《嫡女不好惹:大明小医妃》 1.第1章 摆明了要拉偏架 痛,好痛…… 重重的脚力踢落在脊背上的疼痛漫及全身,江抒吃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迷蒙之中,她看着头顶随风轻颤的繁盛花枝,以及花枝上方漂浮着朵朵白云的澄碧天空,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脑子里最后的记忆,是手握铁皮石斛从悬崖上坠落的画面。 临近大学毕业,学习中医的江抒为了做被中医学称之为“仙草”的野生铁皮石斛的药用价值课题研究,而特意跑去野外,采摘生长在悬崖峭壁上的野生铁皮石斛样本。 却没想到,费劲千辛万难,好不容易采到准备向上爬的时候,攀援的绳索突然被山石磨断,自己从陡直的山崖上坠落下来。 难道,那么高的悬崖上摔下,自己竟然有幸还活着? “去死,去死,叶江抒,你给我去死,像你这种懦弱无能的废物,凭什么去做福王妃!” 不待江抒多想,一道尖锐刻薄的女声突然传入她的耳中。 江抒眸子里出现些微疑惑之色,她吃力地支着酸痛的身子微微转头,向那声音传出的方向望去。 出现在江抒视线中的,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子。 她大约十七八岁的模样,穿白底绣有红梅图案的交领及腰短袄,下身是石榴红百褶长裙,乌黑的头发梳成回心髻,以金钗步摇做饰,衬得一张略显圆润的小脸很是娇俏动人。 不过,那女子外表虽美,行事却极为恶毒。 江抒侧身躺在地上,此时她正居高临下地站在江抒身后,一只脚毫不留情地朝着她的脊背踢来。 江抒一个激灵,迅速闪身躲开,抬手抓住她的脚腕顺势一拉。 只听“啊”的一声,那女子四脚朝天摔倒在花树之下青石铺就的坚硬地面上,碰落一地繁花。 江抒随即一个翻身扑在她的身上,一手压制住她的双臂,另一只手照着那张精致的小脸就是啪啪几个耳光。 她江抒虽然从来不去主动招惹别人,但也旨在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绝对不是那种任人随意踩捏的软柿子。 对于欺负自己的人,自然采取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的态度。 重重的耳光落在脸上,女子俏丽的面容上立即出现几道深浅不一的指痕。 她有些不可思议地瞪着江抒:“叶江抒,你疯了,竟然敢对我动手,小心我禀告祖母,赏你一顿家法!” “是吗?”江抒冷冷一笑,她长这么大以来,最不怕的就是威胁,“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就提前把仇报了,再等着接受惩罚吧。” 说完扬手向着那张脸又是啪啪几个耳光。 女子不堪忍受如此屈辱,挣扎着想要起来,但因被江抒钳制住,怎么都使不上力气。 她有些恼怒地瞪向旁边花树下一个年岁略小一些的少女:“五妹,你还杵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把这个疯子拉开!” 少女听闻吩咐立刻听话地走过来,双手抓住江抒的手臂,用力将她从那恶毒女子的身上拉起来。 把江抒拉开之后,少女的手却不放开,反而将她的双臂反扣在身后,任由那恶毒的女子站起身来,再次抬脚用力地踢在她的身上。 这意图再明显不过,就是摆明了要拉偏架! 江抒努力地挣扎了几下,但由于身子有些虚弱,怎么都挣脱不开。 她的眸底瞬间蒙上一层寒光:以多欺少是吧,今日的欺凌,我江抒记下了! 2.第2章 一定不会放过你 “三小姐,五小姐,你们快住手!” 屏浅慌慌张张地从旁边的小道上跑过来,不顾一切地推开正在对江抒拳打脚踢的恶毒女子和那少女帮凶。 她是叶江抒身边的丫鬟,原本是陪叶江抒在后花园游玩的,后来觉得风有些凉,就回住处去为叶江抒取披风,没想到刚一回来,就撞见眼前自家小姐遭人欺辱的这一幕。 那恶毒女子被屏浅这么一推,差点儿摔倒在地上,站稳之后啪啪几巴掌甩在屏浅的脸上,面目狰狞地朝她吼道:“屏浅,你这个贱婢,竟敢动手推我,活的不耐烦了是吧!” 她这几巴掌使足了力道,屏浅双颊立刻红肿起来。 打过屏浅之后,那恶毒女子犹不解气,扬起手掌又向着江抒打来。 屏浅慌忙把江抒推至身后,张开双臂拦住她,语气不善地道:“三小姐,你打奴婢也就算了,不要觉得我家小姐好欺负,就事事欺负于她,小心老爷回来怪罪!” “老爷回来?”那恶毒女子忍不住嗤笑一声,“昨天爹才奉旨去了湖南赈灾,没有一个月是回不来的,等他回来,那就要看看叶江抒这个贱人有没有这个命了!” 说完挑衅地看向江抒:“一个懦弱无能的废物,还妄想去做福王妃,也不好好掂量掂量自己到底几斤几两!” “你说谁是废物?”江抒抬手拉开身前的屏浅,目光冰冷地瞪着她。 “除了你叶江抒,还能有谁?啊——!” 那恶毒女子本来还打算继续羞辱江抒几句,右边的手臂突然被江抒用力扳住,疼的差点儿流出眼泪。 “你说谁是废物?”江抒语气冰冷地又问了一遍。 “你……啊——!”女子话音未落,江抒手上的力道猛地加重,痛的她几乎昏厥过去。 “三姐,你还是说句好话吧!”那被屏浅叫做五小姐的少女忙走过来劝道。 接着她又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拉了拉江抒的衣袖:“四姐,你快把三姐放开吧,别伤了我们姐妹的情分。” 江抒不禁嘲讽地一笑,心道刚刚拉偏架的时候,你怎么就没想到姐妹情分? 不过此时江抒心中另有要是需要弄个明白,没有耐心继续折腾那恶毒女子,便使尽全力将她甩在地上。 那恶毒女子被摔得不轻,手上的皮都被地上坚硬的青石擦掉一块,殷红的鲜血顿时流了出来,将紧贴手臂的白色衣袖染红。 她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抬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恨恨地瞪向江抒:“叶江抒,你给我等着,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然后,转头对那为她解围的少女道:“五妹,我们走!” 看着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这片花树林,江抒虚弱的身子再也强撑不住,踉跄地后退几步,险些跌倒在地上。 屏浅慌忙伸手扶住她,关切地道:“小姐,你没事吧?” 江抒心中想着其它的事情,努力站稳,轻轻摇了摇头。 对于目前的状况,江抒有些弄不清楚。 她明明是在野外采摘野生铁皮石斛的时候,从悬崖上摔了下来,怎么会置身于这貌似古代大户人家后花园的地方,成为姐妹相残的主角之一呢? 难道自己是穿越了? 这样猜测着,她向身旁的屏浅问道:“屏浅,我问你,现在是什么年份?” 屏浅秀致的小脸上立刻出现一抹担忧之色:“小姐,你怎么了?现在是万历三十六年啊!” 万历三十六年? 江抒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忍不住翻个白眼。 她怎么知道万历三十六年是哪一年! 3.第3章 还好不是乱世 “刚才不小心撞到了头,有些事情想不起来了。” 这是江抒在稍作斟酌之后,对于屏浅的疑问给出的解释。 屏浅并未对江抒的话有任何怀疑,在江抒的旁敲侧击下,直接将关于叶江抒的事情详细地给她讲述了一遍。 原来,她是真的穿越了,穿到了明朝万历三十六年的顺天府——它还有一个别名,叫做北京。 万历是明朝第十三位皇帝朱翊钧的年号,而她此时的身份,则是大明内阁首辅叶向高的嫡出懦弱四女叶江抒。 她姓江名抒,这个身子的正主姓叶名江抒,只有一字之差。 刚才那两个欺负她的女子,分别是她名义上的庶姐、庶妹,三小姐叶湖掬和五小姐叶溪摇。 她名义上的父亲叶向高,一共有五房妻妾,三个儿子,六个女儿。 大小姐叶海拂,大少爷叶成宣,她这身子的正主四小姐叶江抒,都是已过世的正室夫人俞氏所出。 早夭的二少爷叶成敏,三小姐叶湖掬,为二夫人汤氏所出。 二小姐叶潭搸,六小姐叶池挽,为三夫人陆氏所出。 早夭的三少爷叶成昌,为四夫人阮氏所出。 五小姐叶溪摇,为五夫人晏氏所出。 当今的皇帝朱翊钧没有嫡子,在他庶出的五个儿子中,他最为看好的是翊坤宫郑贵妃所生的皇三子朱常洵。 朱翊钧一心想要立朱常洵为太子,无奈却遭到那些坚持立储“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迂腐大臣们的一致反对。 迫于群臣的压力,朱翊钧只好将景阳宫王恭妃所生的庶长子朱常洛立为太子,封朱常洵为福王。 不过,东宫册立的这几年来,朱翊钧却一直没有断过改立太子的念头。 为了替福王朱常洵拉拢新任内阁首辅叶向高,在去年叶向高刚从南京任上调到内阁不久,便将他的嫡出四女叶江抒指给朱常洵为福王妃。 皇帝对于福王的偏重,是有目共睹的,成为福王妃,就很有可能会是将来的皇后。 由于大姐和二姐已经出嫁,依旧待字闺中的三小姐叶湖掬便认为,倘若没有叶江抒这个嫡女在前面挡着的话,被指婚给福王的对象就一定是她了。 因此,本来就不怎么待见叶江抒的叶湖掬,可谓是对这个有着嫡女名分的四妹恨之入骨,好不容易等到他们那对叶江抒略有偏心的爹奉旨离开京城,便有了刚才的那一幕。 听屏浅说完,江抒忍不住扁扁嘴,有些不以为然。 不就是一个福王妃的头衔,不就是将来很有可能会成为皇后嘛,至于这么姐妹相残吗? 入那深宫有什么好的,处处小心翼翼的生活,怎敌外面自由空气来的自在? 另外,话说,这福王朱常洵是谁呀?明朝有这么一位王爷吗?她怎么从来就没有听说过? 好吧,她是学理科的,对于历史完全不了解,明朝的皇室中人,就只知道朱元璋、朱允炆、朱樉、朱棣、朱由校、朱由检这么几个人,还都是从电视剧里看来的。 前面四个是在明初,后面两个是在明末,朱翊钧与朱常洵、朱常洛父子三人都不在这其中,这个时候应该是明朝中期吧。 想到这里,江抒抬手拍了拍自己因为穿越一事而颇不平静的小心脏,微微松了口气:还好不是乱世。 4.第4章 没娘疼的野草 一边听着屏浅对于自己这个身子正主过去人生经历的讲述,一边走着,不久之后,叶江抒所住的院子卿冉阁就到了。 屏浅走过去把院门推开,扶着江抒踏进门槛。 这时,一个身穿湖蓝色交领及膝长袄,鹅黄色百褶裙的少女,从里边一棵盛开的杏花树后面走出来。 看到刚刚回来的江抒,少女蓦地停下脚步,小脸冲她一摆,故作生气地道:“四姐,你跑哪里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你忘了,你答应过了,今天要陪我上街。” 管她叫四姐,又不是方才帮助叶湖掬欺负她的五小姐叶溪摇,想必就是屏浅所说的叶家那活泼单纯的六小姐叶池挽了。 从屏浅口中得知叶池挽一向都对叶江抒这个懦弱的四姐挺照顾,江抒就对这位六姑娘的印象不错,现在看到她那副毫无心机的气鼓鼓的模样,更是不由得心生喜欢。 有心拉拢这个只比自己小了一岁的六妹,江抒唇角微微一抿,抬脚走过去,做出一副歉疚的样子道:“对不起,是四姐错了。” “四姐,你怎么了?身上为何会弄得这么脏?”叶池挽突然注意到江抒裙袄上的脏污,忙迎上来,拉住她的袖子问道。 “还不是三小姐和五小姐,”屏浅上前一步,气愤地道,“每次出门遇见她们,我家小姐就准没个好。” “又是她!”叶池挽心直口快,听屏浅这样说,立刻不满地道,“三姐就是仗着现在二娘在主持家事,就觉得她自己高人一等,也不想想,二娘再怎么当家,也只是个姨娘,和娘、四娘、五娘她们没有什么区别,要是母亲在的话……” 说着,猛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忙向江抒道歉:“四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惹你伤心的,我只是……” 江抒知道她道歉的原因,自己名义上的母亲已经过世,她以为自己还是原来的叶江抒,怕自己伤心难过。 不想看她自责,江抒轻轻摇了摇头,抚上她的手:“无妨,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 从后花园回来的路上,屏浅已经告诉她,叶江抒的母亲俞氏,是在生叶江抒的时候难产而死的。 “四姐真的不难过了么?”叶池挽还是有些担忧。 她至今犹记得,去年夏天的那个雨夜,她热得睡不着,四处走走,无意间撞见叶江抒抱着俞氏的牌位在风雨中痛哭的情形。 原因是当日傍晚在花厅用过晚膳各自离开的时候,叶湖掬寻了个理由找叶江抒的麻烦,说她是没娘疼的野草。 叶池挽心中所想,初来乍到的江抒自然无从知晓,她竭力忍住身上被叶湖掬踢伤的疼痛,很努力地挤出一个璀璨的笑容:“好了,不说这些了,不是说好了要上街的嘛。” “那四姐快去把衣服换了吧,待会儿我们去崇文门那边玩,那里的东西可好吃了。” 见江抒真得没事,叶池挽立刻换上了一副笑嘻嘻的神色。 江抒微笑着点点头,在屏浅的搀扶下,绕过附近的几棵花树,向房间所在的位置走去。 “四姐一定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隔着随风乱颤的花枝,叶池挽在后面大声叮嘱道。 屏浅笑着回过头:“六小姐,你放心吧,有屏浅在呢。” 5.第5章 会会偏心的祖母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屏浅搀扶着江抒从闺房里走出来。 此时的江抒身穿水红底带有暗红色碎花的交领及腰短袄,深蓝色底端绣有牡丹图案的百褶长裙,外罩一件浅紫色左肩绣着海棠花的窄袖及腰短褙子。 退去一身脏污的狼狈,她那张清雅的面容上自带一种蛊惑人心的沉静,用倾国倾城来形容,也似乎不为过。 以前的叶江抒,由于性情懦弱,说话低声细语,平时连头都不敢抬,以至于让很多人都忽略掉了她少有人能及的美貌。 现在这身子的主人换成了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江抒,她那沉雅内蕴的气质,只微微一绽,便使整个人如同破茧而出的蝴蝶,瞬间光华万丈。 等在外面的叶池挽何曾见过这般气度的叶江抒,不由得一愣。 随后叶池挽又笑了,诚心地夸赞道:“四姐,你今天可真美!” 江抒轻轻推开屏浅的手,提裙走下回廊的台阶,微笑着向她走过去。 “六妹过奖了,不过是空有其表罢了,怎敌六妹朝气蓬勃英姿飒爽来得震撼人心。” 好吧,她承认自己为了拉拢人心,话中含有夸张的成分。 “真的吗?”叶池挽抬手摸摸自己的脸,有些受宠若惊。 朝气蓬勃,英姿飒爽,多么美妙的形容词! 在这之前,她曾一度被祖母说成是没心没肺的疯丫头,不具备大家闺秀风范。 “当然是真得啦!六小姐,你知道的,我家小姐从来不会说谎。” 屏浅眼珠一转,笑着走到二人身旁,证实江抒的说法。 被主仆二人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叶池挽稚嫩的小脸上微微染上几朵红晕:“好了,不说这些了,马车在外面等着呢,四姐,我们快走吧!” 叶池挽说完拉着江抒向卿冉阁大门口跑去。 二人正准备出门,这时候,一个身穿深青色裙袄,头梳双螺髻的女子正巧向这边走过来。 那女子叶池挽认得,她是她们祖母身边的大丫鬟,名唤葡雨,为人十分随和,许多人都喜欢亲近她。 叶池挽就是这许多人中的一个,看到葡雨过来,立即拉着江抒迎上去,惊讶地道:“葡雨姐姐,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 葡雨微微屈身向着二人一礼:“老夫人有话要问四小姐,让奴婢来请四小姐过去一趟。” “让我过去?”江抒顿时想起刚才叶湖掬临走前,咬牙切齿的那句“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屏浅说,身为祖母的老夫人一向都不怎么待见叶江抒,去年夏初叶向高升任内阁宰辅,举家从南京迁到京城之后,她便让叶江抒住在了距离她所住的畅和堂最远的卿冉阁,以图个眼不见心不烦。 此时她让人来叫她,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只听葡雨善意地提醒道:“四小姐,三小姐和五小姐也在畅和堂,你过去后要当心一点儿。” “小姐,你还是别去了。”屏浅从后面追过来,听到葡雨这样说,慌忙开口阻拦。 小姐每次去畅和堂,不是受到责难,就是受到羞辱,有时候甚至还会受到皮肉之苦,连她这个做丫鬟的都看得心疼不已。 屏浅有些想不明白,老夫人为什么就是不喜欢她家小姐,明明在叶家未出嫁的四个女儿中,老爷对她家小姐最为偏爱…… 江抒唇角不动声色的轻轻一抿:“祖母是长辈,她老人家让我过去,我怎能忤逆她的意思,做一个不孝的孙女?” 另外,既然已经来到这里,继承了叶江抒的身份,她也有必要去会会这个偏心的祖母。 6.第6章 越发显得明艳动人了 “四姐,我陪你一起去吧。” 心知这次江抒去了畅和堂定会受到刁难,叶池挽提议道。 在府中还未出阁的四个孙女中,老夫人最喜欢的虽然不是她,但对她也算得上十分疼宠,与对待四姐的厌恶与冷漠完全不同。 到时候倘若有她在的话,或许还可以替四姐求求情。 江抒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不忍拒绝她的一片好意,遂点头同意了。 在葡雨的引领下,与叶池挽、屏浅一起走到畅和堂大堂门口,江抒才发现这大堂之内并不是只有老夫人和叶湖掬、叶溪摇三个人。 老夫人林氏一身枣红色对襟衫,外罩深紫色比甲,坐于正对堂门的主位上。 在大堂两边摆放的红漆木椅上,还端坐着四个年纪相差不是太大的夫人,想必就是她那名义上的父亲叶向高的四位妾室了。 四人中,其中左上首的那位身后站着三小姐叶湖掬,右下首的那位身后站着五小姐叶溪摇,不用想也知道,分别是二人的生母,二夫人汤氏与五夫人晏氏。 江抒抬脚踏进大堂门槛,朝里走了几步,屈身向着几人福了福身子,有礼地道:“抒儿见过祖母,见过二娘、三娘、四娘、五娘。” 半晌,无人应答。 江抒低眉颔首,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唇角轻轻勾起嘲讽的弧度:故意为难我是吧?你们不说让我起来,我就不起来了吗? 江抒佯装什么都没觉察到的样子,很自觉的直起身来。 抬头的时候,瞥见二夫人汤氏身后,叶湖掬那张有些红肿的脸,眸光微微一闪,由衷地“夸赞”道:“三姐今日脸色真是红润,不知是用的哪个胭脂坊的胭脂啊?三姐本来就天生丽质,现在这一红粉上妆,就越发显得明艳动人了。” “噗——”站在大堂门口的叶池挽听到江抒这句话,差点儿笑出声来。 再看看大厅内的其他人,除了叶湖掬的生母二夫人,板着面孔的老夫人,以及叶湖掬本人外,其余都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 叶湖掬仗着她的娘亲二夫人在当家,骄纵嚣张惯了,一向都是她欺负别人的份,何曾受过这样的羞辱。 被众人这么一笑,叶湖掬的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指着江抒怒吼道:“叶江抒,你这个无能的废物,你给我住嘴!小心……” “你也住嘴!”老夫人扭头瞪向她,冷声道。 “可是……”叶湖掬的心中很是不服。 祖母明明最不喜欢的就是叶江抒了,为什么还会为了那个废物吼她? 叶湖掬还想接着说些什么,突然被身前的二夫人拉了一把。 叶湖掬低下头,接到二夫人暗示的眼神,立刻识意地住了嘴。 少顷,她缓步走到老夫人身旁,有些委屈地道:“祖母,您看她,刚才动手打了掬儿不说,现在竟敢当着您的面羞辱掬儿,您一定要惩罚她,为掬儿做主啊!” 老夫人的脸色这才稍微缓和了一些,回过头来看向站在大堂中央的江抒,眼中闪过一丝嫌恶之色,朝她厉喝道:“跪下!” “抒儿没有做错什么,为何要跪?”江抒并不为其所动。 老夫人将叶湖掬向前拉了一把,指着她的脸道:“把你三姐打成这样,还在这里说风凉话,这还不是错么?” 江抒面色平静地望着老夫人:“祖母倘若这样便认定抒儿有错的话,事有不公,抒儿不服。” 老夫人轻哼一声,盯着她道:“那你认为,怎样才是公平?” 7.第7章 不如就这样过去 江抒坦然地迎上她的目光:“祖母要是公平的话,就不会只凭三姐的一面之辞,便认定是抒儿错了,而应当问问,抒儿为何会对三姐动手。” “那你倒是说说,你为何会对你三姐动手。” 老夫人看江抒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复杂。 因为心中不喜,她平时很少留意这个四孙女,就是偶尔的几次见面,也多数时候都是在叶湖掬告状的情况下,把她叫来惩罚。 在她的印象中,这个孙女总是唯唯诺诺,平时说话连头都不敢抬。是什么时候起,气质上变得如此沉稳镇静了? 沉静的如同那光华内蕴的珍珠,只淡淡光泽浮现,便让人有些移不开眼。 江抒微微抬起双臂,将两边的袖子向上撸起一些,抬脚向里走了两步道:“祖母请看。” 众人顺势看去,只见那两只露在外面的纤瘦的小臂上,新伤旧伤,青紫瘀痕,交替纵横,整个小臂看上去如同两截脱离树干的枯木,没有一点儿属于年少女子的柔润光滑。 只是小臂便被打成这样,更别提那被衣服遮挡着看不见的地方了。 老夫人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转头看向身旁的叶湖掬,沉声问道:“你四妹身上的这些伤,都是你打的?” 以前她只觉得这三丫头是刁蛮任性了些,加之自己对叶江抒十分不喜,明知道叶湖掬时常欺负叶江抒,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这是小女孩之间闹闹矛盾,没必要多管,没想到她下手竟然如此狠毒。 站在门外的叶池挽,见叶湖掬只绞着丝帕不说话,心中十分气愤,拉着屏浅走进来,指着她肿的像馒头似的脸道:“祖母,您看,屏浅这脸上也是被三姐打的,三姐下手可比四姐重多了。” 屏浅微微敛了敛眸,抬头已是泫然泪下:“老夫人,自从去年皇上为我家小姐和福王殿下赐了婚后,三小姐就总是有事没事找我家小姐的麻烦,还经常动手打她,打奴婢。我家小姐她是心疼奴婢陪她挨打,不得已才对三小姐还手的,还望老夫人明察。” 江抒偏头看了屏浅一眼,见她一副泪眼汪汪受尽委屈的楚楚模样,不由得心生佩服:姑娘,你这演技可真好,这技艺,这长相,拿到现在去,那可是不炒也红的超级红星。 “你胡说!”被江抒羞辱了,又被屏浅冤枉,叶湖掬简直快受不了了。 她气恼地从老夫人身旁走出来,一把揪住屏浅的领子,朝她吼道:“你这个贱婢,分明是叶江抒先打了我,你又推我,我才对你动手的,你为什么要说谎?!” “住手!”主位上传来老夫人严厉的喝声。 叶湖掬不甘心地松开屏浅,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回过头去道:“祖母,掬儿没有说谎,真得是四妹先动手打了我之后,我才对屏浅动手的。对了,五妹当时也在场,她可以为我作证。” 说着,看向站于五夫人身后的叶溪摇:“五妹,你快告诉祖母,是叶江抒先打了我,我才对这个贱婢动手的。” 叶溪摇脸上出现几分为难之色,看看叶湖掬,又看看江抒,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叶湖掬等得有些着急,不耐烦地催促道:“五妹,你快说呀,你快告诉祖母呀!” 叶溪摇迟疑了片刻,从五夫人的身后走出来,向老夫人福了福身子,轻声道:“祖母,摇儿觉得,与其追究谁对谁错,不如以和为贵。三姐和四姐既然都受了伤,谁也没沾到光,谁也没吃到亏,这事不如就这样过去吧。” 8.第8章 不喜欢的原因 不同于叶池挽对于江抒的偏帮,叶溪摇这番话完全是站在家庭和睦的角度的,可谓是毫无私心。 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也无意再去追究这件事情,朝着众人摆摆手道:“就依五丫头的意思,此事到此揭过,谁也不要再提了。折腾了这么久,我也乏了,你们各自退下吧。” 老夫人发话,众人不敢有任何异议,纷纷答应声是,起身告辞。 很快,整个大堂里便只剩下了老夫人林氏,老夫人身边的李嬷嬷,以及在畅和堂伺候的几个丫鬟了。 老夫人打发走那几个丫鬟,在李嬷嬷的搀扶下慢慢站起身来,向外走了几步,叹息道:“这三丫头嚣张跋扈,任性骄奢,脑子不够使,还总想着害人,成不了什么气候;六丫头粗疏顽泼,没规没矩,一门心思只扑在吃和玩上,也是个不成器的;这未嫁的几个孙女中,也就五丫头不骄不躁,遇事考虑周全,最识大体了。” 李嬷嬷扶老夫人在大堂门口的椅子上坐下,说道:“恕老奴直言,这五小姐像五姨娘,心机太深。” 老夫人微微垂下眼睑,五丫头有些心机,她何尝不知道呢。 可看看家里的几个孙女,一个个不成器的样子,也就只有她还算个可以栽培的了。 李嬷嬷见老夫人不说话,又道:“老夫人为什么就不喜欢四小姐呢?四小姐以前虽然懦弱了些,但今日老奴看她跟老夫人说话时镇定自若,恭敬有礼,也算是长大了。四小姐又是皇上钦定的福王妃,老夫人好好待她,准是错不了的。” 老夫人轻轻摇了摇头,言语间颇有些无奈:“那孩子打一出生就没了娘,说来也怪可怜,我何尝没想过要好好待她,可……就是喜欢不起来。” 李嬷嬷不解地道:“不知这是为什么?” 老夫人垂眸沉吟片刻,道出一个埋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我一直怀疑,这四丫头不是高儿的骨肉。” 李嬷嬷有些震惊:“老夫人为何会这样说?” 老夫人再次叹息一声,目光穿过院中花树繁盛的枝梢,飘向遥不可及的地方:“这还要从二十八年前说起。” 二十八年前,年仅十九岁的叶向高刚刚考中举人。 少年中举,春风得意,单骑出游,马踏青郊。 在那醉撩人心的春花芳树之下,垂杨裁柳之间,他遇见了他此生的劫数——他未来的正室夫人,俞氏。 那时候,俞氏一身翠袄碧裙,穿梭于红雨纷飞的花树林中,目光顾盼,笑意婉转,就那样猝不及防地闯入了叶向高的心。 回到家后,叶向高辗转反侧,夜不能眠,多方打听,得知那是福清城内德高望重的俞老的女儿后,便央求父母前去俞家提亲。 叶向高是福清县有名的少年才俊,才华出众,英俊潇洒,年纪轻轻便中了举人,可谓是前途无量。 俞老早就对这个少年十分看好,因此对于提亲一事,没有丝毫犹豫,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次年,叶向高如愿以偿地将俞氏娶回家。一年后,生下长女叶海拂,三年后,生下长子叶成宣。 9.第9章 不许带旁人 在老夫人林氏的眼里,叶向高与俞氏一直是一对举案齐眉的恩爱夫妻,以致后来叶向高接二连三的将妾室汤氏、陆氏、阮氏带回府,她也只认为男人三妻四妾属正常现象。 直到十八年前,叶向高在南京任吏部员外郎时,一个自称是俞氏表哥的男子来到南京找俞氏,她才得知俞氏在嫁给叶向高之前,有一个青梅竹马,两个人感情十分深厚,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她的儿子叶向高第一次见到俞氏的时候,就知道这件事情,却因为对俞氏难以割舍,最终做出横刀夺爱的事情,将一对有情人拆散。 那个时候,老夫人方才知道,在俞氏的心中,对于她的儿子叶向高从来都没有爱,只有人前的和谐与人后的冷漠,同时也知道了叶向高一而再再而三纳妾进门的原因,以及感情上所受的煎熬。 那男子来的那一天,在俞氏的院中待到深夜才离开。后来那男子走了,俞氏却怀孕了。 老夫人一直对此耿耿于怀,认为那孩子很有可能不是她儿子叶向高的骨肉,而是俞氏跟那个男人的野种。 因此,对于俞氏那次怀孕所生下的四孙女叶江抒,她怎么都喜欢不起来,就像心头的一根刺,留着是痛,拔掉也是痛。 李嬷嬷听老夫人说完,猜测道:“夫人她端庄贤淑,应该不至于做出越矩的事情,会不会是老夫人您多想了?” 老夫人轻轻摇摇头:“倘若那男子俞氏之前不认识,我自然相信她不会做出逾越的事情。可那个男人毕竟是她放在心里的人,一对被拆散多年的有情人独处一室,这就保不准了。” 李嬷嬷稍作沉默,问道:“老夫人既然怀疑四小姐不是老爷的骨肉,那为何不怀疑大小姐和大少爷呢?他们也是夫人所出。” 老夫人微微敛眉:“俞氏在怀拂儿、宣儿之前,从未出过家门,也从未见过谁,这两个孩子是高儿的骨肉毋庸置疑。” 李嬷嬷听她这样说,又问:“既然老夫人对四小姐的身世有所怀疑,为何不让老爷和四小姐滴血验亲?” “这万万不可!”老夫人道,“如若那四丫头真是俞氏跟那个男人的野种,高儿面子上怎么过得去。” “老夫人,您对老爷真是用心良苦。”李嬷嬷面上不禁出现几分感动之色。 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俗话说,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哪个当娘的,不处处为自己的孩子想到啊!” …… 这厢,老夫人与李嬷嬷感慨叹息,那边,叶池挽风风火火地拉着江抒走出畅和堂的院门,像一只初出笼门的鸟儿:“四姐,我们快走吧,早点出门,才能玩的尽兴。” 江抒不忍扫她的兴,遂点点头,回头对跟在后面的屏浅道:“屏浅,你快跟上。” 叶池挽蓦地停下脚步,看了屏浅一眼道:“屏浅可不能去。” “为什么?”江抒有些不解。 叶池挽小脸微微一鼓:“四姐,你忘了,昨天说好了的,就我们两个人出去,不许带旁人!” 10.第10章 还是一吃货 “好,奴婢不跟着碍眼,奴婢这就回卿冉阁。”屏浅知道这位六小姐固执的很,不想江抒为难,自动离开了。 屏浅走了之后,叶池挽便拉着江抒出了门,上了她早已命人备好的马车。 要去哪里无须江抒这个初来乍到的人来考虑,叶池挽已经定好了,是位于南城的三大门之一的崇文门。 明代的国都北京城,是由内城和外城两部分组成的。 在元代时,北京也是国都,那时候不叫北京,叫大都,当时只有内城,东南西北四面共有十一个城门,崇文门与正阳门、宣武门位于南面,合称“前三门”。 后来明成祖朱棣当了皇帝,将国都从南京迁到北京,并在元大都的基础上向南扩建出外城,原本的“前三门”崇文门、正阳门、宣武门便被围在了里面,成为内城门。 皇城紫禁城与许多达官显贵的官邸,都在这三门之内的内城,相应的,三门之外的外城,则住着一些普通的商贾富户,以及平民百姓。 由于在老夫人的畅和堂折腾了一番,出门的有些晚,她们的马车抵达崇文门的时候,已经晌午了。 从马车上下来,随叶池挽穿过城门走出去,江抒才发现这明代的北京城真不是一般的繁华。 只见崇文门外两三丈宽的街道上,店铺林立,车轿往来,行人如梭,叫卖声、说笑声不绝于耳,一派繁荣昌盛之象,正应了那句“车如流水马如龙”。 “这里可真热闹!”江抒忍不住轻叹。 前世她也曾到过北京,崇文门也去过,看到的却只是柏油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以及马路两旁一栋接着一栋的高楼大厦,完全没有眼前安适淳朴、其乐融融的景象。 叶池挽没听出她语气里的叹息意味,笑着道:“就是嘛,以前说什么你都不肯出家门,现在知道外面有多好了吧?” 江抒为表认可,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正准备说些什么,突然听见叶池挽的肚子发出一声轻微的咕噜声响。 “是不是饿了?”她忙关切地问道。 叶池挽稚嫩的小脸上立刻出现一抹委屈之色:“我娘怕我长胖,早饭就只让我吃了一碗混沌、三个豆包、一盘马蹄糕、两个春卷、半只烤鸭、两碗糖蒸酥酪,这么一点东西,怎么可能吃得饱嘛!” 江抒听她说完,顿时有些无语了。 姑娘,这还少啊? 现在她算是明白了,这六姑娘除了生性单纯(俗称头脑简单)之外,还是一吃货。 发表完不满之后,叶池挽抬手指了指对面不远处的一座三层酒楼,拉着江抒向那边走去:“四姐,我们先去吃饭吧。你家云香楼的饭菜可是京城一绝,尤其是那道鲟鱼八珍锅,又香又鲜,当真是绕口三日,余味不绝……” 她家? 等等。 江抒打断她:“你是说,那云香楼是咱家开的?” “不是咱家,是你家。”叶池挽纠正道。 “我家?”江抒疑似自己听错了。 叶池挽有些意外地道:“四姐,你不知道吗?这崇文门大街上十家最好的商号店铺,都是福王朱常洵的产业。” 11.第11章 软软地弹了回来 “让开,让开,快让开——!” 江抒还没反应过来叶池挽这话到底是怎么个意思,不远处一辆马车突然飞驰而来。 “四姐,小心!”叶池挽回神大声喊道。 可语落已是躲闪不及,眼看着那马车就要撞到走在外侧的江抒。 正在此时,不知从何处飞出一个紫色身影,一把搂住江抒的腰,带着她在空中打了个转,平稳落于地上。 落地之后,那人迅速放开江抒,施展轻功向那疾驰的马车飞去。 由于那个转圈,江抒头有些晕,那人一放开手,她的身子便不受控制的向一边跌去,幸好叶池挽在身边,及时地扶住了她。 江抒稳下神来,那辆险些夺了她性命的马车已经停下了。 “哪个不长眼的,敢拦我们的马车,活得不耐烦了是吧?”赶车的车夫黑着一张脸,冲着拦车的紫衣男子怒吼道。 “大胆,敢对我们朗大人这么说话,我看你才是活得不耐烦了!” 这时,一个身穿暗黄色飞鱼服的年轻男子领着一队军士打扮的人拨开人群走了过来。 那车夫目光扫过这队人,再看拦车男子的衣着,这才注意到,他身上所穿的是特属正三品武官的深紫色官服。 车夫跟着主子见过些世面,对于拦车男子的身份瞬间明了,脸上满是不屑地道:“哟,我当时谁呢,原来是锦衣卫指挥使,朗莫朗大人呀!” “休得无礼!”见那车夫竟敢用这样的语气跟他家大人说话,身穿飞鱼服的年轻男子伸手就要拔刀,却被朗莫一把按住。 “是谁无礼了,知道里面坐的是什么人吗?”看到朗莫阻止那男子,似乎觉得朗莫不敢惹事,车夫更加嚣张。 朗莫稳了稳神,向前两步道:“不管是什么人,也不能在大街上横冲直撞!这万一伤到了人,谁来负责?” “你看本公子来负责,行吗?”低垂的车帘被轻轻撩开,一个身穿绯色圆领衫的少年从里面探出头来。 车夫趾高气扬地道:“我家主子是瑞安长公主殿下的大公子,长祚公子,奉太后懿旨,进宫拜见,还不快让开!” “原来是万公子,”朗莫直接无视掉那狗仗人势的车夫,向着车内的人抬了抬手道,“既然公子是要进宫的,下官理应派人护送。” 他扭头对那身穿飞鱼服的男子吩咐道:“戴胜,你带一些人护送万公子去皇宫,无须急着赶路,切记以所有人的安全为上。” 万长祚闻言脸色微微一变,冷声道:“不必了,本公子识得去皇宫的路,不牢朗大人费心。” 朗莫丝毫不介意他语气的不友善,态度恭敬有礼:“万公子不必客气,下官这么做是应该的。下官负责京城的治安,如若因为马车走得太急,让公子受了伤,下官就担待不起了。” “你……”万长祚想要发作,奈何朗莫说话句句有礼,让他这火都不知从何处发。 就像一头撞在棉花上,又给软软地弹了回来。 朗莫起身让开前面的路,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公子,请——” 12.第12章 锦衣卫都是坏人 方才自己的马车横冲直撞确实不对,万长祚自知理亏,也不便把事情闹大了,只能以冷哼一声来表示自己的不满,然后接受了朗莫的“好意”。 万长祚的马车走远,朗莫这才想起他方才还救下个人来,于是转身走向江抒,很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和一些:“姑娘,你没有伤到吧?” 江抒轻轻摇了摇头,望着眼前二十来岁硬朗英俊的男子,有些惊诧地道:“你是……锦衣卫?” 话说,锦衣卫不都是烧杀掠夺无恶不做的坏人吗?怎么眼前这位竟给人一种义薄云天的感觉? 难道,以前电视剧里,那些但凡有锦衣卫出没都会闹得鸡犬不宁的剧情,都是骗人的? 朗莫看着她那副诧异的样子,心中不禁有些好笑,他是锦衣卫,就这么让人惊讶吗? 不过,身为堂堂锦衣卫指挥使,自然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好笑的情绪表露于外。 朗莫俊朗的面容上依旧一副镇静的表情,回答道:“不错,在下正是锦衣卫巡城指挥使,朗莫。” “多谢朗大人救了我姐姐!”叶池挽走上前来,笑着替江抒说出道谢的话。 朗莫向她抬了抬手道:“姑娘无须客气,在下身为锦衣卫指挥使,负责京城百姓的安全是应该的。” 然后再次将目光移向江抒,眸低微微闪过一丝惊艳之色,又被生生压下:“姑娘倘若没事的话,在下先行告辞了。” 道完,他抬手招了招锦衣卫其余的军士,带领着他们继续向前巡视。 “朗大人慢走。”江抒目送他离去,心中充满感激。 蓦地,她突然想到他为自己得罪了长公主之子,那可是皇帝同父同母的亲妹妹,瑞安公主朱尧媛的儿子,嫡亲的皇亲,会不会有事…… 云香楼三楼雅间的临窗位置,坐着两个衣着华贵的年轻男子,刚好将外面的一切尽收眼底。 其中那个身穿冰蓝色圆领袍,大约二十出头的男子,眨眨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眼,有些不屑地道:“堂堂瑞安长公主府长公子,竟然是那副德行,这皇姑的家教也不怎样嘛!” 坐在他对面的男子只比他大一两岁的样子,着上好的纯白色厚缎直身,五官秀致,容颜俊美,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中,眼神明澈高雅,好似蓝天白云,高山流水,不说不动,便自带一种风华绝代之感。 他轻轻拿起桌上的细白瓷酒杯,十分文雅地抿了一小口杯中美酒,薄薄的唇边溢出一抹似有若无的风华浅笑:“这朗莫刚升任锦衣卫指挥使不久,便开罪了他,怕是要倒霉了。” “三哥的意思是,长祚会报复他?”冰蓝色圆领袍的男子正是当今皇帝的第五子,瑞王朱常浩。 被叫做“三哥”的男子,相应的就是当今皇帝的第三子,福王朱常洵。 他放下手中酒杯,望着眼前的一桌美食道:“俗话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我只是看那长祚并无君子之风,猜测一下罢了。” “为了救人,宁愿得罪权贵,这朗莫倒也有几分侠义风骨。”听朱常洵这么说,朱常浩忍不住赞扬道。 朱常洵淡淡一笑,没有说话,慢慢站起身,望向窗外,目光落在人群中的江抒、叶池挽二人身上。 13.第13章 再也没有这个人 朱常浩随之站起身来,向外看了一眼,指着其中蓝袄黄裙的叶池挽道:“那个我见过,是叶向高家的六姑娘叶池挽。那丫头可贪吃了,前些日子在正阳门的湖南菜馆,她一个人要了三个辣锅,两笼灌汤包,吃完之后,又去外面的小摊上吃了一碗混沌、两碗豆花,最后还在玉和斋买了两盒梨花糕带回去……” 突然,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眼珠一转,拉拉朱常洵的衣袖道:“对了,三哥,说起来她还是你未来的小姨子呢!不过我倒觉得,这小姨子性情豪爽,没有心机,除了贪吃之外,哪里都好。不如你去向父皇请旨,让父皇将为你指婚的对象改成她,反正你洛阳封地富庶,也养得起……” 朱常洵慢慢转头看向他,潋滟一笑,清润的嗓音人畜无害:“常浩,你的话好像有点儿多了。” 朱常浩却感到一阵脊背发凉,立刻识趣地闭了嘴。 少顷,他又将目光移向叶池挽身边的江抒,眼中出现几分惊艳之色:“旁边的那姑娘可真美,只是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 朱常洵望着楼下正目送朗莫远去的江抒,薄唇轻启:“除了叶向高那从未出过家门的嫡出四女叶江抒,还能是谁?” “原来她就是我未来的三嫂啊!”朱常浩有些讶异地道。 以前他只听人说叶家四小姐生性懦弱,胆小怕事,没想到竟是这般倾国倾城的美人,看来传言果然不可信。 语毕,他突然好像想到什么,回头望向朱常洵:“既然她就是未来的三嫂,那刚才那么危险,三哥为何不去救她,反而将这英雄救美的差事让给那朗莫?” “此时就叫三嫂,未免显得有些早了。”朱常洵慢慢自窗外收回目光,轻声道,“现在距婚期还有大半年,谁也不敢保证中间会不会出现什么变数。” “三哥不想娶她?”朱常浩从这话里瞬间明白过来朱常洵不去救人的原因。 朱常洵没有正面回答,只道:“父皇以为只要让我娶了叶向高的女儿,叶向高就会支持我,他错了。以叶向高那个老顽固的性格,更有可能会通过这桩婚事,让他女儿想办法说服我去洛阳就藩。” “三哥不愿娶叶江抒,恐怕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吧?”朱常浩神色凝重地道。 许久,不见朱常洵答话,他定定地望着他,低声而笃定地道:“你还是放不下她,是吧?” 朱常洵不曾想他会这样问,身子微微一顿。 朱常浩神色复杂地望了他一阵子,又道:“三哥,这么多年了,你还看不出她的野心吗?她想当皇后——!当初跟你走得近,对你好,那是因为父皇最喜欢你,想要立你为太子。她要心里真有你的话,就不会在大皇兄被立为太子后,宁愿去太子府做一个小小的选侍,也不跟你在一起了……”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朱常洵淡淡打断他,“从她入太子府的那天起,我朱常洵的世界里,就再也没有这个人。” 14.第14章 并不像传闻中的 宽阔的崇文门大街上,朗莫和一众锦衣卫的身影很快淹没在人群中。 叶池挽伸手拉了拉仍然望着那个方向的江抒,嗔怪道:“四姐,别看了,人家都要饿死了。” 江抒转过头去,见她一副委屈的样子,不由有些好笑,抬手指向对面的云香楼:“好好好,不看了,四姐这就带你去吃好吃的。” 二人穿过人群熙攘的街道来到云香楼门口,站在外面迎客的小二哥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叶小姐,您过来了,快快楼上请。” 他这话自然不是对从未出过家门的叶四小姐江抒说得,对象是同样姓叶的叶家六小姐叶池挽。 叶池挽冲他粲然一笑,不等他引路,拉着江抒走上楼去。 三楼的雅间,由于这里主要是留给一些文人雅士以文会友的,并没有像二楼那样隔成单独的房间,而只是在席坐与席坐之间,以画屏隔开。 叶池挽拉着江抒来到一个靠近排窗的位置,那小二哥也已经跟上来了,他扯下搭在肩上的抹布,擦了擦二人面前的桌子,满面笑容地道:“叶小姐,快快请坐,您二位这次要些什么?” 叶池挽想都没想道:“还是像上次一样,把你们这里的好吃的都端上来,尤其是那道鲟鱼八珍锅,我要三个。” 朱常浩本来还与朱常洵因为提到不该提的人而相对沉默,隔着一道屏风,突然听到叶池挽这豪迈的语气,不禁哂笑出声。 看来,这叶家六姑娘的贪吃,真是越发见长了。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姑娘我要三个锅怎么了?又不是不付钱!” 被这类似于嘲讽的笑声刺激到,叶池挽顿时有些恼火。 好歹她也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好不好,因为贪吃被人笑话,多没面子啊! “叶小姐——”来不及阻止她,一旁的小二哥忍不住替她捏了一把冷汗。 坐在屏风那边的可是瑞王殿下和他们东家福王殿下,姑娘你在发火之前,也应该先看看人呀。 但愿他们东家和瑞王殿下不要生气,不要跟这冒失的丫头计较。 “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叶池挽心中有气,丝毫没有领悟到小二哥的善意。 江抒看那小二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觉得情况似乎有些不对,那边也许坐着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忙拉着叶池挽走到背对着那扇画屏的椅子旁坐下来,劝道:“六妹,你不是饿了吗?还是先让他们把吃得端上来吧。” “好,我马上就去。”小二哥也不想自己在场的情况下发生什么事情,慌忙向外面跑去。 扶叶池挽坐好后,江抒走到她对面正对画屏的位置站定,隔着屏风向着那边的人抬了抬手道:“舍妹年幼无知,失礼了,还请见谅。” 屏风的另一面,听到她这不卑不亢的语气,朱常洵漆黑的眼眸不禁轻轻眯起。看来,叶向高这个嫡出的四女儿还是有些胆识的,并不像传闻中的那样胆小懦弱。 他抬手按住想要开口说话的朱常浩,阻止他出声,朗声回道:“无妨,不必客气。” 15.第15章 如此窘迫的局面 鲜香四溢的饭菜不久便摆满了桌,许是那小二哥想要以此来堵住叶池挽的嘴。 果然,美食的诱惑让叶池挽很快忘掉了被人嘲讽的耻辱,看也不再看那边一眼,挽了挽袖子,伸手扯下两只兔腿,一手拿着一只,轮换着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一边吃,还不忘记口齿不清的招呼江抒:“四姐,你怎么不吃呀,快点吃啊,很好吃的!” 江抒看她这副毫无形象的样子,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姑娘,贪吃没问题,但咱怎么说也是大家闺秀,别直接下手行吗? 无奈两个人虽为姐妹,却不是双胞胎,没有心电感应。 叶池挽依旧保持着她狼吞虎咽的姿态。 不一会儿,桌上的美食便被她横扫一空,望着一桌的杯盘狼藉,叶池挽满意地伸了个懒腰,感叹道:“吃饱的感觉可真好,以后得多出来走动走动,省得在家受我娘的虐待。” “既然吃饱了,那我们就出去四处走走吧。”江抒终于松了口气,忙着提议道。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隐约觉得,透过对面画屏的镂空处,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自己。扰得她心绪不宁,面对美食佳肴,也没有了胃口。 “好啊,四姐,那我们就去天桥下看斗鸡吧,你不知道,摊主那里有一只斗鸡,叫黑风,可厉害了,所有的鸡都不是它的对手。” 叶池挽玩心大起,丝毫没有注意到江抒的不自然。 说完,她站起身来,抬手向腰间摸去,一边冲着外面大声喊道:“小哥,结账。” “来啦!”楼下传来刚才那小二哥的应答。 “咦?我的钱袋呢?”小二哥还没走上来,问题出现了。 叶池挽低下头摸了一遍,又摸了一遍,还是没有。 “会不会放在别的地方了?”江抒跟着站起来,提醒道。 “不会的,我一直都习惯把钱袋挂在腰上。”叶池挽伸手在怀中掏了掏,也没有。 “那会不会丢了?”想到刚才街上的混乱,江抒心中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只见叶池挽凝着眉头道:“完了完了,肯定是被贼给偷了,怎么办呢?我还想着走得时候把那只黑风给买回去呢!” 江抒听她这回答,忍不住蹙了蹙眉。 姑娘,这不是重点好不好,重点是…… “叶小姐,一共是三十两银子。”已经走上楼来的小二哥拿着手中的账本,微笑着为她们报出此次消费的数目。 叶池挽这才意识到目前面临的问题是该怎样把账给结了,她扭头看向江抒,有些期待地道:“四姐,你带钱了没有?” “我……”江抒其实很想说带了,但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衣袖,最终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连明代的钱币长成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只能隐约猜测银子大概是元宝的形状,铜钱其中的一面印着万历通宝的字样。 “小哥,可不可以先记在账上,等我们回头取了银子,一定尽快还上。” 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窘迫的局面,叶池挽秀致的小脸上难得出现几分赧色。 “这可不行,”小二哥还未开口,屏风那边突然传来一道义正言辞的声音,“刚才还有人说过,‘又不是不付钱’。” 16.第16章 当心嫁不出去 “你……”叶池挽猛地转过身去,想要发作。 方才那声哂笑就是这个声音发出的,别以为她听不出来。 “怎么?说到做不到,又被人当面揭穿,恼羞成怒了?”朱常浩绕过画屏走出来,双手环胸,摆明一副看笑话的样子。 “要你多管!”叶池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回头看向那小二哥,等待他的回答。 小二哥一脸抱歉地道:“叶小姐,真得不行,本店有本店的规矩,不能赊账。” “那用这个先作抵押,我们改天拿银子来赎,总行了吧?” 江抒灵机一动,从头上拔下一只质地莹润的玉簪递向他。 这玉簪是今天换罢裙袄梳妆的时候,屏浅为她戴上的,说是皇上为福王所下的聘礼中的一件,材质是上好的和田美玉。 江抒虽然不清楚明代的玉器价格,但也知道和田玉在历代都是十分名贵的,且又是皇家拿出来做聘礼的,抵三十两银子应该绰绰有余。 小二哥刚想伸手去接,突然想到什么,偷偷瞄了眼朱常浩,见他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心中咯噔一跳,慌忙道:“不行不行,我们东家交代过,只收现银,不做抵押。” 莫怪他说谎,对面站着的可是瑞王殿下,裂土封王的王爷,又是他们东家的亲弟弟,他一个小小的店小二,实在得罪得起。 “怎么样?没有办法了吧?要不要我来帮你付?”朱常浩满意地笑了笑,抬脚走上前来,一只手向着叶池挽的耳畔伸去。 “不稀罕!”叶池挽嫌弃地打开他,向后退了两步。 “别这么不识好人心嘛,我是真得想要帮你的。”朱常浩唇角一勾,继续向前逼近,一副登徒子的轻薄模样。 突然,他的脚上传来一阵剧痛,低头看去,只见叶池挽一只穿着淡青色缎面绣鞋的脚正踩在他的脚上,使劲地碾压着。 “啊——你疯了!”朱常浩疼的脸上一阵抽搐,本能地抬手推开她。 叶池挽被他推得后退了好几步,站稳之后,抬手放下高挽的衣袖,挑衅地道:“怕了吧?这就是得罪本姑娘的下场!” 朱常浩脚上疼痛难忍,眉头紧紧拧在一起,抬头看向她:“你这丫头可真够凶悍的,当心嫁不出去!” “对不起,我妹妹她一时冲动,不是有心要开罪公子的,还请公子见谅。”江抒担心朱常浩再对叶池挽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情,慌忙挡在她的身前。 这男子衣着华丽,举手投足间充满贵气,一看就知不是一般人家出身,能不得罪还是不要得罪。 “既然人家已经道歉了,五弟,你还是快些回来吧。”画屏阻隔下,之前那道清凌朗润的声音再次响起。 尔后又道:“三十两银子是吧,就记在我的账上。” 后面一句是对那小二哥说得。 小二哥表示有些不解,东家,这酒楼都是您的,还用记什么账? 他刚打算过去确认一下自己是否听错了,旋即又想到,也许东家是不愿意透露自己的身份,忙连声称是,自动退了下去。 17.第17章 一旦自作聪明起来 看着朱常浩不情愿的绕过画屏走回去,江抒有些感激地向着那边拱了拱手:“多谢兄台相助,不知府上何处,改日定当登门奉还。” “不必了,”那声音回道,“区区三十两银子,无须放在心上,若是来日有需要姑娘帮忙的地方,还请行个方便。” “既然如此,四姐,那我们快走吧。”不等江抒多想,叶池挽抬手拉起她的衣袖就向外面跑去。 “三哥,你说来日需要她的帮助,不会是打算有朝一日去叶家退婚,让她不要拒绝吧?” 透过屏风的空隙,看着二人走远,朱常浩一脸好奇的向他对面浅握酒杯的朱常洵问道。 朱常洵微微凝眸,不答反问:“你为何不说,我是打算让她说服叶向高站在我这一边呢?” “三哥刚刚说了,以叶向高那个老顽固的性格,更有可能会通过这桩婚事,让叶江抒想办法说服你去洛阳就藩。” 朱常浩给自己斟了杯酒,向他举了举,自信满满地道。 朱常洵轻轻搁下手中的酒杯,薄唇微扬:“常浩啊,你的优点是聪明,缺点就是太过自作聪明,人一旦自作聪明起来,就会显得有些笨了。” 这清润无害的声音让朱常浩再次感受到一阵彻骨的寒意,慌忙道:“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云香楼外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江抒被叶池挽一口气拉下楼,好不容易停下来,想到刚刚那人说得话,心中微微升起一丝疑惑。 他说来日有需要她帮忙的,让她行个方便,可他连她长成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究竟有哪里需要她来帮助的? 不对—— 江抒突然想到刚刚在楼上那道让她心绪不宁的目光,刚才她观察过出来嘲讽叶池挽的蓝袍男子,那样的目光绝不是他那种玩世不恭的性格所能拥有的,难道就是那个人所发出的? 倘若如此的话,莫非他已经知道了自己内阁首辅之女的身份,又或者说,他认识原来的叶江抒…… “唉!一文钱都没有了,什么事也办不成,看来只能打道回府了。”叶池挽满是遗憾的叹息打断了江抒的思绪。 江抒也不愿就那件事情再费心猜测下去,敛了敛神,微笑着道:“如此的话,我们就走吧。” 二人沿原路返回,走到她们那停在城门内崇文门里街的马车前。叶池挽掀开车帘,正准备上车,突然,她的眼前一亮。 “呀!这不是我的钱袋嘛!” 江抒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但见木质光洁的车厢底部,一只鼓囊囊的蓝锦钱袋正安静的躺在那里。 叶溪挽伸手将那钱袋拿起来,使劲儿掂了掂,兴奋地道:“这下可好了,终于可以把黑风买回去啦!” “你就那么喜欢那只斗鸡?”江抒随口问道。 “是啊,四姐,你要是见到它,也一定会喜欢的。我们快去天桥那边吧!” 叶池挽说着,拉起江抒就要跑。 “等等,”江抒抬手阻止了她,“我看,我们还是先去趟云香楼,把欠人家的三十两银子还了吧。” 18.第18章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不行!”叶池挽慌忙护住手中的钱袋,“人家都说了,不用还的。” “可人家还说了,若是来日有需要你四姐帮忙的地方,让你四姐行个方便。”江抒补充道。 “帮就帮呗,有什么大不了的。”叶池挽有些不以为然。 “那你知道那个人是什么人吗?”江抒问道,“如果他是一个坏人,让你四姐帮他办坏事,该怎么办?若他是因为猜到了我们的身份,才出手相助的,他日需要爹手中的权势来帮他达成什么目的,又该怎么办?” “有这么严重吗?”叶池挽一副半信半疑的样子。 江抒眸光微敛,一本正经地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欠下了人情,总是要还的。” “可是四姐,”叶池挽还是有些不太情愿,“人家一个月的月例才十五两银子,这些可是当了好几件首饰凑来的,你就这样让人家拱手送人,人家心疼嘛。” 江抒听她这么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方才在云香楼点一大桌子菜的时候,怎么就没见你心疼呢? 不过江抒也清楚,就这样让她把银子白白拿出来的话,她肯定不乐意,于是取出刚才从头上拔下来的那只玉簪递向她:“呐,这个赔给你,总行了吧?” “真得吗?”叶池挽不可置信地道,“这可是福王给你的聘礼!” 江抒笑眯眯地点点头:“当然是真得,你可是我的亲妹妹!” 言外之意,你比他重要得多。 “还是四姐好!”叶池挽抬手接下那玉簪,对着太阳照了照,脸上顿时乐开了花。 瞧,拉拢人心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只需要一点小小的贿赂,外加一两句好听的话即可。 看过瘾之后,将那玉簪收入衣袖,叶池挽爽快的打开钱袋,从里面取出三个十两一块的小银锭递给她:“四姐,我就不跟你上去了,我在下面等着。” “也好。”江抒担心她若上去,再与那蓝袍男子发生什么冲突,也就没有勉强。 两个人穿过城门走出城,江抒独自来到云香楼三楼她们原来所坐的位置,发现与那里只有一扇屏风之隔的席位上已经没人了。 情急之下,她向店里的小二哥打听了一下,得知之前坐在那里的客人刚刚离开。 江抒急着想要把银子还了,快步追下楼去,看到的却只是宽阔的崇文门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车轿行人,熙熙攘攘的,根本分不清楚谁跟谁。 “四姐,我在这里呢!”叶池挽清脆爽朗的声音突然传来。 江抒循声望去,看到不远处的小摊前,叶池挽一只手拿着一把肉串,另一只手正使劲地向她挥着。 又在吃东西! 方才在云香楼,那满满一桌子的饭菜差不多都是被她吃掉的! 江抒脸色忍不住变了变,走过去,问道:“六妹,你这样吃下去,就不怕真得变胖了?” 据她所知,胖美人似乎只在唐代流行,宋朝以后,都是窈窕的美人更受欢迎一些。 19.第19章 老子回去炖了你 “四姐,你放心好了,我是吃不胖的。这么多年来,你何时见我胖过?” 叶池挽接下那摊主新烤好的另一把肉串,举到鼻子前闻了闻,满意地道。 江抒笑了笑,没有回答,她没见过以前的叶池挽,不知道该怎么回。 不过,就她现在所看到的叶池挽来说,确实窈窕纤瘦,不说不动的时候,颇有一种弱柳扶风之感。 叶池挽从钱袋里拿出一块碎银递给那摊主,与江抒并肩走进人群中,边吃边道:“对了,四姐,你怎么这么快就下来了?” 假如按照常理的话,上楼,道谢,还钱,客套,道别,下楼,至少也得一刻钟的功夫。 看她这速度,倒像是直接把中间过程省略掉了。 “去晚了一步,人家已经走了。”江抒有些无奈地摊开手掌,露出里面三块锃亮的小银锭。 “我就说嘛,不用去还的!”叶池挽听她这样说,忙着道,“既然人已经走了,四姐,我们还是先去天桥那里吧!” 她稚嫩的小脸上写满了迫不及待,江抒突然对那天桥好奇起来,想要一睹其真容,爽快地点头同意了。 所谓的天桥距离崇文门并不远,沿着宽阔的崇文门大街向南不到二里路,在最近的那个十字路口向右转个弯,再走几十步就到了。 高高架起的天桥下,附近店铺鳞次栉比,各式小摊一个接着一个,套圈的,扎风筝的,吹糖人的,卖字画的……应有尽有。 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比崇文门大街上更加稠密熙攘,多数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满足的笑容,完全没有现代各种压力所带来的愁眉不展。 看着呈现在自己眼前的一切,江抒心中突然升起一种莫名的感动,仿佛看到泛黄古画中太平盛世的一角。 来到这个时代已经快半天了,明知自己也许再也回不去,她却没有感到一丝遗憾,一丝难过。 即便明知道她那疼爱她的父母失去女儿一定会十分伤心。 有些自私吧,她终究还是为自己考虑的更多一些。 她不太喜欢那个污染严重又充满物欲的时代,总是不切实际地渴盼着有朝一日能够远离,今日终于得偿所愿…… “四姐,你看,斗鸡的地方就在那里!” 叶池挽一路上已经将手中的肉串吃掉大半,一只手空闲下来,兴奋地朝着一个方向指去。 江抒敛了敛神,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看见不远处天桥下方的正中位置,扎堆聚集着很多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将方圆约莫一丈的地方围得水泄不通。 叶池挽拉着江抒挤进去,新一轮的斗鸡刚刚开始。 比赛的两只鸡一直红毛,一直白毛,通过旁人的议论,江抒知道了它们的名字,分别叫做红翎和白羽。 “咬!” “咬!” “快咬!” 周围无论是斗鸡的主人,还是看热闹的人,都表现的激动不已。 其中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指着那只白毛,恶狠狠地道:“要是敢输,老子回去炖了你!” 这绝对是赤|裸|裸的威胁! 字句直白无比,措辞毫不含蓄。 20.第20章 一定要他好看 在一众人奋力的叫喊中,几个回合下来,红毛明显站于上风。 江抒看着那男人慢慢变得青白的脸色,忍不住为那只白毛捏了把冷汗。 乖乖,你再不争口气的话,就要成为你主人的盘中餐了。 白毛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在所有人都认为它要输了的时候,突然双脚一蹬,朝着红毛猛扑过去。 这锐不可当的汹汹气势,将没有防备的红毛一下子扑倒在地。 把红毛扑倒之后,白毛却不松口,用力猛啄它的脖子。直到啄出血来,放才松开。 此时的红毛已经奄奄一息。 “红翎太轻敌了。” “真是骄兵必败。” …… 围观的众人纷纷议论起来,然后叹息一声,摇头走开。 看罢一场鸡与鸡之间惊心动魄的生死较量,叶池挽拉着江抒走到那斗鸡摊摊主面前,从钱袋里取出一块大银锭子递向他:“老板,黑风呢,五十两银子,我带来了。” “姑娘,实在不好意思啊!”那年过中旬的摊主一脸抱歉地道,“黑风刚刚被人买走了。” “什么?你竟然把黑风卖给了别人!”叶池挽上前两步,一把揪住他的领子。 “姑娘,咳咳……你先松开,松手再说。”由于她的力道过大,摊主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抬手意欲推开她。 “少废话!”叶池挽气恼攥住他的衣领向前一拉,“你不是答应过,只要我凑够了五十两银子,就把黑风卖给我嘛!” “姑娘,话也不能这么说。人家出手阔绰,一开价就是三百两银子,可是您的足足六倍。再说了,我也不知道您到底能不能凑够五十两银子……” 摊主的语气还算委婉,却成功的激怒了叶池挽。 “你……”叶池挽一时气急,空闲的那只手抡起来就要向他的脸上打去。 “六妹!”江抒忙抬手制止了她,凑在她耳边,低声道,“爹现在不在京城,没有人给我们撑腰,还是不要惹事了。” 另外,黑风再好,也不过是一只斗鸡而已,为了它而惹出什么麻烦,不值得。 叶池挽听她这么说,脸色稍微缓和了些,揪住摊主衣领的力道猛地加大几分:“快说!卖给什么人了?” “咳咳……是……是一位年轻的公子,穿蓝色袍子,看上去……咳咳……看上去十分有钱……”那摊主突然看见附近明烟坊门前高挑挺拔的蓝色身影,像看到救星似的,激动地抬手指过去,“你看,就是他!” 叶池挽顺着他指得方向看去,看清男子的侧容,脸色不禁一变:“又是他!” 那个在云香楼嘲笑她的人,就是化成灰,她也认得。 一把甩开胆小的斗鸡摊摊主,叶池挽气势汹汹地就向那边跑去。 敢抢她的黑风,她一定要他好看! 江抒想要阻拦她,已经来不及了,慌忙快步追了过去。 她原本以为拉拢好这个便宜妹妹,对于将来只会有利无害,却没想到这叶池挽就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疯丫头,跟她相处,就要时刻做好为她收拾烂摊子的准备。 21.第21章 就那么不像瑞王吗 “是你买走了黑风?”叶池挽一口气跑到明烟坊门口,二话没说,直接向负手站在那里的朱常浩质问道。 朱常浩慢慢转身看向她,薄唇轻轻一扬:“不错,那只斗鸡是我买下的。” “那里那么多斗鸡,你为什么非要买它!”听他这么说,叶池挽有些气恼地道。 “想买就买呗。”朱常浩的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姿态。 叶池挽看他这副毫无愧疚的样子,更加来气,瞪着他道:“是不是刚才在云香楼,你听到了我说想要把黑风买回去,才抢先一步买下它,来报复我的?” 莫要怪她以小人之心猜度别人,实在是时间太过巧合,让她不得不这样想。 “是又如何?”朱常浩上前两步,悠然轻笑。 居心叵测的阴谋瞬间变成光明正大的阳谋。 我就是故意要把那只斗鸡买走的,我就是故意的,你能怎么着? 如何? 她又能如何? 叶池挽纵使再生气,也知道黑风既然已经被这个人买走,那就是他的了。强行从他手上夺走,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想到自己过来的目的,她的态度稍微缓和一些,带着点儿商量的语气道:“不如何,我只是想请你把黑风还给我!” “这可不行!”朱常浩想都没想,断然拒绝道,“我可是花了三百两银子买的,怎么能够说给就给。” “那你怎么样才能把黑风还给我?”叶池挽问道。 朱常浩眸中微微闪过几分狡黠之色:“既然你这么喜欢这只斗鸡,不如这样吧,你给我三百两银子,我忍痛割爱把它让给你。” “三百两银子!你抢劫呀!”叶池挽顿时脸色大变。 她怎么可能会有三百两银子嘛! 这五十两银子,她都是省吃俭用外加搜刮娘亲拼凑出来的。 “我说了,我可是花三百两银子买回来的。”朱常浩敛敛笑容,故作一本正经地道。 叶池挽看他这态度,瞬间明白过来他的意图。 他开价就给人家三百两银子,八成是看准了自己很喜欢黑风,故意想要以此来为难自己的。 这个卑鄙的小人! 叶池挽恨不得一巴掌将他拍晕过去。 “怎么,拿不出来?”朱常浩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折扇,没有打开,轻轻在手上拍着,“不过这也没关系,我看这只斗鸡身形魁梧,体格健壮,宰了补身子,一定比其它的鸡要好得多……” “你敢!”听说自己盼望已久的宝贝要被人弄成盘中餐,叶池挽顿时气得炸了毛。 朱常浩不禁轻笑一声:“那你就看我敢不敢!” 道罢,他作势要走。 叶池挽慌忙走到他的身前拦住他:“你站住!” “还有何事?”朱常浩俊朗的眉宇轻轻挑起。 叶池挽抿唇想了想,认真地道:“你不准伤害黑风,三百两银子我一定会凑齐的!” “那好,”朱常浩淡淡一笑,“我给你三日时间,三日之后,你一个人带着三百两银子,去瑞王府找我。” “瑞王府?”叶池挽有些震惊,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一阵子道,“难道你是瑞王的幕僚?” 朱常浩听她这天真的语气,脸色忍不住变了变,难道他看上去就那么不像瑞王吗? 不过,他也不想这么早就让这丫头知道自己的身份,遂点点头:“幕僚,不错,是幕僚。” 22.第22章 难得出来一趟 江抒被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挡住,好不容易追上来,朱常浩正转身欲走。 她忙向前追了两步,大声道:“公子请留步!” 朱常浩慢慢回过身,将目光投向她:“何事?” 江抒问道:“不知方才云香楼中,那位与公子同席的兄台,他现在身在何处?” 她没有见到那人的长相,只凭声音无法判断年龄,怕以公子相称不合适,只好称其为兄台。 好吧,其实这个称呼也似乎有些不妥当,但她实在想不出比这个更好的。 “你是说我三哥吧,”朱常浩抬手向明烟坊门口指了指,“他在里面,不知姑娘找他何事?” 江抒从衣袖里取出叶池挽刚才给她的三个小银锭,递向他:“这是令兄帮忙付的三十两银子,烦请公子代为转交给他。” “姑娘,这个忙我可帮不了,你还是亲自给他吧。”朱常浩连忙摆摆手。 刚才在云香楼中,三哥三十两银子换来的可是一个能够提出任意要求的承诺,倘若他此时接下这银子,那个承诺就不作数了。到时候三哥怪罪起来,他岂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朱常浩唯恐江抒再向他提出什么对他不利的要求,遂转身走进明烟坊。 那明烟坊是一座规模比较大的成衣坊,由于位于闹市区,生意比较兴隆,里面客人进进出出,挤挤挨挨,朱常浩的身影很快便被淹没在人群中。 望着明烟坊门口错乱的人影,江抒忍不住撇撇嘴,什么人嘛,这么一点儿小事,竟然也给她拒绝。 既然别人指望不上,那她就自己去还。 江抒向着旁边一脸深思的叶池挽招了招手,抬脚走进明烟坊。 走到里面,江抒才发现,这明烟坊的经营范围有两层,上上下下加起来,足足上千个平方。 江抒与叶池挽一起在这大的奢侈的坊子里挨着找了个遍,也没有看到朱常浩的身影,更别提那未曾谋面的相助之人了。无奈之下,只好作罢。 二人并肩从明烟坊走出来,这时,两个大约十六七的少女恰巧从她们面前经过。 其中一个身穿黄袄青裙的少女说:“听说今天晚上永定门外的苍桐镇有灯会,你要不要去看?” “当然要去了!”她旁边那个浅橙色裙袄的少女道,“我也听说了,好像还有演出。” “真得假的?”黄袄青裙的少女问。 “应该是真得,我姨母家的二表哥刚娶的媳妇儿,就是苍桐镇人,我听她说得。” “那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吧。” “好啊!” …… 看着两个人边说边走远,叶池挽一脸的激动,拉拉江抒的衣袖道:“四姐,难得出来一趟,不如我们去看看吧。” 江抒看她一副期待的样子,很好说话的点头同意了。 反正她对这明朝的风俗人情也不了解,正好可以出去见见世面。 明烟坊二楼的房间,朱常洵长身玉立,站于窗前。 这是他身为明烟坊的主人,偶尔过来时休息的地方。 所有人都知道皇上把崇文门大街上十家上好的商号店铺赐给了他,却很少有人知道,这天桥下的明烟坊也是他的产业,并且是由他自己创立经营起来的。 朱常洵淡淡看着下面意见达成一致的两姐妹,薄唇轻启:“今晚永定门外真有灯会?” “好像是。”旁边的朱常浩回答道。 突然,他像意识到什么似的,问道:“三哥要去看吗?” 朱常洵慢慢自外面收回目光,嘴角稍稍扯动一下:“有热闹可看,为何不去?” 23.第23章 没什么了不起的 说是要去永定门外看灯会,江抒与叶池挽却没有立即出发,而是先乘车去了附近的正阳门。 因为据叶池挽所说,永定门就在正阳门的正南方,是外城三大南城门中正中的一个,与正阳门相距并不太远,乘车用不了半个时辰就能到,苍桐镇更是距离永定门不远。 与其早早的到了等着,不如先在城内吃过晚饭再去。 而叶池挽最想吃的东西,就是位于正阳门大街上湖南菜馆的辣锅。 马车抵达正阳门的时候,日头尚高,距离吃晚饭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叶池挽吩咐车夫将马车停好,拉着江抒走进了附近的一家茶楼。 两个人都没有品茶的雅兴,只是想着歇歇脚,挨挨时间,也就没有附庸风雅的去楼上的雅间,直接在一楼的大厅里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此时,茶楼上首的正中位置,一个发须斑白的老先生正在说书,说得是王实甫的《西厢记》。 说到崔莺莺长亭送张生的时候,下面突然躁动起来,有人问道:“先生,那这张生到底有没有考中状元,与崔莺莺团聚呢?” “就算是考中了,也不过是酸腐文人一个,有什么了不起的。” 不等老先生回答,一个瘦瘦的中年男人站起来道。 “那阁下的意思是——”茶楼门口,突然传来一道低沉柔润的男声。 中年男人扭头向那边看去,见来人一袭青衫,扮相儒雅,一看就是个书生,眼中顿时闪过浓浓的不屑:“我的意思是,就算考中了状元,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呀!黄大人?您怎么来了?”那说书的老先生认出了来人的身份,慌忙放下手中的木板,迎了上来。 “黄大人?” 在座的客人纷纷表示有些不解。 那老先生指着青衫书生道:“这位乃是去年丁未科新科状元,黄士俊黄大人。” “……” 一阵震惊之后,众人再看中年男人,目光中无不带着同情。 那中年男人也不过是逞一时之快,没想到一下子撞到枪口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小民,得罪了朝廷命官,怕是要遭殃了…… 出乎意料的,黄士俊并没有像众人想象的那样,露出什么愤怒的表情,反而含笑望向那中年男人,语气平和地道:“你说得不错,本官也觉得,高中状元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所以本官决定,一定要做出些成绩来,不会让自己在这官位上平庸下去。” 说罢,他转身看向外面,轻轻抬了抬手:“公子,里面请。” 随着他的语落,走进来一个深紫色华服的男子。 那男子大约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面目英俊,气度不凡,一看便知身份非同一般。只是在那微微蹙起的眉梢眼角间,带着几分压抑之态,似在隐忍着什么。 隔着不算太远的距离,江抒浅握茶杯,不动声色地审视着他,隐隐觉得这长相似是有些眼熟。 但是仔细想来,又确定自己确实从未见过这个人,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与那新科状元黄士俊先后走上附近通往二楼雅间的楼梯。 24.第24章 没有了叶池挽的身影 两个人的身影在二楼转角处消失了好一会儿,楼下众人才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继续听那老先生说书。 茶楼偏近里面的小圆桌旁,江抒与叶池挽相对而坐,捏着茶杯沉思了一阵子,她问道:“你可知道刚才那个人是什么人?” “不知道,”叶池挽想了想道,“但肯定比那新科状元黄士俊的权势要大。” “不仅是大,而且还大得多。”想到方才那黄士俊毕恭毕敬的态度,江抒补充道。 只不过,新科状元至大也只能封个五品官,皇亲国戚,内阁大臣,三公九卿,比五品官权势大得多的有得是,根本无法推断其身份。 江抒一向是一个比较懒的人,开口去问也只是因为好奇,既然叶池挽都不知道那人的身份,她也就懒得再费心神,将目光移向茶楼上首正中位置的老先生,专心致志地听起说书来。 二人在茶楼中待到日薄西山,方才离开,去了附近的那家湖南菜馆。 知道江抒不能吃辣,叶池挽原本打算要两个锅,一个辣的,一个清汤的。在江抒的一再劝说下,才终于答应只要一个鸳鸯锅,不过配菜却多要了两份。 吃饱喝足,乘坐马车来到那举办灯会的苍桐镇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 二月天气,春寒未尽,夜晚的风微微有些凉,带着淡淡的杏花清香在空气中恣意缭绕。 然而,寒凉也无法阻挡人们游玩的热情,只见摆满花灯的街街巷巷,依旧宝马雕车,人影往来,穿梭不断。 “四姐,你看,好不好玩?”叶池挽突然拿起附近面具摊上的一个兔头面具,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面具后面,一双明澈的眼眸不停地眨来眨去,在花灯晕黄的光芒下,显得十分生动。 江抒毫不吝啬地点点头,笑道:“真好看!” “真得吗?”叶池挽兴高采烈地将手中的兔头面具举向那面具摊摊主,“多少钱一个?” “五文钱。”年近花甲的老人伸出五根因为过多劳动而变得有些弯曲的手指,淳朴地笑道。 “好,我要两个!”叶池挽将那兔头面具戴在自己的脸上,转头看向江抒,“四姐,你也来挑一个。” “我……”江抒环眸在那面具摊上扫视了一遍,伸手从上面摘下一个猴头面具,向着叶池挽举了举,“那我就要这个吧!” 叶池挽赞同地点点头,接过那面具为她戴上,从钱袋里拿出一块碎银递给摊主,道声不用找了,拉着江抒跑进来来往往的人群中。 这时,前面望不见的地方突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锣鼓声。 “呀!是舞龙队来啦!” 有人惊呼道。 “我们快过去看看吧!” 又有人说。 …… 本就热闹的街道顿时沸腾起来。 接着,几乎所有的人都朝着那个方向涌去。 由于赶着去看舞龙的人太多,街道又有些窄,江抒被人群带着向前走了好一段距离。 待她好不容易停下来,四处看时,发现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已经没有了叶池挽的身影。 25.第25章 会有什么人要刺杀她 借着花灯不太明亮的光芒,江抒在附近来来回回地寻找了很多遍,也没有找到叶池挽。 她的心中顿时有些慌乱起来,倘若一直找不到她的话,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自己该怎么回到那个同样陌生的家呢? “小心!”正在江抒担忧之际,附近突然闪出一道黑色身影,一把将她推开。 由于他的力道过大,江抒差点儿摔倒在地上,好不容易稳住身子,正要发作,突见几只暗器从她刚才所在的位置刷刷飞过,径直刺向对面的几只花灯。 花灯被刺破,里面烛火灭掉,周围顿时变得灯火阑珊起来。 江抒怔怔地望着那几只破灭的花灯,震惊之余,更多的是不可思议。 以前只在电视电影里才看到的惊险画面,竟然就那么真真切切地呈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许久,反应过来,她一把扯下脸上的面具,瞪向不远处那一身黑衣英挺硬朗的男子,有些气恼地道:“你究竟得罪了什么人,逛个灯会也能遭遇刺杀,害得本姑娘差点儿跟着受伤!” 前世坠落山崖,这好不容易捡回来的一条小命,她可不想就这么轻易丢掉。 竟然还好意思质问他! 阑珊灯火中,怯羽望着她那张美得有些不真实的脸,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他随主子与瑞王殿下在附近一座二层茶楼里赏灯,看到有人要对她不利,好心出来相救,竟然还落下不是了。 好吧,他承认刚刚推开她的时候,那过大的力道中含有故意的成分,其实他本可以拉着她避开的。 可谁让她是叶向高的女儿,是皇上指婚给他家主子未来的王妃呢! 一个主子不想娶,又貌似不得不娶的女人,他自然不太愿意以多么友善的态度去对待她。 怯羽语气不善地回道:“你怎么知道别人要刺杀的是我?说不准是你得罪了什么人,人家要刺杀你呢!” “这不可能!”江抒一口否认。 据屏浅所说,以前的叶江抒一直养在深闺之中,平时几乎不出门,应该没有机会得罪什么外面的人。 而她在府内的敌人,那所谓的三姐叶湖掬,不过是一个虚张声势的骄奢女子,大概也做不出买凶杀人这种事来。 说罢,江抒突然想到,她们的马车停在苍桐镇镇口的一棵粗大的老杏树旁,自己完全可以先去那里等着。反正无论叶池挽过去的是早是晚,自己都不至于回不去。 下定决心,江抒便不再理会怯羽,转身沿原路返回。 附近茶楼二楼的临窗位置,看着江抒渐渐走远的身影,朱常浩一手捏着茶杯,一手托着下巴,有些不解地向他对面的朱常洵问道:“三哥,你说,会有什么人要刺杀她呢?” “你认为呢?”朱常洵唇角微扬,不答反问。 “不会是三哥你吧?”朱常浩不怕死地猜测道。 抬头,对上朱常洵漆黑幽深不可度侧的眼眸,心中一慌,忙改口:“我说笑呢,其实最有可能的是太子,他是最不想看到相府与福王联姻的人。” 26.第26章 对付他的第一步 “那可未必。”朱常洵微微敛眸,语气温润清凌。 “那三哥认为会是什么人呢?”朱常浩表示有些不解。 除了他们那身为太子的大皇兄朱常洛,还有谁会这么不想看到三哥娶当朝首辅叶向高的女儿呢? 朱常洵偏头望向窗外街道上错落有致的晕黄花灯,不答反问:“那你认为,五年前所发生的那起震惊朝野的妖书案,会是何人所为?” “难道不是太子?”朱常浩有些惊异地道。 当时太子刚册立不久,根基尚不稳固,妖书案就发生了。一夜之间,雪白纸张遍布京城大街小巷,上面所书皇帝要废太子改立福王。 一开始所有人都怀疑那是福王朱常洵的生母郑贵妃所为,但后来有人发现上面的内容对于郑氏一门明嘲暗讽,绝对不会出自郑贵妃之手,又将怀疑的对象转向太子,认为他为了保住自己的太子之位,难保不会做出破釜沉舟的事情。 虽然这件事最终查出为穷秀才皦生光所为,但明眼人都知道,这不过是皇上想要让案子早些了结,故意拿出来敷衍的罢了。 朱常洵淡淡一笑:“太子表面上看上去嫌疑最大,但他也不至于这么笨。当时父皇确有改立我的念头,倘若认定那不是妖书而是天书,再顺水推舟顺应这天意的话,他的太子之位岂不是岌岌可危了?” “不是太子,又不是贵妃娘娘,那还能是谁呢?”朱常浩顿时觉得脑袋有些泛痛。 “你再好好想想,”朱常洵望着他道,“倘若我与太子两败俱伤,最终得利的会是谁?” “最终得利的……”朱常浩低声重复。 他们父皇一共有八个儿子,老二、老四、老八皆早夭。目前就只剩下老大太子朱常洛,老三福王朱常洵,身为瑞王的老五他自己,以及同母所生的老六惠王朱常润和老七桂王朱常瀛。 太子排除,三哥排除,生性闲散的他自己也排除,剩下的就只是……老六朱常润和老七朱常瀛了。 老六和老七的生母李敬妃虽然已经过世多年,五年前那妖书案发生的时候,他们也年纪尚幼,但那李敬妃是当今李太后的亲侄女,李敬妃过世之后,他们也是被太后带在身边养大的。 太后二十多岁垂帘听政,颇有些政治手段,如若她想要这常润、常瀛中的一个当储君的话,弄出些什么悬案来,不是没有可能。 有了这样的猜想之后,朱常浩试探地问:“三哥该不会怀疑那妖书案是皇祖母所为吧?” 朱常洵敛敛笑容道:“皇祖母表面上吃斋念佛,与世无争,事实恐怕未必如此。” “所以三哥的意思是,刺杀叶江抒一事,也是皇祖母所为?” “倒也未必,”朱常洵道,“还有关外的女真人。那努尔哈赤野心勃勃,一心想要入主中原,不断地在边境挑起战端。这两年我在边关带兵之时,多次将他打败,恐怕他早已把我当成眼中钉,想要除之而后快了吧。” 女真部族流传着一句话,叫做“不除福王朱常洵,如画江山何处寻”。 而阻止相府与福王府联姻,就是对付他的第一步。 27.第27章 都是这样演的 一路急走,江抒返回她们的马车所停的那棵老杏树旁时,叶池挽已经回来了,正满脸焦急地向着她过来的方向翘首张望着。 看到江抒回来,她慌忙迎上来,有些怪罪地道:“四姐,你跑哪里去了?我到处找你找不到!” 江抒知道她是个急性子,并不是故意要埋怨自己,遂淡淡一笑,无奈地道:“当时被人群冲散,我也到处找不到你,后来想起我们的马车停在这里,就想到过来等,不曾想你竟然先回来了。” “好了,不说这些了,龙舞都开始了,四姐,我们快过去看吧!”对于游玩一事,叶池挽依旧热情不减。 “还是别去了,”想到方才那几只差点儿伤到自己,甚至是差点儿要了自己性命的飞镖,江抒心有余悸地道,“这里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不安全。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快些回家吧。” “不行!”叶池挽想都没想,断然拒绝道,“这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还没玩够呢,怎么能够就这么回去!” “今天走了太多的路,我有些累了,想早点回去歇着。”江抒故意做出一副疲倦的样子。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体质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吧。 “好吧好吧,回去就回去,四姐,你真扫兴,下次出门不带你了!”叶池挽眉头轻轻一蹙,有些不情愿地掀开车帘,率先走上去。 江抒紧随其后,上了马车,低垂的头恰到好处地掩住了微微上扬的唇角。 真是一个被捧在手心里的千金小姐,没经历过什么事情,十六岁了,还是孩子心性。 要知道,在古代,十六岁已经到了嫁人的年龄。 两个人都坐好之后,那守在车前的车夫便开始驾车前行,行驶速度由慢转快,渐渐趋于平衡。 江抒看叶池挽嘟着嘴,鼓着脸,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也就很识趣地没有往枪口上撞,微微低下头,看着自己紧紧绞在一起的双手,回想起自己这一天来的经历。 采摘草药,坠落山崖。 死了,又活了。 重生在了大明朝,成为相府千金,皇帝最看好的儿子福王朱常洵的未来王妃。 游了明朝的北京城,吃了明朝的美食,逛了明朝的花灯会。 险些被马车撞到,险些被暗器伤到,都有人出来相救。 真的好像梦一场…… 不知过了有多久,江抒回过神,掀开车窗帘向外看时,发现马车所走的竟然不是来时的路了。 她的心中顿时一慌,忙抬手拉拉叶池挽,凑在她的耳边低声道:“六妹,你有没有觉得有些不对劲?我们走得不是原来的路了,莫不是……” 莫不是那车夫出了问题? 他被人收买了,或者说,外面赶车的已经不是原来的车夫了…… 莫怪她疑神疑鬼,以前电视剧电影中,可都是这样演的。 “四姐,你想什么呢!”叶池挽有些好笑地看了她一眼道,“这个时候城门早关了,走原路的话,肯定进不了城。” “那我们这是要去哪里?”江抒不解地问道。 “阜成门,”叶池挽道,“我们绕到阜成门那里,阜成门的守将是爹的朋友,他认得我,肯定会放我们进城的。” 28.第28章 那是需要劳动脑细胞的 正说着,马车突然吱呀一声,停了下来。 叶池挽忍不住蹙了蹙眉头,撩开车帘问道:“怎么了?” 那车夫转过头来道:“小姐,前面有个人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叶池挽向外走了两步,慢慢站起身来,借着马车两侧灯笼暗淡的光芒,看到前方两三丈远的地方,果然有一个身穿黑衫的人倒于血泊之中。 “那还不快过去瞧瞧!”她道。 “是。”车夫答应一声,下车大步向那黑衫人倒下的地方走去。 “我们也过去看看吧。”江抒向前倾了倾身子,看到黑衫人周遭那滩触目惊心的鲜血,提议道。 倘若人还活着的话,她那缺乏实践的中医理论知识,也许还能起到些作用。 叶池挽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黑衫人的身上,没有察觉到一向胆小懦弱的四姐做出这样的提议有多么不正常,直接点头同意。 二人先后从马车上下来,走到近前,车夫已经将那黑衫人翻了过来,仰面朝上。 那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身材挺拔,五观俊朗,一张英俊的面庞上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有些苍白。 “他怎么样?”微微止住脚步,江抒问道。 车夫伸手试探了一下那人的气息,扭过头来道:“小姐放心,他还活着。” “那快把他弄到车上去吧!”叶池挽道。 江抒看着那人仍旧汩汩流血的伤口,忙抬手阻止:“先别动。” “为什么?”叶池挽有些不解地问。 在她的认识里,人一旦受了伤,就应该立即送去看大夫。 江抒轻轻叹了口气道:“他伤势严重,再不为他止血的话,不出半个时辰,他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恐怕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可供停留的地方。” 她说着,从自己裙摆上撕下一块布条,着手用力地为他缠在那血流不止的手臂上。 由于江抒的力道过大,那人吃痛地闷哼一声,不过由于伤得太重,终究没有醒过来。 江抒见他那只受伤的手臂血流不再那么急,微微松了口气,抬头对那车夫道:“现在可以把他扶到车上去了。” 车夫恭敬地答应声是,屈身扶起那黑衫男子,向马车走去。 “四姐,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安置好那黑衫男子,马车又开始继续前行的时候,叶池挽问道。 这个粗枝大叶的丫头,终于是看出来她的不一样了。 江抒微微迟疑了一下,顺口诌道:“我平日里闲着无聊,翻看了一些医书,从那上面看到的。” 她不能让人知道她不是原来的叶江抒,而是来自于另外一个世界的一缕幽魂,任何人都不能。 否则,古人都迷信,不知会不会请来什么手握桃木剑的法师或者道士来为她驱邪。 倘若再有什么不安好心的庶姐庶妹,或者是姨娘什么的,买通了所谓的法师、道士,想要借机除掉她,情况就更加不容乐观。 她不怕应付不了,但她怕麻烦。 费心费力的有招接招,那是需要劳动脑细胞的。 29.第29章 为了不露出破绽 从阜成门顺利进城之后,马车又驶不久,便到了叶府门口。 将那身受重伤的黑衫人扶下车,敲开叶府大门,扶他进去,江抒正打算与叶池挽商量一下把他安置在哪里合适,叶池挽却突然眉头一蹙,捂着肚子道:“哎呀,四姐,我肚子疼,这个人就交给你了!” 说完,她捂着肚子大步跑进花影重叠的夜色中,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四小姐,这个人怎么办?”叶池挽走了,那扶着黑衫人的车夫只好征求江抒的意见。 江抒想了想道:“送去我那里吧。” 除了自己的住处,在这陌生的府院中,她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安置这个人。 江抒说完,借着自己上午走了一遍隐约的记忆,向卿冉阁的方向走去。 那车夫扶着黑衫男子紧随其后。 不久之后,卿冉阁就到了。 此时院门是开着的,屏浅拿着把鸡毛掸子,在小院中焦急地转来转去。 看到江抒回来,她忙迎上前来,有些激动地道:“小姐,你可回来了,担心死奴婢了,奴婢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 “我能出什么事!”江抒冲她一笑,抬脚踏进门槛,夜晚灯笼昏暗的光线中,没太留意她的神情,转头招呼那车夫,“快扶他进来。” 屏浅这才注意到,江抒身后那被车夫扶着的满身是血处于昏迷状态的黑衫男子,有些不解地道:“小姐,这个人是谁啊?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路上救回来的,”江抒瞥了一眼那黑衫男子,“你看把他安排在哪里合适?” 屏浅略一思索,道:“西厢房吧,小姐,那里房子空着,被褥齐全。” 江抒认可地点点头,为了不露出不认识路的破绽,让屏浅带那车夫过去,自己故意落下两步跟在后面。 到了西厢,将那黑衫男子安置在房间的雕花木床上,江抒便让车夫离开了。 她站在床前,看到黑衫男子那只受了伤的手臂上,自己为他绑的那根布条已经松开,鲜血又汩汩地流了出来,知道再不为他真正止住血的话,还是会有性命之忧,于是向一旁的屏浅问道:“这里可有艾草?” 中医学上说,艾草叶是比较常见的止血药。 “有,”屏浅道,“去年刚到京城的时候,奴婢看到东墙边的草丛里长了几丛,以为是菊花,天天给它浇水,后来等不到开花,才知道是艾草,就没再理会,没想到今年又发出来了。奴婢这就去采些过来。” 屏浅说完大步向外面跑去。 江抒向床边靠近两步,屈身为那黑衫男子解开绑在伤口上的布条,正准备撕开他的衣袖查看一下伤势,看到他紧紧蹙在一起的双眉,动作不禁放轻了些。 不久屏浅去而复返,手中拿着一大把刚长到两三寸长的艾草幼苗,顺便把捣药的罐子和药杵也一并带了过来。 她将手中的东西放到床头的矮几上,看到黑衫男子裸着的右臂上那条又长又深的伤口,有些担忧地道:“小姐,这个人看上去气度非凡,不像是普通人,他受这么重的伤,不知是何人所为,我们这样救了他,会不会惹上什么麻烦?” 30.第30章 感觉不一样了 “如果会惹上麻烦,那就该不管不顾,任由他死掉吗?”江抒淡淡一笑,抬头反问。 医者父母心,她虽然确实有些怕麻烦,但见死不救的事情,还是做不到的。 屏浅被问得无言以对,轻轻叹息一声,抓起案几上的艾草放进药罐里,低头捣起药来。 在主仆二人的齐心协力下,刚刚为那黑衫男子敷上药,将伤口包扎好,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 “奴婢去看看。”屏浅放下手中的纱布,绕过横在房屋中间的插屏走了出去。 “什么情况?”看到屏浅很快又返回,江抒问道。 屏浅道:“没有什么,可能是风声。时候不早了,小姐快回房歇着吧,明日还要早起去书院。” 书院? 什么书院? 江抒有些疑惑。 难道明代的女子也要上学? 不过,看这屏浅一副精明伶俐不太好糊弄的样子,为了避免她对自己的身份产生怀疑,江抒终究还是忍住了,没有去问。 “对了,小姐,今日你与六小姐刚出门不久,四夫人来过一趟,送来了活血化瘀的药。” 屏浅说着,从衣袖里拿出一个带有蓝色莲花纹的小白瓷瓶。 “四夫人?”江抒敛眸想了一阵子,才将这个称呼与今日上午畅和堂中,那位坐在左下首,打扮的极为朴素的妇人联系在一起。 据屏浅上午所说,这四夫人阮氏唯一的儿子——叶家的三少爷叶成昌不到两岁就夭折了,她也没有其他的子女,因此对一出生就没了母亲的叶江抒十分照顾,有什么好东西都会想着她。 倒是叶江抒本尊,对于四夫人的好意好像不怎么领情,还百般嫌弃,她送来的东西从来不用,送来的衣服从来不穿,甚至直接拿去扔掉,几次伤了四夫人的心,以至后来四夫人都不怎么敢关心她了。 不过,此时的江抒已经不是原来的叶江抒,她心里比谁都清楚,总是把对自己好的人往外推,早晚会把人推到敌对的一方。而多一个关心自己的人,比多一个敌人要好。 这样计较着,江抒唇角微微一抿,直起身来:“屏浅,随我去四娘那里看看吧。” “小姐要去看四夫人?” 屏浅显得极为震惊。 这么多年来,小姐可是从不踏足四夫人的住处半步。 在她看来,四夫人对她好并不是真正的关心她,那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假如按照常理,小姐早一把将那药瓶夺下,扔出去了。 “怎么?不可以吗?”江抒看着屏浅脸上丰富的神情变化,笑着问。 “不是,”屏浅道,“奴婢只是觉得,小姐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哦?哪里不一样了?”江抒偏头问道。 屏浅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阵子,轻轻摇摇头:“说不出来,就是感觉不一样了。” “那你觉得是以前的我好,还是现在的好?”江抒下意识地问道。 “当然是现在啦!”屏浅秀致的小脸上满是激动之色,“小姐不再软弱,奴婢就再也不用担心小姐会受到三小姐、五小姐她们的欺负了。” 31.第31章 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血 “那屏浅的意思是,以后都不打算保护我喽?”江抒眼珠轻轻一转,断章取义地玩笑道。 “当然不是,”屏浅忙道,“昨日大少爷随老爷出发去湖南前,特意交代过奴婢,一定要好好保护小姐。” “你就这么听大哥的?”江抒笑问道。 看来,她那名义上的大哥叶成宣,对这个同母的妹妹还是挺关心的。 屏浅小脸微微一红,低下头道:“大少爷是主子,奴婢是下人,自然要听他的。” 她的语气中充满了理所当然,好像下人听主子的是天经地义的一般。 江抒对此却颇为不以为然,张了张口,正想说些什么,突然注意到屏浅淡青色裙袄上斑斑点点的血污,有些惊异地道:“屏浅,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血?” 那绝对不会是为黑衫男子包扎伤口时沾到的。 自己又是为他清洗伤口,又是为他上药,又是为他包扎,就只在衣袖上沾到一两点血迹。 屏浅只是在旁边帮忙拿着纱布,端着药,自始至终都没怎么靠近他,不可能会沾到这么多血。 屏浅眸中微微闪过一丝复杂神色,几不可察,很快她道:“奴婢今天下午杀了只鸡,准备炖了给小姐补身子,鸡血不小心溅到了身上,还没来得及换衣服。” “你还敢杀鸡?”江抒十分惊讶。 屏浅轻轻点点头:“奴婢敢。” “那炖好的鸡呢?”她问。 “这……”屏浅略一迟疑,道,“奴婢杀鸡的时候不小心戳破了苦胆,炖好之后尝了尝,整锅都是苦的,就倒掉了。” “原来是这样。”江抒淡淡一笑,虽然对于屏浅的话半信半疑,却选择不再多问。 沉吟片刻,她道:“好了,前面带路,你家小姐我要去给四娘请晚安了。” “那他怎么办?”屏浅抬手指了指床上依旧昏迷不醒的黑衫男子。 “这血已经止住了,他一时半会儿也醒不来,不用管他。”江抒说着,径自向外面走去。 她身边总共就屏浅这么一个丫鬟,要是留下来照顾这人,自己一个人出去,恐怕连路都找不到。 “是。”屏浅答应一声,快步跟了上去。 走出卿冉阁,主仆二人沿着附近阴影重叠暗香浮动的花径小道走了没多久,四夫人的住处就到了。那是一座名叫静思园的独门小院。 屏浅走上前去敲门,不久之后,院门便被从里面拉开。 开门的是一个约莫四十出头的嬷嬷,看到站在门外的江抒、屏浅二人,她甚至连声招呼都没打,激动地向里面道:“夫人,夫人,您快来看谁来了!” “是谁呀?”温和轻缓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四夫人阮凤致走到门口,看到站于门外的江抒,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抒儿……” 她抬脚踏出门槛,正准备过去问问她身上的伤怎么样了,猛然想到叶江抒一直以来对待她的态度,面上微微出现几分迟疑之色,止住脚步。 江抒看出她的顾虑,主动迎上前去,笑着道:“四娘,是抒儿,抒儿来看您来了。” 32.第32章 愿意做她的依靠 夜晚重叠的花影中,阮凤致忡怔地望着她那张璀璨的笑脸,有些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四丫头总是认为自己对她好是别有所图,一向都对自己没有个好脸色,今日这态度怎么会突然转变…… “外面好冷,四娘不让抒儿进去坐坐么?”不待阮凤致多想,江抒笑容一敛,故意嗔怪道。 “快!快进来!瞧我,这一高兴起来,就什么都忘了!”阮凤致慌忙让开门口的位置,对那嬷嬷吩咐道,“苏嬷嬷,快去为四小姐沏壶热茶。” “还是四娘对抒儿好!”江抒大步走过去,一把挽住她的手臂。 那亲昵的态度,活脱脱一对真正的母女。 阮凤致想不到她会有这样的举动,不禁微微一怔,随后又关切地道:“抒儿,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还疼吗?” 今日上午在老夫人的畅和堂中,看到她手臂上交替纵横的伤痕,她是实在心疼的不得了,才忍不住跑去卿冉阁送药的。 当时就在想,哪怕再次被毫不领情的扔出来,也无妨。 江抒微微偏头,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撒娇地道:“不疼了,有四娘的关心,就一点儿都不觉得疼了。” “瞧你,小嘴何时变得这般甜了!”阮凤致有些宠溺地抬手刮了一下她的脸颊。 “哪有?”江抒否认道,“抒儿说得可是真的!” “好了,不说这些了,不是嫌外面冷嘛,快进来吧。”阮凤致说着,拉起江抒走进静思园的院门。 屏浅提着把灯笼,紧随其后走进去,看着两个人亲密无间的样子,嘴角不禁轻轻弯起。 小姐对四夫人的心结,总算是解开了。 自己终于又了了一桩心事。 穿过中庭斑驳的花树,走到阮凤致的房间,那苏嬷嬷已经把茶沏好,用一个暗红色的漆盘端过来,摆在了房屋外室的花梨木圆桌上。 阮凤致扶江抒在圆桌旁坐下来,拉着她的手道:“就算伤口不疼了,药还是要涂的,不然到时候留了疤,后悔就晚了。真没想到那三丫头下手竟然这么狠,把你打成这样……” “以后不会了,”江抒抬眸望着她,目光坚定地道,“四娘不用担心,抒儿以后再也不会让人欺负了。” 阮凤致看她这副郑重其事的样子,不禁欣慰地一笑:“你能这样想,四娘就放心了。” 二人接下来又闲聊了一切其它的,不知怎么引起的话题,说到了往事。 阮凤致的眼中顿时闪过一抹悲戚之色,伤感地道:“四娘是个没福的人,八岁时家道中落,父母双亡,随舅母到大户人家做工,受尽委屈,看尽人生百态。后来嫁给你父亲为妾,生下你三哥成昌,本以为终于苦尽甘来,没想到我那可怜的昌儿,还不到两岁就走了。也许,四娘这一辈子就注定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独之人……” “四娘,你别这么说,”江抒忙开口打断她,“你还有抒儿呢,抒儿愿意做四娘的依靠。” 33.第33章 万一吃出个好歹 虽然江抒此来的目的是拉拢人心,但此时说出这样的话来,却也是真心实意。 她看不得别人软弱的一面,总觉得那近乎于绝望的悲伤眼神,像一根根无形的针,刺得她的心微痛。 不变的音容,不变的笑貌,没有了往日的嫌弃,表达出那样一个动听的意思,阮凤致的眼睛微微有些湿润。 江抒见她只看着自己不说话,又接着道:“四娘对抒儿这么好,抒儿以后孝敬四娘是应该的。” 阮凤致拈着丝帕擦了擦眼角,声音有些哽咽:“抒儿,你长大了。” “是啊,”江抒笑着道,“正是因为抒儿长大了,才知道四娘是真正对抒儿好的。抒儿以前不懂事,惹四娘伤心了。” “抒儿,你别这么说,”阮凤致轻轻拉起她的手,认真地道,“无论你以前是怎样对待四娘的,四娘从来没有怨过你。” “抒儿知道,”江抒倾身偎在她的肩上,理所当然地道,“母女没有隔夜仇嘛,在四娘的心里,早就把抒儿当成亲生女儿了!” “你这孩子!”阮凤致宠溺地看着她,面上微微泛起几分满足之色。 江抒看她终于从悲伤的情绪中走出来,轻轻松了口气,慢慢直起身来道:“四娘,时候不早了,抒儿该回去了,明日还要早起去书院。” “我让苏嬷嬷送你。”阮凤致道。 “不用了,”江抒摆摆手,抬手指向站在一旁的屏浅,“有屏浅陪我就可以。” 走出四夫人的静思园,江抒原本打算立即回卿冉阁,突然想到回府的时候,叶池挽捂着肚子离开时痛苦的神情,扭头向身后的屏浅道:“先不回去了,随我去六妹那里看看吧,刚回来的时候,她嫌肚子疼,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六小姐一定又吃辣的东西了吧。”屏浅一副了然的神色。 江抒不解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屏浅诧异地望了她一眼:“小姐,你不记得了,一个多月前,六小姐也是因为吃了太多辣的东西,闹肚子,一个晚上跑了十几次茅房,整个人都虚的起不来了。” “这么严重?”江抒无法想象那么好动的叶池挽虚的起不来会是怎样一种情形。 屏浅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快走两步,走在前面为她带路。 叶池挽所住的陵春居与四夫人的静思园呈调角方向,距离相对比较远,二人沿着夜色中弯弯曲曲的碎石小路走到的时候,已经是一刻钟以后了。 此时,叶池挽正虚弱地躺在她房间外室的榻子上,一副病蔫蔫的样子。她的娘亲三夫人也在。 看到江抒进来,三夫人陆氏忙起身迎上前来,拉起她的手道:“抒儿,你来了,快帮我劝劝你六妹,以后不要再这么乱吃东西了,这万一吃出个好歹……” “娘,你别那么啰嗦好不好,”叶池挽不耐烦地打断她,“我有话要跟四姐说,你先出去吧。” “这……”陆氏有些犹豫。 女儿身子虚成这个样子,她怎么放心出去。 江抒看出了她的顾虑,轻轻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三娘,你放心,六妹就交给我吧。” 34.第34章 抗旨什么后果 “什么事,弄得这么神秘,现在可以说了吧?”看着陆氏携丫鬟走出房间,江抒问道。 叶池挽吃力地从榻子上坐起来,叹息一声,有些遗憾地道:“四姐,你看我这个样子,明天可能去不了书院了。” “所以,你让三娘出去,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江抒从她这话里淘出重点。 “是啊,怎么了?”叶池挽脸色苍白着,还不忘眨眨眼睛。 江抒看她这副天真的样子,顿时有些无语了。 竟然还好意思问她怎么了,这么一点儿小事,又不是什么秘密,至于这么兴师动众,还把人赶出去吗? “怎么了嘛?”见江抒迟迟不回答,叶池挽又问了一遍。 “没怎么,只是……”江抒也不好意思把那话说出来,便转移话题道,“你很想去书院?”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阵子,实在看不出来她哪里带着爱读书的样子。 “还不是为了你!”叶池挽扁扁嘴,“要不是听说明天福王也会去,想要替你看看未来姐夫,我才不想去听那些‘之乎者也’的呢?” “福王——”江抒轻轻重复一遍这个称呼,总算是想起来叶江抒——不,现在应该说是她江抒,还有这么一个圣旨赐下的未婚夫了。 真是件麻烦的事情,难道她就要这样莫名其妙的嫁掉? 不,这个走向坚决要打住。 她的眼光可是很高的,大学四年来身边帅哥如云,她都一个没看上,怎么可以嫁给一个连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的人呢? 尽管他是一个裂土封王的王爷,有权有势,貌似好像还很有钱。 在江抒的观念里,权这东西,有无都可,只要自己不被欺负就好;钱这东西,够用就行,只要能够保证生活过得舒适。 这些相府中都能满足,王府中或许会满足的更好,但那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倘若以每天面对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为代价,就算掌握了生杀大权,坐在金山银山上,又有什么意思? 估摸着三夫人已经走远,叶池挽微微敛了敛神,小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四姐,我不能去书院,你就只能和三姐、五姐一起去了。到时候,你一定要小心她们,尤其是三姐,她一心惦记着福王妃的位子,要是你出了什么问题,皇上还想让福王娶爹的女儿的话,再被赐婚的人就是她了。” 这件事情娘亲不让她多管,她又不想四姐受到伤害,只好把她支走,私下里说。 “你放心,我就算不嫁福王,也不会让她如愿的。”江抒抬手摸了摸自己还有些泛痛的手臂,眸中出现几分厉色。 她就属于那种吃软不吃硬的人,你若好好对她,哪怕是她喜欢的东西,也可以拱手相让。你如果处处针对她,有些东西就算她根本不想要,也不会让你得到。 叶池挽忙道:“四姐,你别胡说,你怎么可以不嫁福王呢!那可是皇上赐得婚,如果不嫁,就是抗旨。” “抗旨什么后果?”江抒下意识地问道。 叶池挽没好气地白她一眼:“满门抄斩——!” 35.第35章 这叫做礼尚往来 江抒想了想,发现自己也在这满门当中,倘若叶家真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自己铁定逃不过,于是决定此事还是从长计议。 谢过叶池挽的一番好意之后,江抒又象征性地劝了她两句,让她不要再乱吃东西,就带着屏浅离开了。 此次她们走得不是来时的路,从陵春居到卿冉阁直线距离并不远,沿原路返回只会徒劳。 二人经过一片垂柳环绕的人工湖时,江抒看到对面一座阁楼里灯火通明,状似不经意地抬手一指:“那是谁的住处?” 屏浅扭头看了看那座背对着人工湖的二层阁楼,答道:“是三小姐的明瑟楼,这个时候还不睡,不知道又在计划着什么阴谋诡计,小姐明天一定要当心她。” 江抒唇角不由一抿:“原来是叶湖掬住的地方。两面环水,绿树笼罩,真是个绝佳的风水宝地。” “小姐该不会是想要报复她吧?”屏浅看着她那貌似算计的笑容,眸中带着深深的疑惑。 难道是自己的错觉吗? 一向对叶湖掬避之唯恐不及的小姐,怎么会在听到她的名字后,露出这样的表情? 江抒舒展双臂伸了个懒腰,有些困倦地道:“本姑娘现在累了,想要早点回去歇着,没空理会她。” 屏浅听她这么说,微微松了口气,正准备提议不如走快一些,却听江抒补充道:“不过,这些年来叶湖掬没少欺负了我,哪天得闲,我报复她一下,也是应该的,这叫做礼尚往来。” 礼尚往来? 听她这理直气壮的语气,屏浅唇角忍不住抽了抽。 小姐,咱能不把报复别人说得如此文雅吗?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互相赠送东西以示友好呢! 屏浅心中腹诽着,江抒已经大步向前走去,她忙快步追了上去:“小姐,你等等我。” 与此同时,明瑟楼中。 一楼的最西边是一间耳房,里面摆着些简单的家具以及没有绣完的绣活儿。 叶湖掬站在一个靠墙摆放的五斗橱旁,十分生气地向着她对面的叶溪摇道:“你还好意思来,今日在祖母那里,你为什么不为我作证,还说让事情就这样过去?是不是就想要在祖母面前表现出你有多懂事?!” 三姐,你错怪我了,”叶溪摇走到她的身边,有些委屈地道,“我那样说也是为了你好。我若坚持为你作证,叶江抒固然会受到惩罚,但那样一来,祖母会怎样想你?她会认为你得理不饶人,无视姐妹情分。为了让叶江抒受到惩罚,而在祖母那里留下不好的印象,不值得。” “你说得可是真的?”叶湖掬狐疑地望着她。 叶溪摇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可我不甘心!”叶湖掬大声道,“叶江抒那个废物除了是正室生的以外,哪里还有一点好的,她凭什么去做福王妃!” 叶溪摇劝道:“三姐,你别急,要对付叶江抒,我们还可以想其它的办法。” “什么办法?”叶湖掬问。 叶溪摇略一思索,道:“明天不是去书院的日子吗?听说福王也会去,到时候我们这样……” 叶溪摇凑到叶湖掬的耳边低低耳语了一阵。 36.第36章 为何会受这么重的伤 “什么?你竟然让我去给那个废物赔礼道歉?”听叶溪摇说完,叶湖掬的脸色瞬间大变。 她长这么大以来,从来就只有别人对她低声下气的份,何曾向任何人低过头,更何况还是她一向看不顺眼的叶江抒。 叶溪摇看她这个样子,忍不住蹙了蹙眉头:“三姐,不是说了嘛,这只是个幌子。成大事者能屈能伸,三姐如果连这点儿委屈都受不了的话,怎么去做福王妃,将来又怎么正位中宫?” 经她这么一提醒,叶湖掬才想到自己一直以来所追逐的目标,眼中顿时闪过一抹厉色:“好,那就按照你说得办。” 与屏浅沿着夜色中漆黑的小道回到卿冉阁,江抒原打算立即回房休息,但很快想到从外面回来时所救下的那个黑衫男子,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遂决定还是先过去看上一看。 吩咐屏浅去为自己准备洗漱用水,江抒一个人走到西厢门前,轻轻推开房门,正准备进去,一把长剑突然自里面伸出来,抵在她的脖子上。 剑刃微凉的触感传来,江抒一个激灵,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口。 不会吧?难道府上进飞贼了? 如此想着,江抒慢慢抬起头,看到却是她们所救下的那个黑衫男子手执利剑,一脸防备地望着自己。 而那把抵住自己脖子的剑,正是他手中的那一把。 “是你?”借着廊檐上灯笼暗黄的光芒,看清江抒的脸,黑衫男子的眼中微微闪过一抹复杂之色。 “怎么?你认识我?”江抒下意识地问。 黑衫男子腕上稍稍用力,使手中的剑贴紧她的脖子,冷声道:“我怎么会认识你!” “你……你别乱来,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江抒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再伤到自己,慌忙后退两步。 但愿他不是一个良心泯灭的人,对自己的恩人也下手。 “是你救得我?”黑衫男子问道。 江抒感觉到他手上的力道稍微小了一些,一把推开他手中的剑,有些气恼地道:“如若不是我救了你,你以为你还有命活到现在!” 黑衫男子上上下下审视了她一番,看她也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遂将架在她脖子上的剑移开。 沉默了一阵子,他问道:“那这是哪里?” 江抒冷声回道:“内阁首辅叶向高的府邸。”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一代贤相叶大人的府上,”黑衫男子扔掉手中的剑,有些吃力地将手伸向她,“扶我回房。” “自己走!”江抒嫌弃地闪身避开他。 道罢,她转身向外走去,准备离开。 刚走下回廊的台阶,江抒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重物跌地的声音。 她转回头,看到那黑衫男子虚弱无力地跌倒在地上,终究还是于心不忍了,快步走过去,扶他起来。 几乎用尽所有的力气,把黑衫男子扶回房间内室的床上,江抒为他将被子盖好,看着只能勉强保持清醒的他,有些不解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会受这么重的伤?” 37.第37章 让他感受到威胁了 “我……”黑衫男子苍白的唇边溢出一抹苦笑,“我是江湖中人。” 顿了顿,他道:“我们门派有一个宿敌,如果不将其除掉的话,我们门派就很难兴盛下去。我为了师门兴盛,换了身份深入到那个门派中,想要找机会除去那里最优秀的一个弟子,让他们不攻自灭。没想到事情还没办成,却遭到同门师兄的暗算。” “同门师兄?”江抒有些疑惑地问,“他为什么要暗算你?” 这个时候,同门之间不是应该齐心协力一致对敌的吗? 黑衫男子道:“自然是为了掌门继承人的位子。我虽为师弟,但样样比他优秀,很受师父的器重,让他感受到威胁了。” “那你到底有没有想要争夺这个位子?”江抒问道。 黑衫男子眸中微微闪过一丝厉色,低声道:“以前没有。” 不过,从今往后就有了。既然对方已经对自己痛下杀手,他也不会再顾念一直以来的兄弟情义。 江抒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想要劝上两句,但张了张嘴,突然想到上午叶湖掬只是踢了自己几下,自己都能当成仇来记,实在没有立场劝说别人,遂住了口。 沉吟了片刻,她道:“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名字?”黑衫男子垂眸想了想,道,“罗新,我叫罗新。” “罗新——这名字好记,我记住了!”江抒冲他粲然一笑,“我叫江抒,‘大江东去’的‘江’,‘直抒胸臆’的‘抒’。” 从罗新所在的西厢离开之后,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江抒才感到周身疲倦的厉害,回房简单的洗漱了一下,倒头睡下了。 第二天,江抒是被一阵对话声吵醒的。 她缓缓睁开睡得有些酸痛的眼睛,便听到门外屏浅刻意压低的声音:“你还是走吧,我家小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 “没事儿,我就在这等着,等到四小姐醒来。”清脆稚嫩的女声,带着不达目的誓不摆休的倔强。 “我劝你还是回去吧,我们家小姐就算醒了,也不会去你们那里的。” “不行,”那个声音道,“我家小姐说了,如果请不到四小姐,我就不用回去了。” “什么事,这么严重?”江抒披了件长袄走出去,抬手拉开轻掩的房门。 与屏浅对话的是一个身穿淡粉色裙袄,头梳双丫髻,大约十五六岁的小丫头。看到江抒出来,她忙迎上前来,恭敬地道:“四小姐,我们家小姐昨天反省了一天,知道自己错了,特意准备了早膳向四小姐赔罪。” “三姐向我赔罪?”凭着话里的内容,推断出小丫头口中的小姐指的是叶湖掬后,江抒疑似自己听错了。 叶湖掬这种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人肯向别人低头,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是,”小丫头郑重地点点头,“我家小姐说了,用过早膳后,大家正好一起去书院。” “原来是这样,”江抒眸光微微一闪,“难得三姐盛情相邀,你先回去,我梳洗完后,即刻就到。” 38.第38章 就让它过去吧 “小姐,你为什么要答应去三小姐那里?”那小丫头走了之后,屏浅一脸严肃地问。 叶湖掬一直对自家小姐被册立为福王妃的事情耿耿于怀,现在竟然向她示好,这绝对是无事献殷勤。 “人家特意命人来请,我能拒绝吗?”江抒笑眯眯地望着她,“好了,不要多想了,快帮我梳洗吧。你说,我今天穿哪件袄哪条裙啊?” “小姐……”屏浅还是有些担心,“你就真得不再考虑考虑了么?” “少废话,”江抒抬手紧了紧身上长袄的领子,转身向房间走去,“快过来帮我选套裙袄。 屏浅无奈,只好听命地紧随其后走过去。 穿衣梳洗完毕,江抒携屏浅走到叶湖掬的明瑟楼的时候,叶溪摇也在。 此时,叶溪摇正站在院中的一棵盛开的花树下,低声向一个小丫鬟交代着什么,看到江抒过来,忙迎上前来,笑道:“四姐,你过来了。” 江抒看她这副貌似很热情的样子,唇角不动声色地轻轻抿了抿。 她四下环顾了一番,不见叶湖掬的身影,状似不解地问道:“三姐呢?” 叶溪摇道:“三姐刚才温酒时,不小心把酒泼在了身上,回房换衣去了,一会儿就过来。” 尔后,拉起江抒的手:“四姐,我们先进去吧,饭菜已经准备好了。” “也好。”江抒微笑着点点头,随她走进明瑟楼底层位于中间位置的房间。 “是四妹过来了吗?”二人刚刚走到房屋外室摆满饭菜的花梨木圆桌旁,还未来得及坐下,用以将内室与外室隔开的绣幕之后,突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 “是的,三姐,是四姐来了。”叶溪摇回道。 低垂的绣幕被撩开,叶湖掬在丫鬟的搀扶下,从里面走出来。 此时的她身穿大红色宝相花对襟及腰短袄,下身是水蓝色百褶裙,一张精致的小脸上,妆容甚是明艳。 不同于昨日被打的浮肿,这是美人盛装下真真正正的明艳动人。 看到与叶溪摇并肩而站的江抒,叶湖掬的眼中微微闪过一丝厉色,但很快又生生压下了。 叶湖掬抬脚走到江抒身旁,轻轻拉起她的手,有些兴奋地道:“四妹,你能来,是不是说明已经原谅三姐了?” 她这话说得激动无比,但因缺少真实感情在里面,而显得别别扭扭,就像是刻意排练过似的。 江抒其实很想告诉她,姑娘,你这演技实在是太烂了,连我家屏浅的十分之一都不如,还是打住吧。 不过,为了配合剧情,她还是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道:“三姐,你别这么说,只要三姐能够原谅我,我就很开心了。” 这应该是真正的叶江抒应有的反应吧。 “好了,好了,我们还是快些用膳吧,再磨蹭下去,当心去书院去得晚了,被先生罚站!”叶溪摇走到二人中间道。 说着,她拉着江抒与叶湖掬走到圆桌旁坐下来,拿起桌上的酒壶将她们三人面前的酒杯斟满,轻轻举起自己面前的那一杯:“来,喝了这杯酒,以前所有的不愉快,就让它都过去吧。” 39.第39章 看我怎么捉弄你们 那酒壶中并不是什么浓郁香醇的烈酒,而是用应季桃花杏花梨花酿制的花瓣酒。 江抒捏起身前的青花瓷酒杯,靠近鼻子闻了闻,清香四溢,沁人心脾,是极为难得的人间佳酿。 只不过…… 这酒中除了桃花杏花梨花的香味之外,还有一股淡淡的柏子仁的味道。 虽然这味道被酒的香气掩盖住不少,常人根本闻不出来,但江抒是学中医的,前世花花草草没少碰过,对于各种味道相对比较敏感。 这柏子仁是中药的一种,具有养心安神的功效,经常失眠的人在晚上煎了服下可以有助于睡眠。 但换句话来说,倘若在白天服用的话,则会让人困倦嗜睡,提不起精神。 江抒浅握酒杯,眼睛忍不住微微眯起:好啊,原来是想要在这里摆我一道,看我怎么捉弄你们! 江抒那只空闲的手悄悄伸到桌子底下,将自己放入衣袖中的那颗据说也是福王聘礼的大珍珠退至指间,照着对面的博物架用力一弹。 只听“啪”的一声,一个青花瓷瓶从博物架上掉了下来,瞬时摔得粉碎。 “怎么回事?”叶溪摇扭头看向那边。 “我去看看。”叶湖掬站起身来,快步走过去。 江抒趁着二人不注意,迅速将手中的酒杯与叶湖掬面前的那只换了一换,尔后站起身来,装出一副惊恐的样子道:“三姐,你这房中该不会是有老鼠吧?” “你别胡说,我房里怎么会有那种恶心的东西!”叶湖掬有些生气地转过头。 “想必是瓶子没摆好,自己掉下来的,待会儿唤厢杏进来,打扫一下就可以了。” 唯恐两人之间再出现什么争执,叶溪摇忙着打圆场,同时向叶湖掬投去一缕暗示的目光。 叶湖掬顿时想到此时还不能和江抒撕破脸,遂阴沉着脸点点头,再次看了地上的碎瓷片一眼,大步走回来。 “三姐,对不起,我说错话了,我敬三姐一杯,给三姐赔罪。”江抒适时的举起手中的酒杯。 叶湖掬的脸色这才稍微缓和了些,在江抒真挚的目光中,拿起已经被江抒掉了包的酒杯,将杯中液体一饮而尽。 为免迟到挨罚,用过早膳后,三人就带着丫鬟,乘坐马车去了书院。 那书院位于内城西北方向风景绝佳的什刹海附近,名曰“凤林书苑”,是专供高官贵胄的子弟读书习文的地方。 抵达那里之后,江抒便看到牌匾高悬的朱漆大门前,各色华服的男男女女扎堆聚集在一起,低声交谈着,说笑着。 “江抒,你来啦!”江抒刚从车上下来,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声。 江抒轻轻转过头去,见那声音的主人是一个大约十六七岁,长得很漂亮的少女。 只不过,相对于众人的丽装华服,她的打扮却显得极为朴素。上身白绫袄,下身着白裙,乌黑的长发简单的绾起,全身上下没有佩戴一件首饰。 这位会是…… 江抒一边不动声色地审视着她,同时心中一边猜测着她的身份。 40.第40章 一定是也看到她了 “你不记得我啦?我是靖容,于靖容啊!”少女看到江抒眼中迷惘的神色,快步走上前来道,“两个月前第一次来书院的时候,我们见过一面的。” “靖容,你还好吗?”未等江抒答话,后她一步下车的叶溪摇走过来问道。 于靖容轻轻点点头:“还好。” 叶溪摇想了想,又道:“于阁老的五期也过去了吧,你也不要太难过了,还是要节哀顺变。” “我知道,”于靖容道,“爷爷一辈子忧国忧民,虽然入阁不久便病卧床榻,但内阁有叶相国这样的贤能之士来主持,他也放心了,走得时候都是笑着的。爷爷他一生沉浮,没有遗憾的离开,此生也算得以圆满,我该为他高兴。” “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 叶溪摇轻轻松了口气,正想接着说些抚慰的话,突然,她一脸惊讶的望向一个方向。 江抒有些好奇,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一辆宽大奢华的蓝顶子马车在距离她们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马车停好之后,自上面下来一个大约十八九岁的少年,一袭黛青色带有团云图案的圆领袍,剑眉星眸,鼻梁挺翘,举手投足间贵气十足,一看便知并非一般官宦人家子弟,极可能大有来头。 至于这来头到底有多大,江抒却是不得而知,想破脑袋也想不到。 她穿越不知几百年的历史,来到这大明朝,对于这个时代一点儿都不了解,根本无从猜起。 这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惊呼:“是惠王殿下来啦!” 众人闻言齐齐动容,纷纷向那边看去。 江抒随着众人的目光,再次审视眼前的少年,对其身份瞬间明了。 原来这就是屏浅口中的皇六子朱常润,当今太后的亲侄女——已过世的景仁宫李敬妃的长子。 怪不得在这满目的贵族子弟中,还能给人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原来他就是惠王呀!”望着立于马车前被众人围绕的高贵少年,叶溪摇那张平素充满算计的小脸上竟也染上几朵红晕。 她微微抬了抬脚,正想走过去,找机会与他说几句话,却见朱常润拨开身前的人群,向她们这边走了过来。 叶溪摇的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惊喜之色,惠王看到她了,惠王一定是也看到她了。 然而…… 朱常润偏近低沉又充满关切的声音立时将她打入谷底:“靖容,你来了,你知道吗,这些天来,我一直都很担心你。” 他看见的并非自己,而是旁边孝期未满一身素服的于靖容。 叶溪摇的脸色微微一变,转头看向自己身旁的于靖容,眸底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冰冷。 但很快,她又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轻轻拉起于靖容的手,玩笑道:“靖容,你好福气呀,竟然能让惠王殿下这般惦记。” “这位是……”朱常润这才注意到马车旁一袭浅紫色裙袄的叶溪摇。 于靖容恭敬有礼地道:“回王爷,这是叶相国府上的五小姐,溪摇。”然后又指了指一旁的江抒以及刚刚从马车上下来的叶湖掬,“这两位是溪摇的姐姐,叶四小姐江抒和叶三小姐湖掬。” 41.第41章 只是他的意愿 正说着,只听吱呀一声,书院的大门开了。 聚在门前的众人立即蜂拥着走进去。 朱常润向着姐妹三人抬了抬手,伸手去拉于靖容,提议道:“靖容,我们也进去吧。” 于靖容不动声色地避开他,微笑着点点头,招呼江抒、叶湖掬、叶溪摇一起。 走进书院大门,穿过一座花木环绕的石牌坊,向里没多远,上课的地方就到了。 那是一座地基高出路面几级台阶的大堂,门楣上黑底金字悬着个牌匾,上书“丽泽堂”三个大字。 几人将随从、丫鬟留在外面,一起走进去。 此时,前来上课的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空下来的座位也没有多少。 朱常润带着于靖容选了两个相邻的,叶湖掬拉着叶溪摇选了两个相邻的,剩下的就只有一个位于后排旁边坐了人的单个的位子了。 那位子旁边坐着的是一个身穿雪白衣衫的男子,此刻他正低着头,翻阅桌案上的一册书卷。 江抒硬着头皮走过去,指着那个空位,有礼地道:“敢问兄台,这里有人吗?” “兄台?”白衣男子没有抬头,声音很是温润好听。 难道这个称呼不对?好,她改。 江抒想了想,语气委婉地道:“敢问阁下,这里有人吗?” “阁下?”白衣男子轻轻将案上的书册翻过一页,依旧没有抬头。 难道又不对?好,她再改。 江抒认真地斟酌了一番,再次问道:“敢问公子,这里有人吗?” 这个称呼自男女口中说出都可以,且又适合眼前男子的年龄,这下总该错不了了吧? 白衣男子仍是低着头,轻声回道:“没有。” 这次倒是给出答案了。 “那我可不可以坐在这里?”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江抒顺着问。 “不可以。”白衣男子道。 “你……”接二连三的为难她,最后竟然还给她拒绝,江抒顿时有些恼火。 这是什么人嘛! “你不是在征求我的意见么?这就是我的意见。”白衣男子慢慢抬头,轻轻一笑。 那笑容风华潋滟,温柔和畅,如同春日里吹面不寒的杨柳风,让准备发火的江抒忍不住为之一怔。 不过很快,江抒又反应过来,不以为然地撇撇嘴,理直气壮地道:“这是书院,又不是你家,这里所有的座位都是公用的,我想坐就坐!” 她方才只是出于礼貌的问一下好不好,真没见过这种人,还真觉得自己可以做主了! 说完之后,江抒也不管他同不同意,径自在那张空着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刚刚坐好,却听白衣男子回道,他的声音清润动听:“我也没说这里是我家,坐与不坐是你的权利,不希望你坐在这里,是我的意愿。” 言下之意就是,虽然我不能阻止你坐在这里,但我确实不想跟你坐在一起。 江抒脸色忍不住变了变,想要跟他理论几句,本来噪乱的大堂内却突然间安静下来。 江抒慢慢抬起头,看见大堂前面的正中位置,发须斑白的老夫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 42.第42章 为何不食周粟 老夫子的目光在整个大堂内环顾了一番之后,说道:“国有忠良,江山稳固,四海安宁。上次上课的时候,我们讲了伯夷、叔齐宁愿饿死而不食周粟的典故,现在我找个同学来说一下,这伯夷、叔齐为何不食周粟。” 他此话一出,众人立即倒吸了一口凉气,把头压得低低的,一副唯恐被注意到的样子。 这位陈夫子的严厉,在整个书院都是出了名的,又是个治学严谨的人,一点儿错误都不能容忍。 不久前一同学背魏征的《谏太宗十思疏》的时候,不小心背错了一个字,便被要求将这篇文章抄写二十遍。 他们可不想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老夫子看众学子这个反应,不悦地皱了皱眉头,握着一本书走进人群中。 绕着疏疏排列的桌椅转了几圈,他才终于停了下来,指着一个快要把头埋到桌子底下的橙色裙袄的少女道:“朱轩娆,你来说一下,伯夷、叔齐为何宁愿饿死也不食周粟。” 很不幸地被点到了,朱轩娆即使再不情愿,也只有硬着头皮站起来。 但那天上课的时候,她一心只想着来得路上与她们的马车擦肩而过的那位身骑红马的青衫公子,根本没有听课,对于这个典故一无所知。 不回答又不行,朱轩娆迟疑了许久,声音低如蚊蝇:“因为周粟不好吃。” “胡说八道!上次上课刚讲过,今天就忘了!”老夫子被气得吹胡子瞪眼,抬手指向坐在她后面的一个男子,“你来说。” 那男子站起身来道:“因为伯夷和叔齐是商朝孤竹君的儿子,对商朝忠心不二,当商朝被周朝推翻后,他们二人宁可躲进首阳山采薇而食,也不肯吃已经属于周国的土地种出的粮食,最终被饿死在首阳山。伯夷、叔齐之忠心,日月可鉴。” “嗯,不错。”老夫子摆摆手示意他坐下,再次将目光投向前面的朱轩娆,“朱轩娆,你知道了吗?” “知道了。”朱轩娆连忙答道。 “回家之后,将伯夷、叔齐的典故找出来,抄写三十遍,下次上课交给我。” “是。”朱轩娆不敢有任何异议。 虽然她是当今皇帝同父同母的亲弟弟潞王朱翊镠的嫡女,堂堂的怀淑郡主,但她那皇伯早已经下过明文规定,来凤林书苑读书,就得遵守凤林书苑的规矩,谁也不能例外。 老夫子见她这态度还算端正,脸色这才稍微缓和了些,抬脚走回前面,说道:“好了,典故的事情就说到这里,接下来我们学习《论语》的第七章,《述而》。” 他说着翻开手中的书:“一起来跟我读一遍,‘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 “‘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 众人唯恐触怒老夫子,落得个罚写的下场,跟读得格外卖力。 老夫子满意地点点头,接着道:“‘子曰:默而识之,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何有于我哉?’” 43.第43章 梦见周公了没有 “‘子曰:默而识之,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何有于我哉?’”众学子齐声跟读。 “‘子曰:德之不脩,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 “‘子曰:德之不脩,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 …… 读着读着,江抒突然看见坐在前排的叶湖掬一副磕头打盹的样子,知道那柏子仁已经见效了,唇角不由微微一抿,倒头趴在桌案上装起睡来。 “‘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老夫子依旧在高声领读。 突然间,他注意到下面昏昏欲睡的叶湖掬,满是皱纹的脸上顿时闪过一抹怒色,抬脚向那边走过去。 “‘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众学子纷纷追随着他的目光向那边望去,不忘齐声跟读。 “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老夫子铁青着脸,边走边又重复了一遍。 “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学子跟读。 “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老夫子再次重复一遍。 “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这次跟读的声音小了许多,众人忍不住为叶湖掬捏了把冷汗。 在陈夫子讲课的时候竟然睡觉,这可是犯了大忌呀! “三姐!三姐——!”旁边的叶溪摇慌忙抬手去推叶湖掬。 叶湖掬被她这么一推,悠悠转醒,还未来得及抬头,头顶骤然传来一道冷厉的声音:“叶湖掬,你梦见周公了没有啊?” 叶湖掬连忙站起身,惶恐地道:“是学生的不是。” “我问你,梦见周公了没有,回话呀!”老夫子大声朝她吼道。 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声训斥,叶湖掬脸色顿时青一块白一块,低下头,嗫嚅道:“没有。” 她怎么会在陈夫子上课的时候睡着呢! 那个睡着的不是应该是叶江抒吗? 昨晚叶溪摇跟她说,她们可以在叶江抒的饮食中下嗜睡药,让她在今日的课堂上当着福王与众人的面睡着出丑,那样福王说不准会为了顾全面子,而退掉与叶江抒的婚事,从而把福王妃这个位子腾给她。 这个计划本应是天衣无缝,怎么自己偏偏在上课的时候睡着了呢? 虽然福王此时还没有到书院,但这件事情难保不会传到他的耳朵里。她可不想连福王的面都还没见上,首先在他那里留下不好的印象。 会不会是叶江抒已经识破了她们的计划,从而采取了什么手段? 叶湖掬如此想着,转头向后望去,却见江抒正趴在桌子上酣然大睡,那姿势简直可以用“夸张”来形容。 叶湖掬眼底出现一丝不解,不是叶江抒的手段,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老夫子也早已看见了趴在桌子上大睡的江抒,说完叶湖掬之后,继续向后走去。 他走到江抒的座位前,使劲地敲了敲她的桌子,待江抒“睡眼惺忪”的“醒来”后,冷声问道:“叶江抒,你梦见周公了没有?” 44.第44章 不过是看上去如此罢了 “学生……没有……” 见一向嚣张跋扈的叶湖掬都对他十分忌惮,江抒猜想这老夫子的身份定然非同一般,于是装出一副更加害怕的样子,站起身来吞吞吐吐地作答。 这应该就是真正的叶江抒会有的反应吧。 江抒并不太愿意让过多的人知道她的“转变”,否则人多嘴杂,不知会惹来什么麻烦。 那老夫子目光冷厉地盯了她一阵子,见她态度还算恭谨,才没有继续加以训斥,板着脸孔向众人道:“我不管你们是哪位高官家的公子、小姐,上我的课,就要守我的规矩,谁要是坏了规矩,就要受到惩罚,听到了吗?” “听到了。”众人不敢有任何异议。 正在此时,外面突然响起一阵低沉浑厚的钟声。 “好了,这堂课就上到这里,叶湖掬,叶江抒,你们两个回去之后把《论语》的《述而》篇找出来,抄写五十遍,下次上课交给我!” 老夫子说完,也没有拖堂的意向,握着手中的书卷走出丽泽堂。 “怎么回事呀?叶相国府上的两位小姐竟然都在陈夫子的课上睡着了,是不是早上来得时候,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有人猜测道。 那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刚好让整个大堂内的人都能听得见。 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经人这么一提醒,叶湖掬顿时想到她们往江抒的酒中放柏子仁的事情。 那柏子仁是叶溪摇放的,而她一向对这个五妹信任有加,完全没有去管。 莫非…… 想到这里,叶湖掬脸色阴沉地瞪了叶溪摇一眼,一把拉起她的手臂:“你跟我出来!” “你还真是高明!”江抒看着二人走出大堂,正想跟过去,耳畔突然传来一道教人辨不出情绪的声音。 江抒扭头看向身旁的白衣男子,嘴角张了张,还未说出话来,又听他接着道:“不一同受害,怎么摆脱害人的嫌疑,进而嫁祸他人,挑拨离间呢?” “你什么意思?”江抒脸色不由一变。 白衣男子冷笑一声:“难道你敢说,方才你趴在桌子上睡着,不是装的么?” “你懂什么!”江抒忍不住蹙了蹙眉。 若不是叶湖掬计划着要害她,她能顺水推舟的利用一把么? 她那是自讨苦吃! 白衣男子鄙夷地看着她:“我是不懂什么,但我知道,女子只有温柔善良了才会讨人喜欢,像你这种心有城府诡计多端的女人,只会惹人讨厌!” “要你多管!”江抒忍不住横他一眼,“你以为你好得了哪里去!一个姑娘家提出坐在你旁边,并且整个大堂内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座位,竟然也能够拒绝。心胸狭隘,没有风度!看你一副人模人样的样子,也不过是看上去如此罢了。” 江抒说完,不顾他微变的脸色,抬脚向外面走去。 大堂门口的回廊里,屏浅看到江抒出来,连忙迎了上来,随上她的步子。 二人一同走到一片花木繁盛的地方,屏浅四下看了看,见附近没有旁人,低声道:“小姐,今日在三小姐的明瑟楼,奴婢看到小姐故意拿珠子打碎三小姐房里的花瓶,将手中的酒杯和三小姐的换了。现在小姐看到三小姐上课睡着,又故意装睡,小姐是不是早就知道三小她们在酒里下了药?” 45.第45章 她也是有脾气的 “我怎么可能知道!”江抒想都没想,矢口否认。 顿了顿,她补充道:“我只是知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总是不会安什么好心的!” 江抒说完,大步向叶湖掬、叶溪摇离开的方向走去。 屏浅忙快步跟上,问道:“小姐,我们要去哪里?” 江抒眼珠一转,没有回头,朗声道:“看戏!” 丽泽堂不远处,有一座半月形水池,旁边立着个石碑,上书“泮池”二字。 叶湖掬拉着叶溪摇走到泮池旁,用力地将她甩开,大声道:“你说,你是不是在我的酒中也下了柏子仁?” “三姐,你不要听别人胡说。”叶溪摇站稳身子,忙道。 “胡说?”叶湖掬目光冰冷地瞪着她,“如果不是你从中作祟,我怎么可能会和叶江抒那个废物一起在课堂上睡着?” “这我也不知道呀!”叶溪摇也正对此事深感疑惑。 她本来是怀疑与叶江抒有关,但仔细想了想,觉得她也没这个脑子。更何况,她自己也睡着了。 叶湖掬却根本不相信叶溪摇的话,质问道:“是不是你也想当福王妃,才故意给我出这个主意,让我与叶江抒一起在课堂上睡着,同时在福王那里留下不好的印象,好给你自己创造机会?” “我没有!”叶溪摇一口否认。 “你还嘴硬!”叶湖掬一时气急,扬手一巴掌甩在她的脸上。 叶溪摇脸色瞬时大变:“三姐,你不要太过分了!”她也是有脾气的好不好? 曲意跟她交好,那不过是因为她有个在主持家事的娘,否则,她才懒得搭理这个任性骄奢没有脑子的蠢货。 叶湖掬瞪着她的目光中却是充满了恨意:“过分?谁过分了?如果不是你在我的酒中下柏子仁,我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丢人现眼吗?你等着,我一定不会让你好过!” 语毕,她大步向对面那条通往书院大门口的小道走去。 叶溪摇望着她快速远去的背影,目光不由寒了几分,低声道:“你以为你是谁,不让我好过,那就看看谁不让谁好过!” 说完,没有任何避让的意思,跟着向那个方向走去。 江抒站在附近的假山后面,津津有味地欣赏完这场好戏,扭头看向身后的屏浅,唇角微微一扬:“屏浅,你觉得这出姐妹反目的戏码,精不精彩?” “小姐……”屏浅有些迟疑。 她怎么感觉小姐此时的笑容那么阴险奸诈,像是……一只狡猾的狐狸。 “小姐,三小姐和五小姐看样子是要回府了,我们也一起走吧。”等了等,见江抒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屏浅提议。 “为什么?”江抒问。 屏浅道:“我们就只有一辆马车呀,她们若走的话,肯定不会把马车留下的。” “这怕什么,”江抒有些不以为意,“到时候我们雇一辆马车,不就行了。” “可是,奴婢出门的时候忘记带银子了。”屏浅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荷包,有些为难地道。 江抒抬手拨弄了一下自己耳朵上那对亮闪闪的明月耳珰,微微一笑:“没事儿,有这个呢!” “小姐……”屏浅不禁蹙了蹙眉头,“这可是福王的聘礼,很贵重的。早上在三小姐的明瑟楼,您已经拿着一颗千金难得的大珍珠当暗器使了,现在可不能再打这对耳环的主意。” 46.第46章 一日不得安心 江抒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要不要这么小气?你不是说库房中有两大箱子的嘛!” “那也经不住小姐这么挥霍呀!”屏浅低声嗫嚅。 “你知道什么!钱财就是拿来挥霍的,否则,要它何用!”江抒振振有词地道。 她觉得这世上最可怜的,就是那种守着金山银山,却对一文钱精打细算的守财奴。 有朝一日,没入黄土,化作春泥更护花了,还不是要留给子孙后代们来挥霍,说不准不出一两年就能够败光。 “可是……”屏浅还想告诉她,那两箱珠宝连同其它的几箱聘礼,到成亲的时候是要当成嫁妆一起抬回福王府的,却被江抒不耐烦地打断。 “好了好了,此事就到此为止,不要再说了!” 江抒说完,看到对面一条长廊造型十分别致,抬手拍了拍屏浅的肩膀:“走,我们过去瞧瞧。” 屏浅无奈,只有答应声是,随她过去。 假山的附近,有一片茂密的竹林,里面站着一绿一白两色身影,由于竹枝的遮挡,不仔细看并不容易发现。 望着江抒、屏浅二人离去的背影,其中那个身穿深绿色衣衫的青年向他旁边的白衣男子道:“常洵,这就是叶向高的女儿叶江抒么?我看她精明睿智,颇有主见,不像是个能吃亏的人。你若真有意不想娶她,也应顾全一下她的面子,别把事情做得太过了。” 朱常洵轻轻点了点头:“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望着江抒远去的背影,沉默了片刻,他又道:“对了,崧儿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好多了,”绿衣青年感激地道,“多亏有你不远千里的亲自到湖北走了一趟,将濒湖先生李时珍的高徒庞鹿请来,为崧儿医治。否则,我都不知道那孩子还能不能活下来。” 朱常洵微微转头看向他:“崧儿是你的儿子,也是我的侄子,我这个做叔叔的,想办法救他是应该的。只可惜濒湖先生已经过世了,不然崧儿得到他的医治的话,应该会好的更快。” “常洵……”绿衣青年的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感动之色,“我朱常湛身为秦王朱樉的八世孙,与你们这一支早在成祖朱棣的时候就已经分开。王位世袭分封了十代,到我这里早已和平民没有什么区别,也就只有你还会把我当成兄长。” “常洵认谁做兄长,看得是人。”朱常洵认真地凝望着他。 听他这么说,朱常湛有些担忧地道:“太子他还是将你视为眼中钉么?” 朱常洵眸光一闪:“我一日不去洛阳就藩,恐怕他就一日不得安心。” 弯弯曲曲的长廊附近。 江抒与屏浅刚刚走到,还未进去,突然想起她们刚到书院时叶溪摇所说的于阁老,扭头向身旁的屏浅问道:“屏浅,你可知道于靖容的爷爷,那位已过世的于阁老是什么人吗?” “小姐不是知道吗?”屏浅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于阁老头七的时候,大少爷和奉之少爷随老爷前去于家吊唁,回来之后说起这件事情,小姐就是这样问的。” 47.第47章 是不是他的主意 江抒闻言心头一紧,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屏浅一番,见她并未对自己的身份起疑,方才松了口气。 “你忘了,你家小姐我撞到了头,有些事情不太记得了。” 屏浅听她这样说,也不再卖关子,说道:“这于阁老名慎行,字无垢,祖籍山东东阿,与老爷,还有避嫌在家的李廷机李相国同于去年入阁。刚入内阁不到一个月,便因病重辞官在家,一个多月前刚刚过世。” “那他多大年纪了?”江抒想了想道。 这样问,其实心里已经猜出个大概。 于靖容和自己这身子的正主叶江抒差不多年纪,叶江抒的父亲叶向高四十多岁,于慎行是爷爷辈的,应该就是六七十岁的样子。 屏浅随着江抒走进长廊,答道:“六十三。” 江抒轻轻点点头,沿着曲折长廊向里走了几步,又问:“对了,你说还有一位与爹同入内阁的李相国避嫌在家,那是怎么回事?” 屏浅稍作沉默,道:“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大少爷说,李相国遭人弹劾,罪名是结党营私,扰乱朝纲,企图动摇国本。” “那他到底有没有结党营私扰乱朝纲啊?”江抒顺着问道。 屏浅道:“现在还没有调查清楚。” “没有查清楚?这不是莫须有的罪名嘛!这样也行?”江抒极为震惊。 南宋的抗金名将岳飞,就是被秦桧以这样的罪名陷害致死的。 现在堂堂的内阁辅臣,竟然也能遭遇这样的事情,莫非……这大明朝的气数将尽? 想到这些,江抒立即被自己吓了一跳。 别呀!她才刚刚来到这个时代,还没好好感受过古代太平盛世的繁华,可不想就这样成为乱世飘萍。 屏浅道:“这也是大明惯例,阁臣在受到弹劾或者舆论攻击的时候,为了表示清白,总是要上疏请辞,等事情查清楚,并没有过错,皇上再降旨慰留。” “原来是这样。”江抒因为胡思乱想而悬起的心才终于放下。 不是乱世就好,不是乱世就不用担心自己的小命会不会随时丢掉。 屏浅却忍不住叹了口气:“于阁老过世,李相国避嫌,朱賡朱老相爷又抱病在家,现如今整个内阁就只有老爷一个人在撑着了。” “内阁就只有他们四个人吗?”听她这么说,江抒问道。 屏浅点点头:“宰辅就他们四个,其他都是些小官。” 江抒垂眸思虑片刻,又道:“你可知道,弹劾这位李相国的人是谁?” “听大少爷说是东林先生顾宪成。”屏浅想了想道,“说起这位东林先生,他与老爷的关系还挺好呢,经常来我们府上,与老爷煮酒品茗,吟诗作对,偶尔也会下下棋,研习研习书法。” “与爹的关系挺好?”江抒目光顿时深了几分,“那顾宪成弹劾李廷机,是不是爹的主意?” 江抒记得,她以前听人推荐过一部电影,叫做《党同伐异》,虽然没有去看,但看这题目字面上的意思,就是党同一气,排除异己。 48.第48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小姐,你别胡说!”屏浅一脸的严肃,“老爷他一身正气,忧国忧民,怎么可能会为了一己私利做出这样的事情!” “真的假的?”江抒对此持怀疑的态度。 屏浅是叶家的人,有足够的理由为叶向高说好话,因此她的评价并不客观。 “老爷的为人,小姐还不知道吗?”屏浅眉头不禁一蹙。 小姐这是怎么了? 只是不小心撞到了一下头而已,性情大变也就算了,怎么对她一向敬重的父亲也质疑起来了? 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声:“哥,我们到那边走走吧。” 江抒与屏浅闻声同时转头,但见附近几棵枝梢交错的花树后面,并肩走出两个人来。 那说话的女子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黑发轻绾,遍身缟素,一张小脸未施粉黛,却自带一种楚楚动人之态,竟然是她们刚到书院时所遇到的于靖容。 与于靖容一起的,是一个大约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轻松翠柏般挺拔的身材上裹着与她同样颜色的衣衫,清俊的面容上带着几分沉雅气息,一看便知应是那种不事张扬的性格。 江抒看到他们的同时,二人也看到了站于长廊中的江抒与屏浅。 于靖容的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激动之色,拉起身旁的男子走过来:“江抒,刚刚找你找不到,原来你也到这边来啦!” 江抒从就近没有栏杆的位置走出长廊,缓步迎上去,轻轻一笑:“闲着无聊,四处逛逛,看到这边景致不错,就过来了。”说着将目光移向她旁边的素服男子,“这位是……” 于靖容扭头看向身旁的男子:“这是我哥哥靖桓,今日家里来了客人,他代父亲在家中接待,耽搁了些时间,因此出来的有些晚了,刚到书院。” 说完,又指着江抒向身旁的男子介绍:“哥,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叶相国府上的四小姐江抒,我的好朋友。” 好朋友? 江抒微微止步,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在书院门口相遇的时候,不是说以前只见过一次面吗? 这么快就能够成为朋友? 不过,人家既然肯认她做朋友,江抒自然不会将这送上门来的友谊往外推。 说不准以后发展发展,还能成为闺蜜呢! 如此计较着,江抒唇角扬了扬,继续向前走去,双手冲着于靖容旁边的于靖桓轻轻一抬:“于公子有礼了。” 于靖桓也毫不失礼地向她抬了抬手:“叶小姐不必客气,叶小姐既是舍妹的朋友,也就是在下的朋友。在书院中,叶小姐若是遇到什么难处,尽管来找在下。” “这怎么可以——!”江抒还未来得及道声谢谢,一道清凌的声音突然传来。 于靖桓闻声转头,看到缓步走过来的白衣男子,面上微微出现一抹意外之色:“王……” 刚说出一个字,突然想到什么,旋即又改口:“公子,你怎么过来了?” 朱常洵悠然一笑,黑眸中闪烁着潋滟波光:“我若不过来提醒一下,靖桓你岂不是又要随意向人许下承诺了?” 正对面的位置,江抒看着他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脸色忍不住微微一变。 又是他! 那个在丽泽堂为难自己又讽刺自己的人! 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49.第49章 还不至于无法忍受 反正刚才在丽泽堂已经撕破了脸,江抒觉得也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了,大步向那边走过去。 她怒目瞪着他,毫不客气地道:“于公子向不向人许下承诺,那是他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真是多管闲事!” 江抒敢肯定,这人这样说,绝对是有意在针对自己。 朱常洵看着她一步步向自己靠近,一副有些气恼的样子,脸上笑容越发璀璨起来:“靖桓向不向人许下承诺,是与我无关,但我提不提醒他,与你又有何干系?” 他的语调极为柔和,极为轻缓,与江抒恼怒的样子大相径庭,这样一对比起来,气度上立见分晓。 与她有何干系? 竟然还好意思问! 人家于公子许诺的对象可是她,他这样说不是有意在拆她的台吗? 江抒正想发作,这时,远处低沉浑厚的钟声复又响起。 于靖桓忙走过来打圆场:“好了好了,不要再争论了,已经上课了,我们还是快些回丽泽堂吧。” “哼,不跟小人一般见识!”江抒冷冷甩下一句,转身沿原路折回。 于靖桓都这样说了,她也不好再接着计较下去。 带着屏浅走回丽泽堂,江抒并没有回原来的座位,而是去了之前叶湖掬、叶溪摇所在的位置。 两个人已经走了,正好地方空下来,而她,一刻也不想再与那个道貌岸然的讨厌鬼坐在一起。 但令江抒意想不到的是,那人进来之后,竟然也没有回原来的位置,而是走到她身旁的那个空位前,抬手整顿了一下衣衫,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 “你不是有位置吗?干嘛要来这边!”旁边的江抒早已怒目圆瞪。 但由于不想让人听见了看笑话,她的声音刻意压得低低。 朱常洵淡淡一笑,没有回话,微微偏头,看向原来的地方。 江抒顺着他的目光转头看去,但见他们之前所坐的那靠近后排的位置上,已经有人了。 其中一个一身素服,是刚刚在外面遇见的于靖桓,另外还有一个深绿色衣衫的青年男子,她不认识。 “你把座位让给了他们?”回头看向那张笑意浅淡的脸,江抒板着脸孔问道。 她绝对不会天真地认为,以眼前男子的性格,座位被人占了,他能忍气吞声。 “不错,让给了他们。”朱常洵再是一笑,回答的干脆利落,连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没有。 江抒脸色更加不好看,极力地压着声音:“你不是不想跟我坐在一起的吗?” 然而,朱常洵接下来的回答,却让江抒咬牙切齿。 他含笑望着她,轻轻地,温柔地道:“虽然我的确不想与你坐在一起,但为了不让他们二人落得个只能与你同坐的下场,就只好委屈点儿,勉为其难地忍受一下了。” 看着江抒瞬间大变的脸色,朱常洵眼眸微微一眯,继续缓缓道:“不过,你也不要太过伤心,你虽让人忍受起来有些困难,但还不至于无法忍受。” 生气吧,生气吧,最好再也不想看到他。 这样,来日知道他的身份后,说不准她会主动提出要把这桩令他不满的婚事退掉。 50.第50章 找什么借口都没用 “快看,张先生来啦!”正在此时,堂内突然传来一道惊呼。 江抒闻言,抬头向大堂门口看去,只见一个身穿黑色劲装,大约二十八九岁的青年男子信步走进来。 江抒的面上立即出现一抹疑惑之色。 这么年轻,也能当先生? 再看堂内众人,个个目光热切,充满期待,竟然没有一个对其不服的。 那青年男子走到大堂上首的正中位置,抬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说道:“上次课上我们讲了剑的基本招式,这次我们进行实战演习,现在先去换衣服,一炷香后马场待命。” 说完,未作停留,又大步走了出去。 先生走后,堂内众人也纷纷站起身来,三三两两、三五成群地走出大堂。 江抒看这阵势,嘴角忍不住勾了勾,敢情这书院中不仅学文,而且还要习武。 不过,据她看来,这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学习武功,估计拿到现代去就是体育课的外堂,供学子们休闲娱乐外加强身健体的。 只不过,上次上课的时候,这身子的主人还是原来的叶江抒。她对那次课堂的记忆,自己并没有继承一丝一毫,对于所谓的剑式,根本就一无所知,这样去了,铁定不是露陷就是丢人。 而两者,都不是她想要的。 江抒正考虑自己要不要谎称身子不舒服,不去上那实战演习课,进而躲过这一关,却见于靖容从后面走了过来。 “江抒,我们也去换衣服吧。”走到江抒身旁,于靖容微微止住脚步,笑着道。 江抒看她一副很热情的样子,不太好拒绝,只有些犹豫:“我上次上课的时候,身子有些不舒服,没怎么听课,你可知道剑的基本招式有哪些?” “这么简单,这还不知道?不就是‘劈、斩、截、撩、挑、钩、刺,穿、抹、扫、点、崩、挂、云’十四式么?” 于靖容还未回答,旁边正准备出去的朱常洵突然扭过头来,鄙夷地道:“我看呢,没记住就是没记住,找什么借口都没用!” “记没记住那是我的事,要你来管!”江抒转身抬头,狠狠地瞪向他。 这人真是讨厌,刚才挖苦自己,自己已经很大度的不跟他计较了,竟然还若无其事的再次挑衅自己的忍耐力。 长了一张风华绝代举世无双的脸,也难掩骨子里的不招人待见! 表明自己不是好惹的之后,江抒懒得再搭理他,抬手拉起于靖容:“靖容,我们走!” “今日才刚见面,就杠上了,这将来若是成了亲,还不得闹翻了天。”于靖桓慢慢站起身,看着江抒与于靖容走出丽泽堂,有些担忧地道。 旁边的朱常湛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你难道看不出来,常洵是故意在激怒她的。” “故意的?不知这是为何?”于靖桓如何都想不明白,朱常洵激怒了叶江抒,对他自身有什么好处。 “不为何,只是觉得这样有趣,靖桓认为这个答案可以么?” 清朗柔润的声音传来,朱常洵不知何时已经含笑唯唯地站在二人身边。 51.第51章 就是闲得无聊 朱常洵的笑容虽然表面上看上去温暖和煦,如沐春风,但于靖桓却立刻感到一阵脊背发凉,忙向他抬了抬手:“是靖桓失言了。” 这位福王殿下的手段,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真真切切地见识过。 那还是去年的夏天,当时前任内阁宰辅沈一贯和沈鲤刚刚致仕归乡,他的祖父于慎行被提升为内阁辅臣,带着他与几个家仆从山东老家赶往京城。 马车行至沧州境内的一座山上时,被一帮山贼中途拦下。 祖父年老体衰,自己和几个家仆也都不怎么会功夫,就在于靖桓以为他们必死无疑的时候,朱常洵带着护卫怯羽由洛阳返回京城,恰巧从那里经过。 那伙山贼见他们只有两个人,又衣着不俗,不由分说,也将他们拦了下来。 面对群贼凶狠贪婪的目光,朱常洵却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他轻握马缰坐于红马之上,抬手拦住准备拔剑的怯羽,只三言两语,便挑拨的那贼首认为贼老二要杀他谋夺寨主之位。 当时,他就是这样笑着,看着那贼首将贼老二一刀砍倒在地,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自那以后,于靖桓便知道这福王朱常洵是个有胆识有头脑有魄力的厉害人物,而非传闻中的那样,仗着他母妃郑贵妃得宠,欺软怕硬,作威作福。 这一认识,使得他心底抽芽开花般的对他滋生出一种敬意,下定决心要追随着他,助他成就一番大事业。哪怕自己那忧国忧民的祖父至死都在坚持太子之位不可动摇。 “好了,快去把衣服换了,免得去马场去得迟了,惹人非议。”朱常洵看他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淡淡一笑,转身向外面走去。 丽泽堂外,江抒拉着于靖容刚刚走下回廊的台阶。 敛住面上气恼的情绪,关于那实战演习的事情,江抒还是有些担忧,转头看向身旁的于靖容:“靖容,你说,那剑的基本招式我一点儿都不懂,到时候什么都不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会不会很丢人?” 于靖容反手握住她:“你别瞎想了,不懂的人肯定很多,到时候张先生一定还要重教的。我们还是快些去换衣服吧,别去晚了才是最重要的。” “去哪里换?”听她这样说,江抒随口问道。 于靖容的面上顿时出现一抹疑惑之色:“我们第一次来书院的时候,张先生不是带我们去认过地方吗?” “这……”江抒忙抬手抚上额头,装出一副无奈的样子,“我记性不太好,有些事情当时是记住了,但一转头就会忘。” “岂止是不太好,我看就是太不好了!”清朗温润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嘲讽,传入她的耳中。 江抒闻声回头,看到朱常洵双手环胸,一副看她笑话的样子,脸色霎时大变:“又是你!你为什么总爱跟我过不去!” “你认为呢?”朱常洵薄唇轻启,不答反问。 江抒狠狠的瞪他一眼,语气冰冷地道:“我看,你就是闲得无聊,没事找事!” 52.第52章 好像一个人 “闲得无聊?”朱常洵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忍不住嗤笑一声,“叶江抒,你以为我是你呀?” 他这言下之意,就是江抒才是闲得无聊的人。 江抒那样说本是逞一时之快,现在被他拿过来反嘲自己,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 她抬了抬脚,正准备走过去,揪住他的领子让他把话说个清楚,却被身旁的于靖容一把拉住。 于靖容待她转头看向自己,抬手向着大堂的东北方向指去:“我们习武所穿的衣服,都在来复斋的偏房里,我们快过去吧。” 江抒敛神想了想,觉得自己毕竟初来古代乍到,对于这里的一切都还不熟悉,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遂回头瞪向手扶廊柱站在回廊里的朱常洵,冷声道:“我没以为你是我,闲得无聊的人是你,别扯上我!” 语毕,不等他再回话,拉起于靖容的手大步向那来复斋的方向走去。 屏浅见自家小姐走了,忙抬手招呼旁边于靖容的丫鬟,跟了上去。 “先生,我今日身子不太舒服,能不能不去上实战演习课了?” 几人刚刚穿过附近的一片花树林走上那通往来复斋的小道,突然听到不远处的竹丛后面传来一道带了些恳求的女声。 江抒本身也不太想去上那实战演习课,想知道那先生会不会同意,便拉着于靖容走过去。 “如果实在不舒服,就别去了,先行回家,找个大夫给看看。”沉稳的声音,带着几分关切。 没有了竹丛的遮挡,那一黑一橙两色身影便一览无余地展现在了几人的眼前。 身穿黑色劲装的男子是方才交代他们先去换衣的张先生无疑。 而那个请求不去上课的女子,竟是上堂课上,被老夫子点名回答“伯夷叔齐为何不食周粟”问题的朱轩娆。 朱轩娆见他同意,立即高兴地拉起他的衣袖:“张先生,你真好!我就知道这书院所有的先生中,你最好的一个!” 那张先生淡淡笑了笑:“好了,快些回去吧。” “谢谢先生!”朱轩娆冲他粲然一笑,蹦蹦跳跳地向对面走去,哪里还有一丝不舒服的样子。 朱轩娆走了,那先生也早已发现了江抒几人的到来,回头看向她们。 江抒忙拉着于靖容走过去,向他屈身施了施礼,道:“先生,学生可不可以也不去上实战演习课了?” “你也身子不舒服?”他问道。 “这倒没有,只是……” 江抒正想寻个理由躲过那也许会让自己丢脸的课程,突见他一脸惊讶地望向自己的身后。 江抒顺着他的目光转头望去,看到屏浅双手轻握,站在那里。 盯着屏浅看了一阵子,那先生轻轻开口,眼中神色很是复杂:“这位姑娘好像一个人呀!” 江抒抬手拉起屏浅,让她向前走了两步:“这是我的侍女屏浅,不知她长得像何人?” 那先生垂眸沉吟片刻,道:“一个多年未见的故人。” 尔后,再次将目光移向屏浅:“恕在下冒昧,敢问屏浅姑娘芳龄?” 53.第53章 不就跟他坐在一起嘛 屏浅向他屈身一礼道:“十七。” “十七……十七么……?”那先生显得有些激动,问道,“家里可还有什么人?” 屏浅轻轻摇摇头:“奴婢早在十二年前就被卖入叶府为婢,这些年来一直跟在小姐身边,名字也是大少爷给取的。” “那你可知道,你原来姓什么,叫什么?” 屏浅想了想道:“听老夫人身边的李嬷嬷说,卖我进府的人牙子管我叫二莲,我是被我爹卖给她的,至于姓什么,我真得不记得了。” “那……这些年过得可好?”他又问。 屏浅转头看了江抒一眼,道:“很好,小姐她对我很好,叶家的人也都对我很好。” 除了叶湖掬偶尔会拿她撒撒气之外,这么多年来,她在叶家还真没受过什么亏待。 那先生听她这样说,才松了口气,将目光移向江抒:“既然身子没有不舒服,那为何不去上课?” “我……”江抒刚刚只顾着听他与屏浅的对话,还没有想好该怎么说,言语间有些迟疑。 “既然没有原因,那就去上课!”低沉生硬的声音,不容置疑。 语毕,他没有再做停留,大步向着朱轩娆离开的方向走去。 江抒心中一急,突生灵感,快步追过去:“先生,我想起来了!我有硬兵器恐惧症,一见到刀枪剑戟之类的,就会头晕。” 那先生倏然转过头来:“你的意思是,以后的实战演习课,都不能去上了?” “这个嘛,”江抒讪笑两声,“大概就是这样子。” “行,那就别去了。”那先生审视了她一番,回身继续向前走去。 望着他走远,江抒转身走回来,看向站于原地一身缟素的于靖容,抱歉地道:“靖容,不好意思啊,我不能跟你一起去马场了。” 她找的借口是有硬兵器恐惧症,那意思就是不能看到硬兵器,这样一来在旁边围观也不能了。 于靖容淡淡笑道:“没什么,既然你不能去,我就先过去了,去迟了总是不太好。” 江抒轻轻点点头,提醒道:“刀剑无眼,到时候你要当心点儿。” 于靖容走了之后,江抒也带着屏浅沿原路返回,打算回丽泽堂先等着。 还未走到,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叶江抒——!” 江抒闻声转头,看到不远处的花树旁,朱轩娆正领着丫鬟向这边走过来,于是微微止住脚步。 朱轩娆走到她的身旁停下来,问道:“三嫂,你怎也没去上实战演习课呀?” “三嫂?你叫我三嫂?”江抒有些意外。 难道这是位公主? 朱轩娆粲然一笑:“你是皇伯伯亲自为常洵哥哥聘下的王妃,当然应该叫三嫂啦!” 江抒唇角微微一抿,管皇帝叫皇伯,如此看来,就不是公主了,而是某位与当今皇帝同辈份的王爷的女儿。 不过,对于那三嫂的称呼,江抒却有些不乐意,笑着提醒道:“现在叫三嫂未免有些早了,我与你那常洵哥哥连面都还没见过呢!” “三嫂,你别开玩笑了,怎么会没见面呢!”朱轩娆有些好笑地偏头看着她,“上一堂陈夫子的课上,你不就跟他坐在一起嘛!” 54.第54章 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什么?”江抒脸色瞬间大变,“你说,他就是朱常洵?!” 她原以为那朱常洵还没到呢,没想到竟然是那个讨厌鬼。 “怎么?你不知道吗?”朱轩娆有些奇怪地道,“常洵哥哥是奉了皇伯伯的命,今日特意来书院看你的。” “当时只是坐在了一起,他又没说他是朱常洵,我怎么可能知道嘛!” 江抒忍不住撇撇嘴,低声嗫嚅。 只不过…… 自己虽然不知道那人就是朱常洵,但他能叫出自己的名字,肯定知道自己是他的未婚妻。 既然知道,还那么对待自己,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莫非,他根本就不想来书院见自己,又受了皇命不得不来,才将心中的怨气都发泄到自己的身上? 如此看来,对这桩婚事不满的,就不只是自己一个人了。 “好了,不说这个了。”朱轩娆好奇地问道,“刚才陈夫子的课上,你和叶湖掬怎么都睡着了呢?难道真如他们所说的,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江抒微微敛了敛神:“怎么会。我是昨晚没睡好,今日又起得有些早,才会困的。至于三姐为何会睡着……”她认真地想了想,“我也不是很清楚,也许与我一样吧。” “原来是这样。”朱轩娆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突而,她想到什么,眼珠一转,一脸八卦地道:“三嫂,那你到底梦见周公了没有啊?” 江抒没好气地白她一眼:“那你觉得周粟好吃吗?” “三嫂,你怎么可以揭人家的痛处呢,人家被先生罚写了三十遍,已经够伤心的了。”朱轩娆小嘴一抿,表示有些委屈。 “我还不是一样,被先生罚抄《述而》五十遍,也不知道明天上课之前能不能抄得完。” 本来江抒课上装睡是为了离间叶湖掬与叶溪摇,如今自己也跟着受到惩罚,真不知这样做还值不值得。 朱轩娆疑惑地看她一眼:“谁说明天要上课了?三嫂,你是不是睡糊涂了?五天才上一次课的好不好。” “这样啊!”江抒眸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后惊喜地道,“这样一来,那就不用担心写不完了,可以回去慢慢抄。” 朱轩娆却忍不住蹙了蹙眉:“我还要去找青郎呢,哪有时间抄这个嘛!” “青郎是谁啊?”江抒听她这么说,有些好奇地问道。 朱轩娆小脸微微一红:“我上次来书院的路上遇见的一位公子,当时他穿得是青色的衫子,我就管他叫青郎。” “这么说,你与他根本就不认识?” 朱轩娆道:“是啊,我已经在上次遇见他的地方等了好几天了,我相信功夫不负有心人,我总会等到他的。” “所以,你谎称身子不舒服,向先生请假,就是为了去等他?”江抒又问。 “你看出来了?”朱轩娆有些意外。 “你这么活蹦乱跳的,如若我再看不出来,就是瞎子了。”江抒微微沉默了片刻,道,“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这样做,值得么?” 朱轩娆没有丝毫犹豫地点点头:“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我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55.第55章 索性接受她的好意 命中注定的,不一定是缘,也许是劫。 那个人到底有没有成家,有没有自己喜欢的人,这些都是不得而知的。 江抒本想善意的提醒她一句,但看她一副憧憬向往的少女情怀,最终还是没忍心,只道:“既然要去等人,就别耽搁了,快些去吧,小心错过。” “那我们一起走吧!”朱轩娆兴奋地拉起她的手。 江抒忙摇摇头:“不行,先生只答应了让你回家,没说让我走。” “没事的,”朱轩娆道,“张先生很好说话,不会怪罪于你。再说了,你这样等到他们上完实战演习课回来一起走,又有什么意思?” “你是说,下午不用上课吗?”江抒从这话里听出重点。 朱轩娆忍不住翻个白眼:“下午什么时候上过课呀!我看,你真该回去好好睡上一觉。”说着,拉着她向书院大门口的方向走去,“快点走吧!” 江抒答应一声,随上她的脚步。 “我家的马车应该已经不在外面了。” 穿过来时所走的那座石牌坊,跟着朱轩娆向外走了一段距离,快要到大门口的时候,江抒为免到时尴尬,提前说道。 朱轩娆转头看向她:“这个我知道,叶湖掬和叶溪摇走得时候,肯定不会将马车留给你。这样吧,看在我们都被先生罚写,同病相怜,你又是我未来三嫂的份上,我送你回去!” “那样不会耽搁你找人吗?”江抒表示不太好意思。 “我又没说亲自送,”朱轩娆笑道,“反正从书院到你家,正好要经过我等人的地方,到时候我和桂儿先下车,再让马车送你回去,不就好了。” “那……就谢谢你了!”江抒想了想,觉得推辞除了让两个人疏远之外没有任何好处,索性接受她的好意。 出了书院大门,上车之后,马车就开始起步前行。 书院所在的西北至东南走向的斜街不远处便是什刹海。 江抒见那里碧波荡漾,风景优美,掀着车窗帘向外望了好一阵子,等到马车驶离那个区域,方才恋恋不舍地回过头。 这时,马车突然一阵急晃,猛地停了下来。 车上几人没有任何准备,踉跄向后跌去,险些跌倒在车厢内。 好不容易稳住身子,朱轩娆一把掀开低垂的车帘,怒声道:“怎么了?” “回郡主,是……”车夫刚想回话,却被站于车前一袭绯色圆领袍的万长祚打断。 “轩娆妹妹,是哥哥我。”万长祚抬脚走了上来,一副纨绔之相。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长祚表兄呀!”朱轩娆收住脸上怒意,虚情假意地笑道,“长祚表兄怎么会在这里?” 万长祚一脸痞笑:“我本是约了几个朋友去什刹海游玩的,看到娆妹妹的马车,就过来打声招呼。” “现在招呼既已打过了,我还有急事,就先告辞了,表兄请自便。”朱轩娆看到他这副德行,就觉得心头堵得慌。 万长祚忙抬手制止:“娆妹妹别急着走嘛,哥哥我还有件大事要跟娆妹妹说一下,我打算明日进宫请太后赐婚,将娆妹妹许配给我。” 56.第56章 好像有什么目的 “你想得美,我才不会嫁给你呢!”朱轩娆听他这么说,没心情再跟他装下去。 万长祚也不介意她的态度,走到马车旁,抬手欲要去拉她:“你我表兄妹一场,从小一起长大,这样正好亲上加亲,不是很好么?” “好什么好!”朱轩娆一把将他打开,嫌恶地道,“你也不拿块镜子照照你自己什么德行!胸无点墨,不学无术,每天只知道四处招摇,颐指气使,看见你就觉得烦!” 如果让她每天面对这样一个人,她宁愿割掉头发去庵里当姑子。 “看不上我?”万长祚算是听出话里的味了,下巴傲慢地一扬,“你以为我真想娶你呀?跟你说句实话吧,我真正看上的人是轩妤表妹,她可是当今正得圣宠的郑贵妃的女儿,福王朱常洵的亲妹妹,堂堂寿宁公主,比你这个小小的郡主不知要高贵多少倍!” “是吗?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妤姐姐才不会嫁给你!”朱轩娆一脸鄙夷。 顿了顿,又道:“前几天我刚听说,妤姐姐挑选驸马,挑中了冉家公子,等到常洵哥哥大婚之后,他们就成亲。” “你胡说!”万长祚有些难以置信。 “我有没有胡说,明日你进宫见到皇祖母就知道了。”朱轩娆得意一笑,放下车帘,朗声道,“走——!” “是。”那车夫恭敬地答应一声,慢慢驱动马车,绕过站于车旁的万长祚,继续向前行去。 “你这样得罪他,就不怕他报复你呀?”江抒虽坐于车内未动,却早已认出了拦车之人正是昨日崇文门外那辆险些撞到自己的马车的主人。 “量他也不敢!”朱轩娆眸底闪过一丝厉色,“敢报复我,我父王饶不了他!” “哦。”江抒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眼前这位看样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看来对其能拉拢就拉拢,拉拢不了就躲远点儿,千万不能得罪。 马车在鼓楼转了个弯,向前又走没多久,朱轩娆所谓的等人的地方就到了。 车夫将车停下,让她与丫鬟桂儿下去,方又继续驱车前行。 此时车厢内只剩下江抒与屏浅两个人。 “有什么话,就说吧。”江抒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 屏浅想想道:“小姐,奴婢觉得,轩娆郡主性情单纯,敢爱敢恨,没有什么心机,是个可以结交的人。但那位于小姐,虽然看上去恬静寡淡,无欲无求,奴婢却总感觉她接近小姐好像有什么目的。” “她能有什么目的呀,”江抒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她爷爷刚过世,你就不要胡乱猜疑人家了。” “可是……” 屏浅还想再说些什么,马车突然慢了下来。 “怎么回事?”江抒向前倾身,掀开车帘问道。 那车夫抬手向前指了指道:“前面搭起了戏台,人多,不好走。” 这时,伴随着丝竹声声,传来一道悲伤凄凉的唱腔:“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屏浅惊喜地道:“这不是汤先生的《还魂记》么?” 57.第57章 又能找到什么借口 “喜不喜欢?”江抒看她一副很期待的样子,笑着问。 “嗯嗯。”屏浅连连点头。 “那就下去瞧瞧吧!”江抒也有心见识见识这古代的戏曲,说完便吩咐停车。 从车上下来之后,江抒想到这马车是朱轩娆的,在这里等着她们不太合适,就让那车夫赶车回去了。 二人走到戏台前,看戏的人比她们想象的还要多,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怎么也进不去,无奈只好在外面听。 这样等到晌午时分,才有人依依不舍地离开,屏浅趁机拉着江抒挤进去。 这时候,戏已经唱过好几场了,此时在戏台上的是一个一身白色儒装头戴黑色唐巾的小生,唇红齿白,生得十分俊俏。 江抒有些好奇演这小生的到底是男是女,忍不住盯着他看起来。 那小生似乎也感觉到江抒的注视,向前走了几步,冲她嫣然一笑。 就在江抒飘飘然之际,只见他长袖一挥,几只飞镖唰唰唰唰朝她飞射而来。 “小心!”正在这时,突然不知从何处飞出一个黑色身影,一把将江抒推开。 然后她手中石珠轻轻一弹,将那几只飞镖打偏了方向,铮铮几声钉在戏台最右边的柱子上。 “多管闲事!”后台立即冲出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个个手拿刀枪,凶神恶煞地瞪着救下江抒的女子。 看戏的人受到惊吓,霎时四散跑开。 那女子一身黑衣,头戴黑纱环绕的斗篷,半隐半透的黑纱下,一张不再年轻却堪称绝色的面容若隐若现。 她淡淡地回视着他们,冷声道:“不多管闲事,难道要看着你们滥杀无辜不成?” “找死!”立刻有人按耐不住,跳下戏台。 女子利落地抬手拔剑,没有回头,吩咐屏浅道:“快带她走!” 屏浅顿时反应过来,一把拉起江抒向外面跑去。 跑了很远一段距离,实在跑不动了,二人才终于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江抒想到那救下自己的黑衣女子还在那里,有些担心地回头望去:“我们这样跑了,那位姑姑不会有事吧?” 屏浅摇摇头道:“不会的,她的武功看上去很高,那些人不是她的对手。只是……” 她的眸底出现一丝忧虑之色。 江抒明白她的意思,顺着说下去:“只是,会有什么人要杀我?” 假如昨晚险些被暗器伤到,还可以说成是受到那救下她的黑衣男子的连累,今日的刺杀,又能找到什么借口呢? 有人要杀她,这个问题如今真真切切地摆在了眼前,她必须得正视,得面对。 “小姐……”屏浅看着她镇定的有些不正常的目光,表示十分担忧。 一向柔弱怯懦的小姐,何时变得如此冷静了,冷静的陌生。 “好了,我们回府吧。”江抒淡淡说了句,径自向前面一辆立着个牌子写着可供租雇的马车走去。 乘车回到叶府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了。 江抒在屏浅的搀扶下从马车上下来,微微抬头,看到一个一身黑色劲装的男子从府中走出来,骑上了停在门口的马,向与她们过来的地方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正是他们书院中那教授剑术的张先生。 58.第58章 还以为是一堵墙呢 “四姑娘回来了?”出门送客的老管家叶鸿目送那张先生走远,转头,看到江抒从马车上下来,抬脚走了过来。 江抒昨日从屏浅口中将叶府所有重要的人都了解了个遍,通过他的年龄与穿着,已经猜出他的身份,甜甜一笑,快步迎上去:“是啊,鸿爷爷,抒儿从书院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叶鸿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上午你三姐气冲冲的回府,后来你五妹回来时脸色也不好看,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江抒听他如此说,眼眸忍不住微微一眯。 难道说,叶湖掬是自己一个人坐马车回来的,并没有让叶溪摇上车? 这么看来,自己这招离间计还是挺管用的嘛。 “怎么会呢,不过是上课不认真,被夫子罚写了。”她笑着回道。 然后,抬手向那张先生离开的方向指了指:“对了,鸿爷爷,张先生来我们家有什么事呀?” 叶鸿抬手捋了捋胡子,摇摇头道:“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求见了老夫人。” “求见祖母?”江抒凝神想了想,也猜不出个原由,索性不再去理,大步向府门走去,“鸿爷爷,我们回家吧。” 刚进叶府大门,突然从里面走出一个满脸横肉的肥胖妇人。 那妇人看见江抒,鄙夷地打量了她一番,傲慢地道:“四小姐,老奴奉老夫人之命,请您去畅和堂一趟。” 看她这身板,应该是屏浅所说的二夫人汤氏身边那助纣为虐的刘嬷嬷。 这身子还是正主叶江抒的时候,可没少受了她的欺负。 江抒眸光一闪,故作惊诧地道:“您是哪位呀?祖母身边好像没有您这么一位身材魁梧的嬷嬷吧?这要是夜黑风高的撞上去,还以为是一堵墙呢!” 那刘嬷嬷身形肥胖,平素最讨厌别人说她长得胖,顿时被气红了脸,声音都跟着有些发颤:“老奴不才,虽然未能在老夫人身边伺候,但也是二夫人身边的红人,打狗也得看主人,四小姐如此羞辱老奴,是不是不把二夫人放在眼里?” “原来是二娘身边的人呀!”江抒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语气跟着软了几分,“我怎么敢对二娘不敬,只是不知道祖母她老人家要见我,怎劳烦二娘身边的人来请呢?” 那刘嬷嬷以为江抒是害怕了,得意地抬了抬下巴:“二夫人有事向老夫人禀告,正好是关于四小姐的,老夫人就顺便让老奴来请四小姐了,四小姐请吧。” 她说完直接走在了前面,也不顾及自己是奴,江抒才是主子。 不过是一个狗仗人势的奴才,江抒也懒得跟她计较,就在后面跟着。 “小姐……”快要到畅和堂的时候,一直走在江抒身后的屏浅突然担忧起来。 小姐每次来畅和堂,都没有什么好事。这次不知道那恶毒的二夫人又想出什么招数来对付她。 她可是比嚣张跋扈的叶湖掬阴险得多。 江抒微微转头看向她,投去抚慰的一笑。 不管到里面之后会发生什么,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就不信,这里面就算是龙潭虎穴,还能比得上在外面所受到的刺杀凶险。 59.第59章 到底是怎么回事 畅和堂的大堂之内,这次人数却出奇的少,除了老夫人林氏和她身边的李嬷嬷之外,就只有二夫人汤氏和四夫人阮氏。 看到江抒进来,几人神情各不相同,老夫人是愤怒,二夫人是嘲弄,四夫人是担忧,李嬷嬷是同情。 江抒自动忽略掉她们对待自己的态度,微微屈了屈身子,恭敬有礼地道:“抒儿拜见祖母,拜见二娘、四娘。” “跪下!”不等江抒抬头,老夫人厉声喝道。 江抒却并不听命,自顾着直起身,不卑不亢地道:“敢问祖母,抒儿这次又做错什么了?” 二夫人汤弄秋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指着她道:“你这个不孝女,把野男人带回府,还将他养在闺院中,这还不是错么?你有没有顾及过你爹的脸面?有没有顾及过我们整个叶府的脸面?你还与福王有婚约,你又将他置于何地?你可知道,他若知道了这件事情,会有什么后果?” 四夫人阮凤致忙站起身来道:“娘,二姐,抒儿还小,不懂事,她这也是一时糊涂,不是有意要让府上蒙羞的。” 然后看向江抒:“抒儿,快向你祖母和二娘道歉,说你错了,马上就把那个人赶走。” “我是不会让他走的。”江抒听出了汤弄秋说得是被自己安置在卿冉阁西厢养伤的罗新,想都没想,断然拒绝。 “听见了吧?你处处为她着想,人家可是一点都不领情呢!”汤弄秋这话是对四夫人阮凤致说的,言语间充满讽刺。 江抒眼眸一眯,转头看向她:“二娘此言差矣,这个府上,谁对抒儿怎么样,抒儿心里可是清清楚楚。只不过,二娘不分青红皂白,便说抒儿在闺院中养野男人,事关抒儿清誉,这似乎有些不负责任吧?” “你还敢狡辩!”汤弄秋狠狠瞪她一眼,向老夫人道,“娘,四丫头的院中确实住着一个男人,儿媳是亲眼看见了的。儿媳已经命人将卿冉阁守住,那人跑不了,请娘随儿媳去一趟,一看便知。” 江抒不禁嘲讽地一笑:“二娘就是不让人守住,他也跑不了,何必多此一举呢?他身负重伤,命悬一线,怎么去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夫人有些听不明白,板着面孔问道。 江抒再次向她一施礼道:“回祖母,是这样的,昨天抒儿与六妹出府去玩,回来的路上看到那人身负重伤,倒在血泊之中,才将他带回府的。六妹可以为抒儿作证,还请祖母明察。” “既然如此,那为何还要隐瞒于我?”老夫人又问。 “抒儿没有想要隐瞒祖母,”江抒慢慢抬起头,态度谦和恭敬,“只因昨日出城去看灯会,回来的有些晚,心想祖母已经歇下,不忍打扰,这才想到等今日从书院回来之后,再来禀告祖母。祖母吃斋念佛,慈悲为怀,一定认为抒儿救人是对的,是不是?” 老夫人的脸色稍微缓和几分,语气依旧严厉:“就算如此,也不该将人安置在闺院之中,这要是传出去,该让人怎么看待我们叶府!” 60.第60章 除掉她是最简洁的办法 “是抒儿考虑不周,给祖母添乱了。”江抒忙低头认错。 四夫人阮凤致有心要护江抒,上前一步,提议道:“娘,依儿媳之见,不如让那人搬去西苑与男仆们住在一起,这样就不会有人说闲话了。” 老夫人凝神想了想,觉得这样无失为一个好办法,遂点点头道:“好,那就这样办吧。” 然后看向江抒:“至于你,禁足三日,以示惩戒。” “娘,只是禁足,惩罚会不会太轻了?” 汤弄秋本想趁机坐实江抒私通外人的罪名,那样就是不将她浸猪笼,也铁定赐给她白绫一条,她的女儿叶湖掬做福王妃就有希望了。没想到这丫头命这么硬,又让她躲过一劫。 “那你认为该如何呀?还要将此事弄得人尽皆知么?”老夫人冷声道。 汤弄秋的心思,她又何尝不知道。以前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在,她为达目的竟然置叶府的声誉于不顾,这已经超出了她的底线。 “是儿媳多言了。”汤弄秋看老夫人这态度,心知再拿此时说事只会惹她厌烦,也不再自讨没趣。 这时,旁边一直静默不语的李嬷嬷凑到老夫人耳边道:“老夫人,念经的时间到了,您看是不是……” 老夫人觉得此事已经处理完,也想图个清静,索性不再留她们,摆摆手道:“时候不早了,你们都退下吧。” 从老夫人的畅和堂离开,回到卿冉阁,江抒就直接去了罗新所在的西厢房。 此刻罗新正坐在床头擦剑,看到她来,停止手上的动作,神色复杂的盯了她一阵子,问道:“我是不是给你带来麻烦了?” 不久前那身边跟着个肥奴的妇人进来又出去,外面传来断断续续的人声,他就知道准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只不过,他有伤在身,下不了床,没办法出去看个究竟。 “都过去了,”江抒看了一眼他手中锃亮的长剑,笑道,“再说了,只要你不拿剑来招呼我,就不算太麻烦。” 罗新面上顿时出现一丝愧疚之色:“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么还会对你动手,昨日也是……” “我知道。你遭人暗算,防备心重,可以理解。”江抒望着他道,“我过来是想看看你怎么样了,另外告诉你,这院子你不能再住了,要搬到西苑与男仆们住在一起。” “谢谢你!”罗新感激地道。 江抒轻轻摇了摇头,又道:“我被禁足了,三日不能出卿冉阁,我会让屏浅去看你的,你好好保重。” 说完,不再停留,转身走出房间。 从西厢离开之后,江抒便回房让屏浅帮忙找出论语的述而篇,坐在桌案前誊抄起来,一边想着今日遇刺的事情。 关于那件事情,她回府的路上也想过,因仇的可能性不大,十有八九与皇帝的赐婚有关。 有人不想看到福王府与相府联姻,除掉她是最简洁的办法。 可是,会是谁呢? 是她那名义上的父亲叶向高的政敌,还是与福王朱常洵争夺皇位之人? 61.第61章 极有可能与他有关 眨眼两天过去了,罚写的《述而》五十遍已经抄得差不多,关于那件事情,江抒也没想出个究竟。 假如按照常理,最有可能这样做的是太子朱常洛。但叶向高与之前很多内阁辅臣一样,坚持太子之位不可动摇,是站在他那一边的,他若是这样做了,无疑是将心向自己的人往外推。能够坐上太子之位,他应该不至于这么笨。 但若不是他,还能是谁? 江抒想不明白,但事关自己的小命,又不得不去想,这两天来,她被折磨的差点儿疯掉。 “四姐,不好了,不好了……”就在江抒再次抄书走神,又想到这件事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道焦急的声音。 那声音的主人是叶池挽,早上江抒刚起床的时候,她来过一趟,说是去瑞王府赎那只斗鸡黑风。 江抒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回来了,有些意外地拉开房门走出去,问道:“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锦……锦衣卫指挥使……朗莫……朗大人……被抓走了……”叶池挽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说什么?”江抒忙提裙走下回廊的台阶。 叶池挽重重地喘息了一阵,道:“我今日在街上,看到朗大人被东厂的人带走了。” “为什么?”江抒有些不解。 就她以前从电视电影里看来的,锦衣卫和东厂,好像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叶池挽摇摇头道:“我也不是很清楚,罪名好像是滥用职权,藐视皇亲。” “藐视皇亲?难道是他搞的鬼?”江抒顿时想起两天前坐朱轩娆的马车从书院回来的路上,那拦在车前一副纨绔之相的万长祚。 他是瑞安长公主的儿子,名副其实的皇亲,恰恰朗莫又为自己得罪了他,这事极有可能与他有关。 “四姐说得是谁啊?”叶池挽脑子一时转不过来。 “瑞安长公主府长公子,万长祚。”江抒微微抬头,望向前方一枝随风轻颤的花枝。 “是他?”叶池挽眸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后又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不错!就是他!一定是他记恨朗大人当时拦了他的马车,才以此来报复朗大人的。” 她伸手拉了拉江抒的衣袖:“四姐,朗大人是个好人,那天在街上还救了你,我们一定要把他救出来。” “救是当然得救,只不过,该如何去救呢?”江抒凝神想了想道,“爹现在不在京城,我们也不认识什么人……” “那怎么办呢?”叶池挽眉头不禁蹙在一起。 “小姐,你忘了,有一个人,她也许能帮上忙。”屏浅恰好端着漆盘从附近的一棵花树后面绕过来,听到二人的对话,笑着提醒道。 “是谁呀,快说!”叶池挽忙走过去拉住她。 屏浅有些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她叫朱轩娆,也在凤林书院读书,好像是哪个王府的郡主。” “你说得是潞王府的怀淑郡主吧?我怎么就没想到她呢!”叶池挽惊喜地走回江抒身旁,“四姐,我们现在就去找她吧!” 62.第62章 还想要毁掉她的清誉 “不行!”屏浅忙走过来,“我家小姐她不能去!” “为什么?”叶池挽不解地问。 江抒看出了屏浅的顾虑,替她说道:“我是皇上钦定的福王妃,朱轩娆心中的三嫂,为了别的男人去求她,不太合适。此外,祖母罚我禁足三日,现在才刚过去两天,我还不能出府。” “这样啊——”叶池挽稚嫩的小脸上出现一抹遗憾之色,随后道,“好吧,那我就只好自己去了。” 她说完,急着要去救人,也不再继续停留,大步向外面跑去。 叶池挽走了之后,屏浅将手中的漆盘搁在附近花树下的石桌上,走到江抒身旁,一脸神秘地道:“小姐,你猜奴婢刚才为罗新送药的时候,看到谁了?” “看到谁了?”江抒有些好奇地问。 屏浅道:“奴婢在西苑附近的玉镜湖旁,看到三小姐和五小姐了。” “她们这么快就和好了?”江抒绞着衣袖的手指微微一顿。 倘若这离间计的期效只是两天的话,自己上课装睡,被夫子罚写,岂不是太不值得了? 屏浅摇摇头道:“没有,奴婢看到三小姐和五小姐在湖边争吵,三小姐给了五小姐一耳光,让她以后见到她都绕着走。” “原来是这样。”江抒轻轻松了口气,方觉得自己这论语总算是没白抄。 顿了顿,她问道:“那叶溪摇被打之后是什么反应呢?” 屏浅想了想道:“五小姐的脸色很不好看,让三小姐不要太过分了,就转身走了。” “那叶溪摇就没有想要还手?”江抒又问。 “这倒没有,”屏浅略一沉吟道,“这样是不是有问题?” “没事儿,”江抒微微一笑,“就让她们闹吧,闹得越大越好,她们越闹,我们就越清静……” 然而,她的话音还未落,突然—— “叶江抒,你在哪里?我有话要问你,你给我出来!” 这是叶湖掬的声音,显得十分急躁。 江抒无奈地叹息一声:“看来,这样也清静不了了。” 她绕过附近的几棵花树向外面走去,看到对面小径上气冲冲地走来的叶湖掬,问道:“三姐,怎么了?生这么大的气。” “还不是因为你!”叶湖掬走过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带回来的那个人,他算个什么东西,竟敢羞辱我!” “罗新羞辱三姐?”江抒眼眸忍不住微微眯起,“这不太可能吧,西苑离三姐的明瑟楼那么远,他又有伤在身,是走不了路的。” 通过刚才屏浅的话,江抒其实已经猜到,定是叶湖掬过去找罗新的麻烦了。只不过,她将此事揭穿,事情就不好玩了,还得叶湖掬自己承认。 “他走不了路,我就不能去西苑吗?”叶湖掬果然顺着套钻了进来。 江抒唇角一勾,又道:“那不知三姐为何要去西苑,罗新他又为何会羞辱三姐?” “你以为我愿意去那种地方呀,还不是为了让他承认与你有私情……”叶湖掬话说到一半,突然发现自己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慌忙住口。 屏浅快步走过来,气愤道:“三小姐,你太过分了!平日里欺负我家小姐也就算了,现在竟然还想要毁掉她的清誉!” 说着,抬手抓起叶湖掬的手腕:“走,我们去老夫人那里评评理!” 63.第63章 有必要拉拢一下 叶湖掬挣扎着想要甩开屏浅,无奈屏浅的力气比她大得多,怎么都挣脱不开。 她转头朝她怒吼道:“你这个贱婢,快放开我!” 屏浅却并不听从,依旧用力抓着她向外拖去:“三小姐,今天你必须跟奴婢到老夫人那里把话说清楚!” 她的声音不大,语气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老夫人虽然并不喜欢她家小姐,但却将叶府的声誉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她家小姐是叶家的女儿,若是她的清誉受损,叶府必会跟着蒙羞。 就算她家小姐真得做出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来,老夫人也只会想方设法的遮掩,对于这有意的陷害,自然是无法容忍的。 叶湖掬对此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觉悟,回头瞪向江抒道:“叶江抒,你这个只能靠贱婢来维护的废物,你以为闹到祖母那里去,她就会向着你吗?别做梦了,整个府上,谁不知道,祖母最讨厌的就是你!我看你能撑到几时!” “是吗?”江抒朝她微微一笑,“祖母怎么看待我没关系,但三姐恶意诬陷幼妹,这要让祖母知道了,不知她老人家会作何感想。” “你少在这里虚张声势!”叶湖掬冷冷地道,“我若为她除掉你这个眼中钉,祖母只会觉得眼前干净。” “那三姐就试试看吧。”江抒抬手拈起身旁的一根花枝,凑到鼻前闻了闻,“顺便提醒三姐一句,想要看到我能够撑到几时,前提是要好好活着,别什么时候遇到危险,什么时候大病一场的。” “你……”叶湖掬被她彻底激怒,正准备发作,这时,院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啪啪的敲门声。 江抒扭头向那个方向望去,朗声道:“进来。” 虚掩着的院门被轻轻推开,绕过院中的花树走过来的是一个身穿青袄蓝裙的女子,正是三天前来过一次的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葡雨。 看到叶湖掬在这里,葡雨眼中微微闪过一丝讶异之色,随后道:“三小姐,奴婢到处找你找不到,原来你在四小姐这里呀!” “找我何事?”叶湖掬冷声问。因为心有怒气,她的脸是板着的。 葡雨最讨厌她这副谁也不放在眼里的趾高气扬的样子,心里有些不舒服,声音也带着几分生硬:“老夫人让奴婢请您和四小姐到畅和堂去一趟,有事商谈。” “我也要去?”江抒向外走了几步,有些意外地道。 自己不是被禁足了么?难道老夫人将这件事情给忘了? 葡雨道:“是的,老夫人说了,各房各院都要去。” “可知是什么事?”江抒又问。 葡雨向她一笑:“二小姐今日生了个大胖小子,许家报喜的人刚走,老夫人让奴婢来请大家过去一趟,商议一下送些什么。”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快走吧!”江抒表现出一副很热情的样子,径自向前走了几步。 虽然她从未见过那名义上的二姐叶潭搸,但她与叶池挽是同母所生,人应该不错,还是有必要拉拢一下的。 64.第64章 可不敢再这么拖下去 来到畅和堂的时候,人已经到得差不多,只除了叶潭搸同母的妹妹叶池挽。 不过江抒猜测她应该来不了,她出府去找朱轩娆求助了,就算接到通知,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 果然,老夫人也没有要等她的意思,看到江抒与叶湖掬坐好之后,便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说道:“今日我让你们过来,是有一件喜事要告诉你们。二丫头生了,是个男孩。” “恭喜娘又当外曾祖母了。”五夫人晏无娇心思缜密,城府颇深,平时最会见风使舵。 她这一开个头,众人纷纷跟着道起贺来。 老夫人等着她们七嘴八舌地说完,摇了摇头,有些遗憾地道:“这外曾祖母都当了三次了,何时才能当上曾祖母,抱上我们叶家的曾孙呀?” “成宣都二十三岁了,年纪也不小了,该成亲了。”听她如此说,三夫人陆云庄说道。 晏无娇也道:“就是,成敏、成昌走得早,如今成宣是我们叶家唯一的儿子,这传宗接代的任务就都落在了他的身上,可不敢再这么拖下去……” 话音未落,看到二夫人汤弄秋与四夫人阮凤致陡然变化的脸色,这才一副发觉自己“失言”了的样子,歉疚地道:“二姐,四姐,真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要戳你们的痛处的。” “好了,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就不要再提了。”老夫人道,“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尽快给宣儿说门亲事。” “儿媳会去安排的。”汤弄秋身为叶家的当家主母,虽然对正室所出的大少爷叶成宣十分不喜,却不得不应承下来。 老夫人敛了敛神,又道:“除了这件事情之外,还有两件事儿。一是你们每个人回去给二丫头那孩子准备一件礼物,再是人家许家说了,请咱们给孩子想几个名字,以供挑选。” 说完看向坐于右上首的三夫人陆云庄:“你是孩子的亲外祖母,你第一个来说吧。” 陆云庄忙起身道:“娘,儿媳还没有想好,这第一个,还是您来说吧。” “既然如此,那我就来说这第一个。”老夫人想了想道,“孩子姓许,辈分为元,我取一个‘程’字,叫‘许元程’,你们觉得如何?” “前程似锦,好名字!”晏无娇再次出声赞叹。 老夫人淡淡看了她一眼,转头向三夫人陆云庄道:“好了,现在该你了。” “还是二姐先来吧。”陆云庄谦逊地向着对面的汤弄秋抬了抬手。 “既然妹妹谦让,那我也就不客气了。”汤弄秋出身低微,进入叶府后,也是个妾,如今好不容易主持家事,最在乎的,就是别人是否会对她高看一眼。 然后,她说道:“我没有学问,想不出好名字,便借五妹‘前程似锦’的‘锦’字,许元锦。” “‘许元锦’,这还不是好名字么?”陆云庄忍不住赞叹道,“让我,我都想不出来。” 汤弄秋淡淡笑了笑:“三妹,现在该你了。” “我……”陆云庄迟疑了一番,道,“我实在想不出来什么好名字,假若他们不介意把元字去掉的话,我倒想偷个懒,将娘和二姐的两个字合在一起,就叫‘许锦程’。” 65.第65章 不知自己有没有听错 江抒扭头看向三夫人陆云庄,只见她温柔随和,端庄典雅,一看便知是个有学识的人。 她这哪里是想不出来,分明是秉持着中庸的精神,不愿太过出挑。 仔细想来,这也是明智之举。那名字选不上也就罢了,若是能选得上,那也是她们三个人的功劳,不至于让老夫人与二夫人心生芥蒂。 其实这府上真正聪明的人,是她才对。 不显不露,不争不夺,宽以待人,明哲保身,这才是安好之本。 陆云庄取过名字之后,接下来便是四夫人阮凤致,五夫人晏无娇,三小姐叶湖掬,她四小姐叶江抒,以及五小姐叶溪摇。 几人所取的名字,虽然都不算差,却也没有一个太过出众的。 江抒不知道其他人没把名字取好的原因,但她自己却是有意从众。 所谓枪打出头鸟,刀砍地头蛇。 外面有人要杀自己,家里叶湖掬母女又对福王妃的位子虎视眈眈,一心想要除掉自己,这已是内忧外患,她可不想将自己置于更加危险的境地。 从老夫人的畅和堂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微微偏西了,光芒也不再璀璨,将外面花树的影子拉得斜斜长长。 江抒带着屏浅走在回卿冉阁的路上,看到她一副有话要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样子,忍不住一笑:“什么事?这么为难?” 屏浅迟疑了一番,有些艰难地开口:“我……奴婢刚才在堂外听到老夫人提起了大少爷,说是要为他说亲,因为离得远,听得不是很清楚,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听错。” “你没有听错,她们的确说起了这件事情。”江抒伸手在附近的花枝上摘下一朵杏花,拈在指间,笑着道,“大哥他都二十三了,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该娶亲了。” 在古代,这个年纪,基本上算是大龄剩男了。也不知道她这便宜大哥叶成宣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成亲。 “原来果真如此。”屏浅微微垂眸,轻声道。 江抒敏感的察觉到她的反常,不解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屏浅轻轻摇了摇头,情绪显得有些低落。 江抒心有疑虑,还想再问些什么,正在这时,侧面的小道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叶池挽气喘吁吁的声音:“四姐,等等,等等……” 江抒微微止住脚步,转身望向那个方向。 叶池挽大步跑过来,重重地喘了口气道:“四姐,可找到你了!” “什么事,这么急?”江抒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难道朱轩娆她不同意帮忙救人?” “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情回来的,”叶池挽焦急地道,“我先去了一趟潞王府,府上的管家说,她不在家,今儿一大早就出府了,一直没有回去。能找的地方我都找了,也找不到她,四姐,你说她能去哪儿呢?” “也许,我知道她在哪里。”听她这么说,江抒突然想到朱轩娆寻找“青郎”的事情。她抬手拉起叶池挽的手,“六妹,走,我带你去找她吧。” 66.第66章 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屏浅忙走过去挡在二人的身前:“小姐,你不能去。你若去找轩娆郡主的话,事情肯定瞒不住福王。这要是让他知道了,再对小姐有什么看法,小姐以后嫁过去,该如何自处?” “屏浅,你真啰嗦!”叶池挽眉头不禁一蹙,有些不耐烦地道,“朗大人前几天在街上救过四姐,是四姐的救命恩人,四姐想办法救他是应该的,福王能有什么看法?” 屏浅道:“六小姐,你不懂,男人是无法容忍自己的女人为了别的男人担忧奔波的,无论什么原因。” “他不能容忍?那我四姐遇到危险的时候,他在哪里?” 叶池挽本来还对福王的印象不错,屏浅这番话却让这个未来姐夫在她心中的印象立即大打折扣。 完全忘了人家福王根本一句话没说,甚至对此事毫不知情。 屏浅被她这话给噎着,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叶池挽趁机反握住江抒:“四姐,我们快走吧。” 江抒看了屏浅一眼,轻轻点点头,随她向着出府的路走去。 “小姐……”屏浅反应过来,大步向前追了两步。 江抒慢慢回过头,看着她道:“屏浅,你就不要再拦我了,朗大人不仅救了我一命,他此番入狱,也是因为在救我的时候得罪了瑞安公主的儿子万长祚。就算是这样会让福王对我有看法,我还是要去救他的。” 她江抒别的本事没有,但却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自己的恩人有难,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此外,江抒的心中还有一些其它的计较。 那福王朱常洵除了长得好看之外也不怎么样,不是她喜欢的类型,也貌似不喜欢她,说不准这样一来,他会主动愿意退掉这门讨厌的婚事,那就一箭双雕了。 “可是……老夫人让您禁足三日,还没有结束呢。”屏浅又道。 “管不了那么多了,”江抒想了想道,“你先回去,能瞒就瞒帮我着点,实在瞒不住的话,等我回来之后再说。” 语毕不再停留,与叶池挽大步向外面走去。 东厂那地方不是人待的,传闻进了东厂大牢,不死也得脱层皮。 而她,不想她的救命恩人受到任何伤害。 出了叶府大门,马车就在外面候着。 江抒由于不知道两天前朱轩娆下车的地方街道的名字,二人上车之后,她便吩咐车夫走以往她们去书院的路,自己则撩着车窗帘准备做沿路辨认。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江抒看到有印象的街景,猜想那个地方应该快要到了,索性倾身向前,将垂在车前的蓝布帘子掀开。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外面光线也跟着黯淡下来。 马车向前又走了没多久,江抒远远地看到前方稀疏的人群中,一个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有些模糊的单薄身影很像朱轩娆,于是微微抬手向那边指去:“六妹,你看,那个是不是她?” 叶池挽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眼中立即闪过一抹惊喜之色,也不顾及这里距离那边还有一段路,向着外面的车夫大声吩咐道:“停车,停车,快停车!” 67.第67章 是不是在街上横冲直撞了 从车上下来之后,叶池挽拉着江抒向那边大步跑过去。 这时,朱轩娆刚好转过头来,看到迎面走来的二人,面上微微闪过一丝意外之色:“三嫂,叶池挽,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 “还不是为了找郡主你,”叶池挽走上前来道,“我先去了潞王府,你不在,就只好让四姐带我到这里来了。” “找我,不知所为何事?” 江抒上前两步,向着她抬抬手:“我们是有件事想请郡主帮忙。” 朱轩娆敛了敛脸上等人等得有些焦虑的神色,笑着道:“有什么事,尽管说,你们一个是我常洵哥哥的未来王妃,一个是我常洵哥哥的小姨子,我能做到的,一定帮你们。” “那就先谢谢郡主了。”江抒向她感激地一笑,说道,“事情是这样的,三日前,我与池挽去崇文门那边玩,差点被迎面而来的一辆马车撞到,为锦衣卫指挥使朗莫朗大人所救,那马车的主人是瑞安长公主府的长公子万长祚。朗大人因为救我拦了万公子的马车,得罪了万公子,他今日被东厂的人带走了,我猜想此事可能与万公子有关,所以想请郡主帮忙,看能不能救朗大人出来。” 朱轩娆的面上顿时闪过一丝厉色:“又是他!他的马车是不是在街上横冲直撞了?” 叶池挽道:“不错,正是因此,我四姐才会险些被撞到的。” “我知道了,”朱轩娆点点头道,“你们先回去,我即刻进宫将此事禀明皇祖母,若真是那万长祚为报复朗莫所为,今日一定将朗莫从东厂大牢放出来。” 江抒再是向她一抬手:“谢谢郡主。但还有一件事情,想要麻烦郡主。” 朱轩娆望着她道:“还有什么事,你尽管说。” 江抒微微迟疑了片刻,道:“我想先去东厂大牢看看朗大人,他已经被抓进去三个多时辰了,东厂的酷刑郡主是知道的,我怕他会出什么事。” “这倒也是,”朱轩娆垂眸想了想,从怀中拿出一个通体翠绿的玉牌,递向她道,“这是皇祖母给我的令牌,拿着它,没有人敢拦你们。” “谢谢你,郡主。”江抒自她手中将那块玉牌接下,握在手心,感受着上面温润的纹理,感激地再次向她道谢。 朱轩娆冲她淡淡一笑:“你不必客气,你是我未来三嫂,我们都是一家人,我不帮你帮谁?这里距北安门最近,我从北安门进皇城,到神武门进宫,就不与你们一道了。你们绕到东安门那里,从东安门入皇城到东华门,东厂就在东华门的北边。” 语毕,不再停留,转身向附近的马车走去。 “郡主——”江抒突然想起什么,忍不住向前跟了两步,在后面叫住她。 朱轩娆微微转过头:“还有何事?” 江抒稍作沉默道:“不知郡主人找得怎么样了?” 朱轩娆自嘲地一笑,轻轻摇摇头:“茫茫人海中,找个只有一面之缘,又不知姓甚名谁的人,哪有那么容易。” 说完,屈身上了面前的马车。 68.第68章 谁也休想打它的主意 由于皇宫内苑不允许马车通行,抵达神武门之后,朱轩娆便带着丫鬟桂儿徒步去了太后的慈宁宫。 此时慈宁宫的正殿之内。 皇帝朱翊钧一袭暗黄色九龙便袍,坐在殿内铺有薄垫的花梨木椅上,一手端着茶盏,另一只手拿着杯盖轻轻撇了撇浮在上面的茶叶,却没有喝,转头看向旁边的李太后:“不知母后这么晚了召儿臣前来,所为何事?” 李太后轻轻叹息一声:“还能为了何事,不就是常洵去洛阳就藩的事情么。你再这样把他继续留在京城,朝臣们又该猜疑你是否要重提废立之事了。” “母后言重了,太子既然已定,怎可轻言废立。”朱翊钧将手中的茶盏搁在身旁的桌案上,沉吟片刻道,“只不过,常洵大婚在即,这个时候提让他去洛阳的事,恐怕不太合适。” “那等大婚过去之后,立刻就让他走。”李太后想了想,觉得此事也不宜逼得太紧,做出一步退让。 朱翊钧有些为难地道:“这恐怕不行,母后也知道,洵儿洛阳的藩邸还没建好。若是他一个人,还可以在驿馆凑合凑合,这拖家带口的,恐怕就不太方便了。” “那就让工部加派人手,赶工去建,不就行了?”李太后道。 朱翊钧无奈地摇了摇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银子,他们就是人再多,也是徒劳无功。” “那便赶快擢户部去筹啊!” “今年各地灾害不断,银子都拿去赈灾了,国库空虚,户部也为难。” 李太后闻言脸色顿时大变:“照你这意思,常洵就一直不用走了?” “母后息怒,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朱翊钧看她生气了,忙起身道。 “没办法?我看未必!”李太后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说道,“你那每年收上来的矿税银子不少吧,拨一些出来,不就可以将这燃眉之急给解了?” “不行!”朱翊钧断然拒绝道,“那矿税银子是充入内库的,是朕的私房钱,谁也休想打它的主意!” 李太后忍不住轻哼一声:“哀家看你不是舍不得那笔钱,诸多借口,还是不想让常洵走吧?” “既然母后都猜到了,儿臣也不再隐瞒。”朱翊钧道,“儿臣已经答应过郑贵妃,再留常洵两年,君无戏言,不能反悔。” “不可以!”李太后的面色陡然严厉了几分,“当年常洛刚被立为太子的时候,你就这么说,如今七年都过去了,常洵还待在京城。郑贵妃是吧?你让她过来,哀家跟她说!” 朱翊钧眉头顿时一蹙:“母后,您何苦难为儿臣呀!” “是哀家为难你,还是你为难大臣们?”李太后霍地站起身来,“前任内阁首辅和次辅沈一贯、沈鲤致仕归乡,朱賡朱老相爷称病,李廷机避嫌在家,皆是因为对废立太子一事心存疑虑。如今内阁就只剩下叶向高一个人,你倒是好,把他的女儿指给常洵为福王妃,你让他的立场往哪里摆?你告诉哀家,这是不是郑贵妃的主意?” 69.第69章 就一个人都没有了 朱翊钧向她抬抬手道:“母后多疑了,此事乃是儿臣一个人的主意,与贵妃无关。儿臣也没别的意思,只因洵儿到了成婚的年纪,叶家小姐又是相门之女,正好门当户对,才下旨赐婚的。” 李太后对此却不太相信,板着面孔道:“哀家不管你这赐婚到底是什么用意,总之,常洵今年必须得走!” “母后——”在他的几个儿子中,朱翊钧最为看好的就是三子朱常洵,自是不愿意让他就这么走了,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李太后冷冷地打断。 “此事就这么定了,你立刻给哀家回去下旨!” “请恕儿臣不能从命!”朱翊钧见服软求情没用,索性决定忤逆她的意思。 反正他才是皇帝,此事还得由他说了算。 “你……”李太后正要发作,这边朱轩娆已经领着桂儿步入慈宁门。 正在附近的宫灯旁与几个宫女玩骰子的七皇子朱常瀛看到她来,立即惊喜地迎上前来,脆生道:“娆姐姐,你怎么来了?” 朱轩娆抬手捏了捏他肉嘟嘟的小脸,笑道:“娆姐姐想常瀛了,就进宫来看看,这才几日不见,常瀛又长高了。” 朱常瀛稚嫩的小脸顿时不乐意地拉了下来:“常瀛都十三岁了,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当然要长得高高的!” 殿内朱翊钧正不知该如何结束与李太后之间僵持的局面,听到外面的声音,忙快步走出来:“是娆儿来了吗?” “是娆儿,”借着苑中明亮的宫灯走进去,看清回廊里的朱翊钧,朱轩娆有些意外地道,“皇伯伯也在呀,娆儿见过皇伯伯。” “免礼,快起来。”朱翊钧对她露出一个慈和的笑容,回头对里面的李太后道,“母后,既然娆儿来看您,儿臣就先告退了,儿臣改日再来向母后请安。” 说完,也不等李太后同意,慌慌张张地向外面跑去。 朱轩娆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跑出慈宁门,身影消失在黄昏阴暗的光线中,方才回过头来,走进大殿,不解地向站在殿内的李太后问道:“皇祖母,皇伯伯这是怎么了?跑得这么快。” “还不是因为常洵去洛阳就藩一事!”李太后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哀家跟他说了这么多次了,每次都敷衍哀家,就是不同意让常洵走,肯定是那郑贵妃从中作得梗。” 朱轩娆走过去扶住她,轻声道:“皇祖母,将心比心,哪个当母亲的,舍得自己的孩子离开自己呀?父王当时去卫辉的时候,您一定也舍不得吧。” 李太后轻轻摇了摇头:“舍不得也得舍呀,既然裂土封王,守护封地的子民,那就是他的责任。当年你父亲潞王走得时候才十六岁,如今常洵都二十二了,那郑贵妃还拦着阻着不肯让他走,这实在不像话!” “皇祖母,话也不能这么说。”朱轩娆道,“当年父王去了卫辉,瑞安姑姑嫁人,您身边还有皇伯伯。但郑贵妃不一样,她所生的常治哥哥四岁就过世了,轩妤姐姐不久后也会嫁人,若是常洵哥哥再去了洛阳的话,她身边就一个人都没有了。” 70.第70章 怎么到这里来了 听她说完,李太后的眼中微微闪过一丝厉色:“她若真是这样想的,哀家也就放心了,怕就怕她另有所图。” “另有所图?”朱轩娆表示有些不太不明白,“什么所图?” “好了,不说他们了,”李太后不想就这件事情再接着讨论下去,转移话题道,“你这么晚进宫来见哀家,所为何事?” 朱轩娆这才想起自己进宫的目的,敛了敛神道:“皇祖母,是这样的,娆儿听说,现任锦衣卫指挥使朗莫因为救人不小心得罪了长祚表哥,长祚表哥为了报复他,便暗中使手段,将他弄进了东厂大牢。” “此事当真?”李太后问道。 朱轩娆想了想道:“只是听说,娆儿也不是很清楚。娆儿只是想,事情若是真得的话,再让人认为皇亲仗势欺辱外臣,必会影响皇家声誉。皇祖母倘若想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不如遣人叫来那东厂提督,一问便知。” 李太后认可地点点头,向候在殿内的一个小太监吩咐道:“你去趟司礼监,把陈矩叫来,就说哀家有话要问他。” 那小太监答应声是,躬身退出大殿。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后,小太监去而复返,领着刚刚请来的陈矩走进大殿。 那陈矩是一个约莫五六十岁的老太监,小眼睛,长得胖胖的,身穿绛紫色簇锦蟒袍,头戴绉纱三山帽,看上去慈眉善目。 走到李太后的面前,他躬身向她一礼道:“奴婢陈矩拜见太后,见过怀淑郡主。” “陈公公请起,”李太后向他摆摆手,问道,“你可知道哀家叫你前来,所为何事?” 陈矩慢慢抬起头来:“奴婢不知,还请太后明示。” 李太后道:“哀家听说,你们东厂把锦衣卫指挥使朗莫给抓了,可有此事?” 陈矩稍作迟疑,慢吞吞地道:“奴婢今日一直待在司礼监,没有去东厂,不太清楚,也许是底下人自作主张所为。” 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外兼提督东厂,宦官中权利最大的人,其实陈矩在来慈宁宫之前,已经听到了风声,只是还没来得及去处理,便被太后命人叫了过来。 “你都不知道,看来此事真与长祚有关了。”李太后看了他一阵子,见他也不像在说谎的样子,吩咐道,“哀家命你立即去东厂一趟,如若真把人给抓了的话,马上将他放了。” “奴婢遵命,奴婢即刻就去。”陈矩恭敬地答应一声,躬身退出大殿。 东厂大牢。 一个小太监带着江抒与叶池挽进去,指着其中一间牢房,有礼地道:“二位姑娘,人就在里面。” 江抒向他道声多谢,与叶池挽一同走过去。 此时朗莫一身雪白中单,背对着牢门立于牢房比较靠里面的位置。即便身陷囹圄,看上去却没有一丝慌乱与狼狈,周身上下给人一种镇定自若之感。 听闻外面的动静,他慢慢转过身,待看到来人是江抒与叶池挽时,眸中微微闪过一丝诧异之色:“二位姑娘,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 71.第71章 只会把自己也搭进来 江抒向里走近几步,双手抓住牢房的栏杆道:“我们听说朗大人被东厂的人抓了,十分担心,就想办法进来看看。” “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快走!”听她这么说,朗莫非但没有感激,语气中反而带着几分严厉。 江抒并不为其所动,望着他,坚定地道:“我们是不会走的,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又因为救我而得罪了万长祚,才会被抓进来,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 “你知道我被抓进来的原因?”朗莫有些惊讶。 “我当然知道,”江抒郑重地点点头,“朗大人从去年十月担任锦衣卫指挥使开始,至今几个月来,将锦衣卫治理的井然有序,从不扰民,颇得百姓爱戴,怎么可能会是因为过错而被抓。就只能是得罪了小人,遭到了报复。至于那小人是谁,能够将朗大人关进东厂的,除了三日前那在崇文门外纵车横冲直撞的万长祚,还能有谁?” “姑娘真是机敏通透,聪明过人。”朗莫听她这样说,忍不住赞叹道。 那天初见,就对她有种惊艳之感,现在听她说出这番话,更是对她多出几分欣赏。 江抒轻轻摇摇头,见他身上并没有血迹,问道:“他们没有对你动刑吧?” “还没有,”朗莫想了想道,“估计是想先关我两天,挫挫我的锐气。我如果没估错的话,过两天万长祚就该来了。” “不会等到那个时候的,”江抒忙道,“在这之前,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 “是啊,你不要担心,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叶池挽也道。 “二位不必如此,”朗莫抬脚向外走了两步,“我身为锦衣卫巡城指挥使,就是为了负责京城百姓的安全,那天无论换成是谁,我都会去救的。” “我知道,”江抒认真地望着他,“正是因此,你才更加让人敬佩。况且,你那天救下的,偏偏就是我。无论怎样,我都一定要救你。” “不必了,你们救不了我的,”朗莫想都没想,断然拒绝道,“你们还是快走吧,不要管我,那万长祚是瑞安长公主的儿子,小心得罪了他,只会把自己也搭进来……” “那倒未必!”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道尖细却不刺耳的声音。 三人闻声齐齐向那边看去,只见一个身穿绛紫色蟒袍的胖胖的老太监领着几个小太监走了进来。 “陈公公?您怎么来了?”朗莫有些意外地道。 他被抓进来以后,曾几次提出求见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厂提督陈矩陈公公,却都被告知陈公公今日没来东厂。 陈矩缓步走进来,扬了扬手中的拂尘,淡淡一笑:“如若不来,咱家怎知道锦衣卫指挥使朗莫朗大人,竟然有空来我东厂的大牢中坐坐?” 朗莫向他抬了抬手道:“在下身陷囹圄,狼狈至此,让陈公公见笑了。不知陈公公来大牢中,所为何事?” 陈矩转头看了看站在牢门口的江抒、叶池挽二人,扬着嗓子道:“奉太后口谕,锦衣卫指挥使朗莫无罪,即刻释放。” 72.第72章 只能算是知恩图报 他此言一出,立即有个小太监走过来,拿出钥匙将牢房的门打开。 “多谢陈公公了。”走出牢门,朗莫忙向他道谢。 虽说锦衣卫与东厂一贯没什么来往,但他还是知道的,这位陈公公和以往的那些大太监不一样,他是个难得的不对人打击报复不以权谋私的好人、忠臣。 “你甭谢我,要谢就去谢怀淑郡主吧。”陈矩的目光再次扫过江抒与叶池挽,说道,“今日太后将我叫到慈宁宫,提及此事,我才知道你竟然被关进了我东厂大牢中。当时怀淑郡主也在,定是她将此事禀报太后的。” “谢谢陈公公提醒,”朗莫感激地道,“不过朗莫还是要感谢陈公公这么晚了还亲自到东厂跑一趟,传达太后的口谕。” 陈矩摆摆手道:“好了,时候不早了,还是快些回去吧,别让家人担心。” “是。”朗莫抱拳答应一声,转身招呼江抒与叶池挽,“二位姑娘,我们走吧。” 出了东厂大门,叶家的马车就停在外面。 此时天色已经黑透了,墨蓝的天幕上群星闪烁,圆月当空,将周遭树木的影子投在大地上,一片斑斑驳驳。 叶池挽仰头望着天空,舒展双臂十分开心地道:“今晚天气真好啊,要是有哪家馆子开门的话,我真想坐下来,好好的大吃一顿。” 能够顺利救出朗莫,江抒心情不错,也不嫌弃她的贪吃,笑着道:“今晚上吃不了,那就明天白天补上。” “四姐,你真好!”叶池挽收回双手挽住她的手臂。 江抒微微一笑,转头看向走在旁边的朗莫:“朗大人,你家住在哪里?不如我们先送你回去吧。” “如此……也好。”朗莫本来觉得天色有些晚了,想要回绝,突然想到一件事情,索性答应下来。 然后,抬手向着他们所在位置的东北方向指了指:“我家在朝阳门大街附近的思诚坊。” 三人上车之后,马车便开始缓缓起步。 车厢之内,朗莫借着榻前小桌上闪烁的烛光看了二人一阵子,忍不住开口道:“朗莫有个问题,怀淑郡主能够为朗莫一事进宫去见太后,可是二位姑娘求了她?” 他与那怀淑郡主素昧平生,她自身没有理由救他,除非是受人之托。 叶池挽为了朗莫的事情,从中午到现在都没有吃东西,此刻觉得饿了,正拿着小桌上盘子里的桂花糕吃着。 听到朗莫这样问,含糊不清地道:“是啊是啊,朗大人,还是我看见你被东厂的人带走的呢。你都不知道,我与我四姐光只是找郡主,就花了三个多时辰的时间,真是急死人了。” “让二位姑娘费心了,”朗莫向着二人一抱拳道,“二位姑娘今日之恩,朗莫铭记于心。” 江抒忙抬手还他一礼:“朗大人言重了,是朗大人救我在先,又因救我得罪了小人而入狱,我想办法救朗大人出来,是应该的,这只能算是知恩图报,朗大人无须挂在心上。” 73.第73章 走着回去就可以 这样说着,不久之后,马车便从东安门出了皇城,向着思诚坊的方向驶去。 经过照明坊前灯市街的时候,叶池挽掀着车窗帘看到外面花灯紧蹙,人来轿往,舞狮舞龙,十分热闹,一时玩心大起,非要闹着下去看看。 江抒与朗莫没有办法,只好吩咐马车停下,与她一同下车。 从车上下来之后,叶池挽不等二人,大跑进人群里。 江抒看着她的身影很快被淹没在人群中,转头看向身旁的朗莫,有些无奈地道:“舍妹年幼贪玩,让朗大人见笑了。” “哪里,令妹心思单纯,活泼可爱,实为难得。”朗莫笑着道。 尔后,想起自己还不知道眼前女子是谁,又问:“对了,不知姑娘该如何称呼?” “我姓江,单名一个抒字,你就叫我江抒好了。”江抒微微一笑,脱口道。 说完之后,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已经不姓江了,而是姓叶。 只不过,她也没打算透露自己叶相府四小姐、皇帝钦定福王妃的身份,也就没有纠正错误。 “我还是叫你江姑娘吧。”朗莫听她这样说,却觉得直呼人家姑娘家的闺名不太好。 江抒微笑着点点头,抬手向前指去:“朗大人,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不远处的街边,挂满了花灯,每一盏上面都贴着绯色绢布所写的灯谜。 江抒与朗莫并肩走过去,一眼看见其中的一盏花灯上写着“九死一生”四个字,不禁一笑:“这个谜底我知道。” “哦?姑娘快说说看。”前面的一个老汉猜了许久也没猜到,听到她这么说,转过头来道。 江抒抬手指了指那谜面,笑道:“这谜底应当是‘独活’。” “噢,对对对!”那老汉总算是闷过来这个弯了,“姑娘猜得妙,姑娘快揭下谜面去领奖吧。” 江抒看他一副很羡慕的样子,觉得人家已经站在这里猜了很久了,自己就这样拿走不太好,忙摆摆手道:“只是偶尔猜中,还是老伯去领吧。” “那就多谢姑娘了。”那老汉也不推辞,感激地向她抬了抬手,揭下谜面领奖去了。 望着老汉走远,朗莫回过头来,意外地道:“没想到江姑娘竟然谙通此道。” “不过是侥幸猜中罢了。”江抒指着那花灯粲然一笑,“这‘独活’是一味药材,我以前学过些医术,所以才能够猜得出。” 花灯晕黄的光线中,她的笑容美得震撼人心。 朗莫有一瞬间的恍神,心想假如能够一直这样下去,该有多好。 回过神来,再看她那副笑意晏晏的样子,朗莫脸色微微一红,有些不太自然地道:“朗莫想到家中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就不陪江姑娘游玩了。” “这样啊,”江抒微微敛了敛神,“既然如此,我现在就去把六妹找回来。” “不用了!”朗莫看她转身欲走,一把拉住她的手臂。 待到江抒回过头来,目光落在他的手上,朗莫才意识到自己失礼了,慌忙将她松开:“我的意思是,这里离我家已经不远了,我走着回去就可以。” 74.第74章 可不要多管闲事 朗莫说完,不等江抒同意,大步走进来来往往的人群中,身影很快便消失不见。 江抒一个人也没心情再去猜什么灯谜,在原地站了片刻,决定去找叶池挽。 灯市街宽大繁华,但并不长,只有大约二里路。 江抒从街道的最西边走到最东边,却没有看到叶池挽的身影,觉得也许是不小心露下了什么地方,决定回去再找一遍。 返回的途中,江抒注意到这条东西走向的街道的北边有一条六七步宽的短巷,猜想叶池挽也许去了那里,抬脚走了进去。 这条巷子因为太过狭窄,来往的人比较少,只稀稀疏疏地挂了几盏红灯笼,不过由于月光的铺泻,倒也不显得黑。 江抒走到里面,才发现这巷子并非她原本想象的死巷。 巷子的尽头是一户人家的门,在门的两边,更窄一点的巷道向东向西分别延伸开去,两侧砖瓦屋舍参差不齐。 江抒站在那门前向两边望了望,没有一个人影,心道叶池挽也许并没有来这里,慢慢转身,准备离开。 还没踏出步子,迎面突然走来一个一身黑衣黑巾遮面的人,手中拎着把长刀,刀刃映着明亮的月光,散发出冰冷的光芒。 江抒心中一窒,下意识地后退两步,转身向东边的巷道走去。 可是没走几步,却又不得不退回来。 在那边,走出一个同样黑巾遮面手握长刀的黑衣人。 出于趋利避害的本能,江抒转身走向西边的巷道,却又被从那边走来的黑衣人逼回。 紧接着,又有几个黑衣人分别从不同的方向走出来,个个手握长刀,向她一步步逼近。 一,二,三,四,五,六,七。 足足有七个人。 江抒心知自己根本没有逃脱的可能,见他们未出杀招,故作镇定地道:“你们是什么人?想要做什么?” 没有人回答,七个黑衣人仍是一步步向她逼近。 江抒又道:“你们胆敢劫持本姑娘,知道本姑娘是什么人吗?本姑娘可是……” “少废话!”其中为首的那个黑衣人冷声打断她,然后招呼其余六人,“动手!” 他这一声令下,另外六个黑衣人纷纷聚拢过来,将江抒逼进了一个小角落里。 其中两个人收回手中的刀,用手架住江抒的双臂,不顾她的奋力挣扎,准备将她拖走。 “住手!”就在这紧要关头,突然一声厉喝传来,一个雪白身影从上方飞速落下。 “朗大人——!”看清那人是不久前刚刚离开的朗莫,江抒面上立即露出一抹惊喜之色。 朗莫向她投去安慰的一瞥,将目光移向那两个架着他的黑衣人:“放开她!” “你是何人?可不要多管闲事!”为首的那个黑衣人指着他道。 “多管闲事?”朗莫不禁嗤笑一声,“在我的地盘上撒野,还敢说我是多管闲事?” “你究竟是何人?”为首的黑衣人顿时生出一丝警惕。 朗莫抬手从怀里取出一块牌子,举向他:“锦衣卫巡城指挥使,朗莫。” 75.第75章 其实是她的第二个病人 这时,外面街道上突然转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什么声音?”那为首的黑衣人忍不住问道。 朗莫冷哼一声:“自然是我锦衣卫的人在巡城,如若听到这里有打斗声,马上就会过来。你们是自动离开,还是想去锦衣卫大牢中坐坐?” “大哥……”其中一个架着江抒的黑衣人听闻朗莫如此说,有些担心地转头看向为首的黑衣人。 那为首的黑衣人沉默了片刻,觉得这种情况下将江抒带走确实没有可能,继续僵持下去也只会对他们有害无利,于是摆摆手示意那两个黑衣人将江抒放开,沉声道:“走——” “江姑娘,你没事吧?”看着黑衣人离开,朗莫大步走到江抒身旁,想要抬手去拉她,又怕失了礼,关切地道。 江抒轻轻摇摇头:“没事儿,多亏你来得及时……” 话音未落,一把长刀突然从那帮黑衣人离开的方向飞来,径直刺向江抒的胸口。 由于没有防备,发现时那长刀已经离得很近,躲闪已是不及,朗莫手中也没有阻挡的兵器,情急之下,拉着江抒一个转圈,侧身挡在她的身前。 那长刀顺着原来的方向飞过来,划过朗莫的右臂,向前又飞出一段距离,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你怎么样了?快让我看看!”江抒慌忙拉过他的手臂查看伤势。 只见他身上雪白中单右边手臂的位置,已被鲜血浸湿大片,在月色下泛出不太纯正的黑色。 “放心吧,我没事儿,不过是一点儿小伤罢了。”朗莫抬手握住自己受伤的地方,朝她淡淡一笑。 “流了这么多血,怎么会是小伤呢!”江抒有些责怪地看他一眼,从衣袖中取出随身携带的手帕,拉过他的手臂为他绑在伤口上。 这只是初步阻止血流,要想真正的止住血,还需要用药材。 利落地为他将伤口缠好后,江抒问道:“你可知道,附近哪里有药铺?” 朗莫想了想道:“穿过这照明坊,北边双碾街上倒是有一家,只不过这么晚了,怕是已经关门了。我没事的,这样就行了。” “这怎么可以!”江抒断然拒绝道,“你是因为救我才受伤的,我一定要医好你。” 朗莫看她这么坚持,也不忍心再推辞,笑着点点头。 江抒见他答应了,忙伸手搀住他:“那我们快走吧,哪里我不认得路,你指给我。” 朗莫看她一副打算徒步从坊子里穿过去的样子,有些无奈地道:“江姑娘,路有点远。” “哦,差点忘了,马车还在外面呢!”经他这一提醒,江抒终于记起来他们还有一辆马车了。 说完,搀扶着朗莫转身沿回路向外面走去。 “江姑娘一定很喜欢行医救人吧?”走出巷子,来到大街上,朗莫突然问道。 “这……”江抒面上顿时出现一抹犹豫之色。 这叫她该怎么跟他说呢? 她只有理论知识,缺乏实践经验,前几天捡到的罗新是她所医治过的第一个人,效果如何尚待验证。 他其实是她的第二个病人。 76.第76章 分明就是冲着她来的 “四姐,朗大人,我到处找你们找不到,原来你们在这里呀!”正在这时,叶池挽提着盏牡丹花灯,兴奋地从对面的街边走过来。 走到近前,突然注意到朗莫右臂衣袖上的血迹以及绑在上面的手帕,脸上笑容陡然一敛:“朗大人这是怎么了?” “刚才遇到了坏人,朗大人为了救我受了伤。六妹,你快去把马车牵过来,我们马上去附近的药铺买些药,为他止血。”江抒有些焦急地道。 “好,你帮我拿着!”叶池挽将手中的花灯朝她手中一塞,大步跑进人群中。 不久之后,一辆马车在他们的面前停了下来,叶池挽从里面探出头,向着二人招了招手:“四姐,朗大人,快上来!” 江抒冲她点点头,顺手将手中的花灯塞给一个路过的小孩,搀着朗莫走过去,先扶他上了车,自己方才上去。 三人都坐好之后,朗莫将药铺所在的位置告诉外面赶车的车夫,马车便开始起步前行。 车厢内,叶池挽借着榻前小桌上闪烁的烛光,望了一阵子朗莫仍在流血的伤口,担忧地道:“这好端端的,怎么会遇到坏人呢?朗大人伤势如何,严不严重?” “无妨,一点小伤罢了,不碍事的。只不过……”朗莫说着,眼底微微出现一丝忧虑之色。 “只不过什么?”叶池挽有些不解。 朗莫看着她,没有回答,沉默片刻,转头向身旁的江抒问道:“江姑娘可曾得罪了什么人?” 之前他只顾着救江抒,没太留意,现在回头再想,才发现那帮黑衣人拦截江抒,一不是为了劫财,二不是为了劫色,他们的主要目的是将江抒带走,实在带不走的话,就杀。 这种情况下,这次围劫绝对不可能是临时起意,而分明就是冲着江抒来的。 江抒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对于朗莫的问话,轻轻摇了摇头。 不是说没有得罪过人,而是她所得罪的叶湖掬母女,根本不可能有胆子找人劫持她。 话又说回来,就算她们真有这个胆子,也不会是以抓走她为目的,反而直接痛下杀手了。 据她猜测,这事应该还是与自己跟福王的婚事有关。 有人不想看到福王府与相府联姻,并且不只一个。 她敢可定,刚才那七个黑衣人,与两日前在戏台上一出手就是杀招的人,绝对不是同一拨。 看来,她想要保住小命的话,还是要想办法退掉那门自己根本就不满意的婚事的。 不知不觉,马车已经驶出了灯市街。 外面街道相对冷清得多,没有了来来往往的车轿行人的阻挡,马车的行驶速度也快了起来。 这样又过了没多久,朗莫口中的那间位于双碾街中段路北的名为“胡记药材铺”的药铺便到了。 果然如朗莫所说的那样,那药铺此时已是大门紧闭,就连纸糊的门窗里面,也没有一丝的光亮。只在大门两侧悬着的灯笼里,散发出暗暗淡淡的晕黄光芒,亮度连月光都不及。 77.第77章 如何才能让他开门 江抒想要尽快为朗莫把血止住,也顾不得关门不关门的事,从马车上下去,走到那药铺大门前,抬手敲了敲门:“有人在吗?” “今日已经打烊了,还是明天再来吧。”里面传来一道有些疲倦的男声。 “我们只拿些药就走,不会耽搁太多时间的。” “不行,”那里面道,“辰正三刻开门,酉正三刻关门,是我们店里的规矩。姑娘请回吧。” “我们有人受了伤,急需药来止血,还请行个方便。”江抒恳求道。 对方仍是不肯松口:“小店的规矩不能更改,姑娘真若急着用药,还是到别处去吧。” 接着传出脚步远离的声音。 “掌柜的,掌柜的……”江抒生怕他走了,忙拍着门板企图挽留。 然而,里面却再没有回应。 “四姐,你这样叫门,人家肯开才怪呢!”叶池挽从马车上下来,大步走了过来。 江抒回头望向她,有些不解地道:“那如何才能让他开门呢?” “你瞧我的!”叶池挽眼珠一转,双手蜷曲罩在嘴上,仰起头来大声喊道,“来人呢,救火呀,胡记药材铺了失火了,快来人救火呀!” “快救火!快救火!”叶池挽话音未落,门内突然传来一道焦急的声音。 紧接着,紧闭的大门被从里面拉开,一个年过中旬的中年男人披着外衣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两个拎着水桶的仆人。 “哪里失火了?”中年男人四下查看了一番,周围并没有一点着火的迹象。 叶池挽双手环胸,大步迎了上去:“掌柜的,我要止血的药。” 那中年男人看着迎面走来的女子,再看看附近的江抒,以及停在门前的马车,这才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脸色忍不住变了变,转身向里面走去:“进来吧!” “四姐,走!”叶池挽得意一笑,拉着江抒走进去。 此刻,药铺里面的油灯已经被点亮。那中年男人走到柜台里面,从身后多格药材柜的一个抽屉里取出一个玉白色小瓷瓶摆在柜台上,沉声道:“二两银子。” 江抒拿起那小白瓷瓶,拔开上面的红塞子放在鼻前闻了闻,艾草、槐花、三七、仙鹤草,里面成分确实都有止血的功效。 那中年男人看她这举动,脸色不禁沉了几分:“姑娘放心,我们胡记药材铺是百年老字号,经营到现在靠得完全是诚信。虽然二位使了诈才能够在这个时候进铺买药,但我也决不会拿其它的药来欺骗二位。” “如此,便多谢了!”江抒将那药瓶重新盖好,放入衣袖之中,从随身所带的钱袋里拿出一块碎银搁在柜台上,拉起叶池挽走了出去。 此时,朗莫也已经从马车上下来,正一手捂着伤口站在车前等待。 江抒拉着叶池挽走到马车旁,借着月光看到他右臂的衣袖已被鲜血染红大片,手上也满是血,心中不由一紧,二话没说,走过去将他那被长刀割破的衣袖撕开,把小白瓷瓶中的药粉全部倒在伤口上。 78.第78章 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 伤口上药的过程最是难忍,江抒原以为他会痛呼出声,却见他只是平静地看着自己,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一定很疼吧?”江抒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朗莫轻轻摇了摇头:“习惯了,就不觉得疼了。” “你经常受伤吗?”江抒又问。 朗莫淡淡一笑:“每天舞刀弄枪的,受些伤在所难免,现在已经好多了。” 江抒听他这么说,不禁有些心疼,锦衣卫指挥使表面上看上去风光,原来内里却有这般无奈。 沉吟片刻,她自裙摆上撕下一块布条,为他缠住伤口,轻轻叹息一声:“你那天救了我,我今天助你出大牢,本以为这样就可以把恩情还了,没想到你又救了我一命,还因为救我受了伤。” “那说明四姐与朗大人有缘啊!”未等朗莫开口,旁边的叶池挽抢先一步道。 语毕,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慌忙抬起双手捂住自己的嘴。 四姐可是皇上钦定的福王妃,以后要嫁入福王府的,自己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来! 倘若四姐真与朗大人有了缘分的话,对于叶家来说,只会是灾难。 江抒深受现代社会人人平等思想的影响,对于这一点却没有丝毫觉悟,见她这个反应,以为她是不好意思了,不禁有些好笑。 想要说些什么,却听朗莫道:“时候不早了,快上车吧。” 他的语调温和平静,却又好似带着几分愉悦,与平日的威严大不相同。 江抒微笑着点点头,让叶池挽先上去,然后在她的帮助下,扶朗莫上了马车。 他们所在的双碾街与朝阳门大街是在同一条直线上的,向东过一个十字路口就是了。 朗莫的家就在朝阳门大街北边思诚坊中的一条南北走向的巷子里。 马车抵达之后,江抒先一步下车,扶朗莫下来,向他抬了抬手道:“朗大人,既然已经把你送到,我们便告辞了。” 语毕,转身准备上车。 “江姑娘——”朗莫一时情急,从后面一把将她拉住。 江抒慢慢转回身,微微一笑:“不知朗大人还有何事?” “我……”朗莫脸色一红,慌忙放开她,“我是想说,这么晚了,路上不安全,二位姑娘不如先在寒舍将就一晚吧。” “不行!”叶池挽闻言挑着车帘探出头来,“我们若不回去,祖母明日定会对我们动家法的。” 那种藤条抽打身体的疼痛,她可忍受不了,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 “既然如此,二位路上一定要当心。”听她如此说,朗莫也不便再挽留。 江抒笑着向他点点头,不再停留,再次道声“告辞”,屈身上了马车。 叶府所在的小时雍坊位于北京城内城的西南方向,与这位于正东方向的思诚坊有一段距离,虽说晚上人少,马车行驶的速度比较快,但回到家门口的时候,也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了。 马车刚刚停好,江抒与叶池挽正准备下车,外面陡然传来一道冷厉的声音:“四小姐,六小姐,老奴在此恭候多时!” 79.第79章 也只能是认了 这声音江抒听过,是二夫人汤氏身边那身材肥硕的刘嬷嬷的。这个时候,她在这里等着,定是那汤氏又想要给她使绊子了。 不过,江抒对此却并无惧意,眸光微微一闪,抬手撩开低垂的车帘:“这么晚了,刘嬷嬷在门口等着本小姐与六小姐,所为何事呀?” 那刘嬷嬷平素最看不上这个四小姐,认为她懦弱无能,任谁都敢欺负,活的连个奴才都不如。 见到江抒,自然没什么尊重可言,鄙夷地看了她一眼,扬着嗓子道:“老夫人说了,二位小姐回来之后,让老奴即刻请你们去畅和堂一趟。” “祖母要见我们?那葡雨姐姐呢?为什么是你来?”叶池挽率先一步从车上下来,板着面孔质问道。 她一贯不喜欢那个仗着在主持家事就把自己当成夫人的二娘,对于她身边狐假虎威的刘嬷嬷,更是讨厌地紧。 要不是这肥妇为讨她主子欢心而在申夫人面前多嘴的话,她那一母同胞的二姐叶潭搸也不用嫁给京城首富许家的病秧子二公子冲喜了。 当时许家那体弱多病的嫡出二公子许绍庭病重,到处找大夫看不好,宫里的太医都请了,也是无济于事,许家无奈,只好听从卦姑的意见,找一个八字相合的女子与他成亲冲喜。 由于那许绍庭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至阴男子,与他相合的就只有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的至阳女子。这样的女子本就不多,许家找了许久也没找到。 后来,她们的父亲叶向高升任内阁宰辅,举家从南京迁至京城。 那许家二公子的舅母,都察院右都御史申用和的夫人,为了替丈夫结交他们叶相府,来到叶家求见负责主持家事的二夫人汤弄秋。二人闲聊时,无意间提起这件事情。 她那同母的二姐叶潭搸就是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的至阳女子,当时还没有嫁人。 汤弄秋一心想要为她的女儿叶湖掬寻门好亲事,又担心身为二小姐的叶潭搸在前面挡着,本来还在为此事暗自苦恼,听申夫人这么一说,立刻动了心思。 那刘嬷嬷贯会看脸色行事,为了讨好主子,直接将她二姐就是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许家倒是雷厉风行,辗转从申夫人的口中得知了这件事情后,为怕拒绝,甚至没有来叶府提亲,直接进宫去向皇上请旨赐婚。 这许家是京都首富,家族产业遍布长江以北,控制着整个北方地区的经济命脉。而那许家二公子的生母申氏,又是都察院右都御史申用和的亲妹妹,曾任过内阁首辅的申时行的女儿。皇上有心想要拉拢,二话没说,便将赐婚圣旨给下了。 圣旨赐婚,那是君命,所谓君命难违。他们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是认了。 叶池挽至今犹记得,二姐上花轿时,那近乎于绝望的眼神。 自那以后,她便恨上了逼迫她二姐出嫁的所有人。这笔账不能找皇上去算,不能找许家去算,就只好记在二夫人汤氏与这刘嬷嬷的头上。 80.第80章 整治刁钻恶奴 对于叶池挽明显的敌意,刘嬷嬷却根本不放在眼里,轻蔑地睨她一眼,傲慢地道:“老夫人吩咐之时,老奴正好在畅和堂,老夫人就让老奴过来了。二位小姐,请吧——” 她说完之后,似乎觉得二人不敢不去,便不再停留,扭着肥胖的身子回身向大门里面走去。 江抒后一步从车上下来,走到叶池挽身旁,看她一副气鼓鼓的模样,不禁有些好笑:“好了,走吧。” 叶府大门到老夫人所住的畅和堂有一段距离,中途需要经过一片荷花池。 由于此时尚是早春,池中并没有莲叶田田的景象,就连才露尖尖角的小荷都没有。平静无澜的池面上,只映着一轮皎洁圆月,以及附近花木斑驳重叠的影子。 快要走到荷花池中间位置的时候,江抒偏头望了一眼身侧平静的池面,唇角微微一勾,抬手拉了拉叶池挽的衣袖。 只听噗通一声,一道重物落水的声音传来,池面顿时激起无数水花。 “怎么回事?”远远走在前面的刘嬷嬷被水溅到,回过头来大声问道。 “六妹……六妹她……掉到水里面去了。”江抒故意装出一副慌张的样子道,“她……不懂水性的……” “那还不快下去救她!”刘嬷嬷道。 “我……我也不会水。”江抒吞吞吐吐。 “当真是个废物!”刘嬷嬷眉头不禁一蹙,只好自己纵身跳入水中。 虽然自从去年二小姐嫁到许家之后,这六小姐就没给过自己好脸,但她怎么说也是府上的小姐,是主子,若是此时出了什么事,她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刘嬷嬷身形肥胖,相对于常人来说重得多,落水之后激起的水花更多更大,池面的波纹迅速荡漾开去,许久才归于平静。 岸边不远处的假山后面,叶池挽满面笑容地走出来:“四姐,你真有办法,一块石头就能够把她骗下水。” “嘘——”江抒忙伸出食指立在嘴边,示意她噤声,压低声音道,“我们快离开这里,当心被她发现了,就不好玩了。” 叶池挽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与江抒并肩向前走去,问道:“四姐,你说,这个肥奴能在水里待多久啊?” 江抒回头向那边望了一眼,微微一笑:“那要看她够不够笨了。如果够笨的话,这池子这么大,估计够她找到天亮的。” “真得吗?那真是太好了!终于可以出口气了!”听她这么说,叶池挽显得十分兴奋。 “先别忙着高兴,”江抒敛了敛神提醒道,“记住了,待会儿到祖母那里,不要说见过她,就说我们是因为回府晚了,主动来请罪的。” “为什么?”叶池挽眨眨无辜的大眼睛,表示有些不解。 江抒看她一脸天真的样子,忍不住翻个白眼:“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想要把惩罚降到最低,外加让祖母去追究这肥妇没有在门口等我们回来,她究竟去了哪里了!” 这么简单道理,都想不明白,吃货果然只是吃货。 81.第81章 以后都不必去了 走到畅和堂大堂的时候,堂内就只有老夫人林氏,老夫人身边的李嬷嬷,以及叶湖掬三个人。 看到江抒与叶池挽走进来,站在老夫人身后的叶湖掬眼中微微闪过一丝厉色,凑到老夫人耳边道:“祖母,您看,她们来了。” 江抒听到声音,偏头看了她一眼,不等老夫人开口,拉着叶池挽向里走近几步,恭敬有礼地道:“抒儿拜见祖母,抒儿和六妹向祖母请罪来了。” “请罪?”老夫人冷哼一声,沉声道,“你们何罪之有呀?” 江抒慢慢抬起头来,不卑不亢地道:“抒儿与六妹外出晚归,让祖母担心,其为一;抒儿在禁足期间擅自出府,其为二。”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去犯?”老夫人板着一张脸道。 “祖母,您要怪就怪挽儿吧!”叶池挽上前一步,抢先道,“挽儿想去灯市街看灯会,又不想一个人去,挽儿与四姐平时最要好,就拉着她去了。” 江抒向着老夫人抬了抬手,顺着道:“抒儿与六妹自知有错,回府之后,就立刻到祖母这里来请罪了。” “你胡说!”叶湖掬转头瞪向她,“要不是刘嬷嬷在门口等着的话,你们恐怕以为这事祖母还蒙在鼓里,能过来吗?” “刘嬷嬷?”叶池挽稚嫩的小脸上一副不解的样子,脆声道,“她去门口了吗?我们怎么没看到她呀?” “你说谎!刘嬷嬷明明就在门口等着你们,是祖母让她去的!”叶湖掬从老夫人身后走出来,大声道。 “这就奇怪了,”江抒眸光微微一闪,望向老夫人,“既然祖母让她去门口等抒儿与六妹回来,她为什么会不在那里呀?难不成觉得她自己是二娘的人,不是祖母的人,不必听从祖母的吩咐?” “叶江抒,你给我住嘴,你休要在这里挑拨离间!”叶湖掬纵使再没有脑子,也听出了这话里的不对。 江抒淡淡一笑,将目光移向她:“三姐言重了,小妹怎敢挑拨祖母与二娘的关系,不过是猜测一下而已。三姐请想一下,刘嬷嬷要真在门口的话,等到我们回来,她为何不一起过来?” 叶湖掬这才注意到刘嬷嬷并不在大堂之内。她倾身向外看了看,见堂外庭院中空落落的,果然没有刘嬷嬷那壮硕的身影。 老夫人的目光顿时深凝了几分,看向站在大堂中央的江抒与叶池挽:“刘嬷嬷的事稍后再说,既然你们自知有罪,就该受到惩罚。六丫头外出晚归,罚去佛堂跪一晚;至于四丫头,外出晚归,禁足期间擅自出府,两罪并罚,禁足一个月,你可服?” 无须承受皮肉之苦,江抒自然没什么意见,向她屈身一礼道:“抒儿服,抒儿谢祖母格外开恩。只不过,两天后是去书院上课的日子,不知到时候去还是不去?” “书院就不必去了,”老夫人凝神沉默了片刻,说道,“以后你们姐妹都不必去了,要想念书,改日我吩咐下去,为你们请个先生便是。” 82.第82章 就替她好好管管 “祖母——”叶池挽一脸委屈地看向她,有些不情愿。 这每五天一次的去书院上课,可是她好不容易盼来的出府的机会,这才持续了刚刚两个月,若是就这样失去,她以后岂不是都要闷在这深宅大院里,被娘亲逼着去学习礼仪、女红了。 那样的日子,简直比鸟被困在笼子还要悲惨。 “怎么?你不愿意?”老夫人看她这副表情,淡淡问道。 叶池挽连连点头:“祖母,其实您只让四姐一个月不去上课就可以了,这往家里请先生,又要收拾房子,又要准备桌椅,多费事呀,还是不要这么麻烦了。” “还能想到这些,你倒是有心了。”老夫人语气无喜无怒,让人辨不出情绪。 叶池挽惊喜地道:“祖母也觉得挽儿说得有道理,是不是?” “哼,有道理?”老夫人脸色陡然一变,“我说的都不必去,主要针对的就是你!” “我怎么了嘛?”叶池挽小脸一鼓,有些不太服气。 老夫人目光严厉地瞪着她:“怎么了?每天只知道疯吃疯玩,没有一点规矩,你看你像什么样子!俗话说,玉不琢,不成器,既然你娘管不了你,我就替她好好管管!” 然后转头吩咐身旁的李嬷嬷:“李嬷嬷,带她去佛堂,让她跪在菩萨面前好好反省反省,明日天不亮,不准起来!” “是,老夫人。”李嬷嬷恭敬地答应一声,缓步走到叶池挽面前,抬手拉起她的双臂,“六小姐,请随老奴走吧。” 叶池挽抬头去看老夫人,见她别过头去不再看自己,没有办法,只好暂且先跟李嬷嬷出去了。 叶池挽与李嬷嬷出了大堂的门,老夫人才慢慢回过头来,向堂内的江抒、叶湖掬吩咐道:“我有些乏了,你们也各自回去吧。” “是。”江抒与叶湖掬齐声答应一声,先后退了出去。 走出畅和堂的院门,江抒正打算回卿冉阁,身后突然传来叶湖掬冷厉的声音:“叶江抒,你给我站住!” 江抒微微止住脚步,转回身去:“不知三姐有何事?” 叶湖掬冷哼一声:“你少在这里装算,刘嬷嬷到底去哪儿了?” “这我怎么知道,”江抒唇角微扬,“刚刚在祖母面前不是已经说了么,我们进门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她。” 叶湖掬一副明显不相信的样子,瞪着她道:“刘嬷嬷明明去了大门口等你们,怎么可能会不在那里,快说,你到底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我把她弄到哪里?”江抒不禁嗤笑一声,“三姐不是一直说我是废物么?试问,一个废物又怎么会有头脑和力气将那么健硕的刘嬷嬷弄得不见呢?三姐有时间在这里怀疑我,还不如四处找找,说不准她是等得累了,到什么地方偷闲去了。” “这不可能!”叶湖掬想都没想,否认道,“刘嬷嬷对我娘忠心耿耿,她是不会这样做的。” “是么?”江抒眸光微微一闪,“既然如此,三姐还是赶快去找人吧,这么一个忠心的奴才,可别出了什么问题。” 83.第83章 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地方 江抒说完,放弃那条离卿冉阁最近的路,大步沿着方才过来时所走的路走去,故意装出一副焦急慌张的样子。 没过多久,之前所经过的那片荷花池便到了。 刘嬷嬷由于怕叶池挽会出事,自己再受到牵连,依旧在水中找着。她的身子沉重肥硕,撞击水面,不停地发出噗通噗通的声音。 江抒走到离她最近的地方停下来,微微偏头,看到身后一个黑影迅速躲入不远处的花树后面,心道叶湖掬果然在后面跟着,眼眸一眯,扬声冲着池面道:“刘嬷嬷,找到了吗?” “还没有。”池中传来刘嬷嬷颤抖的声音。 二月天气,春寒未尽,那水着实有些凉。 “那你可要找仔细了,千万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地方。”江抒大声叮嘱。 “四小姐放心,老奴知道。” 这对话表面上听上去没有什么,躲在花树后面的叶湖掬脸色却难看到了极点,衣袖下的双手暗暗攥成拳头,忍住冲出去的冲动,悄悄转身离开。 江抒听着那脚步渐渐走远的声音,扬唇一笑,也不再理会那刘嬷嬷,大步向卿冉阁的方向走去。 前两天她听屏浅提起,说是她穿越来的前一天晚上,也就是她那名义上的父亲叶向高与大哥叶成宣出发去湖南的当天,二夫人汤氏在她的饮食中下了慢性毒药。 那药虽不能立即致人于死地,但连续服用的话,不出一个月则性命休矣。 药瓶就被叶湖掬扔在了这荷花池中。 当时屏浅去厨房为叶江抒取晚膳,经过这里,刚好撞见了那一幕,便在附近躲了起来。 等她们走后,她再去厨房的时候,就悄悄留了个心,用银簪试了一下那饭菜,见里面果然有毒,便没往卿冉阁端,直接送去了二夫人的凝惠园。 美其名曰她家小姐要好好孝敬孝敬二娘,实则警告她,她们已经知道了下毒这件事情,让她不要再轻举妄动。 叶湖掬那样冲动的性格,刚才都没有出来,分明是认为刘嬷嬷已经背叛了她们,在池中为她找药瓶。 这倒也是,如果没有刘嬷嬷的背叛,屏浅又怎么会知道那饭菜里有毒呢? 这解释可真是合情合理、天衣无缝。 她倒要看看,那手段毒辣的二夫人能给予这忠心耿耿的刘嬷嬷多少信任。 一路走回卿冉阁,江抒都是笑着的,显得十分愉悦。 屏浅正在院门口等着,看到她,慌忙迎上前来:“小姐,你终于回来了,下午你和六小姐刚出门没多久,三小姐和老夫人身边的葡雨就来了。三小姐非吵着要见小姐,奴婢没有办法,只好将小姐出府的事情告诉了她们。葡雨说,等小姐回来之后,让小姐去畅和堂一趟。” “放心,我已经去过了,现在就是从畅和堂回来的。”江抒轻轻一笑,抬脚踏进院门。 屏浅看她一副很开心的样子,忙跟上来,有些奇怪地问道:“那老夫人没有处罚小姐吗?” “这怎么可能?”江抒微微转头看向她,“她可是足足罚我禁足一个月呢!” 84.第84章 一定要格外小心 相对于叶池挽的罚跪一晚,这可重多了。也幸亏被禁足的是自己,换成叶池挽的话,指定受不了。 谁知屏浅的反应却是:“就只是这样?” 江抒看她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脸色忍不住变了变。 姑娘,整整一个月呢,这还少吗? 真不知道以前的叶江抒是在怎样的虐待下活到现在的。 不过,江抒还是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不错,就只是这样。” 语毕,突然想到什么,眼珠一转:“屏浅,你说,我最喜欢的东西是什么呀?” “最喜欢的东西?”屏浅有些不明白她为何会这样问。 江抒解释道:“我是说,有没有一样东西,我非常喜欢,经常戴在身上,这府里的人一眼看见就知道是我的……最好要贵重一些。” 屏浅想了想道:“若说小姐最喜欢的,不就是大少爷送给您的那只玉玦嘛!小姐以前每天都戴着,只是这两天没有戴。” “那好,”江抒微微止步,“你去把它拿了,悄悄放到刘嬷嬷的住处。放在隐蔽一些,仔细找又能找得到的地方。” “小姐这是想……”屏浅面上顿时出现一抹震惊之色。 小姐该不会是想要嫁祸刘嬷嬷偷了她的玉玦吧? 那刘嬷嬷虽然不是什么善类,但手脚还算干净,绝对不会做出偷盗这种事情的。就算到时候在她那里找到了赃物,也肯定没有人会相信。 江抒看出了她的顾虑,轻笑一声,望向前方一枝随风晃动的花枝,目光澄澈清明:“不是嫁祸,是离间。” 顿了顿,她说道:“你不是说汤氏一直疑惑你为什么会知道饭菜中有毒吗?当然是刘嬷嬷告诉你的。现在我已经让叶湖掬相信了这件事情,相信不久汤氏就会搜查刘嬷嬷的房间进行求证了。” “她们主仆这么多年,二夫人能相信吗?”屏浅对此却有些担忧,“这万一不成,事情又败露的话,二夫人和刘嬷嬷肯定会变本加厉地对付小姐的。” 江抒淡淡一笑:“不成功,便成仁。相不相信,那就要看她的胸怀有多大了。” 为了一桩好的婚事,就要对非亲生的女儿暗下毒手,量这汤氏也没有多大的容人之量。 对于刘嬷嬷,最终就算是选择相信,也定会心有猜忌。 屏浅见她态度坚定,心中有了几分底气,也不再相劝,大步向正房的方向走去。 江抒站在附近的花树旁,忍不住轻轻叹息一声。 她本无心去挑拨别人的关系,但倘若不离间汤氏与那肥妇的话,她们就会联合起来对付自己。 外面的刺杀已经让她够烦恼的了,可没有什么闲心再应付来自于府内的陷害刁难。 想通这一点,江抒微微抬头,准备回房去休息,无意间看到前面灯笼晕黄的光芒下,屏浅走路脚步生风的样子,眸光一凌。 这丫头,好像会武功! 既然如此,那两天前在戏台下遭遇危险的时候,她为什么不出手? 是没来得及,还是有什么别得原因? 看她一副对叶江抒忠心耿耿的样子,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看来,这身边的人也并不能完全信任,自己以后一定要格外小心。 85.第85章 她是什么态度 屏浅取了玉玦离开后,江抒感到又累又困,回房简单的洗漱了一番,便睡下了。 一夜安眠无梦,她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阳光透过镂空花窗打进来,在床前水绿色的纱帘上投下一片晃动光影。 江抒慢慢支着睡得有些酸痛的身子坐起身来,正准备披件外衣下床,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不久之后,屏浅推门而入,有些慌张地绕过屏风跑进来:“小姐,出事了,出大事了……” 她原以为江抒尚在睡梦之中,掀开低垂的纱帘,不期然地对上她那双澄澈的眼眸,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意外之色:“小姐,你醒了?” 江抒凝眸望着她:“什么事?这么急。” 屏浅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刘嬷嬷死了,今天一大早,巡院的老福发现她溺死在了磬月池。” 磬月池就是由叶府大门到老夫人的畅和堂必经的那片荷花池的名字,屏浅并不知道江抒骗刘嬷嬷下池去救叶池挽的事情,认为此事肯定与昨晚江抒让她将玉玦放到刘嬷嬷的房里有关。 通过那玉玦,二夫人汤氏认定刘嬷嬷背叛了她,投靠了江抒,担心往江抒的饭菜中投毒一事败露,所以狠心将她害死。 其实屏浅的猜测也基本无差,那磬月池的水并不是太深,刘嬷嬷敢跳下水去救人,肯定是会水的,溺亡的可能性不大,这事指定与汤氏有关。 江抒昨晚让屏浅将玉玦放到刘嬷嬷的住处,本是为了离间二人,好让她们没有心思对付自己,并没有想要害人性命,没想到汤氏的风格如此狠毒,竟然直接要了她的命。 刘嬷嬷的死虽然不是自己所为,但却与自己脱不了干系。 江抒隐隐有些懊悔自己的所作所为,抱着被子沉默了片刻道:“老夫人那边知道了没有?” 屏浅轻轻点了点头。 “那她是什么态度?”江抒又问。 屏浅想了想道:“听老夫人身边的葡雨说,老夫人下令厚葬刘嬷嬷,优待她的家人,让人对外宣称她是溺水身亡的。” “她就没有想要调查刘嬷嬷的真正死因?” 屏浅轻轻叹了口气:“不过是死了个奴婢,此事闹大了会影响叶府的声誉,老夫人不会去追查的,她只会息事宁人。” 语毕,许是想到她自己也只是个丫鬟,眼中出现几分迷惘。 江抒看她这个样子,没有再多问什么,吩咐她出去,倒头又睡了。 通过这件事情,她恍然惊觉,古代虽然空气清新,民风淳朴,但在这里,步步有凶险,处处是危机,一着不慎,就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带着逃避的心理,从这以后,江抒便不愿意再出门,把自己关在房里,每天只让屏浅送些吃得进来。 不知不觉,十几日过去了,天气渐渐回暖。 阳春三月,院中花期早一些的花树,已经渐渐有了飘零的迹象。 江抒本打算就这样一直把自己关下去,直到这天早上—— “小姐,小姐……”屏浅突然风风火火地跑进来。 86.第86章 好歹也是相门千金 这时候,江抒正手拈棋子坐在房内的桌案前,十几天的宅居生活,已经让她无聊到拿着围棋的黑白子自己跟自己下五子棋。 看到屏浅一副急匆匆的样子,停止落子的动作,向她微微一笑:“何事,这么急?” 屏浅向里走了几步道:“小姐,罗新来了,在门口等着,想要见小姐。” 江抒这些天来一直处于禁足中,自从罗新搬到西苑以后,就没再见过他。 前两天听屏浅说他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估摸着这两天也该来了,起身吩咐道:“你让他先去鱼塘边等一会儿,我去换衣服,稍后就到。” 她身上只穿着一件素白中单,连件外衣都没有,实在不方便见客。 屏浅答应声是,转身走了出去。 卿冉阁的鱼塘建在院子东南角的一片花树旁,里面养着成群的锦鲤。 罗新在屏浅的带领下走到那鱼塘边,低头看了一会儿塘中的游鱼嬉戏,没过多久,江抒便过来了。 此时的她身穿淡绿色底端绣着白玉兰图案的交领及膝长袄,下身是湖蓝色百褶绸裙,外罩一件翠绿底带有白色碎花的半臂,一身蓝蓝绿绿,在满院的红紫芳菲中自带一种清新脱俗之感。 罗新看得一愣,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大步迎上去,向她抬了抬手:“叶姑娘。” “身上的伤怎么样了?”江抒为表关心,笑着问道。 罗新低头看了一眼黑衫包裹下自己那受了伤的右臂,轻声道:“已经好多了。” “这样便好。”江抒轻轻松了口气。 沉吟片刻,想到自己只不过是救了他而已,与他并不熟,这样站在这里无话可说,只会徒增尴尬,遂开门见山地道:“既然你的伤势已经无碍,想离开叶府的话,随时可以走了。” “我正是为了此事而来的。”罗新望着她道,“这些天来,我想过了,你救了我,是我的恩人,作为回报,我愿意留在你身边做三年的护卫,保护你的安全。” “你不必如此,”江抒连忙摆摆手,“你当时受那么重的伤,换做任何人,都会救你的。再说了,我一个小女子,能有什么危险,也不需要护卫。” “没有危险,救我回来的第二天,出门的时候怎么会遭遇刺杀?”罗新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 遭遇刺杀,没错,遭遇了刺杀。无所事事的宅居十几天,她怎么差点儿把这事给忘了。 只不过…… “你怎么会知道?”江抒有些诧异地望着他。 那个时候,他不是正躺在病榻上,连床都下不了吗? 不对—— 江抒突然意识到什么,转头看向附近的屏浅:“是你告诉他的?” “小姐,是奴婢告诉他的。”屏浅走上前来,坦诚地认下。 江抒不禁蹙了蹙眉:“我不是交代过你,此事不要说出去吗?” 好歹她也是个相门千金,怎么可以如此不把她的话当回事! 屏浅稚嫩的小脸上立即出现一抹委屈之色:“小姐,奴婢不是故意要违背小姐的,奴婢只是想,现在有人要对小姐不利,老爷和大少爷又不在京城,有罗新的保护,小姐会安全一些。” 87.第87章 普通人里都算差的 得,什么也不用说了,人家这完全是为她好。 江抒眼珠一转,试探地问道:“屏浅,你会保护我吗?” “当然会!”屏浅毫不犹豫地道。 不过,她的面上很快又出现一丝苦恼:“只是,奴婢的武功学得不好,遇到高手就对付不了了。” 江抒看着她丰富的神情变化,不禁一笑:“那对于屏浅来说,什么样的人才算是高手呢?” 这丫头并没有隐瞒她会武功的事情,自己不知道只是因为脑子里没有属于叶江抒的记忆,而屏浅又理所当然的认为她家小姐知道这件事情,所以才没有提起过。 如此看来,自己那天怀疑她对叶江抒的忠心,实在是太过小人之心了。 屏浅自然不知道江抒心中所想,听她这么问,小脸微微一红,激动地道:“像大少爷那样的,就是高手,奴婢的武功就是大少爷教的。” 她的言语间充满了崇拜,仿佛她口中的大少爷是让所有人都望尘莫及的神佛般。 江抒抿了抿唇,故作不满地道:“大哥可真是偏心,有那么好的功夫,却只教给屏浅,不教我这个妹妹。” 这副身子的体质,在普通人里面都算差的,实在不像练过功夫的样子。 “小姐,你又不记得了!”屏浅有些无语地看她一眼,“当时大少爷是要小姐和奴婢一起学的,小姐却说打打杀杀不是淑女所为,怎么都不肯学。” 原来是这样。 江抒眼眸一眯,抬脚走过去:“现在我又想学了,得空你教教我吧。” 她也不指望能够学成那些刺客的本事,但至少可以强身健体,将来不至于一场小病就要十天半月下不来床。 “小姐,你不如让罗新留下来吧,他的武功比奴婢好得多,有他来教,小姐肯定很快就能够超过奴婢的。” 老爷和大少爷离开京城的这短短十几天里,小姐三番两次的遭遇危险,屏浅对此很是担忧,生怕以自己的一己之力再保护不了她。 所以即便心中对于罗新的身份存有疑虑,还是忍不住做出这样的提议。 江抒微微转头看向旁边的罗新。 当初她与叶池挽救他的时候,就觉得他相貌英俊,气度非凡。 现如今一朝伤好,周身光彩更胜,再加上眉宇间那隐隐透着的贵气,让人一看之下便有种移不开眼的感觉。 这样的人物,本应是让别人俯首帖耳的,留在她身边做一个小小的护卫,实在是太过大材小用,就像是一颗名贵无比的夜明珠被拿来当弹珠。 江抒虽然确实希望身边能有个功夫不错的人来保护自己,但对于这事却不能心安理得,反应在脸上的也就是犹豫与迟疑。 罗新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向前走了两步,再次向她抬抬手道:“叶姑娘,其实在下提出要在你的身边做三年的护卫,不仅是为了报恩。叶姑娘也知道,在下是遭到同门师兄的暗算才身负重伤的,一时恐怕难以回去,留下来也是想求个安身的地方。还请叶姑娘能够成全。” 他的言辞真切,又带着几分恳求,江抒不太好意思再拒绝,正想答应他,这时候,院门口的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88.第88章 岂不是要有很大的排场 “王爷,这就是四小姐的住处了。”接着是老管家叶鸿苍重浑厚的声音。 王爷?什么王爷? 江抒微微一怔,带着些微的疑惑,抬脚向外走去。 罗新与屏浅见她走了,互相对看一眼,也快步跟了上去。 三人刚刚绕过满院的花树走到卿冉阁大门口,虚掩着的黑漆木门便被从外面推开。 老管家叶鸿率先走进来,屈身退到门侧,向着身后的人抬了抬手道:“王爷,里面请。” “有劳了。”温朗清润的声音很是平和,并无一丝姿态。 江抒看着那后一步进来的人,只见他一袭质地精良的玉白色缎面直身,腰系白玉带,头束翠玉冠,五官秀致,容颜俊美,举手投足间,自带一种风华绝代之感。 此人正是十几日前凤林书院中那与自己同桌又嘲讽自己的人,也就是她那名义上的未婚夫,福王朱常洵。 江抒看到他的同时,朱常洵也看到了迎面走来的江抒,轻轻一笑,风华潋滟:“数日不见,叶小姐别来无恙啊?” “托王爷的福,本小姐安然无恙。”江微微止住脚步,语气生硬地道。 自从那日在书院中初见时遭到他的嘲讽刁难后,江抒就对他没什么好印象,后来接连两次遭遇截杀,猜测都是因为与他之间的婚事有关,就更加不待见他,因此对他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朱常洵也不介意她恶劣的态度,依旧笑着:“怎么?叶小姐现在认识本王了?” “王爷大名,如雷贯耳,江抒怎敢不认得?只不过——” 江抒故意顿了顿,看他一副等待答案的样子,才继续道:“王爷与江抒还未成亲,这样贸然来到江抒的闺院,似乎有些不合礼制。” 不问他为什么来,只提醒他不该来,明明语气极为不好,偏偏措辞组句字字有礼。 这丫头,倒是有几分小聪明。 朱常洵漆黑的眼眸不禁轻轻眯起,薄唇轻启:“叶小姐无需担心,本王来卿冉阁,是得到老夫人的允许的。素闻叶老夫人最重规矩,她都能够同意,想来也没什么不妥的。” 他说得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让江抒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老夫人能同意,那是她顾忌你福王殿下的身份好不好? 你若是个普通人,你看她不命人把你轰出去! 不过这个不便说出口,江抒唇角一扬,挤出一抹假笑:“那不知王爷屈尊降贵来到江抒的小院,所为何事?” 若说这朱常洵是专程来探望她的,打死她也不相信。 敛了敛面上随意的神色,朱常洵向前走了两步,一本正经地道:“本王前来,自然是有要是的。三日后是皇祖母的寿辰,届时你与本王一起进宫去为她祝寿。” “太后的寿辰?”那岂不是要有很大的排场? 江抒眼中立刻闪过一丝亮光。 但很快,她又想到自己与眼前之人是有过节的,微微垂下眼睑,故作为难地道:“恐怕要让王爷失望了,江抒尚在禁足期间,不能随意出府。” 89.第89章 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随意?这还叫随意?为太后祝寿那可是大事! 真不知道这丫头是真不懂,还是装作不懂。 不过,朱常洵也懒得猜测她的心思,正打算告诉她,他已经跟老夫人说过了,解除她的禁足,还未开口,突然注意到江抒身后的一男一女。 女子身穿淡粉色交领及腰短袄,深青色百褶长裙,头梳双丫髻,显然是她身边的丫鬟。而那个男子…… 一袭黑色窄袖长衫,腰系佩剑,样貌英俊,目光炯然,绝对不可能是叶府的仆人。 而叶家的大少爷叶成宣与那从小被当成少爷培养的管家之孙叶奉之他都见过,也都随叶向高去了湖南。 那么,这个人,他究竟是谁? 对于朱常洵的留意,罗新却没有过多的反应,只淡淡地回视着他。 那样的目光,完全是站在平等的视角的,没有垂头俯视,也没有踮脚仰望,若说唯一有的,就是与实力相当的人之间的眼神较量。 这样僵持了一阵子,朱常洵身后的怯羽有些看不过去了,大步走上前来,指着罗新道:“大胆,见了我家王爷,还不出来行礼!” 是他? 江抒本来并未注意到怯羽,现在看清他的长相,眸中顿时划过一丝意外之色。 这不就是自己穿越来的第一天晚上,陪叶池挽去永定门外的苍桐镇逛灯会的时候,那在飞镖之下救了自己的人吗? 他是朱常洵身边的人,难道说那天晚上,朱常洵也在苍桐镇? “怯羽,不得无礼。”朱常洵温朗清润的嗓音打断了江抒的沉思。 他抬手制止了怯羽,目光依旧停留在罗新身上,意味深长地道:“不知这位是……” 看这人的神态与气度,绝对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回王爷,他是我家小姐从外面救回来的,一直在西苑中养伤,今日伤势才刚见好,特意来向小姐道谢的。” 未免自家小姐被王爷误会,屏浅忙站出来将江抒与罗新之间的界限划清。 一旁的老管家叶鸿听了连连点头。 要知道,女子的名节可是很重要的。他之前没有料想到罗新竟然来了江抒这里,才带福王直接过来的,否则,一定会命人前来提醒一下,让江抒有所准备。 罗新自然看出朱常洵对他的格外关注,为了打消他的怀疑,适当地拱手服软:“在下罗新,乃是江湖中人,只因遭到同门师兄的暗算,身负重伤。蒙叶姑娘出手相救,才得以保全性命。” “江湖中人?不知阁下是何门何派呀?正好我以前也是江湖中人,不如今日就借叶相国的府上,你我好好切磋切磋。”怯羽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伸手就要拔剑。 江抒看向对面的朱常洵,见他对于怯羽此举并没有阻止的意思,忙站出来道:“且慢!罗新他伤势未愈,你现在跟他比试,胜了又有什么意思?若真想一较高下,那也应当等到他的伤完全好了再说。” “叶小姐说得不错,”朱常洵眸光微闪,淡淡一笑,“既然人家有伤在身,还是不要比了。若是赢了,是胜之不武;输了,只会更加难堪。叶小姐,你说是不是?” 90.第90章 只是临时起意 “当然,王爷所言极是。”江抒故意拉着腔调,虚情假意地恭维道。 然后偏头看向站于自己侧后方的罗新:“你先回去,你方才所说,我会考虑的,明日给你答复。” 罗新答应声是,看了朱常洵一眼,大步向外面走去。 江抒所在的位置正对着卿冉阁院门口,她看着罗新的身影消失在转角的花木丛中,心想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向站于自己对面的朱常洵道:“倘若王爷没有其他的事情,也请回吧。这毕竟是江抒的闺院,王爷在此多有不便。” 这是……在下逐客令? 朱常洵眼眸微微一眯,唇含浅笑:“谁说本王没有其他的事情,本王还没告诉叶小姐,老夫人已经同意解除叶小姐的禁足了。所以进宫为皇祖母祝寿一事,叶小姐无须担心。”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江抒故意装出一副激动的样子,“如此就多谢王爷了!既然王爷已经将此事告诉江抒,心事已了,那就可以放心的回去了!” 又在赶他走! 真是三句话不离其宗! 朱常洵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太好看。 虽然他对于这桩婚事并不满意,但被人如此嫌弃,心头还是无端的有些堵得慌,抬手抓住她的手臂:“既然你那么心急,那就走吧!” “走?去哪里?”江抒没想到他会拉着自己一起走,心中一紧,“太后的寿辰不是在三日后吗?” “不错,皇祖母的寿辰是在三日之后,只不过——”朱常洵凝眸望着她那张略有惊慌的脸,一字一顿地道,“母妃今日要见你。” 其实,早在一个多月前,他的母妃就提出过要见见这个未来的儿媳妇,却都被他含糊过去。现在决定要带她进宫,也只是临时起意。 谁让这丫头偏偏表现出一副对他很嫌弃的样子,既然她让自己不高兴了,他也不介意故意刁难她一下。 “郑贵妃要见我?为什么?”将他口中的“母妃”与屏浅所说的翊坤宫郑贵妃对上号后,江抒表示有些不解。 身后的屏浅听到她这清脆的声音,彻底无语了。 小姐,你平时这样说也就算了,当着福王殿下的面,就算不叫母妃,起码得称之为贵妃娘娘呀! 屏浅正想跟上去小声纠正一下,别是小姐到了宫里再出了错,朱常洵却突然转过头来吩咐道:“你不必跟来了,出宫之后,本王自会送她回来。” 他的语调柔润轻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屏浅连忙答应声是,自动退下了。 “老奴送王爷。”老管家叶鸿虽然并未在老夫人那里听说福王今日要带江抒进宫,也不好阻止朱常洵将她带走,只暗自决定等送他们出府之后,立刻将此事禀告老夫人。 走出卿冉阁的院门,不远处是一个小小的三岔路口,附近花木葱茏,绿竹蓊郁,景致十分优美。 老管家叶鸿在前面带路,引领着他们走向可以通往叶府大门的那条岔道。 由于走得急,谁都没有注意到另外一条岔道上走过来的一青一红两色身影。 91.第91章 一比之下立见分晓 一袭石榴红交领及腰短袄、水红色百褶长裙的正是三小姐叶湖掬。 而她身边的那个,身穿淡青色缠枝莲纹缘襈袄,鹅黄色花缎马面裙,头梳叠鬓髻,则是她的母亲二夫人汤弄秋。 母女二人听说福王殿下来到府上,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到老夫人那里前去拜见,却从老夫人的口中得知福王来了江抒这里,这才一路找了过来。 隔着几丈远的距离,叶湖掬望着江抒身旁朱常洵那白衣翩翩的侧影,脸上满是懊悔之色:“原来他就是福王。” 那日在书院,她一直以为福王还没到,没想到在陈夫子的课上,与江抒坐在一起的那个人就是。 要是早知道他是福王的话,她就不该拉着叶溪摇抢下那唯一挨着的两个座位,将与福王坐在一起的机会让给江抒了。 也不知道自己在上课的时候睡着,被陈夫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问及“梦见周公了没有”,这么丢脸,会不会在他那里留下不好的印象? 都是叶溪摇那个小贱人给害的,要不是她在自己的酒中下柏子仁,自己怎么可能会当着福王殿下的面那么丢人嘛! 叶湖掬衣袖下的双手暗暗握成拳头,她一定不会让她好过! 关于那日书院中所发生的事情,汤弄秋并不知情,听到女儿这样说,转头看向她:“怎么?你见过他?” 叶湖掬点点头:“那次去书院的时候见过,我不知道他就是福王,没有过去跟他说话。娘,他们看样子是要出府的,我们快走,晚了就追不上了。” “你急什么!”汤弄秋一把将她拉住,“我们这样追上去像什么样子,非但不会给福王留下好印象,反而会惹他厌烦。” “那该怎么办呢?”叶湖掬皱着眉头问道。 这好不容易见到福王,她可不想失掉这次让他认识自己的机会。 汤弄秋望着几个人远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精锐光芒:“你跟我来。” 她说着拉起叶湖掬的手沿原路返回,准备抄近道去大门口,好在路上与福王来个偶然相遇。 这可比慌慌张张的追上去有水平多了,就算不能一次给福王留下深刻的印象,也总不至于留下坏印象。 反正有叶江抒那个懦弱无能的废物在那里摆着,谁好谁差,一比之下立见分晓。 但刚转过一个弯,还没走几步,汤弄秋的脸色瞬间变了。 只见前面花木深垂的碎石小道上,叶池挽头戴百花编织的五彩花环,手拿刚抽芽的柳条儿,蹦蹦跳跳地迎面走来。 身后跟着她的丫鬟樱零。 汤弄秋忙拉着叶湖掬转身,想要避开她,谁知—— “二娘,三姐,真巧啊!原来你们也在这里散步啊!”叶池挽兴高采烈地跑过来,一脸的天真。 离得这么近,已经不能装作没听见,汤弄秋即使再不情愿,还是不得不拉着叶湖掬转过身来,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是啊,闲来无聊,我与你三姐出来逛逛,挽儿怎么也在这里呀?” 92.第92章 岂不是很扫兴 叶池挽稚嫩的小脸上笑得甚是得意:“这几天我娘一直逼着我学女红,都快烦死了,我趁她不注意,偷偷跑了出来。看到这边花开得好,就一路走过来了!” “六妹,你头上的花环真漂亮,是你自己编的吗?”叶湖掬怕错过与福王不期而遇的机会,急于要离开,便开口恭维,以求尽快脱身。 “是吗?”叶池挽丝毫没有意识到人家说得是违心话,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抬手将那花环从头上取下来,“既然三姐喜欢,就送给三姐好了。” 她说着,大步走过去,将那花环扣在叶湖掬的头上。 叶湖掬一贯喜欢的是名贵首饰,平时最看不上这些花花草草,本能地想要拿下来。 二夫人汤弄秋眼疾手快,不动声色地一把将她拦住,笑着道:“你看,戴着多好看啊!挽儿的手真是巧!” 然后,向叶湖掬递了一个眼色。 叶湖掬立刻会意地点了下头,装出很高兴的样子:“是啊,谢谢六妹了。” “谢什么,我再编一个不就好啦!”叶池挽冲她粲然一笑,抬手指向前方,“二娘,三姐,你们看,那边花开得多美啊,不如我们一起过去看看吧!” “不巧了,六妹,我们刚从那边过来,该看的都已经看过了,想要去别处走走。”叶湖掬急着要去见福王,怕被叶池挽给耽搁了,忙接话道。 “没事儿,那我们就一块去吧!正好我也有很多地方没看呢!”叶池挽偏偏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叶湖掬本就没什么耐性,看她似乎打定主意要跟她们一起,面上顿时出现一抹不耐烦的神色。 汤弄秋也有些疑惑,叶池挽这丫头平常并不与她们亲近,今天这是怎么了,偏偏她们有事,她却纠缠不休。 不过,汤弄秋此时也没时间细想这些,为了尽快摆脱叶池挽,说道:“我想到,我凝惠园中还有些绣活儿没绣完,就不逛了,掬儿,挽儿,你们两个一起好好玩。” 她说完,作势要走,却被叶湖掬从后面一把拉住:“娘,你不是说要教我双面绣的嘛,我也不逛了,我跟你一起走。” 人家母女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表明态度不想跟她一起,叶池挽也不好再跟着,一脸遗憾地道:“那好吧,既然这样,挽儿就先告辞了。” 叶池挽说完,向着汤弄秋福了福身子,甩着手中的柳条儿,大步向前走去。 樱零忙快步追上去,不解地低声问道:“小姐,你不是最讨厌三小姐和二夫人嘛,怎么还提出跟她们一起赏花呀?” 这景色宜人的大好春光里,本应是一切都赏心悦目的,却要面对着两张自己不喜欢的脸,岂不是很扫兴。 “你没看到吗?”叶池挽得逞地一笑,转头看向她,“她们过来的方向就是四姐的卿冉阁。今日福王来了府上,去卿冉阁见四姐,她们却出现在这里,肯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我看她们走得急匆匆的,就忍不住过去耽搁一下她们的时间了。” 93.第93章 也同样不喜欢你 这厢,终于等到叶池挽走远,叶湖掬拉起汤弄秋的手道:“娘,我们快走吧!” “不用去了,晚了!”汤弄秋望着叶池挽远去的背影,眼底带着几分寒意。 “不会的,就耽搁了这么一小会儿,一定可以赶得上的!”叶湖掬忙道。大不了她路上跑快一些。 汤弄秋抬手将她推开,一脸严肃:“你如果不想让福王讨厌你的话,就听我的!” 说完,许是觉得继续停留在此地也是毫无意义,转身向她凝惠园的方向走去。 “娘——”叶湖掬十分不甘心。她好不容易盼到可以与福王相见的机会,特意香汤沐浴、精妆细扮后赶来见他,怎么可以就这样错过。 汤弄秋却没有回头,也没有再理她,走到前面的假山附近转了弯。 叶湖掬想到现在这个局面都是叶池挽造成的,愤恨地将头上她送的花环摘下来,用力扔到地上,重重地踩了几脚,快步向汤弄秋离开的方向追去:“娘,你等等,等等我……” 叶府大门口,此时江抒已经上了福王府低调奢华的蓝顶子马车。 车厢内空间很大,左右两边分别置设着软榻和软凳。在软榻的那一面,还摆着一张方形案几,上面放着一个青瓷茶壶和几盘干果点心。 江抒毫不犹豫地在软榻的那一面坐了下来。 朱常洵后她一步上车,见自己的位子被占了,眉毛挑了挑,并未多说什么,在她身旁空余下来的位置坐下。 江抒被他一边的手臂触碰到,向里挪了挪,嫌弃地看向他,朝着对面的软凳努了努嘴,示意他过去。 然而,朱常洵却仿佛没看见一般,神态慵懒地倚在车壁上,根本无动于衷。 真是个没有风度的男人! 江抒脸色变了变,不情愿地自己挪过去,尽量往里坐,以求与他离得远一些。 “走吧。”朱常洵也不介意她的态度,看着她坐好,语气平静地向外面吩咐道。 他话一落,外面负责驾车的怯羽立即应了一声,挥动马缰,驱车前行。 车厢之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随着车轮碾过地面的轻微声响,时间不知不觉间过去。 江抒看着对面斜倚在榻子上闭目养神的朱常洵,见他完全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最终还是忍不住,打破这死寂的沉默。 “那个……” 朱常洵缓缓睁开眼睛,车内暗淡的光线下,一双漆黑的眼眸显得格外明亮。 他望着江抒,轻轻开口,淡淡的嗓音让人辨不出情绪:“有话要说?” 江抒下意识地摇摇头,随后想到什么,又忙着点头,迟疑了片刻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 朱常洵眸光微微一闪,这丫头,倒是有几分自知之明。 “然后呢?”他低声问。 谁知道,江抒竟然一脸真诚地道:“我也同样不喜欢你。” 听到这果断且诚恳的回答,朱常洵的脸色瞬时有些不太好看。 他努力压了压有些波动的情绪,尽量让语气保持平和:“所以呢?” 94.第94章 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江抒并未注意到他情绪的变化,稍作沉默道:“既然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勉强在一起也只会相互厌烦,还不如我们两个人一起想想办法,看怎样才能够把这门婚事取消。” 她这话说得平静客观,一改方才的嫌弃,完全是站在两个人的角度去考虑的。一旦事成,可谓是互利双赢。 朱常洵确实不想要这桩婚事,前段时间在凤林书院中故意讽刺刁难她,也是为了让她这边松口。 现在听到她这样说,本该是高兴的,可不知为什么,心底竟然无端地有些不舒服。 他神情莫测地望了江抒一阵子,淡淡问道:“你就这么不想嫁给本王?” 当然了,这还用说嘛! 江抒差点儿脱口而出。 但转念一想,这毕竟是在男尊女卑的古代,人家又是堂堂福王殿下,当今皇帝最为看好的儿子,就算自己对这桩婚事有一千一万个不满意,也不能伤了他的自尊。 否则,他若成心报复自己,将自己娶回去,关在深宅大院中,他照样可以在外面风|流潇洒,自己的生活可就悲剧了。 想通这一点后,江抒立即摇头:“不是因为你这个人,而是因为你的身份。” “此话怎讲?”朱常洵面色稍微缓和了几分,低声询问。 江抒垂眸沉吟片刻,望着他道:“有人不想看到福王府与相府联姻,想必王爷应该知道。而除掉我,就是阻止福王府与相府联姻最简单的方法。” “不错。”朱常洵轻轻吐出两个字,微眯眼眸紧盯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江抒轻轻叹息一声,继续道:“自从我爹离开京城去湖南后,这短短十几天里,我已经遭遇了好几次刺杀了。若是这桩婚事不取消,我怕等不到成亲的那一天,我就已经……” 江抒没有把话说完,可那接下来的意思,就是用手指头想也知道。 她这好不容易捡来的一条小命,而且还是青春貌美,正当年华,可不想就这么成为权势之争的牺牲品。 “放心,你不会有事的。”朱常洵轻笑一声,丝毫不以之为意。 江抒听他这随意的语气,脸色瞬时大变:“你怎么知道!” 她可是好几次都差点儿小命不保。 事关人命,竟然可以说得如此轻描淡写,这人是不是太过冷漠了,简直就是冷血! 朱常洵也不介意她态度的恶劣,勾了勾唇角,轻声回道:“叶向高去湖南已经半个月了,再过不出一个月就能回来,他在京城,没人敢动你。而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本王会负责你的安全。” 有了这样的承诺,总该无话可说了吧。 谁知,江抒的反应却是:“你这是什么意思?那想办法取消婚事的事情……” 朱常洵淡淡打断她:“君命难为,这件事情,绝对不会从本王这里提出来!” “那王爷的意思是……”江抒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朱常洵眸光微动,凝视着她:“本王的意思是,那是你的事,与本王无关,本王既不会帮你,也不会阻拦。” 95.第95章 你的筹码还不够 话说到这个份上,意思够浅显了吧。 然而,这样的回答却让江抒的脸色忍不住为之一变。 她原本以为他会说只能在暗地里帮她,最后退婚的事情由她来提,没想到他的态度竟然是——置之不管。 倘若没有他的配合,只凭自己一己之力,想要将这桩婚事取消,根本没有可能。 江抒心里虽然有些生气,但也清楚此时与他翻脸是极为不明智的,于是决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她一副为他着想的样子,说道:“你不是说,像我这种心有城府诡计多端的女人是不讨人喜欢的吗?若是我想不出取消婚事的办法,那你岂不是要将你不喜欢的人娶回府?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这多痛苦呀!” “低头不见抬头见?”朱常洵低声重复一遍,唇角微扬,“叶江抒,你觉得福王府有那么小吗?” “你什么意思?”江抒顿时生出几分警惕。 朱常洵微微靠向身后的车壁,玩味地看着她:“本王是不喜欢你,但不介意府上多出一个人来。本王若不想看见你,有的是办法。” “你……” “你方才也说了,有人不想看到福王府与相府联姻,本王如果不想让你进王府,何不作壁上观,看着他们将你除去呢?这样既省时又省力,比想办法取消婚事简单多了。” “你说,你若是死了,叶向高会把这笔账算到谁的头上呢?太子?瑞王?惠王?还是他的那些政敌?反正不会是本王。” 江抒忍住发火的冲动,气愤地瞪着他:“你不是说,我爹从湖南回来之前,你会负责我的安全吗?” 朱常洵挑眉淡笑:“所以,本王并没有说本王真得会这样做。本王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与本王讲条件,你的筹码还不够。” “那对你来说,什么样的筹码才是够的?”江抒忙问道。 有她那名义上的父亲叶向高一朝首辅的身份摆在那里,就算这人真得会保护自己,也一定有他的目的,而不是真得想要保护她这个人。 对于这种别有用心的人,江抒本能地心生排斥,更别提去嫁。如果可以避免,那就好了。 但就是这简单的问话,却成功地击溃了朱常洵脸上的笑容,他淡淡地望着她,沉声道:“你不要再枉费心机了,你能给出的筹码,都不够!” 竟然当着他的面一遍又一遍地提出退婚的事情,这女人,把他当成什么了! 江抒并未领悟到他变脸的真意,不甘心就这么放弃,想到有人对于福王府与相府联姻的忌惮,又道:“那我爹的立场呢?” 叶向高身为当朝首辅,又是内阁独相,权利地位百官之中无人能及,能够得到他的支持,就相当于成功了一大半,量他也不会不动心。 “你真是叶向高的女儿?”淡淡的嗓音,出乎江抒意料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惊喜,说出的,却是这样一句与问题毫无关系的话。 可就是这样一句话,却让江抒的心瞬时慌乱起来。 莫非,自己与原来的叶江抒对待“叶向高立场”的态度太过不同,让他看出了什么端倪? 96.第96章 不准提到这里 不过,江抒自然不会承认自己不是原来的叶江抒。 心想他也只是猜疑,并没有什么证据,遂故作平静地道:“当……当然!我不是我爹的女儿,还能是谁的女儿!” “是吗?”朱常洵勾了勾唇角,脸上沉郁气息一扫而空,“只不过怕是要让你失望了,叶向高的立场,本王不在乎。” “什……什么?” 不在乎? 江抒看着他貌似云淡风轻的样子,对于这话深表怀疑。 那可是当朝首辅啊! 得到他的支持,再有皇帝的看重,被改立为储君之日还不是指日可待! 怎么可能一点儿也不动心! 朱常洵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本王再说一遍,叶向高的立场,本王不在乎。拿这个跟本王讲条件,没用。” 接着,倾身倚在榻上,微微合上双眼,闭目养神。 这是表明态度对于取消婚事的事情不会插手了吗? 江抒心中极为郁闷,但是看他一副懒得再搭理自己的模样,知道多说也是无益,虽不甘心,也只好保持沉默。 马车行驶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慢慢停了下来。 “是不是到了?”江抒忙掀开低垂的车帘。 怯羽回过头来道:“还没有,刚到西安门。” 西安门是皇城的西门,与前些天她与叶池挽去东厂看朗莫时所走的东安门是一个级别的,进皇宫还要再过一道宫门。 江抒想了想,又问:“那我们走哪个门进宫啊?” “北边神武门。”朱常洵听到二人的对话,缓缓睁开眼睛,替怯羽回答。 说着,紧闭着的城门已开,守门的侍卫见是福王府的马车,二话没说,直接放行了。 西安门内是一条东西走向的笔直青石道,江抒放下车门帘,撩开车窗帘向外看去,只见外面树木葱郁,殿宇恢弘,一派沉稳静谧、庄严肃穆之象。 穿过重重殿宇楼阁,接下来是一片宽阔浩淼的南北走向的长湖,那占地面积,比她前些日子去书院时看到的什刹海还要大。阳光斜斜倾洒下来,整个湖面上波光粼粼,显得十分壮观。 江抒被这浩瀚的场景震撼住,面上神情激动不已:“这是什么地方啊?” “太液池,”朱常洵抬起眼眸,淡淡道,“待会儿进了翊坤宫,不准提到这里。” “为什么?”江抒回过头来,有些不解地问。 “本王说了不准,就是不准,没有为什么!”冷淡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哼,不准就不准,有什么了不起的! 江抒腹诽着,转回头,继续欣赏车窗外美景。 马车驶过太液池上平置的石桥,又走不久,神武门便到了。 皇宫内苑不准马车通行,下车之后,朱常洵吩咐怯羽在外面等候,带着江抒走进宫门。 进了神武门,再过一道顺贞门,就是御花园。 此时正值阳春时节,园中各种名贵花草相继开放,远远望去,轻朱浅碧,姹紫嫣红,煞是惹人眼目。 江抒为这百花争艳的场景所吸引,正想征求一下朱常洵的意见,等见过郑贵妃离开翊坤宫之后,能不能在这御花园中逛逛,却见他微微止步,望向一个方向。 97.第97章 不待见他也正常 江抒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不远处重叠花枝阻隔下的直道上,两队明丽的身影浩浩荡荡地向这边行来。 为首的那个大约四十多岁的样子,一袭缃黄色四合如意云纹大衫,佩深青色五彩云龙纹霞帔,头戴双凤翊龙冠,举手投足间雍贵大方。 她身边的那个,和她差不多年纪,身穿藕荷色缠枝海棠竖领对襟短袄,深绿色织金云龙纹襕裙,头梳抛家髻。金玉首饰佩戴的满头都是,却没有一丝符合穿着的高贵,神情显得唯唯诺诺。 二人的身后,清一色的粉袄红裙头戴莲花冠的宫女,个个低垂着头,无法看清表情。 江抒轻轻抿了抿唇,猜测着两人的身份,一边回头征询朱常洵的意见:“我们要不要避开?” “为何要避?”朱常洵浅淡一笑,大步向那边走过去。 江抒随他进宫,也不想横生枝节,只好快步跟上。 绕过附近繁盛的花树,走到小道转弯的地方,那两队丽影也刚好走到近前。 朱常洵含笑迎上去,向着前面的二人抬了抬手,恭敬有礼地道:“儿臣给皇后娘娘请安,给恭妃娘娘请安。” 皇后?恭妃? 江抒面上微微闪过一丝惊讶之色。 莫非这二人就是屏浅所说的中宫王皇后和太子的生母王恭妃? “常洵不必多礼。”那被朱常洵称为皇后娘娘的缃黄色大衫的妇人朝他摆了摆手。 “福王客气了。”旁边的王恭妃也随着道,言语间颇为冷淡疏离。 想想也是,他的存在威胁到人家儿子的储位了,人家不待见他也正常。 “多谢皇后娘娘、恭妃娘娘。”朱常洵却并不以之为怵,慢慢直起身来。 王皇后微微笑道:“常洵此次进宫,是来见你母妃的吧?” “正是。”朱常洵再次向她抬手。 “那这位是……”王皇后的目光落在他身后的江抒身上。 “回皇后娘娘,她就是父皇为儿臣聘下的叶相府四女,叶江抒。”朱常洵不紧不慢地回答。 然后转头看向江抒,语调温润柔和:“抒儿,还不快来拜见皇后娘娘和恭妃娘娘。” 抒儿? 听到这近似于宠溺的称呼,江抒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不过,随即又反应过来,他这是叫给皇后与王恭妃听的。 唇角微微一扬,上前一步,江抒向着二人盈盈一礼,落落大方地道:“臣女叶江抒拜见皇后娘娘,拜见恭妃娘娘。” “抬起头来,给本宫看看。”王皇后吩咐。 江抒听话地缓缓抬头。 王皇后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道:“早就听说叶向高的女儿个个品貌绝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皇后娘娘过奖了。”江抒态度温婉谦逊。 王皇后淡淡一笑,看向朱常洵:“不是说带叶小姐来见你母妃的嘛,快些去吧,别让她等急了。” “是,儿臣告辞。”朱常洵也不欲多做停留,恭敬地应了一声,牵起江抒的手,向对面的花径走去。 王皇后含笑望着二人走远,笑容随即收敛。 “皇后娘娘……”王恭妃轻轻开口,对于朱常洵与江抒关系貌似很好的事情有些疑虑。 若是朱常洵真得娶了叶江抒,那她儿子朱常洛的太子之位岂不是岌岌可危了? 王皇后转头看向她,眼中带着几分冷厉:“前些天叶江抒在城北鼓楼附近的戏台下遇刺,是你所为吧?” 98.第98章 没有别得选择 “皇后娘娘,臣妾……”王恭妃有些迟疑,不知该如何应答。 事情确实是她做的。 王皇后瞪她一眼,沉声道:“放眼朝堂,福王府与叶相府联姻,受到威胁最大的就是太子。你就算不这么做,都会有人怀疑到常洛头上。你以为你这是在帮他?其实就是在害他!” “是臣妾鲁莽了,洛儿不会有事吧?”王恭妃紧张地问。 王皇后冷哼一声:“幸而那叶江抒命大,没有出事,常洛暂时不会有事。否则,让翊坤宫的抓住了把柄,我看你怎么收场!” 王恭妃面上满是自责之色,但听说儿子没事,还是松了口气:“那臣妾接下来该如何?” 王皇后道:“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当此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以后再做什么事情,一定要与本宫商量,不可再善做主张。” “是,皇后娘娘的话,臣妾必当谨记。”王恭妃恭谨地低下头。 “好了,此事就到此为止吧。”王皇后脸色微微缓和了几分,望着她道,“本宫今日叫你过来,是为了前几天与你提起的那件事情。把常洛过继给本宫一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这……” “怎么?你不愿意?” “没有,臣妾不是这个意思。”王恭妃慌忙否认。 稍作犹豫,她道:“臣妾只是有些担忧,这些年来,皇上一直没有断过改立太子的念头,若是常洛过继给皇后娘娘,就成了嫡子,又是长子,到时候福王的机会就小了,皇上未必会同意。” “这个你放心,”王皇后道,“本宫会去请太后做主。太后也不想看到皇上重提废立之事,她一定会想办法说服皇上的。” “既然如此,一切但凭皇后娘娘安排。”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找借口只会得罪她,王恭妃只好点头同意。 她心里清楚,王皇后想要将常洛过继到她的名下,并不是真心想要帮助他保住储位,而是为了巩固她的皇后之位。 只不过,这两者是不矛盾的,反而荣辱与共。只有保住常洛的储君之位,王皇后的后位才能稳固;只有常洛过继给王皇后,成为嫡子,他的储君之位才能不受到动摇。 这是双赢的局面,根本没有谁输谁赢一说。若说唯一的输家,就是身为太子生母的她自己。 来日皇后赢了郑贵妃,稳住常洛的太子之位,不想将来出现两宫皇太后的局面,一定会想办法除掉她这个生母的。 但为了儿子的前途,她没有别得选择,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也只能是认了。 王皇后满意地笑了笑:“恭妃真是通情达理,只是要委屈恭妃了。” “臣妾不委屈,”王恭妃忙道,“臣妾宫女出身,身份卑微,没有能力帮助洛儿,洛儿能够成为皇后娘娘的儿子,是他的福气。臣妾知道,皇后娘娘一定会保住洛儿的。” 王皇后抬眼望向前方一枝随风颤动的花枝,目光微凝:“这个你无须担心,常洛一旦过继到本宫名下,就是本宫的亲生儿子,本宫绝不会让任何人动摇他的太子之位。” 99.第99章 不是你该问的 这厢,江抒被朱常洵牵着,在前面的曲折小道转了弯。 由于花木的遮挡,这个角度,已经看不见王皇后、王恭妃等人的身影了,江抒忙甩了甩被他拉着的手:“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吧?” 朱常洵偏头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将她松开。 彼此心知肚明,刚刚那副和谐融洽的样子,只是做给别人看的。 江抒又问:“待会儿从贵妃娘娘那里离开之后,我可不可以在御花园里转转?” 这满园的红紫芳菲,真是让人心生欢喜,说不准其中还有什么名贵的中药,她赏花的同时,也可以悄悄采些回去。 “这个……看心情吧。”朱常洵缓缓甩下一句,大步向前走去。 看心情? 谁的心情? 江抒眸中闪过一丝疑惑,快步追上去:“哎,你等等我!” 一路疾走,穿过生机盎然的御花园,前面就是后宫。 这明朝的后宫主要分为三大部分,中间是皇后所住的坤宁宫,为中宫。在坤宁宫的左右两边,分别有六座宫殿,称为东六宫和西六宫。 东六宫与西六宫以坤宁宫为中轴线呈对称排列,各自分为前中后三排,每两座宫殿并行相邻。 郑贵妃所住的翊坤宫位于西六宫中间那一排外面的位置,距离坤宁宫比较近,而它的后面,也就是北边,则是储秀宫。 江抒与朱常洵刚过了储秀宫东北角的养性斋,准备继续前行,附近突然飘来一阵低沉凄凉的琴音,伴随着悲伤哀婉的歌声:“天回北斗挂西楼,金屋无人萤火流,月光欲到长门殿,别作深宫一段愁……” 这是李白的《长门怨》,写得是起初被汉武帝金屋藏娇,最后却凄凉而死的陈皇后陈阿娇。 莫非,这大明朝的后宫里,也有一位与陈阿娇同样遭遇的妃子? 如此想着,江抒快步跟上前面的朱常洵,问道:“储秀宫里住得是谁啊?” 朱常洵脚步一顿,转头看向她:“这不是你该问的。” “为什么?”江抒有些不解。 不就是好奇打听一下嘛,又没有当着别人的面! 朱常洵微微敛了敛神,望着她道:“本王忘了提醒你,宫里不比外面,进了这宫门,一定要多看少说,谨言慎行。否则,在这深宫内苑中,一不小心得罪了什么人,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这么严重?” “不信,你就试试!” 江抒慌忙摇头:“还是不要了。” 她就是再好奇,也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去冒险的。 “既然如此,那就走吧。”朱常洵迈开步子,继续前行。 江抒未免被他落下太多,追起来困难,忙快步跟上。 过了储秀宫,又走不久,翊坤宫就到了。 此时宫门是虚掩着的,门外无人把守。透过两侧高高耸立的红墙黄瓦,里面传出清脆爽朗的笑声:“那枝,那枝才是最好看的,娘娘,快把它剪下来吧!” 朱常洵眸光微微一闪,走上前去,象征性地敲了敲门,不等有人应答,直接推门而入。 100.第100章 叫人家母妃做什么 江抒随着他进去,向里走了没多远,就看见宫内东南角的花树丛中,一个衣着素雅的美妇人正手拿剪刀踩在椅子上采剪花枝。 在她的附近,站着两个模样俊俏的宫女,一人手中拿着一把杏花,仰头看着她,指点着她该去剪哪枝。 朱常洵大步向那边走去,两个宫女听见脚步声,回头一看,忙屈身行礼:“奴婢拜见福王殿下。” 那美妇人闻声慢慢转过头来,看到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翩翩身影,眼中闪过一抹惊喜之色:“洵儿来啦!” 然后向着旁边的两个宫女招了招手,示意她们扶自己下来。 朱常洵走上前去,向着那美妇人抬手一礼道:“儿臣见过母妃。” “江抒见过贵妃娘娘,给贵妃娘娘请安。”江抒后一步走到,也忙跟着行礼。 谁知—— “这位是延祺宫端妃娘娘。”朱常洵看着她那副貌似恭谨的样子,微微蹙了蹙眉。 他本想等向周端妃行过礼之后,为她们二人介绍一下,没想到还未来得及开口,这丫头竟然已经将话说出口。 什……什么? 不是郑贵妃? 江抒有些诧异,扭头瞪向朱常洵:不是郑贵妃你叫人家母妃做什么? 另外,还有,这端妃怎么会在郑贵妃的翊坤宫剪花枝,就像在自己的宫里一样,莫非和郑贵妃的关系很好? “这位姑娘初次进宫,没见过本宫和贵妃,难免会认错,无妨的。”周端妃笑着打圆场。 “谢端妃娘娘。”江抒再次向她施了一礼。 周端妃抬手扶她起来:“这就是叶相国府上的四姑娘吧?长得可真漂亮,和我们洵儿郎才女貌,可比那……” 说着,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忙住了口。 比那什么? 江抒疑惑地看向身旁的朱常洵,却见他脸色有些沉郁,与方才随意闲散的样子大相径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了,不说了,本宫带你们去见你们母妃吧。洵儿也有好些日子不曾来后宫了,她一直在盼着你们呢!” 周端妃担心江抒再胡思乱想,急着转移话题。 朱常洵淡淡一笑,脸上的沉郁气息就这样不动声色地一带而过,轻声问道:“您就不想洵儿么?” “怎么会?”周端妃抬手抚上他的手臂,面上神情柔和了几分,“洵儿,你知道吗,你和浩儿在本宫身边的那几年,是本宫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母妃……” “还是快些走吧。”周端妃微微笑了笑,转身向翊坤宫正殿的方向走去。 江抒与朱常洵跟着她过去,此时,郑贵妃正背对着殿门坐在殿内柔软的榻子上自己跟自己下棋。 她下得十分专注,就连殿门口的脚步声也没听见。 阳光穿过殿门打在她的身上,将她头上步摇的影子映得颤颤巍巍,在脖颈上打下一片暗影。 “姐姐,洵儿来了。”等了一阵子,不见郑贵妃有任何反应,周端妃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提醒。 郑贵妃捏着棋子的手指微微一顿,倏然转过身来。 101.第101章 惹下了什么祸 呈现在江抒视线中的,是一张风韵犹存、明艳无双的脸。 这种样貌,本该是妖娆妩媚的,气质上却偏偏更胜一筹,生生给人一种贵气端方之感。 江抒在御花园中看过王皇后与王恭妃之后,原以为后宫中的女人长得也不过如此,方才看到身前的端妃,以为她算是美的了,没想到和郑贵妃一比,顿时黯然失色。 难怪。大概也只有像郑贵妃这样美得不可方物的女人,才能够生出朱常洵这般风华绝代的儿子。 “常洵来了。”逆着光照,看不清楚外面人的表情,郑贵妃放下手中的棋子,慢慢站起身,缓步向外面走来。 她的语调柔和平淡,不似端妃的热情,但其中却暗含关切。 真是一个含蓄的母亲! 江抒微微抿了抿唇角,转头看向身旁的朱常洵,想看他是什么反应。 “儿臣见过母妃。”朱常洵向前迎了两步,朝她抬了抬手,恭敬有礼地道。 只是,那恭敬中带着几分淡淡的疏离,与对待端妃时的融洽和谐完全不同。 这是什么情况? 刚刚他管不是生母的端妃叫母妃,她就觉得有些奇怪,现在看他对待郑贵妃的态度…… 难道,这对母子之间,有什么问题? 江抒正想着,低垂的手臂突然被拉了一把。 她抬眸对上朱常洵暗示的眼神,忙向着郑贵妃屈了屈身子道:“臣女拜见贵妃娘娘。” “不必多礼,都起来吧。”郑贵妃轻轻摆摆手,目光落在朱常洵的脸上,“常洵有挺长时间没来看望本宫了吧?” “儿臣近来诸事繁忙,一直不得空闲,还请母妃见谅。”朱常洵淡淡笑了笑,言语间颇为客气。 郑贵妃望着他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之色,但又不得不保持着柔和的笑容:“瞧你这孩子,这么见外做什么?又不是外人!” 然后视线转向一旁的周端妃:“妹妹一起到殿里坐吧,你与常洵也许久不见,正好可以坐下来好好说说话。” “姐姐,常洵难得来后宫一趟,妹妹还是不打扰你们母子相聚了。正好我那幅杏花春雨图还没有画完,就先行回宫了。”周端妃推辞道。 “既然如此,妹妹慢走。”郑贵妃柔和一笑,也不挽留。 周端妃向着她点点头,慢慢转身,缓步走下殿前回廊的台阶。 向外走了没几步,突然想到什么,回过身来看向江抒道:“听说叶相国府上还有位六姑娘?” “回端妃娘娘,是,六妹池挽,是江抒的庶妹。”江抒恭敬有礼地答话。 “多大了?” “十六,只比江抒小一岁。” 周端妃垂眸想了想道:“三日后太后寿辰的时候,让她一起进宫吧,本宫想见见她。” “是。”江抒再次恭谨地回答。 只不过,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周端妃要见叶池挽做什么? 难道…… 她的心中猛地一紧。 难道几天前叶池挽去瑞王府赎那只名叫黑风的斗鸡时,在瑞王府惹下了什么祸,以至于都传到了端妃的耳中? 她早前就听屏浅说过,宫里有位周端妃,是皇五子瑞王朱常浩的生母。 102.第102章 唯独没有想到后宫 这时候,得到满意答复的周端妃已经转身离开,身影很快消失在宫内枝梢交错的花树丛中。 “这就是叶相国府上的江抒姑娘吧?”看着江抒回过头来,郑贵妃柔声问道。 江抒再是向她一礼,恭谨地道:“回娘娘,臣女正是。” “这里没有外人,无须多礼,快到殿里坐吧。”郑贵妃淡淡一笑,回身走进殿内。 江抒答应声是,向着身旁的朱常洵抬了抬手,让他先走,然后才跟着踏进门槛。 此时,郑贵妃已经在殿内正中柔软的榻子上坐好。 软榻的左右两边,分别摆放着一排造型典雅线条流畅的红木桌椅。 朱常洵缓步走到位于左上首的椅子前坐下来,摆摆手示意江抒坐在他的身边,转头看向郑贵妃道:“母妃近日来可好?” “有你父皇的恩宠,端妃的陪伴,你妹妹轩妤又每日都会过来看我,还好吧。”郑贵妃淡淡笑着,却笑得有些勉强。 再多的人对她好,也抵不掉儿子客气疏离的态度带给她的伤痛。 “既然如此,儿臣也就放心了。”朱常洵故意忽略掉她眼底的落寞,继续他的客气有加。 然后轻咳一声,接着道:“儿臣已经把江抒带来了,您有什么话就说吧。” 郑贵妃看他这副淡漠疏离的样子,面上失落之色更甚,嘴角微微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将目光移向江抒,关切地道:“本宫听说你半个月前从书院回家的路上遭遇了刺杀,有没有伤到?” 江抒保持着端端正正的坐姿,脸上笑容一派恬静:“幸而当时有一位姑姑出手相救,算是有惊无险,谢娘娘关心。” 好奇怪…… 这件事情她是瞒着的,就是叶府上下,也只有她与屏浅两个当事人知道,郑贵妃是怎么知道的? 郑贵妃笑了笑:“等你与常洵大婚之后,就是本宫的儿媳妇了,婆婆关心媳妇,是应该的。” “娘娘——”江抒小脸一红,轻轻开口嗔怪,外表一副害羞的样子。 其实心中却在想:就你儿子那态度,本姑娘才不想嫁给他呢! “瞧你,还不好意思了。”郑贵妃眸含浅笑,温柔地望着她,“对了,你可知道,那对你下毒手的是什么人?” 江抒轻轻摇了摇头:“江抒不知。” 她虽猜测此事跟福王府与相府联姻的事情有关,但这是在宫里,没有真凭实据,是不能乱说话的。 否则,万一隔墙有耳,让人给听了去,自己的处境只会更加危险。 郑贵妃在宫中一待多年,早已熬成了人精,自然看出了她的顾虑。 不过,她也不点破,不紧不慢地道出自己的猜测:“在本宫看来,此事怕是与景阳宫那位脱不了干系。” “娘娘的意思是,刺杀江抒的那些人,是王恭妃派的?”江抒有些吃惊。 她想了各位皇子,想了她那名义上的父亲叶向高的政敌,甚至连叶湖掬母女都小小的怀疑了一下,却唯独没有想到后宫。 郑贵妃微微敛了敛神,面色凝重了几分:“光天化日之下,派人刺杀皇上亲自下旨聘下的福王妃,这种愚蠢的事情,恐怕也只有她才会做得出。” 103.第103章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娘娘,那江抒该怎么办?”江抒担心地问道。 倘若王恭妃真的想杀她的话,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怎么能够招架的了? 郑贵妃目光微微掠过旁边的儿子:“你不用担心,就让常洵来保护你,有他在,你不会有事的。” 朱常洵向她轻轻抬了抬手:“是。” “好了,不提这些烦心的事儿了。”郑贵妃淡淡一笑,脸上又恢复了方才的柔和,“昨日轩妤说,今早会来陪本宫用早膳,却到现在还没有过来,常洵,你去宁寿宫看看,她是不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是。”朱常洵笑着答应一声,缓缓站起身,看了江抒一眼,大步向外面走去。 “娘娘,您把王爷支走,是有什么话要对江抒说吗?”江抒看着朱常洵走出大殿,慢慢回过头来,轻声问道。 若只是想要知道朱轩妤为何没来,遣个太监宫女前去即可,完全没有必要让朱常洵亲自走一趟。 “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郑贵妃赞赏地一笑,“常洵能够娶到你,本宫也就放心了。” 江抒温顺地笑道:“娘娘过誉了,娘娘有什么话,请尽管吩咐。” “既然如此,本宫就直说了。”郑贵妃敛敛笑容,看着她道,“等你嫁给常洵之后,就是福王妃了,你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福王府的脸面,你可知道?” “娘娘放心,江抒必不会做出有损王府名声的事情。”江抒一脸认真的听她说完,恭敬地回答。 郑贵妃满意地点点头,又道:“你还当记住,福王府的荣辱,就是你的荣辱,只有常洵好了,你才能好。” “是。” “你爹自从去年入阁之后,一直力谏皇上让常洵早日前去洛阳就藩,本宫知道他为人耿直,不怪他。不过,本宫希望他能够明白,你一旦与常洵成了亲,他就是福王的岳丈了,就算为人再正直,太子那边也必会对他心生猜忌。” “是,等爹爹从湖南回来之后,江抒一定转告他。” “不仅要转告,而且要想办法说服他,站在常洵这一边。” “是,江抒必当尽力而为。”江抒再次恭顺地应答。 只是…… 她稍稍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忍不住将心中的疑问说出口:“娘娘,江抒有一事不明白,您处处为王爷着想,可他为什么……” “可他为什么对本宫疏远客气,反而对端妃热情亲厚呢?”郑贵妃替她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江抒点点头:“不错。” “连你都看出来了?”郑贵妃自嘲地一笑,轻轻叹息一声道,“这事不怪他,过去是本宫对不住他。” “那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江抒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顺着问道。 郑贵妃慢慢站起身来,向外走了两步,微微沉默了片刻道:“这还要从十六年前的上元节说起。你陪本宫到外面走走吧,本宫慢慢说给你听。” “是。”江抒恭谨地应道,缓缓起身,随上她的脚步。 104.第104章 会是什么人做的手脚 走出大殿,穿过宫中繁盛的花木,来到位于宫苑西南角的池塘边,郑贵妃微微止步,轻声道:“你大概不知道,其实本宫还有个儿子。就是很小的时候,就夭折了的四皇子常治。” “娘娘……”江抒没想到她一开口就是伤心事,突然觉得自己方才实在是太鲁莽了,就不该多问。 郑贵妃缓缓转头看向她,淡淡笑了笑:“你不必担心,本宫没事,只是太久没有跟人提起过这件事情了。” 江抒听她如此说,方才松了口气,认真地望着她,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郑贵妃抬头望向池塘对面繁复盛开的花树,目光有些迷蒙:“还记得十六年前上元节的晚上,那时常洵才六岁,常治四岁,轩妤还不到两岁,皇上带着本宫和三个孩子出宫去太液池游玩,后来他因有事匆匆离开。常治就是在他走后不久,就掉入太液池中溺水身亡的。” 原来,朱常洵让她进了翊坤宫后不准提到太液池,竟然是因为这个。 江抒想了想,问道:“四皇子怎么会掉入太液池的呢?就没有人看着他吗?” 郑贵妃道:“起初本宫见太液池周边景致不错,就将轩妤交给奶娘照看着,带着常洵和常治在附近游逛。后来有个宫女过来告诉本宫,说轩妤又吐奶了,让本宫过去看看,本宫便将常洵和常治交给了本宫身边的随侍宫女。” “本宫看过轩妤返回的时候,却看到常治掉入太液池中。当时只有常洵在他旁边,本宫以为是常洵把他推下去的,等到把常治捞上来,发现他没了呼吸之后,就动手打了常洵。” “就是因为这样,王爷就对娘娘疏远了?” 这朱常洵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应该不至于这么没有气度吧。 郑贵妃叹了口气道:“不仅如此,之后一连几个月里,本宫对他不是打就是骂,总之,就是想尽一切办法虐待他。端妃心善,实在看不下去了,便把常洵接到了她的延祺宫。” “所以,王爷才会跟端妃娘娘显得亲近一些?” 郑贵妃轻轻点点头:“常洵在延祺宫一待就是两年,本宫都没有过去看他一眼。直到皇上再次去太液池,在原本常治落水的地方险些滑下去,本宫才知道那里被人做了手脚,自己错怪了常洵。” “难道说,是有人想要加害四皇子?”江抒震惊地道。 郑贵妃眼中染上一抹厉色:“岂止是想要害我的常治,她是想要我常洵和常治两个孩子的命。幸而常洵没踩到那里,才没有和常治一样离本宫而去。” “那会是什么人做的手脚呀?”江抒又问。 “自然是怕本宫的孩子会威胁到她地位的人。” “难道是王恭妃?”江抒猜测道。 “她没这个胆子。” “那会是谁?” 郑贵妃恨意浓重地道:“除了坤宁宫那个毒妇,还会有谁!” “皇后?”江抒有些不可思议。 顿了顿,道:“如若真是皇后的话,那她当时为什么不去害王恭妃所生的大皇子,他身为长子,不是被立为太子的可能性更大吗?” 郑贵妃冷冷一笑:“王恭妃宫女出身,又不得皇上喜欢,对她来说没什么威胁,她大可以以一种施恩的姿态加以笼络。而本宫不一样,皇上最喜欢本宫,本宫的父亲和弟弟又都在朝为官,若是本宫的儿子当了太子,她这个没有儿子的皇后,岂不是要****担心自己的后位不保了。” 105.第105章 正好过去看看 “就因为这样,便不惜辣手去害那么小的孩子?”江抒想起方才在御花园中所看到的那个华装丽服下贵气雍容的身影。 没想到看似雍贵端庄的样子,竟然是一副蛇蝎心肠。 郑贵妃微微垂眸,沉吟了片刻道:“莫说是那么小的孩子,就是还没出生的,分不出是男孩还是女孩,照样不能幸免。这就是后宫。” “既然如此,那娘娘为何还要江抒说服爹爹站在王爷一边呢?” 倘若朱常洵将来真得当了皇帝,岂不是要每日面对后宫嫔妃的你争我斗、互相陷害? 江抒隐约感觉,这郑贵妃对于后宫的争斗,似乎是厌倦的。 郑贵妃缓缓抬头,望向前方一片生机盎然的春景,目光坚定地道:“本宫以前对不住常洵,现在想要补偿他,只要是他想要的,本宫一定会帮他。” “那如果是错的呢?”江抒忍不住问。 “本宫的洵儿,不会有错。” “可是……” “好了,不提这个了,”郑贵妃柔声打断她,“本宫跟你说这么多,是希望你将来嫁到福王府之后,能够好好对待常洵,不要像……不要伤了他的心。你别看他一副闲散随意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其实他只是习惯把心事埋在心底,不说而已。” “是,娘娘今日所说,江抒必当谨记。”江抒微微低头,恭顺有礼地保证道。 反正她说得也是成亲之后,至于这婚事能不能顺利,还得另说。 “娘娘,娘娘……”这时候,一个圆脸的小宫女突然匆匆忙忙地向这边跑来。 郑贵妃的眉头轻微地蹙了一下:“慌慌张张的,什么事?” 那宫女走到近前,恭敬地向她福了福身子:“回娘娘,皇上身边的福公公来了,说是皇上从景山回来了,请您去乾清宫。” “这……”郑贵妃微微转头,看向身旁的江抒,有些为难。 这准儿媳妇进宫来看她,自己就这样离开,似乎不太合适。但是,另一边又是当今皇帝陛下,她也不便回绝。 “娘娘,您快去吧,不用管我。”江抒看出了她的顾虑,善解人意地道。 郑贵妃满意地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臂:“那你就先在宫中等本宫一会儿,本宫会尽快回来。” “娘娘不必着急,”江抒向她微微一笑,“方才江抒与王爷来翊坤宫的路上,看到御花园中的花都开了,正好想过去看看。” “这样也好。你以前没进过宫,本宫让榴盎给你带路。”郑贵妃说着,看向一旁的圆脸宫女。 “是,娘娘。”那圆脸的小宫女恭敬地答应一声,向着江抒笑了笑,露出一对小虎牙,“叶小姐,请随奴婢来。” 江抒微笑着点点头,向郑贵妃道声告辞,随着她穿过宫中繁盛的花树向外面走去。 出了翊坤宫大门,沿着过来时的宫道折回,刚刚走到之前所经过的储秀宫时,附近突然响起一阵重重的敲门声,伴随着气急败坏的女声:“李清宛,你这个贱人,出来,你给我出来!” 106.第106章 应该没什么醋可吃的 江抒有些好奇地循声望去,见那声音传出的位置,正是与她们所在的这条宫道垂直相交的宫巷中储秀宫的正门口。 那站在宫门口大喊的女子,大约二十八九岁的模样,衣着华丽,神情倨傲,一看便知身份非同一般。 隔着几丈远的距离,江抒遥遥地望了一阵子,偏头向身旁的榴盎问道:“那是谁呀?” 该不会是哪个宫的妃子在争风吃醋吧? “回叶小姐,是大公主。”榴盎乖巧地回道。 难道她就是屏浅口中王皇后唯一的女儿——荣昌公主朱轩媖? 怪不得这么嚣张! 江抒想了想,又问:“那储秀宫里住得是谁呀?” 朱常洵虽然说了在宫里不能多问,但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榴盎倒也没有避讳什么,微微抬头,向那高高矗立的宫墙边望了望道:“是顺妃娘娘。” 顺妃?这个屏浅倒没有跟她提起过,想来在这宫里也是不显眼的。 江抒再次将目光投向那边,望着依旧大声叫门的朱轩媖道:“那大公主为何要如此辱骂她?” 这一个是公主,一个是皇妃,她们之间应该没什么醋可吃的吧。 榴盎轻轻摇了摇头:“这个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奴婢只知道,大公主一向看顺妃娘娘不顺眼。听说十年前顺妃娘娘刚进宫的时候,大公主就不断的找她的麻烦。幸好大公主在她进宫的那一年就嫁了,不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还不知会生出什么事来。” “那她在宫里的处境如何啊?”江抒想到方才经过这里时所听到的凄凉哀婉的歌声,忍不住又道。 既然她是这储秀宫的主人,那歌声极有可能就是她的。 榴盎轻轻叹息一声,有些同情得道:“这顺妃娘娘是个可怜的人,刚进宫的那几年还挺得皇上的宠爱,后来生下十公主,还不到一岁,莫名其妙的死了。她多次恳求皇上去查十公主的死因,皇上都没答应,她就从此心灰意冷,无心侍君。这样久而久之,皇上也就不到她宫中去了。” “皇上不去,她就可怜么?”江抒对此却有些不以为然。 这顺妃十年前进宫,而秀女进宫时的年龄一般都是十五六岁,那她现在最多也就二十六七岁的样子。 让这样一个大好年华的女子,每日陪在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叔身边,人家未必会乐意。 现在这种局面,说不准是求之不得呢。 榴盎道:“叶小姐身在宫外,对于宫中的情况不了解。这宫里的人,个个都是势利眼,见她失宠了,吃穿用度都给克扣了下来。去年冬天的时候,她得了风寒,差点儿死掉,幸而咱们贵妃娘娘命人给她送去了一车炭,才算熬了过来……” 她话还没有说完,突然看到江抒抬脚准备向那边走去,忙伸手拉住她:“叶小姐,你要做什么?” 江抒微微转头看向她,淡淡一笑:“还能做什么,自然是要帮助那位可怜的顺妃娘娘,将这讨厌的瘟神送走。” 107.第107章 有什么资格指责本宫 “叶小姐,万万不可!”榴盎慌忙走过去挡在她的身前,“贵妃娘娘说了,与坤宁宫有关的事情,我们翊坤宫绝不插手。” “那就要看着她随便欺负别人呀?”江抒忍不住翻个白眼。 一个出嫁了的公主,跑到皇宫里来欺负嫔妃,也太张狂了吧。 榴盎无奈地道:“这也没有办法,我们翊坤宫与坤宁宫素来是面和心不和,若是在这件事情上招惹到她们,贵妃娘娘又要难做了。” “这么严重?”江抒将信将疑。 榴盎迅速地点点头:“叶小姐,您若是看不过去,我们就别看了。前几天西域刚进贡了一批花卉,叫做郁金香,就养在浮碧亭那边,奴婢带您去看看吧。” “郁金香有什么好看的,不去!”江抒果断地拒绝。 前世她早就见过好不好? 没什么好稀奇的。 “那奴婢就带您去万春亭看牡丹吧,听说这两日魏紫和娇容三变开得特别好。”榴盎生怕她惹出什么事来,忙又道。 “不着急,”江抒伸手制止了她,眼珠一转,“我想出既可以为那顺妃解围,又不会给贵妃娘娘招惹麻烦的办法了。” “什么办法?”榴盎下意识地问道。 江抒微微一笑,抬手指指自己的脸:“那荣昌公主不认识我,我一个人过去,不就可以了。” “这万万使不得,宫里就这么大点儿地方,今日谁进宫了,打听一下,很快就会知道的。”到头来还不是要连累到她们家娘娘。 江抒看这小宫女一副固执的样子,不禁蹙了蹙眉:“谁说我要这样过去了,快把你的衣服脱下来,我们换一下。” 她又不是傻瓜,怎么可能会让人知道她的身份,等到来日报复她呢! “这……”榴盎抿了抿唇,有些犹豫,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少废话,快脱!”江抒不由分说,抬手去扯她的衣带。 榴盎小脸瞬时一红,慌忙制止了她:“叶小姐,这里不方便,我们不如先回翊坤宫吧。” 江抒四下看了看,周围宫道笔直,宫墙高耸,确实没有可供换衣的地方,遂点了点头,与她沿原路返回。 约莫一刻钟后,江抒一身宫女的打扮,独自一人回到方才所停留的地方。 这时候,那荣昌公主已经进了储秀宫,正在与宫中之人争吵些什么,由于宫墙的阻隔,听不太清楚。 江抒大步走过去,看到宫门是虚掩着的,正准备推门进去,里面突然传来一道气恼愤恨的声音,正是那荣昌公主朱轩媖的:“李清宛,你这个贱人,都做了我父皇的妃子了,还让驸马记挂着,是不是要毁了本公主的一生,你才甘心?” 江抒脚步微微一顿,止住推门的动作。 这是什么情况? 难道说,这储秀宫的李顺妃与朱轩媖的驸马之间有私情? 这时,又听另一个声音响起:“本宫若是贱人,那你是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责本宫!当年本宫与杨大哥两情相悦,若不是你死缠烂打非要他做你的驸马,还将本宫的画像放入待选的秀女中,本宫早就与杨大哥成亲了,还能走到今日这个地步?” 108.第108章 谁来阻止你的自作主张 原来竟是一场时隔多年的爱恨情仇。 怪不得会让身份尊荣无比的荣昌公主如此失态。 江抒深表无奈的摇摇头,轻轻抬手,将宫门推开一小点儿缝隙,偏着脑袋向里看去。 “本公主是拆散了你们,那又怎么样?既然进了宫,就该守妇道!” 储秀宫的西偏殿附近,朱轩媖大声朝着她对面的李清宛吼道,一张明丽的面容上神情接近于扭曲。 “守妇道?”李清宛不禁冷笑一声,“本宫进宫这十年来,总共就见了他两次面,一句话都没说过,如何不守妇道了?” 明明横刀夺爱的是她,现在却好像她有理了,每次在杨大哥那里受到怠慢,都会跑来找她的麻烦。 想想当年,杨家连聘礼都下了,日子也已选好,若不是这个骄奢的公主非要杨大哥做她的驸马,还请皇上赐婚,恐怕他们早已儿女绕膝了,何至于落得如今这个连想念对方都成罪过的凄凉境地。 然而,有人偏偏就是一点儿愧疚都没有,甚至强词夺理:“你已经做了父皇的妃子,还让其他的男人记挂着,就是不守妇道!” “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李清宛觉得她不可理喻,懒得再理,微微转身,向附近的偏殿走去。 “李清宛,你给我站住!”朱轩媖快步追上去,大声道,“你别认为本公主将你的画像放入待选的秀女中,手段就有多卑鄙,本公主若真是把事情做绝,将你与别的男子有私情的事情透露出去,你以为父皇能够容忍的了?你还能活到现在?” “是吗?”李清宛蓦地转回头来,眼底一片冰寒,“本宫早在进宫的那天起,就已经如同行尸走肉,死又有何惧?杨大哥不喜欢你就是不喜欢你,就算这个世上再也没有我,你也永远得不到他的心!” “你胡说!”朱轩媖一时气急,一巴掌甩在她的脸上。 啪的一声传来,站在宫门外偷听的江抒小心脏猛地一跳,觉得自己再不出面事情恐怕难以收拾,抬起手来就要推门。 正在这时,一只手突然从背后落在她的肩膀上。 江抒心头一惊,慌忙转过身去。 待看到翩翩白衣的衬托下朱常洵那张平静无澜的脸时,方才松了口气:“你怎么来了?” 不是听从郑贵妃的吩咐,去宁寿宫看他的同胞妹妹朱轩妤了吗? 不至于这么快吧? “本王若是不来,谁来阻止你的自作主张?”朱常洵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淡淡开口。 没想到这丫头一身宫女的打扮,竟然如此清丽脱俗,丝毫不逊色于那个人。 那个人…… 朱常洵心头不由一窒,不是已经下定决心要放下的吗?为何想起来还是有心痛的感觉? “你的意思是,冷眼旁观?”江抒一心只想着这宫门内的事情,并未注意到他的异样。 朱常洵努力将脸色调整为云淡风轻:“没错。” “你这人怎么如此冷血呢?你没看到李顺妃很可怜吗?”江抒眉头不禁一蹙。 朱常洵低低轻笑一声,眸光淡淡扫向面前的宫门:“本王确实没看到。” 109.第109章 还有谁会如此胆大妄为 江抒顺着他的目光回身望去,那宫门虽然只是虚掩着的,却也成功地阻隔了视线,的确很难看到里面的情形。 不过,江抒看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自然不相信他一句没看到,就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情。 宫里人多嘴杂,向来是没什么秘密的,就算再不上心,也不可能听不到一点儿风声。 猜到这人是在有意跟她咬文嚼字,江抒脸色微微变了变,跟他咬嚼回去:“那你也没听到吗?” 隔着高高的宫墙,看不到正常,但若回答听不到,那就说明耳力有问题了。 朱常洵自然看出了她的那点小心思,眸光微微一闪,唇边溢出一抹浅淡笑意:“本王耳力绝佳,怎么会听不到?” 就这点小小的本事,还想给他下套,觉得自己很聪明的样子,不过是自作聪明罢了。 “既然听到了,那你就该知道这件事情错在荣昌公主,为何还要阻止我去帮她?”他这笑,落在江抒眼中,就显得有些碍眼了。 朱常洵微微敛了敛脸上的笑容:“本王这是为你好,事不关己,何必多费心神?那荣昌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若不想招惹麻烦,还是不要得罪她的好。” “那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李顺妃被她欺负呀,她那么可怜。”江抒忍不住回道。 一想到方才那凄凉哀婉的“别作深宫一段愁”,她就觉得有些揪心。 朱常洵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这宫里的每一个人都很可怜。” “但她不一样。” “本王没看出来她与别人有什么不同!”朱常洵意味深长地朝那宫门再次看了一眼,抬手拉起她的衣袖,“跟我走。” “去哪里?”江抒下意识地问道。 “要见的人已经见过了,自然是出宫。” 朱常洵说完,不由分说,拉着她向外面走去。 出了后宫笔直庄严的宫道,前面就是御花园。 在经过一片花木假山环绕的莲花湖时,突然不知从哪里飞出来一个不明物体,啪的一声落在他们附近的湖水中。 巨大的水花顿时迸溅出来,将靠近湖边而走的江抒身上的裙袄打湿一片。 而朱常洵由于离得稍远一些,躲得及时,玉白的衣衫上只沾染了一两点淡青的水渍。 “谁呀?!”江抒抬手抖了抖身上的水珠,转头向四周看去,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现在虽然已经到了阳春三月,但毕竟是春天,湖水还是十分凉的。 然而,这附近除了她与朱常洵之外,就只有醉撩人心的春花芳树、假山叠石、湖光水影,并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朱常洵看她脸上滴着水,头发湿成缕,裙袄紧贴在身上,一副狼狈至极的样子,嘴角扯了扯,朗声道:“常瀛,出来吧。” “三哥,你怎么知道是我呀?”他的话音刚落,附近的假山旁,突然探出一个小脑袋。 朱常洵看着他攀着叠石从假山后面走出来,淡淡一笑:“放眼整个皇宫,除了你之外,还有谁会如此胆大妄为?” 110.第110章 怎么就这样承认她了 “常瀛哪里胆大妄为了?”朱常瀛稚嫩的小脸不乐意地一拉,“皇祖母都说了,常瀛是整个宫里最乖的孩子。” 说着,注意到旁边一身湿淋淋的江抒,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向她走近几步,歪着脑袋问道:“这位宫女姐姐,成为落汤鸡的滋味如何呀?” 好啊,原来是你这个小鬼头捣的鬼。 江抒眼眸微微一眯,抬手捏向他肉肉的小脸:“好,非常好,你要不要也试试呀?” 语落,手上猛地一使力。 朱常瀛感到一阵剧烈疼痛,“啊”地大叫一声,伸手将她打开。 “你是哪个宫的宫女呀,好大的胆子,竟敢捏本王的脸!小心得罪了本王,本王赏你一顿板子!”退后两步,他恶狠狠地瞪着她。 江抒丝毫不以之为意,向前逼近两步,俯下身来,得意一笑:“很遗憾地告诉你,本姑娘哪个宫的都不是,本姑娘就不是宫女。” “本王不信!不是宫女,为何要穿宫女的衣服?”朱常瀛狐疑地看着她。 “那你是王爷,怎么没有王爷的样子呢?”江抒反问道。 “这……本王怎么没有王爷的样子了?” “你就是没有王爷的样子,你看到有哪个王爷会往湖里扔东西溅别人一身水的,简直不像话!”江抒毫不留情地指责道。 然后抬手指指旁边负手而立的朱常洵:“你看看人家,风度翩翩,温文尔雅,器宇轩昂,英俊潇洒,你能比吗?” “本王……本王长大了,也会和三哥一样的。”朱常瀛固执地道。 江抒嘲弄地一笑:“你就是长老了,也不会和他一样。” “你……”朱常瀛说不过她,一时气急,扬起小手就要朝她的脸上打去。 朱常洵眼明手快,伸手制止了他:“常瀛,别闹了,她是叶家小姐,你将来的三嫂。” 可这话说出后,他却不禁一愣。 自己不是一向对于这门婚事不满意的吗?怎么就这样承认她了? “三哥,她长得这么丑,怎么会是三嫂呢?”朱常瀛挑衅地看了江抒一眼,小脸上表情甚是夸张。 江抒脸色微微一变,抬手摸摸自己的脸。 叶江抒这张脸哪里丑了?可是一点儿都不丑,与皇家的郡主公主相对比,也是出类拔萃。 这小鬼头,绝对是故意的! “好了,不说这个了,”朱常洵抬手抚上他柔软的小脑袋,“常瀛,大皇姐今日也进宫了,你知道吗?” “媖姐姐也进宫了?真得吗?常瀛都好久没见过她啦!”朱常瀛显得十分激动。 在他们活下来的七个兄弟姐妹中,他年纪最小,所有的哥哥姐姐无论怎么争怎么夺,却每个人都对他这个年幼的弟弟很好。 他也因此喜欢他们每一个人,时时盼着他们能够进宫,好见上一面。 朱常洵微微一笑:“我方才从翊坤宫出来的时候,看到她去顺妃娘娘的储秀宫了。” “三哥,那常瀛就去找她了。”朱常瀛眨眨一对乌黑的大眼睛,征求意见。 朱常洵笑着点点头,叮嘱道:“储秀宫是顺妃娘娘的住处,在那里说话多有不便,你不如带她去皇祖母那里看看。” “谢谢三哥提醒。”朱常瀛乖巧地答应一声,转身大步向储秀宫的方向跑去。 111.第111章 到底是什么关系 “你不是说,不去管李顺妃的事情么?”望着朱常瀛走远,江抒慢慢回过头来,忍不住问道。 将朱轩媖进宫的事情告诉朱常瀛,还建议他带朱轩媖去见太后,这不是有意在为李顺妃解围吗? 朱常洵偏头瞥她一眼:“本王不想被人说成是冷血。” “就只是这样吗?”江抒一副明显不相信的样子。 明明也是对李顺妃的遭遇有些同情,却不承认,真是口是心非。 “好了,走吧。”朱常洵微微沉吟片刻,并未回答,甩甩衣袖,转身向前走去。 江抒忙快步追上去:“我们就这样出宫了?” “不然呢?” 江抒想了想道:“我们就这样走合适吗?就不要去向贵妃娘娘道别吗?” “没这必要!”朱常洵淡淡甩下一句,正准备继续前行,视线扫到不远处水榭旁的一道丽影,漆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不过,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了他一贯的温和随意。 “福王殿下。”那道丽影也看到了站于湖边的朱常洵与江抒,迅速跑过来,在他们面前三步开外的地方停下,一张明丽的面容上带着几分恬淡笑意。 这女人是谁? 江抒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一袭大红罗销金裙袄,肩披青绿罗彩画云肩,高耸的随云髻上只简单的插着几只发钗。 看这打扮,既不像后宫嫔妃,又不像公主,也不像宫女。 这时,只听朱常洵不咸不淡地道:“方掌乐?不,本王差点儿忘了你已经升职了,现在应该叫你方司乐了吧?” “王爷还是叫奴婢素衣吧,奴婢听着不习惯。”方素衣向着他屈了屈身子,有礼地道。 “本王可不想坏了宫中的规矩。”朱常洵不假思索,一口回绝。 那平淡的语气,像是有些不悦,但看他云淡风轻的表情,又似乎不像。 江抒微微抿了抿唇,这两个人,态度暧昧,到底是什么关系? “方司乐不是应该在教坊司吗?怎么会出现在御花园?擅离职守可是大罪!” 江抒正在猜测之际,却听朱常洵又开口了。 方素衣慢慢直起身来:“奴婢听说王爷今日进宫了,知道王爷必会从此处经过,特意在附近等候王爷。” “方司乐在等本王?”朱常洵不禁哂笑一声,“不知所为何事呀?” 方素衣看了看旁边一身湿淋淋宫女打扮的江抒,稍作迟疑道:“王爷,可不可以借一步说话?” “这里没有外人,无须那么麻烦,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可是……” “你们慢慢聊,我去前面看看。” 江抒看她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知道自己再杵在这里就有些不合适了,立刻识趣地离开。 “说吧,见本王何事?”看着江抒在前面的水榭旁转了弯,身影消失在花木丛中,朱常洵将目光移向她。 方素衣垂眸迟疑了片刻,低声道:“眠香……眠香她在太子府中过得不太好,她……” “那是她自己的选择,怨不得别人。”朱常洵冷淡地打断她。 “那王爷就眼睁睁地看着她过得不如意,还不管不问么?” “管?你要本王来管?”朱常洵薄薄的唇角边勾起嘲讽的弧度,“你与她姐妹情深,那你告诉本王,当年若不是教坊司正在选拔掌乐,她是你最大的竞争对手,你还会怂恿她进太子府当选侍吗?” 112.第112章 也就装宫女了 “你……王爷说什么,奴婢听不懂。”方素衣想都没想,矢口否认。 朱常洵冷冷一笑,向前走了两步,与她并肩面向相反的方向,凑近她的耳边低声道:“你以为本王真得会相信你当初所说的,你怎么阻拦她都阻拦不住?” “当年的事情,王爷都知道?”方素衣不由得一怔。 “不错,本王都知道。”清淡的语气,无喜无怒不带感情。 方素衣却感受到一丝危险的气息,心中一慌,脱口道:“这也不是奴婢一个人的错,当初若不是眠香一心想要当皇后,稍微把王爷看得重一些,就算奴婢再怎么怂恿,她也不会进太子府的。” “所以,本王并没有把你怎么样。”朱常洵自嘲地笑了笑,抬脚向前走去。 “眠香的事情,王爷就真的不去管么?”方素衣慌忙转过身,大声问道。 朱常洵微微止步,淡淡道:“在她决定进太子府做选侍的时候,本王就已经说过了,只要她踏进太子府的大门,就与本王再无干系!” 道罢,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走去。 方素衣站在原地未动,望着他遥遥远去的背影,直到那翩翩身影消失在花木周折之处,方才摇头叹息一声,转身走向相反的方向。 万春亭附近的牡丹园中。 江抒蹲在一株开墨红色花的牡丹旁,拈着一朵巨大的花朵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自言自语地道:“这就是整个御花园中开得最好的牡丹了,难道它就是传说中的魏紫?也不像呀,魏紫不应该是紫色的吗?” 她以前虽然也曾见过不少牡丹,但对于它们的品种,却不太了解。 “既然不是紫色的,当然不是魏紫。”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低沉清宁的男声。 江抒没想到这附近会有人,拈着牡丹花的手指微微一顿,下意识地转头望去。 出现在江抒视线中的男子大约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一袭金线勾边的深紫色华服,面目英俊,气度非凡,远远望去,给人一种贵气逼人之感。 这不是自己穿越来的当天,与叶池挽在正阳门大街的茶楼中,所看到的那个和去年丁未科状元黄士俊在一起人吗? 会出现在皇宫里,他究竟是什么身份? “你这宫女,好大的胆子,见到本宫非但不行礼,还竟敢直视?” 男子大步走过来,沉声责怪道,却并没有真正怪罪的意思。 自称本宫? 又是男儿之身,显然不可能是这宫里的娘娘。 莫非,他就是当今太子——朱常洛? 江抒心念电转,迅速站起身来,向他屈了屈身子,有礼地道:“奴婢拜见太子殿下。” 既然他认为自己是宫女,那她也就装一回宫女了。 “不必多礼,起来吧。”朱常洛向她摆摆手,目光移向她身后的那株开墨红色花朵的牡丹,“你不认识它?” “嗯。”江抒点点头,缓缓站起身来,继续保持着她恭敬的态度。 朱常洛好笑地看她一眼,向那边指了指:“此乃黑牡丹中的精品,冠世墨玉。” 113.第113章 有意在支开自己 “冠世墨玉?”江抒轻轻重复一遍,不禁赞叹道,“好华贵的名字呀!” “华贵的花,自然要配华贵的名字。”朱常洛微微敛了敛神,径自向前走去,“陪本宫走走。” “是。”当今太子殿下吩咐,江抒不敢随意拒绝,恭敬地答应一声,转身随上他的脚步。 不经意偏头,瞥见那张与朱常洵有几分相像的俊逸侧容,面上微微出现几分疑惑之色。 这个人虽然表面上看上去沉着内敛,一副不太好接近的样子,但身上却并没有戾气。 那前些天派人刺杀自己的,到底是不是他? “怎么?有心事?”正在这时,身旁传来淡淡的询问。 江抒立刻摇摇头:“没有。” “你是哪个宫的宫女?叫什么名字?”朱常洛顿了顿,又问。 “奴婢……奴婢翊坤宫,榴盎。”江抒灵机一动,脱口道。 “郑贵妃宫里的人?” “是。”江抒再次恭敬回答。 自己的身份不便透露,她就只好冒名顶替了。 朱常洛淡淡笑了笑,没有再接着问下去,因为他分明看到,对面碎石子小道上迎面走来的翩翩白影。 那正是威胁到他太子之位的人——他同父异母的三弟朱常洵。 朱常洵同时也看到了牡丹园中的二人,眸光微微一闪,大步迎上前来,向着走在前面的朱常洛抬了抬手道:“臣弟见过皇兄。” “三皇弟不必多礼,”朱常洛笑着摆摆手,“原来今日三皇弟也进宫了。” 朱常洵将双手收回到身体两侧,淡笑着道:“近来诸事繁忙,许久不曾进宫来探望母妃了,今日适逢空闲,臣弟特地来看看她。” 然后目光移向站于他侧后方的江抒:“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抒不想自己冒充宫女的事情穿帮,忙向前走了两步,朝他屈身一礼道:“回福王殿下,奴婢看贵妃娘娘近几日来睡得不是太好,听说茉莉花有助于睡眠,特意前来御花园中采摘茉莉花瓣,好为她做个花枕。看到这边牡丹开得好,就忍不住过来看看。” 奴婢? 朱常洵眼眸不禁一眯,原来这丫头在朱常洛面前隐瞒了她的身份。 既然如此,他自然不会去揭穿,淡淡看了她一眼道:“不必采摘了,你快回去吧,母妃好像有什么事情在找你。” “啊?”江抒一时没反应过来。 “快些回去吧,别耽搁了正事,做花枕不急于一时。”朱常洵也不介意她的不专心,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他的意思。 “哦,是。”江抒这才看出了他是有意在支开自己,加之她自身也不想掺和进两个人中间,再次向他施了一礼,快步向前走去。 “皇兄,臣弟也先告辞了。”刚走没几步,身后传来朱常洵温和清润的声音。 “三皇弟不必客气,请自便。”接着是朱常洛平淡疏离的应答。 江抒脚步微微顿了顿,考虑到两个人既然不停下来叙旧,自己是否要等朱常洵一起走,但很快想到朱常洛还在看着,最终还是没有回头,抬脚继续前行。 只不过,她却并未去翊坤宫,而是在不远处的玫瑰园附近转了弯,直接向他们马车所停的神武门走去。 114.第114章 那不过是相对而言 一路上没有再碰上什么人,走得十分顺利,江抒一直没等到朱常洵跟上来,原以为出宫之后需要在宫门口等他一会儿,没想到走出神武门,却见人家正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立于马车前。 看到江抒出来,朱常洵遥遥向她摆摆手:“来了,那就快上车吧。” “你不是在我后面吗?”江抒大步走过去,有些奇怪地问道。 “开始是,不过后来本王看你绕了远路,懒得跟着一起走,就抄近路过来了。” 朱常洵轻轻一笑,抬手撩开低垂的车帘,先一步上车。 “那你为什么不叫住我?”江抒脸色不禁一变。 什么人嘛,眼睁睁的看着她走冤枉路,也不提醒一下。 “你不是说想在御花园中逛逛吗?本王以为你是看中了那边的风景,才去走的,怎么好去打扰?”朱常洵无辜地笑了笑,朝她伸过一只手,“上车吧。” “不必了,我自己能上得去!”江抒嫌弃地瞪了他一眼,避开那只手。 鬼才相信他的话! 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己这是第一次进宫,对于宫里的路线完全陌生。 扶着车栏爬上马车,在对面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来,江抒又道:“我看,你就是故意不说的,居心险恶,没有风度!” “是吗?”朱常洵眸光微闪,笑眯眯地望着她,“方才在湖边的时候,本王好像听到有人对本王的评价很高呢。” “你少得意!”江抒没好气的横他一眼,“那不过是相对而言。比一个小鬼头好那么一点,有什么了不起的!” “休得无礼!”听到江抒这不屑的语气,车外的怯羽看不过去了。 竟敢如此跟他们家王爷说话,这女人也太胆大妄为了吧。 要知道,就连一贯横行霸道的瑞安长公主之子万长祚,见到他们家王爷也都是客客气气的。 “好了,走吧。”朱常洵却并没有介意的意思,淡淡吩咐一句,松手放下车帘。 “是。”主子发话,怯羽不敢有任何异议,恭敬地答应一声,握紧马缰,驱车前行。 马车沿原路返回,不久便出了西安门。 车厢之内。 “你怎么不接着贬低本王了?”朱常洵看着江抒双手紧紧绞在一起,一副低头沉默的样子,开口询问。 “我在想一件事情,没那时间。”江抒微微抬头,低声回答。 “什么事情,这么重要?”朱常洵漆黑的眼眸中出现一丝兴味。 江抒抿唇想了想,看着他道:“我在想,太子到底是不是派人刺杀我的人。” “那你想出的结果是?” 江抒轻轻摇摇头:“你觉得,会是他吗?” “本王没有什么凭证,不便乱说。” “那就不能猜测一下吗?”江抒继续追问。 朱常洵淡淡瞥她一眼道:“本王只能说,假如本王是太子,一定不会这么做。因为你这个准福王妃一旦出了事,所有的人首先怀疑到的,就是本王。” “是吗?我也是这么想的。”江抒终于松了口气,“方才在御花园中见到他的时候,我就觉得,像他那样沉雅随和的人,应该不会做出这么狠辣的事情。” 115.第115章 纯粹是浪费时间 “沉雅随和?”朱常洵唇角微微一勾,“叶江抒,你评价别人一向都这么武断吗?” “什么意思?”江抒有些听不明白。 “只凭一面之缘,便轻易对一个人做出评价,这还不够武断么?”朱常洵淡笑着,只是,那笑容虽然表面上看上去平和,却暗带着几分嘲弄。 江抒忍不住反驳:“是你说得,假如你是太子,一定不会刺杀我。我看那太子并不比你差,你能想到的,难道他就想不到?” “本王只是说,本王不会派人刺杀你,并不代表不想这么做。”朱常洵眉头不禁蹙了蹙。 这么明显的区别,还能混为一谈,这女人的脑子究竟是用什么做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就算刺杀我的那些刺客不是太子派的,也并不能说明他就不想要我死?”经过他这么一提醒,江抒算是听出其中的味了。 “还算不是太笨。”朱常洵轻轻叹息一声。 这丫头,总算是开窍了。 没想到,还没来得及舒口气,却见人家一脸置疑地道:“哼,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挑拨离间,想让我对太子产生敌意的!” “信不信由你!”朱常洵这才发现,方才跟她废那么多话,纯粹是浪费时间,遂别过头,撩开车窗帘看向车外。 此时,马车所行走的是西安门外的西安门大街。 只见外面店铺林立,车轿往来,行人如织,说笑声、叫卖声不绝于耳,一派繁盛热闹。 “前面停一下。”向外看了一阵子,朱常洵放下手中的帘子,低声吩咐。 这话是对在外面赶车的怯羽说得。 怯羽恭敬地应了声是,放缓赶车的速度,向前又驶了一段距离,稳当当地停了下来。 朱常洵掀开车帘从马车上下去,负手立于车前,淡淡地扫了江抒一眼:“下车吧。” “你……不是说好了要送我回家的吗?” 江抒猜到自己貌似惹他生气了,但这人不至于这么小心眼吧,刚刚出了皇城就要把自己丢在大街上。 她出门的时候可是一文钱都没带,又不认识路,这古代也没有电话,她该怎么回家? 朱常洵看她一副迟迟疑疑的样子,猜测到她在想些什么,唇角扯了扯:“难道你要穿成这个样子回去?” “啊?”江抒微微一愣,低头查看自己的衣服,这才发现自己还穿着宫女的粉袄红裙。 这副打扮回府确实不合适,便只好点点头,扶着车框从马车上下来。 马车所停的位置,正是一家成衣坊的门口。 那成衣坊的老板娘早已看见了他们低调奢华的蓝顶子马车,立刻热情得迎了上来:“福王殿下,您来了,快快里面请!我们坊中刚到了一批直身,用得是上好的雪缎,有您最喜欢的白色,我带您去看看?” “不必了,”朱常洵笑着摆摆手,指了指身旁的江抒道,“你带她去选套合适的裙袄换上即可。” “是。”福王殿下吩咐,那老板娘不敢有任何异议,恭敬地答应一声,向着江抒抬了抬手,“姑娘,请随我来!” 116.第116章 典型的欺软怕硬型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后,江抒在老板娘的引领下,从里面走出来。 只见她一身浅绿色绣有绿萼梅图案的交领及腰短袄,纯白色带有同系列绣花的百褶长裙,乌黑的头发绾成朝云近香髻,只简单的佩戴着几只发钗,整个人清新脱俗的让人耳目一新。 站于门口等待的人不禁怔了怔,随即微微一笑:“换好了,那便走吧。” 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温柔,与之的前淡漠清凌大不相同。 江抒有些疑惑他前后为何会变化如此之大,但还没来得及问出口,见他转身向外面的马车走去,也便快步跟了过去。 “常洵哥哥!” 刚刚走到马车前,正准备上车,附近突然传来一道充满惊喜的娇柔女声。 紧接着,一道明丽身影拨开人群飞奔过来,状似不经意地将江抒挤到一边,抬起双手挽住身旁男人的手臂。 这是什么情况? 江抒努力站稳身子,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嘴角忍不住勾了勾。 莫非,这两个人之间…… 既然如此,那她想办法取消婚事的事情,是不是就有希望了? “亭柯,别闹。”朱常洵保持着不变的笑容,微微偏头看向身旁的少女。 只不过,他话虽这样说,却没有动手推开她的意思。 “常洵哥哥,你不是答应过要去公主府看亭柯的吗?怎么这么久都没去呀?你知不知道亭柯天天都在盼着你?”侯亭柯嘟起小嘴嗔怪道,一张俏丽的面容上充满了委屈。 “这个……”朱常洵轻轻抬头,向对面清风楼三楼的窗口瞥了一眼,柔声道,“最近有些忙,一直没顾上,改天吧,等哪日得闲,本王一定去看你。” “改天是哪一天?我才不要等呢!亭柯现在就要常洵哥哥陪我去逛街!”侯亭柯不依不饶,拉起他就要走。 但有些意外地,她拉了几下,朱常洵却纹丝未动。 “现在恐怕不行,本王还要送叶小姐回家。”朱常洵微微笑着,视线转向静立在一旁的江抒,有些为难。 侯亭柯这才不得不注意到江抒的存在,眼中出现几分怨毒,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番道:“你就是叶家那个废物四小姐叶江抒?” 废物四小姐? 这是什么话! 江抒脸色不禁变了变。 不过,看在这丫头有可能会帮助自己把那门讨厌的婚事取消的份上,她也就不跟她计较了,笑着点点头:“不错,我就是叶江抒。” “你觉得,你能配得上常洵哥哥吗?”侯亭柯属于那种典型的欺软怕硬型,看到江抒示弱,更加得寸进尺。 “这个我说了不算,还得问你常洵哥哥。”江抒淡然一笑,目光微微转向旁边的朱常洵,将问题抛给他。 “常洵哥哥——”侯亭柯闻言立刻将目光移向身旁的朱常洵,一脸的期待。 她的常洵哥哥一定会说配不上的吧,这叶江抒的懦弱无能在京城可是出了名的。 然而,朱常洵接下来温和轻柔的回答,却让她的心瞬间跌至谷底:“叶小姐天生丽质,温文尔雅,又是相门千金,如何会配不上本王?亭柯,你不要再开玩笑了。” 117.第117章 将近七成的财力 天生丽质,温文尔雅,这是在说自己吗? 江抒虽然觉得自己确实当得起这两个形容词,但这话从朱常洵这种偏好于贬损别人的人口中说出来,还说得真心诚意,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她本以为他就算不说自己配不上他,也定会以什么皇命难为之类的来含糊过去,外加对自己明褒暗贬一番。 “时候不早了,本王该送叶小姐回去了。”朱常洵依旧淡淡笑着,轻轻推开侯亭柯的手。 “那我怎么办?”侯亭柯一脸委屈。 她冒着被娘亲罚跪的危险,偷偷跑出公主府来见他,没想到却遭到这样的对待。 江抒看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知道他们倘若就这样走了,这梁子肯定结下了,于是建议道:“王爷,不如让怯羽一个人送我回去吧,你留下来陪这位……不知姑娘该如何称呼?” “本姑娘是寿阳长公主府大小姐,侯亭柯。”侯亭柯仗着是皇亲国戚,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丝毫不把江抒放在眼里。 “原来是侯小姐。”江抒也不介意她的态度,继续保持着自己的温婉有礼。 而后向着朱常洵抬了抬手:“王爷,那江抒就先回去了。” 道罢,转身上了附近的马车。 “常洵哥哥,那边好热闹呀,我们过去看看吧!”等到马车走远,侯亭柯兴奋地拉起朱常洵的衣袖,抬手指向不远处一个人群聚集的地方。 朱常洵温柔地笑了笑,轻轻点点头,任由她牵领着向那边走去。 清风楼三楼临窗位置的雅间内,三个身影立于窗前。 其中一个身穿玉白色衣衫,五官秀致,容颜俊美,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中,眼眸漆黑明澈,与刚刚离去的“朱常洵”一模一样。只是在气度上少了几分温和,多了几分浮冰碎雪般的柔润清凌。 “不愧是刻意模仿,这秦桑中和王爷的言行举止越来越像了。”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一身缟素、头系白丝绦的年轻男子向外望了一阵子,开口打破原有的安宁。 “这倒未必。”另一边的深绿色衣袍的男子反驳道。 然后转头看向身旁的白衫男子,眼中带着几分担忧:“常洵,这秦桑中性情随和,不善拒绝,若是让侯亭柯误会了什么,寿阳公主那里……怕是不好交代。” “不必担心,”朱常洵望着楼下来来往往的行人道,“秦桑中跟着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点分寸,他还是有的。” 他找这个替身,自然不会是为了给自己制造麻烦。 “可是……”绿袍男子还是有些顾虑。 “好了,不说这个了。”朱常洵敛了敛神,回过头来道,“常湛,我需要你替我去洛阳走一趟。” “去洛阳?”朱常湛的眉头很轻微的蹙了一下,“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朱常洵点点头,从衣袖中取出一块金牌递向他:“你拿着我的令牌去,把洛阳福王府粮仓中的存粮全部取出来,运到湖南,助叶向高赈灾。” 朱常湛看着那块金晃晃的牌子,有些震惊地道:“你想好了?那些粮食若兑换成银子,可是福王府将近七成的财力。” “无妨,”朱常洵微微垂眸,沉吟了片刻道,“有土地在,粮食没了,还可再收。太子今日进宫了,去了后宫,我带叶江抒去见母妃,在御花园遇见了他。王皇后一直想要将他过继到名下,他若成了嫡子,就更加名正言顺了。这个时候,我们需要得民心。” 118.第118章 再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 “那好,我明日便启程。”朱常湛听他这么说,也不再多说什么,抬手接下那块金牌,转身向外面走去。 这一去不知要多久,他怎么着也要先回家看一下妻儿。 “王爷,不如让靖桓与湛公子一起去吧,到时候也好有个帮衬。”看着朱常湛走远,旁边一身素服的于靖桓提议道。 “不必了,”朱常洵摆摆手,“你有孝在身,不便出远门。你若真想在这件事情上帮我,就不要将此事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的家人。” “王爷请放心。”于靖桓恭敬地向他抬了抬手。 他的祖父于慎行在世的时候是坚持“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站在太子的那一边,父亲、叔父尊崇孝道,为祖父之命是从,而妹妹靖容又对太子颇为敬慕,这事自然不能在家中提起。 叶府春意盎然的后花园中。 五小姐叶溪摇和五夫人晏无娇并肩走在两旁种满红白芍药花的花径小道上。 叶溪摇双手扯着绣帕,遮着自己有些红肿的脸,委屈地向她身旁一袭水红罗衫的晏无娇抱怨道:“娘,自从那日从书院回来后,那个蠢丫头就认定我在她的酒中下了柏子仁,害她在陈夫子的课上睡着,这些天来总是找我的麻烦,还经常动手打我,我该怎么办呢?” 晏无娇抬手拉下她遮脸的绣帕,小心地抚上她那张被叶湖掬打得肿胀的脸,心疼地问:“那你到底有没有在她的酒中下柏子仁?” “我怎么可能这么没有脑子!”叶溪摇当即否认。 而后,道:“前面有她和叶江抒两个人,福王妃的位子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我,我为何要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既然你没有在她的酒中下柏子仁,那她怎么会在上课的时候睡着?”晏无娇有些不解。 “我怎么会知道?说不准是她自己没睡好呢!”叶溪摇衣袖下的双手狠狠握成拳头,“我花了那么多心思帮她对付叶江抒,是她自己不争气,当着福王的面在课堂上睡着,竟然还来怨我!” “那你就去跟她解释呀!” “我解释了,可无论我怎样解释,她根本就不相信,还总是对我打骂羞辱。”叶溪摇皱着眉头道,“现在二娘在当家,我又不能还手,我该怎么办?” 晏无娇垂眸沉吟片刻,面色凝重地道:“既然如此,那就别再指望她了,去找四丫头讲和吧,也许她能做我们母女的依靠。” “娘不是说,叶江抒懦弱无能,成不了什么气候吗?” 晏无娇微微摇摇头:“也许是我想错了,我原以为这门婚事成不了,但今日福王竟然肯亲自来府上通知她三日后为太后祝寿的事情,还带她进宫去见郑贵妃,或许已经承认她了。” “可我以前没少帮过叶湖掬欺负她,她会不会记恨我?”叶溪摇有些担忧地问。 晏无娇无奈地叹了口气:“无论怎样,都要去试上一试。” “好,我听娘的。娘,她出府这么久了,应该快回来了,我去门口接她吧。” “嗯。”晏无娇轻轻点点头,抬手握住她的双臂,“摇儿,娘戏子出身,身份低微,在这府上说不上什么话,以后就指望你了。” “娘放心,”叶溪摇坚定地道,“摇儿就算没有机会嫁给福王那样优秀的男人,将来也一定要嫁个王爷,让娘在府上扬眉吐气,再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 119.第119章 做梦也能够笑醒 叶溪摇说完,丢掉手中的绣帕,一路小跑出了叶府大门。 这时,刚巧有一辆华丽的马车在门口停了下来。 叶溪摇猜想里面坐得是江抒,快步跑过去,一副很兴奋的样子:“四姐,你回来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低垂的车帘被掀开,却是朱轩娆那张明丽张扬的脸。 “朱……郡主,你怎么来了?”叶溪摇有些意外地道。 她们虽然同在凤林书院读过书,却也仅限于认识,并没有可供私下来往的交情。 朱轩娆向外探了探头,看清外面双颊红肿的她,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本郡主今日闲来无聊,来找我未来三嫂说说话,不行吗?” 这个叶溪摇,以往在书院总是跟在叶湖掬的后面,为叶湖掬出谋划策捉弄别人,要多讨厌有多讨厌。 “当然可以,只是四姐随福王殿下进宫了,还没有回来。”叶溪摇淡笑着道。 人家是堂堂潞王府的怀淑郡主,即便对她的态度不好,她也得陪着笑脸。 “那她何时能回?”朱轩娆问。 对于江抒进宫一事,并未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惊奇。 叶溪摇想了想道:“已经走了两个多时辰了,应该快回来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进去等她。”朱轩娆说着,倾身下了马车,自顾着走进叶府大门。 人家身份尊贵,不便得罪,叶溪摇无奈,只好暂且放下在门口等待江抒的计划,快步跟上。 “对了,你们姐妹这两次怎么没去书院上课?”脚步匆匆地向里走了一阵子,朱轩娆突然回过头来问。 叶溪摇微微抬头望向她,轻声道:“祖母觉得女儿家经常出府多有不便,就不让我们去了,请了先生,在家里教。” 这也正是她所不满意的。 不能随意出府,每日闷在这深宅大院中,她哪里还有机会再见到惠王殿下。 上次书院一见,那个名叫朱常润的少年优雅高贵的气质彻底将她折服。这些天来,每每想到他,她总是不由自主地脸红心跳,就连做梦也能够笑醒。 “原来如此,我说三嫂怎么都不去书院了。”朱轩娆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叶溪摇点头附和道:“是啊,祖母不让出府,四姐又被禁足了,自是没办法去书院。今日若不是福王殿下来,她到现在恐怕还不能踏出院门半步。” “禁足?这是怎么回事?为何要禁足?”朱轩娆眉头不禁一蹙。 叶溪摇轻轻咬了咬下唇,做出一副心疼的模样:“四姐十三日前外出晚归,被祖母惩罚禁足一个月。” “十三日前?”朱轩娆低声重复一遍,突然想起那个夕阳西下的傍晚,“那不是她与叶池挽找我去帮忙救人的日子么?” “救人?救什么人?”叶溪摇有些奇怪地问。 “没什么人。”朱轩娆本来就不怎么待见叶溪摇,自然没什么耐心跟她重提那天的事情。 然后,突兀的转移话题:“我三嫂的住处在哪里?我想去那里等她。” 叶溪摇见她不想说,也便识趣地不再多问,有礼地道:“四姐的卿冉阁在后院的西南角,我带郡主过去。” 120.第120章 真是棵墙头的草 在叶溪摇的引领下,没走多久,卿冉阁就到了。 此时,院门是半开着的,屏浅正拎着个水桶给院子里的花草浇水。 看到站于门外的二人,屏浅立即将手中的水桶放下,快步迎了上来,有些意外地道:“郡主,五小姐,你们怎么来了?” 而且还是一起来的,这也太奇怪了吧。 什么时候两个人的关系这么好了? 叶溪摇伸手将院门彻底推开,淡淡瞥了她一眼:“郡主是来探望四姐的,我带她过来。” 原来如此。 听她这么说,屏浅才松了口气。 叶溪摇诡计多端,她还真怕朱轩娆被她利用,成为对付她们家小姐的利器。 “我家小姐不在,今日福王殿下来了府上,带她进宫去见贵妃娘娘了。” 这话是对朱轩娆说得。 自从上次从书院乘坐她的马车回来后,屏浅就觉得这位怀淑郡主性情直爽,为人热心,是个可以结交的人。想要为自家小姐拉拢一下,语气态度自然恭敬和气。 “我知道,我在这里等她。”朱轩娆爽朗一笑,抬脚踏进门槛。 向里走了没多远,察觉到叶溪摇还在后面跟着,扭过头去道:“我已经到了,五小姐不用跟来了。” “是,溪摇告辞。”叶溪摇虽然有些心计,却也不是那种厚脸皮的人,人家都开口赶了,便只好转身离开。 走出卿冉阁,叶溪摇本想回自己的住处,但转念一想,这个时候江抒也该回来了,于是走到前面的三岔路口转了弯,向叶府大门口的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江抒已经从福王府那辆低调奢华的蓝顶马车上下来,进了叶府大门。 缓步走在回卿冉阁的路上,江抒正想着在宫里所遇到的那位方司乐与朱常洵的关系,前方突然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四姐,你回来了!” 江抒闻声抬头,看到迎面大步跑过来的叶溪摇,眸光微微一闪:“五妹怎么会在这里?是要出府吗?” 叶溪摇快步走上前来,微微一笑:“不是,我是准备去门口等四姐的。” “等我?” 叶溪摇郑重地点点头:“有一件事情,我想了很久了,还是决定要告诉四姐。” “哦?什么事情?”江抒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叶溪摇向她再走近一些,四下查看了一番,见周围并没有其他人,方才低声道:“这件事情,是与三姐有关的。” 她性格素来谨慎,就是有心打算与江抒讲和,也要先试探一下她的态度:“其实,上次在书院的时候,你在陈夫子的课上睡着,是因为三姐在你的酒中下了柏子仁。” “什么?”江抒一副极为震惊的样子。 只不过,在那双澄澈清明的眼眸中,却暗自划过一丝奇妙光彩。 这叶溪摇十几天前还和叶湖掬好得跟一个人似的,现在却因一点小小的误会便跑来向自己投诚,可真是棵墙头的草! 不过,谁知道她是真得在向自己示好,还是有什么别得目的,她自然不会让她察觉到自己早就知道酒中被下了柏子仁一事。 否则,倘若是后者的话,她再顺藤摸瓜查到自己调换酒杯的事情,那自己上次在课堂上装睡,还被夫子罚写,就得不偿失了。 121.第121章 心知她是在做戏 叶溪摇一门心思只想着试探出江抒对待她的态度,并未注意到她的异样,得到满意的效果,嘴角不动声色的轻轻一抿,继续道:“当时我发现后劝过她,说我们是姐妹,让她不要这么做,没想到她表面上答应的好好的,暗地里却还是将那柏子仁放入了你的酒中,害你当着福王的面睡着……” “既然五妹一早就知道三姐要在我的酒中下柏子仁,为何不告诉我?”江抒淡淡打断她。 “我……我不是怕伤了我们姐妹的情分嘛!”叶溪摇犹豫地道。 那神情,那语气,假如不是早就知道她是什么人,江抒几乎要信以为真了。 目光微微扫过她那张有些红肿的脸,江抒又道:“既然如此,那五妹为何现在又说了?” 想必是在叶湖掬那里受到了屈辱,这才跑来自己这里投诚示好外加挑拨离间的。 “我……这……”叶溪摇却是一副为难的样子,轻轻低下了头。 江抒眼眸一眯,抬起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言辞真切地道:“五妹,你不必顾虑,有话但说无妨。” “嗯,”叶溪摇缓缓点点头,稍作迟疑道,“是这样的,今日你出府不久,我在后花园中闲逛,无意间听到三姐与她身边的厢杏在商议如何对付你。我看不过,跑去劝她不要这么做,没想到她又拿上次在书院中睡着的事情说事,认为是我在她的酒中下了柏子仁,还动手打了我。” 说着,委屈地抬手探向自己有些肿胀的脸。 江抒看她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心知她是在做戏。那伤就算真得是被叶湖掬打的,也绝对不会是因为自己。 不过,为了配合剧情,她还是装出一副愤恨的样子:“我原本以为三姐只是因为皇上赐婚的事讨厌我,没想到竟然也会对你下如此重的手,五妹,你别难过,我现在就去找她!” 道罢,她作势要去找叶湖掬理论。 叶溪摇忙伸手拦住她:“四姐,别去了。” “为什么?”江抒故作不解地问。 其实心里却是分外清明,她不想让自己去见叶湖掬,大概是怕说谎的事情被揭穿。 然而,人家虽然别有居心,却还是有足够的借口:“怀淑郡主来了,在卿冉阁等你,我这点儿小伤不碍事,你还是先去见她吧,别让她久等。” 这可是个重量级的理由。 江抒无从拒绝,只好点头以示认可。 然后唇角勾了勾,试探地道:“不如我们一起去吧,等她走了之后,我再陪你去找三姐讨个说法。” “不,我还是不去了,怀淑郡主好像不太喜欢我。”叶溪摇连忙摆手。 “不会吧,她很好的。” “四姐,真的,我怕会惹她不高兴。你还是快回去吧,我正好去看看我娘。”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走了。”江抒本就没有真正要带着她的意思,淡淡笑了笑,大步向前走去。 沿着花木深垂的道路,走回卿冉阁,便看到朱轩娆翘着二郎腿斜倚在自己房间门前回廊里的躺椅上,吃着点心,喝着茶。 屏浅手中端着个暗红色漆盘,在旁边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122.第122章 有可能再也不来 看到江抒回来,屏浅立即放下手中的漆盘,惊喜地迎上前来:“小姐,你回来啦!” 江抒微笑着向她点点头,目光再次移向躺椅上的朱轩娆:“郡主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情?” “没事我就不能来了吗?”朱轩娆支着双臂坐起身来,小脸一摆,板着面孔质问道。 “这个……自然不是,”江抒忙否认,“我只是有些意外,郡主不是在顺天府街等人嘛,怎么有空来找我?” “我等不到他。”朱轩娆闻言,面上微微出现几分失落之色。 然后缓缓站起身,向外走来:“三嫂,你说,青郎他会不会不是京城人士,而是恰巧从那里经过,现在已经离开京城了?” 从初次见到他到现在,她在顺天府街已经足足等了二十几天了。二十多天的守株待兔,却一直没能盼来那个让自己朝思暮想的身影,命人去打听,也打听不到半点消息。 江抒微微止住脚步,等她走近,想了想道:“有这种可能,不过也不是绝对的。也许他的住处离顺天府衙比较远,很少去那里。二十几天毕竟不算时间。” “嗯,我知道了,我会一直等下去的!”朱轩娆听她这么说,豁然开朗。 但很快,她那张稚嫩精致的小脸上又出现一抹遗憾:“只可惜张先生不去书院了,新来的先生在上课的时候又不同意我出来,要是那时候青郎正巧从那里经过,我岂不是要错过了。” “张先生不去书院了吗?”江抒想起十几日前在书院所见到的那个一身黑色劲装年轻英俊的男子。 当日回府,她看到他驱马从叶府大门口离开,也不知道他来叶府所为何事。 管家叶鸿说他是来求见老夫人的,但看那老夫人对自己的态度,她也不好去问。 “是啊,”朱轩娆不满地道,“你这两次没去书院,不知道,其实张先生在那次上完课之后就没有再去过。教我们练剑的,换成了一个刚从前线回来的老将军,凶巴巴的,可严厉了!” “那郡主知道张先生去哪里了吗?”江抒对于那所谓的老将军没有任何兴趣,更为关注的,还是那位让自己觉得不凡的张先生。 这些天来,她被老夫人禁足在卿冉阁中,闲来无聊,曾向屏浅打听了一些关于他的事情。 不过,屏浅所知道的也不多,从她的口中,只得知那张先生名叫张蓝桥,湖北襄阳人,五年前来得京城,在一次擂台比武中摘得魁首,被选进凤林书院当武先生。 别得再无其它。 朱轩娆摇摇头:“不太清楚,听人说,好像是有事离开了京城。也不知道他何时能回来,将那个讨厌的老头换走。” 江抒看她一副很嫌弃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那郡主可知道,那个老将军是来接下张先生位置的,还是只在书院替代他一段时间?” “什么?”朱轩娆开始没有多想,反应过来她这话里的意思,震惊地道,“难道说,张先生有可能再也不来了?” 123.第123章 是一个怎样的人 “也许吧,”江抒淡淡笑了笑,“这还要看他离开书院的原因。他若是因为临时有事而离开,可能过段时间就会回来,但若不想再待在京城,那就如郡主所说了。” “不要啊,像张先生那么好的先生,是一定要回来的!”朱轩娆立刻道。 以前上课的时候,没觉得他怎么样,但现在和那严厉的新先生一对比,顿时感觉他是那么的和蔼可亲。 “希望如此,”江抒微微一笑,抬手向着前面的房门指了指,“郡主,里面请。” 朱轩娆连忙摆摆手:“不,不进去了,三嫂,谢谢你的提醒,我还要去找青郎呢!” 说完,仿佛多浪费一刻都会错过那个让她念念不忘的人似的,大步向外面跑去。 朱轩娆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院子里交错扶疏的花树丛中。 江抒缓缓转身,正准备回房,突然想起今日在宫里的所见所闻,偏头向身旁的屏浅问道:“屏浅,你可知道当今皇后是一个怎样的人?” 屏浅轻轻摇摇头:“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只听说她恭俭贤良,待人宽厚,应该是个好皇后吧。” “是么?”江抒想到今日在翊坤宫时郑贵妃所说的那些话,眼眸微微眯了眯。 在郑贵妃的口中,她可是害死皇四子朱常治的凶手,甚至还害死了其他更多的已出生未出生的皇子皇女。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与宽厚、贤良搭得上边? 虽然也许郑贵妃所言不实,但那也只是一半的可能,还有一半就是那王皇后在伪装。 话又说回来,她要真是待人宽厚的人,为何会与郑贵妃不和? 她要真得贤良恭俭,又怎么会养出荣昌公主朱轩媖那样骄奢蛮横的女儿? 屏浅未注意到江抒的异样,微微点了点头,有些好奇地道:“小姐怎么会突然问这个?” 要是搁在以前,宫里的事情,小姐可是从来不会过问的。 江抒笑着摆摆手:“没什么,只是今日进宫的时候在御花园遇见了皇后和王恭妃,随口问问……对了,王恭妃既然是太子的生母,那她为何会不得皇上的喜欢?” 刚穿越来的那天,提到关于立储之事的时候,屏浅只简略的告诉她皇上不喜欢王恭妃,连带着不喜欢她所生的皇长子朱常洛,却并未提及原因。 她当时因为得知自己穿越一事,情绪波动太大,也没顾上多问。 屏浅抿唇想了想道:“听说王恭妃以前是太后身边的一个宫女,有一次皇上喝醉了,一个人跌跌撞撞的走到慈宁宫。那时太后正巧去慈庆宫探望陈太后了,不在宫中,王恭妃出来迎的驾,皇上见她面目姣好,举止娴静,昏昏沉沉中临幸了她。” “所以,她就成了皇上的妃子?”江抒问道。 屏浅摇摇头:“没有那么简单。本来这件事情涉及隐私,皇上怕在太后面前失了面子,想要不了了之,只是没想到王恭妃却怀孕了。当时皇上还没有皇子,太后盼孙心切,得知此事后,便做主封她为恭妃。” “原来如此,”江抒微微垂眸,沉吟片刻道,“可你还是没有说她为什么会不得皇上的喜欢呀!” 124.第124章 因为是郑贵妃的儿子 “是这样的,”屏浅道,“皇上一心想要做个圣明的贤主,觉得这件事情是他一生中最大的耻辱,而王恭妃和那个孩子就是他耻辱的证明,因此才会不喜欢她,让她住在了距离乾清宫最远的景阳宫,以图个眼不见为净。” “还真是绝情,当真最是无情帝王家!”江听她说完,不禁嘲讽地轻哼一声。 “也不能这么说,”屏浅稍作迟疑道,“其实皇上是个很重情的人,对贵妃娘娘一往情深,二十几年来从未变过。他对待王恭妃绝情,甚至对待其他嫔妃都不好,或许只是觉得对别人稍微好一点,都会辜负了贵妃娘娘吧。” “既然如此,那他为何还要立那么多嫔妃,平白耽误人家呢?只要郑贵妃一个,不就行了?”江抒对此颇为不以为然。 屏浅解释道:“贵妃娘娘进宫的时候,这宫里的大多数嫔妃都已经在宫里了。之后进宫的秀女,除了六皇子、七皇子的生母李敬妃和储秀宫的李顺妃之外,皆被遣送出宫。李敬妃是太后的亲侄女,太后的意思,皇上不能忤逆。至于李顺妃,她为什么会留下,奴婢不是太清楚。” “这个也许我知道。”江抒想到今日在储秀宫门口所听到的那番对话,眸中顿时闪过一丝了然光彩。 李清宛会被留在宫里,大概就是朱轩媖从中做的手脚吧。她一心想要夺人家的未婚夫,一定会想办法把她困在宫里的。 “小姐怎么会知道?”屏浅不解地问。 “猜得,”江抒淡淡一笑,抬脚向前走去,“对了,王恭妃那次怀孕所生的孩子……就是当今太子吧?” “不错。”屏浅点点头,随上她的脚步。 向前没多远,就是回廊的台阶。 江抒双手提裙,走了上去,又问:“那皇上一心想要立朱常洵为太子,是他真得比朱常洛优秀,还是因为他是郑贵妃的儿子?” 倘若皇帝对待郑贵妃与王恭妃的态度真有如此天壤之别的话,她倒要怀疑,其实他想要立朱常洵为储君,不是因为真得看好他,而是爱屋及乌。 屏浅猜到她心中所想,微微止步,思索了片刻道:“奴婢也不是很清楚,但福王殿下的文韬武略,确实是几个皇子中最出挑的。” 小姐这是怎么了?不会是因为这个而对福王有看法了吧? 皇上已经圣旨赐了婚,无论如何都要嫁的,身为她的贴身侍婢,从小跟她一起长大,她还是希望她能够嫁得开心满意一些。 “嗯,我知道了。”江抒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又道,“屏浅,你可知道,荣昌公主的驸马是什么人?” “小姐为何会问这个?”屏浅有些意外地道。 “这个嘛……好奇而已,随后问问。” 屏浅想了想道:“驸马姓杨,名春沅,乃是南城兵马司指挥使杨继杨大人的长子。不过,好像听说他与荣昌公主的感情不怎么好,多数时候都不在公主府。” “怪不得……”江抒脑子里再次浮现出朱轩媖那副竭嘶底里的模样。 125.第125章 该送什么寿礼 “怪不得什么?”屏浅好奇地问。 “没什么,”江抒觉得那是宫闱秘事,不便透露,摆摆手道,“你家小姐我饿了,你去厨房为我取些点心来,顺便再去趟陵春居,告诉六小姐,三日后进宫去为太后祝寿,她可以一起去。” “是。”屏浅笑着答应一声,缓缓转身,绕过院中斑驳花树,向外面走去。 不过很快,她又去而复返,面上神情犹犹豫豫的,似是有什么事情。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江抒站在回廊里,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 屏浅微微迟疑了片刻,说道:“有件事情,奴婢本想不说的,但又觉得不该瞒着小姐。今日小姐刚出门不久,于小姐来了。” “可是于阁老府上的于靖容?”江抒问道。 屏浅轻轻点点头。 “她人呢?” “于小姐得知小姐不在家,就走了。”屏浅道。 “那她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于小姐说,过几日还会来看小姐。” “就这些?” “嗯,就这些。” “这件事情有什么好隐瞒的,来就来嘛。”听她说完,江抒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小姐——”屏浅看她这副随意的态度,眉头不由蹙了蹙。 “怎么了?” 屏浅考虑了片刻,轻声道:“奴婢之前也说过,奴婢总觉得她接近小姐好像有什么目的。” “那你觉得她会有什么目的?”江抒又问。 屏浅有些忧虑地道:“奴婢不知道。正是因为不知道,奴婢才会担心。” “好了,我知道了,会留意的,你放心吧。”江抒向她投去安慰的一笑,转身准备回房。 可是还没踏进门槛,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回过头来道:“屏浅,你觉得太后寿辰的时候,我该给她送什么寿礼?” “这个……福王殿下应该会准备的吧。”屏浅想了想道。 “不行,他准备是他的,若他只准备一份的话,到时候所有人都拿出寿礼,而我没有,那就不合适了?” 丢人还是小事,万一太后再觉得自己不把她放在眼里,故意给她难堪,那她可就悲剧了。 据说,后宫的女人绝大多数都是很小心眼的,并且心理上还有些变态,绝对不能容忍别人对她有一丝一毫的不敬。 屏浅听她这么说,觉得也有几分道理,问道:“那小姐认为,该送什么礼物呢?” 江抒侧身倚在门框上,歪着脑袋想了一阵子,自语道:“若是这里有蛋糕就好了。” “蛋糕?那也能做寿礼吗?”屏浅深表怀疑。 在她的意识里,蛋糕就是如同桃花糕、梨花糕、桂花糕一类的盛在盘子里的小小的方块点心,只不过将主材料换成鸡蛋。 因为认知上的偏差,两个人说的虽然是同一个名称,所指的却是不同的东西。 “当然了,蛋糕可是庆祝生日的必须品,难道这里也有做蛋糕的地方?”江抒显得有些诧异。 屏浅笑着点点头:“西厨房的王大厨是做点心的高手,他应该就会做。” “那你快去让他做一个,拿来给我看看。”江抒吩咐道。 “是,小姐,奴婢这就去。”屏浅故意拉着腔调向她施了一礼,转身大步离去。 126.第126章 应该就认不出了吧 “这就是你说得蛋糕?” 一个时辰后,江抒坐在房内的圆桌旁,仔细端详了一阵子屏浅端回来的那盘金黄色的小糕点,彻底无语了。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屏浅不解地问。 王大厨在做得时候,她一直都在旁边看着,过程十分顺利,并没有出现任何差错。她在端出厨房之后,也拿银针试过,里面没毒。 “呃……没问题,没问题。”江抒为免她对自己的身份起疑,连忙摆摆手。 这丫头外表看起来单纯乖巧,骨子里却精明的很,不是个好糊弄的。 在她面前谎称撞到了头,不记得以往的事情,还可以勉强蒙混得过去。但若知道一些以前的叶江抒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东西,那就有问题了。 江抒表面上云淡风轻,一点儿也不动声色,屏浅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有些担忧地道:“小姐,你真打算拿它当寿礼送给太后?应该不妥吧?” 这样一盘毫无特色的小点心,端出去只会让人笑话,还不如什么都不送。 江抒抬手从那盘子里捏起一块所谓的蛋糕,举在眼前打量一番,淡淡一笑:“是啊,我现在也觉得送这个有些不妥了,不如这样吧,你陪我上街去另选一件礼物。” “小姐要出府?”屏浅有些震惊,“这不是刚从外面回来不久嘛!” “谁说刚回来就不能出府了?”江抒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说道,“这给太后的寿礼总要买吧?二姐那孩子再过半个月就满月了,满月宴的时候,也总要送礼物吧?现在再不去准备,就来不及了。” “可是……万一再遇上坏人怎么办?” 一想到上次从书院回府的路上,她们在城北鼓楼附近的戏台下所遭遇的刺杀,屏浅就心有余悸。 那些人既然是想要阻止福王府与叶相府联姻,一次刺杀不成功,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更多次。 “这倒也是。”事关自身的安危,江抒对于屏浅的话深以为然,抿唇沉吟了片刻,抬手拉起她的衣袖,“你跟我来。” 不久之后,江抒一袭轻衫,手握折扇,风度翩翩的出现在叶府附近繁华热闹的西长安街上。 既然那些人要刺杀的是一个女子,她换成男装,应该就认不出了吧? 看来,自己果然还是很聪明的。 “小……公子,我们先去哪家店啊?”旁边小厮打扮的屏浅指了指街道两边令人眼花缭乱的商号店铺,征求意见。 “急什么,不是在想嘛!”江抒忍不住翻个白眼,注意到附近小摊上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抬脚向那边走去。 还没走几步,热闹的大街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江抒微微抬头,只见前面不远处一人一骑,向这边飞驰而来。 那速度快得惊人,简直堪比自由落体。 对于满大街的行人百姓,马上的人一点儿也不在乎,仿佛他们的死活,都与他无关一样,任由自己的马横冲直撞,撞翻街边道旁的小摊。 原本井然有序的街道,顿时变得杂乱不堪起来,百姓们吓得四散跑开,一阵鸡飞狗跳。 127.第127章 说得句句在理 “小姐,小心!”眼看着那快马就要走到跟前,屏浅猛地拉着江抒退到一边。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江抒险些摔倒在地,好不容易稳住身子,那马已经从她们面前经过。 “又是他!”遥遥地望着那疾驰而去的绯色身影,江抒眉头不由一蹙。 就算没看清脸,她也猜得到,这人定是瑞安长公主府那不学无术的长公子万长祚。 能够教育出这样的儿子,也不知道那倍受圣宠的瑞安公主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假若按照有其母必有其子的原则,想必是不怎么样的。 “小……公子,别看了,我们还是快去为太后选寿礼吧,也好早些回府。”屏浅无奈地叹息一声,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 女扮男装固然能够避免被那些想要她性命的人认出,但比如刚刚那种情况,却是防不胜防的。 那马那么快,要是被撞到,不死也得重伤。 “天子脚下,竟敢一次又一次的纵马横冲直撞,难道就没有人管吗?”对于这种仗着自己有权有势就不把别人的性命当回事的人,江抒一向秉持着反感的态度。 “他是瑞安长公主的儿子,皇亲国戚,一句话就能决定别人的前程,甚至生死,谁敢管呀!” 旁边一个身穿粗布衣裳的老大娘扶起地上被撞翻的菜挑子,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突然,她一脸震惊地望向前方万长祚离去的方向,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江抒顺着她的目光回身望去,只见那飞驰的快马已经停了下来,一个身穿深紫色官服的男子率领一众军士挡在前面。 “朗莫,又是你!”抬起头来,看清拦马之人的长相,万长祚的脸色顿时大变。 朗莫却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向他抬了抬手,有礼地道:“不知这次万公子驱马疾驰,又有何急事?” “本公子……”万长祚本想以权压人,但很快想到那么多双眼睛都在看着,旋即改口,“这三日后就是太后的寿辰了,本公子急着要去为太后准备寿礼,朗大人还是请让开吧,若是耽搁了大事,朗大人怕是又要去东厂大牢坐坐了。” “是吗?”朗莫微微敛了敛神,向前走了两步,仰头望着马上的人道,“朗莫进大牢倒是无妨,只是太后大寿在即,万公子这样在大街上横冲直撞,万一闹出了人命,怕是不吉利吧?到时候皇上怪罪下来,恐怕就连瑞安长公主殿下也护不了万公子。” “你……”万长祚想要反驳,却发现他说得句句在理,自己根本无言以对。 朗莫转身向着身后的锦衣卫军士挥了挥手,吩咐道:“你们几个,负责在前面为万公子开道,注意以百姓的安全为上,护送万公子尽快走出这西长安街。” “那就有劳朗大人了。”万长祚咬牙切齿地应了一声,挥动马缰,缓缓向前行去。 少了万长祚一人一马的遮挡,朗莫一眼看见人群中男装扮相正含笑地望着他的江抒,眸中闪过一丝意外之色,大步向她走了过去。 128.第128章 为何一眼就认出来 江抒也忙快步迎上前来,在距离他三四步远的位置停下,偏头向他一笑:“朗大人,真巧啊,能在这里遇见你。” “是啊,是挺巧的,”朗莫淡淡笑了笑,垂眸望向她身上的衣衫,“江姑娘为何会做这副打扮?” “这个嘛……安全起见。”江抒合上手中的折扇,放入衣袖,“我扮成男装,那些要刺杀我的人,应该就认不出了吧。” “这倒也是,对江姑娘不熟的人,想必是认不出来的。”朗莫轻声道。 只是,自己与她也仅仅有两面之缘,算不上熟识,为何一眼就认了出来…… 在崇文门大街上那疾驰的马车下救了她,因为救她得罪了万长祚,被关进东厂大牢,又被她从东厂大牢救出来,又为了在刺客手中救她而受了伤。 难道,这就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 “对了,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还疼吗?”就在他若有所思之际,只听江抒问道。 朗莫抬手抚上自己那只受伤的手臂,轻轻摇摇头:“一点小伤而已,已经无碍了。” “如此便好,”江抒微微松了口气,“这样的话……” “江姑娘,不如一起到前面走走吧。”朗莫忙伸手向前指了指。 只不过,这话一出口,连他自己也是一愣,没想到潜意识里会怕她说出告辞的话。 走走? 江抒并未注意到他的异样,垂头看了一眼他身上那带有虎豹图案补子的官服,弱弱地道:“你擅离职守,没问题吧?” 这可是在当值的时间,锦衣卫巡城指挥使大人巡城的过程中。 朗莫听她这样说,不禁有些好笑:“无妨的,只要还走在大街上,在何处都不算擅离职守。” “既然如此,那我们便走吧。”江抒满意地一笑,向着朗莫抬了抬手。 “公子,我们不是还要去买礼品吗?”屏浅忙走出来,挡在二人的身前。 她一贯聪明伶俐,从朗莫对于江抒“江姑娘”的称呼中,看出江抒对他隐瞒了身份,因此对太后、寿礼之类的字眼,只字不提。 不过,对于除了福王之外的一切意图接近江抒的男子,屏浅却抱有微微的敌意。 她家小姐可是圣旨钦定的福王妃,将来是要嫁到福王府去的,若是与其他男子有了什么牵扯,对于叶府来说只会是祸事。 而她,进入叶府多年,早已将叶府当成了家,自是不希望叶府出事。 屏浅的这点小心思,江抒自然不知道,笑着向她摆摆手:“礼品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不用太好,也不能太差,正着倒着都数不到的那种最好。” 太过出众,必然能讨得太后的欢心,但那样说不准会得罪特意精心准备寿礼想要讨好太后的人,平白遭人嫉恨。而太差了,又有可能会惹得太后不高兴,或者是被人笑话,也是不可取的。 这点中庸的精神,她还是从叶池挽的生母三夫人陆云庄那里学来的,可以说是明哲保身,也可以说是圆滑,总之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然后,不等屏浅回话,抬手拉起朗莫的衣袖:“朗大人,我们走吧。” 129.第129章 只会多不会少 沿着繁华热闹的街道向前走了一段距离,前面有一个风筝摊,上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风筝,远远望去,五彩缤纷。 江抒被挂在最显眼位置的一只纸鸢所吸引,松开朗莫,大步向那边走去。 朗莫随着跟过去,看着她将那只纸鸢摘下来,反反复复地看来看去,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笑道:“如果喜欢,就买下。” “我也是这么想的,”江抒微微偏头看向他,“我只是在想,这么漂亮的风筝,该去何处放飞。” 朗莫淡淡一笑:“我知道有一个地方,是个放风筝的绝佳之地。” “哪里?你可不可以带我去?”江抒一听急忙征求意见。 朗莫抬头看了看天色道:“今天恐怕不行了,那个地方在城外,有些远,单程过去天怕是就要黑了。” “那怎么办呀?”江抒不由蹙了蹙眉。 燃起的热情被浇灭,那可是很难受的。 朗莫好笑地看她一眼:“不如这样吧,五日后是我休沐的日子,到时候我们早些过去。”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江抒抬手做个击掌为誓的姿势,“一言为定!” 她这动作来得太突然,朗莫不禁一愣。 不过,还是抬手轻轻拍上了那只手:“一言为定。” “大人,大人,不好了……”正在这时,一个锦衣卫军士打扮的人急匆匆地向这边跑过来。 朗莫面色一凌:“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人面带慌张之色,说道:“启禀大人,宣武门里街卖肉的张屠夫被人打死了,戴千户让属下来请大人过去一趟。” “好,我知道了。”朗莫淡淡答应一声,转头看向江抒,“江姑娘,事情紧急,朗莫先失陪了。五日后辰正三刻,我在此地等你。” 道罢,摆摆手示意那军士带路,急匆匆地离去。 “公子,这风筝还要不要买了?”看着朗莫走远,卖风筝的老伯指了指江抒手中的纸鸢,征询意见。 “买,当然要买。”江抒抬手摘下挂在腰间的蓝锦钱袋,从里面取出一小块碎银递给他。 虽然她到现在都还没弄明白这形状各异的碎银所代表的数目,但风筝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几个铜板就能买得到。这样一块碎银,只会多不会少。 然后,也不等人找钱,转身沿原路返回。 此时,屏浅正好买完礼品从附近的一家店里走出来,手中提着大盒小盒。 看到江抒拎着个风筝回来,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快步迎上前来:“小……公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朗大人呢?” “宣武门里街发生了命案,他被人叫走了。”江抒轻轻叹息一声,看向她手中的盒子,“买得什么?” 屏浅抬起双手举了举:“给太后的,是一幅万寿图,给二小姐家小公子的,是一块平安玉锁和一套文房四宝。公子打开看看吧,若觉得不妥,奴婢就再去换。” “不用了,我相信你的眼光,”江抒微微一笑,“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快些回府吧,不然,那叶湖掬又要去老夫人那里告状了。” 130.第130章 有种莫名的亲和感 小姐,您总算是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回事了。 屏浅忍不住腹诽。 看到江抒沿回路走去,忙快步跟了上去。 这时,太阳已经没入地平线,西边的天空只留下几朵橙红色的云,天色也暗淡了下来。 二人穿过依旧繁华热闹的西长安街,转进回府必经的巷子,向前走了没多远,屏浅突然感觉后面好像有人在跟着她们。 但转头去看,却又没有任何人。 这样接连几次下来,屏浅暗自产生警觉,把手里的盒子放入一只手中,腾出另一只手来,将藏于衣袖中的暗器退至指间,等到后面的脚步声再次响起,以极快的速度向着身后射去。 一直跟在后面的人没料到她会有这举动,仓促间躲闪,不得已发出大一些的声音。 屏浅迅速转过身去,利落地抽出腰间的短剑,指向逆着光照下那个让人看不清面容的黑影,冷声道:“阁下是什么人,为何要跟着我们?” “我自走我的,如何是跟着你们了?难道你们先走了这条路,就不允许别人再走了不成?”低沉温朗的女声,带着几分戏谑。 被发现了,她索性不再躲闪,大大方方地走了过来。 “姑姑?”待她走得近一些,看清她纤瘦的身形,江抒不禁有些意外。 这不是十几日前在城北鼓楼附近的戏台下救下自己的人嘛! 虽然当时由于她头戴斗篷,江抒并没有看清她的样貌,但对于她的声音和身材,却是记忆犹新。 也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她有种莫名的亲和感。 “你叫我什么?”对方的声音却因为她这声称呼骤然一变。 “姑姑啊,”江抒疑惑地望着她,“不可以吗?” 难不成还要叫你大婶? “没有,如此甚好。”对方稍作沉默,轻声回道。 不过,在那平静的语气里,却带着几分叹息。 江抒听得出来,但没有多问,只道:“对了,上次姑姑的救命之恩,江抒还没有拜谢呢。” “你不必如此,”对方摆摆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应该的。换做是别人,也会这么做。” “话虽这样说,可姑姑毕竟救了江抒的性命,江抒还是要感谢姑姑的。”江抒握着风筝的手轻轻向她抬了抬,“只是不知道姑姑此时为何要跟着我们。” “我……我有事外出,恰巧经过此处,看到你们这么晚了还在外面,担心你们再像上次一样遭遇刺杀,就跟了过来。本想不惊动你们的,不曾想这丫头竟然如此警觉。” 说着,抬手指向旁边拎着大盒小盒的屏浅。 屏浅面上立刻出现几分歉疚之色:“屏浅也不知道是您,以为是要对我家小姐不利的人,是以才……刚刚没伤到您吧?” 对方淡淡笑了笑:“你这份忠心倒是令人敬佩,放心,几只飞镖罢了,我还能躲得过。” 接着目光移向江抒:“既然你们已经快到了,我也该走了。” “不知姑姑该如何称呼?”江抒想了想问道。 “我姓田。”她温声回答。 道罢,转身欲走。 江抒忙向前跟了两步,大声问出心中的疑惑:“姑姑为何对江抒的安危这么关心?” 对方脚步微微一滞,迟疑了片刻,终究没有回头,轻声道:“我说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然后,不再停留,大步向前走去。 131.第131章 就只是一个门客吗 江抒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身影走远,直到消失在转角处,再也看不见,方才收回目光,回身继续前行,一边低声吩咐:“我们也走吧。” 屏浅应了声是,快步跟上。 二人回到叶府大门口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透了,街边住户人家的烛光次第亮起,远远望去,错落阑珊,让江抒不禁想到了一个词——万家灯火。 叶池挽提着盏灯笼在大门一旁的石狮子上坐着,百无聊赖地晃着两条小腿,看到江抒与屏浅回来,忙从上面跳下来:“四姐,你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上街去为太后买寿礼了,挑来挑去找不到满意的,这才回来的有些晚了。”江抒偏头看了一眼屏浅手中的大盒小盒,谎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叶池挽并未怀疑她这话是否含有质量问题,大步走过来,不满地道:“那你怎么不等我回来一起去呀?” 今日屏浅去陵春居时,她正巧出府了,回来后从身边的丫鬟樱零口中得知,三日后太后寿辰的时候她也可以一起去,兴奋之余,立即去卿冉阁找江抒。 没想到兴冲冲地过去,却扑了个空,无奈之余,只好到大门口来等,没想到她竟然这么晚才回来。 江抒看出她有兴师问罪的意思,眼珠一转,无辜地耸耸肩:“是你嫌我扫兴,不愿跟我一起上街的。” 当日从永定门外的苍桐镇回来的时候,她可是亲口说了,以后出门再也不带她了。 “这你也信呀?”叶池挽不由蹙了蹙眉,“我当时说得是气话,谁让你不陪我继续逛灯会,非闹着要回府呢!” “可我也不知道,我以为你是认真的。”江抒眨眨眼睛,继续扮无辜。 叶池挽看这发展趋势,心知再追究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索性转移话题:“好了,不说这个了,四姐,太后大寿的时候,我真得可以一起进宫吗?” “当然,让你进宫一事,是宫里的周端妃亲口提出来的。”江抒肯定地点点头。 突然,她想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周端妃是瑞王朱常浩的生母,你前几天去瑞王府赎那只斗鸡黑风的时候,是不是得罪了瑞王?” “怎么可能!”叶池挽一口否认,“我连瑞王的面都没见上,怎么可能有机会得罪他!” “那将黑风买走的那个人究竟是什么人,以什么样的身份立足于瑞王府,你知道了吗?” 江抒想到前些日子在云香楼所见到的那个一袭蓝色圆领袍,举手投足间充满贵气的男子,又问道。 “瑞王的门客呗,”叶池挽不屑地道,“有这样一个无赖又讨厌的门客,那瑞王也够倒霉的。” “那他就只是一个门客吗?”江抒对于这个身份却有些怀疑。 门客又称幕僚,还称清客,说白了,就是那种靠着一点才学在权贵人家白吃白住的酸腐文人。 一个酸文假醋的人,怎么可能会有那么高贵的气质? 经过江抒这么一提醒,叶池挽也觉得有些不对劲,想了想道:“说来也奇怪,瑞王给他的权利非常大,可以随意进出瑞王府的任何地方,府上的人也都对他唯命是从。” 江抒轻轻咬了咬下唇,大胆地猜测:“那……有没有可能……” 132.第132章 实在不足为奇 有没有可能,他就是瑞王朱常浩? 倘若真是这样的话,那日在云香楼中屏风后面,那个为她们付了三十两银子饭钱的人,就是……朱常洵了。 一个称对方为三哥,一个称对方为五弟,而正好朱常洵排行老三,朱常浩排行老五,真是要多吻合有多吻合。 只是,当时自己向他道谢的时候,他说日后有需要她帮忙的地方,让她行个方便,这是什么意思? 今日进宫的路上,他已经说了,自己那名义上的父亲叶向高的立场,他根本就不在乎,应该不是为了让自己说服父亲站在他的那一边。 还有,当日在云香楼中,他们所在的那个位置一面临窗,外面的一些尽收眼底,自己险些被万长祚的马车撞到的时候,他为什么不出来相救? 看来,三日后太后寿辰之时,一切都是该弄个清楚的时候了…… “哎呀,不说他了,四姐,我们快回家吧!”叶池挽清脆爽朗的声音打断了江抒的沉思。 然后,没有提灯笼的那只手拉起她的手臂,拉着她走向叶府大门高出平地的几级台阶,同时吩咐屏浅:“快去开门。” 屏浅恭敬地答应声是,将手中的盒子腾到一只手中,快步走过去,将那两扇紧闭着的黑漆木门推开。 待两个人都进去,方才又关上。 由于要说的话已经说了,回府之后,叶池挽并未再跟着江抒去卿冉阁,走到分路的地方,直接回了她自己的陵春居。 江抒带着屏浅走在回卿冉阁的路上,心不在焉的想着刚才那件事情,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焦急的女声:“四姐——” 江抒听出是叶溪摇的声音,眼眸微微一眯,止步转身,看着她走过来:“五妹?有何事?” 叶溪摇走到近前,轻轻喘息了一阵子道:“四姐,你可回来了,方才在祖母那里,三姐又告你的状了,说你不守家规,私自出府,应当家法处置。” “哦?那祖母怎么说?”江抒倒也没有怀疑她这话里的真实性。 依照叶湖掬的性子,做出这样的事来,实在不足为奇。 叶溪摇目光瞟过屏浅手中的盒子,有些痛惜地道:“祖母本打算按照三姐的说法,等四姐回来之后,对四姐施以家法。我便告诉她,四姐出府是为太后准备寿礼去了,如果为太后准备寿礼还要受到惩罚的话,万一被太后知道了,就不太好了,这才作罢。” “原来是这样,”江抒嘴角扯了扯,“如此看来,我还要谢谢五妹呢!” 叶溪摇轻轻摇摇头:“四姐不必客气,我只是觉得,我们是姐妹,应当互敬互爱,三姐这样做,实在是不应该。” “是啊,如果她能像五妹这样想,那就好了。”江抒假意叹息一声,抬手拍拍她的肩膀,“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卿冉阁了,五妹也早些回去吧。” 语毕,她转身要走。 叶溪摇忙在后面拉住她:“四姐,且慢!” 江抒缓缓转过身,唇角微扬,望着暮色中她那张看不太清晰的红肿面容道:“不知五妹还有何事?” 133.第133章 一定要穿得正式一点 “我……我听说三日后太后寿辰的时候,六妹可以和四姐一同进宫去为太后祝寿,是四姐向王爷提出来的吗?”叶溪摇迟疑了一番,试探地问道。 太后大寿,去的都是些身居高位之人,那可是结识王公贵胄的大好时机。 她无论是过去不遗余力地讨好叶湖掬,还是此时来向江抒示好,目的就是为自己挣一个好的前程,现在这样一个机会摆在眼前,当然不愿错过。 她这个四姐既然能够说服福王让叶池挽跟着一起去,那就不怕再多她这一个。 江抒哪里看不出她的心思,眸中嘲讽一闪而过:“我哪有这本事?是今日在宫里见到了端妃娘娘,她说想见六妹,让我进宫的时候带她一起去。” 虽然有意推诿,但这话倒也完全属实。 “原来是这样,”叶溪摇抿唇沉吟了片刻道,“那不知道端妃娘娘为何要见六妹?” 江抒缓缓摇摇头:“端妃娘娘没说,我也不太清楚,许是听说了六妹吧。你也知道,她的贪吃是家喻户晓的。” “嗯,我知道了。”叶溪摇有些失落地低下头。 希望燃起了,又被浇灭,饶是她一贯善于伪装,还是无法装作若无其事。 “五妹怎么了?”看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江抒忙深表关切。 叶溪摇自嘲地笑了笑:“没什么,四姐既然急着要回卿冉阁,那我就先告辞了。” “那好,五妹慢走。”江抒本就不想再听她这样虚情假意的说下去,自然不会挽留。 “小姐,五小姐一向心思缜密,无利不图,她此番来向小姐示好,不知道有什么目的,小姐可千万不要轻易信她。”好不容易盼到叶溪摇走远,屏浅忙提醒。 “放心吧,我知道。”江抒遥遥地向叶溪摇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转身继续向卿冉阁的方向走去。 太后寿辰这天很快来临了,因为是晚宴,无须去得太早,江抒便一睡睡到晌午时分。 起床之后,随便把早餐加午餐吃了一下,江抒看着屏浅将朱常洵昨天下午命人送来的盛放着凤冠霞帔、大红色纻丝大衫以及其它大件小件的漆盘端过来,搁在梳妆台旁的案几上,无精打采地道:“屏浅,你真要我穿成这个样子呀?这又不是成亲!” 屏浅有些无语地看她一眼:“小姐,奴婢不是已经说了嘛,这不是喜服,这是亲王妃的礼服。您与王爷进宫去为太后祝寿,一定要穿得正式一点。” “不是还没有成亲嘛,怎么能够算得上是亲王妃?”江抒并不甘心就这样被冠上福王妃的名号。 这距离婚期还有大半年呢,谁也不敢保证这门亲事一定能够成得了。 “小姐现在不是亲王妃,可早晚都要是的呀!”屏浅说着,将最上面的九翟双凤冠拿下来,放在一旁,把压在下面的深青色鞠衣取出来。 “那就等到成为王妃之后再穿不行吗?”江抒看到漆盘上数不清的大件小件,就觉得头疼。 屏浅劝道:“小姐,王爷既然特意命人送过来,就说明一定是需要的。太后大寿,小姐如果穿戴太过简单了,未免显得对太后不够尊重。” “真得假的?”江抒半信半疑。 屏浅郑重地点点头,抬手拉起她的衣袖:“小姐,来,奴婢为您更衣。” 134.第134章 欠她一个解释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繁复的穿戴终于完成了。 江抒看着菱花铜镜里自己那副盛装之下奢侈华丽的样子,忍不住问道:“屏浅,你说,我这副打扮是不是很好笑呀?” 她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不像古装,反而像是戏文里的戏服。 “没有啊,你看这大气端庄,雍容华贵,多好呀!”屏浅伸手向着铜镜指了指,对于自己的劳动成果,那是相当满意。 江抒没好气地翻个白眼:“你家小姐我才十七岁,还没到雍容华贵的年纪!” “是,屏浅说错话了,小姐这是清丽脱俗,明艳动人。”屏浅有些好笑地改口。 江抒双手摸了摸凤冠两边垂下来的垂珠道:“得,还是别夸了,朱常洵到什么时候来接呀?这凤冠起码有二十斤重,压得我脖子都快要断了,可不可以先摘下来?” 屏浅忙抬手阻止:“小姐先别摘,应该快到了吧,奴婢去看看。” 她说完快步向外面走去,刚走出房门,一个小厮正巧迎面走来,看到她道:“屏浅姐姐,福王殿下来了,在门口等着,请四小姐过去。” “好,我去告诉小姐。”屏浅答应一声,准备返回房中。 没想到刚刚转身,却看到江抒拿着盛放寿礼的盒子从里面走出来。 “六小姐那里通知了吗?”将寿礼交给屏浅,提裙走下回廊的台阶,江抒向那小厮问道。 叶池挽只是以一个普通官家小姐的身份进宫,没有其它的身份,不用丽装华服。她本以为她会来卿冉阁找自己,没想到却一直没有过来。 “回四小姐,鸿管家已经遣人去了。”小厮恭敬地回答。 “既然如此,那便走吧。”江抒简单说了句,绕过满院花树,大步向外面走去。 叶府大门口,停着两辆宽大的马车。一辆蓝绸封顶,红木为壁,低调奢华,是福王府的;另一辆红绸做饰,边框鎏金,带着赤|裸|裸的华丽。 两辆马车之间,朱常洵与朱常浩同时面对着叶府大门口并行而立,两个人正低声交谈着。 看到江抒从里面出来,朱常浩大步迎上前来,向着她抬了抬手道:“臣弟见过三嫂。” 好啊,当日在云香楼中所见到的那个人,果然就是朱常浩。 江抒看清他的面容,眸光微微一闪:“瑞王殿下不必多礼。” 然后,看向他身后原地未动的朱常洵。 只见他一袭华贵的深青色龙肩衮服,头束金冠,腰系白色大带,红色蔽膝两边挂满了珠佩玉饰。 退去一身翩翩白衣的风华,此刻盛装华服的他,倒也有那么几分可以君临天下的气势。 “来了,那便上车吧。”看到江抒一直在盯着他看,朱常洵淡淡开口。 “六妹还没来呢!”江抒环顾了一下四周,见没有叶池挽的身影,毫不迟疑地道。 “有常浩在这里等着,我们先走。”朱常洵眯着眼睛打量了她一番,转身上了马车。 “这……也好。”江抒抬头看了看天色,觉得时候不早了,点头答应一声,接下屏浅手中的礼盒,也跟着上了车。 两人都坐好之后,马车便开始起步前行。 江抒看着朱常洵舒适地倚在车壁上,双目微合,一副不打算说话的样子,忍不住道:“王爷,你是不是欠我一个解释。” 135.第135章 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这话里没有一丁点儿问的意思,而是再平静不过的陈述。 朱常洵缓缓睁开眼睛,淡淡地瞥她一眼:“那你说,本王欠你什么解释?” “那日在云香楼,替我垫付三十两银子的,可是王爷?”江抒不假思索,直接问道。 既然那个被称作五弟的人是朱常浩,那被他叫做三哥便必是朱常洵无疑。 “没错,是本王。”看她那了然的神情,知道已经瞒不住了,朱常洵索性坦诚认下。 江抒微微顿了顿,又问:“那时候王爷就已经猜到了江抒的身份,是不是?” “不错。”朱常洵干脆地回答。 然后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江抒的眉头很轻微地蹙了一下:“谁都知道,崇文门大街上十家上好的商号店铺都是福王朱常洵的产业,那云香楼就是其中之一。敢问王爷,您在那里吃饭,需要付银子吗?” 因为心中不舒服,她的语气不太好听。 “你这是……在质问本王?”嘴角扯了扯,朱常洵缓慢开口。平淡的语气,让人分不出喜怒。 “没有,我只是想知道答案。”江抒敏锐地感受到一丝危险的气息,立即摇头,打死也不承认自己对他有不敬的意思。 刚刚她怎么就忘了,人家是福王殿下,皇帝最为看好的儿子,位高权重,真得想要对她不利的话,她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随着她大幅度的动作,头顶凤冠上的玉石珠翠相互撞击,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紧张的气氛。 朱常洵盯着她那张暗淡光线下看不太清晰的清丽面容望了一阵子,薄唇轻启,给出答案:“不需要。” 这是在回答她刚才的问题,在云香楼吃饭需不需要付银子。 江抒看他并没有生气的意思,方才放下心来:“既然这样的话,那王爷为何还要让小二把那三十两银子记在你的账上?” 这不是多此一举嘛! 朱常洵低笑一声,不答反问:“你认为呢?” 江抒抿唇想了想,向他伸出三根手指头:“我觉得,有三种可能。” “哦?那三种可能?”他追问。 江抒微微抬头,对上他漆黑的眼眸:“一,王爷当时不想让我知道你的身份;二,王爷想向我要一个‘来日行个方便’的承诺;三,第一和第二两种可能加在一起。” “那你认为是哪一种?”前些天在凤林书院中,看过她让叶湖掬与叶溪摇反目成仇的手段后,朱常洵也不意外她能猜到这些。 江抒淡淡一笑,看着他的眼睛道:“在我看来,第三种的可能性最大。我只是有些想不明白,王爷既然不在乎我爹的立场,还会有哪里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这个嘛……等有需要的时候,本王自然会告诉你。”朱常洵眼眸一眯,给出一个等于没说的回答。 江抒看出他是有意在回避,也便不再多问,稍作沉吟道:“那日在我与六妹上楼之前,楼下所发生的事情,王爷可是都看到了?” 136.第136章 能否行个方便 “不错,本王都看到了。”朱常洵唇角微扬,态度相当坦然。 “所以,王爷也看到了我差点儿被万长祚的马车撞到?” “是。” “那王爷为何不下去救我?” 虽然是意想之中的回答,但听到他亲口承认,江抒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朱常洵微微敛了敛神,漫不经心地道:“不是有朗莫在吗?本王何必多此一举?” “假如当时朗大人不在那里呢?”江抒不甘地追问。 这个人是会下去救自己,还是任由自己被马车撞到? “没有假如。”朱常洵淡淡甩下一句,仰身倚在车壁上,继续他的闭目养神。 倘若此时她遇到危险的话,他一定会竭力护她周全。但在当时,对于她唯一的认识还只是她是叶向高的女儿的时候,他真得没打算去救她。 就算没有朗莫的出现,他也不准备下去。 甚至还有些冷漠地想:被撞到就被撞了,那又怎么样! 只不过,曾经的想法他潜意识里不想让他现在所认识到的江抒知道,又不屑说谎,只有选择不理会。 什么人嘛! 江抒看他这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忍不住撇撇嘴,别过头,掀开车窗帘去看外面的风景。 这次还是走得三天前进宫时的西安门。 太后大寿,百官来贺,仕宦云集,皇城里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 马车穿过太液池上绵长的平置石桥,江抒便看到神武门附近宝马雕车、金顶软轿来往不绝,绵延汇成一片。 因为过多车轿的阻挡,他们的马车无法继续前行,只好就近停下,步行去走接下来的路。 此时,四周已经被一层薄薄的暮色笼罩住,远远近近的宫灯亮起,璀璨夺目,自是别有一番滋味。 太后的寿典就在后宫之中乾清宫与坤宁宫之间的交泰殿举行。进了神武门之后,朱常洵本打算立即带江抒过去,但瞥见附近的一个华装丽影,便又决定还是先去附近的东长房那边看看,拉着江抒转了路。 “福王殿下——”还没走几步,那丽影突然从后面追了过来。 这种情况,再装作没看见已经不行了。 朱常洵唇角嘲讽地勾了勾,松开江抒,缓缓转过身:“李选侍。” “这位就是叶相国家的四小姐江抒吧?”李眠香将目光移向旁边的江抒。 江抒一时间弄不清她的身份,担心自己说错了话,便以点头作答。 不过偷偷瞧了她一眼,眉目如画,肌肤胜雪,腰如束素,齿如编贝,倒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朱常洵抬手向着对面的李眠香指了指,为她介绍:“这位是太子的侧妃,李选侍。” “原来是李选侍,幸会。”江抒微笑着向她抬了抬手,一副久仰大名的样子。 其实不过是客套话,在这之前,她都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叶小姐客气了,”李眠香抬手还她一礼,征询意见道,“眠香有些话想单独与福王殿下谈一谈,不知叶小姐能否行个方便?” 137.第137章 该去做武则天第二 “没问题!”人家跟她客客气气的,江抒也很好说话地点点头,偏头看向身旁的朱常洵,“你们慢慢聊,我先去御花园转转,然后到万春亭等你。” 说完,也不等他同意,大步向通往御花园的顺贞门走去。 但刚过了顺贞门,突然反应过来,嫂子与小叔,姐夫与小姨,那可是经久不衰的话题。 而且,这两个人说话过分客气,像是故意在避讳什么一样,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更加不简单了。 带着满心的好奇,江抒转身沿原路折回,悄悄地在附近的一个角落里躲了起来。 最先她以为朱常洵与那教坊司的方司乐有暧昧,后来又是寿阳长公主府的大小姐侯亭柯,现在又出来一个李选侍。这朱常洵可真像是一棵会行走的桃花树,走到哪里都是蜂飞蝶舞。 “常洵……”李眠香以为江抒已经走远了,望着对面的人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先开口。 朱常洵向前走了两步,冷淡地道:“李选侍既然已经是太子的妃子,这样称呼本王,恐怕不合适吧?” “这……王爷。”李眠香只好改口。 “李选侍,不知你要见本王有何事?”朱常洵并没有留下来与她长谈的意思,直接开门见山。 “我……我想请王爷答应我一件事情。” “李选侍要本王答应你何事?” 李眠香微微迟疑片刻,艰难地道:“去洛阳,不要再回来,也不要再和太子争夺皇位了。” “是吗?”朱常洵不禁嗤笑一声,“我原以为我们再见面最多就是形同陌路,却没想到,你竟然已经容不下我了。” “我没有!”李眠香矢口否认,“王爷应该清楚,眠香当初是希望王爷当太子的。” “是,本王能当上太子,当然更好,因为本王会立你为太子妃。遗憾的是,本王没当上,所以你就退而求其次,给朱常洛当侧妃。” “王爷这样想也可以,”李眠香见他已经把自己的心思看得这么透,索性直言,“如今我已是太子的选侍了,无论以前心向的是谁,现在只希望太子能够顺利登基。也只有他登上皇位,我才能得到我想要的。” “皇后的位置,对你的诱惑真得就那么大么?”暗淡的光线下,朱常洵的神情变得有些莫测。 李眠香自嘲地笑了笑:“不错,那个位置对我的诱惑的确很大。因为当年含雪的死,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只有坐上一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掌握了生杀大权,才不会被人欺负、迫害。” 那你该去做武则天第二。 躲在附近偷听的江抒听她这么说,差点儿脱口而出。 这两个人之间,果然有问题。 通过他们的对话,江抒粗略地总结了一下,事情大概是这样的: 在太子册立之前,朱常洵与这李选侍两情相悦,又或者说朱常洵单相思喜欢这李选侍,后来一个叫含雪的死了,应该是因为无权无势被人害死的,李选侍因此大受刺激,立志要当上重权在握的皇后,所以希望一心待她又甚得皇上器重的朱常洵能够成为太子。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皇帝最终还是没有拧过那些坚持“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迂腐大臣,将皇长子朱常洛立为了太子。 所以,一心想要当皇后的李选侍就放弃了朱常洵,给朱常洛当了侧妃。 138.第138章 不要让她看出端倪 “你别忘了,就算没有本王,还有太子妃郭氏,还有皇长孙的生母王才人。你一没有地位,二没有子嗣,你拿什么争夺皇后之位?”这时,却听朱常洵淡淡地开口。 李眠香敛了敛神道:“这个王爷不用管,我自有办法,只请王爷能够答应我的请求。” “本王不答应。”朱常洵轻哼一声,拒绝的毫不留情,“本王未来的王妃还在等着,李选侍,本王告辞了。” 语毕,擦过李眠香的肩膀,大步向前走去。 “王爷就不念一点儿旧情么?”李眠香忙转过身,大声问道。 “旧情?”朱常洵缓缓回头,嘲讽地一笑,“你我之间,还有旧情可言么?” “王爷别忘了,当年四皇子不幸跌入太液池,溺水身亡,贵妃娘娘认为是你嫉妒他更得贵妃娘娘的偏爱而把他推下去的,对你百般刁难,当时是谁在一旁安慰的你,陪你度过的那段艰难岁月。”李眠香向前走了两步,蹙着眉头提醒。 朱常洵淡淡地盯了她一阵子,沉声道:“你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单纯善良的小宫女眠香了。” “是,我是变了,变得唯利是图,变得工于心计。可王爷知道,是什么让我改变的吗?是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 李眠香说着,眼眶渐渐有些湿润起来:“我七岁进宫,结识了素衣和含雪,我们三个人最为要好,相互扶持着长大。后来我和素衣考进了教坊司当乐工,含雪被调到储秀宫照顾李顺妃和刚出生的十公主。那时候我们还以为,在这后宫之中,只要安分守己、认真做事,就可以好好的活下来。” “可后来天台公主死了,含雪因谋害帝女的嫌疑被关了起来,明明李顺妃都说了小公主的死另有隐情,皇后却还是赐死了她。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不是那样的,不是安分守己了,就可以好好的活着。要想不被别人欺负、陷害,要想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就要坐上那个后宫之中至高无上的位置……” “还在为你的权欲找借口!”朱常洵冷冷地打断她,“本王当时已经说了,杜含雪的死,一点都不冤。就算其中另有隐情,那也是幕后主使没有被查出来,天台确实是被她的那双手掐死的。以后无论什么事情,别再找本王,也别再让方素衣告诉本王,你过得有多不如意,那是你自己的选择,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甩甩衣袖,转身离开。 “常洵哥哥——”刚走没多远,附近突然传来一道清脆明朗的声音。 朱常洵微微止步,偏头向那边看去,淡淡一笑:“轩娆来了。” “皇祖母大寿,轩娆怎么可以不来呢!”朱轩娆大步跑过来,抬手挽住他的手臂。 目光不经意间瞥见后面宫灯照耀下依稀可以辨得出面容的华装丽影,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那不是李眠香吗?我还以为是三嫂呢!她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朱常洵缓缓摇摇头。 “那三嫂呢?你昨天不是还说带她一起进宫的吗?”朱轩娆又问。 朱常洵抬眸向着顺贞门那边看了一眼道:“她先进去了。”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朱轩娆微微松了口气,郑重地叮嘱道,“常洵哥哥,你以后还是少和李眠香见面吧,三嫂一家去年才来京城,不知道你和李眠香之间的事情,可千万不要让她看出什么端倪。” 139.第139章 基本上相差无几 好啊,这小丫头还想瞒她,殊不知她已经将朱常洵与那李眠香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江抒微微勾了勾唇角,悄悄从附近的角落里出来,趁着二人不注意,闪身进了顺贞门。 既然人家有心瞒着她,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还是装作不知道好了。 不过,这朱常洵与李眠香的过去,也真够曲折离奇的。 按照他们两个人的说法,再结合三天前郑贵妃的那番话,江抒对于朱常洵过去人生经历的了解,更加完善起来。 在朱常洵六岁那年的上元节晚上,他与仅比他小两岁的同母弟弟四皇子朱常治在太液池边玩耍,朱常治不小心掉到了太液池中淹死了,郑贵妃认为是他将弟弟推下去的,而对他百般刁难、虐待。 年幼的朱常洵小小的心灵因此备受创伤,多数时候喜欢跑出翊坤宫,躲在某个小角落里独自伤心。 后来刚进宫不久的小宫女李眠香发现了他,对于这个小皇子的遭遇非常同情,时常过来探望他、安慰他。 这种微小却充满善意的关心,也许在几个月后朱常洵被周端妃带到延祺宫就已经结束了,也许等到两年之后郑贵妃知道了四皇子落入太液池的真相。但两个人却因为这件事情结下了不解之缘。 然后两个人慢慢长大,朱常洵渐渐对这个只比他大了一两岁的善良的宫女姐姐产生了情愫。 只不过李眠香的态度,江抒却总结出三个版本。 版本一,李眠香同时也喜欢这个与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三皇子朱常洵,最初的愿望也是与他白头终老。 版本二,朱常洵对于李眠香只是单恋,李眠香因为是宫女的身份,怕得罪了他,不便拒绝。 版本三,李眠香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单纯善良的小女孩了,虽然不喜欢朱常洵,但因皇帝一直有立他为太子的念头,而决定为自己博一个前程。 不管是哪一种,朱常洵确实动了娶她为妻的念头。 后来李眠香的好姐妹杜含雪死了,因为李顺妃之女十公主的死,被王皇后处死了。 这件事情让李眠香看清了,在后宫之中只有有了权力,才能够自保。也或许这成为她一直以来对权势渴望的名正言顺的借口。 自此以后,李眠香便立志将来要当皇后,因而更加希望朱常洵能够成为太子。 然而,没想到的是,皇帝最终还是立了朱常洛。 于是,李眠香毅然抛下对她青睐有加的朱常洵,成为了太子府上的李选侍。 对于李眠香的背叛,朱常洵是不能释怀的,过了二十岁,依旧不愿婚娶。直到一年前,皇帝圣旨赐婚,将新任内阁首辅叶向高家的四小姐叶江抒指给他。 以上虽然只是江抒根据两个人的对话所做出的大胆推测,但她觉得,就算不是完全正确,也基本上相差无几。 这样的话,对于这门婚事,朱常洵一定是心有不满的。他对自己的百般挑剔与讽刺刁难,正好可以做个验证。 看来,目前对于自己来说最重要的,还是要想办法把这门两不相愿的婚事取消。 140.第140章 可以光明正大的喜欢 “叶江抒——!”就在江抒为怎么样取消婚事冥思苦想之际,一边的衣袖突然被人从侧面猛地拉住。 江抒脚步微微一顿,缓缓转过头,借着宫灯璀璨的光芒看清她的样貌时,眼中出现一丝意外:“侯小姐?” “本小姐都叫了你好几声了,你是聋了瞎了还是哑了?”侯亭柯大声朝她吼道。 抢了她的常洵哥哥不说,竟然还敢无视她的存在,也太不把她这个长公主之女放在眼里了吧! “侯小姐此言差矣,江抒耳聪目明,口齿清晰,即没有聋,也没有瞎,更没有哑。依江抒看,一定是侯小姐的嗓子出了问题吧,不然好端端地说出话来,怎么会没声呢?”江抒毫不留情地反驳回去。 “你——”侯亭柯无言以对,扬起手就要朝她的脸上打去。 此时,朱轩娆正好挽着朱常洵向这边走来,看到这一幕,急忙放开朱常洵,大步跑过来抓住她的手臂:“侯亭柯,你要干什么?” “一个小小的朝臣之女,竟敢对本小姐不敬,本小姐教训一下她,不行吗?”侯亭柯狠狠地甩开她的手,怒目瞪着她。 “好啊!你竟敢对本郡主不敬,你说,本郡主该如何教训你?”朱轩娆抬手拂了拂衣袖,威胁道。 “你……你凭什么教训我?”侯亭柯下意识地后退两步。 朱轩娆小脸傲慢地一抬,趾高气扬地道:“就凭本郡主被人叫做郡主,你被人叫做小姐。” “我们都是皇亲,是一样的,只是称呼不一样。”侯亭柯不甘示弱。 朱轩娆嘲讽地一笑:“怎么可能一样!你别忘了,本郡主的父王与皇伯伯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都是皇祖母的儿子,而你的娘亲寿阳长公主,是已经过世的陈太后的女儿。” “皇外祖母说了,在她心里,我娘和皇舅舅、潞王舅舅、瑞安姨母都是一样的,就像她的亲生女儿。” “哼,就算这样,本郡主是姓朱的,而你,不过是姓侯。”对于这一点,朱轩娆满怀骄傲。 “你姓朱有什么了不起的!”侯亭柯一时气急,直接嚷了起来,“本小姐是表妹,可以光明正大的喜欢常洵哥哥,而你是堂妹,若是对常洵哥哥有一点非分之想,那就是****,是要被……” “亭柯,你够了!”朱常洵铁青着脸走过来,冷声打断她。 就因为她这一声吵嚷,周围的人都向这边看了过来,那样的目光,就像是在看街边杂耍班的猴子。 “常洵哥哥……”侯亭柯有些委屈地走过去,摇摇他的衣袖,“你忘了,你那天答应过亭柯的,无论亭柯做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你都不会对亭柯发脾气。” “是吗?”朱常洵眸光微微一闪。 这个秦桑中,竟然以他的名义向人乱许承诺!看来,有些话,他回府之后有必要交代一下了。 “嗯。”侯亭柯却是小鸡啄米般地点点头。 “既然如此,你向轩娆和叶小姐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朱常洵扫了江抒与朱轩娆一眼,淡淡地吩咐道。 “这……”侯亭柯虽不甘心,但也不敢违抗他的命令,迟疑了一番,最终还是向着江抒与朱轩娆屈了屈身子,“轩娆姐姐,叶小姐,对不起,我错了。” “本郡主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你这不懂事的小丫头片子了。”朱轩娆得意地一笑,抬手拉起江抒,“三嫂,我们走!” 141.第141章 为何会做宫女打扮 “你……”侯亭柯气得咬牙切齿,却没有一点儿办法,看着她们走远,转头向朱常洵道,“常洵哥哥,我们也走吧。” 朱常洵淡淡瞥了她一眼,没有理会,甩甩衣袖,大步跟了上去。 穿过花木繁盛芳香四溢的御花园,走过清一色黄瓦红墙的宫道,交泰殿就到了。 由于此次所办的是太后的寿宴,前来拜贺的人比较多,殿内无法容纳,宴席就设在了大殿前面的广场上。 从右边的景福门进入,江抒便看到殿内张灯结彩,火光通明,殿门两侧整整齐齐地排开着两排绵长的坐席,足足有上百个座位,场面壮观至极。 此时,席位上已经坐了不少人,有许多与朱常洵平素比较交好,见他们来了,纷纷上前打招呼。 江抒身为圣旨赐下的福王妃,不能像朱轩娆和侯亭柯那样,随便找个座位坐下,只好在一旁陪着笑脸看他应酬。 等到前来打招呼的人逐个应付完,来到他们的座位处坐下的时候,席位上差不多已经坐满了,只余下设在大殿门前回廊里高高在上的三个位置。 据江抒猜测,这应该是皇帝、皇后、太后的无疑。 大人物嘛,总是喜欢摆摆架子,让人来等。 对于这一点,江抒也没觉得有什么,在以前的古装电视剧了,她看多了。 “原来你是叶家小姐。”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低沉清宁的声音。 江抒闻声微微转头,看清说话之人的面容后,忙站起身来:“臣女叶江抒,见过太子殿下。” 朱常洛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阵子,摆摆手道:“叶小姐不必多礼,本宫就是有些好奇,既然你是叶家小姐,三皇弟将来的王妃,那日为何会做宫女的打扮,还承认自己是一个宫女?” 当日御花园一见,对她印象颇为深刻,因为得知她是翊坤宫的宫女榴盎,事后他曾私下里让人到翊坤宫去请,却发现请来的根本就不是他在御花园中见到的那一个。 那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竟然被一个小女子给骗了。但派人四处去打听,却什么都没有打听出来。 直到刚刚,看到她一袭亲王妃的装扮,坐在朱常洵的旁边,心中的疑虑才算有了结果。 “是这样的,”不等江抒回答,坐在她旁边的朱常洵缓缓站起身来,向着朱常洛抬了抬手道,“当时臣弟在与抒儿玩一个游戏,让抒儿扮成宫女在宫里行走,看有没有人会对她的身份起疑。倘若有人起疑,便是臣弟赢了,若是无人起疑,便是抒儿赢了。由于游戏规则是谁也不能将实情说出来,因此抒儿才会默认她是一个宫女,还请皇兄不要见怪。” “原来如此,”朱常洛淡淡一笑,“这么看来,这场游戏是叶小姐赢了?” “回太子殿下,是的。”江抒十分配合地点点头。 眼睛的余光,瞥向身旁的朱常洵。 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还说得一本正经,这人的演技,简直比她家屏浅还要好。 正在江抒腹诽之际,附近突然响起一道太监尖细响亮的唱和声:“皇上驾到,太后娘娘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142.第142章 一场成功的演出 江抒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直到朱常洵抬手拉她,才知道要跪下行礼。 虽然心中千不情万不愿,还是随着众人一起跪下来,念着皇上万岁太后千岁皇后千岁。 过了许久,才听皇帝说道:“今日太后大寿,众位不必多礼,平身。” 声音不高,却充满了威严。 江抒随着众人一同起身,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大殿门前回廊里正中的那个位置上,坐着一袭赭黄色衮龙袍、头戴乌纱翼善冠的皇帝。 坐在他右边的王皇后,江抒三日前随朱常洵进宫的时候见过。此时,她还是和三日前相似的打扮,身穿缃黄色四合如意云纹大衫,头戴双凤翊龙冠,佩深青色五彩云龙纹霞帔。 而他左边的那一个,大约六十多岁的样子,一身深青色织绣翟衣,头戴九龙四凤冠,看起来高贵、精神,想必就是今日的主角,那位据说二十多岁就垂帘听政的李太后。 果然,只见众人起来之后,纷纷向她拱手抱拳,齐声唱道:“恭贺太后大寿,祝太后千秋万代,福寿无疆。” “好,好,哀家谢谢众位的祝福,快快请坐。”李太后笑容满面地站起身来,向着众人摆了摆手。 看着众人纷纷落座后,方才坐下,向身旁的一个嬷嬷交代道:“吩咐下去,摆宴吧。” 那嬷嬷恭敬地答应一声,躬身退了出去。 不久之后,宫女太监陆续端来各式各样的美食珍馐进入交泰殿,一一摆在众人身前的桌案上。 面对满桌的美食,江抒却并未马上动筷,反而下意识地去人群中搜寻她那贪吃的六妹叶池挽的身影。 看到她坐在侧对面朱常浩的身边,一手拿着一只鸡腿大快朵颐时,方才笑着低下头,用心地品尝起桌上的佳肴来。 不经意间,听到自那回廊之中发出一道高而威严的疑问:“嗯?” 江抒好奇地抬头望去,却见众人也纷纷抬头去看皇帝。 朱翊均的目光自下面的后妃位置上收回,面上神情阴晴不定:“顺妃没来?” “回皇上,顺妃身子不适,已经遣人向臣妾说明了。”王皇后慢慢转过头,语柔声缓地道。 “既然如此,便没有对哀家不敬的意思,皇帝回头不要为难她才好。”李太后转头交代。 朱翊均郑重地点点头道:“是,儿臣谨记在心,一定不会为难顺妃。” “皇上,今日是母后的大寿,还是别提这些了。”王皇后说着,倾身看向李太后,“母后,儿臣听说教坊司新出了几首喜乐,特意让他们给排了出来,男女乐工合奏的,您听听可好?” “皇后有心了,那就让他们进来吧。”李太后脸上始终挂着慈和的微笑。 “是,母后。”王皇后笑着答应一声,用力地击了三下掌。 随着掌声落下,有太监拿来椅子,一一摆在左右两排座位之间的空地上,二三十名衣着统一的男女乐工抱着乐器鱼贯而入。 顷刻间,愉悦轻快的乐音充满了整个交泰殿。 这无疑是一场成功的演出。 成功的开头,成功的过度,成功的高|潮,成功的尾声…… 在场的人无不交口称赞。 然而,意想不到的是,就在众人期待最后一个成功的音符响起的时候,意外出现了。 只听铮地一声,一个女乐工手中的琵琶弦断为两截。 143.第143章 真够雷厉风行的 太后大寿,出现这样的事情,是为不吉。 而传召乐工奏乐,是王皇后提出来的。 王皇后的面上顿时出现几分怒色,指着那名女乐工道:“连个琵琶都弹不好,来人呢,把她拉下去,施以夹棍之刑!” 方素衣身为教坊司司乐,一直在附近候着,听到王皇后这样说,慌忙跪下来求情:“皇后娘娘,万万使不得啊!她是教坊司最好的琵琶手,上了夹棍,这双手就废了,奴婢恳请皇后娘娘开恩。” 王皇后不禁冷笑一声:“最好的琵琶手,会出现这样的错误?” 方素衣慢慢抬起头,小心地解释道:“回皇后娘娘,是这样的,今日下午临近进宫的时候,她的琵琶突然找不到了,临时去买又来不及,只好用乐器房备用的琵琶代替。是琵琶的质量不好,实非她之过啊!”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李太后蹙了蹙眉,面色凝重地问。 “回太后,想必是她太过出色,招致其他宫女的嫉恨,有人故意藏起来的。”方素衣恭谨地回道。 “放肆!后宫之中,岂容出现这种事情!”朱翊均怒吼一声,转头看向身旁的王皇后,“你是怎么治理后宫的?” 王皇后忙低下头:“是臣妾办事不力。” 朱翊均冷声道:“朕看你确实力不从心,从明日开始,就让贵妃协理六宫,为你分担一些吧。” “皇上……” “此事就这么定了,谁也不许再提。”朱翊均不耐烦地打断她。 “是。”王皇后就是再不情愿,也不好再说些什么,抬手指了指下面的方素衣与那女乐工,“那她们二人该如何处置?” “每人罚奉一个月,下去领二十鞭。”朱翊均淡淡道。 虽是回答王皇后的话,却是对方素衣和那女乐工所说得。 方素衣忙拉着那女乐工向他深深一叩首:“谢皇上,谢皇上格外开恩。” 朱翊均挥挥手让她们退下,沉默了片刻道:“有人竟敢在宫里兴风作浪,此事一定要彻查,陈矩,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去办。” “是,奴婢即刻就去。”候在一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厂提督陈矩恭敬地答应一声,躬身退了出去。 “这……皇上还真够雷厉风行的。”看完这惊险的一幕,江抒忍不住赞叹道。 朱常洵微微偏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回话。 江抒想了想,又道:“皇上让贵妃娘娘协理六宫,就等于削了王皇后一半的权利,她能甘心吗?” “君命难违,这事由不得她甘心不甘心。”朱常洵唇角勾了勾,放下手中的酒杯,“本王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在这里好好待着。” “什么事?”江抒不解地问。 朱常洵淡淡一笑:“你不需要知道。” 说着,站起身来,向着殿前回廊里的人抬了抬手:“父皇,皇祖母,洵儿方才酒喝多了,有些不太舒服,想要出去透透风。” “你一个人行吗?要不要朕命人陪你?”朱翊均问道。 虽然威严不改,但言语间却充满了关切。 “谢父皇关心,儿臣没事。”朱常洵恭敬地答了一声,转身离开坐席,向进殿时所走的景和门走去。 144.第144章 那是要遗憾终身的 景和门外,方素衣与那弄坏琵琶的女乐工正准备去二十四衙门领罚,看到朱常洵出来,便吩咐那女乐工先过去,自己则停了下来。 朱常洵扯了扯嘴角,大步走过去:“方司乐为何不走了?难道是怕了那二十鞭子的刑罚?” 方素衣屈身向他施了一礼,苦笑道:“皮肉之苦,谁不怕呢?但奴婢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从九品女官,是打是骂,还不是主子的一句话,又有什么办法?” “如果本王可以让你免受这二十鞭呢?”朱常洵薄唇轻启,低声问道。 “王爷想让奴婢做什么?”方素衣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朱常洵淡淡笑了笑,也不跟她绕弯子,直接说出自己此来的目的:“李眠香不是让你在宫里做她的内应嘛,以后遇到大事,本王让你传递假消息给她。” “不行,我们是好姐妹,我不能背叛她!”方素衣毫不犹豫地拒绝道。 “好姐妹?”朱常洵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刚刚你都能冒险为一个小小的乐工求情,你这个好姐妹怎么没有出来为你说句话啊?” “这……这种情况,她不便出面。” “是吗?” 方素衣郑重地点点头:“没错!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背叛眠香的。王爷,奴婢还要去领罚,先告辞了。” “既然方司乐态度如此坚决,本王也不好勉强。”朱常洵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云淡风轻,“本王听说,你们教坊司一年前新来了一个男乐工,叫沈幼安,弹得一手好琴,不久前和你一同升任司乐。本王一向是个惜才之人,你觉得,本王把他收入府中,如何呀?” “王爷,王爷有什么事,就请冲奴婢一个人来,千万不要把沈司乐牵扯进来。”方素衣忙紧张地道。 朱常洵轻轻一笑:“那本王方才的提议,方司乐意下如何呀?” “这……好,奴婢答应王爷。”方素衣迟疑了一番,艰难地回答。 “方司乐果然是个聪明人,”朱常洵满意地抬手拍拍她的手臂,“人常说,黄金易得,知音难求,若是为了其他什么不值得的人和事,而舍弃知音,那可是要遗憾终身的。” “王爷说什么?”方素衣不禁一愣。 她与沈幼安虽然彼此心有好感,但碍于对方的身份,也只是发乎情,止乎礼,从来没有做过任何逾越的事情,他怎么会知道? 朱常洵似是看出了她的疑虑,淡淡笑道:“若方司乐能够言出必行,不阳奉阴违,本王可以向你保证,最多三年之后,必可奏出鸾凤和鸣。” “王爷的意思是……”方素衣的面上顿时闪过一丝惊喜之色。 是要放她出宫吗? 自从七岁那年进宫后,她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这紫禁城。本以为这一辈都要待在宫中孤独终老,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会有人向自己许下这样的承诺…… “本王的意思,方司乐即以明白,何必还要说出来?”朱常洵微微一笑,自衣袖中取出一个玉牌递向她,“拿着这个去二十四衙门,那里的人自会手下留情的。” 145.第145章 没什么打扰不打扰 交泰殿内,江抒一直等不到朱常洵回来,自己也已经酒足饭饱,看着一些人献词祝寿,生怕自己这个没有学问的人被点到再丢人现眼,便向皇帝与李太后请求出去寻找朱常洵,借口避开。 不过,她一向不喜欢走回头路,便没有从景和门出去,而是走了对面的隆福门。 隆福门外,由于高高耸立的黄瓦红墙的阻隔,殿内的声音并不能传出来,周遭显得十分安宁。 江抒四下看了看,见方圆之内并没有什么人,微微安下心来,沿着长长的宫道向北走去。 走了没多远,突听前面的宫墙内传来一阵哀婉悲伤的歌声,伴着低沉凄凉的琴音:“……桂殿长愁不记春,黄金四屋起秋尘。夜悬明镜青天上,独照长门宫里人……” 这曲调很熟悉,江抒微微驻足,仔细听了一阵子,突然想起三日前随朱常洵进宫见郑贵妃的时候,隔着宫墙听到李顺妃唱过。 而此时歌声传出的地方……正是李顺妃的储秀宫。 江抒这时才反应过来,方才在交泰殿中,皇帝皇后所提及的身子不适的顺妃,就是储秀宫的李顺妃。 还有力气唱歌、忧愁,这么看来,她的身体应该是无恙的。 江抒有些好奇这满腹愁绪的李顺妃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走到前面通往储秀宫的宫巷时,鬼使神差地转了弯。 轻轻推开虚掩着的宫门,里面宫灯只稀稀疏疏地亮了几盏,光线显得十分昏暗。 江抒抬脚走进去,看到一株繁复盛开的杏花树下面,镂刻精致的大理石桌旁,一素色裙袄的女子背对着她素手拨弦。 长发未绾垂腰,伴衬着暗淡光线下偶尔随风飘落的杏花,那画面,简直凄凉唯美到了极点。 江抒微微一愣,待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听琴声已经停止。 李清宛缓缓转过身来,目光扫过她清丽的面容以及一身的穿戴,轻轻开口:“你就是皇上圣旨赐下的福王妃吧?” 江抒向前走了几步,屈身向她一礼道:“臣女叶江抒见过顺妃娘娘,打扰了顺妃娘娘弹琴的雅兴,还请顺妃娘娘恕罪。” “起来吧,不过是随便弹弹罢了,没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淡淡的声音中也带着几分愁绪,李清宛说完,回身向里面走去。 江抒忙快步跟上去,有些担忧地道:“娘娘既然假意称病不去为太后祝寿,为何还要在宫中弹琴高歌?若是被有心人听到了,传到皇上和太后的耳中,恐怕……” “本宫已经是这样了,还有什么好害怕的。”李顺妃苦笑一声,微微止步转头。 借着不太明亮的宫灯,江抒这才看清她的面容。 眉目清润,眸含轻愁,不说不动,自带一种楚楚动人之感。 怪不得当时皇帝已经决意要为郑贵妃不再立妃,却还要把她留下来。 不过对于她的说法,江抒却不认同,走到她的身旁道:“既然已经是这样了,娘娘就不想安安稳稳地这样下去么?” 李清宛轻轻摇摇头,没有回答。 江抒稍作迟疑,忍不住又问:“娘娘是不喜欢待在宫里吗?” 李清宛微微抬头,看向群星璀璨的天空,苦涩一笑:“若能垂翼遥天去,谁愿长困愁城中。” 146.第146章 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娘娘……”江抒听她这样说,禁不住有些难过。 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她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像是冥冥之中,有着某种关联。 李清宛自那墨蓝的天幕上收回目光,偏头笑了笑:“本宫没事,你不必担忧。” “可是……”江抒还是有些不放心。 李清宛轻轻抬手拉起她的手:“你能否为本宫办一件事情?” “娘娘请说。” 李清宛盯着她那张脸看了一阵子道:“本宫在宫外有个师父,想写封信给她,请你代为转交。” “是。”江抒轻轻点了点头。 “你在此稍后片刻,本宫即刻去写。”李清宛说着,走进不远处的偏殿。 不久之后,她便从殿内出来,将一个无字的信封交给江抒,叮嘱道:“送到南城崇文门外唐洗白街右手边第三个门,一定要亲自交到我师父的手中。” “娘娘请放心,我明日便送过去。”江抒保证道。 “如此便好。”李清宛淡淡一笑,“时候不早了,本宫就不留你了。” “是,江抒告辞。”江抒将那信封放入衣袖,轻轻向她抬了抬手。 从储秀宫出来,走回原来的宫道中,外面微风徐徐,宁静依旧。 江抒面北背南驻足片刻,正想着自己是真得去寻找朱常洵,还是去御花园中逛逛,不经意抬头,却见他从对面走来。 “王爷怎么会在这里?”没想到会遇见他,江抒有些意外。 朱常洵大步走过来,在她面前两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勾了勾唇角:“本王在这里不奇怪,倒是叶小姐,不是应该在交泰殿饮宴吗?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这……”江抒略一犹豫道,“许王爷出来吹风醒酒,就不许别人出来么?” “是吗?”朱常洵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可本王怎么看你好像是从储秀宫那边出来的?” “怎么可能!”江抒想都不想,矢口否认,“我怎么可能会去储秀宫!” “本王什么时候说叶小姐去储秀宫了?”朱常洵微微笑道,“想必是叶小姐有些好奇储秀宫的右边是什么宫,特意去永宁宫那边看了看。” “正是如此,正是如此。”江抒紧了紧放着信封的衣袖,连连点头。 李顺妃让她送的信不知是什么内容,可不能落在这个人的手上。 “那叶小姐觉得,‘永宁宫’那三个题字写得怎么样?”就在江抒稍稍放下心来的时候,却听朱常洵问道。 “好,很好。”反正往好处说总没错。 “哦?好在哪里?”他又接着问。 “这……”江抒根本没有走过去,哪里知道,想到储秀宫的题字,觉得应该差不多,顺口诌道,“气势宏伟,苍劲有力,是难得一见的好书法,尤其是‘永’字上面的那一点,更是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 “叶小姐好见解,本王也觉得,‘永’字上面那一点,写得最是出彩。” 朱常洵说着,向前又走了两步,凑在她的耳边,笑得一派无害:“只不过,本王方才说错了,储秀宫的右边,不是永宁宫,是咸福宫。” 147.第147章 实在有失体面 “什……什么?”江抒心中不由一紧,面上出现几分震惊之色。 难道说,他之前的话只是在试探自己? 倘若如此,该如何否认自己进过储秀宫,以及答应帮助李顺妃送信的事情? “好了,走吧。”不等江抒多想,朱常洵慢慢回身,缓步向通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江抒见他没有追究的意思,稍稍放下心来,向前跟了两步,疑惑地道:“我们不回交泰殿吗?” 朱常洵微微止步,转头看向她:“难道你想回去赋词一阕,或者是吟诗一首?” “还是不要了。”让她这个连格调韵律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人来吟诗赋词,实在是太过强人所难。 江抒摇摇头,快步跟了上去。 “轩妤表妹,我就真不明白了,那姓冉的有什么好的,不就是吟出一句‘隐了谁的模样’嘛!” 穿过花木环绕的碎石子小道,刚走到千秋亭附近,不远处的竹丛后面,突然传来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 “那长祚表兄能吟得出来吗?”清脆明朗的女声,带着淡淡的不屑。 “我……本公子堂堂瑞安长公主府长公子,身份尊贵,不需要像那些小门小户出身的人一样,靠舞文弄墨、附庸风雅来博得美人眷顾。” “所以,长祚表兄就在大街上四处招摇,颐指气使?”那女声适时地反问。 “这……你怎么知道?谁告诉你的?” “长祚表兄的那些做派,谁人不知,还用得着别人来告诉我吗?” “这么看来,你是下定决心要选那姓冉的当驸马了?” “没错。” 万长祚脸色顿时大变:“你可别忘了,冉家在朝中无权无势,选了他,将来有你后悔的时候!” “哼,是吗?将来后不后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若是不选他,而选了长祚表兄你,只怕是现在就会后悔。” “你……” “长祚表兄,轩妤还要去为皇祖母祝寿,告辞了!” 女子冷冷甩下一句,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好,好,很好,你们给我等着!”被人这么毫不留情地拒绝,万长祚觉得实在有失体面,狠狠甩了甩衣袖,也跟着匆匆离开。 “那姑娘好有性格呀!她就是王爷的同胞妹妹,寿宁公主吧?”隔着扶疏的翠竹,听完两个人的对话,江抒忍不住赞叹道。 轩妤这个名字,在前些日子乘坐朱轩娆的马车从书院回家的路上,她曾听她与万长祚争吵的时候提到过。 “不错。”朱常洵偏头看她一眼,回答简洁明了。 “那‘隐了谁的模样’,是什么呀?”江抒想了想,又问。 朱常洵扯了扯嘴角道:“是冉兴让在去年与轩妤初见的时候,所赋的一首六言诗。‘斜阳半染砖墙,蛱蝶穿游古巷,西楼挂起垂帘,隐了谁的模样’。” “隐了谁的模样,隐了谁的模样……”江抒轻轻重复几遍,不禁一笑,“最后一句真是神来之笔,这冉家公子一定是满腹经纶,才华出众。要是我是寿宁公主,也肯定会选他,而不是那个纨绔子弟万长祚!” 148.第148章 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是吗?”淡淡的声音,难分喜怒。 江抒看他这反应,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慌忙改口:“当然,这也只是相对而言。就算了那冉家公子再出众,也肯定是和王爷没法比的。” 这样总行了吧? 没想到,却听人家说道:“叶小姐,称赞别人是能让人高兴,但也应该注意一个分寸,太过虚情假意了,那就假了。” “我发誓,我是真心诚意认为王爷比那冉家公子要好的,绝对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江抒立刻立起一只手掌做出保证。 暗地里却忍不住腹诽:本姑娘虚情假意,还不是为了满足你的虚荣心。 朱常洵盯着她看了一阵子,没有再说什么,低低轻笑一声,沿着千秋亭边的花径小道继续向前走去。 江抒看这路线越走越往北,忙快步跟上去,问道:“我们这是要出宫吗?” “不是。”朱常洵头也没回地回答。 “那是要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 “那好吧。”江抒见问也问不出什么,索性不再徒劳无功地多说,只管跟着他往前走。 反正这个人没有害自己之心,与他在一起,安全总还是有保障的。 绕过花木环绕的澄瑞亭,穿过进来时所走的顺贞门,沿着清一色黄瓦红墙的宽阔宫道向西走了不到一刻钟的功夫,朱常洵在角落里的一座高高耸立的楼前停了下来。 那楼足足有现代十层楼那么高,占地面积广阔,西、北两面依附在十多米高的外围宫墙上,造型繁复精美,加之晚上灯火璀璨,显得十分壮观。 “这是什么地方啊?”江抒仰头打量了一阵子,有些好奇地问道。 朱常洵转头看向她:“在外面时一直盯着看,从里面还是认不出来么?” “难道这就是皇宫西北角的角楼?”江抒这才想到它所在的位置,与自己在马车上所看到的那座高耸的阁楼确实是重合的。 朱常洵淡淡笑了笑,没有回答,问道:“要不要上去看看?” “来都来了,不去白不去!”江抒粲然一笑,顺手拉起他的衣袖,大步走上那角楼正门高出地面的几级台阶。 此时守门的是两个年轻的锦衣卫军士,早已认出了朱常洵的身份,并未加以阻拦,直接放行了。 二人沿着刷有红漆的木质楼梯一口气爬到楼顶,江抒早已累得气喘吁吁,却被朱常洵拉着走到面西的那个窗口。 “那不是太液池嘛!”待他推开虚掩着的窗子,放眼望去,江抒才发现下面竟然是宽阔浩淼波光粼粼的水面。 而他们所在的这座角楼,连同着里面亮起的灯火斜斜地映在水面上,随着水势不停地晃动着,仿佛一座水中楼阁,美得震撼人心。 再往远处去看,先是灯火通明,接着光芒稀疏一些,然后一层层阑珊下来,最后没入黑暗…… “再去那边看看吧。”朱常洵在旁边陪她看了一会儿,缓缓说了句,径自走到面北的窗口,将那虚掩着的窗子推开。 江抒后一步走过去,双手扶着窗台向外望去,只见暗淡光线之中,参差不齐的房屋树木的环绕下,两个山头交相呼应。 149.第149章 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 朱常洵站在她的旁边,一一指给她看:“这座是景山,后面的那座是煤山,北边是内官监,再往东是司礼监……” “什么?那就是煤山?”江抒反应过来,不由一怔。 话说,这不是多年以后,明朝的最后一位皇帝崇祯吊死的地方吗? “怎么了?”朱常洵看她神色有异,低声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江抒连忙摆摆手,“我只是觉得这山名有些熟悉罢了。” 为了自身的安全起见,她可不能让人知道她通晓未来的事情。 朱常洵虽心有疑惑,但听她这样说,也便不再多问,陪她向外看了一阵子,然后拉着她走到面东的那个窗口。 由于这座角楼是建在皇宫西北角的,面东和面南的视野范围基本上差不多,都能一览皇宫内苑的全貌。 江抒目光掠过灯火通明的交泰殿,看到御花园的万春亭那边的时候,突然发现那附近一左一右走来两个人影,然后聚集到一起,一同走进不远处稠密的花木丛中。 “哎,你看,那边那个不是太子吗?”江抒有些意外地向着那边指了指。 站在高处,自上而下的俯视,稠密地花木也就不成障碍了。 朱常洵淡淡地朝那边扫了一眼:“不是他还能是谁!” “那他怎么也出来了呢?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还有,他身边的那个人是谁啊?看穿戴像个大官。” “想不想知道他们在谈论些什么?”朱常洵眸光微闪,凑在她的耳边道。 江抒立即点点头:“当然。” “那好,跟我来。”朱常洵淡淡一笑,拉起她走向不远处的楼梯。 被朱常洵拉着走下角楼,一路匆匆沿原路返回,穿过顺贞门,走进御花园,绕过重重叠叠的花草树木抵达万春亭,朱常洛与那官员穿戴的人正好从他们附近经过,低声交谈着。 朱常洵忙拉着江抒在附近的假山后面躲了起来。 这时,只听那官员穿戴的人说道:“太子殿下,老臣已经让钦天监的人推算过,七日后将有一场倾盆大雨。到时老臣就结集六部官员,齐聚千步廊,冒雨跪求进宫面圣,好让皇上早日定下让福王去洛阳就藩的日期。” “这样能成吗?父皇也许根本就不会见你们。”旁边的朱常洛担忧地道。 那官员道:“太子殿下请放心,皇上若是不见我们,我们就在雨中长跪不起。到时候皇上肯定会担心有哪个老臣受不住风雨晕倒在地,从而引起舆论风波,对福王更加不利。所以,他是一定会妥协的。” “就算父皇肯见众位大人,也未必会答应让福王尽快去洛阳,郑贵妃那边,一定会从中阻挠的。”朱常洛对此还是有些疑虑。 那官员思索片刻道:“这个太子不必太过担心,皇后娘娘和太后都是站在您这一边的,有她们出面劝说,皇上多少会给出几分面子。” “如此,便有劳恩师了。”朱常洛抬起双手,恭恭敬敬地朝他行了个礼。 那官员忙伸手去扶他:“太子殿下不必如此。出来的时间有些久了,为免让人起疑,太子殿下还是赶快回交泰殿吧。” “那恩师呢?”朱常洛问道。 “老臣等太子走远之后再过去。” “是,常洛告辞。”朱常洛再次向他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150.第150章 有意给她解围 “亲耳听到别人商量着要如何对付你,不知王爷有何感想?” 等到那官员也走远,江抒与朱常洵并肩从假山后面走出来,笑着问道。 “没有感想。”淡淡地回答,不带情绪。 江抒忍不住又问:“那不知王爷有何对策?” 朱常洵转头看她一眼:“本王不需要有对策。” 语毕,不再多说什么,大步向前走去。 江抒生怕被他落下,忙快步跟上去,大声问道:“现在我们要去哪里?” “哪里都不去,是时候该回交泰殿了。”朱常洵淡淡甩下一句,继续前行。 与此同时,交泰殿中。 侯亭柯一袭水红舞衣,刚刚向李太后献完舞,站在大殿门前两排坐席之间的空地上,向她微微屈身一礼:“皇外祖母,亭柯祝您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好,好,这舞跳得好,来人呢,赏。”李太后笑容满面地道。 她话音落下,立即有一个小太监手捧着一个暗红色的漆盘走过来,停在了侯亭柯的面前。 侯亭柯抬手掀开遮盖在上面的雪白丝绢,看到里面是一对晶莹剔透的翠玉镯子,面上顿时出现一抹喜色,将其收入手中:“亭柯谢皇外祖母的赏赐。” 说完,正准备退下,余光突然瞥见江抒与朱常洵从景和门走进来,眼珠一转,再次向着李太后一礼道:“皇外祖母,您看,常洵哥哥和叶小姐回来了,叶小姐还没有向您献艺祝寿呢!” 据她所知,叶江抒自从去年来到京城之后,便以胆小懦弱著称,根本无一长处。 她这样说,就是要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丑。 谁让她抢了她的常洵哥哥! 然而,还没等李太后同意,跟同朱常润进宫的于靖容突然站了起来:“太后,这总是看歌舞表演也没有意思,不如臣女为您读一首祝寿诗吧。” “好,哀家最喜欢诗词,你便读来听听。”李太后笑着应了一声,摆摆手示意侯亭柯回去。 侯亭柯虽不情愿,但也没有办法,狠狠地瞪了于靖容一眼,领命地退下了。 于靖容也不介意她的敌意,凝神想了想,微微一笑道:“福满殿宇照门庭,如会福禄寿三星。东流江河永不息,海阔胸怀世人敬。寿来福至子孙庆,比献孝心于前争。南来北往聚同堂,山珍玉酿家国兴。” “好一首藏头诗啊!”此时,江抒与朱常洵已经走到近前,听她吟完,大声赞叹道。 方才侯亭柯的话她都已听见,自然看出了于靖容是在有意给她解围。 然后,向着李太后屈身一礼:“臣女叶江抒与福王殿下就借着于小姐的这首诗,祝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李太后满意地点点头,示意他们回座位上去,接着将目光移向于靖容:“好,这首诗简洁大气,哀家喜欢,于小姐,你想要什么样的赏赐?” “回太后,臣女只希望太后能够开心,不求赏赐。”于靖容向她抬了抬手,恭敬有礼地道。 “这怎么能行?”李太后慈和一笑,目光扫过她身旁的朱常润,“不如这样吧,哀家便做主让皇上下旨,为你和常润赐婚。” 151.第151章 不能去的太晚了 “太后,万万使不得啊!”于靖容慌忙阻止。 “不知这是为什么?”李太后不解地问道。 朱常润是她的亲侄女李敬妃的儿子,李敬妃死得早,她便自小将他带在身边养大。看得出来他喜欢身边的这个于小姐,本想做主成全了他,没想到对方竟然会拒绝。 于靖容本是禁不住朱常润的盛情相邀,不得已才跟他进宫的,却并不喜欢他。 只不过,无论是出于怎样的考虑,这些都是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口的,便借口道:“回太后,祖父丧期未过,臣女并不想现在就提婚事。” 李太后遥遥地打量了她一番,虽然碍于这是她的寿辰,而没有穿白衣,但也是素素的淡青色,在这满目华装丽服之间,生生带着几分尘俗俱去的清雅。 这就是所谓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李太后敛敛心神,歉意地道:“于阁老过世还不到两个月,于小姐决意为他守孝,孝心可嘉,是哀家唐突了。” “太后言重了。”于靖容忙屈身向她施了一礼,不去看旁边朱常润的脸色,缓缓坐了下来。 接着,又是新一轮的歌舞表演,举杯庆贺。 那场面,比江抒以前在电视电影里看到的壮观得多,做个比喻的话,就像是力拔山河的大树与毫不起眼的小苗。 当然,也许这只是身临其境和隔岸观火的区别。 寿宴一直持续到亥正时的钟声敲响方才结束。 乘坐马车回到府上,江抒觉得又累又困,简单地洗漱了一番,倒头睡下了。 “小姐,小姐……”朦朦胧胧中,耳边传来屏浅轻微的声音。 江抒缓缓睁开惺忪的睡眼,看了她一眼,但因实在太困了,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江抒慢慢支着睡得有些酸痛的身子坐起身来,准备去拿放在床尾的裙袄,听见动静的屏浅从外面走了进来:“小姐,你醒了。” 江抒微微点点头,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经巳时三刻了。”屏浅笑着回答。 “这么晚了?我不是让你辰时就叫醒我的吗?”江抒忍不住蹙了蹙眉。 她昨晚答应李顺妃去为她送信,本想今日一大早就送过去,没想到竟然一睡睡到日上三竿。 屏浅无辜地看她一眼道:“小姐,奴婢都叫您好几遍了,是您睡得太沉,怎么都叫不醒。” “好吧,是我错怪你了。”江抒忙抬手拍拍她的手臂以示安慰,然后吩咐道,“屏浅,你去为我打些水来吧,我要起床洗漱。” “小姐,您这么急着起来做什么?”屏浅有些不解地问。 这些天来,通常在没事的时候,小姐都是一觉睡到晌午的。 江抒向她微微一笑:“没什么,就是出府办点事儿,那地方离得有些远,不能去的太晚了。” “小姐又要出府?”屏浅不禁有些担忧,“就算老夫人除了您的禁足,也不能总是往外跑呀,这外面多危险啊!” 每每想到那次在鼓楼附近的戏台下所遭遇的刺杀,她就觉得心惊肉跳恐慌难安。 152.第152章 如今过得怎么样 “没事的,大不了让罗新陪我一起去。”江抒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三天前她去西苑给罗新是否让他留在自己身边做护卫的答复的时候,看到他在里面的小竹林边练剑,剑势扫过之处,竹叶横飞,那叫一个震撼人心。 “可是……”屏浅还是有些犹豫。 虽然罗新功夫不错,有他在安全问题不必担心,但他毕竟是一个男子,若是传到福王那里,对小姐的将来恐怕不太好。 江抒哪里看不出她的顾虑,不过,这些她根本就不在乎,佯装不耐烦地摆摆手:“少废话,快去!” “是。”屏浅见她态度坚持,也不好再劝,答应一声,转身离开。 由于屏浅的办事效率不错,半个时辰后,江抒与罗新便出现在热闹繁华的崇文门大街上了。 送信地址唐洗白街,据一位卖红薯的老大爷所说,沿着崇文门大街一直往南走,到左手边第三个路口转弯就是。 两人不疾不徐地走过去,找到李顺妃所说的右手边第三个门,罗新走上前去敲门,不久之后,那两扇紧闭着的黑漆木门便被从里面拉开。 开门的是一个约莫五十多岁的妇人,身穿蓝布裙袄,腰系青花围裙,看样子像个仆人。 看到站于门外男俊女俏的二人,有些意外,不过还是有礼地问道:“请问你们找谁?” 江抒向前走了两步,朝她微微一笑:“请问,这可是宫中的李顺妃娘娘的师父所住的地方?” 那妇人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之色:“你是?” 这样问,便是已经默认了里面就是李顺妃的师父的住处。 江抒从衣袖中取出昨晚李顺妃交给她的那封信,递向她:“顺妃娘娘托我把这个送来。” “二位请进来吧。”那妇人却并没有去接那封信,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抬手做个请的姿势。 江抒笑着冲她点点头,与罗新先后踏进门槛。 素雅别致的小院中,梧桐树下,一个素色身影背对着大门口的方向静然而立。 听闻由远而至的脚步声,她慢慢转过身,看到迎面走来的江抒,不由一怔。 江抒看清她的样貌,面上同时也出现一抹诧异之色:“田姑姑?” 这不就是数日前在城北鼓楼附近的戏台下救下自己,又在前几天西长安街旁的巷子里跟在后面暗自护送自己的人嘛! 难道她就是李顺妃的师父? “叶姑娘,你怎么会找到我这里?”忡怔过后,田氏柔和一笑,缓步迎上前来。 “我……我是受顺妃娘娘所托,前来送信的,没想到竟然是姑姑您。”江抒说着,将手中的信递向她。 田氏抬手接下,拆开扫了一眼,眸中闪过一丝亮色,问道:“那丫头如今过得怎么样?” “信上没写吗?”江抒有些奇怪地问。 田氏笑着摇摇头,将手中的信纸递给她。 江抒轻轻展开,垂眸去看,上面只有一联诗:应似园中桃李树,花落随风子在枝。 什么意思? 难道是在向田氏表达,她视她为母亲? 153.第153章 没有一点亲情可言 “姑姑放心,顺妃娘娘挺好。”微微的疑惑过后,江抒笑着回答。 宫中人的事情,宫外的人帮不上什么忙,告诉她实情也不过是多一个人担忧罢了,她索性说句善意的谎言。 田氏却一副明显不相信的样子:“以那丫头倔强的性格,她能在宫里过得好?” “所以……姑姑都知道?” 田氏敛了敛神道:“不知道也能猜得到。当年为了避免进宫,宁愿跳河自杀,又怎么可能会在里面过得如意。” 就算什么都不缺,备受帝宠,也定是与忧愁悲伤为伴。 “顺妃娘娘跳河自杀过?”江抒显得极为震惊。 心爱的人被人抢了,自己还不得不去给情敌的父亲当小妾,遇到这种事情,伤心难过都可以理解,但也不至于放弃生命啊! 田氏微微叹息一声道:“当年若不是我恰巧从河边经过,将她救下,这世上恐怕又要多一个为情所累的芳魂了。” “可为了一个人去自杀,值得么?”江抒对此有些无法接受。 在她的价值观里,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什么“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都是虚的。她最为尊崇的一句话就是:好死不如赖活着。 “你都知道些什么?”田氏却从她这问话里,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 那件事情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并且知道的人也不多,照理来说,眼前这丫头应该不知道才是。 江抒并未留意到她的异样,想到前几天随朱常洵进宫去见郑贵妃的时候,从储秀宫门口所听到的朱轩媖与李清宛对话,脱口道:“我知道荣昌公主为了得到她现在的驸马杨春沅,将已经与驸马有婚约的顺妃娘娘的画像放入待选的秀女中,让她成为皇上的妃子。还知道荣昌公主因为驸马对她不好,经常去找顺妃娘娘的麻烦。” “李清宛那丫头告诉你的?”田氏顺口问道。 江抒摇摇头:“是我自己发现的。只是不知道,在顺妃娘娘进宫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又怎么会是姑姑的徒弟。” 田氏抬手拉着她在附近的石桌旁坐下,微微沉吟片刻道:“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我刚到京城不久,出城游玩,看到她跳入河中,就将她救了起来。” “后来呢?”江抒好奇地问。 “后来我得知事情的原委,不想她再寻短见,就收她做了徒弟,教她些功夫来分散心神。只是不久后,她的家人还是找来了,把她带走,送进了宫里。” “这么看来,她的家人可真够唯利是图的。”江抒有些不屑地道。 她生平最讨厌那些为了利益而将女儿当做棋子一样嫁掉的父母,简直没有一点儿亲情可言。 “话也不能这么说,”田氏叹了口气道,“皇命难违,她的家人也是没有办法。” “原来如此,”江抒若有所悟地点点头,环眸向四处看了看,“那姑姑的家人呢?” 田氏闻言一愣,静静地望了她一阵子,突然沉默下来。 “姑姑,对不起,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江抒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这样问是有多么鲁莽。 154.第154章 不允许任何人对她不利 “没什么,”田氏凝视着她沉默了片刻,轻轻抬手拍拍她的手背,“你叫江抒,是吧?” “是。”江抒惶恐地应答。 “你爹为你取的?” “嗯。” 大概是这样。据说,叶江抒的生母俞氏在她刚出生不久就因难产而死了,应该来不及为她取名。 “你爹一定很疼你吧?”田氏又问。 江抒轻轻点点头:“是的。” 她虽然还没见过她那名义上的父亲叶向高,但据屏浅所说,在他们家里还未出嫁的四个女儿中,叶向高对叶江抒最为偏爱。 “这样……就好……”田氏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 “姑姑,您怎么了?”对于她这个反应,江抒有些不解。 “没什么,”田氏轻轻摆摆手,“谢谢你亲自跑一趟为我把信送过来,时候不早了,我就不留你了。” “姑姑不给顺妃娘娘写回信么?” “不用了,没什么可写的,知道她没发生什么大事就好。”田氏淡淡笑了笑,目光移向站在附近一身黑衫腰系佩剑的男子,“这位是?” 江抒忙站起身来,走到罗新身旁,拉过他为她介绍:“这是我的朋友,罗新,负责保护我的安全。” “原来如此,”田氏凝眸审视了罗新一番,笑道,“既然有人保护你,我就不送你了。” “姑姑不必客气,江抒告辞。”江抒笑着向她抬了抬手,招呼罗新离开。 出了大门,走出唐洗白街,回到繁华热闹的崇文门大街上,江抒看到罗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有些好笑地问道:“怎么了?” “我……小姐……” “那天都已经说了,我同意你留下来,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你若再一口一个小姐,我就没办法留你了。” “好,江抒。”罗新看她一副不大高兴的样子,只好改口。 江抒满意地拍拍他的手臂:“对了,你刚刚想说什么?” 罗新迟疑刻,面色凝重地道:“江抒,你没觉得刚才那位夫人对你太过关心了么?” 方才在那小院中的时候,田氏与江抒说话,他一直站在附近旁观,那种言语、眼神里所透露出的关切,是许多血缘至亲都没有的,实在不像是只有着几面之缘。 “是啊,田姑姑确实对我挺关心的,她前些天还救过我一次。”江抒答得随意。 罗新忍不住皱了皱眉:“那你就不觉得奇怪么?她为什么会平白无故地对你那么关心?” “这……”江抒略一思索道,“可能是她人好吧,觉得我遭人刺杀,是个弱者,需要关心。” 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解释最为合理了。 罗新却还是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俊朗的面容上满是忧虑之色,握剑的手也跟着紧绷了几分。 江抒是他的救命恩人,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允许再有任何人做出对她不利的事情。 江抒看他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不禁笑了笑:“你不用担心,没事的,田姑姑她一腔侠骨,也许对所有的弱者都会如此。不然的话,十年前又怎么会去救李顺妃,还收她做了徒弟呢!” 说完,正想回头继续前行,目光却瞥见附近一家当铺里,一前一后走出来的主仆二人。 155.第155章 怎么会在他的手中 江抒看到他们的同时,朱常洵与怯羽也看到了走在街上的他们两人。 怯羽的脸上立即出现一抹跃跃欲试的神采,握紧手中的长剑,大步走上前来,挑衅地冲着罗新道:“这都好几天过去了,你的伤也应该好了吧,有没有胆量与我比试比试?” “他的伤还没有完全好,现在恐怕不行。”江抒忙站出来,挡在罗新的身前。 这个怯羽功夫貌似不错,但性格粗疏不知轻重,罗新伤势初愈,万一再被他伤到,那就不好了。 怯羽却一副明显不相信的样子,越过江抒看向罗新,嘲讽地道:“我看呢,根本不是伤势未好,而是技不如人,怕一旦输了丢脸吧!” “就你?还不至于!”罗新轻哼一声,拉开江抒走上前来,“三日后,广渠门外的竹林中,我与你一较高下。” “一言为定?” “决不食言!” “好,三日之后,我在广渠门外等你。”得到满意的答复,怯羽也不再继续纠缠,自动退到朱常洵的身后。 罗新淡淡扫了一眼附近一身白衣风度翩翩的朱常洵,眸中划过一丝复杂光芒,不过只是一闪而过,跟着也返回江抒身旁。 朱常洵缓步走上前来,向着江抒微微一笑道:“叶小姐,真巧啊,本王正想着明日去相府找你,现在便遇上了。” “哦?那不知王爷找江抒有何事?”江抒勾勾唇角,漫不经心地道。 昨晚进宫去为李太后祝寿,宫里不比外面,处处是陷阱,步步是危机,她需要依仗着这个人得以周全,与他说话自然小心谨慎一些。而现在在宫外,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就没有这个必要了。 朱常洵也不介意她随意的态度,从衣袖中取出一个镂刻精致的细长红木盒递向她:“本王想把这个送给你。” 江抒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抬手将那红木盒子接下,轻轻打开,里面一只质地精良的白玉簪子便一览无余地展现在了她的眼前。 江抒不由一怔。 这不是自己刚穿越来的那天,用来跟叶池挽换取三十两银子的那只据说是福王聘礼的和田玉簪吗? 怎么会在他的手中? 难道说…… 江抒微微偏头,看向对面街边那面随风招展的“当”字旗,心中顿时一凉。 难道说,叶池挽把那只簪子当在了这里? “叶小姐觉得这只簪子漂亮吗?”朱常洵薄唇轻启,含笑问道。 “漂亮,自然……漂亮。”江抒吞吞吐吐地回答。 “那叶小姐喜欢吗?” “这……”江抒稍作迟疑,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当然……当然喜欢。” 这个叶池挽,怎么可以这么没有头脑,明明知道崇文门大街上有十家商号店铺都是朱常洵的产业,他肯定经常在这附近出没,还要拿到这里来当! 话说,他该不会是认得这只簪子吧? 果然…… 只见朱常洵轻轻将那只发簪拿起,举在眼前仔细打量了一番,凝视着她轻声道:“既然喜欢,就不要再把它拿去当掉了,这可是本王亲手画的图样。” 然后,不顾江抒冰凉彻骨的心情,霸道地抬手为她插在高绾的发髻上。 156.第156章 反而对她忍让纵容起来 “怎……怎么会。”江抒伸手摸摸因为他生疏的动作而挣得发痛的头皮,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不会最好,如此本王便可以放心了。”朱常洵退后两步,含笑望着她,“只是不知道,叶小姐怎么会在这里。” “这……我闷得慌,四处走走,想到这里最热闹,就到这里来了。” 这个解释还算合理吧。 她为李顺妃送信的事情,是一定不能让这个人知道的。 尽管那封信上只有简单的一联诗。 “哦,原来是这样。”朱常洵眸光微闪,淡淡笑道,“这边本王熟悉,不如本王做东,先请叶小姐到云香楼用晚膳,然后再带叶小姐来看这崇文门大街上的夜景,如何?” “不不不,”江抒忙推辞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府了。” “叶小姐既然已经出来,回府何必急于一时。”朱常洵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王爷有所不知,”江抒一副为难的样子道,“我们叶家有家规,如无特殊情况,女眷不能外出晚归,不然会受到家法府处置的。” 这话倒也没有说谎,老夫人一向最为看重名声,对于家中的女眷确实严厉的很。 只不过,她此刻这样说,考虑到的却是她与朗莫约好的出城去放风筝的日子就是明日了,而且定下的时间是辰正三刻,也就相当于现代北京时间的早八点四十五。 也就是说,她得在这个时间之前起床、梳洗,外加吃早餐。 这对于一个像她这样习惯了一觉睡到晌午的懒人来说,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唯一补救的办法,就是早睡,尽可能地早睡。所以,是绝对不能在这里和这个人浪费时间的。 江抒的这点小心思,朱常洵自是无从知晓,只估摸着她是在为避开他找借口,眼眸微微一眯,悠悠然开口:“既然如此,本王也不便勉强,不如这样吧,本王送你回去。” “不用了,不用了,”江抒连忙摆摆手,“我们的马车就在城门口,王爷,告辞了。” 道完,不等人再说什么,拉起罗新的衣袖,逃也似的向着崇文门城门口的方向走去。 望着江抒和罗新走远,身影渐渐消失在错乱的人群中,怯羽忍不住问道:“王爷,这个叶小姐胆大心细、处事圆滑,根本就不像传闻中的那样懦弱无能,您怎么反而对她忍让纵容起来了呢?您不是一向最讨厌心思深沉的女子吗?” “本王说过不讨厌她了吗?”淡淡的嗓音,非喜非怒。 可您也没表现出来有一丝一毫的讨厌呀! 怯羽差点儿脱口而出。 但对上他似笑非笑的漆黑眼眸,立即感到一阵脊背发凉,赶忙转移话题:“王爷,今天上午卑职在别院收到了湛公子从洛阳传来的飞鸽传书。” “上面怎么说?”朱常洵也不再纠缠那个毫无意义的问题,顺口问道。 怯羽从衣袖中拿出一张折叠成细长条的字条,递给他:“公子在信上说,他已经取出了洛阳王府粮仓中的所有存粮,正在运往湖南的途中,等到抵达湖南,与叶向高见面之后,再来下一封信。” 157.第157章 仅仅只是心领 缓速行驶的马车之内,罗新与江抒相对而坐。 暗淡的光线下,他望着江抒那张不太清晰的沉静面容迟疑了一阵子,最终还是忍不住轻轻开口:“你看上去并不怎么喜欢朱常洵。” “你认为我应该喜欢他?”江抒微微抬眸,不答反问。 对于他这么直白的说出朱常洵的名字,倒也没有觉得奇怪。 他是江湖中人,与朝堂官场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自然不必因为朱常洵的身份而对他太过尊重。 罗新沉吟片刻,凝视着她道:“他是皇帝最为看好的儿子,说不准以后会取代太子成为新君。一旦嫁给他,很有可能就是将来的皇后,这是许多名门闺秀挤破脑袋都争不来的。” 江抒脸色不禁变了变:“所以,在你看来,这是上天对我天大的恩赐,是么?” 罗新缓缓摇摇头:“没有,我只是觉得,既然这门婚事已定,你还是不要得罪他的好,否则……” “否则,将来嫁过去,吃亏的只会是我自己。”江抒敛敛神色,望着他道,“罗新,你说得这些我都明白,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不过,也仅仅只是心领,要她认命,绝不可能。 语毕,吩咐外面赶车的车夫走快一些,以求能够在天黑之前赶回府中,然后不再多说什么,仰身倚在车壁上,微微合上双眼,闭目养神。 “让开,让开,快让开——!”马车刚走没多远,车外突然传来一道粗暴的声音。 江抒心中一惊,抬手掀开车窗帘向外望去,只见对面街边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向着与他们相对的方向疾驰而来,眼看着就要撞到前面一个卖花的姑娘。 赶车的车夫立即勒紧马缰让马车停下,只不过还是慢了一步,那姑娘被马鞍上的环扣给刮到,摔倒在地上,篮子里的鲜花顿时撒落一地。 “敢挡我们的马车,活得不耐烦了是吧!”车夫紧接着从车上跳下来,恼怒地抬起一只脚就要朝那姑娘踢去。 “慢着——!”随着一道矫作的男声,低垂的车帘突然被从里面掀开,一袭绯色圆领袍的万长祚从车上下来。 他缓步走到那姑娘面前,微微蹲下身,抬手挑起她的下颌,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头也没回地吩咐旁边的车夫:“把她带回去。” “你……你想干什么?”那姑娘的眼中立刻出现一抹惊惧之色,也顾不得先站起来,挪着身子向后退去。 车夫向前跟了两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你的福气来了,我们家公子看上你了。” 说着,伸手就要去拉那姑娘。 江抒实在看不过去了,吩咐车夫停车,大步朝那边走过去,一边大声喊道:“住手!” 由于这声音来得太过突然,万长祚和他的车夫不由一愣。 待看到迎面走来的不过是一个秀致可人的弱女子时,万长祚的脸上立即浮出一抹淫逸的笑容:“原来又是一个模样俊俏的小美人,既然都送上门来了,本公子也不介意带你一起走。” 158.第158章 也有低头服软的时候 “你敢!”江抒怒目瞪着他,“你知道本姑娘是什么人吗?” “哦?那你是什么人?”万长祚走向前来,漫不经心地道,“皇妃?公主?郡主?好像都不是吧。” 他虽然与江抒有过几面之缘,但由于每次都有更为重要的人在场,因此并没有留意过她,以至于以为这是初次见面。 江抒冷冷地瞥他一眼:“本姑娘确实不是这三者之一,但本姑娘是叶相府的四小姐,皇上钦定的福王妃!” “你是叶江抒?”万长祚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一副明显不相信的样子。 江抒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冷声道:“本姑娘就是叶江抒,有什么好冒充别人的!” 万长祚不禁嗤笑一声:“你说你是,也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谁能够证明?” “你看,本宫来证明,行吗?”正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低沉清润的男声。 江抒与万长祚同时转头,只见朱常洛一袭深紫色直身,与那去年丁未科新科状元黄士俊并肩向这边走过来。 “行,当然行!太子殿下尊口一开,长祚自然是一百个相信。”万长祚立即迎上前去,一脸谄笑。 江抒站在一旁,看着他这副谄媚的样子,忍不住咋舌。原来一向颐指气使的万长祚,也有低头服软的时候。 向着朱常洛投去感激地一笑,江抒尽量将语气调整的随意一些,问道:“既然如此,万公子还要带本姑娘一起走吗?” “不不不,”万长祚忙摆摆手,“叶小姐既然是皇上钦定的福王妃,就是我万长祚的王嫂,长祚怎么敢对王嫂无礼。” “是吗?”江抒淡笑着指向倒在地上的卖花姑娘,“那万公子还要带这位姑娘走吗?” “不,长祚怎么会强抢民女呢,玩笑,刚刚绝对只是玩笑,我就是想吓唬吓唬她。”万长祚陪着笑脸道。 “那这满地的花……” “就当是我买了,”万长祚从衣袖中取出一块不小的银锭递向她,“叶小姐,你看这个够吗?” “万公子真是爽快人!”江抒笑眯眯地将那银锭子接下,屈身塞入卖花姑娘的手中,扶她起来,温声道,“姑娘,没事了。” “恩人,谢谢你,谢谢你的救命之恩!”那卖花姑娘满眼泪光,扑通一声跪在江抒的面前。 江抒连忙抬手去扶她:“姑娘,你不必如此,快快起来回家去吧。” 那卖花姑娘却坚持不肯起,拉着她的衣襟道:“恩人,我家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靠着卖花为生,不知道日后又会遇到什么事情,还请恩人能够收留我。” “这……”江抒有些犹豫。 那卖花姑娘忙向她深深一叩首道:“恩人,只要恩人肯收留我,我愿为奴为婢,尽心伺候恩人。” “叶小姐,既然她都这样说了,你还是不要再推辞了。身边能有个尽心尽力的人,还是不错的。”朱常洛向前两步,笑着劝道。 “那……也好。”江抒觉得人家毕竟帮了她,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只好点头答应。 然后抬手扶那卖花姑娘起来,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159.第159章 为何要多一个侍女 那卖花姑娘屈身向她一礼,恭敬地道:“回恩人,哲哲。” “哲哲?”江抒低声重复一遍,眉头不由微微一蹙。 这名字有些耳熟,貌似在哪里听过。 她轻轻扶她起来,温声道:“那你以后便跟着我吧。” “谢谢恩人,谢谢恩人!”哲哲清秀的小脸上顿时溢满激动之色,仿佛这是对她天大的恩赐似的。 江抒不禁有些好笑,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转头看向旁边的朱常洛:“太子殿下,谢谢你出面相助。” 朱常洛向前两步,淡笑着道:“叶小姐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话虽这样说,但江抒还是要感谢太子殿下的,倘若没有太子殿下出面,江抒与哲哲怕是真要被万公子带走了。” 说着,瞥向一旁的万长祚。 万长祚自知理亏,立即低下了头。 江抒淡淡一笑,再次将目光移向朱常洛,向他抬手一礼道:“太子殿下,时候不早了,江抒该告辞了。若是回去晚了,祖母必定会怪罪。” “既然如此,叶小姐慢走。”朱常洛也向着她抬了抬手,言行举止毫不失礼。 江抒轻轻点点头,缓缓转身,带着哲哲向他们马车所在的位置走去。 余光再次瞥见马车旁低头埋脸的万长祚,也不知道他对自己的态度突然转变,是因为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还是因为朱常洛在场。 但愿是前者吧,有这层身份在,怎么都是安全的。倘若是后者的话,日后得了机会,他说不准会像报复朗莫那样报复自己。 穿过来往错乱的人群,回到他们的马车旁,罗新正双手环胸站在车前等着。 看到跟在江抒身后的哲哲,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神色,不过很快又归于平静,状似不经心地开口:“这位是……” “她是我新收留的侍女,叫哲哲。”江抒偏头看了哲哲一眼,笑着回答。 “你身边不是有屏浅吗?为何还要再多一个侍女?”对于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罗新显然并不太欢迎。 江抒稍作斟酌,尽量让语气显得委婉一些,说道:“她家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在外面讨生活随时会有危险,我便答应收留了她。带她回去正好也可以为屏浅分担一些。” 然后转头向身后的哲哲道:“哲哲,这位是罗新。” “哲哲见过罗公子。”哲哲忙走上前来,轻轻向他屈了屈身子。 罗新冷哼一声,没有理会,转身掀开低垂的车帘,淡淡道:“上车吧。” 江抒看他这态度,也不好多说什么,微微点了点头,率先上去。 等到三个人都上车坐好之后,马车便开始起步前行。 暗淡的车厢之内,江抒一人坐在右边的软榻上,罗新与哲哲共同坐对面的长条软椅。 三人都不说话,气氛显得有些冷凝。 江抒为了避免尴尬,索性转头掀开低垂的车窗帘,去看外面来来往往的行人车轿。 就在她看得专注之际,坐在对面的哲哲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狠厉光芒,自衣袖中退出一把无鞘匕首,抬手朝着她后背心脏的地方刺去。 罗新眼明手快,一把将她制止,用力攥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夺下她手中的匕首,朝她投去一记警告的目光,让她不要再轻举妄动。 由于两个人的动作都极其小心,发出的声音很小,并没有惊动专注于外面世界的江抒。 160.第160章 不是你的主意吗 马车抵达叶府大门口的时候,已是半个时辰以后了。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西边天空的红云也已渐渐散去,远远近近的树木建筑,都已笼罩在一层薄薄的暮色之中。 屏浅正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等着,看到江抒几人从马车上下来,立即大步走过来,焦急地道:“小姐,你可回来了!”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江抒面色一凌,快步迎上去。 这丫头行事一向稳妥,不是那种喜欢大惊小怪的人,能让她急成这个样子,事情一定不简单。 屏浅走到近前,皱着眉头道:“小姐,大少爷从湖南来信了,有一封是专门写给小姐的,现在在老夫人那里。本来老夫人是想让奴婢带回卿冉阁的,但三小姐得知小姐出府后,却向老夫人建议让小姐亲自去取,看小姐什么时候能够回府。” “这个叶湖掬,每次都是她!”听她说完,江抒面上顿时出现几分怒色。 来日得了机会,她一定好好教训教训她! 屏浅提议道:“小姐,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还是快去拿信吧。你什么时候过去,老夫人就会认为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江抒凝神想了想,觉得此言有理,简单地道声“跟我来”,快步向里面走去。 明日就是与朗莫约好的出城去放风筝的日子了,她可不想因为被老夫人禁足而爽约,从而失信于人。 “随我来吧!”望着江抒与屏浅走远,罗新淡淡瞥了眼一旁的哲哲,大步走向府门。 哲哲没有说话,快步跟了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穿过院中曲折蜿蜒的小道,绕过清波荡漾的池水,走到一座花木葱郁的假山旁时,罗新微微止住步子,转身看向身后的人,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哲哲抬眼紧盯着他:“自然是来找你!刚才在车上,那么好的机会,你为什么阻止我杀了她?” “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允许你伤害她。”罗新面色凝重地道,语气不容置疑。 “救命恩人?”哲哲脸上顿时出现几分担忧之色,伸手去拉他的衣袖,“你怎么了?” 罗新抬手推开她,自嘲地笑了笑:“我前些天遭到了褚英的暗算,差点儿死掉,是叶江抒救了我。” “褚英暗算你?这不可能吧!”哲哲有些难以置信,“我八天前见到他的时候,他还告诉我,你去承德接应代善了。” 罗新不禁冷哼一声:“那个时候,他怕是认为我已经死了。” “怎么会是这样?”哲哲微微蹙了蹙眉头,“你们不是一起来想办法除掉朱常洵的吗?” 罗新抬头望向前方一枝随风轻颤的花枝,眼中泛着冰冷寒光:“在他看来,朱常洵的威胁,远远没有我对他的威胁大。” “可你们是亲兄弟!” “再亲的兄弟,也抵不过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 哲哲无言以对,沉默了片刻,转移话题道:“杀掉叶江抒,阻止福王府与叶相府联姻,不是你的主意吗?” 161.第161章 不知安得什么心 “现在我改变主意了。”罗新慢慢转身,望着眼前花木环绕下形态各异的叠石,回答地毫不迟疑。 哲哲忙绕到他的前面道:“可不杀叶江抒,让福王府与叶相府成功联了姻,朱常洵得到叶向高的支持,就有可能会取代朱常洛成为储君。他比朱常洛难对付得多,将来让他当了皇帝,我们大金想要挥军南下入主中原,就不容易了。” 罗新淡淡瞥她一眼:“你别忘了,我们来中原的目的不是阻止朱常洵当皇帝,而是除掉他。留着他在,就算只是个亲王,也是后患。” “但你也说过,要想对付朱常洵,第一步就是阻止福王府与叶相府联姻。”哲哲提醒道。 罗新不以为意地扯了扯嘴角:“我现在想到更好的办法了。” “什么办法?” 罗新低笑一声,凝眸望着她:“让福王府与叶相府正常联姻,等到叶江抒出嫁之时,我设法让她带我一起进福王府。到时候掌握到朱常洵的弱点,再对付他,就会容易得多。”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还要在叶江抒的身边待很长时间?”哲哲问道。 罗新缓缓点点头:“没错。” “不行!”哲哲忙阻止,“你是天可汗的儿子,大金的和硕贝勒,怎么可以一直给一个汉人的女子当护卫……” “我现在只是一个遭到同门师兄暗算的江湖中人,”罗新打断她道,“更何况,成大事者,能屈能伸。” “但是……” “好了,不必再说了,明日你就离开。”罗新淡淡甩下一句,转身走向通往卿冉阁的小道。 灯火通明的畅和堂大门口。 江抒与屏浅刚刚脚步匆匆地赶到,便看到五夫人晏无娇在丫鬟的搀扶下甩着手帕从对面走来。 江抒虽然不太喜欢她这种心机深沉惯会巴结讨好别人的人,但人家毕竟是长辈,为了不落人口舌,还是向着她屈了屈身子,态度恭敬有礼:“抒儿见过五娘。” 晏无娇娇笑着走上前来,抬手扶她起来,一副与她很亲厚的样子道:“四丫头是来取信的吧?你大哥成宣来的信中,有一封可是单独写给你的。” “嗯,”江抒轻轻点了点头,“下午有事出府,回来得有些晚了,也不知道祖母她老人家会不会怪罪。” 晏无娇眼珠一转,拉起她的手走进畅和堂院门,说道:“这要说起来,都怪那三丫头多嘴。老夫人本意是让屏浅这丫头把信带回卿冉阁,可三丫头非得向老夫人提议,让你亲自来取,也不知道安得是什么心。” “许是三姐怕屏浅粗心大意,把信给弄丢了吧。”江抒眸光一闪,笑着推测道。 对于挑拨离间的人,合适的应对方法有两种,一是把人往好处说,二是保持微笑不吭声。 只有这样,才能够避免自己被人当枪使,或者是避免被挑拨的另一方成为对付自己的利器。 晏无娇是何其精明的一个人,虽有意挑拨,但听她这样说,也知道不好再说什么,只自嘲地道:“你这丫头倒是大度,凡事都把别人往好处想,倒是我,枉做小人了。” 162.第162章 别再触犯家规 “五娘,你别这么说,”江抒转头看向她,特真诚地道,“五娘好意提醒抒儿,是为抒儿好,抒儿心里都明白。” 晏无娇淡淡笑了笑:“你能这样想,我也就安心了。你一个姑娘家,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情,就尽量不要出府,免得被人抓住把柄,再借题发挥。” “嗯,谢谢五娘提醒。”江抒感激地一笑,抬手搀住她的手臂。 穿过院中繁盛的花木,向前又走没多远,畅和堂正门口便到了。 此时,叶湖掬正坐在大堂正中的椅子上陪老夫人说话,看到江抒与晏无娇过来,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厉色,站起身来指着江抒道:“祖母,您看,都这么晚了,她才回来,根本就不把您定的家规放在眼里,您一定要处罚她!” “祖母,抒儿今日之所以回来晚了,是有原因的。”不等老夫人说话,江抒忙松开晏无娇大步走过去。 老夫人冷淡地扫她一眼:“你倒是说说,有什么原因。” 江抒微微屈身向她一礼道:“回祖母,抒儿的胭脂水粉用完了,特意出府去买了一些,买完之后本想立即回来的,不曾想却遇上了怀淑郡主。她提出让抒儿陪她去街上逛逛,抒儿不好推辞,这才……” “你胡说!”叶湖掬冷冷打断她,“空口无凭,谁知道你有没有说谎!” “既然是空口无凭,三姐又怎么能说我是在说谎呢!”江抒缓缓转头,唇角微扬,“难道三姐是想强加给我罪名?” “我没有!分明是你在为晚归找借口,还不承认!”叶湖掬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向老夫人道,“祖母,你不要相信她!” “祖母,抒儿所言句句属实,祖母若不信,罗新可以为抒儿作证。”江抒向前两步,再次朝着老夫人屈了屈身子。 叶湖掬不禁冷哼一声:“他是你救回来的人,当然会为你说话!” “三姐若执意这样想,我也没有办法。”江抒微微低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她就是说谎了,那又怎么样,反正这个时候,是绝对不会有人去潞王府向朱轩娆求证的。 “你……” 叶湖掬有些气不过,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老夫人厉声打断:“好了,此事就到此为止吧,下不为例。葡雨,把信拿给她。” “谢祖母。”江抒恭恭敬敬地答应一声,等着葡雨走过来,抬手接下她手中的信封。 “若是没别的事,就回去吧。”老夫人看着葡雨退下,冷淡地吩咐道。 “是。”江抒轻轻点点头,转身准备离开。 可还没踏出步子,突然想到自己明日还要与朗莫出城去放风筝,眼眸一眯,回过身来道:“祖母,怀淑郡主约抒儿明日去什刹海游玩,不知抒儿能否前去?” “既然是郡主相约,那便去吧,记得早回来一些,别再触犯家规。”老夫人对此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是。”江抒再次恭敬地应了一声,转身向外面走去。 听到身后老夫人向晏无娇问:“这么晚了,你来有什么事情?” 163.第163章 怎么认出是他的 江抒脚步微微一顿,潜意识里想要留下来听听,但转念一想,毕竟事不关己,没有这个必要,便又抬脚继续向前走去。 带着屏浅离开畅和堂,走在回卿冉阁的路上,江抒无意间想起今日下午在外面所发生的事情,随口问道:“屏浅,你觉得太子是一个怎样的人?” “这……小姐怎么会突然问这个?”屏浅的神情立时变得有些古怪。 江抒陷在回忆之中没有注意,笑着道:“我两次进宫都见到了他,今日又在外面遇上,感觉他为人随和坦诚,可比朱常洵好多了。” “小姐千万不要被表象所蒙蔽了。”屏浅心中一紧,慌忙提醒道。 “什么意思?”江抒不由一愣。 “这……” “别吞吞吐吐的,有什么话就直说!” “是,”屏浅轻轻答应一声,迟疑了片刻道,“小姐还记得你带罗新回来的那晚奴婢浑身是血吗?” “当然了,”江抒缓缓转头看向她,“你还说是杀鸡的时候不小心溅到身上的。” “不是那样的,”屏浅蹙着眉头道,“奴婢当时说了谎,奴婢根本就没有杀鸡,是有人来行刺小姐,就是太子派来的人。” “什……什么?” 难道苍桐镇上、鼓楼戏台下、照明坊中三次遭遇刺杀还不够,还要有第四次? 屏浅接着道:“奴婢是怕小姐知道后会承受不住,所以才没说出实情。” “那你怎么知道来行刺的是太子所派的人?”江抒微微沉吟片刻,问道。 看那朱常洛一副沉雅随和的样子,也不像是会做出这种狠辣事情的人。 屏浅稍作沉默道:“奴婢认出了那个前来行刺的人,他是太子身边的护卫惊风。” “所以……那些血……你受伤了?” “没有,”屏浅轻轻摇摇头,“那是惊风的血,奴婢伤了他的一只手臂。” “这么看来,他的功夫还不如你?” “不是,他的功夫比奴婢高得多,是奴婢暗算了他。” “原来是这样,”江抒缓缓点点头,“那既然你认出了他,他为何没有杀你灭口?” “他不知道奴婢认出了他。”屏浅道。 江抒想了想,又问:“那你是怎么认出是他的?” 假如按照电视电影里所演的,不是应该扯下对方的遮脸面巾吗? 倘若这样的话,又怎么可能做到不让对方察觉。 屏浅略一犹豫道:“奴婢认出了他使用的招式,是苍山派的,他是苍山派四大弟子之一。” “只凭招式?”江抒眉头不由蹙了一下,“那就没有可能是另外三人吗?” 屏浅再次摇摇头:“若是另外三人,奴婢伤了他,自己肯定活不了。” “这是为什么?”江抒不解地问。 屏浅道:“在苍山派四大弟子中,大弟子惊风以坦荡磊落著称,二弟子怯羽以顽劣毒舌著称,三弟子宋案以冷酷寡言著称,四弟子戴胜以细心谨慎著称。在他们四人之中,只有惊风才能够做到如无必要绝不滥杀无辜。因为奴婢不是他要杀的人,所以即便奴婢伤了他,他也不会对奴婢动手。” 164.第164章 信上写了什么 “原来如此,”江抒若有所悟地点点头,边走边到道,“这二弟子怯羽,就是朱常洵身边的那个怯羽吧?” “正是。”屏浅不快不慢地随着她的步调,轻声回答。 江抒微微沉默了片刻,又道:“戴胜这名字,好像也有些耳熟。” “他是锦衣卫的戴千户,是朗大人的下属。”屏浅道。 “我说呢!”想到当日在崇文门大街上朗莫救下自己后,那个奉他之命护送万长祚进宫的身穿暗黄色飞鱼服的男子,江抒不禁一笑。 顿了顿,转头看向她:“那个三弟子宋案呢?他在哪里?” 屏浅想了想道:“在苍山派的四大弟子中,数宋案的功夫最为出色,被选进了宫,留在了皇上的身边。” “这么看来,这皇上也真够自私的,还是把最好的留给自己!”江抒忍不住撇撇嘴。 “小姐——”屏浅脸色不由一变,“奴婢跟你说这些,不是让你鄙视皇上的,而是让你防备太子。” “放心吧,我会留意的。”江抒淡淡一笑,朝她举了举手中的信封,“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好看看大哥这信上写了些什么。” “嗯——!”屏浅郑重地点点头,显得比她还要兴奋。 二人一路疾走,回到卿冉阁。 江抒站在房间的雕花灯架下,拿着只簪子将那信封挑开,原以为里面会是一张密密麻麻的诉说兄妹情深的家书,没想到折叠整齐的雪白宣纸展开,上面却只有简单的一行字:三月初九日晚去我院中偏厅。 “千里家书,就写这个?”江抒一眼略过,除了觉得字写得还不错外,再无其它感觉。 屏浅将那信纸接下,仔细看过之后,提醒道:“小姐,今日就是初九了。” “既然如此,那就过去看看吧。”江抒看这小丫头一副很期待的样子,淡淡笑了笑,抬脚向外面走去。 屏浅答应声是,将手中的信装回信封,压在桌案上的花瓶底下,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穿过府院中重重叠叠的花木,走到叶成宣所住的沉心堂,早已有一个小厮在院门口等待。 看到江抒与屏浅过来,忙迎上前来,有礼地道:“四小姐,屏浅姑娘,你们来了。大少爷临走的时候,吩咐阿瞻今晚在门口迎接你们。” “那不知大哥特意让我们在今晚过来看什么?”江抒微微止步,笑着问道。 阿瞻抬手向她做个请的姿势:“四小姐,请随阿瞻来。” “那好。”江抒看他有意在回避问题,也便不再多问,随他走进沉心堂院门。 在阿瞻的引领下,绕过院中枝梢交错的花树,穿过一道曲折半廊,叶成宣在信上所说的偏厅就到了。 江抒站在门前,闻到自门缝中散发出一阵阵馥郁花香,心下好奇,抬手将门推开。 定睛去看,只见烛光璀璨的厅房内,漆榻桌椅、博架案几上,各式各样的栽种着翠叶白花的杯盘瓷盏摆得满是…… 这是满屋水仙盛放的场景。 阿瞻适时地道:“这些水仙都是大少爷亲手种下的,他在启程去湖南的那天,吩咐阿瞻要天天给它们换水、晒太阳,今天正是满一个月花开的时候。” 165.第165章 可不可以一起去 江抒大步踏进门槛,指尖划过整齐排开的葱葱花叶,偏头问道:“这些水仙都是为我种的?” 阿瞻点点头:“大少爷说,这是为一个很重要的人种下的。” 在他看来,这个对大少爷来说很重要的人,就是与他同父同母的四小姐叶江抒。 “我以前很喜欢水仙吗?”江抒轻轻抿了抿唇角,又向紧跟着她进屋的屏浅问道。 “这……”屏浅脸色微微一红,犹犹豫豫地道,“小姐从来没说过,奴婢也不是很清楚……” 这叫她该怎么跟小姐说。 假如按照阿瞻所说的水仙种下整一个月来推算,大少爷种水仙的日期就是二月初九日。 而在那前一晚,也就是二月初八日的晚上,大少爷看过小姐,从卿冉阁离开的时候,自己送他出门,无意间提起最喜欢水仙的清新素雅与超凡脱俗。 极有可能,这水仙,他是为自己种下的。 这些想着,屏浅眼眶微微有些湿润。 她原以为自己爱慕大少爷只是一厢情愿,却没想到自己只是随口的一句话,他竟然记下了,还为自己种出满室芬芳。 江抒并不知道屏浅所想,看她一副泪眼盈眶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就算他为我种了一屋的水仙,你也不至于这么感动吧,他是我的亲大哥,对我好是应该的。” “是奴婢失态了。”屏浅唯恐被她看出什么,忙从衣袖中取出一块绢帕,轻轻擦了擦眼角。 “好了,既然已经看过,那我们就回去吧。”江抒虽然心领她这个名义上的大哥叶成宣的好意,但对于水仙基本无感,想到明日还要早起出游,并不打算久留。 “那这些水仙……”阿瞻抬手指了指满厅用杯盘瓷盏栽种着的绿叶白花。 江抒微微一笑道:“好好养着。不过记着,除了给它浇水换水之外,尽量不要待在这花房中。” “为什么?”阿瞻有些不解。 江抒无语地翻个白眼:“因为水仙有毒。” 养水仙,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岂不是要反受其害。 “小姐怎么知道的?”听她这么说,屏浅意外地问道。 那么清新脱俗的花,怎么会是有毒的? “这……当然是从李时珍先生的《本草纲目》里看来的。”江抒灵机一动,借口道。 前几天,她在房内翻着玩,无意间发现了一本《本草纲目》。从屏浅那里旁敲侧击的打听,得知这个时候《本草纲目》已经成书了,而它的作者李时珍已过世十五年。 “怪不得在花房待得久了,就会觉得闷得慌,”阿瞻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感激地道,“谢谢四小姐提醒。” 江抒笑着向他摆摆手,不再停留,转身向外面走去。 出了沉心堂大门,绕过附近的花草树木、假山叠石,正准备回卿冉阁,迎面突然走来一个窈窕身影。 接着传来叶溪摇气喘吁吁的声音:“四姐,我到处找你找不到,原来你来了大哥这里呀!” 江抒微微止步,等她走近,淡淡一笑:“这么晚了,不知五妹找我有何事?” 叶溪摇轻轻咬了咬下唇,略一迟疑道:“我听说,四姐受怀淑郡主之邀,明日要去什刹海游玩,可不可以带我一起去?” 166.第166章 不给靠近的机会 “这……”江抒的笑容顿时凝在脸上。 她在老夫人面前说明日和朱轩娆去什刹海游玩,那是为了能够顺利出门好不好? 与朗莫出城去放风筝,怎么可以带着她! 这个五夫人,自己当时在老夫人那里提出去什刹海游玩一事的时候她在场,肯定是她鼓动她女儿叶溪摇来请求跟着一起去的。 “难道四姐不愿意带我一起去?”叶溪摇看她这个反应,面上不由出现几分失落之色。 “不是,”江抒连忙摇摇头,顿了顿,做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道,“你那天不是说怀淑郡主好像不喜欢你吗?到时候她再刁难你怎么办?” “四姐不用担心,”叶溪摇立刻笑着道,“到时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我就只管听着看着,不去插嘴,这样时间久了,她觉得无趣,就不会再为难我了。” “那不是太委屈了吗?”江抒面露忧虑之色,为人着想的样子装得像模像样。 “不委屈,”叶溪摇眼底闪过一丝莫测光彩,向前两步,抬手拉起她的手道,“四姐,我这几天仔细想了想,将来你嫁到福王府去,我们与怀淑郡主就是一家人了,我若与她关系不好,定会让四姐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不如趁着现在有机会,想办法让她喜欢我。” “这……”带她一起去是绝对不可以的,江抒见为她着想的方式不管用,只好装作一副为难的样子,“我今天与怀淑郡主约好的时候,没说会带人去,我怕她会不高兴。” “四姐放心,怀淑郡主若问起来,我就说是我非要跟着的,一定不会让四姐难做。”叶溪摇立即立手保证。 “但那样的话,她肯定会刁难你的。”江抒微微蹙了蹙眉头,表示有些担忧。 这话貌似又绕回来了。 叶溪摇敛敛神色道:“四姐,我说了,无论她说什么,我都只管听着,不会还口……” “不行!”江抒毫不迟疑地打断她,“你是我妹妹,我不能让你受这样的委屈。不如这样吧,明日见到她的时候,我跟她把话说清楚,下次再带你一起去。” “四姐——” “好了,此事就这么定了,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江抒说完,冲着旁边的屏浅招了招手,继续向前走去。 叶溪摇站在原地未动,看着她与屏浅走远,身影消失在花木周折之处,一张小脸立刻垮了下来:“不带我去就不带我去嘛,有什么了不起的!要不是我娘说要想办法拉拢你和那个讨厌鬼朱轩娆,我才不稀罕去呢!” “怎么?这么生气?被人拒绝了?”晏无娇带着丫鬟从附近的花径小道上走过来,听到她这样说,淡淡问道。 “娘——”叶溪摇快步迎上去,抬手挽住她的手臂,“这个叶江抒,表面上总是一副和和气气的样子,却永远不给你靠近的机会,还没有那个嚣张跋扈的蠢丫头好对付!” “你也看出来了?”晏无娇叹息一声道,“这些天来,我就觉得这四丫头与以前有些不一样了,现在看来,果然……” “那我们该怎么办?”叶溪摇皱着眉头问。 晏无娇轻轻推开她的手,缓步向前走去:“你先别着急,容我想想,容我好好想想……” 167.第167章 就怕输得太惨了 “小姐,这五小姐早前与三小姐交好,处处帮着三小姐欺负小姐,现在和三小姐闹翻了,又来向小姐套近乎,小姐可不要轻易相信她。” 沿着月色下的曲折道路向前走了一段距离,估摸着后面的人应该听不到了,屏浅小声提醒道。 “放心吧,我知道,”江抒转头看向她,“若不是不想明里得罪她,我才懒得应付。” “小姐能这样想就好,”屏浅微微松了口气,“奴婢就怕小姐顾念姐妹之情,轻信了她。” “姐妹?谁认她是姐妹!”江抒抿了抿唇角道,“在这府上,我的姐妹就只有池挽一个……对了,今天一天没看到她,她又去哪里疯了?” “六小姐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出陵春居,据说是在房里学画。” “她能有这个耐心?”江抒一脸的不相信。 一贯活蹦乱跳的叶池挽能够静下来握笔细描,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屏浅想了想道:“听说十日后瑞王要在王府举办一场斗画大赛,六小姐为了证明她不是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败家女,就报名参加了。但她以前根本没有好好学过画,现在只能够临时抱佛脚。” “原来如此,”江抒双眼不由一眯,“那你觉得有用吗?” 昨晚参加完太后的寿宴从宫里回来的路上,叶池挽就一直在为朱常浩说她是败家女的事情耿耿于怀,还发誓一定让他刮目相看。 没想到她平时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竟然这么有气性。 屏浅摇摇头道:“奴婢也不知道,但奴婢觉得,六小姐既然画艺不精,就应该藏拙。能去瑞王府参加斗画大赛的,个个都是丹青高手,六小姐肯定比不过他们,这输了还不要紧,就怕输得太惨了,下不来台。” 江抒不禁淡淡一笑:“我却不这么认为。她画艺虽差,但还有十天练习的时间,到时候就算比不过别人,哪怕是输得很惨,相对于她自身来说,还是有进步的。只要有进步,就值得。” “小姐说得真好,是奴婢的想法太狭隘了。”屏浅微微偏头,看着夜色下她眼睛里所散发出的沉静坚定的光芒,不由有些感动。 如此乐观积极的小姐,应该可以好好保护自己的吧。 小姐将来总是要出嫁的,而她,想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就不能一直陪在她身边。 “瞧你,就算我的想法比你的好,你也不至于哭吧?”江抒不知她心中所想,看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有些好笑地抬手刮了一下她的脸颊。 “小姐——”屏浅小脸立即一红,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好了,不跟你闹了,陪我去六妹那里看看吧。”江抒说着,走到前面的白石子小道旁转了弯。 陵春居的正房之内。 叶池挽正手握毛笔,眉头紧蹙地坐在屏风附近的书案前作画,地上揉成团的宣纸扔了一堆。 眼看着一幅歪歪扭扭的山水图就要完成了,偏偏手一抖,一滴浓墨滴在了上面,成为极其醒目的污点。 叶池挽一时气恼,抬手将手中的毛笔向外扔去,刚刚脱手,看到三人迎面走来。 168.第168章 怎么又回到了你这里 那毛笔上蘸有重墨,碰到身上铁定污迹一片,江抒心头一惊,下意识地拉过为她们带路的樱零挡在身前。 毛笔在空中划出个优美的开口向下的抛物线,连同着甩出的点点墨汁砰地一声撞在樱零的胸口,顿时在她水红色的夹袄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不好意思啊,把你的衣服弄脏了。”江抒立刻绕到前面,向她投去歉意地一瞥。 然后目光移向书案后面一脸怒色的叶池挽:“这么大的火气,谁惹我们的六小姐生气了?” “还不是那个讨厌鬼朱常浩!”叶池挽猛地站起身来,气愤地道,“要不是他把本姑娘说得一无是处,本姑娘用得着在这里费尽心思的画这些东西嘛!” “那祖母说你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生气?”江抒缓步走过去,笑着问。 “这……”叶池挽小脸一红,吞吞吐吐地道,“祖母是长辈,我怎么能够跟长辈生气。” “是这样吗?”江抒眼眸一眯,一副明显不相信的样子,“你这么在意他对你的看法,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怎么可能!四姐,你别胡说!像他这样玩世不恭的人,鬼才会看上!”叶池挽立即矢口否认。 “既然没有,他一个外人,你何必在意他怎么看怎么说,不去理会不就行了。” “我……” “不如让我看看你的画吧,一天的时间,练得怎么样了?”江抒看她一副不好开口的样子,笑着转移话题。 叶池挽缓缓低下头,抬手指向宣纸上那块未干的墨迹,皱着眉头道:“都怪我不小心,好不容易才完完整整的画好一幅山水图,就这样弄脏了。” “不可以补救吗?”江抒倾身凑过去,将那幅歪歪扭扭不成章法的画作拿起来。 她记得,以前在看书或电视剧的时候,每当有人为一幅画作上沾染到污点而懊恼时,妙手丹青的主角就会出现,然后拿起笔来,刷刷几下将那污处变成一块岩石、一片小草或者是一只蝴蝶什么的,不但让画作看不出一点儿被破坏的痕迹,还使整个画面更加栩栩如生,赢得一片交口称赞。 “可以吗?”叶池挽对此却不抱任何希望。 在她看来,毁了就是毁了,再怎么做都是于事无补。 江抒把画放回原处,淡淡一笑道:“你想想,古人都喜欢作泼墨写意,那么一大滩墨水泼在纸上都能够勾勒出画作来,这么一小点墨迹,怎么会补救不了?” “泼墨写意……”叶池挽轻轻重复一遍,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惊喜之色,“四姐,我知道该怎么比试了!我画功比不上别人,到时候我就作一副泼墨写意,只需要简单的勾勒几笔就好了,保管让那个朱常浩佩服的五体投地。” 江抒赞同地点点头:“这倒是一个好办法。不过,当一滩墨泼在纸上的时候,你也应当有发现它像什么的眼力才行,这是需要练习的。” “嗯,我知道,我现在就开始练习!”叶池挽说着,抬手将她往外面推去,“四姐,你先回去吧,别在这里打扰我。” “你真要赶我走呀?”江抒佯装不满地撇撇嘴。 “当然!”叶池挽微微抬头,冲她粲然一笑,目光不经意落在她发间那只晶莹剔透的白玉簪上,眼中出现一丝意外之色,伸手向她的头上探去,“四姐,这只簪子你不是给我了吗?怎么又回到了你这里?” 169.第169章 偏偏这副德行 “你还好意思说!”江抒抬手打开她,“你明明知道崇文门大街上有十家商号店铺都是朱常洵的,你还把这只簪子拿到那里去当,这不是给我找麻烦么?” “所以说,这簪子……” “是朱常洵给我的,”江抒板着脸孔道,“他认出了这是去年所下的聘礼中的一件,让我不要再拿去当了。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就是说,这么难看的簪子,以后要一直在我这里。” “四姐,我不是有意的,”叶池挽无辜地朝她摊摊手心,“一只小小的簪子,谁知道他会认得呀?那家当铺出的价最高,任谁都会拿到那里去当的。” “你还价比三家?”江抒不由蹙了蹙眉头。 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拿了福王的聘礼去换钱,是不是? 叶池挽并未领悟到她话里的真意,一脸天真地道:“当然了,不然要吃亏的。” “那你当了多少钱?”江抒忍不住翻个白眼。 叶池挽眼睛一眯,得意地向她伸出一根手指头。 “一百两?”江抒试探地猜道。 “才不是,一百两还不够我赎黑风呢!” “那是……一千两?” “嗯,”叶池挽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一张小脸上像乐开了花一样,“我怎么都没想到,一只小小的簪子竟然值那么多钱。这光秃秃的,戴在头上也不好看,一不小心,还容易弄断了,换成银子就不一样了,想干什么干什么,多好啊!” “那你换的银子呢?” “这个……你让我算算,”叶池挽掰着手指头边数边道,“赎黑风用了三百两,去云香楼吃了三次饭,用了六十两,在崇文门那边的天桥下套圈加买小吃,用了二两,买了一对会说话的虎皮鹦鹉,用了一百两,这就是四百六十二两。剩下五百三十八两,拿到赌坊去赌了。” “那你赢了多少?”听她一一数完,江抒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当时嘛,手气不是太好,所以……所以……” “所以就全输了?” “我也不想这样嘛,这也没有办法的事情。四姐,你知道的,赌钱这种事,全凭运气,我当时也是……” “行了,别说了,”江抒没好气地打断她,“朱常浩说得一点都没错,你果然是个败家女!” “四姐,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呀,”叶池挽有些委屈地向她头上指了指,“你看,你这只簪子都回来了,这一千两就等于是白得的,既然是白得的,输了又能怎么样?” “你还不认为你赌钱是错的,是吗?”江抒的脸色更沉了几分。 怎么唯一对她好的一个姐妹,偏偏是这副德行! “不就是赌个钱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叶池挽依旧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人家大诗人李白都说了,人生得意须尽欢。如果非要说我有错,就是出门之前没看黄历,白白输了那么多白花花的银子。” “你……” 叶池挽眼珠一转,凑在她的耳边道:“四姐,我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了,一定是让未来姐夫花钱赎回这只簪子,你心疼了,对不对?” “胡说,谁要为他心疼!好好练你的画吧,我走了!”江抒见她说得有些离谱,淡淡甩下一句,转身向外面走去。 没走几步,身后传来叶池挽清脆悦耳的声音:“四姐,你别生气嘛,十日后的斗画大赛得第一名的有一百两银子的奖金,我到时候拿到手,请你去正阳门外吃辣锅。” 170.第170章 那要出门多早 江抒脚步微微顿了顿,没有回头,淡淡道:“还是等你拿到之后再说吧。” 这种画技,还妄言要拿第一,真是大言不惭。 语毕,不再停留,抬脚走出房门。 带着屏浅沿着花影斑驳的曲折小道一路缓行,回到卿冉阁,此时,哲哲正站在院门口翘首张望着。 看到迎面走来的二人,立刻快步迎上前来:“恩人,你回来了?” 江抒点头应了一声,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停下来,问道:“罗新没有为你安排住处吗?” “不是,”哲哲缓缓摇摇头,“是我没让他安排。” 她微微迟疑了片刻,轻声道:“在外面的时候,哲哲对恩人说了谎,其实哲哲家里并不是只剩下哲哲一个人,还有一个六十多岁的奶奶。哲哲当时是不愿再过苦日子,才求恩人收留的,但后来想了想,就算日子再艰苦,也不能丢下奶奶一个人。” “所以,你的意思是……” 哲哲一脸歉疚地望着她:“现在城门已经关了,出不了城,哲哲想在恩人这里暂留一晚,明日一早就回家。” “这样……也好。”人家都这样说了,江抒也不便挽留,顿了顿道,“待会儿我让屏浅拿些银子给你。” “恩人,不用了,”哲哲忙摆摆手,“恩人已经给过哲哲银子,都够哲哲和奶奶用一年的了。” 说着,从怀里掏出那块江抒从万长祚那里要回来的银锭子举向她。 江抒淡淡瞥了一眼,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勉强了。你今晚就跟屏浅挤一晚吧。” “嗯,谢谢恩人。”哲哲将那块银子收回怀中,感激地冲她一笑。 江抒轻轻勾了勾唇角,没有再说什么,缓步走进院门。 由于前一晚睡得早,第二天天还没有完全亮,江抒就早早的醒来了。 穿衣、梳洗,简单的用过早餐,送走哲哲,墙角的更漏显示,才刚刚辰初三刻,距离与朗莫约好的见面时间辰正三刻还有半个时辰。 江抒不想让人等她,决定还是早去一些,寻了个理由支走屏浅,拿着几天前所买的那只纸鸢,独自出了家门。 见面地点就是他们上次分开的风筝摊旁,位于西长安街中段路北,距离叶府比较近,只需要绕过几条巷子即可。 江抒觉得自己出门早,本以为到了之后需要等上一会儿,没想到刚刚转进西长安街,便遥遥地看到朗莫已在约好的地点等候了。 此时的他,并没有像往日那样一袭深紫色官服,而是穿了一件玉色长衫。浅淡的颜色,使整个人看上去少了几分平日的肃重,多了几分翩翩浊世的儒雅。 江抒何时见过这般气度的他,不由一愣。 待回过神来,却见他已经发现了自己,正向这边走来,于是笑着迎上去,朗声道:“朗大人,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叶府所在的小时雍坊南面所邻的就是这条西长安街,距离很近,自己来得早一些正常,而他家在朝阳门那边的思诚坊,距离这里比较远,能够在自己之前到达,那要出门多早? 171.第171章 可是会摔死人的 朗莫微微止步,看着她走到近前,笑道:“巡城需要早起,已成习惯,休沐的日子也无福继续安睡,既然已经起来了,便不如早些过来。” “那我们要去哪里放风筝呀?”江抒向他举了举手中的纸鸢,偏头问道。 朗莫微微一笑,抬眼向西望去:“城西的石景山下。那里沃野数里,风光秀丽,若说放风筝,没有什么地方比那里更合适的了。” “那我们怎么过去啊?”江抒顺着他的目光向那边望了一眼,有些担忧地道。 隔着高耸的城墙,只能隐约看到外面遥远之处有一个烟雾环绕的小小的山头。 根据近大远小的规律,那所谓的石景山,肯定离得很远。 而自己是步行出来的,朗莫身边也没有代步的工具。再往大街上去看,由于时候尚早,原本繁华热闹的街道上只有零星的几个行人,就是想要雇马车也雇不到。 朗莫自是看出了她的顾虑,低低轻笑一声,转身面向附近的一条窄巷,啪啪击了三下掌。 掌声刚刚落下,只见一个身穿暗黄色飞鱼服的年轻男子牵着两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从巷子里走了出来。 此人正是朗莫的下属,那个锦衣卫的戴千户,戴胜。也就是屏浅口中的苍山派四大弟子之一的四弟子。 不过,此时江抒却没有心思欣赏苍山派弟子的风采,注意力只集中在那两匹高头大马上,看着朗莫迎上去,蹙了蹙眉头道:“我们该不会是要骑马去吧?” 朗莫从戴胜手中接下其中一匹马的缰绳,抬手抚了抚马脸,转过头来道:“石景山离得有些远,马车单程就得一个多时辰,骑马能省下大半的时间,可以玩得尽兴一些。” “可是……”江抒面上微微出现几分为难之色,“我不会骑马。” 而且她也不敢轻易尝试。 有些马一旦掌握不了,可是会摔死人的。 朗莫听她这样说,才意识到自己有多粗心大意,竟然没想到这一点,一脸歉意地道:“是我考虑的不够周全,只想着为你准备一匹马就好了,江姑娘不要见怪。” “没事儿,”江抒轻轻摇摇头,“只不过,我们没有马车,该怎么去呀?” 朗莫垂眸沉吟片刻,牵着马向她走近几步:“江姑娘如不嫌弃,不如我带你吧。” “这……” “是朗莫失礼了,江姑娘莫怪。不如这样吧,我们在此稍后片刻,让戴胜去准备一辆马车。”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江抒为免他心生芥蒂,连忙摆摆手,“我是想说,一匹马能承受得住我们两个人的重量吗?” 她不是真正的古代人,没有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观念,与男子同骑一匹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生出那片刻的迟疑。 “那匹马有些瘦,不如换这一匹吧。”听到她这样说,戴胜立即牵着另外一匹马走过来打圆场。 朗莫点头道声多谢,与他互换了手中的马匹,握紧马缰翻身上马,微笑着向着江抒伸出一只手:“放心,没事的。” 172.第172章 站着说话不腰疼 “嗯。”江抒笑着点点头,将一只手交到他的手中,让他把自己拉上马。 既然都已经答应了,再犹豫迟疑什么的,就是矫情。 扶江抒在自己身前坐好之后,朗莫向戴胜简单的交代了一下巡城事宜,紧握马缰调转马头,沿着清晨空旷的街道向西疾驰而去。 那速度之快,带起的风在两人耳畔呼呼作响。 江抒没想到骑马会是这么刺激的事情,面上不禁露出一抹璀璨的笑容,背对着朗莫大声问道:“我们走哪个城门出城啊?” 快马疾驰带起的风声太大,朗莫怕她听不见,一边甩动马缰一边高声回道:“最近的路,是从宣武门出内城,再到西便门出城,如果觉得过两道城门麻烦的话,也可以直接走阜成门,你来选吧。” “走阜成门比过两道城门远多少啊?”江抒想了想道。 “大约一刻钟的马程。” “那就走阜成门吧,省得麻烦。” “好。”朗莫温声答应一声,走到前面的十字路口放缓马速,向北转了弯。 刚走没多远,路东边的高墙之内,突然传来一道气愤的声音:“户部不拿出银子来,我们工部如何继续动工,这不是为难人吗?巧妇还难为无米之炊呢!” “就是,户部只在年前给了福王大婚的银子,就藩大礼的费用,一两银子都没拨,没有银子,就算工部将洛阳藩邸建成,我们礼部也没办法举办福王就藩大典呀!”另一道声音跟着道。 福王?藩邸? 这是什么情况? 江抒一怔之后,抬手按住朗莫握着马缰的手,让他停下来。 这时,又有一道声音响起:“你们工部建房子,只要花力气,礼部办大礼,只要动脑子,你们哪里知道我们户部的难处!湖南遭遇水灾,光只是赈灾银两就拨出了二十万,今年的税收也肯定收不上来。兵部还要军费来调动兵马、集中粮草辎重,对抗关外女真人。我们户部缺员严重,吏部一直不给补上,没有人,谁去筹集银子啊!” “这事也不能全怨我们吏部呀!”不等他声音落下,马上有人不满了,“我们已经多次上疏请求给六部增补缺员,皇上却只批了刑部和兵部的,其余四部全都置之不理,这是摆明了要拖延福王去洛阳就藩的日期,我们也没有办法呀!” “太子师孙大人还说,等到五日后大雨的时候,让我们齐聚千步廊,请求皇上早日定下让福王去洛阳就藩的日期。这没有银子,定下来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拖再拖!反正我们兵部是不会去!”又有人说道。 他这话音一落,众人立刻七嘴八舌的附和开来。 “我们礼部也不去!” “我们吏部也不去!” …… 突然,就在这异口同声中,出现一个不赞同的声音:“各位大人,你们先别忙着下决定,我们还是好好商议一下吧。太子师的吩咐,我们怎好轻易拒绝。” “哼,你们刑部不牵涉其中,你当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不错,你们刑部只想着不得罪人,也不为我们其余几部想一想,未免太过自私!” “我看这样吧,户部的银子反正一时也筹集不够,不如让刑部搜罗一些罪名,查抄几家商贾富户,这样银子不就出来了。” “黄大人这个主意甚好,刘大人,你们刑部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户部为难,能帮却不帮吧?” …… 173.第173章 这是不容改变的 “你们……你们……你们简直就是无理取闹!”一人一句的编排,让那个被称为刘大人的人顿时恼起火来。 “怎么会呢,我们只是在想办法度过这次难关!”立即有人反驳。 “那你们也得为我们刑部想想呀!我们刑部要是随便罗织罪名查抄人家,到时候闹到皇上那里,岂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这事我们管不了,反正福王去洛阳就藩的事情,你们刑部若冷眼旁观的话,以后遇到难处,也别来找我们!” “你……你实在是欺人太甚!” “是又怎么样?六部本来就是一体的!现在工部、礼部、兵部三头等着向户部要银子,户部又筹集不到,我们吏部会尽可能地想办法把户部的缺员先给补上,你们刑部好意思坐视不管吗?!” …… 墙内争吵声一片,墙外坐于马上的朗莫凝神听了一阵子,面上出现几分不屑之色:“六部这群迂腐的庸官,没办成过一件像样的事情,还在这里吵了起来,也不怕隔墙有耳,酿下什么祸端。” “为什么他们都想要福王去洛阳就藩呢?福王就一点都比不上太子吗?”江抒将目光从那高墙上收回,有些不解地问道。 难不成皇帝一心想要立朱常洵为储君,真得只是因为他是郑贵妃的儿子? 朗莫轻轻叹息一声道:“福王不是比不上太子,他唯一的缺点就是,他既不是嫡子,又不是长子。” “不是嫡子不是长子怎么了?立储不是要立贤的吗?”江抒虽然对朱常洵没什么好感,但对于这一点,却是不以为然。 难道就因为晚出生了几年,明明有才能将江山治理的更好,却还是要被埋没掉吗? 朗莫沉吟片刻道:“大明的祖规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是不容改变的。” “所以说,他们心心念念的想让福王去洛阳就藩,就是为了维持祖规,对众位先帝们尽忠?” “他们没这份忠心,这样做,不过是因为站在太子的一边,将来胜败与否,都会青史留名。而站在福王的那边,万一失败了,就会被指为乱臣贼子,遗臭万年。” “这么看来,他们还是很看重名声的。” 朗莫不禁嗤笑一声:“酸腐文人,向来把这个看得比身家性命都重要。” “那大明的祖先们为何会定下这样刻板的规矩呢?”江抒想了想,又问。 “大概是怕皇子们为争夺皇位手足相残吧。”朗莫稍作沉默道,“虽然规矩刻板了些,但有一条祖训,却是让我们大明万千子民都引以为傲的。” “什么祖训?”江抒转头看向他,好奇地问道。 朗莫微微敛了敛神,轻声道:“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江抒将后两句轻轻重复一遍,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神色,喃喃道,“怪不得崇祯要吊死在煤山。” “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江抒连忙摆摆手,“我就是觉得,在这里听这群庸官的争吵有些扫兴,我们还是快走吧。” “好。”朗莫听她这么说,也不再多问,笑着点点头,抬手甩动马缰,驱马继续前行。 174.第174章 怎么可能放得起来 沿着宽阔笔直的青砖铺就的街道向前走了没多久,在下一个十字路口向西转了弯,江抒放眼望去,便远远的看到正前方两个拱形的门洞,以及门洞上方高耸的城楼。 正是她与叶池挽出城去看灯会的那晚进城时所走的阜成门。 “高点,高点,再高点,这秋千荡高了才好玩嘛!”这时,路南边的一道高墙之内,突然传出女子清脆的娇笑声。 这声音有些耳熟,貌似在哪里听过,江抒转头往那边望了一眼,大声向朗莫问道:“里面是谁的住处呀?” 看那高高挺立的黛瓦粉墙,应该不是一般百姓的居所。 朗莫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高声道:“是寿阳长公主的府邸。” “原来如此。”江抒淡淡一笑,眸中出现几分了然光彩。 怪不得那声音那么耳熟,想必墙内之人就是寿阳长公主府那娇蛮任性的大小姐侯亭柯了。 那丫头因为朱常洵的原因,对自己满怀敌意,定是十分喜欢朱常洵的。 来日有时间,她一定亲自登门拜访一下,看看能不能来个双赢的合作,将自己与朱常洵之间的婚事取消,成全了她。 就在江抒心中诸多盘算之际,已经到了城门口。 守门的小将认得朗莫,得知他们是要出城游玩的,只简单的与他交谈了两句,也没让他们下马,直接放行了。 出了城门,朗莫交代江抒坐好,轻轻甩动马缰,沿着两旁栽种着白杨树的泥土道路,向着西南方向疾驰而去。 由于马驰迅速,约莫半个时辰,就到了石景山东面的山脚下。 在这面的半山腰上,有一座寺庙,处于绿树环绕之中,远远望去,烟雾缭绕。 此时,已有不少前来上香拜佛的香客,或在山脚下的小摊上购买香火,或走在上山的路上,个个面带虔诚之色。 朗莫并未在此停留,只放缓马速看了几眼,便继续驱马,绕到了山的南面。 这是一片面积广阔的沃野,上面并没有像来得路上所看到的整齐的麦苗,而是长满了低矮青葱的小草。 有些甚至开了花,远远望去,橙黄白绿,姹紫嫣红,煞是惹人喜爱。 清新的花香在和暖的春风中淡淡缭绕,沁人心脾。 朗莫翻身下马,抬手接江抒下来,轻声问道:“怎么样?喜欢这里吗?” 江抒贪婪地呼吸了一口夹杂着花木清香的清透空气,转身四处望了望,满意地道:“我长这么大以来,就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景致。” 朗莫垂眸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纸鸢,笑道:“你不是一直想放风筝嘛,趁着现在风好,把它放起来吧。” “嗯。”江抒轻轻点点头,将手中的风筝举起来,抬手准备拉线。 但很快,她便悲剧的发现,自己出门的时候只带了风筝,根本就没有带风筝线。 江抒的脸上顿时出现一抹尴尬之色,有些懊恼地道:“我在家的时候总说六妹没脑子,没想到自己竟然也如此丢三落四,风筝没有线,怎么可能放得起来嘛!” 175.第175章 意识到危险的存在 朗莫再次垂头看了看她手中的纸鸢,抬手拍拍她的肩膀:“不用担心,你先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去就回。” “你要去哪里?”江抒有些不解地道。 朗莫淡淡一笑:“刚才过来之时,看到东面的山脚下有个风筝摊,想必会有风筝线卖的,我去买些过来。” 说着,伸手拉起身旁那匹高头大马的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甩动马缰沿原路疾驰而去。 江抒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远,舒展双臂伸了个懒腰。 正想着趁他不在的时候,自己不如在这草地上好好找一找,看有没有比较名贵的草药,突然,一个不明物体在她脚边狠狠地撞了一下,向她背对的方向急速窜去。 江抒吓了一跳,迅速转身去看,只见前面三四丈处刚刚莫过脚腕的浅草里,一个雪白绒毛的小家伙停了下来,晃动着肥肥的身子啃起周围的草。 “原来是只兔子!”江抒唇边溢出一抹璀璨的笑容,将手中的风筝轻轻放在地上,蹑手蹑脚的向那边走去。 然而,那小家伙仿佛后面长了眼睛一般,就在江抒距它只剩下两三步远的距离,准备倾身去扑的时候,长长的耳朵一竖,一窜一窜地继续向前跑去。 “好啊,还挺机灵的,看我怎么捉住你!”江抒轻轻抿了抿唇,将低垂的裙摆撩起来掖在腰间,大步追了过去。 那兔子也不一直向前窜跑,把江抒甩下的远一些,便停下来吃草,等到江抒追上来,就又跑开了。 江抒原本只是追着玩,但这样接连几次下来,认定那兔子是在故意戏弄自己,骨子里的倔强上来,反而不肯罢休了,立志非要将它捉住不可。 由于追得尽兴,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走出了很远的距离,甚至走过了那大片的草地,进入到一片密林中。 兔子在林子里左窜右跳,很快不见了踪影。 江抒心想这附近一定有兔子窝,拨开参差不齐的灌木查找起来,也没留意身后的路。 等到脚底踩空,后悔已经来不及,整个人连同着伪装成草地的草皮砰地一声落入下面坑里。 江抒被摔得头脑一蒙,仰面朝上在坑中躺了好一会儿,涣散的意识方才回拢。 她伸手拂开脸上带着泥土的青草,环眸四顾,这才发现自己此时正置身于一个长宽高都在一丈左右的方形深坑之内。 这深坑四壁被切得陡直,显然是猎人捕捉猎物用的陷阱。 江抒吃力地支着摔得散了架般的身子站起身来,走到深坑的一角,抬起双臂扒住湿润的泥壁试图向上爬,但尝试了好几次,却发现根本无济于事。 无奈之下,只好不顾形象地扯着嗓子大声喊了起来: “有人吗?救命啊!外面有没有人呢?” “朗大人,我在这里,快来救我啊!” …… 然而,喊了好久,喊得嗓子都痛了,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江抒这时候才意识到危险的存在。 这么隐蔽的地方,是很少有人会来的,朗莫也未必能够找得到。 而这陷阱上面的青草是鲜的,也就是说陷阱是今天才挖的,等到猎人来收取猎物,至少也得是明天早晨。 这期间,尤其是到了晚上,万一来个饥饿的野兽什么的,自己岂不是要…… 176.第176章 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不行,不行,这个走向坚决要打住。 自己这好不容易捡来的小命一条,大把青春还没来得及好好挥霍,绝对不可以成为供那些凶残动物享用的食物,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一定要出去,一定要想办法离开这个鬼地方。 这样想着,江抒再次环眸打量这个深坑。 四面这么高,底部又这么大,想要从四壁上挖土来填底,然后踩着垫高的底部一点一点来提高自己的位置,显然是不可能的。 那将是一个巨大的工程,以自己之力一天内不可能完成,那样还不如坐等第二日猎人来收取猎物来得省时。 目测来看,唯一的办法就是在一面土壁上按照由低到高的顺序凿挖出一串可以容得下一只脚的小洞,一直挖到顶部,然后攀踩着这些小洞上去。 有了主意,接下来便是工具问题。 这深坑之中除了自己之外,就是被摔破的草皮,树枝一根都没有掉下来。 草皮是无法用来挖洞的,所以,只能从自己身上找东西。 江抒从肩膀摸到脚腕,又从脚腕摸到肩膀,除了柔软的衣料之外别无其它,而头上…… 她抬手向自己的头上探去,绢花、梳篦、发钿、小步摇,都是没有长齿的,没办法用来挖土…… 对了,不是还有朱常洵给的那只白玉簪嘛! 江抒眼前猛地一亮,伸手将那只簪子拔下来,举在眼前笑眯眯地道:“就你了。我知道你很贵重,用来挖土很委屈,但再贵重,也没有姑娘我的一条小命重要。” 说着,走到一面土壁前,抬脚比划了比划,按照自己所能够到的最高的高度画下一个记号,然后握紧簪子在那个地方用力挖了起来。 因为手中的工具并不顺手,只勉强可以使用,第一个洞挖好,一只脚放进去刚好合适的时候,已经是挺长时间以后了。 接下来,江抒又按照同样的方式,在高出一些的地方继续挖洞。这样接连几个下来,再往上踮着脚尖都够不着了,就只好踩着下面已经挖好的洞去挖。 然而,这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由于这坑太深,踩在已经挖好的最上面的洞里也够不着平地的边沿,一只手用来挖洞,另一只手没有攀扶的地方,就总是往下摔。 如此连着摔了四五次,力气被耗尽,江抒才终于悲剧的发现,自己认为这样就能够出去,只是个理想,实现起来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没有办法,她便只好将簪子插回头上,认命地斜倚在深坑一面的土壁上,闭起眼睛休息起来,一边诚心祈祷不要有什么凶残的野兽出现。 “江姑娘,江姑娘……”朦朦胧胧中,突然有呼喊声传来。由于那声音离得太远,显得极为低微。 江抒悠悠转醒,抬起酸痛的手臂揉了揉眼睛,仰头向上去看,只见这时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伸手不见五指。 深坑上面大树的枝梢相交相错,在微凉夜风的吹拂下恣意晃动着,看上去有些阴森。 江抒忍不住抱臂颤抖了一下。 “江姑娘,江姑娘……”呼喊声再次响起,稍微近了一些,带着几分焦急。 江抒此时已经清醒过来,听出是朗莫声音,噌得一声站了起来,挥舞着双手大声道:“朗大人,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177.第177章 一定把它烤了吃了 “江姑娘,江姑娘……”隐约听到回应,但由于离得远,不能确定声音传出的位置,朗莫试探地再次开口。 “朗大人,我在这里,在这里……”江抒继续挥着双手高声回道。 完全忘了这坑太深,无论自己做出什么样的举动,外面根本看不到。 “江姑娘,江姑娘……”朗莫手握火把,循着声音向前走了一段距离,还是不能确定江抒所在的位置。 江抒却看到隐隐传来的亮光,激动地差点跳了起来:“朗大人,朗大人,我在这里,这里……” 朗莫闻声接着向前走来,仍旧无法确定江抒的具体位置,再次呼喊出声:“江姑娘,江姑娘……” 这次声音已经离得很近了,至多不会超过三丈距离。 江抒弯下身子,抓起几棵带着泥土的青草向上扔去:“朗大人,我在这里,在这里……” 望见这边有东西抛出,朗莫大步跑过来,看到置身于深坑之中灰头土脸的江抒,俊朗的面容上顿时出现一抹欣喜之色:“江姑娘——!” 江抒仰头望着他这张熟悉的面容,心头突然升起一种酸酸涩涩的感觉,眼中微微泛起水光:“朗大人,你可来了。” “你等着,我救你上来。”朗莫屈身将手中的火把往附近湿软的草地上使劲一插,纵身跳了下来。 然后不待江抒多想,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平直伸展开,向上使劲一跃,落在了深坑附近的草地上。 “这就出来了?”江抒转头环顾了一番四周高大阴森的树木,再低头看看下面的深坑,有些难以置信。 自己费劲百般心思都做不到的,有人竟然只在眨眼功夫便能完成,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不错。”朗莫笑着点点头,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对了,你怎么会来到这里,还掉入这猎人捕猎用的陷阱之中?” “都怪那只讨厌的兔子!”江抒拈起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痕,面上出现几分气恼之色,“要不是它,我才不会在这深坑里一待就是整整一天呢!哪天逮到它,一定把它烤了吃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朗莫看她一副愤恨的样子,有些不解地道。 江抒微微蹙了蹙眉头:“在你刚走不久,我看到一只很漂亮的白兔,想要把它捉住,就一路追了过来。没想到兔子没逮着,自己却被困在了这里。” “原来是这样。”朗莫垂下眼眸,沉吟了片刻,轻轻抬手向她布满灰尘的脸颊探去,语气里是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温柔,“对不起,我来晚了,让你受委屈了……” 江抒缓缓摇摇头:“没事儿,你能来就好,我还以为你找不到这里呢。这一天你都在找我吗?去了哪里?” “我……”朗莫略一迟疑,低声道,“此事说来话长,这里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边走边说吧。” “好。”江抒轻轻点了点头,主动走到深坑的一侧,拿起朗莫插在那里的火把。 正准备走回来,突然看到对面几点幽绿的光芒由远及近,心中一紧,慌慌张张地指向那边:“朗大人,你快看,那是什么?” 178.第178章 反而咬得越紧 朗莫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转头望去,眼看着幽绿的小点不停的增多,越来越近,面色顿时一沉:“不好,是狼群!” “那怎么办呀?”江抒惊慌地道。 “快走!”朗莫抬手拉住她的手臂,向与狼群所在位置相反的方向跑去。 然而,还没跑多远,那狼群便围追了上来,将他们团团围住,并一点儿一点儿逼近。 朗莫神色一凌,余光瞥见不远处有一棵分叉的大树,使尽全力将江抒抛了上去,利落地抬手拔下腰间的佩剑。 江抒刚刚在树杈上坐稳,借着手中火把的光芒,看到一匹狼从朗莫的背后靠近,心中一惊,脱口道:“小心后面!” 朗莫闻声迅速转身,双手握剑朝着狼头劈去,一剑将那匹狼劈成两半,素色的衣衫上立时溅满了鲜血。 这时,又有另一匹狼从侧面扑了过来,朗莫一个翻身,照着狼的脖子横手一划,眨眼间狼头便被斩落在地。 其余众狼见两个同伴就这么死了,个个对朗莫生出警惕,绕着圈的将他围住,却不敢再轻易靠近。 江抒趁机向着朗莫招招手道:“朗大人,你快上来。” 朗莫抬头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不把它们全部杀死,我们这一晚上就别想离开这片密林。你一整天没吃东西,身子受不住的。” 说着,握紧手中佩剑,朝着狼群主动出击。 由于他的功夫高强,动作迅速,不消片刻功夫,狼群便倒下一片。剩下来的,不到十匹。 江抒见朗莫并未受到一点伤,甚至没有一丝疲累之态,微微松了口气。正准备告诉他先杀哪匹,一只手突然从身后落在她的肩膀上。 “哎呀,别闹!”江抒头也没回,不耐烦地说道。 可话音方落,突然反应过来,这里除了她和朗莫之外,再没有别人,而朗莫此刻正在下面与狼对峙,于是慌忙转头去看。 这一看之下,脸色瞬时大变,只见一只黑猩猩呲着满口龅牙朝她凑了过来。 “啊——!”江抒惊叫一声,一把没抓稳,从树上摔了下来。 围着朗莫的几匹狼立刻发现了倒在树下的江抒,其中一匹放弃了与同伴一起围困朗莫,朝着她这边扑来。 朗莫心头一惊,迅速转身,心知等自己赶过去肯定来不及,执剑脱手朝着那匹狼的要害刺去。 那狼嗷得嚎叫一声,随即倒在江抒身旁的草地上。 朗莫大步跑过来,抬手去扶江抒,紧张地道:“怎么样?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 江抒轻轻摇摇头,刚想说让他不要担心,突然看见一匹狼从朗莫的身后扑来,慌忙道:“小心!” 可是语落已经来不及了,只见那匹狼猛地扑到他的身侧,死死咬住他的右臂。 朗莫吃痛地闷哼一声,另一只手攥成拳头,用力地照着那匹狼的头上打去。 然而,越是打得用力,那匹狼反而咬得越紧。 江抒借着摔在一边的火把所散发出的光芒,看到他手臂上鲜血汩汩直流,心里明白这样下去,他的这只手臂肯定会废掉。 正在担忧之际,突然瞥见刚才那匹朝自己扑过来的狼身上的剑,眼中寒光一闪,拖着疲惫的身子吃力地站起来,抬手将剑拔下,用力地刺向那匹咬住朗莫手臂的狼的腹部。 179.第179章 倘若就这样凝固住 那狼被刺中要害,嗓子里发出几声低沉痛苦的呜咽,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江抒急忙转身去拉朗莫那血流不止的手臂:“怎么样?快让我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朗莫缓缓摇摇头:“放心,我没事。” 道罢,抬手将她拉开,努力地站起身,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拔下插在狼腹上的剑,目光冷厉地迎向最后六匹一点点靠近的狼。 那六匹狼本打算在朗莫受伤不备之时趁机偷袭,看到朗莫没事人一样步步逼近,吓得立即向后退去。 朗莫却没有放掉它们的打算,握紧剑柄,飞旋身子,径自朝着它们刺过去。 只听唰唰唰唰几声,六匹狼无一幸免地倒了下来,喷出的鲜血将地上的青草顿时染红一片。 朗莫被狼咬那一口,本身也伤得不轻,这剧烈的动作又牵动伤口,将危险尽数除去之后,一个踉跄,差点儿跌倒在地上。 江抒慌忙走过去,将他扶住:“朗大人,你没事吧?” 朗莫吃力地站稳身子,努力朝她挤出一抹笑容:“无妨,只不过是被狼咬了一口,没有什么大碍的。” “还是先让我看看你的伤口吧。”江抒担忧地向他那受伤的右臂看了一眼。 “好。”危险已除,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朗莫索性不再推辞。 江抒扶他走到树下火把附近干净的草地上坐下来,抬手撕开他右臂上被血浸透的衣袖,只见那被狼咬住的地方,一片血肉模糊。 在那深深齿印的位置,鲜血还在不停地往外淌着,一滴一滴,压弯了下面柔嫩的小草。 江抒低头向伤口凑近一些,仔细查看了一番,见没有伤到筋骨,方才松了口气,不过仍是不敢掉以轻心,面色凝重地道:“必须得马上把血止住,你稍等一下,这附近应该有止血的草药,我去采些过来。” 语毕,迅速站起身来,拿起地上的火把,走向一边的灌木丛。 朗莫一手捂着伤口,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那在火光的照耀下辨不出颜色的短袄长裙…… 有一瞬间的恍惚,倘若时间就这样凝固住,该有多好! 但很快,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都想了些什么,脸色微微一红,赧然地别过头去。 不久之后,江抒去而复返,手中举着一棵四尺来高,羽状复叶的植物,惊喜地道:“你看,仙鹤草,止血的良药,我找到啦!” 说着,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将那植物的叶子一一摘下,也不管干净不干净了,放在口中嚼了嚼,为他敷在被狼咬伤的地方。 然后从衣袖中取出那块唯一一块还算干净的绣帕,将伤口缠上。 “你怎么样?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有没有伤到?”伤口包扎好,短暂的羞赧也过去了,朗莫抬起头,关切地问道。 虽然看到她活动自如,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江抒轻轻抿了抿唇角:“你怎么不为我为什么会从树上摔下来呀?” “我……” “你不知,方才在上面有多恐怖,一只黑猩猩从后面拍了我一下。我心中一慌,就掉下来了……” 180.第180章 潜意识里不想让他知道 江抒说着,举着火把向那里照去,却发现只有空荡荡的树干树枝,那只黑猩猩已经不见了踪影。 “那你有没有被它伤到?”朗莫急忙拉起她的衣袖询问。 黑猩猩虽然主要以植物为食,但早在先秦的时候,就有吃人的先例。 “没有,”江抒轻轻摇摇头,“它还没来得及对我怎么着,我就从树上掉了下来。” “如此便好,”朗莫这才放下心来,望着她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赶快走吧。” 如今他已负了伤,右手不能握剑,假如再来个更为凶猛的野兽,比如老虎、黑熊什么的,就不一定能对付得了。 “可你的伤……”江抒抬手指了指他的右臂,有些犹豫。 “不妨事,你扶我起来吧。”朗莫拿起旁边沾满狼血的剑插回剑鞘,将那只没有受伤的手伸向她。 “这……也好。”江抒看他态度坚持,也不便再多说什么,先一步起身,抬手将他扶起来。 然后一手握着火把,一手搀扶着他,沿着原路向外面走去。 出了密林,回到原来的草地上,方才发现此时天空竟然飘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濡润着满地的芳草。 他们的马正在附近等着,看到两人出来,立即踏着四蹄迎了上来,温顺地蹭了蹭朗莫的手臂。 朗莫淡淡一笑,抬手抚了抚它湿润的鬃毛,转头向江抒道:“你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不如去东麓的净慈寺借宿一晚,明日再回去。” “可是……”江抒想到昨晚老夫人让她早些回家的交代,面上微微出现几分迟疑之色。 她若夜不归宿,还不知道那叶湖掬会在老夫人面前如何搬弄是非,第二日自己又将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既然不方便,我们现在就回去。今日看守阜成门的那个小将我和他挺熟,他会放我们进城的。”朗莫看她犹豫,立即改口。 “不,还是去净慈寺吧。”江抒随即想到朗莫有伤在身,且天又下着雨,这样一路回城,他的身子肯定承受不住,连忙摆摆手。 “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事,”朗莫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笑了笑道,“我就是怕你一路上会受不了,才如此提议的,却忘了你若彻夜不归,家人肯定会担心。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他说完,利落地翻身上马,将没有受伤的那只手伸向她。 江抒对上他坚定澄澈的眼眸,心头突然升起一种莫名的感动,微微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领情地将手交给他,任由他把自己拉上马去。 一路风雨无阻,沿原路阜成门进城,回到西长安街与宣武门里街相交的十字路口,江抒便让朗莫将马停下,不再让他继续相送,从马上下来。 潜意识里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是叶家的小姐。 只是,连她自己也分不清楚,到底是因为不想那么早的透露自己的身份,还是怕他知道自己是与别得男人有婚约的人。 然后,道声告辞,转身向附近的一条通往叶府的巷子走去。 只不过,没走几步,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回过身来道:“朗大人,你还没告诉我,你这一天都去了哪里找我。” 181.第181章 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我……”朗莫微微沉默片刻,抬脚向前走了两步,说道,“我买了风筝线回去之后,发现你不在原处,四处找也找不到,心下着急,返回东面的山脚下向人打听,得知这一带最近出现倒卖人口的现象,附近村镇上已经丢了很多姑娘……” “所以,你就认为我被人贩子抓走了?”江抒打断他道。 朗莫轻轻点点头:“接下来我就到处寻找人贩子的下落,多方打听,得知他们喜欢对单独走偏僻之路的年轻女子下手,就花钱雇了一位姑娘当诱饵,这样直到天黑,才终于找到人贩子的落脚点,捣了他们的老巢。可当我把所有被劫掠的姑娘都救出来后,却发现里面根本没有你。” 江抒看着他疲惫的面容,不禁有些震撼,没想到自己被困在深坑中的这一天,他竟然是这样过来的。 想了想,又问:“那你又是如何找到树林中的呢?” 朗莫凝视着她道:“我发现你不在里面后,便向那些被救出的姑娘询问一个人突然失踪的其它原因,得知那片密林中经常会有猎人为了捕捉猎物而挖下陷阱,人如果不注意的话,很有可能会掉进去,没有功夫肯定出不来,就急忙赶过去寻找。没想到,你竟然真得被困在了里面。” “朗大人,对不起,是我给你添麻烦了。”听他这么说,江抒缓缓低下头,有些愧疚地道。 自己就不该一时赌气,非要捉住那只兔子不可。 虽然捣掉人贩子老巢之事,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她能想象得出,只凭他一己之力,那是多么不容易又多么危险的事情。 朗莫再次向前两步,轻声道:“你不要自责,是我要带你出去的,如果连你的安全都保证不了,还有何颜面再苟活于世。” 江抒慢慢抬眸看向他,对上他沉静的眼眸,心头突然涌起一种酸酸涩涩的感觉:“朗大人……” “叫我雁程。”朗莫抬起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轻轻搁在她的肩膀上,眼底一片温柔。 “雁……雁程。” “快回去吧,别人家人担心。我看着你走。”朗莫欣慰地笑了笑。 “嗯。”江抒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轻轻点了点头,缓缓转身,顶着迷蒙丝雨走进附近的巷子里。 几步一回头地沿着绵长窄巷走到尽头,直到朗莫几次向她摆手,让她快些回去,才终于不舍地转了弯。 波动的情绪还没调整过来,不经意抬头,突然发现前面不远处巷道的正中央,停着一辆宽大的马车。 在车顶两侧垂下来的灯笼的照耀下,那奢侈华丽的雕壁画栏貌似有些眼熟。 “三嫂,你终于回来了!”正在这时,低垂的车帘突然被从里面掀开。 “郡主?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看清探出的脑袋是潞王府的怀淑郡主朱轩娆时,江抒有些惊讶。 潞王府在东安门附近的澄清坊,离这里可不算近。 朱轩娆扶着车栏从马车上跳下来,大步走到她的对面,抿唇沉默了片刻,一脸歉疚地道:“三嫂,我对不起你。” 182.第182章 也是百口莫辩 “怎么了?”江抒看她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有些不解地问。 朱轩娆微微迟疑了一下道:“你是不是谎称今天要和我一起去什刹海游玩,借口出去的?” 江抒坦诚地点点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怎么不派个人跟我说一声呀!”朱轩娆的眉头不由蹙了起来,“我下午去你家找你,结果你的家里人就都知道你没有和我一起去什刹海了。你家老夫人的脸色很不好看,那个叶湖掬又一直在旁边煽风点火,你回去之后你一定要当心。” “你特意在这里等着,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江抒不禁有些感动。 朱轩娆歉疚地笑了笑:“我为你惹出了麻烦,自然要尽力补救一下。” “郡主,谢谢你。”江抒抬手拉起她的手,一脸的感激。 “怎么?你不怪我?”对于她这个反应,朱轩娆却是有些意外。 她决定在这里等她回来,就已经做好了听她责备几声的准备。 江抒眼眸微微一眯,特真诚地道:“你在这里冒雨等我回来,我怎么会怪你。我若真得怪你了,又怎么值得你冒雨在这里等待。” 这种话是绝对让人无抵抗力的,最适合用来拉拢人心。 看朱轩娆的表情就知道。 轻轻勾了勾唇角,江抒继续道:“况且,我这么晚才回来,就算你不去我家找我,我家里人还是要去潞王府找人了,到时候一样要知道我没有和你一起去什刹海。你不用自责,这事一点都不怪你。” “三嫂……” “好了,这么晚了,你快回去吧,别让家人担心。” 江抒说着,牵着她的手向附近的马车走去。 “不对!”刚走没几步,朱轩娆突然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指着她身上脏乱的裙袄道,“三嫂,你这一身狼狈,还这么晚回来,究竟去了哪里?” “我……我出城去石景山玩了。”江抒笑了笑道。 “和谁一起去的?” “这……我自己去的。” “不可能!”朱轩娆紧盯着她道,“你看看你,即没有马车,也没有马,难道你是一路从石景山走着回来的?再说了,你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幅模样,该不会是做了对不起我常洵哥哥的事吧?” “你别胡说!”江抒急忙否认。 顿了顿道:“好吧,我跟你坦白,其实我是和于靖容一起去的,用得她家的马车。她把我送到附近街口,就回去了。而我这满身的泥土,是在石景山的时候不小心掉进了猎人捕猎用的陷阱里粘上的,至于这么晚才回来,也是因为在陷阱里被困了太久。” 这话说得真假参半,她不能让人知道她是和朗莫一起出去的。 否则,和一个男子一起出城,还这么晚回来,就算两个人之间没有什么,也是百口莫辩。 朱轩娆倒也没有怀疑她这话的真假,不过眉头却拧了起来:“你怎么会和她一起去呢?” 江抒淡淡一笑道:“我想出城去游玩,她也想去,我们两个志同道合,就一起去了。”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应该可以说得过去吧。 没想到,朱轩娆的眉头却拧得更紧了些,郑重地道:“三嫂,你还是不要再跟她来往了。” 183.第183章 是一个有原则的人 “怎么?难道你不喜欢她?”江抒这才反应过来她这不悦是针对于靖容的。 朱轩娆撇撇嘴,不屑地道:“我最讨厌她那种故作清高的人。我常润哥哥对她那么好,她竟然一点也不领情,还在皇祖母的寿宴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拒绝了赐婚的提议。” “她不是说了嘛,她要为她爷爷于阁老守孝,不想现在就提婚事。”江抒想了想,替于靖容解释道。 “就算是这样,她也不该对我常润哥哥那么狠心呀!”朱轩娆不禁冷哼一声。 江抒看她一副气鼓鼓的样子,觉得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沉吟了片刻,问道:“你是不是还知道些什么?” 倘若只是因为在寿宴上拒绝了赐婚,那是有守孝作为理由的,哪里担得起“狠心”这么严重的字眼。 朱轩娆敛敛神色道:“那天寿宴散了之后,从交泰殿离开,我在御花园中无意间听到了常润哥哥与她的对话。常润哥哥说,无论多久,他都愿意等,直到她点头同意的那一刻。你知道她是怎么说得吗?她说,这样的等待对她来说是一种打扰,让常润哥哥以后不要再去找她。她不就是一个已经过世的阁老的孙女嘛,有什么好清高的!” “话也不能这么说,”江抒听她说完,稍作沉默道,“也许她不是清高,而只是不喜欢惠王。她不想让惠王越陷越深,才这么说得。” “我常润哥哥一表人才,才华出众,对人又好,还是裂土封王的王爷,哪里配不上她了!”朱轩娆有些生气了。 “可喜欢不喜欢不是用这个来衡量的。”江抒忍不住蹙了蹙眉头。 就像朱常洵同样裂土封王,甚至是皇帝最为看好的儿子,将来很有可能会取代朱常洛成为储君,自己还是不喜欢他一样。 “反正不管怎么样,我就是看不惯她!”朱轩娆睁大一双眼睛,瞪着她道,“你要是再和她来往,我就不认你当三嫂了!” “既然如此,那你就别认了!”江抒见跟她说不通,重重地叹了口气道。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朱轩娆的稚嫩的小脸顿时变了变,“她于靖容不过是一个外人,我可是你将来的小姑子!你为了一个外人,这么跟我说话,就不怕常洵哥哥不高兴?” “他就算不高兴,我还是要这么说得!”江抒也故意把脸板了起来。 她才不在乎朱常洵高不高兴。 假如他真得因此而不悦,一气之下将这门婚事退掉,她还求之不得呢! 不过,这大概也不可能,朱常洵说了,退婚一事,绝对不会从他那里提出来。 “你……”朱轩娆那样说本意是吓唬她,现在见她非但不害怕,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江抒凝望着她,继续道:“如果有人跟我说,‘你要是再和朱轩娆来往,我就不理你了’,我也会同样跟他说,‘那你就不理好了’。” “为什么?”朱轩娆有些不解道。 江抒忍不住翻个白眼:“因为我是一个有原则的人,不会随便就受别人的威胁。” 184.第184章 也许此生再也见不到 “那我也是个有原则的人,”朱轩娆立即道,“就算你为那个于靖容找再多的借口,我还是坚持讨厌她。” “行,那我们就谁也不要试图改变谁,各自坚持自己的原则好了。”看她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江抒不禁失笑。 “郡主,既然叶小姐都回来了,我们也该回府了。”这时,朱轩娆身边的丫鬟桂儿掀开车帘探出头来。 江抒随即道:“是啊,这么晚了,郡主快回去吧。我也该走了,不然回去的越晚,受到的惩罚就会越重。” “不,我先送你回府。”朱轩娆想了想道,“我若送你回去,你家老夫人应该会给我几分面子,不再为难于你。” “不用了,”江抒笑着摆摆手,“这样的话,就算她不为难我,心里也会有个结在,还不如该怎么处罚就怎么处罚,罚完之后事情就过去了。你还是快回去吧,太晚了,潞王爷肯定会担心的。” “我父王他不在京城,他在卫辉封地。”朱轩娆微微垂下眼眸,有些失落地道,“藩王一旦就藩,没有传召,是不得回京的。” “那京城的潞王府中……” “就我家郡主一个主子。”桂儿轻声道。 “怎么会是这样?”江抒不由有些惊讶。 以前看得那些电视剧小说里,一个封了王的王爷,在京城和封地之间,不都是想走就走,想回就回的吗?难道那都是骗人的? 朱轩娆拉起她的手,认真地道:“三嫂,等你将来嫁给常洵哥哥之后,一定要想办法说服你爹,让他不要再上疏请求让常洵哥哥早日去洛阳就藩了。一旦去了封地,就很难再回来。像皇祖母的寿辰,我父王都不能来为她祝寿。自从我父王去了封地后,这十几年来,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为什么会这样?潞王爷和皇上不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嘛,皇上为何不召他回来?”江抒不解地问道。 朱轩娆无奈地叹息一声:“藩王是皇室子弟,身份特殊,皇帝怕他们结交王公大臣,拥兵谋反,不会让他们轻易回京的。不只是皇伯伯这里,大明的历代帝王都一样。我跟你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常洵哥哥去洛阳就藩的日期,能拖就尽量往后拖,他若去洛阳,你就得跟他一起去,到那时,也许你此生再也见不到你的家人。”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江抒虽然不认为自己将来会走上这一步,还是感激地点了点头。 然后向她道声告辞,绕过附近的奢华马车,大步沿着通往叶府的巷道向前走去。 此时,屏浅正提着一盏灯笼站在大门口等待,一脸的焦急之色。 这次倒不是担心老夫人会做出怎样的处罚,而完全是自家小姐的安危问题。 小姐没有和怀淑郡主在一起,还谎称要与她一起出去,她又会去了哪里? 还有,这么晚了还不回来,会不会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就在这惶惶不安中,当她看到江抒一脸平静地从远处走来时,眼中顿时泛起了泪光:“小姐,你可回来了……” 185.第185章 索性迎合一下好了 “是啊,回来了。”隔着几丈远的距离,瞥见她这副模样,江抒不由有些感动。 无论怎么样,这个丫头对自己还是忠诚的。 屏浅大步迎上前来,借着手中灯笼的微光,看到她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紧张地道:“小姐,你去哪里了?身上怎么会弄得这么脏?” 她受大少爷之托,在他离开京城的这段时间,一定要好好保护小姐。若是小姐出了什么事情,她该怎么跟大少爷交代,又怎么对得起他所种下的那一屋的水仙? “我出城去石景山玩了,不小心掉进了猎人捕猎的陷阱里,才会弄成这个样子,不用担心的。”江抒向她投去安慰的一笑,径自向叶府大门口的方向走去。 既然朱轩娆的到来,让这丫头已经知道了自己没有去什刹海,她索性坦白。 屏浅忙转身跟上她,继续道:“小姐和谁一起去的?” “于家小姐于靖容。”江抒双手提裙走上叶府大门前的台阶,淡笑着将早已准备好的答案说出口。 “小姐不要骗奴婢了,这不可能!”屏浅快走两步,为她将虚掩着的黑漆大门推开,一副明显不相信的样子道,“于家小姐在小姐出门后不久来过府上,说是要约小姐去隆福寺上香,得知小姐和怀淑郡主去了什刹海游玩,就走了。她怎么可能会和小姐一起去石景山呢!” “好吧,我是怕你担心才这样说得,其实我是自己一个人去的。”江抒抬脚踏进门槛,转过头来道。 这个朱轩娆和于靖容,来就来嘛,竟然还在同一天来,害得她连说个谎都不利。 “小姐怎么可以一个人出门呢!为什么不带上奴婢或者罗新?这万一遇到了危险怎么办?”屏浅这次倒没有再置疑她的话。 自从那日小姐把三小姐甩在地上,并表示不小心撞到头不太记得以前的事情后,就不再像以往那样胆小懦弱,反而变得独立有主见起来,独自出门倒也不足为奇。 “胡说!你家小姐我吉人自有天相,怎么可能总是遇到危险!”江抒故作不悦地皱起眉头。 遇到狼群的事情还是别说了,否则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怎么脱身的,又是一个问题。到时候追究起来,让人知道她是和朗莫一起去的,指定是件麻烦事。 “好,是奴婢说错话了,小姐是吉人。”屏浅看她似乎不高兴了,立即识趣地改口。 反正不管怎么样,平平安安的回来了就好。 顿了顿,她道:“小姐,老夫人得知你说谎骗了她后很生气,还在畅和堂等着呢,看小姐什么时候能够回府。小姐赶快回卿冉阁换套衣服,去向她请罪吧。” “换什么衣服,既然这么急,直接去不就好了。”江抒淡淡甩下句,走到前面的分岔路口,抬脚准备转弯。 “不行,”屏浅慌忙拉住她,“老夫人一向重视仪容仪表,如果让她看到小姐这副模样,怕是会更加生气。” “这样的话,那还是先去换衣服吧。”江抒微微勾了勾唇角,转向另一边。 老夫人生气了,发泄的对象一定是她。 禁足她倒不怕,就怕挨打。 这身子还是正牌叶江抒的时候,可没少受过叶湖掬的各种欺负,身上的伤自己都养了半个多月了,都还没有完全康复。她可不想旧伤未好,又添新伤。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既然那老夫人看重这个,她就索性迎合一下好了。 只不过,刚刚下了决定,还没走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轻柔的声音:“四小姐请留步。” 186.第186章 说谎是不得已的 江抒微微转头,借着灯笼的亮光看清来人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葡雨,淡淡一笑道:“葡雨姐姐,你怎么过来了?” 葡雨快步走上前来,轻轻喘息几声:“四小姐,您终于回来了,老夫人让奴婢请您去趟畅和堂。” “嗯,我知道了。葡雨姐姐先回去,我回卿冉阁换一下衣服,很快就过去。”江抒抬手撩了撩身上脏污的裙袄道。 “来不及了,”葡雨一脸抱歉地望着她,“老夫人已经知道四小姐回来了,让四小姐即刻过去。” “既然如此,那就走吧。”江抒心知她只是奉命行事,也不好让她为难。 眼睛的余光,瞥见身旁屏浅一副担忧的样子,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现在她就是不想给老夫人留下太过糟糕的印象,也没有机会补救了。 看来也只能见机行事。 “四小姐,各房都在老夫人那里,待会儿到了畅和堂,你一定要多加小心。”葡雨一向觉得这个四小姐挺可怜,她在别得地方帮不上她,只好善意的提醒。 江抒淡淡笑了笑,感激地向她点点头,大步向前走去。 畅和堂的大堂之内,老夫人林氏板着面孔坐于正对堂门的主位上。 大堂两侧的红漆木椅上,分别端坐着二夫人汤弄秋、三夫人陆云庄、四夫人阮凤致和五夫人晏无娇。 除四夫人阮凤致之外,另外三人的身后皆站着她们的女儿,三小姐叶湖掬、六小姐叶池挽与五小姐叶溪摇。 看到江抒在葡雨的引领下从外面进来,几人神情各不相同,有冷厉、有镇定、有担忧、有惊喜、有嘲弄、有怨毒…… 江抒一眼扫过,对于她们对待这件事情的态度已然明了,眸光微微一闪,走到老夫人的面前,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道:“抒儿拜见祖母。今日外出晚归,让祖母担心,是抒儿的不是。抒儿向祖母请罪来了。” “叶江抒,你不要避重就轻!你的罪就只是外出晚归吗?”还未等老夫人开口,二夫人身后的叶湖掬沉不住气地站了出来。 江抒缓缓直起身,转头看向她,温和有礼地道:“那不知三姐认为抒儿还有何罪名?” “哼,你明明没有和怀淑郡主去什刹海,竟然还对祖母说谎,这还不是罪么?!”叶湖掬怒目瞪着她,“你说,你到底去哪里了?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三姐多虑了,这整个府上谁不知道我生性懦弱,哪有胆量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江抒立即矢口否认。 然后回过头来向老夫人道:“回祖母,抒儿其实是去石景山游玩了。” “石景山游玩?”老夫人低声重复一遍,有些不太相信,冷冷地盯着她,“若只是游玩,为什么要说谎?” “我……”江抒故意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迟疑片刻道,“石景山在城外,抒儿怕祖母会嫌地方太远而不许抒儿去,说谎是不得已的。” “是吗?”老夫人原本就板着的脸色更加难看,“既然知道我会不许,为何非要出去不可?” 187.第187章 如何解释身上的血 “这……”江抒略一迟疑道,“抒儿听说石景山风光秀丽,春色宜人,景致非常好,所以忍不住想去看看,还请祖母见谅。” “那不知我们的四姑娘是与何人一起去的?”二夫人汤弄秋拈着绣花丝帕站了起来,“怀淑郡主今日下午可是来了我们府上,她并没有与你在一起。” “回二娘,我是自己去的。”江抒虽然对二房的这对母女没有任何好感,但心里明白,这种情况下,跟她来硬的只会是自己吃亏,便尽量让语气保持和缓。 幸好在来畅和堂之前,屏浅已经问过相同的话,否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自己倘若说是和于靖容一起去的,再被拆穿了,又是罪加一等。 “真看不出来啊,我们的四姑娘平时一贯柔弱,竟然还有胆子单独出城。”汤弄秋眼中闪过一抹寒光,再次开口。 江抒哪里听不出她语气里的嘲弄,笑了笑道:“抒儿以前是胆小柔弱了些,但自从皇上下旨赐婚后,就决定不再继续懦弱下去。不然将来到了福王府,连个简单的持家都办不了,岂不是让人笑话让我们叶府蒙羞了。二娘,您说是不是?” 眼角的余光,瞥见她身后叶湖掬一脸愤恨的样子,唇角不动声色地轻轻勾了起来。 生气吧,生气吧,最好能够气死你。 二夫人没想到她会反过来将自己一军,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答,轻哼一声,绞着绣帕坐了回去。 老夫人目光扫过江抒脏污的裙袄、凌乱的发髻,不悦地皱起眉头:“出城去看风景,怎么会这么晚才回来,又为何会弄成这副模样?” 江抒微微转头看向她,恭敬地道:“回祖母,抒儿在石景山下经过一片树林的时候,不小心掉进了猎人捕猎的陷阱里,才会弄得如此狼狈。正是因为在里面困了太久,才回来的迟了。” “听闻捕猎用的陷阱多在密林中,为了防止猎物逃走,挖得起码有一丈深,不知四姐是如何出来的?”五夫人身后的叶溪摇柔声问道。 那语气委婉,且充满关切,表面上一副对她很关心的样子,但却直白点明两点:陷阱在密林中,基本上不会有人去;挖得有一丈深,以她自己的能力根本出不来。 这是在暗示,她所说得独自一人出门是在说谎。 昨天还对她百般讨好,今日就要反过来给她制造危机。 难道是自己昨晚的拒绝,得罪了她? 算了,得罪就得罪吧,反正自己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与她交好,大不了以后对她小心点就是了。 这样想着,江抒眼眸轻轻眯起:“谢五妹关心,幸亏当时有一位女侠追踪坏人追到那里,发现了陷阱中的我,把我救了出来,还亲自送我进城。” 她若是说救她的是一个男人,指不定又要为怎么救她上来的费一番口舌解释了。 老夫人最看重叶府的声誉,二房那母女俩肯定会借机大做文章,五房的母女说不准也会见缝插针。 “就只是这样吗?”叶湖掬一副明显不相信的样子,抬手指着她道,“那你如何解释你身上的血?” 188.第188章 事情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血? 江抒忙低头查看自己身上的裙袄。 之前一直处于黑暗之中,她并未留意这件事情。 这一看之下,不由一愣,只见原本色调浅淡的青袄蓝裙上,除了从深坑中粘到的泥土之外,还沾染着朵朵血花,在大堂通明的灯火中,微微泛出红黑色。 心知遭遇狼群的事情已经无法隐瞒,江抒只好半真半假地道:“那位女侠刚把我从陷阱里救出来,就遇到了狼群,这是那位女侠在斩杀群狼的时候不小心溅到我身上的。” “遇到了狼群?那有没有受伤?”坐于左下首的四夫人阮凤致紧张地问道。 江抒轻轻转头看向她,淡淡一笑:“四娘不必担心,抒儿没事,只是在身上沾了些狼血而已。” “怎么会这么不小心,竟然掉进了捕猎的陷阱里,”阮凤致的眉头忍不住蹙了起来,“要是没有那位好心的女侠相救,岂不是……” 说到这里,她不敢再接着说下去。 倘若狼群发现了在陷阱中的江抒,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江抒知道她是真心关心自己,心头不禁升起一种暖融融的感觉,望着她道:“是抒儿太大意了,看到一只很漂亮的野兔,就只顾着追了过去,没有看脚下的路,一不小心,所以才……” “这也只是你的一面之词,谁知道你身上的血是不是真得狼血!说不准是你编出来骗人的!” 不等她说完,叶湖掬冷冷地开口打断她。 江抒慢慢回过头,语气和缓地道:“如若不是狼血,那三姐认为是什么血呢?” “这……是什么血你心里有数,问我做什么?”叶湖掬冷哼一声,大声道。 江抒嘴角不动声色地扯了扯:“是什么血我心中当然有数了,并且已经如实说了出来。三姐若执意要给我安上一个说谎的罪名,我只能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你的意思是,我在有意诬陷你?”叶湖掬的脸色瞬时大变。 “那三姐是不是呢?” 江抒自然不会顾及到她的心情,继续保持着平静的态度,不答反问。 叶湖掬听她这暗含讽刺的语气,彻底恼了:“叶江抒,你明明就在说谎,你还不承认,这件事情肯定没有那么简单,你一定是……” “够了,你给我住嘴!”坐在主位上的老夫人看到这个一贯任性骄奢的孙女竟然对江抒不依不饶起来,唯一一点耐心也被消磨殆尽,不禁冷喝出声。 “祖母——”叶湖掬并未注意到她的不耐烦,转头看向她道,“她分明就是在说谎,您可一定要明察,千万不要被她给蒙骗了。” 老夫人瞥她一眼,没有搭理,目光越过她冰冷地看向江抒,眼底带着几分探究:“你怎么说?” 江抒向前两步,再次向她屈了屈身子道:“回祖母,抒儿也认为,这件事情您一定要明察。否则,三姐就会一直认为抒儿是在说谎,抒儿可不想被冤枉。” “冤枉?”老夫人望着这个镇定自若的四孙女,冷厉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异样光彩,“你真得冤枉吗?” “是,”江抒缓缓抬头看向她,“抒儿可以以自己终生的幸福向您起誓,抒儿这身上的血,绝对是狼血。” 189.第189章 怎么承担得起 “哼,就算真得是狼血,你对家里说谎,还外出晚归,也是犯了家法的。”二夫人汤弄秋再次冷声开口。 江抒闻声转头看向她,眸光微微一闪:“所以,抒儿一回到家,连套衣服都顾不上换,就赶来向祖母请罪来了。” “你说谎!”叶湖掬狠狠地瞪她一眼,抬手指向后面的葡雨道,“若不是葡雨前去叫你,你能现在就过来吗?!” “三姐又怎么知道四姐不能过来?”三夫人身后的叶池挽站出来道,“说不准葡雨姐姐在去叫四姐的路上,正好遇到四姐赶过来呢!” 说着,趁众人不注意,向葡雨使了个眼色:“葡雨姐姐,你说是不是?” 葡雨忙向前两步,朝着老夫人屈了屈身子:“回老夫人,正是像六小姐说得这样,奴婢找到四小姐的时候,她正在赶往畅和堂的路上。” “是吗?”老夫人淡淡扫她一眼,目光冷厉地投向江抒。 江抒心知叶池挽和葡雨是有意在为她解围,不由有些感动,恭敬地向老夫人屈身一礼道:“回祖母,正是如此。” “即便是这样,犯了家规,还是要受罚的!”老夫人地目光冰冷地盯着她,“至于怎么罚,明日再议,今晚你先去佛堂跪上一晚!” “娘,万万不可啊!”四夫人阮凤致忙站出来道,“四丫头在陷阱中被困了一天,好不容易出来,又遇到了狼群,这又惊又吓的,儿媳看她虚弱的很,在佛堂跪一晚,身子恐怕吃不消。” “是啊,娘,”三夫人陆云庄也站起来道,“这四丫头是皇上钦定的福王妃,若是因为这一晚的罚跪出了什么事,皇上怪罪下来,我们怎么承担得起。” “三娘,你不要危言耸听,哪里会有那么严重!”叶湖掬一脸不满地道。 “三姐,我娘她好歹也是你的长辈,你怎么可以这么跟她说话!”叶池挽听她这毫不客气的语气,顿时有些恼火了,“若是四姐真得出了什么事,上面怪罪下来,你来承担么?” “我……”叶湖掬被这话被噎着,不知该如何应答。 老夫人凝神思虑片刻,看向众人:“那你们说,该怎么办?” “娘,儿媳有个主意。”一直未开口的五夫人晏无娇向着她抬了抬手道,“依儿媳之见,不如还是让四丫头像上次一样,先回卿冉阁禁足,等到明日娘想好了怎么处罚,再让人传她过来。” “也只好如此了,”老夫人垂眸想了想,看向江抒道,“你先回卿冉阁去,给我好好反省反省,自己到底错在哪里!” “是,抒儿告退。”江抒再次恭恭敬敬地向她一礼,然后向叶池挽、葡雨、三夫人、四夫人投去感激地一瞥,躬身退了出去。 刚刚领着屏浅走下大堂门外回廊的台阶,听到里面传出老夫人的声音:“好了,时候不早了,你们也各自退下吧。” 江抒脚步微微一顿,想要停下来,向为自己说话的几人当面道声谢,不过旋即想到接下来的麻烦,最终还是忍住了,穿过院中繁盛花树,走出畅和堂的院门。 190.第190章 让自己不至于太过自卑 顶着如丝细雨,沿着夜色下花木交错的曲折道路走了没多远,身后突然传来叶湖掬冷厉的声音:“叶江抒,你给我站住!” 江抒微微止步,缓缓转过头去,唇角轻轻一扬:“不知三姐特意追过来,还有何事?” 叶湖掬看着她那副云淡风轻仿佛没事人的样子,觉得格外碍眼,大步跑过来,气急败坏地瞪着她道:“叶江抒,你这个无能的废物,你怎么不被狼给吃掉!” “三小姐,你太过分了!”屏浅向前两步,气愤地道,“你身为我家小姐的姐姐,竟然如此为长不尊,对她说出这么恶毒的话来,你敢跟奴婢去老夫人面前再说一遍吗?” 方才她在畅和堂的大堂门口,听到江抒在里面说遇到狼群的事情,听得一阵胆战心惊,生怕自家小姐会出什么事情,自然无法容忍这么狠毒的诅咒。 叶湖掬身为当家做主的二夫人的女儿,自小骄纵惯了,哪里容得下一个丫鬟对她指手画脚,猛地抬手向她的脸上打去:“屏浅,你这个贱婢,我和叶江抒那个废物之间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说三道四了!” 江抒眼明手快,一把将她抓住,顺势狠狠地甩在地上,居高临下地盯着她道:“三姐,你不就是因为祖母没有让我去佛堂罚跪而不高兴么?何必对一个丫头发这么大的火!这仗势欺人的事情要是传出去,败了名声,受害最大的,恐怕是三姐你自己!” “叶江抒,你这个诡计多端的废物,你少在这里吓唬我!”叶湖掬恨恨地抬头瞪向她。 江抒看她那强硬的态度,唇边不由蔓延开一抹嘲讽的笑容:“三姐,你可真是自相矛盾,一边说我诡计多端,一边又说我是个废物。你是不是发现了我比你聪明,又不愿意承认,才用‘废物’这两个字来贬低我,让自己不至于太过自卑呀?” “你胡说!”叶湖掬猛地站起身来,愤怒地指着她道,“叶江抒,你就是个废物,听明白了吗?废物!废物!!废物!!!” “三姐刚刚不是说我诡计多端么?那么敢问三姐,一个废物又怎么会有多端的诡计?”江抒敛敛神色,做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 “谁说你诡计多端了!”叶湖掬不禁冷哼一声,“像你这种一无是处的废物,有这样的脑子嘛!” “是,三姐所言极是,”江抒虚情假意地恭维一句,想到叶溪摇在畅和堂所问的那句表面关切实则给自己制造危机的话,眸底寒光一闪,“不过我没有,并不代表别人也没有。不然那日在凤林书院,我们两个怎么都在陈夫子的课上睡着了呢?” “我知道,”叶湖掬一脸愤恨地道,“是叶溪摇那个小贱人搞的鬼!我一定不会放过她!” 语毕,转身大步向回路走去。 借着灯笼暗淡的光芒,江抒看着她迅速远去的身影,眼睛微微眯成了一条线,对着她的背影大声喊道:“三姐,你可得慢慢走,小心地滑。四妹我回卿冉阁闭门思过去了,恕不远送。” 然后转头看向身旁的屏浅:“麻烦解决了,我们走。” 191.第191章 还得首先找个依靠 江抒与屏浅刚刚走远,附近的一丛被细雨浸湿的翠竹后面,走出两个人来。 其中一人手中提着盏灯笼,里面散发出的光芒虽然有些暗淡,却足以将二人的面容照个清楚,是五房的晏无娇、叶溪摇母女。 望着江抒与屏浅远去的背影,叶溪摇蹙着眉头道:“娘,你看见了吧,叶江抒这种人,不论怎么讨好她,她也根本就不可能会帮助我们。你刚才为什么还要帮她说话?” “就算我不说,也会有人说的,”晏无娇面色凝重地道,“三房的把皇上抬了出来,这四丫头无论如何今晚一定不会被关进佛堂。既然如此,何不做个顺水人情。” “可她根本就不领情,她还挑拨的叶湖掬那个蠢丫头对我加深了敌意!”叶溪摇的眼底顿时闪过一抹怒色。 晏无娇淡淡瞥她一眼,没好气地道:“那是因为,你刚才在畅和堂给她小鞋穿,她看出来了。否则以她现在性格,对你顶多会应付或者是不理。” “不管怎么说,她肯定是不会帮助我们的,娘,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叶溪摇稍作沉默,有些担忧地道。 她们母女在府上的地位低下,如果不找个依靠的话,等到叶湖掬和叶江抒嫁人之后,自己很有可能会被随便找个人嫁掉。 虽说那随便找的人也定是门当户对的,但那些王公大臣家的纨绔她根本就看不上。 她想嫁的,是一个英俊潇洒、位高权重,且能许她一生一世被人仰望的男人。 就像那日在书院门口所见到的惠王殿下朱常润…… 只不过,这个想法刚一浮出,叶溪摇的面色随即一沉。 看那日的情形,朱常润貌似对那个已经过世的于阁老的孙女于靖容有点意思,自己若真的想要嫁给他,还一定要想办法把于靖容从他的身边赶走。 这个问题就又绕回来了,人家是于阁老嫡亲的孙女,而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地位低下的庶女。若想去争,还得首先找个依靠。 叶江抒不给她当这个依靠,叶湖掬又与她反目,她该如何是好…… 晏无娇知道女儿的心思,打心里也支持,敛了敛神,抬手拍拍她的肩膀道:“这个等我想好了再说,时候不早了,快回去吧。” “娘不回去么?”叶溪摇有些疑惑地问。 晏无娇转头向着畅和堂的方向望了望道:“我有些事情要跟你祖母商议一下,等人都走了之后,我还要再过去一趟。” “好,那我就先走了。”叶溪摇点点头,提着灯笼大步向前走去,到了前面的十字小道,向东转了弯。 由于心中有些烦闷,走得不是太专心,走着走着,突然撞在了迎面走来的一个人身上。 那人手中端着的几盘点心顿时从漆盘上滑了下来,滚落一地。 “五小姐,对不起,对不起,奴婢不是故意的……”明明被撞的是自己,但身为下人,那人还是不得不跪下来认错。 叶溪摇缓缓低下头,借着手中灯笼的光芒,看清俯跪在自己的面前的是叶湖掬身边的丫鬟厢杏时,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之色,轻声道:“没事,起来吧。” “谢五小姐,谢五小姐……”厢杏慌忙握着漆盘站起来,屈身去捡散落在地上的点心和瓷盘碎片。 因为手臂低垂,一颗浑圆的珠子从她的衣袖里滑落出来,在坚硬的碎石子地面上砰砰蹦跳几下,卡在石子之间的缝隙中,散发出淡淡的莹润光彩。 192.第192章 反而是加倍的苦恼 叶溪摇伸手将那颗珠子捡起来,举在眼前看了看,探究地望向厢杏:“好大的珍珠啊!哪里来的?” “回五小姐,是奴婢祖上传下来的。”厢杏小心翼翼地低下头。 叶溪摇哪里看不出她眼睛里的躲闪,自然猜到她是在说谎,眼中闪过一丝精锐光芒,盯着她道:“你的祖上如果能传下来这么大颗的珍珠,你还用得着给人当奴婢吗?” “这……” “快说,到底是哪里来的!”叶溪摇的语气陡然凌厉起来。 厢杏偷偷抬眼瞄了她一眼,吞吞吐吐地道:“是……是……是我家小姐赏的。” “胡说!三姐怎么会有这么大颗的珍珠!”叶湖掬复又举起手中的珍珠,仔细打量了一番道,“这分明是皇上为福王所下的聘礼中的一件!说,你是不是收了四姐的贿赂,背叛了三姐?”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厢杏忙再次跪下来道,“奴婢跟五小姐说实话吧,这颗珍珠是奴婢十几天前打扫我家小姐房间的时候,在外室的博物架下面捡到的。奴婢知道我家小姐没有这么大的珍珠,这一定不是她的,一时贪心,就自己收了起来。” “原来如此——”叶溪摇眼底顿时闪过一丝了然光彩,“我知道了。” 怪不得那日去书院之前,与叶江抒在叶湖掬的明瑟楼用早膳时,一只花瓶会突然从博物架上掉下来。原来那是叶江抒趁她们不注意之时,故意用珍珠打的。 而她用珍珠打花瓶的目的,稍微一想就知道,是为了转移她们的注意力,将那杯被下了柏子仁的酒换给叶湖掬。 至于两个人都在课堂睡着,叶江抒肯定是装的。为了摆脱换掉酒杯的嫌疑,为了离间她与叶湖掬。 看来,她还是小瞧这个一贯柔柔弱弱的四姐了。 “五小姐知道了什么?”厢杏不知道她心中所想,不解地问道。 叶溪摇垂头瞥她一眼:“没什么,这颗珍珠先放在我这里,你回去吧。” “是。”厢杏恭敬地答应一声,草草地将地上的点心、瓷片捡了捡,捧着漆盘离开。 虽然那么大一颗珍珠不再属于自己心有不甘,但五小姐没有把自己拉到自家小姐面前对质,已经是万幸了。 叶溪摇望着她离开,身影消失在夜色下阴影重叠的花树丛中,忍不住重重地叹息一声。 困扰多日的难题终于迎刃而解,却并未感觉到一丝轻松,反而是加倍的苦恼。 倘若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叶湖掬,两个人固然能够重修旧好,像以前一样联手对付叶江抒。 但通过这件事情,她却发现,叶江抒原来是那么的有心计,叶湖掬能取而代之成为福王妃的可能微乎其微,指望她将来能够帮自己,似乎不太可能。 可是,拿着这颗珍珠去向叶江抒讨巧,人家未必会领情,说不准会否认这颗珍珠是她的,再把自己说成是故意挑拨她与叶湖掬之间姐妹矛盾的是非之人。 自己该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193.第193章 是件计时用的工具 卿冉阁东南角鱼塘边的紫藤萝架下,江抒一袭水蓝色夹袄、嫩黄色百褶长裙,盘着二郎腿斜倚在躺椅上翻阅一册医书。旁边的石桌上摆着几盘点心和一壶好茶。 昨晚老夫人说,对她如何处罚今日再议,为了保持随传随到,她便早早的起床,用过早餐,在这里等着。 没想到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太阳都有些南斜了,还不见有任何动静。 不过,对此江抒却并不着急,轻轻翻了个身,把手中的医书放在身旁的石桌上,惬意地眯起眼睛。 最好老夫人能够把这件事情忘了,那她也就不用再接受惩罚。 然而,这一美好的想法刚刚萌生,就被屏浅清脆悦耳的声音残酷地打碎:“小姐,小姐,葡雨姐姐过来了……” 江抒不情愿地睁开眼睛,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西边不远处的花径小道上,屏浅与葡雨并肩走来。 她支着双臂坐起身来,看着两个人走到近前,偏头向站在右边的葡雨问道:“葡雨姐姐,祖母是不是已经想好了如何处罚我?” “不是,”葡雨笑着摇摇头道,“是福王殿下与瑞王殿下来了,在前院的慎德堂,老夫人让奴婢请四小姐过去一趟。” “朱常洵和朱常浩?”江抒抿唇想了想道,“他们来做什么?” 葡雨微微一笑道:“奴婢在外面候着,不是太清楚,好像是福王殿下得了一件稀罕物,特意来送给四小姐,瑞王殿下是陪他一起来的。” “稀罕物?”江抒低声重复一遍,缓缓站起身来,抬脚向外面走去,“那便过去瞧瞧吧。” “是。”屏浅与葡雨齐声答应一声,转身随上她的步子。 一路不疾不徐,来到慎德堂大堂门口,葡雨与屏浅自动退在门侧,江抒缓步走了进去。 此时,朱常洵与朱常浩正坐在大堂中间的左右主位上喝茶。由于府中的男眷都不在家,老夫人与四位夫人从旁作陪。 江抒走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微微止步,想到老夫人在一边看着,不能失了礼,便向着主位上的二人屈了屈身子,有礼地道:“江抒见过王爷,见过瑞王殿下。” “不必多礼,起来吧。”朱常洵将手中的茶盏搁在旁边的桌案上,轻轻摆了摆手。 看着她直起身来,淡淡一笑道:“本王此次过来,是有一样东西想要送给你。” “什么东西?”江抒下意识地问道。 但刚一出口,立即发现自己失言,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不该多问,而应垂首谢恩才是。 朱常洵倒也不介意,缓缓站起身,揭开旁边桌案上一个一尺来高的东西上面的红绸,抬手取下扣在外面的透明罩子。 然后转头看向江抒,指着里面一件宝塔形的黄灿灿的物品,柔声道:“这个东西叫自鸣钟,是本王前几日花了一千两黄金,在一个叫利玛窦的洋人那里买来的。它是件计时用的工具,本王试过,比沙漏、日晷准确得多。你看,喜不喜欢?” 194.第194章 更喜欢一千两黄金 “一……一千两?”还是黄金? 江抒不禁蹙了蹙眉头。 这不就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机械钟嘛,在现代,连二百块钱都不值。 “怎么?你不喜欢?”看她这个反应,朱常洵有些意外。 这可是件稀罕的东西,前两天朱轩娆见了,问他讨要,他都还没给呢。 “不不不,当然喜欢!”江抒立即言不由衷地道。 心里却忍不住翻个白眼: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姑娘我更喜欢一千两黄金。 “喜欢就好,也不枉本王特意把它带过来。”朱常洵微微扯了扯嘴角,将手中的透明罩子重新扣在上面。 然后坐回原处,转头看向位于左上首的老夫人:“本王听说,江抒昨夜外出晚归,让老夫人十分震怒,可有此事?” “是老身管教不严,让王爷费心了。”老夫人忙惭愧地站起身来。 朱常洵淡笑着摆摆手道:“老夫人说哪里话,老夫人家风严谨,在整个京城都是出了名的,本王心中有数。只不过,江抒是父皇下旨为本王聘下的王妃,是皇家的媳妇,对她动用家法,怕是不太合适。” “是,是,王爷说得极是,是老身考虑的不够周全。”老夫人立刻改口。 原来他的主要目的不是送自鸣钟,而是为四丫头解围来了。 既然如此,她若再坚持处罚,就是不给他面子,同时也是枉做小人。 虽然心中对于这个四孙女十分不喜,但也决定不再追究,转头看她,厉声道:“看在福王殿下的面子上,就放过你这一次,下不为例。” “是,谢祖母开恩。”江抒忙上前两步,向她福了福身子。 还没来得及抬头,突然听见正前方的主位上传来朱常洵清凌朗润的声音:“老夫人,犯了错误,若就这样轻易放过,恐怕难以服众。” “那王爷的意思是……”老夫人试探地开口。 动用家法不行,不处罚又不行,那该怎么办? 朱常洵目光再次投向江抒,凝视着她的眼睛道:“就禁足吧,不许出叶府大门,以一个月为限。” “不行!”江抒不假思索,立即拒绝。 而后看向老夫人道:“祖母,这一个月未免也太久了,二姐家那孩子再过十多天就满月了,满月宴的时候,抒儿怎么去参加?” 对于古代的婚宴、小孩满月宴、小孩周岁宴之类的,她可是充满了好奇。 “依本王之见,不去也罢。”不等老夫人应答,朱常洵率先开了口。 “可是……” 江抒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老夫人冷声打断:“既然王爷都这么说,此事就这么定了。” “是。”江抒看她这态度,知道再说什么也是徒劳无功,索性不再多费口舌。 “既然事情已经商量妥了,三哥,不如我们到院子里去转转吧。叶相国这府上,我还是头一次来呢!”一直捏着茶盏没有开口的朱常浩终于坐不住了。 朱常洵微微偏头瞥他一眼,点了点头,慢慢站起身来,指着身旁桌案上的自鸣钟向江抒道:“把它带上,随本王出来,本王教你怎么用。” 195.第195章 这样岂不是省力得多 这东西姑娘我打小就摸,还用你来教! 江抒忍不住撇撇嘴。 但看着他向老夫人抬了抬手,与朱常浩并肩走出去,还是听命地向里走了几步,将那自鸣钟捧起来,快步追了上去。 她虽然不怎么待见这朱常洵,却更不愿意面对老夫人那张冷厉的脸。 既然没有第三个更好的选择,就只好两害取其轻。 只不过,望着手中下摆不停摆来摆去的自鸣钟,江抒的眸中微微出现几分疑惑之色。 话说,难道在明朝的时候,西方人就已经把机械钟发明出来了? 她以前只在清代的电视剧中看到过,没想到它的历史竟然这么悠久。 如果朱常洵不说是从洋人那里买来的话,说不准她会认为这里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人是穿越来的,将这东西带了过来。 “三嫂,你家六姑娘可在府上?”正在这时,与朱常洵并肩走着的朱常浩突然转过头来问道。 江抒心中别有所思,精力不太集中,微微一愣,才反应过来他说得是叶池挽,点点头道:“六妹为了准备瑞王殿下要举办的斗画大赛,在陵春居练画呢。” “那本王……可以去看看她吗?”朱常浩略一迟疑,又道。 “当然可以,”江抒淡淡笑了笑,扭头看向身后的屏浅,“屏浅,你带瑞王殿下过去。” “是,”屏浅微笑着答应一声,向朱常浩抬手做个请的姿势,恭敬有礼地道,“瑞王殿下,请随奴婢来。” 二人一前一后在附近的岔道转了弯,走向通往陵春居的小径,原路便只剩下江抒与朱常洵两个人。 江抒双手捧着自鸣钟,沉默着向前走了一段距离,终于还是忍不住向身旁的朱常洵问道:“王爷为什么向老夫人提议让我禁足一个月?” 朱常洵微微偏头看向她,淡淡一笑,薄唇轻启:“因为本王答应过你,在叶向高不在京城的这段时间,会负责你的安全。” “可这和让我禁足有什么关系?”江抒有些不解。 “怎么没关系?”朱常洵继续保持着他温和无害的笑容,“你若出不了叶府,本王对你保护起来,范围就小多了,这样岂不是省力得多。” “你……所以你今日过来,送自鸣钟只是个幌子,你是来落井下石的?”江抒不由蹙了蹙眉。 “你这样认为也行,”朱常洵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一番,鄙夷地道,“反正这个世上愚不可及的人多了是了,不怕再多你一个。” “你什么意思?”江抒脸色微微一变。 她这个人,别得本事没有,好话坏话,还是能听得出来的。 朱常洵看她这种反应,不禁冷哼一声:“你以为本王那么闲,特意来叶府一趟,就为了让你禁足?若不是轩娆今日一大早去王府让本王来为你解围,本王才懒得管你这闲事!” 语毕,甩甩衣袖,沿着这条两旁种满各色花草的青石小道,大步向前走去。 这个女人,也不知道是真笨,还是装笨,连老夫人都看出了他此来的目的,她就一点都看不出? 196.第196章 大丈夫一诺千金 “这么说,你是来帮我的?”江抒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事情的真相。 朱常洵放缓脚步,淡淡扯了扯嘴角:“还算不是太笨。” “这是什么话嘛!”江抒忙捧着自鸣钟追上去,不满地道,“本姑娘聪明伶俐、机智过人,哪里跟笨沾得上边!” “是吗?”朱常洵微微止步,转头看向她,“叶江抒,你知道什么人最笨吗?” “什么人?”江抒下意识地问道。 朱常洵看着她走到近前,对上她澄澈的眼眸,一字一顿地道:“自作聪明的人。” 说完,低低轻笑两声,回身继续前行。 江抒站在原地愣了一阵子,才反应过来他是在暗指自己,脸色顿时有些不太好看,继续向前追去,一边使劲招着手:“哎,你等等,把话说清楚——” 朱常洵走到前面一个花树交错的转角处,竟然真得停了下来。 江抒心想他还挺好说话,快步走过去,没想到却看到罗新一袭黑缎直身,手握佩剑,从对面的白石子小径上走过来。 朱常洵站在前面,江抒在后面,罗新首先看到的自然是朱常洵。 他的眼中立时出现一抹异样光彩,止住脚步,毫不避讳地对上他的眼眸。 两个人互相审视地对望了好一会儿,才彼此把目光错开。 罗新向着朱常洵抱拳一礼,转而向他身后的江抒道:“江抒,我有件事情找你。” “什么事?”江抒微笑着走上前来,不动声色地横在二人中间。 罗新是江湖中人,向来不在乎什么规矩、礼节,如果让朱常洵认为这是对他的一种冒犯,那就不太好了。 能补救的,还是尽量补救一下。 罗新再次看了朱常洵一眼,目光移向她道:“明日是我与福王殿下身边的怯羽约好的比武的日子,需要出府一趟。” “不去不行吗?”江抒抿唇想了想,担忧地问道。 那怯羽身为苍山派四大弟子之一,又是负责保护朱常洵的,功夫肯定了得,罗新重伤初愈,未必能够对付得了。 而那怯羽又是一个冒冒失失的性格,铁定不会手下留情,到时候不知道会有什么难以预料的后果。 “大丈夫一诺千金,承诺过的事情,做不到怎么能行?”罗新还未应答,后面的朱常洵首先开口了。 接着,他越过江抒看向罗新,眸光微微一闪,淡淡笑道:“罗大侠,你说是不是?” “正是如此,”罗新目光扫过他俊逸的面容,看向江抒,“你不必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那你可要多加小心,身子撑不住的话,就适可而止。”江抒看他态度坚持,也不好再劝,轻声叮嘱道。 罗新微微点点头,目光划过江抒手中的自鸣钟,抱剑向着二人一抬手:“既然福王殿下在,罗新就不打扰了,告辞。” 道罢,转身沿回路走去。 望着那方黑色的身影走远,消失在花木周折之处,朱常洵向前两步,与江抒并肩而站,不咸不淡地道:“你还打算将这个身份不明的人在府上留多久?” 197.第197章 就像沾染了污点的纸 “人家怎么是身份不明的人了?”江抒不禁蹙了蹙眉头,“人家可是堂堂的江湖大侠!” “他告诉你的?”朱常洵依旧望着罗新离开的方向,嘴角淡淡扯了扯。 江抒侧头瞥他一眼,毫不犹豫地道:“没错,是他告诉我的,怎么了?” “那他可曾告诉你,他是何门何派?”朱常洵又问。 “这……” “没有,是吧?”朱常洵缓缓转头,看她一副迟疑的样子,眼眸不由微微眯起,“这‘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好事,但也要先看看自己所助的是什么人,小心识人不清,引狼入室,到时候后悔,可是连哭的地儿都没有。” “小人之心!”江抒忍不住轻哼一声。 顿了顿,抬眼望向他:“这里让人识不清的人不知道有没有,但是已经露出真面目的,我早就知道是谁了。” “哦?那是谁啊?”朱常洵也不介意她意有所指的目光,淡笑着问道。 “这个嘛……”江抒稍作沉吟道,“只要王爷愿意与我共同努力,想办法将这门婚事取消,就当然不可能会是王爷……” “本王说了,这事成不成由你,本王绝不插手!”朱常洵面上的笑容陡然收敛,冷声打断她。 又跟他提这件事情! 这个女人把他当成什么了! “你不管,还让我禁足那么久,这府上又不可能会有人帮我,你让我怎么想办法呀!”江抒一心想要将这门婚事取消,好让自己成为一个自由的人,才没心情在乎他的感受。 “那是你的事情,与本王无关!”朱常洵沉声甩下一句,沿着罗新离开的方向,大步向前走去。 没走多远,身后传来江抒清脆凌厉的声音:“李眠香的事情,也与你无关吗?” 朱常洵脚步微微一顿,倏然转过身去,有些诧异地道:“你说什么?” “我说,太子府上的那位李选侍的事情,也与你无关吗?”江抒向前两步,毫不避讳地又重复了一遍。 朱常洵面色顿时一沉,神情莫测地盯了她一阵子,问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都知道。”江抒不禁嘲讽地一笑。 “是轩娆告诉你的?” “不是。” “那……” 江抒敛敛神色道:“太后寿宴那晚,神武门内,顺贞门外,你与她的对话,我都听到了。” “听到了又能如何,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朱常洵倒也没有追究她的偷听,只是言语间充满了不以为意。 “那你就没有想过要挽回她么?”江抒想了想道。 朱常洵不由冷笑一声:“背叛过的女人,就像沾染了污点的纸,你以为本王还会稀罕吗?” 不仅是不再稀罕,就连多看一眼都懒得。 也许当时年少,根本就没有那么在乎,只是理所当然的认为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突然被人抢走了,心有不甘而已。 “但她的背叛,是有苦衷的,从来不是因为她不喜欢你,这还不足以被原谅么?”江抒不赞同地道。 貌似那天李眠香是要表达这么一个意思。 198.第198章 给她唱双簧来了 “你说来说去,就是想让本王在取消婚事一事上,助你一臂之力,是么?”朱常洵凝视着她沉默了一阵子,淡淡问道。 “这样有什么不好的,”江抒连忙道,“你不想娶我,我也不想嫁给你,这对我们来说是双赢的事情。” “是吗?”朱常洵不禁轻哼一声,“本王怎么不觉得这对本王有任何益处?” “那是因为你还没发现。”江抒适时地补充。 “那就等本王发现了之后再说吧。”朱常洵不冷不热地甩下一句,回身继续前行。 穿过这条花木环绕的小道,再往前就是叶府中院的位置。 叶溪摇早就听说福王来了府上的事情,由于未得老夫人允许,不便去前院,猜测朱常洵可能会去江抒的卿冉阁,特意带着丫鬟桃雪在此等候。 看到朱常洵与江抒过来,忙快步迎上前来,向着朱常洵盈盈一礼道:“溪摇见过福王殿下。” 眼睛的余光,瞥见二人是一前一后的,并非并肩而行,眸中微微划过一丝异样光彩。 莫非,朱常洵对叶江抒,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好? 不对—— 当她看见江抒手中捧着的那件东西时,很快否定了自己这一猜想。 福王若是不看重叶江抒,也不会将这件千金难得的稀罕物送给她,还亲自送过来。 看来,对于这个四姐,如果有一分能够拉拢的可能,自己还是不能轻易放弃。 如此计较着,不等朱常洵应声,目光迅速移向江抒:“四姐,摇儿在此等候多时,终于等到你了!” “不知五妹找我有何事?”江抒眸光微闪,抬脚迎上去。 这个叶溪摇,和她娘一样,惯会见缝插针,指定是听说朱常洵来了,特意过来讨巧卖乖的。 叶溪摇衣袖下面的手紧紧握着昨晚从厢杏那里得来的那颗大珍珠,微微斟酌片刻,最终还是决定不拿出来,抿抿唇角道:“摇儿见四姐平时都没戴过什么配饰,特意为四姐绣了一个香囊,方才刚刚绣完,就赶忙拿来送给四姐,希望四姐能够喜欢。” 说着,真得从衣袖中取出一个绣着精巧小花的淡绿色香囊,向她递过来。 “不不不,”江抒忙抬手推辞,“我们同为姐妹,怎么能够让五妹为我绣香囊呢,我不能要。” “四小姐,你还是收下吧,”叶溪摇身后的桃雪上前两步道,“我们家小姐为了做这个香囊,可是费了不少心思。这选料、裁剪、挑线、刺绣暂且不说,光只是里面的花瓣,都是她亲手采集亲手晒干的呢。” “这么麻烦呀?”江抒故意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 “四姐,你别听她胡说,”叶溪摇微微笑道,“其实香囊很容易做的,两天就能够做好。” “那也是小姐两夜没睡觉熬出来的。”桃雪不服地小声咕哝。 “多嘴!”叶溪摇嗔怪地瞪她一眼,继续笑着道,“四姐,做这个香囊真得没费多少工夫,你就安心收下吧。” 江抒看着她们一唱一和的样子,眼眸忍不住微微眯起。 敢情这主仆两个是给她唱双簧来了。 不过,既然人家都演到这个份上了,她也不便再推辞,把手中的自鸣钟腾到一直手中,抬起另一只手将那香囊接下:“五妹一片心意,却之不恭,那我就收下了。” 199.第199章 一点机会都不打算给 “嗯,四姐不嫌弃就好。”叶溪摇乖巧地点点头,目光落在她手里的自鸣钟上,“这就是福王殿下送给四姐的礼物吧?它是什么呀?中间这两根长长的东西好像还会动。” 江抒将香囊塞入怀中,低头看了一眼手中自鸣钟的钟盘道:“这个东西叫自鸣钟,是洋人发明的玩意儿,用来计时的,和我们的日晷、沙漏作用一样。” “那它怎么计时呀?”叶溪摇有些好奇地问。 江抒抬手指向那钟盘,淡淡一笑道:“你看,这是一个钟盘,上面画满了刻度,一点、两点、三点、四点……一直到十二点,每个大刻度之间,是一个小时,也就是我们的半个时辰。再看这两根针,长的是分针,短的是时针,分针走得快,每转一圈就是半个时辰,时针走得慢,每转一圈是六个时辰。分针转一圈,时针才转一个大刻度。” “可我们的一天一夜是十二个时辰,它的一圈只有六个时辰,怎么来计呀?”叶溪摇又道。 “这个简单,让它转两圈不就行了!”江抒不禁偏头一笑。 而后,手指指向十二点的刻度:“你看这里,这个是洋人的十二点,如果在白天的话,对应的是我们的正午时,如果在夜里的话,对应的就是我们的正子时。按照两根针所走的方向来计,时针每过两个大格,就是一个时辰,分针每过三个大格,就是一刻钟。” “你看现在,时针在十和十一之间,分针指着九,就是我们的巳正三刻。如果是在晚上,这个位置所对应的时间,就是亥正三刻。” “原来是这样啊!”叶溪摇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诧异地道,“四姐怎么会知道这些?” “这……”江抒猛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忙借口答,“当然是王爷告诉我的。” 眼睛的余光,瞥见身旁朱常洵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心中微微一慌,转头看向他,硬着头皮道:“王爷,你说是不是?” 完了完了,自己怎么这么没有脑子!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代人,怎么可能知道机械钟的工作原理嘛! 朱常洵倒也没有拆穿她的谎言,嘴角轻轻一扯,笑着为她打圆场:“正是如此。” 只不过,那双漆黑澄澈的眼眸,在对上她的眼睛时,却溢动着几点莫测光彩。 福王殿下金口一开,叶溪摇自然没有怀疑的道理,目光再次投向江抒手中的自鸣钟,充满艳慕。 这么一件稀罕的东西,要是属于自己该多好啊! 江抒心知叶溪摇心机深沉,诡计多端,唯恐这样与她待的时间长了,再生出什么事端来,淡淡笑了笑道:“五妹,王爷想去咱家后花园转转,我们就先过去了。” “不如让摇儿陪四姐和王爷一起去吧。”叶溪摇眼珠一转,笑着提议。 江抒有心要避开她,自是不允,委婉地拒绝道:“不劳烦五妹了,我一个人陪着王爷就可以。” “也好,四姐、王爷慢走。”叶溪摇也不强求,温顺和婉地笑道。 只是,在两个人刚刚走远,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扭头向旁边的桃雪道:“这个叶江抒,总是热情不够,客气有加,看样子,她是一点机会都不打算给我了。既然如此,那就莫要怪我狠心!” 200.第200章 根本就是损人不利己 “小姐打算怎么办?”桃雪想了想问。 叶溪摇衣袖下面那只握着珍珠的手力道加大了几分,面色阴沉地道:“哼,自然是能怎么办就怎么办!” 语毕,微微偏头,瞥见叶湖掬从不远处绿竹扶疏的小道上经过,忙快步走过去,装出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三姐,三姐……” 叶湖掬闻声转头,看清叫住她的人的面容,眼中立时闪过一丝厉色,大步迎上来,恼怒地指着她道:“叶溪摇,你这个贱人,谁是你三姐!你在我酒中下柏子仁,害我当众出丑的事情,我还没好好跟你算呢!” 本来已经动手教训过她几次,原打算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但是经过昨晚江抒一说,越想心里越来气,当即去待凤轩准备再次教训她一番。无奈当时叶溪摇不在轩中,只好作罢,没想到今日竟然撞个正着。 “三姐,你错怪我了,我真得没有在你的酒中下柏子仁。”叶溪摇委屈地道。 叶湖掬认定了那日自己在课堂上睡着与她有关,哪里肯信,怒目瞪着她:“事到如今,你还不承认,非要逼我动手吗?” “三姐,我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你若不信,我有证据!” 叶溪摇说着,将那只握着珍珠的手抬起来,朝着她摊开掌心:“你看!” 叶湖掬低头瞥了一眼,冷笑道:“不过是一颗珍珠而已,能够说明什么!” “三姐,你好好看看,我们家有这么大的珍珠吗?”叶溪摇另一只手捏起那颗珍珠递向她。 叶湖掬抬手将那颗珍珠夺下,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面色微微缓和了几分,疑惑地道:“那这是……” “这是当时皇上为福王所下的聘礼中的一件,一直放在叶江抒的卿冉阁,”叶溪摇神色凝重地道,“三姐知道它此时为何会在我的手中吗?” “为什么?”叶湖掬有些不解地问。 叶溪摇凝视着她,沉吟片刻道:“昨天晚上,我不小心撞到三姐身边的厢杏,这是从她身上掉出来的。” “厢杏?”叶湖掬的脸色顿时一变,“难道那个贱婢被叶江抒收买,背叛了我,那柏子仁是她下的?” “不是,”叶溪摇轻轻摇摇头,“我问过厢杏,她说是十几天前打扫三姐房间的时候,在外室的博物架下面捡到的,知道不是三姐的,一时贪心,就自己收了起来。” “所以,你的意思是……”猜测到可能的答案,叶溪摇的目光不由一寒。 叶溪摇点点头道:“那日叶江抒发现了酒中被动了手脚,故意趁我们不注意,拿这颗珍珠打掉了博物架上的一个花瓶,转移了我们的注意力,趁机调换了她与三姐的酒杯。” “这也不对呀,”叶湖掬的心中还是有些疑虑,“如果是她调换了酒杯,她怎么也会在陈夫子的课上睡着呢?那不是一样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丑,惹福王不高兴吗?这根本就是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这好解释,”叶溪摇神情一凌道,“她的目的不是要三姐出丑,她是要离间我们。” 201.第201章 是做了两种准备的 “叶江抒这个废物,竟敢算计我!我现在就去找她!”听她这么说,叶湖掬脸色顿时大变,作势要去找江抒算账。 叶溪摇忙抬手拉住她:“三姐,你不能去,现在福王和她在一起,你如果这样气冲冲地过去找她的麻烦,就算福王因此看清了她的诡计多端,不再要她,未来的福王妃,也不会再是你了。” “那怎么办?”叶湖掬皱了皱眉头道,“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三姐还愿意相信我么?”叶溪摇眸光一闪,轻声问道。 “嗯,”叶湖掬连忙点点头,“五妹,之前是我错怪你了,对不起,你可一定要帮我。” “我们是好姐妹,我当然会帮三姐了。”叶溪摇淡淡笑道,“不过,我想请三姐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叶湖掬问。 叶溪摇垂眸想了想,面色凝重地道:“若是将来三姐能够成为福王妃,帮我坐上惠王妃的位子。” “原来五妹看中的是惠王。”叶湖掬微微有些意外。 她原以为她会和自己一样,倾慕于福王殿下,只是苦于没有机会,才会帮助自己对付叶江抒的。 “不知三姐能否答应我的条件?”叶溪摇轻轻抿了抿唇角道。 “这没有问题,”叶湖掬微微一笑,“只要我能够坐上福王妃的位置,就一定会帮你。” “好,”叶溪摇满意地点点头,“三姐现在不是想要报复叶江抒嘛,那就按我的计策来。” “什么计策?”叶湖掬下意识地问道。 叶溪摇眸底划过一丝精锐光芒,望向前方一根随风轻颤的花枝,薄唇轻启:“自然是杀人于无形。” “什么意思?”叶湖掬有些迷惑,“我怎么听不明白?” 叶溪摇敛敛神色道:“我方才给了她一个香囊,里面放了夹竹桃花瓣,这是第一步。过两天,三姐去把你院中的那盆黄花杜鹃送给她,这是第二步。黄花杜鹃和夹竹桃的花香混在一起,会产生一种毒瘴,轻则会使人患上哮喘,重则会使人瘫痪。” “不行,夹竹桃有毒,是人人都知道的,这万一查出来怎么办!”叶湖掬毫不迟疑地拒绝道。 这可不是姐妹之间闹闹矛盾的小事,万一出了什么事,可是要坐大牢的。 她对付叶江抒,目的是夺来福王妃的位子,可不想和她弄得两败俱伤。 “三姐不必担心,”叶溪摇淡淡一笑,“夹竹桃花开艳丽,芳香宜人,只要不入口,对人并没有什么害处。此外,黄花杜鹃本身也没毒,又是杜鹃花中的珍品,三姐忍痛割爱,将那盆好不容易得来的黄花杜鹃送给她,这是对妹妹的友好。我们又不懂药理,怎么知道它们的花香是不能混在一起的呢!所以,就算有人发现了什么,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 语落,眼睛的余光,瞥向江抒与朱常洵离开的方向。 叶江抒,你不要怪我,香囊本身无害,我送你香囊是做了两种准备的,拉拢你和对付你,是你非得逼着我用后面的一种。 202.第202章 会是一个怎样的人 “真得没问题吗?”叶湖掬还是有些担忧。 叶溪摇抬手拍拍她的手背道:“放心吧,一定不会有事的。” “嗯,谢谢你,五妹。”叶湖掬轻轻点点头,反手握住她,感激地道,“我这些天来这么对你,你非但不记恨我,还肯帮我。” “三姐不要这样说,”叶溪摇眸光微动,做出一副很真诚的样子,“三姐误会我,也是中了别人的离间计,如果不是叶江抒换了那杯酒的话,我们又何至于弄成那样。” “哼,叶江抒那个废物,我一定不会让她好过!”叶湖掬的脸色顿时大变。 “好了,不说这些了,到时候三姐按照计策行事就可以。”叶溪摇敛敛神色道,“我们说话的时间不短了,别让人看见,我先回去了。” “为什么怕人看见?我们是姐妹,见个面怎么了?”叶湖掬不解地问道。 叶溪摇稍作沉吟道:“我们和好的事情,暂时还不能让人知道。不然,我先送了香囊,你又送花,叶江抒一定会怀疑的。她现在会反击了,不再是以前那个逆来顺受的懦弱四小姐。” “那我们下次再遇上,还要不要说话了?”叶湖掬又问。 “看情况而定吧,”叶溪摇想了想道,“如果附近有别人的话,三姐就还把我当成那个在你的酒中下了柏子仁的人,羞辱、不理都可以,如果四下无人,可以简单的交谈两句。” “好,我知道了,”叶湖掬松开握住她手指的手,“那你快走吧。” 这厢,江抒与朱常洵并肩走在两旁花枝交错的小径上。 她看着朱常洵对她一副审视的样子,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有什么话,王爷就请说吧。” 朱常洵微微扯了扯嘴角,目光移向她手中的自鸣钟:“你怎么知道这自鸣钟的计时方式?” 连他这个摸过好几次的人,都还没有对这自鸣钟了解的如此清楚,她一个初次见到的人,竟然想都没想,就能够说出那番话,这可是一件值得探讨的事情。 “这……”自己来自未来世界自然是不能说的,江抒略一迟疑,顺口邹道,“我前几天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一个老头在摆弄这玩意儿,就记住了。” “是吗?”朱常洵眼眸一眯,明显不太相信。 “不然呢?”江抒笑着反问,“那王爷认为我是怎么知道的?” 朱常洵淡淡一笑道:“本王听说,十多年前利玛窦第一次来大明的时候,结识了在南京任职的叶向高,两个人十分投缘,曾以友人互称。与其说你会做那样一个梦,本王更愿意相信,你是当时从利玛窦那里得知的。” “看来,什么都瞒不住王爷。”现成的理由给她摆在这儿,不用白不用,江眼珠一转,故作遗憾地道。 只是……叶向高与利玛窦交好? 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回事。 她现在突然对她那个没有见过面的便宜父亲好奇起来了,也不知道那会与洋人相交,又能够当首辅的爹会是一个怎样的人。 203.第203章 再收回就是打自己的脸 “不对——”正在这时,朱常洵突然想到什么,声音加高几分。 “什么不对?”江抒有些不解地转头看向他。 朱常洵凝视着她,沉默片刻道:“倘若你真是从利玛窦那里得知的,为何你那个妹妹叶溪摇会一无所知?” “这个……”江抒抿抿唇角道,“那时父亲是单独带我出门去见利先生的,在他那里见到了这玩意儿,他看我好奇,便告诉了我它的计时原理。五妹没有一同前去,她当然不会知道。” “原来是这样,”朱常洵双眸微眯,淡淡笑了笑,“不过,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当时叶小姐不过才五六岁吧,怎么会记得如此清楚?” “这……本姑娘幼年早慧,又是天生一副好记性,不就是记住了一个自鸣钟的计时方式嘛,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江抒扬扬唇角,脸不红心不跳地自夸道。 眼睛的余光,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反应,见他没有再怀疑,微微松了口气,从怀中掏出叶溪摇给她的那个香囊,抬手举向鼻前。 可当香味入鼻,江抒的脸色瞬时一变。 她是学习中医的,最先学到的就是闻香识药。根据里面所散发出的花香,可以分辨出,香囊中的花瓣分别是玫瑰、芍药、百合、丁香,还有……夹竹桃。 前面四种花性温良,芳香宜人,可以舒缓疲劳,对人体有诸多好处,但夹竹桃却是有毒的。 根据医书记载,若是不小心误食了夹竹桃,轻则会恶心、呕吐、心动过缓,重则可能导致心跳停止。 虽说只要不入口,对人并没有什么害处,可是,叶溪摇未必会知道这一点。也许,她就是想要拿这个香囊来害自己的。 想到这一点,江抒眼中微微划过一丝寒光,她原以为她送自己香囊的目的是讨好自己,没想到竟然包藏了这样的祸心。 “怎么?这香囊有问题?”朱常洵看出她的异样,和声问道。 “没有,”江抒轻轻摇摇头,“就是里面花瓣的种类放得有些多,有三两种一时间分辨不出来。王爷不是还要教我怎么用这自鸣钟吗?我们快走吧。” “不必了,”朱常洵摆摆手道,“既然你会用,本王何必多此一举?时候不早了,本王也该告辞了。” “那我送王爷?”也不挽留,江抒笑着提议道。 “好。”朱常洵轻笑一声,走到前面的岔道转了弯。 江抒站在原地,双手捧着自鸣钟,望着他那白衣包裹下的翩翩身影,忍不住撇撇嘴。 姑娘我这是说得客套话好不好,这人怎么听话不听音,没看到姑娘我手中还捧着件东西的嘛! 不过,即便心有不满,相送毕竟是自己提出来的,再收回就是打自己的脸,江抒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快步跟上去。 原以为朱常洵这么快出门,需要在门口等上朱常浩一会儿,没想到刚出叶府大门,便看到他双手环胸站在马车前等待。 江抒的面上顿时出现一抹诧异之色,一手提裙走下叶府大门高出地面的几级台阶,不解地道:“瑞王殿下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没去六妹那里吗?” 204.第204章 到底是什么意思 朱常浩大步迎上前来,无奈地耸耸肩:“去是去了,但你家六姑娘不留客,屋门都没让本王进,直接把本王赶了出来。” “啊?怎么会这样?”江抒微微蹙了蹙眉头,心念一转,忙为叶池挽找借口,“瑞王殿下别介意,六妹她这几天都在忙着练画,可能是不想被打扰,怕失了灵感,绝对没有对瑞王殿下不敬的意思。” “她是怕输了比赛,这个本王知道,三嫂不必担心,本王不会与她计较的。”朱常浩笑了笑道。 而后目光移向她身后的朱常洵:“三哥既然出来了,我们就快走吧,靖桓还在云香楼等着呢。晚些时候,我们还要进宫去见父皇。” “嗯。”朱常洵缓缓点点头,淡淡瞥了江抒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大步走向停在门前的马车。 二人先后上车之后,那辆低调奢华的蓝顶子马车便驶离叶府门口,向南疾驰而去。 江抒捧着自鸣钟站在原地,望着马车走远,直至消失在转角处,方才回身走进大门。 一路缓行,回到卿冉阁。 此时屏浅已经回来了,正拿着把剪刀给院子里的一株西府海棠裁剪花枝,看到江抒绕过满院花树走进来,忙抬脚迎上前去:“小姐回来了。” 接着倾身向后看了看,不见其他人的身影,不解地道:“福王殿下呢?” “他走了,在外面教会我使用这玩意儿后,就离开了。”江抒微微一笑,将手中的自鸣钟交给她。 说了个小小的谎,不然以后这丫头看到自己能够很熟练的使用这自鸣钟,再大惊小怪。 然后从怀中取出叶溪摇给她的那个香囊,捏着上面的挂绳轻轻甩了甩,问道:“对了,你前几天晒的杏花瓣还有没有?” “当然有,”屏浅笑着点点头,“奴婢就把它放在西耳房的五斗橱里,留着以后给小姐泡茶喝,小姐现在要吗,奴婢这就去拿。” “不用了,”江抒抬手拦住她,将手中的香囊塞入她的手心,“你待会儿把它拆开,把这里面的花瓣全部倒掉,装上杏花。” “为什么呀?”屏浅将那香囊举到鼻前闻了闻,“这香囊很好闻啊,比杏花香多了。” “这是叶溪摇给的,”江抒语调平静地道,“里面放了夹竹桃。” “夹竹桃?”屏浅面色不禁一变,“小姐是怎么知道的?” 这香囊她仔细看了看,囊口是缝死的,并不能随意拆开。 “自然是闻出来的,”江抒微微敛了敛神,“你别忘了,你家小姐我可是读过《本草纲目》的。” “这个五小姐,一边讨好小姐,一边又送有毒的香囊给小姐,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想到有人竟然想要加害自家小姐,屏浅顿时有些恼怒。 “管她什么意思呢,只要不受其害就好。”江抒淡淡扯了扯嘴角道,“叶溪摇那棵墙头草,连夹竹桃只有食用了才会中毒都不知道,还想用它来害我,真是自不量力!不过,我倒要好好陪她玩一玩,每天戴着这个香囊,还能安然无恙,看她什么反应!” “那奴婢这就去将里面的花瓣换掉。”屏浅低声说了句,双手捧着自鸣钟,转身走向不远处的西耳房。 205.第205章 哪有那么容易就好 “小姐,不好了,不好了……”江抒刚刚佩戴好昨天屏浅换了杏花瓣重新缝好的那个香囊,正准备出门去叶溪摇的面前晃晃,屏浅突然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跑进来。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看她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江抒微微止步,有些不解地问。 “是……是罗新,”屏浅重重喘息一阵道,“他与怯羽比武回来了,受了伤。” “罗新受伤了?严不严重?”江抒忙向前两步,拉住她的衣袖问道。 “这……”屏浅面上微微出现几分迟疑之色,轻声道,“罗新现在在西苑,小姐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也好,那就快走吧。”江抒看她这个反应,猜测伤势肯定不轻,大步踏出房门。 西苑素朴简雅的房间内,镂空屏风后面,罗新坦露着上身躺在床上,缠在胸口的厚厚的纱布已被鲜血浸透。 他强忍着疼痛望着头顶的木质房顶,回想着今天与怯羽比武的种种经历。 那怯羽虽然有些冒失,不知轻重,失手伤到他在所难免,但是,只一场简单的比武,便招招下杀手,步步紧逼,那就有些奇怪了。 难道说,他这样做,是授了朱常洵的意? 而自己在与朱常洵的两次见面中,不小心露出了什么破绽,被他看出来了? 那怯羽功夫颇深,难以招架,若不是哲哲突然出现,对他用了暗器,自己恐怕难以活着回来…… 正想着,但听吱呀一声,虚掩着的房门突然被从外面推开。 罗新强撑着身子向外看去,只见江抒一身简素裙袄,与屏浅一前一后走进房门。 绕过竖立在房屋中间的屏风,走进内室,江抒看到罗新支着双臂准备起身,忙大步走过去,摆摆手道:“快别起来,好好躺着。” 扶他在床上躺好,看到他胸口处那被鲜血浸湿大片的纱布,方又有些担忧地道:“怎么伤的这么重?不是说好的适可而止吗?” 罗新躺在床上,自下而上地望着她,吃力地摇摇头:“比武切磋,受点伤也是不可避免的,你不必担心,我没事,养上几天就好了。” “你旧伤刚刚见好,又添新伤,而且比之前伤得还要重,哪有那么容易就好的。”江抒忍不住蹙了蹙眉头,“这个怯羽,怎么这么没轻没重,竟然下手如此之狠。” “没事的,”罗新勉力笑了笑,“你放心,我真得没有大碍。” “不行,我得去问问他,为何要对你下这么重的手。”江抒却不愿意就这么算了,转身要去找怯羽理论。 罗新忙抬手拉住她:“你别去,是我技不如人,才会受伤,你这样过去,只会让我难堪。” 这事若是追究下去,最终查出怯羽真得是授了朱常洵的意,才会对他下杀手,他以后还怎么跟着江抒进福王府,实行自己的计划。 “那好,我不去了,”江抒觉得这话也有几分道理,缓缓回过身来,望着他道,“你是不是因为上次伤势没有痊愈,体力不支,才会被他伤到的?” 206.第206章 可不可以借一步说话 罗新轻轻摇摇头:“我的伤已经完全好了,真得是我功夫不如他。” “可他不过是朱常洵身边的一个护卫。”江抒有些难以置信。 一个堂堂江湖大侠,怎么连一个小小的福王府护卫都对付不了? 罗新微微敛眸,稍作沉默道:“他还有一个身份,苍山派二弟子。苍山派四大弟子之一,不是浪得虚名的。” 看来,以后要对付朱常洵,还得想办法先把这个怯羽除掉。 “那你是什么派的?”想到昨日朱常洵所说的什么“识人不清”、“引狼入室”,江抒心念一动,顺口问道。 “这……”罗新面上稍稍出现几分迟疑之色,沉吟片刻道,“我现在不方便说,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嗯,那你好好休息吧,”江抒看出他似乎有难言之隐,也不再追问,淡淡一笑道,“我让屏浅留下来照顾你。” “不用了,”罗新忙摆摆手,“有隔壁的阿重照顾我就可以。” “那好,”江抒点点头道,“若有什么需要,你就让他去跟我说。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自己不能在这里久留,否则传到老夫人那里,再被叶湖掬、叶溪摇添油加醋一番,又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从罗新的房间出来,走出西苑,此时太阳已经西斜了,不再璀璨的阳光,将周边花草树木的影子拉得斜斜长长。 江抒与屏浅一前一后走在花木交错的碎石小道上,正想着趁着现在出门要不要去陵春居看看叶池挽,不经意抬头,突然看见一个身穿深蓝色裙袄的妇人,领着一个提着药箱的老郎中从远处的曲桥边经过。 “那不是四娘身边的苏嬷嬷吗?”遥遥地望了一阵子,江抒扭头向身后的屏浅问道。 屏浅向前两步,轻轻点点头:“正是。” “那她请大夫做什么?难道四娘病了?”江抒又问。 屏浅想了想道:“听说四夫人昨晚咳得挺厉害,药都喝了好几回了,还是不见好。” “怎么会这样?昨日在慎德堂见到她的时候,看上去还好好的。”江抒有些疑惑。 屏浅摇摇头道:“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只不过,这些年来,四夫人的身子一直不太好,经常请大夫。” “那就随我去静思园看看她吧。”江抒抿唇沉默片刻,轻声说了句,大步向苏嬷嬷离开的方向走去。 在现在的叶府中,除了屏浅和叶池挽之外,就只有四夫人阮凤致关心她了,自己不能忘恩。 沿着花木繁盛的曲折小道,走到静思园的时候,那老郎中已经为阮凤致诊完了脉,正坐在正房外室的圆桌旁开药方。 苏嬷嬷在他的身旁站着,看到江抒与屏浅过来,忙快步迎上前来,向她屈身一礼道:“四小姐来了,奴婢见过四小姐。” “苏嬷嬷不必多礼。”江抒抬手扶她起来,目光投向圆桌旁执笔写字的老郎中,“敢问大夫,我四娘她情况怎么样?” “这……”老郎中的面上微微出现一抹犹豫之色,迟疑片刻,站起身来道,“小姐可不可以借一步说话?” 207.第207章 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不必了,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我自己的身子,我心里有数。”江抒还未回答,屏风后面的内室中,传来阮凤致有些虚弱的声音。 “四娘……”江抒没想到她是醒着的,面上微微出现几分担忧之色。 为了不影响病人的心情,一般大夫若是诊断出什么严重的病情,都会瞒着。 “放心吧,当年你三哥成昌走得时候,我都挺过来了,还有什么是承受不住的。”轻微和缓的声音,显得分外平静。 “好,”江抒望着屏风轻声答应一声,再次看向那老郎中,“那你就直说吧。” 老郎中缓缓点点头,叹息一声道:“夫人她这是常年心头郁结造成的咳疾,病情拖得太久,已经无法根治了,只能暂且用药调养着。但如果心情一直得不到改善,再接着积郁下去,恐怕会有……” “胡说!”江抒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忙冷声打断他,“四娘她还不到四十岁,怎么会有这么严重!” “这病情的好坏,看得是脉象和身子状况,不是用年龄来判断的。”老郎中有些无奈地解释道。 江抒学习中医几年,虽然基本上没什么实践经验,可哪里不知道这些道理。 只不过,阮凤致就在里面听着,她不想让她知道她的病情有这么严重,怕她对自己丧失信心,于是道:“我看呢,你就是个庸医,自己没本事治好,非得要把病情说得这么严重,来掩饰你的无能!” “这位小姐,你太过分了!”那老郎中也是个有气性的人,脸色顿时被气得青一片白一片,冷哼一声道,“你若觉得老夫无能,大不了,老夫就不医了!” 说着,也不顾这是在首辅大人的府上,提起圆桌上的药箱,甩甩衣袖向外面走去。带起的风,将刚刚写完墨迹未干的药方带落在地。 江抒微微屈身,将那药方捡起来,只见上面写着:冬桑叶三钱、石膏三钱、阿胶三钱、麦冬三钱、杏仁二钱、枇杷叶三钱、沙参三钱、胡麻仁三钱、甘草一钱,水一碗,煎六分,滚热服。 这是她前世所背的汤头歌诀里的清燥救肺汤的配方,具有清燥润肺、养阴益气的功效,是治疗咳疾的良方,用法用量丝毫不差。 如此看来,那老郎中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不想就这样将他得罪了,江抒微微向屏浅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前去追那老郎中,把自己不是有意侮辱他的事情说清楚。 而后,将那药方递给站在一旁的苏嬷嬷,吩咐她去按方抓药,自己则绕过屏风缓步走进内室。 此时,阮凤致正斜躺在靠墙摆放的雕花大床上休息,面色显得有些苍白。 看到江抒进来,虚弱地笑了笑:“抒儿,你何必为难人家呢,我这病,都请了好几个大夫了,也无济于事,看样子真得好不了了,不怪人家大夫。” “四娘,您别这么说,”江抒忙快步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怎么可能治不好呢,您还这么年轻,一定是他们医术不精。抒儿想要帮您治愈咳疾,这段时间翻看了很多医书,不如让抒儿为您把把脉吧。” 208.第208章 黄鼠狼给鸡拜年来了 这话说了个小小的慌,不过也是善意的谎言,只有让她觉得她是被重视的,才有撑下去的信心。 然后,不等她说什么,自顾着在床沿上坐了下来,抬手搭在她的手腕上。 脉象虚弱,脉搏过快,这是典型的脉虚数,虽不容易治愈,却并不是什么大病。之所以显得来势汹汹,确是那老郎中所说得积郁已久所造成的。 江抒心知只有解开她心中的郁结,才能够让病情尽快见好,翻手握住她,真心诚意地道:“四娘,三哥虽然走了,但您还有抒儿。抒儿自幼失去母亲,是您一直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照顾抒儿,抒儿也一定会像对待亲生母亲一样对待您的。您放开心怀,不要再想太多了,只有您好起来,抒儿才能够放心。” “嗯,四娘会的。”阮凤致轻轻点点头,眼眶微微有些湿润,“也亏得你这孩子有心,还为了我去翻看医书。” “四娘不要这么说,四娘对抒儿那么好,抒儿为四娘做点什么是应该的。”江抒微微颔首,语气十分真诚。 那神情,那态度,就好像自己真得为她翻看了医书一样。 阮凤致并未对她的话有丝毫怀疑,面上感动之色更甚,直说能够摊上江抒这样的好女儿是她的福气。 由于府中库房里药材不齐,抓药需要出府,直到暮色四合,苏嬷嬷才拎着几包药材从外面回来。 接下来就是煎药的事情,江抒怕她不知道火候,煎不好,便将药材接下来,亲自去煎。然后看着阮凤致喝下,方才离开。 回到卿冉阁,摆在房屋内室的自鸣钟显示,已经是九点十五了,也就是所谓的亥初一刻。 煎了一个多时辰的药,江抒觉得浑身疲累,便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倒头睡下了。 因为睡得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 江抒支着睡得有些酸痛的身子坐起身来,正准备起床,外面突然传来一道故作温和却依旧带着几分凌厉的声音:“你家小姐呢?” 根据这音色,江抒判断出声音的主人是那个一向爱找她麻烦的三姐叶湖掬,眸中不禁闪过一丝冰寒:她来做什么? 不过,人家既然已经来了,不出去接待多少有些不合适,江抒利落地披衣下床,拉开房门走出去,一边高声道:“不知三姐找我有何事?” 叶湖掬此时一袭鹅黄色对襟及膝长夹袄,水红色百褶长裙,正站在正房门前回廊的台阶下等待。 看到江抒出来,忙快步迎上前来,一脸歉疚地道:“四妹,我这段时间来一直找你的麻烦,你怪我吗?” 怪她吗? 这是什么情况? 黄鼠狼给鸡拜年来了? 江抒眼眸一眯,淡笑着道:“三姐说得哪里话,姐妹之间闹点矛盾在所难免,转头就忘了,抒儿怎么会怪三姐。” “你真得不怪我?”没想到她会回答的如此干脆,叶湖掬微微有些意外。 “当然是真得,”江抒面上依旧保持着和缓的笑容,“三姐何时见我说过谎?” 209.第209章 想要联手置她于死地 何时说过谎? 竟然还好意思这么说! 叶湖掬的面色顿时一变,衣袖下面的双手暗暗握成拳头。 大半个月前在老夫人那里,默认了屏浅所说得“先动手打了她”的谎言,不是在说谎么? 之后一天在她的明瑟楼,用珍珠打掉花瓶,将她的酒杯调换,还说房里有老鼠,不是在说谎么? 三天前那个微雨的夜晚,从老夫人的畅和堂离开的时候,暗示她是叶溪摇在她的酒中下了柏子仁,挑拨得她更加仇视叶溪摇,不是在说谎么? 不过,想到自己此来的目的,叶湖掬最终还是将这股怒火强行忍下了,努力挤出一抹假笑:“四妹说得是,四妹性情一贯温婉,自然不可能会说谎。以往是三姐的不是,还望四妹能够不计前嫌,就让它都过去,你我姐妹握手言和。” “三姐可是真心的?”江抒忙抬脚向她走近两步,一副惊喜的模样。 只是,那双澄澈的眼眸,却不动声色地轻轻眯起:好啊,又来跟本姑娘演戏,那姑娘我就陪你演下去,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叶湖掬并未注意到江抒的异样,装出一副很真诚的样子道:“当然是真心的,我将我最喜欢的一件东西都带来了,送给四妹,以示诚意。” 说着,微微向后转身,抬起双手轻轻击了两下掌。 掌声方落,只见一个身穿淡青色裙袄的小丫鬟,端着一盆开黄花的植物绕过附近的几株杏花树走了过来。 待那小丫鬟走到近前,叶湖掬抬手指向盆中的植物,微笑着向江抒道:“四妹,你看,这盆中的花名叫黄花杜鹃,它可是杜鹃花中的珍品,是我几番托人好不容易才从成都府弄来的,现在我把它送给你。” “不不不,”江抒连忙道,“这黄花杜鹃既然是三姐的珍爱之物,四妹怎么好横刀夺爱呢。三姐的心意我领了,三姐还是把它带回去吧。” “难道四妹不愿意原谅我?”叶湖掬的面上立时出现一抹失落之色。 “没有,”江抒忙摆摆手,“我只是……” 她正想找个理由推辞,却被叶湖掬打断:“既然没有,那四妹还是收下吧。” 接着,不由分说,扭头吩咐那小丫鬟:“霜荷,把花给四小姐送到房里去。” “是。”小丫鬟脆声答应一声,端着花盆走进房间,摆在屋内屏风旁边的桌案上。 “三姐快屋里请,我让屏浅去沏茶。”江抒心知再拒绝这戏就演不下去了,也便不再推辞,抬手向她做个请的姿势。 叶湖掬低头瞥了一眼她腰间挂着的那个叶溪摇送的香囊,眼中寒光一闪而过:“不用了,我还要去畅和堂向祖母请安,不能久留。” “既然如此,三姐慢走。”江抒也不挽留,微笑着走下台阶相送。 只不过,在叶湖掬主仆的身影刚刚走远,面色陡然一变。 这黄花杜鹃单独是没什么问题,但它和夹竹桃的香味混在一起,却会产生一种致命的毒瘴。 前日叶溪摇送了含有夹竹桃花瓣的香囊,今日叶湖掬又忍痛割爱将这杜鹃花中的珍品黄花杜鹃送来,莫非,这二人已经和解,想要联手置她于死地? 210.第210章 还是像以前一样羞辱她 这种隐秘的杀人方式,叶湖掬这种嚣张跋扈的骄奢女子恐怕想不出来,十有八九是叶溪摇的主意。 看来,自己还是太小看她的,竟然认为她不知道夹竹桃只有食用了才会中毒,以为她是要单独拿这夹竹桃来害自己。 “小姐怎么了?”看她反应有异,屏浅快步走过来,关切地问道。 江抒缓缓摇摇头:“没什么,你去打听一下,叶湖掬和叶溪摇是不是已经和好了。” “是。”屏浅答应一声,缓缓转身,绕过附近枝梢交错的杏花树向外面走去。 约莫半个时辰后,屏浅去而复返。 此时,江抒已经自己梳洗完毕,随便吃了点早餐,正坐在房内屏风附近的桌案旁,摆弄叶湖掬送来的那盆黄花杜鹃。 听闻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微微转头,望着屏浅那张稚嫩的小脸,轻声问道:“怎么样,打听到了些什么?” 屏浅走到离她两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来,迟疑了一下道:“奴婢能问的人都问过了,并没有打听到三小姐和五小姐和好的事情,所有人都说三小姐见到五小姐的时候,还是像以前一样羞辱她。” “看来,她们为了对付我,可真是下足了功夫。”江抒不禁冷笑一声。 夹竹桃和黄花杜鹃这两种混在一起会致命的东西,竟然会在相差不多的时间里被送到了她这里,她绝不会天真的认为,这只是一个巧合,一个意外。 所谓的“像以前一样羞辱她”,恐怕是二人为了掩人耳目所使的障眼法吧。 这时,却听屏浅又道:“小姐,奴婢虽然没有打听到三小姐和五小姐和好的事情,但奴婢却意外得知了另外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江抒顺口问道。 屏浅微微抿了抿唇角道:“是三小姐身边的厢杏,她被三小姐打了,伤得挺重。” “为什么会被打?”江抒有些不解。 屏浅轻轻摇摇头道:“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她拿了三小姐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三小姐发现了。” “原来是这样。”江抒眸光微闪,怪不得今日随叶湖掬一起来的不是厢杏,而是那个名叫霜荷的小丫鬟。 顿了顿,她道:“等到什么时候有机会,你悄悄把她叫过来一趟,我有话要问她。” “小姐,不用等了,”屏浅稍作迟疑道,“其实奴婢已经自作主张将她带过来了。” 说着,转头看向门外:“厢杏,你进来吧。” “是。”外面传来一道清脆应答,紧接着,一个身穿浅粉色裙袄头梳双丫髻的小丫头低着头走了进来。 走到屏浅侧后方,距离江抒不远的地方,她微微屈身,向着江抒一礼道:“奴婢厢杏见过四小姐。” “把头抬起来,让我看看。”江抒看出她在刻意埋着头,猜想屏浅所说的伤很有可能在脸上,简单地吩咐道。 “是。”主子发话,就算不是自己的主子,也不能不听,厢杏虽然心中十分不情愿,还是不得不抬起自己肿得像馒头似的脸。 211.第211章 连举手之劳都算不上 “怎么会被打成这样?难道你真得偷拿了三姐的东西?”望着那张几乎让人辨不出本来面目的肿胀面容,江抒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叶湖掬下手可真够狠的,也不顾及这张脸很有可能会就此毁了。 “不是这样的,奴婢没有偷东西!”不待江抒过多感慨,厢杏忙惶恐地道。 身为一个丫鬟,手脚不干净可是大忌,若是传出这样的名声,这叶府怕是待不下去了,再到别处,也没人肯要。 这样一来,自己所面临的结局就只有两个,一是沦为乞丐,二是被饿死。 这两者皆非她所愿,于是在沉默片刻后,厢杏又慌慌张张地解释道:“事情是这样的,十几日前奴婢在打扫我家小姐房间的时候,在外室的博物架下捡到了一颗大珍珠,知道那不是我家小姐的,一时贪心,就自己收了起来。没想到我家小姐竟然知道了此事,恼我不将珍珠拿给她,所以才动手打了我。” “珍珠?”江抒猛然想到那日去书院之前,自己在叶湖掬的明瑟楼拿珍珠打花瓶的事情,心头不由一惊,“那颗珍珠现在在哪里?” “这……”厢杏想了想道,“三日前那个下雨的晚上,奴婢去西厨房为我家小姐拿点心,因为天太黑,不小心撞到了五小姐,那颗珍珠从袖子里掉出来,被五小姐发现了,她问了我几句,就拿走了。” “她都问了你什么?”江抒忙站起身来问。 厢杏略一迟疑,轻声道:“五小姐问我,那颗珍珠是哪里来的。” “那你是怎么说得?” “我……奴婢照实说得。” “嗯,我知道了。”江抒面色顿时沉了几分,缓缓点点头。 怪不得叶溪摇先给了她含有夹竹桃花瓣的香囊,叶湖掬又紧接着送来黄花杜鹃,原来她们真得已经和好了,并且还知道了自己调换了酒杯的事情。 如此一来,这姐妹二人岂不是要变本加厉的对付自己? 真是件麻烦的事情,以后有了这二人的搅扰,日子恐怕难以清静了。 假如一早知道这离间计的期效只是大半个月的话,她才懒得又是课堂装睡又是被夫子罚写的费这心思,还失掉了一颗价值不菲的大珍珠。 “四小姐……”看她神情不对,厢杏以为是自己说错话了,小心翼翼地开口。 江抒凝神看向她,摆摆手道:“好了,没事了,你先回去吧。” “是,奴婢告退。”厢杏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躬身后退了几步,转身向外面走去。 还没走出屋门,身后传来江抒恬淡平和的声音:“后花园东墙边的那丛野草中,开伞状白花的是没药,采些嫩叶捣碎了敷在脸上,可祛瘀止痛。” 厢杏脚步不由微微一顿,没想到一个堂堂的小姐会关心她一个丫鬟,面上顿时出现几分感激之色,缓缓地转过头:“谢谢四小姐。” “没什么,连举手之劳都算不上。”江抒淡淡扯了扯嘴角,再次轻轻摆摆手,示意她离开。 212.第212章 把戏演到这个份上了 看着厢杏走远,屏浅有些担忧地道:“小姐,如此看来,三小姐和五小姐一定是和好了,还知道了小姐调换了酒杯一事,她们一定会联合起来对付小姐的,我们该怎么办?” “不是会联合起来对付我,而是已经在联合起来对付我了。”江抒敛敛神色,纠正她话里的错误。 屏浅想了想道:“小姐的意思是……两日前五小姐送给小姐的那个装有夹竹桃花瓣的香囊?小姐不是说,夹竹桃只要不食用,就没什么害处的嘛?” 江抒微微转头,望向身旁那盆黄花杜鹃,冷笑一声道:“夹竹桃本身是没什么危害,但你别忘了,我们的三小姐今日可送来了这黄花杜鹃。” “黄花杜鹃怎么了?”屏浅有些不解,“难道它也有毒?” 黄花杜鹃是杜鹃花中的珍品,她记得还在去年的时候,叶湖掬为了得到这盆黄花杜鹃,可是费了不少心思。 倘若有毒的话,她怎么会费劲心思将它弄来,还一直养在房中,百般呵护着? “没有,”江抒轻轻抬手摘下一朵盛开的杜鹃,举到鼻间闻了闻,眼眸轻轻一眯,“只不过,世间万物都遵循着一个规律,叫做相生相克。” “小姐是说……夹竹桃和黄花杜鹃是相克的?”屏浅脸色不禁一变。 江抒回头看向她,缓缓点点头:“据医书记载,夹竹桃和黄花杜鹃的香气混在一起,会产生一种毒瘴,轻则使人患上哮喘,重则使人瘫痪。” “原来三小姐和五小姐明明已经和好了,表面上还假装不和,竟然是包藏了这样的祸心!”屏浅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恼怒之色,“奴婢现在就去告诉老夫人!” “不用了,”江抒抬手拉住她,“老夫人不喜欢我,心向的肯定是她们。更何况,夹竹桃和黄花杜鹃放在一起会产生毒瘴的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就算闹开了,她们也会一口咬定,她们送香囊送花只是为了向我示好,根本不知道两者是不能混在一起的。” “那我们该怎么办?”屏浅略一沉吟,蹙着眉头问道。 江抒唇角不由一勾:“她们为了对付我,都把戏演到这个份上了,我若不配合她们把戏演下去,如何对得起她们的良苦用心?” “小姐的意思是……假装受其所害?” “没错,”江抒淡淡一笑,笑意深及眼底,“这两天我就不出门了,明天一早你散消息出去,说我身子略有不适,晚上再散消息出去,说我不适加重。等到后日一大早,你就装作一副很焦急的样子,去向老夫人请求为我请大夫。” 她还记得,太后寿宴那晚,她与朱常洵在万春亭附近所听到的七日后将有一场倾盆大雨的事情。那是一个官员对太子朱常洛说得,说是钦天监推算出来的,目的是让朱常洵早日去洛阳就藩。算算时间,就是后日了。 希望那钦天监能够推算的准确,雨真得可以下下来。管那六部的官员会不会齐聚千步廊,给朱常洵制造危机呢,反正让人冒雨去请大夫的话,自己这边效果肯定更佳。 213.第213章 这才是真正的好男人 “小姐放心,奴婢一定会把戏演好的。”看到自家小姐竟然这么有主意,并且思虑周全,屏浅感到十分欣慰。 但很快,她的面上又出现一抹忧虑之色:“那接下来呢?大夫若是请来,不就发现了小姐是假装的?” “这个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江抒满怀自信地道。 皇帝为朱常洵所下的那几箱聘礼中,随便拿出来一件,都够一个小户人家几年吃穿无忧的。她就不信自己到时候捡着好的挑出几件来作为贿赂,只为让人说一个无伤大雅的小小小小的慌,那所谓的大夫会不动心。 而后,转移话题道:“你觉得,那个厢杏能不能收为己用?” 屏浅想了想,轻轻点点头:“厢杏自幼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又摊上三小姐这样一个主子,每天不是挨打就是受骂,最渴望的便是能够得到关心与尊重。小姐若是肯好好待她,奴婢想,应该可以。” “嗯,我知道了,”江抒满意地抿抿唇角,“此事你就多费点心吧。” “是。”屏浅轻声答应一声,抬手指向桌案上的黄花杜鹃,“那这杜鹃花……” “搬出去,”江抒淡笑着道,“等到明日早上你出门散播消息之前,再把它搬进来。” 就算这黄花杜鹃本身没毒,并且自己已经换掉了叶溪摇所给的香囊中的花瓣,但植物在晚上也不能摆在屋内,它的呼吸作用,可是会消耗氧气的。 “是。”屏浅再次恭敬地应了一声,缓步走到桌案边,双手捧起那盆黄花杜鹃,走出房门。 下了回廊的台阶,将那盆黄花杜鹃与院中的其它盆栽花草摆在一起之后,屏浅却没有返回房中,而是穿过附近的几棵花开繁盛的杏花树,向外面走去。 江抒绕过屏风,走到内室,看了一眼摆在梳妆台上的自鸣钟,发现已经快到晌午,心知屏浅是去厨房为她取饭菜了,淡淡一笑,拿起床头案几上的一册倒扣着的书卷翻看起来。 这次不是医书,而是史书,这大明朝的史书,对于明朝过去一段历史的记载。 为了能够更好的了解一下自己所处的这个时代,江抒即使再不情愿,还是硬着头皮让屏浅将这册书找来给她读。 这书她已经翻看了四五天,内容也看了一半有余,虽然因为自己根本不是学历史的材料,对于其中的年份转头就忘,但里面的事情却记住了不少。 什么靖难之役,什么土木堡之变,什么皇帝一生只钟爱大他十七岁的妃子,什么郑和下西洋,什么皇帝差点儿被宫女勒死…… 不过其中最让她震撼的,还是那位六宫无妃,一生只有皇后一个女人的孝宗朱祐樘。 由于一贯认为皇帝都是三宫六院、女人成群的,突然发现还有一个不一样,自是感动不已,甚至在感动之余,平白地对这位已经作古、化作春泥更护花的先皇生出几分敬慕之情。 坐在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上,天地万物尽在掌握之中,翻手可杀万民,覆手可救苍生,想要什么有什么,还能一生只守一人,这才是真正的好男人…… 214.第214章 觉得呼吸不顺畅 “小姐,快躺下,有人来了!”烛光闪耀的内室中,江抒正斜倚在床头翻阅一册医书,才刚刚翻看了几页,坐在门前放风的屏浅突然慌慌张张地绕过画屏跑进来。 由于跑得太快,带起的风,险些将屏风旁雕花灯架上的红烛吹灭。 自从一个时辰前,屏浅散消息出去说她身子不适加重之后,府中便陆陆续续的有人来看她。先是汤弄秋叶湖掬母女,又是三夫人陆云庄,接着是老夫人身边的葡雨,再是四夫人阮凤致身边的苏嬷嬷。 这其中真正对她关心的未必有几个,甚至还有人希望她的情况越糟越好,只是不知道这次来得又是谁,此番前来又有何目的。 不过无论是谁,来得目的是什么,既然已经决定了将计就计,这戏都要演下去的。 江抒侧身将手中的医书塞到枕头底下,迅速在床上躺下来,拉过被子盖在身上。 屏浅走到床边,抬手为她将被角掖好,刚刚直起身,外面突然传来一道低缓平静的女声:“你先在这里等着,我一个人进去就好。” 这声音熟悉的很,一听就知道是叶溪摇的。 江抒面色顿时一凌,向屏浅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出去迎接。 而她自己,则装作一副胸闷气短的样子,重重地喘息起来。 外面几句简单的交谈之后,叶溪摇便在屏浅的引领下绕过屏风走进内室。 她不动声色地环视四周,目光落在屏风旁案几上所摆放的那盆黄花杜鹃,以及附近妆台上淡绿色的香囊上时,眼底微微闪过一丝异样光彩。 然后缓步走到床边,在床沿上坐下来,抬手拉起江抒的手,关切地道:“四姐,两日未见,你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现在感觉如何了?” 虚假的关心,倒是装得像模像样。 江抒心中冷笑一声,继续装作一副喘不过气来的样子,吃力地摇摇头:“没什么,就是胸口闷得慌,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四姐是不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叶溪摇垂眸想了想,轻声猜测。 “不会的,”站在一旁的屏浅立即道,“我家小姐这两天所吃的东西和以前都是一样的,若是入口的东西有问题,以前怎么没事?” “这倒也是,”叶溪摇若有所悟地咬咬下唇,面上出现几分苦恼之色,“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好了,别想那么多了,”江抒继续喘息着,反手握住她,“就是胸口有些闷,可能过两天就好了。” “嗯,四姐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叶溪摇忙表示认可地点点头。 眼睛的余光,再次瞥向屏风旁案几上的那盆黄花杜鹃,以及附近妆台上的淡绿色香囊,不知是心理的作用,还是这两件东西在一起所产生的毒瘴太过厉害,只待在这房中一小会儿,她就觉得呼吸有些不顺畅。 唯恐害人的同时,再把自己一起害了,叶溪摇念头一转,轻轻推开江抒的手,缓缓站起身来:“既然四姐没有什么大碍,时候不早了,摇儿就不打扰四姐休息了,改日再来探望四姐。” “好,那我让屏浅送你回去。”江抒本来就不想她待在这里,也不挽留,故作吃力地笑了笑。 “不用了,”叶溪摇摆摆手道,“四姐身子不适,没有人照顾怎么能行?况且桃雪就在房门外,有她陪着我就可以。四姐,摇儿告辞了。” 语毕,不再停留,慢慢转身,绕过屏风向外面走去。 215.第215章 究竟撞见了什么 从江抒的卿冉阁离开之后,叶溪摇却并没有立即回她的待凤轩,而是转路去了五夫人晏无娇的集芳园。 刚才过来的时候,她特意从娘亲的集芳园外经过,看到里面灯火稀疏,猜想她不在住处,而是去了江抒那里,就没有进去。 但刚才在进屋看江抒之前,却从屏浅的口中得知,娘亲根本就没有去卿冉阁。 可是不去卿冉阁,她又会去了哪里? 娘亲讨厌黑暗,一贯喜欢把院子里弄得亮亮堂堂的,方才那般灯火阑珊的情景,她应该不在院内。 另外,娘亲遇事向来考虑周全,表面上的事一向做得无可挑剔。今日叶江抒身子不适,照理说,第一个前去探望的就应该是她,可为什么她会一反常态? 这太不正常了,她必须得过去问问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沿着夜色下花枝交错的曲折小道,一路走到集芳园门口,里面依旧像过来时一样,只有稀稀疏疏的几道光芒。 叶溪摇看到院门是虚掩着的,微微迟疑了片刻,轻轻推门进去。 这时,叶溪摇才发现,那丝丝缕缕的光芒,是从娘亲所住的正房内传出来的,而周边的厢房配房,全都处于一片黑暗之中。 这到底是怎么了? 带着满心的疑惑,叶溪摇放轻脚步,领着桃雪走向那光照传出的正房。 穿过院中重重叠叠的花木,踏上回廊的台阶,来到正房门口,叶溪摇正想敲门问一下娘亲是否在里面,但手刚抬起来还没落下,突然听见里面传出一声声很奇怪的声音。 那是一道道沉重的喘息声,与中了夹竹桃和黄花杜鹃所产生的毒瘴、胸口沉闷的江抒所发出的声音有些相似。 难道说,娘亲也身子不适? 想到这一点,叶溪摇心中不由一慌,也顾不得再敲门,急忙推门进去。 可当她绕过镂空屏风走到内室,看到雕花大床上的情景时,瞬间惊住了。 只见一对男女衣衫不整地相对而坐,额头上还沁着几缕薄汗。 女的正是她一向敬重的娘亲晏无娇。 而那个男的,大约三十五六岁的样子,未留胡须,面目俊秀,唇红齿白,隐隐透露着一种戏文里的小生的感觉。 此时,两个人都惊慌地看着突然闯进来她。 愣了好一会儿,叶溪摇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撞见了什么。 她的娘亲,竟然在她爹爹奉旨去湖南赈灾的时候,与野男人偷|情。 意识到这一点后,叶溪摇的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恼怒之色,愤恨地指着床上的晏无娇,生硬而冷漠地道:“你怎么如此不知羞耻,竟然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来,你这样做对得起我爹对得起叶家吗?” “摇儿,你小声点。”晏无娇唯恐被人听到,慌忙从床上下来,想要去捂她的口。 叶溪摇不等她靠近,嫌恶地一把将她打开,恨恨地瞪着她道:“你等着,我现在就去告诉祖母,看她怎么处置你们!” “摇儿,你不能去!”晏无娇慌忙从后面拉住她,“老夫人最看重的就是名声,这事若是让她知道了,她一定会让我们浸猪笼的……” 216.第216章 还记不记得有一个女儿 “那也是你咎由自取!”叶溪摇狠狠地将她甩倒在地,头也没回,作势就要离开。 晏无娇顾不得起身,忙扑过去拉住她的裙摆,低声下气地恳求道:“摇儿,你不要去,娘求你了,不要去……” “你放开!”叶溪摇嫌恶地扯过自己的裙摆,扭过头愤怒地瞪视着她,“我就是要去,我就是要让祖母知道,你是一个多么不知廉耻的女人!” “摇儿,你真得想要娘去死吗?”晏无娇沉痛地抬起头,已是满脸泪痕。 叶溪摇哪里看过她这副模样,微微一愣,不过随即想到她所做的事情,语调生硬地道:“你事情都做出来了,就该承担后果!” 道罢,甩甩衣袖,大步向外面走去。 床上的男子唯恐她真得把事情捅出去,那样他与晏无娇就都是死路一条,急忙从床上跳下来,追过去挡在她的身前:“摇儿,你不可以去!” “摇儿也是你叫的吗?!”叶溪摇脸上怒色更甚,抬手指着他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叫我的名字!” “我……”那男子略一迟疑,轻声道,“摇儿,你不能这么对我说话,其实,我是你的……” “你给我住嘴!”不等他把重点说出口,晏无娇冷声将他打断。 然后吃力地站起身,横到他与叶溪摇中间,面对着叶溪摇,双手握住她的双臂企求道:“摇儿,娘求求你了,你别去,给娘一条生路,好吗?” “这……”想到老夫人的严厉,叶溪摇微微有些犹豫。 老夫人那么重视名声,倘若此事让她知道,娘亲就算不被浸猪笼,也定会被赐予白绫一条。 那是她的娘亲,生她养她的人,作为女儿,她怎么能够置她于死地…… 晏无娇见她有些动摇,终于松了口气,望着她的眼睛,继续道:“摇儿,难道你想当一个没有娘的孩子,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有过一个不知羞耻的娘,从此过上受人冷眼的生活吗?那样的话,你还怎么嫁人?别说是位高权重之人,就算是一个普通的士族子弟,也未必会愿意娶你。” “你既然知道这些,为何还要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把我置于这般艰难的境地?!”叶溪摇语气冰冷地质问道,“你到底还记不记得你还有一个女儿?!” “是娘一时糊涂,做错了事情,娘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做对不起摇儿的事情了。”晏无娇忙拉起她的手承诺道。 “你这样做就只是对不起我吗?”叶溪摇眉头忍不住蹙了起来,“你有没有为爹想过,你这是在给他戴绿帽子!” “叶向高那个老匹夫,那是他应得的。”提到那个人,晏无娇的脸色顿时一变。 “娘,你这是怎么了?”叶溪摇有些不解地道,“你听起来怎么好像很恨爹?” “一个人将你娶回去,却将你晾在一边,让你独守空房十几年,这样的人,谁能不恨他!”晏无娇不禁冷哼一声。 “娘是爹最后一个带进门的,爹不是应该最宠娘吗?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叶溪摇想了想问。 “还不都是因为俞折玉那个贱人!”晏无娇眸光一寒,咬牙切齿地道,“若不是她,我又何至于落得这般田地!” 217.第217章 独独对她偏爱有加 “俞折玉?”叶溪摇轻轻重复一遍,面上不禁出现几分疑惑之色,“她是谁啊?” “叶江抒和叶成宣的生母,你爹那已经过世的正室俞氏。”晏无娇目光冰寒地道。 “大娘?”叶溪摇微微有些意外,“她不是在生叶江抒的时候就难产而死了吗?这都已经过世十七年了,怎么还会害得娘独守空房?” “还不就是因为她的死!”晏无娇抬头望向屏风旁闪动的烛焰,眼中带着几分怨毒。 若是她不死,至少自己的存在还有几分价值,又何至于落得如今这个处处看人眼色行事的地步! “俞氏的死,使爹冷落了娘……”叶溪摇蹙着眉头在脑中捋了一遍,心头不由一惊,“难道说,她不是难产死的,而是娘在她分娩的时候做了什么,这事被爹知道了……” “别胡说!”晏无娇淡淡打断她,“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叶溪摇不解问道。 如若不是这样,还有什么原因,会使俞氏的死让娘遭受冷落? 晏无娇缓缓松开她的双臂,无力地后退两步,艰难地道:“叶向高深爱俞折玉,俞折玉却不爱他,你娘是他带回来与俞折玉置气的。” “什么?怎么会这样?”叶溪摇有些震惊。 晏无娇稍稍沉默片刻,轻声道:“倘若当年俞折玉能够回报一分的爱给他,这个府上就不会有你二娘、三娘、四娘和你娘了。俞折玉死了,叶向高没有了置气的对象,我们所有的人就都形同虚设,他自此再也没有踏足我们院中半步。” “没想到爹是那么深情的一个人,怪不得他一向偏心叶江抒呢!”叶溪摇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即便过去的叶江抒胆小懦弱一无是处,爹爹却独独对她偏爱有加。 原来,那是因为她是他最爱的女人所生的孩子。 晏无娇轻轻叹息一声,眼中染上几分沉痛之色:“当这个人深情的对象不是你的时候,那就真正可悲了,就像你娘我这样。” 当年在南京,她身为应天府最著名的戏班永春班的当家花旦,曾受过多少人的追捧与青睐,就像那唐朝大诗人白居易笔下的琵琶女——“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而在那些人中,她唯独看中了当时任职吏部员外郎,三十出头,风度翩翩,眼中却带着几分心事的叶向高,不惜放弃成为富商妻子的机会,嫁他为妾。 本以为觅得如意郎君,今后就能够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可毕竟还是当时年少,没有看清他答应自己进门的真正目的——做给俞折玉看。 叶溪摇听她这么说,顿时想到那日在书院门口,朱常润对待于靖容的态度,以及看她的眼神,面色不由一变。 难道,自己也要成为这样一个可悲的人么? 不能,绝对不能。 叶溪摇衣袖下的手紧紧握成拳头,那个于靖容貌不出众,性格又别扭的很,她何德何能,能够得到堂堂惠王殿下的钟情! 218.第218章 再也不要与他有瓜葛 这时,那男子向前走了两步,绕到晏无娇的一侧,轻轻扳过她的肩膀,艰难地道:“无娇,你说你可悲,又怎能及得上我?至少你还嫁给了你想嫁的,我却永远娶不到我想娶的那个人……” “芳洲……”看着他那张沉痛的面容,晏无娇的心头不由一滞。 犹记当年,汤先生的《还魂记》刚写出来不久,曾风靡一时,成了各大戏班争相演唱的曲目。 他们永春班自然也不例外,甚至将其排在了曲目表上的第一位,每天必演必唱。 当时,在他们那位于应天府繁华地带的戏园中,最多的时候就是她演杜丽娘,他演柳梦梅,一起吟唱着那脍炙人口的“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却没想到,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竟然真得把彼此的人生唱成了戏文里的那样,姹紫嫣红开遍,都付与断井颓垣…… 林芳洲凝视着她沉默了片刻,沉重地再次开口,声音有些酸涩:“还记得当年一起演汤先生的《还魂记》,我以为我们真得可以像里面的柳梦梅和杜丽娘一样,能够有情人终成眷属,不曾想,却是这般结局……” “谁跟你是有情人了!”察觉到话里的不对,一旁的叶溪摇听不下去了,冷冷地瞪着他道,“你不过是一个卑贱的戏子,有什么资格对我娘有非分之想!” “摇儿,你怎么能够这么说话,你别忘了,你娘也是戏子出身。”晏无娇的面上顿时出现几分不悦之色。 因为出身低微,她平素最恨的,就是有人在她的面前拿出身说事。 “但你现在不同了,你是相国府的五夫人!”叶溪摇紧蹙着眉头大声提醒。 然后,抬手指着林芳洲,气恼地道:“你现在和这个人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就算不顾及爹的颜面,你就不怕被人知道吗?你可曾想过,若是这事传出去,会是什么后果!” “摇儿,娘知道你不会说出去的。”晏无娇忙敛敛神色,转过身拉起她的手。 “我是可以不说,但你必须得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跟这个人来往!”叶溪摇嫌恶地将她推开,语气生硬地道。 “好,娘向你保证,以后不再跟他来往。”心知自己做错了事情,除了服软之外没有别得办法,晏无娇只好点头答应。 接着,扭头看向对面的林芳洲,简短地吩咐道:“快将衣服穿起来,赶紧离开。” “谁说他可以走了!”叶溪摇大步向外两步,张开双臂拦住去路,“我要带他去见祖母,告诉祖母,他是进府盗窃的贼人!” “不行!”晏无娇想都没想,一口拒绝。 顿了顿,恳切地望着女儿道:“摇儿,娘求你了,放过他好吗?当年娘负了他,他却为娘苦守了十几年,娘不能再做对不起他的事情。” “那你可不要忘了,你承诺过我的事!”叶溪摇板着面孔提醒道。 “嗯,娘知道,以后再也不要与他有什么瓜葛。” “知道就好!”叶溪摇冷冷挤出一句,转头看向旁边的林芳洲,“你走吧,以后再也不要让我看见你!” “好。”林芳洲目光柔和地看她一眼,缓缓点点头。 而后,拉下搭在屏风上的外衫披在身上,轻声向晏无娇道:“无娇,你先去外面看看,别有什么人,被撞见了可就麻烦了。” 219.第219章 或许真得没听到 “不好,”经他这么一说,叶溪摇的心头猛地一惊,“桃雪还在外面!” “什么?你不是一个人来的?”晏无娇闻言脸色不由一凌。 她的女儿知道了这件事情,会为她隐瞒,但桃雪那个丫头毕竟是个外人,难保不会说出去。 此事事关重大,她不能寄希望在一个丫头的身上,为了自保,就只能将那个丫头牺牲掉。 有了这样的计较,晏无娇稍稍停顿片刻,大步向外面走去。 叶溪摇虽然对桃雪这个丫头还算信任,但再信任,也比不过自己的娘亲重要,因此眼中也出现几分杀机,跟着走出去。 然而,两人出了房门,外面却哪里有桃雪的影子,入目之处,只是回廊里灯笼晕黄的光芒下,随风颤动的花枝。 叶溪摇的面色顿时一变。 这个桃雪,莫不是听到了屋内的对话,真得背叛了自己,去老夫人那里通风报信去了? 如此猜疑着,叶溪摇微微偏头,正打算与晏无娇商议一下接下来该如何是好,还未来得及开口,突然瞥见桃雪双手提着灯笼,从对面花枝交错的曲折小道上远远地走来。 这么短的时间,去老夫人那里报信,再赶回来,似乎不大可能。 叶溪摇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之色,看着她走近,双手提裙走下回廊的台阶,语调生冷地道:“你不在外面等着,去哪里了?” “这……”桃雪悄悄地查看了一下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小姐方才刚刚进夫人的屋门,奴婢就发现身上的绣帕不见了,心想小姐可能要与夫人说一会儿话,便自作主张地出去寻找。” “那刚才我所说得话,你可听到了?”叶溪摇试探地问,一边不动声色地审视着她。 桃雪轻轻摇摇头,有些惶恐地道:“小姐说了什么话?是有事要吩咐奴婢吗?” “没什么,”叶溪摇面色稍微缓和几分,“绣帕找到了没有?” “嗯,”桃雪见她并没有怪罪的意思,微微松了口气,兴奋地从衣袖中取出一块白底绣花的帕子举向她,“小姐,你看。” 通过刚刚的观察,叶溪摇觉得她也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心想这丫头或许真得没听到,淡淡扯了扯唇角道:“好了,时候不早了,既然绣帕已经找到,那我们就回去吧。” 那个林芳洲还在屋内,倘若她们不走的话,他就没办法离开,这样时间拖得久了,万一有人过来,又是一件麻烦事情。 “是,”桃雪乖巧地答应一声,将那绣帕塞回衣袖,一手举起手中的灯笼,抬起另一只手来,向她做个请的姿势,“小姐请。”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那所谓的倾盆大雨便真的下下来了,啪啪嗒嗒的雨打房檐的声音,将江抒从睡梦中吵醒。 她缓缓睁开睡得有些酸痛的眼睛,微微动了动身子,正准备坐起身来,却不小心惊醒了趴在床头睡着的屏浅。 由于江抒在装夹竹桃与黄花杜鹃所产生的毒瘴引起的哮喘,为了让病情显得严重,便没有让屏浅回房睡觉,而是留在了她的房间,给人制造彻夜不休照顾她的假象。 220.第220章 就没有人会怀疑什么 “小姐醒了?”屏浅抬起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未等江抒应答,突然听到外面哗哗啦啦的雨声,有些讶异地转头望向妆台前的镂空花窗:“好大的雨啊!” 江抒缓缓坐起身,顺着她的目光向花窗望去,眸光一闪,淡淡笑道:“有了这场雨,你再冒雨去向老夫人请求出府为我请大夫,我这病情不就显得更严重了吗?” 既然这就是叶湖掬和叶溪摇想要的结果,她倒要看看,她们接下来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这么看来,这场雨来得还真是时候!”听她这么说,屏浅的面上不禁出现几分喜色。 江抒笑眯眯地点点头,倾身向妆台上的自鸣钟望去,想要知道现在什么时候,再过多久让屏浅去老夫人那里合适。 然而,由于屋内没有点灯,根本看不清楚,无奈之下,只好向身旁的屏浅询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屏浅目光移向妆台上的自鸣钟,暗淡的光线下,也无法辨别,轻声道:“奴婢去看看。” 说着,站起身来,走到屏风附近的雕花灯架前,拿起一旁小几上的火折子,将上面的红烛一一点亮。 璀璨的烛光四射开来,屋内顿时被照得亮如白昼,自鸣钟的钟盘便一览无余地展现在了二人的面前。 此时分针指六,时针指在六与七之间,对应的时间是六点半,也就是所谓的卯正二刻。 这个时候,早起的人应该已经起床了,屏浅走回江抒身旁,屈身为她将被角掖好,问道:“小姐,要不要奴婢现在就去老夫人那里?” “我正有此意,”江抒眼眸微微一眯,淡笑着道,“去早一点,更能说明病重的突然,就没有人会怀疑什么了。” “嗯,那奴婢即刻便去。”屏浅轻声答应一声,快步走到床尾处,拿起放在床尾案几上的油纸伞,绕过屏风向外面走去。 看着屏浅走出房门,江抒本打算立即在床上躺下来,装作一副病得很严重的样子,以防有人突然进来,发现自己根本没事。 但很快想到这是在春天的早晨,外面还下着雨,是最容易酣眠的时候,万一自己一时没控制住,再睡着了,而在自己熟睡的时候有人进来,那假装病重的事情就露馅了,遂又打住了这个念头,拿出放在枕头下面的那本医书,细细地翻看起来。 果然如她所料,屏浅刚出去没多久,伴着哗哗啦啦的落雨的声音,外面便传来了轻微的敲门声。 江抒唇角微微一抿,立即将手中的医书塞回枕头底下,迅速在床上躺下,沉重地喘息起来。 外面的叶湖掬良久得不到回应,面上顿时出现一抹不耐烦之色,也再顾不上什么礼节不礼节的,直接推门而入。 进到屋内,厚厚的木质墙壁将外面的落雨声挡住一部分,不再形成搅扰,江抒重重的喘息声便清晰地传入了她的耳中。 叶湖掬微微止步,在外面听了一阵子,眼中厉色一闪而过,绕过画屏向内室走去。 221.第221章 怎么能够咽得下这口气 烛光通明的内室中,放于妆台上显眼位置的淡绿色香囊首先映入她的眼睑。 接着,随着镂空花窗外透进来的风吹,馥郁芳香传来,叶湖掬注意到左手边屏风旁的案几上那盆随风摇曳的黄花杜鹃。 看来,这黄花杜鹃和夹竹桃的花香混在一起所产生的毒瘴果然厉害,才短短不到两天的时间,原本安好无恙的叶江抒便成了这副模样。 生怕害人的同时,自己也跟着受其所害,叶湖掬忙从衣袖中取出一块水红色绣帕,拈起边角掩住口鼻,转头望向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江抒。 江抒有心要与她把戏演下去,深受其害的样子自然装得毫无破绽,故作吃力地朝她伸出一只手:“三姐……你来了……” 其实薄被下的另一只手,却紧紧握着一个四寸见方的红漆木盒。 那里面装着几件贵重的首饰,留待收买前来就诊的大夫所用,是她昨晚在所有真心、假意前来探望的人都走了之后,吩咐屏浅去皇帝为朱常洵所下的聘礼中挑来的,件件风格除了值钱之外便是俗不可耐,这样朱常洵应该就不认得了吧。 “刚才出门碰见屏浅,听她说四妹病情加重,我放心不下,过来看看。”即便对江抒十分不喜,但为了避免被怀疑前两天又是示好又送黄花杜鹃的目的,叶湖掬还是装作一副对她很关心的样子,向床边走近两步。 只是,掩住口鼻的绣帕,却始终没有拿开。 “三姐不必担心,我……没事……”江抒眸光微闪,一副喘不过气来的样子道。 人家表了态,是来关心她的,无论心中再怎么有数,为了配合剧情,也得装作和和气气的。 她这话音刚落,叶湖掬还没来得及再次开口,外面突然传来一道温和轻缓的询问,在哗哗下落的急雨声中显得不是太清楚:“霜荷,你怎么在这里?你家小姐是不是在里面?” “叶溪摇这个贱人,她怎么也来啦!”听闻声音里的熟悉,叶湖掬眼中立时闪过几分寒意。 那愤怒的表情装得像模像样,假如不是早就知道她们二人已经和好,江抒定会认为叶湖掬还是很恨叶溪摇的。 不过,以叶湖掬的智商,大概也想不起来这般细节上的伪装,用手指头想也知道,十有八九是叶溪摇教的。 江抒唇角不动声色地轻轻一抿,收回手来按住胸口,继续重重地喘息着道:“三姐,你别这么说,五妹她是我们的妹妹,就算曾经做错了什么,我们也不应该一直揪住不放,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你说得倒是容易!”叶湖掬脸色顿时大变,咬牙切齿地道,“她在我的酒中下了柏子仁,害得我在众目睽睽之下睡着,当众出丑,这么丢脸的事情,我怎么能够咽得下这口气!” “那不知三姐想怎么样?”这时,叶溪摇已经推门进屋,绕过屏风走进来。 “想怎么样?”叶湖掬猛地转过头,冷冷一笑,“自然是好好教训教训你!” 说着,大步走过去,一手揪住她绛紫色夹袄交叉的衣领,照着她那张精致的小脸就是啪啪两个耳光。 222.第222章 不想与贱人共处一室 好啊,还给她演苦肉计! 江抒一手扯着被角,静静地躺在床上,澄澈的眼眸忍不住微微眯起。 她倒要看看,被打得这么重,叶溪摇会是什么反应。 “三姐,你太过分了!别以为我不愿意惹你,就是真得怕你!”叶溪摇抬手抓住她那只揪住自己衣领的手,狠狠地将她甩倒在地,倾身向前甩她几个耳光。 是在江抒面前演戏,但也是借机说出真心话。 明明是商议好的做戏给叶江抒看,竟还下手这么重,既然她从没顾及过自己的感受,也就休怪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叶溪摇,你这个贱人,你竟敢对我动手!”计划里没有的环节突然出现,叶湖掬顿时恼了,迅速站起身,一手捂着自己火辣辣疼痛的脸,另一只手抬起来就要再次向她的脸上打去。 这种情况下,自己再在一旁冷眼旁观就会让人怀疑了,江抒一副很吃力的样子,向外倾了倾身子,颤抖地伸出一只手去试图阻拦:“三姐,快住手,你们别打了……” 叶湖掬闻声一怔,这才想起来自己此来的目的——看看江抒的病情到底有多严重。 叶溪摇顺势抓住她那只扬起来的手的手腕,待她回神看自己,趁机向她递了个眼色。 然后,故作嫌弃地将她挤到一边,大步走向床前,抬手扶住准备起身的江抒:“四姐,你病得这么重,怎么能够起来呢,快快躺好。” “嗯,”江抒吃力地点点头,由她搀扶着在床上躺好,沉重地喘息了一阵子道,“五妹,你不用担心,我没有大碍的,休息一下就好。是屏浅她太小题大做了,非要去为我请大夫。” “都病成这个样子了,还没有大碍!”叶溪摇轻轻为她将被角掖好,嗔怪地瞪他一眼,“你这么不注意自己的身子,这以后……” “四妹,你们慢慢聊,我先回去!”她这话还没说完,便被站在较远处的叶湖掬冷冷打断。 “三姐刚过来,怎么……就要走,不多待会儿吗?”江抒虚弱地偏了偏头,望向她道。 叶湖掬手拈绣帕掩住鼻口,目光再一次扫过妆台上的淡绿色香囊,以及屏风旁案几上的黄花杜鹃,最后落在床边的叶溪摇身上,狠狠地剜了她一眼,沉声道:“我不想与贱人共处一室!” 语毕,也不等江抒再说什么,甩甩衣袖,大步向外面走去。 “五妹,三姐她也是一时生气,才口不择言的,她的脾气你也知道,可千万别怪她。”看着叶湖掬走出房门,脚步声被哗哗啦啦的落雨声所掩盖,江抒唇角微微一抿,忙着打圆场。 “嗯,四姐放心,”叶溪摇轻轻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鄙夷之色,“我才不会和她那种人一般见识。” “五妹能这样想就好,”江抒故意忽略掉她语气里的不屑,松了口气道,“五妹既然已经看过我了,也快回去吧。” “怎么?四姐不想我留在这里陪你?”叶溪摇面上顿时出现一抹失落之色。 “不是,”江抒忙摆摆手,垂眸瞥向她身上被雨水浸湿大片的裙袄,吃力地道,“你身上湿成这个样子,还是赶快回去把衣服换一下吧,小心着了凉,再像我这样,一病不起。” 223.第223章 还是要继续装作不和 “那四姐一个人能行吗?”叶溪摇一副很担忧的样子道。 “五妹放心,我没事的,”江抒淡淡笑了笑,“一会儿葡雨、苏嬷嬷她们肯定还要过来,我这里不会没人照顾的。”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了。”听她这么说,叶溪摇也不再坚持,轻轻站起身。 这房里有夹竹桃花瓣和黄花杜鹃,她可不想太长时间待在这里受其所害。 就是这身上大片的湿迹,也是她在过来的路上故意让雨淋湿的,就算江抒不说让她离开,她也会以此为借口,提出告辞。 “五妹慢走,雨天路滑,小心点儿。”江抒虚弱地抬起头,适时地提醒道。 “嗯。”叶溪摇微微点了点头,不再停留,缓步向外面走去。 撑着把小小的油纸伞,从江抒的卿冉阁离开,叶溪摇本打算立即回自己的待凤轩,但刚走到转角处,突然看到远远立于前面竹丛边的叶湖掬。 叶溪摇看到她的同时,叶湖掬也看到了迎面走来的她,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冷厉之色,大步迎上前去,冷着一张脸质问道:“刚才在叶江抒那个废物那里,你为何要对我还手?” “我这也是为我们的大计着想,”借机报复一事叶溪摇自然不会承认,眼珠一转道,“三姐动手打了我,我若低眉顺眼忍气吞声,叶江抒肯定会有所怀疑的。三姐别忘了,她已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那你也不能下手这么重呀!”叶湖掬抬手抚上自己肿胀的脸颊,心中的怨气依旧不能消。 “三姐下手打我的时候不也挺重的嘛?”叶溪摇偏头反问,语调相对和缓许多,“因为我们都知道,只有这样,戏才演得逼真,不会被叶江抒怀疑什么。” “可是,我……” “难道三姐不是为了做戏给叶江抒看,才下手这么重的,而是故意借机打我?”叶溪摇轻声打断她。 “不是,怎么会!”叶湖掬急忙否认。 她还要指望这个心思缜密的五妹给她出主意对付叶江抒呢,自是不愿把她得罪了。 “我想也是如此,”叶溪摇轻轻抿了抿唇角,“既然柏子仁的事情已经真相大白,我们的误会也解开了,又怎么还会互相欺辱呢,我们只是在做戏给叶江抒看。” “嗯,不错,只是在做戏。”叶湖掬捂着自己火辣辣疼痛的脸,不甘地点点头。 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无论真相到底如何,也只能是认了。 然后语气生冷地道:“雨下得这么大,我先走了,你待会儿再走,别让人看见了。” 她们的计划是,就算江抒真的着了她们的道,中了夹竹桃和黄花杜鹃所产生的毒瘴,她们也不能立刻让人知道她们和好的事情,还是要继续装作不和。 花木深秀的卿冉阁中。 叶湖掬和叶溪摇先后走了之后,又接着迎来了三夫人陆云庄、五夫人晏无娇、二夫人汤弄秋、四夫人阮凤致身边的苏嬷嬷。 甚至几天未出门,一直闷在陵春居练画的叶池挽听闻消息后,也过来看望了江抒。 最后一个来的是老夫人身边的李嬷嬷。 得知江抒病重后,为了表示对这个四孙女的关心,老夫人即便再不喜欢她,还是不惜让她身边最得力的李嬷嬷冒雨前来探望。 224.第224章 怎么可以受这份罪 在李嬷嬷看过江抒准备离开的时候,伴随着哗哗啦啦的落雨声,外面突然传来一道明朗清脆的声音:“小姐,小姐,奴婢把大夫请来啦……” 紧接着,屏浅便领着一个发须斑白的老郎中匆匆忙忙地走进房门。 不过,一同进来的并不只有他们两个人,在二人的后面,还跟着一个白衣翩翩、俊美秀致的青年。 一路冒着大雨走来,屏浅与老郎中的衣衫衣裾或多或少的都湿了一片,而在他纯白色的缎面直身上,却只沾染了几点淡青色的水渍。 而那走路的步调,相对于二人的急促匆忙,也显得悠闲随意得多,整个人,自内而外地透露着一种波澜不惊的镇静。 刚刚绕过屏风走出来的李嬷嬷为他这气度所震慑,不禁一愣,随后认出了他的身份,慌忙迎上前来,恭恭敬敬地向他一礼:“老奴见过福王殿下。” 福王?朱常洵? 这个时候,他怎么来了? 隔着一道屏风,听到李嬷嬷的声音,江抒面上微微出现一抹诧异之色。 这时,只听朱常洵温和平静地道:“不必多礼,起来吧,江抒的病情如何了?” “回王爷,四小姐的情况不太好,胸口沉闷得厉害。”李嬷嬷略一迟疑,就她所看到的情况回道。 “那本王去看看她。”朱常洵说着,绕过屏风向里面走去。 李嬷嬷稍稍思索片刻,决定还是等到大夫为江抒诊断完再走,以好回去向老夫人禀报,也跟着进去。 此时,听到外面对话的江抒早已做好了准备,躺在床上重重地喘息着。看到先后进来的四人,故作吃力地抬了抬头道:“王爷来了……” “别起来,”朱常洵眸光一闪,大步走到床边,抬手扶住她,顺势在床沿上坐下来,语调柔和地道,“本王听说你病了,特意请了宝雨堂的沈大夫来为你医治,他曾是太医院的院判,医术十分了得,一定可以将你医好。” 说着,转头招呼那老郎中:“沈大夫,快过来看看。” “是。”那老郎中恭敬地答应一声,将手中的药箱交给屏浅,走到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抬手搭在江抒的手腕上。 “沈大夫,她怎么样,可否需要施针?”静静地等了一阵子,看着那老郎中把完脉后将手移开,朱常洵轻声问道。 “不需要,不需要!”不等那老郎中答话,江抒连忙摆摆手。 被针扎可是很疼的,真得病情严重她也就忍了,这没病没痛的,怎么可以受这份罪! “抒儿,别任性,听大夫说。”朱常洵却不由她乱动,抬手抓住她的手腕按在柔软的床榻上。 江抒努力挣扎了一下,但因他的力道太大,根本挣脱不了,只好暂时安分下来,继续装作一副喘不过气来的样子。 这时,只听那老郎中叹了口气道:“叶小姐这是气血不畅引起的哮喘,需要金针渡穴。” “你胡说!”金针比银针扎上去更疼,江抒脸色瞬时大变,狠狠地瞪他一眼道,“本姑娘的身子本姑娘自己知道,哪里有那么严重!你这个庸医,别在这里胡说八道!” 225.第225章 摆明态度跟她过不去 “沈大夫医术超群,怎么可能会是庸医。”朱常洵温柔地冲她一笑,向那老郎中道,“沈大夫,你别介意,快为她施针吧。” “是。”老郎中轻声答应一声,缓缓站起身,摆摆手示意屏浅将手中的药箱放在床头的案几上。 然后走过去,掀开箱盖,从里面取出一个深蓝色的针打,将其打开,自上面拔下一根足有三四寸长的金针,朝着对面屏风旁雕花灯架上闪动的烛焰举了举。 “不,我不要施针!”江抒头脑一蒙,急忙坐起身来,抱着被子向里面挪去。 “有病不医怎么能行?”朱常洵一副很关切的样子,向里倾了倾身子,抬手抓住她的双臂。 趁着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凑在她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李嬷嬷还在这里看着呢,难道你想让你家老夫人知道你在装病?” “什么?”江抒心头不由一惊,“难道你看出了我……” “是啊,本王看出了你病得确实挺严重。”朱常洵心知她要说什么,迅速将她打断,一边立起右手的食指,示意她噤声。 接着,转头看向站在屋内的屏浅、老郎中和李嬷嬷:“你们先出去,让本王好好劝劝她。” “是。”王爷吩咐,三人不敢有任何异议,恭敬地答应一声,转身向外面走去。 只不过,在走到屏风旁的时候,屏浅突然回过头来,向坐在雕花大床里端的江抒投去歉疚的一瞥。 小姐,是奴婢对不起你,为图省事去了福王府附近的宝雨堂请大夫,刚巧碰上了乘车外出的王爷。他决定要来府上看你,奴婢也拦不住他。 屏浅的歉意没有说出口,江抒自然无法领悟到,她看着三人先后走出了房间,便使尽全力将朱常洵甩开,再次向里挪了挪,怒目瞪着他,压低声音道:“你既然知道我是在装病,为何还要提出施针?” 这不是摆明态度故意跟她过不去吗? “你既然没有病,好端端的,为何又要装病?”朱常洵嘲讽地一笑,不答反问。 等了一阵,不见她应答,猜测道:“难道是这几天禁足在家,没能出府,闲得太过无聊,又想耍什么阴谋诡计害人?” “王爷太抬举我了,我哪有这本事!”江抒忍不住冷哼一声,“别人不把我害得太惨,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怎么?难道真得有人要害你?”朱常洵微微敛了敛神色,凝视着她道。 “不然呢?难道王爷以为躺在床上装病,是我的喜好?”江抒毫不留情地反驳回去。 “那是什么人想要害你?”朱常洵也不介意她恶劣的语气,想了想又问。 江抒眉头不禁一蹙:“在这府上,除了叶湖掬母女和那个叶溪摇外,还能有谁!” 要是这三个人能消停下来,不再明里暗里的找她的麻烦,她哪里还要这么辛苦的又是费心又是费力的陪她们演戏。 “能够让你轻易应付过去,看来她们也不怎么高明嘛,”朱常洵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看呢,她们三个加起来,也未必能够及得上你。” 226.第226章 不是要着了她们的道 “王爷过奖了!”看他这副轻描淡写的样子,江抒脸色不禁一变,“王爷认为她们不高明,那是因为没看到她们对付我的方法。” “是吗?”朱常洵薄唇轻启,好奇地道,“那她们是怎么对付你的?” “王爷请看那边。”江抒一手抱被,抬手指向屏风旁案几上的那盆黄花杜鹃。 朱常洵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有些不以为然:“不就是一盆杜鹃花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王爷知道这杜鹃花是哪里来的吗?”江抒稍作沉吟道。 “哦?哪里来的?”朱常洵偏头望向她,显得漫不经心。 江抒淡淡瞥他一眼:“叶湖掬送来的,在两天前的早上,她亲自送过来的。” “这能说明什么?”听她这么说,朱常洵不禁嗤笑一声,“叶湖掬身为姐姐,亲自向妹妹送一盆花以示友好,这不足为奇。” “这可不是普通的杜鹃花,”江抒目光再次移向屏风旁案几上的那盆黄花杜鹃,“它可是……” “本王知道,”朱常洵轻声打断她道,“黄花杜鹃花型好看,色调素雅,且只生长在蜀地,数目稀少,是杜鹃花中的珍品。但……它应该没毒吧?” “黄花杜鹃是没毒,可是……”江抒微微蹙了蹙眉头,抱着被子挪到床边,倾身向镂空花窗内妆台上的那只淡绿色香囊望去:“王爷还记得那个香囊吗?” 朱常洵缓缓转头,向那边看了一眼,点点头道:“这是那日本王来得时候,你那五妹叶溪摇送给你的。” “那王爷可还记得,当日|我闻过那香囊后,王爷是怎么说得?”江抒想了想,又问。 “当然记得,”朱常洵道,“当日本王见你神情有异,问你那香囊是否有问题,你告诉本王说,没有。” “当时我没说实话,”江抒轻轻垂下眼眸,轻声道,“其实我是闻出了里面有夹竹桃。” “夹竹桃?”朱常洵轻轻重复一遍,略一沉默道,“夹竹桃虽然遍身有毒,但中毒情况也仅限于入口。且其花开艳丽,芳香宜人,观赏性比较强,因此很多人都会在庭院中种植。它的花瓣放入香囊之中,应该没有问题吧。” “夹竹桃本身是没什么问题,但……它所产生的香气和黄花杜鹃的花香混在一起,会形成一种毒瘴,轻则使人患上哮喘,重则使人瘫痪在床。”江抒微微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将实情说了出来。 顿了顿,接着道:“叶湖掬和叶溪摇这是想要联合起来害我,却又装作一副不和的样子,这还不算高明么?若不是我明察秋毫,一早就知道她们是在无事献殷勤,将里面的花瓣全部倒掉,换成杏花,不是要着了她们的道?” “那你岂不是更高明,将计就计,将她们玩弄于股掌之中……”朱常洵眸光微闪,正打算对她明嘲暗讽一番,突然想到什么,面色一凌,“不对——” “什么不对?”江抒有些不解地道。 朱常洵缓缓抬起头,神情莫测地盯了她一阵子,沉声道:“夹竹桃和黄花杜鹃在一起会产生毒瘴的事情,你怎么知道?” 227.第227章 原来喜欢这个风格 “这……”自己一早就懂医术的事情绝对不能说,江抒略一迟疑,顺口诌道,“我这几天闲来无聊,翻阅医书,在里面看到的。” “你还看医书?”朱常洵唇角淡淡扯了扯,一副不太相信的样子。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江抒忍不住翻个白眼,转身去拿放在床头的枕头,“不信的话,你看。” 随着枕头被拿起来,果然有薄薄的两摞深蓝色封面的线装书籍歪歪斜斜地摆在床头。 朱常洵眸中微微出现几分意外之色,倾身把那些书拿出来,将书封挨着翻看了一遍,《黄帝内经》、《本草纲目》、《伤寒杂病论》、《金匮要略》、《千金要方》、《洗冤集录》,果然都是医书。 “怎么样?我没有说谎吧?”江抒适时地为自己洗白。 “是本王唐突了,叶小姐不要见怪,”朱常洵眸光一闪,语气缓和几分,凝视着她道,“不知叶小姐所说得夹竹桃和黄花杜鹃的花香混在一起会产生毒瘴,是在哪册医书的哪一页有记载呀?” “这……”对上他状似求知的目光,江抒眉头不由一蹙。 那夹竹桃和黄花杜鹃在一起会产生毒瘴的事情,是她在前世就知道的,这些医书她才只翻看了一小半,上面有没有记载尚不清楚,怎么可能会知道在哪册书的哪一页! 只不过,如实地回答是绝对不可以的,江抒稍稍沉默片刻,扶额叹息道:“我记性不太好,又是好几天之前看到的,有些记不清了,反正就在这些书上面,王爷想要知道的话,不妨把它们都带回去,挨着查找。” “这倒不必了,”朱常洵淡笑着摆摆手,“本王忙得很,没这功夫。” “既然如此,江抒怎好继续耽搁王爷的时间,王爷还是快些请回吧。”江抒立即一副很善解人意的样子道。 其实心中想得却是:走吧,走吧,快点走吧,别再杵在本姑娘的面前继续碍眼。 然而,朱常洵却一点儿身为被嫌弃之人的自觉都没有,将手中的几本医书放回原处,眼眸微微一眯道:“沈大夫还没有为叶小姐施针,本王即便再忙,又怎么能够放心离去,还是先等他为叶小姐施了针之后再说吧。” “你……”看着他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江抒脸色顿时大变。 明明知道她是在装病,还说出这样的话,这不是明摆着要跟她过不去嘛! “哎?这是什么?”正在这时,朱常洵突然一脸好奇地看向她的身侧。 江抒眸中闪过一丝疑惑之色,顺着她的目光转头望去,却见自己的侧后方,那个盛放着几件首饰打算用作贿赂大夫之用的红漆木盒,因为自己扯动被子的动作露出一角。 江抒顺手将其拿出来,光明正大的在他面前打开:“这是皇上为王爷所下的聘礼中的几件,是我最喜欢的几件首饰,因为爱不释手,就特意将它们拿过来,单独放在这个小盒子里,摆在床头天天看。” “原来你喜欢这个风格。”朱常洵垂眸向那盒子里瞟了一眼,满目黄金灿灿,简直俗不可耐。 “当然了!”江抒唇角微勾,郑重地点点头,抬手从里面拿出一个凤头钗举向他,“王爷你看,纯金的,多有分量呀!前不久我在头上试戴了一下,那叫一个珠光宝气雍容华贵。” 她倒要看看,如此庸俗的自己,他是怎么看待。 228.第228章 岂不是让人起疑 “你的眼光还真是独树一帜!”朱常洵低低轻笑一声,将目光从那红漆木盒上收回,抬眸望向她。 江抒心知他是在嘲讽自己,毫不留情地反驳回去:“王爷的眼光不独树一帜,那王爷看中的东西,敢与江抒看中的东西比一比吗?” “哦?怎么比?”朱常洵好奇地问道。 江抒眼眸一眯,微微向前倾身,将那打开的红漆木盒搁在床头的案几上,从旁边另一个首饰盒子里拿出他不久前给自己的那只和田玉簪,与手中的凤头钗一同高高举起,并行朝向地面:“王爷您说,它们两个同时落地,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这还用说嘛,自然是玉簪破碎,凤头钗基本无损。”朱常洵轻轻扯了扯嘴角,语气平静地道。 江抒偏头看向他,淡淡一笑:“那若是此时江抒一个不小心,手一抖,王爷还会认为,王爷的眼光看中的东西,比江抒看中的要好吗?” “本王劝你还是小心一点,最好不要抖,”朱常洵眸光一闪,语调柔和地道,“它若是碎了,本王便会认为,你是一个毛手毛脚的人,还不足以当好王妃,然后奏请父皇让你进宫去向梁嬷嬷学习礼仪。” “你知道梁嬷嬷是什么人吗?她可是宫里出了名的恶嬷嬷。当年与李顺妃同届进宫的一个秀女,就因为偷了其他秀女的东西,被她杖毙了。而打死几个犯错的宫人,更是不在话下。宫里许多宫女连太后都不怎么怕,却独独对这位梁嬷嬷闻风丧胆。” “既然风格如此狠辣,为何还要将她留在宫里?”江抒有些不解。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朱常洵敛敛神色道,“宫里若是少了她,各处的宫女岂不是要懈怠下来?这还怎样维持现在的井然有序?” “这么看来……什么都是有两面性的。”江抒忍不住叹息一声。 就像医学上的“是药三分毒”一样。 “那叶小姐要不要去见识见识这位梁嬷嬷的手段?”朱常洵顺势问道。 “还是不要了,”江抒忙将高高举起的双手收回,“我觉得,还是悉心保护这只簪子更容易一些。” 那个梁嬷嬷一听便知不是什么好应付的主儿,她可不想没事找事给自己惹麻烦。 “那叶小姐可要保护好了,千万别出了岔子。”朱常洵淡淡笑了笑,“善意”地提醒道。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江抒虽然心知他是有意在为难自己,还是连连点头。 而后,想到什么,唇角微微一勾:“对了,今天不是那位太子师结集六部官员齐聚千步廊,要求进宫面圣的日子吗?他们的目的是请皇上同意让王爷去洛阳就藩,这种情况下,王爷还有心思来叶府,还与我闲话这么长时间,这心理素质,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叶小姐过奖了,本王不过是担心本王未来的王妃罢了,”朱常洵谦逊地冲她摆摆手,提议道,“不如还是让沈大夫快些进来,为叶小姐施针吧。” “不……我不施针。”江抒连忙抱着被子再次向雕花大床的里面挪去。 “这怎么能行,”朱常洵双眉微挑,一把将她拉住,“话都说出去了,若是不照做,岂不是让人起疑?” 229.第229章 不然要它何用 “可是……”一想到那足足三四寸长的金针,江抒就从心底里发憷。 前世学习中医的时候,虽然也学过针灸,但她却只敢在人体模型或者动物身上练习,从来没有下定决心像其他同学那样在自己的身上试针。 “别可是了,此事就这么定了。”不等她多说,朱常洵已霸道地做出决定,然后高声向外面道,“她已经同意施针了,你们都进来吧。” “是。”随着三道齐声的应答,没过多久,屏浅、老郎中与李嬷嬷便先后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那老郎中缓步走到床头的案几旁,拿起他放在上面的针打,抬手向着朱常洵一礼道:“王爷,卑职在施针的时候需要安静,不能有人在旁边,能否请王爷和二位先回避一下。” “那抒儿就劳烦沈大夫了。”朱常洵故意忽视掉江抒幽怨的目光,缓缓站起身。 “王爷放心,卑职一定会竭尽全力为叶小姐医治的。”老郎中再次抬手,恭敬有礼地道。 “那就有劳沈大夫了,”朱常洵轻轻点了下头,抬脚向外面走去,走到屏浅和李嬷嬷身旁时,轻声道,“你们二人随我出去吧。” “是。”福王殿下发话,二人不敢有异,齐声答应一声,转身随上他的步子。 三人先后出去之后,屋内便只剩下江抒和那老郎中两个人。 看着那老郎中拿着针打向床边靠近,江抒心中一慌,忙抬起双手试图阻拦:“你……你这庸医,别过来,我说了我没有大碍的,不需要施针!” “卑职知道,叶小姐请放心,卑职不会为您施针的。”也不介意她的无礼,那老郎中微微止步,态度平和地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江抒有些不解地问。 那老郎中一手握着针打,向她抬了抬手道:“王爷已经交代过,卑职在为叶小姐诊完脉后,只管把叶小姐的病情往重了说,其实叶小姐根本无碍,不需要施针,只须让卑职在这房内单独待上半个时辰即可。” “你是说,朱常洵让你配合我说谎?”江抒面上顿时出现一抹讶异之色。 这倾盆大雨的天,他放着千步廊上那么大的麻烦不去管,冒雨前来叶府,竟然是为了助自己演戏,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叶小姐怎么可以直呼王爷名讳。”那老郎中忍不住蹙了蹙眉头。 “直呼名讳怎么了?”江抒不以为意地道,“名字不就是拿来给人称呼的嘛,不然要它何用?” “但他是王爷,不是一般的人。”老郎中强调道。 江抒唇角不由一扯:“你就这么怕他?” “不是怕他,而是服他,敬他,感激他。”那老郎中道,“王爷他有恩于我,我不允许任何人对他不敬,就算是未来的王妃,也不可以。” “哦?那他是怎么对你有恩的?”江抒眼眸微微一眯,好奇地问道。 “这……”那老郎中面上微微出现一抹迟疑之色,抬手捋了捋胡子道,“此事说来话长……” 230.第230章 不可能会被立为太子 “行了,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江抒眉头不由一蹙,不耐烦地打断他。 “好,”那老郎中轻声答应一声,稍稍沉默片刻道,“这还要从七年前十公主的死说起。” “十公主的死?”江抒眸中微微出现一抹疑惑之色,“她不是被一个宫女害死的嘛,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太后寿宴那晚,在皇宫的神武门内,顺贞门外,她曾偷听到朱常洵与李眠香提到此事,说是那李顺妃的女儿天台公主,是被李眠香的好姐妹杜含雪掐死的。 那老郎中轻轻叹了口气道:“叶小姐有所不知,当时十公主高烧不退,卑职是负责为她医治的太医。” “所以,便有人怀疑十公主的死与你有关?”江抒轻轻咬了咬下唇,猜测道。 假如按照直线的思路发展下去,大概就是这样。 “不是怀疑,而是认定,”那老郎中面色凝重地道,“她们将我关入天牢,逼我承认受人指使,趁机掐死了小公主。” “她们是谁?”江抒眸光一闪,轻声问道。 “皇后、景阳宫的王恭妃和启祥宫的刘昭妃。”老郎中郑重地回答。 “那她们是要逼你承认受谁指使的?”江抒想了想,又问。 那老郎中略一迟疑道:“翊坤宫的贵妃娘娘。当时,宫里最得宠的就是贵妃娘娘和顺妃娘娘,她们让卑职承认,是贵妃娘娘嫉恨顺妃娘娘诞下小公主,抢了她的风头,指使卑职暗害小公主的。” “那你承认了没有?”江抒敛敛神色道。 老郎中缓缓摇摇头:“卑职没做过的事情,自然不会承认。” 顿了顿,又道:“她们因此就对卑职动用了大刑,什么夹棍、鞭子、板子都用过。若不是王爷命人去湖北请来了濒湖先生李时珍的高徒庞鹿,证实了小公主的死亡时间,又找了人证证明卑职那时在医药房煎药,不在储秀宫,卑职恐怕就要死在天牢之中了。” “那她们为何要逼你承认是受贵妃娘娘指使的呢?”江抒有些不解地道。 虽说郑贵妃由于备受恩宠,少不了会令王皇后和其他后妃心中不悦,但仅凭一个小小的太医的一面之辞,便想要动摇她的地位,似乎不太可能。 而那王皇后,看上去精明的很,不至于做出这么没有头脑的事情。 “自然是因为立太子一事,”那老郎中说道,“当时朝中众臣一致认为储位不可久决不定,册立太子迫在眉睫,若是贵妃娘娘置身于谋害小公主的漩涡中,王爷便不可能会被立为太子。” “原来如此。”江抒轻轻点点头,突然想到自己穿越来的当天,屏浅所说得,朱常洛是在万历二十九年的冬天被立为太子的。算算时间,也就是七年前。 而后,她问道:“就因为这样,王爷便没有被立为太子?” “不是,”那老郎中道,“当时王爷已经为卑职洗脱了罪名,卑职是清白的,贵妃娘娘便不可能指使卑职去加害小公主。” “这么看来,他费尽心思证明你的清白,并不是想要救你,而是为还贵妃娘娘一个公道,为他自己争取一个被立为太子的机会?”江抒眼珠微微一转,笑眯眯地望着他道。 231.第231章 也只能猜测个大概 “无论如何,王爷救了我,便是我的救命恩人。”那老郎中不悦地瞪她一眼,神情凝重地道。 江抒看他这副固执的样子,暗自有些好笑,不过并没有表现在脸上,接着道:“所以,后来便查出了小公主是被负责照顾她的那个宫女掐死的?” “是。”那老郎中神色稍稍缓和了几分。 “那你可知道,是何人指使她所为?”江抒垂眸沉思片刻,继续问道。 那天晚上在宫里,从朱常洵与李眠香的对话中,她只得知那天台公主是被杜含雪掐死的,二人并没有说出主谋是谁。 “这……”老郎中面上微微出现几分犹豫之色,“这事当时查了足足半个月之久,却没有查出任何结果,那宫女也无论怎么用刑,都不肯招,皇后一气之下,便下旨赐死了她。” “是吗?”听他这么说,江抒面上不由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猜测道,“那有没有可能是皇后、王恭妃和刘昭妃为了阻止王爷被立为太子,故意指使那个宫女掐死小公主来陷害贵妃娘娘的?” “不是的,”那老郎中缓缓摇摇头道,“后来王爷曾私下里命卑职调查此事,没想到查出的结果竟然是……” “竟然是什么?”江抒一把揪住他的领子问道。 “叶小姐……”那老郎中眉头不由一皱,摆摆手示意她放开,稍作迟疑道,“这事只有卑职和王爷两个人知道,王爷已经叮嘱过卑职,就当什么都没有查出来,卑职不能说。” “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江抒忙保证道,“你告诉了我,我决不会让第四个人知道。” “即便如此也不行,”那老郎中再次摇摇头,“卑职既然已经答应了王爷,便不能食言。” “真得不能说?” “真得不能说!” “好——”江抒眼珠一转,眯着眼睛威胁道,“你若不告诉我,我现在就对着外面大声喊,说你趁施针之际,试图非礼我。看你留着对他的忠诚还有什么用!” “不要,不要,千万不要……”那老郎中忙抬手阻拦,“卑职说还不行嘛!” 若是让她这样喊出去,自己这一世的清誉岂不是要毁于一旦。 “那就快说!”抓住了别人的弱点,江抒俨然已经没有了方才好说好商量的态度。 “是,”那老郎中轻轻点点头,一副豁出去的样子道,“是荣昌公主。” “荣昌公主?”听到这个称呼,江抒微微有些意外,“她为什么要害小公主?” 虽然因为驸马一事,朱轩媖与李清宛有些过节,但也不至于做出残害幼妹这般残忍的事情吧? “这还要从一场孽缘说起,”那老郎中道,“当年顺妃娘娘在进宫之前,曾与荣昌公主的驸马杨春沅有过婚约,两人感情十分要好,是荣昌公主看中了杨春沅,想让他做她的驸马,便施计让顺妃娘娘进了宫。” “那后来呢?”江抒顺着问道。 关于此事,她第一次随朱常洵进宫的时候,曾在储秀宫的门外,从朱轩媖与李清宛的争吵中听到过一些,但由于听得不太完整,对于其中故事也只能猜测个大概。 232.第232章 岂不是和他一样迂腐 那老郎中轻轻叹息一声道:“杨驸马对顺妃娘娘一往情深,无法接受她进宫的事情,不得已当了驸马后,也对荣昌公主百般冷落。荣昌公主因此对顺妃娘娘怀恨在心,处处找她的麻烦。” “后来顺妃娘娘在怀小公主之前,杨驸马曾以求见皇上之名进过宫,荣昌公主便怀疑小公主不是龙种,而是杨驸马的孩子,心中愤恨难平,这才指使宫女将小公主掐死。” “然后,这件事情便被皇后、王恭妃和刘昭妃利用,意图以此陷害贵妃娘娘,阻止王爷被立为太子?” “正是如此。”老郎中微微点了点头。 “那荣昌公主可是皇后的亲生女儿,她知不知道小公主是被荣昌公主害死的?”江抒稍作沉吟,又问。 那老郎中垂目想了想道:“应该起初不知道,不然的话,她也不会为了对付贵妃娘娘,而置荣昌公主于危险的境地。” “所以,后来她知道了此事,担心那个宫女会把荣昌公主招出来,便匆促地把她赐死了?” “想必是这样,”那老郎中道,“皇后想让皇长子当太子,不过是看中了他的生母王恭妃出身低微,无权无势,不会动摇她皇后的地位,大概不会为了他而置亲生女儿于不顾。” “那既然事情已经查明,小公主的死与贵妃娘娘无关,为何王爷却没有被立为太子呢?”江抒抿唇沉默片刻,有些不解地问。 那老郎中再次叹了口气道:“因为朝中众臣多数都认为立储应该立嫡立长,对于立王爷为太子一事持反对意见。尤其是当时的内阁次辅,归德公沈鲤,以死要挟皇上一定要立皇长子为太子。如此一来,就是少数一部分认为立储应该立贤的大人,也不敢再将心里话当着众臣的面说出口,唯恐受到舆论攻击。” “那归德公沈鲤是******吗?”江抒想了想问。 “不是,”老郎中缓缓摇摇头道,“归德公为官清廉,刚正不阿,是我们大明朝难得的贤臣良相。多年前张居正在做内阁首辅之时,满朝的官员为了讨好他,争相为他设坛祈祷,惟归德公一人不去。” “五年前妖书案发生的时候,那妖书里除了点出皇上要废太子改立王爷之外,还提到了阁臣,对当时身为首辅的沈一贯和与归德公同为次辅的朱赓多有讽刺,说他们一个圆滑世故,一个庸碌无能,却独独没有牵扯到归德公。由此可见,归德公的方正刚介是深入人心的。” “所以,他以死要挟皇上立皇长子为太子,只是为了坚持‘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江抒轻轻抿了抿唇角道。 什么刚正不阿,什么方正刚介,依她看,就是迂腐的很。 “不错,”那老郎中道,“正是因此,王爷和皇上都对他钦佩有加。就是令尊,当今的首辅大人,也是他举荐入阁的。” “什么?我爹是他举荐的?”江抒眉头不由一蹙。 人们常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这样的话,她那名义上的父亲叶向高,岂不是要和这沈鲤一样的迂腐。 233.第233章 到底有什么奇特之处 “叶小姐不知道吗?”那老郎中比她还要惊讶,“归德公在向皇上举荐了首辅大人之后,就没有往南京去封信,向首辅大人说明一下?” “我爹没说,我怎么可能会知道!”江抒忍不住翻个白眼。 不过,自己不知道此事,并不代表真正的叶江抒不知道。担心再这样说下去,自己这个如假不包换的冒牌叶四小姐再露出什么破绽,遂又转移话题道:“好了,不说这个了,不知沈大夫那里有没有鲜的铁皮石斛?” 前世就是因为采摘野生铁皮石斛从悬崖上掉下去摔死的,她倒想仔细看看,这害得自己失去性命的名贵药材,到底有什么奇特之处。 而在古代,铁皮石斛大概不会人工种植,药铺里能有的,应该都是野生的。 “叶小姐要这个做什么?”老郎中有些不解。 “这……”自己心中所想自然是不能说,江抒略一迟疑,顺口邹道,“我这几天闲来无聊,翻看了一些医书,从上面看到铁皮石斛具有延年益寿的功效,想要看看它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这倒是为难卑职了,”那老郎中抬手捋捋胡子道,“铁皮石斛大都生长在悬崖峭壁上,极难采摘,就是干的也很少,更别提是鲜的了。”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江抒淡淡笑了笑,“那接下来……” “叶小姐先休息半个时辰,卑职去屏风外面等着,”那老郎中道,“半个时辰过后,卑职就去把房门打开,告诉他们已经为叶小姐施完针了。” “那就辛苦沈大夫了。”江抒有礼地向他抬了抬手。 方才的争执归争执,威胁归威胁,但都不至于失了礼节。 “叶小姐不必客气。”那老郎中也抬手还她一礼,将手中的针打放回床头案几上的药箱里,转身向外面走去。 江抒看着他的身影被高高竖立的屏风所遮挡,自己一个人闲来无聊,便拉好锦被在床上躺了下来。 没想到,听着外面哗哗啦啦的催眠的落雨声,这一躺,竟然真的睡着了。 再次睁开眼睛,雨已经停了,镂空花窗外面的天色也亮堂了许多。 江抒抬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缓缓坐起身,掀开被子正准备下床去问问那沈大夫还要再等多久,突然看到屏浅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小姐醒了。”对上她迷蒙的眼眸,屏浅淡淡一笑。 “屏浅?怎么会是你?沈大夫呢?”江抒止住下床的动作,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沈大夫已经走了,”屏浅笑着走到床前,拿起放在床尾的裙袄递给她,“上午从小姐的房间出去,他便与王爷一起离开了。” “上午?”江抒微微一愣,“现在不是上午了吗?” 如此问着,同时朝外倾了倾身子,向镂空花窗内妆台上的自鸣钟望去,却见钟盘上分针指三,时针指在五与六之间,已经是下午五点十五了,也就是所谓的酉初一刻。 自己竟然足足睡了四个时辰。 屏浅见她已经得到了答案,也就没有回答,敛敛神色道:“小姐睡了这么长时间,饿不饿?奴婢去厨房取些吃的来吧。” “先别急,”江抒忙抬手拉住她,“上午施针的事情……” 234.第234章 偏偏就是那么不识眼色 “小姐不必担心,”屏浅淡笑着道,“李嬷嬷没有看出什么,只认为小姐能够不闷不喘的静然安睡,是因为沈大夫医术高超。” “如此便好,”江抒这才松了口气,拿起屏浅递过来的裙袄,正准备穿衣下床,目光不经意划过屏风旁的案几,发现上面空空如也,疑惑地道,“那盆黄花杜鹃呢?” 屏浅抬手扶她坐好:“上午的时候,在打开房门让奴婢和王爷、李嬷嬷进来之后,沈大夫说,黄花杜鹃花开虽美,但不宜在屋内摆放,奴婢便将它端出去了,顺便加了句‘这花是三小姐送来的’。” “哦?那当时李嬷嬷是什么反应?”江抒好奇地问道。 屏浅唇角轻轻一抿:“李嬷嬷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脸色有些不太好看,想必回去之后,定会将此事禀告老夫人的。” “老夫人喜欢叶湖掬,不喜欢我,禀告了也没用。”江抒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小姐错了,”屏浅纠正道,“其实三小姐嚣张跋扈、任性骄奢,并不得老夫人喜欢,老夫人喜欢懂事明事理的。” “那她一定喜欢叶溪摇。”江抒想了想道。 “是啊,五小姐惯会看人脸色行事,自然显得懂事了。”屏浅由衷地“夸赞”道。 但仔细听,那言语间却带着几分讽刺。 江抒心知她不喜欢那种心机深沉的人,淡淡一笑道:“好了,不说她们了,真得有些饿了,你去为我拿些吃的吧。” “好,奴婢这便去。”屏浅乖巧地答应一声,转身向外面走去。 屏浅走了之后,江抒也不愿意再继续待在屋内,穿衣下床之后,缓步走出房门。 此时虽然已是黄昏,但天边的乌云散去,天色反而显得亮堂了许多。雨后清新的空气,让人觉得一呼一吸间,都带着浓浓的湿意。 庭院里花树上的花瓣大多数都落了,铺展一地,那画面,美得简直震撼人心。 江抒正打算好好欣赏一下这婉约精致的雨后春光图,然而,有人偏偏就是那么不识眼色地突然入画,以极其艳丽庸俗的姿态,将这幅美好的画面生生打破—— 不远处枝梢交错的杏花树后面,只见叶湖掬一袭梅红色交领及膝长袄,大红色绣襕马面裙,甩着绣帕走了过来。 不过,人家既然都来了,总不能视而不见。江抒唇角一扯,佯装身子还有些虚弱的样子,扶着廊柱轻声道:“三姐怎么来了?” 叶湖掬早就看到站在回廊里的江抒,本以为她的病情会更严重,没想到从早上到现在,才短短几个时辰的时间,竟然能够下床了,眼中顿时染上几分厉色。 只不过,自己此次是以姐妹情深的姿态前来探望的,心中的不悦自然不能说出口,最终还是大步走过去,尽量将语气调整的委婉一些:“当然是来看望四妹的,不知四妹现在感觉如何了?” “多亏有王爷请来了宝雨堂的沈大夫,他医术超群,用金针为我渡了穴后,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只须好好调养即可。”江抒语温声柔地回道。澄澈的眼眸,一边不动声色地察看着她的神情。 你不是想当福王妃嘛,姑娘我倒要看看,得知福王对我这么好后,你会是什么反应! 235.第235章 已经是不可能了 “既然四妹没事,那我就放心了。”叶湖掬脸色稍稍变了变,但又很快调整过来。 眼睛的余光,不经意瞥见摆在回廊里的那盆黄花杜鹃,神色微微一凌:“四妹,这不是我前两天送给你的那盆杜鹃花嘛,怎么放在外面了?难道是不喜欢?” “怎么会,”江抒虚弱地摆摆手,“这花这么珍贵,我自是喜欢的不得了。只不过,今日上午王爷所带来的那位沈大夫说,黄花杜鹃不适合在屋内种植,不然会对身子不好,这才让屏浅端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叶湖掬眼中冷厉之色一闪而过,抬手拉起她的手道,“四妹,我也不知道黄花杜鹃会对身子不好,只觉得它花开清新,最配四妹的气质,这才送来给四妹的,四妹不会怪我吧?” “当然不会,”江抒微笑着反握住她,“三姐不懂药理,又怎么会知道黄花杜鹃会对身子有害呢。三姐忍痛割爱,将这么珍贵的花送给我,是对我好,我心里有数。” “四妹能明白就好。”叶湖掬轻轻舒了口气,如释重负的样子装得像模像样。 “好了,不说这些了,”江抒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淡淡一笑道,“三姐既然来了,快屋里坐吧。” “不用了,”叶湖掬摆摆手道,“已经看过四妹了,我也该回去了,还没有去凝惠园向娘请晚安呢。” 她这话表面上听似委婉,却把“娘”这个字咬得特别重。 江抒心知她是在暗示自己是个没有娘的孩子,故意想让自己伤心,便配合地露出一副难过的表情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留三姐了,三姐慢走。” “好。”虽然没看到江抒病情严重的样子,但总算是扳回来一局,叶湖掬得意地点点头,转身走下回廊的台阶,踩着一地湿润柔软的花瓣,大步向外面走去。 出了卿冉阁的大门,沿着外面花木葱郁的曲折小道向北走了没多远,前面有一块约莫十多尺高的太湖石,精雕细琢,通灵剔透,令人赏心悦目。 叶溪摇正在那太湖石旁等候。 原本她是与叶湖掬是一起过来的,想要看看又经过了一天夹竹桃与黄花杜鹃所产生的毒瘴的浸染,江抒现在究竟成了什么样子,不过因为两个人还在假装不和,便没有同她一块进去。 看到叶湖掬遥遥地走来,她忙快步迎上去,拉起她的衣袖问道:“三姐,叶江抒现在怎么样了?” “怎么样了?她已经快好了!”一路走来,暗示江抒没有娘、使她难过的得意劲过去,叶湖掬很快想到,自己又是送花又是示好的辛苦布局,却并没真正害到江抒,脸色因此十分难看。 “这不可能,”叶溪摇忙道,“中了夹竹桃和黄花杜鹃所产生的毒瘴,怎么可能轻易就好?” “还不都是福王带来的那个沈大夫!”叶湖掬咬牙切齿地道,“他的几根金针,就把叶江抒那个废物给医好了,还说那盆黄花杜鹃不适合在屋内摆放,我们想要再利用夹竹桃和黄花杜鹃所产生的毒瘴来对付叶江抒,已经是不可能了!” 236.第236章 还要不要再继续帮她 “怎么会这样?”叶溪摇有些难以置信,“书上明明说夹竹桃与黄花杜鹃所产生的毒瘴是无法可解的……” “书上说有什么用,人都已经没事了!”叶湖掬不耐烦地打断她,“你再好好想想,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对付她。” “这……”叶溪摇面上微微出现几分迟疑之色,“这刚刚才用了夹竹桃和黄花杜鹃,紧接着就用其它的方法,会不会不太妥当?” “有什么妥不妥的,快说!”听出她也许还有法子,叶湖掬反手握住她道,“爹去湖南已经有二十多天了,最多再过十多天,就会回来。等他回来之后,我们哪里还有下手的机会!你还要不要助我坐上福王妃的位子,想不想当惠王妃了?” “可是……”虽然这事的诱惑的确很大,但叶溪摇对此还是有些疑虑,正想劝劝她晚些时候再说,不经意偏头,突然看到屏浅提着食盒从对面走来,忙道,“三姐,屏浅来了。” 由于是侧面的角度,听到提醒,叶湖掬只微微一偏头,便瞥见了迎面走来的屏浅,眼中寒光顿时一闪,抬手照着叶溪摇那张稚嫩的小脸就是啪啪两个耳光,然后做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道:“以后别再让我看到你!” 语毕,甩甩衣袖,大步向前走去,身子擦过屏浅的肩膀,也没有理会。 “五小姐,你没事吧?”看着叶溪摇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屏浅忙快走过去,抬手扶住她。 即便自己再不喜欢这个五小姐,即便明明知道她们的不和是做给自己看的,但为了配合自家小姐把这场姐们情深的戏码演下去,也不能选择视而不见。 “没事,两个耳光罢了,还伤不到我!”站稳之后,叶溪摇抬手将她推开,恨恨地望着叶湖掬迅速远去的背影道。 这次倒不是在做戏,而是发自内心的恨。她都已经提醒过她好几次了,竟然又对她下手这么重,看来,她是根本就没有把自己当成姐妹看待。 既然如此,自己到底还要不要再继续帮她…… “没事就好,没事奴婢便可以放心了,”屏浅微微松了口气,看着她那张有些红肿的脸道,“五小姐怎么会在这里,还和三小姐起了争执?” “我……”叶溪摇略一犹豫道,“我是来看望四姐的,没想到刚刚走到这边,便碰上了那个叶湖掬。因为今日上午福王为四姐请大夫一事,她心生嫉妒,又想到了当日在书院中睡着的事情,认定是我在她的酒中下了柏子仁,所以才会这样。” “五小姐不必担心,等以后三小姐的气消了,好好解释一下,应该就没问题了。”屏浅伸手朝着卿冉阁的方向指了指道,“五小姐既然已经来了,就与奴婢一同进去吧。” “不了,我这副样子,哪里还好意思去见四姐。”叶溪摇抬手指向自己的脸,“你回去后替我跟四姐说一声,就说我来过了。” “既然如此,那奴婢就先告辞了。”屏浅深表同情地看她一眼,提着食盒大步向前走去。 237.第237章 恐怕会有一番苦头吃 进了卿冉阁的大门,踩着满地落花走到院内,屏浅看到江抒扶着廊柱站在正房门前的回廊里,忙快步迎上前去:“小姐怎么出来了?” 江抒微微一笑,提裙走下回廊的台阶,语调悠闲随意地道:“春寒终于散去,这好不容易盼来天暖,若是整日闷在房里,岂不是要辜负了这大好春光。” 屏浅听她这么说,不由莞尔:“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光确实不可辜负,再过一些时日,到了炎夏,百花凋尽,便不再那么有趣了。” “说得不错,我正是这么想的,”江抒含笑望着她,“对了,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小姐,奴婢不仅回来得快,还目睹了一场好戏呢!”想到自己刚刚所撞见的那一幕,屏浅献宝似的道。 “哦?什么好戏?”江抒好奇地问。 “是三小姐和五小姐,”屏浅一双灵动的眼眸微微眯成了月牙,“奴婢取了饭菜回来的路上,撞见了她们,两个人似在密谋什么,一看到奴婢过来,三小姐便狠狠地给了五小姐两个耳光,来装作不和。” “是吗?那叶溪摇是什么反应?” 屏浅敛敛神色道:“五小姐看样子好像十分生气,不过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任由三小姐走了。” “这个叶溪摇,还真够能忍的,”江抒不禁一笑,“能屈能伸,手段狠辣,这种人的野心一般都不会小。” “那她会有什么野心呢?”屏浅有些不解,“难道说,她也想当福王妃,但又碍于小姐和三小姐一个是嫡女,一个是未出嫁的小姐中年龄最大的,都挡在她的前面,所以才想要先拉拢一个对付一个?” “我想应该不是。”想到那天朱常洵来得时候,叶溪摇看他的眼神并没有一丝爱慕之情,江抒猜测道。 “那她的野心到底是什么?”屏浅更加疑惑了。 “好了,不提她了,”江抒一时也猜想不到,直接转移话题,“最近两天忙着装病,没顾上罗新,他的伤势怎么样了?” “小姐放心,没有什么大碍了,”屏浅淡笑着道,“今日中午奴婢去西苑给他送药的时候,看他已经能下床了。” “嗯,这便好,”江抒轻轻点了点头,抬脚向前走去,“不如趁着现在没事,咱们去西苑看看他?” “小姐,这万万不可!”屏浅忙快步跟上去,抬手拦住她,“小姐现在是‘大病初愈’,身子‘虚弱’的很,怎么可以走那么远的路去看罗新呢!这若是让有心人看见了,再捅到老夫人那里,装病的事情败露,小姐恐怕会有一番苦头吃了。” “既然如此,那还是不去了。”江抒提出去看罗新本来也只是临时起意,只要知道他伤势见愈,也就放心了,听屏浅这么一分析,自然不会再坚持。 然后,目光移向她手中的红漆食盒,扯扯嘴角道:“都拿了些什么好吃的,快跟我说说。” “是小姐最喜欢的清蒸鳜鱼、什锦烧饼、红烧狮子头、蟹黄汤包和翡翠烧卖。”屏浅向她扬了扬手中的食盒,“奴婢这就给您拿到屋里去。” 238.第238章 比天还要重要 江抒淡笑着点点头,看着她踏上回廊的台阶,快步走进房门,正准备自己也回房,但刚刚转身,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脆明朗的女声:“四姐——!” 江抒脚步微微一顿,缓缓转回身,看到一袭蓝袄黄裙,远远走来的叶池挽时,不由有些意外:“六妹上午刚来过,怎么又过来了?这三日后就是瑞王府所举办的斗画大赛的日子了,你不需要准备参赛的画作吗?” “不就是一场斗画比赛嘛,哪里有四姐重要,”叶池挽大步走上前来,不以为意地道,“再说了,一幅泼墨写意而已,用不到一个时辰便能完成。” “你可不要太自信了,”江抒忍不住撇撇嘴,善意地提醒道,“能够去瑞王府参加斗画大赛的,必定不是等闲之辈,当心骄兵必败。” “四姐不必担心,我早就知道这些了,所以这些天来一直闷在房里练画,现在我泼墨的功夫已经掌握的很不错了。”叶池挽信心满满地道。 而后,她突然注意到江抒一副完好无恙的模样,与早上胸闷咳喘的样子简直有天壤之别,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惊异之色:“四姐,你现在没事了吗?” “我……”江抒略一迟疑,故意装出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道,“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只须好好调养一下即可。” 不是对她不信任,只不过这丫头一贯粗疏大条,不像是个能藏得住事的人。将装病的事情告诉了她,说不准她转头就会说漏嘴,然后她自己还不知道。 “这么看来,王爷姐夫请来的大夫,医术还是很高明的嘛!”叶池挽并不知道江抒心中所想,灿笑着赞赏道,一边还不忘点头来自我肯定。 “别叫得这么亲,”听到她这声称呼,江抒眉头不由一蹙,“人家现在还不是你姐夫呢!” “现在不是,早晚得是!”叶池挽眼眸一眯,振振有词地道,“不叫的亲点怎么能行?到时候你们成了亲,我怎么好意思去云香楼白吃白喝呀!” “你怎么就光想着吃!”看她就这点志气,江抒的眉头不禁蹙得更紧了些。 叶池挽却丝毫不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妥的,理直气壮地道:“俗话说,民以食为天,既然都是天了,那就说明很重要,怎么可以不想着呢!” “纯粹歪理,”江抒忍不住翻个白眼,“对了,晚饭吃了没有?” “还没呢,”叶池挽有些委屈地道,“我一听说四姐醒来,就赶忙放下画笔过来看望四姐了,哪里还有时间吃晚饭。” 然后,想到什么,眸珠一转:“你看,我为了看你,把民以为天的食都先放下了,这说明四姐在我心中,比天还要重要。” “油腔滑调,”江抒不禁嗔怪地瞪她一眼,“好了,屏浅把饭菜都拿来了,你就留下来一起吃吧。” “嗯——”叶池挽立即点点头表示赞同,抬手挽起她的手臂,“四姐,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说着,挽着她向里走了几步,踏上回廊的台阶。 此时,屏浅已经将取来的饭菜一一在房间外室的圆桌上摆开,疏疏松松的,倒也凑了一桌。 “呀!清蒸鳜鱼、什锦烧饼、红烧狮子头、蟹黄汤包、翡翠烧卖,全都是我喜欢吃的!”挽着江抒走进房门,来到圆桌旁,叶池挽看到满桌的美食,顿时眼冒金光,“屏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会来呀?” 239.第239章 家里都有什么人 六小姐,您有不喜欢吃的东西吗? 屏浅看着她那副激动不已的模样,忍不住腹诽。 只是,自己身为一个丫鬟,指责府上的小姐贪吃,似乎有些不太合适,屏浅稍作迟疑,最终还是言不由衷地道:“正是。” “哎呀,那真是太好了!”叶池挽兴奋地将手从江抒的臂弯里抽出,走到离得最近的一把椅子前坐下来,“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 说着,抬手拿起桌边屏浅刚刚摆好的竹筷,伸向那盛在白瓷盘里接近半透明状态的翡翠烧卖。 只不过,筷尖还未碰到烧卖,突然想到什么,目光掠过旁边的屏浅,看向江抒,一脸神秘兮兮地道:“四姐,我知道了一个秘密,你猜是什么?” “这……我怎么会知道!”江抒心头微微一紧,佯装镇定地走到她的对面坐下来。 话说,这丫头该不会是看出了自己是在装病吧? “四姐,你真没趣,就不会猜猜嘛!”叶池挽看她这个反应,眉头不由一蹙。 但等了一阵子,不见江抒应答,耐心很快被消磨殆尽:“好了,不跟你卖关子了,是三天前的时候,我听李嬷嬷说,你和三姐、五姐去书院那天的中午,张先生来过我们府上。” “张先生?”江抒轻轻重复一遍这个称呼,略一思索,才想到她所说得就是当日书院中那个一身黑色劲装教授剑术的年轻先生张蓝桥。 那日乘坐朱轩娆的马车回到叶府附近,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他从府中走出,骑马向着与他们所在位置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你可知道他是来干嘛的?”不待江抒多想,叶池挽又问道。 江抒垂眸想了想,缓缓摇摇头:“不清楚。” 当日她也向老管家叶鸿问过此事,得到的答案却只是求见了老夫人。 叶池挽一副我就知道你不知道的样子,小脸得意地一抬,目光再次划过屏浅俏丽的面容:“他是来找李嬷嬷的,向她打听了一些关于屏浅的事情。四姐你说,他是不是看上咱家屏浅了?” “六小姐,你别胡说!”屏浅脸色立时一红,“奴婢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丫头而已,张先生怎么会看得上奴婢!” 这事若是被大少爷知道了,会怎么看待自己?自己又怎么对得起他沉心堂偏厅中亲手种出的满室芬芳? “屏浅,你也不要妄自菲薄。”江抒并不知道她心中的顾虑,敛神相劝道。 然后转头看向叶池挽:“不过,张先生看上屏浅,似乎不太可能,那日在书院中,他只说屏浅长得像一个故人,还问了屏浅的年龄、家人,以及所有过去的事情,那情形,倒像是……” “倒像是什么?”屏浅与叶池挽异口同声地问道。 江抒微微沉默片刻,目光再次移向屏浅:“屏浅,你好好想想,在你被你爹卖给人牙子之前,你家里都有什么人?” “小姐的意思是……”屏浅的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惊喜之色,“那张先生有可能是奴婢失散多年的亲人?” 240.第240章 人多也好热闹一点 “不会吧?这么巧?”听屏浅这么说,叶池挽有些难以置信。 “这也只是一种猜测。”江抒抿唇想了想道。 而后,偏头看向屏浅:“你还没说,在你被你爹卖给人牙子之前,你家里都有什么人呢。” “这……”屏浅面上微微出现一丝苦恼,“当年我爹将我卖给人牙子的时候,我才只有五岁,以前的事情都记不起来了。” “都五岁了,怎么会不记得以前的事情?”叶池挽一副不太相信的样子,“在我五岁的时候,都能记起很多事了。我还记得,那年夏天,四姐被三姐推入荷花池中,还是我喊人救得她呢!” “可是……我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屏浅有些懊恼地抬手拍拍自己的脑袋,“我这记性可真差!” “你也不要这么说,”江抒缓缓站起身来道,“每个人开始有记忆的年龄都不同,这没什么的。” “但这关乎我的身世,我怎么能不记得呢!”屏浅紧蹙着眉头,正打算自责一番,突然,她想到什么,眼前一亮,“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江抒眸光一闪,忙着问道。 屏浅微微迟疑了片刻,轻声道:“这些年来,我经常做一个梦,在一片很美很美的花田里,有一个穿着紫袄黄裙的小姑娘,做了一只很漂亮的竹蜻蜓送给我,还喊我妹妹。” “那她有没有可能是你的姐姐?”江抒垂眸思索了一下,猜测道。 屏浅轻轻摇摇头:“奴婢也想过很多次,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也许是,但也许这就只是一场梦,与身世根本无关。” “这件事情,还是等张先生回京之后再说吧,”叶池挽握着竹筷夹起一个烧卖,放在身旁的小盘子里,“他若真与屏浅是失散多年的亲人,就一定会知道屏浅的身世。” “有道理啊,还数六妹聪明!”江抒不禁一笑,向屏浅道,“你就再耐心等上一段时间吧,等到张先生回来,便可知道结果。” “那他若是从今往后不再回来呢?”想到前些天朱轩娆来府上的时候与江抒说得那些话,屏浅显得有些担忧。 “若是不再回来,就说明你只是长得像他的一个故人,其实与他并没有什么关系。”叶池挽将那烧卖整个儿塞入口中,口齿不清地道。 “可是……”回头想那日在书院中,张先生看自己时那关切的眼神,屏浅突然很担心他真得会再也不回来。 虽说自己在叶府的这些年,除了偶尔受点三小姐的气外,基本上没受过什么委屈,还得到那么优秀的大少爷的欣赏,但她还是很想弄清自己的身世,渴望能够拥有一个高一点的身份。 因为只有那样,才能够配得起大少爷。 老夫人一向最看重门第,就算自己与大少爷是两情相悦的,她也绝不会允许叶家唯一的继承人娶一个丫鬟为妻。 “好了,不要再多想了,耐心等结果就行了,”江抒抬手拍拍她的肩膀,拿起身旁圆桌上的筷子递向她,“快坐下来一起吃吧,我们人多也好热闹一点。” 241.第241章 到时候再告诉你 “是,谢谢小姐。”屏浅也不是那种多愁善感的人,听她这么说,也不再接着纠缠关于身世的事情,轻轻点了点头,抬手接下她手中的竹筷。 自从二十多天前,小姐敢于反抗三小姐的欺辱后,整个人也跟着随和了许多,自己偶尔被她叫上一起吃饭也是有的,早已经习以为常。 而后,等着江抒坐回去,方才在二人之间坐下来,抬起筷子将那条清蒸鳜鱼挑开,夹起一大块肥白鲜嫩的鱼脊肉放进江抒的碗里:“小姐,你喜欢吃这清蒸鳜鱼,就多吃一点。” “好。”江抒微笑着伸手去端身前的青花瓷碗,趁着低头之际,悄悄向她递了个眼色。 屏浅立刻识意地笑了笑,倾身夹起一个蟹黄汤包放入叶池挽的碗中:“六小姐最喜欢吃蟹黄汤包了,奴婢就借着这个蟹黄汤包祝六小姐三日后的斗画大赛能得第一名,顺顺利利地将一百两银子领回家,请我家小姐到正阳门外吃辣锅。” “这话我爱听,”叶池挽立即认可地点点头,一副很受用的样子,“还是我们家屏浅会说话,不像樱零那个丫头,就知道泼我冷水。” “其实樱零无论说什么,也是为了六小姐好,只是与奴婢的表达方式不同而已。”屏浅担心就因为自己的这一句话,再给樱零带来什么麻烦,忙替她解释道。 她们同一年进府,年龄又相差不大,虽然由于伺候的不是同一个主子,平时接触的比较少,未必有多少情谊在,但同为卖身为奴的丫鬟,连个自由之身都没有,前途祸福难料,也就只有彼此守望相助了。 “这个我自然知道,不然才不会原谅她!”叶池挽放下竹筷站起身来,抬手拍拍屏浅的肩膀道,“放心吧,本小姐一定会将那一百两银子赢回来,不会让你失望的。” 六小姐,奴婢其实并没有对您抱有希望,奴婢是想提醒您藏拙来着,只因怕您不爱听,才没有说。 屏浅看她那副毫不谦虚的样子,忍不住腹诽。 只不过,说出口的却是:“奴婢相信六小姐。” 紧接着,又将一块肥嫩的鱼肉夹进她的碗中:“六小姐多吃点,吃饱了才有力气作画。” “嗯,”叶池挽满意地点点头,正准备坐下来继续吃饭,突然想到什么,面色一变,“呀!差点忘了一件事!四姐,我不陪你吃晚饭了,我得走了。” 语毕,也不等江抒开口,推开身后的椅子,大步向外面跑去。 “什么事?”看着她踏出门槛,江抒站起身来问道。 “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到时候再告诉你!”叶池挽没有回头,大步跑下回廊的台阶,只留江抒和屏浅两个人面面相觑。 由于不想让自己装病的事情败露,自从那日朱常洵带来的沈大夫为她“医治”过之后,江抒便一直待在卿冉阁中没有出门。 这样整整待了三天,直至第四天的中午,“虚弱”的身子“渐渐恢复”,才终于决定出门去看看罗新的伤势以及四夫人阮凤致的病情。 没想到,在屏浅的搀扶下,刚刚出了卿冉阁的大门,却看到叶池挽一身粉袄蓝裙,手托蓝锦包裹,满面春风的朝这边走来。 242.第242章 早已悟出其中的门道 “六妹不是去瑞王府参加斗画大赛了嘛,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轻轻推开屏浅的双手,江抒缓步迎上前去。 “回来了,自然是比完了。”叶池挽爽朗一笑,兴冲冲地跑过来。 江抒看着她在距自己只有两三步远的位置停下,淡笑着道:“那结果如何呀?” “你看——!”叶池挽将手中的蓝锦包裹举向她,使劲往上掂了掂。 里面金属撞击的声音清悦脆亮,一听便知是银子,江抒唇角微扬:“怎么?真得把一百两拿回来了?” “那是,”叶池挽得意一笑,抬手拉起她的手,“四姐,走,我带你出去吃好吃的。” “不行!”屏浅忙走过来,张开双臂挡在二人的身前,“我家小姐她大病初愈,身子才刚刚恢复,不能受累。” “放心吧,有我在呢,不会让四姐累到的。”叶池挽放开江抒,拍着胸脯保证道。 “那也不行,”屏浅仍旧不肯妥协,“我家小姐现在还在禁足期间,不能妄自出府,不然被老夫人发现了,又要受到惩罚了。” “这你不必担心,就算被发现了,顶多就是延长禁足时间。祖母碍于四姐未来福王妃的身份,不会轻易对她动用家法的。”通过江抒这几次的外出晚归,叶池挽早已悟出了其中的门道。 “可是……” 屏浅还是有些不太放心,正想再找些借口推脱过去,却被叶池挽不耐烦地打断:“哎呀,你真啰嗦,婆婆妈妈的,像个老太婆。不跟你多说了,四姐,我们走。” 说着,抬手将屏浅推开,再次拉起江抒的手。 “小姐……”见劝说叶池挽不管用,屏浅将期盼的目光移向江抒。 “放心,就是出门走走而已,不会有事的。”闷在府中已有好几日,江抒也想出去看看,遂笑着安慰道。 随后,不等她再说什么,偏头看向叶池挽:“六妹,我们走吧。” 出了叶府大门,门口马车早已停好。这是叶池挽去瑞王府参加斗画大赛时所乘坐的,因为接下来还要再用,便没有让车夫将其赶进家门。 二人先后上车之后,马车便开始起步前行,穿过几条窄窄的巷道,向东转进西长安街东段。 由于此时刚过正午,阳光普照,春风和暖,天气不冷也不热,外出游逛的人比较多,街道上车轿往来,行人如梭。 也正因此,马车无法再继续快速奔走,只能放缓前行的速度。 叶池挽贪吃贪玩,天性好动,喜爱市井,来到京城这将近一年的时间,早已经和这条街上的行人摊贩混熟。不说不动的在车内静待不住,便掀开她那一面的车窗帘,伸出手去向外面的人打招呼。 叶相府的六小姐在瑞王府的斗画大赛上摘得魁首的事情早已经传开,她这一露面,立刻有人凑上来问道:“叶小姐,听说你在瑞王府所举办的斗画大赛上得了第一名,拿到了一百两银子的奖金,可是真的?” “那是自然,”叶池挽毫不谦虚地道,“我是谁呀,大明自开国以来,最有才华的内阁首辅——叶向高的女儿!” “叶小姐,那恭喜你了。”又有人说道。 “多谢多谢……”叶池挽双手抱拳,笑得春风满面。 243.第243章 就是要春风得意 江抒看她这副德行,眉头不禁一蹙,伸手拉拉她的衣袖,待她回过头来道:“六妹,你也不要太得意忘形了,收敛收敛吧。俗话说,胜不骄,败不馁。” “不,我就是要骄,骄傲是胜利者的特权!”叶池挽振振有词地道,“要是输了呢,耷拉耷拉脑袋也就过去了,赢了,我就是要春风得意,就是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叶池挽今日在瑞王府的斗画大赛上,打败了所有的名流雅士,得了第一名!” 语毕,再次转头看向车窗外,使劲地摆着手道:“哎,我告诉你们呀,我就是在瑞王府的斗画大赛上得了第一名的才女叶池挽,想看的赶紧来看哈,千万别错过!” “好了,够了,”江抒忙抬手扳过她的肩膀,提醒道,“你再这样喊下去,所有的人都围堵过来,我保证我们一个时辰也走不出这条西长安街。” “好,不喊就是了,”叶池挽眼珠一转,望着她道,“从现在开始,我就只说给四姐一个人听。四姐,你知道吗,其实我就是今日在瑞王府的斗画大赛上,得了第一名的那位姑娘。你看这小脸,这眼睛,这鼻口,透出的都是满当当的智慧与才气。” “得了吧你,”江抒看着她那副王婆卖瓜的样子,忍不住翻个白眼,“要不是受到了我的启示,你还能想到泼墨写意,还能在这里骄傲自夸。我看呢,一百两银子,就该分给我一半。” “四姐,你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叶池挽一张小脸立刻不乐意地拉了下来,“我们可是血浓于水的亲姐妹,在这里提银子,多伤感情呀!” “你主动分一半给我,不就不提了?”江抒不由撇撇嘴。 “你看,又提了不是!”叶池挽小脸一摆,故作生气地道。 那神态,那语气,可谓是将“得理不饶人”这句俗语演绎的淋漓尽致。 江抒哭笑不得,索性不再与她继续争论下去,反正也只是个玩笑。 顿了顿,她转移话题道:“你方才说,爹是大明开国以来最有才华的内阁首辅,可是真得?” “这……大概是吧,”叶池挽抿唇想了想道,“不过,还有个张居正,也是才华横溢的。” “张居正是谁呀?”江抒有些好奇地问。 三日前朱常洵带去为她治病的那个老郎中,在说到归德公沈鲤的时候,也提到过这个名字,不过她当时并未留意。 而她所看的那本大明朝的史书里,只记载到嘉靖朝,也就是当今皇上朱翊均的祖父朱厚熜当皇帝之时。 这个朱厚熜,就是她前几天从史书里看到的那个差点儿被宫女勒死的皇帝。 传说他喜欢道教,天天想着求长生,平常也不上朝,也不管事,但总喜欢偶尔出来杀个人,贬个官什么的。说白了,就是心理上有些变态。 不过,那时候倒是个名人辈出的时期,有著名清官海瑞,有著名大奸臣严嵩,有著名抗倭名将戚继光,还有《西游记》的作者吴承恩。 在这以及之前的记载中,都没有出现张居正这个名字,想必此人活跃的时期应该是在嘉靖朝与现在的万历朝之间。 244.第244章 也仅仅只是听说 “我也不是很清楚,”叶池挽凝神思索片刻道,“只是以前听爹提起过,好像是前几届的内阁首辅,还是当今皇上的老师。” “皇上的老师,又是内阁首辅,那他当时一定很风光。” 江抒想到那日假装为自己施针的时候,那老郎中所说得“满朝的官员为了讨好他,争相为他设坛祈祷”的事情,试探着猜测道。 “是啊,当时是很风光,不过身后事却凄凉的很。”叶池挽微微敛敛神色道,“我听爹说,在他死后两年,他的家便被以贪污受贿的罪名查抄了,甚至他本人也差点儿被开棺鞭尸,子孙更是死伤流放无数。” “怎么会这样?”江抒极为震惊,“那他真得贪污受贿了吗?” “不知道,”叶池挽轻轻摇摇头,“当时他的家里确实查抄出了大笔的财物,足足有黄金万余两,白银十万余两。但爹说,他因改革、反贪而得罪了不少人,被人栽赃陷害也极有可能。” “嗯,”江抒低低应了一声,垂眸沉默片刻,不想再与她接着讨论这么沉重的话题,遂道,“那他和爹比起来,谁更有才华呀?” “这个……应该差不多吧,”叶池挽淡淡笑了笑,“改天四姐将他的诗集找出来,和爹的对比一下,就知道了。” “爹还会作诗?”江抒有些惊讶。 “是啊,”叶池挽笑道,“他的诗作就放在他万倾堂的书房里,哪天我带你去看看。” “真得吗?”江抒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欣喜之色,怕她反悔,立起手掌朝向她,“那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叶池挽毫不犹豫,利落地抬手拍向她的掌心。 二人这样说着,不觉间,已经到了一个分岔向南的巷道路口。 马车在那个路口转了弯,往南走了没多远,又向东转,江抒撩开车窗帘向前看,便远远地看到高高矗立的石牌坊上的西江米巷四个大字。 西江米巷的最东边与前面东江米巷的最西边相衔接的地方,那个宏伟壮观的坐北朝南的城门就是大明门。 穿越来的当天,与叶池挽去崇文门的时候,从这里经过,她看到在这周围,聚集着许多官署,像什么锦衣卫、都督府、太医院、鸿胪寺以及六部中的兵部、吏部、礼部都在此处。 进入大明门,再往北就是皇城的南门承天门,而在这之间的一条长长的南北走向的长廊,便是著名的千步廊。 也就是太后寿辰那晚,在皇宫的御花园中,她与朱常洵无意中听到的,那位太子师所说得要结集六部官员冒雨跪求进宫面圣的地方。 现在距他那时所说得“七日之后”已经过去三天了,也不知道当日那么大的雨,那六部的官员到底有没有去跪求。 与朗莫出城去石景山的那天,在西长安街与宣武门里街的交叉路口再往北一点的地方,那道路东边高墙外,她从里面六部之人的对话中,好像听到有人并不愿意前去。 不过,人家去与不去都与她无关。由于大明门不允许人随便进入,自己就连千步廊是什么样子的都没见过,知道它在这个位置,也仅仅只是听说。 245.第245章 将是多么的可悲 在大明门的正南方,不多远便是正阳门。 前几天叶池挽说了若是拿到斗画大赛的奖金,就请她去正阳门大街的湖南菜馆吃辣锅,抵达大明门附近后,江抒本以为他们会向南转弯,没想到马车竟然径自向前驶进了东边的东江米巷。 “是不是走错路了?那边不就是正阳门吗?”江抒掀着车窗帘向外看了一阵子,抬手指着南面那马车已经驶过的高高的城楼问道。 “没有,”叶池挽眼眸微微一眯,“我们不去正阳门了,我们去崇文门那边,王爷姐夫的云香楼。” “云香楼?”江抒轻轻重复一遍,有些不解地道,“怎么又要去那里?” 叶池挽抿抿唇角,一副为她着想的样子:“因为我今日赢了斗画比赛,从瑞王府回家的路上,突然想到,四姐大病初愈,不能吃辣的东西,所以不能去正阳门大街吃辣锅了。” “那也不用非去云香楼呀,”江抒微微沉吟片刻道,“不如我们就近找个地方吧。” “这可不行,”叶池挽想都没想,断然拒绝,“我还想着,到时候王爷姐夫要是在云香楼的话,说不准可以和他商量商量,将吃饭的银子给免了。” “你倒是净想美事,我可不希望见到他!”听她这么说,江抒忍不住翻个白眼。 “怎么?难道他得罪四姐了?”叶池挽猜测道。 “哎呀,不是——”江抒眉头不由一蹙,敛敛神色道,“只是这次让我禁足是他向祖母提出来的,要是让他知道了我私自出府,恐怕不太好。” 被质问或者贬损两句倒是没什么,怕就怕他哪天闲来无聊,再往府上转悠一趟,在老夫人面前说些什么,指不定那禁足时间会再延长一个月。 她那名义上的父亲叶向高用不了多久就该从湖南回来了,等他回京之后,就不会再有人敢行刺自己,哪里哪里都是安全的。那种情况下,若是出不了府,将是多么的可悲! “这你不必担心,”见她原来是在为这事担忧,叶池挽立刻拍拍胸脯保证道,“到时候若是见到王爷姐夫,我一定会替你跟他说情,让他不要为难你的。” “你就非去云香楼不可吗?”江抒眉头不禁蹙得更紧,“别得地方就不行吗?” “我……”叶池挽稚嫩的小脸上难得染上几朵红晕,沉吟片刻,低头嗫嚅道,“我还约了一个人,让他在云香楼的雅间见面。” “哦,原来是这样,”江抒脸色稍稍缓和几分,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扯扯嘴角道,“不知约的是何人呀?” “这……”叶池挽面上微微出现一抹迟疑之色,“到了你就知道了。” “那好吧。”江抒见她不想说,索性不再多问,淡淡一笑,仰身倚在身后的车壁上,合起眼睛闭目养神。 没过多久,马车便已经驶到东江米巷东边的尽头,那与崇文门里街交接的地方,再往南没多远,就是崇文门。 赶车的车夫看到前面人来车往,十分拥挤,没有地方停车,便将马车往边上靠了靠,就地稳当当地停了下来。 246.第246章 岂不是要了她的命 由于目标明确,待马车停好,与江抒先后从车上下来,叶池挽便拉起她顺着来往的行人走出城门,直奔位于崇文门大街上最为繁华地带的云香楼。 在站在门口迎客的小二哥的热情招呼下,进门之后,沿着边角处的木质楼梯走上三楼,来到叶池挽早已定好的雅间。 此时,叶池挽所说得约下的人已经到了,正坐在两扇屏风之间的隔间里把玩着一只细白瓷茶盏。 那是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公子,一袭淡青色圆领衫,玉环束发,样貌秀致清俊,气质干净斯文。在那细致的眉梢眼角间,还带着几分淳厚浓郁的书卷气息。 看到二人并肩走来,忙放下手中的茶盏,迅速站起身,向着叶池挽轻轻抬了抬手:“叶小姐来了。” “不好意思啊,冉公子,让你久等了。”叶池挽大步向前两步,有些歉疚地道。 “没有,是在下来得早了些。”青年公子淡淡笑了笑。 而后,目光移向她身后的江抒:“不知这位是……” “这是我四姐。”叶池挽微微一笑,回头将江抒向前拉了一把。 “四小姐有礼了。”青年公子复又向她抬了抬手,态度恭敬谦和。 “公子不必客气,”江抒轻轻抿抿嘴角,“不知公子该如何称呼?” “在下姓冉,名昀,字兴让,四小姐如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兴让。”青年公子彬彬有礼地道。 “冉—兴—让—?”江抒低声重复一遍这个名字,突然想到什么,稍作沉默道,“那句脍炙人口的‘西楼挂起垂帘,隐了谁的模样’,可是公子做的?” 她记得,太后大寿那晚,在御花园的千秋亭附近,悄悄听过寿宁公主朱轩妤与那瑞安长公主府的纨绔公子万长祚的争吵后,朱常洵提到了那个让二人为之争吵的人的姓名,好像就叫这个名字。 果然,只见冉兴让缓缓放下双手,淡笑着道:“脍炙人口不敢当,正是在下所做。” “四姐,你不知道,冉公子他博览群书,才华出众,品行无可挑剔,为人不事张扬,可是咱京城百姓公认的四大公子之一呢!”叶池挽唇角一抿,赞赏有加地道。 难得听到她对一个男子有如此高的评价,江抒下意识地偏头看向她,见她脸色绯红,一副羞羞涩涩的样子,心头不由一紧,这丫头该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 不行,这个走向坚决要打住。 人家可是寿宁公主选中的驸马,和公主抢男人,是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储秀宫的那位李顺妃就是最好的证明。 当日储秀宫中,她哀伤沉痛的那句“若能垂翼遥天去,谁愿长困愁城中”,至今都让她忍不住叹息。 心上人被抢,身陷牢笼,这是多大的无奈! 李顺妃娴和温婉,生性喜静,尚且觉得这是煎熬,像叶池挽这种大大咧咧的性格,把她困在囚笼中,岂不是要了她的命! 正盘算着该如何让这丫头将这念头打消,却听冉兴让开口,声音柔润谦和:“叶小姐过奖了,冉某不才,哪里当得起四大公子的名号,不过是虚读过几年书罢了。” 247.第247章 另外三位是何人 “是冉公子过谦了才是,”叶池挽偏头一笑,“放眼整个京城,那些所谓的名门公子中,能够踏踏实实的读几年书的又有几人?就连那些自恃过高的,才学都及不上冉公子的一半。” “叶小姐,你快别这么说,”冉兴让淡笑着摆摆手道,“至少在下在画艺方面就不如叶小姐一介女流,才会在今日的斗画大赛上只得了第二名。” “哎呀,我那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叶池挽小脸一红,忙着解释道,“一幅投机取巧的泼墨写意,根本就不能见笔下功夫,怎敌冉公子那幅工笔细描的《江湖万里图》来得震撼人心。” “叶小姐此言差矣,叶小姐才思敏捷,参赛画作出人意料,才是在下所不及的。”冉兴让再次向她抬抬手,谦逊有礼地道。 江抒站在旁边,看着二人对待彼此的态度,一个赞赏有加,一个谦和守礼,似乎只是叶池挽有心,而对方无意,才算松了口气,伸手指指身旁隔间里的桌椅道:“有什么话,还是先坐下来再说吧。” “好,”冉兴让笑着点点头,抬手做个请的姿势,“二位小姐请。” “冉公子请。”为了不失礼节,江抒也随之向着他抬了抬手。 三人相让着坐好之后,未来得及再次开口交谈,便有几个小二哥端着满漆盘的酒菜汤羹鱼贯而入,一一摆在三人身前的方桌上。 看这速度,想必是在她们来云香楼之前,就已经定好的。 这次倒是没有像叶池挽上次带她来时一样,好吃的都是双份的甚至三份的。在这满桌浓香四溢的美食中,烹、煮、蒸、熬,焖、炖、炒、烧,可谓是面面俱到,每样都不带重复。 假若不是叶池挽说要请客的话,她还以为这饭菜是冉兴让点的。 待那几个小二哥道声“慢用”,依次退下之后,叶池挽拿起身前的竹筷,自放在方桌中间的那个鲟鱼八珍锅里夹起一块肥嫩的鲟鱼肉,向着冉兴让的碗中递去,微笑着道:“冉公子,这鲟鱼八珍锅可是云香楼的招牌菜,很好吃的,你快尝尝。” “叶小姐客气了,我自己来就好,”冉兴让忙抬手推辞,“在下不太习惯让人夹菜。” “那六妹就把鱼给我吧。”江抒心知他这样说是为了与叶池挽保持距离,为免她尴尬,及时地端起身前的饭碗举了过去。 “那好,”叶池挽性格活泼开朗,也不是那种什么都放在心上的人,顺着台阶下来,将那鲟鱼肉放进她的碗里,眨眨眼睛道,“还要不要了?” “不用了,”江抒淡淡一笑,转移话题道,“对了,刚才你说冉公子是‘四大公子’之一,不知另外三位是何人呀?” “这个嘛——”叶池挽眼眸微微一眯,故卖关子地道,“四姐你猜。” “得,不说算了,”江抒攥着筷子搅搅碗里的米饭,“反正知道的肯定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大不了我回去之后问问屏浅。” 248.第248章 不会在小事上蹉跎时光 “好了,告诉你就是了。”见她一副不太乐意的样子,叶池挽立即笑嘻嘻地改口。 顿了顿,道:“这另外三位嘛,一位是皇上的贴身护卫宋案,一位是咱家大哥叶成宣,最后一位是……” “等等,”不等她说完,江抒忍不住开口打断她,“你是说,大哥也是四大公子之一?” 另外,还有那宋案,他不是苍山派四大弟子之一的三弟子吗?这一个武人,怎么成了公子了? 对于这个素未谋面的苍山派四大弟子中最为出色的一位,她真是越发的好奇了。 “当然了,”叶池挽满怀骄傲地道,“大哥他品质高洁,才华横溢,在内上正父母,中洁自身,下束家人,在外慷慨助人,急人所困,自然深得百姓爱戴,身居四大公子之列了。若是你走到大街上,提到叶成宣这个名字,没有不交口称赞的。” “原来大哥的名声竟然这么好,”江抒不禁一笑,“那最后一位是谁呀?” “这最后一位嘛——”叶池挽轻轻抿抿唇角道,“就是四姐未来的夫君,我未来的四姐夫,福王朱常洵。他可是位居四大公子之首呢!” “什么?他还是四大公子之首?”想到朱常洵那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江抒眉头不由一蹙。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叶池挽淡笑着道,“你看四姐夫那风度翩翩公子如玉的模样,随便往人群中一站,不说不动,就能赢得无数人的仰慕。” “这么看来,这四大公子中,冉公子凭得是才学,宋护卫凭得是功夫,大哥凭得是品质,而那位四大公子之首的福王殿下,凭得却是长相。” 对于这个害得自己几次三番遭人刺杀陷害的人,江抒自然没什么好印象,唇角淡淡扯了扯,言语间颇为不屑。 “四小姐,话也不能这么说,”冉兴让放下手中竹筷,微微敛敛神色道,“福王他眼光独到,深谋远虑,有着治世之才,自然不会在舞文弄墨这等小事上蹉跎时光。” “是啊,是啊,正是如此。”自己所倾慕之人说话,叶池挽立即点头表示认可。 冉兴让稍稍沉默片刻,又道:“宋朝的文学家宋祁有一联诗——‘危言天下事,坐胜幄中筹’,便可以用来形容他。” “会不会太夸张了,他能有这本事?”脑中再次过了一遍朱常洵那张貌似温柔随和人畜无害的脸,江抒对此深表怀疑。 “不,这诗句用在福王身上,一点都不为过。”冉兴让说着,面色微微凝重了几分,“不然,太子也不会一直对于他迟迟不去洛阳就藩的事情耿耿于怀了。” “那个太子,自己无能也就算了,总是千方百计的想要王爷姐夫去封地,他若是走了,就会带四姐一起走,到时候我还怎么再见到四姐!”听他这么说,叶池挽有些不满地道。 “你小声点,当心隔墙有耳。”江抒忙抬手拉拉他的衣袖,意图阻止她再接着说出什么会惹下祸端的话来。 正在此时,身后的画屏后面,突然传来一道低沉戏谑的声音:“话都已经说出来了,当心还有什么用!” 249.第249章 分明就是在吃醋 “什么人!”叶池挽面色顿时一凌,迅速站起身。 “是本王——”不待她抬脚离座,朱常浩已绕过竖立的画屏,缓缓走了出来。 “朱……瑞王殿下,怎么会是你?”叶池挽微微一怔,有些意外地道。 这斗画大赛刚结束不久,他不是应该待在府中,指挥家丁将那悬挂画作所用的台架拆掉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朱常浩双手环胸,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道:“也幸亏是本王,若是换成别人,听到你在这里诋毁太子,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么?” “我……多谢瑞王殿下。”叶池挽虽然生性粗疏,但也不是那种没有脑子的人,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自然得服一下软。 “不必客气。”朱常浩淡淡摆摆手。 想到方才隔着屏风所听到的叶池挽对冉兴让说话时那温柔随和的语气,面色不由沉了几分,看向坐于江抒和叶池挽对面的冉兴让:“轩妤出宫了,你要不要去见见她?” “当真?”冉兴让凝重的面容上顿时染上几分喜色,利落地站起身来。 “本王还会骗你不成?”本是相交多年的友人,朱常浩也不愿因为此事闹得不和,便尽量让语气缓和一些,“她去了附近的法华寺上香。” “谢王爷。”冉兴让感激地向他抬抬手,转头看向对面一站一坐的叶池挽、江抒二人,一脸歉疚地道,“二位小姐,实在不好意思,在下先行告辞了。” 语毕,也不等人同意,转身大步向外面走去。 “哎,冉公子——” 叶池挽特地约他前来,想说得话一句也没有说出口,自然不甘心让他就这么走了。 她抬手推开身后的椅子,正准备去追,却被朱常浩一把拉住:“人家眼里根本没你,你就别再自作多情了!”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要你多管!快放开我!”叶池挽使劲甩了几下,都没有甩开,转过头去狠狠地瞪着他。 本来都已经把冉公子约出来,若不是这个人出来搅局,自己早就将要说得话说出口了,说不准还能请他为自己赋诗一首。 “怎么没关系了,”朱常浩紧紧抓着她的手臂道,“有人不知羞耻,竟然想要打我轩妤妹妹选中的驸马的主意,你说我能不管吗?!” “你……”叶池挽一时气急,抬起另一只手向他脸上打去。 朱常浩眼明手快,一把将她抓住,随即将她的双手并拢在一起,握在一只手中:“你跟我出来!” 语毕,不由分说,拉扯着她向外面走去。 三个人都走了,这个隔间里便只剩下江抒一个人。 她看着眼前满桌的美食,面上微微出现几分为难之色,不知自己是吃完了再走,还是现在就追出去。 看朱常浩刚刚那个样子,哪里是在为朱轩妤抱不平,分明就是在吃醋。 正在犹豫着,突然感觉附近光线暗淡了一些,江抒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却看到朱常洵一袭雪白直身,负手立于自己身旁。 那姿态,那气度,确实当得起公子如玉、风度翩翩。 250.第250章 不再与她纠结那个话题 “王爷怎么会在这里?”微微愣了一下,江抒忙站起身来。 真是冤家路窄,没想的担心什么来什么,竟然真得在这里遇见了他。 朱常洵淡淡地凝视了她一阵子,薄唇轻启,意味深长地道:“这云香楼是本王的,本王在这里不奇怪,倒是叶小姐,不是应该禁足在家么,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这……”江抒略一迟疑道,“六妹她参加瑞王府的斗画大赛,拔得头筹,心里高兴,我陪她出来庆祝一下。我保证,下不为例。” “这可是你说得,”朱常洵眼眸微微一眯,“本王本来还打算等到九日后许家为孩子办满月宴的时候,允许你出府一趟,既然你已经向本王做出了保证,那就不必去了。” “啊?”江抒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慌忙道,“可不可以用延长一天的禁足时间来交换?” 她可是很想去见识见识这古代小孩的满月宴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不可以。”朱常洵想都没想,毫不迟疑地拒绝道。 江抒抿了抿唇角,又试探着问:“那用两天?” “不可以。”仍旧是毫不留情的拒绝。 “那三天总行了吧,”江抒咬咬牙又加了一天,“我身为孩子的姨母,不去看看孩子怎么能成?再说了,若是让人知道了我是因为被王爷下令禁足才没能去的,肯定会有人觉得王爷冷漠残酷,不近人情。” “那就加三天吧。”朱常洵淡淡扯了扯唇角。 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若再不同意,那就等同于承认自己确实是一个冷漠残酷、不近人情的人了。 而后,补充道:“时间不到,不准许再随意出府。” “是,王爷,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善解人意的人!”江抒立刻识趣地得好便收。 澄澈的眼眸,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那张平静无澜的脸。 方才自己说他是凭相貌位居四大公子之首的,还在言语间对他透露出不屑,他应该没有听到吧,不然怎么还会以这么随和的态度对待自己。 “既然你对本王的评价如此之高,那还想着把我们之间的婚事取消吗?”这时,却听朱常洵开口问道。 “这……”江抒不知道他这话是何意,从脸上看也看不出什么,微微迟疑了片刻,尽量将语气调整的委婉一些,“这不是我们共同的心愿吗?” “是吗?”朱常洵紧紧盯着她那双清亮的眼眸,“本王怎么不记得本王还有这样的心愿?” “那是因为王爷公务繁忙,每天大事还忙不过来,没时间记住这等小事。”江抒立即替他解释道,顺势避开他的目光。 “算了,走吧。”朱常洵见她有意回避,索性不再与她纠结那个话题。 “去哪里?”江抒有些不解地问。 “送你回家。” “那六妹……” “常浩会送她回去的。”朱常洵淡淡甩下句,缓缓转身,大步向着外面的楼梯走去。 “王爷,你等等我——”江抒望着他迅速远去的背影迟疑了片刻,快步跟了上去。 251.第251章 怕他会对朗莫不利 云香楼不远处的巷道中,福王府那辆低调奢华的蓝顶子马车正停在那里,怯羽一袭黑色侍卫装,双臂抱剑站在车前等候。 看到朱常洵与江抒一前一后的过来,忙快步迎上前去,向着走在前面的朱常洵抱拳一礼道:“王爷。” 朱常洵缓缓摆摆手,微微止步,偏头看了江抒一眼:“本王要送叶小姐回府。” “是。”怯羽恭敬地答应一声,大步返回车前,将低垂的车帘掀开。 等着二人依次上去,复又将帘子放下,利落地窜身上车,轻甩马缰,驾车前行。 车厢之内,江抒与朱常洵分对面而坐。 她看着他倚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完全没有要搭理自己的意思,索性也不多言,掀开自己那一面的车窗帘去看外面的风景。 这次没有走她与叶池挽来时所走的路,而是沿着崇文门大街直接向南,然后在最近的十字路口向西转,经东三里河、西三里河、骡马市街,抵达宣武门大街,由宣武门进入内城。 虽说路程是远了些,但外城的路行人车轿较少,没有了不间断的阻碍,走得倒还顺利。 只不过,进了城门之后,里面的宣武门里街繁华热闹,人来车往,马车无法继续疾驰,只好放缓前行的速度。 江抒等得有些无聊,再次掀开车窗帘向外去看,没想到竟然一眼望见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朗莫一身深紫色官服,正带领着锦衣卫巡街。 他们相距并不远,只有大约两三丈远的距离,只要高声喊上几声,就能听得到。 江抒双手扶着车壁,正考量着要不要叫住他,问问他这些天是怎么过的,被狼咬伤地方怎么样了,身后突然传来朱常洵温朗和润的声音:“在看什么呢?” 江抒不由一怔,迅速转回身去,轻轻摇摇头:“没……没什么,随便看看而已。” 自己与朗莫之间那点剪不断理还乱的牵扯与纠葛,绝对不能让这个人知道。 男人都是有很强的占有欲的,尤其是一个古代的有权有势的男人,即便他不喜欢自己,也绝对容忍不了自己与其他的男子有什么瓜葛,哪怕是没有任何礼节上的逾越。 她不怕自己怎么样,但她怕他会对朗莫不利。 “既然没什么,那就别看了。”淡淡的嗓音,不带任何情绪的下着命令。 “是。”江抒缓缓点点头,收回那只握住车窗帘的手。 马车在这条人来车往的宣武门里街上又走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抵达与西长安街相交的十字路口,然后向东转进西长安街。 回叶府常走的巷子,就在西长安街的西半段路北。走到巷口,怯羽驾车转了进去,绕过几条宽窄不齐的巷道,在叶府正门前稳当当地停了下来。 江抒向朱常洵道声多谢,从车上下来,正准备回府,原本两扇紧闭着的黑漆大门突然被从里面拉开。 紧接着,一袭水红底撒花裙袄的叶湖掬从里面走出来。 她原本是苦于一时想不出新办法来对付江抒,心中郁闷,特意出来转转的,没想到恰巧撞见刚刚从外面回来的江抒。 终于又逮着自己所痛恨之人的错处,叶湖掬的面上顿时出现一抹厉色,狠狠地瞪她一眼道:“好啊,叶江抒,你竟然又在禁足期间私自出府,看我不告诉祖母去!” 252.第252章 向来没什么好印象 “三姐,你别去好吗?这事如果让祖母知道了,她一定会处罚我的。”江抒立刻做出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大步跑过去,抬手拉住她的手。 薄薄的唇角边,却忍不住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这个叶湖掬,还真是没有脑子,一计没能害成自己,便立即翻了脸。也不想想,这一会儿示好,一会儿变脸的,会不会让人起疑。 叶湖掬一心只想着怎样对付江抒,对此自然没有一丝一毫的觉悟,嫌恶地使尽全力将她甩开,冷声道:“那也是你罪有应得!” 语毕,甩甩衣袖,准备转身回府,眼睛的余光,却突然瞥见朱常洵从车上下来。 叶湖掬的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惊喜之色,抬手理理鬓角的发丝,状似不经意地将江抒一把推开,一副羞羞涩涩的样子迎上前去:“王爷,您怎么来了?臣女叶湖掬见过王爷。” “三小姐不必多礼,”朱常洵淡笑着摆摆手,偏头看了江抒一眼道,“抒儿是本王带出去的,还望三小姐不要为难于她。” “什么?是王爷带她出去的?”叶湖掬闻言脸色不由一变。 她一直以为像叶江抒这种差名在外的懦弱废物,是一定不会得福王喜欢的,前两次亲自来接她进宫,以及三日前带大夫来府上为她瞧病,也只是做做样子。 但是,在今日这种没有任何表面功夫需要做的情况下,还能带她出去,甚至近乎宠溺的管她叫抒儿,这就有些不合常理了。 莫非,福王真得看上了这个一无是处的丫头? 不行,不行,福王妃的位子是自己的,自己一定要阻止这样的事情的发生,将福王的视线转移到自己的身上。 如此计较着,叶湖掬的面色很快缓和下来,转头看向站在门前的江抒,故意嗔怪地道:“四妹,你看你,既然是王爷带你出去的,怎么也不早说,害得三姐差点错怪了你。” 无论怎么样,给人一种温柔善良、爱护姐妹的印象,总是错不了的。 “是我的不是,让三姐误会了。”江抒心知朱常洵那样说是在为她解围,领情地朝他看了一眼,眼眸一眯,顺着把话说下去。 “好了,不说这个了,”叶湖掬抿抿唇角,再次将目光移向站于马车前的朱常洵,有礼地向他抬了抬手,“王爷既然来了,快府上请。” “不必了,”朱常洵笑着摆摆手,“本王还有要事,不便久留,改日吧,哪天本王有空,定当亲自登门拜访。” “既然如此,臣女也就不留王爷了,”叶湖掬微微一笑,落落大方,“王爷请慢走。” “不知本王能否先看着三小姐和抒儿进门之后再行离开?”朱常洵原地未动,淡笑着问道。 “好,”叶湖掬轻轻点点头,微微转身,走回门前,柔声向着江抒道,“四妹,我们回去吧。” 说着,抬手拉起她的手,缓步走进府门。 “这个叶三小姐,本来还对四小姐疾声厉色,一看到王爷,立即又换做一副姐妹情深的嘴脸,可真够能装的!”看着两个人并肩踏进门槛,那两扇黑漆木门缓缓闭合,旁边的怯羽一脸不屑地道。 对于这种矫情做作的女子,他向来没什么好印象。 253.第253章 说什么来什么 朱常洵望着那两扇紧闭的黑漆木门静默了片刻,淡淡扯扯嘴角,却并未发表任何言论,转头看向他:“走吧。” “去何处?”怯羽有些不解地问。 “到容园去看看崧儿,”朱常洵敛敛神色道,“常湛常年替本王在外面奔波,这一次千里迢迢去了洛阳,又从洛阳押粮到湖南,还要留下助叶向高赈灾,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本王若不去问候一下他的妻儿,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王爷,依卑职看,只要吃穿用度上不缺了他们即可,还是不去为好,”怯羽面色凝重地道,“卑职总觉得,湛公子那夫人姚氏有些不安分,别到时候惹出什么闲话来,让湛公子对王爷有所误会。” 朱常洵凝眸想了想,觉得此言有理,缓缓点点头:“也罢,不去便不去了,回王府吧。那边下个月度需用的东西,到时再让张嬷嬷送过去。” “是。”怯羽恭敬地答应一声,抬手为他掀开低垂的车帘。 叶府之中。 叶湖掬拉着江抒沿着树木葱郁的直道向里走了一段距离,确定这个位置外面的人再也看不见听不到,便不再继续伪装下去,止住脚步狠狠地将江抒甩开,怒目瞪着她道:“叶江抒,你别以为有福王为你撑腰就可以有恃无恐,你以为福王真得会看上你这个废物,不过是看中你是爹的女儿罢了。” “既然如此,三姐也是爹的女儿,他为什么没看中三姐呢?”江抒也不介意她恶劣的态度,努力站稳身子,眼珠一转,一脸天真地反问道。 “你……”叶湖掬被这话给噎住,不知该如何应答,一时气急,伸手向着她的脸上打去。 她平生最大的痛处,就是庶女这个身份。前面两个姐姐已经出嫁,自己要是嫡女的话,福王妃的位子哪里还轮得到叶江抒这个懦弱无能的废物。 江抒自然不会无动于衷地挨她这一下,她迅速闪身躲开,抬手一把将她的手腕抓住,淡笑着道:“三姐,你怎么如此善变呢?那天还把自己好不容易从蜀地弄来的黄花杜鹃送给我,说要与我握手言和,今天便就翻脸不认人了。莫非……” 她的话锋突然一转:“莫非三姐那日将那盆黄花杜鹃送给我,本意并不是要与我讲和,而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你胡说,我才没有!”叶湖掬急忙冷声将她打断,有些心虚地否认。 “三姐不承认也不要紧,不然,我们去把此事说给祖母听,让她给评评理?”江抒笑着提议道。 “我才不去,懒得跟你这个废物浪费时间!”叶湖掬唯恐与叶溪摇合谋毒害她的事情被揭穿,带着逃避的心理,使劲将她甩开,大步向前走去。 江抒站于原地,望着她迅速远去的背影,唇角微微一扬,“好心”地提醒道:“三姐,你慢点走,别那么急,这碎石子的路不是太平整,小心被绊到。” “啊——!”没想到说什么来什么,江抒话音方落,叶湖掬突然被一块凸出来的石子给绊了一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254.第254章 一个真心关心自己的人 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她迅速转过头来,恨恨地瞪向江抒:“叶江抒,你这个乌鸦嘴的废物,别太得意忘形了,你给我等着,我一定不会让你好过。” 撂下狠话之后,再次冷哼一声,回身继续大步前行。 江抒双手环胸,微眯着双眼,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直至那身影消失在花木周折之处,方才淡淡扯了扯嘴角,走到前面的岔道转了弯。 倒不是直接回自己的卿冉阁,而是去了四夫人阮凤致的静思园。 在自己装病之前,她便咳得挺严重,自己装病养病的这几天里,也没能前去卿冉阁探望,只遣了苏嬷嬷过去,想必她的身子状况是极为不容乐观的。 江抒担心她再真得如那天那个老郎中所说得那样,继续积郁下去,便急于想去开导开导。 毕竟在这偌大的府院中,她是一个难得的真心关心自己的人。 一路不疾不徐,穿过满院花木走到静思园门口的时候,刚巧看到苏嬷嬷领着一个老郎中从里面出来,正是那日被她说成“庸医”气走的那一位。 看到迎面走来的江抒,老郎中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太好看,板着面孔别过头去,只当没看见她。 那天无端地置疑人家的医术,终究是自己的不是,江抒也不介意他的态度,缓步绕到他的面前,向着他屈了屈身子,一脸歉疚地道:“大夫,当日小女子并不是有意要冒犯大夫的,只是怕四娘得知病情严重后会丧失信心,才会说出那样的话的。言语间莽撞,冲撞了大夫,还望大夫见谅。” “罢了罢了。”那老郎中轻轻摆摆手,缓缓抬起头来。 其实那天屏浅及时追出去,向他道歉并说明原委后,他已经不生气了,刚刚只是面子上拉不下来,才没拿正眼看她。 江抒感激地冲他一笑,抬脚向前走了两步,有礼地道:“敢问大夫,我四娘她的病情怎么样了?” “小姐放心,”老郎中抬手捋了捋花白的胡须道,“现下天气转暖,夫人的咳疾已有所好转,再喝上几日老夫所开的这副药,便可见好。” “大夫的意思是,我四娘的病这样就算是好了?”江抒有些惊喜地道。 “并非如此,”那老郎中轻轻叹了口气,“这只是治标,夫人她这咳疾是积郁多年造成的,难以彻底根治,若是心中的郁结久久不散,说不准还会反复。” “嗯,我知道了,多谢大夫,我会尽量想办法让她放宽心的。”江抒轻轻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一旁的苏嬷嬷,“苏嬷嬷,送大夫出去了。” “是,四小姐。”苏嬷嬷恭敬地答应一声,向着那老郎中抬抬手,走在前面为他带路。 看着二人走远,江抒也不在原地继续停留,缓缓转身,走进院门。 此时,阮凤致正斜倚在院子西南角紫藤花架下的一张榻子上闭目养神。 听闻由远而至的脚步声,她缓缓睁开沉重的双眼,待看到侧面走来的是江抒时,面上顿时出现一抹喜色,有些虚弱地抬手伸向她:“抒儿,你过来了。” 255.第255章 是有多大的福气 “是啊,抒儿来看四娘来了。”江抒微微一笑,快步走过去,双手扶她在榻子上躺好,顺势在榻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抒儿,你的身子怎么样了?好了没有?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未等江抒关心她,阮凤致已拉住她的手问出一连串的问题。 江抒看着她那关切的眼神,不禁有些感动,郑重地点点头:“四娘放心,经过大夫的医治,抒儿已经完全好了。” 阮凤致听她这么说,再看她的脸色红润莹亮,并不像苏嬷嬷那天看过她回来后所说得苍白如蜡,才算松了口气,有些自责地道:“我这身子不争气,一时下不了床,也没能过去看你。” “四娘,您别这么说,”江抒反手握住她,真诚地道,“您是长辈,又抱恙在身,是抒儿理应过来照顾您才对,没想到却被一场病给耽搁了。” “这病来如山倒,怎么能挡得住,”阮凤致淡淡笑了笑,吃力地抬起另一只手向她的脸上探去,“我是有多大的福气,才修来这么一个懂事有孝心的女儿。” “四娘……”江抒平时最受不了煽情,听她这么说,心中顿时有种酸酸涩涩的感觉,抬手将她的那只手也握在手心,关切地道,“四娘现在感觉如何了?” “放心,大夫说了,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阮凤致虚弱地笑道。 只是,话音方落,她的脸色突然一变,被江抒握在手中的两只手也跟着颤抖起来。 “四娘怎么了?”江抒看她这个样子,有些担忧地道。 “没什么,”阮凤致缓缓摇摇头,将自己的双手从她的手心抽回,轻声道,“抒儿,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会儿,你先回去吧。” “四娘尽管休息就好,抒儿就在旁边守着四娘。” “不,”阮凤致吃力地摆摆手,“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可苏嬷嬷还没有回来,您一个人能行吗?”江抒抿唇想了想,有些不太放心。 “无妨的,就算你不过来,苏嬷嬷还是要出去送大夫的,你尽管离开就好。” “那……也好,”江抒看她态度坚持,也不好再继续赖在这里,缓缓站起身来道,“抒儿就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望四娘。” “嗯。”阮凤致虚弱地点了下头,再次摆摆手,示意她离开。 看着江抒走远,确定那个位置已经无法听到这边的声音,再也强撑不住,拿出一块白底绣帕,捂在嘴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许久之后,她将帕子移开,原本雪白的绣帕上,此刻已是嫣红一片。 盯着帕心的血花愣了一阵子,阮凤致苦涩地一笑,抬头望向江抒离开的方向,喃喃道:“抒儿,原谅四娘的私心,终究介意你不是我亲生的,而不愿让你知道我已经病成了这副模样……” 话还未说完,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继续强撑着沉重的身子,双臂一软,重重地摔在身下柔软的榻子上。 这厢,江抒已经沿着花木葱郁的曲折小道走离静思园很远一段距离,前面是一个三岔路口,分出来的两条岔道,一条通往卿冉阁,一条几经辗转可到西苑。 江抒微微止步,站在那里思索了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了那条通往西苑的路。 罗新也是个有伤在身的人,看过四娘之后,理应再去看看他。 256.第256章 懒得为此多费心神 五日前的比武中,罗新被怯羽伤得不轻,当时连动一下都十分困难。江抒原以为他会躺在床上养伤,没想到踏进西苑的院门,却发现自己要探望的对象此刻正“正襟危坐”在院子西北角的八角凉亭中,双手举着一张三尺来长二尺来宽的牛皮纸卷,十分认真地看着。 见他看得专注,为免惊扰到他,江抒便没有出声去叫,甚至刻意放轻了脚步,缓缓走了过去。 罗新是个江湖中人,江湖中人最为看重的就是功夫的高底。按照江抒的猜想,他手中所拿的应该是武功秘籍一类的东西,不曾想走到近前,却发现那竟然是一幅大明疆域图。 图是刻印的,上面山川河流、州府城池,全都标注的十分详细。从嘉峪关起到山海关止的万里长城,被用朱笔圈了起来,在密密麻麻的黑线黑字中,分外惹人眼目。 江抒站在他的侧后方,看着他紧盯着那被朱笔圈起的地方,一会儿蹙眉,一会儿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遂忍不住开口:“你看这个干嘛?” 罗新看图看得专心,未察觉到有人过来,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他握着图纸的手不禁一顿。 不过很快,他又镇定下来,辨出是江抒的声音,慢慢转过头,淡笑着道:“没什么,闲来无聊,随便看看。” 一边说着,一边顺手将手中的地图对折起来。 “给我看看吧。”江抒并未注意到他的异样,抬手阻止了他继续折叠的动作,把那幅地图从他的手中拿过来。 双手握着两边边缘,将其轻轻展开,目光首先落在那被朱笔圈起的万里长城上,勾勾唇角道:“这城墙平均下来有七八丈高,五六丈宽,可谓是坚不可摧。” “是啊,再大的力量,想要攻破它,也绝无可能。”罗新缓缓站起身来,有些叹息地道。 “那也不见得,”江抒微微偏头看向他,“关口是最薄弱的地方,若是守关边将被敌人收买,私自打开关门,便会不攻自破。” 她记得,以前所看得一部电视剧中,清军入关,就是被一个叫做吴三桂的叛将打开山海关放进来的。 不过,那是很多年之后的事了,或许到那时候自己早已经入土为安、化作春泥,也懒得为此多费心神。 罗新听她这么说,不禁一愣,随后认可地点点头,凝眸看着她道:“没想到江抒一介女子,看问题竟然如此之深。” “女子怎么了?你看不起女子啊?”将那幅地图合起来,搁在旁边的石桌上,江抒有些不乐意地道。 “怎么会,是佩服才对。”罗新淡淡一笑,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对了,听说你三日前得了一场重病,我当时伤势严重,也没能过去看你,你现在感觉如何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要是真有不舒服,怎么还能过来看你?”江抒唇角一抿,笑着反问。 随后目光移向他的胸口,那受伤的位置:“倒是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不在房里好好躺着,怎么出来了?” 257.第257章 也太不够意思了 第257章 罗新抬手捂住被怯羽刺伤的地方,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总是待在房里闷得慌,所以这伤势刚一见好,便就出来散散心了。” 语毕,正打算请她坐下,透过院中花木的空隙,突然看见叶池挽手中提着个油纸包,大步走进院门。 “四姐,可找到你了,原来你是来看罗新了呀!” 三日前那场突然而至的倾盆大雨,将院中花树上的花瓣已经打落大半,剩下的稀稀疏疏无法障目,叶池挽一眼看见站于凉亭中的二人。 江抒闻声转身,微微一笑,缓步走下亭子高出地面的几级台阶,看着她走到近前道:“是啊,我这几天都在卿冉阁养病,没有踏出院门半步,也没办法来看望罗新,现在已经好了,便过来看看他。” “就算要看罗新,那也不用这么快就回来呀!”叶池挽撇撇嘴,佯装不满地道,“四姐,你知道嘛,我找你找了好一会儿呢!” “是朱常洵要送我回来的,我也不好推辞。”江抒不想她误会自己是故意不等她的,忙解释道。 语落,突然想到不久前在云香楼的时候,朱常浩十分生气的拉她出去的情景,又问道:“对了,你不是被瑞王拉走了吗?怎么也这么快回来了?他有没有为难你?” “他敢!”叶池挽眼眸微微一眯,“本姑娘不为难他,就已经很不错了。” 说着,抬手将手中的油纸包朝她举了举:“呐,春泽斋的酱香兔,还是他给买的呢,一共六只,四姐的那只已经送到卿冉阁了,这只是给罗新的。” “那就多谢六小姐了。”罗新伤势刚刚见好,身子虚弱得很,无法独立行走,只能扶着栏杆走出亭子。 “这么见外干什么,”叶池挽嗔怪地瞪他一眼,“当初是我与四姐一起救的你,你却只认四姐当恩人,把我当外人,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一边说着,向前迎了两步,那只空闲的手不忘朝他的胸口拍了拍。 她这力道没轻没重,而拍到的位置,正好是罗新受伤的地方。 罗新眉头顿时蹙了起来,闷哼一声,吃痛地后退两步。却忘了后面就是台阶,双脚被绊到,整个身子向后倾去,摔倒在身后的石阶上,手腕被坚硬的石面擦破,嫣红的鲜血立时流了出来。 “哎呀,对不起啊,我忘了你受伤了。”叶池挽顺手将手中的酱香兔向后一扔,慌忙抬手去扶他,却忽略了江抒还站在后面。 看着那油纸包径自朝自己飞来,江抒心中一惊,迅速闪身躲开。 没有了外物的阻挡,油纸包在空中划出个优美的弧度,砰地一声落在地上。 猛烈的撞击,使外面包裹的油纸被摔破,里面的肉骨头顿时散落一地。 这时,同住西苑的一个小厮刚巧从外面回来,脚边跟着一条雪白绒毛的小狗崽。 嗅到兔肉的香气,那小狗崽立刻摇头晃脑地跑过来,照着被摔碎了的肉骨头使劲地啃了起来。 江抒看着它吃得欢畅的样子,忍不住蹙了蹙眉头,正想为那鲜香四溢的美食道声可惜,突然,只见那小狗崽口中发出几声沉痛的呜咽,四脚一蹬,口吐白沫地倒在地上。 258.第258章 每一个环节都不可错过 “啊——!有毒——!”那小厮刚刚走到近前,正准备向江抒与叶池挽行礼,看到这一情景,立即惊恐地后退两步。 江抒也被眼前的情形所惊住,双臂跟着颤抖起来,不过神智尚是清醒,觉得此事不宜闹大,向那小厮道:“我那房里最近常有老鼠出没,讨厌的很,便托六小姐从春泽斋买回一只酱香兔,将毒鼠药撒在上面,用来药老鼠。六小姐回来后见我不在卿冉阁,怕兔子放在那里被人误食,便亲自送来了西苑。没想到老鼠还没毒到,竟然先毒死了你的狗。” “四小姐快别这么说,不过是一条狗崽而已,过两天小的再去问人讨要一条即可。”那小厮听出不是用来害人的,微微松了口气。 “好,”江抒轻轻点点头,从袖中退出一块五两的小银锭放入他的手心,吩咐道,“这件事情不要声张,你先下去吧。” “是。”那小厮也不推辞,不动声色地将银子收入衣袖,恭敬地答应一声,躬身退了下去。 望着小厮走远,确定那个位置已经听不到他们的谈话,江抒目光划过地上已经硬挺的小狗崽,看向刚刚扶着罗新站起来的叶池挽,面色凝重地道:“这酱香兔里面怎么会有毒?” “这……我也不知道,”叶池挽松开罗新,大步走到那散落的肉骨头前,不可思议地摇摇头,“从春泽斋买了之后,我便将它们带回来了,也没有经其他人的手呀。” “有没有可能是春泽斋的人下得毒?”罗新扶着栏杆稳住身子,猜测着道。 “不会的,”叶池挽转头看向他,“我这也不是第一次在春泽斋买酱香兔了,以前从来没有出过问题。” “那朱常浩为你****泽斋的酱香兔,是你自己提出来的,还是他提出来的?”江抒轻轻咬了咬下唇,郑重地问道。 开店做生意的是不会无缘无故的给客人下毒,但倘若他们被收买了呢? 不是她太过小人之心,非要对人家有所猜疑,只是若想知道这酱香兔上为什么会有毒,每一个环节都不可以错过。 “是我提出来的,”叶池挽回过头来道,“他在云香楼的时候羞辱我,说我不知羞耻,我很生气。下楼之后他说要向我赔礼道歉,我便提出让他买六只酱香兔给我。” “嗯,我再看看。”江抒本身就不希望此事与朱常浩有关,线索断了,反而松了口气,向那被摔得支离破碎的兔肉走了两步,缓缓蹲下身,从头上拔下一只银簪插在上面。 只是眨眼功夫,簪体靠近兔肉的地方便变成了黑色。 江抒面色顿时一凌,将簪子拔下来,凑在眼前仔细打量了一番,转头看向叶池挽道:“簪子插在兔肉里面的一段黑色浅,插在兔肉外面的一段黑色深,说明里面的毒性小,外面的毒性大,这毒是在酱香兔做好之后才被下上的,应该与春泽斋无关。你仔细想一下,从春泽斋离开后,有没有遇到什么特殊的事情。” 259.第259章 一定要劝说他 “没有啊,”叶池挽略一思索道,“从春泽斋买了酱香兔之后,我们又返回了云香楼,见你已经不在了,朱常浩便立刻带我下楼寻找。找了好一阵子也没找到,他说也许你与王爷姐夫在一起,我就坐车回来了。” “那自始至终,这酱香兔就从来没有离开过你的视线吗?”罗新吃力地向前走了几步。 “这倒也不是,”叶池挽抿唇想了想道,“在我将酱香兔放到车上,正准备上车的时候,恰巧去年的那个新科状元黄士俊走到那边,他过去向朱常浩见礼,我便上前打了个招呼。” “问题估计就出在这里!”听她这么说,江抒面色不禁一变。 “这……不会吧,”叶池挽敛敛神色道,“我只是去向他打了个招呼,片刻功夫而已。这么短的时间,将六只包好的酱香兔全部打开,在上面撒上毒药,再将其包好,是不可能的。” “那你确定你带回来的六只酱香兔,还是你与瑞王在春泽斋所买的那六只吗?”罗新再次开口问道。 “你的意思是……酱香兔被掉包了?”叶池挽的面上顿时出现一抹震惊之色。 罗新微微沉吟片刻道:“这只是一种可能,根据你所说得推测的,事实也许并非如此。” “我看十有八九就是这样,”江抒面色一沉,语调冰冷地道,“而且还是那黄士俊所为。” “四姐怎么如此肯定?”叶池挽有些不解。 “因为那黄士俊是太子的人,而太子目前最为忌惮的,就是福王府与相府联姻的事情。他们这是冲我来的。”想到自己穿越来的当天,在正阳门大街上的茶楼中,所看到的朱常洛与黄士俊一同进入茶楼的情形,江抒不禁冷哼一声。 前些天屏浅说让她小心太子,她当时还有些不太认同,觉得他为人随和坦诚,不像个坏人,没想到他竟然真得要致自己于死地。 “堂堂一国储君,居然为了要保住储位,而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下毒手,这太子未免也太不够光明磊落了吧!”听江抒这样说,叶池挽立即不满地道。 “这种人看重的只是权势,哪里会在乎什么磊落不磊落。”江抒目光再次划过地上那被摔得支离破碎的兔肉以及倒在旁边的狗崽,嘲讽地笑了笑。 只不过,这样说的同时,脑中突然浮现出某人的一句话:大丈夫一诺千金。 是真得能做到,还是只是说说而已? “哎,不对——”沉默之际,只听叶池挽又道,“四姐说他们是冲你来的,可这酱香兔是我买的,要吃也是我来吃呀!” “那你总不至于吃下六只吧,”江抒没好气地白她一眼,“叶相府的四小姐与六小姐最为要好,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你买了六只酱香兔,其中会没有我的?” “所以,他们为了阻止福王府与相府联姻,会不惜害死更多的人?”叶池挽面色瞬时大变,“好个毒辣的太子,将来若是真让他当了皇帝,还不知道要有多少人遭殃,等爹回来之后,我一定要劝说他,让他不要再坚持什么‘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了!” 260.第260章 什么都变得不值一提 “那六小姐认为该立谁合适呢?”罗新握住栏杆的手指微微一顿,淡淡问道。 “当然是我王爷姐夫了!”叶池挽并未注意到他的异样,一脸认真地道,“论才能论资质,我王爷姐夫都比他强,凭什么就因为他是长子,就该当太子呀……” “嘘,你小点声,当心隔墙有耳!”江抒忙抬手捂住她的嘴,“这话若是传到他的耳朵里,说不准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你。” “啊——?”目光扫过眼前那只已经僵挺了的小狗崽,叶池挽立即惊得后退两步。 她可不想落得个如此悲惨的下场!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微微沉默了片刻,罗新有些担忧地道,“他既然想要阻止福王府与相府联姻,这次害不到你,肯定还会有下一次。” “那就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了!”江抒眸光顿时一寒,“再过不久我爹就会从湖南回来了,等爹回来之后,量他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语毕,突然想到什么,目光移向身旁的叶池挽,紧张地道:“另外的四只酱香兔呢,有没有送出去?” “还没有,”叶池挽稳住身子,轻轻摇摇头,“本来是想着给我自己留两只,另外两只一只给祖母,一只给娘亲的,但又怕她们追究我出府的事情,这才没有送过去。” “那你赶快回去把它们处理掉,千难别让谁给误食了。”江抒慌忙抬手将她向前推了一把。 无论这酱香兔上的毒是谁下的,万一闹出了人命,麻烦总是少不了的。 “好,我马上就去。”叶池挽纵使一贯的粗线条,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郑重地答应一声,大步向外面跑去。 看着她跑远,江抒想到自己那里也有一只酱香兔,为免留着惹下什么祸端,便向罗新道声告辞,跟着匆匆离开了西苑。 自从那日发现了酱香兔里有毒后,江抒便一直安安分分的待在卿冉阁,没有踏出院门半步,就连说好的第二日再去静思园探望四夫人,也让屏浅代劳了。 虽说外面的花花世界极具诱惑,但和自己的小命比起来,什么都变得不值一提。 不知不觉,八天过去了,眨眼到了去许府参加孩子满月宴的前一天的下午。 此时,院中杏花树上的花瓣已经落尽,交错的枝头,挂起了一个个青涩的小果实,藏匿于刚刚展开的新绿的芽叶间。 江抒斜倚在正房门前回廊里的躺椅上,翻阅完一册医书,闲来无聊,正准备拿把剪刀去给院中的一株紫玉兰剪剪枝,突然看见叶池挽绕过葱郁的花木兴冲冲地跑过来,一边大声的叫道:“四姐,四姐——” “六妹怎么来了?”缓缓站起身,江抒笑着迎上前去。 “好几天不见了,当然是想四姐了,”叶池挽偏头一笑,大步跑到她的面前,抬手拉起她的手,“四姐,你跟我来。” “去哪里?”江抒有些不解地问。 “你不是想去看看爹的诗集嘛,”叶池挽眨眨眼睛道,“爹的书房是不让随便进的,一直以来由鸿爷爷负责看管,今天鸿爷爷出门了,我在他那里偷了钥匙,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走,我们现在就过去。” 261.第261章 说不准会反咬一口 “这不会有问题吧?被发现了怎么办?”听说钥匙是偷的,江抒表示有些担忧。 “哪里有那么多的顾忌,小心一点不就是了,”叶池挽满不在乎地道,“就算被发现了,顶多去佛堂跪上一晚。” 这对她来说,已经习以为常,就连如何跪着最省力,也早就悟了出来。 “可是……”江抒对此还是有些顾虑,“这明天就是二姐家的孩子满月宴的日子,今晚若被罚跪了,明天哪里还有力气去参加。” “所以,就算被发现,祖母也一定不会立即处罚我们的,”叶池挽双眸不禁一眯,“而等到明天,参加完满月宴回来,她的气早就消了,更不会再想到找我们的麻烦。好了,走啦!” 说着,拉着她大步向外面跑去,直奔叶向高位于中院最前面的万倾堂。 由于这段时间叶向高奉旨去了湖南赈灾,不在府上,二人一路匆匆,抵达万倾堂门口的时候,院门是紧锁着的。 江抒眉头顿时一蹙,微微止住步子,下意识地朝着墙头墙脚看去。 正担心着叶池挽会不会提出爬墙或者钻狗洞什么的,却见她从怀中取出一大串钥匙,轻轻晃了晃,自其中选出最长的那把,大步走到门前。 “这儿钥匙也有?”看着她将那把钥匙插入锁孔,微微拨弄了几下,轻松把锁打开,江抒有些意外地道。 之前她说从管家叶鸿那里偷了钥匙,她还以为只是偷的书房的。 “当然了,”叶池挽得意一笑,将锁从门环上取下来,用力推开院门,向着墙头指了指道,“这院墙这么高,我们两个人又都不会功夫,没有钥匙怎么进得去!” “那是,还是我们的六妹有先见之明!”江抒扬扬唇角,虚情假意地恭维道。 然后,眸光一闪,抬手向她做个请的姿势:“六妹是个有功之臣,六妹先请进。” 她还从来没有来过自己这名义上的父亲叶向高所住的地方,并不知道书房在哪里,为免走错了路让叶池挽起疑,只好施点小心计让她先走。 叶池挽并不知道江抒心中的计较,对于她这话十分受用,认可地点点头,随手将取下来的门锁朝旁边的花丛中一扔,大步踏进门槛。 有了带路的人,江抒也便不再停留,淡淡一笑,随着她向里面走去。 由于走得急切,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距万倾堂院门不远的一壁翠竹后面,两双紧盯的眼睛。 看着两个人向里走了一段距离,身影被交错的花木所遮挡,叶湖掬再也忍不住,从竹丛后面走出来,瞪着两个人的背影恶狠狠地道:“叶池挽这个小贱人,方才在叶鸿那里偷了钥匙,我就觉得她不对劲,没想到竟然敢带着叶江抒那个废物私自进入爹的万倾堂,看我不过去教训教训她们!” “三姐,你不能去,”旁边的叶溪摇忙抬手拉住她,“你若这样进去了,与她们争执起来,闹到祖母那里,说不准她们会反咬你一口,说是偷了钥匙私自进入万倾堂的人是你。” 262.第262章 貌似在哪里见过 “那你就替我解释呀!”叶湖掬转过身来,反手握住她。 “这不行,”叶溪摇轻轻摇摇头,“整个府上,谁人不知,我们的关系最为要好。我若替你解释,说不准她们会说是我有意包庇你。那样,就算祖母不完全相信她们的话,也必会对你我起疑。到那时候,一起受罚的,就是我们四个人了。三姐,陪她们一起受罚,你觉得值得吗?” “这……”叶湖掬面上不由出现一抹迟疑之色。 叶溪摇微微顿了顿,又接着道:“话又说回来,即便祖母一点也不相信她们的话,也势必会问到我们是怎么发现她们私自进入万倾堂的。要是让她知道我们一早就发现了叶池挽偷钥匙的事情而不阻拦,反而尾随她们进入万倾堂,再趁机坐实她们擅入万倾堂的罪名,你想,祖母会怎么看我们?” “那我们就去畅和堂将这件事情告诉祖母,说是我们在院子里闲逛的时候,无意间发现的。”叶湖掬垂眸想了想,觉得她这话也有道理,立即改变了主意。 “这也不可,”叶溪摇再次阻拦道,“如此的话,祖母是会处罚她们,但这还是会让她认为我们对待姐妹尖酸刻薄的。” “说来说去,怎样都不行,那怎么办?!”听她这么说,叶湖掬瞬时变了脸色,“难道就这样放过她们?!” 自己苦苦等了七八天,这好不容易抓到叶江抒的错处,可不想就这么算了。 “自然不是,”叶溪摇抬头望向不远处万倾堂敞开着的院门,眼中闪过一丝精锐光芒,“三姐不就是想整整叶江抒,好好出口气嘛,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叶湖掬下意识地问道。 “三姐,你跟我来。”叶溪摇并未作答,拉着她的手大步向自己目光所及的地方走去。 走到万倾堂院门前,将她松开,继续向前两步,抬手拉着门环将那两扇大敞着的黑漆木门小心关上,屈身自旁边的花丛里捡起叶池挽方才扔掉的门锁,利落地把门锁了起来。 唇边同时泛起一抹瘆骨冷笑:“既然她们喜欢来这里,那就让她们在里面待着吧。等到那叶鸿回来,起码也得天黑。到时候他发现钥匙不见了,找来这里,再让祖母知道她们私自进入万倾堂的事情,那就与我们无关了。” “五妹,还是你有办法!”叶湖掬面色微微缓和几分,赞赏地道。 “三姐过奖了,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叶溪摇谦虚摆摆手,“这里也没什么好看的,不如我们去后花园转转吧。” “好啊,”终于出了一口恶气,叶湖掬心情大好,赞同地点点头,“昨天听娘说,明弯道旁的红芍药开得可好了,正好过去看看。” 那边,奸计得逞的两个人手挽着手心情愉悦地离开,这厢,江抒与叶池挽已经打开房门,顺利进入书房。 入目之处,首先是一幅色调明朗的美人游春图。 图中美人一袭翠绿色交领及腰短袄,深碧色百褶长裙,置身于红雨纷飞的花树林中,目光顾盼,笑意婉转,没有千娇百媚,也没有超凡脱俗,那叫一个婉约精致。 而那副长相…… 江抒细细打量画中美人,清润的脸颊,弯弯的眉眼,貌似在哪里见过…… 263.第263章 应该是个好官 但她仔细想了想,又实在想不起来到底是在何处见过,甚至就连是前世见过的还是今生见过的都不能确定,无奈只好暂且将心中的疑问压下。 图的右上端题着几行字,标准的五言,很像一首诗:红尘陌上游,碧柳堤边住。才趁彩云来,又逐飞花去。深深美酒家,曲曲幽香路。风月有情时,总是相思处。 江抒在心中默读了一遍,指着那题字向身旁的叶池挽问道:“这就是爹写得诗吧?” “什么呀——!”叶池挽秀致的眉头顿时一蹙,转过头鄙夷地看她一眼,“这是人家宋代大词人晏几道的《生查子》,连我都知道。没文化,真可怕!” “……”江抒无语了。 想自己一个中医药大学的高材生,竟然会被人说成是没文化,这简直就是侮辱。 忍不住撇撇嘴,不满地腹诽:说我没文化,那你知道什么是光合作用什么是呼吸作用吗?知道碳在氧气中燃烧产生什么吗?知道何为杠杆原理吗? “爹的诗集在那里,这画上的题词不过是在作画的时候觉得合适顺手拈来用的。”不等江抒开口说话,叶池挽抬手指向位于书房里面的书案。 “那你知道画上的人是谁吗?”江抒敛敛神色,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了一眼,目光再次移向面前的那幅美人游春图。 “谁知道呢!也许谁都不是。”叶池挽扯扯唇角道,“爹的美人图画过不少,我还从没见过他画过真人呢!” “哦。”江抒有些失望地点点头。 “好了,不管它了,快过来看看爹的诗吧。”叶池挽偏头一笑,拉着她的手臂走到那书案前。 位于书案最显眼位置的,是一本约莫六寸长四寸宽的深蓝色封底的小册子。 江抒信手将其拿起来,翻到正面,但见正中位置所贴的白条上写着几个字——内阁首辅叶向高奏疏。 这是一本奏折。 而那字迹,提按从容,骨丰肉润,一看便知是上等的书法。 这还是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奏折,江抒一时好奇,随手将它打开。 只见里面长长的一篇文章,洋洋洒洒的写了好几折,名为《条陈时政疏》。 其中几列文字还被朱笔圈了起来,“南直隶及江浙湖广各省为洪水淹没至今未退,数百万生灵转徙流离,未有还定之日,此亦二百余年仅见之灾也”,“诸凡不急之务,悉皆停免,以固结民心,使有乐生之望”。 内容是关于水灾的。 意思就是说,江南各地水灾严重,百姓流离失所,这是二百多年来从未见过的大灾,那些不重要的事务,都应该停下来,把精力用在抗洪救灾上,来稳定民心,使百姓有生存下去的希望。 折子后面的留白处还有皇帝的朱笔批示——“至意各省灾伤黎庶,困苦流离宜恤”。 直白一点说就是,告诉各省官员,对于受灾的百姓要体恤。 落款日期为万历三十六年二月初九日,也就是叶向高奉旨去湖南赈灾的前几天。 望着这满目的锦绣文字,一字一句都在为民着想,江抒唇角不禁微微勾了起来。 看样子,她这名义上的父亲叶向高,应该是个好官。 264.第264章 其实就是党派之争 “四姐,你看它干嘛,不就是一封枯燥无趣的奏疏嘛!”不等江抒看完,叶池挽一把将那奏折夺下,随手仍在一边,“我来为你找诗集。” “那好。”江抒也不介意她的鲁莽,淡笑着点点头,向外走了几步,为她腾开地方。 其实,对于那咬文嚼字的文言文,她也看不太懂,不过是随便翻翻罢了。 “咦?”将那放于书案左上角的几摞书册粗略地翻找了一遍,叶池挽的眉头不由一蹙。 “怎么?没有?”看她这个反应,江抒凑近两步问道。 “不应该呀——!”叶池挽低垂着头,再次翻找了两遍,还是没有。 “那会不会是放在别得地方了?”江抒抿唇想了想,目光移向书案后面靠墙摆放的书架。 “不可能,”叶池挽转头望向身后的书架,“那上面都是爹精心搜集的古籍善本,他总说自己才疏学浅,所写的东西不配与前人的著述放在一起……” 正说着,突然眼前一亮:“我想起来了,前些天顾伯伯来的时候,一直对爹的诗文赞不绝口,说要好好拜读一下,肯定是让他借走了。” “顾伯伯?”江抒眸中不由出现几分疑惑之色,“他是谁呀?” “四姐,你的记性真差!”叶池挽忍不住翻个白眼,“顾伯伯就是东林八君子之首,无锡东林书院的创办人,顾宪成呀!上次他来的时候,还夸你模样比小时候漂亮了呢!” “是啊,你瞧我这记性!”江抒故作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仿佛真有那么一回事似的。 事实上,她对于这个人根本没有一点印象,估计被夸的时候,这身子还是真正的叶江抒。 不过,顾宪成这个名字…… 她的双眸微微一凝。 莫非,他就是前些日子在凤林书院中,屏浅所说得那个弹劾内阁宰辅李廷机,迫使他避嫌在家的人。 当初听屏浅说的时候,她还猜测,可能是她那名义上的父亲叶向高为了独掌内阁,而授意他这样做的。但这些天年来,从别人口中听到的叶向高的为人,又似乎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难道说,那个李廷机,真得结党营私,扰乱朝纲,企图动摇国本了? 当时她以为动摇国本就是要造反的意思,因此心中有些震惊,后来才知道,原来“国本”是指得太子之位。 而动摇国本,就是要动摇太子的地位。 假如顾宪成的弹劾属实,他便应该是支持朱常洵的。 但如此一来,话就又绕回来了。 一边遵循祖宗规制,坚持“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没错;一边为了江山社稷着想,主张立储立贤,也没错。 这其实就是在各持己见、互不妥协的争执下,所造成的党派之争。 “诗集被顾伯伯拿走了,那我们就看不了了。”江抒心念电转之际,只听叶池挽有些遗憾地道。 “没事儿,大不了以后再看,”江抒拢拢心神,淡淡一笑,“不如我们先回去吧。” “也只能这样了。”叶池挽有些失望地点点头,抬手拉起她的手,缓步向外面走去。 在踏出书房门槛,准备将房门锁上的时候,江抒忍不住止步,再次看了一眼正对房门的那幅美人游春图。 那画上的人,好像真得在哪里见过…… 265.第265章 一定要她们好看 叶池挽不容她多想,抬手拿起放在回廊边沿处美人靠上的门锁,利落地将房门锁了起来。 然后拉着她穿过满院花木,走到万倾堂院门口。 此时,院门是紧闭着的,西斜的太阳,将那两扇厚重的门板打下一片长长的暗影。 江抒望着那影子怔了片刻,眼中出现些许疑惑之色。她依稀记得,她们进来的时候,走得挺急,好像没有关门。 叶池挽一贯粗枝大叶,自是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松开江抒的手,向前两步就去拉两边的门沿。 然而,门板却只是轻微地颤抖了几下,并没有开。 这时候,叶池挽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双眼凑到门缝向外看去。 这一看之下,脸色瞬时大变。 只见一把偌大的铁锁,此刻正紧紧地挂在门上。 “是哪个不长眼的,把门锁上了?不知道里面有人吗?”气急之余,叶池挽使劲晃动着门板大声喊道。 “快别叫了,”江抒忙抬手拉住她,“这样会被人听到的,到时候又要受罚了。” “可门被锁了,我们怎么出去呀?!”叶池挽蹙着眉头转过头来,显得十分焦急。 “这……”江抒略一思索道,“要想出去,还得首先想想这门是被谁锁上的。” “不就是个多事的下人嘛!”叶池挽小脸一摆,气鼓鼓地道,“这看到门开着,也不进来看看里面有没有人,就直接将门锁上了,真是笨呢!” “事情恐怕未必如此,”江抒眼眸一眯,不赞同地道,“我们过来的时候,周围并没有看到什么人,而我们进去才短短不到一刻钟的功夫,门就被锁上了,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许是那人正好走在转角的地方,所以我们才没看见。”叶池挽敛敛神色,做出推测。 “倘若如此的话,那锁门的人又怎么会知道锁被仍在花丛中?换句话来说,假如门上的锁不是原来的那把,又有谁会随身携带一把锁,还刚巧不巧地撞见这里的门没有锁?”江抒抿抿唇角,继续抛出事情的疑点。 “这……”叶池挽稍作迟疑道,“那人可能是看到了我把锁仍在花丛中了吧。” “既然如此,他就该知道里面有人!”江抒脸色微微凝重了几分,“知道你我在里面,还会做出这种事情的,六妹你想想,在这个府上,到底会是谁?” “四姐是说……三姐?” “她哪里有这个脑子,”江抒不禁嗤笑一声,“依照她的性格,发现我们私自进入万倾堂,顶多会大吵大嚷地跑进来,指责我们的不是。” “那……难道是五姐?”叶池挽有些震惊地道。 “她最有可能,但未必是她一个人,”江抒抬头望向墙头外面一片随风颤动的竹枝,淡笑着道,“毕竟在这个府上,最恨我的不是她。” “四姐的意思是,三姐和五姐是一起来对付我们的。”听她这样说,叶池挽猜测着道。 “不,”江抒缓缓摆摆手,“她们的目标是我,你是受我连累了。” “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你是我的四姐啊!”叶池挽撇撇小嘴,佯装不满地道。 而后,目光穿过门缝望向外面那把铁锁,眸底染上几分冰寒:“这个三姐和五姐,竟敢捉弄我们,等到出去之后,我一定要她们好看!” 266.第266章 商议商议再做定夺 “那也要等到先出去之后再说,”江抒微微敛敛神色,“现在的问题是,门被锁了,墙又这么高,你我都不会功夫,我们该怎样出去。” “要不,我们喊人吧,”叶池挽垂眸想了想道,“附近若有人经过的话,听到我们的喊声,肯定会过来的,到时候,我们就把钥匙从墙头扔出去,让他们帮忙把锁打开。” “不行,”江抒忙抬手制止她,“这样是能出去,但如此一来,我们私自进入万倾堂的事情,势必会传到祖母那里……” 正说着,突然想到什么:“对了,这里有没有狗洞?” 她记得,以前看得电视剧里,那些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若是被关在家里不让出门,往往都会从狗洞里钻出去。 这样虽然有些不太光彩,但总比让老夫人知道了挨骂受罚要强。 之前的禁足期还没过,她可不想再接着被禁足了。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叶池挽稚嫩的小脸上顿时出现一抹惊喜之色,“四姐,你跟我来。” 说着,拉起她的衣袖,沿着这座面南的门西边的墙壁,大步向西跑去。 一直跑到这南墙与西墙交接的地方,那片葱郁的翠竹前,方才停了下来。 叶池挽松开江抒,拨开面前交错的竹枝,抬手向下指了指:“四姐,你看!” 江抒向前凑近两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见坚固的墙脚处,一个约莫两尺来宽两尺来高的方方正正的小洞门被用青砖稀稀疏疏地堵着。 叶池挽蹲下身子,将那青砖一块块抽开,靠墙摞在旁边,转过头来道:“四姐,你先去门口等着,我钻出去之后,就去为你把门打开。” “我不要一起钻出去吗?”江抒想了想问。 叶池挽缓缓摇摇头,一脸认真地看着她:“你是皇上钦定的福王妃,若是让人知道你钻了狗洞,将来到了福王府,还怎么立威?” “那好,就辛苦你了。”江抒本来就觉得钻狗洞有失体统,听她这么说,便也不去坚持,轻轻点了点头,转身沿原路返回。 由于这次是走的,没有如方才那样跑起来,江抒到达万倾堂院门口的时候,叶池挽已经将门打开了,正双手环胸站在门外。 江抒抬脚踏出门槛,拿起挂在门环上的铁锁将门锁起来,冲她淡淡一笑:“总算是出来了。” “出是出来了,但事情还没完!”叶池挽小脸一板,抬手拉起她的手,“四姐,走,我们现在就去找她们讨个说法!” “不可以,”江抒忙开口阻止,“我们若是就这样过去了,事情肯定会传到祖母那里的。” “那难道就这样放过她们吗?”叶池挽眉头顿时蹙了起来,“我不甘心!” “自然不是。就算你甘心,我也不甘心。”江抒咬咬下唇,稍作沉吟道,“不如这样吧,你先跟我回卿冉阁,我们好好商议商议,再做定夺。” “那……也只好这样了,我们快走吧。”叶池挽略一迟疑,拉着她的手就要向附近的白石子小道走去。 “不,走那边——”江抒脚步未动,微微勾了勾唇角,抬手指向对面花木深垂的曲折窄径。 267.第267章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沿着僻静深幽的道路走到卿冉阁附近,屏浅正站在院门前四处张望。 看到二人手挽着手过来,忙快步迎上前来,向着江抒道:“小姐,你去哪里了?奴婢从西厨房拿了点心回来,你便不在房内,到处找也找不到。” “先进去再说吧。”江抒冲她淡淡一笑,牵着叶池挽径自走向院门。 屏浅答应声是,微微转身,紧随着跟上,待到都踏进门槛,抬手将院门关了起来。 沿着院中花木环绕的道路向里走了一段距离,叶池挽终是沉不住气了,松开她止住脚步:“四姐,现在都到卿冉阁了,我们可以停下来好好想想该怎么报复她们了吧?” “报复谁呀?”听到她这么说,跟在后面的屏浅有些不解地道。 “哼,还不是那个三姐和五姐!”叶池挽稚嫩的小脸上微微出现几分怒色,“竟然把我和四姐锁在万倾堂,我一定要她们好看!” “三小姐和五小姐怎么这么坏!”屏浅面色不由一变,大步绕到二人的面前。 前些天老爷临去湖南前,可是特意交代了,万倾堂有重要公文,不允许人随便进入。 这事要是被老夫人知道了,小姐不是又要受到惩罚? “这不奇怪,”江抒抬眸看向她,半是玩笑地道,“坏人做坏事,不过是符合本性罢了。” “那她们是如何把小姐和六小姐带进万倾堂的?”屏浅稍稍沉默了一下,有些奇怪地问。 两个大活人,怎么可能任由别人摆布。 “是我从鸿爷爷那里偷了钥匙,带四姐过去的,”叶池挽轻轻咬了咬唇角,低声道,“没想到竟然被她们发现了,将门从外面锁了起来。” “六小姐,你怎么可以带我家小姐去那里!”屏浅闻言眉头不禁一蹙,“我家小姐前些日子不小心撞到了头,不太记得以前的事情了,但你总该记得吧。老爷临走前可是特意交代了的,他不在的这段时间,万倾堂不准人随便进入。” “这不关六妹的事,是我想看看爹的诗集,才让她带我过去的。”江抒为免她语气过冲,得罪了叶池挽,笑着解释道。 然后,转头看向身旁的叶池挽:“报复她们的办法,我已经想好了。” “什么办法?”叶池挽忙拉起她的衣袖问道。 江抒淡淡扯了扯嘴角:“方才我们在过来的时候,没有遇到一个人,叶湖掬和叶溪摇肯定以为我们还被关在万倾堂。你暂时先留在我这里不要出去,把万倾堂的钥匙给屏浅,等到天黑之后,让她拿着去趟叶湖掬的明瑟楼,假装是去寻找我,悄悄把钥匙放在那里。” “四姐的意思是……” 江抒眼眸微微一眯,有些愉悦地道:“既然她们想要我们私自进入万倾堂的事情被人发现,那我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哦,我知道了!”叶池挽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刚才放着近路不走,非要走那边的远路,就是因为那边花木繁盛少有人走,可以避开所有人的目光,不让人发现我们从万倾堂出来了。” 268.第268章 起码也能震一震她 江抒缓缓摇摇头,淡笑着道:“也没有那么自信走那边一定不会遇上人,不然我早就告诉你了,也不必非得拖着到了卿冉阁之后再说。我只是存着侥幸的心理在试一试,如果一路走来没有遇到任何人,那就按照心中所想的办法来,若是遇上了人,那就再想别得办法。” “这样看来,上天还是在帮我们的呀!”叶池挽小脸一扬,有些惊喜地道。 “我想是吧,”江抒勾勾唇角,偏头看向旁边的屏浅,“快把钥匙给屏浅吧。” “好——”叶池挽拉着腔调点点头,抬手去掏放于怀中的钥匙。 可钥匙刚取出来,突然想到什么,面色一变:“不对呀——!” “怎么了?”江抒有些疑惑。 叶池挽转头看向她,冷哼一声道:“钥匙放在三姐那里,到时候搜出来,就只能报复她一个人。你别忘了,把我们锁在万倾堂,五姐也有份,甚至这主意都是她出的,难道我们就这样放过她?” “不是要放过她,只是我们暂时还没有办法把她怎么样,”江抒凝眸沉默片刻道,“叶溪摇心思缜密,诡计多端,若是将钥匙放在她那里,意图嫁祸她,恐怕会是徒劳无功。再往坏一点说,这串钥匙说不准还会成为她对付我们的利器。想要报复她,还是以后得了机会再说吧。” “可……”虽然这话句句在理,叶池挽却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她一向的为人理念可是——有仇不报非君子。 江抒抬手拍拍她的手背,安慰道:“放心吧,杀鸡还能儆猴呢,这次就算不能把她怎么样,但起码也能震一震她,让她知道我们也不是好惹的。这样一来,想必她以后也不敢再对我们轻举妄动了。” “那……就先这样吧。”叶池挽虽不甘心,也没有办法,只好怏怏地将那串钥匙递给屏浅。 在她将手收回来的时候,不经意抬头,目光划过明媚的天空,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天呢,难道我要在卿冉阁待到天黑?那多无聊呀!” “不会无聊的,”江抒抬手拉起她的手,淡淡一笑道,“屏浅方才不是说了嘛,她从西厨房拿了点心过来,等下再让她为我们沏壶好茶,我们坐下来好好说会儿话。” “好,那我们快进屋吧。”听说有吃的,叶池挽情绪立即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反手握住她大步向着正房的方向跑去。 由于不确定那管家叶鸿具体什么时候回府,为免拖得太晚了再没有机会去将钥匙放到叶湖掬那里,于是暮色刚刚笼罩下来,屏浅便将那串钥匙塞入衣袖,照着铜镜弄乱头发,让自己显得风尘仆仆一些,大步去了叶湖掬的明瑟楼。 待她进了院门,穿过满院花木到达明瑟楼楼前的时候,却有些意外地发现叶溪摇也在,正与叶湖掬在正房外室正对房门的案几前分对面而坐,专心致志地执子博弈。 好啊,陷害了我家小姐,竟然还自得其乐地坐在这里下棋! 屏浅眸光一闪,装出一副焦急万分的样子,慌慌张张地跑进去:“三小姐,五小姐,不好了……” 269.第269章 都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什么事?冒冒失失的!”棋兴被打断,叶湖掬拈着还未来得及落下的白棋子不悦地转过头。 但很意外的,借着屏风旁灯架上闪动的烛光,她发现来人不是自己的丫鬟厢杏,而是江抒身边的屏浅。 “你来做什么?”眸光微微一闪,叶湖掬语调冷厉地道。 其实这样问着,心里已经猜测出个大概。叶江抒被她们困在万倾堂,这丫头久久等不到她家小姐回去,自然是要出来寻找一下的。 屏浅也果然很配合地向她屈了屈身子,恭敬有礼地道:“回三小姐,我家小姐今日下午在奴婢去厨房为她拿点心的时候出了卿冉阁,到现在还没有回去,奴婢四处找她找不到,想过来问问,她是否来了三小姐这里。” 眼睛的余光,瞥见身后不远处的小几上有一个放着绣活的针线篮,唇角微微一勾,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双手背后将衣袖中的钥匙退入手心,趁着二人不注意,轻轻丢了进去。 那针线篮中放着好几幅刺绣,表面软软的,钥匙落入,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屏浅双手随即收回身侧,屈身行礼的姿势始终未变,恭敬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她怎么会来我这里!”叶湖掬不禁嗤笑一声,“本小姐与她的关系何时这么好了?” “三小姐,您别跟奴婢开玩笑,我家小姐真得没来吗?”听她这样说,屏浅面色更显焦急。 那语调,那神态,就好像江抒真得不见了一样。 叶溪摇放下手中黑棋子,转过头来看向她:“四姐确实没有来三姐这里,我可以作证。” “那我家小姐到底去了哪里呀?”屏浅哭丧着一张脸道。 “我也不知道,”叶溪摇缓缓摇摇头,一副很关心的样子,“府上各处都找了吗?” “是,能找的地方都找了。” “那会不会是出府了?”叶溪摇垂眸想了想道,“这段时间四姐总是喜欢往外跑。” “没有,”屏浅轻轻摇了摇头,“奴婢已经去前门后门都问过了,都说没有见过她。” “如此的话,那四姐就一定还在府上,”叶溪摇略一沉吟道,“不如你再去别处找找,实在不行,就去告诉老夫人。” “是,那奴婢就先告退了。”屏浅恭敬的答应一声,躬身退了出去。 谁也没有看到,就在她低头的瞬间,唇角所勾起的冷笑。 看着屏浅走远,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下重叠的花木中,叶湖掬收回目光,看向身旁的叶溪摇:“你说,这个叶鸿怎么还不回来?我都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快了吧,都这么晚了。”叶溪摇倾身向外看了看天色道,“也许他已经回来了,只是还没有发现钥匙不见的事情。” “那他不会今天都发现不了吧?”叶湖掬眉头不禁一蹙。 “不会的,”叶溪摇轻轻自身旁的棋盒里拈起一颗黑棋子,淡笑着道,“三姐你忘了,万倾堂有一株三十年的大魏紫,是爹在去年秋天花了将近半年的俸禄买回来的,可珍贵着呢,临去湖南前特意交代过叶鸿,每天早晚都要给它浇水。叶鸿是今天下午出的门,回来之后肯定还要过去给花浇水,我们只须耐心等待一下就好。”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向门口而来。 270.第270章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二人闻声同时转头向外面看去,却见来人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葡雨。 看到正对房门而坐的叶湖掬与叶溪摇,葡雨忙大步走过来,气喘吁吁地道:“三小姐,五小姐,老夫人让奴婢请二位小姐去一趟畅和堂。” “可是为了明日去许家参加二姐那孩子满月宴的事情?”叶溪摇缓缓站起身来,语调柔和地问道。 “不是,”葡雨用力地摇摇头,“今日鸿管家出门,回来之后发现放在他房内的那串万倾堂的钥匙不见了。二位小姐都知道,万倾堂里有老爷从内阁带回来批阅的机密公文,这若是落在有心人的手里,势必会引起朝中混乱。老夫人让大家都过去问话,看这钥匙到底被谁拿了。” “好,知道了,你先回去,我们即刻便过去。”叶湖掬眼中冷厉之色一闪而过,简短地吩咐道。 “是。”葡雨垂首答应一声,迅速转身,大步向外面跑去。 府上人数这么多,她要通知的不只是这两位。 看着葡雨走远,叶溪摇微微转回身,目光移向依旧坐在原处的叶湖掬:“三姐,你看,我们是现在就过去,还是过一会儿再去。” “哼,好戏就要开场了,我们怎能落在后头?走,现在就去。”叶湖掬说着,放下手中的白棋子,站起身来,径自向外面走去。 见她走了,叶溪摇也没有继续停留的必要,抬手整顿了一下身上的裙袄,快步跟了上去。 此时,畅和堂大堂门口早已聚满了人,主子、管家叶鸿和几个比较有地位的嬷嬷站于堂前的回廊里,其余家仆丫鬟分几排整整齐齐地站在正对堂门的空地上。 为了让叶湖掬和叶溪摇不至于太过“惊喜”,江抒与叶池挽来到之后,选择了人群边角最不显眼的位置。 没过多久,叶湖掬和叶溪摇便就到了。 叶湖掬原以为她们来得挺早,这里应该没有多少人,来到后发现人基本上都到齐了,眼中不由出现几分意外之色。 她没想到的是,葡雨一向不怎么待见她,在府上所有的主子中,最后去的就是她的明瑟楼。 看着二人到来,老夫人向前两步,面色沉郁地道:“既然都到了,我便说一下此次叫你们过来的缘由。” “祖母请等一下,”叶湖掬忙大步走上前来,“四妹和六妹还没来呢!” 她倒要看看,叶江抒、叶池挽两个人与钥匙同时失踪,这在场的众人会是什么反应。 然而,她这话音方落,还没来得及产生效应,附近突然传来一道清脆明朗的女声:“三姐,我们在这里呢!” 叶湖掬循声望去,但见回廊中人群的边角处,一根粗大的廊柱旁边,叶池挽正拉着江抒一脸天真地向她招手。 叶湖掬脸色顿时大变,连象征性地打个招呼也顾不得,转头看向身后的叶溪摇。 叶江抒和叶池挽不是被她们锁在万倾堂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叶溪摇轻轻摇了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复杂的目光,投向回廊里的二人。 271.第271章 趁机整治一下她 倒不是太过疑惑江抒和叶池挽是怎么出来的,而是她们既然已经出来了,为何不将钥匙还回去,反而眼看着老夫人把所有人都叫来,打算兴师动众的寻找。 还有,叶江抒从万倾堂出来之后,必定会回卿冉阁,屏浅为何又要装作找不到她的样子,前去明瑟楼找寻? 莫非…… 叶溪摇突然想到不久前在明瑟楼的正房中,屏浅双手背后一直向后面摆放着针线篮的小几边靠近的情形。 当时由于认为叶江抒和叶池挽还被困在万倾堂,没有太过留意这些,现在想起来,事情确实不太对劲。 莫非,那丫头前去寻找叶江抒只是一个幌子,而真正的目的,是要将那串钥匙放在明瑟楼,进而嫁祸叶湖掬? 这般想着,大堂门前的回廊里,老夫人威严的声音复又响起:“这次叫你们过来,是关于万倾堂的钥匙失窃的事情。这钥匙好端端的放在鸿管家那里,绝不会无缘无故的消失,到底是谁拿了,现在承认,将钥匙交出来,还可以从轻处置。” “……”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站出来承认的。 老夫人等了一阵子,不见有人回答,脸色更沉了几分,语严声厉地将自己的意思再次重复一遍:“钥匙到底是谁拿了,现在承认,还可以从轻处置。” “……” 人群中传来几道窃窃的私语,却仍旧无人应答。 叶溪摇自回廊中收回目光,看了一眼前面的叶湖掬,眸光一闪,向前两步道:“祖母,既然没有人肯承认,不如这样吧,我们大家就一起去各房搜查。摇儿相信,只要钥匙是被府上的人拿的,就一定能够找得到。” 虽然她猜想此时钥匙极有可能是在叶湖掬的明瑟楼,但这个叶湖掬,仗着她的娘亲二夫人在当家,以往没少羞辱打骂过自己。自己需要依附她,不能明里反抗,不过如今这情形,已经没办法再把叶江抒与叶池挽怎么样了,趁机整治一下她也不错。 反正无论怎样,叶湖掬都会把这笔账记到叶江抒和叶池挽的头上,绝对不会怀疑到此事与她有关。 老夫人凝神想了想,觉得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向众人问道:“你们意下如何?” “祖母,掬儿认为五妹这个主意甚好。钥匙在谁那里,搜查一下就知道了!”不明就里的叶湖掬还以为叶溪摇这是在帮她。 “既然如此,那就按照五丫头的办法来,挨着搜查吧。”老夫人板着面孔扫视了众人一眼,沉声道,“你们认为,先去谁那里合适?” “祖母,不如就先搜查掬儿的明瑟楼吧,”叶湖掬自告奋勇地站出来道,“大姐和二姐都嫁了,掬儿就是家里的长姐,理应带头。” “好,那就先去三丫头的明瑟楼。”难得见这个嚣张骄奢的三孙女这么懂事,老夫人脸色微微缓和了几分。 老夫人发话,众人不敢有任何异议,全部点头称是。 于是,不久之后,一队人便浩浩荡荡地抵达叶湖掬的明瑟楼。 272.第272章 千万别错过任何一个地方 相继踏进院门,穿过花木重叠的曲折小径来到明瑟楼楼前,老夫人止住脚步,吩咐方才在畅和堂的时候,站在大堂门口空地上的那些家仆丫鬟,去院中的各厢房、配房、偏房搜查,自己则带着其余众人进了位于明瑟楼一楼正中位置的正房。 搜查的工作自然不需要老夫人来做,甚至无需府上的任何一个主子动手,自有跟随着进来的几个嬷嬷效劳。 叶湖掬看着那几个嬷嬷快速在房间内室外室分散开,料定她们不会找出什么,扬着腔调提醒道:“爹在临去湖南之前特意交代过,畅和堂里有重要的东西,不许随便进入,这串钥匙事关重大,你们都找仔细点,千万别错过任何一个地方……” 然而,她这话音还未落,正巧找到房门附近小几边的李嬷嬷,突然发现小几上针线篮里的那串被刺绣遮掩住大半的钥匙,迅速将其拿起来,举向老夫人道:“老夫人,您看,这里有一串钥匙。” 管家叶鸿就在老夫人的旁边站着,他由于要一天两次去万倾堂给叶向高重金买回来的那株大魏紫浇水,对于万倾堂的钥匙早已再熟悉不过。 一眼看见李嬷嬷手中的钥匙正是他丢失的那一串,叶鸿的面上顿时出现几分激动之色,快步走向她,抬手将那串钥匙夺下,举在眼前仔细打量了一番道:“不错,就是这串钥匙。” 老夫人闻言,面色不由一沉,扭头瞪向不远处的叶湖掬,语调冷厉地道:“孽障,原来这钥匙是你拿的!” “不……不是的……祖母……”万万没有料到这串钥匙会出现在自己这里,叶湖掬心中一慌,语无伦次地道,“掬儿没有偷钥匙,掬儿真得没有……偷钥匙,还请祖母明察……” “哼,这钥匙若不是你拿的,为何会在你这里找出来?”对于她的话,老夫人明显不太相信。 “这……掬儿不知道,掬儿也不是太清楚,也许是……” 叶湖掬正想为自己解释一下,突然瞥见这正房的门口位置相对而站的江抒与叶池挽,眸光一寒,抬手指向二人道,“是她们,一定是她们将这钥匙放在掬儿这里的。” 下午的时候,她可是亲眼看见叶池挽将这串钥匙从叶鸿祖孙所住的远香堂中偷出来,然后去卿冉阁找叶江抒,带着她去了父亲位于中院的万倾堂。 若不是她们从中搞鬼,这钥匙是绝迹不会出现在自己这里的。 “三姐,你可别血口喷人!我与四姐何时来过你这明瑟楼?哪里有机会将钥匙放在你这里?”叶池挽稚嫩的小脸顿时一拉,生气的模样装得像模像样。 “是啊,三姐,我与六妹今日一下午都在卿冉阁中下棋,怎么可能会来将万倾堂的钥匙放到三姐这里呀。”江抒眸光微微一闪,也跟着附和。 “你胡说,你们分明去了……” 叶湖掬心头一急,刚想将二人去了万倾堂的事情和盘托出,旁边的二人夫人汤弄秋突然一把将她拉住,趁着众人不注意向她使了个眼色,厉声道:“掬儿,做错了就是错了,不要再找借口推卸责任,快向你祖母认错!” 273.第273章 不怕少你一个 “娘——”自己没做过的事情,让自己认下,叶湖掬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 还想再为自己辩解一下,但刚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出声,再一次被汤弄秋打断:“快向你祖母认错!” “我……”自己长这么大以来,从来就只有欺负别人的份,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叶湖掬面色顿时大变。 正想一口拒绝,突然想到,娘亲无论如何都是不会害自己的,这样做只会是为了自己好,沉吟了片刻,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走到老夫人面前跪了下来,将这个黑锅背下:“祖母,是掬儿错了。” 眼睛的余光,再次瞥向站于门口的江抒与叶池挽,心中暗暗立誓,这笔账绝不会就这么算了,来日再跟她们好好计较。 “你爹不在的这段时间,不准随意进入万倾堂,不知道这是他临走时的交代吗?!”自上而下地盯了她一阵子,老夫人板着面孔道。 “这……”叶湖掬略一犹豫,抬头看向她,“回祖母,掬儿知道。”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偷拿万倾堂的钥匙?!”老夫人脸色更加难看。 “……”叶湖掬面上微微出现几分为难之色。 这钥匙就不是她拿的,她怎么可能知道! 不过,既已承认自己偷拿了钥匙,这话便是不能说出口的。 叶湖掬正苦恼该如何应答,却见叶溪摇站出来道:“回祖母,现在正是牡丹花盛开的时节,前两天听三姐说很想去看看爹院中的那株三十年的大魏紫,想必她拿了钥匙,就是去看花的。” “是吗?”老夫人转头看了她一眼,凌厉的目光投向跪在自己面前的叶湖掬。 “回祖母,正是如此。”心知叶溪摇这是在为她解围,叶湖掬向她投去感激的一瞥,而后连连点头。 “那就只是在院中看了花吗?有没有进房间?”稍稍沉默了一下,老夫人问出重点。 她的儿子叶向高从内阁带回来批阅的那些公文,可是关系着朝廷的机密,万不能让人随意看到。 “回祖母,没有,”叶湖掬态度恭谨地道,“掬儿只在院中看了牡丹,然后便就出来了。” 也不知道叶江抒与叶池挽去万倾堂所为何事,若是有办法证明她们进了房间,还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她一定要她们好看。 “既然已经看过那牡丹,为何不将钥匙还回去,反而留在自己这里?”老夫人接着又问。 “这……”叶湖掬稍作迟疑道,“掬儿从万倾堂回来之后,正想将钥匙送还远香堂,葡雨便过来了,说是祖母让掬儿去畅和堂,因此才没来得及。” “是这样吗?”明显不太相信的语气。 “回祖母,正是。”叶湖掬微微低头,掩饰自己的心虚。 “好了,既已认错,便是要罚的。罚你今晚去佛堂跪一晚,禁足十日。”钥匙不是被外面别有用心的人拿走的,老夫人也无意再追究下去,直接说出对她的处罚。 “那……明天去许家参加二姐那孩子满月宴的事情……”叶湖掬试探地开口。 老夫人冷冷瞥她一眼:“你就不必去了,府上人多,不怕少你一个!” 语毕,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李嬷嬷,沉声道:“把她带过去。” 274.第274章 还是要主动出击 “是,”李嬷嬷恭敬地答应一声,向前走了两步,朝着叶湖掬抬抬手,“三小姐,请随老奴来吧。” 老夫人的意思,叶湖掬不敢违背,即便再不情愿,还是缓缓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随着她向外面走去。 只是,在走到房门口江抒与叶池挽所站的位置时,脚步顿了顿,狠狠地剜了她们一眼,用压得很低的声音道:“你们给我等着,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而后,方才甩甩衣袖,大步踏出房门。 万倾堂的钥匙找到了,叶湖掬也被带去佛堂罚跪,没有其它的事情,老夫人淡淡说了句“你们都散了吧”,任由葡雨搀扶着,离开明瑟楼。 老夫人走了,众人也没有继续停留的必要,简单交谈了两句,各怀心思地相继散去。 夜色之下,江抒带着屏浅走在回卿冉阁的路上,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唇角不由微微勾起:“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小姐……”屏浅略一犹豫,有些担忧地道,“我们将万倾堂的钥匙放到三小姐那里,是整到了她不假,但她向来嚣张跋扈,是绝对不会忍下这口气的,她一定会报复我们……” 下午的时候,小姐和六小姐从外面回来,听说她们被叶湖掬和叶溪摇锁在了万倾堂后,自己是十分生气,立志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她们。 但方才搜完房间和几个丫鬟从明瑟楼的厢房出来之时,看到叶湖掬被李嬷嬷带走时那愤恨的目光,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劝小姐一下,反而帮着她去做这可能会为以后惹来麻烦的事情了。 “怎么?你怕了?”江抒哪里看不出她的这点小心思,不过却根本不放在心上,眼眸一眯,不以为意地开着玩笑。 “奴婢不是怕,只是……”屏浅稍作迟疑,艰难地道,“奴婢担心她会对小姐不利。” “那你觉得,我像是个会任由别人欺辱的人吗?”江抒放缓脚步,抬手指指自己的脸。 “这……”对上她澄澈而坚定的目光,屏浅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 也许以前的小姐可以任由别人欺负,但自从那日上午在后花园的花树林中,她向三小姐还了手,并称自己撞到了头不太记得以前的事情后,的确没有再吃过任何亏。 江抒看她不说话,淡淡扯了扯嘴角,又接着道:“别人向你出招,你若只陷于招架的话,就永远只会处于被动地位。要想避免别人一直找你麻烦,适当的时候,还是要主动出击。” “嗯,还是小姐考虑周全。”屏浅垂眸思虑片刻,觉得此言有理。 “好了,不说这个了,”江抒微微敛了敛神色,“对了,今晚事情这么重要,祖母让所有人都去畅和堂,四娘为何没去?” “应该是四夫人身子还不太爽快吧,”屏浅想了想道,“今日下午奴婢去厨房拿点心的时候,看到苏嬷嬷又请大夫进府了。” “怎么会这样?”江抒眉头不由一拧,“昨天你不是说,她已经没有大碍了吗?” “这……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对此,屏浅也是满怀不解。 昨天奉小姐之命前去看她的时候,明明已经见好了,怎么又反复起来? “好了,那就先不回卿冉阁了,随我去静思园看看她吧。”稍稍沉默片刻,江抒简短地吩咐道。 说着,自顾着走到前面的岔道转了弯。 275.第275章 简直就是侮辱 这厢,叶湖掬已经被李嬷嬷带到了佛堂,正一脸不甘地跪在佛像前的蒲团上,听着李嬷嬷离去的脚步声。 待到那声音走远,渐渐消失在沉寂的夜色中,她迅速翻身在蒲团上坐了下来,目光冷厉地道:“可恶的叶江抒、叶池挽,明明是你们两个偷了钥匙,去了万倾堂,却嫁祸给我,让我在这鬼地方罚跪……最好别让我抓到你们的把柄,否则,有你们好看的!” 正说着,突然想到什么,面色一凌:“不对,你们是怎么从万倾堂出来的?又是怎么将钥匙放到我这里的?” “三姐,三姐……”她这话音方落,还未来得及深思,外面突然传来一道清脆急切的女声。 叶湖掬闻声转头,向着佛堂门口望去,但见门外回廊里灯笼晕黄的光芒下,叶溪摇一手提着食盒,匆匆忙忙地向这边跑来。 “五妹,你怎么来了?”望着她迅速走近,提裙走上回廊的台阶,叶湖掬有些意外地站起身。 “三姐晚上没吃饭,在这跪一晚身子肯定吃不消,我特意去厨房拿了些吃的,给三姐送过来。”叶溪摇抬脚踏进门槛,向着她举了举手中的食盒。 姐妹情深的样子,装得像模像样。 “五妹,谢谢你,”叶湖掬饶是再嚣张骄奢,这雪中送炭的举动还是让她的面上出现几分感动之色,抬脚向她走近几步,拉起她的手道,“不曾想连我娘都没想到要送吃的给我,你却过来了。” “三姐快别这么说,”叶溪摇忙摇摇头,有些歉疚地道,“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向祖母提出要各房搜查,你也不会被带到这里罚跪了。” “不,这事不怪你,”叶湖掬眼中寒光一闪,望向外面随风摇曳的稠密树影,咬牙切齿地道,“都是叶江抒和叶池挽那两个小贱人搞的鬼!” “是啊,没想到她们竟然这么有心计,让屏浅假装去明瑟楼找人,把钥匙放到了三姐那里,害得三姐被祖母罚来佛堂。” 为了表示和叶湖掬同仇敌忾,叶溪摇做出一脸不平的样子。 “什么?你的意思是……”叶湖掬听她这么说,面上不由出现一抹震惊之色,“那把钥匙是屏浅那个贱婢方才过去的时候放的?” “正是,”叶溪摇轻轻点点头,一句话撇清自己知情不告的嫌疑,“这也是我看到钥匙被从三姐房里搜出来的时候想到的。” “那我怎么没有察觉到她有任何异样?”叶湖掬有些不解地道。 回想当时的情形,屏浅只是躬身屈膝地站在她们面前没动,并且也没有弄出任何声响。 “三姐你忘了,屏浅可是跟着大哥学过功夫的,”叶溪摇敛敛神色提醒道,“以她的本事,想要不被人注意到她的举动,或者是控制住一串钥匙发出的声音,不是什么难事。” “简直可恶!”叶湖掬闻言面色顿时大变。 有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脚,自己还没发现,这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侮辱。 276.第276章 不是轻易能过去的事 “是啊,的确可恶。”叶溪摇微微点点头,表示认可。 而后,佯装遗憾地道:“三姐这一被禁足,明天也不能去许家参加二姐那孩子的满月宴了。许家可是京都首富,家族产业遍布长江以北,连皇家都要礼让三分,到时肯定会有很多达官显贵前去祝贺的,三姐也没有机会去结识一些位高权重的人了。” “哼!叶江抒——!叶池挽——!你们给我等着——!”经她这一提醒,叶湖掬顿时想起自己这些天来,为了去许家参加孩子满月宴的时候能够惊艳四座,而特意去崇文门那边的明烟坊重金定制那套石榴红雪缎销金裙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好了,还是不提这个了,免得越想越气。”见自己想要的效果已经达到,叶溪摇也不再继续挑拨下去。 她缓步走到附近的桌案旁,把手中的食盒一层层打开,将里面的吃食一一拿出来摆在上面,淡淡一笑道:“三姐,你看,我拿来了你最喜欢的酸辣鲈鱼、素烧鹅、糖油果子、百味鹑羹,快过来吃吧,一会儿就凉了。” “我吃不下,”叶湖掬转头朝那边瞥了一眼,仍旧一副气愤的样子,“这事也怪我娘,要不是她阻止我把真相说出来,还让我承认偷了钥匙,我怎么会被关到这里!” 想当时自己还认为她是在为自己着想,现在看来,不过是为了在老夫人面前表现的有多识大体罢了。 不然,也不会在自己被带到佛堂后,就置之不理了。 “三姐,你别这么说,二娘这也是为了你好。”叶溪摇放下手中的食盒,回身向她走近两步道,“你承认偷了钥匙,是会让祖母生气,会让她处罚你,但气过、罚过之后,事情就过去了。可若是让她知道了我们明知叶池挽偷了钥匙,带着叶江抒进入万倾堂,却不出面阻止,还把她们锁在里面,祖母肯定会对我们有看法的,这就不是轻易能过去的事了。” “真的是这样吗?”叶湖掬蹙了蹙眉头,有些不太相信。 “真的,”叶溪摇郑重地点点头,抬手向着桌案上热气缭绕的吃食指了指道,“快趁热吃吧,这晚上还是有些凉的,不吃东西一夜肯定很难熬。” “我知道,我会吃的,”叶湖掬微微敛了敛神色道,“五妹,你快走吧,若是被祖母发现了你过来给我送吃的,她一定会连你一起处罚的。” “好,那三姐你慢慢吃,我就先回去了。”叶溪摇此番前来本就是为了挑拨离间外加做个面上功夫,压根没有打算在这沉寂萧索的地方久留,自然不会提出陪她。 语毕,将旁边桌案上的食盒一层层装好,提在手中,缓步向外面走去。 翌日清晨,卿冉阁。 由于今日就是前去许家参加孩子满月宴的日子,天刚见亮,江抒就起来了,还特意穿上了那套屏浅早就为她准备好的翠绿色裙袄。 本以为自己起床算是早的,不曾想才洗漱完毕没多久,正坐在妆台前让屏浅为自己梳妆,叶池挽便风风火火地跑来,人未到声音先至:“四姐,你起来了吗?马车已经准备好了,我们该走了——!” 277.第277章 这就是吃货的价值观 “起来了起来了,我家小姐这就出去!”屏浅拿着一朵点翠珠花对着江抒绾好的发髻比划了几下,为她佩戴在一个最合适的位置,扭头向着外面道。 “别忘了带上给孩子的礼物。”隔着一道木质墙壁,叶池挽大声地提醒。 “是,奴婢知道了。”不待江抒开口,屏浅再次含笑应答。 而后,扶江抒起身,走到外室靠着南墙摆放的五斗橱旁,打开橱门将早已准备好的礼物取出来。 此时,叶池挽正好走进房门,看到江抒精装细扮下那副婉约精致的样子,不禁微微一愣,随后玩笑道:“我原以为我们姐妹中我是长得最好看的,现在看来,还是四姐最美。” “得,少贫了,”江抒抬手接下屏浅手中的礼盒,向外走了几步,勾勾唇角,“走不走了?” “走,当然走。”叶池挽粲然一笑,抬手挽住她的手臂,“四姐还没吃早饭吧,我早就让樱零准备好了炒玉糕和丹桂花糕,给送到车上去了。” 一边说着,一边挽着她走出房门:“不过我们要少吃一点,不然到了许家,满月宴就吃不下了。这许家这么有钱,酒席一定很丰盛,说不准还会有熊掌和冰糖燕窝呢……” “你怎么满脑子就想着吃呀!不能想点别得?”看她一副津津乐道的样子,江抒不由蹙了蹙眉。 “别得有什么好想的,”叶池挽小脸不以为意地一抬,“人家俗话都说了,民以食为天,这吃就是天大的事,还有什么比天大的事更值得我们去想的?” “……”江抒无语了。 这就是吃货的价值观。 想要颠覆,想要改变,貌似有些困难。 “好了,我们快走吧,”不等她多想,叶池挽摇摇她的手臂道,“我刚才过来的时候,我娘已经去祖母那里了,很快就会出门,别到时候让她们等我们。” “好。”江抒也无心再继续纠结那了个话题,微微点了点头,加快脚步,与她一起绕过满院花木,向外面走去。 到达卿冉阁院门口,刚刚拉开那两扇虚掩着的黑漆木门,还没来得及踏出门槛,不经意抬头间,看到罗新手握佩剑,从对面那条曲折小道上迎面走来。 这些天来罗新一直待在西苑养伤,从未踏出西苑半步,江抒没想到他会来自己这里,不禁有些意外,将手从叶池挽的臂弯里抽出来,大步迎上前去:“你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罗新微微止步,看着她走到自己面前,抬了抬手中的佩剑道:“今日出门,让我陪你一起去吧。那日酱香兔一事,我有些不放心,也许那下毒之人还会再对你出手。” “这你不必担心,有我在四姐身边呢,一定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四姐的,”叶池挽紧随着走上前来,“你的伤还没好,还是赶快回去养伤吧。” “不错,”江抒认可地点点头,“你的伤还没有完全康复,来回折腾可能会震裂伤口,那样的话,就更难愈合了。你不用担心我,我自己会小心的。这青天白日,又有那么多人在我身边,量那些心怀不轨之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278.第278章 不是斤斤计较的人 “这……”罗新面上不禁出现一抹迟疑之色。 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江抒抢先一步开口:“再说了,如今父亲不在家,前去许家参加满月宴的都是女眷,你跟同前往,恐怕不太合适,光只是祖母那边就交代不过去。更何况,这家中几个姨娘、姐妹一直视我为眼中钉,定会拿这个说事的。” “既然如此,你要多加小心,”听她这么说,罗新也不再坚持,郑重地叮嘱道,“尤其是那个太子朱常洛,京都首富许家办满月宴,他应该会去的。” “嗯,我知道了,”江抒感激地向他点点头,“谢谢你,罗新。” “别这么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无论怎么做,都是应该的。”罗新没有握剑的那只手缓缓摆了摆。 虽说他留在江抒身边是想要寻找机会对付朱常洵,但不希望她出事,却是发自真心。 “别忘了,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呢!”一句话简单的回话,却成功地引起一旁叶池挽的不满。 她抬脚向前两步,撇撇嘴道:“你只记得四姐救了你,却不记得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之一,真是让人伤心!” “是,是罗新一时疏忽,还请六小姐不要见怪。”自己如今屈身于叶府之中,不便得罪她,罗新忙双手抱剑,歉疚地向她抬了抬手。 “罢了罢了,本姑娘也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只要你下次提到救命恩人时,还记得有一个我就行了。”叶池挽脸色微微缓和了几分,淡淡一笑,偏头看向身旁的江抒,“四姐,时候不早了,我们快走吧。” 语毕,不由分说,拉起她那只空闲的手,大步向叶府大门口的方向走去,独留罗新一个人在原地沉思。 出了叶府大门,门口一前一后停着两辆马车,虽不完全相同,但新旧程度近似,且都是能容纳四五个人的样子。 此时,其他人都还没到,两辆马车前只分别站着一个车夫。 二人见她们过来,一同上前打招呼。 叶池挽淡笑着摆摆手,让他们不必多礼,拉着江抒上了后面那一辆马车,将樱零不久前送过来的几盘糕点从食盒里拿出来,一一摆在车内的小几上。 不久之后,以老夫人为首的其余几人便一同走出大门,只不过,这其中没有叶湖掬和四夫人阮凤致。 叶湖掬是被老夫人禁足不能前去,而四夫人,江抒想到自己昨晚去看她时所见到的她的身子状况,不禁叹息一声。 也不知是怎么了,明明没有什么大病,却总是反反复复的不见好转。 走下叶府大门高出地面的几级台阶,来到马车前,二夫人、三夫人、五夫人便搀着老夫人上了前面一辆马车,紧接着也先后上车。 叶溪摇身为晚辈,不便与长辈们同挤一辆马车,待她们都上去后,缓步走到江抒与叶池挽所在的后面的一辆马车前。 正想抬脚上车,没想鞋底还未离地,低垂的车帘突然被从里面猛地掀开。 叶溪摇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好不容易定下神,看到叶池挽捏着块炒玉糕从里面探出头来。 279.第279章 比那样的故意为难要好 看着她那副心神方定的样子,叶池挽眼珠一转,将那块炒玉糕塞入嘴中,含糊不清地道:“五姐怎么到这边来了?为何不去前面陪着祖母?像五姐这种聪明伶俐又识大体的孙女,不是最讨祖母喜欢了吗?” 这话状似天真委婉,但仔细听,不难听出其中的嘲讽。 叶溪摇本打算再次向前的脚微微止住,面上出现几分尴尬之色,稍作迟疑,低声道:“前面车上坐不下了。” “哦,原来是前面坐不下了,五姐才愿意和我们坐在一起的。”叶池挽故意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存心曲解她的意思。 昨日将她们锁在万倾堂的,可不只有叶湖掬一个人,还有这个叶溪摇。她可没有那么大的胸怀,就此对她既往不咎。 “六妹,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听出她语气里的不对,叶溪摇连忙解释。 然而,她这话只说到一半,却被叶池挽很生气地打断:“那五姐的意思是,我才识不够,连这么一句简单的话都不能理解?” 她叶池挽除了吃之外,还有一个本事就是伶牙俐齿,能把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并且得理不饶人。 “不是,不是这样……”叶溪摇纵使一贯心机深沉,还是被她弄得手忙脚乱,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是好。 江抒坐在车内,听到二人这番对话,唇角不由微微一抿,向外倾了倾身子道:“六妹,你不要再和你五姐开玩笑了,快让她上来吧。” 心有不甘,捉弄捉弄她就好,必须适可而止。 不然,让前面车上的老夫人听到了,指定又是麻烦事一桩。 然后,向着叶溪摇伸出一只手,淡笑着道:“五妹,六妹她心直口快,口无遮拦,你别介意,快上来吧。” “嗯。”叶溪摇感激冲她点点头,向前两步,把手递给她,由她拉着上了马车。 虽然明知这个四姐为自己解围未必发自真心,但是只给一个面上功夫,也比叶池挽那样的故意为难要好。 待到所有的主子都坐好,车帘落下之后,两个车夫也跟着窜身上车,轻轻挥动手中马缰,驾车前行。 由于许府位于南城宣南坊的崇福寺附近,马车穿过几条巷子到达西长安街后,接下来的路线便是沿西长安街向西,在最近的一个十字路口向南转,进入宣武门里街,由宣武门出内城,然后沿宣武门外大街继续向南。 此时阳春三月,惠风和畅,吹面不寒。时间虽然尚早,街道上却早已人来人往。 水泄不通的阻挡,让马车行驶的十分缓慢,这样抵达许府的时候,太阳已经微微偏南了。 江抒与叶溪摇、叶池挽先后从车上下来,就看到许府大门所在的街道上,车车轿轿绵延成排,让人望不见头尾。 大门附近熙熙攘攘的聚集了很多人,有一部分是应邀前来道贺的客人,个个衣着光鲜,身边由随从给拿着礼盒。但更多的是过路的行人与看热闹的百姓,甚至还引来了不少讨钱的乞丐,以及卖吃食的小摊贩。 许府大门四敞大开着,门前站了足足十几个家仆,一个身穿深青色襕衫的青年正站在门口迎客。 待到前面车上的老夫人和三位夫人依次下车之后,江抒正准备与叶溪摇、叶池挽过去,不经意转头,突然看到不远处一辆宽大奢华的紫顶马车上,一袭深紫色云纹圆领袍的朱常洛从上面下来。 280.第280章 简直太没有天理了 出府之前罗新方才提醒了要小心他,没想到刚一下车就遇上了,还真是冤家路窄! 江抒面色不由一变,正想装作没看见,低头过去,没想到透过来往穿梭的行人,朱常洛也看到了路这边的她。 不同于江抒的有意回避,朱常洛一点躲闪的意思也没有,落落大方地走上前来,大声道:“江抒小姐,请留步。” 众目睽睽之下,太子殿下的面子不能不给,江抒不得不硬着头皮转回头去。 目光落在他那张与朱常洵有着几分近似的脸上,看他一副气定神闲,仿佛没事人的样子,眸光一凌,不咸不淡地道:“不知太子殿下有何事?” “想必太子殿下是很意外四姐你能来吧。”不等朱常洛应答,叶池挽抢先一步,阴阳怪气地回道。 上次让那新科状元黄士俊将有毒的酱香兔调换给她们,险些害得她们被毒死的事情,她可是记忆犹新。 “六小姐这话是何意?”朱常洛眼中微微出现一抹不解之色,偏头看向她。 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得罪过这个只在前些天太后的寿宴上有着一面之缘的叶六小姐吧?怎么感觉她话里好像透着敌意? “太子殿下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叶池挽不禁冷哼一声。 做坏事的人可恶,做了坏事还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人更可恶! 这么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还能得到满朝文武的一致支持,简直是太没有天理了。 朱常洛看她这副态度,眼中疑惑更甚,不过仍旧保持着平和的态度:“本宫的确不知,还请六小姐明示。” “哼,太子殿下真是贵人多忘事,这才过去八九天,就不记得了……” 叶池挽冷冷地瞪他一眼,正想将那酱香兔的事情和盘托出,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一边的衣袖,突然被江抒从后面拉住。 不动声色地将这个口无遮拦的六妹推至身后,江抒向前两步,淡淡扯了扯嘴角道:“六妹她生性好闹,在跟太子殿下开玩笑呢,太子殿下不要见怪。” 虽说自己与叶池挽的看法一致,认为那酱香兔上的毒定是与眼前这个人有关,但人家毕竟是太子,这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不好与他撕破脸。 然后,指了指旁边一直未出声的叶溪摇向他介绍道:“太子殿下,这是五妹溪摇。” “臣女叶溪摇见过太子殿下。”叶溪摇立即识意地走上前来,微微屈了屈身子,向他见礼。 言行举止,丝毫不失大家闺秀风范。 “不必多礼,请起。”朱常洛衣袖下的手向她虚抬了抬,目光再次移向江抒那张清雅沉静的脸,“江抒小姐,既然赶巧遇上,不如一同进去吧。” “还是太子殿下先请吧,”江抒轻轻摆摆手,“臣女是皇上圣旨钦定的福王妃,与太子殿下同时进府,恐怕不太合适。” “也好,本宫就先进去了。”听她这么说,朱常洛也不勉强,淡淡笑了笑,转身向着许府大门的方向走去。 只不过,在避开三人视线的瞬间,一张脸猛地沉郁下来,原本平和的眼眸中,也蒙上了一层晦暗,似是在隐忍着什么。 281.第281章 最会做面上功夫 待到朱常洛在那站于门口迎客的深青色襕衫青年的热情招呼下进入许府大门,身影为错乱进出的人影所阻挡,江抒方才与叶溪摇、叶池挽走到她们前面的那辆马车前,跟随着几位长辈走向许府门口。 这时,那已经招待完朱常洛的襕衫青年正好转回头,看到一同过来的几人,立刻热情地迎上前来,对着走在最前面中间位置的老夫人拱手一礼道:“叶老夫人和众位夫人来了,绍府在此恭候多时,快里面请。” “大少爷不必客气,”老夫人缓缓摆摆手,指向身旁二夫人汤弄秋手中所托着的一个二尺见方的暗红色礼盒道,“这是老身为重外孙所准备的满月礼物,还望大少爷不要嫌弃。” “老夫人说哪里话,侄儿的满月宴,老夫人能亲自来,便是最好的礼物,快快请进。”襕衫青年淡淡笑着,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 然而,他这话音方落,还未来得及吩咐家仆将礼物接下,许府大门里面错乱的宾客中,一个大约三四岁的小男孩突然举着个色彩斑斓的胖头泥娃娃嬉笑着跑了过来。 “孙少爷,你等等,等等奴婢……”紧接着,后面一个身穿淡青色裙袄的丫鬟气喘吁吁地追来。 那孩童却丝毫没有要停下等她的意思,依旧不管不顾地大步向前跑着,跑到门口,扶着门框吃力地迈过门槛,一下扑到襕衫青年的身上,献宝似的举举手中的胖头娃娃,嫩声嫩气地道:“爹爹,你看,这是奶奶给辰儿买得大阿福。” “是吗?”襕衫青年宠溺地拍拍他的小肩膀,“爹爹不是说了嘛,小孩子不可以往外跑,怎么不听话?” “辰儿才没有不听话呢,”小男孩扬起一张稚嫩的小脸道,“辰儿只是想让爹爹看看,奶奶给辰儿买得大阿福……” 正说着,突然注意到站于门口的江抒等人,歪着脑袋看向她们。 “这就是长孙少爷吧?生得可真讨人喜欢!”五夫人晏无娇平常最会做面上功夫,立即满面堆笑地走上前来。 “犬子慕辰,年幼无知,让夫人见笑了。”襕衫青年谦和地笑了笑。 而后,转头看向那刚刚跑到近前的淡青色裙袄的丫鬟:“快带孙少爷去大少奶奶那里,这里人多,不要再让他乱跑了。” “是,大少爷。”丫鬟恭敬地答应一声,轻轻牵起小男孩的小手,领着他向里面走去。 小男孩离开,襕衫青年也没有什么心事了,再次向着江抒等人抬抬手道:“众位,快里面请。” “好。”老夫人也不再客气,淡笑着点了点头,示意身旁、身后的众晚辈将手中的礼盒交给门口迎客的许家家仆,抬脚踏进门槛。 只不过,在错开襕衫青年的视线后,脸上笑容陡然收敛。 “娘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她的这一变化,刚巧被搀扶着她的三夫人陆云庄看到。 “没有。”老夫人缓缓摇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 “三姐,娘是在忧虑我们叶家的香火问题,”一旁的晏无娇凑近两步道,“咱家成宣和许家大少爷年纪相仿,人家孩子都这么大了,成宣的婚事却都还没有定下来。” 282.第282章 最有钱的人住得地方 “娘,您不必担心,”听她这么说,走在另一边的二夫人汤弄秋道,“儿媳已经托媒人打听到了吏部尚书魏大人家的小姐,据说是才貌出众,温文尔雅,等到成宣与老爷他们从湖南回来后,可以去见上一见。” “但愿那孩子能够听话,同意去见人,”老夫人叹息一声,仍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怕就怕他还是像以往那样,再找借口推脱过去。” “娘您放心,儿媳们会好好劝劝他的,”三夫人陆云庄淡笑着安慰道,“这二丫头孩子都生了,四丫头再过大半年也要成亲,他这个做兄长的,也不能再拖下去了。” “是啊,祖母,有二娘、三娘、四娘和娘她们在,您尽管放下心来。”一直走在后面的叶溪摇也向前两步,跟着附和。 老夫人环眸看了看走在旁边的二人,没有再说话,微微点了下头,加快脚步在那为她们带路的许家家仆的引领下,沿着人影不绝的青石宽道向里走去。 江抒与叶池挽并肩跟在后面,她漫不经心地听完前面几人的对话,有些好奇地转头看向身旁叶池挽:“你知不知道,刚才那个被叫做大少爷的人,他是谁呀?” 起初老夫人管他叫大少爷,她以为那就是她们所谓的二姐夫许绍庭,可后来听到他称那今日要过满月的孩子为“侄儿”,又很快否定了自己这一猜想。 “看样子,想必是二姐夫的大哥,这许家的大少爷许绍府吧。”叶池挽歪斜着脑袋想了想,猜测着道。 “二姐夫还有个大哥?”江抒有些意外。 以前她只听屏浅提过,许家少爷许绍庭是个久病缠身的病秧子,她那名义上的二姐叶潭搸是被圣旨所迫,不得已才嫁过来冲喜的。 能够让家里人兴师动众地去请圣旨,她还以为那许绍庭是许家的独苗呢。 “是啊,他是二姐夫同父异母的亲兄长,”叶池挽淡淡扯了扯嘴角道“只不过,是妾室所出,庶出的身份。” “哦,原来是这样。”江抒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不经意抬头,看到她们已经被走在前面的几位长辈和叶溪摇落下有一段距离了,忙伸手去拉她的手:“六妹,我们走快一点吧,别跟不上了。” “不用,”叶池挽眼眸一眯,反手拉住她,“四姐,我们不跟着了,我带你在这许府四处逛逛吧。” “这样不太好吧。”看着前面几人越来越远的背影,江抒面上出现一抹为难之色。 “有什么好不好的,”叶池挽满不在乎地一笑,抬手朝着四处指了指,“你看这许府,园林假山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花树成林,这可是整个京城最有钱的人住得地方,若是不走上一走,岂不是可惜了。” 语毕,不由分说,牵着江抒的手,走到前面的岔道旁转了弯。 然而,向前刚走没多远,只见对面一壁随风摇曳的翠竹后面,朱轩娆一袭浅紫色交领及腰短夹袄,深蓝色百褶长裙,带着丫鬟桂儿向着这边走来。 283.第283章 功劳可是大得很 “三嫂,叶池挽,你们也来啦!”看到迎面走来的二人,朱轩娆面上顿时出现一抹喜色,大步迎上前来。 江抒看着她走到自己对面两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来,偏头笑道:“是啊,我们是孩子的亲姨母,当然要来看看孩子了。郡主怎么也来了?” “我这个人天生爱热闹,有热闹可凑,怎么可以不来!”朱轩娆粲然一笑,看向旁边的叶池挽,“叶池挽,本郡主听说,许家为了办这次满月宴,可是在川、鲁、闽、粤、苏、浙、湘、徽八地都请来了名厨,这八大菜系一同上桌,你可是有口福了。” “难道就只有我一个人有口福,郡主就只看着不吃吗?”叶池挽眼中惊喜一闪而过,稚嫩的小脸随即不乐意地拉了下来。 这不是在笑话自己贪吃嘛! 虽然自己的确对吃的东西没有丝毫抵抗力,但好歹也是个大家闺秀,这种事情被人当成话题谈侃,还是很没有面子的好不好。 “六妹,不要再假装生气了,这招你已经在家里玩过好几次,早就不管用了。”担心朱轩娆再对此有所介怀,江抒忙拉拉叶池挽的衣袖,笑着打圆场。 而后,将目光移向对面的朱轩娆:“郡主,既然遇在一起,我们就一同走走吧。” “好啊,”朱轩娆赞同地点点头,“我听说,许家前些日子花了重金从苏州运来一块太湖石,叫做玉连天,足足有两丈高,就置设在后花园的鱼池中。它还是两年前皇伯伯命人疏浚大运河的时候打捞上来的,相传是宋代的徽宗时期留下的艮岳遗石。不如我们过去看看。” “这是真得吗?”叶池挽闻言不由有些激动。 那宋徽宗可是北宋的皇帝,距离现在少说有四五百年了。 她还记得,以前听父亲提过,当年这位皇帝为了建造一座名叫艮岳的皇家园林,不惜劳民伤财从南方大量运送太湖石。据说有些石头因为太大,而桥洞太小,运送的船只过不去,便不惜把桥拆掉,像什么粮草押运、货物运送,更是得为其腾船让路,最终导致北宋灭亡。 这样一块历史悠久,具有深远意义,又难得一见的大型石头,一定很值钱。 朱轩娆看她这个反应,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眼眸一眯道:“那是当然,若是换成银子,一定够你吃一辈子的了。” “那好,我现在就去找二姐,让她把那个什么玉连天送给我!”由于太过振奋,叶池挽这次倒是没有再因为朱轩娆的话而变脸,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她又在暗指自己贪吃。 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江抒忙抬手拉住她,有些哭笑不得:“六妹,你不要胡闹了,那是人家许家花重金运来的,二姐她不过是许家的一个媳妇,怎么做得了主。” “四姐,你多虑了,”叶池挽不以为意地扯扯唇角,“她可是许家的二少奶奶,嫁过来这将近一年时间,让那病秧子二少爷的身子有所好转不说,还为许家生下了嫡孙,功劳可是大得很。这送给妹妹一块破石头,还做不了主吗?” 284.第284章 反而会弄得难以收拾 一块破石头,你怎么还稀罕? 江抒看着她那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忍不住翻个白眼。 正想反驳,却又被她抢先一步开口:“四姐,郡主,那块石头我先不去看了,反正它早晚得是我的,要看也不急于一时,我去找二姐了。” 语毕,不再停留,大步返回原来的岔道路口,向着老夫人她们所走的方向跑去,留下江抒与朱轩娆两个人面面相觑。 “三嫂,我们走吧。”看着叶池挽的身影被那边交错的花木所遮挡,朱轩娆摆手示意身后的桂儿离开,拉拉江抒的衣袖,淡笑着道。 江抒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点点头,任由她牵着,缓步向前走去。 二人沿着这条东西走向的翠竹扶疏的笔直窄道自西而东走到尽头,正打算向北转弯,突然只见侧前方不远处栽种着各色月季花的花圃对面,人影往来的碎石斜道上,于靖桓、于靖容兄妹低声说笑着,不疾不徐地向前走着。 而在其对面的花径小道旁,皇六子朱常润带着年仅十三岁的胞弟皇七子朱常瀛刚巧从附近的一座紫藤环绕的八角凉亭里走出来。 看到迎面走来的兄妹二人,朱常润的面上立即出现一抹惊喜之色,有些激动地大步迎上前去。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江抒与朱轩娆虽然听不到他具体说了些什么,但看他的表情,也基本上能够猜测出个大概。 经过太后寿宴那次,朱常润对于靖容的那点心思,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只不过,于靖容的反应却显得极为冷静,极为客气,极为疏离。 先是原本淡笑着的脸突然僵硬下来,接着避开他抬起的手,最后后退两步刻意保持距离。 看到这番情形,朱轩娆的面上立时出现几分恼怒之色,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个素色裙袄的少女道:“这个于靖容,真是不识好歹,竟然又对我常润哥哥这个态度,看我不过去教训教训她!” “郡主,你不能去,”江抒忙抬手将她拉住,“其实靖容只是对惠王疏远了些,没什么大事的,你若这样过去一闹,反而会弄得难以收拾。” “那难道就看着她让我常润哥哥伤心难过吗?”朱轩娆不由蹙了蹙眉。 “这也不是靖容的过错,”江抒敛敛神色道,“她只是不喜欢惠王而已。” “可是,我常润哥哥明明那么好……” “郡主,你认为好的,别人不一定认为也好。”江抒忍不住叹息一声,“你不如换个角度来想一想,倘若将来潞王爷不让你再继续寻找青郎,让你嫁给一个他认为很完美的男子,你会愿意吗?” “这……”朱轩娆面上微微出现一抹迟疑之色。 江抒等了一阵子,不见她应答,接着道:“靖容她也是一样的,惠王再好,她不喜欢他,那也是不可勉强的。” “哼,反正无论如何,我就是不喜欢她那副清高的样子!”朱轩娆不禁冷哼一声。 江抒看她一副气鼓鼓的模样,不由莞尔:“好了,不喜欢就不喜欢,他们的事情他们自己会处理,我们还是快去后花园看那玉连天吧。方才听你那么一说,我还真对这块石头起了兴趣。” 285.第285章 不是纨绔是什么 “那……也只好这样了。”似乎觉得江抒说得有道理,朱轩娆也不再坚持过去,拉着她的衣袖,向北转了弯。 然而,不知是这许府太小,还是冤家注定路窄,两个人刚刚穿过几座造型别致的亭台楼阁走进后花园,隔着竹枝的缝隙,江抒便看到不远处的斜道上,朱常洵一袭纯白直身,与身着湖水蓝圆领袍的朱常浩并肩向着前面的三岔路口聚拢而来。 不愿与二人打个照面,江抒原想借着这边葱郁竹墙的阻挡,止步停留片刻,等他们过去之后再走,没想同样看到二人的朱轩娆竟然挥着手大呼出声:“常洵哥哥,常浩哥哥——” 喊完之后,还生怕别人看不见她们,不由分说,拉着江抒跑向前面的三岔路口。 “原来是轩娆和三嫂啊!”听到声音是从这边传出的,朱常浩正疑惑是谁在叫他们,却见两人穿过扶疏的翠竹从附近的岔道出来,忍不住低笑出声。 朱常洵淡淡扯了扯唇角,没有应答,漆黑明澈的眼眸,落在朱轩娆身旁的江抒身上。 只见她一身翠绿色绣有缠枝蔷薇的裙袄,头戴点翠珠花、翠玉发钗,就连两边的耳珰,也是嵌了绿色石头的,整个人清新精致地仿佛要与这眼前大片的青竹翠色融在一起。 前些日子第一次带她进宫的时候,她穿了宫女的粉袄红裙,他就觉得那已经够清丽脱俗的了,没想到如今这个色调,才是最适合她的。 被人这么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江抒感到有些不自在,索性坦然迎上他的目光,淡淡一笑:“王爷也来了?” “是啊,常洵哥哥,前两天你还说近几日公务繁忙,不能来参加这许家的满月宴了,怎么又过来了?”拉着江抒迎上前去,朱轩娆紧跟着问道。 “是你常浩哥哥,”朱常洵微微止步,看着她们走到近前,偏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朱常浩道,“若不是他承诺为本王照看一个月的崇文门外的店铺作为交换,让本王陪他走这一趟,本王自是没有时间过来。” “让他照看?不会吧?”朱轩娆有些难以置信,“他就只会吹笛作画、玩鸟斗鸡,你就不怕他把你的店铺照看得关门了?” “去!有你这么说话的嘛!就好像你常浩哥哥是谁家纨绔似的!”朱常浩面色微微一变,不悦地皱了皱眉头。 被一个小丫头如此看不起,还当着其他人的面,实在是太没有面子了。 “怎么会,我在开玩笑呢,”朱轩娆虽然性格直爽,但也不是那种没有脑子的人,看出他似乎有些生气了,立时识趣地改了口,“瑞安姑姑家的那个万长祚,他才是真生的纨绔子弟。” “哦,原来轩娆认为长祚表弟才是纨绔子弟呀?”朱常浩眼珠一转,立即换上一副嬉笑的神色,提高声音道。 那变脸速度之快,令一旁的江抒瞠目结舌。 “那是当然!”没有注意到他身旁朱常洵那微微拧起的眉头,朱轩娆满脸不屑地道,“像他那种只知道四处招摇、颐指气使的人,不是纨绔还是什么?” 286.第286章 娶一个郡主回去也不错 “是吗?”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阴柔轻浮的声音。 那语调熟悉的很,一听便知是谁,朱轩娆身子不由一僵。 都怪自己今日出门没看黄历,说话屡次失言。 不过,背地里说人坏话,又被人抓个正着,不面对也不行,迟疑片刻,朱轩娆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转过身去,陪着笑脸道:“长祚表兄,你可千万别当真,我是在跟常浩哥哥开玩笑呢。” “原来如此啊。”万长祚双眼一眯,向前几步,越过她朝着对面的朱常洵与朱常浩躬身一礼道,“长祚见过福王殿下,见过瑞王殿下。” “长祚见外了,叫表兄便好。”朱常洵淡淡一笑,缓缓摆摆手,语调显得十分亲和。 万长祚的母亲瑞安长公主是当今李太后唯一的女儿,在太后心中地位颇高,她的一句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而那瑞安长公主,一向溺爱这个儿子。对待万长祚的态度,便决定着她的立场。 他虽然从未想过要将这个姑母拉拢到自己这一边,但也不希望她将来会成为对立的一方。这次轩妤毅然拒绝万长祚,坚持要选冉兴让当驸马的事,想必已经让她心有介怀,能补救的还是尽量补救一下。 万长祚没想到朱常洵竟然会以这么随和的语气跟他说话,有些受宠若惊,缓缓直起身来道:“谢表兄。” 语毕,目光再次移向眼前的朱轩娆:“轩娆妹妹,不如这样吧,你若肯单独陪我在这许府四处走走,刚才的话,我便只当没听见。” 娶公主的事情虽是无望了,但娶一个郡主回去也还是不错的。 他之所以会正巧在朱轩娆说他坏话的时候出现在这里,也是因为刚才看到她与江抒朝这边走来,一路追过来的。 “长祚表兄说话算数?”望着他那张带着几分纨绔之相的脸,朱轩娆勾勾唇角,落落大方地问道。 刚刚心有不安是因为背后说人坏话又被人听到感到理亏,并不代表着怕他,就是当着他的面,她也敢那样说。 “那是自然。”万长祚信誓旦旦地拍拍胸脯。 “好,既然如此,长祚表兄请。”朱轩娆故意拉着腔调,抬手向他做个请得姿势。 朱轩娆和万长祚离开,此处便只剩下江抒与朱常洵、朱常浩三个人。 看了一眼对面的二人,江抒正想着自己要不要寻个理由说告辞,却听朱常浩开口道:“三嫂,方才忘了问了,你们原是打算去哪里呀?” “听说许家从苏州运来了一块太湖石,叫做玉连天,就在这后花园的鱼塘中,我与郡主本来是想过去看看的。”江抒将目光移向他,淡笑着道。 “那真巧啊,”朱常浩眼珠一转,余光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身旁的朱常洵道,“我和三哥也正好要去看那块石头,不如我们一起吧。” “这……”江抒面上微微出现几分迟疑之色,看向旁边的朱常洵。 “轩娆走了,你一个人过去多有不便,既然遇上了,那就一起走吧。”朱常洵扯扯嘴角,笑得云淡风轻。 “……也好。”人家话都这样说了,江抒觉得再推辞什么的,反而显得矫情,索性点头同意。 287.第287章 简直就是玩物丧志 置设玉连天的鱼池位于许府后花园的中间位置,三人绕过几丛扶疏的翠竹,穿过几条曲折蜿蜒的花径小道,便就到了。 看到那位于鱼池中央,高高挺立地布满各形窟窿的纤瘦白石,江抒不由一怔,不过随即莞尔。 不愧是能够让京都首富的许家不远千里从苏州运来的石头,这看上去通灵剔透、姿态万千,果然令人赏心悦目。 将这太湖石及周围景致环眸打量了一番,旁边的朱常洵黑眸中波光流转,淡笑着轻叹出声:“一峰则太华千寻,一勺则江湖万里。放眼整个京城,也就只有许家才有这么大的手笔了。” 倘若这京都首富能够为自己所用,将来就不用再担心财力物力的问题了。 “什么意思啊?”未曾注意到他的异样,江抒有些不解地转头看向他。 前世理科出身的她,表示对这些文绉绉的东西接收无力。 “这还明白,”不等朱常洵应答,另一边的朱常浩抢先一步开口,“就是说一块石头能看出千寻华山的森严险峻,一勺清水能显现出万里江湖的奔腾气象。它的原句是‘一石则太华千寻,一勺则江河万里’,是震亨写得,原本说得是盆景,三哥这么一改,画面可就广阔多了,自然要大手笔了。” “原来是这样,”江抒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接着道,“这震亨是谁呀?” 听这亲切的称呼,貌似是个熟人。 “他呀,就是无聊闲人一个,”朱常浩略有些不屑地道,“每天只知道摆弄一些花木水石、几榻器具之类的,还想着要写一本集子叫做《长物志》,简直就是玩物丧志。” “话也不能这么说,”朱常洵有些不赞同地道,“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只要肯为此下功夫,便会有所成就。去年他来京城时,为礼部的周尚书所布置的那所别院,你不也是交口称赞嘛。” “好吧,三哥说得有道理,是我太偏激了。”朱常洵虽然看上去一副温和无害的样子,但朱常浩自小与他一起长大,深知他的性情,在他面前还是不敢太过自以为是。 而后,目光微微略过江抒的脸,看到她一副迷惑的样子,有些难以置信地道:“我们说了这些,三嫂该不会是还不知道这文震亨是谁吧?” “我……”江抒面上微微出现一抹迟疑之色,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说知道,假如他们再问到关于这文震亨的事请,自己肯定回答不上来。说不知道,万一此人很出名,人人都应该知道,自己这个相府千金的身份会不会被人怀疑? 正为难着,却听朱常洵说道:“文震亨性情内敛,不事张扬,且又多数时候不在京城,叶小姐不知道也正常。不过,提到他的曾祖父,想必叶小姐便不会觉得陌生了。” “是啊,他的曾祖父文徵明,三嫂总该知道吧?”朱常浩眨眨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眼,跟着道。 “文徵明?”江抒轻轻重复一遍这个名字,突然想到什么,眼眸一眯,自信地点点头,“这我知道,他和唐伯虎、祝枝山、周文宾并称江南四大才子。” “周文宾?”朱常洵眸光微闪,疑惑地扫过她的脸颊,“本王怎么记得这江南四大才子除了唐伯虎、祝枝山和文徵明之外,还有一位是徐祯卿呢?” “这……”不会吧? 关于江南四大才子的电视电影,她可是看过好几个版本的,每一版都是这四个名字,自己就算再迟钝,也不应该记错呀! 288.第288章 就是个不折不扣小气鬼 不过,自己毕竟是个初来乍到的现代人,对于这个时代基本上不太了解,未免露出的破绽多了让人起疑,江抒自然不愿意与他们就这个问题深究下去。 本想找个借口岔开话题,正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充满欣喜的女声:“四姐,四姐,我过来啦!” 江抒闻声看去,只见侧对面一条两旁种满重瓣月季花的花径小道上,叶池挽手拿一个啃了半个的苹果,风风火火地向这边跑来。 朱常浩同时也看到了匆匆赶来的她,眼中立即出现几分亮色,向前迎了几步,双手环胸打量了她一番道:“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叶相府的六姑娘来了,这才刚到,就吃上了?” “本姑娘想吃就吃,要你多管!”对于那种嘲笑她贪吃的人,叶池挽向来没什么好脸色。 表明态度之后,也不跟他多啰嗦,狠狠咬了一口手中的苹果,继续大步前行。 在快要走到江抒身旁的时候,目光划过鱼池中央那块纤秀灵巧的窟窿白石,眼前顿时一亮:“这就是那玉连天吧?天呢,可真漂亮!” “是啊,”江抒淡淡一笑,“不漂亮的话,许家也不会千里迢迢地将它从苏州运来了。” “嗯,这倒也是,”叶池挽认可地点了下头,抬手指向那边,弯弯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四姐,你知道吗?二姐夫已经答应把它送给我了!” “什么?真的假的?”江抒置疑地看她一眼,有些不太相信。 话说,这不是宋代留下来的艮岳遗石头嘛。年代久远的东西,可是很有价值的,这许家再是京都首富,也不至于这么大方,说送人就送人吧。 “当然是真的了,”叶池挽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当姐夫的,送一块石头讨好小姨子,不是应该的嘛……” 正说着,突然想到什么,面上出现一抹苦恼之色:“四姐你说,这一块石头,再好看,摆在家里也没什么用,要是能够把它卖出去该多好啊。” “卖?”江抒不由一怔,下意识地问道,“你要卖多少银子?” “这……”叶池挽抿抿唇角,略一思索道,“刚才二姐夫说了,买石头用了八千余两,运送途中花费一千余两,这加起来差不多有一万两,总不能低于这个数。” 道罢,看到朱常浩缓步返回,唇角微微一勾,算计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你别这么看着本王,本王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可没有一万两银子买你这块石头。”猜测到她在打什么主意,朱常浩也无心惊叹许绍庭竟然会将那么贵重的玉连天送给这个贪吃的丫头,急忙后退两步。 “你还两袖清风?”叶池挽忍不住撇撇嘴,一脸不屑地道,“两袖清风的人,哪里来得银子办斗画大赛?哪里来得银子夺我看中的斗鸡黑风?哪里来得银子去云香楼吃喝?我看呢,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小气鬼!” “本王怎么小气了?”朱常浩向她靠近两步,有些不服地道,“你别忘了,那天本王还花了整整六十两银子给你买了六只春泽斋的酱香兔呢?” 289.第289章 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你还好意思说!”提到那酱香兔的事,叶池挽心中就来气。 那日若不是不小心碰到罗新的伤口,害得他跌倒在台阶上,不得已将那酱香兔扔掉去扶他,恐怕他们家里包括她在内的好几口人如今都已经不在人世。 虽说下毒的事情与这个人无关,可是,若不是他买酱香兔给自己,也不会让那黄士俊有可乘之机。 他虽然不是罪魁祸首,却是一个十足的帮凶。 隔着几步距离,江抒看她一副很生气的样子,担心她会将那日的事情和盘托出,忙向前两步,抬手拉住她的衣袖道:“六妹,你别不知足了,这六十两银子已经不少了,都够我们四个月的月例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是那件事情当做没发生,和太子之间还可以保持面和,对方行事也会有所顾忌,若是撕破了脸,只会让他们更加肆无忌惮。 在没有能力自保的情况下,逼得对方狗急跳墙,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叶池挽虽性情粗疏大条,但也不是没有脑子的傻瓜,见她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自然猜出她不想让自己将那日酱香兔上有毒的事情说出来,眼珠一转,顺着她引导的方向将话题回转到眼前的太湖石上:“够四个月的月例银子算什么,他汉中的封地每年的税收要有多少!除非他将这玉连天买下来,不然就是个小气鬼!” “小气鬼就小气鬼,随你怎么说。要本王花一万两银子买这么一块破石头,想都别想。”朱常浩勾勾唇角,毫不犹豫地接道。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以为你不要,就没人要了吗?”叶池挽狠狠地瞪他一眼,目光移向附近的朱常洵,一张稚嫩的小脸伤充满了期待,“王爷姐夫,二姐夫都忍痛割爱将这玉连天送给我了,你身为未来的四姐夫,总该对自己的小姨子表示表示吧?” “呃……”没料到这个根本就没与他说过几句话的小丫头会向自己提出这样的要求,朱常洵不由一怔。 不过随即回过神来,眸光一闪,语调委婉地拒绝道:“今年湖广各地遭逢水灾,本王这几年的封地收入都拿去救助灾民了,就连大半年后的大婚费用也只能全靠户部筹集,实在没有闲钱买这观赏之物。” “那将婚期延迟几年,不就可以了嘛!”江抒心头一动,偏头看向他,笑着提议道,“王爷去跟皇上说,今年适逢大灾之年,国库空虚,不宜花费大笔银子筹办婚礼,并提出将那户部筹集到的大婚费用拿去赈灾。如此一来,王爷一定会让皇上刮目相看,一定会得民心的。” 反正自己退婚的办法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来,倘若能够借此将婚期拖延几年,还是很不错的。 “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朱常洵哪里看不出她的用意,淡淡扯了扯嘴角道,“就算父皇会同意,大臣们也一定会反对的。” “为什么?”江抒有些不解。 朱常洵低低轻笑一声,微微扬头,望向前方一丛随风颤动的竹枝:“因为只有大婚之后,他们才有足够的理由要求本王去洛阳就藩。” 290.第290章 还不至于拿不起 “还有没有轻重缓急,这可是大灾之年!”江抒眉头不由一蹙。 “大灾之年又能怎么样?”朱常洵微微敛了敛神色,“在他们看来,死几个灾民不算什么,能够让本王早日离开京城,让太子稳坐储君之位,让他们将来可以青史留名,这才是最重要的。” “这群自私的庸官!只想着他们自己的名声,却不顾百姓的死活,要他们何用!”江抒听他这么说,面色顿时大变。 倘若真是如此,退婚一事就算朱常洵肯帮忙,这些一心想着名垂青史的官员,也肯定会发挥着众志成城的精神一致从中阻拦的。 那样的话,自己想要将婚事取消的事情,岂不是无望了? “你还是别这样说了,”朱常洵缓缓转头看向她,漆黑的眸底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在这众多的大臣中,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恐怕就是令尊大人。” “……”不会吧? 难道她那名义上的父亲叶向高,也是个看中身后浮名的人? 这也不对呀,他不是那迂腐耿直的上届内阁宰辅沈鲤推荐的人嘛。假如按照物以类聚的原理,也应该迂腐才是。 “哎呀,说远了,说远了哈——!”见二人的对话偏离了自己想要将玉连天卖出去的正题,叶池挽忙开口提醒。 而后,笑眯眯地看着朱常洵道:“王爷姐夫放心,我不急着要银子的。反正你那洛阳封地没有受到水灾的影响,等到今年的麦收之后再给我也不迟。今日的满月宴结束后,我就不让他们将石头送去叶府了,直接给您送到府上去。” “那……就有劳了。”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朱常洵索性不再推辞,淡笑着应承下来。 左右不过是一万两银子,他福王府还不至于拿不起。 此外,这块石头精巧秀雅,通灵剔透,将太湖石的“皱、瘦、透、漏”之美展现的淋漓尽致,而且其高度上在太湖石里也是难得一见的,这往后花园中一摆,还是很有可观性的。 “不客气,不客气,谁叫你是我的姐夫呢!”叶池挽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朝他露出一个璀璨至极的笑容。 然后,正想再对旁边“一毛不拔”的朱常浩贬损两句,却见一个许家家仆打扮的人脚步匆匆地朝这边走来。 这附近观看玉连天的客人不在少数,并且个个非富即贵,那家仆走近之后,也没有逐个儿前去招呼,直接停了下来,向着众人抬抬手道:“诸位,我家二少爷、二少奶奶和孙少爷已经到大堂了,老太君让小的前来请诸位过去看看孩子。” “既然如此,我们就走吧。”看着那家仆把话说完,叶池挽笑容满面地转回头来,向着三人招招手。 将太湖石顺利地从许绍庭那里讨要过来,又成功地卖给朱常洵,她的心情显得分外地好。 “好啊,”朱常浩赞同地点点头,“自从去年徽璇夭折后,我就没有再抱过小孩了,正好可以去过过瘾。” 291.第291章 岂不是要倒霉了 “你想得美,本姑娘的小外甥才不要你来抱!”叶池挽立即嫌弃地瞪他一眼,“说不准是你的手太过晦气,才会让小郡主还不到两岁就夭折了呢。” “叶池挽,你就不能留一点口德吗?”朱常浩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本王就算拒绝了买你的那块破石头,你说话也不至于这么毒吧?” “这怎么是毒了?这是就事论事!”叶池挽鄙夷地轻哼一声,一本正经地道,“万一孩子被你抱了,再有个什么不测,这个责任谁来负?” “这……”朱常浩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答,面上微微出现一抹迟疑之色。 叶池挽见他这个反应,不禁得意一笑:“看吧,你也不敢确定小郡主的死一定与你无关……” 说着,突然想到什么,双眼一眯道:“对了,我以前听一个算卦的道士说过,这种会给别人带来灾难的人一般都很命硬,有的还会克妻。你该不会也克妻吧?这样的话,将来哪家姑娘嫁给你,岂不是要倒霉了?” “倘若真是如此,本王首先便会向父皇请旨,立你为瑞王妃。”板起面孔,朱常浩不悦地冷哼道。 “别,你千万别——”看着他骤然变化的脸色,叶池挽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似乎有些生气了,唯恐他真得做出这种事来,立即识趣地改口,“我方才在开玩笑呢,一听瑞王这封号,就知道王爷是个福星高照的人,你看这‘天降祥瑞’,‘瑞雪兆丰年’,多吉利呀!” 语毕,不想再继续面对他那张板着脸,忙着向前两步,拉起江抒的衣袖道:“四姐,我们快走吧,别让人久等了。” 一路匆匆,到达位于前院的大堂。此时,堂外洒扫的干干净净的空地上已经站满了人。 身为主人的许家人背对堂门站在堂前的台阶下,而前来参加满月宴的客人,则整齐有秩地分站在堂门的两侧。 这其中有她们叶府的老夫人、三位夫人、叶溪摇,在许府门口遇见的太子朱常洛,以及刚才在去后花园的路上所看到的朱常润、朱常瀛兄弟和于靖桓、于靖容兄妹。 看到江抒、叶池挽与朱常洵、朱常浩同时过来,站于左上首的朱常洛面上立时出现一抹阴厉之色。 不过仅是一闪而过,很快他的面色便又恢复正常,甚至冲着四人微笑着点了点头。 江抒早已认定那日酱香兔上有毒一事与这个人有关,看他一副貌似友好的样子,立即感到一阵脊背发麻,迅速错开他的视线,没有着落的目光移到站于堂前的几人身上。 在那原本站在门口迎客的许绍府的旁边,站着一个身穿玉色圆领袍的大约二十出头的青年,生得面如冠玉、文雅俊美。 只不过,远远看上去脸色却显得十分苍白,就跟半年没见过阳光似的,想必就是她们那所谓的病秧子二姐夫许绍庭。 而在那玉色圆领袍青年的身旁,那个一身藕荷色裙袄的美丽女子,应该就是她们那被迫嫁到许府来冲喜的二姐叶潭搸了。 果然,心中的猜测刚刚产生,只见叶池挽挥舞着一只手跑过去,一边兴高采烈地道:“二姐,二姐夫,我过来了——!” 292.第292章 分明是人逢喜事的缘故 由于语调过高,她这一声成功地惊动了在场的所有人。 众人的目光立时齐刷刷地朝她投射过来,看待这个冒失的丫头,个个眼中无不带着好玩的意味。 家里的孙女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失了礼,还被人当成杂耍班的猴子来看,一向重视礼节的老夫人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转过头来狠狠地瞪她一眼道:“六丫头,当着老太君的面,不得无礼!” “亲家,无妨的。”相对于老夫人的疾言厉色,许家老太君倒显得和蔼得多,由丫鬟搀扶着向前两步,目光投向在老夫人的厉喝下止步垂头的叶池挽道,“这就是孙媳的同胞妹妹六姑娘池挽吧,比起老身那没心没肺的孙女云笙来,可是懂事多了。” “怎么?还有比我更没心没肺的?”叶池挽立即好奇地抬起头来。 在祖母的眼中,她就是一个不具备大家闺秀风范的没心没肺的疯丫头。 “六姑娘见见不就知道了。”老太君慈和地笑着,转头向后看去。 只不过,目光扫过身后的每一个人,眼中立即出现一抹疑惑之色:“云笙呢?那丫头刚才不是还在这里的吗?” “回老太君,三小姐刚刚说,给孙少爷的满月礼物落在了柳姨娘那里,特意赶回去拿了。”一个身穿枣红色比甲的嬷嬷站出来道。 “这丫头,成天丢三落四的,就是不让人省心。”老太君缓缓转回身,有些遗憾地冲着叶池挽笑了笑。 目光不经意瞥见她身后缓步走来的江抒、朱常洵与朱常浩,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只顾着与叶池挽说话,竟然没有注意到福王与瑞王的到来,忙迎上前来,向着二人俯身一礼道:“老身见过福王殿下,见过瑞王殿下。” “老太君请起,”朱常洵淡笑着摆摆手,一副温和无害的模样,“本王与瑞王应邀前来参加孩子的满月宴,便只是客,老太君不必拘礼。” 语毕,看向她身后脸色苍白的许绍庭:“数日未见,不知二公子身子如何了?” “有劳王爷挂怀,近日天气转暖,无须再受那苦寒之气,绍庭已经好多了。”由叶潭搸搀扶着向前走了两步,许绍庭恭敬地向他抬了抬手,有些虚弱地道。 “这哪是天气转暖的事,分明是人逢喜事的缘故,”后面一个约莫四十多岁,身穿梅红色绣牡丹对襟及膝长袄、宝蓝色马面裙的妇人拉着腔调酸里酸气地道,“自打我们嫡孙出生后,绍庭这身子可是比以前经事多了。这再过些日子,说不准就能去各商号管事,为我们家绍府分担一些了。” “娘,你怎么能这么说,”旁边的许绍府立即转头看向她道,“二弟是许家的嫡子,父亲不在的这几年,我不过是代他打理家业罢了。等到二弟身子好了,我便将许家所有的产业都交还给他,也好有时间陪陪辰儿。” “大哥……不要……”眼底异样之色一闪而过,许绍庭有些吃力地回过头。 话音未落,突然双腿一软,重重地跌坐在身下洁净的地面上,剧烈地喘息起来。 293.第293章 到底还是嫡庶有别 “绍庭……” “二弟……” “孙儿……” “二少爷……” …… 没料到身子已经有所好转的许绍庭会在这满月宴大喜的日子再次发病,许家人立即惊呼着围了上去。 在场的客人也不好意思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纷纷上前几步,七嘴八舌地关心起来。 原本其乐融融的庭院,顿时变得一团混乱。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江抒看着这杂乱的场面,不禁摇头暗叹,这个许家二少爷,果然是个病秧子。 “快,快送二少爷回去!”待到离得最近的叶潭搸和许绍府把虚弱的许绍庭从地上扶起来,老太君指着旁边几个家仆焦急地吩咐道,“别忘了,叫上大夫。” “是。”那几个家仆恭敬地答应一声,从叶潭搸和许绍府的手中将许绍庭接下,搀扶着他向外面走去。 叶潭搸身为妻子,自己的丈夫病情发作,自然不能再继续在这里停留,快步跟了上去。 紧随而去的,还有一个大约四十出头衣着华贵相貌端庄的妇人,面带担忧之色,想必是许绍庭的母亲,这许家的正室夫人申氏。 老太君不放心孙子的病情,看着几人走出这大堂的院门,一脸抱歉地向着众人道:“孙儿身子不好,众位不要见怪,老身也先失陪一下了。” 道罢,正准后一步离开,正在这时,一个管家模样的人突然匆匆从外面走来,向着她躬身一礼道:“老太君,宴席已经备好,可以请客人入席了。” 老太君抬头看了看天色,见时候确实不早了,缓缓点了点头,向站在一旁的许绍府道:“绍府,客人就辛苦你和管家来招待了。” 而后,也不等他开口,由丫鬟搀扶着,匆匆向着院门的方向走去。 许绍府站于原地,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原本平静的眼底瞬时染上了几分晦暗。 到底还是嫡庶有别,同样是孙子,她只独对病歪歪的嫡孙许绍庭关怀备至,却从未看见过自己这个优秀的庶孙的喜怒哀乐。 不过,这种偏心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早就习以为常,许绍府眼中的情绪很快便又消失不见,向着在场的众人拱手一礼,落落大方地道:“感谢诸位能够赏脸前来参加侄儿的满月宴,后花园中已经备好了酒席,诸位请随绍府过去饮宴吧。” 说着,抬手做个请的姿势,待到客人有所行动,缓步走到旁边带路。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后花园风景绝佳的西北角,这才发现此间席位并不是像通常人家宴客那样规规整整地排成几排的。 桌椅的排列组合完全没有任何规律可言。构造精致的凉亭中,枝繁叶茂的大树下,上方搭起红绸的花丛边,或者曲折蜿蜒的长廊里,但凡附近范围内可以遮荫的地方,都不会空闲。 宴席前方高出地面五六级台阶的一片空地上,搭起了一座戏台,为显喜庆气氛,两边挂满了红绫,有些半悬空中,随风飘动,在这阳春的满目葱翠之间,分外惹人眼目。 294.第294章 是绝对不会如此失态的 “我们去那边坐吧。”环眸四顾了一番,叶池挽指着置设在树下的一处空席道。 过来的路上,她与江抒早已归队,跟她们府上的老夫人、三位夫人和叶溪摇走在了一起。 此处正对着戏台,若有演出,可以看得更清楚一些,几人自是没什么异议,一同走了过去,在那选定的圆桌旁围坐开来。 不止她们,另有许多宾客也发现了这片树底下的位置看戏十分具有优势,陆陆续续地向这边走过来,在附近的席位上坐下。 这其中就有过来的时候走在她们附近的朱常洵与朱常浩,二人所选的位置,距她们这一席是所有席位中最近的,中间仅隔五六步距离。 两个人分别坐好之后,紧接着,皇六子朱常润与皇七子朱常瀛也过来了。 看到这边相邻而坐的三哥朱常洵和五哥朱常浩,朱常瀛的面上立即出现一抹惊喜之色,拉拉朱常润的衣袖道:“六哥,你看,三哥和五哥在那边,我们也过去吧。” 朱常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淡淡一笑,正准备点头答应,不经意偏头,突然瞥见二人所在的席位侧前方的那一席上,与其他士族子弟同桌而坐的于靖桓、于靖容兄妹,心中不由一滞。 不过,身边这个年幼的弟弟还不到出宫建府的年纪,极少有机会走出紫禁城,且又在刚出生后不久,便失去了他们的母妃,朱常润一向心疼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最终还是不忍扫了他的兴,由他拉着,走了过去。 临近桌上的叶溪摇,早已注意到这一同走过来的兄弟二人。 从那次书院门口第一次看见朱常润起,她就对这位惠王殿下暗生情愫,难得再次见到,视线自然不舍得离他的身。 留意到他不时地瞟向一个方向,有些好奇,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待看到那个一身素色裙袄楚楚动人的人时,面上笑容顿时一僵。 于靖容,又是这个于靖容! 自己到底有哪里比不上她?为什么惠王偏偏对她另眼相看,就是看不到自己? 由于心中气恼,叶溪摇也忘了这是在外面,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拿起手中的茶杯,狠狠地蹲在身前的桌子上。 “怎么了,摇儿?”坐在她旁边的五夫人晏无娇忙关切地问道。 自己的女儿一向懂分寸,没有什么大事的话,是绝对不会如此失态的。 “我……”叶溪摇张了张口,朝着于靖容那边狠狠地瞪了一眼,正想将心中的恨意说出来,但看见对面老夫人那张板着的面孔,最终还是将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这个祖母一向重视名声,自己暗自喜欢惠王的事情是绝对不能让她知道的,微微迟疑了片刻,她轻声道:“是关于二姐的事情。二姐夫病成这样,这万一……以后她该怎么办……” “都是我害了搸儿,”听她这么说,旁边沉默已久的三夫人陆云庄十分自责地道,“若是我当初不那么软弱,稍微大胆一些,阻止搸儿嫁过来,也不会是现在这般境况了。绍庭如今这个样子,不知还能撑多久,万一他有个什么不测,以后就要苦了搸儿和那刚出生的孩子了……” 295.第295章 反而显得不懂事了 “三姐,你别听五丫头胡说,姑爷他吉人自有天相,身上的病一定可以医好的。”晏无娇抬手拍拍她的手背安慰道,“更何况,圣旨赐婚,是君命,所谓君命难违,这也怪不得你。” “是啊,娘,二姐夫他脾性好,为人大方,对二姐又体贴,像他这种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男人,是绝对不会有事的。” 叶池挽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娘亲自大堂出来后,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忙跟着劝道。 “可是……”想到刚才在大堂外的庭院中,许绍庭病发时那副很严重的情形,陆云庄却没有那么乐观。 女儿嫁过来的名目是冲喜。病情严重到需要冲喜的地步,想要好起来,这可能吗? “好了,别提这个了,”面南坐于尊位上的老夫人环眸扫视了几人一眼,沉声道,“二丫头自从嫁过来,许家也没亏待过她,这逢年过节,往我们府上送去的礼品也实属丰厚。若再让人听到我们对这门婚事有所不满,反而显得我们叶家不懂事了。” “是。”老夫人发话,谁也不敢再有任何异议,恭敬地答应一声,垂头不再多言。 “你们看,常洵哥哥他们在那边,我们过去一起坐吧!”正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声。 江抒听出声音里的熟悉,下意识地抬头向那边看去,只见附近一丛葱郁的翠竹旁,以朱轩娆为首的三个衣着华丽的男女,沿着脚下曲折蜿蜒的碎石子小道向这边走来。 这其中,自然就有方才与她一同离开的瑞安长公主府的长公子万长祚。 两个人自从在来后花园看玉连天的路上与江抒、朱常洵他们分开后,就一直在许府大院中闲逛,并没有去大堂,以至于没有及时听到宴席备好的消息,来得有些晚了。 与二人一同过来的那一位,则是那个处处与江抒过不去的寿阳长公主府的大小姐——侯亭柯。 她是不久前才到的,在许家家仆的引领下,刚进许府大门,向里走了没多远,正巧遇上了一同游园的朱轩娆与万长祚。 朱轩娆本来是不太喜欢侯亭柯那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的,但因为更不喜欢身边的纨绔子弟万长祚,为了避免万长祚继续对她言语挑逗,便把她叫来同行。 侯亭柯一心想要接近朱常洵,对于朱轩娆的提议自是没有任何意见,甚至放下往日的矛盾,主动拉起她的手大步向那边跑去。 万长祚一贯争强好胜,自然不肯落于人后,二话没说,紧随着追了过去。 向在座的兄弟四人依次打过招呼,侯亭柯本想和朱常洵坐在一起,但看他的左右两边一边坐着朱常浩,一边坐着朱常瀛,也不好开口赶人,只好选了他对面的位置。 三个人相继落座后,又过不久,朱常洛也到了。 他由于身为太子,身份尊贵,很多人上前打招呼,需要一一应付,到得相对有些迟。 来到之后,看到兄弟几人同坐一席,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虽然对于威胁到他储位的三弟朱常洵十分不喜,但为了避免显得不合群,还是过去与他们坐在了一起。 296.第296章 成了闲暇之余的精神寄托 待到所有的席位都坐满之后,便有家仆丫鬟陆续端来各式各样的精致菜肴以及醇香四溢的美酒,一一摆在众人身前的圆桌上。不多时,便摆了满满一桌。 这时,戏台那边的丝竹声渐渐响起,戏台上的帷幕也缓缓拉开,有身着戏服的戏子逐渐步入场中。 此次上演的是一出折子戏,江抒凝神倾听了一阵子,只见咿咿呀呀,没个正题,耐心很快被消磨殆尽,索性拿起身旁的竹筷,低下头专心致志地品尝起桌上的美食来。 许家身为京都首富,为了彰显身份,宴席摆的是流水宴。江抒还没吃到三成饱,便又有家仆丫鬟端来新的菜肴,将之前只动了一部分的珍馐撤下。 这样轮番几次下来,足足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的折子戏也唱完谢幕了。 不过,戏台上的演出却并没有就此结束。片刻功夫后,后台激昂的锣鼓声响起,帷幕再次被拉开,一个身穿黑色短打手持棍棒的武生醉醉歪歪地从戏台右后方的入口处走出来。 只是还未走到戏台中央,紧接着,戏台左后方的入口处突然出来一只色彩斑斓的大虎,猛地朝他扑去。 “呀!是武松打虎——!”看到这精彩的一幕,邻近席位上的朱常瀛立即惊呼着站了起来。 江抒下意识转头朝他看去,眼中微微出现几分疑惑之色,一场武松打虎而已,也能激动成这个样子? 但当她目光划过在座的其他人,见众人皆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才恍然明白过来,在这个没有电脑没有电视的时代,看戏看杂耍什么的,就成了人们闲暇之余比较单一的精神寄托。 带着对古人无限的同情,江抒无奈地摇了摇头,抿抿唇角,也跟着向戏台那边看去。 台上的“武松”自然不会被“老虎”那么轻易地扑倒,只见他一个闪身,向一侧退了两步,便轻而易举地避过了“老虎”的攻击。 “老虎”当然也不肯就此罢休,利落地反转身子,在地上翻了几个跟头,再次向“武松”扑去。 接下来是“武松”奋力躲闪,“老虎”再次攻击,“武松”棍棒招架,“武松”主动出击…… 这样几个回合下来,假如按照常理,“老虎”应该渐渐体力不支,被“武松”打倒在地。 然而,戏台上的那只“老虎”,却没有一点儿支撑不住的样子,依旧翻着跟斗与“武松”周旋着。 “什么情况?‘老虎’怎么还不死呀?”台下的众宾客中很快有人发现了这一异常。 “谁知道呢,许是为了让这出戏显得精彩,加了戏份吧。”有人猜测道。 …… 戏台下议论声一片。 与此同时,戏台之上。 扮演武松的武生快要招架不住了,得了个机会紧握棍棒按在“老虎”的背上,有些焦急地道:“你快死呀,快死呀!” “我就不死,就不死,就不死——!”“老虎”翻身将他推开,前爪离地站了起来,冲着他张开血盆大口。 半隐半露间,里面露出一张女子娇俏的小脸。 扮演武松的武生不由一愣:“三小姐,怎么是你?” 297.第297章 领教功夫到底如何 “不是我,谁来让大家看一场精彩绝伦的‘虎打武松’?看招——!”许云笙说着,合上虎口,抬起利爪朝他猛扑过去。 扮演武松的武生虽然会点功夫,但那也是为了演好戏而练的戏功,没有真正的武功底子,自然对付不了从小习武的许云笙,只招架了几下,便被她扑倒在地,站不起来。 “这老虎还挺厉害,本王去会会它!”看到这逆反的一幕,戏台下的朱常瀛坐不住了,抬手一拍桌子,起身向那边走去,留下一桌的王姐皇兄面面相觑。 走到戏台下的时候,他却并没有踏着台阶上台,而是一个翻身,直接跳了上去。 站稳之后,挑衅地冲着身披虎皮一只脚踩在“武松”身上的许云笙道:“挺厉害的嘛,不如让小爷来领教领教你的功夫到底如何。” “那就接招吧!”虎皮下的许云笙正觉得打得不过瘾,见有人上台寻衅,也不问是谁,一脚将那扮演武松的武生踢开,抬起两只前爪朝他扑来。 这锐不可当的汹汹气势,让只准备与她随意比划比划的朱常瀛神色顿时一凌。他迅速后退两步,利落地抬手格挡住她的攻击,惊诧地道:“怎么?你来真的?” “少废话,看招——!”许云笙用力将他甩开,两爪蜷曲,直攻他的要害。 “既然如此,那就休怪小爷无礼了!”朱常瀛再次闪身躲开,稚声稚气地冷哼一声,不再顾及什么,双手竖立成掌,主动朝她出击。 开始二人旗鼓相当,难分上下,但是这样十几个回合下来,许云笙因为之前演出武松打虎的时候耗费了一些力气,体力上渐渐有些不支。 正当朱常瀛握拳击向她的胸口时,突然一个踉跄,躲闪不及反而朝他的双手上撞来。 朱常瀛无意伤人,及时收住了手。不过却也没有出手扶她,任由她跌跪在地,唇角一扬道:“看来胜负已分,那就到此为止吧。” 语毕,也无意在戏台上久留,双手收回身侧,缓缓转身,向他们席位所在的位置走去。 然而,还未走几步,身后的许云笙突然目光一凛,捡起方才那个扮演武松的武生遗落在戏台上的棍棒朝他打去。 朱常瀛听闻声息迅速回身,抬手抓住那就要落在自己身上的棒子,眸光一闪,一把将罩在她头上的虎头掀了下来。 由于这动作太过粗鲁,直接把许云笙绾发的簪子带下,一头乌亮的青丝瞬时滑落身侧。 而在那青丝的半遮半掩间,显露出一张十四五岁的少女的娇俏面容。 朱常瀛没想到眼前顶着虎皮的顽劣丫头竟然生得如此俏丽可人,稚嫩的小脸上不由出现几分意外之色,抬起一只手向她的鬓边伸去:“你没事吧?” “你别碰我!”许云笙嫌弃地一把将他打开,扔掉棍棒后退两步,瞪着他道,“你是哪家的小鬼?好端端的,上来捣什么乱!”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很厉害了,没想到竟被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小鬼头给打败,还输得这么惨,这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侮辱。 298.第298章 如此确实算得上公平 “好了,云笙,别闹了。”未等朱常瀛应答,下面正在招待客人的许绍府看到后立即大步走上台来。 起初他并不知道那老虎是许云笙扮的,直到刚刚朱常瀛将罩在她头上的虎头一把掀下来,才发现在戏台上胡闹的竟然是自己那同父异母的顽劣小妹。 “大哥,你看,他欺负我。”许云笙性格素来粗疏,也没注意到他的脸色不对,立即委屈地跑过去,一手挽住他的手臂,另一只手指向站于戏台边沿石栏附近的朱常瀛。 “你技不如人,又在背后偷袭,这话还好意思说!”许绍府抬手将她拂开,拉着她走到朱常瀛面前,沉声吩咐道,“快向桂王殿下道歉!” “什么?这个小鬼头是桂王?”许云笙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他哪里有一点儿王爷的样子!” “那你是个大家闺秀,就有大家闺秀的样子了吗?”想到那次在御花园的莲花湖边江抒反问他的那句“你是王爷,怎么没有王爷的样子”,朱常瀛扯扯嘴角,依葫芦画瓢地反唇相讥。 “我……”许云笙没料到他会这样问,被这话给噎着,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答。 朱常瀛眼珠一转,趁机拿着腔调道:“快向本王道歉,若是你态度上让本王满意了,对于你偷袭本王一事,本王就既往不咎了。” “哼,谁稀罕你的既往不咎!”许云笙却完全不吃他这一套,嗤笑一声,一脸鄙夷地道,“等我跟‘武松’打累了,你才上台来跟我打,这不公平,胜了也是胜之不武,有什么了不起的!” “云笙,不得对桂王殿下无礼!”许绍府忙拉住她的手臂厉喝道。 他们许家就算是京都首富,也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商贾之家,裂土封王的王爷岂是可以轻易得罪的。 “无妨,”朱常瀛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多管,清亮的目光再次移向他旁边的许云笙,“那你认为怎样才是公平的?” 许云笙抿唇想了想,郑重其事地道:“等我将今日的虚耗补回来,我们再好好的比试一番。到时你若还能赢,我便承认你的功夫确实比我好,同时我会为今日的偷袭向你道歉的。” “好,此事就这么定了。”朱常瀛微微敛了敛神,稚嫩的小脸上充满了坚定,“你虽然看上去比本王大那么一两岁,但本王是个男子汉,体力上比你占优势,如此确实算得上公平。” “既然这样,那就十日之后什刹海南岸浣花亭边见。”许云笙不咸不淡地撂下一句,不再停留,推开许绍府那只拉着她手臂的手,从之前进来时所走的戏台左后方的入口处出去。 “原来她就是许云笙呀,没心没肺,任性刁钻,果然是名不虚传。”远远地看着那个披着虎皮的少女从后台退下,叶池挽一脸的钦佩。 “你如果敢学她这样,就给我滚去佛堂跪上一个月!”侧对面主位上的老夫人冷冷地瞪她一眼,板着面孔道。 对于许云笙那样的顽劣丫头,显然十分不喜。 299.第299章 已经提不起什么兴趣 “祖母放心,挽儿才不会学她!”知道这个祖母的脾性,叶池挽当然不会在面上违逆她,立即立起手掌做出保证。 接着,目光移向附近的叶溪摇:“挽儿要学就学五姐,乖巧、懂事、识大体,这样才会讨人喜欢。” “你若真能这样想就好了——!”老夫人微微叹息一声,脸色稍稍缓和几分,转头看向旁边有些沉默的叶溪摇,“五丫头今日是怎么了?似乎有什么心事。” “没……没什么,”痛恨于靖容能够得到朱常润眷顾的事情是不能说的,叶溪摇轻轻咬了咬下唇,抬起头来道,“摇儿只是有些担心二姐夫的病情。不过方才娘也说了,二姐夫他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你倒是有心了,”看着这个孙女一副为人着想的样子,老夫人的面上不禁出现一抹欣慰之色,瞥向相邻而坐的江抒与叶池挽道,“你们两个都学着点。” “是。”心知老夫人不喜欢自己,江抒为免惹得她不高兴,自己以后的日子再不好过,连忙点头应答。 话音方落,微微抬头间,却见一个身穿淡青色裙袄、头梳双丫髻的小丫鬟绕过附近的竹丛向这边走过来。 坐在江抒身边的叶池挽一眼认出了这是她们二姐叶潭搸的陪嫁丫鬟杏霏,立刻好奇地站了起来:“杏霏,你怎么来了?” “是二小姐让奴婢过来的,”杏霏走到近前,止住脚步,向着众人屈了屈身子,有礼地道,“二小姐让奴婢来告诉老夫人、三位夫人和四小姐、五小姐、六小姐,经过大夫的诊治,姑爷他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请老夫人、三位夫人和三位小姐放心。” “二小姐还说别得什么了吗?”稍作沉默,老夫人问道。 “回老夫人,二小姐她还说,姑爷需要她的照顾,她不能过来给老夫人和三位夫人请安了。”杏霏直起身子,恭敬地回答。 而后,看向一侧的江抒:“不过,二小姐吩咐奴婢请四小姐过去一趟。” “请我?”江抒抬手指了指自己,有些意外。 不是叶池挽才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吗?为何要请自己? 旁边的叶池挽也是一副诧异的样子,扭头看了江抒一眼道:“你是不是说错了?其实二姐要请的人不是四姐,而是我。” “没有,”杏霏十分肯定地摇摇头,“二小姐让奴婢请的确实是四小姐。” “既然如此,那就让我陪四姐一起去吧。”叶池挽也不计较叶潭搸为何没请她这个同母的妹妹,朗笑着提议道。 她虽一贯贪吃,但轮番几次的流水宴早已让她吃饱吃足,再看这满桌的珍馐美味,已经提不起什么兴趣了。 “不行,”杏霏忙抬手阻止道,“二小姐特意交代了,只请四小姐一个人过去。” “可是我……” 叶池挽刚想说她跟着去了不会影响什么的,却被老夫人冷声打断:“六丫头,不准胡闹,坐下!” “……是。”祖母发话,叶池挽纵使再不情愿,也不敢再有异议,乖乖地在身后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看着她坐好,老夫人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移到端坐在她旁边的江抒身上,眼底带着几分不耐:“既然是请你的,那就过去吧。” 300.第300章 无法确定自己能否办到 “是,祖母。”人家是家里的长辈,整个叶府说话最有分量的人,一句话便可以决定其他人在府中的处境,江抒自然不会傻到去计较她对自己的态度,只恭敬地答应一声,缓缓站起身来,随着杏霏离开。 一般大户人家,大门无论是朝东朝西还是朝南,府院的整体布局基本都是一致的,由前到后共分为四个部分,依次为前院、中院、后院和后花园。因为古式建筑的主房主殿通常都是坐北朝南的,所以这也是由南到北的顺序。 在杏霏的引领下,向东走出这片设宴的后花园西北角区域,来到一个三岔路口处,江抒原以为她会带着自己往南转弯,走回前面的三重院中,没想到这丫头竟然转向了另外一条通往后花园东北方向的花木深垂的小道。 “是不是走错路了?二姐他们的住处不是应该在前面吗?”江抒微微止住脚步,有些疑惑地抬手指了指前面参差不齐的建筑。 “四小姐的记性真好,”杏霏轻轻转头看向她,淡淡笑了笑道,“二小姐与姑爷的凝翠园确实是在前面的中院。只不过,姑爷他身子不好,不便在人多的地方久住,成亲不久,便与二小姐搬去了老太君专门让人为他养病所修建的别院。” “哦,原来是这样。”江抒恍然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跟着向那边转了弯。 不久之后,所谓的别院就到了。 那是一座黛瓦粉墙的独门小院,墙头内外桐竹扶疏,环境清幽雅致,门楣上悬着块牌匾,黑底金字上书“撷芳新苑”四个大字。 此时两扇黑漆木门是敞开着的,吩咐杏霏前去请人的叶潭搸早已站在院门附近紫藤环绕的八角凉亭中等候,看到二人进门,快步迎上前来,温声道:“四妹,你过来了。” “是啊,”江抒微微止步,等她走近,一副关切的样子道,“二姐夫他现在怎么样了?” “经大夫医治,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好好静养即可。”叶潭搸转头向不远处的正房望了望,清润的眉眼间浮出几点忧伤的情绪。 江抒看她这个反应,猜想她是为不得不嫁进许家给一个病秧子冲喜而伤感,不忍再戳她痛处,稍作沉默,转移话题道:“二姐单独叫我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嗯,”叶潭搸轻轻点点头,抬手握住她的手臂,“四妹,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二姐请说。”江抒微微抬头,对上她溢满心事的眼眸,十分诚恳地道。 因为不知道她所为何事,无法确定自己能否办到,也不好一口答应。 叶潭搸略一迟疑,自衣袖中取出一个湖蓝色的锦囊递向她:“我是想请四妹等大哥从湖南回来后,替我将这个转交给他。” “给大哥的?”江抒并没有立刻去接,有些疑惑地道,“二姐为何不让六妹来转交?” “这锦囊里面有东西,我不放心她。”叶潭搸摆摆手示意杏霏离开,态度坦诚地道。 “所以,二姐是担心她毛手毛脚,把锦囊给弄丢了?”江抒想了想,做出猜测。 301.第301章 一座他永远也进不去的屋 “不是,”叶潭搸缓缓摇摇头,“丢了倒是无妨,我是怕她会忍不住好奇,拆开来看。” “那这里面是……”江抒目光再次移向她手中的锦囊。 有什么东西,是不能给人看的? “是一封信。”叶潭搸微微沉吟片刻,面色凝重地道,“四妹,你一定要答应我,不要将这个锦囊拆开,也不要让其他人知道我给了你这个锦囊,等到大哥从湖南回来后,把它亲手交给大哥。” “嗯,二姐请放心。”江抒虽然有些不明白给她们大哥的信上还能有什么不能说得秘密,但这毕竟不是什么难以办到的事情,遂点头答应。 “谢谢你,四妹,”叶潭搸感激地冲她笑了笑,轻轻拉起她的手,将那锦囊放入她的手心,“一切就拜托你了。” “二姐不必客气,这是应该的。”江抒淡淡扯扯唇角,语气上有意将两人的距离拉近一些。 好歹是名义上的姐妹,走近总比疏远好。说不准以后自己遇到什么难处,还需要她这位京都首富家的二少奶奶在财力物力上给予支持呢。 叶潭搸以为站在她面前的还是以前那个唯唯诺诺的四妹,自然不会知道江抒心中的计较,感激过后,有些歉疚地道:“四妹,你二姐夫他身子虚弱,需要照顾,我不能出来太久,就不留你了。” “好,二姐快回去吧。”为免自己的身份被她看出破绽,江抒也无意跟这个完全是陌生人的二姐久谈,将那锦囊塞入怀中,十分爽快地道。 “那我让杏霏送你。”叶潭搸偏头瞥了一眼刚刚被她挥退,还没走多远的杏霏。 “不用了,”江抒淡笑着摆摆手,“这一路走来,路已经记得差不多,我自己过去就可以。一个人不必急着赶路,顺便可以看看途中景致。” “也好,那你慢走。”叶潭搸看她说得真心诚意,并无虚让的意思,也便不再坚持。 目送着江抒走出院门,身影为桐竹环绕的院墙所阻挡,她脚步微微抬了抬,正准备回房,然而,刚刚转身,却看到正房门前的回廊里,许绍庭一身雪白中单,手扶红漆廊柱,有些虚弱地倚在廊檐下的美人靠上。 “绍庭,你怎么出来了?”担心他再有个什么,叶潭搸忙快步跑过去,抬手扶住他,“大夫说你需要好好静养,不能乱动的。” “放心吧,我没事,”许绍庭轻轻摇摇头,有些苍白的面容上浮出一抹浅淡笑容,“就是有些闷得慌,想要出来透透气。” “那我扶你去那边亭子里坐坐吧。”叶潭搸抬手指了指院中那座紫藤环绕的八角凉亭道。 “好。”许绍庭淡淡笑着,虚弱地应了一声,任由她搀扶着,缓缓站起身。 只是,在走下回廊高出平地的几级台阶低头的时候,眼底微微出现几分落寞之色。 身旁这个自掀开盖头的那刻起,就让他心动的女子,这个看似对他温柔体贴、无微不至的妻子,心中却好像有一座他永远也进不去的屋…… 302.第302章 遣将不如激将 这厢,江抒不疾不徐地走出这片建有别院的风景深幽的后花园东北角区域,远远地看到前面葱郁花木的半掩下,那块高高竖立的太湖石玉连天,心念一动,抬脚向那边走去。 虽然她对于这种形态各异的太湖石不太会欣赏,但它毕竟是宋朝遗留下的东西,意义深远着呢。谁知道自己以后会不会真得嫁进福王府,倘若叶池挽将它卖给了朱常洵,说不准今后就再也没办法看到了,如今有这个机会,自然不愿错过。 然而,她才刚走没多远,不经意偏头间,却看到侧对面一条两旁种满石榴树的斜直宽道上,侯亭柯一袭桃红色交领及膝长袄,妃红色百褶长裙,头戴掐丝点翠金步摇,双手绞着绣花丝帕,脚步匆匆地向这边走来。 江抒早已有心要与她合作,想办法将自己与朱常洵之间的婚事取消,即便明知道她对自己有着浓厚的敌意,却没有避开,反而大步迎了上去。 “叶江抒,原来是你——!”侯亭柯其实早就发现这边有人了,但因隔着石榴树葱郁的枝叶,无法辨别对方的身份,现下清楚的看到江抒那张清丽的面容,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要不是叶相府上的这个废物,她的常洵哥哥怎么可能会以已有婚约为借口,将她拒于千里之外! “侯小姐,真巧啊,能够在这里遇见你。”对于她恶劣的态度,江抒丝毫不放在心上,甚至朝她露出一个气死人不偿命的微微浅笑。 在她看来,人生最惬意的事情,就是把别人气个半死,自己却完全一副没事人的模样。 “谁稀罕遇见你这个一无是处的废物!”看她这副笑意恬淡的样子,侯亭柯心中更加来气,狠狠地瞪着她道,“你有何德何能,凭什么去做常洵哥哥的王妃!” “自然是凭皇上的一道赐婚圣旨。”江抒眸光微微一闪,笑眯眯地望着她,“侯小姐说得不错,江抒即没有德,也没有能。若不是承蒙皇上厚爱,又怎么能够得到一桩这么好的姻缘。” 原本她是想与她来个双赢的合作,想办法将那门令自己苦恼的婚事取消,但看她对自己的敌意这么深,恐怕不能平心静气地谈论问题。 俗话说,遣将不如激将,不妨从另一个方向入手,去刺激她,说不准能起到更好的效果。 “你以为皇舅舅真得会厚爱于你这个懦弱无能的废物?还不是因为你是内阁首辅叶向高的嫡女!”侯亭柯不知道她心中的盘算,依旧一副恶狠狠的样子,鄙夷地瞪着她,“你若只是一个小门小户人家的女儿,谁还会把你看在眼里!” “这么说来,江抒就又有一个凭仗了,”江抒也不介意她恶劣的语气,淡淡一笑,薄唇轻启,“那就是——相府千金。” “你……”自己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能被她轻而易举地应对过去,侯亭柯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正想再说些什么,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清脆爽朗的女声:“常洵哥哥,你看,三嫂和亭柯在那边呢!” 303.第303章 对自己绝无任何好处 江抒与侯亭柯闻声同时转头,但见附近一条曲折蜿蜒的碎石子小道上,朱轩娆双手挽着朱常洵的手臂,缓步向这边走来。 “常洵哥哥,你们怎么来了?”侯亭柯忙大步迎上前去。 她虽是因为刚才宴席上朱常洵对她不冷不热的态度心里感到不舒服才离席出来的,但现在江抒在这里,她不能让她看出她与朱常洵之间有间隙,自然得表现出一副很热情的样子。 “宴席散了,觉得时候尚早,便与轩娆过来转转。”朱常洵微微止步,淡淡扯了扯唇角,目光越过她看向后面的江抒,“对了,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这……”侯亭柯面上出现一抹迟疑之色,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江抒,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 “是这样的,”江抒不紧不慢地走上前来,淡笑着道,“我去撷芳新苑看望二姐夫,回来的路上遇上了侯小姐,我们一致认为这里春色甚好,便携手一同游园。” “是这样吗?”朱轩娆偏头看向一旁的侯亭柯,一副明显不相信的样子。 在她看来,这“遇上”应该不假,但“携手游园”,就未必是真的了。 依照侯亭柯的性格,在路上遇到有碍于她的人,唯一会做的,恐怕就是寻衅、刁难。 “当然是了!”江抒都没将实情说出来,侯亭柯为免朱常洵对她有什么不好的看法,自然更不会主动坦白。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人家戏文里还说呢,‘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这满园春光,怎么能够轻易辜负!” “伶牙俐齿,没有一句真话,鬼才相信你所说得!”朱轩娆鄙夷地瞪她一眼,也无意再纠结这件事情,目光移向旁边的江抒道,“三嫂,三日后什刹海边有个斗草大赛,你也一起去吧。” “我……”江抒略一迟疑,微微偏头看向侧对面的朱常洵。 自己一个月的禁足期还没过,而那禁足又是这个人向老夫人提出来的,至于能否前去参加,还得征求他的意见。 然而,人家却好像根本没看见她期待的目光一般,风度翩翩地站在那里,眸光清润,含笑唯唯,就是不表态。 江抒没有办法,只能婉言推辞:“我那次谎称与郡主去什刹海游玩,私自出城去了石景山,又外出晚归,被祖母禁足了一个月。这次也是因为二姐家的孩子过满月,才破例让我出来一次,最近一段时间,恐怕都不能出府了。” “怎么会这样?”朱轩娆眉头不禁一蹙,转头看向身旁的朱常洵道,“常洵哥哥,我那天不是拜托你去叶府为三嫂解围了吗?” “郡主,王爷他已经尽力了,”江抒再次看了朱常洵一眼,向前两步,轻轻拉起她的手腕道,“我犯下了过错,总是要受罚的,若不是王爷,恐怕就不只是禁足这么简单了。” 心中虽然对于他害自己禁足一事颇有微词,但这话私下里怎么说都好,当着别人的面不给他面子,对自己绝无任何好处。 304.第304章 实在是有失水准 “是啊,轩娆姐姐,叶小姐犯下了过错,受罚是理所当然的,你怎么能够怪常洵哥哥呢!”侯亭柯本来就为朱轩娆帮江抒而不帮她这个表妹感到不满,听到江抒这样说,趁机挖苦道,“你拜托常洵哥哥去为她解围的做法就不对,这样一来,你叫叶老夫人还怎么做到对叶小姐和她的另外几个孙女一视同仁?这不是在破坏人家的家规么?” “对不对,颇不破坏那是我的事,要你来管!”朱轩娆生平最讨厌的就是有人对她指手画脚,不等她话音落下,脸色顿时大变。 江抒看到情形不对,为免两个人在这里起冲突,忙不动声色地横在二人中间,摇摇朱轩娆的手臂,转移话题道:“郡主,等斗草大赛结束后,你能把当天发生的好玩的事情讲给我听吗?” “当然可以,”提到她感兴趣的事,朱轩娆面上很快又泛起了笑容,十分爽快地点点头,“等到斗草大赛一结束,我就去叶府找你。” “好,那天我就早早地备好茶点,等着郡主到来。”江抒目光微微划过朱常洵那张云淡风轻的脸,淡淡笑道。 只要不出府门,就应该没问题了吧。 然而,还未等朱常洵有任何反应,对面突然传来一道急切的女声:“四姐,四姐——” 江抒闻声抬头看去,只见这条东西走向的小道西边的岔口处,叶池挽腕上挎着个竹篮,风风火火地向这边跑来。 跑到近前,她才止住脚步,抬手拨开挡在前面背对着她的朱常洵与朱轩娆,气喘吁吁地道:“四姐,我可找到你了,原来你在这里呀!” “嗯。”江抒轻轻点了下头,看着她额角因为匆忙赶路而沁出的细小的汗珠,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这丫头也太冒失了吧,也不先看看两个人是谁,就把人家推到了一边。 “叶池挽,你干嘛呢!”努力站稳,朱轩娆一把扳过她的身子,有些生气地朝她吼道。 “啊?怀淑郡主?怎么会是你?”叶池挽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貌似闯祸了,小心翼翼地转头向另一边看去,同时期待着不要是个身份更高的人。 但很不幸的,入目之处却是翠枝绿叶为背景、翩翩白衣做映衬下的朱常洵那张风华绝代却不带任何情绪的脸。 叶池挽立即感到一阵头皮发麻,连忙屈下身子向二人道歉:“那个……王爷姐夫,怀淑郡主,我不知道是你们,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 说着,目光触碰到臂弯里的竹篮,努力挣扎了一番,将其退至手中举向二人:“我刚才过来的时候问这许府的管家要了一篮子红蛋,不然我把它都送给你们作为赔罪。” “不用了,还是你自己留着吃吧!”看她一副还不太情愿的样子,朱轩娆有些无语了。 和一个满心就想着吃的丫头置气,实在是有失水准。 她堂堂怀淑郡主,要是提着一篮子红蛋在人群中走一趟,岂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305.第305章 个个眼中透着古怪 “郡主不肯要,是不愿意原谅池挽吗?”叶池挽微微抬头看向她,试探地问道。 “……不是。”朱轩娆看着她这副难得一见的谨慎表情,顿时觉得身心俱挫。 难道自己的语气就这么不能表情达意? 许久,她无力地摇摇头:“不过是被推了一下罢了,无妨的,本郡主大人有大量,就不跟你计较了。” “郡主,你人真是太好了!”叶池挽面上立时出现一抹激动之色,转而将手中的竹篮递向朱常洵:“王爷姐夫,郡主不要,要不就都给你?” “不必了,”朱常洵好笑地看她一眼,摆摆手道,“轩娆都能不计较,若是本王收下你这一篮东西,岂不是显得太过小气?” “这么说来,王爷姐夫也肯原谅池挽了?”叶池挽微微偏头,再次做出试探。 “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将意思表达的清清楚楚。 “王爷姐夫,我就知道你最好了!”两个被推的人都不再追究什么,又能保住自己这一篮子红蛋,叶池挽立即兴奋起来,将手中的篮子朝着对面的侯亭柯举了举,“侯小姐,要不要给你几个?” “不用了,你自己留着慢慢吃吧。”侯亭柯冷冷瞥她一眼,语调生硬地道。 因为朱常洵的原因,她厌恶江抒,连带着不喜欢他们叶家的每一个人。 叶池挽此时心情不错,也懒得跟她计较,淡淡扯了扯嘴角,向前两步拉起江抒的衣袖道:“四姐,祖母她们都离席好一会儿了,现在应该已经出府了,我们也快走吧,别让她们久等。” “且慢,”朱常洵缓缓抬手拦住二人,目光掠过面色平静的江抒,看向叶池挽道,“那玉连天,你打算何时给本王送到府上去?” “哎呀,你看我这记性,这么重要的事情,差点儿给忘了!”经他这一提醒,叶池挽顿时想起还有这么一回事来。 不过,她的面上很快又出现一抹犹豫之色:“二姐夫他今日发病,我怎么好意思再让人家家里人兴师动众地给送一块石头?不如……不如……” “不如那玉连天就当你从来没有向二姐夫讨要过,还让它在许家吧。”江抒敛敛神色,接着她的话说下去。 价值一万两银子的东西,随便开口向人讨要,在她看来,多少有些不合适。 “四姐,你是不是不舍得让王爷姐夫出那一万两银子买下呀?”一贯粗枝大叶的叶池挽丝毫没能领悟江抒心中的顾及,只按照她一贯的直线思维做出猜测。 她这一声成功地将旁边另外三人的目光吸引到江抒身上,个个眼中透着古怪,又古怪的各不相同。 江抒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偏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就当我什么都没说,那玉连天,随便你怎么处置!” 道罢,抬手推开她拉着自己衣袖的手,向着旁边的朱常洵、朱轩娆、侯亭柯道声告辞,转身大步向前走去。 叶池挽望着她决然远去的背影,这才意识到她似乎生气了,忙挎着篮子大步追上去,边跑边道:“四姐,你等等我,别跑那么快嘛。其实向人讨要那么贵重的东西,我也感觉到不安了,我听你的,那玉连天就还让它在许家……” 306.第306章 你的保证不足为信 江抒听她这么说,脚步微微顿了顿,本想停下等她走近,但随即又想到,不给她一点教训的话,这丫头以后说话还是口无遮拦,遂又继续向前走去。 不过却在不易察觉的范围内,稍稍把步子放缓了些,让她既能够追得上,又不会发现自己是在有意等她。 这样转了几个弯,叶池挽便就追上来了,抬手挽住她,有些委屈地道:“四姐,我知道贸然的向二姐夫讨要玉连天是我的不对,我不都答应就还让它在许家了嘛,你干嘛还要生气?” “你不对的事情就只有这一件吗?”江抒倏然转过头,没好气地白她一眼。 “那还有什么呀?”叶池挽摇摇她的手臂,不解地问道。 江抒看她这副天真的模样,忍不住蹙了蹙眉头:“什么叫我不舍得让朱常洵出那一万两银子?你这样说,还当着好几个人的面,这会让你四姐显得很没面子,好不好?” “这怎么是没面子了?”叶池挽对于这话却并不认可,抿抿唇角道,“这样不光能让王爷姐夫认为四姐对他的事情很关心,顺便还能气到那个一心觊觎王爷姐夫的侯亭柯,这不是一举两得的事情嘛!” “什么一举两得!”江抒不悦地板起面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次和田玉簪一事,我已经表过态度了,朱常洵花钱买什么赎什么,都与我无关,我才不会为他心疼和不舍。” “可你当时什么也没说呀!”叶池挽凝神想了想,隐约记起那****只甩下一句“谁要为他心疼”,便匆匆离去。 “……”江抒无语了。 真不知道这丫头的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那日那话那么浅显,就差一步点明了,竟然都听不明白。 顿了顿,她觉得与这样一个没有脑子的丫头置气实在是毫无意义,遂有些无力地道:“好吧,总之,我以后再也不要听到这类话了。” “是,那我以后便不说了。”叶池挽乖巧地一笑,再次摇摇她的手臂,“四姐,方才二姐找你,是有什么事呀?” “没什么。”想到答应过叶潭搸,锦囊的事情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江抒缓缓摇摇头。 “是吗?”叶池挽一副明显不相信的样子,“若真没什么事,何必弄得这么神秘,还不让我跟着?” “既然知道神秘,那你觉得你再这样追问合适吗?”江抒眸光微闪,不答反问。 “这……”叶池挽稍作迟疑,眼珠一转,很快转换了语调,“四姐,我就知道你最好了,你就告诉我嘛,我保证不会说出去的。” “你的保证不足为信。”有着对叶潭搸的承诺在,江抒并不为其所动。 “四姐——” “好了,你别再多说了,祖母她们应该出门了吧,得赶紧走了。”江抒淡淡甩下句,抬手将她推开,径自向前走去。 一路匆匆,出了许府大门,来到她们马车所停的位置,这时候,老夫人、三位夫人和叶溪摇已经上车了。 江抒与叶池挽走到前面那辆马车前,向车内的老夫人和三位夫人打过招呼,未免耽搁太多的时间,也接着上了后面一辆马车。 307.第307章 还是有着极高的辨识度 待到两个人都坐好之后,马车就开始起步前行。 江抒一方面担心叶池挽再追问叶潭搸单独见她的事情,一方面懒得去应付那个与叶湖掬合谋将她们锁在万倾堂的叶溪摇,便侧身掀开车窗帘去看外面的街景。 此次走得还是来时的路,沿着许府门外青砖铺就的宽阔直道一路向北,过一个十字路口就是宣武门大街。 正当马车在行人往来的街道上缓行的时候,江抒不经意偏头,突然看到错乱人影阻挡的街边,一个深紫色官服包裹的身影。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江抒还是一眼便认出了那人是谁,面上不禁出现一抹惊喜之色,双手扒住车窗探头向那边望去。 与此同时,宣武门大街南段路东一个挂牌歇业的店铺前,朗莫正在给整齐排列的两队锦衣卫军士安排任务:“你们几个,向西负责巡察菜市大街、广宁门大街、西斜街和礼拜寺街;你们几个,向东负责巡察骡马市街、正阳门大街;你们几个,再向东负责西三里河、东三里河和崇文门大街;你们几个,留下来跟我继续在这边巡视。” 他的语调清晰,声音明朗,即便在人声不绝的繁华街道上,还是有着极高的辨识度。 江抒听着他那干脆果断的声音,不由想起那日石景山南面的密林中,他为救自己与狼群搏斗的情形,心中微微升起一丝莫名的感动。 比起那些出身显贵、得天独厚的纨绔子弟,这才是一地肝胆、铁骨铮铮的男儿。 许是感觉到有一道目光一直在盯着他,向下属安排完巡城事宜之后,朗莫倏然转过身来。 不过,看到行驶在街道中央的马车上江抒探出来的头时,他的眼中还是闪过一丝意外。 偷窥别人,被人发现了,江抒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既不回避,也不言语,就那样隔着错乱的人影定定地望着他。 朗莫不由自主地向前跟了两步,嘴角张了张,想要说些什么,但因顾忌这是在大街上,多有不便,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只遥遥与她对望着,任由那缓慢行驶的马车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渐渐拉开…… 由于宣武门内、外街道一贯繁华热闹,行人车轿往来不绝,行走十分不便,马车抵达叶府门口之时,已经是暮色四合了。 与叶池挽、叶溪摇先后从车上下来,跟随在老夫人、二夫人她们身后踏进府门,沿着院中花影斑驳、暗香浮动的曲折小道向里走了一段距离,江抒突然想到一件事情,眸光一闪,转头看向与她并肩而行的叶池挽手中的竹篮:“六妹,你这篮子里的红蛋可不可以给我几个?” “四姐不是不喜欢吃鸡蛋吗?要它做什么?”叶池挽有些不解。 之前在宴席上,因为是小孩的满月宴,为图吉利,每个人都会分得两个红蛋,她这个四姐的却一个也没动,全都被她吃了。 “谁说我不喜欢了?”江抒目光略过另一边叶溪摇那张有些沉默的脸,唇角微微勾了勾,“只不过当时八大菜系轮番上桌,有更好吃的,谁还想得起它!” 308.第308章 如今会成个什么样子 “这倒也是,”叶池挽低声咕哝了句,转头看向她,“那你要几个?” “六个吧,”江抒淡淡笑了笑道,“八个或者更多你肯定不舍得,这是最小的一个吉利数了。” “好,六个就六个,你自己来拿。”见这个数目尚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叶池挽爽快地掀开手中竹篮的盖子,将篮子举向她。 “那就谢谢六妹了。”江抒也不跟她客气,自衣袖中取出一块绣花丝帕,在掌心铺平,从篮子里数出六个完好无损的红蛋包裹其中。 “五姐,你也拿几个吧。”看着江抒将那丝帕包好,不动声色地朝她使眼色,叶池挽略一迟疑,将手中的竹篮递向了与她中间隔着江抒的叶溪摇。 虽然对于这个五姐昨日与叶湖掬合谋将她和江抒锁在万倾堂一事耿耿于怀,但此事毕竟没有戳穿,面上功夫还是得做一下。 “不用了。”叶溪摇缓缓摆摆手,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五妹,你怎么了?好像不太高兴。”江抒微微转头,佯装关心地问道。 其实早在许府,宴席刚开始的时候,她就注意到她情绪低落了。 “没……没什么,就是折腾了一天,有些累了。”叶溪摇忙敛敛神色,以求不被看出破绽。 她爱慕朱常润憎恨于靖容的事情,是绝对不能让人知道的,否则定会被人轻看。 “那五妹回去之后就早些休息吧。”江抒本就没有要知道事情原委的意思,见她不愿意说,也懒得多问。 “嗯,谢谢四姐。”叶溪摇轻轻点了点头,垂头不再说话。 往前不远,便是一个多岔路口。由于众人的住处相对比较分散,道不同,便就此分开。 江抒一手托着红蛋,沿着通往卿冉阁的花径小道缓步向前走了一段距离,估摸着另外几人已经走远,方又沿原路返回,直奔叶湖掬的明瑟楼。 她倒要看看,那个一贯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骄奢女子,被在佛堂罚跪了一晚,不能前去许家参加满月宴,还被禁足十日,如今会成个什么样子。 “出去,出去,都给我滚出去——!”不急不缓地刚才走到明瑟楼的院门口,伴着瓷器碎裂的声音,里面突然传出一道气急败坏的女声。 这个叶湖掬,还真够沉不住气的。 江抒唇角不由一抿,微微顿了顿,推开两扇虚掩着的黑漆木门,大步走了进去。 明瑟楼的正房中,看着两个丫鬟厢杏和霜荷挨了自己的骂后,只低着头,并不听命的出去,叶湖掬更加来气,再次拿起身旁博物架上的一个玉润光洁的青花瓷赏梅瓶,用力地朝外扔去。 只听“啪”的一声,那青花瓷瓶顿时裂为数块,朝着四周迸溅开去。锋利的破口处,折射着房内灯架上璀璨的烛光,发出盈盈光彩。 而那瓷瓶厚重的底部,更是迸出门槛,正巧不巧地落在了刚刚踏着台阶走上回廊的江抒的脚边。 江抒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屈身将其捡起来,反过来看了看,见上面写着“永乐十七年景德镇”的字样,抬脚踏进门槛,故作疑惑地道:“三姐为何发那么大脾气?这可是成祖时期景德镇上好的青花瓷,都一百多年了,就这么摔了,多可惜呀!” 309.第309章 古人果然都很迷信 “这瓶子是我的,想摔就摔,要你多管!”叶湖掬闻声抬头,看到来人是江抒时,忍不住冷哼一声。 语毕,突然想到什么,恶狠狠地瞪着她道:“你来做什么?是要来看我的笑话?别忘了,你也在禁足期间,余下的禁足期比我的还要长!” “三姐误会了,我怎么会是来看三姐笑话的。”把手中的青花瓷碎片随手往地上一丢,江抒淡笑着迎上前去,将另一只手中雪白绣帕包裹下的几枚红蛋递向她,“我是想三姐没办法去许家参加二姐那孩子的满月宴,十分遗憾,特意为三姐带了几个红蛋过来,以图个吉利。” “谁稀罕你这个废物的假好心!”想到自己被罚跪被禁足的缘由,叶湖掬气恼地向外两步,一把将她手中的红蛋打落在地,“要不是你让屏浅那个贱婢将万倾堂的钥匙放到我这里,我能被禁足在这儿,无法去许家参加满月宴嘛!” 由于她这力道过大,只松松系着的绣帕顿时散开,但见里面红蛋碎落一片,蛋黄都给摔了出来。 “哎呀,不好了——”江抒早就料到她会有这举动,眼眸一眯,故意拉着腔调道,“这吉利的东西被打破,可就不吉利了……” “你给我住嘴,别再这里胡说八道!”经她这么一说,叶湖掬心中不由咯噔一跳,急忙冷声打断她。 江抒看着她这副紧张兮兮的样子,唇角不动声色地轻轻抿了抿。古人果然都很迷信,什么芝麻绿豆大点儿的小事都是忌讳。 不过,这种情形她还是十分喜闻乐见的,垂眸看了看地上那碎得很难看的红蛋,状似为她着想地道:“三姐,就算不说它也碎了呀,这是没办法改变的事实,我们还是赶快想办法补救吧。” “补救?怎么补救?”叶湖掬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她。 “这……”江抒略一思索,轻声道,“我以前听一个云游的僧人说过,禁食三日可去身上的晦气,我们不妨照此去做。” “好,这红蛋是你带过来的,你便代我禁食三日,将这晦气去掉吧。”叶湖掬心里正怨恨着她将红蛋带过来的事情,转而将问题推给了她。 “这万万不可啊——!”江抒有心想要整她,自然不会将事情揽到自己身上,故意装出一副慌张的样子道,“红蛋是三姐摔碎的,这补救的事宜也应三姐亲力而为,否则诚意不足,再给三姐带来更大的晦气,那就麻烦了。” “你不会是记恨我以前对你做下的种种,在伺机报复我吧?”一听那禁食之事非自己来不可,叶湖掬顿时起了警惕。 江抒心知她会有此一问,眸中精光一闪,诚恳的语调中带着几分似有若无的威胁:“三姐若不信的话,可以当我什么都没说。不过,以后若真有个什么,就莫要再怪四妹没提醒了。” “谁稀罕你的提醒,你给我出去!”因为无法去许府参加满月宴一事,叶湖掬心情本就不好,现在又遇上这样的事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三姐……” “出去——!”叶湖掬抬手指向门口,冰冷的语气不容置疑。 310.第310章 已经恢复的很不错了 “好,三姐你别气了,我马上就走。”江抒本来就没有在这里久留的打算,所来的目的既已达到,自然不会再做多言,佯装慌张地摆摆手,转身大步向外面走去。 只是,刚刚走下回廊高出地面的几级台阶,突然听到身后再次传来叶湖掬凶狠冷厉的声音:“你们两个也给我滚出去!” 这话是对小心翼翼地站在两边的厢杏和霜荷说得。 江抒脚步微微顿了顿,缓缓转过头,看着她难看至极的脸色,唇角不动声色地轻轻勾起。 气吧,气吧,你气得越狠,姑娘我就越开心。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许是感受到江抒目光的注视,叶湖掬倏然抬起头来,面上恼怒之色更甚。 “没什么,没什么……”江抒忙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三姐别生气,我这就走。” 道罢,为免她愤怒之下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再伤到自己,迅速转身,抬脚踏上附近一条直通明瑟楼院门的曲折小道。 由于现下天色已晚,从叶湖掬的明瑟楼离开之后,江抒并没有在路上多做停留,直接回了自己的卿冉阁。 此时,屏浅正坐在正房门前回廊的台阶上,手中拿着一张有着折叠痕迹的宣纸出神地看着,直到江抒穿过院中繁盛花木走到近前,方才察觉到她的到来,慌忙将那宣纸折了两折,塞入怀中,快步迎上前来:“小姐,你回来了。” “是啊,回来了。”成功地将叶湖掬气到,江抒心情十分愉悦,并未留意到她的异样,语调显得随意轻快。 随后,想到今日上午在许府的时候,与朱常洵所说起的江南四大才子的事情,唇角微微一抿,状似不经意地道:“‘江南四大才子’中,除了唐伯虎、文徵明、祝枝山之外,还有一位是……” “小姐,是徐祯卿。”屏浅此刻已经从险些被她撞破心事的慌乱中调整过来,淡笑着提醒道。 “哦,对,就是他。”江抒抬手一拍额头,恍然大悟的样子装得像模像样。 接着,为了掩饰自己根本就不是真正叶江抒的事实,面上故意露出一抹懊恼之色:“你看我,自从一个多月前不小心撞到了头,对于过去的人和事,就总是时而想起来,时而想不起来。” “小姐别着急,现在能想起一些,已经恢复的很不错了。”屏浅轻声安慰。 “这倒也是。”江抒眼眸一眯,表示认可地点点头。 只不过,在垂下头的瞬间,嘴角却忍不住微微撇了撇:什么恢复的不错,那是姑娘我天生睿智,根据你们这些人的言行举止猜出来的好不好? 正私下里腹诽着,突然间,她想起两件事情。 首先,难道“江南四大才子”除了唐伯虎、文徵明和祝枝山之外,另外一位真得是徐祯卿? 倘若如此,那个周文宾,他是谁呀? 自己在朱常洵的面前提到这个名字,不会露出什么破绽吧? 其次,如今一个多月过去了,自己那名义上的父亲叶向高和大哥叶成宣也该从湖南回来了,自己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到时候认错了人怎么办? 311.第311章 忘记放回去了 “小姐怎么了?”看到江抒突然沉默下来,屏浅有些不解地问道。 “没……没什么。”为免被这个精明伶俐的丫头看出什么,江抒稍作沉吟,很快又换上了一副镇静自若的神色,朝她淡淡一笑,“好了,快进屋吧。” 说着,自顾着双手提裙,大步走上回廊的台阶。 屏浅见自家小姐走了,也没有在院中继续停留的打算,轻声应了声“是”,快步跟了上去。 二人先后踏进房门,向里走了几步,借着屏风旁雕花灯架上晃动的烛光,走在前面的江抒无意间看到位于房间外室正中央的圆桌上,倒扣着一个信封。 带着些许的好奇,她缓步走过去,伸手将其拿起来,反过来看了看,却见上面写着“吾妹江抒亲启”的字样。 “哎?这不是大哥前些天从湖南来得信嘛,怎么会在这里?”江抒面上顿时出现一抹疑惑之色,转头看向身后的屏浅。 “这……”屏浅小脸一红,抬手摸了摸怀中的宣纸,略一迟疑道,“这信原本是压在墙边桌案上的花瓶底下的,奴婢今日擦拭桌案,怕把它弄湿了,就拿了出来,却忘记放回去了。” “哦,原来是这样。”江抒因为刚刚心中所想,精力不太集中,并未怀疑她这话是否含有质量问题,随手将那信封又放回了桌上。 “小姐,这折腾了一整天,应该也累了,不如奴婢去为您打些水来,沐浴一下,早些休息吧。”屏浅目光微微略过那薄落的信封,轻声提议道。 “好,今日天有些热,记得水不要太烫了。”想到叶潭搸所交代的那锦囊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事情,江抒也不留她,淡笑着吩咐。 “是。”屏浅脆声答应一声,轻轻转身,不疾不徐地向外面走去。 江抒侧身站在圆桌旁,看着她走出房门,走下回廊的台阶,身影渐渐消失在暮色下阴影重叠的花木丛中,唇角微微抿了抿,缓步走到门前,抬手将房门关上。 而后,绕过屏风走进内室,找了个自认为很安全的地方,把那锦囊藏了起来。 一系列的动作不过片刻功夫,接下来,无事可做,江抒便自床边的桌案上拿起一册医书,斜倚在床头漫不经心地翻看起来,同时一边想着今日所见到的各型各色的人。 心怀不轨的朱常洛,稳练持重的许绍府,云淡风轻的朱常洵,娇蛮可爱的许云笙,狭隘嫉妒的侯亭柯,面容苍白的许绍庭,忧伤隐忍的叶潭搸……还有那个深紫色官服的包裹下,一身正气、义薄云天的身影…… 由于前一晚所想太多,精神亢奋,久久不能入睡,次日,江抒醒来的时候已经时近正午。 刚刚在屏浅的服侍下穿衣梳洗完毕,随便吃了点儿早餐加午餐,正准备出门去走走,突然看到花木葱郁的庭院中,叶池挽一袭粉袄蓝裙,穿过已是碧叶深垂的交错杏树风风火火地朝这边跑来,人未到声音先至:“四姐,四姐,你快出来呀,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爹和大哥他们回来啦!” 312.第312章 该如何去应对这对父子 “什么?真的假的?”江抒闻言大步踏出房门,清丽的面容上满是惊诧之色。 只不过,却不是完全的惊喜,而是喜忧参半。 虽说穿越到这里的这一个多月来,已经从屏浅、叶池挽等人的口中了解到,身为父亲的叶向高和身为同母兄长的叶成宣,都对自己这身子的正主叶江抒非常在乎,但越是在乎的人,越是能看出所在乎之人的点滴差异。 这和冷淡威严的老夫人、骄奢跋扈的叶湖掬、心机深沉的叶溪摇、粗枝大叶的叶池挽,以及府上态度各不相同的几位夫人,是不一样的。 有他们的护佑,固然没有人敢再那么明目张胆的欺辱自己、刺杀自己,但自己该如何去应对这对父子? “当然是真的啦!”叶池挽并不知道她心中的顾虑,大步跑上前来,重重地喘息了一阵道,“听西厨房的成子说,已经进门了,正在赶往祖母的畅和堂。” “这么说来,你还没见着人?”江抒稍稍敛了敛神,语调平和地问。 “是啊,我一听成子说爹他们回来了,就马上跑来叫你,看我对你好吧!”叶池挽小脸微扬,颇有几分邀功之态。 “当然,”江抒眼眸一眯,缓步走下回廊的台阶,“我就知道,在整个府上,六妹是对我最好的。” “那还用说!”叶池挽得意一笑,伸手拉起她的衣袖,“四姐,我们快走吧,都一个多月没见爹、大哥和奉之哥了,我好想他们呀!” “先不急,”江抒回头看向身后的房门道,“我想起来我有一样东西忘带了,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下。” 说着,抬手把她推开,转身走回房中,将昨日刚刚藏好的那个锦囊取出来,塞入怀中。 既然她们那大哥叶成宣已经从湖南回来了,待会儿若与他有单独见面的机会,也好可以将其转交给他,完成对叶潭搸的承诺。 然后,深吸两口气,做好面对便宜父亲和便宜大哥的准备,方才从房内走出来,与叶池挽直奔老夫人的畅和堂。 由于卿冉阁距离畅和堂相对比较远,二人匆匆赶到之时,叶向高已经到了,正与老夫人分左右坐于大堂之中正对堂门的主位上,低声说笑着。 在大堂两边摆放的红漆木椅上,则端坐着家中的几位夫人。就连近日一直抱恙在身的四夫人阮凤致也来了,虽然仍旧显得虚弱,面色相较于平日却似乎好了一些。 二夫人汤弄秋的身后站着她的女儿叶湖掬,五夫人晏无娇的身后站着她的女儿叶溪摇。除此之外,在这大堂之内,还有另外两个人,老管家叶鸿和一个大约二十来岁、身着青衫面目清俊的公子。 江抒早已将堂内从未见过面的二人的身份做了猜测,抬脚踏进大堂门槛,往里走了几步,不等叶池挽开口,率先向着在座的几人福了福身子:“抒儿见过祖母,见过爹爹,见过二娘、三娘、四娘、五娘。” 而后,缓缓直起身,偏头朝着站于大堂一侧的青衫公子微微一笑:“大哥。” 313.第313章 就觉得整个世界一片黑暗 “你叫我什么?”青衫公子的面上不禁出现一抹诧异之色,有些不确定地转头看向她,疑似自己听错了。 “我……”江抒看他这个反应,心头不由一紧。 难道自己叫错人了,他不是叶成宣? 这也不对呀!这大堂之内,就只有他和老夫人身边的中年男子是从没见过的,并且年龄上也符合,不是叶成宣还会是谁? 正疑惑着,却听那青衫公子低低轻笑一声,语润声柔地再次开口:“抒丫头,就算你与成宣兄妹情深,看到他没回来,也不用叫我大哥吧?” 这话中带着几分戏谑意味,不过同时也将一个意思表达的清清楚楚——他确实不是叶成宣。 那么,他是—— 想到之前屏浅所说得,这叶府之中与叶向高一起前去湖南的除了叶成宣之外还有另外一人,江抒对于眼前男子的身份瞬间明了,原来他就是那个被叶家当成少爷来培养的老管家叶鸿的孙子——叶奉之。 心念电转,江抒眸光微微一闪,故意板起面孔道:“奉之哥,人家在跟你开个玩笑呢,你干嘛不顺着应下去,真是一点儿都不好玩!” “……”叶奉之看她这副嗔怪的模样,顿时有些无语。 他怎么会料到一贯胆小懦弱、沉默寡言的四丫头竟然会跟他开这样的玩笑! 不过,江抒的这一转变还是让他十分欣慰的,稍作沉默,淡笑着看着她道:“数日不见,抒丫头好像活泼了一些。” “就是就是,”叶池挽心直口快,是个憋不住事的人,立刻凑上前来道,“奉之哥,你不知道,自从你们离开京城后,四姐的性子就变了,可是比以前好多了,你看她……” “哪里有那么夸张!”江抒为免有人对自己的身份起疑,不想让此事成为可供谈论的话题,忙开口打断她。 然后,转头看向一旁的叶奉之,一副很关心的样子道:“对了,奉之哥,大哥他为什么没有与你们一起回来呀?难道湖南的灾情还没有控制住,他留在那里继续赈灾?” “不是,”叶奉之敛敛神色,缓缓摇摇头,“成宣他是与我们一同回京的,只不过刚进了正阳门,就被他的几个同僚截走了,说是在清风楼备下了酒席,为他接风洗尘。” “哦,原来如此,”江抒抬手摸了摸怀中的锦囊,又问道,“那他何时才能回府呀?” “这个……我也说不好,”叶奉之略一迟疑道,“大概要到天黑。” 语毕,目光移向她身后叶池挽那张娇俏可人的小脸,淡淡一笑:“挽丫头这段时间没少吃好吃的吧,看上去都有些胖了。” “别胡说,人家哪里有胖,还是和以前一样呢!”叶池挽立即矢口否认。 就算真得胖了也不能说,不然的话,娘亲可是就不会再允许她吃那么多了。 一想到满桌的美食只能看不能吃,叶池挽就觉得整个世界一片黑暗。 “好,没胖就没胖,”叶奉之哪里看不出她的那点小心思,好笑地扯扯嘴角,转头看了看在座的几人道,“你还没向老夫人、老爷和四位夫人请安呢。” 314.第314章 令一众少女倾慕的美男子 “是啊,差点儿忘了!”经他这一提醒,叶池挽方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件事,忙转身向着几人屈身一礼,“挽儿见过祖母,见过爹爹,见过二娘、娘、四娘、五娘。” 道罢,也不等人应声,径自直起身来,跑到叶向高的面前,挽起他的手臂道:“爹,您终于回来了,您不在的这段时间,挽儿可想您啦!” “说吧,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叶向高低头看她一眼,和静的面容上带着几分了然之色。 这个六丫头的脾性,他还是十分了解的,若是没碰上什么棘手的问题,便绝对不会曲意讨好任何人。 “哪有呀——!”叶池挽本来是想将那日酱香兔上有毒一事说出来,让身为当朝首辅的父亲为她做主的,但对上江抒阻止的眼神,最终还是忍住了,蹙了蹙眉头道,“挽儿就只是想爹了嘛!” 她怎么差点儿忘了,那酱香兔上的毒极有可能与太子有关,而他们叶家固然是相门之家,却终究是为臣的,又怎么能够动摇得了身为储君的太子的地位。 那件事情,就是心中再有不甘,也只能是咽下,埋藏在心底,直到烂掉。 “你倒是个有心的孩子!”叶向高虽不相信她的说辞,却也没有提出任何质疑,轻轻感叹一声,目光移向低头站于对面几步远处的江抒,“四丫头,你怎么说?” “我……”江抒没料到他会有此一问,不由一怔,缓缓抬头看向他。 这时候,她才算是清楚地看到自己这名义上的父亲叶向高的真容。 只见他大约四十七八岁的模样,一袭月白色云纹道袍,外罩深蓝色对襟直领大袖披风,已有少许银丝的头发梳理得十分仔细,束以玉簪小冠。眸光温和,面目儒雅,虽说蓄留的胡须掩去了不少风华,但不难看出年轻的时候定是个令一众闺阁少女倾慕的美男子。 “四妹,这么为难呀?你该不会是不想爹回来吧?”看到江抒只静静看着叶向高,迟迟不作回答,二夫人汤弄秋身后的叶湖掬忍不住讥嘲出声。 昨晚若不是这个叶江抒假好心的拿了几个红蛋去自己的明瑟楼,害得自己不明就里地将其打碎,带来了不吉,自己也就不用暗自决定按照她所说的补救办法禁食三日了。 这才坚持了一个晚上和一个早上,便饿得有些撑不住。若不是今日父亲回来,祖母特许她前来拜见,此时她怕是正一动也不愿意动的躺在床上呢。 “三姐说笑了,爹他那么疼我,我怎么会不想他回来。”江抒心知她在有意挑拨离间,眼眸一眯,故意以一种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道,“倒是有些心怀不轨的人,担心爹回来之后会让他的奸计无法得逞,才会盼望着爹越迟回来越好。” “四姐,你说得这个心怀不轨的人是谁呀?”叶池挽松开叶向高的手臂,缓缓站起身来,很配合地朝着叶湖掬那边瞥了一眼。 对上她意有所指的目光,叶湖掬的面色顿时一变,冷冷地瞪着她道:“六妹,你什么意思?看我做什么!” 315.第315章 这就叫做有恃无恐 “三姐多心了,我哪里有看你?”叶池挽微微偏头,朝她露出一个纯真无害的笑容。 “没看我,你刚刚怎么往这边转头!”叶湖掬看她这副很无辜的样子,忍不住冷哼一声。 昨晚万倾堂的钥匙出现在自己的住处,就算是叶江抒指使屏浅那个贱婢所为,也肯定与这个贪吃的丫头脱不了干系。 “哦,原来三姐说得是这个呀,那三姐可就误会了,”叶池挽敛敛神色,继续扮她的无辜,“我只是在听到四姐说有人心怀不轨后,在整个大堂内环顾了一番,并不是看得三姐呀!” “你还狡辩!刚刚你的目光分明就在我身上做了停留,你以为我察觉不到吗?”见她竟不承认,叶湖掬更为恼火。 “可我明明没有啊,我真的只是在环顾大堂……”叶池挽有些委屈地道,那语气听似言真意切。 说完,正想再做一下深入的解释,突然想到什么,眼珠一转:“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有句话叫做‘做贼心虚’,三姐一定是自认为自己就是四姐所说的那个心怀不轨的人,所以才会觉得我在看你。” “六丫头,不得胡说!”发觉女儿失言了,坐于右上首的三夫人陆云庄立即站起身来大声呵斥。 随后,有些歉疚地向着对面脸色瞬间沉下来的汤弄秋屈了屈身子:“二姐,六丫头她说话口无遮拦,并不是故意要针对三丫头的,你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 “三妹言轻了,六丫头这可不是口无遮拦,”汤弄秋阴沉着一张脸道,“她说三丫头心怀不轨,这是在诋毁三丫头,在损害她的名声!这话要是传到府外去,你叫外面的人怎么看待三丫头,以后她还怎么嫁个好人家?” “二娘,您别怪六妹,是抒儿的错,”为了避免三夫人为难,同时也为了让叶池挽能够向自己靠得更近一些,江抒唇角一抿,上前两步道,“六妹她心思单纯,也就只是随口一说,若不是抒儿说出那样的话,她根本就想不到‘心怀不轨’这个词,您要怪就怪抒儿吧。” 反正自己这身子的正主叶江抒是个没娘的人,就算把责任全部揽上身,也无须担心因为自己言行举止的失误而使最亲的人处境艰难。 而她自己本身,由于顶着未来福王妃的头衔,即便做错了事情,也必不会受到体罚。 这就叫做有恃无恐。 “放心,你们两个都有份,谁也跑不了!”不等汤弄秋应答,站在她身后的叶湖掬率先恶狠狠地开口,“你们给我等着,这笔账我会好好跟你们算清的!” “行呀,你好能耐——!”与叶向高并行坐于主位上的老夫人看不下去了,抬手拿起身旁台几上的青花瓷茶盏用力地朝地上摔去。 只听“啪”得一声脆响,那茶盏顿时碎裂为数块,连同着里面温热的茶汤,朝着四周迸溅开去。 “祖母……”未曾料想到她会有这举动,叶湖掬心头不由一惊,忙惶恐地将头低下。 老夫人冷冷地盯了她一阵子,板着面孔道:“你爹才刚从湖南回来,你便在这里口出狂言,这像话吗?你给我滚回明瑟楼去,再加十天的禁足期,好好的反省反省。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出明瑟楼院门半步!” 316.第316章 那是没看到她悲伤的时候 “是,”叶湖掬虽不情愿,但看她这沉郁的脸色,也不敢再造次,绕过身前的汤弄秋走出来,恭敬地向着她福了福身子,“祖母,掬儿告退。” 道罢,转过身狠狠地剜了江抒一眼,在堂内众人各不相同的目光中,快步走出大堂。 叶湖掬走了,老夫人闲话家常的兴致也被打破,环眸扫视了众人一番道:“我有些话要单独跟老爷说,你们也各自退下吧。” 老夫人吩咐,众人自然不敢有任何异议,纷纷起身告辞,陆续离开大堂。 江抒与叶池挽并肩走出畅和堂院门,抬手向着怀中摸了摸,正想着叶成宣此时不在府中,这锦囊只能晚些时候再给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柔润温朗的男声:“抒丫头,挽丫头,等一下。” “奉之哥,有什么事?”叶池挽拉着江抒止住脚步,淡笑着转过头去。 “我……”叶奉之略一迟疑,黑眸中似有什么一闪而过,不过很快又被压制住,大步迎上前来道:“我们回来的路上,途径南京之时,老爷被应天府尹邀去参议兴修水利的事情,耽搁了两日,没能赶上昨日许家的满月宴,潭搸她……过得可好?” “当然好啦!”叶池挽小脸一抬,兴冲冲地道,“本来我以为二姐嫁到许家是跳进了火坑,没想到二姐夫身子虽然不好,但修养品行却是无可挑剔,而且对待二姐又好,可谓是百依百顺,我昨天见到她时,她还是笑着的呢。” 那是因为你没看到她悲伤的时候。江抒看她那副兴奋的模样,忍不住腹诽。 想想昨日在那撷芳新苑中,叶潭搸那张温婉清润的面容上所流露出的悲婉哀伤的情绪,她就觉得整颗心都被揪了起来。 不过,叶潭搸既然在叶池挽的面前表现出一副很幸福的样子,就表明她不想让家里人知道她过得很煎熬,她也不好将事情的真相和盘托出,只能不加言语。 “是吗?”叶奉之不禁苦涩一笑,“原来她过得如此之好,竟是我平白担忧了。” “二姐过得好,你不高兴吗?”看他这个反应,叶池挽稚嫩的小脸上顿时出现一抹不解之色。 “高兴,怎么会不高兴,”叶奉之稍作沉默,抬眸望向前方随风轻颤的花枝,又似乎透过那颤动的枝梢望向更遥远的地方,“我只比潭搸大一岁,小时候我们两个最能够玩得到一块去。记得那时候,我不爱说话,别得孩子老欺负我,就总是她为我出头……我当然希望她能够过得好……” 只是,那样一个今晚睡过去就不知道明早能不能醒来的病入膏肓的病秧子,真的能给她幸福么? “你还好意思提那时的事情!”叶池挽一贯粗疏,也没注意到他神情有异,故意板起面孔道,“那时你与二姐一起玩,就总是想方设法的甩掉我,要不是有四姐,我一个人要有多无聊!” 姑娘,您当时知道无聊是什么吗? 江抒看她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由有些好笑。 正想这么问她一句,却听叶奉之开口回应,一改方才的异样,语调显得十分平静:“你和抒丫头、三丫头、五丫头她们年纪相仿,你们才是适合在一起玩的人。” 317.第317章 不是就只想着吃嘛 “你不说三姐还好,提起她我就心头来气!”叶池挽眉头一蹙,一把拉起江抒的右臂,将她夹袄的窄袖撸到手肘处,“你还记得四姐这胳膊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吗?” “记得,当然记得,”叶奉之朝那白皙细嫩骨肉均匀的小臂上核桃大的粉红色疤痕看了一眼,点点头道,“这是八年前三丫头拿着装有滚烫开水的茶壶扔的。好像那次是你与她争一朵珠花,拉扯间将那珠花扯破,惹恼了她,她拿茶壶扔你,抒丫头为了推开你,生生挨了那一下。” “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奉之哥还提它做什么。”江抒听他这么说,垂头看了一眼自己手臂上的疤痕,佯装不好意思地道。 那神情,那语气,就好像真得经历过那件事一般。 只不过,在错开他目光的瞬间,眸底却微微出现几分了然之色。 怪不得自己多次药浴、每日两次换药的精心护养了一个多月,身上的其它伤都好了,唯独这块疤痕到现在还在。 “四姐救我一命,恩同再造,怎么可以不提?”将那疤痕给叶奉之看过之后,叶池挽很快又把江抒的衣袖拉下来,一脸认真地道。 “哪里会有这么严重,”江抒看她这副郑重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就算我不替你挨那一下,顶多是这个疤痕出现在你的身上。” “可那样的话,那个茶壶打到的就是我的脸,”叶池挽想想当年的情形,至今都觉得后怕,“若是这么大的疤痕出现在我的脸上,相就破了,我还怎么活下去?” “你还会在乎这个?你不是就只想着吃嘛!”对面的叶奉之忍不住再次开口。 “奉之哥,你什么意思?”叶池挽脸色顿时一变,有些气恼地瞪向他道,“人家就算对吃的感兴趣,你也不能这样说呀!” “六妹,奉之哥在跟你开玩笑呢。”江抒看这情形不对,担心两个人刚一见面就闹不和,急忙扯扯她的衣袖打圆场。 而后,转移话题道:“若说恩同再造,六妹之于我也是。十一年前的那个夏天,我被三姐推入荷花池中,若不是六妹喊人救我,我早就被淹死了。” 记得倾盆大雨那日的傍晚,在卿冉阁中,提起屏浅身世的时候,叶池挽好像是这么说得。 “但我当年只是喊人救了你,并没有伤到自己的一分一毫,你却为我受了伤,”叶池挽垂眸沉吟片刻,面带忧虑之色,“要是以后王爷姐夫看到这伤疤,再介意你的不完美,岂不是我害了你。” “他若真有这么肤浅,你以为我还会稀罕他吗?”江抒一向懒散惯了,受不了皇家那种时刻端着拿着的生活,本就不想嫁到福王府去,自然不会担心这个。 “若是本王没有这么肤浅,叶小姐就稀罕了,是吗?”话音方落,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 紧接着,朱常洵一袭纯白色厚缎直身,风度翩翩地绕过附近葱郁的花木走出来。身后跟着一身黑色侍卫装双臂抱剑的怯羽。 318.第318章 还说不在乎他的立场 “奉之见过王爷。” “池挽见过王爷姐夫。” 叶奉之和叶池挽忙向前两步见礼。 江抒一怔之后,也象征性地朝他抬了抬手:“昨日许府方才一别,王爷今日怎么又过来了?” “本王不是来找你的,”朱常洵轻轻止步,环眸打量了她一番,淡笑着道,“本王听说叶相国从湖南回来了,特意前来,有事相商。” “王爷消息倒是灵通,我爹他才刚进家门,竟然就知道了。”江抒看他这副风轻云淡的样子,眼眸不禁微微眯起。 好啊,还说不在乎叶向高的立场,人家这刚一外出归来,马上迫不及待地找上门。 “谁说本王是等到叶相国进府之后才知道的,”朱常洵低低轻笑一声,黑眸中波光流转,“其实叶相国一进永定门,本王就收到消息了。” 前些日子,他托朱常湛替他去洛阳,将福王府粮仓中的存粮取出来,运到湖南助叶向高赈灾。朱常湛到达湖南,把粮食转交给叶向高后,却并没有离开,而是悄悄留在了那里,时不时的以飞鸽传书的方式将赈灾的情况传递给他。 直到叶向高带领着湖南各州府衙门中的大小官员以及当地百姓将洪水控制住,启程返京,方才尾随其后,一路回了京城。 看到叶向高一行人进了永定门,便立刻将他们进城的消息飞鸽传给了他。 “如此看来,王爷的能力真是超出了江抒的想象。”江抒见他一点儿也不谦虚,很配合地恭维道。 “这么点儿小事,哪里谈得上能力不能力,”朱常洵眸光微闪,淡淡扯了扯唇角,谎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只要你当时身在附近,就是什么也不过问,也自会有百姓纷杂的议论声将消息送入你的耳中的。” “看来今日言语不利,说什么错什么,”江抒并未怀疑这话的真假性,自嘲地一笑,再次向着他抬了抬手,“王爷既然是来找爹的,那江抒就先告辞了。” “叶小姐慢走。”朱常洵也不挽留,面上依旧保持着他招牌似的温和无害的笑容。 江抒轻轻点了点头,扭头看向侧对面静然站立的叶奉之:“奉之哥,就麻烦你带王爷进去见爹了。” 而后,伸手拉起身旁的叶池挽:“六妹,我们走吧。” “好,”叶池挽乖巧一笑,另一只手向着朱常洵挥了挥,“那个,王爷姐夫,我们就先走了。” 两个人并肩离开畅和堂附近区域,叶池挽因为午饭吃多了,又吃了辛辣的东西,肚子突然不舒服,便没有与江抒一起去卿冉阁,直接回了她的陵春居。 江抒目送着她走远,抬头看了看南边天空强烈的日头,也不愿意在外面久留。 正准备回自己的卿冉阁,不经意偏头间,却看到左手边的一条花木扶疏的斜直窄道上,罗新一袭藏青色窄袖衫,一手提剑,大步向这边走来。 “罗新,你的伤还没有完全好,怎么又出来了?”江抒忙快步迎上前去,抬手扶住他,“这动来动去的,再挣裂了伤口怎么办?” 319.第319章 一定要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无妨的,已经快好了,”罗新偏头看向她,稍作沉吟道,“听说相国大人从湖南回来了,我想去拜见他一下。” “现在恐怕不行,”江抒缓缓摇摇头,“刚刚朱常洵来了府上,说是有事要和我爹相商,你过去不太方便。不如晚一些吧,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 “福王?”罗新提剑的手不由一紧,眸中微微划过一丝复杂光芒,“叶相国不是向来遵从祖制,站在太子那一边吗?怎么会和福王有事相商?” 莫非,他一贯坚持的“国本不可动摇”只是面上功夫,做给别人看的,私底下还是希望他未来的女婿朱常洵能够继承大统? 不行,自己一定要想办法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 以朱常洵的才能,若是将来让他当了皇帝,他们大金想要攻破关口入主中原的宏图大愿岂不是要落空? “罗新,你怎么了?”察觉到他的异样,江抒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担忧之色,抬手向他胸口处伤口的位置探去,“是不是这里又痛了?” “好啊,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在这里拉拉扯扯、眉来眼去,我就知道你们两个有问题!”正在这时,侧对面的另一条岔道上,突然传来一道冷厉的女声。 江抒与罗新闻声同时向那边看去,只见叶湖掬一袭碧袄蓝裙,手拈绣帕,大步朝着这边走来,一副抓住人把柄的嚣张模样。 “三姐,你误会我们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江抒虽然不怕她,但她怕麻烦,不想此事闹大,忙松开罗新的手臂道,“我是看罗新他身子不适,才伸手扶他一把的,现如今福王来了府上,别让他误会了什么……” “你给我住嘴,你还好意思提福王!”叶湖掬不等她说完,冷声将她打断,咬牙切齿地道,“像你这种水性杨花、不知廉耻的贱人,凭什么去当福王妃!你就该被拉去浸猪笼!” “三小姐,你别太过分了!”旁边的罗新看不下去了,举起手中的佩剑朝她一横,“你若再这么羞辱江抒,休怪我……” “休怪你什么?还想对我动手?”叶湖掬拿着斜眼睨他一眼,轻蔑地冷哼一声,“你算个什么东西!我们家的事,有你插嘴的份吗?!” “你……” “你什么!你若再敢对我无礼,当心我禀告祖母,将你赶出相府!” “那三姐究竟想怎么样?”江抒看她这副丝毫不顾及形象的样子,心知她必不会善罢甘休,向前两步问道。 “这个简单,”叶湖掬冷冷一笑,抬手指向她身旁的罗新,“我要你跟我去趟畅和堂,当着福王、爹和祖母的面,将你与他有私情的事情说个清楚!” “我若不去呢?”淡淡的声音,相较之前沉了几分。 “你以为你不去,我就没办法了?”叶湖掬恶狠狠地瞪着她道,“等我过去禀告了祖母,一样不会放过你!” “那三姐就尽管去好了,”江抒眼眸微微一眯,扯扯唇角道,“不过三姐要当心到了之后话还没说出来,首先被祖母追究为何没回明瑟楼思过的事情。” 320.第320章 只能算得上是朋友关系 “这个不用你来假好心,我自会跟祖母说清楚。”叶湖掬冷笑一声,目光划过罗新那张俊朗的面容,“恐怕到时候我将你与这个人有私情的事情公之于众,祖母也顾不得追究这种小事了。” “那三姐认为祖母会相信你对我们的污蔑吗?”江抒抬手在附近花木的枝梢上扯下一朵嫩黄色的小花,举到鼻前闻了闻,淡笑着望着她。 她与罗新顶多只能算得上是朋友关系,并无半点儿女之情,自然无须担心什么。 “污蔑?你说这是污蔑?”叶湖掬认定两个人之间不清白,自然而然地将这话归结为狡辩,冷冷地盯着她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敢跟我去祖母面前把事情说个清楚?” “我说不敢了吗?我说得是——不去!”江抒神色稍敛,唇边微微浮起一抹嘲讽意味,“三姐可真是会断章取义!” “哼,不去就是不敢!”叶湖掬不屑地嗤笑一声,挑衅地睨着她道,“不然,你为何不去?” “因为本姑娘没心情,”江抒唇角微扬,淡淡一笑,“三姐,你认为这个答复可以吗?” “你……”叶湖掬没料到她竟然会这样跟自己说话,面上不由浮出几分气恼之色,“你以为你不去,我就拿你没办法了?还是那句话,等我过去禀告了祖母,一样不会放过你!” “那我也还是那句话,三姐要去就尽管去好了。”江抒手指微蜷,将那朵嫩黄色的小花包裹在掌心,朝她露出一个璀璨至极的笑容。 “哼,去就去!”叶湖掬看她这副毫不在乎的样子,心中更加来气,冷冷地瞪她一眼道,“是你自己说不去的,到时没有机会为自己辩解,可别怪我。”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当然不会怪三姐。”江抒微微偏头,面上依旧保持着不变的笑容。 顿了顿,接着道:“只不过,我想提醒三姐一句,祖母她老人家一向重视我们叶家的声誉,也以家教严厉闻名于外,三姐若是当着福王的面说我与罗新有私情,这无疑是在打她的脸。最终结果如何暂且不说,你先想想,事后她会怎么看你。” “这……”叶湖掬行事虽然鲁莽,但还是能听出这话外之音的,脸上顿时出现一抹迟疑之色。 江抒看她似乎有些动摇,眸光一闪,添油加醋地继续道:“到时候祖母为了保住叶家的名声,也许会选择包庇我们,以自私狭隘、诬陷姐妹的罪名对三姐做出处罚。” 这话中带有几分威胁的意味。 虽说自己与罗新之间确实没有什么,但她还是不希望此事闹到老夫人那里,因为事情一旦闹开,罗新便绝无可能再留在府上了。 而他身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康复,又是个遭到同门师兄暗算的可怜之人,离开相府,恐怕再难以找到一个安全的容身之所。 叶湖掬虽有心要害江抒,但她一向把她自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心知江抒此言有理,自然不会再去做这种可能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事情。 只不过,由于心中不甘,态度上依旧强硬,咬牙切齿地瞪着江抒道:“今日就暂且饶过你,最好别再让我抓到什么把柄,否则有你好看的!” 语毕,用力甩甩衣袖,转身大步向回路走去。 321.第321章 惹不起总还能躲得起 江抒望着她走远,身影为葱郁的花木所遮挡,轻轻扯了扯嘴角,转身看向身后的罗新:“三姐她脾气不好,又一向不喜欢我,言语间难免有些刻薄,让你见笑了。” “没有,”罗新缓缓摇摇头,稍稍沉吟片刻,面带担忧地道,“不过,她若一直这样针对你,你可想过该如何应对?” “这个简单,我尽量躲着她不就好了?”江抒双眼微眯,淡淡一笑,“反正这府院这么大,惹不起总还能躲得起。” “但你的退让她未必会领情,也许会觉得这是软弱可欺。”罗新向着叶湖掬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眸中微微划过一丝莫名的情绪,“她若更加得寸进尺、肆无忌惮,该怎么办?” 想当初在兴京之时,自己就是对那个同父异母的长兄储英太过忍让,才会纵容得他一再刁难、欺辱自己,甚至在一同乔装入关潜入北京,准备找机会除掉当今大明皇帝朱翊均最优秀的儿子朱常洵的时候,竟然不顾大计,伺机对自己下毒手。 “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江抒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微微偏头,爽朗地笑道。 “可你这样只限于招架,不主动出击,也不是办法,”罗新看着她这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眉头不由蹙了蹙,“如此迟早是会吃亏的。” “那你觉得,我像是个能吃亏的人吗?”江抒眼珠一转,向他凑近两步,抬手指指自己的脸。 等了等,见他只看着自己不做应答,又接着道:“我这不过是想图个清静,不跟她一般见识罢了。” “像你这般豁达的女子,倒也少见。”罗新本就不是那种喜欢一点小事揪住不放的人,看她脸上所洋溢着的自信的笑容,不禁莞尔。 “过奖了,过奖了。”江抒也不谦虚,十分受用地向他抬了抬手,觉得自己确实豁达。 而后,扬头看了看天色,淡笑着道:“好了,别在这太阳底下干晒着了,你还是先回西苑吧,等我找到适合去见爹的机会,就去西苑叫你。” “如此……也好,”罗新也不想他自己在跟同江抒进入福王府之前,引起朱常洵太大的注意,微微点了点头,“那我就先回去了。” “你身上有伤,路上慢点儿。”江抒轻声叮嘱。 “放心,我会注意的。”罗新笑着答应一声,缓缓转身,快步沿着回路走去。 等到罗新走远,江抒也不愿继续待在外面晒太阳,走到前面的岔道转了弯,直奔自己的卿冉阁。 此时,屏浅正站在卿冉阁院门口翘首张望着,看到江抒穿过花木葱郁的小道走过来,忙大步迎上前来,有些激动地道:“小姐,你回来了?见到大少爷他们了吗?” 江抒微微止步,等她走近,轻轻摇摇头:“爹和奉之哥是见到了,不过却没有见到大哥。听奉之哥说,他们刚进正阳门,大哥就被他的几个同僚给截走了。” “那大少爷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屏浅稍作沉默,有些迟疑地问道。 “我也不是很清楚,大概要到天黑吧。”刚才在老夫人的畅和堂,叶奉之貌似是这样说得。 “哦。”没想到从叶池挽方才过来说出老爷他们回来的消息时,自己就开始盼望,竟然盼来这样的结果,屏浅微微有些失落。 “好了,我有些累了,要进去休息,不跟你多说了。”江抒心中想着方才与罗新的对话,并未注意到她的异样,轻轻一笑,抬脚绕过她向不远处的院门走去。 322.第322章 难道给她摸鱼去了 然而,刚刚踏进门槛,突然想到叶潭搸托自己转交给叶成宣的那个锦囊的事,抬手向着怀中摸了摸,转过头去吩咐道:“你多去门口打听着点,等到大哥从外面回来,马上过来通知我,我有事要找他。” “是,小姐。”屏浅心中牵挂着叶成宣,就算江抒不让她打听,她也会私下里留意此事,对此自然没有任何意见。 “那就辛苦你了。”江抒并不知道她对于自己那名义上的大哥叶成宣的那点儿情愫,只认为她是在听命于自己,满意地点点头。 道罢,正准备回身继续前行,无意间又想到另一件事情,脚步微微顿了顿:“对了,今日朱常洵来了府上,现在正在老夫人的畅和堂。待会儿他若过来,别忘了提醒我一下。” “是。”屏浅乖巧地答应一声,淡笑着提议道,“既然大少爷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不如奴婢就先去畅和堂附近看看情况,若是王爷从里面出来后打算来卿冉阁,也好早些过来提醒小姐。” “这倒是个好主意……”江抒略一思索,偏头朝她一笑,“那就按你说得办吧。” 接着,不愿再继续承受这已经超越了温暖、正打算朝着炎热方向发展的日光浴,大步向里面走去。 不过,却不是去得位于院子最北边那排坐北朝南的房屋中自己的闺房,而是去了院子东南角鱼塘边的紫藤架下。 这个时节,紫藤萝交错低垂的花串上淡紫色的花朵已经开到全盛,甚至偶尔有一两朵脱离花串,飘落在花架下方舒适的躺榻上,小巧的方几上,以及松软的土地上。 江抒走到那方几边,拿起上面的细白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温凉适宜的清茶,一口饮尽,舒展双臂在旁边的榻子上躺了下来,惬意地眯起眼睛。 原本她只打算合眼假寐一小会儿,但由于去畅和堂来回折腾了两趟,路上被太阳晒得有些困倦,迷迷糊糊的,竟然真得睡着了。 不知什么时候,江抒突然感到有类似柔软布料的东西轻轻扫过自己的脸颊。 那感觉痒痒的,麻麻的,很不舒服。 她不满地蹙了蹙眉头,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迷迷蒙蒙中向上看了一眼,抬手将那碍着自己的白色布料打开,脑袋转向一边,又睡了过去。 只是,没睡多久,猛地意识到什么,一个激灵睁大眼睛。 “怎么?醒了?”坐在榻边藤椅上的朱常洵刚刚将从她发间取下来的紫藤花瓣放在一旁的方几上,回过头来对上她清亮的眼眸,不禁柔和一笑。 “王爷怎么会在这里?”些许的困倦散去,意识回笼,江抒支着睡得有些酸痛的身子坐起身来,疑惑地问道。 同时一边环眸向四周看去。 屏浅呢?朱常洵来卿冉阁,她怎么没来通传? 自己不是特意交代过,这个人若是过来,让她前来提醒一声的嘛,难道这丫头给她摸鱼去了? 正暗自腹诽着,却听朱常洵低低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愉悦:“你是本王未来的王妃,本王过来关心一下,不是应该的么?倒是你,可真够能睡的,一觉睡到晌午不说,去了一趟畅和堂,回来之后竟然又睡下了,还足足睡了两个时辰。” 323.第323章 那是要有多无聊 “王爷怎么知道?”自己今日虽然起得确实有些晚了,但起床的时候,他大概还没到府上,如何会知道自己一觉睡到晌午的事情? 难道说…… 想到什么,江抒面色不由一变:“屏浅告诉你的?” 倘若真是如此,这丫头也太不像话了。 不听自己的嘱咐,私自给朱常洵放行也就算了,竟然还把这种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说出来。 看来,自己平日里实在是对她太好了。 “不错,”似是看出了她的不满,朱常洵淡淡扯了扯唇角,含笑解释,“本王要她说,她一个丫头能拒绝吗?” “这……倒也是。”江抒凝神思索片刻,觉得人家堂堂王爷问话,身为丫鬟的屏浅确实无法拒绝回答,这事也不能全怪她,遂决定此事还是这么算了,敛敛神色转移话题,“王爷说我睡了两个时辰,真得有这么久?” 她怎么感觉就只睡了一小会儿? “你看看天色,不就知道了。”朱常洵淡淡一笑,偏头望向花架的外面。 江抒顺着他的目光朝外望去,果然见此时太阳已经没有了踪影,周遭已为淡淡的暮色所笼罩。 稍作沉吟,她轻声问道:“王爷过来多久了?” “也没多久,”朱常洵缓缓回头望向她,语调显得十分随意,“你睡了多久,本王就过来了多久。” 他与叶向高在畅和堂只简单的交谈了一小会儿,便出来了,本打算立即回府,却正巧遇见前去畅和堂打听消息的屏浅。想到之前见面,江抒说出那句“他若真有这么肤浅,你以为我还会稀罕他”时的坚定的模样,忍不住想要再看她一眼,就让那丫头带路过来了。 只不过,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在来到这花架下,看到她躺在榻子上睡着后,竟然阻止了屏浅将她叫醒的举动,也没有只看一眼就离开,而是吩咐怯羽先去外面的马车旁等候,然后支开屏浅,独自走到那榻子边的藤椅旁,凝视着她清丽的睡颜静坐下来。 要不是方才那一片紫藤花瓣落到她的发间,他抬手将其取下时不小心惊醒了她,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要这样坐到什么时候。 “王爷的意思是,你在这里坐了两个时辰?”听出他话里的重点,江抒极为震惊。 两个时辰,折合成北京时间,可是四个小时! 用四个小时的时间去守着一个人睡觉,那是要有多无聊。 “不错,怎么了?”朱常洵看她这个反应,不由有些好笑,“难道不可以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江抒忙摆摆手,略一迟疑道,“我是想说,王爷既然是来找我爹有事相商的,就不该来卿冉阁。” “但本王刚刚也说了,你是本王未来的王妃,本王过来关心一下,是应该的。”朱常洵淡笑着望着她,平静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坚定。 还不知道是不是呢!江抒看他这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差点儿脱口而出。 不过,最终还是强行忍住了。 就算自己再不想嫁给这个人,也不能表现出嫌弃的样子,伤了他的自尊。否则,人家是皇帝最为看重的儿子,位高权重,真要存心报复,自己可是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324.第324章 恐怕又是罪过一桩 微蹙着眉头,江抒正考量着该如何对他这话做出应答,不经意偏头,突然看到外面花木环绕的曲折小道上,屏浅手中提着个红漆食盒,步伐匆匆地向这边走来。 走到花架附近,她微微止住脚步,朝着坐在榻边藤椅上的朱常洵福了福身子,扭头看向旁边的江抒,面上虽然刻意保持着平静,还是难掩惊喜之色:“小姐,奴婢方才去西厨房取饭菜的时候,看到大少爷回来了,去了老夫人的畅和堂。” “嗯,我知道了,”江抒抬手摸了摸怀中的锦囊,抿抿唇角道,“你再去留意着点儿,等他回了沉心堂,尽快过来通知我。” “是。”屏浅乖巧地答应一声,缓步走进花架,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榻子另一边的方几上,而后屈身退出,大步向外面走去。 江抒望着她走远,身影渐渐消失在薄薄暮色下已经有些辨不出颜色的花木丛中,转头看向身旁的朱常洵:“王爷,时候不早了,你是留下来一起用过晚饭再走,还是现在就请回?” “那不知叶小姐是想让本王留下来,还是想让本王现在就走呢?”朱常洵眸光微微一闪,不答反问。 “这个……”江抒垂眸沉吟片刻,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此时已经到了晚饭的时间,按理说江抒应该留王爷下来用过晚饭再走的,但祖母家教极严,江抒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若是与王爷同桌共饮,让她知道了,恐怕又是罪过一桩。” “好,本王不让你为难,本王这便告辞。”朱常洵听她这么说,虽然猜到这极有可能是她为了让自己离开而找的借口之辞,却也没有勉强,淡淡瞥了一眼对面方几上的食盒,起身向外面走去。 只不过,刚走没几步,突然想到什么,缓缓回过身来:“半个月后皇祖母要在慈宁花园举办一场百花宴,到时会邀请朝中各官员家的小姐,你也一起去吧。” “真的……可我的禁足期还没过,不太合适吧?”江抒强行压住内心的激动,试探地问。 “你若不想去,也不必勉强。”朱常洵眼眸一眯,淡淡笑道。 清润的嗓音,听似善解人意,却带着几分威胁。 就好像是有人端着一盘美食举到你的面前问,“你吃不吃,不吃我拿走了”。 江抒有心想要见识见识这古代佳人云集的场面,自然不愿错过这次机会,赶忙摆摆手:“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怕祖母那里会不同意。” “这你不必担心,”朱常洵看她这副紧张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扬扬唇角道,“到时候皇祖母命人将请帖送来,你家老夫人总不能驳了太后的面子。” “嗯,这倒也是,”江抒认可地点点头,冲他粲然一笑,“放心吧,到时我一定去。” “好,那就半个月后宫里见。”朱常洵微微偏头,避开她那似要灼伤人眼睛的灿烂笑容,不再停留,转身继续向外面走去。 等到他走远,江抒侧身看了看一旁方几上那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食盒,觉得现下天色确实不早了,若是在这里吃晚饭,也许等不到吃完,天就已经黑透了,遂缓缓起身,提起食盒回了房间。 325.第325章 关心和不关心的区别 “小姐,小姐,大少爷回沉心堂了!”江抒刚吃过晚饭,闲来无聊,正坐在房间外室屏风旁的雕花灯架下翻阅一册医书,屏前突然风风火火地跑进来。 福王殿下已走,在自家小姐面前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也就无所谓什么礼节不礼节了。 “这么快呀?”江抒握着书页的手指微微一顿,有些意外地抬头看向她。 记得昨日在许府,二夫人汤弄秋好像提到什么吏部尚书魏大人家的小姐,说是要给叶成宣说亲,难道老夫人没提这事? 正疑惑着,却听屏浅含笑答道:“听葡雨姐姐说,大少爷只在畅和堂陪老夫人说了半个时辰的话,就离开了。” 她的面上带着几分激动之色,说完,便迫不及待地征求意见:“小姐是现在过去,还是待会儿再去?” “当然是现在就去了,”江抒扯扯嘴角,将手中的医书倒扣在身旁的案几上,“大哥他一路舟车劳顿,想必十分辛苦,早去早回的话,正好不打扰他休息。” 语毕,缓缓起身,抬手整顿了一下有些褶皱的裙袄,越过她向外面走去。 屏浅忙转身跟上,赞赏有加地道:“还是小姐考虑周全,要是叫奴婢,都想不起来这些。” “那是因为他是我大哥,不是你大哥,”江抒脚步顿了顿,忍不住翻个白眼,“这就是关心和不关心的区别……” 话音未落,突然意识到这丫头有要跟自己一起去沉心堂的意思,迅速转头看向她:“我一个人过去就可以了,你这来来回回的折腾了一下午,也累了,先回去歇着吧,就不必跟来了。” 昨日叶潭搸将那个锦囊给自己的时候,可是特意交代了要亲手交给叶成宣,并且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屏浅自然也在这任何人的范围之内。 屏浅不知她此话的用意,以为她是真得怕自己累着,一脸感激地道:“小姐请放心,奴婢有武功底子,来回几趟不算什么,不会觉得累的。奴婢都好多天没见过大少爷了,也想前去看他一眼。” “那不如明天吧,明天我若再去,一定带上你。”江抒听出她语气里的坚持,心知以“为她着想”的方式不管用,无奈只好说出不让她跟去的真正原因,“我有些话要单独跟大哥谈一下。” “好,那小姐路上小心点儿。”屏浅听她这么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有点头答应。 只不过,在低头的瞬间,眼中微微出现几分失落之色。 等了盼了这么久,终于盼到他回来,却不能在他外出归来的当日亲自去见上一面…… 江抒只想着尽快将那个锦囊交给叶成宣,也好早些了了这桩心事,并未注意到她的异样,笑着点点头,转身大步向外面走去。 穿过府院中重重叠叠的花木,绕过几座精巧别致的假山叠石,来到叶成宣所住的沉心堂院门口,江抒抬手将那两扇虚掩着的黑漆木门推开,正打算踏进门槛,却见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缓步向外面走来。 不高不矮的身材,稚气未尽的小脸,正是上次带她与屏浅去花房看那满室水仙盛放的阿瞻。 326.第326章 可是从来不瞒她的 看到来人是江抒,阿瞻立即加快脚步迎上前来,屈身朝她一礼,态度恭敬地道:“四小姐过来了,大少爷心知四小姐会来,特意吩咐阿瞻前来迎接。” “那不知大哥他此时在哪里?”江抒微微止住脚步,淡笑着问道。 阿瞻抬手向她做个请的姿势:“大少爷在书房等候,四小姐请随阿瞻来。” “好。”江抒轻轻点了点头,不再多问什么,抬脚踏进沉心堂院门。 在阿瞻的引领下,穿过庭院中葱郁的花木,绕过一片植有睡莲的小池,所谓的书房就到了。 此时,书房的门是敞开着的,借着房内雕花灯架上璀璨的烛光,江抒看到里面靠墙摆放的红漆书架之前,端方典雅的花梨木书案之后,坐着一个低眉颔首的蓝衫青年,正神情专注地执笔细描着。 听闻外面的动静,他缓缓抬起头来。晃动烛焰的照耀下,一张沉雅俊朗的面容上带着几分博古通今的书卷气息。看到站于门口的江抒,并未有一丝一毫的意外,扬扬唇角冲她柔和一笑:“抒妹来了,为何不进来?” “这不是怕打扰了大哥作画的雅兴嘛。”江抒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番,料定此人就是自己那名义上的同母大哥叶成宣,摆摆手示意阿瞻退下,笑着踏进门槛。 “不过是返京的途中看到了些不错的景致,随手一描罢了。”叶成宣轻轻搁下手中的毛笔,慢慢站起身来。 同时,越过她向后面看去,不见再有其他人进来,面上微微出现一抹疑惑之色:“屏浅那丫头呢?为何没与你一起过来?” “是我没让她来的,”江抒觉得他只是随口一提,并未多想,顺手将房门关上,大步走上前去,“我有事要单独见大哥,就让她留在卿冉阁了。” “什么事,还不能让她知道?”叶成宣看着她绕过房内的陈设走到近前,在自己的对面停下来,面色微微凝重了几分,“是不是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自己这个妹妹,一向对屏浅信任有加,无论什么事,可是从来不瞒她的。 “大哥不必担心,没有。”江抒看他这副紧张的样子,不由有些好笑,抬手从怀中将叶潭搸托她转交的那个湖蓝色锦囊取出来,隔着书案递向他,“这是昨日去许家参加孩子满月宴的时候二姐给我的,她让我把它交给大哥,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因此我才没带屏浅。” “哦,原来是这样。”叶成宣听她这么说,方才松了口气,伸手将那锦囊接下,反反正正看了几眼,搁在书案右侧整齐摆放的一摞线装书籍旁,指了指旁边的花梨木椅道,“抒妹别总站着,快坐。” “嗯,谢谢大哥!”为了显示同母兄妹之间的亲和,江抒也不与他客气,点点头将那花梨木椅拉开。 刚刚屈身坐下,还未来得及整顿裙袄,却听他再次开口,声音温朗动听:“短短一个多月未见,抒妹似乎变了,和以前有些不太一样了。” “啊?哪里变了?怎么不一样了?”江抒心头一紧,连忙抬头看向他。 不会吧?就算过去这兄妹两人的感情再好,自己来到这里也就只与他说了短短的几句话,不至于让他看出什么破绽吧? 327.第327章 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叶成宣静静地审视了她一阵子,摇头淡笑道:“我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上不一样了,好像是……长大了。” “大哥,人总是要长大的,”江抒见他并未怀疑到自己的真假,终于松了口气,眼珠一转,面上故意露出一抹悲伤之色,“更何况,逆境能够使人成长,这段时间最疼爱我的爹与大哥都不在家中,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要自己撑着,慢慢也就学得独立坚强了……” “抒妹,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叶成宣看她这副似在隐忍的样子,脸色顿时一变,抬手抓住她的手臂道,“你告诉大哥,大哥为你做主。” “算了,大哥,都已经过去了。”江抒微微沉吟片刻,轻轻摇摇头,“再说了,大哥也不能护佑我一辈子,还是让我自己学着面对吧。” 她这话说得言真意切,甚至还带着几分恳求,就好像心中真是这么想得一般。 只不过,在说话的同时,眼睛的余光,却一边不动声色地查看着他的反应。 不知道以前的叶江抒具体是个什么样子,无法模仿,就只能想办法让自己的“转变”在别人眼里显得合情合理了。 “抒妹,你真得是长大了,”叶成宣没想到才刚一个多月不见,自己这个一贯胆小懦弱的妹妹竟然变得如此懂事有主见了,面上不由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抬手拍拍她的肩膀道,“这样,我以后再出门,也就可以放心了。” “人家就是为了让大哥能够放心,才努力想要改变的嘛,”江抒敛起脸上伤感的情绪,朝他露出一个璀璨至极的笑容,“大哥不再为我分心,就可以好好的去忙公务了。” 正说着,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啪啪的敲门声,接着传来阿瞻带着几分稚气的声音:“大少爷,奉之少爷来了。” “门没拴,让他进来吧。”兄妹二人对看一眼,叶成宣缓缓站起身,转头向书房门口的方向望去。 “是。”外面阿瞻恭敬地答应一声,轻轻将房门推开,侧身向着身后的叶奉之抬了抬手,“奉之少爷请进。” 叶奉之淡笑着点点头,摆摆手示意他退下,向前走了两步,抬脚踏进门槛。 此时,江抒已经后叶成宣一步站起身来,看到他迎面走来,扬扬唇角道:“奉之哥,你来了。” “抒丫头在呢,”似是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她,叶奉之面上微微出现一丝意外之色,“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怎么会,”江抒看他似乎是找叶成宣有事,笑着向前迎了几步,“我刚刚跟大哥说了告辞,正打算回去呢!” 反正叶潭搸托自己转交的那个锦囊,自己已经给了叶成宣,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现下天色晚了,我让阿瞻送你吧。”叶成宣心知她是为了给他们二人提供方便而刻意说得谎,也不揭穿,很配合地做出提议。 “不用了,大哥,”江抒微微转头看向他,“这么点儿路,我自己走就可以。” 道罢,不再停留,缓缓回身,大步向外面走去。 328.第328章 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等到江抒走远,身影彻底消失在沉沉的暮色中,叶成宣目光移向对面几步之遥的叶奉之:“这么晚了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叶奉之轻轻摇摇头,缓步走上前去,“就是来看看你喝多了没有。” “我喝酒从来都有限度,你几时见我贪杯过,”叶成宣看着他走到近前,抬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倒是你,这一年来,每逢大宴小宴,时常醉得不省人事。” “你不知道,醉有醉的好处,”叶奉之微撩衣衫,在他对面坐下来,有些自嘲地道,“只有醉了,心里才会不觉得那么苦。” “苦不苦的再说,”叶成宣并未察觉到他语气里的异样,轻声道,“你找我没事,我倒是有件事情要找你。” “何事?”叶奉之稍稍沉吟片刻,淡淡问道。 叶成宣略一迟疑,自书案上拿起方才江抒给他的那个锦囊,伸手递向他:“昨日孩子的满月宴上,潭搸将这个给了抒妹,托她转交给我,我想这应该是给你的。” “给我……”叶奉之眸中微微划过一丝伤感,抬手将那锦囊接下,捏在手中反复看了几遍,轻轻站起身来道,“多谢,那我就先回去了。” “等等,”叶成宣忙抬手将他拦住,“你这次过来真得没事吗?” “不是没事,而是事情不重要,”叶奉之无力地再次摇摇头,“还是改天再说吧。” 道完,不等叶成宣再说些什么,抬手将他的手臂推来,紧紧握着那个锦囊,大步向房门走去。 刚刚走到门口,身后传来叶成宣似是带了些叹息的声音:“勉强不来的事情就放下吧,执念太深了只会伤人伤己。” 叶奉之脚步微微顿了顿,面上出现一抹挣扎之色,不过最终还是没有开口,也没有回头,大步走出书房。 这厢,江抒从沉心堂出来,于漆黑夜色中绕过几条花木深垂的小道,正想着自己接下来是去静思园看看四夫人,还是立即就回卿冉阁,突然感到侧对面一条曲折蜿蜒的碎石子小径上,隐约传来灯火微弱的光芒。 她的脚步一顿,下意识地转头向那边看去,朦朦胧胧中,却见是叶溪摇双手打着盏灯笼,低垂着头步调缓慢地向这边走来,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而她所走得那条路,就是通往四夫人静思园的必经之道。 江抒不想与她打个照面,当即决定还是先不去看望四夫人了,向另一边转了弯,直接回了自己的卿冉阁。 此时,屏浅刚刚将房内的碗盘收拾好,正打算送去厨房给负责洗碗的下人刷洗,看到江抒迎面走来,小脸上不由出现一抹意外之色:“小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见到大少爷了吗?” “当然见到了,”江抒淡淡扯扯嘴角,“不然我会回来的更快。” “那大少爷他……还好吗?”屏浅稍作迟疑,又试探地问道。 江抒凝眸想了想,轻轻点点头:“看样子挺好的,这一路上舟车劳顿,这么辛苦,也不见他有疲惫的样子。” “如此就好,如此奴婢就可以放心了,”屏浅微微松了口气,想到什么,接着道,“小姐,葡雨姐姐刚才来过,说是老夫人明晚要在前院的花厅摆家宴,为老爷和大少爷他们接风洗尘。” “我也要去吗?”江抒抬手指了指自己。 “是的,”屏浅道,“家里所有的主子都要去。” “好,那到时候就去呗。”江抒爽朗一笑,舒展双臂伸了个懒腰,抬脚踏上正房门前回廊的台阶。 329.第329章 是特意过来看一个人的 屏浅手中提着盛放有待刷洗碗盘的食盒,站在阶下沉吟了片刻,轻轻转过身去道:“小姐,奴婢是现在就去为你打些水来漱洗,还是晚些时候再去?” “晚会儿吧,”江抒微微偏头看向她,淡笑道,“我还不困,不想那么早就睡。” “是。”屏浅点头答应一声,不再多说什么,回身大步向外面走去。 出了卿冉阁院门,径直向前走一段距离,就是一个小小的三岔路口。 屏浅正打算在那三岔路口处转弯,黑暗中突然不知从何处闪出一个高挑的身影,挡在了她的身前。 屏浅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两步,低垂的那只手暗自握成拳头,抬头向前看去。 暗淡的月光下,当她看到站在自己身前的人的面容时,眼中不由出现一抹意外之色:“大少爷,怎么会是你?” “不能是我吗?”叶成宣淡淡扯了扯嘴角,有些好笑地反问道。 “不……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屏浅小脸一红,连忙摇摇头,“奴婢是想说,小姐刚从大少爷那里回来,大少爷怎么就过来了?” “既然过来,自然是有事的。”叶成宣看她这副慌张的样子,忍不住低低轻笑两声。 “那奴婢现在就去告诉小姐。”屏浅略一迟疑,作势要沿原路返回。 “不用了,”叶成宣轻轻抬手拦住她,夜色之下,一双澄明的眼眸中带着几分少有的认真,“我不是来找她的,我是特意过来看一个人的。” “大少爷……是要……”似是意识到什么,屏浅显得有些不安。 叶成宣听她发颤的声音,同事想到目前家里的情况,觉得有些话现在还不是该说的时候,轻轻摆摆手,转移话题道:“这一个多月来,过得还好吗?” “好,小姐她很好。”屏浅敛敛神色道。 为了不让他担心,她没有将二房汤弄秋、叶湖掬母女下毒意图毒害江抒以及江抒遭遇刺杀的事情说出来。 “我说得是你,”叶成宣凝视着她道,“你这段时间过得好不好?” “奴婢也很好。”屏浅轻轻点点头。 “那你这是要去哪里?”叶成宣低头看向她手中的食盒。 屏浅恭敬地道:“去厨房,将用过的碗盘送过去。” “我陪你一起去吧。”叶成宣想了想,做出提议。 “这……”屏浅微微有些犹豫,“这好像不太合适吧。” “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叶成宣淡淡笑了笑,缓步转向通往厨房的道路,“走了。” “是。”屏浅轻轻点了下头,微微抬脚,与他并肩向前走去。 卿冉阁正房外室的屏风旁,江抒迟迟等不到屏浅回来,便自己去院子一角的水井中打了些水,简单的洗漱了一番,倒头睡下了。 由于前一晚睡得有些晚,江抒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已经时值正午。 穿衣梳洗,用过午饭,在庭院中随便逛了逛,又休息了一会儿,不知不觉便到了傍晚。 所谓的家宴,就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个饭说说话什么的,谈不上什么隆重,江抒也就没有刻意打扮,看着外面天色暗淡下来,对着镜稍稍整顿了一下裙袄,拈着绣帕出门了。 她原本打算独自前往前院花厅,没想到刚刚踏出卿冉阁的院门,却看到叶池挽远远地朝这边走来。 330.第330章 没想到还能想到这点 叶池挽所住的陵春居距离卿冉阁比较远,若是直接去前院花厅的话,无须经过这里。她来这边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来找自己的。 想到这一点,江抒猛然意识到,自己来到这个时代的一个多月来,无论要去什么地方,只要她不过来找自己,自己就算独自前往,也从来没有去陵春居找过她,心中不由升起一阵内疚。 不想被她看出自己这次也是把她忘了,立即快步迎上前去,淡笑着道:“六妹,你过来了,我正想去找你呢!” “真的假的?”叶池挽一副不太相信的样子,微微止住脚步,偏头看着她道,“你还能想得起我来?” “六妹对我那么好,这么多年来又一直在照顾着我,我怎么会想不起六妹。”江抒眸光一闪,大步走到近前,抬手拉起她的双手道,“再说了,往常有什么事,都是六妹过来叫我,我也想有机会去叫一次六妹嘛。” 原本看她一副粗疏大条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没想到竟然还能想到这点。 看来,以后有什么事还是努力想着她点儿好,免得因为疏忽大意而将这难得的姐妹情分弄淡了。 “这还差不多!”叶池挽并不知道她心中的计较,反手握住她道,“四姐,时候不早了,我们快走吧,别到时候去得晚了,让长辈们来等。” “好。”江抒也不想看老夫人那张冷脸,笑着点点头,任由她拉着,大步向通往前院的方向走去。 二人一路匆匆,到达位于前院的花厅的时候,叶湖掬和叶溪摇已经到了,正站于花厅外面青石铺就的空地上低声说着话。 看到江抒与叶池挽过来,叶溪摇立即向着她们招招手,笑着迎上前来:“四姐,六妹,你们也来得这么早啊。” “是啊,”江抒看着她走近,淡笑着点点头,“我们身为晚辈,理应早来一些,总不能让长辈们等。” 一边说着,目光一边不动声色地扫过她那张明丽的小脸,奇怪,昨晚还是一副心事重重、失魂落魄样子,今日便换上了这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也不知道是当时的不悦已经过去,还是演技太好完全将心中的情绪给掩盖住了。 正想着,却听不远处传来一阵平和的低笑声:“成宣,奉之,刚刚你们还说我们会是来得最早的,瞧,四个丫头都已经过来了。” 四人闻声同时转头,只见附近一条翠竹扶疏的小道上,叶向高一袭雪青色云纹道袍,脚蹬高底皂靴,缓步向这边走来。叶成宣和叶奉之分别走在他的左右两边。 “爹,大哥,奉之哥,你们来啦!”叶池挽眼前一亮,立即拉着江抒迎上前去。 后面的叶湖掬和叶溪摇虽然并不得这个父亲的偏爱,一直不盼望着他回来,但为了不失礼节,也紧随着跟了上来,屈身向他见礼。 江抒看这架势,心知自己这样一句话不说的站在这里多有不妥,忙跟着向他屈了屈身子,朗声道:“爹——” 叶向高慈和一笑,轻轻冲她点点头,环眸打量了四人一番,目光再次移到她的身上:“这一个多月不见,你们几个当中,当属四丫头变化最大。” 331.第331章 连他自己都难以相信 “爹,那抒儿哪里有变化呀?”江抒强压下内心的不安,装作一副与他很熟的样子,走过去挽住他的手臂。 叶向高微微偏头看向她,凝神想了想,面带宠溺地道:“好像是……独立了,懂事了,有主见了。” “那是因为抒儿长大了嘛,”江抒努力扯扯唇角,朝他露出一个自认为讨人喜欢的笑容,“抒儿都十七了,总该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了,不能一直让爹挂心。” 说着的同时,一边不动声色地察看着他的反应。 这在陌生人面前装熟悉,可真够煎熬的,自己都演到这个份上了,但愿这位父亲不要再对她的身份有所怀疑才好。 正暗自期待着,突听侧对面约莫两三丈远处的一条碎石子小道上,传来一道苍老低沉的女声:“老夫人,您看,老爷他们都来了。” 江抒闻声转头向那边看去,只见老夫人林氏身穿缃黄色缠枝莲纹交领及腰短袄,深绿色花缎绣襕马面裙,外罩秋香色方领对襟短袖比甲,一副极为正式的装扮,由李嬷嬷搀扶着,步调缓慢地向这边走来。 在二人的身后,则跟着同样做了正式打扮的四位夫人,也就是她这名义上的父亲叶向高的四位妾室。 叶向高也看到了一同向这边走来的几人,轻轻将手从江抒的臂弯里抽出来,大步迎上前去:“娘,您过来了。” 老夫人点点头,看着他走近,微微止住脚步,挣脱开李嬷嬷的搀扶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平时不都是过了酉时才进家门的么?” 她的语调亲切柔和,双目中带着满满的慈爱,与江抒一贯所见到的严厉苛刻大不相同。 叶向高淡淡笑了笑,走过去扶住她:“今日娘坚持要设宴为儿子接风洗尘,儿不想让家里人久等,处理完内阁的事务,到了散值时间,便立即出宫了。” “那你去湖南的这一个多月里,朝中可有发生什么棘手的事情?”老夫人稍作沉默,接着问道。 “也没什么,”叶向高缓缓摇摇头,“就是都察院和六科廊的一些言官知道我回来了,一时间上了不少折子,请求尽快让福王去洛阳就藩。这些奏折转呈给皇上后,基本上都是留中不批的,儿子不想他们因此激怒了皇上,再一个个惹祸上身,就将那些言辞激烈的发还了回去。” “这帮言官也真是的!”听他这么说,李嬷嬷顿时有些不满了,“他们明知皇上看好的是福王,绝不会那么容易同意他去就藩,却一再上这些无用的折子,让老爷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这也不能怪他们,”叶向高轻轻叹息一声道,“他们这也是‘在其位,谋其政’,在尽忠职守罢了。” 只是……这话说出口,连他自己都难以全信,反而面上出现一抹忧虑之色。 现在的一些言官,有些自身犯了错误,为了遮掩,便不停地找皇上的麻烦,指责皇上的不是,以求激怒他,被他杖责一顿,然后在百官面前炫耀自己有多舍身忘己、忠肝义胆。 这种风气,若是长期助长下去,对大明的未来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332.第332章 真是越来越懂事了 “好了,我们一家人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吃个饭,还是不提这些烦心事了。”看到叶向高面色不对,站于老夫人身后的五夫人晏无娇抬脚走上前来道,“我听说啊,二姐为了准备这场家宴,特地命人从西安门大街的清风楼里请来了福州名厨,做了老爷最喜欢吃的家乡菜一品锅、醉糟鸡、炒泗粉、酱香排骨和八宝红鲟饭。” “真得吗?”远远的听到这些菜名,本来原地未动的叶池挽立即激动地拉着江抒走上前来,“我最喜欢吃一品锅和酱香排骨啦!” “六丫头,当着你祖母和你爹的面,不得没大没小!”心知老夫人不喜欢没有规矩的丫头,旁边的三夫人陆云庄忙出声呵斥。 “孩子还小,不要这么说她。”叶向高微微转头,向着她摆摆手。 随后,回过头来,看向与江抒并肩停在几步远处的叶池挽:“六丫头还想吃什么,就让他们一起给做着。” “谢谢爹,不用了,”叶池挽小脸一抬,朝他露出一个璀璨至极的笑容,“挽儿什么都喜欢吃,不挑的。就是为了能够尽情地享受今晚的酒席,特意留着肚子,一下午没吃点心,有些饿了,希望能够快些上菜。” “好,那就进去吧。”被眼前这个贪吃的女儿那份简单的快乐所感染,叶向高心中的忧虑尽数散去,面上重新泛起笑容,朝着不远处的花厅指了指。 “嗯——”叶池挽兴奋地点点头,伸手扯扯江抒的衣袖,扭头看向她,“四姐,我们走吧。” “先等等,”江抒目光不动声色地划过叶向高身旁老夫人那张瞬间阴沉下来的脸,反手拉住她,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最好是让祖母他们先走,不然她对我们两个人的成见只会更深。” “那……好吧。”反正不过是早两步晚两步的事,不耽搁她享用美食,叶池挽也不在乎,用同样低的声音回她一句,拉着她向一边走了几步,另一只手空闲的手朝着面前的几人抬了抬,“还是爹爹、祖母、二娘、娘、四娘和五娘先请。” “这孩子,真是越来越懂事了。”猜测到经叶池挽这么一闹,老夫人的脸色定是不太好看,为免气氛尴尬,四夫人阮凤致柔和一笑,有些虚弱地走上前去扶住她的另一边手臂,“娘,难得孩子们一片孝心,我们就先进去吧。” “走吧。”今晚特意设宴为外出归来的儿子接风洗尘,老夫人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斥责这个不知轻重的孙女,淡淡甩下句,任由二人搀扶着,向不远处的花厅走去。 “四姐,我们现在总可以走了吧?”等到几人走到花厅门口,叶成宣、叶奉之和叶湖掬、叶溪摇他们也紧随着跟过去,叶池挽扬扬唇角,转头看向身旁的江抒。 “当然,”江抒微微点点头,淡笑着提醒道,“不过你要记住,以后在祖母面前,不可太过招摇。” “是是是,我听四姐的,”叶池挽眼眸一眯,抬手紧紧挽住她的手臂,“人家饿得要撑不住了,我们快走吧。” 333.第333章 毫无大家闺秀的形象可言 “好,走就走。”江抒看她这副迫不及待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轻轻抿了抿唇角,任由她拉扯着走向附近的花厅。 二人进门之后,先行进去的几人已经在厅内正中摆放的大型圆桌旁围坐开来。此时席中仅剩下两个背对着门口相邻的位子,其中一个邻着叶湖掬,另一个邻着叶奉之。 叶池挽一向喜恶分明,自然不愿意与叶湖掬坐在一起,也没征求一下江抒的意见,松开她的手,径自走过去在叶奉之的旁边坐了下来。 江抒无奈,只好后一步过去,坐在了那个一边挨着叶湖掬的位子上。 所有人都坐好后,没过多久,便陆续有家仆丫鬟用漆盘端着各色酒菜走进来,一一摆在众人环绕下的圆桌上。不一会儿,就摆了满满一桌。 叶池挽早就被这鲜香四溢的美食所吸引,等到最后一个上菜的丫鬟端着空了的漆盘退下,抬手拿起身前的竹筷向着离她最近的一盘南煎猪肝伸去。 江抒眼明手快,一把将她按住,待她面带不解地转头看向自己,不动声色地朝着老夫人那边瞥了一眼。 叶池挽这才意识到长辈们还没动筷,自己若先吃的话,未免显得太不懂事,心中虽不情愿,还是将握着竹筷的手缩了回去,一边暗自期待着老夫人不要再这么磨蹭下去。 “娘,您喜欢吃这个红烧狮子头,就多吃一点。”似是看出了女儿的心事,坐于老夫人身旁的叶向高淡笑着拿起面前的筷子将桌上的一盘四喜丸子中的一个挑开,夹起一大块放进老夫人的碗里。 “祖母,这个排骨也很好吃的,您尝尝。”叶池挽眼珠一转,紧跟着夹起一块酱香排骨放入老夫人的碗中。 她怎么那么笨,就没想到这个好办法。祖母不着急动筷,自己可以替她动呀! 老夫人看她这副讨好的模样,哪里不知道她的这点小心思。不过,这次摆宴是为儿子接风洗尘的,目的就是高兴高兴,不想为了这点小事坏了气氛,便没有多说什么,微微点点头,拿起身前的竹筷向着满桌的美食指了指:“你们也都别拘着了,动筷吧。” “嗯,谢谢祖母!”得到允许,叶池挽不再顾及什么,伸手给自己也夹了一块酱香排骨,直接塞入口中。 那动作利落迅速,隐隐中带着几分豪迈,简直毫无大家闺秀的形象可言。 只不过,这对于一个粗疏顽泼而又贪吃的丫头而言,却又显得极为合情合理。 江抒淡淡一笑,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拿起身前的竹筷,正想着给自己夹些好吃的,不经意偏头,突然看到另一边叶湖掬那张平静的侧容。 等等,平静? 意识到自己的脑中竟然闪过这样一个形容词,江抒不由一怔。 这个叶湖掬,因为皇上赐婚一事,向来看自己不顺眼,现在自己坐在她的身旁,假如按照常理,她早就对自己百般羞辱了。 而此时的她,竟然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就连脸上也没表现一丝一毫的不耐,这也太奇怪了吧。 莫非…… 334.第334章 还是有所倚仗的 想到什么,江抒眸光微微一闪,握紧手中的竹筷向着位于圆桌中央的那道一品锅伸去。然后,在夹到里面肉圆回来的时候,很不小心地碰倒了右手边的细白瓷酒杯。 那酒杯中盛有满满的美酒,这一倒下,里面的酒液立即向外倾洒出来,刚巧不巧地尽数泼向坐于江抒右侧的叶湖掬,在她那带有精细刺绣的水红色夹袄上晕染开一片淡青色的湿迹。 “三姐,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江抒连忙扔下手中的竹筷去查看她那被泼湿的地方。 由于这动作太过迅速,而筷子夹住的又是圆圆的肉圆,这一触碰到桌面,立即沉重地蹦跳两下,顺着桌沿滚落下来,落在叶湖掬的身上,雪上加霜的在她那被酒水泼湿的地方留下一片油渍。 叶湖掬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脸色顿时有些不太好看,按耐不住心中的火气,正想发作,低垂的手臂突然被坐在她另一边的叶溪摇拉了一把。 叶湖掬微微偏头看向她,对上她暗示的目光,这才想到这种场合下确实不宜发火,面色很快又缓和下来,回过头来向着江抒摇摇头:“没关系,回去换一下就好了。” “那我陪三姐去吧。”江抒忙站起身来道。 “不用了,”叶湖掬缓缓起身,努力压制住心底的怒意,向着她摆摆手,“换套裙袄而已,我自己回去就可以。” “现下天色已晚,那三姐慢走。”江抒本就只是虚让一下,没有真正要陪她去的打算,也不再坚持。 叶湖掬转头向外看了一下,见此时天色确实沉了几分,遂点点头,大步向外面走去。 江抒目送着她离开,身影渐渐消失在黄昏薄薄的暮色中,双眼一眯,唇角忍不住微微抿起。 果然如自己方才心中所猜测,她这是做给叶向高看的。 不过,当着那么严肃的老夫人的面还会对她颐指气使,当着叶向高的面却如此小心翼翼,看来叶向高对叶江抒这个女儿偏爱有加的说法,应该是所言非虚的。 如此的话,只要自己严守住身份的秘密,在这叶府之中还是有所倚仗的。 正暗自高兴着,突然听到侧对面老夫人平和的声音:“这次摆下家宴,除了为高儿、成宣和奉之接风洗尘外,还有一件事情。” 顿了顿,她偏头看向旁边的二夫人汤弄秋:“这件事情,就由你来说吧。” “是,娘。”汤弄秋恭敬地答应一声,看了叶成宣一眼道,“就是关于为成宣说亲的事情。前些天我托人打听到,吏部尚书魏大人的独女魏小姐才貌双全,温文尔雅,是个难得的良缘佳配,等到成宣有时间,可以去见上一见。” “二娘,这事不急,”叶成宣忙抬手推辞,“宣儿不想那么早成亲。” “这还叫早?你都多大了——!”听他这么说,老夫人面色顿时一变,“人家许家的大少爷许绍府,和你年纪相仿,孩子都好几岁了。许家的二少爷许绍庭,比你小三岁,人家孩子也出生了……” 335.第335章 说得跟一段佳话似的 “祖母,那是别人的事,宣儿无须与他们相比。”叶成宣看着她阴沉的脸色,忍不住蹙了蹙眉头。 早知道回京之后要面对这种事情,他就该在湖南多待上一段时间。 “好,那就不说别人,就说说家里。”老夫人面色沉郁地扫过在座的众人,目光落在她身旁叶向高的身上,“你爹他二十岁成亲,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你大姐已有两岁,你也快出生了。” “那是因为爹遇上了娘,”叶成宣顺着她的目光向叶向高看了一眼,不赞同地道,“以爹的性格,倘若祖母逼他娶他不愿意娶的人,他未必会同意。” “高儿,是这样吗?”老夫人面色一凌,厉声向身旁的叶向高问道。 只不过,这样问的同时,眼睛却没有看他,而是有意无意地扫过江抒那张清丽的脸。 想当年,自己的儿子对俞氏用情那么深,她却从来不知道珍惜,一再伤他的心,还和别得男人有私情,甚至连这个四孙女都有可能是她红杏出墙的证据。 要不是为了顾全叶家的脸面,她早就将这个身份不明的孽女秘密处死了,竟然还跟她提那个不知羞耻的女人,还说得跟一段佳话似的! “成宣,不得对你祖母这么说话!”叶向高并不知晓老夫人埋藏多年的秘密,为免儿子的冲动之言让她心生芥蒂,忙出声呵斥。 “是,”经他这一提醒,叶成宣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言辞有些激动,恭敬地答应一声,向着他身旁的老夫人抬抬手道,“祖母,是宣儿失礼了,还请祖母不要介意。” “没什么介意不介意的,”老夫人将目光从江抒身上收回,敛敛神色,沉默片刻道,“你只要好好的去与那魏家小姐见上一见,尽快把亲事定下来,就还是我们叶家的好孙子。” “可是,祖母……” 叶成宣并不愿从命,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被她冷冷地打断:“无论如何,在四丫头成亲之前,你的婚事必须定下来!” 她的语气凝重冷厉,不容置疑,显然这已经是她所能容忍的最低的底线。 叶成宣碍于她是长辈,不好反驳,稍作迟疑,轻声道:“那宣儿将来所娶之人,祖母能让宣儿自己选吗?” “这是自然,”老夫人见他不再执意反对,面色微微缓和几分,“各位大人家的小姐,你看中谁,只要人家婚事未定,品行不错,我都不反对。” “那倘若不是大家闺秀呢?”叶成宣略一沉吟,试探地问道。 “你说什么?”老夫人面上顿时出现几分警惕,“难道说,你看中了什么身份低微之人?” “没有,宣儿只是随口一说,”叶成宣看她这个反应,知道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反而会对以后不利,缓缓摇摇头道,“宣儿只是想问问,若是宣儿以后相中了一个人,她不是出自大户人家,祖母会同意吗?” “放心吧,不会出现这种情况,”老夫人朝他摆摆手,“能够拿上门来给你说亲的,出身必不会低。” “若那是宣儿自己看中的呢?”叶成宣想了想问。 老夫人别有深意地看他一眼,郑重其事地道:“那就只能为妾,不能为妻——” 336.第336章 何时轮到自己来做主 “祖母,何必这么不近人情呢,”侧对面正专心致志地品尝美食的叶池挽听到她这么说,微微抬起头来,含糊不清地道,“爹都官居内阁首辅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们家又不需要通过结亲来获得别人的帮助,为何还要在乎未来大嫂的出身,只要大哥喜欢不就好了……” “住嘴!你懂什么!”老夫人眉头一皱,冷声将她打断,“就是因为你大哥是当朝首辅的儿子,将来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才需要一个有见识、识大体的贤内助与他比肩前行。若是只凭着个人喜好随便娶个人回来,每天只知道风花雪月,还能成什么气候!” “哪里有那么严重,”叶池挽忍不住撇撇嘴,不服气地道,“再说了,出身好也不一定是贤内助,出身不好也不一定会耽搁大哥的前程,这不还是要看人嘛。” 语毕,抬手扯扯身旁自斟自饮的叶奉之的衣袖:“奉之哥,你说是不是?” “这个……”叶奉之轻轻放下手中的酒杯,环眸扫视了一番在座的众人,面上出现几分为难之色。 他不过是一个管家的孙子,就算自幼被老爷看好,当成府上的少爷来培养,但毕竟不是血缘之亲,老夫人面前不便多说什么。 江抒看他这个反应,隐约猜测到他的顾虑,嘴角张了张,正想提醒叶池挽不要非让他做出应答,却听老夫人沉声道:“身份低微之人又有多少是德才兼备的,如何能与大户人家出身的相比!” “就算如此,那也不能牺牲大哥的幸福,随便让他娶个人回来呀!”叶池挽对此并不认同。 顿了顿,态度缓和几分,接着道:“大姐自幼与福州云家的大少爷定下娃娃亲,七年前不得不从南京千里迢迢地嫁到福州;二姐性情温婉,一心只想着得一知心人厮守终身,却被迫给许家的病秧子二少爷冲喜;四姐身为唯一未嫁的嫡女,又被皇上指婚给福王。我们这兄弟姐妹中,已经有三个的婚事是身不由己的了,大哥的事请,就让他自己做主吧。” “简直胡闹!”老夫人面色沉郁地道,“儿女的婚事,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时轮得到你们自己来做主!” 而后,转头看向侧面的叶成宣:“两日后是你休沐的日子,到时我会托说亲的媒人请魏家小姐到西安门大街的清风楼,你先给我去见见人。” “祖母,宣儿既然已经答应,就不必那么着急了吧,”叶成宣忙抬手推辞,“宣儿这才刚回京城,有许多公务需要处理,近些日子不打算休沐了。” “既然这样,那我这个当祖母的就做主为你定下来了,”老夫人紧紧地盯着他道,“那魏家小姐品貌出众,不会委屈了你。” “大哥,你就听祖母的,百忙之中抽出一点时间去见见吧,”不想这个据说很疼爱她的大哥为难,江抒忙劝道,“这个魏小姐,能够相中自然是好事,如果相不中,还可以再见下一家。” 说着的同时,一边悄悄向他使了个眼色:你若不想答应,见上一面,然后说不合适,不就成了。 337.第337章 这是老毛病了 “也好,那我明日散值之前,便向部堂大人告个假,后日循例休沐,不去应卯了,去见见那位魏家小姐。”心知除了这样没有更好的法子,叶成宣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 “这才像话,”得到满意的答复,老夫人脸色微微缓和几分,环眸扫视了众人一番道,“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吧,今日家宴主要是为老爷他们接风,一家人也顺便聚上一聚,你们谁有想说的,无须顾忌什么。” “那儿媳就不客气,第一个来了,”为了避免冷场的尴尬,五夫人晏无娇端起身前的酒杯,举向位于主位的叶向高,“老爷外出数日,赈灾圆满归来,妾身敬您一杯,恭喜老爷这次去湖南能够顺利把洪水控制住。” “好。”叶向高淡笑着点点头,只答一字,拿起旁边的酒杯向她举了举,仰头一饮而尽。 “老爷,妾身也来敬您一杯。”四夫人阮凤致就坐在晏无娇的旁边,见她敬酒,觉得自己不敬不太好,虚弱地抬手去拿面前的酒杯。 然而,刚刚将其拿离桌面,还没来得及举出去,指间突然脱力,手中的酒杯重重地跌落在桌面上,里面酒液尽数洒了出去。 “四妹,你怎么了?”坐在她另一边的三夫人陆云庄忙抬手将她扶住。 “没什么,就是觉得全身无力。”阮凤致轻轻喘息两声,面色苍白地看向主位上相邻而坐的叶向高和老夫人,“妾身这身子不争气,扫了大家的兴了。” “别这么说,”叶向高起身走过去,抬手伸向她,“你身子不好,大可以不必来的,走,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老爷,”阮凤致有些吃力地摇摇头,“妾身这卑贱之躯,怎么能够劳烦老爷亲自相送。妾身这是老毛病了,不妨事的。” “不如这样吧,爹留在这里陪大家喝酒,让抒儿送四娘回去。”江抒担忧四夫人的病情,忙站起来道。 “四丫头,你一个人能行吗?”老夫人设宴为他接风洗尘,叶向高也觉得自己就这样走了确实不太合适,但对于这个一贯柔弱的女儿又不是太放心。 “爹不必担心,抒儿没问题的,一定可以顺顺利利地将四娘送回静思园。”江抒朝他淡淡一笑,抬手推开身后的椅子。 而后向里走了几步,绕到阮凤致的身旁,搀扶着她站起身,缓步走出花厅的门。 这时,暮色已经完全笼罩下来,四围已是朦朦胧胧一片。 沿着院中花木葱茏的小道,江抒把阮凤致送回静思园,觉得现下天色已晚,不是太好请大夫,而自己又略通医术,便留了下来,为她试息把脉,做了些简单的医治。 接着,又让苏嬷嬷将之前按照大夫给开的药方去抓的药拿出来,在正房门前的回廊里支了个炉子,谨遵火候亲自为她熬药。 如此伺候她喝下的时候,已经到了戌正时刻。 江抒在苏嬷嬷的相送下,从静思园出来,看到晏无娇、叶溪摇母女打着盏灯笼从附近经过,心知花厅的宴席已经结束了,本打算立即回卿冉阁,但刚走没几步,突然想到自己答应过罗新要带他去见叶向高的事情,觉得此事还是应该先去征求一下叶向高的意见,遂转身向他所住的万倾堂的方向走去。 338.第338章 怎么感觉那么熟悉 由于四夫人的静思园距离万倾堂有些远,加之晚上天黑,走路需要小心,这样一路抵达万倾堂院门口的时候,已经是大约一刻钟以后了。 江抒抬脚走进半开着的院门,看到里面除了廊檐上的灯笼外,便只有书房的灯是亮着的,猜想叶向高应该就在里面,大步走了过去。 此时,刚从花厅回来不久的叶向高,正沉默地坐在书房靠近里边摆放的书案后面把玩着一只玉镇纸。 听闻外面的动静,他轻轻抬起头,看到来人是江抒时,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意外:“四丫头来了。” “是啊,抒儿来了,”江抒偏头冲他一笑,缓步踏进房门,“抒儿怕爹担心四娘的病情,特意过来跟爹说一声,喝过药后,她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 道罢,正打算继续前行向里,不经意抬头,突然看到了正对房门的墙壁上悬挂的那副设色明朗的美人游春图,脚步不由微微一顿。 那图中美人几天前看到的时候,她就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这种感觉在再次见到之后愈发强烈起来。 可是,无论她怎么去想,就是想不起来。 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江抒略一沉吟,抬手指了指那幅画,向着坐于里面的叶向高问道:“爹,这画中的人是谁呀?怎么感觉那么熟悉?” 叶向高放下手中的玉镇纸,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目光落在那翠袄碧裙婉约精致的美人身上,因为之前在家宴上喝了不少酒而微微泛红的面容上顿时出现几分沉痛之色。 “爹,你怎么了?”看他这个反应,江抒不解地问道。 叶向高缓缓站起身,缓走到她的身旁,望着画中之人沉默了良久,轻轻叹息一声道:“她是你娘。” “我娘?”江抒再次指向那幅画,有些震惊。 这画中之人就是自己那名义上的生母俞氏? 话说,那俞氏不是在叶江抒出生之后就死了吗?自己又没见过她,怎么会觉得她眼熟? 就算是母女连心,那连得也是真正的叶江抒,而不应该是自己呀。 正疑惑着,突然听到身旁叶向高苦涩的声音:“四丫头,你说世上最悲凉的事情是什么?” “最悲凉的事情?”江抒微微偏头看向他,再看看那画中之人,对于他这么问的用意瞬间明了,垂眸思虑片刻,猜测道,“可是‘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俞氏过世已有十七年,她用前世高中语文课中所学的这句词来作答,应该可以吧。 叶向高缓缓摇摇头,沉默了一阵子,艰难地闭上眼睛,又睁开,声音几近哽咽:“‘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这是震川先生《项脊轩志》里的末句,简单朴实的一句话,却道尽世间沧桑。” “爹……”借着房中灯架上不太明亮的烛光,江抒看到他眼角似有什么东西在闪光,心中不由一阵悸痛。 叶向高努力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一只手轻轻向她的脸颊探去:“你娘走的那一年生得你,如今四丫头都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原来她离开我真得已有这么多年……” 339.第339章 分明就是成心的 “爹,您还有抒儿,抒儿还陪在您的身边,不是吗?”不忍看他这副难过的样子,江抒抬手握住他那只轻抚着自己脸颊的手,轻声劝道。 之前听屏浅说,在她们还未出嫁的几个姐妹中,叶向高最为偏爱的就是叶江抒,她原以为那是因为她的母亲不在了,他怕她会受到委屈。没想到,他对俞氏用情竟然这么深,心里又有这么多的苦。 “是啊,爹还有这么乖巧懂事的四丫头。”为免她担心,叶向高微微敛了敛神,努力挤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爹,不如抒儿陪您到院中去走走吧,这吹吹的风,闻闻花香,心情也会好一些。”江抒见他神情有所转变,趁机提议道。 “不了,”叶向高空闲的那只手轻轻摆了摆手,再次抬头望向正对房门悬挂的那幅美人游春图,沉默了片刻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先回去吧。” “这……”江抒轻轻咬了咬下唇,有些犹豫。 “放心吧,我没事的。”似乎感觉到她的顾虑,叶向高温声道。 “那……也好,抒儿就先回去了。”他都这么说了,江抒也不好再坚持,轻轻放开他,缓缓转身,走向书房门口。 然而,还未来得及踏出门槛,突然听见空静的书房中,叶向高所站的位置,传来两道低微的水珠敲打木质地板的声音。 江抒不消多想,便猜测到那是什么,脚步不由微微一顿。 但很快,她又想到,男儿有泪不轻弹,自己这名义上的父亲并不想让自己看到他脆弱的一面。于是终究还是没有回头,也没有开口,双手提裙,大步向外面走去。 直到出了万倾堂的院门,江抒方才想到,自己此次过来是来为罗新征求一个见叶向高的机会的,刚才只顾着把精力都集中到了那美人游春图上,竟然把正事给忘了。 但是,想想叶向高那个样子,此时返回去,又似乎有些不妥。江抒略一迟疑,最终还是转身走向通往卿冉阁的小道。 与此同时,明瑟楼的正房中。 叶湖掬拿着一件被剪破了好几个洞的夹袄使劲儿仍在地上,又重重地踩了两脚,恶狠狠地道:“叶江抒这个废物,不就是仗着爹现在回来了,有了靠山嘛,竟敢把酒泼到我的身上,等着吧,我一定要她好看!” 别以为那丫头当时说不是故意的,还貌似诚恳地道了歉,她就真得相信那不是故意的。 那酒杯明明没有那么靠近桌沿,哪里有那么容易碰倒,还有那个沾满了油的肉圆,怎么就偏偏正巧不巧地落在自己的身上,这分明就是成心的! “三姐,你别生气了,为了这么点儿小事,若气坏了身子,就不值得了。”站于不远处叶溪摇忙开口劝道。 本来她是要跟娘亲晏无娇去她的集芳园的,但还没走到,突然想起叶湖掬自从被江抒弄脏裙袄,换过之后返回花厅,情绪就一直比较低落,若是此刻自己能够陪在她的身边,也许今后她有出头之日,就不会忘了自己,这才转而来了这里。 340.第340章 回头再来收拾你 “你还好意思说!”听到她这不愠不火的声音,叶湖掬更加来气,转过头去冷冷地瞪她一眼,“这一个多月来,你办成过一件像样的事吗?往那个废物的酒杯中下柏子仁,被她发现;用夹竹桃和黄花杜鹃害她患上哮喘,被大夫医好;把她与那个小贱人叶池挽锁在万倾堂,又被她们出来。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三姐,这也不能全怪我呀,”叶溪摇面上不由出现一抹委屈之色,“谁知道一向胆小懦弱的废物,竟然会变得如此狡猾。” “我看呢,不是她变狡猾了,分明就是你变笨了!”叶湖掬冷哼一声,用力甩甩手臂,气恼地背过身去。 “是,三姐说极是,”叶溪摇缓步绕到她的身前,有些自责地道,“我是变笨了,竟然在知道叶江抒有所改变后,还不将她放在眼里。” “你这是什么意思?”叶湖掬脸色瞬间大变,“你这是在嘲讽我明知道叶江抒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废物,却不肯承认吗?” “不,不是这样,”叶溪摇忙摇摇头,“我是想说,那个叶江抒既然不再像过去那样懦弱无能,以后就难对付了。” “那你就赶快想办法呀!光在这里找借口有什么用!”叶湖掬冷声朝她吼道,刻薄的声音显得异常尖锐刺耳,“我若做不了福王妃,你就休想有接近惠王的机会!” “三姐请放心,只要找到时机,我一定会为三姐除掉叶江抒这个障碍。”叶溪摇轻轻拉起她的手,郑重地承诺道。 “你最好能够说话算数,别让我等太久,”叶湖掬再次瞪她一眼,抬手将她甩开,“否则哪天我心情不好了,先拿你出气!” “是,我一定会尽快让三姐得偿所愿的。”叶溪摇轻轻向她抬了抬手,恭谨地答道。 只不过,在低下头的瞬间,眼底却微微闪过一丝寒意:好你个叶湖掬,竟然一次又一次地羞辱我,丝毫不拿我当姐妹看待,等着吧,等我对付了叶江抒和那个于靖容,顺利成了惠王妃,回头再来收拾你! “好,记住你的承诺就行,回去吧。”叶湖掬浑然不觉叶溪摇隐忍的怒意,仍旧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那溪摇就先告辞。”再抬头,叶溪摇仍旧一副是恭敬有礼的态度。 道罢,不再停留,微微转身,缓步向外面走去。 出了明瑟楼的院门,叶溪摇提着刚刚在庭院中厢杏给她的灯笼四下看了看,觉得现在天色已晚,不便再去集芳园找她的娘亲晏无娇,便走到附近的一个岔道转了弯,走上通往自己待凤轩的路。 这叶相府原本是嘉靖年间一个家财万贯的儒商的府第,构造上多采用江南园林的风格。 虽说那儒商后来因为得罪了大奸臣严嵩被迫害致死,致使这府第充公,但由于几十年来一直没有住人,格局上仍旧保持着原来主家的旧貌——是处叠石假山竹径通幽,动辄小桥流水花木成林。 也正因此,整个府院显得分外幽深,本来离得不是太远的两所院子,偏偏曲折迂回的要走上好几道弯。 在走到一个花木深垂少有人往来的偏僻之处时,叶溪摇本打算停下来好好想一想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但刚刚止住脚步,突然听到附近传来一道衣袂破空的声音。 341.第341章 也是一种大毒之物 她正准备抬头去看,紧接着,不知从何处飞出一个黑色身影,毫无偏差地挡在了她的身前。 叶溪摇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两步。 而后,双手颤抖地举起手中的灯笼,向前照去。 昏暗的光线中,当她看到那个一身夜行衣黑巾遮面的颀长身影时,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口。 不过,为免自己被杀人灭口,终究还是理智地没有喊人,故作平静地道:“你……你是什么人,可不要乱来……” “叶家的五小姐,果然是思虑周全,这种情况下都能临危不乱,看来我没有找错人。”低沉柔润的声音,带着几分赞赏。 “没有找错人,什么意思?”见他没有要加害自己的意思,叶溪摇稍稍放下心来。 “自然是有事要找五小姐合作。”那黑衣人朝她走近两步,抬手向自己遮脸的黑巾伸去。 “别……别揭,我不要看到你的样貌!”叶湖掬忙抬手试图阻止。 然而,话音未落,那黑巾已经被他拉下,露出里面带了几分书卷气息的文雅面容。 “黄……黄大人?怎么会是你?”看到他竟是去年丁未科的新科状元,现任翰林院修撰的黄士俊,叶溪摇一脸难以置信。 她怎么都想不到,这个看上去温和儒雅的书生,竟然会有这么高的功夫,可以轻松翻越相府的高墙大院而不被发现。 “为何不能是我?”看她这个反应,黄士俊低低轻笑两声,不答反问。 “那不知黄大人这副打扮来找我究竟有何事?”叶溪摇略一沉吟,抬手指指他身上的夜行衣,不解地问道。 “很简单,”黄士俊从怀中取出一个带有红塞的小白瓷瓶,轻轻向她举了举,“我要你想办法每天在你那四姐叶江抒的饭菜中加入这个。” “这是什么?”叶溪摇朝那瓷瓶看了看,眸中不由划过几分警惕。 “是砒石。”黄士俊微微敛敛神色,定定地望着她道,“记住不要太多,每天只放一点点就好。” “你要害我四姐?”叶溪摇听他说得轻描淡写,面上顿时出现一抹震惊之色。 这砒石虽然不比砒霜厉害,但也是一种大毒之物,长期服用的话,半年之内必死无疑。 当初还在南京的时候,应天府曾受理过一起轰动全城的毒杀亲夫案,那犯妇毒死丈夫所用的,就是砒石。 “这你不必多问,只须按照我说得去做就好。”黄士俊微微摆摆手,将那小白瓷瓶递向她。 叶溪摇低头看了一眼,并不抬手去接,有些疑惑地望向他那张在夜色下有些不太清晰的儒雅面容道:“你为什么要对我四姐下这样的毒手?她与你有什么过节?” “没有过节,”黄士俊缓缓摇了摇头,一脸凝重地道,“但是,我不能让她嫁入福王府。” “我四姐能够嫁进福王府,那对于我们叶家来说,是莫大的荣耀,黄大人凭什么认为我会为你做这件事情?”叶溪摇眸光微动,故意板起面孔。 虽说她为了自己的前途,是打算帮助叶湖掬对付江抒,但这些都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 342.第342章 亏得还是状元及第 黄士俊垂下握着瓷瓶的手,再次向她走近两步,面色微微缓和几分,轻声道:“就凭我不是让五小姐白做的,而是诚心要与五小姐合作,五小姐觉得,这个答复可以么?” “我的事情,我自会想办法来解决,不需要与人合作!”叶溪摇冷哼一声,紧盯着他道,“要我去毒害我四姐,这是不可能的!” “是吗?”黄士俊看她这副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禁嘲讽地一笑,“难道五小姐没做过这种事情?” “你什么意思?”叶溪摇心头一震,脸色瞬间大变。 黄士俊扯扯嘴角,含笑望着她:“夹竹桃,黄花杜鹃,这两种花的香气混在一起,难道不会让人患上哮喘?” “你怎么会知道?”叶溪摇的眼中微微闪过一丝疑惑。 这件事情她们做得极为隐秘,除了她与叶湖掬之外,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黄士俊淡淡一笑,偏头望向明瑟楼的方向:“方才在那所院中,你们的对话我都听到了。” “你竟然偷听我们说话——小人行径!”叶溪摇的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怒色,冷冷地瞪他一眼道,“亏得你还是状元及第,读过圣贤书的人!” “五小姐随便怎么说,只要答应与我合作就好。”拿捏到别人的把柄,黄士俊丝毫不以之为意。 “如果我不答应呢?”叶溪摇稍作沉吟,试探地道,“黄大人会怎样?” “那就对不住了,我只好将五小姐做过的事情公之于众,让全京城的百姓都知道,叶相府的五小姐,是一个多么心狠手辣的人。”黄士俊双眼微微一眯,平淡的笑容中带着几分威胁。 叶溪摇气得咬牙切齿,却又不能发作,稍稍沉默了片刻,尽量让语气显得平心静气:“我要是答应与你合作,你能给我什么?” “自然是五小姐最想要的。” “说明白一点。” “惠王妃的位子,”黄士俊抿抿唇角,淡笑着望着她,“难道五小姐不想要吗?” 顿了顿,见她只看着自己不说话,将手中的小白瓷瓶再次递向她:“拿着,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不,我不要,”叶溪摇忙退后两步,轻轻摇摇头,“既然黄大人的目的只是阻止我四姐嫁进福王府,不是非得要她死,我可以想其它办法。” “五小姐今日怎么变得如此心慈手软了?”黄士俊有些不解。 其实为了帮太子对付福王,他已经留意她多时了。在他看来,这位五小姐手段可是凌厉的很,害起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不能背负上人命,”叶溪摇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白皙细嫩的双手,轻轻叹息一声道,“这双手若是沾了血,就再也洗不掉了。” “好,只要你能够在婚期当日让她无法嫁进福王府,怎么着都可以。”平心而论,他也不想杀人。 “那这砒石,黄大人可以好好的收起来了。”叶溪摇指了指举到自己面前的小白瓷瓶。 “不,这个还是你拿着,”黄士俊抬手拉过她的手,将那瓷瓶放入她的手心,“万一你的办法不管用,还可以用得上。” 道罢,不等她再说些什么,径自向一边走了几步,施展轻功跃上附近的一棵大树,然后借助那棵大树飞向不远处倾斜的房顶,转眼消失的无影无踪。 343.第343章 提起来就来气 “小姐,小姐,怀淑郡主来了!”这日下午,江抒正懒洋洋地坐在卿冉阁东南角的鱼塘边看着红鲤嬉戏,屏浅突然急急忙忙地跑来。 “人呢?”江抒缓缓站起身,轻轻整顿了一下有些褶皱的裙袄,向着她的身后望去,并不见朱轩娆的身影。 “怀淑郡主去了后花园,”屏浅跑到近前,微微止住脚步,淡笑着道,“她说小姐的院中太过无趣,就不过来了。” “既然这样,我便去找她好了。”江抒也不介意她对于自己院子的嫌弃,唇角一扬,愉悦地笑道。 今日就是前几天去许家参加孩子满月宴的时候,朱轩娆所说的“三日后什刹海边斗草大赛”的日子。她此时能够过来,想必那比赛已经结束,也不知道究竟是怎样一番情形,精不精彩。 “那奴婢陪小姐一起去吧。”今日一大早,就听自家小姐提到斗草大赛的事情,屏浅对此也是兴趣满满。 “好啊,那就走吧。”江抒爽朗一笑,微微转身,大步向外面走去。 由于卿冉阁位于叶府后院比较靠近里面的位置,距离后花园不是太远,这样绕过几条曲折蜿蜒的花径小道,便就到了。 江抒与屏浅抬脚踏上已经属于后花园区域的碎石子小道,正打算在这视野可及的范围内搜寻一下朱轩娆的身影,突然听到附近传来一道清脆明朗的声音:“三嫂,我在这儿呢,这儿呢!” 二人闻声同时转头,但见约莫三四丈远处的一株大柳树下,朱轩娆一袭深橙色交领及膝长袄,鸭黄色百褶长裙,正挥着手臂用力地朝着她们招手。身上裙袄艳丽的色调,在这春末满目葱翠之间显得格外生动。 “嗯,看到啦!”遥遥冲她一笑,江抒领着屏浅大步朝那边走过去。 “三嫂,看我守信吧,说了今日下午过来,便就过来了。”待她们走到近前,朱轩娆拈着一根细长的柳枝向前迎了两步,得意地道。 “是啊,郡主最重承诺,一诺千金。”江抒微微止住脚步,毫不吝啬地恭维道。 “这话说得真假,三嫂你也太虚情假意了。”朱轩娆将手中的柳条随手一扔,忍不住地撇撇嘴。但不等江抒有所反应,她的面上重新浮起淡淡浅笑,“不过我喜欢——!” “郡主,奴婢听我家小姐说,你今日去什刹海边参加斗草大赛了,那斗草大赛好不好玩呀?”被她这举动逗乐,屏浅走上前来道。 “还是别提这事了,提起来我就来气。”朱轩娆脸上的笑容瞬时消失,俏丽的小脸上同时出现几分怒意。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江抒看她这个反应,不解地问道。 “还不是那个户部尚书家的赵曼青,”朱轩娆忿忿不平地道,“要不是她在比赛中作弊,弄坏了我最看重的那根草,我就进了前三名了。” “难道她为了赢得比赛,故意把郡主的草弄断了?”屏浅有些难以置信。 那赵家小姐胆子也太大了吧,竟敢为了一场小小的斗草比赛,而去动堂堂怀淑郡主的东西。 344.第344章 没有那么容易被发现 朱轩娆正想点头以示认可,但很快反应过来屏浅所理解成的意思,随即又摇摇头。 顿了顿,她道:“不是赵曼青故意把我的草扯断,而是在她自己拿来比赛的草中放了很细的铜丝。你想想,再结实的草,也比不过铜丝呀。” “那郡主是怎么发现的?”江抒好奇地问道。 这铜丝包在草中,只要那草不是太细的话,应该没有那么容易被发现吧。 “也怪她太蠢,”朱轩娆眼中很快又出现了一丝不屑,“一根草斗败了几十个人,哪里有那么结实的草,大家当然要起疑了。” “那这样看来,要想作弊不被发现,就应该多准备几根带铜丝的草。”江抒抿唇想了想,得出结论。 “什么呀——!”朱轩娆忍不住蹙了蹙眉头,“这作弊就不对,怎么能够还想着投机取巧。你知道赵曼青作弊的后果是什么吗?三年不得参加斗草大赛。” “这么严重?”为了配合剧情,江抒面上故意露出一抹惊讶之色。 “那当然,”朱轩娆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谁叫她违反了比赛的规则了呢。” “看来,这都斗草大赛还是很公平的,”江抒不禁淡淡一笑,“今年没去成,明年我一定要去看看。” “没机会了,”朱轩娆同情地看她一眼,有些遗憾地道,“今年错失了这次良机,你明年也去不成了。” “为什么?”江抒不解地道,“难道这斗草大赛明年不举办了吗?” “不是,”朱轩娆眉头很轻微地蹙了一下,提醒道,“三嫂,你忘了,今年冬天你就要和常洵哥哥成亲了。堂堂福王妃,再去和一帮未出阁的丫头们玩斗草,这成何体统。” “好吧,那就只能像今年这样,端坐在府中听你回来说了。”江抒重重叹息一声,失落的样子装得像模像样。 虽说她并不想嫁到福王府去,也正在为不嫁寻找着办法,但这话绝口不能在朱轩娆面前提。 朱轩娆虽然对自己很友好,但她是朱常洵的堂妹,心里向着的,肯定还是他。 甚至她都在怀疑,朱轩娆之所以对自己那么好,也是因为自己是未来的福王妃。 “放心,只要在大赛上有精彩的事情发生,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朱轩娆抬手拉起她的手,淡笑着道,“好了,三嫂,我们不提这个了,你陪我四处走走吧。” “好啊,”江抒敛起脸上失落的情绪,抬手向着这后花园西南角的位置指了指,“前几天来的时候,那边的蔷薇花已经开了,我们过去看看吧。” “嗯。”朱轩娆再次点点头,拉起她的衣袖走向那边。走了没多远,发觉屏浅还在后面跟着,扭过头去吩咐道,“你就不必跟来了。” 接下来不等她应声,回过头去,拉着江抒继续前行。 只不过,还没走到西南角那遍植蔷薇地方,突然她一脸惊异望向一个方向,口中同时喃喃出声:“青郎……” “你说什么?”江抒偏头看向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345.第345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 朱轩娆并未回答,一把拉起她的衣袖指向着那边,激动地道:“三嫂,你快看,他是谁呀?” 江抒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一袭青衫在不远处的小桥边缓慢踱步的叶奉之,唇角不由微微勾起:“他是我奉之哥。” “他是你哥?”朱轩娆有些震惊。 “不是我亲哥,”江抒回过头来解释道,“他是我们府上管家的孙子,和我大哥差不多年纪,我爹十分喜欢他,就从小让他和我大哥一起习文练武。虽然没有记入族谱,但我爹心中已经把他当成了义子。” “三嫂,你知道吗,他就是我要找的青郎!”将近五十个日子的街边等待,迟迟没有等来结果,弄得她几乎绝望,没想到能够在此处相见,朱轩娆激动的张开双臂将江抒保抱住,眼中微微泛起水光。 这就是所谓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什么?奉之哥就是郡主要找的人?”被她紧紧抱着,再次转头朝那边望了一眼,江抒也是极为意外。 她怎么都不会想到,朱轩娆苦苦寻找多日的人,竟然就在自己的家中。 朱轩娆将她放开,郑重地点点头,声音有些哽咽:“三嫂,我前两次来的时候,怎么没见过他?” 若是早一日知道他是这叶相府的人,她也不用那么辛酸的苦等那么久了。 “他随我爹去了湖南赈灾,前两天刚回来。”江抒从衣袖中取出一块绣帕,轻轻为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痕。 “我说怎么等不到他,”朱轩娆紧紧盯着不远处那个翩翩青影,努力压制住哭腔道,“原来在我等待的大多数时间,他都不在京城。” “他这才刚回来才两天,郡主便就见到了他,这也是郡主的诚心所致。”江抒紧跟着附和。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这话明显让朱轩娆十分受用,当即认可地点点头,顿了顿道,“三嫂,我这样过去找他行吗?” “不如还是我把他叫过来,解介绍你们认识吧。”江抒略一沉吟,轻提议道。 “好,那就有劳三嫂了。”朱轩娆想了想,觉得自己一个姑娘家,就这样直接过去,确实有些不妥,遂点头答应。 “没关系的,举手之劳而已,”江抒淡笑着摆摆手,“我现在就喊了。” “等等!”朱轩娆忙将她拉住。 她抬手向着自己头上摸了摸,又向着身上探了探,有些不确定地道:“三嫂,你看,我这头发有没有乱?穿成这样行吗?他会不会不喜欢这么艳的颜色,要不要等到明日换一套素净的裙袄再来与他相见?” “不用,”江抒看她这副紧张的样子,不禁失笑,“你这样已经很好了,没有必要这么小心翼翼地去迎合一个人。再说,奉之哥也不是这么肤浅的人,不会因为一套裙袄的差别,便决定对一个人的喜恶。” “那……三嫂,轩娆就拜托你了。”朱轩娆一脸期待地回过头。 “放心吧,”江抒抬手拍拍她的肩膀,转身朝着那边挥了挥手,大声喊道,“奉之哥——” 346.第346章 都没有多看一眼 “抒丫头?”叶奉之闻声转头看向这边,待发现叫他的是江抒时,眼中微微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大步向这边走来。 江抒看着他走到近前,也抬脚向前迎了两步,偏头冲他一笑:“奉之哥,你怎么在家呢?今日没去礼部应卯吗?” 今天上午刚从屏浅那里得知,他们叶家除了身为家主的叶向高担任内阁首辅之外,叶成宣还在户部任员外郎,叶奉之在礼部任主事。 “去过了,”叶奉之微微止住脚步,望着她道,“不过这个时节也没什么重要的典礼要办,留在官署也是闲着,便向部堂大人告了假,先行回来了。” “原来是这样啊。”江抒轻轻扯扯嘴角。顿了顿,侧身拉过后面的朱轩娆,向他介绍道,“奉之哥,这位是潞王府的怀淑郡主。” 然后,指指对面的叶奉之,为朱轩娆介绍:“这是我奉之哥,叶奉之。” “奉之见过怀淑郡主。”为了不失礼节,叶奉之拱手向她一礼。 “叶大人不必客气,”朱轩娆小脸微微一红,抬起一只手向他伸去,“快快请起。” “多谢郡主。”叶奉之缓缓直起身来。 “你还是叫我轩娆吧,”朱轩娆抿抿唇角,语调故意压得柔了几分,“郡主郡主的,听着怪别扭。” “这怎么能行,”叶奉之忙摆摆手,“奉之怎么可以直呼郡主的闺名。” “无妨的,”朱轩娆淡淡一笑,“这名字就是拿来给人称呼的,否则要它何用?” “好。”见她这么说,再推脱反而显得太过不知变通,叶奉之索性同意。 “那我可以叫你奉之吗?”朱轩娆紧接着问道。 “当然可以。”叶奉之轻轻点点头。 而后,觉得有客人在,自己待在这里多有不便,偏头看向江抒:“抒丫头,你陪郡主好好逛逛,我那里还有几册书没有誊抄完,就先回远香堂了。” 道罢,侧身绕过二人,大步向前面三重院的方向走去。 “怎么这样就走了?”望着他走远,身影为院中葱郁的花木所遮挡,朱轩娆眉头一蹙,有些遗憾地道。 “你们这是第一次正面相见,他若继续留在这里,郡主还能与他说些什么?”江抒淡笑着反问。 “这……”朱轩娆垂眸想了想,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 除了三言两语的问候之外,确实无话可说。 江抒眼眸一眯,接着道:“郡主既然已经认识了他,就不会再跑掉了,以后见面的机会多得是,一步一步来就可以。” “嗯,我听三嫂的。”朱轩娆认可地点点头。不过转而,她的面上又出现几分担忧之色,“三嫂,你说,他刚刚都没有多看我一眼,会不会是不喜欢我呀?” “郡主,你不要乱想,”江抒抬手拍拍她的手臂,“奉之哥他是第一次见到你,非礼勿视,这才是君子作风。如果他一看到郡主的美貌就移不开眼,那不就是一个贪图美色的浪荡子了嘛,那样郡主还会稀罕他吗?” 347.第347章 一般人入不了眼 “这倒也是。”朱轩娆凝神想了想,觉得有几分道理。 江抒轻轻扬扬唇角,接着道:“放心吧,有我呢,我会帮你的。” “嗯,那就谢谢三嫂了,”朱轩娆感激地冲她一笑,“我明天再来见他,现在就先回去了。” “郡主这么快就要走?”江抒有些意外。 “是啊,”朱轩娆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我要回去把府中所有的裙袄都找出来,挨着试一试,看穿哪一套最好看,如果都不合适的话,也好早些命人去买新的……” 道罢,不等江抒发出感慨,兴奋地挥着双手向着叶奉之离开的方向跑去。 江抒望着她跑远,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接下来也无意再逛后花园,便沿原路返回。 一路缓行,回到卿冉阁院门口的时候,看到屏浅双臂抱膝在门槛上坐着,脑袋埋在膝盖上。 不解她这是何意,江抒缓步走过去,微微屈身,扶她直起头,却发现她满脸竟是泪痕。 她的心中顿时一紧,忙拿出绣帕递向她:“怎么了?刚才在后花园的时候还好好的,谁欺负你了?” “没有人欺负奴婢,”屏浅接下那绣帕,擦了擦脸上的泪痕道,“奴婢就是一想到自己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心里就好难过。” “别多想了,你还有我,还有叶家所有关心你的人。”江抒轻轻抬手扶她站起身,“你如果真得那么想有父母,不如我让爹收你做义女。” “不,我不要——!”屏浅身子一颤,下意识地将她甩开。 江抒看她反应有些强烈,眸中微微出现几分不解:“怎么了?这样不好吗?” “不是,”屏浅忙摇摇头,“奴婢只想好好伺候小姐,不敢有非分之想。” “这怎么会是非分之想?”江抒不赞同地道,“想要有父母疼宠,这是人之常情。” “好了,小姐,我们不说这个了,”将那绣帕放入衣袖,屏浅有些红肿的眼睛里微微划过一丝复杂之色,“奴婢听说大少爷明日要去清风楼见魏家小姐。” “不错,”江抒并未注意到她的异样,轻声道,“大哥他年纪也不小了,该成亲了。” “那小姐觉得大少爷能看上那魏家小姐吗?”屏浅又问道。 江抒凝眸想了想,轻轻摇摇头:“这个不好说。大哥他都二十三岁了还未娶亲,就说明他的眼光一定很高,一般人入不了他的眼。不过,我听说那魏家小姐也是一个才貌双全百里挑一的女子,也许就能够看得上。” “听小姐这么一说,奴婢真想见见那位魏家小姐。”屏浅稍稍沉默片刻,面上情绪更为复杂。 “是哈,有可能会成为大嫂的人,是应该见一下。”江抒没太留意她,没有察觉到,想到什么,眼眸微微一眯,抬脚踏进卿冉阁院门。 次日早上,叶府大门口。 叶成宣一袭湖蓝色云纹道袍,腰系绦环,头束玉冠,刚刚风度翩翩地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车夫正准备驾车前行,后面突然转来一道急促的女声:“等等,等等,等等我——” 叶成宣掀开帘子,向外看去,只见江抒一袭玉白色直身,黑发绾成单髻,头戴网巾,一副男子的打扮,气喘吁吁地跑出门来。 348.第348章 为什么要说这些 “抒妹,你出来做什么?还这副打扮?”叶成宣摆摆手示意那车夫先停下来,向她身上指了指,有些不解地问。 “大哥去相未来嫂子,我当然是要去为大哥长长眼了。”江抒扬扬唇角,提着略长的衣摆走下回廊的台阶,理所当然地道。 “胡闹,快回去,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叶成宣眉头不由蹙了蹙。 “哪里有胡闹,我这可是认真的。”江抒一本正经地道,“你要是看不准人,将来娶个悍妇回来,再对我这个小姑不好怎么办?” “放心吧,不会的。”叶成宣看她这副振振有词的样子,顿时有些无语。 难道他的眼光就这么拙,连一个人会是什么样的性情都看不出来? 再说了,这去见人也不过是为了顺应家人的意思,他就从没打算应允了这桩婚事。 “就算这样,多一个人也不会有什么坏处呀。”江抒此时已经走到马车跟前,微微止住脚步。 “如果我不许呢?”叶成宣自上而下地望着她道。 “那我就雇辆马车,自己过去,反正我知道那清风楼在哪里。”江抒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作势要走。 “好了,上来吧。”叶成宣见她态度坚持,知道说服她回府已经不太可能,只有妥协。 “大哥,我就知道你最好了。”江抒立即转回身来,将一只手伸向他,任由他把自己拉上车去。 叶府大门之内,花木环绕的照壁旁,屏浅双手扶着壁石,望着外面马车驶离,木门紧紧闭合,眼中微微泛起水光。 虽然昨晚大少爷特意去卿冉阁找过自己,向自己暗示,他有喜欢的人,之所以不对家人说,也不对那个人表明态度,是怕她会受到伤害,这次同意去见魏家小姐,也只是为了不让老夫人生气,但她心中还是忍不住泛痛。 她知道他说得那个人就是自己,但自己只是一个丫鬟,身份低微,根本配不上他,自己的存在,只会让他为难。 正暗自难过着,冷不防,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低沉凝重的声音:“只要叶成宣的立场明确,你又何必在意这身不由己的见面呢。” 屏浅微微转头,看到后面一袭玄色衣衫手握佩剑的罗新,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意外:“你怎么会知道?” “这不重要,”罗新绕过挡在前面的花木走到她的面前,定定地望着她道,“你只需要知道,只要你的态度不变,他的态度也不变,就算等上八年,十年,甚至更久,也都是值得的。” “我不能这么自私,”屏浅对此并不太认同,“他还有大好的前程,我不能耽搁了他。” “那你是打算放弃吗?”罗新不禁嗤笑一声,“别以为这是为他好,他若失去了他最珍视的,就永远都不会好。” “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屏浅心头一震,面上瞬时出现几分不解之色。 罗新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淡淡道:“因为我不喜欢《涉江采芙蓉》的遗憾。” 语毕,也无意停留,转身离开。 屏浅站于原地,在心中默念了一遍他所说的诗中的内容,顿时泪眼迷滢起来。 那首诗是这样的: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349.第349章 想必已是这里的熟客 这厢,马车已经穿过几条宽窄不一的巷道,驶进西长安街。 由于叶府所在的小时雍坊距离西安门大街并不是太远,接下来的路线十分明确,便是沿西长安街向西,到达与宣武门里街相交的西单牌楼处北转,然后顺着向北延伸的宣武门里街继续前行,走到最近的一个丁字交口处东转。 此时刚进暮春四月,暖阳高照,东风和缓。时间虽然尚早,街道上却早已经是人来人往。 穿梭往来的行人车轿,让马车行驶的十分缓慢,这样抵达位于西安门大街的清风楼附近的时候,太阳已经微微南斜了。 江抒与叶成宣先后从车上下来,就看到西安门外两三丈宽的街道上,店铺林立,车轿往来,行人如梭,一派繁荣昌盛之象。 吩咐车夫去将马车停好,叶成宣带着江抒穿过熙攘的人群,走到清风楼门口,站于外面迎客的小二哥立即热情地迎了上来:“二位来了,快快里面请。” 叶成宣微微点点头,牵着江抒随他踏进门槛,淡笑着问道:“不知燕喜斋的曾媒婆定下的房间是哪间?” “在楼上,二位请随我来吧。”那小二哥抬手向着附近的木质楼梯指了指,笑着走过去为二人引路,将二人引上了三楼。 所谓的房间,其实并不是四面环隔的单间,而只是在席坐与席坐之间,以屏风隔开。这种置设风格,与朱常洵那位于崇文门大街上云香楼中的留待客人以文会友的雅间有些相像。 不过,江抒却不认为那以说亲为生的媒婆会有这等雅意深致,依她看,十有八九是她想要多扣下一些他们叶家给的银子,而有意选得稍微便宜一些的地方。 那小二哥扯下搭在肩上的抹布,擦了擦二人面前的桌子,满面笑容地道:“二位,快快请坐,您二位要些什么?” 叶成宣偏头看了旁边的江抒一眼,猜想这个最近犯上贪睡毛病的妹妹这么早出门很有可能没吃早饭,扯扯唇角道:“先端些你们这里特色的甜汤和点心来吧,饭菜待会儿再点。” “好嘞,二位请稍等。”那小二哥扬着嗓子答应一声,快步向外面跑去。 叶成宣望着他跑远,回过头来再次看向身旁的江抒,微微一笑:“抒妹,快别站着了,坐吧。” “嗯。”猜想到那甜汤点心叶成宣很有可能是为她点的,江抒心头不由升起一丝暖意,笑着点点头,走过去坐下。 兄妹二人刚刚分对面坐好,还未来得及抬起头,突然听到前面不远处传来一道浑厚沉稳的声音:“文孺兄,心一兄,我们就坐在这里吧。” 江抒闻声侧身向那边望去,只见三个身穿长衫头戴巾帽的中年男子从楼梯口走上来,并未有小二哥的引领,正打算在过道对面他们侧前方的那个隔间里入座,想必已是这里的熟客,遂有些好奇地压低声音向对面的叶成宣问道:“大哥,这三个人是谁呀,你认识吗?” 350.第350章 哪里透露出有这一意向 叶成宣转头向那边看了一眼,低声道:“高一点的是兵科给事中杨涟,胖一点的是刑部主事王之寀,说话的那个是都察院御史左光斗。” “这么看来,胖的那一个,还没大哥的官大呢!”江抒不禁一笑。 昨天上午屏浅在告诉她叶成宣和叶奉之的任职的时候,同时还告诉了她,六部中的员外郎是从六品,主事是正七品。 “别胡说,当心被人听到。”叶成宣再次朝那边看了看,回过头来提醒。 “好,知道了,”江抒眨眨眼睛,声音压得更低几分,“那个兵科给事中杨涟是兵部的人吧?给事中是几品呀?有员外郎大吗?” “给事中不是六部的官职,那杨涟是六科廊的人。”叶成宣耐心地解释道。 “哦,我知道了,”江抒眼眸微微一眯,“那就是前晚家宴上爹所说得言官,对不对?” “不错,”叶成宣点点头,“还有那个都察院御史,也是言官。” “这么说,就是他们非得逼着皇上让福王去洛阳就藩,害得爹左右为难喽?”江抒再次向那边瞟了一眼,为了在大哥的面前表现出心向父亲,言语间颇带着几分不满。 这也不能怪他们,”叶成宣轻轻叹息一声道,“他们身为言官,向皇上进言也是职责所在。” “那他们为什么都向着太子,没有一个人为福王说句话呢?难道福王真得比不上太子?”江抒略一沉吟,接着问道。 虽然她不太待见那个外表温和无害实则阴险狡诈的朱常洵,但他言行举止间所透露出的才能智慧却是不可否认的。 叶成宣轻轻摇摇头:“他们向着的不是太子,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祖制。福王再优秀,他不是嫡子,他也不是长子,他就不能名正言顺……” 说着,突然想到什么,面上微微出现几分复杂之色:“抒妹,你不会是想当皇后吧?” “没有,怎么会……”江抒连忙摇摇头,同时有些无语。 她到底有哪里透露出自己有这一意向了? “没有就好,”叶成宣稍稍松了口气,抬手覆上她放在桌子上的那只手,“大哥告诉你,在皇上赐婚之前,对于将来谁当皇帝,大哥一点都不关心,但自从皇上赐了婚后,大哥就希望福王不要当皇帝,因为你不适合待在后宫。” “大哥放心,我永远不会有这种想法的。”江抒敛敛神色,郑重地承诺道。 她是个喜欢自由受不了约束的人,别说是后宫,就是福王府,也不想进。 兄妹二人低声说话间,那边两个言官加一个刑部小官的三人组合已经相让着坐了下来,接下来便是毫无避讳的高声谈论。 只听其中一人道:“二位听说了吗,昨天晚上太后、皇后和太子的生母王恭妃一起去了乾清宫,向皇上施加压力,让他同意把太子过继到皇后的名下。” “在下略有耳闻,那皇上能同意吗?”另一个声音说,“这太子一旦过继给皇后,就成了嫡子,到时候福王可是一点儿机会都没有了。” “听说皇上当时没表态,太后、皇后和王恭妃走了之后,郑贵妃就去了,我看这事悬。”方才最先开口的那个沉稳的声音接着响起。 351.第351章 为得皇位不择手段 江抒与叶成宣对看一眼,眸中兴味一闪而过,好奇地侧身再次向那边看去。 只见那个高一些的兵科给事中杨涟面带忧虑地点点头:“不错,这郑贵妃一直想让福王当储君,又怎么会任由太子成为嫡子,她一定会从中作梗的。” “哼,她若是敢,我明日就去联络六部科道,一起联名上疏,奏请让福王马上去洛阳就藩!”略胖一些的刑部主事王之寀恼怒地一拍桌子。 “没用的,心一兄,”坐在他对面的都察院御史左光斗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如果皇上肯听我们的进言,这么多年来,福王又怎么会一直滞留京城。” “遗直兄说得不错,”那兵科给事中杨涟赞同地道,“前些天太子师孙大人结集六部官员冒雨齐聚千步廊,跪求让福王尽快去洛阳就藩,皇上都是不理不睬,又怎么会把我们的一道联名奏疏当一回事。皇上的眼里,就只有郑贵妃和福王。” “唉,真是因私废国,因私废国呀——!”刑部主事王之寀是个沉不住气的人,听二人如此说,忍不住哀叹出声,“如此下去,我大明江山危矣——!” “这位大人言重了,皇上厚待郑贵妃和福王,不过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对于自己妻儿的疼爱,硬要将其与江山社稷扯上关系,未免显得太过牵强。”正在这时,附近突然传来一道略带嘲讽的女声。 几人同时侧身向外看去,只见前面不远处的隔间旁,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 她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身穿藕荷色绣海棠对襟及腰短袄,缃黄色百褶长裙,腰配一尺短剑,模样生得很是俏丽,丽色中又隐约透着几分飒爽英姿。 “你是何人?一个姑娘家懂什么!”被她驳斥的王之寀站起身来,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面色沉郁地道。 那女子瞥他一眼,并未应答,抬脚向里走了几步,望着隔间中的三人道:“想必各位大人也是妻妾成群吧,那就应该知道,妻妾儿女多了,一碗水难免有端不平的时候。郑贵妃生的福王也是皇上的亲生骨肉,难道皇上就不应该对他略有偏爱?” “这……”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那女子哂笑一声,又接着道:“我看呢,那太子倒是心机颇深,为得皇位不择手段,生母明明尚在人世,却还想要托名于皇后!” “姑娘此言差矣……”其中最显沉稳的都察院御史左光斗微微抬抬手,正想为此解释一下,但才刚刚开口,却被她冷声打断。 “怎么差了,难道他想要过继给皇后,不是为了稳住他的太子之位?” “……” 三人互相对看一眼,又是无言以对。 那女子眼眸一眯,满脸不屑地继续道:“还有你们,一个个满口仁义道德,说什么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着想,还不是因为太子是长子,将来继承皇位名正言顺,站在他那一边,就能够青史留名!” 352.第352章 不想嫁到你们家去 “你说什么?”何时被人如此羞辱过,本就一脸沉郁的王之寀面色瞬时变得更加难看。 “我说,你们反对福王,支持太子,不是为了大明江山,而是为了身后浮名。”那女子高傲地扬了扬头,加大声音一字一顿地道。 “你……”王之寀一时气不过,猛地扬起手来。 “怎么?被我言中,恼羞成怒了?”那女子并不惧怕,反而向前迎了两步。 “心一兄,别冲动,她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不要跟她一般见识。”坐于王之寀旁边的杨涟怕他一气之下真得动了手,忙起身将他拉住。 “你才乳臭未干呢!”那女子冷冷瞪他一眼,抬手摸了摸腰间的短剑,挑衅地看向旁边的王之寀,“不服的话,本姑奶奶可以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文孺兄,你放开我!”被她彻底激怒,王之寀用力地甩了甩手臂,挣扎着想要脱身。 杨涟却并不听从,反而加大了拉住他的力道,抬头看向对面的左光斗道:“遗直兄,快帮我拉他下去,我们去别处吧。” “好,好……”为免这沉不住气的王之寀真得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左光斗忙点点头,走过去从杨涟的手中接下他的一边手臂。 接下来,两个人不顾王之寀的挣扎,拖着他向不远处的楼梯走去。 那女子双手环胸,向前跟了两步,丝毫没觉到人家是不跟她一般见识,一脸得意地道:“知道本姑奶奶的厉害,怕了吧。你们这群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就活该落荒而逃。” “你这小姑娘,说话怎么如此口无遮拦,再这么下去,当心祸从口出!”已经快要走到楼梯口的杨涟倏然转过头来,板着面孔教训道。 “是吗?那就多谢提醒了。”那女子下巴傲慢地一抬,故意拉起腔调。 看着三个人走下楼梯,这才想起自己此来的目的,转身向里走了几步,来到江抒与叶成宣所在的隔间旁。 她环眸打量了二人一番,目光落在坐于江抒对面的叶成宣身上:“你就是叶相府的大少爷叶成宣吧?” “不错,在下正是,”叶成宣淡淡一笑,缓缓站起身,有礼地向她抬了抬手,“敢问姑娘可是吏部尚书魏大人家的小姐?” “我不是,”那女子爽利地摆摆手,“我来呢,就是为了告诉你,疏楹她有自己喜欢的人了,不想嫁到你们叶家去。” “那不知姑娘是……”江抒紧随着站起身来,友好地冲她笑了笑。 其实在她与杨涟、王之寀、左光斗争执之前,她就已经为她那明丽张扬的气势所吸引,只不过没想到她竟然会向三人发难。 “我叫郑清圆,是魏疏楹的好朋友。”那女子扯扯唇角,豪爽地报出自家姓名。 “莫非姑娘是国丈府的小姐?”想到她之前所说得那些话处处维护郑贵妃和福王,叶成宣猜测道。 “聪明,不愧是当朝首辅的公子,京城四大公子之一。”郑清圆抬手拍拍他的手臂,赞许地一笑。 353.第353章 想到什么来什么 姓郑?国丈府的小姐? 江抒站于一旁,听着二人的对话,眸光不由微微一动。 虽然由于皇帝后妃的父亲都可以称之为国丈,她并不知道这京城的国丈府有几个,但通过这两个关键词,还是隐约猜测出眼前女子的身份。 这郑清圆,十有八九是郑贵妃的娘家人,朱常洵的……表妹? 假如按照年龄,应该是这样。 不过,表哥、表妹,这在古代可是经久不衰的话题。 想到之前那寿阳长公主府的大小姐侯亭柯对于朱常洵的纠缠,江抒唇角微微浮起一抹好玩意味。 话说,这该不会又是他的一个倾慕者吧? 正暗自思忖着,不经意偏头,突然看到旁边郑清圆一脸惊喜地望向她刚刚过来的方向。 江抒有些好奇,缓步走出隔间,站在过道中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前面不远处的楼梯处,朱常洵一袭纯白直身,与孝期未满同样身着白衫的于靖桓并肩向这边走来。 真是想到什么来什么。 江抒眼眸轻轻一眯,目光投向身前的郑清圆,这下又有好戏看了。 假如按照江抒的猜想,这郑清圆应该立即张开双臂扑过去,一把挽住朱常洵的手臂,娇嗔地叫着常洵哥哥。 但没想到的是,人家竟然纹丝未动地站在远处,反而朝着朱常洵勾了勾手指头:“常洵,过来。” 这是什么情况? 江抒面上不由出现一抹疑惑之色,侧头看向对面的朱常洵,却见他竟然真得很听话地走了过来。 走到近前,朱常洵目光微微掠过侧后方一袭男装的江抒,落在前面郑清圆的脸上,扯扯嘴角道:“你不是请了四个江湖侠士当师父,在家中潜心习武吗?怎么有功夫出府了?” “当然是他们四个人所教的我都学会了,”郑清圆扬扬脑袋,得意一笑,“而且集他们四人功夫所长后,现在单打独斗,他们谁都打不过我了,我打算再拜新的师父……” 说着,想到什么,敛敛神色,一本正经地提醒道:“别你呀你呀的,我可是你的小姨,见了长辈,怎么可以如此不知礼数。” 小姨? 听到她这脆生生的声音,江抒比刚刚看到她对朱常洵无礼时还要惊讶。 难道她不是朱常洵的表妹,而是郑贵妃的妹妹? 只不过,这比外甥还小的小姨…… 江抒唇角微微抿了抿,再次将目光移向对面的朱常洵,准备看看听了这话后他是什么反应。 朱常洵眉头很轻微地蹙了一下,并未应答,稍作沉吟,轻声道:“那你准备拜何人为师?” “这个嘛……”郑清圆眼珠轻轻一转,大步走到附近窗前,向着不远处皇城的方向指了指:“苍山派四大弟子中最出色的一个,京城四大公子之一的——宋案。” “宋案在父皇身边,恐怕没工夫教你。”朱常洵偏头向那边看了一眼,淡淡说道。 “所以,才打算要找常洵你来帮忙嘛。”郑清圆迅速转过头,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这是你的事,本王不管。”朱常洵不假思索,一口回绝。 “这可不行,”郑清圆并不依他,抬手扯下腰间的短剑,向着他举了举,“不然还是照老规矩,比试一下,谁输了,答应对方一个要求。” 354.第354章 不知又有什么后果 “你就不怕赢的那个是本王?”朱常洵淡淡瞥她一眼,言语间带着几分威胁。 以往的比试中,她可是从来就没赢过。 “愿赌服输!”郑清圆垂下握着短剑的手,回答地干脆利落。 “好,”她都这么说了,朱常洵也没有反对的理由,微微点点头,望着她道,“若是本王赢了,你能答应本王什么?” “你想让我答应什么?”郑清圆不答反问。 “很简单,”朱常洵环眸打量了她一番,低声道,“以后不准再当着外人的面,说你是本王的小姨。” 被一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丫头叫外甥,实在是有失体面。 “这没问题!”郑清圆眨眨眼睛,冲他粲然一笑,“要是我赢了,你就必须得答应让宋案当我的师父。” “明日下午去王府马场找本王,先赢了再说。”朱常洵并不一口答允。 “好,那我就先回去准备了。”郑清圆满意笑了笑,将那短剑重新挂回腰上,抬脚绕过他走向来时的过道。 不过没走几步,突然想起什么,转身看向隔间中的叶成宣:“记得不用等了,疏楹她不会来了。” 道罢,不再停留,回身继续向外走去。 望着她走远,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朱常洵缓缓转过身来,看向扶着屏风站于过道中的江抒,唇边微微勾起一抹浅淡笑意:“叶小姐这幅打扮真是别致呀!” “家里托媒人为大哥说了亲事,大哥他今日来见人,我来替他长长眼,穿女装多有不便,因此才会穿成这样。”江抒心中一慌,忙着解释。 她怎么差点儿忘了,自己现在尚在禁足期间。私自出府一事,被这个人撞见了,不知道又有什么后果。 朱常洵听她这么说,倒也没有再追究下去的意思,眸光微微一闪,望向站于里面的叶成宣:“叶小姐与叶公子兄妹情深,真是让人羡慕呀!” “王爷见笑了,”叶成宣向外走了两步,朝他抬抬手,淡笑着道,“那位小姐因事不能前来,王爷和于公子如不嫌弃,就让成宣做东,这边坐吧。” “王爷,湛公子他还……”为免朱常洵在二人面前不好推辞,于靖桓忙凑上前来。 “那你便过去一趟,把他叫到这边来吧。”对于叶成宣的相邀,朱常洵并未有拒绝的意思,微微扬扬唇角,目光再次移向对面的江抒与叶成宣,“二位应该不介意多出一个人吧?” “当然不会,”叶成宣淡笑着道,“不知那位身在何处,不如成宣亲自去请。” “不用了,我去就好。”于靖桓轻轻摆摆手,抬脚大步向里面走去。 这厢,三个人刚刚在隔间中的方桌旁相让着坐好,前去叫人的于靖桓已经去而复返。 与他一同过来的,是一个大约二十三四岁身穿深绿色衣衫的青年男子。 江抒看他这衣着与样貌,觉得有些眼熟,仔细一想,发现竟然是数日前在凤林书院的丽泽堂中,张先生的课上,那个与于靖桓坐在一起的人。 355.第355章 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存在 见江抒一脸好奇地望着他,朱常湛缓步向前走了两步,朝着相邻而坐的她与叶成宣抬了抬手道:“叶公子,叶小姐,在下有礼了。” “不知阁下该如何称呼?”叶成宣随即站起身来,抬手还他一礼。 由于朱常湛只是在朱常洵身边做事,并无官职在身,也没什么名气,很少有人知道他这个人的存在。 于靖桓走上前来,为他介绍道:“这位是秦王朱樉八世孙,朱常湛,湛公子,王爷的族系堂兄。” “原来是湛公子,快快请坐。”叶成宣忙伸手向着旁边的空座指了指,然后偏头看向一旁的于靖桓,“于公子也请坐。” “好。”二人对看一眼,点点头,向里走了两步,分对面在席中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此时,那引领江抒与叶成宣上楼的小二哥已经用漆盘端着两碗黄桃玉米羹和几盘点心过来,看到原本的两个人现在成了五个人,其中还有一位是当今的福王,将漆盘中的东西一一摆在桌上后,立即道:“众位请稍等,小的再去端些甜汤来。” “不必了,”朱常洵转过头去,朝他摆摆手,“去准备上菜吧。” “是。”福王殿下发话,那小二哥自然不会有任何异议,恭敬地答应一声,端着漆盘退了出去。 “这是为你点的吧?”看着那小二哥走远,朱常洵回过头来,目光扫过桌上的甜汤点心,抬头望向对面的江抒。 “不是给抒妹点的,是给我点的,”不等江抒作答,叶成宣轻轻摆摆手道,“成宣今早起晚了些,怕耽搁了见面时间,便没有在家用早饭。来到之后发现对方还没到,就点了些点心甜汤,准备先行充充饥。” 这个时候吃点心,一想便知是没吃早饭,没吃遭早饭最大的原因就是起床晚了。 而女子勤快贤惠是非常重要的,他不能让自己一向疼爱的妹妹在福王那里留下懒惰的坏印象。 “既然王爷和于公子、湛公子赶上了,那就一起吃吧。”心知这名义上的大哥如此说是为了自己好,江抒淡笑着将面前的几盘点心推到桌子中央。 这些点心的分量可是不小,她不能害得他将它们全部吃下去。 “那本王便不客气了。”对上她清澈澄明的眼眸,朱常洵眸光微微一闪,抬手拿起身旁的竹筷,夹了一块雪白的小糕点,隔着桌子递向她,“这杏乳糕可是清风楼的名吃,来尝尝。” “这……”江抒没想到他会有这举动,不知他这么做是何用意,面上不由出现一抹迟疑之色。 顿了顿,见他正含笑唯唯地等着自己来接,觉得当着别人的面拂了他的好意不太合适,遂拿起旁边的筷子将那糕点接下,扯扯唇角道:“多谢王爷。” “叶小姐不必客气,你是本王未来的王妃,本王这么做是应该的。”朱常洵愉悦地收回手来,笑意深及眼底。 还不知道是不是呢!江抒看这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忍不住腹诽。 不过,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在面上保持着浅淡随和的笑意,将那小巧的糕点轻轻放入口中。 356.第356章 待在这里不太合适 接下来,为免他再有什么行动,便微微偏头错开他的目光,看向一旁的于靖桓:“于公子,好几天不见靖容了,她还好吗?” “妹妹她……还好。”于靖桓略一迟疑,轻轻点点头。 江抒并未注意到他神情有异,淡淡一笑道:“麻烦于公子回去告诉她,江抒有些想她了,但最近不能随意出府,她若得闲,可以去相府找江抒。” “好,我回去后一定转告她。”于靖桓轻声答应道。 “那就多谢于公子了。”江抒淡笑着点点头。 顿了顿,想到什么,转头看向身旁的叶成宣:“大哥,那魏家小姐没有过来,反正也不需要我给长眼了,我就先回去吧。过会儿酒菜上来,你们把酒言欢,我一个女儿家待在这里不太合适。” “你一个人走怎么能行?”叶成宣虽然觉得这种场合确实不适合她,但对于她的提议却是有些不太放心。 “没事儿,这里离家那么近,很快就能到了。”江抒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那……马车在外面,你就坐车回去吧。”叶成宣想了想道。 “不用了,”江抒有心想要感受感受这内城主街的繁华热闹,淡笑着摆摆手,“这路上人这么多,坐车还没走着快呢。” “那你路上千万要当心。”叶成宣再次叮嘱。 “放心吧,”江抒朝他投去安慰地一笑,站起身来,向着朱常洵、于靖桓和朱常湛抬了抬手,“王爷、于公子、湛公子,江抒就先告辞了。” 语毕,不等三人应声,大步向外走去。 出了清风楼,江抒却并未立刻离开,而是面东站在人来人往的西安门大街上,对着那高耸的西安门城楼凝望了好一阵子。然后方才缓缓转身,向西走去,在前面的丁字路口南转,进入宣武门里街。 在快要走到与西长安街相交的西单牌楼处时,不经意转头间,突然看到对面的街边一道深紫色官服的身影,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惊喜之色,拨开错乱的人群艰难地向那边走过去,一边挥着手大喊:“朗大人,朗大人……” 朗莫闻声转头,看到人群之中一袭男装朝他挥手的江抒时,眸中不由划过一丝意外:“江姑娘?” “嗯——!”江抒郑重地答应一声,步子稍稍加快了几分。 朗莫略一迟疑,向着身旁的几个锦衣卫军士交代了几句,抬脚大步迎了上来。 “朗大人,终于又见到你了!”在两个人相距只有两三步距离时,江抒微微止住脚步,语调中带着几分感叹。 朗莫轻轻点点头,凝眸望着她:“这些天来,过得还好吗?” “嗯,挺好的。”江抒稍稍敛敛神色,伸手探向之前在石景山下的密林中他那只被狼咬伤的右臂,关切地道,“这伤怎么样了?” “一点儿小伤而已,不必担心,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朗莫低头向着自己那只受伤的手臂看了一眼,缓缓摇摇头。随后,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江姑娘你……” 357.第357章 还是忍不住要与她靠近 “朗大人,对不起,那日在马车上,家人都在,我不便下车与你说话。”江抒猜想他可能是要提及此事,连忙道歉。 “无妨的,我知道,你也是身不由己。”朗莫轻轻舒了口气,善解人意地摆摆手。 只不过,望着她那张清丽面容的目光,却微微深凝了几分。 当日那辆马车,虽然并没有明确的标记,但看那档次,以及外面的赶车之人,他还是猜出了,那是叶相府的马车。 而江抒坐在那辆马车上,便多少与叶相府有些关系。 想到她将自己从东厂大牢救出来的那晚,在戎政府街灯市的时候,她无端地遭人劫掠刺杀。 想到那个被她称之为六妹的莽撞丫头管她叫四姐。 想到前些天带她去石景山游玩,经过这附近,听到路东边的高墙之内六部官员为福王就藩之事争吵的时候,她那么关注。 他才终于想起来,叶相府的嫡出四女,那个被皇上亲下圣旨指婚给福王的女子,闺名便叫做江抒。 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原来他所认识的江姑娘,那个沉静却又明朗的女子,竟然是个与别人有婚约的人。 当时得知这一真相,无端的失落过后,他本是打算,为了彼此都好,以后不再与她相见。 但没想到,当晚回到家中,一整夜的无眠都是她那挥之不去的明丽的笑容。 次日巡城的时候,便还是忍不住来了这距离叶相府所在的小时雍坊最近的宣武门里外街道和西长安街。 而此后的每日,更是潜意识里不愿再往别处,每次亲自巡视的都是这附近范围。 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楚,他这么做,究竟是因为她对自己隐瞒身份的事情难以释怀,还是只是单单期盼能够再有机会看她一眼。 朗莫心中的波动,江抒自然不会知晓,感激地冲他扬扬唇角:“朗大人,谢谢你能够理解。” 朗莫微微摇摇头。顿了顿,轻声道:“还是叫我雁程吧。” 只是,这话一出口,连他自己也是一愣。 没想到自己在得知她的身份后,竟然还是忍不住要与她靠近。 江抒并未注意到他神情有异,随即淡笑道:“那你也叫我江抒吧,江姑娘江姑娘的,听着怪别扭。” “嗯。”朗莫不太自然地点点头。接下来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她,稍作沉默道,“快回家吧,一个姑娘家独身在外,家人会担心的。” “好,那我就先回去了。”自己毕竟是偷偷跑出府的,为免被老夫人知道后挨罚,江抒也不愿意在外面久留。 反正他那只被狼咬伤的手臂能够轻松抬落,应该已经没什么事了,等到自己禁足结束之后见面有得是机会。 道罢,缓缓转身,抬脚向着附近的西单牌楼走去。 但刚走没几步,身后突然传来朗莫微微有些压抑的声音:“江抒——” 江抒脚步顿了顿,轻轻转回头,含笑望向他,等着他开口。 朗莫略一迟疑,向前两步,轻声道:“我是想说,一个多月后的端午节,城东四十里外通州张家湾段的大运河上有龙舟赛,你要不要去看?” 358.第358章 已经算是比较迟了 “我——可以去吗?”还从来没有身临其境地观看过龙舟比赛,江抒抬手指指自己,有些惊喜地问。 “可以。”朗莫看她这副激动的样子,面色稍稍缓和几分,轻轻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当然要去了,”江抒扯扯唇角,偏头冲他一笑,“有热闹可凑,怎么可以轻易错过!” “那就说好了,端午节当日的卯正时刻,我还在上次见面的西长安街中段路北等你。”朗莫紧接着道。 “这么早啊?”江抒眉头不由一蹙,“不能晚一会儿吗?” 这卯正时可是早上的六点,六点啊! 六点到达约定的地点,就意味着她得在这个时间之前完成穿衣、洗漱、梳妆等一系列动作。 这对于一个像她这样习惯性不到日上三竿绝不起床的懒人来说,实在是太艰难了。 朗莫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面上微微有些松动,不过却也没有立即点头答应,稍作沉吟道:“龙舟比赛辰正时开始,那张家湾离京城有四十多里,骑马单程就要半个多时辰的时间,如果不想错过比赛的开场,这已经算是比较迟的了。” “好吧,那就卯正时刻吧。”江抒一咬牙,艰难地做出决定。 这端午节一年才有一次,今年看过,明年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不能完整的看下来多少有些遗憾,她就豁出去了。 大不了在这前一晚,她从太阳落山起就开始睡下,提前把精神养足了。 “好,”朗莫微微点点头,偏头看了一眼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轻轻向她摆摆手,“快些回去吧。” “嗯,那江抒就不耽搁锦衣卫巡城指挥使大人巡城了。”已经做出决定,也就没有再纠结的必要,江抒淡笑着答应一声,转身向着前面的西单牌楼走去。 但是,没走几步,突然想到什么,回过头来道:“那天我若没能及时赶来,你就再等我半柱香的功夫,到时候我若还不来,就说明出不了府了,你就不用等了。” 道罢,不再停留,轻轻回身,大步穿过面前的西单牌楼,向东转进西长安街。 朗莫站于原地,定定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直到那着了男装的小巧身影淹没在错乱的人群中许久,方才回过神来,准备带领等在一旁的几个下属继续巡城。 然而,刚刚转身向那边走了没两步,突然一个被安排到别处巡视的锦衣卫军士急匆匆地穿过西单牌楼向这边走来,一边慌慌张张地高声大喊:“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出了什么事?”朗莫神色一凌,微微止住脚步。 那锦衣卫军士快步走上前来,重重地喘息了一阵道:“是瑞安长公主府的万公子,他在正阳门大街上驱马疾驰,撞伤了一个卖香包的小孩。” “为何不拦住他?”朗莫眉头不由一蹙。 那锦衣卫军士有些无奈地道:“属下出言相劝了,但他不肯听。他是瑞安长公主府的长公子,属下不便强拦。” “那孩子怎么样?伤势严不严重?”知道这事也不能全怪他们,朗莫接着问道。 “这……伤得不轻,”那锦衣卫军士略一迟疑道,“朗大人,您还是亲自去看一下吧。” 359.第359章 果真是见色忘义 这厢,江抒在西长安街路北最近的一个巷口转过弯,穿过几条宽窄不齐的巷子回到叶府门口,正准备走上台阶去敲门,不经意偏头间,突然看到府门侧对面的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梧桐树下,停着一辆雕栏画壁的宽大奢华的马车。 在那马车赶车的位置,坐着一个身穿青黑色直裰,头戴六合一统帽的车夫,正斜倚在身后的车壁上闭目养神。 江抒隐约觉得这辆马车有些眼熟,似是在哪里见过,想着要不要过去叫醒那车夫问问他家主人是谁,正迟疑间,紧闭着的黑漆大门突然被从里面拉开。 江抒闻声回头,只见朱轩娆一袭水红色绣蔷薇交领及腰短袄,湖蓝色百褶长裙,耷拉着脑袋跨过门槛走出来,显得有些垂头丧气。 “郡主?你怎么来了?”没想到会在自家门口见到她,江抒微微有些意外。 朱轩娆迅速抬起头,看向站于台阶下男装打扮的她,并未顾得上作答,蹙着眉头迎上前来道:“三嫂,你可算是回来了!”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江抒看她这副焦急的样子,轻声问道。 “你知道嘛,快急死我了!”朱轩娆双手提裙走下门前的台阶,在距离她三四步远的地方停下来,“我去远香堂找奉之,他不在,我去卿冉阁找你,你也不在,你们都去哪里了?” “家里托媒人为大哥说了亲事,今日大哥去见人,我在家闲来无事,就跟着一起去了。”江抒敛敛神色,诚恳地解释。 只不过,一双澄明的眼眸,却忍不住微微眯起。 果真是见色忘义,这才刚找到她的青郎,就马上把自己排在第二位。 “什么!他去见别得女人了?”朱轩娆丝毫没察觉到她的不满,以为她口中的大哥就是指的叶奉之,面色瞬时大变。 “不是,”江抒看她这副激动的样子,忙摇摇头,“我说得是我大哥成宣,奉之哥今日一大早就去礼部应卯了。” “哦,原来是这样。”朱轩娆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了几分,稍作沉默,问道,“那奉之他何时才能回来呀?” “如果没什么大事的话,一般酉时左右到家。”江抒想了想道。 她记得,昨日上午提起叶成宣和叶奉之在户部和礼部的任职的时候,屏浅是这么说得。 “这么晚呀,那得等到什么时候?”朱轩娆眉头不禁再次蹙了起来。 “不如这样吧,”江抒淡笑着提议道,“郡主先跟我回卿冉阁,我让屏浅准备些饭菜和茶点,我们边吃边等。” “不,我还是先回去吧,”朱轩娆缓缓摆摆手,“等得太久了,我怕见到他时会心慌。” “那……也好。”江抒觉得这话有几分道理,索性不再挽留,扯扯嘴角道,“郡主慢走。” “嗯。”朱轩娆轻轻点点头,稍作停留,越过她大步向宽巷对面停在大梧桐树下的奢华马车走去。 江抒站于原地,目送着她走到车前,将那车夫推醒上了车,方才微微转身,踏上门前高出平地的几级台阶,进入叶府大门。 360.第360章 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沿着院中花木葱郁的青石道路向里走了没多远,前面便是一个多岔路口。足足六七条径道于此呈丁字交叉,蜿蜒曲折地分散向府中各处。 江抒正准备在此处转弯,回自己的卿冉阁,但才刚刚转身,侧对面的一条碎石子小径上,陡然传来一道阴狠冷厉的女声:“叶江抒,你给我站住!” 这声音熟悉的很,一听便知是谁的,江抒脚步微微一顿,转头向那边望去,只见叶湖掬一袭石榴红对襟及膝长袄,桃红色百褶长裙,绞着绣花丝帕大步向这边走来。 周身华丽明艳的色调,在这暮春时节百花凋零后的满目葱翠之间,煞是惹人眼目。 走到近前,她缓缓止住脚步,冷冷地瞪着江抒再次开口:“好啊,叶江抒,你又在禁足期间私自出府!” “不错,我是私自出府了,不知三姐想怎样?”心知逮着自己的错处,她势必不会善罢甘休,江抒眼眸轻轻一眯,不愠不火地问道。 “哼,想怎样?”叶湖掬眼中寒光一闪,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你现在就跟我去畅和堂,在祖母面前好好把话说清楚,你穿成这个样子,究竟去了哪里!” “三姐确定要带我去吗?”扯扯唇角,江抒笑得一派温和恬淡。 “你以为我闲着无聊,跟你这个废物开玩笑!”叶湖掬再次狠狠地瞪她一眼,不由分说,拉着她就要向那条通往畅和堂的小道转弯。 但有些意外地,她拉了几下,江抒却纹丝未动。 “三姐别忘了,三姐现在也在禁足期间。”江抒淡淡笑着,十分友好地望着她,“三姐就这么带我去了,就不怕到时候祖母会追究你擅自离开明瑟楼的事情?” “……”叶湖掬脚步微微一顿,抓着她手臂的力道也小了几分。 她怎么差点儿就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虽说叶江抒的存在是她心头的一根刺,但为了不让她好过,同时也把自己给搭上,那就太不值得了。 江抒见她态度有所松动,眸光一闪,又继续道:“我们现在可是在一条船上呢,要荣俱荣,要辱俱辱。像三姐这么聪明识进退的人,应该不至于做这种损人害己的事情吧?” “哼,别以为这样,我就拿你没办法!”被人威胁,叶湖掬更加恼火,狠狠地将她甩开,怒目瞪着她道,“叶江抒,你你给我等着吧,早晚我会要你好看!” 撂下狠话之后,唯恐自己继续待在这里再被老夫人的人发现,甩甩手臂,转身沿着来时的那条小径返回。 江抒望着她迅速远去的背影,眼眸不禁微微眯起:“三姐,放心吧,我会等着的,你可千万别让四妹我失望。” 道罢,愉悦地扬扬唇角,在附近的岔口转了弯,向着卿冉阁的方向走去。 一路不疾不徐,走到卿冉阁院门口,江抒原以为屏浅会像往常那样,正左顾右盼地站在门前等着。 然而,很意外的,她止住脚步四下环顾了一番,却并没有搜寻到她的身影。 猜想那丫头很有可能是去厨房为她拿点心了,江抒不由淡淡一笑,向前走了几步,抬脚踏进院门。 361.第361章 面子上会不会过不去 穿过院中繁盛花木,走到那排坐北朝南的主房附近,江抒正想着自己晚上要不要去静思园看看四夫人,不经意抬头,透过周围杏树交错的枝梢,却看到屏浅正坐在正房门前回廊的台阶上垂头发愣。 听闻这边的动静,她轻轻抬起头,望见来人是江抒,忙起身迎了过来:“小姐,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江抒微微扯扯唇角,缓步迎上前去,“你坐在这里干嘛呢?” “没……没什么。”屏浅慌忙摇摇头。顿了顿,有些不太自然地道,“大少爷也回来了吗?” “没有,”江抒并未注意到她的异样,淡笑着道,“他正在清风楼和朱常洵他们喝酒呢。” “和王爷喝酒?”屏浅不禁有些意外,“大少爷不是去见那位魏家小姐了吗?” “还是别提这事了,”江抒敛敛神色道,“那个魏家小姐根本就没去,还让国丈府的小姐郑清圆代为转告,说她有喜欢的人了,不愿意嫁到我们家里来。” “怎么会这样?那魏家小姐也太失礼了吧!”屏浅眉头不由很轻微地蹙了一下。 不过,话虽这样说,但在那双清澈灵动的眼眸中,却微微溢散出几分如释重负的光彩。 “管她呢,”江抒没留意到她的这一转变,轻轻舒了口气道,“反正大哥本就不想要这桩婚事,这样反而更好。” “那大少爷当时是什么反应?”屏浅并不如她这样乐观,想到什么,有些担忧地道,“发生这样的事情,他的面子上会不会过不去?” “应该不会吧,”江抒凝神想了想,“我觉得,他看上去倒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这样就好,”屏浅稍稍放下心来,沉吟片刻,又道,“大少爷怎么会和王爷在一起喝酒呢?” “我们去了清风楼,朱常洵他们也去了清风楼,遇在了一起,便凑成一桌了呗。”江抒微微一笑,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而后,想到那个自称是朱常洵小姨的豪爽女子,有些好奇地问道:“对了,你可知道国丈府的郑清圆?” “知道,”屏浅笑着点点头道,“她是国丈府的二小姐,贵妃娘娘的亲妹妹。” “不是,我不是说得这个,”江抒轻轻摆摆手,“我是想说,你知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屏浅稍作迟疑道,“只听说她是郑国丈的老来得女,和寿宁公主同年出生,国丈对她十分疼宠。” “哦。”江抒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怪不得贯成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 “小姐为何会问这个?”屏浅有些不解地道。 “今日见到了,好奇而已,”江抒淡淡笑了笑,“对了,郑清圆,这名字可真好听!” “其实贵妃娘娘的闺名更好听呢!”屏浅紧接着道。 “哦?那她叫什么来着……”江抒抬手摸摸额头,佯装一副什么都想不起来的样子。 “郑宿雨,”屏浅早已习惯了她的这种状态,扬扬唇角,眸底溢出几分浅笑,“听大少爷说,贵妃娘娘和郑二小姐的名字是有典故的,出自宋朝周邦彦的《苏幕遮》——‘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362.第362章 连被知道的资格都没有 “是吗?”隐约觉得这词句有些熟悉,貌似是高中学过的,但又实在想不起来,江抒眼眸微微一眯,“这么看来,这位郑国丈一定很有学问,那他肯定是个大官了?” “不是,”屏浅轻轻摇摇头,“国丈大人官职不高,就是平时喜欢待在家里读读书、作作画、养养花、种种草什么的。” “这么有闲情呀!”江抒眉毛不由一挑,“怪不得能给两个女儿取出如此清新悠然的名字。” “大少爷也是这样说得,”屏浅淡笑着道,“他还说到老了以后,如果能够像郑国丈这样过几年清闲的日子,此生也就无憾了。” “那你是怎么说得呀?”江抒眨眨眼睛,微微抬眸看向她,“为何总是听大哥说?” “这……奴婢……”屏浅小脸一红,有些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江抒看她这个反应,便也不再逗弄她,想到今日在清风楼中,那个被于靖桓从其它隔间叫过去的男子,敛敛神色道:“对了,你知不知道一个叫做朱常湛的皇亲?” “朱常湛?”屏浅轻轻重复一遍,微微摇摇头,“奴婢不知。” “你再仔细想想,”江抒不想此事就此揭过,提醒道,“他是秦王朱樉的八世孙。” 当时得知他的身份后,她虽然由于不便开口,而没有吭声,但对他却好奇的很。 他那位高祖朱樉可是很出名的,身为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的嫡次子,根据“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祖制,在嫡长子懿文太子病故后,可是与当时的皇长孙——建文帝朱允炆,有着同等的机会被立为新的储君呢。 “奴婢还是不知道,”屏浅无奈地再次摇头,“奴婢好像从来就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这样啊——”江抒看她一副诚恳的样子,心知她所言非虚,面上不由出现几分失望之色。 难道这王位世袭分封了数代之后,到朱常湛这里已经这么无足轻重,连被人知道的资格都没有了? “小姐,还是快去把衣服换一下吧,”见她沉默,屏浅抬手指了指她身上的衫子道,“小姐这副打扮,要是被老夫人知道了,恐怕又是罪过一桩。” “好。”此事既然已经确定弄不明白,江抒索性不再纠结,朝她招招手,大步走向对面的正房。 回到房屋内室,在屏浅的帮助下,换罢女装,挽好发髻,江抒拿了本医书斜倚在床头随意翻了翻,看到妆台上的自鸣钟显示,已经快到十二点了,便想着吩咐这丫头去厨房为自己拿些饭菜来。 然而,刚刚张了张嘴角,话还没说出口,外面突然传来一道急切的女声:“四姐,四姐,你在吗……” 这声音清脆悦耳,婉转悠扬,一听便知是叶池挽的。 江抒不知道她这么急着过来找自己是何意,缓缓站起身,绕过屏风向外面走去,却见她已经跨过门槛踏进房门。 “六妹,你怎么过来了?”大步迎上前去,江抒淡淡扯了扯唇角,“这么急匆匆的,可是有什么事?” 363.第363章 不能弄得人尽皆知 “你还好意思问!”叶池挽止住脚步,小脸冲她一摆,有些生气地道,“我早上过来找你,你去哪里了?” “屏浅没告诉你吗?”江抒侧头向里瞥了一眼,眸中划过一丝疑惑。 “她怎么可能告诉我!”叶池挽抬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眉头顿时一蹙,“我来得时候,这卿冉阁一个人都没有!” “那可能是她有事出去了,正巧没在吧。”江抒淡笑着猜测道。 顿了顿,见她只鼓着一张小脸不说话,扬扬唇角对于她之前的问题给出回答:“我跟大哥去清风楼见那位魏家小姐了。” “什么?你跟大哥去见人了?”叶池挽微微有些意外。随之想到这么好玩的事情,自己竟然没有参与,心中更加来气,“那你为什么不叫上我一起去?” “这……当时也是临时决定的,”江抒不想她再认为自己是在有意疏远她,忙解释道,“我以为大哥会不同意让我跟着,谁知道他竟然答应了。” “是这样吗?”叶池挽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有些不太相信。 这时,屏浅刚巧绕过屏风走出来,听到她这么说,忙大步迎上前来,盈盈一笑道:“正如我家小姐所说,奴婢可以为她作证。” “好吧,看在你不是故意不带我的份上,这事就先这么算了,”叶池挽微微扫了一眼那丫头稚嫩的俏脸,定定地望着她道,“不过不准有下次,否则我跟你没完。” “六妹尽管放心好了,一定不会有下次的。”江抒含笑向前两步,郑重其事地保证道。 “这还差不多!”叶池挽的脸色这才稍微缓和几分,眼眸一眯,好奇地问道,“对了,四姐,那个魏家小姐长得漂不漂亮?能配上大哥吗?” “她没去,没见到人。”江抒垂眸想了想,缓缓摇摇头。 “为什么没去呀?”叶池挽眉头很轻微地蹙了一下,不解地问道。 女子与说亲的对象见面,可是人生的大事。 不然,连人都不看一眼,就稀里糊涂的嫁掉,以后后悔可是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我也不知道,”江抒略一迟疑,借口道,“也许是她有事吧。” 这叶池挽一贯粗枝大叶,守不住秘密,之前在清风楼,郑清圆所说得那些话,还是不要让她知道的好。 虽说自己那名义上的大哥叶成宣一早就不答应这门婚事,但被一个女子爽约,多少有些伤及颜面,不能弄得人尽皆知。 “哦。”叶池挽并不知道她的有意隐瞒,有些遗憾地点点头,稍作沉吟,面上微微泛起一抹平淡笑容,“对了,四姐,你知道我今天去了哪里吗?” “你也出门了?”江抒不由有些惊讶。 “当然了,”叶池挽小脸得意地一抬,“许你出去,就不许我出去吗?” “那六妹去了哪里?”带着与她拉近关系的目的,江抒故意表现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自然是正阳门那边了,你不知道,那家湖南菜馆又出新菜式了……”叶池挽眨眨眼睛,正把那里的美食给她介绍一下,但突然想到什么,面色顿时一沉,拉起她的手道,“四姐,你知道我在正阳门那边玩,看到什么了吗?” 364.第364章 先看看情况再说 “看到什么了?”能够让叶池挽这种没心没肺的疯丫头露出这么严肃的表情,江抒瞬时有种“事情很严重”的感觉。 “还不是瑞安长公主府的那个万长祚!”叶池挽一脸愤怒地道,“我在那家湖南菜馆的楼上吃饭,看到他在大街上纵马疾驰,撞倒了一个卖香包的小孩儿。” “怎么又是他?”江抒眉头不由一蹙,“那孩子受伤了没有?严不严重?” “被那么快的马撞到,怎么可能不受伤!”想到当时的情形,叶池挽面上怒色更甚,“要是没有人扶,他都站不起来了!” “那万长祚呢?”江抒略一沉吟道,“撞到人之后,他是怎么说得?” “你还是别提这事了,提起来我就来气!”叶池挽眼底顿时蒙上一层寒光,“那个嚣张跋扈的纨绔子弟,把人撞倒之后,他连头都没回一下,直接纵马离开了。若是我当时不在楼上,而在外面的话,我早就把他拦下来了。” “那也不能直接去拦,”江抒不赞同地道,“你不会功夫,太危险了,这样非但不能将他拦住,还有可能会使自己受伤。” “可他实在是太过分了!”叶池挽低垂的那只手暗暗握成拳头,“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纵马疾驰就不对,还撞伤了那么小的孩子,我想我要是真得就在旁边,恐怕阻止不住自己。” “这倒也是……”看这丫头一副嫉恶如仇的样子,江抒心知再劝也没用,索性不再多说,稍作沉默,轻声道,“对了,那孩子有人管吗?” “嗯,”叶池挽微微点点头,脸色稍稍缓和几分,“幸好锦衣卫的人在附近巡视,及时把他送进了就近的医馆。” “那锦衣卫的人是如何处理的这件事情?就没有去拦那万长祚吗?”江抒凝神想了想,接着问道。 “朗大人不在,他们哪里敢招惹瑞安长公主的儿子!”叶池挽忍不住蹙了蹙眉,“幸亏后来朗大人过去了,亲自将那个小孩儿送回了家,并当着孩子奶奶和大家的面,承诺一定会为他们讨个说法。” “他真得打算去向万长祚讨说法?”想到不久前自己与朗莫在西单牌楼附近遇见的时候,他的面上并未表露出发生过什么事的样子,江抒隐约猜测他去正阳门应该在他们分别之后。 “那还有假?”叶池挽赞赏有加地道,“朗大人他一身正气,不畏权势,也算得上是个铁骨铮铮的男儿。” “可他这样做,对于他自身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简单的猜想过后,江抒眸中微微划过一丝忧虑。 “不会呀,”叶池挽淡笑着道,“百姓们都很爱戴他呢!” “但这样一来,万长祚会记恨他,会报复他。”江抒轻轻叹息一声道,“你别忘了,上次他只是拦了万长祚的马车,救了我,万长祚便把他弄进了东厂大牢。” “那该怎么办呢?”叶池挽稚嫩的小脸上立时出现一抹慌张之色,“朗大人他现在已经去瑞安长公主府了。” “不知道,”江抒缓缓摇摇头,“现在再去阻拦为时已晚,先看看情况再说吧。” 365.第365章 在他们面前说不过去 “小姐,六小姐,你们不要担心,”屏浅向前两步,淡笑着安慰道,“怀淑郡主不是说,那次万公子把朗大人弄进东厂大牢一事,太后把他叫进宫里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嘛,也许他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哼,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要真得不敢,又怎么会不顾百姓的安危,一次又一次的在大街上纵马疾驰!”对于这一观点,叶池挽并不认同。 顿了顿,面色凝重地道:“等着吧,他这次要是真敢挟私报复朗大人,哪天得了机会,我一定好好整治整治他。” “但愿不会到这一步,”江抒微微摇摇头,“希望那瑞安长公主是个明事理的人,好好管住万长祚,不然事情闹大了,免不了又要惊动太后。” “小姐放心好了,奴婢听说,瑞安公主很通情达理的。”不想二人再为此事烦恼下去,屏浅抬头看向对面的叶池挽,转移话题道,“时候不早了,不如奴婢去厨房拿些饭菜来,六小姐留下来一起吃吧。” “不用了,”叶池挽松开江抒,摆摆手道,“我已经在正阳门外吃过了,还有一册诗集要读,就先回去了。” “读诗?”江抒环眸打量了她一番,有些意外,“你什么时候有这雅兴了?” “不是雅兴,是我强迫自己要读的,”叶池挽稍作沉默,解释道,“不然以后和冉公子他们在一起,听他们谈诗论词,我一句话都插不上,多丢人呀!” “你怎么还想着冉兴让!”看她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江抒面色不禁一变,“他是寿宁公主选中的驸马,你这样横在中间不合适。” “他们不是还没成亲嘛,”叶池挽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只要还没成亲,我就还有机会。” “这算什么机会?”江抒忍不住蹙了蹙眉,“那日在云香楼中,你不是看见了嘛,他为了见寿宁公主,就那样把你丢在楼上走了。这说明不仅是寿宁公主看中了他,他在乎的人也是寿宁公主。” “错,我不这样认为,”叶池挽摇摇头,不赞同地道,“冉公子之所以走,那是因为朱常浩和我王爷姐夫去了。他们两个是寿宁公主的兄长,他怕他这个既定的驸马和我们在一起喝酒,在他们面前说不过去。” “好吧,就算是这样,祖母家法森严,你这样缠着一个与别人有婚约的人,就不怕被她知道了?” “这就要看四姐了,”叶池挽眼眸微微一眯,含笑望着她道,“只要我不说,四姐也不说,她就不会知道。” “可是……” 江抒略一迟疑,本想告诉她,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却被她不耐烦地打断:“哎呀,四姐,你真啰嗦,不理你了,我要回去读诗了。” 道罢,不等江抒再开口,转身大步向外面跑去。 “六小姐这个性子,以后嫁了人,怕是会吃亏。”再次向外走了两步,望着她跑远,屏浅深表担忧地道。 “那也不见得,要看她会嫁给谁了。”江抒扬扬唇角,淡淡一笑,“若是以后遇到一个肯真心待她包容她的人,就可以一直这么下去。” “……也许是吧。”屏浅虽然不赞同她的说法,但也不好反驳,顿了顿,转头看向她道,“晌午了,奴婢去厨房为小姐取些饭菜来吧。” “嗯,”早上起来到现在都还没有吃东西,确实有些饿了,江抒微笑着点点头,“多拿些过来,她不陪我,你来陪我吃吧。” “是,”屏浅恭敬地答应一声,抬脚走出房门。 366.第366章 知道后是什么反应 “小姐,这个时候,大少爷该回来了吧?”卿冉阁东墙附近的一座翠竹环绕的八角凉亭中,屏浅落下手中的黑棋子,向外看了一眼逐渐暗沉下来的天色,回过头来一脸期待地道。 自从用过午饭后,她便被江抒叫来这里陪她下什么五子棋,如今都两个多时辰过去了,还不肯放她离开,一直盼着能够早些见到叶成宣的她早已经坐不住。 “差不多了吧,”江抒并未察觉到她的焦急,抬手从身旁的棋盒里拈起一颗白棋子,落在自己用朱笔描画的棋盘上,看着五个白子斜斜地连成一线,嗔怪地道,“你太不专心了,总是让我赢,真是没劲!走吧,去门口瞧瞧。” “嗯。”也不介意她的怪罪,屏浅兴奋地点点头,缓缓站起身,走过去扶她起来。 主仆二人出了凉亭,沿着院中花木深秀的曲折小道走出卿冉阁院门,再向前一小段距离,便是那个可通往叶府大门的小小的三岔路口。 江抒正准备带着屏浅走过去,不经意抬头间,却见侧对面一条两旁开满重瓣月季花的碎石子小道上,朱轩娆甩着绣帕满面春风地朝这边走来,依旧是上午见面时的红袄蓝裙的打扮。 看到站于门前的江抒,她的眼中立即划过一丝惊喜,双手提裙加快脚步迎上前来,一边高喊出声:“三嫂,三嫂……” “郡主?”江抒没料到她上午刚来过,现在又会再次过来,不禁有些意外,抬脚走上前去道,“郡主是来找奉之哥的吧?他好像还没有回府,不过应该也快了。” “不是,”朱轩娆走到近前,微微止住脚步,偏头冲她一笑,“奉之回来了,我已经见到他了,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江抒眸光微动,置疑地看她一眼,有些不太相信,“寻到你的青郎之后,你还能想得起我来?” “当然了,你是我的三嫂嘛!”朱轩娆双眼一眯,抬手拉起她的双手,一脸神秘地道,“对了,你知道我上午从这儿离开之后,去了哪里吗?” “郡主不是回潞王府了吗?”江抒抿唇想了想,反问道。 “没有,”朱轩娆笑着摆摆手,“我去了大明门那边,一直在附近棋盘街的茶楼里等着,直到奉之他们礼部散值。” “不会吧?”江抒凝眸看她一阵,见她一副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惊诧之色,“那……奉之哥知道后是什么反应?” 从她上午离开叶府起,到现在已有将近三个时辰,那等待的时间,可是差不多六个小时呀! “我没好意思告诉他,”朱轩娆小脸微微一红,缓缓摇摇头道,“我是假装恰巧经过那边,与他偶然相遇的,然后用马车把他送了回来。” “所以,郡主现在来看我,就只是顺便?”江抒笑容一敛,故意做出一副不乐意的样子。 “哪有啊,人家就是心里高兴,想要过来跟三嫂分享一下嘛。”朱轩娆心知她不是真得在生气,眨眨眼睛淡笑道,“三嫂,你知道嘛,这一路上我们说了很多话呢。奉之他一直都在对我笑,我想他一定也是喜欢我的。” 367.第367章 对自己充满了恶意 “是吗?”扯扯嘴角,江抒面上已然恢复之前平淡的笑容,像模像样地朝她抬抬手,“那就恭喜郡主了。” “多谢,”朱轩娆很是受用地点点头,正想礼节性地向她也抬抬手,突然想到什么,面上出现一抹苦恼之色,“你说,等以后你和我常洵哥哥成了亲,我再和你奉之哥在一起,到底是我管你叫嫂子,还是你管我叫嫂子呀?” “是啊,这倒是个问题——”江抒眸光微微一闪,将双手收回身侧,半真半假地道,“不然这样吧,我就不与你常洵哥哥成亲了,如此不就不用为此事而烦扰了。” “这怎么能行!”朱轩娆秀致的眉头顿时蹙了起来,“你是我皇伯伯亲下圣旨为我常洵哥哥聘下的王妃,整个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怎么可以不成亲?好吧,看在我常洵哥哥的面子上,我就谦让一点儿,还管你叫三嫂好了。” “这样的话……真是太委屈你了。”江抒面上笑容不由一僵。 话说,难道自己想要将这门不情不愿的婚事取消,就这么难吗? 朱轩娆不会帮自己,叶池挽不会帮自己,屏浅不会帮自己,叶成宣不会帮自己……就连朱常洵这个对这门婚事并不满意的当事人,也表明态度不肯帮自己。 看来,要想不嫁进福王府,就只能靠那些对朱常洵有觊觎之心以及不想看到叶相府与福王府联姻的人了,比如叶湖掬,比如侯亭柯,比如朱常洛…… 只不过,这些人的立场绝对不会是帮助,而是对自己充满了恶意。对于他们,绝不能掉以轻心,最好的办法,就是一边利用,一边当心…… 朱轩娆只沉浸在她喜欢的人似乎也喜欢她的喜悦中,并未留意到江抒的面色变化,偏头一笑道:“那你打算如何安慰我呀?” “不知郡主想要什么样的安慰?”江抒抿抿唇角,不答反问。 “我呀——”朱轩娆垂眸想了想,淡笑着道,“我只要你在奉之面前不断的说我的好话就行了。” “这没问题,”江抒含笑点点头,毫不迟疑地一口答应,回身指指身后的院门道,“别老在外面站着了,郡主快里面请。” “不用了,”朱轩娆抬头看了看天色,轻轻摆摆手,“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明天我还送奉之回来,到时候再来看你。” “好,”江抒看她已经下定决心,也不挽留,转头向一旁的屏浅道,“走,我们送送郡主吧。” “不必了,你们家这宅子,我早就走熟了。”朱轩娆愉悦地朝她笑了笑,转身大步沿原路返回。 “小姐,我们也走吧。”看着她走远,身影为重重叠叠的花木所遮挡,屏浅回过头来轻声道。 “嗯。”江抒微微点头,朝她挥了挥手,缓步向着朱轩娆离开的方向走去。 不过,刚走没多远,却看到这条花木扶疏的曲折小径上的尽头,叶成宣一手握扇,一手提着个油纸包,绕过前方一丛蓊郁的翠竹转了过来。 368.第368章 也许真得能成 “大哥回来了?”没想到会在此处见到他,江抒面上不禁出现一抹意外之色,随即大步迎上前去。 叶成宣看着她走近,目光扫过她身后紧随而来的屏浅,微微点了下头,淡笑着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自然是去门口迎接大哥了,”走到距他只有几步远的位置,江抒缓缓止住脚步,偏头冲他一笑,“大哥看上去似乎很开心呢!” “有吗?”叶成宣眸光微动,握扇的那只手轻轻抬向自己的脸。 “当然了,”江抒隐约猜测出他高兴的原因,却不点明,扯扯唇角道,“大哥是不是遇上什么喜事了?” “哪里算得上什么喜事,”叶成宣缓缓摆摆手,目光再次划过她身后屏浅那张秀致的小脸,淡淡一笑道,“不过是面临的难题得以解决,心情好一些罢了。” “那不如就趁着大哥现在心情好,我们一起去看看四娘吧,”想到自己本是打算晚上去静思园看望四夫人的,江抒敛敛神色提议道,“她最近的身子一直不太舒畅。” “嗯,也好,回来这几天,还没亲自去看过她呢。”叶成宣微微点点头,抬脚向前两步,将手中的折扇和那油纸包一并递给她身后的屏浅。 自从数日前去清风楼见面,那吏部尚书魏大人家的小姐爽约后,老夫人怕叶成宣面子上过不去,便没有再提为他说亲的事情。 倒是朱轩娆,自那日从叶府离开后,每天傍晚都会以恰巧遇上为借口,用马车送叶奉之回来,然后再到卿冉阁来找江抒,给她讲述他们一路上相处有多融洽,说话有多投机。 不知具体情形的江抒便以为,假如照这样发展下去,也许两个人真得能成。 直到这天,她正站在院子里的杏树下,仰头看着那枝头日益长大的青杏,推测它们成熟的时间,朱轩娆突然满脸泪痕地跑来。 “三嫂……”跑到附近,满腹委屈的她早已泣不成声,在距离她约莫一丈远处的几块叠石旁停下来,水光盈盈的双眼中满是伤痛之色。 “怎么了?”江抒从未见过这副模样的她,不由一怔,随后抬脚迎上前去,关切地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朱轩娆等她走到近前,抬起双手拉住她的手臂,哽咽着道:“三嫂,奉之说他不喜欢我,让我以后不要再以任何借口找他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怎么会这样?”江抒眉头不禁一蹙,“你不是说,奉之哥他对你很友好吗?” “他说那是客气,是礼节,他对每个不熟的人都会那样。”朱轩娆拈起绣帕擦擦眼角。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江抒微微有些不解,“他为什么要突然对你说这个?” “是这样的,”朱轩娆努力地止住哭泣,沉吟片刻道,“今日他们礼部散值后,我像往常一样过去迎他,他却不肯再跟我上车,问我这几天来是不是刻意在附近等他的。我就将我两个月前去书院的路上对他一见倾心,并在那次相遇的顺天府街等了他五十多日的事情告诉了他。” 369.第369章 早有心上之人 “那他是什么反应?”江抒凝眸沉思了一阵,轻声问道。 “他说,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礼部主事,根本配不上我,让我以后不要再找他了。”朱轩娆再次举起手中的绣帕擦了擦脸颊的泪痕。 “那郡主是怎么说得?”江抒紧接着又问。 “我……”朱轩娆略一迟疑,继续哽咽道,“我告诉他,我不在乎这些,我喜欢的,就是他这个人,而且与他接触的越多,就喜欢的越深。” “那……奉之哥他……” “他说他不喜欢我,让我以后不要再找他了。”想到不久前叶奉之说话时决绝的样子,朱轩娆心头一酸,眼泪顿时像断了线的珠子,“他还说对我友好,那是客气,是礼节,他对每个不熟的人都会那样,然后就撇下我走着回来了。三嫂,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先别急,”江抒抬手拍拍她的手臂,稍作沉默道,“你觉得他是真得不喜欢你,还是不愿意高攀?” “我不知道。”朱轩娆轻轻摇摇头。 顿了顿,再次拉起她的手,一脸期盼地道:“三嫂,你那天说过会帮我的,对吗?” “嗯,”江抒微微点点头,“晚些时候我去趟远香堂,替你去问问他,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谢谢你,三嫂。”朱轩娆满是泪痕的脸上立时出现一抹感激之色。 江抒缓缓摆摆手,表示没什么,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太晚了路上不安全。明天是奉之哥休沐的日子,他应该会在家,到时候你再过来。” “好,三嫂,那我就先回去了。”要说的话已经说完,朱轩娆也觉得这个时候再继续留在叶府没有丝毫意义,轻轻点了点头,转身向外面走去。 出了院门,穿过葱葱郁郁的花木走离卿冉阁附近区域,朱轩娆本打算到前面的假山旁转弯,沿着最近的路线出叶府,不经意抬头,却看到对面几丈远处,叶溪摇一袭浅紫色对襟及腰短袄,淡青色绣玉兰百褶长裙,手拈轻罗绣帕,不疾不徐地迎面而来。 自己此刻如此狼狈,朱轩娆不愿与她打个照面,看到附近有一条西南走向的岔道,也顾不得会不会绕远路了,迅速走到那边转了弯。 然而,刚走没几步,身后还是传来避之不及的声音:“郡主请留步。” 这种情况下,再旁若无人地继续走下去已经不合适,朱轩娆微微止步,转过身去,冷冷地瞪着她道:“有何事?” 叶溪摇加快脚步走到近前,看到她红肿的双眼,眸光一动,直接开门见山地道:“郡主是不是喜欢上我家奉之哥了?” 这十多天来,这位怀淑郡主每天傍晚都会送叶奉之回来,还对他一个身份低微的人百般讨好,她可是看得真真切切。 “是又怎么样?要你来管!”遭到叶奉之的拒绝,朱轩娆心情本来就不好,遇到自己不喜欢的人,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语气。 “可奉之哥不喜欢郡主,是不是?”叶溪摇也不介意她恶劣的态度,又接着道。 “你什么意思?”朱轩娆脸色瞬时大变,“来看本郡主笑话的,是吧?” “怎么会,”叶溪摇忙摆摆手,“溪摇怎么敢看郡主的笑话,溪摇只是想好心地提醒郡主一下,奉之哥他早有心上之人,郡主对他再好,也只怕是痴心空付。” 370.第370章 总是会露出破绽的 “心上之人?”朱轩娆低垂着的双手微微一紧,“是谁?” “我四姐——叶江抒。”叶溪摇继续向前两步,定定地望着她,一字一顿地道。 “你胡说!”朱轩娆面色顿时一凌,“奉之是你们的哥哥,怎么会喜欢我三嫂?” “他可不是我们的亲哥哥,”叶溪摇眼眸微微一眯道,“他除了姓叶之外,可是与我们家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那又怎么样!”朱轩娆怒目瞪着她,“我三嫂可是我皇伯伯钦定的福王妃,奉之怎么可能会喜欢她!” “那郡主就不想知道,在皇上赐婚之前,他们两个人之间……” “我不想知道,你不要在这里挑拨离间了,我知道你和我三嫂的关系不好,但休想利用我去对付她!”朱轩娆冷冷地将她打断。 只不过,想到这些天来叶奉之对自己的热情不够、客气有加,以及对江抒殷切关怀的样子,心中还是难免升起一丝疑虑。 开始她以为那是一个兄长对妹妹的关心,但听叶溪摇这样说…… 难道,叶奉之真得喜欢叶江抒? 叶溪摇是何等精明的一个人,自然看出了她的动摇,扯扯唇角道:“郡主若不信的话,可以仔细留意一下他们的举动,虽然自从皇上赐婚后,他们就不敢明目张胆的来往了,但若是两个人之间真有什么,总是会露出破绽的。” “你住嘴!不要再胡说了!我是不会听信你的一面之辞的!”朱轩娆冷哼一声,用力地甩甩手臂,转身大步向前走去。 刚走没几步,身后传来叶溪摇刻意拉着腔调的声音:“郡主当心识人不清,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还要感激人家。” 朱轩娆闻言脚步微微一顿,倏然转头看向她,不过嘴角张了张,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回身继续前行。 这厢,用过晚饭,又倚在房外回廊里的美人靠上休息了一小会儿,估摸着叶奉之的情绪已经调整的差不多,江抒便吩咐屏浅好好看家,独自去了叶鸿、叶奉之祖孙所住的远香堂。 刚一进院门,借着十五夜明亮的月光,就看到叶鸿捧着个一尺来长半尺宽高的木盒从里边走出来,忙快步迎上前去,乖巧地叫道:“鸿爷爷——” “四姑娘来了。”微微止住脚步,抬起头来,看清来人是江抒,叶鸿不禁慈和一笑。 “是啊,”江抒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他手中的盒子,扯扯唇角道,“这么晚了,鸿爷爷是要去哪里呀?” 叶鸿向她举了举手中的木盒:“老爷说文华殿中书舍人王大人的母亲病了,让我在库房中挑些上好的药材,他明日去内阁奉职的时候给他带过去。这不已经挑好了,我给他送过去。” “嗯,那抒儿就不耽搁鸿爷爷的时间了,鸿爷爷快去吧,我也进去找奉之哥了。”江抒淡笑着侧了侧身子,让开门口的位置。 “好。”叶鸿轻轻点点头,抬脚向外面走去。 不过,刚踏过门槛,走了没几步,突然想到什么,回过头来道:“之儿自打从湖南回来后,就一直闷闷不乐,我问他他也不说,四姑娘,你帮我好好劝劝他。” 371.第371章 不要再浪费时间 “鸿爷爷放心,”江抒淡淡一笑,扭头看向里面那排亮灯的主房,“不知奉之哥他现在在哪间房中?” “书房,”叶鸿将捧着的木盒腾到一只手中,抬起另一只手指向斑驳花木的半掩下光芒最是明亮的东起第二间,“他在房内抄书。” “好,我这就过去。”江抒微微点了点头,不再停留,转身大步向着那书房的方向走去。 穿过院中葱郁的花木,走到书房门前,正巧房门是敞开着的。 借着房内灯架上闪烁的烛光,江抒看到里面的布局与叶成宣沉心堂中的书房有些相像,皆是在房间的最里边靠墙位置摆放着一排红漆书架,在书架的前方,几步远处,是一张端方典雅的花梨木书案,然后边边角角处再有一些桌椅案几之类的。 此时,叶奉之正坐在那花梨木书案后面,手握毛笔专注地写着什么,听闻外面的动静,他缓缓抬起头,看到来人是江抒,微微有些意外:“抒丫头来了。” “是啊,我听说奉之哥自打从湖南回来后,心情就一直不太好,所以过来看看。”江抒扬扬唇角,大步走过去。 “是爷爷说得吧,”叶奉之将手中的毛笔搁在前面的白瓷笔架上,慢慢站起身来道,“他总是爱瞎操心。” “鸿爷爷这是关心你,”江抒走到近前,止住脚步,抬眸望向他,“奉之哥,你到底有什么不开心的?” “没什么,”叶奉之看了一眼旁边那个被一摞书挡着,只有他能看得见,站于对面的江抒却看不见的湖蓝色锦囊,轻轻摇了摇头,“是爷爷他想太多了。” “真得是这样吗?”见他眼底似有心事,江抒对于这话充满怀疑。 叶奉之凝神望着她,并未回答,沉默片刻,轻声道:“你并不是受爷爷之托专程过来安慰我的吧?” “没错,”江抒轻轻点点头,“我这次来确实是为了别得事情。我想知道,你对怀淑郡主,到底是什么态度。” “今日下午我对她说得那些话,想必她已经跟你说了吧,”叶奉之敛敛神色,语气坚定地道,“我就是那个态度。” “怀淑郡主不是那种看重身份地位的人,”想到朱轩娆所说的他拒绝的理由之一,江抒眉头很轻微地蹙了一下,“她不会觉得你跟她在一起就是高攀,你大可以不必有此顾虑。” “不是因为这个,”叶奉之缓缓摆摆手,稍作沉吟,叹息一声道,“只是这种事情,是不能强求的。” “你可以试着去接触她呀,你们总共才认识了几天?”江抒对此并不认同,“也许接触的多了,你就会喜欢她了。” “不会的,永远都不会。”叶奉之果断地望着她,“你告诉她,奉之与她止步于此,让她不要再为我浪费时间。” “为什么呀?”望着颤动的灯影下,他那张一半明一般暗的清俊面容,江抒极为不解。 “抒丫头,你不懂……”叶奉之目光再次落在那个锦囊上,眼底划过一丝沉痛之色。 “难道……”看他这个反应,江抒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奉之哥……有喜欢的人?” “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叶奉之微微摇摇头,缓缓背过身去。 “那……也好。”江抒见他不想说,也不好多问,轻轻转身,缓步走出书房。 372.第372章 两个之间果然有问题 次日清晨,尚在沉睡中的江抒被附近妆台上自鸣钟婉转悠扬的奏乐声吵醒。她慢慢睁开惺忪的睡眼,支起身子向那边看去,只见此时钟盘上时针指七分针指十二,已经到了七点,也就是所谓的辰初时刻。 这个时候,已是古代正常早饭的点,江抒想到朱轩娆今日会来府上问她要叶奉之的答复,又不知道她到来的具体时间,遂不再像往常那样继续贪睡下去,抬手拿起放在床头案几上的裙袄,利落地穿衣下床。 在屏浅的伺候下,洗漱梳妆完毕,用过早饭,江抒看着她收拾了碗盘出去,正想趁着现在没事到院子里去转转,但刚刚走下门前回廊的台阶,却见一个身穿深蓝色直裰的小厮绕过院中枝梢交错的杏树走了过来。 “小的见过四小姐。”走到近前,那小厮止住脚步,有礼地朝她抬了抬手。 “有何事?”望着这张基本陌生的面孔,江抒缓缓向前两步,轻声问道。 那小厮慢慢直起身,恭敬地道:“回四小姐,奉之少爷说,有事要找您,让小的来请您去趟远香堂。” “奉之哥找我?”想到昨晚他那副态度坚决的样子,江抒微微有些意外,“可说了所为何事?” “小的不知,”那小厮摇摇头道,“奉之少爷只说要小的来请四小姐过去一趟。” “好,”江抒略一沉吟,轻轻点点头,“你先回去告诉他,我稍后便到。” “是,小的告退。”那小厮再次恭敬地答应一声,垂首后退几步,转身沿原路离去。 江抒站于原地,望着他走远,身影消失在花木周折之处,觉得也没什么好准备的,便也不再磨蹭,轻轻抬脚,不疾不徐地向外面走去。 然而,刚出了卿冉阁院门不久,很意外的,却看到那个遣人来请她的人竟然步调匆匆地朝这边走来。 江抒脚步微微顿了顿,不解他既然已经让人来请,为何又要亲自过来,稍作沉默,带着满心的疑惑大步迎了上去。 只顾着能够快些走到他面前,没有注意脚下的路,走着走着,突然被一块凸起的石头给绊了一下,一个踉跄,重重地跌倒在地。 “抒丫头——!”叶奉之心头一惊,忙快步赶到近前,抬手扶她起来,关切地道,“你没事吧?” “放心,没事的,就是有点儿疼而已。”江抒淡淡一笑,朝他举了举最先着地的双臂,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但没想到,呈现在二人眼前的却是淡青色夹袄薄落的衣袖上,手腕的位置,所浸出的几点殷红的血迹。 “都流血了,还说没事?快让我看看!”叶奉之心头一紧,不由分说,拉起她的手臂查看伤势。 然而,才刚刚揭开紧贴手腕的衣袖,还未来得及细看伤口,附近陡然传来一道气恼冷厉的女声:“好啊,你们两个之间,果然有问题!” 二人闻声同时转头,只见侧对面约莫两丈远处的一条曲折蜿蜒的白石子小道上,朱轩娆一袭浅橙色交领及膝长袄,缃黄色百褶长裙,携着丫鬟桂儿绕过面前障目的翠竹,满脸怒色地向这边走来。 373.第373章 怎么不分青红皂白 “郡主,你误会了,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为免这维持的还算不错的友谊再因为这点儿小事有所改变,江抒忙开口解释。 “不是我想象的那样,还是哪样!”看到两个人拉拉扯扯的样子,已经“眼见为实”的朱轩娆哪里肯听她辩解,大步走到近前,一把将她推开,顺势抬手狠狠地甩在她的脸上,“叶江抒,你这个水性杨花的贱人,你都要嫁给我常洵哥哥了,竟然还要招惹奉之,真是不知廉耻!” 她这一下使足了力道,江抒清丽的面容上立时出现五个鲜明的指印,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一巴掌下来,朱轩娆仍不解气,扬手就要再次向着她的脸上打去。 旁边的叶奉之忙向前两步,抬手将她抓住,语带微怒地道:“怀淑郡主,你太过分了,怎么可以不分青红皂白,随便打人!” “好啊,你还向着她!”他这举动对于已经认定两个人之间必有私情的朱轩娆来说,无异于是火上浇油,用力将他甩开,抬手指向一旁的江抒道,“她明明答应了要撮合我们,却在背后与你纠缠不清,像她这种表里不一的小人,难道不该打吗?” “郡主,你真得误会了,我和奉之哥之间是清白的,刚刚只是……” 江抒稳住身子,正想将方才所发生的事情解释一下,却被朱轩娆冷声打断:“你住嘴!事到如今,你以为我还会听信你的花言巧语!” “怀淑郡主,不管你信不信,你都没有资格动手打人!”叶奉之冷冷地盯着她,语调生硬地道,“还有,你以后不要再为奉之浪费时间了,你我之间,绝无可能!” “是吗?”朱轩娆冷哼一声,抬眸对上他冰冷的目光,态度果断坚决,“叶奉之,我也告诉你,我朱轩娆认定的,决不放弃!” “你何必如此固执,”叶奉之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你这样只会伤人伤己!” “那又怎么样?我不在乎!大海捞针的寻找我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好怕的!”朱轩娆面色凝重地说了句,转头狠狠地瞪向江抒,“叶江抒,枉我那么信任你,你竟然如此耍弄于我,从今往后,我跟你势不两立!” 甩下狠话之后,不再停留,甩甩手臂,转身离开。 “郡主,你慢点儿,等等奴婢……”候在一旁的桂儿忙快步跟上。 “抒丫头,你没事吧?”看着二人走远,叶奉之忙回过头来,拉开江抒捂着脸颊的那只手,侧头查看伤势。 江抒轻轻摆摆手,望着朱轩娆离开的方向,微微叹息一声:“奉之哥,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他就只是扶了她一把,两个人又没有什么逾越的举动,朱轩娆怎么就认定他们之间有瓜葛呢? 叶奉之缓缓摇摇头:“我也不是太清楚可能是她想多了吧。” “那就先不提这个了,”不想他为此事烦扰,江抒强忍住脸上与手腕的疼痛,努力挤出一抹笑容道,“对了,你让人来叫我去远香堂,却不等我过去便亲自过来了,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呀?” “我叫你?”叶奉之面上微微出现一抹疑惑之色,“不是你让人去叫我,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与我商量吗?” “什么?”江抒神情一凌,猛然想到什么,抬手拉起他的衣袖,“奉之哥,你来。” 374.第374章 越想越是那么事 拉着叶奉之后退两步,在她方才被绊倒的地方蹲下身来,江抒抬手拨弄了一下地上的石块,见果然如自己所料,有松动的痕迹,眸中顿时出现几分寒意。 “难道,这里被人动了手脚?”叶奉之见她这个反应,不禁有些震惊。 江抒抬头看向他,郑重地点点头:“这是有人设计的。看准怀淑郡主进府,先命人去以我的名义请你,等你快走到这边的时候,再有人去叫我,然后我们在这附近相遇,我被松动的石块绊倒,你上前来扶,恰巧被怀淑郡主撞到。” “那会是谁做得这件事情?”叶奉之垂眸想了想,面带疑惑地道。 “奉之哥,你觉得,在这府上,谁最看不得我好过?”江抒敛敛神色,不答反问。 “你是说……三丫头?” “就她?”江抒眼中微微闪过一丝不屑,“她可没这个心机!” “难道是……”叶奉之眸光微动,“五丫头?” “奉之哥,你跟我来。”江抒并未立即作答,抬手拉着他站起身,大步走向朱轩娆离开的径道。 二人沿着这条花木深垂的曲折小道走到尽头,借着附近的一块一人多高的大石头隐住身子,倾身向着朱轩娆主仆所走的方向看去,果然远远地瞧见一袭藕荷色裙袄的叶溪摇迎面走来。 两个人一急一缓地走到相距只有几步远的位置,各自停下脚步,接下来便是相互的交谈。 虽然由于离得有些远,江抒无法听见她们谈话的内容,但用手指头想也知道,定是关于自己与叶奉之的。 她敢肯定,在昨天傍晚朱轩娆离开卿冉阁之后,叶溪摇定然在她的面前说了什么。 然后,经过一晚的反复琢磨,再加上方才的“眼见为实”,她才会问都不问便认定他们二人之间不清白。 “我去把事情解释清楚,不能让她这么误会你。”担心在叶溪摇的挑拨下,朱轩娆再更加仇视江抒,叶奉之抬脚就要绕过大石头出去。 “没用的,”江抒忙将他拉住,“你这样过去只会让她愈加认定我们之间有什么,奉之哥,我们还是都先回去吧。” “那……也好,”叶奉之略一沉吟,抬手向着她的脸上与腕上指了指,“你这伤,回去之后别忘了擦药。” “嗯,奉之哥放心。”江抒淡笑着点点头,缓缓转身,先行向着回路走去。 只不过,在背过身的刹那,面上笑容却陡然收敛。 朱轩娆虽不是那种很细心的人,但也不傻,叶溪摇是什么样的人,她心里很清楚,怎么就会听信她的一面之辞? 还有,叶溪摇那么有心机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冒着明里得罪自己的危险,在这件事情上做文章? 想到昨晚在远香堂的书房中,叶奉之面上所流露出的沉痛忧伤的情绪,还有刚刚看到自己摔倒时,他紧张的样子,江抒心中突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难道说……他喜欢的人真的是自己——不对,应该说他喜欢的人难道真得是叶江抒? 假如他只是有喜欢的人,提到那人时应该开心才对,又怎么会露出悲伤的情绪,这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喜欢的人与他隔着某些障碍,是求而不的那种。 而叶江抒与朱常洵之间的婚事,是圣旨赐下的,无法改变,正好符合。 经过这一分析之后,江抒越想越是那么一回事,但同时,面上也出现几分苦恼之色。 到底该怎样,才能让他放下这份无望的感情?人家是青年才俊,前途无量,自己可不能耽搁了他…… 375.第375章 原来还是很有作用的 关于怎样才能让叶奉之放下的事情,江抒冥思苦想了整整一天,也没想出个具体有效的办法。 因为心中为此事而烦恼,弄得当晚一整晚都没有睡好,精神极度疲乏,于是第二日,江抒果断地一觉睡到晌午。 穿衣下床后,在屏浅的伺候下,洗漱梳妆,简单地用过午饭,江抒站起身来,缓步走出房门,正想去院子东南角的鱼塘边给红鲤喂食,却见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葡雨绕过附近枝梢交错的杏树走了过来。 “葡雨姐姐怎么来了?”双手提裙走下回廊的台阶,江抒淡笑着迎上前去。 葡雨看着她走近,微微止住脚步,从怀中取出一个红绸封底制作精致的帖子递向她道:“太后命人送来了请帖,请家中的四位小姐明日去宫里参加慈宁花园的赏花宴。” “这么快啊!”江抒抬手将那帖子接下,骤然想到原来明天就已经是朱常洵上次来府中时所说的“半个月后赏花宴”的日子。 葡雨不知道朱常洵跟她提过这事,淡笑着道:“今日已是四月十七,这眼看着春天就要过去了,等夏日来了,百花凋尽,这赏花宴就办不成了。” “这倒也是。”江抒认可地点点头,将手中的帖子翻开来看了看,见上面除了一些客套的言辞之外,并不只是写有自己一个人的名字,叶湖掬、叶溪摇、叶池挽的芳名均在其上,有些疑惑地道,“同样的帖子有四份吗?” “不是,”葡雨轻轻摇摇头,“这请帖一共就这一份,老夫人认为四小姐是四位小姐中唯一的嫡女,又是皇上钦定的福王妃,应该由四小姐拿着。” “原来是这样啊。”江抒眼眸不由一眯,原来这嫡女的名分还是很有作用的嘛。 顿了顿,想到什么,问道:“对了,那二娘、三姐那里没说什么吗?” “二夫人没说什么,三小姐倒是对此颇有微词,”葡雨微微敛敛神色道,“她认为在四位小姐中,她年龄最大,这帖子理应由她拿着,被老夫人斥责了一顿。” “她是姐姐,让她拿着倒也合情合理,如此一来,她怕是会更加恨我。”江稍作沉默抒道。 只不过,话虽这样说,面上却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担心,在那双澄明的眼眸中,甚至还逸散出那么几分幸灾乐祸。 葡雨一向看不惯叶湖掬那副嚣张跋扈的样子,心中对于江抒略有偏帮,并未注意到她眼中的得意,听她这么说,轻声提醒道:“那四小姐就要小心三小姐了,她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嗯,谢谢葡雨姐姐。”江抒心知她是为了自己好,脸上立即出现一抹感激之色。 “四小姐不必客气,”葡雨淡淡一笑道,“老夫人还等着奴婢去为她捏肩呢,奴婢就先回去了。” “好,”江抒轻轻扯扯唇角,扭头向刚刚走过来的屏浅吩咐道,“替我送送葡雨姐姐。” “不用,奴婢自己走就可以。”葡雨缓缓摆摆手,微微转身,大步沿原路离去。 “小姐,给奴婢吧。”望着葡雨走远,屏浅抬手指了指她手中的红绸请帖。 江抒淡笑着点点头,将其放入她的手中,舒展双臂伸了个懒腰道:“今日爹在家中,我去万倾堂看看他,你好好看家。” “奴婢陪小姐一起去吧。”屏浅笑着提议道。 “不用了,我想自己一个人去。”江抒眼眸微微一眯,轻抬脚步,不疾不徐地向着外面走去。 376.第376章 到底和他有没有关系 出了卿冉阁院门,沿着府院中花木重叠的曲折小道一路走到万倾堂门口,刚刚跨过门槛,江抒突然听到里面书房的位置传来一阵爽朗的说笑声,心下有些好奇,略一沉吟,大步走了过去。 此时书房的门是敞开着的,入目之处,仍旧是那幅设色明朗的美人游春图。 翠袄碧裙的装扮,红雨纷飞的背景,顾盼的目光,婉转的笑意,清润的脸颊,弯弯的眉眼……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了,江抒还是忍不住为之一怔。 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觉得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熟悉,甚至还有种亲切之感,这感觉究竟是源于自己,还是从真正的叶江抒那里继承而来的? 正想着,房内突然传来一道平和温缓的男声:“谁在外面?” “爹,是我,抒儿。”听出是叶向高的声音,江抒将目光从那美人游春图上收回,淡淡一笑,大大方方地抬脚走进去。 这时候,江抒才发现,她之前所听到的与叶向高说笑的是一个大约六十岁左右的老人。 只见他一袭月牙白领口袖口带有黑色镶边的朱子深衣,头戴黑色浩然巾,蓄着细长的胡须,整个人看上去精神而儒雅,仿佛她以前在电视电影中所看到的博学多才的名士。 “怎么?年前方才一别,抒丫头就不敢认我了?”见江抒一脸探究地望着他,完全一副看陌生人的模样,那老人捋捋胡须玩笑道。 “四丫头,见了你顾伯伯,还不快叫人。”叶向高向前两步,宠溺地看了女儿一眼,淡笑着开口提醒。 “是,”江抒恭敬地答应一声,双手微微交叠,屈身向他一礼道,“抒儿见过顾伯伯,抒儿刚刚多有失礼,还请顾伯伯不要怪罪。” 而后,轻轻抬眸,目光再次落在他那张儒雅的面容上,对于眼前老人的身份瞬间明了。 原来这就是自己初次来这万倾堂的书房时,叶池挽所说得东林八君子之首,那位无锡东林书院的创办人,顾宪成。 也就是她穿越来的第二天,在什刹海附近斜街上的凤林书院中,屏浅所说得那个弹劾内阁宰辅李廷机,致使内阁只剩叶向高一人独撑的人。 看他一副衣冠齐楚正气浩然的样子,也不知道他弹劾李廷机是因为人家真得有过错,还是出于党同伐异的私心。 还有,自己这名义上的父亲叶向高,真得就有自己一直以来所听闻的那么好吗?那李廷机避嫌在家,到底和他有没有关系? “快起来,”顾宪成自然不会知道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丫头会想到这些,捋着胡子的那只手转而去扶她,“这才几个月不见,你这丫头倒是能说会道了。” “谢顾伯伯夸奖,”江抒心中虽然诸多猜疑,面上却一点儿也不动声色,眨眨眼睛,偏头冲他一笑道,“抒儿方才在外面听到顾伯伯和爹笑得那么开怀,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吗?” “不过是我与你爹在做对子罢了,”顾宪成淡淡扯了扯嘴角道,“我这正好还有一联,你这丫头试着来对一下,如何?” 377.第377章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呃……”要她一个学理科的来对对子,实在是太过强人所难,江抒眉头很轻微地蹙了一下,正想推辞,没想到还未来得及将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没有得到答允的顾宪成已然开口。 “你听好了,‘齐楚秦燕赵魏韩,七国称雄,逐鹿中原,百年风雨,当归秦一统’。” “那……我来对……”江抒略一迟疑,试探地道,“红橙黄绿青蓝紫,七彩斗艳……嗯……七彩斗艳……七彩斗艳……七彩斗艳……” 她低声重复了好几遍,却怎么都接不上第三句,无奈只好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抒儿书念得不多,对不上来了。” “‘红橙黄绿青蓝紫’——倒是个好对仗,可惜了。”顾宪成遗憾地叹息一声,转头看向身旁的叶向高道,“进卿,这个确实有些难度,还是你来试着对一下吧。” “好,让我想想。”叶向高点头答应一声,凝神思索片刻,淡笑着道,“那我就对‘孟墨孔荀老庄列,百家争鸣,纵横文坛,千古沧桑,独活孔一家’。” “好对,好对!”顾宪成再次抬手捋捋胡子,忍不住开口称赞,“‘孟墨孔荀老庄列’对‘齐楚秦燕赵魏韩’,‘百家’对‘七国’,‘争鸣’对‘称雄’,‘纵横’对‘逐鹿’,‘文坛’对‘中原’,‘千古’对‘百年’,‘沧桑’对‘风雨’,‘独活’对‘当归’,‘孔一家’对‘秦一统’。这字字对仗,句句磅礴,不愧出自进卿的手笔。” “是啊是啊,”江抒听了连连点头,“尤其是最后一句,顾伯伯用了‘当归’,爹竟然留意到了它是一味药材,然后以‘独活’来对,当真是出彩。” “四丫头,你怎么知道当归、独活是药材?”叶向高并未因两个人的夸赞而得意,反而从她这话里听出疑点。 他这一贯胆小懦弱的四女儿,自他从湖南回来后,突然变得懂事有主见已经够让人惊讶了,竟然还知道这么多,这也太奇怪了吧。 “这……”江抒心中一慌,唯恐被他看出什么,连忙解释道,“抒儿最近在读濒湖先生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从那里面看来的。” “以往最讨厌读书的抒丫头竟然读上《本草纲目》了?”顾宪成不禁莞尔,“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顾伯伯,你就不要拿抒儿说笑了,抒儿不过是觉得自己学识太过浅薄,想要长一些知识罢了。”江抒淡笑着扯扯唇角。 而后,不想再继续就这件事情纠缠下去,眼眸一眯,转移话题道:“抒儿虽然不会对对子,但知道有一副很好的对联,保证顾伯伯和爹之前所对的都比不上。” “四丫头,不要胡说!”为免女儿这样说,老友面子上再过不去,叶向高忙出声斥责。 “小丫头嘛,心直口快,无妨的。”顾宪成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偏头看向江抒道,“你就说来听听,是什么好的对联,让你这么肯定比我们方才所对的都要好。” “是,”江抒微笑着点点头,清了清嗓子,朗声道,“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378.第378章 实在是太过小人之心 顾宪成听她吟诵完,不由轻笑出声:“你这丫头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想要夸你顾伯伯,还夸得如此拐弯抹角。” “什么意思?”江抒看他一副戏谑的样子,微微有些不解。 她只是说出了一副比较出名的对联而已,这和夸他有什么关系? 叶向高看出她眼中的疑惑,猜想她是真得不知道,笑着提醒道:“这是你顾伯伯早些年为无锡东林书院的讲堂依庸堂所做的楹联。” “什么?”江抒闻言极为震惊,“这对子是顾伯伯做得?” 不会这么巧吧? 她发誓,她是真得不知道这幅对联是一个叫做顾宪成的人所做,甚至都不知道是明朝人做得。 只大约知道应该出自古代一个有着远大抱负的爱国人士之手。 能够记住它,不过是因为它太过出名、太过耳熟能详罢了。 “你不知道这对子是我写得?”顾宪成看她这个反应,微微有些意外。 他这幅对子,可是伴随着顾宪成这个名字一起流传开来的。 “不错。”江抒敛敛神色,如实地作答。 “真得不知?” “真的不知。” 顾宪成看她一副真切诚肯的样子,面上不禁出现一抹欣慰笑容:“这么看来,我这幅一直引以为傲的对子,是真得好了?” “那当然!”江抒立即认可地点点头,垂首喃喃道,“不然的话,怎么会流传到几百年后的现代呢?” “你说什么?”因为她的声音太小,顾宪成并未听出其中只字片语的内容。 “没什么,没什么……”那些话涉及到她身份的秘密,是不能对任何人说得,江抒连忙摆摆手。 只不过,想到自己方才怀疑他弹劾李廷机可能是出自党同伐异的私心,心中不由有些自责,自己那样无端地猜度别人,实在是太过小人之心了。 一个能够做出这样的对子,有着这样的抱负的人,又怎么会屑于去做那种排斥异己的事情。 “四丫头,你此时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正在这时,对面突然传来叶向高平缓温和又暗含关怀的声音。 江抒轻轻抬头看向他,笑着摇摇头:“没事儿,就是来看看爹。” “那看也看过了,你就先回去吧,”叶向高淡淡一笑道,“我与你顾伯伯还有些事情要商议。” “好,那抒儿告退。”有客人在,江抒也觉得继续留在这里不太合适,再次向着二人屈了屈身子,缓缓转身向着外面走去。 只不过,在走到书房门口位置的时候,又转头凝望了一阵那幅正对房门的美人游春图,方才抬脚踏出门槛。 由于赏花宴的名目是赏花,自然是设在白天的。为免去的迟了遭人瞩目,于是这日一大早,江抒就早早地穿衣下床了。 她绕过房中竖立的屏风走出内室,正准备出去吩咐屏浅为她打些水来漱口洗脸,但还没走到房门口,虚掩着的木门便被从外面轻轻推开。 屏浅双手端着个带有精细花纹的铜盆缓步走进来,一眼看到站于外室中央圆桌附近的自家小姐,手中铜盆顿时啪地一声落在地上:“小姐……你的脸……” 379.第379章 怎么会被人下毒的 “我的脸怎么了?”江抒看她这个反应,有些疑惑地抬手向自己的脸上摸去。 前日被朱轩娆打了那一巴掌,为了消肿止痛,她回到卿冉阁后便让这丫头去厨房取了煮熟的鸡蛋,剥掉壳后每隔两个时辰为她按摩一次,然后晚上临睡前又用从后花园东墙边的野草丛中采来的新鲜没药敷了半个时辰。延至昨日,脸上的指痕基本上已经消了。 为了今日赏花宴上能够以正常面目示人,她昨晚睡前又特意用没药敷了一次,照理说应该已经完全好了,这丫头怎么会如此大惊小怪? “小姐……你还是自己看吧。”屏浅略一迟疑,向里走了几步,从附近的案几上拿起一面菱花铜镜递向她。 江抒看她一副事情很严重的样子,微微点了点头,抬手把那铜镜接下,轻轻举向自己的脸。 这一照之下,面色瞬间大变。只见昨日已经好得差不多的半边脸竟然又红肿起来,甚至肿得比刚被朱轩娆打了时还要严重。 “小姐,这伤昨天明明已经快好了,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呢?”屏浅稚嫩的小脸上满是担忧之色,“小姐今日还要进宫,这要是让福王殿下看到了……” “他看不看到不重要,”将手中的铜镜放在身旁的圆桌上,江抒面色凝重地道,“我只想知道,我这脸上到底是怎么回事。对了,昨晚剩下的没药有没有扔掉?” “还没扔,就在隔壁的屋内……”屏浅说着,突然意识到什么,“小姐是怀疑……” 江抒缓缓摆摆手:“这还不好说,你去把它拿过来,我看看。” “是,奴婢这就去。”屏浅恭敬地答应一声,屈身捡起地上的铜盆,缓缓转身向外面走去。 不久之后,屏浅去而复返,手中端着个盛有捣碎没药的细白瓷敞口碗,递向她道:“小姐,都在这里了。” 江抒轻轻点点头,将其接过来,举到鼻前闻了闻,面上随即出现一抹了然之色:“昨晚也怪我大意,竟然没有闻出来这里面被人下了鱼尾葵。” “鱼尾葵?”屏浅轻轻重复一遍这个名字,微微有些不解,“那是什么呀?” 江抒垂眸想了想,轻声道:“它是一种树木,遍身有轻毒性,汁液可使肌肤变红肿,但不痛不痒……” 说到这里,她的面色突然一变。 那下毒之人还真是高明,竟然能想到关于痛痒这一点。若只是用一般可使皮肤变红肿的东西,比如断肠草,自己早在昨晚就会发现了,那样补救还来得及,也不会弄成今天这副模样。 “那有没有办法解毒呀?”中毒和被打一巴掌是不一样的,屏浅不禁有些慌张,“这万一好不了怎么办?” “放心吧,不会的,”心知这小丫头是真得担心自己,江抒敛敛神色道,“鱼尾葵只是有轻毒性而已,就这样不管它,两天之后也能自行康复。”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屏浅听她这么说,才算松了口气,想到什么,疑惑地道,“对了,小姐,奴婢昨晚将没药采来后,便将它捣碎了为小姐敷上了,一直没有离开过地方,怎么会被人下毒的呢?” 380.第380章 谁最有可能做这种事情 “人家就不能在你采摘之前将毒下上呀?”江抒看她这副天真的模样,忍不住翻个白眼。 “小姐的意思是……”屏浅略一迟疑道,“这鱼尾葵是被下在后花园东墙边的没药丛中的?” “除了这样,还能怎么避过你的眼睛?”江抒放下手中的瓷碗,向着她低垂的双手指了指,“看看你的手,是不是和我的脸一样。” 屏浅听命地抬起双手,垂头去看,果然见自己原本纤细白皙的手指变得粗红了许多,稍作沉吟,面带疑惑地道:“那这鱼尾葵会是谁下的呢?” “你觉得,在这府上,谁最有可能会做这种事情?”江抒眼眸一眯,不答反问。 “小姐是说……三小姐?” 江抒轻哼一声,眸中划过一丝厉色:“昨日葡雨把太后的请帖送到我这里时,说叶湖掬对于请帖让我拿着一事颇有微词,这下毒的事情,怕跑不了她。” 只不过,以叶湖掬的智商,大概也想不到用触碰的肌肤之后可以不痛不痒的鱼尾葵来对付自己,这恐怕是叶溪摇设的局。 她先在朱轩娆的面前挑拨离间,让她对自己的信任产生动摇,然后再命人以自己和叶奉之的名义分别去请对方,让朱轩娆“眼见为实”,重手打伤自己,接下来再挑唆叶湖掬在自己敷脸用的没药上洒上鱼尾葵汁液,要自己在进宫参加赏花宴的前一晚脸上中毒肿胀,第二天早晨才能发现,没有时间补救,最终以这副尊荣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而她这样做的目的,无外乎就是让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丢脸,让朱常洵退婚。 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看她看朱常洵的眼神,并无一点爱慕之情,似乎也不想要福王妃这个位子。 难道说,她如此费尽心机,就是单纯的为了帮助叶湖掬? 另外,她是怎么知道自己会用后花园东墙边的没药敷脸的? 莫非…… 想到前些天自己曾告诉过厢杏后花园东墙边开伞状白花的没药可以祛瘀止痛的事情,莫非是她透露给二人的? 如此一猜测,江抒眼底瞬间出现几分晦暗之色,她本来还想着将那厢杏收为己用,倘若她如此不知感恩的话,也就没这必要了。 “这个三小姐,自从皇上为小姐和福王殿下赐了婚后,就总是不断的找小姐的麻烦,害小姐,真是惹人厌烦!”屏浅听她如此说,顿时有些不满。 “好了,不说她了,”江抒微微敛敛神色道,“时候不早了,你再去打些水来吧。” “是,奴婢这就去打水让小姐漱洗一下,”屏浅轻轻点点头道,“等洗好了,奴婢再为小姐扑一些粉,把脸上的红肿遮掩一下,这样出去,就不会让人笑话了。” “不必了,”江抒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谁爱笑话就让他笑话好了,这种状况下扑了粉,想要好起来,就不那么容易了。” “嗯,那便只漱洗一下好了。”屏浅也觉得为了一时不被人笑话而使得脸上的肿胀难以消散确实不划算,便不再多说什么,缓缓转身向外面走去。 381.第381章 想必不会令她们失望 在屏浅的伺候下,洗漱梳妆完毕,简单的吃了点儿早餐,江抒拿了昨日葡雨送过来的请帖,缓步走出房门。 正想着趁着现在时间宽裕,主动去趟陵春居找叶池挽,没想到才刚走下回廊的台阶,却见她一袭带有精细刺绣的湖蓝色对襟及腰短袄,缃黄色绣襕马面裙,一副打扮的极为正式的样子,穿过附近几棵枝梢交错的杏树朝这边走来。 不过,此次过来的却不是她一个人,在她的身后,还跟着同样盛装打扮的叶湖掬和叶溪摇。 “三姐,五妹,六妹,你们过来了。”眸光微微一动,江抒淡笑着抬脚迎上前去。 叶池挽来找自己,出于真心毋庸置疑,只是这另外二人,怕是特意过来看昨日下毒效果的吧。 自己如今这副模样,想必不会令她们失望。 只不过,那次被叶湖掬和叶溪摇合谋锁在万倾堂一事,叶池挽一直耿耿于怀,怎么会和她们一起过来? 难道是路上碰上的? 正想着,走在前面的叶池挽已经到达近前,看到江抒半边脸红润肿胀的样子,面上瞬时出现一抹惊诧之色:“四姐,你这脸是怎么了?” 自十多日前从正阳门回来后,为了再与冉兴让见面时能够说上话,她便一直待在陵春居中攻读诗词,从未踏出院门半步,并不知道这些天来府中所发生的事情。 “听闻四妹前日早上与怀淑郡主发生了些争执,被她打了一巴掌,”不等江抒作答,后面的叶湖掬拉着叶溪摇走上前来,抢先一步道,“那怀淑郡主下手可真够狠的,这都过去两天了,还红肿成这个样子。” “怀淑郡主?”叶池挽轻轻重复一遍这个称呼,眉头不由一蹙,“四姐,她不是一直和你很好嘛,怎么会动手打你?” “还不是因为有人从中挑拨离间,弄得她对我有些误会,”江抒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叶溪摇那张俏丽的小脸,扯扯唇角道,“不过六妹也不必担心,是误会总有解开的一天,到时候挨这一巴掌的,怕就是那挑拨之人了。” “这种人真是可恶!”听她如此说,叶池挽面色顿时一变,“四姐知道他是谁吗?” “还不是太确定,”江抒淡笑着望着她,“但已经有怀疑的对象了。” “那四姐怀疑的是谁呀?”叶池挽紧跟着问道。 “是——”江抒薄唇轻启,故意拉着腔调,正想吓唬吓唬叶溪摇,没想到才刚说出一个字,却被她急着打断。 “好了,四姐,六妹,还是先别说这个了,马车在外面等着呢,我们快走吧,这路上人肯定很多,若是去迟了,再惹太后不高兴就不好了。” “也是,那就走吧。”江抒也没打算就这样将她的名字说出来,笑着冲着三人扬了扬手中的请帖。 叶湖掬本就对请帖让江抒拿着一事心存不满,看她一副似在炫耀的样子,眸中顿时出现几分恨意,狠狠地瞪她一眼,抬手拉起叶溪摇的手臂道:“五妹,我们走!” 看着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远,身影为院中葱郁的花木所遮挡,江抒心中因为脸变红肿而起的沉郁气息随之散去,愉悦地冲着叶池挽摆摆手:“六妹,我们也走吧。” 382.第382章 一定会备受关注 二人说笑着走出叶府大门,此时,先一步出府的叶湖掬与叶溪摇已经上了门口的那辆宽大简雅的蓝顶子马车。 江抒拉着叶池挽走过去,抬手掀开低垂的车帘,见两个人所坐的位置是舒适的软榻那一边,把窄小的软凳那边留给了她们,嘴角不动声色地撇了撇,不过终究没有说什么,与叶池挽先后上车了。 待到车内之人都坐好之后,马车便开始起步前行。 虽然太后的慈宁宫位于皇宫比较靠前的位置,由叶府前往,走大明门到承天门到端门到午门这条入宫路线最近,但由于这段路只允许百官入朝时通行,闲杂人等不能随便进入,所以她们这次还是走得之前进宫时的西安门到神武门那一段。 马车进了西安门,穿过两旁树木葱郁、殿宇恢弘的笔直青石道,过一道名叫棂星门的小门,驶过太液池上绵长的平置石桥玉河桥,江抒便看到通往神武门的道路上,宝马香车、金顶软轿停了一片。 因为过多车轿的阻挡,她们的马车无法继续前行,便只好就近停下。 姐妹四人先后从车上下来,步行绕过承光殿,再过乾明门、北上西门、北上门三道小门,神武门就到了。 江抒从衣袖中取出太后的请帖,给守门的侍卫看过,得到放行的应允后,与叶湖掬、叶溪摇、叶池挽一同走进宫门。 神武门的里面,不远处就是通往御花园的顺贞门,四人在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附近突然传来一道惊讶的女声:“叶小姐,你这脸是怎么了?” 江抒闻言脚步微微一顿,虽然这里被叫做叶小姐的人不止她一个,但听这话里的意思,便知道指得是自己。 稍作迟疑,她偏头向那声音传出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身穿鹅黄色交领及腰短袄、水红色百褶长裙、大约十六七岁的少女正一脸好奇地看着她。 在那少女的旁边,还站着一个一袭桃红色销金裙袄,妆容明丽的女子,正是寿阳长公主府那嚣张骄奢与叶湖掬基本上如出一辙的大小姐侯亭柯。 这个侯亭柯,因为朱常洵的原因,一直仇视着自己。 江抒为免太过引人瞩目,不愿与她在宫里发生口角,眸光一动,向那边走了两步,故意自嘲道:“家里门槛太高了,昨晚走路的时候不小心给绊到,摔了一跤。” “是吗?叶小姐可真是会摔,”侯亭柯却丝毫没有打算放过她的意思,眯着眼睛打量了她一阵子,嘲讽地道,“一边脸潮红肿胀惨不忍睹,另一边脸却白皙细嫩安然无恙,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叶小姐是阴阳脸呢!” 此时附近已有不少人,皆是受邀前来参加赏花宴的官家小姐,这其中不乏有对江抒被指婚给福王心生嫉妒的,她此话一落,周围立即传来一阵杂乱的哄笑声。 得到众千金的响应,侯亭柯备受鼓舞,抬脚向前两步,挑衅地冲着江抒继续道:“待会儿的赏花宴上,叶小姐以这副模样出场,一定会备受关注。” 383.第383章 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侯小姐,你太过分了,我四姐她哪里得罪你了,你为何要如此羞辱于她!”一旁的叶池挽看不过去了,甩甩手臂走上前来,怒目瞪着她道。 “叶小姐怎么会得罪本小姐,本小姐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成功地让江抒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了脸,侯亭柯心情大好,也不介意她的莽撞,娇笑着看向江抒,“叶小姐,你说是不是?” “侯小姐说是,那便是吧。”对于这种有头无脑嚣张跋扈的人,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不争不吵不理,江抒微微敛了敛神色,抬手拉起身旁的叶池挽,“六妹,我们走。” 然而,才刚拉着她走到附近的顺贞门前,还没来得及进门,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略带疑惑的女声:“她怎么就这么走了?” “你刚回京,不知道,这位叶相府的四小姐,懦弱无能在京城可是出了名的,她怎么敢顶撞侯小姐。”立即有人语带不屑地回答。 “你们说,待会儿福王看到了她这副尊容,会是什么反应?”紧接着,又有人说道。 “我想没准会请道圣旨把婚给退了。” “真得吗?那真是太好了!等她把位置给腾出来,说不准皇上会立我当福王妃。” “你想得美!你一个小小的顺天府尹之女,哪有这资格,要立也是立我。” …… 身后七嘴八舌的议论,没令江抒怎么样,却让走在她后面的叶湖掬脸色瞬时大变:“这群长舌妇,就她们那副德行,还想成为福王妃,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其实她这不是在为江抒鸣不平,而是受到了那群肖想成为福王妃的人的刺激。 她费劲百般心思,好不容易把叶江抒弄成这个样子,怎么能够让他人坐收渔翁之利。 前面与叶池挽并肩而行的江抒自然猜到了她这话里的真意,不过终究还是没有开口,也没有回头,只在心中暗叹了声朱常洵的倾慕者果真不少,随后大步走进顺贞门。 御花园里,虽然此时已经到了暮春时节,正是百花凋零的时候,但因园内花种繁多,各处还是不乏红紫芳菲的景致。 由于太后的慈宁宫在皇宫的西部位置,位于西六宫的侧前方,所以她们这一路是向西南方向而行的。 刚刚绕过精巧别致的澄瑞亭,向前走了没多远,在快要走到千秋亭附近时,突然看到不远处重叠花木阻隔下的斜道上,一队明丽的身影朝这边徐徐而来。 为首的那个大约四十出头的样子,一袭缃黄色带有蔷薇图案补子的竖领对襟短袄,大红色织金云龙纹襕裙,如云的黑发绾成高椎髻,配以珠钗玉饰,使得整个人看上去明丽典雅。 而那样貌,江抒拨开身前的花木仔细端详,发现竟是初次进宫时在郑贵妃的翊坤宫所见到的周端妃,那位瑞王殿下朱常浩的生母。 在她的身后,除了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嬷嬷外,其余皆是粉袄红裙头戴莲花冠的宫女。 姐妹四人看到周端妃的同时,对方也已经看到了走在这边的她们。江抒心知避不过了,索性大大方方地带领着其余三人迎上前去,向着她盈盈一礼:“臣女叶江抒携姐姐妹妹给端妃娘娘请安。” 384.第384章 似乎带了些意味深长 “不必多礼,快起来。”周端妃缓缓止住脚步,淡笑着向她摆摆手。 “谢娘娘。”江抒恭敬地答应一声,与叶湖掬、叶溪摇、叶池挽一同直起身来。 “江抒这脸是怎么了?为何肿成这个样子?”看到她红肿的半边脸,周端妃面上微微出现一抹意外之色,随即担忧地问道。 江抒向前两步,再次朝着她屈了屈身子:“臣女昨晚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让娘娘挂怀了。” “瞧你这孩子说的,见外了不是,你是洵儿将来的王妃,本宫关心一下是应该的。”周端妃淡淡一笑,目光柔和地道,“我那宫里还有几瓶婆罗进贡的上好的祛瘀止痛的药,你在此稍候片刻,我让杜嬷嬷马上去取来。” “不用了,娘娘,”江抒含笑推辞道,“臣女今早已经请大夫开了药,内服外敷的都有,用不了两天就能好了。” “既然如此,那本宫也就不强求了。”周端妃敛敛神色,目光移向她身旁的叶池挽,“这就是叶相国府上的六姑娘池挽吧,上次太后的寿宴上远远地看了一眼,也没看真切。” “回端妃娘娘,臣女正是。”叶池挽虽然一向粗疏,但也知道这是在宫里,不宜太过莽撞,忙走上前来,向她屈身一礼。 周端妃笑着抬手扶她起来,环眸打量了她一番,满意地点点头道:“真是一个娇俏可人、聪明伶俐的孩子,怪不得浩儿他时常在本宫面前念叨你,对你赞赏有加呢。” “……不会吧?”叶池挽有些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向她。 朱常浩这个人,一贯热衷于贬损别人,当着她的面都没一句好话,能在背地里夸赞她? “怎么不会?”周端妃并不知道她与朱常浩那种见面就掐的相处状况,笑盈盈地道,“池挽姑娘那么讨人喜欢,谁见了不想夸赞几句。” “端妃娘娘过誉了,臣女哪里有那么好。”很少被人如此赞扬过,叶池挽小脸微微一红,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是池挽姑娘过谦了才是,这讨人喜欢就是讨人喜欢,掩都掩不住的,”周端妃抬手为她捋了捋鬓边的碎发,偏头看向江抒道,“江抒有空常来宫中走走,带上池挽,这姑娘本宫喜欢。” “是。”江抒淡笑着答应一声,扬头看了看天色道,“娘娘,时候不早了,臣女姐妹四人还要去慈宁花园参加太后的赏花宴,就不打扰娘娘游园了。” “好,那就快去吧,”周端妃缓缓移开她拉着叶池挽的手,柔和一笑道,“到时候好好表现,给太后留个好印象。” “谢娘娘嘱咐,臣女姐妹告辞。”江抒轻轻点了点头,屈身退后几步,转身朝着千秋亭的方向走去。 只不过,没走多远,突然反应过来,她最后一句话并不是对她们姐妹四人说得,而是在单单说给叶池挽听,也不像是单纯的叮咛,而似乎带了些意味深长。 微微偏头看向身旁的叶池挽,她该不会是……想让这丫头当她儿媳妇吧? 385.第385章 当真是人比花娇 有了这样的猜想,江抒脚步顿了顿,转身向着周端妃主仆所在的方向看去,却见她们一行人已经动身离开,明丽的身影为周围葱郁的花木所遮挡。入目之处,最显眼的,只剩下身后叶湖掬与叶溪摇有些沉郁的脸色。 也是,刚刚周端妃跟自己和叶池挽说了那么多,却没有问候她们二人一句,两个人心里不舒服,在所难免。 江抒唇角不动声色地轻轻一抿,缓缓回过身去,微抬脚步继续前行。 绕过前面花木环绕的高耸的千秋亭,再过储秀宫附近的养性斋,经西六宫与中宫之间的宫道一路南行,不久之后,四人便出了后宫。 此时她们的东边是一座偌大的青石铺就的广场。在那广场的北边,那座面南的殿宇式大门,便是皇帝所住的乾清宫的正门——乾清门。 只见它大约四五丈高的样子,坐落于四尺多高的汉白玉石底座上,以汉白玉石阶与地面相连,周围雕石栏杆环绕,两侧分别置设铜质鎏金狮子一尊,看上去十分巍峨壮观。 而在她们的西边,则是通往慈宁宫的隆宗门,虽然相对乾清门低矮了许多,但依旧显得庄严。 姐妹四人在附近驻足观望了片刻,缓步走进去,沿着门内洁净的青石地面西南而行,再过一道名叫永康左门的小门,便是慈宁宫外的东西狭长的广场。 慈宁宫的正门慈宁门便位于那狭长广场北边的正中位置,与乾清门一样,同为殿宇式大门,以汉白玉石为底座,周围雕石栏杆环绕。只不过,相对于乾清门来说,略微矮小一些,两侧的置设也换成了鎏金瑞兽。 此时,那几扇朱漆大门是紧闭着的,门前无人守候,里面也没有动静,难以推测是否有人。 倒是广场南面与慈宁门正对着的一座名叫长信门的小门,四敞大开着,不时有人进进出出。 江抒看到那进去的人中,绝大部分都是精装细扮的官家小姐,猜想那就是通往慈宁花园的通道,便向着身旁在叶湖掬、叶溪摇、叶池挽招了招手,跟着走了过去。 进了长信门,跟随着众人沿着里面南北狭长的小型广场一路南行,到达中间位置,西转进入一道无名小门,所谓的慈宁花园就到了。 园内到处都是葱葱郁郁的花木,植被覆盖率比御花园还要高,有些树木生长多年,枝梢交错,遮下一片荫凉,使得整个园中看上去一派古朴清雅之象。 许是为了今日的赏花宴而做的准备,园里除了蓊郁的花草树木之外,还摆放着许多繁复盛放的盆栽花卉,远远望去,橙黄浅碧,姹紫嫣红,很难让人想象现下已是暮春时节。 这时候,许多受邀前来参加赏花宴的官员家的小姐都已经到了,有些关系好的,三三两两,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或是在园中踱步赏花,或是在凉亭中静坐说笑,个个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那场景,当真是人比花娇。 江抒正看得入神,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声,带着几丝兴奋:“江抒,你们来啦!” 386.第386章 把你卖了也赔不起 江抒闻声转头去看,只见侧前方的一条曲折蜿蜒的碎石子小道上,于靖容一袭淡青色交领及腰短袄,水蓝色百褶长裙,与一个身穿粉袄黄裙长得很是漂亮的少女一同向这边走来。 “是啊,来了。”她抬手朝着二人挥了挥,扭过头来征求身边三人的意见,“三姐,五妹,六妹,我们过去吧。” 叶溪摇偏头向那边望了一眼,目光落在于靖容的身上时,眸底划过一丝晦暗,拉拉叶湖掬的衣袖道:“三姐,你觉得呢?” 叶湖掬还在为之前周端妃没有问候她的事情而生气,自然不会顺着江抒的意思来,冷冷地睨她一眼道:“我有些累了,想和五妹去前边的亭子里坐坐,你和六妹去吧。” “那好,三姐就和五妹先去休息一会儿,”众目睽睽之下,江抒为了能够在众人面前维持一个好的形象,自然不会去计较她恶劣的态度,淡淡一笑道,“过会儿我与六妹再去找你们。” “嗯,四姐,六妹,我和三姐就先过去了。”再次瞥了一眼逐渐走近的于靖容,叶溪摇眸底寒光一闪,朝着几丈开外的八角凉亭指了指,挽着叶湖掬向那边走去。 望着两个人走远,江抒唇角淡淡一扯,正打算与叶池挽过去找于靖容她们,没想到刚回过头,却发现二人已经走到近前。 “江抒,你的脸怎么了?”正面相对,看到她半边脸红肿的样子,于靖容忙拉起她的双手紧张地问道。 “昨晚走路不小心,让门槛给绊倒了。”家丑不可外扬,被叶湖掬、叶溪摇下毒的事情不能说,江抒自嘲地笑了笑,给出早已准备好的答案。 “怎么这么大意,”于靖容眉头很轻微地蹙了一下,“待会被那些喜欢无事生非的人看到了,少不了又是一番奚落。” “没事的,她们爱说,就由她们去说好了。”江抒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反正又不是会一直这样,过两天就好了。” “这倒也是,”于靖容听她这么说,脸色微微缓和几分,抬手向着前面一个被花木遮挡了大半,只露出几个檐角的建筑指了指道,“我们去临溪亭那边转转吧,刚才听到有人说那边的花是整个慈宁花园中开得最好的。” “那是当然了,”与于靖容一起过来的粉袄黄裙的女子向前两步道,“听说临溪亭附近小溪里的水是从燕山脚下引过来的,水质非常好,附近的花木当然长势旺盛了,就连里面养的锦鲤,也是整个皇宫中长得最肥的。” “真的吗?那我们就快走吧!”旁边的叶池挽听了,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惊喜之色,“我早上起得晚,都没怎么吃东西,有些饿了,待会逮几条鱼烤了吃了,也好充充饥。” “你可别,”那粉袄黄裙的女子忙开口阻止,“这是宫里,不是外面,太后养的鱼,说不准都是名贵品种,把你卖了也赔不起。” “哪里有那么严重嘛!”叶池挽不满地扁扁嘴,顿了顿,眼珠一转,抬手拉起江抒的手来道,“四姐,我们先过去吧,到时候看看情况再说。” 387.第387章 这就叫做报应不爽 “那我们就走吧。”无语地看了这个贪吃的妹妹一眼,江抒抬头向对面的二人道。 “好。”于靖容轻笑着点点头,牵起身旁粉袄黄裙的女子的手向前两步,径自走在了前头。 江抒心知她是要为她们带路,并无半点对她们不敬的意思,淡淡一笑,拉着叶池挽跟了上去。 四人刚刚走到附近花木葱郁的多岔路口,正准备向那通往临溪亭的小道转弯,不经意偏头间,却见侧对面的岔道上,几个衣着华丽的女子有说有笑的由远及近而来。 看到了位于这边的四人,那几个女子立即停止了说笑,互相对看一眼,加快脚步走上前来。 其中一人走到与于靖容并行走在前面的粉袄黄裙的女子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故意拉着腔调道:“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户部尚书赵大人家的曼青小姐呀。前些天的斗草大赛上,她用铜丝作弊,被罚三年不得再参加斗草大赛,我还以为今日的赏花宴,她不好意思来了呢。” “人家赵小姐是谁呀,哪像你似的,脸皮儿这么薄。被罚了那又怎么样,人家才不在乎呢。”紧跟着有人说道。 “就是,你看人家赵小姐,多镇定呀,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都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就这样泰然自若的在大家面前晃荡,这心怀,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又有人附和。 江抒听着她们一人一句奚落的,恍然明白了身前女子的身份,原来她就是前些天朱轩娆口中的那个在斗草大赛上作弊的户部尚书赵世卿的女儿的赵曼青。 不过,短短的相处,江抒却对这位赵家姑娘的印象不错,不想她再被这么嘲弄下去,眸光一动,上前两步道:“各位小姐,谁没犯过错误,何必为这一点儿小事揪住不放呢?倘若易地而处,你们也被人这么一人一句的编排,不知各位会作何感想?” “哎呀,这不是叶向国府上的四小姐,我们未来的福王妃嘛,怎么弄成了这副模样?”几人再次对看一眼,没人接她的话题,反而阴阳怪气地将奚落转移到她的身上。 江抒早就料到她们必会向自己发难,面不改色地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答案再次重复一遍:“家里门槛太高了,昨晚走夜路的时候不小心给绊到,摔了一跤。” “叶小姐,你可真是会说笑,这绊倒摔跤它是自己太笨了,能怪门槛高吗?”一个红袄蓝裙的女子向前两步,轻蔑地睨她一眼。 “能,怎么不能,”江抒还未来得及开口辩驳,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沉郁冷厉的声音,“有些人做了缺德事,连门槛都不肯放过她,这就叫做报应不爽。” “怀淑郡主……” 对面的几个人没想到她会来,更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来,个个面上都是疑惑之色。 朱轩娆淡淡瞥了她们一眼,并未理会,大步走上前去,绕到江抒四人的前面。 但当她看到赵曼青的身后江抒红肿的半边脸时,却是微微一愣。 刚刚她以为她说被门槛绊到是借口之辞,是不好意思将她被自己打了的事情说出来,但自己那天下手真得有那么重吗?竟然会使她的脸肿胀成这个样子…… 388.第388章 当真是物以类聚 不过很快,她又想到那天早上她与叶奉之拉拉扯扯的那一幕,火气瞬时上来,心中稍有的犹疑也随之烟消云散。 见江抒只看着她不说话,唇边勾起一抹冰冷笑意,目光划过她前面的于靖容和赵曼青道:“一个矫揉造作自恃清高,一个弄虚作假招摇撞骗,一个言而无信不知廉耻,三个人还都凑在一起了,当真是物以类聚!” “怀淑郡主,你别太过分了!”猜测到她最后一个指得是江抒,叶池挽面色顿时一变,怒目瞪着她道,“我四姐她哪里言而无信了,哪里不知廉耻了,你凭什么这么说她!” “凭什么?就凭她确确实实做了这样的事!”朱轩娆冷冷横她一眼,将目光移向江抒道,“叶江抒,你做下的那些令人所不齿的事情,敢让我说出来吗?” “我行的端坐得正,郡主要说,便尽管说好了。”不管叶奉之喜欢的人是不是原来的叶江抒,人前为了维持自己的名声,都得当做没这回事,江抒上前两步,语调平静地道,“只不过,郡主连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我,只听信别人的一面之辞,就认定我是一个言而无信不知廉耻的人,未免显得太过武断。” “给你解释的机会?”朱轩娆不禁嗤笑一声,“叶江抒,你当我是傻子吗?被你耍弄了一次还不够,还要再次被你耍弄!” “郡主,你一定是误会了,”旁边的于靖容看情势不对,也顾不得她说自己矫揉造作自恃清高了,忙替江抒辩解道,“江抒她待人一向真诚,平时连玩笑都很少开,怎么会耍弄于你呢。” “于小姐,你怎么知道她没有耍弄郡主?”对面那个红袄蓝裙的女子冷笑一声道,“有句话叫做知人知面不知心,知道吗?” “哎呀,你就别在这里挑拨了,”之前最先开口嘲弄赵曼青的女子道,“说不准人家于小姐早就知道呢,不过是在为叶小姐开脱罢了。” “就是,人家物以类聚的聚在一起,当然要相互照应了,这就叫做荣辱与共同仇敌忾……” “你们给我住嘴!”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编排让朱轩娆心中的火气更盛,转过头去冷冷瞪她们一眼,回头看向江抒道,“叶江抒,你给我等着吧,只要有我朱轩娆在的一天,就一定不会让你好过。” 语毕,甩甩衣袖,擦过江抒的肩膀,大步向回路走去。 然而,没走多远,身后传来江抒无喜无怒的声音:“郡主若只是单纯的误会我也就罢了,但如要成心与我为难,那江抒就奉陪到底。” 朱轩娆闻言脚步一顿,倏然转过身去。 不过当她看到江抒说那话的时候并未转身,所留给她的只是一个单薄的背影时,最终还是没有过去找她理论,冷哼一声,回身继续前行。 “好了,这热闹也看过了,不齿的人也说过了,我们就走吧。”看着朱轩娆走远,对面那几个女子中为首的一人斜睨了于靖容身旁粉袄黄裙的赵曼青一眼,拈着绣帕娇笑着向附近的岔道走去。 389.第389章 始终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 “江抒,怀淑郡主不是一直与你很要好嘛,她怎么会这么对你?你们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目送着那几人走远,于靖容回过头来,有些担忧地问道。 “还不是因为有人从中挑拨离间,弄得她对我四姐有些误会!”不等江抒开口,后面的叶池挽有些愤怒地向前两步,抢前一步回答。 别看四姐自从进宫后一直都在对人说她脸上的伤是昨晚走路时不小心所摔,她却一个字都不信。今日临出门前,她可是真真切切地从那三姐叶湖掬的口中得知那是被朱轩娆打的。 朱轩娆那个人,一向不拘小节,能够让她下此重手,事情必定十分严重。 而那个挑拨离间之人,竟然如此害她四姐,简直是可恶至极。 “谁会做出这种事情,也太坏了吧!”一旁的赵曼青听她这么说,面色不由一变。 虽然她在前些天的斗草大赛上为了能够赢得比赛而使了点儿小心思,但却一贯讨厌那些心机深沉之人。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叶池挽眉头一蹙,正打算猜测一下可能的人,突然想起江抒在家中所说的那些话,抬手拉起她的衣袖道,“四姐,你不是说已经有怀疑的对象了嘛,是谁呀?” 江抒缓缓摇摇头:“此事事关一个人的名声,只是怀疑,没有证据,我不便乱说。” “那就不说此事了,前面临溪亭就到了,我们快过去吧。”于靖容淡笑着向着侧前方隐匿于花木丛中的飞勾的檐角指了指道。 “也好,那就走吧。”叶池挽心中还惦记着那临溪亭前溪水中的锦鲤,对此自然没有任何意见,率先拉起江抒的手走在了前头。 四人沿着这条东西走向的两旁花木葱郁的曲折小道一路西行,在最近的一个十字交叉路口南转,又走不久,所谓的临溪亭就到了。 置身亭前,没有了障目的花木,江抒这才发现这临溪亭比自己往常所见的那些亭子要大出许多,并且四周也不像其它亭子那样以红漆柱子支撑,反而如同房间一样,四面封闭,冠以门窗。 此时,亭子四面的门窗都是开着的,里面已经聚集了不少千金闺秀,三三两两的聚拢在一起,有坐有立,有说有笑,倘若忽略掉背地里可能有的勾心斗角,倒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在那亭子南面约莫一丈远处,一条七八尺宽的小溪横向流过,对岸花木成林,其间溪水潺潺,底部卵石锦鲤清晰可见。 叶池挽一来到就撇下江抒、于靖容和赵曼青三人,独自跑到溪边准备捕捉锦鲤,然而因为附近人来人往,始终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 江抒远远地看到她一副左顾右看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缓步走过去,正打算劝她不要再动这个念头,然而才刚在溪畔站稳,还未开口,身后突然被人推了一把。 那力道虽然不大,但由于江抒没有丝毫防备,身子还是不受控制的向溪水中倒去。 而她身旁的叶池挽是蹲着的,根本来不及起身扶她…… 390.第390章 早晚有一天能够赢了他 就在江抒以为自己必定落水无疑的时候,不知从何处飞出一个藕荷色身影,一把将她拉上岸来。 站稳脚步,江抒抬头去看,却见那救下自己的人竟然是前些天在西安门大街的清风楼中有着一面之缘的郑清圆,也就是朱常洵那个比他还小的小姨。 “怎么是你呀?”看清她的面容,郑清圆也有些意外,“你不是那天和叶成宣在一起的那个小公子嘛,原来……是个小女子呀!” “嗯,”江抒微微点点头,“当日陪大哥去见魏家小姐,女装多有不便,因此才扮了男装,让郑小姐见笑了。” “不妨事,不妨事,”郑清圆十分豪迈地摆摆手,正准备道声告辞,突然想到什么,抬手指着她道,“你是叶成宣的妹妹,该不会是叶相府的四小姐,我家常洵未来的王妃叶江抒吧?” “不错,我就是叶江抒。”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江抒淡笑着点头承认。 “真的吗?那真是太巧了!”郑清圆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惊喜之色,“我救了他的未来王妃,这下常洵可就欠我一个人情了,我一定要让他帮我成为宋案的徒弟。” “那……当日……你们两个的比试……”听她这么说,江抒突然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没错,我输了,”郑清圆偏头一笑,回答地十分坦然,“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不在乎,只要我拜了宋案为师,再勤加练习,早晚有一天能够赢了他。” “那个宋案是他的对手吗?”江抒想了想问道。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假若师父都不如人家,作为徒弟,还指望什么能赢。 “就他?”郑清圆不禁有些好笑,“你也太高看他了吧,他连怯羽都打不过,怎么能够和宋案比!” “这么看来,那宋案是真得很厉害了?”苍山派的二弟子怯羽和四弟子戴胜她都见过,江抒突然对这位功夫最高同时又位列京城四公子之一的三弟子好奇起来。 “那当然,不然我怎么会想要拜他为师呀!”郑清圆一脸得意地道,“要是去闯荡江湖,他一定可以成为一代名侠。” “能够教出如此出色的徒弟,他的师父一定更厉害了。”江抒猜测道。 “这倒未必,很多徒弟都是青出于蓝的,”郑清圆说着,抬手指了指她自己,“就像我,我家中的那四位师父都是江湖名士,但现在他们谁都打不过我了。” 那是因为你集四派功夫所长,好不好?江抒看她这副自我感觉良好的样子,忍不住腹诽。 但还未开口,却听她有些惊讶地道:“呀,你这脸是怎么?为何会肿成这个样子?” “这……昨天晚上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江抒抬手摸了摸自己肿胀的半边脸,给出和之前同样的回答。 语毕,突然想到自己方才差点儿落水,是被人推了一把的,迅速转头向那个余光所瞥见的推自己下水的人离开的方向望去。 只见沿溪往东三丈开外的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下,朱常瀛一袭湖蓝色圆领袍,头束翠玉冠,正挤眉弄眼地朝着自己做鬼脸。 391.第391章 怎么能做这种事 好啊,又是你这个小鬼头捣的鬼! 江抒眼眸一眯,向着身旁的郑清圆道声“先失陪一下”,大步朝着那边走过去。 朱常瀛看她一副来势汹汹的样子,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下闹大了,唯恐她再伤到自己,迅速向北转进了附近的一条两旁花木葱郁的曲折小道。 “朱常瀛,你别跑,有种的给我站住!”差点儿被他推到溪中,江抒哪里肯这么轻易罢休,立志要好好教训教训他,一边喊着,一边快步追了上去。 朱常瀛自然不会听从她的,反而加快了前行的脚步,还生怕被她抓住似的,不时地转头向后看看她追到哪里了,距离自己还有多远。 由于没有专心看路,也没注意到前面一人迎面而来,一下子撞到了人家的怀里。 眼看着身后江抒就要追上来了,被挡住去路的朱常瀛顿时有些着急,正想着向那个不识眼色的家伙发通火,没想到转过头去,却发现三哥正含笑唯唯地看着自己。 不是障碍反是救星,朱常瀛立即松了口气,抬手摇摇他的手臂,回身指着江抒道:“三哥,你看她,她那么大的人了,还欺负小孩儿,我不要她当三嫂了,你快把她休了吧。” “这可不行,”朱常洵淡笑着拍拍他的小脑袋,抬眸看向江抒道,“她是父皇圣旨为三哥聘下的王妃,哪能说休就休。” “那三哥就再去向父皇请道圣旨啊,”朱常瀛扬起头来,一脸天真地道,“她脾气那么坏,现在又变丑了,父皇一定会同意的。” “就算父皇会同意,三哥也不能去,”凝眸望着江抒,朱常洵淡淡扯了扯唇角,“她既然脾气那么坏,现在又变丑了,要是把她休了,就没人要她了,三哥怎么能做这种事。” “可是她……” 朱常瀛稚嫩的眉头微微一拧,抬手指着江抒,正想再数落一些她的不是,却被朱常洵柔声打断:“常瀛,三哥有些话要跟她说,你先去皇祖母那里吧。” “那……好吧。”朱常瀛扁扁小嘴,不情愿地答应一声,再次朝着江抒做了个鬼脸,转身向着朱常洵过来的方向走去。 望着那方小小的身影走远,消失在花木周折之处,江抒缓缓收回目光,看向对面几步远处的朱常洵,语调生冷地道:“不知福王殿下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说什么要是把自己休了,自己就没人要了,仿佛他不这么做就是对自己天大的恩赐似的,她最讨厌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了! 朱常洵猜想她是在为此事而计较,也不介意她恶劣的态度,缓缓向前两步,抬手向着她的脸上探去:“你这脸是……” “哎呀,你别碰我,”江抒迅速后退两步,嫌弃地一把将他打开,冷冷地瞪着他道,“王爷所谓的有话要说,就是要与我说这个么?” “不可以吗?”朱常洵眸光微动,淡笑着反问。 “怎么会,”江抒冷哼一声,“既然王爷这么想知道,江抒就告诉王爷好了,这是昨晚走夜路的时候不小心摔的,现在王爷已经知道答案了,江抒就告辞了。” 392.第392章 好日子怕是就要到头了 道罢,她微微转身,作势要沿原路返回。 但还未踏出步子,一边的手臂突然被朱常洵从后面拉住。 “还有什么事吗?”江抒回过头去,冷淡地问道。 “自然是有了,”朱常洵薄唇轻轻一抿,抬手扳过她的肩膀,“本王刚刚在常瀛面前维护了你,作为回报,本王希望你待会儿能够帮本王一件事情。” “……”那也叫维护! 江抒嫌恶地再次将他打开,语调生硬地道:“我若不答应呢?” “叶小姐不答应也无妨,”朱常洵双眸一眯,含笑凝视着她,“本王听说叶相国府上的几位小姐自从不去凤林书院上课后,每日都过得很是清闲,甚至闲到姐妹之间勾心斗角。如此下去可是不太好。不如这样吧,待会儿本王在宴席上请示太后,让梁嬷嬷去相府教授各位小姐礼仪。” “别,我看我还是答应吧。”心知他既然说到,就能做出这种事来,江抒还是很没有骨气地改了口。 关于那位梁嬷嬷,她前些天可是听他亲口提到过,说是宫里出了名的恶嬷嬷,宫女们连太后都不怎么怕,却独独对她闻风丧胆。 虽然她到现在都还没能一睹那位梁嬷嬷的真容,但不用想也知道定是位凶神恶煞的主儿。要是让她去了府上,自己那“睡到自然醒”、“偶尔出出府”的好日子怕是就要到头了。 “这才对嘛,”朱常洵轻轻一笑,风华潋滟,“叶小姐是聪明人,知道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那不知王爷想让我帮你做什么?”迫于无奈才答应,江抒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朱常洵扯扯唇角,回答的很是随意。 “不能现在就说吗?”江抒眉头不禁一蹙,“若是我办不到……” “放心吧,这对于你来说轻而易举。”朱常洵不以为意摆摆手。 “福王殿下,福王殿下……”正说着,一侧的岔道上,突然走来一个身穿墨绿色云纹圆领袍头戴绉纱三山帽的小太监。 朱常洵定睛看去,见是太子朱常洛身边的随侍太监王安,眼眸不由微微眯起:“有何事?” 那小太监此时已经走到近前,恭敬地朝他屈身一礼道:“回殿下,宴席已经备好,太后让奴婢来请殿下入席。” “好,本王知道了,你先过去,本王即刻便到。”朱常洵眸光一动,淡笑着吩咐。 太子的太监替太后来传话,这是在告诉他,太后是站在太子那一边的吗? 不过,那皇祖母的立场他也不在乎,待那小太监答应一声走远,转头向江抒道:“走,过去吧。” 设宴的地方位于慈宁花园西北部咸若馆之南古云楼之东的一片南北纵长的空地上,四围遍植梧桐,繁茂的枝叶于高处相交相错,在洁净的地面上遮下一片荫凉。 席坐的排设并不是一桌桌整齐的摆满的,而是在空地的中间位置以围坐的形式排开东、北、西三面,南面空着。 东、西两排坐席中的席位比较多,由北向南长长地绵延开去,而北面的正席,由于是留给太后的,只设有三个席位。 东、西两排坐席之间相隔大约四五步距离,也就是北面正席的宽度,其间摆满了各色盆栽花卉,橙黄橘绿,红紫芳菲,一派繁盛热闹。 此时,前来参加赏花宴的千金闺秀基本上都已经到了,各自找了位置坐了下来,足有五六十人之众。由于都是精装细扮后来的,多数衣着鲜艳,远远望去,花红柳绿的一片。 393.第393章 冤家总是路窄 “四姐,这儿呢,这儿呢——!”看到江抒与朱常洵一同过来,正专心致志地吃着点心的叶池挽面上微微出现一抹意外之色,随即站起身来,挥着一只手口齿不清地朝她打招呼。 江抒循声望去,只见对面西边那排坐席比较靠近中间的几个位置上,叶湖掬、叶溪摇、叶池挽由左往右依次并行而坐,在叶池挽的右手边,还留有一处空席。 江抒猜想那是她特意给自己占下的,也抬手向着她挥了挥,而后转头看了一下朱常洵的脸色,见他并没有反对自己过去的意思,便不顾众人看自己时各异的眼神,大步朝着那边走过去。 “四姐,你坐这里吧。”等到江抒走到近前,叶池挽离身让出自己的位子,给她指了指,余光瞥向原本的那个空位道,“我坐这边。” “也好。”江抒心知她是不想挨着叶溪摇而坐,缓缓点了点头,看着她先行坐下,紧跟着在两人中间坐了下来。 这时候,江抒才发现,方才那个小太监所说的宴席备好,并不是美食佳肴已经上桌了。在他们每个人身前的方桌上,只有几盘瓜果点心。 想想也是,现下也就巳正时刻左右的样子,还没到午饭的时间,饭菜上桌未免过早。 “四姐,你刚才去哪儿了?到处找你找不到,你怎么会和王爷姐夫一起过来?”将手中的糕点吃完,叶池挽从衣袖中取出绣帕擦了擦嘴角,不解地问道。 江抒微微抬头,向着对面望了一眼,见朱常洵已经走到东边那排坐席的上首位置,挨着最先到来的朱常浩坐了下来,顺口邹道:“冤家总是路窄,哪里哪里都能碰上,这碰到一块了,总不能假装没看见,就一起过来了。” 语毕,突然想到什么,满脸置疑地看向她:“你真得找我了?” 她明明就在那临溪亭附近转了个弯的小道上,周围虽然花木葱郁,不能一眼就看到人,但也不是什么隐蔽的地方,怎么可能到处找都找不到。 “四姐,你真没趣,就不能配合一下,不揭穿呀!”被她说出了真相,叶池挽稚嫩的小脸顿时不乐意地拉了下来。 “你这叫虚伪,你还好意思让我配合你!”江抒故作不满地撇撇嘴,“今天说谎是被我发现了,说不准你以前也办过同样的事情。” “哪有嘛,人家这是第一次好不好,”叶池挽急忙辩解,“要不是早上没怎么吃饭,太饿了,那溪边的人又太多,里面的锦鲤不能抓来烤着吃,我能急着来吃点心,不找四姐嘛!” “好啊,叶池挽,我说我娘养在池子里的黄鲤怎么会一天比一天少,原来是被你给烤着吃了!”旁边正在为江抒和朱常洵一起过来而郁闷的叶湖掬听到她这话,立即愤怒地转过头来。 “你少诬陷好人!”叶池挽也有些恼了,“家里什么好吃的没有,我用得着抓你们那几条破鱼嘛!” “要不是你抓得,怎么就少了呢!”叶湖掬并不相信她的说辞。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叶池挽冷冷地瞪她一眼,“我还说是被你给吃了呢!” “好了,三姐,六妹,你们别吵了……”夹在中间的江抒看这情势不对,正准备开口劝说,但话还没说完,微微抬头间,却见这片设宴空地东北方向咸若馆的正门口,李太后一袭深青色带有蟒龙团纹的竖领对襟长袄,浅紫色绣襕马面裙,在寿宁公主朱轩妤和怀淑郡主朱轩娆的搀扶下缓步向这边走来,身旁还跟着身着便装的太子朱常洛、惠王朱常润和桂王朱常瀛。 394.第394章 保证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不止是江抒看到了,与她同坐西边一排坐席的一众千金由于都是面东而坐的,也皆看到了由远及近的几人,个个面上露出激动之色。 而坐于东边那一排的千金闺秀们,看到对面众人的反应,有些好奇地循着她们的目光看去,见是太后与太子殿下他们来了,也随之雀跃起来。 不久之后,一行六人便已经走到了那排北向朝南的正席附近,众人为示尊重,纷纷起身行礼,同时齐声念道:“臣女恭迎太后,恭迎太子殿下、惠王殿下、桂王殿下、寿宁公主、怀淑郡主。” 这中间当然不包括坐于东排上首位置的朱常洵与朱常浩,二人只是站起身来,象征性地朝着太后抬了抬手,并未开口说话。 李太后慈和一笑,缓缓向着众人摆摆手道:“大家都坐吧,不是什么重大场合,不必拘礼。” “谢太后。”又是齐齐答应一声,众千金们纷纷原处落座。 众人都坐好之后,朱轩妤与朱轩娆也搀扶着李太后走到前面的正席前,扶她在那三个坐位中正中的位置坐下,然后二人一左一右坐在了她的身旁。 而朱常洛、朱常润、朱常瀛三人,则是又向里走了几步,依次在江抒她们这一排前面的几个空位处坐了下来。 看着三个皇孙都坐好,李太后环眸扫视了一下在场的众千金闺秀们,见个个样貌不俗,举止得体,满意地点了点头,再次开口道:“哀家今日请大家过来,一是为了给大家提供个地方,好让大家联络一下感情;二是这宫里头实在是太闷了,哀家想听听外面的事情;三是……这第三嘛,哀家过会儿再说,现在谁能跟哀家说说,最近京城发生了什么新鲜事儿?” 李太后话音落下,众千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多数面上露出跃跃欲试的神采,但为了在太子和四位王爷面前保持矜持,却是没有一个肯先开口。 坐在她身旁的朱轩娆看这情形,眼中厉色一闪而过,侧身挽住她的手臂道:“皇祖母,你看众位小姐都不好意思,不如就让娆儿第一个来说吧。” 李太后微微偏头,慈爱地看了她一眼,淡笑着点点头道:“好,那就由你先说吧。” “是,”朱轩娆乖巧地答应一声,目光冷冷地划过坐于西排中间位置的江抒,脆声道,“皇祖母,您知道嘛,前些日子京城来了个洋人,叫做利玛窦,他带来了一件稀罕物,保证大家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哦?什么稀罕物?”李太后有些好奇地问。 朱轩娆斜眼环顾了一番在座的众人,见她们脸上也均带着好奇之色,知道自己想要的效果已经达到,眼眸一眯道:“那个东西叫做自鸣钟,是件计时用的工具,每隔半个时辰就会奏乐报时一次,很是精巧,而且比我们的日晷、沙漏准确得多。” “这世上还有这么一件稀奇的东西?果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听她这么说,李太后顿时来了兴趣,“不知那自鸣钟现在在何处?” 395.第395章 也绝不会让她得到 “回皇祖母,那利玛窦把它卖给了——”朱轩娆话说到一半,故意顿了顿,目光移向了坐于东排上首位置的朱常洵。 想当初,自己向这位皇兄讨要,他怎么都肯不给,没想到后来竟然出现在了叶江抒的闺房中。 叶江抒是他未来的王妃,他把自鸣钟送给了她,倒也说得过去,而且自己又与她关系挺不错,当时也便没有去计较这件事情。 可这个叶江抒,竟然与她寻找了多日的青郎叶奉之有私情,还假借撮合他们,趁机耍弄于她,简直可恶至极。 既然她这么对待自己,那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也绝不会让她得到。 朱常洵见这事被挑开,瞒也瞒不住了,索性大大方方地站起身来,向着李太后抬抬手道:“皇祖母,是洵儿把它买下来了。” “什么?你买的?”李太后微微转头看向他,略一沉吟道,“那改日把它带进宫里来,让哀家瞧瞧。” “回太后,王爷把它送给臣女了,”心知那自鸣钟只有一件,朱常洵绝对拿不出第二件来,而要他讨要已经送出去的东西,他面子上肯定过不去,江抒眸光一动,迅速站起身来道,“等到明日家父进宫去内阁奉职的时候,臣女让他给太后带过来。” 今日先让他欠下自己一个人情,来日说不准可以作为跟他讲条件的筹码。 “送给你了?”李太后闻言将目光移向她,眉头很轻微地蹙了一下。 她原以为,这门婚事只是她那皇帝儿子朱翊均的一厢情愿,而这个三皇孙常洵是不乐意的,没想到他竟然把那么稀罕的东西送给了他的准王妃叶江抒。 这么看来,他是不排斥这门婚事,真心愿意娶叶江抒的么? 若是将来二人成了亲,相处融洽的话,叶向高的立场难保不会发生转变,站在常洵的那一边…… “是。”江抒并不知道她心中的顾虑,屈身向她一礼,恭敬地回答。 “既然如此,哀家怎么能够夺人所爱,”李太后缓缓敛敛神色道,“不用让叶相国带了,哀家不看了。” “皇祖母,叶小姐一片心意,您怎么能够拒绝呢,”朱轩娆成心要让江抒失掉那个自鸣钟,对此自然不依,摇摇她的手臂道,“更何况,她早晚都要嫁给常洵哥哥,成为您的孙媳的,这孙媳孝敬祖母,那是天经地义的。” “是啊,皇外祖母,叶小姐孝敬您是应该的,您就领了她的一片好意吧。”东排第三个席位上,挨着朱常浩而坐的侯亭柯一听说朱常洵把那么稀罕的自鸣钟给了江抒,气就不打一处来,现下刚好有个让她失去那稀罕物的机会,自然是要出一把力了。 “怀淑郡主和侯小姐说得不错,叶小姐一片孝心,太后,您就不要再推辞了。” “对啊,那么稀罕的东西,理应放在最尊贵的太后的身边。” …… 在座的众千金闺秀中,不乏有对朱常洵把自鸣钟送给江抒一事心生嫉妒的,纷纷跟着开口劝说。 396.第396章 断断没有再拿回去的道理 江抒看着她们一副众志成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知道倘若不让太后把那自鸣钟收下,自己肯定会犯下众怒,无奈地扯扯唇角,语气诚恳地道:“太后,臣女一片心意,还请太后能够成全。太后若是坚持不肯答应,大家定会认为是臣女不愿意将那自鸣钟送给太后的,那样臣女就无地自容了。” “既然……如此,那就让叶相国明日给哀家带过来吧,”确实很想看看那稀罕的玩意儿,同时这么多人相劝了,也不便再推辞,李太后稍作沉吟道,“等哀家玩赏几天,就命人给你送回去。” “不用了,太后,”江抒忙摆摆手道,“前些天太后大寿的时候,臣女也没送什么像样的礼品,这就权当是臣女补送给太后的一份寿礼吧。” “这怎么使得,”隔着十几个坐席之远,李太后遥遥地看着她道,“那可是洵儿送给你的。” “皇祖母请尽管放心收下,改日洵儿再送她一样东西即可。”偏头看了江抒一眼,朱常洵回过头来有礼地道。 那自鸣钟就是还在他的府上,送进宫里给太后赏玩,也断断没有再拿回去的道理。 “好了,此事就这么定了,”心知那自鸣钟是必定要送给皇祖母的,不想皇兄和未来皇嫂再为此事而多费口舌,也为了避免皇祖母直接应下的尴尬,另一边朱轩妤笑盈盈地扯扯李太后的衣袖,转移话题道,“皇祖母,妤儿想肯定没有什么事情比娆妹妹说得这件事更新奇了,就别让大家再说什么新鲜事儿了,我们不如玩个游戏吧。” “你想要玩什么游戏?”李太后微微转头看向她,语调慈和地道。 这个孙女虽然是郑贵妃所出,母妃不讨自己喜欢,但她本身一向温婉识大体,又是众公主中仅存活下来的两个之一,她对她还是十分喜爱的。 “我们就玩传绣帕的游戏吧,”朱轩妤略一思索,向着东西两排指了指道,“两边分别从第一个开始,也就是大皇兄与三皇兄那里,游戏开始后同时一个一个传递下去,中间不许隔人,等到判官喊停,绣帕落在谁的桌上,谁就吟诗一首或者是赋词一阕,我们也正好可以见识见识众位小姐的才情。” “好啊好啊,”不等李太后开口,另一边的朱轩娆立即点头表示赞同,“就让我来当判官吧。” “这当判官一定要公允,你能做到吗?”李太后转过头去置疑地看了她一眼。 这个轩娆,到底是被她的小儿子潞王朱翊镠给宠坏了,说话做事随性而为,从不经过思考,和轩妤比起来,可是差了许多。 “怎么不能,娆儿可是当过许多次判官的!”朱轩娆自信地一笑,直当她是同意了,松开她的手臂,从衣袖中抽出一条鹅黄色绣帕,然后将手伸向坐于李太后另一边的朱轩妤,“妤姐姐,把你的帕子拿过来。” “好。”朱轩妤微笑着点点头,取出自己那方白底绣彩蝶的丝帕放入她的手心。 397.第397章 根本就是出自别人之手 朱轩娆含笑道声多谢,捏着边角将其展开,随即放入自己右侧坐于西排上首位置的朱常洛的手中。接着站起身来,走到东排的上首位置,把自己那条皱巴巴的绣帕交给了朱常洵。 而后,缓步返回自己的席坐前,原处端正的坐下,环眸打量了在座的众人一番,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好了,比赛开始——!” 她此言一出,东排朱常洵立即很配合的将手中的帕子扔到了旁边的朱常浩面前。 而西排的朱常洛,同时也将手中的彩蝶绣帕传给了他右手边的朱常润。 接下来,便一个一个或快或慢的往后传递下去,每个人脸上神情不一,有期待帕子停在自己面前的,有担忧帕子停在自己面前的,也有无所谓帕子停在哪里的…… 不知是不是出于故意吊众人胃口的心理,直到两边绣帕分别传到绵长坐席的排尾,正在往回传的时候,朱轩娆清脆明朗的声音才终于响起:“好,停——!” 这时候,西排绣帕正好落在了与于靖容相邻而坐的赵曼青的桌上,而东排的绣帕,则是停在了一个身穿浅紫色交领及腰短袄、梅红色百褶长裙的少女的身前。 “看来这第一轮留下诗作的是赵小姐和林小姐了,”坐于李太后左侧的朱轩妤轻笑一声,友好地望着二人道,“不知二位谁先来?” 两人对看一眼,那紫袄红裙的少女抬手指了指侧对面的赵曼青,谦逊地道:“就请赵小姐先来吧。” “好,那曼青就不客气了,”赵曼青缓缓站起身来,向着主位上的李太后抬手一礼,淡笑着道,“曼青去年冬天在积水潭附近的德胜桥上踩着积雪赏红梅看日落的时候,突发灵感作了一首小诗,名叫《冬晚》,还请大家指教。” 顿了顿,她朗声念道:“日暮芳桥边,星月共向晚。雪落晓冬近,梅开知岁寒。” 赵曼青话音一落,宴席上一片哗然。 这虽然不是什么脍炙人口的佳句,但贵就贵在它的澄明透彻、婉约清新,尤其是后两句,将梅花那坚韧不拔的傲雪精神写得活灵活现。 席坐间不禁有人赞叹出声:“雪落了才晓得已是冬天临近,梅开了方知道已是岁寒时节,好一个‘雪落晓冬近,梅开知岁寒’!赵小姐好才华!” “才华倒是好才华,是不是赵小姐的,那就不得而知了。”正在这时,对面突然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 这所谓的赏花宴,稍微有点头脑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其实就是一场变相的选秀宴,给皇子们挑选正妃侧妃的。 但凡有心攀龙附凤,想要在这场宴会中脱颖而出的人,都不愿意风头出在别人的身上。 赵曼青闻声转头看去,见是之前在临溪亭附近嘲讽她和江抒的那几个人中的一个,脸色顿时一变:“周唤雪,你什么意思?” “这还不明显么?”那被叫做周唤雪的女子嗤笑一声,挑衅地看着她道,“在座的众位谁不知道,你赵小姐一贯的作风就是弄虚作假,说不准这首诗根本就是出自别人之手!” 398.第398章 就是个弄虚作假的人 赵曼青在斗草大赛上用铜丝作弊的事情是在场的大多数人都知道的,她此话一出,席间立即传来一阵杂乱的哄笑声。 被众人这么一笑,赵曼青顿觉脸上有些挂不住,怒目瞪着她道:“你不要在这里胡说,这首诗就是我做的,怎么可能出自别人之手!” “你说是你做的,谁能够证明?”周唤雪有心想要把她这风头按下去,自然一副严重质疑的态度。 “是啊,找个人来证明一下,不就好了。”有人跟着附和。 不过却不是站在周唤雪那一边故意刁难她的,而是完全以中立的立场给出建议。 “这……”赵曼青偏头看了她一眼,略一迟疑道,“当时我是一个人去的德胜桥,没有人能够为我证明。” “是吗?如此的话,赵小姐想要让大家相信那首诗是你做得,可就不容易了,”周唤雪下巴傲慢地一抬,故意拉着腔调道,“不然我给你出个主意吧,你现在就作几首诗出来,让大家比对一下,看看诗风是否相同。” “做几首诗?”赵曼青倏然转过头去,“周唤雪,你这是在说笑吗?这没有灵感的时候,想做出一首来都难,怎么可能做得出几首!” “什么灵感不灵感的,我看呢,你这不过是借口之辞,”周唤雪嘲弄地一笑道,“因为那首诗根本就不是你做的,你就是个弄虚作假的人。” “就算弄虚作假,也比你奸猾阴险强!”被她这么羞辱,赵曼青有些恼了,也顾不得再去为自己辩驳。 “你说谁奸猾阴险了?”周唤雪虽然说话尖酸刻薄,实际上却是个沉不住气的性子,见她用这么不堪的四个字来形容自己,面色不由大变。 “就是说得你,”隔着几步远的距离,赵曼青冷冷盯着她道,“就像你那担任过上届内阁首辅的外祖父沈一贯一样。你们祖孙二人,如出一辙。” “赵曼青,你好大的胆子!”自己一向敬重的外祖父被人说成这样,周唤雪眼中立时划过一丝怒色,伸手指着她道,“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户部尚书之女,竟敢说我外祖父奸猾阴险!” “我就说了,那又怎么样,”成功地把她气到,赵曼青的面色反倒稍稍缓和了几分,“他分明就是这样一个人!” “你胡说!我外祖父才不是这样!”周唤雪猛地站起身来,面上怒意更甚。 “周小姐觉得我像是在胡说吗?”赵曼青眼眸一眯,抬手指指自己的脸,“难道五年前那场震惊朝野的妖书案中,那篇名叫《续忧危竑议》的妖书里,没有说他为人阴贼?” “你……”周唤雪看她这副气死人不偿命的姿态,顿时气急,“你竟敢以妖书的口气来诋毁我外祖父!” “这怎么会是诋毁?我这可是实话实说。”想到自己当年在家中所偷听到的父亲与他的几个同僚的对话,赵曼青轻哼一声道,“他当初身为内阁首辅,结党营私,排斥异己,借着妖书一案,勾结锦衣卫,对西城定慧寺的达观和尚施以重刑,企图让他指认妖书乃是刚被罢官的礼部尚书郭正域所做,进而构陷与他政见不合的次辅沈鲤,致使……” “够了,你给哀家住嘴!”坐于主位上的李太后见她竟然扯到这件事情上来,面色不由一沉,冷冷开口将她打断,“你是户部尚书赵世卿的女儿吧?哀家看那赵世卿的家教也不怎么样,由得你口无遮拦!今日散席后你就别走了,留在宫里跟梁嬷嬷学礼仪!” 399.第399章 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嘶……” 在座的众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梁嬷嬷可是宫里出了名的恶嬷嬷,以严厉苛刻手段狠辣闻名于皇城内外,无论是宫里的宫女,还是外面达官显贵家的小姐,但凡有一丝可能会落在她的手中的,无不对她闻风丧胆。 甚至坊间有些大人为了吓唬顽皮的小孩儿,都会拿她做恐吓,说上一句,你再不听话,坏嬷嬷就来抓你了。 这招效果绝佳,屡试不爽。 赵曼青自然不想落在这样一个人的手里,慌忙屈身为自己求情:“太后,是臣女错了,臣女以后再也不敢乱说了,还请太后能够开恩。” “皇祖母,赵小姐她心直口快,不是故意要污蔑沈阁老的,您就别跟她计较了,”主位上坐于李太后左侧的朱轩妤心知此事不宜闹大,抬手拉拉她的衣袖道,“您看,林小姐还在等着作诗呢!” 李太后回过头来看她一眼,面色沉郁地点点头,复又将目光移向西排比较靠近后面位置的赵曼青:“看在寿宁的面子上,哀家就放过你这次,以后若是再犯,定不轻饶!” “谢太后,谢太后。”赵曼青连连点头应答,等到李太后转头看向别处,无力地跌坐在座位上,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在座的众人中,看到这个结果,大部分都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但也有少数,希望她能够受到惩罚的,面上露出失望之色,只不过,却没有一个人敢多说什么。 见众人都安静下来,朱轩妤淡笑着向着那东排紫袄红裙的少女摆摆手道:“林小姐,可以开始了。” “是。”那少女恭敬地答应一声,轻轻站起身来,向着主位上的李太后屈身一礼道,“刚才赵小姐吟出一句‘梅开知岁寒’,那凤引就选这岁寒三友的另一位,即兴作一首写竹子的诗吧。” “林小姐请。”朱轩妤再次向她抬了抬手。 林凤引含笑点点头,略一思索,朗声道:“大道声稀摇翠影,清风月下去何疏。从来梦里轻人事,剥却我心也是无。” “好一句‘从来梦里轻人事,剥却我心也是无’!”她语音方落,坐于李太后右侧的朱轩娆立即赞扬地开口道,“这竹子节节为空,剥到最后什么也不剩,可不就像一个凡事都不放在心上的人么!以往那些写竹子的诗,都是赞扬竹子坚韧不拔的品格的,林小姐这种写竹的手法,倒是新奇。” “怀淑郡主过奖了。”林凤引缓缓转头,落落大方地朝她屈了屈身子。 “怎么会是过奖呢,林小姐实在是太谦虚了,”朱轩娆笑意盈盈地转头望向她,赞赏有加地道,“林小姐即兴就能做出这样一首不俗之作,才真得是才华出众!” “那娆妹妹认为,林小姐的这首诗与赵小姐的相比,谁的更好呢?”东排第二个坐席上的朱常浩听她这么说,忍不住出声问道。 朱轩娆侧头向着赵曼青那边斜睨了一眼,眸中厉色一闪而过:“在我看来,赵小姐那首诗虽然意境优美,但平仄不分,对仗不好,经不起推敲,就算真得出自她自己之手,也无法与林小姐的这首相提并论。” 400.第400章 对于以后绝无任何好处 “郡主是不是因为前些天的斗草大赛上,赵小姐用铜丝弄断了你最看重的那根草,而对她有成见呀?”她这话音一落,江抒身旁的叶池挽立刻站起身来,语带嘲讽地道。 关于那日斗草大赛的事情,她也从旁人口中听说了一些,本来发生那样的事情,搁她身上她也生气,理应站在朱轩娆那一边鄙视赵曼青的。 可这个朱轩娆,竟然对自己的四姐下这么重的手,把她的脸打成这样,还出言侮辱她,又让她失去了那件稀罕物自鸣钟,她的立场自然要发生转变。 “叶池挽,你胡说什么!”朱轩娆闻言面色顿时一变,恼怒地转头瞪向她。 虽然她如此贬低赵曼青,抬高林凤引,确实怀了些私心,但无论如何,也是不能承认的。 她堂堂怀淑郡主,绝对不能给人留下一个心胸狭隘斤斤计较的坏印象。 “我哪里有胡说?”叶池挽也不介意她恶劣的态度,嗤笑一声道,“若不是这样,你怎么会将赵小姐的诗说得如此不堪?” “那在叶小姐看来,赵小姐的诗是要比林小姐的好了?”不等朱轩娆作答,坐于李太后左侧的朱轩妤淡笑着问道。 旁边江抒闻声下意识地转头向那边看去,见她看叶池挽的目光里带着几分了然笑意,心头不由一紧,她该不会是知道了这丫头对她选中的驸马冉兴让有爱慕之意,想要对她借机发难吧? 叶池挽一贯粗枝大叶,倒是没有多想这位寿宁公主此番插言是否含有深意,垂头想了想道:“我觉得,赵小姐与林小姐的这两首诗,各有各的好处,旗鼓相当,难分上下。” “这难分上下,就是赵小姐输了!”朱轩娆再次向着赵曼青那边瞥了一眼道,“赵小姐的诗作于去年冬天,想必已经经过多次推敲修改,而林小姐的诗却是即兴之作,一呼而成。就算不计赵小姐那首诗是不是出自她自己之手,两个人比起来,也是林小姐的才华更胜一筹。” “郡主过誉了,”那林凤引忙站起身来道,“凤引才疏学浅,不过是侥幸吟出几句罢了,郡主如此夸赞,让凤引如何承受得起。” 她的态度谦逊,语调诚恳,并非是那种矫情的故作谦虚,而是不愿在这场赏花宴上太过出头。 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工部侍郎之女,这在场的人中,半数以上都比她出身高贵,今日若让她们恨上了,对于以后绝无任何好处。 主位上的李太后看她一副谨慎小心的样子,不禁满意地点点头,偏头看向坐于自己右侧的朱轩娆道,“这轮就到这里好了,让她们接着传吧。” “是,皇祖母。”朱轩娆恭敬地答应一声,向着两排坐席分别看了一眼,朗声宣布比赛继续。 接下来的过程依旧像之前一样,帕子传到谁那里,谁就作诗一首或者是赋词一阕,然后由大家品评。这样一轮一轮传递下来,不觉间到了晌午。 江抒抬头看了看座位上方那轮被梧桐枝叶遮掩住大半的太阳,心想这游戏也玩不了多久了,暗自松了口气,没想到低回头来时,却见帕子已经从叶池挽那边传到了自己的面前。 与此同时,朱轩娆清脆明朗的声音再次响起:“停——!” 401.第401章 没有什么耳熟能详的 看着桌上做工精细的彩蝶绣帕,江抒脸上的笑容顿时垮了下来。 自从游戏一开始,她便祈祷这绣帕千万不要停在自己这里,这将近一个时辰来,也都遂了心愿,没想到临了临了,却发生这样的意外。 人家都是真真正正的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信手拈来,吟诗赋词对于她们来说轻而易举。而自己这个如假不包换的冒牌叶四小姐,虽然是中医学的高材生,但对于这些文绉绉的东西,却根本是一窍不通。 这该怎么办呢?难道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宣布自己什么都不会,然后被那些不怀好意的人明朝暗讽一番? 正想着,却听前面主位上传来朱轩妤轻柔婉转的声音:“这次真巧啊,一个是未来皇嫂,一个是亭柯表妹,你们二位谁先来?” 江抒闻声抬头看去,这才发现与自己一同拿到绣帕的,竟然是那个一向看自己不顺眼的寿阳长公主府的大小姐侯亭柯。 “就请侯小姐先来吧。”江抒忙抬手指向侧对面的侯亭柯,故意做出一副谦让的姿态。 同时心中一边暗自懊恼,自己为什么要穿越到明朝呀,想要剽窃个唐诗宋词都不能,而在这之后的清朝,貌似没有什么耳熟能详的诗词。 至于那些不耳熟能详的,像她这种理科出身的人,根本就不可能知道。 “那就多谢叶小姐谦让了。”为了在太后面前彰显识礼,侯亭柯缓缓站起身来,象征性地朝着她抬了抬手。 然后,向着李太后屈身一礼,将她早已打好腹稿的诗作吟诵了出来:静雅应非轻世事,出尘不过了凡心。凋零此夜虽无我,尤取清辉梦里寻。 这首诗是写兰花的,虽算不上什么上乘佳作,但与之前的那些诗词相比,已经算是中等偏上的了,而且意境悠然,朗朗上口,自然赢来一片称赞。 等到赞扬声都落下后,侯亭柯得意地一笑,将目光移向西排中间位置的江抒道:“叶小姐,我的诗已经做完了,现在该你了。” 呃……江抒面上不禁出现一抹犹豫之色,自己到底要不要将自己其实什么都不会的事情说出来? 正迟疑着,脑中突有什么一闪而过,江抒眼前顿时一亮。 对了,想起来了,她高中的时候学过清朝龚自珍的《己亥杂诗》,什么“吟鞭东指即天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可才刚一高兴,又很快反应过来,这首诗还没有第一句呢,这第一句是什么呢? 江抒轻咬下唇,很努力地去想,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不由地暗怪自己起来,这个烂记性,短短的四句诗,当初还背过去了,怎么就忘了! “叶小姐,该你了。”见她迟迟没有动静,已经原处坐好的侯亭柯眼中划过一丝轻蔑之色,再次开口提醒。 算了,豁出去了,江抒朝她那边看了一眼,硬着头皮站起身来,向着李太后屈身一礼道:“禀太后,臣女才疏学浅,不会吟诗赋词。” 402.第402章 竟是一场变相的相亲宴 “叶小姐太谦虚,早就听闻叶小姐才华出众,怎么可能不会呢!”席坐间立即有人拉着腔调说道。 “是啊,这大家都做了,叶小姐一个人推辞,未免显得不合适吧。”又有人附和。 “就是,叶小姐再说这样的话,那就矫情了。”接着有人道。 …… 江抒听着她们三姑六婆的议论,眉头不由蹙了起来,再次向着李太后屈了屈身子,诚恳地道:“请太后明察,臣女是真得不会。” 看她这副郑重其事的样子,人群中不禁传来一阵笑声。 这其中有嘲讽的,也有单纯觉得好玩的。 李太后遥遥地打量了她一番,眸光一动,面上不禁露出一抹满意之色。这丫头言行举止得体,当王妃不会失仪,没有才华,将来嫁给常洵后也就不会给他出这样那样的主意了,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这样考量着,她向着众人摆摆手道:“好了,都别笑了,这女子无才便是德,等到嫁了人之后,只要能做到好好在家相夫教子就够了。” “是。”在座的众千金齐齐答应一声。 只不过,瞥向江抒的目光中,却充满了不屑。 不屑之中,又透着几分不平,让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女子当福王妃,简直太没有天理了。 面对众人各异的目光,其实江抒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想自己一个中医药大学的高材生,等到毕业之后本该是前途无量的,没想到来到这古代,竟然成了无才便是德了。 这时候,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嬷嬷绕过几棵粗大的梧桐树走了过来,向着坐于主位上的李太后抬手一礼道:“太后,已到午正时了,要不要奴婢吩咐下去摆宴?” 李太后抬头看了看天色,摆摆手示意她去,接着看向在座的众人道:“时候也不早了,这传绣帕的游戏就到此为止吧,待会儿膳食上桌,哀家还有件重要的事要说。” “是。”众千金闺秀们再次齐声应答。 不久之后,便有宫女太监端着各色美食珍馐鱼贯而入,将手中的膳食一一摆在众人面前的桌案上,然后撤走原本上面的瓜果点心。 很快,就将每人面前的桌案都摆满了。 待到众宫女太监将席坐间所有人的酒杯都斟满退下后,李太后拿起身前的细白瓷酒杯向着众人举了举道:“这是哀家特意命西酒房给准备的杏花酿,大家来尝尝。” “谢太后。”众人纷纷将面前的酒杯端起,也向着她举了举,而后将杯中清甜的酒液一口饮尽。 放下手中酒杯,李太后微微敛了敛神,朗声道:“其实之前哀家未说的第三件事,也是哀家这次请大家来的最重要的一件事。” 她说着,分别向着东西两排的前几席指了指:“哀家的几个皇孙都长大了,也到了立妃的年纪,哀家刚才观察了一下在座的众位,个个都言谈得体举止大方,哀家都很满意,也不好做主指定,下面就让他们自己来选吧。” 江抒正觉得这杏花酿十分可口,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刚刚灌入口中,听到她这么说,一口酒未咽下去,差点儿呛到。 这……这……这赏花宴,难道竟然是一场变相的选秀宴…… 403.第403章 要是被选走了怎么办 从衣袖中取出绣帕擦拭了一下嘴边流出来的酒液,江抒下意识地抬头向对面东排上首位置的朱常洵看去,却见他也正看着自己,眉目清润,含笑唯唯。 对方甚至在对上她目光的时候,拿起身前的酒杯遥遥地朝她举了举,一派闲适悠然。 而席坐间的众千金闺秀们,听到这一消息后,不少面上露出激动振奋之色,从衣袖中取出小镜整理仪容,显然是有备而来的。 李太后环眸观察了一番众人的反应,满意地点点头,目光再次掠过坐于东西两排前几席的几个皇孙,向身旁的朱轩妤和朱轩娆问道:“你们看,该让谁先来选?” 假如按照排行顺序的话,第一个应该是常洛,但是常洛已经有太子妃了,还有了几个才人和选侍,如果再让他先挑的话,其他皇孙选正妃反倒成了退而求其次,那样似乎有些不太合适。 “皇祖母,瀛儿要第一个来选!”朱轩妤和朱轩娆还未开口,坐于西排第三个席位上的朱常瀛立即自告奋勇地站起身来。 “你?”李太后偏头看了这个年仅十三岁的皇孙一眼,眸中不禁出现一抹质疑之色。 其实这次摆宴,为了给常洛、常洵、常浩、常润他们选妃,她就没打算让他过来,无奈这孩子非缠着要来参加,她以为他是想来凑个热闹,没想到他竟然如此语出惊人。 在座的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这稚嫩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将目光移向了他,看这位年幼的桂王殿下的目光中,无不带着好玩的意味。 朱常瀛看也不看她们一眼,郑重其事地朝着李太后点点头,稚声稚气地道:“是的,瀛儿要第一个来选。” 道罢,他抬手指向对面东排的倒数第三个席位:“瀛儿选她——” 众人纷纷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见那席位上的女子一袭石榴红肩头、衣摆绣有白梅图案的交领及膝长袄,下身是水红色百褶长裙,一张稚嫩的小脸很是明丽可人,竟然是京都首富许家那刚满十五岁前不久才办了及笄大礼的三小姐许云笙。 虽说这许云笙出自商贾之家,按理说没有资格来参加赏花宴的,但她的嫡母是曾任过内阁首辅的申时行的女儿,先今都察院右都御史申用和的妹妹,二哥又是当今内阁首辅叶向高的女婿,这样一来,她也算得上是身份高贵了,因此也被李太后请了过来。 李太后向着那边望了一眼,觉得那许云笙模样俊俏,娇蛮可爱,挺讨人喜欢的,大了两岁倒也无妨,但这个最小的皇孙常瀛才十三岁,到十八岁可以成亲的年纪还有好几年,提选妃的事情未免过早,遂慈和地望着道:“瀛儿,你还小,不到立妃的年纪,过几年吧,等你长大了,皇祖母特意为你一个人办一场赏花宴。” “不行!”朱常瀛想都没想,一口回绝,指着许云笙道,“要是她被皇兄选走了怎么办?” 李太后看着他这副固执的样子,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好,皇祖母向你保证,一定不让你皇兄选她,把她给你好好留着。” 404.第404章 未免有人说她偏心 “是吗?”朱常瀛回过头来看了看身旁的朱常润与朱常洛。 “不错。”二人好笑地对看一眼,齐声回答。 “这还差不多!”朱常瀛稍稍松了口气,又将目光移向对面的朱常洵与朱常浩,“你们怎么说?” “放心吧,五哥我是一定不会跟你抢女人的。”坐于东排第二个席位上的朱常浩立即拍着胸脯做出保证。 旁边的朱常洵笑意盈盈地看他一眼,随之点点头:“三哥也不会夺人所爱。” “那好吧。”得到满意的答复,朱常瀛总算放下心来,转头看向主位上的李太后,正想说些什么,却被坐于她身边的朱轩娆抢先一步开口,“不对呀,常瀛,你都还没问一下,人家许小姐愿不愿意做你的王妃呢。” “不用问她,前几天在什刹海南岸浣花亭边的比试中,她输给了我,欠下我一个要求,无论我提出什么,她都得答应。”朱常瀛扭头向着许云笙那边看去,一脸的得意。 换来的却是许云笙气恼的瞪视。 不过朱常瀛心情不错,也不介意,冲着她眨眨眼睛,回过头来道:“下面该大哥、三哥、五哥和六哥来选了。” “皇祖母,大皇兄和三皇兄都有了正妃,既然常瀛先开了口,我们不如就倒着来,下一个由六皇兄来选吧。”听他这么说,坐于李太后左侧的朱轩妤含笑提议道。 “好,那就润儿先来吧。”李太后淡笑着点点头,偏头看向坐于西排第二个席位上的朱常润。 一开始她就有这个意思,但因朱常润是她的亲侄女李敬妃所生,为免有人说她偏心,而没有说出口。 “是。”朱常润转头看向她,恭敬地答应一声。 而后,轻轻站起身来,目光掠过一众千金闺秀,落在他们这一排后面位置的于靖容身上。 坐于江抒左侧的叶溪摇一心爱慕朱常润,想要成为惠王妃,看到这一情形,眼中立即划过一抹厉色,跟着冷冷瞪向位于自己后面几席的于靖容。 于靖容并未注意到来自于叶溪摇的敌意,对上朱常润期待的目光,面上笑容瞬时消失,微微转头错开他的目光,假装没看到。 朱常润的面上立即出现一抹失落之色,静静地望着那边沉默了良久,回过身来向着李太后抬抬手道:“皇祖母,三哥和五哥都还没有成亲,润儿不想那么早提这种事情,还是让五哥来选吧。” “你——”自打前些天她寿宴的时候,李太后就知道她的这个皇孙喜欢上了刚过世不久的于阁老的孙女于靖容,而那于靖容则表明态度要为她的祖父守孝,暂时不提婚嫁之事,看样子自己这个痴情的皇孙是要等下去了,她身为祖母,也不想勉强他,遂点点头道,“也好,那就浩儿来选吧。” 朱常浩闻声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坐于江抒右侧的叶池挽,见她也正看着自己,一脸嫌恶的样子,眸光不由暗了几分。 顿了顿,他缓缓站起身来,向着李太后抬手一礼道:“皇祖母,浩儿一向闲散惯了,不想那么早立妃,被人管着。更何况,三哥都还没成亲呢,浩儿不着急。还是让三哥先来选侧妃吧。” 405.第405章 要自己当他的挡箭牌 “是啊,皇祖母,”主位之上,朱轩娆目光冷冷地瞥了位于西排中间位置的江抒一眼,转头看向她身旁的李太后道,“既然常浩哥哥不着急,那就快让常洵哥哥来选侧妃吧。您看叶小姐的脸弄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好得了,这万一以后就这样了,府上也得有个能拿得出门去的妾室不是。” “轩娆言重了,”朱常洵轻轻朝她摆摆手,淡笑着道,“叶小姐的脸只是不小心摔了一下而已,怎么会好不了呢。更何况……” 他微微偏头对上江抒的眼眸:“你常洵哥哥也不是那种以貌取人的人,别说叶小姐现在这副模样,就算是再严重十倍百倍,我也不会嫌弃于她。” “……”江抒看他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顿时有些无语。 而在座的众千金闺秀听到他这么说,面上无不露出赞赏之色,甚至有人耳语感叹,福王殿下真是这世间的好男子。 同时再看江抒,更是有些眼红。 这个叶江抒到底何德何能,竟然能够有机会嫁给福王! 朱轩娆有心不想让江抒好过,自然不肯就此罢休,不依不饶地道:“就算是这样,太子哥哥身边除了太妃之外,都有好几位才人和选侍了,小郡主和皇长孙也好几岁了,而你身为亲王,府上却连一个侍妾都没有,这说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说完,回过头去撒娇地拉拉李太后的衣袖:“皇祖母,我们应该多给常洵哥哥选几个侧妃,等到大半年后他与叶小姐大婚的时候,正好一起过门。” 李太后凝神想了想,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妥的,侧头看向朱常洵道:“洵儿,那你就别犹豫了,快选吧。” 朱常洵缓缓摇摇头,站起身来,轻笑着道:“皇祖母,叶小姐在场呢,这件事情我们是不是应该征求一下她的意见?” “这……倒也是,”李太后略一迟疑,将目光移向西排的江抒道,“叶小姐,你怎么说?” “我……臣女没……”江抒刚想表示自己对此没有任何意见,突然接到来自东上首位的朱常洵的一记警告的眼神,心中不由一颤。 他这是什么意思? 该不会是……要自己当他的挡箭牌吧? 江抒有些不太确定,再次抬头看向他,得到的却是他唯唯笑意下肯定的目光。 而这个答案,却让江抒的脸色瞬时沉郁下来。 亏得半个月前他问自己是否愿意进宫参加太后的赏花宴的时候,自己还认为他是一片好心,原来竟是这个用意。 这个居心险恶道貌岸然的小人! 他以为他把自己骗进宫里来,自己就会帮他嘛! 看她不想办法把小妾现在就给他弄进府里去! 然而,江抒这一念头才刚动,却见他用口型说:这就是我让你帮的事情。 经他这一提醒,江抒方才记起,之前在临溪亭附近的小道上,他说在朱常瀛的面前维护了她,作为回报,希望她能够帮他一件事情。 人家当时还表了态,自己若是不肯帮忙,他就会向太后提出让那位传说中的凶神恶煞的梁嬷嬷到他们叶府去教授礼仪。想想先前在太后提出让赵曼青留在宫中向梁嬷嬷学习礼仪时,在座的众人闻之色变的样子,江抒不禁打了个寒噤。 不能,为了自己以后的自由着想,绝对不能让那样的人进府。 但若遂了这个人的意…… 暂且忽略掉心中的不甘,这里还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 她敢肯定,自己要是当场表态不同意他纳妾,用不了多久,坊间就会传言叶相府的四小姐叶江抒是个妒妇,并且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经久不衰。 406.第406章 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 而这个结果,也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看来,自己要想既能过的舒服,又能耳根清净,就必须得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至于这个办法……江抒凝神思索了片刻,眸光微微一动。 她缓缓站起身来,向着李太后抬了抬手,落落大方地道:“王爷他身为亲王,立侧纳妾无可厚非,只不过,臣女却觉得在大婚之日让侧室一同进门多有不妥,更别说是好几个侧室了。那样既会显得皇家不把相府放在眼里,又会让百姓觉得王爷是一个淫逸好色之徒,平白辱没了名声。” “叶小姐说得不错,亭柯也觉得现在就让常洵哥哥选侧妃多有不合适。”江抒话音方落,坐于东排第三个席位上的侯亭柯立即点头表示认同。 她虽然一向看江抒不顺眼,但和朱轩娆的立场是不同的。朱轩娆的目的是不让江抒好过,而她则认为,她的常洵哥哥身边有叶江抒一个已经够烦的了,绝对不能再出现更多的女人。 侯亭柯说完,和江抒之间隔了一个叶溪摇而坐的叶湖掬也随之开口:“没错,臣女也认为这个时候让福王殿下选妃纳妾极不妥当。” 她要的是福王妃的位子,自然不希望在自己想办法除掉叶江抒之后,让他人坐收渔翁之利。另外也不期待在这场赏花宴上被选为侧室,将来被江抒压一头。 “那在你看来呢?”李太后仔细思索了一番,觉得此话不无道理,偏头看了二人一眼,将目光移向江抒。 江抒眸光微微划过东排首位上笑意清浅的朱常洵,有礼地道:“臣女希望在大婚之后半年内,不要提给王爷纳妾的事情。至于半年以后……臣女也不是那种不通情理之人,自然是没有任何意见。” 李太后看她这副大方得体的样子,满意地点点头,转头看向一侧的朱常洵道:“叶小姐这么说了,你怎么看?” 朱常洵淡笑着向她抬了抬手:“洵儿认为,叶小姐所言甚是有理,不如就依她之意,这选侧妃的事情日后再说吧。” 语毕,偏头看向侧对面的江抒,眼眸不禁微微眯起。 这丫头,倒是有几分小聪明,一边遂了自己的意愿,将这选妃之事挡了过去,一边让人觉得她这是为他考虑,不落下善妒的恶名。 “好,那便这样吧。”李太后敛了敛神色,将目光移向西排首位的朱常洛,“洛儿,该你来选了。” “皇祖母,洛儿就不选了吧,”朱常洛忙站起身来道,“您看几位皇弟都没选,洛儿府上都有好几个才人选侍了,怎么好再选新人。” “不行,”听他这么说,李太后面色不由严肃了几分,“他们是亲王,选妃纳妾不急于一时,但你是太子,未来大明的君王,膝下只有皇长孙一个男丁怎么能行?必须得选!” “是。”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朱常洛也不好再推辞,只好点头答应。 而后,抬手顺着他们这一排的坐席一个个向后掠去,经过江抒面前时,微微顿了顿,面上出现一抹隐忍之色,最终落在她旁边的叶池挽身上:“孙儿就选她吧。” 407.第407章 还是十分值得骄傲的 “不可以!” “我不同意!” 他话音刚落,一男一女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说不同意的自然是叶池挽。 当日酱香兔上被下毒一事她可没忘,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人,看到了她都觉得碍眼,怎么可能去给他做妾! 而那个说不可以的,众人循声望去,却见竟然是东排第二个席位上的瑞王朱常浩。 不过这一发现却让她们面上纷纷露出不解之色,瑞王殿下为什么会不同意太子殿下选叶池挽呢?难道他看上叶池挽了吗? 这也不对呀,他要是看上了叶池挽,刚刚明明有机会,为什么不选她? 坐于主位上的李太后听到他这声喊,眼中却微微出现几分了然之色。 自己的这个皇孙,怕是对这丫头动心了。 至于方才为什么不选她,要么就是连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他的这份心思,要么就是和常润对于靖容一样,只是一厢情愿。 不过,这事她也不好去过问,便只当做什么都没看出来,将目光移向江抒身旁的叶池挽道:“你为什么不同意?” “我……”酱香兔上被下毒一事是不能说的,叶池挽略一迟疑,站起身来道,“回太后,臣女自小便立志,绝不与人为妾,要做就做正室。” 而后转头看向他们这一排上首席位上的朱常洛,眼神犀利了几分:“太子殿下若是想要我,那就先回去,把太子妃休了吧。” 她此话一落,席坐间一片哗然。 有佩服她胆敢说出这话的勇气的,有嘲讽她不知天高地厚的,也有纯属看热闹的。 坐于李太后左侧的朱轩妤见自己的皇祖母与大皇兄听到这话后脸色都有些不好看,忙打圆场:“太子妃自是不能休的,既然叶小姐有这志向,不如大皇兄还是另选他人吧。” “洛儿,那你就另选吧。”李太后虽然生气,但也知道要是不顾叶池挽的反对,硬要她进太子府,常洛和常浩两兄弟之间怕是会产生嫌隙,叶向高那边也不好交代,遂向着朱常洛摆摆手。 “是。”朱常洛强压下心底的不悦,恭敬地答应一声,抬手指向对面东排的两个相邻而坐的少女道,“那就选她们二人吧。” 李太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见两个人样貌虽然不是十分出众,但却举止得体,不禁满意地点点头:“好,哀家同意了,不过哀家还要再加一人。” 她说着,向着与那二人相隔几个席位而坐的林凤引指了指道:“林小姐温和谦恭,蕙质兰心,哀家甚是满意,特指给太子为妃,就封五品才人吧。” “谢太后。”五品才人在太子侧妃里面品级算高的,林凤引忙起身谢恩。 李太后缓缓朝她摆摆手,接着道:“其余二人暂且先封七品选侍,日后若是诞下皇嗣,再行晋封。” “谢太后。”那二人也紧跟着站起身来,向着李太后屈身一礼,面上皆是带着喜色。 虽然初次晋封她们的品级没有林凤引的高,但今日这么多的千金闺秀参加赏花宴,个个精装细扮,受封的却只有她们三人,这还是十分值得骄傲的。 李太后淡笑着让她们不必多礼,拿起身前的银筷向着众人举了举道:“好了,折腾了这一番,想必大家也饿了,不必拘着了,动筷吧。” “是,谢太后。”又是一阵齐齐的应答,众人纷纷抬手拿起面前桌上的筷子。 408.第408章 好像没有那么严重了 席间为了不至于冷场,不断有人引开一些有趣的话题,然后围绕那个话题聊上一阵子,这样宴会结束的时候,已是申正时刻。 江抒看着前来参加赏花宴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正准备和叶湖掬、叶溪摇、叶池挽一起离开,然而才刚走离那片设宴的空地,却被朱常洵迎面拦住。 “有什么事吗?”江抒看着他那副白衣衬托下风度翩翩的样子,眉头不由一拧,语气也跟着不太好听。 这个道貌岸然的小人,竟敢算计她,要不是她聪明,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应对那是否选侧妃的事情,现在说不准已是妒名远播了。 朱常洵也不介意她恶劣的态度,轻轻一笑,风华潋滟:“本王特意在此等候,自然是有事要与叶小姐说的。” 顿了顿,他缓缓抬手拉起她的手臂:“你跟本王来。” “那她们……”江抒偏头看向旁边的叶湖掬、叶溪摇和叶池挽。 朱常洵淡淡瞥了三人一眼,吩咐道:“你们先出宫吧,待会儿本王自会送她回去。” 语毕,不再停留,拉着江抒又返回了之前那片设宴的地方。 这时候,席间的人已经尽数散去,连个伺候的小太监也没有了,江抒站在宴席边角的大梧桐树下四下环顾了一番,唇边不禁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原来王爷喜欢看这曲终人散后杯盘狼藉的场景。” 朱常洵扯扯嘴角,并未作答,轻轻抬手向她红肿的脸颊探去:“你这脸上的伤,好像没有上午那么严重了。” “王爷所谓的有事,就是指得这个?”江抒偏头避开他的触碰,随之后退两步。 “当然不是,”朱常洵淡笑着摆摆手,“本王只是有些好奇,你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竟会让轩娆如此恼你。” “我哪有做什么!王爷想太多了!”江抒冷淡地瞥他一眼,一口否认。 朱常洵却是一副完全不相信的样子,环眸审视了她一番道:“若是没有,她今日为何一再针对于你?” “那是她误会了,好不好?”江抒眉头不由一蹙,正想着自己要不要说出朱轩娆误会的原因,拜托这个人从中给调解一下,突然想到什么,眸光一动,“好了,不说这个了,之前在自鸣钟的事情上,我没让王爷拉下面子来向我将其讨回,而是主动提出要送给太后的,这样王爷就也欠下我一个人情了,作为回报,是不是也应该答应我一件事情?” “哦?那你想让本王答应你什么?”朱常洵淡淡挑挑眉毛,好奇地问。 “这个……”江抒略一思索,觉得不如趁现在这个机会,为自己争取一个自由之身,遂郑重其事地道,“向皇上去请道圣旨,把婚约解除。” “你就这么不想嫁给本王?”朱常洵闻言面色陡然一变。 “别一副难以接受的样子,你不是也不想娶我嘛,”江抒眼眸微眯,面上出现几分了然之色,“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愿意纳侧妃,还拿我当挡箭牌,就是因为还对太子府的那位李选侍旧情难忘!” “是吗?本王怎么不知道本王还有这份心思!”朱常洵不禁冷哼一声,“如果本王没记错的话,本王应该跟叶小姐说过,背叛过的女人,就像沾染了污点的纸,本王再也不会稀罕了!” “谁信呢!”江抒忍不住撇撇嘴,“你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随你怎么认为!”朱常洵看她这副态度,面色不由沉郁了几分,“反正无论如何,取消婚约的事情,绝对不会从本王这里提出来!” 409.第409章 不会产生任何影响 “那你总该助我一臂之力吧。”江抒没有留意到他细微的神情变化,猜想他这么说可能是因为这种事情不便向皇上提起,于是决定还是退而求其次。 朱常洵并未立即作答,定定地凝视了她一阵子,眸中微微出现几丝莫测光彩:“你让本王助你,退本王的婚?” “何必说得这么难听呢,”江抒眉头不由一拧,“你不也是对这门婚事多有不满嘛,这对于我们来说是互利双赢的事情。” “本王可没有这么认为!”朱常洵眸光微动,淡淡扯扯唇角道,“本王现在突然觉得,其实把你娶回去也没有什么不好,反正本王是早晚都要立妃的,立你至少比立那些只知道争风吃醋的女人肃静得多。” 江抒看他一副深思熟虑不像是在玩笑的样子,心头顿时一紧,唯恐弄巧成拙他再真得决定娶自己,慌忙摆摆手道:“别,我不让你去请什么圣旨了,也不让你再助我一臂之力了。” “那你让本王作为回报答应你的一件事情怎么办?”朱常洵眼眸一眯道,“本王可是不愿意欠人人情的。” “我换一件,换一件行吗?”被人握住了软肋,江抒只有低头服软的份。 “自然是没有问题,”对面掌握了主动权的某人面色早已恢复了正常,含笑唯唯地望着她,薄唇轻启道,“不知你要本王答应你什么事情? “这……”江抒略一迟疑,轻声道,“我想去我爹奉职的内阁看看。” “内阁?”轻轻重复一遍这个名字,朱常洵有些好笑地问道,“你知道内阁是什么地方吗?” 江抒凝眸想了想,微微点点头:“台阁重臣处理政务的地方。” “那你觉得,你我二人去,合适吗?”他又问。 “那就不去好了,”江抒本来也只是随口一说,去不去的无所谓,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时候不早了,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也该出宫了。” “算了,既然本王决定要还你这个人情,还是走吧,”朱常洵淡笑着向她抬抬手道,“本王正好也许久没去那地方转转了,大不了被附近六科廊的言官撞见了,以企图窥探政务的罪名参本王一本。” “这么严重啊?”听他这么说,江抒眉头忍不住一蹙,“那还是不要去了,我可不能害了你!” “无妨的,”朱常洵缓缓朝她摆摆手,“这类奏折父皇一向留中不批,都堆在武英殿的库房中了,不会对本王产生任何影响的。” 语毕,也没有继续在此停留的意思,抬手拉起她的手臂,不疾不徐地向外面走去。 由咸若馆东北方向的一道无名小门出了慈宁花园,东转抵达永康左门,二人还未来得及踏出门槛,突听外面传来一道低沉慈和的苍老女声:“在太子殿下和几位王爷中,郑小姐可有中意的?” 江抒闻言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只见侧前方不远处的崇楼附近,郑清圆一袭藕荷色对襟及腰短袄,缃黄色百褶长裙,腰悬一尺短剑,正和之前宴席上前去问李太后是否摆宴的那个老嬷嬷面对面站着。 410.第410章 岂不是得罪了人家 “秦嬷嬷,您别开玩笑了!”面向北面的郑清圆忙淡笑着摆摆手,“我姐姐是皇上的贵妃,我怎么能看中皇上的儿子呢,这不是岔辈了嘛!更何况,这皇三子常洵还是我的亲外甥。” “那郑小姐有婆家了吗?”站在她对面的老嬷嬷乃是奉太后之命特地来询问她的婚事的,听她这么说,又紧接着问道。 “哈——”郑清圆有些好笑地看她一眼,抬手举了举腰间的短剑,“我这么厉害,又不爱讲理,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娶我呀!” 说着,拔剑后退几步,正打算给她展示一下自己的功夫,不曾想却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扭过头去,郑清圆怒目瞪着那个刚从崇楼正面转过来的蓝衫青年道:“你长没长眼睛呀?没看到本姑奶奶在前面嘛,还往这边走!” 那蓝衫青年身量高挑,面貌英俊,硬挺的眉宇间隐隐带着几分冷酷气息,淡淡瞥了她一眼,没有理会,越过她大步向前走去。 被人如此无视,郑清圆顿时有些恼火,将手中的短剑利落地插回剑鞘之中,快走几步一把拽住他的手臂,语气不善地道:“你什么态度呀!连个歉都不道,就想这样走!” 那蓝衫青年转头看了她一眼,凉薄的唇边冷冷地溢出几个字:“果然不爱讲理。” 接着,抬手将她推开,回身继续前行。 郑清圆原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重复她之前的话,忙大步向前追去:“哎,你别走呀,给我站住!” 然而,那蓝衫青年却仿若没听到一般,头也没回一下。 这厢,永康左门之内,望着那蓝衫青年迅速远去的背影,江抒觉得其气度不凡,似乎是个人物,有些好奇地向身旁的朱常洵问道:“那个人是谁呀?” 朱常洵朝着后面追了一段距离追不上停下来的郑清圆看了一眼,淡淡扯了扯嘴角道:“他就是这丫头要找的苍山派四大弟子之一的宋案。” “啊?”江抒闻言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惊诧之色,“她不是一直想要拜宋案为师嘛,如此一来,岂不是得罪了人家?” “她这不得理也不饶人的性子,不得罪人才不正常。”朱常洵眼眸微微一眯。 “那我们要不要过去提醒她一下,那个人就是宋案呀,”江抒望着几丈远处郑清圆娇小的身影道,“现在追去道歉也许还来得及。” “没这必要,”朱常洵轻哼一声道,“她的事情,就让她自己去处理好了。” 特意叮嘱了这丫头不要当着外人的面说是他的小姨,也不准在外人面前称他为外甥,竟然还犯,他才不会帮她! 顿了顿,偏头看向身旁的江抒:“还要不要去内阁看看了?” “当然。”江抒立即点点头。 二人出了永康左门,向前走到崇楼附近南转,沿着这条南北走向的狭长广场一路南行,过外朝一景十八颗槐、金水河上的断虹桥,经东面的归极门进入皇极门广场。 此时他们所在的位置,北面便是上朝所在的皇极殿的正门皇极门。由于离得有些远,这个角度后面的宫殿也能显露出一部分,遥遥望去,红墙黄瓦,殿宇重重,甚是壮观。 而在他们的南面,那座与高耸宫墙相连的巍峨的建筑,则是著名的皇宫南门——午门。 也就是江抒以前经常在电视剧里所看到的,那种朝堂之上的剧情中,有官员言辞激烈触怒了皇帝,被推出去斩首的地方。 411.第411章 还不知道要用多少银子呢 在皇极门与午门之间,金水河蜿蜒横向穿过,中间位置并行架着五座南北走向的单孔汉白玉石桥,中间一座最大,两边依次递减,名曰金水桥。 两个人于那金水桥南一路向东,穿过与他们进来时所走的归极门相对的会极门,沿东南方向而行,再过一道面北的无名小门,前面的一座庄严肃穆的二层长楼便是内阁的阁楼。 朱常洵带着江抒绕到那阁楼的侧前方,抬手向着底层最中间的那个两旁立着两尊铜质鎏金狮子的大厅指了指道:“那里就是内阁的议事厅,本王听说令尊今日下午要召六部堂官会见,想必就在里面。” “那我们过去瞧瞧吧。”想看看自己那名义上的父亲会见下属是个什么情况,江抒淡笑着提议道。 朱常洵稍作沉吟,眸光一动:“这种事情不能明目张胆,你跟我来。” 说着,抬手拉起她的手臂,从阁楼一侧的台阶走上楼前的回廊,放轻脚步贴近房屋的红墙向前走去。 二人刚走到那议事厅的附近,离敞开着的厅门还有几步距离,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一道持重平和的声音:“其实本官以为,各地灾荒、辽东边情之所以难以解决,皆受制于国本问题。如果福王能够早日离开京城去洛阳就藩,皇上与群臣的心思也就稳定下来了,我们君臣齐心,其它事情处理起来自然不成问题。所以本官认为,让福王尽快去洛阳,乃是现如今的当务之急。” 听出那声音是自家父亲叶向高的,江抒脚步不由一顿,下意识地转头向身旁的朱常洵看去,见他面色正常,并无一丝不悦之色,方才松了口气,继续向前走完那余下的几步,躲在门侧探头向里面看去。 这时候,江抒才发现,这大厅里一共有七个人,皆是身穿朱红色圆领官袍,头戴平翅乌纱帽。 她的父亲叶向高坐于正对厅门的主位上,另外六人三个一排分左右坐在大厅的两侧,想必就是朱常洵口中的六部堂官。 叶向高的话音落下,其中一个大约四十出头的官员一脸钦佩地向前倾了倾身子赞赏地道:“首辅大人深明大义,不计私情,没有因为福王即将成为您的女婿而对他有所偏帮,着实令卑职佩服。” 叶向高缓缓朝他摆摆手,转头看向左下首位上的那个略微有些发胖的官员:“刘大人,不知福王藩邸的修建进展的如何了?” “回首辅大人,”那官员有礼地朝他抬抬手道,“我们工部已经将福王府的选址定下来了,只要户部能够及时给足银子,工部可保在一年之内完工,明年此时礼部就可以举办就藩大礼了。” “你说得倒是轻巧,你让我们户部去哪里筹这笔银子呀!”坐于右侧中间位置的那个长相儒雅的官员蹙着眉头道,“皇上特意交代了,建造福王藩邸丝毫不能马虎,我们户部就是再精打细算,你们工部也不会少于三十万两吧,而礼部还在后面堵着呢,他们办理福王就藩大礼,还不知道要用多少银子呢!” 412.第412章 难道真有这么穷 “我们礼部知道你们户部为难,会尽量节省的,可没有银子,也确实难以办事啊!”左上首位的那个蓄有长须面带威严的官员侧头看向他道,“福王大半年后的大婚备下了四十万两,这就藩大礼,恐怕也比这个数目少不了多少。” “此外,寿宁公主明年开春想必就要下嫁,这又是一笔开销。户部要是不早做未雨绸缪之想,卑职只恐等工部建好了洛阳藩邸,礼部又拿不到典礼的费用,福王离京的日期还是要拖延。这个责任,卑职可负不了。” “你们就两头堵吧!”那右侧中间位置的户部堂官听到他这么说,面色顿时大变,“大不了办不了这份皇差,我赵世卿就不干了,请辞回老家去!” 江抒站于门外,听到他自报姓名,眸中不由出现几分惊讶之色。 莫非此人就是那赵曼青的父亲,当今的户部尚书? 看他这么为难,再加上前些日子自己与朗莫出城去石景山的路上,在宣武门里街西单牌楼以北的路东边的高墙外所听到的那些争吵的内容,难道当今的大明真有这么穷? 这时,只听那左下首位的工部堂官有些生气地道:“赵大人,你这是什么话!没有银子,我们工部能建得了房子吗?” “不错,”左上首位那面带威严的官员接着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们礼部办大礼,哪里不需要花银子!” “好了,三位不要争了,”主位上的叶向高唯恐三人闹翻了事情更难办,忙站起身来道,“本官知道你们各有各的难处,但也应该各守本分,你们要同心协力,将各自需要负责的事情办好。不管怎么说,明年之内必须让福王去洛阳就藩,绝不能拖到后年。” 顿了顿,他见几人只看着他不说话,向前走了两步道:“诸位还有什么疑虑吗?” “首辅大人,您能否给个明示,卑职到底该去哪里筹集这笔银子呀?”那坐于右侧中间位置的户部尚书赵世卿忙向他抬了抬手,做出一副请示的样子。 “你问本官?”叶向高不由有些好笑,“这可是户部的事。当然,各部包括内阁在内,会帮你们想些办法,但是必须得以户部为主,不得推诿拖延。” “可是……”想想工部和礼部所要的那巨额费用,赵世卿还是有些头痛。 叶向高缓步走到他身边,抬手拍拍他的肩膀道:“赵大人,办成这件事情,国家大幸,黎民大幸,可是功德一件啊!” “唉——”那赵世卿重重地叹了口气,“首辅大人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卑职只有勉力而为了。” “好,”叶向高满意地点点头,“转头看向另一边道,“那工部和礼部呢?刘大人和吴大人怎么说?” 左下首位的工部堂官再次向他抬抬手:“工部当全力以赴,不误预定工期。” 那被叫做吴大人的礼部堂官也紧跟着道:“礼部尽量将典礼办得令皇上满意,同时力求节省。” “好,好,”叶向高缓步踱回主位,轻撩衣袍坐了下来,淡笑着道,“本官和各位部堂大人定会齐心协力,尽早促成福王就藩一事。各位身负重任,回去之后,还望恪尽职守早日做好一切准备。” 413.第413章 恐怕又会引起一场风波 “他们是不是要散了?”站于门外的江抒听到厅内自家父亲这么说,压低声音向身旁的朱常洵问道。 “不错,”朱常洵扯扯唇角道,“这看也看过了,走吧,待会儿被他们发现了,少不了又是麻烦事一桩。” “好。”江抒微微点点头,抬脚后退两步,正准备与他沿原路返回,然而才刚转回身,却发现这道回廊的尽头,他们方才上来的位置,正站着一个身穿绛紫色簇锦蟒袍,头戴绉纱三山帽,看上去慈眉善目的老太监。 江抒隐约觉得他的样貌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仔细一想,发现竟然是前些日子去东厂大牢释放朗莫的那位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厂提督的陈矩陈公公。 二人已经发现了他,陈矩索性不再继续原地停留,扬了扬手中的拂尘,缓步向这边走来。 朱常洵眼眸一眯,拉着江抒迎上前去,淡淡一笑道:“陈公公怎么来了?” 那陈矩小眼睛微微动了动,朝着他抬抬手,不卑不亢地道:“奴婢时常奉皇上之命,来向内阁传达旨意,这不足为奇。倒是福王殿下,无端地出现在殿阁重地,这要是让有心人看到了,恐怕又会引起一场舆论风波。” “陈公公说得是,是本王疏忽了,”朱常洵虽然并不担心这个,但人家开口提醒毕竟是出于一片好意,态度上自然分外和气,“既然陈公公是来传达父皇的旨意的,那本王就不打扰了,先行告辞了。” “福王殿下慢走。”陈矩心知他们不宜在此久留,自是不会加以阻拦。 朱常洵轻轻点了下头,没有再说什么,拉着江抒越过他向前走去。 二人刚刚走下回廊的台阶,转到阁楼的一侧,便看到方才参与议事的六部堂官先后从内阁议事厅走出来。 江抒借着阁楼红墙的阻挡,侧着身子朝那边望了一阵,想到自家父亲与他们在里面所讨论的内容,回过头来向身旁云淡风轻的朱常洵问道:“听了方才那番对话,不知王爷作何感想?” “你觉得本王应该有何感想?”眸光微微一动,朱常洵淡笑着反问。 江抒稍作沉默,试探地道:“王爷不会怪我爹吧?” 这来内阁看看是自己提出来的,倘若这个人真得因此对他有所怨言,再暗地里采取什么手段的话,那岂不是自己害了他。 “叶相国全心为大明社稷着想,本王为何要怪他?”出乎江抒意料的,人家的态度却是不以为意。 “可他一心想让你去洛阳啊,”江抒看他这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眼中稍稍出现几分疑惑之色,“你知道的,亲王一旦去了封地,就坐实了藩王的身份。” “他想让本王去,本王就得去吗?”朱常洵听她这么说,不禁有些好笑,“你信不信,只要本王不想去,就算他们将洛阳藩邸建成,将就藩大礼的费用备齐,本王照样能好好的待在京城?” “信,当然信!”为免他心情不好再报复自家父亲,江抒立即点头表示认同。 顿了顿,又想到什么,轻声道:“我还有一个问题。刚才那位陈公公,他是不是你的人?” 据她所知,这司礼监掌印太监,是宦官中地位最高的,东厂提督,是宦官中权利最大的。这样一个身兼两个要职的人,倘若收入手中,可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414.第414章 特意在那里等着的 “不是,”朱常洵缓缓摇摇头,“他只忠于父皇一人,刚刚出言提醒本王,不过是担心此事闹大了,父皇再苦恼罢了。” “原来是这样,”江抒看他似乎也不像是在说谎,垂眸想了想,又道,“那你觉得,他方才是刚到,还是站在那里看了我们一阵子了?” “你认为呢?”朱常洵好笑地看她一眼,不答反问。 江抒再次倾身向着那边望了望,略一沉吟道:“我看他挺圆滑精明的,想必是怕走到附近惊到了我们,弄出声响被议事厅里的人发现了,才特意在那里等着的。” “还算不笨。”凝眸望着她,朱常洵淡淡扯了扯嘴角。 “这是什么话!”江抒闻言面色顿时一变,不满地撇撇嘴,“本姑娘天资聪颖、明察秋毫,哪里跟笨沾得上边!” “是吗?”朱常洵看她这个反应,眼眸不由微微一眯,“本王怎么没看出一点儿?” “那是因为你眼力有问题。”不悦地横他一眼,江抒毫不留情地给出回答。 “……”朱常洵见她一副口齿伶俐的样子,知道这玩笑再开下去自己讨不到半点儿好,索性不再自讨没趣,微微敛了敛神色道,“走吧。” “去哪里?”江抒有些疑惑地问道。 “自然是送你出宫了,”朱常洵抬头看了看天色,“这时候也不早了,难不成你要留下来等令尊大人散值后一同回去?” “不不不,”江抒忙摆摆手,“还是快走吧。” 她可不想让自己那名义上的父亲知道她与朱常洵来了内阁,还偷听了他们的对话。 二人经之前那道面北的无名小门出了内阁区域,沿西北方向而行,过会极门进入皇极门广场。 接下来朱常洵并没有徒劳地带着江抒沿原路返回,由皇宫的北门神武门出宫,而是走了就近的午门。 然后经两旁置设着各种司科廊房的御道行至端门,再由端门抵达皇城的南门承天门。 经承天门出了皇城,站在外面的小型广场上,江抒不经意回头北望,竟然惊讶地发现,这承天门就是她前世所见过的天安门。 其实在前世的时候,江抒去北京,也经过天安门广场几次,只不过由于每次都因有事来去匆匆,也没能进故宫去看看,这成了她多日来唯一的遗憾。没想到来到这大明朝的短短两个月的时间,竟然进了紫禁城三次,看到的还都是退却陈气崭新明朗的宫殿。 在承天门外的小型广场以南,中间位置,一条长长的南北走向的宽道北指承天门,南指大明门,便是著名的千步廊,在这千步廊的两边,则聚集着大大小小的官署。 像她大哥叶成宣任职的户部,叶奉之任职的礼部,朗莫的锦衣卫署,观察星象预测祸福的钦天监等都聚集在此处。 不过,朱常洵却没有带她经千步廊由大明门出去,而是走了承天门西侧的长安右门。 而在这外面,江抒有些意外地发现,竟然就是她们叶府所在的小时雍坊南面的那条西长安街。 415.第415章 一定是感觉有误 虽然小时雍坊的东西宽度比较短,南面所邻的只是西长安街的西半段,而长安右门所在的位置是它的最东端,但由于整条西长安街总共也就三四里路,所以此处距离叶府并不是太远,步行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也就能到。 江抒看街道上人来人往,商贩云集,十分繁华热闹,有心想要在此逛逛,又觉得自己如今这副模样,和人家风度翩翩的福王殿下站在一起对比太过鲜明,唯恐遭人围观指点,便做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偏头看向他道:“王爷就送到这里吧,此处离家不远了,我自己走就可以。” “这怎么能行?”眸光微微一动,朱常洵扬扬唇角道,“本王答应了要送你回去,若是食言了,岂不是惹人耻笑?” “这你大可不必担心,”江抒立即向他摆摆手,“此事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不会有人笑话你的。” “怎么会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朱常洵放眼望了望面前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一脸认真地道,“你没听说过嘛,人在做,天在看。” 江抒看他这副一本正经的模样,顿时有些无语:“那顶多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保证,天地和我都不会说出去,这样总行了吧?” “这自然是没有问题,”朱常洵缓缓转头看向她,“只不过……叶小姐为何不让本王相送?” “这……”江抒略一迟疑,抬手朝着前面的街道指了指道,“路上人这么多,坐马车反而更慢,只能走着回去。我自己一个人走,只需要一趟的路,而王爷送我回去,还要返回,那就是两趟了。如此一来,王爷岂不是太辛苦了。” “送叶小姐,如果本王不觉得辛苦呢?”薄唇轻启,朱常洵淡笑着反问。 “但我会过意不去啊!”江抒眉头很轻微地蹙了一下。 “是这样吗?”朱常洵漆黑的眼眸不由一眯,“本王怎么感觉,叶小姐不让本王相送,是不想与本王同行呀!” “这怎么会?”江抒扯扯嘴角道,“王爷一定是感觉有误。” “既然如此,那本王还是送叶小姐回去吧,”朱常洵淡淡一笑,“这万一路上再遇上比如前些日子的刺杀,还能保护你不是?” “不会的,不会的,”江抒连忙再次朝他摆摆手,“我爹已经从湖南回来了,谁还敢对我动手!” “但本王还是不放心,叶小姐说该怎么办?”凝眸望着她,朱常洵含笑唯唯地问道。 江抒看他此时黑眸中所逸散出的丝丝光彩,突然反应过来,这个人是要诚心与自己为难了,面上顿时出现一抹不悦之色,抬手指指自己红肿的半边脸,再指指他的脸道:“那王爷觉得,这么强烈的对比,一起走在这大街上,真得合适吗?” “哦,原来叶小姐真正担心的竟是这个啊,”唇角微勾,朱常洵笑意深及眼底,“本王还以为,叶小姐是真得怕本王会累着呢,原来不过是借口之辞。” “你……”江抒看他这副抓到别人短处时得意的样子,顿时有些气结,怒目瞪着他道,“不错,这的确只是借口之辞,不知王爷怎么看?” “既然叶小姐都这么说了,本王怎么好再坚持,”朱常洵笑意盈盈地望着她,“更何况,这京城的百姓大都不认识你,你自己回去,顶多会被人多看两眼,若是本王送你回去,相信用不了多久,坊间就会流传叶相府的四小姐不仅胆小懦弱,如今又容貌尽毁。” 416.第416章 还以为有其母必有其子 “所以,王爷决定不送我了?”听他如此说,江抒面色不由一变。 现在她算是明白了,这个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小人,一早就没打算送她回去,说了这么多,只不过是为了让她亲口承认,她提出不让他送,不是为他着想,而是为了她自己好。 “这不是叶小姐的意愿吗?”听出她语气里的不满,朱常洵也不介意,笑眯眯地凝视着她。 “是,是我的意愿。”江抒强行压制住心头的不满,努力挤出一抹假笑,“时候不早了,王爷请回吧,我也该告辞了。” “好,叶小姐慢走。”清润温朗的声音,似是带着几分关切。 江抒冷哼一声,懒得再理会他,抬脚头也不回地走进人群中。 沿着人来人往的街道,才刚走到这条西长安街的中段,一个卖香包的小摊附近,江抒不经意偏头,突然看到侧前方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 只见他一袭深紫色带有虎豹图案补子的官服,头戴平翅乌纱帽,脚蹬白底黑面皂靴,不是朗莫,又是何人。 此时,他是背对着这边的,正带着几个锦衣卫军士巡城,并未发现后面的江抒。 江抒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想到十多天前叶池挽所说的,他去瑞安长公主府为那个在正阳门外被万长祚驱马撞伤的小孩讨公道的事情,正打算叫住他问问当日的情况,但一想到自己的脸成了这个样子,又有些迟疑了。 不过很快,她又意识到,自己的形象与朗莫的安危比起来,实在是无足轻重,忙大步向前跟了几步,朗声道:“雁程——!” 上次陪叶成宣去清风楼见那魏家小姐回来的路上,在西单牌楼附近与他遇上的时候,他说让她这样称呼他,若自己再叫朗大人,就显得生分了。 朗莫闻声转头,看到街道上错乱人影的阻隔下快步走来的她时,不由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大步迎上前去:“江抒。” 江抒微笑着冲他点点头,看着他走到近前,缓缓止住脚步,正想问问他那天去瑞安长公主府的事情,但还未来得及开口,却见他一脸担忧地道:“江抒,你的脸怎么了?” 江抒抬手向着自己受伤的那半边脸摸了摸,淡淡一笑道:“没事儿,昨天不小心摔的,很快就能好了。对了,前几天我听六妹说,你到瑞安长公主府为一个被万长祚撞伤的小孩讨公道去了,有没有受到为难?” 朗莫微微冲她摇摇头:“瑞安长公主很通情达理,她得知万长祚纵马撞伤人后,立即命人将他叫了回来,狠狠地教训了一番,并让人将一百两纹银和一些上好的药材送到了那孩子的家里以示安抚。” “这样啊。”江抒听他这么说,不禁有些意外。 她还以为有其母必有其子,能够教育出万长祚那样的儿子,这瑞安长公主也不怎么样呢。 “不错。”朗莫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淡笑着点了点头。 “那……那个万长祚会善罢甘休吗?”江抒略一迟疑道,“他有没有报复你?” 417.第417章 该不会是他喜欢的人吧 “放心,没有,”看她一副很关心的样子,朗莫心头不由一暖,“上次他把我关进东厂大牢一事,太后把他叫进宫里狠狠地教训了一顿,量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如此便好,”江抒这才松了口气,微微敛敛神色,含笑望着他道,“这端午节还有半个多月就到了,真得很想去看看那龙舟赛,希望到时候能够出得了家门。” “这么重要的日子,想必你家人不会阻拦的,”朗莫抬手拍上她的手臂,安慰地一笑,“无论如何,我都会在此处等你。” “朗大人,我们还是快走吧,”他话音未落,一个身穿暗黄色飞鱼服大约二十出头的锦衣卫将校走上前来道,“卑职担心时间拖得久了,再出现什么乱子。” “好,”朗莫轻轻点了下头,指指对面的江抒向他介绍道,“曰乾,这位是……江姑娘。” 他本来想说是叶姑娘的,但很快又想到,江抒并没有把她的真实身份告诉他,而她是叶相府四小姐的事情一旦戳破,这个未来福王妃的身份搁在那儿,以后就没办法再见面了,遂又改了口。 那锦衣卫将校看他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心知这姑娘在自家大人心中的分量不轻,向前两步,恭敬地朝她抬抬手道:“在下锦衣卫百户王曰乾,见过江姑娘。” 如此说着的同时,一边不动声色地环眸打量着她。一袭青绿色绣有白梅图案的交领及腰短袄,下身是湖蓝色百褶长裙,眼神澄澈清明,五官秀致端方,虽说一边脸上因为有些肿胀而掩去了不少光华,但不难看出完好无损时定是个少有人能及的美丽女子。 难道她就是前些天他们的戴千户所说得,那个朗大人带着出城去石景山游玩的姑娘? 朗大人平时除了断案之外,可是从不与女子接触的,这该不会是他喜欢的人吧? 江抒并不知道眼前男子心中所想,轻轻抬手还他一礼:“王百户客气了。” 而后,将目光移向旁边的朗莫:“你有事就先去忙吧,不用管我,我们这么有缘,下次出门的时候,说不准还能碰上。” “嗯,那我就先过去了,你自己要当心点儿。”朗莫淡笑着叮嘱一声,没有再做停留,转身带着那锦衣卫百户王曰乾大步向前走去。 在江抒叫住他之前,刚刚有人来报,说是宣武门里街上咸宜坊、安富坊、阜财坊、小时雍坊四坊交接的干石桥附近,前去宫里参加太后赏花宴的户部尚书赵家的小姐与上一届内阁首辅沈一贯的外孙女周家的小姐马车相撞,发生了冲突,弄得道路阻塞,怨声载道,他必须得过去处理一下。 江抒站在繁华热闹的大街上,看着他们的身影走远,消失在错乱的人群中,淡淡扯了扯唇角,抬脚继续前行。 走到这条西长安街的西半段,在街道路北回叶府必经的巷口北转,穿过几条宽窄不齐的巷子回到叶府门口,江抒双手提裙,正准备走上台阶前去敲门,身后突然遥遥地传来一道冷厉的女声:“站住——!” 418.第418章 并无半点觊觎的意思 江抒闻声脚步微微一顿,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却见自己刚刚过来时所走的路上,距离这边几丈远处,一辆雕栏画壁的红顶子马车由远及近而来。 由于这条宽巷中此时没有其他人行走,马车得以畅通无阻,所以很快便就驶到了近前,然后吱呀一声,停了下来。 紧接着,低垂的绣帘被掀开,从上面下来一个身穿梅红色交领及膝长袄、水红色绣襕马面裙的大约二十四五岁容貌姣好的妇人。 “你叫我?”望着这张完全陌生的面孔,江抒直觉上她是认错人了。 那妇人并没有应答,向前走了几步,冷冷地打量了她一番道:“你就是叶池挽?” 江抒听她这隐含着几分怒意的声音,心知来者不善,双手不由微微一紧,难道那丫头在外面得罪人了? 对方见她不回答,以为她是默认了,冷哼一声,紧盯着她道:“就是你在今日的赏花宴上,让太子休掉本宫,立你为正室的?” 江抒听她这么说,不禁一愣,原来眼前的妇人竟然是当今的太子妃郭氏——郭盈玉。 她这是来兴师问罪的。 但是看她这副气恼的样子,似乎不像是只听到风声那么简单,关于叶池挽在赏花宴上说得那番话,准是有人拿来在她面前添油加醋的做了挑拨。 不过,江抒自然不会眼睁睁的看着那丫头无端地遭人仇视,眸光微微一动,上前两步道:“我不是叶池挽,我是她的四姐叶江抒。今日赏花宴上,太子要选我六妹为侧妃,她是不想进太子府,才那样说的,并无半点觊觎太子妃之位的意思。” “你既然不是叶池挽,你怎么知道她没这个意思?”冷冷地横她一眼,郭盈玉一脸的置疑。 “太子妃若不信的话,就请想一想,”江抒敛敛神色,继续向前两步道,“她一个小丫头说让太子休掉你,让她当太子妃,太子就会这么做吗?这不过是她为了避免进太子府的一个借口罢了。我六妹她一贯粗枝大叶,当时也没想到这样会令太子妃有所误会。” “你说得可是真的?”凝眸思索了片刻,郭盈玉觉得这话似乎有些道理,面色稍稍缓和了几分。 “当然了,”江抒连连点头,“太子妃若还不相信,出去打听一下便知。叶相府的六小姐叶池挽,一共有两个特点,一是粗疏,说话做事随性而为,二是贪吃,遇到美食绝不放过。外面的西长安街和正阳门大街、崇文门大街上的那些卖吃食的商贩,就没有不认识她的。” “算了,”郭盈玉大度地摆摆手,“既然她是这样不堪的一个人,本宫也犯不着再跟她计较,告辞了。” “太子妃请留步!”想到那可能存在的挑拨之人,江抒忙开口叫住她,“虽然像我六妹这样胡闹的人,完全不可能再进太子府,太子妃无须对她有任何顾忌了,但不知是谁将这件事情告诉太子妃,让太子妃来找我六妹的麻烦的?这样做又有什么用意?太子妃若真是在叶府闹起来,传出去会怎么样?太子今后还会怎么看你?” 419.第419章 才是最大的敌人 郭盈玉听她如此说,心头不由一震,眼眸随即危险地眯了起来。 那前去告诉她这件事的,乃是她那太子夫君朱常洛今日刚刚选中的三个侧妃中的一个——当今工部尚书刘元霖的亲侄女,选侍刘明珠。 那个贱人,赏花宴一结束后,就迫不及待地跑到太子府求见,将这件事情告诉了她,还说叶池挽竟敢肖想太子妃之位,其心可诛。 她当时还以为她这是快要进太子府了,为了以后的日子能够好过,特地去讨好她的,没想到她的用意竟然是陷害她。 等着吧,竟敢算计到她的头上来了,将来有她好受的时候。 不过,愤恨归愤恨,看向江抒的目光,却比之前犀利了许多:“你别以为你提醒了我,我就会感激你,你既然能够想到这一层,就比那挑拨之人厉害得多,等你以后嫁给了福王,才是我最大的敌人!” 道罢,不再停留,甩甩手臂,转身向着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江抒看着她决然离去的背影,微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指得是皇后之位。 只不过,这女人实在是想太多了吧,对于那个位子,她可是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她现在最大的心事,就是怎样才能取消那门讨厌的圣旨赐婚。 这说是婚期定在了今年的腊月初六,距离现在还有七个多月的时间,可这七个月说过也快,难道在这期间想不出办法来,自己就真得要这么嫁掉吗? 还有,那个朱常洵真是可恶,她连翻几次在他那里试探下来,发现人家对这门婚事的态度竟然是既不期待,也不排斥,根本无所谓。 他知不知道,这是人生的大事,关系着她一辈子的幸福! “四姑娘,站在这儿干嘛呢?怎么不进去?”心中正不满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苍老慈和的声音。 江抒闻声转过头去,见是府上的老管家叶鸿,面色微微缓和了几分,冲他淡淡一笑道:“没什么,就是想看看外面的景致。鸿爷爷怎么出门了?这是要去哪里?” 叶鸿无奈地叹息一声道:“今日查下面铺子里的账目的时候,发现有些对不上的地方,我去那边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哦,”江抒虽然不知道他所说得铺子是什么意思,叶家怎么会有铺子,但为了避免被怀疑,便也没有多问,转移话题道,“那鸿爷爷,三姐、五妹和六妹她们回来了吗?” “还没有,”叶鸿缓缓摆摆手,想到什么,有些疑惑地道,“对了,你不是和她们一起进宫去参加太后的赏花宴了吗?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这……”跟朱常洵一起去看内阁的事情不便说,江抒稍作迟疑,顺口邹道,“赏花宴结束之后,太后让我留下听她交代些事情,我想不知道要说多久,就让她们先回来了。” “原来是这样,”叶鸿捋着胡须点了点头,略一沉吟道,“那想必是回来的路上,六姑娘被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给绊住,又走不动路了。” “嗯,有这个可能。”想到叶池挽那副贪吃的模样,江抒忍不住扯扯唇角。 “好了,不跟你多说了,”叶鸿抬头看了看天色,淡笑着道,“这时候也不早了,我就先过去了。” “好,鸿爷爷慢走。”江抒轻轻点点头。 420.第420章 是从戏文里看来的 目送着叶鸿走远,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这条叶府所在的宽巷的尽头,江抒方才微微转身,进了叶府大门。 沿着府院中两旁花木葱郁的曲折小道,不疾不徐地回到自己所住的卿冉阁院门口,江抒看到两扇黑漆木门是虚掩着的,轻轻抬了抬手,正打算推门进去,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温和低沉的男声:“江抒——” 江抒闻声回头,看到对面那条曲折蜿蜒的小道上,罗新一袭玄色缎面直身,手握佩剑,步调匆匆地朝这边走来,不禁有些意外,含笑迎上前去:“罗新,你怎么过来了?” 罗新看着她走近,缓缓止住脚步,淡笑着道:“自然是来看你了,今日进宫可还顺利?” “还好了。”江抒偏头冲他扯扯唇角。 这除了被人嘲讽奚落了几句,外加损失一只自鸣钟之外,也没遇上什么大麻烦。 “如此便好,”罗新轻轻点了点头,“以后再进宫,千万要当心一些,这宫里到处是陷阱,步步是危机,若是一不小心说错一句话,或者是做错一件事,都有可能给自己招来祸端。” “嗯,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江抒认可地笑了笑,正打算向他道声多谢,突然想到什么,面上出现一抹疑惑之色,“对了,你不是江湖中人嘛,怎么还知道这个?” “我……”罗新眸光一动,脸色微微一红,“我是从戏文里看来的。” “你还有这喜好?”江抒想他平时一贯严肃沉稳的样子,不由得有些意外,顿了顿道,“我听说南城正西坊有个清徽班很出名,不如过两天,我们一起去看场戏吧。” “这……最近几天恐怕不行,”罗新略一迟疑,缓缓摇摇头道,“其实我来找你,是特意过来跟你说一声的,我有事要出城一趟,可能要十多天才能回来。” “你的伤才刚好,这样出去行吗?”江抒伸手指了指他受伤的地方,有些不太放心。 被怯羽伤到之前,他说他是遭到同门师兄的暗算才受得伤,这在外面万一再遇上了那同门相残的师兄,两相打斗起来,扯破了伤口,再想愈合可就难了。 “无妨的,”罗新似是看出了她的顾虑,轻轻摆摆手道,“上次遭受暗算是因为没有防备,这次我会尽量小心的。”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江抒垂眸沉默片刻,又问。 “明日一早,”罗新敛敛神色道,“到时候我就不过来向你道别了。” “这么急?”江抒听他如此说,眉头不禁一蹙,“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不错,”罗新再次冲她点点头,面带歉疚地道,“有些事情现在不便多说,以后我再告诉你。” “好,”江抒抬手拍拍他的手臂道,“在外面千万要当心,凡事不可太过逞强。” “放心吧,我心中有数。”罗新淡淡一笑,扬头看了看天色道,“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需要我帮你准备什么吗?”江抒想了想问。 “不用了,”罗新缓缓摆摆手,目光掠过她红肿的半边脸,轻声叮嘱道,“那个怀淑郡主前些日子来府中的时候,我见过两次,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若是招架不了,就尽量躲她远点儿,等我回来之后再说。” “嗯,我知道了,”江抒看他这副关切的样子,心头不由一暖,“既然明天一早就要走,那就赶快回去准备一下吧。” “好。”罗新双手握剑向着她抬了抬手,不再停留,转身大步向回路走去。 421.第421章 纯属小恩小惠 等到罗新走远,江抒方才轻轻转身,缓步走回卿冉阁院门口,推开那两扇虚掩着的黑漆木门,抬脚走了进去。 此时,屏浅正坐在正房门前的回廊下刺绣,由于绣得专注,并未察觉到江抒的到来,面上带着几分融融笑意,不急不缓地抽着针拉着线。 江抒有些好奇这丫头在绣什么绣得这么开心,故意放轻脚步走过去,却见她手中的宝蓝色锦面上,赫然一对快要成形的戏水鸳鸯。 鸳鸯在古代可是定情的信物,江抒看她这副专注认真的模样,眼眸不由微微一眯,半是玩笑地开口道:“这鸳鸯绣得可真漂亮,咱们家屏浅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屏浅闻言一愣,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待看到站在身旁的自家小姐时,小脸顿时一红:“小姐,你就不要取笑人家了,人家就是随便绣着玩儿的。” “是吗?”江抒有心想要逗弄这小丫头一下,故意做出一副半信半疑的样子。 “当然了,”屏浅生怕她会多想,急忙点点头,“奴婢就是许久没绣过东西了,怕针线活怠慢了,才绣幅鸳鸯练练手的。要奴婢说,小姐才真该好好的绣一幅,做成荷包送给福王殿下。”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会送这种东西给他!”想到不久前在长安右门那里朱常洵所说得那番话,江抒面色不由一变,声音连带着不太好听。 “王爷他这么有心,小姐当然要表示一下了,”屏浅也不介意她不悦的语气,缓缓站起身来,走到屋内,从里面的一张方形案几上拿起一个带有红塞的小白瓷瓶递向她,“小姐你看,这是他特意命怯羽送过来的祛瘀止痛的药。” 江抒抬脚踏进门槛,伸手将那瓷瓶接下,拔开上面的红塞闻了闻,见里面确实有好几种消肿止痛的成分,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了几分,不以为然地轻哼一声道:“他这不是有心,这是应该的。” 想自己冒着落下妒妇恶名的风险帮他推了选妃的事情,成全了他对那李眠香的一片心意,可是帮了他的大忙,这小小的一瓶药与之相较起来,纯属小恩小惠。 “……”屏浅听她这么说,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人家福王殿下在得知她的脸受伤后,特意命人送药过来,这搁谁身上也得感动吧,怎么到了小姐这里,就成理所当然的了。 难道说,小姐是因为没把福王当外人,才这样说得? 这也不对呀,看她平常提到他时一副嫌弃的样子,似乎并不怎么待见他。 屏浅想来想去想不通,这厢,江抒已经拿着那小白瓷瓶绕过屏风走进了房屋的内室。 入目之处,便是妆台上的那只下摆不停摆来摆去的自鸣钟。 这玩意儿她虽然不觉得稀罕,还认为用一千两黄金来购买太不值得,但在这科技水平没有任何发展的大明朝,若是失去了,再想得一件,恐怕就不太容易了。 带着永别的心情,江抒忍不住多看了它两眼,然后拿起旁边的菱花铜镜,照了照自己那受伤的半边脸,坐在妆台前的椅子上对镜涂起药来。 422.第422章 怎么也会有这东西 由于早上起得早,从进宫到现在又折腾了大半天,江抒觉得又累又困,将药涂好之后,便交代屏浅她晚饭不吃了,让她无事不要前来打扰,走到附近的床榻上躺下睡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黑透了,江抒支着睡得有些酸痛的身子坐起身,看到面前妆台上的自鸣钟显示,已是亥初一刻,觉得自己再耽搁下去,叶向高也许就歇下了,忙利落地穿鞋下床,简单地整顿了一下身上褶皱的裙袄,捧起那自鸣钟,大步向外面走去。 顶着夜晚明亮的月光,脚步匆匆地走到叶向高所住的万倾堂院门口,江抒腾出一只手来,推开虚掩着的院门走进去,看到里面除了廊檐上悬挂的灯笼之外,便只有书房的灯是亮着的,猜想他可能就在里面,径自走了过去。 此时,已经退去官袍换上便装的叶向高正背对着敞开的房门站着,沉默地望着对面那幅设色明朗的美人游春图,高挑的背影上带着几分料峭孤寂。 江抒心知他又在想自己那名义上的母亲俞氏了,心中不由有些酸涩,但为了不让他更加难过,最终还是没有点破,抬脚踏进门槛,朗声开口:“爹——” 叶向高闻声身子一震,拈起衣袖向着眼睛上擦了擦,方才慢慢转身,温和地望着她道:“这么晚了,四丫头怎么过来了?” 江抒向里走了几步,朝他举了举手中的自鸣钟,淡淡一笑道:“抒儿想请爹明日进宫的时候,将这个带给太后。” “自鸣钟?”借着房内璀璨的烛光,看清她手中之物的具体形状,叶向高不禁有些意外,“你怎么会有这东西?” 他从湖南回来之时,朱常洵送自鸣钟给江抒的风头已经过去了,府上也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过这件事情,因此他并不知道其中原由。 “是福王前些日子送过来的,”江抒微微敛了敛神色道,“说是在一个叫做利玛窦的洋人那里买来的。爹也认得它么?” 叶向高再次向那自鸣钟看了一眼,缓缓点点头,有些不解地道:“既然是福王送给你的,那又为何要让我带进宫给太后?” “自然是太后想要了,”江抒无奈地笑了笑,“今日进宫赴宴的时候,有人在太后的面前提起了这东西,太后对它很是好奇,知道了我的手中有一件,让我送进宫给她瞧瞧,我想不如就送给她,也好承个人情。” “福王将这么个稀罕物送给你,也是有心了,你还是好好留着吧,”叶向高不赞同地道,“就这么送出去,岂不是辜负了他的一片心意。” “但我已经答应了太后,让爹明日进宫之时给她带过去,这恐怕不合适吧?”江抒面上微微出现一抹为难之色。 说实话,她虽然很看不上这玩意儿,觉得它与现代那些形形色色的钟表比起来差得不是一两个档次,但有它在身边,确实比日晷、沙漏什么的方便得多。 “放心,爹有办法,”叶向高抬手拍拍她的肩膀,走到附近靠墙摆放的一个黄花梨木顶箱柜前,抬手拉开上层左侧柜格的门,从里面取出一个透明罩子扣着的器物,向着她举了举,“四丫头,你看。” “自鸣钟?”看着那个和自己手中之物大同小异的物件,江抒有些震惊,“爹怎么也会有这东西?” 423.第423章 是不是也看重这个 叶向高捧着那自鸣钟向前两步,扯扯唇角道:“这是两年前在南京的时候,你刚才所说的那位利玛窦赠的。” “赠……白送的?”听出他这话里的重点,江抒比得知他有这么一件东西还要惊讶。 话说,自己手中的这件,可是一千两黄金换回来的。 这么值钱的东西,就这样说送就送了? 叶向高看她这个反应,不禁有些好笑,将那自鸣钟搁在一旁的案几上,轻轻点点头道:“他十多年前第一次来大明时,爹帮了他不少忙,为了报答恩情,他两年第二次来的时候,便赠了这稀罕物给爹。” “哦,原来是这样,”江抒眸光微微一动,不解地道,“那爹为何将它藏在柜子里,而不摆出来呢?” “这……”叶向高略一沉吟,凝眸望着她道,“爹本来想将它给你,又担心另外几个丫头知道后说爹偏心,便悄悄将它收了起来。本想着等你出嫁之时给你放在嫁妆里,没想到福王竟会送你一件同样的东西。既然他有这份心,你就好好留着吧,拿爹这件送去给太后好了。” “这怎么可以,”江抒眉头不由一蹙,再次向他举了举手中的自鸣钟道,“要送也是送抒儿手中的这件。他把这东西送给抒儿,还不知道有什么叵测的居心呢,怎么能比得上爹对抒儿的心意。” “福王的用意,你无须怀疑,”叶向高缓缓朝她摆摆手道,“爹这次去湖南赈灾,若不是他倾尽洛阳福王府粮仓中的存粮相助,恐怕到现在都还回不来。像他这样有着不计个人得失、只为大局考虑的胸怀的人,怎么会屑于在你一个小女子的身上怀什么居心。能够有幸许给他,也是你的福气。” “既然爹对他的评价这么高,那为何还一心支持太子,想方设法的让他去洛阳就藩呢?”江抒虽然对于他这话并不认同,但也不便反驳,想到今日下午在内阁议事厅外所听到的里面的对话,有些不解地问道。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是大明的祖规,不可违背。”叶向高面色微微严肃了几分,“太子的才能与福王相比虽略逊一筹,但在年纪相仿的青年中也是比较出众的,足以担得起大明江山重任。福王多留京一日,群臣就会不住地猜测皇上是否有易储之意,立场不定,心思难以安定下来,如此容易造成党派之争,引起内忧外患。” “爹费尽心思想让他去洛阳,就仅仅是因为这个吗?”江抒稍作迟疑,试探地道。 前些日子与朗莫出城去石景山的路上,在宣武门里街西单牌楼以北的高墙外,听过那六部官员的争吵后,朗莫可是说了,朝中很多官员支持太子并不是为了大明江山,而是为了身后浮名。 也不知道自己这名义上的父亲,是不是也看重这个。 叶向高并不知道她心中的猜度,垂眸沉默了片刻,眸光温柔地凝视着她道:“其实爹也是有些私心的,爹只想我的四丫头将来能够简简单单快快乐乐的生活,不要卷入后宫纷争之中。” 424.第424章 不是那种心胸狭隘的人 “爹……”江抒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面上不禁出现一抹感动之色,顿了顿道,“那抒儿可不可以不嫁给福王?” “别胡说,”叶向高忙摆摆手,“这是圣旨赐婚,怎么可以不嫁。” “那就不能想办法让皇上收回成命吗?”江抒眉头忍不住一蹙,“爹应该知道,在几个皇子中,皇上最看好的就是福王。虽然爹和群臣一致坚持立嫡立长,但谁也不敢保证最终登上皇位的一定不是他。倘若将来他真得当了皇帝,抒儿不还是要卷入后宫之中嘛。” “放心,爹决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叶向高稍稍敛敛神色道,“只要爹和群臣这边不松口,皇上是不能轻易更立太子的。” “那爹就不怕如此一来,他会迁怒于抒儿,以后对抒儿不好吗?”江抒故意做出一副忧虑的样子。 “这你不必担心,”叶向高向前两步安慰道,“福王的为人爹还是了解的,他不是那种心胸狭隘没有气度的人。” “……”这不是关键好不好。 江抒眉头再次轻微地蹙了一下,继续找借口:“抒儿要是真得嫁给了他,等到他去洛阳就藩的时候,就要随他一起走了,那么远的地方,爹就不想抒儿么?” “这……”叶向高略一迟疑,面上微微出现几分不舍之色,但很快又被生生压下了,凝神望着她道:“爹在任期间,唯一的心愿就是促成福王就藩一事,等你们离开京城,爹就请辞返乡,这样就会经常有时间去洛阳看你们了。” “可是……” 江抒的本意并不在此,而是要取消婚事,正打算再找理由,但才刚刚开口,却被他轻声打断:“好了,爹还是那句话,福王的人品与气度你无须置疑,他绝不会因为爹的立场而迁怒于你,只要你不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他会善待你的。能够有幸许给他,是你的福气。” 那是因为你被他的道貌岸然与衣冠楚楚蒙蔽了好不好? 江抒听他言语间所流露的欣赏,忍不住腹诽。 不过,看这情形,想要说服他想办法帮自己退掉这门婚事已是不太可能,她只好表示认可地点点头:“时候不早了,爹早些休息吧,别熬得太晚了,抒儿就先回去了。” “好,路上慢点儿走,小心地上凸起的石子。”叶向高柔和地一笑,抬手拍拍她的手臂,温声叮嘱道。 “爹放心,抒儿会小心的。”虽然让他帮忙退婚的目的没有达成,但看他这副对自己真心关心的样子,江抒心里还是暖融融的。 语毕,为免耽搁他休息,不再停留,缓缓转身向外面走去。 只不过,在踏出书房门槛之后,还是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那幅让自己感觉很熟悉的美人游春图,方才回身离开。 双手捧着自鸣钟,出了万倾堂院门,绕过附近夜色之下阴影重叠的花草树木、假山叠石,江抒正准备回卿冉阁,侧前方的一条曲折蜿蜒的小道上,突然走来一个高挑身影。 接着传来一道柔润温朗的男声:“抒丫头,是你吗?” 425.第425章 绝对是件棘手的事情 “奉之哥?”听出那声音是叶奉之的,江抒脚步微微顿了顿,随即大步迎上前去,“你怎么到这边来了?是有事要找爹吗?” 他与他爷爷叶鸿所住的远香堂虽与万倾堂同在中院位置,但一东一西相距还是有些远的,这大晚上,无事应该不会过来。 “不,我是特意来找你的。”走到近前,止住脚步,叶奉之缓缓朝她摆摆手道,“我先去了卿冉阁,屏浅说你不在,可能来了老爷这里,就一路找过来了。” “找我?”江抒面上不禁出现一抹意外之色,“可是有什么事?” 若只是闲来无聊想找她走走的话,去了卿冉阁没找见后,完全没必要再特意找来这边…… 不对,想到朱轩娆来闹的那天早上,自己对于他心思的猜测,江抒心中微微一紧。 难道,他所喜欢的人,真得就是自己这身子的正主叶江抒? 叶奉之不知她心中所想,稍作沉默,轻声道:“我是想问,你今日进宫去参加太后的赏花宴的时候,怀淑郡主是不是为难你了?” “嗯,”这事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江抒索性坦白地点点头,随即有些不解地道,“奉之哥怎么会知道?” “挽丫头告诉我的,”叶奉蹙了蹙眉,凝眸望着她道,“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必须得尽快想法子消除她对你的敌意。” “奉之哥不必担心,这事我自己能处理。”不以为意地扯扯唇角,江抒腾出一只手来轻轻冲他摆了摆。 朱轩娆那个人,有头无脑,有眼无珠,性情又冲动难以自持,被人利用了还不知道,她那点儿本事,她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可是……”想到不久前叶池挽所说得赏花宴上发生的事情,叶奉之还是有些不放心。 “奉之哥,你不必担心,她的折腾,我能经得住的。”江抒看他一副忧虑的样子,更加认定自己对于他心思的猜想,为免与他过多接触,他再来个表白什么的,忙急着告辞,“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接着,也不等人同意,越过他大步向前走去。 这事一定不能闹开了,不然有着与朱常洵的婚约在,绝对是件棘手的事情。 次日下午,江抒正惬意地坐在卿冉阁东墙附近的一座翠竹环绕的八角凉亭中,一边吃着点心喝着茶,一边翻阅着医书,屏浅突然慌慌张张地跑来:“小姐,不好了,不好了,怀淑郡主来了。” 她刚刚在院门附近给一株早已经谢了花的西府海棠浇水,远远地看到朱轩娆脚步匆匆地朝这边走来,心知来者不善,便不等人走到近前,赶忙过来通报,好让自家小姐有个心理准备。 江抒闻言握着书页的手指微微一顿,猛地抬起头来,眸中同时闪过一丝凌厉光芒。 昨天在宫里的时候,她可是说了,她如要成心与她为难,她就奉陪到底,没想到今日就找上门来了。 这个朱轩娆,要再出言羞辱她,哪怕她是被人利用的,也休怪她不客气了。 426.第426章 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小姐,她肯定是来找麻烦的,怎么办呢?”等了一阵子,见江抒只沉着一张脸不说话,屏浅有些担忧地再次开口。 江抒将手中的医书倒扣在身旁的石桌上,略一沉默道:“不用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是在我的地盘上,她如果敢放肆,我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可是,小姐……” 屏浅刚想提醒她,人家是堂堂的怀淑郡主,当今皇帝同父同母的亲弟弟潞王朱翊镠的女儿,嫡亲的皇亲,不能对她做得太过了,却被江抒轻声打断:“好了,你先下去吧,我一个人能应付得来,别让人说我们主仆二人欺负她一个。” “这……是。”屏浅看她态度坚持,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恭敬地答应一声,垂首退下了。 屏浅的身影方才消失在周边葱郁的花木丛中,江抒还未来得及收回目光,不经意偏头间,便看到正对亭子入口的那条曲折蜿蜒的花径小道上,朱轩娆领着丫鬟桂儿远远地朝这边走来。 此时的她,一袭橙黄色绣有水红杜鹃花的交领及腰短袄,下身是湖蓝色百褶长裙,乌黑的头发绾成随云髻,斜插一只纯金点翠步摇,长长的流苏随着走路的动作一晃一晃的,衬得一张稚嫩的小脸很是明丽动人。 不过再是明丽动人,也是来找茬的,江抒对她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一双紧盯着她的眼眸中,甚至带着几分犀利。 朱轩娆走到亭前,双手提裙踏上亭子高出平地的几级台阶,看到她这个神情,没再继续往里,隔着几步距离,郑重地朝她屈了屈身子道:“三嫂,对不起。” 江抒原以为她一开口就是对自己的羞辱,没料到她会说出这话来,眼中微微闪过一丝意外,只是面色仍旧不改:“郡主这是做什么?快请起吧,我可担待不起!” “三嫂……”朱轩娆见她这种反应,眉头不禁一蹙,不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轻轻直起身,一脸歉疚地望着她道,“三嫂,对不起,我错怪你了,请你原谅。” “呵……”昨日还是百般刁难,今日就来道歉,江抒自然不会相信她的说辞,缓缓站起身来,嗤笑一声道,“郡主不是说,以后再也不会听信我这个言而无信不知廉耻之人的花言巧语了么?这是在唱哪出?” “三嫂,对不起,”朱轩娆向前两步,抬手拉起她的手来道,“都怪我一时大意,听信了叶溪摇的挑拨,对三嫂做出了那么过分的事情,还请三嫂能够原谅。” “郡主怎么知道她是在挑拨?”江抒并不为其所动,毫不留情地将她推开,冷哼一声道,“说不准她说得就是实情,我和奉之哥之间真得不清白呢!” “我知道不会的,”朱轩娆心知她是在赌气,也不介意她恶劣的语气,一脸认真地望着她道,“奉之已经把真相都告诉我了。” “奉之哥去找过你?”想到昨晚叶奉之所说得那些话,江抒微微有些意外。 朱轩娆轻轻点点头:“他告诉我,那天早上你们谁也没有想要见对方,却有人以你的名义叫了他,以他的名义叫了你,还在你们相遇的路上动了手脚,才会造成当时的那场误会。” 427.第427章 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你就这么相信他的话?不怕他是为了保护我而刻意说得谎?”沉默地凝视了她一阵子,江抒不咸不淡地问道。 虽说当日的事情确实是叶溪摇设的局,但这并不代表叶奉之对叶江抒就没有除兄妹之外的其它感情。 或许还有可能,在自己这身子还是真正的叶江抒的时候,他们两个人之间根本就是两情相悦的,是皇帝那道无情的赐婚圣旨拆散了他们。 叶溪摇所做的事情,不是在陷害,而只不过是拆穿罢了。 朱轩娆自然不会想到这么深入的一层,再次抬手拉起她的手,神色认真地道:“不会的,来之前我已经仔细想过了,那就是叶溪摇在有意离间我们。” “那天早上我来到你们叶府后,她在前院拦住了我,非缠着不让我走,还支走了她身边的丫鬟,直到那丫鬟去而复返,才不再纠缠。原本我不知道她的用意何在,但今日听奉之说出实情,才终于想明白,原来她的目的就是先拖住我,让她的丫鬟前去安排,然后正好让我撞见奉之扶你的那一幕。” “没想到她竟然这么有心计,”江抒虽然早就猜到这些,但为了配合剧情,还是做出一副震惊的样子,“看来,我真是小瞧她了。” “是啊,你以后千万要当心她,”朱轩娆握紧她的双手,一脸凝重地道,“你知道嘛,在那天的前一天傍晚,我从你们叶府离开的时候,她还告诉我,在皇伯伯为你和常洵哥哥赐婚之前,你和奉之两个人之间……” “嗯,我知道了,我会小心她的。”见她面生迟疑,一副不好再说下去的样子,江抒及时地接过了话题。 “那……现在事情已经真相大白,三嫂肯原谅我了吗?”轻轻摇摇她的手臂,朱轩娆紧接着问道。 “这是自然,”江抒眸光微微一动,淡笑着点点头,“既然郡主不再误会我,这事就算过去了,从此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三嫂,你这不是还不肯原谅我吗?”听她这突而变得云淡风轻的语气,朱轩娆眉头立时蹙了起来。 顿了顿,握住她的手向她的脸上移去:“你若还生气的话,就打回来吧。” “哎呀,别闹了,”江抒看她这副委屈的模样,下意识地抽出自己的手,“算了,就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好了。” “三嫂,我就知道你大人有大量,不会跟我计较的。”朱轩娆立即抬手挽住她的手臂,一脸谄媚地冲她眨眨眼睛。 “好了,别给我戴高帽子了,”江抒侧身向着亭子中央的石桌凳指了指道,“快里面坐吧,我让屏浅再去准备些茶点来。” “不用了,”朱轩娆忙摆摆手,“我还得去找叶溪摇呢,那个小贱人,竟敢如此耍弄于我,我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这个人心机深沉,你可要小心点儿,当心吃了亏。”江抒眼眸一眯,“善意”地提醒道。 “我还怕她?”叶溪摇并未听出她是在有意激将,不屑地冷哼一声道,“三嫂,你就等着看我如何回报她吧。” 语毕,不再久留,转身走出亭子,领着候在外面的丫鬟桂儿大步沿原路走去。 428.第428章 他们之间就是有问题 江抒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淡淡扯了扯嘴角,正准备坐下来继续翻阅她的医书,但还没走回石桌旁,眼睛的余光却瞥见附近几丈远处,繁盛花木的半掩下,屏浅水蓝色百褶裙随风扬起的裙摆。 “别藏了,过来吧。”心知这丫头是不放心自己与朱轩娆独处,才没有真正离开,江抒心中微微一暖,朗声朝着那边喊道。 “是。”屏浅遥遥地答应一声,绕过周边葱郁的花木走过来,抬手拉拉她的衣袖道,“小姐,刚刚怀淑郡主没为难你吧?” 她方才所在的位置,因为离得这边有些远,无法听到两人的对话,只能凭动作确定朱轩娆并未对江抒动手。 “没有,”望着她那张略带紧张的小脸,江抒唇角微微一扬,“她这次来我们府上,是要为难一个人的,不过却不是我。” “那是……五小姐?”看出她眼中所流露出的幸灾乐祸,屏浅猜测着道。 江抒淡笑着点点头:“她知道了叶溪摇设局对付我和奉之哥的事情,去找她的麻烦了,你悄悄跟去,看那边有什么好戏发生,回来跟我讲讲。” “好,奴婢这就去。”对于看陷害自家小姐之人的戏,屏浅抱有很大的热情,兴奋地答应一句,转身走出凉亭。 这厢,出了卿冉阁的院门,朱轩娆并未在府院中多做停留,直接去了叶溪摇的待凤轩。 此时,叶溪摇正坐在小院中一片花木环绕的空地上弹奏一首琵琶曲,神情专注而认真,唇角甚至还逸散着几分自我陶醉的浅笑。 朱轩娆无故遭人耍弄,心中本就气愤难平,现在看到耍弄自己的人竟然还有兴致坐在这里弹琵琶,心中火气一下子上来,二话没说,走过去一把将她手中的琵琶夺下,狠狠地摔在地上。 由于地面坚硬,那木质的琵琶琴颈顿时断裂,琵琶弦也跟着断了两根。 叶溪摇急忙屈身将其捡起来,抬手抚摸了一下琴颈裂开的位置,面上露出一抹心疼之色,愤怒地抬头瞪向她:“怀淑郡主,你这是做什么!” “你说做什么!”朱轩娆向前逼近两步,气势比她更盛,“你故意设局让我误会三嫂与奉之有私情,害得我对三嫂做出那么过分的事情,还有脸来问我!” “你别随便诬赖,我哪里有设局!”叶溪摇对此矢口否认,“那天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嘛,他们之间就是有问题!” “哼,还在这里巧言善辩!”朱轩娆冷哼一声,怒目瞪着她道,“想利用我对付我三嫂,你想嫁给我常洵哥哥是吧?别痴心妄想了!叶溪摇,我告诉你,我常洵哥哥就算一辈子不娶王妃,也绝不会看上你这种贱人的!” “怀淑郡主,你别太过分了!”叶溪摇即便没有要做福王妃的想法,但被人如此贬低,如此羞辱,还是禁不住有些恼怒。 “我过分?”朱轩娆忍不住嗤笑一声,“你敢跟我去你家老夫人面前,把你做过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吗?!” 429.第429章 才不在乎少你这一支 “我……我凭什么跟你去!”叶溪摇虽然有些理亏,但态度上仍是不肯服软,“我祖母她年纪大了,需要好好休养,不能随便打扰!” “是吗?那便不去也无妨。”朱轩娆冷冷一笑,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那把坏掉的琵琶上,抬手一把将其推掉,“就你这技艺,还弹《春江花月夜》,也不知道丢人现眼!” “你……”看着地上损坏程度更加严重的琵琶,叶溪摇心头怒意更盛,低垂的双手暗暗握成拳头,有上前给她一拳的冲动。 不过,想到自己仅仅只是叶相府的一个庶女,而人家却是潞王府的怀淑郡主,身份相差悬殊,惹怒了她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终究还是生生忍下了。 朱轩娆却不肯就此罢休,再次向前两步,扬手狠狠地甩了她几巴掌,咬牙切齿地道:“叶溪摇,我告诉你,你的真面目我已经看清了,以后你再也不能拿我当枪使了!” 语毕,将那地上已经完全坏掉的琵琶又用力地踢了一脚,甩甩手臂,转身离开。 叶溪摇抬手抚上自己肿胀的双颊,眼中顿时浮起一抹浓浓的恨意,冷冷地盯着她远去的背影,低声自语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出身好一点儿嘛,要不是你太蠢,还能被本姑娘拿来当枪使!姑娘我能用的枪多得是,才不在乎少你这一支!” 只不过,话虽这样说,心中还是隐隐有些忧虑。 没想到自己这么精心的布了一个局,让朱轩娆与叶江抒反目,期效却仅是短短的几天。 还有,唆使叶湖掬在后花园的没药上洒下鱼尾葵汁液,致使叶江抒的脸变红肿一事,昨日的赏花宴上,朱常洵看到后并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嫌弃,甚至还对她尊重有加,也是失利了。 看来,为了完成那新科状元黄士俊的交代,避免他将自己所做过的事情公之于众,还得尽快想新的法子…… 约莫一刻钟后,卿冉阁东墙边翠竹环绕的八角凉亭中。 此时,前去打探消息的屏浅已经去而复返,将待凤轩所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了江抒。 末了,她向前凑近几分,一脸地八卦地道:“小姐,你知道嘛,五小姐的那把琵琶是她花了二十两黄金从旷音阁买回来的,可宝贝着呢,平时都舍不得用,怀淑郡主把它摔坏后,奴婢看到她的脸都绿了。” “再贵也不过是一把琵琶而已,要不要这么夸张?”江抒搁下手中的医书,不以为然地道,“想昨日的赏花宴上,本姑娘答应把那个一千两黄金的自鸣钟送给太后,眼睛都没眨一下。” 那是因为花得不是你的钱好不好?看她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屏浅忍不住腹诽。 不过嘴上说出的却是另一番话:“那是,还是我家小姐为人大方,不像五小姐那样小家子气。那把琵琶估计也修不好了,想必她会心疼上好一阵子。” “她这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江抒眼眸一眯,愉悦地扯扯唇角道,“既然她这么看重贵重的物件,以后若想让她难过,随便当着她的面给她毁掉一件不就好了?” “嗯,这倒是个好主意。”屏浅认可地点点头,“如此一来,她就不敢再轻易招惹小姐了。” “那你得空就打听一下,看她那里所有的物品中,她最喜欢的有哪些。”江抒眸光微动,淡笑着吩咐道。 “是,”屏浅郑重其事地朝她抬抬手,“奴婢一定事无巨细地打探清楚。” 430.第430章 岂不显得失礼了 十几日的时光随着几场风雨不知不觉间流走,转眼春天便已经结束,到了夏初的五月。 天气由暖转热,江抒身上的衣物也由缎裙换成了罗裙,夹袄换成了纱衫。 这天上午,她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正房门前的台阶上,撕着一朵开到全盛的重瓣月季花,来推断自己两日后的端午节能不能出得了家门,与朗莫一起去城外张家湾段的大运河上看龙舟赛,屏浅突然匆匆忙忙地跑来:“小姐,小姐,二小姐和二姑爷来了!” “二姐和二姐夫?”江抒扯着花瓣的手指微微一顿,有些意外抬起头来,“人现在在哪里?” 屏浅跑到距她四五步远的位置停下来,淡笑着道:“老爷不在家,二小姐和二姑爷又不是外人,鸿管家便没有安排他们进前院的慎德堂,直接带他们去了老夫人的畅和堂。小姐快准备准备,过去吧。” “我也要去吗?”江抒随手扔掉已经撕扯了大半的月季花,抬手指了指自己。 她虽然对于那所谓的二姐叶潭搸印象还不错,但也仅只是在一个多月前她的孩子满月宴的时候见过一次面,帮她给叶成宣带了个锦囊而已,对她根本没什么姐妹亲情。 “这是自然,”屏浅理所当然地道,“二小姐是小姐的姐姐,她来了,小姐若是不去,岂不显得失礼了?” “既然如此,那就过去好了。”江抒听她这么说,索性不再矫情,缓缓站起身来,抬手整顿了一下身上的衫裙,“我这样去行吗?要不要先回房换套衣服?” “不用了,”屏浅含笑摆摆手,“小姐这样已经很漂亮了。” “好,那我们就走吧。”江抒淡淡扯了扯唇角,不再多说什么,抬脚向外面走去。 一路不疾不徐,与屏浅一起走到畅和堂大堂门口的时候,江抒才发现,除了归宁的叶潭搸和陪她前来的许绍庭之外,所有在府上没有出门的被称之为“主子”的也都已经到了。 老夫人林氏一袭枣红色对襟竖领罗衫,下身穿宝蓝色绣襕马面裙,头戴枣红底镶金点翠抹额,坐于正对堂门的主位上。 在大堂两侧的红漆木椅上,左边坐着今日的客人许绍庭、叶潭搸,以及府上的三小姐叶湖掬、六小姐叶池挽。 而在右边,则依次坐着二夫人汤弄秋、三夫人陆云庄、四夫人阮凤致、五夫人晏无娇和五小姐叶溪摇。 江抒吩咐屏浅在外面等着,抬脚踏进门槛,往里走了几步,屈身向着在座的几个长辈福了福身子道:“抒儿见过祖母,见过二娘、三娘、四娘、五娘。” 而后,不等人应答,径自直起身来,朝着左上两个位子上的叶潭搸和许绍庭抬了抬手:“二姐,姐夫。” “四妹不必多礼,快来坐吧。”叶潭搸温和一笑,伸手指了指他们这一边最下首叶池挽身旁的那个唯一的空位。 江抒淡笑着点点头,缓步走过去,才刚在那个位子上坐好,身旁突然传来叶池挽刻意压低的声音:“四姐,你怎么现在才来?” “我住得远呀。”江抒轻轻转过头,冲她眨眨眼睛,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431.第431章 就没有不算的 由于江抒只是为了不至于失礼而来凑个数的,并不是今天的主角,待她坐好之后,在座的众人便纷纷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转而继续之前的话题。 主位上的老夫人林氏侧头看向坐于左上第二个位子上的叶潭搸,一脸关切地道:“前些日子听说孩子染了风寒,现在怎么样了?” “谢祖母关心,已经全好了,”叶潭搸淡笑着向她抬抬手,有礼地道,“只是年纪太小了,经不起路途颠簸,才没有带他一起来,等到大一些,搸再带过来给祖母看。” “好,好,那我就等着我的重外孙叫我一声曾外祖母了。”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面上泛起一抹慈和浅笑。 只不过,这笑容并未持续多久,眼底突然闪过几丝沉郁之色,扭头看向右上首位的二夫人汤弄秋:“这二丫头的孩子都两个多月了,成宣的婚事还没定下来,你这个当家主母,也该多费费心了。” “是,”汤弄秋见她有所不悦,唯恐触怒了她,自己再失去这个当家的权利,忙恭谨地道,“儿媳一定会尽快托媒人为成宣找到良缘佳配的。” “二娘,光您看着是良缘佳配还不行,这要看看大哥满不满意,”左下第二个座位上的叶池挽站起身来道,“像上次的那个魏家小姐,您不是也觉得不错嘛,结果不还是没成。” “六丫头,不得对你二娘无礼!”斜对面的三夫人陆云庄见女儿又有得罪人的倾向,忙开口呵斥。 “这哪是无礼?我是实话实说好不好!”叶池挽不满地扁扁嘴,环眸扫视了众人一番道,“大哥的性子你们也清楚,表面上温文随和,实际上却固执地很,自小到大,他决定了的事情,就没有不算的。倘若他看不中,决定不娶,就算你们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人人都满意,也没有用。” “那在你看来呢?”二夫人汤弄秋虽然觉得被一个粗疏顽泼的丫头当众反驳有失颜面,但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跟她计较,只有努力压下心中的怒意。 “当然是二娘在挑好之后,还像上次一样,让大哥先见见人了。”叶池挽看她这副隐忍的样子,心情顿时大好,一脸得意地道,“另外,再去见人的时候,我一定要跟着一起去。想要当我大嫂,还得先过了我这一关……” “六妹,别说了。”坐于她身旁的江抒看到老夫人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忙抬手扯扯她的衣袖。 经她这一提醒,叶池挽也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主位上的老夫人,见她铁青着一张脸瞪着自己,立即识趣地住了嘴。 不经意偏头间,瞥见他们这一排首位上的许绍庭面色红润,目光平静,唇边甚至还逸散着几分浅淡笑意,完全一副正常人的模样,眼中不由出现一抹疑惑之色,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道:“二姐夫不是身患重病嘛,怎么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有病在身的样子?难道是已经完全康复了?” 432.第432章 什么病会有这种病理症候 “我……”眸光微微一动,许绍庭正想起身应答,但还未站起来,脸色瞬时变得惨白,重重地跌在身后坚硬的椅背上,沉重地喘息起来。 “绍庭……” “姐夫……” “姑爷……” …… 见他病情发作,堂内众人个个面露担忧之色,纷纷站起身,惊呼着围了上去。 位于他身旁的叶潭搸,更是一脸的焦急,慌慌张张地学着府中大夫的样子,为他捋着胸口顺气。 许久之后,许绍庭剧烈的喘息方才平复下来,在叶潭搸的搀扶下坐好,有些吃力地看向围在面前的众人道:“绍庭这病……时好时坏,让祖母、岳母、各位夫人和……各位妹妹受惊了……” “快别这么说,”站在最前面的老夫人面带关切地道,“你身子不好,为免累着,不宜在这里多坐。以前二丫头住的熙宁阁我已经命人打扫出来了,就先让人送你过去休息吧。” “绍庭……谢过祖母。”为示感激,许绍庭忙虚弱地向她抬了抬手。 老夫人轻轻摆摆手,转头看向后面的葡雨以及在畅和堂伺候的另外几个丫鬟道:“你们几个,快帮二小姐送姑爷过去,那边若缺了什么,及时找二夫人拿钥匙,去库房取。” “是。”几人恭敬地答应一声,从前面众人让开的通道上走过来,小心地搀扶起许绍庭,缓步向外面走去。 叶潭搸放心不下丈夫的病情,朝着堂内的几个长辈屈了屈身子,转身跟了上去。 重病缠身的许绍庭离开,大堂之内没有了可供瞩目的焦点,人也跟着疏散开来。 江抒向外走了几步,站在堂门的一侧,望着外面院中许绍庭那被搀扶着渐渐远去的单薄背影,面上微微出现一抹疑惑之色。 本来一副没事人的样子,经人一提醒,就发病了,这也太奇怪了吧。 她精心研习医书多年,就从没发现过有什么病会有这种病理症候。 莫非…… 这许绍庭是在……装病? 可好端端的,他为什么要装病,平白落下一个病秧子的差名呢? 不待江抒多想,里面老夫人平淡的声音突然响起:“鸿管家,你命人去趟大明门那边,把成宣和奉之叫回来。这家中来了客人,男主人一个都不在不合适。” “好,我这就吩咐下去。”候在门外的叶鸿应了一声,转身走下回廊的台阶,大步向着外面走去。 等到叶鸿走远,身影为院中葱郁的花木所遮挡,老夫人缓缓收回目光,望向堂内的众人道:“好了,你们也各自退下吧。这姑爷身子不好,不便走动,中午设宴就在熙宁阁的庭院中好了,不必再去前院的花厅,到时候你们直接过去便好。” “是。”老夫人发话,众人自是不敢有任何异议,齐齐答应一声,纷纷退了出去。 “四姐,我们去熙宁阁看看二姐夫吧。”江抒刚刚带着屏浅走出畅和堂院门,正考量着是不是先回自己的卿冉阁,叶池挽突然领着丫鬟樱零凑了过来。 “好啊,”江抒有心想要进一步确定自己对于“许绍庭是在装病”的猜测是否属实,爽快地点点头,“那就快走吧。” “嗯。”叶池挽淡笑着牵起她的手,扭头向着一旁的屏浅和樱零吩咐道,“你们两个不必跟来了。” 说完,也不等她们应声,拉着江抒径自向前走去。 433.第433章 只能找这种借口了 二人沿着府院中花木葱郁的曲折小道不疾不徐地走到位于后院的熙宁阁的时候,许绍庭已经被安置在正房外室的榻子上了。 叶潭搸正手握绢布坐在榻前为他擦拭额头上的薄汗,手上动作利落熟练,仿佛这种事情已经习以为常。 在陈设简雅的房室之内,除了这一躺一坐的夫妻两人外,还有三夫人陆云庄,叶潭搸的陪嫁丫鬟杏霏,以及送许绍庭过来的葡雨等人。 此刻,陆云庄正站在叶潭搸身后几步远处,一脸担忧望着躺在榻子上脸色苍白的女婿,生怕有个什么闪失似的。 叶池挽拉着江抒踏进房门,并未朝她打招呼,直接走到榻前,向着虚弱地躺在上面的许绍庭问道:“姐夫,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六妹……不必担心,已经好多了。”缓缓睁开轻阖的双眼,许绍庭无力地回道。 江抒有心想要确定他是不是在装病,紧接着道:“小妹这段时间在家自学了些医术,不如让我来为姐夫把一下脉吧。” “如此……就劳烦四妹了。”眸光微闪,许绍庭吃力地伸出一边手臂。 江抒向前两步,走到叶潭搸身侧,屈身抬手搭在他的腕上,力道由浅到深按下去。 脉象浅之有余,深之不足,来之极大,去之衰微,这是典型的脉浮洪,确为病脉。 其症状体现就是病发时气喘不止,头出虚汗,和之前的许绍庭完全一样。 难道说,方才在畅和堂的时候,是自己多心了? 他并不是为了做给别人看,而在叶池挽问到他是否完全康复时故意装病的,而是恰巧在那时发病? “四丫头,你姐夫他怎么样?”片刻之后,见江抒将手移开,后面的三夫人急着询问病情。 江抒轻轻直起身,侧头看向她道:“姐夫他这是多年的气喘病,是由体弱肺虚引起的,要想治愈,首先就得固本培元。抒儿以前看到过一个土方,将柚子切去顶盖,去瓤,里面放入母鸡肉切块,加上少许盐和水,再用顶盖盖好,放入水中炖两个时辰。每天坚持食用,可逐渐减缓发病次数。” 原谅她将现代的食疗方法说成是土方,这在医书里应该是没有记载的,为免有人求证,只能找这种借口了。 “听到了嘛,还不快去准备。”听她说完,三夫人立即转头看向候在一侧的畅和堂的几个丫鬟。 并不是她完全相信江抒懂什么医术,只不过这两样东西都是食材而非药材,是不会有什么害处的,有用没用,总得试上一试。 “奴婢这就吩咐厨房去做。”为首的葡雨向前两步,恭敬地朝她屈了屈身子。 “记得,不能是公鸡,一定要是母鸡。”江抒适时地提醒道。 “是。”葡雨轻轻向她点了点头,缓缓转身,快步向外面走去。 “二姐,三娘,既然姐夫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我就先回去了。”对于许绍庭是否在装病一事,江抒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同时发现这里人家母女、女婿相聚,相对来说只有自己是外人,不如早些离开得好。 “好,”叶潭搸也不挽留,将手中的绢布搁在旁边的案几上,慢慢站起身来道,“娘,六妹,你们帮我照看一下绍庭,我去送送四妹。” 434.第434章 好像不只是为了这个 “二姐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两个人并肩走出房门,沿着院中花木扶疏的碎石小道向外走了一段距离,江抒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和声问道。 “我……”叶潭搸稍作犹豫,微微转头看向她,“四妹,谢谢你的方子。” “二姐不必客气,”江抒冲她摆摆手,“姐夫他身患气喘之病,而我恰好知道一个缓解气喘的方法,说出来让他试上一试,也是应该的。只不过……” 顿了顿,她轻声道:“二姐特意出来送我,好像不只是为了这个吧?” “不错,”叶潭搸略一沉吟,缓缓点点头,“我是想问,前些天我托四妹转交给大哥的那个锦囊,四妹给他了没有?” “嗯,大哥回来的当天,就已经给了。”江抒淡淡扯扯唇角道,“二姐那么信任我,我怎么会辜负二姐所托。” “那……是单独给他的吗?他有没有说什么?”叶潭搸接着又问。 江抒凝神想了想道:“是单独给的,我特意给他送去了沉心堂。大哥当时只是接了下来,什么也没说,后来奉之哥去了,不过那锦囊他应该没看到。” “奉之……他还好吗?”听她提到这个名字,叶潭搸面上不由出现一抹失落之色,很浅很微,几不可查。 “这……应该还好吧。”江抒略一迟疑,有些心虚地回答。 因为猜测叶奉之很有可能喜欢自己这身子的正主叶江抒,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这段时间以来,她对他都是尽量躲着的。他目前的具体状况,她还真是不清楚。 “这样就好。”叶潭搸心有所思,并未留意她的不自然,面上反而带着几分隐忍。 江抒看她这个神情,猜想她又在为不得不嫁给一个病秧子冲喜而难过了,不禁对这个二姐有些同情。 但为了不戳碰到她的痛处,最终还是忍住没有开口安慰,眼看着前面熙宁阁院门已经到了,抬手向前指了指道:“二姐就送到这里好了,快回去照顾姐夫吧。” “那……四妹慢走。”要问的已经问完,叶潭搸也不再坚持相送。 江抒淡笑着应了一声,轻抬脚步踏出门槛,缓步地向着卿冉阁的方向走去。 由于两个院子相距并不是太远,不消片刻功夫,卿冉阁便就到了。 此时,屏浅正在院门附近的一丛翠竹旁来回地踱着碎步,看到远远地走来的江抒,立即大步迎上前去:“小姐回来了?” 江抒含笑点点头,看着她走到近前,有些意外地道:“你在这里干嘛呢?为何不进去?” “奴婢……奴婢不放心姑爷的病情,特意在此等着小姐回来,”屏浅稍作沉默,缓缓止住脚步道,“姑爷他现在怎么样了?” “不必担心,已经好多了。”想到刚刚熙宁阁中的情形,江抒轻轻摆摆手。 “这便好,”屏浅微微松了口气,有些艰难地再次开口,“方才在畅和堂的时候,奴婢好像听到老夫人又提起为大少爷说亲的事,不知这是不是真得?” “没错,”江抒稍稍敛敛神色道,“大哥都二十三了,还不娶亲,老夫人当然着急了。” “那小姐也为他着急吗?”屏浅想想又问。 江抒抬脚向前两步,淡笑着摇摇头:“我觉得这娶亲之事早些晚些不重要,关键在于娶的是谁。我只希望他能找到一个真心喜欢的人,因为只有这样,日子才能过得开心。” “小姐说得真好,奴婢也是这样想的。”屏浅最为担心的,就是她一心爱慕的大少爷会娶别人,对于江抒的说法,自然是十分的认可,顿了顿,侧身向着不远处敞开着的院门指了指道,“小姐快进去吧,这天怪热的,别在外面晒着了。” “好。”江抒也无意享受这夏季的日光浴,轻轻抿了抿唇角,大步向着那边走去。 435.第435章 这可是个很好的借口 进了院门,沿着院内花木环绕的曲折小道不疾不徐地走回正房,江抒觉得一路被太阳晒得有些晕胀,懒得再动弹,便在房屋内室的床榻上斜躺下,闭起眼睛假寐起来。 没想到,这一合眼,竟然真得睡着了。 再次醒来,附近妆台上的自鸣钟显示,已是十二点十五,也就是所谓的午正一刻。 这个时候,宴席差不多应该开始了,江抒不想去得太晚了,再次招来老夫人冷厉的目光,便起身简单地洗了把脸,理了理睡乱的发髻,匆匆赶了过去。 此时,熙宁阁中庭的几棵枝繁叶茂的大梧桐树下,席坐已经置设好。除了老夫人之外,各房的夫人小姐都到了,正疏疏散散或坐或站地聚在一起说着话。 看到江抒远远地走来,与叶成宣、叶潭搸、许绍庭一同围坐在周围一张石桌旁闲聊的叶池挽立即站起身来,兴奋地朝着她挥挥手:“四姐,这儿呢——!” 江抒微笑着点点头,大步走过去,目光首先落在正对她这边而坐的许绍庭的脸上,见他面色已不再像之前那样苍白,心知他的病情已经缓和过来,向前凑近两步,稍带关切地道:“姐夫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四妹放心,已经好多了。”许绍庭虚弱地向她摆摆手。 “这就好。”江抒淡淡一笑,绕到叶池挽身旁的一个空位上坐下来。 微微抬头,看到这里除了叶潭搸、许绍庭两位客人,以及原本就在府中的叶池挽之外,便只有叶成宣一个人,再向四周环顾了一番,也不见叶奉之的身影,有些意外地扭头向着坐于自己另一边的叶成宣问道:“大哥,奉之哥呢,他怎么不在?没与你一起回来吗?” 据她所知,叶奉之所在的礼部,与她这名义上的大哥所在的户部,是紧挨着的。若是两个人都接到了通知,没有道理不一同回府。 “这……”叶成宣偏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叶潭搸,略一迟疑道,“后日就是端午节了,宫中要有礼乐表演,礼部怕出了什么纰漏,便派奉之去教坊司审查了。” “原来是这样。”想到教坊司确归礼部所管,而逢年过节宫中必会摆宴庆贺,届时必定少不了歌舞助兴,江抒并未对他这话有任何怀疑。 只不过,这一认识却让她的心中微微升起一阵不安。 这些天来,她只顾着担忧到端午节那天,与朗莫出城去看龙舟赛之事会不会受到老夫人的阻止,却忘了,要是朱常洵再提出带她进宫去赴什么端午佳宴的话,自己也一样去不成。 这该怎么办? 她该如何将这种自己所不愿发生的事情防患于未然? 正苦恼着,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苍老低沉的女声:“老夫人,您看,他们都到了。” 江抒闻声转头向那边看去,只见老夫人林氏一手拄着拐杖,一手由李嬷嬷搀扶着,步调徐徐地朝这边走来,行动显得有些不便。 等等,行动不便? 江抒眸光微微一动,这可是个很好的借口! 她迅速站起身来,装作一副看到二人过来很高兴的样子,抬脚朝着那边迎去。 然后,很不小心地在附近的几块凸起的碎石旁崴了一下,同时唇边溢出一道低低的痛呼:“啊——!” 436.第436章 只怕是会更加严重 “四姐,你怎么了?”看她险些跌倒在地,叶池挽慌忙跑过来扶住她。 江抒试探地向前伸了伸那只被“崴到”的脚,落地之时却是疼得一点儿力气都不敢使的样子,抬起头来,一脸痛苦地道:“我的脚……好像是扭伤了。” “严不严重?快让大哥看看。”叶成宣后叶池挽一步走到近前,听到她这么说,慌忙蹲下身子准备察看她脚腕的伤势。 在场的其他人见这情形,也纷纷围上前,七嘴八舌的表示关心起来。 只是,江抒却不相信他们都是真正关心自己的,至少在叶湖掬的眼里,她就看到了幸灾乐祸,在老夫人的面上,她就瞧见了冰冷淡漠。 不过,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人,她也不在乎这些,随意地应承了几句,为免假装受伤的事情被拆穿,抬手阻止了叶成宣掀起她裙摆的动作,将目光移向站于自己对面几步远处的老夫人道:“祖母,抒儿这个样子,恐怕不能列席今日的家宴了,还请祖母见谅。” “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以后当心一些就是了。”老夫人冷冷地盯了她一阵子,转头向着候在一旁的几个丫鬟吩咐道,“你们几个,送四小姐回去,再去请个大夫过来。” “是。”几个丫鬟齐齐应了一声,一同走上前来,伸手就要在叶池挽的手中把江抒接下。 叶池挽却不放手,转头看向对面的老夫人道:“祖母,挽儿不放心四姐,我跟着一起去吧。” “六妹力气小,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让我去吧。”叶成宣站起身来,缓缓朝她摆摆手,一把将江抒打横抱起,大步向着外面走去。 “大哥,还是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的。”被这名义上的兄长一路抱着出了熙宁阁的院门,江抒看到后面那几个丫鬟并没有跟上来,低声提议道。 话说,自从她记事起,就从来没被人这样抱过,着实别扭的很。 “怕大哥累着?”叶成宣稍稍放缓脚步,低头宠溺地看她一眼。 “嗯。”江抒正愁找不到借口,听他这么说,自是连连点头,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道,“大哥放我下来,扶着我走就可以。” “这怎么能行,”叶成宣侧头看了看她那只被“崴伤”的脚,微微敛了敛神色道,“就算真得能走,这一路走回去,伤势也只怕是会更加严重。” “不会的,我小心一点儿就是了,绝对不会让脚上的伤加重的。”假装受伤一事不便多说,江抒只能以真诚的态度试图说服他。 叶成宣并不为其所动,自上而下地看着她道:“这不是小心不小心的事儿,万一留下什么遗疾,后悔可就晚了。你放心吧,大哥这么多年的功夫不是白练的,抱你走这一路不算什么。” 说完,不等江抒再次开口,走到附近的岔道旁转了弯,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不久之后,卿冉阁就到了。 叶成宣微微止步在门口停留片刻,抬脚踢开虚掩着的院门走了进去。 此时,屏浅正坐在正房门前的回廊下翻阅一册诗集,看到江抒被叶成宣抱着回来,面上不由出现一抹疑惑之色,迅速放下手中的书册起身迎上前来:“小姐这是怎么了?” “她脚扭伤了,快去拿药酒来。”抬头对上她清亮的眼眸,叶成宣简单地吩咐道。 “是。”屏浅有礼地答应一声,快步向着这排房屋最东侧的耳房走去。 437.第437章 就显得它不好了 叶成宣看着她走远,抱着江抒走进前面不远处的正房,将她安置在房屋外室的软榻上。 正打算为她脱掉鞋袜查看伤势,却被江抒抬手拦住:“大哥,宴席马上就要开始了,既然已经把我送到了,你就快回去吧。” “这不急于一时,”叶成宣将目光从她那只“崴伤”的脚上移开,轻轻冲她摇摇头道,“开始就开始好了,大不了去得晚了,到了之后向祖母告罪一声。还是快让大哥看看你脚上的伤吧。” 说着,那只被她挡住的手向上抬了抬,从她的阻拦中绕出来,再次伸向她的脚腕。 江抒不想自己假装受伤的事情败露,自是不会让他得逞,一把将他抓住,神色认真地道:“大哥不必担心,一点小伤而已,没有动到骨头,很快就能好了。今日是二姐夫陪二姐归宁的日子,我不能列席家宴就已经很失礼了,大哥再去迟了就更不合适,还是快些过去吧。等屏浅过来,让她为我涂些药酒就可以了。” “这……也好,”叶成宣见她态度坚持,所说也有道理,便不再执意为她验伤,温声叮嘱道,“那你要注意一些,不要乱动,当心伤势加重。” “大哥放心,我知道了,你快去吧。”江抒微微一笑,缓缓松开他的手臂。 叶成宣看她面色平静,神情怡然,确实不像是有什么大碍的样子,轻轻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起身向外面走去。 刚刚走到门口,正巧碰上拿了药酒回来的屏浅。 二人同时止住脚步,凝眸对视了一阵,不过却谁也没有开口,也没有多做停留,一进一出先后跨过门槛。 走到江抒身前,将那药酒放在一旁的案几上,屏浅抬手向着她的双脚指了指道:“小姐是哪只脚伤到了,让奴婢来看看吧。” “不用了,”遥遥地看着叶成宣走远,身影为院中挂满黄绿色果子的交错杏树所遮挡,江抒淡淡扯了扯唇角,“哪只都没有伤到,我是假装受伤的。” “假装?”屏浅猛地抬起头,一脸不解地道,“小姐为何要假装受伤?难道是……不想参加今日的家宴?” “不是,”江抒缓缓敛敛神色道,“后日端午节宫里一定会摆宴庆贺,我怕到时那个朱常洵再提出让我随他进宫什么的,便提前做好准备了。” “……”屏浅听她这么说,不禁有些无语,“这进宫去参加端午宴不好吗?” “没有不好,”江抒淡笑着摆摆手,想到两日后大运河上的龙舟赛,那锣鼓喧天的情形,眼眸微微一眯道,“只不过有更好的,就显得它不好了。” “什么更好的?”屏浅有些好奇地问道。 “呃……没什么,没什么。”江抒暂时不想让这丫头知道自己打算出城的事情,略一迟疑道,“我有点儿饿了,你去厨房为我拿些吃的吧,看看有没有黄花鱼和红烧狮子头,今天我想吃这两样。” “是,奴婢这就去。”屏浅身为丫鬟,虽然看出她有意在回避问题,但也不好多问,恭敬地答应一声,起身离开了。 438.第438章 不过只是梦一场 待屏浅取了饭菜回来,让她陪同自己一起用过午饭,江抒觉得屋子里又闷又热,实在不想待下去,便端了盘冰镇瓜果,拿了把轻罗小扇,去了院子东南角鱼塘边的紫藤架下。 这个时候,紫藤萝交错低垂的淡紫色小花已经开败了好些日子,温热的空气中,甚至连一丝属于它的残香都不剩。置设着藤椅榻几的松软土地的上方,只有葱葱郁郁的翠叶挂满枝桠。 江抒走到那方几边,将手中的果盘搁在上面,舒展双臂伸了个懒腰,浅握罗扇在旁边的榻子上斜躺下来,惬意地眯起眼睛。 原本她只是打算合眼小睡一会儿,没想到一路走来被太阳晒得有些疲惫的脑袋一沾着枕头,竟然真得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有着她的过往一切却又污染严重的时代,那些个经常陪同爸爸妈妈在街头闲逛的日子。 可逛着逛着,两旁的高楼大厦突然变成了古色古香的房舍楼阁,街道上来来往往的各色车辆变成了软轿马车,就连行人身上的西装、时装,也成了长衫、裙袄。 而她身旁的爸爸妈妈,两个人的身影也在一点儿一点儿远离、淡去。 江抒不想失去他们,急忙伸长手臂去拉,同时一边高喊出声:“别走——!” 没想到,这一伸手,竟然真得拉住了。 将那只温暖的手紧紧握在手心,抱在胸口,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 当她对上被自己拉着的那个人漆黑莹亮的双眸时,因为睡眠而有些迷蒙的脑子瞬时被炸得清醒过来,猛地一把将他推开,警惕地坐起身:“朱常洵,你怎么会在这里?” “在这里,自然是来看你了,”朱常洵也不介意她直呼自己名讳,淡淡扯扯唇角,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你刚刚说‘别走’,是叫谁别走呢?” “我……”江抒眉头很轻微地蹙了一下,稍作迟疑,低声道,“那是我的事,不要你来管。” 原来,自己方才所看到的繁华街头,来往车辆,以及爸爸妈妈的音容笑貌,不过只是梦一场…… 来了,就回不去了…… “你是本王未来的王妃,你的事就是本王的事,本王怎么可以不管?”似乎察觉到她情绪有些低落,朱常洵语调刻意放轻了几分。 江抒却丝毫不领情,轻哼一声道:“这未来的事情,谁能说得准,王爷还是不要枉费心神得好,当心徒劳无功。” “有功无功本王不在乎,只要是本王认为有意义的事情,本王便会义无反顾地去做。”朱常洵微微敛敛神色,凝眸望着她道。 “是吗?”江抒随口附和一句,不愿再继续跟他纠结这个问题,突兀地转移话题,“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她可不相信他是特意来探望自己这类的鬼话。 前些天赏花宴的时候,这个人故意把自己诓进宫去,让自己给他当挡箭牌的事情,她可是记忆犹新,历历在目。 朱常洵看她一副了然的神情,心知她是不信自己之前的说辞,低低轻笑一声,不再跟她绕弯,直接说出此来的目的:“后日端午节宫里有晚宴,到时候你随本王一起进宫。” 439.第439章 不至于这么自恋吧 这不是商量,而是决定,状似还是不容拒绝的那种。 不过,江抒早就猜到他也许会向自己提出这种要求,已经做好了准备,自是没有什么好顾虑的,眼眸微微一眯道:“不巧啊,我脚扭伤了,走不了路,恐怕不能随同王爷前去了。” “哦?是吗?”朱常洵微微挑了挑眉,一双漆黑的眼眸别有深意地扫过她一双平放在榻子上穿着淡绿色缎面绣鞋的脚,“那还真是不巧。” “是啊,是啊,”江抒连连点头,一脸遗憾地道,“其实我是很想跟王爷进宫的,只是现在这个样子,连走动起来都困难,实在是可惜啊。” “既然你这么想去,也不是没有办法,”朱常洵眸光微动,淡淡一笑道,“本王到时来接你,需要走路的地方,直接抱你过去,这样不就可以了。” “呃……不不不,”江抒闻言心中不由一紧,急忙道,“这怎么能行,让人看见了一定会笑话的。” “不必担心,”朱常洵淡笑着摆摆手,“我倒要看看,谁敢笑话本王。” “就算当面没人敢,私下里也一定会有人议论的,”江抒眉头微微一蹙,一副为他着想的样子道,“我被人议论一下没什么,但是损了您福王殿下的清誉,这罪过可就大了。” “谁说这样一定会有损本王的清誉了?”朱常洵倾身向前凑近几分,薄唇轻启道,“说不准还能为本王博得一个重情重义的美名呢。” “……”这也行? 江抒努力向榻子的另一边挪了挪,以求与他离得远一些,稍作沉吟道:“就算是这样,但若让贵妃娘娘、太后和皇上知道了,他们一定会认为我是一个任意妄为不知分寸的人。这还没成亲,就让他们对我有不好的看法,恐怕不太好吧。” “嗯,这倒也是,”朱常洵余光再次划过她那双平放在榻子上的脚,“既然如此,那本王只好孤身前去了。” “倒也不必,”江抒扬扬嘴角,凝眸看着他道,“有一个人,她一定很乐意跟同王爷前往,而且身份上绝对合适,不会让人说出半句闲话的。” “哦?那不知叶小姐所说得是何人?”朱常洵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江抒眼珠一转,笑意融融地道:“自然是寿阳长公主府的大小姐,王爷的表妹,侯亭柯侯小姐了。” “她?”朱常洵垂眸想了想,认可地点点头,“这倒是个不错的建议,见到那人,那丫头一定会开心的。” “那人?”江抒不由一愣,“那人是谁?她不是见到你才开心吗?” 据她这些日子以来的观察所知,那个侯亭柯对他这位表兄可是热情的很。 朱常洵抬手摸摸自己的脸,高深莫测地扯扯唇角:“她是看到这张脸开心。” 江抒并未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以为他是在自夸,忍不住腹诽:您这张脸是生得好看,但再好看,也不比别人多出什么,不至于这么自恋吧。 不过,说出口的却不是这些,而是另一番话:“既然这样,王爷就快请回吧,早些回到王府,也好及时遣人将这一好消息告知侯小姐。” 440.第440章 自然不会主动承认 “你这是在……赶本王走?”眸光微闪,朱常洵不咸不淡地问道。 “怎么会?”江抒忙摆摆手,“我这不过是想为王爷节省一些时间罢了。既然我不能陪同王爷进宫,王爷何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呢?” “这没什么,”朱常洵唇角轻轻一勾,面上重新泛起云淡风轻的笑容,“反正已经浪费了这么多,何必在乎多这一时半会儿?” “什么意思?”江抒看着他那张在斜阳的照耀下一半明一半暗的俊逸容颜,微微有些不解。 朱常洵偏头轻笑一声,凝眸望着她道:“叶江抒,你以为本王是在听你说了之后,才知道你的脚被扭伤的?” “所以,你是说……”江抒略一沉吟,低声猜测道,“在你来卿冉阁之前,就已经知道了?” “不然的话,你以为呢?”朱常洵莹亮的黑眸再一次掠过她平放在榻子上的双脚,“只凭你的一面之辞,本王就相信你的脚是真得受伤了,而非不想随本王进宫有意找得托辞?” 江抒闻言面色不由一凌,看来自己若不是故意当着全家人的面把脚“崴伤”,让面前这个人从他们的口中得知此事,这能不能骗过去,就另当别论了。 就是现在,看他那副精明睿智不好糊弄的样子,也未必相信自己的脚是真得受伤了,说不准是为了顾全叶家众人的面子才不予揭穿的。 不过,无论他是怎么想的,有着怎样的猜疑,既然他不揭穿,江抒自然不会主动承认,微微扯扯嘴角道:“王爷真是会说笑,这宫宴上珍馐满桌,歌舞升平,好吃的好玩的应有尽有,我怎么会不想去?” “本王的意思是,你是不想与本王一起去。”朱常洵淡淡敛敛神色,定定地望着她,低声腔调道。 “哦?是吗?”江抒眼眸一眯,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笑意盈盈地道,“难道王爷自认为,你就那么令人讨厌?” “……”朱常洵看她一副状似温良无害的模样,有些无言以对。 他怎么会说出这么没有头脑的话! 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正在暗自懊悔之际,却听江抒语调委婉地转移话题:“既然王爷已经从旁人那里得知了江抒不能随同王爷进宫赴宴的事情,为何还要徒劳无功地走这一趟来卿冉阁呢?” “本王就不能来看看,本王前些天命人送来的那瓶药效果如何吗?”心知江抒是在给他台阶下,朱常洵不再继续纠结方才的失误,将目光移向她清丽的脸颊,淡笑着反问。 经他这么一提醒,江抒才想起半个多月前进宫参加赏花宴的那天,他命怯羽送药过来的事情,抬手摸摸自己原本伤到过的半边脸,有些好笑地道:“王爷想看疗效,不觉得现在才来为时已晚了吗?这都半个月过去了,就算是不上药,也早就已经好了。” 只不过话说回来,那药还真是管用。当日下午从宫里回来后,将其涂在脸上,睡了一觉,到晚上醒来时,脸上的红肿就基本上已经消下去了。 当晚前去万倾堂给叶向高送自鸣钟的时候,在暗淡一些的光线下,他那个爱女心切的父亲都没看出来。 “这倒也是,”朱常洵认同地点点头,也不再追问她当初敷药的具体情形,低声轻叹道,“看来是本王疏忽了。” “王爷事务繁忙,日理万机,自然很难记住这种小事,”江抒一副“可以理解”的表情,倾身向外看了看逐渐暗沉下来的天色,淡淡一笑道,“王爷还是快些请回吧,时候真得不早了。” “也好,那本王就告辞了。”被她连番赶了两次,朱常洵觉得再赖在这里也是毫无意义,象征性地朝她抬了抬手,缓缓站起身,不疾不徐地向外走去。 441.第441章 应该不会露出什么破绽 江抒目送他走远,身影为院中葱郁的花木所遮挡,淡淡扯扯嘴角,拿起枕旁的轻罗小扇随手摇了摇,正想着自己后日早上该几时起床,才能保证在卯正时刻之前赶到与朗莫约好的见面的地方,屏浅突然急急忙忙地跑来:“小姐,小姐,二小姐和二姑爷要走了。” “二姐和二姐夫今日就要回去?”看着她跑得气喘吁吁的样子,江抒有些意外。 上午在畅和堂的时候,老夫人说已经命人将叶潭搸出嫁前所住的熙宁阁打扫出来了,她还以为他们要在这里住上几天呢。 “是啊,”屏浅跑到花架下,止住脚步,轻轻喘息一阵道,“奴婢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打算出门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过去送送吧。”江抒放下手中的罗扇,缓缓站起身来。 “不行啊,”屏浅抬手向着她刚刚着地的双脚指了指道,“小姐不是假装脚被扭伤了嘛,这一出去,岂不是要露馅了?” “这好办,到时候你扶着我,不就成了。”江抒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径自向外走去。 横竖她要骗的人已经被骗过去了,其他人根本不会怀疑到她脚伤的真假,只要稍稍伪装一下,就应该不会露出什么破绽。 “是。”屏浅见她态度坚持,知道再劝也没用,点头答应一声,快步跟了上去。 出了卿冉阁的院门,由于外面随时会有人经过,江抒为免自己正常行走的姿势被人看到,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便开始假装跛脚,让屏浅搀扶着前行。 主仆二人不急不慢地走到熙宁阁,此时,叶潭搸、许绍庭和叶家一众准备去送的主子仆人已经离开。 据留在阁中打扫庭院的丫鬟所说,他们刚走不久,现在去追大概还来得及。 江抒不想自己成为所有待在府上的主子中唯一一个没有前去相送的人,便由屏浅搀扶着,“一瘸一拐”地匆匆向着叶府大门的方向赶去。 沿着府院中花木深垂的曲折小道一路走到叶府大门口,先一步出门的小姐、夫人们已经在向叶潭搸、许绍庭夫妻话别了。 看到江抒出来,站在叶潭搸身边叶池挽立即大步迎上前来,一脸担忧地望着她道:“四姐,你怎么来了?脚上的伤怎么样了?” 江抒在屏浅的搀扶下缓步走过去,偏头冲她一笑道:“放心吧,涂了药酒之后,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好好休养几天即可。” 而后,“步履艰难”地走到叶潭搸的身前,正打算向她说句告别的话,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却见她面上笑容陡然收敛,一脸意外地望向一个方向。 江抒有些好奇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叶府所在的这条南北走向的宽巷的南边尽头,他们出府回府必经的地方,叶奉之一袭淡青色缎面直身,脚穿白底黑面皂靴,缓步从与之丁字相交的另一条巷道中转过来。 “呀!你们快看,是奉之哥回来了!”叶池挽同时也看到了遥遥走来的清俊男子,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惊喜之色,抬手向着那边指去。 叶潭搸却没有一丝一毫高兴的样子,定定地望着那个逐渐朝这边走近的人,面上浮起几分失落之色。 442.第442章 那才是真正的可悲 “搸儿,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察觉到她的异样,站于她身旁的许绍庭面带担忧地问道。 “没什么,”叶潭搸将目光从叶奉之的身上移开,缓缓摇摇头,“时候不早了,我们快上车吧。” “二姐、姐夫慢走。”江抒闻声回过头来,侧头看了看附近早已备好的马车,向前两步朝着二人抬手道别。 只是,这样做的同时,心中却有些不解。 叶奉之因为去教坊司审查后日宫宴上的节目没能及时回府,这好不容易在他们离开之前赶回来,她这个看上去温婉识礼的二姐竟然一句话都不打算与人说,就要急着离开,这也太不合常理了吧。 “四妹留步。”不待江抒深思,旁边的许绍庭已经做出应答。 随后,有些虚弱地地向着在场的众人道声告辞,在叶潭搸的搀扶下朝一旁的马车走去。 只不过,在走到车前准备上车的时候,突然向后转头,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已经快要走到叶府门口的叶奉之。 江抒也想知道她这二姐就这样连声招呼都不打的走了,她的奉之哥会是什么反应,偏头向那边看去,却见他一脸落寞地望着马车旁叶潭搸单薄的侧影,清润的面容上带着几分隐忍。 叶潭搸与许绍庭先后上车坐好之后,马车便开始起步前行,朝着叶奉之刚刚过来的方向驶去。 看着马车走远,站于门口的老夫人也没有在外面久留的意思,向着众人摆摆手道:“好了,人已经离开了,都回府吧。” 语毕,首先由李嬷嬷搀扶着,脚步蹒跚地踏上叶府大门高出地面的几级台阶,跨过门槛向里面走去。 老夫人走了,众人也不再继续停留,相继返回府内。 渐渐地,门口便只剩下江抒、屏浅、叶池挽、叶成宣和刚刚回来的叶奉之五个人。 叶成宣缓步走到叶奉之的身旁,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有话要对他说,但迟疑了一阵子,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江抒看二人这个状态,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又不太敢确定,思量着要不要上前把事情问个清楚,旁边的叶池挽突然走过来挽住她的手臂道:“四姐,走,我送你回去吧。” “这……也好。”将目光从叶奉之那张失魂落魄的脸上收回,江抒轻轻点了点头,任由她与屏浅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进叶府大门。 三人刚刚绕过门内不远处花木环绕的照壁,向里走了没多远,却见前面一块高高竖立的大石头旁,叶湖掬一袭质地精良的水红色绣花纱衫,鹅黄色百褶罗裙,双手环胸倚壁而站。 看到她们走来,她立即大步迎上前来,神态嚣张地瞥了眼江抒行动不便的脚,一脸嘲讽地道:“有些人呢,命格就是低贱,就算是高攀了,运气还是照样浅薄。进宫参加端午晚宴这么好的机会,都能生生错过,真是不得不让人另眼相看。” “三姐此言差矣,”不等江抒开口,一旁的叶池挽抢先一步道,“这机会错过了,下次还可以再有,不像有的人,连错过机会的资格都没有,那才是真正的可悲!” 443.第443章 怎么能够置之不管 “叶池挽,你说谁呢!”被她一针见血地戳中痛处,叶湖掬脸色瞬时大变。 “三姐这么急做什么,我又没说是你,”叶池挽眨眨眼睛向前几步,抬手指了指她自己道,“我也没有被邀请去参加后日晚上宫里的端午宴,自嘲一下不行么?” “你……” “怎么?难道三姐非要认为你才是那个可悲的人不成?”看她一副气恼的样子,叶池挽眼眸微眯,故意拉起腔调。 “才不是呢!我有什么好可悲的!”叶湖掬狠狠瞪她一眼,冷哼一声道,“你愿意自嘲就自嘲好了,关我什么事!懒得理你!” 说完,不想被她继续嘲弄,甩甩衣袖,匆匆转身离开。 “怎么样?我厉害吧?”看着叶湖掬走远,叶池挽迅速回过头来,一脸得意地道,“她本来是等在这里准备奚落四姐的,却落得个落荒而逃,真是有趣。” “是啊是啊,”屏浅立即表示认同地点点头,“六小姐就是三小姐的克星,只要有六小姐在,她就保管欺负不到我家小姐。” “那当然了,”叶池挽自信满满地拍拍胸脯,走回来挽住江抒的手臂道,“我不光是她的克星,还要做四姐的守护星呢。她要再敢来招惹四姐,我一定要她好看。” “六妹对我可真好!”这没用自己说一句话,叶湖掬这个大麻烦就被轻而易举地解决了,江抒心情十分愉悦,忍不住出声轻叹。 “谁叫你是我的四姐呢!”叶池挽偏头一笑,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不对四姐好对谁好?” “这么看来,做六妹的姐姐真是幸福!”江抒再次轻叹一声,扬头看了看西边天空不再璀璨的太阳,轻轻扯扯唇角道,“不如今晚六妹就留在卿冉阁用晚饭吧,到时候我让屏浅去厨房把六妹平时最爱吃的都拿来,好好犒劳犒劳六妹。” “不用了,”叶池挽淡笑着摆摆手,“我还有事要回陵春居,把四姐送回卿冉阁后就走。” “这样啊,”江抒不禁有些遗憾,略一沉吟道,“既然如此,那六妹就别送了,让屏浅扶我回去就可以了。” “这怎么能行,”叶池挽眉头微微一蹙,面上笑容随之收敛,神色认真地道,“四姐脚上有伤,行动不便,我怎么能够置之不管。更何况,冉公子也说了,做人要守信,我既然已经答应了要送四姐回去,便不能食言。” “那……就走吧。”江抒看她这副一本正经的模样,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只好领情地同意。 只不过…… 想想她所提到的那个称呼,心头却有些疑虑。 自己这个不知轻重任意妄为的六妹,难道对那位准驸马还没有死心? 人家可是寿宁公主看中的人,这与公主抢男人,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此外,据她所知,那个冉兴让根本就不喜欢她,对待她的态度,除了客气就是疏离。就算寿宁公主为人大度,不跟她计较什么,她的这份心意也不会得到任何回应。 看来,为免这丫头将来受到伤害,自己这个做姐姐的就必须得想出个法子让她放下这份执念…… 心中这样想着,两旁的叶池挽与屏浅已经搀扶着她走到前面的多岔路口,然后在最近的岔道转了弯,朝着卿冉阁的方向走去。 444.第444章 简直就是自作多情 由于夏日天黑的比较晚,回到卿冉阁后许久,暮色方才降临。 江抒简单的用过晚饭,坐在正房外室屏风旁的雕花灯架下翻看了会儿医书,正想着要不要去洗漱一下睡觉,外面突然响起一阵沙沙沙沙的声音。 江抒有些好奇是怎么回事,将手中的书册倒扣在一旁的案几上,缓缓起身走了出去。 这一出门,才发现原来是起风了。 凉意缭绕的夜风夹带着初夏清新淡薄的花木芳香迎面扑来,将一日沉积下来的蕴热气息尽数荡去,有说不出的清畅舒爽。 江抒本来还因天气太热而有些困倦,被风这么一吹,瞬时来了精神,舒展双臂扬了扬身上纱衫宽大的衣袖,抬脚走下回廊的台阶,步履轻盈地向外面走去。 出了卿冉阁的院门,往北不远就是后花园,其间绿竹蓊郁,花木葱茏,空气最是清幽宜人,江抒没有多想,便径自走向那边。 沿着园内曲折蜿蜒的碎石小道向里走了没多远,突然间,一阵悲婉凄凉的箫声随风而来,呜呜咽咽,回回转转,如同失意之人的低诉。 这么晚了,是谁在园中吹箫?为何又吹出这般悲凉的曲子? 江抒不禁有些疑惑,微微止步迟疑了片刻,大步向着箫声传出的花木深处走去。 在那箫声的引领下,一路走到后花园中央位置的凉亭附近,借着亭檐上垂下来的灯笼微弱的亮光,江抒看到亭中一个高挑的侧影临栏而立,手握洞箫专注地吹着,竟然是——她那奉之哥——叶奉之。 辨出亭内之人的身份,江抒顿时想到下午出门去送叶潭搸和许绍庭的时候,刚刚散值回来的他看到二人后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难道说,事实真得如自己当时那没有说出口的猜想那样,他喜欢的人不是自己这身子的正主叶江抒,而是她那已经嫁做人妇的二姐叶潭搸? 前些天她曾听屏浅提起过叶潭搸过去的事情,说是她嫁给许绍庭和自己被指婚给朱常洵是一样的,也是圣旨赐婚。这正好符合了她之前怀疑叶奉之喜欢叶江抒时的猜想——他喜欢的人与他隔着某些障碍,求而不得。 再加上叶奉之从湖南回来的当天,所提到的他小时候与叶潭搸最能够玩得到一块去的事情,这仔细想想,确实比自己当初所猜测的“他喜欢的人是叶江抒”更为靠谱。 捋通这些后,江抒不由有些好笑,想自己之前竟然认为他喜欢叶江抒,这实在是想太多了,简直就是自作多情。 不过这样也好,以后就不用担心他什么时候会将一层窗户纸捅破,而想方设法的躲着他了。 如此想着,江抒微微松了口气,快步走到亭前,双手提裙踏上亭台高出地面的几级台阶。 待到江抒走进亭子,暗自神伤的叶奉之才察觉到她的到来,轻轻将手中的洞箫从嘴边移开,转头看向她,情绪低落地道:“抒丫头,你怎么来了?” 江抒向里几步,走到他的身旁,淡淡一笑道:“屋里有些热,出来走走,听到这边有箫声,就循声过来了,没想到竟然是奉之哥。” “嗯。”叶奉之低低应了一声,慢慢回过头,凝眸望向前方无边的夜色。 江抒等了一阵子,也不见他再开口,略一迟疑,试探地问出自己心中的猜想:“奉之哥,你是不是喜欢二姐?” 445.第445章 希望能够一直那样下去 叶奉之闻言身子不由一顿,垂眸沉默了良久,最终还是没有否认,低声道:“你怎么知道?” 江抒扭头看向他那张在晕黄灯笼的照耀下不太清晰的清俊侧容,稍作沉吟道:“前些天奉之哥说永远不会喜欢上怀淑郡主,还说得那么痛苦,当时我便猜到奉之哥一定是有自己喜欢的人,而且与其之间不是隔着很大的障碍,就是她已经不在了。今日看到奉之哥看二姐时的眼神,我才发现,原来那个人就是二姐。” 叶奉之缓缓将目光从远处收回,眼眶微微有些湿润:“我与潭搸从小一起长大,两个人最为要好,做什么都喜欢在一起,还记得当初她扮新娘,我扮新郎,真得希望能够一直那样下去……” “那奉之哥为何不向爹求娶二姐呢?”听他这么说,江抒不解地问道。 这皇上为叶潭搸和许绍庭赐婚是在去年他们一家来到京城后,而在这之前,两个人也都到了成婚的年纪,为何没有将这件事情提出来? 看今日下午叶潭搸见到他时的反应,也应该是喜欢他的,不存在一厢情愿之说。 叶奉之无力地摇摇头,眼底划过一丝沉痛之色:“老夫人一向心存门第之见,且甚为看重叶府的声誉,我不过是一个管家的孙子,与潭搸自小又以兄妹相称,这事若是挑明了,一定会遭到她的强烈反对,反而会弄巧成拙。我们本来打算等到合适的时机再说,没想到机会没等来,却等来了一道赐婚圣旨。” “奉之哥……”江抒看他这副痛楚的样子,忍不住有些心疼。 叶奉之缓缓朝她摆摆手:“不用担心,我没事。” 江抒微微点点头,迟疑了片刻道:“那奉之哥今日中午没有回来,应该不是去了教坊司,而是在有意躲着二姐吧?” “不错,”叶奉之偏头看向她,“一个多月前刚从湖南回来的时候,她托人带了一个锦囊给我,说是既然已经注定了有缘无分,相见不如不见,也好减少彼此之间的痛苦。” “锦囊?”从他这话里听出重点,江抒不禁有些意外,“难道是二姐托我带给大哥的那一个?” 叶奉之轻轻点点头,抬脚向里走了几步,微微叹息一声道:“我想,也许她说得都是对的,便让成宣告诉大家,说我去教坊司审查后日宫里端午晚宴的礼乐排演了,不在部署之中。” “那既然彼此已经决定不见,奉之哥该放下的就放下吧。”江抒不忍看他这副难过的样子,缓步跟上去,低声劝道。 叶奉之有些苦涩地笑了笑:“我何尝不想呢,不过,这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做到的。” “那奉之哥何不试着去接受怀淑郡主,”江抒略一沉吟道,“其实她人还是挺不错的,豪爽又仗义,虽说性子冲动了些,但这也正说明了她是一个坦白直率、敢爱敢恨的人。” “你说得这些我都知道,”叶奉之微微敛敛神色,凝眸看着她,“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不想伤害她。” “可是……” “抒丫头,听我吹首曲子吧。”不等江抒多说,叶奉之扬扬手中的洞箫,轻声将她打断。 “这……也好。”江抒看他这副认真的样子,心知他是真得不想再提此事了,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446.第446章 不是比我更早吗 那晚,两个人在后花园待到夜深方才各自回去。 接下来的一天,江抒为了淡化自己在府中的存在感,以便第二日端午节的时候能够顺利出门,便一整天没有踏出卿冉阁半步,美其名曰休憩养伤。 次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她就利落地起床了,给屏浅留了一张说明去处的字条,带上早已准备好的装有碎银、绢帕的荷包,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悄从叶府侧门出了府。 沿着清晨少有行人往来的宽窄巷道一路走到西长安街,透过薄薄的雾气转身东望,便看到街道中段与朗莫约定的见面的地方,隐隐现出一人一马两个轮廓。 虽然由于离得有些远,再加上薄雾的阻隔,看不清其中那人的长相,但不消多想,江抒也猜到应是朗莫,淡淡扯了扯嘴角,大步向那边走去。 快要走到近前的时候,背对着她而站的朗莫方才察觉到她的到来,牵着马迎上前去,有些意外地道:“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记得当日,他提出见面的时间是卯正时刻时,她那副表情可是为难的很,他还以为她要迟来一会儿呢,没想到竟然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 “你不是比我更早吗?”走到距他只有几步远的位置,江抒微微止住脚步,偏头冲他一笑。 “这倒也是,”朗莫轻笑一声,语调柔和地道,“既然来了,那就别耽搁了,我们快走吧。” “好,”江抒缓缓点点头,侧头看向他身旁的高头大马,“那这次我们走哪个城门出城啊?” “张家湾在城东,走朝阳门最近。”朗莫说着,浅握马缰后退两步,利落地翻身上马,微笑着朝她伸出一只手去。 江抒也不是第一次与他同乘一骑了,也没有什么好矫情的,爽快地将手交到他的手中,让他把自己拉上马。 扶江抒在他身前坐好之后,朗莫便不在原地继续停留,紧握马缰调转马头,沿着清晨空荡的街道朝东行去。 穿过几条宽巷主街,经朝阳门出了城,周边的雾气也已经尽数散去。朗莫交代江抒坐好,用力甩动手中的马缰,沿着城外两旁绿树环绕的泥土道路,向着东南方向疾驰而去。 由于马驰迅速,大约半个时辰后,张家湾便到了。 此时距离龙舟比赛开始的时间辰正时只剩下不到半个时辰,二人为免错过了精彩的开场,便将他们的马寄在一家名叫得月楼的酒楼里,直接去了位于镇子西边的大运河。 这时候,运河最北面潞河、凉水河、萧太后河、御河四水交汇处的通运桥上,早已是人山人海,就连河道两岸,也站满了等着观看比赛的人。 因为桥上太过拥挤,两个人并没有上去,而是去了附近河东岸的码头。 在码头靠近河边的正中位置,立着块半人高的石碑,深凿细雕,红漆涂刷,上书四个大字——舳舻千里。 不过,为了今日的龙舟大赛不被干扰,沿河数里都被圈了起来,货船客船皆不得通行,所以此时并没有众船云集的景象。 在通运桥南约莫三四十丈宽的河面上,只齐齐泊着数十只龙头朝南龙尾朝北的大型龙舟,只只造型讲究,披红挂彩,场面显得十分壮观。 447.第447章 可是不敢夜不归宿 由于现下还不到比赛的时间,龙舟上并没有坐人,只在中间位置立着一面大鼓,鼓面上分别写着张、王、刘、孙等字样,依次代表着各龙舟主人的姓氏。 江抒还从未身临其境地观看过龙舟比赛,环眸四顾了一番,不禁为眼前的场景所震撼,忍不住轻叹出声:“这里好热闹呀,我在京城都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地方!” 朗莫缓缓转头看向她,淡淡一笑道:“这张家湾是大运河的最北端,有运河第一码头之称,像盐米商旅、属国贡赋、内外官绅,都船经此地换车入京,本就有着万人空巷、不夜笙歌的说法,加上今日又是龙舟盛会,卿宦士庶、三教九流皆云集于此,自然更显得繁华。” “让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是不想走了,”江抒眼眸微微一眯,扬扬唇角道,“留下来看看那不夜笙歌的情景,想必还是很不错的。”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在镇子上找家客栈暂留一晚,明日再回去。”看她一副面带憧憬的样子,朗莫笑着提议。 “还是不要了,”江抒忙摆摆手,“家里祖母管束严谨,今日出门都是偷着跑出来的,我可不敢夜不归宿。” “这样的话……”朗莫略一迟疑,敛敛神色道,“那我们就先在这边看龙舟赛,中午回得月楼用过午饭后,到镇子里的清真寺去逛庙会,也好不枉此行。” “这里还有庙会呀?”江抒有些意外。 朗莫轻轻点点头:“每逢重大节日,清真寺都会举办庙会来庆祝。” “那好,”江抒盈盈一笑,赞同地道,“这总是待在一个地方看比赛难免有些乏味,去庙会上逛逛倒也不错。” 二人正说着,码头往东四五丈远处,那座高高竖立的挂有“漕运码头”匾额的红漆牌坊外,突然响起一阵喧天的锣鼓声。 “快看,快看,是舞狮队来了!”这时候,旁边有人高呼出声。 经他这么一提醒,附近众人纷纷反应过来是比赛要开场了,奔着跑着向那边涌去。 江抒与朗莫虽然没打算跟着一起过去,但由于身处人群之中,还是身不由已地被带着向那边走了好一段距离。 好不容易停下来时,已经被挤到了舞狮场的外围。隔着几步远,江抒望了一阵子那两只不停跳上跳下的色彩斑斓的大狮子,扭头向身旁的朗莫问道:“这龙舟比赛上不是应该舞龙吗?干嘛要舞狮呀?” 朗莫偏头向那边看了一眼道:“这开场演出是为了欢庆龙舟比赛的开始,目的只是提升喜庆气氛,无所谓舞的是什么。” 语毕,突然眼前一亮,抬手指向一边:“瞧,龙也来了。” 江抒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十几个身穿缃黄色对襟短衫、头戴红布包头的青年男子手执木棍举着一条黄龙从不远处的街道朝这边走来。 她有心想要近距离地欣赏一下这古代的舞龙舞狮表演,伸手扯了扯朗莫的衣袖,面带期待地道:“那我们挤进去看看吧。” “好。”朗莫淡笑着点点头,轻轻拉起她的手臂,拨开人群向里面走去。 448.第448章 岂不是自投罗网 穿过里三层外三层的阻碍,走到表演场地的最里面一层,刚刚所看到的那支舞龙队也刚好已经走进场中,在周边震耳欲聋的锣鼓声与人们欢呼雀跃的呼喝声中同狮子一起舞动起来。 朗莫为免江抒被人挤到,扶她站在了自己的身前,而后正准备偏头去看前面的龙狮表演,一只手突然从侧后方落在他的肩上。 朗莫微微一怔,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却见一个一袭蓝衫样貌英俊的青年男子正手握佩剑站在他的身侧,一脸平静的望着他。 “敢问阁下是……”他的眼中不由出现一抹疑惑之色。 那男子礼节性地朝他抬抬手道:“我家公子在对岸的听芳阁订了临河的包间,请二位过去一同观看龙舟比赛。” “你家公子是谁?”江抒闻声转过身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面前这个不期而至的陌生男子,有些好奇地问道。 “此地人多,不便透露,二位请随我来吧,到了就知道了。”男子淡淡一笑,抬手朝着二人做个请的姿势。 “我们不去,”江抒眸光一动,不假思索,一口回绝,“谁知道你家公子是什么人呢,若他是个坏人,想要对我们不利,我们这一去,岂不是自投罗网了。” “姑娘请尽管放心,我家公子请二位过去,绝对没有任何恶意。”那男子语调平和地保证道。 “是吗?”江抒置疑地挑挑眉毛,偏头看向身旁的朗莫道,“雁程,你信吗?” 朗莫心知她是要故意与这人为难,有些好笑地看她一眼,很配合地将目光移向面前的男子:“虽说这位兄台看上去坦荡磊落,不像是会骗人的人,但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陌生之人的邀请,还是不要随便去赴得好。” “不是陌生人,”那男子缓缓摆摆手道,“我家公子二位都认得。” “那他到底是谁?”江抒微微敛神,顺口追问。 男子看她一副要一问到底的样子,知道不说出自家主子的身份肯定无法将二人请过去,环眸四顾了一番,见没人注意他们,压低声音道:“是太子殿下。” “什么?是他?”江抒闻言面色陡然一变。 她对朱常洛的印象,至今还停留在他命人在酱香兔上下毒,意图毒害自己一事上,对于这个人自然没什么好感。 男子也不介意她突然变化的脸色,平静地道:“正是。” “那阁下……可是惊风?”朗莫目光微微扫过他手中的佩剑,略一沉默,轻声问道。 此人眉目英挺,体格健朗,又随身携剑,一看便知是个练家子,且其言行举止不卑不亢,落落大方,绝对不是一般的随从护卫。即便是在贵为太子的朱常洛的身边,这样的人物也是寥寥无几。 男子微微点点头,算是承认,再次向着二人抬抬手道:“二位请随我来吧,太子殿下还在等着呢。” “那就有劳风护卫带路了。”人家毕竟顶着储君的头衔,权势地位少有人及,他的面子不好不给,江抒只好点头同意。 不过,一双清亮的眼眸中,却微微划过一抹厉色。 她倒要看看,这个朱常洛派人刺杀她不成,想要下毒毒死她也没能成功,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449.第449章 不知会怎么看待自己 在惊风的引领下,挤出围堵的人群,穿过附近宽大的三孔石桥通运桥走到河对面,沿着岸边狭窄的青石道南行不到一里路,那所谓的听芳阁就到了。 三个人由大门进去,经大厅边角处的楼梯上了三楼,里面的房间是呈“口”字形转圈排列的,中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天井院。 在四面的房间中,其中房门面西窗子朝东的那一排,窗外便是宽阔浩淼的大运河。 朱常洛所在的包间,就是这排正中的一间,窗户两旁没有周边凸出建筑的阻挡,视野最为广阔。 惊风正打算带着江抒与朗莫过去,但刚走没几步,却见对面一青一紫两色身影迎面而来。 隔着不远的距离,江抒一眼认出那个身穿淡青色纱衫、纯白色罗裙的女子是一向与她交好的于靖容。 而她身旁的那个紫衫少女,则是前些日子太后的赏花宴上,与她有着一面之缘的户部尚书赵世卿的女儿赵曼青。 江抒看到她们的同时,于靖容和赵曼青也看到了一同走来的三人。 赵曼青立即拉起于靖容大步跑了过来,一脸意外地道:“江抒,朗大人,你们怎么也来了?” “今日是端午佳节,龙舟盛会,这么喜庆的日子,当然要来凑凑热闹了。”江抒偏头冲她一笑,缓步迎上前去。 “那你的脚好了没有?”于靖容低头看了一眼她穿着平底绣鞋的双脚,关切地问道。 “呃……”江抒微微一愣,沉吟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自己的脚被“扭伤”一事,淡淡扯了扯嘴角道,“放心吧,已经完全好了。” “那就好,”于靖容抿唇笑了笑,抬手拉起她的手,“我昨日本想去相府找你,约你今天一起来的,但在路上遇见了池挽,她说你的脚扭伤了,不能随意走动,这才没有去。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昨天我也以为自己出不了门了,谁知道到了晚上,竟然一下子好了。”江抒眼眸一眯,假装一副很幸运的样子,“看来老天还是待我不薄的,不想我错过这次难得的观看龙舟竞渡的机会。” “那你怎么会和朗大人在一起呢?”赵曼青自动忽略掉一旁完全陌生的惊风,面带不解地问道。 “这个……”江抒偏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朗莫,眸中微微出现几分迟疑,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 朗莫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赵曼青和于靖容可是知道的。有着与朱常洵的婚约摆在那里,若是坦白的说出两个人是约好一起来的,不知今后她们会怎么看待自己,这事若是传出去,又会有怎样的后果。 但若不说实话,胡乱找个什么借口应付过去,不知道会不会让他心生误会,以为自己是不愿意让人知道与他接触的事情。 朗莫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向前两步,淡笑着替她答道:“今早出城的时候,我们正巧在城门口遇上,且彼此都是独身一人,便结伴一起来了。” “原来是这样,”赵曼青轻轻一笑,十分友好地看着他道,“那你们订到包间了没有?若是没有的话,不如和我们一起。” “不用了,”朗莫缓缓朝她摆摆手,抬手向前指了指道,“太子殿下在前面的包间中等着。” 450.第450章 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 “太子殿下也来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向后望了望,与赵曼青并肩而站的于靖容面上微微出现一抹意外之色,握着江抒双手的手也跟着紧了几分。 江抒笑着点点头,偏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惊风道:“方才我与朗大人在码头那边观看龙狮表演,这位风护卫过去找到我们,说是太子殿下在这边定了包间,邀请我们一同观看龙舟比赛。” “那我和靖容可以一起吗?”赵曼青激动地向前两步,一脸期待地问道。 “风护卫,可以吗?”江抒身为受邀之人,这种事情不便做主,眸光一动,将问题抛给一旁的惊风。 也不知道那朱常洛命人叫他们过来有何用意,倘若有于靖容和赵曼青在的话,包间中的人一多,就算他有对他们不利的打算,想必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这……”惊风身为护卫,也不好私自决定,略一迟疑道,“不如这样吧,我们一起过去,等到了门口,我先带朗大人和叶小姐进房,顺便请示一下太子殿下,若是他同意,二位姑娘再进,不知各位觉得如何?”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江抒认同地扯扯唇角,将双手从于靖容的手中抽出,有礼地向他抬了抬道,“那就请风护卫前面带路吧。” “好。”惊风淡淡一笑,轻抬脚步,径自走在了前头。 由于这排房间总共也就二三十间,而朱常洛所在的包间又在这排的最中间,与他们此刻的位置只有大约十几丈远的距离,几个人走了不到片刻功夫,便就到了。 惊风凑到门前,止住步子,轻轻抬手敲了敲包间的门道:“太子殿下,朗大人和叶小姐到了。” “请他们进来吧。”隔着门板,里面传出一道低沉好听的男声。 “是。”惊风恭敬地答应一声,反手将门推开,再次向着江抒与朗莫做个请的姿势道,“二位请进。” 江抒微微朝他点了点头,伸手拉起朗莫的衣袖,与他一同进去。 二人踏进房门,才发现里面并不只有朱常洛一个人,在这包间之内,还有一个身着月白色圆领袍、头戴深黑色儒巾、扮相儒雅的青年男子。 此刻,两个人正于靠窗摆放的方桌前面对面坐着,脸上皆是带着浓浓的笑意,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 江抒拉着朗莫向里走了几步,眼珠微转,很没有自觉地将这幅和谐的画面打破:“臣女叶江抒见过太子殿下。” “卑职朗莫见过太子殿下。”朗莫也紧接着道。 “不必多礼,”朱常洛缓缓转过身,目光微微掠过江抒那张清丽的面容,淡笑着向着二人摆摆手道,“叶小姐和朗大人来了,快里面坐吧。” “谢太子殿下。”二人齐声应了一声,互相对看一眼,缓步向里面走去。 惊风将房门关好之后,也紧随着走进来,等到江抒与朗莫分别坐好,有礼地朝着朱常洛抬了抬手道:“殿下,外面有两位姑娘,说是叶小姐的朋友,想要进来一起观看龙舟比赛,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451.第451章 只是偶尔看看而已 “既然是叶小姐的朋友,自然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快请她们进来吧。”朱常洛目光再次划过江抒清丽的双颊,很好说话地道。 “是。”惊风点点头,后退两步,转身向门口走去。 而后,打开门不知说了什么,少时,于靖容和赵曼青便在他的引领下走了进来。 两个人向着朱常洛行过礼落座后,赵曼青很快注意到坐于自己身侧的儒雅男子,不禁为他周身所散发出的沉和气质所吸引,有些惊讶地道:“不知这位是……” 经她一提醒,朱常洛才意识到几人都还不认识坐于他对面的那一位,遂抬手为他们介绍道:“这位是本宫的赞善,裴先生。” 那男子随之向着几人拱手一礼,落落大方地道:“在下裴文中,见过各位。” “原来阁下就是裴赞善呀,”朗莫眼中微微闪过一丝意外,随后赞赏有加地道,“早就听闻裴赞善仪表堂堂,才智过人,今日得蒙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朗大人谬赞了,”裴文中淡笑着摆摆手,“坊间流传,大多言过其实,在下不过是个样貌还能过得去,又通些文墨的文人罢了。” “那裴大人可会吟诗赋词?”赵曼青听他这么说,想了想问。 裴文中微微偏头看向她,轻轻一笑道:“略通一些。” “太好了,”赵曼青俏丽的小脸上顿时出现一抹喜色,“曼青前些日子出门游春的时候做了几首诗,哪日得空,能否前去请裴大人为我指教一下?” “指教不敢当,赵姑娘如有兴趣的话,在下倒是可以陪姑娘切磋切磋。”裴文中态度谦和地道。 “那不知裴大人府上何处?”赵曼青忙着问道。 与她隔着于靖容而坐的江抒看她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面上不由出现几分震惊之色。 话说,这姑娘,该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 在座的另外几人也皆察觉到她浓烈的热情,纷纷将目光移向她。 赵曼青被大家这么一看,这才意识到自己对裴文中的好感表现的太过明显了,小脸微微一红,忙着为自己辩解:“你们别误会,我没有别得意思,我只是觉得,我知道了裴大人的住处,才方便去向他求教,总不好去太子府找他吧。” 裴文中倒也不介意她的莽撞,轻笑一声道:“赵姑娘所言甚是,在下家住黄华坊堂子胡同西口路北,门前有一棵大梧桐树,上面第三个枝桠上结了凤凰巢,很好辨认。” “那不就是凤栖梧嘛!”想到以前听老一辈的人所提到的“梧桐树上栖凤凰”的事情,江抒忍不住插了句。 “叶小姐可是常读宋词?”侧对面的朱常洛听她这么说,淡笑着问道。 “嗯?”江抒微微转头看向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凤栖梧”好像是个词牌名,忙摆摆手,“没有,没有,只是偶尔看看而已。” “你们看,大赛是不是要开始了?”正在这时,旁边一直未说话的于靖容突然伸手向外指了指。 朱常洛靠近窗前,又是面北而坐的,通运桥南的一切正好尽收眼底,闻声偏头向外看了看,笑意融融地道:“不错,请龙祭神已经结束,比赛很快就会开始。” 他的话音方落,外面猛地传来一道喧天的锣鼓巨响,震得几人身前的桌子也跟着颤了一颤。 紧接着,各龙舟上早已准备就绪的水手们立即紧握木桨迅速地向前划去,坐于中间的鼓手也在同一时刻握紧手中的鼓槌飞快地敲起鼓点。 瞬时间,锣鼓声、喧哗声、喝彩声汇成一片,响彻了大运河两岸…… 452.第452章 恐怕不好收场 围坐于桌前的几人皆被这激动人心的场面所吸引,立即停止了交谈,纷纷倾身向着窗外看去。 幸好其中大多数都不是那种太过活跃的人,而相对较为好动的赵曼青,又因为要在她所欣赏的裴文中的面前保持矜持形象,包间中才没有出现声嘶力竭疯狂呐喊的情形。 这龙舟赛并不是只比一场就结束,而是包括很多个赛程,比如一里赛、二里赛、三里赛、五里赛等,此外又有单程赛和双程赛之分。 现下的开场赛就是一场一里的单程赛,起点为之前龙舟所停泊的通运桥南,终点线正好对着他们所在的听芳阁的大门。 在沿河两岸以及通运桥上围观人群奋力的呼喊中,数十只龙舟争先恐后地直冲终点而来,只只气势锐不可当。 很快,便有一只鼓面上写着“刘”字的龙舟最先冲破横悬在河面上的红绸,摘得上面的红花,成为这场比赛的第一名,同时赢来一片欢呼。 接下来,各只龙舟又先后返回起点,做好准备,迎接下一场比赛。 这赛事虽然精彩振奋,但每场除了赛道的长度不同之外,基本上没有太大区别,看过几场后,几个人便渐渐失了兴趣,陆续在原处坐好。 此时,听芳阁的伙计刚刚送来了一壶好茶,依次为他们倒上后退了下去。 江抒拿起身前的青瓷茶杯,细细品了一口杯中茶汤,突然间想到一件事情,眸光一动,转头看向侧对面的朱常洛道:“今日端午佳节,太子殿下不需要在宫中帮忙准备晚宴吗?怎么会来了这里?” 其实她是想知道,这个人既然在,那朱常洵会不会也来了。 自己前两天才刚以行动不便为借口,拒绝了随他进宫赴宴的提议,若是让他看到自己安然无恙的出现在这里,还和朗莫在一起,恐怕不好收场。 朱常洛偏头看了一眼坐于他对面的裴文中,轻轻扯了扯唇角道:“前些日子湖广遭逢水灾,裴先生不放心双亲,回乡探望,返程的船昨天方才在这张家湾码头靠岸。此番本宫是来接他的,昨日就到了,想着今日大运河上有龙舟比赛,既然来了,不如看过之后再行回去,就在镇子上留了一晚。” “原来是这样,”江抒微微松了口气,将目光移向另一边的裴文中道,“裴赞善的家在湖广,那不知是湖北、湖南,还是广东、广西?” 裴文中淡淡一笑,有礼地朝她抬抬手:“在下湖南长沙府人。” “湖南是个好地方啊,”旁边的赵曼青一听,立即向前凑了凑,“在正阳门外有家湖南菜馆,里面的菜式很不错,爹娘经常带我去。我觉得这从那么远的地方传到京城,说不准都不正宗了,地道的湖南菜肯定更好吃,要是能够亲自到湖南去尝尝,那就好了。” “这个简单,”江抒目光在裴文中身上稍作停留,眼眸一眯,半是玩笑地道,“你将来找个湖南人嫁了,不就成了。” “哎呀,你胡说什么!”听出她的意有所指,赵曼青双颊顿时一红,咬咬唇角嗔怪道,“再说人家就不理你了!” 453.第453章 绝对是别有居心 “好,不说了,不说了。”江抒看她这副不好意思的样子,心知她是害羞了,不再继续逗弄她,淡笑着转移话题道,“对了,我六妹池挽也很喜欢那家湖南菜馆的菜,尤其是那道辣锅,你们以后再去的时候,倒是可以结伴一起去。”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赵曼青垂眸一想,面色很快恢复过来,“等到哪天我想去了,就去找她,也不用再缠着我爹娘了,到时你和靖容要一起哦。” “行,没问题。”江抒十分爽快地点点头。 而后,突然想到他们来到这包间中挺长时间了,朱常洛还没表露出请他们过来的目的,遂再次将目光移向他,故意做出一副歉疚的样子:“刚才只顾着看龙舟比赛,忘了问了,太子殿下让风护卫叫江抒与朗大人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叶小姐多虑了,”朱常洛笑着摆摆手,“本宫就是坐在这窗前向外看的时候,看到叶小姐与朗大人在河对岸的人群中被人挤着,心想二位可能没订到包间,便让惊风请你们来一同观看龙舟比赛了。” “这么远,也能看得见?”江抒置疑地看他一眼,倾身向外面望去。 却见侧对面码头附近所站的人,根本看不清脸,入目之处,只是黑压压的一片脑袋。 朱常洛轻笑一声,微微垂头,从身上紫袍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一个一尺来长酒杯口粗的带有精细花纹的柱形筒状物递向她:“用这个就能看得见了。” “这是……”抬手将其接下,江抒只瞟了一眼,心中便已经猜测出这东西大概是什么了。 只是…… 难道在明朝的时候,这世上就已经有望远镜了么? 不过,既然自鸣钟都有了,再有这东西倒也不足为奇。 正想着,但听朱常洛道:“这个叫做西洋千里镜,是前些日子从广州府来的一个客商送给本宫的,说是在一个洋人那里买来的。把它放在眼前,可以看到很远的东西,你来试试。” 江抒微笑着点点头,从命地将其举到眼前,再向码头那边望去,果然可以分外清楚地看到河对岸每一个人的脸。 举着那所谓的西洋千里镜四下环顾了一番,她回过头来,故作惊奇地道:“肉眼看不见的东西,用它却能够看得清清楚楚,这玩意儿真有意思。” “你若喜欢的话,就送给你吧。”朱常洛淡淡一笑,语调温和地道。 “啊?”江抒握着千里镜的手微微一顿,有些错愕地偏头看向他,心中同时念头电转。 莫非,自己之前猜错了,他命人叫自己过来,并不是想要对自己不利的,而是在一次两次刺杀自己失败后,改了主意,想要将自己拉拢到他的那一边,将来帮他对付朱常洵? 不能怪她小人之心,非要这样猜度别人,有句俗话可是说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就不相信一个曾经想方设法要她死的人,会突然间对她好,这绝对是别有居心。 454.第454章 会不会再对自己下毒手 江抒心中的波动,朱常洛自然无从知晓,看她一副愕然的模样,以为她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话,遂将自己的意思又重复了一遍:“本宫是说,你若喜欢,就送给你。” “不不不,”江抒忙摆摆手,将那西洋千里镜递还给他,“无功不受禄,江抒怎么能要太子殿下这么稀罕的东西。” 朱常洛并不抬手去接,眼中微微出现一丝晦暗之色,很轻很微,几不可察:“既然如此,那你前些日子为何收了三弟的自鸣钟?” “这不一样。”江抒想都没想,脱口道。 可话说出后,连她自己也是一愣。 自己为什么会觉得朱常洵与朱常洛不同? 来不及多想,却听朱常洛问道:“有何不一样?” 江抒看他一副状似不解的样子,忍不住在心中翻了个白眼:人家送自鸣钟或许没有目的,但你肯定居心险恶。 不过,这话也不便说出口,江抒略一迟疑道:“他是皇上为我指婚的对象。” 只是话音未落,江抒立刻就后悔了。 朗莫还在她身边呢,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不知他听到这话后会是什么反应。 这样想着,江抒迅速转头看向他,却见他除了面色黯然了几分外,神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不过,他是她来到这个时代起印象最好人,江抒不想让他有任何心结,暗自决定还是找个机会好好解释一下。 朱常洛听到她这个答复,眼底晦暗深了几分,也不再坚持相送,轻轻将那千里镜收回,自嘲地笑了笑:“是本宫鲁莽了,叶小姐不要见怪。” “怎么会,太子殿下也是一番好意。”江抒缓缓摆摆手,面上维持着谦恭有礼。 经过这么一番波折,包间里的气氛显得有些低落,其余几人虽然也对那西洋千里镜充满了好奇,却谁也没敢提出一观,任由朱常洛将其放入衣袖。 接下来,为了缓和气氛,便换了话题。 这样一桌人说着话,时间不知不觉过去,转眼到了晌午。 外面参赛的水手,由于需要吃午饭,这个时候龙舟比赛便暂时停了下来。不过龙舟仍泊在河面上,留待下午继续使用。 而包间中的朱常洛,为了招待几人,特意叫来满满一桌的好酒好菜。 但江抒面对满桌的美味佳肴,却没有一点儿胃口。从之前拒绝收下那个千里镜起,她的心中就有些不安,一直担心着他此番拉拢自己不成,会不会再对自己下毒手。 然而,直到用过午饭,桌上的碗盘瓷盏被听芳阁的伙计收走,新茶上来,对方也没有做出任何不利于她的举动,完全一副友好平和的模样。 江抒这才相信他此时是不打算对她怎么样了,终于松了口气。 龙舟赛的比赛过程她已经了熟于心,觉得继续看下去也没有太大意思,想到早上朗莫所提起的去清真寺逛庙会的事情,偏头看了他一眼,向着朱常洛抬手一礼道:“太子殿下,我们过来也有半天了,总是这样坐着觉得有些不舒服,我和朗大人想去外面走走。” 朱常洛轻轻抬头,看她一副已经下定决心的样子,心知再挽留反而会让人觉得不自在,淡淡笑道:“也好,那本宫就不留你们了。” “太子殿下不必客气,”江抒扯扯嘴角,冲他微微一笑,扭头看向另一边的于靖容和赵曼青道,“靖容,曼青,你们要不要一起?” 455.第455章 有没有什么话想问 赵曼青偏头看了一眼她身旁的裴文中,淡笑着摆摆手:“外面太阳有些大,我怕晒黑了,不想现在就出门。” “那靖容呢?”江抒含笑看向旁边的于靖容。 于靖容微微抬头,目光划过侧对面的一袭深紫色销金圆领袍,看上去贵气逼人的朱常洛,略一沉吟道:“我和曼青是一起来的,既然她不走,那我就留下来陪她吧。” “那好,”江抒扬唇笑了笑,转头看向坐于她另一边的朗莫,“朗大人,我们就先走吧。” 朗莫笑着点点头,与她先后站起身,分别向着在座的几人抬抬手道:“太子殿下,裴赞善,赵姑娘,于姑娘,我们就先告辞了。” “二位慢走,”朱常洛淡淡一笑,向候在一旁的惊风吩咐道,“惊风,替我送送朗大人和叶小姐。” “是。”惊风恭敬地答应一声,伸手向着二人一礼道,“朗大人,叶小姐,二位请。” “有劳了。”朗莫抬手还他一礼,与江抒在他的引领下向外面走去。 出了听芳阁的大门,待到惊风原路返回,江抒稍作迟疑,侧头看向身旁的朗莫道:“雁程,你有没有什么话想问我?” “你认为我该问你什么?”与她并肩不急不慢地向着北边通运桥的方向走着,朗莫一脸平静地反问。 江抒看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微微有些疑惑,垂眸沉默了片刻道:“问我为什么不像自己曾经所说得那样,姓江,反而被人称作‘叶小姐’,还成了皇上为皇三子朱常洵指婚的对象。” “你当初不肯言明,便自有你的道理,我只要知道你不是成心欺骗我的,这就够了。”朗莫轻轻转头,语调平和地道。 “那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后,你就一点儿都不意外么?”想到自己今日自打进了朱常洛的包间起,一口一声的被叫做“叶小姐”,他都没有太大的反应,江抒忍不住问。 “当时是十分诧异,不过后来时日一长,也就没那么震惊了。”朗莫面色平静地道。 “时日一长?”江抒不禁一愣,有些惊诧地望着他,“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 “不错。”朗莫坦诚地点点头。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江抒眉头很轻微地蹙了一下,想想又问。 “大约一个多月前,”朗莫略一思索道,“那次你与你的家人乘车从宣武门大街经过,我认出了那马车和赶车的车夫是叶相府的。” “哦,我想起来了,就是许家办满月宴的那天。”江抒那日在马车上,也看到了他,当时因为家人在,而没有下车与他打招呼,心中存在遗憾,自然记忆犹新。 随后想到什么,顿了顿道:“雁程,你不会因此看轻我吧?” 朗莫缓缓摆摆手,一脸认真地望着她:“我说了,你不肯言明,自有你的道理。我尊重你。” “我指得不是这个,”江抒轻轻咬了咬下唇,有些艰难地道,“我是说,我明明已经与别人有了婚约,却还要与你去石景山游玩,来这张家湾看龙舟赛,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一个不知羞耻的人?” 456.第456章 不是这其中的任何一种 “怎么会?”朗莫立即快走两步转到她的身前,止住脚步,凝眸看着她道,“江抒,你知道嘛,你是这世上,我所见过的最特别的女子。” “特别?”江抒不由一怔,下意识地抬手摸摸自己的脸,“哪里特别了?” 朗莫微微敛神,想了想道:“这世间的女子,有的娇蛮可爱,有的聪明伶俐,有的温婉娴静,有的知书达理……但你,却不是这其中的任何一种。” “那我是哪种呀?”江抒好奇地问。 朗莫静静地凝望了她一阵道:“我也说不好。有可爱,但不是娇蛮的那一种;有聪明,但不是伶俐的那一种;有沉静,但不是温婉的那一种;有达理,但不是知书的那一种……” “所以,你的意思就是,我既不够温婉,又不够知书喽?”江抒轻声将他打断,故意断章取义地玩笑道。 “当然……不是!”朗莫生怕她会误会什么,忙着摆摆手,面带尴尬地道,“是我不会说话,本来是想说出你的不同之处的,却让你理解成了这样。” “哪里,我在说笑呢。”江抒看他这副紧张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 “这便好,”朗莫稍稍松了口气,缓步走到她的身侧,伸手向着前面的通运桥指了指道,“我们快走吧,趁着现在午饭时间,桥上人少,走过去相对容易一些。” “好。”江抒笑着点点头,与他并肩向着前面走去。 只不过,才走了没几步,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偏头看向他道:“对了,太子赞善,这是个什么官职呀?” “你是指得方才包间中的那位裴赞善吧,”朗莫淡淡一笑道,“他是太子的伴读。” “只是一个小小的伴读吗?”江抒显得有些不可思议,“那太子为何会对他如此礼遇,还亲自来张家湾接他?” 要知道,这张家湾距离京城可是有四十多里呢,快马加鞭也得半个时辰。 “你可别小瞧了他,”朗莫神情认真地道,“此人官职虽然不高,但胆大心细、足智多谋,可是太子身边的智囊。自从七年前来到太子身边后,帮太子办成了不少大事,皇上都对他刮目相看,就连这届内阁阁臣的选拔,也曾私下里派人去征求了他的意见。此外,他还与福王府的幕僚孔学名头相齐,合称‘南裴北孔’。” “这么厉害?”江抒有些震惊。 不过,只是惊讶,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惊喜。 这个人和朱常洛是一伙的,别看他现在一副和和气气的模样,日后一定会帮助朱常洛对付自己的,自己以后一定要当心他。 “是啊。”朗莫不知她心中的计较,边向前走着,边点头应答。 而后,两个人便不再说话,沿着行人往来的青石道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在走到通运桥附近,准备上桥的时候,江抒突然想到什么,抬手拉拉朗莫的衣袖,郑重其事地道:“雁程,谢谢你。” “嗯?”朗莫微微转头看向她,有些不解她为何会突然这样说。 江抒略一迟疑,轻声道:“就算你不认为我是一个不知羞耻的人,我还是想告诉你,我与福王的婚事只是圣旨赐婚,这并不是我的意愿。” 457.第457章 是个十足的无神论者 “我知道。”望着她那张带了些无奈的清丽面容,朗莫轻轻点了点头。 依照眼前女子的性格,倘若她真心愿意嫁给朱常洵,恐怕就不会一次两次答应自己的邀约,而是主动与自己保持距离了。 只是…… 就算她不愿嫁给他,但终究是与他有婚约在的,自己一个小小的锦衣卫指挥使又能怎么样。 退一步讲,即便能够怎么样,他们不过是互有恩情而已,连交情都算不上,又有什么立场去怎么样。 江抒只想着与朱常洵撇清关系,并未察觉到他的深思,听他这样回答,不禁欣慰一笑,拉起他的手臂道:“好了,我们快走吧,等到人多了,过桥就难了。” “好。”朗莫轻声答应一声,任由她牵领着,向前走了几步,踏上面前的三孔石桥。 二人要去的清真寺位于镇子西口,距离大运河并不是太远,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便就到了。 那寺院的正门是朝东的,由于面临大街,又时逢端午庙会,门前人来人往,进出香客络绎不绝,十分繁华热闹。 在寺门的左右两侧,还聚集着一些卖吃食的摊贩,身前的桌上、挑上摆着什么螺丝转、豌豆黄、面茶、切糕、豆脑、糕干…… 反正是具有张家湾特色的小吃,可谓是面面俱到,应有尽有。温风吹过,香飘一片。 江抒与朗莫方才在河对岸的听芳阁吃过午饭,腹中充实,都对面前的美食没有太大的兴趣,直接随着人群进了寺门。 绕过门内不远处的照壁,入目之处便是清真寺的大殿礼拜殿。 此时,殿内聚满了进香的香客,或站或跪,或叩或拜,远远望去,烟雾缭绕,倒是有种人间仙境的感觉。 不过,江抒身为一个现代人,是个十足的无神论者,根本不相信什么佛祖保佑之类的,自然不会进去拜见。 而像朗莫这种沉稳坚毅的男子,也不是个遇事会求神拜佛的人,当然也不打算随波逐流。 于是乎,两个人只遥遥地向那边望了一会儿,便直接绕过大殿去了南边的跨院。 由于院中并无可供参拜的佛龛,香客相对较少,其间又花木蓊郁,容易造成阻挡,环眸四顾之下,并不能看到多少人。 江抒却喜欢这种喧闹围绕下的安宁的地方,远远地望见侧前方有一棵高大的槐树,旁边立着块石碑,正打算叫上朗莫前去看看,附近郁郁葱葱的花木中,突然间跳出一个手握利剑面蒙黑巾的黑衣人,旋着身子朝着江抒飞刺过来。 “小心——!”朗莫最先反应过来,心头一惊,立即将江抒推向一边,避开那黑衣人的袭击。 随后,利落地抽出腰间的佩剑,飞身向前,抬手格挡住这致命的一击。 就在两个人剑戈交锋之际,四周的花木丛中,忽然又跳出数十名黑衣人,个个手握利器,一步一步朝着刚刚稳住身子的江抒逼近。 而这周围不多的几个人,看到这个架势,唯恐遭受池鱼之祸,纷纷奔走着逃开。 458.第458章 能保护得了她吗 朗莫唯恐江抒会受到伤害,迅速几个招式结束了与那个黑衣人之间的对战,快步走到江抒身旁,将她护至身后,举剑指着一众围堵过来的黑衣人道:“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想干什么?” “你说呢?”那与他过招的黑衣人正是这帮人中为首的一个,听到他这么问,忍不住嗤笑一声。 “雁程,他们是冲我来的,”被他双臂挡在后面的江抒想到前些日子所遭遇的刺杀,面色陡然一变,“他们要杀我!” “倒是个聪明的,”那为首的黑衣人赞赏地看她一眼,冲着旁边的朗莫道,“我们要杀的人是她,不想死的话,就让开!” “休想!”朗莫神色一凌,握剑的手紧了几分,“想杀她,先过我这一关!” “你觉得就凭你一个人,能保护得了她?”黑衣人不禁冷冷一笑。 “如果再加上我呢?”正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低沉冷凝的女声。 紧接着,一个一身黑衣,头戴黑纱环绕的斗笠的女子自上而下飘然而至,落在江抒与朗莫的身旁。 “田姑姑,怎么是您?”隔着半隐半透的黑纱,看清女子是前些日子在鼓楼附近的戏台下曾救过她一命的田氏,江抒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意外。 田氏微微点了下头,没有作答,转头冷冷地望向那为首的黑衣人:“如果再加上我,你认为能保护得了她吗?” “找死!”看到来人不过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妇人,那黑衣人眼中顿时闪过一抹嗜血的光芒,举剑向着围站在周围的一众黑衣人挥了挥道,“上——” 他的话音落下,几十名黑衣人立即听命地围堵上前,转眼将三个人围在了一个方圆不到一丈的圈子里。 田氏眸光一寒,趁着黑衣人不注意,悄声向着朗莫吩咐了声:“这些人就交给我,找到机会想办法带她走。” 随后,抬手拔开腰间的佩剑,径直指向那为首的黑衣人:“好,就让我来好好会会你们!” “少废话!”那黑衣人不耐烦地嚷了句,握紧手中的利剑,飞身向她刺来。 田氏偏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江抒,担心刀剑无眼,离得太近再伤到她,于是不等那黑衣人到达近前,主动上前迎击。 接下来,便是剑戈交锋的铮铮声响。 而这边,由于黑衣人为数众多,朗莫想要带着江抒脱身,也不是那么容易,只有一边保护着她,一边与之对抗。 不过,他却并不恋战,一旦摆脱了主动出击的黑衣人的纠缠,立刻张开双臂挡住江抒,生怕她再被伤到。 这样几个回合下来,四面围击的黑衣人很快发现江抒根本一点儿功夫不会,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马上分出两大帮人一齐向朗莫和田氏出手,将二人团团围住。 而剩下的几个人,握紧手中的兵器,一步步朝江抒逼近,其中一人手握长剑,径自向着她的胸口刺去。 朗莫本来是与江抒在一起的,此时被黑衣人围击,离得她也不是太远,看到这一情形,心中猛地一紧,不顾一切地抵开黑衣人错乱的兵器,施展轻功冲出包围。 但是此刻,再要阻止那正在对江抒不利的黑衣人已经来不及,情急之下,想都没想,一个箭步挡在了她的身前。 459.第459章 但愿能够顺利脱身 随着一道利刃刺破肌理的声音传出,那把本该刺向江抒的剑瞬间刺入了朗莫的胸口,殷红的鲜血顿时流了出来,将他身上淡青色的衣衫染红大片。 江抒没料到他会有这举动,心中不由一紧,看着那黑衣人利落地将剑拔出,不等他应声倒下,慌忙抬手架住他的双臂:“雁程——!” “你没……伤到吧?”朗莫吃力地转头看向她,艰难地问道。 江抒迅速摇摇头:“我没事,受伤的是你。” “那……就好……”如释重负地吐出三个字,朗莫无力再支撑下去,双眼一闭,重重地倒在了她的怀中。 而那些围在四周的黑衣人,见他们刺杀江抒的障碍已经除掉一个,互相对看一眼,紧握手中的兵器,再一次向着江抒逼近。 江抒抱着身负重伤的朗莫站在中间,进退不得,那边田氏又被一众黑衣人缠着,根本无法脱身来救他们。 就在江抒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打算认命地闭上眼睛的时候,突然自上方传来一阵唰唰唰唰的声音。 江抒还未来得及抬头察看什么情况,围站在四面的黑衣人手中的兵器瞬时应声落地。 紧接着,一个健朗挺拔的黑色身影自上方飘然落下,左手横握佩剑,平着举向面前的黑衣人。 “罗新——?”侧面的角度,看清来人的样貌,江抒面上不禁出现一抹激动之色。 前些天,他说有事要出城一趟,可能要十多天才能回来,但转眼半个多月过去了,还不见他回府,她还以为他在外面出了什么事,平白担心了好几天呢。 罗新微微冲她点了下头,抬起右手将剑拔出,向着不远处在与黑衣人激烈对战的田氏道:“夫人,快带他们走,这里就交给我吧。” “你一个人能行吗?”江抒环眸看了看四周的几十名黑衣人,有些担忧地道。 “放心吧,我的功夫你还信不过?”罗新朝她投去安慰地一笑,握紧手中佩剑,一个飞身将周围一众来不及捡起兵器的黑衣人踢倒一片。 随后,运用轻功跃到田氏所在的包围圈中,施展招式替她抵挡住围击的黑衣人。 田氏一经脱身,立即找机会冲出包围,迅速跑到江抒与朗莫所在的位置,伸手从江抒的手中将朗莫接下,语调急促地道:“我们快走!” 那些黑衣人的功夫个个不差,也不知道那个罗新能撑多久,再不走的话,他们恐怕一个也走不了。 “这……好。”江抒转头向那边看了一眼,心知他们留下来只会成为拖累,轻轻点了点头。 罗新出身江湖,功夫虽比不上苍山派四大弟子之一的怯羽,却也算个高手,但愿他能够顺利脱身。 而后,抬手扶住朗莫的一边手臂,与田氏一同搀扶着他,转身沿原路向着主殿礼拜殿的方向走去。 待到江抒三人走出跨院,院中的对战立时停了下来。 其中那个为首的黑衣人握剑走到罗新的对面,伸手拉下遮脸的黑巾,恭恭敬敬地朝着他抱拳一礼,面带不解地道:“八爷,您为何要阻止卑职杀了那叶江抒?” 460.第460章 生怕有个什么闪失 罗新利落得将手中佩剑插回剑鞘之中,冷冷地瞥他一眼,语气生硬地道:“这你不必多问,我自有我的打算,总之,以后不准再动她。” “这……”那黑衣人面上微微出现一抹为难之色。 “怎么?本贝勒的话可以不听?”罗新看他这个反应,脸色陡然一变。 “卑职不敢。”那黑衣人忙惶恐地低下头。 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道:“只不过,卑职若是听从了八爷的,恐不好向上头交代。” “上头?”罗新自然知道此番刺杀绝不可能是面前之人的自作主张,冷笑一声道,“说吧,是谁派你们来的?” “是……” “难道是储英?”见他一副犹犹豫豫不好回答的样子,罗新敛敛神色猜测道。 “不,不是,”那黑衣人连忙摆摆手,他可不敢往大爷身上泼脏水,略一迟疑道,“是五爷。” “莽古尔泰?”罗新有些意外,“他也来中原了?” “嗯,”那黑衣人轻轻点点头,“五爷昨日与二爷一起到的北京。” “代善也来了?那可真是四兄弟齐聚京师!”罗新眸中划过一丝不明意味,淡淡扯了扯唇角道,“带我去见见他们,我去跟他说。” “是,”黑衣人恭敬地答应一声,抬手向他做个请的姿势,“八爷请随卑职来。” 这厢,清真寺附近的医馆中。 江抒站在内室窄窄的小床前,紧紧盯着老大夫那双正在给朗莫检查伤势的手,一张清丽的小脸上充满不安,生怕有个什么闪失。 她中医学的理论知识虽然学得十分扎实,但毕竟没有什么实践经验,朗莫又伤在胸口,要害位置,人命关天,她不敢冒险为她医治,只能找有经验的大夫。 “这是剑伤,他怎么会被剑伤到?”为朗莫检查完伤口,那老大夫抬起头来,向着候在一旁的江抒与田氏问道。 剑是硬兵器的一种,在他看来,一个普通百姓,是不可能和兵器扯上关系的。 “方才在清真寺游逛的时候遇到了坏人,不小心被刺了一剑,”江抒真假参半地解释了句,将目光移向床上昏迷不醒的朗莫道,“他怎么样?伤势严不严重?” 那老大夫再次看向朗莫身上的伤口,重重地叹息一声道:“险呢,只差一寸就伤及到心脉。” “就是说,他没有伤到心脉,还有救?”江抒却从这话里听出了希望。 “别高兴的太早,”那老大夫抬手指向朗莫的胸口,“这道剑伤虽说没有伤及到要害,但伤口却极深,那一剑几乎把他的胸腔穿透了,这失了这么多血,能不能保住性命,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怎么会这么严重?”刚刚升起的希望被浇灭,江抒心中顿时一慌,一把抓住他的衣袖道,“您不是大夫嘛,快救救他呀!” “医者父母心,老夫会尽力而为的,”那老大夫捋捋胡须,伸手向着外面指了指道,“二位请先出去,老夫好为他医治。” “走,出去吧。”旁边的田氏闻言轻轻拉了拉江抒的衣袖。 “嗯,好。”江抒微微点点头,任由她牵领着,一步一回头地走出医馆内室。 461.第461章 恐怕会凶多吉少 两个人在人来人往的医馆门口等待了约莫半个时辰,那老大夫方才拉开低垂的布帘走出来,皱纹密布的脸上满是疲惫之色。 江抒担心朗莫的安危,迅速凑上前去,抓住他的双臂,一脸焦急地道:“大夫,他怎么样了?有没有危险?” “命算是保住了,”老大夫轻轻舒了口气,有些庆幸地道,“幸好那剑上没毒,不然,这样贴近心脏的一剑下去,毒液很快就会漫及全身,那样的话,就是华佗、扁鹊在世,也救不了他。” “谢谢大夫,谢谢大夫,”江抒立即感激地向他屈身一礼,随后将系在腰间的荷包解下来,倒出里面所有的碎银,全部放入他的手中,“这是给您的诊金。” 那老大夫也没有客套地推辞,向前两步搁在外堂的柜台上,转头朝着内室看了看道,“就让他先留在这里养伤吧,等过几天,伤势见好了,你们再带他走。” “不行!”田氏闻声,立刻大步走上前来,“这里不安全,我们必须马上回京城。” “万万不可,”那老大夫忙摆摆手,“他这伤势如此之重,怎么能经得起路途颠簸,这样一路折腾下来,恐怕会凶多吉少。” “田姑姑,要不您先回去吧,”江抒偏头看了一眼躺在内室的床上昏迷不醒的朗莫,稍作沉默道,“雁程是为了救我才伤成这样的,我要留下来照顾他。” “不可以,”田氏面色严肃地道,“那帮人分明就是冲你来的,你是最不能留下的一个,若是继续留在这里,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但我也不能为了自身的安全,而置自己救命恩人的性命于不顾呀!”江抒眉头不由蹙了起来。 “话虽这样说,但你可知道,倘若我们留下来,或许会有更大的危险。” “可是……” “不如这样吧,”田氏凝眸想了想,抬手拍拍她的手臂道,“他就交给我,我先送你回城,再回来照顾他。” “那在我们回去的路上呢?他该怎么办?”江抒不放心地再次将目光移向不远处内室中处于昏睡状态的朗莫。 田氏略一沉吟,从怀中取出一块十两的银锭放入那老大夫的手中,语调平和地托付道:“我们离开的这几个时辰,就劳烦大夫帮忙照看一下病人了。” 那老大夫手指微蜷,将银锭握在手心,点点头道:“二位请放心,他就交给我吧。” “那就有劳大夫了。”为了使他能够尽心照顾朗莫,江抒故意做出一副感激不尽的样子,朝着他抬了抬手。 “好了,快走吧,尽早把你送回去,我才能早些赶回来。”旁边田氏温声道。 “嗯。”江抒轻轻点了下头,缓缓转身,与她一同向外面走去。 踏出医馆门槛,沿着外面人影往来的街道向前走了没多远,江抒与田氏正准备在附近雇辆马车,不经意偏头间,突然看到侧对面错乱的行人中,罗新一手握剑,脚步匆匆地朝这边走来。 462.第462章 也好不用再回来了 江抒原本还在担心有那么多的黑衣人,他能不能顺利脱身,但又怕自己去了会成为拖累,才没有返回去找他。 见到他貌似无恙的出现在自己的眼前,面上顿时浮出一抹激动之色,快步向前走了几步,抬起一只手用力地朝那边挥着,一边朗声高喊:“罗新——” “江抒?”罗新闻声转头,看到她那张在翠绿罗衫的衬托下清丽绝伦的面容,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大步迎上前来。 江抒看着他走到近前,止住脚步,拉起他的双臂,有些紧张地道:“那些人很难对付吧?快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被伤到。” “放心吧,就他们那……呃,就他们,还不至于把我怎么样。”任由她掀开自己宽松的衣袖,罗新淡笑着答道。 他本来是想说“就他们那群乌合之众”的,但一眼看到后面的田氏,立即改了口。 先前她与那群黑衣人对战,显得十分吃力,他若当着她的面蔑视那些人的功夫,再让她理解成了是在故意影射她功夫不怎么样,那就不太好了。 “这便好。”江抒撩开他的衣袖查看了一番,双臂上确实不见有任何伤口,微微松了口气。 罗新轻轻点了点头,随即想到什么,有些不解地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江抒侧头看了一眼刚刚走到身旁的田氏道:“田姑姑说,那帮黑衣人是冲我来的,我在这里还会有危险,要先送我回去,她再回来照顾朗莫。” “那……那位朗大人,他在何处?伤势怎么样?”为表关心,罗新顺着问道。 江抒转身向着后面的几间店铺指了指道:“就在那家医馆里,伤得不轻,不过幸好没有性命之忧,先托了大夫代为照看。” “原来是这样,”罗新眸光微动,偏头看向旁边的田氏道,“不如就让我留下来照顾他吧,夫人带江抒回去后,也好不用再回来了。” “你怎么说?”田氏凝眸想了想,将目光移向身旁的江抒。 “这……”江抒回过身来,略一迟疑,看向面前的罗新道,“你的事情办完了吗?这样会不会耽搁你?” “放心吧,已经办完了,”罗新淡淡一笑道,“要不是发生今日这样的事情,我正准备回去呢。等过几天,他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我就带他回京城。” “那就辛苦你了。”江抒有些感激地道。 罗新缓缓摆摆手:“没有你,就没有今日的罗新,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跟我还需客气?快些走吧,小心回去的晚了,关了城门,再进不了城。” “好,”江抒抬手拍拍他的手臂,“那我们就走了。” “路上小心。”罗新温声叮嘱。 “嗯,我会的。”江抒轻声答应一声,不再多说什么,转头看向身旁的田氏,“田姑姑,我们走吧。” 田氏深深看了罗新一眼,微微点点头,向着前面指了指道:“那边有辆可以租雇的马车。” “那就快过去吧。”江抒敛敛神色,拉起她的衣袖向那边走去。 463.第463章 可以连性命都不顾 二人走到近前,跟那雇主小哥说好所去的地方,先后上车之后,马车就开始起步前行。 车厢之内,由于空间太小,相对较闷,继续戴着斗笠不舒服,田氏便抬手将其摘下了下来,放在身旁的软凳上。 没有了黑纱的阻挡,那张风韵犹在、岁月无痕的绝色容颜便一览无余地展现在了江抒的眼前。 江抒盯着她看了一阵子,心头再次对她产生一种莫名的亲切和熟悉感,又不确定是不是错觉,迟疑了片刻,轻声道:“田姑姑,您为何会对我这么关心?” “怎么对你关心了?”田氏低垂的双手微微一紧,下意识地问道。 “您一次次的在我有危险的时候出手相救,这不是关心么?”江抒略一思索,低声反问。 “原来你指的是这个,”田氏稍作沉默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是每个有着正义之心的人都会做的。” “哦,”江抒微微点了下头,凝眸看了她一阵子,又道,“田姑姑,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您?” “当然,”田氏点点头道,“我在鼓楼附近的戏台下救过你一次,在西长安街路北的巷子里尾随过你一次,你又为李清宛那丫头给我送过一封信,再加上这次,算下来已有四面之缘。” “除了这四面,我们是不是还在哪里见过?”江抒想要的答案不是这个,垂眸想了想,接着又问。 “没有,”田氏缓缓摇摇头,“我保证,除了这四面,你绝对不会记得还在哪里见过我。” “那我为何会觉得您很亲近呢?”江抒疑惑地望着她道,“就像现在这样,有您在身边,我就觉得很安心。” “也许是我们有缘吧,”田氏微微一怔,随即道,“有缘分的人,总是觉得分外亲切。” “或许吧。”听她这么说,江抒心知她在有意回避这个问题,虽然心中还有疑虑,也不好接着问下去,索性不再多言。 两个人都不说话,车厢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听着外面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二人相对沉默了一阵子,田氏突然又开口:“刚才那个罗新,功夫好像很不错。” “是啊,”江抒淡淡一笑,“他是江湖中人,自小便习武,自然练得一身好武艺了。” “看来,你对他很是欣赏。”田氏意味不明地道。 “那当然,”江抒认同地点点头,“我最喜欢的,就是那些正气浩然、一诺千金的江湖大侠了。” “那你是喜欢他?”田氏眸光一动,试探地问道。 “呃……不不不,”反应过来她所指的意思,江抒连忙摆摆手,“其实我与他并没有太多的接触,就是前些天他受了伤,我和妹妹救了他,他为了报答我决意留下来当我三年的护卫,但我又不能真拿他当护卫看待,便当他是一个‘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朋友了。” “原来是这样,”田氏微微松了口气,稍作迟疑,接着道,“那个朗莫呢?你对他怎么看?我看他为了你可以连性命都不顾。” “雁程他……”江抒垂眸沉吟片刻,面上露出几分感动之色,“他真得很好很好,虽然他不是江湖中人,但我觉得他才是一个真正的一身正气、侠骨柔肠的人。” 464.第464章 等到失去了才来后悔 “那你对他,莫不是……” “姑姑千万不要误会,”江抒急忙道,“他多次救过我,我对他就是感激与敬重,没有别的什么。”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走得太近了,”田氏微微敛敛神色,轻声叮嘱道,“别忘了,你是一个有婚约在身的人。” “姑姑是觉得我太随便了么?”江抒看她这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心头不由一震。 “不是,”田氏缓缓摆摆手,凝眸沉默了片刻道,“我只是不想你重蹈我的覆辙。” “姑姑您……”江抒有些震惊,隐约觉得在她身上似乎发生过什么。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田氏不等她多想,低声将她打断,顿了顿道,“这还要从多年前说起。” 多年以前,有个姑娘,她有一个青梅竹马的表哥,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非常要好。在姑娘刚满十七岁的那一年,二人便私定了终身,一个立誓非卿不娶,一个立志非君不嫁。 就在那年的春天,正值杏花盛开的时候,那个姑娘和她的表哥一起到城外的护城河边去踏青,同时商量着过段时间就让表哥的父母请媒人去家里提亲。 正当两个人游逛河岸边的一片杏花林时,一旁突然来了个一袭青衫、身骑白马的少年郎。那少年一表人才,意气风发,举手投足间轻狂恣意。 只一眼,姑娘就想起了曾经读过的五代词人韦庄的一阕词——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少年一出现,目光便没离开过姑娘的身,像是被她吸引过来的。 姑娘见那少年一直在盯着她看,冲他盈盈一笑,拉着表哥离开,而后很快就忘这件事情。 没想到,几天后,少年的父母竟然托了媒人到姑娘家里去提亲。 少年是县城里有名的少年才俊,姑娘的父亲早就对他十分欣赏,得知那媒人是为少年做媒的,喜出望外,没有和姑娘商量一句,直接答应下来。 姑娘有了心上人,自然是不同意,但多次反抗,都没有用,最终还是被推上了花轿,嫁到了少年家里。 也正因此,那个姑娘便认定是少年拆散了她与表哥,原本对他的一丝好感也转变为怨与恨,明知少年对她用情很深,却一次又一次的以冷漠的态度对待他、折磨他。 少年被伤的次数多了,就以纳妾的方式来抗议,故意当着姑娘的面对妾室关怀备至、宠爱有加,做给她看,再偷偷察看她的反应。 然而,姑娘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嫉妒与吃醋,面上表情只是冰冷和淡漠,以及毫不在乎。 之后的日子,姑娘曾多次看到少年人前强颜欢笑,人后落寞悲伤,明知道是因为她,却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这样一过多年,在一次姑娘临产、少年因公外出的时候,姑娘终于想出一个难产诈死的办法,趁机离开了少年的家。 原本姑娘以为这样就可以和痴痴等待她已久的表哥终成眷属,可当她真正获得自由后,才发现在这些年的相互折磨中,在少年深情落寞的眼神里,其实自己已经不觉间动了心,只是坚持恨他的执念太重,才没有发现。 意识到这一点,姑娘再也没有办法与表哥在一起,那个家又回不去了,最终只有选择独自离开。 “那个姑娘就是姑姑您,对吗?”听她讲完,沉默了良久,江抒轻声问道。 田氏没有回答,凝眸望着她道:“我跟你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不要固执的认为被安排的婚事就是不好的,连人都不看,就打心底里排斥,然后等到失去了才来后悔。” 465.第465章 还真以为是她呢 那个朱常洵为人险恶,诡计多端,除了一副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外表之外,哪里有一点儿好的! 江抒听她这么说,忍不住腹诽。 不过,人家这样说终归是为了她好,心中所想的不便说出口,无奈只好表示认可:“姑姑放心,我知道,我一定会把人看清的。” “那就好。”田氏点点头,不再多说,微微垂眸,陷入沉思。 江抒觉得这样相对无言十分别扭,便侧身掀开旁边的车窗帘,漫不经心地去看外面沿途的风景。 马车在两旁绿树环绕的泥土道路上颠簸了一个多时辰,方才由朝阳门进了城。 乘车向里又走了一段距离,在崇文门里街与东江米巷的交口处下来后,江抒拒绝了田氏送她回家的提议,抬手向她道声告辞,沿着人来人往的巷道步行离开。 一路回到叶府,经虚掩着的侧门进去,江抒正打算悄悄潜回卿冉阁,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才刚向里走了没多远,头顶骤然传来一道刻意压低的凌厉女声:“好啊,叶江抒,你又私自出府!” 江抒心头一惊,下意识得止住脚步,抬头向上看去。 她原以为出现在自己眼中的会是叶湖掬那张冷厉的面孔,没想到入目之处,却是叶池挽一张被假山遮住一半的充满灵气的小脸。 “怎么样,四姐,我学三姐,学得像吗?”灵活地从花木环绕的假山上跳下来,叶池挽站直身子,眨眨眼睛冲她一笑。 “像,像极了,差点儿被你吓到,我还真以为是她呢!”为了配合剧情,江抒故意抬手自我安慰地拍拍胸口,装作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难道就只有她可怕,我就不可怕吗?”叶池挽闻言,立即不乐意地拉起小脸。 “六妹当然不可怕了,”江抒眼眸一眯,淡淡扯扯唇角,“六妹这是可爱,讨人喜欢,只有叶湖掬那种凶神恶煞的人,才会让人觉得可怕。” “少拿好听的唬我,”叶池挽不满地轻哼一声,“老实交代,不好好待在家中,你去哪里了?” “呃……”自己与朗莫出城去张家湾看龙舟赛的事情不好说,江抒面上微微出现一抹迟疑。 “你可不要跟我说你没出府,去逛后花园了,”叶池挽一副不好糊弄的精明模样,“方才我去卿冉阁找你时,屏浅可是说你上街买胭脂水粉去了。” “屏浅这丫头,都跟她说了不要把我出府的事情说出去,竟然还告诉了你,看我不回去好好说她几句。”从那话里听出她是刚刚才得知自己不在府中一事的,江抒眸光一动,故作生气地道。 “你先别怪她,先说说你吧,”叶池挽抬手拉住她的手臂,一脸嗔怪地道,“你上街去买东西,都不叫上我,还当不当我是妹妹!” “当然是了,”江抒迅速点头,“我只想着快些买了回来,没打算逛街,心想你肯定还在研读诗词,就没忍心去打扰你。” “那你买的胭脂水粉呢?”目光移向她空空如也的双手,叶池挽狐疑地问道。 “这……”江抒略一迟疑,正想胡乱找个借口,突然想到什么,将自己那个空了的荷包从衣袖里取出来,递向她道,“都怪我粗心,出门忘了带银子,这胭脂水粉都挑好了,却没办法付钱,只好空手回来了。” 466.第466章 那就花容失色了 “祖母还总说我性情粗疏呢,我看,这话用在你身上更加合适。”有了空空的荷包作为证明,叶池挽并未怀疑她这话是否属实,勾勾唇角玩笑道。 “话可不能这么说,”江抒眸光微动,淡笑着反驳,“我就这一次大意了,哪像你,经常落这落那、忘东忘西的。” “人家哪里是经常了,偶尔好吧。”看她一副很好笑的样子,叶池挽顿时有些不乐意了。 “好,好,我家六妹见微知著、心细如尘,怎么可能会经常粗心大意呢,只不过是偶尔丢三落四一下罢了。”江抒扬唇一笑,眯起眼睛配合道。 “哼,少用这种明朝暗讽的语气跟我说话,”叶池挽不满地撇撇嘴,“你以为我是傻瓜吗?听不出你的弦外之音?” “什么?这都能听得出来?”江抒故意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扬声赞叹道,“这不正好说明六妹是一个细致入微的人嘛!” “得了吧,少在这里恭维我,”叶池挽忍不住翻个白眼,顿了顿,抬手拉起她的手臂道,“快跟我走吧。” “去哪里?江抒有些好奇地问。 “当然是厨房了,”提到这个,叶池挽面上重新泛起笑容,“西厨房的王大厨把粽子都煮好了,听说今年可是包了好几种馅的,咸的甜的都有,我们可有口福了。” “那就走吧,我正好有些饿了呢。”为了不让她失望,江抒故作期待地道。 “嗯。”叶池挽满意地点点头,拉着她大步向厨房的方向走去。 但刚走没多远,突然意识到什么,低头看向她的双脚道:“哎?四姐,你的脚不是扭伤了嘛,怎么这么快就能走路了?” “呃……”江抒脚步微微一顿,偏头看向她,略一迟疑,顺口编道,“也许是前天伤得不重吧,今天中午用过午饭后本想起身站一站,没想到试了一下,竟然能走了。” “这么说来,你今晚还可以跟着王爷姐夫进宫去参加端午晚宴喽?”叶池挽面上不由出现一抹兴奋之色,“到时候肯定会有很多好吃的,你可一定要带我一起去呀!” “想得美——!”江抒还未来得及应答,附近陡然传来一道冷厉刻薄的女声,“这机会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人家福王早就决定了要带寿阳长公主府的侯小姐前去赴宴,哪里还会稀罕她!” “就算不稀罕四姐,带的也不是你呀,你有什么好得意的!”叶池挽闻言转头,看到侧面曲折小道上甩着绣帕走来的叶湖掬,很不客气地回敬了句。 “你……”被这一句给堵住,叶湖掬一时间无言以对。 叶池挽向前两步,眼珠一转,又接着道:“三姐有这个闲工夫,成天盯住四姐不放,还不如回去好好读读《女诫》、《内训》,当心太过骄纵任性了,将来没人敢上门提亲,再成为老姑娘。” “叶池挽——!”何曾被人如此羞辱过,叶湖掬顿时有些恼怒,抬手指向她道,“你竟然这么咒我,当心……” “三姐千万别动怒,”旁边的江抒不等她说完,唇角一勾,轻声将她打断,适时地“好言相劝”道,“三姐今日妆容这么明丽,还是好好保持的好,要是面部表情变化过大,抖掉上面的香粉,那就花容失色了。” 467.第467章 一定要百倍奉还 “住嘴!”看她那副讥诮的样子,叶湖掬面色瞬间大变,抬手指着她与叶池挽道,“你,你,你们两个给我等着,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甩下狠话之后,也无意继续留下来与二人争吵,甩甩手臂,转身离开。 然而,才刚走没几步,身后突然传来叶池挽故意拉着腔调的声音:“三姐慢走不送,我与四姐随时恭候大驾。” 叶湖掬闻言脚步一顿,怒火立时上来,恨不得马上跑过去给她几巴掌。 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只是一个人,过去和她们动手只有吃亏的份,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有开口,也没有回头,冷哼一声,大步向前走去。 “四姐,你看她气得那个样儿,真是好笑,几句玩笑而已,都不知道她在气些什么。”望着叶湖掬走远,身影渐渐为周边葱郁的花木所遮挡,叶池挽一脸不屑地道。 “她可不这么想,”江抒眼眸微微一眯,“她此番过来是想羞辱我的,却被你我冷嘲热讽了一番,当然气不过了……” 说着,突然想到什么,有些不解地道:“对了,你怎么看上去比我还不待见她?她又没有针对你做过什么事情。” “她那次和叶溪摇合谋把我们锁在万倾堂,这还不是针对么?”叶池挽稚嫩的小脸顿时拉了下来,“害得我爬狗洞去开门,这么大的耻辱,我一定要百倍奉还。” “你还会在乎这个?”江抒一脸的置疑。 就她这粗枝大叶的性子,知道什么叫做耻辱么? “就算不在乎,也不能让人随便欺负呀!”叶池挽皱着眉头看向她,“她和她那个娘把二姐推入火坑还不够,还想着来害你,我就是看不过,我一定不会让她们得逞的。” “你是说,二姐嫁入许家的事,和她们母女有关?”江抒有些意外。 “除了她们,还有谁会这么坏!”叶池挽一脸愤恨地道,“她们就是怕有了良缘会落在二姐的身上,急着要把二姐嫁出去,才故意在二姐夫的舅母申夫人的面前提起二姐是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的事情,让一直寻找阳时生人的许家请了那道赐婚圣旨。” “原来二姐是这么嫁进许家去的。”江抒面上不禁出现一抹震惊之色。 之前屏浅只跟她提过叶潭搸嫁给许绍庭是圣旨赐婚,却不知道竟然还有这么一段插曲。 叶池挽点点头,轻哼一声道:“她们费尽心机又怎么样?没有二姐在前面挡着又怎么样?皇上为福王选妃的时候还不是选了四姐你。不是她的就不是她的,妄想也没用!” “皇上也真是的,当初选他当福王妃不就得了。”想到不久前田氏所说的那些话,江抒忍不住低声咕哝了句。 “四姐你说什么?”叶池挽没听太清楚。 “呃……没什么,”江抒连忙摆摆手,“我就是在想,她刚才没有质问我私自出府的事情,一定是不知道我出府了。” “这是自然,”叶池挽微微敛敛神色道,“爹和大哥、奉之哥一早就去奉职了,四娘又有病在身,不便随意走动,在这府上,除了我,还有谁会那么关注你!” 468.第468章 一定会恨死我的 “我就知道,六妹对我最好了。”江抒立即做出一副很感动的样子,低声轻叹道。 “那你打算怎么报答我?”叶池挽很快从对叶湖掬母女的不屑中走出来,冲着她眨眨眼睛。 “这……”江抒没料到她会这么问,不禁一愣,沉吟片刻,试探地道,“待会儿吃粽子的时候,我帮你剥皮,可以了吧?” “这样就想打发我,那可不行,”叶池挽想都没想,一口拒绝,顿了顿,抬手拉拉她的衣袖道,“四姐,你去找王爷姐夫,跟他说你可以跟他进宫了,然后带我一起去,好不好?” “如此……好像不太合适吧,”在张家湾经历了那些事情,江抒只觉得周身疲惫的很,不愿再去折腾一番,故作为难地道,“他已经决定要带侯亭柯去了,我要是这个时候插进去,侯亭柯一定会恨死我的。” “你怕她做什么?”叶池挽满不在乎地道,“她不就是寿阳长公主的女儿嘛,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你可是皇上钦定的福王妃,就算她对你充满了敌意,也不敢把你怎么样的。” “话虽这么说,但为了这么一点儿小事得罪她,似乎没有必要。”江抒有心不想去参加那热闹纷杂的晚宴,继续找借口。 “这还是小事呀!”叶池挽一听有些激动了,“宴席上一定会有很多美食的,要是不去,就吃不到了。” “你怎么老想着吃呀!”江抒眉头不由一蹙,“当心再这样吃下去,以后也没人敢向你提亲。” “我才管不了那么多呢,”叶池挽小脸一抬,毫不在意地道,“这民以食为天,吃就是天大的事,要是……” “我知道,”江抒轻声将她打断,“要是这天大的事都成了‘这么一点儿小事’,这个世上就不会再有什么大事了。” “那么,你是答应带我去了?”叶池挽面上不由出现一抹喜色。 江抒缓缓摆摆手,一脸遗憾地道:“我是很想带你去,但我的脚才刚刚能走,出去这一趟,就已经耗费了很大的力气,我怕走多了路,伤到没有痊愈的筋骨,以后再留下什么遗疾。” “这么严重?”叶池挽将信将疑。 “嗯,”江抒郑重地点点头,“其实有很多的病痛,都是因为一点儿小毛病不当回事,而落下的病根。” “那好吧,不去就不去了,总不能因为一顿好吃的,就让四姐去冒不良于行的危险。”叶池挽善解人意地道。 只不过,说话的语气里,却带了几分失落。 江抒不想看她一副不开心的样子,抬手拍拍她的手背道:“六妹,我答应你,等我的脚完全好了,就请你去外面好好的吃一顿。” “那就去正阳门外的湖南菜馆吃辣锅。”叶池挽面色稍稍缓和几分,直截了当地将地方选好。 “好,”江抒淡淡一笑,十分豪迈地道,“到时候我们就不要鸳鸯锅了,我舍命陪你吃次辣的。” “等到吃完之后,我们再去正西坊的清徽班看场戏,”叶池挽又接着道,“我要看林老板的《还魂记》。” “没问题,”江抒很好说话地道,“六妹想去哪里,我一定奉陪。” “这还差不多,”叶池挽满意地挑挑眉,“等看完戏后,我还要去附近粮食店街的六必居买罐酱菜带回家。” 469.第469章 为何偏偏少了一样 “六必居?”江抒低声重复一遍这个名字,稍作沉吟道,“这店名好耳熟啊,好像在哪里听过。” “六必居这么有名,你当然听过啦!”叶池挽双眼一眯道,“它的招牌还是早些年的大奸臣贪官严嵩题写的呢。” “严嵩?”想到不久前翻阅史书的时候所看到的关于此人的介绍,江抒有些意外,“他不是嘉靖朝的内阁首辅嘛,怎么会给一家铺面题写匾额?”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叶池挽一脸得意地道,“去年我们刚到京城的时候,我去正阳门那边游逛,听一个在六必居附近卖豆汁的大爷提起过,说是严嵩的书法写得极好,当时又官居首辅,六必居的掌柜为了借助他的名气抬高六必居的身价,就给他的夫人送了礼,托她请严嵩为六必居写块牌匾。” “所以,他就给人家写了?”江抒听她这么说,忍不住嗤笑一声,“贪官果然是贪官,见钱就眼开。” “不,”叶池挽缓缓摆摆手,“事情是这样的,严夫人知道严嵩不会给一个普通的店铺写匾,就故意天天在他的面前反复练写“六必居”三个字。严嵩看严夫人写不好,就给她写了个样板,让她照着去练,于是严夫人便把这个样板给了六必居的掌柜。” “原来如此啊,”江抒听罢不禁莞尔,“这严夫人一定是故意不写好的,她还真是聪明!” “我也是这样认为,”叶池挽认可地点点头,顿了顿,向她凑近几分,有些神秘地问道,“对了,四姐,你知道六必居为什么叫六必居吗?” “呃……想必是店家为了让铺面显得接地气吧,”江抒垂眸想了想道,“既然是卖酱菜的,总不能像你的陵春居我的卿冉阁一样,叫那么高雅的名字,否则就没人去买了。” “不是的,”叶池挽摇摇头道,“它叫六必居,是因为里面卖得是柴米油盐酱醋六样生计所需物。” “那为什么没有茶呢?”江抒有些疑惑地问。 人家都说“柴米油盐酱醋茶,琴棋书画诗酒花”。这前面七样是每个人每天都离不了的,为何偏偏少了一样? “当然是有了茶之后,店里面所卖之物就不是六样,而是七样了,”叶池挽笑嘻嘻地道,“这店家觉得铺面叫做七必居太难听,就把排在最后面的‘茶’给去掉了。” “真是这样?”江抒置疑地看她一眼,觉得这话有些不太靠谱。 “自然是……我猜的了。”叶池挽想要逗她一下,故意拉了道长腔。 而后,敛敛神色道:“好了,不说这个了,我们快走吧,别忘了你刚才说得,亲手剥粽子给我吃。” “这样不是打发不了你嘛。”江抒下意识得来了句。 “但你也做不到可以打发得了我的事呀!”想想不能进宫赴宴,叶池挽还是忍不住有些遗憾。 那个朱常浩,也不知是怎么的,自从前些日子的赏花宴结束之后,就不再找她了,路上遇到了,态度也极为冷淡,不像之前那样和她斗嘴。不然的话,她就提出让他带自己一起进宫了。 470.第470章 最有可能会做这种事情 “我不是已经答应了等我的脚完全好了,就请你去正阳门外吃辣锅嘛,”江抒眉头很轻微地蹙了一下,“这在外面多自在呀,进了宫,还得处处小心翼翼,以免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得罪了人。” “话虽这么说,可外面的东西,哪里比得过宫里御厨的手艺呀!”叶池挽不甘地垂垂眼,一脸认真地道,“下次再有机会进宫赴宴,你可一定要带上我。” “行,没问题。”为免她再继续一副失落的模样,江抒十分爽快地点点头。 如果非要进宫的话,带上她一起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四姐,你真好!”得到想要的回答,叶池挽面上顿时泛起笑容,毫不吝啬地夸赞道。 江抒淡淡扯了扯唇角:“好了,我们快去厨房吧,若是去得晚了,等吃了粽子之后,我保证今晚的饭菜再丰盛,也肯定吃不下了。” “嗯,那就快走吧。”听她这么说,叶池挽有些心急,抬手拉起她的手,大步向前走去。 两个人吃过粽子,从厨房离开的时候,暮色已经微微笼罩下来。 二夫人汤弄秋已在前院的花厅里张罗好了家宴,来庆贺端午佳节。 不过,江抒因为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没有心情去应付那些与她不对付的人,而她那名义上的父亲叶向高和大哥叶成宣都去了宫里参加晚宴没有回来,便以行动不便为借口,没有前往,只让屏浅去厨房为她取了些饭菜,吃过之后,沐浴了一番,早早地躺下了。 只是,人虽躺着,一天的经历却在她脑子里不断地闪回,翻来覆去的怎么都睡不着。 今日那些刺客,分明就是要取她性命的,可那到底是谁派去的? 莫非…… 想到在那之前,自己拒绝收下朱常洛的西洋千里镜的事情,江抒心中不由一震。 莫非是他见拉拢自己不成,又动了杀机…… 这日子过一天,她与朱常洵的婚期就临近一天,他这个最不想看到福王府与叶相府联姻的人,拉拢不了自己,自然最有可能会做这种事情。 理通这些,江抒越想越是那么一回事,越想越压制不住心中的火气,直到附近妆台上的自鸣钟响过子时的奏乐,方才渐渐有了困意,迷迷糊糊中睡着。 不过,睡意却是很浅,次日天刚亮,便就早早的醒来了。 穿好衫裙,简单地梳洗了一番,拉开房门走出去。 此时,屏浅也刚刚起来,正端着个铜盆准备去洗漱,看到穿戴整齐的她,微微有些意外:“小姐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以往没事的时候,自家这位主子可是不睡到日上三竿绝不起床。 “醒得早,现在天又热了,无须贪恋温暖被窝,便没必要赖床了,”江抒淡淡笑了笑,状似不经意地道,“屏浅,你知道太子府在何处吗?” 经过一番细细的思量,她觉得为了自己的安全起见,最好就是跟朱常洛摊牌,让他知道自己已经知道了那些刺客是他派的。给他一个警告,也许他以后就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471.第471章 恐怕要等上一阵子 屏浅不知她此问的用意,略一沉吟道:“好像是在东安门外南薰坊的甜水井胡同,但奴婢听大少爷说,他在被册立为太子之前,曾住在宫里的慈庆宫,现在那慈庆宫也是他的临时住所。” “那他会不会经常在宫里住呀?”想到昨晚宫中的晚宴,江抒接着问道。 虽说她是在张家湾见到的朱常洛,但像端午晚宴这么重大的场合,他身为太子,不可能不赶回来参加。 若是那晚宴持续到很晚,或者是他在宴会上喝醉了酒什么的,有没有可能直接留在宫里? “应该不会,”屏浅凝眸想了想道,“太子的家眷都在府中,太子府又离皇宫不是太远,如若没有重大的事情,他应该不会留宿宫中。” “这就好。”江抒眸光一动,微微舒了口气。 “什么这就好?”屏浅有些疑惑,“小姐为何会在意太子住在哪里?” “哦,没什么,就是觉得既然已经被册立了,住在宫里总是不合适的。”反应过来自己失言,江抒忙冲着她摆摆手,“快去梳洗吧,待会儿去厨房,告诉他们,我早饭要吃竹荪荠菜圆、松茸鸽子汤、口蘑豆腐盅。” “小姐今日点得怎么都是山菌?”屏浅迟疑了一下,“这三样烧制起来极为耗时,竹荪、松茸和口蘑又很难保鲜,都要临时出去采买,小姐恐怕要等上一阵子了。” “时候不是还早嘛,没关系的,”江抒眼眸一眯,淡笑着道,“不过这三种山菌都是十分珍贵的食材,要花不少银两,为免他们采买时中饱私囊,不如你亲自跑一趟买回来,再送到厨房去吧。” “是,奴婢会尽快去的。”屏浅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盛有半盆清水的铜盆,乖巧地答应一声,大步向着附近她住的房间走去。 等到屏浅梳洗完,取了银两挎着篮子出去,江抒稍候片刻,也跟着出了府门。 倒不是担心屏浅会克扣银两,打算尾随于她,而是直奔位于南薰坊甜水井胡同的太子府。 其实她提出要吃那三道菜只是一个借口,是为了避免屏浅阻止她去找朱常洛,而有意支开她的。 既然那朱常洛非要置自己于死地,那她也无须对他客气了。 庄严肃穆、气势恢宏的太子府大门口,江抒刚刚走到,还没来得及靠近,便被守在门口的两个护卫举刀拦住。 其中一人睨她一眼,十分轻蔑地道:“哪里来的丫头,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去去去,别在这里探头探脑的!” “这不是太子府吗?难道本姑娘认错了上面的三个字?”江抒抬手指了指门楣上黑底金字高悬的一块匾,故意板起面孔。 对于这种一开口就很强硬的陌生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比他还硬,这样说不准他就会顾虑到你是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身份,而不敢再口出狂言。 果然,江抒此话一落,另外一个看上去相对细心一点儿的护卫面色立时平和了许多,收回握着长刀的手,试探地道:“不知姑娘是来……” “太子可在府中?”江抒侧头看了一眼二人身后那两扇紧闭着的朱漆大门,语气不善地道,“进去通报一声,就说叶江抒来了。” 472.第472章 可是不敢轻易得罪 “姑娘可有请帖?”那护卫虽然知道皇上为福王指婚的对象是内阁首辅叶向高的四女儿,却并不知道叶四小姐的闺名叫做江抒,也不知其样貌生得如何,因此对于她的自报姓名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没有,”江抒未做迟疑,直截了当地道,“你就说我有事求见。” “我家主子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见她原来不是赴约而来的,那先行开口的护卫顿时又来了底气,扬扬手中的长刀,高声呵斥道,“赶快给我走,再在这里碍手碍脚,当心把你关进大牢去!” “曾护卫好大的脾气啊!”他这话音方落,紧闭着的大门突然被从里面拉开,李眠香一袭桃红色绣花纱衫,缃黄色百褶罗裙,领着两个丫鬟从里面走出来。 “卑职莽撞,惊扰了西李选侍,还请西李选侍赎罪。”那曾护卫转过头去,看清来人的面貌,立即惶恐地低下了头。 在这府上,妃子虽多,但太子最宠的就是这位西李选侍,她在府中的地位甚至不次于太子妃郭氏和皇长孙的生母王才人,他一个小小的守门护卫,可是不敢轻易得罪。 另一个护卫相对心细,自然更是不会怠慢于她,紧接着向她抬手一礼:“卑职拜见西李选侍。” 李眠香淡淡瞥了二人一眼,蹙了蹙眉头道:“吵吵嚷嚷的,发生了什么事情?” “回西李选侍,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那姓曾的护卫伸手指向江抒道,“没有请帖,还妄想要见太子,卑职正准备把她轰走。” 李眠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目光落在不远处那张不施粉黛的清丽面容上,眸光一动,眼中微微出现一抹意外之色:“这不是叶相府的江抒小姐吗?” 江抒轻轻点了点头,向前两步,有礼地朝着她抬抬手道:“正是。” “不知江抒小姐要见太子,所为何事?”李眠香缓步迎上前来,面带不解地问道。 “呃……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要想顺利踏进这个大门,自己此来的真正目的就不能说,江抒略一迟疑道,“就是有一些问题,想要当面向太子殿下确定一下。” “既然如此,那叶小姐就请吧。”李眠香淡淡一笑,也不多问,向着一边侧了侧身子。 “选侍娘娘,这恐怕不妥吧,”那曾护卫面上露出几分为难之色,“她又没有请帖。” “住嘴!这还用你来提醒?”李眠香面色陡然一变,怒目瞪着他道,“你知道这位姑娘是什么人吗?她就是当今内阁首辅叶相国的千金,福王殿下未来的王妃,叶相府的四小姐叶江抒。” “啊?”那曾护卫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反应过来,忙着向她抬抬手,“卑职不知道是叶小姐,刚刚多有得罪,还请叶小姐不要怪罪,叶小姐快里面请。” “那不知太子殿下现在身在何处?”江抒冷冷地睨他一眼,偏头向着对面的李眠香问道。 “他在书房作画呢,”李眠香淡淡笑了笑,“我就是刚刚从那边过来的,还有事要出府一趟,就不亲自为你引路了。” 说着,扭头看向身后的一个丫鬟:“水儿,送叶小姐过去。” 473.第473章 可是后悔了当初的选择 “是,”那丫鬟恭敬地答应一声,朝着江抒做个请的姿势道,“叶小姐,请随奴婢来。” “李选侍,那江抒就先告辞了。”本就不是什么熟识的人,除了客套两句外,也没有什么可说的,江抒有礼地道了句,越过她向前走去。 刚刚踏上太子府大门高出地面的几级台阶,身后突然传来李眠香稍显凌厉的声音:“等一下!” “不知李选侍还有何事?”江抒缓缓转过身,淡笑着问道。 “我……”李眠香略一迟疑,向着一旁指了指道,“江抒小姐,可不可以借一步说话?” “好。”江抒轻轻点了点头。 二人相让着走到几丈远处的一棵大槐树下,李眠香止住脚步,望着她沉默了片刻,轻声道:“看江抒小姐言谈举止间坦然洒脱,也不像是个贪恋权势的人。” “李选侍有什么要说得,请尽管直言。”听出她话里有话,江抒笑了笑道。 李眠香微微点点头,敛了敛神色道:“再有半年多的时间,江抒小姐就要和福王大婚了。” 江抒没料到她会提这事,不由一愣,随即道:“李选侍可是后悔了当初的选择?” “我们的事情……江抒小姐都知道了?”李眠香有些意外,“常洵……不,我是说福王殿下,他都告诉你了?” “他不告诉我,我也有办法知道,”江抒淡淡扯扯唇角,凝眸望着她道,“当初放弃了一个真心对待自己的人,给一个妻妾成群的人做妾,和一大帮女人争宠,李选侍是不是后悔了?” “不,我不后悔,”李眠香缓缓摇摇头,神色坚定地道,“李眠香的世界里,就从来没有一个‘悔’字。” 顿了顿,见她不说话,又道:“听江抒小姐的口气,倒是很不屑和一帮女人争宠?”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对于这个问题,江抒有些无所谓。 李眠香低垂的双手微微紧了紧,定定地凝视着她道:“倘若是的话,你可知道,一个帝王,哪怕是再爱一个女人,三宫六院也是不可避免的?” “李选侍到底想说什么?”看她这副凝重的样子,江抒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悟觉。 “好,那我就直说了,”李眠香也不打算继续跟她绕弯子,稍作沉吟道,“等到你们大婚过后,我想请你劝说福王,让他早日离开京城,去洛阳就藩。” “好为你将来当皇后除去障碍?”江抒下意识地问道。 “你可以这么理解,但这对于你来说绝对有百益而无一害,”李眠香面色平静地道,“亲王大婚之后,立不立侧妃,皇上一般不会过问,只要他不再留下来与太子争夺皇位,他就可以只是你一个人的。” “李选侍错了,”江抒缓缓摆摆手道,“皇上不过问,他就真得能做到吗?更何况,难道我该指望一个心里记挂着别得女人的男人,会一生只守我一人?别说笑话了!” “你认为他记挂着的那个人是我,是么?”看她那副意有所指的样子,李眠香不禁自嘲地一笑,“他放不下,那是因为他自认为喜欢的东西被人抢走了,心有不甘而已,并不能说明那件东西有多重要。” “这与我无关,我不想去了解,”江抒轻轻摇摇头道,“如果没有别的事,江抒就先告辞了。” 道罢,也不等人再说什么,大步走回太子府门口,冲着那个被李眠香称为水儿的丫鬟道,“有劳带路了。” 474.第474章 也不知道哪一个才是 水儿抬头看了李眠香一眼,见自家主子对此并未有任何异议,恭敬地朝着她抬抬手道:“叶小姐请。” 江抒微微点点头,向前走了两步,抬脚踏进面前高竖的门槛。 在水儿的引领下,绕过不远处花木环绕的照壁,沿着院中曲曲折折的花径小道往里走了没多远,江抒突然想到一件事情,有些疑惑地问道:“对了,水儿,你家娘娘不是人称李选侍么?刚才那两个护卫为何叫她西李选侍?” 水儿转头看向她,淡淡一笑道:“主子原本是被称作李选侍的,但不久前府上又新来了位李选侍,就是半个多月前太后办赏花宴的那天封的。大家为了区分她们,便把住在太子豫园西边风影阁的我家主子叫做西李选侍,把住在太子豫园东边清芷轩的那位李主子叫做东李选侍。” “原来是这样。”想到那日赏花宴的时候太后为朱常洛赐下的三个妃子,江抒唇角不由轻轻一抿。 在那三人里,其中一人是工部侍郎之女林凤引,另外两个也不知道哪一个才是。 水儿轻轻点点头:“说起那位东李选侍,人真得很好呢,性情温婉,待人又和善,大家都很喜欢她。” “那和你家主子相比呢?”江抒眸光一动,淡笑着道,“大家更喜欢哪一个?” “这……”水儿面上微微出现一抹为难之色,有些不好回答。 正在这时,左手边几丈远的一壁翠竹后面,突然传来一道孩童带了些委屈的稚嫩嗓音:“嬷嬷,嬷嬷,李进忠不是答应了要做木鹅给我嘛,他怎么还不来呀?” “兴许是有事耽搁了吧,校儿放心,他说好了要来,就一定会来的。”接着是一道温软柔和的女声。 “李进忠?这名字好耳熟啊!”江抒闻言一愣,随即向身旁的水儿问道,“他是谁呀?” “是宫里的一个太监,”水儿想了想道,“听说和长孙殿下的奶娘是同乡,经常给长孙殿下做一些木偶玩具,长孙殿下很喜欢他。” “那,那边是……”江抒抬手向着竹子后面一大一小两个人影指了指。 “就是长孙殿下和他的奶娘。”水儿一笑,抬手指向右手边的一条碎石子小道,“叶小姐,这边请。” 江抒笑着点点头,将目光收回,随她转向那一边。 沿着花木环绕的曲折小道又走不久,朱常洛所住的豫园便就到了。 水儿向守在院门口的护卫说明来意,其中一人进去通报,没过多久便出来了,恭敬地向着江抒一礼道:“叶小姐,太子殿下请您进去,请随卑职来吧。” “有劳了。”江抒点点头,随他踏进院门。 穿过院中繁盛花木,走到位于寝房附近的书房门口。 此时,朱常洛正站在位于房屋最里面的桌案前等候,周围的书架、博物架上摆满了竹简书册、古玩珍藏。 看到二人过来,他抬脚向外走了几步,朝那护卫挥挥手,示意他退下,冲着江抒淡淡一笑道:“叶小姐怎么来了?” 475.第475章 并没有要拉拢的意思 “看到我能安然无恙的出现在这里,太子殿下很失望吧。”对于这种一心想要置自己于死地的人,江抒没什么心情与他客套,直接口出冷言。 “叶小姐什么意思?”朱常洛笑容微微一敛,面带疑惑地道。 “什么意思?”江抒不由冷笑一声,“昨日派了那么多的刺客刺杀我,现在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太子殿下还真是会演戏!” “刺客?”朱常洛面色一变,大步走上前来,抬手伸向她,“你受伤了?” “托太子殿下的福,没有!”江抒迅速后退两步,嫌恶地避开他的触碰。 “这就好,”朱常洛稍稍松了口气,凝眸看着她道,“你说本宫派人刺杀你,这是何意?” “大丈夫敢做敢当,太子殿下不会是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吧?”江抒不禁冷哼一声。 “本宫做下的事,绝不否认,”朱常洛也不介意她恶劣的语气,面色平静地望着她道,“但本宫昨日绝对没有派人刺杀你。” “哼,你以为我会相信你所说的?” “倘若不信,你因何认定刺客是本宫派的?可有什么证据?”朱常洛反问道。 “这还需要证据吗?”江抒唇角不由勾起一抹冷笑,“昨日太子殿下想要用那个西洋千里镜来拉拢我,没能成功,便起了杀心,这个解释合理么?” “你误会了,”朱常洛缓缓摆摆手,“本宫提出要送那西洋千里镜给你,是想着那个东西是个稀罕物,你也许会喜欢,并没有要拉拢你的意思。此外,本宫确实没有派人刺杀你。” “现在这里就我们两个人,我既然来了太子府,就没打算将事情公之于众,太子殿下何必急于推脱。”江抒一脸的嘲讽。 “本宫不是推脱,本宫说了没做过,就是没做过。”朱常洛神色认真地望着她道,“叶小姐,本宫不会伤害你,如果本宫知道昨日那些刺客是谁派的,本宫一定不会放过他!” “是吗?”江抒忍不住嗤笑一声,“太子殿下敢对天发誓,你没有对我起过杀心,没有派人刺杀过我吗?” “……”朱常洛身子不由一顿。 江抒等了等,见他迟迟不开口,嘲讽地一笑:“怎么,无言以对了?” 朱常洛并未立刻作答,微微垂眸,沉默了片刻,方道:“好,本宫承认,二月十四日的那晚,也就是令尊出发去湖南赈灾的后一晚,本宫一时冲动,曾派惊风前去叶府行刺。不过,当时你不在府中。” “然后呢?”江抒冷淡地问。 “惊风不想伤害他人,反被你的侍女暗算受伤。” “我说得不是这个,”江抒眉头不禁一蹙,“还有呢?” “还有什么?” “哼,一个多月前酱香兔那次,太子殿下该不会是不打算认了吧?” “什么酱香兔?” “好,我就提醒一下,”江抒道,“一个多月前,瑞王殿下在春泽斋为我六妹买了几只酱香兔,一时不注意,被太子殿下的人调换成了有毒的。” “本宫的人?”朱常洛低垂的双手不由一紧,“你指得是谁?” 476.第476章 还有反悔的余地 “太子殿下何必明知故问!”江抒冷冷地瞪他一眼,语气不善地道,“难道你心中没数?” 朱常洛轻轻摇摇头:“本宫确实不知,还请叶小姐明示。” “好,那我就告诉太子殿下,”江抒冷哼一声,紧紧盯着他道,“他就是去年丁未科的那位新状元,黄士俊。” “什么?是他?”朱常洛闻言面色不由一变,略一沉吟道,“你放心,本宫会尽快将此事查清楚,倘若真是他所为,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哼,太子殿下还真是会推卸责任!”江抒忍不住冷笑一声,“你以为不是自己亲手所为,就可以推到下属身上,不了了事吗?” “本宫没有,”朱常洛神色认真地道,“本宫既然承认了派惊风去刺杀你的事情,何必再否认这一次?本宫可以保证,本宫就只做过那一次对你不利的事情,还是在从未见过你的情况下。自从两个多月前皇祖母的寿宴上,得知你就是御花园中那个自称‘榴盎’的小宫女后,就再也没有动过伤害你的念头。” “如果你的保证不足为信呢?”江抒冷声道,“怎么让我相信你?” 朱常洛望着她沉默了一阵子,轻轻立起一只手,神色坚定地道:“我朱常洛指天立誓,若是有一句谎言,就让我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众叛亲离,不得好死。” “这么说,昨日那些刺客,真不是你派的?”看他这副郑重其事的样子,江抒突然意识到自己也许是错怪他了。 这个朱常洛虽然是最不愿意看到福王府与叶相府联姻的人,但也不至于这么笨,自己刚从他那里离开,他就派人刺杀自己。 更何况,他的身边还有一个智囊裴文中。 朱常洛缓缓点点头,一脸严肃地道:“告诉我,昨日是在何时何地遭遇刺杀的,那些刺客都有什么特点。” 江抒垂眸想了想道:“从听芳阁离开不久,在镇子上清真寺的南跨院。他们有三四十人之众,个个都蒙着面,当时因为害怕,没太注意。” “好,”朱常洛敛敛神色道,“本宫会去查的。” “不用了,”江抒轻轻摆摆手,“既然此事与太子殿下无关,太子还是不要费心了。” “怎么会与本宫无关呢,”朱常洛忍不住叹息一声,“既然你会怀疑到本宫,其他人也会,只有查出实情,才能证明本宫是清白的。更何况……” 他顿了顿,定定地看着她道:“胆敢伤害你的人,本宫一个也不会放过。” “那就多谢太子殿下了,”江抒面色微微缓和了几分,歉疚地向他抬抬手道,“请恕江抒方才冒昧,冲撞了太子殿下,既然事情已经弄清楚,就先告辞了。” 说着,转身大步向外面走去。 然而,才刚走到书房门口,还未来得及踏出门槛,身后突然传来朱常洛有些急切的声音:“叶小姐请留步。” “太子殿下还有何事?”江抒脚步微微一顿,缓缓转过身去。 朱常洛略一沉默,凝眸望着她道:“你若不想嫁给三弟,现在还有反悔的余地。” 477.第477章 平生最看不上的 “太子殿下此言何意?”看他一副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江抒心念不由一动。 难道说,他不想看到福王府与叶相府联姻,会帮自己解除那门讨厌的婚约? 朱常洛稍作迟疑,轻声道:“本宫是说,你还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选择?”江抒低声重复一遍这两个字,眸光微动,“太子殿下是指……” 朱常洛向前几步,目光柔和地道:“那次御花园的牡丹园中一见,本宫对你印象颇好,因为得知你是翊坤宫的宫女榴盎,便打算向郑贵妃要了你,没想到事后命人将榴盎请来,竟然不是本宫见到的那一个。你知道当时本宫有多失望吗?那几天本宫一直在找你,直到三日后皇祖母的寿宴上,你以准福王妃的身份出现在常洵身边,那份失望也转变成了失落。” “所以,太子殿下的意思是,江抒那个‘可以有’的更好的选择,是你?”听他竟然说出这种话来,江抒原本还因误会而对他产生的愧疚瞬时消失,唇角同时溢出一抹冷笑。 朱常洛听出她语气里的讥讽,也不介意,依旧温柔地望着她:“江抒,本宫是真心想要你留在本宫身边的,也许你现在觉得做本宫的一个侧妃没有做福王妃风光,但是将来,当本宫登上帝位,你就会明白,一个小小的王妃根本不算什么,是无法与皇妃相比的。” “是吗?”江抒忍不住冷哼一声,“不过要让太子殿下失望了,江抒愿意嫁给福王,没打算反悔!” “难道本宫堂堂一国储君,还比不上他一个小小的藩王?”看她这副不容置疑的样子,朱常洛眉头不由一蹙。 “哼,太子殿下说得是,藩王是比不上储君。只不过,那只是就身份地位而言,至于人嘛……”江抒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目光陡然一寒,“跟他比,你也配!” “你……” “太子殿下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江抒就先告辞了!”江抒没有耐心听他继续多说,冷声将他打断。 她平生最看不上的,就是这种明明家中妻妾成群,却还要摆出一副痴情模样的人。 真是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接着,甩甩手臂,转身跨过门槛,大步离开。 出了太子府大门,一路不疾不徐地走回叶府附近,江抒为免偷偷出府的事情被发现,便没有从正门进入,而是悄悄走侧门经后花园潜回了自己的卿冉阁。 此时时候尚早,太阳还没有完全出来,江抒猜想屏浅外出应该未回,便只将院门轻轻掩上,没有上栓,缓步向里面走去。 然而,当她迈着碎步穿过几株硕果累累的杏树走到正房门口的时候,却不由得愣住。 只见正对门口摆放的那张圆桌旁,一个翩翩侧影静然而坐,墨发低垂,白衣胜雪。 虽然由于离得有些远,加之清晨房内光线不是太好,并不能仔细地看清那人的面容,江抒还是一眼便认出了是谁,面色不由一变,大步走过去,语气冷淡地道:“这大早上的,福王殿下怎么来了?” 就算昨日那些刺客不是朱常洛派的,那场刺杀也跟她与这个人的婚事脱不了干系。 478.第478章 不知会怎么议论 “这大早上,本王就不能来了吗?”朱常洵也不介意她不够友好的态度,看着她跨过门槛走进来,淡笑着反问。 “我可没这么说!”江抒冷冷地横他一眼,“只不过,王爷来了,不去隔壁的大厅,反进本姑娘的闺房,不觉得太失礼了吗?” “这……倒也是,”朱常洵环眸四顾了一番,微微点点头,“当时屏浅把本王引到这边,本王便就进来了,没想那么多,还请你见谅。” 只是,他嘴上虽然说着求原谅的话,面上神情却一派闲适悠然,不见丝毫诚意。 江抒也懒得跟他计较,走到桌前止住脚步,不咸不淡地道:“那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自然是来关心一下本王未来王妃脚上的伤势了,”朱常洵扯扯唇角,目光移向她那被罗裙遮住大半的双脚,“这两天一直在宫里帮忙张罗端午晚宴的事情,没能过来看你,你不会怪本王对你不够上心吧?” “当然不会!”江抒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语落,对上他含笑唯唯的目光,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连忙解释:“我是说,王爷既然很忙,就不用管我了。” “这怎么能行,”朱常洵微微敛眸,柔和地望着她道,“你看你,脚上有伤,还到处乱跑,这万一落下什么遗疾,该怎么办?” “放心吧,不会的,”人家今日态度这么好,江抒也不好继续冷言相对,轻轻摆摆手道,“其实昨天晚上就已经好了,我是觉得这两天一直闷在在家里,怪不舒服的,就出去走了走。” “那不知是去了何处?”朱常洵眸光一动,笑盈盈地道,“方才屏浅到处找你,可都找不到呢。” “呃……没去哪里,没去哪里,就是在外面巷子里随便转了转。”江抒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昨日去张家湾看龙舟赛的事情,今早去太子府兴师问罪一事也就不好说出来。 顿了顿,不见他有所置疑,微微松了口气,很是通情达理地道:“既然王爷已经看过,知道我没事了,还是快些请回吧。这一早就过来的事情若是让外人知道了,不知会怎么议论。” “愿意怎么议论,就让他们去怎么议论好了,”朱常洵淡淡一笑,凝眸望着她,“反正你早晚都是本王的人。” “……”江抒看他这副煞有介事的样子,面色不由一变。 这剧情不是这样的好不好? 不是说好了,她可以任意想办法将婚事取消,他不插手的吗? 不过,江抒也不敢去问,担心万一一个不小心伤到了他的自尊,他再真得决定将自己娶回去。 朱常洵看她一副低头垂眸欲言又止的小心模样,忍不住轻笑一声,也不再继续那个话题,缓缓站起身,打开放在桌边的食盒,将里面盛放着各色美食的碗盘一一端出来。 “这是你要的竹荪荠菜圆、松茸鸽子汤、口蘑豆腐盅。本王想,等屏浅买回食材,再让厨房去做,肯定要花不少时间,便命怯羽去附近的清风楼点了带过来。本王正好没用早膳,留下来与你一起,觉得这三样有些少,便做主又加了两样,榛菇冬瓜煲、鲍汁云茯苓,和你的三样相同,食材中都含有山菌,想必你会喜欢。” 479.第479章 那才是真正的好 “王爷怎么知道我让屏浅去买食材的事情?”江抒淡淡瞥了一眼面前五道香气四溢的菌菇类汤羹小炒,面带不解地问道。 这几道菜看似简单,做起来却甚为耗时,按照时间推算,难道说,屏浅一出门就遇见了刚好来到的他? 倘若是这样,自己出府的时候,怎么没有发现这个人的到来? “说来也巧,”朱常洵扯扯唇角道,“本王今日一大早被父皇召进宫,出宫之后正想来相府看你,却在西安门大街遇上了屏浅。听她说你想吃竹荪荠菜圆、松茸鸽子汤和口蘑豆腐盅,命她出来采买食材,于是便让怯羽去附近的清风楼点了这几道菜,直接带了过来。” “原来是这样,”江抒眼眸一眯,双手像模像样地朝他抬了抬,“那就多谢了。” “无须客气,”朱常洵缓缓摆摆手,拿起旁边的细白瓷小碗,盛了满满一碗漂浮着松茸的香鲜鸽子汤推到她的面前,“快坐下来,趁热喝吧。” “嗯。”江抒不好推辞,微微点了点头,走过去坐下。 拿起一旁的小勺轻轻搅了搅碗中汤羹,正打算舀起一勺尝尝清风楼厨子所做的这道菜的手艺,突然反应过来他的反常,眸光一闪,试探地道:“王爷今日心情似乎很好。” “这是自然,”朱常洵为他自己也将汤盛好,放下手中的汤匙,原处坐下来,偏头冲她一笑,十分愉悦地道,“因为本王方才听说,有人认为太子不配跟本王比……” 啪—— 他的话音未落,只听一道瓷器撞击的脆响,江抒手中的小勺重重地落在碗中,溅出一片汤汁。 当时在朱常洛豫园的书房内,就只有她和他两个人,这个人怎么知道自己说了那些话? 难道…… 江抒有些震惊地望着他:“你在太子府布置了眼线?” 朱常洵也不否认,悠悠一笑:“俗话说,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他在本王的府上做了同样的事,本王自然得回敬一下,这就叫做礼尚往来。” “……”这也行? 江抒顿时无语。这算什么逻辑? 朱常洵等了等,不见她开口,又道:“那人认为太子不配跟本王比,如此看来,本王在她心中的印象,还是相当不错的。” “你少得意!”他虽不点明,江抒也知道他口中的‘那人’指得是自己,忍不住轻哼一声,“他那种人,你跟他比,就算好那么一点点,有什么……” “有什么了不起的,是吧?”朱常洵淡笑着接过她的话,略一沉默道,“你的意思本王听明白了,比一个不好的人好一点点没什么了不起,比一个很好的人好很多,那才是真正的好。” “不错,就是这样。”江抒淡淡回了句,唇角旋即浮起一抹嘲讽的笑,“有的人只因为别人无意间夸到他两句,便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很了不得,还真是骄傲自满。” “一时自满一些不算什么,能够适时改正便可以了,总比某些人口是心非要好。”朱常洵拿起旁边的两双竹筷,将其中一双递向她,黑眸中笑意浅浅,“你说是不是?” “谁口是心非了!”听出他的意有所指,江抒面色顿时一变。 “这本王怎么知道,”朱常洵眸光微动,薄唇轻启,“本王只知道,有人拉不下面子,在本王面前,非得坚持什么取消婚约,私下里却信誓旦旦地说,愿意嫁给本王,没打算反悔。” 480.第480章 就想不到要关心一下 “什么信誓旦旦,”江抒忍不住蹙了蹙眉,“那只是应付朱常洛的权宜之计,好不好!” “即便如此,就算没有那道圣旨赐婚,在本王与他两个人之间,你还是更倾向于本王的,不是吗?”朱常洵悠然一笑,显得自信满满。 “不是——!”江抒冷冷横他一眼,回答地果断,“这根本就是一道没有正确答案的选择题嘛!” “什么意思?”对于她口中的新名词,朱常洵有些不太明白。 “这还不懂,”江抒鄙夷地看着他,“就是更好的,在你们两个人之外。” “那你指得是——”朱常洵面上笑容微微一敛。 “自然是……”想到昨日清真寺的南跨院中舍命相护的朗莫和以寡敌众的罗新,江抒心中一暖,就要道出两个人的名字。 可当她察觉到身旁之人变化的脸色,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倘若说了,有可能会给二人带来麻烦,旋即又改口:“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本王看,你是说不出来吧,”朱常洵听她这么说,以为她是要气自己,才故意编出那样的话的,面上不禁又泛起笑容,“这世上,还能有比本王更好的?” “……”江抒再次无语。 古人不都是尊崇“满招损,谦受益”的嘛,怎么可以这么自恋? 顿了顿,她抬起手来,从他手中将筷子夺下:“我饿了,没有力气讨论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 “好,那就说些有意义的,”朱常洵夹起一个竹荪荠菜圆放入她的碗中,微微敛敛神色道,“你说昨日从听芳阁离开后,在镇子上的清真寺遭遇了刺杀,这听芳阁和清真寺都在城东四十里外的漕运小镇张家湾,这么说,你昨日是去了……张家湾?” “没错,”既然自己与朱常洛在书房中的对话都被他的人听到了,这件事情无法再瞒住,江抒索性点头承认,“我在家里闲来无聊,就去张家湾看龙舟赛了。” “那这么看来,你的脚并非如你方才所说得,是在昨日晚上好的,而是在昨日早上就已经好了,对吧?”朱常洵再次低头看了一眼她的双脚,一副了然的神情,“又或者说,它根本就没有受伤,不过是你为了去张家湾看龙舟赛,拒绝随本王进宫,而找的借口之辞?” “我……”江抒被这话给问住,一时间无言以对,私底下正想着该怎么含糊过去,突然想到什么,眼珠一转,面色故意拉了下来,“你不觉得这时候问这种问题很过分吗?我遭遇了刺杀,还差点儿死掉,你就想不到要关心一下?” “怎么会,”朱常洵凝眸看着她,“连朱常洛这个外人都知道要将事情的真相查清楚,你是本王未来的王妃,本王怎么能够坐视不管。放心吧,昨日的刺杀一事,本王方才已经命人去查了。” “那还真是有劳王爷了。”江抒故作冷淡地道。 “不必客气,应该的,”朱常洵缓缓摆摆手,定定地望着她,“言归正传,你的脚,到底有没有受伤?” “呃……这个……” 江抒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外面突然遥遥传来一道清脆急切的女声:“三小姐,你不能进去,福王殿下在里面,你真得不能进去……” 481.第481章 只有不情愿地领命前去 江抒闻声向外看去,只见院中交错杏枝的半掩下,叶湖掬一袭海棠红绣花纱衫,鹅黄色百褶罗裙,手拈水红丝帕,脚步迅速地向这边走来,任是旁边屏浅怎么阻拦,都不肯听。 只不过,由于此刻不是来找江抒麻烦的,而是要在她一心仰慕的福王殿下面前露露脸,她的面上并不是什么凶神恶煞的神情,反是带着几分明媚笑意。 江抒虽然对于这个一贯嚣张跋扈的三姐没什么好印象,但此刻她的到来对她来说无异于是一场解救,自然不会有丝毫反感,立即站起身来,向外走了几步,嗔怪地看向仍在试图阻拦她的屏浅:“你这丫头真不懂事,三姐担心我的脚伤,一大清早的特意过来看我,怎么可以阻拦,快让开。” 然后,将目光移向她身旁的叶湖掬,笑容满面地道:“三姐来了,快些进来吧。” “嗯,好。”为了在朱常洵面前维持贤淑的形象,叶湖掬慢声细语地应了一声,而后,不得不言不由衷地问出关切的话,“四妹,你脚上的伤现在怎么样了?还疼吗?” “谢三姐关心,已经好多了,”江抒淡笑道,“今日早上起床之后,试了一下。发现竟然已经能走了。” “这就好,”叶湖掬心底不悦,表面却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如此我也可以放心了。” 江抒笑着点点头,微微侧身,眼睛的余光扫过坐于桌旁未动的朱常洵道:“三姐早膳用过了没有?如若没有的话,不如过来一起。” “这……不太合适吧?”叶湖掬略一迟疑,并未推辞,而是看向房内的朱常洵。 “有什么不合适的,又不是外人,”江抒的目光再次落在朱常洵的身上,“王爷,您说是不是?” “既然不是外人,自然没有不是的道理,”朱常洵缓缓转头看她一眼,随即将目光移向她对面精装细扮的叶湖掬,“三小姐进来一起坐吧。” “臣女多谢王爷!”叶湖掬以为朱常洵的同意是因为对她的印象不错,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三姐,快进来吧。”江抒适时地踏过门槛,走下回廊的台阶,轻轻拉起她的手腕。 而后,向着后面的屏浅吩咐道:“快去为三小姐准备一副碗筷。” “这……是。”屏浅虽然不情愿,但未免自家小姐将来嫁到福王府后被人低看,也不好当着朱常洵的面拂逆她的意思,只有不情愿地领命前去。 当她从耳房取了碗筷回来的时候,江抒与叶湖掬已经在房内的圆桌旁落了座。 此刻,叶湖掬正一副娇羞的模样,拿着一把小勺为朱常洵碗里的汤羹散热,那周到程度,仿佛被指婚给福王府对象不是江抒,而是她一样。 屏浅早就知道她此番过来的别有居心,方才才会竭力想要阻止她过来,看她竟然明目张胆地勾引自家小姐未来的夫婿,一时气不过,大步走过去,将手中的碗筷重重地蹲在她的面前:“三小姐,你的碗筷来了!” 482.第482章 被人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你——!”身为相府三小姐,还是现如今当家主母的女儿,叶湖掬何曾被一个丫鬟如此对待过,火气一下子上来。 正想起身教训她一下,一只手突然被从身侧轻轻按住。 转过头去,对上江抒暗示的眼神,这才反应过来现在是当着福王殿下的面,要是真得对这个贱婢动了手,一直以来所维持的贤淑的形象就会功亏于溃,最终还是强行忍住,温声道:“有劳了,你先下去吧。” “这怎么能行,”屏浅垂头看向她手中的小勺,“福王殿下是我家小姐未来的夫婿,这活儿应该她来做,不然吩咐奴婢也行,怎么能够劳烦三小姐。” “屏浅,怎么可以这么跟三姐说话!”江抒有心在旁边看戏,自然不愿被打扰,佯装不悦地道,“快下去吧,这里不需要你了。” “谁说不需要了,”她的话音方落,旁边突然传来朱常洵柔润清凌的声音,“本王觉得,她说得甚为有理。” “既然这样,那就别走了,”江抒偏头看了他一眼,重新将目光移向屏浅道,“你就留下来,为王爷布菜吧。” “是。”屏浅虽然更希望这种事情能由江抒来做,但为免提醒到朱常洵自家小姐不够体贴,当着他的面也不好去提,只好听命地点头答应。 故意走到叶湖掬与朱常洵的中间,将两个人隔开,正欲抬手去拿朱常洵身前的竹筷,突然被他抬手制止:“慢着,刚刚你说不然吩咐你也行,这个‘不然’是什么意思?可是你家小姐不愿意为本王布菜?” “当然不是,”屏浅急忙否认,“能够为王爷布菜,我家小姐一定会很开心的。” “是这样吗?”朱常洵微微偏头看向另一侧的江抒,淡笑着问道。 “呃……那是自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江抒虽不情愿,但也无法否认。 “既然如此,本王却之不恭。”朱常洵眼眸一眯,很不客气地将身前的饭碗推到她的面前。 那姿态,仿佛是江抒在追着赶着求他答应,他盛情难却方才同意一般。 江抒对此很是不满,却又没办法再拒绝,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认命。 于是乎,一餐便在江抒的各种苦不堪言与叶湖掬时而羡慕时而怨毒的目光中度过。 对于叶湖掬的表现,江抒十分不能理解,一个千金大小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竟然会羡慕嫉妒一个伺候别人的人。 反正在她的人生信条里,最美好的事情不是把人伺候的舒舒服服的,而是被人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早膳结束后,终于找到存在感的叶湖掬面色方才好看了些,努力压下心中的哀怨,向着江抒提议道:“四妹,趁着早上凉爽,不如我们陪同王爷一起去后花园转转吧,园中的香石竹和三色堇都开花了,五颜六色的,可美了。” “是吗?那可一定要去看看!”江抒眸光一动,笑意盈盈地道,“错过了什么,也不能错过花开。” 483.第483章 这怎么是赶你走了 “那不知王爷意下如何?”得到江抒的赞同,叶湖掬面上立时浮起一抹明媚笑容,很快又把征询的目光移向另一旁的朱常洵。 “江抒都这么说了,本王若是不去当一回赏花人,岂不是辜负了花开。”偏头看了江抒一眼,朱常洵淡笑着说道。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快走吧,”叶湖掬轻轻站起身来,“过会儿天一热,就不好游园了。” “三姐说得是,”江抒认同地点点头,随后面带遗憾地道,“只不过我的脚才刚刚好了,不宜走太多的路,就不跟着一起去了,有劳三姐带王爷四处逛逛了。” “这……合适吗?”能够有与福王单独相处的机会,叶湖掬求之不得,心中自然是一百个乐意,但想到来之前娘亲的忠告,让她不要把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遂又故作矜持地问了句。 “怎么不合适,”江抒扬扬嘴角道,“王爷是要赏花,能看到花开就好,多一个我,少一个我,有什么要紧的。” “你这样认为?”朱常洵神色微敛,凝眸望着她道。 江抒淡淡一笑:“我是说,花开就那么短短几天,虽然年年岁岁都是相似的,但终究有所不同,不要因为某些人某些事而轻易错过。在这世间,没有什么比花开更美好的了。” “对,你说得极是,”朱常洵悠然一笑,缓缓站起身,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那不知在你看来,花开最美好的是哪种?” “芍药。”江抒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朱常洵微微一愣,随即淡淡笑了起来:“你这算是在急着赶本王走吗?” “这怎么是赶你走了?”江抒有些不解。 朱常洵扯扯唇角,含笑望着她道:“顾文房《问答释义》中有言,芍药,又名可离,可离可离,故赠之以送别。你在这个时候提起它,不就是要赶本王离去么?” “……”江抒一脸无辜。 她怎么知道芍药还有这层寓意,她是真心觉得它长得很好看的,而且白芍、红芍可以入药,药效绝佳…… “既然你这么急着想要本王走,本王只好告辞。”朱常洵看她的反应,虽然猜到她并不知道这些,还是故意曲解成了她要赶他离开的样子。 谁叫她确实怀有这种心思了! 而后,转头看向一侧的叶湖掬道:“有劳三小姐带路了。” “王爷请。”正在为江抒的失言而幸灾乐祸的叶湖掬立即很殷勤地向他抬了抬手。 待到二人走远,一红一白两色身影渐渐为院中挂满青黄色果子的交错杏枝所遮挡,候在一旁的屏浅马上大步走上前来,蹙着眉头道:“小姐,你怎么能够让三小姐和王爷单独相处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别有居心,她要是趁机勾引王爷,该怎么办?” “如果能够被她轻易勾引到,你以为我还会稀罕吗?”江抒嗤笑一声,对此颇为不以为然。 “哦,奴婢明白了,”屏浅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小姐是在试探王爷啊!” “……”江抒再次表示无语。 她不过是想要朱常洵快一点儿离开,不要留下来得了机会继续追究她的脚是不是真得受伤了而已,到底哪里表现出要试探他的意思了? 屏浅见她不答,以为她是默认了,稍稍沉默了片刻,有些担忧地道:“可无论如何,小姐总是要嫁给王爷的,要是真得试探出不愿意看到的结果,那该怎么办呢?” “放心吧,不会的。”江抒自信而笃定地笑了笑。 朱常洵那个人,眼光挑剔地很,看她都是哪里哪里都是毛病,怎么会看上叶湖掬那种有头无脑俗不可耐的女人。 更何况,在他的心中,还念念不忘着太子府的那位西李选侍。 484.第484章 想起来在哪里见过她了 关于朱常洵与叶湖掬是怎样游园的,江抒并不知晓,只是在晚上,屏浅去厨房取了饭菜回来后,带回来一个消息,说是他上午并未在府上久留,很快就离开了。 江抒对此并无多大反应,只淡淡“嗯”了一声,随即拿起身前已经摆好的碗筷静静吃起饭来。 这种毫无意义的小事,她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去过问。 一整天下来,她都在认认真真地思考着一件事情,担忧着一件事情。 思考的,自然是昨日中午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那既然不是朱常洛所为,又会出自谁的手笔? 而担忧着的,则是朗莫的伤势。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个世上竟然真得会有人愿意拿生命来保护她。 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罗新什么时候才能带他回来。 那伤口那么深,又离得心脏那么近,即便没有生命之忧,也是元气大伤。要想早日康复,除了用些止血生肌的草药外敷之外,还必须得有内服的药来固本培元。 据她所知,在所有补充元气的药材中,数野生山参的药效最好,而在所有的野山参中,又数参王效果最佳。 只不过,那是极为罕见的珍品,一般药铺很难买到。 她隐约记得,自己刚来到这里时,曾听叶池挽提起过,说是他们叶府的库房中有一支,是去年许家给她们二姐下聘的时候送的。 库房的钥匙在现如今当家主母二夫人汤弄秋的手中,要想从她的手里得到钥匙,将那支野山参王取走,显然不可能。 若想将其成功地拿到手,唯一最好的办法,就是去求她那名义上的父亲叶向高。 心中这样计较着,江抒随便吃了点儿东西,放下手中的碗筷,偏头看向候在一旁的屏浅道:“可知道,老爷回来了没有?” 屏浅笑着点点头:“已经回来快半个时辰了,陪老夫人用过晚饭后便回了万倾堂。” “好,我去看看他。”江抒轻轻舒了口气,迅速站起身来。 “那这饭菜……”屏浅抬手朝着桌上指了指。 “收了吧,我不吃了。”江抒淡淡吩咐了句,没有丝毫迟疑,大步向着外面走去。 出了卿冉阁的院门,沿着府院中重重叠叠的花木一路走到万倾堂院门口,推开虚掩着的院门走进去,江抒看到里面除了廊檐上悬挂的纱灯外,便只有书房的灯是亮着的,猜想自己那名义上的父亲可能就在里面,径自走了过去。 此时,一袭月白色道袍的叶向高正背对着半敞的房门站着,依旧如她上次过来时所看到的那样,静静地望着对面墙上那幅设色明朗的美人游春图沉默着。 江抒心知他又在思念亡妻了,正想着要不要过去安慰两句,目光不经意落在图上翠袄碧裙的美人脸上,一下子怔住。 那工笔细描下的顾盼的目光,婉转的笑意,清润的脸颊,弯弯的眉眼……以及无形之中所透出的亲切熟悉的感觉…… 仿佛…… “四丫头,你来了。”正在这时,背对着她的叶向高突然轻轻转过身来。 江抒重重点点头,迅速跨过门槛走过去,一手拉住他的手臂,一手指向对面的美人图,面带激动地道:“爹,我想起来在哪里见过她了!” 485.第485章 还是最不愿看到的一种 “你怎么会见过她,”叶向高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有些失落地道,“她是你娘,已经走了十七年了。” “那……我娘是不是有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姐妹?”江抒敛敛神色,轻声问道。 叶向高缓缓摇摇头:“你娘是有两个妹妹,但与她长得都不像。” “那就奇怪了,”江抒凝神想了想,低声自语道,“田姑姑为何会和她长得那么像,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什么田姑姑?”叶向高疑惑地转头看向她。 “就是……”江抒本想将田氏两次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救她的事情说出来,但很快想到这个名义上的父亲还不知道自己遇刺的事情,为免他担心,遂又打住了,略一迟疑道,“就是我在外面认识的一个姑姑,她好像对我很关心。” 说着,目光突然落在对面美人图右上端的题词上:“‘红尘陌上游’?那天她说,‘陌上谁家年少’。” “她?”叶向高闻言一愣,“就是你口中的那个田姑姑?” “嗯,”江抒微微点点头,“田姑姑说,在她年轻的时候,与表哥一起到郊外踏青,在一片杏花林中,曾遇到过一个骑着白马的少年,一表人才,意气风发,像极了韦庄的那阙词——‘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 “等等,”叶向高神色一顿,轻声打断她,“表哥,郊外,踏青,杏花林,白马,少年。你那位姑姑还跟你说了什么?” “她说,少年对她一见钟情,几天后便托媒人去了她家提亲,她与表哥两情相悦,坚持不肯同意,但父命难违,最终还是不得不嫁给少年,因此便恨上了他。” “然后呢?”叶向高反手握住她,接着问道。 “然后……”江抒稍作沉默,叹了口气道,“姑姑为了报复少年,明知他对她用情很深,却一直以冷漠的态度对待他,逼得他不得不以纳妾的方式来抗议。” “再然后呢?”心中的猜测呼之欲出,叶向高面上出现几分沉痛之色。 江抒只顾着为田氏的遭遇而慨叹,并未察觉到他的异样,继续道:“姑姑对此毫不在乎,如此一过多年,在一次姑姑临产、少年因公外出时,姑姑终于想出了一个难产诈死的办法,离开了少年的家。” “原来真得是她,真得是这样……”叶向高声音顿时有些哽咽。 当年他身为应天府吏部的员外郎,因公离开南京去下属的江宁县视察官吏情况,回来后便被告知怀孕临产的妻子难产而死。 那时,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明明她的妻子身子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撒手人寰。 他也曾怀疑过,是不是因为妻子表哥的出现,他的母亲无法再容下她,趁机将她逐出家门,然后再编出难产而死的借口;又或者是他的妻子不愿意再留在他的身边,趁着他外出之际,故意诈死离开。 原来事实真得是这二者之一,还是他最不愿看到的一种。 他用年少全部的热情去爱她,爱得轰轰烈烈,爱得遍体鳞伤,爱到为她磨去身上所有的棱角,换来的终究是离弃…… 486.第486章 没有办法再去承受生离 江抒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摇头叹息道:“也是造化弄人,当她真得获得自由后,才发现不觉间已经对少年动了心。这样一来,就没办法再与表哥在一起了,那个家又回不去,只好只身远走他乡。” “这也是她对你说得?”叶向高痛苦的面容上猛地出现几分喜色。 江抒正想点头,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身子微微一顿:“姑姑用难产诈死的办法离开夫家,我娘是在生我的时候难产过世的,她又和我娘长得一模一样,难道说,她就是……” “极有可能,”叶向高郑重地点点头,有些激动地道,“她在哪里?快带我去见她!” “好,我马上命人去备车。”江抒迅速应了一声,转身大步向外面跑去。 在江抒十万火急的嘱咐下,不出一盏茶的功夫,负责车马的管事便已经将马车备好,还很识眼色地特意安排了驾车技术最为娴熟的车夫给他们。 父女二人急于要见到田氏,来确定她到底是不是他们那“已经过世多年”的妻子和母亲,并未在府中多做磨蹭,立即赶去上了车。 由于此时已是晚上,街巷中基本没什么行人,马车得以畅通无阻,不到半个时辰,南城崇文门外唐洗白街右手边第三个门田氏所住的小院就到了。 两人先后从车上下来,江抒走上前去敲门,没过多久,那两扇紧闭着的黑漆木门便被从里面拉开。 开门的还是上次她为李清宛送信时的那个妇人,因为两个月前见过一次,认得她,面上立即堆起慈和的笑容:“姑娘,你来了?” 江抒淡笑着点点头,向前两步道:“大娘,姑姑呢?她在不在家?” “夫人在后院修整花草,姑娘请随老身来吧。”那妇人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抬手向她做个请的姿势。 “不需要进去通报一声吗?”江抒顺口问道。 那妇人笑着摆摆手:“夫人交代过,姑娘来的话,直接请进便好,不用通报。” 说着,突然注意到她身后的叶向高,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之色:“这位是?” “他是我……”江抒正想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说出来,一边手臂突然被叶向高从后面拉住。 他走上前来,有礼地向着那妇人抬抬手,替她回答道:“我是她朋友,晚上天黑,不放心她一个人过来,便随着一起来了。” 倘若里面那位真是他的妻子俞折玉,又如女儿所说的那样,因为先前诈死离开的事情,无法再面对叶家众人,此时得知自己到来,她也许会选择避而不见。 相识二十八年,一年盼星盼月的渴望,三年轰轰烈烈的付出,七年伤痕累累的相互折磨,十七年天人永隔的不绝思念,那个他爱得刻骨铭心的女人,那个他此生注定的劫数,死别他无力挽回,可当得知她也许还活着,已经没有办法再去承受生离…… 那妇人看他一副谦和诚恳的样子,并未怀疑他这话的真假性,连连点头道:“好,好,二位快些请进吧。” “有劳大娘了。”江抒其实在叶向高拦她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他的顾虑,安慰地冲他笑了笑,拉起他的手臂随其踏进门槛。 487.第487章 根本没有提到这个字 洁净雅致的小院并不大,绕过门内不远处翠竹环绕的照壁,往里走上十几步,穿过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梧桐树,便到了院中唯一的一排房屋前。 妇人将两人引领到位于最中间的正厅,奉上茶,笑容满面地道:“二位请稍候片刻,老身这就去请夫人过来。” “那就麻烦大娘了,”江抒淡淡一笑,为了避免她过去后会向田氏形容自己这名义上的父亲的年龄与长相,状似很随意地道,“我带朋友过来的事情,姑姑不会介意吧?” 让她着重记住朋友这个身份,想必见到田氏后,就不会把与她同来之人的样貌放在重点来说了。 那妇人不知道她此话的用意,笑着道:“姑娘请放心,我家夫人不会在意这个的。” 语毕,为免主人不在怠慢了客人,不再继续停留,端着送茶过来的漆盘,转身向外面走去。 谁知,才刚走到房屋西侧前院与后院相通的月洞门处,却见自家夫人一手打着灯笼,一手握几枝粉花杜鹃,脚步轻盈地从对面走来。 “夫人,您回来了。”妇人立即大步迎上前去。 田氏轻轻点点头,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漆盘上,有些疑惑地道:“康婶,你不是在房中为你家孙子缝制单衣吗?端着它来这边做什么?” “是江抒姑娘来了,”那康婶笑意融融地道,“老身刚为他们沏好茶,正打算来请夫人过去。” “他们?”田氏低声重复一遍这两个字,顿了顿道,“还有谁?” “是江抒姑娘的一个朋友,”康婶道,“现在正在大厅等候,夫人快过去吧。” “好,我去看看。”田氏轻声答应一声,将手中灯笼交到她的手上,越过她大步向那边走去。 一路走到正厅门口,刚刚踏上回廊的台阶,还未来得及跨过门槛,一眼看见厅内与江抒相邻而坐的中年男子优雅的侧容,心中一紧,手中花枝瞬时散落一地。 父女二人闻声同时转头,待看到站于门外一袭素色衫裙的中年女子婉约精致的面容时,叶向高身子不由一颤,一不小心撞到了身旁案几上的青花瓷杯。 那盛有半盏黄绿色茶汤的杯子立时啪地一声落在地上,变作无数碎片,朝着四周迸溅开去。 许久,他缓缓站起身,向外走了几步,定定地望着她道:“折玉,真得是你。” “什么折玉,我不认识,您认错人了。”田氏迅速后退两步,一口否认。 “都十七年了,没想到你竟然还是那么恨我,连认我都不肯。”叶向高俊逸的面容上顿时几分失落之色。 “您在说什么,我听不懂,”田氏侧身别过头去,“我姓田,不是什么俞折玉。” “那姑姑怎么知道折玉姓‘俞’?”从她话里听出重点,江抒立即起身向前走来,“刚刚我爹可是根本没有提到这个字。” “我……”田氏被这话给问住,一时不好回答。 江抒走到距她只有几步远的位置停下来,望着她沉默了片刻道:“那是因为,您就是她,是不是?” 488.第488章 就留在这里等着 “不是,”田氏很快反应过来她的意思,赶忙再次否认,“我说了,我姓田,这俞折玉姓‘俞’,我怎么可能会是她!” “那您为何对我那么关心,那么紧张我会不会遇到危险?”江抒略一思索,低声质问。 “我对每个人都会这样,”田氏凝眸盯了她一阵子,沉声道,“我说过,这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可是……” “好了,时候不早了,二位还是请回吧。”田氏不等她说完,轻声将她打断,转头向着刚刚走到门口的康婶道,“康婶,替我送客。” “折玉……”叶向高看她这副果断决绝的样子,面上失落之色更加明显。 “我再说一遍,我不是什么折玉,我姓田——!”田氏再次强调道。 清润的声音,带着几分薄怒。 而后,不等二人再次开口,甩甩手臂,转身离开。 “爹,怎么办?”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江抒忍不住蹙了蹙眉头,“她明明就是我娘,却偏偏不肯承认。” “也许是我们来的太过突然了,她一时难以接受。”叶向高重重地叹了口气,为她找出借口。 “那该怎么办?”江抒担忧地问。 “先回去吧,”叶向高抬头望了望上方漆黑的夜空,“今晚先让她好好想想,事情明日再说。” “二位请。”等在外面的康婶见他们已经做了决定,立即大步走上前来,适时地向着两人抬了抬手。 在康婶的引领下,走出小院大门,看着那两扇木门轻轻闭合,江抒正打算招呼叶向高上车,突然想到一件事情,面带忧虑地道:“爹,要是……娘她真得不想认我们,趁着夜里悄悄离开,那该怎么办?” “这……”经她这么一提醒,叶向高才猛地想到不是没有这种可能,略一迟疑道,“不如这样吧,先让马车送你回去,我就留在这里等着。” “难道爹打算在这里等一夜?”江抒有些震惊。 “希望能够等到一夜,”叶向高努力压了压伤感的情绪道,“那样至少还能说明,她没有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避开我。” “爹……”望着马车两旁低垂灯笼的照耀下,他那张沉痛的面容,江抒心头不禁生起几分酸酸涩涩的感觉。 原来这个世上,真的有这么深情这么长情的男人。 得夫如此,妇复何求? 也许,无论是为了成全自己这名义上的父亲的一片痴心,还是为了救过自己多次的名义上的母亲不再漂泊,亦或者是让自己不再是个没娘的孩子,都该想个办法,让两个人破镜重圆。 “好孩子,先回去吧,”叶向高慈和地摸了摸她的小脸,“这虽已到了初夏,夜里风还是有些凉的。” “那……爹一个人,可千万要小心。”江抒轻声叮嘱道。 “放心,”叶向高强硬地挤出一抹笑容,“爹年轻的时候多少练过些功夫,保护自己还是绰绰有余的。快上车吧,爹看着你走。” “嗯。”江抒郑重地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向前几步,屈身上了马车。 489.第489章 可以冠冕堂皇地取而代之 一路不疾不徐地回到叶府,进了家门,江抒正打算回自己的卿冉阁,但还没走到小道转弯的地方,就被领着丫鬟迎面走来的叶湖掬给拦住。 “叶江抒,祖母要见你,跟我走吧!”不复早上当着朱常洵面时的温柔和气,她的态度显得极为傲慢。 “祖母要见我?”暗淡灯笼的光芒,江抒一脸的不解,“不知有何事?” “何事?”叶湖掬忍不住嗤笑一声,“大晚上的,你兴师动众地命人备车,还这么晚才回来,不该向祖母交代一下吗?” “当然应该了,”江抒淡笑着冲她眨眨眼睛,“不过我担心会打扰到祖母休息,本打算明日一早去的,不知是哪个多嘴多舌的,这么晚了,竟然还为这么点儿小事惊扰到她老人家。” “你才多嘴多舌呢!”叶湖掬俏丽的小脸顿时拉了下来,“一个大家闺秀,大晚上的往外跑,还说这是小事,这像话吗?当心事情被福王知道了,他再不要你!” “这不正好嘛,三姐就不必再暗地里勾引自己的妹夫,可以冠冕堂皇地取而代之了。”江抒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 “你……”叶湖掬虽然确实有过这样的行为,但被人这么直白地说出来,面上还是有些挂不住,气恼地指着她道,“叶江抒,你这个一无是处的废物,就等着跪佛堂受家法吧!” “好,四妹我拭目以待,”江抒唇角一扬,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姿态,“到时候三姐就尽可能地发挥自己进谗言的本事,煽动祖母惩罚我,看我会不会被罚跪佛堂受家法。” “行,行,你等着!”没在嘴上讨到便宜,叶湖掬脸色一片沉郁,甩甩手臂,转身原路离去。 旁边打着灯笼的霜荷怕她会被地上凸起的石子绊到,回过头来惩罚自己,向着江抒投去自求多福的一瞥,迅速追了上去。 江抒望着主仆二人远去的背影,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个叶湖掬,还真是清闲地很,整天整天地盯住自己不放,一有点儿风吹草动,立即跑到那个一向不待见自己的老夫人面前告状。 她本来还想着回去之后洗漱一番早些睡下,躺在床上去想怎样让自己那对名义上的父母重归于好的事情,看来今晚又免不了一场折腾。 不过,今日这种情况她还真是不怕,反正出门的又不只她一人,还有自家那位身为内阁首辅的父亲。车马管事和今日为他们驾车的车夫都可以作证。 虽然他们去见俞折玉的事情不能说,但可以编出其它很多的理由,只要在叶向高回来之后马上找他串好供,不在众人面前穿帮就好了。 这样想着,也不担心走这一趟,趁着主仆二人还没走太远,借着霜荷手里灯笼的光照大步向前追去。 三人先后到达畅和堂大堂的时候,老夫人正端端正正地在正对堂门的主位上坐着。 只不过,由于此时天色已晚,堂内除了她身边的李嬷嬷和葡雨等人外,并没有其他人在。 叶湖掬最先走到近前,恭恭敬敬地朝着她屈了屈身子道:“祖母,掬儿在外面等候多时,一看到四妹回府,就把她带过来了。” 490.第490章 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这话听似客观简单,其实却是在暗地里描黑一件事情——江抒才刚刚回府。 江抒也不介意,大步走上前去,有礼地向着老夫人抬抬手,落落大方地道:“抒儿见过祖母,抒儿外出晚归,让祖母忧心了,还请祖母见谅。” “四妹,你就只是晚归吗?”叶湖掬转过头来厉声道,“你是明知已晚,还要出去,这是犯了家法!” “三姐所言极是,江抒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所以四妹一回来,就向祖母请罪来了。” “既然如此,先说说吧,为何兴师动众地备车出府?”听她这么说,老夫人板起面孔道。 虽然因为怀疑她不是自己儿子的亲生女儿,她不待见这个孙女,但从这些天来她的表现看,也不是那种没有脑子的愚笨之人,应该不至于做出故意触犯家法的事情。 “是这样的,”江抒微微抬起头,脸不红心不跳地随口编道,“抒儿原本是在万倾堂的书房里陪爹看书的,福王殿下的护卫怯羽突然翻墙过来,说是福王邀请爹去崇文门外的云香楼有事商议。抒儿为了替爹分担一些,便主动去找了负责车马的卢管事,交代备车的事情。至于出府,是因为不放心爹一个人去,就跟着一起去了。” “你说谎!”叶湖掬目光冷厉地瞪着她道,“刚才过来的分明就你一个人,哪里是和爹一起!” “三姐误会了,”江抒偏头看向她,“我只说是与爹一起出去的,又没说与他一起回来。” “那你爹呢?”老夫人冷声问道,“他现在在何处?” “回祖母,爹还在云香楼,没有回来。”江抒恭敬谦和地答道。 “爹没回来,那你怎么回来了?”叶湖掬忍不住冷哼一声,“我看呢,你分明就是在说谎!” “我没有,”江抒一脸无辜,“三姐若不信的话,现在便可以去万倾堂看看,爹确实不在家中。” “那你说,你回来了,你爹没回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夫人沉着一张脸道。 “禀祖母,是这样的,”江抒一副真挚诚恳的模样,“抒儿不放心爹一个人去,与他一起去了云香楼,到了之后才知道,原来云香楼已经封锁了,不经邀请不得进入。爹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外面等着,便又让马车送我回来了。” “马车送你回来,那么远的路,爹到时候怎么回?你让他走着来么?”叶湖掬一听当即有些恼怒。 “当然不是,”江抒忙着解释,“我听门口的守卫说,今晚可能不回来了,他们……” “好了,此事就到此为止,”老夫人不等她说完,急着将她打断,面色严肃地道,“这事在外面不准再提!” 这福王大晚上的秘密召见大臣,肯定是为一些十分重大又见不得光的事情,他的儿子被搅进其中,要是让皇上和太子知道了,指不定会有什么祸端。 语毕,看到江抒点头,又将目光移向附近的叶湖掬:“你一向口无遮拦,这次把嘴给我守严了,要是敢再提一个字,就给我离开京城,滚回福清老家去。” “掬儿不敢。”叶湖掬立即惶恐地低下了头。 她还要留在京城觅一个好前程呢,怎么能去那种穷乡僻壤的地方! “好了,事情既然已经弄清楚了,你们都回去吧。”该交代的交代好,老夫人面色方才缓和几分。 “是。”江抒不管叶湖掬怎么样,先行一步向着她行了一礼,屈身后退两步,转身向着外面走去。 491.第491章 不许再自作主张 刚出了畅和堂的院门,向外没走多远,却见二夫人汤弄秋领着两个丫鬟脚步急促地迎面走来。 江抒虽然并不怎么待见她,但为了不至于失了礼节,让人有所非议,还是快步迎上前去,有礼地朝着她屈了屈身子道:“抒儿见过二娘。” “不必多礼,”汤弄秋冷淡地冲她摆摆手,“你三姐可在里面?” “是的,”江抒轻轻点点头,“祖母让我们回去,她应该也快出来了。” “好,我知道了,”汤弄秋低声应了句,吩咐道,“那你就先回去吧,我在这里等等她。” “是。”江抒也无意与她再做交流,恭敬地答应一声,抬脚向前走去。 刚刚走到不远处岔道的转弯处,突然听到身后叶湖掬有些意外的声音:“娘,您怎么来了?” 江抒闻言脚步一顿,想到什么,迅速走到附近的一丛繁茂的花木后面,悄悄躲了起来。 汤弄秋见脚步声消失,以为江抒走远了,大步走上前去,沉声道:“我怎么来了?那要问问你自己!你怎么会在你祖母这里?是不是又来告那个四丫头的状了?” “我……”叶湖掬被这话给问住,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汤弄秋本是听说了江抒命人备车出府的事情,特意跑去女儿的明瑟楼,叮嘱她不要去老夫人面前告状的。没想到到了之后,却发现女儿不在,猜想她十有八九已经来了老夫人这里,方才特意赶过来。 此时看到她这个反应,心知自己猜测没错,忍不住拧了拧眉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不要做,不要做,就是不听!让你祖母罚她禁足几天,让她跪一晚佛堂,又能怎么样,对你有什么好处!” “娘,你说这么重干嘛。”叶湖掬一脸的委屈。 “怎么?这次还偷鸡不成蚀把米,非但没有让她受到惩罚,自己还被你祖母给训斥了?”汤弄秋见她神情有异,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道。 “我也不想这样呀!”叶湖掬有些愤懑地望着她,“可我该怎么办?这离他们的婚期只有七个月了,我什么都不做,难道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废物嫁给福王,飞上枝头做凤凰!” “我没这么说,”汤弄秋敛敛神色道,“我是要告诉你,力气用在刀刃上,不要再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要是让她觉得你处处针对于她,对你产生防备,只会坏事。” “那我们以后该怎么办?”叶湖掬想了想问。 “走一步看一步吧,”汤弄秋略一沉吟道,“找到合适的时机,给她重重一击,让她不得不将福王妃的位子给腾出来。不过,你要记住了,以后无论什么事情,都要与我商量,不许再自作主张。” “是,我听娘的。”叶湖掬信服地点点头。 “好了,时候不早了,回去吧,”看到她乖巧的样子,汤弄秋面色微微缓和了几分,“没事的时候,就学学你五妹,好好去练练琴棋书画,学学针织女红。就你现在这个样子,就算夺得福王妃的位子,也留不住福王的心。” “是,娘,”叶湖掬轻轻一笑,向前两步挽住她的手臂,“掬儿先送您回凝惠园。” 492.第492章 绝不可能在那里 这厢,看着母女二人走远,身影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江抒从花木后面出来,对着漆黑的夜空扯了扯唇角。 她倒要看看,这对母女到底会怎样把力气用在刀刃上,怎样给她重重一击。 接着,抬手整顿了一下身上的衣衫,大步朝着卿冉阁的方向走去。 由于畅和堂的一番折腾,周身有些疲累,回到卿冉阁洗漱完躺下后,江抒还没来得及去想叶向高与俞折玉的事情,便就沉沉地睡去。 次日一早,她是被外面哗哗啦啦的落雨声吵醒的。 穿衣走出房间,看到外面不断下落的稠密雨帘,突然想到自家父亲在自家母亲门外等待的事情,向着在回廊里绣花的屏浅问道:“屏浅,你可知道,这雨是几时下的?” “昨晚亥正时左右,”屏浅转头看向她道,“小姐睡得沉,没听到。” “那中间有没有停过?”江抒想了想又问。 “没有,”屏浅淡笑着道,“这雨下了整整一夜,现在方才小些。” “就是说,昨晚夜里,下得比现在还大?”从这话里听出重点,江抒心中不由一紧。 屏浅并未看出她的异样,轻轻点点头道:“是的。” “那……老爷回来了没有?”略一迟疑,江抒接着问道。 “小姐说笑呢,”屏浅好笑地看她一眼道,“昨晚小姐不是说,老爷去了云香楼嘛,夜里下了那么大的雨,他怎么会冒雨回来,想必是留在云香楼过夜了吧。” “啊?”江抒一脸震惊。 那去云香楼的事情是编出来的,他绝对不可能在那里。 江抒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那位长情深情的便宜父亲,该不会是冒雨在母亲家门口等了一夜吧? “小姐,你怎么了?”看她这个反应,屏浅有些担忧地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江抒轻轻摆摆手,“你去打些水来,给我梳洗一下吧。” “是。”屏浅见她不愿多说,也不好再问,乖巧地答应一声,起身向外面走去。 在屏浅的侍候下,洗漱梳妆完毕,拿着把水墨荷花的油纸伞走出卿冉阁大门,江抒正想再去吩咐备车,好去那唐洗白街看看情况,不经意偏头间,却见老夫人身边的葡雨脚步匆匆地向这边走来。 江抒看这架势,猜想是来找自己的,大步迎上前去道:“葡雨姐姐,你怎么来了?” 葡雨微微止住脚步,稍作沉默道:“四小姐,老夫人让奴婢来请你去一趟万倾堂。” “万倾堂?”江抒不由一愣,“那不是爹的住处么?这大雨的天,祖母为何要在那里见我?” “这……”葡雨也不知道该怎样去形容万倾堂中的状况,叹息一声道,“四小姐到了就知道了。” “好,那就走吧。”江抒也不想她为难,轻轻点点头,暂且放下出府找人的打算,随她向中院的方向走去。 沿着雨中锃亮清明的花径小道,一路走到万倾堂院门口,葡雨脚步微顿,好心地提醒道:“四小姐,老夫人看上去很生气,待会儿你进去之后,一定要多加小心。” “嗯,谢谢葡雨姐姐。”江抒感激地向她一笑,与她先后跨过门槛。 493.第493章 谁让你胡乱答应的 二人穿过院中两旁花木繁盛的小道,一路走到正厅门口的时候,各房都已经到了。 老夫人林氏黑着一张脸坐在正对厅们的红漆木椅上,由于万倾堂的桌椅相对较少,坐不开太多的人,其余众人便都是站着的,均匀地分立两旁。 在大厅的中间位置,老夫人面前四五步远的地方,还跪着一人,一袭素色衫裙,头梳简单发髻。 江抒看到的虽然只是那人的一个背影,还是猜出她便是她那名义上的母亲俞折玉,心中不由一紧,将手中的纸伞交到葡雨的手上,迅速跨过门槛走进去,向着老夫人屈身一礼道:“抒儿拜见祖母,给祖母请安了。” “跪下!”周到的礼数并未博得老夫人的欢心,反而招来一声厉呵。 “是。”江抒也不介意这恶劣的态度,恭敬地答应一声,在两旁众人或是担忧或是幸灾乐祸的目光中,在俞折玉的旁边端端正正地跪了下来。 “说,昨晚到底去了哪里?”待她跪好抬起头来,老夫人冷声问道。 “既然祖母已经知道了实情,抒儿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江抒抬手指了指跪在身边的名义上的母亲道,“抒儿前几次外出时,在外面结识了这位姑姑,昨日来万倾堂看爹的时候,无意间发现爹书房里一幅画像中的女子与这位姑姑长得颇为相似,便跟爹提起了这件事情。爹听了很是震惊,就让抒儿带他去见这位姑姑了。” “孽障,谁让你胡乱答应的!”老夫人一听勃然大怒,拿起身旁桌案上的青花瓷盏重重地摔在地上。 “回祖母,是抒儿自己愿意答应的,”江抒看也不看地上的碎瓷片一眼,不卑不亢地道,“抒儿见爹对画像上的女子一往情深,不想看到他伤心难过的样子,就带他去了。” “那你可知道她是谁?”老夫人抬手指向她身旁的俞折玉。 “知道,”江抒郑重其事地点点头,“爹已经告诉抒儿了,她是我娘,这个世上除了他之外,最爱我的人。” “抒儿……”俞折玉闻言转头看向她,眼中微微泛起水光。 江抒轻轻拉起她的手,一脸激动地道:“娘,您终于肯认我了!” “傻孩子,你是娘的女儿,娘怎么会不认你。”俞折玉伸手摸摸她的小脸,声音几近哽咽。 母女二人正准备诉场衷情,对面突然响起老夫人沉郁的声音:“既然见了人,为何不劝你爹回来,反而让他夜里独自留在那里?” “回祖母,是这样的,”江抒恭敬地向她抬了抬手道,“娘因为当年诈死离开的事情,觉得无法再面对爹,不愿意认他。爹怕娘会悄悄离开,让他再也找不到,便决定守在门口。” 说着,四下看了看,眼中微微闪过一丝疑惑:“爹呢?他怎么不在?” “你还有脸问!”老夫人面色陡然一变,“你爹他淋了一夜的雨,现在昏迷不醒,又发起了高烧。他要有个什么好歹,你就给我等着吧!” “我去看看爹。”江抒并未听进去她的威胁,迅速站起身来,转身就要往外跑。 但才刚刚踏出步子,身后骤然传来老夫人冷厉的声音:“站住!你爹那里自有大夫照应着,用不着你来管!” “是。”这种情况下不好忤逆她的意思,江抒恭谨地答应一声,原处板板正正地跪了回去。 494.第494章 只想他能够过得开心 老夫人看着她跪好,没有再多问什么,反而将目光移向旁边的俞折玉:“既然已经把人送回来了,你可以走了。” “不,我不走,”俞折玉抬头望向她,态度坚定地道,“我要留下来照顾进卿。” “你是他什么人?凭什么照顾他!”老夫人沉声厉呵道。 俞折玉略一沉默,轻声道:“我是他的妻子。” “你也配!”老夫人狠狠地瞪她一眼,“有哪个妻子会为了离开自己的丈夫而故意诈死?有哪个妻子见到自己的丈夫,会不认他,让他在风雨中淋一夜?你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 “是儿媳的不是,”俞折玉恭恭敬敬地朝着她拜了拜,神色认真地道,“儿媳以后会静静地守在他的身边,用后半辈子的时光来好好弥补之前的过失。” “不必了,”老夫人冷哼一声道,“你这样的媳妇,我们叶家消受不起,你还是走吧!” “娘……”俞折玉眉头不由一蹙,“您可以不认儿媳,难道您就忍心进卿的余生都活在痛苦之中吗?” “这不劳你费心!”老夫人面上出现一丝不忍,但很快又被强硬地压下,“李嬷嬷,送客!” “慢着!”跪于旁边的江抒忙出声阻止,“祖母介意我娘十七年前诈死离开的事情,可您知道她为什么会那样做吗?都是因为您。” “因为我?”老夫人下意识地抬手指了指她自己,眼中出现几分疑惑。 “不错,”江抒郑重地点点头,“都是因为您的不能容忍。当年娘的表哥来了府上,您得知他们曾是青梅竹马后,对待娘的态度就变了,一直因为此事耿耿于怀,处处苛待于她,这样的日子,谁能受得了?不走的话,您让她怎么过下去?” “……”不是这样的。 老夫人闻言面色微变,想要辩驳,但嘴角张了张,却无力说出话来。 她是在耿耿于怀,不过她耿耿于怀的不是这个。在她嫁给自己的丈夫叶朝荣之前,也曾有过青梅竹马,这没什么。她介意的是,在那个青梅竹马走了之后,她的儿媳竟然怀孕了。 假如她只是曾经喜欢过别人,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若是怀了别人的孽种,那就不同了,那是不守妇道! 只不过,无论是为了叶家的声誉,还是为了维护儿子的尊严,心中的疑虑都难以启齿,只能将其埋在心底,直到烂掉。 江抒见她不说话,面色也不再那么冷凝,以为她是被自己说动了,心中颇受鼓舞,一副动情的样子,接着道:“祖母,您就让娘留下吧,就当是为爹好。您知道爹心里有多苦吗?抒儿几次来万倾堂,都看到他对着娘的画像默然流泪。其实娘在抒儿那么小的时候就抛下抒儿不管,抒儿也很生气,但爹那么疼爱抒儿,抒儿只想他能够过得开心。” “是啊,娘,四丫头说得不错,”位于大厅右侧的四夫人阮凤致有些虚弱地站出来道,“您就让大姐留下来吧,老爷这些年的苦我们都看在眼里,现在能够让他开心一些,不是正好吗?” “就是就是,”附近的叶池挽也紧跟着道,“母亲留下来,四姐就也是个有娘的孩子了,不会再动不动就被某些嚣张跋扈的人欺负!” 495.第495章 还没追究你的过错 老夫人看着她跪好,没有再多问什么,反而将目光移向旁边的俞折玉:“既然已经把人送回来了,你可以走了。” “不,我不走,”俞折玉抬头望向她,态度坚定地道,“我要留下来照顾进卿。” “你是他什么人?凭什么照顾他!”老夫人沉声厉呵道。 俞折玉略一沉默,轻声道:“我是他的妻子。” “你也配!”老夫人狠狠地瞪她一眼,“有哪个妻子会为了离开自己的丈夫而故意诈死?有哪个妻子见到自己的丈夫,会不认他,让他在风雨中淋一夜?你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 “是儿媳的不是,”俞折玉恭恭敬敬地朝着她拜了拜,神色认真地道,“儿媳以后会静静地守在他的身边,用后半辈子的时光来好好弥补之前的过失。” “不必了,”老夫人冷哼一声道,“你这样的媳妇,我们叶家消受不起,你还是走吧!” “娘……”俞折玉眉头不由一蹙,“您可以不认儿媳,难道您就忍心进卿的余生都活在痛苦之中吗?” “这不劳你费心!”老夫人面上出现一丝不忍,但很快又被强硬地压下,“李嬷嬷,送客!” “慢着!”跪于旁边的江抒忙出声阻止,“祖母介意我娘十七年前诈死离开的事情,可您知道她为什么会那样做吗?都是因为您。” “因为我?”老夫人下意识地抬手指了指她自己,眼中出现几分疑惑。 “不错,”江抒郑重地点点头,“都是因为您的不能容忍。当年娘的表哥来了府上,您得知他们曾是青梅竹马后,对待娘的态度就变了,一直因为此事耿耿于怀,处处苛待于她,这样的日子,谁能受得了?不走的话,您让她怎么过下去?” “……”不是这样的。 老夫人闻言面色微变,想要辩驳,但嘴角张了张,却无力说出话来。 她是在耿耿于怀,不过她耿耿于怀的不是这个。在她嫁给自己的丈夫叶朝荣之前,也曾有过青梅竹马,这没什么。她介意的是,在那个青梅竹马走了之后,她的儿媳竟然怀孕了。 假如她只是曾经喜欢过别人,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若是怀了别人的孽种,那就不同了,那是不守妇道! 只不过,无论是为了叶家的声誉,还是为了维护儿子的尊严,心中的疑虑都难以启齿,只能将其埋在心底,直到烂掉。 江抒见她不说话,面色也不再那么冷凝,以为她是被自己说动了,心中颇受鼓舞,一副动情的样子,接着道:“祖母,您就让娘留下吧,就当是为爹好。您知道爹心里有多苦吗?抒儿几次来万倾堂,都看到他对着娘的画像默然流泪。其实娘在抒儿那么小的时候就抛下抒儿不管,抒儿也很生气,但爹那么疼爱抒儿,抒儿只想他能够过得开心。” “是啊,娘,四丫头说得不错,”位于大厅右侧的四夫人阮凤致有些虚弱地站出来道,“您就让大姐留下来吧,老爷这些年的苦我们都看在眼里,现在能够让他开心一些,不是正好吗?” “就是就是,”附近的叶池挽也紧跟着道,“母亲留下来,四姐就也是个有娘的孩子了,不会再动不动就被某些嚣张跋扈的人欺负!” 496.第496章 就不该再回来 “抒儿,快给你祖母赔不是,说你错了。”俞折玉看她这个反应,唯恐女儿会受到惩罚,连忙拉拉江抒的衣袖。 江抒为免她担心,轻轻点点头,像模像样的朝着老夫人行了一礼道:“是抒儿失言了,还请祖母见谅。” “哼,你说得倒是轻巧!”不等老夫人有所反应,一旁的叶湖掬抢先一步道,“犯下这么重的错误,一句见谅就打算了事,想都别想!” 她本来就因叶池挽方才的嘲弄而窝火着,现在看到父亲那个已经“故去多年”的正室又要回府,来威胁她娘亲当家主母的地位,心中忍无可忍,也顾不得娘亲之前的嘱咐了。 “你给我住嘴!”老夫人转头横她一眼,“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说三道四了!” 然后,回过头来冷冷瞪向江抒:“你给我滚去佛堂跪着,不经我的允许,不许起来!” “祖母——”江抒没料到她会在这个时候处罚自己,微微有些错愕。 “怎么?觉得罚得重了?”老夫人看她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眉头不由一拧。 “没有,”江抒忙摆摆手,“抒儿是想说,祖母能否让抒儿先去守着爹,等他醒来之后,再去接受惩罚?” “不必了,”老夫人想都没想,一口回绝,“你爹他自有人照料着,不少你一个!” 只不过,话虽这样说,看待她的目光,却比之前复杂了些。 也不知从何时起,这个孙女突然变得懂事识礼起来,而且沉着内敛,不卑不亢,比她一向看好的五丫头还要优秀许多。 这要是自己的亲孙女,她一定会倍加疼爱的,可偏偏…… 江抒不知她心中所想,恭敬地答应声“是”,缓缓站起身,在厅内众人各异的目光中,不疾不徐地向着外走去。 老夫人望着她走远,也没有继续训话的意思,疲惫地朝着旁边的李嬷嬷看了一眼,示意她扶自己起来,而后看向众人道:“好了,事情既然已经有了结果,就让老爷好好静养,别打扰他了,都随我走吧。” “是。”老夫人的意思,没有人敢忤逆,纷纷答应一声,随着她向外面走去。 此时雨已经停了,但院中地面积水,走上去有些滑。 候在厅门外回廊中的葡雨觉得李嬷嬷年纪大了,可能会扶不住人,一见二人出来,便将老夫人接下,与畅和堂的另外一个丫鬟分左右扶住了她。 李嬷嬷见老夫人不用自己搀扶,便没有与众人一起走,而是先去了附近的寝房看了叶向高,然后才离开。 刚走出万倾堂的院门,正打算回畅和堂,附近葱郁的花木后面,突然窜出一人,挡在了她的身前。 李嬷嬷被吓了一跳,迅速后退两步,待看清拦她之人的长相,面上微微出现一抹意外之色:“三小姐,怎么是你?你还没回去?” 叶湖掬咬了咬唇,一副担忧的样子道:“我不放心爹的病情,特意在这里等着李嬷嬷,想问问爹他现在怎么样了。” “哎——!”李嬷嬷忍不住摇头叹息一声,“老爷还没醒来,烧也没退。” “都是俞氏那个祸水惹得祸!”叶湖掬一听忿忿不平地道,“她当年既然诈死离开了,就不该再回来!” “谁说不是呢。”想到老夫人心中的愁苦,李嬷嬷低声附和了句。 “那祖母讨厌她就讨厌她,为何还连带着不待见四妹?”叶湖掬略一沉吟,不解地问道。 以前她一直弄不明白祖母为什么不喜欢叶江抒,今日看到这万倾堂的一幕,才知道是因为她的生母俞氏。 可是,在这十七年中,祖母一直以为俞氏是死了的,只因她曾经有过一个青梅竹马,这不至于连着她的孩子一起怪罪吧? “还不是因为怀疑她与那个表哥有染,才怀上四小姐的!”李嬷嬷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497.第497章 并非亲生骨肉 “什么?”叶湖掬闻言一脸震惊,“你是说,叶江抒不是爹的女儿?” 李嬷嬷这时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连忙否认道:“怎么会,怎么会,四小姐当然是老爷的女儿,是我一时口误,说错话了。三小姐,老奴还要去跟老夫人复命,就先走了。” 说完,也不顾路上地滑,慌慌张张地向远处跑去。 “你以为你走了,这话我就没听到吗?”叶湖掬嘴角划过一丝冷笑,“叶江抒,你这个身份不明的野种,我看你还有什么资格去当福王妃!” 而后,转身向外走了几步,在附近的岔道转了弯,向着二夫人凝惠园的方向走去。 这厢,江抒在佛堂待了整整一天,直到天黑,也不没等到老夫人的特赦令,不免有些沮丧。 这老夫人,不会是罚她一天还不够,还打算让她在这里待一夜吧? 她虽然并未真得去跪,而是坐在菩萨面前的蒲团上,吃着屏浅中午给她送午饭时带过来的点心,但现在只是初夏,又下了雨,夜里风难免有些凉,一夜还是很难熬的。 还有,她那名义上的父亲的病情怎么样了? 据说,在古代,一场风寒感冒都可以夺去人的性命,那些大夫不会没用吧? 正想着,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江抒心头不由一动,倾着身子向外看去,难道是老夫人让人来传达放她回去的命令了? 心念电转间,来人便已走到近前。 不过,那是一个面生的家仆,而并非老夫人身边的葡雨或是其他丫鬟。 那家仆踏着台阶走上堂门外的回廊,有礼地朝着她抬抬手道:“四小姐,老夫人请您去趟畅和堂。” “可知所为何事?”江抒想了想问道。 那家仆摇摇头道:“小的不知,四小姐到了就知道了。” “好。”江抒轻轻点点头,随着他向外面走去。 一路不紧不慢,走到畅和堂大堂的时候,众人都已经到了。 还是一如往常,老夫人坐于正对堂门的主位上,各房夫人分坐两边,晚辈站着。 若说唯一的不同,便是在左下首的位置,加了一把椅子,坐着她那名义上的母亲俞折玉,她的大哥叶成宣站于其后。 江抒走过去,挨个行了礼,正打算洗耳恭听老夫人的训示,却见她扭头看向左上首的汤弄秋道:“你以我的名义把大家都叫来,现在人都到了,有何事,就说吧。” “祖母,还是掬儿来说吧,”站于她身后的叶湖掬抬头看了李嬷嬷一眼,挑衅地将目光移向江抒道,“掬儿听说,四妹并非爹的亲生骨肉,而是母亲与别得男人所生的野种!” 厅内众人没想到她如此语出惊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顿时一片哗然。 坐于主位上的老夫人脸色已是青黑一片,没想到她苦苦隐藏了十七年的秘密,会这么猝不及防地被人给扒出来。 而她身边的李嬷嬷,则是一副闯了祸后的紧张模样。 身为当事人之一的俞折玉先是一脸愕然,许久,想到自从当年表哥来了又走了之后,老夫人对待自己的态度就变了,在得知她怀孕后,更是差到极点,突然意识到什么,转头看向她道:“娘,您也是这么认为的?” 老夫人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但在众人眼里,等同于默认。 498.第498章 并不会出现分离的现象 “三姐,你别胡说!”正在这时,三夫人陆云庄身后的叶池挽开了口,“四姐怎么可能不是爹的女儿!” “怎么不是,那得问她了,”叶湖掬瞥了俞折玉一眼,一脸嘲讽地道,“让你四姐这个好母亲好好跟咱们说说吧。” “叶湖掬,你别太过分了!”江抒怒目瞪向她道,“我娘她一向洁身自爱,我怎么可能不是爹的女儿!” 就算这俞氏不是自己名义上的母亲,她也救过自己两次,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她江抒别得本事没有,但义气还是不缺的,哪能够容忍别人随便侮辱有恩于自己的人。 “是吗?”叶湖掬嗤笑一声,傲慢地抬抬下巴,“你如此说的话,就只能滴血验亲了。” “如果这样可以还我清白的话,我没意见。”俞折玉猛地站起身来。 “好,那你们就去准备吧。”叶湖掬倾身向着候在堂外的几个丫鬟吩咐道。 “慢着!”江抒扭头制止了那几人,回过身来看向叶湖掬道,“若是验出我不是爹的女儿,我可以任由你处置,若是验明我是爹的女儿的话,该当如何?” 对于这验亲之事,她并无担心。 一是她相信以俞折玉的品性,绝对不会与自己丈夫以外的男人做出那种事情,二是这古代的滴血验亲并不科学,只要水中不被做手脚,所有的血都能混在一起,只是血型相同的相融,血型不同的凝结,并不会出现分离的现象。 “那自然你就还是叶相府的四小姐了。”叶湖掬以极为不屑地姿态睨她一眼。 “这可不行,”江抒眼眸一眯道,“你们怀疑我的出身,这对我娘来说是莫大的侮辱,为了公平起见,我们在家的四姐妹,加上大哥,必须都得验!” “四姐,大家怀疑的是你的身份,我们为何还要验?”叶溪摇不赞同地道。 “反正你们不同意,我也不同意。”江抒扯扯唇角,答得果断。 “好,一起验就一起验,我们还怕你不成!”叶湖掬急于证实江抒并非叶向高亲生一事,也不介意流上一滴血。 “既然如此,李嬷嬷,那就由你去万倾堂走一趟,取来老爷的血样吧。”见她们已经商定,老夫人沉声吩咐道。 她虽然非常不愿意看到这种局面,但事已至此,遮也遮掩不住,只能顺其自然。 此外,她也想知道,这四丫头到底是不是如自己所猜测的那样,是俞氏与别人的野种。 然而,她这话音刚落,李嬷嬷还未来得及应答,坐于右下首的五夫人晏无娇突然站起来道:“且慢,我觉得这样多有不妥。” “五妹,这怎么不妥了?”二夫人汤弄秋不悦地看向她。 她原以为三房的和四房的也许会出来为俞氏说情,没想到这个一向和自己走得挺近的晏无娇竟然首先站了出来。 晏无娇看她一眼,面色平静地道:“四丫头的身世,关乎着我们叶府的名声,这一验,就算最后证实四丫头是老爷的女儿,也势必会影响到我们叶家在京城的声誉。” “五娘,您言中了吧!”叶湖掬语调生冷地道,“若是四妹是爹的女儿,何必在乎外面人怎么说,若她不是,将来嫁到福王府去,可就是欺君,欺君之罪,那可是要满门抄斩的!” “我相信大姐,她绝迹不会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的,四丫头一定是老爷的女儿!”晏无娇态度坚定地道。 而后,转头看向主位上的老夫人:“娘,一旦验了,就会让人认为我们叶家不够和睦,内斗严重,这可是持家大忌呀!” 499.第499章 还执意要验吗 老夫人凝神想了想,觉得此言有理,看向右上首位的三夫人陆云庄道:“你怎么看?” 陆云庄略一沉吟,向着她抬抬手:“儿媳认为,这滴血验亲极不可取。刚刚五妹说了于外的弊端,这于内也是有缺欠的。倘若验了,就是在置疑大姐的贞洁问题,就算最终验明四丫头是老爷的女儿,也无法证明大姐的清白,这以后下人中不知道会怎么传,让老爷还如何在他们面前抬得起头来?” “就是就是,”她话刚刚说完,站在她身后的叶池挽立即接口道,“祖母,还是不要验了,四姐她和我那么投缘,怎么可能不是我的亲姐姐,我可以……” “你给我住嘴!”老夫人冷冷地瞪她一眼,不悦地板起面孔。 这个六丫头,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成天到晚除了吃就是玩,还疯疯癫癫、咋咋呼呼的,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形象可言,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人敢上门提亲。 不过,此时也不是教训她的时候,呵斥一声后,便又将目光移向了左侧中间位子上的四夫人阮凤致:“你怎么说?” 阮凤致偏头看了站于大堂中央的江抒一眼,有些虚弱地道:“儿媳觉得没有验的必要,您看四丫头这眉眼,生得像谁?” 她此言一出,众人个个面露好奇之色,齐刷刷地转头看向江抒。 老夫人盯着这个她从未正眼瞧过的孙女看了一阵子,面上神情先是诧异,后是震惊,最终归于平静,再次看向阮凤致,不咸不淡地道:“并不像老爷。” “是,”阮凤致轻轻点点头,也不解释自己认为江抒到底像谁,只轻声道,“但儿媳相信大姐决不会做出对不起老爷的事情。” “那你呢?”神情莫测地望了她一阵子,老夫人并未发表任何意见,侧头看上她旁边的二夫人汤弄秋,“她们都认为四丫头是老爷的女儿,没有验亲的必要,你还执意要验吗?” “我……”事已至此,汤弄秋纵使心中再不情愿事情就这么算了,也不好点头答是,咬了咬牙,抬头看向她道,“既然三位妹妹都这么说了,儿媳怎么好再坚持。” “既然如此,那此事就到此结束,以后谁也不许再提!”老夫人面色严肃地扫向众人。 “是。”老夫人发话,众人不敢有任何异议,赶忙齐齐应答。 老夫人看他们这态度,面色方才缓和了些,缓缓摆摆手道:“好了,折腾了这么久,我也乏了,你们都散了吧。” “是。”众人再次齐声答应一声,起身陆续离开。 不久之后,整个大堂内便只剩下老夫人与李嬷嬷两个人。 李嬷嬷向前两步,抬手扶她起来道:“老夫人,您是不是看出四小姐长得像谁了?” “你说呢?”老夫人微微偏头看向她。 李嬷嬷稍作沉默,轻声道:“四小姐是不像老爷,但经四夫人方才一提醒,老奴才发现,她竟与默小姐年轻的时候有三四分相像。当年在老家福清时,所有人都说,在您的几个儿女中,数默小姐与您最像。” “你这意思是,那四丫头长得像我?”老夫人淡淡挑了挑眉。 李嬷嬷笑着点点头:“这样,四小姐应是老爷的骨肉无疑了吧?” “那可不一定,”老夫人敛敛神色,望向堂外茫茫的夜色,“这世间,没有任何关系却生得相像的人多得是!” 500.第500章 就等着去交代吧 这厢,与晏无娇缓步走在回后院的路上,叶溪摇看到她们已被前面的人落下几丈距离,终于忍不住,蹙着眉头向身旁的娘亲问道:“娘,刚才在祖母面前,您为什么反对滴血验亲,还为那个俞氏说话呀?” 若是一旦证实了叶江抒不是她们父亲叶向高的女儿,那就没办法再嫁给福王了。那样,那个黄士俊所交代给她的事情就算是完成了,以后便不用再受他的威胁。 晏无娇并不知晓女儿受人胁迫的事情,眼中微微划过一丝狠厉之色:“你以为我愿意吗?若不是那个四丫头提出你们姐妹四人一起验亲,我盼不得那贱人丢人现眼,被赶出家门呢!” “一起验亲怎么了?”叶溪摇不以为意地道,“不就是疼上一下,流上一滴血嘛,又不会怎么样!” “你懂什么!”晏无娇眉头不由一拧,“你不能验的!” “为什么?” “因为……”晏无娇凝眸想了想,觉得有些事情这个时候也没必要再隐瞒了,不如对女儿和盘托出,转头向身后的丫鬟吩咐道,“你们不必跟着了,把灯笼留下来,先回去吧。” “是。”几个小丫鬟恭敬地答应一声,其中一人将手中的灯笼交到她的手上,屈身退下了。 看着几人走远,身影淹没在茫茫的夜色中,晏无娇转头看向身旁的叶溪摇,轻声道:“陪我走走吧,我慢慢说给你听。” “好。”叶溪摇微微点点头,同她并肩沿回路向着与几个丫鬟相反的方向走去。 两人没走多久,就到了叶府大门至畅和堂必经的磬月池北岸。 此处水岸低矮,岸边又有假山、花木环绕,景致十分宜人,母女二人也不打算走得太远,便就地停了下来。 晏无娇借着手中灯笼暗淡的光芒,望着眼前漂浮着片片莲叶的池面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回答她方才的问话:“因为,叶江抒是不是叶向高的女儿我们不知道,但你却不是他的女儿。” “你说什么?”叶溪摇闻言面色瞬时大变。 晏无娇转头看向她,略一沉默,再次重复了一遍她刚刚的意思:“我说,你才不是叶向高的女儿。” “你胡说!”叶溪摇下意识地后退两步,警惕地望着她,“我怎么可能不是爹的女儿!” “你确实不是那个老匹夫的女儿!”晏无娇向前逼近几步,紧盯着她道,“还记得前些日子你在娘的房中撞见的那个林芳洲吧,他才是你的生身父亲!” “好啊!我说你怎么会为那个俞氏说话,反对滴血验亲,原来是藏着这样见不得人的勾当!”正在这时,不远处陡然传来一道阴沉凌厉的女声。 母女二人心中同时一震,迅速转头向着声音传出的方向望去,只见叶湖掬手提一盏没有光的灯笼,只身一人怒气冲冲地从附近的一座花木半绕的假山后面走出来。 “你在跟踪我们?”定定地望了她一阵子,晏无娇冷声开口。 “是又怎么样!”叶湖掬将手中的灯笼随手望附近的花丛中一扔,抬手指向她们道,“你们一个不知廉耻的贱人,一个身份不明的野种,竟敢坏我的好事,就等着去跟祖母交代吧!” 501.第501章 自会有背黑锅的 “娘,怎么办?”见她甩下狠话之后转身欲走,叶溪摇一脸紧张地看向身旁的娘亲。 晏无娇不想事情就这么败露,眼中寒光一闪,压低声音道:“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拦住她!” “好。”叶溪摇此时也顾不得多想,点头答应一声,与她分左右迅速跑过去挡在叶湖掬的面前。 “你们想干什么?”回路被阻住,叶湖掬移脚后退两步,怒目瞪着二人道,“给我让开!不然我让祖母把你们拉去浸猪笼!” “是吗?”晏无娇冷笑一声,“既然如此,那就先让你尝尝浸猪笼的滋味!” 说着,将手中的灯笼搁在一旁,走上前去一把将她拽住,用力朝着附近的磬月池拖去。 叶湖掬察觉到她有对自己不利的意图,哪里肯任由她摆布,自是使尽全力挣扎。 晏无娇相对瘦弱一些,力气不如她大,禁不住她的全力折腾,被她一把推倒在地。 而叶湖掬本身,由于用力过大,又是猛地松开,一时停不住脚,额头一下子撞在附近坚硬的假山石上。 晏无娇吃力地抬起头,看到她趴在上面一动不动,眼中微微闪过一丝复杂之色,艰难地起身走过去,将她拉起来,抬手向着她的鼻间探去。 “娘,她是不是死了?”借着旁边灯笼微弱的亮光,看到叶湖掬一副满头是血昏迷不醒的样子,叶溪摇惊恐地后退两步。 “没有,只是昏了过去,”晏无娇将手指从叶湖掬的鼻前移开,盯着她看了一阵子,面色阴沉地道,“但她必须得死!” “啊?”叶溪摇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来,脚步不由一顿。 晏无娇看她呆愣地站在那里,忍不住蹙了蹙眉:“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帮忙把她扔到水里去!” “不,”叶溪摇迅速摇摇头,“这可是杀人,杀人是要偿命的!” “没事儿,你无须担心,”晏无娇微微敛敛神色道,“这天黑路滑,别人只会认为她是失足落水。” “可……要是万一查出来是死于他杀呢?” “那也自会有背黑锅的。” “娘是指……”叶溪摇心头微微一震,“叶江抒和俞氏?” 晏无娇冷冷一笑,没有应答,稍作沉吟道:“反正我们一没有动机,二没有凶器,平时又与她们二房交好,任谁也不会怀疑到我们的。” “可是……”纵然这样,叶溪摇还是有些犹豫,“这是活活把她淹死呀!我们这样做是不是太残忍了?” “不对她残忍,难道你打算对自己残忍吗?”晏无娇忍不住嗤笑一声,“她不死,难不成你想等她把你的身世告诉老夫人后,你娘被浸猪笼,你被赶出叶府家门?” “我……”叶溪摇被这话给堵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晏无娇望着她沉默了片刻,又道:“若真到了那个地步,将来你别说是想嫁一个身居高位之人,就连给一个纨绔子弟做妾的资格都没有!” “那……好吧,我听娘的。”叶溪摇垂眸斟酌了片刻,最终还是觉得自己的前程更为重要。 而后,颤抖着走过去,拉住叶湖掬的一边手臂,与晏无娇一起把她拖到池边,用力抛了下去。 502.第502章 其实还是很心软的 池中激起的巨大水花,片刻之后方才归于平静。 接下来,磬月池又成了莲叶田田间的一池静水,与往日一般无异。 潜在的威胁除去,母女二人为免被巡夜的家仆发现,次日传出叶湖掬的死讯后再成为被怀疑的对象,便没有在池边多做停留,拿起放在一旁的灯笼,迅速向后院的方向走去。 由于走得急,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她们刚刚离开,便有一个黑色身影从不远处的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梧桐树上飞下,矫捷地跃入池中,将还未来得及溺毙的叶湖掬一手捞起,放在一侧的水岸边,然后一个闪身,没入黑夜之中。 这厢,从老夫人的畅和堂离开后,由于不需要再去佛堂继续罚跪,江抒便直接与俞折玉去了附近的万倾堂,去探望她那名义上的父亲叶向高的病情。 此时,叶向高依旧高烧未退,昏迷不醒,甚至因为烧了太久的缘故,一张俊逸的面容上红润异常。 江抒担心遇到庸医,耽搁了医治,特意拿起大夫给开得药方看了看,只见上面写着:麻黄三两、桂枝二两、杏仁七十颗,炙甘草一两,水煎服。 这是她前世所背的汤头歌诀里的麻黄汤的配方,具有解热发汗、防风治寒的功效,是治疗风寒发热的良方,用法用量上没有丝毫问题。 如此看来,自家父亲到现在还没有退烧的迹象,可能是因为中药见效慢的缘故。 只不过,这是在这古代,没有见效快的西药,而且她前世是学中医的,对于那些化学药品也不甚了解,不知道其中的成分,弄出来类似的东西。 为今之计,只能用外在降温的方式,也就是所谓的物理疗法来试试了。 这样想着,她放下手中药方,走到门口,向着候在门外的丫鬟吩咐道:“你去给我拿几块冰来。” “小姐,府中冰室前些日子损毁,里面的冰全都化了。”那小丫鬟极为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一块都没有了?” “是。” “那……”江抒略一沉吟道,“你就去给我拿坛烈酒来吧。” 这发了高烧,除了冰敷之外,用酒精反复擦拭也是可以降温的,只是不知道这古代的酒度数有多大,能不能起到同样的效果。 这样想着,她又补充了句:“越烈越好。” 那小丫鬟虽然不知道这位四小姐要用烈酒做什么,但还是恭敬地答应了声,转身向着外面走去。 江抒望着她走远,心知她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便没有留在门口等待,缓步走进内室。 此刻,俞折玉正双手紧握着叶向高坐在床头,一脸担忧地的望着他。 江抒走到她身旁,沉默了片刻,低低开口:“娘。” 俞折玉闻言身子微微一顿,缓缓转头看向她。 顿了顿,她面带自责地道:“抒儿,你是不是觉得娘太狠心了,竟然让你爹在那么大的雨中淋了整整一夜,害他变成这个样子?” “不,”江抒轻轻摇摇头,“抒儿原以爹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让娘重新回到他的身边,没想到只淋了一场雨便打动了娘,其实娘还是很心软的。” 503.第503章 最能体谅的一个 “你不恨我?”听她这么说,俞折玉微微有些意外。 “抒儿为什么要恨娘?”江抒走过去绕到她的身前,“虽然娘在抒儿刚出生就离开了,但在娘的心里,其实还是很关心抒儿的。那次在鼓楼附近的戏台下,还有前天在张家湾的清真寺,抒儿两次遭遇刺杀,娘都能及时出现,抒儿想,这不是巧合,而是娘在特意跟着抒儿的吧。” “不错,”俞折玉见她已经看出来了,也不否认,一脸歉疚地望着她道,“在你大姐、大哥和你三个孩子中,娘亏欠最多的就是你,没想到,你却是最能体谅娘的一个。” 那是因为我不是你真正的女儿,而只是站在客观的角度对你的两次救命之恩心存感激好不好? 江抒忍不住在心中说。 但是,道出口的却是:“您是抒儿的娘,这世上最亲的人,抒儿当然要体谅您了。娘要是真得觉得对抒儿有所亏欠的话,那就用以后的时间来慢慢补偿抒儿吧。您对抒儿再好,抒儿也保证不嫌多。” “好,好。”俞折玉轻声答应着,感动地差点儿流出眼泪。 江抒抬手拍拍她的手臂,略一沉默道:“娘,您回来的突然,大哥他也是一时接受不了,才不认您的,您可千万不要怪他。” “嗯,我知道,”俞折玉微微点点头,“是我对不住他,在他才六岁的时候,便丢下他不管,他心中怨我也正常。” “反正不管怎么样,抒儿会尽快拉他来叫您一声‘娘’的。”江抒稍稍敛敛神色,一本正经地道。 “你不必勉强他,”俞折玉轻轻摆摆手,“一切顺其自然就好了。” “嗯,抒儿知道,”江抒淡淡扯扯唇角道,“到时候抒儿就只跟他说一句话,‘叶成宣,你要是连我的气度都比不上的话,以后就别让我叫大哥了,改口叫我姐吧’。” “你这孩子——!”听着女儿这石破天惊的话,俞折玉面上忍不住露出一丝恬淡笑意。 儿女绕膝,又有着一个将自己爱到骨子里的丈夫在身边,这是多么幸福美满的生活。自己当时真是愚笨至极,才会不知道珍惜,竟然用了十一年的时间去怨恨,用了十七年的时间去后悔,白白蹉跎掉了人生这段最美好的时光。 “娘觉得抒儿这样跟他说如何?”江抒见她面色有所缓和,向她凑近几分问道。 “不如何,还是不要说了,”俞折玉微微摇摇头道,“你这样会让他下不来台的。” “那好吧,”江抒眼眸一眯,“既然娘这么心疼他,那抒儿正好也可以看看,那个书生意气的大哥,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打破他的意气用事。” “好,”俞折玉淡淡一笑,抬手拍拍她的肩膀道,“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这跪了一天的佛堂,也累了。” “嗯,”江抒轻轻点点头,缓缓站起身来道,“刚刚抒儿命人去取烈酒了,待会儿等她回来,娘用绢布蘸了酒为爹擦拭额头,这样兴许能退热。” “好,我知道了。”俞折玉偏头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叶向高。 “那抒儿就先回去了。”江抒象征性地朝着她抬了抬手,不再停留,缓缓转身,大步向外面走去。 504.第504章 到了之后就知道了 次日一大早,江抒刚刚醒来,正打算躺在床上清醒好了再起床,屏浅突然急急忙忙地跑来:“小姐,不好了,不好了!”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稍有的困意被扰散,江抒猛地坐起身来,有些紧张地道,“难道是爹的病情又加重了?” “不是……不是老爷,”屏浅重重地喘息了一阵道,“是三小姐,三小姐她……” “昨日滴血验亲没成,她又去找娘的麻烦了?”江抒看她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猜测着道。 “不是……”屏浅摇摇头道,“奴婢听说,好像是三小姐出了事。” “祸害遗千年,她能出什么事?”江抒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屏浅轻轻咬了咬下唇道:“具体情形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人说的,小姐快去明瑟楼看看吧,到了之后就知道了。” “那好,”事已至此,江抒也没有再睡下去的兴致,倾身拉过床头案几上的衫裙,向她吩咐道,“你去打些水来,为我梳洗一下吧。” “是。”屏浅点头答应一声,快步向外面跑去。 由于屏浅动作迅速,不出一炷香的功夫,江抒便已经出现在了叶湖掬的明瑟楼院门口。 此时的院门是敞开着的,门口无人守着,倒是进进出出的人,一直没有断过,显得络绎不绝。 江抒看这情形,心道也许确实发生了什么,领着屏浅踏进院门。 主仆二人沿着院中曲折蜿蜒的小道一路走到主楼前的空地上,隔着大圈围开的稀稀疏疏的人群向里看去,不由同时愣住。 只见众人所围成的圈子的中间位置,叶湖掬一袭花花绿绿的衫裙,额头上裹着厚厚的浸出血的白纱,挥舞着双臂又蹦又跳的,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初一饺子初二饼,初五饺子初七面,过了十五吃剩饭……” “她这是怎么?”看了半天没看出个名堂,江抒抬手拉了拉身前一个丫鬟的衣袖,虚心求教道。 那丫鬟转过头来,向着她抬了抬手道:“回四小姐,三小姐昨晚走夜路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石头上,这儿出了问题。” 说着,还抬手向着她自己脑子的位置指了指。 “这儿……出了问题?”江抒学着她的样子向着自己那里指了指,有些难以置信地道,“就是说,她变傻了?” 不会吧? 再说是报应不爽,这个叶湖掬顶多也就是找找自己的麻烦,也没做多大的恶呀! 正想着,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道低呼:“快看,二夫人来了!” 众人闻声,齐刷刷地转头向着通往这边的小道看去,但见二夫人汤弄秋一袭墨绿色衫裙,满脸阴沉地领着四个丫鬟朝着这边走来。 她本来是打算带人将女儿带去她的凝惠园,让大夫给好好医治的,看到站于人群中的江抒,目光陡然一寒,也顾不得此来的目的,向着这边大步跑来,一把揪住她的领子:“叶江抒,你这个贱人,是不是你把我的掬儿弄成这个样子的?!” 505.第505章 就等着接受惩罚吧 江抒何曾被人如此对待过,面色顿时一变,用力将她推开道:“二娘,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把三姐弄成这样了!你别诬赖好人!” “哼,如果不是你,我的掬儿好好的,怎么就会突然撞到假山上?”汤弄秋冷声质问道。 “这我怎么知道?”江抒眉头不由一蹙,“是她自己走路不小心,与我有何干系!” “你还狡辩!”汤弄秋怒目瞪着她道,“分明就是你们母女因为滴血验亲的事情怀恨在心,趁她落单之际,把她推上去的。” “是吗?”江抒忍不住嗤笑一声,“二娘既然这样说,就请拿出证据来!” “你以为我找不到吗?”汤弄秋冷哼一声道,“事发现场总会留下蛛丝马迹,你给我等着,我现在就去找!” “那二娘可要找仔细了,千万别错过任何一个地方,”江抒眸光一动,向她凑近几分,“我—拭—目—以—待——!” “好,好,你就等着接受惩罚吧!”汤弄秋咬牙切齿地道出一句,转头看向身后的四个丫鬟,”你们两个,把三小姐送去凝惠园,你们两个,跟我去磬月池那边。” 然后,狠狠剜了江抒一眼,甩甩手臂,大步向着外面走去。 “小姐,怎么办?”看着她走远,屏浅有些担忧地问道。 “怕什么,”江抒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事情又不是我们做的。” “可是……”屏浅略一迟疑,一脸忧虑地道,“经过昨晚滴血验亲的事情,府上所有的人都知道,三小姐与小姐的过节最大,他们肯定会怀疑到小姐身上的。” “怀疑有什么用,不是没有证据嘛!”江抒对此毫不在意。 “可有些事情是不需要证据的,”屏浅皱着眉头道,“如果真相最终查不出来的话,所有人都会认定是小姐或者夫人所为,这事要是传到福王和皇上那里,小姐的婚事恐怕会受到影响。” “真的吗?”清朗的声音,绝无一丝担忧,甚至还带着那么几分欣喜。 要是能够因此取消那门婚事,她倒也不介意去背这个黑锅。 屏浅看她这个反应,不禁有些无语,但还是点点头:“非但婚事可能保不住,这蓄意伤人,还有可能会被抓去坐牢。” “什么?”江抒闻言大惊。 她虽然很不情愿嫁给那个道貌岸然的朱常洵,但更不愿意去坐牢,与那些既可怕又可恶的老鼠蟑螂为伴。 本着两害取其轻的原则,最终还是打消了那个念头,向前两步道:“走吧。” “去哪里?”屏浅有些疑惑地问。 “为免被陷害,自然是去事发现场看看了。” 江抒说着,大步向外面走去。 主仆二人刚出了明瑟楼的院门,便撞见了匆匆赶来的叶池挽。 看到两人从里面出来,叶池挽立即大步迎上前来:“四姐,你这么早就过来了。” “嗯,”江抒轻轻点点头,“我听说三姐出了事,特意赶过来看看。” “我也是听说了这事,才特地过来的,”叶池挽眨眨眼睛,一脸八卦地道,“四姐,三姐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还是自己看吧。”江抒抬脚向一边走了几步,让开门口的位置。 506.第506章 恐怕是摆脱不了嫌疑了 叶池挽微微抬头,向里望去,只见叶湖掬一身艳俗的打扮,头上裹着厚厚的白纱,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左摇右晃地向着门口走来。 还一边神情呆滞地念着:“鸡蛋鸡蛋磕磕,里边坐个哥哥,哥哥出来买菜,里边坐个奶奶,奶奶出来烧香,里边坐个姑娘,姑娘出来点灯,烧了鼻子眼睛……” “她这是在干什么?”盯着她看了一阵子,叶池挽一脸震惊地问道。 这个一向眼高于顶的叶湖掬,怎么突然神神叨叨地念起了童谣? “回六小姐,三小姐的这儿出了问题。”屏浅学着方才那丫鬟的样子向着自己的脑门指了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叶池挽将目光移向旁边的江抒。 “我也不是很清楚,”江抒朝着叶湖掬那边瞥了一眼,缓缓摇摇头道,“只听说是不小心撞到了假山上,撞坏了脑子。” “我说呢!”叶池挽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顿了顿,看着叶湖掬被两个丫鬟搀扶着走远,顺手捞了个从里面出来的家仆道:“你可知道三小姐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家仆微微点点头,向着她抬手一礼道:“回六小姐,小的听说三小姐一大早被巡院的老福发现昏倒在前院的磬月池边,额头受了重伤。请来大夫看过后,说是昨晚戌正时到亥正时之间撞伤的,脑子里可能积有淤血。这醒来后便成了这个样子。” “大夫可说过能否医治好?”江抒凑上去问道。 那家仆摇摇头道:“大夫说他无能为力。” “好了,你可以走了。”叶池挽松手放开他,偏头看向江抒道,“这个三姐,以前一直找四姐的麻烦,现在成了这个样子,也是报应。” “可二夫人说,三小姐是我家小姐推到假山上的。”屏浅不由蹙起眉头。 “这不是明摆着诬赖嘛,”叶池挽忍不住嗤笑一声,“四姐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情!” “但经过昨晚滴血验亲的事情后,整个府中,就我家小姐和我家夫人的嫌疑最大。”屏浅面带担忧地道,“这可怎么办才好?” “这……”叶池挽略一迟疑,将目光移向江抒道,“那四姐在大夫说得那个时间段内在何处?可否有人证明?” “有,也没有。”江抒凝神想了想,轻声答道。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这‘有,也没有’是怎么个意思?”叶池挽有些不解。 江抒稍作沉默,凝眸望着她道:“我们昨晚从畅和堂离开的时候,已是戌正时,当时我想看看爹的病情怎么样了,就同我娘去了万倾堂。这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只有我和我娘两个人,又都是被怀疑的对象,不能互相作证,这段时间没有人证明。” “那接下来呢?”叶池挽忙着问道。 江抒略一思索道:“到了万倾堂后,我在那里待了大约半个时辰,这段时间,万倾堂的丫鬟仆人可以为我们作证。后来,我觉得太晚了,就一个人回了卿冉阁,到的时候,已经亥初三刻。这路上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没有人为我作证,之后屏浅可以为我作证。” “就是说,你有一个一盏茶的功夫和一个一炷香的功夫找不到人证明自己的清白?”叶池挽总结道。 江抒微微点点头:“这两个时间段都在戌正时到亥正时之间,如果不能确定叶湖掬被撞伤的具体时间,他们非要怀疑我的话,恐怕我是摆脱不了嫌疑了。” 507.第507章 有何理由故意害你 “那该怎么办?”叶池挽一脸担忧地道,“昨晚在畅和堂中发生了那样的事情,算是已经撕破脸了,如果没有人证的话,二娘肯定会咬住你和母亲不放的。” “所以,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查明叶湖掬到底是自己撞到假山上的,还是被人推到上面的。”江抒轻轻叹了口气道。 “那怎么查呀?”叶池挽有些迷糊,“这该从何处查起?” 江抒略一沉吟道:“先去磬月池那边看看再说。” “好,那我们快走吧。”叶池挽说着,抬手拉起她的手臂。 江抒轻轻点点头,转头向着旁边的屏浅吩咐了句:“你去把老福叫去磬月池那边,就说我有话要问他。” 然后,任由她拉着,大步向着通往中院的方向跑去。 二人穿过中院,一路走到位于前院的磬月池的时候,很意外地发现除了扬言要来找证据的二夫人汤弄秋之外,另外几位夫人也在,就连她们那病情未愈的父亲叶向高,也在俞折玉的搀扶下来了。 一众人疏疏松松站在池子北岸的一座假山附近,看着几个衣着统一的家仆屈着身子在周围搜寻着什么,个个神情严肃。 江抒直觉上那座假山便是撞到叶湖掬的那一座,与叶池挽一同走了过去。 看到江抒到来,二夫人汤弄秋的脸色瞬时大变,也顾不得还当着老夫人和叶向高的面,迅速走上前来,怒目瞪着她道:“叶江抒,你这个贱人,你来做什么?” “二娘要找证据证明是我把三姐推到假山上的,我不该来找证据证明一下不是我么?”江抒冷冷地回视着她,“还有,二娘一口一个贱人,对我的敌意这么重,这让我倒想问二娘一句,你到底是想让三姐受伤的事情真相大白,还是只打算把罪名归在我的身上?” 汤弄秋没料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来,身子不由一震,顿了顿,正色道:“我当然是想知道掬儿受伤的原因,若你真是无辜的,我有何理由故意害你!” “这可是二娘说得,二娘记住就好。”江抒冷声甩下一句,拉着叶池挽越过她向前走到众人面前,朝着他们屈身一礼道,“抒儿见过爹,见过娘,见过三娘、四娘、五娘。” 叶池挽也跟着向着众人屈了屈身子:“挽儿见过爹,见过母亲,见过娘、四娘、五娘。” “起来吧。”叶向高虚弱地朝着两个人摆了摆手。 “是。”二人齐齐答应一声,同时直起身来。 江抒向前两步,关切地望着面前脸色有些苍白的父亲道:“爹可算是醒来了,现在身子感觉如何了?” “有你娘照料着,已经好多了。”叶向高偏头看向身旁搀扶着他的俞折玉,目光微微柔和了几分。 “那就好,”江抒轻轻点点头,稍作沉默道,“不知三姐受伤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还没有查清楚,”叶向高略一迟疑道,“不过已经确定不是自己无缘无故撞上去的,而是与人发生了争执。” 508.第508章 不是简单的要把她弄伤 “爹是如何断定的?”江抒转头朝着那带血的假山石望了一眼。 “你看,”叶向高虚弱地抬手指了指假山底部的土地,“那里没有铺青石,前天夜里下了一夜的雨,土地比较湿润松软,踩在上面容易留下脚印。而根据那里脚印的大小来看,不只一个人的。” “那有没有可能别得脚印是后来查看现场的人踩上去的?”江抒想了想问。 “不会,”叶向高缓缓摆摆手,“即便后来有人踩在上面,但地面经过昨晚一夜的风干,已经相对硬了很多,踩上去的深浅不可能一致。” “这倒也是,”江抒认可地点点头,“那不知那里的脚印是几个人的?” 叶向高凝眸沉默了片刻道:“三个人的,而且根据大小来看,都是女子的脚印。这其中一个是必是你三姐的,至于另外两个,可能有一个是对你三姐下毒手的人的,也可能两个都是。” “爹,这为什么有可能对三姐下毒手的只有一个人?倘若这样的话,那另外一个脚印是谁的呢?”听他如此说,旁边的叶池挽有些不解地问道。 “你们看那里。”叶向高将手移向附近倾斜的池岸。 江抒与叶池挽同时顺着望去,但见那边融融的青草上,有一溜儿是被压倒过的,上面沾着点点已经干了的血点,与假山这边的血迹正好连在一起。 “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望着那边沉默了一阵子,也没望出个所以然,江抒面带疑惑地道。 叶向高紧紧盯着那片被压弯的青草,脸色沉了几分:“那对三丫头下手的人,不是简单的要把她弄伤,而是想要取她性命。” “爹的意思是……”江抒有些震惊,“凶手把三姐弄伤之后,想要把她扔在磬月池里淹死。” “不是想要,而是已经扔了下去,”叶向高面色凝重地道,“不然的话,三丫头就不可能会出现在那边,还没有在地上留下一丝血迹了。” 他说着,朝着磬月池的东岸指了指。 江抒顺着望了一眼道:“爹的意思是,三姐被凶手扔进池中,洗掉了脸上的血迹,伤口也因池水的冲泡不再流血,然后被人救起,放在了池子的那边,而三个脚印中,除了三姐的和凶手的,就是那个救了她的人的?” “不错,”叶向高微微点点头道,“事情有可能是这样的。” “可如果这样的话,那怎么还有可能另外两个脚印都是对三姐下毒手的人的呢?”叶池挽疑惑地问道。 “那就是说,救三姐的,还有另外一个人。”江抒想了想,猜测道,“他应该是个高手,所以没有留下脚印。” “不错,也有这种可能。”叶向高认同地点点头。 “那在爹看来,哪种可能性更大呀?”江抒偏头看向他道。 “你认为呢?”叶向高不答反问。 江抒稍作沉吟,轻声道:“抒儿觉得,后一种可能性更大。因为爹方才说了,这三个脚印都是女子的。一个女子,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将三姐从池中捞出来,还能拖着她走到那么远的地方而不在一路上留一点儿痕迹呢?而一个身强力壮的高手就不同,他可以从很远的地方飞入池中,将三姐捞起,然后直接飞到那边去。” 509.第509章 比戏文中演得都精彩 叶向高听她说完,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惊讶之色。 自己这个女儿,何时变得心思这般细腻,看待问题这般透彻了? 江抒见他只沉默着望着自己,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又接道:“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那个救三姐的人能够及时的将她救出来,说明事发的时候他就在附近,并且目睹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所以说,我们只要找到那个人,就可以知道事情的真相喽?”叶池挽一脸惊喜地道。 “没那么简单,”江抒偏头看向她,“三姐会昏倒在池边,今日被巡院的老福发现,说明她被救起来的时候就已经昏过去了。会将一个昏迷不醒又受了伤的人随便搁在一边,而不把她送回住处,说明那个人并不想露面,甚至有可能,他根本就不是府上的人。” “怎么会这么复杂!”叶池挽不由得蹙起眉头。 “还有更复杂的呢,”江抒轻叹一声道,“若那救下三姐的真不是府上的人,这夜探我们相府,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目的。” 说着,又将目光移回到身旁的叶向高身上:“爹,我们府中以后该加强一下戒备了。” “嗯,我正有此意。”叶向高微微点了点头。 “那凶手呢,”想到另一边,叶池挽忙着问道,“不管是一个还是两个,总该是府中的人了吧?” “那也不一定,”站于后面的五夫人晏无娇突然开口,“说不准是三丫头走到这边的时候,发现有人潜入我们府中,人家要杀人灭口,才这么做的。” “所以,五娘的意思是,昨晚潜入我们府中的人有两拨?”江抒转头看向她。 “我不是这个意思,”晏无娇缓缓摆摆手道,“也可能只有一拨,他们来相府是为了探听消息的,把三丫头扔进水中后,又觉得不该伤人性命,所以又把她捞了出来。” “哈,照五娘这么说,那凶手还是良善之辈喽?”叶池挽忍不住感叹道,“五娘的想象力还真是丰富,比那戏文中演得都精彩!” “我只是在大胆地推测。”晏无娇面带尴尬地道。 “什么推测!哪有这么离奇的事情!”二夫人汤弄秋狠狠地瞪她一眼,走上前来,指着江抒和俞折玉道,“分明就是她们因为昨晚滴血验亲一事怀恨在心,想要害我的掬儿……” “住嘴!”叶向高冷声将她打断,“三丫头变成如今这个样子,我这个当父亲的也心疼,但是没有证据,不许胡乱猜疑!” “是。”汤弄秋虽心有不甘,但也不好拂逆丈夫的意思,面带恨意地分别剜了江抒和俞折玉一眼,移脚退了回去。 对于她的明显敌意,江抒并不放在心上,待到叶向高面色有所缓和,向他问道:“爹,在您看来,这凶手是府中人,还是外面的人呀?” “这个不好说,”叶向高轻轻摇摇头道,“都有可能。” “那我们该从何查起?”江抒想了想,又问。 叶向高环眸望了一眼在周围找寻线索的几个家仆道:“先看看他们能找到什么吧。” 然后,转头吩咐一旁的一个小厮:“你去把老福叫来,就说我有话要问他。” “不用了,”江抒缓缓摆摆手道,“抒儿已经让屏浅去叫他了。” 正说着,不经意偏头间,却见那身穿灰布短衫发须斑白的老福已经在屏浅的带领下急急匆匆地朝这边赶来。 510.第510章 少在这里避重就轻 二人走到近前,向着在场的几位主子行过礼后,老福朝前两步,冲着江抒抬抬手道:“四小姐,您叫我?” “嗯,”江抒轻轻点点头,“福爷爷,您可还记得,早上发现三姐时,她具体是什么情形?” “这……让老奴想想,”老福微微扬头,看向附近随风轻颤的竹枝,沉默了片刻道,“老奴当时看到三小姐的时候,她是平躺在地上的,昏迷不醒,额头上有一个不小的伤口,但已经凝结,脸上和地上没有血迹。” “还有呢?”江抒接着问道。 这些她都已经从与叶向高的对话中知道了。 老福凝神想了想,轻声道:“对了,三小姐的身上带着泥污,身上的衫裙正面是干的,背面稍微有些潮湿。” “没有别得了吗?”掉进池中自然要沾上泥污,躺在地上背面的衣料自然不容易风干,这些也不是重点。 老福面上微微出现一抹疑惑之色:“四小姐指得是……” 江抒向前两步,抬手比划着道:“我是说,她的手里有没有抓着什么碎裂的衣料、损毁的首饰之类的可能是从别人身上扯下来的东西?” 她记得,以前看得古装推理破案片中,那些名扬天下的断案神手们,经常就是凭着这些细微的线索破案的。 “没有,”老福想都没想,一脸坚定地道,“老奴看到三小姐的时候,她的双手是伸直的,手中没有任何东西。” “嗯,我知道了。”江抒轻轻点点头,转头看向身旁的叶向高道,“爹,抒儿想问的已经问完了,您还有什么想问福爷爷的吗?” “没有了,”叶向高缓缓摆摆手,“你问的这些,也便是我想问的。” 然后扭头吩咐老福:“你先下去吧。” “是。”老福恭敬地答应一声,屈身退了下去。 这时,那几个搜寻线索的家仆已经将周围都搜寻了个遍,其中一人走上前来,朝着叶向高抬抬手道:“老爷,什么都没找到。” “好,你们也下去吧。”叶向高也冲他摆了摆手。 待到几人离开,江抒向着身旁的叶向高问道:“爹,这什么线索都没有,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进卿,你现在病情未愈,不宜太过劳累,不如还是先回去吧。”俞折玉闻言低声劝道,“这三丫头好在没有性命之忧,我们现在急着找线索,还不如想办法让三丫头早日好起来,等她好了,也就能指出凶手是谁了。” “你少在这里避重就轻!”站于后面的汤弄秋闻言不由大怒,“这大夫都说无能为力了,掬儿她怎么还可能好得了!你这个贱人,分明就是怕被找到证据,存心来阻拦!” “二娘,你怎么能这么跟母亲说话,”叶池挽稚嫩的小脸上顿时露出几分不满,“这又没有证据证明是母亲害得三姐,说不准凶手另有其人。再说了,那个大夫医治不好三姐,也许是他医术不精,我们找个名医不就成了。” “说起名医,要是濒湖先生李时珍还在世就好了,我们就可以请他来为三丫头医治。”旁边一直未开口的四夫人阮凤致有些遗憾地道。 “我倒听说他有个高徒叫做庞鹿,医术也十分精湛。”站于她身旁的三夫人陆云庄轻声接口。 “不错,我也听说了,”江抒前些天听那宝雨堂的沈大夫提起此人的时候,便有了拜他为师的念头,现在有了机会,自然不愿错过,趁机提议道,“不如我们把他请来给三姐医治吧,正好也为四娘治治咳疾。” 511.第511章 不可能瞒那么久 阮凤致闻言顿时面露感动之色,温和地望着她道:“能够治好你三姐便好了,我这点儿小毛病,不妨事的。” “四娘怎么能这么说,”江抒不赞同地道,“这病若是除了根,身子也舒坦不是。” “不错,你也当保重自己的身子,”叶向高转头看向她,“这样总是咳,以后再落下什么病根,遭罪的只会是自己。” “嗯,多谢老爷关心。”阮凤致轻轻点点头。 “老爷,那您就快去请庞鹿来吧,”汤弄秋忙着道,“掬儿这个样子,若是让外面的人知道了,以后还怎么嫁人!” “二娘,三姐的事情是瞒不下来的,”江抒语调平和地道,“一来,这庞鹿虽说医术高明,但也不一定能够治得好三姐;二来,就算他能够治好三姐,他人在湖北,这派人千里迢迢地去请,再接他过来,一去一回至少也得一个月的时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可能瞒那么久。” “所以,你得意了!”汤弄秋眸光不由一寒。 “我有什么好得意的,”江抒忍不住翻个白眼,“又不是我想她变成这个样子的!” “你少在这里得了便宜卖乖,”汤弄秋狠狠瞪着她道,“没有人再与你争夺福王妃的位子,你能不得意?” “什么?三姐打算与我争夺福王妃的位子?”江抒双眼一瞪,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叶向高闻言,面色瞬时大变,冷冷地瞪向汤弄秋:“可有此事?” “老爷,我……”汤弄秋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失言了,但要收回已经来不及。 叶向高在俞折玉的搀扶下向她走近两步,板着面孔道:“当年成敏被你纵容的无法无天,因为争夺一个木偶,便想要将王知府的公子推入井中,致使自己不慎落井身亡;后来三丫头又被你娇纵的嚣张跋扈、任性骄奢,自小到大变着花样的欺负家中姐妹,如今又成这个样子。你非得要将自己的一双儿女都毁掉,才甘心么?” “我……”汤弄秋身子不由一震,生生地说不出话来。 “老爷,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还提它干嘛。”三夫人陆云庄不想事情闹得不可收拾,忙走上前来打圆场。 叶向高知道她的良苦用心,面色缓和几分,不再理会汤弄秋,将目光移向身旁失而复得的妻子道:“昨晚滴血验亲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四丫头就是我的女儿我怎会不知,让你受委屈了,你放心,娘那边我会去跟她说清楚的。” “不着急,”俞折玉缓缓摇摇头道,“你的身子要紧,我先扶你回去吧。” “好。”叶向高微微点点头。 “那抒儿跟着一起去吧,”看着二人作势要走,江抒上前提议道,“抒儿这些天自学了些医术,也好为爹把把脉。” “不用了,”叶向高连忙摆手,“爹已经没事了,有你娘在就好。” “……”看他这副紧张的模样,江抒表情不由一僵。 这是什么意思? 有情人久别相聚,嫌她跟着碍眼了? 好吧,看在他们十七年没见的份上,她也就不跟去打扰了。 这样想着,江抒淡淡一笑道:“好,那抒儿就送四娘回静思园。” 512.第512章 也算是重情重义 从四夫人那里用过早饭告辞后,江抒本想回自己的卿冉阁整理整理心情,但还没走几步,突然想到朗莫还重伤在身的躺在张家湾的一家小医馆里,而自己打算为他要来补身子的野山参王因为诸多事情还没弄到手,于是冒着被嫌弃的危险,转身去了万倾堂。 此时,俞折玉正搀扶着叶向高在庭院中散心,遥遥看到匆匆赶来的女儿,唇角一扬,轻声向着身旁的叶向高道;“进卿,抒儿来了。” 叶向高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眉头不由轻微一蹙,不过很快面上又泛起温和的笑容,朝着她招招手:“四丫头,快过来。” “嗯——”江抒离得远,并未注意到他细微的神情变化,朗声答应一声,大步跑了过去。 到了近前,看到两个人紧紧挽在一起的双手,才发现自己的到来确实是一种打扰,行过礼后,忙着解释道:“其实抒儿过来,是有一件事情想要求爹的。” “何事?”叶向高温柔地望着她,轻轻开口。 这个女儿帮他找回了他此生最爱的人,如果他能够办得到的,都会满足于她。 “抒儿想向爹要一样东西,”江抒含笑望着他道,“就是去年许家给二姐下聘的时候,送得那支山参王。” “你要它做什么?”叶向高不解地问。 江抒想了想,觉得自己的用处没必要隐瞒,直言道:“抒儿有一个朋友受了重伤,元气大损,抒儿翻看医书的时候得知参王最补元气,但因为稀少,在外面很难买到,听说家里有一支,就想到向爹讨要,不知爹能否……” “既然是要救人的,爹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叶向高宠溺地一笑道,“更何况,我的四丫头愿以那么贵重的东西来救朋友,也算是重情重义,爹很欣慰。” “爹……”江抒看着他那副真挚的模样,不禁有些感动。 “好了,随我过来拿吧。”叶向高轻轻将手从俞折玉的搀扶下抽出,微微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正房。 “那支山参王不是在库房里吗?”江抒疑惑地道。 她记得,当初叶池挽提起的时候,是这么说得。 旁边的俞折玉淡淡一笑道:“方才你祖母命人送了过来,说要给你爹补身子。” “那……这样的话,爹不是也需要吗?”江抒一脸震惊。 “爹这点儿小病,哪里用得着,”叶向高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是你祖母太小题大做了。” “可……它确实是有用的呀!”江抒略一沉吟道,“抒儿在医书中看到,风寒发热之症,用它来熬汤喝,病情可以好得快。” “爹倒希望能好得慢一些,”叶向高微微偏头看向身旁的俞折玉,“这样,就不用那么快去内阁奉职,也好留在家里与你娘多待几天。” “呃……”江抒看他一副含情脉脉不像是在说笑的样子,不由一愣,随即转过弯来,“那抒儿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道罢,直接越过他大步向着不远处的正房走去。 513.第513章 连他人影子都没见着 将山参王成功地拿到手后,为了不打扰到二人难得的相聚,江抒并未在万倾堂多做停留,悄悄经附近的侧门出了府。 可直到她置身于人来人往的西长安街上,方才悲剧地意识到,自己并不知道该如何把东西送去张家湾,而那里那么远,自己又没办法亲自走一趟。 正在苦恼之际,一只手突然从后面重重地落在她的肩膀上。 江抒被吓了一跳,迅速转过头去,但见郑清圆一袭浅紫色绣花纱衫,青绿色百褶罗裙,腰系一尺短剑,手提两个油纸包,正歪着脑袋朝着她笑。 “郑小姐,怎么是你?”江抒不由有些惊讶。 “难道不能是我吗?”郑清圆故意撇撇嘴。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想到当日太后赏花宴的那天,朱常洵所形容她的“不得理也不饶人”,江抒连忙摆摆手,“我就是在外面看到郑小姐,有些意外。” “有什么好意外的,我也偶尔会逛逛街的,”郑清圆扬了扬手中的油纸包,爽朗地一笑,“还有,别一口一个郑小姐了,这样太见外,听着不舒服。” “那我该怎么称呼你?”江抒虚心求教。 郑清圆垂眸想了想,一本正经地道:“反正你早晚都要嫁给我家常洵的,就跟他一样,叫我小姨好了。” “这……合适吗?”江抒有些为难。 明明就跟她差不多的年纪,让她怎么叫得出口。 还有,人家朱常洵,好像并不乐意这样称呼她这个比他还小的丫头吧。 “难道你要叫我清圆姐?”想想那样的情形,郑清圆就觉得别扭得很,“不行,不行,那更不合适,那样就岔辈了,总不能让常洵也叫你小姨吧。” “……”这是什么逻辑? 江抒听她这么说,不由蹙眉。 顿了顿,提议道:“不如我就直接叫你清圆吧。” “那……就先这样好了,”郑清圆勉勉强强地算是同意了,跟着补充了句,“等到你们大婚之后再改口。” “呃……好。”面对这个思维不太符合逻辑的稀有物种,江抒极为无奈地点了点头。 而后,想到什么,好奇地问道:“你怎么没在家里习武呀?还没拜到宋案为师吗?” “别提这事了,”郑清圆忍不住蹙了蹙眉道,“我到现在连他的人影子都没见着呢!” “怎么会,”江抒眼眸一眯,煞有介事地道,“那日太后的赏花宴结束之后,你在永康左门外的崇楼附近所撞到的那个穿着蓝色衫子的男子不就是嘛!” “什么?他就是宋案?”郑清圆闻言一脸震惊,随后想到什么,迅速摇摇头,“不对,你怎么知道他是宋案的?难道说你认识宋案?” “不,”江抒轻轻摆摆手,“我不认识宋案,是福王指给我看得。” “那你们当时岂不是就在附近?”郑清圆想了想道。 “不错,”江抒十分坦诚地点点头,“我们那时就在永康左门之内。”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过去提醒我一下?”郑清圆有些生气了。 自己还一心想要拜人家为师呢,当日的那番行为,岂不是把人得罪透了? 514.第514章 哪里知道他的阴险 “我也想过要去的,但王爷说,那是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外人不便参与。”江抒眼珠一转,轻描淡写地解释道。 “朱常洵——!”郑清圆听她此说,双手顿时握成拳头,咬牙切齿地怒喊出声。 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闻声,纷纷转头看向她。 竟敢当街直呼福王殿下的名讳,这姑娘的胆子是不是太大了,难道不怕被请去顺天府的大牢坐坐? “怎么了?”自动忽略掉众人各异的目光,江抒佯装不解地问道。 “哼,”郑清圆怒气冲冲地道,“这个常洵,一定是嫌我当着外人的面喊他外甥,才故意不说,让我得罪宋案的。” “不会吧,”江抒一脸的难以置信,“王爷他怎么可能会怀有这样险恶的居心。” “怎么不会!”郑清圆板着面孔道,“你才认识他多久,哪里知道他的阴险!想当年……” “想当年什么?”江抒好奇地问道。 “算了,也不怕告诉你,”郑清圆敛敛神色道,“当年因为一些事情,他一直对姐姐的态度不好,我和轩妤为了捉弄他,替姐姐出气,就在他经常走的那条小路的右边挖了个陷阱,然后拉他一起去走,让他走右边,我们走左边,结果他没掉进去,我和轩妤反而掉了进去,以致后来多年我们一度认为是记错了所挖的地方。” “那事实是什么呢?”江抒想了想问。 郑清圆稍作沉默道:“直到去年,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他才告诉我们,当初我和轩妤挖陷阱时,被他发现了,他就在我们走了之后,用小铁锹挖了左边的土填到了右边。” “原来是这样。”江抒不禁有些好笑。 没想到朱常洵平时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竟然也会做这种事情。 不过,话说回来,这貌似只能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 正想着,却听郑清圆接着道:“更可恶的是,当初在我们掉入陷阱的时候,他的反应竟然是一脸紧张的问我们摔得疼不疼,还费尽全力的把我们拉上去,让我们对他感激了好一阵子,你说,他够不够阴险?” “呃……嗯。”江抒略一迟疑,认可地点点头。 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儿大灰狼假扮小绵羊的感觉。 “好了,不说这个了,”郑清圆转移话题道,“你快跟我走!” “去哪里?”江抒有些疑惑。 “当然是去福王府,向他讨个说法了,”郑清圆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这个常洵,竟敢存心让我得罪宋案,我跟他没完!” “这是你和他的事,我就不用去了吧?”江抒讪笑着道。 “这怎么能行,”郑清圆眉头不由一蹙,“你不去,谁来给我当证人?” “可我还有事呢?” “什么事?” “我……”江抒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盛有野山参王的红漆雕花木盒,面露迟疑之色。 她是要将这个山参王送到张家湾给朗莫的,但自己身为未来的福王妃,给别得男子送东西多有不妥,而面前之人,又是那位福王殿下的小姨,在她面前,是绝对不能透露的。 “说不出来,那就是不重要,还是先跟我走吧!”郑清圆看她这个表情,抬手拉住她的手臂。 江抒想要挣脱,但无奈人家是个练家子,力气比她大得多,根本挣脱不了,只有不情愿地被她拉着向前走去,同时一边暗自懊恼:自己干嘛没事找事去故意挑拨人家甥姨关系,现在把自己也撘进去了,简直就是损人害己! 515.第515章 肯定不好招架 庄严肃穆的福王府坐落于城北日忠坊什刹海西南角的窄转处,也就是前海与后海相接的地方,东、南、北三面环水,占地辽阔,风景绝佳。 马车到达之后,江抒与郑清圆先后从车上下来,便看到与朝南的府门隔着一条宽阔青石道的位置,大片湖水波光潋滟,其岸花开艳艳,绿柳成荫。 此时,府院的两扇黑漆大门是紧闭着的,两侧分别把守着两个侍卫。 一看到后一步下车的郑清圆,几人脸上立即出现一副苦瓜相,其中一人颇为无奈地道:“郑小姐,您怎么又来了?王爷吩咐过,不许您进府,否则卑职几个的饭碗就别要了。您也知道,卑职们功夫都不如您,拦也拦不住,您就可怜可怜卑职,别再为难我们了。” “本姑娘什么时候说过要为难你们了,”郑清圆忍不住翻个白眼,拉着江抒走上前去,“进去告诉你们王爷,就说我把他未来的媳妇儿请来了,问他让不让进?” 媳妇儿? 几人愣了一下,不约而同地将目光移向她身旁的江抒。 一袭鹅黄底绣有白色芙蓉花的纱衫,下身是水绿色提花罗百褶裙,模样清丽脱俗,气质沉静高雅。 难道这就是他们家王爷未来的王妃,那位叶相府的四小姐叶江抒? 这样想着,几人不敢怠慢,赶紧向着她一抱拳,齐声道:“卑职见过叶小姐。” “不必多礼,”江抒淡笑着摆摆手,落落大方地道,“如果真有不便的话,那就别麻烦走一趟了,我们不进了。” 她可不想到时候成为指证朱常洵挟私报复的证人。 不然的话,说不准他下一个要报复的对象就是自己了。 这个朱常洵倘若真有郑清圆所说得那么阴险的话,肯定不好招架。 虽然她不怕和古人玩阴谋诡计,但她怕麻烦,如非必要的话,她更愿意吃着冰镇瓜果,喝着凉茶,坐在四面通风的凉亭中翻翻医书,赏赏风景。 几个侍卫不知她心中的计较,听她这么说,直觉得他们未来的王妃真是善解人意,不由对她心生好感。 其中一人还紧着道:“没有什么不便的,叶小姐请稍候片刻,卑职这便去通禀王爷。” 然后,不等江抒再说什么,利落地推开身后的黑漆木门,大步走了进去。 不久之后,一个一袭深青色直裰面目慈和的老者从里面走出来,因为认得郑清圆,确定另外一个就是江抒,向着二人抬抬手道:“郑小姐,叶小姐,王爷有请,请随老奴移步花厅。” “算他还识点儿礼数,知道敬重长辈!”郑清圆轻哼一声,拉着江抒向里面走去。 老者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也紧跟着走进府门。 这个郑小姐,一向喜欢打打杀杀,让她进了府,园子里的花儿朵儿恐怕又要成为她飞花剑下的一缕芳魂了。 而那个前去通禀的侍卫看着三个人远去的背影,则是忍不住腹诽:我家王爷是看在叶小姐的面子上才让进的好不好,和你这个只知道舞刀弄枪的刁蛮丫头有什么关系,真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516.第516章 也是赫赫有名的 在那老者的引领下,到达位于前院的花厅,郑清圆四下看了看,并未瞥见自家外甥的身影,蹙着眉头问道:“常洵呢?” 江抒同时也发现了厅内无人,听她如此问,立即将目光移向那老者。 此时,她希望听到的回答是:对不住,王爷有事临时出府了,二位不如改天再来。 然而,人家却恭恭敬敬地回道:“王爷在书房,手头事务忙完便会过来。” “那要多久?”郑清圆略一迟疑道,“不如我过去找他。” “不可,”那老者忙摆摆手道,“王爷说了,如无重要事情,不得前去打扰。”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重要的事情?”郑清圆面色不由一变,“我可是有急事的!” “不知郑小姐说得可是拜我三师弟为师的事情?”正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故作沉稳的男声。 三人闻言同时转身看去,但见怯羽一袭黑色侍卫装,腰系三尺佩剑,大步朝着这边走来。 “是又怎么样?”郑清圆抬脚向前迎了两步道,“难道你打算帮我?” “宋案那脾气,我可不敢。”怯羽立即耸耸肩,“郑小姐如果不介意的话,在下倒是可以勉为其难地收你做个徒弟。” “我才不稀罕!”郑清圆毫不留情地一口回绝,“就你那点儿破功夫,也配做我的师傅?” “你别瞧不起人,”怯羽道敛敛神色道,“我的功夫虽然比不上三师弟,但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的。当年行走江湖的时候,哪路英雄豪杰见了,不得叫我一声羽少侠!” “得了吧你,你还少侠!”郑清圆一脸不屑,“敢问您这位少侠,怎么成了我家常洵身边的一个小小护卫?” “这是师命,”怯羽正色道,“我们苍山派是忠于皇家的,四大弟子都下了山,分派在皇室各处,三师弟不也是一样嘛。” “人家是待在皇上身边的,怎么可能一样!”郑清圆哂笑一声,一本正经地道,“还有,我郑清圆要拜做师父的人,一定是最出类拔萃的,绝不将就。” “那好,但愿郑小姐能够早日得偿所愿!”怯羽面色微微一变,冷哼一声道,“在下就不打扰了,告辞!” “哎,你别走,”郑清圆忙大步绕到他的身前,张开双臂拦住他,“我虽然不能接受你做我的师傅,但也不介意偶尔找你切磋一下。” “没这功夫!”怯羽抬手将她推开,大步向着回路走去。 站于一旁的老者看着他离开,终于松了口气,这次两个人可算是没动起手来,不然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恐怕又要遭殃了。 “怯羽好像是生气了,”江抒向前两步走到郑清圆的对面道,“他功夫又不差,你拜他为师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不,我就是要拜宋案为师,我一定要拜他为师。”郑清圆固执地道。 “二位小姐还是请进吧。”老者向着厅内指了指。 “我说了,我有急事要见常洵!”郑清圆眉头不由蹙起。 “王爷交代了,拜师这件事,不算急事,郑小姐还是请进吧。”那老者并不介意她恶劣的态度,语调平和地道。 “进去就进去!”郑清圆冷哼一声,大步走了进去。 江抒见她进去了,也没有继续在外面停留的必要,跟着踏进厅门。 517.第517章 哪有随便改的道理 二人在厅内的客位上相邻坐好后,紧接着,便有四个衣着统一的侍女端来各式茶点放在她们面前的小几上。 郑清圆看着几人面生,扭头向着候在一旁的老者问道:“周管家,我以前怎么没见过她们?” “她们几个是前几天才进府的。”周管家态度平和地道。 “哦,”郑清圆点头应了一声,“那都叫什么?” 周管家依次指了指四人道:“春花、夏花、秋花、冬花。” “什……什么?”旁边江抒刚巧喝了一口茶,听闻他报出的这四个名字,口中茶水未咽下去,差点儿呛到,“这名字谁取的?是你们家王爷吗?” 倘若真是这样,她只能说,这朱常洵也太没有品位了吧。 “不是,”那周管家道,“这种事情王爷从来不插手,是当日老奴领她们进府的时候,刚巧碰上了准备出门的羽护卫,他随口给取的。” “我说嘛,也就只有这个怯羽能想出这般庸俗的名字了。”郑清圆脸上立即闪过一丝嘲弄。 “那姑娘不如给改一下吧。”听她这么说,其中一个侍女趁机提议道。 叫这么俗气的名字,说出去都觉得低人一等。 “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郑清圆淡笑着摆摆手,偏头看向身旁的江抒道,“不如还是你来改吧,等你将来嫁过来,她们都是伺候你的,名字顺口叫着也舒服。” “这不太合适吧,”江抒面露迟疑之色,“名字既已取好,哪有随便改的道理。” “无妨的,叶小姐尽管改就好,”周管家向着她抬抬手道,“其实她们几人也向老奴提过改名之事,但碍于羽护卫的面子,才暂且搁了下来。今日由叶小姐来改,是再合适不过。” “你们也这样认为吗?”江抒转头看向手托漆盘的四人。 四人连忙点头称是。 “那好,”江抒淡淡笑了笑道,“前段时间我翻阅医书,看到有许多药材的名字都很好听,不如便以此来取吧。” 四人立即点头,反正总比叫什么花呀的要好得多。 江抒得到赞同,凝眸审视了四人一番,根据其样貌依次指着道:“从今往后,你就叫金樱子,你叫绿萼梅,你叫木蝴蝶。” “那奴婢呢?”听到其他几个姐妹的名字都这么好听,唯一没有被指到的侍女一脸期待地道。 她是被叫做“秋花”的那个,而她又坚定地认为这是四个名字中最难听的一个,其他姐妹都有了好听的名字,可不能忘了她。 “你?”江抒看着她那张略显圆润的小脸上一副期待的样子,不禁生了几分逗弄之心,“你就叫马兜铃好了。” “啊?不是吧?”那侍女闻言表情微微一僵。 “怎么?不喜欢?”江抒淡笑着问。 “叶小姐,能不能换一个?”那侍女一脸恳求地望着她。 “当然没问题,”江抒十分爽快地点点头,“不然就叫胖大海也行。” 厅内众人一听不由笑出声来,那侍女则是一脸的焦急:“叶小姐,能不能再换一个?” “呃……好,”江抒很好说话地扯扯嘴角,做出一副冥思苦想状,然后突然眼前一亮,“何首乌,你觉得如何?” 518.第518章 其实是想问一件事情 “……”那侍女一听,急的眼中泛起水光。 叶小姐这是看她不顺眼吗?给其他姐妹都取了那么好听的名字,却偏偏给她取的三个都不像样子。 叫这些个名字,她还不如继续叫回秋花呢! 江抒看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知道这玩笑不能再开下去了,微微敛敛神色道:“好了,我说笑呢,这么乖巧可爱讨人喜欢的姑娘,怎么能叫如此有损形象的名字,其实我早就想好了,你就叫云茯苓吧。” “云茯苓……”那侍女低声重复一遍,眼泪顿时流了出来,不过这次是感动,“谢叶小姐,谢叶小姐,奴婢多谢叶小姐赐名!” 另外三个侍女见她这般,也忙面带感激地齐声谢恩:“奴婢多谢叶小姐赐名。” 从今往后,她们终于可以摆脱某花的称呼,再也不用被府上那些没有经过羽护卫取名的侍女取笑了。 江抒没觉得这是多么重大的事情,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不必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好了,你们都退下吧。”见此事已经告一段落,周管家向着四人摆摆手道。 “是,奴婢告退。”四人恭敬地答应一声,紧握手中漆盘,屈身向后退了几步,转身朝外面走去。 刚刚走到门口,还未来得及跨出厅门,突见一人迎面走来,忙着屈身行礼:“奴婢见过瑞王殿下。” 厅内三人闻声一同向外看去,但见朱常浩一袭湖蓝色窄袖圆领袍,腰系白玉革带,手握绢丝折扇,步伐款款地踏上门前回廊的台阶。 “咦?小浩子,你怎么来了?”郑清圆立即站起身来,有些意外地向前迎了两步。 “本王说了,以后不许再叫本王小浩子。”朱常浩面色不由一变。 “那叫你什么呀?”郑清圆眼眸微微一眯道,“姨母这样称呼自己的外甥,不是合情合理嘛!” “本王什么时候是你这个黄毛丫头的外甥了,”朱常浩脸色更加难看,板着面孔纠正道,“三哥才是,好不好?” “那你管你三哥叫什么?”郑清圆眨眨眼睛问道。 “自然是三哥了!” “那我是你三哥的什么人?” “小姨!”朱常浩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那不就得了,”郑清圆双手一拍,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道,“既然你三哥管我叫小姨,你也得跟着管我叫小姨,自然就是我的外甥啦!” “……跟你说不通!”朱常浩一时无法反驳,蹙着眉头甩甩手臂。 而后,将目光移向旁边的江抒,面上又很快泛起笑容:“三嫂,我听说你来了,特意过来看你。” “有劳瑞王殿下了。”江抒轻轻站起身,回以微微浅笑。 朱常浩淡笑着摆摆手,走到她的另一边坐下,拿起旁边的茶壶斟了半盏热气腾腾的香茶,推到她的面前道:“三嫂,其实我是想问你一件事情。” “瑞王殿下请说。”江抒原处坐下,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我……”朱常浩略一迟疑,放低声音道,“我是想问,最近都很少看到你家六姑娘出门了,不知她都在做些什么。” 519.第519章 终究还是有些不舍的 “不见她再对美食那么感兴趣,感到很意外,是不是?”想到家中那个贪吃的六妹,江抒不由会心一笑。 “嗯,可以这么说,”朱常浩立即点点头道,“三嫂快告诉我,她待在家里不出门,都在做些什么呀?” “想知道,你干嘛自己不去问人家!”一旁的郑清圆眼珠一转,大步走上前来,面带嘲讽地道,“该不会是不敢吧?” “本王怎么不敢了,”朱常浩不悦地抬头扫她一眼,“本王的胆子大着呢!” “那是,”郑清圆眼眸一眯,故意拉着腔调道,“这小时候上树掏鸟、下河摸鱼、往太傅头上插锦鸡翎的事情,在众皇子公主中,也就只有你小浩子敢干。”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提它干嘛!”朱常浩轻咳一声,面上微微露出几分尴尬之色。 这三嫂回去之后,不会将这事说给那贪吃的丫头听吧?他可不想让她知道自己这么丢脸的事情。 “不想让我提,那就想办法贿赂一下我呀!”看出他对这件事情格外介意,郑清圆趁火打劫。 “你想要什么?”朱常浩敛敛神色,直接问道。 郑清圆凝眸想了想,淡淡一笑道:“一,我手痒了,想要练练剑,你陪我过几招;二,我听说江湖上失传已久的龙吟剑如今在你的手上,我要你把它送给我。” “陪你过几招自是没有问题,至于龙吟剑……”朱常浩稍作迟疑道,“那是男人用的剑,你要它做什么?” “自然是送人了,”郑清圆煞有介事地道,“我都要拜宋案为师了,总得送一件像样的见面礼给他吧。我想来想去,只有那把龙吟剑是最合适的了。” “既然如此,不如等他点头同意收你为徒的时候再说吧。”虽说朱常浩不是一个喜欢打打杀杀的人,那剑他并不十分看重,但就这么随随便便的送人,终究还是有些不舍的。 “好,”郑清圆也不介意他用缓兵之计,笑着点点头,“先在你那里暂放一些时日也无妨,现在先出去陪我过几招吧。” “等等,”朱常浩抬手拦住她,转头看向身旁的江抒道,“三嫂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六妹她也没做什么,”江抒轻轻一笑道,“就是老嫌自己才疏学浅,在家研读诗词呢。” “她怎么会突然在乎起这个?”朱常浩有些意外,随即想到什么,面色微微一变,“难道又是因为那个冉兴让?” “冉兴让?这名字好耳熟呀!”郑清圆略一沉吟道,“他不是我家轩妤选中的驸马吗?” “若不是,本王早就好好教训一下他了!”朱常浩脸色不由一沉。 “人家怎么得罪你了?”郑清圆忍不住撇撇嘴,“最恼恨他的,应该是瑞安长公主府的那个万长祚才对吧!他都没做什么,你气愤个什么劲儿!” “我……”朱常浩被这话给堵住,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郑清圆看他这副无言以对的样子,不由心情大好:“好了,这问也问完了,该出去陪我过几招了吧?” “去就去!”朱常浩轻哼一声,利落地站起身,越过她大步向外面走去。 “哎,你慢点儿!”郑清圆不甘落于后面,迅速转身,快步追了上去。 520.第520章 不愿再承受他的报复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厅门,厅内便只剩下江抒与发须斑白的周管家面面相觑。 周管家想得是,院子里的那些花花草草,好不容易发出新芽长出新枝,正准备含苞待放,终究还是摆脱不了再次成为郑小姐剑下亡魂的厄运。 江抒则是觉得,两个人都走了,朱常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留她一个人与素不相识的周管家面对着无话可说,着实别扭的很。 于是,在经过一番小小的思考之后,她缓缓站起身,淡笑着提议道:“周管家,不如我们跟去看看吧。” “好,好。”周管家心知郑清圆和朱常浩都是那种冒冒失失的性子,担心他们出手没个轻重,再一不小心损毁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或者是伤到哪个,自是连连点头。 于是,意见达成一致的两个人,也随之走出花厅,大步向着二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郑清圆说是要过招,却并未就近找个宽敞的地方停下,而是一路直奔后面的中院。 几个人在她的带领下于占地广阔的府院中绕绕转转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才终于在一座檐角飞勾的八角凉亭旁停了下来。 此处绿竹蓊郁,花木葱茏,附近又有一大片青砖铺就的空地可供施展,确实是个比试练功的绝佳之地。 郑清圆面北背南,利落地拔出腰间的短剑,平直指向对面几步远处的朱常浩,正准备施展招式与他开战,不经意偏头间,突然瞥见右手边两三丈远处的一条曲折蜿蜒的小道上,一个翩翩白影步调轻盈地由北朝南而来,向着不远处的一座造型别致的小院走去。 虽然只是一个侧影,郑清圆还是一眼认出了那人是谁,面色陡然一变,收了手中的短剑,大步向着那边追去:“朱常洵,你给我站住!” 那白影闻声脚步微微一顿,转头朝着这边看来,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意外:“你怎么来了?” “你说我怎么来了!”郑清圆走到近前,止住脚步,怒目瞪着他道。 明明知道她一心想要拜宋案为师,却眼看着她得罪宋案却不上前提醒,竟然还敢问她! “本王不知。”朱常洵也不介意她恶劣的态度,淡淡扯扯唇角,回答地干脆利落。 而后,偏头看向后面与朱常浩、周管家一同过来的江抒,语调轻柔地道:“你来了。” “呃……嗯,”江抒连忙点点头,有些心虚地道,“今日出门遇上了郑小姐,她说要来看望王爷,就跟着一起过来了。” 但愿郑清圆将他挟私报复的事情说出来后,他能大度一点,不要太过介意是自己将当日的情形透露给她的。 几次三番的遭遇刺杀与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的事情加起来已经让她够烦的了,可不愿再随时随地准备承受来自于他的捉弄与报复。 朱常洵并未看出她的异样,自是不会怀疑到她话里的真假,柔和一笑道:“原来是这样。” “正是,正是。”江抒看他今日态度比往常都好,稍稍松了口气。 随后,突然想到什么,有些疑惑地道:“对了,王爷不是在书房处理公务吗?怎么会从后院过来?” 她虽然不熟悉福王府的地形,但来到这个时代几个月来,也约略知道一个府院的前院、中院、后院、后花园是如何划分的。 而一个府上男主人的书房与住处,理应位于中院。 521.第521章 与方才有些不一样了 “我……”朱常洵没料到她会问这个,低垂的双手不由一紧,眼神有些闪烁,“本王方才在书房待的有些累了,便出来四处走走。” “既然都出来了,为何不去花厅见我们?”郑清圆板着面孔,冷声质问道。 “这……”朱常洵略一迟疑,轻声道,“本王手头的事务还有一点儿没有处理完,本打算完了之后就过去的。” 说着,侧头吩咐后面的周管家:“你先带他们去花厅,本王回书房一趟,稍后便到。” “不用了,”不等周管家回话,郑清圆抢先一步道,“我们就跟着一起去,在书房外面等你。” “你不是还要本王陪你过几招,与本王比试一下吗?”不想看到三哥为难,朱常浩握着折扇向前两步道。 “不过了,不比了,”郑清圆淡淡瞥他一眼,再次将目光移回到身前的朱常洵身上,“走不走?” “好,那就一起来吧。”朱常洵见无法拒绝,微微点头答应一声,抬脚向前走去。 在朱常洵的引领下,不久之后,书房所在的位置便到了。 那是一排面阔九间进深五间的三门房屋,最中间那个门的门楣上悬着块牌匾,黑底金描,上书“司月轩”三个大字。 朱常洵向前几步,朝着紧闭的房门看了看,回过头来道:“你们先在此稍候片刻,本王将事情处理完,会尽快出来的。” 语毕,不再停留,抬脚踏上回廊的台阶,推门进去,将房门轻轻关上。 说是尽快出来,进去不出片刻功夫,也果然就出来了。 随手将房门拉上,朱常洵缓缓转过身,漆黑的眼眸首先落在阶下江抒那张清丽的面容上,唇角勾起唯唯浅笑。 江抒被他看得有些心虚,迅速低下头去,目光不经意划过他身上的衣衫,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之色,下意识地脱口道:“原来王爷所谓的未处理完的事务,竟然是重新更衣呀!” 他身上外衫的款式和颜色虽然与之前的一模一样,但她记得,他进去的时候所穿的那件分明就是金线勾边,出来却成了青线勾边了。 朱常洵闻言脚步一顿,黑眸中微微闪过一丝莫测光彩,不过很快又恢复正常,淡笑着望着她道:“方才在后院时,不小心被树枝刮了一下,身上沾了些污点,自然须要换上一换。倒是叶小姐,观察的挺细致的嘛。” “王爷过奖了,不过是刚巧留意到罢了。”江抒忙着解释道。 只是,话虽这样说,心中却禁不住有些奇怪。他就只是换了套衣服而已,怎么说话的语气与看人的目光也与方才有些不一样了? 不过,想到以往所见到的他的语调神态,疑虑很快又打消。他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子的,也许是因为自己太过担心他知道了自己将那件事情告诉郑清圆后会对自己不利,而产生的错觉。 正想着,身旁陡然响起郑清圆冷若冰霜的声音:“既然出来了,那就说说我们之间的事情吧?” 522.第522章 没有见面礼可不成 “不用了,”朱常洵轻轻摆摆手道,“你要说的,本王都知道了。”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郑清圆面上不由出现几分置疑。 朱常洵也不介意,淡淡一笑道:“你不就是因为前些日子太后的赏花宴结束后,在永安左门外冲撞宋案一事上,本王没有前去提醒,来向本王兴师问罪的嘛!” “你怎么会知道?”郑清圆一脸震惊。 她从江抒口中得知此事,也是刚没多久的事情,怎么才来到福王府,他就知道了呢? 朱常洵缓步走下回廊的台阶,偏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江抒道:“她与你一起来了,你方才还那么生气的质问本王,本王自然猜测得到。” “既然如此,那你刚才为何还要说不知我为何而来?”郑清圆冷冷瞪着他道。 朱常洵扯扯唇角:“自然是本王当时还没想好应对的策略。” “那你现在想好了?”郑清圆说得咬牙切齿。 “不错,”朱常洵淡笑着点点头,“那件事情确实是本王做的不对,为表歉意,本王中午命人摆宴,下午请你们去后海泛舟。” “谁要吃你的饭,谁稀罕跟你去泛舟了!”郑清圆眉头不由蹙起,“要是因为那件事情,宋案拒绝收我为徒的话,吃再多次的饭,泛再多次的舟有什么用!” “那你想要本王怎么做?”朱常洵眼眸一眯道,“不闪不躲接你几掌,让你出了这口怨气?” “我可没那么说!”郑清圆冷哼一声道,“打伤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哦,本王明白你的意思了,”朱常洵一副若有所悟的样子,“其实,要本王帮你也不是不可以。” “真得?”郑清圆不由面露惊喜之色。 朱常洵极为郑重地点点头,眸含浅笑地望着她:“不过,前提是——” “我知道,”郑清圆忙着接口道,“从今往后,不准再当着外人的面喊你外甥,也不准说是你的小姨。” “那能不能记住?”朱常洵眸光微微一闪。 “当然,”郑清圆立即点头,“为了能够拜宋案为师,我不介意委屈一点儿,让你以后喊我的名字。” “好,”朱常洵悠然一笑,“此事就这么说定了。” “没问题,没问题,”得到自己想要的承诺,郑清圆面上立即泛起笑容,有些激动地扭头看向旁边的朱常浩,“小浩子,走,咱们过招去。” “不去了,”朱常浩淡淡睨她一眼道,“本王没心情。” “怎么了,这是?”郑清圆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一脸的不解。 “怎么了?本王说了多少次,以后不许再叫本王‘小浩子’!”朱常浩板起面孔道。 “那你有什么交换条件?”郑清圆眨眨眼睛,向他凑近几分,“常洵为了不让我再叫他外甥,可是答应想办法让宋案当我的师父了。” “本王没有什么交换条件,”朱常浩冷声道,“但你若再那样称呼本王,那把龙吟剑就别要了!” “怎么会呀,常浩,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郑清圆看他一副不像是在说笑的样子,立即识趣地改了口。 这师父就快要拜到了,没有见面礼可不成。 523.第523章 那便不作数好了 “这还差不多!”听她如此说,朱常浩面色方才缓和过来。 “既然满意了,那就走吧,陪我练剑去。”郑清圆说着,抬手拉起他的手臂,大步向着回路走去。 周管家见二人走了,觉得自己再杵在这里似乎有些碍眼,忙向着朱常洵抬抬手道:“王爷,老奴去厨房交代一下中午摆宴的事宜。” “好,你去吧。”朱常洵也不留他,轻轻点了点头。 周管家走后,书房外面偌大的空地上,便只剩下江抒与朱常洵两个人。 “呃……那个……”对上他那双似乎能够洞察一切的漆黑眼眸,江抒心中一阵紧张,忙着解释道,“我也不是故意把那件事情说出去的,我只是不小心……” “怎样都无妨。”朱常洵轻轻摆摆手,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你不怪我?”江抒有些惊讶。 朱常洵低低轻笑一声,凝眸望着她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早晚都是要知道的,至于是从何处得知,这不重要。” “哦。”江抒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无论怎么样,只要不追究她的有意挑拨,不与她为难就好。 “好了,走吧。”朱常洵扯扯唇角,抬脚走到她的身旁。 “去哪里?”江抒下意识地问道。 朱常洵环眸四顾了一番,淡笑着道:“来都来了,本王带你在府中四处转转,看看喜欢哪个院子,也好命人早做准备。” “准备?准备什么?”江抒心中不由一紧。 “自然是庭院的布置了,”朱常洵笑道,“本王已经命人前去苏州请文震亨,大约一个月就能到,他精通园林置设,你先选中一个喜欢的院子,他肯定会布置的令你满意的。” “你这话到底什么意思?”江抒莫名地有种不安。 “你不是自诩聪明、自诩明朝秋毫嘛,这还看不出来,”朱常洵偏头一笑,“本王在认认真真地准备我们的婚事。” “你……”江抒闻言眉头不由一蹙,“你不是不想娶我吗?” “本王何时说过这样的话?”朱常洵一脸疑惑的样子。 “那次带我进宫去见贵妃娘娘的路上,”江抒提醒道,“在马车里说的。” “哦?是吗?本王不记得了。”朱常洵眼眸微微一眯,“若是真得说过,那便不作数好了。” “你怎么能说这种话!”江抒一听急了,“你知不知道,君无戏言!” “当然知道,”朱常洵淡淡一笑,轻声纠正道,“只不过,本王是王,不是君。” “你……” “好了,走吧,本王带你去逛逛。”朱常洵说着,将手伸向她。 “我不去,”江抒立即后退两步,避开他的触碰,“我出来的太久了,该回家了。” “既然都出来了,何必急于一时。”朱常洵不以为意地道。 “不行,”江抒忙摇摇头,“家中祖母会怪罪。” “那本王命人去跟她说。” “不用了,”江抒毫不留情地一口回绝,“我必须得回去了,告辞!” 语毕,胡乱地朝着他抬了抬手,转身向着先前几人离开的方向走去。 可刚刚走到附近的转弯处,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无喜无怒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你若转过这道弯,本王便马上进宫请旨,不用等到七个月以后了,我们即刻完婚。” 524.第524章 还是挺有眼光的 江抒闻言脚步一顿,猛地转过头去:“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朱常洵缓步走上前来,悠悠一笑,云淡风轻,“就是想带你在府中四处走走,顺便选出一座院子作为大婚的新房和你日后的住处。” “哼,去就去!”为免他真得去请什么圣旨,江抒想了想,最终还是选择妥协。 反正距离婚期还有七个月呢,这中间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选个院子出来,倒也无妨。 “那就走吧。”朱常洵见她同意,轻轻抬手,指向另一侧的一条两旁花木葱郁的平直小道。 “好。”江抒觉得既已留下,也没必要再与他冷言相向,态度微微缓和了几分,转身走了过去。 由于大户人家女眷的住处一般都在后院位置,为了能够在中午摆宴之前将合适的院子选出来,朱常洵便直接带着江抒去了后院。 作为一个亲王的府第,福王府此时虽然只有朱常洵一个主人,但占地面积却比叶相府足足大出一倍。位于后院的庭院,也有十几座之多。 富丽堂皇的,庄严肃穆的,古朴简雅的,婉约精致的,各式各样,应有尽有。 江抒看来看去看得眼花缭乱,随手向着就近的一座院门朝南的素雅小院指了指道:“就这座吧。” 朱常洵朝着那边望了一眼,不禁一笑:“看来本王的王妃还是挺有眼光的。” “为何这样说?”江抒不解转头看向他。 这一路看过来,几乎所有的院子都看了个遍,也没发现它有什么特别之处。 朱常洵扯扯唇角道:“这所院子风水最好。” “你还信这个?”听他此说,江抒眉头不由一蹙。 “本王说笑呢,”朱常洵缓缓摇摇头,看向虚掩的院门道,“这里房屋看上去虽不是最气派的,但布设格局与占地大小上都是其它院子所不能比的。” “哦,原来如此。”江抒恍然地点点头。 正想再说些什么,却见他轻轻击了三下掌。 紧接着,不知从何处飞下四个身着黑衣的护卫,齐刷刷地落在他们面前几步远的位置,屈身半跪下来,朝着朱常洵一抱拳道:“王爷。” 朱常洵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简短地吩咐道:“去取文房四宝来。” “是。”四人齐齐答应一声,转身离去。 不久之后,笔墨纸砚便连同着一张黄花梨木马蹄足翘头案一同被安置在江抒所选中的那所小院的门前。 朱常洵大步走过去,抬手拿起笔架上的大号狼毫,饱蘸墨汁,提按从容地在面前的宣纸上挥下三个大字。 江抒凑上前去,看着那苍劲有力的字迹,眼中不由闪过一丝疑惑之色:“偕聚园?为何叫这个名字?” “这个嘛,”朱常洵将用完的狼毫重新搁回笔架上,抬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本王日后再告诉你。” 而后,拿起案上墨迹未干的宣纸,交到其中一个护卫的手上:“拿去给周管家,让他尽快派人送去含晖馆,把匾做出来。” 525.第525章 怎么能够言而无信 待到那几个护卫领命走了之后,朱常洵看着天色尚早,正打算带着江抒在府上继续逛逛,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娇柔明媚的女声:“常洵哥哥!” 紧接着,附近的一壁翠竹后面,闪出一道衣着鲜艳的明丽身影。 朱常洵看着那道丽影走近,眸光微微一动,薄唇轻启道:“亭柯,你怎么来了?” “亭柯都好久没见到常洵哥哥了,心里想常洵哥哥,就过来看看了!”侯亭柯大步走过去,故意挤到江抒与朱常洵中间,将两个人隔开。 “有这么久吗?”朱常洵淡淡挑了挑眉,“本王记得,三日前的端午晚宴上,不是刚才见过?” “啊?真得吗?”侯亭柯凝神想了想,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可能是我太想常洵哥哥了,才觉得像是过了很久。” “哦?是吗?”朱常洵轻轻扯了扯唇角,笑意未及眼底。 “嗯,”侯亭柯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抬起双手挽住他的手臂道,“常洵哥哥,我听说附近广济寺的菩萨可灵了,求什么得什么,你能陪我去上香吗?” “今日恐怕不行,”朱常洵偏头看了一眼被她隔在一边的江抒,淡笑着道,“本王还要陪叶小姐游园呢!” “不用,不用,”江抒无心与他继续游逛,连忙摆摆手,“王爷陪侯小姐去就好,我也正好该回家了。” “这怎么能行,”朱常洵眸光微闪,含笑望着她道,“本王都答应了中午留你在府上用膳,下午去后海泛舟,怎么能够言而无信。” “什么?你们下午要去泛舟吗?”侯亭柯一听眼前不由一亮,“那我可不可以跟着一起?” “当然没有问题!”江抒见让她把朱常洵拉走的计划行不通,不等朱常洵开口,抢先一步道,“人多了热闹,玩得开心。” “那真是太好了!”侯亭柯虽然一向看江抒不顺眼,但这话还是让她很受用的,因此也就没有对她口出冷言,轻轻摇摇朱常洵的手臂道,“常洵哥哥,到时候我可不可以和你一条船?” “到时再说吧,”朱常洵笑意微敛,抬头看了看天色道,“你先去花厅,宴席应该已经快备好了,本王再陪叶小姐在院中走走,很快就过去。” “亭柯不想那么早去花厅,亭柯想与常洵哥哥一起走走,”侯亭柯一脸恳求地望着他,“常洵哥哥,可不可以嘛?” “我正好有些累了,不想走了,不如就由侯小姐陪王爷游园吧,”江抒正愁脱不开身,听她这么说,趁机道,“我去前面看看郑小姐与瑞王殿下比武比得怎么样了。” “好,那你就快去吧,”侯亭柯本来就不想有个多余的人在旁边碍眼,立即爽快地朝她摆摆手,“到了之后,就说我赌常浩哥哥能赢。” “放心,我一定会将侯小姐的意思转达的。”得到允许,江抒淡淡一笑,也不再去征求朱常洵的意见,缓缓转身,甩着手臂愉悦地向着中院的方向走去。 526.第526章 没有一点儿君子之风 沿着院中花木深垂的曲折小道到达之前八角凉亭边的空地的时候,郑清圆与朱常浩的比试已经结束了,两个人正气喘吁吁地坐在铺满竹叶花瓣的青砖地面上休息,周围的翠竹花木被削的露出大片光秃秃的枝杆。 看到江抒过来,郑清圆立即以剑支地吃力地站起身,面带笑意地朝着她招招手:“江抒,你猜,我们两个谁赢了?” “呃……”江抒环眸看看她,又看看附近情绪明显有些低落的朱常浩,心中已经约略知道了答案,但为了顾及朱常浩的面子,却决定不说,含糊其辞道,“我猜不出来。” 语毕,想到什么,眼眸一眯,又添了句:“不过,我刚刚过来的时候,遇上了侯小姐,她让我带句话,就说她赌瑞王殿下能赢。” “她什么意思?这是瞧不起我吗?”郑清圆一听脸色不由一变。 “应该不是吧,”江抒一副不太确定的样子道,“你这么厉害,她怎么会瞧不起你。” “这话都说了,还不算瞧不起么?”郑清圆忍不住轻哼一声。 “你就该被人瞧不起,”旁边的朱常浩闻言吃力地站起身来,一脸不屑地道,“要不是使用了阴谋诡计,就凭你的功夫,能赢得了本王?真是没有一点儿君子之风!” “我什么时候说我是君子了,我是女子!”郑清圆面上不禁出现几分嘲讽之色,“更何况,兵不厌诈,本姑娘只用一点儿小小的计策就能将你打败,这说明你这个人根本就没有脑子。” “本王才不是!”朱常浩不服气地道,“你敢再与本王过几招吗?” “怎么不敢!”郑清圆举剑指向他,“来吧!” “你们不能再打了,”江抒看这两个人都是一副精疲力尽的样子,忙走过去挡在他们之间,“再打下去,下午去后海泛舟时就没有力气摇桨了,让人家侯小姐见笑不是?” “什么?她也要去?”郑清圆一脸意外。 江抒轻轻点点头:“不错,都已经说好了。” “那好,”郑清圆眼眸一眯,收回手中的短剑,望着朱常浩道,“就先不跟你比了,本姑娘还要保持体力办一件事情,改天我们再来过招。” 这个侯亭柯,竟敢小瞧她,那她就让她好好见识见识她的厉害! “改天就改天,本王还怕你不成!”朱常浩不知她心中的计较,刚巧自己也没有力气再折腾了,也就没有反对。 道罢,正准备抬手向着江抒打个招呼,不经意偏头间,却瞥见他们之前从前院过来时所走的那条小道上,一身深青色直裰的周管家脚步匆匆地朝着这边走来。 由于离得不远,很快他便走到了近前,向着三人抬手一礼道:“瑞王殿下,叶小姐,郑小姐,厨房已将宴席备好,请三位前去花厅入席。” “通知王爷和侯小姐了没有?”江抒想了想问。 “已经命人去叫了,”那周管家态度恭敬地道,“想必很快就能到,三位请随老奴来吧。” 527.第527章 别再自不量力了 在周管家的引领下,到达位于前院的花厅的时候,出乎三人意料的,朱常洵与侯亭柯已经到了,正相邻地围坐在花厅内室的圆桌旁。 郑清圆一眼瞥见侯亭柯看朱常洵时一副含情脉脉的样子,眼珠不由一转,快步走过去,搬了把椅子搁在她与朱常洵的中间,扯扯唇角道:“侯小姐不介意本姑娘坐在你和常洵之间吧?” “我……当然不会!”侯亭柯心中纵使有一千个一万个不乐意,但当着心仪之人的面,也不好在这点儿小事上表现出小家子气,只有佯装大度地起身往一旁挪了挪。 “那真是太谢谢你了,我就想挨着我家常洵坐!”郑清圆抬脚将椅子向里踢到个合适的位置,绕到前面利落地坐了下来。 眼睛的余光,瞥见她一脸期待地看向朱常洵另一边的座位,立即转身朝着后一步过来的江抒招招手:“江抒,你快来,坐在常洵的这边!” “呃……好。”江抒本来正计划着抢在朱常浩之前走过去,占下那个不挨着朱常洵的位子,听到她这样说,觉得若推辞的话,可能会拂了朱常洵的面子,招来他的不满,只好不情愿地走到他的另一边坐下来。 然后,抬起头,便对上侧对面侯亭柯幽怨的目光。 “唉,看来本王是没得选了。”朱常浩最后一个进来,看着仅剩的一个座位,忍不住摇头轻叹。 “得了吧,小浩……哦,不,常浩,坐在哪里不是一样,又少不了你的一口酒喝!”郑清圆眯起眼睛看向他。 “这倒也是。”朱常浩凝眸想了想,觉得此言有理,不再多说什么,走到江抒与侯亭柯之间坐了下来。 几个人选择座位的空当,周管家已经出去吩咐传膳,不久之后,鲜香四溢的美食汤羹便摆了满满一桌。 在每个人的面前,甚至还摆上了一壶度数极低透着芬芳的杏花酿。 郑清圆一向对杏花酿情有独钟,待到那些负责摆宴的侍女为他们每个人斟上酒退下后,立即拿起身前的细白瓷酒杯向着在座的另外几人举了举道:“你们随意,本姑娘先干为敬。” 说完,迅速将那酒杯移到嘴边,仰头一口饮尽。 喝过一杯之后,犹不过瘾,又为自己倒上,再一口饮尽…… 如此轮番几次下来,坐于她侧对面的朱常浩终于看不过去了,语带嘲讽地提醒道:“本王劝你还是不要再喝了,这杏花酿虽说香甜可口,但喝多了也是醉人的,当心下午泛舟的时候掉到湖里去,给里面的大鱼吃掉!” “掉到湖里?”郑清圆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 “怕了吧?”朱常浩看她这个反应,一脸得意地道,“那就趁早把酒杯放下,别再自不量力了。” “谁说本姑娘怕了!”郑清圆不屑地瞥他一眼,目光划过身旁的侯亭柯,清亮的眼眸中闪过丝丝奇异光彩,将手中的美酒一口饮尽,酒杯重重地蹾在身前的圆桌上,“我倒要看看,哪条大鱼敢吃我!” 528.第528章 不讨厌了不行吗 “你这么厉害,又不爱讲理,哪条大鱼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吃你呀!”旁边一直未曾说话的朱常洵悠悠开口道,“恐怕母老虎见了你,也要退避三舍。” “朱常洵,你什么意思?”尽管他说得云淡风轻,郑清圆还是感觉到这不是什么好话。 “郑小姐,常洵哥哥在夸你厉害呢,你听不出来吗?”侯亭柯正为她将自己与朱常洵隔开的事情而暗自懊恼着,听到她这么问,立刻语带风凉地嘲讽道。 “要你多嘴!”郑清圆转过头去冷冷瞪她一眼,“大鱼不敢吃本姑娘,并不代表不敢吃你!” “你……”侯亭柯身为长公主之女,何曾被一个比自己身份地位低下的人如此冷言呵斥过,面色顿时大变。 本想发作,但想到娘亲前些日子的提醒,在外面一定要维持端庄形象,最终还是忍住了,面上露出几分委屈之色:“我是在好心提醒你,你怎么能够这么说话。” “她说话一向是这样,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坐于她身旁的朱常浩淡笑着拿起身前的竹筷夹起一块红褐色的酥肉放入她的碗中,“来,尝尝这道花雕鹿肉,这是你常洵哥哥府上掌勺大厨郭小余的手艺,在外面肯定吃不到这个味儿。” “谢谢常浩哥哥。”有人给自己台阶下,侯亭柯立即感激地点点头,将那鹿肉轻轻夹起,放入口中。 郑清圆看她这副矫情的样子,不屑地撇撇嘴,懒得再说什么,偏头看向侧对面的江抒道:“还愣着做什么,快把筷子拿起来,郭小余的手艺,可是连宫里的御厨都比不上。” “呃……好。”不想被她看出自己刚才的发愣是在看戏,江抒马上抬手去拿身前的竹筷,借着低头的瞬间,掩住脸上的情绪。 而后,抬起头来,扫了一眼满桌的美食,看到就近一盘炸得焦黄的豆腐味道似乎不错,正想伸手去夹,一块白白嫩嫩的鱼肉突然落入她的碗中。 江抒下意识地转头去看,但见身旁朱常洵浅握竹筷,正含笑唯唯地看着自己,心中不由一慌:“你这是……” “听说你喜欢吃清蒸鳜鱼?”清润的语调,带着几分询问,却又似乎并未有要问的意思。 “也没有,”江抒连忙摆摆手,“就是觉得我家厨子这道菜做得还不错。” 奇怪,前日早上他在自己那里用早饭的时候,满桌的菜式都是山菌,哪里和鱼有什么关系,他怎么会知道? “哦?是吗?”朱常洵淡淡一笑,“那就尝尝本王府上厨子的手艺,看与你家的能否相比。” “常洵哥哥,亭柯也想尝尝郭大厨这道清蒸鳜鱼的味道,”看到她一心爱慕的常洵哥哥竟然也可以为人夹菜,侯亭柯立即将手中的白瓷小碗举了过去,“亭柯平时最喜欢吃这道菜了。” “不对吧,侯小姐,”郑清圆挑挑眉毛看向她,“我听说,你小时候被鱼刺卡到过,最讨厌吃鱼。” “我……本小姐现在不讨厌了,不行吗?”刚刚的呵斥她已经很大度地不跟她计较了,现在竟然又来与她作对,侯亭柯实在忍无可忍,气恼地瞪向她。 “既然如此,那就多吃点儿。”郑清圆也不介意她的恶劣的语气,抬手夹起一大筷子清蒸鳜鱼放入她的碗中。 529.第529章 过去看看不就好了 “你……谁让你夹了!”侯亭柯的本意不是吃鱼,看着碗里嫩白鱼肉中密密麻麻的大刺小刺,顿时一阵头皮发麻。 “我夹不可以吗?”郑清圆眨眨眼睛看着她,“难道侯小姐所谓的尝鱼只是借口,其目的是借故引起我家常洵的注意?” “我……” “要真是这样,那就是你的不是了,”郑清圆见她一副不好回答的样子,眼眸一眯道,“我家常洵已经和江抒有了婚约,你插在中间算什么?难道你想给我家常洵当侧妃?那也不用这么着急呀,当日赏花宴上,太后可是亲口答应了江抒,大婚之后半年内不提给常洵纳妾的事情。” “你胡说什么,我才没有这样想呢!”侯亭柯急忙否认道,“我是真的想吃这道清蒸鳜鱼的!” “是吗?那就赶紧趁热吃吧!”郑清圆眼珠一转,雪上加霜地再次夹起一大筷子鱼肉放入她的碗中。 于是乎,一餐便在侯亭柯硬着头皮高度紧张地挑鱼刺的艰难过程中度过。 午膳结束后,几人并未立即出发去后海,而是移步花厅的外室喝了会儿茶,方才动身。 不过,由于后海位于福王府的后面,紧邻王府后墙,出了后门就是,还是很快便就到了。 此时虽已入夏,天气渐渐热了起来,但温热天气也阻挡不住人们游玩的兴致,远远近近的湖面上,漂浮着大大小小的游船画舫。 福王府并没有属于自己的画舫,只在后门附近的潜水中泊着几只大小不一的船只,只只精雕细刻、造型讲究。 几人为了能够同坐一船,并且玩的尽兴,便选择了其中最大的那只,由随行而来的船夫撑篙掌舵。 江抒这是第一次乘船,与郑清圆一同坐在船头上,看着两边的侧板划破澄碧的水面向前破浪而去,心中不免有些飘飘然。 正想惬意地眯起眼睛,倾听一下流动的水声,后面的船篷里突然响起一道带了些意外的男声:“三哥,你看那边那只画舫上站的是不是常润和于靖桓?” 江抒听出这声音是朱常浩的,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他,然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他们侧前方几十丈远处的一只画舫的甲板上,果然站着一个白衣男子和一个黛青色衣衫的男子,只是由于距离太远,并不能看清二人的样貌。 “想要知道,过去看看不就好了。”朱常洵并未像他一样去猜测,淡淡一笑,给出提议。 “这倒也是,”朱常浩认同地点点头,扭头向着船尾的船夫吩咐道,“把船往那边划。” “是。”船夫恭敬地答应一声,迅速地调动竹篙,转了方向。 由于画舫行驶的缓慢,船行的速度较快,不一会儿,便就追上了。 这时候,朱常浩才发现,站于画舫甲板上的两个人,果然就是朱常润和于靖桓。 只不过,那画舫之上却不是只有他们二人,隔着窗口随风荡动的浅绿色帷幔,他还看到,画舫的里面位置,衣着光鲜的公子佳人聚了一室。 530.第530章 比爬着上去要体面一些 朱常润与于靖桓站于外面,没有帷幔障目,很快也看到了逐渐靠近的船上的几人。 朱常润立即吩咐画舫停下,朝着边沿移了几步,遥遥地向着坐于船篷内的朱常洵和朱常浩抬手一礼道:“三哥,五哥。” 朱常洵冲他点头一笑,以示作答,随后轻轻站起身,缓步走出船篷。 朱常浩也紧接着走出去,一脸疑惑地望着他道:“常润,你不是被父皇派去顺天府处理案件了嘛,怎么有空出来游玩?” 朱常润偏头看了一眼身侧的于靖桓,淡淡一笑道:“府中积压的旧案已经处理完,近日并无新案,闲着无事,出来走走,在路上遇见了靖桓,得知他与人相约在此游湖,便跟着一起来了。” “原来如此,”朱常浩扯扯嘴角,将目光移向他旁边的于靖桓道,“于公子,不知本王是否有荣幸,能够与你们同游?” “当然没问题,”于靖桓双眸微微掠过他身旁的朱常洵,抬手做个请的姿势道,“几位请一同上来。”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朱常浩满意地点点头,冲着后面的船夫摆摆手,“把船靠过去。” 船夫再次恭敬地答应声是,稍微调转了一下船头,放缓撑篙的速度,令其直抵画舫一边的侧板。 只不过,这样船、舫虽然相接,但由于船身太小,高度上与画舫相差悬殊,没有点儿功夫在身,想要上去并不容易。 江抒看着朱常洵、朱常浩、郑清圆三个人先后飞身上了画舫,眉头不由蹙了起来,难道自己要很丢脸地爬着上去? 正在为难之际,一只修长白皙微带薄茧的素手突然伸到她的面前。 江抒下意识地抬头,对上朱常洵那双漆黑明澈的眼眸,不由微微一愣。 “来,本王拉你上来。”他淡笑着开口。 “这……好。”江抒略一迟疑,觉得被他拉上去应该比爬着上去要体面一些,最终还是把手放入他的手心。 江抒上去之后,船上除了撑船的船夫外,便只剩下侯亭柯一个。 她随即向前两步,将手伸向还未来得及挪动地方的朱常洵,一脸期待地看着他道:“常洵哥哥,亭柯也上不去。” “侯小姐,不如我来拉你吧。”旁边的郑清圆眼珠一转,抢着走过去,把手伸向她。 “谁要你来拉了!”侯亭柯面色不由一变,有些气恼地瞪着她。 “这么说,侯小姐是不想上来了?”郑清圆唇角一扬,眨眨眼睛道,“不过这样也好,这么大一条船,那就留给你了,你看这四岸花红柳绿的,这么美,你一个人可以做主想去哪边就去哪边。” “谁说本小姐不想上去了!”侯亭柯冷哼一声,不甘地把手递过去,“你可要抓紧了,不要让本小姐摔到船板上!” “放心吧,本姑娘一定不会让你摔到船上去的。”郑清圆冲她露出一个璀璨至极的笑容,一把将她抓住,猛地向上拉去。 然后,在她的双脚刚刚到达画舫甲板,还来不及稳住身子的时候,迅速转了个圈,果断地一松手。 只听噗通一声,侯亭柯果然没有跌回船上,而是直接掉入水中。 531.第531章 只是松手太快了而已 “救……救命……”身为长公主之女,侯亭柯是个不折不扣的名门闺秀,从小养在深闺,自然不可能会浮水,一落入水中,整个身子便如同逐浪的浮萍般,起起落落,跌跌荡荡,不受控制,只能出声呼救。 朱常浩站在一旁,将郑清圆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向前两步一把将她推开,冷冷地瞪她一眼道:“你可真够恶毒的!” 而后,不等她开口,一个翻身跳入水中,朝着侯亭柯游了过去。 两道重物落水的巨大声响惊动了画舫里面的人,众人立即蜂拥着跑出来。 看到水中两个载沉载浮的身影,其中公子们还算镇定,千金闺秀们个个花容失色,慌慌张张地惊呼救人。 由于湖水流动缓慢,侯亭柯并没有被冲出去太远,很快,便被朱常浩从后面抱住,拖着送上了就近福王府的那条相对低矮的敞篷船。 只不过,因为此时已是初夏,她上身并没有太多的衣物,只是一件两层薄纱做成的纱衫,这遇水一湿,紧紧地贴在身上,将里面的大红肚兜印的清清楚楚。 朱常浩注意到附近画舫的甲板上站满了男男女女,为免她的闺誉受损,立即脱下自己身上已经湿透的外袍,罩在她的身上。 然后,再次冷冷瞪了一眼站在前面的郑清圆,扭头吩咐船尾的船夫,让他将船划回去。 画舫上的众人见落于水中的瑞王殿下与侯小姐都没有大碍,终于松了口气,看着那船划远,转身正准备返回原处,突然看到立于一旁的朱常洵,这才发现福王殿下竟然在舫上,忙着向着他屈身见礼。 朱常洵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待到那些人都回到船内,面色微沉地看向旁边的郑清圆:“你这么做,有些过了。” “我怎么做了?”郑清圆一脸的无辜,“是她自己没站稳掉下去的,我又没推她!” 说着,抬手拉拉身旁的江抒:“江抒,你说是吧?” “嗯,不错。”江抒轻轻点点头。 的确不是推的,只是……松手的太快了而已。 不过,看到一向喜欢与自己作对的人如此狼狈的模样,好像还是挺开心的。 “看到了吧!”得到江抒的认同,郑清圆立即面露得意之色,冲着朱常洵撇撇嘴道,“还在这里诬赖好人,这事可是与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好了,既然事情已经过去,又都没事儿,那就别提了,”朱常润担心二人再吵起来,向前两步打圆场,“外面有些热,不如我们到里面去吧。” “是啊,”于靖桓也紧接着道,“里面已经备好了瓜果茶点和冰镇的酸梅汤,正好可以解解热。” “既然如此,那本姑娘就不客气,江抒,我们走。”郑清圆淡笑着眯了眯眼睛,抬手拉起江抒的手臂向里面走去。 “福王殿下,惠王殿下,我们也进去吧。”看着二人掀开低垂的绣帘踏过敞房与甲板分界的门槛,于靖桓淡笑着向着朱常洵与朱常润抬了抬手。 532.第532章 并不代表别人不会 三个人先后走进敞房的时候,江抒与郑清圆已经在临窗的一张条桌旁相对坐了下来。 由于里面再没有其它的空桌,和其他人坐在一起又不太方便,三人只好走过去与她们同坐。 才刚刚坐好,不远处桌上的一个蓝衫青年突然站起身来,朝着众人一拱手道:“诸位,外面景致虽美,但一直这么赏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不如我们玩个接龙游戏可好?” “不知吴公子要怎样玩?”与他邻近桌上的一个身穿蓝色衫裙模样俊俏的少女转头问道。 那被称作吴公子的蓝衫青年淡淡一笑,朝着房内各处指了指道:“我们这里一共有十二张桌子,可分为十二组,每张桌上的人算为一组。由第一组的人说出一句古语,或者是俗语、诗词歌赋名句等都可,第二组的人以第一组所说的最后一个字或是那个字的谐音为第一个字,再说出一句古语,或者是俗语、诗词歌赋名句,这样依次类推下去。哪组说不出来,或者是说错了,便罚酒一杯。” “倒是挺有意思,”与那蓝色衫裙的少女同桌的一个青衫公子侧头看向他道,“那不知该如何分组?” “这个简单,”那吴公子道,“我们竖着一共有三列,每列四张桌子,就从右边一列起,第一张桌子为第一组,顺着数下去,最后一张为第四组;中间一列由后往前数,依次是五、六、七、八组;左边一列再由前往后数,分别是九、十、十一、十二组。” “那每一组都有好几个人,又该谁来回答、谁来喝罚酒呢?”青衫公子稍作沉吟,接着问道。 “这个随意,”那吴公子淡笑着道,“每一组中的任意一个人都可以回答,也都可以选择喝下罚酒,只要在每一轮的回答中,每组只出一个人便好。若是一组中有两个人回答,便是违规,违规无论答对答错,都罚酒两杯。” “好,那现在便开始吧,在下来说这第一个。”坐于右边第一张桌子上的一个淡紫色圆领袍的青年略一沉思道,“在下就说——‘有朋自远方来’。” “我来接,”后面第二组中的一个月白衫裙的少女自信满满地道,“来而不往非礼也。” “‘也’?这个好像有点难,”江抒他们这一组便是第三组,她凝神想了想,觉得头有点儿大,看向另外的四人道,“你们谁能想得起来?” “别看我,我可不知道,”坐于她对面的郑清圆立即摆摆手,“我只喜欢习武练剑,不喜欢什么诗词歌赋,要是你们答不上来,大不了这杯罚酒我来喝。” “谁说让你喝罚酒了,”侧对面的朱常洵不屑地瞥她一眼,“你答不上来,并不代表别人也答不上来。” “那你能答,你便答呀!”郑清圆忍不住轻哼一声。 “本王何时说过自己能答了?”朱常洵也不计较她恶劣的语气,淡淡扯了扯唇角,看向坐于他右手边的朱常润道,“常润,我们几人中,你的才华最好,你来试试吧。” 533.第533章 那可就要罚酒了 “也好,”朱常润轻轻点点头,略一沉吟,抬头看向众人道,“那本王便以苏东坡《定风波》中的末句作答——‘也无风雨也无晴’。” “好——!”后面桌上的一个身穿暗红色道袍的青年忍不住拍桌赞叹,“这‘也’字开头的名句极少,在下原以为惠王殿下会选择用谐音,不曾想却用了原字,真是出人意料。” “李公子过奖了,”朱常润淡笑着摆摆手道,“本王是前几天重温了苏东坡的词集,才侥幸答上的,不然时间隔得久了,一时也恐怕难以想起。” “惠王殿下过谦了,能答出来便是令人佩服的,”那李公子爽朗一笑,“在下便接惠王殿下这个‘晴’字,‘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慕白哥,你干嘛要答出来呀!”中间一列最后面与他们并排相邻的那张桌子上的一个粉衫少女不满地道,“人家还盼着你接不上罚酒一杯,好让我以‘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来作答呢!” “那你现在便接我这个‘霄’字,不就好了?”李慕白转头看向她,扬扬嘴角道。 “你说得倒是简单,”那少女眉头不由一蹙,“哪里有以‘霄’开头的名句嘛!” “没有的话,怪我也没用,那可就要罚酒了!”李慕白环眸打量了一下邻近桌上的四个丽装华服的少女,眼眸微微一眯道,“不知你们几个,谁要来喝这第一杯罚酒?” “谁说我们要喝罚酒了!我想不到,还有其他三位姐姐呢!”那粉衫少女轻哼一声,抬手扯了扯身旁女子的衣襟,一脸期待地看着她道,“疏楹姐,你能接上来的,对不对?” 疏楹? 坐在不远处的江抒听到这声称呼,心头不由一震,下意识地将目光移向粉衫少女旁边的那个碧衫黄裙妆容明丽的女子。 难道她就是自家大哥前些日子去清风楼见面时,那位没有露面却让郑清圆代为传话的吏部尚书魏大人家的小姐魏疏楹? 带着满心的疑问,江抒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一番,回过头来面带询问地看向对面的郑清圆。 对方则是点点头,回以她肯定的目光。 这时,却听那魏疏楹恬淡开口,回答粉衫少女的问话:“若以原字作答的话,我一时间还真接不上,只能用谐音。” 顿了顿,她笑意盈盈地看向众人,落落大方地道:“疏楹便答‘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吧。” “这个简单,谁都别抢,我来接!”她的话音方落,前面桌上一个大约十三四岁的少年立即站起身来,拉着腔调抬手比划着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万公子说这个太早了吧,”众人被他这举动逗乐,其中有人忍不住打趣道,“你现在连含苞待放的年纪都不到,顶多算个刚刚露头的花骨朵儿。” “你懂什么!”少年不屑地瞥他一眼,“人家古人都说了,‘劝君惜取少年时’。若是本公子年少的时候不懂得珍惜时光,任其蹉跎过去,长大了岂不是要跟那个万长祚一样,成为一个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 534.第534章 难道自己记混了 “弘祚,不可以这么说,”附近的朱常润闻声,转过头去提醒道,“长祚他是你大哥,你应当尊重他。” “我才不要!”万弘祚忍不住翻个白眼,“大家都说他胸无点墨,不学无术,每天就知道四处招摇,颐指气使。他这样子,哪里有一点儿值得别人去尊重的!” “……”朱常润仔细想了想,似乎确实是没有,一时间无言以对。 “好了,不提他了,”万弘祚敛敛神色,原处坐下来,向着前面桌上的那个提出玩接龙游戏的蓝衫青年抬了抬手道,“吴公子,该你们这一组了。” “好,万公子这个‘枝’字,便由在下来接吧,”那吴公子淡笑着还他一礼,略一沉吟,朗声道,“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妹妹,这个不难,你要不要来试试?”先前向这吴公子询问游戏规则的青衫公子正好坐于他前面一桌,听他说完,偏头看向身旁的蓝色衫裙的少女。 那少女笑着点点头,垂眸思索了片刻,轻声道出一句“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 他们这一组已是第八组,接下来,便是第九组的“飞入寻常百姓家”,第十组的“家祭无忘告乃翁”,第十一组的“翁老知天命,独叹难完人”,第十二组的“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至此,第一轮便是结束了,第二轮由第一组的来接第十二组的“开”字,但是桌旁的几人斟酌了良久,都接不上来,只好自动罚酒一杯,然后说出一联诗作为新的开头——“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这次由我来接吧,”位于第二组的一个看上去比较温婉的少女淡笑着道,“我就选李后主《乌夜啼》中的一句——‘胭脂泪,相留醉’。” “这个我会!”已经表明态度不喜欢诗词歌赋的郑清圆闻言眼前突然一亮,不假思索,开口接道,“醉卧江湖君莫笑,纵死犹闻侠骨香。” “郑小姐不愧为习武之人,连接句诗都接得如此侠骨柔肠!”她此言一落,立即有人出声赞叹。 郑清圆面上顿时露出一抹得意之色,转头看向那人,正打算谦虚一下,身后突然传来李慕白带了些置疑的声音:“不对吧,郑小姐,你说得这是古语、俗语或者诗词歌赋的任意一种吗?在下只知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和‘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郑小姐的这句,该不是由这两联诗拼凑改动出来的吧?” “啊?”郑清圆听他此说,头脑不由一蒙。 刚刚那第二组的少女一个‘醉’字落下,她只觉得方才的那联诗呼之欲出,就顺口接了出来,难道是自己记混了? 如此猜测着,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侧对面的朱常洵。 对方并未明言给出答案,直接倒了一杯酒,推到桌子中央,含笑唯唯地望着她道:“这杯酒是本王替你喝,还是你自己来喝?” 郑清圆看他的举动,心中便有了结果,冷冷横他一眼道:“谁稀罕你的假好心,本姑娘敢作敢当,既然答错了,当然自己来喝!” 语落,利落地举起酒杯,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535.第535章 就是为了给她招麻烦的 等到郑清圆将酒杯放下,后面的李慕白又道:“虽说郑小姐将两首诗上的诗句合在了一起,又改动了两个字,回答的不对,但她的后一句‘纵死犹闻侠骨香’还算是一句完完整整的唐诗,不如我们就接着这个‘香’字继续吧。” “自然没有问题,”那位于第七组的提议玩接龙游戏的吴公子淡笑着看向他,“慕白兄,不知这次你们四组中由谁来接?” “在下来吧,”挨着李慕白而坐的一个丰神俊秀的绿衫公子向着众人抬了抬手,略一沉吟道,“在下便以周文《秋日过吴门感旧》中的首联作答——‘香残带缓不胜愁,又见萧条一片秋’。” “这个我来!”那之前嫌弃李慕白接上朱常润的“晴”字的粉衫少女为了找补回上一轮没答上失掉的面子,立即抢着站起身来。 然后,自信满满地接出一句王勃《滕王阁序》中的名句——“秋水共长天一色”。 等她答完,接着便又是后面六、七、八、九……组的回答。 如此一轮轮下来,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日薄西山的时候。 江抒掀着身侧窗前的帷幔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心想这游戏也玩不了多久了,正准备向郑清圆提出下了画舫后去她的马车上拿自己的那支野山参王,新一轮的接龙又到了他们这里。 与此同时,不远处突然响起一道低柔甜腻的女声:“在我们所有的人中,就叶小姐一个人一次也没有答过了,不如三组的这次就由她来接吧。” 江抒闻声转头看去,但见左边那列第十组的位置,一个身穿大红色绢纱薄衫,水红色百褶罗裙,长得很是娇艳的女子正面带挑衅地看着她。 那女子面生的很,她来到这个时代将近三个月可以说是从来没有见过,而她这身子的正主,又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女子,也自然不可能有机会得罪她。 那么,她这充满敌意的态度,究竟是…… 正疑惑着,忽然发现对方的目光有所偏转。 江抒顺着她的目光微微侧头,瞥见身旁朱常洵一副风度翩翩、公子如玉的模样,面色不由一变。 又是与这个人有关! 在家遭到叶湖掬的百般针对是因为他,在外几次三番的遭遇刺杀是因为他,还有侯亭柯一直以来毫不掩饰的敌意,再加上现在这次。 他的存在,就是为了给她招麻烦的是不是? 不过,此时此刻,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江抒佯装什么也没察觉到,冲那女子挤出一抹假笑:“不是说每个组中任意一个人都可以接的吗?我才疏学浅,一时想不起来,不如还是由他们几位来吧。” “叶小姐何必这么谦虚,”那女子柳眉一挑,不依不饶地道,“早就听闻叶相国年轻的时候是出了名的少年才俊,他教出的女儿,怎么可能会连一句名句都接不上。” “既然人家都这样说了,江抒,你还是试试吧,”对面郑清圆抬手覆上她的手背,低声道,“别让人把咱看扁了。” “这……”江抒略一迟疑,将目光移向身旁的朱常洵,征询他的意见。 然而,人家只是眼眸一眯,淡笑着开口:“二组说得是‘孤猿坐啼坟上月,且须一尽杯中酒’,末尾是一个‘酒’字,以这个字为开头的名句不多,若想不起来,可以用谐音。” “谁说我想不起来了!”江抒见他给自己惹出麻烦,还不为自己解围,忍不住轻哼一声。 顿了顿,看向在座的众人,朗声道:“酒香不怕巷子深。” 536.第536章 是不是真得胸无点墨之辈 “叶小姐说得,恐怕不是诗词名句吧?”她此言一落,那女子顿时面露嘲讽之色。 前些日子太后赏花宴的时候,她虽然因病没去,但也听人提起过,说是这位叶小姐,因为在传绣帕的游戏上没做出诗来,被太后说成是“女子无才便是德”。 她此番提出让她来接,就是为了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人现眼,自然不可能就这么轻易地过去。 “之前不是说了,俗语也可以嘛,”江抒偏头看向她道,“俗话说,酒香不怕巷子深。” “俗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倘若叶小姐只能接出这么一句的话,恐怕从今往后便会被认为是‘不过如此’吧。”那女子一脸的不屑。 “那不知这位小姐是什么意思?”江抒也不介意她的刻意针对,笑眯眯地问道。 “很简单,”那女子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道,“烦请叶小姐以诗词来接下这一句。” “我若接不出来,你便会认为我‘不过如此’,是么?”江抒唇角不由一扬。 “没错,”那女子点点头,“不仅这样,我还会认为像你这种无才无德的女子,根本配不上福王殿下。” “王爷怎么说?”江抒眸光微动,转头看向身旁的朱常洵。 朱常洵淡笑着凝视着她:“本王从来没这意思,只不过,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你便放开试试好了,错了的话,这杯罚酒本王替你喝。” 他倒是想看看,他的这个未来王妃,是不是真得胸无点墨之辈。 “那好,我便以诗词作答,”江抒也不慌,想到自己以前看到过的“酒”字开头的诗句,扯扯嘴角道,“酒饮半酣正好,花开半时偏妍。” “不知叶小姐的此句出自哪里呀?”那女子一听不禁哂笑出声,“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 “是啊,不知叶小姐的这句诗出自何处?”后面桌上的李慕白稍作沉吟,跟着问道。 他自诩学识渊博,却从来未曾见到过这样两句诗。 不过,这两句虽说直白易懂,没有什么华丽之处,但仔细品味,却发觉其意颇深。 “李公子也没听说过?”江抒转头看向他,微微有些意外。 她明明记得这是一首长诗中的两句,而这个人貌似一副很有学问的样子,怎么会不知道? “不错,”李慕白缓缓点点头,环眸察看了一下众人的反应道,“我看在座的众位好像都没听说过,叶小姐不如说出它的出处吧。” “呃……这个看得时间有些久了,一时间记不起来了。”江抒凝神想了想,面露遗憾之色。 “不对吧,叶小姐,”那女子一脸置疑地道,“这该不会是你为了维持面子,自己编出来的吧?” “怎么可能,我哪里有这样的学问!”江抒一口否认,态度诚恳地看向众人道,“这首诗有些长,也许是我说得太少了,诸位一时间想不到,不如我再多说几句。” “好,叶小姐请说。”那坐于他们侧前方桌上的吴公子有礼地朝着她抬抬手。 江抒轻轻点了点头,略一沉吟,抬眸望向他:“时隔太久,我也记不全了,就捡着能记起的说吧。” 顿了顿,她轻声道:“看破浮生过半,半之受用无边。半中岁月尽幽闲,半里乾坤宽展。半雅半粗器具,半华半实庭轩。心情半佛半神仙,姓字半藏半显。一半还之天地,让将一半人间,半思后代与沧田,半想阎罗怎见。酒饮半酣正好,花开半时偏妍。” 537.第537章 只有这种可能性最大了 后面桌上的李慕白听罢不禁面露震惊之色:“这诗中句句含‘半’,虽浅显直白,没有华丽辞藻,但其蕴含的深刻道理,着实是耐人寻味发人深思呀!” “不错,不错,”那吴公子也是连连点头,“这诗在行文上与胜乐道人梅鼎祚的那首‘半水半烟著柳,半风半雨催花。半没半浮渔艇,半藏半见人家’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但究其深意,其蕴藏的半字哲理,反倒比胜乐道人那单纯的写景之作更胜一筹!” 与江抒同坐一桌的朱常润闻言转过头去,淡笑着道:“这世间万事万物都有一定的量度,这个量度便是‘中’,便是‘半’。就好比我们在为人处事上一定要讲究‘适度’,既要有所为,又要有所不为,尽可能地做到利而不害、为而不争。” 他话音一落,在座的众人纷纷面露赞同之色,看向江抒的目光,也多出几分赞赏。 这诗的沧桑程度虽然一看就知道不是出自她的手笔,但是能将这样一首他们从未听过的发人深思之作记下来,也是不简单。 这个叶小姐,绝对不像外界所传闻的那样胆小懦弱、一无是处。 坐于江抒身旁的朱常洵等到众人终于安静下来,微微偏头看向她道:“这‘酒饮半酣正好,花开半时偏妍’不像是结尾,后面应该还有吧。” “嗯,”江抒略一沉吟,轻轻点点头,“后面是‘帆张半扇免翻颠,马放半缰稳便。半少却饶滋味,半多反厌纠缠。百年苦乐半相参,会占便宜只半’。” 她此言一落,房内一阵安静。 片刻之后,突然有人猜测着道:“叶小姐,这首诗可是出自令尊大人的手笔?” 既然他们所有人都不知道,唯一的可能就是此诗没有外传,而在没有外传的情况下,江抒却知道,想来想去也只有这种可能性最大了。 “……”江抒环眸打量了众人一番,见他们眼中皆有此问,顿时无语。 敢情自己说了这么多,他们一个也没有想起来的呀! 看这些人一个个“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样子,为何会对一首自己都知道的诗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难道是因为这首诗不出名,诗的作者又离得京城太远,而古代人圈子小,不像自己所处的那个信息爆炸的时代,所以不知道? 众人见她沉默着不答,也猜测出了此诗不是叶向高所做,顿了顿,有人问道:“这首诗的名字,叶小姐可还记得?” 江抒轻轻摇摇头:“想不起来了。” 她都不记得自己是在来到这个时代的几年前看到的,当时只是觉得诗的内容颇有深意,随便地读了一读。 “既然如此,那我们便给它取个名字吧,”一直没有开口的于靖桓淡淡一笑道,“在下看这诗中句句都有‘半’字,不如便叫它《半字歌》好了。” “好,”江抒微微转头看向他,“不过我记得不全,落下了很多句,都不是一首完整的诗。” “无妨,”于靖桓缓缓摆摆手道,“有这些就已经让我们大家受益颇深了。” “不错,”那吴公子也跟着附和了句,征求意见道,“叶小姐不介意在下照着这诗仿作一首吧?” “当然没问题,”江抒很好说话地点点头,“到时候吴公子可要让我拜读一下。” 那吴公子抬手保证道:“叶小姐放心,在下作出后,一定会立即誊抄一份,命人送到叶小姐的府上的。” “好,我就等着看吴公子的佳作了。”江抒扯扯唇角,冲他粲然一笑。 眼睛的余光,瞥向那有意针对于她的红衫粉裙的女子,见她一脸愤恨的样子,唇角不由微微抿起。 一心想要看她出丑,却弄巧成拙在众人面前为她扬了名,她这算不算是得不偿失? 538.第538章 才没有那么无聊 待到《半字歌》引起的轰动终于归于平静之后,接下来就又是四、五、六、七……组的回答。 由于现下天色已晚,这一轮结束后,游戏便没有再继续下去,其中几人走到舫尾,吩咐掌舵的水手调转方向,让租来的画舫靠了岸。 从画舫上下去,江抒抬头看了看西边天空烧起的红云,心知再不回家就有些不合适了,偏头看向身旁的郑清圆道:“清圆,我的东西还在你车上,你能陪我去拿一下吗?” “你说得是那个红色的盒子吧?”郑清圆淡淡一笑道,“还拿什么,我直接送你回去,不就好了。” “不用了,”江抒忙摆摆手,“我们叶府和你们郑府离得挺远的,不顺路,我自己走就可以。” “这怎么能行,”郑清圆眉头微微一蹙,“是我硬要拉你来的,却不送你回去,如何说得过去?这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那……就有劳你了。”江抒看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也不好再推辞,索性点头答应。 “客气什么,又不是外人,”郑清圆抬手拍了一下她的手臂,转头看向旁边的朱常洵道,“常洵,我的马车还在你的府外,这从外面绕过去要兜上一大圈子,能不能还从你的府中穿过去?” “本王说不能,你就愿意放弃这条捷径吗?”朱常洵眸光微微划过一旁的江抒,不答反问。 “当然不会!”郑清圆想都不想,脱口道,“我才没有那么无聊,放着近路不走,偏偏要去绕弯子。” “既然如此,那就走吧。”朱常洵淡淡甩下了句,径自走在了前头。 在他的带领下,由画舫停泊的后海北岸一路向东,在东北方向的边角处南转,过东岸的银锭桥绕到后海南岸,再往西走了没多远,就是福王府的后门。 三个人经由那半掩着的木门进去,依次穿过福王府的后花园、后院、中院,在前院的花厅稍时休息了片刻,喝了盏茶,便直奔王府大门。 此时,马车已经在门口停好。 江抒与郑清圆一同走过去,等到她先上了车,正准备也上去,身后突然传来朱常洵柔润清凌的声音:“等一下!” 江抒脚步一顿,下意识地转过头去:“不知王爷有何事?” 朱常洵向前两步,定定地望着她道:“半少却绕滋味,半多反厌纠缠,是么?” “呃……嗯。”江抒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微微一愣,随即点点头,表示他没有记错。 而后,回过头去,利落地上了面前的马车。 在黄昏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停停走走,马车抵达叶府门口的时候,天色已经微暮。 江抒拿着盛有野山参王的红漆雕花木盒从车上下来,抬头看着面前门楣上高悬的牌匾沉默了片刻,觉得今日叶湖掬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自己还大摇大摆的出府进府,指不定会有什么麻烦,便没有从正门进入,绕到了不远处的侧门。 推开虚掩着的黑漆木门走进去,江抒正打算悄悄潜回卿冉阁,假装自己根本没有出过府,但才刚刚穿过后花园,到达卿冉阁附近,却见葡雨低垂着头在自己院门前走来走去,似在等人。 539.第539章 并没有什么过错 “葡雨姐姐,你怎么在这儿?”她的脚步不由一顿。 葡雨闻声抬头,透过薄薄的暮色看清她的样貌,立即大步迎上前去:“四小姐,你可算是回来了,老夫人让奴婢请你去趟畅和堂。” “可说了所为何事?”江抒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红漆木盒,眸光微微一动。 难道是自己拿走这只参王的事情被她知道了,所以要兴师问罪? 还是说,私自出府的事情被她发现了,因此要叫去训话? “老夫人没说,四小姐还是快随奴婢去吧,”葡雨轻轻叹息一声道,“老夫人已经等了四小姐半天了。” “半天?这么久?”江抒心头不由一震。看来,自己出府一事果然被她知道了。 “是啊,”葡雨道,“四小姐既然回来了,就快随奴婢过去吧,别再让老夫人久等了。” “嗯,好,”江抒轻轻点点头,“葡雨姐姐请稍等一下,我把手中的东西放下就走。” 说着,迅速向前走了几步,推开虚掩着的院门走进去,将手中的盒子放在离得最近的一张石桌上。 然后,并未多做停留,将院门关好,随她去了位于中院的畅和堂。 按照江抒的猜想,此刻畅和堂的大堂之内应该是聚满了人,一个个神情各异的坐立两旁,等着看老夫人对她做出怎样的处罚。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堂内除了李嬷嬷和平日里伺候的几个丫鬟外,便只有老夫人林氏一个人。 此时的她,一袭高粱红提花罗织金薄衫,湖蓝色花缎绣襕马面裙,斜坐在正对堂门的主位上。 附近雕花灯架上晕黄的烛光打在她的脸上,使那张一贯严厉阴郁的脸平添了几分和蔼慈祥。 看到江抒到来,她缓缓坐起身,不等她行礼,抬手向着她招了招:“四丫头,到祖母这边来。” “……”江抒没料到她会有这举动,不禁微微一愣。 顿了顿,见她一脸期待的样子,略一迟疑,最终还是满心疑惑地走过去,向着她抬了抬手:“抒儿见过祖母。” “不必多礼,”老夫人伸手扶她起来,拉着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态度温和地道,“这一整天在外奔波,累了吧?” “我……”江抒心中不由一紧,立即做出一副惶恐的模样,“祖母,抒儿没有请示祖母,便私自外出,还请祖母恕罪。” “有什么好恕罪的,”老夫人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这既不是禁足期间,也没有晚归,你并没有什么过错。” “这么说……祖母是不怪罪抒儿了?”江抒试探地问道。 老夫人宠溺地看她一眼,慈和地笑道:“这次是不怪罪,不过一个女儿家,尽量还是少出门为好。这外面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万一遇到了危险,那就坏了。” “嗯,抒儿听祖母的。”江抒虽然对此并不认同,但为了不明面上忤逆她的意思,还是连连点头。 只不过……她对待自己的这态度,突然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是个什么意思? 540.第540章 已经很宽宏大量了 “这便好,”老夫人看她这副乖巧懂事的模样,目光不由温和了几分,轻轻抬手拍拍她的手背道,“祖母以前对你严厉了些,你不会怪祖母吧?” “当然不会,”江抒连忙摇头,违心地道,“俗话说,‘玉不琢,不成器’,祖母对抒儿严厉,是希望抒儿将来能成气候,这是为了抒儿好。” 其实私底下却忍不住腹诽:那是严厉吗?那就整个一看着不顺眼! “你能这么想就好,”老夫人不知她心中所想,听她如此说,不禁有些欣慰,“孩子,昨晚滴血验亲的事情,让你受委屈了。若是你二娘能够早些将她的目的说出来,祖母一定不会同意让她以我的名义把大家叫来的。” “嗯,我知道。”江抒毫不怀疑地点点头。 像她这么看重家门声誉的人,若是事先知情的话,自然不会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只是…… 想到昨晚叶湖掬将她那所谓的身世抖露出来后,这位老夫人的反应,江抒眸光微闪,顺着问道:“只是不知祖母会不会也怀疑抒儿的身世?” “这……”老夫人闻言不由一愣,迟疑了片刻,并未直接回答,避重就轻地道,“今日上午你爹娘过来的时候,已经将当年的事情都说清楚了。” “那就好。”江抒淡淡一笑,为了维持表面的和谐,不再追问。 这么回答,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便是怀疑过的。 想想这些时日以来,她对待叶湖掬、叶溪摇、叶池挽的态度都是严厉关切,却独独对自己表现出厌恶与不耐,恐怕就是这个原因吧。 不过,江抒却并不因此恼她,反而因为她在这件事情上的作为而对她生出几分敬重。 有哪个母亲,会待见自己的儿媳妇跟别得男人生的野种? 更何况,这个儿媳妇还将他的儿子伤得彻彻底底。 在多年的怀疑中,能让这个孩子活这么大,就已经很宽宏大量了。 不过,看这老夫人现在对待自己的态度,恐怕已经全盘否定了她之前的猜想,确定自己就是她的亲孙女了吧。 这可真是个好现象! 一直找她麻烦的叶湖掬变傻了,一贯看她不顺眼的祖母态度转变了,如今又有了娘,自己以后在这府中的日子,还不是要多好过有多好过。 这样想着,江抒心情不禁大好,愉悦地扯扯唇角,接着道:“不知祖母叫抒儿过来,所为何事?” “去把东西拿过来吧。”老夫人温柔地望了她一眼,转头向着附近的李嬷嬷摆了摆手。 李嬷嬷恭敬地答应声是,缓步走到位于大堂最里面的架几香案前,把上面的一个镂刻精致的紫檀木盒取回来,放在老夫人与江抒之间的方案上。 老夫人轻轻将那木盒打开,从里面拿一只通体碧绿的雕花玉镯举到江抒的眼前道:“这只玉镯是从宋朝传下来的,是我们叶家的传家之宝,一直以来只传儿媳,到如今已传了三十多代。你高祖母把它传给了你曾祖母,你曾祖母把它传给了我,我又把它传给了你娘。没想到你娘却做下诈死那等糊涂的事,这镯子现在不能再由她保管了,祖母便做主把它传给你。” 541.第541章 否则会让人轻看的 “不,抒儿不能要,”江抒连忙摆手推辞,“这既然是传媳妇儿的,您应该等到大哥成亲之后,把它传给大嫂才是。” “唉,别提了,”老夫人听她此说,忍不住叹息一声,“我这把老骨头了,不知道还能撑到几时,你大哥他一直抵触娶亲之事,我怕熬不到那一天。” “祖母,您别这么说,您一定可以长命百岁的,”江抒抬手握住她,让她将玉镯放回木盒之中,“既然祖母这么盼着大哥能够早些成亲,抒儿一定会多劝劝他,让他不要再拖下去了。” “好,”老夫人见她说得言真意切,不禁面露宽慰之色,“成宣一向和你亲近,你说得他也许能听得进去,你就帮祖母多劝着点儿。” “祖母请放心,”江抒淡笑着点点头,将那紫檀木盒的盖子合上,推到她那边,“这镯子,您还是收起来吧。” “不,”老夫人抬手又将盒子推向她,“这些年来,祖母也没送过你什么像样的东西,既然已经决定把它传给你了,你便拿着就是。” “既然如此,那抒儿就暂代祖母保管了,”江抒见她态度坚持,也不好再推辞,扯扯唇角道,“等到大哥成亲之后,抒儿再把它交给大嫂。” “既然给了你,一切就全凭你做主,”老夫人慈和地笑了笑,轻轻朝她摆摆手道,“时候不早了,我也乏了,你先回去吧。” “嗯,那抒儿就不打扰祖母休息了。”江抒乖巧地答应一声,缓缓站起身,捧起那装有碧玉镯子的紫檀木盒,缓步向外面走去。 出了畅和堂的院门,沿着暮色下花影重叠的碎石小道,刚刚转到中院与后院交接的地方,微微抬头间,却见前面两三丈远处一个高挑挺拔的黑色身影正背对着她大步向前走着。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又天黑看不太清楚,江抒还是一眼认出了那人是谁,面上不禁出现一抹激动之色,快步追过去,朗声喊道:“罗新——” 罗新闻声脚步一顿,迅速转过身,看到从后面追来的她,眸中微微划过一丝意外:“江抒?” “是我,”江抒担心他看不清,脆声应了一声,大步跑上前去,一脸惊喜地望着他,“你回来了?” 罗新轻轻点点头:“刚回来,正要去卿冉阁找你。” “是为朗莫的事吧?”江抒顿时面露几分紧张之色,“他也回来了吗?现在在哪里?伤势怎么样了?” “回来了,送去了思诚坊头条胡同他的家中,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一个叫王曰乾的锦衣卫将校正在照顾他。”罗新很耐心地一一作答。 “那就好,”江抒微微松了口气,“我去看看他。” “不行,”罗新忙抬手阻止,“你一个姑娘家,大晚上的特意出门去看一个男子,传出去会让人说闲话的。” “这有什么要紧的,何况他是为我才受得伤,我去看他一下不是应该的嘛!”江抒不以为意摆摆手,转身就要离开。 罗新急忙一把将她拉住,待她转头看向自己,神情严肃地提醒道:“别忘了,你是一个有婚约在身的人,不可以对其他男子太过上心,否则会让人轻看的。” 542.第542章 同样希望他能够很好 “你这么认为?”江抒脸色不由一变,“所以说,你也这么看我?” “当然不会,”罗新迅速摆摆手,“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希望你能好好的。” “但朗莫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同样希望他能够很好,”江抒神色认真地望着他,“你就没有立场阻止我。” “我知道,”罗新微微点点头,“不过,今日天色已晚,要看他也不急于一时。况且他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只须好好静养即可。” “那……也好,”江抒略一迟疑道,“为了不让你担心,为了不让他受到牵连,为了我自己的声誉,我便明日再去看他。” “你能这样想就好,”罗新轻轻松开拉着她的手,“既然他的情况你已经知道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好,”江抒淡淡一笑道,“奔波了一路了,你快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嗯。”罗新深深看了她一眼,点头答应一声,擦过她的肩膀,大步向前走去。 才走没多远,身后突然响起她清脆明朗的声音:“这几天辛苦你了。” 罗新闻言身子不由一震,没想到她在这个时候还能想到自己。 只不过,最终还是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继续大步前行。 江抒望着他走远,直至那挺拔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之下阴影重叠的花木丛中,方才轻轻转身,沿着与他相反的方向回了卿冉阁。 此时,屏浅正提着个食盒刚刚走出房门,准备去厨房取饭菜,看到迎面走来的她,脚步微微一顿,笑意盈盈地道:“小姐,你回来了。” “当然是你家小姐我回来了。”江抒爽朗一笑,大步走上前去,抬脚踏上回廊高出地面的几级台阶。 轻轻抬头间,一眼瞥见房内圆桌上的那个盛有野山参王的红漆雕花木盒,眸中不由闪过一丝意外之色:“原来是你把它拿过来了。” 刚刚过来时,经过那石桌旁,发现上面的盒子不见了,她还以为是被哪个不速之客拿走了呢。 屏浅笑着点点头:“奴婢方才去给院门附近的那株西府海棠浇水的时候,看到这盒子放在旁边的石桌上,不知道是哪儿来的,便打开院门看了看,发现一直等在门口的葡雨姐姐不在了,猜想定是小姐回来了,没来的及将东西送进来,才放在那里的,就把它拿过来了。” 说着,举了举手中的食盒:“这不,想着小姐在老夫人那里待不了多久就会回来,刚把盒子放下,正打算去厨房为小姐取饭菜呢。” “那你快去吧,我正好有些饿了,”江抒将捧着紫檀木盒的手腾出来一只,笑着向她摆了摆,“多拿些过来,待会儿陪我吃。” “是。”被她叫着一起吃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屏浅也不扭捏,笑着答应一声,缓步向外面走去。 擦过她肩膀的时候,眼睛的余光无意间瞥见她手中的紫檀木盒,脚步不由一滞:“小姐手里的盒子好漂亮呀!” “是吗?”江抒垂眸看了一眼,淡淡一笑,偏头看向她,“里面的东西可比盒子漂亮多了。” “真得?”屏浅双眼一亮。 “来,让你开开眼界。”江抒扯扯唇角,向前两步,抬脚踏进门槛。 543.第543章 不是那种浅薄之人 走到正对房门的圆桌旁,将手中的紫檀木盒放下,屏浅也已跟了过来。 江抒轻轻把盒子打开,拿出里面那只通体碧绿质地通透的雕花玉镯举向她:“瞧,怎么样?” “嗯,这镯子可真漂亮!”屏浅由衷地赞叹一声,面带疑惑地道,“小姐,这是哪儿来的?” “老夫人给的,”江抒淡淡一笑道,“她让葡雨叫我过去,便是为了将这只镯子给我。” “真得?”屏浅不禁面露惊讶之色,“老夫人怎么会突然送这么漂亮的镯子给小姐?” 那位一贯严厉苛刻的老夫人,不是向来看她家小姐不顺眼的吗? “也许是知道了我是她的亲孙女,想要为以前对我的苛待与怀疑做出补偿吧。”江抒凝眸想了想,扯扯唇角道。 昨晚畅和堂中,叶湖掬提出滴血验亲的时候,这丫头虽然不在场,但自己的身世被怀疑一事,在府中也不是什么秘密了,没有必要在她面前加以掩饰。 “原来是这样,”屏浅若有所悟地点点头,目光再次落在她手中的玉镯上,“不过这只镯子可真是漂亮!” “那当然,”江抒挑挑眉毛道,“不然的话,怎么会从宋朝传到现在,都好几百年了,还能保存的完好无损呢!” “小姐是说,这镯子是从宋朝传下来的?”屏浅更为震惊,“老夫人出手可真够大方的。” “她是大方了,不过这镯子我却不能要,”江抒淡笑道,“这本不该是给我的,我只能暂时保管一段时间。” “为什么?”屏浅有些不解。 江抒眼眸一眯道:“因为这只镯子在几百年的传承中,都是只传媳妇儿,都传了三十多代了,到我娘这里,才出了点儿小差错。我这个做女儿孙女的,怎么能够就这么把它拿走?我也就是代为保管一下,等到大哥成亲之后,就把它交给大嫂。” “原来是这样,”屏浅面上微微出现几分激动之色,“小姐,可不可以让奴婢戴一下试试?” “当然没问题了!”江抒并未察觉到她的异常,爽快地把镯子递向她。 屏浅放下手中的食盒,小心翼翼地将其接下,轻轻套在自己的手腕上。 碧玉的莹润,立时将她的肌肤衬得如雪般白嫩。 她垂眸凝视了一阵子,微微抬起头,将套着镯子的手腕举向她:“小姐,你看怎么样?” “好看好看,”江抒迅速点点头,“我家屏浅戴着可真漂亮,就像是特意为你定做的一般。” “真得吗?”屏浅有些喜出望外。 “当然是真得,”江抒看她这个反应,突然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眼珠一转,故意拉着腔调道,“既然我家屏浅戴着这么合适,不如就把你许给大哥做大嫂吧。” “小姐,你别开玩笑了,”屏浅小脸顿时一红,“奴婢只是一个丫鬟,哪里配得上大少爷。” “丫鬟凭着自己的双手吃饭,即没有伤天害理,也没有自甘堕落,有什么配不上的,”江抒对此不以为然,“再说了,大哥也不是那种讲究身份地位的浅薄之人。” 544.第544章 早晚能等来那一天 “大少爷不是,但老夫人那边,是绝迹不会允许他娶一个丫鬟为妻的,”屏浅有些失落地道,“老夫人一向最看重门第。” “也不一定吧,”想到之前在畅和堂老夫人说得那些话,江抒对此并不认同,“我看她今日的态度,只希望大哥能够早些成亲,至于娶什么人,都是可能商量的。” “小姐有所不知,”屏浅眉头微微一蹙道,“奴婢年前听葡雨姐姐提起过,说是老夫人特意交代了二夫人,给大少爷说亲的对象,必须是名门贵女。” “不会吧?”江抒一脸诧异,“看她也不像是那种势利的人呀!” 她来到这个时代以来,除了见到她严厉苛刻之外,倒真没见过她低看过下人攀附过权贵。 屏浅稍作沉默道:“老夫人是不势利,但她认为,只有出身高贵的女子,才会有见识、识大体,做好大少爷的贤内助。” “那……难道大哥一直不愿意娶亲,与这个有关?”江抒听她此说,不由想起前些日子叶向高、叶成宣、叶奉之刚从湖南回来的时候,叶成宣在家宴上说得那番关于娶身份低微之人的话。 “小姐的意思是……”屏浅面带试探之色。 “我是说……是不是也许他有喜欢的女子,只不过那女子不是出自名门,大哥怕老夫人反对,才没有说出来?” “奴婢不知,”屏浅小脸一红,迅速摇摇头,略一沉默道,“要真是这样的话,小姐觉得结局会是怎样?” “怎样?”江抒眼眸微微一眯,“自然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小姐为何会这样说?”屏浅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老夫人是不会同意的。” “她那么大年纪了,她不同意有什么用,”江抒道不以为意地道,“大哥这样拖下去,早晚能等来那一天。” “大少爷才不会这样想呢!”屏浅忙为叶成宣辩解,“大少爷他品质高洁,为人至孝,就算是老夫人反对他娶喜欢的人,他也不会盼着老夫人怎么样的。” “我也就是随口一说,瞧你急的,”江抒轻轻摆摆手,扯扯唇角道,“不过,在我看来,他也就只能做到孝,不能做到顺。” “是啊,”屏浅点点头,“大少爷一向有自己的主意,自然不会盲目顺从。只是……他也不会忤逆老夫人的意思,非要将喜欢的人娶回来的。” “这可说不准,”江抒轻笑一声道,“我听说大哥虽然表面上温文随和,但实际上却固执地很,自小到大,他决定了的事情,就没有不算的。咱们就等着看吧,早晚有一天他会让老夫人妥协,将未来大嫂娶进门。” “若能如此的话,真希望那一天能够早些到来!”屏浅忍不住低声轻叹。 “你为什么这么希望?”察觉到她的不对,江抒陡然话锋一转。 “我……奴婢……大少爷一向对奴婢很好,奴婢当然希望他能够如愿以偿了。”屏浅心中一慌,赶忙解释道。 说完,迅速将手腕上的碧玉镯子脱下来,放入她的手中:“时候不早了,奴婢得快点儿去厨房为小姐取饭菜了。” “好,”江抒轻轻点点头,想到什么,郑重地叮嘱道,“不要拿清蒸鳜鱼了,我以后都不要再吃这道菜。” “这……是。”屏浅虽然不知道自家小姐为何会突然不愿意吃她以往最喜欢的一道菜,还是恭敬地答应一声,拿起放在一旁的食盒,快步向外面走去。 545.第545章 养上一段时间便好了 等到用过晚饭后,江抒稍时休息了片刻,坐在屏风旁的雕花灯架下看了会儿医书,又仔细洗漱了一番,便早早地睡下了。 因为记挂着朗莫的伤势,次日早上,她特意起了个大早,故意忽略掉老夫人前一晚的叮嘱,带上昨日从自家父亲那里讨要来的野山参王,乘车直奔朗莫位于思诚坊朝阳门大街路北头条胡同的家。 由于时候尚早,街道上少有行人往来,虽说叶府所在的小时雍坊与朗莫所在的思诚坊相聚有些远,马车还是很快便抵达了朗宅门口。 从车上下来,江抒推开虚掩着的木门踏进去,向里走了没多远,却见一个身穿暗黄色飞鱼服的年轻男子手握大刀从里面走出来,正是她前些日子参加完太后的赏花宴,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在西长安街所见到的那个锦衣卫百户王曰乾。 看到迎面走来的江抒,王曰乾的态度并不像上次见面时那样和善,脸色反而有些不太好看,定定地望了她一阵子道:“江姑娘,听说朗大人是为了救你才受得伤?” “不错,”江抒也不计较他质问的语气,微微点点头,“他在哪里?我去看看他。” “前面那排房屋东起第二个门,江姑娘请自便吧。”王曰乾终是没有发作出来,冷冷地甩下句,大步向着外面走去。 江抒听到重重地关门声,心知他是在为朗莫受伤的事情而责怪自己,无奈地摇摇头,快步走向他所说的那个房间。 此刻,朗莫正一袭雪白中单,虚弱地平躺在房屋内室的一张黑漆木床上,听闻屏风外面的声息,有些吃力地道:“曰乾,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说好了让你好好带着兄弟们巡城,不用管我的吗?” “雁程,是我。”江抒轻轻应了声,绕过屏风走过去。 “江抒……”朗莫苍白的面容上不由出现一抹意外之色,挣扎着要起来,“这么早,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看你了,”江抒忙走过去,将手中盛有野山参王的红漆木盒搁在一旁的案几上,抬手扶他在床上躺好,“其实昨晚罗新回去之后,我就想来看你了,但又怕家中祖母怪罪,才没有来。” “其实你现在也不该来,”朗莫虚弱地望着她道,“你一个姑娘家,只身来我这里,传出去会让人说闲话的。” “我不在乎,随他们怎么说,”江抒顺势在他的床头坐下来,一脸认真地道,“我只知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还为了救我身受重伤。” “这点儿伤,不碍事的,”朗莫费力地摇摇头,轻描淡写地道,“我这习武多年,什么伤没受过,养上一段时间便好了。” “哪有你说得那么轻松,”想到当日那大夫所说得,江抒心中隐隐后怕,“你知道吗,那一剑差点儿把你的胸腔穿透了,只差一寸就伤及到心脉,若是上面有毒……” “不是没有嘛,”朗莫轻轻拍拍她的手背,安慰地道,“别多想了,都已经过去了,我也没有性命之忧,只须好好休养一段时日即可,你过会儿就回去吧。” 546.第546章 到底哪个是你的真名 “不,我不走,”江抒立即摆摆手,“我要留下来照顾你。” “不用的,”朗莫吃力地道,“有曰乾照顾我就好了。” “王曰乾不是走了嘛,”想到进来时所见到的那人,江抒眉头不由一蹙,“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看到了他,是你让他走的吧?你身受这么重的伤,身边没人怎么能行?我必须得留下来!” “不可,”朗莫虚弱地拒绝道,“你一个姑娘家,留在这里多有不便。” “哪里不便了?”江抒凝眸望着他,“上次去石景山的时候,还有前几天去张家湾,都是与你同乘一匹马,怎么没见你这么说?” “我……”朗莫被这话给问住,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不对——!”江抒突然想到一件事情,眸光一动道,“难道是罗新跟你说了什么?” 昨晚的一见,他可是特意提醒了,说她是一个有婚约在身的人,不可以对其他男子太过上心,否则会让人轻看。 “没有,”朗莫轻轻摇摇头,“我就是这几天醒着不能动,想了很多。倘若不是我要带你去张家湾看什么龙舟赛,你也不会遭遇刺杀,是我害你受惊了。那天要不是罗新突然出现,后果简直不堪设想。我既然没有能力保护你,唯一让你少受伤害的办法,就是不再打扰。” “你这是说得什么话,”江抒忍不住皱了皱眉,“我不管你有没有什么能力,我只知道,那天当那一剑刺来的时候,你挡在了我的身前。” “江抒,你别这么说,”朗莫忙解释,“我当时就是不愿看到你被伤到,也没想那么多。” “但不管怎样,你是为了救我而受得伤,这是事实。”江抒神色认真地道,“让我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不管不问,绝不可能!” “可是……” “好了,不说这些了,”江抒微微敛敛神色,轻声将他打断,抬手把那个盛有野山参王的红漆木盒从旁边的案几上拿下来,打开举向他,“你看,这是我特意为你带来的野山参,待会儿我就去给你熬上,喝了之后,元气能够恢复的快一些,你就不会再这么虚弱了。” “如此……就麻烦你了。”朗莫看她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知道多说也没用,索性不再推辞。 “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江抒淡淡扯扯唇角,将手中的盒子放回原处,关切地道,“你现在渴吗?我去为你倒杯水吧?” “不用,”朗莫无力地摆摆手,“曰乾临走前刚给我喝过。” “好,那我就陪你说会儿话,”江抒含笑望着他,“这分散一下注意,伤口就不会觉得那么疼了。” “那不知你想说些什么?”他轻声问。 “我……”江抒略一沉吟道,“其实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你说。” “嗯,”江抒轻轻点点头,“我是想问,朗莫和雁程,到底哪个才是你的真名?” “都是,”朗莫虚弱地一笑,像模像样地朝着她抬抬手,“在下姓朗名莫字雁程。” “所以,你也叫朗雁程,是不是?”江抒想了想道。 就像自家父亲叶向高那样,表字进卿,所以也可以叫做叶进卿。 “可以这么说吧,”朗莫自下而上地笑望着她道,“只不过从来没有人如此称呼过我。” “那从今日起,就有一人了,”江抒抬手拂上他的手,“我多叫几遍,朗雁程,朗雁程,朗雁程……好不好?” 547.第547章 还真有那么几分相似 “嗯。”朗莫看着她清丽的双颊上满溢的笑容,心中微微一暖,吃力地点了点头。 方才所说得与她划清界限之类的话,终究还是言不由衷的不是? 江抒见他这个反应,不由释然,稍稍沉默了片刻道:“你喜不喜欢听故事?不如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吧。” “好,”朗莫虚弱地笑了笑,“这许多年来,都不曾静下来听人讲过故事了,正好可以弥补一下。” “那你想听什么?”江抒偏头问道。 “都可以,”朗莫含笑望着她,“你讲什么,我就听什么。” “那好,”江抒淡淡一笑道,“不知你有没有看过吴承恩先生的《西游记》?” “没有,”朗莫轻轻摇摇头,“那《西游记》是禁书,当年曾被毁掉大半,很难找到完整的书稿。” “那……为什么要被禁呀?”江抒有些好奇地问。 前世的时候,她大约知道,《西游记》曾是一本禁书,却不知其被禁的具体原因。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朗莫略一沉吟道,“听老一辈的人说,好像是因为书中写出了一个什么车迟国皇帝,一心只想着得道成仙,还弄出几个邪门妖道当国师,影射讽刺了当时同样想着要得道成仙的嘉靖帝。” “竟然是这样。”想到以前从电视剧里所看来的什么虎力大仙、鹿力大仙之类的,江抒不由有些好笑。 想想她前些日子看史书时看到的那些关于嘉靖帝迷信道教的记载,与电视剧里的那位车迟国皇帝对比起来,还真有那么几分相似。 “也不一定是真的,”朗莫微微顿了顿,又接着道,“还有一个说法,就是书中把当时的内阁首辅严嵩比作了牛魔王,把他的一个欺乡霸里的亲戚比作了白骨精。严嵩看到后,非常生气,让吴承恩先生将那些内容去掉,吴先生坚持不肯,严嵩便向嘉靖帝进了谗言,说是《西游记》中写孙悟空骄傲自大,性情乖张,丝毫不把玉皇大帝和皇帝放在眼里,是有藐视皇权之意。” “……这也行?”江抒听罢眉头不由一蹙,“奸臣果然不愧为奸臣,陷害起人来,什么罪名都能安得上。” 朗莫认同地点点头,叹息一声地道:“这罗织构陷,向来是弄臣的本事,也幸而我们这一朝没有出现此等大奸大恶之辈,否则朝堂官场之上,又如何会有如今的和睦安宁。” “那是,多亏有我爹这样的良臣贤相在,才能撑起整个朝堂的太平。”江抒想都没想,脱口说道。 说完之后,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微微有些不好意思:“我这样是不是有点儿王婆卖瓜之嫌?” “没有,”朗莫缓缓摆摆手,怕她尴尬,转移话题道,“你要给我讲的故事,可是与《西游记》有关?” “不错,”江抒忙敛敛神色道,“你没看过此书,但我看过,我就捡着好的讲给你听听吧。” “好,”朗莫轻轻一笑,“我这习武之人,也没有太大耐心去翻看书册,就算以后能够找到完整的《西游记》,也恐怕看不了,这样正好。” “嗯,”江抒笑着点点头,垂眸想了想道,“那我就从‘三打白骨精’讲起。” 548.第548章 碰巧是大家没见过的而已 按照江抒的计划,本应是把“三打白骨精”讲完后,就去把那支野山参王熬上,等到朗莫喝过之后再讲下一段故事。 然而,看他一副听得很专注的样子,最终还是没舍得提出离开,又接着将“大战红孩儿”、“真假美猴王”、“偷吃人参果”等精彩片段讲给他听。 由于她所看得不是原著,而是电视剧,其间故事情节丰富,人物鲜活,这样几个故事下来,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晌午时分。 江抒转头透过敞开的窗子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正考虑自己是去厨房做饭,还是命那候在外面的车夫去买些饭菜回来,以及这古代的锅灶怎样生火等问题,外面突然传来一道吱呀的开门声。 然后,随着脚步由远及近的声息,没过多久,一袭暗黄色飞鱼服的王曰乾便提着两包吃食进来。 绕过竖立的屏风走进房屋内室,看到坐于朗莫床边的江抒,他并没像早上那样以冷淡的态度待她,只将手中的吃食搁在一旁的案几上,朝着躺在床上的朗莫抬手一礼道:“朗大人,我把午饭买回来了。” “好,”朗莫轻轻点了点头,略一沉吟道,“今日城中可有发生什么事情?” “没有,”王曰乾向前两步道,“没有需要我们锦衣卫负责的事情,只是听到大街小巷都在传着一件新鲜事。” “什么新鲜事?”江抒见他不再针对自己,好奇地抬头问道。 “是关于叶相府的四小姐的,”王曰乾并不知道江抒的真实身份,直言道,“听人说她并不像传闻中的那样胆小懦弱一无是处,反而才华出众。昨日在什刹海的后海与一众公子千金画舫游湖的时候,念出一首他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半字歌》,惊艳了全场,令在场的所有人无不刮目相看。” “是么?”朗莫凝眸看了江抒一眼,轻声问道,“什么《半字歌》?” “是一首句句含有‘半’字的长诗,”王曰乾定神想了想道,“那首诗内容太长,我也记不太全了,末尾几句好像是‘酒饮半酣正好,花开半时偏妍。帆张半扇免翻颠,马放半缰稳便。半少却饶滋味,半多反厌纠缠。百年苦乐半相参,会占便宜只半’。” “‘半少却饶滋味,半多反厌纠缠’,”朗莫低低重复一遍其中两句,苍白的面容上微微出现一抹震惊之色,望着面前的二人道,“我虽读书不多,对于诗文不太了解,但只听这短短几句,也看得出其中道尽凡事取‘半’的人生哲理,是一首难得的好诗,倘若此诗真得是他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叶四小姐倒真是博学多才。” “话也不能这么说,”江抒急忙摆摆手,“也许她就只记过去这一首诗,碰巧是大家没见过的而已。” 是谁这么无聊,跑去将这件事情宣扬出去,弄得人尽皆知! 她该怎么去跟朗莫解释,自己放着重伤在身的他不去担心,却有心情去与人游湖的事情? 549.第549章 犯不着明里得罪 “无论怎样,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就再也不会有人说那叶四小姐配不上福王了。”一旁的王曰乾偏偏很不合时宜地添了句。 朗莫听他此说,眸光不由暗淡了几分,轻声吩咐道:“既然午饭已经送来了,你就先去吧,别耽搁了正事。” “卑职不用去了,”王曰乾立即摇摇头道,“戴千户已经把各处的巡城事宜都安排好,特意让我过来照顾你。”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去吧。”江抒略一沉吟,轻轻咬了咬下唇道。 这种时候,去解释什么的只会越描越黑,但不解释,又做不到若无其事地去面对他,只有选择暂且避开。 朗莫因为王曰乾的一句话,心里有些乱,也不留她,轻声叮嘱道:“路上小心点儿。” “嗯。”江抒轻轻点了点头,缓缓站起身,抬脚向外面走去。 从朗莫的家里离开后,江抒原打算立刻回府,好静下心来整理一下心情,想想怎样去应对《半字歌》引起的轰动,没想到马车才刚西转驶进朝阳门大街,向前没走多远,便被人从前面拦了下来。 江抒掀开低垂的车帘,看到那拦车之人的样貌,面色顿时一变:“风护卫,怎么是你?” 惊风向前两步,恭恭敬敬地朝她抬手一礼道:“叶小姐,太子殿下命卑职请您去来凤楼一见。” “烦请风护卫回去转告太子殿下,我有事急于回府,不便停留,恐怕不能从命了。”江抒侧头扫了一眼街道南边那座挂着“来凤楼”牌匾的高大奢华的三层酒楼,语调委婉地拒绝道。 想到那日早上去太子府的时候朱常洛所说得那些话,她就觉得心里不舒服,实在不愿意再看到他那副恶心的嘴脸。 “叶小姐,还请不要为难卑职,”惊风恭敬有礼地道,“太子殿下特意交代了,务必要将叶小姐请到。” “我若必须马上回去呢?”江抒眸光一凛,冷冷地瞪着他。 “既然叶小姐这么急,太子殿下只好去府上拜会了。”惊风目光平静地迎视着她,不卑不亢地道。 “算了,不劳烦太子殿下走这一遭了,还是我过去吧。”江抒眉头一蹙,简短地道了句,迅速从车上跳下来,大步向着不远处的来凤楼走去。 由于《半字歌》一事,她已经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外面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她,若是让人知道太子去叶府找了她,外面还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指定又是麻烦事一桩。 在惊风的指引下,走到来凤楼三楼临窗的雅间,江抒才发现里面不只朱常洛一个人,在他的旁边,一左一右分别坐着他的赞善裴文中和那位去年丁未科的新状元——现任翰林院修撰黄士俊。 看到江抒进来,朱常洛与裴文中表现的还算平静,黄士俊的脸色却忍不住一变。 江抒看到了,也不理会,走上前去,朝着正对门口而坐的朱常洛抬手一礼,客气疏离地道:“臣女叶江抒见过太子殿下。” 心中虽然对于这个人十分不喜,但人家毕竟贵为太子,犯不着明里得罪。 550.第550章 怎么会屑于说这种谎 “不必多礼,”朱常洛缓缓朝她摆摆手道,“叶小姐快请坐。” “不用了,”江抒立即摇摇头,“太子殿下有话就请说吧,臣女还有事,要急于回府。” “既然如此,本宫也不便多留,”朱常洛也不介意她拒人千里的态度,转头看向坐于他右边的黄士俊,“去。” “是,”黄士俊虽然并不情愿,还是站起身来,郑重其事地朝着江抒行了个礼道,“叶小姐,士俊多有得罪,请叶小姐处置。” “你这是什么意思?”江抒下意识地后退两步,“你快起来,拜我做什么?” “你尽管承受,”朱常洛回过头来道,“本宫已经问过他了,你说得那次酱香兔上被下毒一事,确是他所为,你愿意怎样处置,他都不会有任何怨言。” “是吗?”江抒眸光微动,冷笑一声,“如果我要他去买一只酱香兔,在上面撒上同样的毒药,然后再吃掉呢?” “如果这样能让叶小姐解气的话,士俊愿意。”黄士俊轻轻直起身来,抬眼对上她冷凝的目光。 “倒是有几分胆识,”江抒忍不住冷哼一声,“这能考上状元,学识也必定渊博,只不过心术不正,留着也是祸害!” “叶小姐此言差矣,”坐于朱常浩左边的裴文中站起身来道,“所谓两军相争各为其主,黄大人做法虽然极端了些,但这不能作为评判一个人心术的标准。” “这么说,他是因为太子殿下才会对我们叶家下手的?”江抒淡淡瞥了他一眼,将目光移向对面的朱常洛。 “不错,他是为了本宫。”朱常洛毫不迟疑地点头承认。 “那么,是太子殿下让他这么做的?”江抒紧跟着问。 “不是,”黄士俊接口道,“是我自作主张所为,太子殿下并不知情。” “既然如此,那你就一力承担好了!”江抒淡淡甩下句,转头看向身旁的惊风道,“烦请风护卫去春泽斋走一趟,买只酱香兔回来。” “太子殿下?”此事非同一般,惊风并不为其所动,抬头征求朱常洛的意见。 “去吧,”朱常洛轻轻朝他摆摆手,“快去快回。” “是。”惊风恭敬地答应一声,转身向外面走去。 由于春泽斋就在与这来凤楼所处的朝阳门大街相交的崇文门里街上,距离来凤楼并不是太远,不出一炷香的功夫,惊风便去而复返。 只不过,他的手中却空空如也,与出去时一样,什么也没拿。 “风护卫,你买的酱香兔呢?”淡淡地扫他一眼,江抒冷声问道。 她虽然对于这位苍山派的大弟子印象还算不错,但也无法忍受被人如此耍弄应付。 惊风向前两步,有礼地朝他抬抬手道:“回叶小姐,春泽斋今日挂牌歇业,没有开门。” “真的假的?”江抒眉头一蹙,一副明显不信的样子。 “叶小姐若不信的话,卑职可以亲自带叶小姐过去看看。”惊风脸色顿时有些不太好看。 他在来到朱常洛身边之前,好歹也是江湖名侠,怎么会屑于说这种谎! “不必了,”江抒也没有真心想要黄士俊死,只不过是想教训教训他,听他如此说,轻轻摆摆手道,“既然人家挂牌歇业了,说明黄大人没有这口福,那本姑娘就宽宏大量一些,不让他吃有毒的酱香兔了,就背着荆条绕皇城走三圈吧。” 551.第551章 你给本官等着 “这……好。”黄士俊心中纵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但之前已经答应过太子殿下,无论这位叶小姐决定要如何处置他,都不能拒绝,此刻也只能认下。 只不过,看着江抒的目光中,却多出几分怨毒。 他堂堂新科状元,去年才刚琼林赴宴,打马游街,现在却要背着荆条在众目睽睽之下绕着皇城去走三圈,以后还不要成为全京城的笑柄。 江抒提出这样的要求,本就是怀着让他出丑的心思,自然能够承受得起他的敌意。 不过,她这样做更重要的目的,是想通过这件事情将自己那首《半字歌》引起的轰动盖过去,这样也好省些不必要的麻烦。 如此计较着,她淡淡一笑道:“既然黄大人没有什么意见,那就开始吧,从最近的东安门起,按照顺时针的方向来走。” “何为顺时针?”对于江抒口中的新鲜词儿,朱常洛表示有些不能理解。 “呃……”江抒这才想到这个时候西方人才刚刚把机械钟发明出来,在中国的古代并不流行,略一迟疑,解释道,“太子殿下应该见过自鸣钟吧,就是按照钟盘上表针转动的方向来走,也就是在东安门那里,由北向南走。” “哦,原来是这样,”朱常洛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偏头向着身旁的黄士俊吩咐道,“黄大人,你便开始吧。” “是。”黄士俊恭敬地朝着他抬抬手,冷冷横了江抒一眼,大步向外面走去。 由于来凤楼的柴房中就存有大量的荆条,黄士俊才离开雅间不久,几人透过敞开的窗子,便看见他衣冠楚楚地背着一捆荆条出现在外面人来人往的朝阳门大街上。 街道上无论是过往的行人,还是卖东西的商贩,都被他这副模样所吸引,看待他的目光里无不带着好奇。 人群中甚至有人低声议论:“快看快看,那不是新科状元黄大人嘛!去年我还看过他一身大红袍打马游街呢,好不风光,今日怎么会背着荆条,一副要‘负荆请罪’的样子?” 黄士俊闻言,俊脸瞬时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眼中同时划过一丝愤恨:叶江抒,你给本官等着,本官一定不会放过你! 位于楼上的江抒自然猜到此刻黄士俊已经对她恼恨至极,但却并不在乎,淡笑着向着雅间内的朱常洛和裴文中道:“太子殿下,裴赞善,不如我们也去东安门那边吧。我们站在在那里等着,黄大人也好有个动力,早些将那三圈走完。” “好。”朱常洛虽然心知她是存心要去看黄士俊的笑话,但为了让她出了这口气,不再对他那么排斥,还是爽快地点头同意了。 于是乎,不出一盏茶的功夫,三个人连同着侍卫惊风便一同置身于巍峨壮观的东安门前。 此刻,黄士俊已经沿着高耸的城墙向南走出好一段距离,周围被一群好奇的百姓所围绕,并没有发现几人的到来。 江抒看着那些百姓看热闹的热忱程度,唇角不由微微抿起。 想要平息一件新闻最好的办法,就是制造出比它更大的新闻。 也许用不了多久,坊间广为流传的就不再是叶江抒与《半字歌》,而是新科状元黄士俊负荆游街的事情以及他游街的原因。 552.第552章 传出去总是不太好 由于皇城占地面积辽阔,等到黄士俊沿其绕完三圈之后,太阳已经微微西斜了。 江抒出了积压在心头已久的怨气,心情十分愉悦,向着几人道声告辞,没有再做停留,直接乘车回了府。 刚刚经由后门潜回自己的卿冉阁,还没向里走多远,却见屏浅提着食盒面含浅笑地从里面走来。 看到江抒回来,她那张俏丽的小脸上立即出现一抹兴奋之色,大步迎上前来,笑意盈盈地道:“小姐,你回来了,半个时辰前有人给小姐送了一封信过来。” “信?什么信?”江抒微微一愣,随即好奇地问道。 “奴婢也不清楚,小姐还是快来看看吧。”屏浅抬手朝里指了指。 “也好。”江抒淡笑着点点头,径自向里走去。 一路不疾不徐,进了位于院子最里面的正房,拿起放在圆桌上的薄薄的信封反正看了看,江抒才发现上面只写着“叶小姐亲启”五个大字,并没有写信人的姓名,于是抬手将其拆开,把里面的信件取了出来。 随着带字宣纸的慢慢展开,上面如行云流水般的字迹便一览无余地展现在了主仆二人的眼前: 参透乾坤只半,识得人生难全。天道好缺而恶满,何为碌碌求圆?半贫半富半安足,半命半天半偶然。半痴半聋半糊涂,半真半假半疯癫。半用半舍半行藏,半智半愚半圣贤。半人半我半自在,半醒半梦半神仙。一半尽在于我,一半听任自然。思量半世飘飘过,人生百岁不多年。 这是一首和她昨日所念出的《半字歌》十分相似的一首长诗,落款写着“吴晟瑄”三个字。 江抒甚至不消多想,便将其与昨日画舫上的那位提出要照着她的《半字歌》仿作一首的吴公子对上号,淡淡扯扯唇角道:“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小姐是不是记起过去的事了?”屏浅见她张口便诵出一句她以往最喜欢的词句,一脸惊喜地问道。 自从两个多月前自家小姐自称撞到了头,不太记得以前的事情后,就一直以才疏学浅自居,连以往最爱看的诗词也不再多看一眼,让她一直以来都暗存担忧。 “呃……”江抒没想到她会这样问,不由一愣,随即迅速摆摆手,“也没有,就是突然想到了这句。” 她那是高中语文课本里学的,好不好?和记起以前的事有什么关系! “哦,”屏浅不禁有些失望,“也不知小姐什么时候才能将过去的事情全部想起来。” “这个需要慢慢来,不着急的,”江抒冲她淡淡一笑,含糊过去,再次看了一眼手中信上的落款道,“你可知道,这个吴晟瑄是什么人?” 屏浅想了想道:“以前听大少爷提起过,好像是礼部尚书吴道南吴大人的独子,平时最喜欢舞文弄墨、吟诗赋词。” “怪不得这诗写得还算不错,”江抒一副了然的神色,征求意见道,“你说人家特意将新写好的诗送来给我看,我要不要回信一封,评价两句。” “小姐还是不要了,”屏浅忙着摆摆手,“小姐是有婚约在身的人,与别得男子书信往来,传出去总是不太好。” 553.第553章 作为一种美食流传下来 “这……倒也是。”江抒虽然并不担心所谓的好不好,但经她这么一提醒,也知道此事一旦闹开了必定是件麻烦事,而她平时最讨厌的就是麻烦,于是认同地点点头。 屏浅见她没有像以往那样坚持已见,微微松了口气,举了举手中的食盒道:“小姐出门这么久也饿了吧,奴婢去厨房为小姐取些点心来。” “好,”江抒中午没吃午饭便从朗莫那里离开,撑到现在确实有些饥饿之感,淡淡扯扯唇角道,“我想吃油炸桧,你让他们给做些出来。” 这油炸桧,其实就是现代的油条。 两个多月前刚来到这里时,她曾听叶池挽提起过,说是在南宋的时候,临安城里有一家烧饼铺,铺子里有一个名叫王小二的伙计,为人厚道,聪明伶俐。 有一天,这个王小二听说抗金英雄岳飞被大奸臣秦桧给害死了,就打心底里痛恨秦桧,一边卖烧饼,一边琢磨该怎样才能戏弄到他。 经过几天冥思苦想,王小二终于想出一个办法,他精心制作了许多面人,捏成秦桧和他的妻子王氏的模样,并将俩人背靠背粘在一起,放在滚油锅里炸,一边炸,一边高声叫卖:油炸桧啦!油炸桧——! 路过的行人闻声纷纷上前围观,明白其中的寓意后,争相购买,这个说要先吃掉头,那个说要先吃掉脑。 这样,王小二烧饼铺里的“油炸桧”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临安城,前来购买的人一天比一天多,使得整个烧饼铺里的买卖都十分兴隆。 王小二凭着一己之力,去做那么多的一对对面人根本忙不过来,灵机一动,计上心头,将两根粗面条粘在一起来代替。 起初人们吃油炸桧只是为了泄愤,后来觉得这东西确实好吃,就作为一种美食流传了下来。 屏浅心知自家小姐一贯喜欢这类面食小吃,也不介意等着厨子现做需要在厨房等上一段时间,乖巧地答应声是,提着食盒大步向外走去。 待到她走远,身影为外面硕果累累的交错杏枝所遮挡,江抒闲来无事,绕过屏风走进了房屋内室。 此时,妆台上的自鸣钟正不停地摆动着,时针指五分针指三,已是酉初一刻。 江抒一眼瞥见它,不由想到许久没有给它上过发条了,随时都有可能停掉,而这古代极少有人有这玩意儿,不好对时,便走过去给它上好。 刚刚将沉甸甸的自鸣钟将放下,正暗自感慨着古人真是可怜,堂堂一朝储君,连什么是顺时针都不知道,外面突然响起一阵缓慢的脚步声。 江抒料想屏浅才刚离开不久,不可能那么快就回来,眸光微微一动,缓步向外面走去。 没有了厚重墙壁的障目,这时候她才发现来人竟然是老夫人身边的李嬷嬷,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意外,抬脚迎了上去:“李嬷嬷,你怎么来了?” 以往老夫人有什么交代,或者是有事传唤于她,都是让葡雨过来的。 554.第554章 绝对不安什么好心 李嬷嬷缓缓止住脚步,等着她走近,态度恭敬地道:“四小姐,今日寿阳长公主府送来请帖,说是今年的赏荷宴定在了下个月的初八,帖子上指名让你列席,老夫人让你好好准备准备。” “寿阳长公主?”江抒低声重复一遍这个称呼,眉头不由一蹙。 这寿阳长公主闺名朱尧娥,是已故陈太后的女儿,当今皇帝朱翊钧的异母妹,潞王朱翊镠、瑞安长公主朱尧媛的异母姐,先帝唯一的嫡出子女。据说为人和善,高贵端庄,口碑非常好。 只不过,她还有一个身份,让江抒有些头疼,便是那个娇蛮任性一向看她不顺眼的侯亭柯的母亲。 两个多月前李太后寿宴的那晚,这位寿阳长公主因病没有前去,与她并未见过面,没有理由指名让她列席,这事十有八九是侯亭柯的主意,甚至有可能,这请帖根本就是她写得。 至于为何要请她,依照侯亭柯对待她的态度,江抒就是用手指头想也知道,绝对不安什么好心。 只是没想到,她昨日才被郑清圆捉弄掉进湖里,今日不在躺在床上好生休养,竟然有精力怀这般心思。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昨日在她出丑之后,念出了那首引起轰动的《半字歌》,在他的常洵哥哥面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刺激到了她。 李嬷嬷不知江抒心中所想,轻轻点了点头,淡笑着道:“今日是五月初九,这离下个月的初八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四小姐准备应该来得及。” “准备什么?”江抒一脸的不解,“这去赴宴,还需要准备?” “自然要准备了,”李嬷嬷慈和地望着她道,“四小姐去年从南京到京城一路上舟车劳顿,病倒在床,没有前去参加,有所不知。寿阳长公主酷爱荷花,举办赏荷宴已有十六载,受邀列席的皆是京城的名门闺秀和大家公子,届时男女分席,相对而坐,是要分别展示才艺,供人品评的。” “展示什么才艺?”江抒有些好奇地问。 李嬷嬷略一沉吟,敛敛神色道:“去年三小姐、五小姐和六小姐去的时候,老奴没有随着一同前往,不是太清楚,但才子佳人齐聚一园,大抵应该比些琴棋书画,诗词歌舞吧。老夫人说,这些四小姐自小便没学过,而琴棋书画是速成不了的,应当在诗词歌舞上下功夫。” “这恐怕也不行,”江抒面带为难地道,“我哪儿会什么诗词,而且嗓音不好听,唱不了歌,身子不够柔软,也跳不了舞,到时候肯定丢人,可不可以不展示?” “不行,”李嬷嬷郑重地摇摇头,“到时大家都展示,唯独四小姐一人不参与,会让人看笑话的。上次太后的赏花宴上,四小姐没有作出诗来,被太后说成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就已经让人轻看了,幸而昨日画舫上的一首《半字歌》扳回一局,挽回了名声。老夫人不求四小姐有多出色,但求达到持中水平,这与福王的婚事上,才不会让人说三道四。” “嗯,我知道了,”江抒眸光微动,语气平静地道,“烦请李嬷嬷回去告诉祖母,就说我一定会好好准备,不会辜负她老人家的期望的。” “好,老奴告辞。”李嬷嬷再次点点头,缓缓转身,缓步沿回路走去。 江抒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唇角不由微微抿起。 既然去的话不表演才艺不行,大不了到时候她就假装脚被崴伤或者是大病一场,托辞不去了。 555.第555章 也许将来能许个好人家 李嬷嬷的到来,江抒原以为只是将寿阳长公主请帖上的内容知会一声,顺带着提个醒儿,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她才刚刚起床吃过早饭,正准备出门去将自己酝酿了一晚上的解释与道歉的话说给朗莫听,却见她领着一男一女走了进来。 那女的一袭水红色长袖舞衣,缃黄色百褶罗裙,头绾随云髻,怀抱琵琶,一看便是必是多才多艺的。 只不过,她的那副样貌,却隐约有些眼熟。 江抒仔细想了想,又看了看,发现竟然是她第一次随朱常洵进宫的时候,在御花园的莲花湖边所见到的那位教坊司的方司乐。 而那个与她并行的男子,一袭天青色大袖襕袍,头束白玉冠,怀抱瑶琴,样貌清新俊逸,气质恬淡文雅。 李嬷嬷见江抒一脸探究地盯着二人看,走上前去介绍道:“四小姐,这两位是教坊司的方司乐和沈司乐。老夫人为了四小姐能够好好练习才艺,特意请了他们二位前来教习。” “教坊司司乐方素衣见过叶小姐。”李嬷嬷的话音方落,方素衣立即向前两步屈身行礼。 那男子也紧跟着道:“教坊司司乐沈幼安见过叶小姐。” “二位不必多礼,”江抒轻轻朝着二人摆摆手,将目光移向旁边的李嬷嬷道,“不过是一场小小的才艺展示,我自己练习不就好了,何必弄得那么麻烦?” 这样一来,她还怎么再出府去探望朗莫? “四小姐,到时候可不是一场小小的展示那么简单,”那李嬷嬷神色认真地道,“四小姐身为准福王妃,不知被多少双眼睛在后面盯着呢,四小姐的一举一动都会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这才艺展示对于四小姐来说是一件大事。” “真的假的?”江抒眉头很轻微地蹙了一下,对于这话半信半疑。 李嬷嬷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当然是真的,四小姐快去准备一下吧,也好尽快随着方司乐和沈司乐练习。” “呃……不急,”江抒看她这神情,心知摆脱不了临时抱佛脚的命运,眼眸一眯道,“既然这才艺展示这么重要,我想还是让五妹和六妹一起来吧。她们的亲事都还没定,到时如能在赏荷宴上一鸣惊人,将来也能许个好人家不是?” 倘若有她们二人从旁称个数的话,她悄悄偷个懒或者离开一下什么的,也就没那么明显了。 “这倒也是,”李嬷嬷不知她的真正用意,见她竟然如此大度,不禁面露赞赏之色,“既然如此,老奴这便去请五小姐和六小姐过来。” “不用了,”江抒淡笑着摆摆手,一副为她着想的样子道,“嬷嬷您年纪大了,走多了路会累的,我让屏浅去请就好。” “是。”站于后面的屏浅立即乖巧答应一声,越过几人快步向外面走去。 等到屏浅走远,李嬷嬷也告辞后,江抒含笑向着面前的方素衣和沈幼安抬抬手道:“劳烦方司乐和沈司乐那么远亲自过来了。” “叶小姐别这么说,”那方素衣偏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沈幼安,双颊微微一红,“我与沈司乐知音相惜,无奈两个人虽都在教坊司,却分管男女乐工,平时极少有见面的机会,这次能够为叶小姐教习歌舞,也正好有机会可以一起合奏了。” 556.第556章 难道就这样嫁掉 “原来是这样,”江抒凝眸审视了二人一番,隐约猜测到些什么,眸中精光一闪,扯扯唇角道,“既然如此,那寿阳长公主赏荷宴前的这一个月,二位有时间便就过来吧。” “多谢叶小姐成全。”与方素衣并肩而站的沈幼安立即感激地朝着她抬了抬手。 “不必多礼,”江抒淡笑着冲他摆摆手,将目光移向他身侧的方素衣,话锋一转道,“听说方司乐与太子府的西李选侍是好姐妹?” “正是,”方素衣轻轻点点头,语调平静地道,“十七年前我与眠香一起进宫为宫女,一起习礼,一起干活,一起受罚。因为彼此十分投缘,便私下里结为姐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相互扶持着长大。后来我们又一同练习乐器,她练琵琶,我练扬琴,我们一同考进了教坊司当乐工。直到六年前,她被太子看中,进了太子府做选侍,我被提升为掌乐,方才分开。” “这么说,方司乐擅长的是扬琴,”江抒垂眸瞥了一眼她手中的琵琶,面带不解地道,“那不知为何会带琵琶过来?” “这还要从当年临考教坊司之前说起,”方素衣略一沉吟,轻轻叹息一声道,“眠香是我们同一批进宫的宫女中样貌最出众的,有人嫉妒她,不想她将来有个好前程,便在临考的一个月前,在她的洗衣盆里洒了石灰粉,致使她的双手溃烂,无法拨弦。” “当时我看她十分沮丧,怕她会想不开,放弃大半年的努力,就与她调换了乐器,以琵琶手的身份参加考试。这样考进教坊司之后,便专攻琵琶了。” “原来如此。”江抒眸光微动,一副若有所悟的样子。 其实心中却忍不住好奇,这扬琴是个什么东西,她来到这里这么久,怎么从来就没有听说过?难道这玩意儿不需要手指拨弦? 方素衣再次点了点头,含笑望着她道:“扬琴音调清脆明朗,叶小姐若是想要它来伴奏的话,我明日便带一架过来。” “那就有劳方司乐了,”江抒淡淡一笑,也不推辞,想到自己提起此事的目的,眼眸一眯,状似很随意地道,“方司乐既然与西李选侍关系这么好,可知道她与福王殿下之间的事情?” “叶小姐是指……”方素衣没想到她一个刚来京城还不到一年的闺阁小姐竟然会知道这个,心头不由一紧。 江抒向前两步,坦诚地道:“我想知道,她与福王还有没有旧情复燃的可能。” 如今叶湖掬已然变成了个傻子,那个侯亭柯也貌似不怎么讨朱常洵的喜欢,她想要取消婚事,唯一能依靠的,也就这位西李选侍了。 “当然没有!”方素衣不假思索,急忙道,“我不知道叶小姐究竟听到了什么闲言闲语,但请叶小姐放心,眠香她一向心气高、爱面子,既然她选择了太子殿下,便绝对不会再回头,与福王殿下有任何纠缠。” “这我倒不放心了。”江抒看她这副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忍不住低声咕哝。 这眼看着婚期已经不足七个月了,在这短暂的时日内,她若找不到取消婚事的办法,难道真得就这样听天由命地嫁掉? 557.第557章 能在一个月内见成果的 “叶小姐说什么?”由于她的声音太低,方素衣并没有听太清楚。 江抒听她此问,方才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了,忙着掩饰道:“我是说,倘若真是如此的话,我也就安心了。” “叶小姐请尽管放心,”方素衣见她似是还有疑虑,举了举抱着琵琶的手道,“素衣敢以这双手发誓,从今往后,眠香与福王绝对不会再有任何牵扯。” “那好,我便相信方司乐了。”江抒心知对于一个经常弹奏乐器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一双手更重要的,而她竟然以双手为一个几年没有相处不知变成什么样的姐妹立誓,面上不由露出一抹敬佩之色。 方素衣淡笑着点了点头,以示回应,接着环眸四顾了一番,转移话题道:“叶小姐想在哪个位置练习?” “都可以,”江抒轻轻扯扯唇角,“方司乐觉得哪里合适,便在哪里好了。” “那就在前面吧,”方素衣抬手指了指正房门前的那片空地道,“方才叶老夫人说,务必要让叶小姐在寿阳长公主赏荷宴的当日拿出一样像样的才艺,这距赏荷宴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学习乐器应该来不及,叶小姐就主攻歌舞好了,这边空旷一些,正好能够舞得起来。” “嗯。”江抒已经暗自决定赏荷宴当日找个借口不去参加了,根本无心学什么才艺,应付了事地点点头。 等到方素衣与沈幼安将手中的乐器在选定的位置安置好,江抒也已换上老夫人其间命人专程送来的红舞衣从房内出来的时候,屏浅刚好将叶溪摇和叶池挽请来。 此时的叶溪摇身穿轻盈缥缈的丁香色宽袖纱衫,下身是同色系百褶罗裙,面上画着精致的妆容,怀中抱着溢彩的琵琶,给人一种静雅出尘之感。 而与她一同前来的叶池挽,则依旧像平时一样,一袭款式简洁色调明朗的衫裙,俏丽的小脸上未作任何修饰,素面朝天,似乎根本没把所谓的练习才艺当回事儿。 “你们就是祖母从教坊司请来的教习乐工呀?”盯着江抒旁边的方素衣与沈幼安看了一阵子,叶池挽眯着眼睛问道。 “正是,”方素衣淡笑着向她抬抬手,“想必这位就是叶六小姐吧。” 身为教坊司的女司乐,她以前虽然从未出过宫,但关于京城中部分名门贵女的事情,还是从底下那些喜欢议人是非的乐工口中听到过一些的。 说是叶相府在京城的五位小姐中,二小姐叶潭搸温婉识礼,三小姐叶湖掬嚣张跋扈,四小姐叶江抒胆小懦弱,五小姐叶溪摇沉稳内敛,六小姐叶池挽直爽可爱,外加一点儿贪吃。 听这位的说话语气,应该就是那个据说十分贪吃的叶池挽无疑。 “真是好眼力,想必是听说过本姑娘的大名吧,”叶池挽偏头冲她一笑,“不知你该如何称呼?” “教坊司司乐方素衣。”方素衣向前两步,不卑不亢地道。 “那这位是……”叶池挽很快又将目光移向她身旁的沈幼安。 沈幼安也紧跟着走上前来,朝她抬手一礼道:“在下教坊司司乐沈幼安。” “那不知二位今日要教习什么?”瞥了一眼江抒身上的红舞衣,叶池挽随即又笑着问道。 “歌舞,”方素衣淡淡一笑,“能够在一个月内见成果的,唯有歌舞了。” “真的呀?”叶池挽眼珠不由一转,得意地看向身旁的叶溪摇道,“五姐,这么看来,你把琵琶抱过来,恐怕是没用了。” 558.第558章 见到后一定很开心 “六妹这话说得未免有些绝对,”叶溪摇微微偏头,回以她淡淡的微笑,“刚刚方司乐的意思是,能够在一个月内速成的是歌舞,这适合六妹这种对乐器一窍不通的人来学。我这琵琶练了也有七八年了,虽不敢自诩技艺有多深,但至少能拿得出门去,只须请方司乐和沈司乐指点一下即可。” “五姐还真是不谦虚!”叶池挽面上不由露出一抹嘲讽之色,“你别忘了,去年赏荷宴上的那位苏小姐,可是一个弹琵琶的高手。” “那又怎么样?”叶溪摇有些不以为然,“当时若不是三姐在跳舞的时候不小心踩到裙子,当众出丑,致使表演不能再继续下去,我未必会比她差!” “是吗?”叶池挽眼眸微眯,“如今三姐变成这个样子,是断断不可能再去参加赏荷宴了,今年不会有人再连累你,五姐可不要再次被人比下去了。” “六妹放心,”叶溪摇垂头看了一眼怀中的琵琶,自信地一笑,“今年女子乐器的魁首,我是要定了。” “五妹好志向,那我们就别浪费时间了,快些开始吧。”站于对面的江抒不想二人在她这里吵起来,淡笑着开口。 “好,”叶溪摇也不屑跟叶池挽这种一门心思只知道吃和玩的丫头计较,轻轻点点头,看向她旁边的方素衣与沈幼安道,“方司乐,沈司乐,不知我们要先练什么?” 方素衣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江抒,淡笑着道:“叶老夫人请我们过来,是为了教习四小姐歌舞的,既然五小姐想练习琵琶,依素衣看,不如便由五小姐和沈司乐一同奏乐,素衣来教习四小姐和六小姐歌舞吧。” “行,那就这么定了。”叶池挽以为她是故意要将叶溪摇摆在一边的,显得十分高兴。 叶溪摇看她这种反应,眼中忍不住划过一丝鄙夷:本姑娘跟着一个奏乐高手一起合奏,自身的不足很快就会找补回来的,真是一个木瓜! 而后,抱着琵琶缓步走到位于空地边沿处的红漆木凳前,整顿衫裙坐了下来。 等到沈幼安后一步走到位于她旁边的琴桌前坐好,素手拨弦试音后,一场歌舞教习便算是真正开始了。 最先学习的是一支由唐诗《春江花月夜》改编的舞曲,曲子是自唐朝便流传下来的,诗句为歌词,舞则是跟距其旋律编排而来。 由于学舞的两个人江抒和叶池挽都没有什么歌舞基础,学得又不是太上心,等到连歌带舞勉强算是不出差错的时候,已经是八天以后了。 这天傍晚,送走前来教习的方素衣与沈幼安,姐妹三人走在回后院的路上,位于江抒左侧的叶溪摇突然拉了拉她的衣袖道:“四姐,我看你院中杏树上的杏子有成熟的了,我可不可以摘些给三姐送过去?她如今变成这个样子,也怪可怜的。” “当然没问题!”江抒那院子里杏树有好几株,株株硕果累累,她与屏浅两个人根本就吃不完,自然不在乎这个,笑意盈盈地道,“现在就去吗?” 叶溪摇点点头:“我想摘完就给她送过去,三姐她最爱吃杏了,见到后一定很开心。” 559.第559章 只能亲力而为 “好,现在时候也不早了,那就快些过去吧,”江抒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再晚一些,就分不出杏子的颜色,难辨生熟了。” “嗯,”叶溪摇含笑再次点了点头,隔着她将目光移向另一边的叶池挽道,“六妹要不要一起去?” “不必了,”叶池挽淡淡瞥她一眼,“我可不像有些人,明明是借花献佛,还非要装出一副有情有义的样子!” “你……谁说我是装出来的!”叶溪摇闻言面色不由一变,“我是真得关心三姐好不好!再说我又没让你摘了也给三姐送过去,我是看你贪吃,想让你尝尝鲜的!” 这个叶池挽,这几天来就一直跟她过不去,处处找她的麻烦,一开口不是讽刺就是冷言,真是讨厌极了! “是吗?”叶池挽也不介意她微怒的语气,眼珠一转道,“只不过我现在还有些事,不能再去四姐那里了,既然五姐这么了解我,那就劳烦你给三姐摘完之后,再给我摘一篮子,送到我的陵春居去。” “行,没问题,六妹可要好好等着!”叶溪摇冷冷瞪她一眼,说得咬牙切齿。 “这是自然,”对于她明显的敌意,叶池挽丝毫不放在心上,扯扯唇角道,“随时恭候大驾。” 如此说话间,不觉已经到了后院女眷的住处。 叶池挽既已表明态度现在还有事,自是回了她的住处,叶溪摇则随江抒去了位于后院最后面的卿冉阁。 按照江抒的打算,那杏子本应是由屏浅去采摘,她与叶溪摇从旁等候,无奈那丫头此时却不在院中,两个人只好亲力而为。 由于现下树上成熟的果子只有少数,大部分又都长在阳光照射充足的高枝上,二人只好踩着凳子去摘。 这样等到将各自手中的竹制果篮摘满的时候,已经是一盏茶的功夫以后了。 江抒小心地提裙从圆凳上下来,将手中的篮子放在旁边的石桌上,正准备回头去接应一下叶溪摇,突见她脚下一滑,身子不受控制地从圆凳上摔下来,同时发出一道低低的痛呼:“啊——!” 幸而她手中竹篮里的杏子护得及时,只滚出去了三两个。 “五妹,你怎么样?有没有摔疼?”江抒眸中幸灾乐祸一闪而过,快步走过去扶住她。 叶溪摇痛苦地点了下头,试图站起身,额头上却痛出一层薄汗,抬头看向她道:“四姐,我的脚好像是扭到了。” “啊?怎么会这样?”江抒眉头顿时一蹙,故意做出一副担忧的样子,“要不然,你先在前面坐一会儿,我找人去为你请大夫。” “不用了,”叶溪摇垂眸看了一眼身前装满橙黄色杏子的竹篮,眸光一闪道,“一点儿小小的扭伤,没什么大碍的,休息一下就好,只可惜没有办法去将这篮杏子给三姐送过去了……四姐,你可不可以替我走这一趟?” “这……也好。”江抒虽然并不怎么待见这个一贯心机深沉的便宜妹妹,但为了维持表面的和睦,这种小事也不便拒绝,只好点头答应。 而后,扶她在附近的石凳上坐好,挎起她摘的那篮子杏,大步向外面走去。 因为走得急,没顾上回头,所以没有看到身后叶溪摇唇畔所勾起的那抹莫测笑意。 560.第560章 有什么好高兴的 由于自从叶湖掬的脑子出了问题后,二夫人汤弄秋便把她接到凝惠园居住,江抒此去的自然是二夫人的凝惠园。 当她挎着沉甸甸的篮子走到的时候,叶湖掬正拿着个五颜六色的风车在花木葱茏的院子里乱转,嘴里不时地发出一些让人听不懂的音节,与往日傲慢骄奢的样子大不相同。 看到由远及近的江抒,她突然止住步子,歪着脑袋打量了她一阵子,脆声道:“你是谁呀?谁让你进来的?” “我是你四妹呀,三姐,”江抒眸光微动,大步走过去,朝她举了举手中的竹篮道,“听说三姐最喜欢吃这个了,我特意为三姐带些过来。” “杏子——!”看到里面橙黄色的小果子,叶湖掬眼前立即一亮,扔掉手中的风车将那篮子夺下,大步向着里面跑去。 江抒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觉得东西既已送到,答应叶溪摇的事情便算是完成,本想马上离开,但才刚刚转身,很快又想到叶湖掬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二夫人一直认为是自己所为,倘若让她以为这杏子是自己送的,必定觉得这是心虚,遂又决定在她的面前将事情说清楚再走,于是回身跟了上去。 此时,二夫人汤弄秋正满面愁容地坐在正房门前回廊里的躺椅上,长房回来、女儿出事的双重打击,让她看上去有些憔悴。 叶湖掬心智出了问题,自然不知道她的愁苦,大步跑到她的身旁,将手中盛满杏子的竹篮举向她道:“娘,你快看,这是四妹给掬儿带来的杏。” “杏?”汤弄秋低声重复一遍这个字,眸光陡然一寒,猛地站起身来,将她手中的篮子打掉,任由里面熟透的杏子滚落一地。 而后,恼怒地瞪向后面的江抒:“叶江抒,你这个贱人,你三姐成了这个样子,你给她送杏,你有什么好高兴的!” “我……”江抒闻言一愣,凝眸沉吟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杏”与“幸”是谐音的。 她认为自己送杏过来,是在暗指叶湖掬撞伤变傻是一件幸事。 不想在这件事情上与她产生争执,她忙向前两步,解释道:“二娘,您别误会,三姐变成现在这样,也不是我愿意看到的。这篮子杏,就是为了让三姐尝尝鲜,没别得意思。” 汤弄秋哪里肯相信,恶狠狠地瞪着她道:“少在这里假惺惺的,你这个恶毒的贱人!你把我的掬儿害成这样,就以为嫁给福王的事情万无一失了吗?你等着吧,迟早你会自食其果!” “二娘这话的意思是,善恶终有报吗?”见与她好生说话说不成,江抒语气骤然一变。 “不错,早晚有一天你会得到报应的!”汤弄秋认定叶湖掬受伤一事是江抒所致,说得咬牙切齿。 “那照二娘这么说来,三姐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恐怕也是遭了报应吧!”江抒忍不住冷哼一声,毫不留情地反唇相讥。 “你胡说!”汤弄秋面色顿时大变,“我的掬儿虽任性了些,但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 “是吗?”江抒眸中不由划过一丝嘲讽。 如果真得没有,那真正的叶江抒是怎么死的? 只不过,为了掩饰自己身份的秘密,这话是不能说的,她扯扯嘴角逼视着她:“那二娘您呢?您敢说您从来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 561.第561章 根本就是一个局 “我……”汤弄秋没想到她会如此质问自己,身子不由一震,但为了气势上不输于人,语气仍然保持强硬,“这是你一个晚辈该跟长辈说话的态度吗?” “那在二娘看来,对待一个阴险毒辣的人,该有什么样的态度?”江抒双手环胸,挑眉反问道。 “你说谁阴险毒辣呢?!”汤弄秋脸色陡然变得更加难看,凌厉的双眸中溢满怨毒。 她当家十七年来,从来只有欺压别人的份,何曾受过这样的羞辱! “自然是二娘您,”江抒毫无怯意地回视着她,“前些日子刘嬷嬷是怎么死的,就不用我来说了吧?还有三个月前爹和大哥他们出发去湖南的当天,我的饭菜中被下了慢性毒药一事。在这之前,说不准还有什么是我所不知道的。这一桩桩,一件件,要是追究下去……” “你给我住嘴!”汤弄秋不等她说完,冷声将她打断,“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你休要在这里胡乱诬陷!” “若我真得是在诬陷的话,为什么偏偏您的一双儿女都不得善果,一个坠井身亡,一个变成傻子了呢?”江抒不禁嘲讽地一笑,“您以为这报应没有直接报在您的身上,您就可以否认掉自己所有的罪行吗?” “你……出去,给我滚出去!”汤弄秋被这话给激怒,抬手指着她吼道。 “走就走,”江抒眼眸微微一眯,“不过我有句话想要告诉二娘,这杏子的寓意,我确实不知,要是早知道的话,我早就给三姐送过来了。” “滚,滚出去!”汤弄秋被她激得丧失理智,拿起旁边矮桌上的一个青瓷茶杯,气急败坏地朝她摔去。 江抒利落地闪身躲开,任由那上好的瓷杯落在地上,化作碎片,勾勾唇角道:“二娘请放心,就您这污浊的地方,我也不想多待,告辞!” 说完,迅速转身,大步向外面走去。 但才刚走没多远,突然想到什么,回过身来道:“这杏子不是我要送的,是五妹说三姐最喜欢吃杏,托我给送过来的,也许她也不知道其中的寓意。” 不过,话虽这样说,心中却忍不住有些疑虑。 叶溪摇也许不知道,但也许是知道的。 倘若她真得知道,那她提出送杏,然后从凳子上摔下来,扭伤了脚,让自己代送,这一系列的环节串起来根本就是一个局。 这件事情虽说就这么过去了,没有激起太大的波澜,但若不是自己手里有汤弄秋的把柄的话,以这位二夫人的性格,指定会闹到老夫人那里去。 此事与别得事情不同,这是反应的一个人的善恶,而不是单纯的犯错,到时候就不会像以往的禁足、罚跪那么简单了。 只是,那叶溪摇看上去并无觊觎福王妃之位的意思,为什么要陷害自己? 假若以前她是为了叶湖掬的话,现在叶湖掬变成这副模样,她还有什么必要为她筹谋? 江抒想来想去想不明白,留下那近似挑拨的话后,满心疑惑地离开。 刚出凝惠园的院门,却见斜对面的碎石小道上,一袭湖蓝色长衫的叶成宣缓步朝这边走来,唇角不由轻轻扬起:“大哥,你散值回来了?” 562.第562章 不会觉得是件辛苦的事 叶成宣遥遥地冲她点点头,加快脚步迎上前来,含笑望着她道:“我正想去卿冉阁找你,这几天歌舞学得怎么样了?” “马马虎虎吧,”江抒微微止住脚步,一副丝毫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反正祖母也不指望我在寿阳长公主的赏荷宴上能够一鸣惊人,只要不丢人现眼就好。” “你呀——!”叶成宣不禁宠溺地一笑,“你这丫头如此不知上进,这要是让祖母知道了,恐怕又得被罚去跪佛堂了。” “这不是不知道嘛,”江抒上前两步挽住他的手臂,“大哥对抒儿这么好,一定不会将此事说出去的,对不对?” “如果我说不对呢?”叶成宣眸光微动,故意拉起腔调。 “那我就——”江抒眼珠一转,正想寻个破绽捉弄他一下,突然瞥见他腰间所悬着的一个宝蓝色锦面绣鸳鸯的荷包,抬手伸了过去,“这鸳鸯好眼熟呀,像是在哪里见过。” 叶成宣立即抬手将其护住,面上出现一抹不自然:“有什么眼熟不眼熟的,鸳鸯不都是这样。” “不对——!”江抒猛地想到什么,眼眸一眯道,“这鸳鸯可是定情信物,大哥怎么会随便戴着?难道说……大哥有喜欢的姑娘了?” “别胡说!”叶成宣急忙否认,“我怎么可能会有喜欢的姑娘!” “既然如此,那你就把这荷包送给我吧,”江抒迅速将手臂从他的臂弯里抽出来,两手一同伸向他,“反正它对你来说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不行,”叶成宣慌忙后退两步,“我就只有这一个,给了你,我用什么?” “这还不好说,”江抒淡淡扯扯唇角,“回头我让我家屏浅给你做十个。” “那你可要说话算数。”叶成宣听她如此说,竟然不再犹豫,利落地将那荷包解下,放入她的手心。 江抒看着手中刺绣精致的蓝锦荷包,不禁有些失望。 她本意并不是要这荷包,只是想试探试探他,没想到他却真得给了。 她还以为他真有喜欢的姑娘了呢,现在看来也许是自己多想了。 “这不都给你了嘛,怎么还不高兴?”看她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叶成宣微微有些不解。 “没有不高兴,”江抒轻轻摇摇头,将那荷包递回给他,“就是突然觉得这个颜色不适合我,还是大哥自己留着吧。” “那你方才所说得十个荷包……” “放心吧,过段时间一定给大哥送到沉心堂去。”江抒敛敛神色承诺道。 反正屏浅那丫头平时喜欢刺绣,也不会觉得是件多么辛苦的事。 “好。”叶成宣满意地点点头,将那荷包接下,重新系回腰间,打成好看的同心结。 江抒看着他把荷包系好,略一沉默,轻声问道:“不知大哥找我有何事?” “没有事,就不能去看看我的抒妹吗?”叶成宣低低一笑,偏头反问。 “当然能,”江抒淡淡笑了笑,“既然大哥是要看我的,那就陪我去趟万倾堂吧,这几日忙着练习歌舞,都没有去看过娘了,我想去看看她。” “你还是自己去吧,”听她提到自己最不愿看到的人,叶成宣面色陡然一变,“我想到我那里还有一幅画没有作完,就先回去了。” “作画有什么要紧的!”江抒急忙将他拉住,凝眸望着他道,“你还是不能原谅娘,是么?” “这事你别管。”叶成宣抬手将她推开,转身大步向回路走去。 快要走到转弯的地方时,突然想到什么,微微止住脚步,回过头来道:“我散值回来的路上,遇见了于小姐,她说崇文门里街的画春楼新进了一批古玩,邀你一同前去观看,明日下午未正时在东单牌楼那里见面。” 563.第563章 是会吓死人的 江抒不用想,便知道这于小姐指得是于靖容,顾虑到第二天还要继续练习歌舞的事情,不知能不能顺利出府,稍作迟疑道:“若我有事去不了呢?” 总不好让人在那里久等吧。 叶成宣淡淡道:“她说她还约了我们户部尚书赵大人家的小姐,你们三个人到时候无论是谁,未正一刻还不到的话,另外两人就不用再等了。” 语毕,不等江抒再说什么,回身大步向前走去。 江抒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那名义上的母亲俞折玉都回府十多天了,这位大哥还是不肯原谅她,也不知道他对她的心结,何时才能解开。 她已经很努力地从中调和了,但愿这对母子能够早日冰释前嫌。 由于江抒提出让叶成宣陪她去万倾堂是为了调解他与俞折玉之间的关系,叶成宣不去,她便也没有再去的必要,直接回了自己的卿冉阁。 此时,自称脚被扭伤不能走路的叶溪摇已经不在了,方才她所坐的石凳旁,只有随风轻颤的沉重杏枝。 朦胧的暮色中,江抒望着那硕果累累的杏枝沉默了片刻,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冷笑。 这个叶溪摇,让自己去凝惠园给叶湖掬送杏,果然是在故意给自己设局! 等着吧,这次的杏子,加上之前的柏子仁、夹竹桃、黄花杜鹃、鱼尾葵……早晚有一天,她会一一回敬给她。 暗自下定决心后,江抒也没有在院中多待的意思,大步走向不远处的正房。 因为房内没有点灯,里面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一片。 江抒踏进门槛,在屏风旁的案几上摸索了一阵子,也没找到火折子,思量着等屏浅回来之后再说,绕过屏风走进了内室。 她本想先躺在床上休息一会儿,缓解一下一天歌舞练习带来的疲劳,但才刚刚靠近床沿,一只手突然轻轻落在她的右手臂弯处。 江抒没想到屋内会有人,被吓了一跳,迅速将其打开,后退两步道:“你……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我房内?” “别怕,是本王。”柔润清凌的声音,似是带着几分安慰。 接下来,一个依稀可辨的白色身影在黑暗中缓缓站起。 江抒听出这声音的主人是谁后,面色顿时大变:“朱常洵,你干什么?!你怎么会在这里?!” “自然是来看你了。”朱常洵也不介意她恶劣的态度,淡笑着作答。 “那你为什么不点灯?!”隔着几步距离,江抒怒目瞪着他道,“你知不知道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这……是本王疏忽了,实在对不住。”朱常洵貌似诚恳地道出一句,缓步走到不远处的灯架旁,拿起附近案几上的火折子,将上面的红烛一一点亮。 晃动的烛光打在他的脸上,顿时将那张温润如玉的俊颜映衬地皎皎灼灼,仿若哪个士族大家中不染尘俗的翩翩浊世。 江抒心中有气,自是没注意到这点,冷哼一声道:“你这是疏忽吗?你太失礼了!上次不是已经明白说过,本姑娘的闺房不能进,你怎么还随便进来?!” 564.第564章 是不是可以请回了 “本王可不是随便进的,”朱常洵将手中的火折子放回原处,扯扯唇角道,“本王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认认真真地走进来的。” “什么深思熟虑?”江抒眉头很轻微地一蹙。 朱常洵向前两步,凝眸望着她道:“你想想看,本王来了你这里,却一个人在院中站着,这要传出去,恐怕在世人眼中失礼的就是你了。” “这么看来,是不是还要感谢你为我挽回了名声?”江抒强压下心底的怒意,咬牙质问道。 “跟本王,你无须那么客气。”朱常洵立即很大度地摆摆手。 江抒看他这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面色不由一变。 以前她只觉得他说话做事不讨人喜欢,没想到还竟然如此厚脸皮。明明自己做得就不对,还非得弄成一副为人着想的样子。 不想长时间的与这种人共处一室,顿了顿,她冷声道:“王爷既然是来看我的,这看也看过了,是不是可以请回了?” “你就如此想让本王走?”平淡的语气,不带丝毫情绪。 “慢走不送!”江抒想都没想,答得直截了当。 “好,既然你这么不愿留本王,本王只好告辞了。”朱常洵故意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作势要离开。 不过走了两步,不见江抒挽留,最终还是回过身来:“你知道本王这次是为何而来的吗?” “不是来看我的么?”貌似方才他是这么说的。 朱常洵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从衣袖中取出一个约莫一寸高三寸长、宽的花梨木盒递向她道:“这个送给你。” “这是什么东西?”江抒垂眸瞥了一眼,并未去接。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朱常洵淡淡一笑,将那木盒向她又递近了几分。 江抒略一迟疑,最终还是伸手接下,轻轻将盖子掀开。 没有了盒盖的遮挡,里面一面银制边框镶着绿宝石的小圆镜便一览无余地展现在了她的眼前。 江抒小心地将其拿起来,举在眼前打量了一阵子道:“这上面的石头是祖母绿吧,成色挺好的,镶嵌的也别致。” “你就没发现更别致的地方吗?”朱常洵见她注意力没集中在重点上,含笑提醒道。 “你是说这边框的雕花?”江抒再次仔细地看了看,“纹路倒是挺细致的,制作工匠的手艺肯定不一般。” “你难道就没发现更为特别的地方?”朱常洵面上笑容微微一僵,再次开口提醒。 “什么更为特别的?”江抒一脸不解。 “这镜子的镜面,”朱常洵抬手朝着她手中的圆镜指了指道,“这可是本王花重金买来的西洋玻璃镜,只是见外面的边框太过粗糙,便找能工巧匠特意为它打制了个边框。” “西洋……玻璃镜?”江抒再次垂头看了一眼手中制作精致的小圆镜,这才反应过来在明朝是没有玻璃镜的,人们用的都还是铜镜。 只不过,这么一小片水银镜片,花重金?难道它比外面镶嵌的几颗上好的祖母绿还要贵? 朱常洵缓缓点点头,扶着她的手将镜子立起对向她:“你看它所照出来的人影,是不是比平常的铜镜要清楚许多?” “是。”玻璃镜当然要比铜镜清楚,这个江抒早就知道,轻轻将那圆镜放入木盒之中,递回给他,“我已经看完了,王爷请收回吧。” “怎么?你不喜欢?”朱常洵面上微微出现一丝诧异。 江抒看他这个反应,忍不住在心中翻个白眼:我更喜欢你将买这个破镜子的重金送给我。 不过,心中虽这么想,这话却是不能说出口,沉吟了片刻,她道:“没有,只是无功不受禄,我不能随便要王爷的东西。” 565.第565章 原来是有两件的 “本王何时说过让你无功受禄了,”朱常洵稍稍敛敛神色道,“这可不是无故送的,前些日子太后的赏花宴上,你提出把自鸣钟送给太后时,本王可是亲口答应了,再送一样东西给你。” “这事你还记得?”江抒有些意外。时隔这么久,他若不提,她铁定是想不起来了。 “那是自然,”朱常洵一脸认真地凝视着她,“大丈夫一诺千金,本王既然已经答应了要再送一样东西给你,自然不能食言。只因那自鸣钟是个稀罕的物件,本王一时间也很难找到可以与之相较的,总不能送些首饰之类的俗物,所以才迟了些。” “……”江抒闻言面色不由一变,心道你干嘛不送俗物呀,哪一样不比这破镜子好! 只不过,说出口的却是:“无妨的,王爷有心了。” 然后,将那递向他的花梨木盒又收了回来。 既然这东西是补送的,收下也是理所应当,反正不用领情,不要白不要。 里面花了重金的镜面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边框上的几颗祖母绿可是价值千金的。 朱常洵见她不再拒绝,方才缓下神情,正待再说什么,附近突然传来一道悠扬的乐声。 那声音熟悉的很,一听便知是什么,朱常洵微微一怔,迅速转头望去,果然看到一旁的妆台上一只下摆不停摆来摆去的自鸣钟。 “这东西不是送去太后那里了吗?怎么还在你这儿?”他的眼中顿时划过一丝疑惑。 “这不是那一只,”江抒忙走过去挡在他的身前,“王爷也知道,我爹与那个洋人利玛窦有些交情,这是他送给我爹的,我爹又给了我。王爷带过来的那一只,早就送到宫里太后那儿了。” “是吗?”朱常洵唇角一扬,漆黑的眼眸微微眯起。 前些日子他曾听他那堂妹朱轩娆提起过,说是江抒送到太后那里去的自鸣钟与她在他府上见到过的有些不太一样。 当时他也没有多想,觉得可能是那丫头只见过一次,又时隔太久,记得不是太清楚,又或者是江抒在使用的过程中弄掉了其中的一部分。 现在看来,原来这东西是有两件的。 至于哪一件才是他送的,一件一模一样,一件据说有些差异,他的心中已然有了数。 只是,江抒将叶向高给她的那只送去给太后,把他送来的留下,这说明什么? 江抒不知他心中所想,点点头道:“当然。我都答应太后要将自鸣钟送给她了,总不能言而无信吧。更何况,我怎么能够为了一个物件去得罪高高在上的太后。” “这倒也是。”朱常洵淡淡一笑,表示认同。 既然她不肯说出事情的真相,他也没有揭穿的必要。 顿了顿,突然想到她两次看到自己所送的东西后都是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眸光微微一动:“你似乎不太喜欢本王送的自鸣钟和西洋玻璃镜?” 那是因为在我们那里,比这好得多的随处都是,谁会稀罕这一只破钟和一面破镜子! 江抒忍不住腹诽。 但嘴上说的却是另一番话:“怎么会,王爷是看我没有露出高兴的样子吗?我是见王爷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太受宠若惊了,都忘记高兴了。” 566.第566章 才不要为他去浪费时间 这话一听就假得很,根本就是在敷衍,不过朱常洵也不介意,直当她是不看重身外之物,轻笑一声道:“原来是这样,看来是本王多想了。” “那是那是,”江抒连连点头,“王爷送了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我,我怎么会不喜欢,改天我也送王爷一份大礼,保证是王爷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 “哦?什么大礼?”朱常洵眸中顿时出现几丝兴味。 还有什么比自己送来的自鸣钟和西洋玻璃镜更为新奇的? “这个……”江抒提出送他礼物也就随口一提,具体送什么其实还没想,略一沉吟,故意眯起眼眸道,“说出来就没意思了,到时王爷不就知道了?” “也是,”朱常洵以为她是在故意卖关子,索性不再追问,偏头瞥了一眼妆台上的自鸣钟道,“时候不早了,本王该告辞了。” “那……我送送王爷?”江抒也不挽留,淡笑着提议。 朱常洵借着附近雕花灯架上闪烁的烛光,凝视了一阵子她那张不太清晰的清丽侧容,扯扯唇角道:“本王以为,你还要说‘慢走不送’呢。” “呃……”江抒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这个,面上不由出现一抹尴尬之色,赶忙解释道,“王爷别误会,我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我方才只是在开玩笑。” 人家好歹是来送东西给自己的,之前自己所说得那话确实有些过了。 “原来如此。”朱常洵倒也没有深究这话是真是假的意思,淡淡一笑,转身向外面走去。 刚刚踏出房门,还未来得及走下回廊高出地面的几级台阶,却见一个娇小的人影迎面走来。 由于外面廊檐上的灯笼没有点,借着月光无法看清那人的样貌,只凭着身形的轮廓不好辨别其身份,他试探地道:“可是池挽姑娘?” “王爷姐夫,你怎么会在这里?”来人正是叶池挽,当她听出是朱常洵的声音后,立即加快脚步走上前来。 “今日得闲,来看看你四姐,”朱常洵止住脚步,等她走近,淡笑着道,“最近常听常浩念叨你,你若有空,便去看看他吧。” “我才不要!”叶池挽忍不住翻个白眼,“像他那样油腔滑调、举止轻浮的人,我才不要为他去浪费时间,我还要好好研读诗词,去参加冉公子他们的流觞诗会呢!” “你说得可是冉兴让?”朱常洵眸光一动,缓缓开口,“今日父皇与太后已经商定了他与寿宁的婚期,就在明年的三月十八,圣旨明日一早便会颁下。” “什么?”叶池挽闻言面色顿时大变,“寿宁公主与冉公子的婚期定下了?” 她本想着,朱轩妤对冉兴让也只是看中而已,并没有确定驸马一定是他,若是在皇上下旨赐婚之前,自己能够想办法得到冉兴让的心的话,到时候他们两情相悦,像朱轩妤那样通情达理的女子,也许会选择成全他们。 可是,自己的这一计划才刚刚开始,竟然…… “不错,已经定下了。”朱常洵凝眸望着她,答得直截了当。 他虽约略从朱常浩的口中得知这丫头对冉兴让有意,但也更加清楚,自己的皇妹轩妤与冉兴让之间的彼此倾慕,与其让这丫头得知真相后伤心难过,还不如早些让她断了这份念想得好。 567.第567章 哪有什么日后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叶池挽一时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踉跄后退两步,险些跌倒在地。 站于朱常洵身后的江抒忙绕过他提裙走下台阶,双手扶住自己这个六妹,一脸担忧地道:“六妹,你没事吧?” 这丫头对于冉兴让的执着,她可是看在眼里的。这些日子以来,她牺牲掉所有吃和玩的时间,去研读她平常最讨厌的诗词,只为能够得到他的另眼相看,如今突然听到这样的消息,接受起来恐怕有些困难。 叶池挽因为心中情绪波动太大,没顾上回应她的关心,猛地抬头看向对面的朱常洵道:“王爷姐夫,你是骗我的,你一定是骗我的,对不对?” “本王没有,”朱常洵神色平静地道,“本王所言,句句属实。” “不,我不信,我不信……”叶池挽高声喊着,用力甩开江抒,跌跌撞撞地向外面跑去。 “六妹……”江抒被她甩得差点儿摔倒,努力稳住身子,正想追上去好好劝劝她,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柔润清凌的声音,“不用去追了。” “可是……她这个样子……若是出了事怎么办?”江抒转头看向回廊里的朱常洵,眉头一蹙,面带焦急地道。 她虽不是真正的叶江抒,叶池挽不是她的亲妹妹,但那丫头却是这府中唯一一个真心当她是姐妹的人,她不能明知她会受到伤害却不去阻止。 “不会的,”朱常洵缓步走下回廊的台阶,微微敛敛神色道,“让她一个人去冷静一下,明天应该就没事了。” “当真会没事吗?”江抒并不是太放心。 “本王可以保证。”朱常洵凝眸望着她,一本正经地道。 “那就好,”江抒这才松了口气,略一迟疑,轻声问道,“王爷刚刚所说得,皇上明早就会为寿宁公主和冉兴让赐婚的事,可是真得?” “自然是……本王骗她的。”朱常洵眼眸一眯,淡淡扯扯唇角,“轩妤与冉兴让的婚期虽已商定,但颁旨却是定在三天以后。” “啊?”江抒原以为他会答“是”,没想到得到的却是这样的回答,面上不由露出几分疑惑之色,“那王爷为何要骗她?” 朱常洵向前两步,含笑凝视着她:“这种事情,毕竟关系到她的闺誉,既然没有转圜的余地,何必给她时间去弄得人尽皆知。” “这……倒也是,”江抒垂眸想了想,觉得此言有理,认同地点点头,“还是王爷考虑周全。” “本王考虑周全的,可不只这一件事。”朱常洵眸光微动,淡笑着拉起腔调。 “那还有什么?”江抒下意识地问道。 “这个……多了,说来也话长,日后本王再慢慢告诉你。”朱常洵像模像样地卖了个关子,低笑一声,大步向外面走去。 江抒站于原地,愣了一阵子,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暗示,忍不住翻个白眼:本姑娘可不想再见到你,哪有什么日后! 只不过,现下自己已经答应过人家要前去相送,不能言而无信,遂快步追了上去,一边大声喊道:“哎,你等等我……” 568.第568章 难道这么快就用坏了 将朱常洵送出叶府大门,看着他上了福王府那辆低调奢华的蓝顶子马车,江抒方才沿原路归返,回了自己的卿冉阁。 此时,屏浅已经回来了,刚刚将从厨房取来的饭菜一一摆在正房外室正对房门的圆桌上,看到江抒远远地走来,淡笑着向外迎了几步道:“小姐,你怎么才回来?是方司乐和沈司乐又交代了什么吗?” 从江抒、叶溪摇、叶池挽一送方素衣与沈幼安出去,她就去了厨房取晚饭,并不知道叶溪摇试图以杏子陷害江抒的事情以及朱常洵的到来。 “没有,就是看今晚月色甚好,又有清风作伴,觉得十分舒爽,便在院中随意转了转。”江抒大步走上前去,顺口编道。 一天的歌舞练习,再加上送方素衣和沈幼安出门、去凝惠园给叶湖掬送杏、送朱常洵出门的几番折腾,使得她周身疲累得很,实在没有心情和精力将这半个多时辰所发生的事情一一讲述出来,再与这丫头探讨。 屏浅并未对她的话有丝毫怀疑,笑着指了指桌上的几样饭菜道:“小姐既然回来了,就快些用饭吧,也好早些休息。这明日一早,还要早起练习歌舞呢。” “嗯,好。”江抒点头答应一声,抬脚踏进房门。 缓步走到不远处的圆桌旁,轻轻坐下身来,正准备抬手去拿身前的碗筷,突然想到什么,转头看向她道:“你趁有空的时候,做十个荷包出来,送到大哥那里去。” “大少爷?”屏浅眉头微微一蹙,“他要那么多的荷包做什么?” 她前几天不是才送过一个鸳鸯戏水的蓝锦荷包给他嘛,难道这么快就用坏了,又或者是弄丢了? “是我答应要给他的,”江抒轻描淡写地道,“我回来的路上,看到他身上挂着个荷包,很是漂亮,想要向他讨要,他却说只有那一个,不肯给,我便答应送十个荷包给他。” “原来是这样,”屏浅这才松了口气,眼中盈满丝丝笑意,乖巧地道,“小姐放心,奴婢一定会尽快赶做出来的。” “不用着急,慢慢来就好,”江抒淡淡扯扯唇角,“我看他那个是个新的,一时也用不着更换。” “是。”屏浅含笑点点头,再次指向桌上的饭菜道,“小姐请慢用,奴婢先出去了。” “好。”江抒淡淡一笑,看着她走出房门,轻轻拿起身前的碗筷。 由于半个多时辰来的几番折腾,也没什么胃口,满桌的美食,她只随便吃了一点儿,便又唤来屏浅将碗盘收了,坐在屏风旁看了会儿医书,早早地睡下了。 次日一大早,江抒是被附近妆台上自鸣钟悠扬悦耳的整点奏乐声吵醒的。 刚刚睁开惺忪的睡眼,外面突然传来一道轻微的敲门声,伴随着屏浅清脆明朗的声音:“小姐,你醒了吗?刚刚方司乐命人带信过来,说是她与沈司乐今日奉召进宫去为太后演奏,不能前来教习歌舞了。奴婢想着,反正今日也没别得事,小姐若是不想起的话,可以再多睡一会儿。” “好,我知道了。”江抒困意未尽,迷迷糊糊地答应一声,复又睡了过去。 569.第569章 总不能留在这里晒太阳 再次醒来的时候,妆台上的自鸣钟显示,已是午正一刻,距离于靖容说好的见面时间未正时不到一个时辰。 江抒担心去得迟了,会错过这次增进友情的见面机会,便没有再做磨蹭,迅速穿衣下床,简单地梳洗了一下,吃了点儿屏浅早已准备好的午饭,匆匆出了门。 到达位于崇文门里街与东长安街相交处的东单牌楼附近时,于靖容和赵曼青已经到了,两个人正站在人来人往的牌楼底下低声说笑着。 看到远远走来的江抒,赵曼青立即抬起手臂朝她招了招,扯着嗓子高喊道:“江抒,这边,这边——!” 江抒其实早就看到二人了,只不过刚巧有一辆马车从她身前经过,挡住了前面的路,才没有急于出声。 等到那马车走远,她忙应了一声,穿过来来往往的人群大步走过去,面带歉疚地道:“不好意思,我来晚了,让你们久等了吧?” “没有,现在还不到未正时呢,我们也是刚刚才到。”于靖容轻轻扯扯唇角,冲她柔和一笑。 “那就好,”江抒稍稍安下心来,从衣袖中取出丝帕擦了擦额头的薄汗道,“这天怪热的,我们既然都到了,就别等到未正时了,现在就去画春楼吧。” “那是自然,”赵曼青偏头一笑道,“我们又不是傻瓜,总不能留在这里晒太阳。” 说着,伸手拉起江抒与于靖容的手臂,沿着宽阔笔直的崇文门里街大步向北走去。 那座据说刚刚进了一批古玩的画春楼位于东单牌楼以北一里远处路东,是一座三层的古董店。其间各楼层所展示的古玩是根据价值来分的,一层的最为普通,二层的档次较高,三层的则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由于三人都是出身官宦人家的小姐,一层的东西自是看不上,而三层的因为太贵,根本买不起,便直接去了二楼。 才刚走到最前面一排的柜架前,赵曼青首先被摆在最上面一层边角位置的一个瓶子所吸引,抬手向着那边指过去,一脸激动地道:“靖容,江抒,你们快看,哥窑的瓷器,我终于找到了!” 江抒顺着她手指府方向望去,但见一个带有密密麻麻的细小红黑裂纹的暗白色赏梅瓶形单影只地立在那里,远远看去,像是一个次等的白瓷打碎了又粘结在一起似的,没有一点儿美观可言。 她的眼中顿时闪过几分疑惑之色,扭头看向身旁的赵曼青道:“这瓶子这么丑,你怎么会喜欢它?” “这可是哥窑烧制出来的!”赵曼青也不介意她用“丑”字来形容自己看中的东西,欣喜地甩下一句,大步向着那边走去。 然而,方才走到架子前,正准备抬手去拿,一旁突然伸过一只手来,抢先将那瓶子拿下。 接着,她的耳畔传来一道带着几分得逞意味的刺耳女声:“哎,你们快看,宋朝哥窑的赏梅瓶,这可是难得一见的珍品,我要把它买回去,摆在房中天天看。” 赵曼青不用回头,也知道那声音是谁的,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怒色,转过身去,将手伸向侧后方一脸得意的粉衫红裙的女子:“周唤雪,快把瓶子还给我!” 570.第570章 想必也是没什么才华 周唤雪因为太后赏花宴那天的事情,与赵曼青有些过节,之所以抢先一步将那瓶子拿下,也是看她喜欢,故意要抢的。 听她此说,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似的,挑衅地睨她一眼,向着与自己同来的几个女子道:“你们瞧,她说什么来着?让我还给她。你们觉得,这该不该还呀?” “哪里是还呢,就算唤雪姐给了她,那也是让。”她身后的那个紫衫黄裙的女子立即上前两步道,“这摆在铺子里的东西,谁看中了,付了银子就可以拿走,又不是她的。” “是啊是啊,”站于她另一侧的一个桃红色衫裙的女子也跟着说道,“唤雪姐如若喜欢的话,直接买下带走就好,不必理她。” “赵小姐,听到了吗?”得到二人的附和,周唤雪立即拉起腔调,“我这可不是故意与你为难,实在是你那个‘还’字,说得太过不妥当了。” “你……”赵曼青惦记着哥窑的瓷器已有好几年了,心心念念地盼着能够得到一件,如今好不容易碰上,哪能容许轻易错过,努力压下心底的怒意,低头服软道,“周小姐,请你把这个瓶子让给我吧。” “我为什么要把它让给你?”周唤雪忍不住嗤笑一声,“我既然把它拿下来了,自然也是想要的。” “但她比你更需要,”于靖容拉着江抒走上前来,不卑不亢地道,“想必你也知道,曼青一直以来都在寻找哥窑的瓷器。” “那又怎么样?”周唤雪冷哼一声道,“凭什么她在寻找,我就该成全她?上次在太后的赏花宴上,她骂我外祖父为人阴贼,我还没跟她计较呢!” “那到底怎样,你才能把这个瓶子让给我?”赵曼青的眉头顿时蹙了起来。 如果可以的话,她愿意为当日的口不择言道歉。 周唤雪却并不往这个方向引,盯着她看了一阵子,掀掀唇角道:“这样吧,既然你这么想要这东西,我就给你个机会。我们设个赌约,去对面的茶楼当众比试琴棋书画,让大家来品评,以定输赢。如果你赢了,我就把这个哥窑赏梅瓶买下来送给你,若是我赢了,你便把它买下来送给我。” “这……”赵曼青不由面露迟疑之色。 虽然这个周唤雪并不是什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但却有得一手好书法,双手能写梅花篆。 而她自己,四样当中却没有一样出挑的,与之相比,基本上没有胜算。 “怎么,怕了?”看她这副表情,周唤雪不禁面露嘲讽之色,朝她举了举手中的瓶子道,“若你不敢比,我可就把它买走了。” 道完,她作势要走。 “慢着!”赵曼青忙抬手拦住她,“比就比,不过我有个提议。” “说吧。”周唤雪傲慢地扬扬下巴。 赵曼青略一迟疑,轻声开口:“就我们两个人比也没劲,不如这琴棋书画四样中,我们两个人只选擅长的来比,其它的,可以请朋友代劳。” “没问题。”周唤雪看了看站于她身侧的江抒与于靖容,答得无比爽快。 于靖容此人,向来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从来不爱表现,想必也是没什么才华。 而叶江抒,则是出了名的胆小懦弱、一无是处,在太后赏花宴的时候,可是被说成“女子无才便是德”。虽然不久前在公子佳人齐聚的画舫上一首《半字歌》惊艳四座,但那终究不是她自己做出来的。 571.第571章 落得个惨败的下场 由于赌约的比试方式得到两个当事人的一致认可,于是不久之后,江抒、于靖容、赵曼青三人,周唤雪一行四人,连同着那被她们临时拉来抱着赌注的画春楼二层的伙计,便一起置身于对面那座名叫雅茗轩的茶楼底层的大厅里了。 围坐在厅内喝茶的客人不在少数,听闻两帮人设赌约比才艺的事情后,纷纷围上来看热闹。 在琴棋书画四样当中,琴排在最前面,自然位居比试之首。 周唤雪虽然书法了得,但琴艺却根本拿不出台面,便让之前那附和她的紫衫黄裙的女子来比这第一场。 而江抒她们这边,赵曼青则请了于靖容帮忙。 二人弹得都是古曲,因为琴声容易混音,便分了先后来弹,两曲终了,于靖容以一首《高山流水》小胜对方那紫衫黄裙的女子的《阳关三叠》。 第二场比试的是棋。 赵曼青的琴棋书画虽没有一样出色的,但最能拿出手的,也就是棋了,于是亲自上阵。 对方出的,则是一个身穿水蓝色衫裙,看上去年岁稍小一些的少女。 赵曼青与那少女的棋艺都不算精湛,同时也不算差,半个时辰的艰难对峙下来,最终以和棋收场。 第三场的书法,赵曼青自知她与江抒、于靖容三人中任何一个都不可能比过双手能写梅花篆的周唤雪,便破罐子破摔的再次上阵,然后落得个惨败的下场。 至此,双方各胜一场,打平一场,于是乎,最后一场的画艺比试,便成了至关重要的一局。 赵曼青的画艺是她本就不精的琴棋书画中最差的一样,同时也知道于靖容不擅画,便将求救的目光投向江抒:“江抒,这场你替我来比吧。” “我?不行的,”江抒立即摇摇头,“还是你和靖容来吧,我根本就不懂画。” “别骗我了,”赵曼青一脸的不相信,“我听人说,前些日子你六妹叶池挽在瑞王府的斗画大赛上摘得魁首的泼墨大写意,便是你教的。” “呃……”江抒没想到她会知道这事,微微一愣,随即道,“我只是提醒了她一下,并不代表我自己也会。” “我才不信呢,”赵曼青置疑地看着她道,“一个不懂画的人,怎么可能知道泼墨大写意?靖容已经帮我比了一场了,无论如何,这场你必须要帮我。” “可是……”对于古代的花鸟水墨,她当真是一点都不懂的。 “好了,别说了,此事就这么定了。”赵曼青不等她说完,犹自作出决定。 然后,挑衅地看向对面的周唤雪:“周小姐,这次你们由谁来比呀?” 周唤雪闻声一脸的沉郁,她原以为这比试她们必胜无疑,没想到那个于靖容平时寡言少语的,琴艺竟然还不错,一开场就胜了一局,弄得三场下来,只能持平。 听赵曼青说话的这语气,似乎叶江抒的画艺还不错,而她们四个人中,却没有一个擅长作画的,难道就要这样输掉? 这输了比赛丢人倒是小事,但那个哥窑的赏梅瓶是极为难得的珍品,少说也得两千两银子。现如今她的外祖父沈一贯已经不再是内阁首辅,而她的父亲只不过是一个刑部的小官,俸禄微薄,她找谁去要这两千两银子? 正在为难之际,围了几层的人群外面,茶楼的门口位置,陡然传来一道清脆娇柔的女声:“周小姐,让本小姐替你来比这场,可好?” 572.第572章 打算婉拒了人家的请求 众人闻声一齐向外看去,但见侯亭柯一袭大红色织绣纱衫,鹅黄色百褶罗裙,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朝这边走来。 侯亭柯身为寿阳长公主之女,虽一贯刁蛮任性了些,但她的画艺在京城众千金闺秀中可是出了名的。 周唤雪的面上立即出现一抹惊喜之色,连连点头,向着她抬抬手道:“当然可以,多谢侯小姐愿意出手相助。” “不必客气,”侯亭柯像模像样地朝她摆摆手,穿过围观的人群为她让开的一条通道走到圈子里面,瞥了一眼附近画春楼的伙计所抱着的哥窑赏梅瓶道,“这只瓶子就是赌注吧?本小姐不只要为你参加这场画艺比试,还可以向你承诺,倘若输了的话,便替你将它买下来送给赵小姐。” 而后,挑衅地看向对面的江抒:“叶小姐,你既然要替赵小姐来比,不如也像本小姐一样,若是输了,便替她把这瓶子买下来送给周小姐吧。” “这个侯小姐,又在找叶小姐的麻烦,王爷,要不要卑职下去为叶小姐解围?”茶楼二层的雅间中,怯羽透过窗子朝下看了一阵子,向着身前浅握细白瓷茶盏的朱常洵问道。 “不必,”朱常洵黑眸微动,轻笑一声道,“本王倒想看看,本王要娶做王妃的人,到底有几分本事。” “可是……叶小姐若真得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根本就不懂画呢?”怯羽对此深表担忧,“既然她是王爷要娶做王妃的人,总不能沦为街头巷尾广为流传的笑柄吧。” “应该……不至于,”朱常洵偏头看了一眼下面一脸平静的女子道,“本王猜她那样说,大抵是不想出头,打算婉拒了人家的请求。” “可……前些日子的赏花宴上,她可是被太后说成是‘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怯羽忙着提醒。 “但她前几天画舫上的一首《半字歌》,却是出人意表,让在场的所有人无不对她刮目相看。”朱常洵放下手中的茶盏,淡笑着道,“这解围不急于一时,先看看情况再说。” “怎么?叶小姐不敢?”一楼的大厅内,侯亭柯迟迟等不到江抒的应答,顿时面露轻蔑之色。 “谁说我不敢了,买就买!”众目睽睽之下,输了什么也不能输了气势,否则定会让人轻看,江抒态度果断地道。 那哥窑的赏梅瓶虽然珍贵,但她已经试探过画春楼伙计的口风,左右不会超过三千两银子。朱翊钧为朱常洵所下的几箱聘礼中,里面的珠佩首饰,随便捡出几件来当了就足够。 “既然叶小姐已经同意,那便不要再磨蹭了,比试现在就开始吧。”侯亭柯淡淡甩下一句,缓步走到位于最中间的桌案前,抬手准备去拿笔架上的羊毫。 “慢着,”江抒朝着附近扫了一眼,扯扯唇角道,“侯小姐还没说,我们要比画什么呢。” 她身为一个现代人,虽然从未接触过花鸟虫鱼、重墨山水……以及其它类别的写意的中国画,但小的时候却是学过好几年素描速写的,大不了就来张写实的素描给他们。 反正这里有画板,有画架,有墨棒,有厚纸夹宣,假若再来把匕首用以将墨棒削成铅笔的形状的话,材料倒也可以粗略地凑够。 573.第573章 怎么看上去那么不靠谱 侯亭柯擅画人物,尤其是仕女像,虽然她自认为她的随便一幅画作都可以赢过江抒,但为了让这个抢走她常洵哥哥的人惨败,自然要拿出自己最具优势的一面,于是道:“画人好了,为了公平起见,我们就当场找一个漂亮的女子来画,如此也方便大家对比。” “不知本郡主算不算是一个漂亮的女子?够不够资格成为二位笔下的画面美人?”她话音方落,不远处突然响起一道清脆明朗的女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大厅边角处的木质楼梯上,一袭浅橙色衫裙的朱轩娆正手扶着栏杆缓步向下面走来。 “当然,当然可以!”江抒面上立即露出一抹融融笑意,“郡主若不介意我的画技拙劣,江抒求之不得。” “亭柯表妹,你怎么说?”得到她的认可,朱轩娆悠然一笑,加快脚步走下楼梯,拨开围成几层的人群走过来,看向对面的侯亭柯。 侯亭柯心知这个表姐不太喜欢她,很有可能会偏帮江抒,略一迟疑道:“这作画可能需要很久,轩娆姐姐不嫌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累吗?” “左右不过一个时辰,没什么大不了的,本郡主能够坚持得下,”朱轩娆自信满满地扬扬唇角,踱到二人所在的桌案前几步远处站定,转过身来道,“现在便开始吧。” “等一下,”江抒忙抬手阻止,“我的画材还没准备好,请郡主和侯小姐稍候片刻。” 而后,转头看向身后看热闹的众人:“诸位,有没有谁带着匕首,借我用一下。” “用我的吧。”就近的一个衣着简素的青年从衣袖中取出一把无鞘的匕首递向她。 “多谢。”江抒简单地道了句,抬手将其接下。 随后,向前两步,走到身前的桌案旁,从上面厚厚的一打宣纸里面抽出一张,垫在桌子的边沿处,拿起旁边的墨棒在上面刮了起来。 “王爷,她这是在做什么?”二层的雅间中,一直观察着下面的怯羽看到她这番举动,一脸不解地问道。 他们的这位未来王妃,怎么看上去那么不靠谱,这墨是用来研的,怎么可以刮呀! “等一等,不就知道了。”朱常洵倒是一点儿也不担心,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丫头将手中粗粗的墨棒的一端刮得尖细。 江抒这是第一次用墨棒来画素描,不知道其结不结实,担心画到中途突然断了,便在一众人疑惑的目光中,一连刮了好几根方才罢休。 接着,将画架、画板支好,从桌案上的单宣与夹宣叠在一起的宣纸里抽出一张厚一些的夹宣放在画板上,用铁钉固定。 “叶小姐,好了没有?”此时,一旁的侯亭柯早已等得不耐烦。 “好了。”江抒也不介意她恶劣的态度,和善地冲她一笑,抬头看向对面的朱轩娆道,“郡主,麻烦你选一个舒服的姿势站好。” “嗯。”朱轩娆淡笑着点点头,眼珠一转,从发间摘下一只点翠的金步摇,握在手中含笑面向二人。 574.第574章 这种画风大明没有 朱轩娆站定之后,江抒与侯亭柯便不再磨蹭,分别拿起自己身前桌案上的墨棒与羊毫,开始起笔。 由于素描画局部更能突出优势,江抒便选择了画半身像,先是线条构图,勾出轮廓,然后再一层层加深,逐渐突出立体之感与光线的明暗。 而国画因为是写意的,画出的人物其样貌与真人出入较大,单看一部分没什么亮点,侯亭柯便选了画全身,重点突出首饰、服饰的繁琐之美。 在各类别的绘画中,人像是最不容易画的,待到二人画完,已经是半个多时辰以后了。 位于二层窗前的怯羽看着江抒将手中的墨棒放下,揭下画板上的画作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举向众人,忍不住轻叹出声:“天呢,这怎么画得跟真人似的,叶小姐果然是出人意表!” 朱常洵只是轻轻一笑,没有出声,不过望着江抒手中那幅画的双眸中,却微微漾起一抹莫测光彩。 怯羽是个习武之人,一贯粗线条,并未注意到自家主子的细微变化,想了想,又道:“叶小姐这画风挺独特的,卑职以前从未见过,王爷可知道出自什么画派?” “本王不知,”朱常洵缓缓摇摇头,“但可以肯定的是,这种画风大明没有。” “王爷的意思是……”怯羽有些震惊,“她是跟关外的女真人,或者是西方的洋人,或者是东洋倭寇学得?” “这个说不准,也许是她自己想出来的。”朱常洵淡淡道了句,继续看向下面。 一楼的大厅内,江抒的素描与侯亭柯的仕女图一经展示在众人眼前,众人立即又向前围近几步。 “你们快看,侯小姐的这幅仕女图,笔锋清润,线条流畅,将怀淑郡主的神韵描绘的惟妙惟肖,我觉得侯小姐的这幅更胜一筹。” “在下倒是觉得叶小姐的这幅更好,明明出自笔下,却跟来自镜中似的。能够画出这样的画作,真是了不起。” “话虽这么说,但美人图讲究清雅婉约,叶小姐的这幅看上去黑乎乎的一片,恐怕不够美观吧。” “侯小姐的这幅是婉约了,也看着很美,但美得不像是一个正常的人,那就假了。” …… 一时间,人群中两个意见吵吵嚷嚷地争论开来,难分上下。 侯亭柯本以为她能够远胜江抒,看到这副局面,面色顿时拉了下来,低垂的双手暗暗握成拳头。 她的画艺可是京城名门闺秀中出类拔萃的,要是输给了叶江抒这个废物,以后还怎么有脸见人! 站于江抒身后的赵曼青见此情形,心知她们的胜算已经不小,眼眸一眯,朝着众人摆摆手道:“大家这样争来争去的也不是办法,不如我们就以举手的方式来分输赢吧。” 众人互相对看一眼,并未有任何异议。 赵曼青扬唇笑了笑,朗声道:“认为叶小姐画得好的,请把手举起来。” 说着,一边举起自己的右手,以作示范。 有了带头的,众人也没有什么好犹豫的,那些认为江抒画得好的,便跟着将手举了起来。 575.第575章 一定要向着一个外人么 “一、二、三、四……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赵曼青用手指着那密密麻麻的举起的手挨着数了一遍,愉悦地扬扬唇角,“一共二十六个,哦,不对,还要再加上我,一共二十七个。” “这里少说也有五六十人之众,二十七个有什么了不起的!”周唤雪冷冷地横她一眼,“还有半数以上的人没有举手呢!” “好,那就让他们举起来看看,”赵曼青淡淡瞥她一眼,看向众人道,“认为侯小姐画得好的请举手。” 她此言一落,围观的众人之中,那些个认为侯亭柯所画更好的便立即将手举了起来。 赵曼青以同样的方式数了一遍,发现与方才举手的数目相同,眉头顿时微微蹙起:“怎么会一样多,这也是二十七个。” “你太急躁了,”于靖容向着附近的周唤雪几人望了望,朝她走近几步,低声道,“她们有四个人,都会为侯亭柯举手,而我们这边为江抒举手的只有你和我两个。若是你刚刚提出我们几个当事人因为各自的立场不同,会有偏帮之心,不可以参与举手的话,我们就赢了。”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早说?”赵曼青猛地拉起她的手臂。 那可是几千两银子的事儿,倘若对方那边少了一个举手的人的话,她们就赢了,便可以不用动用一文钱就将那个哥窑赏梅瓶带回家。 “你这么急,哪里给我说得机会了。”于靖容抬手将她推开,没好气地白她一眼。 “那……我现在再说,还可以吗?”赵曼青心知这件事情不该怪她,态度稍稍软了几分。 于靖容微微摇摇头:“晚了,她们又不是傻瓜,你此时再提这事,她们自然看得出你的用意,是不会同意的。” “可……”赵曼青还想再说什么,突然被对方的周唤雪打断。 她一副施恩的姿态,看着她道:“这么看来,今日的比试是打平了。这样吧,这瓶子我也不要了,就让给你来买吧。” “慢着,”对面一直没有开口的朱轩娆向前两步道,“你们画得是本郡主,这孰好孰坏,不该问一问本郡主的意见么?” “轩娆姐姐——”侯亭柯猜想她可能会偏帮江抒,忙试图阻拦。 朱轩娆却根本不理她,淡淡一笑,朝着江抒手中的素描指了指道:“本郡主认为,叶小姐的这幅画像宛若真人,每一个细节都十分到位,比起侯小姐的那幅,有过之无不及。” 而后,缓步踱到那画春楼伙计的面前,抬手接过他手中的哥窑赏梅瓶:“方才侯小姐说了,要替周小姐将这瓶子买下来送给赵小姐,你直接去寿阳长公主府拿银子就好了。” “你……轩娆姐姐,你一定要向着一个外人么?”侯亭柯闻言面色顿时大变。 几千两银子对于他们府上来说虽不算太多,但那也不是一笔小数目,要是被娘亲知道她是与人打赌输掉的话,肯定会被禁足的。 更何况,输给这个一无是处的叶江抒,叫她怎么甘心! “谁说三嫂是外人了,”朱轩娆存心想要捉弄她,眼珠一转道,“等她嫁给常洵哥哥之后,就是自家人了。倒是亭柯表妹你,本来就是外姓,将来再嫁给一个外姓人,才真得是外人了呢。” “好,好,我是外人,我是外人,朱轩娆,你给我等着!”侯亭柯被她气急,冷冷甩下一句,拨开人群大步向外面跑去。 周唤雪一行四人见为她们出头的侯小姐走了,唯恐继续留下来再得罪了一心偏旁江抒、赵曼青她们怀淑郡主,也跟着匆匆离去。 576.第576章 不知会不会有个结果 江抒望着那几人走出雅茗轩大门,渐渐消失在外面人来人往的宽阔街道上,面带担忧地看向对面的朱轩娆道:“郡主,你这样怕是得罪侯小姐了,其实你本可以不做选择的,打平也没什么不好。” “得罪就得罪,怕她做什么,”朱轩娆对此不以为然,“三嫂画得确实比她好,为什么要委屈地打平?” “就是,就是,”后面的赵曼青立即表示认可地点点头,“既然赌了,就得分出胜负来。” “呐,给你。”朱轩娆淡淡睨她一眼,绕过桌案走上前来,将手中的哥窑赏梅瓶递向她。 “多谢郡主。”赵曼青忙抬手把其接下,感激地向她屈了屈身子。 自从上次斗草大赛上她用铜丝作弊,弄断这位怀淑郡主最得意的一根草后,她便对她从未有过好脸色,没想到竟然真得会把这瓶子给自己。 “不必,”朱轩娆抬手一摆,语气冷淡地道,“本郡主这不是在帮你,我是在帮我三嫂。像你这种弄虚作假、招摇撞骗的小人,就是输得再惨,本郡主也懒得去管!” “是,是,郡主所言极是。”当日斗草大赛的事情确实是自己不对,赵曼青不想再继续跟她僵持下去,连忙低头服软。 朱轩娆看她这态度还算端正,面色稍稍缓和几分,轻哼一声,偏头看向旁边的江抒:“三嫂,时候不早了,奉之也该散值了,我去大明门那边等他了。” 道完,生怕错过了这次见面的机会似的,转身大步向外面走去。 江抒望着她迅速远去的背影,忍不住摇头叹了口气。 这丫头一心一意喜欢奉之哥,但她那奉之哥心中却只有一个二姐,也不知道她的这份痴心会不会有个结果。 围站在四周的人见能走的都已经走了,继续站在这里也没有热闹再看,说笑着纷纷散开,回了各自的坐席上继续品茶。 江抒与于靖容、赵曼青三人都没有品茗的雅兴,觉得继续留在这里也没有任何意义,向茶楼的伙计付过笔墨纸砚以及占用场地的银子后,便也离开。 雅茗轩二层的雅间中,怯羽望着下面三人远去的背影沉默了一阵子,回过头来看向坐于桌前优雅地握着茶盏的朱常洵道:“王爷,刚刚你为何不让卑职下去为叶小姐举一下手?若是怀淑郡主也没有为她举手的话,那这场比试不是要持平了?” “持平有什么不好的,”朱常洵淡淡看他一眼,“依照亭柯那性子,这件事情恐怕没完。” “王爷是说……侯小姐可能会报复叶小姐?”怯羽面色微微一变。 “也不尽然,”朱常洵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盏道,“你没听到她临走时所说的话么?” “话?”怯羽凝神想了想,一脸震惊地道,“王爷的意思是,她要报复的是怀淑郡主?” “走吧。”朱常洵并未作答,抬手整顿了一下有些褶皱的衣衫,缓缓站起身来。 “去哪里?”怯羽脱口问道。 朱常洵垂眸向着窗外望了一眼:“到容园看看崧儿,本王也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到那孩子了。” 577.第577章 绝对是个悍妇 “王爷还是别去了,”怯羽眉头不由一蹙,“卑职曾提醒过王爷,湛公子那夫人姚氏有些不安分,不知王爷是否还记得。这湛公子不在京城,万一惹出什么闲话来,他那边也不好交代。” “这倒也是,”朱常洵凝眸想了想,淡淡一笑道,“也罢,那便回府吧。” “王爷……”怯羽原地未动,显得有些迟疑。 “怎么?还有别的事情?”朱常洵看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微微敛敛神色道。 怯羽稍作沉吟,轻轻点点头:“卑职昨日出门遇见了国舅爷,他说国丈大人想念王爷了,不如王爷去国丈府看看他吧。” “这才是你阻止本王去容园的真正原因吧?”朱常洵轻笑一声,眸中闪过一丝了然光彩。 “这怎么是卑职阻止王爷的原因了?”怯羽很没有底气地低声嗫嚅道。 “既然不是,那就回府,”朱常洵眸光微动,扯扯唇角道,“这去国丈府也不急于一时,本王改日再去。” “可是……”怯羽略一迟疑道,“郑小姐都好几日没有去过王府了,王爷不想她吗?” “想她?难道本王还想听她到处宣扬,说她是本王的小姨?”朱常洵不禁有些好笑。 接着,话锋一转:“莫不是你想她了?” “卑职,卑职……”怯羽慌忙低下头去,一张俊脸瞬间涨得通红。 朱常洵看他这副不自然的模样,心中已然有了答案,状似很随意地道:“怯羽,你跟了本王多久了?” “嗯?”怯羽没想到他会有这么一问,不由一愣,随后道,“回王爷,已近三年。” “现在多大了?”稍一沉默,他又接着道。 怯羽虽不知道自家主子为何要问这个,还是如实地回答:“二十一。” 朱常洵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点点头道:“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你们师兄弟四人奉师命要留在皇家十年,如今还有七年未过,你既然跟了本王,你的婚事本王会负责的。” “多谢王爷。”怯羽忙向着他抱拳一礼。 朱常洵淡笑着摆摆手:“让你放弃闯荡江湖的机会,留在本王身边做一个护卫,也是委屈你了,这是应该的。只不过,那个丫头,本王劝你最好还是对她断了这份心。她功夫了得,蛮不讲理,又是当朝贵妃的亲妹妹,谁要是娶了她……” 说到这里,他故意顿了顿。 想太后赏花宴的那日,与江抒在永康左门内所听到的那句“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娶我呀”,他敢肯定,那丫头有朝一日嫁了人,绝对是个悍妇。 怯羽不等他接着说下去,忙着道:“其实卑职倒觉得,郑小姐她一腔侠骨,无惧无畏,比那些矫揉造作的女子不知要强多少倍。” “本王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对她的评价这么高,”朱常洵低低一笑,抬脚向外走去,“走吧。” “王爷同意去国丈府探望国丈大人了?”怯羽忙快步跟上,一脸激动地道。 “回府。”朱常洵头也不回地道出两个字,拉开雅间的镂花木门,大步踏出门槛。 578.第578章 还当真是狠心 这厢,从雅茗轩离开之后,江抒突然想到自己已经好几天没有去看过朗莫了,也不知道他的伤好的怎么样了,便以时候已晚、不宜晚归为借口,与于靖容和赵曼青告了别,步行向着他家所在的思诚坊的方向走去。 谁知,才刚沿着行人络绎、车轿往来的崇文门里街向北走了没多远,还未到达与朝阳门大街、双碾街相交的东四牌楼处,却被一人迎面拦住。 江抒抬头看清那人的样貌,眸中不由闪过一丝意外:“王百户,怎么是你?” “江姑娘很不愿意看到我吗?”王曰乾止住脚步,冷声质问道。 “王百户这话是何意?”江抒感觉到他的敌意,微微有些疑惑。 王曰乾遥遥地朝着她所出来的雅茗轩望了一眼,语气不善地道:“朗大人因你重伤在身,这么些天,你却看都不去看他一眼,还当真是狠心。” “我不是故意不去看他的,我是被困在家里出不了门。”江抒忙向他解释。 “是吗?”王曰乾忍不住嗤笑一声,面带嘲讽地道,“出不了门,却能去茶楼喝茶,却能在这里闲逛,江姑娘当我像三岁孩童一样好骗么?” “不是,”江抒迅速摇摇头,“我这几天都被困在家里了,今日才有机会出来,正打算去看他。” “不必了,”王曰乾态度冷淡地道,“朗大人现在不方便见你。” “什么意思?”江抒不解地问。 王曰乾虽因她久久不去探望朗莫而有些生气,还是如实答道:“顺天府尹徐大人正在朗大人的家里,与他商议要事。” “哦,”江抒若有所悟地点点头,略一迟疑道,“那……不知朗大人的伤势如何了?” “江姑娘以为呢?”王曰乾冷冷地盯着她,“他受了那么重的伤,江姑娘不会是以为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吧?” “我……”江抒被这话给噎住,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 “告辞。”王曰乾只是想为自家大人出一口气,也无意与她多做交流,冷哼一声,作势要走。 江抒忙抬手拦住他:“王百户,烦请你见到朗大人后转告他,我不是忘了去看他,而被困在家里出不来。以后只要有机会出门,我一定会去看他的。” “但愿你能说到做到!”王曰乾冷冷甩下一句,大步走向停在不远处的锦衣卫军士。 江抒站于原地,望着他带着一众锦衣卫离开,直到那整齐的身影彻底淹没在来往不绝的人群中,方才回了府。 此时,暮色已经完全笼罩下来,院中的花草树木早已辨不出颜色,只留下一片随风颤动的横斜疏影。 屏浅正坐在正房外室屏风旁的灯架下刺绣,看到缓步走来的她,忙起身迎上前来:“小姐,你回来了。” 江抒微微点点头,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绣活儿上,想到自己昨晚吩咐她给叶成宣绣十个荷包的事情,同时也想到已经答应了朱常洵,要送一件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大礼给他,眸光一动,轻声道:“你哪天得空,去找个手艺好的金匠和玉匠来,到时让两个人一同过来。” “小姐要找金匠和玉匠做什么?”屏浅有些好奇。 江抒垂眸想了想,觉得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直言道:“这些日子来,朱常洵又是送自鸣钟,又是送西洋玻璃镜的,我总不能就这样白收了,也得表示一下,但家里又没有能拿得出门去的东西,便想着做一件给他。” 579.第579章 不过是示好罢了 “小姐终于知道福王殿下对小姐好了,”屏浅听她这么说,俏丽的小脸上顿时溢满笑容,“小姐放心,奴婢会尽快请来的。” “嗯,好。”江抒再次点点头,淡淡应承道。 其实私底下对于她的话却不认同,朱常洵那哪里是真得对她好,不过是示好罢了,那叫做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只是,看这丫头一副很高兴的样子,心知说了她也未必相信,便也没有去辩驳,舒展双臂伸了个懒腰,轻抬脚步踏进房门。 她提出让屏浅去请金匠、玉匠,原以为要过几天才能请来,没想到次日傍晚,前来教习歌舞的方素衣与沈幼安刚走不久,那丫头便将人领来了。 随她而来的两个人都是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一个中等身材,一个高高瘦瘦,皆是穿着简素的长衫。 屏浅指着他们向江抒介绍道:“小姐,这位是金匠王师傅,这位是玉匠李师傅。” 江抒环眸打量了二人一番,笑着点点头,向她吩咐道:“你去趟厨房,拿块和好的面团过来。” 既然她说了要送朱常洵他从未见过的东西,自然是这个时代所没有的。而向古代人描述现代才有的东西,似乎有些困难,到时候她只能边说边画边捏给他们看了。 屏浅虽不知道自家小姐要面团做什么,但也猜测应该是有用的,乖巧地答应声“是”,领命离开了。 等到屏浅将面团取来,江抒便把那王师傅和李师傅请进了已经点好灯的正房内,把房门关了起来。 约莫一个时辰后,二人从房内出来,每人手中拿着一张折了几折的宣纸。 等在外面的屏浅早就对江抒要送什么给朱常洵好奇了,忙凑上去问道:“二位师傅,我家小姐让你们做什么呀?” “见所未见。”那中等身材的金匠王师傅难以想象地摇摇头。 “闻所未闻。”他旁边的玉匠李师傅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二人道完之后,没有再做停留,相让着一同向外面走去。 屏浅看着他们走远,身影消失在阴影重叠的夜色中,满脸疑惑地转身望向身后的房门。 此时,江抒正拿着方才的面团坐在圆桌旁胡乱揉捏,一副很专注的样子。 屏浅微微顿了顿,大步走过去,轻声问道:“小姐,你让他们做什么给福王殿下呀?” “等到做好,不就知道了?”江抒抬头看她一眼,轻轻扯扯唇角。 “哦,”屏浅见她不想多说,也不好再问,略一沉默道,“小姐,时候不早了,奴婢去厨房为小姐取饭菜吧。” “好,正好也饿了,你多拿几样过来。”江抒随口吩咐道。 “是。”屏浅恭敬地答应一声,缓缓转身,大步向外面走去。 然而,才刚走出房门,却见一人迎面走来,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意外:“葡雨姐姐,你怎么来了?” “老夫人命我来给四小姐传句话。”葡雨冲她淡淡一笑。 “什么话?”江抒闻声放下手中的面团,轻轻站起身,缓步向外面走来。 葡雨大步迎上前去,朝着她抬抬手,有礼地道:“回四小姐,默小姐来信了,说是表小姐下个月就会动身来京城,为老夫人贺六十六岁大寿。老夫人让奴婢来知会四小姐一声,做好接待的准备。” 580.第580章 不只为了贺寿那么简单 “默小姐?”江抒垂眸沉吟了一阵子,才将这个称呼与前些日子屏浅所提到过的她那从未见过面的姑姑叶默对上号。 很显然,那个什么表小姐,就是她这名义上的姑姑的女儿。 葡雨轻轻点点头,好意提醒道:“默小姐是老夫人唯一的女儿,表小姐又是默小姐唯一的女儿,老夫人对这个外孙女十分珍视,等她来到之后,四小姐千万不要怠慢了。” “嗯,我知道了,谢谢葡雨姐姐提点,”江抒冲她感激地一笑,“还请葡雨姐姐回去后转告祖母,我一定会好好准备的。” “好,那奴婢先告辞了。”葡雨再次冲她抬了抬手,不再停留,缓缓转身,大步向外面走去。 江抒看着她走远,身影为院中斑驳的花木所遮挡,稍作沉默,偏头看向旁边的屏浅道:“你可知道,这表小姐是我的表姐,还是表妹?” 屏浅凝眸想了想道:“奴婢听说表小姐与三小姐同年出生,小三小姐两个月,应该是小姐的表姐。” “哦,”江抒含笑点点头,想到什么,又问道,“那你知不知道,老夫人的寿辰是哪天?” “八月初六。”屏浅心知自家小姐自从前些日子“不小心撞到了头”后,就不太记得一些以前的事情了,并未对她的话有丝毫疑虑。 江抒略一沉吟道:“自古以来,六六为顺,这六十六岁,是个重要的寿辰,想必到时候会大办吧。” “嗯,肯定会的,”屏浅淡笑着道,“小姐得空也该想着为老夫人准备寿礼了。” “这我知道,到时必会令她满意,”江抒淡淡扯扯唇角道,“只是,那个姑姑家的表姐,千里迢迢地从福清赶到京城,为老夫人贺完寿后还要再回去,来回路上舟车颠簸,恐怕有她受的。” “小姐多虑了,”屏浅摆摆手道,“表小姐来了之后,只怕是一时半会儿不会回去了。” “什么意思?”江抒有些不解。 屏浅微微敛敛神色,轻声道:“这福清地处闽中,到京城山高路远,千里迢迢,表小姐既然要来,恐怕不只是为了贺寿那么简单。” “你的意思是……”经她这么一提醒,江抒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屏浅轻轻点点头,接过她的话来道:“表小姐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这京城的青年才俊自是比福清那样的小地方要多得多,默小姐舍得让她遭这趟罪,必是打算让老爷为她择一门好婚事的……” 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什么,神色陡然一暗:“老夫人该不会准备将她许给大少爷吧?” 江抒闻言身子一震,沉默了片刻,方才反应过来,那位表小姐与她那名义上的大哥叶成宣是表哥、表妹的关系,古代经久不衰的佳话,立即摇摇头:“这不能——” 倘若二人在一起的话,那可是近亲成婚,将来的孩子是可能会有遗传病的。 “小姐不希望大少爷娶表小姐么?”屏浅听她这么说,试探地问道。 “也不是,”关于遗传病的问题没办法跟这丫头解释,江抒故作深沉地叹息一声道,“我只希望大哥将来所娶的人是他真心喜欢的,而不是来自任何人的安排。” 581.第581章 是什么都改变不了的 “还是小姐肯为大少爷着想。”见她一如既往地坚持叶成宣的妻子应该由他自己来选择,屏浅不禁松了口气。 “谁叫他是我大哥呢!”江抒眼眸一眯道,“我不为他着想,还该为谁着想?” “小姐说的是,”屏浅认同地点点头,“奴婢真羡慕小姐,有一个可以让自己愿意去真心对待的兄长。” 江抒并未留意到这丫头对于她那大哥的婚事的格外关心,听她如此说,突然想到她在五岁的时候就被卖到叶府为婢了,身边没有一个亲人,怕她伤心,忙道:“其实,你也可以把我大哥当成是你的兄长,像我一样去为他着想对他好的。” “这不一样,”屏浅一整颗心都系在叶成宣的身上,哪里愿意与他有兄妹这层关系,迅速摇摇头道,“血浓于水,是什么都改变不了的。” 只是,这虽是借口,但话说出来,却禁不住有些难过。 既然血浓于水,那么当年,她的父亲为什么要把她卖给人牙子? 是家里太穷了,养不起,想要给她一条生路,还是嫌弃她是个丫头,不能为家族延续香火,而不愿意要她了? “话虽这么说,但是……” 江抒看她一副有些落寞的样子,本想一劝,却被她轻声打断:“小姐,时候不早了,奴婢去厨房为小姐拿饭菜了。” 道完,不等江抒再说什么,迅速转身,大步向外面走去。 江抒站于原地,望着她快速远去的背影,忍不住摇头叹了口气。 这丫头,身世也着实可怜,十七岁的花般年纪,本应待在爹娘身边满心期待的等待出嫁的,却无亲无故,无依无靠,不知道自己是谁,只能与人为婢。 也不知她的父母为何那么狠心,好端端的一个女儿,竟然舍得卖掉。 此外,前些天在凤林书院中,那位教习剑术的张先生张蓝桥说她长得像他的一个故人,还特意来他们叶府向老夫人身边的李嬷嬷打听她的过去,也不知道他们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太后寿宴前夕朱轩娆来他们叶府的时候,说那位张先生有事离开了京城,但愿他还会回来,能够早些回来…… 倚着廊柱站在门外的回廊里,江抒望着月色下斑驳的花影沉默了许久,直到屏浅取了饭菜回来,方才压制住沉重的心情,转身回了房。 次日早上,她与一大早就过来的叶池挽一同在院子里的杏树下用过早饭,正打算出门迎接方素衣与沈幼安,屏浅却领了个女乐工从外面走来,说是今日二人被太子府的冯选侍请去助她排练霓裳羽衣舞了,不能再过来。 江抒对此求之不得,等到那传话的女乐工走了之后,本想回房去取荷包,趁着这个机会出门看看朗莫,却被叶池挽一把拉住。 等到江抒回过头来,她笑眯眯地望着她道:“四姐,你还记得你端午节的那天答应过我的事情吗?” “嗯……当然记得,”江抒想了想,淡笑着道,“不就是去正阳门外的湖南菜馆吃辣锅,然后再去正西坊的清徽班看一个叫做林老板的小生演的《还魂记》,等看完戏后,再到附近的六必居买罐酱菜带回来么?改日有时间,我一定陪你去!” 582.第582章 怎么突然凑在一起了 “什么改日呀!”叶池挽眉头一蹙,不依道,“不行,你现在就得陪我去!” “可我还有事。”江抒稍稍敛敛神色,一脸的为难。 “有什么事?”叶池挽可没有那么好打发,直接追问道。 “我……”去朝阳门那边看朗莫的事情不能跟这丫头说,江抒微微有些犹豫。 叶池挽看她这个反应,不禁一笑:“说不出来了吧?说不出来就是没事,没事就得陪我去。” “这……也好。”她都这么说了,江抒也不好再推辞,略一迟疑,轻轻点了点头。 大不了等看完戏后,将这丫头送回来,她再回头去看朗莫。 “那我们就快走吧!”叶池挽不知道她心中的计较,拉着她大步向外面走去。 由于正阳门距离他们叶府所在的小时雍坊并不是太远,而叶池挽又喜好热闹,她们便没有坐马车,选择了步行。 两个人在人来人往的大街小巷中走走逛逛,到达正阳门的时候,时已近晌午,就直接去了城门外那家湖南菜馆点了辣锅,等到吃完饭之后,为免错过下午申正时新戏的开场,直奔位于正西坊的清徽班。 那清徽班的戏园坐落于正西坊南部东西走向的云居寺胡同,戏园子大门朝南,门楣上悬着块牌匾,上书“清徽园”三个大字。 清徽班是京城出了名的戏班子,里面有好几个名角,自是吸引了不少前来看戏的人,再加上附近云居寺香火鼎盛,香客络绎不绝,这一带虽不是宽阔的大街,却也极为繁华热闹。 姐妹二人走到那清徽园门口,正准备进去,江抒不经意偏头间,隔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突然看到侧对面的酒楼前两个熟悉的身影。 只见侯亭柯一袭水红色绣花纱衫,桃红色百褶罗裙,与身穿绯色圆领袍的万长祚正一前一后向那酒楼门口走去。 江抒遥遥地望着二人的侧影,不禁心生疑惑,这两个人,平时不见他们有什么交往,怎么突然凑在一起了? “看什么呢?”叶池挽见她一直望着那边,面带不解地道。 “没什么,随便看看罢了。”江抒回过头来,轻轻冲她摇摇头。 人家是姨表兄妹,关系近着呢,一起出入某些地方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别看了,快进去吧,晚了就抢不到好位子了。”叶池挽一心只想着看那位林老板演戏,笑着甩下句,拉起她大步向里面走去。 这厢,在侯亭柯的引领下走到酒楼二楼的雅间,万长祚顺手关上房间的门,一脸沉郁地望着她道:“说吧,找我有何事?” “想必今日上午皇舅舅下旨为轩妤表姐和冉兴让赐婚的事情,长祚表兄已经听说了吧。”侯亭柯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计较他恶劣的态度,淡笑着开口道。 “那又怎么样?”万长祚忍不住轻哼一声。 侯亭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故作遗憾地摇头叹息道:“皇舅舅既然赐了婚,长祚表兄在轩妤表姐那里,恐怕是没有机会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万长祚面色不由一变。 侯亭柯向前两步,对上他的眼眸,神情了然地道:“长祚表兄想娶轩妤表姐,恐怕不是因为真得喜欢她吧。亭柯听说,皇舅舅打算在你和弘祚表弟、延祚表弟你们兄弟三人中选一个加封郡王,瑞安姨母和姨夫都属意弘祚表弟。长祚表兄大约是想通过娶了轩妤表姐,让皇舅舅把这个封赏给你吧。” 583.第583章 不相让又有什么用 “你胡说什么!”万长祚闻言顿时板起面孔,“弘祚他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我怎么会为了跟他争夺这个位子,而去这样做!” “长祚表兄当他是兄弟,人家未必肯这么想,”侯亭柯心知他说得不是真话,轻笑一声道,“我听说,十多天前在什刹海的后海,弘祚表弟与众公子千金画舫游湖的时候,可是当众将长祚表兄贬得一无是处。” 万长祚本就是沉不住气的人,听她这么一挑拨,面色瞬时大变,衣袖下的双手暗暗握成拳头。 那件事情他也听说了,这些天来就想着要教训万弘祚一下,只不过因为那个郡王的位子,不想在父母面前留下欺负弟弟的坏印象,让他们更加偏重那个二弟,才按耐下了。 侯亭柯见他这个反应,唇角微微一抿,继续道:“人家都欺负到长祚表兄的头上来了,长祚表兄就真得打算坐以待毙,将郡王的位子拱手相让么?” 万长祚心中的怨气与欲望被她彻底挑起,不再否认自己想当郡王的想法,一拳重重地砸在附近的木质墙壁上:“这爹娘都属意弘祚,而轩妤那边,她与冉兴让的赐婚圣旨也下了,我不相让又有什么用!” “只要长祚表兄不愿相让,自有办法夺过来。”侯亭柯凝眸望着他,一脸自信地道。 “什么办法?”万长祚想了想问。 侯亭柯微微敛敛神色道:“其实,长祚表兄并不只有轩妤表姐一个选择,还有一人,长祚表兄若是娶了她,也能够加封郡王。” “你指得是……” “自然是轩娆表姐,”侯亭柯冲他嫣然一笑,“她是潞王舅舅唯一的女儿,又是皇舅舅钦封的怀淑郡主,长祚表兄要是娶了她,潞王舅舅爱屋及乌,一定会为长祚表兄将这个郡王的封赏争来的。” “话虽这么说,但我也试探过轩娆多次,她根本不愿意嫁给我。”万长祚有些苦恼地蹙起眉头。 对于那个丫头,他心中还是十分喜欢的,她若是愿意嫁,他也不会去费力讨好没有一点儿感觉的朱轩妤了。 “那就想法子让她愿意啊!”侯亭柯眸光一动,淡笑着提醒道。 “什么法子?”万长祚下意识地问。 侯亭柯眼中寒光一闪,一字一顿地道:“生—米—煮—成—熟—饭—” “你……”万长祚没想到她会说出如此大胆的话,只觉心头一惊,旋即厉声呵斥道,“你别胡说!” “难道长祚表兄不想么?”侯亭柯哂笑一声,定定地望着他道,“长祚表兄虽然为了郡王的位子动过要娶轩妤表姐的念头,但这么些年,亭柯却看得真真切切,长祚表兄是真得喜欢轩娆表姐的。” 万长祚见自己的心思被这么直白的点出来,身子不由一震,不过却未否认,只轻轻摇摇头道:“那丫头警惕的很,根本不让我靠近,哪儿有这样的机会。” “长祚表兄如果愿意的话,亭柯可以帮你。”侯亭柯抬手指了指她自己。 “你?”万长祚置疑地看她一眼,“你怎么帮?” 侯亭柯眼眸一眯,淡淡扯扯唇角道:“长祚表兄可记得,下个月的初八是我娘亲举办赏荷宴的日子,届时轩娆表姐必会出席,到那时候我自有办法成全长祚表兄。” 584.第584章 总不能一棵树上吊死 万长祚紧紧盯着她,并未立即作答,沉吟了片刻,方才道:“你为何要帮我?” “因为……”侯亭柯略一迟疑,故意做出一副愤然的样子道,“因为我听说,轩娆表姐看上了叶相府的叶奉之,天天去大明门那边等他散值。这样长此以往,难保那个叶家人不会成为将来的郡马爷。叶江抒已经抢了我的常洵哥哥了,我断断不会再给他们叶家人任何攀龙附凤的机会!” 不过,话是这样说,她心里却清楚的很,这样做其实是为了报复朱轩娆。 那个朱轩娆,仗着郡主的身份,平时不把她放在眼里也就算了,前天在雅茗轩竟然还帮着叶江抒对付她,害得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丢尽了颜面。那她就让她失了贞洁,闺誉扫地,嫁给她最讨厌的人,痛苦一辈子。 只是,由于不能在万长祚面前直言他是朱轩娆最讨厌的人,才没有将自己真正的用意说出来。 万长祚早就知道侯亭柯一心喜欢朱常洵,恨透了叶江抒,对于她的话并未怀疑,点点头道:“好,柯妹妹,事成之后,哥哥我一定不会忘记你的大恩。” 这厢,清徽园的主戏台上,《还魂记》已经上演了有一阵子。 等到扮演杜丽娘的花旦迈着碎步退下后,叶池挽突然抬手扯了扯江抒的衣襟道:“四姐,快看快看,林老板的柳梦梅要出场了。” 江抒循着她的目光向着戏台的左后方望去,果然见一个一袭淡青色长衫,相貌堂堂,头戴唐巾的小生从后台缓缓步入场中。 江抒盯着那小生看了一阵子,淡笑着做出评价:“模样生得还不错,不过看上去年纪好像不小了,过了而立之年了吧。” 叶池挽重重点点头,蹙起眉头道:“你说我怎么没有早生十年,要是早生十年的话,我就可以嫁给他了。” “……”江抒看她这副有些遗憾的样子,顿时无语,“你先前不是觉得冉公子很好吗?怎么又要嫁他了?” 只不过,这话说出口,猛然想到两天前的那个晚上,朱常洵提到皇上为朱轩妤和冉兴让赐婚的事情后,她那副伤心难过的模样,不由有些后悔了。 谁知,人家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冉公子好是好,但他已经是寿宁公主的人了,我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吧。” “这……倒也是。”江抒凝神想了想,觉得此言有理。 只是,心中却忍不住感叹,才不过两三天的功夫,就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丫头的心理素质可不是一般的好。 “对了,四姐,你还不知道林老板叫什么吧,”叶池挽突然抓住她的手臂,笑嘻嘻地道,“他的名字可好听了,他叫林芳洲。” “林芳洲?”江抒轻轻重复一遍这三个字,扬扬唇角道,“可是‘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中的那个‘芳洲’?” 这诗句貌似还是十多天前在什刹海后海的画舫上游湖的时候,一个粉色衫裙的少女说出来的。 她记得,当日那少女还抱怨他们后面桌上的李慕白以“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接了朱常润“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晴”字,让她没有能用这句来答。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林老板的名字竟是出自这里的。”叶池挽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那是因为你的诗读的太少了,”江抒眼眸一眯道,“当初在爹的书房,还说我没文化,你这不也是一样,回去之后还是接着读你的诗集吧。” “我才不要呢,”叶池挽小脸轻轻一扬,“这冉公子都要娶别人了,我还读诗有什么用……” 说着,突然想到什么,眼珠一转,倾身向她凑近几分道:“四姐,你说,等到祖母大寿的那天,我们把林老板他们请到家里唱堂会,好不好?” 585.第585章 会尽量活着回来的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江抒垂眸想了想道,“到时候热闹一点儿,想必祖母也会高兴。” “对啊,对啊,我就是这么想的。”叶池挽连连点头。 “只不过……”江抒略一迟疑道,“若是当天请的话,林老板他们被别人请了去,该怎么办?” “那我们到家后,就让鸿爷爷来提前给预定了,不就成了。”叶池挽淡笑着冲她眨眨眼睛。 二人正说着,只听戏台上传来一道清新幽婉的唱腔:“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 “好了,这事回头再说,先看戏吧。”叶池挽说着,抬手朝着戏台上再次出场的“杜丽娘”指了指。 “好。”江抒敛神点点头,转头向那戏台看去。 等到一出《还魂记》落幕之时,太阳已经收起最后一道余晖,只红彤彤的,挂在西边的天空。 江抒觉得天色已晚,不方便再去看望朗莫,便陪叶池挽去附近粮食店街的六必居买了几罐酱菜,然后就近雇了辆马车,直接回了府。 当她帮叶池挽将酱菜送到陵春居,不急不缓地回到自己卿冉阁附近的时候,透过朦胧的暮色,隐约看到院门口随风颤动的翠竹旁站了个人。 那人同时也看到了由远及近的她,立即大步迎上前来,试探地道:“江抒,是你回来了吗?” 江抒听出是罗新的声音,轻声应了一声,微微止住脚步,等他走近道:“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可是找我有事?” 罗新缓缓点了点头,稍作沉吟道:“我有些事,要再出城一趟?” “怎么才刚回来半个月,就又要出去?”江抒随即想到他上次出城的事情,眉头不由一蹙。 罗新望着她那张在暮色之下看不太清晰的清丽面容沉默了片刻,语气沉重地道:“师门中有人捎信过来,说是师父他老人家染了重病,我要回去探望一下。” “你当初不是被同门师兄暗算才身负重伤的嘛,这样回去行吗?会不会有危险?”江抒对此有些担忧。 “顾不了那么多了,”罗新神情凝重地道,“师兄野心勃勃,一心想着当掌门,师父这一病,还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我总不能为了自己,而置师父的安危于不顾。” “那……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江抒见他如此说,也不好再相劝,垂眸沉默了片刻,轻声问道。 “差不多要半年,”罗新凝眸望着她道,“如果到你大婚的时候,我还没回来的话,你就忘了这个世上还有罗新这个人吧。” “……”江抒闻言头脑不由一蒙,许久才道,“那你什么时候动身?” “明日一大早,”罗新微微敛敛神色道,“天一亮我就走,到时就不过来向你辞行了。” “那……”江抒轻轻咬了咬下唇,郑重地叮嘱道,“你一定要保重,别忘了我会一直等你回来。” “嗯,”罗新认真地点了点头,“我答应了要留在你身边做你三年的护卫,会尽量活着回来的。” 586.第586章 住在哪里都是一样 待到罗新离开,那挺拔又似带着几分孤寂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沉沉的暮色中,再也望不见踪影,江抒方才缓缓转身,进了卿冉阁的院门。 此时,屏浅正拿着把木剑在院内一片翠竹环绕的空地上练习刚学会的一套剑法,看到她来,忙收住下一步动作,兴奋地迎上前来:“小姐,你回来啦!” “嗯。”江抒止住脚步,淡淡答应了声。 屏浅借着附近廊檐上灯笼的亮光,看她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微微敛敛神色道:“小姐,你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没有,”江抒缓缓摇摇头,“就是刚刚在门口遇见了罗新,听他说明日又要出城,有些不放心罢了。” “小姐不必担心,”屏浅轻声劝道,“罗新他出身江湖,功夫了得,应该没有人能轻易伤得了他。” “这……倒也是。”江抒垂眸想了想,稍稍释然了几分。 罗新之前身负重伤是遭了暗算,如果有所防备的话,以他的功夫,想必也没有问题。 顿了顿,看这丫头一副好像很高兴的模样,眸光微动:“什么事,这么开心?” 屏浅唇角一扬,俏丽的小脸上瞬时溢出一抹璀璨的笑容:“今日老夫人将夫人请到了畅和堂,把后院的首院吟春园给了她。” “老夫人给了娘院子?”江抒有些惊讶,“这么说来,她是接纳了娘,同意让她一直留下来了?” “嗯,”屏浅笑着点点头,“夫人回府的这半个月来,老爷明显比以往精神了许多,而且老夫人也知道了小姐就是她的亲孙女,心结已除,自然便接纳夫人了。” “这就好,十七年的生离,总算是得以圆满了,”江抒轻轻舒了口气,转身向外面走去,“这些天来一直忙着歌舞的事情,也没有去看过她,随我去趟吟春园吧。” “是。”屏浅乖巧地答应一声,将手中的木剑放在一旁的石桌上,抬脚追了上去。 二人到达吟春园的时候,俞折玉正坐在正房门前回廊里的美人靠上小憩,旁边站着个身穿深蓝色布袄、淡青色布裙,头裹暗红布包头的妇人。 江抒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妇人竟是之前在南城唐洗白街的那所小院中照顾她这名义上的母亲的康婶。 “夫人,您看,小姐来了。”未待江抒开口,康婶已经伸手向着她们这边指来。 俞折玉闻声抬头,看到远远走来的江抒与屏浅,嘴角微微扬了扬,站起身来道:“抒儿过来了。” 江抒笑着点点头,大步迎上前去:“抒儿听说娘有了自己的院子,当然要来恭贺一下了。” “这个我倒不在意,”俞折玉含笑摆摆手道,“只要能守在你爹的身边,住在哪里都是一样。” “这怎么能一样,”江抒不赞同地道,“娘一日住在万倾堂,便说明祖母一日没有原谅娘。得不到祖母的原谅,娘在这个府上便始终没有地位。” “这倒也是,”俞折玉轻轻点了点头,略一沉吟道,“只是没想到,老夫人能够这么快就原谅我。” “还不是娘对爹的好打动了她!”江抒冲她粲然一笑,向外看了一眼院中随风颤动的花木道,“娘,这起晚风了,外面一定很凉爽,不如抒儿陪您到后花园转转吧。” “也好,”俞折玉柔和一笑道,“来到这里之后,还从未去过后花园,正好可以熟悉一下。” “那就走吧。”江抒说着,向前两步挽住她的手臂,然后吩咐旁边的屏浅与康婶,“我想单独与娘待会儿,你们不用跟来了。” 587.第587章 谁也休想抢走 由于吟春园是叶府后院的首院,位于后院的最前面,前去后面的后花园,自然需要绕过好几座院子。 在途径二夫人汤弄秋的凝惠园的时候,汤弄秋正好领着两个丫鬟从里面出来。 她借着其中一人手中灯笼晕黄的亮光,看到不远处俞折玉、江抒母女二人一副面含浅笑、其乐融融的样子,脸色立时一沉,加快脚步走了过来。 江抒感觉到她的来势汹汹,眸光微微一动,止住脚步,转过身去,像模像样地朝她抬抬手道:“抒儿见过二娘。” 汤弄秋冷冷横她一眼,并未搭理,侧头狠狠地瞪向她旁边的俞折玉:“你别以为老爷宠着你,老夫人将吟春园给了你,你就是这个府上的女主人!你别忘了,这掌家的钥匙,还握在我的手中,我才是当家主母!这个位子,谁也休想从我的手中抢走!” “这事恐怕二娘说了不算,”江抒将俞折玉护至身后,向前两步,淡淡扯扯唇角道,“二娘也别忘了,我娘她才是正室,你不过是代为掌家罢了。何况,三姐现在变成那样,需要二娘来照顾,二娘只怕是没有那么大的精力再去管理这府上的大小事务了吧,还不如早早地将钥匙交出来,让我娘为你分担一些呢!” “你这个贱人,你还有脸提你三姐!”汤弄秋闻言目光陡然一寒,也顾不得现下这对母女正得宠,猛地抬手揪住她的领子,“要不是你,你三姐怎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江抒平生最讨厌被人这么粗鲁的对待,面色顿时一变,一把将她推开道:“我说过,三姐的事情与我无关,二娘没有证据的话,就请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辞,别在这里随意诬赖!” “你以为我找不到证据吗?!”汤弄秋冷冷地瞪着她,咬牙切齿地道,“你等着,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为你对我的掬儿所做的一切承担后果的!” “那好,二娘可要早些找出来,别耽搁的太久了,”江抒冷哼一声,向她凑近几分,一字一顿地道,“我—拭—目—以—待——!” “抒儿,不可以这么对长辈说话!”俞折玉为免事情弄得难以收拾,忙抬手拉拉她的衣袖。 而后,抬头看向对面的汤弄秋道:“你放心,我这次回来,只想要好好陪在进卿身边,从未想过要与你争夺当家主母的位子,你不必如此顾忌。” 汤弄秋哪里肯相信她的话,狠狠地剜她一眼道:“少在这里假惺惺的,你们等着,你们母女把我的掬儿害成这样,以后也别想好过!” 撂下狠话之后,无意与二人继续争吵,甩甩手臂,掉头又走回了凝惠园。 “娘,她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的人,我们别跟她一般见识,快去后花园吧。”看着那两个丫鬟也随之走进去,凝惠园的黑漆木门被从里面重重地关上,江抒转头看向身后的俞折玉道。 “好。”俞折玉轻轻点点头,未再多说什么,任由她引领着,继续向前走去。 二人没有回头,因此也没有看到,就在她们刚转过弯的时候,凝惠园附近的一座花木环绕的小型假山后面,缓缓走出两个人影。 588.第588章 能够名动京城 其中的一人正是相府的五夫人晏无娇,她望着江抒与俞折玉离去的方向,冷笑一声道:“上次虽然没能将叶湖掬溺死在磬月池,但汤弄秋已经认定那件事情是长房的母女所为,再加上这次俞折玉回来,威胁到她当家主母的位子,她必定会与她们势不两立,我们只管从旁看戏好了。” “可是……”她身旁的叶溪摇却显得有些担忧,“要是叶湖掬好过来,该怎么办?她一定会揭穿我们的。” 晏无娇阴沉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个白色纸包递向她:“将这个放在她的身上,她就永远不会好过来。” “这是什么?”暮色之下,叶溪摇望着她手中的那个隐约散发着香气的白乎乎的东西,疑惑地问道。 晏无娇也没打算瞒她,直言道:“掺了曼陀罗种粉的合香香料。” “曼陀罗种粉?”叶溪摇只觉心头一震,“那可是含有剧毒的!娘,叶湖掬已经成了一个傻子,我们没有必要再去置她于死地了吧。” “放心,只是掺了一点儿而已,死不了人的。”晏无娇淡淡道出一句,将那托着纸包的手向她又递近几分。 叶溪摇下意识地后退两步,面带犹豫地道:“可是……爹前几天已经派人去湖北为叶湖掬请濒湖先生李时珍的高徒庞鹿了。据说那庞鹿医术高明,他定能看出这香料有问题,到时候不就露馅了。” “露馅了更好!”晏无娇的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之色,“你悄悄地放在她的身上,到时被看出来,汤弄秋必会认定是长房的所为的。” “这……好。”叶溪摇略一迟疑,最终还是伸手将那药包接下,轻轻放入衣袖之中。 而后,想到什么,眉头一蹙道:“娘,摇儿想要借助叶湖掬来谋个好前程的这步棋算是废了,叶江抒对待我的态度又总是热情不够客气有加,明显不会帮我,我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这个先别急,娘会帮你筹谋的。”晏无娇向前两步,抬手拍拍她的手背道,“暂时不要再有什么动作,免得露出破绽,眼下距寿阳长公主的赏荷宴只有半个多月的时间了,你要做的就是把琵琶练好,在宴席上一鸣惊人,赏荷宴过后,能够名动京城。” “嗯,我听娘的。”叶溪摇早就想要找个机会好好表现一下,让朱常润对她另眼相看了,对此自然没有任何意见。 接着,反手握住她,低声提醒道:“娘也要记得,以后不要再见那个林芳洲了,以免被人发现。” “这我知道,”晏无娇缓缓点点头,面色凝重地叮嘱道,“不过,他是你的生身父亲,你不可以直呼他的名讳。” “是,摇儿以后不会了。”叶溪摇虽然对于自己不是真正的相府小姐,而是一个戏子的女儿,感到十分懊恼,但也不好忤逆母亲的意思。 “好了,时候不早了,别在这里站着了,回去吧。”该说的已经说完,晏无娇也无意在汤弄秋的院门口继续停留。 “嗯,”叶溪摇点头答应一声,抬手搀住她的手臂,“摇儿先送娘回集芳园。” 589.第589章 是不是把她当成了女儿 这厢,与俞折玉并肩走在后花园花影重叠的曲折小道上,江抒有些疑惑地开口问道:“娘,那个康婶怎么会在吟春园?她是什么时候到府上来的?” “今日下午刚到,”俞折玉微微偏头看向她,“今日你祖母将那吟春园给了我,但家里的人手不够,她说要鸿管家再去请几个人来伺候我,我便让他将康婶找来了。” “那娘有没有问一下康婶的意见?她是自愿来的吗?”江抒凝神想了想,神色认真地道。 相府不比外面的小宅,在这深庭大院中,步步是陷阱,处处有是非,日子难熬得很,身边最需要的,就是一个没有任何怨言的可靠之人。 俞折玉轻轻点点头,叹息一声道:“康婶家境不好,丈夫年轻时给人做活砸折了一条腿,这些年来一直没能站起来。三年前,她的儿子媳妇外出做工的时候,乘坐的船又翻了,双双溺死在河中,只撇下一双年纪尚幼的儿女。自那以后,这一家人的负担便都落在她一个人的肩上。我见她困难,就让她跟在我的身边做些小活贴补家用。来到府上的这些天,我还一直担心她那一家子的生计会没了着落,幸好府上缺人,才得以让她过来。” “倒也实属可怜,”江抒听她说完不禁叹了口气,稍作沉吟道,“不如我们每月就让账房多给她支些月钱吧。” “我正是这么想的,”俞折玉认同地道,“这么大一个府,总归不会缺了那点儿钱,但愿你二娘不会故意为难。” 江抒一听面色顿时沉了几分:“她要真是那样做,我定会让她失了那个当家主母的位子。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她就不配掌家!” “别胡说,”俞折玉眉头很轻微地蹙了一下,“当心被人听了去,徒惹是非。” “嗯,抒儿知道了。”江抒微微点了点头。 而后,想到什么,挽住她的手臂道:“对了,娘,宫里的那位李顺妃,她就只是娘的徒弟吗?” “你这话是何意?”俞折玉有些不解。 江抒轻轻咬咬下唇道:“上次她让我带信给娘,那封信上却只写有一联诗,‘应似园中桃李树,花落随风子在枝’。那是表达骨肉亲情的诗句,在娘的心中,是不是已经把她当成了女儿?” 俞折玉没想到她还记得那事,不由一愣,顿了顿道:“李清宛那丫头,与你大姐海拂年岁相同,若说对她没有一点儿亲情,也不可能,不过那联诗却不是她在向娘表达母女之情的。” “那她写那诗是什么意思?”江抒好奇地问道。 俞折玉目光柔和地望着她,温声道:“她是要通过那联诗告诉娘,来送信的人是我的女儿。” “那……娘是在那个时候才知道抒儿是您的女儿的吗?”想到在那之前她对自己的一次相救与已经知道的一次暗中保护,江抒略一沉吟道。 “不是,”俞折玉缓缓摇摇头,“那次在鼓楼附近的戏台下救你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你是我的女儿了。去年你随你爹进京时,我在正阳门附近看到过你,当时一眼便认出你来,不过是李清宛那丫头不知道罢了。” “哦,原来是这样。”江抒微微点了点头,还想再说什么,屏浅突然提着盏灯笼匆匆忙忙地跑来,一边高声喊道,“夫人,小姐……” 590.第590章 哪里有这样的好命 “什么事,这么急匆匆的?”江抒闻声止步,转过身去,淡笑着问道。 屏浅大步跑到近前,轻轻喘了口气,笑意盈盈地道:“老爷散值回来了,在吟春园,让奴婢来请夫人回去。” “哦?”江抒双眼一眯,眸中闪过一丝微妙光彩,偏头看向身旁的俞折玉道,“娘,那您就快去吧,别让爹久等。” “不如你与娘一同过去吧,”俞折玉温柔地望着她道,“你也十多天没见着你爹了,待会儿就和他一起留下来用晚饭。” “不了,”江抒轻轻摆摆手,“爹与娘好不容易团聚,抒儿就不去添乱了,抒儿还想在园中逛逛。等过段时间,大哥的心结解开了,抒儿拉他一起去。” “好,”俞折玉见她这么说,也不强求,柔和一笑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江抒含笑点点头:“娘慢走。” 待到俞折玉走远,身影为园中斑驳的花木所遮挡,屏浅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忍不住低声轻叹道:“能够被自己喜欢的人如此珍视着,夫人真是让人羡慕。” “那我们屏浅将来也嫁一个自己喜欢,又知道珍惜自己的人,不就一样令人羡慕了嘛!”江抒看她一副面带憧憬的样子,眼眸一眯,勾勾唇角玩笑道。 “小姐别拿奴婢说笑了,”屏浅眼中微微划过一丝失落,“奴婢不过是一个丫鬟罢了,哪里有这样的好命。” “谁说丫鬟就不能有好命了,”江抒对于这话并不认同,“只要你自己有信心,不轻易认命,就总会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一天。” “那……小姐愿意祝福奴婢吗?”屏浅略一迟疑,试探地问道。 “这还用说嘛,我当然希望我家屏浅将来能有个美满的姻缘了。”江抒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语毕,突然想到什么,眼珠微微一转:“其实呢,大哥他就很不错,一表人才,品行出众,为人还有风度,做事还有气度,学问还有深度,武功还有高度,没有一点儿输于爹的,不然就让他把我家屏浅娶做大嫂吧。” “小姐,你又拿奴婢说笑!”屏浅小脸立时一红,忙着转移话题道,“小姐不是还想在园中逛逛嘛,夫人走了,就由奴婢来陪小姐吧。” “不逛了,”江抒轻轻摇摇头,敛敛神色道,“都好几天没有去静思园看过四娘了,陪我去看看她吧。这些年来,她一直在照顾我,不能让她觉得,我娘一回来,我就把她给忘了,不然她会难过的。” “小姐有心了,”屏浅淡淡一笑道,“不如奴婢去厨房拿些饭菜,送到静思园,小姐留在那里陪四夫人用晚饭吧。” “也好。”江抒轻轻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大步沿回路向后院走去。 当她到达四夫人阮凤致的静思园的时候,阮凤致正一个人坐在正房门前回廊里的软榻上沉默着。 廊檐上灯笼晕黄的光芒打在她的脸上,使得那张一贯苍白的脸显得有些暗沉。 听闻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她本以为是前去厨房取饭菜的苏嬷嬷回来了,但当缓缓抬起头,看到江抒那张带着浅笑的清丽面容时,眼中顿时划过一丝难以置信:“四丫头,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看望四娘了,”江抒笑着走上前去,在她旁边的小凳上坐下来,抬手拉起她的双手道,“抒儿这段时间忙着练习歌舞,好些天没来看过四娘了,四娘不会怪罪抒儿吧?” 591.第591章 不都听说了么 “怎么会,”阮凤致立即摇摇头,略一沉默道,“只是,四娘没想到……” “没想到抒儿还会来,是么?”江抒轻声接过她的话,微微敛敛神色道,“四娘是以为,抒儿的娘回来了,抒儿就把四娘忘了吗?” “我……”阮凤致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的问出这话来,显得有些迟疑。 江抒看她一副不好回答的样子,握着她双手的力道稍稍加大了几分,神情认真地道:“俗话说,生母不如养母恩。这么些年来,四娘一直将抒儿视如己出,对抒儿百般照顾,以前抒儿不懂事,伤了四娘的心也就罢了,但现在抒儿已经知道了四娘对抒儿的好,怎么还会忘了四娘呢。” “四丫头……”暗淡的光线下,阮凤致望着她那副真挚的模样,不禁有些感动,同时也有些自责。 她真是太过小人之心,才会怀疑这丫头的亲娘回来了,就会把她这些年来对她的好都给忘了,还在这里黯然神伤。 这十多天来,她虽没来看过自己,但也从未去万倾堂看过她的生母俞折玉,这些不都从苏嬷嬷的口中听说了么? 江抒看她这个反应,已经隐约猜测到她在想些什么,不想她继续自我责备,轻轻拍拍她的手背,转移话题道:“四娘,现在虽已到了初夏,但晚上风还是有些凉的,您的身子不适合吹风,抒儿扶您进屋吧。抒儿已经让屏浅去厨房取饭菜了,待会儿留下来陪四娘一起用晚饭。” “好,好,好孩子。”阮凤致感动的双眼微微泛起水光,面上却又挂着欣慰的笑容,任由她搀扶着,慢慢站起身,缓步向屋内走去。 那晚,在四夫人阮凤致的静思园用过晚饭后,又待了许久,直到负责巡院外加打更的老福敲响了二更天的更声,江抒方才带着屏浅回了自己的卿冉阁。 接下来的十几日,方素衣与沈幼安再也没有因为其它的事情而耽搁过,天天前来教习,弄得江抒一直也没有机会出府去探望朗莫。 如此直到寿阳长公主赏荷宴的前两天的傍晚,老夫人方才发话,说是才艺练习就此结束,让她们好好休息两天,养足精神做好准备去参加大后日的宴会。 于是,次日一得闲,江抒便特意起了个大早,将自己简单的收拾了一番,出门直奔朗莫那位于城东思诚坊朝阳门大街路北头条胡同的家。 当她到达朗莫的家门口,推开那两扇虚掩着的黑漆木门进去的时候,朗莫已经能够下地了,正拿着杆长枪吃力地在院子里的一片空地上挥着。 隔着不算太远的距离,江抒看到他明显比以往清瘦了许多,那张英俊坚毅的面庞,也比一个月前刚受伤那会儿苍白了一些。 江抒在就近的一丛翠竹旁站了一阵子,朗莫方才发现她的到来,立即收了手中的招式,稳住身子,抬脚走过来:“江抒,你来了。” “嗯,”江抒轻轻点点头,大步迎上前去,抬手扶住他,“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有伤在身,竟还练起了功夫,要是扯动了伤口怎么办?” “放心吧,都养了这么多天,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朗莫冲她柔和一笑,“这功夫荒废的久了,也该重拾了,不然等到伤好再去巡城的时候,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592.第592章 不失为一件好事 “雁程,对不起。”江抒听他如此说,心头不由升起一阵愧疚。 他为救自己身负重伤,甚至差点儿失去性命,在他负伤的这一个月来,自己却只来看过他一次。 “别这么说,”朗莫以为她指得是他为救她负伤的事情本身,低声劝慰道,“当日那种危急关头,我若不救你,连我自己都会瞧不起我自己。” “我说得不是这个,”江抒轻轻摇摇头,“你为了救我受了这么重的伤,我却这么长时间都没能来看过你,实在是过分。” “你不是没有机会出府么,”朗莫反手握住她,淡淡一笑道,“我都听说了,你们家老夫人请了教坊司的方司乐和沈司乐到家里,天天教习你们歌舞,来准备后日寿阳长公主府赏荷宴上的才艺表演,这都学了二十多日了。” “可是……”江抒眉头很轻微地蹙了一下,本想表示这不是借口,却被他轻声打断。 他凝眸望着她,俊朗的面容上带着满满的包容:“江抒,我只要知道,你不是故意不来看我的,也不是把我给忘了,这就足够了。” “雁程,谢谢你。”望着他那张略显苍白的英挺俊容,江抒不禁有些感动。 “好了,不说这个了,”朗莫轻轻摆摆手,扯扯唇角道,“那个……你上次给我讲的《西游记》,再接着讲下去吧,我还想听。” “好,好。”江抒连连点点头,扶他走到附近的大理石石桌旁坐了下来。 这一讲,便是整整一天,直到西边天空太阳收起最后一抹余晖,江抒方才向他告辞,步行回了府。 此时,屏浅正坐在卿冉阁正房外室屏风旁的雕花灯架下刺绣,看到她来,忙站起身来:“小姐,你回来了。” 江抒轻轻点了点头,抬脚踏过门槛走进去,随口问道:“我出府的这一天,没有被老夫人发现吧?” “没有,”屏浅盈盈一笑,抬手向着她自己脑门的位置指了指道,“自从三小姐这儿出了问题后,就没有人再处处盯着小姐,时时想着告小姐的状了。” “那就好,”江抒眼眸一眯,“看来,这叶湖掬撞伤变傻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小姐说得是,”屏浅认同地点点头,抬手拿起附近圆桌上的一个约莫一尺长,半尺宽、高的暗红漆木盒递向她,“小姐,王师傅和李师傅已经将你要送给福王殿下的大礼做好了。” “哦?这么快?”江抒眸光一动,缓步走过去,抬手将其接下来,轻轻打开。 屏浅凑上去看,只见里面整齐地摆放着两个长、宽、高约莫三寸,外表一模一样的金镶玉方块形物件。 在两个物件中,露在最上面的那个面上都是镶得红色的玉片,整个面又整齐的分为九块,呈九宫格的格局。按照上下的顺序,各排玉片上由左往右依次刻着壹贰叁、肆伍陆、柒捌玖的字样。 江抒将其中的一个拿出来,翻转着看了看,屏浅又发现,这物件上的每一个面都是刻着字的九宫格,只是各面上所镶的玉片的颜色不同,分别为红、黄、白、绿、蓝、紫六种。 那其中,红色的面与紫色的相对,上面所刻的字也是一样;黄色的与白色的相对,皆是刻着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绿色的与蓝色的相对,皆是刻着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 江抒双手迅速地将其转了转,上面字的顺序便被打乱了,各种颜色也混在了一起。 她的唇角不由微微抿起,将另外一个也拿了起来,只不过,却没有像上一个一样,胡乱的将其转乱,只是轻微地试了试里面转轴的润滑程度,又恢复了原样,然后轻轻放入木盒之中,满意地点了点头:“嗯,做得还不错。” ps:猜猜江抒要送朱常洵的是个什么东西~~ 593.第593章 分明就是在出难题 “小姐,这是什么呀?”屏浅盯着那两个一模一样的物件看了一阵子,有些好奇地问道。 看来果然如王师傅与李师傅那天所说得那样,自家小姐让他们做得东西,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 “它呀——叫做魔方。”江抒微微偏头看向她,淡笑着扯扯唇角。 其实,这只是魔方的一种,名叫三阶魔方。此外,还有二阶、四阶、五阶、六阶……不等。 只不过,她以前只玩过二阶的和三阶的,那三阶的还玩不过去,便拆了重装,因此知道了它的内部结构。 当时她玩的是上面没有字的,只要把六个面都转成同样的颜色即可。但此时,她有心想要为难一下朱常洵,自己又弄不出四阶、五阶甚至更高阶的,便让那玉匠李师傅在玉片上加了字。 在她看来,有字在上面,会增加过关的难度,虽然这一点她一直没有去验证过。 “那……这是做什么的呀?”屏浅略一沉吟,接着又道。 说是摆件吧,但就两个做工精细的金镶玉方块,这往案上一摆,基本上没什么美观度可言,似乎也不像。 “你知道九连环和华容道吗?”江抒眼眸一眯,不答反问道。 她记得,这两样貌似是三国的时候发明出来的,好像分别与诸葛亮和关羽有关。 “知道。”屏浅凝神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 江抒盈盈一笑,抬手朝着她自己的脑袋指了指:“这就和九连环与华容道一样,是靠这里来玩的东西。” “哦,”屏浅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那该怎么来玩呀?” “这个嘛……先不告诉你。”江抒故作神秘地一笑,将那个被她转乱的魔方拿起来,再次胡乱地转了转,然后重新放回木盒之中,“明日把这盒子送去福王府,有这两个对比着,朱常洵见到后,应该能猜到它的玩法。” 只不过……猜到归猜到,想要过这一关,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是。”屏浅听她这么说,也便不再多问,稍作沉默道,“先前小姐不是说要送大礼给福王殿下吗?这哪是什么大礼呀,这分明就是在出难题嘛!” “这都金镶玉了,还不是大礼么?”江抒忍不住撇撇嘴,“若不是先前向他承诺要送他‘大礼’,我就做两个木头的给他了。” “……”屏浅看她这副好像很吃亏的样子,瞬时无语。 人家福王殿下送来的可是西洋玻璃镜和自鸣钟,都是难得一见的稀罕物,就算没有承诺在先,那也不能拿木头的来搪塞呀! 江抒没想那么多,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认同了自己的说法,淡淡一笑道:“这魔方的材料,黄金与六种颜色的玉石都不便宜,而且工夫也少费不了。你去趟厢房,在皇上为朱常洵所下的那几箱聘礼中选出几样既值钱又俗不可耐的东西,等到明日拿出去当了,把银子给那两位师傅送过去。” “是。”屏浅恭敬地答应一声,轻轻转身,缓步向外面走去。 594.第594章 确实是他从未见过的 次日,一大早,屏浅就按照江抒前一晚所吩咐的,将那个放有魔方的红漆木盒送去了福王府。 彼时,朱常洵正坐在书房中书案后面的黄花梨木螭龙纹圈椅上,拿着张图纸认真地看着。这是被他千里迢迢地从苏州请来的文震亨刚刚才赶出的庭院布设图,正是江抒前些日子来福王府时所选中的那个被他赐名为“偕聚园”的院子的。 当怯羽敲门进来,向他禀报完江抒命人送了东西过来的事情后,他的目光立即落在他手中所捧着的那个镂刻精致的暗红漆木盒上,薄唇轻轻一扬:“这就是叶江抒送给本王的大礼?” “正是。”怯羽恭敬地点了点头。 朱常洵眼眸一眯,放下手中的图纸,摆摆手示意他将盒子搁在自己身前的书案上。 他倒要看看,这么一点点的盒子,能装下什么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东西。 饶是做了心理准备,但当他把盒盖掀开,看到里面那两个三寸见方的金镶玉方块形物件后,黑眸中还是不由划过一丝意外。 这东西虽不美观,金镶玉的材质在他眼里也算不得有多么贵重,但确实是他从未见过的。 “王爷,这是何物呀?上面还有字。”怯羽看着他将其中那个颜色完全被打乱的魔方拿起来,一脸不解地道,“叶小姐她为何要送这东西给王爷?” 朱常洵并未立即作答,随意摆弄了一下手中的东西,发现其面与面之间是可以转动的,又瞥了一眼盒子里的那个颜色顺序没有被打乱的魔方,漆黑的眼眸中微微划过一丝了然光彩:“这大概是像九连环、华容道、七巧图、孔明锁一样,靠着智慧来解的玩物。至于她为何要送本王这东西……也许是想考考本王吧。” “那这是怎么解的呀?”怯羽有些好奇地问道。 朱常洵扯扯唇角,拿起那个没有被打乱颜色的魔方向他举了举:“想必变成这样,就是过关了。” “这还不简单。”怯羽一听,不禁面露自信之色。 “你试试。”朱常洵不置可否地一笑,将那个被打乱的魔方递向他。 怯羽抱拳答应声是,抬手接了过来,尝试着转了转。 这一试,方才发现,这玩意儿并不能单个格的转动,只有整个面一起才能转。 按照这个方式,他试了许多次,终究没能转成每种颜色一个面的那种,耷拉着脑袋将其还给含笑唯唯地望着他的朱常洵:“卑职愚钝,没有办法将它解开。” 朱常洵在一旁早已将他的数次尝试看在眼里,淡淡一笑道:“这东西似乎有些难度,一时半会儿,本王也未必能解得出来。” “那叶小姐是哪里弄来的此物呀?大明可是没有的。”怯羽略一蹙眉,猜测着道,“她该不会是从洋人那里买来的吧?” “本王想……应该不是,”朱常洵淡笑着道,“那洋人的东西,虽然新奇,但多材质低廉,华而不实,是不会下金镶玉这样的重本的。” 只不过,若是不是从洋人那里买的,这东西又是来自何处? 看来,明日去寿阳长公主府赴那赏荷宴的时候,见到那丫头,他得找个机会去试探一下。 595.第595章 想必是会出席的 这厢,直到自鸣钟奏响巳初时的乐声,江抒方才起了床。 她简单的梳洗了一下,吃过屏浅早上取来放在房间外室圆桌上的饭菜,正想着出府再去陪陪朗莫,但才刚刚踏出卿冉阁的院门,却见一袭水蓝色衫裙的叶池挽满面春风地朝这边走来。 遥遥地看到立于门前的江抒,叶池挽面上立即出现一抹喜色,加快前行的脚步,一边抬手朝她挥着:“四姐——” “六妹,你怎么来了?”看她这副风风火火的样子,江抒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丫头,该不会是又要自己陪她出府吧? 果然,叶池挽一走到近前,马上讨好地挽住她的手臂:“四姐,我听说王爷姐夫的云香楼新来了个大厨,做得一手好菜。” “所以呢?”江抒眸光微动,尽量让语气显得平静。 叶池挽一脸期待地看着她道:“这天天吃家里的饭菜,我都吃腻了,反正我们现在也不用再学歌舞了,不如你陪我到那里去尝尝吧。” “这个不急于一时,”江抒缓缓摆摆手道,“你歌舞没学好,想到明日赏荷宴上表演才艺的时候该如何应对了吗?” “我……”被她这么一问,叶池挽头脑不由一蒙。 昨日一闲下来,她就让樱零去厨房把能吃的都给她拿到了陵春居,当时只顾着品尝各色美食,哪里还记得这事。 江抒看她这个反应,微微敛敛神色道:“若是没有对策的话,众目睽睽之下,出了差错,可是很丢脸的。” “那该怎么办呢?”叶池挽这才想起来担心。 冉公子身为御定的驸马,明日的赏荷宴,想必是会出席的。 她虽然对他死了心,但那毕竟是自己所倾慕过的人,自然不愿他看到自己丢脸的模样。 江抒此时被这丫头给缠住,心知是没办法再去朗莫那里了,而又不想去朱常洵的云香楼,心念一动道:“你介不介意在宴席上一鸣惊人,被推到风口浪尖?” “那样才好呢!”叶池挽小脸一扬,“那样的话,就可以把五姐比下去了。看她那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我就觉得碍眼。” 但随即又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几斤几两,有些沮丧地道:“我什么都不会,这又怎么可能。” “如果有可能呢?”江抒眼眸一眯,清润的嗓音中带着几分诱惑。 “不会的。”叶池挽迅速摇摇头。 江抒反手握住她,扯扯唇角道:“你只要跟我来,就会。” “那……好吧。”叶池挽虽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是任由她牵领着,向夏日少有人往来的后花园的深处走去。 第二日,便是六月初八,寿阳长公主举办赏荷宴的日子。 一大早,江抒、叶溪摇、叶池挽姐妹三人就带上老夫人早已为她们给寿阳长公主准备好的礼品,乘车赶往位于城西金城坊内西巡捕厅胡同的长公主府。 赏荷宴就在公主府的后花园中举行。 寿阳长公主府的后花园并不像其他大户人家的那样曲径通幽、花木葱茏。因为她爱荷,整片地方便是数十亩的方塘。 其间以大理石铺就、汉白玉为栏的小道隔开,每隔一段距离建有造型各异的亭台水榭。塘中莲叶田田,粉荷、白荷竞相怒放,远远望去,给人一种“江南可采莲”的水乡之感。 宴会的席坐就置设在荷塘中央占地面积最为广阔的一座名叫“四面清风榭”的无墙水榭中,水榭呈南北纵长的姿态分布,伸入河塘的北边部分有一座约莫二尺来高的方形台子,台下两排绵长的坐席分列水榭的东西两边。 姐妹三人来到的时候,很多人都已经到了,受邀前来的多是未曾婚配的公子千金,个个打扮的光鲜亮丽,期盼着能够在宴会上遇上一个心仪之人。 596.第596章 哪里有一点儿出众的 由于现下已是六月天气,太阳一出来,炎热得很,这些人中多数都担心一出汗会失了仪容,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便都聚于水榭之中,选了合适的席位坐下来,借助身前长桌上冰镇瓜果所散发出来的凉气散温。 不过,也有少数贪恋这大片荷塘的美景,不在乎这些的,便沿着外面的小道游逛。 “江抒,我和靖容都等了你好一阵了,你可算是来了!”遥遥地望见三人的身影,正与于靖容并肩漫步在几丈远处粉荷塘边的赵曼青立即拉着她迎了上来。 “就只等四姐一个人吗?难道就没想着要等一下我?”看着她们走近,旁边的叶池挽立即不满地撇了撇嘴。 “怎么会,是我口误,”赵曼青扬唇一笑,很配合地改口道,“我们是在等江抒、池挽和五小姐一起来的。” 说着,突然想到什么,面上划过一丝疑惑:“三小姐呢?她怎么没与你们一起过来?” “呃……这个……”叶湖掬撞伤变傻的事情至今还瞒着,并没有透露出去,江抒略一迟疑,编道,“她身子不适,没有来。” “那不知严不严重?”于靖容一听,忙关切地问道。 “不严重,不严重,”江抒迅速摆摆手,“想必休息一下就好了。” 而后,生怕二人再就这个问题追问下去,忙着转移话题:“曼青说等了我们好一阵子了,你们来得很早吗?” “她在跟你开玩笑呢,我们也是刚到不久,”于靖容淡淡一笑道,“不知今日的才艺比试,你们准备的如何了?” “那于小姐准备的如何了呢?”不等江抒开口作答,旁边的叶溪摇笑意盈盈地反问道。 只不过,那笑容虽然璀璨,但却带着几分凌厉。 这个于靖容,除了是已过世的于阁老的嫡亲的孙女外,从头到脚哪里有一点儿出众的地方,到底何德何能,能够得到惠王殿下的青睐! 于靖容隐隐感到她的敌意,但又觉得这不可能,猜测自己可能感觉有误,面含浅笑地看着她道:“也没怎么准备,只随意练了练琴曲、翻了翻诗集而已。” “于小姐真是太谦虚了,”叶溪摇强压下心头的嫉恨道,“溪摇在这里预祝于小姐能够夺得今年乐器的魁首。” “就她,想得美!”她这番虚情假意的话才刚出口,立即招致一个不满的女声。 江抒循声看去,只见附近不远处一个一身大红色衫裙、样貌娇艳的女子正一脸不屑地看着这边——竟是前些日子在什刹海后海的画舫上,那个故意为难她,非要她以诗句作答的人。 那女子语落之后也看到了位于其中的江抒,眸光微微一寒,怒目瞪着叶溪摇,恶狠狠地道:“魁首的位置是我的,你们谁也休想抢走!” 这语气重了些,其实她本不该因为一句无意的话而恶言相向的,但这个叶溪摇的姐姐叶江抒却抢走了她一心爱慕的福王。 她并不知道姐妹二人貌合神离的事情,介于她们是姐妹,所以迁怒于她。 ps:虽然圣诞节快过去了了,但还是祝亲们圣诞快乐~~ 597.第597章 肯愿赌服输就好 叶溪摇自然不可能知道她口出恶言的原因,为了找回被呵斥失掉的面子,同时也为了杀杀她的气焰,言语间颇为不客气:“抢走抢不走靠得是本事,不是嘴上说得!” “好,那就看看本事也无妨!”女子冷冷斜睨着她,“别忘了,我苏苑可是上一届赏荷宴上的乐器魁首!” “那又怎么样,不过是明日黄花罢了。”站于后面的叶池挽突然开口插了句。 她虽因为前些日子叶溪摇与叶湖掬合谋把她和江抒锁在万倾堂的事情而生气,但怎么说,叶溪摇也是她的姐姐,自是不能看着她被外人欺负。 “你……”苏苑闻言顿时气极,本想指着她羞辱几句,但很快又反应过来,她这是在为叶溪摇出头,又将冷厉的目光移向位于她侧前方的叶溪摇,“我最拿手的乐器是琵琶,听闻叶五小姐也擅长弹琵琶,叶五小姐若是对我有所不服的话,不如我们今日就设个赌约,分个高下。” “分出来后,又当如何?”叶溪摇一直认为上一届的魁首之所以被苏苑拿到,极有可能是因为当时她只是为叶湖掬伴奏的,并没有单独表演,而叶湖掬在跳舞的时候不小心摔倒,耽搁了她,因此对于这个提议并无太大担忧。 苏苑对她自己也是极其自信的,认为叶溪摇不可能比过曾经拿过魁首的她,眼中划过几丝轻蔑之色:“输了的那一个,背后贴上一张写着‘我是兔崽子’的大黄纸,绕着皇城跑三圈,敢不敢?” “自当奉陪!”叶溪摇不假思索,语调生硬地道,“苏小姐若是输了的话,肯愿赌服输就好。” “这话是我要对你说得。”苏苑冷冷横她一眼。 叶溪摇脸色不由一变:“苏小姐别把话说得太满,还是等到比试完有了结果再说吧。” “那就走着瞧!”苏苑冷哼一声,甩甩手臂,大步向前走去。 叶溪摇望着她迅速远去的背影,面色顿时沉了下来。 她虽一心想要当惠王妃,心中最嫉恨的是于靖容,但此次比赛,她若想拿得魁首,引得惠王殿下的注意,最大的对手就是这个苏苑了。 她虽不认为自己比她差,但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一定能赢。 这也是一贯行事谨慎的她之所以跟她冷言相对的原因了。若是在气势上先输了的话,这场比试就相当于是输了一半。 “这苏苑是何人呀?怎么这么大的气派!”将叶溪摇少有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江抒眉头很轻微地蹙了一下,面带疑惑地道。 她们的父亲是内阁首辅,那个苏苑竟然还敢这么对叶溪摇说话,再加上那次在画舫上对自己的故意刁难,她若不是太过胆大妄为,就定是有背景。 对面的赵曼青朝着苏苑离去的方向望了一眼,压低声音道:“她是皇后娘娘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奉华夫人的女儿,皇后娘娘的外甥女,仗着皇后娘娘的势,一贯趾高气扬。” “原来如此。”想到当初荣昌公主朱轩媖欺负李顺妃时那副嚣张跋扈的样子,江抒眼眸一眯,唇边漾起一抹了然笑意。 果然不愧为姨表姐妹,连仗势欺人的性子都是如出一辙。 只不过,那王皇后向来视郑贵妃与朱常洵为眼中钉,她的亲外甥女却似乎对朱常洵有意,这以后,怕是有好戏看了。 598.第598章 需要彼此照应一下 “好了,不说她了,”于靖容淡淡一笑,朝着四周花叶相映的荷塘指了指道,“难得看到这‘接天莲叶’、‘映日荷花’的景致,不如趁着现在人还没到齐,我们先四处转转吧。” “我就不去了,”叶溪摇来得时候特意精装细扮了一番,担心汗水留下,会将这番辛劳毁于一旦,同时也不愿与这个明明没什么优点却偏偏能够让惠王殿下另眼相看的人在一起,借口道,“我有些怕热,想先去水榭中坐坐。” 于靖容并不知道她因朱常润的缘故对自己嫉恨上了,听她这么说,只认为是自己的提议不合时宜,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外面确实有些热了,那我们就一起进去吧。” “好啊,好啊!”不等叶溪摇开口,叶池挽抢着回答。 相对于塘间的大片美景,她显然对于水榭中满桌的瓜果点心更上心,说完抬手拉起江抒:“四姐,我们快走吧。” 当她拉着江抒沿着水榭西侧的台阶走进去的时候,朱轩娆与郑清圆正好从水榭的另一边进来。 两个人是在寿阳长公主府大门口遇上的,因为都曾为江抒捉弄过侯亭柯,这次来得又是侯亭柯的地盘,觉得需要彼此照应一下,便结伴而行。 隔着两排绵长的坐席,遥遥地看到对面的江抒,朱轩娆立即抬手朝她挥了挥手,但由于距离有些远,而没有开口去叫。 江抒冲着二人一笑,大步迎了上去,然后与二人选了相邻的位子坐下,低声寒暄起来。 待到人到得差不多的时候,寿阳长公主方才在侯亭柯的搀扶下过来。 与她们一同前来的还有太子朱常洛,瑞王朱常浩,惠王朱常润,寿宁公主朱轩妤,太子妃郭盈玉,瑞安长公主朱尧媛,万长祚、万弘祚两兄弟,以及一些有品级的命妇。 一行人到时,无论是在水榭中闲谈的,还是在荷塘间游逛的公子千金们,纷纷上前相迎。 有些千金闺秀们,见到年轻英俊的太子殿下和两位王爷,甚至面露娇羞之色,悄悄地拿出小镜整理仪容,盼着能够在他们面前留下深刻的印象。 寿阳长公主、瑞安长公主和那些命妇们都是过来人,看到她们这些小动作,自然明白女儿家的心思,不禁面露慈和笑容。 等到见过礼,所有人都进了水榭,男女分左右席位落座后,身为宴会主人的寿阳长公主便清了清嗓子,宣布今日赏荷宴的安排—— 上午比试才艺,中午摆宴,下午自行赏荷,等到晚上再设宴庆贺宴会取得成功。 其中才艺的比试项目,据她说还是像往年一样,分为礼乐、书画、诗词三样。比试的结果由男女双方互作评判,投票表决,得票多者为胜。各项的比试中,男、女的头名均为魁首。 首先比试的是礼乐,也就是歌舞和乐器。 古代人没有女士优先的概念,根深蒂固的思想便是男尊女卑,自然由位尊的男子先行开始。 而有些学问的男子,向来清高,自然不屑于搔首弄姿的表演歌舞,除了弃权者外,都是选择的箫、笛、琴、筝等高雅乐器。 待到一一演奏完,经女子投票表决,最终以于靖桓的一首古琴曲《广陵散》高居榜首,成为男子礼乐的魁首。 599.第599章 效果必定更佳 男子比试结束后,便到女子这边。 由于女子极少有机会走出闺阁,这是一举成名的大好时机,因此选择弃权的甚少,竞争则相对激烈了许多。 在一众参加比试的女子中,能歌善舞却不善乐器者不在少数,自然不会像男子那样将歌舞摒除在外。 于是,就分了歌舞比试与乐器比试两场。 先行比试的是乐器。 苏苑身为上一届的乐器魁首,自是第一个出场。 她抱着琵琶走上位于水榭最北边的二尺高台,向着在座的众人落落大方地行了个礼,然后在台上画屏前面的黄花梨木嵌瓷心圆凳上坐下来,转轴拨弦,自信满满地弹了一曲《春江花月夜》。 她的琵琶造诣极高,伴随着丝弦颤动的清脆明亮的声响,众人仿佛能看到一幅江水潺潺、花开遍地、明月当空的春日夜景图。 如此曲罢终了,自然赢来一片掌声。 苏苑起身再次向着众人屈身一礼,抱着琵琶向台下走去,同时趁着众人不注意,得意地向着席坐间的叶溪摇投去挑衅外加自求多福的一瞥。 她倒要看看,她弹了这个叶溪摇最擅长的曲子《春江花月夜》,她还有什么希望赢了那场赌约。 叶溪摇在听到苏苑弹出与自己所选的相同的曲子后,心中就隐隐有些气恼,见她又表现得这般好,丝毫没失水准,才发现自己先前是低估了她。但为了气势上不输于人,还是佯装不屑地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只是,私底下却有些拿不定主意了。等到自己上台之后,是也弹这首《春江花月夜》,与她明明白白地分出个高下?还是换成早已选好的备曲《阳春白雪》,然后孰好孰坏任由众人评说? 在她各种纠结的过程中,又有数十位千金登台表演,所用乐器的种类也甚为丰富,有琴、筝、瑟、阮、琵琶、扬琴等等,其中水平、技艺有高有低,参差不齐。 叶溪摇是等到最后方才上台的,她在经过一番认认真真地考虑后,最终决定还是照旧弹那曲《春江花月夜》。 苏苑虽然弹了,还弹得不错,但这并不代表自己就不能把她比过去。 更何况,那苏苑是先弹的,这将近半个时辰下来众人基本上已经忘得差不多,自己的水平不比她差,来个压轴,效果必定更佳。 事实也果然如她料想的那样,待到一曲终罢,引起的轰动散去后,经过男子投票表决,她以一票优势小胜苏苑。 那苏苑好胜心强,也从来未曾失过利,一想到自己将要背着一张写着“我是兔崽子”的大黄纸绕着皇城跑三圈,脸色顿时黑如锅底,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 叶溪摇则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面带挑衅地冲着她扯扯唇角,然后听寿阳长公主向众人宣布她是今年乐器的魁首。 至此,女子礼乐中的乐器比试便算结束了,接下来是另一个小项——歌舞比试。 寿阳长公主想了想,又在末了添了句,说是等到歌舞比试的魁首出来后,还要与她再做比较,依旧让男子们投票表决,胜出的那一个将是女子礼乐的魁首。 600.第600章 极有可能记不下来 在去年礼乐的歌舞比试中,并没有表现太过出色的,苏苑身为乐器小项的魁首,倘若被拿来与那歌舞的魁首相对比的话,肯定会成为礼乐的魁首。 只不过,去年只评出了礼与乐的单项结果,并未再做评比。 叶溪摇环眸扫视了一番席间的众人,发现在座的千金闺秀们与去年相比并没有太大的变动,基本上还是那些人,也就没有多想,恭敬地点头答应声是。 待到所有的参赛者都准备好,歌舞比试便开始了。 由于上一届的歌舞魁首今日抱病没能前来,最先上台的,便是所有未出阁的女子中座位最为靠前的寿宁公主朱轩妤。 她跳了一支《惊鸿舞》,无论是舞姿还是舞技,相对去年参加比试的,都明显高出许多,舞罢,自是赢来一片掌声。 有了寿宁公主的开头,接下来,便就按照座位的顺序依次上台了。 期间有的清歌一曲,有的载歌载舞,也有的只是在别人的伴奏下起舞,不过却没再有特别出众的,都是水平了了。 很快,便轮到江抒她们这边。 在几个人中,朱轩娆与郑清圆,一个不拘小节,一个只对打打杀杀感兴趣,自然不屑于起歌弄舞,都选择了弃权。 而于靖容方才参加了乐器比试,也没有必要再比歌舞,倒是赵曼青,上台跳了一曲《踏歌》。 等到她从台上下来,江抒偏头看向身旁面含期待地等待上台的叶池挽,轻轻覆上她的手背道:“六妹,你那词有没有忘记?若是记不清了的话,就别上了,大不了到下一场的书画比试中,再作一幅泼墨大写意给大家看。” 她昨日问她是否愿意一鸣惊人,拉她去后花园后,其实是教了她一首现代人创作出的古风歌曲。 教的过程中,她为了让效果更佳,甚至在屏浅回府后,特意命她去教坊司请来了擅长琴艺的沈幼安,让他以琴为她伴奏。 但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突然意识到,这叶池挽性情粗疏,学什么都不入心,就短短一天的学习,极有可能记不下来那歌词,又或者经过一夜的搁置,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放心吧,没事的。”叶池挽向她投去安慰地一笑,起身朝台上走去。 待到她站在台上做好准备后,特来伴奏的沈幼安也已经在屏风后面的琴桌旁坐好,素手拨弦,弹出江抒昨日清唱着让他谱出的新曲。 当浑厚悠扬的琴声响起,屏风前面的叶池挽也开始伸展双臂翩然起舞。 只不过,她所要表演的是歌,这舞只是陪衬,因此动作的幅度极小,速度也极慢。 与此同时,清悠婉转的歌声随着她的声带颤动缓缓逸出:“雨过白鹭洲,留恋铜雀楼,斜阳染幽草,几度飞红……” 她的嗓音极好,不是那种让人泛腻的甜音,而是完完全全如同山水碰撞所产生的清音,而现代歌曲的干脆利落、不拉长调又极具优势,自然比古代的吴侬软语要好听得多,短短几句下来,便已给人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几乎吸引了台下所有人的目光。 601.第601章 有没有这个荣幸 台子之上,看到众人这般反应,叶池挽不禁面露自信之色,更加卖力地载歌载舞起来。 很快,便到了歌曲的高|潮部分,屏风后面的琴音猛地拔高几分,叶池挽的声音也随之加高,清新悠婉的歌声在整个水榭中淡淡流转: 所以鲜花满天幸福在流传,流传往日悲欢眷恋;所以倾国倾城不变的容颜,容颜瞬间已成永远;此刻鲜花满天幸福在身边,身边两侧万水千山;此刻倾国倾城相守着永远,永远静夜如歌般委婉…… 当她唱完最后一句,屏风后面的琴声也随之划过最后一道音符后,水榭中一片安静。 良久,众人方才回过神,纷纷击掌叫起好来。 叶池挽饶是一贯大大咧咧,面对此情此景,还是难掩喜悦之情,面含浅笑地朝着众人屈了屈身子,缓步从台上下来。 在她刚走到座位上坐好,侧对面席坐上一个身着天青色长衫,样貌英俊、风度翩翩的年轻公子缓缓站起身来,施施然抬手朝她一礼:“在下文震亨,刚刚听叶姑娘一曲,闻词间‘暗香浮动’,曲间‘山水清音’,真是让人震撼,敢问叶姑娘,此曲为何名?” 叶池挽像模像样地抱拳还他一礼,笑意盈盈地道:“文公子过奖了,这首曲子名为《倾国倾城》。” “好一个《倾国倾城》!”文震亨听了不由赞道,“就如叶姑娘的舞艺、歌声与姿容,样样皆是倾国倾城。” 众人开始只是觉得叶池挽所唱的歌曲动人心弦,听他此说,纷纷打量起她的样貌来。 今日的她,为了这场表演,特意穿了广袖的轻罗白衫,头上梳了飞天髻,气质清新淡雅,模样明丽可人,不说不动的时候,当真给人一种倾国倾城之感。 叶池挽平时只把精力放在了吃和玩上,从来没有好好的打扮过自己,也未曾被人如此夸奖过,何况又是一个年轻英俊的翩翩公子,小脸顿时一红,微微压低脑袋道:“文公子谬赞了。” 朱常洵、朱常浩两兄弟与文震亨素有交情,这次文震亨又是朱常洵特地从苏州请来为他半年后的大婚布设庭院的,此刻朱常洵还未到,朱常浩便暂且负责招呼他的事宜。因此,文震亨自然与他坐在一起。 他听闻两个人这样的互动,面色不由一变,重重地咳了两声,以表自己的不满。 文震亨却仿佛没听见一般,冲着叶池挽摆摆手,淡淡一笑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文公子请讲。”叶池挽唇角一扬,冲他露出一个浅浅笑容。 文震亨得到应允,凝眸望了她一阵,略一沉吟,看向众人道:“天顺年间,首辅李贤欲招自小便有‘神童’之称的程敏政为婿,在家设下赏荷宴请他前去。席间,他为了试一试程敏政是不是徒有虚名,指着桌上的莲藕出了一对。关于这个典故,众位可知晓?” 与他隔了几个席位而坐的吏部尚书之子吴晟瑄淡笑着转头看向他:“当时李贤出对曰:‘因荷(何)而得藕(偶)’,程敏政从面前的果盘里拿起一枚杏子,从容答道:‘有杏(幸)不需梅(媒)’。李贤听了十分满意,便放心的将女儿嫁给了他。此事在当时可谓是一段佳话。” 文震亨笑着点点头,再次将目光移向侧对面的叶池挽,明澈的眼眸中溢散着满满的诚意:“如今席上有藕有杏,叶姑娘,不知在下有没有这个‘不需梅(媒)’的荣幸?” 602.第602章 看来还是有机会的 他此言一落,席坐间一片哗然。 就连身为现代人的江抒,也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这可是公然示爱啊! 而且还是在仅有一面之缘的情况下。 这古代人,怎么也这么不含蓄! 另外,这个人自称文震亨,难道他就是朱常洵前些日子所说得命人到苏州去请的帮忙布设庭院的那位,也就是那个立志要写一部叫做《长物志》的集子的人? 就在她心念百转之际,却听侧对面他身旁的朱常浩语调生硬地道:“你没有!” 他的脸色阴沉一片,仿若积压着极大的怒意,与平时玩世不恭的模样大不相同。 “为何?”文震亨转头看向他,面露不解之色。 朱常浩冷冷盯着他,咬牙切齿地道:“叶相国已经答应了要将她许给本王,所以——谁也休想打她的主意!” “我爹何时答应过要将我许给你了!”叶池挽闻言面色不由一变。 她这么一问,众人很快反应过来,他们根本没听说过此事,纷纷将目光移向与文震亨相邻而坐的朱常浩,看他怎么说。 朱常浩被人这么面带置疑地盯着,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咬牙道:“就在今日早上。” “我不信,”叶池挽难以置信地摇摇头,“我爹他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朱常浩冷声将她打断,“那次在太后的赏花宴上,不是你亲口说的么,绝不与人为妾,要做就做正室。放眼整个京城,可以娶你做正室的人,还有比本王更出众的么?你爹他有什么理由不同意?!” “可……”叶池挽眉头不由蹙了起来,本想表示这事自己还没同意,却被江抒一把拉住。 微微转头,对上她阻止的目光,叶池挽方才意识到,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无论如何,也不可以不给他堂堂瑞王殿下面子,遂不甘地止住后面的话,决定事后再与他算账。 “原来叶相国有过如此答允,在下唐突了,还望叶姑娘见谅。”听闻二人这样的对话,文震亨基本上已经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面带歉意地再次向着叶池挽抬了抬手。 叶池挽对他的印象还不错,对待他的态度自然比对朱常浩要好,淡笑着摇摇头道:“无妨的,文公子不必如此,池挽自己都不知道这件事情,又怎么能怪文公子。” “无论怎样,在下终归有不是之处。”文震亨彬彬有礼地回道。 眼睛的余光,划过朱常浩那张暗沉阴郁的脸,低低轻笑一声,话音陡然一转:“只不过,答允是答允了,但这一没有赐婚,二没有下聘,就说明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看来在下应该还是有机会的。” “文公子,你别胡说——!”叶池挽小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她的这个反应,落在朱常浩眼里就是娇羞了。 这个一贯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从来没给过自己好脸,竟然对着文震亨露出娇羞之态,朱常浩顿时气极,衣袖下的双手暗暗握成拳头。 坐于对面席位上的朱轩妤见自家五皇兄这个样子,心知再不阻止恐怕会弄得难以收拾的事情,忙转头向着前面席位上的寿阳长公主道:“寿阳姑姑,这时候不早了,快让大家继续比试吧。” 寿阳长公主也闻到了朱常浩身上的那股火药味,不想在自己府上闹出什么不愉快的事情,认同地点点头,向着后面还未出场的千金闺秀们摆摆手道:“下面该哪一位了?快继续吧。” 603.第603章 岂不是成就了她 “是。”与叶池挽隔着几个席位而坐的一个盛装打扮的少女轻轻站起身,恭敬地答应一声,迈着优雅的步子缓缓向台上走去。 接下来,便又是一场场精心准备的歌舞表演。 只不过,由于叶池挽的一曲《倾国倾城》太过倾国倾城,后面的这些,与之相较起来,便让人觉得索然无味了。 于是乎,众人的目光也不再一直停留在台子上,而是不时地转头,看上几眼自己所留意的人。 这其中,就包括寿阳长公主府的主子之一——寿阳长公主府大小姐——侯亭柯。 朱常洵此刻还没有来,她所留意的,自然不是她的常洵哥哥,而是抢了她常洵哥哥的江抒。 早在赏荷宴的一个月前,她便以她母亲寿阳长公主的名义,发请帖到叶相府,指名要江抒列席。 她要让这个圣旨赐下的准福王妃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人现眼,让她没脸再嫁到福王府去。 然而,等到坐于最后席位上的女子都上台表演完,还不见她有所动作,侯亭柯逐渐有些坐不住了。 正想开口激她上台,坐于她身旁的太子妃郭盈玉突然抬手拉住她道:“亭柯妹妹,先不要着急。” “皇嫂这是何意?”侯亭柯转头看向她,微微有些不解。 自从上次在太后的赏花宴上,叶池挽当众说出让她那常洛哥哥休掉郭盈玉立她为太子妃的话后,她就清楚,她这皇嫂与叶池挽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她虽并不知晓郭盈玉更为忌惮的是江抒,但因为她是叶池挽的姐姐,是叶家的人,便猜想她会迁怒于她。 郭盈玉稍作迟疑,压低声音道:“我听说,叶老夫人在收到亭柯妹妹命人送去的请帖后,便特意请了教坊司的方司乐与沈司乐前去相府教习她们姐妹几人歌舞乐器。如今已学了将近一个月,这叶江抒就是再愚笨,也能学会一两支简单的舞曲了,亭柯妹妹想要藉此让她出丑,恐怕不太可能。” “这……倒也是。”侯亭柯垂眸思索片刻,觉得此言有理。 郭盈玉顿了顿,又接着道:“更何况,她那个妹妹叶池挽以前有几斤几两,我们都清楚,没想到在经过方司乐与沈司乐的一个月教习后,竟能唱出那样的曲子。这叶江抒也是经由方司乐和沈司乐教习过的,如若她此时有与叶池挽相近的水平,亭柯妹妹这样一闹,岂不是成就了她。” “可……如若不然的话,难道就要放过她?”侯亭柯眉头一蹙,面带不甘地道。 “不,”郭盈玉缓缓摆摆手,“我的意思是,既然要她出场,就要让她将最弱势的一面展现在众人的眼前。” “哦,我明白了,”侯亭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前些日子在皇外祖母的赏花宴上,她叶江抒连首诗都做不出来,皇外祖母可是亲口说了她是‘女子无才便是德’。我们就让她参加第三场的诗词比试。” “我正是这么想的,”郭盈玉认同地点点头,“虽说她前些日子在什刹海后海的画舫上吟出一首《半字歌》惊艳四座,但那终究不是她自己作的。到时候,她若再像那次赏花宴上一样,说出一句‘才疏学浅,不会吟诗作词’,那就丢人丢大了。” 604.第604章 也未必好得到哪里去 “只是……”想到一个多月前在崇文门里街的雅茗轩,这叶江抒一幅写实美人图,将她的仕女图打败,让她掏出了两千多两银子给赵曼青买那个哥窑赏梅瓶的事情,侯亭柯又有些担忧了,“她的画艺还不错,若是她在下一场的书画比试中出场了,我们提出让她参加诗词比试时,她再以参加了书画比试为由,拒参加怎么办?” “那……到时候我们就这样……”郭盈玉眸光一凌,凑到她的耳边,低低耳语了一阵。 而后,抬起头来,阴沉一笑:“这个叶江抒,虽没有多大本事,但她有一个优点,那就是识时务,有自知之明,懂得藏拙。我们这样一来,想必她就不会主动参加那书画比试了。亭柯妹妹,你觉得如何?” “好,那就按皇嫂说得办。”侯亭柯凝眸想了想,觉得这法子可行,满意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商定好怎样让江抒当众出丑的办法的同时,身为赏荷宴主人的寿阳长公主也已经宣布了歌舞比试的结束。 在所有参加此项比试的千金闺秀中,各人的表现众人都已看在眼里,孰优孰劣已是显而易见。 贵为当朝七公主的寿宁公主朱轩妤心知自己的那支《惊鸿舞》比不上叶池挽的《倾国倾城》,担心有人会因顾及她公主的身份,而把票投给她,致使比赛失了公允,便不等投票开始,落落大方地朝着众人抬了抬手道:“方才寿宁一舞只是献丑,自知不如叶小姐的清歌一曲来得震撼人心,众位不要因为寿宁的身份而有所偏颇,既然是比试,就当公平。” 她此话一落,众人纷纷面露赞赏之色,直觉得寿宁公主真是胸襟宽广,非一般女子能及。 有些人甚至低声私语,说这准七驸马冉兴让实在幸运,能够娶得寿宁公主这样美丽、大方又高贵的女子,比那娶了骄奢蛮横的荣昌公主朱轩媖的大驸马杨春沅要有福得多。 更有甚者,乃至说是能够教导出寿宁公主这样的女儿,郑贵妃也想必是个通情达理之人。而那王皇后虽然表面上一副贤良恭俭的样子,但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女,女儿如同悍妇一般,母亲也未必好得到哪里去。 这些话传到坐于左上首位的朱常洛的耳中,他立即清咳两声,提醒众人注意言辞。 王皇后虽不是他的生母,但他是打算过继到她的名下,准备子凭母贵成为嫡子的,此刻若是听由众人这样说下去而不去阻止的话,势必会令他们之间产生隔阂。 另外,那郑贵妃是对他的储位威胁最大的朱常洵的母妃,他也听不得别人夸赞于她。 对于这个皇侄的这点儿小心思,自小在宫中长大的寿阳长公主早已是司空见惯,并未多说什么,等到众人都安静下来,摆摆手示意候在一旁的侍女将早已备好的用于投票的纸笺发下去。 由于寿宁公主已经发话,不必顾及她的身份,接下来的投票表决中,叶池挽果然以全场半数以上的票数高居榜首,成为歌舞比试的魁首。 于是乎,之前寿阳长公主所说的,在乐器魁首与歌舞魁首之间评选礼乐魁首一事,便成了叶溪摇与叶池挽姐妹二人之间的较量。 ps:^o^~亲们元旦快乐~~~ 605.第605章 不如学他风雅 在叶池挽唱出那曲《倾国倾城》之前,叶溪摇从来没将她放在眼里过,怎么也不会想到,最后被拿来与她一较高下的,竟然是自己这个一贯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妹妹。 方才在叶池挽上台表演的时候,在场众人的反应她都已经看在眼里,心知自己的一曲《春江花月夜》与她的相较起来,明显没有胜算,面上自是阴沉一片。 叶池挽能在昨天一日功夫就将那《倾国倾城》连歌带舞学好,其最大的动力就是要将叶溪摇比下去,看她这副表情,不禁面露得意之色,以一副近乎挑衅的姿态,挤眉弄眼地朝她做了个鬼脸。 接下来,在众人对她们姐妹二人的表演所做出的投票表决中,果不其然地,叶池挽以遥遥领先的票数获得胜利。 叶溪摇在家中一向是最被器重的孙女,何曾被这个一无是处的六妹比下去过,而且还输得这么惨,顿时气得脸都绿了。 她实在想不明白,就在前两天她们歌舞、乐器的学习结束的时候,这丫头还不能跳出一支完整的舞曲,短短两天功夫,怎么就会唱出如此动人心弦的歌来。 不过,她向来是个沉得住气的人,知道这种时候不宜多说什么,最终还是生生忍下了,咬牙听着寿阳长公主宣布叶池挽是这届女子礼乐的魁首。 至此,礼乐比试就算是结束了,接着便是书画的比试。 在这书画之中,又分了两个小项,即书法与丹青。 先行比试的是书法。 男子这边,兵部尚书李化龙之子李慕白以一手仿唐朝颜真卿的颜体楷书夺得魁首。 女子这边,谁都知道上届内阁首辅沈一贯的外孙女周唤雪双手能写梅花篆,自是毫无悬念的拔得头筹。 而后,便到了丹青,也就是作画的比试。 寿阳长公主正要像往年一样给大家出题,侯亭柯突然起身走到她的身旁,抬手挽住她的手臂道:“娘,这每年赏荷宴上的画艺比试都是画些人物山水、鸟兽虫鱼、花竹屋木之类的,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我们换个新玩法吧。” “什么新玩法?”寿阳长公主目光柔和地望着自己唯一的女儿,好奇地问道。 侯亭柯侧头瞥了一眼不远处端坐在席位上的江抒,得意地一笑道:“柯儿听闻,宋朝的徽宗闲暇时最喜作画,经常与一些画艺超群的书画家在一起探讨、切磋画作,为了给皇家画院选拔画博士,甚至还将书画纳入科考。考试的题目,也都是他亲自来定,经常选取前人诗篇中的诗句,让应试者画出其诗意。像什么‘蝴蝶梦中家万里’、‘竹锁桥边卖酒家’、‘深山藏古寺’、‘野渡无人舟自横’、‘踏花归去马蹄香’,都是当时比较出名的考题。不如我们也学他风雅一回,以诗句来命题吧。” “侯小姐这个主意甚好!”她话音未落,人群中立即传来赞同的声音。 在座的众人中,才华出众者不在少数,见有人开头,也纷纷开口表示认同。 寿阳长公主等了一阵子,见没有人反对,略一沉吟道:“也好。” “那娘就快出题吧。”侯亭柯此刻已经迫不及待要看到江抒因为不能理解诗意没有构思而放弃丹青比试了。 寿阳长公主并不知道女儿的心思,只认为她是想借着这次机会一举成名,微微点了点头。 许久,她抬眸望向在座的众人,嘴角张了张,有些艰难地吐出一联诗:“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606.第606章 自然要架她的势 “皇姐——”旁边的瑞安长公主听了,面上笑容不由一僵,一脸担忧地转头看向她。 这联诗是南宋词人陆游晚年所作的一首悼亡诗《沈园》中的诗句,是为他的原配妻子唐婉所作。 相传陆游与唐婉原为表兄妹,自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成婚后更是丽影成双、恩爱非常。但因二人的情意缠|绵影响到了陆游的科举课业,为陆游那望子成龙的母亲所不容,强行将他们拆散。 在陆游中年的时候,有一次去一座名叫沈园的园林游玩,在园中偶然遇到阔别数年的唐婉,忆起过往的种种美好与分别后的苦思深恨,挥笔在墙上题了一首《钗头凤》。 多年以后,已至垂暮之年的陆游故地重游,这时唐婉早已经不在人世,墙壁的题词也已模糊不清。 陆游于园中踽踽独行,想到那次偶遇时惊鸿一瞥的一幕,心中感慨万千,提笔作下了这首《沈园》。 而她的这位皇姐,与她的驸马侯拱辰也是自幼相识、青梅竹马,成婚后情投意合、感情甚笃的,无奈那侯驸马不到而立之年便早早地过世,如今只留下“物是人非”的苍凉与“惊鸿照影”的憾然…… “我没事。”寿阳长公主知道她在顾虑些什么,轻轻冲她摇了摇头。 而后,敛敛神色,看向在座的众人道:“就以这联诗为题,众位觉得如何?” “姨母出了什么,便是什么。”斜对面席坐上的万长祚立即有模有样地朝她抬了抬手。 这以诗句来为丹青比试出题是侯亭柯提出来的,而他想要得到那可以为他争取到郡王之位的朱轩娆,又需要侯亭柯的帮助,自然要架她的势。 众人见这个一向不学无术的万公子都这样说了,为了不被人看扁,也没有再提出任何异议。 寿阳长公主等了等,等不到反对的声音,便摆摆手示意比试开始。 此刻,台上作画所需的颜料纸笔皆已备好,由于作画无须分个先后顺序,男女双方便一同上了台,各自选了位置坐好。 这其中,当然不包括江抒。她本以为来到这赏荷宴上,就会被要求参加各种比试,但现在几场下来,见不参加也无妨,自是无心去凑这个热闹。 但此番表现落在侯亭柯的眼里,就以为她是没有好的构思,不敢上台了。 她的面上立即露出一抹得意之色,只盼着丹青比试快些结束,等到下一场诗词比试的时候,让这个抢了她常洵哥哥的人好好的出个丑,成为全京城的笑柄。 台上参与比试的,因为每个人对于那联诗的理解有所不同,各人的表现也是不尽相同的。有的立即下笔,有的握笔浅思,也有的一时间想不到该画些什么。 如此,直到一个时辰以后,所有的画作方才全部完成。 其中,大多数都是画了一座小桥,桥边长着一些植物,桥下有一条小河,河面上映着植物、小桥和一只鸿雁的影子。 也有的画了一座小桥,桥边长着一些植物,桥上站着一位面带伤感的美人,河面上映着植物、小桥和美人的影子的。 只有冉兴让一人的与众人不同。虽然因“桥下春波绿”一句,他也画了小桥、植物、小河等意象,但他的桥边长着的是两株粗壮的大柳树,桥上站着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只见那老人面带悲伤之色,静静地望着桥下碧波荡漾的河面,在他所望的位置,有一个不太清晰的影子——一个巧笑倩兮的红衣美人站在与他脚下所站的小桥一模一样的桥上,桥边长着两株柔弱的小柳树。 仔细一看,却见那影中的小柳树与桥边的大柳树躯干枝梢的形状十分相似,分明是大柳树过去的样子——将诗句“曾是惊鸿照影来”中的“曾是”一词展现的淋漓尽致。 607.第607章 怎么什么都不参加 由于这次以诗出题,主要比的是立意,而不是单纯的画技,像“伤心”、“桥”、“春波绿”、“惊鸿照影”等意象又都不难想到,只有“曾是”是个难点,这个只冉兴让一人画出来了,支持他的呼声自然最高。 接下来,经过女子投票表决,果然不出意料的,冉兴让以近乎全票高居榜首。 至于女子一边,因为没有一人画得完全符合题意,众男子商议过后,一致认定没有必要再行评比,便就此作罢。 于是,取得女子书法魁首的周唤雪便顺理成章地成了女子书画的魁首。 而男子这边,再次经由女子投票,冉兴让的画作以三票优势小胜李慕白的颜体楷书,成为男子书画的魁首。 当寿阳长公主刚刚将这一评选结果宣布出来,水榭之外,一道柔润清凌的声音遥遥响起:“原来书画比试都已结束,看来今日我们是真得来晚了。” 众人闻声纷纷转头,但见水榭一侧的入口处,朱常洵一袭纯白直身,手握绢纱折扇,不疾不徐地沿着台阶走了进来。他的旁边跟着身着湖蓝色圆领袍小脸还未完全长开的皇七子桂王朱常瀛。 “常洵哥哥,你终于来了!”见到自己一心倾慕的人,侯亭柯立即兴奋地站起身来。 朱常洵浅笑盈盈地冲她点了点头,带着朱常瀛向里几步,落落大方地朝着端坐于女子坐席首位上的寿阳长公主抬了抬手道:“常洵今日有事耽搁,来得迟了,还请姑姑恕罪。” 站于他身侧的朱常瀛也紧跟着道:“常瀛也来迟了,也请姑姑恕罪。” 寿阳长公主缓缓朝着二人摆摆手:“无妨,只要能来便好,快入座吧。” “是。”朱常洵有礼地答应一声,目光掠过江抒那张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的脸,淡淡一笑,任由朱常瀛牵领着,向朱常浩与朱常润中间的两个空席走去。 当二人在相邻的席位上坐好之后,才艺比试便进入了第三项的诗词。 鉴于诗、词不分家,这次便没有细分小项,而是放在了一起来比。 寿阳长公主出的题目是花,就是所作诗词的内容必须与花有关。 男子这边,由于在座的大多都是饱学之士,参赛者不在少数,就连刚到的朱常洵与朱常瀛,也分别附庸风雅的作了一首小诗。 然后经由女子投票表决,最终以礼部尚书吴道南之子吴晟瑄的一首七律《芙蓉花》摘得魁首。 轮到女子这边时,江抒正想给自己倒上一杯茶,一边品着一边好好欣赏一下众千金闺秀们的才华,与她隔着一段距离而坐的侯亭柯突然道:“叶小姐,大家都那么踊跃地参与比试了,你怎么什么项目都不参加?” “嗯?”江抒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前些日子发请帖指名要自己列席这次赏荷宴,不可能不向自己发难,眸光一动,扯扯唇角道,“这个不是自由参与的吗?” “话虽这么说,但所有人都参加了,只有叶小姐一人不参加,恐怕太过失礼了吧!”女子乐器比试上以一票劣势输于叶溪摇的苏苑阴阳怪气地开口道。 她虽并未与侯亭柯串通好一起来针对江抒,但因皇上圣旨赐婚的事情,不喜欢江抒的心境却是与她一样的。 更何况,就在不久前,这个叶江抒的妹妹叶溪摇还抢走了她乐器魁首的位子。 608.第608章 以为更胜一筹 “所以,两位的意思是——”江抒眼眸一眯,试探地开口。 侯亭柯娇柔一笑,故意拉着腔调道:“我们的意思是,这女子的诗词比试,不如便从叶小姐开始吧。” “侯小姐,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嘛!”坐于江抒身旁的叶池挽一听,眉头顿时蹙了起来。 自从那次她偷了钥匙悄悄带江抒去万倾堂,她的这位四姐将书房中的那幅美人游春图上的题词误以为是她们父亲所做的,又在太后的赏花宴上自称“才疏学浅,不会吟诗赋词”后,她便坚定的认为她是没有文化的,此时此刻,又怎么能做得出诗词来。 “这怎么是强人所难了,”侯亭柯高声辩驳道,“本小姐只是觉得,叶小姐礼乐、书画都没参与,这诗词若再放弃的话,就显得不妥当了。” “那方才书画比试的时候,亭柯表妹为何不提出来?”位于江抒另一侧的朱轩娆转头看向她道,“亭柯表妹也知道,三嫂的画艺可是很出众的,与亭柯表妹相比,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我……”侯亭柯闻言面色不由一变。 她虽然一心想要江抒出丑,但却不愿让人知道她有这样险恶的居心,略一迟疑,托词道:“叶小姐没有主动参加,亭柯还以为她的诗词更胜一筹呢。” “是吗?”朱轩娆忍不住嗤笑一声,定定地望着她,一双澄澈的眼眸仿佛能看到人的内心深处。 “当……当然。”侯亭柯慌张地答了句,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与此同时,衣袖下的双手暗暗握成拳头:好你个朱轩娆,竟敢一次次的针对于我,先让你嚣张几个时辰,等到时清白不保,失身于你最讨厌的人,成为全京城的笑柄,有你哭的时候! “既然如此,叶小姐,那你便开这个头吧。”为了避免朱轩娆再次向自己的女儿发难,寿阳长公主侧头向着几丈远处的江抒道。 一番观察下来,她已看出了女儿的心思,知道她是在存心与江抒为难,心中虽然不赞成她的所作所为,但此刻众目睽睽之下,还是要维护一下她的颜面的。 “我……”寿阳长公主都发话了,江抒心知旁边的几人已经无法帮上自己,略一迟疑,抬头看向斜对面席位上的朱常洵,希望他能看在自己昨日刚送了大礼给他的份上,为自己解一下围。 然而,人家却根本没有出言相助的意思,只含笑唯唯地拿起身前的酒杯遥遥地朝她举了举,摆明态度要袖手旁观。 江抒脸色不由一变,眼见这种时候再拒绝参加比试已是不行,心一横,站起身来,向着那寿阳长公主抬了抬手道:“这以花为题,不知江抒写梅可否?” 她此言一落,众人纷纷好奇地望向她。 虽说前些日子这个叶江抒在什刹海后海的画舫上吟出一首《半字歌》,曾轰动一时,但那毕竟不是她自己作的。 至于她本身,在太后的赏花宴上可是被说成“女子无才便是德”的。 难道,这个“无才便是德”的叶江抒,此刻真得能做出诗词来? “自然可以。”寿阳长公主说出让江抒开这个头,只是为了给她的女儿一个台阶下,并无为难江抒之意。 “那江抒就献丑了,”江抒略一沉吟,淡淡一笑,看向在座的众人,朗声道,“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她话音未落,席坐间一片哗然,众人纷纷交口议论起来。 侯亭柯则是一脸嘲讽地望着她:“叶小姐,这是你作的吗?这是人家宋朝大词人陆游的《卜算子·咏梅》!” 609.第609章 绝对能够震上一震 “侯小姐有所不知,”那苏苑转头看向她道,“叶小姐最大的本事就是背诗诵词,这不,前些天不知打哪儿看来的一首我们大家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半字歌》,可着实令人惊艳呢!也许她以为,这首《卜算子·咏梅》,我们大家也没见过。” “苏小姐说得是,”拿得女子书画魁首的周唤雪接口道,“这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许是叶小姐与某些人接触的时间久了,也学会弄虚作假了。” “周唤雪,你说谁呢?!”听出她的意有所指,与江抒隔了两个席位而坐的赵曼青面色不由大变。 “谁是弄虚作假的人,就是说得谁!”周唤雪与赵曼青素来不合,语气里自是充满挑衅。 “你……”赵曼青平素最讨厌有人拿那次她在斗草大赛上作弊的事情说事了,顿时气极,正欲发作,却被寿阳长公主摆手制止。 她看向江抒,语调平淡地道:“叶小姐,你该不会是要拿这首词来参加比试吧?” “自然不是,”江抒凝眸望着她,浅笑盈盈地道,“江抒诵出这首词来,只是要告诉大家,江抒准备做一首与这首意境完全相反的《卜算子·咏梅》。” 在座的众人一听,纷纷收起各异的表情,抬起头来看向她。 有些人的脸上甚至带着质疑之色,认为这是不可能的。 寿阳长公主也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轻声问道:“你确定吗?” 江抒淡笑着点点头,微微偏头间,触及到朱常洵饶有兴致的目光,冷冷横他一眼,而后看向在座的众人,面带自信地道:“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自从那次在太后的赏花宴上没有做出诗来,被当众说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后,她回去便把以前学过的诗词仔仔细细地在脑中过了一遍,以备不时之需。 不过,由于这是明朝,像唐诗、宋词、元曲什么的,统统都得过滤掉,而她又是学理科的,对于明朝以后的诗词知道的不多,筛来选去,最后只剩下伟大的毛主席的几首了。 这首《卜算子·咏梅》,她在初中的语文课上就学过。在她看来,这比起陆游的那一首,无论是在立意上,还是在气势上,都明显更胜一筹,此刻拿来,绝对能够震上一震。 果然的,她话音落下,水榭中一片安静。 许久,对面男子席坐上的兵部尚书李化龙之子李慕白站起身来,一脸赞赏地道:“好一个‘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叶小姐好情怀!” “李公子过奖了。”江抒故作谦逊地朝他抬了抬手。 “他没有过奖,”斜对面的席位上,方才遭受了她冷眼的朱常洵笑意融融地开口道,“如果说陆游笔下的梅是一个曲高和寡、超凡脱俗的美人的话,你的梅便是一个品质高洁、胸襟广阔的大丈夫。” “叶小姐,这是你作的吗?”侯亭柯一听她的常洵哥哥竟然对这首词的评价这么高,面色顿时一沉,随即向江抒发难。 “侯小姐以为呢?”江抒扯扯唇角,不答反问。 “我看呢,分明就是像上次的那首《半字歌》一样,不知从哪里看来的!”侯亭柯毫不客气地道。 “亭柯,不得无礼!”见女儿竟然如此失礼,寿阳长公主忙出言呵斥。 “我哪里是无礼了,我是实话实说!”侯亭柯抬手指向江抒道,“她分明什么都不会,上次在皇外祖母的赏花宴上,她还连一首诗都作不出,怎么就突然作出这么好的词来!” 610.第610章 可以任由处置 “侯小姐既然认为我四姐什么都不会,那为何还非要她参加这诗词比试?”叶池挽闻言冷声道,“不知侯小姐这是安的什么心?” 她此话一出,在座的众人也很快反应过来,这侯亭柯非要叶江抒参加诗词比试,目的就是要她当众出丑,其险恶用心昭然若揭,纷纷将目光移向侯亭柯,看她怎么说。 “我……”侯亭柯被众人这么盯着,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露嘴了,但此刻要收回已是不可能,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答。 江抒看此情形,唇角不动声色地轻轻一抿,抬手拍拍叶池挽的手臂,示意她不要再行追究。 此事点到为止,让众人知道侯亭柯是一个怎样的人即可,继续深究下去,只会让人觉得她们姐妹得理不饶人。 而后,转头看向与她隔着一段距离而坐的侯亭柯道:“侯小姐说得不错,当日在太后的赏花宴上,我是连首诗都做不出来,但那次当众丢了颜面之后,我回到家便潜心研读诗词,时至今日,已见显著进步。侯小姐如若不信这词是我所作的话,大可以去翻阅有史以来的所有词集,如若找出它是出自别人之手,我可以任由侯小姐处置。” 只是,此话说着的同时,一双漂亮的眼睛却微微弯成月牙:这不知道来自几百年以后的词作,我看你怎么找得出来! “本宫看没这个必要,”不等侯亭柯开口,侧对面席坐上的朱常洛淡笑着看向她道,“叶小姐的这首《卜算子·咏梅》,无论是在立意上,还是在情怀上,都是难得一见的好词,比起陆放翁的那首有过之而无不及。今日在座的皆是饱学之士,如若这首词出自他人的手笔,不可能会没有一个人知道。” “太子殿下所言极是,”刚刚摘得男子诗词魁首的礼部尚书吴道南之子吴晟瑄朝着众人抬抬手道,“晟瑄自诩博览群书,却从未在任何地方见过这首《卜算子·咏梅》,这理应是叶小姐所作无疑。” “亭柯,太子殿下与吴公子都如此说了,你还认为这词不是出自叶小姐之手么?”他话音一落,与他隔了几个席位而坐的朱常洵抬头看向对面的侯亭柯道。 眼下连朱常洛都为那丫头解围了,自己倘若再继续坐视不理的话,恐怕会为以后留下难以解开的心结。 “我……是亭柯一时不察,误会叶小姐了。”侯亭柯为免被继续追究为何明知江抒什么都不会却还非要让她参加诗词比试的事情,平白败了名声,不得不放低姿态。 “那还不快向叶小姐道歉!”寿阳长公主转头看向她,板着面孔道。 这女儿故意要害别人出丑,还差点儿被当众揭穿,她的脸面,算是被她丢尽了。 “娘——”侯亭柯有些不太情愿。 “道歉!”寿阳长公主心知这种情况下,不能再袒护于她,高声厉呵道。 “不用了,”江抒为了给自己树立一个宽宏大度的形象,同时也为了避免拉下寿阳长公主府这个仇恨,忙摆摆手道,“是江抒前后转变太大了,侯小姐有所误会也在情理之中,长公主殿下不必介怀。” “你这丫头,倒是胸怀宽广。”寿阳长公主听了,不禁松了口气。 同时心中一边暗自感叹,要是自己的女儿也如此懂事识进退,该有多好。 611.第611章 做戏要做到底 待到此事告一段落,比试便又继续进行下去。 由于女子的精力大都集中在琴棋书画等才艺上,学问并未有太过精深的,接下来所作出的诗词中,各人之间虽好差有别,呈参差不齐之态,但却没有一人的能够超越江抒。 如此,经男子投票表决,她便自然而然成为女子诗词的魁首。 对于这个结果,江抒还是十分满意的,只不过在高兴之余,心中也小小的羞愧了一下,毕竟那首《卜算子·咏梅》,确实不是出自自己的手笔。 等到寿阳长公主将这一比试结果宣布出来,又将全部拿得魁首的人名再次公布了一遍后,所有的比试就算是结束了。 她侧身看了看水榭外面的天色,见时已近正午,便吩咐下去摆宴。 叶池挽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规规矩矩地在自己的位子上坐好,等待着美食上桌。 没过多久,便有衣着统一的侍女端着各色美食珍馐鱼贯而入,将手中的膳食一一摆在众人面前的条桌上,然后撤走原本上面的瓜果点心。 叶池挽看到其中的一道香辣乳兔做得十分不错,抬手挽了挽袖子,正准备下手开吃,突然感觉到来自对面的一道灼灼目光。 她的动作不由僵了僵,微微地抬起头,但见斜对面的席位上,那与朱常浩相邻而坐的文震亨正含笑唯唯地望着自己。 想到之前他夸赞于自己的那些话,以及满怀诚意地问出的那句“有没有‘不需梅(媒)’的荣幸”,叶池挽小脸顿时一红,缓缓缩回抬起的双手。 两个人的这番互动虽然极其微小,但却丝毫没有逃过朱常浩的眼睛。他的脸色顿时阴沉一片,神情莫测地望了二人一阵子,拿起身前斟得满满的细白瓷酒杯,猛地将里面辛辣的酒液灌入口中。 还未来得及将酒杯放下,一只手突然轻轻落在他的肩上。 朱常浩下意识地转头看去,但见坐于他另一侧的朱常洵正浅握酒杯,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三哥……”他轻唤出口,情绪显得十分低落。 “替三哥敬你三嫂一杯,可好?”朱常洵把手中的酒杯举向他,微微一笑道。 “这……好。”朱常浩猜想他是要为江抒在众人面前提面子,略一迟疑,抬手将那酒杯接下。 而后,站起身来,遥遥地朝着斜对面的江抒一举:“三嫂,常浩敬你一杯。” 他不知道的是,其实朱常洵此举只是为了让他在叶池挽的面前多露个脸。 毕竟,叶池挽就坐在江抒的身边。 江抒没料到这位瑞王殿下会向自己敬酒,不由得一愣,但很快又反应过来,可能是自己的那首《卜算子·咏梅》太过惊才绝艳,使得他对自己心生佩服的缘故,遂淡笑着站起身,拿起身前的酒杯也朝他举了举:“江抒也敬瑞王殿下。” 只不过,由于这酒有些烈,不同于以往她所喝的果酒,不能多喝,便只轻轻抿了一小口。 而后,正欲坐回去,与她隔着一段距离的侯亭柯突然也朝着她举起手中的酒杯:“叶小姐,亭柯之前多有得罪,此际也敬叶小姐一杯,向叶小姐赔罪了。” “小事而已,侯小姐不必介怀,江抒并没有放在心上。”江抒虽心知她此举并非出自真心实意,还是十分大度地冲她摆摆手。 既然决定要在众人面前树立一个心胸宽广的好形象,做戏自然要做到底。 说完,正准备饮下杯中剩余之酒,却见她起身走了过来。 走到江抒与朱轩娆之间,侯亭柯拉她一起在条桌后面的条凳上坐下来,虚情假意地再次朝着她将手中的酒杯一举:“叶小姐,我敬你。” 同时,趁着无人注意,另一只手动作迅速地将旁边朱轩娆系在腰间的荷包拉开,将自己早已藏在衣袖中的一个小纸包悄悄塞了进去。 612.第612章 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江抒也敬侯小姐。”江抒并未察觉到她的小动作,也向着她举了举手中的酒杯,与她同时将杯中的美酒饮尽。 她虽不知她特意来到这边意欲何为,但猜想十有八九不怀好意,因此特意留了一份心。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侯亭柯在与她喝过酒之后,竟然没有下一步动作,直接回去了。 对于她的此举,江抒有些意外,不过却也没有多想,猜测她也许是因为之前非要自己参加那诗词比试,被叶池挽当众挑破了居心,觉得在众人面前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想要藉此挽回一下。 接下来,席间便是各种行酒令、作对子、敬酒拉关系等等。 如此,宴席持续了足足两个时辰,方才结束。 这时候,外面太阳已经西斜了,阳光也不再如正午时那么强烈,夏日的慵热气氛散去不少,是个游园赏景的好时间,寿阳长公主便宣布可以自行赏荷了。 江抒与朱轩娆、郑清圆、叶池挽等人一道走出水榭,正打算去到处逛逛,还未确定要走的方向,却被先一步出了水榭的朱常洵迎面拦住。 他淡笑着望着位于几人之中的江抒,语调平和地道:“叶小姐,可不可以借一步说话?” “有什么不能当着我们的面说得?”郑清圆一听,眉头顿时蹙了起来。 现在对于这个外甥,她是满心的不满。 早在一个多月前,他就答应了会助她拜得宋案为师,但都这么久过去了,却还连个音都没有。 只是,她心中虽然急得不得了,但却不敢发作,担心万一一个不小心,得罪了他,自己拜师的事情再完全泡了汤。 朱常洵心知她对于那事的焦急,也不计较她不太好听的语气,偏头看她一眼,给出一个等于没说的回答:“自然是需要单独说得事情。” 而后,再次将目光移向江抒,眸含浅笑地望着她,征询意见。 “三嫂,快去吧。”不待江抒开口,朱轩娆抬手拍拍她的手臂。 然后,招呼一行的另外几人:“我们到别处走走吧,让他们两个好好说说话。” 几个人中,对于江抒与朱常洵的婚事,大都是表示祝福的,纷纷点头赞同,随着她一起离开。 只不过,走在最后一个的叶溪摇,脸上却是一片沉郁。 她被那新科状元黄士俊拿捏到把柄,要将她这个四姐与福王拆散,没想到,自己用尽了手段,两个人的关系却好似越来越近。 也不知道他们若真是成了婚,那黄士俊会不会真得将她用夹竹桃与黄花杜鹃害她这个四姐的事情公之于众,让她身败名裂。 但有一点,她却是分外清楚的,她不想这样,她还要依靠着自己的心计与才能名动京城,嫁给她一心倾慕的惠王殿下,成为万众瞩目的惠王妃。 恰在此时,朱常润与朱常瀛正巧从水榭的另一边出来。 看到一行的几人,他立即拉着朱常瀛止住脚步,眸光柔和地望向这边。 不过,他望着的却不是对他心心念念的叶溪摇,而是与她一道的另一人。 叶溪摇循着他的目光,看向身前的于靖容,眼中立即出现一抹怨毒。 这个于靖容,既没有才华,样貌也不是怎么出众,只成天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凭什么就能入得了惠王殿下的眼! 难道就因为在自己见到惠王殿下之前,他们就认识了? 不对……他们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明明这个于靖容已过世的祖父于慎行与自己的父亲叶向高是在去年一同被调入内阁的,而那于慎行来得时候并未拖家带口,这于靖容是后来才到的,比自己来京城还要迟上几个月…… 看来,这中间所发生的事情,自己有必要仔细打听一下了。 613.第613章 岂不是埋没了才华 这厢,与朱常洵并肩走在两侧种满粉荷的大理石小道上,江抒等了一阵子,始终不见他开口,语调冷淡地道:“王爷这一步,借得已经够远了,有话是不是可以请说了?” 朱常洵听出了她语气里的赌气意味,眸光一动,扯扯唇角道:“其实,本王是想谢谢你,你昨日让屏浅送去王府的东西,本王见到了。” “哦,是吗?”江抒淡淡应承了句,态度显得漠不关心。 朱常洵微微点点头:“那东西很是新奇,很是有趣,并且确如你所说得,本王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那不知王爷是否满意?”她咬牙问道。 “自然。”朱常洵悠然一笑,风华潋滟。 此刻道路两旁满池的荷花开得正盛,但在他的对比下,却仿佛瞬间失了颜色,只能沦为背景。 江抒不由为之一愣,不过很快又反应过来,在自己需要帮助的时候,这个人是如何袖手旁观的,冷冷横他一眼道:“既然如此,作为回报,上午在侯亭柯向我发难的时候,王爷不应该为我解一下围么?这只在一旁看笑话,未免显得太过分了些!” “所以——你是在为这个,与本王置气?”朱常洵眼眸一眯,明知故问道。 等了等,见她只瞪着自己不说话,低低轻笑一声:“你那首《卜算子·咏梅》,字句挺拔,气势昂扬,情怀宽广,比起前人写梅的低吟浅唱要震撼人心得多,可谓是前无古人。能够吟出这样的词作,本该是名动京城的,本王若是为你解了围,岂不是埋没了你的才华。” “这么说,我还要感谢王爷的见死不救成就了我?”江抒忍不住轻哼一声。 “本王不是这个意思,”朱常洵含笑摆摆手,“本王只是不想听到有人再用‘无才便是德’来形容本王未来的王妃,既然可以惊才绝艳,为何还要隐藏自己?” “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惊才绝艳的不是我,是人家伟大的毛主席好不好! 江抒忍不住腹诽。 但是这话是万万不能说得,她正想考虑一下该如何含糊过去,却听他再次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若是你本人也有你笔下梅的这种胸怀,那该有多好!” “你什么意思?”江抒一听脸色瞬间大变,“你是说我心胸狭窄么?” “本来是没有的,”朱常洵淡笑着回道,突然,他话锋一转,“只不过……这一句话不合意,便就变了脸,难道本王还该继续自欺欺人地认为你胸襟宽广么?” “你……”江抒何曾被人如此奚落过,顿时气极,想要发作,却发现根本无从反驳,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生生忍下。 朱常洵看她这副极力隐忍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无意再继续逗弄于她,转移话题道:“好了,不说这个了,你昨日送本王的那两个小东西,可有名字?” “当然有了,”江抒见他不再揪住那所谓的胸怀问题不放,面色方才稍稍缓和了几分,淡淡道,“它叫魔方。” “魔……方?”朱常洵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稍作沉默,又道,“那不知是从何而来?” 那玩意儿他可以确定大明的国土上是没有的,并且也派怯羽去了洋人利玛窦与他的一个同伴曾居静设在城东黄华坊本司胡同用以传教的南堂打听,发现也不是他们带过来的。 614.第614章 那就不叫过关了 “画了图纸,找金匠与玉匠一同来做的。”这件事情也没什么好隐瞒,江抒直言不讳道。 “你画的?”平和的语气,带着几分疑问,却又似乎并没有感到意外的意思。 “不可以吗?”江抒淡淡瞥他一眼,不答反问道。 “这倒不是,”朱常洵淡笑着摆摆手,“不过话说回来,那东西倒是挺有难度的,本王昨日摆弄了一整天,今日又摆弄了将近一上午,连这赏荷宴都来迟了,才总算是过了关。” “……”江抒闻言顿时无语。 敢情您所谓的有事耽搁,就是在玩这个呀! 不对—— 她突然意识到他话里所表达的意思,一脸不可思议地道:“王爷玩过关了?” “是啊。”朱常洵含笑点点头。 “不是拆开来重新把它插接在一起的?” “自然不是,”朱常洵微微扯扯唇角道,“拆开重接,那就不叫过关了。” “那……王爷是怎么过的?”她当年可是玩了好几个月,都没玩过去的。 “这个呀……”朱常洵略一沉吟,本想将他这一天又一上午总结出的规律说出来,但突然想到什么,眸光一动道,“该不会是你自己就过不了关吧?” “当然……当然不是,”江抒自然不会承认此事,语气强硬地道,“我若过不了关,又怎么能做得出来?好了,不跟你说了,我要走了。” 语毕,她作势就要离开。 但还没踏出步子,却被他抬手拦住:“不如本王带你去颐清池泛舟,可好?” “颐清池?”江抒低声重复一遍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就是这公主府中最大的一片荷塘,”朱常洵抬手向后指了指道,“那边荷花植的稀疏一些,小的船只可以顺利通行。” “真得?”江抒自从那次在什刹海的后海乘过船坐过画舫后,就觉得飘荡在水上的感觉十分惬意,一听不禁有些心动。 朱常洵淡笑着点点头,目光落在她薄落的衫裙上:“‘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你今日这身碧色衣裳,倒是应景。” “承蒙王爷夸奖。”该说的都说开,江抒心情缓和了不少,有模有样地朝他抬了抬手。 只不过,她虽有心泛舟荷塘之上,但却无意与他一起,遥遥地向着那边望了一眼,试探地道:“不知这公主府中可供使用的船只多不多,我看那边已经有不少人过去了,别走到之后再没有了船,那样岂不是白走一趟。” “放心吧,”朱常洵环眸四顾了一番道,“只那颐清池边少说也有十几只,那些人用不了那么多,现在就过去,应该不会。” “那就好,”江抒要的就是这话,淡淡扬扬唇角,眼眸一眯道,“至于泛舟一事,还是不劳烦王爷了,我和怀淑郡主、池挽她们一起便可以。” “这怎么能行,”朱常洵看出了她要避开自己的用意,却不揭穿,眸光微动,一副为她着想的样子道,“那塘中的水不浅,她们也不知懂不懂水性,让你与她们在一起,本王不放心。” “可……” 江抒并不愿就此妥协,还想再找借口,却被他轻声打断:“好了,走吧。” 语毕,他不由分说,抬手拉起她的手臂,大步向那颐清池的方向走去。 615.第615章 这就叫做将计就计 由于颐清池离得他们所在的位置并不是太远,转过塘间几条斜直小道,没走多久便就到了。 在荷塘南边的空地上,扎堆聚集着几个身穿短褐的家仆,正有说有笑地闲聊着。 看到江抒与朱常洵过来,其中为首的那个立即迎上前来,毕恭毕敬地朝着朱常洵抬了抬手道:“福王殿下。” 朱常洵冲他点了下头,望了一眼塘中高举的荷花荷叶道:“本王与叶小姐要去荷塘泛舟,可还有空船?” “有,王爷,叶小姐,这边请。”那家仆朝着二人做个请的姿势,引着他们向塘边走去。 刚刚由于田田莲叶的掩映,看不真切,走到近前,江抒才发现,荷塘的浅水中果然并排泊着几只小船,以铁链拴在岸边。 那家仆走过去,解开其中一只的锁链,回头看向二人道:“就由小的为王爷和叶小姐摇桨吧?” “不用了,”朱常洵偏头看了身旁的江抒一眼,淡笑着摆摆手,“本王自己来就好。” 说着,向前两步,先行一步上了船,回过身来将手伸向江抒道:“来。” 江抒略一迟疑,轻轻点点头,把手交给他,由他拉着上去。 两个人坐好之后,随着朱常洵摇动桨板,小船便缓缓划离岸边,向着荷塘深处驶去。 此时虽已是仲夏时节,但由于已经过了一天中最热的正午时候,空气中的慵热气息散去不少,小船行驶在水面上,却是微风习习,舒爽宜人。 江抒惬意地眯起眼睛,双手浸于水中,感受了一阵子塘水的凉意,正打算摘朵荷花来把玩一下,重重莲叶的阻隔之下,突然传来一道不太清晰的女声:“我知道你在船上动了手脚,我也做了一件事,让轩娆把你备好救援的船支走了。你是不会浮水的,待会儿等船沉了,我就游上岸,你觉得怎么样?” 这声音虽隔得有些远,但明朗盈润,中气十足,一听就知道是郑清圆的。 江抒不禁有些好笑,暗忖着是谁这么倒霉,招惹上这位姑奶奶,随即又传来另外一道更低一些的女声:“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是侯亭柯的,带了些震惊,带了些不可思议。 “上次在什刹海后海的画舫上,我不小心害你跌入水中,以你这有仇必报的性子,肯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你方才单独邀我上船,不让轩娆她们任何一个人跟着,都做得这么明显了,我若还看不出来,岂不是成了傻瓜?”郑清圆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几分戏谑。 “你……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答应?”接下来是侯亭柯有些气恼的质问。 “不答应,怎么有机会摆你这一道?这就叫做将计就计。木瓜!” “你……” “瞧,这水已经开始往上注了,相信用不了多久,你就会与船一起沉入水底。我还要去跟轩娆她们会合,就不陪你玩了。” “别想,要走也得带我一起走,你走了,我一个人会淹死在这里的!” “放开,你都存了害人之心,淹死也是咎由自取!” 随着郑清圆干脆果断的声音落下,紧接着那边传来一道重物落水的噗通声响。 616.第616章 很乐意英雄救美 “清圆她不会真得就这样走了吧?”听明白两个人之间是怎么一回事后,江抒转头向坐于船尾专心摇桨的朱常洵问道。 “你就这么确定,落入水中的是她?”朱常洵缓缓抬起头,淡淡掀了掀眉毛。 江抒一听有些诧异:“难道不是?” 她这话音方落,那边突然传来一道奋力地呼救声:“救……救命……” 这声音果然不是郑清圆的,而是来自于侯亭柯。 江抒微微愣了一下,方才从两人刚刚的对话中总结出事情的大致过程:郑清圆想要跳入水中离开,把侯亭柯一人丢在漏水的船上,却被侯亭柯用手拉住,她想要挣脱,故意或者是一不小心,把侯亭柯甩到了水中。 “这地方是你选的,你也应该知道,这方圆几丈之内是没有别人的,就只有我们两个,你让谁来救你?”接着传来郑清圆带了些不屑的声音。 “求你……救我……救救我……”侯亭柯的声音再次响起,显得有气无力。 “我为什么要救你?”郑清圆的语气陡然冷了几分,“你在船上动了手脚,打算害我落水的时候,想过要救我吗?” “我……”侯亭柯的声音十分微弱,“我知道……你会游水……我没有想要……想要害你性命……我只是……咳咳……只是想让你也落水一次……报那次……你害我落水之仇……” “是吗?”质问的语调,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当……当然……快救我……” “不救——!”隔着交相掩映的田田莲叶,那边郑清圆答得异常果断。 “你不能……不能这么做……”伴随着挣扎弄出的水声,侯亭柯的声音越发微弱,“很多人……都看到我和你……咳咳……上了一条船……我若是出了事……我娘她……她是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那我就告诉她,说船行到荷塘中央,突然漏了水,我与你一起落入了水中。到时候,她肯定会命人检查这只船的,然后再找人询问一番,就会发现是你在上面做了手脚,是你自己害死你自己的。” “你……” “好了,不跟你说了,我真得要走了。你就在这里慢慢沉入水底,等着被大鱼一口一口的享用掉吧。” 随着郑清圆干脆的话音落下,那边再次传来一道重物落水的声音。 “王爷,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朝着那边望了一眼,江抒眸光一动,再次回过头来看向坐于船尾的朱常洵道,“王爷要是这个时候出现,英雄救美,必能俘获佳人芳心。” “你要不要跳进水里试试?本王很乐意英雄救美。”平淡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 “呃……我说笑呢。”江抒听出了话里的不对,赶忙改口。 顿了顿,她正色道:“但我们总不能见死不救吧?这样下去,可是会闹出人命的。” “不会的,”朱常洵淡淡道,“郑清圆那个人,虽说一贯蛮不讲理了些,但还不至于那么没有分寸,她这不过是逞一时口快,吓唬吓唬她罢了。” 语毕,也不理会侯亭柯的呼救声,在前面荷叶稀疏的地方转了弯,将船向着远离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划去。 617.第617章 绝对不能这么发展下去 由于是反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的,很快那边的声音便一点儿也听不见了。 朱常洵不急不慢地摇动着桨板,看着江抒随手在一旁的莲叶稠密处摘下一朵半开的荷花,拿在手中随意把玩着,眸光一动,缓缓开口道:“唱支曲子给本王听吧。” “我?”江抒微微转头看向他,抬手指了指自己。 朱常洵悠然一笑,轻轻点点头,回以她肯定的目光。 “不行的,”江抒立即摆摆手,借口道,“我连五音是什么都不知道,哪里会唱什么曲子。” “既然如此,那今日你六妹叶池挽所唱的那曲《倾国倾城》,又是何人教的?”朱常洵凝眸望着她道,“本王虽然来得有些迟了,没能听到,但席间也曾听有人谈论,说是倾国倾城得很!” “这……”江抒教叶池挽唱那首歌一事没有几个人知道,没想到他会提到此事,心头不由一震,随即道,“当然是方司乐和沈司乐教的。王爷也知道,我家祖母为了让我们姐妹几人在今日的赏荷宴上能够不被比下去,特地请了他们二位到家中教习歌舞乐器,可是教了将近一个月呢!” “是吗?”明显置疑的语气,却说得波澜无惊,“刚巧今日那方素衣与沈幼安也来了公主府,要不要将他们二位请上船,为我们唱上一曲?” “呃……不用那么麻烦吧?”江抒闻言心头一紧。 这两个人若是来了,关于那曲《倾国倾城》是谁教给叶池挽的,不是要真相大白了? 她虽不太怕这个人知道,但却不想弄得人尽皆知。 之前那首《卜算子·咏梅》就已经够惊才绝艳了,若这件事情再传出去,自己岂不是被推上比那次《半字歌》引起的轰动更高的风口浪尖? 不行,事情绝对不能这么发展下去。 俗话说,站得高,摔得惨,顶风走,死得快。 前世因为采摘草药坠落悬崖,她这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小命一条,可不能再轻易涉险了。 朱常洵虽不知道她心中的百转千回,却看出了她对此举更为抵触,眼眸一眯道:“怎么能说是麻烦,此情此景,若是能够听上一曲清音,不是更尽兴吗?” “那……不如还是由来我为王爷唱吧,”江抒仔细斟酌了一番,最终决定还是两害取其轻,征求意见道,“不知王爷想听什么?” “你随意,都可以。”自己的目的已达到,朱常洵悠悠一笑,摆出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那……好,”江抒略一沉吟,对上他的目光,清了清嗓子,低声清唱道,“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这是易安居士李清照的《一剪梅》,曲子却是现代人谱出来的,旋律既优美动听不拉长调,词句又具备古风特点,在古代人面前唱出也不会显得另类。 朱常洵含笑唯唯地望着她,认认真真地倾听着,漆黑的眸底一片柔和。 突然间,他的目光陡然聚焦在前方,面上的笑容也随之收敛几分。 江抒察觉到他的异样,眸中微微闪过一丝诧异,止住歌声,顺着他的目光转头向自己身后看去,但见一只与他们的相同的小船穿过错落有致的荷花荷叶向这边驶来——上面坐着太子朱常洛、太子妃郭盈玉和一个负责摇桨的公主府家仆。 618.第618章 不如现在便改口吧 江抒与朱常洵看到三人的同时,那船上的三个人也看到位于这边的他们。 朱常洵虽然一向与朱常洛面和心不合,但觉得再行将船划走面子上就有些过不去了,于是停止了摇桨,让船停了下来。 很快,对方那条船便驶到了近前。 朱常洛淡淡瞥了坐于船尾的朱常洵一眼,并未立即与他打招呼,目光率先落在他前面的江抒身上,扬扬唇角道:“刚刚泛舟于荷塘中央,远远听到一阵幽婉歌声,好奇心驱使之下,循声而来,原来竟是叶小姐所唱。能够将易安居士的《一剪梅》唱得如此动听,叶小姐真是令人惊讶。” “太子殿下过奖了。”江抒对于这个朱常洛并没有什么好印象,语气显得不咸不淡。 朱常洛当是她还在为之前他的人黄士俊在酱香兔上下毒一事而生气,也不计较她这态度,含笑望着她道:“‘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王昌龄这首《采莲曲》,似是特意为叶小姐而作。” 位于他身旁的太子妃郭盈玉闻声,面色不由一变。 太后赏花宴的那天,与她在叶府门口一见后,她就觉得这个叶江抒不简单,担心她日后会辅助朱常洵与她的夫君朱常洛争夺皇位,害得她将来当不成皇后。 没想到,这份担忧如今倒变得不值一提,这个叶江抒,竟然还引起了她夫君的兴趣。 想到自家夫君对美人从来来者不拒,极有可能会想办法把她弄到手,她阴阳怪气地道:“叶小姐今日可真是出尽了风头,上午一首《卜算子·咏梅》惊艳四座,此时一曲《一剪梅》动人心弦,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江抒看出她的敌意,却不介意,淡淡一笑道:“哪里称得上动人心弦,不过是随意哼唱两句,给王爷解解闷罢了。至于上午那首《卜算子·咏梅》,那还要感谢侯小姐的成全,若不是她提出要我参加诗词比试,我就不会费心去想了,也便就不会有那首词。” 郭盈玉一听,脸色顿时青白一片。 这要侯亭柯在诗词比试上难为她,还是自己建议的呢。难道说,是自己成就了她,让自己的夫君对她刮目相看? “如此看来,本王应该好好感谢亭柯一下,若没有她,本王的王妃又怎么能够如此惊才绝艳。”朱常洵不等她再次开口,向前挪到江抒身旁,一把揽过她的肩膀。 江抒没料到他会有这举动,心头不由一紧,转过头去瞪他一眼,示意他快放开。 朱常洵却仿佛没看见一般,偏头看向别处,反而搂的更紧一些。 江抒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怒意,正想挣扎着挣脱开,突然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做戏给朱常洛与郭盈玉看,遂又不甘地忍下了。 朱常洵见她妥协,眼眸一眯,将目光移向对面船上的朱常洛,宣布所有权似的道:“皇兄,臣弟与抒儿还有半年就要大婚了,皇兄叫她叶小姐未免显得有些见外,不如现在便改口叫弟妹吧。” 619.第619章 还不至于这么傻 “三弟提醒得是,”朱常洛目光落在他环住江抒的那只手上,心中虽有诸多不悦,但此时此刻,却没有立场来阻止,面色一沉,咬牙道,“是我疏忽了。” 旁边的太子妃郭盈玉看他这个反应,眼中寒光一闪,看向对面的朱常洵,故意拉着腔调道:“三皇弟对弟妹可真是好,承诺大婚后半年内不纳侧妃不说,竟还放下身段亲自为她摇桨。” 她为免自己的夫君真得打江抒的主意,故意把“弟妹”二字咬得特别重,着重强调了她未来福王妃的身份。 “皇嫂见笑了,”朱常洵看出她的用意,却不揭穿,淡笑着道,“抒儿是臣弟要娶做王妃的人,臣弟对她好是应该的。” 郭盈玉听他此说,不由得撇撇嘴,心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与李眠香当年的那些事,此刻对叶江抒好,谁知道是不是看重了她父亲叶向高的身份。 只不过,这话她是不会说出口的。那李眠香如今已是她夫君朱常洛的选侍,再提当年的事情,无异于就是打朱常洛的脸。那样一来,自己也不会有好日子过,她还不至于这么傻。 朱常洛听他这理所应当的语气,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轻咳一声道:“方才我与你皇嫂听到有歌声自这边传出,好奇之下特意过来一看,既然已经见到了,就先告辞了。” “皇兄请自便。”朱常洵也不挽留,笑着冲他抬抬手,态度显得谦和有礼。 朱常洛也朝着他抬了抬手,没再说什么,深深地看了江抒一眼,吩咐那为他们摇桨的公主府家仆,将船划走。 “好了,看戏的人已经走了,王爷可以放开了。”待到那条小船划远,为交错掩映的荷叶所遮挡,江抒瞥了一眼放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道。 朱常洵淡淡一笑,微微点点头,收手将她放开。 江抒抬手整顿了一下被他弄皱的罗衫,又道:“王爷此举,是怕被他们看出我们不和么?” “你与本王有不和么?”他黑眸一眯,不答反问。 “呃……是我说错话了,王爷这么好的脾性,怎么会有人与您不和。”察觉到气氛的不对,江抒立即识趣地改口。 顿了顿,为免太过尴尬,向着前面一处荷花稠密的地方指了指道:“王爷,不如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也好。”朱常洵也无意与她为难,扬扬唇角,摇动桨板,向着她手指的方向划去。 两个人在荷塘中飘荡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太阳下山,西边天空烧出橙红色,方才上了岸。 此刻,朱轩娆与郑清圆正在这颐清池附近的大理石道上脚步迅速地走着。 看到江抒与朱常洵从船上下来,她立即拉着郑清圆迎上前来,一脸嗔怪地望着朱常洵道:“常洵哥哥,你这一步借的可真够久的,天都要黑了,是不是可以把三嫂还给我们了?” 朱常洵偏头看了身旁的江抒一眼,笑着点点头:“当然。” “三嫂,那我们快走吧,”朱轩娆说着,上前拉起江抒的手臂,“你六妹叶池挽在荷塘中采了一船的莲蓬,我们正在帮她往你们马车上搬呢,你也来帮忙吧。” 620.第620章 有没有什么人靠近过 “啊?”江抒闻言不由一愣,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这个六妹一贯贪吃,做出这样的事情也不足为奇,又笑着点点头,“好。” 而后,任由她牵领着,向荷塘的对岸走去。 只是,才走没多远,突然闻到一股特殊的香气自她身上逸出,很轻很淡,几不可查。 但由于江抒是学中医的,对于气味相对敏感一些,还是闻出了其中的几味中药。 她的眉头很轻微地蹙了一下,偏头看向她道:“怀淑郡主,你身上可有带香囊、香包之类的东西?” “没有啊,我今日起得有些晚了,怕来迟了,没来得及佩戴。”朱轩娆淡笑着道。 说着,想要确定一下的低头向自己的腰间看去,脸色突然一变:“呀,我的荷包怎么开了!” 江抒闻言下意识地低头看去,果然见她挂在腰间的黄锦荷包的口是半开着的。 而自己刚刚闻到的那股香气,正是从那荷包里散发出的…… 她的神情微微一顿,随即问道:“你这里面放的是什么东西?” “自然是银子了,”朱轩娆理所当然地答了句,正准备将其系好,突然看到里面多出一个白色的小纸包,顺手将其拿了出来,有些疑惑地道,“咦?这是什么东西?” 随着那纸包被举起,江抒方才闻到的香气更大了些,她基本已经确定这就是那香气的来源,将手伸向她道:“我看看。” 朱轩娆抬头看了她一眼,微微点点头,把那纸包放入她的手中。 江抒略一迟疑,轻轻将其打开,却见里面是些被碾成粉末的褐色药粉。 只不过,虽然被碾碎了,但她举到鼻前仔细闻了一下,凭着气味,还是辨出了其中的全部成分:青木香、龙骨、山茱萸、蛇床子、远志、官桂、石榴皮。 想到自己前些日子翻阅医书时所看到的一个方子,她的面色不由一变。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朱轩娆看她这个反应,疑惑地问道。 江抒抬头看向她,沉吟了片刻道:“这是美人一笑散,这种东西怎么会在你的身上?” “美人一笑散?那是什么?”一旁的郑清圆有些不解地道。 江抒觉得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轻轻咬了咬下唇,直言道:“是一种媚|药,遇酒溶化后粘得皮肤,会使女子浑身燥热、四肢无力、意识涣散。” “什么?”朱轩娆闻言顿时大惊,抓住她手臂的手也紧了几分。 江抒将那纸包重新包好,神情凝重地望着她道:“这若不是你自己所带的话,就是被人放进来的。这东西药性极烈,一旦有酒泼到你的身上,后果不堪设想。你想想,会有什么人想要害你。” “我这人一向不拘小节,也没树什么敌呀!”朱轩娆眉头微微一蹙。 “你再仔细想想,”江抒提醒道,“从你进了公主府到现在,有没有什么人靠近过你?” “这个……”朱轩娆凝神想了想,看了一眼旁边的郑清圆道,“除了三嫂你,就只有清圆了。” “我可没有往你身上这放东西,”郑清圆一听急忙澄清,“我与你无冤无仇,怎么会害你,更何况,我连这美人一笑散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不是你,”朱轩娆道,“我们是结盟对抗侯亭柯报复的盟友,你自然不会……” 话未说完,突然记起什么,转头看向江抒:“三嫂,我想起来了,中午刚开宴的时候,侯亭柯到我们那边向你敬酒,也靠近过我一次!” 621.第621章 就不该回头去救她 经她这么一说,江抒也很快想到,当时侯亭柯向她敬完酒后,并未有接下来的动作,就回了自己的席位。 那时她还觉得有些奇怪,她特意走这一趟怎么会只是为了向自己赔罪,此刻想来,朱轩娆身上的药包极有可能就是她在那个时候放的。 她的目标不是自己,而是朱轩娆,自己当时只提防着她会不会害自己,才没有注意到她的这点儿小动作。 “这么看来,那就一定是她了!”不等江抒开口,郑清圆一脸笃定地道,“也就只有她才会想着要报复我们,先是在船上动手脚,要害我落水,又用这么恶毒的法子来对付你。早知道,我就不该回头去救她,让她淹死在荷塘里算了!” “她是寿阳长公主唯一的女儿,若是死了,寿阳长公主一定会追究到底的。”江抒偏头看向她,轻声提醒道,“到时候,就算查出是她在船上动手脚,要害你,事情也一定不会就这么算完。那样一来,寿阳长公主府与国丈府的梁子就结下了。” 而后,回过头去看向朱轩娆道:“你打算怎么做?” “自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朱轩娆的眼中划过几分狠意,“她这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坏掉我的名声,我若不回敬给她,岂不是辜负了她的良苦用心!” “就是,”郑清圆跟着道,“等到晚宴的时候,我们就直接把这东西倒在酒中,找个机会泼在她的身上,让她也尝尝这美人一笑散的滋味!” “不可!”江抒忙摆摆手制止。 “为什么?”郑清圆面带不解地问。 江抒微微敛敛神色道:“一来,宴席上那么多人,到时未必会避过所有人的眼睛,若是有人看到了,当众揭穿,同样会坏掉名声。二来,这个做法太过恶毒,她只是把药粉放在了郡主身上,不遇到酒,并无任何害处。也许她只是一时冲动,到时候不一定会真得往郡主身上泼酒,我们不如给她个机会。” “怎么给?”朱轩娆问道。 江抒略一沉吟,向她举了举手中的小纸包:“我们先找机会把这个放到她的身上,等到晚宴之时,她若没有什么动作,此事就这么算了。她若是再到我们那边,以敬酒的名义试图往你身上泼酒,那就怪不得我们了,你就故作不小心地把酒撞翻到她的身上便好。” “这个主意好,”郑清圆赞同地点点头,“这样一来,她无论会怎么样,我们都可以洗清害人的嫌疑了。” “那……这东西由谁来放呢?”朱轩娆稍作迟疑道,“她的性子我了解,她若想害一个人,做贼心虚,担心反受其害,是一定不会让那个人主动靠近她的。” “交给我好了,”郑清圆抬手伸向江抒道,“我把她甩入了水中,又把她救了上来,她暂时不会对我有太大防备的。” “也好。”江抒想了想,轻轻点点头,将那纸包放入她的手心。 这郑清圆虽然不是那种行事谨慎的人,但在她们三个人中,她是唯一一个对侯亭柯的发难反击过的人,侯亭柯不会料到她会再次对她出手,对她的防备相对确实是最小的。而她们要做的这件事情,也不方便让第四个人知道。 622.第622章 没有办不成的事 “事不宜迟,那我现在就去了。”郑清圆将那纸包塞入怀中,抬头看了看天色,觉得时候不早了,担心等到晚宴开始,再没有机会下手,作势要走。 “当心一点儿,别被她发现了。”朱轩娆叮嘱道。 “放心吧,这点儿分寸,我还是有的。”郑清圆笑着答应了句,转身向着公主府后院的方向走去。 这侯亭柯自打一个多时辰前被自己从水里捞出来后,就以换衣服为由回了她的住处,一直没有再露面,想必此时应该还在她的院子里。 等到她走远,江抒便在朱轩娆的带领下去了荷塘对岸停船的位置,与于靖容、赵曼青一起帮助叶池挽往她们的马车上搬运莲蓬。 只不过,由于叶池挽所采的莲蓬实在太多,而这边离得她们的马车所停的公主府正门那里又有一段距离,如此搬完的时候,暮色已经完全笼罩下来。 这时差不多已经到了晚宴的时间,几个人便匆匆赶去了那位于公主府后花园荷塘中间的四面清风榭。 她们到达之后,水榭中的人已经到得差不多了,都在自己原来的席位上坐好。 这其中就包括身负重任前去将那美人一笑散放回到侯亭柯身上的郑清圆,她此刻正在摆弄她的一尺短剑。 朱轩娆拉着江抒走过去,在她的身旁坐下来,看了一眼几丈远处换了衫裙装束的侯亭柯,压低声音问道:“怎么样了?” “我郑清圆出手,没有办不成的事,放心好了。”郑清圆也向着侯亭柯那边看了一眼,自信满满地拍拍胸脯道,“那东西,我就放在她身上的香囊里。” 二人说话间,又有其他人到来,很快整个水榭中便只剩下一个空席。 寿阳长公主朝那边看了一阵,偏头向身旁的瑞安长公主问道:“皇妹,长祚他去了哪里,怎么还没过来?”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瑞安长公主想了想,看向对面那个空席旁边的二儿子道:“弘祚,你可知道你大哥去了哪里?” “姨母,柯儿知道,”不等万弘祚回答,与她隔着几个席位的侯亭柯转头看向她道,“长祚表兄中午的时候酒喝多了,身子略有不适,管家带他去了中院的客房休息。” “既然如此,那就别打扰他了,”寿阳长公主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道,“一会儿让人给他送碗醒酒汤过去。” 她说完,觉得时候不早了,便吩咐下去摆宴。 宴席的饭菜是已经准备好的,很快便摆满了众人身前的条桌。 由于这是晚宴,相对中午来说,菜品少了一些,汤品则多了一些。 江抒给自己盛了一小碗鸡蓉玉米羹,捏着小白瓷勺轻轻搅动着,一边给其散热,一边与朱轩娆、郑清圆一同盯着侯亭柯那边,看她到底会怎么做。 在相互的敬酒开始之后,侯亭柯四下环顾了一番,觉得时机已经差不多,真得捏着酒杯走了过来。 不过,她这次倒没有到江抒与朱轩娆中间来,而是到了旁边朱轩娆与郑清圆的中间,而后将手中的酒杯举向郑清圆,一副感激的样子道:“郑小姐,下午在颐清池的时候,谢谢你救了我,我敬你一杯。” “你无须如此,我只是不想看到你被淹死罢了。”郑清圆知道她此来的用意,悄悄看了朱轩娆一眼,语调冷淡地道。 “话虽如此说,但你始终是我的救命恩人,”侯亭柯一脸认真地望着她,“为了向你表达我的谢意,我先干为敬。” 然而,就在她握着酒杯的手准备收回的时候,突然一滑,杯中的酒液向着旁边朱轩娆的身上泼去。 623.第623章 精力有些集中不起来 朱轩娆眸中寒光一闪,迅速抽出绣帕起身去挡,但动作还是慢了一步,挂在腰间依旧保持着半开状态的黄锦荷包被打湿一片。 由于她招架的动作幅度过大,侯亭柯随身佩戴的香囊也同时被打湿。 侯亭柯因为前些日子与江抒在雅茗轩比画的时候,朱轩娆偏帮了江抒的事情,一心只想着报复她,并未注意到这一点儿,立即扔掉手中的空酒杯,歉意地将手伸向她:“啊,轩娆表姐,对不起,我弄湿了你的衣服。” 朱轩娆后退两步,避开她的触碰,抬眸看向她道:“没关系,我知道你是不小心的,而且,你的身上也弄湿了。” 侯亭柯低头查看,这才发现自己刚换没多久的衫裙也湿了一片,暗道真是晦气,刚换了衣服又要去换,面上却依旧保持着歉疚之色:“那……轩娆表姐,不如我们一起去换衣服吧。” 朱轩娆闻言不禁一愣,眼中微微闪过一丝意外之色。 难道她在自己身上放那美人一笑散,不是要让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撕扯衣服,当众失态出丑,以好毁掉自己的清誉? 不过,此时她还想看这个要害自己的人出丑呢,立刻摆摆手道:“不用那么麻烦了,这是粘的酒,不是汤,一会儿被风吹干了,就没事了。” 侯亭柯设下计谋要害她,对此自是不依,眉头很轻微地一蹙道:“这怎么能行,我怎么能让轩娆表姐穿着被酒泼湿的衣服饮宴呢,轩娆表姐还是随我去吧。” “这……好。”朱轩娆也想看看她到底要玩什么花样,略一迟疑,点了点头,随她向水榭外面走去。 在侯亭柯的引领下,顶着沉沉的暮色兜兜转转地绕出后花园的荷塘区域,又走不久,便到了她那位于后院的院子揽月阁。 这时,侯亭柯的丫鬟蕖儿听闻动静出来,看到走在前面的主子道:“小姐,你回来了。” 侯亭柯冲她点了点头,引领着朱轩娆大步向里走去,走进她的闺房后,向着跟随而来的蕖儿递了一个眼色,吩咐道:“你去拿两套衫裙来,我和轩娆表姐身上都被酒泼湿了,要换一下。” “是。”蕖儿答应一声,躬身退了出去。 侯亭柯带着朱轩娆绕过屏风走进内室,眼中闪过一丝阴狠,拉着她向床边靠近几步道:“轩娆表姐,衫裙很快就会拿来,我们先等一会儿吧。” 朱轩娆轻轻点了下头,借着屏风旁灯架上的烛光,看到她的脸色渐渐变得红润起来,猜到药效已经发作,抬手扯扯自己的衣襟,装作一副燥热难耐的样子道:“亭柯表妹,我好难受,好热,好难受啊……” 侯亭柯看她这个样子,心头不由一喜,但同时也感觉到了自己的身子的不对劲儿,浑身燥热,精力有些集中不起来,暗忖难道是在自己带朱轩娆过来的路上,她那被酒泼湿的含有美人一笑散的荷包碰到过自己。 只是,还没来得及多想,意识便完全涣散,身子瘫软地倒在地上,只两只手不停地撕扯身上的衫裙。 朱轩娆看她这个样子,也不再接着装下去,屈身拉起她,把她托到床上。 而后,正准备离开,突然听到外面院中响起一阵由远及近的急促脚步声,伴随着一道隔得有些远的轻佻男声:“朱轩娆那丫头,可就在你家小姐的房内?” 624.第624章 晚些时候才能过来 “是。”接着传来那说是要去为她们取衫裙的蕖儿的应答。 朱轩娆甚至不消多想,便听出那个男声是没有前去晚宴的万长祚的。 她瞬间明白过来侯亭柯带自己过来的用意,面色一沉,看向床上依旧在不停地撕扯着衫裙的侯亭柯,咬牙低语道:“我原以为你只是想要我当众失态出丑,毁我清誉,原来竟然是想毁我清白,这样的话,也休怪我心狠了!” 她说完,迅速灭掉房内所有的蜡烛,并顺势拿起放在附近小几上的火折子,悄悄出了房门,在附近的一丛蓊郁的翠竹后面躲了起来。 刚刚躲好,蕖儿已经领着万长祚绕过满院的花木走了过来。 她走到侯亭柯的闺房门前,轻轻推开房间的门,向里探头喊道:“小姐——” 半晌,无人应声,里面只传出女子因为难耐而发出的细碎的呻|吟。 蕖儿转头看向万长祚道:“万公子,我家小姐先前说了,等她把怀淑郡主在床上安置好,就会返回水榭,等到时机差不多了再带人过来,想必现在已经去了。” “本公子知道了,你下去吧。”万长祚吊儿郎当地朝着她摆摆手。 “不如奴婢先去为公子把灯点上吧。”蕖儿向着漆黑的房内看了看道。 “不用了,你去吧。”万长祚走过去,大步跨进房门,随手将门从里面关上。 蕖儿并未在门口多做停留,很快便就离开了。 朱轩娆觉得这个时候她应该是去水榭找她认为已经回去了的侯亭柯了,一时半会儿不会再回来,本想趁着天黑悄悄离开,但转念想到,自己是与侯亭柯一起来的,她出了事,自己却完好无损,那皇姑寿阳长公主必定会疑心于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过,想到里面将要发生的那中肮脏之事,她又觉得恶心,轻手轻脚地向着远离侯亭柯闺房的位置挪了挪。 这厢,蕖儿走到四面清风榭附近,借着榭中灯架上闪烁的烛光,发现自家小姐并不在里面,猜想她可能想要故意拖延一会儿,好等那边生米做成熟饭后再带人过去,便等在了外面。 但等了好一阵子,都不见侯亭柯过来,担心那边朱轩娆清醒之后再强行离开,自家小姐所做的一切就白费了,于是快步走进水榭,向着寿阳长公主屈了屈身子道:“公主,怀淑郡主她身子有些不适,要在小姐那里休息一会儿,小姐让奴婢来禀告一声,她们可能要晚些时候才能过来。” 隔着朱轩娆的空席而坐的江抒、郑清圆闻言互相对看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山雨欲来的凝重。 “轩娆不舒服,那本宫去看看她吧。”寿阳长公主虽然与这个侄女并不亲厚,但毕竟是她皇弟潞王的女儿,如今又是在她的府上,觉得不去问候一下多少有些不合适,遂站起身来道。 “皇姐,我与你一起去吧。”她旁边的瑞安长公主也随即站了起来。 附近的寿宁公主朱轩妤也紧接着起身道:“姑姑,轩妤也跟你们一同去。” 在座的众命妇们见两位长公主和一位公主都要去,她们也不好再继续待在这里,于是纷纷表示要一同前去。 有少数好动的千金们也提出跟同前往,不过多数见对面男子席位上没有动的,想要与他们多相处一会儿,也就没打算凑这个热闹。 “我们也去看看吧。”江抒觉得朱轩娆迟迟不回来,担心会出现什么差错,扭头向着郑清圆道。 郑清圆也担忧朱轩娆那个没有脑子的再吃了什么亏,早就等得有些急了,立即点头表示同意。 625.第625章 必须得给一个交代 一行人打着灯笼浩浩荡荡地走到揽月阁时,沉沉的夜色之下,院子里一片安静。 也正是因为太过安静,院门一被推开,躲在远处的朱轩娆便听到了动静。 她心知好戏要开场了,立即拿起自己先前找到的木棍悄悄走到侯亭柯的闺房附近,将那木棍轻轻往地上一放,自己则在旁边躺了下来。 众人走到的时候,便看到这位怀淑郡主侧身躺在地上,一副昏迷不醒的样子。 寿阳长公主迅速走上前去,屈身扶住她,使劲地晃着,焦急地道:“轩娆,你醒醒,醒醒,快醒醒……” 在她摇了一阵之后,朱轩娆才终于“悠悠转醒”,“吃力”地睁开眼睛,“虚弱”地开口:“寿阳姑姑……” “轩娆,你怎么会在倒在这里?”寿阳长公主忙着问道。 朱轩娆“迷迷糊糊”地四顾了一番,想了想道:“先前我在这里站着,突然不知从何处闪出一个黑影,一棍子将我打昏了……” 说着,她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抬手指向房门:“姑姑,快去看看亭柯表妹……” 寿阳长公主一听,心头不由一紧,立刻松开她,大步向那边跑去。 当她推门进屋,绕过屏风走进内室,借着后面进来的人手中灯笼的亮光看到满地的衣物以及床上薄被之下肩头半裸的两个人时,顿时惊住。 万长祚知道朱轩娆的脾气,觉得就算自己得到了她的身子,她也未必肯嫁给自己,极有可能还会威胁自己不准将事情说出去,因此等得就是这个被捉床的机会。 只是,当他借着灯笼微弱的亮光看清自己身侧之人的脸时,头脑一蒙,一个不稳差点儿跌下床去。 此时,侯亭柯因为那美人一笑散的缘故,还未清醒过来,俏丽的双颊上泛着潮红。 朱轩娆已经在江抒与郑清圆的搀扶下进来,看到床上衣衫不整的二人,眸底讥诮一闪而过,随后指着万长祚痛心疾首地道:“长祚表兄,真没想到打昏我的人竟然是你,你怎么可以趁人之危对亭柯表妹做出这样的事情,你……你真是不知廉耻!” “我……我何时打昏你了?”万长祚虽然还未从眼前的变数中完全回过神来,却没忘记矢口否认。 “你还不承认!”朱轩娆推开江抒和郑清圆,抬手指着他道,“你若是不打昏我,我怎么能让你对亭柯表妹做出这种事情,你知不知道,亭柯表妹她身子不适,根本无力反抗……你简直……没有人性!” 她这话音落下,众人中立即传来低声的议论,说是万长祚之前的喝多酒不舒服根本就是装的,其目的就是要对侯亭柯不轨。 寿阳长公主此刻已经从震惊中回拢过来,听到这话,一怒之下上前两步结结实实地给了万长祚一耳光,随后看向瑞安长公主道:“皇妹,你儿子毁了我女儿的清白,今日你必须得给我一个交代!” “是,是,”自己的儿子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瑞安长公主自知理亏,一脸愧疚地道,“皇姐请放心,我一定会让长祚娶了亭柯的。” “娘,我不能娶她——”万长祚心里还惦记着朱轩娆与那郡王之位,急忙拒绝。 谁能告诉他,床上之人明明应该是他心心念念想得到的朱轩娆的,怎么就变成了侯亭柯…… “混账,这种时候,还说这种话!”瑞安长公主一听,上前两步又在他另一边脸上重重地补了一巴掌,“这事由不得你!” 其实,在她看来,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能够娶到侯亭柯这样的姑娘,也是他的福分。 “我……”万长祚抬头看了看寿阳长公主,见她一副恨不得将自己吃了的样子,知道自己确实不娶也得娶了,不情不愿地点点头,“是。” 626.第626章 一定十分奉还 赏荷宴上发生这样的事情,未结束的晚宴也无法再继续下去,寿阳长公主便向在场的众人告了罪,然后命人前去水榭知会一声,让众宾客先行散去。 江抒与朱轩娆、郑清圆都在侯亭柯的揽月阁,由此出公主府要比后花园近一些,没有必要再返回水榭去找叶池挽她们,就直接跟同着众人一起离开。 三个人并肩走在公主府树影斑驳的直道上,待到与前面、后面的人隔开一段距离,郑清圆一脸佩服地看着朱轩娆道:“轩娆,你今日真是太聪明了,让那个可恶的侯亭柯自食其果不说,还知道躺在地上装晕,给自己撇清嫌疑。” “我以前不聪明吗?”朱轩娆一听,一张小脸顿时不乐意地拉了下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郑清圆知她不是真得生气,嘻笑着摆摆手,随后想到什么,问道,“对了,你是怎么把万长祚引过去的?” “哪里是我引的,”朱轩娆偏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江抒,眸光一寒道,“这是他们两个人设得计,若不是三嫂提前发现了我身上的美人一笑散,此刻被万长祚毁掉清白的就是我了!” “你是说,侯亭柯对你用美人一笑散,是为了让万长祚毁掉你的清白?”江抒闻言一愣,随即想到前些日子自己被叶池挽拉去清徽班看戏的时候,在那附近看到侯亭柯与万长祚单独约见的事情。 当时只觉得他们是姨表兄妹,单独见个面也没有什么,也就没太在意。 现在细想来,那是在朱轩娆于自己和侯亭柯的画艺比试上偏帮了自己不久,难道因为那件事情,她对朱轩娆怀恨在心,就已经打算要毁掉她了? “也太恶毒了吧,”郑清圆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怒意,“我原以为她只是为了让你当众失仪,没想到竟然……她知不知道,清白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有多重要!” “若她不做得如此过分的话,我也不会用这么激烈的法子来反击她了。”朱轩娆咬牙说道。 “可你还是心软了,”江抒转头看向她,“你方才当众说侯亭柯身子不适,万长祚趁人之危,而没有说成是他们二人苟|且,已经为侯亭柯保全了名声。如此大家虽然都知道她失了身,但对她却是同情,而非鄙视。” “我不是对她心软,我只是不想看到寿阳姑姑太难过,”朱轩娆略一沉吟道,“姑父走得早,她就侯亭柯这么一个女儿,我若彻底毁掉她,寿阳姑姑该有多伤心。” “你还真是心地善良,”郑清圆听了,低声轻叹道,“我就做不到这样,无论是谁,若是敢做出伤害我的事情,我一定十分奉还!” “这仅是个别而已,”朱轩娆忍不住翻个白眼,“我朱轩娆也是敢爱敢恨的!况且,侯亭柯此举虽然居心险恶,但弄出这样的结果,我却应该感谢她,为我把万长祚这个麻烦解决了。那个万长祚,这些日子来几次三番地进宫找皇祖母为他和我赐婚,我真怕她禁不住他的纠缠再同意了,现在完全可以放心了。” “这么看来,你还因祸得福了?”郑清圆淡笑着扯扯唇角。 “那是——”朱轩娆得意一笑,转而看向江抒道,“三嫂,明日就是奉之休沐的日子,你说,我邀他去什刹海泛舟好不好?” 627.第627章 依然是当务之急 “奉之是谁呀?”郑清圆闻言,眸中不由闪过一丝好奇。 “他是我们府上管家的孙子,也算是我爹的半个义子。”江抒轻声道。 而后,看向朱轩娆:“你确定他是值得你去用心对待的人么?” “三嫂这话是什么意思?”朱轩娆不解地问道。 江抒想到叶奉之对她二姐叶潭搸的那份隐忍的感情,略一沉默道:“虽然上次奉之哥已经向你表明跟我没什么,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没有喜欢的人。” “三嫂,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朱轩娆看她这副凝重的样子,心头不由一紧。 “这……当然不是,”江抒立即摇头,“我只是猜测一下罢了。” 想这丫头那次被叶溪摇挑拨,误会自己与叶奉之有私情时,对待自己的态度,她觉得有些事情还是不说为好。 她那二姐不得不嫁给许家病秧子二少爷冲喜已经够可怜了,若是这位怀淑郡主再闹到许家去,让她的婆家人知道她与叶奉之的事情,只怕以后的日子会更不好过。 “三嫂,你放心好了,”朱轩娆不知她心中的顾虑,以为她真得只是猜测,淡笑着道,“我留意奉之这么长时间了,就没见他身边有过别得女子。” “也许是我想多了。”江抒见这么说,知道自己的提醒是起不了作用了,忍不住叹息一声。 “好了,别再猜来猜去了,”从二人的对话中,听明白朱轩娆要邀请叶奉之的用意后,郑清圆转头看向她道,“我明天可以和你们一起去吗?能让你怀淑郡主看中的男子,我真得很想见识见识。” “当然没问题,”朱轩娆淡淡扯扯唇角,“不过不许你打奉之的主意。” “放心吧,”郑清圆拍拍胸脯保证道,“朋友看上的人,就是再好,我也不会生出非分之想,我郑清圆是最讲江湖道义的!” “好吧,我信你,”朱轩娆唯唯一笑,将目光移向江抒,“三嫂,不如你也一起去吧,人多也好热闹。” “我可能去不了,”江抒轻轻摇摇头,“我家祖母管的严,不太容易出家门。” 话说回来,就算能出了家门,她也觉得自己去与人游玩不太合适,前些日子朗莫为救自己受了伤,至今还未痊愈,自己更应该去陪陪他。 朱轩娆听了不禁有些庆幸:“幸好我父王他在卫辉封地,整个京城的潞王府中,就只有我一个主子,天大地大我最大,没有人能管得了我。” “可是你为何不在卫辉陪着你父王,要一个人待在京城呢?”郑清圆疑惑地问道。 朱轩娆微微敛敛神色,偏头看向她道:“我母妃在我四岁的时候就过世了,父王说他与母妃情深意重,不会再续弦,皇祖母担心他一个大男人照顾不了我,便命人将我接到了京城。” 她说着,唇边突然溢出一抹苦笑:“父王无诏不能离开封地,起初我会两年回去看他一次,没想到在前年,口口声声说终生不再娶的他竟然一次纳了两个侧妃,还在去年为我生下了一个弟弟常淓。你们说,可笑不可笑?去年该回去看他的时候,我就没有再回去。他既然与别得女人有了儿子,便不必再记得还有我这个女儿!” 语毕,赌气似的,甩甩手臂,大步向前走去。 江抒以前听她提起潞王时总是“我父王”“我父王”的,以为他们父女的感情会很好,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番曲折,心情不由沉重了许多。 这潞王对潞王妃这么重的深情,最终还是纳了侧妃,像朱常洵这种心有他人,却又对自己与他的婚事并不怎么排斥的男人,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别说自己并不喜欢他,就算喜欢,一个将会妻妾成群的人,她也无法忍受。 看样子,想办法退掉这门婚事,依然是目前的当务之急。 628.第628章 在为自己找存在感 “江抒,她没问题吧?”望着朱轩娆远去的背影,郑清圆有些不太放心,“不如我们也走快点儿吧。” “好。”江抒敛敛神色,点了点头,与她一起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由于时候已晚,出了寿阳长公主府的大门,三个人便相互道了别,回了各自的马车那里。 只不过,因为叶池挽和叶溪摇还没过来,江抒不能像朱轩娆和郑清圆那样直接离开,便站在马车旁等待二人。 她看着那些与她们一起从侯亭柯的揽月阁出来的命妇、千金们有的乘车离开,有的如自己一样站在车前等人,觉得有些无聊,思量着去马车上等,但掀开低垂的车帘,借着公主府大门两端垂下来的灯笼微弱的光芒,看到里面黑压压的一堆,突然想到什么,眉头不由一蹙。 这马车之内,近三分之二的空间都被叶池挽采来的莲蓬堆满,至多只能再容下一个人,而且还是坐得很不舒服的那种,他们姐妹三人,该怎么回去? 正担忧着,门口传来一阵错乱的脚步声。 江抒抬头看去,但见那些没有前去侯亭柯的揽月阁看望朱轩娆的公子千金们正低声说笑着陆续从里面走出来。 叶池挽、叶溪摇与于靖容、赵曼青是一同出来的。 叶池挽和赵曼青都是活泼的性子,且都对吃的感兴趣,走着的同时,还不忘津津乐道地聊着美食。 于靖容不善言辞,只面带浅笑地看着她们。 而叶溪摇,因为在上午的比试上,输给了叶池挽,没能拿到礼乐的魁首,且在姐妹三人中又是表现最差的,脸上一片阴沉。 她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在琵琶上下了那么大的功夫,怎么还会被自小便胆小懦弱的叶江抒和一向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叶池挽压下风头。 因为光线昏暗,江抒并未注意到四人的神情,只根据依稀的轮廓,遥遥地辨别出是她们,立即迎了上去,向着于靖容和赵曼青打过招呼后,看向叶池挽道:“六妹,我们的马车上被你堆满了莲蓬,我刚刚看了一下,里面只能再坐一个人,我们该怎么走呀?” “不如我送你们回去吧。”于靖容淡笑着提议道。 “还是我来送吧,”站于她旁边的赵曼青道,“你若去送她们,你哥哥靖桓怎么办?那么远,难道你要让他走着回去?” 而后,转头看向江抒:“我的马车在那边,就我一个人坐,且又顺路,你们姐妹三人都上来也没问题。” “那就多谢了。”不等江抒应答,叶池挽小脸一扬,像模像样地朝着她一抬手。 “不必客气,”赵曼青好笑地看她一眼道,“你们三个一起来吧,你们的那辆马车,就只让它拉着一车莲蓬回去好了。” “不如四姐和六妹先跟着赵小姐走吧,”叶溪摇听了,转头向着身后的公主府大门望了一眼道,“我还要在这里堵一个人。” “你是说……苏苑?”赵曼青想了想,眉头很轻微地一蹙道,“你不会真得让她背着一张写着‘我是兔崽子’的大黄纸绕着皇城跑三圈吧?” “是又如何?”叶溪摇淡淡道,“她既然敢与我设下赌约,就该做到愿赌服输。” 其实她这样说倒不是赌气,而是在为她自己找存在感。 只有让苏苑跑了那三圈,才能让京城的百姓注意到她是输给了自己的。 不然有叶池挽的震撼人心与叶江抒的惊才绝艳挡在前头,就没有人会记得她叶溪摇是今年赏荷宴上的乐器魁首了。 至于那苏苑是当今王皇后的外甥女这件事情,她倒不怎么放在心上。 那王皇后就算再疼她,也知道如今皇上最宠的是郑贵妃,随时都有可能让她后位不保,她若为了这点儿小事与当朝首辅的女儿为难,于她自身来说只会有百害而无一利。 629.第629章 是谁家的公子 “她到现在都还没露面,怕是有意躲着你。”于靖容听她此说,也跟着转头向里看了看道。 “躲着又如何?”叶溪摇本就因为整个晚宴朱常润的目光从没离过这个于靖容的身,也没有给过自己一个正眼而不快,态度冷淡地道,“她的马车就在这里,难道她打算把车仍在这里自己走着回去?” 于靖容并不知道她因为朱常润的原因已对自己怀恨在心,以为她是因为苏苑迟迟不出现而生气,不好再说什么。 “既然五姐已决意要留下来等,那我们就先走吧。”叶池挽本来就太愿意与叶溪摇同乘一辆车,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瞥了她一眼,向着江抒、赵曼青二人摆摆手。 “也好,我的马车在那边,那就走吧。”赵曼青笑着点点头,引领着二人向她马车所停的位置走去。 三个人先后上了车,都坐好之后,马车便开始起步前行。 车厢之内,坐于一边软凳上的叶池挽望着她对面软榻上的江抒与赵曼青沉默了一阵子道:“你们谁认识今日宴席上的那位文震亨文公子?我以前怎么从未见过他,也从未听说过他?他是谁家的公子啊?” “不知道,”赵曼青缓缓摇摇头,“我也从未听说过这个人。” “他好像是最近刚从苏州来的,”江抒想到前些日子朱常洵提起过的命人去苏州请文震亨一事,以及更久以前在叶潭搸的孩子满月宴的时候,听到朱常浩提起的关于文震亨的事情,道,“听说是早些年的江南四大才子之一的文徵明的曾孙。” “这么说,还是名门之后了,”叶池挽一听不禁有些激动,“我就觉他仪表堂堂,不像是一般人!” “他今日当众向你问出有没有‘不需梅(媒)’的荣幸那样的话,就说明已经看上你了,你若也对他有意的话,说不准可以凑成一桩好姻缘。”赵曼青忍不住打趣道。 “你胡说什么!”叶池挽瞪她一眼道,“一个大姑娘家,说出这种话,也不怕人笑话。” 而后,眉头微微一蹙道:“他既然不是京城人,还是刚到京城的,那他会住在哪里呀?” “想必是福王府,”江抒轻声道,“他精通园林设置,是朱常洵特地从苏州请来为他布设庭院的。” “原来如此——”叶池挽双眼不由微微眯起,故意拖了一道长长的尾音。 这厢,等到所有的人都离开后,寿阳长公主看着躺在床上衣衫不整依旧没有醒来的女儿沉默怕片刻,举起一桶水尽数浇在了她的身上。 冷水触及肌肤,将那美人一笑散的药效冲尽,侯亭柯才算总算是迷迷糊糊地转醒。 她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水,看向站在床前的拎着水桶的寿阳长公主道:“娘,你干嘛呢?为何泼我一身的水!” “你还有脸问!”寿阳长公主面上带着几分恼怒,“你今日在宴会上说万长祚酒喝多了,身子不适,去了中院休息,他怎么会睡在你的房内,而且还是与你在同一张床上?” “这怎么会,明明是……”侯亭柯意识清醒一些,想到自己设计毁掉朱轩娆清白的事情,正想将“朱轩娆”三个字说出来,但低头的瞬间,却发现自己衣衫不整,身子隐隐泛痛,面上顿时大惊,“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寿阳长公主冷冷地道,“所有人都看到你与万长祚睡在了一张床上,我的脸算是让你丢尽了!我明天就进宫向皇上请旨为你和万长祚赐婚,你就等着嫁给他吧!” 630.第630章 极有可能是这样 “娘,您不能这么做!”侯亭柯闻言心头不由一慌,忙起身拉住她道,“万长祚他就是一个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您怎么能让柯儿嫁给他,柯儿根本就不喜欢他,柯儿喜欢的是……” “住嘴!”寿阳长公主知道她要说什么,冷声将她打断,“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再打常洵的主意,他与太子争夺皇位,不知道将来会落得个怎样的下场,给不了你安稳的生活,你就是不听!” “我不在乎这些,”侯亭柯大声嚷道,“这整个京城的王孙公子中,有哪一个能比得上常洵哥哥,就算将来他输给了太子,让我陪他沦为阶下囚,我也心甘情愿!” 啪—— 她这话音未落,重重地一巴掌落在她的脸上:“你别忘了,皇上已经为他钦点了正妃,我朱尧娥的女儿,是绝对不能给人做妾的!” 侯亭柯顿时红了眼眶,一脸委屈地道:“娘,您竟然打我,爹爹临走的时候,特意留下遗言要您好好疼爱我,您都忘了……” 寿阳长公主听她提起这件事,不由想起那与她情深意重却英年早逝的侯驸马,面上闪过一丝悲戚。 许久,她的脸色稍稍缓和几分,盯着她道:“我没忘,就算没有你爹的遗言,你在我的心中也是最重要的。我原本打算等过段时间请皇上下旨为你和常润赐婚,他品行出众,才华横溢,却又性情平和,不争不夺,会是你将来的好归宿。但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你就只能嫁给万长祚了……” “您为什么不早说?!”侯亭柯眉头不由皱起,“您如果早点说了,柯儿说不准会觉得常润哥哥也不错,就会精心准备今日的才艺,而不是设计毁掉朱轩娆,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你说什么?!”寿阳长公主闻言面色一变,“设计毁掉轩娆?这是什么意思?” “这……我说错了,没有的事!”发觉自己说露嘴了,侯亭柯急忙否认。 “别再这里打马虎眼!”寿阳长公主冷冷瞪着她道,“你都做了些什么,快点交代清楚!” “我……” “说——!” “这……是。”侯亭柯没有办法,只好将前些日子朱轩娆害她在画艺比试上输给江抒,掏出两千多两银子给赵曼青买那个哥窑赏梅瓶,以及与万长祚设计以美人一笑散害朱轩娆失身的事情说出来。 寿阳长公主听了,沉默了一阵道:“我们进来的时候,轩娆倒在地上,她说她是被人从后面一棍子打昏的。进了房间之后,看到与你躺在一张床上在万长祚,又指责他趁人之危毁你清白。倘若事情真得是你与万长祚设计好的,他又怎么会打昏她,进来毁你清白呢?” “难道说……是朱轩娆早就知道了我与万长祚的计划,故意将计就计,让万长祚毁掉我的清白的?”侯亭柯猜测道。 她仔细想了想,假如真得如自己之前所猜测的那样,只是朱轩娆身上被酒泼湿的装有美人一笑散的荷包碰到过自己的话,药效也不可能这么强烈。 寿阳长公主凝重地点了点头:“如若你所言不虚的话,极有可能是这样。” “可……万长祚进来之后,看到床上的人是我,又怎么还会……难道是朱轩娆打昏了他,把他弄到床上来的?” “但你的清白,确实已经不在了。”寿阳长公主目光落在她身上的青紫瘀痕上。 “那到底是……”侯亭柯其实早已感觉到了身上的异样。 寿阳长公主望向附近屏风旁灯架上闪烁的烛焰,稍作沉吟道:“我们进来的时候,房内的灯全是灭着的。” 631.第631章 未必会善待自己 “这么说,万长祚之所以会对我……是因为在黑暗之中,他错把我当成朱轩娆了?”想到这一可能,侯亭柯面色不由大变。 寿阳长公主淡淡望着她,没有说话,沉重地点了点头。 “那这灯就一定是朱轩娆弄灭的了,是她在害我!”侯亭柯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愤恨,拉住她的衣袖道,“娘,她这么害柯儿,您一定要为柯儿报仇!” “报仇?怎么报仇?”寿阳长公主微微叹息一声道,“娘虽然是先帝唯一的嫡出子女,但娘的母后陈太后已经过世多年,而她的父亲潞王是当今李太后的亲生儿子,且与皇上是一母同胞。你要找她报仇,太后与皇上那里就不会允许。” “难道她把我害得这么惨,您就让我忍下?”侯亭柯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这是你该忍的,”寿阳长公主的语调陡然凌厉了几分,“这事怪不得她,要怪就怪你自己生出害人之心。别说是她,就是我,若是有人要这么害我,我知道后也同样会那样做的。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你怨不得别人!” “可……我才是您的女儿……”侯亭柯一脸委屈地道。 “那又如何?”寿阳长公主道,“此事终究是你的不是,难道你还想要你害她的事情真相大白?她在进房之后没有将你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而是说你身子不适,万长祚趁人之危,也算是尽可能地为你保全了名声。此事到此为止,以后不准再提,你就在家里,老老实实地待嫁吧。” “我是不会嫁给他的!”侯亭柯一听脸色难看至极。 “不嫁给他,你觉得谁还会再要你!”寿阳长公主冷冷瞪她一眼道,“你虽是我朱尧娥的女儿,但没有人家会愿意娶一个众所周知的失了身的女子做媳妇儿的。” 侯亭柯闻言心中一紧,努力张了张口,却无从反驳。 寿阳长公主又接着道:“你现在要关心的是,你瑞安姨母和你姨夫并不看好万长祚,很有可能会把那个皇上允下的郡王之位给万弘祚。若是将来他当了郡王,家主的位子就是他的,到时候你和万长祚就要处处看他眼色行事了。” “那该怎么办?”侯亭柯也顾不得再去反对嫁给万长祚一事,下意识地问道。 寿阳长公主微微敛敛神色道:“明日进宫去向皇上请旨赐婚的时候,我会顺带着提起此事,让皇上加封万长祚为郡王的。若是皇上不同意的话,那就只有你们自己争取了。” “那娘要尽量让皇舅舅同意啊——”侯亭柯忙道。 此时此刻,她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就算自己愿意嫁给那个万长祚,但他喜欢的人却是朱轩娆,能够助他得到郡王之位的也是朱轩娆。让他喜欢的人与地位同时失去,而且这件事情还与自己有关,他未必会善待自己。 “我知道。”寿阳长公主看出了女儿的顾虑,轻轻点了点头。 而后,看到她满身湿漉漉的样子,终究还是有些心疼了,向一旁的蕖儿吩咐道:“去为小姐备上温水,让她沐浴一下。” 632.第632章 只能束之高阁 这厢,由于天色已晚,乘坐赵曼青的马车回到家,进了府上女眷所居住的后院,江抒便与叶池挽分开,直接回了自己的卿冉阁。 此际,屏浅正坐在正房外室屏风旁的雕花灯架刺绣,她前些天安排给她的为叶成宣绣十个荷包的任务,让她几乎所有的闲暇时间都耗在了这针线功夫上。 听闻外面的动静,屏浅轻轻抬起头,看到由远及近的江抒时,眸中顿时闪过一丝惊喜,放下手中的绣活儿,起身迎上前来:“小姐,你回来了。” 江抒淡笑着点点头,提裙踏上回廊的台阶,跨过门槛向里面走去。 屏浅待她经过自己身侧时,转身随上她的脚步,笑盈盈地道:“小姐和六小姐在今日的赏荷宴上分别摘得女子礼乐和诗词的魁首,五小姐又拿得女子乐器的魁首,我们相府在今日的赏荷宴上可谓是大放光彩,可把老夫人高兴坏了。” “这我们才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去见她,她怎么就知道了?”江抒微微有些意外。 屏浅笑道:“老夫人派人等在了寿阳长公主府附近,中午的时候,就已经得到消息了。” 语毕,抬手指向一边:“老夫人说小姐能做出《卜算子·咏梅》那样的词作,可见在这才学方面还是很有慧根的,特意命人送了这些书来给小姐,供小姐日后研读。” 江抒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眉头立时蹙了起来。 只见屏风附近原本只摆着一只青花瓷瓶的长几上,此刻果然整整齐齐地堆着好几摞深蓝色封皮的线装书籍。在每一摞最上面一册的封面上,还依次写着《史记》、《山海经》、《世说新语》、《资治通鉴》等字样。 她平时是常翻看些书,但那都是一些比较出名的医书,为提升自己的专业水准而看的。对于这些文学类书籍,她可是半点儿兴趣都没有。 那老夫人送了也是白总,这些书摆在这里她都嫌碍事,只能束之高阁。 不过,这话她自然是不会说出来的,淡淡扯扯唇角道:“替我谢过老夫人了没有?” “嗯,”屏浅笑着应了一声,偏头向外看了看道,“小姐,时候不早了,要不要奴婢现在就去为小姐备上温水,好让小姐沐浴一下,早些歇着。” “也好。”江抒略一沉吟,轻轻点了点头,目送她离去。 因为前一晚睡得比较早,次日天刚亮,江抒便早早地起来了,趁着清晨院中人少,悄悄地向外面走去,打算去探望一下朗莫。 但才刚出叶府大门,却见一辆低调奢华的蓝顶子马车刚好在附近停了下来。 江抒看到那赶车之人的样貌,心中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脚步一顿,向着他身后低垂的车帘看了看道:“羽护卫怎么来了?王爷可在里面?” 怯羽利落地从车上下来,向前几步,朝着她抱拳一礼道:“没有,王爷要卑职来接叶小姐过府一趟。” “接我?”江抒眉头很轻微地一蹙,“可说了所为何事?” “叶小姐随卑职去了就知道了。”怯羽并未正面回答,抬手向她做个请的姿势。 江抒见他这般说,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索性点点头,缓步走过去,屈身上了那马车。 633.第633章 为何这么急着回去 由于时候尚早,外面的人并不多,马车在青砖铺就的平整街巷上行驶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福王府便就到了。 怯羽将车停好,扶江抒从上面下来,门口的几个侍卫立即齐齐向他拱手道:“羽护卫。” 只不过,因为与江抒上次来的时候守在门口的不是同一拨,并不认识她,看着她的目光中皆是带着好奇。 怯羽自然不会跟他们介绍,只点头应了一声,等到那两扇黑漆大门被打开后,带着江抒走了进去。 沿着院中花木环绕的曲折小道,引领着她走到朱常洵那位于中院的书房司月轩门口,方才转头看向她道:“叶小姐,王爷就在里面,请进吧。” 江抒轻轻冲他点了点头,略一沉吟,也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原本她以为贵为亲王的朱常洵的书房会有多么奢华,但环顾了一番后方才发现,除了空间大些之外,在格局布设上与她在家所见到的叶向高、叶成宣的书房基本相差无几。 里面的摆设无外乎是些规整的桌椅案几,屏风书架,以及上面摆放整齐的笔墨纸砚、字画书帖、装饰古玩。 此刻,朱常洵一袭做工精细的纯白色轻罗薄衫,正端坐在位于书房最里面的黄花梨木翘头案后面的螭龙纹圈椅上,握着册书籍认真地看着。 在他身后,立着一扇四尺来高六尺来宽的座屏,不过屏上的图案并非一贯的花鸟虫鱼、人物山水,而是一张偌大的大明疆域图。 上面山川河流、州府城池,全都标注的十分细致。在长城以外,大明与女真的交界处,甚至用朱笔勾上了醒目的红线,在密密麻麻的黑点黑线中,分外醒目。 “来了?”正当江抒心生疑惑之际,朱常洵清凌朗润的声音陡然响起。 江抒侧头看向他,不其然撞上他漆黑如墨的眼眸,心头微微一紧,随后“嗯”了一声,缓步向里面走去,同时开口问道:“不知王爷叫我来,所为何事?” “没有事,就不能叫你来么?”他凝眸望着她,不答反问道。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江抒虽然对他没什么好感,也不太情愿浪费掉去探望朗莫的时间来见他,但却并不想得罪他,立即摇摇头。 “本王说笑呢,”朱常洵看她这个反应,不由轻笑一声,“其实本王让怯羽接你过来,是想让你看一看这个。” 他说着,从手中的书册里抽出一张折了两折的宣纸递向她。 “这是什么?”江抒并未立即去接。 “偕聚园的布设图,”朱常洵淡笑着道,“是文震亨花了两天的时间赶出来的,本王看过之后又让他做了些修改,你看满不满意?” “王爷觉得满意就好,我对这个没什么要求。”江抒忙摆摆手。 她以后能不能嫁过来还不得而知,实在没有必要就这王府的庭院布置发表任何意见。 顿了顿,想到昨晚在赵曼青的马车中,叶池挽提起文震亨时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又道:“对了,那位文公子,他可是住在王府?” 朱常洵将那宣纸收回放在一旁道:“他走了。” “走了?”江抒一时没转过来这是怎么个意思,下意识地道,“去哪里了?” “回苏州了。”朱常洵答得干脆利落。 “回苏州?”江抒低声重复一遍这三个字,面上不禁出现一丝疑惑,“一个多月前王爷提到命人去了苏州请他时,不是说大约一个月能到么,如此推算下来,他也刚到京城没两天,为何这么急着回去?” “这个嘛……本王也不好说,”想到两个时辰前府中所发生的事情,朱常洵眸光微动,故作一副为难的样子道,“你若想知道,就等常浩回来去问他吧。今日天还未亮,他就把文震亨从府中带走了,说是要亲自送他到张家湾上船。” 634.第634章 反而觉得沉重 “王爷千里迢迢地将他从苏州请来,就这样让他走了?”听他这话里的意思似乎是朱常浩强行把文震亨送走的,江抒忍不住蹙了蹙眉。 人是你请来的,好不好? 朱常洵微微敛敛神色,淡淡一笑道:“偕聚园的布设图已经作完了,只须命人按照上面所画来布置即可,他的走与留倒也不打紧。” “……”江抒闻言有些无语。 她那话的本意是暗指他连自己请来的朋友都不去保护,做人没有立场,人家理解的意思却显然不在一个层面上。 只不过,江抒自然不会去冒着得罪他的风险解释她那一问的真正用意,只看着他干笑两声:“原来是这样。” 朱常洵淡笑着点了下头,搁下手中的书册,缓缓站起身来道:“既然你不打算看这图纸,就与本王去外面走走吧。” “去哪里?”江抒下意识地问道。 朱常洵略一沉吟,轻声道:“本王听说,昨晚你家的那个五妹叶溪摇在寿阳长公主府门口堵苏苑堵到亥时,要求她履行什么赌约,二人已经商定好,今日辰正时在西安门那里开始,不如我们过去瞧瞧。” “那个苏苑真得同意了?”江抒昨晚回到相府,沐浴过后便早早的睡下了,并未关注叶溪摇是什么时候回去的,本以为那苏苑会仗着当今皇后外甥女的身份而拒绝,听他此说,不禁有些意外。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朱常洵淡淡扯扯唇角。 “这……也好。”江抒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 她本来就不想继续待在这福王府,到时看过之后,正好可以找个借口向他提出告辞。 “那就走吧。”朱常洵绕过书案走到她身旁,抬手伸向她。 江抒笑着应了一声,却并没有将手放入他的手中,只假装没看见,转身向外面走去。 室内暗淡的光线下,朱常洵望着她那一步步远离的决然背影,面上表情微微一僵。 几个月前,在那凤林书院初次相见时,他还盼着她能不喜欢自己,最好主动愿意取消那门父皇硬塞给他的婚事。但当发现她竟然真得不喜欢自己,还几次三番的提出要取消婚约的时候,心中却没有一丝一毫应有的喜悦,反而觉得莫名的沉重…… 当初李眠香进太子府做选侍时,他似乎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就仅有理应属于自己的东西突然被抢走后的不甘而已…… 江抒在快要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不经意转头,才发现朱常洵并没有跟上来,心头不由一紧。 但由于逆着光照,并不能看清他的神情,只能试探地开口:“王爷……怎么还不走?” 该不会是自己对他的忽视太过明显,让他觉得有失面子吧? “就来——”清凌朗润的声音悠悠响起,并无任何不妥。 紧接着,朱常洵收起面上所有的情绪,缓步向她走过去。 待他走到近前,看到他面上那一贯的云淡风轻的浅笑,江抒方才松了口气,回身拉开房门,与他一同出去。 635.第635章 你是见死不救的人 朱常洵说是去走走,便真得没有命人备车,直接带着江抒步行出了门。 二人不疾不徐,沿着福王府与什刹海的前海之间的宽阔青石道一路向西,穿过与之相接的定府大街、崇国寺街,南转到达宣武门里街与阜成门街相交的西四牌楼附近时,街道两侧的店铺都已经开门了,街边各式各样的商摊也摆了起来,其间车轿往来,行人如梭,叫卖声、说笑声不绝于耳,放眼望去,一片繁华热闹之象。 江抒瞥见一边摊架上的绢人做得色彩艳丽、栩栩如生,十分赏心悦目,本想走上前去看看,但还未踏出步子,突然发现与他们隔着两道牌楼的对面位置,一个深紫色官服的身影由远及近而来,正是她今早出门打算去探望的朗莫。 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一队身穿暗黄色飞鱼服的锦衣卫军士。位于最前面的那一个,就是在他受伤期间一直待在他身边照顾的锦衣卫百户王曰乾。 江抒看到他们的同时,二人也看到了牌楼这边错乱人群阻隔下的她与朱常洵。 王曰乾一向性直,见他家大人拿生命去保护的女子,竟然放着伤势尚未痊愈的他家大人不管,与别得男人走在一起,面色顿时大变,欲要走过去找她理论,却被朗莫抬手拦住。 他微微止住脚步,面带失落地望着与他隔了几丈远站在别人身旁的江抒,嘴角张了张,但此情此景,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边朱常洵也已经发现了位于对面的朗莫和他的属下,见江抒也在盯着他看,轻笑一声道:“那不是锦衣卫的指挥使朗莫吗?你看他做什么,难道他比本王好看?” “他没有比你好看,”江抒偏头看向他,淡淡道,“不过于我来说,他是救命恩人,你是见死不救的人。” 只是,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也是一震。 没想到,在潜意识里,谁对自己好,谁对自己不好,竟然分得如此清楚。 “那你要不要过去跟你的救命恩人打声招呼?”朱常洵也不介意她不太友好的语气,淡笑着问道。 “不必了。”江抒沉声甩下一句,抬脚穿过西四牌楼的北边牌楼,向东转了弯。 朱常洵看她这副意兴阑珊的样子,觉得她可能是在为那次在云香楼附近,万长祚驱车疾驰差点儿撞到她的时候,自己没有下楼去救她而生气,忙抬脚追了上去,同时思量自己是不是该编个理由化解一下。 等到二人走远,王曰乾皱着眉头向前两步道:“大人,你方才为何不让卑职过去?那个江姑娘,你为她受了那么重的伤,她却总是以出不了家门为借口,不去看你,却能够出来与福王逛街,分明就是贪慕虚荣,妄想飞上枝头做凤凰。” “有时候,你所看到的,并不一定是事实。”朗莫微微转头看向他,轻声道。 只不过,话虽这样说,语气中却难掩寂寥。 他虽然知道江抒不喜欢朱常洵,但两个人毕竟有婚约在身,想要摆脱,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许久,直到他们的停留引来周边百姓的注视,方才意识到这是在巡城,遂带着身后的锦衣卫军士穿过面前西四牌楼的南边牌楼,沿着与江抒相反的方向,向西转进了阜成门街。 636.第636章 只当从来没有发生过 这厢,在人来人往的宽阔街道向前走了好一段距离,江抒方才发现自己走错路了,这并不是计划要走的西安门大街,忙又转身向回路走去。 朱常洵虽知走这条路也能到达叶溪摇与苏苑履行赌约的西安门,但看她心情不太好,也就没有自讨没趣地开口提醒,待她越过自己后,回身跟上她的脚步,随她返回西四牌楼那里。 然后,方才按照原定道路南转走到西角头,向东转向西安门大街。 在这一路中,江抒早已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与人家堂堂福王殿下置气实在是太不明智,便主动开口与他说了话,只当之前的不愉悦从来没有发生过。 二人并肩沿着繁华热闹的街道向里走了没多远,只见一辆装饰华丽的紫顶马车不紧不慢地迎面驶来。 在快要驶到他们附近时,马车的车帘突然被风掀起,露出里面一袭大红色纻丝大衫、深青色织金云霞凤纹霞帔、头戴九翟双凤冠的华服妇人高贵端庄的身影。 江抒看清那妇人的面容时,眼中疑惑一闪而过,脱口道:“那不是寿阳长公主吗?” “正是。”朱常洵向那马车瞥了一眼,缓缓点点头。 “那她……是进宫了?”江抒又猜测道。 朱常洵淡淡一笑:“昨晚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她怕是进宫向父皇请旨为亭柯和长祚赐婚了。” 说着,突然像是想到什么,眸光一动,试探地道:“昨晚的事情,是不是和轩娆有关?” “这我怎么知道!”江抒一听心中一慌,急忙否认。 语毕,怕他再继续问下去,忙抬头看了看天色,转移话题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快点走吧,不然就要错过精彩的开场了。” “这……倒也是——”朱常洵凝神想了想,似是觉得此言有理,果真不再追问。 但那一双漆黑的眼眸,却忍不住微微眯起:这丫头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此事恐怕不只和轩娆有关,与她大概也脱不了干系。 只不过,这样的结果,他还是十分满意的。 那个侯亭柯这几年来一直在缠着他,实属麻烦,他虽大多数都让身为替身的秦桑中去应付,但那秦桑中一向不太善于拒绝,到时弄出什么误会来,也是件棘手的事情。 如今被这两个丫头这么一闹,他以后就再也不用为这件事情而费心了。 两个人到达西安门城门口的时候,身为赌约双方的叶溪摇和苏苑已经到了。 那苏苑的身上也已贴上了一张大黄纸,只等着时辰一到开始她的绕着皇城跑三圈。 只是,那大黄纸上写得却不是之前所说的“我是兔崽子”,而是“我是叶溪摇的手下败将”。 在二人的周围,聚满了看热闹的人,有平民百姓,也有官宦士族子弟,对着苏苑指指点点,或低声或高声的议论着她在昨日寿阳长公主府的赏荷宴上输给叶溪摇的事情。 但很意外的,被人这么指点着,一贯趾高气扬的苏苑竟然没有恼,甚至还和叶溪摇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直让江抒怀疑昨晚在叶溪摇堵到她之后,两人到底说了些什么。 637.第637章 自然要为以后筹谋 江抒与朱常洵的到来,苏苑并没有立即发现,而是叶溪摇先看到的。 她凑到苏苑的耳边低低耳语了几句,苏苑马上转过头来,先是眉目含情地看了朱常洵一阵,接着将怨毒的目光投向江抒。 江抒自从上次在什刹海后海的画舫上看出她对朱常洵有意后,就知道她肯定会对自己这个圣旨钦定的准福王妃抱有敌意。 不过,她无心去当这个福王妃,倒也不在乎这些,甚至扯扯唇角冲她一笑。 但这笑意,落在苏苑眼中就是挑衅与示威了,她的脸色顺时大变,抬脚就要上前找她麻烦。 叶溪摇忙伸手将她拦住,向她递了一个阻止的眼神,缓步迎上前来,朝着朱常洵屈了屈身子道:“王爷,四姐,你们怎么来了?” 朱常洵瞥了一眼被她挡在身后的苏苑,淡淡一笑道:“本王听说你与苏小姐今日要在西安门这边履行赌约,就与你四姐过来瞧瞧,快开始了吗?” “快了,”叶溪摇说着,偏头看向一旁早已备好的沙漏,见那里面的沙子马上就要漏完了,朝着苏苑摆摆手道,“苏小姐,你可以开始了。” “不如你与我一起跑吧,正好在一旁监视我有没有作弊。”苏苑此时也已意识到当着福王殿下的面不该冲动,不然会在他那里留下不好的印象,努力收起面上的怒意道。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叶溪摇看她一副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识意地点点头,“我还正担心你会不会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安排一辆马车代步呢。” “那就走吧。”苏苑淡声甩下句,转身走向西安门右侧那已经用朱砂撒好的起点线。 叶溪摇轻轻应了声,向着江抒与朱常洵抬抬手道:“王爷,四姐,溪摇就先失陪了。” 而后,紧接着走到那起点线前,与苏苑一同沿着皇墙西大街以顺时针的方向向北跑去。 二人一直跑到江抒与朱常洵看不见的地方,方才放缓了脚步将跑改为走。 苏苑转头看向身旁的叶溪摇,沉声道:“你让我背着这张写着我是你的手下败将的黄纸绕着皇城跑三圈,以成为全京城的笑柄为代价,来宣扬你乐器魁首的芳名,那你承诺我的,帮我坐上福王妃的位子,是真得吗?” “自然,”叶溪摇郑重地点点头,“昨晚我已经说过,我是不会让我四姐做福王妃的。” “我凭什么相信你?”苏苑面上带着几分置疑,“她可是你的姐姐!” “姐姐?”叶溪摇忍不住嗤笑一声,“苏小姐也应该知道,在深宅大院之中,只有无休止的争斗,没有姐妹之情。我与她虽为姐妹,关系却是极差,将来她若做了福王妃,肯定不会给我好果子吃,我自然要为自己的以后筹谋。” “但愿你说得是真得,”苏苑冷冷望着她道,“若是让我知道你所说的一切只是为了让我跑这三圈,为你扬名,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苏小姐请放心,若我只是为了给自己扬名,不想让我四姐做福王妃的话是假的,日后被你发现了,可任由你处置。”叶溪摇立即立手保证。 随后,想到自己找她合作的目的,眼眸一眯道:“不过,你若想做福王妃,就得先帮我把他们拆散了。” 将叶江抒与朱常洵拆散之后,那新科状元黄士俊吩咐自己所做的事情就算是完成了,至于新的福王妃会是谁,与她无关。 638.第638章 可是有什么心事 苏苑对于叶溪摇的承诺虽不完全相信,但也没有料到她提出帮自己坐上福王妃的位子,是打算对自己双重利用,点了下头道:“这不用你说,我知道。” “并且我们还要尽快,”叶溪摇又补充道,“今日已是六月初九,这离他们的婚期腊月初六已经不到半年了。” 这个倒是真正心急。若是到时候还没有将叶江抒与朱常洵拆散,让二人如期大婚的话,那黄士俊将自己的所作所为说出去,自己的名声就算是彻底毁了。 到时别说是惠王殿下,就是一个普通的官宦子弟,也未必会愿意娶自己。 苏苑不知她心中的计较,盯着她看了一阵子,淡声道:“我姨母皇后娘娘也不想看到他们成亲,我会请她帮忙的。” “那就好。”叶溪摇微微松了口气。 “快走吧,”苏苑抬手向着四周指了指道,“我可不想背着这张大黄纸被围观太久。” “好。”叶溪摇轻轻点点头,与她又加快脚步向前跑去。 西安门附近,江抒面北背南朝着早已不见了二人踪影的人来人往的街道望了一阵子,转头看向身旁的朱常洵道:“王爷,她们不知何时才能跑完这一圈,这在这里等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不如王爷有事就先回去忙吧。” “本王今日不忙,正好得闲,”朱常洵淡淡扯扯唇角,漆黑的眼眸中波光潋滟,“自从父皇赐婚后,本王还没有单独带你出来玩过,不如今日便好好陪陪你。” “不必了,不必了。”听出他是打算拿一整天的时间来陪自己的,江抒连连摆手。 她可没有意向与他相处整整一天。 “为何?”朱常洵知她有心想要避开自己,却故作一副不解的样子。 “我……”江抒略一迟疑道,“我也该回家了,祖母昨晚命人送了好些书到我那里,要我好好去读,我若回去的太晚了,恐怕不好交代。” “无妨,”朱常洵淡笑着道,“到时本王送你回去,想必老夫人会给本王这个面子的。” “可是……”江抒本意并不在此,还想再找借口,突然看到两侧把守着重兵的西安门内,一辆雕栏画壁的马车缓缓驶出。 由于见过多次,江抒一眼便认出了那马车是朱轩娆的,面上不禁出现一抹意外之色。 昨晚不是说好了要约叶奉之去什刹海的后海泛舟嘛,怎么会从宫里出来?难道自己那奉之哥拒绝了她? 就在江抒疑惑不解的同时,朱轩娆也已经看到了站于门外的他们,待到马车一出西安门,立即抬手掀开车帘道:“停车——” 外面车夫答应声是,很快,马车便稳稳地停了下来。 朱轩娆屈身从上面跳下,一脸沉重地走到江抒与朱常洵的面前。 “怎么了?”看她这副模样,朱常洵率先问道。 朱轩娆偏头看了眼他旁边的江抒,咬了咬下唇道:“常洵哥哥,你能不能把三嫂借给我一盏茶的功夫?” “王爷,不如我陪陪郡主吧。”江抒正愁找不到理由摆脱朱常洵,趁机借口道。 朱常洵哪里看不出她的心思,但轩娆此刻这个样子,他若说不,肯定会显得不通情理,虽不太乐意,最终还是点点头:“也好。” “三嫂,跟我来吧。”得到应允,朱轩娆抬手牵起江抒的手,拉着她走向自己的马车。 待到先后上去,马车开始缓慢行驶之后,江抒顿了顿,轻声道:“郡主可是有什么心事?” 朱轩娆垂眸沉吟了一阵子,面色凝重地抬头望向她:“三嫂,我可能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 639.第639章 足以占满他的整颗心 “你要去哪里?怎么突然就要离开?”江抒眉头很轻微地蹙了一下,下意识地问道。 朱轩娆重重叹息一声,有些艰难地道:“早些时候,我正准备去你们府上找奉之,约他去什刹海泛舟,但才刚出门,皇祖母突然命人宣我进宫。到了之后,她说我父王来信了,让我回卫辉一趟。” “那你……确定要回去吗?”想到昨晚她所说得那些话,江抒试探地道。 朱轩娆凝眸望着她:“我也不想回去,但皇祖母已经下了懿旨,让我必须回去。” “可否定下什么时候走?”江抒略一思索,又问。 “明天。” “这么赶?” 朱轩娆微微点点头:“皇祖母已经命人备好了船,本打算今日就让我走的,我求了她许久,她才同意改为明天。” “那……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个不好说,”朱轩娆稍作沉默道,“总之,在你和常洵哥哥成亲之前,我会回来的。” 而后,轻轻覆上她的手:“三嫂,我今日找你,是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郡主请说。”江抒另一只手朝她抬了抬。 朱轩娆略一迟疑,轻声道:“我想托你替我留意着奉之,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不要让其他的女子靠近他。” “这就是你坚持今日不走的原因?”江抒想了想问。 “不错,”朱轩娆神色认真地道,“我难得喜欢一个人,不想因为不得已的离开,而错过。” “放心,我会替你留意的。”为了让她安心启程,江抒反手握住她,点头保证道。 其实,她心里明白,就算自己不去留意,自己那奉之哥也不会和其他女子靠近的。他的心中深藏着一个不可以去靠近的人,足以占满他的整颗心…… “三嫂,谢谢你。”朱轩娆一脸感激地道。 “跟我客气什么,”江抒努力地扬扬唇角,“你现在与我回家去向他道个别吧。” “不,”朱轩娆缓缓摇摇头,“我不去向他道别了,我想看看,我缠了他这么久,突然有一天消失了,他会不会担心我。” “那……你现在要不要回去准备行李?”江抒掀开车窗帘向外看了看天空的日头道。 “也没有什么好准备的,”朱轩娆道,“一路所需皇祖母已经命人备好了,不过还是要回王府交代一下的。” “那就让我下车吧。”江抒为免耽搁了她的时间,轻声提议。 “三嫂是要回去找常洵哥哥吗?”朱轩娆不知她的用意,向着车窗外看了看道。 “不是,”江抒轻轻摆摆手,“我出来的太久了,该回家了,不然祖母会怪罪的。” “那我就先送你回去,然后再回府吧。”朱轩娆稍作沉吟,隔着低垂的车帘吩咐外面的车夫,“先去叶相府。” 交代完后,由于不得不离开京城一事,心中不舒服,便没有再说话,有些沉默地低下头。 江抒看她这样,也不好再打扰,只好跟着保持缄默。 因为叶府距离西安门并不是太远,马车又南转走了行人车辆相对较少的皇墙西大街,这样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便就到了。 江抒微微侧了侧身子,正准备向她道声告辞,起身下车,朱轩娆突然开口道:“三嫂,告诉你一个坏消息,皇伯伯答应了寿阳姑姑要封侯亭柯为怀清郡主。” 640.第640章 在心中已见分晓 “什么?”江抒闻言一愣,“皇上怎么会要封她为郡主?” 昨晚发生那样的事情,还被许多人都看到了,虽说表面上一副侯亭柯是受害人的样子,可终究还是很丢脸的。 难道这皇帝不知道册封圣旨一下,这件事情就更加会被人津津乐道吗? 朱轩娆再次叹息一声道:“今日一大早,寿阳姑姑与瑞安姑姑便一起进了宫,请皇伯伯下旨为万长祚和侯亭柯赐婚。在皇伯伯答应了婚事后,寿阳姑姑又向皇伯伯提出让他将前些日子许诺给瑞安姑姑的那个郡王的位子给万长祚。瑞安姑姑觉得万长祚难成气候,不适合当郡王,不同意,寿阳姑姑也不肯让步,皇伯伯没办法,只好决定加封侯亭柯为怀清郡主。” “原来是这样……”江抒稍作沉默,轻声道,“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当时你在场?” “不是,”朱轩娆轻轻摇摇头,“我在皇祖母的慈宁宫,瑞安姑姑从皇伯伯的乾清宫出来后,便去了慈宁宫拜见皇祖母,是她说得。” “哦,”江抒面上出现一抹了然之色,略一沉吟道,“那不知他们的婚期定下来了没有?” “还没有,”朱轩娆微微叹了口气,面色凝重地叮嘱道,“侯亭柯一心惦记着常洵哥哥,这婚期还未定,她便不会死心,如今又要加封郡主,说不准还会变本加厉,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一定要当心她。” “嗯,我会的。”江抒郑重地点点头。 “那快去吧,”朱轩娆朝着她摆摆手,“平常如果没什么事,就尽量少出门。” “我知道。”江抒轻声应了一声,不再停留,屈身下了马车。 自从那日在西四牌楼附近遇见朗莫,见他已经恢复的差不多,没有什么大碍之后,江抒便真得听从了朱轩娆的建议,一连多日没有出府。 这期间,除了偶尔去吟春园看看自家母亲俞折玉,或者是去静思园看看四夫人阮凤致之外,便是躲在自己的小院中研读医书。 其实,倒不是真得怕被侯亭柯找麻烦,而是自打那日明明白白地对朱常洵说出“他是救命恩人,你是见死不救的人”后,心绪就有些混乱。 这一个是愿意拿生命来保护自己的人,一个是明知自己有危险却冷眼旁观的人,孰轻孰重在心中已见分晓。 可偏偏那个与自己有婚约的人是不将自己当回事的人,眼看着这婚期一天天临近,又根本想不到解除婚约的办法,难道自己就真的要这样嫁掉…… 江抒越想越纠结,越想越不甘,以至于,就连朱常洵几次来到府上,提出要见她,都被她命屏浅挡在了外面。 这天下午,她正坐在院子东南角鱼塘边的紫藤架下,像以往那样心不在焉地翻着医书想心事,屏浅突然匆匆忙忙地跑来,人未到声音先至:“小姐,小姐……” “什么事,这么急匆匆的?”江抒眉头很轻微地蹙了一下,缓缓抬头,懒懒地问道。 屏浅绕过几丛花草,跑到近前,轻轻喘息了一阵道:“小姐,老爷派去湖北的人回来了。” “派去湖北的人……”江抒眸中闪过一丝疑惑,凝神思索了片刻,才想到前些日子自家父亲叶向高命人去湖北为叶湖掬请濒湖先生李时珍的高徒庞鹿的事情,站起身来道,“那把庞鹿请来了没有?” 641.第641章 简直比锅底还要黑 “没有,”屏浅略一迟疑,缓缓摇摇头,“老爷派去的人到的时候,那庞大夫刚刚过世。” “什……什么?”江抒闻言心头一震,手中的医书也随之“啪”地一声落在地上,“庞鹿过世了?” 屏浅没想到自家小姐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不禁一愣,顿了顿,方才道:“奴婢听说,他好像是为了救治一个患有重病的病人,冒险尝了毒草,所以才……” “怎么会这样?”江抒蹙眉打断她道,“他不是一方名医嘛,怎么会被毒草给毒死?” 原本她还计划着等到家里将那庞鹿请来后,自己好拜他为师,跟他学习医术呢。 “奴婢也不知,”屏浅再次摇摇头,一脸担忧地道,“只是,庞大夫这一过世,三小姐的病就很难治好了,奴婢刚才在畅和堂外,看到二夫人那个脸色,简直比锅底还要黑,她一定会来找小姐的麻烦的……” “叶江抒,你这个贱人,你给我出来——!”她这话音未落,外面陡然传来一道狠厉的女声。 “小姐,怎么办?”听出那声音正是她口中所提到的二夫人汤弄秋的,屏浅面上不由出现一抹慌乱。 “她为此事找我麻烦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自有应对的办法,不必担心。”江抒淡淡说了句,抬脚向外面走去。 刚刚绕过附近的几丛花草,一壁翠竹,走上通往卿冉阁院门口的曲折小道,便见汤弄秋气势汹汹地朝这边走来。 看到迎面而来江抒,她的目光陡然一寒,大步跑上前来,一把揪住她的衣领道:“叶江抒,你这个贱人,你还我掬儿,还我好好的掬儿!” 江抒自然不会任由她这样揪着,抬手将她甩开,冷声道:“二娘请自重,我说了,三姐的事情,与我无关!” “你把我的掬儿害成这样,你还不承认!”汤弄秋见她这个态度,更为恼火,努力站稳身子,就要再次扑过来。 屏浅忙上前将她拦住,劝道:“二夫人,三小姐的事情,真得与我家小姐无关,您不要再无理取闹了!” “贱婢,你给我让开!”汤弄秋哪里会将她一个丫鬟的话当回事,一把将她推开,冷冷地瞪向江抒道,“叶江抒,你还我掬儿,你还我完好无损的掬儿!” “我说了,三姐的事情,与—我—无—关——!”江抒毫不避讳地回视着她,一字一顿地再次强调道。 汤弄秋认定此事是她所为,哪里肯信,冷哼一声道:“你这个贱人,如果不是你,我的掬儿好好的,怎么就会撞到假山上,还变成那副样子!” “既然二娘执意认为三姐那样是我所害,就请拿出证据来!”江抒见跟这种人根本无法说通,也无意与她多费唇舌。 “如果我有证据,你以为你还能如此逍遥自在!”汤弄秋恶狠狠地瞪着她。 江抒闻言忍不住嗤笑一声:“二娘倘若不想看到我逍遥自在的话,那就快些将证据找出来,揭穿我好了。” “好,好,你给我等着!”汤弄秋狠狠剜她一眼,咬牙切齿地甩下句,甩甩手臂,转身向外面走去。 642.第642章 一定会选择偏帮包庇 她此番离去,自然不是去真得找什么证据,而是直奔畅和堂,准备请老夫人出面,来为女儿讨个说法。 只不过,才刚踏入中院,还未走到畅和堂院门口,却被叶溪摇迎面拦住。 “何事?”因为在江抒那里没讨到半点儿便宜,汤弄秋的心情差到极点,语气也显得不太好听。 叶溪摇缓缓收回抬起的手,眉头一蹙道:“二娘怎么如此沉不住气,就这么急着跑去找叶江抒的麻烦?” “这不用你来管!”汤弄秋冷冷地甩下句,越过她向前走去。 才刚走没几步,身后传来叶溪摇不高不低的询问:“二娘是要去找祖母吗?” 汤弄秋回头淡淡瞥她一眼,没有应声。 叶溪摇快步追上去,挡在她的身前,一脸凝重地道:“莫怪摇儿多嘴,二娘就算去找祖母也没用。以前祖母不喜欢叶江抒,是因为怀疑她不是爹的女儿,如今已经确定是了,以她嫡女的身份,又与福王有婚约,祖母喜欢她还来不及。就算三姐变成那样与她脱不了干系,她也一定会选择偏帮包庇她的。” “照你这么说,我的掬儿就活该变疯变傻了?!”汤弄秋的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冷芒。 “我不是这个意思,”叶溪摇连忙摆摆手,“摇儿是想说,要想为三姐报仇,我们还可以想别得法子。” “什么法子?”汤弄秋下意识地道。 “二娘可知道,目前对于叶江抒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叶溪摇不答反问。 “对那个贱人最重要的……”汤弄秋略一迟疑道,“是福王妃的位子?” “不错,”叶溪摇点点头,“正是那个位子。我们只要想办法让她嫁不成福王,就是对她最大的报复了。” “你说得倒是简单!”汤弄秋忍不住冷哼一声,“那是圣旨赐婚,想要她嫁不成,谈何容易!” “摇儿有一个法子,不知二娘可愿一试?”叶溪摇也不介意她恶劣的语气,轻声问道。 “你说——”汤弄秋向前两步,定定地望着她。 叶溪摇微微顿了顿,面上带着一抹迟疑:“这个法子有些风险,就是不知二娘敢不敢做。” “你先说来听听。”汤弄秋见她似乎真得打算帮自己,态度稍稍缓和了几分。 叶溪摇轻轻点点头,凑到她的耳边,低低耳语了一阵。 汤弄秋听了一脸震惊:“你竟然……” “难道二娘不忍心?”叶溪摇低声将她打断。 “我会对那个贱人不忍心!”汤弄秋被她这么一激,面色瞬时大变,“就按你说得办!” 道罢,也无意与她多做交流,转身返回后院,向着自己凝惠园的方向走去。 待到她走远,晏无娇从附近几丈远处的一壁翠竹后面走出来,望着面前面带得逞的女儿道:“摇儿,你刚刚都跟她说了些什么?” “自然是利用她去对付叶江抒了,”叶溪摇得意地一笑道,“说来也幸运,那庞鹿竟然在这个时候过世了,我还真怕娘让我放在叶湖掬身上的曼陀罗种粉会不管用,他被请来之后再治好她呢。” ps:^o^~~亲们新年快乐~~ 643.第643章 似乎没什么好担心的 “这个倒是不会,”晏无娇缓缓摆摆手,“那曼陀罗种粉药效极大,她又佩戴了那么长时间,没有那么容易被治好。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叶溪摇下意识地问道。 “只不过——”晏无娇略一沉默道,“我原想着那庞鹿被请来后,查出叶湖掬中了曼陀罗之毒,汤弄秋会认为是长房的母女所为,而与她们势不两立。没想到……” “娘放心好了,”叶溪摇眼眸微微一眯,“二娘认定叶湖掬撞伤变傻是她们母女所为,已经与她们势不两立了。而且——用不了多久,娘就能看上一出好戏。” “什么好戏?”晏无娇有些好奇。 “到时候娘就知道了。”叶溪摇神秘一笑,走过去挽住她的手臂,“娘,您不是要听摇儿弹曲子嘛,我们快回去吧,摇儿现在就可以弹给您听。” “也好。”对于女儿的处事能力,晏无娇还是十分看好的,见她不愿透露,索性不再多问。 这厢,汤弄秋刚离开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老夫人身边的葡雨就来了。 候在紫藤架外的屏浅远远地看到,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慌乱之色,迅速跑进来,有些慌张地道:“小姐,不好了,不好了,葡雨来了!” “这怕什么,她又不是老虎。”看她一副“狼来了”的样子,江抒不禁有些好笑。 屏浅眉头微微一蹙道:“小姐方才言语冲撞了二夫人,她一定跑去老夫人那里告状了。” “你的意思是……”江抒眸光一动,“葡雨此次过来,是老夫人让她前来叫我去畅和堂兴师问罪的?” 屏浅重重地点点头,一脸担忧地道:“小姐,我们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自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江抒放下手中的医书,利落地站起身,大步向外面走去。 叶湖掬的事情与她无关,她无须心虚,再加上如今老夫人已经知道了自己是她的亲孙女,不会再故意苛待自己,也就似乎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屏浅看她这副自信满满的样子,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有些不太放心,忙着跟了上去。 主仆二人刚刚穿过附近丛竹环绕的小道,葡雨已经走到近前。 看到迎面走来的江抒,淡笑着朝她一礼道:“四小姐,老夫人让奴婢来请你去畅和堂一趟。” “可说了所为何事?”江抒微微止住脚步,顺口问道。 葡雨摇摇头:“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四小姐去了就知道了。” “那不知二夫人可在畅和堂?”站于江抒身侧的屏浅向前两步道。 “没有,”葡雨偏头看她一眼,随即又将目光移向了江抒,“只不过,老夫人同时命人去叫了五小姐和六小姐。” “叶溪摇和六妹……”江抒低语一声,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难道不是她和屏浅所料想的那样,是汤弄秋跑去告了她的状,老夫人才让她前去的? “四小姐快请吧,老夫人还在等着。”不待她多想,葡雨抬手向她做个请得姿势。 “好。”江抒为免她为难,轻轻点了点头,随她向外面走去。 644.第644章 难保不会出现差错 由于她所住的卿冉阁距离老夫人的畅和堂相对较远,在葡雨的引领下,与屏浅一起走到畅和堂大堂门口的时候,叶溪摇和叶池挽已经到了。 老夫人林氏一袭藕荷色轻纱薄衫,深蓝色绣襕马面裙,斜坐在正对堂门的主位上。 叶溪摇和叶池挽则一左一右分坐于大堂两侧。 将人带到之后,葡雨觉得老夫人似是有话要交代,她们身为奴婢的不便进去,便招呼屏浅退于一旁。 江抒微微顿了顿,抬脚踏进大堂门槛,往里走了几步,向着老夫人屈身一礼道:“抒儿见过祖母。” “不必多礼,快坐吧。”老夫人慈和却不失威仪地一笑,朝着她摆摆手。 “谢祖母。”江抒恭敬地答应一声,轻轻直起身,走向冲她招手的叶池挽,在她旁边的红漆木椅上坐了下来。 待到她坐好,老夫人稍作沉默,缓缓开口:“今日叫你们前来,是关于你们表姐照儿的事情。” “照表姐快要到了吗?”叶池挽一听,眸光不禁一亮。 她与那位姑姑家的表姐虽然只在十年前相处过一段时间,但她却是最让她佩服的人。 记得那时她们的父亲叶向高还只在南京任吏部员外郎,她们姐妹几个一起在后花园的假山旁边玩,邻居大官家的小霸王突然拿着条蛇闯了进来,追着跑着吓唬她们。 家中所有的姐妹都被吓得哇哇直叫,就连当时年已十岁的二姐都被吓哭了,唯有这位表姐,八岁的年纪,小脸上却无一丝惧意,一个闪身,将那小胖子诓倒在地,然后骑在他的身上,夺过他手中的蛇,捏着三寸将蛇尾往他的嘴里塞,一边脆声问着:好不好吃,好不好吃…… 至今她都记得那小霸王惨白如纸的脸色。 后来那小霸王便再也没有到过她们府上,许久后才听说,那次之后,他的母亲便带着他离开了他的外公家里,去了外地他父亲那儿。 那件事情可谓是让她对这个表姐佩服的五体投地,自从两个多月前得知她要来的消息后,便一直在盼着她能早些来到。 老夫人不知她此问的用意,淡淡点点头:“她的船昨晚已经到了天津港,后日一早就会抵达张家湾,然后换车经朝阳门入京。她这是第一次来京城,不识得到相府的路,你们姐妹三人,到时候一起去朝阳门那里接她。” “祖母,如此会不会显得对照表姐太不重视了,”叶溪摇侧头深深地看了斜对面的江抒一眼道,“毕竟她从来没有来过京城,这下船换车之后,难保不会出现什么差错。” “你的意思是——”老夫人转头看向她。 叶溪摇一脸真诚地道:“摇儿觉得,不如让摇儿和四姐、六妹一起去张家湾接她,这样也好妥当些。” “你们怎么说?”老夫人凝神想了想,似乎觉得此言有理,将目光移向对面的江抒与叶池挽。 “好啊好啊——!”叶池挽一心想要快些见到那位照表姐,虽然平时比较倾向于与叶溪摇作对,但此刻却没有反驳。 江抒见此情形,也不好多说什么,扯扯唇角道:“抒儿觉得五妹所言甚是有理。” 645.第645章 一个也不愿见到 “好,”老夫人轻微舒了口气,“既然你们都认为应该如此,那就去张家湾接吧,这样我也放心些。” “是。”三人都知道她对于那个外孙女的重视,互相对看一眼,齐声答应道。 老夫人微微顿了顿,又将目光移向江抒:“如今你三姐变成那样,不能与你们一同前去,你是你们三个中的姐姐,又是家中的嫡女,这一路上的事情,就由你来负责了。” “祖母请放心,抒儿一定会尽快将照表姐带回来的。”江抒立即抬手做出保证。 老夫人缓缓点点头,又道:“这张家湾距离京城有些远,你们明日中午便动身吧,这早些去,也好有时间在镇子上找家客栈落脚。” “是。”三个人再次齐齐应答。 “好了,也没别得什么事,你们先退下吧。”要交代的已经交代完,老夫人也没有留她们闲谈的意思,轻轻摆摆手,下了逐客令。 老夫人发话,三人自然不敢有任何异议,恭敬地答应一声,缓缓起身,屈身退了出去。 一出畅和堂的大门,叶池挽便立即抬手拉住江抒的手臂,笑容满面地道:“四姐,你都好些天没有出过府了,屋里的胭脂水粉也用完了吧,不如我陪你出去买些回来。” “你少来,”江抒不由得翻个白眼,“我看呢,准又是你想吃哪家的美食了吧。” “呵呵,四姐真是聪明,一猜就能猜中。”见自己所怀的意图被戳破,叶池挽忍不住讪笑两声。 “是吗?”江抒随之一笑,借口道,“不过,我今日忙得很,不能出府,你还是一个人去吧,不然去户部尚书的府上找曼青也行。” 这些天来,她总觉得自己的心绪有些混乱,无法控制,与她有婚约的朱常洵和与她有恩的朗莫,总是潜意识地想要避开,一个也不愿见到…… “四姐——”叶池挽哪里听不出她话里的敷衍,俏丽的小脸顿时不乐意地拉了下来。 本想试着缠上一缠,却被江抒抢先开口:“六妹,不是我不愿陪你,但祖母她给我送去了那么多书,我到现在连一成都还没有看到,真得没有时间。” 现在她终于发现那些书的用途了,它们摆在自己的闺房中或许有些碍事,但必要的时候,完全可以拿来作为避不出门的托辞。 “那书那么多,又不急于一时,明天再看不行嘛!”叶池挽的眉头顿时蹙起,“人家都好久没有吃过正阳门外那家湖南菜馆的辣锅了。” “你就想着吃,明天哪里有时间,”江抒瞪她一眼道,“明天我们还要去张家湾接表姐呢!” “接表姐……”叶池挽眼珠一转,突然想到什么,“不如明日我们早一些出府,到正阳门外吃过辣锅,再动身去张家湾,总行了吧。” “……也好。”江抒见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不好再行推辞,轻轻点了点头。 只要不是去朱常洵的云香楼,不是在朗莫时常出现的街道上,大概也不会碰到他们。 叶池挽见她同意,面上不由露出一抹喜色,转头看向走在一旁的叶溪摇,虚情假意地道:“五姐,到时你要不要一起?” “到时候再说吧,”叶溪摇眸光淡淡扫过她身旁的江抒,眼中闪过一丝莫测光彩,“若是明日不太热,就一起去,若是太热了,我没办法吃那辣锅,就晚一些出发,在家用过午饭后,到朝阳门那里与你们会合。” 646.第646章 总归不会太过凉爽 “这样的话,估计五姐是没办法与我们一起了,”叶池挽抬头看了看天空炎炎的烈日,扬扬唇角道,“我前两天刚听大哥提起过,说是钦天监预测出,近十日内都是响晴的天气,而且会一日热过一日。” “这钦天监预测的为准吗?”江抒转头看向她,面带质疑地问道。 虽说前些日子太后寿宴的时候,在御花园的万春亭附近,她与朱常洵听到一个官员对朱常洛说七日后将有一场倾盆大雨,后来那雨也果然下了下来,但那也许只是一个巧合。 就连现代气象卫星预测的往往都只有次日是准确的,再往后总会出现或大或小的误差,她就不信古人的眼力以及用来观测气象的仪器会比卫星还准。 叶池挽从衣袖中取出绣帕擦了擦额角的汗珠,敛敛神色道:“这个不好说,多数时候准,但偶尔会不准,算是大差不差吧。不过,人家《诗经》中都说了,‘七月流火,八月未央’,这七月的天气,总归不会太过凉爽的。” “六妹所言甚是,”听她话里的意思是并不想自己一同前去,叶溪摇面色微微一变,淡淡道,“看来我是没有必要再看天气了,明日四姐六妹直接去正阳门就好,不用叫我了,我用过午饭后便去朝阳门那里等你们。” 说完,不等二人开口,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六妹,她好像是生气了。”望着叶溪摇迅速远去的背影,江抒轻声提醒道。 “管她呢,不去正好!”叶池挽脸上带着几分得逞意味,“面对着她那张讨厌的脸,我还担心自己到时会没有胃口!” “……”江抒闻言顿时无语。 忍不住腹诽:姑娘,像您这种吃货,还能有没有胃口的时候? “好了,不提她了,”叶池挽等了等,不见她开口,以为她是认同了自己的观点,再次拉住她的手臂道,“四姐,这还有半个月就是祖母六十六岁大寿了,你想好要送什么寿礼给她了吗?” “还没有,”江抒缓缓摇摇头道,“你呢?” 其实,前些天在从葡雨口中得知她那个姑姑家的表姐要来京城为老夫人贺六十六岁大寿后,她就想过这件事情,只不过觉得身为首辅母亲的老夫人什么都不会缺,送什么她都不会稀罕,才一直没有定下来。 “我呀——”叶池挽双眸一眯,淡笑着道,“祖母最看不惯的,就是我毛毛躁躁了,我决定静下心来写一幅万寿图送给她,她一定会很满意的。”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江抒认同地点点头,而后道,“那你觉得,我该送些什么好呢?” “这个嘛……”叶池挽凝神想了想,“祖母前些天送了那么多书给你,是希望你能在这方面多下功夫,将来能够腹有诗书的,四姐不如就展示一下,做首祝寿诗给她。” “呃……”江抒听了面上笑容不由一僵。 “怎么了?”叶池挽不解地问道。 “没什么,”江抒轻轻摆摆手,“只不过,你四姐是没文化的人,要她做出诗来,你不觉得太过强人所难了吗?” 647.第647章 不过是侥幸而已 “哎呀,这都多久以前的事了,还提它干嘛!”想到自己之前在父亲万倾堂的书房中说她“没文化,真可怕”一事,叶池挽顿觉有些不好意思,“当时是我眼拙,四姐在寿阳长公主的赏荷宴上,都能作出《卜算子·咏梅》那样的好词,怎么会没文化!” “不过是侥幸而已,”那首词不是出自自己之手的事情不能说,江抒略一沉吟道,“你别忘了,早前在太后的赏花宴上,你四姐可是连首简单的小诗都做不出来,被她说成‘女子无才便是德’呢!” “这倒也是,”叶池挽想了想,觉得在当日那种情况下,四姐绝对不会故意不作出诗来,让她自己当众丢人,对于这话信了八分,“既然如此,四姐就送别得吧。” “那六妹可知道祖母喜欢什么?”江抒随即问道。 “这个……”叶池挽稍作思索道,“祖母好像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不然这样吧,等到把照表姐接来之后,我陪你上街去选。” “也好。”觉得此事也只能这样,江抒微微点了点头。 二人说话间,已经走出畅和堂院门。 叶池挽瞥了一眼不远处花木环绕的三岔路口道:“四姐,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你不是要为祖母写一幅万寿图嘛,”江抒一副为她着想的样子,提醒道,“这需要很大工夫的,再不准备恐怕来不及,还是快些回去吧。” “也好,那明日我去找你。”叶池挽淡淡笑了笑,走到前面的岔道转了弯,向着自己陵春居的方向走去。 目送她走远,江抒也没有在此久留的意思,扯扯唇角,沿着旁边另一条岔道,回了自己的卿冉阁。 次日,她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刚刚穿衣起床,在屏浅的伺候下梳洗完毕,用过早饭,还未来得及走出房门,叶池挽便风风火火地跑来,人未到声音先至:“四姐,你好了没有?外面马车已经备好,我们该走了——!” “好了,好了,我家小姐这就出去!”隔着一道木质墙壁,屏浅大声应道。 紧接着,走到门前,将虚掩着的房门拉开。 此时,叶池挽刚好走到门口,看到她身后站于圆桌旁的江抒,以及桌上来不及收掉的碗盘,眉头微微一蹙:“四姐,你怎么这么晚才用早饭,这到时候点了辣锅还怎么吃得下!” “那就由六妹代劳喽,”江抒偏头冲她一笑,缓步走上前来,信口编道,“昨晚只想着我们与照表姐都那么多年没见了,她肯定变了模样,到了张家湾后该怎么认出来,没有睡好,今日起得有些迟了。” “也就只有你喜欢胡思乱想,到时候见到年轻的姑娘下船,上前问一下,不就可以了?”叶池挽拈起衣袖擦了擦额角的汗珠道,“我们快走吧。” 江抒轻轻点点头,抬脚踏出门槛,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那叶溪摇呢?叫上她了没有?” “她不是说让我们先去嘛,”叶池挽抬头看了看天空高挂的太阳,“她那么在意自己的仪容仪表,这么热的天,才不会与我们去吃辣锅呢!” “倒也是。”江抒垂眸想了想,觉得此言有理。 “好了,快走吧,”叶池挽不待她多说,抬手拉起她的手臂道,“这吃个辣锅要用不少时间,别到时候出城的晚了,到达张家湾后天再黑了。” “好。”江抒也无心与那个心机颇深的叶溪摇同桌吃饭,淡淡一笑,加快脚步,与她一起绕过满院花木,向外面走去。 648.第648章 对此求之不得 二人到达卿冉阁院门口,刚刚拉开两扇虚掩着的黑漆木门出去,却见叶溪摇身边的丫鬟桃雪从对面花木环绕的曲折小道上迎面走来。 江抒眸中不由闪过一丝意外之色,脚步也随之微微一顿,拉着叶池挽停了下来。 桃雪很快便走到近前,向着两个人屈身一礼道:“四小姐,六小姐,我家小姐今日身子突感不适,不能与你们一起去张家湾接表小姐了,已经向老夫人禀明,特地让奴婢过来说一声。” “知道了,你去吧。”叶池挽本来就嫌弃叶溪摇跟着碍眼,对此求之不得,十分爽快地摆了摆手。 待到桃雪走远,她转头看向身旁的江抒,撇撇嘴道:“什么突感不适,我看呢,分明就是嫌外面太热,不愿走这一遭,故意找得托辞。” “既然她不愿意去,昨日为何还要向祖母提出去张家湾接人?”江抒有些不解地问道。 “谁知道呢,许是想要在祖母面前表现出自己有多懂事吧,”叶池挽扬扬唇角,“反正,她不去正好,我们两个人,不必再面对着一张讨厌的脸,也舒心些。” “这倒是,”江抒淡笑着点点头,抬手向前指了指道,“那就快走吧。” 二人出了叶府大门,上了停在门口的马车,便直奔内城三大门之一的正阳门。 虽然此时已值盛夏,但炎热的天气也似乎阻挡不了人们游逛的热情,街道上依旧行人往来,车轿不绝。 如此抵达正阳门的时候,已近晌午时分。 江抒与叶池挽先后从马车上下来,并未在外面多做停留,直接进了位于正阳门大街上的那家湖南菜馆,在二楼雅间选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 由于叶池挽经常来这家菜馆,与里面的大厨已经混熟,点了辣锅和配菜之后,便随着负责招待的小二哥去了后厨。 江抒一个人坐在桌前,百无聊赖,转头越过身旁半开的窗子,向着窗外繁华热闹的街道看去。 但这一看之下,心头不由一惊。 只见外面人来车往的正阳门大街上,一辆奢侈华丽的马车正以极快的速度由北向南驶去,眼看就要撞上对面一辆由南向北驶来的马车。 恰在这时,人群中突然飞出一道暗红色身影,一个闪身落在那急速行驶的华丽马车上,将外面赶车的车夫一脚踢下,抬手拾起马缰,用力勒紧。 只听那驾车的黑马一声嘶鸣,不顾身上还架着马车,前蹄离地立了起来,然后迅速落下,带动身后的马车一阵剧烈的晃动。 而另一边,则有一个一袭雪白衣衫的青年出面制止了对面马车的行驶,以确保不被撞到。 “是谁拦了本公主的马车——!”两厢方才停了下来,那辆华丽马车的车帘突然被从里面猛地掀开,露出红衫女子雍容华贵却又带着几分怒意的阴沉面容。 那拦车的暗红色衣衫的男子乃是当今兵部尚书李化龙之子李慕白,他后退几步,恭恭敬敬地朝着车内的女子拱手一礼道:“回公主殿下,是在下。” “李慕白,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拦本公主的马车!”看清眼前之人的样貌,车内荣昌公主朱轩媖的脸色更加难看。 她本是与心中无她却被她强行留在身边的驸马杨春沅争吵过后赌气出来的,心情差到极点,本想通过纵车疾驰发泄一下,偏偏被人不识眼色地拦下…… 649.第649章 不得已而为之 那制止另一辆马车前行的身着白衫的青年正是已过世的于阁老之孙于靖桓,他闻言忙转过身来,向前两步,朝着她抬了抬手道:“公主殿下,慕白兄不是故意要拦你的车的,实是方才两辆马车就要相撞,他为了避免危险,不得已而为之。” 朱轩媖淡淡瞥他一眼,越过他向前看去,这才发现对面相隔只有几步距离的另一辆马车,心知撞在一起后果必定十分惨重,面色微微一变,不过态度仍旧强硬:“即便如此,也不必出手这么急吧,要是伤到本公主,谁来负责?!” 刚刚驾车的马前蹄离地的时候,她可是差点儿撞到车壁上。 “当时情况紧急,没想那么多,还请公主殿下见谅。”李慕白虽然对于这个一贯嚣张跋扈的大公主没什么好感,但她毕竟是一朝公主,还是当今皇帝唯一的嫡出子女,自然不便得罪。 “罢了,念在你并非有意的份上,就饶过你这一次!”朱轩媖因为她的驸马一心只记挂着别得女人而心烦意乱,也没有心情就这件事情追究下去,说完看向那刚从地上爬起来的车夫,“走——!” “是。”那车夫朝着踢他下车的李慕白狠狠地瞪了一眼,恭敬地答应一声,走到车前,牵着缰绳错开对面的马车向前走去。 待到荣昌公主的马车走远,渐渐淹没在人来车往的街道上,另一辆马车的车帘才被从里面轻轻掀开,一个甚为漂亮的女子面含浅笑地探身出来。 只见她大约十七八岁的模样,一袭鹅黄色绣花纱衫,淡青色百褶罗裙,模样清新俏丽,笑容明媚动人,整个人朝气蓬勃的如同早春里迎风盛放的迎春花,震得刚刚闻声转过身来的于靖桓和李慕白皆是一愣。 那女子在赶车小厮的搀扶下从马车上下来,许是知道了外面所发生的事情,屈身向着车前几步远处的于靖桓一礼道:“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救下姑娘的可不只他一人,还有在下呢。”站于后面的李慕白唯恐被忽略掉,忙开口提醒。 “抱歉,是小女子疏忽了,公子莫怪,感谢公子出手相救。”那女子也向着他屈了屈身子。 但抬头的瞬间,对上他那双细长的眼眸,却不由得一怔—— 这双眼睛,怎么好似在哪里见过? “姑娘不必客气,”李慕白淡笑着摆摆手,不待她多想,向前两步道,“在下李慕白,敢问姑娘芳名?” “这……”女子没料到会被如此直白地问及姓名,面上微微出现一抹迟疑,不过转而想到,毕竟是救下自己的人,也没必要隐瞒,遂又扬扬唇角,“小女子姓君,名晚照。” “‘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君晚照,好美的名字!”旁边于靖桓听了,不禁赞叹出声。 随即,朝着她抬抬手:“在下于靖桓。” “于公子谬赞了,”为了不至于失了礼节,君晚照也向着他抬了抬手,解释道,“不过是在小女子出生的当日,家父正巧看了宋祁的那首《玉楼春》罢了。” “听姑娘口音,不像是京城人士。”她这话音落下,与于靖桓并行而站的李慕白再次开口道。 “李公子好耳力,”君晚照偏头看向他,“小女子是特地从闽中福清赶来,为外祖母祝寿的。” 650.第650章 难得见着一个顺眼的 “闽中福清……”旁边的于靖桓低声重复一遍,略一沉吟道,“当今首辅叶大人,好像也是闽中福清人。” “公子说得是叶向高叶相国吗?”君晚照身后负责驾车的小厮向前两步道。 “正是,”于靖桓偏头看向他,“莫非……” 那小厮有些激动地点点头:“他是我家夫人的弟弟,我家小姐的舅舅!” “难道……君姑娘口中的外祖母,是叶相府的老夫人?”于靖桓惊讶地再次将目光移向君晚照。 “不错,”君晚照淡淡一笑,“她正是小女子的外祖母,不知于公子可知相府的路该如何走?” 由于这两天夜里起了南风,他们的船顺风顺水,抵达张家湾的时间比预计的早了一天。停船换车后,本是打算按照原定的计划沿西北方向到朝阳门进城的,不曾想却走错了路,到了西南方向的广渠门。 进城之后,一路边走边问,才终于穿过大大小小的街巷走到这里。 只不过,就近一次的问路,人家只告诉他们到叶相府从正阳门进内城最近,却没说清楚具体该怎么走。 “在下知道,不如在下为君姑娘带路,可好?”李慕白闻言,淡笑着自荐道。 “会不会太麻烦了?”君晚照澄澈的眼眸中微微闪过一丝迟疑。 她总感觉这个人的眼睛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似的,但一时又想不起来,还觉得他这么出众的长相,应该是会让人记忆深刻的,见过之后不应该不记得,心中莫名地有些不安。 “当然不会!”李慕白因为小有才华,再加上功夫也不错,颇有些心高气傲,一般庸脂俗粉难以入眼,难得见着一个顺眼的,自然好说话得很。 “那……于公子可否一起?”君晚照稍作沉默,侧头看向他身旁的于靖桓。 对于两个出手相救的人,她对于靖桓的印象更好一些,觉得他是一个谦谦君子。而这个李慕白…… 眼睛的余光,再次扫过他那双细长的眼眸,脑中似有画面一闪而过,身子微微一僵。 “君姑娘如不嫌弃,在下乐意之至。”于靖桓并未察觉到她的异样,朝着她抬抬手,唇畔浮起一抹浅淡笑容。 “那就有劳二位了,”君晚照努力扯扯唇角,再次将目光移向他身旁的李慕白,“李公子,小女子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君姑娘请说。”李慕白笑着点点头。 君晚照轻轻咬咬下唇,敛敛神色道:“李公子……可曾去过南京?” “小时候去过,”李慕白想了想道,“当时家父初入官场,总是东奔西走,担心家母与我们兄弟二人一路跟随吃不消,便将我们送去了在应天府任职的外祖父那里,如此一待就是好几年。直到十年前,我十岁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情,才不得不离开。后来外祖父告老还乡,离开了那里,便没有再去过。” “那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他这话音落下,似有什么呼之欲出,君晚照听到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李慕白缓缓摇摇头,欲要去想,面上却出现一抹痛苦之色,抬手抚上额头道:“我……记不起来了。” “李公子,你怎么了?”君晚照看他这副样子,为表关切地问道。 李慕白有些艰难地道:“听母亲说,当年我受了极大的刺激,回去后高烧昏迷了三天三夜。那次醒来之后,十岁之前的事情就都不记得了。” 651.第651章 估计是被吓出来的 “不记得,那就别想了,”君晚照强行压制住波动的心绪,轻声劝道,“十岁之前,本就不会有太多记忆,记不起来也无妨。” 其实,这样说的同时,心中却是惴惴不安。 事实果然如自己所猜测的那样,他就是十年前那个拿着蛇在舅舅家的后花园里追逐吓唬几个表姐妹,被自己给狠狠教训了的邻居大官家的小霸王。 只是没想到,来到京城的第一天,竟然就遇上了,看来冤家果真路窄! 但更让她意外的是,当年一身肥膘的小胖子,如今摇身一变,竟然成了一个翩翩公子。 不过,当年他那高烧…… 假若按照时间推算,估计就是被自己那次给吓出来的。 当时她只是想要教训他一下,并未有伤害他的意思,没想到后果竟然如此严重,令他高烧三天三夜不说,竟还导致了失忆。 这件事情要是被他知道了,他会不会报复自己? 不行,以后一定要离这个人远一点儿。 自己这次进京,除了为外祖母祝寿之外,更重要的是,已经到了待嫁的年纪,想要身为内阁首辅的舅舅在京城给物色个好夫婿。 临行之前,母亲还特意叮嘱了,在外面不能像在家里那样恣意妄为,一定要有一个大家闺秀的样子,给人一种稳重端庄的感觉。 若是那件事情被他给想起来,再添油加醋一番的公之于众,自己的形象就彻底毁了,极有可能会被认为是一个悍妇。 到时候在京城,别说是找个品行出众的如意郎君了,就是想嫁出去,恐怕也困难…… “是啊,慕白兄,君姑娘说得不错,想不起来,就不要勉强自己了。”于靖桓不知君晚照那话的用意,也跟着劝道。 他从去年春天随祖父于慎行进京,与李慕白相识已一年有余,平时见他都是一副允文允武不拘小节的样子,没想到在幼年时候身上竟然还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嗯,”李慕白努力敛起面上的迷茫,看向对面的君晚照,双手一抬道,“在下多有失礼,还请君姑娘勿怪。” “李公子快别这么说,”君晚照忙摆摆手,“是小女子唐突了,不该多问的。” “无妨,”李慕白淡淡一笑,“君姑娘一路舟车劳顿,也辛苦了吧,我们还是快走吧。” “好,”君晚照为免被他看出异样,轻轻点点头,侧身看向自己的马车,朝着二人抬抬手,“二位公子请。” 这厢,由于离得有些远,再加上外面人声嘈杂,江抒只能通过在场人的举动猜测出那边大致发生了什么,并不能听不到他们谈话的内容。 她看着朱轩媖的马车先行一步离开,而后于靖桓和李慕白上了一个长得很是漂亮的女子的马车,进了正阳门,一颗因为担心出事而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缓缓自窗外收回目光,却见叶池挽已经从不远处楼梯口的位置朝这边走来。 她一手拿着一把肉串,两颊吃得鼓鼓的,走到近前,双手朝着江抒举了举,口齿不清地道:“四姐,你吃不吃?” 江抒瞥了一眼她手中肉串上垂着的油,眉头很轻微地蹙了一下,摇摇头:“你吃吧,我没胃口。” 652.第652章 才不会那么直接 “那也要尝一尝,”叶池挽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来,嘻笑着将其中的一把放入她面前的空盘里,抬手拍拍胸脯,“这可是白送的,我的面子。” “要是我经常来这里吃辣锅,还一次点好几个,也肯定会有这样的面子。”江抒毫不留情地回道。 “四姐,你怎么这样——!”叶池挽小脸顿时不乐意地拉了下来,“人家对你这么好,你还笑话人家贪吃!” “开玩笑呢,你当什么真,”江抒眼眸一眯,偏头向着窗外瞥了一眼道,“你不知道,你为了这两把肉串,错过了多么精彩的好戏。” “哦?什么好戏?”叶池挽脸色很快缓和过来,双肘支着桌子,倾身向她凑近几分。 江抒淡淡一笑,轻轻扯扯唇角道:“荣昌公主朱轩媖的马车在大街上疾驰,差点儿撞到别人的车上。” “那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叶池挽忍不住翻个白眼,“他们这些皇家子弟,就知道仗着自己的身份地位胡作非为,从来不知道去顾及一下别人!” “六妹指的还有谁?”听出她话里的怨念,江抒好奇地问道。 “还不是那个可恶的瑞王朱常浩!”叶池挽眉头顿时一蹙,“要不是他,文公子怎么会那么快就回苏州!” “六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江抒眼中不由闪过一丝疑惑。 上次去福王府,在朱常洵口中得知文震亨被朱常浩强行送走一事,她回到家中并没有提及。 “四姐不是说文公子应该住在福王府嘛,”叶池挽狠狠地咬了一口手中的肉串道,“前些天我去王府找他,王爷姐夫说的。” “他告诉你,瑞王把文震亨送走了?”江抒有些不太相信。 朱常洵那个人,处事圆滑地很,言谈才不会那么直接。 “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叶池挽双眉紧蹙道,“他的原话是,‘这个嘛……本王也不是很清楚,你去问常浩吧’。寿阳长公主赏荷宴的那天,朱常浩当众说出爹答应了要将我许给他,王爷姐夫又说了这样的话,这还不够明显么?” “倒也是。”江抒看她一脸气愤的样子,为了配合剧情,表示认同地点点头。 叶池挽顿了顿,又道:“更可恶的是,我去找他理论,那个朱常浩竟然说女子名节事大,文震亨在赏荷宴上说出那样大胆的话,他让他离开,是为我的声誉着想!” “他是不是瞧上你了?”经她这么一说,江抒突然想到什么,眸光一动,“这分明就是在吃醋嘛!” “才不可能,”叶池挽一口否认,“先前因为黑风的事情,我得罪过他,他这分明是在挟私报复!还裂土封王的王爷呢,一点儿男子汉的气度都没有,真是为人所不齿!” 二人说话间,但见几个衣着讲究的贵妇迈着优雅的步调朝这边走来,然后在她们附近的一张空桌旁相让着坐了下来。 方才坐定,其中一个身穿梅红色绣花纱衫,玉白色绣襕马面裙的妇人便一脸八卦地开口道:“哎,你们听说了嘛,寿阳长公主府的怀清郡主和瑞安长公主府的大公子万长祚的婚期已经定下来了,就在下个月的十五,中秋节当天。” 653.第653章 岂是她能高攀的 江抒闻言,不消多想,便知道她口中那刚封的怀清郡主指得是侯亭柯,忍不住转头看向几人。 这时,但见与那妇人相对而坐的粉衫红裙的妇人开口道:“能不定嘛,我听人说啊,这怀清郡主近日来身子总感不适,前两天找大夫诊脉,发现竟然有了,都一个多月了。” “真是造孽啊,”她旁边那个淡青色衫裙的妇人叹息一声道,“这怀清郡主一向眼高于顶,从不把人放在眼里,没想到竟然真得要嫁给万长祚那样的纨绔子弟。” “你同情她做什么,这就叫做——自作孽,不可活!”其中看上去最为年轻的紫衫妇人一脸不屑地道,“工部刘尚书家的二公子,那可是京城出了名的青年才俊,人家当初一心认定她,她却偏偏连个正眼都不给人家,只顾着纠缠福王,也不想想,福王何等人物,岂是她能高攀的!” “就是,”那最先开口的红衫白裙的妇人认同地点点头,“还是皇上有眼光,没有将她指给福王。这首辅大人家的四小姐,我在寿阳长公主的赏荷宴上见过一面,那姑娘有胆有识,有才有貌,与福王殿下才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之前为什么有传言说她胆小懦弱一无是处呢?”淡青色衫裙的妇人面上露出一抹不解之色。 “你家老爷疼你,为了你不肯纳妾,你当然不知道,”她身旁的粉衫红裙的妇人道,“这叶四小姐虽为嫡女,但自小生母不在身边,姨娘为了自己女儿的前途,能让她有个好名声嘛!” “那也不能如此恶毒呀!”淡青色衫裙的妇人眉头顿时蹙了起来,“这女儿家的名声多重要,若是当时福王再不明就里地毁了婚,那不是害了她的一生嘛!” “四姐,为你抱不平呢!”那边话音一落,叶池挽立即将手伸向江抒。 “我听到了,你别碰我,”江抒迅速侧身躲开,“你看你这满手的油,再弄脏了我新做的衣服!” “那有什么大不了的,”叶池挽不以为然地道,“再新做一件,不就成了。” “你来掏银子呀?”江抒忍不住翻个白眼。 “这个嘛……呵呵……”知她这套衫裙不便宜,叶池挽干笑两声,“今天的辣锅,我来请,总行了吧。” 正说着,已有店里的伙计将热气腾腾的锅子连同着大盘小盘的配菜一齐端来,一一摆放在二人身前的方桌上。 待到他道声“慢用”,退下之后,江抒不由得撇撇嘴:“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四姐——”叶池挽并不接话,讨好地一笑,拿起身前的筷子递向她。 “算了。”江抒见她这么殷勤,又没有真得把油弄到自己的身上,便就松了口,抬手将那竹筷接下。 顿了顿,她淡淡扯扯唇角:“不过,话说回来,这侯亭柯要嫁给万长祚那样的人,还真是解气。” “那可不,”叶池挽立刻认同地点点头,“她嫁给了万长祚,就不会再来跟四姐抢王爷姐夫了,四姐就可以放心了。” “我什么时候担心过她来抢了!”江抒没好气地横她一眼。 她的本意是想表达自己不在乎朱常洵被抢走,但听到叶池挽的耳朵里,就成了她认为叶池挽在置疑她的本事了。 叶池挽立即生硬地摆摆手,表示自己没有这个意思,随后向着桌上的锅盘指了指,转移话题道:“我看,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先吃辣锅吧。” 654.第654章 还以为是个丑八怪 两个人一边吃着辣锅,一边听着邻近桌上的几个贵妇人八卦一些近日来所发生的新鲜事儿,直到一个多时辰以后,方才从那家湖南菜馆出来。 这时候,太阳已经微微西斜了,散发出的光芒也不再如正午时那么强烈,置身于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也少了几分酷热难耐的感觉。 江抒与叶池挽为了能够在天黑之前抵达张家湾,以便找个客栈安顿下来,便没有继续停留,上了停在正阳门附近的马车,直奔位于内城东面的朝阳门。 而后,经由朝阳门出城,直奔张家湾。 城外的道路虽然没有像城内那样,以青砖、青石铺就,而完全是泥土的,但由于没有来来往往的行人车轿的阻隔,又加上近日来并未有阴雨天气,并不泥泞,速度却是快了许多。 如此,不久之后,马车便驶出很远一段距离。 在朝阳门通往张家湾的道路上,接近中间的路段,两旁是大片大片的果园。 江抒上次与朗莫去看龙舟赛,经过的时候,看到园中青梨红杏挂满枝桠。 如今杏子早已收获,梨子也差不多到了成熟的季节,江抒本想着掀开车窗帘看看那硕果累累的景象,但还未抬手,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动静,紧接着马车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停了下来。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停车,江抒与叶池挽都被甩得向后跌去,好不容易稳住身子,隔着一道帘子,突然传来赶车车夫轻颤的声音:“你……你们是什么人?要……做什么?” “把里面的人留下,爷饶你不死!”他那话音落下,外面紧接着传来一道轻佻的男声。 江抒闻言猛地想到自己来到这个时代起几次遇到刺杀的事情,心中一紧,抬手拔下头上的金簪,紧紧握在手中,另一只手将车帘掀开一道缝,倾身向外看去。 呈现在她视线中的,是一个黑瘦猥琐嘴角还长这个大瘊子的中年男子。 此刻,他正挺着胸脯挡在他们的车前。在他的身后,还站着几个样貌同样猥琐的喽啰。 “你……你大胆,知道……里面坐得是什么人吗?”车夫身为相府的人,到底是见过些世面的,心中虽慌乱不已,面上却还能故作镇定。 “这马车上刻着叶相府的记号,又怎么不知道。”那黑瘦的中年男子瞥了一眼外面车壁上的刻字,拉着腔调道。 “既然……如此,那还不……快让开……”车夫握着马缰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爷收了人家银子,不把事情办成,怎么能让?”那黑瘦猥琐的中年男子嗤笑一声,侧头向站于他侧后方的一个喽啰递了个眼色。 那喽啰立即识意地上前几步,一把将车夫从马车上拽下来,狠狠甩在地上,一边嚷着:“让开吧你——!” 车夫不会功夫,被他这么一摔,一时间竟然无力起来。 那黑瘦猥琐的中年男子残忍地一笑,大摇大摆地走到车前,抬手将低垂的帘子掀开。 待看到坐于车厢外侧的江抒,绿豆大的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惊艳,随即色眯眯地眯了起来:“啧啧,这给了银子让动的人,爷还以为是个丑八怪呢,竟然是这么漂亮的小美人,哥儿几个真是有艳|福了。” 655.第655章 那是要遭天谴的 “大哥,这里面还有一个呢,我们还不知道哪一个才是。”那将车夫拽下马车的喽啰抬手向着坐于里面的叶池挽指了指。 “木瓜,既然白送了一个,咱们兄弟一起笑纳了,不就得了。”后面一个矮冬瓜体型的同伴不屑地睨他一眼。 而后,走到那黑瘦猥琐的中年男子身边,一脸谄媚地道:“大哥,您说是不是?” “还是老三言之有理,”黑瘦猥琐的中年男子抬手拍拍他的肩膀,目光贪婪地在江抒与叶池挽身上流转,“这送上门来的便宜,不捡,那可是要遭天谴的。” 语毕,一只令人生呕的皱巴巴的黑手向着车内伸来。 江抒眸光一凛,抬手拦住按耐不住要起身的叶池挽,另一只手握住金簪的力道加大了几分。 这帮人言行龌龊,举止轻浮,看上去并不是要来刺杀她们的,估计是被人收买了要毁掉她与叶池挽其中一个人的清白的。 至于他们的目标到底是谁,她的心中也隐约有了数,十有八九便是自己。 毕竟那个福王妃的位子,有不少人惦记,再加上自己前些日子在寿阳长公主的赏荷宴上风头太盛,暗地里也树了不少敌。 就在江抒面色凝重地考量着对方人多势众,她们能不能脱身,以及该怎样脱身的问题时,只听唰唰唰唰几声,几颗石子以极快的速度朝着这边飞来,重重地打在那黑瘦猥琐的中年男子的手臂上。 那男子顿时疼得哇哇直叫,黑手迅速放开柔软的车帘收了回来。 正当他转头看向那边,准备开口怒骂的时候,一人一骑已经行至他的面前。 来人利落地翻身下马,飞起几脚将那其连同着几个喽啰先后踢倒在地,一脚踩在他的胸口,拔出腰间的佩剑指向他。 “英雄饶命,英雄饶命!”那黑瘦猥琐的中年男子被耀目的剑光吓到,唯恐他真得动手要了自己的小命,慌忙惶恐地求饶。 坐于车内的江抒虽然被陡然落下的帘子阻隔了视线,但听外面的动静,也知道了是有人救了她们,心中的不安稍稍放下几分。 她抬手掀开低垂的车帘,便看到几个喽啰歪歪斜斜地倒在远远近近的路面上,面带痛苦地呻|吟着,一袭湖蓝色直身的男子正手握佩剑指着那拦下她们马车的为首的黑瘦猥琐的中年男子—— 竟然是自己这些天来避不出门,存心在躲着的朗莫。 “雁程,怎么是你?”她的面上不由出现一抹意外之色,倾身跳下马车,大步向他走去,“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今日休沐,在家附近的朝阳门大街上四处转转,看到你们的马车向朝阳门而去,似要出城,想到上次在张家湾遭遇刺杀的事情,放心不下,便回家牵了马,一路追了过来。” 他说完,对上她的眼眸,关切地道:“怎么样?你没事吧?” “朗大人来得那么及时,怎么会有事?”此时,叶池挽也已经下了马车,听到他这么问,满面笑容地走上前来。 “那便好,”朗莫微微松了口气,转而冷冷地瞪向被自己踩在脚下的黑瘦猥琐的中年男子,语气凌厉地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拦截叶相府的马车?” 656.第656章 以为只是一时之气 “我们……”那黑瘦猥琐的中年男子略一迟疑,猜想朗莫并未听到他刚刚所说的话,眼珠一转道,“我们都是这附近的村民,平时游手好闲了些,偶尔在这条路上打个劫,看到这辆马车从这儿经过,便拦了下来,打算弄些银子花花,谁知道竟是叶相府的。” “胡说——!”叶池挽闻言,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怒色,走过去狠狠地踢他一脚,“方才分明说是收了人家银子,知道这辆马车是相府的,还指出了车上的记号呢!” “不错,”江抒上前两步,冷冷逼视着他,质问道,“是谁给了你们银子,让你们在此拦截的?!” “这个……”想到那雇佣之人警告的话,黑瘦猥琐的中年男子有些犹豫。 “说——!”朗莫见此情形,手中的剑迅速下落,在他脖子上不轻不重地划了一下。 由于颈项处血管重多,殷红的鲜血立时顺着伤口流了出来。 “英雄手下留情!”那黑瘦猥琐的中年男子嗅到死亡的气息,慌忙抬起手来,“小的说,小的说……” “快说——!”心知对这种人无须客气,朗莫板着面孔道。 “是叶相府的二夫人,”那黑瘦猥琐的中年男子身子一哆嗦,惶恐地脱口而出,“她给了我们二百两银子,让我们在此等着,待到叶相府的马车经过时,将车拦下,毁了叶四小姐的清白。” “可恶——!”朗莫一听,面上瞬时闪过一抹怒意,同时夹杂着后怕,扬剑就要刺向他的胸口。 他不敢想象,倘若自己没有看到叶相府的马车,或者是没有跟来,后果会是怎样。 “不要杀他,”江抒忙抬手拉住他的手臂,“我要带他回去,当面指正指使之人。” 她原本以为汤弄秋那天得知庞鹿过世不能为她女儿叶湖掬医病后,上门找自己的麻烦只是一时之气,没想到她竟然如此狠辣恶毒,竟想要毁掉自己。 看来,这个汤氏,是留不得了。 “好。”朗莫也觉得事情应该追究下去,重重点了点头,随之收了手中的剑。 “小姐,他们这么多人,该怎么带呀?”此时,赶车的车夫已经站起身来,指着倒在地上的几个喽啰道。 “那就只带他一个人回去。”江抒抬手指向那被朗莫踩在脚下的为首的黑瘦猥琐的中年男子。 “其余的人呢?”他又问。 “交给我好了!”叶池挽阴测一笑,转身走向道路一旁的果园。 然后,在里面仔细观察了一番,从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杏树上折下一根不粗不细的树枝,返回远处,照着那几个喽啰一阵痛打。 于是乎,方圆几里之内,都回荡着那几人的鬼哭狼嚎。 待到她打过瘾之后,那几个喽啰早已经鼻青脸肿。 叶池挽满意地扔下手中的树枝,冲着江抒挑眉一笑:“四姐,怎么样,解气吗?” 江抒轻轻点点头,抬头看了看西边天空不再璀璨的太阳道:“今日发生这种事情,我们也没有办法再去张家湾接照表姐了,就先回去吧,到明日再去朝阳门接她。” “好。”叶池挽虽性情粗疏,但也不是没有轻重的人,知道这种时候的确不宜再去,点头同意。 657.第657章 隐约觉得有些眼熟 做好决定之后,几人便调转车头、马头,沿原路返回。 由于返程多了身为证人的黑瘦猥琐的中年男子,这个人又不是什么好人,江抒与叶池挽两个女儿家不便与之坐在一起,便将他绑了,单独仍在车厢里。 而她们二人,则一个上了朗莫的马,一个与车夫并行坐在外面驾车。 一行人经由朝阳门进城,一路行至叶相府门口时,暮色已经渐渐笼罩下来,墨蓝的天幕中,甚至乍现那么一两点微弱的星光。 江抒觉得时候不早了,也没有停留欣赏的心情,吩咐车夫将马车停好,与叶池挽、朗莫以及那黑瘦猥琐的中年男子直奔老夫人的畅和堂。 四人方才到达畅和堂的院门口,还未来得及抬手推门,那两扇虚掩着的黑漆木门突然被从里面拉开。 葡雨一袭淡青色轻纱薄衫,湖蓝色百褶长裙,手提食盒,出现于他们的视线中。 看到刚刚走到门口的几人,她的眼中微微出现一抹意外之色:“四小姐,六小姐,你们回来了。” 江抒轻轻点点头:“葡雨姐姐,麻烦你去通传一下,就说我与六妹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求见祖母她老人家。” “是。”葡雨看她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眸光不动声色地扫过一旁的朗莫及那被他拎在手中五花大绑的中年男子,并未多说什么,答应一声,转身向里面走去。 不久之后,她去而复返,这次手中并未再提食盒,向着几人抬抬手道:“四小姐,六小姐,老夫人有请。” “四姐,朗大人,那我们进去吧。”叶池挽说着,朝着朗莫摆摆手,拉起江抒向里面走去。 几个人走到大堂门口之时,老夫人林氏正一袭素色便装,斜坐在正对堂门的主位上。 在堂内,除了李嬷嬷和在她身边伺候的几个丫鬟外,还有两个年轻女子,分左右端坐在她两侧的红漆木椅上。 其中一个是自称身子不适不能与她们一起去张家湾接人的叶溪摇。 而另一个,只见她一袭鹅黄色绣花纱衫,淡青色百褶罗裙,模样清新俏丽,笑容明媚动人,给人一种朝气蓬勃之感。 江抒隐约觉得这女子有些眼熟,仔细思索了一下,发现竟然是中午在正阳门大街上,那差点儿被荣昌公主朱轩媖的马车所撞到的那辆马车的主人。 她有些疑惑她怎么会出现在相府之中,不过此刻另有要是需要追究下去,也就没顾上多想,与叶池挽并行踏进门槛,向着老夫人屈身一礼道:“抒儿见过祖母。” “挽儿见过祖母。”叶池挽也紧接着道。 老夫人摆摆手示意她们不必多礼,将目光移向站于右侧的江抒:“葡雨说,你们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见我。” 江抒重重地点了下头,朝着她抬抬手:“抒儿与六妹在去张家湾的路上,遭到了匪徒拦截,幸为锦衣卫指挥使朗莫朗大人所救。经过审问,那匪首已经招出了指使之人,还请祖母能够为我们做主。” 658.第658章 还请能够代为保密 叶溪摇闻言,心中咯噔一跳,衣袖下的双手暗暗握成拳头。 昨日去湖北的人回来,带来庞鹿已经过世的消息后,她见汤弄秋对江抒一副恨之入骨的样子,给她出的主意便是等姑姑的女儿将要来到时,自己想办法让那四姐到张家湾去接,让她找几个人埋伏在当路,趁机毁掉她的清白。 没想到,这汤氏派去的人竟然如此不经事,不但让叶江抒安然无恙的回来了,还被问出了指使之人。 也不知道她这个二娘的嘴牢不牢,被叫来询问的时候,会不会供出自己…… 就在她各种不安之际,却听附近的老夫人有些紧张地道:“你们没事吧?” 这话是对江抒和叶池挽说得。 “祖母请放心,”江抒淡淡一笑,“幸而朗大人到的及时。” 老夫人这才松了口气,又道:“那匪首招出的是何人?” 叶池挽向前两步道:“祖母,我们已经将他带回来了,他与朗大人就在外面,不如让他们进来,将事情的原委说个清楚吧。” “也好。”老夫人越过她向外看了看,轻轻点了点头。 站于门外的朗莫听到答允,立即拎着那黑瘦猥琐的中年男子进了门,按着他跪倒在老夫人的面前,自己则向着她抬手一礼道:“在下锦衣卫巡城指挥使朗莫,见过叶老夫人。” “朗大人无须多礼,”老夫人忙摆摆手,“老身还要感谢朗大人救了我的两个孙女。” “老夫人不必客气,”朗莫偏头看了一眼站于一旁的江抒道,“在下身为锦衣卫巡城指挥使,这是分内之事。” “话虽这么说,可朗大人终究是我们叶家的恩人,”老夫人凝神看了他一阵道,“只是不知道,朗大人怎么会恰巧出现在那里,救了她们?” “这……”朗莫早就听闻叶老夫人家教极严,自己不放心江抒出城,特意追去的事情不便说,略一沉吟道,“是这样的,在下奉皇上之命,去张家湾码头视察,回来的路上,正巧碰上一帮匪徒拦下了相府的马车,便出手制服了他们。” 老夫人看他一副言真意切的样子,并未怀疑这话的真假性,神情微微严肃了几分,由李嬷嬷搀扶着,吃力地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朝着他弯身一礼道:“朗大人,此事虽然有惊无险,但女儿家的名节事关重大,这件事情,还请朗大人能够代为保密。” “老夫人请放心,”朗莫郑重地点点头,“老夫人就是不说,朗莫也绝不会说出去的。” “那就多谢朗大人了,”老夫人再次感激地道了句,将目光移向那被绑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黑瘦猥琐的中年男子,厉声道,“说,是何人指使你们拦截我的孙女的?!” 那中年男子已经在江抒、朗莫和叶池挽的面前将汤氏供出来,也没有再翻盘的意思,声音颤抖地道:“是府上的二夫人,她给了我们二百两银子,让我们在朝阳门通往张家湾的路上等着,待到叶相府的马车经过时,将车拦下,毁了叶四小姐的清白……” “此言当真?”他话音方落,老夫人面色陡然一变。 “祖母将二娘请来,当面对质一下,不就知道了。”不等那男子答话,叶池挽开口提议道。 老夫人稍作沉默,觉得只能如此,向着一边的一个丫鬟吩咐道:“去把二夫人请来。” 659.第659章 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汤弄秋在那丫鬟刚到她的凝惠园的时候,心中就有种不好的预感,在她的带领下走到畅和堂,看到完好无损的江抒和那跪在大堂中央被绑得像个粽子似的黑瘦猥琐的中年男子,更是猜到自己派人去拦截的事情已经东窗事发。 不过,为了不至于失了当家主母的身份,还是刻意压制住心中的不甘与不安,向着老夫人屈了屈身子道:“儿媳给娘请安。” “你做的好事——!”老夫人并未因为她这恭敬的态度而对她摆出好脸色,拿起身旁案几上的青花瓷茶盏狠狠地摔向她。 只听“啪”地一声,那茶盏顿时裂为数块,连同着里面没有喝完的茶水,一齐朝着四周迸溅开去。 汤弄秋下意识地后退两步,故作愕然地抬头看向她:“娘,您这是何意?儿媳做错了什么?” “二娘,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承认么?”叶池挽转头冷冷地瞪向她,“你做的事情,你自己心里清楚!” “六丫头,话可不能乱说!”汤弄秋面色顿时大变,“我好端端地待在家里,到底做了什么,让你如此恶语中伤?!” “你来说——”江抒淡淡瞥她一眼,低头看向那跪在地上被五花大绑的黑瘦猥琐的中年男子,“将何人指使你们在半路拦截相府的马车,又让你们做什么的事情再说一遍。” 既然这个汤弄秋都做出如此恶毒的事情,自己也不必再对她手下留情。 “是,”那黑瘦猥琐的中年男子低声答应一声,抬头看了一眼一旁的汤弄秋,伸手指向她道,“就是这位夫人,她给了我们二百两银子,让我们兄弟几人在朝阳门通往张家湾的路上找个隐蔽的地方埋伏好,待到叶相府的马车经过之时,将车拦下,毁掉叶四小姐的清白。” “你胡说!”汤弄秋猛地转过头去,眼中带着浓浓的警告,“我不认得你,你为何要诬赖于我!” “这……”那男子顿时想到她之前威胁他们的话,说是敢将她供出来,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家人,心中不禁一慌。 “说——!”看他这副迟疑的样子,叶池挽眉头不由一蹙,走过去狠狠地给了他一脚。 那黑瘦猥琐的中年男子没有防备,一下被踢倒在地,想到她之前拿着杏枝抽打他的几个同伴时那刁钻的手段,顿感一阵脊背发凉,觉得再有所顾虑的话,自己这条小命指定交代在这里,立即点点头。 而后,从怀中取出一个鼓囊囊的荷包递向她,惶恐地道:“这是她给的银子,整整二百两,一个子也没动。” 叶池挽将那荷包接下,一眼瞥见上面缠枝海棠的刺绣,眸光一动,走向老夫人:“祖母,您看这上面的针法。” 老夫人抬手将其接下,举到眼前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是汤弄秋特用的打子针,面色陡然一变,用力扔向她:“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娘,我……”人证物证俱在,汤弄秋心知已经无法再抵赖,屈身将那荷包捡起来,转头怨毒地瞪向江抒,“都是她的错,若不是她将我的掬儿害成那副样子,我怎么会这么做,都怪她,都怪他——!” 660.第660章 也未必有好日子过 “住嘴!”老夫人冷声将她打断,“三丫头的事情至今尚未定论,你如何确定是四丫头所为?!” “不是她还能有谁?”汤弄秋抬手指向江抒,“她一定是因为三丫头提出滴血验亲的事情怀恨在心,才会对三丫头出手的,若不是三丫头命大,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了!” “那只是你的猜测,根本无凭无据!”老夫人冷冷横她一眼,偏头看向江抒,“何况,我相信,以四丫头的品性,绝对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娘,您不能因为她在寿阳长公主的赏荷宴上一鸣惊人,给府上争了光,就偏心于她,”汤弄秋皱着眉头道,“她是您的孙女,三丫头也是……” “够了!”老夫人见她竟然揣测自己在有心包庇江抒,面色顿时大变,“现在不是在追究三丫头的事情是谁所为,你身为当家主母,竟要加害嫡女,还置相府的声誉于不顾,这府上是留不得你了!” “娘……”汤弄秋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心头不由一紧。 正想要解释,却被老夫人抢先开口:“即刻起,你就到德胜门外的静心庵去思过,从今往后,不准再踏足相府半步!” “娘,儿媳错了,儿媳不该赌一时之气,对四丫头做出这样的事情,这四丫头也完好无损的回来了,您就饶过儿媳这次吧,儿媳也好继续为您当家。”汤弄秋见事情竟然如此严重,心中一慌,忙为自己求情。 她虽恨极了江抒,认这个错认得心不甘情不愿,但她若真得离开相府的话,她的掬儿谁来照顾? 更何况,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她能继续留在相府中,就不怕没有收拾叶江抒的机会。 “四丫头要真是出了事,就不是让你去静心庵思过这么简单,而是白绫一条——!”老夫人凌厉的目光投向她,“至于家中凡事,没有你,自有府中的正室夫人来主持。” “好,既然娘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儿媳去,儿媳这便去——”看她说话竟然如此决绝,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汤弄秋也不再做无谓的挣扎,低声恳求道,“只是,三丫头失了心智,没有照顾自己的能力,以后还请娘能够善待她。” “三丫头是我们叶家的骨肉,这个无须你来说!”老夫人语气不善地道了句,扭头向着站于她侧后方的李嬷嬷吩咐道,“你去找几个人,立即送她过去。” “李嬷嬷还要照顾娘,不劳烦她了,儿媳自己去找即可。”汤弄秋再次向着她屈了屈身子,转身向外走去。 只是,没走几步,倏然转过身来,看向坐于老夫人一侧的叶溪摇。 叶溪摇双手顿时一紧,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口。 这个汤弄秋,不会真得要将自己给她出主意的事情供出来吧? 在她百般不安之际,汤弄秋的目光已经从她身上移开,恨意浓浓地扫过江抒,回身继续朝外面走去:叶江抒,这府中想要对付你的人不止我一个,今日的事情我认栽了,你以后也未必有好日子过…… 661.第661章 那叫一个过瘾 望着她走远,身影渐渐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中,叶溪摇一颗悬着的心方才放了下来。 她偏头看向老夫人,正想找个借口向她提出告辞,却听对面几步远处的朗莫开口道:“叶老夫人,此人该怎么处置?” 叶溪摇甚至不用去看,便知道他指得是那黑瘦猥琐的中年男子,但还是转过头去。 “就劳烦朗大人将他送官查办吧。”老夫人淡淡瞥那男子一眼,声音中带着几分疲倦。 “好,”朗莫有礼地向着她抬抬手,“时候不早了,那在下便先告辞了。” “你去送送朗大人。”老夫人也不挽留,扭头吩咐候在一旁的丫鬟。 “不必麻烦了,”朗莫忙着摆摆手,“在下识得出府的路,自行出去便可以。” 道罢,目光微微略过江抒,抬手拎起那黑瘦猥琐的中年男子,转身向外面走去。 “四丫头,六丫头,这是你们照表姐。”待到他走远,老夫人抬手指向坐于自己另一边的鹅黄色纱衫、淡青色罗裙的女子。 “什么?照表姐?”叶池挽闻言下意识地转头向那边看去,面上出现一抹意外之色,“照表姐不是明天才到嘛,怎么现在就到了?” “这两天夜里起了南风,所坐的船顺风顺水,早到了一天。”君晚照淡淡一笑道,“这么多年了,挽表妹的性子真是一点儿都没变。” “照表姐可是变了许多呢,”叶池挽冲她眨眨眼睛,“我还记得,当年照表姐教训邻居家小霸王的事情,那叫一个过瘾。” “呃……”她这么一提,君晚照顿时想到中午时候碰见李慕白的种种,眼中微微划过一丝异样,“这都多少年以前的事情了,还提它干嘛。” 而后,为了避免她继续这个话题,侧头将目光移向江抒:“多年不见,抒表妹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照表姐过奖了,照表姐才是越来越漂亮了呢!”此刻,江抒因为得知面前之人就是她们那表姐君晚照一事的意外已经散去,扯扯唇角道,“今日中午的时候,看到照表姐在正阳门大街上,都没认出来。” “我们在正阳门大街上有见到照表姐吗?”叶池挽仔细想了想,她们似乎并未见到过她。 “是我一个人看到的,”江抒转头看向她道,“还记得在那家湖南菜馆中我跟你提起的荣昌公主的马车差点儿撞到另一辆马车的事情吗?那辆马车上坐得便是照表姐。” “你怎么不早说,”叶池挽眉头不由一蹙,“若是早知道的话,我们就不用再去张家湾了,也就不会遇到那帮匪徒。” “不见得吧,我们现在也见到了照表姐,祖母不说的话,你能认出来吗?”江抒有些好笑地反问道。 “呃……”一想自己确实没认出来,叶池挽顿时无话可说。 江抒想到当时的情形,又将目光移向老夫人身旁的君晚照,面带疑惑地道:“照表姐认识于公子和李公子吗?我看到他们二位上了照表姐的马车。” “不……不认识,”君晚照连忙摆摆手,“只是不识得来相府的路,他们又正好救了我,便顺便请他们相送了。” 自己发现李慕白就是当年那个小霸王的事情绝对不能说出来,不然,以这个挽表妹的性子,岂不是要弄得人尽皆知。 662.第662章 事情只能到此为止 “照表姐是说,那个时候,你就来了府中吗?”叶池挽并未听出她语气里的那丝微不可查的慌张,却从她这话里淘出重点。 她虽因为去人家后厨讨东西吃,错过了街上两车险些相撞的那一幕,但她去后厨也就那么短短一盏茶的功夫,据此也能推断出这位表姐动身来相府的大概时间。 “不错,”君晚照点点头,“我们从正阳门进了内城后,于公子他们便直接送我来了府上。” “既然如此,那应该未时左右就到了吧?”叶池挽略一沉吟,再次问道。 “差不多吧。”君晚照想了想,再次点了下头。 “这样的话,家里为何没有命人去通知我们?”叶池挽转头看向主位上的老夫人,“当时我们还没有离开那家湖南菜馆。” “你们何时说过要去那里?”老夫人见这个孙女竟然如此无礼,眉头不由一蹙,“家里如何知道?” “五姐,你不是知道嘛!”叶池挽立即侧头看向坐于老夫人一侧的叶溪摇,“昨日我与四姐说要去的时候,你也在,你还嫌吃辣锅太热了,不愿意与我们一起呢!” 她这话音一落,江抒立时也想到这件事情,下意识地将目光从老夫人身上移向叶溪摇。 这个五妹,表面上对自己一副友好和善的样子,私底下曾多次帮着叶湖掬害自己,她一直是知道的。 难道说,她是因为得知了汤弄秋的计划,才谎称身子不适,不与她们去张家湾接人,又故意不将君晚照已经回来的消息通知她们的? 又或者……这次遇截,根本就与她有关。 “我……”被二人这么盯着,叶溪摇顿觉心事被看穿般不自在,目光有些躲闪,低声嗫嚅道,“我忘了。” “是吗?”对于她的回答,叶池挽显然不相信,阴阳怪气地道,“五姐这记性,可真是不太好。” “最近天热,身子多有不适,记性也就跟着差了点儿。”叶溪摇眼中寒意一闪而过,咬牙解释道。 “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也乏了,你们都退下吧。”通过二人的对话,猜测叶溪摇也许是故意不说,想要江抒和叶池挽白跑一趟的,老夫人立刻摆摆手示意她们不要再说下去。 这个五丫头毕竟是她曾经最看好的孙女,为了保全她的颜面,事情只能到此为止。 “是。”老夫人发话,身为晚辈的四人不敢有任何异议,齐齐答应一声,屈身退出堂门,向外面走去。 君晚照虽为客人,但此次来京是打算长住的,老夫人早已命人给她收拾了单独的院子,是位于叶池挽陵春居附近的清芷轩。 由于天色已晚,出了畅和堂的院门,走到不远处的岔道旁,一行人便分开,由顺路的叶池挽负责送这位表姐回去,江抒与叶溪摇则各回各处。 沿着通往自己卿冉阁的道路走了一段距离,估摸着两边都已经走远,江抒缓缓止住脚步,转身望向月光之下叶溪摇离开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暗芒。 通过她一直以来对自己的所做所为,以及向老夫人提出去张家湾接人她自己却找借口不去一事,江抒已经想明白,这个叶溪摇不是知道了汤弄秋的计划不告诉她们这么简单,而分明是与汤弄秋合谋来害她的,甚至打算连同着叶池挽一起害。 汤弄秋不指证她,大概是想留着她继续对付自己吧。 看来,这个叶溪摇,如果有办法除去的话,是不能留了。 663.第663章 偏偏就是找不到证据 关于除去叶溪摇的办法,江抒想了好几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这个叶溪摇,为人圆滑,心机深沉,做事滴水不露。 有些事情,明明知道与她脱不了干系,偏偏就是找不到证据,拿捏不到错处。 这天,当她终于忍不住向屏浅征求意见,却仍旧无果后,正心怀不甘地坐在院子里正房门前杏树下的石桌旁托着双颊继续冥思苦想,一只手突然从后面落在她的肩膀上:“四姐,你干嘛呢?!” 江抒被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去,但见叶池挽一袭湖蓝色绣蔷薇纱衫,缃黄色带有同系列绣花的百褶罗裙,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歪着脑袋冲着自己笑。 在她身后几步远处,还站着身着紫衫绿裙面含浅笑的君晚照。 “没看到我在很认真地想事情吗?”江抒心知她是故意在吓自己的,缓缓站起身,故作不悦地道。 “那是在想什么?”叶池挽也不在意她这不太友好的态度,眨眨眼睛问道。 “呃……”江抒没想到她会追问下去,微微一愣,顿了顿,方才道,“自然是祖母寿礼的事情,这眼看着她的寿辰就要到了,我到现在都还没想起来要送什么给她。” “不是说好了,等照表姐来到之后,我陪你上街去选嘛,”叶池挽眉头不由一蹙,“你怎么不去找我?” “你不是在专心致志的写你的万寿图嘛,我怎么好意思打扰,”江抒淡淡瞥她一眼道,“再说了,你到时候写不完的话,还要来怪我。” “谁说我写不完了,”叶池挽顿时一脸不乐意,“人家昨日就写完了,好不好?” “什么?一万个‘寿’字,这么快就写完了?”江抒不禁有些震惊。 这毛笔字不比硬笔字,写起来根本就没什么速度,再加上明朝的字又是繁体字,笔画众多,这么短短的几天,别说是一万,就是五千,也没那么容易写完。 “呵呵,我把它改为一百个了。”叶池挽抬手摸摸脑袋,讪笑两声道。 “那还叫万寿图吗?”江抒置疑地看着她,“那不成了百寿图了?” “对,现在就叫百寿图,”叶池挽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君晚照道,“这还是照表姐帮我出的主意呢!” “原来如此,”江抒一副“我就知道你自己不会有这个头脑”的样子,看了她一阵,将目光移向站于她侧后方的君晚照道,“不知照表姐给祖母的寿礼可准备好?” 君晚照淡笑着点点头:“我从福清来的时候,母亲就已经为我准备好。挽表妹说抒表妹的可能还没准备,我们便商议着今日出府为抒表妹去选,我也正好可以见识见识京城的繁华热闹。” “那是……现在便去?”江抒微微低头,这才注意到二人腰间都挂着鼓囊囊的荷包。 “四姐觉得如何?”叶池挽向前两步,笑意盈盈地道。 “自然是没什么问题。”江抒十分爽快地点点头。 语毕,突然想到什么,眸光一动:“只是……我们还要不要叫上叶溪摇?” 664.第664章 怎么好像在躲着他 “叫她做什么,还不够跟着碍眼的呢!”叶池挽眉头很轻微地一蹙,“我还想着等帮你选完寿礼,带着照表姐好好地到清风楼吃一顿,看到她那张脸,哪里还有这个胃口!” “挽表妹,你别这么说,”君晚照缓步向前,走到她身旁道,“她那天没有将我来到之事通知你们,是她不对,可她也没料到你们出城之后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也不是存心的。” 接着,将目光移向对面的江抒:“我已经叫过她了,她说她最近身子有些不适,脸一晒到太阳,就容易起红疹,一时不能出门了。” “算她还识时务!”叶池挽虽不相信叶溪摇这番说辞会是真的,但对于这个结果却是分外满意,脸色也跟着缓和下来,“那我们快走吧。” “你们稍等一下,我去取些银子过来,”江抒目光再次划过二人腰间的荷包,扯扯唇角道,“这买寿礼,总不能身无分文地出去。” “那你快去吧,记得多带些。”叶池挽唯恐她银子不够了再打自己私房钱的主意,立即很爽快地摆摆手。 待到江抒取了银子从房中出来,三个人便没有在卿冉阁院中继续停留,有说有笑地向外面走去。 由于此次出门的名目是给老夫人选寿礼,需要沿街挨店地挑选,乘车坐轿不太方便,出府之后,她们便选择了步行,沿着府外几条宽窄不一的巷道,直奔位于叶府所在的小时雍坊南面的西长安街。 此时街道两侧的商号店铺早已经开门,街边各式各样的商摊也摆了起来,街道上更是人影往来,车轿不绝,一片盛世繁华之象。 三人沿着这条西长安街面西背东,一路边看边挑边走,不知不觉,便到了与宣武门里街相交的西单牌楼处。 正在这时,只见一个身穿暗红色云纹道袍的青年骑着白马穿过牌楼缓缓向南行去。 因为样貌英俊,举止优雅,在一众长相普通的百姓中格外出挑。 君晚照一眼便认出了那是谁,面上笑容顿时一僵,见他转头向这边看过来,忙拉着江抒和叶池挽走到附近的一个摊架旁,假装去看上面的胭脂水粉,借此避过他的视线。 那人的目光只淡淡扫过这边,并未停留,继续向前行去,很快身影便被周边檐角飞勾的建筑所遮挡。 君晚照这才松了口气,放下手中的胭脂,抬起头来,正准备招呼江抒和叶池挽继续前行,却听江抒语带不解地道:“照表姐,刚才那位不是前几天在正阳门大街上拦下荣昌公主的马车救了你,又与于公子一起送你到府上的李慕白李公子么?你看上去怎么好像在躲着他?” “有……有吗?”君晚照心中微微一紧,忙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我初到京城,只见过他一面,没太记住他长什么模样,觉得刚刚那位与他很像,又不确定是不是,怕认错了恩人徒增尴尬,才想着不如避开。” “原来是这样。”江抒看她一副有些慌张的样子,猜测这极有可能不是真话,不过也无意揭穿,顺着含糊过去。 “好了,管他是不是呢,我们快走吧,”叶池挽对于这种事情毫无兴趣,抬手向北指了指,兴高采烈地道,“前面有家烤鸭店,做出的烤鸭可好吃了,不如我们先……” 话还未说完,突然望见来往的人群中远远走来的三个身影,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惊讶。 665.第665章 果然名不虚传 江抒与君晚照循着她的目光望去,但见距离此处约莫四五丈远的位置,错乱人影的阻隔下,一袭纯白直身的朱常洵,身穿湖蓝色圆领袍的朱常浩,以及孝期未满同样着有白衫的于靖桓,正低声说笑着由远及近而来。 许是察觉到了来自于她们这边的目光,走在中间的朱常洵突然转过头来。 当他看到与叶池挽及一个身着紫衫绿裙长相陌生的女子并肩站于牌楼附近的江抒时,漆黑的眼眸中顿时闪过一丝惊讶。 自从那次在西安门附近,看过叶溪摇与苏苑履行赌约,江抒被他那堂妹朱轩娆带走后,这将近两个月来,他都没有再见她出过门。 其间曾几次去叶府看她,也都被她以各种借口让屏浅挡在了院门外。 本想着等再过几日叶老夫人大寿的时候,她这个当孙女的总归要露面,没想到今日竟然在此碰上。 “三哥,那不是叶池挽、三嫂她们嘛——!”朱常浩同时也看到了牌楼附近的三人,抬手指向那边。 于靖桓闻言,顺着看去,目光落在与江抒、叶池挽并肩而站的君晚照身上,眼前不由一亮。 朱常洵并未应答,只偏头瞥他一眼,随即加快脚步向那边走去。 江抒眼看着他与自己的距离不断拉近,心知躲也躲不过了,不如面对,索性大方地迎上前去。 叶池挽满怀敌意地瞪了一眼朱常洵身后的朱常浩,拉着君晚照紧随其后跟了过去,待到两方相隔不到五步距离,止住脚步,笑意盈盈地道:“王爷姐夫,真巧啊,能在这里遇见你们!” “是啊,真巧。”朱常洵云淡风轻地答着她的话,目光却始终没离江抒的身。 如此望了一阵子,方才温声开口:“屏浅说你为了给老夫人准备一件令她满意的寿礼,近日来都在闭门谢客想主意。本王去了相府几次,也一直没能见着你,多日不见,你可还好?” “托王爷的福,一切安好!”江抒虽然极力隐忍,语气还是难免有些冷淡。 今日已是七月二十八,距离自己与这个人的婚期腊月初六仅剩四个多月的时间。 她来到这个时代多久,就有多久都在盼着婚约能够被解除,自己好得到一个自由之身,将来找一个真正喜欢的人。可转眼五个多月过去了,除了婚期一天天临近之外,事情竟然没有任何进展。 这个朱常洵,明明不喜欢自己,心中还记挂着别人,但关于取消婚约一事,偏偏就是不松口。对于这种居心险恶的一定要毁掉自己终身幸福的人,她自然摆不出什么好脸色。 朱常洵虽一早就知道江抒对他没什么好印象,可自己放下身段那么温和地对她表示关心,却得到这样的对待,心中还是多少有些不舒服。 不过,为了维持表面的和谐,终究还是忍下了,顿了顿道:“那……你现在出府,可是寿礼已经备好了?” “还没有,”江抒摇摇头,随口编道,“这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到底该送什么好,决定还是出来为她选一件,加上表姐刚到京城不久,正好带她上街逛逛。” “原来如此,”朱常洵这才将目光移向一旁的君晚照,扯扯唇角道,“想必这位就是表小姐吧?” “小女子君晚照,见过福王殿下。”君晚照已经通过他们的对话猜测出他的身份,忙向着他屈了屈身子。 “君姑娘不必多礼,”朱常洵淡笑着摆摆手,想到什么,偏头看了一眼站于自己一侧的于靖桓,“前几日听靖桓提起过姑娘,言语间赞不绝口,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666.第666章 简直有着云泥之别 君晚照刚一直起身来,便听到这么一句赞赏的话。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侧对面的于靖桓,撞上他柔和的眼眸,俏丽的面容上顿时染上一抹红晕,颔首低声道:“是于公子过奖了。” 自打那日|他与那个昔日的小霸王李慕白在正阳门大街上救了自己,并送自己到了相府后,他们便没有再见过面。 她原以为当日的相救只是出于江湖道义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事后也许不再记得这世上还有她这么一个人,没想到他竟然会在别人面前提起自己。 在他与李慕白两个人中,她对他的印象更好一些,觉得他是一个谦谦君子,能够得到他的称赞,心中自是难掩激动。 “他可没有过奖,”不等于靖桓开口,位于朱常洵另一侧的朱常浩向前两步,扯扯唇角道,“君姑娘天生丽质,高贵端庄,即便得到再高的赞美,也不为过,相较某些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败家女来说,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说完,一双好看的桃花眼还有意无意地扫过对面叶池挽那张稚嫩的小脸。 叶池挽不是傻瓜,自然听出了他是在存心影射自己,面色顿时大变,也无心顾忌他亲王的身份,抬手指向他道:“朱常浩,你这个小人,你说谁呢?!谁是败家女呀?!谁只知道吃喝玩乐了?!” 上次这个人强行将文公子送走,她都还没有不计前嫌地原谅他,现在竟然又来招她惹她! “谁觉得自己像,那自然便是谁了。”朱常浩也不介意她恶劣的态度,眼眸一眯,拉着腔调给出回答。 “你……”叶池挽一听顿时气极,那只指着他的手猛地抬了起来。 “六妹——”江抒看到周围众人纷纷将目光移向这边,有种围上来看热闹的趋势,忙伸手将她拦住,“不可生事,大家都在看着呢。” 随后,敛敛神色,朝着对面的三人抬抬手:“王爷,瑞王殿下,于公子,时候不早了,我们还要去给祖母选寿礼,就先告辞了。” “不如本王陪你去吧,”朱常洵眸光微动,望着她道,“你想了这么久都没想到要送什么,这一般的物件恐怕难以入眼,本王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也许有你能看得上的东西。” “什么地方?”江抒顺口问道。 “到了,你就知道了。”朱常洵淡淡一笑,故作神秘。 “这……也好。”江抒觉得当着别人的面,拒绝他福王殿下的好意似乎有些不太妥当,略一迟疑,轻轻点了点头。 顿了顿,正准备招呼叶池挽、君晚照一同前去,却听朱常洵再次开口,这话是对叶池挽说得:“六小姐,本王带你四姐走了,陪表小姐逛街一事,就劳烦你一个人了。” “没问题,王爷姐夫尽管带四姐去就好。”为了能够讨好自己的未来姐夫,将来去云香楼吃饭的时候可以不用付银子,叶池挽答得十分爽快。 朱常洵满意地笑了笑,方又将目光移向江抒:“那就走吧。” “我们两个?”听出他有单独带自己前去的意思,江抒目光微微掠过他两侧的朱常浩与于靖桓,“瑞王殿下和于公子不一起吗?” “他们有事要去南城一趟,不便耽搁,我们二人去就好。”朱常洵抬头望了一眼前面高耸的宣武门城楼,笑意盈盈地道。 “哦。”江抒虽然不太情愿与这个人单独相处,但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不好再说什么,再次点了点头。 而后,在他的引领下,与他并肩沿着这条人来车往的宽阔笔直的长街缓步向北走去。 667.第667章 跟着凑什么热闹 待到他们走远,身影渐渐为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车轿所遮挡,于靖桓回头看向侧对面的君晚照道:“君姑娘初来京城,想必还没到过什刹海吧,不如在下陪姑娘去那边转转,可好?” “于公子不是有事要去南城吗?”君晚照澄澈的眼眸中微微划过一丝疑惑。 据她所知,这什刹海,大概在内城的西北方向,根本不顺路。 “三哥那是想要与三嫂独处,不愿我们跟着碍眼,故意那样说得。”朱常浩轻笑一声,替他答道。 “原来是这样啊,”君晚照不由一笑,“那……就劳烦于公子了。” 能够与自己的救命恩人兼印象最好的人一同游玩,她求之不得,自然不会推辞。 “君姑娘无须客气,”于靖桓扬扬唇角,有礼地朝着她抬抬手,“君姑娘请。” “于公子,到时候我们租条船来划划吧,”叶池挽立即凑上前去,“我都好久没有坐过船了。” “人家靖桓邀得是君姑娘,你跟着凑什么热闹!”朱常浩抬手将她拉了过来。 “用你来管!”叶池挽用力将他甩开,转头瞪向他道,“四姐走了,我若不与照表姐一起的话,一个人逛街,还有什么意思?!” “这倒也是,”朱常浩淡淡扫过她身上做工精细的湖蓝色纱衫,眸光一动,“不如这样吧,看在你与本王今日所穿得衫子颜色相同的份上,本王就勉为其难地陪你一下好了。” “你确定你能陪得起?”叶池挽低头瞥了一眼他腰间干瘪的荷包,“这京城认识我的人不认识我的人都知道,叶相府的六小姐叶池挽,是整个京城闺秀圈中最会花银子的。” “这些够吗?”朱常浩抬手从怀中掏出几张面值一百两的银票,“今日出门就带了这些。” “够了,够了,”叶池挽双眼顿时眯成了一条缝,迅速抬手去接,“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本姑娘就委屈点儿,勉为其难地让你来陪这一次好了。” “那就走吧。”朱常浩并未将银票给她,转手塞回怀中。 “不急,”叶池挽手中落空,冷冷横他一眼,“既然要与本姑娘一起,那话就先说在前头,无论本姑娘今天想吃什么,想玩什么,想买什么,银子统统由你来付——” 这厢,江抒在朱常洵的引领下绕着皇城转了大半圈,方才在城东黄华坊本司胡同的一座敞开着的人进人出的院门前停了下来。 她抬起头,望着面前坐南朝北的院门上方高悬的牌匾上“南堂”两个鎏金大字,有些疑惑地道:“这就是王爷要带我来为祖母选寿礼的地方?” “不错。”朱常洵悠然一笑,抬手拉起她的手臂,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绕过挡在前面的一壁葱翠的竹墙,里面是一座大堂,依旧坐南朝北,门楣上同样悬着一块刻有“南堂”二字的牌匾。 在那堂内,坐着许多衣着不一的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均是背对着堂门,正安安静静、认认真真地听着里面一个身着长衫的中年男子讲着什么。 朱常洵并未带她进那大堂,只远远地看了一眼,便直接绕过走到了堂后。 在大堂的后面,是一排造型简雅的房屋,一共九个门,皆是关着的。 朱常洵带着她走到最中间的那个门前,稍作沉默,抬手轻轻敲了起来。 668.第668章 估计没人能够欣赏 没过多久,那门便被从里面拉开。 待看到开门之人的长相,江抒却不由得一愣。 出现在她眼前的并非她所能预想到的一切黄皮肤黑眼睛的男女老幼,而是一个大约五六十岁的洋人。 只见他身穿深蓝色带有云纹图案的道袍,头戴黑色凌云巾,腰系碧玉绦环,脚蹬白底皂靴,完全一副大明儒士的打扮。 但偏偏不合时宜地,长了略腮黄色蜷曲的胡子,一双蓝色的眼睛,眼窝深深陷了进去。 那给人的感觉,像极了刚从石头缝里蹦出来偷了人家靴子、衫子、帽子穿戴在身上冒充人的孙悟空,真是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江抒极力忍住想笑的冲动,抬起头来,却见他向着朱常洵拱手一礼,扯着蹩脚的中文开口:“福王殿下,您怎么来了?” 朱常洵抬手还他一礼,淡笑着道:“本王无事不登三宝殿,听说先生昨日刚从广州回来,不知有没有带些稀罕的东西过来?” “带是带了,不过这次的东西,王爷恐怕不会喜欢。”那洋人态度诚恳地道。 说着,突然注意到站于他身侧的江抒,眼前一亮,两只有些粗糙的手猛地伸向她:“噢,小江抒,许久不见,你还好吗?” 江抒没想到他会有这举动,下意识地后退两步,面带迷惘之色:“你……” “你不记得我了?”那洋人跟着向前两步,“两年前在南京,我们还见过面。” “哦,利先生——!”听他这么一说,江抒顿时想到之前听人提起过的那与自家父亲叶向高有些交情的洋人传教士利玛窦,猜想此人应该就是,抬手一怕脑袋,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你瞧我这记性,时间长了的事情,就总是忘,实在对不住!” “无妨,无妨,”那利玛窦不介意地摇摇头,“令尊他还好吗?我都许久没有见过他了。” “家父一切安好,等哪天有时间,我让他来拜望利先生。”江抒扯扯唇角道。 “不不不,”利玛窦迅速摆摆手,“他是我的恩人,理应我去拜望他。” “那……也好。”心知洋人性直,这样说不是故意客套,江抒淡笑着点了点头。 而后,偏头看向身旁的朱常洵。 她已经知道他带自己来看什么东西了,大概就是像他前些日子送给自己的自鸣钟、西洋玻璃镜一样洋玩意儿。 “不知利先生这次都带了些什么,才认为本王不会喜欢?”对上她了然的目光,朱常洵清声问道。 “都在里面,王爷看过就知道了。”利玛窦说着,侧身指向门内。 “好。”朱常洵淡淡一笑,抬手牵起江抒,向前两步,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利玛窦也随之进去,朝着房内墙上及桌椅案几上指了指道:“都在这里了。” 江抒与朱常洵顺着望去,只见那墙上疏疏散散地挂着几幅形态不一的油画圣母像与仿作的《蒙娜丽莎》。 而在桌椅案几之上,则摆着一些缺手断脚的石膏雕像和大大小小的花边织物。 朱常洵对于这些显然无法欣赏,眉头很轻微地一蹙道:“先生此次带来的就只有这些?” “不错。”利玛窦郑重地点点头。 “看来,在利先生这里,也不能选到合适的东西送给祖母做寿礼了。”江抒轻轻叹息一声,言语间略带遗憾。 蒙娜丽莎神秘的微笑,在大明估计没人能够欣赏;圣母像上尽是些光着身子的小孩,拿回去,估计会被认为是伤风败俗;石膏雕像除了丑陋不堪之外,残缺的肢体同时是为不吉;花边织物作为唯一让这里人所能接受的东西,却又无甚特色,送它还不如到隔壁的绸缎庄卖匹段子为老夫人做套衣服来得合适。 ps:关于利玛窦说话的腔调,亲们不要想成普通话,尽量想一下老外说中文的感觉~ 669.第669章 一定值不少银两 “你是说,你们来到这里,是为了给叶老夫人选寿礼的?”利玛窦闻言侧头将目光移向她。 “是啊,”江抒点点头道,“八天后就是祖母的六十六岁大寿了,这段日子以来,我都在为寿礼的事情而忙,只是苦于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今日出门遇见了王爷,便随他来利先生这里了,看看有没有什么稀罕物件。” “原来如此,”利玛窦略一沉默道,“我这里还有一件东西,也许叶老夫人会喜欢。” 他说着,缓步走到最里面的一个黄花梨木五斗橱旁,拉开中间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暗红漆条状木盒。 “这是什么?”当他拿了那木盒返回,含笑递向自己时,江抒疑惑地问道。 “看一看,就知道了。”利玛窦淡淡一笑,将那盒子向她又递近了几分。 江抒稍作迟疑,抬手接了下来,轻轻打开盖子,却见里面是一个大约一尺来长酒杯口粗的桶状物件。 她把它拿了出来,翻转着打量了一番,又拧了拧,眼前不由一亮:“万花筒——!” “你认识?”利玛窦有些意外。 “呃……”他这一问,江抒方才想到作为一个真正的明朝人,是不应该知道这世上还有这东西的,慌忙摇摇头,借口道,“以前听人提起过,猜想应该是。” 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着想,自己来自未来的事情是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 “原来是这样,”利玛窦并未多想,淡笑着道,“小江抒,你就把这个送给叶老夫人做寿礼吧。” “先生真得愿意把它卖给我?”江抒试探地问。 “不,”利玛窦纠正道,“不是卖,是送给你。” “这怎么能行,”江抒立即摆摆手,“先生漂洋过海不远万里地将它带过来,我怎么能白要?” 这东西虽然在她看来不算什么,但在这个时代的大明可是十分稀罕的,拿出去卖的话,一定值不少银两。 “这不是白要,”利玛窦道,“令尊大人曾有恩于我,这东西拿去给叶老夫人做寿礼,是再合适不过的。” “先生话都这样说了,那你就收下吧,”朱常洵倒是一点儿也不客气,从江抒手中接过那万花筒,直接放回盒子中,替她拿在手上,“再行推辞的话,就却之不恭了。” “那……便多谢利先生了。”江抒淡淡看他一眼,随即感激地向着利玛窦抬抬手。 “不客气,不客气。”利玛窦笑着摆摆手。 “好了,时候不早了,先生还要去大堂传教吧,这寿礼已经有了,本王与江抒就不打扰了。”朱常洵见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也无意在这南堂久留,朝着利玛窦抬了抬手,清声提出告辞。 “好,好,”利玛窦冲着他点点头,转而又将目光移向江抒,“改日有时间,我会登门拜访令尊大人。” “嗯,江抒必当转告家父,随时恭候先生大驾,江抒现在就先告辞了。”江抒淡笑着再次向他抬了抬手,偏头看向身旁的朱常洵,“王爷,我们走吧。” 670.第670章 终究还是面和的 两个人出了南堂,沿着原路一路无言地走出本司胡同,到达繁华热闹的崇文门里街,江抒猜想此处应该不会再到处都是信教之人了,方才忍不住开口:“那个利玛窦,他传教,传得是什么教啊?” “本王也不是很清楚,”朱常洵偏头看向她,略一沉吟道,“本王上次来向他买自鸣钟的时候,曾到大堂那里听了一下,好像说了什么‘救赎’、‘天堂地狱’、‘圣母玛利亚’。” “那想必是天主教了。”想到自己以前学世界史的时候学到的世界各大教派,江抒脱口道。 “你不是没来过这南堂吗?怎么会知道?”朱常洵眼中微微闪过一丝疑惑。 “呃……这个……”江抒发现自己再次失言,心中不由一慌,忙着编道,“大概是以前听我爹提起的吧,王爷也知道,他和利玛窦是有些交情的。” “原来如此。”朱常洵漆黑的眼眸划过她那张略带不安的清丽面容,淡淡一笑,倒也没有再多问。 江抒却并未因此放下心来,觉得自己今日都失言两次了,保不齐就会有第三次,怕再露出什么破绽,被他给看出了,故意抬头看了看天色道:“王爷,这寿礼已经有了,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府了。” “本王送你回去吧。”朱常洵虽然心知她这样说是因为陪在她身边的是自己,而不是她的两个姐妹,却也不介意,扯扯唇角提议道。 “这……也好。”江抒虽不怎么待见他,但觉得人家走这一趟毕竟是为了帮自己给老夫人选寿礼,自己刚一拿到东西就提出回去便已经有过河拆桥之嫌,不好再拂了他的好意,轻轻点了点头。 接着,正想与他一起南转,过下角头、东单牌楼,经由东江米巷、西江米巷那里回府,但才刚刚转过头,却见人来车往的大街上,远远走来三个人。 为首的一袭深紫色带有白色衬领的道袍,腰系白玉革带,脚蹬白底黑面皂靴,样貌与身旁之人有着几分相似,正是当今的太子朱常洛。 在他右侧稍往后的位置,是一个身着淡青色直身、头戴黑色网巾、扮相儒雅的青年男子。 虽说一袭简素衣装,又走在贵为太子的朱常洛的旁边,但那沉慧深雅的气质却自带一种光环,一点儿都不比朱常洛逊色,甚至略胜一筹。 江抒隐约觉得此人有些眼熟,仔细一想,发现竟然是上次与朗莫去张家湾段大运河上看龙舟赛的时候,在河畔的听芳阁所见到的太子赞善裴文中。 而另一个跟于二人身后手握佩剑丰神俊朗的青年,则是朱常洛的护卫惊风,也就是那苍山派四大弟子中的大师兄。 江抒看到他们的同时,朱常洛一行人也看到了站于这边男俊女俏一副很般配的样子的二人。 朱常洛顿时想到前些日子江抒气势汹汹地闯到他的府上,说他不配和朱常洵比的事情,眸光顿时一暗。 不过,他虽因为这件事情有所介怀,与朱常洵一贯也是心不合,但身为兄弟,终究还是维持着面和的,很快又努力挤出一抹假笑,加快脚步走了过来。 671.第671章 并不影响进度 “怎么办?看样子是避不开了。”眼瞧着三人越走越近,江抒转头看向身旁的朱常洵道。 “为何要避?”朱常洵不以为意地扯扯唇角,拉起她的手臂,大方地迎了上去。 待到两厢相隔只剩几步距离,方才止住脚步,不等朱常洛开口,率先向着他抬了抬手道:“皇兄。” 朱常洛微微点点头,目光落在他身旁绿衫蓝裙的江抒身上,面上笑容终究还是没能维持住,说话的语调也跟着淡了几分:“三弟不是奉父皇之命到户部助赵世卿筹集你洛阳藩邸的修建银两了嘛,怎么有空出来了?” 自从前些日子寿阳长公主府的赏荷宴过去之后,这京城的大街小巷就都在传,说是叶相府的四小姐叶江抒并非如传闻中的那样胆小懦弱、一无是处,反是有胆有识、有才有貌,在整个京城的闺秀圈中,也几乎无人能及。 如此出众的女子,为何偏偏是他朱常洵的未来王妃? 为何自打从小开始,最好的就都是他的? 为何自己第一次放在心上的人,会认为自己不配和他比? 明明他才是太子,才是储君,才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祖制下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 朱常洵自然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冷淡,同时也猜到了原因,不过因为知道江抒不待见他的程度比不待见自己更甚,倒也不介意,敛敛神色道:“今年湖广各地遭逢水灾,赈灾银粮拨去无数,赋税又势必收不上来,再加上兵部需要军饷来支援辽东边军抵御建州女真,这修建藩邸的费用恐怕一时半会儿也筹集不到,臣弟在不在部署都是一样,便偷闲出来陪江抒为叶老夫人选寿礼了。” 您这是特意出来陪我选寿礼的吗?!您是在与人逛街的时候,恰巧在路上碰上了我,才陪我来的,好吧? 江抒听他此说,忍不住腹诽。 只不过,为了不被朱常洛等人看笑话,这话却没有说出口。 “福王殿下虽所言有理,但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只怕会认为您是不想去洛阳就藩,才故意拖延的。”这时,只听位于朱常洛身旁的裴文中开口道。 “那不知裴赞善算是知情之人还是不知情的人?”朱常洵侧头看向他,云淡风轻地反问道。 “这……”裴文中此言本是想要提醒他一下身为亲王不该久留京城,没想到他会有这么一问,回答说是不知情的人又不合适,只得硬着头皮道,“自然是知情之人。” “既然裴赞善这个隔岸观火的人都属于知情之人了,那户部的大小官员身处其中,就当然更是知情的人,”朱常洵向前两步,淡笑着望着他道,“更何况,在本王去户部之前,户部一样有部堂赵世卿在撑着,本王的一时离开并不影响银两筹集的进度。” “裴先生,看来是你失言了。”朱常洛见言语上讨不到半点好处,为了给自己的赞善挽回一下面子,轻咳一声,主动出言圆场。 随后,目光划过江抒手中的条状木盒上,落在她的脸上:“江抒小姐为叶老夫人选寿礼,但不知老夫人的寿辰是哪一天?” 672.第672章 完全出于一片好心 “八天之后,下个月的初六。”人家毕竟贵为太子,江抒虽然对他没什么好感,但也不好得罪于他,语调平和地回道。 朱常洛淡淡一笑:“那本宫届时必当备上厚礼前去为老夫人祝寿。” 江抒缓缓点点头:“祖母大寿之前,一定将请帖送到太子殿下的府上。” “好,本宫等着。”朱常洛轻声应了句,目光再次落在她旁边的朱常洵身上,“三弟,你与江抒小姐虽有婚约在身,但毕竟尚未成亲,这样孤男寡女的走在大街上,被有心人看到了,势必会有流言传出,还是早些送她回去为好。” “太子殿下请放心,王爷早就想到这一点了,”江抒偏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朱常洵,努力挤出一抹浅笑,“这次他带我出来,也是为了帮我给祖母选寿礼,现在寿礼已经选好,我们正准备回去呢!” “哦,这就好,看来是本宫多虑了。”朱常洛表面一副略带尴尬的样子,眼中却有暗芒一闪而过。 “无妨,毕竟皇兄这也是为了我们好,完全出于一片好心。”朱常洵薄唇轻扯,弯起一道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话虽这么说,其实心里却明白地很,他这个皇兄这是对江抒有了觊觎之心,不想她与自己过多接触,打算有朝一日将她抢走。 就像当初他明知道自己全心全意地想要娶李眠香做王妃,却还是不管不顾地将她从自己的身边夺走一样。 不过,余光划过身旁那为自己说话的女子清丽的双颊,心中却无端地浮起一丝庆幸。 幸好,幸好他把那个野心勃勃一心只想着做皇后的李眠香给抢走了…… “常洵,江抒,真的是你们啊!”正在这时,对面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清脆明朗中气十足的女声。 二人同时抬头,便见一袭紫衫黄裙腰悬短剑的郑清圆笑容满面地大步朝这边走来。 待到走到近前,她才发现朱常洛、裴文中、惊风几人,不等江抒与朱常洵开口,径自绕到惊风的面前道:“惊风,真巧啊,我们又见面了!” 在她软硬兼施的闹腾之下,半个月前,朱常洵已经将她引荐给了宋案。但关于拜师一事,那宋案却一口回绝,称近几年不会收徒,连她将想方设法从朱常浩那里弄来的那把江湖上失传已久的名剑龙吟剑送给他都没用。 事后,她觉得可能是太后赏花宴的那天,自己在崇楼附近得罪了他,他才不肯松口,便决定想办法求得他的原谅。 至于求原谅的方法,据有经验的人说,从身边人下手最有效。 那宋案性情冷淡,并未结交多少人,他的身边人,大概就是他的两个师兄惊风、怯羽和一个师弟戴胜了。 戴胜那里好说话,她只一开口,就答应了帮她劝说宋案。 怯羽开始不情愿,但在她承诺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自己一定会像尊重父亲一样尊重宋案,方才同意了。 现在只剩下这个自己找了两次都没有点头的大师兄惊风。 “郑小姐。”惊风表情一僵,迅速后退两步,向着她抱拳一礼,态度客气而疏离。 经过她的两次纠缠,此刻她虽还未提及什么,他便已经知道了她向自己打招呼的用意了。 但这个郑清圆是福王的小姨,他现在跟在太子身边,福王与太子又因为储位一事暗里不和,他身为太子的护卫,不宜搅在其中。 673.第673章 也许能成为一代大侠 郑清圆却并未想这么多,面带期待地望着他道:“惊风,我到现在为止都找了你三次了,人家刘玄德三顾茅庐还请出了诸葛孔明呢,你就帮我这次吧。” “郑小姐让他帮你什么?”朱常洛先前并不知道她两次找惊风的事情,闻言神情一凌,向前两步道。 这郑清圆是朱常洵的母妃郑贵妃的娘家人,心中必然是向着朱常洵的。 倘若惊风被她蛊惑,成为朱常洵在自己身边的一双眼睛,或者一把利剑的话,那自己的情况可就危急了。 郑清圆自从几个月前听到这个朱常洛要过继给王皇后的消息后,便觉得他心机深沉,为得皇位不择手段,对他本来就不太好的印象更是直线下降,侧头瞥他一眼,语气冷淡地回答道:“拜宋案为师。” 接下来,又将目光移向惊风:“你就答应吧,等宋案收了我为徒,就有一个如花似玉的我天天管你叫大师伯了。” “……”惊风听了,只觉得心头一颤。 想自己虽是习武之人,但也是一个英俊潇洒的俊美青年,这才二十五岁不到,就要被人称作大师伯,真是怎么想怎么觉得瘆人。 一旁的裴文中见他不说话,趁着这个间歇,上前两步,朝着郑清圆抬抬手道:“姑娘,在下终于找到你了。” “你是谁呀?”看着他那张不凡却又陌生的俊颜,郑清圆眼中微微闪过一丝疑惑。 “姑娘不记得了?”裴文中略一沉吟道,“去年秋天在永定门外的红枫林中,在下被几个匪徒劫持,德蒙姑娘出手相救。” “哦,我想起来了,”郑清圆一拍脑袋,抬手指向他,“蓝衫书生,对不对?” 裴文中轻轻点点头,他当时确实穿了一件蓝色的衫子,顿了顿道:“在下自那时起,便想要学些功夫了,姑娘要拜宋案为师,不知在下与姑娘一起拜师可好?” “你想学武功?”郑清圆微微有些惊讶。 “不错,”裴文中淡淡一笑,半真半假地道,“在下自认为极有天分,如加好好学习的话,也许将来能成为一代大侠。” “就你?”郑清圆想到那次救他的时候,他被匪徒打倒在地,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 但随即又想到什么,眼眸一眯:“哦,对,君子大侠。” “什么意思?”裴文中不解地问道。 “君子动口不动手啊!”郑清圆小脸一扬,眨眨眼睛道。 旁边的几人听了,一时忍俊不禁。 其中朱常洛虽遭到了她的冷淡对待,但因知道了她找惊风只是为了拜师这种事情,已经放下心来,偏头看向裴文中道:“裴先生,纵你一贯好口才,这次恐怕也无从反驳了吧?” “裴先生?”郑清圆听到这个称呼,这才发现自己还不知道人家姓甚名谁,一副老江湖的样子,向他一抱拳道,“不知大侠尊姓大名?” “在下裴文中。”裴文中大方有礼地答道。 “你就是太子赞善裴文中?”郑清圆目光再次扫过他身旁的朱常洛,面色顿时一变。 “正是,”裴文中轻轻点点头,看她这个反应,不解地道,“姑娘怎么了?” “少废话,看剑——!”郑清圆利落地拔出腰间的短剑直指向他。 裴文中迅速闪身躲开,面带疑惑地道:“不知在下如何开罪了姑娘?” “如何开罪了,”郑清圆怒目瞪着他道,“半年前你赏我们家的那两个字,这么快就忘了么?” 674.第674章 不过是个小人罢了 还记得那时她与父亲出城去大兴老家探望生病的叔叔,回来后看到自家院子里的凉亭上赫然多出一块黑底绿字的牌匾,上面题有“竹苞”二字。 当时她那读书不多的大哥郑国泰还献宝似的告诉他们,说他将宫中的姐姐郑贵妃传信让拉拢的裴文中请到家里来了,那匾便是请他题的,说是亭子四面翠竹环绕,正好应景。 父亲当时气得脸都绿了,甩下一句“你拆开来念”,便拂袖离开。 接着,她便听到自家大哥慢慢吞吞地念出四个字——“个个草包”。 那时候,若不是母亲拦着,她早就去找那个出言不逊的裴文中理论了。 没想到,当初那个羞辱了他们家的人,竟然是这个自己曾救过一命的人。 “姑娘是——郑国丈府的小姐?”裴文中这才意识到之前朱常洛和惊风都是称她为郑小姐的。 “不错,”郑清圆冷哼一声道,“现在本姑奶奶就来教训教训你这个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小人。” 语落,执剑又向他刺了过来。 “好了,不要再闹了,”朱常洵向前两步,抬手拦住她道,“你还想要拜宋案为师么?他若知道你学功夫是拿来伤人的,就更不会同意收你为徒。” 郑清圆闻言这才收了手,将剑插回剑鞘之中,恶狠狠地瞪着裴文中道:“今日就先饶过你这一回,他日若再敢对国丈府无理,那就休怪本姑娘新仇旧怨一起算了!” 说完,甩甩手臂,转身离开。 裴文中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沉默了片刻,将目光移向对面的朱常洵,眼中出现几许忧虑之色。 倒不是担心郑清圆再向他发难,或者是因为那两个暗含戏耍的题字拿他当仇人看,而是,他一心惦记的恩人,怎么会是郑家的人…… 他是前礼部右侍郎郭正域的学生,而他的老师又是前任内阁次辅沈鲤的门生,他奉师命在太子身边辅佐,与站在福王背后的郑家人本是相对的…… 朱常洵在他望着自己的同时,也淡淡地回视着他。 其实,对于这个裴文中,他还是很欣赏的。 虽然外界传言他与自己府上的幕僚孔学名头相齐,并称“南裴北孔”,但这个裴文中是品行出众智谋过人的真君子,而他府上的那个孔学,不过是个善于钻营有着可用之处的小人罢了。 只不过,这裴文中再好,但他是前内阁次辅沈鲤一脉的人,那沈鲤又是个不知变通的老迂腐,一心只想着遵循祖制让他去洛阳就藩,他的人终究不能为自己所用,也就没有接近的必要。 顿了顿,侧身向着朱常洛抬抬手道:“皇兄,时候不早了,臣弟该送江抒回去了,就不打扰皇兄与裴赞善游逛了。” “也好。”朱常洛虽不甘心自己看中的人由他来送,但人家才是有婚约的,他连反对的立场都没有,只有点头同意的份。 “那……太子殿下,我们就先告辞了。”江抒本就无意同这个朱常洛过多接触,也跟着向他抬了抬手。 “慢走。”朱常洛强挤出一抹笑容,温声道。 而后,看着她与朱常洵擦过自己的肩膀,一起向着自己视线无法达到的方向走去,衣袖下的双手暗暗握成拳头。 “殿下,”裴文中此时已经从郑清圆的警告中缓过神来,看出他对江抒的态度有些不对,以为他是为了叶向高的立场,而想要将江抒据为己有,唯恐他再做出什么不合礼制的事来,忙劝道,“叶相国是归德公沈鲤沈阁老举荐的人,即便他的女儿成了福王妃,他也不会站在福王那边的……” “裴先生无须多说,这个本宫明白。”朱常洛缓缓冲他摆摆手,望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车轿沉默了一阵子,大步向前朝着与江抒、朱常洵离去的相对的方向走去。 —————— 作者的话:亲们,抱歉,因为常用的电脑系统出了问题,暂用的电脑有些不顺手,本章在更新的时候不小心复制了两遍,作者后台修改章节内容,字数减少不能超过五百字,所以在删掉其中一遍的同时,又在后面补了几段内容。但由于更新的章节要与写文的文档保持一致,而江南的每个章节都是在1005字到1299字范围内掐节点的,这里不能直接补加一章,用书币看文的亲,让大家多花书币了,实在对不住。等到本文的正文内容写完之后,会放几章免费的番外来补偿大家的~~~~~~~~(好吧,其实江南也不想在正文里面废话这么多,这段作者的话也只是为了补足修改章节后字数不够无法上传的空缺~~~~~~~~~~) 675.第675章 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 那日,从外面回来后,江抒便没有再出过门,以研读诗书为名把自己关在小院里,时而摆弄摆弄角落里的那些可以入药的花草,时而翻阅一下以前没有看过的医书,小日子过得清闲而自在。 转眼八天光景过去了,也迎来了老夫人的六十六岁大寿。 庭院的布置、戏台的搭建早在两天前就已经完成了,放眼望去,整个相府之中无论是葱葱郁郁的花草树木上,还是灵巧秀雅的假山垒石上,亦或者是位于各处的廊檐房角上,皆是披红挂彩,一片喜庆热闹之象。 身为家主的叶向高一大早便带着叶成宣、叶奉之、老管家叶鸿以及数十名家仆前去正门那里迎客,女眷们由于不需要参与接待客人的事宜,则直接去了老夫人的畅和堂。 此刻,畅和堂内,各房的夫人小姐都已经先后向老夫人祝过寿,到了献寿礼的时候。 叶池挽不等别人有所动作,捧着自己早已准备好的礼盒抢先一步上前道:“祖母,这拜寿从长辈开始,挽儿轮到了最后一个,献礼就从晚辈开始,让挽儿第一个来吧。” “六丫头,不得没有规矩,快回来。”三夫人陆云庄见女儿在老夫人寿辰这样的大日子还如此不知轻重,眉头顿时一蹙,忙开口提醒。 她的这个小女儿,若是有大女儿潭搸一半的懂事,她也就省心多了。 “无妨,就让她先来吧。”老夫人此时高兴,也没有太计较她的失礼。 “多谢祖母。”叶池挽乖巧地道了一声,抬手将自己的礼盒打开,将敞开的部分倾斜着举向她道,“祖母,这是挽儿花了好几天的时间为您写得百寿图,里面的每一个寿字写法都不相同,其中有好多是挽儿特意回了凤林书院向陈夫子请教才得来的,希望您能够喜欢。” “你有心了。”老夫人慈和地一笑,向着候在一旁的葡雨看了一眼。 葡雨立即识意地走上前去,将那礼盒从叶池挽的手中接下来,然后向前两步,将那百寿图对着她展开。 看到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老夫人的眉头很轻微地蹙了一下,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初,点点头道:“不错,六丫头的字虽有待进步,但相对往日来说,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 “祖母能喜欢就好。”难得得到她的夸赞,叶池挽面上不由露出得意笑容,兴冲冲地退了下去,丝毫没有意识到她的一句“有待进步”已经暗含了她这字写得不好。 由于老夫人同意让叶池挽第一个来献寿礼意味着已经默许了她从晚辈开始的说法,待到葡雨将那百寿图收好,交给一个丫鬟带下去后,接下来一个献礼的便是叶溪摇。 她捧着一个镂刻精致的暗红漆木盒走上前去,向着坐于主位上衣着光鲜的老夫人屈身一礼,将那盒盖掀开来道:“祖母,这是摇儿一个多月前花了一年的月例银子从一个叫做曾居静的洋人那里买来的,名叫万花筒,可以变幻出许多漂亮的图案,希望祖母能够喜欢。” 676.第676章 是泛滥成灾了么 候在一旁正准备下一个献寿礼的江抒闻言,捧着礼盒的双手不由一僵。 这个叶溪摇,怎么会与自己准备了一样的寿礼? 她从利玛窦那里得到万花筒一事,除了她与朱常洵之外,并没有其他人知道。朱常洵那个人,一向有分寸地很,也不会无聊到在老夫人大寿之前去宣扬这件事情。 更何况,叶溪摇也说了,她是一个多月前从一个洋人那里买来的,比自己的还要早得多。 因此可以推断出,她并不是故意要与自己送相同的寿礼的,而是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要送的也是万花筒。 那么,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是照旧将与叶溪摇相撞的寿礼献上去,还是说明缘由改日再将新的寿礼补上? 正在江抒两相权衡之际,却听站于老夫人身侧的李嬷嬷开口道:“老夫人,前几天表姐小送您的那个洋物件,不就叫万花筒吗?” 众人闻言,纷纷将目光移向站于大堂一侧的君晚照,个个脸上带着讶异。 站于大堂中央的叶溪摇更是一脸的不可思议,定定地望着她道:“照表姐,你前几天就送了万花筒给祖母?” 君晚照轻轻点点头,面带歉疚地道:“摇表妹,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一早为外祖母准备的寿礼就是万花筒,前些天在船上,我看到一个广州客商在摆弄这玩意儿,觉得有趣,便买下来带给外祖母了。” “无妨。”叶溪摇买这个万花筒虽花尽了自己的私房钱,为的就是在今日老夫人的寿辰上能够一鸣惊人,让老夫人对她更加重视,但此刻这种局面,也不便发作,只能强行忍下,佯装大度地摆摆手。 而后,转头看向主位上的老夫人道:“祖母,既然祖母已经有了这万花筒,这件摇儿便先收回去,改日再补送一件其它的寿礼给祖母吧。” “不用了,”老夫人慈和地一笑道,“虽说物以稀为贵,但这东西毕竟是洋人的玩意儿,平时不易得到,多出一件也不算多。改日我让人送一件到你二姐的婆家许家去,让许老太君也看看这有趣的东西。” “是。”叶溪摇恭敬地答应一声,等着葡雨将自己手中的礼盒接下,屈身退于一旁。 接着,众人便都将目光移向了江抒。 江抒此刻是一脸的震惊,叶溪摇的寿礼与她的相撞就已经够巧合了,没想到在这之前,她那表姐君晚照竟然也送了一件同样的东西。 这万花筒,在这大明是泛滥成灾了么? 这种情况下,自己无论是将手中的万花筒献上去,还是说明缘由改日再补寿礼都有些不合适,她眸光一动,缓步走到老人的面前,向着她屈身一礼道:“祖母,抒儿方才来得时候走得匆忙,不小心拿错了寿礼,不如抒儿现在先向您献首祝寿诗,然后再回去换回来。” “好,那你便念来听听。”老夫人慈和地一笑,缓缓朝着她摆摆手。 江抒轻轻点点头,略一沉吟,朗声道:“六六阳春岂等闲,几多辛苦化甘甜。蓬莱松柏枝枝秀,方丈芙蓉朵朵鲜。泰山不老年年茂,福海无穷岁岁坚。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仙。” 677.第677章 可是学到了不少东西 这是她前世无意间看到清朝纪晓岚所作的那首一波三折的祝寿诗——“这个婆娘不是人,九天仙女下凡尘。生下儿子去做贼,偷来蟠桃献母亲”,而对祝寿诗产生了兴趣,特意到网上搜索,所搜到的现代人写得古风祝寿诗中的一首。 只不过,为了符合老夫人的年纪,而稍稍改动了几个字。 老夫人自然不可能知道这诗不是出自她的手笔,待她吟完,凝眸回味了一下,面带赞赏地道:“这蓬莱、方丈、昆仑皆为传说中的仙岛、仙山,关于它们的典故,足足书有几册书卷,四丫头却能信手拈来运用自如,学识真是越来越丰厚了。” “还多亏了祖母前些日子命人送去卿冉阁的那些书,”江抒眼眸微眯,顺着说道,“这些天来,抒儿深居简出,****翻阅,从中可是学到了不少东西呢。” “是吗?”老夫人一听竟然还是她的功劳,不禁面露欣慰之色,淡笑着道,“那些书可曾看完了?” “还没有,不过也快了。”为了显示自己的勤奋好学,江抒不假思索道。 “既然如此,改日我再命人给你送些过去。”见自己这个孙女竟然如此知上进,老夫人笑容更加慈和。 “呃……”江抒这才意识到自己话说过了,面上表情不由一僵,连忙摆摆手,“不不不,祖母不要那么麻烦了,抒儿想看什么书,自己去藏书阁找就好。” 若是就这样接受了,来日她再来考自己,那就麻烦了。 顿了顿,为了避免她坚持要送,又补充道:“说不准在藏书阁转转,还能找到一些自己根本就想不到的奇书。” “这倒也是,”老夫人略一沉吟,觉得此言有理,点点头道,“也好,那你就自己去找吧。” “是,”江抒乖巧地答应一声,朝她举了举手中的礼盒道,“祖母,这祝寿诗也念完了,抒儿现在便回去将为您准备的寿礼换回来吧。” “好,”老夫人淡笑着道,“早去早回。” 江抒点头答应一声,再次向着她屈了屈身子,转身向外面走去。 穿过院中披红挂彩的葱郁花木,出了畅和堂的院门,她正一边庆幸着献寿礼幸好是倒着开始的,让叶溪摇做了试水,一边考量着要将手中的万花筒换成什么给老夫人做寿礼合适,此时让屏浅出去买还来不来得及,不经意偏头间,却见侧对面的岔道上,远远走来两个人影。 只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江抒便认出了其中一个是她那名义上的未来夫君福王朱常洵。只见他一袭纯白色轻罗薄衫,手握绢纱折扇,即便在这夏末秋初的炎热时节,整个形象却没有折损分毫,依旧一副欺瞒世人的风度翩翩、公子如玉的模样。 不过,江抒却认为用衣冠楚楚、道貌岸然两个词形容他更为贴切。 走在他身边的蓝衫青年,是一贯与他交好的皇五子瑞王朱常浩,此刻也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 看到捧着礼盒刚刚从畅和堂出来的江抒,立即凑近碰碰身旁的朱常洵,抬手指向她:“三哥,你看,那是三嫂。” 678.第678章 怎么还拿得出手 朱常洵在他开口之前便已经看到了江抒,淡淡冲他点了下头,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 江抒此刻虽然急于要回卿冉阁去选一件合适的物件送给老夫人做寿礼,并不想在此处耽搁,但看情况是避无可避了,只能选择迎上去。 待到两方相隔只剩几步距离,方才各自止住脚步停了下来。 朱常洵一眼瞥见她手中的暗红漆条状木盒正是八天前在南堂利玛窦送给她的那个盛放着万花筒的盒子,眸中不由闪过一丝疑惑,温声开口道:“这不是你要送给老夫人的寿礼么?怎么又拿出来了?” “别提了,”江抒眉头很轻微地一蹙道,“我那五妹叶溪摇送得也是这东西,还有前几天,表姐也送了一个给她,这都两个了,我怎么还拿得出手。” “那你这是……”朱常洵眸光微动,侧头向着不远处的畅和堂院门望了望。 “我跟她说,我不小心拿错了寿礼,现在要回去换,”江抒垂眸瞥了一眼手中的礼盒,抬头看向面前的二人道,“王爷,瑞王殿下,我没时间耽搁了,得马上回去。” “那你可有准备其它的寿礼?”朱常洵清声问道。 “没有,”江抒缓缓摇摇头,“只能在我房内选一件东西来代替,或者是让屏浅立即从后门出去买了。” 她说着,突然想到什么,眸光一动:“你说,我把自鸣钟送给她,好不好?肯定要比这万花筒上档次。” “那是本王送给你的。”朱常洵神情一僵,淡声提醒道。 “不是,”江抒立即否认,“王爷送的那一只,早就送到宫中太后那里去了,王爷在我房中看到的那个,是我爹给我的。” “是么?”朱常洵面色很快恢复如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薄唇轻启,“只不过,这大寿之日,送钟,未免有些不太合适吧。” 经他这么一提醒,江抒方才反应过来,“送钟”与“送终”是谐音的,确实有些不吉利,下意识地问道:“那该怎么办?” “你把这个拿去送给她吧。”朱常洵从衣袖中取出一个比她手中的盒子小了许多又精致了许多的条状雕花木盒递向她。 江抒把手中的礼盒往侧对面朱常浩的手中一塞,抬手接了下来,轻轻打开。 待看到里面的东西,眼前不由一亮,将其拿出来道:“好漂亮的紫玉簪子!这玉的成色这么好,一定很贵重吧?” “……”朱常洵听了不由皱眉。 姑娘,这不是重点好不好? 他轻咳一声,低声道:“你看看簪头的雕花。” “是一串并排的杏花!”江抒低头打量了一番,面上不由露出一抹璀璨的笑容,“杏花春雨江南,好有意境啊!” “你觉得老夫人会喜欢吗?”朱常洵敛敛神色问道。 “当然,”江抒立即点点头,“我听说,祖母最喜欢杏花,年轻的时候便喜欢折杏花枝簪在头上。” “那便快拿去送给她吧。”朱常洵淡笑着望着她道。 “不行,”江抒想到什么,将那簪子又放回盒中,合上盒盖递向他道,“这是你为祖母准备的寿礼,我若拿走了,你拿什么送她?” “三嫂放心,”朱常浩偏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朱常洵道,“这不是三哥要送给老夫人的寿礼,我与三哥的寿礼早已交给府上的管家了,这是三哥要……” “要什么?”见他在对上朱常洵的目光后突然顿住不说,江抒不解地问道。 “没什么,”朱常洵淡淡扯扯唇角,替他答道,“他的意思是,你尽管放心拿去好了。” “那就多谢了。”江抒心知现在不是客套的时候,感激地向着他一抬手。 朱常洵缓缓摆摆手,淡淡一笑道:“本王陪你一起去吧,到时你就这样说。” 他说着,向前两步,凑到她的耳边,低低耳语了几句。 679.第679章 竟然没有想到时间问题 畅和堂的大堂之内,此时继叶溪摇之后献寿礼的君晚照已经将自己的寿礼献上去,刚刚返回原处。 接下来一个本该是身为三小姐的叶湖掬的,但她如今变成了那副模样,能安安静静地待在堂内不添乱就是好事,自然不可能准备什么寿礼。 于是乎,下一个便轮到了五夫人晏无娇。 她正准备捧着手中的礼盒上前,但还刚踏出步子,不经意偏头,却见方才离开的江抒去而复返,身旁还多出了朱常洵、朱常浩二人,遂又止住了脚步。 老夫人坐在正对堂门的位置,更是一眼就看到了由远及近的三人,立即起身带着众人迎了上去,向着朱常洵与朱常浩一礼道:“老身携家眷恭迎福王殿下、瑞王殿下。” “今日是老夫人的寿辰,寿者为大,老夫人不必多礼,”朱常洵向前几步,扶她起来,朝着她一抬手道,“本王祝老夫人‘福如东海,日月昌明;寿比南山,松鹤长春’。” 后一步走上前来的朱常浩看了一眼站于她身后的叶池挽,也向着她一抬手道:“本王祝老夫人‘天伦永享,福满乾坤’。” “多谢二位殿下,”老夫人淡淡一笑,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向着堂内指了指道,“二位殿下里面请。” “好。”朱常洵笑着应了一声,与朱常浩先后走了进去。 老夫人随即也带着众家眷返回堂内,走到原来的位置坐下来,命人为朱常洵和朱常浩备了座位,方才将目光移向与二人一同过来的江抒:“四丫头,你不是回卿冉阁去换拿错了的寿礼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这……”江抒这才发现自己只顾着寿礼的事情,竟然没有想到时间问题,眉头不由轻轻一蹙。 “是这样的,”朱常洵黑眸淡淡划过她那张略带懊恼的小脸,移向老夫人道,“本王与常浩过来的路上,遇上了江抒身边的屏浅,她说江抒忘记把送给老夫人的寿礼带上了,要给送过来,本王就顺便给带过来了。” “原来是这样。”老夫人若有所悟的点点头。 “是啊,”江抒向前几步,将手中朱常洵给的雕花精致的木盒举向她道,“祖母,这便是抒儿为您准备的寿礼。” 站于老夫人一旁的葡雨闻言走上前去,将那木盒接下,而后返回到她面前,轻轻将其打开。 隔着几步距离,江抒瞥见老夫人看到里面上好紫玉雕制的杏花簪后眼底似有亮色一闪而过,扯扯唇角道:“抒儿听说祖母最喜欢簪杏花,便特意找了工匠定制了这只杏花簪。” “你有心了。”老夫人慈和地抬头看向她。 “孝敬祖母,是应该的。”江抒盈盈一笑,“这只簪子,抒儿还给它取了名字。” “哦?叫什么?”老夫人好奇地问道。 江抒偏头看了坐于大堂左侧的朱常洵一眼,含笑道:“排比花枝。” “排比花枝?”老夫人低声重复一遍,“这名字倒是有些新鲜。” 江抒淡淡一笑道:“回祖母,它是有出处的,出自唐人张嘏的诗句——‘春风贺喜无言语,排比花枝满杏园’。” 680.第680章 不宜与他太过亲近 “好一个‘排比花枝满杏园’!四丫头这个寿礼准备的用心,名字与立意更是别出心裁。”老夫人听了,面上不由出现几分激动之色。 倒不仅是因为江抒所送的寿礼讨她欢心,还因她这个孙女连这么偏的诗句都能想到,在学问上的精进程度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祖母能喜欢就好。”江抒微微颔首,轻声回道。 其实,这样说得同时,却忍不住有些心虚。 毕竟这杏花簪是朱常洵带过来的,簪名与出处也是他告诉自己的,根本与自己毫无干系。 “三嫂这么有心,老夫人当然喜欢了。”这时,但听与朱常洵相邻而坐的朱常浩半是玩笑地开口道。 江抒转头看向他,对上他微眯的眼眸,心知他是想要暗示他的三哥朱常洵有心。 只不过,朱常洵对谁有心呢? 他为老夫人准备的寿礼既然已经交给了鸿管家,那他带这杏花簪过来,是打算送给谁的?今日要来为老夫人祝寿的客人之一吗? 方才在外面,朱常浩差点儿就说出来,却被他阻止了,难道是当着自己的面不能说的? 正想着,却见他扯了扯朱常浩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多说,向着端坐于主位之上的老夫人抬了抬手道:“老夫人,本王一路乘车颠簸,觉得有些不太舒服,想到外面去走走,不知能否让江抒陪同?” “这……”老夫人略一沉吟,觉得二人都是识礼的人,并且有婚约在身,此时距婚期也仅剩四个月的时间,也倒没有什么,缓缓点点头,看向江抒道:“那你便去吧。” “是。”江抒虽不太愿意与朱常洵相处,但人家今日毕竟帮了自己,本着知恩图报的原则,恭敬地答应一声,侧身向着他抬手做个请的姿势道,“王爷请。” 将一同过来的朱常浩留在堂内,二人并肩走出畅和堂,还未确定接下来要往哪个方向走,却见已经有进了府的客人陆陆续续地朝这边走来,前来向老夫人拜寿。 走在最前的素色衣衫的一男一女正是已过世的于阁老的孙子、孙女,于靖桓、于靖容兄妹。 于靖桓虽然已经决定了追随朱常洵,但他那已过世的祖父于慎行生前在国本问题上是坚持“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而家中的父亲、叔父又尊崇孝道,唯祖父之命是从,并且身边的这个妹妹,平常说话也都是向着太子那边的,当着她的面,不宜与他太过亲近。 因此,待到两厢走近之后,只按照应有的礼节向着二人一抬手道:“福王殿下,叶小姐。” 于靖容虽对于一直以来都对朱常洛的储位产生威胁的朱常洵没有多少好感,但面上却不露分毫,也跟着向着二人抬了抬手:“福王殿下,江抒。” 朱常洵为了顺应于靖桓当着他妹妹的面所制造出的两人不熟的假象,只淡笑着点了点头,并未开口。 江抒身为相府的主人之一,自然不能像他这样轻慢,抬手还了二人一礼道:“于公子,靖容,你们来了。” 而后,单独将目光移向站于左侧的于靖容:“靖容,我这些时日以来都被祖母留在家中研读诗书,几乎没有出过门,许久没见过你和曼青了,你们还好吗?” 681.第681章 是个不错的乘凉的地方 “我还好,只不过曼青她……”于靖容略一迟疑道,“她前两天学骑马的时候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摔伤了腿,不能来向老夫人祝寿了,让我代她向你说声抱歉。” “那严不严重?有没有伤到骨头?”江抒闻言心头一紧,忙表示关心地问道。 赵曼青虽然是她通过于靖容认识的,和于靖容的关系更近一步,但几次接触下来,她却觉得那姑娘率真直爽、毫无心机,是个值得一交的人。 “没有,”于靖容轻轻摇摇头,“只是擦伤了一片,伤口有些深,最近一段时日都走不了路。” “那……我们改日去看看她吧。”江抒稍作沉默,想着既然已经是朋友了,并且自己也知道了这件事情,不去探望一下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你……还是别去了,”于靖容侧头看了她身旁的朱常洵一眼,拉着她向一边走了几步,一副为她着想的样子,压低声音道,“曼青她爹最近一段时间因为福王洛阳藩邸的修建费用、就藩大礼的费用,以及寿宁公主明年大婚的费用愁得焦头烂额,你若是去了,说不准他会求你在与福王成婚之后,说服福王将藩邸的修建费用和就藩大礼的费用压低。到时候,你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就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了。” “这倒也是,”江抒略一沉吟,觉得此言有理,点点头道,“那就麻烦你去看她的时候,替我向她问候一声了。” “放心,我一定将你的心意转达。”见她肯听从自己的劝说,于靖容面上淡淡扯出一抹浅笑。 江抒也冲着她一笑,想到什么,又道:“你替我跟她说,将徐长卿、芙蓉叶、雪上一支蒿、两面针、大罗伞、樟脑、肉桂、薄荷八味药材放在一起捣碎了敷在伤口上,可使伤口早日愈合结痂。” “好,我会转告她的。”于靖容轻轻点点头。 虽然对于江抒张口便能说出这么多药材名感到意外,但却忍住没有多问。 “靖容,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去向叶老夫人拜寿了。”她这话音方落,身后传来于靖桓的声音。 “好。”于靖容转头答应一声,回过头来看向江抒道,“江抒,那我们就先去了。” “嗯,”江抒淡淡一笑,“我要陪王爷在院中转转,就不与你们一起进去了,等到中午摆宴的时候,我们再坐一桌。” “那就这么说定了,”于靖容笑着应了句,转身走回于靖桓身边,目光划过对面朱常洵那张清润俊逸的面容,眼底似有什么一闪而过,但很快又消失不见,看向身旁的于靖桓道,“哥,我们走吧。” “王爷,我们是去前院,还是后花园?”待到二人走远,江抒缓步走回原处,向着身旁的朱常洵征求意见。 “去你的卿冉阁吧,”朱常洵眸光微动,扯扯唇角道,“这外面挺热的,本王看你那院子里东南角的紫藤架下面,倒是个不错的乘凉的地方。” “后花园里还有一架蔷薇呢,在那下面乘凉也不错。”江抒忙着补充道。 在外面的话,随便待上一会儿就可以寻个借口离开,若是去了自己的住处,这瓜果凉茶的备着,那不是要磨到寿宴开始才能结束这艰难的独处。 682.第682章 当心被人当枪使了 “本王不喜欢蔷薇,只喜欢紫藤。”朱常洵目光略过她那双带了些期待的眼眸,虽心知她这话的用意是阻止自己去她那里,倒也不介意,语调平静地陈述道。 江抒听了眉头却不由一蹙:这算是什么蹩脚的理由! 顿了顿,她道:“王爷,现在紫藤和蔷薇的花期都过了,两边看上去都是绿油油的一片,没有什么区别的。” “怎么没有区别,”朱常洵挑眉望着她,唇畔勾起一抹风华浅笑,“这一个叫做紫藤,一个叫做蔷薇,不就是区别么?” “可……人家蔷薇哪里不好了?”江抒顿时无语,“古人还有诗曰呢——‘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你想想这画面,多美啊!” “能够张口诗词,看来屏浅当初所说的老夫人给你送去一堆书让你来研读,倒不是假。”朱常洵听罢不由一笑。 “当然不是假了。”那些书现在还在她的房内摆着呢,她虽说从来没有翻阅过,但老夫人将它们送过去,确实有让她研读的意图。 “看来老夫人对你还是挺看重的,”朱常洵含笑轻叹了声,敛敛神色,回归到先前的问题上,“本王也没有说那画面不美,若说那蔷薇唯一比不上紫藤的地方,便是它没有长在你的院子里。” “既然如此,那还是去我那里吧,”江抒听他如此说,知道他是打定主意要去自己的住处了,再说什么也是徒劳无功,遂虚情假意地朝着他抬抬手,“王爷,您请。” 朱常洵也不与她客套,淡笑着点点头,浅握手中合着的折扇,缓步向前走去。 江抒稍作迟疑,也忙抬脚跟了上去。 二人刚刚走到不远处的岔道旁转了弯,走上通往卿冉阁的路,后面突然遥遥地传来一道娇柔女声:“常洵哥哥——!” 江抒与朱常洵同时转头,但见身后几丈远处,那与他们所走的道路斜着相接的曲折小道上,一袭鹅黄色绢纱薄衫、水红色百褶罗裙的侯亭柯正脚步匆匆地追了过来。 在她的身边,还走着一个身穿红衫粉裙长得很是娇艳的女子,正是之前在什刹海后海的画舫上以及寿阳长公主的赏荷宴上两次向自己发过难的当今王皇后的外甥女苏苑。 这两个人都对朱常洵有着倾慕之心,江抒知她们一同过来指定不会忘记刁难自己,眸光一闪,待二人走到近前,先发制人地“好意”提醒道:“侯小姐,哦,不,现在应该叫你怀清郡主了。怀清郡主,你慢点儿,当心身子。这再过几天就要大婚了,若是一不小心磕着碰着,伤到孩子,瑞安长公主再认为你不知轻重,将来无法做一个贤妻,不要你做儿媳妇了,那就麻烦了。” 一边说着,目光还一边有意无意地扫过她尚未显怀的小腹。 “你……你别胡说!”侯亭柯连忙后退两步,抬手护住自己的肚子,一副生怕她会伤到自己的样子。 江抒看她这副好似老母鸡护仔的举动,不由有些好笑,眼眸一眯道:“我知道你喜欢我们家王爷,但你现在都是要嫁人的人了,再来缠着他,或者是针对我,只会让人觉得你不知羞耻,这样对你来说绝不会有任何好处。” “你……”侯亭柯何时被人如此羞辱奚落过,顿时气急,正要发作,但很快又想到,她这话虽说得不好听,但也是这么个理,一时间无从反驳。 江抒瞥了一眼她身旁嘴角微翘等着看好戏的苏苑,眸光微动,带着几分挑拨意味地继续道:“我家王爷风度翩翩、温文尔雅,倾慕他的人不在少数,自然视我为眼中钉的也不在少数,怀清郡主既然已经注定与他无缘,何必还要继续掺和其中,当心被人当枪使了而不自知。” 683.第683章 完全是在意料之外 侯亭柯闻听低垂的双手不由一顿,倏然转头看向身旁的苏苑,也不顾当着她与朱常洵的面,直接质问道:“说,你撺掇我来找叶江抒,是不是打算拿我当枪使的?” 此刻她之所以与这个苏苑一同出现在这儿,就是因为方才在前院遇上的时候,她有意无意地描给自己,说是自己如今弄到这个不得不嫁给万长祚的地步,最终受益的是叶江抒。 她由此联想到她那表姐朱轩娆与江抒交好的事情,猜想她除了恼自己要害她之外,极有可能还是为了向江抒示好,才会不顾多年表姐妹的情分,狠心设计将自己的清白毁掉的。 因此,才会在气不过就这么跑来。 至于会在这里见到她的常洵哥哥,完全是在意料之外。 苏苑激她前来,虽确实怀有利用她对付江抒的心思,但当着她一心倾慕的福王殿下的面,为了维持端庄的形象,自然是矢口否认:“怀清郡主,你别乱说,我何时撺掇你来了,是你自己要来的。我只是看你怀有身孕,不放心你一个人,才跟过来的。” 那个叶溪摇,这是给她出的什么馊主意,让她唆使侯亭柯来对付叶江抒。现在倒好,人没对付到,被她这么一挑拨,也不知道日后福王会怎么看待自己。 “你还狡辩!”侯亭柯哪里肯相信,怒目瞪着她道,“你明知道我都要嫁人了,还对我说那样的话,要是让瑞安姑姑知道了我还因为常洵哥哥而与叶江抒为难的话,我嫁过去后该如何自处?!” 其实,早在赏荷宴那晚的事情发生后没几天,她就已经认命了,只是咽不下这口气,而那个害她失身于万长祚的罪魁祸首朱轩娆又在事发后不久离开京城去了卫辉,她找不到地方发泄,才会在苏苑的几句挑拨之下便燃起怒火。 但此刻经江抒这么一提醒,她才恍然明白,这个苏苑也是倾慕她的常洵哥哥的。她想要利用自己来对付叶江抒,才会不顾自己日后的处境,跟自己那样说。 “怀清郡主,你误会了吧,我就只是随口说了一句你嫁给万公子后,就不会再惦记着福王殿下了,叶小姐就可以安心待嫁了,并没有别得意思。”苏苑虽然恨她当着朱常洵的面一点儿颜面也不给她留,但却并不想明里与她结仇,语气尽量保持平和。 “你还不承认——!”侯亭柯脸色顿时大变,一把拽住她,“你刚才说话明明不是这种口气,你跟我过来,你说得时候,周焕雪她们都在,我们现在就去找她们来评个理,看你到底有没有撺掇我的意思!” 说完,也不等她同意,拉着她大步向回路走去。 “好戏看完了,我们也可以走了。”望着二人拉拉扯扯地走远,江抒愉悦地道了句,转头看向身旁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的朱常洵,却不期然地撞上他灼灼的黑眸。 “怎么了?”她的心头猛地一紧。 “我家……王爷?”朱常洵眸光微动,轻轻重复一遍她刚才的话,笑意深及眼底。 “呃……”江抒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所说话的内容,忙道,“你别误会,我就是为了气侯亭柯才那样说得。” 朱常洵扯扯唇角:“那你那么说,是因介意她缠着本王吗?” “不不不,”江抒立即摆摆手,特真诚地解释道,“我只是有些怕麻烦,不想她继续与我为难。” “本王知道了,”朱常洵眸光瞬时暗淡下来,淡声道,“走吧。” 而后,也不等江抒,回过身,径自向前走去。 江抒望着他决然远去的背影,饶是再迟钝,也感觉到他似乎是生气了。 可是,自己刚刚好像没有说错什么呀,他为什么要生气? 她站在原地想了一阵子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暗道一声莫名其妙,快步追了上去。 684.第684章 不像是会在乎这个的人 沿着两旁花木环绕的曲折小道一路向北,直到走到卿冉阁的院门口,前路被虚掩着的两扇黑漆木门挡住,朱常洵方才止住脚步停了下来。 江抒为了缓和两个人之间的气氛,立即凑到他的身旁,一脸讨好地道:“王爷,这重阳节还有一个多月就要到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出城去城西的石景山登高,好不好?” 朱常洵没料到她会主动邀请自己,漆黑的眼眸中微微闪过一丝讶异,随后转头看向她,语调淡淡:“你不是一直在避着本王吗?怎么会突然想到要与本王去登高?” “这个……”江抒心说还不是因为刚刚不知怎么得罪了你,担心你再因此在退婚一事上故意与我为难,不肯松口。 只不过,嘴上说出的却是另一番话:“有吗?我怎么会避着王爷,不过是这些日子以来忙于研读诗书,不便见人罢了。再说了,这重阳佳节不都是要去登高的嘛,与王爷这种人物同行,也显得有面子不是。” 朱常洵听着她这番虚情假意的恭维的话,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懒得与她应付,径自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那……王爷肯原谅我了,是吗?”江抒忙抬脚跟了进去。 “你做了什么对不住本王的事,才会如此一反常态地向本王求原谅?”朱常洵倏然止住脚步。 “呃……我没有啊!”江抒微微一愣,待反应过来,立即摇头。 难道说,他刚才那个样子,不是在生自己的气? 那么,那会是…… 莫非是因为侯亭柯决定不再缠着他,让他有些怅然若失了? 可是,看他平时一副心胸开阔的样子,也不像是会在乎这个的人。 不过,俗话也说了,人不可貌相…… “小姐,你回来了。”就在她百般纠结之际,附近突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 江抒抬起头来,便看到一袭粉衫青裙的屏浅正手托漆盘站在前面几步远处的一丛翠竹旁。 她说完,不等江抒开口,又向着旁边的朱常洵屈了屈身子:“奴婢见过福王殿下。” 朱常洵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问道:“本王让你准备的东西,可准备好了?” “已经备好,”屏浅淡笑着点点头,“奴婢刚刚将它送去了鱼塘边的紫藤架下。” “备了什么?”江抒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旁的朱常洵。 他之前在老夫人面前说他在去畅和堂的路上遇到了屏浅,从她手中将自己要送给老夫人的寿礼带了过来,她原以为他只是在为自己那么快就将“拿错”的寿礼换回来的事情圆场,但看现在这个情形,难道这两个人真得见了面? 倘若如此的话,他在老夫人面前提出让自己陪他出来走走,还非要来自己的卿冉阁,根本就不是临时起意,而是一早就决定好的。 “到了,你就知道了。”朱常洵并未直言,眸光微动,面上的沉郁之色一扫而净,重新泛起一贯云淡风轻的浅笑,轻声道了句,拉起她的手臂,继续向前走去。 685.第685章 这是什么眼神 不久之后,位于院子东南角鱼塘边的紫藤架便到了。 江抒从畅和堂一路走来,被太阳晒得有些不太舒服,立即挣脱朱常洵的束缚,大步走了进去。 而后,在花架下的软榻上坐下来,四下环顾了一番,见里面除了藤椅、软榻、方几和方几上的一只茶壶、几个茶杯、一个冰镇果盘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不解转头看向后一步进来的朱常洵:“王爷让屏浅准备了什么?我怎么好像没有发现?” “你再仔细看看?”朱常洵缓步走到她的身旁,目光略过软塌一侧的方几,淡淡一笑。 江抒轻轻点点头,再次四下看了看,却依然没有发现什么值得特别注意的东西,又冲着他摇了摇头。 朱常洵眸中不由划过一丝无奈之色,这丫头这是什么眼神,那东西那么明显,竟然还看不出。 顿了顿,他微微侧身,抬手指向方几上的果盘道:“你看这个。” 江抒顺着看去,但见几个偌大的火龙果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因为下面碎冰的缘故,皮上凝了一层水珠,看上去异常鲜艳。 她的嘴角张了张,正想说这有什么稀奇的,又听他接着道:“这是安南进贡的龙珠果,昨天刚送进宫,父皇命人送去王府了些,本王特地带了几个过来给你尝尝鲜。” “安南……进贡的?”江抒低声重复一遍,面上不禁出现一抹意外。 难道,在这个时候,火龙果的种植还没有传入中国? 她仔细想了想,这才意识到,自己来到这个时代的半年来,确实没有见过火龙果。 只不过,因为她前世是在南方读的大学,而在南方这东西随处可见,太过熟悉了,才没有对它格外留意,只当稀松平常看待。 还记得有一次她们宿舍对各种水果进行评比,一致认定这火龙果和枇杷是最没有性格的两种水果。 原因是无论它们的味道还是口感,都没有一点儿属于自己的特色。 “是啊,”朱常洵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看她这个反应,以为她是感到震惊,淡笑着从果盘中拿出来一个道,“不如本王剥一个,给你来尝尝吧。” “它……真的能吃吗?”江抒眸光一动,为了配合剧情,故作一副担忧的样子道,“我听人说,越是看上去美丽奇特的东西,越是有致命的威胁,我看它色泽这么艳丽,长得又这么奇怪,怕是有毒。” “放心吧,没有的,”朱常洵扯扯唇角,在她身旁坐下来,“这龙珠果也不是第一年进贡了,宫里的许多人都尝过,没有问题的。” “真的吗?”江抒故意做出一副不确定的样子。 那小心谨慎的模样,简直将“贪生怕死”四个字演绎的淋漓尽致。 “自然是真的,”朱常洵有些好笑地看她一眼,“难道本王还能害你不成?” “不不不,王爷当然不会害我,”江抒立即摆摆手,略一沉吟道,“只不过……我现在还不口渴,不如王爷还是先放下吧,我讲段故事给王爷听,如何?” 身为一个有性格有隐私的人,她可不想被人盯着吃东西。 686.第686章 从哪儿听来的故事 “也好。”朱常洵看她态度坚定,淡笑着点点头,将那冰镇好的火龙果又放回果盘之中。 “那……我就给王爷讲一个美女蛇的故事吧,”江抒微微垂眸,稍作思索道,“话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人首蛇身的怪物,长着美人的面庞,蛇的身子,一到晚上,就会出来隔着墙头只露出一张美人脸呼喊人的名字,倘若一答应,便会在半夜三更来把那人吃掉……” 这是她读初中的时候所学的课文《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所述的一个故事片段,为了让其显得精彩,她讲得极为详细,甚至还在其中添加了不少情节。 朱常洵含笑唯唯地听着,待到她讲完,不禁低笑一声:“那美女蛇被飞蜈蚣收服了,倒是有意思。不过,本王倒是记得《山海经》有记载,说是炼石补天的女蜗便是人首蛇身。” “《山海经》?”江抒眼中不由划过一丝意外,“王爷看得不应该是四书五经兵法战略一类的么?怎么会看这个?” 她虽然没有看过这《山海经》,但也大约知道,里面所记述的都是一些神话故事。 “闲暇时候的消遣罢了,”朱常洵扬扬唇角道,“对了,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么稀奇古怪的故事?” “呃……这个……”江抒微微一愣,随即道,“以前听说书人说得。” “哦?”朱常洵眼眸一眯,“本王怎么从来没有听到过?” “是这样的,”江抒忙解释道,“我是在来京城的路上听到的,王爷久居京城,没听过也正常。” “原来是这样,”朱常洵眸光微动,“那你可还知道其它的故事,不如再讲一段给本王听吧。” “好,”江抒提出讲故事除了避免在他面前吃那个火龙果外,同时还有以此打发时间之意,自然不会拒绝,轻轻点点头,想了想道,“那我就给王爷讲一个关于狐妖的故事吧,叫做《小翠》。” 这是清代蒲松龄的《聊斋志异》中的一篇,不过她看得却不是原著,而是改编后的电视剧,其间故事情节曲折,人物形象鲜明,剧情显得十分丰富多彩。 待到讲完之后,看他一副颇感兴趣的样子,又接着将《画壁》、《江城》、《连锁》、《婴宁》等精彩片段讲给他听。 只不过,一边讲着的同时,余光还不忘记时不时地瞄一下外面天空的太阳,根据其位置来推断距离中午寿宴所剩的时间。 这样在她不着声色的期盼中,几个故事下来,太阳终于转到了正南方。 她正想着是现在就向朱常洵提出去前院,还是等到讲完此时的一个没讲完的故事后再提,外面突然传来一道急促的脚步声。 二人同时转头看去,但见花架之外几丈远处的一条翠竹环绕的小道上,一袭黄衫碧裙的叶池挽正风风火火地朝这边跑来。 由于距离不是太远,很快她便跑进了紫藤架下,重重地喘息了一阵,抬起头来看向二人道:“四姐,王爷姐夫,时候不早了,该去前院赴宴了,清徽园的戏班子都已经到了,正准备上妆开戏呢!” 687.第687章 怎么会这么不客气 “王爷,那我们就快走吧。”江抒早有结束这艰难的独处的意向,同时也觉得身为老夫人的孙女,她的寿宴不宜去得太晚了,立即站起身来道。 “好。”朱常洵笑着点点头,也随之起身。 没有了二人身子的遮挡,叶池挽一眼看见位于方几上果盘中的火龙果,眸中顿时闪过一丝亮光,抬脚向里走了几步:“咦?那是什么?” 江抒侧头看了一眼,扯扯唇角道:“这是王爷今日带过来的龙珠果,是安南国进贡的。” “它是可以吃的,是吗?”听到后面一个“果”字,叶池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江抒看她这副馋相,不由一笑,抬手从里面拿出两个递向她:“呐,赏你两个尝尝鲜。” “四姐,你真好!”叶池挽双眼立时弯成月牙,毫不客气地抬手接了下来。 随后,正准备擦擦上面的水珠揣入怀中,突然想到什么,偏头看向她身旁的朱常洵:“王爷姐夫,你不会介意吧?” “当然不会,”朱常洵笑意盈盈地望着她,“你若喜欢,本王明日再让怯羽给你送些过来。” “谢谢王爷姐夫!”叶池挽冲他粲然一笑,对于吃的东西,持来者不拒的态度。 “好了,现在可以走了吧?”江抒看她这副得意的样子,淡笑着道。 “先等一下,”叶池挽说着,将手中的两个火龙果在身上比划了一下,却发现放在哪里都不合适,眉头不由一蹙,“这果子这么大,到时候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该怎么带呀?” “不如先放下来,等到寿宴结束之后再来拿吧。”江抒想了想,轻声提议道。 “好主意!”叶池挽认同地点点头,大步走到方几前,将那火龙果又放回了果盘之中。 而后,与两人一同沿着花架之外翠竹环绕的小道向外面走去。 大寿的宴席就设在前院慎德堂前大片的空地上,疏疏排列的圆桌,足足摆了二三十席之多。 在众席位往北两三丈远的位置,是早已搭好的戏台,为显喜庆气氛,上面挂满了红绫。 三个人走到附近之后,叶池挽突然停了下来,抬手拉住江抒的手臂:“四姐,我想去后台看看林老板他们上装,你陪我一起好不好?” “这……”江抒略一沉吟,征求意见地转头看向旁边的朱常洵。 “想去就去吧,”朱常洵很好说话地一笑,抬手向着已有不少人就坐的席座那边指了指,“本王先去那边,待会儿你们过来便好。” “嗯,我们很快就会过去的,”不等江抒开口,叶池挽干脆地答应一声,扭头看向她,“四姐,我们走吧。” 道完,抬手拉起她的手臂,大步向戏台的后面走去。 二人刚刚走到距离后台不远的一块翠竹环绕的大型太湖石旁,正准备绕过去,竹丛的另一边,突然传来一道凌厉的女声:“哼,你最好能够说到做到,要是今天出了什么岔子,别怪我不客气!” 这是叶溪摇的声音,她这话音落下,接着便传来两道急促的脚步声。 江抒立即拉着叶池挽在石头后面躲了起来,接着看到她与五夫人晏无娇面色沉郁的经过这边向远处走去。 江抒眸中不由闪过一丝疑惑,这母女二人,一向圆滑谨慎,从来不明里得罪人,这是在跟谁说话呢,怎么会这么不客气? 正想着,却又见一个身穿淡青色戏服、尚未化装的大约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一副凝重的神情,从此处经过。 688.第688章 希望能够多陪陪她 “哎?那不是林老板嘛!”隔着不远的距离,看清那人的长相,叶池挽面上不由出现一抹激动之色,抬脚就要追上去。 江抒忙抬手拉住她,仔细一看,发现正是自己前些日子与她在正西坊云居寺胡同的清徽班戏园子里所听的《还魂记》中那个唱柳梦梅的林芳洲,压低声音道:“你看他那个样子,心情似乎不太好,还是别去了。” “都怪五娘和五姐!”叶池挽有些不满地道,“人家好端端地来到府上唱堂会,她们凭什么跟人家说那么重的话!” “那你说,她们那样说,又是为什么?”江抒略一沉吟,轻声反问道。 “还不是为了要在祖母面前邀功!”叶池挽忍不住冷哼一声,“等到寿宴结束后,这堂会若唱得成功的话,她们肯定会说是她们私下里关照了戏班子里的人,他们才会唱得尽心。” “原来是这样。”江抒心中虽然对于这个回答并不认同,直觉上叶溪摇、晏无娇和这个林芳洲之间可能有什么秘密,但觉得对叶池挽这种只知道吃喝玩乐的没脑子的丫头,还是不说为好。 “好了,我们先回去吧。”叶池挽并不知道她心中的计较,努力敛敛神色,摇头叹息一声。 “你不要看戏班子里的人上装了?”江抒疑惑地问。 “林老板都不在,还有什么好看的,”叶池挽眉头一蹙,怏怏地道,“还不如回席上吃酥糖、瓜子呢。” “……”江抒顿时无语。 这种状态下还能想到吃,吃货不愧为吃货。 顿了顿,她缓缓点点头:“那就走吧。” 二人绕过戏台走到前面宴席的位置,在众席座间找了找,寻到朱常洵他们所在的一处位于边上的树荫下的席位,便直接过去。 此时,这一席已经坐了朱常洵、朱常浩、于靖桓、于靖容四个人,还剩下四个空位。 她们依次向着四人打过招呼,选了相邻的两个位子坐下来。 刚刚坐好,却听不远处传来一道稚气尚未退尽的清脆男声:“六哥,你看,三哥和五哥他们都在那边呢,我们也过去坐吧。” 几人闻言同时抬头,但见距离他们席位约莫两丈远的一盏雕花石灯旁,一袭深蓝色圆领袍的朱常瀛正一手拉着身边黛青色直身的朱常润,一手指向这边。 “常润,常瀛,快过来啊!”朱常浩立即抬起手来朝着二人挥了挥。 朱常润目光微微略过其间于靖容那张楚楚可人的小脸,轻轻点了点头,任由朱常瀛牵领着,大步走了过去。 待到与朱常瀛分别在仅剩的两个席座上就坐之后,转头看向与自己隔着于靖桓而坐的于靖容,深邃的眼眸中带着几分眷恋。 于靖容面色顿时一变,立即侧头避开他的目光。 朱常润望着她那决然的侧影,眼中不由闪过一抹失落,不过很快又被压制住,努力挤出一抹淡笑,将目光移向对面的朱常洵道:“三哥,你有时间便进宫去看看皇祖母,她老人家年纪大了,总希望我们这些晚辈能够多陪陪她,这些日子一直在念着你呢。” 689.第689章 偏偏就是看不见自己 朱常洵握着折扇的手微微一顿,对上他的目光,唇畔扯起一抹风华浅笑:“好。” 只不过,答应的虽爽快,心中对于这说辞却是一个字也不信。 那个皇祖母,因为不喜欢自己母妃的缘故,自小便没有关心过自己,她念着自己能够早日去洛阳就藩倒是不假。 甚至就连五年前那起震惊朝野的妖书案,他都怀疑极有可能是她为了让自己离开京城而弄出来的。 “三哥,不如到时候我与你一起去吧,我也好些日子没有进过宫了。”坐于他身旁的朱常浩侧头看向他道。 这皇祖母从来没有对三哥太在意过,突然念起他,肯定是想要说服他尽快去洛阳就藩。到时候有自己在的话,还可以转移话题含糊过去。 “也好。”朱常洵心知他此举是为了自己好,领情地点点头。 不久之后,各席上的宾客就都到齐了。 紧接着,便有家仆、丫鬟陆续端来各式各样的精致菜肴以及醇香四溢的美酒,一一摆在众人身前的圆桌上。 而戏台那边的丝竹声也渐渐响起,帷幕缓缓拉开,有身着戏服的戏子依次步入场中。 “快看,快看,是汤先生玉茗堂四梦中的第一梦,《紫钗记》——!”在座的客人中不乏有经常看戏的,立即根据戏子们的行头判断出将要上演的剧目。 叶池挽此时正满怀期待地望着那边,闻听眉头不由一蹙:“怎么先演的是《紫钗记》啊,人家最想看的是林老板演的《还魂记》嘛!” “这最好的往往都会拿来压轴。“江抒偏头看她一眼,淡笑着道。 “那我还是先来吃东西吧。”叶池挽有些失望地将目光从戏台上收回,落在离她最近的一只酱蒸鸡上,一手扯下一只鸡翅,一手扯下一只鸡腿,轮换着狠狠地啃了起来。 同席的其他几人看她这副举动,不由有些好笑,顿了顿,也相让着拿起竹筷,举起酒杯,把酒言欢起来。 如此酒过几巡,突然间,他们发现一直吃着东西的叶池挽不知何时停了狂吃,正歪着脑袋,用那只沾满了油的小手托着脸颊,望着戏台的方向,一副向往的样子。 “六妹,你怎么了?”江抒向着戏台望了望,朝她凑近几分,疑惑地问道。 叶池挽没有转头看她,抬手指向戏台道:“四姐,你看,演李益的那个小生长得可真俊!” 侧对面的朱常浩闻言,面色顿时一变,猛地将手中盛满美酒的细白瓷酒杯重重地蹾在桌子上,起身绕过去将她拉起来:“你跟我出来——!” “哎呀,你干嘛呢,快放开我!”看戏外加欣赏美少年的兴致被打扰,叶池挽一脸嫌恶地瞪着他。 朱常浩却并未放,拉着她向一边走了一段距离,确定那个位置他们的谈话不会再有人听到,方才用力将她甩开,冷声道:“你还问本王干嘛,当日在寿阳姑姑的赏荷宴上,本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叶相国答应了要将你许给本王,你竟然还当着本王的面夸别得男人俊,这让别人怎么看待本王?!” 其实,他话虽如此说,却并不只是因为这一件事情而生气,而是气这丫头早前倾慕冉兴让,后来又对文震亨有好感,现在还来夸赞一个戏子,眼里能够容下那么多人,偏偏就是看不见自己。 690.第690章 可以不必这么为难的 叶池挽显然没能听出他语气里的醋意,经他这么一提醒,眼中顿时闪过一抹怒色:“你还好意思说!我都问过我爹了,他那天早上根本就没有见过你,更别说是答允了。你一句话害得没有人敢来向本姑娘提亲,还好意思在这里怪罪本姑娘!” “你以为本王不那样说,就会有人来向你提亲了吗?”朱常浩沉着一张脸,从头到脚将她审量了一遍,“你看看你自己,粗疏顽泼,没规没矩,每天只知道吃喝玩乐,有哪户人家会愿意娶你做媳妇,也就本王不嫌弃你!” 这个没心没肺的丫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夸赞一个戏子也就罢了,竟然还盼着有人向她来提亲,难道自己堂堂一表人才的瑞王殿下,连这些人都比不上?! “但本姑娘嫌弃你——!”叶池挽不知他心中的愤懑,怒目瞪着他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样说根本就是在报复我。几个月前因为黑风的缘故,我得罪过你,所以你就要害我嫁不出去,先是在寿阳长公主的赏荷宴上说出那样的话,又把文公子强行送回苏州!” “在你眼中,本王就是这样一个斤斤计较、小肚鸡肠的人?”朱常浩唇角不由浮出一抹凄凉苦笑。 这么长时间以来,自己对她的用心,原来她都没看到,还把自己想成了一个卑鄙龌龊的小人。 “难道不是吗?”叶池挽扬头斜瞥着他,冷声反问。 “随你怎么想!”朱常浩有些失望地看她一眼,淡淡丢下一句,甩甩手臂,大步向着不远处的席位走去。 叶池挽也没有在原处停留的意思,也紧接着走了回去。 同席的几个人见二人都是沉着一张脸回来的,知道他们的谈话必定不太愉悦,便都识趣地没有多问。 其中年纪最小的朱常瀛为了打破这沉闷的气氛,笑嘻嘻转头看向与他隔着叶池挽而坐的江抒:“哎,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虽然你长得有些丑,这么大了,还总是欺负小孩儿,但本王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原谅你了。” “真的吗?”江抒看着比两个月前在寿阳长公主的赏荷宴上见时长高了不少的少年,故作一副激动的样子,“那我真是太受宠若惊了!” 旁边的朱常洵看她这副夸张的表情,唇角忍不住抽了抽,继而将目光移向侧对面的朱常瀛:“既然如此,常瀛肯认她做三嫂了吗?” “这个嘛……”朱常瀛闷头想了想,扯着稚嫩的嗓音道,“反正三哥总是要娶她的,看在三哥的面子上,就勉为其难地认了吧。” “……”你可以不必这么为难的! 江抒看他瞥过自己时一副“这是对你天大的恩赐”的样子,本想咬牙切齿地回上这么一句,但看对面几人都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就连刚刚沉着脸返回的朱常浩与叶池挽面色都有所和缓,最终还是忍住了。 没想到,那小鬼头却得寸进尺:“本王既然不计较你的丑与凶,肯认你了,作为回报,你是不是应该帮本王一个忙?” 691.第691章 怎么就被绕进去了 “……什么忙?”江抒看着他那张状似天真无邪的小脸,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朱常瀛为免让她觉得自己是在有求于她,故意轻描淡写地道:“其实呢,也不是什么大忙……” “如此的话,想必你一个人就能解决,还找本姑娘做什么!”江抒不等他说完,淡声将他打断。 而后,别过头去,将手伸向附近的酒壶,假装要为自己倒酒的样子,不再看他。 “本王不是这个意思,”朱常瀛顿时有些急了,起身绕她的身旁,“本王是说,这对于你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哦?是吗?”江抒眸光微动,偏头看向他,“愿闻其详。” “是这样的,”朱常瀛见她肯听自己说了,这才松了口气,环眸四顾了一番道,“那京都首富的许家,不是与你们家是姻亲嘛,我来到后都没有看到他们家的人,你帮我找一下吧。” “帮你找人?”江抒用手指头想也知道他要找得是许家那位粗疏顽泼比叶池挽更胜一筹的三小姐许云笙,眼眸一眯道,“这个自然是不成问题,只不过……” 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他项间所佩戴的那块带着斑斑点点的瑕疵却被雕琢的别具匠心的碧玉坠子:“本姑娘从来不做亏本的事情,要本姑娘帮忙,你总该表示表示吧。” “这……”朱常瀛略一迟疑,假装没注意到她的视线,将腰间那块白璧无瑕的玉玦扯下来递向她,“现在总行了吧?” 江抒却不伸手去接,淡笑着摇摇头:“这是上好的和田软玉吧,一定十分贵重,我可没有那么贪心,我就要这枚瑕玉坠子就好。” 说着,还向着那枚玉坠指了指。 “不行,”朱常瀛连忙抬手护住,后退两步道,“这是本王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前几天太子哥哥要拿一块血玉来换都没给他,不能给你!” “既然如此,那你就自己去找人好了。”江抒轻哼一声,背过身去,摆明态度自己不会做出让步。 “……算了,给你就给你吧。”朱常瀛看这情形,知道自己倘若不将这玉坠子给她,她指定不会帮忙,而同席的另一个叶家人叶池挽脸色又不太好看,也不能找她,只好将其解下来递向她。 要怪就怪自己太小,还不到出宫建府的年纪,出趟宫门不容易,想见那丫头一面更是困难,不然才不会被这个又丑又凶的女人趁火打劫。 “多谢了。”对于自己想看中的东西,江抒自然不会客气,直接抬手接了下来。 “现在可以去了吧?”朱常瀛看着她那副得意的样子,咬牙问道。 “桂王殿下都忍痛割爱了,怎么还会有不去的道理?”江抒淡淡扯扯唇角,将那玉坠塞入怀中,缓缓站起身,向着前面的席位走去。 朱常瀛望着她迅速远去的背影,直到那身影为不断离席敬酒的宾客的身影所阻挡,才突然懊恼地一拍脑袋。 这所谓的帮忙不是说好了是作为肯认她做三嫂的回报的嘛,自己怎么就被她这么给绕进去了! 692.第692章 可别松口给了他 不到片刻功夫,江抒便去而复返,走到自己的席位前,冲着朱常瀛融融一笑道:“桂王殿下,人我找到了,就在首排的最中间一席。” “有劳了。”朱常瀛还在为自己被她绕进去的事情而生气,语调冷淡地道了句,迫不及待地起身向那边走去。 “四姐,他要见的肯定是那许家的三小姐许云笙,但许云笙今日没来,许家只来了二姐和许夫人两个人,你这样算不算是在骗他?”旁边的叶池挽看着他走远,转头向着刚刚在自己身旁坐了下来的江抒问道。 “怎么会是骗呢,”对上她的目光,江抒眨眨眼睛道,“他只说了让我帮他找许家的人,又没说找许家的谁,我只要按照他的要求找到了,不就可以了?” 说完,不顾同席众人面面相觑的神情,将那玉坠从怀中取出,对着太阳仔细端详起来。 只见它呈大约一寸半宽、两寸长的长方形的样子,四角都被打磨成了圆弧,在厚度上,最厚的地方不足半寸,整体颜色有明有暗,有深有浅,凸出部分是一个戴着草帽的老人坐在河边枯树下凿开的冰洞旁垂钓的画面,上面斑斑点点的瑕疵在这一情景下都化作漫天纷飞的雪花,与她前世所听说过的一件价值连城的瑕玉传奇之作《风雪夜归人》的意境颇为相似。 这也正是平时不怎么喜爱玉器的她非要将这枚玉坠弄到手的原因。 侧对面的朱常润看她一副认真专注的模样,不禁淡笑着开口:“叶小姐真是有眼光,这是苏州玉雕大师陆子冈的新作——《独钓寒江雪》。” “是不是大师之作我倒不在乎,”江抒微微转头看向他,“我看中的是它化腐朽为神奇的立意,这若不是一件独出心裁的瑕玉之作的话,我也就不会夺人所爱了。” “说得不错,”一旁的朱常洵轻笑一声,待她回头看向自己,抬手伸向她道,“不如本王来替你保管吧。” “不用了。”江抒立即将握着玉坠的手挪开,身子也跟着往后移了移。 “你确定?”朱常洵看她这副警惕的样子,淡淡扯扯唇角,“这常瀛过去之后找不到人,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 “……”江抒向着朱常瀛远去的方向望了一眼,觉得那小鬼头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不能达成所愿见到他想见的人,回来后肯定会想要向自己将玉坠讨回去的,若硬是不给的话,也显得不太好看,最终还是不甘地放入他的手心,叮嘱道,“那你可别松口给了他。” “放心好了。”朱常洵悠悠一笑,将那玉坠塞入衣袖。 “哦,对了,你临走的时候也别忘了还给我。”江抒想了想,又补充道。 “这是自然,”朱常洵眸光微动,有些好笑地望着她,“本王只是难得见你如此喜欢一件东西,不想你再失去罢了,若是忘了,你提醒便是。” “那就多谢王爷了。”江抒满意地点点头,冲他露出一个璀璨至极的笑容。 同席的其他几人看着二人这番好商好量的互动,顿时有种无力的感觉。 你们夫妻两个两个合起伙来算计一个小孩子,确定合适吗? 693.第693章 传出去会累及名声 “叶江抒,人呢?!”很快,朱常瀛便怒气冲冲地返回来,也顾不得顾及江抒未来福王妃的身份,直呼其名地朝她质问道。 “你没见到吗?”江抒故作一副疑惑的样子,“二姐和许夫人不就在那里嘛。” “谁说她们了!”朱常瀛脸色顿时大变。 “你说让我帮你找许家人,难道她们不是许家人吗?”江抒朝着那边扫了一眼,偏头反问道。 “你……”朱常瀛被这话给问住,一时间无言以对,顿了顿,方才道,“你明明知道我指得不是她们,是许云笙!” “桂王殿下这话从何说起,”江抒眸光微动,淡笑着道,“桂王殿下又没说,我怎么可能知道。” 说着,将目光移向身旁的叶池挽:“六妹,你说是不是?” 叶池挽侧头看了她一眼,违心地点点头:“不错,四姐所言极是。” “就算是这样,你没能帮我找到我想见的人,总该把那个玉坠子还给我吧。”朱常瀛看这情形,心知此时再追究江抒到底知不知道他指得是许云笙这件事情已经毫无意义,遂抬手伸向她。 “这……恐怕不行,”江抒眼眸一眯,转头看向另一侧的朱常洵道,“我已经把它交给王爷保管了。” “三哥……”朱常瀛立即面带期待地看向她身旁的朱常洵。 “常瀛啊,这送出去的东西,泼出去的水,断断没有再收回的道理,”朱常洵微微敛敛神色,语重心长地道,“更何况,男子汉大丈夫,出尔反尔的话,传出去会累及名声。” “可是……三哥,那是常瀛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朱常瀛一副不甘的样子,“她什么都没帮到常瀛,怎么能够就这么便宜了她!” “不如这样吧,”朱常洵略一沉吟道,“你不是看中了三哥府上的那只碧筒饮了嘛,回头三哥命人给你送到宫里去。” “真得——?!”相对于《独钓寒江雪》的玉坠来说,朱常瀛对那只年代久远的翠绿琉璃茶盏碧筒饮的喜欢更甚一些,面上立时出现一抹激动之色。 “自然是真得!”朱常洵黑眸不动声色地划过身旁江抒那张清丽的面容,含笑点点头。 “三哥,那不是你……” 坐于他另一旁的朱常浩正想说出那是他最喜欢的东西,却被他抬手制止。而后,轻轻拿起身前的细白瓷酒杯,朝着同席的众人举了举:“不如我们再来干一杯吧。” 几人相互对看一眼,觉得此事到此为止也好,也纷纷举起了酒杯。 接下来,由于一时找不到新的话题,便都将目光移向了几丈远处的戏台上,漫不经心地看起戏来。 一出曲折离奇的《紫钗记》足足唱了一个多时辰方才结束,接着又唱了两出名剧——王实甫的《西厢记》与汤显祖的《还魂记》。 待到那最后上抬的《还魂记》唱完,已是日薄西山时分,至此,延续了一整天的大寿便算是结束了。 江抒与叶池挽将同席的几人送出叶府大门,返回的时候,无意间看到那戏班子里的人正在后台收拾道具。 其中便包括那还未卸装的戏班名角林芳洲。 叶池挽看到之后激动不已,正想拉着江抒走过去,但才刚刚转了弯,却见五房的晏无娇、叶溪摇母女从与她们相对的另一边朝着他走去。 694.第694章 可要说话算数 “怎么又是她们!”叶池挽脸色顿时一变,“寿宴前就因为她们,弄得林老板心情不好,害我都没有办法过去看他,现在竟然又来了!” “也许她们是觉得林老板戏唱得好,特意过来为之前的那些话向他道歉的。”江抒朝着那边望了一眼,为着二人找借口。 只不过,这样说的同时,心中对于三人之间的事情却更为疑虑。 这找了第一次不够,还要找第二次,莫非他们之间,真得有什么秘密? “她们那种趋炎附势的人,怎么可能会向林老板道歉,肯定是又要为难他了!”叶池挽不待她多想,蹙着眉头道,“不行,我得过去看看。” “你不能去,”江抒眸光微动,抬手拉住她道,“她们不光趋炎附势,而且还会生事。你一个闺阁小姐,若是单独去见一个戏子的话,经过她们添油加醋的一传,这名声可就毁了。” “那该怎么办?”叶池挽一听有些迟疑。 倒不是担心自己的名声真得会被毁掉,而是怕被祖母知道后惩罚,尤其是那种长期限的禁足。 这每个节气都有每个节气的特色小吃,一旦错过了,就要再等上足足一年。 “我们先回去吧,”江抒略一沉吟道,“你若想见林老板,得空我陪你去戏园子看他,到时候就不会担心再有人生事了。” “这倒也是,”叶池挽想了想,觉得此言有理,郑重地叮嘱道,“那你可要说话算数。” “这是自然。”江抒淡淡一笑,别有深意地朝着晏无娇、叶溪摇母女过来的方向望了一眼,拉着她向着后院的方向走去。 只是,才刚走到通往中院的位置,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止住脚步,一脸无奈地望向她道:“六妹,那个《独钓寒江雪》的玉坠我忘记向朱常洵要回来了,不如你先回去吧,我去门口看看他走了没有。” “我陪你一起去吧。”叶池挽提议道。 “不用了,”江抒轻轻摆摆手,“这当着太多人的面有些话不好说,我一个人去就好。” 语毕,转身大步向回路走去。 叶池挽望着她走远,觉得也没有停留的必要,便就回身继续前行。 她没想到的是,她的这位四姐并未真得去大门口找朱常洵拿什么玉坠子,而是在通往戏台后台的地方停了下来。 然后,回头看了看,见她已经走远,遂放心地悄悄转身朝那边走去。 “从今往后,你最好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不然我是不会放过你的!”刚刚走到附近的翠竹旁躲了起来,便听到叶溪摇冷厉的声音。 然后,她抬手拉起她身旁晏无娇手臂:“娘,我们走——!” 江抒看这情形,心知自己已经错过了他们谈话的重点内容,不禁有些后悔。 都怪自己太过小心,担心叶池挽在身边会坏事,想方设法地将她骗走,才耽搁了时间。 她目送着二人走远,正准备失望地离开,不经意抬头,却见自己前面几步远处的另一丛竹丛中,一袭水红色衫裙的桃雪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 这桃雪是叶溪摇身边的丫鬟,一贯机灵地很,刚刚躲在这里,似乎是在——偷听? 有了这一认识,江抒眼眸不由微微眯起,迅速走过去,一把将她拉住。 “啊?四小姐——?!”桃雪没想到身后竟然会有人,心头不由一惊。 江抒并未立即开口,将她拉到一个偏僻的角落,方才道:“桃雪,我问你,你刚刚都听到了什么?” 695.第695章 现在可以走了吗 “奴婢……奴婢只是不小心弄丢了绣帕,到这边来找找,不知道四小姐这话何意!”桃雪迅速低下了头。 “哦?”江抒唇角微微一扬,“既然如此,你就与我一起追上五娘和五妹去问问,看她们都与林老板说了些什么。” 道完,伸手就要再次去拉她。 “奴……奴婢不能去!”桃雪连忙后退两步。 “为何?”江抒抬脚紧逼上去,一双澄明的眼眸直视着她。 “我……我家夫人和小姐若是知道了奴婢在这儿的话,会打死奴婢的!”桃雪被她看得心中一慌,脱口道。 “你到底听到了些什么不能听的,她们才要打死你?”江抒听到这回答,笑容不由一敛,直觉上三个人之间不仅有秘密,而且似乎还是见不得人的。 桃雪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慌忙摇摇头:“奴婢没听到什么,奴婢什么也没听到,是奴婢说错话了。” “是吗?”江抒语调陡然一寒,“你若还不肯如实交代的话,那就到你家夫人和小姐面前去说个清楚吧!” 语毕,她作势就要去追叶溪摇和晏无娇。 “四小姐,奴婢说,奴婢说——”桃雪一听顿时慌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抬手拉起她的裙摆。 顿了顿,仰头看向她道:“是这样的,几个月前的一个晚上,哦,对了,就是四小姐病了的那晚。当晚奴婢与我家小姐看过四小姐,从卿冉阁离开后,我们并未立刻回待凤轩。我家小姐得知我家夫人没有去探望四小姐,觉得有些奇怪,说要去集芳园看看是怎么回事,奴婢就陪她去了,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江抒一把抓住她的手臂。 “没想到……没想到……”桃雪略一迟疑,吞吞吐吐地道,“没想到,我家小姐进去之后,竟然撞见了我家夫人在与一个男人偷|情……” “什么?”江抒饶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五房的母女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听到这话,还是不由有些震惊。 桃雪又接着道:“我家小姐非常生气,说她不知廉耻,对不住老爷,要去告诉老夫人,被我家夫人求着劝着拦下了。” “那个男人,是不是就是这个林老板?”想到叶溪摇对待林芳洲的态度,江抒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桃雪稍作沉默道:“当时奴婢没有进去,在外面只听到我家小姐说他是一个卑贱的戏子,我家夫人管他叫芳洲,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因为担心被我家夫人和小姐知道了我听到了这件事情,再杀我灭口,便悄悄离开了,躲在了院门口。然后在他们出来的时候,再返回去,假装成到外面寻找丢掉的绣帕了,不知道里面说了什么的样子。今日听到有人提起林老板的名字,才想到当日的事情,猜想应该就是,因此才会躲在这里偷听。” “所以,事实就是,你家夫人与这个林老板偷|情,被你家小姐撞破了,你家小姐怕这件事情败露,才会过来威胁林老板?”江抒顺着猜测道。 桃雪点点头,小心地问:“四小姐,奴婢现在可以走了吗?” “这可不行——”江抒眸光微动,“你现在就跟我去老夫人那里,将你刚刚所说的话再说一遍。” 696.第696章 自然得好好利用 半个月前去张家湾接君晚照的路上遇截一事,当她猜到与叶溪摇脱不了干系后,便下定决心,这把随时都有可能会刺向自己的软刀子,如果有办法除去的话,是绝对不能再留了。这段时间正愁找不到她的错处,如今送上门来的把柄,自然得好好利用。 虽然她在这件事情只能算是包庇,如此并不能真得除去她,但除掉晏无娇,让她跟着受些惩罚,连带着名声受些损,想来还是很不错的。 “奴婢不能去,”桃雪神情不由一慌,“奴婢若是说出这件事情,害了我家夫人,事后我家小姐是绝对不会放过奴婢的!” “你若不去,那现在就跟我去问问她们刚刚都说了些什么,看她会不会放过你!”江抒冷声威胁道。 “四小姐……” “起来,跟我走——!”江抒并不理会她眼神以及语气中的恳求,淡声道了句,转身大步向回路走去。 跪在地上的桃雪见事情没有回旋的余地,只好不情愿地起身跟了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沿着院中花木环绕的小道走了没多久,位于中院的老夫人的畅和堂便到了。 此时,老夫人已经换下寿宴上庄重的装束,正斜坐在大堂之中正对堂门的主位上。 叶向高与俞折玉并行坐于她的一侧,低声与她说笑着。 由于时候已晚,堂内灯架上的红烛已被点亮,闪烁的烛光打在三人的脸上,微微泛出些橙红色,给人一种其乐融融的感觉。 江抒带着桃雪一走到门口,便看到这样一幅和谐美好的画面,心中不由一震,脚下的步子也跟着微微止住。 “四丫头来了,为何不进来?”老夫人坐在正对门口的位置,最先看到她,语气慈和地问道。 位于她旁边的叶向高与俞折玉闻言,同时转头向外面看去。 江抒偏头看了自家爹娘一眼,朝着他们扯扯唇角,遥遥地向着老夫人屈了屈身子道:“抒儿本来是有件事情想要禀告祖母,但看祖母和爹娘说话这么高兴,又不知道该不该打扰。” “有话但说无妨,有什么不该打扰的,”老夫人笑着摆摆手,“快些进来吧。” “是。”江抒恭敬地答应一声,偏头看了侧后方的桃雪一眼,抬脚踏进门槛。 桃雪知道她的意思,也紧跟着进去,待她走到距离老夫人几步远的位置停下了,也随之止住脚步。 老夫人环眸扫了一眼这不是主仆的一主一仆二人,目光落在江抒的身上,问道:“四丫头,你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 “回祖母,这件事情是关于五娘和五妹的,不如就让桃雪来说吧,”江抒抬手指了指身后的桃雪道,“她一直跟在五妹的身边,有些事情比抒儿知道的清楚。” “也好,那你就说吧。”老夫人将目光移向桃雪,淡淡开口道。 桃雪有些紧张得点点头,略一迟疑,低声开口:“回老夫人,事情是这样的……” 接下来,将之前跟江抒所说的那些话,又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697.第697章 有着怎样的居心 老夫人一贯看重声誉,最痛恨的便是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听完脸上阴沉一片,许久,方才沉声道:“你说得,可都是真得?” “老夫人请明察,奴婢所言句句属实。”桃雪抬头看了前面的江抒一眼,惶恐地回道。 “高儿,你怎么看?”老夫人强压下心底的怒意,面带担忧地看向一旁的叶向高。 当年在她怀疑俞折玉所生的四孙女不是她儿子的亲骨肉的时候,便因为怕儿子知道了面子上过不去而只字未提,没想到好不容易得知这四丫头是她儿子的亲生女儿,时隔不久,却又发生这样的事情。 叶向高略一沉吟,朝着她抬抬手道:“娘,儿子认为,若想知道事实究竟如何,不如将她们母女二人与那林芳洲叫来,当面对质。” 他这语气平静的很,明明所说得事情是他的妾室与人有染,却好像此事与他无关一样。 “如此也好,”老夫人心中气愤难平,并未注意到他这不合常理的表现,转头向着候在一侧的几个丫鬟吩咐道,“你们两个,去把五夫人和五小姐请来,你们两个,马上赶去前院,看那戏班子走了没有,没走的话,立刻将那个叫林芳洲的戏子叫到这里来!” “是。”几人齐齐答应一声,屈身后退几步,转身向外面走去。 老夫人看着她们走远,沉默了一阵,方才将目光从外面收回,随之落在江抒的身上,带着几分考量与探究。 江抒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后退两步,抬头看向她:“祖母……” 老夫人抬手指了指她身后的桃雪道:“四丫头,你老实跟祖母说,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又怎么做到让这丫头来祖母面前交代一切的?” “我……”江抒闻言心头一紧。 之前她只想着这个祖母最看重相府的清誉,将这件事情揭穿,一定能够除掉晏无娇,给那个几次三番害她的叶溪摇重重的一击,却忘了,她同样看重府上后辈们的品行与修养。 此事即便是真得,她也会疑心自己为何会不顾姐妹情分将它揭露,到底有着怎样的居心。 在这件事情上,自己虽然确实是怀有目的的,但觉得还是不说为好,正想着该如何含糊过去,却听桃雪开口道:“回老夫人,是奴婢发现了那个与我家夫人有私情的人是谁之后,觉得不能再隐瞒下去,准备来告诉老夫人,路上恰巧碰上了四小姐,才告诉她的。” “正是如此,正是如此。”江抒虽不明白这不情不愿跟同前来的丫头为何会为自己说话,但这话左右是对自己有利的,还是立即点点头,证实她的说法。 老夫人对于这个结果虽不完全相信,但看二人说辞已经达成一致,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也便索性到此为止。 不久之后,那两个前去后院请晏无娇、叶溪摇母女的丫鬟便将人请来了。 看到大堂之内除了老夫人之外,还有叶向高、俞折玉、江抒、桃雪几人,叶溪摇的眼中不由闪过一丝疑惑,尤其是在看到自家丫鬟桃雪之后。 不过,此时也不是留意这个的时候,顿了顿,她向着堂内的长辈一一行礼道:“摇儿见过祖母,见过爹,见过母亲。” 698.第698章 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 晏无娇也跟着向着几人屈了屈身子:“妾身给娘请安,给老爷请安,给大姐请安。” “你们可知道,此刻叫你们前来,所为何事?”老夫人神情莫测地望了母女一阵,沉声问道。 “回祖母,摇儿和娘不知。”叶溪摇抬起头来,恭敬有礼地回道。 “你来说——!”因为得知她有可能包庇了行为不轨的晏无娇,老夫人此时并未感到她如以往那般懂事,反而觉得这话异常刺耳,将目光移向面前的桃雪。 “是,”桃雪惶恐地答应一声,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母女二人,略一迟疑道,“老夫人叫五夫人和小姐前来,是因为知道了五夫人与别得男人有染,做下了伤风败俗的事情。” “你这个贱婢,你别在这里胡说!”晏无娇闻言心头一紧,面上随之出现一抹怒色。 叶溪摇面色也瞬间变得不太好看,冷冷瞪向她道:“桃雪,你乱说什么!” “奴婢没有乱说,”桃雪心知自己已经将这个埋藏在心底多日的秘密说出来了,这母女二人若是缓过劲来指定不会放过自己,索性不再顾虑,直言道,“几个月前四小姐病了的那晚,奴婢与小姐看过四小姐,从卿冉阁离开后,在五夫人的集芳园房门口,奴婢可是亲耳听到小姐说夫人不知廉耻,说一个叫做芳洲的男人是一个卑贱的戏子。” “你别在这里胡言乱语,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叶溪摇很快反应过来这丫头当日是听到了房内的对话,不过考量到她无凭无据,也不过是一面之辞,对于那件事情矢口否认。 “老夫人,奴婢没有胡言乱语,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还请老夫人明察。”桃雪立即转头看向主位上的老夫人。 “那你可有证据?”叶溪摇向前两步,冷声质问道。 位于前面的江抒闻听,身子不由一顿。 方才她只顾着要揭穿晏无娇的不轨行为,给这个处处害她的叶溪摇一个重击,却忘了桃雪的话在没有物证的情况下,根本就不能动摇这对母女的分毫。 就在她考量该如何挽回一局的时候,却听桃雪道:“奴婢有,奴婢早就准备好了。” 她说着,抬手从衣袖中取出一块淡青色的男人用的汗巾递向老夫人:“老夫人请过目。” 叶溪摇一眼扫过,并未觉得什么,后面的晏无娇却是一脸慌张。 那是……那可是…… 她正欲走过去夺下来,老夫人身边的李嬷嬷已经先行一步走了过来,抬手将那汗巾接下。 而后,返回老夫人的身旁,将其展开,递向老夫人。 老夫人淡淡扫了一遍,目光落在右下角的“芳洲”二字上,本就沉郁的脸色陡然变得更加难看,一把夺下来,狠狠扔向站于堂中央的晏无娇:“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娘……这不是儿媳的。”晏无娇捡起来看了一眼,强压下心底的不安,否认道。 “你还狡辩!”老夫人忍不住冷哼一声,“用盘针刺绣的人算不得少,用散错针刺绣的人也不在少数,会双面绣的亦可能见,但用这盘针、散错针法结合的双面绣,除了你晏无娇,恐怕就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699.第699章 真是少见多怪 “老夫人说得不错,”站于她身旁的李嬷嬷道,“当年在南京的时候,南城儒商陶员外的夫人为求五夫人一幅绣作回去研习,可是足足等了三个月之久。” “就算如此,这也不过是一块汗巾而已,并不能说明什么。”叶溪摇将那绣帕从晏无娇的手上接下来,假装认真地看了一遍,故作平静地道。 她不能让自己的娘亲被坐实不轨的罪名,不然的话,自己的名声就算是毁了,更有甚者,连真实的出身都有可能被揭露出来。 那样一来,将来别说是想当惠王妃,就是嫁个好人家,恐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五妹此言差矣,”江抒有心想要除掉晏无娇,自然不会认同她的说法,偏头看向她道,“一块汗巾虽然不能说明什么,但这块汗巾上若是绣了不该绣的东西,那可就另当别论了!” “四姐指得是——?”叶溪摇眼中寒光一闪,转头对上她的目光。 “五妹这不是明知故问么?”江抒忍不住嗤笑一声,抬手指向她手中汗巾的右下角,“不就是这两个字么?” “芳洲……”叶溪摇低声读出声,“这不就是出自唐人崔浩《黄鹤楼》中的诗句‘芳草萋萋鹦鹉洲’么?我娘她最喜欢这句诗了,常常将里面的字拆开来绣在帕子上了,四姐真是少见多怪!” “是么?”江抒眼眸微眯,将目光移向后面的晏无娇,“既然五娘这么喜欢这句诗,敢问这‘芳草萋萋鹦鹉洲’的上一句是什么?” “这……”晏无娇略一迟疑,越过她看向叶溪摇。 江抒迅速向那边挪了几步,用身子将二人隔开,偏头望着她道:“怎么?难道五娘是因为心中紧张,想不起来了?” “我……”晏无娇一个戏子出身,哪里见过多少古诗词,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正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下意识地转过身去,却见已经卸下面装却仍穿着戏服的林芳洲在两个丫鬟的带领下走上堂门高出地面的几级台阶。 晏无娇的身子不由一颤,踉跄后退两步,险些跌倒在地。 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后面突然传来江抒不咸不淡的声音,似在自语:“这位林老板的名字,似乎就叫做‘芳洲’。” 主位上的老夫人闻听,脸色瞬时更沉了几分,待到一行三人走进堂门,不等林芳洲开口,摆手向着刚刚带叶溪摇和晏无娇过来的两个丫鬟吩咐道:“搜——!” “是。”二人齐声答应一声,一同走到林芳洲的面前,在他身上搜了起来。 不久,其中一人便从他的衣袖中抽出一方月白色汗巾,遥遥地向着老夫人一举:“老夫人,找到了。” 说完,双手捧着那汗巾,快步走到老夫人的面前,屈身递了上去。 老夫人抬手接下,将其展开,向那右下角的方向看去,只见果然如之前料想的那样,用盘针、散错针结合的双面绣法绣着“芳洲”二字,连字形和大小都与之前那淡青色汗巾上的极为相似。 她阴云密布的脸上顿时闪过一丝冰寒,将手中的汗巾用力甩向已经回过身来的晏无娇:“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700.第700章 不愿看到她受到任何伤害 面对确凿的证据,晏无娇心知再说什么也没用,抬头看了她一眼,并未徒劳无功地再做辩解。 只不过,被自己女儿的贴身丫鬟背叛,终究还是咽不下这口气,上前两步,一把揪住桃雪的衣领,恶狠狠地道:“你这个贱婢,我说几个月前那块汗巾绣好后怎么会突然不见了,原来是被你给偷了去,你竟然在那个时候就想着要害我了!” “咳咳……奴婢没有,”桃雪身为丫鬟,即便晏无娇犯下了过错,也不能将她推开,吃力地摇摇头,“奴婢没有偷汗巾,也没有想要害夫人。那汗巾是奴婢奉小姐之命去集芳园为夫人送参汤的时候,在院门外捡到的。” “既然如此,为何不还给我?!”晏无娇怒声朝她吼道。 “奴婢……”桃雪略一迟疑,低声道,“奴婢不是傻瓜,那块汗巾一看就是给男子用的,而夫人从来不给老爷绣汗巾,奴婢若是拿去还给夫人,夫人肯定会担心奴婢跟人提起这件事情,如此一来,还会给奴婢活路吗?” 自然不会——! 晏无娇差点儿脱口而出。 不过,为了不在众人面前露出自己恶毒的一面,避免叶湖掬撞伤变傻的事情有人疑心到自己,最终还是忍住了,揪住她领子的力道也跟着小了几分,同时对她多看了两眼。 没想到这丫头平时一副简单乖巧的模样,竟然还能想到这些。 桃雪迟迟等不到她开口,顿了顿,又接着道:“再说,夫人与小姐若是知道奴婢听到了当晚房内的对话,也肯定不会容奴婢继续活下去,奴婢为求保命,唯有留下它当做筹码了。” “如若是这样,我与你家小姐又没有发现你听到了当晚的对话,你为何还要将事情抖出来?”晏无娇面色一寒,冷声质问道。 “这……”桃雪目光微微略过前面的江抒,显得有些为难。 “是你这个贱人,对不对?!”晏无娇最擅长的便是察言观色,即便她这动作很不明显,还是看出了其中的端倪,用力将她甩开,向着江抒扑去。 “把她拉住——!”老夫人忙吩咐一旁的两个丫鬟。 桃雪一个下人,被她揪住领子她不在乎,但江抒却是她目前最为看重的孙女,自然不愿看到她受到任何伤害。 两个丫鬟立即听命地答应一声,快步走上前去,将晏无娇拉住,将她的双臂紧扣在身后。 “叶江抒,你这个贱人,我何时做过对你不利的事情,你为何要害我?!”晏无娇双手无法行动,却不忘记用怒目瞪视来表达自己的情绪。 这还要问你的好女儿叶溪摇,若不是她几次三番的害我,我也不会对你出手! 江抒淡淡回视着她,在心里道。 只是,说出口的却是:“五娘何时都没有做过对我不利的事情,我这不是在害五娘,我是不忍心看到爹被如此欺骗,才要将五娘的丑事揭穿的,要怪就怪五娘自己不知廉耻,竟然做下此等伤风败俗的事情!” 701.第701章 只有弃车保帅 “我不知廉耻,我伤风败俗,呵呵……”晏无娇面上的怒意陡然消失,自嘲地一笑,转头看向大堂一侧自始至终都神色平静的叶向高,“我欺骗了他……” “娘,你快认错呀,快向爹认错!”叶溪摇见事已至此,忙走过去拉住她,以求在老夫人面前为自己之前的包庇行为挽回一下。 “你这个孽种,给我让开!”晏无娇冷冷横她一眼,一把将她甩开。 而后,抬手指着险些被甩倒在地的她,恨恨地瞪向几步远处的叶向高:“叶进卿,你知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是什么吗?是当初那么多人,偏偏看上了你,放弃嫁人为妻的机会,给你做妾,还为你生下了这个孽种!” 通过刚才的几番对话,她已经确定这里没人知道她女儿叶溪摇的身世,自己与人有染的事情被揭穿,是没办法自救了,目前只有弃车保帅。 “娘,你怎么能这么说!”叶溪摇听出她此话的用意,不等叶向高开口,顺着她的意思,故作气恼地道,“摇儿是爹的女儿,堂堂的相府五小姐,你怎么能说摇儿是孽种!” “这都要问他——!”晏无娇看她一眼,将手移向了依旧无动于衷的叶向高,“我当初那么真心真意地对他,为他放弃了一切,他带我来府中,宠我幸我,却只是为了与别得女人置气,如此生下的女儿,还不是孽种么?!” “你给我住嘴!”老夫人见她竟然出言侮辱自己的孙女,一张脸瞬间沉到了极致,厉喝一声,向着叶溪摇摆摆手道,“五丫头,到祖母这边来,她这种人,不配做你的娘!” “这……是,”叶溪摇故作为难地迟疑了一阵子,轻轻点点头,缓步走到她的身旁,低声道,“祖母,您打算如何处置我娘?” 老夫人目光冷冷划过面前的晏无娇,落在后面的林芳洲身上,冷厉的语气接近于冰寒:“奸妇,即刻拉到磬月池,沉塘——!” “叶老夫人,这件事情最早是我强迫的她,并以此为要挟,逼迫她一次次不得不从我,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您放了她,沉我一个人好了。”林芳洲毫不迟疑地向前几步,态度坚定地道。 晏无娇闻言身子微微一震,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他。 她知道这个男人是深爱着她的,为了她多年以来只唱柳梦梅,为了她一直没有娶妻,为了她不远千里地从南京来到北京,却没想到,他竟然会愿意为了自己去死。 当初是她有眼无珠,错把珍珠当鱼目,最好的明明就在身边,却不曾珍惜,错将自己的一生付在了一个一心只爱着别得女人的男人身上。 如今,既然他能做到为了自己去死,自己又何尝做不到,她顿了顿,回头看向主位上的老夫人道:“不是这样的,是当年俞氏走了之后,老爷不再到我房里,我不甘寂寞,才去勾引他的。要沉就沉我好了,还请娘看在叶府声誉的份上,不要为难于他。” 702.第702章 是不会迁怒于她的 “无娇……”林芳洲没料到她会如此说,俊秀的面容上不由出现一抹诧异。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她与自己保持着这种有违道德的关系,是为了报复叶向高,却没想到,她竟然也愿意用生命来保护自己。 然而,他堂堂七尺男儿,又怎么能让自己心爱的女人来承担这一切,再次向前两步,挡在她的身前道:“叶老夫人不要听她胡说,是我一早就对她有觊觎之心,不甘她跟了别人,才寻找机会强迫她的。” “不是的,他才是在胡说,”晏无娇立即摇摇头,抬脚走到他的身侧,“是老爷带我来到府中,却一再冷落于我,我心中不甘,才去勾引他的。” “无娇,你不要再为了保护我而说谎了,”林芳洲转头看向她,“别忘了,你还有五小姐,你若担下这样的罪名,她以后在相府的处境可就堪忧了。” “这个不用你来关心!”老夫人冷冷瞪他一眼,沉声道,“摇儿是我们叶家的骨肉,纵然她娘做错了事情,但毕竟与她无关,没有人会迁怒于她。” “祖母……”叶溪摇转头看向她,一副感动不已的样子。 老夫人抬手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望着面前的二人,语调冷厉地道:“既然你们争着抢着要揽下责任,如此患难见真情,那我就成全你们,来人呢——” “且慢!”叶向高心知她是要发落他们了,忙抬手阻拦。 随后,将目光移向她道:“娘,这件事情毕竟关系到相府的声誉,不宜闹大,否则我们相府将会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那依你之见呢?”老夫人敛敛神色,淡声问道。 叶向高看了两人一眼,有礼地朝着她抬抬手:“儿子认为,不如将他们二人赶出京城,让他们从今往后不得再踏入京城半步,对外宣称五夫人因病去世。” “那不就是成全了他们!我不同意!”老夫人冷哼一声道,“既然要宣布去世,那就该留下尸身,依我看,不如赐她白绫一条!” “娘,这万万不可!”叶向高忙站起身来,“终究是儿子误了她,对不住她在先,您这样是陷儿子于不义。” “娘,进卿说得不错,不如就让他们离开吧。”坐于叶向高旁边一直未开口的俞折玉也随之起身,朝着她一礼,“事情追根溯源,责任终究在儿媳与进卿的身上,若不是因为当初我们的置气,五妹就不会嫁给进卿,也就不会发生今日的事情。” “你还知道责任在你!”老夫人饱含怒意的目光倏然转向她,“当年我高儿将一整颗心都掏给了你,却被你伤的体无完肤,你可知道,在他纳妾进门的时候,强颜欢笑的背后,心里有多煎熬!” “儿媳知道,儿媳现在都知道了,”俞折玉偏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叶向高道,“过去是儿媳愚钝,没有看清进卿的好,才一再伤了他的心,儿媳会用自己后半生的时光,和……”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脸上浮起一抹红晕:“和……未出世的孩子,一同来补偿他。” 703.第703章 不宜再动干戈 什……什么?! 她此言一落,大堂内一片震惊。 就连位于她身侧的叶向高也不例外。 他有些激动地转头看向她,抬手拉起她的手,声音颤抖地道:“折玉……可是真得?” 他们虽然已有长女海拂、长子成宣、四女江抒三个子女,但她在怀他们的时候,都是对他怀有怨恨的,尤其是四丫头江抒。 他至今犹记得,当年那个月朗星稀的夜晚,他在她的房门外从暮色四合一直站到月上中天,看到那个曾与她青梅竹马被她叫做表哥的男子在她房内足足待了三个时辰才离开。 虽然那么近的距离,他足以确定里面的两个人并没有做出什么逾越的事情,但自己一心爱着的女人心里却只有别人的那种熬心的痛还是逼得他丧失了理智。 那男子一离开,他便急着推门进去,不顾她的反抗,将她死死按在床上。 事后她那冰冷淡漠的眼神,便成了她对自己态度的永久的定格,即便后来她被发现怀了身孕,也未曾改变过,直到再后来他因公外出,被快马加鞭赶来的家仆告知,他的妻子俞折玉难产离世…… 而如今不同了,如今她是爱着他的,这个时候若是为他怀上了孩子,便是他们真真正正的爱的凝聚。 俞折玉对上他期待的目光,轻轻点点头。 “多久的事了?你怎么不早说?”老夫人急忙收住面上的怒意,由叶溪摇搀扶着起身走了过来。 俞折玉淡笑着望向她道:“儿媳前几天身子略有不适,请来大夫诊过脉后,说是已有两个多月了。儿媳觉得自己都到了这个年纪,保住孩子不容易,不想大家空欢喜一场,所以想着等到四个月后胎像稳定了再说。” “别胡说!”老夫人眉头轻微一蹙,“我们叶家的子孙福大命大,一定可以顺顺利利地出生。” “祖母说得是,”她身旁的叶溪摇不动声色地看了对面的晏无娇、林芳洲一眼道,“只不过,母亲怀上了小弟弟,是件喜事,家里不宜再动干戈。” “五丫头所言不错,”还沉浸在喜悦中的叶向高也跟着道,“娘就放过他们二人吧,就当是为您未来的孙子积德了。” “这……也好。”老夫人沉吟了片刻,终究觉得还是孩子更为重要,微微点了点头。 而后,将目光移向了面前一前一后而站的林芳洲、晏无娇二人,沉声道:“今日就看在未出世孩子的份上饶过你们这一次,往后在京城,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们,否则,定不轻饶——!” “是。”两个人齐声答应一声,唯恐她会反悔,不再停留,忙着退出大堂,向外面走去。 老夫人望着二人走远,顿了顿,又将目光移向了一侧的叶向高:“你方才所说得对外宣称她因病去世一事就算了吧,家里若有人离世,终究还是不吉利的,就说她是去德胜门外的静心庵陪汤氏清修了吧。” “一切但凭娘做主。”叶向高恭敬有礼地朝着她抬抬手。 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转头看向身旁的叶溪摇道:“至于你,虽然我说了不会因为你娘的过错迁怒于你,但你明知她做下伤风败俗的事情,却选择包庇,终究还是有错的,就去佛堂闭门思过五天吧。” 704.第704章 不如考虑考虑他 于是,事情最终以叶溪摇受到这个轻微的处罚收场。直让江抒深深觉得,她费尽心思的一番折腾,就是为了成全晏无娇和林芳洲的。 因此,心中郁闷至极,将自己怀有身孕的母亲送回吟春园后,便情绪低落地回了自己的卿冉阁。 叶池挽是在次日一早知道这件事的,江抒刚刚起床,还没来得及用早饭,她便匆匆赶来,稚嫩的小脸上没有因为即将喜得弟弟或者妹妹而高兴,也没有因为五房母女一个被逐出家门一个被罚去佛堂而幸灾乐祸,反而是一片纠结。 “怎么了,这是?”江抒看她这副模样,眸中微微出现一丝不解。 叶池挽稍作沉默,跨过门槛走到她的身前,有些失落地道:“四姐,你说,我是不是注定要孤独终生啊?我开始倾慕冉公子,冉公子成了寿宁公主的驸马;后来又对文公子有些好感,文公子却被朱常浩那个讨厌鬼送回了苏州;再后来又觉得林老板年纪虽然大了点儿,但也还不错,可林老板竟与五娘……” “这世上的男子不止他们三个,”江抒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打断她道,“其实呢,我觉得吧,那个瑞王殿下虽然平时玩世不恭了些,但人还是挺不错的,你不如考虑考虑他。” “哼,那我还不如割掉头发到庵里去当姑子!”叶池挽一脸不屑地道。 “你确定?”江抒眼眸轻轻一眯,倾身向她凑近几分,“到庵里去当姑子,每天可就只能吃斋了。” “啊?我不要——!”叶池挽反应过来,急忙后退两步。 她的酱香兔,她的吊炉烤鸭,她的肉串,她的鲟鱼八珍锅……那些都是她最爱的东西,怎么可以再也吃不到…… 恰在此时,屏浅提着食盒从外面回来,里面红烧鱼、豆豉鸡的浓香透过木板的缝隙飘散出来,老远就能闻到诱人的香气。 “呵呵,真巧啊,四姐也没吃早饭。”叶池挽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是啊,六妹要不要留下来一起?”江抒看她那副馋相,扯扯唇角道。 “四姐盛情相邀,却之未免不恭,那便从命好了。”叶池挽毫不客气得道了句,快步迎上去将那食盒从屏浅的手中接下,朝着她吩咐道,“你去趟陵春居,等樱零回去,让她把从厨房取的饭菜送到这边来。” “是。”屏浅有礼地答应一声,转身向外面走去。 叶池挽不等她走远,又迅速返回原处,把食盒的盖子打开,将里面的碗盘一一取出来放在面前的圆桌上。 那动作之熟练,让一旁观看的江抒不由瞠目结舌。 “四姐,还愣着做什么,快坐啊!”在那只色香味俱佳的豆豉鸡上扯下一只鸡腿狠狠地啃了一口,叶池挽抬手朝她招呼道。 江抒缓缓点点头,走到她的对面坐下来,略一沉吟道:“这还有八天就到中秋节了,到时候侯亭柯与万长祚大婚,你会去吗?” “当然要去了!”叶池挽再次啃了一口那鸡腿,含糊不清地道,“这瑞安长公主之子与寿阳长公主之女成婚,到时酒席一定差不了。” 705.第705章 还是别去给她添堵了 “……”又是关于吃! 江抒看她这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忍不住在心里翻个白眼。 三句话不离其宗,吃货果然不愧为吃货! “对了,四姐,你为何要这样问?难道你不打算去?”将口中的鸡肉吞咽下去,叶池挽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一只沾满油渍的手隔着桌子伸向她。 江抒眉头顿时一蹙,迅速向后仰了仰身子,避开她的触碰。 待到她意识到自己的嫌弃,讪笑着将手收回,方才道:“那侯亭柯一贯心高气傲,我想她必然不愿我看到她不得不嫁给万长祚的情景,我还是别去给她添堵了。” “她那种人,你何必为她想这么多,你忘了当初她是怎么刁难你的了!”叶池挽想到两个月前寿阳长公主的赏荷宴上,侯亭柯逼迫她作诗的事情,不赞同地道,“依我看,我们就该认认真真地备上一份‘厚礼’,到时候好好向她祝贺一番。” “这倒也是——”江抒闻听眼眸微微一眯,扯扯唇角道,“俗话说,礼多人不怪,六妹,这个重任,就交给你了。” “……你真不去?”叶池挽看她不像是在玩笑的样子,情绪顿时落了下来。 江抒轻轻点点头,敛敛神色,借口道:“我和我娘分别了十七年,好不容易才团聚,这阖家团圆的节日,我想与她一起过。” “那……好吧。”叶池挽见她都找这个理由了,也不好继续强求她与自己同去,再次啃了一口手中的鸡腿道,“不过,你别忘了你昨天所说得,得空陪我去清徽园。” “那个林老板不是都走了么?你还去那儿做什么?”江抒有些不解。 “去看昨日《紫钗记》中演李益的那个小生啊!”叶池挽微微抬头,面带憧憬地道,“四姐不是说这世上的男子不止冉公子、文公子和林老板三个么?他虽然没有冉公子有学问,没有文公子有手艺,没有林老板那么红,但那模样生得,一点儿都不比他们任何一个差。” “咱家大哥身边的阿瞻也不比他们三人中的任何一个长得差,十分符合你的要求,你要不要也来考虑一下啊?”江抒不禁有些好笑,“他可比那小生离得近多了,妥妥的近水楼台。” “四姐,你别乱说,人家可是认真的!”叶池挽小脸一拉,顿时有些不乐意了。 “好好好,认真的,改天陪你去就是了。”江抒看了一眼她手中的鸡腿道,“快点儿吃吧,吃完后开个龙珠果,让你尝尝鲜。昨日赏你的两个,你也没有来拿。” “这不是来了嘛,”叶池挽抬手指了指她自己道,“先说好,你要开的那个不算,我还是要拿走两个的。” “没问题,”江抒十分爽快地点点头,“你就是全部拿走,也无妨。” “不用了,”叶池挽淡笑着摆摆手,“王爷姐夫已经答应了,今日会让怯羽给我送些过来的。” 说着,突然想到什么,倾身向她凑近几分:“对了,四姐,你昨日只顾着扳倒五娘,还没有将那枚《独钓寒江雪》的玉坠从王爷姐夫手中要回来吧,不如我现在陪你去讨。” 706.第706章 一直都不亲厚 “你陪我出去了,怯羽来给你送龙珠果的时候,找不到你的人,再将东西给搬走了怎么办?”江抒眸光微动,半是说笑半是威胁地道。 “啊?不会吧?”叶池挽表情不由一僵,“他应该知道给我送去陵春居,交给樱零的呀!” “这可说不准,”江抒唇角微扬,故意拉起腔调,“我看那怯羽就是一个粗枝大叶的武夫,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也许他根本就想不到这一点。” “那该怎么办?”叶池挽一听有些担忧。 倘若那龙珠果送来了又给搬回去,她怎么还好意思让人家送第二次。 如此一来,这安南国进贡的稀罕物,自己岂不是就吃不上了? 江抒稍作沉默,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道:“这讨要玉坠也不急于一时,改日再去也无妨,还是先等着龙珠果送到之后再说吧。” 她虽然很想尽快拿到那枚玉坠子,但却不想在走到福王府后,恰巧碰上朱常洵派人进宫去给朱常瀛送那什么碧筒饮,不然就没办法否认那《独钓寒江雪》是他忍痛割爱拿碧筒饮跟朱常瀛换回来的了。 这样的话,自己若将其接下,就算是欠了他一个很大的人情,以后再提解除婚约的事,就得有顾虑了。 “那也只好这样了。”叶池挽并不知道她心中的计较,以为她是在为自己着想,有些失落地点点头。 她本来还想着借着这个机会到福王府的厨房去转一转,看看那位据说厨艺十分了得的掌勺大厨郭小余是不是徒有虚名,现在看来,只能等到四姐嫁过去之后再说了。 “好了,快吃吧,”江抒抬手指向桌上的饭菜道,“待会儿陪我去趟畅和堂,向祖母她老人家请安。” “昨天不是刚祝过寿嘛,你怎么会今天就要去请安?”叶池挽面上微微出现一丝不解。 他们府上并没有****向长辈问安的惯例,如无传唤,隔上四五天去一次即可。而且据她所知,她的这位四姐,与那一贯严苛的祖母可是一直都不亲厚的。 “还不是因为昨晚的事情,”江抒轻轻叹息一声道,“没想到费尽心思的折腾了一番,结果却是成全了晏氏和那林芳洲,只让叶溪摇闭门思过五天,还让祖母对我有了看法。这不得去找个机会化解一下。” “放心吧,有我在,没问题的,到时候我会为你说话。”叶池挽搁下手中的鸡腿,十分豪迈地拍拍胸脯。 只不过,当她将手移开,看到浅色纱衫上胸口的位置几个显眼的油手印时,稚嫩的小脸瞬时大变,猛地站了起来:“啊——!我新做的衫子——!” “哈,原来这只是你习惯的动作,方才并不是有意想要弄脏我的衣服的。”江抒随之站起身,向着她的油手指了指,不禁轻笑出声。 “你还在这里笑!”叶池挽看她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顿时有些生气了,“你刚刚为什么不提醒我?” “呃……这个嘛……”江抒眼眸一眯,无奈地朝着她摊摊手,“你动作太快了,我没来得及。” 707.第707章 一定可以飞的很高 “可我这样子,还怎么去见祖母嘛,”叶池挽眉头不由拧成疙瘩,“她一定会认为我仪容仪表不得体,不具备大家闺秀风范的,说不准还会罚我回去闭门思过,或者是请几个嬷嬷来教我礼仪。” “不如待会儿等屏浅和樱零过来,让她们再去趟陵春居,为你取一件替换的过来。”江抒想了想,提议道。 到时去老夫人那里,有这个六妹相陪的话,气氛应该会相对融洽一点儿,她自是不会改口说她不用去了。 “那也只好如此了。”叶池挽有些怏怏地坐回去,抬手从那豆豉鸡上扯下另一只鸡腿,发泄似的狠狠地啃了起来。 当日,看过老夫人,从畅和堂离开后,江抒为免叶池挽再提起关于那玉坠的事情,便建议让她回陵春居好好等着怯羽,以免错过,自己则回了卿冉阁,一如往常那样,继续翻阅她的医书,摆弄她的草药。 一晃几日过去了,很快便迎来了中秋节这天。 由于已经决定不去瑞安长公主府参加侯亭柯与万长祚的婚礼,加之前一晚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促人酣眠,江抒并未早起,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起床。 在屏浅的侍候下洗漱梳妆完毕,简单地吃了点儿早餐,闲来无事,便决定先去吟春园探望一下自己那怀有身孕的名义上的母亲俞折玉,然后再到四夫人阮凤致的静思园去看看。 因为吟春园是叶府后院的首院,位于后院的最前面,而卿冉阁又位于最后面,一前一后,由此过去,自然需要绕过好几座院子。 在途经过去二夫人汤弄秋所住的凝惠园时,她突然见瞥叶湖掬蓬松着头发,提着只纸鸢垂头丧气地从里面出来,嘴里还不时地发出一些让人听不懂的音节。 这个叶湖掬自从脑子出了问题后,就变得格外缠人,江抒不想被她缠上,本能地想要避开。 然而,却还是晚了一步。 叶湖掬一看到她,便立即加快脚步跑过来,仰起一张不太干净却不失明丽的小脸,可怜兮兮地道:“四妹,你可来了,她们都不跟我玩,你陪我去后花园放风筝,好不好?” “当然没问题,”江抒为了能够顺利摆脱她,一口答应,随后借口道,“只不过,三姐需要等一等,我要先去厨房拿月饼,等我们吃过月饼后才能去。” 道完,为免她继续缠着自己,擦过她的肩膀,大步向前走去。 但刚走没多远,突然一阵清凉的风吹来,湿润中夹杂着几丝微不可察的特殊香气。 江抒身子不由一震,下意识地止住脚步。 她缓缓转回身,循着香气的源头而去,最终停在叶湖掬的面前,目光落在她腰间所佩戴的香囊上。 “四妹,你怎么又回来了?”叶湖掬观察了她一阵子,歪着脑袋天真地问道。 “没什么,”江抒缓缓摇摇头,“就是觉得三姐的纸鸢做得特别漂亮,可以给我看看吗?” “你看吧。”叶湖掬很好说话地将那纸鸢递向她。 江抒冲着她扬唇一笑,向前靠近几分,趁着接纸鸢之际,一只手在她的腰间轻轻一拉,利落地将那香囊解下来,收入衣袖。 而后,假意看了几眼纸鸢,又还回给她:“三姐的纸鸢真好看,一定可以飞的很高。我先去厨房了,很快就会过来陪三姐去放的。” “嗯,我等四妹回来。”叶湖掬调皮地睁着眼睛。 江抒含笑点点头,不再停留,转身向前走去。 待到走到叶湖掬看不到的地方,方才止住脚步,将衣袖中的那个香囊拿出来,神情凝重地举到鼻前。 708.第708章 到底知不知情 檀香、麝香、荷花、玫瑰、桃花、百合、丁香,这是著名合香“花间露”的配方。 只不过,里面除了这七中香料之外,还有一种东西——曼陀罗种粉。 前世的时候,她曾看过一些关于曼陀罗的资料,得知它是含有毒性的,尤其是种子,更是含有剧毒,长期接触,可使人神智不清。 难道……叶湖掬自从那日撞伤变傻后,至今尚未清醒,是因为它? 可是,这东西并不是任何香料的成分,为何会出现在她的香囊里? 莫非是有人不希望她清醒过来,刻意为之? 那么,这个不希望她清醒的人,又会是谁? 是那个将她推入磬月池,想要置她于死地的人吗? 但那个人为何要置她于死地? 是因为她得罪了什么人,还是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秘密…… 想到这里,江抒猛然间意识到,自己前几天揭穿的晏无娇与林芳洲的私情,就是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 难道说,那个要置她于死地的人,便是晏无娇,原因是她撞破了她与林芳洲之间的事情,而她香囊里的曼陀罗种粉就是晏无娇放进去的? 那么,这件事,叶溪摇到底知不知情? 倘若她是知情的,自己又该怎么去证明? 江抒想着,握着香囊的力道不由加大了几分。 这个叶溪摇,与自己保持面和的时候,尚且一次次害自己,前几天揭穿晏无娇与人有染一事,已经撕破了脸,就更加会肆无忌惮。如果可以借此机会将她除去的话,是一定不能再留了。 如此计较着,她快步走到前面的岔道处转了弯,沿着远离凝惠园的另一条小道返回自己的卿冉阁。 屏浅此时正拿着根树枝在院子里挥舞着,练习叶成宣新教的招式,看到江抒回来,立即止住动作,大步迎上前来:“小姐不是去探望夫人了嘛,怎么回来了?” 她才出去不到片刻功夫,这么短的时间,根本不足以到达吟春园。 “没什么,”江抒淡淡扯扯唇角,“就是突然想到你春天晒的杏花十分不错,准备拿些过去给夫人泡茶。” “好,奴婢这便去。”屏浅含笑答应一声,丢掉手中的树枝,转身向着里面正房所在的那排坐北朝南的房屋走去。 江抒挪了挪脚,本想跟过去,但稍作思索,又觉得没有必要,最终还是决定在原处等着。 屏浅很快便提着一只松软鼓囊的蓝锦袋子去而复返,笑着递向她道:“小姐,奴婢拿来了。” 江抒点头应了一声,抬手接下,不再停留,转身向外面走去。 而后,在卿冉阁院门外,悄悄寻了个隐秘的位置,把方才从叶湖掬那里拿来的香囊打开,将里面的曼陀罗种粉连同着合香香料一同倒入泥土,在其中塞入差不多体积的杏花,走向通往凝惠园最近的路。 她若想证明叶溪摇与叶湖掬身上被放曼陀罗种粉的事情有关,就不能让她发现叶湖掬身上的香囊不见了,不然打草惊蛇,让她有所防范的话,证据就不好找了。 至于为何要倒掉原来的含有曼陀罗种粉的香料,换成杏花,而不直接将那香囊放回到她的身上,则是出于两个考虑:一来,这五房的母女做事一向滴水不漏,想要找到证据并不容易,若是自己始终找不到的话,还可以抱希望于她可以清醒过来成为人证;二来,这曼陀罗种粉是极为恶毒的东西,戴的时间久了,叶湖掬就永远难以恢复正常了,她身为医者,终究无法做到坐视不管。 709.第709章 根本不能拿来借用 沿着院中曲折小道再次走到凝惠园附近的时候,江抒意外地发现,叶湖掬竟然站在原地未动,正踮着脚尖朝着她之前离开的方向翘首张望着。 听闻身后的动静,她缓缓转过身,看到来人是江抒时,立即大步迎了上来,惊喜地道:“四妹,你回来啦!” 江抒敛敛神色,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三姐在这里等着,就赶快过来了。” “那你拿的月饼呢?”叶湖掬低头看了看她空空如也的双手,歪着脑袋问道。 “呃……”江抒这才想到自己竟把这个给忘了,只好借口道,“我怕三姐在这里久等,到了厨房就又急着赶回来,居然忘记是去做什么的了。” “那我们不吃月饼了,现在就去后花园放风筝,好不好?”叶湖掬举了举手中的纸鸢,一脸期待地道。 “没问题——”江抒本就想着找个机会将那个香囊尽快给她系回去,对此自然没有任何意见。 “那就快走吧。”得到满意的答复,叶湖掬兴高采烈地拉起她的手,沿着她过来时所走的路,大步向着后花园的方向跑去。 由于叶湖掬不肯放人,江抒将那香囊给她系回原处后,又陪她在后花园待到晌午,方才离开去了自己那名义上的母亲俞折玉那里。 然后在俞折玉的吟春园与她用过午饭,又去了四夫人的静思园,一直陪她到日薄西山时分。 刚向她告辞离开,回到自己的卿冉阁院门口,正准备推门进去,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清脆明朗的女声:“王爷姐夫,你看,是四姐——” 江抒闻听脚步不由一顿,下意识地循声转头,但见院门一侧几丈远处花木环绕的小道上,一袭黄衫蓝裙的叶池挽正一边指着自己,一边向这边走来。 在她的身旁,则是身着纯白直身,看上去风度翩翩、公子如玉的朱常洵。 自己所住的卿冉阁,位于叶府后院的最后面,再往后没有任何院子,二人来了这里,摆明是来找自己的。 江抒虽然不想在中秋节这样重大的日子见到朱常洵,担心他会提出让自己陪他进宫赴什么中秋晚宴,但这种时候,心知躲也躲不过了,索性大方地迎上去,笑盈盈地道:“王爷怎么来了?六妹这么快就回来了?怀清郡主与万公子的婚宴结束了吗?” “是啊,是啊,”待到两厢走到只余几步距离,叶池挽止住脚步,抢先开口道,“王爷姐夫说要带四姐去一个地方,就与我们一同回来了。” “带我去一个地方?”江抒心头一紧,侧头看向她身侧的朱常洵,“去什么地方?该不会是进宫赴宴吧?” 朱常洵眸光微动,扯扯唇角道:“本来不是的,但你若想去,改去那里也无妨。” “不不不,”江抒立即摆摆手,“我只是猜测一下,最近几天有些倦,不想去人多的地方。” 若是进了宫,跟那些自诩有学问达官贵胄、公子千金同席,少不了又要吟诗赋词。 关于中秋节关于月亮的诗词,她是知道的不少,像什么“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像什么“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像什么“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但那都是些唐诗宋词,根本不能拿来借用。 倘若到时候自己什么都作不出的话,前些日子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名声,恐怕又要毁于一旦,再次沦为坊间的笑柄。 710.第710章 也好一同承担 “那本王便带你去一个清静的地方,可好?”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朱常洵眼眸微眯,抬手伸向她。 “什么地方?”江抒并不为其所动。 “到了,不就知道了?”朱常洵扯扯唇角,偏头望着她道。 “我不去!”江抒淡淡瞥他一眼,毫不犹豫地一口回绝,“这中秋佳节,阖家团圆的日子,我还要留在家里陪爹娘和祖母赏月,不然少不了又得落下一个不孝的罪名。” “这你不必担心,”朱常洵柔和一笑,将手向她递近几分,“本王已经跟老夫人请示过了,你尽管同本王去就好,不会有任何人怪罪你的。” “四姐,王爷姐夫都这样说了,你就去吧,”叶池挽见她面上还有迟疑之色,抬手扯了她一把道,“你要是还有所顾虑的话,不如我陪你一起,到时候就算有什么后果,也好一同承担。” “方才在过来的路上,六小姐不是说,今晚哪儿也不去,要留在府中陪着三夫人赏月么?”朱常洵微微侧头看向她。 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叶池挽闻言一愣,差点儿脱口而出。 但对上他漆黑幽深的眼眸,很快又反应过来,他是不想自己跟着碍眼,遂识趣地一拍脑袋:“你瞧我这记性,刚刚说过的话,这么快就忘了。四姐,王爷姐夫,那你们两个去吧,我就先走了。” 道完,不再停留,转身向着回路走去。 “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走吧。”待到叶池挽走远,朱常洵抬头看了看西边天空不再璀璨的太阳,笑意融融地道。 “你确定,不是进宫赴宴?”江抒略一沉吟,试探地问道。 如若不是进宫去赴那中秋晚宴的话,同他出去也无妨,正好可以找个机会,将那别具匠心的瑕玉坠子《独钓寒江雪》向他讨要回来。 朱常洵有些好笑地看她一眼,指了指她身上的衫裙道:“若是进宫,本王会不让你回去换衣吗?” “这倒也是,”江抒想到上次太后大寿之前他命人送礼服过来的事情,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那就快走吧,早去也好早回。祖母虽然同意了让我出去,但回来的太晚了,终究还是不太合适的。” “好。”朱常洵很好说话地笑了笑,轻轻转身,牵起她的手臂,缓步向前走去。 在他的牵领下出了叶府大门,看到门口只停着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江抒才发现,这个人要带自己出去,竟然没有准备马车。 她的眉头不由蹙了起来,正想表示一下自己的不满,但旋即又想到,他是跟着叶池挽、叶溪摇一起回来的,福王府的马车不在这里也正常,神情很快又恢复如初,转头看向他道:“这个六妹,也真是的,既然知道王爷要带我出去,还让人将马车赶走,看来只能再命人去备车了。” “不用了,”朱常洵含笑摆摆手,“是我让她不用将马车留下的,我们有它便好。” 语毕,大步走到那枣红色高头大马旁,拉住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遥遥地将手伸向她。 711.第711章 正好可以边走边赏 江抒站于原地未动,定定地望了他一阵道:“王爷的意思是,我们共骑一匹马?” “不错,”朱常洵悠然一笑,薄唇轻启,“有什么问题吗?” “王爷不觉得,这样极为不妥吗?”江抒看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脸色忍不住变了变,“这要是让人看见了,坊间指不定会有怎样的传言。” 她虽然不太在乎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对她的看法与评价,但潜意识里怕会传到朗莫的耳中,那样,说不准他会认为自己是一个随随便便的人。 “那依你之意呢?”朱常洵扬扬唇角,偏头反问。 江抒略一沉吟,向前几步道:“王爷能否告诉我,王爷要带我去的地方,离这里有多远?” “这……似乎也不是太远。”朱常洵想了想道。 “那不如我们便走着去吧,”江抒仰头看了看上方逐渐暗沉下来的天色,“这月亮很快就要出来了,正好可以边走边赏。” “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朱常洵眸光微动,“不过,你确定么?” “当然。”为了避免与他同乘一匹马,江抒答得毫不迟疑。 “那好。”朱常洵眼眸一眯,利落地从马上下来,缓步走到她的身旁,轻轻拉起她的手臂,带向前走去。 二人沿着暮色下宽窄不一的巷道出了叶府所在的小时雍坊,经由外面的西长安街一路向西,在与宣武门里街相交的西单牌楼处南转,进入宣武门里街,然后由宣武门出了内城,沿着外面的宣武门大街继续向南行去。 如此走了大约半个时辰之久,还没有到所谓的他要带自己去的地方,江抒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之前话里的“似乎”、“不是太”、“你确定”等类似于陷阱的用词,有些不悦地转头看向他:“王爷不是说那地方离得不远么?怎么还没到?” “快了。”朱常洵也不介意她不善的态度,淡笑着回道。 “那是有多快?”江抒面带质疑地望着他,“请王爷实话告诉我,我们走过的这些路,占全程的几成。” 朱常洵微微止住脚步,向前看了看,又转头向着身后看了看,稍作沉默道:“将近一半。” “就是说,还不到一半?”江抒眉头顿时拧了起来。 朱常洵轻轻点点头:“大概是这样。” “那我不去了,我要回去。”想到到了之后还要返回,剩下的路在四分之三以上,江抒顿觉有些腿软。 “恐怕不能如你所愿了。”朱常洵黑眸陡然一凝,语调也跟着沉了几分。 江抒没料到他的态度会突然这般转变,正想问他是什么意思,但还未来得及开口,只见侧前方几丈远处的几棵粗壮的大树后面,同时走出几十个身穿黑色夜行衣、黑巾遮面的黑衣人,个个手中握着长刀,刀刃映着刚刚升起的明月的光亮,散发出冰冷的光芒。 “刺客——?”她的心头不由一窒,下意识地后退两步,转头看向身侧的朱常洵,“冲你来的还是冲我来的?” 712.第712章 一个都对付不了 “你觉得,凭你的本事,需要惊动这么多人么?”朱常洵并未看她,紧紧盯着一步步靠近的黑衣人道。 “那你岂不是连累了我?”江抒闻听脸色一变。 “可以这么说吧,”朱常洵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毕竟是本王要带你出来的。” “你还知道这个!”江抒眼中立时划过一丝不满,冷声道,“你为什么要害我置身于危险之中?” “这也不是本王愿意的,”朱常洵略一沉吟道,“本王也没想到会有人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本王性命。” 那是因为你的存在威胁到人家的利益了。 江抒差点儿脱口而出。 不过,最终还是忍住了,淡声道:“既然他们不是冲我来的,应该不会为难我吧?” “这可说不准,”朱常洵方才偏头看向她,“你与本王在一起,他们或许会认为你是本王的帮手,先将你除去,才好一致来对付本王。” “啊?”江抒小心肝不由一颤,“那……你的功夫怎么样?这么多人,能对付得了吗?” “不好说,”朱常洵想了想道,“要看他们的功夫怎样了,若是个个都是高手的话,对付一两个都成问题。” “那该怎么办?”江抒一听慌了,“难道我们要死在这里?” “有可能。”朱常洵看她这副慌张的样子,唇角不动声色地轻轻一抿。 “你该不会为了脱身,而将我丢在这里,不管我的死活吧?”眼看着那些黑衣人渐行渐近,江抒突然想到什么,有些警惕地道。 经过半年来的调养,她的体质相对于以往虽然改善了许多,但那所谓的武功,可是一点儿也不会,就算那些人功夫不怎么样,自己也是一个都对付不了的。 “你以为呢?”朱常洵盯着她看了一阵,不答反问。 他这话说得平淡无奇,但落在江抒的耳中,就等同于默认了。 她的心中顿时一紧,怒目瞪着他道:“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刚刚也说了,是你要带我出来的,怎么可以不负责任?!” “本王何时说过会不负责任了?”朱常洵漆黑如夜色的眼眸中微微浮起一抹不悦,“你就这么低看本王?” “那王爷的意思是……” 朱常洵定定地望着她道:“叶江抒,本王告诉你,本王若能活下来,一定不会让你死,即便不能活下来,也会尽力保全你。只是……若实在保不住的话,你会怪本王么?” “我……”江抒稍作沉默,神情坚定地道,“既然王爷话都这样说了,我不会怪罪王爷,若是我死了,就当是舍命陪君子了。” “‘君子’?好高的评价!”朱常洵低低轻笑两声,将她推至身后,利落地抽出悬在腰间的短剑,直指向对面仍在靠近的黑衣人。 此时,那帮黑衣人距二人仅剩不到两丈距离,其中为首的那个脚步已有减缓的趋势,没有握刀的那只手向着身后的众人挥了挥。 众黑衣人立即识意地散开,向着两边跑去,很快将二人围在当中。 那为首的黑衣人身边的一个矮个头的属下抬手指了指朱常洵身后的江抒,扯着不太顺畅的语调道:“大人,八爷吩咐了,不准伤及无辜,这个女人怎么办?” “那就放她离开啊,”朱常洵眸光微微一动,“你们这么多人,应该也不至于担心对付不了本王,想要拿她做为威胁。” 713.第713章 出于江湖道义 他这话说得极为淡然,极为平静,仿佛只是事不关己的陈述,唯有在最后的尾音中,拖着那么一两点似有若无的嘲弄。 那为首的黑衣人本来是有捉住江抒来让他束手就擒的意思的,但听他这样说,担心回去之后会被属下耻笑,只得硬着头皮道:“那是自然。” “既然如此——”朱常洵扯扯唇角,转头看向身后的江抒,“你快走。” “那你怎么办?”江抒有些不放心地问。 “你走了,本王没了后顾之忧,才好脱身。”朱常洵淡淡一笑,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臂。 “那你可要多加小心。”江抒心知自己留下来对他来说只会是拖累,不再多说什么,轻声叮嘱道。 “放心好了,”朱常洵心头一暖,凝眸望着她,“本王可是大明的福王,这福气还没享尽,没有那么容易死。” “嗯,那我就先走了。”江抒担心那为首的黑衣人再突然反悔,决定不留自己,于是不再停留,缓缓转身,穿过一众黑衣人的包围,沿着回路大步向着宣武门的方向走去。 只不过,进了城门,还未走到宣武门里街与回叶府需经的西长安街相交的西单牌楼处,心中陡然升起一阵不安。 那个朱常洵,功夫到底怎么样?能不能对付得了那么多人? 她记得,前些日子郑清圆曾说过,他连怯羽都打不过。 倘若那帮黑衣人个个都比怯羽还厉害的话,岂不是…… 想到这里,江抒心中顿时有些慌乱,有种想要回去看个究竟的冲动,但是又担心自己会拖累了他,最终还是决定先去前面的西单牌楼下等着。 她原本以为,自己至少要等上半个时辰,这场打斗才会有个结果,却没想到,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朱常洵便悠然闲适地过来了,身上置地精良的白衫在月华之下不染纤尘。 在他的身侧,还跟着他的贴身护卫,那位苍山派四大弟子之一的二弟子怯羽。 “王爷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那帮人很好对付吗?”江抒目光淡淡从怯羽脸上划过,面带不悦地道。 怪不得他刚刚说话那么自信,原来是有高手在暗处保护,害得她白担忧一场。 “不好对付,”怯羽向前两步,不等朱常洵应答,先行开口道,“那些人个个训练有素,招招都下杀手,若不是暗卫出手,恐怕卑职与王爷没有那么容易脱身。” 什么?!一个高手还不够,还有暗卫?! 江抒一听脸色更加难看。 敢情这个朱常洵之前所摆出的那副有担当有魄力的样子,全部都是骗人的,他之所以说出那样的话,是因为知道,根本就不会有事。 当她心中百般不满之际,朱常洵已经走到近前。 他偏头望着她,有些愉悦地道:“你停在这里不走,是担心本王会出事么?” “王爷觉得呢?”江抒冷冷瞪着他,咬牙问道。 “本王觉得是,”朱常洵融融一笑,轻轻抬手伸向她,柔润的语调中带着几分戏谑,“只是本王有些不明白,既然你这么在意本王,为何还要一再提出取消那婚约。” “本姑娘何时在意你了,你别太自作多情了,”江抒立即侧了侧身子,嫌恶地避开他的触碰,“我在这里等着,是因为我以为你留在那里是为了保护我,完全是出于江湖道义。” 714.第714章 兴许会感动一场 “如此看来,本王未来的王妃,还有一腔侠骨。”朱常洵毫不尴尬地将手收回,含笑唯唯地望着她。 一旁的怯羽闻言,忍不住窃笑出声。 人家叶小姐都那种态度了,这主子竟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也真是让人五体投地。 他正暗忖着回去之后要不要向他表达一下自己的敬意,突然感受到来自于他的一记警告的眼神。 怯羽只觉得心头一颤,立刻缩了缩脖子,低下头去。 朱常洵的目光并未在他身上多做停留,很快便又移向了对面的江抒。只不过,面上再次露出的笑容却不如之前那般明朗,反而带着几分僵硬。 要不是这个粗疏大条的护卫一时口快将暗卫的事情说出来,江抒也不至于会用这么冷淡的语气跟他说话。 本来他还计划着自己尽快回来,然后谎称他正与黑衣人周旋着,南城兵马司的巡逻队突然而至。他因为担心她路上会出事,就将那帮黑衣人交给南城兵马司的人来对付,马上赶了过来。 那样的话,她兴许会感动一场,不再有事没事提退婚的事情,没想到却被这个没头没脑的给搅了。 也是自己考虑有失周全,明明知道他除了功夫高深之外,其余一切都让人不敢恭维,竟然还没有拒绝他跟同前来。 “王爷过奖了,”江抒轻哼一声道,“既然王爷已经顺利脱了身,那江抒就先告辞了。” “本王送你。”他柔声提议。 “江抒识得回府的路,就不劳驾王爷了。”江抒淡淡甩下句,转身穿过面前高高耸立的单个牌楼,向东转向西长安街。 “王爷,我们怎么办?”望着她渐渐远离的背影,怯羽忍不住凑上前去。 朱常洵冷冷横他一眼,没有应声,抬手摸了摸衣袖中坚硬的玉坠,缓步穿过面前的牌楼,跟了过去。 既然她不愿再理自己,那自己就远远地跟在后面,只要看到她安全回府就好。 至于今日弄巧成拙结下的心结,等过上几天,她气消了,他再以送还这《独钓寒江雪》的名义前去化解。 江抒回到府中,虽然时候尚早,但经过这一番折腾,也没了赏月的心情,命屏浅打来清水简单地洗漱了一番,早早的睡下了。 秋季多阴雨,断断续续的几场小雨过去之后,气温渐渐低了下来。 低温益于睡眠,江抒相对以往更是不愿意早起,抱着被子一睡就是日上三竿。 这日清早,她正睡得舒舒服服,迷迷糊糊,隐约间听到外面传来一道温和的女声:“天气凉了,小姐的长短夹袄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回答的声音相对清脆一些,“奴婢前几天趁着天好,拿到洗衣房全部过了一遍水,晾干后放到箱子里了。夫人请稍等片刻,奴婢这就去叫小姐起来。” “不用了,让她多睡会儿吧。”那温和的女声复又响起。 江抒努力想要辨清声音的主人是谁,但因意识不太清醒,怎么都分辨不出,吃力地翻了个身,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715.第715章 是做为交换条件吗 再次醒来的时候,妆台上的自鸣钟显示,已是十点四十五,也就是所谓的巳正三刻。 江抒睡饱睡足,觉得腹中有些饥饿,便没有继续赖床,慢慢支着睡得有些酸痛的身子坐起身来,拿起床尾屏浅早已为她准备好的裙袄穿衣下床。 而后,绕过屏风走到房间的外室,正准备开门出去,恰在这时,虚掩着的房门突然被从外面推开。 屏浅端着半盆清水走了进来,看到站在屏风附近的她,微微一笑:“小姐,你起来了。” 江抒轻轻点点头,问道:“今日都这个时辰了,你怎么没叫我?” “是本王不让她叫的。”屏浅还未回答,门外突然传来一道柔润清凌的男声。 江抒下意识地转头,只见回廊里侧对房门的一根粗大的廊柱旁,朱常洵一袭纯白色厚段直身,腰系碧玉绦环,含笑唯唯地倚柱而立。 “王爷怎么会在这里?”江抒想到中秋节那晚的事情,脸色顿时一变。 “本王是来送还这个的。”朱常洵原地未动,扯扯唇角,素手一翻,那枚早已准备好的道具便在拴它的红绳的荡动下,晃晃悠悠地呈现在江抒的眼前。 “《独钓寒江雪》——?”江抒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意外,也顾不得自己现下还未洗漱梳妆,披头散发给人的感觉不太好,大步向外走去。 这些时日以来,她早就想去福王府将这枚瑕玉坠子向他讨回来了,但碍于两人之间弄得有些不愉快,不愿放下身段向他低头,才强行忍了下来。 就在她走到近前,快要将那玉坠抢到手中的时候,朱常洵握着红绳的手突然后移,漆黑的眼眸中带着丝丝光彩:“你陪本王到外面走走,本王就把它给你。” “这是做为交换条件吗?”江抒想了想问。 “不错。”朱常洵含笑点点头。 “如此的话……”江抒眸光微动,“是不是我陪了王爷,这玉坠子就是我应得的,无论王爷拿了什么珍贵之物与桂王殿下交换,我都不再欠王爷什么了?” “可以这么说,”朱常洵盈盈一笑,凝眸望着她,“快去梳洗一下吧,也好早些出门。” “我还没有用早饭,王爷能再多等片刻吗?”江抒目光微微略过他手中的玉坠,眉头很轻微地一蹙,咬牙问道。 这倒不是为了缩减陪他的时间而在刻意找托辞,而是此刻眼看着快要到晌午了,自己什么东西也没吃,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确实没有力气陪他游逛。 “放心好了,”朱常洵淡笑着道,“崇文门外的云香楼中,本王早已命人备下了酒席。” “王爷还真是周到。”江抒表情不由一僵。 “过奖了,”朱常洵也不介意她语气里的嘲弄,眼眸一眯,抬手朝着房门指了指,“快去吧,屏浅还在里面等着。” 江抒淡淡瞥他一眼,没再答话,转身返回房内,重重地将房门从里面关了起来。 房门之外,朱常洵望着两扇尚在颤动的雕花木门,深深有种被嫌弃的感觉,无奈地摇了摇头,缓步向着附近的大厅走去。 716.第716章 最应该报答的人 这厢,洗漱完毕,江抒坐在妆台前,看着铜镜中屏浅灵巧地为她梳弄着长发的手,突然想到早上隐约听到的外面对话,问道:“对了,朱常洵来了多久了?” “大约一个时辰了。”对于自家小姐在不当着福王殿下的面的时候直呼其姓名,屏浅早已习以为常,答得分外从容。 “那……可是他问得你,有没有把我的长短夹袄准备好?”江抒顿了顿,又道。 只是,话虽如此说,但她却觉得不像。 当时她虽睡得迷迷糊糊,却还是隐约感觉那像是一个女声。 “不是,”屏浅有些好笑地看她一眼,“是夫人。” “娘她来过?”江抒微微一愣。 而后,猛然反应过来,近日来由于天气转凉,自己已经有几天没出过卿冉阁的院门,也有几天没去看过她了,心中不由升起一阵愧疚。 她即便不是自己这身子正主的生母,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是自己最应该好好报答的人。 那大哥叶成宣因为当年她诈死离开的事情至今不肯认她已经让她够难过了,自己这里怎么还可以让她伤心。 不行,得空一定得去多陪陪她。 屏浅并不知晓她心中所想,只点点头道:“不错。不过夫人她得知小姐还未醒来,便嘱咐奴婢好好照顾小姐,就离开了。” “嗯,我知道了。”江抒轻轻咬了咬下唇,不再多说什么。 由于只是陪朱常洵出去走走,并不是什么重大的场合,无需梳什么复杂的发式,屏浅不久便为她梳妆好了。 江抒缓缓站起身,整顿了一下身上有些褶皱的裙袄,走出门去,却见朱常洵依旧在原处站着。 她的眼中不由划过一丝意外,抬脚跨过门槛走出去,淡淡道:“这么长时间,王爷该不会一直在这儿等着吧?” “你认为呢?”朱常洵唇角微扬,不答反问。 “我认为不是,”江抒止住脚步,凝眸审量了他一阵道,“今日天有些凉,风有些大,在凉风中待的时间久了,脸色会发干发白,王爷看上去肤泽莹润、春风满面,并无此类特征。” “看来,你翻阅了半年多的医书,倒是没白翻。”朱常洵不由轻笑出声。 “过奖了,过奖了,”江抒状似谦虚地摆摆手,遥遥地朝着院门的方向望了一眼道,“我已经梳洗好了,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当然,”朱常洵融融一笑,“本王不就是在等着你么?” “那我们怎么去?”想到中秋节那晚那停在门口的一匹孤零零的马,江抒不放心地问道。 中秋节的晚上,路上少有行人,她都尚且不愿与他同乘一骑,如今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自然更是不愿妥协。 “当然是乘坐马车了,”朱常洵看她一副有些紧张的样子,漆黑的眼眸中不由出现一抹好笑意味,“你不是饿了么,车上备有点心,可以先拿来充充饥。” “那就快走吧。”江抒这才松了口气。 “好,”朱常洵眸光微动,像模像样地朝她抬了抬手,“叶小姐,请——” 717.第717章 也未必会同意 二人沿着府中偶有红叶黄叶的曲折小道不急不缓地出了叶府大门,江抒一眼便看见停在不远处的那辆低调奢华的蓝顶子马车,以及车旁一袭黑色护卫装双臂抱剑正不停走来走去的怯羽。 看到两人出来,已经在外面等候多时的怯羽立即大步迎了上来,有礼地朝着他们一抱拳:“王爷,叶小姐。” 朱常洵缓缓冲他点点头,并未开口,拉着江抒向马车走去。 刚刚走到车旁,还未来得及上车,附近突然传来一阵响亮的马蹄声。 二人同时循声转头,只见这条南北走向的巷子的南侧巷口,一个一袭深蓝色圆领袍的青年正身骑红马转了过来,正是当今兵部尚书李化龙之子李慕白。 很快,他便走到了近前,利落地翻身下马,走到江抒和朱常洵的身前,向着二人一抬手道:“王爷,叶小姐。” 朱常洵淡笑着朝他摆摆手,随口问道:“李公子怎么来了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李慕白轻轻点了下头,将目光移向他身旁的江抒,略一迟疑道:“叶小姐,君姑娘她……可在府中?” “我也不是太清楚,不如李公子进去看看吧。”自己今日起得有些晚了,并未来得及打听府中的事情,江抒不确定地道。 “不用去了,”朱常洵向前两步,敛敛神色道,“本王来得时候,看到她与叶六小姐出府了……哦,对了,还有靖桓,说是去本王府邸后面什刹海的后海泛舟。” “什么?!和于靖桓一起出去的?!”李慕白脸色顿时一变,再次向着二人抬抬手道,“王爷,叶小姐,慕白还有急事,就先失陪了。” 道完,大步返回他的红马旁,迅速翻身上马,向前疾驰而去。 “他怎么这么急着见表姐?”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江抒微微有些不解。 这个李慕白,好像只是在她那表姐君晚照初到京城的那天拦下荣昌公主的马车救过她一次,别得似乎也没有什么接触。 “大概是担心吧。”朱常洵凝眸沉吟片刻,意味深长地道。 “担心什么?”江抒下意识地问。 “这个嘛……”朱常洵眼眸一眯,含笑望着她,“本王也不是很清楚,等他下次再来的时候,你直接去问他好了。” “这种事情怎么好去问,”江抒眉头不由一蹙,“我和他又不熟。” “这么说,你和本王是熟的了?”朱常洵眸光微动,向她凑近几分,趁机问道。 “你……谁和你熟了!”江抒忍不住翻个白眼,“本姑娘除了知道你姓甚名谁、身份地位之外,其余一概无知,和那李慕白没什么两样!” “所以,本王现在为你提供了解本王的机会了,”朱常洵扯扯唇角道,“别看你现在总说着要解除婚约,等你真正了解了本王后,就算是本王提出来,你也未必会同意了。” “王爷还真是自信。”江抒语带嘲讽地道。 “过奖了,过奖了。”偏偏地,有人就是听话不听音。 “……”江抒看他这副毫不谦虚的样子,顿时无语,稍作沉默道,“我看,我还是先上车吧。” 718.第718章 为何明年又要考 说完,不再停留,转身抓住旁边马车一侧的车栏,倾身上去。 朱常洵淡淡一笑,也随之上了马车。 待到二人都坐好之后,怯羽已经返回车旁,将手中的佩剑放在前面的车辕上,利落地窜身上车。 而后,挥动一旁的马鞭,驾车前行。 宽阔敞亮的车厢之内,早已饿得饥肠辘辘的江抒见身旁的小几上果然摆放着几盘精致的点心以及一壶散发着阵阵清香的好茶,双眼立时眯成了一条线,毫不客气地拿起吃喝起来。 将腹中的饥饿压下后,方才注意到对面那人一直在含笑唯唯地看着自己,心中不由一紧,横他一眼道:“你看着我做什么?是你不让我留在府中吃早饭,说你的马车上备有点心的。” “本王何时否认过这一点了?”朱常洵笑意盈盈地望着她,“你若喜欢,便尽管吃,不够的话,到了云香楼,本王再命他们去做。” “不用了,不用了,”江抒立即摆摆手,“我又不是六妹,吃不了那么多。” 道完,舒展双臂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地向后仰去。 这一仰,没有马上触及到身后的车壁,江抒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所坐的竟然是宽大舒适的软塌一面,而身为马车主人的朱常洵,则因自己的鸠占鹊巢而不得不坐到相对窄小的软凳的一面。 她的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惊讶,这个人这是怎么了,自己将他的位子占了,他竟然什么也没说,就这样默然接受了。 要知道,自己第一次坐他的马车的时候,不小心坐了他的地方,他可是硬生生将自己又挤到了软凳的一面。 难道,今日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当然,江抒自然不会将心中的这一疑问说出来,只向后挪了挪,倚在车壁上,闭目养起神来。 她可不想一句话说不好得罪了他,他再决定让太阳照常升起。否则的话,这一路不太舒服的可就是自己了。 马车在人来车往的大街小巷颠簸了将近一个时辰,方才出了崇文门。 云香楼距离崇文门不是太远,二人便在城门口下了车,步行前往。 刚走到附近,江抒便看到周围聚满了头戴巾帽、身着儒衫的书生。 其中以青年为主,但也不乏有面容稚嫩的少年,以及年过花甲的老人,年龄看上去有些悬殊。 她的面上不由出现一抹好奇之色:“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读书人?难道他们要在这里举办什么诗会,或者是以文会友?” “不是,”朱常洵向着那些人看了一眼道,“他们都是来京城准备参加明年秋闱的士子。” “明年秋闱?”江抒低声重复一遍,转头看向他,“这不是还有一年么?怎么现在就来了?” “有条件的士子大多都会选择提前一年赶到,以好安下心来备考。”朱常洵淡笑着道。 “原来是这样,”江抒低声轻喃了句,正想不再理会,突然又想到什么,脚步一顿,“不对呀,这科举考试不是三年一次嘛,去年才刚考完,为何明年又要考?” 719.第719章 没有决定好谁先请 “你说得是春闱和殿试,”朱常洵笑容微敛,漆黑的眼眸中划过一抹疑惑,“科举考试有三试,你不知道么?” “呃……”经他这么一提,江抒方才意识到,以自己首辅之女的身份,理应知道这些的,略一迟疑,托辞道,“我爹他从未在家提过这类事情,我并不是太清楚,不知王爷能否讲来让我听听?” 朱常洵看她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倒未质疑这话的真实性,扬扬唇角道:“这科举考试共分为乡试、会试、殿试三类,皆是每三年一次。其中乡试逢子、卯、午、酉年举行,考期在仲秋八月,故称秋闱。会试逢丑、辰、未、戌年举行,也就是乡试的次年,考期在早春二月,故称春闱。殿试在会试放榜之后的阳春三月举行,会试入闱者才可参加。” “那是不是说,乡试入闱的,才能参加会试?”江抒根据他所说得猜测道。 “不错,”朱常洵缓缓点点头,顿了顿道,“好了,别在外面站着了,外面风凉,快进去吧。” “好。”江抒淡淡一笑,由他引领着,穿过错乱的人群,走进云香楼。 此时正逢午饭的时间,二人一进门,便看到一楼的大厅内,许多士子正准备聚在一起用餐。 其中一个蓝衫青年与一个青衫青年刚刚走过去,到达席座处。蓝衫青年抬手向着青衫青年做个请的姿势道:“郑兄先请坐。” 那青衫青年却不肯坐,也朝着他伸出一只手:“还是梁兄先请吧。” 蓝衫青年不依:“郑兄先请。” 青衫青年坚持道:“还是梁兄先请。” “郑兄先请。” “梁兄先请。” …… 两个人不停地让来让去,在这深秋寒凉的天气里,额角都浸出了薄汗,也没有决定好谁先请。 江抒看了一阵子,眸光微动,赞赏有加地道:“读书人不愧为读书人,就是懂得礼让。” 朱常洵偏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应和,低低轻笑一声,向着角落里的垂帘指了指道:“要不要本王带你去后厨看看?” “好啊!”江抒还从未见过这古代酒楼的后厨是什么模样,对此自然没有任何意见。 “那就走吧。”朱常洵说着,轻轻牵起她的手臂,朝那边走去。 江抒原以为这垂帘后面就是厨房,却没想到,里面竟是一方造型简雅的小院。 院中植有梧桐两株,细竹若干。现下梧桐的叶子虽然已经飘零殆尽,竹子也不再如之前那样葱翠,但到了春天,想必也是一幅桐竹扶疏的景象。 江抒想象着春来的美景,忍不住对身边之人多看了两眼。 这个朱常洵,虽然说话做事不太招人待见,但不可否认,在庭院布置方面,还是有些品味的。 不过,此刻不是赞赏他的时候,江抒四下环顾了一番,找不见厨房的踪影,正想向他询问一下,但还未开口,只见一个身着青灰色直裰的伙计端着一个盛满饭菜的漆盘从院中房屋后面的转角处走出来。 看到位于院内的江抒和朱常洵,那伙计立即加快脚步走了过来,不太灵便地朝着二人屈了屈身子:“小的见过王爷、王妃。” 720.第720章 总是要慢慢熟悉的 “去吧。”朱常洵淡笑着朝他摆摆手。 “是。”那伙计恭敬地答应一声,端着手中的漆盘向那通往一楼大厅必经的挂着一道垂帘的小门走去。 江抒目送他进了那小门,回过头来看向身旁的朱常洵道:“刚刚他叫我什么?王妃?” “不错。”朱常洵盈盈一笑,证实她所听无误。 江抒脸色却忍不住一变,略一沉吟,咬牙道:“他怎么知道我的身份?又为何会这么称呼我?” “是本王一早吩咐下去的,”朱常洵扯扯唇角道,“这距婚期仅剩三个月了,早晚都是要改口的,早些改了日后叫着也顺口。” “那王爷为何要带我去后厨?”江抒看他这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顿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朱常洵含笑望着她,刻意压低的语调带着几分温柔:“自己家的产业,总是要慢慢熟悉的嘛。” “……”江抒闻听表情不由一僵。 这个朱常洵,真是可恶至极,明明心里惦记着太子府的那个西李选侍李眠香,对于自己与他的这桩婚事,却一再不肯松口。 还说什么不在乎她那名义上的父亲叶向高的立场,依她看,八成编出来骗人的! 若真是不在乎,怎么可能会对一个自己不喜欢却被人硬塞给自己的女人这么和颜悦色。 事出反常,不是有妖,就是有鬼! 不过,为了日后自己提出取消婚约的时候还有商量的余地,江抒自然不会去揭穿,很快又挤出一抹温和浅笑,好商好量地道:“话虽这么说,但也不急于这一时,王爷也知道我没吃早饭,有些饿了,不如我们还是先去楼上吃点儿东西吧。” “这……也好。”朱常洵凝眸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 二人沿原路返回,到达大厅的时候,江抒有些意外地发现,那蓝衫青年与青衫青年还在为谁先坐的事情而争执不休,面上已带不悦之色,却仍在谦让。 她虽然知道这古代的读书人是有些迂腐,但迂到这个程度,还是不由得有些好笑,止住脚步看了一阵子,方才与朱常洵沿附近的暗红漆木质楼梯上了楼。 装饰别致的二楼雅间内,偌大的圆桌上,果然如朱常洵之前所说得那样,酒席已经备好。 走到那圆桌旁,朱常洵淡淡冲她一笑道:“快坐吧。” “不,还是王爷先请坐。”江抒眸光一动,学着刚才那两个书生的样子,朝着他抬了抬手。 朱常洵没料到她会有这举动,不由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很配合地也向着她抬抬手:“还是叶小姐先请吧。” “不不不,还是王爷先请。” “这怎么能行,还是叶小姐先请。” …… 如此让来让去的让了一阵子,二人对看一眼,不由为刚刚的矫情哈哈大笑起来,江抒心中的不悦也被洗涤一空。 笑声方才止住,突然听到下面隐约传来一阵打斗的声音。 江抒有些好奇,抬脚走到雅间最里面的小窗前,推开窗子向外看去。 这窗子外面正好是一楼的大厅,俯视的角度,正好看见打斗的双方竟然是方才那互相谦让的蓝衫青年与青衫青年。 二人的周围,早已被看热闹的围得水泄不通。 “好端端的,怎么会弄成这样?”她的蹙眉忍不住一蹙。 这时,朱常洵也已经走到窗前,向着下面望了一眼,薄唇轻启道:“是相互让座引起的。这些个读书人,向来注重繁文缛节,遇事谦让个不停,越是相让,越是谁也不愿意先坐,这让来让去的,让恼了,自然就打了起来。” 第719章 没有决定好谁先请 “你说得是春闱和殿试,”朱常洵笑容微敛,漆黑的眼眸中划过一抹疑惑,“科举考试有三试,你不知道么?” “呃……”经他这么一提,江抒方才意识到,以自己首辅之女的身份,理应知道这些的,略一迟疑,托辞道,“我爹他从未在家提过这类事情,我并不是太清楚,不知王爷能否讲来让我听听?” 朱常洵看她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倒未质疑这话的真实性,扬扬唇角道:“这科举考试共分为乡试、会试、殿试三类,皆是每三年一次。其中乡试逢子、卯、午、酉年举行,考期在仲秋八月,故称秋闱。会试逢丑、辰、未、戌年举行,也就是乡试的次年,考期在早春二月,故称春闱。殿试在会试放榜之后的阳春三月举行,会试入闱者才可参加。” “那是不是说,乡试入闱的,才能参加会试?”江抒根据他所说得猜测道。 “不错,”朱常洵缓缓点点头,顿了顿道,“好了,别在外面站着了,外面风凉,快进去吧。” “好。”江抒淡淡一笑,由他引领着,穿过错乱的人群,走进云香楼。 此时正逢午饭的时间,二人一进门,便看到一楼的大厅内,许多士子正准备聚在一起用餐。 其中一个蓝衫青年与一个青衫青年刚刚走过去,到达席座处。蓝衫青年抬手向着青衫青年做个请的姿势道:“郑兄先请坐。” 那青衫青年却不肯坐,也朝着他伸出一只手:“还是梁兄先请吧。” 蓝衫青年不依:“郑兄先请。” 青衫青年坚持道:“还是梁兄先请。” “郑兄先请。” “梁兄先请。” …… 两个人不停地让来让去,在这深秋寒凉的天气里,额角都浸出了薄汗,也没有决定好谁先请。 江抒看了一阵子,眸光微动,赞赏有加地道:“读520小说人,就是懂得礼让。” 朱常洵偏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应和,低低轻笑一声,向着角落里的垂帘指了指道:“要不要本王带你去后厨看看?” “好啊!”江抒还从未见过这古代酒楼的后厨是什么模样,对此自然没有任何意见。 “那就走吧。”朱常洵说着,轻轻牵起她的手臂,朝那边走去。 江抒原以为这垂帘后面就是厨房,却没想到,里面竟是一方造型简雅的小院。 院中植有梧桐两株,细竹若干。现下梧桐的叶子虽然已经飘零殆尽,竹子也不再如之前那样葱翠,但到了春天,想必也是一幅桐竹扶疏的景象。 江抒想象着春来的美景,忍不住对身边之人多看了两眼。 这个朱常洵,虽然说话做事不太招人待见,但不可否认,在庭院布置方面,还是有些品味的。 不过,此刻不是赞赏他的时候,江抒四下环顾了一番,找不见厨房的踪影,正想向他询问一下,但还未开口,只见一个身着青灰色直裰的伙计端着一个盛满饭菜的漆盘从院中房屋后面的转角处走出来。 看到位于院内的江抒和朱常洵,那伙计立即加快脚步走了过来,不太灵便地朝着二人屈了屈身子:“小的见过王爷、王妃。” 721.第721章 纯属是浪费心情 “……这也行?”江抒顿时无语。 “要不要本王命人去备套儒衫,你换上下去试试?”朱常洵笑着提议道。 “咳咳……我觉得,我还是先去吃东西比较好。”江抒讪笑两声,迅速返回圆桌旁,找了个位子坐下。 她才不要和那些酸文假醋的人玩什么谦让游戏,纯属是浪费心情。 朱常洵淡淡一笑,随之返回圆桌旁,在她身侧坐了下来。 而后,拿起身旁的竹筷,将面前的一条清蒸鳜鱼挑开,夹起一块肥白鲜嫩的鱼脊肉放入她的碗中:“这是本王特意命他们做的,这儿的厨子虽没有郭小余的手艺好,但相对一般酒楼的来说,还算是不错,尝尝如何。” “王爷有心了,”江抒偏头看向他,“不过,我今天没有胃口,不想吃鱼。” “那……就试试这道竹荪玉带汤,味道最为清淡。”朱常洵说着,缓缓拿起一旁的青花瓷小碗,就要为她盛汤。 “王爷的心意我领了,还是我自己来吧。”江抒忙抬手去接那小碗。 朱常洵却不松手,微微抬头,凝眸望了她一阵道:“你……明白本王的心意?” “当然明白。”江抒答得毫不迟疑。 不就是想要本姑娘那身为内阁首辅的爹将来能站在你那一边嘛,不然干嘛在这里无事献殷勤! 只不过,为了维持眼前的和谐局面,对于他的居心,她还是决定暂不当面揭穿。 朱常洵不知她心中所想,闻听此言,眼神不禁柔和了几分,轻轻将她的手推开,坚持为她将那竹荪玉带汤盛上。 “有劳王爷了。”江抒看着他把那满满一小碗鲜香四溢的汤羹放在自己的面前,表情微微僵了僵,不得不说上一句客套话。 朱常洵含笑摆摆手,以示不必客气,顿了顿道:“你可记得,三日后是什么日子?” “三日后?”江抒垂眸想了想,没想起来,但觉得这个人会特意提起,应该不是寻常的日子,略一沉吟道,“是什么重大的日子吗?” “一个月前叶老夫人大寿的时候,你亲口邀请本王在这个日子出城去城西的石景山登高,这么快就忘了么?”朱常洵面上笑容陡然一敛。 “怎么会,怎么会,”江抒这才想起那日自己不知因何得罪了他,为了缓和气氛而讨好的一说,忙着道,“是重阳节嘛,我只是最近没有看过皇历,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到了。” “那你当日所说的话,可还作数?”朱常洵眸光微动,语调稍微缓和了几分。 “当然了,”心知说不就会得罪他,江抒十分识时务地点点头,“本姑娘一诺千金,答应了的事情,怎么可能会食言!” “那就好,”再次开口,朱常洵面上已然换上云淡风轻的浅笑,“到时本王会亲自到相府接你。” “不用那么麻烦了吧,”想到那么远的路,自己将要与他同乘一车,江抒顿觉浑身不舒服,一副十分善解人意的样子道,“这去石景山登高,六妹是肯定要一起的,说不准照表姐和五妹也会同去。对了,还有大哥和奉之哥。王爷的马车虽然宽敞,但也恐怕容不下那么多人。不如我们各走各的,到了石景山再见,反正总归是要殊途同归的。” 722.第722章 在跟谁说话呢 “你倒是考虑的周全。”朱常洵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咸不淡的语调让人听不出情绪。 “所以,王爷也觉得我的提议合理,对不对?”江抒拿起一旁的小勺,轻轻搅动了一下他为自己所盛的那碗竹荪玉带汤,淡笑着道。 “你以为呢?”朱常洵轻笑一声,“本王的马车宽敞,尚且容纳不了那么多人,你们相府的马车,少了本王一个,就能容得下吗?” “一辆容不下,可以两辆呀!”江抒想都没想道。 她那所谓的这个也要去,那个也要去,不过是借口之辞,前不久她才揭穿了晏无娇与人有染的事情,与叶溪摇算是撕破了脸,她是肯定不会与自己同行的。此外,叶成宣与叶奉之赶不上休沐的日子,也十有八九去不成。 朱常洵哪里看不出她百般托辞是因为不愿与自己同乘一车,眼眸一眯道:“也好,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便如此吧。” “嗯嗯。”江抒立即赞同地点点头。 而后,正准备埋头吃东西,突然想到一件情事,又道:“对了,中秋节那晚,倘若不遇到刺客,王爷是打算带我去哪里的?” “这个嘛……”朱常洵故作神秘地一笑,轻轻吐出两个字,“天坛。” “天坛?”江抒低声重复一遍,略一沉吟道,“难道就是北京十大名胜古迹之一的那个天坛?” “你说什么?”由于她的声音太小,朱常洵并未听清。 “没什么,没什么,”江抒迅速摆摆手,“我只是从来没有去过天坛,觉得既然王爷曾决定要带我去,那里一定很不错。” “是还不错,”朱常洵唇角一扬,“你若想去,待会儿我们便去那里也好。” “到时再说吧,”江抒淡淡笑了笑,转头向着那仍在传来打斗声的窗子瞥了一眼,“对了,这文人不都是讲究‘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嘛!” “那两个人兴许是只顾着谦让,将这个给忘了。”朱常洵稍作沉默道。 “那我们要不要提醒一下?”江抒低头看了看满桌的菜肴,“听着这样的声音,总觉得胃口欠佳。” “那便提醒一下好了,”朱常洵轻轻一笑,朗声向着门口吩咐道,“下去告诉那两个人,‘君子动口,小人动手’,问他们想做什么。” “你在跟谁说话呢?有人在外面吗?”江抒转头看向那两扇闭合的雕花木门。 “大概有吧。”朱常洵想了想道,“本王每次来的时候,总会有人候在门外,这次应该也不例外。” “既然如此,那我们很快就可以安心的用午膳了。”对于他话里“大概”、“应该”等不确定的词,江抒直接持无视的态度。 很快,下面的打斗声便停止了,可见那所谓的“大概有”是“真的有”,同时两个因为相互谦让而打起来的书生都不愿意被冠以“小人”之名。 对于这个结果,江抒还是十分乐见的,轻轻舒了口气,端起身旁的青花瓷小碗,细细品尝起碗中的汤羹。 723.第723章 可是送上门来的机会 两个人从云香楼出去的时候,湛蓝天空中高挂的太阳已经微微西斜,半隐半藏于层层叠叠的白云之间,现出一派秋高气爽之象。 朱常洵仰头望了一阵,牵着江抒走到他们的马车旁,正准备上车带她去那位于永定门附近的天坛,但还未来得及行动,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明朗清润、中气十足的女声:“常洵——” 江抒下意识的转头,只见城门西侧的沿墙街道上,郑清圆一袭雪青色对襟立领及腰短袄,鹅黄色百褶长裙,腰悬一尺短剑,风风火火地朝这边跑来。 跑到近前,捂着胸口喘息了一阵,才发现位于朱常洵身侧的江抒,眼中微微闪过一丝意外:“江抒,你怎么也在这里?” “是本王带她来的,”不待江抒应答,朱常洵率先开口道,“你找本王,可是有事?” “我家常洵真是聪明,一猜就能猜中!”郑清圆夸张地冲他露出一个赞赏的笑容,开门见山地道,“我想进宫去探望姐姐,那些守门的侍卫不让我进,你带我进去吧。” “你是想去探望本王的母妃吗?”朱常洵质疑地瞥她一眼,“这宫里头,你最想见的,恐怕是另有其人吧。” “王爷指得是……宋案?”想到郑清圆一心想要拜宋案为师的事情,江抒略一沉吟,猜测道。 “她说得可对?”朱常洵眸光微动,将问题抛给了郑清圆。 “好吧,我承认,我是要去找宋案,你快带我去吧。”郑清圆向前两步,有些迫不及待。 “现在恐怕不行,”朱常洵偏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江抒,淡淡一笑,“本王答应了江抒,要带她去天坛。” “既然清圆有事要进宫,那王爷就快带她去吧,那天坛,不去也无妨。”江抒眼眸一眯,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道。 她正愁找不到机会结束这艰难的相处,送上门来的理由,不用白不用。 “这怎么能行,”朱常洵不赞同地道,“本王若去送她进宫,你怎么办?” “不如江抒就一起进宫吧,”郑清圆提议道,“到时我去乾清宫找宋案,你们两个就到翊坤宫去探望姐姐。” “不不不,我怎么好去,”江抒立即摆摆手,“你们去就好,不用担心我,这儿离叶府并不是太远,我一个人可以走回去的。” 道完,也不等二人再说什么,转身大步向附近的城门走去。 “她就这样走了,能行吗?”望着她走进城门,郑清圆不放心地道。 “真得就这样走了么?”朱常洵低笑一声,薄唇轻轻勾起。 “什么意思?”郑清圆微微有些不解。 朱常洵侧头望着那城门的方向,淡笑不语。 很快,江抒便又去而复返,脚步匆匆地走回二人身旁。 “你怎么又回来了?难道决定与我们一起进宫了?”郑清圆面上不禁浮起一抹浅笑。 “不是,我是有事要找王爷,”江抒说着,抬起一只手伸向朱常洵,“王爷,我已经陪了你许久了,现在是因为你要带清圆进宫,才不得不分开,那枚《独钓寒江雪》,是不是可以给我了?” 724.第724章 存心与她过不去 “什么《独钓寒江雪》呀?”郑清圆面上不由出现一抹好奇。 一个月前老夫人大寿的时候,她因忙于拜师的事情,没有前去拜贺,并不知道江抒从朱常瀛那里拿到这枚玉坠一事。 同时因为全部精力都放在了习武上,极少关注其它,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枚玉坠的存在。 “这便是——”朱常洵神色微敛,素手一翻,那枚被他放在衣袖中的瑕玉坠子便在拴它的红绳的荡动下,晃晃悠悠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一枚玉坠?”郑清圆淡淡瞥了一眼,除了看到上面斑斑点点的瑕疵之外,并未看出其它,目光移向面前的江抒,“你喜欢?” 江抒轻轻点点头,伸向朱常洵的手朝前递进了几分:“王爷,是不是可以给我了?” “这件事情你倒是记得清楚,”朱常洵握着红绳的手紧了紧,凝眸望着她道,“你觉得,本王该给你吗?” “这……当然该给了,”江抒微微一愣,随后道,“王爷以前说过,大丈夫一诺千金,答应了的事情,自然是要作数的。” “如果本王说,一起进宫,也在陪本王走走的范围内呢?”朱常洵眼眸一眯,向前逼近两步道。 “王爷不是在开玩笑吧?”江抒心中微微一紧。 “你觉得像吗?” “呃……这个……”江抒看着他手中不停晃动的玉坠,略一沉吟道,“我觉得吧,这《独钓寒江雪》,还是在王爷手中暂存几天比较好。” 说完,也不等他再次开口,转身大步向附近的城门跑去。 “她刚才是没有真得走,现在却是真走了,还连喜欢的玉坠都不要了,看样子,她是真得不想进宫。”望着她迅速远去的背影,郑清圆忍不住摇头叹息。 “不去也好,”朱常洵强压住心中的失落,淡声道,“你不是急着要进宫嘛,走吧。” 这厢,江抒一进城门,便在就近的牌楼处往西转向了回府需经的东江米巷,面上带着几分郁闷之色。 她之所以肯陪朱常洵出来,就是为了拿到那枚《独钓寒江雪》,没想到不情不愿地陪了他那么久,竟然是白忙活一场。 这个郑清圆,早不出现,晚不出现,非要在这紧要关口出来扰乱她的计划,是存心与她为难不成? “江抒小姐,原来真得是你啊!”就在她心有不满,走得漫不经心之际,前面突然传来一道低沉清宁的男声。 江抒脚步微微一顿,抬起头来,只见对面两三丈远处,一袭深紫色圆领袍的朱常洛笑意盈盈地款步走来,一左一右跟着他的赞善裴文中和护卫惊风。 “太子殿下?”她的表情不由一僵,稍作沉默道,“好巧啊,太子殿下也来了这边。” “既然这么巧,不知叶小姐能否赏光,一起走一走?”朱常洛扬扬唇角,淡笑着道。 “这恐怕不行,”江抒对这个别有居心的太子并无什么好印象,借口道,“我出来的有些久了,该回去了,不然家中祖母会怪罪。” “这样啊,”朱常洛眸光一动,“那不如本宫送你回去吧。” 725.第725章 不宜有过多纠缠 “抒儿是臣弟的未来王妃,怎么好劳驾皇兄相送!”江抒正想寻个理由推辞,身后陡然响起一道无喜无怒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转头,但见福王府的马车不知何时已经停在了附近崇文门里街与东江米巷相交的白石牌坊下。 朱常洵说完,放下手中的车帘倾身从车上下来,大步走向他们。 “江抒小姐是与三弟一起出来的吧,三弟既然不愿劳驾别人,又怎么能够让她一个人回去,就不怕她路上遇到危险么?”朱常洛看着他走到近前,淡声开口道。 这话颇有些挑拨的意味,旨在告诉江抒,朱常洵置她的安危于不顾,根本就不把她放在心上。 不然,这两个人有婚约在身,江抒又认为他不配和朱常洵比,如此一来,他岂不是一点儿机会都没有了。 “是我自己决定要一个人回去的,与王爷无关。”江抒哪里看不出他的心思,却并不打算顺着他意的往下说,故作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为朱常洵解释道。 “话虽这么说,但皇兄提醒的也极是,”朱常洵悠悠一笑,轻轻牵起她的手,“为了安全起见,还是本王送你回去吧。” “那我怎么办?”马车上的郑清圆一听急了,掀开车帘从上面跳下来,“你去送江抒了,我还怎么进宫呀?!” “这个给你,”朱常洵缓缓转头,淡笑着从腰间扯下一块碧绿玉牌递向她,“有了它,再让怯羽驾车送你过去,守门的侍卫便不会再拦了。” “你怎么不早说!”郑清圆立即大步走上前来,一把将那玉牌从他手中夺下,举起来打量了一番道,“这牌子以后就放在我这儿了,反正你只凭着一张脸就能进宫,也用不着……哎?惊风?” 她话音方落,突然注意到江抒和朱常洵后面站于朱常洛一旁的惊风,眼前不由一亮。 “郑小姐。”惊风表情却是一僵,迅速后退两步,向着她抱拳一礼。 这个郑清圆,该不会是又要缠着自己劝说宋案收她为徒吧,他是太子身边的人,实在不宜与她有过多纠缠。 “你那么客气干嘛,”郑清圆不知他的顾虑,笑意璀璨地道,“等我将来拜了宋案为师,你就是我大师伯了,理应我来拜你才是。” “不不不,”惊风连忙摆摆手,“惊风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护卫,怎么能让郑小姐来拜。” “好吧,不拜就不拜,”郑清圆也不与他纠结这个问题,“只要你肯帮我劝劝宋案,让他同意收我为徒就好。” “这个惊风恐怕无能为力,郑小姐还是不要为难在下了。”惊风侧头看了看身前的朱常洛,语气委婉地拒绝道。 “你怎么那么难说话,我都找了你五次了!”郑清圆眉头不由一蹙,抬手指向马车旁的怯羽道,“人家怯羽,两次就答应了,还有戴胜,更是一次就同意了。” “那郑小姐便让他们二人去劝,不就可以了嘛。”惊风抬头看了自家师弟一眼道。 “你以为我不想?”郑清圆眼中微微染上一抹怒色,“还不是因为那个宋案,跟个顽石似的,他们怎么劝都没用。若不是听说你与他的关系最好,我还用这样低声下气地求你吗?!” “既然那宋案是个顽石,恐怕惊风去劝也没用,”位于朱常洛另一侧的裴文中向前两步道,“在下知道郑小姐因为当初那两个题字而恼恨在下,但请允许在下将功补过,想办法帮郑小姐拜得宋案为师。” 726.第726章 不过是小事一桩 “就你?”郑清圆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倘若宋案连惊风的劝说都不肯听的话,会听你这个外人的?” “这可说不准,”位于她身前的朱常洵侧头看了裴文中一眼,扯扯唇角道:“裴赞善可是皇兄身边的智囊,主意有得是。” “福王殿下过奖了。”裴文中向着他抬抬手。 “是裴赞善过谦了,”朱常洵眸光微动,“裴赞善博古通今、足智多谋,能力连父皇都赞不绝口,这让宋案同意收徒,不过是小事一桩。” “真得?”再次看向裴文中,郑清圆脸上已是激动之色。 “在下不敢保证,但愿意一试。”裴文中淡淡一笑道。 “那好,”郑清圆立即抬手伸向他,“我们就快走吧。” “等等,”裴文中稍作沉默,凝眸望着她道,“若是在下能够让宋案同意收郑小姐为徒,当初那两个字的事情,郑小姐可否原谅在下?” “好,好,你若能够让本姑娘得偿所愿,本姑娘对你既往不咎就是了。”郑清圆那只抬起的手十分豪迈地摆了摆。 “郑小姐真是爽快,那在下就陪郑小姐走这一遭。”裴文中说着,主动上前拉起她的手,缓步向那牌坊下的马车走去。 站于车旁的怯羽目光落在那两只连在一起的手上,脸色瞬时大变,不等二人走到近前,大步迎了上来,一把将裴文中推开道:“裴赞善,你注意点儿,郑小姐一个姑娘家的手,岂是你能碰的!” 由于他是习武之人,力道相对较大,裴文中被他这么一推,险些跌倒在地。 努力稳住身子,对上他愤怒的目光,眼中不由闪过一丝了然之色:“是,在下以后会注意的。” “哼,但愿你能说话算数!”怯羽冷哼一声,转身又返回车旁。 这厢,看着郑清圆与裴文中随之走到马车旁,先后上了车,朱常洛的脸上也是阴沉一片。 这个裴文中,竟然会对郑贵妃的妹妹郑清圆如此上心,主动提出要帮她拜师不说,跟她走了也不与自己打声招呼,眼里还有没有自己这个太子! 不行,对于这个人,以后一定要防着点儿。他虽是前任内阁次辅沈鲤的门生郭正域的学生,奉了师命来辅佐自己,这些年来也一直为自己出谋划策,但难保不会为了郑清圆而背叛自己,转向朱常洵的那一边。 “皇兄,时候不早了,臣弟也该送抒儿回去了,就先告辞了。”待到郑清圆与裴文中先后上了马车,怯羽驾车离开,朱常洵拉着江抒转回身,淡笑着向着对面的朱常洛抬了抬手。 朱常洛看着他这副笑意宴宴的样子,听着那声近乎宠溺的“抒儿”的称呼,眼底不由染上一抹阴霾。 他这是在向自己炫耀么,炫耀他可以名正言顺的与江抒走在一起? 只是,谁叫人家才有婚约在身,自己连反对,甚至是连心中不悦的立场都没有,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地吐出两个字:“慢走——” 727.第727章 其实还是挺有风度的 朱常洵缓缓点了下头,不再多说什么,牵着江抒越过他向前走去。 直到过了巷子中间的玉河桥,到达各官署集聚之处,确定这里朱常洛不再能看到他们,江抒方才挣脱身旁之人的束缚,像模像样地朝着他一抬手:“方才多谢王爷为我解围,现在已经没事了,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你的意思是……不愿让本王继续相送了?”朱常洵眸光微动,转头看向她。 “不不不,”想到那《独钓寒江雪》还在他的手中,加之三日后还要与他一起去石景山登高,江抒自然不能在这个时候让他感觉到自己的嫌弃,连忙摆摆手,“我是说,前面大明门不是要到了嘛,王爷不如就从那里进去,由承天门和午门进宫去探望贵妃娘娘。这样也能少走些路,说不准在去后宫的路上,还能遇上清圆。” “你想得倒是周到,”朱常洵环眸打量了她一番,淡声道,“只不过,本王何时说过要进宫了?” “这……王爷之前要送清圆去找宋案,不是要进宫的嘛。”江抒略一迟疑,低声开口。 “既然现在已经不用送了,何须多此一举!”朱常洵淡淡甩下句,再次拉起她的手,“走吧。” “……也好。”江抒看此情形,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由他牵着,缓步向前走去。 当日,穿过几条大大小小的街巷,抵达叶府门口后,朱常洵并未随她进府,直接告辞离开了。 只不过,在临走前,竟然主动将那枚《独钓寒江雪》给了她,直让江抒觉得,这人其实还是挺有风度的。 转眼,三日过去了,也迎来了“每逢佳节倍思亲”的重阳佳节。 这天一大早,江抒还未睡饱睡足,便被叶池挽风风火火地叫喊声吵醒。 她慢吞吞地穿衣下床,走过去拉开房门,见门口所站的果然只有她与君晚照两个人。 其实,早在在两天前,叶池挽便已经就前去石景山登高一事征询了家中各同辈的意见,叶溪摇以五夫人晏无娇刚刚出事自己没有心情为由拒绝了,她们那大哥叶成宣和奉之哥叶奉之则表示,重阳节当日可能需要当值,大概去不了。 至于那个三姐叶湖掬,由于她的脑袋撞伤出了问题,而爬山又是及其危险的事情,为了省下照顾她的心,以好玩得尽兴,就没有惊动她。 让二人先去马车上等候,江抒简单的梳洗了一番,吃过屏浅早已备好的早餐,便匆匆赶了过去。 没想到,出了叶府大门,叶池挽和君晚照的身影没瞧见,首先看到朱常洵一袭纯白色缎面直身,风度翩翩地站在福王府那辆低调奢华的蓝顶子马车前,正笑意盈盈地望着这边。 她的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意外,眉头随之蹙了起来,双手提裙,大步走下台阶道:“王爷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说好了到了石景山再见的么?” “你我何时这样说好过?本王怎么不知道?”朱常洵向前两步,含笑反问。 “三日前在云香楼呀,”江抒提醒道,“就是在我说了一辆马车容不下,可以两辆之后。” 728.第728章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自己 “那你可还记得,当时本王是怎样回答的?”朱常洵黑眸一眯,微微止住脚步。 “这……”江抒轻轻咬了咬下唇,略一沉吟道,“王爷说,既然我都那样说了,那就那样好了。” “所以,本王也就只是同意了你那倘若一辆马车坐不下,可以用两辆的说法,别无其他——”朱常洵扬扬唇角,语柔声润地强调道。 “但我们无论是一辆马车,还是两辆马车,都可以自行前去的啊,王爷为何还要过来,不是多此一举吗?”江抒忍不住再次蹙眉。 “此言差矣,”朱常洵淡笑着摆摆手,“难道本王的马车不可以作为这两辆马车中的一辆么?” “……”江抒看他这副状似有理的样子,终于明白他当日为何会那样好说话地轻易松口了,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自己。 想自己这几天还因为他主动将那瑕玉坠子《独钓寒江雪》给了自己而认为他有风度,简直太过天真。 顿了顿,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得咬牙道:“自然可以。” “既然如此,那就快走吧,”朱常洵也不介意她不太和善的语气,抬头看了看天空微微偏南的太阳道,“这时候也不早了,那石景山离得有些远,去得晚了,恐怕回来时天就要黑了。” “也好。”江抒也无意与他在这儿多做磨蹭,缓缓点了点头,决定去她们叶府的马车上坐。 但四下环顾了一番,却发现整条巷子里除了朱常洵、怯羽和福王府那辆低调奢华的蓝顶子马车之外,再无其它,眼中不由闪过一丝疑惑:“六妹和表姐呢?不是让她们先出来了么,难道有事耽搁了?” “她们已经走了,”朱常洵融融一笑,“本王听你六妹说只有你们三个人去,心想她们二人既然已经出来了,没必要让她们与本王一起等,就让她们先行一步了。” “……王爷还真是善解人意!”看他一副“我在为人着想”的模样,江抒脸色不由得一变。 “过奖了,”朱常洵故意忽略掉她语气里的生硬,权当她是在夸赞自己,朝着她抬抬手,温声道,“快上车吧。” “上车就上车!”心知现在是不得不与这个人同乘一车了,江抒淡淡甩下句,越过他大步向马车走去。 朱常洵无奈地摇摇头,缓缓转身,也随之走回马车旁。 待到二人先后上车,都坐好之后,怯羽便不再停留,利落地窜身上车,挥动一旁的马鞭,驾车前行。 由于此时已是深秋,天气有些寒凉,街道上的行人车轿并不多,马车得以畅通无阻,于是不久之后,出城需经的阜成门便到了。 看守城门的官兵见是福王府的马车,二话没说,直接放行。 出了城门,外面道路不再如城内一样平整,怯羽交代二人坐好,轻轻甩动手中马鞭,沿着面前铺满黄树叶、红树叶的泥土道路,一路颠簸着向着石景山所在的西南方向行去。 因为马车速度较慢,比不得骑马,如此走了足足一个时辰,方才到了石景山东面的山脚下。 马车停好后,三人从车上下来,正准备沿就近依山而建面西背东的净慈寺南边的山路上山,附近突然传来一道惊喜的女声:“常洵哥哥——!” 729.第729章 只是打个招呼而已 他们闻声同时转头,但见不远处的净慈寺门前,侯亭柯一袭缃黄色绣有芙蓉花的交领及腰短袄,石榴红带有同系列绣花的百褶长裙,由她的丫鬟蕖儿搀扶着,倚栏而立。 在二人的旁边,还站着一个身着深绿色圆领袍大约十三四岁的俊俏少年。 江抒隐约觉得那少年有些眼熟,仔细一看,发现竟然是几个月前在什刹海后海的画舫上,那对万长祚表示不屑的瑞安长公主府的二公子万弘祚。 “大嫂——”侯亭柯话音方落,万弘祚脸色顿时一变,不等朱常洵应声,向前两步,低声提醒道,“注意你的身份。” “我知道!”侯亭柯转头看向他,眼中寒光一闪而过,“我只是在向常洵哥哥打个招呼而已。” 其实,自从嫁给万长祚之后,她便已经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认命了,只不过看到自己多年以来一直喜欢的人,还是难掩心中的激动。 “那也要注意分寸,”万弘祚沉声道,“别忘了,你现在是瑞安长公主府的人,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公主府的脸面!” “有劳二弟提醒,本郡主一定谨记在心!”侯亭柯咬牙道了句,再次将目光移向马车旁的朱常洵。 由于两个人的声音都是刻意压低的,虽然相隔只有短短几丈距离,朱常洵却并未听清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他偏头看了身旁的江抒一眼,没有开口应侯亭柯的话,只冲着她点了点头,随即牵起江抒的手,缓步走向那通往山顶的路。 道路算不得宽,级级台阶以青砖青石铺就,并排仅可容纳三人。 只不过,怯羽身为护卫,自然不能与江抒和朱常洵并行,只能跟随其后。而江抒与朱常洵两个人也都不是那种过分丰满的身材,一同走在前面,倒也不觉得拥挤。 石景山并非什么巍峨的大山,海拔不过百十丈,两个人不紧不慢地欣赏着周边的风景,很快便到了半山腰。 再往前道路出现了分岔,一条斜直向上,一条绵延向北,一条曲折往南。 江抒环眸看了看,发现那条往南的道路两边开满了各色各样的菊花,不像另外两条路那样只长着松柏和一些落了叶子的灌木那样单调,正准备提议走那边,另一边突然遥遥地传来一道清脆明朗的女声:“照表姐,你看,是四姐和王爷姐夫他们吧。刚才我说了,你还不信!” 这声音熟悉地很,一听便知是谁的,江抒循声转头,只见北边的那条岔道上,斜斜远离他们这边数丈距离的一棵粗大的针叶松旁,叶池挽正一手牵着君晚照,一手自上而下地指向这边。 “是啊,我怎么那么眼拙,生生就没看出来!”为了配合她,君晚照眉头一蹙,故作遗憾地道。 “你刚来京城不久,对四姐和王爷姐夫又不熟悉,情有可原。”叶池挽小脸微扬,安慰地拍拍她的手臂。 而后,向着江抒和朱常洵挥挥手,高声道:“四姐,王爷姐夫,你们快到这边来吧,前面有好大一片茱萸。” 730.第730章 不知能否赏光 “茱萸?”江抒低声重复一遍,不由想到王维那著名的诗句——“遍插茱萸少一人”。 在古代的重阳节,人们有登高望远在头上插茱萸的习俗,她是知道的。只不过,长这么大以来,还从未见过茱萸长成什么模样,微微有些好奇,偏头看向身旁的朱常洵道:“王爷,不如我们就过去看看吧。” “也好。”朱常洵与她来此,本就不是为了单纯的登高,见她一副期待的样子,自然不会拒绝,淡淡一笑,牵着她转向那边,沿着面前倾斜向上的石阶朝二人走去。 怯羽身为朱常洵的贴身护卫,负责保护朱常洵的安全,自是寸步不离地跟上。 因为一路石阶平整,走起来并不费力,很快,三人便到了叶池挽与君晚照所在的那棵粗大的针叶松旁。 江抒踮起脚尖朝前望了望,见叶池挽方才所指的方向除了成片疏密不一的松柏和一些落了叶子的灌木、枯萎了的野草外,别无其它,眼中不由闪过一丝疑惑,将目光移向她道:“六妹,你说得茱萸呢?我怎么没看到?” “还在前面呢,”叶池挽再次向着那边指了指,“绕过这片松柏,转个弯就是了。” “那就走吧,”旁边的朱常洵扯扯唇角道,“有劳池挽姑娘和君姑娘带路了。” “王爷不必客气,请随我们来。”君晚照柔和一笑,有礼地朝着他做个请的姿势。 只不过,这话音方落,还未有所行动,附近突然传来一阵明朗的笑声。 几人同时循声转头,只见前面不远处,那所谓的转弯的地方,一众衣着讲究的青年男子有说有笑地转了过来。 其间为首的二人,分别是当今礼部尚书吴道南之子吴晟瑄和当今兵部尚书李化龙之子李慕白。 自从几个月前在什刹海后海的画舫上,江抒吟出一首《半字歌》,后来又在寿阳长公主的赏荷宴上做出一首《卜算子?咏梅》之后,吴晟瑄就对她佩服之至,看到站于朱常洵身旁的她,面上不禁出现一抹喜色。 但考虑到此刻有朱常洵在场,怕给她带来什么麻烦,最终还是决定不向她打招呼,只带领着众人朝着这边抬了抬手,便转向了一侧的另一条山道。 不过很快,其中的李慕白又去而复返。 他大步走到几人面前,落落大方地朝着朱常洵行了个礼,目光随之落在一旁与叶池挽并肩而站的君晚照的身上:“君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是啊,真巧啊!”君晚照低声回了句,微微侧头,有些不太自然地避开他的目光。 “既然这么巧,不知君姑娘能否赏光与在下四处走走?”李慕白淡淡一笑,抬脚绕到她的身前。 “这恐怕不合适吧,”君晚照心中微微一紧,连忙推辞,“这要是让人看到了,会说闲话的。” “是么?”李慕白看她那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笑容陡然一敛,“既然如此,三日前君姑娘与靖桓去什刹海泛舟,就没有担心别人会说闲话么?” “我……”君晚照没想到他会有这么一问,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顿了顿,正想找个借口含糊过去,突然看到身旁的叶池挽一脸惊愕地望向一个方向,惊呼道:“不好——!” 731.第731章 难道是打算自杀 几人闻声同时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与他们所在的这边相隔不是太远的一个陡直峭崖边,侯亭柯在身侧万弘祚的搀扶下慢吞吞地站起身,反手一把将他推了下去。 那动作之快,让位于这边的几个人甚至都来不及出声阻止。 紧接着,山间便传来一道震彻山谷的惊叫声:“啊——!” “快随本王来——!”朱常洵脸色瞬时一变,迅速松开江抒,转身大步向回路走去。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其余几人也来不及多想,立即跟了上去。 一路匆匆赶下山,绕到那陡直峭崖附近的时候,却见那从崖上摔下来的万弘祚并没有如他们料想的那样,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只是身上的外袍被周边的荆棘划破了好几道口子,上面沾满了脏污血污,俊俏的小脸上也挂上了几道血痕。 此刻,他正一手支地坐在崖下的枯草上,一脸阴郁地低着头,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 在距他几步远的位置,还站着一个青袄黄裙同样一身脏污的少女,竟是江抒与叶池挽的二姐叶潭搸的婆家许家的三小姐——许云笙。 江抒与朱常洵等人的到来,二人并未发现。许云笙使劲儿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走到万弘祚的身旁,抬脚踢了他两下道:“哎,好歹本姑娘救了你,并且因为救你弄成这副模样,你一句道谢的话不说,还摆脸色给本姑娘看,什么意思啊?!” 万弘祚仍旧低着头,没有理会,仿若没听见的样子。 “不对呀,”许云笙看他这反应,突然好像意识到什么,围着他转了两圈道,“难道你是打算自杀的,在怪本姑娘多管闲事?” 万弘祚抬头瞥了她一眼,旋即又低下头去,依旧没有应声。 许云笙只当他是默认了,缓步绕到他的面前,蹲下身来,朝着他指了指道:“看你这身打扮,一定是出自官宦人家吧,有什么想不开的,年纪轻轻的,竟然在这里寻死觅活!身体发肤,授之父母,你不知道吗?” 万弘祚闻言再次抬起头来,不期然地撞上她那双带着几分英气的莹亮眼眸。 他只觉心头一动,有些不太自然地别过头去,别扭地道:“我何时说过我是自杀了!” “不是自杀,那为何还要对本姑娘摆脸色,嫌本姑娘多管闲事?”许云笙随手扯下旁边的一根狗尾巴草,随意摇动着,不太相信地问道。 “我……我不是对你摆脸色,我只是心寒,”万弘祚略一沉默,有些艰难地开口,“我是被人推下来的……” “既然他并无大碍,我们不过去也无妨。”这边,听了一阵二人的对话,朱常洵转头看向几人道。 “也好,”旁边李慕白认同地点点头,“这种事情,牵涉到怀清郡主,我们还是装作不知道为好。” “可是,那个侯亭柯,她为什么要恩将仇报,将万弘祚从崖上推下来呢?”叶池挽面带疑惑地蹙了蹙眉。 “刚才在山上,这边所发生的事情,你是最先看到的,你都看到了什么?”朱常洵闻听转头看向她。 “这个……”叶池挽凝眸想了想,轻声道,“我看到侯亭柯走到崖边的时候,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险些从崖上摔下来,是万弘祚抬手将她拉住的,没想到她一站稳,竟然将万弘祚推了下来。” 732.第732章 还是不提为好 “本王知道了,走吧。”朱常洵抬头朝着万弘祚坠落的位置望了一眼,转身向回路走去。 “王爷知道了什么?”听出他话中似乎有话,江抒忙快步追了上去。 朱常洵偏头看她一眼:“你认为呢?” “是不是侯亭柯与万弘祚一起来石景山的原因?”江抒略一沉吟,轻轻咬了咬下唇道,“侯亭柯与万长祚才刚大婚不久,又怀有身孕,不与万长祚在家待着,却和万弘祚来石景山登高,不是太奇怪了嘛。” “接着说下去。”朱常洵眸光微动,淡淡望着她。 江抒轻轻点点头,继续道:“我想,应该是侯亭柯硬要拉万弘祚来的,她刚才在上面不小心被绊到,也是假装的,其目的就是除掉万弘祚。” “这万弘祚是她的小叔,又不会与她在万长祚面前争宠,她为什么要害他啊?”后面的叶池挽闻言,有些不解地问道。 “大概是为了权势地位吧,”想到前些日子朱轩娆向她道别去卫辉前提到侯亭柯被加封为怀清郡主时所说的话,江抒稍作沉默道,“我听说,皇上决定在瑞安长公主府的三位公子万长祚、万弘祚、万延祚中选出一位加封郡王,瑞安长公主和万驸马都属意二公子万弘祚。寿阳长公主曾向皇上请求过让他将那个郡王的位子给万长祚,但被瑞安长公主当场拒绝了。侯亭柯如今嫁给了万长祚,自然希望她的夫君能够当郡王,就只有除掉万弘祚这个障碍了。” “为了一个郡王的位子,竟然要害小叔的性命,这侯亭柯也太歹毒了吧!”叶池挽眼中不由闪过一丝薄怒,向前两步走到江抒的身旁道,“幸亏她嫁给了那个万长祚,不然被指给王爷姐夫做侧妃,到时候还指不定会怎么对付四姐!” “你觉得,会有这个‘不然’么?”朱常洵的目光突然凉凉地扫了过来。 “呃……当然不会,当然不会……”叶池挽只觉心头一紧,连忙改口,“是我说错话了,侯亭柯那种心狠手辣的人,王爷姐夫怎么会要她,就算她不嫁给万长祚,也进不了福王府!” 朱常洵看她这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了几分,抬手拉起江抒道:“本王要与江抒单独走走,你们不必跟来了。” 说完,不再停留,牵着江抒,大步向前走去。 怯羽身为他的贴身护卫,一时没明白过来他口中的“你们”包不包括自己,迟疑了一阵,最终还是决定跟上去。 “他们,真好!”望着三人走远,江抒与朱常洵两方让人惊慕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山石的窄转处,君晚照忍不住低声轻叹。 “是吧,”叶池挽转头看向她,“像王爷姐夫这般优秀的男子,也只有四姐这样有胆有识有才有貌的女子才能配得上!” “有胆有识,有才有貌……”君晚照低声重复一遍,点点头道,“说得真好,这个说法确实适合抒表妹。” “其实呀,照表姐你也是有胆有识有才有貌的,”叶池挽眼眸一眯,扯扯唇角道,“尤其是这胆识,想当年在南京,邻居大官那小霸王拿着条蛇吓唬我们,还是照表姐……” “你别乱说!”目光划过一旁的李慕白,君晚照只觉头皮一麻,连忙上前捂住了她的嘴。 叶池挽挣扎着唔唔了两声,突然也注意到旁边的李慕白,眼前不由一亮,抬手将她推开,凑到她的耳边道:“放心吧,我知道了,这翩翩公子在旁,照表姐需要维持端庄形象,那种当年勇,还是不提为好。” 733.第733章 谁会如此无聊 “是吧,”叶池挽转头看向她,“像王爷姐夫这般优秀的男子,也只有四姐这样有胆有识有才有貌的女子才能配得上!” “有胆有识,有才有貌……”君晚照低声重复一遍,点点头道,“说得真好,这个说法确实适合抒表妹。” “其实呀,照表姐你也是有胆有识有才有貌的,”叶池挽眼眸一眯,扯扯唇角道,“尤其是这胆识,想当年在南京,邻居大官那小霸王拿着条蛇吓唬我们,还是照表姐……” “你别乱说!”目光划过一旁的李慕白,君晚照只觉头皮一麻,连忙上前捂住了她的嘴。 叶池挽挣扎着唔唔了两声,突然也注意到旁边的李慕白,眼前不由一亮,抬手将她推开,凑到她的耳边道:“放心吧,我知道了,这翩翩公子在旁,照表姐需要维持端庄形象,那种当年勇,还是不提为好。” “……”君晚照看她一副了然的模样,顿时无语。 她那是担心失忆了的李慕白重新想起当年的事情,再来报复她好不好,哪里有要在他面前维持形象的意思! 只不过,对叶池挽这种没心没肺的人,自然不能将实情说出来,只能咬牙不去解释。 叶池挽迟迟等不到她开口,权当她是默认了,看向李慕白的目光中不由带上几点微妙的光彩,扯扯唇角道:“李公子,四姐和王爷姐夫他们都走了,不如我们也去走走吧。” “挽表妹——”不等李慕白应声,君晚照忙抬手拉拉她的衣袖,“我们两个人去走就好,怎么能够劳烦李公子。” “李公子,你觉得这是劳烦吗?”叶池挽偏头看她一眼,随即向面前的李慕白问道。 “当然不是,”李慕白立即摆摆手,对上君晚照莹亮的眼眸道,“能够与叶小姐和君姑娘同游石景山,是在下的荣幸。” “照表姐,听见了嘛,”叶池挽挑眉一笑,再次凑到她的耳边,“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道完,不等她再说什么,抬手挽起她的手臂,朝着李慕白招招手:“李公子,走了。” 这厢,江抒在朱常洵的牵领下,绕到就近石景山南面的山麓,正准备与他沿着就近的山道上山,突然觉得后面似乎有人在跟着他们,但转头看时,又不见任何人,心中不由升起一阵不安。 “怎么了?”察觉到她的异样,朱常洵握着她的那只手微微紧了紧,温声问道。 江抒偏头看向他,略一迟疑道:“王爷,你有没有感觉到后面有人在跟着。” “有,”朱常洵眸光微动,薄唇轻启,“应该有九个。” “那……会是些什么人?”江抒眉头一蹙,顿了顿道。 “你为何不干脆像上次一样,直接问是冲你来得还是冲本王来的?”朱常洵淡淡看她一眼,不答反问。 “王爷的意思是,他们……是刺客?”从他话里听出重点,江抒声音不禁有些颤抖。 “不然呢,”朱常洵唇角微扬道,“谁会如此无聊,喜欢在后面跟着别人。” 734.第734章 也没必要手下留情 “不愿看到福王府与相府联姻,必有大的图谋,令尊大人如今在京城,那些人还不至于这么没有分寸。”猜想她接下来定是又要提解除婚约的事情,朱常洵脸色微微沉了几分。 江抒只沉浸在有人要对她不利的不安中,并未察觉到他细微的神情变化,想到端午节那天在张家湾的清真寺遇刺的事情,眉头一蹙道:“可我们是在城外啊!” “但你现在是与本王在一起,那些人更会有所忌讳。”朱常洵淡声强调。 “所以,王爷的意思是……”看他这副郑重的样子,江抒猜测道,“这些人准备刺杀我,不是冲着阻止福王府与相府联姻来的?” “你与其把所有的威胁都想到是本王拖累的,还不如想想自己最近得罪了什么人!”朱常洵忍不住轻哼一声。 “得罪了什么人……”江抒低声重复一遍,略一沉吟,眸中突然寒光一闪:“我大概知道是谁了!” “要不要本王帮你处理?”朱常洵并不追问,只淡淡问道。 “不用了,”江抒摆摆手,“这件事情我能处理,还请王爷立刻送我回去。” “好。”朱常洵点头答应一声,冲着怯羽看了一眼,抬手牵起她向着马车所停的石景山东麓走去。 隐于附近山石后面的那被三人发现了而不自知的一众黑衣人见他们转了路,也忙悄悄跟上。 直至看着他们绕到山的东面,上了福王府的马车,方才停了下来。 其中一个矮矮瘦瘦的黑衣人向着他身旁的胖子道:“大哥,人走了,怎么办?” “你们在此等候,我去见小姐。”那胖子抬手脱下身上的夜行衣,随手一扔,大步向着附近的净慈寺走去。 净慈寺后院的禅房中,精巧秀雅的花格漏窗前,一红一紫两色身影临窗而立。 其中身穿石榴红对襟立领短袄、水红色百褶长裙的正是当今王皇后的外甥女苏苑。 她转头看向身旁一袭浅紫色裙袄的叶溪摇,一脸自信地道:“放心吧,我的人,不会出差错的。” “你真得……要置她于死地?”叶溪摇神情显得有些迟疑。 “你不会因为她是你的姐姐而心软了吧,”苏苑紧盯着她道,“别忘了,你娘是怎么被赶出相府大门的,你在家里又是怎么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的!” “我当然没忘!”叶溪摇目光陡然寒了几分,“你说得不错,她对我不仁,我也没必要对她手下留情!” 这话音刚刚落下,一个身形肥胖的壮年男子突然急匆匆地闯了进来,向着苏苑屈身一礼道:“小姐。” “怎么样?事情办成了吗?”苏苑转头看向他。 “没有,”那胖子道,“那个叶江抒是与福王一起来的,两个人一直在一起,还有怯羽从旁保护,属下不好出手。” “就不会想办法把他们分开嘛!”苏苑脸色不由一变,“事情没办成,回来做什么?若是除不掉叶江抒的话,你们今后就别进苏府的大门了!” “小姐请开恩,”那胖子连忙求情,“那叶江抒与福王已经走了,今日恐怕没有机会了。” “饭桶,苏家养你们是做什么的!”苏苑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怒意,“错过了这次她出宫的机会,以后再想除掉她,就没有机会了!” “小姐请息怒,”那胖子忙道,“属下已经尽力了,实在是没办法下手。” “你……” “算了,”叶溪摇抬手扯扯她的衣袖道,“事到如今,你怨他也没用,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也好。”苏苑狠狠瞪那胖子一眼,甩甩手臂,大步向禅房外面走去。 叶溪摇微微顿了顿,也随之走了出去。 735.第735章 是否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苏府的马车就停在净慈寺大门附近,二人出了寺门,先后上车之后,候在一旁的车夫便窜身上车,挥动马鞭,驾车前行。 车厢之内,因为此来的目的没有达成,两个人的脸色都不是太好看,也就沉默着没有说话。 一路颠簸,经阜成门进城,叶溪摇只让苏苑把她送到西长安街与宣武门里街相交的西单牌楼处,便下了车,步行返回叶府,然后直奔她那位于后院的待凤轩。 此刻,待凤轩院中空无一人。 自打老夫人大寿那日,桃雪被江抒拉去揭穿了她的娘亲晏无娇与人有染一事后,为怕她报复,便恳求老夫人允她调离了待凤轩。而新来的丫鬟柠露喜好热闹,一个人根本待不住,没事总喜欢往外跑。 叶溪摇面色阴沉地走到她那位于庭院深处的闺房门前,驻足站了片刻,方才推门进去。 而后,用手臂抵上房门,正想绕过屏风去内室,房内陡然传来一道无喜无怒的女声:“五妹,你回来了?” 叶溪摇没料到房内会有人,被吓了一跳,迅速抬起头来,只见正对房门几步远处的黄花梨木卷草纹圈椅上,江抒一袭青绿色绣蔷薇交领及腰短袄,湖蓝色带有同系列绣花的百褶长裙,双手交叠,端坐其上。 由于房内光线暗淡,并不能看清她的神情。 叶溪摇脸色顿时一变,向前两步,本欲质问她为何要进自己的房间,不过很快又想到,自己如今在这个相府中处于劣势地位,不能与她硬碰,顿了顿,假装意外地道:“四姐,你不是与照表姐、六妹她们去石景山登高了嘛,怎么会在我房中?” “也就是登上山顶,在头上插根茱萸,觉得没意思,就提前回来了,”江抒扯扯唇角,定定地望着她,“倒是五妹,不是因为五娘的事情心情不好,不愿意出门么?怎么,突然又想开了?” “我……我就是有些闷,到外面随意走了走。”叶溪摇有些心虚地避开她的目光。 “那不知五妹都去了哪些地方?”江抒眸光微动,轻声追问。 “没去哪里,没去哪里,”叶溪摇自然不能让她知道自己去石景山的事情,忙着摆摆手,“就是在附近的西长安街上逛了逛。” “是么?”江抒支着椅肘站起身来,向外走了几步道,“我怎么听说,五妹出了远门?” “四姐听谁说得?”叶溪摇只觉心头一紧。 如今老夫人与父亲都是向着这个叶江抒的,今日她与苏苑合谋打算除掉她的事情若是被她知道了,她在这府上,哪里还有立足之地。 “赵曼青,当今户部尚书赵大人家的千金,”江抒眼眸一眯,顺口编道,“今日在石景山,我遇上了她,她说远远地看到了你,还问我你为什么不与我们一起。” “这怎么可能!”叶溪摇强压下心底的不安,摇摇头道,“我根本就没去,她怎么可能会看到我,一定是认错人了……” 说着,突然想到什么,眼前一亮:“对了,她有可能是骗你的,四姐也知道,那赵曼青贯会弄虚作假,想当日她在斗草大赛上用铜丝作弊,可是被罚三年不得参加斗草大赛,这说个谎,也是常事。” “所以,五妹是真得没有去过石景山了?”江抒偏头望着她道。 “当然。”叶溪摇立即点点头。 “那就好,”江抒粲然一笑,向她凑近几分,“若是五妹去了,还不与我们一起的话,那就要让人怀疑是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了。” 736.第736章 其实还是很自责的 叶溪摇下意识地抬头,对上她那双仿若能看透一切的澄明眼眸,身子不由一震。 难道,自己与苏苑派遣刺客的事情,被她发现了? 可是,那些人根本就没有露面,她怎么可能会发现? 但……若是没有发现,她与福王为何会突然提前回来了? 至于她方才所说得因为登高望远插茱萸没意思才回来的,借口实在是有些牵强。 只不过,事实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自乱阵脚,更不能不打自招。 叶溪摇强压下心底的慌乱,挤出一抹生硬的笑容:“四姐真是会说笑,我怎么可能会有什么目的。” “我想也是不会,”江抒扬扬唇角道,“不过,我也相信曼青她不会骗我,许是她认错了。” “是啊,是啊,”叶溪摇连忙点头表示认可,“应该就是这样的。” “好了,既然是误会一场,如今事情也说开了,那我就先回去了。”江抒无意在此继续停留,抬手向前指了指。 “我送四姐。”叶溪摇此刻心中还没有完全平复下来,也没有心情虚意留她。 “不用了,”江抒摆摆手,“我自己走就好,但愿五妹不要怪我擅自进你的房间。” “怎么会,”叶溪摇忙道,“我们是姐妹,我的房间四姐随时可以进,怎么可能会怪四姐。” “那我就安心了。”江抒看她一副言不由衷地样子,眸光微动,越过她走到门口,抬手拉开虚掩着的房门走了出去。 刚踏过门槛,突然又回过头来:“五妹,五娘的事情,你还在怪我吗?” “我……”叶溪摇心头一紧,迅速摇摇头,“当然没有!” 顿了顿,她解释道:“当初我发现我娘不轨的事情后,本打算立即去告诉祖母的,是我娘求着我不要去,也答应了以后不再与那个戏子来往。我觉得她是我娘,终究心有不忍,才勉强答应了,其实心里还是很自责的,几个月来一直寝食难安,觉得对不住爹。四姐将这件事情揭穿后,我的罪恶感才小了一些。” “所以,五妹的意思是,我还帮到了五妹?”江抒不由挑了挑眉。 叶溪摇眼中寒光一闪,强压下心中的恨意,点了点头:“不错。” “如此,五妹还真是深明大义。”江抒眼眸一眯,意味不明地轻叹了句,不再停留,回身大步向外面走去。 对于她的话,她是一个字也不信,反而更加笃定刺客的事情与她有关。 只是,自己此时无凭无据,说出来她也不会承认,说不准还会反咬自己一口,江抒自然不会傻到去做这种可能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事情。 反正在这里等着她,也就是为了吓她一吓,给她一个警告,提醒她以后不要动不动就想着加害自己。 侯亭柯被瑞安长公主软禁的消息,江抒是在几日后听说的。 不过,此事与她无关,她也懒得去理会,只把精力都放在了该怎样让朱常洵同意取消婚约一事上。 这天上午,她正坐在正房外室的圆桌旁,一边考量着这件事情,一边百无聊赖地吃着点心喝着茶,叶池挽突然拉着君晚照风风火火地跑来,人未到声音先至:“四姐,四姐——!” 对于她这咋咋呼呼的风格,江抒早已见怪不怪,缓缓站起身,向外面走去。 看到她,叶池挽立即松开君晚照的手,大步迎上前来,一脸神秘地道:“四姐,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江抒略垂眸想了想,轻轻摇摇头:“什么日子?” 叶池挽一副我就知道你不知道的样子,得意地道:“城北千佛寺每年一度的庙会。” “所以呢?”江抒与她身后的君晚照对看一眼,好笑地问道。 叶池挽抬手拍拍胸脯:“为了让四姐和照表姐能够见见世面,我决定舍命陪君子,带你们到那里好好逛逛。” 737.第737章 恐怕挤都挤不进去 “所以呢?”与她身后的君晚照对看一眼,江抒有些好笑地问道。 叶池挽抬手拍拍胸脯,一副为人着想的样子道:“为了让四姐和照表姐能够见见世面,我决定舍命陪君子,带你们到那里好好逛逛。” “我看,是你自己想去凑热闹、吃小吃,才拉我们作陪的吧。”从这话中听出她的意图,江抒忍不住撇撇嘴。 “四姐,你就不能不拆穿嘛!”叶池挽稚嫩的小脸顿时不乐意地拉了下来,抬手指了指刚刚走到她身侧的君晚照道,“你这样,让照表姐怎么看人家!” “你以为你的这点儿小心思,能瞒得过照表姐吗?”江抒淡淡瞥她一眼,“照表姐只是为了照拂你的面子,不揭穿罢了。” “照表姐,是这样吗?”叶池挽立即转头看向一旁的君晚照。 “呃……这个……”君晚照面上微微出现一抹为难之色,迟疑了一阵道,“我想,我们还是先去千佛寺吧,这庙会上通常人会很多,若是去的迟了,恐怕挤都挤不进去。”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叶池挽立刻懊恼地一拍脑袋,“去年的时候,就因为晚去了一小会儿,香喷喷的豌豆黄全被人买走了,今年一定不能再错过,我们快走吧!” “不如你们去吧,”江抒因为婚期临近而自己却想不出解除婚约的办法心情有些低落,无意去凑这种热闹,借口道,“我昨晚没睡好,想在家里好好休息一下。” “四姐,你怎么能这样!”叶池挽眉头立时一蹙,“人家与照表姐可是特意来找你的,外面马车都准备好了。” “是啊,抒表妹,”君晚照也紧接着道,“挽表妹念着我们一起去千佛寺逛庙会已经念了好几天了,这一直没告诉我们,是想要给我们一个惊喜,我们就陪她出去逛逛吧,别扫了她的兴。” “那……就看在照表姐的面子上,走吧。”江抒故意迟疑了下,提裙走下回廊的台阶,走向二人。 “我就知道四姐最好了!”叶池挽脸上立即比翻书还快地绽出一抹璀璨笑容,待她走到近前,一左一右地拉着她和君晚照向外面走去。 由于千佛寺与叶府同在内城,相距并不是太远,三人上了马车,走了没多久,便到了其所在的八步口胡同西侧与凤林书院所在的斜街相交的巷口。 前来逛庙会的人实在是太多,将整条巷道都塞得满满的,马车无法继续前行,便就近停了下来。 下车之后,叶池挽正准备带着二人挤进去,不经意偏头,突然瞥见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两道异常显眼的小身影,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意外之色,拉拉身旁江抒和君晚照道:“四姐,照表姐,你们快看——” 二人顺着她的目光同时看去,只见前面不远处的小吃摊旁,一个身穿水红色交领及腰短袄、宝蓝色百褶长裙的少女与一个天青色云纹圆领袍的少年正肩并肩向前走着。竟是数日前重阳节那天在石景山下所看到的许云笙和万弘祚。 一边低声说着话,万弘祚那只挨着许云笙的手一边缓缓抬起,朝着她那白皙细嫩的小手探去。 就在三人以为他要拉到她的时候,身后陡然传来一道稚气尚未褪尽的冷厉男声:“不准碰她!” ps:不好意思,晚上有事,今天虽然更得早了,但还是只能先一更~~ 738.第738章 不过是一句戏言 她们一同转身,但见后面斜街上车轿云集的地方,一袭湖蓝色圆领袍的朱常瀛迅速从一辆刚停好的华丽马车上跳下来,大步跑向那边。 然后一把将闻声止住动作的万弘祚推开,怒目瞪着他道:“这是本王看上的人,不准你碰她!” “你……”万弘祚被他这么一推,差点儿摔倒在地,努力站稳身子,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气恼之色。 但碍于自己的恩人在场,为了维持形象,又不好发作,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朱常瀛抬手将许云笙拉至身后,语气不善地警告道:“本王知道她前些天在石景山救过你一命,你若感激她,道声谢也就算了,倘若让本王发现你对她别有居心,那就别怪本王对你不客气了。” “你能怎么样?”万弘祚也是个骨气的,哪里会怕他的威胁,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抬脚向前两步。 由于他比朱常瀛大一岁,而十三四岁又是长身子的时候,这一岁之差,使他足足比他高出一截。这一离得近了,朱常瀛的气势顿时被压下几分。 他立即向后退了退,咬牙道:“你不是要当郡王嘛,本王就让父皇成全了你,把你发到蜀地去!” “哼,只会仗着皇舅舅的势,有什么了不起的!”万弘祚闻言心头一紧,但怕被他看出端倪以此来要挟,故意装出一副不屑的样子,“你说云笙姑娘是你看上的人,但你可问过她,能看得上你吗?” “这……”想到一直以来许云笙对待自己不太友善的态度,朱常瀛不由一蒙,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万弘祚看他这个反应,眼眸微微一眯,侧头看向他身后的许云笙道:“云笙姑娘,你说呢?” “我……我当然看不上他!”许云笙答得异常干脆,但随即脸上又出现一抹郁闷,“只不过,几个月前在什刹海南岸浣花亭的比试中,我输给了他,欠下他一个要求,无论他提出什么,我都得答应。” “在皇祖母的赏花宴上,当着几位皇兄和众千金闺秀的面,本王提出的是,要她做本王的王妃。”朱常瀛自动忽略掉许云笙的那句看不上他,面带得意地道。 “那不过是一句戏言,如何能够当真。”万弘祚对此嗤之以鼻。 “怎么不能当真,那可是皇祖母亲口应允的,”朱常瀛一脸郑重地道,“小云笙是本王的人,以后不准你招惹她。” “常瀛,不得无礼,”这话音未落,与他同来、后他一步下车的朱常润已经走到近前,责备地看他一眼道,“弘祚是你的表哥,你应当尊重他。” “常润哥哥,你别说他了,”万弘祚眼珠一转,上前两步拉住他的手臂,“常瀛他是小孩子,我不会跟他一般见识的。” “你……你才是小孩子,我才不跟你一般见识呢!”看出他目光里暗含的挑衅,朱常瀛面色不由一变。 而后,转身拉起许云笙的手:“我们走——!” “我不跟你走,”许云笙立即抬手将他推开,扬起小脸,一本正经地道,“二哥说了,做人要讲信义,我答应了万公子与他一起逛庙会,不能就这样跟你走了。” 739.第739章 极有可能就是自己 “听见了嘛,”万弘祚不屑地横他一眼,将目光移向一旁的许云笙道,“云笙姑娘,我们走吧。” “好。”许云笙轻轻点点头,也不理会朱常瀛难看的脸色,与他一起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向着巷子里面走去。 走了一段距离,确定后面朱常瀛没跟上来,万弘祚才终于松了口气,转头看向身旁的许云笙道:“云笙姑娘,你不会真得要做他的王妃吧?” “是啊。”许云笙垂眸想了想,淡淡扯扯唇角。 “可你明明不喜欢他的呀,”万弘祚眉头不由一蹙,“既然不喜欢,为何要勉强自己?” “我刚才不是说了嘛,做人要讲信义,”许云笙侧头对上他的眼眸,“既然承诺了无论他提出什么,都得答应,便不能食言。就像我答应了与你一起逛庙会,就不会跟他走一样。” “可是……”望着眼前她坚定明媚的小脸,万弘祚面上微微出现一抹迟疑之色,顿了顿道,“你有没想过,你已经及笄了,而他才不过十三岁,到十八岁可以成亲的年纪,还有五年。这五年中,不知会出现什么变数,说不准他会喜欢上别人。” “如此不是更好嘛,”许云笙灿粲然一笑,“那样我就可以摆脱他了!” “云笙姑娘……” “好啦,不提这个了,我们快走吧,”许云笙笑着将他打断,抬手向前指了指道,“你看,那边好像有套圈的,我们过去试试手气。” 这厢,看着目送许云笙与万弘祚走远,暗暗握紧拳头的朱常瀛,江抒摇头一笑,正准备招呼身旁的叶池挽与君晚照继续前行,但才刚刚转头,突然瞥见人来车往的斜街上,一袭暗红色道袍的李慕白步调款款地朝这边走来,身后跟着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小厮。 猜想他是来找君晚照的,她的眼眸不由一眯,抬手扯扯自家表姐的衣袖,示意她看。 君晚照看到李慕白,脸色却顿时一变,迅速低下头去,转身就要离开。 此刻,李慕白已经距离三人不远,他忙丢下身后的小厮快走几步将她拦住,面带不解地道:“君姑娘,不知在下做错了什么,你为何一直要躲着在下?” “我……我何时躲着李公子了,李公子误会了。”君晚照缓缓抬头看向他,有些不太自然地道。 “是么?”李慕白凝眸望着她,“既然如此,不知在下是否有荣幸,可以尽尽地主之谊,邀请君姑娘同游庙会?” “不不不,”君晚照心中一紧,连忙摆摆手,“有抒表妹和挽表妹陪着我便好,就不劳烦李公子了。” 道完,唯恐他再继续纠缠,迅速将他推开,拉起江抒和君晚照向前走去。 李慕白稳住身子,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眼中失落一闪而过,抬手抚上额头。 “少爷,你怎么了?头痛的毛病又犯了?”那小厮忙上前扶住他,一脸担忧地道。 李慕白轻轻摇摇头,本想说没事,但脑中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接着闪过一些断断续续的画面。 在那画面中,有一个大约七八岁长得很漂亮的女孩,骑在一个胖胖的男孩的身上,双手抓着一条蛇将蛇尾往男孩的嘴里塞,一边用那犹如银铃的声音问着:好不好吃,好不好吃…… 那男孩的惊恐,他能深刻地感觉到,随即反应过来,那极有可能就是自己,那便是被自己遗忘的过去。 只是,这突如其来的真相,让他一时无法承受,瞳孔剧烈收缩,重重地倒在扶着他的小厮的身上…… 740.第740章 会让大失所望 “照表姐,你怎么了?”待到君晚照拉着她们走到千佛寺门口,终于止住脚步停下来,叶池挽一脸疑惑地望向她道,“你为何要躲着李公子?” “我……我哪里躲着他了,”君晚照忙否认,“我只是更想和你与抒表妹一起逛庙会。” “我才不信呢,”叶池挽忍不住撇撇嘴,“你每次看到他都想要避开,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快交代,原因何在。” “没什么好交代的,”君晚照稳稳心神道,“我说了没有就是没有,我刚来京城不久,又跟他不熟,有何必要躲他?” “这倒也是,只是,你刚刚分明……”叶池挽还想再说什么,旁边的江抒忙抬手将她拉住。 而后,朝着寺门一侧的一个众人围绕的高高搭起的台子指了指道:“六妹,你快看,那边好多人?” “走,过去瞧瞧。”叶池挽最爱凑热闹,转头将君晚照是否在躲着李慕白一事抛至一边,率先大步向那边走去。 江抒与君晚照无奈地对看一眼,也随之走了过去。 到了近前,叶池挽随手拉住一个站在最外圈的中年男子道:“大叔,这儿怎么会有这么多人,里面在做什么呀?” “姑娘有所不知,”那大叔道,“城西金城坊孟端胡同的陈员外在这里举办猜谜、对对子大赛,一个人或者几个人可以组成一队进行抢答,哪一队答对的最多,就算是赢了,赢了的将会获得一千两银子的奖励。” “这么多!”叶池挽一听面上不由露出一抹激动之色,转头看向身侧的江抒与君晚照,“四姐,照表姐,不如我们也去试试吧!” “你确定,你会猜谜作对?”江抒有些质疑地看了她一眼。 “不是有你和照表姐嘛,”叶池挽扬扬唇角,“你们两个,我信得过。” “你还是别信我了,”江抒神色微敛,一本正经地道,“我可是太后亲口所说的‘无才便是德’,会让你大失所望的。” “不就是那一次没作出诗来嘛,没什么大不了的,”叶池挽对此不以为意,“后来的《半字歌》和《卜算子·咏梅》,哪一首不是惊才绝艳!” 可关键是,惊才绝艳的不是我啊!江抒在心里补了句。 只不过,为了避免自己这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名声再毁于一旦,最终还是忍住没说。 叶池挽等了等,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无从反驳,眼眸一眯道:“放心好了,又不是你一个人。你不会的,还有照表姐,再不行,我也可以凑个数。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说不准就能赢了呢。” “但更可能是,赢不了。”君晚照淡淡瞥她一眼,毫不留情地打击道。 “照表姐,你这个时候说什么丧气话,”叶池挽顿时不乐意了,“那可是一千两,一千两啊,都够我们吃一年的辣锅了,若是不去争取一下,我会几晚都睡不着的。” “好,那就去,”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江抒也不好再拒绝,只强调道,“到时拿不到奖,可别怪我们。” “当然不会了,快走吧。”叶池挽面上立时溢满笑容,一左一右拉起二人向人群里挤去。 741.第741章 根本毫无头绪 待到挤到最里面,猜谜比试正在进行着。 那站在台上主持比试的身穿深蓝色道袍面相儒雅的中年男子,便是举办这场大赛的陈员外。 此刻,他正手握一本小册子,笑吟吟地望着台下众人,语清字明地说出下一个谜面:“‘自小生在富贵家,时常出入享荣华。万岁也曾传圣旨,代代儿孙做探花’。” “这个我们来答!”叶池挽唯恐机会被人抢了去,立即蹦跳着举起手来。 那陈员外侧头看向她,淡淡一笑,朝着她抬抬手:“好,姑娘请说。” “‘自小生在富贵家,时常出入享荣华。万岁也曾传圣旨,代代儿孙做探花’……”叶池挽语速缓慢地重复了一遍,却悲剧地发现自己根本毫无头绪,不由讪笑两声,“这个我好像不会,不如让她们来吧。” 说着,求助地看向身旁的江抒和君晚照。 “我来试试吧,”君晚照瞥她一眼,将目光移向那台子之上的陈员外,“可是蜜蜂?” “姑娘答得不错,正是蜜蜂。”那陈员外含笑点点头。 “为何是蜜蜂?”叶池挽有些不解地问道。 君晚照略一沉吟,回过头来道:“人们常以生在蜜罐里来形容富贵人家的儿女,蜜蜂自小以蜜为食,自是‘生在富贵家’。这‘时常出入享荣华’,便是外出采蜜并享用的意思。而蜜蜂采集花蜜,首先要找到花,即为探花。这探花又是科举殿试一甲的第三名,是皇帝钦点的,于是便有了‘万岁也曾传圣旨’。” “姑娘解得好,姑娘真是心思玲珑!”那陈员外不禁赞许地一笑。 “那就把一千两银子奖给我们吧。”叶池挽忙道。 “现在还不行,”那陈员外有些好笑地看她一眼,顿了顿道,“众位请听下一题,‘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 “这个让我来答吧,”江抒一听是自己小学的时候就学过的唐朝诗人王维的那首题画诗,面带自信地向前两步道,“应该是画。” “对啊,”正打算冥思苦想一番的叶池挽很快反应过来,“这‘近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可不就是画么!” 那陈员外再次笑着点点头,接着说出下一题:“‘一朵芙蓉头上戴,战衣不用刀剪裁。虽是难比英雄将,一唱千门万户开’。” “这个我知道,谁都别跟我抢!”叶池挽迅速抬手挥了挥,一脸激动地道,“这是我们家黑风!” “黑风?”那陈员外有些疑惑。 江抒转头看向他,淡笑着解释道:“黑风是她养的一只大公鸡。” “不错,的确是公鸡,”那陈员外温和一笑,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小册子道,“请众位再来听下一道题目,‘方圆大小随人,腹里文章儒雅。有时满面红妆,常在风前月下’。” “这个……可是印章?”君晚照四下环顾了一番,见无人应答,凭着自己的所见所识,试探地问道。 那陈员外没料到此题会这么快被答出,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向前几步道:“姑娘再听下一题,‘打开半个月亮,收拢袖里可藏。五黄六月君子爱,秋风一吹不吃香。” 742.第742章 不然会很麻烦 “应该是……折扇吧。”君晚照略一沉吟,淡笑着回答。 那陈员外闻听不禁有些激动,凝眸望着她,紧接着说出后一个谜面:“‘重重叠叠上瑶台,几度呼童扫不开。刚被太阳收拾去,又教明月送将来’。” “影子,”君晚照对上他的目光,不卑不亢地道,“准确一点儿说,应当是花木的影子。” “姑娘好才华!”那陈员外还从未见过这样连答几题的人,再也难掩对她的赞赏,直接从台上走下来,“在下这里还有一题,相对有点儿难度,姑娘可愿一试?” “陈员外请说。”君晚照落落大方地朝他抬了抬手。 那陈员外笑着点点头,走到距她几步远的位置停下来,顿了顿道:“‘四月将尽五月初,刮破窗纸再重糊。丈夫进京三年整,捎封信来半字无’,请答四味药材。” “这……”君晚照面上不禁出现一抹为难之色。 旁边的叶池挽见此情形,知道她是不会了,生怕答题的机会被人抢答了去,忙拉拉江抒的衣袖道:“四姐,你最近不是在翻阅医书嘛,你快来答呀!” “我……答不出来。”江抒有些抱歉地看她一眼。 这四句中,她只猜出第三句大概是当归,别得一时并无思路。 “不如在下来替她回答吧。”正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柔润清凌的男声。 众人闻声同时转头,只见靠近高台一侧的位置,一白一蓝两色身影穿过人群走了进来。 “是王……”看到来人是朱常洵和朱常浩,叶池挽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激动之色,正想道出二人的身份,却被江抒一把拉住。 待到她转头看向自己,江抒冲她摇摇头,压低声音道:“这里人这么多,别透露他的身份,不然会很麻烦的。” “哦,我知道了。”叶池挽四下环顾了一番,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如此说话间,朱常洵与朱常浩已经走到近前,止住了脚步。 朱常洵漆黑如夜色的眼眸在江抒身上稍作停留,随即移向那陈员外,朗声道:“‘五月既望时,出门多加衣。游子离乡久,素笺未写诗’。先生,在下答得可对?” 那陈员外没料到他会以诗作答,儒雅的面容上微微出现一抹惊讶,随后向着他一拱手:“公子博文广识,在下佩服。” “可是,他并没有答出是哪四味药材啊!”叶池挽忍不住蹙了蹙眉。 此刻,江抒已经通过朱常洵的回答,约略猜出了答案,偏头看向她道:“公子的四句诗,与陈员外的四句诗,对应的药材是相同的,便是答对了。” “那到底是哪四味药材啊?”叶池挽好奇地追问。 江抒淡淡审量了她一阵,心知凭她这智商,自己回答了之后,她肯定还要追问为什么,于是干脆连带着解释一起说了出来:“‘四月将尽五月初’与‘五月既望时’都有一个五月,而五月是夏的中间月,属半,是为‘半夏’;‘刮破窗纸再重糊’与‘出门多加衣’是为了防止寒风入侵,是为‘防风’;‘丈夫进京三年整’与‘游子离乡久’都是出门在外已久的意思,应当回家,是为‘当归’;‘捎封信来半字无’与‘素笺未写诗’,是纸上无字的意思,即空白的纸张,是为‘白芷’。” 743.第743章 已经很有学识了 “这解得可是比答得好,”位于朱常洵身侧的朱常浩听完不禁低笑出声,“柳宗元与刘禹锡若是地下有知的话,一定会倍感欣慰。” “这和柳宗元、刘禹锡有什么关系?”江抒转头看向他,不解地问道。 “姑娘有所不知,”那陈员外道,“在下所出的谜面‘四月将尽五月初,刮破窗纸再重糊。丈夫进京三年整,捎封信来半字无’便是唐人柳宗元所作。柳宗元与刘禹锡为至交好友,刘禹锡自幼体弱多病,柳宗元为了好友特地研读医书。有一次,柳宗元玩笑地作了这首药材含谜诗寄给刘禹锡,想要考考他,刘禹锡便写下了那首‘五月既望时,出门多加衣。游子离乡久,素笺未写诗’回寄给柳宗元,告知他自己已经猜出了诗中的四味药材。” “原来还有这个典故,”旁边的君晚照闻听微微有些惊讶,“那……陈员外方才所出的另外几道题目……” 别得她不是太清楚,单就江抒所回答的那首“远看山有色”而言,就是一首妥妥的唐诗。 那陈员外抬手捋了捋胡子,淡淡一笑道:“半数为名人雅谜,如‘方圆大小随人’那道,是宋人王安石所作,‘打开半个月亮’那道,是成化年间江南四大才子之一的唐寅唐伯虎所作,再加上柳宗元的‘四月将尽五月初’和刘禹锡的‘五月既望时’等。此外,还有一些可以用作谜面的名人诗篇,像唐人王维的‘远看山有色’与宋人苏轼的‘重重叠叠上瑶台’一类的。然后,就是民间所流传的俗谜了。” “……原来如此。”君晚照看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不禁对这个陈员外刮目相看。 她自认为已经很有学识了,那些谜面却大多不知道出处,这能够侃侃道来,所读的书是要有多么丰厚! 看来,这位商人出身的陈员外并非自己之前所认为的那样,是那种附庸风雅之辈,而分明是一个饱学之士。 “好了,别管什么典故不典故的了,”叶池挽向前两步,笑眯眯地望向陈员外,“陈员外,我们都答对这么多了,那一千两银子的大奖,总可以给我们了吧?” “姑娘莫要着急,”那陈员外将目光移向她道,“这猜谜比试虽快要结束了,但后面还有对对子比试。等到全部比完,若是胜出了,再拿也不迟。” “那好,比就比!”连答连对几题的优越感让叶池挽对此并无担心,十分爽快地朝他摆摆手,“快上去念题吧,大家都等着呢!” “好。”那陈员外笑着点点头,偏头看了旁边的君晚照一眼,缓缓转身,向着附近的高台走去。 “你还要留在这里继续参加对子比试么?”不等他走上台去,朱常洵含笑看向一旁的江抒。 “什么意思?”江抒微微有些不解。 朱常洵眸光微动,扯扯唇角,向她凑近几分道:“你若不愿意留,我可以带你到寺内去看看这千佛寺的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 744.第744章 不需要你的假好心 “那好,就有劳……公子了。”江抒稍稍衡量了一下,觉得这吟诗作对的本事自己根本就不具备,而留下来多半会被叶池挽拉着帮她答题,然后丢人,还不如借机与这个人离开,说不准还能找到机会试探试探他的口风,看那日渐临近的圣旨赐婚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遂点了点头。 “三哥,三……叶小姐,那个……我就不与你们一起了,”朱常浩心知自家这位三皇兄肯定不想旁边多个自己碍眼,很识眼色地故意为难了一下,抬手指向旁边的叶池挽与君晚照,“我想留在这里帮忙猜谜对对子。” “就你?”叶池挽闻言面上顿时出现一抹不屑,“要你来帮的话,我看到手的一千两也会飞了!” “你别太看不起人,”朱常浩将目光移向她,“不试试的话,你怎么知道我就不行?” “就算你行,我们也不需要!”叶池挽对他向来没什么好感,轻哼一声道,“总之,我们不需要你的假好心!” “我也没说要帮你呀,”朱常浩淡淡挑了挑眉,“我留下来帮君姑娘答题,似乎与你无关吧。” “你……” “君姑娘,你意下如何?”朱常浩不等她多说什么,偏头看向她身旁的君晚照。 “有瑞……公子帮忙,晚照荣幸之至。”看出了两人之间微妙的小别扭,君晚照轻轻一笑,落落大方地朝着他一抬手。 “照表姐——”叶池挽忙伸手将她拉开,“你怎么可以同意让他帮忙呀,要是他抢着回答,再答错了,机会被别人抢了去,我们再拿不到那一千两银子,怎么办?” “君姑娘,麻烦你告诉她,倘若真是如此,这一千两银子,我来出。”朱常浩淡淡瞥她一眼,语调陡然拔高了几分。 “此言当真?”叶池挽生怕他反悔,紧着问道。 那一千两银子的大奖,她虽然很有把握拿到手,但也不可避免有拿不到的可能,对于这个稳得一千两的诱惑,自然是无法抵挡。 “大丈夫一言九鼎,决不食言。”为了树立自己说话算数的形象,朱常浩立即立起右手手掌,摆出一副立誓的姿态。 “好了,戏也看完了,我们也该走了。”眼看两人之间小小的争执已经告一段落,朱常洵再次向江抒凑近几分。 “哦……嗯。”江抒微微一愣,随后扯扯唇角,随他一起穿过人群,走向不远处的千佛寺寺门。 此时,由于时已近正午,早些进寺里参拜的人已经出来了,如他们一样刚要进去的也不在少数,小小的门口人进人出,显色络绎不绝。 二人随着众人进门后,朱常洵并未像其他人那样拉着江抒去参拜什么神佛,而是带她直奔后院,在院子一角寺里用来存放粮食、蔬菜的房前停了下来。 “难道王爷所说的宝贝,就在这屋子里?”江抒环眸四顾了一番,见院中附近位置除了一棵枝梢光秃大梧桐树之外,就只有一组石桌凳和一些枯萎了的灌木,抬手向着那敞开着的房门指了指。 745.第745章 确实当得起价值连城 “进去看看吧。”朱常洵并未直接给出答案,朝着那边望了一眼,淡笑着提议道。 “好。”江抒轻轻点点头,稍作停留,缓步向房门走去。 朱常洵微微顿了顿,也随之跟了上去。 进了房间,里面的东西并不多,就只有几桩稻米、一只摆放着些萝卜白菜的旧木架和一口约莫四尺高的盖着木盖的黑漆大缸。 稻米和萝卜、白菜显然不可能是什么价值连城的东西,江抒盯着那旧木架看了一阵子,木料普通,做工粗糙,还开裂着一道道难看的口子,似乎也不像,目光最终落在那口无甚特色的黑漆大缸上:“这不会就是那价值连城的宝贝吧?” “看着不像吗?”朱常洵含笑反问。 “不像,”江抒低声道了句,大步走到那缸前,抬手将上面的木盖子掀开,回过头来看向他道,“这里面腌了咸菜,谁会舍得用价值连城的宝缸来腌咸菜呀……” 她说着,突然想到什么,澄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好玩的意味:“难道说,这缸在制作的时候,里面掺了许多药材,用它腌制出来的咸菜,吃了百病不侵?” “这倒没有。”朱常洵淡淡一笑,抬脚走过去,于那缸前微微屈身,从衣袖中取出一把匕首,在缸壁上轻轻刮了起来。 “王爷这是在做什么?”江抒对此有些不解。 “你看——”朱常洵很快将那匕首收了起来,笑着指向自己所刮的位置。 江抒向他凑近一些,屈身看去,但见被他刮开之处,微微泛出些浅黄色。 好奇心驱使下,抬手摸了摸,上面质地莹润,触感清凉,那分明是——玉石的感觉。 她的双眼顿时瞪大:“这……这缸是玉的?” 朱常洵微微点点头:“上好的黄龙玉。” “可这么大一口缸,所用的原玉……”江抒稍作沉吟,努力敛了敛神色,看向他道,“确实当得起价值连城。” “它价值连城的地方,不在这里。”朱常洵抬头看向她,淡淡扯扯唇角。 “那在哪里?”江抒下意识地问道。 “来——”朱常洵低笑一声,轻轻拉起她的手,向那刮开位置的一侧探去。 “上面有字!”感觉到那里的凹凸不平,江抒有些意外。 “这里太暗,看不清楚,你仔细摸一下,那是什么字。”朱常洵在她身旁低声提醒道。 “嗯。”江抒点头答应一声,指尖划过字迹的速度放缓了些。 许久,她抬起头来,一脸震惊地道:“这上面的字好像是小篆,难道说,这缸是秦汉时期留下来的?” “你为何不说是更早的春秋、战国时期啊?当时的秦国也是用的小篆。”朱常洵偏头笑了笑。 “春秋、战国时候好像没有这样子的缸,只有鼎,”江抒再次指了指面前的大缸道,“而且也不是玉石的,而是青铜的。” “懂得的还不少,”朱常洵含笑轻叹了句,眼眸一眯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汉高祖刘邦的玉隐双龙缸。” 746.第746章 说不准会很灵 “刘邦的?”江抒略一沉吟,好奇地道,“他要这么大一口缸做什么?” “盛酒,”朱常洵轻轻一笑,“刘邦好饮酒,但苦于一直没有大的容器供他尽情畅饮,便倾其国力找到了这块黄龙玉石,命人特地制作了这口玉隐双龙缸,日|日装满美酒放在寝宫里,以便随时取饮。” “原来如此,”江抒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又道,“不过,这上面好像没有龙啊,难道不是因为有龙才叫玉隐双龙缸的吗?” “其名含隐,有龙也是不明显的,”朱常洵淡笑着道,“再加上外面上了这么厚一层黑漆,想要摸出来就不容易了。” “那这黄龙玉石既然是刘邦倾其国力才找到的,又为何要在壁上刷上一层黑漆啊?”江抒微微有些不解,“这样的话,与制作一口黑陶酒缸有什么区别?” “这自然并非他所刷,”朱常洵抬手抚上黑漆包裹下粗糙的缸沿道,“这口缸在前汉灭亡后,被人从宫里盗了出来,辗转流落民间。许是后来的主人担心它会被人惦记上,才刷上的吧。” “那既然这么看重,应该一代代传下去才对,怎么会让它成为这千佛寺的腌菜缸呀?”江抒眉头忍不住蹙了蹙。 朱常洵稍作沉默道:“我问过这里的住持,说是成化年间,寺里的几个小和尚从城外的荒郊捡回来的,已经在这千佛寺做腌菜缸做了一百多年。大概是代代相传下来,后人不再知道它是玉做的,迁居途中嫌其太重,随意给扔了。” “所以,这里的和尚也不知道这口缸是玉的?”江抒想了想道。 “不错,”朱常洵点点头,“不然也不会拿来腌咸菜了。” “那王爷为何没告诉他们?”江抒望着他道,“这么好的东西,用在这里,岂不是太暴殄天物了?难道……王爷打算悄悄把它弄走?” “你认为呢?”朱常洵眸光微动,轻声反问。 “这个不好说,”江抒淡淡一笑,“一般的东西,也许入不了王爷的眼,但这口缸可是价值连城的,而且好像还能连好几座城,对王爷的将来可是有非凡的意义。” “所以,在你看来,本王带你来看它,就是为了让你知道本王是一个居心叵测的人的?”一如既往的柔润清凌的声音,若有似无地带上了那么几分沉意。 “不不不,我说笑呢,”江抒心中一紧,立即摆摆手,“我想,王爷不告诉他们,大概是怕这件事情被外人知道了,企图将其盗走,再伤了寺里的人。” “是么?”再次出口的语气,显得不咸不淡,“原来本王有这么好,竟然一心在为别人着想。”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江抒连忙违心地点头附和。 得,那关于取消婚约的事情也不用提了,自己好像又在不觉中把人给小小地得罪了一下。 顿了顿,不见他开口,为了打破尴尬气氛,她又轻咳两声,一脸讨好地道:“那个……王爷,这价值连城的宝贝也看过了,这边有些冷清,不如我们到前院去走走吧,我看那香火挺旺盛的,说不准会很灵。” 747.第747章 还愿意跟他在一起吗 “很……灵?”朱常洵淡淡扫过她那张清丽的面容,眸光微动,“本王怎么记得,几个月前在王府选中那偕聚园的时候,本王随口说了句那院子风水好,有人竟然嘲笑本王还信这个。” “呃……”江抒没料到他会提及此事,表情不由一僵,旋即改口道,“不然到外面街上逛逛也挺好啊,听说还会有杂耍表演。这玉隐双龙缸的事情,王爷既然不想让人知道,还是不要让人发现王爷对它有所关注的好。” “也好,那便走吧。”朱常洵虽猜到她是不太想与自己单独待在这里,这样说不过是为了尽快离开,但此言也不无道理,淡声道了句,转身向外面走去。 江抒看他这副意兴阑珊的样子,心中微微有些不安,生怕哪里有所怠慢,等到哪天自己提出取消婚约的时候,他再存心为难,忙快步追了上去。 二人刚刚穿过前后院之间的圆弧洞门走回前院,却见一袭淡青色对襟及腰膝长袄、深绿色织金马面裙的李眠香领着两个丫鬟遥遥地走来。 朱常洵不愿与她打个照面,抬手拉起江抒,转向附近的一条曲折小道。 但才刚走没几步,李眠香轻柔悦耳的声音已然响起:“福王殿下——” 这种时候,再装作没看见,已经有所不妥。 朱常洵薄唇嘲弄地勾了勾,止住脚步,松开江抒,缓缓转过身:“李选侍。” 李眠香加快脚步走了过来,淡淡瞥了一眼站于他身旁的江抒,随之将目光移向他:“王爷,眠香有事要与王爷相商,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那个……你们慢慢聊,我去外面看看六妹他们对子对得怎么样了,拿到一千两银子大奖了没有。”江抒立即很识趣地讪笑两声。 随后,也不等朱常洵同意,转身大步向前走去。 这两个余情未了的人,倘若能够重新走在一起的话,说不准自己就能摆脱那道没有人性的圣旨赐婚了。 看来,想办法成全他们,应该是自己取消婚约的路上,一个重要的转折点…… 有了这样的认识,当日从千佛寺回去后,江抒便把思考的重点从怎样说服朱常洵放过自己转移到该怎样成全他与李眠香上。 这李眠香是太子朱常洛的选侍,想要成全她与朱常洵,首先就得要朱常洛放弃她。 但那朱常洛虽然妻妾成群,并没有把她太放在心上,可毕竟是他的一个妾室,就这么让他拱手让人,也似乎不可能。 除非……有巨大的利益作为交换。 就比如……朱常洵承诺放弃与他争夺皇位。 不对——! 想到大半年前李太后大寿那天,自己与朱常洵进宫,在顺贞门那里偷偷听到的他与李眠香的对话,江抒眉头不由蹙了起来。 这李眠香当年是为了皇后之位才离开朱常洵嫁进太子府的,倘若朱常洵放弃了皇位,她还愿意跟他在一起吗? “小姐,小姐……”正当她为此事而苦恼之际,屏浅突然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 “怎么了?”江抒微微抬头,情绪低落地问道。 屏浅其实早就察觉到她这段时间的心事重重了,只是她不说,她身为一个丫鬟,也不好多问,只有不时地制造一些动静,来分散她的注意力。 她止住脚步,轻轻喘息了一阵,笑意盈盈地道:“小姐,兵部尚书李大人家的李慕白公子来了,在门外求见表小姐,但门房通传了好几次,表小姐都不见,只是他仍不肯走,还在门外等着,说要等到表小姐肯见他为止。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748.第748章 也不是自小在京城长大 “也好。”江抒稍作沉吟,觉得总这么怠慢着人家,传出去似乎不太好,轻轻站起身,越过她缓步向外面走去。 屏浅稍作停顿,也忙转身跟了上去。 主仆二人出了卿冉阁院门,沿着府中铺着些红叶黄叶的碎石小道不疾不徐地走到叶府大门口,命人将门打开,便见李慕白一袭天青色暗纹道袍,垂手站于门前的几级台阶之下。 他的身旁,并未有其他人陪同,只在距他几步远的位置,停着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 听闻开门的声音,李慕白略带苍白的面容上顿时划过一抹激动之色,只是当看到站于门内的是江抒时,随即又转变成失望,有些无力地朝着她抬了抬手:“叶小姐。” 江抒轻轻点点头,抬脚跨过门槛,提裙走下台阶,面带不解地道:“听说李公子要见照表姐,不知有何事?” “这……”李慕白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停下来,略一迟疑道,“此事还需当着君姑娘的面才能说得清楚,不知叶小姐能否帮忙将她请出来,或者是放在下进去?” “既然照表姐她不肯见你,我也不好直接放你进去,”江抒面带为难地看他一眼,垂眸想了想道,“不如这样吧,公子稍后片刻,我让屏浅再去请她。” “是。”后面的屏浅听了,脆声答应一声,转身向里面走去。 只不过,没走多远,又笑盈盈地原路返回:“小姐,小姐,表小姐和六小姐出来啦!” 江抒闻听下意识地转头看去,果然见在她身后不远处,叶池挽一手拉着君晚照,兴冲冲地向这边跑来。 很快,三人便先后出了叶府大门,走到江抒与李慕白的一旁。 叶池挽抬手戳了戳李慕白的手臂,一脸好奇地道:“哎,李公子,你有什么事呀,这么急着要见我照表姐。” “一件很重要的事。”李慕白应付似的低声回了句,随即将目光移向她身旁的君晚照,面色凝重地道,“君姑娘,你一直在躲着我,是不是因为早就认出了我是谁?” “我……”君晚照闻言身子不由一震。 难道说,当年的事情,那被他遗忘的过去,他又想起来了? 不过,为了维持自己这次来到京城后所致力塑造的名门淑女的形象,这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认的,顿了顿,她强压下心底的慌乱道:“李公子在说什么呢,我听不懂。我才刚到京城不久,以前从未见过李公子,怎么可能会早就认出李公子是谁!” “对啊,李公子,我照表姐她这是第一次到京城,我敢保证在此之前你们从来没见过。”叶池挽也紧接着道。 “叶小姐这话说得未免太绝对了些,”李慕白转头看向她,“君姑娘是第一次来京城不假,但在下也不是自小就在京城长大的。” “那不知李公子曾在哪里待过?”江抒看他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轻声问道。 李慕白淡淡扬扬唇角,再次将目光移向一旁的君晚照,一字一顿地回答她的话:“南直录,应天府,南京城。” 749.第749章 没想到这一天还是来了 “真的吗?我们就是在南京长大的!”叶池挽一听顿时来了兴趣,“那你在南京的时候是哪一年呀?” “万历二十一年到二十六年,”李慕白紧盯着君晚照的双眸道,“也就是在在下五到十岁之时。” “哎?照表姐,你随姑姑去南京的那一年,好像就是万历二十六年吧,”叶池挽立即转头看向身旁的君晚照,“这么说,你们真得可能见过!” “在下不只见过君姑娘,还与两位叶小姐见过呢!”李慕白目光淡淡划过对面的江抒,落在她的身上。 “我们……见过?”叶池挽面上不由出现一抹意外,抬手指向他,“你是……” “叶小姐当时年纪小,不知是否还记得你们叶府邻家府院里的那个时常捉弄吓唬你们的人?” “你是说……那个可恶的小霸王?”叶池挽微微有些震惊,“莫非,你就是……” “不错,我就是你们口中的那个小霸王。”李慕白稍作沉默,坦白地承认道。 “不对啊,”叶池挽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那个小霸王明明就是个小胖子,一身的肥膘,怎么会是这般英俊潇洒的模样?” “女大十八变的道理,六妹没听说过么?”江抒转头看向她,淡笑着道,“这男子也是一样的。” 对于当年正牌叶江抒所经历过的事情,她并不知晓,因此态度相对客观一些。 “那你今日找我照表姐,莫非是因为……”想到十年前那个夏天的午后所发生的事情,叶池挽眼中不禁闪过一丝好玩的意味,“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冤家路窄——” “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李慕白心知她是指得君晚照拿蛇修理自己一事,轻声纠正道。 而后,转头看向旁边的君晚照:“君姑娘,你现在还要再说以前从未见过在下么?” “事已至此,再说还有什么用,”君晚照强压下心底的不安道,“自从在正阳门外见到你的那天起,我就担心你会恢复记忆,没想到这一天还是来了。” “恢复记忆?”叶池挽闻听有些惊讶,“李公子,你失忆了么?” “嗯,”李慕白轻轻点点头,“托君姑娘的福,当年被她一番折腾后,回去便发了高烧,昏迷了三天三夜。那次醒来之后,十岁之前的事情就都不记得了。若不是再次见到她,也许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十岁以前的记忆。” “那你是何时想起的当年的事情?”君晚照盯着他那张有些苍白的俊颜望了一阵子,淡声问道。 “千佛寺庙会那天,”李慕白略一沉吟道,“那天你推了我一下离开后,我便感到头痛欲裂,脑中似有什么呼之欲出,随后昏迷,醒来后便全想起来了。” “哈,李公子失忆是因为表姐,恢复记忆也是因为表姐,这可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叶池挽忍不住插嘴。 君晚照淡淡瞥了她一眼,没有接话,垂首拧起眉头,低声自语道:“怎么办呢?你要是将当年的那件事情说出去,满京城的人都会认为我是一个悍妇的。” “你放心,我不会说,我也不想让你有一个不好的名声,”李慕白立即道,“不然,来日我要娶你,我母亲一定会反对的。” 750.第750章 只会让人觉得品行低劣 “你胡说什么!谁要嫁给你了!”君晚照脸色不由一变。 “我没有胡说,”李慕白微微敛了敛神色,认真地望着她道,“自从那日在正阳门外见到你起,我便确定你就是我此生要找的人。开始我一直不解自己为什么会对你有这种感觉,直到恢复了记忆,才终于明白,这便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我已经决定,过几天便请家父来相府提亲。” “那你们可要多抬几箱聘礼,”叶池挽听了唯恐天下不乱地道,“我们叶府的小姐,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打发的。” “挽表妹,你别乱说!”君晚照忙抬手将她拉住。 而后,看向李慕白,唇角勾起一抹嘲讽地弧度:“你想为当年的事情报复我,就直说,何必煞费苦心地编出这种话来,这样只会让人觉得你品行低劣!” “我那是真心话,不是编出来的,请你相信我,”李慕白眼中自嘲一闪而过,态度诚恳地道,“君姑娘,我是真心实意地喜欢你,也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娶你的,绝对没有任何不轨居心。” “是吗?”君晚照忍不住嗤笑一声,话锋陡然一转,“那我也真心实意的告诉你,不要妄想!” “君姑娘……”李慕白早知让她相信自己不是件容易的事,还想继续表达自己的诚意,这时,附近突然传来一阵响亮的马蹄声,伴随着车轮碾过地面的沉重声响。 几人闻声同时转头看去,但见叶府所在的这条南北走向的宽巷的南边尽头,他们出府回府须经的地方,一辆边框鎏金、红绸封顶的华丽马车,缓缓绕过与之丁字相交的另一条巷道向这边驶来。 不久,那马车便驶到了附近,在叶府大门的南侧稳当当地停下。 紧接着,一袭湖蓝色圆领袍的朱常浩掀开低垂的车帘探出头来,冲着在场的几人扬扬唇角:“这么热闹啊!看来本王来得正是时候。” “你来做什么?”叶池挽眉头顿时一蹙,“那天我都说了从今往后不想再看到你,听不懂是吧?” “不想看,你大可背过身不看,本王又不是来找你的!”朱常浩轻笑一声,不以为意地道。 “那你是来找谁的?”叶池挽下意识地问。 朱常浩淡淡挑了挑眉,没有作答,将目光移向她旁边的君晚照,语调温和地道:“君姑娘,积水潭的画船已经准备好了,本王来接你过去。” 君晚照闻听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两人几天前的约定,又盈盈一笑:“有劳瑞王殿下了。” “君姑娘不必客气,”朱常浩双眸不动声色的划过听了他们的对话表情微僵的叶池挽,抬手伸向她,“时候不早了,快上车吧。” “嗯。”君晚照冷冷瞥了一旁的李慕白一眼,迅速转身,在几人各异的目光中,大步向马车走去。 而后,任由他拉着上了车。 待到二人相对着在车内坐好之后,负责赶车的车夫便挥动马缰,驾车继续前行。 车厢之内,暗淡的光线下,朱常浩稍作沉默,感激地朝着对面的君晚照一抬手:“君姑娘,谢谢你肯帮忙。” 751.第751章 分明就是动机不纯 “瑞王殿下不必客气,”君晚照缓缓冲他摆摆手,“其实瑞王殿下也帮到了我。” “君姑娘指得是……李慕白?”朱常浩侧身掀开身后的车窗帘向外看了一眼,低声猜测道。 君晚照轻轻点点头:“瑞王殿下若是不提出带我去积水潭,我也没有那么容易摆脱他。” “君姑娘是不是对他有什么误会?”听出她语气里那毫不掩饰的嫌弃,朱常浩微微敛了敛神色道,“其实,这李慕白为人正直,胸襟坦荡,又博古通今,满腹经纶,无论是品行还是学问,在京城的公子中,都是出类拔萃的。” 那是你不知道我与他之间的恩怨。君晚照忍不住在心里补充了句。 她才不相信他那所谓的真心实意地想要娶自己一类的鬼话,他要是真得喜欢自己,也不会在恢复了记忆之后才说了,这分明就是动机不纯。 “好了,不说他了,”朱常浩看她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心知为那李慕白说再多的好话也是多说无益,转移话题道,“既然君姑娘与本王一起出来了,不如便就去那积水潭边游逛一番吧,听说礼部尚书吴大人的公子吴晟瑄在潭岸的菊花园中举办诗会,邀请了众多名门公子。” “于靖桓于公子也在其中吗?”君晚照下意识地问道。 “应该在吧,”朱常浩想了想道,“这吴晟瑄处事一向周到,不会轻易遗漏了谁,靖桓平常也没什么事,受到邀约想必是会去的。” “如此,晚照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得到肯定的回答,君晚照对此自然不会再有什么意见,像模像样地朝他抬了抬手。 庄严肃穆的相府门口,李慕白望着马车渐渐走远,消失在转角之处,略带苍白的面容上一片暗沉,低垂的双手也暗暗握成拳头。 “李公子,你没事吧?”江抒看他这脸色,为表关切地问道。 关于他那一带而过的昏迷又醒来,依她看,十有八九是大病了一场,并且病情尚未痊愈,便急着赶了过来。 李慕白落寞地摇摇头,没有答话,转身走到他那匹枣红色高头大马前,拉住马缰有些吃力地翻身上去,调转马头向着与朱常浩、君晚照离开的相反的方向行去。 “哼,不就是去积水潭坐一下船嘛,有什么了不起的!”江抒还未目送他走远,身旁陡然响起叶池挽赌气的声音。 江抒微微转头看向他,见她一副气鼓鼓的样子,眸光不由一动:“怎么?看到瑞王殿下向照表姐献殷勤,六妹吃醋了?” “像他那种惹人嫌的人,有哪里值得别人吃醋的,我为什么要吃他的醋!”叶池挽冷哼一声,毫不迟疑地一口否认。 随后,甩甩手臂,转身大步走上叶府大门高出平地的几级台阶,向府内跑去。 “快跟上——!”江抒觉得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忙向一旁的屏浅吩咐道。 待那丫头应声跟了上去,本想也随之回府,但很快又反应过来,像叶池挽这种吃货,除了对吃的东西感兴趣之外,其它事情一般不会太放在心上,应该也没什么事,自己都好几日没有出过府了,不如去四处走走,遂又转了身,缓步向着李慕白离开的方向走去。 752.第752章 连阻止的立场都没有 由于李慕白是骑着马的,又比她先行一步,江抒自然不可能追得上他。 待到她好不容易走到前面的转角处时,李慕白早已不见了踪影。 不过,江抒也没有要与他同行的意思,依旧保持着缓慢地步调,穿过几条宽窄不一的巷道,走出叶府所在的小时雍坊。 深秋天冷,加之这日天气有些阴沉,随时都有下雨的可能,外面西长安街上的行人并不多,稀稀疏疏的屈指可数,衬得街道两边开门营业的商号店铺一片萧条。 也正是因为没有错乱人影的遮挡,周边的一切显得一目了然,江抒刚一踏入西长安街,转头向西望去,便看到一袭深紫色官服手握佩剑的朗莫领着一队锦衣卫军士穿过高耸的西单牌楼,遥遥地朝这边走来。 江抒看到他的同时,朗莫也已经看到站于这边的她,脚步不由一顿。 随后,转身将手中的剑交给身后的王曰乾,低声向他交代了几句,大步朝这边走来。 江抒看他一副急切的样子,也下意识地迎了上去。 两厢走到相聚不到三步远的位置,方才分别停下,彼此对望了一阵,还是朗莫率先开了口:“江抒,许久不见,你还好吗?” 江抒略一沉吟,轻轻点点头:“还好。” 除了婚期临近的焦虑和没有办法取消婚约的苦恼之外,不相见的这些日子,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如意的。 “如此……便好。”朗莫努力挤出一抹浅笑,语气中却难掩苦涩与落寞。 还有不到两个月,不到两个月的时间,眼前这个与自己一起历经生死唯一让自己入心的女子,便要嫁给别人了。而他,却连阻止的立场都没有…… “我们……走走吧。”朗莫对她的心意,江抒也能隐约感觉到几分,不想看他这个样子,轻声提议道。 “好,”朗莫低头敛敛神色,抬手向前指了指,“那边人少一些,便去那边吧。” “嗯。”江抒点头答应一声,缓缓转身,与他并肩朝那边走去。 因为各有心事,都不知该如何继续开口,两人便没有再说什么,沉默着一路走到位于街道南边的第一个巷口,不约而同地转了进去。 巷子的两边是一些低矮的民居,家家院墙之内种着几棵大树。 树的枝稍有部分伸到院墙外,落了的叶子也便在巷子之中铺了厚厚的一地,随着沁凉的秋风飞舞回旋着。 江抒前世生在南方,从未看到过这样的情景,不禁被其吸引,心情没来由地轻松了许多,玩心颇重地提裙踩上了松软的落叶。 只顾玩得尽兴,却没有注意到落叶下的地面并不平整,一步没走好,被一块凸起的碎砖绊了一下。 跟在后面的朗莫顿时一阵紧张,快步走上去扶住她,急着道:“怎么样?你没事吧?” 江抒在他的搀扶下站稳,抬起头来,对上他关切的眼眸,轻轻摇了摇头,同时感觉心里软绵绵的,无端地浮起那么几丝莫名的悸动。 想自己初来这个时代起,他便在万长祚的马车下救了自己,还因为救自己得罪了万长祚,被关进东厂大牢,后来好不容易出来,又为了在刺客手中救自己而受了伤。 还有去石景山的那次,自己追兔子时不小心掉进了猎人捕猎用的陷阱里,他开始以为自己是被人贩子抓走了,为了救自己奔波了一天,社险闯入人贩子的老巢。后来发现自己不在其中,又想尽办法地找到了那片树林,将自己从陷阱里救出,还因为担心自己体力不支想要尽快带自己离开而与狼群厮杀,被狼咬伤。 再有去张家湾的那次,在清真寺遭遇刺杀的时候,为了自己不被黑衣人刺来的剑伤到,他竟然不顾危险地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原来,不知不觉中,这个人已经为自己付出了这么多…… 753.第753章 也愿意试着去喜欢 以前上大学时,她总是以眼高于顶为借口,对于来往于身边的人,从来热情不够客气有加,其实细想来,却并不是眼光的问题,而是一直没有遇上值得入心的人。 多年以来,无论是看书、听故事,还是看电视、看电影,只有两种男人打动过她。 一种是默默站在女主背后,不计得失地无条件付出的。 一种是与女主比肩,一起远看繁华世界的明暗的。 朗莫显然是第一种。 难道,就因为这样,他便入了自己的心,使自己无意识中喜欢上了他? 还是说,他的好,好到哪怕自己不喜欢,也愿意试着去喜欢…… “江抒,你怎么了?”察觉到她的神情不对,朗莫一脸担忧地道,“是不是脚伤到了?你可别不说。” “没有。”江抒再次摇摇头。 接下来,不知该如何面对他,稍作沉默道:“只是……我突然想到今日还没有去向祖母请安,若是不去的话,她一定会怪罪,现在必须回去了。” “那……我送你。”朗莫凝眸望着她,低声道。 “不用了,不用了,”江抒立即摆摆手,“若是让祖母知道了我私自出了府,还与你在一起,肯定又是罪加一等。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道完,不等他再说什么,抬手将他推开,转身大步向回路跑去。 自打那日与朗莫分开回府后,江抒就没有再出过府门,平常除了向家里的几位长辈请安外,便都待在卿冉阁中专心想这个问题,同时吩咐屏浅谁来都不见,也不必知会于她。 只不过,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寒冬来临,身上的衣物由夹袄换成了毛襈棉袄,单层薄裙换成了双层厚裙,仍旧没有将自己对朗莫的心思弄个明白,却把自己早已想好策略的取消婚约的事情给无端地搁置了。 想到距离腊月初六大婚之日那所剩的为数不多的短短十几天的时间,她的心中懊恼不已,痛定思痛,决定还是将后面的精力都转移到该怎样将自己愿意成全他与李眠香的事情委婉的告诉朱常洵上。 这日上午,当她终于将要说的内容打好腹稿,准备出门去找朱常洵的时候,屏浅突然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跑来,人未到声音先至:“小姐,小姐,福王殿下来接你了!” “这么巧啊,我正要找他呢!”江抒淡淡一笑,抬脚迎上前去。 但还未踏出门槛,突然反应过来她口中说得是“来接你了”,而不是“来了”,遂又止住脚步,轻声道:“接我?接我去哪里?” “自然是进宫了,”屏浅笑容满面地道,“福王殿下特地来接小姐进宫去学习宫中的礼仪和大婚的流程。” “什么?这个要进宫去学?”江抒一脸震惊。 古代大户人家女子成亲之前,家里会请人来教习婚礼流程和要注意的事项,她是知道了,估摸着这几天也该请人来了,却没想到竟是这种情况。 “对啊,”此时屏浅已经走到近前,止步望着她,淡笑着道,“王爷能够让小姐进宫去学习,而不是派遣嬷嬷来府中教,可见了对小姐的重视,小姐快走吧。” 754.第754章 也愿意试着去喜欢 第754章一定能够教会你的 “你是说……现在就去?”江抒看她一副很高兴的样子,眉头轻微一蹙。 屏浅含笑点点头:“福王殿下就在府门外等着,让奴婢特来请小姐过去。” “那他可说了要学几天,晚上是否回府住?”江抒想了想问。 屏浅盈盈一笑道:“王爷说,十天到半个月,具体根据小姐的悟性来定。小姐在学习期间,需要住在宫里。” “可是,我们什么都没准备啊,”江抒略一沉吟,眸光一动,“这进宫去待那么久,总要带些换洗的衣物吧,不如你先去把他请进来,等东西收拾好了再走。” 她正好可以借此时机试探一下朱常洵的口风,看那进宫一事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这个小姐不必费心,奴婢已经为小姐准备好,放到王爷的马车上了。”偏偏不如她所愿的,屏浅给出一个没有退路的回答。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江抒一脸疑惑,“难道朱常洵不是刚来?” “王爷今日是刚过来,不过三日前他已经来过,向老夫人提出带小姐进宫去学礼仪的事情。老夫人当即同意了,吩咐奴婢为小姐把衣物首饰提前备好,以便王爷来到之后可以即刻出发。”屏浅微微敛敛神色道。 “既然如此,那你怎么不早说?”江抒脸色立时一变。 要是早知道的话,说不准她还有时间去阻止。 “是小姐前些日子交代的,谁来都不见,也不必知会于小姐,”屏浅这才看出她面上的不悦,有些无辜地道,“王爷当日见过老夫人后,本来是要来看小姐的,但奴婢想到小姐之前的吩咐,便谎称小姐在研读诗书,不能被打扰,把他挡回去了。” “……你真听话。”江抒无语地看她一眼,抬脚跨出门槛,“走吧。” “是。”屏浅点头答应一声,转身随上她的脚步。 主仆二人不急不缓地出了卿冉阁,沿着府院中寂静萧条的曲折小道一路走出叶府大门,但见朱常洵一袭纯白色厚缎直身,外披玉白锦狐毛缘边斗篷,静立于福王府那辆低调奢华的蓝顶子马车旁。 在他的身后,站着一身黑色护卫装双臂抱剑的怯羽。 看到江抒出来,朱常洵立即大步迎了上来,目光落在她身上略显薄落的裙袄上,眉头轻轻一蹙:“天这么冷,怎么穿得如此单薄就出门了?” 说着,抬手解下身上的斗篷,轻轻披在她的身上。 “这不是听说王爷来了,怕王爷久等么。”江抒看着他动作生疏地为自己将前面的系带系上,努力挤出一抹浅笑。 对于这个人让自己进宫去学礼仪的事情,她虽是满心的不满,但考虑到现下距离大婚只剩下不到二十天的时间,为了让他在退婚一事上不至于不松口,自然不敢轻易得罪于他。 “是么?”朱常洵淡淡一笑,侧身向着一旁的马车指了指,“既然如此,那就快上车吧。” “我可不可以不进宫啊?”江抒抬头看向他,尽量让语气显得平和,“其实,王爷大可以不必这么麻烦的,遣人来府中教便可以了。” “这事本王做不了主,”朱常洵缓缓摇摇头道,“这是太后的意思。” “那我要是学不会怎么办?”江抒紧接着问。 “这个你大可以不必担心,”朱常洵稍作沉吟,眼眸微眯,薄唇轻启道,“那负责教习的梁嬷嬷一贯认真负责,本王想,她一定能够教会你的。” ps:章节名自己没办法修改,先加在正文里,以后再请编辑来改~~ 755.第755章 没有人能轻易改变 “梁……梁嬷嬷?”江抒闻言身子一震,“就是你以前提到过的那个宫里的令人闻风丧胆的恶嬷嬷?” 她至今犹记得大半年前进宫参加赏花宴的那日,赵曼青与周唤雪争吵中口不择言说错了话,太后因为生气提出让她留在宫里跟着梁嬷嬷学礼仪时,在座的众千金闺秀们倒吸了一口凉气的反应。 “不错,正是她。”朱常洵淡淡扯扯唇角,果断地证实她的猜测。 “你怎么可以让我跟她去学礼仪!”江抒脸色顿时大变,“你明知道她严厉苛刻手段狠辣,你把我交给她,不就等于是把鸡交给黄鼠狼嘛!” “不是本王要把你交给她的,这是太后的意思。”朱常洵为免她误会自己在故意刁难她,忙再次强调道。 “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都把自鸣钟送给她了!”江抒眉头立时皱了起来,“她就不能找其他的嬷嬷来教嘛!” “大概她觉得只有像梁嬷嬷这样严苛的嬷嬷,才能教的更好吧,”朱常洵想了想道,“这也是她对你的重视。” “就算没有那个梁嬷嬷,我也会好好学的,王爷能不能跟太后商量一下,给我换个嬷嬷?”直觉上倘若让那个梁嬷嬷来教,自己接下来的十几天都别想好过,江抒强压下心底的不满,放低姿态恳求道。 “这个本王恐怕无能为力,”朱常洵摇头轻叹了声,“太后决定了的事情,没有人能轻易改变。” “那该怎么办?”想到自己即将落到一个凶神恶煞的手中,江抒微微有些着急。 “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本王会托人照顾你的,”朱常洵冲她柔和一笑,低声安慰了句,再次朝着马车指了指,“上车吧。” “……也好。”江抒见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无力地点点头,缓步越过他向那马车走去。 朱常洵稍作停留,吩咐屏浅不必跟来,也转身走了过去。 到达马车前,江抒先行上了车,这次倒没有再计较哪边座位更舒适的问题,主动坐在了相对窄小的软凳的一边。 朱常洵上去看到后,黑眸中微微闪过一丝意外,不过却没有多说什么,在她对面的软榻上坐了下来。 二人刚刚坐好,外面的怯羽便利落地窜身上车,挥动马鞭,驾车前行。 厚重垂帘遮挡下的暗淡车厢内,江抒垂眸沉默了片刻,轻轻抬头看向对面的朱常洵,面上带着几分迟疑之色。 这除了担忧进宫后会受到那梁嬷嬷的刁难外,还有一事让她更为忧心,便是关于取消婚约的事情。 这眼看着大婚之日就要到了,能说的机会也不多了,那早已打好腹稿的说辞,一时间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怎么了?”看她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朱常洵略一沉吟,轻声问道。 “没……没什么,”江抒迅速摆摆手,“就是许久不曾进宫,有些紧张罢了。” 朱常洵淡淡笑了笑,没有接话,凝眸盯她一阵子,温声道:“对了,你进宫之后,就住到轩妤的宁寿宫,到时太后会遣那个梁嬷嬷过去教的。” 756.第756章 可是没有那么容易妥协 “那寿宁公主也会一起学吗?”江抒稍作沉默道,“她明年三月不是也要和冉兴让大婚了嘛。” 这朱轩妤贵为公主,还是当今最得圣宠的郑贵妃的女儿,面前这位福王殿下同父同母的亲妹妹,倘若在学得过程中有她陪同的话,想必那个梁嬷嬷会有所顾忌,行事也不至于太过肆无忌惮。 朱常洵看她一副期待的样子,哪里不明白她的那点儿小心思,不过却不得不说出令她失望的话:“不会。她最近与清圆在乾东五所跟着宋案学功夫,白日里通常不在寝宫。” “宋案同意收清圆为徒了?”从他话里总结出类似的信息,江抒微微有些意外。 “好像没有,”朱常洵想了想道,“似乎只是答应了教她功夫。” “那不就好了,清圆想要拜他为师,不就是要跟他学功夫么!”江抒听罢不由一笑,“这不拜师,还能省下不少麻烦。” “倒也是。”朱常洵强压下心中的好笑,认同地点点头。 他所说的朱轩妤与郑清圆在跟宋案学功夫,本意是想告诉她自家妹妹不能陪她学礼仪和大婚流行了,没想到人家的关注点竟然落在了这儿。 “对了,这一定是王爷的功劳吧,”江抒不知他心中所想,顿了顿,又道,“清圆在半年前太后赏花宴的那日得罪过他,若是没人从中调和的话,他可是没有那么容易妥协。” “本王可没有这个本事,”朱常洵淡笑着摇摇头,“这是太子身边的那位裴赞善的功劳。” “裴文中?”江抒低声吟出这个名字,不由想到前些日子在东江米巷偶遇的时候,他提出帮助郑清圆让宋案收他为徒并随她进宫的事情,“难道就是两个多月前的那次?” “想必是吧,”朱常洵含笑望着她道,“自那以后,清圆便不断进宫了,也不再缠着本王提什么拜师之事。” “这裴文中可真厉害,”江抒忍不住赞叹,“王爷都没把握的事情,他竟然能够轻易做到,这太子智囊的名号,可真不是徒有虚名。” “那是自然,”朱常洵轻笑两声道,“不然,又怎么会受到太子如此礼遇。” “那……王爷有没有想过将他收为己用?”江抒略一沉默,试探地问道。 “这个不用想,”朱常洵缓缓摇摇头,“沈鲤最得意的门生郭正域的学生,怎么可能会站在既不是嫡子又不是长子的本王的这边。” “嫡子与长子的身份,真得就这么重要么?”江抒眉头轻微一蹙。 若不是因为这个,想必那皇帝朱翊钧也不会为原来的叶江抒和朱常洵赐婚,那么她来到这里,继承了叶江抒的身份,就还是个自由之身,也不必像如今这般处境艰难了。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是大明的祖制,”朱常洵凝眸望着她道,“包括令尊大人在内的一众朝臣,所遵循的无不是这个。” “王爷请放心,我一定会尽量说服我爹,让他站在王爷这边的。”为了在大婚前为数不多的日子里自己找到时机提出解除婚约时能够求得他的松口,江抒立即讨好地表明自己的立场。 朱常洵看她这副近似谄媚的模样,眼中不禁闪过一丝好笑的意味,不过却没有应答,顿了顿,仰身倚在车壁上,闭目养起神来。 757.第757章 没想到竟是这个原因 江抒自然不会认为他这是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猜想他定是担心接着说下去,自己再当面揭穿他之前所说得“不在乎叶向高的立场”之类的话是假的,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侧身掀开身旁的车窗帘向外看去。 由于天冷路上少有行人,不必担心拥堵问题,这次马车便没有如以前那样绕远路,走西长安街、宣武门里街和西安门大街那条道,而是向北出小石雍坊,走了相对窄小一些的皇墙西大街。 如此一来,整个路程足足缩短了一半有余,于是,不久之后,距离叶府最近的皇城西门西安门便就到了。 守在门外的侍卫见是福王府的马车,正准备开门放行,紧闭着的城门突然被从里面拉开。 紧接着,一顶雕刻精致装饰奢华的红木金丝软轿由八个人抬着走了出来。轿子的两边,还一左一右跟着六个粉袄红裙统一着装的侍婢。 “这是谁呀,这么大的排场?”看着那轿子从他们马车旁经过,江抒有些好奇地问道。 “想必是荣昌公主。”不待车内的朱常洵作答,前面负责驾车的怯羽率先开了口。 他话音方落,那轿子靠近他们这边的小窗的帘子突然被寒风吹开一角,侧面的角度,江抒正好看到一袭大红色白狐毛缘边斗篷的朱轩媖手捧暖炉满脸泪痕地端坐其中。 等等,满脸泪痕? 江抒眼中不由闪过一丝讶异。 这荣昌公主怎么会哭着从宫里出来?难道是受了什么委屈? 也不对呀,她是当今王皇后唯一的女儿,皇帝朱翊钧唯一的嫡出子女,身份尊贵地很,平时只有欺负别人的份,有谁敢给她委屈受? “怎么了?”此刻朱常洵已经睁开眼睛,见她神情有异,语调温和地问道。 “你说她是不是进宫去找顺妃娘娘的麻烦的?”江抒稍作沉默,放下手中的帘子,轻轻转头看向他。 “这个不好说,”朱常洵略一沉吟道,“她也许只是去探望了皇后、父皇和皇祖母。” “哦”江抒缓缓点点头,顿了顿,待到怯羽驾车驶进城门,又道,“那我进宫之后,得空的时候可不可以去储秀宫探望一下顺妃娘娘?” “不可以,”朱常洵神情微敛,一口回绝,“本王记得,本王曾跟你说过,宫里不比外面,进了宫门,一定要多看少说,谨言慎行。至于这多管闲事的事情,更是不能去做。” “可她是我娘的徒弟,我们怎么说也算是有姐妹之谊,我都进宫来了,总不能任由她被别人欺负,却连过问一下都不敢吧。”再次想到初次进宫时在储秀宫外所听到的那凄凉哀婉的“别作深宫一段愁”,江抒眉头不由一蹙。 “岳母大人的徒弟?”朱常洵之前是察觉到她对李顺妃的事情有些上心,却没想到竟是这个原因,面上微微划过一丝意外。 “嗯,”江抒抬头对上他的眼眸,“王爷应该也知道,她在进宫之前与荣昌公主的驸马杨春沅有婚约,两个人情投意合,是荣昌公主为了让杨春沅做她的驸马,才故意将她的画像放入待选的秀女中,让她被选进宫来的。” 758.第758章 真是要多无耻有多无耻 “不错,这个本王的确知道。”想想当年的事情,朱常洵轻轻点了点头。 江抒望着他沉默了一阵,又接着道:“但王爷不知道的是,她性情刚烈,当初被选中时,曾以跳河自杀以示反抗,若不是刚到京城的我娘恰巧经过救了她,恐怕这个宫里就没有李顺妃了。” “竟然还有这么一回事,”朱常洵黑眸中闪过一丝好奇,“那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她怎么又进了宫?” “后来……”江抒凝眸想了想道,“后来我娘得知了事情的原委,为免她再寻短见,就收她做了徒弟,教她些功夫来分散心神。只是没过多久,她的家人便找到了她们的安身之所,硬生生地将她带走,送进了宫。我娘心知她在宫里不会过得如意,一直放心不下她,便没有再远走,为她留在了京城。” “原来如此,”朱常洵稍作沉吟道,“你若想看她就去吧,只是切莫与那荣昌起了冲突。至于你口中的姐妹之谊,日后还是不要提了,她是父皇的妃子,便是你的长辈。” “王爷放心,我知道了。”江抒见他肯松口,立即立手以示保证。 如此说话间,马车已经沿西安门内的笔直青石道穿过重重殿宇楼阁,驶过一道叫做棂星门的小门,到达横贯太液池的平置石桥玉河桥。 江抒掀开车窗帘向外望去,不禁再次为浩瀚池面上的粼粼波光所吸引,正考虑要不要向朱常洵提出下车来走,外面突然遥遥地传来一阵清悦的琴音,伴随着婉转的歌声:“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 那琴、歌声离得有些远,江抒向外倾了倾身子,循声望去,但见玉河桥南约莫一里远处的一座袖珍小岛上,建造别致的亭子里,隐约站着数个花红柳绿的身影。 “那都是些什么人啊?怎么会在这太液池中唱歌?”虽然由于距离原因,并不能看清岛上众人的样貌,但根据歌声和裙袄的颜色,江抒依稀可以判断出那些人的年纪并不大,应该不是宫里的嫔妃。 “想必是太子府的众位妃子吧,”朱常洵透过她掀开帘子的小窗向外看了一眼道,“她们经常会来太液池游玩。” “这么多?”看着那站有十几人之众的小岛,江抒眉头不禁拧了起来。 她虽然知道朱常洛的妻妾不少,但想着至多也就七八个,没想到足足多出一半有余。 就这样了,竟然还能装出一副深情的模样,对着自己说喜欢,真是要多无耻有多无耻。 看来,自己过去对这位太子殿下的厚颜无耻的认识,还是稍嫌浅薄。 “不全是,”朱常洵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扯扯唇角道,“其中有些是侍女。” “那他到底有多少妃子?”江抒顺口问道。 “你知道多少?”朱常洵淡淡挑了挑眉。 “这个……六个吧。”江抒想了想道,“太子妃郭氏,皇长孙的生母王才人,大半年前太后赏花宴上新选的那个名叫林凤引的林才人,还有两位选侍,其中一位姓李,被称为东李选侍,另一位不知道,再加上王爷一心……” 话未说完,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急忙改口:“不,是那位进府多年的西李选侍。” 759.第759章 应该会有一个的 朱常洵神情并未因为她提到李眠香而有丝毫变化,仿佛在他眼中那李眠香与其余几人一样无关紧要,平静地望着她道:“说得基本差不多。当日所选的两个选侍中,另一个姓刘,为当今工部尚书刘元霖的侄女。此外,太子府还有一位冯才人,是已过世的小郡主徽嫙的生母。” “徽嫙?”江抒低声重复一遍这个名字,想了想道,“可是那次去许府参加我二姐的孩子满月宴的时候,瑞王殿下所提到过的那个去年夭折了的孩子?” “不错,正是她。”朱常洵缓缓点点头。 “那太子府到底有多少孩子呀?”江抒有些好奇地问。 当时朱常浩并没有说出这徽嫙的身份,她只听到叶池挽称之为“小郡主”,并不知道她是朱常洛的女儿,一直以为太子府只有皇长孙一个小孩。 “连着徽嫙,一共三个,”朱常洵笑了笑道,“皇长孙你是知道的,还有一个是本王那位太子皇兄的长女徽娟,现年五岁,大皇长孙一岁,为太子妃郭氏所出。” “哦,”江抒若有所悟地点点头,眸光一动,带着几分捉弄的意味道,“那福王府呢?” “嗯?”朱常洵没料到她会问这个,微微一愣。 随即反应过来,漆黑的眼眸不由深了几分,上下打量起她来。 直到将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方才故意拖着腔调道:“这个嘛……我们不是很快就要大婚了么,相信明年这个时候,应该会有一个的。” “你别胡说——!”江抒清丽的双颊刷地一下红了下来,别扭地别过头,避开他的目光。 车厢有些昏暗的光线中,朱常洵虽然不能清楚的看清她的脸色,但看她这近似于害羞的举动,还是不禁有些好笑,同时觉得心底很浅很微地升起一阵暖意。 不过,顾虑到江抒毕竟是一个姑娘家,在她面前提这种事情多少有些尴尬,便很体贴地没有再说什么,侧身掀开自己那一边的车窗帘,假装去看外面的风景。 马车很快就驶过了玉河桥,然后绕过承光殿,经乾明门、北上西门、北上门三道小门到达皇宫的北门神武门门口。 由于皇宫内苑不准马车通行,怯羽便很识规矩地早早地将车停了下来。 “下车吧。”待到怯羽先行下去之后,朱常洵回过身来看向对面的江抒。 此时江抒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只是心中还略有些不安,没敢看他,低头答应一声,起身向外走了两步,扶着车壁不太灵便地跳下马车。 朱常洵也随之从车上下来,交代怯羽在外面等候,缓步走到她的身旁,朝着面前的宫门指了指道:“进去吧。” “嗯。”江抒依旧没有看他,轻轻点点头,稍作沉默,缓步向那敞开着的宫门走去。 朱常洵望着她渐渐远离的斗篷包裹下的娇小身影,心知今日是没办法再如以往那样好好相处了,不如将她送到之后尽快离开,无奈地摇了摇头,抬脚跟了上去。 760.第760章 也是个可怜之人 二人进了神武门,再过顺贞门,往前便是御花园。 这个时节,园中并没有春日里轻朱浅碧、红紫芳菲的情景,就连苍老的绿意,也十分稀薄。倒是各处分散栽种的梅树,枝条上拥拥挤挤地鼓出了一个个嫩小的芽苞,微微吐露些红、黄、白的意向。 由于此次进宫是来学礼仪的,加之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微妙,都没有驻足观赏的心思,便选了最近的路直奔位于后宫东边的宁寿宫。 沿着长长的宫道,刚一转到宁寿门外的广场上,便远远地望见寿宁公主朱轩妤一袭水红色交领及腰短袄,宝蓝色百褶长裙,外罩丁香色兔毛缘边斗篷,站在宁寿门前等候。 在她的身后,还一左一右站着两个粉袄红裙的宫女。 待到二人走近,朱轩妤大步迎上前来,眉头轻微一蹙道:“皇兄,皇嫂,你们终于来了!” “怎么了?”见自家一贯稳妥的妹妹竟然不先问候一下他们,开口就是这话,朱常洵有些疑惑。 朱轩妤面带同情地看了江抒一眼道:“梁嬷嬷已经来了许久了,正在暖阁中等着皇嫂,脸色不是太好看。” “那会有什么后果?”再次想到太后赏花宴的时候,提到这位梁嬷嬷时在座的众千金闺秀的反应,江抒忙着问道。 “你不必担心,”朱常洵偏头看向她,“本王亲自送你过去,想必她也不敢对你怎么样。” “皇兄还是别去了,”朱轩妤立即阻止道,“皇兄送皇嫂进去,那梁嬷嬷这次是不敢对皇嫂怎么样,但接下来的时日,会想尽办法折腾她的。她最看不惯别人恩爱有加的样子了。” “不知这是为什么?”江抒微微有些好奇。 “我也不是很清楚,”朱轩妤想了想道,“以前好像听人提起过,说是她在年轻的时候嫁过人,丈夫嫌她带去的陪嫁太少,总是打骂于她,她不堪忍受屈辱,这才离家出走,进宫来的。” “这么说来,也是个可怜之人,”江抒轻轻叹息了声,将目光移向身旁的朱常洵道,“王爷放心,只要不是那种纯粹的恶人,我想我能应付得来。” “那皇嫂就快随我进去吧,”不待朱常洵作答,朱轩妤抢先道,“皇嫂本来就已经来晚了些,这进去的越迟,她对皇嫂的成见就会越大,以后折腾皇嫂的办法也会越多。” “好,那就有劳公主带路了。”江抒轻轻转过头,朝着她抬了抬手。 在朱轩妤的引领下,穿过宁寿门,一路走到位于正殿西侧的暖阁门口,江抒见阁门是敞开着的,便没做停留,大步走了过去。 “叶小姐终于来了,奴婢在此恭候多时!”刚刚跨过门槛,进了房门,暗淡的房间内,陡然传来一道冷厉森寒的女声。 江抒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只见阁中最里面的一把红木圈椅前,端端正正地站着一个身着深蓝色毛边棉袄、黛青色百褶裙,头梳鬏髻的中年妇人。 “您可是……梁嬷嬷?”她忙向里走了几步,语调委婉地问道。 761.第761章 想必并不陌生 “奴婢正是——”那梁嬷嬷也同时向外走来,板着一张其貌不扬的面孔道,“念在叶小姐刚进宫,这来迟之事就不做惩罚了,不过请叶小姐记住,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下不为例!” “好,我会记下的。”江抒虽然很讨厌有人以这种盛气凌人的口气跟她说话,但考虑到接下来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都要受制于她,本着不吃眼前亏的原则,决定还是暂且先服软。 只不过,心中对于接她进宫来的朱常洵,却是满满的不满。若是他能够将进宫学礼仪的事情早些告诉她,或者是今日去接她的时候早去一些,她也不至于来迟,在这里看一个小小的宫婢的脸色。 梁嬷嬷不知她心中的怨念,看她这态度还算端正,脸色才稍稍缓和几分,沉声道:“既然叶小姐已经来了,那学习就开始吧。大婚的流程奴婢改日再来教叶小姐,今日我们先从基本礼仪说起。叶小姐出身名门,自小在礼制熏陶下长大,对于礼俗中的‘五礼’想必并不陌生,现在先请叶小姐来说一下,这‘五礼’包括哪五礼。” “这……”自小在礼制熏陶下长大的是真正的叶江抒,她这个如假不包换的冒牌叶四小姐哪里会知道,江抒闻听头脑不由一蒙。 “怎么?叶小姐说不出来?”那梁嬷嬷看她犹豫,语调陡然拔高了几分。 “当然不是!”江抒心知自己若是承认了,传出去丢人不说,面前的这位出了名的恶嬷嬷肯定还要从头至尾地挨着教自己来学一遍,其间不知会生出什么法子来折腾自己,立即摆手否认。 顿了顿,她道:“我是想,这“五礼”我早就学过了,此时来说这个,未免显得有些浪费时间。梁嬷嬷不如还是先来教我大婚的流程和需要注意的事项吧。等到学好之后,回头再来说这个也不迟。” 梁嬷嬷盯着她看了一阵子,倒也没有怀疑这话是否含有质量问题,略一沉吟,继续板着面孔道:“既然叶小姐都如此说了,那奴婢就先来为叶小姐讲一下这大婚的流程。” “梁嬷嬷请讲。”事情得以顺利过关,江抒立即一副恭敬的样子朝她抬了抬手,并暗自下定决心得空了还是将那“五礼”的理论知识粗略地补充一下,以便在下次她再提起的时候,能够蒙混过去。 她这恭顺有加的态度让梁嬷嬷十分受用,虽然她的脸色依旧不好看,但却不如之前那般阴沉,稍作沉吟,淡淡开口:“皇家的大婚,主要分为进宫参拜与进府拜堂两大项。” 说着,缓步走到附近的黄花梨云水纹架几旁,拿起上面的一本红封小册,翻开看了看,将目光移向她道:“这进宫参拜,就在外朝的建极殿。大婚当日,王爷会带凤辇前去相府迎亲,吉时到后,叶小姐出门上辇,跟着王爷经由大明门、承天门、端门、午门进宫。在午门外,叶小姐就要与王爷分别下辇、下马,步行进去,然后过金水桥,经皇极门东侧的弘政门、皇极殿东侧的中左门前往建极殿。” 762.第762章 根本不吃这一套 “大明门、承天门、端门、午门那条线不是只有上朝的大臣可以走吗?”江抒闻听微微有些意外。 她来到这个时代起,几次进宫,都是走得北门神武门。即便太后赏花宴那次,与朱常洵去内阁看过之后,随他走了午门、端门、承天门出宫,也不是太过光明正大。 “平时是如此,但叶小姐与福王殿下大婚,乃是国喜,自然要走最正的路线进宫,以示婚事的隆重。”那梁嬷嬷淡淡看着她道。 “然后呢?”江抒稍作沉默,又问,“然后再怎样?” 梁嬷嬷神色微敛,不咸不淡地道:“届时,皇上、太后、皇后娘娘、贵妃娘娘与各宫妃级以上的嫔妃都会身着礼服在殿前等待接受参拜,叶小姐与福王殿下按照礼官的指示向他们行参拜之礼即可。至于如何参拜,奴婢会教给叶小姐。拜完之后,叶小姐与福王殿下经大殿西侧的右后门出去,穿过后宫、御花园,从神武门出宫,然后乘坐候在外面的八抬大轿去王府拜堂。” “皇上与娘娘们都在宫里,那拜高堂的时候拜谁呀?”想到前世电视里所看到的什么“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之类的,江抒有些好奇地问道。 “到时为彰显国喜与民同乐的喜庆气氛,花轿会围着皇城转一圈,贵妃娘娘便会趁着这个空档赶去福王府的。”那梁嬷嬷将手中的红封小册放回原处,淡声回答。 “原来如此。”江抒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缓缓点点头。私底下却忍不住为这古代皇家婚礼的复杂而咋舌。 那梁嬷嬷顿了顿,又接着道:“现在大婚的大体流程叶小姐已经知道了,接下来奴婢便为叶小姐讲一下每一个环节需要注意的事项,等到下午带叶小姐去一趟外朝午门那里,走一遍下凤辇后到上花轿前的路线。至于各环节的礼节,从明日起,奴婢开始教叶小姐一一学习。” “那就有劳梁嬷嬷了。”为了让这位令人闻风丧胆的恶嬷嬷在教习的过程中能够对自己手下留点儿情,江抒忙再次朝她抬手示好。 无奈人家却根本不吃这一套,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道:“太后既然派奴婢来教叶小姐,这便是奴婢的分内之事,叶小姐只管好好学着便是。” “是,是,梁嬷嬷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学的,梁嬷嬷请讲。”江抒有些尴尬地将手缩回,努力压下心中的不服,尽量让语气显得恭谨。 由于她此次进宫来的有些晚,待到那梁嬷嬷将大婚流程中所有需要注意的事项一一讲完,离开之后,已是正午时分。 她抬手紧了紧身上的斗篷,正准备也出门,但一只脚刚跨过门槛,却见朱轩妤领着之前的那两个宫女不疾不徐地朝这边走来。 她忙快步迎了上去,扯扯唇角,朗声道:“寿宁公主,你来了。” 朱轩妤淡笑着点点头,待到两厢相距只剩几步距离,缓缓止住脚步道:“别那么见外,你与皇兄很快就要大婚了,也就是我的皇嫂了,叫我轩妤就好。” “嗯,轩妤。”江抒立即笑盈盈地改口。 她虽至今还打算想办法取消与朱常洵之间的婚约,但这位寿宁公主是朱常洵的亲妹妹,心里是向着他的,在她的面前自然不能露出什么破绽。 763.第763章 反正也是一时的 “怎么样,她没为难你吧?”朱轩妤不知她心中的计较,面带关切地道。 “暂时还没有。”江抒凝眸想了想,虽然这一上午那梁嬷嬷都没说过一句中听的话,但也应该算不上为难。 “那就好,”朱轩妤才算松了口气,淡淡一笑道,“母妃在翊坤宫摆下了宴席,让我来请你过去。” “贵妃娘娘要见我?”江抒眸光微动,虽是问的语气,但面上却并无多少意外之色。 这进宫来了,受到郑贵妃的召见,也在情理之中。 “嗯,”朱轩妤笑着点点头,“皇嫂与皇兄很快就要大婚了,母妃想必是有些话要叮嘱。” “那……王爷也在吗?”江抒略一沉吟,轻声问道。 “皇兄送皇嫂来到后就出宫了,”朱轩妤神色微微一敛,“说是有要事需要立即回府,但我知道不是,他是不愿去见母妃。” “王爷怎么可能会不想去见贵妃娘娘呢,既然急着出宫,便也许是真的有事。”虽然早就从郑贵妃那里知道朱常洵因为当年四皇子朱常治溺水身亡的事情对她有心结,但为免自己牵扯到这对母子的恩怨中,江抒只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假意为朱常洵开脱。 但这话落在朱轩妤的耳中,味道就完全变了,她明丽的俏脸上立时出现一抹好笑的意味,望着她道:“皇嫂真是护短,你瞧,这还没成亲,就已经开始为他说话了。” “哪有,公主别取笑我了。”江抒故作一副害羞的样子,半真半假地否认道。 算了,误会就误会吧,反正也是一时的,等到她找朱常洵顺利取消了婚约,她就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了。 “是轩妤。”见她竟然又称呼自己为公主,朱轩妤眉头很轻微地一蹙,再次强调道。 “嗯,轩妤。”江抒淡笑着点点头,“那你也叫我江抒吧,我与王爷还没有成亲,这一口一个皇嫂的,让人听见了不太好。” “好的,江抒——”朱轩妤目光微微划过她身上朱常洵为她所披的斗篷,淡淡扯扯唇角。 看来,父皇别有目的地为二人所赐的婚,皇兄竟然不排斥了,还想到去关心她冷不冷,甚至忍着寒凉把斗篷给了她。 这是不是说明,她已或多或少的入了他的心? 如此甚好,皇兄有了新的喜欢的人,就不会再去记挂着那个野心勃勃一心只想着当皇后的李眠香了…… “公主,快走吧,这冬日天冷,贵妃娘娘备好的饭菜一会儿就会凉了。”见她似乎有停下来闲谈的意思,随她而来的其中的一个宫女脆声提醒道。 “知道了,”朱轩妤偏头看她一眼,将目光移向江抒道,“我们边走边说吧。” “也好。”既然见郑贵妃这件事情是躲不过的,江抒也索性不去迟疑,大方地答应一声,与她一起转身向外面走去。 宁寿宫不在后宫的范围内,位于东六宫之东,慈庆宫之北,与列属西六宫的翊坤宫有段距离,二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方才到达。 此时,郑贵妃正一袭藕荷色对襟立领及膝长袄,湖蓝色绣襕马面裙,外罩浅红色白兔毛缘边斗篷,在一个身着墨绿色圆领蟒袍、头戴乌纱三山帽的中年太监和几个宫女的陪同下,于宫苑中散步。 远远地看到几人走来,那张风韵犹存、明艳无双的面容上不由出现几丝意外,待到她们走到近前,淡淡笑了笑,率先开口道:“原以为那梁嬷嬷教习严厉,不肯轻易放人,需要等上许久,不曾想这么快就过来了。” 764.第764章 当然要对她更有礼 “其实妤儿过去时,梁嬷嬷就已经离开了。”朱轩妤缓缓止住脚步,冲她盈盈一笑。 郑贵妃轻轻点点头,将目光移向她身旁的江抒:“怎么样?她没难为你吧?” “多谢贵妃娘娘关心,没有。”江抒忙向着她抬手一礼,态度恭谨地回道。 “江抒,你这么见外做什么,”朱轩妤偏头看向她,“你很快就要和皇兄大婚了,母妃关心你,这是应该的。” “那我就更要向贵妃娘娘道谢了,”江抒眸光微动,淡淡扯扯唇角,“梁嬷嬷说,对待长辈一定要有礼,贵妃娘娘是我的长辈,又是关心我的长辈,我当然要对她更有礼了。” “你倒是学得入心了。”郑贵妃不由一笑。 “江抒此次进宫,就是要学礼仪的,为免大婚之日出了岔子,不敢不用心。”江抒再次向她抬了抬手,言辞谦和地道。 “这倒也是,”郑贵妃目光不动声色地划过她身上的玉白锦斗篷,抬手朝着不远处的大殿指了指,“外面天冷,到殿内去说吧。” “娘娘,那您特意命御膳房炖的那锅说是要给叶小姐暖身子的老鸭汤,要不要奴婢现在就去传?”一旁那个身穿墨绿色蟒袍的中年太监上前问道。 “去吧。”郑贵妃缓缓朝他摆摆手,看向旁边的圆脸宫女道,“榴盎,你跟着一起。” “是。”那曾与江抒有着一面之缘又被她冒用过名字的榴盎侧头看了她一眼,恭敬地答应一声,随着那中年太监向外面走去。 “多谢贵妃娘娘。”听闻那老鸭汤是为她炖的,不等二人走远,江抒忙再次朝着郑贵妃抬了抬手。 她虽然对于油腻的鸭汤没有丝毫胃口,但总不能失了礼。 “走吧。”郑贵妃柔和一笑,以示回应,不再停留,缓步向里面的大殿走去。 江抒与朱轩妤随着她走到殿内,在旁边侧殿中摆满各色佳肴的红木方桌旁围坐开,跟随前来的几个宫女便上前为三人斟酒布菜。 但尚未布完,外面陡然传来一道明朗清脆、中气十足的女声:“姐姐,轩妤,我来啦——!” 紧接着,一袭浅紫色毛边交领及腰棉袄、鹅黄色百褶裙的郑清圆便手握短剑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 跑到桌前,看到坐于郑贵妃身旁的江抒,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意外:“江抒,你今日就进宫来啦!” “是啊,”江抒轻轻站起身,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短剑上,“你是来向宋案学功夫的吧?” “怎么会,人家是特意来探望姐姐的,”郑清圆立即大步走到郑贵妃的另一边,屈身挽住她的手臂,“这学功夫嘛,只是顺便。” “好了,别闹了,”郑贵妃笑盈盈地偏头看向她,柔声道,“用过午膳了没有,若没有的话,就坐下来一起。” “这么多好吃的,就是用过了我也得说没用过。”郑清圆朝着桌面扫了一眼,眼眸一眯,轻撩裙袄,在她与朱轩妤之间的空座上坐了下来。 只是刚刚坐好,突然发现了有什么不对,眉头很轻微地一蹙道:“哎?常洵呢?今日江抒进宫,他怎么不在?” 765.第765章 不想见也正常 郑贵妃闻听低垂的双手不由一紧,面上笑容也随之一僵,双眸顿时黯淡了几分。 坐于郑清圆另一边朱轩妤见此情形,忙抬手拉了拉她的衣袖,开口打圆场:“皇兄他府中有急事,送江抒进宫后就匆匆走了。” “是啊,”看出她是怕郑贵妃知道朱常洵是因为不太愿见她才离开的而难过,江抒也跟着说出善意的谎言,“事情看上去的确很急,在送我进宫的路上,王爷就一直催促怯羽将车赶快些。” “奇怪了,昨天我还看到他和小浩子在街上闲逛,今天怎么就有急事了?”郑清圆一贯不够细心,并未领悟到朱轩妤拉她衣袖的用意。 “既然是急事,自然是来得突然了。”朱轩微微转头,表面浅笑嫣然,桌子底下的脚却不轻不重地踢了她一下。 “哦,对对对,”对上她暗示的眼神,郑清圆这才反应过来朱常洵因为当年朱常治溺水身亡的事情而对她姐姐结下的心结,忙故作懊恼地一拍脑门道,“你瞧我这脑子,怎么就没转过来,这若不是来得突然,怎么能叫急事。” “好了,你们别在本宫面前演了,常洵他为何不来,本宫心中有数,”郑贵妃看她这副夸张的样子,面上很快又挤出一抹笑意,不过显得有些无力,“过去总归是本宫对不住他,他不想见本宫也正常。” “母妃……”看出她的强颜欢笑,朱轩妤不禁有些担忧。 “本宫没事儿,”郑贵妃缓缓冲她摆摆手,将目光移向旁边负责布菜的几个宫女道,“不用伺候了,你们都下去吧。” “是。”那几人齐齐答应一声,放下手中的筷子,屈身后退几步,转身向外面走去。 江抒所坐的位置斜对殿门,刚好能看到门内的一切,却看不到门外的情形。 她目送着几个人走出大殿的门,正准备收回目光,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她们整齐而恭敬的声音:“崔公公。” “嗯——”长长的一个拉音过后,紧接着那被派去御膳房取汤羹的墨绿色圆领蟒袍的中年太监便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在他的身后,还跟着手捧着放有青花瓷汤罐的漆盘的榴盎。 “娘娘,老鸭汤取回来了。”领着榴盎走到近前,那被称作崔公公的中年太监向着郑贵妃抬手回禀,同时朝着榴盎递了个眼色。 榴盎立即识意地走上前去,将那汤罐从漆盘中端出来,轻轻放在郑贵妃与江抒的旁边。 郑贵妃缓缓点点头,看向他道:“你先下去吧,让榴盎留下来伺候便好。” “是,奴婢告退。”那崔公公低头答应一声,屈身退了出去。 “娘娘,奴婢来为叶小姐盛汤吧。”待他走出殿门,旁边榴盎乖巧有礼地道。 郑贵妃点头一笑,以示默许,等到她为江抒将那鲜香四溢的鸭汤盛上,转头看向身旁的江抒道:“榴盎这丫头,是本宫身边最懂事的宫女,你在宫里的这些日子,就由她过去伺候吧。” “娘娘,不用的,”江抒连忙抬手推辞,“有宁寿宫的宫女从旁照应一下即可,不用那么麻烦的。” 她可不想在为数不多的十几天里找到机会向朱常洵提出解除婚约的时候,有郑贵妃的一双眼睛从旁碍事。 766.第766章 一直牢牢记着这句话 “她们一个个毛手毛脚的,哪里有本宫的人照顾的周到,”郑贵妃不赞同地道,“此事就这么定了,过会儿回去的时候,就让她跟着一起。” “这……是。”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江抒也不好再继续坚持,只有不情不愿地点头同意。 郑贵妃满意地笑了笑,又将目光移向候在一旁的榴盎道:“清圆小姐爱喝鸭汤,为她也盛一碗。” “是。”榴盎垂首答应一声,缓步绕到她与郑清圆的中间,拿起郑清圆身旁的细白瓷小碗,倾身将汤盛上。 就在她直起身,准备将手中的汤碗放回郑清圆的面前时,郑贵妃靠近她那边的手臂突然一抬,刚巧不巧地撞在她端着汤碗的手上。 顿时,那满得就要溢出来的汤羹尽数洒在了郑清圆的胸口。 那汤羹在被端来前一直在灶上热着,一路被从御膳房端到翊坤宫,虽不至于还是原来的滚烫,但也是热气灼人的。 幸而现下是冬日,郑清圆身上衣着厚实,才并未伤及里面的皮肉。 只不过,原本干净整洁的夹棉短袄上,却落下一片脏污。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郑清圆猛地站起身来,眉头一蹙道,“这个样子,你让我还怎么去见宋案?!”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还请清圆小姐赎罪……”榴盎自然不能说是郑贵妃撞了她,立即惶恐地低下了头。 “本宫看这样吧,”郑贵妃转头看向她,“就让轩妤带你去宁寿宫换一套,你与她的身量相近,穿她的衣服应该合适。” “是,妤儿这就带她去。”朱轩妤轻轻站起身,有礼地朝她抬抬手,将目光移向身旁的郑清圆道,“走吧。” “哼,也只好这样了!”郑清圆有些不悦地瞪了榴盎一眼,随她向外面走去。 “你也下去吧。”待到二人走出大殿,郑贵妃又向旁边低眉颔首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的榴盎吩咐道。 “是,奴婢告退。”榴盎忙捡起那弄脏了的小碗放在之前的漆盘上,端着退了出去。 “娘娘,您特意将她们都支开,是有话要对江抒说吗?”看出了她此举的用意,江抒轻轻向她抬了抬手,态度恭谨地道。 郑贵妃缓缓转头看向她,神色微敛:“你初次进宫时,本宫跟你说得那些话,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江抒立即点点头,“娘娘请放心,我一定尽力说服我爹站在王爷的这一边的。” 反正她早已下定决心,以这件事情作为筹码之一,连同着愿意成全他与李眠香的承诺,来诱惑朱常洵同意解除婚约,从而让自己获得一个自由之身,将来可以无所顾忌的去追寻自己的幸福。 “若是你不能说服令尊大人,他反而想要通过你说服常洵去洛阳就藩呢?”郑贵妃不知她心中的计较,略一沉吟,轻声问道。 “娘娘请放心,就算是这样,我也不会听他的,”江抒眸光微动,抬手保证道,“还记得娘娘以前曾说过,只有王爷好了,我才能好,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牢牢记着这句话。” 767.第767章 一定会不高兴 “你能这样想,本宫也就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了,”郑贵妃柔和一笑,指了指她身前的热气腾腾的老鸭汤道,“这是本宫特意吩咐御膳房为你炖的,快趁热喝了吧,也好暖暖身子。” “嗯。”江抒此刻虽然并不想喝这种油腻腻的东西,但为免在她眼中留下不识礼的坏印象,还是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端起那盛满汤羹的细白瓷小碗,轻轻抿了两口。 朱轩妤和郑清圆从宁寿宫回来,已经是一炷香的功夫以后了。 二人原处坐下,与江抒、郑贵妃一起用过午饭,刚刚移步正殿,榴盎与另外几个宫女便端来了几盘小巧精致的点心,一一摆在几人身旁的桌几上。 郑清圆随手拿起一块玫瑰酥看了看,漫不经心向端着漆盘正准备退下的榴盎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清圆小姐,未正一刻了。”榴盎淡淡一笑,恭敬有礼地道。 “什么,未正一刻?!”郑清圆面色不由一变,猛地站起身来,“不好,昨日我与宋案约好的时间是未正时,这去迟了,他一定会不高兴,我得走了!” 道完,不再停留,丢下手中的玫瑰酥,迅速向外面跑去。 “哎,你等等我——”与她相邻而坐的朱轩妤也忙站起身,大步追了上去。 “娘娘,时候不早了,恐怕梁嬷嬷已经到宁寿宫了,江抒也该回去了。”目送二人走远,江抒回过头来,向着坐于主位上的郑贵妃抬了抬手道。 “那本宫就不留你了,”郑贵妃在宫中多年,也知道那梁嬷嬷的手段,为免这个未来媳妇因此受到她的折腾,轻轻点了点头,向一旁的榴盎吩咐道,“你现在便随叶小姐过去吧。” “是。”榴盎恭谨地朝她屈了屈身子,将手中的漆盘交给旁边的另一个宫女,向着江抒抬了抬手,“叶小姐请。” 江抒冲她点头一笑,缓缓站起身来,向郑贵妃道声告辞,与她一起退出大殿。 两人沿着冬日里略显萧条的小道一路出了翊坤宫,江抒见身旁的榴盎一直一副笑嘻嘻的样子,扯扯唇角道:“对了,你叫榴盎,是家里姓刘吗?” “不是,”榴盎笑着转头看向她,“奴婢的‘榴’是石榴花的‘榴’,不是姓刘的刘。” “那又是哪个盎呢?”江抒有些好奇地问。 “生机盎然的‘盎’,”榴盎颇为自豪地道,“奴婢刚来贵妃娘娘身边的那年,正值石榴花盎然开放的时节,娘娘便为奴婢取名为‘榴盎’。” “这名字可真好听!”江抒忍不住轻叹。 “是娘娘取得好。”榴盎盈盈一笑。 如此说话间,已经出了翊坤宫前面的宫巷,到达与之垂直相交的西六宫与中宫之间的南北走向的宫道。 一转了弯,江抒便看到位于翊坤宫后面的黄瓦红墙包裹下的储秀宫殿宇的一角,顿时想到大半年前太后寿宴的那晚,自己悄悄进了储秀宫,在宫苑中落花纷飞的杏花树下所看到的李清宛素色裙袄素手拨弦的样子。 那晚她还说,若能垂翼遥天去,谁愿长困愁城中。 对于自由的渴望那么迫切,对这个金碧辉煌的牢笼又是那么不屑一顾。 她是自己那位名义上的生母兼救命恩人俞折玉的徒弟,是俞折玉一直以来都担心记挂着的人,假如有可能,自己要不要助她一臂实力…… 768.第768章 难免有疏漏的地方 “叶小姐,你怎么了?”细心地察觉到她细微的神情变化,榴盎敛敛神色道。 “没什么,没什么,”不想她知道自己对李清宛的事情的关心,江抒立即摆摆手,“我就是听说那梁嬷嬷十分厉害,有些担心她的手段罢了。” “叶小姐请放心,”榴盎有些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安慰道,“梁嬷嬷虽然一贯严厉了些,但叶小姐毕竟是皇上钦定的福王妃,想必她也不敢对叶小姐做出太过过分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即便我是皇上钦定的福王妃,她还是会对我做出一般过分的事情?”从她话里听出重点,江抒脸色微微一变。 “这个……”榴盎略一迟疑,委婉地回道,“我们只要注意一些,别被她拿捏到错处就好了。” “我们?”江抒低声重复一遍这两个字,眸光微动,“就是说,你会和我一起与她周旋?” “是,”榴盎轻轻点点头,“娘娘让奴婢跟在叶小姐身边,就是为了让奴婢随时提点着叶小姐一些,避免叶小姐被梁嬷嬷欺负。” “贵妃娘娘可真好!”江抒立即半真半假地赞叹道。 “叶小姐即将与福王殿下大婚,便是娘娘的儿媳妇,娘娘当然要对叶小姐好了。”榴盎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淡淡扯扯唇角。 “这倒也是。”为了不至于显得疏远,江抒认同地点点头,顿了顿,试探地道,“贵妃娘娘让你提点着我,想必主要是在学习礼仪方面吧?” “正是,”榴盎稍稍放缓脚步,转头看向她道,“娘娘说,叶小姐此次进宫,主要是学习大婚的流程和需要注意的事项,学礼仪的时间不多,但那梁嬷嬷行事一贯严苛,必定要求叶小姐在出宫之前将所有的礼节全部学会。叶老夫人虽家风严正,早已请人教习了众位小姐礼仪,但难免有疏漏的地方,叶小姐在学得过程中,有奴婢跟在身边,若遇到力不从心的地方,就可以随时提点一下了。” “这么说,这些礼仪,你是全部都会了?”江抒突然想到什么,眼眸一眯,淡笑着问道。 榴盎含笑点点头:“恕奴婢大言不惭,奴婢虽然愚钝,但入宫已有几年,在崔公公的悉心教导下,确已全部学会。” “那真是太好了!”江抒眼珠微转,含笑望着她道,“既然如此,不如我来考考你吧。” “叶小姐请。”榴盎有礼地朝她抬了抬手。 江抒扬扬唇角,对上她的目光,朗声说出梁嬷嬷上午问她的问题:“礼俗中的‘五礼’,指得是什么?” “这个简单,”榴盎轻轻一笑,不假思索道,“礼俗‘五礼’,以祭祀之事为吉礼,祭天神、地祇、人鬼,包括郊天、祭日月、祭社稷等;冠婚之事为嘉礼,是一些喜庆之事,像君主登基、节日朝贺、公侯士大夫婚礼冠礼;军旅之事为军礼,是有关军事方面的礼仪;宾客之事为宾礼,用于邦国间的往来与接待宾客,包括天子受诸侯朝觐、天子大宴诸侯;丧葬之事为凶礼,用于吊慰家国忧患,包括丧葬礼、荒礼、吊礼、恤礼等。” 769.第769章 怎么倒像是从来不知道 “这么多啊——!”江抒听完,眉头不由一蹙。 她此问本意是想试探出“五礼”究竟包括哪五礼,以便在下次梁嬷嬷提及的时候,可以顺利回答得出,没想到竟然如此复杂。 “叶小姐说什么?”对于她这声感叹,榴盎微微有些疑惑。 不是说好了要考自己的嘛,怎么听起来倒像是她从来不知道而向自己请教的? “哦,我是说,这么多,你竟然都记过去了,真是了不起!”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江抒连忙圆道。 “叶小姐过奖了,”榴盎并未对此话有任何怀疑,再次朝她抬抬手,“像奴婢这样入宫为婢的,记下并学好宫里的各项礼仪规矩是必须的,以免不小心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再冲撞了主子。” “这倒也是——”江抒略一沉吟,表示认同地点点头,抬手向前指了指,转移话题道,“我们还是快走吧,不然去得迟了,那个梁嬷嬷不知会做出什么样的惩罚。” “嗯。”榴盎奉郑贵妃之命待在她身边,就是为了避免她受罚,对此自然没有任何意见,主动加快了前行的脚步。 二人过了西六宫与中宫之间的宫道,横穿御花园一路向东,刚到达东六宫中钟粹宫与景阳宫前面的宫巷,却见朱常洛一袭深紫色团龙补子的圆领袍,外罩象牙白狐毛斗篷,从宫巷的另一边走了过来。 江抒不想被他发现,忙拉着榴盎退后几步,借着钟粹宫右边的宫墙躲了起来,然后瞥见他进了他的生母王恭妃的景阳宫。 “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抬头看了看天空已经西斜的太阳,她的面上不由出现几丝疑惑。 “想必是得知了叶小姐进宫学礼仪的事情,担心叶小姐将来嫁进福王府后再说服首辅大人站在王爷的一边,特地来向恭妃娘娘商量对此的吧。”榴盎想了想道。 “这倒极有可能,”江抒稍作沉默,缓缓点点头,“说不准皇后也在景阳宫。” “那……不如我们继续往前走,从景仁宫、延祺宫前面过吧。”为免里面有人出来碰个正着,榴盎提议道。 “也好。”江抒也不愿与朱常洛、王皇后、王恭妃那些人再有什么交流,轻轻转身,抬脚向前走去。 不久之后,位于东六宫之东、慈庆宫之北的宁寿宫便到了。 榴盎心知江抒对于宫中路线不熟,主动走在前面为她带路,一路将她引到了上午学习时的位于正殿西侧的暖阁。 出乎两人意料的,此刻梁嬷嬷还未到,摆设典雅的宽阔暖阁中,只有几只小巧的炭炉熊熊燃烧着,将整个阁内熏的温暖如春。 这样再披着斗篷,反倒有些热了,江抒随手将其解下来,搭在一旁的椅肘上。 而后,觉得闲来无事,便缓步走到不远处的书架前,自上面最显眼的位置取下两卷《资治通鉴》,一卷递给榴盎,一卷轻轻翻开来,漫不经心地翻看起来。 “太后,您这边请,叶小姐应该就在里面。”不知何时,外面陡然传来一道刻意放得恭敬却仍旧不够委婉的苍老女声。 770.第770章 还望不要见怪 “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抬头看了看天空已经西斜的太阳,她的面上不由出现几丝疑惑。 “想必是得知了叶小姐进宫学礼仪的事情,担心叶小姐将来嫁进福王府后再说服首辅大人站在王爷的一边,特地来向恭妃娘娘商量对此的吧。”榴盎想了想道。 “这倒极有可能,”江抒稍作沉默,缓缓点点头,“说不准皇后也在景阳宫。” “那……不如我们继续往前走,从景仁宫、延祺宫前面过吧。”为免里面有人出来碰个正着,榴盎提议道。 “也好。”江抒也不愿与朱常洛、王皇后、王恭妃那些人再有什么交流,轻轻转身,抬脚向前走去。 不久之后,位于东六宫之东、慈庆宫之北的宁寿宫便到了。 榴盎心知江抒对于宫中路线不熟,主动走在前面为她带路,一路将她引到了上午学习时的位于正殿西侧的暖阁。 出乎两人意料的,此刻梁嬷嬷还未到,摆设典雅的宽阔暖阁中,只有几只小巧的炭炉熊熊燃烧着,将整个阁内熏的温暖如春。 这样再披着斗篷,反倒有些热了,江抒随手将其解下来,搭在一旁的椅肘上。 而后,觉得闲来无事,便缓步走到不远处的书架前,自上面最显眼的位置取下两卷《资治通鉴》,一卷递给榴盎,一卷拿在手中,漫不经心地翻看起来。 “太后,您这边请,叶小姐应该就在里面。”不知何时,外面陡然传来一道刻意放得恭敬却仍旧显得不够委婉的低沉女声。 第七百七十章还望不要见怪 这声音好似是梁嬷嬷的,江抒握着书卷的双手不由一顿,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一旁的榴盎。 对方则微微点点头,回以她肯定的目光,表示她所听无误。 江抒眉头顿时蹙了起来,她可没忘记朱常洵上午去叶府接她时所说的话——让她进宫学习礼仪,是太后的主意。 也不知道这位李太后此时来宁寿宫,又有什么意图。 只不过,无论她究竟用意何在,为免在她面前失了礼,落下不是,江抒还是迅速将手中的《资治通鉴》放回原处,大步走向门口,拉开虚掩着的阁门走了出去。 此时,身着丁香色交领及膝长袄,湖蓝色绣襕马面裙,外披深青色狐毛斗篷的李太后刚好在梁嬷嬷和她身边的秦嬷嬷的搀扶下,领着几个宫女走到暖阁门口。 江抒忙提裙走下回廊的台阶,有礼地朝她屈了屈身子道:“臣女叶江抒见过太后,不知太后要来,有失远迎,还请太后不要怪罪。” “快起来吧,”李太后缓缓朝她摆摆手,“哀家也是临时决定要来的,才未遣人通传,还望你不要见怪才是。” “太后说哪里话,”江抒立即做出一副惶恐的样子,朝她抬抬手道,“太后能来,是江抒的福分,外面风凉,太后快快里面请。” “好。”李太后目光不动声色地划过她身后的榴盎,慈和一笑,吩咐那几个宫女在外面候着,由梁嬷嬷与秦嬷嬷搀扶着踏上回廊高出平地的几级台阶,缓步走进阁内。 771.第771章 知道她是为了什么 “她倒是有心了!”李太后淡淡敛敛神色,不咸不淡地道出句,转头看向一旁的榴盎,“郑贵妃命你来叶小姐身边,就只是让你从旁照顾吗?不会还有其它什么交代吧?” “回……回太后,没有,”榴盎连忙惶恐地低下头,“我家娘娘就是见叶小姐没带侍女进宫,担心宁寿宫的宫女会有照顾不周的地方,才让奴婢过来的。” “既然来了,那就好好伺候着,”对于她维护郑贵妃的说辞,李太后听着刺耳,语调也跟着沉了几分,“若是生出什么事来,哀家不管你是哪个宫里的,定不轻饶!”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榴盎迅速摇摇头,“奴婢定当谨记太后教诲。” “能记住就好,”李太后冷淡地轻哼一声,稍作沉默,向着她与旁边的梁嬷嬷和秦嬷嬷道,“好了,你们都先下去吧,哀家有话要跟叶小姐说。” “是。”太后发话,三人自然不敢有任何异议,齐齐答应一声,屈身退了出去。 “太后,您有什么话,请尽管吩咐。”待到暖阁的门被从外面轻轻关上,江抒一副恭敬的样子,朝她抬了抬手。 李太后回过头来,凝眸审视了她一阵道:“郑贵妃叫你过去,哀家就是不问,也知道她是为了什么。” “太后……” 李太后摆摆手,示意她不要打断,继续道:“不过,哀家并不在意,因为哀家相信,叶卿教出的女儿,绝不会为了一己之私而置家国社稷于不顾。你说,哀家说得对不对?” “当然,太后所言极是。”为了不至于给她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江抒立即点头表示认同。 不过,私底下却忍不住腹诽:不就是朱常洵与朱常洛将来谁做皇帝的事情嘛,至于说得这么严重么?那个朱常洵虽然为人不怎么样,但与更不怎么样的朱常洛比起来,怎么也算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若是有朝一日他能够入主东宫,肯定是比那位现任的太子殿下强得多的。 李太后看她这态度还算端正,也不管她此言是否出自真心,又道:“其实,哀家此次过来,是有件事情要向你交代的。” “太后请说。”江抒有礼地冲她抬抬手。 李太后点点头,神情严肃了几分:“等你们成亲之后,哀家要你无论用什么办法,说服常洵去洛阳就藩。” “这……”江抒并不太愿意蹚这趟浑水,略一迟疑,借口道,“太后一定要让他走吗?他也是您亲孙子呀。” “此事关乎到大明的江山社稷,他必须得走。”李太后不容置疑地道。 “但太后可曾想到,他若走了,大臣们下一个就会让瑞王殿下去就藩,再下一个就是惠王殿下,他自小跟着您长大,您舍得让他走吗?” “别说是常润,就算是常瀛,为了大局着想,哀家也绝不会有任何异议。”李太后道。 “那……臣女尽力而为吧。”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江抒也不好再继续找借口,稍作沉吟,轻轻点点头。 虽然她不认为自己具备说服朱常洵的能力,但她很快就要和他提出解除婚约了,到时候,自己不用再嫁给他,这件事情也就不会再作数了。 “好,”李太后满意地点点头,“哀家就等你的好消息。” 道完,也没有继续停留的意思,缓缓转身,缓步向阁门走去。 772.第772章 怎么能说走就走 当天李太后离开之后,江抒便在梁嬷嬷的带领下去了外朝的午门那里,将她上午所说得进宫参拜的路线挨着走了一遍。 接下来的时日,便是在学习参拜过程中每一个环节所要行的礼节以及等着向朱常洵提出解除婚约的期盼中度过。 但转眼七八天过去了,当她表面认真实则漫不经心地将那些所谓的礼节勉勉强强地学得差不多,却仍旧没有等到朱常洵进宫,心中不由慌了。 这眼看着距离腊月初六的婚期不到十天,若是再不能尽快见到朱常洵的话,就连挽回的余地都没有了。 难道,自己真得要像那些没有反抗余力的真正古代女子一样,只能落得个坐以待毙的地步? “错了,重来!”在她一边练习着扶鬓礼,一边为此事而烦恼之际,耳边骤然响起梁嬷嬷冷厉的声音。 江抒悻悻地抬头看向她:“知道了。” 而后,按照她之前所教的,轻轻抬起右手,有些生疏地向着自己的鬓边探去。 “错了,再重来!”看着她不伦不类的动作,梁嬷嬷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江抒身在宫中,不便开罪于她,只得听话地再次将手抬向自己的鬓边。 “又错了,再来!”梁嬷嬷的脸色更加难看,恨不得找根藤条直接抽在她的身上。 “这……是。”江抒虽不情愿,但本着“不吃眼前亏”的原则,也只好点头照做。 只不过,动作还未完成,阁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清亮的敲门声。 梁嬷嬷眉头顿时一蹙,看了江抒一眼,将目光移向那边道:“进来——” “是。”伴随着清脆明朗的声音,虚掩着的阁门被从外面轻轻推开。 紧接着,一袭水红色兔毛缘边交领及腰夹棉短袄,石榴红百褶长裙的榴盎面带笑容地走了进来。 “有何事?”看她这副春风满面的样子,江抒淡笑着问道。 榴盎走到近前,缓缓止住脚步,先是向着她一礼,然后向着那面色阴郁的梁嬷嬷屈了屈身子,方才道:“叶小姐,福王殿下进宫了。” “什么?”江抒面上不由出现一抹激动之色,“可是真得?” 榴盎郑重地点点头:“他现在就在我家娘娘的翊坤宫。” “那快带我去见他吧,”江抒听了有些迫不及待,不过仍不忘为此事找借口,“这都好几天没见过他了。” “不行——!”榴盎还未来得及应答,便被一旁的梁嬷嬷一口回绝,“叶小姐还要留下来学习大婚当日的礼节,怎么能说走就走!” 江抒闻言这才想起来自己只顾着尽快见到朱常洵,竟然忘了征求她的意见,忙向她抬了抬手,一脸讨好地道:“梁嬷嬷,王爷他难得进宫一趟,你就让我去见见他吧,下午回来后,我保证尽心地学。” “下午还有下午的事,未时之前,这个扶鬓礼必须学会!”梁嬷嬷冷冷瞪她一眼,态度不容置疑。 “可……我若就是学不会呢?”江抒想了想问。 梁嬷嬷冷哼一声,定定地望着她道:“如果就是学不会,那就不必去见福王殿下了——!” 773.第773章 比不过能够见他一面 “你……” “叶小姐,奴婢劝你还是专心练习,”梁嬷嬷不等她把话说下去,冷声将她打断,“若中午下学时还学不会的话,别说去见福王殿下,午膳也不必用了。” “……学就学!”心知想得到她的允许是没有可能了,接着与她周旋下去,只会浪费时间,江抒只好选择妥协。 而后,吩咐榴盎先下去,在其冷厉的目光中,不情不愿地继续练习起来。 只不过,由于这个扶鬓礼实在有些难度,待到她完全不出差错的学会之后,已是正午时分。 江抒急于要见到朱常洵,先那梁嬷嬷一步拉开阁门走出去,却见冬日璀璨的阳光下,榴盎正手捧着个暗红漆雕花木盒在外面站着。 她忙提裙走下回廊的台阶,冲她融融一笑:“王爷还在翊坤宫吧?我们快过去吧!” “叶小姐,王爷他……已经出宫了。”榴盎略一迟疑,面带遗憾地道。 “什么?”江抒脸色顿时一变,“何时走得?你怎么不进去告诉我?!” 榴盎想了想道:“已经走了半个多时辰了,奴婢也想告诉叶小姐,只是……” 她说着,突然停了下来,有些怯生生地朝着她的身后看去。 江抒循着她的目光转身,只见暖阁门口,那成天板着一张面孔的梁嬷嬷也已经踏过阁门走出来。 “叶小姐看着奴婢做什么?!”对上她不善的目光,梁嬷嬷忍不住冷哼一声,“奴婢奉了太后之命来教习叶小姐礼仪,责任就是将叶小姐教会,至于叶小姐因此误了什么事,奴婢可管不了!” 道完,甩甩手臂,走下回廊的台阶,沿着宫苑中宽阔的道路,大步向宁寿门的方向走去。 “叶小姐,你别理她!”等那梁嬷嬷走远,确定那么远的位置已经无法听到她们的话,榴盎方才开口道,“她就那副德行,好像别人都欠了她一样。” “我知道,”江抒轻微点点头,面带苦恼地低语道,“只是,我这次见不到王爷,可怎么办呢?” “叶小姐就这么想念王爷啊!”榴盎有些好笑地看她一眼,顿了顿,将手中的红漆木盒递向她,“这个是王爷让奴婢交给叶小姐的。” “这是什么?”江抒缓缓抬手接下,有些疑惑地问。 “叶小姐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榴盎指了指那木盒,淡笑着建议道。 “也好。”江抒虽然并不稀罕朱常洵送的什么东西,但为了在这丫头面前显出自己是领情的,还是将那木盒轻轻打开。 “好漂亮的琉璃兔啊!”没有了盒盖的障目,里面一只浅绿色纯透琉璃兔子摆件便一览无余地展现在了二人的眼前,榴盎含笑轻叹道,“王爷还真是有心,知道叶小姐是属兔的,便送了这么漂亮的琉璃兔给叶小姐。” 什么有心!他那是无事献殷勤,居心叵测,想要通过这么一点小恩小惠来收买本姑娘,让本姑娘说服父亲站在他那一边! 江抒忍不住腹诽。 只不过,面上却一副遗憾的样子:“再有心的东西,也比不过能够见他一面。” 这话倒也没有说谎,因为只有见到了朱常洵,才可以向他提出解除婚约的事情,为自己争取一个自由之身。 774.第774章 又该怎么向她解释 榴盎不知她心中所想,闻听此言不禁有些感动:“王爷与叶小姐,一个有情,一个有意,真是天作之合。” “……”江抒看她这副动容的样子,顿时无语。 她与那个朱常洵,谁有情了,谁有意了,哪里是什么天作之合,分明就是相看两相厌嘛! 不过,身为皇帝钦点的福王妃,在这大婚将近之际,她也不便澄清这一点。 榴盎见她沉默着不说话,以为她是不好意思了,为打破这尴尬的局面,故意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叶小姐,时候不早了,奴婢去御膳房为叶小姐取午膳吧。” “嗯,”江抒略一沉吟,微微点了点头,“记得前几天你所取的一罐汤羹叫做‘生丝江摇’,那个挺不错的,还取一罐过来吧。” 今日见不到朱常洵这件事,已经是注定了,她犯不着为此耽搁了午饭,饿着肚子承受那梁嬷嬷下午的摧残。 待到榴盎离开之后,江抒方才将手中盛有琉璃兔的红漆木盒合上,转身去了附近偏殿她在宫里的住处,将其与自己所带来的首饰放在一起。 这玩意儿虽然是朱常洵无事献殷勤的产物,但无论是外观还是内涵都还算讨喜,比之前的自鸣钟、西洋玻璃镜之类的有意义的多。 “江抒,你在里面吗?”刚刚将那盒子放好,外面突然传来朱轩妤低柔的声音。 “在的。”江抒忙起身绕过几扇曲折屏风走出内殿。 “那真是太好了,”朱轩妤柔和一笑,待到她走到近前,抬手向着殿门的一侧指了指道,“你快看谁来啦!” 她此言一落,立即有一个一袭浅橙色交领及腰短袄,鹅黄色百褶长裙,外罩水红色狐毛斗篷的少女从旁走到她的身边。 看清少女的容貌,江抒不由一愣:“郡主?你从卫辉回来了?” “是啊,”朱轩娆偏头冲她一笑,“我答应过的要在你与常洵哥哥大婚之前回来,当然要作数啦!” “那你是什么时候到的?”江抒表示关心地问道。 “今日凌晨船在张家湾靠的岸,”朱轩娆神色微敛道,“然后就快马加鞭进了城,王府都没回,便进宫来了。” 她说着,面上不由出现一抹委屈之色:“你都不知道外面有多冷,若是再晚启程几天,大运河上恐怕就要结冰了。那样的话,便不能走水路,只能走旱路。如此一来,舟车颠簸不说,整个行程也会变长,说不准就赶不及参加你与常洵哥哥的大婚了。” “那……路上一定受了不少罪吧,”她虽说得云淡风轻,但江抒却知道冬天赶路的辛苦,顿了顿道,“其实,你大可以不必这个时候回来的,等到明天开春天气暖和了再来也不迟。” “那怎么能行,”朱轩娆不认同地道,“你与常洵哥哥大婚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可以不在!” “可是……”江抒看她这副天真烂漫的样子,眉间微微出现一抹苦恼。 面对她的真诚与有心,来日她若与朱常洵取消了婚约,又该怎么向她解释? 775.第775章 只能选择什么也不说 “好了,别可是了,”朱轩娆不等她说完,将她打断道,“说正经的,我托你帮我留意着奉之的事,你没忘记吧?” “当然没有,”江抒自然不会承认自己根本就没管此事,拍拍胸脯,一本正经地道,“我既然答应了帮你,怎么可能会食言。” 反正留意与不留意效果也是一样的,她那奉之哥心里只有一个二姐,自是不会去与其他女子接近。 “我就知道三嫂最好啦!”朱轩娆并未质疑她这话的真假,立即大步向前,双手挽住她的手臂道,“快跟我说说,奉之他现在怎么样了,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他是胖了还是瘦了,黑了还是白了?” “呃……”江抒有些遗憾地侧头看向她,“我进宫已有数日,这期间都没见过他,也不是太清楚。” “娆妹妹想知道,寻个机会去看看,不就好了。”为免自己这个性情急躁的堂妹再来怪罪江抒,一旁的朱轩妤淡笑着道。 “这主意好,”朱轩娆想了想,认同地点点头,“等到陪皇祖母用过午膳后,我就出宫去大明门那里等他散值。” “你不要先回府去沐浴更衣么?”江抒抬手指了指她略显凌乱的发髻,好意提醒道。 虽然这丫头看上去还算精神,但却难掩一路奔波的风尘仆仆。 “是啊,差点儿忘了!”朱轩娆眉头不由一蹙,看向旁边的朱轩妤,“妤姐姐,我就不去皇祖母那里用午膳了,你帮我向她告声罪吧,我改日再来探望她老人家。” 说完,生怕耽搁了等人的时间,抬脚就要离开。 江抒忙伸手拉住她,有些好笑地道:“奉之哥他们礼部差不多要到戌时才能散值,你就算陪太后用过午膳,也是来得及的。” “话虽如此说,但我若去得早了,不是更显得有诚意嘛!”朱轩娆偏头望向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你的诚意,未必会换来珍视,说不准是轻视。”朱轩妤向前两步,偏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江抒道,“你看看人家江抒,多有计谋,多有办法,对皇兄总是爱答不理敷衍了事的,皇兄反而对她越来越上心。” “……”江抒闻言顿时无语。 她到底哪里表现出有计谋有办法了?!她对朱常洵爱答不理敷衍了事,那是因为她真得对他提不起兴趣外加对他的为人不敢恭维好吧! 只不过,身前的这两个人,一个是朱常洵的亲妹妹,一个是朱常洵的堂妹,在她们面前,也不便将实情讲出,只能选择什么也不说。 她的沉默,落在朱轩娆眼中就是默认了,她瞬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就叫做欲迎还拒,是不是?” “郡主,你别听轩妤胡说,我哪里有这样,我对王爷,可从来都是恭敬有加的。”为免这话传出去,再落下个大不敬的罪名,江抒连忙否认。 “我才不信呢,”朱轩娆忍不住撇撇嘴,“那次在寿阳姑姑的府上,我还看到你对常洵哥哥摆脸色来着。快教教我,怎样做才能恰好拿捏到分寸?” “……这个说来话长,日后我再慢慢告诉你,”江抒看她这个样子,心知再怎么解释也是徒劳无功,无奈只有转移话题,“还是先说说你吧,看上去春风满面的,在卫辉的这几个月,与潞王爷是心结都解开了?” 776.第776章 怎么只有一个孩子 “嗯,”朱轩娆微微敛敛神色,郑重地点点头,“过去是我误会我父王了,那两个侧妃,不过只是名义上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旁边的朱轩妤闻听有些好奇。 关于她那位立誓终生不再娶的皇叔一下子纳了两个侧妃的事情,她是早就知道的,也曾多次见到面前这位堂妹因此而难过,没想到她回去一趟,竟然带来这样出人意料的消息。 朱轩娆偏头看向她,略一沉吟道:“其实,她们是我父王一个姓邹的学生的家人,一个是他的妻子陈氏,一个是他妻子情同姐妹的丫鬟。前年春天,我父王带着那个姓邹的学生外出远游,途中遭遇了山匪,那学生为了保护我父王,中了山匪的一刀,临死前托付我父王照顾他的家人,我父王回去之后,便将二人接到了府中。” “倘若只是接去府中的话,那怎么就成了潞王爷的侧妃了呢?”江抒面带疑惑地问道。 朱轩娆将目光移向她,稍作沉默道:“因为在进府后没几天,陈氏与那丫鬟便都被诊出了喜脉,外面不知情的人纷纷猜测她们是我父王养的侍妾,孩子是我父王的,我父王为了顾全她们二人和未出世的孩子的名声,便立了她们做侧妃。” “所以……你的意思是,常淓不是皇叔的骨肉?”朱轩妤一脸震惊。 “不错,”朱轩娆再次点点头,“他是我父王那个学生的遗腹子。” “不是说陈氏与那个丫鬟都怀孕了么,怎么只有一个孩子?又是谁生的?”江抒想了想道。 “自然是陈氏了,”想到在卫辉的时候从管家口中得知的关于两个人的事情,朱轩娆忍不住轻哼一声,“那丫鬟不知羞耻,竟然背着自家小姐去勾引她的夫君,还珠胎暗结。也是报应,她的孩子尚不足月份,便小产了。” “不知皇叔以后打算怎么办,”朱轩妤凝眸看了她一阵道,“他不会打算立常淓为世子吧?” “管他呢,愿立就立,”朱轩娆对此毫不在意,“不过是一个名分而已,只要没有对不住我母妃就好。” 说完,转头看向江抒:“好了,不说这个了,三嫂,你快告诉我,怎样做才能恰好拿捏到分寸,既不会显得太过了,也不会显得不足吧。” “这自然是择半了。”不等江抒回答,朱轩妤淡淡一笑,率先开口道。 “什么意思?”朱轩娆微微有些不解。 “你不记得江抒曾经吟出的那首曾轰动京城的《半字歌》了么?”朱轩妤偏头看了江抒一眼道,“其中有一句叫做‘半少却饶滋味,半多反厌纠缠’。这不是显而易见,半是恰到好处的么?” “我知道了,”朱轩娆顿时恍然大悟,“妤姐姐,谢谢你的提醒,我先走了。” 道完,转身大步向外面走去。 “择半,择半,你没听到么?”朱轩妤忙向前跟了两步,大声提醒道。 “我听到了,”朱轩娆头也没回地走下回廊的台阶,“我不是去大明门找奉之,我今日就不去见他了,我要回府休养一下,明日再精神百倍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777.第777章 一定要帮帮她 “你瞧她,总是这么说风就是雨的。”目送她走远,朱轩妤回过头来看向门内的江抒道。 “这也正是她讨人喜欢的地方,”江抒扯扯唇角,抬脚踏出殿门,“只是没想到,她这样的性子,竟然还可以记挂奉之哥这么久。” “轩娆对待喜欢的事物一向执着,自小便是这样,”朱轩妤淡淡笑了笑,转身随上她的脚步,“还记得八年前她在上街的时候看中一只瓷鹅,偏偏当时忘了带银两,便特意回府去取,没想到取了回来,那只瓷鹅被人买走了,商贩那里也没有存货。为了能够得到一只同样的瓷鹅,后来她就天天到那个商摊前去问来货了没有,直到几个月后将一只一模一样的瓷鹅买到手。” “如此看来,让她放下奉之哥是没有可能了?”想到叶奉之对待她那二姐叶潭搸的痴情,江抒面上笑容陡然一敛。 朱轩妤轻轻点点头,偏头看向她:“所以,江抒,你一定要帮帮她。” “……我尽力而为吧。”江抒并不认为自己能够胜任此事,面上表情微微一僵,答得有些迟疑。 朱轩妤心中想着其它的事情,并未注意到这一点,得到想要的回答,满意地一笑,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好了,轩娆走了,我也该走了。” “这个时候你要去哪里?清圆昨日不是说今天不进宫了么?”江抒质疑地看了她一眼道,“难道是去慈宁宫陪太后用午膳?” “当然不是!”朱轩妤一口否认,随后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是阿让,他约我下午去南城的金鱼池游玩。” 江抒望着她双颊的红晕愣了一阵子,才反应过来,这“阿让”说得是她未来的驸马冉兴让,笑着摆摆手道:“那就快去吧,记得早去早回。” “嗯,我知道了,”朱轩妤点头一笑,“不过,我还真的要去慈宁宫一趟,告诉皇祖母轩娆不能去陪她用午膳了。” 道完,不再停留,双手提裙走下回廊的台阶,大步朝着前面宁寿门的方向走去。 江抒站于原地,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沉默了片刻,直到那方身影为前面的殿宇所遮挡,方才动身回了殿内。 不久之后,前往御膳房取午膳的榴盎便提着个暗红色食盒去而复返,只不过,一张俏生生的圆脸上,却带上了几分忧虑。 “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江抒看她这副模样,半是好奇半是担忧地问道。 “没什么,”榴盎缓缓摇摇头,“也许是奴婢多想了,就算那个梁嬷嬷此时在太后那里,公主去了应该也无妨。” “那当然了,”江抒淡淡一笑道,“她又不需要跟梁嬷嬷学礼仪,自然不必怕她,哪里像我,处处小心翼翼的,生怕会出了什么差错,受到她的责罚。” “这倒也是,”榴盎稍作沉默,认同地点点头,走到里面的圆桌旁,将手中的食盒放在上面,回过头来看向她道,“叶小姐,快过来用膳吧,不然就凉了。” 778.第778章 那种感觉非常不好 “好。”江抒含笑答应一声,待她将食盒的盖子掀开,将里面鲜香四溢的美食汤羹一一摆放在圆桌上,缓步走过去,在旁边的嵌瓷心圆凳上坐了下来。 而后,冲着她摆摆手:“你也坐下来一起吧,轩妤不在,这么多的饭菜,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奴婢不敢,”榴盎忙惶恐地后退两步,“叶小姐是主子,奴婢是宫女,尊卑有别,怎么可以同席,这若是让梁嬷嬷看到了,非要了奴婢的命不可!” “这么严重?”江抒眉头轻微一蹙。 “嗯,”榴盎郑重地点点头,“启祥宫主位昭妃娘娘身边的小玉,就是因为不懂尊卑有别,仗着自己主子分位高,常常欺辱同在一宫的荣嫔娘娘,被梁嬷嬷知道后给发落了。” “一个小小的宫女,竟敢欺辱嫔妃,倒也是咎由自取,”江抒轻轻叹气一声,有些疑惑地道,“只是,那个昭妃娘娘怎么会与荣嫔住在一起?我见贵妃娘娘与顺妃娘娘都是独居一宫的。” “叶小姐有所不知,”榴盎面上微微出现一抹得意之色,“宫里凡是育有皇子的娘娘,都是有单独的宫室的,像我家娘娘居翊坤宫,太子殿下的生母恭妃娘娘居景阳宫,瑞王殿下的生母端妃娘娘居延祺宫,就连惠王殿下、桂王殿下的生母敬妃娘娘,虽然已经过世多年,但她生前所住的景仁宫,如今依旧为她留着。” “还真是母凭子贵啊!”江抒忍不住轻叹了句,随即道,“但顺妃娘娘膝下并无皇子,只生有一个公主,还早早地夭折了,她怎么能够独居储秀宫呀?” “奴婢进宫没几年,也不是太清楚,”榴盎敛敛神色,略一沉吟道,“听人说,好像之前有位魏慎嫔与她同住一宫,后来因为十公主的死,顺妃娘娘与皇上大闹了一场,皇上一气之下扬言从此不再踏足储秀宫半步,那魏慎嫔怕受她拖累,便向皇后请求搬去了别处。不过奴婢从来没有见过那位魏慎嫔,奴婢进宫之时,她便已经过世了……” 说着,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猛地抬起头来:“不对呀!叶小姐怎么知道顺妃娘娘独居储秀宫?难道叶小姐进去过?” “当然没有!”江抒想都没想,一口否认,“我与那顺妃娘娘又没有任何关系,怎么可能会去她的宫里!” “那就好,”榴盎并不知道李清宛是她那名义上的生母俞氏的徒弟一事,微微松了口气,“我们翊坤宫一边与坤宁宫的本来就面和心不和,若是再跟与大公主有过节的顺妃娘娘有所来往的话,事情恐怕就不好收拾了。” “嗯,我知道了。”江抒敷衍了事地点了下头,顿了顿道,“既然不能坐下来陪我用膳,就先下去吧。” 她可不喜欢自己吃着,让别人看着,那种感觉非常不好。 “是。”榴盎乖巧地答应一声,收起桌上的食盒,转身欲走。 “对了,”不等她踏出步子,江抒突然想到什么,待她回过头来,轻声叮嘱道,“下次福王殿下进宫的时候,一定要及时通知我。” “是。”榴盎再次答应一声,回身大步向外面走去。 779.第779章 岂不成了不孝子 江抒看着她走出殿门,走下回廊的台阶,身影迅速淡出自己的视线,稍作沉默,拿起面前的碗筷随便吃了点儿东西,也起身走了出去。 进宫这些天来,除了三餐用膳和晚上睡觉之外,那梁嬷嬷从未给过她一点儿空闲的时间,害得她也没能去储秀宫看过李清宛。 照此下去,以后恐怕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只能利用这个稍长一些的午膳时间前往。 至于会不会因此耽搁了下午的礼仪学习,受到梁嬷嬷的责罚,大不了就豁出去了。 反正自己与朱常洵的大婚在即,身子不宜受到伤害,纵使她手段一贯狠辣,这个时候,量是也不敢对自己用刑。 一路匆匆,经宁寿门出了宁寿宫,沿宫殿西侧的宫道一路向北,不久之后,便到了后宫的东六宫附近。 江抒担心再如上次那样在景阳宫那里遇见朱常洛,便决定走东六宫最前排的延祺宫、景仁宫前面的宫巷。 没想到,刚刚转了弯,却见一袭湖蓝色圆领袍,外披深绿色狐毛缘边斗篷的朱常浩不疾不徐地从对面走来。 江抒看到他的同时,朱常浩也看到了位于这边的她,脚下的步子不由加快了几分。 待到与她相距只剩几步距离,方才止住脚步,向着她抬了抬手,笑盈盈地开口道:“三嫂,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瑞王殿下别来无恙。”江抒也忙抬手还他一礼。 “三嫂即将与三哥大婚,以后便是一家人了,还是别这么叫我了,”朱常浩淡淡扯扯唇角,“以后就跟三哥一样,叫我常浩吧。” “这……也好,”不过只是一个称呼而已,也没有那么多好讲究的,江抒稍作迟疑,轻轻点了点头,“常浩。” 朱常浩满意地笑了笑,朝着高高矗立的宁寿宫那边望了一眼道:“对了,三嫂,你不是在跟那个凶神恶煞的梁嬷嬷学礼仪么?怎么到外面来了?” “呃……这不是午膳的时间么,”自己想要去储秀宫看望李清宛的事情不能让他知道,江抒略一沉吟,眼眸一眯道,“她上午离开之后还没过来,我觉得闷得慌,便出来走走。” 而后,为免他接着问下去,忙着转移话题:“那你呢,怎么进宫来了?” “我来看看母妃,”朱常浩侧身朝着附近的延祺宫宫门延祺门指了指道,“她总是埋怨我进宫探望他的次数还没有三哥多,这再不来,岂不成了不孝子了。” “这倒也是,”江抒有些好笑地看他一眼,旋即想到什么,眸光一动,“对了,王爷他……我是说你三哥,你可知道,他何时才能再进宫?” “怎么?三嫂想三哥了?”朱常浩剑眉不由一挑。 “你别胡说,我就是有些话想跟他说,”江抒故作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他上午来的时候,我正在跟着梁嬷嬷学礼仪,没能抽开身去见他,等学完后,他已经出宫了。” “三嫂想见他还不简单,”朱常浩自信地一笑,抬手拍拍胸脯,“待我出了宫,前去府上告诉他一声,让他尽快来见三嫂就是了。” 780.第780章 不是一般人能及的 “那……谢谢你呀!”江抒面带感激地道。 “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朱常浩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只要三嫂记得常在你家六姑娘的面前多说几句我的好话就行了。” “放心吧,这是自然,”江抒悠然一笑,偏头看向附近的延祺门,“快去探望端妃娘娘吧,别让她久等。” “好,常浩就先告辞了。”朱常浩再次朝她抬了抬手,转身大步向那延祺门走去。 江抒目送他进了宫门,也无意在此多做停留,轻抬脚步,继续前行。 出了这条东西走向的宽阔宫巷,往北转弯,沿着东六宫与中宫之间的宫道一路向北,前面便是御花园。 在这寒冷的冬日里,江抒本以为御花园中不会有人,可刚一转进园中,隔着没有了叶子的花木的枝稍,便遥遥地看到前面养性斋附近一队浩浩荡荡的身影朝这边走来。 为首的一袭大红色云肩通袖龙襕直身,腰系白玉革带,脚蹬白底皂靴,头戴饰金点翠二龙戏珠乌纱翼善冠,周身上下自内而外地逸散着一种浑然天成的威严,不用看样貌,也知道必是当今的皇帝朱翊钧无疑。 她的心中不由一紧,下意识地后退两步,想要原路返回。 不过,这样的念头刚一动,很快又反应过来,这个季节没有葱郁的花木遮挡视线,她能看到对方,对方必定也已经看到了她,如此避开,很有可能会落下个藐视君王的罪名,略一迟疑,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而后,在距离他们大约两丈开外的位置停下来,有礼地朝着朱翊钧屈了屈身子,小心翼翼地开口道:“臣女拜见皇上。” “那是谁家的丫头呀?”朱翊钧只在大半年前太后的寿宴上见过她一次,当时又是晚上,还离得有些远,没有看得太清楚,因此并未认出她来。 “回皇上,是首辅大人府上的四小姐,您亲自为咱家福王殿下指定的王妃。”他身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厂提督的陈矩恭敬地答道。 “是江抒丫头呀,”朱翊钧慈和一笑,朝着她摆摆手,“来,到朕身边来。” “……是。”江抒虽不情愿,但碍于皇命不可违,为了身家性命着想,还是走了过去。 然后,再次朝他屈身一礼:“皇上。” “快起来。”朱翊钧淡淡一笑,缓缓抬手去扶她。待她直起身,清丽的面容展现在自己的眼前,眸中不由闪过一丝惊艳,随即转头看向旁边的陈矩,“你瞧,朕有眼光吧,这为洵儿选定的王妃,可是品貌出众的。” “皇上,叶小姐她岂止是品貌出众,她是才貌双绝,”陈矩偏头看了江抒一眼道,“皇上还记得前些日子所听到的那首《半字歌》嘛,那便是叶小姐吟诵出来的。别人见都没见过的诗,叶小姐竟然可以做到诵读,这学识,可不是一般人能及的。” “如此看来,朕真是为洵儿捡到宝了。”朱翊钧再次将目光移向面前的江抒,含笑轻叹道。 他本来选她做福王妃,只是因为她是新任内阁首辅叶向高的嫡女,是叶向高最为疼爱的女儿,觉得选了她,就能够让叶向高站在他最为看好的儿子一边。没想到,这丫头本身,比相府嫡女这层身份更为出众。 怪不得一向反对这门婚事的洵儿,前些日子竟然认认真真地准备起了大婚事宜。 ps:偶明天要与单位同事一起外出去学习,为期一周,下周六回来,但是存稿只存了三天的,在外面不知道有没有条件写,更新可能不太稳定,还请亲们见谅~~(为了避免连着断更,明天先不更了,后天更新会早一些~~) 781.第781章 不至于这么没有分寸 “皇上,您别拿臣女说笑了,是陈公公他过奖了,”江抒怕他就此追问下去,忙垂头做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那不过是多年前偶然从什么地方看来的罢了,如今记都记不全了。” “是吗?”朱翊钧以为她这是谦逊,对这个即将过门的未来儿媳妇更加满意,不过倒也没再多问,淡淡笑了笑,转移话题道,“对了,你怎么会在宫里?” “是太后她老人家让臣女进宫来跟着梁嬷嬷学习宫中礼仪和大婚流程的。”江抒恭敬有礼地回道。 “原来如此,”朱翊钧眼中顿时闪过一丝了悟,略一沉吟道,“那个梁嬷嬷没为难你吧?朕可是听说她很厉害的,宫里的宫女个个都怕她。” “为难倒是没为难,”江抒扯扯唇角,语调委婉地道,“就是今日上午王爷进宫的时候,她正教习臣女礼仪,没同意让臣女去见。臣女想,她并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可怕,不过是严厉一些罢了。” “她都不让你去见洵儿了,你还肯为她说话?”朱翊钧不禁挑了挑眉。 “皇上,叶小姐胸怀宽广,自然是不会计较这些了,”旁边的陈矩适时地接口道,“若换做是旁人,早就向皇上告状了。” “这倒也是,”朱翊钧听他一说,更加认定自己选对人了,心情不由大好,转头看向江抒道,“江抒丫头,陪朕走走吧。” “……是。”皇帝陛下发话,江抒即便再不情愿,也不敢拒绝,只能点头同意。 而后,望眼欲穿地看了看前面不远处的储秀宫,随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向着与之相背的万春亭的方向走去。 待到游园结束,将朱翊钧送回乾清宫,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了。 江抒在陈矩的相送下走出乾清门,让他回去之后,站在外面的广场上面带迟疑地向东看了看,又向西看了看,最终觉得这个时候即便回宁寿宫,也已经迟了下午的学习,不如干脆顺便去储秀宫看望一下李清宛,然后以陪皇上去游园了为借口来应付那个梁嬷嬷,于是向西转了弯。 那梁嬷嬷要是敢因此来惩罚自己,那就是不把皇帝放在眼里,更严重一点儿说,就是藐视皇权。量她也不至于这么没有分寸。 沿着西六宫与中宫之间的宫道一路向北,在西侧的第三个与之垂直相交的宫巷口转了弯,又走不久,便到了储秀宫的宫门褚秀门前。 此时,两扇朱漆大门是虚掩着的,里面一片安静,并未如前两次那样传来凄凉哀婉的琴、歌声。 江抒在门口稍作停留,正考虑自己是直接推门而入,还是先敲几下门,待到里面应允了再进去,宫门突然被从里面轻轻拉开。 紧接着,一个身着水红色兔毛缘边交领及腰夹棉短袄,石榴红百褶长裙,头戴莲花冠的宫女手提食盒走了出来。 因为不认得江抒,并未与她说话,只向着她屈了屈身子,便大步离开了。 江抒上次进储秀宫时,并未看到李清宛身边有宫女,心知这只是为她送饭的,微微顿了顿,抬脚走了进去。 “不是说了么,以后午膳都不必送了。”冷清的宫苑中,枝稍光秃的大杏树下,李清宛一袭单薄裙袄,背对宫门坐在镂刻精致的石桌旁,淡声开口道。 她的声音清冷空寂,辽远淡漠,不带丝毫感情。 江抒听得有些心疼,大步走过去,朗声道:“娘娘,是我。” 782.第782章 这里可是皇宫 &nb &nb"" ="('''')" =""> &nb李清宛闻听这声音似有耳熟,下意识地转头,目光落在她清丽的面容上,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意外:“叶……叶小姐。û#20320; ,”走到她的身前,江抒微微止住脚步,凝眸望着她道,“娘已经把你们当年的事情都告诉我了。” &nb“师傅她……回相府去了?”李清宛见她说得如此开门见山,也便没有在称呼上再做回避,面带震惊地问道。 &nb她平素极少踏出储秀宫,所能见到的,也就只有那个为她送饭的小宫女和偶尔来找麻烦的朱轩媖,因此并不知道外面所发生的事情。 &nb江抒缓缓点点头,绕到她的对面坐下来,略一沉吟道:“当日娘娘让我去唐洗白街给娘送信,是不是因为知道我是娘的女儿,那样做就是为了让我们见一面?” &nb“不错,”李清宛微微敛敛神色,对上她的双眸道,“师傅她虽然在你一出生就离开了你,但这么多年来,她心里一直是记挂着你的。那日本宫得知你是相府的四小姐,是她的女儿后,由于不知道她有没有见过你,便特意写了那封信托你去送,告诉她你就是她的女儿。” &nb“其实,在那之前,我们已经见过两面了,”想到大半年前在城北鼓楼附近的戏台下俞折玉不顾危险救下自己,之后又在西长安街旁的巷子里跟在后面暗自护送自己的的事情,江抒心头不由一暖,嘴角也跟着微微翘起,“后来我们相认了,她告诉我,在去年夏初我刚随父亲进京的时候,她便认出了我,然后便一直暗中保护于我。” &nb“如此看来,那送信之事,倒是本宫多此一举了。”李清宛无力地笑了笑,眼中带着几分了无生趣的苍凉。 &nb“娘娘快别这么说,”江抒不忍看到她这个样子,忙摆摆手,“娘娘与我大姐差不多年纪,在娘的眼中,早已把您看作了女儿,能够收到您的信,她是很高兴的。” &nb“本宫知道师傅对本宫的好,”李清宛并未质疑这话的真假,轻轻叹息一声道,“在本宫心里,也是一直视她为母亲的。说来也是可笑,本宫的亲生父母都不如她为本宫考虑的多。能够有幸成为她的半个女儿,也是本宫的福气。” &nb“既然如此,那娘娘就应该为了她好好活下去呀,”江抒轻轻覆上她的手背道,“倘若让她看到您这个样子,一定会很难过的。” &nb“其实本宫也不想这样,”李清宛无力地摇摇头,“只是想想终生都要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囚笼之中,本宫实在找不到支撑下去的理由。哀莫大于心死,你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处境,永远体会不到。” &nb“谁说要终生困在这里了,”江抒眉头轻微一蹙,抬手指向大杏树光秃枝稍上方澄明的天空道,“既然渴望的是自由,那就想办法冲破这囚笼,‘垂翼遥天去’呀!” &nb“这怎么可能,”李清宛环眸看了看四围高高矗立的黄瓦红墙,“这里可是皇宫。” &nbr> 朱常洛知道这丫头有多心向她那外甥朱常洵,淡淡看她一眼,并未理会,再次将目光移向江抒道:“你告诉本宫,这就是你想要的么?” “没错。”江抒为免他再说出什么王妃比不上他太子府的一个小小的侧妃之类的话,不假思索,答得果断。 虽然她对于嫁给朱常洵一事并不情愿,但这是她的事,没必要与一个不相干的人多言。 “那就好。”朱常洛努力压制住心中的不甘,苦笑着道了句,看到她鬓边的发丝有些凌乱,向前两步,轻轻抬手向着那里探去。 “太子殿下——!”不等江抒做出躲闪,郑清圆立即上前将他拦住,面色不善地瞪着他道,“江抒她是常洵的王妃,是你的弟媳妇,你不觉得你这举动太轻浮太逾越了么?!” “本宫……”看着自己那只尚未收回的手,朱常洛微微一愣,一时间无言以对。 刚刚看到她的发丝乱了,他只是本能地想要为她捋顺而已,没想到竟然…… 郑清圆看他不说话,冷哼一声,又道:“我家江抒是才貌双全,是讨人喜欢,但她已经和常洵成亲了,太子殿下也该注意自己的身份,不要企图再去做当年那种夺人所爱的事情!” “……”朱常洛甚至不用去想,也知道她指得是六年前李眠香进他太子府一事。 只不过,那虽然也确实算得上夺人所爱,但却不是他硬生生地将李眠香从朱常洵身边夺走的,而是那李眠香主动来招惹他,主动向他投怀送抱。 那时候,他刚当上太子不久,心中正因为父皇一心看好他这个皇弟,迟迟不肯立自己为太子的事情,而对这个皇弟有些心结,那李眠香却主动送上门来。 他虽然对于这种趋炎附势的女人极为不屑,但却觉得抢走他喜欢的人,让他伤心难过,也不失为一件快意的事情,便不顾身边众人的反对,纳了她为选侍。 但对于江抒,面前这个有胆有识又有些小心计的女子,他的心境却是完全不同的。他几乎能够确定,自己是真得对她上了心。尤其是在她那次跑去他太子府中大闹,说他不配和朱常洵比之后。 只是,碍于彼此的身份,这些自然是不能说得,他顿了顿道:“郑小姐误会了,本宫只是……” “太子殿下——!”郑清圆无心听他解释,冷声将他打断,“听说皇上已经同意了让太子殿下过继到皇后的名下,成为嫡子,大礼明年二月就要举行,我想,太子殿下也不想这个时候出现什么差错吧?” “……”朱常洛没料到她会提到这件事情,心头不由一震。 郑清圆看他这反应,眸光一动,语调凌厉地道:“所以,请太子殿下以后离江抒远一点儿!” “多谢郑小姐提醒,是本宫唐突了。”朱常洛虽然不甘被她一个小女子这么对待,但权衡利弊,这个时候确实不宜让人抓到把柄,遂暂且低了头。 顿了顿,咬牙道:“本宫就先告辞了。” “太子殿下慢走——”郑清圆立即得意一笑,故意拉起腔调。 872.第872章 不能违背当初的承诺 目送着朱常洛远去,待到他走远,朱轩妤回过头来看向身旁的郑清圆道:“小姨,你可真有办法,三言两语就把他打发走了。” “谁让他为得皇位不择手段,生母明明尚在人世却还想要托名于皇后呢,”郑清圆一脸不屑地道,“这怕本姑娘扰乱了他当嫡子的计划,软肋握在本姑娘的手中,自然不敢违抗本姑娘!” “可你这样不是得罪了他嘛,若是日后他再报复你,怎么办?”江抒对此有些担忧。 “我姐姐是当今最得圣宠的贵妃娘娘,他敢——!”郑清圆俏丽的小脸不以为意地一扬。 “这倒也是。”江抒想了想,觉得当今皇帝朱翊钧目前仍有改立太子的念头,这朱常洛的储君之位全靠大臣们维持着,他不傻,确实不至于在自己根基还未扎稳的情况下做出这种自毁前程的事情。 “好了,我们快走吧,”待到二人说完,旁边的朱轩妤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时候不早了,去得晚了,就要天黑了。” “好。”江抒轻轻点点头,与她和郑清圆一起向北转向附近的碎石小道。 三人穿过御花园,过了顺贞门,经由神武门出了宫,再过北上门、万岁门两道小门,便就到了属于御苑区域的景山的南面山脚下。 景山以西,矗立着一座巍峨壮观的宫殿,江抒稍作思索,便想到那是大半年前太后寿宴的那晚,朱常洵在皇宫西北角的角楼上指给她看的大高玄殿。 事后她曾听屏浅提起过,说是早些年在朱常洵还未出生的时候,当今皇帝朱翊钧曾与郑贵妃在里面立下一条誓约,将来会册封她生的儿子为太子。 那写有誓约盖有玉玺的宣纸被放进一个锦盒里,就放在了大高玄殿的殿梁上。 后来朱常洵出生,大臣们唯恐立储之事有变,便一直催促朱翊钧按照“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祖制,册立皇长子朱常洛为太子。 朱翊钧自是不同意,一拖多年,直到七年前,时任内阁次辅的沈鲤联合众臣一再施压,他才将誓约的事情说出来,表示君无戏言,不能违背当初的承诺。 众臣不信,纷纷要求他将那誓约书拿出来。 朱翊钧没有办法,只好命他最信任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厂提督的陈矩去取,没想到取来之后,却发现那誓约书已经被虫蛀的不像模样,就连一个重要的字也没剩下。 虽然当时无法确定那誓约书变成那样只是单纯的被虫蛀的,还是有人为的破坏在,但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这是天意,让他顺应天意。 朱翊钧迫于压力,只好不情愿的将朱常洛立为了太子。 只不过,储君册立的这几年来,却一直没断过改立太子的念头。 也正是因此,才一直将朱常洵留在京城,迟迟不让他去封地就藩…… 对于那大高玄殿,朱轩妤与郑清圆都没有什么兴趣,便没有绕过去看,而是向东转了弯,准备带着江抒沿着那边的石阶上山。 873.第873章 可算是给盼回来了 由于景山并不太大,不久之后,三人便就走到了位于山的东南方向的石阶下。 与朱轩妤、郑清圆在那里停留片刻,江抒正打算与她们一起上山,不经意偏头间,突然瞥见附近叠石旁的一棵树,身子不由一震。 准确一点说,那是一棵槐树,一棵脱了叶子的歪脖子老槐树。 她记得,这大明的最后一位皇帝崇祯,也就是明思宗朱由检,好像就是在煤山脚下的一棵歪脖子老槐树上吊死的。 而之前朱常洵曾跟她说过,这景山,又叫做煤山。 难道……这就是不知道多少年以后的将来,崇祯吊死的地方…… “皇嫂,你怎么了?”看出她神情不对,旁边的朱轩妤关切地道。 江抒努力敛敛神色,转头看向她,轻轻摇摇头:“没事,我们上山吧。” “好。”见她不想多说,朱轩妤也便不再多问,和郑清圆一左一右牵起她的手,向前两步,抬脚踏上面前的石阶。 待到看过遍山半开半绽的白梅、红梅、腊梅,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只在西边天空留下大片橙红色的云。 三人一同经由万岁门、北上门两道小门出去,江抒觉得时候不早了,本想请朱轩妤和郑清圆陪自己去翊坤宫叫朱常洵,以好回府,但还未来得及开口,却见一袭黑色侍卫装的怯羽正双臂抱剑站在神武门外的马车旁等候。 看到她们出来,怯羽立即收了怀中的剑,大步迎了上来,目光在郑清圆身上稍作停留,随后故意忽略掉她似的,朝着江抒与朱轩妤的方向抬抬手,看向江抒道:“王妃,王爷有事先行出宫了,命卑职在此等候。” “他能有什么事!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丢下江抒!”郑清圆闻言,眉头不由一蹙。 “这我怎么知道!”怯羽因为她这些日子以来张口闭口都是宋案,心里有些不舒服,淡声回了句,目光再次移向江抒,“王妃,现在要回府吗?” “回去吧。”江抒抬头看了看天色,觉得时候不早了,也不宜在这里再做停留。 “那王妃就请上车吧。”怯羽立即抬手朝她做个请的姿势。 江抒轻轻点点头,向着身旁的朱轩妤和郑清圆简单地道了别,大步走到车前,扶着车壁上了车。 冬日天短,马车一路不疾不徐,出了皇城,到达位于什刹海前海与后海之间的福王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微暮。 江抒从车上下来,吩咐怯羽去将马车停好,自己则直接踏进府门。 沿着暮色之下脱了叶子的花木环绕下的曲折小道走到自己所住的偕聚园附近,一眼瞧见刚刚升起的缺月疏星的映照下,屏浅和云茯苓正站在院门口张望。 看到她回来,二人立即面露喜色,大步迎了上来,其中云茯苓脆声开口道:“王妃,您终于回来了,可算是让奴婢们盼星星盼月亮地给盼回来了!” “与寿宁公主、郑小姐去了景山赏梅,耽搁了些时间,”江抒看她这副夸张的样子,微微有些好笑,含笑解释了句,问道,“王爷回府了没有?”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874.第874章 还不得天天兵戎相见 “王爷没有和王妃一起回来吗?”屏浅闻听有些意外。 “嗯,”江抒轻轻点点头,“说是有事,便提早出宫了。” “可王爷没有回来,”云茯苓接口道,“许是事情还没有处理好吧。” “哦,”江抒淡淡应了声,侧头看向屏浅,“那池挽和罗新呢?他们现在在哪里?” “周管家把六小姐安排在了不远处的慎砚阁,把罗新安排在了中院西北角的梧竹居,和羽护卫同属一个院落。”屏浅略一迟疑道。 “什么?!”江抒一听眉头顿时一蹙。 那怯羽一向看罗新不顺眼,就是偶然遇到,也会挑衅两句,让他们住在一起,还不得天天兵戎相见! “王妃,有什么不妥吗?”云茯苓不知个中缘由,忙着问道。 “没什么,”江抒缓缓摆摆手,“进去吧。” 这件事情,现在也不便提,不如先看看情况,若是他们真得不能和平相处再说。 “是,”云茯苓点头答应一声,扯扯唇角道,“奴婢们已经在房内备好了晚膳,旁边一直燃着炉子,来确保不会凉,王妃快去用吧。” “好。”中午在相府的时候,当着众人的面,也没怎么吃东西,确实有些饿了,江抒含笑应了声,抬脚向里面走去。 回到房间,待到金樱子她们将盖着饭菜的盖子一一揭开,江抒见菜色还不错,便坐下来多吃了些。饭后为免这些东西再长在身上,便独自出了偕聚园,打算去散散步。 原本屏浅是要跟着的,但她因为又想到了下午在那景山东南方向的山脚下所看到的那棵歪脖子树,心中有些不太平静,想要安静一下,便没有让她陪同。 沿着月光照耀下的曲折道路,漫无目的地走着,一边想着那棵歪脖子树的事情,不知走了有多久,江抒心中突然萌生出一种念头:倘若去掉那棵歪脖子树,崇祯是不是就不会吊死,在那以后的历史是不是就会改变? 还是说,历史就是历史,谁也无法撼动,就算那棵歪脖子树暂时没了,那景山下还会再有一棵歪脖子树长出来? 因为想得太多,精力一直不集中,也没有看路,待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不觉中竟然来到了首次和郑清圆来王府时所到过的朱常洵的书房所在的那排面阔九间进深五间的三门房屋前。 借着不太明亮的月光,甚至可以隐约看到最中间的那个门的门楣的牌匾上,书着“司月轩”三个大字。 在那房前回廊的台阶上,坐着一个孑然的白色身影,远远看去,孤单而料峭。 虽然月光之下无法看到那人的样貌,但只看衣着,江抒也知道必是朱常洵无疑。 她的脚步不由一顿,本能地想要转身走开,但还未踏出步子,突然又想到事情已经说开了,便没有必要再躲着闪着,遂又大步走了过去。 而后,为了调和气氛,近乎玩笑地开口道:“人家都说,千金之躯,坐不垂堂,王爷坐在这廊檐之下,就不怕上面突然掉下块砖角瓦片来,砸着您尊贵的身子?”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875.第875章 为何不试着放下 “你来了。”朱常洵闻声抬头,看她一眼,情绪显得有些低落。 江抒微微点点头,看他这个样子,心知他必是因为下午见到了郑贵妃,想起了十六年前的事情,缓步走到他的身旁坐下来,沉默了片刻,轻声开口:“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王爷还在介意么?为何不试着放下?” 顿了顿,等不到他的回答,又道:“贵妃娘娘当初那样对王爷,也是因为误认为是王爷把四皇子推入太液池的,如今误会既然已经解开,何不让它过去。其实贵妃娘娘还是很在乎王爷的,一心都在为王爷着想,王爷对她这样不冷不热,她会很难过。” “你错了,本王介意的不是这个。”朱常洵转头看向她,淡声做出纠正。 “那王爷在介意什么?”江抒下意识地问道。 朱常洵稍作沉吟,对上她的眼眸:“本王介意的是,当初在得知常治落水的真相后,她有没有想过,为何掉下去的是常治,而不是常洵。” 江抒闻言,只觉心头一震,愕然地望着他,久久说不出话来。 她相信,如果可以选择的话,郑贵妃宁愿掉下去的是她自己,而让两个儿子活着。 但是……在两个孩子之间做选择的话…… 恐怕无论任何人,都会倾向于自己更喜欢的那一个…… 她不知道郑贵妃是确如朱常洵所认为的那样,更加偏爱朱常治一些,还是因为朱常治比朱常洵小,所以得到的关爱多一点,因此无法替郑贵妃解释,也无法去解开他的心结。 “放心,本王没事。”许久,朱常洵轻轻抬手覆上她的手背,轻声安慰道。 江抒没料到他会有这举动,几乎是本能的,迅速将手抽出。 但随后看到他唇角漾起的苦涩笑容,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不分时候了,小心地开口:“王爷,我……” “无妨,”朱常洵缓缓摇摇头,站起身来道,“陪本王走走吧。” “嗯。”江抒略一迟疑,轻轻点了下头,跟着站起身。 当晚,与朱常洵在府中彼此沉默着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江抒方才在他的相送下回了自己的偕聚园。 接下来的几日,便都在叶池挽的陪同,也可以说是在她陪同叶池挽品尝王府厨房做出的各色美食中度过。 这日早上,当她命云茯苓、金樱子她们从厨房端来叶池挽昨晚便已列好名目让给准备的早饭,摆在房间外室的圆桌上,没等多久,便见她与一袭纯白直身、外罩同色系狐毛缘边斗篷的朱常洵一同走了过来。 自打那晚分开之后,江抒这一连几日都没有见过朱常洵,倒是不时地收到一些他命人送过来的衣物、首饰、吃食之类的。 不过,觉得自己与他既然已经达成了协议,这应该便是他为了能够更好的合作而为之,是自己应得的,便欣然笑纳。 没想到他会和自己这个六妹一同过来,不禁有些意外,为了不至于失了礼节,忙快步迎了上去,向着他抬了抬手道:“王爷来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876.第876章 无异于是火上浇油 对方轻轻点点头,淡笑着解释道:“本来是打算到后花园走走的,不想路上遇上了六姑娘,蒙她盛情相邀,便一同过来了。” “原来是这样,”江抒偏头看了他身旁的叶池挽一眼,心里暗道一声多事,面上却保持着恬淡的笑意,“王爷用过早膳了没有,若没有的话,便留下来一起用吧。” “哎呀,四姐,王爷姐夫这时候与我一块过来,自然是没用过了。”不等朱常洵回答,叶池挽抢先回了句,偏头看向身旁的朱常洵,“王爷姐夫,你说是不是?” “六姑娘说得不错。”朱常洵立即含笑作出回应。 “那就快里面来吧,云茯苓她们刚端来早膳,正热着呢。”江抒忙向着一旁侧了侧身子,给他们让路。 她虽然隐约觉得这朱常洵今日的言行举止与以往似有不同,但又猜想可能是自己本来就对他不太了解,感觉有误,便就没有多想。 “好。”朱常洵再次点点头,轻抬脚步,先行向前走去,踏上门前回廊高出地面的几级台阶,走进房门。 叶池挽和江抒后一步进去,与他一同在房内的圆桌旁围坐开,看到满桌的美食,顿时喜笑颜开,抬手拿起身旁的竹筷,从不远处的细白瓷盘碟中夹起一根油炸桧,就要往自己面前的空碗里放。 可筷子才刚挪回一点儿,发觉两人正看着自己,突然又觉得不妥,遂谄笑着向前倾了倾身子,将其放入斜对面的朱常洵的碗里:“王爷姐夫,这是我特意让郭小余做的油炸桧,他的手艺可比我们相府的厨子好太多了,你快尝尝。” 然后,又夹起一根放入江抒的碗中:“四姐,你也吃。” 她的一片盛情,朱常洵觉得不好辜负,抬手拿起身旁的筷子,正要去夹,却见她又夹起一根来,举到鼻前闻了闻,眯起眼眸道:“你们知道嘛,这油炸桧炸得其实是宋朝的秦桧,就是以莫须有的罪名害死抗金名将岳飞的那一个。我听说啊,岳家和秦家从那时起就成了世仇,到现在,姓岳的都不肯同姓秦的结亲……” 朱常洵闻听此言,脸色顿时大变,用力将手中的筷子拍在桌子上:“别说了,本王不喜欢吃油炸桧!本王还有事,就先走了!” 道完,也不停留,迅速站起身来,甩甩手臂,大步向外面走去。 “真是莫名其妙,你又不姓秦!”望着他快速远去的背影,叶池挽眉头不由得一蹙。 她好心好意地拉他过来,还不是为了增近他和四姐之间的感情,不领情也就算了,竟然还无缘无故地摆脸色给她看! 顿了顿,她抬起自己握着筷子的手,将那夹住的油炸桧举到嘴边,狠狠地咬了一口:“哼,不吃我吃!” “好了,别生气了,他也许是心情不好。”江抒虽然觉得这个六妹并没有说错话,朱常洵这脸变得确实有些莫名其妙,但自己若附和这丫头的话,无异于是火上浇油,越燃越旺,只好出言相劝。 877.第877章 怎么好跟他去要 “算了,本姑娘大人有大量,不跟他计较了,”叶池挽再次咬了一口那油炸桧,口齿不清地道,“以前觉得他豁达大度、气韵非凡,没想到都是骗人的,从今往后,我再也不喜欢他了!” “可你现在是在人家的府上住着呢。”江抒立即好心地提醒道。 “……”叶池挽闻言不由一愣,旋即很有骨气地开口,“就算是这样,我也还是不再喜欢他了。” “……好吧,”江抒无语地看她一眼,拿起身旁的筷子指向满桌的美食,“他不吃,你就可以多吃一些了,还是有好处的。” “这倒是不假,”叶池挽低头看去,认同地点点头,“四姐,待会儿我们上街吧。” “做什么?”江抒下意识地问。 “他得罪了我,我当然要花他点银子解解气了。”叶池挽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道。 “……”这也行? 江抒稍作沉默,表示担忧地道:“可刚刚弄成了这样,你怎么好跟他去要?” “去账房支啊,”叶池挽小脸微微一扬,“我是他们王妃的妹妹,量他们也不敢不给!” “……”终于看出她是有多不拿自己当外人了,江抒表情不由僵了僵,再次指了指满桌的饭菜道,“还是快吃吧,一会儿就凉了。” “知道了,知道了,”见她并不拒绝,叶池挽面上转而又浮出笑容,“四姐,你也吃——” 待到用过早饭,向云茯苓打听了王府账房所在的位置后,叶池挽便拉着江抒直奔那里而去,并狮子大开口地向账房管事一要就是一百两。 那账房管事之前得到过朱常洵的吩咐,倘若王妃来提银子的话,不必多问,直接给就好,他见江抒在旁,觉得这也应该是她的意思,便二话没说,直接支给了她。 得到银子之后,叶池挽自然在府中待不下去,直接拉着江抒出了门。 二人沿着王府与什刹海的前海之间的青石道一路西行,不久便就走了出去,进入与之相接的定府大街。 由于这日天气晴好,比往常稍微暖和一些,街道上相对以往也热闹很多。 叶池挽这次带江抒出来,本就是随意闲逛的,没有明确的目的,自是不急着前行,不时地停下来,在路边摊上或者街道两侧林立的店铺中看看这个,摸摸那个,只要觉得顺眼,便不顾江抒的反对,直接买下来。 于是不久之后,她的怀中便多出一摞大大小小的色彩艳丽的锦盒。 这个时候,方才后悔出门的时候为何没有带上屏浅,若是有那丫头在的话,至少可以帮忙拿一些东西。 不过悔也晚了,这样抱着又着实吃力,遂转头看向身旁在反对她随便买东西无果之后撂下一句“买多了别找我拿”的江抒,有些可怜兮兮地开口:“四姐……” 江抒哪里看不出她的意图,侧头向着她的怀中瞥了一眼道:“我帮你分担一些是没问题,但你待会儿想吃东西的时候,确定还能腾出手来吗?” “……这倒是个问题,”叶池挽凝眸想了想,眼前一亮,“四姐,你等我一下。” 道完,不等江抒多说什么,转身向着回路走去。 878.第878章 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目送着她走远,身影渐渐为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车轿所遮挡,江抒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正准备在附近随便看看,来打发等她回来的这段时间,但才一转头,却见一队身着暗黄色飞鱼服的锦衣卫军士迎面走来——为首的正是身为锦衣卫巡城指挥使的朗莫。 紧跟在他身后的,则是他的下属,那锦衣卫百户王曰乾。 因为当日广渠门失约一事,江抒对朗莫怀有心结,此时并不想见到他,掉头就要走开。 但还没走几步,却被大步追过来的王曰乾抬起手臂拦住。 “让开——!”她的脸色不由一变,沉声朝他吼道。 王曰乾并不为其所动,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动作,冷冷地盯着她。 江抒看他这个样子,突然想到,这王曰乾是忠心于朗莫的,不会听从自己,遂又转身望向已经吩咐身后的锦衣卫军士停下,独自走过来的朗莫,眸底带着几分寒意。 朗莫走到近前,止住脚步,也凝眸望着她。 彼此对望了一阵,还是朗莫先行开口道:“这些天……你还好吗?” “我好不好与朗大人有什么关系?!”江抒看他这副状似关切的样子,忍不住冷哼一声,“既然当日失了约,又何必在这里假装关心!” “你说什么?”朗莫闻听此言,只觉心头一震。 江抒冷冷一笑,紧盯着他道:“那晚在广渠门内,我在风雪中等你到半夜,你都没来!你知道我是怎么嫁进福王府的吗?当晚我冻昏了过去,屏浅没有办法,只好叫开了附近客栈的门,雇了人家的马车将我送回相府,等我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不得不嫁……是不是在你看来,你救过我两次,我就应该被你如此耍弄?!” “叶小姐,不是……”王曰乾听了这话,心中极为震惊,正要开口解释,却被对面朗莫一个眼神制止。 阻止了王曰乾,朗莫稍作沉吟,凝望着江抒,低声开口:“对不起……” “不需要!”江抒平生最恨被人愚弄,再次冷哼一声,转身推开挡在面前的王曰乾,大步向着叶池挽离开的方向走去。 “大人,看来卑职是错怪她了,”等到她走远,王曰乾沉默了一阵,缓步走到朗莫的身旁道,“大人在广宁门等她,她却在广渠门等大人,想必是有人从中作梗。” 朗莫轻轻点点头,凝眸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我就知道,她不是你说得那种人。” “可大人为何不让卑职将实情说出来呢?这样她会误会大人的。”王曰乾眉头不由一蹙。 朗莫转头看向他,缓缓摇摇头道:“既然她已经进了福王府,我又何必再让她为我分心,她怎么看我不重要,只要她以后能够过得幸福。” “大人……” “走吧。”朗莫不等他多说,轻声将他打断,“近些天来一直在这边巡视,就是为了能够再见她一面,要个说法,既然现在已经明白事情的原委了,此事就到此为止吧。以后这边街道就交给戴胜,我们去南城。” 879.第879章 就是觉得解气 这厢,江抒往回走了没多远,便看到空手返回的叶池挽。 见她脚步匆匆地走来,一副很急切的样子,叶池挽有些不解地道:“四姐,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江抒为免被她看出什么,忙摇摇头,稍作沉默道:“对了,你不是去退东西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谁说我去退了,”叶池挽眨眨眼睛,“我把它们都送人了。” “……”江抒闻言顿时无语,“花了那么多银子买了,到头来却两手空空,你图什么?” “图开心啊!”叶池挽小脸得意地一扬,“谁让那个福王得罪了我,花他的银子,我就是觉得解气!” “……好吧,”强忍住心中的凌乱,江抒轻声开口,“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自然是去吃好吃的了!”叶池挽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眯了眯眼眸道,“我听说啊,南城的正阳门大街上新开了一家蜀菜馆,里面有一道菜,叫做鱼香肉丝,可出名了,不如我们去尝尝。” “现在?”江抒抬头看了看天空只微微有些向南偏斜的太阳,质疑地看她一眼,“太早了点儿吧?” “不算早了,”叶池挽抬手向着四围指了指道,“今日街上人多热闹,我们可以边走边买些东西送人,这样走到之后,时候也差不多了。” 说完,抬手拉起她的手:“四姐,我们走吧。” “……也好。”江抒虽然对于她买东西送人的说法不太赞成,但她手中横竖也只剩下几十两银子,还要留下一部分用来吃东西,量是也不敢再用太多了,遂轻轻点点头。 两个人一路边走边停,到达那位于正阳门大街上的蜀菜馆时,太阳已经移到了正南方,确实已经到了正午用午饭的时间,便直接走了进去。 然后,点了几道对于前世经常吃到川菜的江抒来说稀松平常、对于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叶池挽来说却十分稀罕的招牌菜,并边吃边一一做出评价。 待到吃完,从那蜀菜馆出去之后,江抒原以为这丫头至此便算是已经玩够了,没想到,人家竟然又提出要去附近正西坊云居寺胡同的清徽园看戏,还不由分说地硬将她拉了过去。 如此折腾下来,待到返回王府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 两个人先后进了王府大门,沿着府院中洁净萧条的碎石小道向里走了没多远,刚刚在附近的细竹环绕的假山旁转了弯,却见一袭纯白直身、外罩淡青色白狐毛缘边斗篷的朱常洵带着怯羽迎面走来。 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斗篷上,江抒眼眸忍不住稍作停留。她记得,这朱常洵早上与叶池挽去她偕聚园的时候,披的还是白色的,现在竟然换了颜色。 这人还真是古怪,就算是再注意形象,也没必要一日换两次吧。 她身旁的叶池挽看到主仆二人,脸色则是立时一变,立即松开她的手,大步向前走去。 走到朱常洵的跟前,也没有停下来,只满带不满地冷哼一声,越过他继续前行。 880.第880章 也是触碰到他的底线了 “她这是怎么了?”看出那丫头对自己的敌意,朱常洵缓缓止住脚步,待到江抒走到近前,不解地问道。 “王爷早上刚对她发了火,这么快就忘了?”江抒眉头轻微一蹙,淡声反问。 朱常洵闻言微怔,随即想到什么,眸光一动道:“这样吧,你代本王向她道声歉,就说本王当时心情不好,话重了些,请她见谅。” “好,那江抒就先告辞了。”江抒朝着他抬抬手,大步向着叶池挽离开的方向走去。 可没走多远,突然又觉得有些奇怪,他早上就只沉着脸色说了句不喜欢吃油炸桧,然后便甩手离开了,并没有说什么重话啊。 正想着,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他温润清凌的声音:“明日就是奉华夫人举办赏梅宴的日子了,到时本王让怯羽送你过去。” “谢王爷。”江抒微微止步,转头看向他道。 朱常洵缓缓冲她摆摆手:“明日还要早起,回去早些歇着吧。” “嗯。”江抒点头答应一声,回身继续向前走去。 “王爷,一定是那秦桑中出来的时候被叶六小姐撞见了,他对人家说了什么重话。”待到她走远,一旁的怯羽忍不住开口道。 “桑中他脾性一向比本王都好,能够惹得他发火,这六姑娘想必也是触碰到他的底线了。”朱常洵摇头轻叹一声。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怯羽有些担忧地道,“这叶六小姐倒没什么,可王妃看上去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那秦桑中若是经常出现的话,她迟早会发现他和王爷其实是两个人,发现王爷有替身的事情。” “这件事……本王本来也没想瞒她。”朱常洵转头看向他,淡声回道。 大婚后的第二天早上,他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便是打算带她去见秦桑中的。当时觉得只要对她坦诚相待,她应该能明白自己的心意,不曾想那个计划却被突然到来的朱轩娆和郑清圆打断。后来两个人离开,他却又被父皇召进了宫,商议对抗建州女真的事情。而晚上回去后,还未来得及提及此事,便见她毫不掩饰地排斥自己,质疑自己娶她的目的,还要与自己商议什么互利双赢的事情…… “那王爷为何又没说?”怯羽并不知道那晚所发生的一切,有些不解地问道。 朱常洵对于此事并不想多言,摆摆手道:“也没有什么,就是突然又想到,她才刚进王府,心未必是向着本王的,还是暂且不让她知道为好。这样吧,晚些时候,你叫桑中到本王的书房去一趟,就说本王有话要跟他说。” “是。”怯羽向着他抬抬手,恭敬地答应道。 当晚,回到偕聚园,用过屏浅她们准备的晚饭,在庭院中随意转了转,江抒便早早地睡下了。 次日,天气突然转冷了许多,不过由于要去参加奉华夫人的赏梅宴,她还是特意起了个大早,在屏浅几人的侍候下梳洗完毕,用过早饭,又在头上戴上了用以保暖的白色貂皮卧兔,便带着屏浅、绿萼梅和随意准备的贵重但无特色的礼品出了门。 原本她是打算除了屏浅之外,另一个带云茯苓的,但还未吩咐下去,却偶然听说绿萼梅原本出身大户人家,早年琴棋书画、女工歌舞皆有涉猎,只因家道中落,才辗转流落到福王府为婢。 她觉得这次前去苏家赴宴,少不了会被为难展示才艺之类的,身边有个多才多艺的,总不失为一件好事,便又改注意带了她。 881.第881章 并没眼前的盛景 主仆三人出了王府大门,怯羽已经备好了马车在门外等候。 看到她们出来,立即大步迎了上来,恭敬有礼地朝着走在前面的江抒一抱拳道:“王妃。” “不必多礼,”江抒缓缓冲他摆摆手,想到什么,眸光一动,“这几天和罗新住在一起,还习惯吗?” 她原以为这两个人同处一个屋檐下,一定会闹出什么乱子来,没想到几天下来,竟然相安无事——至少是没有二人动手的消息传入她的耳中。 怯羽虽然身为习武之人,一向粗枝大叶一些,但听她此问,还是听出了她是在担心自己会找那个罗新的麻烦,略一迟疑道:“还好。” “那就好,”江抒淡淡扯扯唇角,向着不远处的马车看了一眼道,“走吧。” “王妃请——”怯羽立即抬手朝她做个请的姿势。 由于这次朱常洵不与同行,走到车前,在屏浅和绿萼梅的搀扶下上车之后,江抒便让二人一同坐进了车厢。 那日苏苑所说的别院并不是单独的别居,昨晚江抒曾向云茯苓、金樱子她们打听了一下,得知那是在苏府府院的基础上向西扩建出的一个庭院,与苏府只有一墙之隔,通往别院的唯一的院门便建于那道墙上。 也正因此,前去别院,就是前去苏府。 于是,等三人坐好之后,怯羽便驾车直奔位于城西朝天宫西坊椿树胡同的苏府而去。 因为这日天气格外寒冷,外面少有行人,马车得以畅通无阻,如此走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苏府便就到了。 待到屏浅和绿萼梅先行下了车,在她们的搀扶下从车上下来,江抒便看到不远处肃穆的黑漆大门前,不时地有停下的车轿,来往的行人,以及不断进入的宾客。 吩咐怯羽在外面等候,让屏浅从车上取了礼品,江抒就带着她与绿萼梅不急不缓地走向那黑漆大门。 然后,向着那在门口迎客的苏府管家表明身份,并让屏浅将带来的礼品交给他。 奉华夫人举办这次赏梅宴,并不是出于本意,而是禁不住女儿的恳求,才答应的。虽然她并不知道苏苑要办这场赏梅宴的用意,但觉得府中收入来源也不算多,藉此收些礼品,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便命管家将每位客人带来的礼品都记上,并表示倘若收得超出办这次宴会花费的两倍的话,便会提出超出部分的两成发放给他们。 那管家一看她们礼品盒子端方精致,便知里面定是价值不菲的东西,立即热情地请她们进去,并派了一个家丁为她们带路。 在那家丁的引领下,过了门内不远处的照壁,绕过几条碎石小道,穿过几道曲折长廊,经由位于府院西北方向的别院的门进去,不久之后,便就到了那片设宴的梅林附近。 此时,林中分开种植的白梅、红梅都已经开到全盛,一树树,一枝枝,繁繁复复地簇拥在一起,一派繁盛热闹。 江抒虽然七日前与郑清圆和朱轩妤在景山也看到了大片的梅树,但当时花才刚刚开,大部分都是花骨朵儿,并没眼前的盛景。因此,驻足观望了片刻,方才吩咐那家丁不必带路,领着屏浅和绿萼梅沿着林间小道向里面走去。 882.第882章 不是每个人的记性都那么好 不多时,曲折蜿蜒的小道便已经到了尽头,前面豁然开朗,一片大约南北四五丈长、东西两三丈宽的空地呈现在主仆三人的眼前,便是所谓的设宴的地方。 其间席位的设置与当初寿阳长公主府的赏荷宴有些相似,都是北边部分有一座约莫二尺来高的方形台子,台下两排长长的坐席分列在东西两侧。 这个时候,很多人都已经到了,受邀前来的多是大户人家的夫人、千金,并且以未出阁的千金贵女居多,个个打扮的光鲜亮丽,私底下唯恐被别人给比下去,但面上却不露分毫,有的已经就坐,有些则有说有笑地扎堆聚在一起闲聊着。 身为苏府小姐的苏苑也正在与几个精装细扮的千金闺秀围站在小道的附近低声说着什么,看到主仆三人到来,立即与几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抬脚迎了上去:“叶小姐……哦,不对,我差点儿忘了,现在应该叫你福王妃才是。” “无妨,”江抒淡淡一笑,不介意地摆摆手,“毕竟不是每个人的记性都那么好。” 苏苑闻听此言,脸色不由一变,不过碍于对方的身份,以及这次请她来的目的,最终还是将心头的火气生生压下了,抬手朝着她做个请的姿势道:“王妃能来,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王妃快快请入席。” “苏小姐客气了,苏小姐请——”江抒眸光微动,也伸手朝着她做个请的姿势。 那言行,那动作,叫一个落落大方。 接下来,两个人便虚情假意地相互相让着朝着不远处的席位走去。 屏浅与绿萼梅身为江抒的随身侍女,则紧随其后跟上。 “见过福王妃。”在苏苑的指引下,刚刚走到位于西侧坐席上首的席位前,还未来得及坐下,已经就坐的众人突然齐齐起身,向她抬手行礼。 那些聚在一起闲聊的闻听此言,也纷纷朝着席位围拢过来,向着她的方向抬抬手,低声附和。 江抒朝着她们望了一眼,生面孔居多,在什刹海后海的画舫上、寿阳长公主府的赏荷宴上见过一两面的也有不少,但与她交好的朱轩娆、郑清圆、于靖容、赵曼青等人,却一个也没在场。 她的眼眸不由眯了起来,什么赏梅宴,看来,今日这场宴会,十有八九是场针对自己的鸿门宴。 不过,来都来了,再是鸿门宴,也要面对,江抒微微顿了顿,面含浅笑地朝着众人摆摆手:“众位不必多礼,快快请坐。如今我既已受邀前来参加奉华夫人的赏梅宴,便不是什么王妃,只是一个普通的客人,众位只把我当成……” 这话尚未说完,突然注意到正对面东侧坐席上的唯一没有起身的太子妃郭盈玉,眸光一动:“原来皇嫂也来了,江抒见过皇嫂。” “弟妹不必多礼,”郭盈玉不咸不淡地道了句,转头看向众人道,“既然福王妃都这样说了,众位快请坐吧。” “谢太子妃,谢福王妃。”众人齐齐答应一声,各自在自己的席位上坐了下来。 江抒自是与众人一同就坐的,整顿衣衫坐好之后,才发现身前桌案上的摆设——一个红梅盆景,一只紫砂茶壶,一只紫砂茶杯,外加一套文房四宝。 再看众人面前的桌案上,也皆是如此。 她的表情不由僵了僵,目的竟然这么明显,这是让她作诗,还是让她作画? 883.第883章 还是很有差别的 就在江抒心有腹诽之际,陆续前来的客人不曾间断,与苏苑宾主之间相互见过礼,又拜见过身为太子妃的郭盈玉和身为福王妃的她之后,纷纷入席就坐。 如此,没过多久,席间所有的席位便就坐满了。 而自从坐满之后,便没有再行过来的客人,也就是说——既没有不速之客,也没有爽约的人。 江抒眼眸忍不住眯了眯,看来,这奉华夫人在京城还是有些威望的。 也是了,谁叫人家是当今皇后娘娘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身为苏府小姐的苏苑就坐在太子妃郭盈玉的旁边,由于位置靠前,只需微微偏头,便可以一览整个宴席的全貌。 她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侧对面的江抒,向着众人一抬手道:“苏苑在此感谢众位夫人、小姐都能来,家母身有不适,今日的赏梅宴就由我来主持。如今众位都已到齐,宴会就开始吧。” 她此言一出,便立即有一队身着青袄蓝裙的侍女端着造型精致的点心拼盘进来,一一摆放在每位客人的面前,然后屈身退下。 在这等待的过程中,席间已有人按耐不住,开口提议道:“苏小姐,那就快请出题吧。” 出题?出什么题? 江抒闻听此言,转头看向在座的众人,见她们一个个都面含期待地看着苏苑,心头不由一沉。 敢情这里除了自己之外,所有人一早就知道这赏梅宴的具体流程。 苏苑目光再次不着声色地划过江抒的脸,又与之前那几个与她围站在一起说着什么的千金闺秀互相对看一眼,顿了顿道:“今年梅花比往年都要开得早一些,又开得如此繁盛,想必是个吉兆,就以梅为题吧。” “好,那我便来赋这第一首。”她这话音方落,坐在西侧坐席中间位置的一个粉袄蓝裙、外罩大红色白狐毛缘边斗篷的女子首先自告奋勇地开了口。 江抒转头向那边看去,却见是大半年前在什刹海后海的画舫上,那个嫌弃李慕白以“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接龙朱常润的“也无风雨也无晴”,让她没能用“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来接的少女。 “何小姐,请——”苏苑淡淡一笑,伸手指了指她面前的笔墨纸砚。 少女含笑点点头,略一思索,抬手提笔,饱蘸墨汁,在面前的宣纸上迅速挥洒起来。 挥完之后,交到候在一旁的苏府家丁的手中:“劳烦挂起来吧。” 那家丁恭敬地答应声是,接下她手中赋了诗的宣纸,快步走到宴席北边的二尺高台前,沿着那边的台阶上去,将其夹在横贯高台的绳索上。 这一挂好之后,诗的内容便一览无余地展现在了众人的眼前,那是一首五言绝句,名曰《早梅》,其内容为:“今冬更早发,独自不疑寒。畏落众花后,无人别意看”。 “‘独自不疑寒’,好一句‘独自不疑寒’!”立即有人开口赞扬。 江抒闻声侧头看去,见其余众人面上也皆是赞赏之色,不由将目光又移向了那首诗。 虽然这诗看上去还算不错,但是比起王安石、王冕那些比较出名的写梅诗还是很有差别的,也不至于这么惊艳吧? 884.第884章 暂时还没想好 然而,偏偏地,一众人就是惊艳外加惊叹了好一阵子。 待到惊叹的声息平复过后,苏苑眸光微动,淡笑着看向众人道:“不知哪位夫人、小姐愿意赋这第二首?” “我来吧。”位于东侧席位上的一个身披深紫色斗篷、大约十七八岁的女子淡笑着开口道。 “好,陶小姐请——”苏苑也向着她抬抬手。 女子笑着点了下头,稍作沉默,提笔在面前的宣纸上写了起来。 而在此际,那负责悬挂带有诗作词作的宣纸的家丁已经绕道她的那边。 写完之后,那女子将宣纸交到他的手中,和之前那少女说了类似的话:“劳烦帮忙挂起来。” 家丁有礼地答应一声,低头看了一眼手中带字的宣纸,再次快步走到宴席北边的高台前,沿着这一边的台阶上去,将其夹在与之前那少女紧挨着的位置。 那是一首词作,名曰《卜算子·咏梅》,其内容为:“无奈傲霜雪,且喜春来早。不历一番寒彻骨,怎得独逍遥。意引群芳舞,相随寒风笑。残照千红满庭芳,已过万重俏”。 这首词比起之前那少女的诗,丝毫不见逊色,自然又是迎来一片赞赏。 接下来,便是第三个,第四个…… 江抒不会吟诗赋词,自然不去主动参与,只低声吩咐绿萼梅帮她想一首以做备用,然后便漫不经心地听着看着。 如此往复下来,不觉已到晌午时分。 望着附近二尺高台所悬的绳索之上随风呼啦作响的宣纸,想着席间还有将近半数的人没有作,并且都一个接一个的踊跃参与着,可能在午宴开始之前轮不到自己了,而在午宴结束之后,自己可以找个借口先行离开,江抒不禁松了口气。 然而,这一口气才松下来,那刚刚作完一首词听过众人品评的桃红色斗篷的女子突然转头看向苏苑道:“苏小姐,太子妃殿下都已经当仁不让地作过诗了,福王妃却太过谦让,一直都不与我们争先后,这眼看着就要晌午了,我们总不能让她等到下午再作,不如下一个就请她来吧。” “是啊,不然我们会被笑话不识礼数的。”她这话音落下,立即有人开口表示认同。 江抒闻言转头看向二人,发现她们都是自己刚到的时候所看到的与苏苑围站在一起的那几个人中的,心知这是打定主意要为难自己了,脸色不由变了变。 正想如何推脱过去,但还未来得及有所行动,便不意外地听到苏苑开口:“说得倒也是,是我太过粗心了,竟然没有想到这一点。” 道完,转头看向江抒:“王妃,接下来就请你来作吧。” 江抒看她这副状似歉疚的样子,脸色不禁更加难看,微微侧头,悄悄扯了扯站于她身后的绿萼梅的衣襟。 对方则一脸歉疚地冲着她摇摇头。 她就只会琴棋书画、女工歌舞,根本不会吟诗赋词。 之前王妃只是转头交代了她一声,就回过身去了,她也没有机会澄清这一点。 江抒看她这样,面上表情不由得僵了僵,又悄悄回过头,看了众人一眼,将目光移向侧对面的苏苑,半真半假地推辞道:“还是请众位先作吧,我暂时还没想好。” 885.第885章 凭什么配得上他 “你还是不要再自谦了,这整个京城之中,谁人不知你叶江抒有胆有识有才有貌呀,怎么可能这么长时间连首诗都想不好!”对面的太子妃郭盈玉闻听此言,立即毫不客气地道。 江抒转头对上她犀利的目光,心中瞬间明清明,原来她也是苏苑找来的帮手。 想想也是,她是太子朱常洛的正妃,如今朱常洛又将要过继到王皇后的名下,而这苏苑是王皇后的亲外甥女,她自然有理由帮她对付自己。 更何况,一直以来,她又认为自己是她将来通往皇后之位的最大的威胁。 不过,让自己作出诗来,实在是不太可能,而脑子里耳熟能详的写梅诗词,像什么“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什么“一树寒梅白玉条,迥临村路傍溪桥”,什么“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什么“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不是唐人的,就是宋人的,最迟也是元人的,倘若拿来借用的话,一出口就会被识穿。 而在这大明之后的写梅的诗词中,她所知道的,就只有…… 江抒才刚刚想到,却听对面席位中的一个湖蓝色斗篷的女子开口道:“王妃当初在寿阳长公主府的赏荷宴上所作出的那首《卜算子·咏梅》可当真是惊才绝艳,相信王妃还能做出一首与那首水平相当的诗词来。” 江抒闻听脸色瞬时一变,这话搁在这里,就是那首《卜算子·咏梅》不能再拿来用一遍了,而且新作出的也不能比那个水平差…… 如此的话,即便她能胡诌出几句也是不行了,怎么办呢? “王妃怎么还不作?”见她低头望着面前桌案上的宣纸,迟迟不去动手提笔,坐在那湖蓝色斗篷女子旁边的绛紫色斗篷的女子猜想她是做不出了,语带刻薄地道,“从苏小姐出题开始,到现在已有两个时辰,这可不是暂时没想好这么简单,王妃莫不是……江郎才尽了?” “郑小姐此言差矣,”立即有人接口道,“人家江郎在才尽的时候,只是作出的诗文比以往略逊了一筹,可不是根本就做不出来。” “程小姐说得不错,”坐于她对面的海棠红斗篷的女子挑衅地看了江抒一眼道,“这一开始惊才绝艳了一把,后来却什么也作不出,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那首惊才绝艳的词作根本就不是出自她的手笔,说不准是从哪里看来的,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 “我说呢,一个开始一无是处的废物,怎么突然就变得惊才绝艳了,原来是这个缘故。”她身旁的外罩秋香色斗篷的女子马上点头表示恍然大悟。 “叶江抒,你以为凭借欺骗的手段,坐上福王妃的位置,就很了不起嘛!”旁边的一个年岁上略小一些的鹅黄色斗篷的少女闻听此言,马上朝着江抒质问,“你这种人,凭什么配得上他?!” 顿了顿,见她不说话,又接着道:“你以为这样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我们已经发现了你的真面目,福王殿下也会很快就知道,你就等着被打入冷院自生自灭吧!” “就是——!” “就是——!!” “就是——!!!” …… 之前开口的那几个女子纷纷出言附和。 江抒听着她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瞬间明白了她们为何会配合苏苑为难自己了——原来是一群朱常洵的倾慕者。 886.第886章 是不是太贪心了 “你们胡说什么!”不等江抒自己开口辩驳,站于她身后的屏浅听不下去了,立即上前维护道,“我家小姐几时凭着欺骗的手段,坐上福王妃的位置了,她与王爷的婚事,可是皇上钦定的!” “谁不知道,福王殿下起初并不愿娶她,倘若他不愿意,皇上也勉强不了!”之前那个外罩海棠红斗篷的女子忍不住冷哼一声。 “正因如此,更能说明我家小姐是凭才华让王爷改了主意,你们凭什么说她配不上王爷!”屏浅毫不畏惧地瞪视着她。 “她若真有才华,她怎么会连首诗都做不出来!”最先出言发难的绛紫色斗篷的女子挑衅地看向江抒。 “谁说的,我家小姐她只是……”屏浅还想再为江抒辩解,却被她抬手拦住。 制止了屏浅,江抒定定地望向那女子,沉声道:“倘若我今日作不出诗词来,你们就会认定当初那首《卜算子·咏梅》不是我所作,认为我配不上王爷,是么?” “没错——!”那女子不假思索,答得果断。 江抒再看席间其余众人,除了这几个咄咄逼人的之外,太子妃郭盈玉和苏苑皆是一副看戏的姿态,而除此之外的多数不为难自己的人,除了冷眼旁观的,就是好奇接下来的剧情会怎样进展的,没有一个人出来为自己说话。 也是了,这与自己交好的,一个也不在…… 不过,虽然那首《卜算子·咏梅》确实不是自己所作,但倘若就此默认了,不出明日,这整个京城便又会传出自己无才便是德了,甚至之前“懦弱无能的废物”的称号也会重出江湖,再加上一个欺隐瞒骗,自己的名声就彻底毁了。 江抒虽然不在乎会被朱常洵怎么看,但她在乎名声,可不愿成为坊间广为流传的笑柄。 见她沉默,那几个为难她的人更加认定她是作不出来了,彼此交换了一下眼色,其中一人紧逼着道:“怎么?王妃这时候还是没想好吗?” “这不是在想着嘛!”江抒冷冷横她一眼,抬手拿起右手边笔架上的羊毫,向着旁边的砚台沾去。 而后,正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之际,脑中突有什么一闪而过。 她的眼前不由一亮,迅速提起笔来,在面前的宣纸上由右到左提按从容地挥下几列过去已经练好的这个时代所使用的繁体字,交给那已经在自己身后等了一阵的负责悬挂带有诗作词作的宣纸的家丁。 那家丁接下之后,立即快步走上附近的高台,将那宣纸夹在绳索的空余处。 家丁离开,字迹秀雅的一首七言绝句便一览无余地展现在了众人的面眼前:写梅未必合时宜,莫怪花前落墨迟。触目横斜千万朵,赏心只有两三枝。 这是清朝扬州八怪之一的李方膺的《梅花》,她前世上高中的时候曾见到过,甚至因为喜欢多读成诵,后来不再接触,便忘了,没想到此时被逼到绝境,竟豁然开朗地想了起来。 那些等着看她出丑的人看罢之后,皆是一脸的不可思议,其余众人也是面露震惊之色。 之前她们所有人作过的无论是诗还是词,在水准上没有一首能够与这个相提并论。 甚至相较于她过去在寿阳长公主的赏荷宴上所作的那首《卜算子·咏梅》,也丝毫不见逊色。 震撼过后,那方才为难她的几人心中仍有不甘,其中一人酸里酸气地挑刺道:“哼,赏心只有一枝便好,王妃却要两三枝,是不是太贪心了?” 887.第887章 难道看着像假的吗 “本王妃贪不贪心,不劳你来过问,‘触目横斜千万朵’当中,有你的一朵!”江抒毫不客气地回了句,用力将手中的羊毫摔在桌案上,任由其将上面的宣纸、盆景、点心溅污,冷冷看向斜对面的苏苑,“苏小姐,告辞——!” 道完,也不等她开口,起身看向身后的屏浅和绿萼梅:“我们走——!” “是。”二人本也看不惯这些人这么为难她们家王妃,齐齐答应一声,随着她向外面走去。 “叶江抒,你站住,你凭什么说我是不入眼的!”刚刚踏入过来时所走的那条小道,身后传来那女子慢了半拍的气愤的声音。 江抒听闻,心道还算有些聪明,能够猜出自己故意将她排除在赏心的两三枝之外的暗含,不过却没有理会,脚步也没停一下地继续前行。 带着屏浅和绿萼梅出了苏府大门,走到他们的马车所停的位置,也不顾怯羽疑惑的神情,直接上了车,吩咐他回府。 怯羽虽然不解她为何会中途离席,但看她脸色不是太好,跟着她的屏浅和绿萼梅也皆是一副情绪低落的样子,便识趣地没有多问,恭敬地答应一声,驾车前行。 马车抵达王府,从车上下来之后,江抒便直奔自己那位于后院的偕聚园。然后命云茯苓去为她找来了些诗书,坐在房间外室的炭炉边翻看起来。 来到这个时代短短大半年的时间,这宴那宴已经参加过好几次,基本上都需要吟诗赋词,至少也得背诗诵词,她前世虽然学过一些诗词,但终究是有限的,要想以后不这么被动,就必须得学些此类东西。 这一看,就是整整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甚至连晚饭都没吃,直到内室妆台上的自鸣钟响过亥时的整点奏乐报时声,方才洗漱睡下。 次日天一亮,她就又不顾天气的严寒起来了,梳洗完毕,用过早饭后,便坐在那燃烧的炭炉边继续拿着一册诗集翻看。 因为看得专注,以至于有人进来都没有察觉到,便听到一个柔润清凌的声音在头顶骤然响起:“怎么?真得在研读诗书?” 听出是朱常洵的声音,江抒双手不由一顿,不过却没有理会,目光仍然盯着手中的诗集。 “本王听说,王妃昨日从苏府回来后,便命人找来了诗书研读。”顿了顿,等不到她的回答,朱常洵为他刚刚的问题作出解释。 “难道王爷看着像假的吗?”江抒倏然抬起头,冷冷地盯着他道。 昨日在奉华夫人的赏梅宴上,因为这个人的缘故,而被各种刁难的事情,她可是记得一清二楚,清清楚楚。 朱常洵已经听闻了昨日苏府中所发生的事情,知道她心情不好,也不介意她冷淡的语气,目光不动声色地划过她手中书卷的封皮,轻轻扯扯唇角:“在看哪一篇?” “唐人卢照邻的《长安古意》,”江抒合上手中的诗集,利落地站起身来,咬牙道,“看到了其中的一联,让我想到了王爷。” “哦?”朱常洵略一思索,眼眸一眯,向前两步,凑到她的耳边,薄唇轻启道,“本王知道,‘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888.第888章 怎么会是这种意思 “才不是——!”江抒迅速后退两步,冷冷横他一眼。 “那是什么?”朱常洵有些好奇。 “‘百尺游丝争绕树,一群娇鸟共啼花’,”江抒紧盯着他道,“你知道嘛,你就是那树,那花!” “本王怎么是那树、那花了?”朱常洵面露不解之色。 “被那么多的莺莺燕燕倾慕着、迷恋着,还不是树和花么?”再次想到昨日为难她的那些人,江抒忍不住冷哼一声。 “所以,那‘百尺游丝’和‘一群娇鸟’就是你口中的莺莺燕燕?”朱常洵顿觉有些好笑。 “难道不是么?”江抒冷声反问。 在她看来,这联诗描写的就是唐朝繁华地带的秦楼楚馆,“百尺游丝”和“一群娇鸟”都是指得里面的青楼女子,而那“树”和“花”则是指从那门前经过的男子。 虽然用这个来指代朱常洵和那几个针对自己的女子有些不太厚道,可谁让他们得罪了自己。 “你吃醋了?”看她这副赌气的样子,朱常洵眼眸不由一眯。 “才没有!”江抒眉头一拧道,“跟她们那种人,不至于——!” “这倒也是……”朱常洵略一沉吟,表示认同地点点头,侧头看向随他进来的木蝴蝶道,“木蝴蝶,把这联诗的大意解释给你们家王妃听一下吧,她理解的好像有些不对。” “是,”木蝴蝶恭谨地答应一声,向前两步,看向江抒道,“王妃,这联诗说得是城中飘摇着的虫丝有百尺长,都绕在了树上,一群娇小的鸟雀一起朝着繁郁的花啼叫,旨在说明长安城的古老。” “……”江抒闻听此言,表情不由一僵。 怎么会是这种意思! 这“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都有了,难道这《长安古意》不是一篇浓词艳诗? “好了,不说这个了,”看出她的惊愕,心知她是确实没能理解那联诗的含义,朱常洵也无意揭她短处,轻咳一声,摆摆手示意木蝴蝶先下去,转移话题道,“赏心,为何要有两三枝?” 江抒闻言一愣,随后才想到他说得是自己昨日在奉华夫人的赏梅宴上所写下的那首诗,顿了顿道:“那王爷认为该有几枝?” “真正赏心的,一枝足矣,这两三枝,确有贪心之嫌。”朱常洵凝眸望着她道。 “王爷此言差异,”江抒淡声反驳,“倘若只有一枝的话,当那一枝失去的时候,便会失去全部。若是两三枝,失去一枝,还会有一两枝,才不至于让人感到绝望。” “说得好似有几分道理,”朱常洵凝眸沉默了片刻,微微敛敛神色,对上她的眼眸道,“那这两三枝当中,有没有一枝是本王?” “王爷胡说什么,王爷又不是梅花!”没料到他会这么问,江抒只觉心头一紧。 “昨日的乔家小姐,她也不是梅花,她为何是‘触目横斜千万朵’之中的一朵?”朱常洵眸光微动,轻声反问道。 “……”江抒虽然不惊讶他会知道昨日的事情,脸色还是忍不住一变,“那只是……” “无论如何,其中的一枝,必须得留给本王,”朱常洵不等她解释,开口将她打断,柔和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还有,另外的一两枝,除了你父亲叶向高之外,不准是男人,就连你大哥叶成宣也不行。”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889.第889章 决不会再心有所念 “王爷——” 江抒眉头不由得再次一蹙,本想向他澄清那诗句并没有那么深的含义,却被他再次打断:“本王知道,两三枝,就是你心里的两三个位置,你一时可以无法接受本王,但你该试着给本王一个机会。” “王爷,我们是合作的关系。”江抒早已认定他娶自己别有居心,不想听他提及此事,忙着提醒道。 “现在是这样,但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朱常洵定定地凝视着她,“本王今日前来,就是为了要你的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江抒下意识地问。 朱常洵稍作沉默,神情严肃地望着她道:“如果你的心里没有本王,也不准有别人。” 昨日他因事出城,到了天黑才回来,路上听到有人议论她所作的那首诗的末句——“赏心只有两三枝”,心中无端地生出一种不安。但因答应了不勉强她,怕晚上过来,她再认为自己言而无信,回府之后才生生忍了一晚,待到今日一大早前来。 “王爷是怕我做出什么逾越的事情,损了您福王殿下的名声吧。”江抒眼中立时划过一抹了然之色。 朱常洵看着她那副自认为洞察了一切的自信模样,唇畔不由溢出一抹苦涩笑容,不过转瞬又消失不见:“你愿意这么想就这么想吧,敢不敢向本王承诺?” “……有什么不敢。”江抒略一迟疑,握着书卷的双手微微紧了几分。 虽然她之前是对朗莫有些上心,但那朗莫既然临了失约,有负于她,她便决不会再对他心有所念。而除此之外,也确实没有其他人能够入得了她的眼。 “如若有违,该当如何?”朱常洵不知她心中所想,紧接着道。 “任凭王爷处置。”江抒回得毫不迟疑。 “好,”朱常洵满意地点点头,“但愿王妃能够时刻谨记。” “王爷请放心,江抒必当铭记于心,”江抒立即朝着他抬抬手,“江抒还要研读诗词,王爷是不是可以请回了?” “好,本王这就走。”心知自己在她这里是不受欢迎的,朱常洵强压住心底地苦涩,轻声道了句,转身向外走去。 走到门口,突然又想到什么,回过身来看向她:“再过几日就到年关了,六姑娘不宜再住在府上,本王明日便命人送她回去,你若有什么想要跟她说得,就去看看她吧。” “是,”江抒点头答应一声,“王爷慢走——” 朱常洵目光在她平静的接近于淡漠的清丽面容上稍作停留,没有再说什么,回身大步向外面走去。 江抒望着他踏出房门,走下回廊的台阶,修长的背影渐行渐远,方才在原处坐下,继续翻阅手中的诗集。 那《长安古意》是她昨日所看的,此时翻开的一页是一首七言律诗,在朱常洵来到的时候她已经看完,便直接翻了过去。 接下来的是一首五言绝句,名为《早梅》,其诗曰:“迎春故早发,独自不疑寒。畏落众花后,无人别意看”。 这首诗的作者署名为南朝谢燮,她确定以往从未看到过这个诗人的诗,却偏偏觉得内容有些眼熟,仔细一想,恍然惊觉昨日那个第一个作诗的被称为何小姐的少女所作的,便与这个极为近似,只不过她的首句是“今冬更早发”,这首为“迎春故早发”,后面三句完全一样。 在心中将两个人的诗分别默念了一遍,江抒不禁有些震惊,这不是借用么?这个何小姐也太大胆了吧,自己至少还会去找后人的来借,她竟然前人的也敢用,也不怕被识破。 但更让人无语的是,赏梅宴上那么一大群人,竟然没有一个看出来的,一个个的还好意思装作一副博览群书、才华出众的样子……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890.第890章 把本王置于何地 不过,如此的话,对于她来说倒不失为一件好事,别人都不知道,就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这就叫做把柄。 那个何小姐,幸而昨日针对自己的人没有她,不然她马上就给她捅出去,看她不身败名裂。 但即便她并没有得罪自己,她也不打算让此事就此揭过,倘若以后有需要,完全可以拿来利用一把。 因为这一发现,江抒的心中有些不太平静,也无心继续翻阅手中的诗集,便将那一页折了起来,放在一旁的矮几上,起身向外面走去。 此时,屏浅正好手提食盒迎面走来,看到刚刚踏出房门的她,眼中不由出现一抹疑惑之色:“小姐,这外面天寒地冻的,你这是要去哪里?” “王爷说年关要到了,六妹她不宜再住在王府,明日就要送她回去,随我去看看她吧。”江抒说着,抬脚走下回廊的台阶。 “是,”屏浅点头答应一声,朝着她举了举手中的食盒,“小姐请稍候片刻,奴婢去把点心放进房中。” “不用了,”江抒摆摆手,走到她的身旁,越过她向前走去,“六妹她爱吃,给她带过去吧。” “是。”屏浅再次点点头,转身随上她的脚步。 主仆二人不疾不徐地出了偕聚园,沿着府院中曲曲折折的碎石小道直奔叶池挽所住的慎砚阁,但还未走到附近,突然远远地瞧见她一袭蓝袄黄裙,外罩淡青色白狐毛缘边斗篷,头戴白色貂皮卧兔,手提暗红色竹编食盒,从斜对面的另一条小道上走来,蹦跳哼唱着走向慎砚阁的院门。 “六小……”屏浅刚想开口去叫她,却被江抒抬手拦住。 看着那丫头进了院门,江抒方才带着屏浅进去。 刚刚走到位于院子最里面的那排主房附近,突然听到最中间的正房内传出她诧异的声音:“朱常浩,你怎么会在这里?” 主仆二人闻声对看一眼,再向前靠近一些,果然见一袭深蓝色灰狐毛缘边斗篷的朱常浩坐在房间外室的圆桌旁。 侧面的角度,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似是带着几分沉郁。 “你这是做什么?”顿了顿,等不到他的回应,叶池挽蹙着眉头道。 “本王生气了,你没看出来嘛!”朱常浩倏然抬头,冷冷地瞥她一眼。 “……要生到外面生去,别在我屋里——!”叶池挽忍不住冷哼一声,将手中的食盒重重地蹾在他对面的桌子上。 “本王为什么要到外面,”朱常浩也随之哼了一声,“本王就是特意到这里,生气给你看的!” “我怎么得罪你了?”叶池挽眉头不由得再次一蹙。 “你说怎么得罪了!”朱常浩瞥了一眼桌上的食盒,沉声道,“当日在寿阳姑姑的赏荷宴上,本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叶相国答应了要将你许给本王,你竟然还天天跑去厨房跟那个郭小余混在一起,你把本王置于何地?!” “我早就说了,我问过了我爹,他并没有答应你!”叶池挽怒目瞪着他道。 “就算是这样,难道在你眼里,本王堂堂裂土封王的王爷,还比不上他一个小小的厨子?”朱常浩闻听脸色不由一变。 早前她倾慕冉兴让,接着又对文震亨有好感,也就算了,毕竟他们都是远近闻名的大才子。没想到后来竟然迷上一个戏子,现在又对一个厨子感兴趣,偏偏就是看不见自己。 891.第891章 看来可以一饱口福了 “那是当然了,”叶池挽想都没想,回得毫不留情,“他能做出满桌的美食,你能吗?” “你……”朱常浩被她面上的不屑刺痛,脸色更加难看,“你就只想着吃!你看看你自己,粗疏顽泼,没规没矩,每天只知道吃喝玩乐,还有一点儿大家闺秀的样子可言吗?!” “我就是粗疏顽泼,我就是没规没矩,我就是每天只知道吃喝玩乐,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了!”叶池挽冷冷瞪着他道,“照表姐她有大家闺秀的样子,你去找她好了,你干嘛来我这里?!” “小姐,我们还进去吗?”看着里面二人吵成这个样子,屏浅低声问道。 “还是先回去吧。”江抒略一沉吟,觉得若是当面撞破二人这样,朱常浩可能会觉得没面子,遂缓缓摆摆手。 然后,不再停留,转身带着她向外面走去。 叶池挽所住的慎砚阁与她所住的偕聚园相距并不算远,主仆二人沿着原路返回,不久之后便就到偕聚园的院门前。 正准备推门进去,一侧突然传来一道清脆润朗的女声:“江抒——” 主仆二人闻声同时止步转头,但见不远处的一条岔道上,一袭粉袄红裙、外罩鹅黄色斗篷的赵曼青和孝期未满仍旧素淡打扮的于靖容在一个王府家仆的引领下朝这边走来。 那开口说话的,正是个性较为活跃的赵曼青。 没料到她们会来王府,江抒微微有些意外,也没注意到屏浅在看到于靖容时微变的脸色,抬脚向前迎了几步,扯扯唇角道:“靖容,曼青,你们怎么来了?” “当然是许久不见,想你了呗!”赵曼青拉着于靖容走到近前,止住脚步,眼眸一眯,像模像样地向着她屈了屈身子道,“臣女赵曼青见过王妃殿下。” “好了,少来——”江抒抬手扶了她一把,看着二人道,“外面风寒,快进去吧。” “好。”于靖容轻轻点点头,偏头向着那为她们引路的王府家仆道声“有劳”,与赵曼青一起随着她走进偕聚园的院门。 屏浅望着三人渐渐远去的背影,在原地稍作停留,忙着跟了上去。 待到走到位于院子最里面的那排房屋中的正房,看着三人在外室的圆桌旁围坐开,她将手中的食盒放下,将里面的点心一一取出来摆在桌上,目光淡淡划过于靖容那张不施粉黛的寡淡的脸,然后屈身退下。 熊熊炭炉燃烧下的温暖的房室之中,看着桌上的几盘甜香四溢的小巧精致的点心,一向喜爱美食的赵曼青眼中不禁溢满笑容,抬手拿起一块淡红色的红豆糕打量了一阵道:“这是王府中那个出了名的大厨郭小余做的吧,看来今日可以一饱口福了。” “点心可不是他的强项,”江抒淡淡扯扯唇角,“他最拿手的是菜式,中午留下来用午饭吧,也好尝尝。” “江抒,你真好——!”赵曼青脸上立时乐开了花,激动地扯扯旁边于靖容的衣袖道,“靖容,这下我们可有口福了。” “谁像你一样啊,只知道吃——”于靖容好笑地看她一眼,“我这次过来,是有话要对江抒说得。” 说着,将目光移向另一边的江抒,略一迟疑,微微敛敛神色道:“江抒,你嫁进王府也有十多天了,有没有试探过福王的口风,他有没有去洛阳就藩的意思?” 892.第892章 根本不需要考虑这些 “这个……好像没有吧。”江抒垂眸想了想,轻轻摇摇头。 她虽然没有问过朱常洵这类问题,但在大婚第二日的那个晚上,向他承诺倘若他不勉强自己,自己就会说服父亲站在他那边的时候,他原本强硬的态度可是立即就有了转变。 倘若他愿意去就藩的话,又怎么会因为自家父亲的立场,而就那么轻易放过自己。 “你可一定要想办法说服他。”于靖容闻听脸色微微一变,迅速抬手拉起她的手。 “为什么?”江抒有些不解。 于靖容稍作沉默,凝眸望着她道:“他若留下来,将来必定会与太子争夺皇位。若是败了,后果不说你也能想得到;倘若成了,自古君王多薄幸,到时他坐拥后宫三千,你即便身为皇后,可能也避免不了‘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的命运……” 说到这里,似乎觉得自己有些言重了,又忙改了口,“换句话来说,即便他不是那种薄情寡幸的人,但身在高位,身不由己,那些王公大臣们送给他的女人,也总不能原封不动地退回,后宫之中嫔妃是少不了的。与其每日与别得女人争风吃醋,还不如与他前去封地,这样至少他能多些时候陪在你的身边。” “靖容,谢谢你。”江抒虽然已与朱常洵达成协议,根本不需要考虑这些,但因心知她这是为了自己好,还是不由得有些感动。 于靖容缓缓摆摆手:“我们是朋友,我只希望你能过得好。” “对啊,对啊,”一旁吃着点心的赵曼青立即含糊不清地附和道,“这也正是我想说的,这当皇后有什么好的,还要装大度地容忍那么多嫔妃,福王殿下这种可遇而不可求的好夫君,不要让其他女人抢走了才是最重要的。” 江抒闻听转头看向她,微微有些好笑:“怎么感觉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就完全变了味了。” “哪有啊,人家明明就是和靖容说得一样。”赵曼青不乐意地反驳了句,想到什么,侧头看向于另一边的靖容道,“还有你呀,靖容,惠王殿下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好男儿,还对你一心一意,你可一定要把握住。” “你别胡说!”于靖容眉头忍不住一蹙,“我跟惠王殿下没有什么,我还在为爷爷守孝呢!” “这不很快就要满一年了么,”赵曼青再次拈起一块点心塞入口中,“到时候孝期满了,就可以请太后娘娘赐婚了。你要是不好意思,我替你去跟惠王殿下说,让他进宫去向太后请旨。” “你不要——”于靖容忙抬手阻止道,“我知道他对我好,但我是不会嫁给他的。也不瞒你们说,当日在太后的寿宴上,我拒绝她赐婚的提议,就是因为这个,为爷爷守孝可以说只是借口。” “惠王殿下那么好,你这是为什么?”赵曼青看她一副很认真的样子,微微有些疑惑。 于靖容苦涩一笑,缓缓摇摇头:“你别问了,我这时候不想说。” 893.第893章 一定很愿意去的 “好了,那就不提这个了,快说说,外面有什么新鲜事吗?”江抒闻听此言,忙着转移话题道。 于靖容对于朱常润的疏离与回避她早就看在眼里,知道她是真得不想与他有什么牵扯,只有出言解围。 “当然有了,”赵曼青立时来了兴趣,“你知道嘛,城东黄华坊南堂中的那个洋人传教士,叫什么来着……哦,对,利玛窦,他要在年后的上元节灯会上售卖几件从他们那里带来的稀罕物,到时候让大家竞相出价,不论身份地位,谁出的价高,就卖给谁。” “这不是拍卖嘛!”江抒眸光不由一动。 那个利玛窦,该不会是要卖他的那些缺胳膊断腿的石膏雕像或者是带着光身子小孩的圣母像吧? 几个月前她与朱常洵去他的南堂给老夫人选寿礼的时候,他那里可是只剩下这类东西了。 “对对对,就叫做拍卖,那个利玛窦就是这样说的,”赵曼青认同地点点头,“到时候你会去吗?” “到时再说吧。”江抒也不知道自己那天能不能去观看灯会,说不准宫里会再弄出个什么上元晚宴,有些不太确定地道。 “好,”赵曼青偏头一笑,“若是去的话,我们就一起。” “这样恐怕不合适吧,”一旁脸色已经缓和下来的于靖容敛敛神色道,“这上元佳节,花灯会,江抒就是去,也是要与王爷一起的。” “……这倒也是,”赵曼青凝眸想了想,摇头叹息一声,“算了,到时候我们就孤零零的两个人吧。” “其实你们可以再加上一个人的,”江抒眼眸一眯,提议道,“我六妹池挽,她一向爱热闹,一定很愿意去的。” 倘若让那丫头和她们一起去逛灯会的话,宫里再举办上元晚宴,她就不用再担心她会缠着自己带她进宫了。 “好啊,”赵曼青和叶池挽一样爱吃爱玩,两个人虽然接触的不多,却有种惺惺相惜之感,对此自然乐意地很,“等改天得闲了,我就去相府找她,问问她的意见。” “不用那么麻烦了,”江抒淡笑着摆摆手,“她现在就在王府中,中午叫她一起过来用饭,直接跟她说就好了。” “好啊好啊,”赵曼青闻听面上顿时露出喜色,“中午的时候有她在,就不愁没有人与我讨论郭小余的菜品了。” …… 当日,在屏浅的相请下过来,四个人一起用过午饭后,因为与赵曼青志趣相投,在江抒跟她说出朱常洵第二天就要送她回相府的消息后,叶池挽立下决定不用他送了,也不用等到第二天了,让赵曼青和于靖容顺道送她回去就好,然后便直接回了她所住的慎砚阁收拾了东西,跟着二人一起离开了王府。 不知不觉,十多天过去,转眼已到年底。 这日下午,江抒念着马上就要过年了,正打算找朱常洵商议一下,自己这个当女儿的该送些什么回相府,但才刚刚带着屏浅走到他那位于中院的书房司月轩附近,却见斜对面的一条斜直小道上,遥遥地走来一白一绿两色身影。 894.第894章 没有什么值得她来图谋的 身着雪白圆领衫,外罩同色斗篷的为孝期未满的于靖桓,而那个一袭墨绿色道袍的,则是她大半年前在西安门大街的清风楼中陪叶成宣相亲的时候所见过一面的朱常湛。 江抒看到他们的同时,两个人也看到了位于这边的主仆二人,互相对看一眼,立即加快脚步迎了上来。 待到两厢见过礼后,于靖桓稍作沉默,转头看向与他同来的朱常湛:“湛公子,我有些话想与王妃说一下,你先进去见王爷吧。” “好。”朱常湛也不多问,轻轻点了下头,缓步走向不远处的司月轩。 待到他离开,于靖桓将目光移向对面的江抒,朝着她一抬手道:“王妃……” “于公子有话就请说吧。”江抒淡淡冲他扯扯唇角。 “这……”于靖桓侧头看向她身后的屏浅,面露迟疑之色。 江抒顺着他的目光看了那丫头一眼,扬唇笑了笑;“屏浅她跟了我多年,无妨的,于公子直说就好。” “……是,”她都这么说了,于靖桓也不好再矫情,略一沉吟,望着她道,“前些天,靖容……她是不是来找过王妃?” “是啊。”江抒如实地点点头。 “她是不是劝王妃说服王爷,让他去洛阳就藩。”于靖桓微微顿了顿,又接着道。 “不错,”江抒再次点了下头,不解地道,“怎么了?” 于靖桓眉头轻微一蹙道:“王妃不要听她的,她是……她一个小姑娘,什么也不懂,王妃不要被她误导了,再做出什么对王爷不利的事情。” “我知道,”江抒眼眸一眯,“于公子放心,我有自己的主意,不是谁都能左右的。” 那个朱常洵去不去洛阳就藩,她才不关心,她要做的,就是找个合适的时机离开这福王府,去过那种自己一心渴望的自由自在的生活。 “王妃能这样说,靖桓也就放心了,”于靖容稍稍松了口气道,“王妃是来见王爷吧,我们一起进去吧。” “不用了,”江抒缓缓摆摆手,“你们这个时候来找王爷,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商议,我还是晚些时候再过来吧。” “既然如此,靖桓就先告辞。”想到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她确实不宜在场,于靖桓再次朝着她抬了抬手。 而后,不再停留,转身走向不远处那司月轩的门。 “小姐……”看着他走进去,房门被从里面轻轻关上,屏浅向前两步,走到江抒的身旁,稍作迟疑道,“这于公子身为于小姐的亲哥哥,都不赞成她给小姐出的主意,小姐以后还是少与她来往为好,奴婢总觉得她接近小姐好像有什么目的。” “也许是你多心了吧。”江抒轻轻咬了咬下唇,转头看向她道。 以前听这丫头提起这事的时候,她也试着去想过,但这于靖容对于朱常洵,不见有一丝一毫的倾慕,应该不是打的讨好自己,让自己同意她进福王府为侧妃的主意,而除了这个之外,自己也实在没有其它什么值得她来图谋的。 “也许吧,”屏浅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感觉有误,沉默了片刻道,“但奴婢还是希望小姐能够当心她一些,她的那双眼睛里总像是藏着什么似的,没有赵小姐、怀淑郡主她们的真诚与直率。” “我知道了,”心知这丫头是为了自己好,江抒领情地点点头,抬眸望了一眼上方微微西斜的璀璨的太阳道,“先回去吧,我们晚些时候再过来。” 895.第895章 不需要为了这个费心 因为不知道他们谈论事情要谈多久,原本江抒是计划着等到晚上用过晚饭之后再去,不想暮色刚刚笼罩下来,还未等到前去厨房取晚饭的云茯苓和木蝴蝶回来,外面突然传来屏浅清脆稚嫩的声音:“奴婢拜见王爷。” “王妃可在里面?”接着传来朱常洵柔润清凌的询问。 江抒此时正斜倚在房间内室的床头上翻阅一册诗集,闻听此言,放下手中的书卷,正准备起身,屏浅清脆的声音复又响起:“在的,王爷里面请——” 紧接着,她便听到房门被从外面轻轻推开,然后一袭纯白色厚缎直身,外罩淡青色白狐毛缘边斗篷,头戴灰色貂皮卧兔的朱常洵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江抒忙站起身,绕过屏风迎了上去,面上同时挂上一抹浅淡微笑:“王爷来了。” “听说你想见本王?”为免她再误会什么,朱常洵淡声为此次前来作出解释。 江抒点点头:“后日就是除夕了,我想找王爷商议一下,该送些什么回相府。” “这个本王去准备就好,”朱常洵止住脚步,凝眸望着她道,“以后这类事情你就别管了,有本王在,你不需要为了这个费心。” “谢王爷,”江抒轻轻扯扯唇角,“我爹看到王爷这么周到,他一定会认为王爷对我很好的。” “难道本王对你不好么?”朱常洵面上笑容微微一僵,语调却刻意保持不咸不淡。 “好,很好,”想想这些天他不断命人送衣物首饰过来的事情,江抒淡淡一笑道,“嫁进王府的这些日子来,王爷对我可谓是细心周到。” “那你是否……” “王爷——”江抒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轻声将他打断,“王爷善待我,我为王爷去试着说服我爹,我们各取所需,这是互利双赢的事情。” “你非得要这样说吗?”朱常洵眸华顿时一暗。 “说与不说,事实就是那样,”江抒凝眸望着他,“王爷与我都是聪明人,不需要自欺自人。” “你就那么自信你能看透本王的心思?”朱常洵强压住心中的情绪道。 “没有,”江抒缓缓摇摇头,“只是猜测而已。” “若你所猜有误呢?”朱常洵紧盯着她,“若是本王真得不在乎叶向高的立场,而是真心想对你好呢?” “那我告诉王爷,我不想待在京城,若是就这么待下去,就不会好,王爷可愿意带我离开京城,去洛阳就藩?”江抒抬眸对上他的眼眸,一派认真地道。 顿了顿,见他沉默,唇角微微一扬:“看来我所猜的没有误,就请王爷以后不要再说不在乎我爹的立场这类的话,否则只会让我轻看王爷。” “好,好,”朱常洵冷冷一笑,“你放心,以后本王不会再提。” “多谢王爷,”江抒敛敛神色,虚让道,“时候不早了,王爷要不要留下一起用晚膳?” “不必了。”朱常洵哪里看不出她这是在赶人,轻哼一声,转身向外面走去。 走到门口,突然又想到什么,回头看向她:“后日除夕,晚上你与本王一同进宫赴宴。” 道完,不再停留,转身大步向外面走去。 896.第896章 不能让人看出端倪 “小姐……”待到他走出房门,身影渐渐消失在沉沉的暮色中,屏浅缓步走进来,略一迟疑道,“小姐为何非得与王爷那样说话?无论她娶小姐究竟是为的什么,他对小姐的确很好,这些小姐都看在眼里的啊!” “那又怎么样,”江抒微敛神色,转头看向她,“难道我还该为这别有目的的好而感动,然后就这么认命地接受他吗?” “只要王爷能够一直这么好好对待小姐,又有何不可,”屏浅轻轻咬了咬下唇,言真意切地道,“小姐都已经嫁给王爷了,这样一直与他疏远下去,也不是办法。” “谁说要一直与他这样下去了!”江抒闻听忍不住一笑,眸中同时浮出几分色彩。 “难道小姐是想……”借着附近屏风旁雕花灯架上晃动的烛光,看她一副似有憧憬的样子,屏浅心中不由一紧。 “我什么也没想,”猛然想到自己打算离开的事情暂时还是不要让这丫头知道为好,江抒急忙将她打断,顿了顿道,“云茯苓和木蝴蝶怎么还不回来,你去院门外看看吧。” “这……是。”心知她这是有意在支开自己,屏浅深深看了她一眼,略一迟疑,缓缓转身,向外面走去。 由于天气实在太冷,当晚,待云茯苓和木蝴蝶取来晚饭,用过之后,又回内室翻看了一会儿诗集,江抒便简单的洗漱了一番,早早地睡下了。 接下来的一日,又是在认认真真地研读诗书中度过,不觉便就到了除夕的黄昏。 她由屏浅、云茯苓几人侍候着换上亲王妃的礼服,戴上凤冠霞帔,便在屏浅的陪同下出了房门,沿着庭院中梅树环绕的曲折小道向外面走去。 此时,同样已经换上礼服的朱常洵已经在院门外等候,看到二人出来,并未开口说话,直接转身走向不远处通往前院的岔道。 江抒知道自己那晚好像有些得罪了他,也不好去主动搭话,由屏浅搀扶着,随上他的脚步。 如此一道出了王府,上了马车,候在门外被大材小用充当车夫的怯羽便开始驾车前行。 暮色笼罩下的昏暗的车厢之内,江抒虽然看不清对面朱常洵的神情,但那冷淡的气场还是深深感受得到,带着回避的心理,仰身倚在车壁上,听着外面不时响起的喜庆的爆竹声,闭起眼睛假寐起来。 “那个……”不知走了有多久,对面朱常洵清凌的声音倏然响起,带了几分欲言又止。 江抒缓缓睁开眼睛看向他:“王爷有何吩咐?” 昏暗之中,朱常洵望着她那张只能隐约看出一个轮廓的清丽面容,略一迟疑道:“在府中,你与本王怎样保持距离都无妨,但是进了宫,众目睽睽之下,无论是为了本王,还是为了你自己,都不能让人看出端倪。” “王爷请放心,”江抒虽然明知他看不清,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这点儿分寸,我还是有的。” “那就好——”朱常洵稍作沉默,淡声道了句,不再多说什么。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897.第897章 怎么能受那番折腾 由于福王府距离皇城并不是太远,加之除夕之夜,正是一家人团聚的时候,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于是不久之后,马车就由就近的西安门进了皇城,直抵皇宫的北门神武门。 在神武门前下了车,命怯羽和屏浅在外面等候,朱常洵便带着江抒由敞开着的宫门进了宫。 除夕晚宴就设在后宫之中乾清宫与坤宁宫之间的交泰殿的大殿中,因为是阖家团圆的年夜饭,属家宴,并没有外臣参与,里面就只设了太后、帝后、各宫嫔妃、皇子公主以及众皇亲的席位。 随朱常洵穿过景致萧条的御花园,走过清一色黄瓦红墙的宫道,经由东边的景福门进去,江抒便看到张灯结彩、火光通明的坐北朝南的大殿之中,东西两侧分别置设着十余张每张可容两个人的暗红漆条桌。 而在两侧的条桌之间,大殿最里面的位置,则是三个紧邻的坐席。 她甚至不消去想,便知道是留给皇帝、太后和皇后的。 此时,除了皇帝、太后、皇后与席座设在两侧上位的各宫嫔妃外,其他人基本上都已经到了,已在各自的席位上就坐,正各怀心思地说着什么。 看到二人手牵着手面带着笑容地进了殿门,一副恩爱有加的样子,众人反应各不相同。 其中与朱轩妤同坐一席的朱轩娆满面笑容,指了指侧对面一边邻着太子朱常洛、太子妃郭盈玉,一边邻着瑞王朱常浩、惠王朱常润的一张空席,先行开了口:“常洵哥哥、三嫂,你们可来啦,快坐吧。” 朱常洵淡笑着点点头,牵着江抒走过去,与她一同在那席座上坐了下来。 然后,抬手一一向着身侧的朱常洛、郭盈玉,对面的瑞安长公主朱尧媛、寿阳长公主朱尧娥,斜对面的荣昌公主朱轩媖、驸马杨春沅等长辈和年长的同辈见礼。 江抒身为他的王妃,自是跟同一起的,与此同时,目光忍不住在斜对面与朱轩媖同坐一席的大约三十出头面色忧郁的男子身上稍作停留。 原来他就是曾与李清宛有过婚约,却被朱轩媖横刀夺爱抢走的杨春沅。 看这一表人才,样貌在一众皇家子弟面前都算得上出类拔萃,也难怪会让朱轩媖不惜一切得到他。还有这淡漠忧郁的样子,也难怪会激的朱轩媖一次次地进宫来找李清宛的麻烦。 似乎察觉到她的留意,杨春沅微微侧头向着她这边看了一眼,不过却未做停留,很快便又移开。 待到随着朱常洵依次见过礼之后,江抒刚刚收回抬起的双手,在原处坐好,席间突然传来一道酸里酸气的女声:“叶小姐……哦,不,皇嫂,你与常洵哥哥大婚之日,亭柯没能前去恭贺,请你见谅啊!” 江抒闻言转头,目光落在斜对面与万长祚同坐一席已有将近七个月身孕的侯亭柯的身上,眼眸微微一眯,客气有礼地道:“怀清郡主不必介怀,心意到了就好,郡主有孕在身,自当好好休养,怎么能受那番折腾。”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898.第898章 不介意将她推上风口浪尖 “弟妹真是好胸怀,”左侧席位上的郭盈玉听了,语带叹息地道,“弟妹根本就不介意这个,亭柯表妹却因此耿耿于怀,倒是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 “皇嫂此言差异,”位于对面的朱轩娆本就不待见这个太子妃,听出她语气中的挑拨,更是对她心生反感,不等江抒和侯亭柯开口,不客气地反驳道,“亭柯表妹特意向三嫂提及这件事情,说明她重礼数,何来耿耿于怀一说?皇嫂非要把三嫂说成胸怀宽广,把亭柯表妹说成小家子气,要三嫂这么明显地把亭柯表妹比下去,岂不是要陷三嫂于不义。” “轩娆表妹说得是。”与她席位相邻的万长祚虽然不得已娶了侯亭柯,但真正上了心的还是她,为了在她面前挽回一下当初在寿阳长公主的赏荷宴上被捉床失去的面子,立即开口附和。 坐于他身旁的侯亭柯闻听此言,面色顿时一变,衣袖下的双手暗暗握成拳头。 她一心倾慕的虽是朱常洵,因为江抒与他大婚一事,心中有些不舒服,跟江抒说话的语气难免酸了一些,但她如今已经嫁给了万长祚,还怀了他的孩子,这是无法改变的事情,自然更在乎她的夫君的目光在谁的身上停留。 这个朱轩娆,当初设计毁了她的清白,让她不得不嫁给一个纨绔子弟不说,现在竟然还要她的夫君惦记着,早晚有一天,她要让她好看! “长祚表弟也认为本宫要陷福王妃于不义么?”郭盈玉听了这话,脸色也是一变,目光不动声色地划过他身旁一脸沉郁的侯亭柯,又淡淡扫过二人旁边席位上的朱轩娆,再次挑拨道,“本宫知道长祚表弟曾对轩娆妹妹意有所属,但如今既然已经与亭柯表妹成了亲,再来讨好于她,是将亭柯表妹置于何地?” 她与朱常洛大婚这些年来,这个朱轩娆处处看她不顺眼,从未跟她好声好气地说过话,她不介意将她推上风口浪尖。 附近同坐一席的瑞安长公主与寿阳长公主虽然都心知肚明万长祚在与侯亭柯成亲之前心心念念地想娶朱轩娆的事情,但听到此事被拿到明面上说,脸色还是同时一变。 其中瑞安长公主轻咳一声,淡声开口道:“太子妃言重了,长祚他既已与亭柯成了亲,如今亭柯又有孕在身,他的心思自然是全部放在亭柯身上的,怎么会去讨好轩娆。至于他认为太子妃要陷福王妃于不义,更是无稽之谈,长祚赞同的,是轩娆说得亭柯重礼数一事。” “母亲说得极是,”万长祚虽纨绔,却不是傻瓜,听她们这么一说,自然知晓了事情的严重性,向着郭盈玉一抬手道,“皇嫂,长祚指得正是这个。” “你胡说,你……”看到侧对面的朱轩娆听了这话后一副甚是得意色样子,郭盈玉哪里能忍,正欲再说什么,却被身旁的朱常洛一记眼神制止。 将她拦住之后,朱常洛微微侧头,看向一旁与朱常洵同坐一席盛装华服之下清丽高雅的江抒,强压下心中“爱慕之人嫁给别人”的不甘,以大局为重地道:“弟妹,你皇嫂她说话虽不饶人了些,却并无刻意针对你之意,还请你不要介怀。”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899.第899章 一切可都还好 “太子殿下言重了,”江抒目光不着痕迹地扫了郭盈玉一眼,落落大方地朝着他抬抬手,“她是江抒的皇嫂,又不是外人,无论她说了什么,江抒只管听着便是,又怎么会介怀。” “弟妹还真是心胸宽广!”郭盈玉哪里听不出她这是要坐实自己针对她一事,面色立时大变。 江抒微微侧头看向她,也不介意她冷厉的语气,含笑唯唯地道:“皇嫂过奖了。” 这一个咬牙切齿,一个态度平和,鲜明的对比下来,两个人的气度立见分晓。 位于对面席位上的瑞安长公主不想此事再继续纠缠下去,便就此开口转移了话题,提及一些家常之事。 就在这细碎的闲话家常间,又陆续有嫔妃到来,不久之后,殿内两侧的席位便基本上已经坐满。 而在这时,殿外突然响起一道太监尖细响亮的唱和:“皇上驾到,太后娘娘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闻言立即站起身,不过因为是家宴,没有外人,无须行跪拜大礼,待到三人在宫女太监的陪同下进了殿门,便纷纷向他们屈身行礼。 走在中间的身着赭黄色衮龙袍,头戴饰金点翠二龙戏珠乌纱翼善冠的朱翊钧携同太后、王皇后走到位于大殿最里面的三个正对殿门的席位前,摆摆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与两人先行坐了下来。 而后,待到众人纷纷落座后,便交代身后的太监,吩咐摆宴。 于是不久之后,各式各样的美食珍馐便被宫女太监们一一端入大殿,摆在众人身前的条桌上。 待到宴席摆好之后,与太后、王皇后分别说了些除旧迎新的吉庆话,朱翊钧正准备提出开宴,不经意偏头间,突然注意到一侧周端妃身旁的一个空席,面色微微一变:“顺妃没来?” 江抒闻听,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斜对面的朱轩媖与杨春沅,却见二人一个面色沉郁,眉头紧锁,一个眼含担忧,一脸沉默。 “回皇上,顺妃身子不适,早前已经向臣妾知会过了。”坐于朱翊钧身侧的王皇后轻轻转过头,态度恭敬地道。 “哼,又是身子不适!”朱翊钧并不知晓李清宛与杨春沅曾经的事情,只当她还是在为当年小公主夭折的事情而不愿意见他,轻哼一声,再次朝着众人摆摆手道,“不必理会她,开宴吧。” 他这话音落下,便是君命,所谓君命难违,众人自然不敢推辞,纷纷抬手谢恩,然后去拿面前的银箸。 而与此同时,大殿两侧镂刻精致的屏风后面有悠扬喜庆的乐音渐次响起,紧接着一队身着粉色舞衣、头梳飞仙髻的舞姬手托中间燃有低矮红烛的莲盏小灯陆续步入殿中,随着乐声跳起一曲九莲灯舞。 待到舞罢乐悄之后,舞姬与乐工们先后退出大殿,坐于主位上的面色已经恢复正常的朱翊钧转头看向位于左侧中间席位上状似相处融洽的江抒与朱常洵道:“大婚这些天来,一切可都还好?” 900.第900章 这是有例可循的 “谢父皇关心,一切安好。”朱常洵融融一笑,朝着他抬了抬手。 相对于对郑贵妃的客气疏离,对他这个父皇却显得亲和许多。 朱翊钧缓缓点点头,又将目光向着他身旁的江抒移了移:“抒丫头,你是朕亲自挑选的媳妇,朕自会为你撑腰,常洵若有对你不周的地方,你只管和朕说。” “谢……父皇,王爷他对江抒很好。”江抒忙抬手朝他一礼。 同时心中明白,他这是在为他最为看好的儿子与自己套近乎呢,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像郑贵妃一样,与自己提及自家父亲立场的问题。 “皇上,如今常洵既已大婚,是不是该定下让他去洛阳就藩的日子了?”听闻这番对话,李太后面色微变,淡声开口道。 她此言一出,席座间一片震惊,众人表情各不相同,纷纷转头看向主位上的朱翊钧,等着他的回应。 这其中自然不包括江抒,因为大体能够猜得到,她不太关心朱翊钧怎么说,而是转头看向身旁的朱常洵,看他听了这话后什么反应。 然而对方神情根本毫无变化,依旧保持着浅淡的笑意,此事明明事关他的前程,却仿若与他无关一样。 “今日除夕之夜,阖家团圆的日子,母后怎得提这分离之事,这件事情……还是日后再说吧。”朱翊钧回头看向她,带着几分商量的语气道。 “这事已经拖得够久了,”李太后有意无意地扫过左侧上首席位上的郑贵妃,轻哼一声道,“早前皇帝说常洵大婚在即,不便提让他去洛阳的事,如今既已成了婚,这年也在京城过了,哀家认为,不宜再继续拖下去,过了上元节,便让他走吧。” “母后,这恐怕不合适吧,”知道这位太后不太喜欢她,郑贵妃也无意去刻意讨好,只保持谦恭地道,“轩妤三月就要大婚了,他这个当皇兄的,总该留下来待她大婚之后再说。” “轩妤大婚时,福王不在也无妨,”位于她对面的王恭妃转头看了一眼侧对面的瑞安长公主道,“当年潞王便没有等到瑞安长公主大婚,便去了卫辉就藩,这是有例可循的。” “当年潞王走得时候,瑞安的婚事还没定,她是在潞王走后一年才成婚的,这个怎么能一样!”朱翊钧本就不待见这个王恭妃,觉得她与朱常洛的存在时刻提醒着他当年所做下的荒唐事,是他的一种耻辱,语气难免有些重。 “既然如此,那就让常洵等到轩妤大婚之后再走吧,”李太后略一沉吟道,“不过,这个日期总该定下来,轩妤大婚之日是三月十八,哀家看,便定四月初让他走吧,时间也够宽限了。” “母后——”朱翊钧闻听面露为难之色,“母后也知道,洵儿洛阳的藩邸还没建成,他一个人倒是无妨,可以暂住驿馆,但让王妃跟他去了之后居无定所,那就不太合适了。” “常洵,你怎么说?”心知与他就这个问题继续说下去,肯定又是国库空虚,没有银子,藩邸一年半载难以建成,李太后转头看向一侧的朱常洵。 “回皇祖母,洵儿一切但凭父皇安排。”朱常洵恭敬有礼地朝着她抬了抬手,轻而易举地将问题抛了出去。 “朕的意思是,此事就容后再议吧,”朱翊钧顺着道了句,拿起身前的酒杯,朝着众人举了举,“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吃个便饭,我们只谈家常,不说其他。” “……是。”在座的众人虽然对于这件事情心思不一,但也不好再说什么,纷纷举起身前的酒杯。 901.第901章 只是与她并不亲近 在这洗盏更酌、闲话家常间,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不觉过去,转眼外面已经敲响戌正时的钟声。 朱常洵见身旁的江抒因为饮了一些酒的缘故,面颊有些绯红,并且已经对身前桌上的美食珍馐提不起任何兴趣,便起身向着主位的方向抬了抬手道:“父皇,皇祖母,王妃她不胜酒力,身子有些不太舒服,洵儿想带她出去透透风。” “这外面天寒地冻的,吹冷风行吗?”朱翊钧有些不太放心地看向江抒,“不然朕命人去准备一些醒酒汤。” “谢……父皇关心,无妨的,”虽然很意外朱常洵会做出这样的提议,但相对于跟他出去,江抒更不愿意在这里继续待下去,免得有人再提出什么吟诗赋词,起身朝他屈了屈身子,语气恭敬地道,“江抒不惧冷,出去走走就好了,不用那么麻烦。” “也好,”朱翊钧缓缓点点头,顿了顿道,“不然你们今晚就别出宫了,在你们母妃宫里住一晚,也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江抒没料到他会提及这个,心中顿时一紧,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侧的朱常洵。 若是两个人住进了翊坤宫,她与他有名无实的事情,被郑贵妃看出什么端倪,那岂不是要闹出大乱子? “不用了,父皇,”察觉到她眸中的担忧,朱常洵稍作沉默道,“儿臣的府邸离宫不远,用不了多久便能到,就不叨扰母妃了。” “你这孩子,你母妃又不是外人,与她这么见外做什么?”瞥见附近的郑贵妃听了这话后目光顿时黯淡下来,朱翊钧轻叹一声道。 “还望父皇成全。”朱常洵并不接这话题,也不去看郑贵妃,神色微敛,再次朝着他抬了抬手。 “罢了,”看出他态度的坚持,朱翊钧心知再说什么也没用,有些无奈地摆摆手,“等抒丫头好些了,直接出宫就好了,不必再回来拜别了。” “是。”朱常洵恭敬地答应一声,不再停留,抬手牵起江抒,离开坐席向外面走去。 在他的牵领下,出了殿门,经由西侧的隆福门走出交泰殿宫苑,江抒不着痕迹地挣脱他的束缚,微微止住脚步,略一沉吟道:“那个……谢谢王爷。” “谢本王什么?”借着殿内璀璨的灯火打过来的光芒,朱常洵望着她那张不太清晰的清丽面容,神色复杂地道,“本王只是与她并不亲近,不想住在她的宫里罢了。” “话虽这么说,但王爷终究还是顺带着帮到了我的,”江抒对上他夜色之下漆黑莹亮的眼眸,态度诚恳地道,“不然,被贵妃娘娘发现了我们……” “好了,不要再说了!”不等她将话说下去,朱常洵沉声将她打断,“本王不需要你的感激!” 道完,冷哼一声,转身拂袖向着北边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只不过,在避开她目光的刹那,唇边同时浮出一抹自嘲苦笑。 原来,自己不顾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露出与母妃的疏远,为她解围,在她眼里就只是顺带…… 902.第902章 可不是什么惬意的事情 江抒望着他决然远去的背影,在原地愣了片刻,也没想明白好声好气说话的自己是怎么得罪他了,暗道一声莫名其妙,快步追了上去,同时一边大声道:“哎,你等等我!” 然而,朱常洵却仿若没听见一般,连丝毫的反应都没有,依旧大步向前走着。 如此,待到江抒好不容易追上的时候,已经出了后宫区域,进入御花园。 “王爷,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随着他纵穿御花园大半,眼看着前面就要到顺贞门了,江抒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出宫。”朱常洵看都没看她一眼,回得冷淡。 “哦,”江抒本就不想待在这宫里,对此自然没有任何意见,稍作沉默,面带迟疑地道,“王爷……我方才……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虽然向他低头服软有些不太情愿,但她心里却明白,在这个时候,还是不要与他不睦为好,不然他再像上次那样把自己丢在半路,这大晚上的,自己还穿成这样,可不是什么惬意的事情。 “你认为呢?”朱常洵仍旧没有看她,冷声反问。 “我……”江抒眉头轻微一蹙,仔细想了想,自己之前确实没有说出一句不妥的话,缓缓摇摇头,“我也不是太清楚。” 不过,为免进一步得罪他,那话说完,又很识时务地紧接着补充了句:“但无论我说错了什么,还请王爷见谅,江抒在这里先向王爷道歉了。” “不必——!”朱常洵冷冷甩下句,脚下的步子同时加快几分,向着前面的顺贞门走去。 江抒何曾被人这么冷淡地对待过,面色不由一变,不过为免被他落下,自己再坐不上回府的马车,还是顶着沉重的凤冠追了上去。 “快走,快走,你快点儿——!”两个人一前一后过了顺贞门,刚刚经由神武门出了宫,宫门外疏疏排开的车轿的尽头,突然遥遥地传来一道粗鲁的男声。 江抒下意识地循声看去,借着宫门城楼上垂下来的灯笼暗淡的光芒,只见一个粉袄红裙头束莲花冠宫女打扮的女子被两个侍卫推搡着向这边走来。 此时,由于晚宴已经到了将近结束的时候,前去周边亭廊檐角下避寒的各府随从、丫鬟、车夫、轿夫已陆续返回。这番动静,引得他们纷纷侧目,有些人甚至忍不住低声议论。 在这众口不一的议论声中,不久之后,两个侍卫便已经押着那宫女打扮的女子走到宫门附近。 江抒这时才看清那女子的样貌,心中顿时一紧:“顺……” 刚刚叫出一个字,很快又想到这还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许这时候不宜透露出她的身份,遂又止住了。 朱常洵同时也认出了那宫女打扮的女子是交泰殿宴席上称病没有前去的顺妃李清宛,面色微沉,看向其中的一个侍卫道:“怎么了?” “回福王殿下,”那侍卫恭敬地朝着他一抬手,指了指身前的李清宛道,“这个宫女想私逃出宫,卑职将她抓回来了,正准备交由皇上处置。”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903.第903章 不会多管这闲事 “宫女?”朱常洵再次看了李清宛一眼,轻哼一声,“你们可知道她是谁?” “卑职……”那侍卫经他一提醒,这才想到他们只顾着把人抓来,好向上面请功,看到她穿了宫女的衣服,便认为她是宫女,并没有多问,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惊慌之色,“她是……” “她是——”朱常洵双眸在李清宛身上稍作停留,薄唇轻启,刚刚吐出两个字,突觉一边的手臂被拉住。 转头对上江抒恳求的目光,微微顿了顿,回过头去,沉声道:“她可不是普通的宫女,她是贵妃娘娘身边的掌事姑姑,这次也是奉了贵妃娘娘的命出宫办事的,你们竟然连她也敢拦,好大的胆子!” “福王殿下恕罪,卑职……卑职们不知道啊!”那两个侍卫吓得赶忙跪倒在地,其中之前没开口的一人惶恐地道,“卑职们看到她在城门口鬼鬼祟祟,以为她是想私逃出宫,是以才……” “我只是忘记带出宫的令牌了,”看出朱常洵是在为她解围,李清宛略一沉吟,顺着作出虚假的解释,“若是返回宫里去取,一来一回又要不少时候,恐耽搁了为娘娘办事,才想伺机混出城门。” “姑姑,您为何不早说?”先行开口的那个侍卫小心翼翼地道,“您要是说了,卑职们岂敢拦您。” “我没带令牌,你们又不认得我,说了,你们会信么?”李清宛转过身去,淡声反问。 “这……卑职们有眼无珠,没认出姑姑,还请姑姑恕罪,请姑姑恕罪……”那侍卫慌忙向她叩首。 “算了,”李清宛冲着二人摆摆手,轻叹一声道,“所谓不知者不罪,你们回去吧。” “谢姑姑,谢姑姑……”两个人齐齐答应一声,不过却并没有立即起身离开,而是抬头看向她身后的朱常洵。 “既然当事人都不怪罪你们了,本王也无话可说,回去吧,下不为例!”朱常洵瞥了一眼身前李清宛的背影,淡声道。 “是,谢福王殿下,谢福王殿下……”两个人再次齐齐应了一声,迅速站起身来,屈身后退几步,转身向着回路走去。 “谢王爷为本宫解围。”待到那二人走远,李清宛转身向着朱常洵郑重地屈了屈身子,用不高不低只有他们三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 “娘娘要谢便谢王妃好了,若不是她,本王不会多管这闲事。”朱常洵抬手将江抒向前拉了两步。 “话虽这么说,但本宫还是要感谢王爷能够不计前嫌出言相助。”李清宛偏头看了看他身旁的江抒,继而又将目光移回到他的身上。 “不必,”朱常洵伸手做个制止的姿势,“本王不需要顺妃娘娘的感激。” 道完,侧头看向江抒:“走吧。” “王爷——”江抒缓缓将目光从对面李清宛的身上收回,觉得久居深宫的她突然扮成宫女出城有些不对劲,略一迟疑道,“可不可以请王爷稍候片刻,我有些话想和顺妃娘娘说。” “……也好,本王到车上等你。”朱常洵稍作沉默,淡淡道了句,大步走向附近他们马车所停的位置。 904.第904章 还是有机会的 “顺妃娘娘……”望着他走到车前,在屏浅与怯羽的招呼下上了车,江抒侧头看向面前的李清宛。 “江抒,谢谢你。”对上她夜色之下略带犹豫的眼眸,李清宛面含感激地道。 江抒轻轻摆摆手,抬手指了指她身上的裙袄:“娘娘为何要穿成这个样子出宫,难道是……” “不错,本宫就是打算逃出宫去,”李清宛知道她心中的猜测,凝眸望着她道,“当日你跟本宫说,既然渴望自由,就该想办法冲破这囚笼,去‘垂翼遥天去’,而不是一个人躲在角落里自哀自怨、顾影自怜,皇宫不过是几道高墙而已,这逢年过节,宫里大摆筵席,人多混杂,想要趁机混出宫,也不是什么难事。你那番话,让本宫已死的心又重新燃起希望,觉得自己还不算太老,或许还有将来可言,便计划趁着今晚离开。” “可娘娘久居宫中,多年不曾出过宫门,终究考虑的不够周全,”江抒稍作沉吟道,“这出宫需要令牌,娘娘却忘记带了,而且,选择的时辰也不对,娘娘该在众人进宫之时,或者是饮宴结束后出宫的时候,趁着人多混出去,如此形单影只的,太过招摇,自然会引起守门侍卫的注意。” “你说得对,”李清宛认同地点点头,“是本宫疏忽了,下次一定不会再犯这种错误。” “其实,娘娘若只是想要顺利出去的话,不一定非要等到下次,”江抒微微敛敛神色道,“今日……还是有机会的。” “你是说……等到宴席结束之后?”李清宛眼前不由一亮。 “不错,”江抒定定地望着她,“只不过,当明日宫里发现顺妃娘娘不见了的时候,那两个押你过来的侍卫就会反应过来,你就是那位不见了的顺妃娘娘。我与福王为你解围,很可能会被认为是助你逃走的帮凶。” “不行!”李清宛闻听此言,立即摇摇头,“本宫就是一辈子待在这宫里,也不能连累你们!” “我们倒无妨,”江抒不介意地道,“谁也没有看到是我们放走的你,福王又是皇上最为看好的儿子,到时只要不我们不承认,他为了护佑福王,不让太子借题发挥,也不会拿我们怎么样。只是……” 说到这里,她的眉头轻微一蹙:“娘娘私逃出宫,势必会给你们李家带来灾祸,这可是娘娘愿意看到的?” “我……不——!”李清宛连忙再次摇头。 虽然当年因为皇命难违,家里为求自保,选择牺牲了她,但那终究是她的父母亲人,她可以怨他们,恨他们,入宫之后一次也不召见他们,也从不为家族利益考虑丝毫,却终究无法做到去害他们。 “既然如此……”江抒略一沉吟道,“娘娘想要离开皇宫的话,就只有两种方式。” “哪两种方式?”李清宛下意识地问道。 江抒向前两步,面色凝重地望着她:“被人劫走,或者——诈死。” 905.第905章 怎么能够让你冒险 “这……”李清宛闻听心中顿时一惊,迟疑了片刻道,“这能行吗?” 江抒缓缓点点头:“只有这样,才不会牵连到你们李家。” “可是……本宫进宫多年,不认得什么功夫高深的人,不可能用被人劫走的方式。而且这个妃位在这宫里也不过是一个摆设,无权无势,无财无力,连打点一下下面都做不到,谁又会愿意担着生命危险配合我演一出诈死的戏呢?”李清宛面上很快出现一抹失落之色。 “这样吧,”江抒稍作思索道,“如果时机到来的时候,我还在京城的话,此事就交由我来办。” “不行,本宫怎么能够让你为我冒险!”李清宛立即拒绝。 因为不知道她打算有朝一日离开福王府离开朱常洵的心思,并未多想她“还在京城”一句的深意,想当然地认为倘若不在京城了,便是与福王去洛阳就藩了。 “放心,我不是那种莽莽撞撞的人,不会去冒险的,”江抒冲她投去安慰的一笑,“此事需要从长计议,倘若要实施计划,必会等到一切准备妥当的。” “可……这样真的行吗?”李清宛眉头轻微一蹙,面带忧虑地道。 “不用担心,”江抒淡笑着摆摆手,顿了顿道,“不过,具体时间就说不准备了,或许一两个月,或许一年两年,或许三年五载。娘娘要做的,就是不要放弃希望,在我们的计划实施之前,好好保重自己,只有身子养好了,来日出宫之后才能经得住逃亡路上的舟车劳顿。” “嗯,我知道。”李清宛低声答应道。 “还有——”江抒稍作沉默,又道,“此后不可再引起皇上的注意,若是被他留意着,事情怕是就棘手了。” “嗯,我会小心的。”李清宛再次低声作出回应。 江抒轻轻点点头:“好了,时候不早了,娘娘快回宫去吧,过不了多久晚宴就要结束了,若是被人认出来,娘娘扮作宫女出了储秀宫的事情再传到皇上那里,对我们的计划有害无利。” “好,本宫这便回去。”李清宛点头应承了声,不再停留,大步向着前面的神武门走去。 江抒转身,看着她进了宫门,身影渐渐没入黑暗,方才回身走向他们的马车,在屏浅的搀扶下上去。 待到她在车内坐好之后,外面负责驾车的怯羽便利落地窜身上车,然后等到屏浅也上了车,与他并肩坐在外面坐稳,便挥动马鞭,驾车前行。 已经燃起红烛的车厢之中,江抒望着对面坐在软凳位置把软塌留给了她的闭目养神的朱常洵,沉吟了一阵子,最终还是忍不住,轻声开口:“王爷……” 朱常洵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她,等待她把话说下去。 江抒轻轻咬了咬下唇,对上他漆黑如墨的眼眸道:“方才……多谢王爷出言为顺妃娘娘解围。” “不必,”朱常洵脸色相较之前已经缓和了一些,望着她,淡声道,“本王不过是不想被有些人看作是不近人情罢了。” 最快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906.第906章 当真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江抒哪里听不出他口中的“有些人”指得是自己,表情微微一僵,顿了顿,觉得李清宛要私逃出宫的事情还是不要让他知道为好,讪笑两声,为她解释道,“顺妃娘娘她就是多年未曾出过宫门,觉得有些闷得慌,才四处走走的,没想到……” “她去做什么,与本王何干?”朱常洵不等她说完,淡声将她打断。 江抒看他神情似有变化,不禁想到之前两个人的对话,略一迟疑道:“王爷与顺妃娘娘,过去可是有什么恩怨?” “她跟你说得?” “不是,”江抒轻轻摆摆手,“是方才她与王爷说话的时候,我听出来的。她说感谢王爷能够不计前嫌,即有前嫌,不就是有恩怨么?” “你倒是挺细心的,”朱常洵定定地望了她一阵道,“本王与她的恩怨,你真想知道?” “嗯,”江抒点点头,“只要王爷愿意说。”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告诉你也无妨,”朱常洵稍作沉默,轻轻叹息一声,“这事怪不得她,当怨本王。” 顿了顿,他道:“本王与太子府那西李选侍李眠香过去的事情,你也知道,她当年曾是宫里的宫女,与另外两个年纪相仿的宫女交好,一个是如今的教坊司司乐方素衣,一个是……” “曾伺候过顺妃娘娘的杜含雪。”江抒替他说出来。 “不错,”朱常洵凝眸望着她,敛敛神色道,“七年前顺妃之女十公主天台突然夭折,那杜含雪被以残害公主的罪名处死,李眠香认为其中有冤,即便天台是死在杜含雪的手中,她也是受人胁迫的,并且就此认定要想不被人欺负、陷害,就要坐上那个后宫之中至高无上的位置……” “所以,她就在几个月后当今太子朱常洛当上太子之后,不顾王爷的一片痴情,进了太子府做选侍?”想到大半年前他带去相府为自己医病的那个曾任过太医院院判的沈大夫所说得,江抒顺着道。 朱常洵轻轻点点头,唇边浮出一抹自嘲:“本王当时也是年少无知,竟然觉得她的所作所为情有可原,反而将事情怪罪到顺妃的身上,认为她倘若不追究天台的死因,那杜含雪就不会死,李眠香也就不会进太子府,却没看明白杜含雪的死不过是她权欲之心的一个借口。” “顺妃娘娘身为一个母亲,女儿突然为人所害,悲愤心切,为女报仇也在情理之中,王爷当初竟然因此怪罪于她,当真是一点儿道理都没有。”江抒听了这话,毫不客气地作出指责。 朱常洵再次点点头:“本王很快也明白了,只是这些年来,一直拉不下面子去向她道歉,这算是本王欠了她的。” “既然如此,倘若来日她有需要王爷帮助的地方,王爷可愿意伸出援手?”江抒忙试探地问道。 朱常洵闻听此言,眼前不由浮出两个人方才不当着他的面的那番交流的画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眸光微动:“到时候再说吧。” 最快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907.第907章 是不是因为介意这个 “哦,”江抒为免说多了李清宛打算逃出宫的事情再被他知道了,也不好多言,点头应了声,略一沉吟,面带疑惑地道,“既然王爷不想杜含雪死,当初为何又要为那沈大夫脱罪,让矛头指向她呢?” “沈大夫的背后,牵扯出的是本王的母妃,本王不得不那样做,”朱常洵神情顿时凝重了几分,“并且本王也没想到杜含雪的死会让李眠香有那么大的反应,竟然会令她决定谁当太子就跟谁。” “王爷……是不是还放不下她?”江抒看他这副很沉重的样子,试探地问道。 “你又想说什么?”朱常洵脸色不由一变,“本王已经多次跟你说过,背叛过的女人,就像沾染了污点的纸,本王再也不会稀罕了!” “王爷这是‘爱之深,恨之切’,终究还是因为放不下。”江抒低声总结道。 “是吗?”朱常洵忍不住轻哼一声,神情莫测地望了她一阵,突然想到什么,眸光一动,“你一再与本王保持距离,是不是因为介意这个?” “这……当然不是,”江抒为免他误会,连忙摆摆手,“我与王爷是合作的关系,各取所需罢了,为何要介意?” 朱常洵却并不为这话所动,凝眸望着凤冠垂珠颤动的阴影下她那张清丽的面容,声音微微暗哑了一些:“江抒,倘若本王告诉你,本王有多庆幸她当初进了太子府,才让本王能够娶到你,你是否愿意……” “王爷——”江抒不想听他说这种话,忙将他打断,又担心言重了,他再把自己赶下车,斟酌了片刻,对上他的眼眸道,“江抒疑心较重,从不轻易信人,这些话,让时间来证明,好不好?” “江抒……”没料到她会给出这样的回答,朱常洵面上顿时出现一抹震惊之色,随即又转化为笑容,激动地倾身拉起她的手,“好。” 自打那晚回府后,江抒便再也没有踏出过王府,甚至都没怎么出过偕聚园。一来,天气太冷不愿离开炭炉燃烧下温暖的房间;二来,一切所需俱应周全,实在没有出去的必要。 而朱常洵,因为年间各种应酬,则不常待在府中,不过偶尔在府上的时候,只要是白天,便过来陪她用膳。 江抒对于他的前来虽然不怎么欢迎,但那次数毕竟是屈指可数的,并且自己那晚还说出了“让时间来证明”的话,也不介意去应付一下。 不知不觉,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上元佳节便随之到来。 因为早在几天前,皇上就已经应允了他们这些后辈们不必进宫赴上元晚宴,朱常洵便决定带江抒出府去逛灯会。 原本为了避开他,江抒是打算寻个理由推辞的,但很又想到自己还从未见识过这古代的元宵节是什么样子的,同时好奇那洋人利玛窦要在灯会上拍卖些什么,便又改主意答应。 于是,等到暮色刚刚笼罩下来,圆月高悬的墨蓝天幕中才开始有烟花升起,就带着屏浅出了卿冉阁,前往他位于中院的书房司月轩。 最快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908.第908章 也是点到为止 但才刚刚步入中院,却见斜对面的一条脱了叶子的花木环绕下的曲折小道上,罗新一袭黑色厚缎直身、外罩玄色灰狐毛缘边斗篷,手握佩剑朝这边走来。 自打年前三朝回门那天接他来王府后,因为需要避嫌,两个人便没有主动见过面,平时彼此又都不怎么出门,也没遇上过,如今难得与他相见,江抒见四下无人,便没有再多做顾虑,抬脚迎了上去。 “江抒……”待到两厢相距只余几步距离,罗新缓缓止住脚步,抬头看向她,低声唤出她的名字。 “这些天,在王府还习惯吗?”对上他深凝的眼眸,江抒轻声道。 罗新微微点点头:“还好。” “怯羽他……没为难你吧?”江抒略一沉吟,又问。 这些日子来,关于这件事情,她虽然没听到过什么风声,怯羽也曾表示两个人住在一起相安无事,但她还是有些不太放心。 “没有,”罗新眸中厉色一闪而过,握着佩剑的力道稍稍加大了几分,面上神情却保持不变,“就是偶尔会找我比试一下,不过也是点到为止。” 只是,这多次的比试中,自己却一次也没有赢过。朱常洵身边有这么个高手在,对自己日后行事来说绝对是一个很大的障碍。 “那就好,”若说怯羽会客客气气的对他,江抒也不相信,听他这么说,倒觉得合乎情理一些,目光落在他手中的佩剑上,“你这是要去哪里?” “打算去见你,”罗新稍作沉默,凝眸望着她道,“听说你今晚要出府去逛灯会,让我陪你一起去吧,我既然身为你的护卫,就当陪在你的身边护你周全。” “不可以——”位于江抒侧后方的屏浅闻言立即上前两步,“今日是上元节,灯会上有那么多的人,若是让人看到你在小姐的身边,岂不是惹人闲话?” “江抒的安全,比这个重要。”罗新侧眸看向她,神情凝重地道。 “小姐自有王爷和怯羽来保护,不需要再多一个人。”屏浅毫不避讳地直视着他。 “江抒,你怎么说?”罗新知道这丫头不怎么待见他,再次将目光移向江抒。 “屏前说得不错,”江抒凝眸想了想道,“有朱常洵和怯羽在,也不会有事,你若出现在我在身边,势必会有人说闲话。况且,我也从未将你当做是我的护卫,我只拿你当朋友。你若想去逛灯会的话,可自行前去,不必担心我。” “好,”罗新缓缓点点头,沉吟了片刻,目光深沉地望着她道,“江抒,你在罗新的心中也是朋友,无人可比的那种,罗新希望你能明白,无论罗新将来会做出什么事情,会怎样对付别人,绝不会伤害于你。” “你这是说什么呢?”江抒并未察觉到他的异样,扯扯唇角道,“你那个暗算你的同门师兄我又不认得,就算你以后要与他争夺掌门继承人的位子,要报他伤你之仇,也与我无关呀。” “你说得是,是我说错了。”罗新为免被她察觉到什么,顺着改了口。 “好了,”江抒有些好笑地看他一眼,“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就不与你多说了。” “好,”罗新再次点点头,“难得出府一趟,玩得尽兴些。” “嗯,”江抒含笑答应一声,不再停留,轻轻转身,带着屏浅返回通往朱常洵的书房司月轩的那条小道。 最快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909.第909章 怎好从旁打扰 主仆二人一路不疾不徐,才刚走到司月轩所在的那排面阔九间进深五间的三门房屋附近,隔着薄薄的暮色,便遥遥地看到朱常洵带着怯羽走出房门,朝着这边走来。 因为出府需要经过她们这边,就算迎上去,还要再次返回,江抒便与屏浅就此止住脚步,等待两个人走近。 不久之后,朱常洵就带着怯羽走到近前,见她头上没戴卧兔,身上的斗篷也不如以往厚实,眉头很轻微地蹙了蹙:“夜里风凉,怎么穿得如此单薄?” “王爷不是一样么?”江抒抬手朝着他身上指了指,“如今已是沿河看柳的六九时节,天气回暖,逛灯会势必要走不少路,穿得厚了难免会有燥热之感。” “这倒也是,”朱常洵淡淡一笑,朝着通往前院的小道瞥了一眼道,“既然来了,那便走吧。” “好。”江抒也无意在府中多做磨蹭,轻轻点点头,与他一同转身,向着那边走去。 怯羽与屏浅是要随同前去的,自然在后面跟上。 由于此行主要是看灯,而在整个京城之中,花灯种类最为繁多是位于城东明照坊与澄清坊之间的戎政府街的灯市,主仆四人出府之后,便驾车直奔那戎政府街而去。 只不过,因为是上元佳节,路上出行的人比较多,行人车轿来来往往,形成阻隔,那戎政府街虽离福王府并不算远,但马车到达街道西端保大坊、明照坊、澄清坊、南薰坊四坊相交的上角头的时候,天色却已经黑透。 待到怯羽将车停好,江抒与朱常洵先后从上面下来,便看到圆月高悬群星闪烁的墨蓝天幕上,各形各色的烟花竞相升腾,随着爆破的声音开散,然后破灭、消亡,绽放出比昙花一现更为短暂的美丽瞬间。 “王爷,抒妹——”正仰头观望之际,附近突然传来一道在烟花的升腾、爆破声中不太清晰的温朗男声。 江抒下意识地转头看去,但见旁边戎政府街上就近的花灯打过来的暗淡光芒下,一袭水蓝色道袍、外罩湖蓝色斗篷的叶成宣和身着淡青色圆领衫、外罩同色斗篷的叶奉之并肩从对面走来,停在了他们的面前。 “大哥,奉之哥——”她的面上不由出现一抹喜色,“你们也来啦!” 叶成宣目光不动声色地划过她身侧的屏浅,淡淡扯扯唇角:“这上元佳节,外面难得这么热闹,便拉着奉之出来走走。” 叶奉之缓缓点点头,以示认同,不过却并未开口,情绪显得有些低落。 “府上一切可都安好?”为表对自己岳父一家的关心,朱常洵含笑向着两人问道。 “谢王爷挂怀,一切都好。”叶成宣有礼地朝着他抬抬手。 朱常洵轻轻点了下头,向着左手边的戎政府街望了一眼,提议道:“难得遇上,一起去看灯吧。” “不了,”叶成宣立即淡笑着摆摆手,“王爷与抒妹首次一同过上元节,我们怎好从旁打扰。” 而后,抬手指向屏浅道:“成宣有些话想要向屏浅这丫头交代一下,不知能否带她离开?” 910.第910章 当然更愿意顺水推舟一把 “去吧。”朱常洵并未有丝毫犹豫,转头看向屏浅。 “是。”屏浅微微颔首,掩住面上的喜悦,恭敬地答应一声,缓步走到叶成宣的身旁。 “清圆,你看,是常洵哥哥和三嫂他们——!”正在这时,遥遥地突然传来一道惊喜的女声。 江抒再次循声看去,借着附近花灯暗淡的光芒,只见一袭橙袄红裙、外罩鹅黄色白狐毛缘边斗篷的朱轩娆与身着藕荷色兔毛缘边交领及腰夹棉短袄、淡青色百褶长裙的郑清圆从对面几丈远处的一辆马车旁朝这边走来。 那开口说话的,正是位于郑清圆身侧的朱轩娆。 走到近前,看清背对着她们面对着江抒与朱常洵的二人中,一个是她心心念念的叶奉之,朱轩娆心中顿时一喜,忙敛敛神色,让自己显得稳重端庄一些,转头看向他:“奉之,你也来了。” 叶奉之偏头看她一眼,缓缓点了下头,面上并无过多表情。 朱轩娆早就料到他会用这种态度来对待自己,也不介意,抬手朝着附近的戎政府街指了指道:“我们去那边走走吧,我听说今年上元节花灯又出了新花样,也好去看看。” “郡主……”对上她期待的目光,叶奉之面露迟疑之色。 “你上次答应过我的,会试着给我一个机会,总不能食言吧?”朱轩娆唯恐他拒绝,忙把话搁下。 “我……”没想到她此时会将这个搬出来,叶奉之忍不住蹙了蹙眉。 自己当时答应她,也是迫不得已的。因为她说不给彼此机会,怎么知道不会喜欢上她,还说他若是愿意试一下,无论结果如何她都认,但倘若他不松口,她便会一直缠着他。 当初也是为了让她看清结果,让她死心,让她放过自己,他才会做出让步应允下。 “奉之,大丈夫一诺千金,既然答应了,就当做到。”旁边的叶成宣见他犹豫,抬手握住他的手臂道。 这个奉之,自打前年潭搸嫁到许家之后,就没见过他真正开心过,作为兄弟,他不愿看到他这样,同时因为这上元佳节,他难得有一个与屏浅一起游玩的机会,更希望的,当然是只有他们两个人,但他是与奉之一起来的,总不能将他留在江抒和朱常洵的身边,本来是决定三个人同行的,此时怀淑郡主提出这样的要求,他当然更愿意顺水推舟一把。 “奉之……”得到这样的帮衬,朱轩娆备受鼓舞,面上的期待更多了几分。 叶奉之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侧头看了看面前、身旁的其他人,见几人的眼神中都带了几分劝服之意,皆希望他能够答应她,迟疑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朱轩娆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惊喜之色,看向几人:“常洵哥哥、三嫂、清圆、叶公子,我们就先走了。” 道完,也不等他们作出回应,抬手拉起他的手臂,走向自己刚才所指的方向。 “我们也走吧。”待到二人步入花灯锦簇人影错乱的戎政府街,叶成宣转头看向身旁的屏浅。 “好。”屏浅含笑答应一声,与他一同转身,并肩向着朱轩娆与叶奉之离开的方向走去。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911.第911章 必须以同样的尊重对待你 “唉,看来可怜的我只能与我家常洵和江抒一起了。”望着四人两两远去,身影渐渐为街道上错乱的人影所遮挡,郑清圆叹息地摇摇头。 “如此不是很好嘛,”江抒向前两步,偏头冲她一笑,“我们都许久没见了。” 方才自家大哥提出要带屏浅离开,她本还担心如此一来又要与朱常洵独处呢,此时多出一个郑清圆,正合她意。 “这倒也是,我就喜欢和我家江抒一起!”郑清圆不知她心中的计较,只觉得她是很乐意有自己同行,面上顿时露出一抹自豪笑容。 “好了,别在这里站着了,走吧。”朱常洵虽然对于她的加入心有不满,但与她同来的朱轩娆和叶奉之走了,此时她只剩下一个人,又是晚上,也不好不让她跟着,上前两步,淡声道了句,抬手牵起江抒,转身走向旁边的戎政府街。 郑清圆个性一向不拘小节,并未看出他的嫌弃,正想抬脚跟上,但才刚踏出步子,却被怯羽抬手拦住。 待她转头看向自己,怯羽硬朗的面容微微一红,有些不太自然地道;“王爷与王妃难得一起出来,我们还是不要离得太近了,免得打扰到他们,就远远地跟着吧。” “这……好吧。”郑清圆垂眸想了想,觉得他说得也对,望了一眼二人远离的背影,转头看向他,“反正和二师伯一起逛灯会,也没什么不好的。” “你……以后还是别叫我二师伯了,”怯羽剑眉微蹙,略一迟疑道,“其实,我比你大不了多少的。” “就算是这样,我也应该尊重你呀,”郑清圆俏脸一扬,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当初也是你让我承诺的,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要像尊重父亲一样尊重我师父宋案。你是他的师兄,我必须以同样的尊重来对待你。” “……”怯羽看着她认真的模样,表情微微一僵。 他当初是为了防止这丫头对宋案产生好感,才故意以辈分将两个人的身份岔开,没想到如今却用到了自己的身上,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懊恼了片刻,别扭地开口:“算了,还是走吧。” 这厢,江抒与朱常洵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边赏着各型各色的花灯,边走着,向前才走没多远,却见街道对面不远的地位置,叶池挽、君晚照、于靖容、赵曼青四人围站在一起,对着几只精致的花灯指指点点,似是在猜灯谜。 江抒脚步微微顿了顿,侧头看向身旁的朱常洵,正准备征求一下他的意见,是否要过去与她们打招呼,但还未来得及开口,其中的赵曼青突然转过头来。 看到位于街对面的二人,她的眼中不由划过一抹意外,随即抬手扯扯身旁于靖容的衣襟:“靖容,你看,江抒和福王——” 她这声音虽然在烟花的爆破声中显得不大,但叶池挽和君晚照就在旁边,自然能够隐约听到,立即与于靖容一同转头看去。 看到侧对面不远处男俊女俏一副郎才女貌之相的江抒与朱常洵,叶池挽的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惊喜之色,转头看向一起的三人:“照表姐,曼青,靖容,我们过去吧。” 如今打了照面了,前去拜见是必要的,三个人都没有任何意见,相继点点头,与她一起向那边走去。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912.第912章 简直有着天壤之别 看到四人过来,江抒便不需要再征询朱常洵的意见,直接与他迎了上去。 而在这彼此靠近的过程中,于靖容的目光一直没离过朱常洵的身,眸中带着几分复杂。 朱常洵看在眼里,明白她这眼神的含义,唇角微微扬了扬,并不在意。 两厢走到相距只余几步距离,方才各自停下。 待到不情不愿地与君晚照、于靖容、赵曼青一起向朱常洵见过礼,向江抒简单地打过招呼后,叶池挽立即上前两步,抬手拉起江抒,略带撒娇地道:“四姐,上元节就要过去了,你什么时候再接我去王府住啊?” “这个……”江抒面上不由出现一抹迟疑之色,偏头看向身旁的朱常洵,“这要问王爷的意思。” “王爷姐夫……”叶池挽虽因为前些日子油炸桧的事情余气未消,但却是个识时务的,立刻期待地将目光移向朱常洵。 回到相府的这些日子,她天天被那个严厉的祖母管束着,不准这样,不准那样,还动不动就禁足或者罚跪佛堂,与在王府的处境相比,简直有着天壤之别,当然更愿意再到王府小住。 “只要老夫人同意,本王没有意见。本王时常不在府中,你去了,也好替本王陪陪你四姐。”见她肯主动求自己,朱常洵心知当日那秦桑中造成的前嫌算是过去,很好说话地道。 “谢谢王爷姐夫,”叶池挽面上立时出现一抹喜色,“王爷姐夫,我就知道你最好啦!” “只要你不再生本王的气,不再不喜欢本王就好。”朱常洵淡淡扯扯唇角。 “那是自然——”叶池挽立即点点头,顿了顿,眼中出现一抹不解,“可是,王爷姐夫,你又不姓秦,怎么我一提到姓岳的不肯同姓秦的结亲,就不高兴呢?” “这个……”朱常洵眉头很轻微地蹙了一下。 他不姓秦,但当时被她拉去的身为他的替身的秦桑中,可是一个妥妥的秦氏子弟。 正考虑该如何回答,才能让事情圆过去,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稚气尚未褪尽的男声:“六哥,你看,是三哥他们——!” 几人闻言一同转头看去,但见街对面一只做工精良的走马灯下,一袭宝蓝色圆领袍、外罩玉白色狐毛缘边斗篷的皇七子朱常瀛与身着黛青色道袍、外罩同色斗篷的朱常润正并肩而立,望着他们这边。 对上他们的目光,朱常瀛顿了顿,立即拉着朱常润走了过来。 走到近前之后,因为当初《独钓寒江雪》的事情,外加上次在御花园中拦江抒的时候,自己的七皇姐都要帮她,心中有气,满怀敌意地瞪了她一眼,将目光移向她身旁的朱常洵道:“三哥,她这么丑,你怎么能带她出门呀!人家看到了,会笑话的!” “常瀛,不得无礼!”江抒表情僵了僵,正想反讥这个看上去长高了一些的小鬼头,站于他身旁的朱常润先行开了口。 而后,面带歉疚地看向她与朱常洵:“三哥,三嫂,常瀛他不懂事,还请三哥、三嫂不要介意。” 913.第913章 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惠王殿下放心好了,我们是大人,怎么能与一个小孩子一般见识,否则不是要落人以话柄嘛!”江抒眸光微动,以极其包容的眼光瞥了朱常瀛一眼,不等朱常洵开口,一副大人有大量的样子道。 这个讨厌的小鬼头,竟然当众与她为难,那她就故意表现得大度一些,来衬托他的不懂事,看惹人笑话的到底是谁! “谁说本王是小孩子了!”朱常瀛年幼心思单纯,自然不可能猜到她的心思,闻听此言,还未长开的小脸顿时一变,恶狠狠地道,“本王已经十三……不,现在过了年,是十四岁了,已经长大了!” “既然长大了,那说话怎么没有一点儿大人的样子?”江抒偏头望着他,含笑反问道。 “本王……本王怎么没有大人的样子了?”朱常瀛冷哼一声,气鼓鼓地瞪着她。 “一个大人,首先应该做到的就是尊重别人,你说你长大了,怎么还会出言羞辱我?”江抒抬手指了指她自己。 “这……”朱常瀛被这话给问住,一时间无言以对。 “常瀛,还不快向三嫂道歉!”一旁的朱常润为免自己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在众人面前显得太过不知轻重,忙出言呵斥。 “六哥——”朱常瀛哪里肯情愿,眉头不由得一蹙,正想拒绝,不经意偏头间,突然瞥见不远处刚刚步入戎政府街有说有笑的许云笙和万弘祚,脸色瞬时大变。 这个许云笙,自己昨日特地出宫去许府找她,约她今晚一起逛灯会,她却以已经与别人约好为由回绝,没想到那个约好的人竟然是万弘祚! 为免自己好不容易看中的人被这个只比自己大一岁的表哥捷足先登了,他忙将身旁的朱常润推开,大步向着那边跑去。 几人同时顺着他离开的方向望去,看到停在一对龙凤灯下的许云笙与万弘祚,心中顿时了然。 不过,这种事情,谁也不便插手,只有靠他们自己解决,便都没有跟着过去。 朱常润回过头来,向着对面的朱常洵与江抒抬了抬手,目光落在一旁的于靖容身上,顿了顿,将手伸向她,迟疑地开口:“靖容……” “王爷。”于靖容立即后退两步,避开他的触碰,态度显得客气而疏离。 “哼,惺惺作态——!”这一幕,刚巧被远远地从这条戎政府街的另一边走过来的叶溪摇与苏苑看到,叶溪摇的脸色立时一变。 “人家再是惺惺作态,照样能够讨得惠王殿下的喜欢,这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走在她身旁的苏苑看她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似乎猜测到什么,意有所指地道。 “苏小姐这话何意?”叶溪摇闻听心中不由一紧,迅速转头看向她。 因为之前与她只是合作关系,并无任何交情,自己喜欢朱常润的事情,可一直都是瞒着她的。 苏苑止住脚步,抬手伸向附近一只花灯低垂的流苏穗子,眼眸微眯:“惠王殿下一表人才,才华出众,自是有不少名门闺秀想要将终身托付于他。不过想要入他的眼,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914.第914章 只有虚与委蛇 “苏小姐到底想说什么?”见她将话说得这般直白,确定她已经知道了自己对朱常润的心思,掩是掩不住了,叶溪摇强压下心底的不安,有些警惕地道。 苏苑淡淡扫了一眼那绢布上的谜面,并未去猜谜底,侧头看向她:“我知道叶小姐心机缜密,我希望对付叶江抒一事你能多用些心,这样事成之后,说不准我会助你达成所愿。” “真得?”看着她这副明明有求于自己,却还要摆出一副施恩模样的嘴脸,叶溪摇眼中寒光一闪而过,故意做出一副惊喜的样子。 虽然早在江抒与朱常洵刚刚大婚后,坊间没有传出对她不利的流言,她就已经决定不再帮这个苏苑对付江抒,而是想办法拉拢这个四姐,同时也不相信这苏苑真有这个本事能够帮自己成为惠王妃,但她终究是当今王皇后的亲外甥女,自己一个小小的相府庶女,此时此刻还不便得罪于她,只有虚与委蛇。 “这还用说?我还能骗你不成!”苏苑不知她心中的计较,缓缓将那只抬起的手收回,依旧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既然苏小姐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溪摇必当尽力而为。”叶溪摇眸光微动,假意应承了句,再次朝着那边望了一眼道,“我们还是快走吧,被他们看到我和你在一起,我那位四姐必定会对我心生戒备,到时候行事就不方便了。” “这……倒也是。”苏苑凝眸想了想,觉得确实如此,侧头向着那边的朱常洵望了一眼,迅速转身,径自向着回路走去。 叶溪摇虽不情愿同她走在一起,这次与她一同出来逛灯会也是为免得罪她,不便拒绝她的邀请,但不想被她看出什么,再恼羞成怒地反过来对付自己,还是转身跟了上去。 二人的到来与返回,几人并未察觉,朱常润看着身旁于靖容这副对他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清贵的面容上顿时出现一抹失落,伸向她的手僵了僵,沉重地收回身侧。 许久,将目光移向对面的江抒与朱常洵:“三哥,三嫂,常瀛他行事莽撞,臣弟有些放心不下,想过去看看,就先告辞了。” 道完,不等两人回应,转身向着朱常瀛离开的方向走去。 但才刚走没几步,却见花灯璀璨人影错乱的宽阔街道上,朱常洛、裴文中、黄士俊、惊风四人迎面走来。 由于心情不好,走到近前,朱常润并未向着他们打招呼,只稍稍朝着朱常洛低了下头,便越过几人大步离开。 “靖容,你看,是裴赞善他们——!”待到几人走近,看到位于朱常洛身侧的裴文中,这边赵曼青面上立时出现一抹激动之色,双手抓住身旁于靖容的手臂。 于靖容轻轻点点头,目光落在其中朱常洛的身上,眸中微微浮出几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皇兄——”朱常洵是目送着朱常润离开的,同时也看到迎面走来的几人,虽然他与这个皇长兄一向心中不和,但面和还是要维持的,立即拉着江抒迎上前去,有礼地朝着他抬了抬手。 “皇兄——”为了不至于失了礼节,江抒也跟着向他抬手一礼。 “三弟、弟妹不必多礼。”看着二人一副郎才女貌很般配的样子,朱常洛眼底厉色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淡笑着冲着二人摆摆手。 江抒随着朱常洵一起应了声,侧头看向他另一边的黄士俊,眼神微微犀利了几分:“黄大人也来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915.第915章 敢将实情和盘托出吗 “下官见过王爷、王妃。”对上她近乎看透一切的了然目光,黄士俊只觉心头一紧,忙抬手朝着她与朱常洵屈了屈身子。 自己过去抓住叶溪摇用夹竹桃与黄花杜鹃害她的把柄,威逼利诱叶溪摇除掉她的事情,她理应不知道啊,看自己的目光何以会如此犀利? 难道是叶溪摇将那件事情告诉了她? 可是,到底是她害她在先,她敢将实情和盘托出吗? 想必还是因为当日自己在酱香兔上下毒一事,让她留下了心结吧。 “黄大人不必多礼,”江抒抬手拉了拉身旁朱常洵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开口,故意扯着腔调道,“这表面上的礼节做得再足,也不如打心底里的敬重,黄大人说是不是?” “王妃所言极是,”黄士俊虽然因为她的存在威胁到他一心想要辅佐的太子的地位,外加当初让自己背着荆条在众目睽睽之下绕皇城跑三圈,令自己成为全京城笑柄的事情,私下里一心想要除掉她,但明里却不表现出丝毫,恭敬地附和一声,试探地道,“不知下官可是做错了什么,才会让王妃有如此一问?” “黄大人多虑了,本王妃不过是随口一提罢了。”江抒只是想就这个人指使叶溪摇害自己一事出口气,并未打算将事情闹大,淡淡扯扯唇角,清丽的面容上浮起一抹浅笑。 “王妃她向来爱开玩笑,还请黄大人不要介怀。”朱常洵立即很配合地为她圆场。 然后,将目光移向站于朱常洛另一侧的裴文中,黑眸微动:“裴赞善,我们又见面了。” “文中见过王爷、王妃。”裴文中微微颔首,向着他与江抒抬了抬手。 位于后面的惊风见此情形,也忙上前两步,朝着二人一抱拳:“惊风拜见王爷、王妃。” “裴赞善、风护卫不必多礼,”朱常洵淡笑着冲着他们摆摆手,侧身向着朱常洛做个请的姿势道:“皇兄,请——” “好。”朱常洛含笑点点头,待他牵着江抒转回身,与他一同向前走去。 “太子殿下——”看着一行走到江抒与朱常洵之前所停的位置,原地未动的叶池挽、君晚照、于靖容、赵曼青四人立即向着走在前面的朱常洛屈身一礼。 不过,这礼叶池挽却行得心不甘情不愿。 当初在太后的赏花宴上,这个朱常洛要选自己做他的侧妃的事情,她可是一点儿也没忘。 自己堂堂相府千金,他竟然拿妾的位份来羞辱自己,也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朱常洛哪里看不出她眼中的敌意,同时也想到了是为什么。不过,当时也是自己太过欠缺考虑,竟然觉得她是江抒的妹妹,倘若自己纳了她,至少能够抓到江抒的一部分,却忘了,即便她们两个人再是姐妹,关系再好,她也不是她。 如今招来这丫头的敌意,也在情理之中,他不便计较什么,只好装作什么也没察觉到,止住脚步向着几人摆摆手,示意她们不必多礼,微微侧头,目光再次落在朱常洵身旁的江抒身上。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916.第916章 一直都是瞒着的 自朱常洛一行四人入了他们的视线,于靖容的目光便一直没离过朱常洛的身。看出他对江抒格外留意,却并未多想,只当他是对于江抒嫁给朱常洵一事心有顾虑,担心这样会威胁到他的储君之位,侧头看了江抒与她身侧的朱常洵一眼,眸光微微深凝了几分。 “好了,别在这里站着了,我们去猜灯谜吧。”等了一阵子,见几人都没有要动的意思,位于于靖容身旁的赵曼青心中有些急了,忙着提议道。 倘若这样停在这里的话,她还怎么有机会去不动声色地靠近她一心倾慕的裴赞善! “也好。”虽然心知江抒对朱常洛没什么好印象,还特地跑到他的府上说他不配和自己比,但自己的王妃,被人如此觊觎着,朱常洵心里终究还是有些不太舒服,立即表示赞同。 “那边花灯最多,不如就去那边吧。”一直没怎么开口的君晚照立即抬手向着一处花灯璀璨的位置指了指。 几人同时转头向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见那边花灯果然最为繁多,相互做了一下眼神交流,都没有任何意见,便一同向着那边走去。 朱常洵牵着江抒,与朱常洛并行走在前面,后面的惊风则故意落后几步,走到叶池挽的身旁,沉默了片刻,迟疑地开口:“叶六小姐……” “风护卫有事?”因为不待见朱常洛,厌屋及乌,叶池挽对这个惊风也没什么好感,转头看向他,语调生硬地道。 “这……”惊风看了一眼她身旁的君晚照,有些犹豫。 “你们慢慢说,我去前面。”君晚照立即识意地向前两步,走到于靖容的身旁。 “风护卫有话现在可以说了吧?”叶池挽冷冷地瞪他一眼,没好气地道。 惊风略一沉吟,轻轻点点头,望着她那张在花灯的映衬下不太清晰的俏丽面容,轻声道:“三小姐她……现在还好吗?” “我三姐?”没料到他会提及这个,叶池挽面上不由出现一抹惊诧之色。 惊风再次点点头,望着她道:“她还好吗?” “这个嘛……”对上他期待的眼眸,叶池挽眉头轻微一蹙,“还好吧。” 对于叶湖掬撞伤变傻一事,家里为免声誉受到影响,一直都是瞒着的,自然不能将实情告知他一个外人。 “那她的病情……有没有好转?”惊风顿了顿,又接着问道。 “你说什么?”叶池挽闻言表情不由一僵。 难道说…… “她迷失心性的事情,你们相府虽然一直瞒着,但我还是知道了。”惊风稍作沉默,十分坦诚地证实她的猜想。 “……也好,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也没有什么好再隐瞒的,”叶池挽也不问他是如何知道的,轻轻咬了咬下唇道,“还是老样子。” 意料之中的回答,虽不是自己所希望的,惊风还是欣然接受:“以后,可不可以麻烦六小姐帮忙照应一下她?” “这怎么可能——!”叶池挽因为当初叶湖掬和叶溪摇合谋将她与江抒锁在万倾堂的事情,至今还在记仇,自是一口回绝。 这话说完,突然想到什么,眸光微动:“风护卫为何对我三姐的事情如此上心?”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917章 却是无可挑剔的 “这……”对上她凌厉的目光,惊风面上出现一抹为难。 正想着该如何应答,微微侧头间,却见街对面几丈远处的侧前方,一袭宝蓝色圆领袍、外罩湖蓝色灰狐毛缘边斗篷的朱常浩脚步急促地直冲他们这边而来,花灯照耀下不太清晰的英俊面容上一片阴沉。 在他的身后,跟着同样脚步匆匆试图赶上的于靖桓。 很快,二人便就走到了近前。朱常浩并未向身为兄长的朱常洵和朱常洛见礼,直接走到与惊风并肩而行的叶池挽的身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面色沉郁地道:“你跟本王过来——!” 而后,不由分说,拉起她向着附近的一条灯火阑珊的巷道走去。 原本他是与于靖桓一同外出观灯的,刚刚猜出一记灯谜,心情大好,与他有说有笑地走到这边,隔着错乱的人影,突然远远看到她与惊风走在一起。 虽然由于距离原因,加之晚上光线昏暗,无法看清二人的神情,但想到一个戏子、一个厨子都能引起她的好感,这惊风为人坦荡,相貌堂堂,又有一身好功夫,吸引到她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他甚至能够想象得出两个人在一起谈笑风生的画面。 如此一次次的看着她倾慕、向往、夸赞、靠近别得男子,他已经受够了,或许只有放下身为皇家子弟的骄傲,将自己的心意表明,才能够让她把心收回来…… 这厢,因为当初在寿阳长公主的赏荷宴上,朱常浩当众宣布叶相国已经答应了要将叶池挽许给他,加之他平时虽油腔滑调、不务正业了些,但品行却是无可挑剔的,一行众人倒不觉得叶池挽被他这样拉走会有什么不妥,并未有人出面阻拦。 待到叶池挽不情不愿地被他拉进巷道,这边已经触目不及,后一步走近的于靖桓有礼地抬手向着对面的江抒、朱常洵、朱常洛抬了抬手道:“靖桓见过太子殿下、王爷、王妃。” 朱常洛知道这于靖桓是他这个三弟朱常洵的人,并无太大热情,只淡淡点了下头。 朱常洵则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随口问道:“你怎么是与常浩两个人来的,常湛呢,他为何没与你们一起?” “湛公子说,许久不曾一家人在一起了,要回去陪伴妻儿,就不出来逛灯会了。”于靖桓再次朝他抬了抬手。 “也是本王,害得他们一家难有团聚的机会,”朱常洵无奈地一笑,稍作沉默道,“也罢,这段时间就不让他出京了,让他们好好相处一些时日吧。” 于靖桓轻轻点点头,表示认同,抬手与后面的裴文中、黄士俊相互见过礼,目光落在与自家妹妹靖容走在一起的君晚照的身上,眸底微微浮出几分柔色:“君姑娘——” “于公子。”君晚照向着他低了低头,面上同时露出一抹柔和浅笑。 一旁的江抒早已知晓这于靖桓好像对自家表姐有意,而自家表姐对他的印象似乎也不错,看此情形,觉得成全一下二人也不错,淡淡扯扯唇角道:“常浩拉六妹走了,于公子没有了伴儿,不如便就一起吧。” 第918章 连比都没有立场 “谢王妃。”于靖桓正有此意,立即面露感激之色,朝着她抬了下手,向着一侧绕了几步,走到君晚照的身旁。 目光落在她另一边望着前面朱常洛的背影出神的于靖容身上时,却微微沉了几分。 这个妹妹,他曾劝过她多少次,朱常洛妻妾成群,不是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就是不听! 感觉到他的注视,于靖容心中不由一紧,立即将双眸从朱常洛的身上移开,低下了头。 一行人继续向前又走不远,便就到了君晚照之前所指的那花灯璀璨的位置。 在一只造型精致的牡丹灯前,朱常洛先行止住脚步,抬手拉起灯的底端所悬挂的写有灯谜的绯色绢布道:“不如我们便试试这个吧。” “‘高祖狂喜,照烈大悲’,”江抒低声念出上面的谜面,看向身旁的朱常洵,“是个字谜。” “裴赞善博览群书,才识丰厚,不如就请裴赞善来猜这第一个吧。”朱常洵冲她点头一笑,微微侧身,看向后面的裴文中。 “王爷过奖了,”裴文中朝着他抬了抬手,向前两步,望了一眼那绢布上的谜面道,“这‘高祖’、‘照烈’都是古人,此谜当是用典之作了,文中认为,这个谜底应当是个‘翠’字。” “哦?为何是个‘翠’字?”江抒试着猜了一下,并未猜出,好奇地问道。 裴文中伸手向着那谜面指了指道:“‘高祖’指的是汉朝开国之君刘邦,他最大的敌人是楚霸王项羽,垓下一战,楚军大败,项羽在乌江自刎,汉朝得以建立,高祖得闻项羽死讯,怎不狂喜?‘照烈’是蜀汉刘备的帝号,刘、关、张桃园三结义,誓同生死,后来关羽大意失荆州,败走麦城,中伏被擒,死于东吴,刘玄德闻讯痛不欲生,誓报此仇。高祖因项羽之死而喜,照烈为关羽之死而悲,羽卒相迭,不正是个‘翠’字么?” “裴先生说得好,”听他解完,朱常洛立即抬手击了三下掌,“这猜谜虽是雕虫小技,可谜底却让裴先生解得如此有声有色,实属不易啊!” “是啊,是啊,裴大人的学识,真是令人佩服!”一侧的赵曼青趁机凑到裴文中的身旁,由衷地赞叹道。 “赵姑娘过奖了。”裴文中侧身朝着她颔了下首,态度客气而疏离。 而后,因为平素不喜欢展露锋芒,正准备为朱常洛对他的夸赞自谦一下,不经意偏间,却见他们方才所停的位置,错乱人影的阻隔下,郑清圆与怯羽一边赏着花灯,一边说笑着,不急不慢地向着这边走来。 他的眼前不由一亮,立即放下自谦的念头,向着众人告罪一声,抬脚迎了上去。 赵曼青看着他逐渐远离的背影,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怪不得相识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一直对自己热情不够客气有加,原来他是有中意的人。 而且那人身份比自己尊贵,长得比自己漂亮,性情比自己直爽,活得比自己潇洒,即便论及先来后到,人家也更可能是先来的,自己连比都没有立场…… 第919章 不知可否还作数 看到由远及近的裴文中,走在郑清圆身旁的怯羽面上笑容也是一僵,眼中同时出现一抹警惕。 同为男人,这个裴文中对郑清圆的心思,他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过去虽然因为他在不知郑清圆是郑国丈府小姐的情况下,给国丈府凉亭取名为“竹苞”,不带脏字的骂国丈府“个个草包”的事情,让郑清圆十分恼怒,可这个裴文中也不知是用得什么法子,竟然说服了自己那个一向油盐不进的三师弟宋案同意收郑清圆为徒,有了这个恩情在,郑清圆对他的态度,怕是就会有所转变了。 裴文中身为朱常洛的文胆智囊,一贯警心深密,哪里看不出来自于他的敌意。 不过,他却不在乎,走到郑清圆的面前,大方地朝着她抬抬手:“郑小姐——” “裴赞善有何事?”郑清圆淡淡瞥他一眼,态度冷淡地道。 这个人虽说帮她拜得了宋案为师,让她的功夫精进了不少,但当初他赏他们家那两个字的事情,她可忘不了。 就算两厢可以相抵,她顶多可以不再为那件事情而与他再作计较,想要让她以多么和善的态度去对待他,那是不可能的。 怯羽见她这个表现,心中总算是找回了一些平衡,侧头看向对面的裴文中,眼中出现几分得意。 裴文中却对受到这样的对待心有疑虑,并未立刻作出应答,微微敛了敛神,上前两步道:“当日文中问郑小姐,若是文中能够让宋案同意收郑小姐为徒,当初那两个字的事情,郑小姐可否原谅在下,郑小姐说若能够得偿所愿,会对文中既往不咎。不知这话可否还作数?” “不是已经作数了嘛!”郑清圆眉头轻微一蹙。 “可是,郑小姐明明……” “本小姐自从拜了宋案为师,可曾再为那件事情找过裴赞善的麻烦?”郑清圆不等他说完,淡声将他打断。 “郑小姐知道文中指得不是这个。”裴文中定定地望着她。 “知道又能如何?”郑清圆忍不住嗤笑一声,“裴赞善学识过人,应该不会不明白‘既往不咎’是什么意思吧?它是指‘对以往的过错不再责备’,这一点,本小姐已经做到了。本小姐肯原谅你,和本小姐事后会以怎样的态度来对待你,这是两回事。” “是么?”目光微微掠过天边绚丽的烟花,裴文中面上不由出现一抹自嘲,“文中原以为,事情过去之后,我们就是朋友,看来,是文中一厢情愿了……罢了,大家都在前面猜灯谜,文中此番前来,就是想请郑小姐与羽护卫过去一起。” “那就走吧。”郑清圆抬眸向着那边望了望,淡声道了句,自行走在了前头。 怯羽向前两步,有些敌视地看了裴文中一眼,抬脚跟了上去。 裴文中看着二人先后从自己的身前经过,唇边再次浮出一抹自嘲,稍稍顿了顿,转身后一步跟上。 很快,三人便先后走到了众人所停的花灯璀璨的位置。 看到站于前面的朱常洛,郑清圆不由想到江抒与朱常洵大婚后进宫拜见自己姐姐的那天,自己和轩妤带她出宫去御苑景山赏梅,途径御花园的时候,在坤宁门附近遇到这个人的事情,眼中不由闪过一丝不屑。 然后,侧头看向后面的惊风,抬脚走过去,语气不善地道:“大师伯,我们又见面了!” 第920章 也许注定有叔侄缘分 “郑小姐。”听出她话里的赌气意味,惊风也不介意,有礼地朝着她一抱拳。 “大师伯别——”郑清圆立即侧了侧身子,避开他这一礼,“大师伯是长辈,让大师伯给我这个小辈行礼,我可担待不起!只不过……” 顿了顿,她紧盯着他道:“当初大师伯也真是够难为人的,我求了大师伯几次,大师伯都不肯帮忙说服我师父收我为徒。不过也许注定你我有叔侄缘分,就算大师伯不肯帮忙,我还是照样拜了我师父为师!” “那就恭喜你了。”惊风看她这副不依不饶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 道完,为了避免她继续纠缠这件事情,侧头看向她身旁的怯羽,岔开话题:“师弟,多日不见,近来可好?” “谢大师兄关心,一切安好。”怯羽向前两步,朝着他抱拳一礼。 “慕白兄,你看,太子殿下和福王殿下在那边——”他话音方落,伴随着烟花爆破的清脆声响,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温朗的男声。 众人闻言同时转头看去,但见街道斜对面挨着的几只走马灯下,礼部尚书吴道南之子吴晟瑄与兵部尚书李化龙之子李慕白在错乱人影的阻隔下并行而立,正望着他们这边。 看到他们看过去,二人对看一眼,立即大步走了过来。 由于相隔不是太远,很快两个人便就走到了近前。 向着朱常洛、朱常洵和江抒行过礼,又与于靖桓、黄士俊、裴文中相互见过礼,吴晟瑄的目光落在朱常洵身旁的江抒身上。 不过,这其中并无丝毫对已是福王妃的她不敬或者亵渎的意思,而只有欣赏,对她当初在什刹海后海的画舫上、寿阳长公主的赏荷宴上,以及所听说的在奉华夫人的赏梅宴上所表现出的才华的敬服。 江抒则因为看过他当初所仿作的自己所吟出的那首不完整的《半字歌》,知道他是一个才华出众且有文人情怀的人,对他的印象还算不错,淡笑着冲着他颔了下首,以示回应。 而在这时,同他一起过来的李慕白看到了后面与于靖桓并肩而站的君晚照,眸光顿时一暗,抬脚走向她,淡声开口:“君姑娘,在下前几天邀君姑娘一同赏灯,君姑娘不是推脱说今晚有事不能出门么?” “这……事情提前忙完了,在府中闲来无事,便和于小姐她们出来了。”君晚照不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直说是不想与他一起,才故意找的托辞,忙为那日的拒绝找借口。 “既然如此,君姑娘可愿与在下四处走走?”目光淡淡扫过她身侧的于靖桓,李慕白紧接着问道。 年前在鼓楼附近与瑞王朱常浩偶遇,对方已经告诉了他,他与君晚照并没有什么,当初她上了他的马车,只是为了帮他做戏给叶池挽看,让他若是对君晚照有意的话,不必顾虑他。 当时他才恍然明白,在她那里,真正给自己带来威胁的不是那位瑞王殿下,而是这个与自己交情不错、又从相识之日起就颇得君晚照好感的于靖桓。 第921章 随时都有可能背叛自己 “这……”因为当年在南京的事情,君晚照认定他接近自己别有居心,很有可能是为了报复自己,不愿与他牵扯出什么,但又觉得当着众人的面拒绝可能会伤到他的自尊,面上不禁出现一抹为难之色。 江抒见此情形,知道自家表姐不愿与这个李慕白有过多接触,为免气氛尴尬,淡笑着圆场道:“不如我们一同走走吧,听说黄华坊本司胡同南堂的那个洋人传教士利玛窦今晚要在灯会上售卖一些洋物件,正好一起去见识见识。” “本宫与黄大人、裴先生打算去前面看烟花,就不一起了。”朱常洛敛敛面上的晦暗,抬手朝着前方圆月繁星点缀的墨蓝天幕上飞舞的烟花指了指。 他的这个赞善裴文中,自从他当太子起,就一直跟在他的身边,为他指点迷津、出谋划策,可谓是他的左膀右臂、良师益友,如今却为朱常洵的小姨郑清圆所吸引,而且程度之深让自己都有些震惊,看来自己当初的担忧不无道理,以后对他只怕是真得不能不防了,说不准为了郑清圆,他随时都有可能背叛自己倒向朱常洵。 也正是因为想到这些的缘故,他无法再无动于衷看着他向郑清圆靠近,只有选择眼不见为净。 “那……皇兄慢走。”江抒本心就不怎么待见他,见他如此说,自然不会出言挽留。 朱常洛深深望了她一眼,强忍住爱慕之人嫁给对头的不甘,朝着她与朱常洵抬了抬手:“告辞。” 道完,不再停留,转身向着前路走去。 与他同来的裴文中、黄士俊、惊风三人随即朝着众人抬了抬手,快步跟了上去。 只不过,在临近赶上之际,裴文中又侧头看了郑清圆一眼。 赵曼青顺着他的目光淡淡扫过对面的郑清圆,落在渐渐远离的他的身上,眸底出现几分失落。 位于她身旁的于靖容,因为朱常洛自始至终都没有多看她一眼,就这样离去,同样面带失落之色。 目送着四人走远,于靖桓本欲寻个理由提出单独与君晚照去走走,但看到自家妹妹这个样子,为免知晓内情的朱常洵看了碍眼,又改了主意,向着他一抬手道:“王爷,时候不早了,靖桓想带妹妹先行回去。” 朱常洵淡淡瞥了与他隔着君晚照而站的于靖容一眼,缓缓点点头。 “我和你们一起走。”自己一心倾慕的裴赞善走了,而他喜欢的人却在这儿,赵曼青对郑清圆虽然说不上嫉妒,但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忙着开口道。 “我也与你们一起走吧。”君晚照看在场的人中,倘若他们三个走了的话,这里就只剩下江抒、朱常洵、郑清圆、怯羽、吴晟瑄、李慕白与她七个人了,江抒与朱常洵新婚燕尔,她不便凑到他们身边去打扰,此外与郑清圆、怯羽也不熟,也不好与他们走在一起,再加上她最不愿面对的李慕白还在这里,觉得还是离开为好。 李慕白闻言转头看向她,心知她这是有心在回避自己,唇角微微划过一抹自嘲,但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她与被自己视为朋友的于靖桓离开。 吴晟瑄与李慕白关系也不错,知道他对君晚照的心思,想要劝他想开些,又觉得不该当着江抒与朱常洵的面,看着君晚照与于靖桓等人走远,也向着朱常洵一抬手:“王爷,我们也告辞了。” “慢走。”朱常洵也不挽留,淡笑着冲他点了下头。 吴晟瑄有礼地朝着他颔了颔首,拉着李慕白离开。 第922章 直接叫他的名字即可 “唉,我只是说去看利玛窦售卖洋物件,又没赶他们,怎么一个个的都走了!”看着一行又只剩下朱常洵、自己、郑清圆、怯羽四个人,江抒忍不住摇头叹息。 “没有了旁人的干扰,只有你我二人同去,不是更好么?”朱常洵淡淡扯扯唇角,侧头看向对面的郑清圆与怯羽,“本王与江抒单独走走,你们自行游逛便好,不必跟来了。” “是。”怯羽正希望在这上元灯会上能与郑清圆有独处的机会,对此自然没有任何意见,立即抱拳答应一声。 郑清圆一向只对刀枪剑戟感兴趣,觉得那什么洋物件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与自己这位二师伯随便逛逛,随之点头同意。 “走吧。”得到二人这样的回应,朱常洵满意地一笑,偏头看向江抒。 道完,将郑清圆与怯羽留在原地,牵起她向前走去。 “皇兄,皇嫂——”两个人边赏着花灯,边走着,在人影错乱的街道上向前才走没多远,附近突然传来一道低柔的女声。 江抒闻言转头看去,但见一侧的街边,一袭水红色交领及腰短袄、湖蓝色百褶长裙,外罩缃黄色白狐毛缘边斗篷的朱轩妤拉着身着淡青色圆领衫的冉兴让向这边走来。 “是轩妤和冉公子。”她立即侧头看向身旁的朱常洵。 朱常洵缓缓点点头,表示他也看到了,低声提醒道:“他与轩妤很快就要大婚了,你便是他的皇嫂,直接叫他的名字即可。” “哦。”江抒内心虽然并不愿承认自己福王妃这个身份,也不想被人称为皇嫂,但为了维持与身旁之人的和睦相处,还是点头应下。 如此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到近前,冉兴让随之朝着二人抬抬手,谦和有礼地道:“皇兄,皇嫂——” 朱常洵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目光落在他身旁的朱轩妤身上:“今日宫中有宴,皇祖母怎么同意你出宫来了?” 朱轩妤偏头看了身旁的冉兴让一眼,脸色微微一红:“人家想与阿让来逛灯会,就去了慈宁宫,准备求皇祖母,看她能否允我出宫,没想到走到时,却见常瀛也在,她刚巧同意了让常瀛出宫,我再求她,她也不好拒绝于我,就答应让我出来了。” “我与王爷正要去前面看那个洋人传教士利玛窦售卖洋物件,不如一起吧。”江抒正想要结束与朱常洵的独处,闻听此言,立即趁机提议道。 朱轩妤悄悄察看了一下她旁边自家皇兄的脸色,见他似乎并不欢迎他们的加入,淡笑着摆摆手:“不了,皇嫂,我与阿让刚从那边过来。” “……哦,对,我们刚从那边过来。”冉兴让先是一愣,随后明白了她的意图,含笑附和道。 “难得有出宫的机会,既然如此,那你们就继续吧。”朱常洵哪里看不出江抒邀请二人一起的意图,眸光微动,侧身朝着他与江抒过来的方向抬了下手。 “那……皇兄,我们就先告辞了,”朱轩妤轻轻点点头,转头看向身旁的冉兴让,“阿让,我们走吧。” 第923章 也是居心叵测 “王爷为何不让他们一起?”目送着两人走远,江抒微微敛敛神色道。 方才朱轩妤虽说了刚与冉兴让从那边过来,但她查看朱常洵脸色的举动,她可没有忽略! “不是说了么,没有旁人的干扰,你我二人单独前去,更好一些。”朱常洵轻轻扯扯唇角,偏头看向她,也不意外她能看出这点。 “好什么好,谁愿与你单独去了!”江抒表情微僵,忍不住低声咕哝。 “你说什么?”虽然看她的脸色也知道她话里的大体内容,朱常洵还是明知故问。 “呃……没什么,没什么……”江抒那话虽是心里话,但为了维持表面的和谐,却不能明说,连忙摆摆手。 顿了顿,正考虑随便编上两句含糊过去,突然看到墨蓝天幕中接连绽放的烟花,眸光一动,做出一副激动的样子:“王爷,你看,那烟花好美——!” “的确,”朱常洵抬眸瞥了一眼那看上去确实很美,但与一路走来所看到的基本没什么区别的绚丽却短暂的花朵,也不揭穿她,淡淡一笑道,“走吧。” “嗯。”见他不再追问此事,江抒立即识趣地点点头。 由于这条戎政府街并不算太长,而那利玛窦售卖洋物件所搭起的台子又在这条街道的中段位置,距离他们驻足之处不远,即便路上有着来来往往的游逛赏灯之人的阻隔,还是很快便就到了。 那台子是靠近街道的北边搭建的,背面是一家已经打烊了的绸缎庄,左、右、前三面则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此时,一袭深蓝色云纹道袍,外罩玄色灰狐毛缘边斗篷,头戴黑色凌云巾,腰系碧玉绦环,作大明儒士打扮的利玛窦正站在台子中间位置的一张马蹄足翘头案后,售卖一件摆在暗红漆木盒上的细长筒状物件。 因为晚上光线暗淡,隔着约莫一丈远的距离,江抒并不能准确辨出那是什么,只听到嘈杂的人群中不断有人举拳高喊: “我出五十两——!” “我出五十五两——!” “我出六十两——!” …… “想不想要?”听着不断上涨的价格,朱常洵侧头看向身旁的江抒。 “不会又是万花筒吧?”目光在那筒状物件上稍作停留,江抒眉头轻微一蹙。 当初与身旁之人去南堂的时候,这利玛窦送给她,让她给老夫人做寿礼的那一件,因为叶溪摇也送了同样的东西给老夫人,而没有送出去,至今还在她相府的卿冉阁中放着呢。 朱常洵朝着那边望了一眼道:“万花筒没有这么长,好像是传闻中的西洋千里镜。” “真的?”江抒闻听眼前不由一亮。 朱常洵淡笑着点点头:“本王将它买下来送给你,可好?” “不不不,”想到什么,江抒迅速摆摆手,“无功不受禄,我怎么能让王爷为我破费。” 去年端午节那天,在张家湾段大运河沿岸的听芳阁,朱常洛提出要将他手中的那个广州客商送的西洋千里镜送给她时,她就因为觉得他别有居心而婉言谢绝了。这个朱常洵,明明心系别得女人,却一再向自己示好,也是居心叵测。她是早晚都要走的,可不想在离开之前与他有过多牵扯,结下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 第924章 没有一个敢再加价 “你是本王的王妃,本王是你的夫君,何来破费?”朱常洵看她这副迫不及待要与自己划清界限的样子,面上笑容不由一僵,“别忘了,你答应过本王的,让时间来证明。如此拒本王于千里之外,又如何来证明一说?!” “……是我失言了,我的确很喜欢那个西洋千里镜,王爷便把它买下来送与我吧。”对上他冷凝的目光,江抒心知自己倘若再推辞的话,他必会猜出自己当日那话是应付他的,略一迟疑,主动要求道。 朱常洵深深看她一眼,见她表情还算真诚,面色这才缓和了几分,侧头看向那抬子,朗声道:“我出三百两——!” 这时候,那竞价才出刚到一百零五两,是每五两五两的往上涨的,他这豪迈的一声,立即引得周围众人的纷纷侧目。 其间有不少认识朱常洵的,待看清这声音的主人是当今皇帝陛下最为看好的儿子福王时,虽然原本是不介意出高价购得这漂洋过海来到大明的稀罕物件西洋千里镜的,但却不敢得罪这位位高权重的福王殿下,没有一个敢再加价。 “利先生,既然无人再出更高的价格,这西洋千里镜便卖给本王吧。”等了等,不见有人继续加价,朱常洵虽明知原因,却一点儿也不感到愧疚,抬手拉起江抒,理直气壮地走上前去。 “福王殿下,小江抒——!”利玛窦由于年纪大了,眼神不是太好,这又是在晚上,光线昏暗,刚刚朱常洵出价时,他并未看到置身于人群中的二人,只感到声音是从这边传出的,待到二人走离人群,方才看到是他们,立刻热情地从那翘头案后面走出来,同时扯着蹩脚的中文高喊出声。 朱常洵牵着江抒绕到那大约三尺来高的台子的一侧,沿那边的台阶走上去,落落大方地朝着他一抬手:“利先生——” 利玛窦冲着他点了下头,抬脚迎上去,将目光移向他身旁的江抒,有些激动地道:“小江抒,我们又见面了。” “是啊,又见面了,”江抒向前两步,瞥了一眼他黄色蜷曲的略腮胡子,淡淡扯扯唇角,“许久不见,利先生近来可好?” “谢谢你的关心,一切安好。”利玛窦再次扯着蹩脚的中文道。 “那就好,”江抒目光淡淡扫过他身后案上那放在暗红漆木盒上的西洋千里镜,眸光微动,“听说利先生半年来未曾离过京城,怎么手中还会有这西洋千里镜?” “哦,它是一个月前我的朋友曾居静从广州带过来的。”利玛窦为免她再误会自己当初手中有这西洋千里镜,却只给她万花筒,转头朝着那西洋千里镜望了一眼,忙着解释道。 “这东西本王要了,劳烦利先生将它包起来吧。”朱常洵抬手从怀中取出三张一百两的银票递向他。 利玛窦望了那银票一眼,并不伸手去接,抬眼看向他道:“王爷这是要买给小江抒的吧,小江抒想要的东西,我怎么能收钱,就送给她好了。” 第925章 不会再接受他的给予 “这怎么能行,”江抒连忙摆手推辞道,“利先生漂洋过海将这些东西带过来也不容易,上次已经送给我一个万花筒了,我怎么能再白拿利先生的东西。更何况,它还是利先生的朋友的。” “无妨的,曾居静已经将它交给了我,便由我来全权做主,”利玛窦淡笑着道了句,侧身向着后面案上的大盒小盒指了指,“令尊大人曾有恩于我,别说是一个千里镜,就是这里所有的东西,只要是你想要的,便尽管拿去就好。” “不不不,”江抒再次摆摆手,抬手接下朱常洵手中的三百两递向他,“我就只喜欢这个西洋千里镜,利先生快把银票收下吧,这样我也可以拿得心安一些。” “我不会收,”利玛窦扯着蹩脚的中文态度坚定地道,“说了送你,便就是送你,你若真觉得这样不合适,就常来南堂看看我好了。” “可是……”江抒眉头轻微一蹙,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身旁的朱常洵抬手拦住。 他微微顿了顿,转头看向她道:“既然利先生都这样说了,你再行推辞,就却之不恭了,还是收下吧。” “这……也好,”对上他漆黑如墨的双眸,江抒略一迟疑,轻轻点点头,将握着银票的那只手收回伸向他,“王爷把银票收起来吧。” “本王本是决定拿它为你买这西洋千里镜的,这没用上,你便收着好了。”朱常洵淡淡扯扯唇角,并不去接。 “我没带荷包,没有地方放,还是王爷收着吧。”江抒眸光微动,抬手拉起他的手,将那三百两放入他的手心。 她是一个渴望自由向往无拘无束生活的人,并不愿因为欠了别人什么,而让自己在日后心理上有负担。此时既然已经收了利玛窦的东西,就决计不会再接受来自于他的这种以示好为目的的给予。 朱常洵虽知她这话不过是个拒绝自己的借口,但她都这样说了,他也不好再继续要求她收着,唇角微微划过一抹几不可察的苦涩笑容,将那已经被展开的银票折了两折,塞回怀中。 在他将银票收好之后,利玛窦已经将那西洋千里镜放入盒子里拿了过来,双手平托两端举向江抒道:“小江抒,请收下吧。” “谢谢你,利先生。”见此时已经非收不可,江抒也不矫情,抬手将其接下,面带感激地道。 虽说白拿利玛窦的东西她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过相对于这个,她更不愿意欠身旁这个居心叵测的朱常洵的。 她虽然认定朱常洵百般向她示好并不是因为真得喜欢她,但却可以肯定他想要自己留下来心甘情愿做他的王妃却是发自真心。因为只有这样,才有可能让自家父亲站在他那一边,并且一直那样下去。 她不想自己拿人手短,到时候就算要走也走得不够理直气壮。这个人给的东西,她不会一概拒绝,却只愿收自己理所当然应得的将来不需要去回报的那一部分。 第926章 还是不希望他出事的 “不客气,不客气。”利玛窦不知她心中的计较,为了让她不至于因为收下自己的东西而有心理负担,连连摆摆手。 江抒淡淡一笑,为免继续待在这里,他再要送别的什么给自己,抬手向前指了指道:“利先生,我与王爷想去前面看烟花,就不留下来看你售卖东西了,先行告辞了。” “好,慢走。”利玛窦身为一个洋人,虽来到中土传教多年,却并未学会那些虚假的客套,因此并未提出挽留。 江抒轻轻点点头,将那放有西洋千里镜的盒子腾到一只手中,另一只手主动牵起身旁的朱常洵:“王爷,我们走吧。” “嗯。”朱常洵敛敛神色,微微颔了下首。 两人并行走下高台,在众人的瞩目下走出围得里三圈外三圈的人群,江抒止住脚步,稍作沉默,偏头看向朱常洵道:“王爷,这拍卖也看过来,我们现在去哪里?” “你不是想与本王去前面看烟花吗?”朱常洵侧头朝着之前朱常洛一行离开的方向望了望。 “我只是为了避免他再送东西给我,才故意找得借口。”江抒忙为自己那话作出解释。 “即便如此,去看看也无妨,”朱常洵淡声道了句,反手握住她,“你不是说那烟花很美么,正好可以去欣赏一下。” “……也好。”江抒担心再行推辞可能会惹得身旁这个不宜得罪的人不高兴,迟疑地点了下头,由他牵领着向前走去。 二人沿着人影错乱的街道边赏花灯,边看烟花,不紧不慢地朝前走着,不知走了有多久,突然注意到街道两旁不再花灯锦簇,街道上也不再人来人往,只剩前面不知从何处升起的烟花依旧绚丽璀璨,圆月繁星点缀的夜空依旧美丽。环眸四顾,这才发现他们不觉已经走出灯市所在的戎政府街,穿过了下角头,步入前面黄华坊的史家胡同。 江抒止步观察了一番他们所在的这条罕无人迹的街巷,觉得没必要继续前行,正准备向身旁的朱常洵提出不如返回戎政府街观灯,但嘴角张了张,还未来得及开口,随着一道衣袂破空的声息,一个一身夜行衣、黑巾遮面、手握长剑的黑衣人陡然落在了他们面前一丈开外的地方。 随后,利落地拔出手中的剑,唰唰唰唰挥出几个招式,径自朝着朱常洵刺来。 剑戈破空之声伴随着衣袂翻飞的声音,划破此处的宁寂,使周遭顿时充满肃杀之气。 朱常洵眸光一凌,一把将身旁的江抒推开,迅速取出放于衣袖中的匕首,毫不畏惧地迎了上去。 江抒被他这么一推,险些跌倒在地,好不容易稳住身子,转身看去,但见两个人此时已经纠缠在了一起。 朱常洵功夫不弱,那黑衣人也不低,且手中招式狠绝毒辣,充满杀机,招招要置朱常洵于死地。 由于朱常洵手中兵器较短,处于劣势,两个人在功夫上虽然旗鼓相当不相上下,但几个回合下来,连江抒这个不懂武功的外行人都看出了他已经略占下筹,心中不由生起一阵担忧。 她虽然不怎么待见朱常洵,觉得他对自己好别有意图,但他至少从未做过对自己不利的事情,她还是不希望他出事的。 第927章 没打算做什么君子 正当江抒百般忧心之际,那略胜朱常洵一筹却与他一时间难分出胜负的黑衣人突然转头看了站于一旁的她一眼,迅速几个招式结束了与朱常洵的纠缠,紧握手中长剑,飞身朝她刺来。 江抒心头一震,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却被身后一家首饰铺子门前的台阶绊了一下,转头去看,这才发现已经退无可退。 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口,难道这黑衣人想要对付的不止朱常洵一人,还打算连带着自己一起除掉? 当那在月光的映照下泛着冰冷寒光的剑刃距离自己的颈项不到三尺远时,江抒心知自己无力阻挡,索性不做徒劳无功的挣扎,认命地闭起眼睛。 然而,接下来却并没有传来利刃刺入血肉的痛感,自己反而被拉着转了几个圈,然后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 江抒睁开眼睛,便看到朱常洵在月光和远处不断升腾的烟花的映照下不太清晰的俊逸面容。 此时,他正一手抱着自己,另一只手紧握匕首指着几步开外的黑衣人。 “王爷……”没料到原本隔着一段距离的他会这么快赶过来救下自己,江抒心惊之余,面上出现一抹意外。 朱常洵因为需要提防那黑衣人的随时袭击,并未转头看她,低声承诺道:“放心,只要本王还活着,便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江抒望着他坚定的侧容,知道这不只是随口一说,心中莫名地升起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轻轻咬了咬下唇,即便明知他看不到,还是使劲儿地点了点头。 刚刚止住这动作,却见那黑衣人已执剑逼近过来,径直刺向朱常洵的胸口。 “小心——!”她忙开口提醒。 朱常洵低低应了声,将她紧抱在怀中,迅速抬高那只握有匕首的手,格挡住这致命的一击。 只不过,对方的武功修为本就与他不相上下,他手中的兵器又不占优势,还要顾全怀中的江抒,力道不能完全用在抵挡上,很快便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而在这时,那黑衣人突然抽出被他用匕首压制住的长剑,转而刺向他怀中的江抒。 由于两厢距离极近,根本无从躲闪,情急之下,朱常洵来不及多想,抱着她一个转身,将那冰冷的利剑为她隔开。 衣袂翻飞间,江抒听到一道利刃刺破肌理和金属落于地上的交叠声,再看时,便见皎洁的月光之下,他手中的匕首已经脱手,纯白斗篷右肩的位置,晕染开一大片深色的东西,那……分明是血—— “王爷受伤了?”她的心中不由一紧。 “一点儿小伤而已,无妨,”朱常洵低头望了她一眼,抬眸目光凌厉地看向那黑衣人,“你要杀的是本王,与她无关——!” “怎么与她无关,她不是你的软肋么?”黑衣人再次朝着江抒望了一眼,刻意将声音压得低沉,“没有她,如何这么容易伤到你!” “小人行径!”江抒闻听立即冷冷瞪向他,“有本事,你放我们走,等到王爷伤好了,你再与他一较高下,若是还能伤到他,我们任由你处置。” “我的目的是除掉他,没打算做什么君子——!”黑衣人并不为其所动,冷笑一声,握着滴血的长剑,继续向前逼近。 第928章 不想有人离得太近 就在他走到距离二人不到五步远,手中的剑再次直指向朱常洵的胸口时,只听嗖嗖嗖嗖,一侧的上方突然飞来几颗坚硬的石子,铮铮几声打在那长剑的剑刃上,将剑身打偏了方向。 紧接着,几个衣着统一的年轻男子从两边的房顶上同时跃下,利落地抽出随身佩带的兵器,将那黑衣人团团围住,一齐朝他出招。 黑衣人武功虽然不低,但与朱常洵纠缠之时已经消耗了不少体力,怎能抵挡得住功夫同样不错的几个人,几招下来便被击退好几步。 那几人中其中一人见江抒与朱常洵已经不再受到威胁,立即抽身退出了对黑衣人的围攻,转身走到二人的面前,单膝跪地,朝着朱常洵一抱拳道:“王爷,属下救驾来迟,请王爷治罪。” “你们若是一直就近跟着,又怎么会来迟!”从这话里听出几人大概是朱常洵过去提到过的暗卫,搀扶着他的江抒脸色不由得一变。 “不怪他们,是本王不让他们跟太紧的。”朱常洵强忍着肩背的伤痛,吃力地转头看向她。 “为什么?”江抒不假思索,下意识地问道。 “本王……想与你单独走走,不想有人离得太近。”望着月色下她那张不太清晰的清丽面容,朱常洵神情凝重地道。 “王爷……”江抒看他那副眸含深情的样子,心头再次浮起一抹难以言说的感觉,顿了顿,正想着该如何开口,但还未来得及多言,却见前面不远处那被几个暗卫围攻的黑衣人渐渐有些招架不住,已准备放弃刺杀她与朱常洵,突围离开。 朱常洵同时也看到了这一情形,迅速抬起没有受伤的左边手臂,从她的头上拔下一只挑心簪,朝着那黑衣人射去。 他的骑射之术十分精湛,平时又勤加练习,此时手中的虽然不是弓箭,只是一只小小的簪子,同时又有伤在身,力道不足,还是没有虚发地射中黑衣人握剑的那只手的手臂。 围攻黑衣人的几个暗卫都没料到这边会有人,皆是一愣。 而那黑衣人,则趁机挥剑击开几人手中举向他的兵器,施展轻功跃上附近的房顶,飞身没入黑暗之中。 那几个暗卫脸色皆是一变,握紧手中的兵器就要沿着他逃走的方向去追赶,身后突然传来朱常洵清淡的声音:“算了,穷寇莫追。” “是。”几人转头看向他,抱拳答应一声。 “退下吧。”朱常洵稍作沉默,又吩咐道。 “是。”几人再次齐齐答应一声,因为各自的职责只是对付那些对他不利的人,也不过问他的伤势,四下散开,掩藏起来。 “快让我看看你的伤——!”待到几个人藏好,寂静的街巷中表面上看上去只有他们两个人,江抒忙抬手去拉身旁朱常洵的手臂,准备查看他的伤势。 但才刚刚触碰到他的小臂,距伤口的位置还差一段距离,就感到上面有种黏黏稠稠的感觉,心头立时一紧,迅速撩起外面的斗篷去看,却见他之前握着匕首的那只右手手臂的整个素白衣袖上,几乎都被染成了深色。 “流了这么多血,还说是一点儿小伤,”她的眉头顿时蹙了起来,语带责备地道,“你知不知道,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第929章 想得倒是长远 “你不希望本王死么?”朱常洵眸光微动,轻声问道。 “我当然不希望你死了!”江抒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你若死了,我怎么办?” “原来,本王在王妃的心中这么重要,”朱常洵强忍住伤口的疼痛,低笑一声,笑意深及眼底,语气中同时带上了几分愉悦,“早知道王妃会因本王受伤这么担心的话,本王就该早点找个机会负次伤,如此也能早些知道王妃其实还是很在乎本王的。” “谁在乎你了!”江抒原本因为他救下自己而升起的些微感动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扶他走到附近那家首饰铺子门前的台阶上坐下来道,“你若是早受了伤,才跟我没关系呢!我不希望你死,是因为我们才刚大婚不久,这个时候你若出了事,皇上和贵妃娘娘再认为我克夫,才致使你遭人刺杀的,把我打入冷宫怎么办?” “你想得倒是长远,”朱常洵听了这话,不禁有些好笑,眼眸一眯,玩笑道,“不过……父皇把你指给本王,确实如你所认为的那样,替本王拉拢你父亲叶向高,倘若本王都不在了,也就没有了拉拢的必要,不需要再顾及他,如此处置于你,倒是不无可能。” “还说不在乎我爹的立场,这下承认了吧。”借着月光将他右边的衣袖撕开,露出右肩受伤的位置,江抒从怀中取出一只夜色之下辨不出颜色的荷包,将里面所装的包有各类药粉的小纸包全部倒出来,举到鼻前挨个闻了闻,选出可以止血的三七粉,展开来尽数倒在他的伤口上。 药粉渗入血肉的痛感比那一剑刺入来得更为强烈,朱常洵忍不住闷哼一声,侧头看向她道:“你给本王用得什么?” “砒霜——”江抒淡淡瞥他一眼,抬手从他衣摆上撕下一块布条,朝那伤口比划了两下,考量着该怎样来绑合适。 “不对呀,不是应该撕你的嘛,”朱常洵自是不相信那真得会是什么砒霜,低头朝着她的裙摆位置看了看道,“这说书的,可都是这样说的。” “……”江抒面上表情不由一僵,握着布条的双手也跟着一顿,稍作沉吟,抬眸望向他,尽量让自己保持心平气和,“我这裙子好好的,撕了岂不是太过可惜,你这衫子反正都已经破了,回去就要丢掉的,又何必在乎破的更严重一些?” “这……倒也是。”朱常洵略一思索,觉得此言有理,认同地点点头。 顿了顿,见她不再说话,低头用那布条为自己绑起伤口,再次张了张嘴角,为自己刚才那话作出澄清:“本王只是说父皇将你指给本王的用意是替本王拉拢你父亲,没说本王同你娶你是为得这个。” “既然不是为得这个,王爷何必放下几年不肯娶亲的坚持,将我娶回府呢?”江抒为他将伤口绑好,将余下的布头打成不易散开的死结,淡声质问。 “……”又绕回到这个问题上。 关于这个,两个人已经纠结过几次,都没有结果,朱常洵心知这次也必定是一样,苦涩一笑,强忍着伤口的疼痛,定定地望着她道:“江抒,不管你信不信,本王是真得不在乎你父亲的立场,本王……” “王爷,我们不是说好的,让时间来证明么,”江抒不等他说完,淡声将他打断,“王爷伤势严重,虽然暂时止了血,但不宜在此久留,还是早些回府好好包扎一下为好。” “……也好。”朱常洵缓缓点点头,由她搀扶着站起身,顶着十五夜璀璨的烟花和皎洁的月光向着回路走去。 第930章 不过是碰巧罢了 吃力地搀扶着他走出这条史家胡同,到达下角头,江抒有些意外的,看到他们的马车也刚好在此处停了下来。 将车停好之后,负责驾车的怯羽和坐于他身旁的屏浅立即从车上跳下,大步走向他们。 待到走到二人面前,怯羽一脸自责地单膝跪了下来,向着朱常洵一抱拳道:“卑职失职,没有时刻跟在王爷身边,让王爷受了伤,请王爷治罪。” “起来吧,”朱常洵缓缓朝着他摆摆手,“是本王不让你跟着的,何来失职一说。” “谢王爷。”怯羽恭敬地答应一声,利落地站起身,抬头望向他受伤的右肩位置。 借着上元夜明亮的月光,看到那里斗篷上一片深色的血迹,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担忧之色:“王爷是不是伤得很严重?” “无妨,没有伤到要害,”朱常洵淡声道了句,偏头看向身旁的江抒,“王妃已经为本王止血了。” “王爷、王妃,快上车回府吧,”一旁的屏浅只看他斗篷上晕染开的大片的血迹,便知道他身上的伤口不浅,侧身朝着附近的马车指了指道,“到了府中,也好让胡太医给好好上药包扎一下。” 她家小姐那偶尔摆弄些枯枝草药瓶瓶罐罐自学成才的医术,在她看来似乎并不怎么靠谱,之前救过来一个罗新,也不过是碰巧罢了。 “上车吧。”江抒虽然有些疑惑和自家大哥一起离开的这丫头是怎么跟与郑清圆一同游逛灯会的怯羽同时这么快出现在这里的,但却没有多问,转头看向身旁的朱常洵。 “好。”朱常洵有伤在身,自是无意在此多做停留,缓缓点点头,由她搀扶着走到那马车前,在怯羽的帮助下上了车。 等到江抒也后一步上车,与他家王爷坐好,厚重的车帘落下之后,怯羽紧接着窜身上车,让屏浅也上来,便挥动手中的马缰,将车头向北调转,驾车前行。 没有点灯的昏暗的车厢之内,江抒为了方便照顾有伤在身的朱常洵,以免他磕着碰着,便与他同坐在了宽大的软榻的那一边。 借着外面车门两侧所悬挂的灯笼打过来的暗淡光芒,望着他因失血过多而略显苍白的侧容,最终还是忍不住,低声开口:“王爷……” 本已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的朱常洵闻言睁开眼睛,侧头看向她,等待她把话说下去。 江抒轻轻咬了咬下唇,略一迟疑道:“王爷认为,刚才那刺客是何人所派?” “你认为呢?”对上她黑暗之中澄明的眼眸,朱常洵低声反问。 “会不会是太子?”江抒眉头很轻微地一蹙,猜测道,“他之前说要去那边看烟花,我们就在看烟花的时候遇到了刺客,而且,当日除夕晚宴上,皇上不同意让王爷去洛阳就藩,他一定心有不甘。” 朱常洵低笑一声,摇摇头道:“本王与他的微妙关系,这整个京城谁人不知?就算他不这么做,都有人会怀疑到他的身上,他马上就要过继给皇后,成为嫡子了,不会笨到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何况,他身边有功夫远胜于本王的惊风,就算要刺杀本王,也不至于去找一个与本王功夫不相上下,有一半可能会失手的刺客。” “既然如此,那……那个刺客又会是谁派的?”江抒想了想,觉得此言有理,稍作沉默道。 “就一定是有人派的吗?”朱常洵眸光微动,淡声开口。 “王爷的意思是……”江抒面上微微出现一抹意外,“有可能是那个黑衣人,他要除掉王爷,自己动得手?” 第931章 实在是不划算 “这个……本王也不好轻下定论,不过是猜测罢了。”朱常洵略一沉吟,再次摇了摇头。 “那……不知王爷可有怀疑的对象?”江抒轻声问道。 “也许有吧。”朱常洵深深望了她一眼,轻叹一声,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江抒听他如此说,心知他是不打算将那所怀疑的对象说出来,再多问也没有用,索性不再就这个问题继续纠缠下去。 顿了顿,对上他的眼眸,敛敛神色道:“王爷,以后如无必要,我们还是不要再一同出府了。” “为何?”朱常洵凝眸望着她。 江抒略一迟疑道:“方才若不是为了救我,王爷就不会受伤,若我不与王爷在一起,也不会遇到这次惊险,这样相互拖累,实在是不划算。” “你算得倒是清楚,”朱常洵眸光顿时一暗,淡声道,“既然如此,那便依你好了。” “嗯。”暗淡的光线下,江抒并未看出他细微的神情变化,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朱常洵淡淡望着她,没有再多说什么,沉默了一阵子,再次闭起眼睛。 由于此时时候不算太晚,出门逛灯会、看烟花的人多数还没有离去,街道上依旧人来车往,如此,马车抵达隔着几条街巷的福王府门口时,已经是将近一个时辰以后了。 江抒在怯羽和屏浅的帮助下扶朱常洵从车上下来,搀扶着他进了府门,转头看向后一步进门的怯羽道:“快去叫胡太医,让他速去宜清堂。” 这宜清堂,便是朱常洵平常所住的院子,位于王府中院,距离他的书房司月轩并不是太远。 “让他去偕聚园。”不待怯羽应声动身,朱常洵随即开口。 “王爷这是为何?”江抒闻言,眉头忍不住一蹙。 朱常洵侧头望向她道:“本王为你受了伤,你不该把本王接过去好好照顾么?” “这个……”江抒本来虽然也没打算对他置之不理,但却只是计划着时常去宜清堂看望看望他,没想到他竟然提出到自己的住处养伤,面上不由出现一抹为难之色,“王爷不是说过,入夜之后不再踏足偕聚园半步吗?” “凡事都有变通,这不是为了让你照顾本王方便么,”朱常洵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道,“宜清堂距离偕聚园有些距离,总不能让你两边折腾。” “……”对上他状似真诚的眼眸,江抒表情忍不住僵了僵。 好吧,敢情还是为她好。 不过,心中虽有不满,他为自己受伤却是事实,江抒也不好再拒绝,摆摆手让怯羽按照他所说的去请胡太医,搀扶着他继续向前走去。 当晚,让胡太医给朱常洵上药包扎过之后,江抒见夜已深沉,便将他扶到自己的床边,为他换上干净的里衣,伺候他睡下。 然后,为了就近照顾,便没有去隔壁的房间休息,而是将就着在她之前吩咐金樱子、云茯苓她们从外室搬进来的放上被褥的榻子上躺下。 次日早晨,因为需要照顾有伤在身的朱常洵,心中担负着责任,外加窄小的榻子不如柔软宽大的床舒服,很早她就醒了。 睁开惺忪的睡眼,侧头看向几步远处床上的朱常洵,却见他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暗淡的光线下,一双漆黑的眼眸正专注地端详着自己。 第932章 还是静养为好 “王爷……”对上他如墨的双眸,江抒心中不由一紧,稍有的困意也随之淡去,一个激灵坐起身,“王爷是什么时候醒的?为何不叫我?” “有一阵子了,看你睡得沉,便没舍得去叫。”朱常洵虚弱地冲她一笑,支着左边手臂挣扎着想要起身,但因不小心牵动右肩的伤口,痛得眉头微微拧了起来。 “王爷——”江抒忙掀开棉被从榻子上下来,鞋也顾不得穿,大步走到床边,抬手扶住他。 “本王没事,”在她的搀扶下于床头坐好,朱常洵强忍着伤口的疼痛,缓缓摇摇头,目光落在她薄落的中衣和光着的脚上,微微柔和了几分,“快去把外衣和鞋袜穿上,别本王没事,你再着了凉。” “好。”如今虽已出了三九四九的严寒,立了春,但正月未过,天气尚是寒凉的,江抒自从揭开被子,便感觉到了阵阵凉意,自是无意衣衫单薄地继续在这里冻着。 道完,转身走到位于屏风旁的矮几边,拿起放于上面暗红漆木盘里的裙袄,熟练地给自己穿上。 方才将衣物鞋袜穿好,外面听见动静的屏浅便领着手端盛有温水的铜盆和摆有杯杯罐罐的漆盘的金樱子与绿萼梅推门进来。 在三个人的分开伺候下,与朱常洵同时洗漱好,江抒觉得为她梳妆用不了那么多人,便只留下屏浅一个,吩咐了金樱子和绿萼梅去厨房取早膳及昨晚胡太医为朱常洵开好经自己过目过的药方所熬出的药。 “为本王更衣吧。”二人离开不久,看着屏浅为她简单的梳妆好,朱常洵抬手掀开盖在身上的棉被,起身下床。 “王爷有伤在身,还是静养为好。”借着面前的铜镜看到他这一举动,坐于妆台前的江抒忙转过身去。 “一些小伤而已,无妨的,”朱常洵不以为意地扯扯唇角,“真若这么静养下去,等到伤好之后,本王这身子虚得恐怕连那刺客的一招都接不住了。” “也好。”江抒想了想,觉得他说得也是,轻轻点点头,起身再次走到屏风旁的矮几边,将早已为他备好的干净衣衫端到床前,在屏浅的帮助下一件一件为他穿上。 因为昨晚请胡太医来偕聚园一事,朱常洵在灯会上遇刺的事情,全府上下皆已知晓,厨房早已将放有补血药材的早膳与胡太医所开的药准备好,金樱子和绿萼梅去了不久,便就一个手中提着食盒,一个手中端着放有药碗的漆盘,一同回来。 待到二人进了房门,走到近前,江抒抬手接下绿萼梅手中的药碗,亲自喂朱常洵喝下,又陪他用过早膳之后,见外面太阳已经出来,璀璨的阳光洒满大地,天气也变得暖融融的,原本沉重的心情不由舒缓了一些,偏头看向他道:“今日天气不错,我陪王爷到外面走走吧。” “也好。”想到什么,朱常洵眸光微动,“近日事务繁忙,难得有得闲的机会,你便陪本王在府中四处转转吧。” “嗯。”江抒重重地点点头,扶他站起身,接下屏浅拿过来的斗篷,为他披上,搀扶着他缓步向外面走去。 第933章 无须在乎这些 如今上元刚过,春寒料峭,还不到花木复苏的时节,整个府中,除了随意栽种的细竹泛着点儿苍老的绿意之外,再无其它绿的痕迹,二人没必要去那花木光秃看上去略显萧条的后花园,便决定在花园前面的后院、中院、前院三重院中随意走走。 不知是朱常洵有意无意带动的结果,还是完全的偶然,扶着他转来转去地走了一段距离,不觉到了罗新与怯羽所住的位于中院西北角的梧竹居附近。 “随你来的那个罗新,到府也有些日子了,本王还从未来看过他,多少有些失礼,现下既然走到这里,便进去瞧瞧吧。”淡淡瞥了一眼那门楣上所悬挂的写有“梧竹居”三个大字的牌匾,朱常洵状似随意地提议道。 “也好。”江抒过去为了避免惹来流言蜚语,一直没来看过他,也不知他在这里过得究竟怎样,既然身旁之人提出来了,她自然不会拒绝。 道完,也不多做磨蹭,搀扶着他向那边走去。 由于相隔不远,两个人虽然走得缓慢,还是很快便就走到了那面南的院门前。 江抒腾出一只手来,推开虚掩着的院门,直接扶着朱常洵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院子占地面积不大,除了东、西、北三面的房屋之外,剩余空地不过四五丈见方,洁净的地面上并未种植太多植物,只如其名的在角落墙根处植着一些细竹,中间偏西的位置栽种着一棵粗大的脱了叶子的梧桐树。 此刻,怯羽并不在院中,罗新一个人正坐在那棵大梧桐树下翻看一本书册。 听闻外面的动静,他缓缓抬起头,看到由远及近的二人,尤其是在江抒的搀扶下走得有些吃力的朱常洵,眼中闪过一丝莫测光彩。 不过,这光彩很快便又消失不见。他放下手中的书册,轻轻站起身,抬脚迎了上来,朝着江抒点了下头,随后向着她身旁的朱常洵一抱拳:“王爷。” 朱常洵在江抒的搀扶下走到近前,止住脚步,淡淡望着他,唇角微扬:“罗护卫不必客气,罗护卫是王妃的朋友,便就是本王的朋友,无须在乎这些繁文缛节。” “罗新不敢。”罗新微微将头压低了几分,避开他略带审视的目光。 “有何不敢的,”朱常洵眸光微动,轻轻挣脱江抒的搀扶,向前两步,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罗护卫是江湖中人,江湖中人不拘小节,不必在本王这里委屈破例。” 一边说着,一边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重重地拍向他右边的手臂。 “罗新,你怎么了?”看到他在被朱常洵碰到时,眉头一拧,似是倒吸了口凉气的样子,江抒忙着问道。 “没……没什么,”罗新迅速摆摆手,将目光移向面前的朱常洵,“听说王爷昨晚遇到了刺客,受了伤,不知伤势如何?” “不过是一些小伤罢了,没有什么大碍的,”朱常洵扯扯唇角,将那只手从他的手臂上移开,定定地望着他,“罗护卫说,那个刺客若是知道了本王的伤势无碍,他的刺杀徒劳无功,会不会很失望?” 第934章 绝对没有胜算 “这个……罗新不知。”对上他漆黑深凝的眼眸,罗新略一迟疑,语调平静地道。 “罗护卫当然不知,罗护卫又不是那刺客,”朱常洵偏头冲他一笑,“说不准,他早在昨晚刺杀没成功,便已经失望过了。他的目的是除掉本王,既然没能做到,本王受伤与否,于他来说,都不重要。” “王爷说得是。”罗新微微敛神,掩住眸中的情绪。 “罗护卫也认为那刺客的确是这样想的?”朱常洵再次扬扬唇角,含笑望着他。 “也许吧,”看着面前与自己相距不到三步距离的人,罗新衣袖下的双手紧了紧,面上却依旧保持平静,“罗新行走江湖多年,刺客也见到过不少,对于他们来说,倘若没有将所要行刺之人除去,即便把人伤得再重,也是失败。” “那他下次再想刺杀本王,可得想办法避开本王的暗卫和护卫,”朱常洵眼眸微眯,淡笑道,“他的功夫本就不比本王好出多少,对付本王一个都吃力,若有暗卫护卫从旁的话,绝对没有胜算,罗护卫说是不是?” “王爷多虑了,”罗新道,“此次刺杀失败,想必那人会知难而退,不敢再对王爷不利了。” “但愿如此吧,”朱常洵低笑一声,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本王近日公务繁忙,罗护卫来到王府多日,本王都没有亲自过来探望过,希望罗护卫不要介意。” “王爷说得哪里话,”罗新立即摆摆手,“王爷能够同意罗新来到府上,以便有机会报答江抒当初的救命之恩,罗新已是感激不尽,理应罗新去拜见王爷才是。” “罗护卫客气了,”朱常洵也随之摆摆手,“罗护卫放弃闯荡江湖的机会,屈居在本王府上为王妃做护卫,应当是本王感谢罗护卫。” “好了,你们就别谢来谢去的了。”江抒见此情形,心知自己倘若不打断的话,这两个人可能会没完没了,忙上前两步,开口阻止他们接着说下去。 顿了顿,看向对面的罗新:“罗新,无论如何,我还是那句话,我从未将你当做护卫看,而是视你为朋友。若是哪一天,你想离开了,不必因为曾承诺过要做我三年的护卫而有负担。” 罗新缓缓摇摇头,对上她的眼眸,目光真挚地道:“大丈夫一诺千金,我既然已经承诺过,便必定会做到。我也依然是那句话,你若真当我是朋友,就不要陷我于不义。” “好,”看他态度坚定,江抒也不好再说什么,轻轻点点头,“我以后再也不说这样的话了。” “嗯。”罗新淡淡一笑,面上出现微微几丝欣慰。 “君子之交淡如水,大抵就是说得罗护卫与王妃这样的吧,”从旁观察了一番,见江抒对这罗新只是君子之谊,并无其它什么,朱常洵唇角微扬,低声轻叹道,“可真是令人羡慕。” “王爷羡慕我们?”江抒侧头看向他,眸中不由出现一抹意外。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自己当初问他为什么同意让罗新来王府的时候,这个人给出的解释是,想看看自己识人的眼光。 “那是自然,”朱常洵笑着道了句,再次将目光移向对面的罗新,“罗护卫如今与怯羽同住在此,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他说,本王已经吩咐过,他自会为罗护卫准备周全的。” “多谢王爷。”罗新眸光微动,再次朝着他一抱拳。 “罗护卫不必客气,”朱常洵笑眯眯地摆摆手,“本王还想与王妃四处走走,就不打扰罗护卫翻阅书卷了,先行告辞了。” “王爷慢走。”罗新忙道。 朱常洵轻轻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由江抒搀扶着,缓缓转身,向着回路走去。 第935章 也不是没有可能 沿着青砖铺就的曲折道路,出了梧竹居的院门,向前才走没多远,隔着院中花木光秃的枝稍,却见侧对面的一条斜直小道上,一袭青绿色白兔毛缘边交领及腰夹棉短袄、鹅黄色百褶裙的云茯苓遥遥地从前院的方向走来。 看到位于这边的他们,她立即加快了前行的脚步,在就近的岔道转了弯,大步迎了过来,一边高声喊道:“王爷,王妃,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什么事?”待她走到近前,搀扶着朱常洵止住脚步,江抒朗声问道。 云茯苓重重地喘息了一阵道:“是皇上,皇上他……取消了太子认皇后娘娘做母亲的大礼,并让他在府上闭门思过三个月。” “为何?”江抒有些不解。 “因为王爷受伤的事情,”云茯苓朝着她身旁朱常洵的右肩位置望了一眼,“奴婢听人说,皇上知道了王爷昨晚遇刺一事,龙颜大怒,认定是太子所为,本打算废太子,在皇后、王恭妃的一再恳求和太后的施压下,才决定在事情查清楚前只取消他的认母典礼,让他禁足三个月。” “本王知道了,你退下吧。”朱常洵闻言面上并未有过多表情,淡声吩咐道。 “可是……” “退下——”朱常洵不等她把话说下去,沉声将她打断。 “……是。”云茯苓想说的话虽并未说完,却不敢违逆他的意思,悻悻地答应一声,道生告退,屈身后退几步,转身离开。 “王爷有意将她支开,是有话要说吗?”望着那丫头走远,江抒缓缓转头,看向身旁的朱常洵。 “本王有意将她支开,是看王妃有话要说。”侧头对上她清明的眼眸,朱常洵淡淡扯扯唇角,一副了然的样子。 “我?”江抒抬手指了指她自己,随即想到什么,点点头,“哦,对,我是有话要说。” 顿了顿,她道:“我想说得是,王爷觉得,皇上认为王爷遇刺一事与太子有关,是真得那样认为,还是想要借机打压太子?” “王妃认为呢?”朱常洵眸光微动,淡声反问。 “我认为……一半一半吧,”江抒略一沉吟道,“所有人都知道,在几位皇子中,皇上最为看好的就是王爷,当初若不是太后、皇后和大臣们拿‘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祖制来施压,他绝不会立朱常洛为太子,借着这件事情打压他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俗话又说,‘虎毒不食子’,王爷和太子都是他的儿子,他虽然更为看好的是王爷,但也应该不至于为了王爷而不顾虑太子丝毫。” “那可未必——”朱常洵唇角忍不住微微扬起。 “什么意思?”江抒眉头轻微一蹙,“难道皇上真得会如此厚此薄彼,为了王爷,可以废掉太子?” “谁说他是真得要废掉太子了,”朱常洵眼眸一眯道,“不过是为了阻止他过继给王皇后成为嫡子罢了。” “原来是这样,”江抒想了想,觉得有包括自家父亲在内的一众迂腐大臣在,只凭猜测就想废太子确实不可能,稍作沉默道,“那王爷说,昨晚遇刺一事,有没有可能是皇上有意安排的?” 第936章 倒显得不明智了 “……”朱常洵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轻笑一声,“王妃想得可真多。” “难道不是吗?”江抒凝眸望着他。 “既然你说,他最为看好的是本王,若是他安排的,他会让人伤本王吗?”朱常洵不答反问。 “这可说不准,”江抒低声咕哝道,“三十六计当中,还有一条是苦肉计呢。” “你说什么?”因为她声音太低,朱常洵并未听太清楚。 “没什么,没什么。”江抒无意与他就这件事情纠结下去,迅速摆摆手。 顿了顿,微微敛敛神色道:“既然王爷知道刺杀之事不是太子所为,那要不要去为他澄清一下?” “王妃以为呢?”朱常洵偏头一笑,轻声问道。 “呃……这个……”江抒不动声色的察看了一下他的脸色,见他面色平静,并无任何多余情绪,略一迟疑道,“我觉得,那朱常洛与王爷因为储位一事素来面和心不合,借此让他受些打压,对于王爷来说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王妃说得有道理,”朱常洵眼眸一眯,表示认同地点点头,“看来,本王原本打算着去父皇那里为他解释一下,倒显得有些不明智了。” “……所以,王爷还是不去为好。”虽不太相信他真得会有这样的打算,江抒却很识时务地不去揭穿,同时出言附和。 “那便依王妃之意,”朱常洵淡淡一笑,向着前面云茯苓离开的方向望了望道,“走吧。” “去哪里?”江抒下意识地问。 “你不是正陪本王在府中四处走走的么,总不能一直停在这里吧。”朱常洵扯扯唇角道。 “哦,对。”江抒这才反应过来两个人出偕聚园的缘由,轻轻点点头,抬手搀扶起他,缓步向前走去。 由于朱常洵身上的伤势不轻,在通晓医术的江抒的尽心却又刻意保持着距离的照顾下,足足过了一个多月,方才完全康复。 这期间,有许多人来府上探望过,江抒认识的不少,不认识的更占多数,甚至连郑贵妃和皇帝朱翊钧都亲自出宫来过两次。 只不过,关于上元节那日刺客的事情,却一直没有查出个所以然。也正因此,无辜被冤的朱常洛至今仍被禁足在府中。 这日,已经在江抒的几次委婉劝说下搬回自己的宜清堂居住的朱常洵,正在江抒的陪同下于中院的那座距离书房司月轩不是太远的八角凉亭边练剑活动筋骨,一袭黑色侍卫装的怯羽突然风风火火地跑来。 看到位于亭前的二人,立即大步迎了上来,笑容满面地道:“王爷,王妃,喜事,大喜事,相国夫人今早生了。” “真的?”因为这些日子来一直在照顾有伤在身的朱常洵,江抒倒把自家母亲俞折玉即将临盆的事情给忘了,闻听此言,面上立时出现一抹激动之色,“男孩女孩?” “回王妃,是个小公子。”怯羽有礼地朝着她一抱拳道。 “相府本来就小姐多公子少,是个公子也好,显得人丁兴旺,”江抒淡淡一笑,微微扬头,看向上方蔚蓝天空中随风漂浮的白云,“看来,我又要当姐姐了。” “那恭喜你呀!”朱常洵利落地收起手中的剑,插回剑鞘之中,缓步走到她的身旁。 江抒轻轻点点头,以示接受他的恭贺,面含浅笑地道:“王爷,我们去准备礼品,过府探望吧。” 第937章 可不是一件小事 “这种时候,相府上下一定十分忙乱,你觉得你我适合前去吗?”朱常洵目光淡淡略过一旁花树随风轻颤的繁盛花枝,有些好笑地看她一眼。 “那……何时适合?”江抒想了想问。 “假如按照常理,应当在满月宴之时。”不待朱常洵开口,对面的怯羽抢先作出回答。 “这么久?”江抒闻听眉头忍不住一蹙,“不可以早些去吗?” “别忘了,对于相府来说,你可是嫁出去的女儿,”朱常洵眼眸微眯,“这归宁……可不是一件小事。” “那……命人送些贺礼过去,表达一下心意,总没有错了吧?”江抒略一迟疑,轻轻咬了咬下唇道。 “这是自然,”朱常洵淡淡扯扯唇角,“等到相府报喜的人到了,让怯羽带些礼品随他前去便好。” “是。”怯羽立即上前两步,抱拳答应一声。 “那好吧,”想想以前所见到过的刚出生的小孩皱皱巴巴惨不忍睹的模样,也没什么值得观瞻的,江抒不太情愿地点了下头,顿了顿道,“那不如我们进宫去看望一下轩妤吧,她还有十多天就要大婚了,这些日子以来,因为你受伤一事,我们也没顾上过问她,多少有些过去。” “这倒也是,只不过——”朱常洵偏头看向她,眸光微动,“如今梁嬷嬷正在宁寿宫教授她大婚的礼仪和流程,你真得愿意在那里见到她吗?” “呃……这个……”江抒顿时想到梁嬷嬷那张一直处于冰水混合物状态下的脸,表情不由得僵了僵。 她虽然因为在跟那梁嬷嬷学礼仪的时候,曾救过她一命,她对自己的态度略有好转,但还是不太愿意见到她,稍作沉默道:“还是改日再去吧。” “好,”朱常洵表示认同地点点头,“到时候想必本王找工匠去做的送她的大婚贺礼也好了,正好一起带过去。” “贺礼不是要到大婚当天送的吗?”江抒微微有些疑惑。 朱常洵淡淡一笑道:“大婚当天随便去库房选一件带过去即可,到时各府的贺礼堆积在一起,她也许顾不得看一眼便入库了。这件是本王这个当兄长的心意,希望她能够看到。” “那我是不是也要提前送她一样东西表达心意来让她看到呀?”江抒随即问。 “也好,”朱常洵稍作思索道,“不如这样吧,本王带你出府去选。” “那就有劳王爷了。”江抒立即像模像样地朝他抬了抬手。 “跟本王,你不需要这么客气,”朱常洵神色微敛,伸手扶住她,“走吧。” “现在?”江抒面上不由出现一抹意外。 “不然,明日也行。” “不用了,不用了,”江抒迅速摆摆手,“这也不是一眼就能看中的,挑挑拣拣的总需要时间,此事宜早不宜晚,就现在吧。” “那便走吧,”朱常洵融融一笑,将手中的佩剑抛向面前的怯羽,“你叫上周管家一起去库房,把要送去相府的贺礼备好,待到报喜的一人一到,便随他过去。” “是。”怯羽利落地将剑接下,再次恭敬地答应一声,看着他在交代完之后牵着身旁江抒的手,不疾不徐地向前走去。 第938章 已经加快了许多 在朱常洵的牵领下,沿着府院中两旁已是叶绿花红的曲折小道刚刚转弯步入前院,却见一袭深绿色道袍的朱常湛脚步匆匆地从对面走来。 二人看到他的同时,朱常湛也看到了迎面走来他们,脚下的步子更加快了几分。 由于走得迅速,很快,他便到了二人的面前,止步停下后,先是朝着江抒颔了下首,随后将目光移向她身旁的朱常洵:“常洵——” 朱常洵会意地点了下头,偏头看向旁边的江抒:“你先回去吧,改rb王再陪你上街去为轩妤选大婚贺礼。” “好。”江抒看两人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心知必是有什么事情,不过倒也不好奇,柔声答应一声,缓缓转身,向着回路走去。 朱常洵转身目送着她走远,直到那身影渐渐为阳春三月里枝稍新绿的花木所遮挡,方才回身,望向对面的朱常湛,开门见山地道:“怎么样了?” 自从上元节过后,他便为他去了洛阳,一方面为他在州府士戍之间建立关系,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一点——悄悄替他关注着他那藩邸的修建情况。 朱常湛向前两步,微微敛敛神色道:“果然如你所料,自从太子被软禁后,叶相国便暗自从各地调集了不少银两,送去洛阳给了负责你那藩邸修建的工部官员。如今藩邸的修建进度已经加快了许多,依照这个进度,不出三个月,应该就会竣工。” “看来,他还真是迫不及待地要让本王去就藩,”朱常洵眼眸忍不住微微眯起,“为了这个,不惜与他最为疼爱的女儿千里分隔。” “想必他是见太子被软禁了,担心夜长梦多,皇上再重提废立之事。”朱常湛想了想,猜测道。 “他以为,他把藩邸建好了,本王就得走吗?”朱常洵不以为意地扯扯唇角,“只要本王不想,即便他把就藩大礼给本王办了,本王照样能够留在京城。” “其实,你该试着通过弟妹说服他,让他站在你的这边,”朱常湛略一沉吟道,“叶相国的贤明,是远近闻名的,又是内阁首辅,位比宰相,倘若能够得到他的支持,太子于你来说,便什么都不是了。” “即便没有他的支持,朱常洛也算不上什么太大的障碍,”朱常洵缓缓摇摇头,“更何况,那叶向高一向自诩为清流,想让他背弃大明的祖制站在本王的一边,也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所以,才要通过弟妹这个他最疼爱的女儿来说服他呀,”朱常湛望着他道,“皇上为你和她赐婚,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但本王娶她,却不是为的这个。”朱常洵微微侧头,朝着江抒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面色凝重了几分。 “常洵……”看他情绪突然低落下来,朱常湛不禁有些担忧。 朱常洵轻轻摆摆手,表示没有什么,想到这些日子以来,江抒在照顾他的过程中,一直一副热情不够客气有加的样子,唇边微微划过一抹自嘲:“不过可笑的是,即便如此,她还是认为本王娶她别有居心。” 第939章 一切都不是定数 “常洵,你对她……莫不是……”通过这话,敏锐地察觉到他语气中的失落意味,朱常湛面上不禁浮出一抹震惊。 虽然之前他也与江抒也见过几次面,但却一直以为朱常洵对于皇上赐婚一事,还如过去那样,处于心不甘情不愿之中。 朱常洵自然知道他那没有说出的话指得是什么,不过却没有对此作出回应,沉默片刻道:“到我书房去吧,这些日子在府上养伤,把辽东边情的事情搁置的也太久了,那建州女真总是不时的侵扰我大明边境,总不能一直这样兵来将挡下去,是时候筹划一下主动出击的事情了。” “这倒也是,”朱常湛略一沉吟,认同地点点头,“那个努尔哈赤,野心勃勃,一心想要入主中原,不断地在边境挑起战端,也该……” 话未说完,突然想到什么,凝眸望着他道:“你不会打算再度领军出征吧?你大婚才三月有余,这个时候,不宜离开京城,否则坊间定会传出你与弟妹是否失和的猜测。” “我知道,”朱常洵微微敛敛神色道,“就算是要离开,也至少应该等到满半年之后。” “不错,”朱常湛再次点点头,“待到那时,洛阳藩邸也差不多要落成了,你若提出领军出征,那帮大臣们也总不能不顾边境战事,非得让你去就藩。如此,等到凯旋归来,战功在身,皇上就更有理由将你留在京城了。” “凯旋?战功?说得为免有些早了,”朱常洵缓缓摇摇头,“未到最后,一切都不是定数。” “即便如此,也是十拿九稳的,”朱常湛面带自信地道,“那努尔哈赤手下的兵虽骁勇善战,但却没什么得力统帅,他的几个儿子,褚英、代善、汤古代、莽古尔泰,也都是有勇无谋,不过尔尔,你精通用兵之道,若亲自领军出征,想必他们也不是对手。” “你忘了,那努尔哈赤也有一个精通兵法的儿子,是我们没照过面的。”朱常洵淡声提醒道。 “你是说……他的第八子——皇太极——?”以往在朱常洵出征的时候,朱常湛都跟随在军中,对于女真部族中的关系,也粗略知道一些。 “不错,”朱常洵面色凝重地点点头,“本王有预感,他将是一个强劲的对手。” “那个褚英,身为努尔哈赤的长子,一心想要继承他的汗位,对于其他贤能的兄弟,颇为嫉恨,应该不会给他披挂上阵立下战功的机会,”朱常湛垂眸想了想道,“不然的话,他那么声名在外,过去你我几次出入战场,在边境待了那么久,也不会从未见过他了。” “他那边有个褚英,本王这边有个朱常洛,境遇倒真是相像。”朱常洵听闻此言,忍不住轻叹。 “但太子总归是要比那褚英好出许多的。”朱常湛道。 “所以,他才会在那些大臣的拥护下被立为太子,就连父皇也没办法反对,”朱常洵缓缓抬头,望向上方蔚蓝天空中淡淡飘浮的云,“只不过,本王倒是希望,将来能够在战场上与那人一遇,也好分出个伯仲。爱新觉罗·皇太极——” 第940章 确实有种久违的感觉 那日,朱常洵说改日陪她上街去为朱轩妤选大婚贺礼,可转眼数日过去了,眼看着距离她的婚期三月十八所剩时日不多,江抒却没有再瞧见过他的身影。 只在前两天,接到了一个他命怯羽传过来的消息,说是今年因为是六十五岁,说出去不好听,加之与朱轩妤的大婚之日只隔几天,怕礼部忙不过来,李太后决定不办大寿了。 对于这个,江抒还是很乐见的,来到这个时代已一年有余,这样那样的宴会也参加过不少,她对此已提不起任何兴趣,反而觉得麻烦、累赘。 只不过,朱轩妤的大喜之日很快就要到了,自己身为她名义上的皇嫂,又与她关系不错,贺礼还是要准备的,不能再这样继续等朱常洵了,便吩咐金樱子、绿萼梅、木蝴蝶、云茯苓四人好好看家,带上屏浅,让屏浅带上银两,出了门。 因为是为朱轩妤选贺礼的,需要边走边看边挑选,没有明确的目的地,此行选择的自然是步行。 二人沿着两旁已是花红柳绿的福王府与什刹海的前海之间的宽阔青石道一路边赏着风景边脚步缓慢的西向而行,不久之后,便步入了与之相接的定府大街。 阳春三月,天气和暖,阳光普照,此时虽然时候尚早,但两侧店铺林立的街道上已经是人来车往。在街道的两边,顺次排满了卖各种东西的商摊,吃的、用的、玩的、赏的都有,叫卖声、砍价声、说笑声不绝于耳,一派繁盛热闹。 江抒带着屏浅走在其中,偏头观望,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看到一副泛黄古画在自己的眼前慢慢褪去沉气,慢慢清晰起来,露出它所描绘的本来的最真实的面貌。 而自己是隔岸观火的,还是身临其境的,竟然渐渐有些分不清楚…… “靖容,你看,是江抒——!”正在她迷茫之际,人影穿梭的街道上,突然遥遥地传来一道不太清晰的明朗女声。 江抒闻言这才回过神来,定睛望去,但见对面几丈远处,一袭湖蓝色交领及腰短袄、水红色百褶裙的赵曼青拉着孝期已满却仍旧身着素色裙袄的于靖容隔着错乱的人影步调迅速地朝这边走来。 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二人,她的面上不由出现一抹意之色,冲着二人扯扯唇角,带着屏浅迎了上去。 两厢走到相距只余几步距离,方才各自止步停了下来,其中赵曼青最是沉不住气,率先开了口:“江抒,你终于舍得出府了,都许久没见到你了!” 自从上元节过后,得知朱常洵遇刺受伤,她与于靖容到福王府去探望过,告辞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算算下来,即便不足两个月,也是差不多了。 “是啊,许久不见了。”这些日子以来,江抒不是在照顾有伤在身的朱常洵,就是在等待他带自己出府来为朱轩妤选贺礼的过程中,已将近两个月没有出过府门,也没有见过她们了,确实有种久违的感觉。 话音落下,突然又想到什么,好奇地问道:“对了,你们怎么到这边来了?” 这于府和赵府都离得福王府挺远,二人若只是闲逛的话,也不至于逛到福王府附近的街道上来。 第941章 也太不识好人心了 “我们是要去看你的,”赵曼青偏头看了一眼身旁的于靖容道,“我和靖容原以为,等到福王殿下的伤势痊愈了,你就会出来,可他都已经好了十多日了,还是不见你的身影,便忍不住来找你了。” “王爷他前些天说会带我出府来为寿宁公主选大婚的贺礼,我便一直在等着他,没想到一等数日,却始终没有等到他得闲。”江抒略一沉吟,如实地作出解释。 “那不知他在忙些什么?”于靖容眸光微动,轻声问道。 这几日来,自家那跟在朱常洵身边的大哥于靖桓时常外出,她便知道他们之间必有什么,也曾明里暗里的试探过几次,不料他却对自己防备地很,什么都没试探出来。 “好像是关于辽东边情的事情。”前两天怯羽去偕聚园告知她太后决定今年不办寿宴的时候,江抒曾问过他这些天朱常洵为何一直没有露面,怯羽似乎提及了两句。 “他不会打算领军出征吧?”于靖容闻听面色不由一变,立即上前两步,抬手拉住她,“江抒,你千万别让他去。” “为何?”江抒有些不解地道。 “这……”对上她澄明的眼眸,于靖容略一迟疑,一副为她着想的样子道,“战场上刀剑无眼,随时随地都会有危险,你总不想时时刻刻为他提着一颗心吧?换句话来说,即便没有危险,他日若是凯旋归来,风头势必会盖过有错在身的太子,到时皇上说不准又会有易储的念头。他若成了储君,将来便是皇帝,而你不适合待在后宫。我听说,这洛阳藩邸很快就要落成了,你不如还是劝他去洛阳就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 “靖容,谢谢你。”虽然并未打算一直留在朱常洵身边,她说得这些根本不需要考虑,但因心知她这是为了自己好,江抒还是面露感激之色。 于靖容轻轻摆摆手:“你我相交一场,我就是希望你将来能够过得好。” “于小姐倘若真得希望我家小姐能过得好的话,以后就请别给她出这样那样的主意了,”位于江抒身侧的屏浅一直认为于靖容接触她家小姐别有居心,听她这么说,终于忍不住,上前两步道,“这女子出嫁从夫,我家小姐怎么能够去左右王爷的意愿,若是招来他的厌烦,以后岂不是比进后宫更悲惨。” “你这丫头,怎么能这么说呢,也太不识好人心了,靖容她可是一心为了江抒好。”赵曼青闻听,立即出言维护道。 “屏浅,退下。”为免这丫头再说出什么有失分寸的话,江抒忙转头吩咐。 她虽一早就知道她不是太喜欢于靖容,却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的把话说出来。 道完之后,回过头,面带歉意地看向对面的于靖容:“靖容,丫头不懂事,你别见怪。” 于靖容缓缓摇摇头:“她说得没错,是我欠缺考虑,竟然忘了这一点。不过……我还是坚持认为,对你而言,去洛阳更好一些。你若要劝他的话,说话尽量委婉一些,最好让他觉得你这是为他好。” 第942章 真是羡煞旁人 “我知道,我会有分寸的,”江抒一副很领情的样子,轻轻点点头,“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既然你们是来找我的,不如陪我一起去为寿宁公主选贺礼吧。” “好啊——!”赵曼青素来喜好热闹,相对于在王府里吃着点心闲话家常,更愿意在这热闹非凡的大街上边走边逛,对此当然没有任何意见。 于靖容也不是太想进福王府,此来只是为了见到江抒,既然她出了府,她自然也是同意的。 江抒见她们都不反对,淡淡扯扯唇角,抬手朝着一侧的一家名叫隆意斋的书画店指了指道:“我们先去那边看看吧,听说当初寿宁选冉兴让做驸马,是因为看重了他的学识,想必她会喜欢这类东西。” “好。”于靖容含笑点点头,眼中很轻微地浮起一抹羡慕光彩,“说起冉公子与寿宁公主,一个才华横溢名冠京城,一个温文尔雅姿容绰约,当真是珠联璧合、天造地设的一对才子佳人。” “想必等到她们大婚之后,每天要做的事情便是吟诗作对、抚琴弄歌、风花雪月,想想真是羡煞旁人!”赵曼青听了忍不住扬头轻叹道。 “等你将来,也找一个有才华的人嫁了,同样会羡煞旁人的。”江抒有些好笑的看向她。 “也许我没有这个运气,”赵曼青顿时想到上元节那晚裴文中对郑清圆所表现出的好感,以及对自己的客气疏离,眸光微微暗淡了几分,“寿宁公主是何等人物,才能够得到冉公子的青睐,我又几斤几两,人家有才华的凭什么会看得上我!” “曼青,不许妄自菲薄——!”于靖容立即侧头看向她,“只要你相信自己,不要轻易放弃,总有一天,你会走入你所看中之人的视线的。” 她这话说得极为郑重,表面是对赵曼青说的,但又似乎是要通过这个来说服自己。 “真得能吗?”赵曼青有些不确定地道。 “当然了,”江抒向前两步,抬手拉起她,“靖容是最不会说谎的,她的话,你还不信么?” “那……我试试吧。”赵曼青略一迟疑道。 “这就对了,”江抒淡淡一笑,偏头向着附近那人来人往人进人出的隆意斋店门口望了望,“我们快过去吧,里面这么多人,好的东西被人买走了,我们就没得选了。” “那好吧。”赵曼青跟着朝着那边看了一眼,好说话的点点头,面色随之恢复正常。 而后,走到她与于靖容中间,抬手一边挽住一人,快步向着那边走去。 屏浅身为江抒的丫鬟,虽然不太乐意自家小姐跟她所认为的居心叵测的于靖容多做接触,但因为肩负着保护自己小姐外加付银子的重任,还是后一步跟了过去。 两相距离不远,很快四人便就到了那隆意斋门前。 因为是书画店,重在一个“雅”字,门口并无像酒楼、绸缎庄、珠宝铺那样站于一侧迎客的伙计,顾客可以自行进出,自行选择,若有选中的,只须到柜台支付银两即可。 第943章 看上去更为赏心悦目 四个人先后进去,才发现这隆意斋的店面比想象中的要大出许多。 在面南店门的东西两侧,入目之处并非是挂有书画作品的墙壁,而是几排顺次排列着的展示架,架子的后面,才是装饰简雅的木质墙。 展示架上的书画作品排列的甚是随意,相邻着的几幅中,可能一幅是浑然大气的泼墨大写意,一幅是婉约精致的工笔花鸟图,一幅是龙飞凤舞的书法,完全没有按照类别细分。 也正因此,她们在看的时候也便没有了偏重点,而是随着其他进店来的顾客一排一排的细细寻找,看是否有如眼的。 “江抒,靖容,你们看,好漂亮的锦鸡图——!”在走到东侧最后一排的时候,赵曼青首先被挂在中间位置的一幅色彩鲜明的画作所吸引。 道完,不待二人有所反应,立即拨开挡在前面的几个赏画的顾客跑了过去。 江抒与于靖容带着屏浅后一步跟过去,却见那是一副由芙蓉花、锦鸡、草地、青石构成的画作。整幅画是竖幅的,芙蓉花枝由左上角垂下,蔓延至右边中下的位置,花枝的下面,是一片青草地,草地上一站一趴着两只神态各异的锦鸡,在画的右下角,则是两块大小形状不一的青石。 “我想,它应该叫做《芙蓉锦鸡图》。”驻足观望了片刻,于靖容轻轻一笑,面带自信地道。 “你怎么知道,这画上又没有题名?”赵曼青疑惑地转头看向她。 于靖容偏头对上她的眼眸,淡淡扯扯唇角:“宋徽宗赵佶,曾有一幅传世名画名为《芙蓉锦鸡图》,这幅画上既有芙蓉,又有锦鸡,想必是仿其名而作的。” “那你觉得,这仿得如何?”江抒略一沉吟,笑着问道。 关于宋徽宗的那幅《芙蓉锦鸡图》,她前世美术课上的老师是提到过的,并且课本上也有那幅画的插图,只不过,设色方面没有这个明朗。 “这是仿题不仿形的,不能说仿得好坏,”于靖容侧头将目光移向她,“宋徽宗的那幅能够成为传世名作,必有它的过人之处,但这幅芙蓉花叶饱满,两只锦鸡一站一趴,一只悠闲,一只慵懒,神态刻画栩栩如生,也是可圈可点的上乘之作,而且用色明丽大胆,看上去更为赏心悦目。” “姑娘好眼光,这幅画便送与姑娘了。”她这话音方落,一侧突然走出一个一袭深蓝色道袍的中年男子。 他说着,走过去将那幅画揭下,利落地卷起来,转身双手递向她。 “掌柜的这是何意?”于靖容下意识的后退两步,面带不解地道。 那中年男子抬头看向她道:“这幅画的主人交代过,若是哪位客人能够识得此画,便将画免费赠与他,也算是结个丹青之交。” “不不不,”于靖容立即摆摆手,“小女子并非懂画之人,这次不过是侥幸猜中罢了,怎么能够白拿别人的东西。” “但姑娘毕竟说中了,便是符合这画的主人的条件,还请姑娘收下,不要让小人为难。”中年男子再次将画向她递近几分。 “那不知这画的主人是谁?”于靖容并未抬手去接,稍做沉默,轻声问道。 “是……” “是我——”中年男子正考虑是否将画主人的名讳说出来,一侧突然传来一道低沉内敛的男声。 第944章 不过是侥幸说中罢了 几人同时转头看去,但见与她们刚刚过来的位置相反的方向,一袭黛青色圆领袍的朱常润绕过那边的展示架走了过来。 “惠……惠王殿下?”赵曼青的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惊讶之色,随即抬手拉拉身旁于靖容的衣袖,“靖容,你看,是惠王殿下——!” “我知道。”在听闻那道声音后,于靖容便已经猜到来人是朱常润了,表情不由得僵了僵。 江抒看她这个反应,为免朱常润看到再心有介怀,忙上前两步,冲着他一笑道:“惠王殿下来了。” “三嫂——”朱常润这时才注意到位于于靖容一旁的她,立即朝着她抬抬手,“常润见过三嫂。” “惠王殿下不必客气。”看着他逐渐走近,在距离她们几步远的位置停下来,江抒缓缓朝他摆摆手。 “皇嫂还是别这么叫我了,未免显得见外,”朱常润忙道,“以后就叫我常润吧。” “这……也好。”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也没什么,江抒略一沉吟,轻轻点点头。 朱常润也跟着点了下头,将目光移向她身侧的于靖容,望着她沉默了一阵道:“靖容,没想到能够读懂本王画作的,竟然是你,这是不是……” “惠王殿下误会了,”心知道他要说些什么,于靖容不等他说完,淡声将他打断,“臣女并非懂画之人,这次不过是侥幸说中罢了。” 这芙蓉锦鸡图怎么会是他的,若是早知道,她是绝对不会对其作出评价的。 “如此,不是说明你与惠王殿下更有缘分么?”赵曼青一心希望自己这个好姐妹将来能够有个好归宿,而在她看来,这位惠王殿下就是个好归宿,立刻插嘴道,“不然,并不懂画的你,怎么就能将惠王殿下的画作看得如此清明?” “曼青,别胡说——!”于靖容眉头忍不住一蹙,忙抬手拉住她,随后看向对面的朱常润,“王爷,你别听她胡言乱语。” “本王并不认为她是在胡言乱语,”朱常润定定地望着她道,“整个隆意斋里,进进出出的人那么多,只有你一人能够解读本王的画,这能说不是缘分么?” 也许别人也能够解读,只是你的画在众画之中并不出彩,他们懒得去说罢了。 江抒听了,忍不住腹诽。 只不过,这话是不能说的,她便只保持着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朱常润顿了顿,不见于靖容应声,抬手接下那深蓝色道袍的中年男子手中的画轴递向她:“无论如何,请你收下。” “不,我不能拿,”于靖容并不想与他有过多牵扯,忙后退两步,摇摇头道,“王爷应该去找一个真正懂画的人去送。” “那就送给我好了,”赵曼青闻言抬手将朱常润手中的画轴夺下,“这画是我先看到的,我可是一眼就被它吸引了,最是能够欣赏它。” 一边说着,一边挤眉弄眼地朝着对面的朱常润使眼色。 朱常润何尝看不出这姑娘是有意要帮助自己,领情地点点头:“既然如此,那便送给赵姑娘好了。” 第945章 要让她得不到好下场 “多谢惠王殿下。”赵曼青立即握着那画轴装模作样地朝着他抬了抬手。 “赵姑娘不必客气,”朱常润轻轻摆摆手,再次将目光移向她身旁的于靖容,双眸中随之出现几分落寞,“靖容……” “王爷,臣女还要陪福王妃去为寿宁公主选大婚的贺礼,就先告辞了。”于靖容不待他把话说下去,再次将他打断。 语毕,抬手拉起两侧江抒与赵曼青的手,越过他大步向前走去。 屏浅身为江抒的丫鬟,自是紧随其后跟上。 朱常润缓缓转身,望着几人迅速远去的背影,清俊的面容上盈满失落。 这些时日以来,他一直在想,但始终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不好,为何好不容易为一个人所动心,她却对自己如此冷漠,如此拒自己于千里之外。 直至其中那个让自己不愿移开目光的着有素色裙袄的身影绕过前面约莫两三丈远处的展示架,消失良久,他才慢慢回过身,准备离开。 但还未踏出步子,却见一个身着藕荷色交领及腰短袄、嫣红色百褶裙,笑容明媚的女子,领着丫鬟不疾不徐地向着自己走来。 凝眸望了一阵子,他才想起这是内阁首辅叶向高府上的五小姐叶溪摇,抬脚向前迎了两步:“叶五小姐——” “……”见都见过几次面了,自己所倾慕之人竟然还对自己记不太清楚,叶溪摇面上的笑容不由一僵,望着江抒、于靖容她们离开方向的目光跟着浮出一抹寒意。 不过,很快她便又掩饰过去,屈身朝着他一礼:“臣女见过惠王殿下。” “五小姐不必多礼,”朱常润无力地朝着她摆摆手,“本王还有事,就先告辞。” 道完,不等她多说什么,擦过她的肩膀大步向前走去。 跟同他而来的随从立即朝着叶溪摇抬了下手,快步追了上去。 叶溪摇站于原地,并未转身目送他,双眸落在原本挂着那幅芙蓉锦鸡图的展示架的空余位置,眸光更寒了几分。 她为了拉拢江抒,以便将来这个四姐能够助自己一臂之力,本是打算去福王府看她的,走到这条定府大街上,隔着错乱的人影,却远远地看到她与于靖容、赵曼青进了这家书画店,便跟了进来。 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这个于靖容,她到底何德何能,能够得到惠王殿下的如此青睐! 等着吧,早晚有一天,她要让她得不到好下场! 这厢,被于靖容拉着出了隆意斋,才一止住脚步,赵曼青便立即将她推开,不乐意地道:“靖容,你这是做什么?人家话还没有跟惠王殿下说完呢!” “你要说,便再回去好了。”于靖容淡淡瞥了一眼她手中的画轴,面带不悦地道。 “你怎么如此不识好人心,”赵曼青眉头忍不住一蹙,“人家与惠王殿下套近乎,还不是为了你!惠王殿下他一表人才,才华出众,有地位,有人品,还一心一意对你,你怎么就这么无动于衷!当心错过了,这辈子再也遇不到这么好的人——!” 第946章 没有你那么真性情 “那是我的事,不要你来费心,”于靖容缓缓敛敛神色,“既然你对他的评价这么高,那便让给你好了。” “惠王殿下若是肯接受我,我一定要——”几乎是下意识地,赵曼青脱口而出。 这话说完,方才察觉到不对,立即改口:“看我,都被你气糊涂了,我是有立场的,怎么能因为感动于惠王殿下对你的痴心,就转过来对他有想法呀!” “可我也是有立场的,”于靖容淡声道,“也总不能因为他对我用了真心,我就得去回应他。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不给他任何希望,不让他将来有更大的失望。我知道他哪里都好,但他再好,他也不是能够入得了我心的那个人。” “你对自己的心意真坦诚,”江抒闻听此言,唇边不由浮出一抹自嘲,“我就没有你那么真性情,我觉得自己一直在衡量,衡量怎样才能将自己保护的更好,怎样才能让自己不要受到伤害。倘若有一个人,对我一片真心,处处为我着想,哪怕我不喜欢,我想,我也愿意试着说服自己去喜欢……” 就像当初朗莫那样,自己一心想要与他走,也许更多的并不是因为有多喜欢他,只是觉得与一心对自己好肯拿生命来保护自己的他离开,比嫁给那个别有居心的朱常洵,成为权势之争下的牺牲品要好。 “你说得这个人,该不会是福王殿下吧?”赵曼青不知她心中的计较,立即面带八卦地侧头看向她,“难道你不喜欢他?他可是整个京城中名门闺秀们梦寐以求的好归宿!” “这么说,你也是这其中之一喽?”江抒眸光微动,不动声色地将她的问题含糊过去。 “不不不,”赵曼青迅速摆摆手,“我说了,我是有立场的,总不能因为福王殿下受欢迎,就随波逐流地去倾慕他,我梦寐以求的好归宿是……” 话未说完,她的眸光陡然黯淡下来。 即便自己不随波逐流又能怎么样,那个入了自己的眼,进了自己的心的人,还是心有所属的…… “江抒,我们再去别处为寿宁公主选贺礼吧。”于靖容看她这个样子,猜出她又想到了什么,忙转头看向身旁的江抒。 只不过,这语气中,微微带着几分歉疚。 “好,”江抒知道她这是因为就这样拉自己出来而感到过意不去,但她与朱常润说了那样的话,的确不适合再待在那隆意斋,轻轻点点头,抬手向前指了指道,“我们到前面去看看吧。” “好啊,”赵曼青心知于靖容转移话题是不想自己难过,努力压下面上的失落道,“我知道崇文门里街东单牌楼附近有一家书画店,比这隆意斋要大得多,不如……” 这话未说完,突然一脸意外地望向前方。 江抒、于靖容与后面的屏浅一同循着她的目光看去,但见错乱人影的阻隔下,一袭纯白色厚缎直身、腰系白玉革带的朱常洵手握闭合的折扇不急不缓地向着这边走来。 在他的左右两边,分别走着他的五弟朱常浩和护卫怯羽。 看到这一画面,江抒脸色顿时一变。 她原以为这朱常洵一直不在府中,没办法带自己去为朱轩妤选贺礼,是有多公务繁忙,没想到竟然是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在这里逛街! 第947章 其实也并非得闲 看着遥遥走来的朱常洵,于靖容面色也不由得变了变。 她来找江抒表面上是看望她,实际上却是为了劝她说服这个人去洛阳就藩,如今同他恰巧走个对面,自然少不了有些心虚。 “三哥,你看,是三嫂她们——!”与朱常洵并肩而行的朱常浩同时看到了几人,立即面带激动地抬手指向她们。 朱常洵轻声应了声,表示他也看到了,脚下的步子同时加快了几分。 由于两厢距离并不是太远,很快三人便就走到了近前。 朱常洵止住脚步,目光淡淡略过其中的于靖容,黑眸中闪过一丝莫测光彩,随即落在她身旁的江抒的脸上,唇边跟着漾起一抹柔和笑容:“你怎么出府来了?” “若是不出府,怎么知道一向公务繁忙的王爷今日竟然如此得闲,居然有闲情逸致在街上闲逛?”江抒强忍住心中的不满,皮笑肉不笑地道。 朱常洵哪里听不出她语气里的赌气意味,不过,终究是自己让她等得久了些,说来也是理亏,讪笑两声,为自己此刻与朱常浩一同出现在这里一事给出解释:“其实也并非得闲,若不是常浩说有重要的事情,需要本王襄助,现下你也便见不到本王了。” “……”我何时说过需要你襄助了,是你让我陪你来为三嫂给轩妤选大婚贺礼的好不好? 朱常浩闻听此言,顿时无语。 只不过,自家这位三哥都这样说了,便是不想让三嫂知道这件事情,朱常浩自然不会不识趣地去揭穿他,眼眸一眯,故意吞吞吐吐地道:“那个……三哥,其实我是骗你的,我就是看你最近总是忙忙碌碌的,想让你放松一下。既然三嫂出府了,还是让她来陪你走走吧,相信有三嫂陪着,你更能轻松一些。” 朱常洵看他一眼,淡淡抿抿唇角,再次将目光移向江抒:“你不是要为轩妤选贺礼嘛,不如现在便去吧。” “有靖容和曼青陪我就好,王爷忙碌了这么多天,再去陪我走街串巷的挑选贺礼,未免有些劳累,还是让常浩陪你四处走走吧。”刚刚朱常浩说得那番话说得言真意切,江抒并未疑心其中的真假,偏头看了一眼身旁的于靖容与赵曼青,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道。 “三嫂,不可啊——!”朱常浩迅速摆摆手,眉头轻微一蹙道,“你若不让三哥来陪,他肯定会怪我骗他出来的,然后再回去继续忙碌,如此就更不能放松了。” “不是吧?”江抒质疑地看他一眼,目光再次落在他身旁的朱常洵的身上,“王爷真得要回去?” “你若不需要本王来陪,本王又岂能平白蹉跎时光在这闲逛上,不如回去继续思索辽东边情的事情。”对上她的眼眸,朱常洵神色认真地道。 “三嫂,三哥已经为辽东边情的事情操劳多日,真得需要好好放松一下了。”朱常浩忙上前两步,抬手拉起她的衣袖。 江抒看他一副恳切的模样,心知他是真得关心他这个三哥朱常洵,心头不由浮起一抹感动,略一迟疑,轻轻点点头:“不如我们大家一起去吧。” 第948章 还是与你们一起去吧 “不不不,”朱常浩立即摆摆手,目光淡淡略过身旁的朱常洵道,“这些日子来,三嫂与三哥难得有相聚的机会,我就不跟着添乱了。” “这有什么,人多不正好热闹嘛!”江抒不以为意地敛敛神色。 “你还是不要为难他了,”朱常洵眸光微动,淡淡扯扯唇角,“他哪里是不愿意给我们添乱,分明是觉得与我们一起,自己显得多余罢了。” “三嫂,你别听他的,”朱常浩忙澄清道,“我与自家兄嫂在一起,怎么会觉得自己多余。不然,为表诚意,我还是与你们一起去吧。” “你确定……要一起?”朱常洵微微侧头,含笑唯唯地看向他。 “呃……我说笑呢,”对上他状似温柔和畅、如沐春风的笑容,朱常浩顿觉一阵脊背发凉,讪笑两声道,“我想起来,我早上忘了给小鹦喂食了,就先走了。” 语毕,不等二人再说什么,迅速转身向回路走去。 “江抒,有福王殿下陪你去为寿宁公主选贺礼,我和靖容就先走了。”看着朱常浩走远,身影消失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赵曼青与身旁的于靖容对看一眼,淡笑着开口。 “这……也好,”江抒心知朱常浩走了,她们二人再与她和朱常洵一起,定会觉得不自在,略一沉吟道,“以后得空,记得要常去王府看我。” “知道了,你们家郭小余的厨艺,我可是惦记上了呢,改日一定去一饱口福,”赵曼青粲然一笑,抬手拉起旁边的于靖容,“靖容,我们走吧。” “嗯。”于靖容双眸淡淡略过对面的朱常洵,见他正看着自己,微微朝着他欠了欠身子,点头应了声,由她牵领着走向朱常浩离开的方向。 “小鹦是谁啊?”待到二人走远,身影也渐渐没入人群,江抒将目光移向对面的朱常洵,好奇地问道。 “常浩养的一只鹦鹉,据说可以开口说话,不知是真是假,”朱常洵向前两步,抬手拉起她的手,淡淡一笑,“走吧。” 道完,也无意继续在此停留,牵着她缓步向前走去。 只不过,刚走没几步,突然想到什么,转头看向紧随在后的怯羽与屏浅:“你们不必跟得太紧,远远的就好。” 他与江抒难得有一起在街上闲逛的机会,身后却跟着两条尾巴,难免觉得有些碍眼。 “卑职身为王爷的贴身护卫,便是要紧随王爷左右,保护王爷的安全,这里人多混杂,怎么能够跟得太远。”怯羽一贯粗枝大叶,并未看出他的嫌弃,一脸认真地道。 “是啊,奴婢身为王妃的贴身侍女,也要顾虑王妃的安全,不能离得太远。”他话音一落,位于他身旁的屏浅也跟着表态。 朱常洵看这二人神情坚定,不像是会轻易妥协的样子,知道他们是还在为一个多月前上元节那晚所发生的事情而后怕,眉头忍不住轻微一蹙。 不过,终究却没有再说什么,稍作沉默,回身牵起江抒继续向前走去。 第949章 恐会没有位置 怯羽与屏浅对看一眼,因为彼此都肩负着保护自家主子的重任,自是毫不犹豫地紧随其后跟上。 主仆四人边走边看,步调缓慢地走出这条人来车往热闹非凡的定府大街,前面便是与之相接的崇国寺街。 而在两条街道之间,由北而来直抵皇墙北大街的德胜门大街横穿而过,成为一个十字路口。 朱常洵牵着江抒在街口处止住脚步,侧头向北望了望,淡淡扯扯唇角道:“听说德胜门那边新开了一家饭庄,店名取的极有意思,叫做‘玉堂春富贵’,店里有一道招牌菜,菜名更是有趣,名为‘敢叫鲤鱼饲花鸭’,有没有兴趣去尝尝?” “敢叫鲤鱼饲花鸭?”江抒轻轻重复一遍这个名字,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兴味,“的确有趣,不知可是把鲤鱼放在鸭子的肚子里?” “想必……是吧,”朱常洵略一沉吟,柔和一笑,“本王还从未去过,不如我们过去瞧瞧?” “现在时候还早吧,”江抒抬头看了看上方蔚蓝天空中微微南斜的太阳,“这到晌午差不多还有一个多时辰呢。” “听闻那里自开业至今,一贯座无虚席,到时再去,恐会没有位置。”朱常洵再次向着北边德胜门的方向望了望,稍稍敛敛神色道。 “……也好,那便走吧。”江抒已经被那独树一帜的店名和菜名成功地勾起了兴趣,稍作沉默,轻轻点点头,反手握住他,转身向着那边走去。 但才刚走没几步,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这下意识的动作,清丽的面颊上顿时闪过一抹红晕,悄悄偏头察看了一下他的脸色,见他面上并无异常,方才松了口气,不动声色地将他放开,脚下的步子同时加快了几分。 她这一系列的小动作,朱常洵何尝看不出来,心中不禁有些好笑,不过却不予揭穿,快走两步跟上,再次主动牵起她,一边淡笑着开口:“时候还早,其实也不用走那么快,这条街上也有几家不错的书画店,我们可以边看边走。” “好啊。”江抒此次外出本就是为朱轩妤选大婚的贺礼的,对此自然没有任何意见,再次表示赞同地点点头。 而后,因为自己过去从未到过这德胜门大街,为免错过这街上的书画铺子,一边走着的同时,一边不时地环眸看向两边。 “小……王妃,你看,二小姐——!”向前刚走没多远,身后突然传来屏浅激动的声音。 江抒转头看向她,再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向街道右侧的一家首饰铺子,果然见自己那名义上的二姐叶潭搸正站在那店铺里面靠近门口的位置,拿着一块玉锁仔细端详。 “什么‘小王妃’,王妃她是福王妃,嫡王妃。”不待江抒应声,位于她身旁的怯羽立即开口纠正道。 “是我说错了,多谢羽护卫提醒。”屏浅原本虽是打算叫江抒小姐的,后又觉得当着朱常洵与他的面,不合适,方才改得口,并没有称江抒为“小王妃”的意思,还是有礼地朝着他抬了抬手。 道完,正打算告诉自家小姐,二小姐放下有病在身的夫君和年纪尚幼的儿子,大老远地从南城的许府来到这城北,可能是为相府刚出生的小少爷挑选满月贺礼的,但还未来得及开口,突然看到一个身着深青色襕衫的身影走进那家铺子,在她的面前停了下来。 第950章 不愿在这种情况遇见你 “许家大少爷?”辨认出那人的身份,屏浅面上顿时出现一抹诧异之色,“这……二小姐该不会是同他一起来的吧?” “也许吧,”江抒凝眸望着那边,语调随意地道,“许府离得这里这么远,若不是一起,怎么会这么巧合的都来这德胜门大街,而且还能相遇?” “可是……这样不合礼制呀!”屏浅眉头忍不住一蹙,“弟媳妇怎么能和大伯哥单独外出!” “哪里是单独,不是还有杏霏嘛,”江抒抬手指了指叶潭搸身侧黄袄青裙的小丫头,不以为意地扬扬唇角,“再说了,二姐夫他身子不好,出不了门,许家大少爷陪同二姐出来,也好有个照应。” “话虽这么说,但这让有心人看见了,会说闲话的——!”屏浅听她此言,眉头不由拧的更紧。 其实,她倒不是真得有多关心这位二小姐,而是因为她是相府的小姐,是他们家大少爷的妹妹。她若名声不好了,肯定会影响到相府的声誉,影响到大少爷的前程的。 “你们就这么确定,他们是一同前来的?”听完二人这番对话,一旁的朱常洵不禁有些好笑。 “倘若不是,他们在距许府这么远的这里遇上,也太巧合了吧。”江抒立即转头看向他。 “谁说一定是巧合了,说不准是——”朱常洵眸光微动,含笑望着她,轻轻吐出两个字,“刻意——” “你是说,这许绍府是因为知道了我二姐来了这里,才故意跟来的?”江抒闻言有些震惊,“若是如此的话,那他对我二姐……岂不是……” “不是每个人都是朱常洛。”朱常洵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淡声将她打断。 “你这是……”江抒眉头忍不住蹙了蹙,本想问他是什么意思,但刚刚张口,很快又反应过来他指得是朱常洛几次向自己示好的事情,嘴角忍不住抽了抽,顿了顿道,“不是这样的话,那他为何要跟着我二姐到这里?” “这个……本王就不得而知了,”朱常洵眼眸一眯,淡淡扯扯唇角,“本王只知道,这许家几代单传,到已过世多年的许老爷这里,也就只有许绍庭和许绍府两个儿子。许绍庭虽为嫡子,但自幼体弱多病,许绍府空有才能,无奈却是庶出。” “你的意思是……”江抒心头不由一震。 许家身为京都首富,家族产业遍布长江以北,每年缴纳的赋税可以养活整个大明将近一半的戍边将士,连皇家都要礼让三分,这么大的一个家业,这诱惑力…… “本王什么意思都没有,”朱常洵摆摆手,再次将她打断,“即便是有,也是没有丝毫根据的猜测,你不必多心,还是走吧。” “不,我要去找我二姐。”虽然就上次去许府参加叶潭搸的孩子满月宴时所见,觉得这许家大少爷许绍府为人挺热情随和,但经他这么一说,江抒还是隐约有些担忧。 “这个时候,你不适合过去,”朱常洵再次朝着那边望了一眼道,“相信你二姐也不愿意在这种情况下遇见你。” 第951章 觉得像是这样的人吗 “可……他若对我二姐不利怎么办?”江抒虽与叶潭搸并无什么交情,但她毕竟是与自己交好的叶池挽的同母姐姐,她无法做到明知她可能会有危险,却坐视不理。 “放心,不会的,”朱常洵回过头来看向她,“他若对许家的家业没有野心,便犯不着对她怎么样,若是有,众目睽睽,自然更不至于如此没有分寸。” “假如他只有野心没有脑子呢?”江抒对于这话并不认同,“有些人做事简单粗暴,根本不想后果。” “这许绍府过去你也见过,以他的言谈举止、为人处世,你觉得他像是这样的人吗?”朱常洵有些好笑地看着她。 “呃……”经他这么一提醒,江抒才想到自己的假如根本不成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驳。 “好了,走吧。”朱常洵看她这副无言以对的模样,淡淡笑了笑,也无意就这个问题继续纠结下去,抬手伸向她。 “……嗯。”江抒略一迟疑,觉得自家那二姐也许确实不想此番情景被自己看到,轻轻点点头。 而后,将手放入他的手心,由他牵领着,继续向前走去。 一路边走边看,走走停停,到达那位于德胜门附近簪儿胡同的饭庄门口的时候,虽然还不到晌午时分,但看天空高悬的太阳,也已经接近正南方。 那饭庄说是饭庄,却与一般的酒楼、饭馆进门便是大厅的结构有着极大的差别。呈现在几人面前的是一道黑漆木质院门,两侧粉墙黛瓦,墙头内隐约可见正在绽放的白的、紫的玉兰花,一眼看去,反而更像是一座别院。 江抒目光淡淡略过门楣上高悬的写有“玉堂春富贵”五个墨绿色大字的黑底牌匾,对于这个地方没来由地心生喜欢,轻轻挣开朱常洵的手,先行踏过敞开着的院门走了进去。 朱常洵看她这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微微有些好笑,无意在此多做停留,抬脚追了上去。 屏浅与怯羽身为二人的侍女和护卫,肩负着照顾、保护二人的重任,自是紧随其后跟上。 几个人不疾不徐,沿着院中花木扶疏的曲折道路向里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方才到达设有席坐的地方。 这席位并不在厅堂雅阁内,而是位于庭院之中,有的设置在檐角飞勾的八角凉亭里,有的设置在繁复盛开的玉兰、海棠花树下,有的设置在含苞待放的牡丹、花谢有些时日的迎春和到秋天才能开花的丹桂树旁……排列组合没有任何规律可言,偏偏看上去赏心悦目。 此时,不少席位上都已经坐了人,空着的席座所剩无几,而在他们之前之后进来还没有落座的人不在少数,朱常洵为免迟疑之下再没了位置,便牵起江抒走向就近一个位于牡丹花丛旁的空席。 待到二人在那里相对着坐好之后,立即有一个身着青衫的侍者端着摆有茶壶茶盏的漆盘走了过来,先是为二人将茶斟上,分别放到他们的面前,方才恭敬地开口:“二位要些什么?” “‘敢叫鲤鱼饲花鸭’——”江抒淡淡冲他扯扯唇角,“听说这是你们这里的招牌菜?” 第952章 就是能够洞若观火 “是的,夫人,”那侍者轻轻点了下头,“它是我们饭庄掌勺大厨的拿手菜。” “哦?”江抒眸光微动,“那不知你们大厨还有哪些拿手菜?” “‘一卵孵双凤’和‘一掌定乾坤’,”青衫侍者略一沉吟道,“我们大厨是济宁府人,这些都是孔府名菜。不过,这‘一卵孵双凤’需要用到西瓜,这个时节做不出来。” “无妨,”江抒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侧头看向对面的朱常洵,“这济宁府隶属山东,靖容和于公子本是山东人,想必这里的菜式,他们会喜欢。” “那改日便请他们过来一尝,你觉得如何?”朱常洵柔和一笑。 “好,”江抒淡笑着点点头,再次将目光移向那青衫侍者,眼中同时浮出几分好玩意味,“这‘一掌定乾坤’,该不会是一只猪蹄吧?” 其实,她首先想到的是熊掌,只不过,熊掌是极其珍贵的东西,应该不可能成为一家饭庄里的挂牌菜肴。 “回夫人,是牛蹄。”侍者有礼地朝着她颔了下首。 “这个就不要了。”想到以往猪蹄、鸡爪、鸭掌之类的东西,江抒从来不动,朱常洵转头看向他道。 “是,”那侍者恭敬地答应一声,顿了顿道,“公子,夫人,还要些什么?” “菌菇类的和鳜鱼吧,”朱常洵偏头看了江抒一眼,“夫人喜欢这两样,其余的你们看着上。” “是,”那侍者再次点头应了声,抬手指了指二人身前的茶盏,“公子,夫人,请用茶——” 道完,拿起桌上的漆盘,屈身后退两步,转身离开。 “我知道这饭庄为何叫‘玉堂春富贵’了。”看着那侍者走远,江抒轻轻端起面前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哦?”朱常洵淡淡挑了挑眉,“为何?” 江抒将那茶盏放下,环眸朝着四周望了望,一脸自信地道:“这院子里的植被主要是玉兰、海棠、迎春、牡丹和桂花。玉兰,即为‘玉’;海棠,即为‘堂’;迎春,即为‘春’;牡丹,即为‘富’;桂花,即为‘贵’。合起来便是‘玉堂春富贵’。” “你观察的倒是挺细致入微。”朱常洵扬扬唇角,含笑凝视着她。 “那是自然,”江抒不禁面露得意之色,“我叶江抒别得本事没有,就是能够洞若观火、明察秋毫。” “是吗?”朱常洵质疑地看她一眼,“那你可知道你身边的那些人接近你都有什么目的?” “当然知道,”江抒粲然一笑,向前倾身,对上他的眼眸,“别得不说,就王爷而言,明明不怎么待见我,大婚以来却一直对我照顾有加,甚至可以称得上体贴入微,这用意我自是知晓的。” “你真以为你能洞察一切?”朱常洵闻听此言,面色不由一沉,“本王已经多次跟你说过,你父亲叶向高的立场,本王根本就不在乎!” “那就当我是小人之心好了。”看他神情不对,江抒急忙识时务地改口。 而后,正想着该如何将这个话题含糊过去,突听一道清脆明朗、中气十足的女声遥遥地传来:“轩娆,你看,常洵和江抒在那边——!” 第953章 并非无动于衷 江抒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只见一侧距离他们大约三四丈远的一条两旁种满垂丝海棠的曲折小道上,一袭丁香色对襟及腰短袄、嫣红色百褶长裙、腰系一尺短剑的郑清圆和身着浅橙色交领及腰短袄、缃黄色百褶裙的朱轩娆并行朝这边走来。 自己正愁不知该怎样将那个不愉快的话题揭过,便有人送上来解围,她自然乐意地很,眼眸一眯,迅速站起身,向前迎了两步,等着二人走到近前,笑容满面地道:“轩娆,清圆,这么巧啊,你们也来啦!” “不是巧,我们是听说了你们来了这边,才过来的。”朱轩娆止住脚步,偏头冲她一笑。 “听谁说的?”江抒好奇地问道。 自打一个多时辰前在定府大街的隆意斋附近与朱常浩、于靖容、赵曼青分开后,一路走来,他们好像并没有跟什么认识的人打过照面。 “你二姐叶潭搸,”一旁的郑清圆接口道,“我们在德胜门大街遇到了她,她告诉我们她看见你与常洵朝这边来了,我跟轩娆边走边看,没有找到你们,便猜想你们应该来了这饭庄。” “二姐当时……也看到了我们?”从这话里听出重点,江抒微微有些意外。 “是啊,”朱轩娆含笑望着她,“她说三嫂和常洵哥哥难得一同出府,不好打扰你们,就没有过去同你们说话……不对——” 话未说完,她突然反应过来什么:“难道你们也看到她了?” “不错,”江抒侧头看了坐于原处未动的朱常洵一眼,轻轻点点头,“当时刚巧看到许家大少爷走到她面前,似是有话要与她说,便没有过去打扰。” “原来是这样,”朱轩娆扯扯唇角,“不过,你二姐她是真得挺好,温婉大方,善解人意,不争不夺,比你那个这儿出了问题的三姐叶湖掬讨喜多了。” 说着,她还向着自己脑门的位置指了指。 “嗯。”江抒对于叶潭搸的印象比对叶湖掬好得多,对于此言自然表示认同。 只是,面上同时出现一抹轻微的无奈。叶湖掬撞伤变傻一事家里一直是瞒着的,没想到还是传出去了。 “只不过——”不待她多做感慨,朱轩娆话锋陡然一转,“感觉她有些奇怪,她竟然问我是否真心喜欢奉之。” “……”江抒闻言双手不由一紧,迅速抬头去察看她的脸色,见她神情无异,方才小心地开口,“奉之哥自小与我们一起长大,在我们心中就是兄长,二姐她就是关心自家兄长,担心他会受到伤害。” “我想也是,”朱轩娆淡淡一笑,“我向她保证了我是真心的之后,她就松了口气,告诉我奉之虽然表面上冷冷淡淡,但那也是性情使然,他只是不善言辞,并非对我无动于衷。” “二姐她也是有心了。”想到自家那位二姐与叶奉之之间的过去,江抒忍不住低声轻叹。 无缘与自己心里的人走到一起,却没有自私地去拖着他,只希望有一个人能够真心待他,实为难得。 “嗯。”朱轩娆不知她心中的秘密,只当她是在说叶潭搸想得周全,表示认同地点点头。 顿了顿,侧头看向她身后依旧坐于原处的朱常洵:“常洵哥哥,你怎么不说话?看到我们来,你不高兴吗?” 第954章 应该会给出回应 “轩娆来了,本王怎会不高兴,”朱常洵缓缓站起身,向前两步,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她的身旁,“只不过,有些人就不那么受人欢迎了。” “朱常洵,你说谁呢!”即便他没有指名道姓,郑清圆也看出他的意有所指,面色顿时一变,走上前去,抬手拍向他右边的肩膀,“你怎么如此不知道尊重长辈,我可是你的……” 话未说完,却见他眉头一拧,面上同时露出痛苦之色。 “王爷,你怎么了?”一旁的江抒看此情形,心中不由一惊,迅速抬手扶住他,“是不是碰到了受伤的地方?” 他那伤口虽说已经愈合,但毕竟是新伤初愈,若是受到重击,随时都有可能裂开。 朱常洵被她抓住的手臂微微一紧,并未给出回应,许久,侧头看向她,见她眼中的紧张真真切切,没有丝毫掺假,心中不禁柔软了几分。 也许…… 自己在她心里也不是一点儿分量都没有,只要自己肯真心待她,早晚有一天,她应该会给出回应的…… “你怎么了?是不是动到了伤口?”等了一阵子,不见他开口,江抒不放心地又问了一遍。 “没有,不用担心。”朱常洵强忍着伤处的疼痛,向她投去安慰地一笑。 接着,将目光移向对面的郑清圆。 “常洵,我……”对上他略带冷意的漆黑眼眸,郑清圆眼中难得地闪过几丝慌张之色,欲想解释两句,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王爷,郑小姐她不是故意的,她刚刚也没想起来王爷右肩曾受过伤的事情。”一侧的怯羽见此情形,忙帮忙解围。 而后,抬头看向侧对面的郑清圆:“郑小姐,你说是不是?” “不错,不错,就是这样,”郑清圆立即点头附和了句,将手再次伸向朱常洵,“快让我看看,伤口怎么样了。” “不必了,”朱常洵侧身避开她的触碰,淡声道,“即便没有怎么样,被你再这么碰一下,想必也不容乐观了。” “你……你把我想成什么样的人了,”郑清圆小脸立时不乐意地拉了下来,“我有那么毛手毛脚吗?” “你不是毛手毛脚,你只是举止豪迈。”确定朱常洵并无大碍,江抒淡笑着抬起头来。 “不错,本姑娘一身正气,侠风义骨,就是豪迈!”郑清圆抬手拍拍胸脯,对于这话表示认同。 顿了顿,微微侧头,冲着斜对面的怯羽眨眨眼睛:“二师伯,没想到你竟然会帮我说话,够义气!” “我可不是白帮的,”怯羽敛敛神色,有些别扭地道,“我是求回报的——” “哦?什么回报?”郑清圆眼眸微眯,好奇地问。 “这个……”怯羽硬朗的面容上微微浮出一抹红晕,沉吟了片刻道,“你以后别再叫我二师伯了。” “这怎么能行,你就是我的二师伯呀!”郑清圆立即摇摇头,“我怎么可以不尊师重道?” “你尊师重道只需要尊重你师父宋案就好了,不用连带着我,”怯羽眉头轻微一蹙,撇清关系道,“其实,我与你师父师兄弟感情一般,你没必要如此。” 第955章 当心会得报应 “我说呢,你怎么就说服不了我师父同意收我为徒,原来如此呀!”郑清圆闻听此言,顿时恍然大悟。 “……”怯羽看她这副激动的样子,面色不由得变了变。他不是要表达这个的,好不好? 稍作沉默,正想解释一下自己那话的意图,但刚刚张了张口,还未来得及出声,却听她又接着道:“不过没关系,我不会因此就不认你做二师伯的。放心吧,有我在,一定能够有办法加深你们之间的情谊。” “我看,我们还是先坐吧。”朱常洵一早便知道怯羽对这丫头有些好感,为免她的没心没肺再让他感到难堪,侧身朝着后面的桌椅指了指。 “好啊!”对面的朱轩娆立即点头表示赞同,看向他与江抒道,“常洵哥哥,三嫂,你们都点了哪些好吃的啊?” “初次来,不知道这里有哪些特色的菜式,只点了那道最出名的招牌菜——‘敢叫鲤鱼饲花鸭’,其余都让他们看着做了。”江抒偏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朱常洵,淡笑着开口。 “你的记性真不好,本王还点了鳜鱼和菌菇类的呢,”朱常洵冲她柔和地一笑,“是特地为你点的,因为这些都是你喜欢的。” “呃……我……” 江抒表情微微一僵,正欲澄清一下自己虽然曾经让屏浅给准备过一次每道菜都有菌菇的早膳,但并不代表她喜欢所有菌菇类的菜式,只是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却听一道冷厉刻薄的女声遥遥地传来:“好体贴的夫君,好有福的娘子啊——!” 几人闻声同时转头看去,但见与郑清圆、朱轩娆过来的方向斜对的一条紫玉兰环绕的弯曲小道,几个衣着艳丽、发髻高挽的年轻妇人领着各自的侍女朝这边走来。 为首的一个正是当今的太子妃郭盈玉,也便是那出言之人。 “臣弟(江抒)见过皇嫂。”待她气势汹汹地走近,虽明知她来着不善,但为了不至于失了礼节落人口舌,江抒与朱常洵还是一同向着她抬了抬手。 “哼,少在这里假惺惺的!”郭盈玉止住脚步,冷哼一声,怒目瞪着二人道,“上元节那晚,你们遇刺一事,根本就与太子无关,却诬陷于他,害他被禁足三个月,到现在都不能出府,你们却事不关己地在这里吃喝玩乐,当心会得报应!” “皇嫂说话可得讲证据,”因为她之前几次明里暗里的发难,江抒对这个郭盈玉已经不待见到了极点,眸光一动,上前两步,避重就轻地道,“皇嫂哪只眼睛看见我与王爷诬陷他了?” 她与朱常洵虽然知道当初遇刺一事与朱常洛无关,但朱常洛被软禁完全是皇帝的意思,他们并没有在这件事上添油加醋过一句,仅只是没有去为他澄清罢了,因此并不心虚。 “本宫虽没看到,但是个明眼人都能猜得到,”郭盈玉恶狠狠地瞪着她,“说不准遇刺一事根本就是你们自己安排的,演得苦肉计,目的就是打击太子。” “皇嫂的想象力真是丰富,”江抒忍不住冷笑一声,“我还想说,那刺杀之事就是太子所为呢,说不准皇嫂也在其中出了不少力……” 第956章 别让这种人毁了心情 “你……你别胡说!”郭盈玉脸色一变,急忙将她打断。 这些日子以来,太子一直被禁足在府中,无法与外界接触,她担心时间久了,外面那些大臣们的立场再有所动摇,方约了几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大臣家的夫人来了这里,准备与她们套套交情,通过她们留住她们家大人对太子的支持,看到江抒与朱常洵这两个害得太子被禁足的罪魁祸首没事人一样在这里郎情妾意,这才气不过过来挑衅的,可不能让几位夫人认为福王遇刺一事真得与太子有关。 “她有没有胡说,太子妃心里清楚!”因为江抒与朱常洵并没有将遇刺一事不是朱常洛所为公之于众,郑清圆认定此事与朱常洛脱不了干系,冷冷地瞪着她道,“当初若不是看在众位大人的面子上,皇上早就废太子了!” “清圆,别胡说,”一旁的朱轩娆忙抬手拉住她,然后看向郭盈玉,“皇嫂,不管常洛哥哥有没有做过刺杀常洵哥哥的事情,你如此不问缘由地上前来兴师问罪,终究是有些过了,你若向常洵哥哥和三嫂道歉的话,轩娆可以从中说和,此事就不再追究。” “少在这里装好人!”郭盈玉再次冷哼一声,怒目瞪向她,“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与翊坤宫、福王府那边一向交好,让本宫给他们道歉,休想——!” “我们也没打算让皇嫂道歉,”江抒目光淡淡略过她身后的几个丽装妇人,眼眸微眯道,“只不过,皇嫂与这么几位夫人一起来到这里,恐怕有拉拢朝臣之嫌。若是父皇得知皇兄在被禁足期间还不安分,还想着拉帮结派,不知会作何感想。” “你……”被抓到把柄,郭盈玉眉头不由一拧。 迟疑了片刻,虽不甘心,却还是很识时务地朝着她与朱常洵抬了抬手,咬牙道:“方才是本宫失言了,还请皇弟、弟妹见谅。” 为了自己将来能够当上皇后,她连府上一个又一个的才人、选侍都能屈能伸地给容忍了,在不得已的情况下,自然不介意向这两个人低一下头。 其实,她一心为朱常洛考虑,也并非是因为对他有多深的情意,只是因为担心他的地位保不住,她以后再当不了皇后。 也正因此,看到江抒与朱常洵,才会如此激动,如此有失分寸。 江抒哪里听不出她语气里的咬牙切齿,不过却不介意,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大度地朝着她摆摆手:“我与王爷也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人,既然皇嫂都道歉了,那我们就大人不记小人过,此事就此揭过吧。” “多谢弟妹肯原谅,本宫就先告辞了。”郭盈玉再次咬牙道了句,无意继续在此停留,看她那张得意的脸,甩甩手臂,转身向着回路走去。 随她而来的那几个妇人见她走了,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先后冲着江抒与朱常洵屈了屈身子,也忙跟上。 “轩娆,你知道这叫什么吗?”望着几人走远,郑清圆眯起眼眸道。 “什么?”朱轩娆下意识地问。 “夹着尾巴逃跑呀,”郑清圆粲然一笑,朝着附近的桌椅指了指,“瘟神终于是送走了,我们快坐吧,别让这种人毁了我们的心情。” “好啊——”与她对看一眼,朱轩娆笑着点点头。 而后,与她、江抒和朱常洵一同走到那位于牡丹花丛边的方桌前,分别在桌子的四面围坐开来。 第957章 以为他是聪明人 当日,几个人在那名叫“玉堂春富贵”的饭庄用过午饭,又在朱轩娆的强烈提议下到附近景致优美的积水潭游逛了一番,直至太阳下山,方才返回来时所经过的德胜门大街。 因为时候已晚,街边的店铺都已打了烊,没有办法再为朱轩妤选大婚的贺礼,在与郑清圆、朱轩娆告别分开之后,江抒只好和朱常洵带着屏浅、怯羽回了府。 原本她是打算第二天再次出门的,也已经和朱常洵商议好一起去,没想到一早起来,却发现竟然下起了雨,只好将这一计划暂且搁下。 不曾想,这雨一下就是接连几天,待到再次放晴的时候,已经是四日以后了,距离朱轩妤与冉兴让的大婚之日三月十八只剩下六天时间。 江抒心知再不去就来不及了,在云茯苓那里打听得知朱常洵在府中后,便匆匆赶去了他那位于中院的书房司月轩。 只不过,才刚走到书房门前,还未来得及踏上房门高出地面的几级台阶,却被守在门口的怯羽抬手拦住。 “怎么了?我不能进去吗?”看他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江抒突然想到,通常的时候,朱常洵是不会让他在门口守着的。 怯羽郑重地点点头:“王爷在里面与湛公子商议要事,吩咐卑职,王妃若是来了,就告诉王妃,给寿宁公主的贺礼,他已经为王妃选好,连同着他的那份一起命人给送到宫里去了,王妃不用再去准备。” “那不知他是何时去选的?”江抒眸中不由划过一丝意外,继而好奇地问道。 这几天来,可是一直都在下雨,白天的时候,更是从来没有停歇过。 “四日前,”怯羽道,“就是王妃和王爷商议好的日子。当时下着雨,王爷怕王妃受到凉,便没有去叫王妃,只带着卑职出了门。” “那天他去了?”江抒闻言面露震惊之色。 当日的雨可是下的不小,而且还有风,就算是坐马车出门,同时备着伞,也十有八九会被淋个半透,她以为他是聪明人,不至于连看天气行事这点小事都不知道,才没有命人去知会一声,没想到…… “嗯,”怯羽略一沉吟,再次点点头,“王爷说,前些天他已经因为公务繁忙失信于王妃,这次不能再言而无信了,既然答应了王妃,便一定要做到。” “其实……他不必如此的,”江抒不由想到他曾经的那句“大丈夫一诺千金”,眉头轻微一蹙,“凡事也要分情况。” “王爷他向来守信,答应了的事情,如若不是真得脱不开身,就一定不会食言。”怯羽敛敛神色,凝眸望着她道。 “哦,好吧。”江抒看他那副对于某人很崇拜信服的样子,无语地干笑两声。 “王爷还说,王妃也不必再进宫去探望寿宁公主了,只等到大婚那日去出席她的婚礼即可。”怯羽又接着道。 “好,我知道了。”江抒稍作沉默,淡笑着扯扯唇角。 她虽然觉得在朱轩妤大婚之前,有必要进宫去看看她,但那也是出于一个朋友、一个皇嫂的立场,实际上却不怎么喜欢进宫,对此自然没有什么意见。 顿了顿,侧头朝着他身后紧闭的房门望了一眼道:“既然王爷有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王妃慢走。”怯羽立即恭敬有礼地朝着她抬了抬手。 江抒轻轻点点头,无意在此多做停留,缓缓转身,向着回路走去。 第958章 指不定会出现什么变数 然而,才刚走出书房所在的这排面阔九间进深五间的三门房屋前面的空地,还未来得及往北转向通往后院的小道,眼睛的余光,却瞥见一个湖蓝色小身影自南边前院的方向朝这边走来。 她甚至不消转头去看,便猜到这来人是那个与自己一向不对付的皇七子朱常瀛,眸光微动,止步停了下来。 很快,独自前来的朱常瀛便就走到了近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板起面孔道:“你这个可恶的女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自然是知道七弟要来,特地在此等候了,”江抒淡淡扯扯唇角,抬手向着他那束着发髻外罩网巾的小脑袋探去,“一个多月不见,我们家常瀛又长高了。” “哎呀,你别碰本王,”朱常瀛眉头一蹙,立即嫌恶地后退两步,瞪着她道,“谁是你的七弟了,谁准许你直呼本王名讳了,你这个讨厌的女人,你挡着本王的路了,不知道吗?” “我哪里挡着你的路了,我怎么没看出来?”江抒也不介意他用可恶、讨厌之类的字眼来形容自己,眼眸一眯,故意朝着四周环顾了一番道,“这路这么宽,三辆马车并着走都没问题,你的身子是有多健硕,竟然走不过去?” “谁说本王走不过去了!”朱常瀛脸色陡然一变,“本王一表人才、玉树临风,你竟然用‘健硕’来形容本王,小心本王……” “小心什么?你要怎样?对我动手么?”江抒有些好笑地将他打断,毫不畏惧地向前迎了两步,“你既然能走得过,何来挡路一说?” “这……我……”朱常瀛那样说本只是挑衅,对上她略带玩味的眼眸,微微一愣,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江抒顿了顿,不见他开口,又接着道:“再说了,我是你的皇嫂,你竟然对我如此无礼,不觉得太过分了么?” “哼,本王何时承认你是本王的皇嫂了!”朱常瀛立即冷哼一声,“三哥认你,本王可不认!” “我已经嫁给了你三哥,不管你认不认,我都是你的皇嫂,你改变得了吗?”江抒不禁嘲讽地一笑。 “你——!” “怎么?恼羞成怒了?”江抒再次向前逼近两步,偏头睨着他,“就你这性子,连句话都禁不住,怪不得人家许家三小姐看不上你呢!比起瑞安长公主府的弘祚公子,你可差远了。” “你胡说,本王会比不上那个万弘祚?!”朱常瀛面色顿时大变,“云笙已经答应了等本王长大,就嫁给本王做王妃,才不会看上那个万弘祚!” “既然如此,你那么紧张做什么?”江抒淡淡挑了挑眉,“还是说,这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又或者——” 她故意顿了顿,凝眸望着他:“其实你心里也清楚,等你长大可以成亲至少还要四年,这期间指不定会出现什么变数。” “才不会!”朱常瀛再次冷哼一声道,“云笙说了会等本王,就会等本王,本王相信她——!” “那好吧,”江抒无语地耸耸肩,低声咕哝道,“本来还想着让二姐和二姐夫帮忙在许家三小姐面前多说些你的好话,毕竟他们是她的兄嫂,既然你如此自信,那我也就不多管闲事了。” 第959章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语毕,她甩甩手臂,作势要走。 “等一下——!”朱常瀛忙开口叫住她,待她回过头来,有些不太相信地道,“你真得会请你二姐和二姐夫帮本王在云笙面前说好话?” “这个么……”江抒微微垂眸,很认真的想了想,“要看情况。” “看什么情况?”朱常瀛下意识地问道。 “当然是七弟……哦,不,是桂王殿下对我的态度喽!”江抒眨眨眼睛,温和无害地冲他一笑。 朱常瀛年纪虽幼,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得,自是看出了她是要拿这件事情与自己讲条件,眉头轻微一蹙,有些不情愿地表态道:“你以后愿意叫本王常瀛就叫好了,不用那么见外。” “可是我这个可恶又讨厌的女人,怎么能直呼桂王殿下的名讳呢?”江抒缓缓摆摆手,面露为难之色。 “你不可恶,也不讨厌,刚才是本王胡说的,”因为在许云笙一事上,自己的确需要一臂之力的帮助,朱常瀛生怕她再不帮了,立即很识时务地道,“是本王小家子气了,三哥都割爱给了我碧筒饮,我还在为《独钓寒江雪》的事情在与你置气,实在是不应该。” “你真得是这样想的?”江抒有些质疑地看他一眼。 “当……当然了,”朱常瀛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本王是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可能说谎。” “那就好。”江抒淡淡一笑,缓缓转回身去。 “这样,你是不是就答应帮忙请你二姐和二姐夫帮本王在云笙面前说好话了?”朱常瀛看她要走,忙着问道。 “我只相信做的,不相信说的,看你以后的表现喽!”江抒没有再回头,背对着他挥了下手,抬脚大步向着后院的方向走去。 自打那日回到自己所住的偕聚园,江抒便没有再踏出院门半步,多数时候窝在房间或者凉亭内翻看医书、研读诗书,偶尔也会在屏浅或者金樱子、绿萼梅、木蝴蝶、云茯苓她们的陪同下于院中随意走走,赏赏路边道旁开得五彩缤纷的春景芳花。 六天时间很快过去,转眼到了三月十八,也就是朱轩妤与冉兴让大婚的日子。 公主大婚,虽然不会有皇子大婚的排场大,但整个婚礼也包括进宫参拜和进府拜堂两个过程。江抒与朱常洵不需要进宫观礼,只需出席二人的拜堂仪式即可,便等到下午,方才换上合乎正式场合的衣饰,动身前去位于城东黄华坊石大人胡同的宜园。 这宜园,便是皇帝赐给朱轩妤大婚的新府邸。一则,可以避免自己的女儿嫁进夫家与公婆相处的尴尬;二则,身为公主,婚后理应有自己的公主府。 由于福王府位于城北,距离城东的宜园有些远,加之皇家大婚,普天同庆,大街小巷中聚满了看热闹的百姓,马车无法顺利通行,如此到达的时候,太阳已经微微西斜了。 江抒与朱常洵先后从车上下来,便见那门前一对大约四十出头衣着喜庆的中年夫妇正毕恭毕敬地与对面一个一袭深紫色织绣团云纹圆领袍的男子说着话,心知必是今日的新郎冉兴让的父母。 而那站于二人面前之人,虽然只是一个背影,江抒还是一眼便认出了是谁,眉头顿时一蹙:“他不是被禁着足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960章 白当了一回恶人 “轩妤大婚,这么大的事,他身为长兄,自然是要出席的。”朱常洵淡淡朝着那边的朱常洛及他身后的惊风瞥了一眼,神情平静地道。 “那他回去之后,还会继续被禁足吗?”江抒想了想问。 “这个不好说,”朱常洵略一沉吟道,“这要看皇祖母和皇后如何在父皇那里说。” “她们一心向着太子,当然是不遗余力地为他说好话了,”江抒忍不住撇撇嘴,“早知道如此,那日在饭庄,就不跟那郭盈玉废那些话了,这禁足的时限只多维持了十多天,真是白当了一回恶人。” “好了,别想这些了,过去吧。”朱常洵对此倒是很看得开,扯扯唇角,牵起她向那边走去。 跟随前来的屏浅与怯羽,则手捧礼盒紧随其后跟上。 此时,冉兴让的父亲,身为从七品光禄寺署丞的冉愉刚好命人收下惊风手中的贺礼,将他与朱常洛请进门,回头看到已经走到近前的主仆四人,忙携着夫人向前迎了两步,恭敬有礼地朝着位于前面的江抒与朱常洵抬了抬手:“福王殿下、王妃来了,下官见过王爷、王妃。” 刚刚进了府门,在小厮的引领下向里才走没多远的朱常洛闻言,脚步不由一顿,随即止步转回身来。 “冉大人、冉夫人不必多礼,”朱常洵淡笑着向着二人摆摆手,“兴让娶了寿宁,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无须见外。” “谢王爷,”冉愉低头答应一声,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朝着他们做个请的姿势,“王爷,王妃,快请进——” “好。”朱常洵也无意与他在此多做寒暄,含笑点点头,牵着为了出席这次婚礼特地盛装打扮的江抒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怯羽与屏浅将手中的礼盒交到一旁冉家下人的手上,也紧随着跟了进去。 自打一转过身,朱常洛的目光就没离过江抒半分,看着她一步步走近,那张在珠钗环佩的衬托下清丽高贵的面容逐渐清晰,眸底不禁闪过一丝惊艳。 不过,当眼睛的余光落到朱常洵那只紧握着她的手上时,又晦暗了几分。他向前迎了几步,强压下心中的妒意道:“三皇弟,弟妹,你们也来了。” 朱常洵牵着江抒止住脚步,笑着冲他点点头:“路上人多,太过拥挤,来得迟了些。” “是福王府离这边远了些,”朱常洛目光再次划过他身旁的江抒,挤出一抹浅淡笑意,“若是本宫的府邸也离得这般远的话,恐怕只会来得更迟了。” “皇兄无须为我们辩解,”江抒眼眸微眯,轻轻扬扬唇角,“皇兄的府上若是离得远了,必定就会提前出门了。哦,对了——” 说着,她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皇兄为何只带风护卫一个人?皇嫂她怎么没来?前些天我与王爷出门,还遇见她了呢。” “这……她身子不适,在府中歇着。”朱常洛不好说是自己不愿带她,略一迟疑道。 “那没有什么大碍吧?有没有请太医?”江抒眸光一动,表示关切地问。 “无妨的,”朱常洛缓缓摆摆手,“不需要劳烦太医,休息一下就好了。” “那就好。”江抒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轻轻点点头。 顿了顿,偏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朱常洵,有些苦恼地道:“皇嫂她对我们好像有些误会,认为皇兄被禁足,是我们所害,还说我们当初遇刺一事是苦肉计,是我们自己安排的,其目的就是打击陷害皇兄,皇兄不会也这么认为吧?” 第961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 “怎么会,”朱常洛眉头轻微一蹙,迅速摆摆手,目光淡淡略过对面的朱常洵道,“三皇弟与弟妹都是磊落之人,怎么会做出这等手段卑劣的事情,你们皇嫂她也是太过担心本宫的处境了,才会胡言乱语的,你们不要介意。” “关心则乱,臣弟与江抒都明白,皇兄放心好了,”朱常洵微微抬头,善解人意地冲他一笑,对上他的眼眸道,“只是不知道那日刺杀一事究竟是何人所为,竟然连累的皇兄被禁足了这么久,等到哪天将他捉到,臣弟一定奏请父皇,决不轻饶。” “三皇弟这话的意思是,你相信那件事情不是本宫所为?”从他话里听出重点,朱常洛略微有些意外。 他与朱常洵虽然因为储位之争和当初李眠香的事情,一向面和心不合,但毕竟兄弟一场,心里也清楚,他这个皇弟一贯自信地很,就算想要对付自己,也绝对不屑以让他自己受伤为代价,演什么苦肉计。他原本还以为,遇刺之事,他多少对自己有些怀疑,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直白且肯定地说出自己是被连累的,是被冤枉的…… 朱常洵缓缓点点头,牵着江抒向前两步,敛敛神色道:“臣弟知道皇兄没有派人刺杀臣弟,却没能说服父皇解除对皇兄的禁足,皇兄不会怪臣弟吧?” 你哪里有试着去说服?你对此是喜闻乐见、求之不得的好不好?看他这话说得跟真得似的,江抒忍不住撇撇嘴。 “三皇弟千万别这么说,”朱常洛并未注意到她的这点儿小动作,朝着朱常洵摆摆手,凝眸望着他道,“父皇的脾气,我们都清楚,他决定了的事情,谁能改变的了?好在赶上了寿宁的大婚,举国同庆,皇祖母和母后趁着这个机会,以没有证据证明那件事情是我所为为由,要求父皇解除了对我的禁足。此事到这里算是过去了,以后就不要再提了。” “谢皇兄体谅。”早已预料到会是这一结果,朱常洵面上并无过多表情,微微颔了下首。 他这话音刚落,但听外面遥遥地响起一阵喜庆的吹吹打打的乐鼓声。 “好像是来了,我们快去喜堂吧!”不想继续听这二人一人一句互带心思的在这里周旋,江抒忙抬手向着里面张灯结彩、宾客不断的庭院指了指。 “好——” “好——” 朱常洵与朱常洛都知道她指得是进宫前去参拜的身为新娘新郎的朱轩妤和冉兴让,几乎是同时开口。 江抒先后看了二人一眼,身旁的朱常洵唇畔含着浅笑,眸中带着温柔,对面的朱常洛亦是如此。 朱常洛对她的几次示好,江抒看在眼里,只不过,因为早前他曾意图要除掉自己,外加追随于他的黄士俊多次要害自己,对于这个人自然没什么好印象,认定他试图接近自己必是居心叵测。 而朱常洵么? 明明心系旁人,却还要娶自己,然后对自己细致入微体贴有加,也是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江抒洞若观火、明察秋毫,早就看出了他们的险恶心思,自是不会为其中任何一方所惑,淡淡扯扯唇角,不动声色地挣脱朱常洵的牵领,抬脚向前走去:“那就走吧——” 第962章 只好结伴前来 几个人绕过门内不远处翠竹环绕的照壁,沿着院中红绸飞舞宾客往来的曲折道路走到位于前院的喜堂的时候,很多人都已经到了。 这其中大部分都是朝中的官员及其家室,看到身为太子的朱常洛同身为福王的朱常洵、身为福王妃的江抒一起过来,面上皆是露出诧异之色。 两个多月前的上元节那晚,福王与福王妃灯会遇刺,嫌疑可是直指太子的,连皇上都对太子禁了足,这福王与太子之间不是应该水火不相容么,怎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不过,碍于两方的身份,谁也不好就此多问,只能将心中的这一疑问压于心底,纷纷上前行礼。 朱常洛摆摆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正想放低姿态与之寒暄几句,不经意偏头间,却见一袭湖蓝色圆领袍的朱常瀛从一侧一条花木环绕的斜直小道上朝这边走来。 由于距离不远,很快,朱常瀛便就走到了近前,待到众人一一向他行过礼后,抬手朝着面前的朱常洛和朱常洵抬了抬:“大皇兄,三哥。” 继而,目光落在朱常洵身侧的江抒身上,稚嫩的小脸上微微出现一抹不情愿。不过,考虑到自己在许云笙的事上要有求于她,最终还是低头服软,也向着她一抬:“三嫂——” “常瀛怎么一个人过来了,常润没有进宫去接你么?”对于这个对他构不成威胁的弟弟,朱常洛的态度还是很友好的,淡笑着问道。 “我要在宫里看妤姐姐的参拜大礼,就没让六哥去接。”朱常瀛歪着脑袋冲他一笑,朝着四周环顾了一番道,“咦?他怎么还没来?我从宫里出来的,可都到了呢!……对了,还有五哥,怎么也没看到他?” “你五哥这么大一个大活人,你都看不到,真是让人伤心啊!”他此言方落,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叹息的男声。 几人同时转头看去,但见与朱常瀛过来的方向斜对的一条两旁栽种着各色芍药花的曲折小道上,一袭宝蓝色圆领袍、腰系白玉革带的朱常浩与身着黛青色织金云纹道袍的朱常润并行朝这边走来。 “五哥——?六哥——?”朱常瀛小脸上顿时出现一抹意外之色,大步迎上前去道,“你们怎么是一起来的?” 要知道,这瑞王府位居内城东北角的北居贤坊,和位于西北角鸣玉坊的惠王府可是有段距离。 “大皇兄与三哥都成了婚,此次过来势必要带上皇嫂,你这个小鬼头又要在宫里观看你七皇姐的参拜大礼,兄弟几个,就剩下你五哥和六哥这两个孤家寡人了,只好结伴前来。”朱常浩侧头看了一眼他身后不远处的江抒几人,叹息地摇摇头。 “谁让你们不成婚了!”朱常瀛淡淡瞥他一眼道,“要是我到了你们这个年纪,可以成亲了,我一定立刻将小云笙娶进门!” “……”位于朱常浩身侧的朱常润闻听此言,面上顿时出现一抹失落之色,嘴角张了张,却最终没有开口,微微低下了头。 朱常浩则是一脸无奈地耸耸肩:“你五哥也想早日将自己的‘小云笙’娶进府,可是人家未必愿意啊!” “什么?!你也想娶小云笙?!”听到这个令自己敏感的名字,朱常瀛面色陡然大变,“五哥,去年在皇祖母的赏花宴上,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当时亲口承诺了,一定不会跟我抢女人的!” 第963章 也太失形象了 “……”朱常浩看他这副激动的样子,表情不由得僵了僵。 他只不过是打个比方而已,哪里说要娶那个没长开的小丫头了,这小鬼,还真是…… 为免因此伤了兄弟感情,一阵无语之后,他还是耐心地做出了澄清:“常瀛啊,五哥说得不是你的小云笙,五哥只是做个比喻,五哥指得是就像你喜欢小云笙一样让五哥喜欢的人。” “这样啊,”朱常瀛小脸这才缓和下来,好奇地道,“那她是谁呀?” “她……”朱常浩再次朝着他身后不远处的江抒望了一眼,面上微微浮出一抹迟疑之色。 顿了顿,正想着该不该让这小鬼知道自己心仪三嫂的六妹叶池挽的事情,一阵清脆响亮的鞭炮声陡然响起。 “来啦,来啦,妤姐姐他们来到了,我们快去看看吧!”朱常瀛立即面露欣喜之色。 道完,也不管二人同不同意,向前两步,抬手拉起他们向那爆竹声传来的方向跑去。 “我们……不如先进去吧。”看着三个人走远,其他一些好热闹的宾客也紧随其后迎了过去,江抒淡笑着朝着附近布设喜庆的喜堂指了指。 这风风火火地迎上去,再急急忙忙地跟回来,也太失形象了,不如先找个位置坐下来,平心静气地等待拜堂。 “也好。”朱常洵与朱常洛都是有身份的人,更是认为那样有失体面,对此自然没有任何意见。 三个人意向达成一致,将屏浅、怯羽、惊风留在外面,便一同走了进去,在分列于大堂两侧的左侧上首相邻的三个位置上坐下。 而其余没有前去相迎的宾客,也随后陆续踏进堂门,选了适合身份的位置落座或在后面站好。 不久之后,身为高堂的冉愉和冉夫人便在家仆的陪同下走了进来,向着在场的众宾客客套了一番,在正对堂门后面贴有大幅红“囍”字的高堂位置上分左右坐了下来。 方才坐好,伴随着清脆明亮的喜乐爆竹声,身着大红喜服的朱轩妤和冉兴让便在一众人的簇拥下走到堂前,先是在傧相的提示下跨过火盆,然后踏上回廊的台阶,跨过门槛步入喜堂。 跟随前来的众宾客则紧随着走了进来,自动分列在大堂的两侧。 待到朱轩妤和冉兴让走到喜堂的里面,离得近了,江抒才意外地发现,那搀扶着朱轩妤进来的,除了喜娘之外,另一个竟然是那以严厉苛刻手段狠辣著称的梁嬷嬷。 将一对新人引到冉愉与冉夫人的面前,那傧相便大步走到坐于左侧的冉愉的一旁,宣布吉时已到拜堂大礼开始,接着朗声依次喊出拜堂的四个步骤——“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和“送入洞房”。 等到朱轩妤在喜娘、梁嬷嬷的搀扶以及冉兴让用红披的牵领下走出喜堂,拜堂大礼便算是完成了,紧接着冉愉与冉夫人便热情地招呼众宾客前去后院饮宴。 因为是公主大婚,需要排场,喜宴摆的是一轮接一轮的流水宴,如此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暮色四合。 江抒与朱常洵向冉家人道了别,和朱常洛、朱常浩他们分开,带着屏浅与怯羽走出宜园,不经意间微微扬头,但见上方墨蓝的天幕中,寥落疏星的伴衬下,一轮圆月如水般清明。 第964章 多绕一下也无妨 “好美的月色啊!”盯着那圆月凝望了一阵,深深吸了一口面前夹杂着恬淡花香的清透空气,江抒忍不住低声轻叹。 “想不想走着回去?”朱常洵向她凑近几分,淡笑着扯扯唇角。 “那马车怎么办?”江抒下意识地问道。 “不是还有怯羽和屏浅么,”朱常洵偏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二人,“让他们将车赶回去,不就好了。” “不行——!” “不行——!” 几乎是异口同声的,怯羽与屏浅同时开口。 随后,怯羽抬手朝着朱常洵一抱拳道:“卑职身为王爷的护卫,保护王爷的安全是卑职职责所在,卑职不能离王爷左右。” “不错,”屏浅紧接着点头表示赞同,“奴婢是王妃的贴身侍女,照顾王妃保护王妃也是奴婢的分内之事,奴婢也不能离开王妃。” “算了,那还是不要走着回去了。”见二人态度坚持,江抒眸光微动,一副很善解人意的样子道。 方才她也只是随口一问,这寿宁公主府宜园,距福王府有段距离,若是这样走回去的话,至少也要半个时辰。 面对良辰美景,她虽然不怕累,但她怕再发生比如前些日子上元节那晚的突发状况,以及,不是太愿意与身旁这个自己不愿意嫁最终却迫不得已嫁了的人用这么长的时间来相处。 “你难得有兴致,本王怎么能让你扫兴,”朱常洵冲她柔和一笑,再次看向屏浅与怯羽,“你们担心本王与王妃的安全,本王知道,但本王想与王妃单独走走,不如这样吧,你们就将车赶慢一点儿,在后面远远地跟着。” “这……也好。”分别身为二人能信得过的人,屏浅与怯羽都知道江抒对嫁给朱常洵一事心存不满两个人至今有名无实,同时又都希望他们能够成为一对真正恩恩爱爱的好眷侣,彼此对看一眼,先后点了下头。 “让他们去赶车,我们先走吧。”朱常洵满意地一笑,抬手牵起身旁江抒的手。 “……”骤然被他握住,江抒心中不由一紧,下意识地想要抽出,却因为他的执意不放而没能抽出来,侧头望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朱常洵微微扬扬唇角,为免弄疼了她,握着她的力道稍稍减小了几分,没再多说什么,牵着她向东转了弯。 “这……是不是走错了?”见是与他们来时相反的方向,江抒忙提醒道。 “没有,”朱常洵淡淡一笑,“这边清静,没有人打扰我们的兴致,多绕一下也无妨。” 道完,牵着她穿过附近依次排开的尚未离开的车轿,不疾不徐地向前走去。 因为这宜园位于城东比较偏东的位置,距离东边城墙不是太远,再往东已经没有什么高门府第,果然并没有同路的。 如此,走出这条宜园所在的石大人胡同,向北转了弯,除了远远跟在后面还未转过来的赶着马车的屏浅与怯羽之外,周边便再没有其他人。 “江抒——”而在这时,一直保持着沉默的朱常洵柔润清凌的声音陡然响起。 江抒脚步微顿,轻轻转头看向他,却不期然撞上他漆黑如夜色般的深凝眼眸。 朱常洵此时也已止住脚步,他凝眸望着她,静静地望着,沉默了许久,语速缓慢而认真地道:“与本王一直这么走下去,你觉得可好?” 第965章 一直坚信这一点 “当然不好——!”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江抒脱口而出。 只不过,这话音未落,她便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眸光微动,慌忙解释道:“呃……我不是说与王爷一起走不好,而是说,这样一直走下去,一定会很累的,我们不如……” “江抒,别避重就轻,你知道,本王指得不是这个。”朱常洵淡声将她打断,定定地凝望着她。 “我不知道,”江抒迅速别过头去,避开他的目光,“我又不是王爷,怎么可能知道王爷的心思。” “那本王就告诉你。”朱常洵唇边苦涩一划而过,牵着她的那只手骤然使力,一把将她拉入怀中,张开双臂紧紧从后面环住。 “你快放开——”从还算温柔的撞击中回过神来,江抒心头一紧,忙着想要挣脱他的束缚。 朱常洵却坚持没放,环住她的力道甚至加大了几分。许久,待她靠在自己的胸膛安静下来,不再做徒劳无功的挣扎,微微低头,凑近她的颈边开了口,柔润的声音比往常都要低沉几分:“江抒,自初次带你进宫见母妃起,至今一年多来,本王对你怎么样,你心中可有数?” “我……当然有,”江抒强压下心中莫名生起的觉得他的怀抱竟然很温暖的错觉,为求脱身,紧着点点头,“王爷对我很好。” “那……这份好,够不够你放下偏见,试着来接纳本王?”朱常洵环住她的双手微微一顿,稍作沉默,缓缓松开,划至她的双臂,将她轻轻推离自己的怀抱,得以与自己对视。 “我们不是说好的,让时间来证明么?”江抒借机后退两步,与他隔开几尺距离,“我记得我曾跟王爷说过,我这人疑心较重,从不轻易信人。王爷虽然对我很好,但有我爹内阁首辅的身份搁在那里,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不去多想王爷对我好的真正目的。眼见不一定为实,但时间会给出答案,我一直坚信这一点。” “……好,本王愿意去等。”看她一副言真意切的样子,朱常洵略一沉吟,轻轻点点头。 顿了顿,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身后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心知屏浅与怯羽已经赶上来了,只得作罢。 “哎?王爷,王妃,你们怎么停下来了?”很快,怯羽便将马车赶到了近前,勒紧马缰让车停下,面带意外地问道。 “王爷他走累了,我们便决定,还是坐车回去为好。”因为刚刚所发生的事情,江抒觉得不宜再与朱常洵这么走下去,忙着开口道。 “那王爷、王妃就快请上车吧。”怯羽虽然疑惑以自家主子的体质,怎么可能走这一点儿路就会累,但这话是从王妃的口中说出来的,他也不便多问,招呼屏浅从车上下来,抬手向着二人做个请的姿势。 朱常洵缓缓点点头,并未澄清江抒所言非实,抬手再起牵起她,走向面前在明亮月光的照耀下低调奢华的蓝顶子马车。 第966章 一定要帮帮我 自那晚回去后,江抒便没有再出过王府。一来,觉得自己毕竟顶着福王妃的头衔,做做样子还是有必要的;二来,她喜欢的橙黄橘绿、红紫芳菲的春景,这福王府丝毫不比外面差,且一切生活用度一应俱全,不需要外出采购。 直至半个多月以后的四月初六,自己那名义上的小弟满月宴的那天,才与朱常洵去了趟相府。 那孩子早已取好的名字便是在当日对外做出公布的,叫做叶成若,据说是信奉佛菩萨的老夫人取得,取自佛经中的“般若”。 而在这满月宴之前的几天,也就是四月初二那日,她还得到了个消息,说是侯亭柯生了,是一对双生子,两个男孩,瑞安长公主十分高兴,原谅了她去年重阳节的时候在石景山上将她最为看好的次子万弘祚推下去的事情,解除了对她的软禁。 不过,这些都与她无关,江抒也懒得去理会,听过后随即抛至一边。 参加完自家小弟的满月宴,从相府回去之后,接下来的日子,她依旧没有再踏出过福王府半步,多数时候待在自己偕聚园的凉亭中翻阅医书或者研读诗书,偶尔也会在屏浅的陪同下去后花园中转转,赏赏花草,看看风景。 眨眼间,风光明媚、百花齐放的春天便就过去,到了逐渐泛热的夏初五月。 这日下午,江抒正像往常一样,坐在院中花木环绕的八角凉亭里翻看一本医书,云茯苓清脆明朗的声音突然遥遥地传来:“王妃,王妃,公主来啦——!” 江抒循声望去,果然见侧对亭子入口的一条两旁种满各色蔷薇花的曲折小道上,一袭水蓝色绣花纱衫、缃黄色百褶罗裙的朱轩妤在那丫头的引领下脚步急促地朝这边走来。 她忙放下手中的医书,起身迎了出去,半是玩笑地开口道:“这新婚燕尔的,轩妤不在府中陪着驸马,怎么有空到王府来了?” 朱轩妤凝眸望着她,并未立即回话,待她走到近前,方才一脸恳切地拉起她的手:“皇嫂,你帮帮我,你一定要帮帮我!” “怎么了?”看她一副焦急的样子,江抒忙敛敛神色。 朱轩妤蹙着眉头沉默了一阵,有些艰难地道:“是……是阿让,他被父皇痛斥了一番,免了官职,关进了东厂大牢。我来找皇兄,他不在府中,父皇、母妃和皇祖母又不肯见我,皇嫂,你一定要帮帮我……”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驸马怎么会被关进东厂大牢?”江抒反手握住她,不解地问。 “是那个梁嬷嬷,”朱轩妤轻轻咬了咬下唇道,“皇祖母觉得我下嫁之后,身边不能没有个管事的人,大婚之时,就将她指派给了我,来全权管理公主的大小事务。皇家的规矩是,公主与驸马是分院居住的,只有公主宣召,驸马才能进公主的院子。而她身为管事,此事是要插手的,我想与阿让见面,须得经过她的同意。她却在这件事情上百般刁难,除了大婚的前三日,这些日子以来,我们总共就只见了两次面。为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我们都忍了下来,没想到……” 第967章 像是喜欢做和事佬的人 “没想到什么?”见她说到这里突然顿住,江抒略一沉吟道。 朱轩妤微微叹息一声,对上她的眼眸:“昨晚,我听说她不在府中,悄悄命人将阿让叫了过去,谁知才刚说了几句话,她便回来了,知晓阿让在我房中后,就直接闯到房内,把他赶了出去。今日早上还进宫到母妃那里告了我一状,说我不知检点,成天与阿让花前月下,母妃信以为真,把我叫到宫里训斥了一顿。阿让心疼我受了委屈,便到父皇那里去为我澄清,谁知道那梁嬷嬷竟收买了父皇身边的内侍,在父皇面前说了我们不少坏话,父皇一见到他,就不由分说地将他痛斥了一番,他欲想辩解,不料惹怒了父皇,便被父皇罢免了官职,关进了东厂大牢。” “知道她一贯严厉苛刻手段狠辣,却没想到会做得如此过分,为了陷害驸马,竟然去收买皇上身边的内侍太监,”江抒眸光微动,“说吧,你想要我怎么做?” “去求父皇,”朱轩妤道,“父皇他不肯见我,皇嫂,你替我去求他放阿让出来吧,东厂那地方,传闻进去之后‘不死也得脱层皮’,我怕他们会对阿让用刑。” “冉驸马是皇上的女婿,又没犯什么大错,东厂那帮人不至于如此没有分寸,”江抒为免她太过担心,出言安慰,“更何况,东厂提督还是陈矩,他那个人,处事圆滑地很,我看像是喜欢做和事佬的人,应该不至于做出动刑这种事情。” “可让阿让就这么关在里面,我不放心,”朱轩妤轻轻摇摇她的手,面带恳求地道,“皇嫂,你就替我走这一趟吧。” “我走这一趟是没有问题,那以后呢?”江抒眉头轻微一蹙,“就算父皇同意把驸马放了,有那个梁嬷嬷从中作梗,你们不还是难有相见的机会?” “嗯,”朱轩妤有些失落地低下了头,顿了顿道,“难道皇嫂有办法?” “你可知道她为何不让你与驸马见面?”江抒不答反问。 朱轩妤缓缓摇摇头:“不知。” “不如这样吧,”江抒稍作沉默道,“我随你去一趟公主府,去见她一面,当面将事情问个清楚。” “这……也好,”朱轩妤想了想,觉得试一试也无妨,轻轻点点头,“那我们就走吧。” 道完,拉起她转身向着回路跑去。 公主府的马车就停在福王府正门口,二人出了府门,上车后,朱轩妤便吩咐车夫回府,还特意交代他将车赶快一些。 于是,不出一炷香的功夫,马车就到了被赐作公主府的宜园。 待车停好之后,两个人便先后从上面下去,一路疾走,直奔朱轩妤所住的位于府院中院东边的引嫣阁。 没想到,才走到附近,隔着粉身黛瓦的墙头,却听里面传来一道道女子凄惨的叫声。 朱轩妤面色顿时一变,立即松开江抒大步跑了过去,一把推开虚掩着的院门踏进院子。 江抒后一步进去,刚好看到她抬手抓住一个身穿暗橙色上袄、宝蓝色马面裙,外罩深紫色比甲的妇人手中就要落下的鞭子。 那妇人就是之前所说的梁嬷嬷。在她的身前,则跪着两个身着黄袄青裙的侍女,正是朱轩妤出嫁时从宫里带来的贴身宫女云销和雨霁,江抒年前进宫学礼仪的时候,住在她的宁寿宫,与两人也算是有过一些交流。 此时,她们身上单薄短袄的脊背位置已被打破,上面留下一道道的血印子,远远看上去,触目惊心。 第968章 谁能承担得起 “梁嬷嬷,你这是做什么?!为何要打她们?!”将她阻止住之后,朱轩妤面带怒意地质问道。 这两个丫头和被她留在宫里照看宁寿宫的彩彻、区明四个人自小跟在她的身边,多年相处下来,早已经超越了主仆之情,连她都舍不得动她们一根指头,怎么能够容许一个奴婢说打就打! “她们身为公主的贴身侍婢,不时刻跟在公主身边已是失职,竟然还不知道公主去了哪里,就该打——!”那梁嬷嬷冷冷道了句,抬手欲想把她推开,继续抽打二人。 朱轩妤却坚持没放,紧紧抓着鞭子瞪了她一阵,侧头看向逐渐走近的江抒道:“是本公主有事要去福王府找皇嫂,不让她们跟着的,这事怪不得她们!” “即便如此,这两个贱婢隐瞒公主的行踪,也是罪无可恕,”梁嬷嬷顺着她的目光转头看了一眼距离她们这边已是不远的江抒,语冷声硬地道,“若是公主在此期间遇到什么危险,她们谁能承担得起!” “说得倒是好听,你几时关心过本公主的安危了,”朱轩妤忍不住冷哼道,“本公主看,是你自己做了亏心事,怕被传扬出去,心虚了吧!” “奴婢所做的每一件事,自认为问心无愧,没有什么好心虚的,”梁嬷嬷将目光从江抒的身上移开道,“别说今日公主将福王妃请来,就是将福王殿下请过来,奴婢也不会畏惧丝毫。” “哼,你的所作所为,别以为不承认,本公主就不知道了,”朱轩妤不由得再次冷哼一声,“别忘了,人在做,天在看——!” “梁嬷嬷,不知你做了什么事,让天都在看着?”此时,江抒已经走到近前,她上前两步,抬手夺下二人手中的鞭子,用力扔向远处,转头看向梁嬷嬷道。 “奴婢拜见福王妃。”那梁嬷嬷久居深宫,也是识礼之人,虽然此刻脸色不好看,还是依礼地向着她抬了抬手。 江抒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将目光移向她对面的朱轩妤:“轩妤,你先带着云销、雨霁回避一下,让我来单独与梁嬷嬷谈一谈。” “这……也好。”朱轩妤略一沉吟,觉得自己这个当局者在场,肯定不能平心静气地听她们将话说下去,轻轻点了点头。 而后,走上前去,将跪在地上的两个丫头扶起来,带着她们走向几丈远处的引嫣阁正房。 “福王妃是来为公主做说客的吧?”待到三人进了那正房的门,梁嬷嬷回过头来看向她。 “我想知道,梁嬷嬷为何阻止公主与驸马见面,”对上她的眼眸,江抒神情认真地道,“我相信,梁嬷嬷如此做定不是因为认为夫妻经常相处是不检点的行为,否则,当初在教我学礼仪的时候,就不会不提及这一点了。” “福王妃心细如尘,奴婢也不敢隐瞒,”梁嬷嬷语调冷淡地道,“的确如福王妃所说。” “那不知……” “奴婢这是为了公主好。”知道她想问什么,梁嬷嬷淡声将她打断,直截了当地给出回答。 “为了她好?”江抒眉头轻微一蹙,有些不解地道,“他们两情相悦,好不容易成了婚,梁嬷嬷却来从中刁难,怎么说是为了她好?” “两情相悦?”低声重复一遍这四个字,梁嬷嬷忍不住轻哼一声。 “难道不是?”江抒心头不由一震,“难道梁嬷嬷认为冉驸马并非真得钟情公主,娶公主是别有居心?” 梁嬷嬷深深望了她一眼,并未给出回答,侧头望向附近一棵合抱粗的大柳树随风轻颤的低垂枝稍,又似乎透过那颤动的枝稍望向更遥远的地方,许久,咬牙切齿地开口:“奴婢生平最痛恨的,就是靠女人的男人。” 第969章 是不是有什么偏见 “……”江抒面上不禁出现一抹震惊之色,“所以,梁嬷嬷此举,是因为看冉驸马不顺眼?” “奴婢说了,奴婢这是为了公主好。”梁嬷嬷淡声纠正道。 “这么说——”江抒稍作沉默,低声作出猜测,“梁嬷嬷是怕公主与冉驸马太过亲近了,将来会受到伤害?” 梁嬷嬷回头看她一眼,并未回答,再次转头看向那随风颤动的柳稍。 江抒只当她是默认了,顿了顿,又道:“可是,冉驸马他只是娶了身份地位比他高的公主为妻,也不能说他就是靠女人的男人呀!” “一个小小的从七品光禄寺署丞之子,一跃成为驸马都尉,成了朝廷命官,这不是靠女人么!”梁嬷嬷倏然转过身来,冷冷地盯着她。 “但这样,也并不代表他会让公主受到伤害啊,”江抒此来是要试图说服她不要再为难朱轩妤与冉兴让的,忙为冉兴让解释道,“冉驸马与寿宁惺惺相惜的感情,是众所周知的,他们并非像杨驸马对荣昌公主那样,只有冰冷淡漠,没有一点儿情意。” “杨驸马那样坦荡磊落地表露出自己的喜恶,倒是让奴婢有几分敬服,不像有的人,说得比唱得好听,一言一行都是做戏!”梁嬷嬷闻听此言,眼中不由浮出几分狠意。 “梁嬷嬷,你是不是对冉驸马有什么偏见?”江抒看她这副咬牙切齿的样子,心中微微有种不好的预感。 “奴婢只是就事论事。”梁嬷嬷冷声强调道。 “但你可知道,你这样做可能会给公主带来更大的伤害?”江抒上前两步,对上她的眼眸,“更何况,你都不了解冉驸马的为人,怎么能断定他会给公主带来伤害?如此不是太武断了么?” 等了等,见她只盯着自己不说话,又道:“不知梁嬷嬷为何要痛恨靠女人的男人?” “福王妃,这是奴婢的私事,”梁嬷嬷冷冷望着她,“福王妃想知道的,奴婢能说的,都已经说了,奴婢就先告退了。” 道完,不等她再说什么,越过她大步向着不远处的院门走去。 江抒忙向前跟了两步:“梁嬷嬷,那冉驸马被关进东厂大牢的事……” “他是被皇上关进去的,奴婢劝福王妃还是不要插手。”梁嬷嬷止住脚步,淡声甩下句,回身继续前行。 江抒目送她走远,出了这引嫣阁的院门,缓缓转身,正准备去房间找朱轩妤商议一下对策,却见她遥遥地走了过来。 待到走到近前,朱轩妤忙止步道:“皇嫂,怎么样?她如何说?” 江抒看了她一阵,轻轻摇摇头,问道:“你可知道,她为何要痛恨靠女人的男人?” “这……”朱轩妤垂眸想了想,随之摇了摇头。 “那你知道她过去的事情吗?”江抒稍作沉吟,又道。 “皇嫂为何要问这个?”朱轩妤微微有些不解。 江抒轻轻叹息一声,凝眸望着她道:“她说她阻止你与驸马见面是因为痛恨靠女人的男人,是为了你好,我想,她可能是以前发生了什么,才会这样,若是想知道其中的原因,就要知道她的过去。” 第970章 不想去应付那些人 “这样啊,”朱轩妤眉头轻微一蹙,“我只听人说,她当初是以奶娘的身份进宫的,照顾的是二皇兄常溆,后来二皇兄夭折,她便留在了宫里为奴。” “那她为何没有出宫?”江抒疑惑地问道。 这能进宫做奶娘的,一般是刚生了孩子不久的女人,宫里既然已经不再需要她,这不出宫与家人孩子团聚,却继续留在宫里,似乎有些不合常理。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朱轩妤略一沉吟道,“那都是二十五年以前的事了。” “那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二皇子的夭折与她的照顾不周有关,她是被罚在宫里为奴赎罪的?”江抒垂眸思索了片刻,做出猜测。 “不会,”朱轩妤摆摆手道,“若是二皇兄的夭折与她有关,她早就被赐死了,不会活到现在。何况,一个有罪之人,也不可能如此受皇祖母器重,在宫里有那样的权力了。” “这倒也是,”江抒想了想,觉得此言有理,认同地点了点头,又道,“对了,你还知道一些其它的吗?” 朱轩妤缓缓摇摇头:“那些都是陈年旧事了,若想知道,只能去问一些宫里的老人。” “那就是说,还要进宫?”江抒眉头忍不住蹙了起来。 她提出来公主府见梁嬷嬷,除了所说的要从她那里当面将她为何要阻止朱轩妤与冉兴让见面的事情问个清楚之外,另外也是不想进宫,不想去应付宫里的那些人。 难道,这入宫一行,还是不能避免? “公主——”正在她为难之际,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清脆明朗的女声。 江抒与朱轩妤同时转头看去,但见来人竟然是身着粉袄红裙,头束莲花冠,被留在宫里照看宁寿宫的宫女彩彻。 朱轩妤的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意外之色,抬脚向前迎了两步:“彩彻,你怎么来了?” “是太后让奴婢过来的,”彩彻边走边道,“她有话要传给公主,就让秦嬷嬷与奴婢一起过来了。” “秦嬷嬷也来了?”朱轩妤闻言有些激动,“她在哪里?” 这秦嬷嬷是太后的随侍嬷嬷,是她身边的红人,跟了她四十多年,可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宫里老人。 “老奴见过寿宁公主。”她话音落下,彩彻身后不远处的一丛葱郁的翠竹后面,一袭墨绿色暗纹长袄、深蓝色缘边马面裙的秦嬷嬷缓步走了出来。 向她行过礼后,又看到后面的江抒,也忙朝着她抬了抬手:“老奴见过福王妃。” “秦嬷嬷不必多礼。”江抒同时也想到了她就是宫里的老人的事情,抬脚走过去,和善地冲着她摆摆手。 待她直起身来,稍作沉默,淡笑着道:“我正好有件事情,想要向秦嬷嬷打听一下。” “王妃请说。”那秦嬷嬷走到近前,态度恭敬地冲她颔了下首。 江抒轻轻点点头,凝眸望着她,语速微微放缓了几分:“我想向秦嬷嬷打听一下,现如今公主府的管事,那位梁嬷嬷她过去的事情。” 第971章 到底发生了什么 “梁嬷嬷?”秦嬷嬷跟随太后身边多年,早已熬成了人精,自然猜到定是为了早些时候冉驸马被关进东厂大牢的事情,对上她的眼眸道,“王妃想知道什么?” “越多越好,”江抒淡淡冲她扯扯唇角,“还请秦嬷嬷知无不言。” “是,”秦嬷嬷低声答应一声,沉吟了片刻道,“那是二十五年前,也就是万历十二年腊月的事了。当时,永和宫的常顺妃娘娘刚刚诞下了二皇子,她也才刚生下一个女儿不久,奶水充足,便被召入宫中做了二皇子的奶娘。老奴奉太后之命,帮忙在永和宫照应,也算是与她相处过一段时间。只可惜,二皇子还不满两个月,便过世了。” “那之后呢?她为何留在了宫里?”因为急于救出自己的丈夫,朱轩妤忙着问。 秦嬷嬷将目光移向她道:“她家里过得穷,为了能够挣些钱,让女儿和丈夫将来过上好日子,便去恳请太后,让她留在宫里为奴。太后也是穷苦人家出身,理解她的难处,便就同意了,让陈矩陈公公给她在宫里找了份差事。” “然后,她便一直待在宫里?”江抒猜测道。 “不是,”秦嬷嬷缓缓摆摆手,“她开始只在宫里待了两年,做事十分能吃苦,陈公公见她手脚勤快,给她的月例银子比旁人都要高出一些。每个月她都托负责出宫采办的宫女太监捎给她的家人,只是两年时间从未出过宫门。后来,觉得银子也挣得差不多了,足够一家人生活的了,便请求出了宫。” “那她怎么又进宫了?”朱轩妤眉头轻微一蹙,“是何时又进宫的?” “她出宫后一个多月,便就回来了,”秦嬷嬷轻微叹息一声道,“听人说她刚回来时的样子,着实把人吓了一跳。灰头土脸,衣衫褴褛,还一身的新伤旧伤,整个人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几岁。说是因为走投无路,想重返宫里为奴。陈公公知她能吃苦耐劳,又可怜她遭遇,便让她又回到了之前当值的地方。只不过,从那时起,她便性情大变,不再是以往那个爱说爱笑、待人和气的盈女了。” “她叫盈女?梁盈女?”江抒低声自语了句,眸光微动,略一沉吟道,“你可知道,她那一个多月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老奴就不太清楚了,”秦嬷嬷凝眸想了想道,“听说好像是她的丈夫背着她用她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又娶了一个女人,还生了一个儿子,把她生的女儿给卖了,两个人拿着她每月托人捎出宫的银子心安理得地过着丰衣足食的日子。老奴想,她再次进宫时弄成那副模样,大概就是去找她的女儿了。” “原来如此——”江抒闻听心中顿时了然,同时对那严厉苛刻不苟言笑的梁嬷嬷生起一丝同情。 怪不得她痛恨靠女人的男人,原来竟是被这种男人如此背叛欺弄过。 顿了顿,她低声问道:“那……她的女儿找到了没有?” 秦嬷嬷轻轻摇摇头:“一直在找,一直都没有找到。” “哦,”江抒点点头,侧头看向身旁的朱轩妤,“轩妤,你觉得,我们若是帮她找到女儿,结果会如何?” 第972章 比这件事情重要 “皇嫂的意思是——”朱轩妤也是一点就透之人,眸底顿时浮出一抹亮色,“作为回报,她可能会向父皇坦白陷害阿让的实情,请求放了他?” “我们要的,是她以后都不要再为难你和冉驸马,而不仅是这一次。”江抒淡笑着扯扯唇角。 “嗯,”朱轩妤早就受够了那梁嬷嬷的管束,对于此自然十分认同,面带激动地道,“我现在便命人去找。” 语毕,她作势要走。 对面的秦嬷嬷忙抬手将她拦住:“公主,太后命老奴传话给您,您还没听呢。” “哦,差点儿把这事儿忘了,”朱轩妤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歉疚之色,顿了顿,朝着她抬抬手,“秦嬷嬷请说——” “这……”秦嬷嬷偏头看了一眼她身侧的江抒,“太后让老奴单独说给公主听,公主能否借一步说话?” “你们慢慢说,我先出去帮忙找人。”江抒闻听此言,不等朱轩妤应声,立即识趣地开了口。 “那就有劳皇嫂了。”朱轩妤偏头看向她道。 “不必客气。”江抒淡笑着冲她摆摆手。 道完,不再多做停留,转身朝着这引嫣阁院门的方向走去。 身后传来秦嬷嬷与彩彻齐声道出的“王妃慢走”,也没有再回头。 沿着院中花木环绕的曲折小道,才刚走到敞开着的院门前,还未来得及踏出门槛,随着一道衣袂破空的轻微声息,一个黑色身影骤然落在了她的眼前。 江抒被吓了一跳,迅速后退两步,刚刚站稳,便听对面传来一道低沉凝重的男声:“江抒,是我——” “罗新?”听出了声音里的熟悉,江抒迅速抬起头来,对上对面之人的眼眸,面上不禁出现一抹意外,“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出府,便暗中跟着过来了,”罗新凝眸望着她道,“刚才你们所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找人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你是说,你要陪我去找?”江抒眸光微动,抬脚踏出门槛。 “不,我替你去找,”罗新神情认真地凝视着她,“我先送你回王府,然后出去寻找,找到之后,会立刻去通知你。” “不如我们一起去吧,”江抒止住脚步,略一沉吟道,“两个人来找,找到的可能会大一些。” “未必,”罗新缓缓摆摆手,“我有功夫在身,一个人可以在短时间内去很多地方,若是有你一起,路上需要加以照拂,可能会耽搁不少功夫。” “这……倒也是,”江抒垂眸想了想,觉得自己若是跟着的话,可能的确是个累赘,轻轻点点头,顿了顿道,“那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我虽然有心想帮寿宁将人找到,但,你的安全,比这件事情重要——” 你的安全,比这件事情重要—— 这清脆明朗声音,真挚且诚恳的叮嘱,让罗新挺直的身子不由得一顿。 他凝眸望了她许久,唇角浮起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浅淡笑意:“我知道了,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我先送你回去吧。” “好。”江抒冲他淡淡一笑,向前两步,待他转了身,与他一同向着这公主府府门的方向走去。 第973章 总还可以来硬的 在罗新的相送下,回到福王府,江抒便直接回了自己的偕聚园。 接下来,为了让等待的时间不至于太过难捱,便又像往常那样,拿起医书翻阅起来。 这一翻,就是将近两个时辰,直到华灯初上,暮色四合,方才将手中的书册放下,随意用了些金樱子、绿萼梅她们端过来的晚膳。 才刚刚用完,放下碗筷,正想到外面走走,却见受她吩咐在院门外守候的云茯苓脚步急促地踏上门外回廊高出平地的几级台阶走了过来。 待到踏进房门,走到已经站起身的江抒面前,云茯苓止住脚步,淡笑着道:“王妃,罗护卫回来了,在外求见王妃。” “这么快?”江抒眸中微微划过一抹亮色,抬脚越过她向外面走去。 云茯苓与候在房内的屏浅、木蝴蝶相互对看一眼,忙在后面跟上。 一路疾走,很快,主仆四人便就到了偕聚园的院门前。 隔着敞开着的院门,江抒一眼看见一袭黑缎直身、手握佩剑的罗新正背对着院门的方向站在门前几步远处。 院门两侧悬挂的灯笼散发出的晕黄光芒打在他的身上,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斜斜长长。 听闻身后的动静,罗新缓缓转过身,对上她澄明的眼眸,轻声道:“江抒……” “快让我看看,你没事吧?”江抒快步踏出门槛,向前走了两步,抬手拉起他的手臂。 罗新并未回答,垂眸看着她,任由她拉着自己查看了一番,方才迟疑地开口:“你为何不问我人找到了没有?” “因为我说过呀,你的安全,比那件事情重要,”江抒偏头冲他一笑,“我在问之前,总要先确定你安然无恙吧。” “江抒……” “好了,你也别太感动,”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江抒淡淡扯扯唇角,“现在已经确定了,那我接下来便问了,你这么快便回来,人找到了吗?” “应该算是找到了吧。”罗新略一沉吟道。 “什么叫做应该?”江抒笑容微微一敛,“不是太确定吗?” 罗新轻轻点点头,顿了顿道:“为了方便找人,我先去了那个梁嬷嬷以前的丈夫那里,经他找到了将人买走的人牙子,又通过那人牙子找到了买下她的那户人家。” “在哪里?”江抒忙问道。 “大兴县榆垡镇新桥村,”罗新凝眸望着她,“当年买下她的是一对中年夫妻,养父生平不得志,脾气不好,还爱喝酒,喝醉了就打人。在她七岁那年,也就是十八年前,养母为了护着她,被她喝醉了的养父活活打死。在她养母死后三个月,养父为了换钱买酒,把她卖给了镇上一个姓方的员外做女儿。” “所以说,她现在是那方府的小姐?哦,不——”江抒说着,突然想到什么,“假如按照年纪来算,她应该已经嫁人了。” 罗新缓缓摇摇头:“那方员外买下她,不是为了当女儿养的。当年宫里大量选拔宫女,他唯一的女儿也在册,他是为了让自己的女儿不用进宫,才买下她冒名顶替的。这冒名顶替是欺君,若是被查出来,罪当满门抄斩。我想,那梁嬷嬷迟迟没有将人找到,大概是那养父和方家人不敢透露实情吧。” “那你是怎么打听到的?”江抒眸光微动。 “你忘了,我是会功夫的人,”罗新抬手扬了扬手中的剑,“软的不行,总还可以来硬的。” “看来,会功夫还是有好处的,”江抒不禁一笑,“如此说,那梁嬷嬷的女儿应该在宫里。” 罗新认同地点点头:“如今那方家的女儿已经另改它名嫁了人,她原来的闺名叫素衣,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应该是——” 第974章 也该有个结果了 “教坊司的方司乐。”江抒闻言面上先是出现一抹震惊之色,继而替他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罗新并未反驳,算是默认,望着她沉默了片刻道:“你打算怎么办?将实情说出来么?” “先确定了再说吧,”江抒轻轻咬了咬下唇道,“折腾了这么久,你也辛苦了,就先回去歇着吧。” “……也好。”罗新深深望了她一眼,点头答应一声,稍作停留,转身离开。 江抒目送着他走远,待那方深色身影渐渐消失在沉沉的暮色中,面上微微出现一抹苦恼之色。 之前因为不知道,她也没有多想过,经方才这么一说,她突然发觉,那教坊司的方素衣,与梁嬷嬷,眉眼之间确实有几分相似之处。 也许……根本不用再去证实,便可以确定,她就是她的女儿。 只不过……自己若是为了成全朱轩妤,将实情公之于众,那买下方素衣替女儿进宫的方家人,就要背负上欺君的罪名,那后果…… 她江抒虽然不自诩是什么良善之人,但让她去害与自己无冤无仇的人的性命,心理上的这道坎,终究还是…… “王爷——”正在她两难之际,身侧的屏浅、木蝴蝶、云茯苓突然齐齐开口。 江抒顺着她们的目光抬头向前看去,但见一袭纯白直身、腰系白玉革带的朱常洵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近前。 她愣了一愣,忙上前两步,抬手拉起他的衣袖:“王爷回来了?今日去了哪里?怎么现在才回府?可否知道了冉驸马被皇上关进东厂大牢一事?” 朱常洵垂眸瞥了一眼她拉着自己的双手,稍作沉默,语调平淡地道:“有事出城去了一趟张家湾,才刚听说。本王刚才过来时,看到了你那个护卫罗新从这边离开,他来做什么?” “他……”察觉到他脸色似乎有些不对,江抒心中微微一紧,为免他误会什么,再对罗新不利,忙道,“是我让他出去帮我办了一件事,他是过来告诉我结果的。” “是么?”不咸不淡的语气,教人辨不出情绪。 “嗯……当然。”江抒连忙点点头。 顿了顿,她将自朱轩妤过来求她进宫去为冉兴让说情,至现在所发生的一切,如实地粗略地给他讲述了一遍。 说完,看他面色有所好转,沉吟了片刻,蹙着眉头道出自己心中的顾虑:“你说,我接下来该怎么做?是将实情说出来,还是不说?” 朱常洵凝眸望了她一阵,反手握住她:“这件事你就不要费心了,一切就交给本王吧,本王会想出一个两全的办法。也许,有些事情也该有个结果了。” “嗯,”江抒只觉得他指得是当年方家买女代替亲生女儿进宫的事,轻轻点点头,无意继续与他就这个话题多说下去,抬头望了望天空那弯在寥落疏星的伴衬下格外明亮的上弦月道,“今晚月朗风清,花香宜人,站在这里未免辜负良辰,不如我们到后花园走走吧。” “……”朱常洵没料到她会有这样的提议,面上微微出现一抹诧异,不过很快又扯扯唇角,“好。” 第975章 还是值得一赞的 当晚,与朱常洵相对安静地在后花园中逛了将近一个时辰,直至繁星满天,北斗高悬,江抒方才在他的相送下回了自己的偕聚园。 接下来,因为没有困意,沐浴洗漱完,她便取出自己放在枕头底下的医书,倚在床头像往常那样翻阅起来。直到附近妆台上的自鸣钟响过子初时的整点奏乐报时声,才灭了房内灯架上的灯烛睡下。 由于前一日为朱轩妤的事情一番折腾,加之晚上与朱常洵路走得多了有些疲累,以及之后又睡得太晚,次日,一觉睡到接近正午时分,江抒方才悠悠转醒。 在屏浅与木蝴蝶的侍候下更衣梳洗完毕,随便吃了点儿云茯苓从厨房取来的可以称之为午饭的早饭,待到脑子彻底清醒过来,她突然想到,昨晚朱常洵所说得一切都交给他一事,放下手中的碗筷,转头看向候在一旁的三人:“对了,冉驸马他现在怎么样了?” “王妃放心,今儿早上便已经放出来了。”云茯苓冲她一笑道。 “这么快?”江抒眼眸忍不住微微眯起。 没想到,这朱常洵的办事效率,还是值得一赞的。 昨晚他说他会想出一个两全的办法,对于他是如何去处理这件事情的,她不禁有些好奇,顿了顿,又道:“对了,王爷他在府中吗?” “王爷一早出了府,还没有回来,”站于云茯苓身旁的木蝴蝶态度恭谨地道,“王妃可是有什么事?” “没有,就是随口一问。”江抒淡淡朝她扯扯唇角。 随后,正想吩咐她与云茯苓将桌上的碗盘收掉,不经意偏头,却见一身黄袄青裙的金樱子脚步匆匆地朝这边走来。 很快,金樱子便就踏上门前回廊高出平地的几级台阶,跨过门槛走了进来,恭敬有礼地朝着她一抬手:“王妃,刚刚守门的侍卫来报,说是梁嬷嬷、方司乐和沈司乐在外求见。” “他们?”这梁嬷嬷和方司乐她自然知道是谁,略一思索,很快也想到她口中的沈司乐指得是与方素衣一同在教坊司供职、与她有种知音相惜情怀的沈幼安,稍作沉默道,“有没有告诉他们,王爷不在府中?” “说了,”金樱子道,“但他们说此来是为求见王妃的。” “见我?”江抒抬手指了指她自己,眸中微微划过一丝意外,随即道,“那就请他们过来吧。” “是。”金樱子颔首答应一声,屈身后退两步,转身大步向外面走去。 由于王府占地面积广阔,府门到后院有段距离,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后,金樱子方才领着三人过来。 此时,江抒已经从房内出来,正站在附近的一丛蓊郁的细竹旁摆弄竹叶。 金樱子遥遥地看到她,立即加快脚步走了过来,朝着她一抬手道:“王妃,人已带到。” 江抒轻轻点点头,待她自动退立一边,将目光移向后一步走到近前刚刚止住脚步的梁嬷嬷、方素衣和沈幼安。 三人忙上前两步,相互对看一眼,扑通几声,齐齐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第976章 今后有什么打算 “梁嬷嬷,你们这是做什么?”江抒被这举动吓了一跳,迅速后退两步。 虽然她此时身为福王妃,身份尊贵,但他们只需向她屈屈身子低低头即可,完全不必行此大礼。 梁嬷嬷抬头看向她,那张一贯严厉的面容上带着几分感激,看了一阵子,深深地朝着她一叩首道:“王妃帮奴婢找回了星儿,奴婢拜谢王妃的大恩大德。” “星儿?”江抒低声重复一遍这个名字,旋即想到这应该是她女儿过去的闺名,将目光移向她身旁的方素衣。 方素衣立即点点头,证实她的猜想,随后也忙向着她一叩首,“素衣叩谢王妃帮素衣找到了亲娘,从今往后,素衣便要叫回自己的原名,星篱,梁星篱——” “你父亲也姓梁?”江抒听她这么说,眸中不由出现一抹意外。 “星篱没有父亲,只有母亲,”方素衣眼中恨意一闪而过,态度坚定地道,“星篱是跟母亲姓梁的。” “原来如此,”江抒心知在得知自己那样的身世后,对于那种父亲肯认也不太可能,倒不觉得她这样有什么过分,顿了顿,朝着几人摆摆手道,“你们快起来吧,其实,我也是想帮寿宁公主救冉驸马出来,才会决定去为梁嬷嬷找女儿的。” “话虽这么说,但王妃毕竟是帮我们母女相认了,”方素衣眸中划过一抹感激之色,侧头看了一眼另一旁的沈幼安道,“更何况,若不是王妃在王爷面前说情,我与沈郎也不会这么快便有结果。” “说情?”江抒随着她的目光看向她身旁的沈幼安,眼中微微浮出几丝疑惑。 沈幼安有礼地朝着她一抬手道:“今日,王爷已经向皇上请求,放素衣出宫了,也说服奉銮大人同意幼安辞去教坊司司乐一职,以后,我们便可以真正知音相酬了。若不是王妃从中说情,我们也不会这般容易走在一起,王妃的恩情,我们没齿难忘。” “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我并未跟王爷说什么。”方素衣与沈幼安之间的惺惺相惜之情,江抒早在去年老夫人请二人去相府教她们姐妹几人歌舞时就已经看在眼里,并没有因为这所谓的“走在一起”而感到不可思议,只轻轻咬了咬下唇道。 “王妃只管承情,王爷说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着王妃。”梁嬷嬷缓缓站起身来,抬手朝她一礼。 “哦,好。”既然是朱常洵说的,江抒也不好再去解释澄清什么,轻轻点点头,暂且默认下来。 而后,向前两步,将还跪在地上的方素衣与沈幼安扶起来,表示关切地道:“那你们今后有什么打算?” 方素衣再次偏头看了看身旁的沈幼安,面色微微一红:“我准备随沈郎回他的老家滁州,到了之后,我们就成亲。” “那打算何时动身?”江抒略一沉吟道,“我也好去为你们备上一份贺礼。” “王妃,不用了,”沈幼安缓缓摆摆手道,“王妃成全了我们,便是最大的礼了。我们明日一早就走。” 第977章 心理上可能会有负担 “梁嬷嬷,那你呢?”江抒听他如此说,也不坚持再去备礼,侧头看向一旁的梁嬷嬷。 “奴婢好不容易找到星儿,以后星儿在哪里,奴婢就在哪里,”梁嬷嬷微微敛敛神色道,“奴婢已经求得了太后的允许,辞去了公主府管事一职。” “嗯,这样也好。”江抒轻轻点点头。 如此一来,至少以后就不会再有人阻止朱轩妤与冉兴让夫妻相处了,这个麻烦便算是彻底解决了。 梁嬷嬷不知她心中的计较,直当她是在说这对自己而言是一件好事,不禁再次面露感激之色,顿了顿道:“王妃曾救过奴婢一命,如今又让奴婢与星儿母女团聚,王妃的恩情,奴婢永世难忘。” “那么作为回报,梁嬷嬷可不可以满足我一个心愿?”江抒眸光微动,借机提出要求。 “王妃请说。”梁嬷嬷忙朝着她颔了颔首。 江抒淡笑着点点头,眼眸一眯道:“梁嬷嬷能否对我笑一下?打从去年大婚之前跟着梁嬷嬷学礼仪至今,半年多来,我还从未见到过梁嬷嬷的笑脸呢。” “这……”梁嬷嬷面上不由露出一抹为难之色。 不过,迟疑了一阵子,对于自己的恩人,终究还是无法拒绝,点头答应声是,很努力地挤出一抹不太自然的笑容。 “瞧,还是笑起来好看,”江抒淡淡扯扯唇角,抬手覆上她的手臂,“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就不要再活在过去的阴影里了,人生最重要的,还是要开心。” “谢王妃提点,”梁嬷嬷顿时明白她这是在开导自己,感动地点点头,“奴婢如今找到了星儿,心中的恨也淡了不少,以后会和星儿、幼安好好过日子的。奴婢因为过去的事情,对那些依靠女人的男人有些偏见,在七公主与冉驸马的事情上,制造了不少麻烦,如今都没脸再去见他们了,还请王妃能够代为致歉。” “放心吧,”江抒移手拍拍她的肩膀,“你的做法虽过了些,但毕竟是为了公主好,我想,她应该会原谅你的。” “但愿如此,”梁嬷嬷轻轻叹息一声,再次向着她抬抬手,“王妃,时候不早了,我们就不叨扰了,也该告辞了。” “我送你们。”江抒提议道。 “那就有劳王妃了。”一旁的方素衣立即感激地朝着她一抬手。 江抒轻轻摇摇头,没再多说什么,抬脚向前两步,缓步走在了前头。 梁嬷嬷、方素衣、沈幼安身为被送之人,自是紧随其后跟上。屏浅、云茯苓几人作为江抒丫鬟,自然不能让主子一个人去送,也忙跟在后面。 一行沿着院中花木环绕的曲折小道一路向南,绕过一片叠石,几丛细竹,不久之后,便就出了偕聚园的院门。 梁嬷嬷先行止住脚步,侧身向着江抒一礼道:“王妃就送到这里吧,我们自行出去便好。” “也好,”心知他们被自己这个身为王妃的人来送,心理上可能会有些负担,江抒也不勉强,转头向跟随而来的屏浅吩咐道,“屏浅,你送梁嬷嬷他们出府吧。” “是,”屏浅恭敬地答应一声,向前两步,抬手朝着三人做个请的姿势,“梁嬷嬷,方司乐,沈司乐,请——” “有劳了。”方素衣轻轻冲她点了下头,向着江抒道声告辞,不再停留,与梁嬷嬷、沈幼安一同在她的引领下走向前面由正门出府需经的曲折小道。 江抒站于原地,望着几人走远,身影渐渐为院中葱郁的花木所遮挡,轻轻舒了口气。 而后,正准备原路返回,微微偏头间,却见一侧约莫两三丈远处的一块翠竹环绕的太湖石旁,一袭纯白直身,腰系碧玉绦环,看上去风度翩翩、公子如玉的朱常洵正静然而立,凝眸望着这边。 第978章 到底有没有那么想 她的眼中不由出现一抹意外,略一沉吟,抬脚迎了上去:“王爷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在你们刚刚踏出院门之时。”朱常洵看着她在距离自己几步远的位置停下来,淡淡扯扯唇角。 “哦,”江抒轻轻点点头,想到方才方素衣所说得那些话,稍作沉默,对上他的眼眸道,“王爷做下成人之美的事情,为何要把功劳给我?” “你指得是——”朱常洵眸光微动,佯作不解。 “放方素衣出宫一事,”江抒微微敛敛神色,直言道,“她说是我在王爷面前说得情,王爷才会成全她与沈幼安,还为此对我感恩戴德,但我昨晚没有在王爷面前提及过关于他们二人的一丝一毫。” “的确,”朱常洵扬唇一笑,“不过,你又如何确定本王此举是要把功劳给你,让你来承她的感激之情的?” “王爷这是何意?”江抒有些不解。 朱常洵面上笑容微敛,望着她的目光深了几分:“说不准,本王是想要通过她的口让你知道,本王成全了一对有情人,也是一个重情的人,从而让你对本王的印象有所改观。” “那么,王爷是吗?”江抒轻轻咬了咬下唇,低声问道。 “是,当然是,”朱常洵向前两步,抬手探向她的鬓边,“本王当然是一个重情的人,所以才会……” “对太子府的那位西李选侍念念不忘!”江抒侧头避开他的触碰,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你说什么?”朱常洵脸色陡然一变。 “呃……没什么,没什么。”江抒这才察觉到自己失言了,连忙摆摆手。 顿了顿,见他面色有所和缓,微微松了口气,望着他道:“王爷其实知道我刚刚所指得不是这个,而是王爷到底有没有那么想。” “这个……本王自己恐怕也弄不清楚,”朱常洵苦涩一笑,“只是,本王在去年皇祖母的寿宴上,为得她为本王所用时,曾向她承诺过,最多三年以后,她与沈幼安必可奏出鸾凤和鸣。如今恰巧遇到梁嬷嬷这件事情,便改主意提早放他们走了。也许,本王真正想得是,本王若是成全了他们,是否也为我们修来……” “王爷——”江抒最不想听的,就是他说这样的话,忙着将他打断,“那她的作用可起到了?” “没有,”朱常洵缓缓摇摇头,“不过,这个已经不重要了,本王……” “王妃——”他话还未说完,前去送人的屏浅已去而复返。 朱常洵侧眸,看着她脚步匆匆地朝这边走来,眉头忍不住轻微一蹙。 江抒的眼中则是浮出一抹意外,待到她走到近前,轻声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假如按照常理,这么短的时间,根本连送三人到王府门口的单程路都走不了。 屏浅向着她与朱常洵屈了屈身子,态度恭敬地道:“奴婢才刚送梁嬷嬷他们出了后院,便见守门的侍卫过来,说是怀淑郡主命人送来了这封信。奴婢便将信笺接下,让他带他们离开了。” 她说完,上前两步,把手中暗黄色信封的信件递向她。 第979章 怎么偏偏就是看不到 江抒抬手将那信件接下,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朱常洵,略一沉吟,轻轻将其拆开,取出里面被折了几折的洁白宣纸。 随着那宣纸被展开,几个龙飞凤舞的墨色大字赫然呈现在她的眼前:明日未时,东单牌楼,不见不散。 “上面写了什么?”见她看过之后,眸底微微闪过一抹亮色,朱常洵轻声问道。 江抒缓缓抬头,并未开口,把手中的信笺递向他。 待他接下看过,征询意见道:“王爷,我可以去吗?” “你若想去,便就去好了,”朱常洵柔和一笑,“轩娆她一向与你亲近,与她一起出去散散心也好。” “多谢王爷。”江抒淡淡冲他扯扯唇角。 而后,为免他再提起刚刚的事情,眼眸一眯,一副为他着想的样子道:“听闻王爷近来公务繁忙,如若还有事的话,就请自便吧,不要在我这里浪费功夫了。” 她这话虽说得委婉,但明摆着就是在赶人,以朱常洵的心思,哪里看不出来,唇畔不由划过一抹苦涩。 不过,她都这样说了,自己若是执意留下,之前因为成全方素衣一事带给她的些微好感,反而会平白折减,只有轻轻点点头:“也好。” “屏浅,替我送送王爷。”得到满意的答复,江抒立即转头吩咐面前的屏浅。 “不必了,”朱常洵缓缓摆摆手,“本王自己走便好。” 他道完,将那信笺还回给她,转身大步走向屏浅过来时所走的曲折小道。 “小姐……”目送着他走远,屏浅轻轻回过头,看向对面的江抒。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江抒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有些好笑地道。 屏浅微微点点头,稍作沉默道:“小姐,人可以说话骗人,做事骗人,但眼睛却是骗不了人的。奴婢看王爷看小姐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让他珍视至极的珍宝,他对小姐……应该是一片真心,小姐何不试着……” “好了,不要再说了,”江抒淡声将她打断,“你别忘了,他可以为了那个西李选侍几年都不肯婚娶,还有,皇上为我与他赐婚的目的。” “小姐是在介意这个么?”屏浅闻听眸光一动,“其实小姐不是感觉不到王爷的好,只是在介意这个,对不对?” “你别胡说,我才不介意呢!”江抒忍不住轻哼一声,“我只是为他的所作所为感到不齿。当初在书院的时候,口口声声说像我这种心有城府诡计多端的女人,只会惹人讨厌,现在又来表现出一副情深不腻的样子,向我示好,我又不是傻瓜,才不会上当受骗!” “小姐——” “好了,像你这种头脑简单的丫头,以后一定要好好学学你家小姐我洞若观火、明察秋毫的本事,否则被人卖了,还要帮着人家数钱呢!走了——” 道完,她转身走向几丈远处附近站着金樱子、木蝴蝶和绿萼梅的院门。 屏浅跟在后面,望着她迅速远去的背影,一脸的无语—— 小姐,府上是人都能看出王爷对你的一片心意,你怎么偏偏就是看不到? 好吧,咱当局者迷,可以理解,但可不可以不要再同时自作聪明? 第980章 害怕只是棋子 屏浅的心声,走在前面的江抒自然不会听到,领着几个丫鬟进了偕聚园的院门,她便直奔自己那位于庭院深处的闺房,继续像往常那样拿出之前没看完的医书翻读。 因为书读得时间长了,耗费的精力太多,有些疲累,次日,她仍旧如前一天那样,一觉睡到晌午,方才起床。 梳洗完,随便用了点儿午膳,想到昨日朱轩娆命人送过来的那封信,便吩咐金樱子她们好好看家,领着屏浅出了门。 谁知,才刚步入出府需经的中院,却见一袭纯白色云水纹直身的朱常洵与身着冰蓝色绣有花草图案圆领袍的朱常浩并肩从对面走来。 二人同时也看到了位于这边的她与屏浅,朱常浩的眼中立即划过一抹亮色,拉着朱常洵大步走上前来,一脸钦佩地道:“三嫂,你真厉害,一出面就把困扰轩妤多日的难题给解决了,还收服了那个让京城万千闺秀闻风丧胆的梁嬷嬷,你都不知道,现在大家对你有多佩服!” “瑞王殿下过奖了,”江抒谦和一笑,目光淡淡略过他身旁的朱常洵道,“我不过就是找到了梁嬷嬷的女儿而已,剩下的事情,都是王爷的功劳。” “即便如此,这头功也是三嫂你的,”朱常浩冲她扯扯唇角,“还有,三嫂又忘了,你答应过的,以后要叫我常浩。” “好,这次记下了。”江抒含笑点点头。 “三嫂这是要去哪里呀?”朱常浩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一番,又道,“我看三嫂像是要出门。” “轩娆邀我到东单牌楼一见,前去赴约,”江抒淡淡一笑,再次将目光移向他身旁的朱常洵,“王爷,我就先出去了。” “早些回来。”朱常洵轻声叮嘱道。 “嗯。”江抒笑着答应一声,不再停留,领着屏浅越过二人向前走去。 朱常浩转身,望着主仆两个脚步轻盈地走远,稍作沉默,看向身旁的朱常洵:“三哥,我听说大皇兄府上的林才人有喜了,你与三嫂成亲也半年多了,怎么还不见她有动静?” 这话说完,见对方面色一沉,并未开口,略一迟疑,试探地道:“你们该不会是……还没有圆房吧?” 朱常洵淡淡瞥他一眼,仍旧没有回答。 朱常浩顿了顿,又道:“是不是三嫂她……还不愿接受三哥?我看她对待三哥的态度……似乎……热情不够,客气有加……” “连你都能看得出来,”朱常洵唇畔不由划过一抹自嘲,“她一直认为本王娶她是为了她父亲叶向高的立场,还认定本王对李眠香念念不忘。” “三哥是说,三嫂是因为这个,才对你疏远的?”朱常浩闻言眸光一动,“倘若如此的话,这是好事啊!” “你说什么?”朱常洵脸色再次一变。 “三哥,你别误会,”朱常浩看他这个反应,为免他再认为自己是在幸灾乐祸,忙摆摆手,“我的意思是,假若是那样,三嫂对你疏远,可能是因为她认为你并非真心喜欢她,害怕自己在你心中只是棋子,到头来会受到伤害,才不敢接受的,并不是对你无动于衷。如此一来,我们只须想办法让她打消疑虑即可。” “那该如何让她打消疑虑?”朱常洵听他说完,仔细想了想大婚以来江抒拒绝他靠近时所说得那些话,觉得事实或许确实如此,脸色微微缓和了几分。 朱常浩眼眸一眯:“三哥如果相信我的话,不如我给你出个主意。” 他说着,凑到他的耳边低低耳语了一阵。 “这……恐怕不行吧。”朱常洵听完,眉头忍不住一拧。 “三哥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朱常浩偏头冲他眨眨眼睛。 朱常洵不置可否地看他一眼,没再多说什么,抬脚向前走去。 第981章 一定不会拒绝 这厢,领着屏浅出了府门,向西走出福王府与什刹海前海之间的宽阔青石道,沿着人来车往商贩云集的街道一路边走边看,待到走到朱轩娆信上所说的东单牌楼附近的时候,身着浅橙色纱衫、桃红色罗裙的朱轩娆已经携丫鬟桂儿在那里等候。 隔着错乱的人影,看到逐渐走近的主仆二人,她的面上立时出现一抹欣喜之色,大步迎了上来,激动地道:“三嫂,你可来了!” “你在这里等了很久了吗?”江抒抬头看了看天色,太阳只是微微偏西,这个时候应该还不到约定好的见面时间未时。 “也没有啦,就是盼着能够早些见到三嫂,心中有些急切罢了,”朱轩娆偏头冲她一笑,向前两步,抬手拉起她的手臂,“三嫂,我们快走吧!” “走?去哪里?”江抒下意识地问道。 这特地邀她来这里,难道这儿不是目的地? “呵呵,大明门。”朱轩娆讪笑两声,转头朝着西南方向那高高矗立的门楼望了望。 “你是要我陪你去见奉之哥?”江抒骤然想到什么。 “不是见,”朱轩娆缓缓摇摇头,面带讨好地道,“我想请三嫂帮我把奉之约出来,我去找他的话,他肯定不会答应与我外出。” “原来这才是你邀我出来的目的,”江抒眸光微动,故作失望地叹息一声,“亏得我还以为你是想我了,想要与我一起走走的。” “我发誓,我也是想三嫂了的,”朱轩娆看她这个反应,唯恐她会不高兴,立即立手表明立场,“这是于你于他两不误嘛,等到把他约出来,我们就一起去积水潭划船,好不好?” 江抒淡淡瞥她一眼,并未给出回应,沉默了片刻道:“那你为何不直接约我到大明门,反而绕远路来这里呀?” “人家这不是怕常洵哥哥知道了,不同意你出来嘛。”朱轩娆眼珠一转,摇摇她的手臂,面带撒娇地道。 “少来,”江抒忍不住撇撇嘴,“我看呢,你是因为自己邀我出来的目的不纯,感到心虚,担心我猜到了你的用心,再不肯赴约吧。” “……好吧,我承认,两两都有。”看她一副精明睿智不好糊弄的样子,朱轩娆索性大方认下,再次朝着大明门那边望了望道,“三嫂,我们快走吧。” 说完,他拉着江抒就要向附近通往那边的东长安街转弯。 然而,拉了几下,江抒却纹丝未动。 “我可没答应帮你去约人。”待她回过头来,江抒语气平淡地道。 “三嫂,你怎么能这样呀,你好偏心!”朱轩娆小脸顿时不乐意地拉了下来,“你都帮妤姐姐赶走了那个梁嬷嬷,成全了她跟冉驸马,却忍心看着对奉之一片痴心我得不到任何回应。” “这不一样,”江抒眉头轻微一蹙,“奉之哥他……” “他怎么了?”朱轩娆有些紧张地道。 “没什么,没什么,”叶奉之与自己那二姐叶潭搸过去的事情不能让她知晓,江抒轻轻摆摆手,“我就是想,奉之哥他职责在身,也许不能离开部署。” “放心吧,”见是因为这个,朱轩娆微微松了口气,“我早就打听过了,礼部这段时间根本没什么事,只要向部堂大人告个假,就可以离开。三嫂你是他的家人,你去约他,我想他一定不会拒绝的。” “这……好吧,”江抒心知她对叶奉之的心意,也不好再多说什么,略一迟疑,轻轻点点头,“不过,下不为例。” “嗯,我知道了,”朱轩娆面上立即溢满笑容,“三嫂,我们走吧。” 第982章 能不能再假一些 她道完,不等江抒应声,再次抬手拉起她,大步转向西边的东长安街。 屏浅与桂儿身为二人的贴身侍婢,自是紧随其后跟上。 四人沿着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街道一路疾走,转过几道弯,到达与正阳门正对着的中间以棋盘街相连的大明门附近的时候,身着青绿色带有鸂鶒图案补子的官服的叶奉之正巧与几个年纪相仿同僚从门内走出来。 由于周边并无障目的陈设或者树木,不等她们开口招呼,叶奉之便看到了她们,与那几个同僚低声说了几句,快步走了过来。 朱轩娆忙拉着江抒迎上前去,做出一副稳重的样子,冲他柔和一笑:“奉之,好巧啊,我与三嫂四处走走,没想到会遇上你。” “……”江抒闻言,顿时无语。 姑娘,咱能不能再假一些,你都来到人家部署门前了,这话也能说得出口! “是啊,好巧,”叶奉之却并未揭穿她,轻声回了句,将目光移向她身旁的江抒,“抒丫头,你也出门了。” 江抒轻轻点点头,感觉到自己挨着朱轩娆的那只手臂低垂的衣袖被她拉了一把,心知她是在提醒自己帮她约人,随后冲他扯扯唇角:“奉之哥,我与郡主要去积水潭泛舟,你我都许久没见了,你可愿与我们一起去?” 叶奉之目光微微略过她身侧低眉颔首故作矜持的朱轩娆,这位怀淑郡主对他的心思,他心中一清二楚,对于她相邀的目的自然也能猜测出个大概,眸光微动道:“我与几位同僚奉部堂大人之命,正要前去教坊司审查太子妃娘娘寿辰的歌舞排演,还有公务在身,恐怕不能去了。” 江抒侧头向着那几人望去,几个人立即抬脚走了过来,朝着她与朱轩娆见过礼,其中一人转身看向一旁的叶奉之道:“奉之兄,我们该走了,别耽搁了正事。” “好,”叶奉之侧头与他对看一眼,向着江抒与朱轩娆抬了抬手,“郡主,王妃,奉之就先告辞了。” “奉之哥慢走——”江抒看这情形,知道是不可能说服他与她们一起离开了,微微点了下头。 叶奉之再次朝着二人抬了下手,不再停留,与那几人一同越过她们向着前方她们过来的方向走去。 “郡主,那我们现在是……”目送着那几人走远,待到几方身影渐渐没入人群之中,江抒回过头来看向身旁的朱轩娆,试探地开口。 “去积水潭划船,”朱轩娆努力敛敛面上的失落,目光坚定地道,“虽然这次约不到奉之,是有些遗憾,但我说好了要与三嫂去,便不能出尔反尔。” “其实,郡主不必如此,郡主……” “三嫂,我们走吧,”朱轩娆不等她说完,低声将她打断,抬手拉起她的手,“我正好也想去散散心,三嫂就当是陪陪我。” “这……好吧。”江抒垂眸想了想,觉得陪她游逛一番也好,可以让她缓解缓解失落的心情,轻轻点点头,由她牵领着,继续向前走去。 第983章 只要安全回来就好 因为此行没能约到叶奉之,虽然说是去积水潭游湖泛舟,听上去充满闲情逸致,朱轩娆的兴致却一直不高。 江抒为了照拂她的心情,便陪她在水面上漂荡到天色微暮,方才上岸。 而后,又亲自把她送回了位于东安门附近澄清坊的潞王府。 如此一番折腾下来,带着屏浅回到福王府的时候,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下来。 只不过,由于这日天朗气清,万里无云,墨蓝天幕中一弯在繁星的伴衬下弯弯翘翘的上弦月格外清明,映照的大地也不是特别的黑暗。 主仆二人沿着月光之下两旁花木葱茏的曲折小道,一路缓行走到位于王府后院的偕聚园附近,有些意外地,发现一袭在夜色下格外显眼的素白衣衫的朱常洵正在院门口等候。 在他的身后,站着他的护卫怯羽和偕聚园的四个侍女——金樱子、绿萼梅、木蝴蝶、云茯苓。 待到二人走到近前,止步停了下来,怯羽、金樱子几人立即恭敬地抬手向着位于前面的江抒行礼。 江抒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待到屏浅也向着朱常洵屈了屈身子,自动退到一边之后,将目光移向对面的朱常洵,淡淡扯扯唇角:“这么晚了,王爷怎么过来了?” “这么晚了,王妃一直不回府,本王放心不下。”对上她坚定澄明的眼眸,朱常洵语调平和地道。 江抒听他这么说,顿时想到自己出门之前,他特意嘱咐过,要她早些回来,笑容不由一僵,忙解释道:“我不是故意这么晚才回来的,是轩娆她……” “无妨,只要你安全回来就好,”朱常洵冲她柔和一笑,上前两步,抬手拉起她的手,“随本王来。” 道完,不等她再说什么,缓缓转身,牵着她走向院门。 站在门口的几人都是识眼色的,立即侧身退至两边,将路让开。 在朱常洵的牵领下,跨过偕聚园的门槛,一路不疾不徐,走到自己房间所在的那排位于庭院最里面的房屋前,江抒正想问他是要做什么,却见他向自己耳边凑了过来,而后低声开口:“把眼睛闭上。” 那温柔的近乎要将人融化了的柔润音调飘入耳中,江抒只觉心跳似是漏掉了两拍,竟忘了问为什么,便听话地将眼睛闭了起来。 然后,听到他似乎低笑了一声,接着便轻轻搀扶起自己,继续向前走去,小心翼翼地扶着自己踏上房屋回廊高出平地的几级台阶,在那回廊中停了下来。 而后,随着一道门被推开的吱呀声落下,自己又被搀扶着小心地跨过门槛。 方才在门内站定,耳畔便有温热气息靠近,继而传来他温柔似水极具耐心的声音:“睁开眼睛吧。” 江抒轻轻应了声,缓缓将眼睛睁开,向前看去,只见没有掌灯的暗淡房室之中,或高或低地飘浮着数不清的黄绿色的小亮点,还一晃一晃的,看上去十分动人。 “喜欢吗?”看她面露惊讶之色,朱常洵薄唇微扬,轻声问道。 江抒正想点头,但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什么,面色立时一变,一把将他推开,转身大步跑了出去。 第984章 怎么就成馊主意了 朱常洵不解她为何会有这举动,稳住身子,快步追了上去,抬手将因为跑得太快险些跌倒的她扶住。 江抒抬起头来,毫不领情地再次将他甩开,怒目瞪着他道:“你干嘛呀!诚心捉弄我是不是?!” “你……不喜欢吗?”朱常洵看她这副情绪激动的样子,小心地开口,“这萤火……” “我最讨厌这些没有骨头的动物了!”江抒不等他说完,带着些惊恐地将他打断,“弄干净,弄干净,我再也不要住这间屋子了!” 一想到那些长着一对触角、两对翅膀、三对足,学名叫做昆虫的动物在那里爬呀爬,或者是扇动着两边硬硬的翅膀嗡嗡嗡地飞着,她就觉得毛骨悚然。 “快,快,多叫些人来,把房内弄干净——!”见她情绪这么失控,朱常洵面上出现一抹错乱,忙摆手吩咐在场的几人。 几个人立即齐齐答应一声,屏浅、金樱子她们迅速进了房,怯羽则快步跑出去叫人。 待到他们各自离开,朱常洵回过头看向一旁面色苍白的江抒:“江抒,本王……” 江抒冷冷瞪他一眼,不待他将话说下去,转身大步走向自己所住的正房隔壁的房间,用力将房门从里面关了起来。 重重地关门声,将朱常洵的一片苦心关之门外,也让他那张俊逸的面容上溢满苦涩。 不过,为了弥补自己给她带来惊吓的过失,还是等到让人将房内的萤火虫全部捉出来,然后亲自进去检查了一番,方才离开。 次日一大早,他去过偕聚园,被江抒拒之门外,回到自己的住处宜清堂后,正坐在房内懊悔不该听信那个五弟朱常浩给出的主意,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两道脚步声。 他抬起头来,便见那个罪魁祸首甩着手臂满面春风地朝这边走来。在他的后面,跟着自己的贴身护卫怯羽。 对上自家三哥漆黑如墨的眼眸,朱常浩立即加快了前行的脚步,三步化作两步踏上门前回廊高出平地的几级台阶,跨进房门。 然后,大大咧咧地走到他的对面坐下来,嘻嘻一笑,倾身向他凑近几分,眨着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眼邀功道:“三哥,我给你出的主意怎么样?三嫂她是不是很受用?” “受用?”想到昨晚江抒的反应,朱常洵脸色一变,沉声道,“馊主意!” “怎么了?”朱常浩有些不解,“这么好的法子,怎么就成馊主意了?” 朱常洵冷冷横他一眼,没有回答。 “瑞王殿下,是这样的——”怯羽后一步走进来,一贯粗枝大叶的他只觉得昨晚那事自家主子是说不出口,强忍住心中的好笑,将所发生的事情粗略地给他讲述了一遍。 朱常浩听完不禁哈哈大笑起来,笑了一阵子,有些无辜地耸耸肩:“三哥,你这也不能怪我,这招有无数人用过,可是屡试不爽,谁知道三嫂她这么不识风情。” 顿了顿,见朱常洵沉着一张脸不说话,又向他凑近几分道:“三哥,不如这样吧,为了弥补我的过失,我再给你出个主意。” “不必了——”有了这一次的弄巧成拙,朱常洵自然不会再听信于他,利落地站起身,甩甩手臂,大步向外面走去。 第985章 不像是还在生气的样子 自那晚之后,江抒虽然又回到了自己的寝房居住,但因认定朱常洵是在有意捉弄自己,便对他拒不相见。 起初几天,为得她的原谅,朱常洵还去过偕聚园几次,但后来,屡屡被挡在门外后,许是觉得她的态度不易转变,去了也是白去,又或者是他公务繁忙,没有时间,便没有再踏足后院半步。 江抒只在云茯苓、金樱子她们的口中,得知他多数时间不在府中。 不过,她也不愿看到他,这些自是不去关心。余气已消的她依旧像往常那样,坐在房内或是院中的凉亭里研读诗书、翻阅医书、摆弄瓶瓶罐罐,偶尔也会由几个丫头陪着在院中随意走走。 转眼,十多天过去,属于夏的慵热气息便算是彻底来临。 这日下午,她正像往常那样,坐在院子里的八角凉亭中,一手摇着轻罗小扇,一手握着一册诗集,两不相误地读得专注之际,亭外陡然传来一道清脆明朗中气十足的女声:“江抒——!” 江抒闻声抬头,只见亭子入口处的几级台阶下,一袭丁香色绣花纱衫、青绿色百褶罗裙,腰系一尺短剑的郑清圆正垂手而立,偏头看着自己。 在她身后几丈远处,是绿萼梅和木蝴蝶遥遥离开的背影。 江抒见此情形,心知她是没让两个丫头惊动自己,在这里站了一会儿了,忙放下手中的诗集,起身迎了上去,一边淡笑着开口:“清圆,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忙着向宋案学功夫吗?” “我抽空来看看你是否还在生气,”看着她走下亭台高出平地的几级台阶,在自己的面前站定,郑清圆开门见山地道,“听说你不理我们家常洵了?” “我……”江抒表情不由一僵,“是他告诉你的?” 倘若如此的话,那郑贵妃那里,是不是也…… “是小常浩告诉我的,”郑清圆一句话打消了她的疑虑,“我看你刚才看书时悠然自得,云淡风轻,也不像是还在生气的样子,是不是也该与我们家常洵讲和了?” 江抒缓缓摇摇头,略一沉吟道:“你既然知道了我不理他,想必也知道了其中的缘由。他那般捉弄于我,我怎能轻易揭过?” “捉弄?”郑清圆低声重复一遍这两个字,眉头忍不住一蹙,“你真以为他那是在捉弄你?” “难道不是吗?”对上她的眼眸,江抒反问。 郑清圆看她这副一本正经的样子,眉头不由得蹙的更紧一些:“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他费尽心思地捉那么多萤火虫来,就是为了捉弄你?!他是在讨你欢心,你就半点都看不出来吗?!” “……”江抒闻言,心头猛地一震。 同时想到自己以往在古代电视电影中经常看到的画面:月朗风清的夜晚,男子为了讨好女子,将萤火虫捉了关在房内,领她去看,或者是带她去野外空旷的地方观看荧火,女子看到大片飞舞的亮点,会很开心,有的甚至蹦跳着融入其中,然后再看男子,眼光就与以往大不相同。 这在古代的感情戏中,可谓是出现频率相当高的一个桥段,只要出现了,两个当事人的感情必有升华。 只不过,由于自己实在讨厌虫类,那晚才会有那般与众不同的反应。 也许……自己确实是……误会他了。 第986章 不该拒之门外 只是,他为何要费这么多心思来讨自己欢心? 真得像自己之前所猜测的那样,为了自家父亲叶向高的立场? 还是说,如他多次所要表达的那般,他是对自己动了心? 而自己,为何又一再抵制他的靠近? 是确实不怎么待见他,还是因为认定他娶自己目的不纯,别有居心,而不敢与他接近? 换句话来说,倘若他真得不在乎自家父亲的立场,心里真得有自己,自己对于这件事情会是什么态度? 因为无法确定,在郑清圆表明立场,虽然拿她当朋友,但朱常洵是她的亲外甥,在他们两个之间,她会站在朱常洵的那边,她若伤了他的心,她定不轻饶她,并告辞离开之后,整个下午,江抒便都在想这几个问题。 然而,直到太阳落山,暮色笼罩下来,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从前去厨房取了晚膳回来的云茯苓那里得知朱常洵回府后,觉得不如到他那里去试探一下前面的几个问题,顺便也为自己多日来的拒不相见道个歉,便带着她,让她将刚取来的饭菜带上,去了他那位于中院的住处宜清堂。 主仆二人走到宜清堂附近时,两侧挂着晕黄灯笼的院门前,一袭黑色侍卫装的怯羽正在向守门的侍卫交代着什么。 看到她们过来,立即抬脚迎了上来,恭恭敬敬地向着走在前面的江抒一抱拳:“王妃——” 江抒点头应了声,透过半掩着的院门向里望了望道:“王爷可在里面?” “在,王妃请——”怯羽立即抬手朝她做个请的姿势。 江抒再次点点头,待那几个侍卫将院门推开后,越过他向前走去。 一路不疾不徐,到达朱常洵寝房门前的时候,敞开的房门内,一袭白衫的他正坐在房间外室圆桌旁侧对房门的位置握着一册书卷专注地看着。 由于背对着屏风旁燃着红烛的灯架,一张清雅俊逸的面容大半处于昏暗之中,只能看到一个宁静柔和的轮廓,无法看出具体神情。 跟在江抒后面的怯羽见他们的脚步声并未惊动专注读书的自家主子,忙上前两步,朝着里面一抱拳道:“王爷,王妃来了。” 朱常洵闻言,这才转过头来,看到站于门外的江抒,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中并未出现一丝一毫的意外,只冲着她扯了扯唇角。 江抒此行是来赔礼道歉外加试探他对自己的真正心思的,也忙冲着他扬扬唇角,抬手接下云茯苓手中的食盒,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才刚进门,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轻微的吱呀声,原本敞开着的房门被不知是怯羽还是云茯苓从外面关了起来。 红烛燃烧明亮的房室之中,便只剩下她与朱常洵两个人。 江抒没想到会是单独相处的局面,脚步不由微顿,握着食盒的手也跟着紧了几分。 不过,想到自己此来的目的,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你不是不愿见本王么?本王去了偕聚园几次,你都让屏浅她们挡之门外。今日怎么亲自来了本王这里?”刚刚走到那圆桌前,止住脚步,将手中的食盒放下,身旁骤然响起朱常洵柔润清凌的声音。 “我……”江抒看着他放下手中的书卷,站起身,略一迟疑道,“我是来道歉的。那晚是我表现的过激了,还有,那几天,也不该将王爷拒之门外。” 第987章 太过别开生面了些 “本王居心险恶,捉了那么多的虫子放在你的房中,存心捉弄于你,你那样做,也在情理之中。”朱常洵眸光微动,语气平静地替她作出解释。 “不不不,”江抒连忙摆摆手,“是我误会王爷了,王爷费力捉来那么多萤火虫,弄成那么漂亮的萤火,其实是为了让我开心的,只不过是不知道我讨厌虫子罢了。” “你真这样认为?”朱常洵看她态度诚恳,也不像是在敷衍的样子,眼眸忍不住微微眯起。 江抒轻轻点点头:“所以,我才来向王爷道歉。” “你能想清楚就好,无须心怀歉意。”朱常洵抬手覆上她的肩膀,淡淡冲她一笑。 这丫头总算是知道了自己的用意了,常浩那个馊主意,看来也不是没起到作用,只是这起作用的方式——也太过曲折迂回别开生面了些。 好吧,总的来说,自己的辛苦没有白费,还是值得欣慰的。 顿了顿,他轻轻拉起她的手,凝眸望着她道:“其实,本王那么做,更是站在自己的立场。本王想要讨你欢心,想要拉近与你的距离,不想再看你用‘热情不够,客气有加’的方式来对待本王,你可明白?” “我……”江抒略一迟疑,再次点点头,“我明白。” 就是在过去认定他娶自己是为了自家父亲立场的时候,她也知道,他确实是想要与自己拉近距离的。 “那你可愿意给本王一次机会?”朱常洵紧接着问道。 “这……”江抒眉头不由得一蹙,想到什么,神情微微严肃了几分,“在我给出答复之前,王爷可不可以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说——”他轻声道。 江抒轻轻点点头,稍作沉默道:“如果我不是内阁首辅叶向高的女儿,王爷还会娶我,还会为我做这些吗?” “这个……本王也不好回答,”朱常洵略一沉吟,对上她的眼眸,语气真诚地道,“如果你不是叶向高的女儿,也许本王根本就不会与你相识。但本王可以如实地告诉你,在见到你之前,本王对这桩婚事曾百般不满。凤林书院那次,对你一再刁难,也是为了让你松口,主动愿意退婚。只是……” 他说到这里,看着她的目光微微柔和了几分:“那次分开之后,本王却发现,这桩圣旨赐下的婚事,也不是那么让人难以接受。然后这种感觉随着与你见面次数的增多,一次次强烈,渐渐转变为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再后来便是心存期待了。本王只能说,真正让本王上了心的,不是内阁首辅叶向高的女儿,而是这个名叫江抒的姑娘。” 道完,他松开拉着她的那只手,轻轻抬起,向着她那张在烛光的闪动下明灭不定的清丽面颊探去。 江抒这次却并未像以往那样,侧头避开,任由他多年习武略带薄茧的手轻轻触上自己的脸颊,微微抬头,对上他的双眸:“那李眠香呢,她在王爷的心中占据着怎样的位置?” 第988章 正好可以还你一份清静 “本王与她过去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朱常洵并不意外她会问到这个,略一沉默道,“当年母妃误会本王把常治推入太液池中,对本王百般刁难,那段最难熬的日子,是她陪本王过来的。后来便相扶相持着一起长大,一起哭过,一起笑过……本王曾不止一次地想过,等到了可以大婚的年岁,就向父皇请旨,立她为妃,不想那一天还没到,她便进了太子府做选侍。” “所以,王爷才会那般恼恨于她,”江抒苦涩一笑,尽量让语气保持平静,“这说到底,终究还是因为放不下。” “不,”朱常洵缓缓摇摇头,“不过是觉得从小一起长大,在一起顺理成章。就像是跟在自己身边多年的一个物件,觉得它仍会继续长久地在身边跟随下去,却不曾想,中途突然被人拿走。与其说是放不下,不如说是不甘。” “可是……” “江抒——”朱常洵不等她把话说下去,轻声将她打断,神情凝重地道,“本王知道你在介意什么,你放心,你在本王心中,不是用来拉拢你父亲叶向高的棋子,也不是退而求其次的将就。你是那个让本王愿意牵着手,比肩共赏这粉妆玉砌的江山的人。” 他说完,将手从她的脸上移开,侧身指向身后的屏风。 江抒顺着望去,只见几步远处雕花灯架的后面,闪烁烛光的照耀下,是一副偌大的大明疆域图。 只是……比肩共赏么? 她不由想到在以往的故事、影视中,曾打动过她的两种男人—— 默默站在女主背后,不计得失地无条件付出的。 与女主比肩,一起远看繁华世界的明暗的。 曾经,她以为朗莫是第一种。 难道说,站于自己面前的这个人,他是这第二种? 可……粉妆玉砌的江山…… 这话里暗含的野心,可不是一丝半点儿。 难道……他真得想当皇帝? 不过,是非与否,终究不需要自己去考虑去过问,沉默良久,待他回过头来,她轻声道:“我相信你说得是真得。” “那你……可愿意给本王一次机会?”朱常洵黑眸中不由闪过一抹亮色,再次问道。 “王爷让我想想吧,”江抒抬眸对上他的眼眸,“我想先弄明白,我自己的心意。” “好,”朱常洵轻轻点点头,顿了顿道,“本王已经请命出征辽东,等到回来,再来听你的答案。” “出征?”江心头微微一紧,“可是建州女真的事情?” “不错,”朱常洵敛敛神色道,“那建州女真总是不时地侵扰我大明边境,也该有个了断了。” “可是……不是还有武官武将么,为何要你去?”江抒眉头忍不住一蹙。 这上战场,可不是闹着玩的,不然前人的边塞诗中,也不会留下“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那样的诗句了。 “本王过去曾多次领兵出征过,对那边的地形比较熟悉,由本王来指挥,仗好打一些,”朱常洵淡淡扯扯唇角,含笑望着她道,“再来,你这些天不是不愿见到本王么,本王走了,正好可以还你一份清静。” 第989章 是在等什么人吗 “……若不是我,你还会请这样的命么?”江抒听闻此言,微抬的双手不由一顿。 倘若是因为自己这段时间的态度,他才请命出征的,那自己岂不成了将他推入险境的罪魁? 朱常洵看她神情凝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为免她自责,淡淡扯扯唇角道:“会,不过可能会迟些天。” “那……你现在打算什么时候走?”江抒稍作沉默,轻声又问。 “明日,”朱常洵凝眸望着她道,“明日一早就出发。” “这么急?”她的眉头忍不住再次蹙了蹙,“那何时能回?” 朱常洵想了想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 “意外,什么意外?”江抒心中顿时一紧。 朱常洵看她这副有些慌张的样子,眼眸微眯,半是玩笑地道:“成为那‘可怜无定河边骨’,再也回不来——” “不许说这种不吉利的话!”研习诗书多日,江抒自然知道这出自唐人陈陶《陇西行》中尤为凄凉的后联——“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忙道,“你一定要保重好自己,平平安安地回来,知道吗?” “这是需要有念想有牵挂的,”朱常洵含笑对上她的眼眸,“若是有人在家里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本王回来,本王对自己的安危想必会看得更重一些。” “我等你,我等你回来——!”江抒立即点头给出承诺。 “好。”听出她语气中的紧张与关心,朱常洵不禁柔和一笑。 双目微垂的瞬间,瞥见她柔嫩红润的薄唇,眸光微微深了几分。 顿了顿,那只之前抚过她脸颊的手缓缓抬起,移到她的后脑,另一只手轻轻环上她的肩膀,倾身凑了过去。 在他那张清逸俊雅的面容与自己相隔只余几寸远时,江抒瞬间明白过来他这是要做什么,脸色顿时一红,抬手将他推开:“那个……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道完,也不敢再多看他一眼,转身向外几步,拉开房门跑了出去。 只听得身后传来一道似乎有些愉悦的低笑。 因为前一晚朱常洵的那番举动,次日,心中仍有不安的江抒原本是打算不去送他的,虽然早早地起了床,却没有前往他的宜清堂。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坐在门前回廊里的藤椅上摇着轻罗小扇纳凉的她心中突然有些焦虑起来,以致后来从云茯苓的口中得知,他已经出府许久后,甚至顾不得多想,扔下手中的罗扇,便大步跑了出去。 这厢,城楼高耸的德胜门之外,出征的大军已经列好方阵,整装待发多时。 在队伍的最前面,那迎风招展的“明”字旗旁,骑马披挂停在朱常洵侧后方的朱常湛见他迟迟不下令出发,却不时地转头向后张望,略一沉吟,驱马前行几步,在他身侧停下来道:“常洵,怎么还不走?这走得迟了,天黑恐怕到不了落脚的镇子,只能中途扎营了。” “本王知道了,这便走——”朱常洵侧头看他一眼,轻声道。 不过,话虽这么说,他却并未立刻有所动作,仍是面含期待地向着后面大军的尽头那敞开着的城门张望。 朱常湛等了一阵子,又道:“常洵,你是在等什么人吗?” “没有。”朱常洵努力掩住面上那抹微不可察的失落,缓缓摇摇头。 而后,觉得实在不宜在这里继续停下去了,回头面向前方,高高举起手中的长剑,朗声开口:“出发——” 990.第990章 怎么能去承受路途颠簸 后面排列整齐的将士立即众口齐声地重复一遍那两个字,在他的带领下,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启步向前行去。 “王爷——”才走没多远,一道清脆明朗略带急切的女声突然从后方自上而下地遥遥传来。 朱常洵身子不由一震,迅速勒马停了下来。 骑马走在他另一侧的怯羽也随之停下,转头望去,待望见站于城楼上的江抒与屏浅时,硬朗的面容上瞬时出现一抹激动之色:“王爷,是王妃,王妃她来送王爷啦!” 朱常洵自然也看到了城楼之上的主仆二人,原本失落的情绪立时一扫而尽,取而代之的是黑眸中宛然流转的丝丝笑意。见她在叫应自己后,掉头从城楼上跑了下去,向怯羽与朱常湛交代了一声,让他们在此等候,调转马头,驱马返了回去。 在他自一侧越过大军走到城门附近时,江抒正好带着屏浅从门内出来。 他忙翻身下马,大步跑了过去,在与她相距几步远的位置止步停下。 江抒同时也止住了脚步,重重地喘息了一阵,偏头冲他一笑:“还好没来太迟,总算是赶上了。” 道罢,见他定定地望着自己不说话,顿觉有些不太自在,抬手挠挠了鬓角,轻咳一声,忙作出解释:“那个……我就是来提醒王爷,王爷要想听我的答复的话,就一定要保重好自己,平平安安地回来,不然……” 话还未说完,朱常洵已向前两步,抬手拉起她的手臂,将她一把拉入怀中,张开双臂紧紧抱住。 江抒没料到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会有这般举动,心中微微一紧,忍着被他身上坚硬的铠甲撞出的微微疼痛,挣扎着欲把他推开。 朱常洵却坚持没放,如此沉默着抱了她许久,才闷声道:“时候不早了,本王该出发了。” “我方才所说,可都记住了?”觉得他力道似乎松了几分,江抒微微向外仰了仰身子,使自己不再紧贴在他的胸口,抬头对上他的眼眸。 朱常洵点点头,顿了顿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好好照顾自己。” “嗯,我知道。”江抒也跟着点了下头。 朱常洵垂眸望着她,又沉默了片刻,强忍下心中的不舍道:“本王真得该走了。” 说完,收手将她放开,转身走向不远处他那匹枣红色高头大马。 “等等——”才走到马前,握住缰绳正准备上马,身后又传来江抒清脆朗润的声音。 他转头,便见那绿衫蓝裙清新明丽的女子大步跑了过来。 待到跑到他身前,江抒止步站定,抬头望向他道:“从哪里出关?居庸关还是山海关?” 朱常洵微微一怔,有些不解地道:“为何要问这个?” 江抒略一沉吟道:“这居庸关离得不远,若是走居庸关的话,我去送你出关。” 朱常洵缓缓摇摇头,抬手探上她的脸颊,眸光跟着深了几分:“山海关,本王走山海关……你只要在家里,像盼星星盼月亮那样等着本王回来就好,那么远的路,本王怎么能让你去承受路途颠簸,何况,你返回的路上,本王也放心不下。” “那你可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回来,”江抒不疑这话中有他,再次叮嘱道,“别忘了,我还欠你一个答复。” 朱常洵轻轻点点头,缓缓将手从她的脸上移开,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利落地翻身上马,调转马头,挥缰向前行去。 等在队伍前面的怯羽见他回来,立即朝着他一抱拳:“王爷,出发吧,居庸关外的大榆树镇离得不是太远,行程快的话,天黑也好赶到,在那里落脚。” 朱常洵点头应了声,驱马绕到队伍的前面,再次高举手中的长剑,领军出发。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991.第991章 将会是他更大的威胁 江抒站于原地,望着那足有数万人的队伍在他的带领下缓缓移动,缓缓远离,直到浩浩荡荡的大军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那被踏起的尘土也重归于地,方才与屏浅返回城中。 沿着宽阔热闹的德胜门大街一路南行,到达与东来的定府大街、西来的崇国寺街相交的十字路口,她本想东转回王府,但还未转过弯,突然想到自己有些日子没去相府了,也该去看看那曾对自己有着两次救命之恩的名义上的母亲俞折玉以及视自己为亲生女儿身子不好的四娘阮凤致了,便又改主意前去相府。 主仆二人一路边走边看,带着沿途买来的大包小包的礼品,由南边的西长安街进入相府所在的小时雍坊,又穿过几条宽窄不一的巷道,转进相府前面的巷子的时候,正巧一辆雕壁画栏奢侈华丽的马车遥遥地从对面驶来。 由于那马车距离相府大门比她们要远一些,却比步行的她们走得快一些,几乎是恰到好处地,一左一右同时到达相府门口。 江抒原以为那是过路的马车,一直没太留意,但当她止步停下,竟然意外地发现那马车也一同停了下来。 她这才有些好奇地抬头去看,一看之下,不由面露震惊之色。 这赶车之人,竟然是——怯羽的大师兄——朱常洛的护卫——惊风。 将车停好之后,惊风便利落地从上面下来,向前两步,恭敬有礼地朝着她一抱拳:“卑职拜见福王妃。” 江抒看他这毫不意外地神情,心知他必是早就看到自己了,轻轻点了下头,侧头看向他的身后。 此时,车内之人已掀开车前低垂的帘子,倾身探出头来,正是这惊风的主子——太子朱常洛。 惊风立即转身走回车前,抬手扶他下来。 “江抒,好巧,能在这里遇见你。”下车站稳之后,朱常洛立即大步迎上前来,冲着面前的江抒融融一笑。 只不过,那笑容虽然表面上看上去温暖,但背后却似乎藏着几分隐忍的情绪。 江抒约略能够猜到他这隐忍的含义。他一直视为眼中钉的三弟朱常洵,非但没有在他那胞妹朱轩妤大婚之后去洛阳就藩,还领军出征了辽东,他担心他这一次倘若再立下军功,将会是他更大的威胁。 因为早前他曾意图要除掉自己,外加追随于他的黄士俊多次要害自己的事情,江抒本来就不怎么待见这个朱常洛,此刻因为猜透他这一心思,对他更加鄙夷了几分——外患当前,这个人更在乎的,竟然还是自身利益。 不过,碍于对方一国储君的身份,她也不好将心中的不屑表露出来,只语气平淡地道:“不巧,这相府是我的娘家,我来探望娘家人,也在情理之中。倒是太子殿下,今日我家王爷才刚领军出征,太子殿下便来相府,这若传出去,恐怕会惹来闲话。” “有什么闲话好惹,”因为她的一句“我家王爷”,那亲昵的态度,朱常洛面上的笑容立时一僵,“本宫来找相国大人商议对抗建州女真的事情,以好助三弟一臂之力,又何必担心会传出去。” “如此看来,是我多虑了,”江抒虽不相信他此言是真的,猜想他十有八九是来找自家那一向坚守祖宗规制,坚持“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父亲来商议如何让朱常洵去洛阳就藩一事的,但自然不会傻到去挑明,眸光微动,有些遗憾地道,“只不过,这个时候,家父应该在内阁奉职,不在府中,太子殿下恐怕是白来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992.第992章 也就不足为奇了 “未必,”朱常洛努力将心中的失落情绪压下,定定地望着她,“本宫就是刚从宫里出来的,相国大人他不在内阁。” “太子殿下去了内阁?”江抒那话本意是为了赶他离开,闻听此言,微微有些惊讶。 这殿阁重地,不是不允许有人随便进入的吗? 她记得,去年太后赏花宴的那天,宴会散了之后,她提出让朱常洵带她去自家父亲奉职的内阁看看时,他就是表达的这么一个意思。 还说若是被附近六科廊的言官撞见了,说不准会被以企图窥探政务的罪名参上一本。 难道说,他是太子,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祖制下名正言顺的储君,就会被特殊照顾? 朱常洛缓缓摇摇头,解释道:“在去乾清宫拜见父皇的路上,遇见了陈矩,从他那里得知的。” “哦。”江抒了然地点点头。 这位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厂提督的陈矩陈公公,时常奉皇帝之命前去内阁传达旨意,从他口中得知,也就不足为奇了。 顿了顿,觉得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即便再不欢迎这个人进自家家门,也不便再提出赶他走,摆手示意屏浅去叫门,不太情愿地朝着他抬了抬手:“太子殿下,那就请吧——” “请——”朱常洛也向她抬了下手,轻抬脚步,与她一同转身,向着相府大门走去。 待到二人踏上府门高出平地的几级台阶,走到门前的时候,屏浅刚巧将门敲开。 门房一看来人是他家那已经成为福王妃的四小姐和太子殿下,忙恭敬有礼地朝着他们屈了屈身子:“小人拜见太子殿下、福王妃——” “不必多礼,”朱常洛缓缓朝他摆摆手,“相国大人可在府中?” “在的。太子殿下,福王妃,快快请进——”那门房立即抬起一边手臂,朝着二人做个请的姿势。 江抒与朱常洛对看一眼,均未再说什么,一同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手中拎着大包小包礼品的屏浅与拴好马车刚刚赶过来的惊风忙在后面跟上。 而那门房,待几人都进去,又将大门关上之后,则大步走上前来带路。 在那门房的引领下,绕过门内不远处花木环绕的照壁,穿过几条或曲或直的小道,不久之后,便就穿过相府前院,走到叶向高那位于中院最前面的万倾堂院门口。 朝着那虚掩着的院门瞥了一眼,江抒侧头看向身旁的朱常洛:“到了,太子殿下进去吧,江抒还要去探望祖母,就不奉陪了。” 道完,吩咐那一旁带路门房:“你带太子殿下进去。” 门房恭敬地答应声是,走上前去推门,江抒则不再停留,带着屏浅向着不远处同样位于中院的畅和堂的方向转了弯。 主仆二人不疾不徐,沿着两旁栽满葱郁花木的曲折小道到达老夫人的畅和堂的时候,一袭浅灰色对襟纱衫、湖蓝色马面裙的老夫人林氏正由李嬷嬷和葡雨陪同着在院子一角的凉亭中纳凉。 还是站于老夫人一旁为她摇着罗扇的葡雨先看到绕过花木走过来的两人的,忙低头提醒侧对着凉亭入口而坐的闭目养神的老夫人:“老夫人,四小姐来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993.第993章 没有非逼他娶谁不可 老夫人闻言,缓缓睁开眼睛,果然看到已经走到亭前的主仆二人。她面上不由出现一抹意外之色,挣扎着就要起身。 江抒迅速踏上那亭台高出平地的几级台阶走进亭子,绕到她的身旁,抬手扶住她:“祖母,不要起来了。” 老夫人侧头看她一眼,倒也没有再坚持,在她的搀扶下重新坐回去,待她也在自己身旁的石凳上坐下来,朝着她抬抬手:“老身拜见福王妃。” “祖母,抒儿是您的孙女,您的晚辈,不当着外人的面,您无须多礼。”江抒忙抬手将她制止。 而后,摆摆手示意后一步向她屈身行礼的李嬷嬷和葡雨起身,招呼屏浅过来,自她的手中接下一个暗红色提花锦盒,放在面前的石桌上,轻轻打开:“祖母,这是抒儿为您买的冬虫夏草,用来做药膳,最是滋补。” “好,好,还是四丫头孝顺。”老夫人低头看去,见里面个大色优品质上乘的虫草整整齐齐地排满了盒子,不禁面露欣慰之色。 “您是抒儿的长辈,抒儿孝敬您是应该的,”江抒淡笑着将那锦盒合好,“只不过,今日外出的急,没想着来相府,身上带的银两不多,不然就再买几朵灵芝给祖母了。” “你有心就好,不必那么破费,”老夫人看着她把那锦盒推至石桌的中央,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这一把年纪了,也不知道能活到哪一天,还能吃多少。” “祖母,您别这么说,您身子这么硬朗,又一心向佛,一定会洪福齐天长命百岁的。”江抒忙安慰道。 虽然因为之前的种种,她并未真心将这老夫人当成是祖母,但却最是不忍看到年逾迟暮的老人以一种消极的态度来慨叹余生。 “洪福齐天长命百岁那是骗人的,这世上能有几个人有那般福泽,”老夫人摇头笑了笑,“我现在不盼别得,就盼着你大哥成宣能够早日成亲生子,让我们叶家也有四世同堂的福气。” “……”站于一旁的屏浅闻听此言,拎着大包小包的手不由一紧。 这老夫人,该不会是想要通过小姐说服大少爷成亲吧? “其实抒儿也是这样盼着的,”江抒并未注意到那丫头的异样,垂眸想了想道,“大哥他年岁也不小了,确实该成亲了。” “那你就帮祖母多劝劝他,”老夫人忙抬手拉起她的手,“他从小最疼你这个妹妹,你的话,他也许能听得进去。” “祖母放心,抒儿会的,”江抒轻轻点点头,稍作沉默道,“不过,抒儿觉得,他一再拖延,可能是不愿让家里给说亲,不如我们让他自己来选未来大嫂吧。” “这……我也从来没有反对过,”老夫人略一迟疑道,“他若中意哪家千金,只要婚事未定,品行不差,稳重端庄的,跟家里说一声,家里便会托人去提亲,也没有非逼他娶谁不可。” “若是他中意的不够稳重端庄,或者不是大家闺秀呢?”江抒随之问道。 屏浅听了这话,也是面露期待之色。 “那就休想进我叶家的门!”老夫人面色微沉,不假思索道,“像你六妹和许家那个三小姐那样粗疏顽泼的,我最是不喜,那六丫头是家里的孙女,我没办法,但决不允许将来的孙媳妇是那副德行。站在你大哥身边的,要是一个有见识、识大体,可以与他比肩前行的人。”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994.第994章 为何没有受到邀约 “有见识、识大体、比肩前行……”江抒低声重复一遍她的几个要求,“就算不是大家闺秀,只是一个身份低微的民女,只要胆识过人、德才兼备,也是可以做到的啊!我们何必还要以身份论人,有门第之见呢?” “胆识过人,德才兼备——”老夫人转头看向她,稍作沉默道,“你可知道,若非出自书香之家,这两点又有几个能够具备?我并非嫌贫爱富,只是不能容许一个无才无德的女人来耽搁我们叶家长孙的前程。” “嗯,抒儿明白了,祖母一切都是为了大哥好,”江抒虽然不太认同她的观点,但鉴于她爱孙心切,也不忍再做反驳,点点头道,“我会尽量说服大哥的。” “好,好……”老夫人脸色这才缓和下来,抬手握住她的手,“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福王殿下他……是今日出征吧?我听你爹好像是这样说的。” “是,”江抒略一沉吟道,“抒儿就是去德胜门送他离开后,又过来的。” “哦。”老夫人轻轻点点头,顿了顿,叮嘱道,“他这一走就是几个月,你身为王妃,一定要打理好王府的事宜,别等他回来之后,发现你连持家都不会。” “祖母请放心,抒儿知道,抒儿一定会尽好自己的本分的。”虽不认为表明态度自己是他愿意牵手比肩的人的朱常洵会介意自己能不能把王府打理好这点儿小事,但看她言真意切,真心是在为自己着想的样子,江抒还是领情地应了下来。 而后,为免她继续对自己嘱咐教导些什么,转移话题道:“对了,照表姐呢?她怎么没来陪祖母?” “寿阳长公主前几日命人送来请帖,她与你五妹、六妹一同去公主府赴赏荷宴了。”老夫人敛敛神色道。 “赏荷宴?”江抒微微愣了一下,这才想到,今日是六月初八,寿阳长公主每年一次举办赏荷宴的日子。 这些天来,她因朱常洵在她房中放萤火虫一事,与他置气,竟然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只是…… 去年去寿阳长公主府参加赏荷宴的时候,太子妃与许多达官显贵家的夫人都去了,这赏荷宴的宾客按理说是不限未婚成婚的,为何这次身为福王妃的自己没有受到邀约? 如此想着,她转头看向一侧因为老夫人刚才的一席话而情绪有些低落的屏浅,疑惑地问道:“屏浅,王府没有收到寿阳长公主的请帖吗?” “收到了,”屏浅缓缓抬起头,“前几日就收到了,王爷他知小姐还在为……” 正想将她这些天来因为萤火虫的事情对朱常洵拒不相见之事说出来,但突然想到这是当着老夫人的面,又忙改了口:“他知小姐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加上自己又出征在即,没办法去参加,便当场将事情跟那送请帖的人说明,只让那人把他和小姐的两份贺礼带了回去。奴婢们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也便没有在小姐面前提起。” “哦,原来是这样。”江抒不由想到去年赏荷宴上被各种为难的事情,确实也不愿再参加这类宴会,对此自然求之不得,了然地点点头。 不经意抬头间,瞥见天空太阳已经过了正东南方,心知时候不早了,回身向着身旁的老夫人一抬手:“祖母,快要午时了,抒儿还要去吟春园探望一下娘和若弟,就先告辞了。” “我让葡雨送你。”老夫人也不挽留,慈和地冲她一笑。 “不用了,”江抒淡笑着摆摆手,“有屏浅陪着我就可以。” 道完,缓缓站起身,再次向着她抬了下手,转身向外面走去。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995.第995章 没想到这么友善 沿着院中花木环绕的曲折小道,不疾不徐地出了畅和堂院门,在敞开着的门前稍作停留,江抒便带着屏浅直奔后院,前往自家娘亲那位于后院之首的吟春园。 然后,将买给娘亲的掐丝流苏簪和给小成若的长命玉锁先后送上,又留在吟春园与她边闲聊边逗弄小成若,足足待了半个时辰之久,方才以去静思园探望四夫人为由,提出告辞。 俞折玉感激于阮凤致在她不在的这些年帮忙照顾女儿的事情,同时又同情她无儿无女孑然一身,自是不介意女儿同她亲近,甚至叮嘱她有空就多来相府看看她,并让康婶送她与屏浅离开。 主仆二人在康婶的相送下出了吟春园,让她不用再送,便转弯踏上了前面通往阮凤致静思园的小道。 谁知,才刚走到以往二夫人汤弄秋所住、现在住着叶湖掬的凝惠园附近,突听周围传来一阵咿咿呀呀、断断续续的让人听不懂的音节。 二人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一株开水红色花的木槿花树下,穿得一身花花绿绿、小脸脏兮兮的叶湖掬正坐在地上拿着一根折下来的花枝兀自玩得开心。 江抒一眼瞥见她腰间所悬挂着的那个看上去已经有些旧了的绣工精细的淡青色香囊,眸光不由深了几分。 那么久了,竟然还戴着。 也不知道自己将里面可使人神智不清的曼陀罗种粉换成杏花瓣的事情,有没有被意图害她的人发现,更直白一点说,就是有没有被自己所怀疑的叶溪摇发现,现在香囊里装的又是什么。 如此想着,她正准备走过去在那三姐的面前露个面,找机会查看一下,但才刚刚启步,突然瞥见侧对面的一条两旁花木扶疏的斜直小道上,一袭深蓝色窄袖短衫、腰系佩剑的惊风只身一人大步朝这边走来。 她忙拉屏浅在就近的一丛葱郁的细竹后面躲起来,准备等那惊风过去之后再去。 然而,走到叶湖掬的身旁,惊风却并未直接绕过,而是绕到她身前几步远的位置止步停了下来。 面前大片的阳光被挡住,叶湖掬即便是脑子出了问题,还是感觉到了不对劲,玩弄花枝的手不由停了下来,有些好奇地仰起脑袋。 待看清那个挡了自己阳光的不明物体英俊的面容,脏兮兮地小脸上立时出现一抹欢喜之色,扔掉手中的花枝从地上爬起来,傻笑着凑到他的跟前,一双同样脏兮兮的小手毫不顾忌地伸向他。 惊风却丝毫不嫌弃,甚至不躲不闪地,任由她抓住自己的一边手臂。 而后,轻轻抬起另一手,几尽温柔地为她将凌乱的长发抚平,从怀中取出一方雪白汗巾,小心地为她擦拭起小脸上的脏污。 江抒看此情形,微微有些震惊。 没想到这惊风这么友善,竟然会对一个傻子这般照顾。 不过,看叶湖掬对他的态度,加上几个月前上元节的那晚,在灯会上,自己曾隐约听见他向叶池挽打听叶湖掬的情况,一副很关心的样子,两个人也不像是一次两次见面了,想必他是常来相府。 而他是朱常洛的贴身护卫,这也就说明,那个太子朱常洛也是经常到相府来的。 至于那人来相府的目的,江抒就是用手指头想也知道,必是为了拉拢自家那身为内阁首辅的父亲。 996.第996章 无法相提并论 因为想透这一层,本来就因他在外患当前来相府一事而对他心生鄙夷的江抒心中的不屑更是加重了几分。 这朱常洛如此不顾大局,只想自己,怪不得身为皇帝的朱翊钧只一心看好非嫡非长的三子朱常洵,当年宁愿违背祖制也不愿立他为太子,甚至在后来不得不将他册立为太子后,还有易储的念头了。 这般自私自利小家子气的人,确实难当大任,与有智有谋、敢作敢为,曾被冉兴让以宋人宋祁的诗句“危言天下事,坐胜幄中筹”来形容的朱常洵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但愿朱常洵此次出征能够不负众望,真得坐胜那幄中之筹,早日凯旋而归。 “小姐,奴婢看那惊风好像一时半会儿不会走了,这样在这里等着也不是办法,我们是直接走过去,还是……”正在江抒望着那边沉默之际,耳畔传来屏浅略带迟疑的声音。 “绕路吧。”江抒偏头看她一眼,轻声道。 此般情形,自己也不便再去确认那香囊之中如今是什么了,既然如此,也没必要过去与二人打个照面,不然被那脑子有问题的叶湖掬给缠上,想要脱身就不容易了。 “是。”屏浅也正有此意,认同地点点头,随着她往回走了几步,在一旁的岔道转了弯,绕着远路向四夫人静思园的方向走去。 由于路绕得远了,本来片刻功夫的路,足足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方才到。 把门敲开,在静思园丫鬟的引领下,走到阮凤致所在的位于院子西南角的紫藤架下,将带给她的礼品送上后,江抒看她气色不错,也不像上次来时咳得那么严重了,便为她把了一下脉,见脉象平稳了不少,不由放下心来。 此时时已近正午,她便留下来陪她用了午膳。 接下来,又陪她闲聊了一阵子,直至觉得时候不早,方才提出告辞。 从静思园离开之后,又到三夫人陆云庄的沁心园探望了一番,然后估摸着这个时辰那朱常洛应该已经走了,方才去了本该第一个就去的自家父亲的万倾堂。 可到了万倾堂院门口,遇见恰巧在那边经过的老管家叶鸿,她才得知自家父亲在午膳之前便与那朱常洛一道出去了。 因为无法确定他何时能回,江抒也无心留下来等,到畅和堂向老夫人辞了行,便带着屏浅直奔相府大门。 然而,才刚绕过照壁走到门前,命那上午时为他们带路的门房将门打开,还未来得及踏出门槛,便见一辆宽大简朴的马车刚刚巧在门前停了下来——车壁上带着相府的标识,正是他们相府的马车。 她的脚步不由一顿,正想着是不是父亲回来了,但念头才刚一动,便看到在那车夫下车之后,一袭蓝衫黄裙的叶池挽掀开帘子从里面探出身来。 看到站于门内的她与屏浅,叶池挽的面上立时出现一抹惊喜之色,迅速从车上跳下来,大步跑了过去,有些激动地道:“四姐,你怎么来啦?!今日在寿阳长公主的赏荷宴上,没看到你出席,我还以为近段时间就见不到你了呢!” “今日王爷出征,我去了德胜门送他,就没去参加寿阳长公主的赏荷宴。待王爷走了之后,想到许久没回相府了,便就来了。”江抒淡淡冲她扯扯唇角,半真半假地作出解释。 道完,抬脚踏出门槛,淡笑着将目光移向她身后后一步从车上下来的叶溪摇和君晚照。 997.第997章 还不知道是谁的呢 “四姐——” “抒表妹——” 对上她莹亮澄明的眼眸,两个人的脚步皆是一顿,随后快步迎了上来。 二人走到近前之时,江抒刚巧也已经带着屏浅走下相府大门高出平地的几级台阶。 刚刚只听她们声音热情,离得近了,她这才看清二人的神情。 不同于叶池挽一成不变的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没心没肺,君晚照的面色相对以往来说显得略微有些红润,红润之余,又似乎透着几分羞涩。 而叶溪摇,虽然在极力掩饰着,还对自己的到来表现出一副很惊喜的样子,但那张一贯充满算计的小脸,却隐约有些不太好看。 江抒猜想她们定是在今日的赏荷宴上各自遇到了什么,不禁心生好奇。 不过那些都与她无关,也不好去过问,便只淡淡冲着二人一笑:“照表姐,五妹,你们回来了。” 君晚照笑着点点头,侧头看了一眼一旁先她与叶溪摇一步过来的叶池挽道:“抒表妹今日怎么没去参加寿阳长公主的赏荷宴?你不知道,上午才到时,挽表妹可是到处寻你呢!” “今日王爷出征,我去德胜门送他了。”江抒再次扯扯唇角,将刚才跟叶池挽所说的又重复了一遍。 “那不知姐夫他何时能回?”为表关切,叶溪摇轻声问道。 “具体不确定,他走得时候说,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这件事情也没什么好瞒的,江抒微微敛敛神色,如实地给出回答。 “那王爷姐夫不在的这段时间,四姐一定会孤单吧,”叶池挽闻听此言,眼珠立时一转,一副为她着想的样子,作出提议,“不如我搬去王府陪你住上一些时日,可好?” “我看呢,你是不愿待在家里被祖母管束,又一心惦记着郭小余的厨艺,才拿我当借口的吧。”江抒哪里看不出她的那点儿小心思,忍不住撇撇嘴。 “四姐,你知道就好嘛,干嘛要拆穿,”叶池挽眉头一蹙,小脸顿时不乐意地拉了下来,“人家就算有目的,不还是能陪你解闷嘛!” “这倒也是,”江抒垂眸想了想,觉得偌大一个王府,只住着自己一个主子,其余都是毕恭毕敬的侍女家仆侍卫,也确实显得冷清了些,略一沉吟道,“不过你要得到祖母的同意。” “这是自然,”叶池挽立即点头表示同意,“我总不能以离家出走的方式去吧。” “你倒是敢——”江抒有些不屑地瞥她一眼。 随后,想到什么,不等她开口反驳,将目光移向旁边的君晚照和叶溪摇道:“对了,今日赏荷宴上,想必又有礼乐、书画和诗词的比试吧,不知这次各项的魁首都是谁?” “抒表妹,好消息,”君晚照偏头看向身侧的叶溪摇道,“摇表妹她以一曲琵琶曲《汉宫秋月》,摘得了女子乐器小项的魁首,同时在后来的投票表决中,以三票的优势,胜于那女子歌舞小项的魁首,成为女子礼乐的魁首。” “有什么了不起的,”叶池挽向来不待见叶溪摇,闻言忍不住轻哼一声,“还不是因为我今日以练歌时不小心破了嗓子为由,没参加那歌舞比试,让有些人捡了便宜,不然这女子礼乐的魁首,还不知道是谁的呢!” “挽表妹,别胡说,”君晚照见身旁的叶溪摇听了这话,脸色陡然沉了下来,忙抬手拉拉她的衣袖,“你不参加,不是为了瑞王殿下嘛,我看他在你推脱比试时,还为你帮腔呢!” 为她帮腔? 江抒闻听,眼眸不由微微眯起,唇畔同时浮出几丝好笑。 这朱常浩对叶池挽的心思,她是早就知道的,难道他是怕自己这个六妹再像去年那样,表现得太过出彩了,席间再出现一个探问是否有“不需梅(媒)”荣幸的文震亨?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998.第998章 献丑不如藏拙 不过,这丫头找借口避开比试,倒是明智之举。 去年有自己的帮忙,她才摘得了礼乐的魁首,今年又没去王府找自己,没有人给她出主意,肯定拿不出什么好的才艺。 单只靠她自身的那点儿本事,胡乱地展示一番,在众人面前露了底,只会让自己显得难堪。 俗话说,献丑不如藏拙。 有着去年的精彩在,她这次就算借故不参与比试,也不会有人怀疑到其中的真实缘由。甚至那些参加歌舞比试的千金贵女们,为了在此次的比试中崭露头角,也定不会为难她这个“强劲”的对手。 这样在众人的心中,她就仍旧还是那个一曲《倾国倾城》名动京城的叶池挽。 “谁为了他呀,人家就是不想参加,顺带着成全一下某人,好吧!”叶池挽自是不会承认她此举是因为拿不出才艺,同时又因对朱常浩没什么好感,不愿将此事与他扯上关系,直接把话题引向叶溪摇。 随后,想到什么,眼珠一转道:“倒是照表姐,在离开寿阳长公主府的时候,应下了李公子的邀约,三日后去地坛游玩,才着实令人惊讶呢!” “挽表妹,你别乱说,”君晚照双颊立时一热,忙解释道,“若不是那李慕白太过纠缠,我不应约,他就不让我们走,我才不会答应他呢!” “恐怕不是吧,”叶池挽双眸一眯,淡淡挑了挑眉,“我看呢,分明是因为前几天去什刹海游玩之时,远远地看到于公子与一位佳人在一起,照表姐心生介怀,回头又觉得李公子一表人才、品行出众,心里又只有你一个,对他态度有所转变了吧。” “你别胡说,我才没有!”君晚照急忙否认,“于公子他曾在正阳门外救过我,我就是对他心存感激,又欣赏他的为人,才与他走得近一些,根本就没有什么,为何要介意他与别人一起!” 道完,为免这心直口快、口无遮拦的丫头再说些什么,迅速转头看向对面的江抒,继续回答她之前的问题:“摇表妹摘得了女子礼乐的魁首,男子礼乐的魁首是太子赞善裴文中;在书画比试中,男子一边,摘得魁首的是驸马都尉冉兴让,女子一边,摘得魁首的是上届内阁首辅沈一贯的外孙女周唤雪;诗词比试中,男子一边,摘得魁首的是礼部尚书吴大人的公子吴晟瑄,女子一边,摘得魁首的是吏部尚书魏大人的千金魏疏楹。” “这男子书画魁首、女子书画魁首和男子诗词魁首去年便是冉驸马、周唤雪和吴晟瑄,今年又是他们,看来三人真得是实至名归,”江抒听完不由一笑,侧头看向她身旁的叶溪摇道,“五妹今年取得了六魁之一,名声定会大噪,届时仰慕之人无数,我在这里先行恭喜五妹了。” “四姐过奖了。”叶溪摇努力地挤出一抹自认为没有破绽的笑意,眼底却无半点儿摘得魁首应有的兴奋,低垂的双手甚至紧紧握成拳头。 她原本以为,只要自己成为了女子礼乐的魁首,备受瞩目了,自己所倾慕之人,就会对自己刮目相看。可是,他,那位身份尊贵的惠王殿下,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那个才华相貌皆属平常的于靖容半分,无论自己做了什么,多么优秀,他都看不到…… 但是,她不甘心,不甘心被如此地忽视—— 等着吧,早晚有一天,她不仅要让他看到自己,还要他把自己满满地放在心上,不再留一丝一毫的余地给那个一无是处的于靖容! 999.第999章 完完全全的先斩后奏 叶溪摇心中的计较,江抒自是不知,淡笑着向她摇摇头,表示自己并非虚言,随后抬头看了看天色道:“照表姐,五妹,六妹,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四姐,你稍等一下,我进去拿上换洗的衣物,跟你一起走。”叶池挽这才反应过来,她此刻从府内出来,是准备离开的,忙着上前两步。 “你今日就要去?”江抒闻言眉头轻微一蹙,“那祖母那里……” “放心吧,我不会瞒着她的,”叶池挽偏头冲她一笑,扭头吩咐那车夫,“不用急着去停车,先在这里等着,待会儿送我和四姐去王府,” 道完,也不等其应声,越过江抒大步向府内跑去。 不久之后,她便背着个鼓囊囊的蓝锦包袱去而复返,走出府门,走下门前的台阶,气喘吁吁地道:“四姐,我回来啦——!” “这么快?”转身对上她带笑的眼眸,江抒微微有些意外。 这连去加回的,总共用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这丫头也太迅速了吧。 “人家不想让四姐久等嘛!”叶池挽眨眨眼睛,上前两步拉起她的手,“四姐,我们快走吧,一会儿太阳就要落山了。” “……好。”江抒再次抬头看了看天色,觉得确实不宜再耽搁下去,轻轻点点头,向着留下来陪她等了一阵子的君晚照与叶溪摇道声告辞,由她拉着走向马车。 屏浅身为江抒的贴身侍婢,自是要跟着马车一起走的,忙在后面跟上。 待到主仆三人走到车前,先后上去,在车内坐好之后,那车夫便跟着窜身上车,挥动手中的马鞭,调转车头,驱车前行。 低垂车帘遮挡下的暗淡的车厢之内,江抒轻轻绞着双手,直到马车驶出相府所在的小时雍坊,转入外面的西长安街,方才意识有些不对,抬头看向对面掀开车窗帘向外看的叶池挽道:“六妹,你跟我去王府,真得跟祖母说了吗?” “当然了,我怎么会瞒着她老人家!”叶池挽回过头来,淡笑着道。 “那她是怎么说的,为何这么快就同意了?”江抒想了想,又问道。 假如按照常理的话,她回到位于后院的陵春居,包了包袱,再回来,应该没有时间去征得老夫人的同意,即便是路上跑得快些,也没有多长时间。 这老夫人一向对这个六妹严厉,今日还说了不喜欢她那样的性子呢,怎么会如此好说话地轻易同意了? “呃……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叶池挽讪笑两声,“我是让樱零去跟她说得,我怕四姐久等,没等那丫头回去,就跑出来了。” “……”江抒闻言表情不由一僵,“这也算是征得了同意?” 这是完完全全的先斩后奏,好吗? “人家总归没有瞒她嘛。”叶池挽却并不觉得自己此举有什么不妥的,偏头冲她一笑。 “就算这样也不行,”江抒略一沉吟道,“不行,你还是下车吧——” “就算这样也不行,”江抒略一沉吟道,“不行,你还是下车吧——”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1000.第1000章 早就习以为常 “四姐——”叶池挽一听眉头顿时拧了起来,“这都走了这么远了,你让人家走着回去呀?很累的!” “不然掉头先送你回去也成。”江抒略一沉吟,改口做出让步。 “这怎么能行,”叶池挽忙摇摇头,一副为她着想的样子道,“这一来一回的折腾两趟,天都要黑了,四姐回府的路上,若是再遇到什么坏人,我得罪过岂不就大了。” “那依你之意呢?”江抒淡声问道。 “我看不如这样吧,”见有回旋的余地,叶池挽立即向前倾身拉起她的手,“四姐先带我回王府,若是祖母要追究的话,定会命人去王府接我的,到时我再回去,不就好了。” “可是,这样她不是会惩罚你嘛。”江抒眸光微动,故作迟疑地道。 “无妨的,无妨的,”叶池挽连忙摆摆手,“我也不是被她惩罚过一次两次了,顶多就是禁禁足,跪跪佛堂,早就习以为常。” “话虽这么说,可……” “四姐——”江抒还想再小小地为难她一下,却被她可怜兮兮的打断。 “小姐,不如你就让六小姐跟我们一道回去吧,这王爷走了,府上只剩下小姐一个,也怪冷清的。”看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即便明知道是装的,坐于一旁的屏浅还是有些不忍心了。 “这……也好,”江抒本就没有下定决心真得让她回去,故作为难地叹息一声,轻轻点点头,“那便明日遣人来跟祖母说一声吧。” “不用那么麻烦的,让他去说就好,”得到应允,叶池挽小脸上重新泛起笑容,抬手向着车厢外与她们隔着车帘而坐的车夫指了指道,“反正他将我们送到王府,还是要回来的。” “不行的,六小姐,”不等江抒开口回应,屏浅首先道,“我家小姐这样带六小姐走了,只如此知会一声的话,会显得很没有诚意,很失礼的。六小姐也知道,老夫人以前不太喜欢我家小姐,如今好不容易对她的态度好转一些,若是因此,再对她有了看法,岂不是让老爷、夫人夹在中间为难?” 此外,她身为小姐身边的贴身丫鬟,老夫人若不喜欢了小姐,也会连带着不喜欢她的,那她将来跟大少爷的事情,怕是就难以得到老夫人的点头了。 “没这么严重吧?”叶池挽不知她的私心,当她只是在为江抒担心,面带质疑地看她一眼。 “有,”想到上午在畅和堂,老夫人所说得对这丫头和许家的那个三小姐最是不喜的话,江抒稍作沉吟道,“你也知道,祖母她老人家一向看重礼节,对于一个做事失礼的人,免不了是有看法的。” “……这倒也是,”叶池挽垂眸想了想,心知确实如此,轻轻点点头,“那好吧,遣人来说便遣人来说好了,反正也不会把我捎带回去,我只管安安心心地待在王府,多用时间去陪伴一下郭小余就好。这么久不见,他一定十分想念我这个这么欣赏他的人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1001.第1001章 是不会明白他的境界的 “……”姑娘,您是欣赏人家少有人及的厨艺,外加想要蹭些吃喝,好吧? 江抒闻听此言,顿时无语。 话说得再避重就轻,也难掩骨子里的贪吃的本性。 不过,对于郭小余十分想念她这一说辞,她却不以为然,盯着她望了一阵道:“你确定,他真得会想你?” “那是当然!”叶池挽小脸得意地一扬,“你不知道,对于一个锅勺不离手的厨子来说,没有什么比对他的厨艺欣赏有加的人更让他入心的了。我之于郭小余,就像钟子期之于俞伯牙,这可是难求的知音。” “……你还真是会往自己的脸上贴金,”江抒忍不住哂笑一声,“这郭小余是京城有名的名厨,他的手艺,连宫里的御厨都难以相比,欣赏他的大有人在,若说钟子期,可不止你一个。你上次去王府时,整日里在人家面前晃来晃去,不时地点这点那,让人家不停地做,连个空闲都得不了,人家说不准会嫌弃你呢!” “才不会——!”叶池挽立即摆出一副不悦的样子,鄙夷地看她一眼,“像你这种一无长处的人,是不会明白一个厨艺超群的名厨的境界的。做美味的菜和不断调试新的美味的菜式,就是他的全部追求,而我,是站在他身边那个赞赏、鼓励,外加陪他走下去的人。在他的心中,我就是他的钟子期,又怎么会嫌弃于我!” “好吧,但愿真得如你所说。”看她说得头头是道,好像很有理的样子,江抒虽因被说成是“一无长处”而心中有些郁闷,但一时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道完,无意与她就这个话题继续争论下去,转身掀开车壁上小窗低垂的帘子,看向外面。 那日,带叶池挽回去之后,江抒原以为,府上不过就是多了个吃饭的人,可谁知次日,不知是不是听说了她来王府的缘故,一大早朱常浩便就过来了,还特意走到她的跟前转悠,嬉皮笑脸地对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各种挑剔。 叶池挽本就是那种不饶人的性子,哪里肯忍下被一个自己不待见的人说得一无是处,自是冷下脸来,表达对他的各种嫌弃和反感。 然而,朱常浩却丝毫身为被嫌弃之人的自觉都没有,前一日被连赶加劝地弄走了,后一日又会摇着折扇,风度翩翩地出现在王府后院。 江抒作为皇嫂,对于这个有些无赖的小叔,也不好命人直接拒之门外。于是乎,将近大半个月的白日里,她便都在二人的吵吵闹闹中,不得安宁地度过,甚至被二人闹得,都无法像往日里那样,安下心来拿着医书或诗书翻读。 只在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在自鸣钟不停不歇的滴答声中,不时想到朱常洵到达辽东了没有,如今在什么地方,有没有和敌军交战,安不安全。 然后反过来问自己,为何会不自觉地去关心这些,是单单只是不希望他出事,还是说,自己这颗从来没有沉下来去面对过的心,已经开始在为他牵挂……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1002.第1002章 显得怪见外的 江抒这份连她自己都弄不明白的心境表现在言行举止上的细微变化,一贯粗疏大意外加这些天来被朱常浩扰得有些烦闷的叶池挽自是发现不了。 这日上午,她因实在忍受不了朱常浩每日的搅扰,不等他来到,便缠着江抒要出府,美其名曰陪她到身为福王府产业之一的崇文门外的云香楼去看看。 江抒心知这丫头十有八九是惦记起酒楼中那道她最爱的招牌菜之一的鲟鱼八珍锅了,不过这样每天待在府中,听她与朱常浩吵闹拌嘴,也是心累,在一阵迟疑之后,最终点头同意。 二人是步行出得府,没有带屏浅。绕出府前什刹海前海的环抱后,走得是海印寺桥、皇墙北大街、崇文门里街这条线路。 谁知,才刚向南转弯没多久,走到崇文门里街与双碾街、朝阳门大街相交的东四牌楼附近,隔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车轿,却见一袭水红色绣花纱衫、鹅黄色百褶罗裙的赵曼青一脸兴奋地拉着身着素淡衫裙的于靖容大步向这边跑来。 江抒原以为二人是看到她们了,正想拉着叶池挽迎上去,但才刚走了没几步,却见两个人在走在她与叶池挽侧前方大约两丈远处的一个身着月白色圆领袍、头戴网巾的男子面前停了下来。 “裴大人,原来真得是你啊!”虽然隔着嘈杂的人声,赵曼青惊喜的声音还是准确无误地传入了她的耳中。 与此同时,她还看到她的双手略带紧张地轻轻绞在一起,稚嫩的小脸上浮出几分娇羞之色。 江抒早就知道赵曼青对那个太子赞善裴文中很有好感,即便侧后方的角度,无法看到那被称之为“裴大人”的男子的正脸,但也猜到那人必是裴文中无疑。 “赵姑娘,于姑娘——”裴文中这时也已经止住了脚步,有礼地朝着二人一抬手,态度显得客气而疏离。 于靖容微微颔了下首,以示还礼,赵曼青则面带羞涩地再次开了口:“裴大人不如还是叫我曼青吧,总是赵姑娘、赵姑娘,显得怪见外的。” “赵姑娘,不妥,”裴文中缓缓摆摆手道,“赵姑娘云英未嫁,文中怎能直呼赵姑娘闺名,这样恐怕会有损赵姑娘的名声。况且,如此也太失礼了。” “……裴大人说得是,是曼青考虑的不够周全。”面对自己倾慕之人,赵曼青虽并不在意这个,但为免自己若说不妨事的话,知礼识礼的他再觉得自己不够自重,对自己有所看轻,略一沉吟,轻轻点点头。 顿了顿,抬头对上他的眼眸道:“不知裴大人这是要去何处?曼青听说南城的隆安寺今日有庙会,裴大人若是得闲的话,不知可愿与我们一同前往?” “抱歉,”裴文中面带歉意地道,“在下受黄士俊黄大人的邀请,正要去他的府上鉴赏他新作的书画,恐怕不能与赵姑娘和于姑娘一起去了。” “呃……无妨的,无妨的……”赵曼青连忙摆摆手,“那就下次再说吧。” “好,”裴文中淡淡扯扯唇角,“那……赵姑娘,于姑娘,在下就先告辞了。” 道完,再次朝着二人抬了抬手,越过她们大步向前走去。 1003.第1003章 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四姐,我们过去吧。”看着裴文中走远,身影渐渐为街道上错乱的人影所遮挡,叶池挽眸光微动,抬手拉拉身旁江抒的衣袖。 “嗯。”既然遇上了,总该上前打个招呼,江抒轻轻点点头,由她拉着,大步走向转身目送裴文中离开的赵曼青与于靖容。 因为距离不远,很快二人便就走到了近前。 叶池挽松开江抒,偏头向她递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开口,蹑手蹑脚地向前两步,抬起一只手自身后重重地拍在其中赵曼青的肩膀上,同时高喝出声:“哎,干什么呢!” 赵曼青被吓了一跳,迅速转过身,看到她那张近在咫尺的放大的俏脸,后退两步,眉头一拧道:“叶池挽,你干嘛?!吓死我了!” “我看你是心中有鬼,心虚才会被吓到吧。”叶池挽忍不住撇撇嘴。 “我怎么心中有鬼了?我又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情!”赵曼青有些不太服气。 “你刚才与那个裴赞善说话时,脸红心跳、欲语还休的样子,我可是看得真真切切,”叶池挽一副了然的模样,淡淡挑了挑眉,“说,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她这话音一落,赵曼青原本清明的目光顿时黯淡下来。 垂眸沉默了片刻,她也不隐瞒,只有些失落地道:“人家眼里没我,又有什么用。” “这还不简单,那就多在他的面前出现啊!”叶池挽眼眸一眯道,“那叫什么来着……哦,对,刷存在感,四姐说得。让他****看到你,时时看到你,哪里哪里都能看到你,早晚有一天,你能入得了他的眼。” “六妹,别胡说!”江抒忙上前两步,抬手拉住她,“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如此不矜持,这样会让人轻看的。” 她那话本是在这丫头前两日抱怨朱常浩总是****去王府时说得,原话是“他这是在你的面前刷存在感,想要占据你的心,你就真得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吗”,没想到这丫头对话里的真意不能领悟,却学会了现学现卖。 道完,转头看向对面的赵曼青:“曼青,你别听她的,这样是能让人记住不假,但也同时会惹来厌烦,只会适得其反。” “我知道,我不会去缠着他的,”赵曼青轻轻点了点头,努力压下心中的失落,释然地一笑,“好了,不说这个了,我听说南城的隆安寺有庙会,不如我们一同去逛逛吧。” “好啊好啊,”不待江抒应声,叶池挽立即抬手表示赞同,面带憧憬地道,“到时候一定有卖芸豆卷、豌豆黄、大蜂糕、褡裢火烧的,我都好久没有吃到过啦!” “想必还会有碗糕、枣荷叶、银丝卷、螺丝转和玫瑰饼,”后赵曼青一步转过身来的于靖容淡笑着道,“那些平日里走几条街都买不全的小吃食,庙会上应该都会聚在一起。” “她呀,也就这点儿出息,”江抒听闻此言,侧头看了身旁的叶池挽一眼,有些好笑地道,“无论走到哪里,最关注的永远都是吃的。” “她也是一样——”叶池挽并不否认,小脸一扬,抬手指向对面的赵曼青。 只不过,在扬起头的同时,看到对面、侧对面远远近近的几拨身着长衫、头戴儒巾、打扮的十分文气的青年,再想一路走来,也遇到了不少这样打扮的人,眼中微微闪过一丝疑惑:“咦?这京城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的读书人?”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1004.第1004章 不觉得太高看自己了吗 “想必是来参加今秋秋闱的士子,”于靖容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道,“听我哥说,今年又到了每三年一度的秋闱考试。” “具体是什么时间?”江抒侧头看向她,想了想问。 去年深秋,她与朱常洵去云香楼,就看到酒楼中聚了不少提前赶到京城备考的士子,还看到了一场因为互相谦让而打起来的闹剧,虽然时隔多日,对于此事有些淡忘,但此时听她提起,却并不感到意外。 “仲秋八月吧,”不等于靖容开口,赵曼青抢先回答道,“听说秋闱放榜之时,正值桂花飘香的时节,所以叫做桂榜,摘得榜上的首名,便称‘折桂’。放榜后,榜上有名者,还可以参加鹿鸣宴呢。” “那不知应试之日确切是哪天?”江抒略一沉吟,又问道。 这个大范围,早在去年的时候,朱常洵就已经跟她提到过。 “这秋闱考试共有三场,”于靖容淡淡一笑道,“分别是八月初九、十二和十五。” “那就是距现在不到两个月了,”叶池挽闻言眸光一动,抬手摇摇江抒的手臂,“四姐,到时候我们去贡院那边看一看,好不好?” “你看这个做什么?”江抒立即转头看向她,眸中浮出几分警惕之色。 这丫头一向喜欢小有才华、模样俊俏的小白脸,不会是又惦记着能碰上个谁家才俊吧? 叶池挽哪里知道她的担忧,微微敛敛神色道:“我一个女儿家,没办法去参加科考,心中羡慕那些可以进入考场的士子,就想远远地看一眼嘛。” “你羡慕他们?”于靖容闻听此言,不禁有些意外。 “那是当然,”叶池挽将目光移向她,一本正经地道,“考取功名,谋个一官半职,做些利国利民的事情,赢得一众百姓的称赞,这是多么令人羡慕的人生。只可惜,身为女子,永远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不然当年的鱼幼薇也不会有‘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的遗憾了!” 说完,还像模像样地一脸无奈的摇摇头。 “人家鱼幼薇是才貌双绝的才女,因空有才华无处施展,才会有那样的遗憾,你拿自己和人家比,不觉得太高看自己了吗?”赵曼青有些不屑地瞥她一眼,“我看呢,你就是身为男子,没有罗衣来掩诗句,可以去参加科考,就凭你这学识,恐怕也还是只有‘空羡榜中名’的份。” “这鱼幼薇……是谁呀?”眼见叶池挽听了这话,小脸立时不乐意地拉了下来,江抒为免她再较起真,跟赵曼青吵闹起来,忙开口道。 “唐朝咸通年间的才女,”于靖容自是看出了她的意图,虽心中疑惑她是真得不知那鱼幼薇是何人,还是只是借此不给叶池挽发作的机会,却没有多问,只淡笑着作出配合,“幼薇是她的闺名,还有一字为蕙兰,但她广为人知的是她在咸宜观出家后的道号——玄机。” “你是说……鱼玄机?”江抒那样问本是为了避免叶池挽与赵曼青争吵,听她如此说,虽然仍旧想不到这貌似有些耳熟的名字是何人,却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于靖容只当她是知道的,笑着点点头,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快走吧,去得迟了,庙前人多,恐怕连庙门都挤不进去。” “嗯嗯,好啊——!”叶池挽心心念念地惦记着那些花样繁多的小吃食,自是顾不得再去与赵曼青争辩,粲然一笑,拉着江抒大步向前面前去南城的隆安寺须经的崇文门走去。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1005.第1005章 没觉得哪里感人 那日,为免回府之后会碰上每日都去王府的朱常浩,外加实在喜欢那庙会上的各色各样的好吃好玩的,叶池挽便不停地拉着几人来来回回地在庙内庙外游逛,如此疯玩了整整一天,直至天色微暮,方才同赵曼青和于靖容道了别,与江抒回去。 她原以为这样,就可以不用再看到朱常浩那张惹人厌烦的脸,可回到王府,却意外地发现,人家正手摇折扇悠然自得地在府院中散步,并且还在她们出去的这一天,做下了一个重要的决定——搬来福王府住。 当时,他都已经命人将日常所需都备好,在中院他过往来王府时曾住过的三乐堂安顿下来。江抒身为皇嫂,也不好再赶他走,只得忽略掉叶池挽百般不乐意的脸色,点头默许。 于是乎,两个人往日里仅限于白日的吵吵闹闹,渐渐延伸为时常晚上都消停不下来。 江抒为了避免被搅扰,便在叶池挽到偕聚园找她时,多数时候以正在研读诗书的名义,让屏浅、云茯苓她们将她挡在门外。 她进不来,朱常浩也便不会过来,近距离内就会相对安生一些。 不过,哪天闲来无聊了,或者是有兴致听听二人的拌嘴,她也会到她所住的慎砚阁走走,藉此打发一些闲暇时间。 曾有一日,她去慎砚阁时,刚刚走到院门口,突然听到里面传出那丫头有些气恼的声音:“木蝴蝶,赶人——!” 那木蝴蝶之所以在慎砚阁,是她让她过去的。因为叶池挽来时没有带上负责伺候她的丫鬟樱零,她便让她前去照顾她。 江抒在听了那声厉喝后,忙收回要推门的手,止住脚步,接着便听到木蝴蝶怯怯地回应:“六小姐,奴婢……没觉得哪里感人呀。” “不是感人,是让你把人赶走——!”叶池挽再次传出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咬牙切齿。 那虽然只是短短的几句对话,由此无法推测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江抒也猜到了那丫头意图赶走的人必是朱常浩无疑。 然后,也果然听到木蝴蝶犹在为难的恳求:“瑞王殿下……” 那种情形,江抒自然没有再进去,当时她的举动是,好笑地摇了摇头,调头走开了。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一月有余,期间,老夫人曾命人来叫过叶池挽两次,一次是让府上家仆来的,一次是让叶溪摇和君晚照来的。 只是,每日应付朱常浩虽是烦人了些,但叶池挽却觉得还是比回去面对老夫人时常的训斥和惩罚要好,坚持赖在王府没走。 倒是听说了近些日子君晚照与李慕白走得挺近一事的江抒,趁此机会托了自家这位表姐来通过李慕白向他那身为兵部尚书的父亲打听辽东军情,以及身为主帅的朱常洵的近况。 而对于叶池挽坚持留在王府这件事情,她原本以为,两次叫不回去,老夫人就会不再理会,不想这日,她正斜倚在寝房外室的躺榻上小憩,屏浅突然急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小姐,不好了,不好了,老夫人来了王府——!”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1006.第1006章 这才算得上珍视 倒是听说了近些日子君晚照与李慕白走得挺近一事的江抒,趁此机会托了自家这位表姐来通过李慕白向他那身为兵部尚书的父亲打听一下辽东军情,以及身为主帅的朱常洵的近况。 而对于叶池挽坚持留在王府这件事情,她原本以为,两次叫不回去,老夫人就会罢手,不想这日,她正斜倚在寝房外室的躺榻上小憩,屏浅突然急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小姐,不好了,不好了,老夫人来了——!” 江抒睁开惺忪的睡眼,愣了一阵子,才反应过来她“狼来了”的语气中所说的老夫人指得是自己那名义上的祖母林氏,忙坐起身来:“她现在在哪里?” “去了六小姐的慎砚阁,”屏浅轻轻地喘息了一阵道,“前几天五小姐和表小姐没有将六小姐请回去,她应该是亲自来叫了。” “走,过去看看。”江抒迅速站起身,抬脚向外面走去。 屏浅应了声是,在她经过自己身旁时,在后面随上。 主仆二人一路疾走,到达慎砚阁正房门口时,老夫人已经在房间外室那摆满各色吃食的圆桌旁落了座,跟随前来的葡雨和李嬷嬷分左右站与她的两边,叶池挽与木蝴蝶则垂头站在她的对面。 此外,在距离圆桌几步远的屏风旁,还站着一袭湖蓝色圆领袍的朱常浩。 只听老夫人道:“你可知道,我为何要来王府?” 这话是对面前的叶池挽说得,语调显得十分严厉。 “挽儿不知。”被叫了两次都没走,叶池挽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问题,只能装傻。 老夫人目光淡淡略过一侧的朱常浩,轻哼一声道:“我是来告诉你,前两日兵部尚书李化龙李大人的夫人去了府上,说是相中了你照表姐,想让她做他们家的儿媳妇,问叶家是否同意,若同意,就来下聘。” “这是好事呀!”叶池挽忙做出一副激动的样子,抬起头来,“祖母同意了吗?” “那李家公子品貌俱佳,才华出众,家世又好,你表姐能嫁与他,也是良缘一桩,”老夫人淡声道,“我不会不同意,已让你父亲遣人去了福清,去问一下你姑父、姑母的意思。” “那照表姐呢,她怎么说?”叶池挽紧接着问。 最近一段时间,自家那位表姐对李慕白的态度虽然改善了一些,但也仅仅限于不再对他回避而已,这么快就谈婚论嫁,未免太仓促了吧。 “我来不是要与你谈论这件事的,”老夫人冷冷横她一眼道,“我提到这件事情,只是要告诉你,李公子倾慕你表姐,他会请他母亲来提亲,这才算得上珍视。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姐,整日里住在你四姐这里,与人不清不楚,又算什么,我决不允许你做出有辱相府名声的事,你今日就跟我回府去——!” 站于一旁的朱常浩闻听此言,身子不由一震,自然知道这是在影射的他。 怪不得这叶家老夫人一进门就没给他好脸色看,原来她是在怪自己只缠着她的孙女却不提婚事。 1007.第1007章 恐会有伤情意 道完,他作势就要走。 叶池挽忙绕到他的身前,将他拦住:“谁要你的爱慕,谁要嫁给你了,不准去——!” “那就跟我回府去!”老夫人猛地站起身,板着面孔道。 “这……是。”侧头对上她冷厉的目光,叶池挽略一迟疑,不情愿地点点头。 “你就这么讨厌本王?宁愿回去被管束着,也不愿与本王扯上关系?!”朱常浩没料到她会这么快同意,面色立时大变,抬手用力抓住她的手臂。 因为关注,这丫头有多厌恶被管,他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现在,她竟然为了不嫁给自己,而对她最讨厌的事情选择了妥协。 “瑞王殿下,请你自重!”不等叶池挽开口,老夫人已经走上前来。 朱常浩转头看了她一眼,心中虽百般不情愿,但碍于她是长辈,最终还是收手放开。 “跟我走——”老夫人立即拉起叶池挽的另一边手臂,大步向外面走去。 站于门外听了一阵子的江抒看此情形,心知她是真得生气了,为免自家这个六妹回去之后再受罚,忙抬脚迎上前去,装作刚到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扯扯唇角道:“抒儿听说祖母来了王府,到了六妹这里,就马上赶过来了。抒儿已命人去备了午膳,祖母先在这里歇息片刻,待会儿移步花厅用膳吧。” “不用了,”老夫人看到她,脸色虽缓和了几分,但语调仍是有些生硬,“我此次过来,就是为带你六妹回去的,现在就走。以后不经我的允许,莫要再同意她来王府住了。” “是,”江抒连忙点点头,“那我送祖母出去吧。” 老夫人缓缓摆摆手,以示不必,回头看向里面的朱常浩:“福王殿下不在府中,王府只有王妃一个主子,瑞王殿下住在这里恐怕有些不太合适,这若是惹来什么闲话,恐会有伤瑞王殿下与福王殿下之间的兄弟情意。” “老夫人提醒得是,本王这便搬回瑞王府。”朱常浩忙朝着她抬了抬手。 老夫人淡淡点了下头,没有再说什么,回过身,用力拉了叶池挽一把:“咱们走——” 语落,抬脚踏出门槛,越过江抒和她身后欠身低头的屏浅,大步向外面走去。 跟随前来的葡雨与李嬷嬷,先后向着她与朱常浩屈了屈身子,在后面快步跟上。 自从叶池挽被老夫人带走,朱常浩也离开了之后,王府中又恢复了朱常洵出征前的安宁。 宁到江抒可以像以往那样,不用担心什么时候会被打扰的研读诗书、翻阅医书、摆弄瓶瓶罐罐花花草草。 只是,不知是二人搅扰的太久了,让她已经习惯了有人在身旁吵闹的缘故,还是别得什么原因,虽然没人打扰了,但她在做这些事的时候,精力却总是集中不起来。有时翻书,翻着翻着,便不知望着什么出了神,惹得身边的几个丫头直开她玩笑,说她是又想王爷了。 对此江抒从来没有否认过,猜想自己也许确实是想了吧,不然也不会每日都盼着能够收到自家表姐命人送来的以书信的方式述说的从李慕白那里打听来的辽东军情,并期盼他能平安顺遂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1008.第1008章 说出来就不是惊喜了 不觉间,一个酷热难耐的盛夏连同着大半个西风萧凉的寒秋便在这盼望中过去。 秋闱开考那几日,因为没有兴致,她没有出府前往位于城东明时坊随磨房胡同东口的贡院观看,同时猜想一心想要去看的叶池挽在老夫人的严加管束下,想必也看不了,只在后来听说宴请新科举人的鹿鸣宴是在八月十九举办的,也就是考试放榜后的次日。 倒是之后的九月初九重阳节那天,由于推脱不了朱轩娆与郑清圆的盛情相邀,与她们去了趟石景山登高望远。 在寒秋就要结束初冬即将来临之际,一场携带着浓重寒意的冷雨过后,看过君晚照命人送来的述说辽东军情的信,得知那边已经几次传来捷报,江抒原本因为等待而略有焦虑的心方才舒畅了不少。 突然很想看一看这一秋都没静下心来去欣赏的属于秋日的风景,她便放下手中的信笺,领着云茯苓走出偕聚园,走出后院,步入雨后斜阳之下秋风卷落叶的后花园。 谁知,才在园中踩着铺满湿漉漉的红叶、黄叶的曲折小道走了没多久,正一边赏景一边思量着朱常洵出征已四月有余,差不多也该回来了,不经意偏头间,却见一个黑色身影绕过远处苍老的竹丛遥遥地朝这边走来。 待到那人走近一些,看清是谁后,她的面上立时出现一抹激动之色,也顾不得自己福王妃的身份,丢下一侧的云茯苓,大步迎了上去。 两厢走到相隔只余几步距离,方才各自止步停了下来。 江抒望着面前黑了瘦了也更加硬朗结实了的英俊男子,不等他开口,语调颤抖地道:“回来了,回来了是吧?” 怯羽不顾地上的潮湿,在她面前单膝跪下,朝着她一抱拳:“大军已在返程的路上,差不多还有三五日就能到,王爷让卑职快马加鞭赶回来,将这个送与王妃,还说回来当日,会给王妃一个惊喜。”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大约一尺来长、半尺来宽、半尺来高的暗红漆雕花木盒递向她。 江抒抬手将那盒子接下,轻轻打开,有些意外地,发现里面竟是几只十分新鲜鲜嫩甚至上面的泥土都未完全干的小山参。 待她看过,怯羽站起身来道:“这个是王爷在班师返京前亲自去了趟长白山为王妃挖来的,他说王妃平素喜欢钻研医术,这新鲜的山参想必能够用得到。原本他是打算送一只参王给王妃的,只是在山上找了整整两天,都没找到,只挖回了这么几个小参,希望王妃能够喜欢。” “喜欢,当然喜欢,”江抒面带感动地点点头,沉吟片刻,眸光一动,“那不知王爷还要给我什么惊喜?” “这……说出来好像就不是惊喜了。”怯羽略一迟疑,有些为难地道。 “那羽护卫提前把王爷要给王妃惊喜的事情说了,到时候这个惊喜不也会减半?”后一步走到近前的云茯苓闻听冲他眨眨眼睛。 “呃……”怯羽这才意识自己竟然不小心将事情说了出来,面上顿时出现几分悔色。 江抒看他这个样子,也无意再多问,将那盒子合上,紧紧握在手中,抬头望了望天空西斜的太阳道:“东西我已经收到了,你在府中歇上一晚,明日赶回去与王爷会合吧。有你在他身边,我比较放心。” “卑职不歇了,卑职这便去,”怯羽再次朝着她一抱拳,“王妃,卑职告辞——” 道完,不再停留,转身大步向着回路走去。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1009.第1009章 光天化日之下想干什么 由于最近的关口居庸关距离京城有些远,此行又多数时间是在赶夜路,深秋风寒雾重,驱马无法疾驰,当他由此出关之时,已是次日的清晨。 出了关卡,雾气也消散了不少,视物能够清晰一些,他便快马加鞭沿原路直奔凯旋大军而去。 这厢,为了能够早日进京,见到自己想见之人,朱常洵已将大军交给原本巡按辽东此时与他们一道返回的中军副帅熊廷弼,与同样盼望能够早日回京见到妻儿的朱常湛单独上了路。 二人这一走,就是大半天的光景,直至一路颠簸的有些疲累,方才在一座荒废的村子的村口勒马停了下来。 翻身下马,坐在路旁的大石头上歇息了片刻,喝了些随身携带的水,朱常洵抬头看了看西边天空不再璀璨的太阳,正准备提出继续赶路,以好在天黑之前赶到就近的镇子落脚,但还未开口,突听周围传来一阵轻微的异动。 他的面上顿时出现一抹警惕之色,与听到声息同样面露警惕的朱常湛同时站起身来,顺手拿起放于一旁的佩剑。 这时,只听嗖的一声,一支锋利的袖箭自一侧直直朝着二人射了过来。 朱常洵眸光一凌,拉着朱常湛闪身避开,转头再看,只见周围低矮的墙头,粗壮的大树,以及潮湿的柴草垛后面,跳出一帮黑衣人,足足有数十人之众,个个手握长刀长剑。那刀身剑身此际已经离鞘,锋利的刃端,于斜阳的映照下,散发着嗜血的寒光。 不多时,这帮人便将他们团团围住。 其中为首的那个戴着可以遮住整张脸的狰狞的金属面具,唯一一双露在外面的眼睛,异常犀利,带着浓重的杀机。他的部下皆是黑巾遮面。 与他四目相对,朱常洵的目光更加凌厉了几分,退后两步向朱常湛靠近一些,同他侧肩抵在一起,利落地拔出手中的剑。 朱常湛随后也将剑拔出,指向那为首的黑衣人,冷声开口:“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想干什么?” 那黑衣人睨他一眼,并未理会,抬起手中的长剑,越过他,直指与他倚肩而立的朱常洵。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他们此次是冲朱常洵来的。 因为朱常洵的不弃与数次相助,朱常湛与他的交情颇深,哪里能够容许有人伤害他的兄弟,神情一凛,不等朱常洵有所动作,握紧手中的剑,先行出招,朝着他袭去。 那黑衣人心知自己一时是避不开他的纠缠,来对付朱常洵了,随之施展招式迎了上去,与他缠打在一起。 其余黑衣人见此情形,立即也冲上去,分成一大一小两拨,其中小拨助他们的首领与朱常湛周旋,大拨围击朱常洵。 那些人的功夫虽不如朱常洵,却个个不低,如此对决了许久,耗了不少力气,朱常洵方才将其中的十几个斩杀。 而在这时,由于其他黑衣人的协助,那为首的黑衣人已在与朱常湛的缠斗中抽出身来,紧握手中的长剑,一个翻身径直刺向正与几个黑衣人对峙的朱常洵。 1010.第1010章 首先要将他除掉才行 “常洵,小心——!”相隔不远的朱常湛刚将与他纠缠的几个黑衣人击倒,转头看到这一幕,忙大声提醒。 但朱常洵此刻被那几个黑衣人给缠住,根本无法脱身抵挡。 朱常湛情急之下,迅速挥剑斩倒又要围上来的两个黑衣人,一个飞身拦在他的身前,抬剑意图格挡住这致命的一击。 然而,由于那为首的黑衣人此举是要置朱常洵于死地,招式十分凌厉强悍,来不及使出全部力道的他并未挡住,那利剑在擦过他的剑身之后,便径直刺入他的胸口,刺穿他的胸腔。 “常湛——!”朱常洵此际已经将那围住自己的几个黑衣人斩杀,听闻利刃刺破肌理的声音,回过身来,就看到穿过他的胸膛露在外面的足有半尺长的沾满鲜血的剑尖。 不待他有所动作,那黑衣人已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将手中的剑从朱常湛的身体里抽出来,任由殷红的鲜血溅到他的面具和身上,再次招式凌厉地朝他袭来。 情势危急,朱常洵没有办法去扶朱常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倒在自己的面前,抬剑迎上那黑衣人的出击。 因为朱常湛的倒下,所有黑衣人的目标便只剩下朱常洵一个,而此次行动又是为除掉他的,自是顾不得去讲什么江湖道义,齐齐涌上来助他们的首领对付他。 朱常洵的功夫与那为首的黑衣人相较,本就不相上下,占不得优势,方才又因与一众黑衣人的缠斗,耗费了不少体力,此时再加上其余众人的左右围击,这般支撑了不久,身上便多处被划出伤口,有些力不从心。 那为首的黑衣人等的就是这个机会,森然一笑,在他与自己的部下打得难以脱身之际,再一次紧握手中的剑,招式狠辣地自后面朝着他的后心刺去。 怯羽快马加鞭到达此处之时,正好远远地看到这凶险的一幕,眸光一凌,迅速将藏于衣袖中的石子退至手心,运用精湛的指力弹了过去。 在那利剑距离朱常洵的身体不到一尺远时,只听铮得一声,整个剑身便偏离了方向。 那黑衣人招中使足了力道,临了却刺了个空,一个不稳,险些扑倒在地。 当他好不容易直起身来,准备再次朝朱常洵出击之时,怯羽已经施展轻功落到近前,抬起来不及出鞘的剑将他抵开,背对着朱常洵开了口:“卑职救驾来迟,请王爷赎罪。” 道完,不等他作出回应,利落地拔出手中的剑,唰唰唰唰几个招式,将那些意图靠近的黑衣人斩倒一片,甚至连里面功夫最高的为首的黑衣人,都难以避免地被划伤了右臂。 他见此情形,心知有这么个高手在,今日再想除掉朱常洵,已是不可能,马上朝着剩余不多的部下一挥手:“快撤——!” 那些原本还在一步一停顿地试探着要不要上前的黑衣人立即领命地后退几步,随着他向一边撤去。 在带领着自己的部下撤出几丈距离后,那为首的黑衣人却突然回过头,目光阴鸷地朝着怯羽看了一眼。 他好不容易等到这个出身江湖的高手和一众暗卫不在朱常洵的身边,才借机向他下的手,此举没能成功,打草惊了蛇,以后恐怕就很难有这样的机会了。看来,今后要想除掉朱常洵,首先要想个不用动用真功夫的法子,将这个人除掉才行。 1011.第1011章 想必不会再返回 这厢,怯羽欲想乘胜去追,但才朝着那帮黑衣人离开的方向走了没两步,却被身后的朱常洵开口制止:“别追了,当心有埋伏。” 他说完,大步走到倒在地上的朱常湛身旁,单膝跪地将他从地上扶起,揽在怀中:“常湛……” 朱常湛因为那致命的一击,失血过多,脸色显得煞白。 他吃力地睁开眼睛,自下而上地望着他被利刃划破沾满血污的白衫的胸口位置,缓慢问道:“你……没……事吧?” 朱常洵艰难地摇摇头:“一点轻伤而已,有事的是你。” “那……那就好……”调转目光,看他脸色,确实不像有大事的样子,朱常湛气息微弱地松了口气。 朱常洵见他在这种时候首先想到的竟然还是自己,心中顿觉五味杂陈,低头看了一眼他胸口的伤口道:“前面不远就到白草镇了,你撑着点儿,我马上带你到镇上去看大夫。” “没……没用了,”朱常湛无力地抬手握住他,“我不……行了,听……听我说,这次行刺……不知是……何人……所为,不要……不要带我……的尸|身……回京城,免得……节外生枝,把我……把我葬在这里……就好。回……回去之后,帮我照顾……你嫂子……和……崧儿……” 道完,强撑的一口气已用殆尽,再也坚持不住,那只手重重地滑落下来,隔着血污的衣衫,将下面湿润的地面砸出一片轻微的凹痕。 “常湛——!!” “湛公子——!!” 身旁一跪一立的两个人几乎同时高喊出声。 然而,已经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朱常湛除了在朱常洵出声之时身子跟着颤了颤之外,再无任何反应。 良久,怯羽转头看向一动不动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单膝跪地揽着朱常湛的自家主子,小心地开口:“王爷……” “你去村子里找一找,看有没有铁锹木板之类的东西。”朱常洵强忍着心中的沉痛,低声吩咐道。 “是。”怯羽恭敬地答应一声,起身就要向村子里面走去。 可才走没几步,想到什么,又不放心地转过身来:“卑职若是去了,那帮刺客再回来,王爷岂不是危险了?” “那人做事谨慎,一举没能成功,想必不会再返回。”朱常洵头也没抬,淡声回道。 “王爷知道那带头的刺客是何人?”怯羽闻听此言,眼中微微闪过一丝诧异。 等了等,不见他答话,猜测道:“王爷可是认为,这帮刺客是太子所派?” 朱常洵仍旧没有给出回应,只低垂着头静静地望着怀中朱常湛那张渐渐失了温度的苍白的脸。 怯羽只当他是太过悲恸了,不想说话,也便识趣地不再多问,抬脚走到附近的一个黑衣人的尸|首旁,屈下身来,准备搜一下他的身,看能不能找出什么线索。 但伸出的手还未触碰到那人的衣襟,身后再次传来朱常洵的阻止:“别搜了,搜不出什么的。” 怯羽那只手不由一顿,迅速转回身来,正想问为什么,却听他先行开了口:“你划伤了他的右臂,是吧?” “嗯?嗯——!”怯羽微微一愣,旋即想到他说得是那为首的黑衣人,忙点点头。 朱常洵双眸顿时深了几分,沉默了片刻,看向他道:“不用担心我,去吧。” “这……是。”怯羽虽然仍旧有些不放心,却也不好忤逆他的意思,略一迟疑,再次点点头,回身继续向着前面村子的方向走去。 1012.第1012章 就能弥补得了么 在怯羽找来铁锹和木板,将朱常湛安葬好立上木碑之后,天色已经黑透。 朱常洵有伤在身,体力不支,没有力气继续赶路,主仆二人便就近找了间废弃的土屋,暂且将就了一晚。直到次日早上,拜祭过朱常湛,换上马上所带的干净衣衫,方才启程上了路。 由于此处地处居庸关一百多里之外,距京比较远,如此抵达京城时,已经又是后一天的清晨。 一进城门,王府都顾不得回,朱常洵便带着怯羽直奔他几年前与朱常湛初结识时送与他做住处的容园。 两个人到达之时,朱常湛的夫人姚氏正坐在正房外室的圆桌旁给由丫鬟抱着的仅有两岁大的崧儿喂饭。 看到由守门仆人引领过来的他们,眼中微微闪过一抹意外,随后又化作风情浅笑,放下手中的碗勺,摆摆手示意那丫鬟带崧儿下去,起身迎了出来。 此时的她,身着水红底带有暗紫色碎花的对襟立领及膝长袄,外罩嫣红色绣有缠枝兰花图案的广袖披风,下身是青绿色绣襕马面裙。一袭艳丽的装扮,将那张本就风情万种的俏颜衬得更加妩媚动人。 摇曳生姿地走到朱常洵的面前,她缓缓止住脚步,施施然朝他屈了屈身子:“奴家见过王爷。” 朱常洵神情憔悴地冲她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正斟酌着该如何将朱常湛已经不在人世的事情说出来,就在这迟疑关口,却听她再次开了口:“外面风寒,王爷快到屋里来吧,奴家去为王爷泡杯热茶。” 道完,抬手就要去拉他的衣袖,那热情的态度,仿佛他们是十分亲密的夫妻一般,丝毫不觉得此举有所逾越。 而对于与他一同出征辽东的自己的夫君,此刻没有同他一起出现在这里,却问都没问。 朱常洵一心沉浸在兄弟离世的悲恸中,并未察觉到这一点,只觉得如此拉拉扯扯多有不妥,迅速后退两步,避开她的触碰:“不……不用了。” “怎么?”姚氏原本波光流转的双眸顿时一暗,“王爷这是嫌弃奴家这里的茶不好么?” 朱常洵轻轻摇摇头,漆黑的眸底出现几分沉痛之色:“嫂夫人,本王此次过来,是有一事要与嫂夫人说得。” 顿了顿,他艰难地开口:“常湛他……回不来了……” 姚氏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面上却无太大波动,只淡淡敛敛神色道:“前几天不是还来信说,已经大获全胜,不日就要返京了么?” 朱常洵缓缓抬头看向她:“常湛他不是在战场上阵亡的,是回来的途中,我们遇到了刺杀,他替本王挡了一剑。” “所以,他是为救王爷而死的?”姚氏听闻此言,面上仍旧没有露出夫君去世应有的痛苦之色,一双充满媚态的眼眸中,却微微浮现出几分类似算计的东西。 朱常洵沉溺于痛苦之中,无暇分心去留意她的反应,艰难地点点头,稍作沉默,低声承诺道:“嫂夫人请放心,今后本王会负责照顾嫂夫人和崧儿的。” “照顾?”眸光微动,姚氏的脸色陡然沉了下来,“王爷以为,你隔三岔五地命人送些衣食财物来,就能抵得上常湛的以死相护,弥补得了奴家失去夫君、崧儿失去父亲的痛苦么?” “那嫂夫人想要本王怎样做?”朱常洵耐下心来,轻声问道。 姚氏向前两步,紧紧盯着他,语速缓慢地道:“我要王爷把我们母子接进福王府,立崧儿为世子——”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1013.第1013章 恐怕过不了那一关 “放肆!”不等朱常洵作出回应,一旁的怯羽立即呵斥出声,“这世子之位,只有王爷的嫡长子才有资格,岂是你能肖想的!” “如今王爷尚无子嗣,若是常湛没有为王爷挡那一剑,今日回不来的是王爷,又哪儿来嫡长子一说!”姚氏并不示弱,转头狠狠地瞪他一眼。 而后,将目光移向面前的朱常洵,凌厉的语气近乎质问:“敢问王爷,常湛的一条命,给崧儿换一个世子之位,过分吗?!” 等了等,不见他答话,冷笑一声道:“崧儿当世子怎么了?他也是你们朱家的骨肉,太祖皇帝的直系血亲!当年若不是成祖发动靖难之役,夺了文帝的皇位,你们燕王这一支还不是和我们秦王一支一样,代代相传下来,早已和普通百姓没有什么区别,你还有什么资格低看于他!” “是,嫂夫人说得对,常湛的一条命,给崧儿换一个世子之位,不过分。”听她将话说完,朱常洵强压住心中的痛苦,语气平静地道。 “那王爷是答应,接我们母子进府,立崧儿为世子了?”姚氏眼前顿时一亮。 “此事没那么简单,”朱常洵凝眸望着她,“王府立世子,需要经过父皇的同意,世子之位,也须是本王的嫡长子。崧儿这身份,恐怕过不了父皇那一关。” “奴家相信,只要王爷愿意,就一定能成。”姚氏并不为这话所动,神情笃定地道。 “本王会尽力一试,”朱常洵缓缓点点头,“嫂夫人,本王回去想办法,先行告辞了。” “王爷慢走,奴家在此静待王爷的好消息。”姚氏眸光微动,再次朝他屈了屈身子。 朱常洵瞥她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大步向着外面走去。 位于一旁的怯羽,因为不满她的无理要求,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随后也忙快步跟上。 “夫人,您怎么敢向王爷提出这样的要求,听得小人一身冷汗。”望着主仆二人走远,身影渐渐为院中落了叶子的花木稠密光秃的枝稍所遮挡,那带他们过来的守门仆人惊魂未定地道。 “哼,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姚氏微微扬起头,冷然一笑,“我姚芳纪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 这厢,跟在朱常洵的身后走出容园,怯羽快走两步,绕到他的身前,微微止住脚步,试探地开口:“王爷,那姚氏那么无礼,要不要卑职……” 他说着,抬手做出个抹脖子的动作。 “不许自作主张,”朱常洵侧头看向他,面色凝重地道,“常湛是为了救本王而死,本王怎能如此对待他的孀妻。” “那王爷说会尽力一试,要回去想办法,难道是真得打算答应她的无理要求?”怯羽眉头忍不住一蹙。 “不错,”朱常洵郑重地点点头,顿了顿道,“只不过,这种事情也不是应下就可以的。崧儿要想当王府的世子,他得先要是本王的嫡长子,至少也要是嫡子。若真想达成这一点,唯一的办法,就是对外宣布他是本王的儿子,然后给那姚氏一个名义上的平妃的名分。” “王爷,万万不可啊!”怯羽忙阻止,“王妃她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试着接受王爷,若是因为此事,再有所误会怎么办?” “江抒那里,本王会去解释的,”朱常洵略一沉吟道,“本王相信,她不在乎这个世子之位是否是她与本王将来的孩子的。”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1014.第1014章 终是有愧的 “可是……” 怯羽却不甘就这么让那姚氏得逞,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他轻声打断:“这是本王欠常湛的,必须要还。” “但如果湛公子还在的话,他一定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怯羽忍不住再次蹙了蹙眉,“卑职早就觉得,那姚氏不安分,过去还多次提醒王爷少来容园,以免惹出什么闲话和误会。那女人根本就没将湛公子当成夫君看,这次湛公子没与王爷一道回来,她问都没问,只想着如何引诱讨好王爷,后来得知湛公子再也回不来的消息,也不露一丝伤心难过,只顾为她自己争取利益。她这种人,就不配以湛公子的离世为由,向王爷提任何要求!” “本王知道,”朱常洵淡淡敛敛神色道,“你说得这些,本王心中都有数。只不过,与常湛撇下大军单独上路是本王的主意,常湛又是为本王挡剑而死,本王对于崧儿那孩子,终是有愧的,也该做出补偿……这样吧,你即刻随本王进宫,去向父皇请旨。” 言罢,也不等他再多说什么,大步走到自己那停在附近的枣红色高头大马旁,握住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扬鞭向着容园所在的这条宽巷的外面疾驰而去。 怯羽望了一眼那快速远去的背影,心知他已下定决心,只好忙着上马,在后面跟上。 两个时辰后,偕聚园百木凋零的庭院中。 江抒正由屏浅陪伴着,心不在焉地走在南斜的太阳底下散步,云茯苓突然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一脸激动地道:“王妃,王妃,王爷回来啦——!” 江抒正要迈出的脚微微一顿,迅速侧头看向她:“真的?!” 那天怯羽快马加鞭赶回来给她送山参的时候,说他差不多还有三五天就能到,她原以为至少也得取中间的四天,没想到这才第三天,竟然就…… 虽然因为盼望能够早些见到他,这三天也等得很是煎熬,却还是不由得有些意外。 云茯苓走到近前,止步停下,满面欢喜地点点头:“王爷可算是让王妃盼星星盼月亮地给盼回来啦!奴婢听说,他已经到了前院的聚庆堂,王妃快些过去吧!” “好,那就随我走吧。”江抒扬唇道了句,转身大步向着不远处的院门走去。 云茯苓与屏浅对看一眼,相视一笑,忙在后面跟上。 主仆三人出了偕聚园,沿着外面的曲折小道一路向前,走出后院,穿过大半个中院,在快要到达前院的时候,不经意偏头,突然瞧见不远处的一处细竹环绕的太湖石旁,几个身着青袄黄裙的侍女正围在一起议论着什么。 由于距离不远,加上迎面而来的寒凉清透的风吹,刚好能够将几人的对话隐约听清。 只听其中一人道:“哎,你们知道嘛,听说王爷这次回来,带了个女人和小孩。” “刚才听人说了,”另一人接口道,“你们说,那女人和小孩,是不是王爷在外面的外室和孩子?” “没准是吧,”接着传来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笃定,“不然,王爷几个月前为何要主动请缨出征辽东?还不是因为只有立下了军功,才能名正言顺地接那对母子进府。你们等着看吧,那女人就算不被立为平妃,也必是侧妃,王爷定不会委屈她做侍妾的。” “这么看来,王爷对他们母子可真好!”她话音未落,一道充满艳幕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可是……偕聚园的那位呢?王爷不是一心对她吗?”三人最先听到的那个声音中带了些不解。 “这你也信?”那笃定的声音再次传来,“那不过是看在她爹的面子上,做做样子罢了。再说了,对她好一些,将来接那对母子进府,她也不好反对不是?不然,王爷先前那么想退掉那门婚事,怎么突然就妥协了呢!” 1015.第1015章 这就是他要给的惊喜 跟在江抒身后的云茯苓听了这番话,脸色顿时大变,抬脚就要上前让她们不要乱嚼舌根,却被一旁的屏浅一把拉住。 将云茯苓拦下之后,屏浅忙快走两步,凑到江抒的身侧:“王妃,你不要听她们乱说,王爷他对王妃一片真心,怎么可能会在外面有女人和孩子,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江抒轻轻点点头,语气平静地道:“我们还是过去看看吧。” “是。”屏浅恭敬地答应一声,稍稍止步落在她身后,拉起旁边怒意未消的云茯苓,随她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福王外室,姚氏芳纪,端庄贤淑、温良纯厚、品貌出众,为福王诞下长子有功,朕心甚悦,特立其为福王平妃;皇孙由崧,天资聪颖、敏悟好学,可堪大任,另为嫡为长,天命所归,立其为世子……’” 三人刚刚脚步匆匆地自一侧的回廊中绕到身为福王府正堂的聚庆堂门侧,还未来得及走进去,只听一道略带尖细却不刺耳的嗓音从里面传出。 走在前面的江抒身子不由一震,随之止步停下,面上同时出现一抹苦涩。 虽然由于堂内人多,遮挡之下,无法看清那宣读圣旨之人的样貌,但只凭声音,她也能辨得出那人的身份,他便是当今皇帝身边的红人——现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厂提督的陈矩。 假如只是听到方才那几个侍女的私下议论,她可以选择信任地不放在心上,但陈矩来宣旨,圣旨上还是那样的内容,那女人、那孩子的身份,以及朱常洵对他们的重视程度,便不言而喻。 前几天,怯羽快马加鞭赶回来替他给自己送山参的时候,还说他回来当日,会给自己一个惊喜,原来,这就是他要给自己的惊喜…… 换做以前,发生这样的事情,她一定欢喜都还来不及,急不可耐地把他推出去。 可是,从何时起……是他出征以来这四个多月的漫长的等待?是他说出那句自己是他愿意牵着手比肩共赏这粉妆玉砌的江山的人之时?是那弄巧成拙的满屋萤火的用心被郑清圆点破之后?还是……更早什么时候?连自己都弄不清楚的,竟然就把他悄悄放在了心上,然后会因此觉得心痛…… 当时,接下来的圣旨内容说了什么,她已经没有办法听下去,强忍住在眼眶打转的泪水,转身大步跑回了偕聚园,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这一关,就是一天多的时间,其间屏浅、云茯苓、金樱子、绿萼梅、木蝴蝶她们多次敲门来劝,她都没有理会。 如此直到次日晚上,始终没有等到朱常洵过来,已经对他失望透顶的屏浅实在心疼自家小姐这样下去,便寻了个理由将云茯苓、金樱子她们支开,偷偷找来把匕首,拨开房间的门栓,推门走进没有点灯的黑漆漆的屋子。 她原本是打算开导她一下,劝她吃点儿东西的,可当将屋内灯架上的红烛一一点亮,看到她坐在内室的床头,衣衫单薄、长发凌乱、双眼红肿、眼神空洞地望着旁边妆台上自鸣钟的方向出神时,心中一滞,快步走到她的身前跪了下来:“小姐,你别这样,你骂奴婢吧,打奴婢吧,都是奴婢害了你……” 1016.第1016章 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做错事 江抒无力地侧头看向她,眼中出现几丝疑惑。 屏浅缓缓仰起头来,一脸懊悔地道:“奴婢原以为,王爷是对小姐一片真心,小姐和他在一起会幸福的,没想到他竟然是这种无情无义的人。都怪奴婢,若不是奴婢从中作梗,小姐早就与朗大人远走高飞了,也不会这么难过……” “你怎么作梗了?”江抒漠然问道。 屏浅略一迟疑,低声道:“小姐……其实那晚……不是朗大人爽约。小姐让奴婢给他传话,说在南城东边的广渠门见面,奴婢不想小姐跟他走,便故意跟他说错了,说成是南城西边的广宁门。” 江抒闻听低垂的双手不由一顿,看着她的双眸中这才有了焦距:“广渠门,广宁门,一字之差,一东一西,你是认为我嫁进这福王府,比同他走要好么?” “奴婢就是不想小姐在外面过颠沛流离的日子,”屏浅眉头道,“还有,也怕相府会因此受到牵连。” “谁给你出的主意?”江抒道,“你若不想让我走,顶多也就是不去见雁程,在外面待上一会儿,回来跟我说已经将话转达给他了,而想不到用这样的方法。” “是……是罗新,”屏浅稍作沉吟,轻声道,“当日小姐让奴婢去西单牌楼给朗大人传话,中途被他拦下。他说小姐是皇帝钦定的福王妃,若是就这么走了,相府上下都会受到牵连,包括……” 话未说完,突然意识到自己差点儿将不该说的说出口,为免她猜出自己是为了大少爷才背叛她的,忙又改了口:“还说我若是那样,朗大人在那里迟迟等不到人,再来相府就麻烦了,便给奴婢出了这个主意。当日小姐准备去见朗大人,却被老夫人叫去畅和堂,也是他设的局。他说小姐是他的救命恩人,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小姐做错事情,害了自己的家人,一生都活在自责与痛苦中。” “他倒是肯为我着想。”江抒忍不住凄然一笑。 她原以为,那是朗莫放不下他锦衣卫指挥使的身份,才在临了反悔的,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这么久以来,自己都在误会着他。 而致使自己产生这样误会的两个人,一个是自己最信任的几乎当成姐妹一样的贴身丫头,一个是自己从鬼门关救回来看做君子之交的人,竟然就这么背叛了自己,理由还冠冕堂皇。 “小姐,你别这样,你打奴婢吧,都是奴婢的错。”屏浅看她这个样子道。 “事到如今,我打你还有什么用,”江抒无力地摇摇头,沉默一阵道,“我饿了,你去为我弄些吃的吧。” “小姐肯吃东西了?”屏浅面上出现一抹惊喜。 “嗯。”江抒缓缓点点头。 她把自己关在房内的这一天多来,已经想明白,那个朱常洵,他既然在外面有女人,有孩子,然后又来对自己好,就是说,他对自己的一切好都是在骗自己。 以前在自己还认为他一心喜欢李眠香的时候,至少还觉得他是一个痴情的人,可是如今看来,不过是一个朝三暮四的骗子而已,不管他曾经对自己的好是为什么,这种人,就不值得自己伤心。 1017.第1017章 却并不想感谢你 因为已经看透朱常洵的真面目,不再对他抱有任何幻想,次日,暗自下定决心要重新振作的江抒便没有继续把自己关在房内。 一觉睡到晌午,将前一晚一夜无眠造成的憔悴填补上,起床梳洗过,用过云茯苓她们从厨房取来的午膳,她便向几人简单地交代了两句,起身带着屏浅向外面走去,准备出府去转转,看能不能碰上那个被自己误会了那么久却默默承受下来一句怨言一句解释都没有的人。 然而,沿着院中两旁花木光秃的曲折小道,才刚走到偕聚园院门口,还未来得及踏出院门,却有些意外地发现,一袭玄黑色云纹道袍、外罩同色斗篷的罗新正一手握剑站在门前。 隔着一道门槛,看到她出来,他的面上立时出现一抹异样之色,随即抬脚向前迎了两步。 不过,却未立即开口,抬眸与她对望了一阵,方才嗓音微哑地道:“你都知道了?” 江抒自然晓得他指得是什么,心里明白必是屏浅那丫头将昨晚向自己坦白的事情跟他说了,紧紧盯着他,语调冷淡地道:“虽然你是为了我好,为了相府好,但我却并不想感谢你。” 说完,也不打算继续与他多言,抬脚踏出身前的门槛,越过他大步向前走去。 但才刚刚走出后院,却正巧遇见几个端着盛有各种衣物首饰的漆盘的侍女由此经过。 看到迎面走来的主仆二人,那几个侍女立即向前几步,恭敬有礼地朝着走在前面的江抒屈了屈身子,齐声道:“奴婢见过叶王妃。” “你们叫我什么?”江抒闻言脚下的步子不由一顿,“叶王妃?” 为首的那个侍女小心地察看了一下她的脸色,见她面上并无怒意,稍稍松了口气,轻轻点点头:“周管家说,新夫人既然是皇上钦定的平妃,也是应当称为王妃的,如此与王妃有一样的称呼,不好分辨,便让奴婢们从今往后称王妃为叶王妃,称那位新夫人为姚王妃。” “放肆——!”屏浅本就因朱常洵带个女人和小孩回来,并立他们为平妃、世子的事情而心有不满,闻听此言,面色立时大变,“我家王妃是正妃,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平妃,她凭什么与……” “屏浅,住嘴!”江抒不等她说完,淡声将她打断,侧头看了一眼那几个侍女手中漆盘里的东西道,“这些可都是给那位姚王妃送去的?” “是,”那为首的侍女再次点点头,“是周管家吩咐奴婢们送的。” “那就快去吧,别让人久等。”江抒缓缓摆摆手,淡声吩咐道。 “奴婢告退。”几个侍女恭敬地应了声,屈着身子后退两步,继续向前走去。 “小姐,他们实在是欺人太甚了!”待到几人走远,屏浅眉头一蹙道,“那姚氏不过是一个得志的外室,过去连妾都算不上,她凭什么与王妃平起平坐!” “事到如今,你以为我还会在乎这些虚名么?”江抒转头淡淡瞥她一眼,“你别跟着了,我想一个人出去。” “小姐,这恐怕……”心知她的状态不佳,屏浅有些放心不下。 “怎么?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么?”江抒此时却没有耐心与她多说,眸光陡然一寒。 “奴婢不敢。”因为之前做下了对不住她的事情,屏浅有些理亏,也不好违背她的意思,立即垂下了头。 江抒却没有再理会于她,微微敛了敛神色,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1018.第1018章 有话要跟你说 出了王府,沿着城中的街巷走了许久,几乎将内城的主要街道都走了个遍,也没看到自己要寻之人的身影,只在西四牌楼那里瞥见身为锦衣卫千户的戴胜带着一队锦衣卫军士巡城,她这才想到,确实许久没有在内城见过他了,猜想他许是为了避开自己,刻意将巡视内城的任务交托他人的,便由就近的宣武门踏入外城。 这时候,太阳已经微微西沉,光芒也不再璀璨,加之时已入冬,天气寒凉,住在外城的百姓又本就不多,街道上相对冷清了不少。 也正因此,走起路来得以畅通无阻,视物范围也更宽远了些。 这样,经由宽阔的宣武门外大街向南走了不久,便到了与西来的菜市大街、东来的骡马市街以及前方微微错开一些的绳匠胡同相交的石牌坊处。 由于西边过了那条菜市大街之后,再过一条广宁门大街,便到了广宁门,范围不大,碰见自己要见之人的几率也小,而前方的巷道锦衣卫更不太可能会去巡视,几乎没有考虑的,她便果断选择了东转,踏入那条人与牲口并存的骡马市街。 沿着还算热闹的街道一路向前,又走不一会儿,隔着手牵牛马骡驴来来往往的商旅百姓,有些意外,却也在意料之中地,看到一袭深紫色官服的朗莫带着一队身着暗黄色飞鱼服的锦衣卫军士遥遥地朝这边走来。 她的面上顿时出现一抹喜色,脚下的步子稍稍顿了一下,随即大步迎了上去。 关于朱常洵带了一对母子进府,并请下圣旨将他们立为平妃和世子的事情,朗莫已经听说,正因这件事情为江抒担忧着,有些心不在焉,再加上面前不断有牵着牲口来往的行人,视线被阻隔,并未留意到前方。 这般,直到江抒走到距他只剩不到两丈远的位置,方才看到了迎面走来的她。 他的脚步不由顿住,看着她也后一步止步停下,遥遥地看着自己,心头不由得一震。 不过,却终未因为心中的震惊而在面上露出过多的反应,只微微抬起头,对上她的眼眸。 如此,与她对望了许久,突然想到在她大婚之后再次相遇时她那彻骨的冷漠,猜想她应该不想看到自己,眸底不禁划过一抹失落,轻轻转身,欲想避开。 但还未来得及踏出步子,却被她开口叫住:“等等——” 朗莫低垂的双手顿时一紧,缓缓转回身,凝眸看向她。 江抒大步跑过去,在他面前停下来,微微喘了口气道:“我有话要跟你说,你跟我过来一下。” 朗莫略一迟疑,轻轻点点头,转头向着身后的锦衣卫军士交代了句,随她走向这条东西方向的街道北侧的那条此时无人的魏染胡同。 “王爷,那不是王妃嘛!”陪同朱常洵前去南城兵马司办完事,与他刚刚从街对面的果子巷走出来的怯羽正好看到二人踏进魏染胡同的背影,面带意外地道。 朱常洵紧盯着那两道一前一后的身影,并未应声,脚下的步子却加快了几分,径直走向二人远去的方向。 怯羽一贯粗枝大叶,并未察觉到这其中的不对,只在后面快步跟上。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1019.第1019章 不会有什么逾越的 江抒带着朗莫进入那条胡同,沿着两旁房舍俨然的道路向里走了一段,在胡同的深处东转,踏入与之相交的另一条相对窄小的巷子,方才止步停下。 缓缓转过身,盯着他那张略带伤感的俊朗面容望了一阵,再也忍不住这几天来积压在心头几乎将自己弄得崩溃的澎湃情绪,大声朝他吼道:“那晚你没有爽约,我在广渠门等你的时候,你其实是在广宁门等我,你在风雪中等了我一夜,是吗?为什么不说?!” “你都知道了?”眼中惊诧一闪而过,朗莫轻声道。 “我若不知道,你就打算一直瞒下去吗?”江抒眉头紧紧蹙起,“为什么宁愿被我误会,也不解释?!” “你都已经嫁进了福王府,一切都晚了,我不想你再为我分心,”朗莫凝眸望着她道,“你怎么误会我不重要,只要你能过得幸福。” “你凭什么认为,不得不嫁给自己不想嫁的人,然后被困在一个囚笼之中,我会幸福?!”江抒禁不住再次朝他质问。 “我……”朗莫面上微微出现几丝迟疑,“我以为,他会对你好的……” “他是怎么对我的,你都看到了,”江抒唇畔不由划过一抹自嘲,“这就是你以为的好么?” 朗莫缓缓摇摇头,定定地望着她,沉默了片刻道:“你也许不知道,你嫁进福王府的这大半年来,我过得有多煎熬。每天白天,我都想要跟戴胜交换,去巡视内城,看能不能碰见你,就那么远远地瞧上你一眼也好,却又生怕你看到我之后会难过,犹来豫去,到头来终究不敢去;每天晚上,我都不敢深睡,唯恐睡沉了会做梦,梦到你带笑走来的身影,午夜梦回却是一场空……” “雁程……”不料他会说出这番话来,对上他伤感落寞的眼眸,江抒低垂的双手不由一紧,心中同时浮出几分愧疚。 她虽知道他的心里是有自己的,却没想到他对自己用情竟然这样深。而自己,这么久以来,竟然一直都在对他心怀怨恨,甚至就连当初要与他走,也更多的只是因为不想嫁给朱常洵,而非是认定他这个人。 朗莫不知她的内疚,顿了顿,抬手覆上她的肩膀道:“我如此珍视的人,这样好的江抒,我原以为,他也会好好珍惜的,没想到他竟如此对你……他这种人,怎么还配站在你的身边!如果你还愿意的话,我们还可以从新来过,我现在就可以带你走,马上就走——!” “晚了,”对上他真诚深凝的眼眸,江抒苦涩一笑,无力地摇摇头,“晚了,雁程,你知道嘛,一切都太迟了……” “哪里迟了?”他不甘地问。 江抒缓慢地抬起头,眼眶微微有些湿润:“现在的我,已经不再值得你如此倾心地去对待……” 这厢,尾随前来躲在附近转角处的朱常洵与怯羽刚好将二人的对话听了个全场。 怯羽硬朗的面容上不由得出现一抹疑惑:“王妃在广渠门等朗大人?朗大人在广宁门等王妃?风雪夜?莫非说得是王爷与王妃大婚前的那一晚?怪不得王妃大婚那日会染上风寒……可那晚,他们为何要在两个城门口互相等对方?难道……” 话未说完,突然注意到身旁朱常洵变得铁青的脸色,忙出言安慰:“王爷,你不要介意,看他们这情况,就算曾有过过去,那也是发乎情,止乎礼,应该不会有什么逾越的。” 他说这话本是出自好意,但这唯恐天下不乱的言辞,却让朱常洵的脸色更加难看:“他们发乎情,把本王当成什么了!” 甩下这句后,冷哼一声,拂袖向着回路走去。 怯羽望着他决然远去的背影,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忙快步在后面追上。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1020.第1020章 也无须再等下去 江抒一心只沉浸在已知真相却无法挽回的痛苦中,自然不知道她与朗莫的对话全被主仆二人听了去。 那话说完,与他相顾无言地对望了一阵,心里明白再接着纠缠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便提出以后不要再见,就此分开,先他一步向着回路走去。 由于这时已是黄昏,他们所在的南城宣北坊又距位于内城城北日忠坊的福王府有些远,当她一路步行,回到王府时,天色已经完全黑透。 因为是月初,时辰又尚不算太晚,天上的星星并不多,墨蓝的天幕之中,只有一弯在疏星的伴衬下如钩的上弦月。 踏进府门后,她便顶着这几乎没有什么亮度的星月回了自己那位于后院的偕聚园。 但进了院门,却有些意外地,没有看到屏浅、云茯苓、金樱子、绿萼梅、木蝴蝶五人中的任何一人的身影。 往常这种时候,几个丫头早就不放心地在门口等待了,江抒眼中不由闪过一丝疑惑,抬头向里看了看,见整个院内漆黑一片,只有院子深处自己房间的方向泛着点儿暗淡的亮光,便径自走了过去。 待到走到房间门前,推门进去,她这才发现房内的光亮为何看上去那么暗淡了。外室根本没有点灯,处于一片昏暗中,隔着屏风的内室,传出的光芒也甚是微弱,可想而知灯架上燃着的红烛也并不多。 江抒不太喜欢黑暗,随手将房门关上,正准备走进内室,取支亮着的蜡烛,将房内的灯烛全部点上,但才向里刚走没几步,昏暗之中,突然传出一道冰冷的几乎是来自万年寒潭的沉郁男声:“你去哪儿了?” 江抒心头一震,迅速止步停下,循声望去。 这时候,她方才发现,不远处的圆桌对面,坐了个白色身影。 刚刚只因房内的光线太过暗淡,才一时没有注意到。 即便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她也知道必是已经回来两天却一直没有见上面的朱常洵,面色不禁一变:“那是我的事,不用你来管!” “你的事?别忘了你的身份,你是本王的王妃——!”朱常洵眸光陡然一寒,猛地站起身,向她走过来,“大婚的前一晚,那个风雪之夜,你又去了哪里?!” “我……”没想到他会突然提到这件事,江抒心中微微一紧。 “你去广渠门等朗莫了,打算逃本王的婚,跟他走,是吗?”走到与她相隔只余几步距离,朱常洵止步停下,紧盯着她道,“你顶着风雪在那里等了他多久?大婚那日的风寒,也是那时染上的吧!亏得本王当时还以为,是你出宫那日,本王强行令你下车,害得你淋了雨的缘故,还为此自责了好几天!” “我……”对上他森寒的眼眸,江抒顿时想到他当时为此而觉得对自己有愧的时候,自己竟然还想着来日可以以此做为与他讲条件的筹码,心头不由得再次一紧。 张了张口,欲想说些什么,却被冷声打断。 他继续向前逼近两步,冷冷盯着她,沉郁的嗓音中带着几分难以压抑的怒意:“本王原以为,你虽心里没有本王,但只要本王对你好,足够的好,早晚有一天,你会有所动的。没想到,这么长时间以来,你对本王所说得每一句话,做得每一件事,什么用时间来证明,什么要先弄明白自己的心意,什么……都是在与本王周旋!” “是又怎么样?”想到他带回来的那姚氏和孩子,江抒哪里肯相信他是真得对自己好,不过,对于已被自己看清真面目的人,也不屑去解释事实并非完全如此。 “怎么样?”朱常洵强压下心中的苦涩,冷然一笑,“既然如此,本王也无须再等下去!” 这话道完,猛地抬手抓起她一边的手臂,拖着她向内室走去。 1021.第1021章 是天经地义的 痛,好痛…… 重重的脚力踢落在脊背上的疼痛漫及全身,江抒吃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迷蒙之中,她看着头顶随风轻颤的繁盛花枝,以及花枝上方漂浮着朵朵白云的澄碧天空,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脑子里最后的记忆,是手握铁皮石斛从悬崖上坠落的画面。 临近大学毕业,学习中医的江抒为了做被中医学称之为“仙草”的野生铁皮石斛的药用价值课题研究,而特意跑去野外,采摘生长在悬崖峭壁上的野生铁皮石斛样本。 却没想到,费劲千辛万难,好不容易采到准备向上爬的时候,攀援的绳索突然被山石磨断,自己从陡直的山崖上坠落下来。 难道,那么高的悬崖上摔下,自己竟然有幸还活着? “去死,去死,叶江抒,你给我去死,像你这种懦弱无能的废物,凭什么去做福王妃!” 不待江抒多想,一道尖锐刻薄的女声突然传入她的耳中。 江抒眸子里出现些微疑惑之色,她吃力地支着酸痛的身子微微转头,向那声音传出的方向望去。 出现在江抒视线中的,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子。 她大约十七八岁的模样,穿白底绣有红梅图案的交领及腰短袄,下身是石榴红百褶长裙,乌黑的头发梳成回心髻,以金钗步摇做饰,衬得一张略显圆润的小脸很是娇俏动人。 不过,那女子外表虽美,行事却极为恶毒。 江抒侧身躺在地上,此时她正居高临下地站在江抒身后,一只脚毫不留情地朝着她的脊背踢来。 江抒一个激灵,迅速闪身躲开,抬手抓住她的脚腕顺势一拉。 只听“啊”的一声,那女子四脚朝天摔倒在花树之下青石铺就的坚硬地面上,碰落一地繁花。 江抒随即一个翻身扑在她的身上,一手压制住她的双臂,另一只手照着那张精致的小脸就是啪啪几个耳光。 她江抒虽然从来不去主动招惹别人,但也旨在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绝对不是那种任人随意踩捏的软柿子。 对于欺负自己的人,自然采取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的态度。 重重的耳光落在脸上,女子俏丽的面容上立即出现几道深浅不一的指痕。 她有些不可思议地瞪着江抒:“叶江抒,你疯了,竟然敢对我动手,小心我禀告祖母,赏你一顿家法!” “是吗?”江抒冷冷一笑,她长这么大以来,最不怕的就是威胁,“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就提前把仇报了,再等着接受惩罚吧。” 说完扬手向着那张脸又是啪啪几个耳光。 女子不堪忍受如此屈辱,挣扎着想要起来,但因被江抒钳制住,怎么都使不上力气。 她有些恼怒地瞪向旁边花树下一个年岁略小一些的少女:“五妹,你还杵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把这个疯子拉开!” 少女听闻吩咐立刻听话地走过来,双手抓住江抒的手臂,用力将她从那恶毒女子的身上拉起来。 把江抒拉开之后,少女的手却不放开,反而将她的双臂反扣在身后,任由那恶毒的女子站起身来,再次抬脚用力地踢在她的身上。 这意图再明显不过,就是摆明了要拉偏架! 江抒努力地挣扎了几下,但由于身子有些虚弱,怎么都挣脱不开。 她的眸底瞬间蒙上一层寒光:以多欺少是吧,今日的欺凌,我江抒记下了! 第2章 一定不会放过你 “三小姐,五小姐,你们快住手!” 屏浅慌慌张张地从旁边的小道上跑过来,不顾一切地推开正在对江抒拳打脚踢的恶毒女子和那少女帮凶。 她是叶江抒身边的丫鬟,原本是陪叶江抒在后花园游玩的,后来觉得风有些凉,就回住处去为叶江抒取披风,没想到刚一回来,就撞见眼前自家小姐遭人欺辱的这一幕。 那恶毒女子被屏浅这么一推,差点儿摔倒在地上,站稳之后啪啪几巴掌甩在屏浅的脸上,面目狰狞地朝她吼道:“屏浅,你这个贱婢,竟敢动手推我,活的不耐烦了是吧!” 她这几巴掌使足了力道,屏浅双颊立刻红肿起来。 打过屏浅之后,那恶毒女子犹不解气,扬起手掌又向着江抒打来。 屏浅慌忙把江抒推至身后,张开双臂拦住她,语气不善地道:“三小姐,你打奴婢也就算了,不要觉得我家小姐好欺负,就事事欺负于她,小心老爷回来怪罪!” “老爷回来?”那恶毒女子忍不住嗤笑一声,“昨天爹才奉旨去了湖南赈灾,没有一个月是回不来的,等他回来,那就要看看叶江抒这个贱人有没有这个命了!” 说完挑衅地看向江抒:“一个懦弱无能的废物,还妄想去做福王妃,也不好好掂量掂量自己到底几斤几两!” “你说谁是废物?”江抒抬手拉开身前的屏浅,目光冰冷地瞪着她。 “除了你叶江抒,还能有谁?啊——!” 那恶毒女子本来还打算继续羞辱江抒几句,右边的手臂突然被江抒用力扳住,疼的差点儿流出眼泪。 “你说谁是废物?”江抒语气冰冷地又问了一遍。 “你……啊——!”女子话音未落,江抒手上的力道猛地加重,痛的她几乎昏厥过去。 “三姐,你还是说句好话吧!”那被屏浅叫做五小姐的少女忙走过来劝道。 接着她又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拉了拉江抒的衣袖:“四姐,你快把三姐放开吧,别伤了我们姐妹的情分。” 江抒不禁嘲讽地一笑,心道刚刚拉偏架的时候,你怎么就没想到姐妹情分? 不过此时江抒心中另有要是需要弄个明白,没有耐心继续折腾那恶毒女子,便使尽全力将她甩在地上。 那恶毒女子被摔得不轻,手上的皮都被地上坚硬的青石擦掉一块,殷红的鲜血顿时流了出来,将紧贴手臂的白色衣袖染红。 她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抬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恨恨地瞪向江抒:“叶江抒,你给我等着,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然后,转头对那为她解围的少女道:“五妹,我们走!” 看着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这片花树林,江抒虚弱的身子再也强撑不住,踉跄地后退几步,险些跌倒在地上。 屏浅慌忙伸手扶住她,关切地道:“小姐,你没事吧?” 江抒心中想着其它的事情,努力站稳,轻轻摇了摇头。 对于目前的状况,江抒有些弄不清楚。 她明明是在野外采摘野生铁皮石斛的时候,从悬崖上摔了下来,怎么会置身于这貌似古代大户人家后花园的地方,成为姐妹相残的主角之一呢? 难道自己是穿越了? 这样猜测着,她向身旁的屏浅问道:“屏浅,我问你,现在是什么年份?” 屏浅秀致的小脸上立刻出现一抹担忧之色:“小姐,你怎么了?现在是万历三十六年啊!” 万历三十六年? 江抒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忍不住翻个白眼。 她怎么知道万历三十六年是哪一年! 第3章 还好不是乱世 “刚才不小心撞到了头,有些事情想不起来了。 ” 这是江抒在稍作斟酌之后,对于屏浅的疑问给出的解释。 屏浅并未对江抒的话有任何怀疑,在江抒的旁敲侧击下,直接将关于叶江抒的事情详细地给她讲述了一遍。 原来,她是真的穿越了,穿到了明朝万历三十六年的顺天府——它还有一个别名,叫做北京。 万历是明朝第十三位皇帝朱翊钧的年号,而她此时的身份,则是大明内阁首辅叶向高的嫡出懦弱四女叶江抒。 她姓江名抒,这个身子的正主姓叶名江抒,只有一字之差。 刚才那两个欺负她的女子,分别是她名义上的庶姐、庶妹,三小姐叶湖掬和五小姐叶溪摇。 她名义上的父亲叶向高,一共有五房妻妾,三个儿子,六个女儿。 大小姐叶海拂,大少爷叶成宣,她这身子的正主四小姐叶江抒,都是已过世的正室夫人俞氏所出。 早夭的二少爷叶成敏,三小姐叶湖掬,为二夫人汤氏所出。 二小姐叶潭搸,六小姐叶池挽,为三夫人陆氏所出。 早夭的三少爷叶成昌,为四夫人阮氏所出。 五小姐叶溪摇,为五夫人晏氏所出。 当今的皇帝朱翊钧没有嫡子,在他庶出的五个儿子中,他最为看好的是翊坤宫郑贵妃所生的皇三子朱常洵。 朱翊钧一心想要立朱常洵为太子,无奈却遭到那些坚持立储“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迂腐大臣们的一致反对。 迫于群臣的压力,朱翊钧只好将景阳宫王恭妃所生的庶长子朱常洛立为太子,封朱常洵为福王。 不过,东宫册立的这几年来,朱翊钧却一直没有断过改立太子的念头。 为了替福王朱常洵拉拢新任内阁首辅叶向高,在去年叶向高刚从南京任上调到内阁不久,便将他的嫡出四女叶江抒指给朱常洵为福王妃。 皇帝对于福王的偏重,是有目共睹的,成为福王妃,就很有可能会是将来的皇后。 由于大姐和二姐已经出嫁,依旧待字闺中的三小姐叶湖掬便认为,倘若没有叶江抒这个嫡女在前面挡着的话,被指婚给福王的对象就一定是她了。 因此,本来就不怎么待见叶江抒的叶湖掬,可谓是对这个有着嫡女名分的四妹恨之入骨,好不容易等到他们那对叶江抒略有偏心的爹奉旨离开京城,便有了刚才的那一幕。 听屏浅说完,江抒忍不住扁扁嘴,有些不以为然。 不就是一个福王妃的头衔,不就是将来很有可能会成为皇后嘛,至于这么姐妹相残吗? 入那深宫有什么好的,处处小心翼翼的生活,怎敌外面自由空气来的自在? 另外,话说,这福王朱常洵是谁呀?明朝有这么一位王爷吗?她怎么从来就没有听说过? 好吧,她是学理科的,对于历史完全不了解,明朝的皇室中人,就只知道朱元璋、朱允炆、朱樉、朱棣、朱由校、朱由检这么几个人,还都是从电视剧里看来的。 前面四个是在明初,后面两个是在明末,朱翊钧与朱常洵、朱常洛父子三人都不在这其中,这个时候应该是明朝中期吧。 想到这里,江抒抬手拍了拍自己因为穿越一事而颇不平静的小心脏,微微松了口气:还好不是乱世。 第4章 没娘疼的野草 一边听着屏浅对于自己这个身子正主过去人生经历的讲述,一边走着,不久之后,叶江抒所住的院子卿冉阁就到了。 屏浅走过去把院门推开,扶着江抒踏进门槛。 这时,一个身穿湖蓝色交领及膝长袄,鹅黄色百褶裙的少女,从里边一棵盛开的杏花树后面走出来。 看到刚刚回来的江抒,少女蓦地停下脚步,小脸冲她一摆,故作生气地道:“四姐,你跑哪里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你忘了,你答应过了,今天要陪我上街。” 管她叫四姐,又不是方才帮助叶湖掬欺负她的五小姐叶溪摇,想必就是屏浅所说的叶家那活泼单纯的六小姐叶池挽了。 从屏浅口中得知叶池挽一向都对叶江抒这个懦弱的四姐挺照顾,江抒就对这位六姑娘的印象不错,现在看到她那副毫无心机的气鼓鼓的模样,更是不由得心生喜欢。 有心拉拢这个只比自己小了一岁的六妹,江抒唇角微微一抿,抬脚走过去,做出一副歉疚的样子道:“对不起,是四姐错了。” “四姐,你怎么了?身上为何会弄得这么脏?”叶池挽突然注意到江抒裙袄上的脏污,忙迎上来,拉住她的袖子问道。 “还不是三小姐和五小姐,”屏浅上前一步,气愤地道,“每次出门遇见她们,我家小姐就准没个好。” “又是她!”叶池挽心直口快,听屏浅这样说,立刻不满地道,“三姐就是仗着现在二娘在主持家事,就觉得她自己高人一等,也不想想,二娘再怎么当家,也只是个姨娘,和娘、四娘、五娘她们没有什么区别,要是母亲在的话……” 说着,猛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忙向江抒道歉:“四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惹你伤心的,我只是……” 江抒知道她道歉的原因,自己名义上的母亲已经过世,她以为自己还是原来的叶江抒,怕自己伤心难过。 不想看她自责,江抒轻轻摇了摇头,抚上她的手:“无妨,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 从后花园回来的路上,屏浅已经告诉她,叶江抒的母亲俞氏,是在生叶江抒的时候难产而死的。 “四姐真的不难过了么?”叶池挽还是有些担忧。 她至今犹记得,去年夏天的那个雨夜,她热得睡不着,四处走走,无意间撞见叶江抒抱着俞氏的牌位在风雨中痛哭的情形。 原因是当日傍晚在花厅用过晚膳各自离开的时候,叶湖掬寻了个理由找叶江抒的麻烦,说她是没娘疼的野草。 叶池挽心中所想,初来乍到的江抒自然无从知晓,她竭力忍住身上被叶湖掬踢伤的疼痛,很努力地挤出一个璀璨的笑容:“好了,不说这些了,不是说好了要上街的嘛。” “那四姐快去把衣服换了吧,待会儿我们去崇文门那边玩,那里的东西可好吃了。” 见江抒真得没事,叶池挽立刻换上了一副笑嘻嘻的神色。 江抒微笑着点点头,在屏浅的搀扶下,绕过附近的几棵花树,向房间所在的位置走去。 “四姐一定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隔着随风乱颤的花枝,叶池挽在后面大声叮嘱道。 屏浅笑着回过头:“六小姐,你放心吧,有屏浅在呢。” 第5章 会会偏心的祖母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屏浅搀扶着江抒从闺房里走出来。 此时的江抒身穿水红底带有暗红色碎花的交领及腰短袄,深蓝色底端绣有牡丹图案的百褶长裙,外罩一件浅紫色左肩绣着海棠花的窄袖及腰短褙子。 退去一身脏污的狼狈,她那张清雅的面容上自带一种蛊惑人心的沉静,用倾国倾城来形容,也似乎不为过。 以前的叶江抒,由于性情懦弱,说话低声细语,平时连头都不敢抬,以至于让很多人都忽略掉了她少有人能及的美貌。 现在这身子的主人换成了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江抒,她那沉雅内蕴的气质,只微微一绽,便使整个人如同破茧而出的蝴蝶,瞬间光华万丈。 等在外面的叶池挽何曾见过这般气度的叶江抒,不由得一愣。 随后叶池挽又笑了,诚心地夸赞道:“四姐,你今天可真美!” 江抒轻轻推开屏浅的手,提裙走下回廊的台阶,微笑着向她走过去。 “六妹过奖了,不过是空有其表罢了,怎敌六妹朝气蓬勃英姿飒爽来得震撼人心。” 好吧,她承认自己为了拉拢人心,话中含有夸张的成分。 “真的吗?”叶池挽抬手摸摸自己的脸,有些受宠若惊。 朝气蓬勃,英姿飒爽,多么美妙的形容词! 在这之前,她曾一度被祖母说成是没心没肺的疯丫头,不具备大家闺秀风范。 “当然是真得啦!六小姐,你知道的,我家小姐从来不会说谎。” 屏浅眼珠一转,笑着走到二人身旁,证实江抒的说法。 被主仆二人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叶池挽稚嫩的小脸上微微染上几朵红晕:“好了,不说这些了,马车在外面等着呢,四姐,我们快走吧!” 叶池挽说完拉着江抒向卿冉阁大门口跑去。 二人正准备出门,这时候,一个身穿深青色裙袄,头梳双螺髻的女子正巧向这边走过来。 那女子叶池挽认得,她是她们祖母身边的大丫鬟,名唤葡雨,为人十分随和,许多人都喜欢亲近她。 叶池挽就是这许多人中的一个,看到葡雨过来,立即拉着江抒迎上去,惊讶地道:“葡雨姐姐,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 葡雨微微屈身向着二人一礼:“老夫人有话要问四小姐,让奴婢来请四小姐过去一趟。” “让我过去?”江抒顿时想起刚才叶湖掬临走前,咬牙切齿的那句“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屏浅说,身为祖母的老夫人一向都不怎么待见叶江抒,去年夏初叶向高升任内阁宰辅,举家从南京迁到京城之后,她便让叶江抒住在了距离她所住的畅和堂最远的卿冉阁,以图个眼不见心不烦。 此时她让人来叫她,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只听葡雨善意地提醒道:“四小姐,三小姐和五小姐也在畅和堂,你过去后要当心一点儿。” “小姐,你还是别去了。”屏浅从后面追过来,听到葡雨这样说,慌忙开口阻拦。 小姐每次去畅和堂,不是受到责难,就是受到羞辱,有时候甚至还会受到皮肉之苦,连她这个做丫鬟的都看得心疼不已。 屏浅有些想不明白,老夫人为什么就是不喜欢她家小姐,明明在叶家未出嫁的四个女儿中,老爷对她家小姐最为偏爱…… 江抒唇角不动声色的轻轻一抿:“祖母是长辈,她老人家让我过去,我怎能忤逆她的意思,做一个不孝的孙女?” 另外,既然已经来到这里,继承了叶江抒的身份,她也有必要去会会这个偏心的祖母。 第6章 越发显得明艳动人了 “四姐,我陪你一起去吧。” 心知这次江抒去了畅和堂定会受到刁难,叶池挽提议道。 在府中还未出阁的四个孙女中,老夫人最喜欢的虽然不是她,但对她也算得上十分疼宠,与对待四姐的厌恶与冷漠完全不同。 到时候倘若有她在的话,或许还可以替四姐求求情。 江抒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不忍拒绝她的一片好意,遂点头同意了。 在葡雨的引领下,与叶池挽、屏浅一起走到畅和堂大堂门口,江抒才发现这大堂之内并不是只有老夫人和叶湖掬、叶溪摇三个人。 老夫人林氏一身枣红色对襟衫,外罩深紫色比甲,坐于正对堂门的主位上。 在大堂两边摆放的红漆木椅上,还端坐着四个年纪相差不是太大的夫人,想必就是她那名义上的父亲叶向高的四位妾室了。 四人中,其中左上首的那位身后站着三小姐叶湖掬,右下首的那位身后站着五小姐叶溪摇,不用想也知道,分别是二人的生母,二夫人汤氏与五夫人晏氏。 江抒抬脚踏进大堂门槛,朝里走了几步,屈身向着几人福了福身子,有礼地道:“抒儿见过祖母,见过二娘、三娘、四娘、五娘。” 半晌,无人应答。 江抒低眉颔首,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唇角轻轻勾起嘲讽的弧度:故意为难我是吧?你们不说让我起来,我就不起来了吗? 江抒佯装什么都没觉察到的样子,很自觉的直起身来。 抬头的时候,瞥见二夫人汤氏身后,叶湖掬那张有些红肿的脸,眸光微微一闪,由衷地“夸赞”道:“三姐今日脸色真是红润,不知是用的哪个胭脂坊的胭脂啊?三姐本来就天生丽质,现在这一红粉上妆,就越发显得明艳动人了。” “噗——”站在大堂门口的叶池挽听到江抒这句话,差点儿笑出声来。 再看看大厅内的其他人,除了叶湖掬的生母二夫人,板着面孔的老夫人,以及叶湖掬本人外,其余都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 叶湖掬仗着她的娘亲二夫人在当家,骄纵嚣张惯了,一向都是她欺负别人的份,何曾受过这样的羞辱。 被众人这么一笑,叶湖掬的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指着江抒怒吼道:“叶江抒,你这个无能的废物,你给我住嘴!小心……” “你也住嘴!”老夫人扭头瞪向她,冷声道。 “可是……”叶湖掬的心中很是不服。 祖母明明最不喜欢的就是叶江抒了,为什么还会为了那个废物吼她? 叶湖掬还想接着说些什么,突然被身前的二夫人拉了一把。 叶湖掬低下头,接到二夫人暗示的眼神,立刻识意地住了嘴。 少顷,她缓步走到老夫人身旁,有些委屈地道:“祖母,您看她,刚才动手打了掬儿不说,现在竟敢当着您的面羞辱掬儿,您一定要惩罚她,为掬儿做主啊!” 老夫人的脸色这才稍微缓和了一些,回过头来看向站在大堂中央的江抒,眼中闪过一丝嫌恶之色,朝她厉喝道:“跪下!” “抒儿没有做错什么,为何要跪?”江抒并不为其所动。 老夫人将叶湖掬向前拉了一把,指着她的脸道:“把你三姐打成这样,还在这里说风凉话,这还不是错么?” 江抒面色平静地望着老夫人:“祖母倘若这样便认定抒儿有错的话,事有不公,抒儿不服。” 老夫人轻哼一声,盯着她道:“那你认为,怎样才是公平?” 第7章 不如就这样过去 江抒坦然地迎上她的目光:“祖母要是公平的话,就不会只凭三姐的一面之辞,便认定是抒儿错了,而应当问问,抒儿为何会对三姐动手。 ” “那你倒是说说,你为何会对你三姐动手。” 老夫人看江抒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复杂。 因为心中不喜,她平时很少留意这个四孙女,就是偶尔的几次见面,也多数时候都是在叶湖掬告状的情况下,把她叫来惩罚。 在她的印象中,这个孙女总是唯唯诺诺,平时说话连头都不敢抬。是什么时候起,气质上变得如此沉稳镇静了? 沉静的如同那光华内蕴的珍珠,只淡淡光泽浮现,便让人有些移不开眼。 江抒微微抬起双臂,将两边的袖子向上撸起一些,抬脚向里走了两步道:“祖母请看。” 众人顺势看去,只见那两只露在外面的纤瘦的小臂上,新伤旧伤,青紫瘀痕,交替纵横,整个小臂看上去如同两截脱离树干的枯木,没有一点儿属于年少女子的柔润光滑。 只是小臂便被打成这样,更别提那被衣服遮挡着看不见的地方了。 老夫人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转头看向身旁的叶湖掬,沉声问道:“你四妹身上的这些伤,都是你打的?” 以前她只觉得这三丫头是刁蛮任性了些,加之自己对叶江抒十分不喜,明知道叶湖掬时常欺负叶江抒,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这是小女孩之间闹闹矛盾,没必要多管,没想到她下手竟然如此狠毒。 站在门外的叶池挽,见叶湖掬只绞着丝帕不说话,心中十分气愤,拉着屏浅走进来,指着她肿的像馒头似的脸道:“祖母,您看,屏浅这脸上也是被三姐打的,三姐下手可比四姐重多了。” 屏浅微微敛了敛眸,抬头已是泫然泪下:“老夫人,自从去年皇上为我家小姐和福王殿下赐了婚后,三小姐就总是有事没事找我家小姐的麻烦,还经常动手打她,打奴婢。我家小姐她是心疼奴婢陪她挨打,不得已才对三小姐还手的,还望老夫人明察。” 江抒偏头看了屏浅一眼,见她一副泪眼汪汪受尽委屈的楚楚模样,不由得心生佩服:姑娘,你这演技可真好,这技艺,这长相,拿到现在去,那可是不炒也红的超级红星。 “你胡说!”被江抒羞辱了,又被屏浅冤枉,叶湖掬简直快受不了了。 她气恼地从老夫人身旁走出来,一把揪住屏浅的领子,朝她吼道:“你这个贱婢,分明是叶江抒先打了我,你又推我,我才对你动手的,你为什么要说谎?!” “住手!”主位上传来老夫人严厉的喝声。 叶湖掬不甘心地松开屏浅,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回过头去道:“祖母,掬儿没有说谎,真得是四妹先动手打了我之后,我才对屏浅动手的。对了,五妹当时也在场,她可以为我作证。” 说着,看向站于五夫人身后的叶溪摇:“五妹,你快告诉祖母,是叶江抒先打了我,我才对这个贱婢动手的。” 叶溪摇脸上出现几分为难之色,看看叶湖掬,又看看江抒,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叶湖掬等得有些着急,不耐烦地催促道:“五妹,你快说呀,你快告诉祖母呀!” 叶溪摇迟疑了片刻,从五夫人的身后走出来,向老夫人福了福身子,轻声道:“祖母,摇儿觉得,与其追究谁对谁错,不如以和为贵。三姐和四姐既然都受了伤,谁也没沾到光,谁也没吃到亏,这事不如就这样过去吧。” 第8章 不喜欢的原因 不同于叶池挽对于江抒的偏帮,叶溪摇这番话完全是站在家庭和睦的角度的,可谓是毫无私心。 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也无意再去追究这件事情,朝着众人摆摆手道:“就依五丫头的意思,此事到此揭过,谁也不要再提了。折腾了这么久,我也乏了,你们各自退下吧。” 老夫人发话,众人不敢有任何异议,纷纷答应声是,起身告辞。 很快,整个大堂里便只剩下了老夫人林氏,老夫人身边的李嬷嬷,以及在畅和堂伺候的几个丫鬟了。 老夫人打发走那几个丫鬟,在李嬷嬷的搀扶下慢慢站起身来,向外走了几步,叹息道:“这三丫头嚣张跋扈,任性骄奢,脑子不够使,还总想着害人,成不了什么气候;六丫头粗疏顽泼,没规没矩,********只扑在吃和玩上,也是个不成器的;这未嫁的几个孙女中,也就五丫头不骄不躁,遇事考虑周全,最识大体了。” 李嬷嬷扶老夫人在大堂门口的椅子上坐下,说道:“恕老奴直言,这五小姐像五姨娘,心机太深。” 老夫人微微垂下眼睑,五丫头有些心机,她何尝不知道呢。 可看看家里的几个孙女,一个个不成器的样子,也就只有她还算个可以栽培的了。 李嬷嬷见老夫人不说话,又道:“老夫人为什么就不喜欢四小姐呢?四小姐以前虽然懦弱了些,但今日老奴看她跟老夫人说话时镇定自若,恭敬有礼,也算是长大了。四小姐又是皇上钦定的福王妃,老夫人好好待她,准是错不了的。” 老夫人轻轻摇了摇头,言语间颇有些无奈:“那孩子打一出生就没了娘,说来也怪可怜,我何尝没想过要好好待她,可……就是喜欢不起来。” 李嬷嬷不解地道:“不知这是为什么?” 老夫人垂眸沉吟片刻,道出一个埋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我一直怀疑,这四丫头不是高儿的骨肉。” 李嬷嬷有些震惊:“老夫人为何会这样说?” 老夫人再次叹息一声,目光穿过院中花树繁盛的枝梢,飘向遥不可及的地方:“这还要从二十八年前说起。” 二十八年前,年仅十九岁的叶向高刚刚考中举人。 少年中举,春风得意,单骑出游,马踏青郊。 在那醉撩人心的春花芳树之下,垂杨裁柳之间,他遇见了他此生的劫数——他未来的正室夫人,俞氏。 那时候,俞氏一身翠袄碧裙,穿梭于红雨纷飞的花树林中,目光顾盼,笑意婉转,就那样猝不及防地闯入了叶向高的心。 回到家后,叶向高辗转反侧,夜不能眠,多方打听,得知那是福清城内德高望重的俞老的女儿后,便央求父母前去俞家提亲。 叶向高是福清县有名的少年才俊,才华出众,英俊潇洒,年纪轻轻便中了举人,可谓是前途无量。 俞老早就对这个少年十分看好,因此对于提亲一事,没有丝毫犹豫,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次年,叶向高如愿以偿地将俞氏娶回家。一年后,生下长女叶海拂,三年后,生下长子叶成宣。 第9章 不许带旁人 在老夫人林氏的眼里,叶向高与俞氏一直是一对举案齐眉的恩爱夫妻,以致后来叶向高接二连三的将妾室汤氏、陆氏、阮氏带回府,她也只认为男人三妻四妾属正常现象。 () 直到十八年前,叶向高在南京任吏部员外郎时,一个自称是俞氏表哥的男子来到南京找俞氏,她才得知俞氏在嫁给叶向高之前,有一个青梅竹马,两个人感情十分深厚,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她的儿子叶向高第一次见到俞氏的时候,就知道这件事情,却因为对俞氏难以割舍,最终做出横刀夺爱的事情,将一对有情人拆散。 那个时候,老夫人方才知道,在俞氏的心中,对于她的儿子叶向高从来都没有爱,只有人前的和谐与人后的冷漠,同时也知道了叶向高一而再再而三纳妾进门的原因,以及感情上所受的煎熬。 那男子来的那一天,在俞氏的院中待到深夜才离开。后来那男子走了,俞氏却怀孕了。 老夫人一直对此耿耿于怀,认为那孩子很有可能不是她儿子叶向高的骨肉,而是俞氏跟那个男人的野种。 因此,对于俞氏那次怀孕所生下的四孙女叶江抒,她怎么都喜欢不起来,就像心头的一根刺,留着是痛,拔掉也是痛。 李嬷嬷听老夫人说完,猜测道:“夫人她端庄贤淑,应该不至于做出越矩的事情,会不会是老夫人您多想了?” 老夫人轻轻摇摇头:“倘若那男子俞氏之前不认识,我自然相信她不会做出逾越的事情。可那个男人毕竟是她放在心里的人,一对被拆散多年的有情人独处一室,这就保不准了。” 李嬷嬷稍作沉默,问道:“老夫人既然怀疑四小姐不是老爷的骨肉,那为何不怀疑大小姐和大少爷呢?他们也是夫人所出。” 老夫人微微敛眉:“俞氏在怀拂儿、宣儿之前,从未出过家门,也从未见过谁,这两个孩子是高儿的骨肉毋庸置疑。” 李嬷嬷听她这样说,又问:“既然老夫人对四小姐的身世有所怀疑,为何不让老爷和四小姐滴血验亲?” “这万万不可!”老夫人道,“如若那四丫头真是俞氏跟那个男人的野种,高儿面子上怎么过得去。” “老夫人,您对老爷真是用心良苦。”李嬷嬷面上不禁出现几分感动之色。 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俗话说,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哪个当娘的,不处处为自己的孩子想到啊!” …… 这厢,老夫人与李嬷嬷感慨叹息,那边,叶池挽风风火火地拉着江抒走出畅和堂的院门,像一只初出笼门的鸟儿:“四姐,我们快走吧,早点出门,才能玩的尽兴。” 江抒不忍扫她的兴,遂点点头,回头对跟在后面的屏浅道:“屏浅,你快跟上。” 叶池挽蓦地停下脚步,看了屏浅一眼道:“屏浅可不能去。” “为什么?”江抒有些不解。 叶池挽小脸微微一鼓:“四姐,你忘了,昨天说好了的,就我们两个人出去,不许带旁人!” 第10章 还是一吃货 “好,奴婢不跟着碍眼,奴婢这就回卿冉阁。 ”屏浅知道这位六小姐固执的很,不想江抒为难,自动离开了。 屏浅走了之后,叶池挽便拉着江抒出了门,上了她早已命人备好的马车。 要去哪里无须江抒这个初来乍到的人来考虑,叶池挽已经定好了,是位于南城的三大门之一的崇文门。 明代的国都北京城,是由内城和外城两部分组成的。 在元代时,北京也是国都,那时候不叫北京,叫大都,当时只有内城,东南西北四面共有十一个城门,崇文门与正阳门、宣武门位于南面,合称“前三门”。 后来明成祖朱棣当了皇帝,将国都从南京迁到北京,并在元大都的基础上向南扩建出外城,原本的“前三门”崇文门、正阳门、宣武门便被围在了里面,成为内城门。 皇城紫禁城与许多达官显贵的官邸,都在这三门之内的内城,相应的,三门之外的外城,则住着一些普通的商贾富户,以及平民百姓。 由于在老夫人的畅和堂折腾了一番,出门的有些晚,她们的马车抵达崇文门的时候,已经晌午了。 从马车上下来,随叶池挽穿过城门走出去,江抒才发现这明代的北京城真不是一般的繁华。 只见崇文门外两三丈宽的街道上,店铺林立,车轿往来,行人如梭,叫卖声、说笑声不绝于耳,一派繁荣昌盛之象,正应了那句“车如流水马如龙”。 “这里可真热闹!”江抒忍不住轻叹。 前世她也曾到过北京,崇文门也去过,看到的却只是柏油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以及马路两旁一栋接着一栋的高楼大厦,完全没有眼前安适淳朴、其乐融融的景象。 叶池挽没听出她语气里的叹息意味,笑着道:“就是嘛,以前说什么你都不肯出家门,现在知道外面有多好了吧?” 江抒为表认可,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正准备说些什么,突然听见叶池挽的肚子发出一声轻微的咕噜声响。 “是不是饿了?”她忙关切地问道。 叶池挽稚嫩的小脸上立刻出现一抹委屈之色:“我娘怕我长胖,早饭就只让我吃了一碗混沌、三个豆包、一盘马蹄糕、两个春卷、半只烤鸭、两碗糖蒸酥酪,这么一点东西,怎么可能吃得饱嘛!” 江抒听她说完,顿时有些无语了。 姑娘,这还少啊? 现在她算是明白了,这六姑娘除了生性单纯(俗称头脑简单)之外,还是一吃货。 发表完不满之后,叶池挽抬手指了指对面不远处的一座三层酒楼,拉着江抒向那边走去:“四姐,我们先去吃饭吧。你家云香楼的饭菜可是京城一绝,尤其是那道鲟鱼八珍锅,又香又鲜,当真是绕口三日,余味不绝……” 她家? 等等。 江抒打断她:“你是说,那云香楼是咱家开的?” “不是咱家,是你家。”叶池挽纠正道。 “我家?”江抒疑似自己听错了。 叶池挽有些意外地道:“四姐,你不知道吗?这崇文门大街上十家最好的商号店铺,都是福王朱常洵的产业。” 第11章 软软地弹了回来 “让开,让开,快让开——!” 江抒还没反应过来叶池挽这话到底是怎么个意思,不远处一辆马车突然飞驰而来。 “四姐,小心!”叶池挽回神大声喊道。 可语落已是躲闪不及,眼看着那马车就要撞到走在外侧的江抒。 正在此时,不知从何处飞出一个紫色身影,一把搂住江抒的腰,带着她在空中打了个转,平稳落于地上。 落地之后,那人迅速放开江抒,施展轻功向那疾驰的马车飞去。 由于那个转圈,江抒头有些晕,那人一放开手,她的身子便不受控制的向一边跌去,幸好叶池挽在身边,及时地扶住了她。 江抒稳下神来,那辆险些夺了她性命的马车已经停下了。 “哪个不长眼的,敢拦我们的马车,活得不耐烦了是吧?”赶车的车夫黑着一张脸,冲着拦车的紫衣男子怒吼道。 “大胆,敢对我们朗大人这么说话,我看你才是活得不耐烦了!” 这时,一个身穿暗黄色飞鱼服的年轻男子领着一队军士打扮的人拨开人群走了过来。 那车夫目光扫过这队人,再看拦车男子的衣着,这才注意到,他身上所穿的是特属正三品武官的深紫色官服。 车夫跟着主子见过些世面,对于拦车男子的身份瞬间明了,脸上满是不屑地道:“哟,我当时谁呢,原来是锦衣卫指挥使,朗莫朗大人呀!” “休得无礼!”见那车夫竟敢用这样的语气跟他家大人说话,身穿飞鱼服的年轻男子伸手就要拔刀,却被朗莫一把按住。 “是谁无礼了,知道里面坐的是什么人吗?”看到朗莫阻止那男子,似乎觉得朗莫不敢惹事,车夫更加嚣张。 朗莫稳了稳神,向前两步道:“不管是什么人,也不能在大街上横冲直撞!这万一伤到了人,谁来负责?” “你看本公子来负责,行吗?”低垂的车帘被轻轻撩开,一个身穿绯色圆领衫的少年从里面探出头来。 车夫趾高气扬地道:“我家主子是瑞安长公主殿下的大公子,长祚公子,奉太后懿旨,进宫拜见,还不快让开!” “原来是万公子,”朗莫直接无视掉那狗仗人势的车夫,向着车内的人抬了抬手道,“既然公子是要进宫的,下官理应派人护送。” 他扭头对那身穿飞鱼服的男子吩咐道:“戴胜,你带一些人护送万公子去皇宫,无须急着赶路,切记以所有人的安全为上。” 万长祚闻言脸色微微一变,冷声道:“不必了,本公子识得去皇宫的路,不牢朗大人费心。” 朗莫丝毫不介意他语气的不友善,态度恭敬有礼:“万公子不必客气,下官这么做是应该的。下官负责京城的治安,如若因为马车走得太急,让公子受了伤,下官就担待不起了。” “你……”万长祚想要发作,奈何朗莫说话句句有礼,让他这火都不知从何处发。 就像一头撞在棉花上,又给软软地弹了回来。 朗莫起身让开前面的路,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公子,请——” 第12章 锦衣卫都是坏人 方才自己的马车横冲直撞确实不对,万长祚自知理亏,也不便把事情闹大了,只能以冷哼一声来表示自己的不满,然后接受了朗莫的“好意”。 万长祚的马车走远,朗莫这才想起他方才还救下个人来,于是转身走向江抒,很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和一些:“姑娘,你没有伤到吧?” 江抒轻轻摇了摇头,望着眼前二十来岁硬朗英俊的男子,有些惊诧地道:“你是……锦衣卫?” 话说,锦衣卫不都是烧杀掠夺无恶不做的坏人吗?怎么眼前这位竟给人一种义薄云天的感觉? 难道,以前电视剧里,那些但凡有锦衣卫出没都会闹得鸡犬不宁的剧情,都是骗人的? 朗莫看着她那副诧异的样子,心中不禁有些好笑,他是锦衣卫,就这么让人惊讶吗? 不过,身为堂堂锦衣卫指挥使,自然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好笑的情绪表露于外。 朗莫俊朗的面容上依旧一副镇静的表情,回答道:“不错,在下正是锦衣卫巡城指挥使,朗莫。” “多谢朗大人救了我姐姐!”叶池挽走上前来,笑着替江抒说出道谢的话。 朗莫向她抬了抬手道:“姑娘无须客气,在下身为锦衣卫指挥使,负责京城百姓的安全是应该的。” 然后再次将目光移向江抒,眸低微微闪过一丝惊艳之色,又被生生压下:“姑娘倘若没事的话,在下先行告辞了。” 道完,他抬手招了招锦衣卫其余的军士,带领着他们继续向前巡视。 “朗大人慢走。”江抒目送他离去,心中充满感激。 蓦地,她突然想到他为自己得罪了长公主之子,那可是皇帝同父同母的亲妹妹,瑞安公主朱尧媛的儿子,嫡亲的皇亲,会不会有事…… 云香楼三楼雅间的临窗位置,坐着两个衣着华贵的年轻男子,刚好将外面的一切尽收眼底。 其中那个身穿冰蓝色圆领袍,大约二十出头的男子,眨眨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眼,有些不屑地道:“堂堂瑞安长公主府长公子,竟然是那副德行,这皇姑的家教也不怎样嘛!” 坐在他对面的男子只比他大一两岁的样子,着上好的纯白色厚缎直身,五官秀致,容颜俊美,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中,眼神明澈高雅,好似蓝天白云,高山流水,不说不动,便自带一种风华绝代之感。 他轻轻拿起桌上的细白瓷酒杯,十分文雅地抿了一小口杯中美酒,薄薄的唇边溢出一抹似有若无的风华浅笑:“这朗莫刚升任锦衣卫指挥使不久,便开罪了他,怕是要倒霉了。” “三哥的意思是,长祚会报复他?”冰蓝色圆领袍的男子正是当今皇帝的第五子,瑞王朱常浩。 被叫做“三哥”的男子,相应的就是当今皇帝的第三子,福王朱常洵。 他放下手中酒杯,望着眼前的一桌美食道:“俗话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我只是看那长祚并无君子之风,猜测一下罢了。” “为了救人,宁愿得罪权贵,这朗莫倒也有几分侠义风骨。”听朱常洵这么说,朱常浩忍不住赞扬道。 朱常洵淡淡一笑,没有说话,慢慢站起身,望向窗外,目光落在人群中的江抒、叶池挽二人身上。 第13章 再也没有这个人 朱常浩随之站起身来,向外看了一眼,指着其中蓝袄黄裙的叶池挽道:“那个我见过,是叶向高家的六姑娘叶池挽。那丫头可贪吃了,前些日子在正阳门的湖南菜馆,她一个人要了三个辣锅,两笼灌汤包,吃完之后,又去外面的小摊上吃了一碗混沌、两碗豆花,最后还在玉和斋买了两盒梨花糕带回去……” 突然,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眼珠一转,拉拉朱常洵的衣袖道:“对了,三哥,说起来她还是你未来的小姨子呢!不过我倒觉得,这小姨子性情豪爽,没有心机,除了贪吃之外,哪里都好。不如你去向父皇请旨,让父皇将为你指婚的对象改成她,反正你洛阳封地富庶,也养得起……” 朱常洵慢慢转头看向他,潋滟一笑,清润的嗓音人畜无害:“常浩,你的话好像有点儿多了。” 朱常浩却感到一阵脊背发凉,立刻识趣地闭了嘴。 少顷,他又将目光移向叶池挽身边的江抒,眼中出现几分惊艳之色:“旁边的那姑娘可真美,只是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 朱常洵望着楼下正目送朗莫远去的江抒,薄唇轻启:“除了叶向高那从未出过家门的嫡出四女叶江抒,还能是谁?” “原来她就是我未来的三嫂啊!”朱常浩有些讶异地道。 以前他只听人说叶家四小姐生性懦弱,胆小怕事,没想到竟是这般倾国倾城的美人,看来传言果然不可信。 语毕,他突然好像想到什么,回头望向朱常洵:“既然她就是未来的三嫂,那刚才那么危险,三哥为何不去救她,反而将这英雄救美的差事让给那朗莫?” “此时就叫三嫂,未免显得有些早了。”朱常洵慢慢自窗外收回目光,轻声道,“现在距婚期还有大半年,谁也不敢保证中间会不会出现什么变数。” “三哥不想娶她?”朱常浩从这话里瞬间明白过来朱常洵不去救人的原因。 朱常洵没有正面回答,只道:“父皇以为只要让我娶了叶向高的女儿,叶向高就会支持我,他错了。以叶向高那个老顽固的性格,更有可能会通过这桩婚事,让他女儿想办法说服我去洛阳就藩。” “三哥不愿娶叶江抒,恐怕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吧?”朱常浩神色凝重地道。 许久,不见朱常洵答话,他定定地望着他,低声而笃定地道:“你还是放不下她,是吧?” 朱常洵不曾想他会这样问,身子微微一顿。 朱常浩神色复杂地望了他一阵子,又道:“三哥,这么多年了,你还看不出她的野心吗?她想当皇后——!当初跟你走得近,对你好,那是因为父皇最喜欢你,想要立你为太子。她要心里真有你的话,就不会在大皇兄被立为太子后,宁愿去太子府做一个小小的选侍,也不跟你在一起了……”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朱常洵淡淡打断他,“从她入太子府的那天起,我朱常洵的世界里,就再也没有这个人。” 第14章 并不像传闻中的 宽阔的崇文门大街上,朗莫和一众锦衣卫的身影很快淹没在人群中。 叶池挽伸手拉了拉仍然望着那个方向的江抒,嗔怪道:“四姐,别看了,人家都要饿死了。” 江抒转过头去,见她一副委屈的样子,不由有些好笑,抬手指向对面的云香楼:“好好好,不看了,四姐这就带你去吃好吃的。” 二人穿过人群熙攘的街道来到云香楼门口,站在外面迎客的小二哥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叶小姐,您过来了,快快楼上请。” 他这话自然不是对从未出过家门的叶四小姐江抒说得,对象是同样姓叶的叶家六小姐叶池挽。 叶池挽冲他粲然一笑,不等他引路,拉着江抒走上楼去。 三楼的雅间,由于这里主要是留给一些文人雅士以文会友的,并没有像二楼那样隔成单独的房间,而只是在席坐与席坐之间,以画屏隔开。 叶池挽拉着江抒来到一个靠近排窗的位置,那小二哥也已经跟上来了,他扯下搭在肩上的抹布,擦了擦二人面前的桌子,满面笑容地道:“叶小姐,快快请坐,您二位这次要些什么?” 叶池挽想都没想道:“还是像上次一样,把你们这里的好吃的都端上来,尤其是那道鲟鱼八珍锅,我要三个。” 朱常浩本来还与朱常洵因为提到不该提的人而相对沉默,隔着一道屏风,突然听到叶池挽这豪迈的语气,不禁哂笑出声。 看来,这叶家六姑娘的贪吃,真是越发见长了。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姑娘我要三个锅怎么了?又不是不付钱!” 被这类似于嘲讽的笑声刺激到,叶池挽顿时有些恼火。 好歹她也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好不好,因为贪吃被人笑话,多没面子啊! “叶小姐——”来不及阻止她,一旁的小二哥忍不住替她捏了一把冷汗。 坐在屏风那边的可是瑞王殿下和他们东家福王殿下,姑娘你在发火之前,也应该先看看人呀。 但愿他们东家和瑞王殿下不要生气,不要跟这冒失的丫头计较。 “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叶池挽心中有气,丝毫没有领悟到小二哥的善意。 江抒看那小二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觉得情况似乎有些不对,那边也许坐着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忙拉着叶池挽走到背对着那扇画屏的椅子旁坐下来,劝道:“六妹,你不是饿了吗?还是先让他们把吃得端上来吧。” “好,我马上就去。”小二哥也不想自己在场的情况下发生什么事情,慌忙向外面跑去。 扶叶池挽坐好后,江抒走到她对面正对画屏的位置站定,隔着屏风向着那边的人抬了抬手道:“舍妹年幼无知,失礼了,还请见谅。” 屏风的另一面,听到她这不卑不亢的语气,朱常洵漆黑的眼眸不禁轻轻眯起。看来,叶向高这个嫡出的四女儿还是有些胆识的,并不像传闻中的那样胆小懦弱。 他抬手按住想要开口说话的朱常浩,阻止他出声,朗声回道:“无妨,不必客气。” 第15章 如此窘迫的局面 鲜香四溢的饭菜不久便摆满了桌,许是那小二哥想要以此来堵住叶池挽的嘴。 果然,美食的诱惑让叶池挽很快忘掉了被人嘲讽的耻辱,看也不再看那边一眼,挽了挽袖子,伸手扯下两只兔腿,一手拿着一只,轮换着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一边吃,还不忘记口齿不清的招呼江抒:“四姐,你怎么不吃呀,快点吃啊,很好吃的!” 江抒看她这副毫无形象的样子,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姑娘,贪吃没问题,但咱怎么说也是大家闺秀,别直接下手行吗? 无奈两个人虽为姐妹,却不是双胞胎,没有心电感应。 叶池挽依旧保持着她狼吞虎咽的姿态。 不一会儿,桌上的美食便被她横扫一空,望着一桌的杯盘狼藉,叶池挽满意地伸了个懒腰,感叹道:“吃饱的感觉可真好,以后得多出来走动走动,省得在家受我娘的虐待。” “既然吃饱了,那我们就出去四处走走吧。”江抒终于松了口气,忙着提议道。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隐约觉得,透过对面画屏的镂空处,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自己。扰得她心绪不宁,面对美食佳肴,也没有了胃口。 “好啊,四姐,那我们就去天桥下看斗鸡吧,你不知道,摊主那里有一只斗鸡,叫黑风,可厉害了,所有的鸡都不是它的对手。” 叶池挽玩心大起,丝毫没有注意到江抒的不自然。 说完,她站起身来,抬手向腰间摸去,一边冲着外面大声喊道:“小哥,结账。” “来啦!”楼下传来刚才那小二哥的应答。 “咦?我的钱袋呢?”小二哥还没走上来,问题出现了。 叶池挽低下头摸了一遍,又摸了一遍,还是没有。 “会不会放在别的地方了?”江抒跟着站起来,提醒道。 “不会的,我一直都习惯把钱袋挂在腰上。”叶池挽伸手在怀中掏了掏,也没有。 “那会不会丢了?”想到刚才街上的混乱,江抒心中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只见叶池挽凝着眉头道:“完了完了,肯定是被贼给偷了,怎么办呢?我还想着走得时候把那只黑风给买回去呢!” 江抒听她这回答,忍不住蹙了蹙眉。 姑娘,这不是重点好不好,重点是…… “叶小姐,一共是三十两银子。”已经走上楼来的小二哥拿着手中的账本,微笑着为她们报出此次消费的数目。 叶池挽这才意识到目前面临的问题是该怎样把账给结了,她扭头看向江抒,有些期待地道:“四姐,你带钱了没有?” “我……”江抒其实很想说带了,但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衣袖,最终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连明代的钱币长成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只能隐约猜测银子大概是元宝的形状,铜钱其中的一面印着万历通宝的字样。 “小哥,可不可以先记在账上,等我们回头取了银子,一定尽快还上。” 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窘迫的局面,叶池挽秀致的小脸上难得出现几分赧色。 “这可不行,”小二哥还未开口,屏风那边突然传来一道义正言辞的声音,“刚才还有人说过,‘又不是不付钱’。” 第16章 当心嫁不出去 “你……”叶池挽猛地转过身去,想要发作。 方才那声哂笑就是这个声音发出的,别以为她听不出来。 “怎么?说到做不到,又被人当面揭穿,恼羞成怒了?”朱常浩绕过画屏走出来,双手环胸,摆明一副看笑话的样子。 “要你多管!”叶池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回头看向那小二哥,等待他的回答。 小二哥一脸抱歉地道:“叶小姐,真得不行,本店有本店的规矩,不能赊账。” “那用这个先作抵押,我们改天拿银子来赎,总行了吧?” 江抒灵机一动,从头上拔下一只质地莹润的玉簪递向他。 这玉簪是今天换罢裙袄梳妆的时候,屏浅为她戴上的,说是皇上为福王所下的聘礼中的一件,材质是上好的和田美玉。 江抒虽然不清楚明代的玉器价格,但也知道和田玉在历代都是十分名贵的,且又是皇家拿出来做聘礼的,抵三十两银子应该绰绰有余。 小二哥刚想伸手去接,突然想到什么,偷偷瞄了眼朱常浩,见他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心中咯噔一跳,慌忙道:“不行不行,我们东家交代过,只收现银,不做抵押。” 莫怪他说谎,对面站着的可是瑞王殿下,裂土封王的王爷,又是他们东家的亲弟弟,他一个小小的店小二,实在得罪得起。 “怎么样?没有办法了吧?要不要我来帮你付?”朱常浩满意地笑了笑,抬脚走上前来,一只手向着叶池挽的耳畔伸去。 “不稀罕!”叶池挽嫌弃地打开他,向后退了两步。 “别这么不识好人心嘛,我是真得想要帮你的。”朱常浩唇角一勾,继续向前逼近,一副登徒子的轻薄模样。 突然,他的脚上传来一阵剧痛,低头看去,只见叶池挽一只穿着淡青色缎面绣鞋的脚正踩在他的脚上,使劲地碾压着。 “啊——你疯了!”朱常浩疼的脸上一阵抽搐,本能地抬手推开她。 叶池挽被他推得后退了好几步,站稳之后,抬手放下高挽的衣袖,挑衅地道:“怕了吧?这就是得罪本姑娘的下场!” 朱常浩脚上疼痛难忍,眉头紧紧拧在一起,抬头看向她:“你这丫头可真够凶悍的,当心嫁不出去!” “对不起,我妹妹她一时冲动,不是有心要开罪公子的,还请公子见谅。”江抒担心朱常浩再对叶池挽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情,慌忙挡在她的身前。 这男子衣着华丽,举手投足间充满贵气,一看就知不是一般人家出身,能不得罪还是不要得罪。 “既然人家已经道歉了,五弟,你还是快些回来吧。”画屏阻隔下,之前那道清凌朗润的声音再次响起。 尔后又道:“三十两银子是吧,就记在我的账上。” 后面一句是对那小二哥说得。 小二哥表示有些不解,东家,这酒楼都是您的,还用记什么账? 他刚打算过去确认一下自己是否听错了,旋即又想到,也许东家是不愿意透露自己的身份,忙连声称是,自动退了下去。 第17章 一旦自作聪明起来 看着朱常浩不情愿的绕过画屏走回去,江抒有些感激地向着那边拱了拱手:“多谢兄台相助,不知府上何处,改日定当登门奉还。 ” “不必了,”那声音回道,“区区三十两银子,无须放在心上,若是来日有需要姑娘帮忙的地方,还请行个方便。” “既然如此,四姐,那我们快走吧。”不等江抒多想,叶池挽抬手拉起她的衣袖就向外面跑去。 “三哥,你说来日需要她的帮助,不会是打算有朝一日去叶家退婚,让她不要拒绝吧?” 透过屏风的空隙,看着二人走远,朱常浩一脸好奇的向他对面浅握酒杯的朱常洵问道。 朱常洵微微凝眸,不答反问:“你为何不说,我是打算让她说服叶向高站在我这一边呢?” “三哥刚刚说了,以叶向高那个老顽固的性格,更有可能会通过这桩婚事,让叶江抒想办法说服你去洛阳就藩。” 朱常浩给自己斟了杯酒,向他举了举,自信满满地道。 朱常洵轻轻搁下手中的酒杯,薄唇微扬:“常浩啊,你的优点是聪明,缺点就是太过自作聪明,人一旦自作聪明起来,就会显得有些笨了。” 这清润无害的声音让朱常浩再次感受到一阵彻骨的寒意,慌忙道:“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云香楼外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江抒被叶池挽一口气拉下楼,好不容易停下来,想到刚刚那人说得话,心中微微升起一丝疑惑。 他说来日有需要她帮忙的,让她行个方便,可他连她长成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究竟有哪里需要她来帮助的? 不对—— 江抒突然想到刚刚在楼上那道让她心绪不宁的目光,刚才她观察过出来嘲讽叶池挽的蓝袍男子,那样的目光绝不是他那种玩世不恭的性格所能拥有的,难道就是那个人所发出的? 倘若如此的话,莫非他已经知道了自己内阁首辅之女的身份,又或者说,他认识原来的叶江抒…… “唉!一文钱都没有了,什么事也办不成,看来只能打道回府了。”叶池挽满是遗憾的叹息打断了江抒的思绪。 江抒也不愿就那件事情再费心猜测下去,敛了敛神,微笑着道:“如此的话,我们就走吧。” 二人沿原路返回,走到她们那停在城门内崇文门里街的马车前。叶池挽掀开车帘,正准备上车,突然,她的眼前一亮。 “呀!这不是我的钱袋嘛!” 江抒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但见木质光洁的车厢底部,一只鼓囊囊的蓝锦钱袋正安静的躺在那里。 叶溪挽伸手将那钱袋拿起来,使劲儿掂了掂,兴奋地道:“这下可好了,终于可以把黑风买回去啦!” “你就那么喜欢那只斗鸡?”江抒随口问道。 “是啊,四姐,你要是见到它,也一定会喜欢的。我们快去天桥那边吧!” 叶池挽说着,拉起江抒就要跑。 “等等,”江抒抬手阻止了她,“我看,我们还是先去趟云香楼,把欠人家的三十两银子还了吧。” 第18章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不行!”叶池挽慌忙护住手中的钱袋,“人家都说了,不用还的。 ” “可人家还说了,若是来日有需要你四姐帮忙的地方,让你四姐行个方便。”江抒补充道。 “帮就帮呗,有什么大不了的。”叶池挽有些不以为然。 “那你知道那个人是什么人吗?”江抒问道,“如果他是一个坏人,让你四姐帮他办坏事,该怎么办?若他是因为猜到了我们的身份,才出手相助的,他日需要爹手中的权势来帮他达成什么目的,又该怎么办?” “有这么严重吗?”叶池挽一副半信半疑的样子。 江抒眸光微敛,一本正经地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欠下了人情,总是要还的。” “可是四姐,”叶池挽还是有些不太情愿,“人家一个月的月例才十五两银子,这些可是当了好几件首饰凑来的,你就这样让人家拱手送人,人家心疼嘛。” 江抒听她这么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方才在云香楼点一大桌子菜的时候,怎么就没见你心疼呢? 不过江抒也清楚,就这样让她把银子白白拿出来的话,她肯定不乐意,于是取出刚才从头上拔下来的那只玉簪递向她:“呐,这个赔给你,总行了吧?” “真得吗?”叶池挽不可置信地道,“这可是福王给你的聘礼!” 江抒笑眯眯地点点头:“当然是真得,你可是我的亲妹妹!” 言外之意,你比他重要得多。 “还是四姐好!”叶池挽抬手接下那玉簪,对着太阳照了照,脸上顿时乐开了花。 瞧,拉拢人心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只需要一点小小的贿赂,外加一两句好听的话即可。 看过瘾之后,将那玉簪收入衣袖,叶池挽爽快的打开钱袋,从里面取出三个十两一块的小银锭递给她:“四姐,我就不跟你上去了,我在下面等着。” “也好。”江抒担心她若上去,再与那蓝袍男子发生什么冲突,也就没有勉强。 两个人穿过城门走出城,江抒独自来到云香楼三楼她们原来所坐的位置,发现与那里只有一扇屏风之隔的席位上已经没人了。 情急之下,她向店里的小二哥打听了一下,得知之前坐在那里的客人刚刚离开。 江抒急着想要把银子还了,快步追下楼去,看到的却只是宽阔的崇文门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车轿行人,熙熙攘攘的,根本分不清楚谁跟谁。 “四姐,我在这里呢!”叶池挽清脆爽朗的声音突然传来。 江抒循声望去,看到不远处的小摊前,叶池挽一只手拿着一把肉串,另一只手正使劲地向她挥着。 又在吃东西! 方才在云香楼,那满满一桌子的饭菜差不多都是被她吃掉的! 江抒脸色忍不住变了变,走过去,问道:“六妹,你这样吃下去,就不怕真得变胖了?” 据她所知,胖美人似乎只在唐代流行,宋朝以后,都是窈窕的美人更受欢迎一些。 第19章 老子回去炖了你 “四姐,你放心好了,我是吃不胖的。这么多年来,你何时见我胖过?” 叶池挽接下那摊主新烤好的另一把肉串,举到鼻子前闻了闻,满意地道。 江抒笑了笑,没有回答,她没见过以前的叶池挽,不知道该怎么回。 不过,就她现在所看到的叶池挽来说,确实窈窕纤瘦,不说不动的时候,颇有一种弱柳扶风之感。 叶池挽从钱袋里拿出一块碎银递给那摊主,与江抒并肩走进人群中,边吃边道:“对了,四姐,你怎么这么快就下来了?” 假如按照常理的话,上楼,道谢,还钱,客套,道别,下楼,至少也得一刻钟的功夫。 看她这速度,倒像是直接把中间过程省略掉了。 “去晚了一步,人家已经走了。”江抒有些无奈地摊开手掌,露出里面三块锃亮的小银锭。 “我就说嘛,不用去还的!”叶池挽听她这样说,忙着道,“既然人已经走了,四姐,我们还是先去天桥那里吧!” 她稚嫩的小脸上写满了迫不及待,江抒突然对那天桥好奇起来,想要一睹其真容,爽快地点头同意了。 所谓的天桥距离崇文门并不远,沿着宽阔的崇文门大街向南不到二里路,在最近的那个十字路口向右转个弯,再走几十步就到了。 高高架起的天桥下,附近店铺鳞次栉比,各式小摊一个接着一个,套圈的,扎风筝的,吹糖人的,卖字画的……应有尽有。 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比崇文门大街上更加稠密熙攘,多数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满足的笑容,完全没有现代各种压力所带来的愁眉不展。 看着呈现在自己眼前的一切,江抒心中突然升起一种莫名的感动,仿佛看到泛黄古画中太平盛世的一角。 来到这个时代已经快半天了,明知自己也许再也回不去,她却没有感到一丝遗憾,一丝难过。 即便明知道她那疼爱她的父母失去女儿一定会十分伤心。 有些自私吧,她终究还是为自己考虑的更多一些。 她不太喜欢那个污染严重又充满物欲的时代,总是不切实际地渴盼着有朝一日能够远离,今日终于得偿所愿…… “四姐,你看,斗鸡的地方就在那里!” 叶池挽一路上已经将手中的肉串吃掉大半,一只手空闲下来,兴奋地朝着一个方向指去。 江抒敛了敛神,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看见不远处天桥下方的正中位置,扎堆聚集着很多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将方圆约莫一丈的地方围得水泄不通。 叶池挽拉着江抒挤进去,新一轮的斗鸡刚刚开始。 比赛的两只鸡一直红毛,一直白毛,通过旁人的议论,江抒知道了它们的名字,分别叫做红翎和白羽。 “咬!” “咬!” “快咬!” 周围无论是斗鸡的主人,还是看热闹的人,都表现的激动不已。 其中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指着那只白毛,恶狠狠地道:“要是敢输,老子回去炖了你!” 这绝对是赤|裸|裸的威胁! 字句直白无比,措辞毫不含蓄。 第20章 一定要他好看 在一众人奋力的叫喊中,几个回合下来,红毛明显站于上风。 江抒看着那男人慢慢变得青白的脸色,忍不住为那只白毛捏了把冷汗。 乖乖,你再不争口气的话,就要成为你主人的盘中餐了。 白毛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在所有人都认为它要输了的时候,突然双脚一蹬,朝着红毛猛扑过去。 这锐不可当的汹汹气势,将没有防备的红毛一下子扑倒在地。 把红毛扑倒之后,白毛却不松口,用力猛啄它的脖子。直到啄出血来,放才松开。 此时的红毛已经奄奄一息。 “红翎太轻敌了。” “真是骄兵必败。” …… 围观的众人纷纷议论起来,然后叹息一声,摇头走开。 看罢一场鸡与鸡之间惊心动魄的生死较量,叶池挽拉着江抒走到那斗鸡摊摊主面前,从钱袋里取出一块大银锭子递向他:“老板,黑风呢,五十两银子,我带来了。” “姑娘,实在不好意思啊!”那年过中旬的摊主一脸抱歉地道,“黑风刚刚被人买走了。” “什么?你竟然把黑风卖给了别人!”叶池挽上前两步,一把揪住他的领子。 “姑娘,咳咳……你先松开,松手再说。”由于她的力道过大,摊主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抬手意欲推开她。 “少废话!”叶池挽气恼攥住他的衣领向前一拉,“你不是答应过,只要我凑够了五十两银子,就把黑风卖给我嘛!” “姑娘,话也不能这么说。人家出手阔绰,一开价就是三百两银子,可是您的足足六倍。再说了,我也不知道您到底能不能凑够五十两银子……” 摊主的语气还算委婉,却成功的激怒了叶池挽。 “你……”叶池挽一时气急,空闲的那只手抡起来就要向他的脸上打去。 “六妹!”江抒忙抬手制止了她,凑在她耳边,低声道,“爹现在不在京城,没有人给我们撑腰,还是不要惹事了。” 另外,黑风再好,也不过是一只斗鸡而已,为了它而惹出什么麻烦,不值得。 叶池挽听她这么说,脸色稍微缓和了些,揪住摊主衣领的力道猛地加大几分:“快说!卖给什么人了?” “咳咳……是……是一位年轻的公子,穿蓝色袍子,看上去……咳咳……看上去十分有钱……”那摊主突然看见附近明烟坊门前高挑挺拔的蓝色身影,像看到救星似的,激动地抬手指过去,“你看,就是他!” 叶池挽顺着他指得方向看去,看清男子的侧容,脸色不禁一变:“又是他!” 那个在云香楼嘲笑她的人,就是化成灰,她也认得。 一把甩开胆小的斗鸡摊摊主,叶池挽气势汹汹地就向那边跑去。 敢抢她的黑风,她一定要他好看! 江抒想要阻拦她,已经来不及了,慌忙快步追了过去。 她原本以为拉拢好这个便宜妹妹,对于将来只会有利无害,却没想到这叶池挽就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疯丫头,跟她相处,就要时刻做好为她收拾烂摊子的准备。 第21章 就那么不像瑞王吗 “是你买走了黑风?”叶池挽一口气跑到明烟坊门口,二话没说,直接向负手站在那里的朱常浩质问道。 朱常浩慢慢转身看向她,薄唇轻轻一扬:“不错,那只斗鸡是我买下的。” “那里那么多斗鸡,你为什么非要买它!”听他这么说,叶池挽有些气恼地道。 “想买就买呗。”朱常浩的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姿态。 叶池挽看他这副毫无愧疚的样子,更加来气,瞪着他道:“是不是刚才在云香楼,你听到了我说想要把黑风买回去,才抢先一步买下它,来报复我的?” 莫要怪她以小人之心猜度别人,实在是时间太过巧合,让她不得不这样想。 “是又如何?”朱常浩上前两步,悠然轻笑。 居心叵测的阴谋瞬间变成光明正大的阳谋。 我就是故意要把那只斗鸡买走的,我就是故意的,你能怎么着? 如何? 她又能如何? 叶池挽纵使再生气,也知道黑风既然已经被这个人买走,那就是他的了。强行从他手上夺走,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想到自己过来的目的,她的态度稍微缓和一些,带着点儿商量的语气道:“不如何,我只是想请你把黑风还给我!” “这可不行!”朱常浩想都没想,断然拒绝道,“我可是花了三百两银子买的,怎么能够说给就给。” “那你怎么样才能把黑风还给我?”叶池挽问道。 朱常浩眸中微微闪过几分狡黠之色:“既然你这么喜欢这只斗鸡,不如这样吧,你给我三百两银子,我忍痛割爱把它让给你。” “三百两银子!你抢劫呀!”叶池挽顿时脸色大变。 她怎么可能会有三百两银子嘛! 这五十两银子,她都是省吃俭用外加搜刮娘亲拼凑出来的。 “我说了,我可是花三百两银子买回来的。”朱常浩敛敛笑容,故作一本正经地道。 叶池挽看他这态度,瞬间明白过来他的意图。 他开价就给人家三百两银子,八成是看准了自己很喜欢黑风,故意想要以此来为难自己的。 这个卑鄙的小人! 叶池挽恨不得一巴掌将他拍晕过去。 “怎么,拿不出来?”朱常浩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折扇,没有打开,轻轻在手上拍着,“不过这也没关系,我看这只斗鸡身形魁梧,体格健壮,宰了补身子,一定比其它的鸡要好得多……” “你敢!”听说自己盼望已久的宝贝要被人弄成盘中餐,叶池挽顿时气得炸了毛。 朱常浩不禁轻笑一声:“那你就看我敢不敢!” 道罢,他作势要走。 叶池挽慌忙走到他的身前拦住他:“你站住!” “还有何事?”朱常浩俊朗的眉宇轻轻挑起。 叶池挽抿唇想了想,认真地道:“你不准伤害黑风,三百两银子我一定会凑齐的!” “那好,”朱常浩淡淡一笑,“我给你三日时间,三日之后,你一个人带着三百两银子,去瑞王府找我。” “瑞王府?”叶池挽有些震惊,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一阵子道,“难道你是瑞王的幕僚?” 朱常浩听她这天真的语气,脸色忍不住变了变,难道他看上去就那么不像瑞王吗? 不过,他也不想这么早就让这丫头知道自己的身份,遂点点头:“幕僚,不错,是幕僚。” 第22章 难得出来一趟 江抒被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挡住,好不容易追上来,朱常浩正转身欲走。 她忙向前追了两步,大声道:“公子请留步!” 朱常浩慢慢回过身,将目光投向她:“何事?” 江抒问道:“不知方才云香楼中,那位与公子同席的兄台,他现在身在何处?” 她没有见到那人的长相,只凭声音无法判断年龄,怕以公子相称不合适,只好称其为兄台。 好吧,其实这个称呼也似乎有些不妥当,但她实在想不出比这个更好的。 “你是说我三哥吧,”朱常浩抬手向明烟坊门口指了指,“他在里面,不知姑娘找他何事?” 江抒从衣袖里取出叶池挽刚才给她的三个小银锭,递向他:“这是令兄帮忙付的三十两银子,烦请公子代为转交给他。” “姑娘,这个忙我可帮不了,你还是亲自给他吧。”朱常浩连忙摆摆手。 刚才在云香楼中,三哥三十两银子换来的可是一个能够提出任意要求的承诺,倘若他此时接下这银子,那个承诺就不作数了。到时候三哥怪罪起来,他岂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朱常浩唯恐江抒再向他提出什么对他不利的要求,遂转身走进明烟坊。 那明烟坊是一座规模比较大的成衣坊,由于位于闹市区,生意比较兴隆,里面客人进进出出,挤挤挨挨,朱常浩的身影很快便被淹没在人群中。 望着明烟坊门口错乱的人影,江抒忍不住撇撇嘴,什么人嘛,这么一点儿小事,竟然也给她拒绝。 既然别人指望不上,那她就自己去还。 江抒向着旁边一脸深思的叶池挽招了招手,抬脚走进明烟坊。 走到里面,江抒才发现,这明烟坊的经营范围有两层,上上下下加起来,足足上千个平方。 江抒与叶池挽一起在这大的奢侈的坊子里挨着找了个遍,也没有看到朱常浩的身影,更别提那未曾谋面的相助之人了。无奈之下,只好作罢。 二人并肩从明烟坊走出来,这时,两个大约十六七的少女恰巧从她们面前经过。 其中一个身穿黄袄青裙的少女说:“听说今天晚上永定门外的苍桐镇有灯会,你要不要去看?” “当然要去了!”她旁边那个浅橙色裙袄的少女道,“我也听说了,好像还有演出。” “真得假的?”黄袄青裙的少女问。 “应该是真得,我姨母家的二表哥刚娶的媳妇儿,就是苍桐镇人,我听她说得。” “那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吧。” “好啊!” …… 看着两个人边说边走远,叶池挽一脸的激动,拉拉江抒的衣袖道:“四姐,难得出来一趟,不如我们去看看吧。” 江抒看她一副期待的样子,很好说话的点头同意了。 反正她对这明朝的风俗人情也不了解,正好可以出去见见世面。 明烟坊二楼的房间,朱常洵长身玉立,站于窗前。 这是他身为明烟坊的主人,偶尔过来时休息的地方。 所有人都知道皇上把崇文门大街上十家上好的商号店铺赐给了他,却很少有人知道,这天桥下的明烟坊也是他的产业,并且是由他自己创立经营起来的。 朱常洵淡淡看着下面意见达成一致的两姐妹,薄唇轻启:“今晚永定门外真有灯会?” “好像是。”旁边的朱常浩回答道。 突然,他像意识到什么似的,问道:“三哥要去看吗?” 朱常洵慢慢自外面收回目光,嘴角稍稍扯动一下:“有热闹可看,为何不去?” 第23章 没什么了不起的 说是要去永定门外看灯会,江抒与叶池挽却没有立即出发,而是先乘车去了附近的正阳门。 因为据叶池挽所说,永定门就在正阳门的正南方,是外城三大南城门中正中的一个,与正阳门相距并不太远,乘车用不了半个时辰就能到,苍桐镇更是距离永定门不远。 与其早早的到了等着,不如先在城内吃过晚饭再去。 而叶池挽最想吃的东西,就是位于正阳门大街上湖南菜馆的辣锅。 马车抵达正阳门的时候,日头尚高,距离吃晚饭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叶池挽吩咐车夫将马车停好,拉着江抒走进了附近的一家茶楼。 两个人都没有品茶的雅兴,只是想着歇歇脚,挨挨时间,也就没有附庸风雅的去楼上的雅间,直接在一楼的大厅里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此时,茶楼上首的正中位置,一个发须斑白的老先生正在说书,说得是王实甫的《西厢记》。 说到崔莺莺长亭送张生的时候,下面突然躁动起来,有人问道:“先生,那这张生到底有没有考中状元,与崔莺莺团聚呢?” “就算是考中了,也不过是酸腐文人一个,有什么了不起的。” 不等老先生回答,一个瘦瘦的中年男人站起来道。 “那阁下的意思是——”茶楼门口,突然传来一道低沉柔润的男声。 中年男人扭头向那边看去,见来人一袭青衫,扮相儒雅,一看就是个书生,眼中顿时闪过浓浓的不屑:“我的意思是,就算考中了状元,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呀!黄大人?您怎么来了?”那说书的老先生认出了来人的身份,慌忙放下手中的木板,迎了上来。 “黄大人?” 在座的客人纷纷表示有些不解。 那老先生指着青衫书生道:“这位乃是去年丁未科新科状元,黄士俊黄大人。” “……” 一阵震惊之后,众人再看中年男人,目光中无不带着同情。 那中年男人也不过是逞一时之快,没想到一下子撞到枪口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小民,得罪了朝廷命官,怕是要遭殃了…… 出乎意料的,黄士俊并没有像众人想象的那样,露出什么愤怒的表情,反而含笑望向那中年男人,语气平和地道:“你说得不错,本官也觉得,高中状元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所以本官决定,一定要做出些成绩来,不会让自己在这官位上平庸下去。” 说罢,他转身看向外面,轻轻抬了抬手:“公子,里面请。” 随着他的语落,走进来一个深紫色华服的男子。 那男子大约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面目英俊,气度不凡,一看便知身份非同一般。只是在那微微蹙起的眉梢眼角间,带着几分压抑之态,似在隐忍着什么。 隔着不算太远的距离,江抒浅握茶杯,不动声色地审视着他,隐隐觉得这长相似是有些眼熟。 但是仔细想来,又确定自己确实从未见过这个人,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与那新科状元黄士俊先后走上附近通往二楼雅间的楼梯。 第24章 没有了叶池挽的身影 两个人的身影在二楼转角处消失了好一会儿,楼下众人才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继续听那老先生说书。 茶楼偏近里面的小圆桌旁,江抒与叶池挽相对而坐,捏着茶杯沉思了一阵子,她问道:“你可知道刚才那个人是什么人?” “不知道,”叶池挽想了想道,“但肯定比那新科状元黄士俊的权势要大。” “不仅是大,而且还大得多。”想到方才那黄士俊毕恭毕敬的态度,江抒补充道。 只不过,新科状元至大也只能封个五品官,皇亲国戚,内阁大臣,三公九卿,比五品官权势大得多的有得是,根本无法推断其身份。 江抒一向是一个比较懒的人,开口去问也只是因为好奇,既然叶池挽都不知道那人的身份,她也就懒得再费心神,将目光移向茶楼上首正中位置的老先生,专心致志地听起说书来。 二人在茶楼中待到日薄西山,方才离开,去了附近的那家湖南菜馆。 知道江抒不能吃辣,叶池挽原本打算要两个锅,一个辣的,一个清汤的。在江抒的一再劝说下,才终于答应只要一个鸳鸯锅,不过配菜却多要了两份。 吃饱喝足,乘坐马车来到那举办灯会的苍桐镇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 二月天气,春寒未尽,夜晚的风微微有些凉,带着淡淡的杏花清香在空气中恣意缭绕。 然而,寒凉也无法阻挡人们游玩的热情,只见摆满花灯的街街巷巷,依旧宝马雕车,人影往来,穿梭不断。 “四姐,你看,好不好玩?”叶池挽突然拿起附近面具摊上的一个兔头面具,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面具后面,一双明澈的眼眸不停地眨来眨去,在花灯晕黄的光芒下,显得十分生动。 江抒毫不吝啬地点点头,笑道:“真好看!” “真得吗?”叶池挽兴高采烈地将手中的兔头面具举向那面具摊摊主,“多少钱一个?” “五文钱。”年近花甲的老人伸出五根因为过多劳动而变得有些弯曲的手指,淳朴地笑道。 “好,我要两个!”叶池挽将那兔头面具戴在自己的脸上,转头看向江抒,“四姐,你也来挑一个。” “我……”江抒环眸在那面具摊上扫视了一遍,伸手从上面摘下一个猴头面具,向着叶池挽举了举,“那我就要这个吧!” 叶池挽赞同地点点头,接过那面具为她戴上,从钱袋里拿出一块碎银递给摊主,道声不用找了,拉着江抒跑进来来往往的人群中。 这时,前面望不见的地方突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锣鼓声。 “呀!是舞龙队来啦!” 有人惊呼道。 “我们快过去看看吧!” 又有人说。 …… 本就热闹的街道顿时沸腾起来。 接着,几乎所有的人都朝着那个方向涌去。 由于赶着去看舞龙的人太多,街道又有些窄,江抒被人群带着向前走了好一段距离。 待她好不容易停下来,四处看时,发现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已经没有了叶池挽的身影。 第25章 会有什么人要刺杀她 借着花灯不太明亮的光芒,江抒在附近来来回回地寻找了很多遍,也没有找到叶池挽。 () 她的心中顿时有些慌乱起来,倘若一直找不到她的话,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自己该怎么回到那个同样陌生的家呢? “小心!”正在江抒担忧之际,附近突然闪出一道黑色身影,一把将她推开。 由于他的力道过大,江抒差点儿摔倒在地上,好不容易稳住身子,正要发作,突见几只暗器从她刚才所在的位置刷刷飞过,径直刺向对面的几只花灯。 花灯被刺破,里面烛火灭掉,周围顿时变得灯火阑珊起来。 江抒怔怔地望着那几只破灭的花灯,震惊之余,更多的是不可思议。 以前只在电视电影里才看到的惊险画面,竟然就那么真真切切地呈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许久,反应过来,她一把扯下脸上的面具,瞪向不远处那一身黑衣英挺硬朗的男子,有些气恼地道:“你究竟得罪了什么人,逛个灯会也能遭遇刺杀,害得本姑娘差点儿跟着受伤!” 前世坠落山崖,这好不容易捡回来的一条小命,她可不想就这么轻易丢掉。 竟然还好意思质问他! 阑珊灯火中,怯羽望着她那张美得有些不真实的脸,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他随主子与瑞王殿下在附近一座二层茶楼里赏灯,看到有人要对她不利,好心出来相救,竟然还落下不是了。 好吧,他承认刚刚推开她的时候,那过大的力道中含有故意的成分,其实他本可以拉着她避开的。 可谁让她是叶向高的女儿,是皇上指婚给他家主子未来的王妃呢! 一个主子不想娶,又貌似不得不娶的女人,他自然不太愿意以多么友善的态度去对待她。 怯羽语气不善地回道:“你怎么知道别人要刺杀的是我?说不准是你得罪了什么人,人家要刺杀你呢!” “这不可能!”江抒一口否认。 据屏浅所说,以前的叶江抒一直养在深闺之中,平时几乎不出门,应该没有机会得罪什么外面的人。 而她在府内的敌人,那所谓的三姐叶湖掬,不过是一个虚张声势的骄奢女子,大概也做不出买凶杀人这种事来。 说罢,江抒突然想到,她们的马车停在苍桐镇镇口的一棵粗大的老杏树旁,自己完全可以先去那里等着。反正无论叶池挽过去的是早是晚,自己都不至于回不去。 下定决心,江抒便不再理会怯羽,转身沿原路返回。 附近茶楼二楼的临窗位置,看着江抒渐渐走远的身影,朱常浩一手捏着茶杯,一手托着下巴,有些不解地向他对面的朱常洵问道:“三哥,你说,会有什么人要刺杀她呢?” “你认为呢?”朱常洵唇角微扬,不答反问。 “不会是三哥你吧?”朱常浩不怕死地猜测道。 抬头,对上朱常洵漆黑幽深不可度侧的眼眸,心中一慌,忙改口:“我说笑呢,其实最有可能的是太子,他是最不想看到相府与福王联姻的人。” 第26章 对付他的第一步 “那可未必。”朱常洵微微敛眸,语气温润清凌。 “那三哥认为会是什么人呢?”朱常浩表示有些不解。 除了他们那身为太子的大皇兄朱常洛,还有谁会这么不想看到三哥娶当朝首辅叶向高的女儿呢? 朱常洵偏头望向窗外街道上错落有致的晕黄花灯,不答反问:“那你认为,五年前所发生的那起震惊朝野的妖书案,会是何人所为?” “难道不是太子?”朱常浩有些惊异地道。 当时太子刚册立不久,根基尚不稳固,妖书案就发生了。一夜之间,雪白纸张遍布京城大街小巷,上面所书皇帝要废太子改立福王。 一开始所有人都怀疑那是福王朱常洵的生母郑贵妃所为,但后来有人发现上面的内容对于郑氏一门明嘲暗讽,绝对不会出自郑贵妃之手,又将怀疑的对象转向太子,认为他为了保住自己的太子之位,难保不会做出破釜沉舟的事情。 虽然这件事最终查出为穷秀才皦生光所为,但明眼人都知道,这不过是皇上想要让案子早些了结,故意拿出来敷衍的罢了。 朱常洵淡淡一笑:“太子表面上看上去嫌疑最大,但他也不至于这么笨。当时父皇确有改立我的念头,倘若认定那不是妖书而是天书,再顺水推舟顺应这天意的话,他的太子之位岂不是岌岌可危了?” “不是太子,又不是贵妃娘娘,那还能是谁呢?”朱常浩顿时觉得脑袋有些泛痛。 “你再好好想想,”朱常洵望着他道,“倘若我与太子两败俱伤,最终得利的会是谁?” “最终得利的……”朱常浩低声重复。 他们父皇一共有八个儿子,老二、老四、老八皆早夭。目前就只剩下老大太子朱常洛,老三福王朱常洵,身为瑞王的老五他自己,以及同母所生的老六惠王朱常润和老七桂王朱常瀛。 太子排除,三哥排除,生性闲散的他自己也排除,剩下的就只是……老六朱常润和老七朱常瀛了。 老六和老七的生母李敬妃虽然已经过世多年,五年前那妖书案发生的时候,他们也年纪尚幼,但那李敬妃是当今李太后的亲侄女,李敬妃过世之后,他们也是被太后带在身边养大的。 太后二十多岁垂帘听政,颇有些政治手段,如若她想要这常润、常瀛中的一个当储君的话,弄出些什么悬案来,不是没有可能。 有了这样的猜想之后,朱常浩试探地问:“三哥该不会怀疑那妖书案是皇祖母所为吧?” 朱常洵敛敛笑容道:“皇祖母表面上吃斋念佛,与世无争,事实恐怕未必如此。” “所以三哥的意思是,刺杀叶江抒一事,也是皇祖母所为?” “倒也未必,”朱常洵道,“还有关外的女真人。那努尔哈赤野心勃勃,一心想要入主中原,不断地在边境挑起战端。这两年我在边关带兵之时,多次将他打败,恐怕他早已把我当成眼中钉,想要除之而后快了吧。” 女真部族流传着一句话,叫做“不除福王朱常洵,如画江山何处寻”。 而阻止相府与福王府联姻,就是对付他的第一步。 第27章 都是这样演的 一路急走,江抒返回她们的马车所停的那棵老杏树旁时,叶池挽已经回来了,正满脸焦急地向着她过来的方向翘首张望着。 看到江抒回来,她慌忙迎上来,有些怪罪地道:“四姐,你跑哪里去了?我到处找你找不到!” 江抒知道她是个急性子,并不是故意要埋怨自己,遂淡淡一笑,无奈地道:“当时被人群冲散,我也到处找不到你,后来想起我们的马车停在这里,就想到过来等,不曾想你竟然先回来了。” “好了,不说这些了,龙舞都开始了,四姐,我们快过去看吧!”对于游玩一事,叶池挽依旧热情不减。 “还是别去了,”想到方才那几只差点儿伤到自己,甚至是差点儿要了自己性命的飞镖,江抒心有余悸地道,“这里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不安全。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快些回家吧。” “不行!”叶池挽想都没想,断然拒绝道,“这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还没玩够呢,怎么能够就这么回去!” “今天走了太多的路,我有些累了,想早点回去歇着。”江抒故意做出一副疲倦的样子。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体质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吧。 “好吧好吧,回去就回去,四姐,你真扫兴,下次出门不带你了!”叶池挽眉头轻轻一蹙,有些不情愿地掀开车帘,率先走上去。 江抒紧随其后,上了马车,低垂的头恰到好处地掩住了微微上扬的唇角。 真是一个被捧在手心里的千金小姐,没经历过什么事情,十六岁了,还是孩子心性。 要知道,在古代,十六岁已经到了嫁人的年龄。 两个人都坐好之后,那守在车前的车夫便开始驾车前行,行驶速度由慢转快,渐渐趋于平衡。 江抒看叶池挽嘟着嘴,鼓着脸,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也就很识趣地没有往枪口上撞,微微低下头,看着自己紧紧绞在一起的双手,回想起自己这一天来的经历。 采摘草药,坠落山崖。 死了,又活了。 重生在了大明朝,成为相府千金,皇帝最看好的儿子福王朱常洵的未来王妃。 游了明朝的北京城,吃了明朝的美食,逛了明朝的花灯会。 险些被马车撞到,险些被暗器伤到,都有人出来相救。 真的好像梦一场…… 不知过了有多久,江抒回过神,掀开车窗帘向外看时,发现马车所走的竟然不是来时的路了。 她的心中顿时一慌,忙抬手拉拉叶池挽,凑在她的耳边低声道:“六妹,你有没有觉得有些不对劲?我们走得不是原来的路了,莫不是……” 莫不是那车夫出了问题? 他被人收买了,或者说,外面赶车的已经不是原来的车夫了…… 莫怪她疑神疑鬼,以前电视剧电影中,可都是这样演的。 “四姐,你想什么呢!”叶池挽有些好笑地看了她一眼道,“这个时候城门早关了,走原路的话,肯定进不了城。” “那我们这是要去哪里?”江抒不解地问道。 “阜成门,”叶池挽道,“我们绕到阜成门那里,阜成门的守将是爹的朋友,他认得我,肯定会放我们进城的。” 第28章 那是需要劳动脑细胞的 正说着,马车突然吱呀一声,停了下来。 叶池挽忍不住蹙了蹙眉头,撩开车帘问道:“怎么了?” 那车夫转过头来道:“小姐,前面有个人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叶池挽向外走了两步,慢慢站起身来,借着马车两侧灯笼暗淡的光芒,看到前方两三丈远的地方,果然有一个身穿黑衫的人倒于血泊之中。 “那还不快过去瞧瞧!”她道。 “是。”车夫答应一声,下车大步向那黑衫人倒下的地方走去。 “我们也过去看看吧。”江抒向前倾了倾身子,看到黑衫人周遭那滩触目惊心的鲜血,提议道。 倘若人还活着的话,她那缺乏实践的中医理论知识,也许还能起到些作用。 叶池挽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黑衫人的身上,没有察觉到一向胆小懦弱的四姐做出这样的提议有多么不正常,直接点头同意。 二人先后从马车上下来,走到近前,车夫已经将那黑衫人翻了过来,仰面朝上。 那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身材挺拔,五观俊朗,一张英俊的面庞上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有些苍白。 “他怎么样?”微微止住脚步,江抒问道。 车夫伸手试探了一下那人的气息,扭过头来道:“小姐放心,他还活着。” “那快把他弄到车上去吧!”叶池挽道。 江抒看着那人仍旧汩汩流血的伤口,忙抬手阻止:“先别动。” “为什么?”叶池挽有些不解地问。 在她的认识里,人一旦受了伤,就应该立即送去看大夫。 江抒轻轻叹了口气道:“他伤势严重,再不为他止血的话,不出半个时辰,他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恐怕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可供停留的地方。” 她说着,从自己裙摆上撕下一块布条,着手用力地为他缠在那血流不止的手臂上。 由于江抒的力道过大,那人吃痛地闷哼一声,不过由于伤得太重,终究没有醒过来。 江抒见他那只受伤的手臂血流不再那么急,微微松了口气,抬头对那车夫道:“现在可以把他扶到车上去了。” 车夫恭敬地答应声是,屈身扶起那黑衫男子,向马车走去。 “四姐,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安置好那黑衫男子,马车又开始继续前行的时候,叶池挽问道。 这个粗枝大叶的丫头,终于是看出来她的不一样了。 江抒微微迟疑了一下,顺口诌道:“我平日里闲着无聊,翻看了一些医书,从那上面看到的。” 她不能让人知道她不是原来的叶江抒,而是来自于另外一个世界的一缕幽魂,任何人都不能。 否则,古人都迷信,不知会不会请来什么手握桃木剑的法师或者道士来为她驱邪。 倘若再有什么不安好心的庶姐庶妹,或者是姨娘什么的,买通了所谓的法师、道士,想要借机除掉她,情况就更加不容乐观。 她不怕应付不了,但她怕麻烦。 费心费力的有招接招,那是需要劳动脑细胞的。 第29章 为了不露出破绽 从阜成门顺利进城之后,马车又驶不久,便到了叶府门口。 将那身受重伤的黑衫人扶下车,敲开叶府大门,扶他进去,江抒正打算与叶池挽商量一下把他安置在哪里合适,叶池挽却突然眉头一蹙,捂着肚子道:“哎呀,四姐,我肚子疼,这个人就交给你了!” 说完,她捂着肚子大步跑进花影重叠的夜色中,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四小姐,这个人怎么办?”叶池挽走了,那扶着黑衫人的车夫只好征求江抒的意见。 江抒想了想道:“送去我那里吧。” 除了自己的住处,在这陌生的府院中,她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安置这个人。 江抒说完,借着自己上午走了一遍隐约的记忆,向卿冉阁的方向走去。 那车夫扶着黑衫男子紧随其后。 不久之后,卿冉阁就到了。 此时院门是开着的,屏浅拿着把鸡毛掸子,在小院中焦急地转来转去。 看到江抒回来,她忙迎上前来,有些激动地道:“小姐,你可回来了,担心死奴婢了,奴婢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 “我能出什么事!”江抒冲她一笑,抬脚踏进门槛,夜晚灯笼昏暗的光线中,没太留意她的神情,转头招呼那车夫,“快扶他进来。” 屏浅这才注意到,江抒身后那被车夫扶着的满身是血处于昏迷状态的黑衫男子,有些不解地道:“小姐,这个人是谁啊?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路上救回来的,”江抒瞥了一眼那黑衫男子,“你看把他安排在哪里合适?” 屏浅略一思索,道:“西厢房吧,小姐,那里房子空着,被褥齐全。” 江抒认可地点点头,为了不露出不认识路的破绽,让屏浅带那车夫过去,自己故意落下两步跟在后面。 到了西厢,将那黑衫男子安置在房间的雕花木床上,江抒便让车夫离开了。 她站在床前,看到黑衫男子那只受了伤的手臂上,自己为他绑的那根布条已经松开,鲜血又汩汩地流了出来,知道再不为他真正止住血的话,还是会有性命之忧,于是向一旁的屏浅问道:“这里可有艾草?” 中医学上说,艾草叶是比较常见的止血药。 “有,”屏浅道,“去年刚到京城的时候,奴婢看到东墙边的草丛里长了几丛,以为是菊花,天天给它浇水,后来等不到开花,才知道是艾草,就没再理会,没想到今年又发出来了。奴婢这就去采些过来。” 屏浅说完大步向外面跑去。 江抒向床边靠近两步,屈身为那黑衫男子解开绑在伤口上的布条,正准备撕开他的衣袖查看一下伤势,看到他紧紧蹙在一起的双眉,动作不禁放轻了些。 不久屏浅去而复返,手中拿着一大把刚长到两三寸长的艾草幼苗,顺便把捣药的罐子和药杵也一并带了过来。 她将手中的东西放到床头的矮几上,看到黑衫男子裸着的右臂上那条又长又深的伤口,有些担忧地道:“小姐,这个人看上去气度非凡,不像是普通人,他受这么重的伤,不知是何人所为,我们这样救了他,会不会惹上什么麻烦?” 第30章 感觉不一样了 “如果会惹上麻烦,那就该不管不顾,任由他死掉吗?”江抒淡淡一笑,抬头反问。 医者父母心,她虽然确实有些怕麻烦,但见死不救的事情,还是做不到的。 屏浅被问得无言以对,轻轻叹息一声,抓起案几上的艾草放进药罐里,低头捣起药来。 在主仆二人的齐心协力下,刚刚为那黑衫男子敷上药,将伤口包扎好,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 “奴婢去看看。”屏浅放下手中的纱布,绕过横在房屋中间的插屏走了出去。 “什么情况?”看到屏浅很快又返回,江抒问道。 屏浅道:“没有什么,可能是风声。时候不早了,小姐快回房歇着吧,明日还要早起去书院。” 书院? 什么书院? 江抒有些疑惑。 难道明代的女子也要上学? 不过,看这屏浅一副精明伶俐不太好糊弄的样子,为了避免她对自己的身份产生怀疑,江抒终究还是忍住了,没有去问。 “对了,小姐,今日你与六小姐刚出门不久,四夫人来过一趟,送来了活血化瘀的药。” 屏浅说着,从衣袖里拿出一个带有蓝色莲花纹的小白瓷瓶。 “四夫人?”江抒敛眸想了一阵子,才将这个称呼与今日上午畅和堂中,那位坐在左下首,打扮的极为朴素的妇人联系在一起。 据屏浅上午所说,这四夫人阮氏唯一的儿子——叶家的三少爷叶成昌不到两岁就夭折了,她也没有其他的子女,因此对一出生就没了母亲的叶江抒十分照顾,有什么好东西都会想着她。 倒是叶江抒本尊,对于四夫人的好意好像不怎么领情,还百般嫌弃,她送来的东西从来不用,送来的衣服从来不穿,甚至直接拿去扔掉,几次伤了四夫人的心,以至后来四夫人都不怎么敢关心她了。 不过,此时的江抒已经不是原来的叶江抒,她心里比谁都清楚,总是把对自己好的人往外推,早晚会把人推到敌对的一方。而多一个关心自己的人,比多一个敌人要好。 这样计较着,江抒唇角微微一抿,直起身来:“屏浅,随我去四娘那里看看吧。” “小姐要去看四夫人?” 屏浅显得极为震惊。 这么多年来,小姐可是从不踏足四夫人的住处半步。 在她看来,四夫人对她好并不是真正的关心她,那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假如按照常理,小姐早一把将那药瓶夺下,扔出去了。 “怎么?不可以吗?”江抒看着屏浅脸上丰富的神情变化,笑着问。 “不是,”屏浅道,“奴婢只是觉得,小姐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哦?哪里不一样了?”江抒偏头问道。 屏浅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阵子,轻轻摇摇头:“说不出来,就是感觉不一样了。” “那你觉得是以前的我好,还是现在的好?”江抒下意识地问道。 “当然是现在啦!”屏浅秀致的小脸上满是激动之色,“小姐不再软弱,奴婢就再也不用担心小姐会受到三小姐、五小姐她们的欺负了。” 第31章 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血 “那屏浅的意思是,以后都不打算保护我喽?”江抒眼珠轻轻一转,断章取义地玩笑道。 “当然不是,”屏浅忙道,“昨日大少爷随老爷出发去湖南前,特意交代过奴婢,一定要好好保护小姐。” “你就这么听大哥的?”江抒笑问道。 看来,她那名义上的大哥叶成宣,对这个同母的妹妹还是挺关心的。 屏浅小脸微微一红,低下头道:“大少爷是主子,奴婢是下人,自然要听他的。” 她的语气中充满了理所当然,好像下人听主子的是天经地义的一般。 江抒对此却颇为不以为然,张了张口,正想说些什么,突然注意到屏浅淡青色裙袄上斑斑点点的血污,有些惊异地道:“屏浅,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血?” 那绝对不会是为黑衫男子包扎伤口时沾到的。 自己又是为他清洗伤口,又是为他上药,又是为他包扎,就只在衣袖上沾到一两点血迹。 屏浅只是在旁边帮忙拿着纱布,端着药,自始至终都没怎么靠近他,不可能会沾到这么多血。 屏浅眸中微微闪过一丝复杂神色,几不可察,很快她道:“奴婢今天下午杀了只鸡,准备炖了给小姐补身子,鸡血不小心溅到了身上,还没来得及换衣服。” “你还敢杀鸡?”江抒十分惊讶。 屏浅轻轻点点头:“奴婢敢。” “那炖好的鸡呢?”她问。 “这……”屏浅略一迟疑,道,“奴婢杀鸡的时候不小心戳破了苦胆,炖好之后尝了尝,整锅都是苦的,就倒掉了。” “原来是这样。”江抒淡淡一笑,虽然对于屏浅的话半信半疑,却选择不再多问。 沉吟片刻,她道:“好了,前面带路,你家小姐我要去给四娘请晚安了。” “那他怎么办?”屏浅抬手指了指床上依旧昏迷不醒的黑衫男子。 “这血已经止住了,他一时半会儿也醒不来,不用管他。”江抒说着,径自向外面走去。 她身边总共就屏浅这么一个丫鬟,要是留下来照顾这人,自己一个人出去,恐怕连路都找不到。 “是。”屏浅答应一声,快步跟了上去。 走出卿冉阁,主仆二人沿着附近阴影重叠暗香浮动的花径小道走了没多久,四夫人的住处就到了。那是一座名叫静思园的独门小院。 屏浅走上前去敲门,不久之后,院门便被从里面拉开。 开门的是一个约莫四十出头的嬷嬷,看到站在门外的江抒、屏浅二人,她甚至连声招呼都没打,激动地向里面道:“夫人,夫人,您快来看谁来了!” “是谁呀?”温和轻缓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四夫人阮凤致走到门口,看到站于门外的江抒,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抒儿……” 她抬脚踏出门槛,正准备过去问问她身上的伤怎么样了,猛然想到叶江抒一直以来对待她的态度,面上微微出现几分迟疑之色,止住脚步。 江抒看出她的顾虑,主动迎上前去,笑着道:“四娘,是抒儿,抒儿来看您来了。” 第32章 愿意做她的依靠 夜晚重叠的花影中,阮凤致忡怔地望着她那张璀璨的笑脸,有些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四丫头总是认为自己对她好是别有所图,一向都对自己没有个好脸色,今日这态度怎么会突然转变…… “外面好冷,四娘不让抒儿进去坐坐么?”不待阮凤致多想,江抒笑容一敛,故意嗔怪道。 “快!快进来!瞧我,这一高兴起来,就什么都忘了!”阮凤致慌忙让开门口的位置,对那嬷嬷吩咐道,“苏嬷嬷,快去为四小姐沏壶热茶。” “还是四娘对抒儿好!”江抒大步走过去,一把挽住她的手臂。 那亲昵的态度,活脱脱一对真正的母女。 阮凤致想不到她会有这样的举动,不禁微微一怔,随后又关切地道:“抒儿,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还疼吗?” 今日上午在老夫人的畅和堂中,看到她手臂上交替纵横的伤痕,她是实在心疼的不得了,才忍不住跑去卿冉阁送药的。 当时就在想,哪怕再次被毫不领情的扔出来,也无妨。 江抒微微偏头,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撒娇地道:“不疼了,有四娘的关心,就一点儿都不觉得疼了。” “瞧你,小嘴何时变得这般甜了!”阮凤致有些宠溺地抬手刮了一下她的脸颊。 “哪有?”江抒否认道,“抒儿说得可是真的!” “好了,不说这些了,不是嫌外面冷嘛,快进来吧。”阮凤致说着,拉起江抒走进静思园的院门。 屏浅提着把灯笼,紧随其后走进去,看着两个人亲密无间的样子,嘴角不禁轻轻弯起。 小姐对四夫人的心结,总算是解开了。 自己终于又了了一桩心事。 穿过中庭斑驳的花树,走到阮凤致的房间,那苏嬷嬷已经把茶沏好,用一个暗红色的漆盘端过来,摆在了房屋外室的花梨木圆桌上。 阮凤致扶江抒在圆桌旁坐下来,拉着她的手道:“就算伤口不疼了,药还是要涂的,不然到时候留了疤,后悔就晚了。真没想到那三丫头下手竟然这么狠,把你打成这样……” “以后不会了,”江抒抬眸望着她,目光坚定地道,“四娘不用担心,抒儿以后再也不会让人欺负了。” 阮凤致看她这副郑重其事的样子,不禁欣慰地一笑:“你能这样想,四娘就放心了。” 二人接下来又闲聊了一切其它的,不知怎么引起的话题,说到了往事。 阮凤致的眼中顿时闪过一抹悲戚之色,伤感地道:“四娘是个没福的人,八岁时家道中落,父母双亡,随舅母到大户人家做工,受尽委屈,看尽人生百态。后来嫁给你父亲为妾,生下你三哥成昌,本以为终于苦尽甘来,没想到我那可怜的昌儿,还不到两岁就走了。也许,四娘这一辈子就注定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独之人……” “四娘,你别这么说,”江抒忙开口打断她,“你还有抒儿呢,抒儿愿意做四娘的依靠。” 第33章 万一吃出个好歹 虽然江抒此来的目的是拉拢人心,但此时说出这样的话来,却也是真心实意。 她看不得别人软弱的一面,总觉得那近乎于绝望的悲伤眼神,像一根根无形的针,刺得她的心微痛。 不变的音容,不变的笑貌,没有了往日的嫌弃,表达出那样一个动听的意思,阮凤致的眼睛微微有些湿润。 江抒见她只看着自己不说话,又接着道:“四娘对抒儿这么好,抒儿以后孝敬四娘是应该的。” 阮凤致拈着丝帕擦了擦眼角,声音有些哽咽:“抒儿,你长大了。” “是啊,”江抒笑着道,“正是因为抒儿长大了,才知道四娘是真正对抒儿好的。抒儿以前不懂事,惹四娘伤心了。” “抒儿,你别这么说,”阮凤致轻轻拉起她的手,认真地道,“无论你以前是怎样对待四娘的,四娘从来没有怨过你。” “抒儿知道,”江抒倾身偎在她的肩上,理所当然地道,“母女没有隔夜仇嘛,在四娘的心里,早就把抒儿当成亲生女儿了!” “你这孩子!”阮凤致宠溺地看着她,面上微微泛起几分满足之色。 江抒看她终于从悲伤的情绪中走出来,轻轻松了口气,慢慢直起身来道:“四娘,时候不早了,抒儿该回去了,明日还要早起去书院。” “我让苏嬷嬷送你。”阮凤致道。 “不用了,”江抒摆摆手,抬手指向站在一旁的屏浅,“有屏浅陪我就可以。” 走出四夫人的静思园,江抒原本打算立即回卿冉阁,突然想到回府的时候,叶池挽捂着肚子离开时痛苦的神情,扭头向身后的屏浅道:“先不回去了,随我去六妹那里看看吧,刚回来的时候,她嫌肚子疼,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六小姐一定又吃辣的东西了吧。”屏浅一副了然的神色。 江抒不解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屏浅诧异地望了她一眼:“小姐,你不记得了,一个多月前,六小姐也是因为吃了太多辣的东西,闹肚子,一个晚上跑了十几次茅房,整个人都虚的起不来了。” “这么严重?”江抒无法想象那么好动的叶池挽虚的起不来会是怎样一种情形。 屏浅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快走两步,走在前面为她带路。 叶池挽所住的陵春居与四夫人的静思园呈调角方向,距离相对比较远,二人沿着夜色中弯弯曲曲的碎石小路走到的时候,已经是一刻钟以后了。 此时,叶池挽正虚弱地躺在她房间外室的榻子上,一副病蔫蔫的样子。她的娘亲三夫人也在。 看到江抒进来,三夫人陆氏忙起身迎上前来,拉起她的手道:“抒儿,你来了,快帮我劝劝你六妹,以后不要再这么乱吃东西了,这万一吃出个好歹……” “娘,你别那么啰嗦好不好,”叶池挽不耐烦地打断她,“我有话要跟四姐说,你先出去吧。” “这……”陆氏有些犹豫。 女儿身子虚成这个样子,她怎么放心出去。 江抒看出了她的顾虑,轻轻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三娘,你放心,六妹就交给我吧。” 第34章 抗旨什么后果 “什么事,弄得这么神秘,现在可以说了吧?”看着陆氏携丫鬟走出房间,江抒问道。 () 叶池挽吃力地从榻子上坐起来,叹息一声,有些遗憾地道:“四姐,你看我这个样子,明天可能去不了书院了。” “所以,你让三娘出去,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江抒从她这话里淘出重点。 “是啊,怎么了?”叶池挽脸色苍白着,还不忘眨眨眼睛。 江抒看她这副天真的样子,顿时有些无语了。 竟然还好意思问她怎么了,这么一点儿小事,又不是什么秘密,至于这么兴师动众,还把人赶出去吗? “怎么了嘛?”见江抒迟迟不回答,叶池挽又问了一遍。 “没怎么,只是……”江抒也不好意思把那话说出来,便转移话题道,“你很想去书院?”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阵子,实在看不出来她哪里带着爱读书的样子。 “还不是为了你!”叶池挽扁扁嘴,“要不是听说明天福王也会去,想要替你看看未来姐夫,我才不想去听那些‘之乎者也’的呢?” “福王——”江抒轻轻重复一遍这个称呼,总算是想起来叶江抒——不,现在应该说是她江抒,还有这么一个圣旨赐下的未婚夫了。 真是件麻烦的事情,难道她就要这样莫名其妙的嫁掉? 不,这个走向坚决要打住。 她的眼光可是很高的,大学四年来身边帅哥如云,她都一个没看上,怎么可以嫁给一个连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的人呢? 尽管他是一个裂土封王的王爷,有权有势,貌似好像还很有钱。 在江抒的观念里,权这东西,有无都可,只要自己不被欺负就好;钱这东西,够用就行,只要能够保证生活过得舒适。 这些相府中都能满足,王府中或许会满足的更好,但那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倘若以每天面对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为代价,就算掌握了生杀大权,坐在金山银山上,又有什么意思? 估摸着三夫人已经走远,叶池挽微微敛了敛神,小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四姐,我不能去书院,你就只能和三姐、五姐一起去了。到时候,你一定要小心她们,尤其是三姐,她一心惦记着福王妃的位子,要是你出了什么问题,皇上还想让福王娶爹的女儿的话,再被赐婚的人就是她了。” 这件事情娘亲不让她多管,她又不想四姐受到伤害,只好把她支走,私下里说。 “你放心,我就算不嫁福王,也不会让她如愿的。”江抒抬手摸了摸自己还有些泛痛的手臂,眸中出现几分厉色。 她就属于那种吃软不吃硬的人,你若好好对她,哪怕是她喜欢的东西,也可以拱手相让。你如果处处针对她,有些东西就算她根本不想要,也不会让你得到。 叶池挽忙道:“四姐,你别胡说,你怎么可以不嫁福王呢!那可是皇上赐得婚,如果不嫁,就是抗旨。” “抗旨什么后果?”江抒下意识地问道。 叶池挽没好气地白她一眼:“满门抄斩——!” 第35章 这叫做礼尚往来 江抒想了想,发现自己也在这满门当中,倘若叶家真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自己铁定逃不过,于是决定此事还是从长计议。 谢过叶池挽的一番好意之后,江抒又象征性地劝了她两句,让她不要再乱吃东西,就带着屏浅离开了。 此次她们走得不是来时的路,从陵春居到卿冉阁直线距离并不远,沿原路返回只会徒劳。 二人经过一片垂柳环绕的人工湖时,江抒看到对面一座阁楼里灯火通明,状似不经意地抬手一指:“那是谁的住处?” 屏浅扭头看了看那座背对着人工湖的二层阁楼,答道:“是三小姐的明瑟楼,这个时候还不睡,不知道又在计划着什么阴谋诡计,小姐明天一定要当心她。” 江抒唇角不由一抿:“原来是叶湖掬住的地方。两面环水,绿树笼罩,真是个绝佳的风水宝地。” “小姐该不会是想要报复她吧?”屏浅看着她那貌似算计的笑容,眸中带着深深的疑惑。 难道是自己的错觉吗? 一向对叶湖掬避之唯恐不及的小姐,怎么会在听到她的名字后,露出这样的表情? 江抒舒展双臂伸了个懒腰,有些困倦地道:“本姑娘现在累了,想要早点回去歇着,没空理会她。” 屏浅听她这么说,微微松了口气,正准备提议不如走快一些,却听江抒补充道:“不过,这些年来叶湖掬没少欺负了我,哪天得闲,我报复她一下,也是应该的,这叫做礼尚往来。” 礼尚往来? 听她这理直气壮的语气,屏浅唇角忍不住抽了抽。 小姐,咱能不把报复别人说得如此文雅吗?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互相赠送东西以示友好呢! 屏浅心中腹诽着,江抒已经大步向前走去,她忙快步追了上去:“小姐,你等等我。” 与此同时,明瑟楼中。 一楼的最西边是一间耳房,里面摆着些简单的家具以及没有绣完的绣活儿。 叶湖掬站在一个靠墙摆放的五斗橱旁,十分生气地向着她对面的叶溪摇道:“你还好意思来,今日在祖母那里,你为什么不为我作证,还说让事情就这样过去?是不是就想要在祖母面前表现出你有多懂事?!” 三姐,你错怪我了,”叶溪摇走到她的身边,有些委屈地道,“我那样说也是为了你好。我若坚持为你作证,叶江抒固然会受到惩罚,但那样一来,祖母会怎样想你?她会认为你得理不饶人,无视姐妹情分。为了让叶江抒受到惩罚,而在祖母那里留下不好的印象,不值得。” “你说得可是真的?”叶湖掬狐疑地望着她。 叶溪摇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可我不甘心!”叶湖掬大声道,“叶江抒那个废物除了是正室生的以外,哪里还有一点好的,她凭什么去做福王妃!” 叶溪摇劝道:“三姐,你别急,要对付叶江抒,我们还可以想其它的办法。” “什么办法?”叶湖掬问。 叶溪摇略一思索,道:“明天不是去书院的日子吗?听说福王也会去,到时候我们这样……” 叶溪摇凑到叶湖掬的耳边低低耳语了一阵。 第36章 为何会受这么重的伤 “什么?你竟然让我去给那个废物赔礼道歉?”听叶溪摇说完,叶湖掬的脸色瞬间大变。 她长这么大以来,从来就只有别人对她低声下气的份,何曾向任何人低过头,更何况还是她一向看不顺眼的叶江抒。 叶溪摇看她这个样子,忍不住蹙了蹙眉头:“三姐,不是说了嘛,这只是个幌子。成大事者能屈能伸,三姐如果连这点儿委屈都受不了的话,怎么去做福王妃,将来又怎么正位中宫?” 经她这么一提醒,叶湖掬才想到自己一直以来所追逐的目标,眼中顿时闪过一抹厉色:“好,那就按照你说得办。” 与屏浅沿着夜色中漆黑的小道回到卿冉阁,江抒原打算立即回房休息,但很快想到从外面回来时所救下的那个黑衫男子,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遂决定还是先过去看上一看。 吩咐屏浅去为自己准备洗漱用水,江抒一个人走到西厢门前,轻轻推开房门,正准备进去,一把长剑突然自里面伸出来,抵在她的脖子上。 剑刃微凉的触感传来,江抒一个激灵,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口。 不会吧?难道府上进飞贼了? 如此想着,江抒慢慢抬起头,看到却是她们所救下的那个黑衫男子手执利剑,一脸防备地望着自己。 而那把抵住自己脖子的剑,正是他手中的那一把。 “是你?”借着廊檐上灯笼暗黄的光芒,看清江抒的脸,黑衫男子的眼中微微闪过一抹复杂之色。 “怎么?你认识我?”江抒下意识地问。 黑衫男子腕上稍稍用力,使手中的剑贴紧她的脖子,冷声道:“我怎么会认识你!” “你……你别乱来,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江抒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再伤到自己,慌忙后退两步。 但愿他不是一个良心泯灭的人,对自己的恩人也下手。 “是你救得我?”黑衫男子问道。 江抒感觉到他手上的力道稍微小了一些,一把推开他手中的剑,有些气恼地道:“如若不是我救了你,你以为你还有命活到现在!” 黑衫男子上上下下审视了她一番,看她也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遂将架在她脖子上的剑移开。 沉默了一阵子,他问道:“那这是哪里?” 江抒冷声回道:“内阁首辅叶向高的府邸。”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一代贤相叶大人的府上,”黑衫男子扔掉手中的剑,有些吃力地将手伸向她,“扶我回房。” “自己走!”江抒嫌弃地闪身避开他。 道罢,她转身向外走去,准备离开。 刚走下回廊的台阶,江抒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重物跌地的声音。 她转回头,看到那黑衫男子虚弱无力地跌倒在地上,终究还是于心不忍了,快步走过去,扶他起来。 几乎用尽所有的力气,把黑衫男子扶回房间内室的床上,江抒为他将被子盖好,看着只能勉强保持清醒的他,有些不解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会受这么重的伤?” 第37章 让他感受到威胁了 “我……”黑衫男子苍白的唇边溢出一抹苦笑,“我是江湖中人。 ” 顿了顿,他道:“我们门派有一个宿敌,如果不将其除掉的话,我们门派就很难兴盛下去。我为了师门兴盛,换了身份深入到那个门派中,想要找机会除去那里最优秀的一个弟子,让他们不攻自灭。没想到事情还没办成,却遭到同门师兄的暗算。” “同门师兄?”江抒有些疑惑地问,“他为什么要暗算你?” 这个时候,同门之间不是应该齐心协力一致对敌的吗? 黑衫男子道:“自然是为了掌门继承人的位子。我虽为师弟,但样样比他优秀,很受师父的器重,让他感受到威胁了。” “那你到底有没有想要争夺这个位子?”江抒问道。 黑衫男子眸中微微闪过一丝厉色,低声道:“以前没有。” 不过,从今往后就有了。既然对方已经对自己痛下杀手,他也不会再顾念一直以来的兄弟情义。 江抒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想要劝上两句,但张了张嘴,突然想到上午叶湖掬只是踢了自己几下,自己都能当成仇来记,实在没有立场劝说别人,遂住了口。 沉吟了片刻,她道:“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名字?”黑衫男子垂眸想了想,道,“罗新,我叫罗新。” “罗新——这名字好记,我记住了!”江抒冲他粲然一笑,“我叫江抒,‘大江东去’的‘江’,‘直抒胸臆’的‘抒’。” 从罗新所在的西厢离开之后,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江抒才感到周身疲倦的厉害,回房简单的洗漱了一下,倒头睡下了。 第二天,江抒是被一阵对话声吵醒的。 她缓缓睁开睡得有些酸痛的眼睛,便听到门外屏浅刻意压低的声音:“你还是走吧,我家小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 “没事儿,我就在这等着,等到四小姐醒来。”清脆稚嫩的女声,带着不达目的誓不摆休的倔强。 “我劝你还是回去吧,我们家小姐就算醒了,也不会去你们那里的。” “不行,”那个声音道,“我家小姐说了,如果请不到四小姐,我就不用回去了。” “什么事,这么严重?”江抒披了件长袄走出去,抬手拉开轻掩的房门。 与屏浅对话的是一个身穿淡粉色裙袄,头梳双丫髻,大约十五六岁的小丫头。看到江抒出来,她忙迎上前来,恭敬地道:“四小姐,我们家小姐昨天反省了一天,知道自己错了,特意准备了早膳向四小姐赔罪。” “三姐向我赔罪?”凭着话里的内容,推断出小丫头口中的小姐指的是叶湖掬后,江抒疑似自己听错了。 叶湖掬这种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人肯向别人低头,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是,”小丫头郑重地点点头,“我家小姐说了,用过早膳后,大家正好一起去书院。” “原来是这样,”江抒眸光微微一闪,“难得三姐盛情相邀,你先回去,我梳洗完后,即刻就到。” 第38章 就让它过去吧 “小姐,你为什么要答应去三小姐那里?”那小丫头走了之后,屏浅一脸严肃地问。 叶湖掬一直对自家小姐被册立为福王妃的事情耿耿于怀,现在竟然向她示好,这绝对是无事献殷勤。 “人家特意命人来请,我能拒绝吗?”江抒笑眯眯地望着她,“好了,不要多想了,快帮我梳洗吧。你说,我今天穿哪件袄哪条裙啊?” “小姐……”屏浅还是有些担心,“你就真得不再考虑考虑了么?” “少废话,”江抒抬手紧了紧身上长袄的领子,转身向房间走去,“快过来帮我选套裙袄。 屏浅无奈,只好听命地紧随其后走过去。 穿衣梳洗完毕,江抒携屏浅走到叶湖掬的明瑟楼的时候,叶溪摇也在。 此时,叶溪摇正站在院中的一棵盛开的花树下,低声向一个小丫鬟交代着什么,看到江抒过来,忙迎上前来,笑道:“四姐,你过来了。” 江抒看她这副貌似很热情的样子,唇角不动声色地轻轻抿了抿。 她四下环顾了一番,不见叶湖掬的身影,状似不解地问道:“三姐呢?” 叶溪摇道:“三姐刚才温酒时,不小心把酒泼在了身上,回房换衣去了,一会儿就过来。” 尔后,拉起江抒的手:“四姐,我们先进去吧,饭菜已经准备好了。” “也好。”江抒微笑着点点头,随她走进明瑟楼底层位于中间位置的房间。 “是四妹过来了吗?”二人刚刚走到房屋外室摆满饭菜的花梨木圆桌旁,还未来得及坐下,用以将内室与外室隔开的绣幕之后,突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 “是的,三姐,是四姐来了。”叶溪摇回道。 低垂的绣幕被撩开,叶湖掬在丫鬟的搀扶下,从里面走出来。 此时的她身穿大红色宝相花对襟及腰短袄,下身是水蓝色百褶裙,一张精致的小脸上,妆容甚是明艳。 不同于昨日被打的浮肿,这是美人盛装下真真正正的明艳动人。 看到与叶溪摇并肩而站的江抒,叶湖掬的眼中微微闪过一丝厉色,但很快又生生压下了。 叶湖掬抬脚走到江抒身旁,轻轻拉起她的手,有些兴奋地道:“四妹,你能来,是不是说明已经原谅三姐了?” 她这话说得激动无比,但因缺少真实感情在里面,而显得别别扭扭,就像是刻意排练过似的。 江抒其实很想告诉她,姑娘,你这演技实在是太烂了,连我家屏浅的十分之一都不如,还是打住吧。 不过,为了配合剧情,她还是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道:“三姐,你别这么说,只要三姐能够原谅我,我就很开心了。” 这应该是真正的叶江抒应有的反应吧。 “好了,好了,我们还是快些用膳吧,再磨蹭下去,当心去书院去得晚了,被先生罚站!”叶溪摇走到二人中间道。 说着,她拉着江抒与叶湖掬走到圆桌旁坐下来,拿起桌上的酒壶将她们三人面前的酒杯斟满,轻轻举起自己面前的那一杯:“来,喝了这杯酒,以前所有的不愉快,就让它都过去吧。” 第39章 看我怎么捉弄你们 那酒壶中并不是什么浓郁香醇的烈酒,而是用应季桃花杏花梨花酿制的花瓣酒。 江抒捏起身前的青花瓷酒杯,靠近鼻子闻了闻,清香四溢,沁人心脾,是极为难得的人间佳酿。 只不过…… 这酒中除了桃花杏花梨花的香味之外,还有一股淡淡的柏子仁的味道。 虽然这味道被酒的香气掩盖住不少,常人根本闻不出来,但江抒是学中医的,前世花花草草没少碰过,对于各种味道相对比较敏感。 这柏子仁是中药的一种,具有养心安神的功效,经常失眠的人在晚上煎了服下可以有助于睡眠。 但换句话来说,倘若在白天服用的话,则会让人困倦嗜睡,提不起精神。 江抒浅握酒杯,眼睛忍不住微微眯起:好啊,原来是想要在这里摆我一道,看我怎么捉弄你们! 江抒那只空闲的手悄悄伸到桌子底下,将自己放入衣袖中的那颗据说也是福王聘礼的大珍珠退至指间,照着对面的博物架用力一弹。 只听“啪”的一声,一个青花瓷瓶从博物架上掉了下来,瞬时摔得粉碎。 “怎么回事?”叶溪摇扭头看向那边。 “我去看看。”叶湖掬站起身来,快步走过去。 江抒趁着二人不注意,迅速将手中的酒杯与叶湖掬面前的那只换了一换,尔后站起身来,装出一副惊恐的样子道:“三姐,你这房中该不会是有老鼠吧?” “你别胡说,我房里怎么会有那种恶心的东西!”叶湖掬有些生气地转过头。 “想必是瓶子没摆好,自己掉下来的,待会儿唤厢杏进来,打扫一下就可以了。” 唯恐两人之间再出现什么争执,叶溪摇忙着打圆场,同时向叶湖掬投去一缕暗示的目光。 叶湖掬顿时想到此时还不能和江抒撕破脸,遂阴沉着脸点点头,再次看了地上的碎瓷片一眼,大步走回来。 “三姐,对不起,我说错话了,我敬三姐一杯,给三姐赔罪。”江抒适时的举起手中的酒杯。 叶湖掬的脸色这才稍微缓和了些,在江抒真挚的目光中,拿起已经被江抒掉了包的酒杯,将杯中液体一饮而尽。 为免迟到挨罚,用过早膳后,三人就带着丫鬟,乘坐马车去了书院。 那书院位于内城西北方向风景绝佳的什刹海附近,名曰“凤林书苑”,是专供高官贵胄的子弟读书习文的地方。 抵达那里之后,江抒便看到牌匾高悬的朱漆大门前,各色华服的男男女女扎堆聚集在一起,低声交谈着,说笑着。 “江抒,你来啦!”江抒刚从车上下来,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声。 江抒轻轻转过头去,见那声音的主人是一个大约十六七岁,长得很漂亮的少女。 只不过,相对于众人的丽装华服,她的打扮却显得极为朴素。上身白绫袄,下身着白裙,乌黑的长发简单的绾起,全身上下没有佩戴一件首饰。 这位会是…… 江抒一边不动声色地审视着她,同时心中一边猜测着她的身份。 第40章 一定是也看到她了 “你不记得我啦?我是靖容,于靖容啊!”少女看到江抒眼中迷惘的神色,快步走上前来道,“两个月前第一次来书院的时候,我们见过一面的。 ” “靖容,你还好吗?”未等江抒答话,后她一步下车的叶溪摇走过来问道。 于靖容轻轻点点头:“还好。” 叶溪摇想了想,又道:“于阁老的五期也过去了吧,你也不要太难过了,还是要节哀顺变。” “我知道,”于靖容道,“爷爷一辈子忧国忧民,虽然入阁不久便病卧床榻,但内阁有叶相国这样的贤能之士来主持,他也放心了,走得时候都是笑着的。爷爷他一生沉浮,没有遗憾的离开,此生也算得以圆满,我该为他高兴。” “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 叶溪摇轻轻松了口气,正想接着说些抚慰的话,突然,她一脸惊讶的望向一个方向。 江抒有些好奇,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一辆宽大奢华的蓝顶子马车在距离她们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马车停好之后,自上面下来一个大约十八九岁的少年,一袭黛青色带有团云图案的圆领袍,剑眉星眸,鼻梁挺翘,举手投足间贵气十足,一看便知并非一般官宦人家子弟,极可能大有来头。 至于这来头到底有多大,江抒却是不得而知,想破脑袋也想不到。 她穿越不知几百年的历史,来到这大明朝,对于这个时代一点儿都不了解,根本无从猜起。 这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惊呼:“是惠王殿下来啦!” 众人闻言齐齐动容,纷纷向那边看去。 江抒随着众人的目光,再次审视眼前的少年,对其身份瞬间明了。 原来这就是屏浅口中的皇六子朱常润,当今太后的亲侄女——已过世的景仁宫李敬妃的长子。 怪不得在这满目的贵族子弟中,还能给人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原来他就是惠王呀!”望着立于马车前被众人围绕的高贵少年,叶溪摇那张平素充满算计的小脸上竟也染上几朵红晕。 她微微抬了抬脚,正想走过去,找机会与他说几句话,却见朱常润拨开身前的人群,向她们这边走了过来。 叶溪摇的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惊喜之色,惠王看到她了,惠王一定是也看到她了。 然而…… 朱常润偏近低沉又充满关切的声音立时将她打入谷底:“靖容,你来了,你知道吗,这些天来,我一直都很担心你。” 他看见的并非自己,而是旁边孝期未满一身素服的于靖容。 叶溪摇的脸色微微一变,转头看向自己身旁的于靖容,眸底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冰冷。 但很快,她又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轻轻拉起于靖容的手,玩笑道:“靖容,你好福气呀,竟然能让惠王殿下这般惦记。” “这位是……”朱常润这才注意到马车旁一袭浅紫色裙袄的叶溪摇。 于靖容恭敬有礼地道:“回王爷,这是叶相国府上的五小姐,溪摇。”然后又指了指一旁的江抒以及刚刚从马车上下来的叶湖掬,“这两位是溪摇的姐姐,叶四小姐江抒和叶三小姐湖掬。” 第41章 只是他的意愿 正说着,只听吱呀一声,书院的大门开了。 聚在门前的众人立即蜂拥着走进去。 朱常润向着姐妹三人抬了抬手,伸手去拉于靖容,提议道:“靖容,我们也进去吧。” 于靖容不动声色地避开他,微笑着点点头,招呼江抒、叶湖掬、叶溪摇一起。 走进书院大门,穿过一座花木环绕的石牌坊,向里没多远,上课的地方就到了。 那是一座地基高出路面几级台阶的大堂,门楣上黑底金字悬着个牌匾,上书“丽泽堂”三个大字。 几人将随从、丫鬟留在外面,一起走进去。 此时,前来上课的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空下来的座位也没有多少。 朱常润带着于靖容选了两个相邻的,叶湖掬拉着叶溪摇选了两个相邻的,剩下的就只有一个位于后排旁边坐了人的单个的位子了。 那位子旁边坐着的是一个身穿雪白衣衫的男子,此刻他正低着头,翻阅桌案上的一册书卷。 江抒硬着头皮走过去,指着那个空位,有礼地道:“敢问兄台,这里有人吗?” “兄台?”白衣男子没有抬头,声音很是温润好听。 难道这个称呼不对?好,她改。 江抒想了想,语气委婉地道:“敢问阁下,这里有人吗?” “阁下?”白衣男子轻轻将案上的书册翻过一页,依旧没有抬头。 难道又不对?好,她再改。 江抒认真地斟酌了一番,再次问道:“敢问公子,这里有人吗?” 这个称呼自男女口中说出都可以,且又适合眼前男子的年龄,这下总该错不了了吧? 白衣男子仍是低着头,轻声回道:“没有。” 这次倒是给出答案了。 “那我可不可以坐在这里?”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江抒顺着问。 “不可以。”白衣男子道。 “你……”接二连三的为难她,最后竟然还给她拒绝,江抒顿时有些恼火。 这是什么人嘛! “你不是在征求我的意见么?这就是我的意见。”白衣男子慢慢抬头,轻轻一笑。 那笑容风华潋滟,温柔和畅,如同春日里吹面不寒的杨柳风,让准备发火的江抒忍不住为之一怔。 不过很快,江抒又反应过来,不以为然地撇撇嘴,理直气壮地道:“这是书院,又不是你家,这里所有的座位都是公用的,我想坐就坐!” 她方才只是出于礼貌的问一下好不好,真没见过这种人,还真觉得自己可以做主了! 说完之后,江抒也不管他同不同意,径自在那张空着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刚刚坐好,却听白衣男子回道,他的声音清润动听:“我也没说这里是我家,坐与不坐是你的权利,不希望你坐在这里,是我的意愿。” 言下之意就是,虽然我不能阻止你坐在这里,但我确实不想跟你坐在一起。 江抒脸色忍不住变了变,想要跟他理论几句,本来噪乱的大堂内却突然间安静下来。 江抒慢慢抬起头,看见大堂前面的正中位置,发须斑白的老夫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 第42章 为何不食周粟 老夫子的目光在整个大堂内环顾了一番之后,说道:“国有忠良,江山稳固,四海安宁。上次上课的时候,我们讲了伯夷、叔齐宁愿饿死而不食周粟的典故,现在我找个同学来说一下,这伯夷、叔齐为何不食周粟。” 他此话一出,众人立即倒吸了一口凉气,把头压得低低的,一副唯恐被注意到的样子。 这位陈夫子的严厉,在整个书院都是出了名的,又是个治学严谨的人,一点儿错误都不能容忍。 不久前一同学背魏征的《谏太宗十思疏》的时候,不小心背错了一个字,便被要求将这篇文章抄写二十遍。 他们可不想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老夫子看众学子这个反应,不悦地皱了皱眉头,握着一本书走进人群中。 绕着疏疏排列的桌椅转了几圈,他才终于停了下来,指着一个快要把头埋到桌子底下的橙色裙袄的少女道:“朱轩娆,你来说一下,伯夷、叔齐为何宁愿饿死也不食周粟。” 很不幸地被点到了,朱轩娆即使再不情愿,也只有硬着头皮站起来。 但那天上课的时候,她一心只想着来得路上与她们的马车擦肩而过的那位身骑红马的青衫公子,根本没有听课,对于这个典故一无所知。 不回答又不行,朱轩娆迟疑了许久,声音低如蚊蝇:“因为周粟不好吃。” “胡说八道!上次上课刚讲过,今天就忘了!”老夫子被气得吹胡子瞪眼,抬手指向坐在她后面的一个男子,“你来说。” 那男子站起身来道:“因为伯夷和叔齐是商朝孤竹君的儿子,对商朝忠心不二,当商朝被周朝推翻后,他们二人宁可躲进首阳山采薇而食,也不肯吃已经属于周国的土地种出的粮食,最终被饿死在首阳山。伯夷、叔齐之忠心,日月可鉴。” “嗯,不错。”老夫子摆摆手示意他坐下,再次将目光投向前面的朱轩娆,“朱轩娆,你知道了吗?” “知道了。”朱轩娆连忙答道。 “回家之后,将伯夷、叔齐的典故找出来,抄写三十遍,下次上课交给我。” “是。”朱轩娆不敢有任何异议。 虽然她是当今皇帝同父同母的亲弟弟潞王朱翊镠的嫡女,堂堂的怀淑郡主,但她那皇伯早已经下过明文规定,来凤林书苑读书,就得遵守凤林书苑的规矩,谁也不能例外。 老夫子见她这态度还算端正,脸色这才稍微缓和了些,抬脚走回前面,说道:“好了,典故的事情就说到这里,接下来我们学习《论语》的第七章,《述而》。” 他说着翻开手中的书:“一起来跟我读一遍,‘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 “‘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 众人唯恐触怒老夫子,落得个罚写的下场,跟读得格外卖力。 老夫子满意地点点头,接着道:“‘子曰:默而识之,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何有于我哉?’” 第43章 梦见周公了没有 “‘子曰:默而识之,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何有于我哉?’”众学子齐声跟读。 “‘子曰:德之不脩,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 “‘子曰:德之不脩,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 …… 读着读着,江抒突然看见坐在前排的叶湖掬一副磕头打盹的样子,知道那柏子仁已经见效了,唇角不由微微一抿,倒头趴在桌案上装起睡来。 “‘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老夫子依旧在高声领读。 突然间,他注意到下面昏昏欲睡的叶湖掬,满是皱纹的脸上顿时闪过一抹怒色,抬脚向那边走过去。 “‘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众学子纷纷追随着他的目光向那边望去,不忘齐声跟读。 “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老夫子铁青着脸,边走边又重复了一遍。 “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学子跟读。 “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老夫子再次重复一遍。 “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这次跟读的声音小了许多,众人忍不住为叶湖掬捏了把冷汗。 在陈夫子讲课的时候竟然睡觉,这可是犯了大忌呀! “三姐!三姐——!”旁边的叶溪摇慌忙抬手去推叶湖掬。 叶湖掬被她这么一推,悠悠转醒,还未来得及抬头,头顶骤然传来一道冷厉的声音:“叶湖掬,你梦见周公了没有啊?” 叶湖掬连忙站起身,惶恐地道:“是学生的不是。” “我问你,梦见周公了没有,回话呀!”老夫子大声朝她吼道。 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声训斥,叶湖掬脸色顿时青一块白一块,低下头,嗫嚅道:“没有。” 她怎么会在陈夫子上课的时候睡着呢! 那个睡着的不是应该是叶江抒吗? 昨晚叶溪摇跟她说,她们可以在叶江抒的饮食中下嗜睡药,让她在今日的课堂上当着福王与众人的面睡着出丑,那样福王说不准会为了顾全面子,而退掉与叶江抒的婚事,从而把福王妃这个位子腾给她。 这个计划本应是天衣无缝,怎么自己偏偏在上课的时候睡着了呢? 虽然福王此时还没有到书院,但这件事情难保不会传到他的耳朵里。她可不想连福王的面都还没见上,首先在他那里留下不好的印象。 会不会是叶江抒已经识破了她们的计划,从而采取了什么手段? 叶湖掬如此想着,转头向后望去,却见江抒正趴在桌子上酣然大睡,那姿势简直可以用“夸张”来形容。 叶湖掬眼底出现一丝不解,不是叶江抒的手段,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老夫子也早已看见了趴在桌子上大睡的江抒,说完叶湖掬之后,继续向后走去。 他走到江抒的座位前,使劲地敲了敲她的桌子,待江抒“睡眼惺忪”的“醒来”后,冷声问道:“叶江抒,你梦见周公了没有?” 第44章 不过是看上去如此罢了 “学生……没有……” 见一向嚣张跋扈的叶湖掬都对他十分忌惮,江抒猜想这老夫子的身份定然非同一般,于是装出一副更加害怕的样子,站起身来吞吞吐吐地作答。 这应该就是真正的叶江抒会有的反应吧。 江抒并不太愿意让过多的人知道她的“转变”,否则人多嘴杂,不知会惹来什么麻烦。 那老夫子目光冷厉地盯了她一阵子,见她态度还算恭谨,才没有继续加以训斥,板着脸孔向众人道:“我不管你们是哪位高官家的公子、小姐,上我的课,就要守我的规矩,谁要是坏了规矩,就要受到惩罚,听到了吗?” “听到了。”众人不敢有任何异议。 正在此时,外面突然响起一阵低沉浑厚的钟声。 “好了,这堂课就上到这里,叶湖掬,叶江抒,你们两个回去之后把《论语》的《述而》篇找出来,抄写五十遍,下次上课交给我!” 老夫子说完,也没有拖堂的意向,握着手中的书卷走出丽泽堂。 “怎么回事呀?叶相国府上的两位小姐竟然都在陈夫子的课上睡着了,是不是早上来得时候,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有人猜测道。 那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刚好让整个大堂内的人都能听得见。 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经人这么一提醒,叶湖掬顿时想到她们往江抒的酒中放柏子仁的事情。 那柏子仁是叶溪摇放的,而她一向对这个五妹信任有加,完全没有去管。 莫非…… 想到这里,叶湖掬脸色阴沉地瞪了叶溪摇一眼,一把拉起她的手臂:“你跟我出来!” “你还真是高明!”江抒看着二人走出大堂,正想跟过去,耳畔突然传来一道教人辨不出情绪的声音。 江抒扭头看向身旁的白衣男子,嘴角张了张,还未说出话来,又听他接着道:“不一同受害,怎么摆脱害人的嫌疑,进而嫁祸他人,挑拨离间呢?” “你什么意思?”江抒脸色不由一变。 白衣男子冷笑一声:“难道你敢说,方才你趴在桌子上睡着,不是装的么?” “你懂什么!”江抒忍不住蹙了蹙眉。 若不是叶湖掬计划着要害她,她能顺水推舟的利用一把么? 她那是自讨苦吃! 白衣男子鄙夷地看着她:“我是不懂什么,但我知道,女子只有温柔善良了才会讨人喜欢,像你这种心有城府诡计多端的女人,只会惹人讨厌!” “要你多管!”江抒忍不住横他一眼,“你以为你好得了哪里去!一个姑娘家提出坐在你旁边,并且整个大堂内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座位,竟然也能够拒绝。心胸狭隘,没有风度!看你一副人模人样的样子,也不过是看上去如此罢了。” 江抒说完,不顾他微变的脸色,抬脚向外面走去。 大堂门口的回廊里,屏浅看到江抒出来,连忙迎了上来,随上她的步子。 二人一同走到一片花木繁盛的地方,屏浅四下看了看,见附近没有旁人,低声道:“小姐,今日在三小姐的明瑟楼,奴婢看到小姐故意拿珠子打碎三小姐房里的花瓶,将手中的酒杯和三小姐的换了。现在小姐看到三小姐上课睡着,又故意装睡,小姐是不是早就知道三小她们在酒里下了药?” 第45章 她也是有脾气的 “我怎么可能知道!”江抒想都没想,矢口否认。 () 顿了顿,她补充道:“我只是知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总是不会安什么好心的!” 江抒说完,大步向叶湖掬、叶溪摇离开的方向走去。 屏浅忙快步跟上,问道:“小姐,我们要去哪里?” 江抒眼珠一转,没有回头,朗声道:“看戏!” 丽泽堂不远处,有一座半月形水池,旁边立着个石碑,上书“泮池”二字。 叶湖掬拉着叶溪摇走到泮池旁,用力地将她甩开,大声道:“你说,你是不是在我的酒中也下了柏子仁?” “三姐,你不要听别人胡说。”叶溪摇站稳身子,忙道。 “胡说?”叶湖掬目光冰冷地瞪着她,“如果不是你从中作祟,我怎么可能会和叶江抒那个废物一起在课堂上睡着?” “这我也不知道呀!”叶溪摇也正对此事深感疑惑。 她本来是怀疑与叶江抒有关,但仔细想了想,觉得她也没这个脑子。更何况,她自己也睡着了。 叶湖掬却根本不相信叶溪摇的话,质问道:“是不是你也想当福王妃,才故意给我出这个主意,让我与叶江抒一起在课堂上睡着,同时在福王那里留下不好的印象,好给你自己创造机会?” “我没有!”叶溪摇一口否认。 “你还嘴硬!”叶湖掬一时气急,扬手一巴掌甩在她的脸上。 叶溪摇脸色瞬时大变:“三姐,你不要太过分了!”她也是有脾气的好不好? 曲意跟她交好,那不过是因为她有个在主持家事的娘,否则,她才懒得搭理这个任性骄奢没有脑子的蠢货。 叶湖掬瞪着她的目光中却是充满了恨意:“过分?谁过分了?如果不是你在我的酒中下柏子仁,我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丢人现眼吗?你等着,我一定不会让你好过!” 语毕,她大步向对面那条通往书院大门口的小道走去。 叶溪摇望着她快速远去的背影,目光不由寒了几分,低声道:“你以为你是谁,不让我好过,那就看看谁不让谁好过!” 说完,没有任何避让的意思,跟着向那个方向走去。 江抒站在附近的假山后面,津津有味地欣赏完这场好戏,扭头看向身后的屏浅,唇角微微一扬:“屏浅,你觉得这出姐妹反目的戏码,精不精彩?” “小姐……”屏浅有些迟疑。 她怎么感觉小姐此时的笑容那么阴险奸诈,像是……一只狡猾的狐狸。 “小姐,三小姐和五小姐看样子是要回府了,我们也一起走吧。”等了等,见江抒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屏浅提议。 “为什么?”江抒问。 屏浅道:“我们就只有一辆马车呀,她们若走的话,肯定不会把马车留下的。” “这怕什么,”江抒有些不以为意,“到时候我们雇一辆马车,不就行了。” “可是,奴婢出门的时候忘记带银子了。”屏浅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荷包,有些为难地道。 江抒抬手拨弄了一下自己耳朵上那对亮闪闪的明月耳珰,微微一笑:“没事儿,有这个呢!” “小姐……”屏浅不禁蹙了蹙眉头,“这可是福王的聘礼,很贵重的。早上在三小姐的明瑟楼,您已经拿着一颗千金难得的大珍珠当暗器使了,现在可不能再打这对耳环的主意。” 第46章 一日不得安心 江抒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要不要这么小气?你不是说库房中有两大箱子的嘛!” “那也经不住小姐这么挥霍呀!”屏浅低声嗫嚅。 “你知道什么!钱财就是拿来挥霍的,否则,要它何用!”江抒振振有词地道。 她觉得这世上最可怜的,就是那种守着金山银山,却对一文钱精打细算的守财奴。 有朝一日,没入黄土,化作春泥更护花了,还不是要留给子孙后代们来挥霍,说不准不出一两年就能够败光。 “可是……”屏浅还想告诉她,那两箱珠宝连同其它的几箱聘礼,到成亲的时候是要当成嫁妆一起抬回福王府的,却被江抒不耐烦地打断。 “好了好了,此事就到此为止,不要再说了!” 江抒说完,看到对面一条长廊造型十分别致,抬手拍了拍屏浅的肩膀:“走,我们过去瞧瞧。” 屏浅无奈,只有答应声是,随她过去。 假山的附近,有一片茂密的竹林,里面站着一绿一白两色身影,由于竹枝的遮挡,不仔细看并不容易发现。 望着江抒、屏浅二人离去的背影,其中那个身穿深绿色衣衫的青年向他旁边的白衣男子道:“常洵,这就是叶向高的女儿叶江抒么?我看她精明睿智,颇有主见,不像是个能吃亏的人。你若真有意不想娶她,也应顾全一下她的面子,别把事情做得太过了。” 朱常洵轻轻点了点头:“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望着江抒远去的背影,沉默了片刻,他又道:“对了,崧儿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好多了,”绿衣青年感激地道,“多亏有你不远千里的亲自到湖北走了一趟,将濒湖先生李时珍的高徒庞鹿请来,为崧儿医治。否则,我都不知道那孩子还能不能活下来。” 朱常洵微微转头看向他:“崧儿是你的儿子,也是我的侄子,我这个做叔叔的,想办法救他是应该的。只可惜濒湖先生已经过世了,不然崧儿得到他的医治的话,应该会好的更快。” “常洵……”绿衣青年的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感动之色,“我朱常湛身为秦王朱樉的八世孙,与你们这一支早在成祖朱棣的时候就已经分开。王位世袭分封了十代,到我这里早已和平民没有什么区别,也就只有你还会把我当成兄长。” “常洵认谁做兄长,看得是人。”朱常洵认真地凝望着他。 听他这么说,朱常湛有些担忧地道:“太子他还是将你视为眼中钉么?” 朱常洵眸光一闪:“我一日不去洛阳就藩,恐怕他就一日不得安心。” 弯弯曲曲的长廊附近。 江抒与屏浅刚刚走到,还未进去,突然想起她们刚到书院时叶溪摇所说的于阁老,扭头向身旁的屏浅问道:“屏浅,你可知道于靖容的爷爷,那位已过世的于阁老是什么人吗?” “小姐不是知道吗?”屏浅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于阁老头七的时候,大少爷和奉之少爷随老爷前去于家吊唁,回来之后说起这件事情,小姐就是这样问的。” 第47章 是不是他的主意 江抒闻言心头一紧,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屏浅一番,见她并未对自己的身份起疑,方才松了口气。 “你忘了,你家小姐我撞到了头,有些事情不太记得了。” 屏浅听她这样说,也不再卖关子,说道:“这于阁老名慎行,字无垢,祖籍山东东阿,与老爷,还有避嫌在家的李廷机李相国同于去年入阁。刚入内阁不到一个月,便因病重辞官在家,一个多月前刚刚过世。” “那他多大年纪了?”江抒想了想道。 这样问,其实心里已经猜出个大概。 于靖容和自己这身子的正主叶江抒差不多年纪,叶江抒的父亲叶向高四十多岁,于慎行是爷爷辈的,应该就是六七十岁的样子。 屏浅随着江抒走进长廊,答道:“六十三。” 江抒轻轻点点头,沿着曲折长廊向里走了几步,又问:“对了,你说还有一位与爹同入内阁的李相国避嫌在家,那是怎么回事?” 屏浅稍作沉默,道:“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大少爷说,李相国遭人弹劾,罪名是结党营私,扰乱朝纲,企图动摇国本。” “那他到底有没有结党营私扰乱朝纲啊?”江抒顺着问道。 屏浅道:“现在还没有调查清楚。” “没有查清楚?这不是莫须有的罪名嘛!这样也行?”江抒极为震惊。 南宋的抗金名将岳飞,就是被秦桧以这样的罪名陷害致死的。 现在堂堂的内阁辅臣,竟然也能遭遇这样的事情,莫非……这大明朝的气数将尽? 想到这些,江抒立即被自己吓了一跳。 别呀!她才刚刚来到这个时代,还没好好感受过古代太平盛世的繁华,可不想就这样成为乱世飘萍。 屏浅道:“这也是大明惯例,阁臣在受到弹劾或者舆论攻击的时候,为了表示清白,总是要上疏请辞,等事情查清楚,并没有过错,皇上再降旨慰留。” “原来是这样。”江抒因为胡思乱想而悬起的心才终于放下。 不是乱世就好,不是乱世就不用担心自己的小命会不会随时丢掉。 屏浅却忍不住叹了口气:“于阁老过世,李相国避嫌,朱賡朱老相爷又抱病在家,现如今整个内阁就只有老爷一个人在撑着了。” “内阁就只有他们四个人吗?”听她这么说,江抒问道。 屏浅点点头:“宰辅就他们四个,其他都是些小官。” 江抒垂眸思虑片刻,又道:“你可知道,弹劾这位李相国的人是谁?” “听大少爷说是东林先生顾宪成。”屏浅想了想道,“说起这位东林先生,他与老爷的关系还挺好呢,经常来我们府上,与老爷煮酒品茗,吟诗作对,偶尔也会下下棋,研习研习书法。” “与爹的关系挺好?”江抒目光顿时深了几分,“那顾宪成弹劾李廷机,是不是爹的主意?” 江抒记得,她以前听人推荐过一部电影,叫做《党同伐异》,虽然没有去看,但看这题目字面上的意思,就是党同一气,排除异己。 第48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小姐,你别胡说!”屏浅一脸的严肃,“老爷他一身正气,忧国忧民,怎么可能会为了一己私利做出这样的事情!” “真的假的?”江抒对此持怀疑的态度。 屏浅是叶家的人,有足够的理由为叶向高说好话,因此她的评价并不客观。 “老爷的为人,小姐还不知道吗?”屏浅眉头不禁一蹙。 小姐这是怎么了? 只是不小心撞到了一下头而已,性情大变也就算了,怎么对她一向敬重的父亲也质疑起来了? 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声:“哥,我们到那边走走吧。” 江抒与屏浅闻声同时转头,但见附近几棵枝梢交错的花树后面,并肩走出两个人来。 那说话的女子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黑发轻绾,遍身缟素,一张小脸未施粉黛,却自带一种楚楚动人之态,竟然是她们刚到书院时所遇到的于靖容。 与于靖容一起的,是一个大约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轻松翠柏般挺拔的身材上裹着与她同样颜色的衣衫,清俊的面容上带着几分沉雅气息,一看便知应是那种不事张扬的性格。 江抒看到他们的同时,二人也看到了站于长廊中的江抒与屏浅。 于靖容的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激动之色,拉起身旁的男子走过来:“江抒,刚刚找你找不到,原来你也到这边来啦!” 江抒从就近没有栏杆的位置走出长廊,缓步迎上去,轻轻一笑:“闲着无聊,四处逛逛,看到这边景致不错,就过来了。”说着将目光移向她旁边的素服男子,“这位是……” 于靖容扭头看向身旁的男子:“这是我哥哥靖桓,今日家里来了客人,他代父亲在家中接待,耽搁了些时间,因此出来的有些晚了,刚到书院。” 说完,又指着江抒向身旁的男子介绍:“哥,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叶相国府上的四小姐江抒,我的好朋友。” 好朋友? 江抒微微止步,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在书院门口相遇的时候,不是说以前只见过一次面吗? 这么快就能够成为朋友? 不过,人家既然肯认她做朋友,江抒自然不会将这送上门来的友谊往外推。 说不准以后发展发展,还能成为闺蜜呢! 如此计较着,江抒唇角扬了扬,继续向前走去,双手冲着于靖容旁边的于靖桓轻轻一抬:“于公子有礼了。” 于靖桓也毫不失礼地向她抬了抬手:“叶小姐不必客气,叶小姐既是舍妹的朋友,也就是在下的朋友。在书院中,叶小姐若是遇到什么难处,尽管来找在下。” “这怎么可以——!”江抒还未来得及道声谢谢,一道清凌的声音突然传来。 于靖桓闻声转头,看到缓步走过来的白衣男子,面上微微出现一抹意外之色:“王……” 刚说出一个字,突然想到什么,旋即又改口:“公子,你怎么过来了?” 朱常洵悠然一笑,黑眸中闪烁着潋滟波光:“我若不过来提醒一下,靖桓你岂不是又要随意向人许下承诺了?” 正对面的位置,江抒看着他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脸色忍不住微微一变。 又是他! 那个在丽泽堂为难自己又讽刺自己的人! 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第49章 还不至于无法忍受 反正刚才在丽泽堂已经撕破了脸,江抒觉得也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了,大步向那边走过去。 她怒目瞪着他,毫不客气地道:“于公子向不向人许下承诺,那是他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真是多管闲事!” 江抒敢肯定,这人这样说,绝对是有意在针对自己。 朱常洵看着她一步步向自己靠近,一副有些气恼的样子,脸上笑容越发璀璨起来:“靖桓向不向人许下承诺,是与我无关,但我提不提醒他,与你又有何干系?” 他的语调极为柔和,极为轻缓,与江抒恼怒的样子大相径庭,这样一对比起来,气度上立见分晓。 与她有何干系? 竟然还好意思问! 人家于公子许诺的对象可是她,他这样说不是有意在拆她的台吗? 江抒正想发作,这时,远处低沉浑厚的钟声复又响起。 于靖桓忙走过来打圆场:“好了好了,不要再争论了,已经上课了,我们还是快些回丽泽堂吧。” “哼,不跟小人一般见识!”江抒冷冷甩下一句,转身沿原路折回。 于靖桓都这样说了,她也不好再接着计较下去。 带着屏浅走回丽泽堂,江抒并没有回原来的座位,而是去了之前叶湖掬、叶溪摇所在的位置。 两个人已经走了,正好地方空下来,而她,一刻也不想再与那个道貌岸然的讨厌鬼坐在一起。 但令江抒意想不到的是,那人进来之后,竟然也没有回原来的位置,而是走到她身旁的那个空位前,抬手整顿了一下衣衫,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 “你不是有位置吗?干嘛要来这边!”旁边的江抒早已怒目圆瞪。 但由于不想让人听见了看笑话,她的声音刻意压得低低。 朱常洵淡淡一笑,没有回话,微微偏头,看向原来的地方。 江抒顺着他的目光转头看去,但见他们之前所坐的那靠近后排的位置上,已经有人了。 其中一个一身素服,是刚刚在外面遇见的于靖桓,另外还有一个深绿色衣衫的青年男子,她不认识。 “你把座位让给了他们?”回头看向那张笑意浅淡的脸,江抒板着脸孔问道。 她绝对不会天真地认为,以眼前男子的性格,座位被人占了,他能忍气吞声。 “不错,让给了他们。”朱常洵再是一笑,回答的干脆利落,连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没有。 江抒脸色更加不好看,极力地压着声音:“你不是不想跟我坐在一起的吗?” 然而,朱常洵接下来的回答,却让江抒咬牙切齿。 他含笑望着她,轻轻地,温柔地道:“虽然我的确不想与你坐在一起,但为了不让他们二人落得个只能与你同坐的下场,就只好委屈点儿,勉为其难地忍受一下了。” 看着江抒瞬间大变的脸色,朱常洵眼眸微微一眯,继续缓缓道:“不过,你也不要太过伤心,你虽让人忍受起来有些困难,但还不至于无法忍受。” 生气吧,生气吧,最好再也不想看到他。 这样,来日知道他的身份后,说不准她会主动提出要把这桩令他不满的婚事退掉。 第50章 找什么借口都没用 “快看,张先生来啦!”正在此时,堂内突然传来一道惊呼。 江抒闻言,抬头向大堂门口看去,只见一个身穿黑色劲装,大约二十八九岁的青年男子信步走进来。 江抒的面上立即出现一抹疑惑之色。 这么年轻,也能当先生? 再看堂内众人,个个目光热切,充满期待,竟然没有一个对其不服的。 那青年男子走到大堂上首的正中位置,抬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说道:“上次课上我们讲了剑的基本招式,这次我们进行实战演习,现在先去换衣服,一炷香后马场待命。” 说完,未作停留,又大步走了出去。 先生走后,堂内众人也纷纷站起身来,三三两两、三五成群地走出大堂。 江抒看这阵势,嘴角忍不住勾了勾,敢情这书院中不仅学文,而且还要习武。 不过,据她看来,这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学习武功,估计拿到现代去就是体育课的外堂,供学子们休闲娱乐外加强身健体的。 只不过,上次上课的时候,这身子的主人还是原来的叶江抒。她对那次课堂的记忆,自己并没有继承一丝一毫,对于所谓的剑式,根本就一无所知,这样去了,铁定不是露陷就是丢人。 而两者,都不是她想要的。 江抒正考虑自己要不要谎称身子不舒服,不去上那实战演习课,进而躲过这一关,却见于靖容从后面走了过来。 “江抒,我们也去换衣服吧。”走到江抒身旁,于靖容微微止住脚步,笑着道。 江抒看她一副很热情的样子,不太好拒绝,只有些犹豫:“我上次上课的时候,身子有些不舒服,没怎么听课,你可知道剑的基本招式有哪些?” “这么简单,这还不知道?不就是‘劈、斩、截、撩、挑、钩、刺,穿、抹、扫、点、崩、挂、云’十四式么?” 于靖容还未回答,旁边正准备出去的朱常洵突然扭过头来,鄙夷地道:“我看呢,没记住就是没记住,找什么借口都没用!” “记没记住那是我的事,要你来管!”江抒转身抬头,狠狠地瞪向他。 这人真是讨厌,刚才挖苦自己,自己已经很大度的不跟他计较了,竟然还若无其事的再次挑衅自己的忍耐力。 长了一张风华绝代举世无双的脸,也难掩骨子里的不招人待见! 表明自己不是好惹的之后,江抒懒得再搭理他,抬手拉起于靖容:“靖容,我们走!” “今日才刚见面,就杠上了,这将来若是成了亲,还不得闹翻了天。”于靖桓慢慢站起身,看着江抒与于靖容走出丽泽堂,有些担忧地道。 旁边的朱常湛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你难道看不出来,常洵是故意在激怒她的。” “故意的?不知这是为何?”于靖桓如何都想不明白,朱常洵激怒了叶江抒,对他自身有什么好处。 “不为何,只是觉得这样有趣,靖桓认为这个答案可以么?” 清朗柔润的声音传来,朱常洵不知何时已经含笑唯唯地站在二人身边。 第51章 就是闲得无聊 朱常洵的笑容虽然表面上看上去温暖和煦,如沐春风,但于靖桓却立刻感到一阵脊背发凉,忙向他抬了抬手:“是靖桓失言了。” 这位福王殿下的手段,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真真切切地见识过。 那还是去年的夏天,当时前任内阁宰辅沈一贯和沈鲤刚刚致仕归乡,他的祖父于慎行被提升为内阁辅臣,带着他与几个家仆从山东老家赶往京城。 马车行至沧州境内的一座山上时,被一帮山贼中途拦下。 祖父年老体衰,自己和几个家仆也都不怎么会功夫,就在于靖桓以为他们必死无疑的时候,朱常洵带着护卫怯羽由洛阳返回京城,恰巧从那里经过。 那伙山贼见他们只有两个人,又衣着不俗,不由分说,也将他们拦了下来。 面对群贼凶狠贪婪的目光,朱常洵却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他轻握马缰坐于红马之上,抬手拦住准备拔剑的怯羽,只三言两语,便挑拨的那贼首认为贼老二要杀他谋夺寨主之位。 当时,他就是这样笑着,看着那贼首将贼老二一刀砍倒在地,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自那以后,于靖桓便知道这福王朱常洵是个有胆识有头脑有魄力的厉害人物,而非传闻中的那样,仗着他母妃郑贵妃得宠,欺软怕硬,作威作福。 这一认识,使得他心底抽芽开花般的对他滋生出一种敬意,下定决心要追随着他,助他成就一番大事业。哪怕自己那忧国忧民的祖父至死都在坚持太子之位不可动摇。 “好了,快去把衣服换了,免得去马场去得迟了,惹人非议。”朱常洵看他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淡淡一笑,转身向外面走去。 丽泽堂外,江抒拉着于靖容刚刚走下回廊的台阶。 敛住面上气恼的情绪,关于那实战演习的事情,江抒还是有些担忧,转头看向身旁的于靖容:“靖容,你说,那剑的基本招式我一点儿都不懂,到时候什么都不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会不会很丢人?” 于靖容反手握住她:“你别瞎想了,不懂的人肯定很多,到时候张先生一定还要重教的。我们还是快些去换衣服吧,别去晚了才是最重要的。” “去哪里换?”听她这样说,江抒随口问道。 于靖容的面上顿时出现一抹疑惑之色:“我们第一次来书院的时候,张先生不是带我们去认过地方吗?” “这……”江抒忙抬手抚上额头,装出一副无奈的样子,“我记性不太好,有些事情当时是记住了,但一转头就会忘。” “岂止是不太好,我看就是太不好了!”清朗温润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嘲讽,传入她的耳中。 江抒闻声回头,看到朱常洵双手环胸,一副看她笑话的样子,脸色霎时大变:“又是你!你为什么总爱跟我过不去!” “你认为呢?”朱常洵薄唇轻启,不答反问。 江抒狠狠的瞪他一眼,语气冰冷地道:“我看,你就是闲得无聊,没事找事!” 第52章 好像一个人 “闲得无聊?”朱常洵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忍不住嗤笑一声,“叶江抒,你以为我是你呀?” 他这言下之意,就是江抒才是闲得无聊的人。 江抒那样说本是逞一时之快,现在被他拿过来反嘲自己,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 她抬了抬脚,正准备走过去,揪住他的领子让他把话说个清楚,却被身旁的于靖容一把拉住。 于靖容待她转头看向自己,抬手向着大堂的东北方向指去:“我们习武所穿的衣服,都在来复斋的偏房里,我们快过去吧。” 江抒敛神想了想,觉得自己毕竟初来古代乍到,对于这里的一切都还不熟悉,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遂回头瞪向手扶廊柱站在回廊里的朱常洵,冷声道:“我没以为你是我,闲得无聊的人是你,别扯上我!” 语毕,不等他再回话,拉起于靖容的手大步向那来复斋的方向走去。 屏浅见自家小姐走了,忙抬手招呼旁边于靖容的丫鬟,跟了上去。 “先生,我今日身子不太舒服,能不能不去上实战演习课了?” 几人刚刚穿过附近的一片花树林走上那通往来复斋的小道,突然听到不远处的竹丛后面传来一道带了些恳求的女声。 江抒本身也不太想去上那实战演习课,想知道那先生会不会同意,便拉着于靖容走过去。 “如果实在不舒服,就别去了,先行回家,找个大夫给看看。”沉稳的声音,带着几分关切。 没有了竹丛的遮挡,那一黑一橙两色身影便一览无余地展现在了几人的眼前。 身穿黑色劲装的男子是方才交代他们先去换衣的张先生无疑。 而那个请求不去上课的女子,竟是上堂课上,被老夫子点名回答“伯夷叔齐为何不食周粟”问题的朱轩娆。 朱轩娆见他同意,立即高兴地拉起他的衣袖:“张先生,你真好!我就知道这书院所有的先生中,你最好的一个!” 那张先生淡淡笑了笑:“好了,快些回去吧。” “谢谢先生!”朱轩娆冲他粲然一笑,蹦蹦跳跳地向对面走去,哪里还有一丝不舒服的样子。 朱轩娆走了,那先生也早已发现了江抒几人的到来,回头看向她们。 江抒忙拉着于靖容走过去,向他屈身施了施礼,道:“先生,学生可不可以也不去上实战演习课了?” “你也身子不舒服?”他问道。 “这倒没有,只是……” 江抒正想寻个理由躲过那也许会让自己丢脸的课程,突见他一脸惊讶地望向自己的身后。 江抒顺着他的目光转头望去,看到屏浅双手轻握,站在那里。 盯着屏浅看了一阵子,那先生轻轻开口,眼中神色很是复杂:“这位姑娘好像一个人呀!” 江抒抬手拉起屏浅,让她向前走了两步:“这是我的侍女屏浅,不知她长得像何人?” 那先生垂眸沉吟片刻,道:“一个多年未见的故人。” 尔后,再次将目光移向屏浅:“恕在下冒昧,敢问屏浅姑娘芳龄?” 第53章 不就跟他坐在一起嘛 屏浅向他屈身一礼道:“十七。 ” “十七……十七么……?”那先生显得有些激动,问道,“家里可还有什么人?” 屏浅轻轻摇摇头:“奴婢早在十二年前就被卖入叶府为婢,这些年来一直跟在小姐身边,名字也是大少爷给取的。” “那你可知道,你原来姓什么,叫什么?” 屏浅想了想道:“听老夫人身边的李嬷嬷说,卖我进府的人牙子管我叫二莲,我是被我爹卖给她的,至于姓什么,我真得不记得了。” “那……这些年过得可好?”他又问。 屏浅转头看了江抒一眼,道:“很好,小姐她对我很好,叶家的人也都对我很好。” 除了叶湖掬偶尔会拿她撒撒气之外,这么多年来,她在叶家还真没受过什么亏待。 那先生听她这样说,才松了口气,将目光移向江抒:“既然身子没有不舒服,那为何不去上课?” “我……”江抒刚刚只顾着听他与屏浅的对话,还没有想好该怎么说,言语间有些迟疑。 “既然没有原因,那就去上课!”低沉生硬的声音,不容置疑。 语毕,他没有再做停留,大步向着朱轩娆离开的方向走去。 江抒心中一急,突生灵感,快步追过去:“先生,我想起来了!我有硬兵器恐惧症,一见到刀枪剑戟之类的,就会头晕。” 那先生倏然转过头来:“你的意思是,以后的实战演习课,都不能去上了?” “这个嘛,”江抒讪笑两声,“大概就是这样子。” “行,那就别去了。”那先生审视了她一番,回身继续向前走去。 望着他走远,江抒转身走回来,看向站于原地一身缟素的于靖容,抱歉地道:“靖容,不好意思啊,我不能跟你一起去马场了。” 她找的借口是有硬兵器恐惧症,那意思就是不能看到硬兵器,这样一来在旁边围观也不能了。 于靖容淡淡笑道:“没什么,既然你不能去,我就先过去了,去迟了总是不太好。” 江抒轻轻点点头,提醒道:“刀剑无眼,到时候你要当心点儿。” 于靖容走了之后,江抒也带着屏浅沿原路返回,打算回丽泽堂先等着。 还未走到,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叶江抒——!” 江抒闻声转头,看到不远处的花树旁,朱轩娆正领着丫鬟向这边走过来,于是微微止住脚步。 朱轩娆走到她的身旁停下来,问道:“三嫂,你怎也没去上实战演习课呀?” “三嫂?你叫我三嫂?”江抒有些意外。 难道这是位公主? 朱轩娆粲然一笑:“你是皇伯伯亲自为常洵哥哥聘下的王妃,当然应该叫三嫂啦!” 江抒唇角微微一抿,管皇帝叫皇伯,如此看来,就不是公主了,而是某位与当今皇帝同辈份的王爷的女儿。 不过,对于那三嫂的称呼,江抒却有些不乐意,笑着提醒道:“现在叫三嫂未免有些早了,我与你那常洵哥哥连面都还没见过呢!” “三嫂,你别开玩笑了,怎么会没见面呢!”朱轩娆有些好笑地偏头看着她,“上一堂陈夫子的课上,你不就跟他坐在一起嘛!” 第54章 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什么?”江抒脸色瞬间大变,“你说,他就是朱常洵?!” 她原以为那朱常洵还没到呢,没想到竟然是那个讨厌鬼。 “怎么?你不知道吗?”朱轩娆有些奇怪地道,“常洵哥哥是奉了皇伯伯的命,今日特意来书院看你的。” “当时只是坐在了一起,他又没说他是朱常洵,我怎么可能知道嘛!” 江抒忍不住撇撇嘴,低声嗫嚅。 只不过…… 自己虽然不知道那人就是朱常洵,但他能叫出自己的名字,肯定知道自己是他的未婚妻。 既然知道,还那么对待自己,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莫非,他根本就不想来书院见自己,又受了皇命不得不来,才将心中的怨气都发泄到自己的身上? 如此看来,对这桩婚事不满的,就不只是自己一个人了。 “好了,不说这个了。”朱轩娆好奇地问道,“刚才陈夫子的课上,你和叶湖掬怎么都睡着了呢?难道真如他们所说的,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江抒微微敛了敛神:“怎么会。我是昨晚没睡好,今日又起得有些早,才会困的。至于三姐为何会睡着……”她认真地想了想,“我也不是很清楚,也许与我一样吧。” “原来是这样。”朱轩娆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突而,她想到什么,眼珠一转,一脸八卦地道:“三嫂,那你到底梦见周公了没有啊?” 江抒没好气地白她一眼:“那你觉得周粟好吃吗?” “三嫂,你怎么可以揭人家的痛处呢,人家被先生罚写了三十遍,已经够伤心的了。”朱轩娆小嘴一抿,表示有些委屈。 “我还不是一样,被先生罚抄《述而》五十遍,也不知道明天上课之前能不能抄得完。” 本来江抒课上装睡是为了离间叶湖掬与叶溪摇,如今自己也跟着受到惩罚,真不知这样做还值不值得。 朱轩娆疑惑地看她一眼:“谁说明天要上课了?三嫂,你是不是睡糊涂了?五天才上一次课的好不好。” “这样啊!”江抒眸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后惊喜地道,“这样一来,那就不用担心写不完了,可以回去慢慢抄。” 朱轩娆却忍不住蹙了蹙眉:“我还要去找青郎呢,哪有时间抄这个嘛!” “青郎是谁啊?”江抒听她这么说,有些好奇地问道。 朱轩娆小脸微微一红:“我上次来书院的路上遇见的一位公子,当时他穿得是青色的衫子,我就管他叫青郎。” “这么说,你与他根本就不认识?” 朱轩娆道:“是啊,我已经在上次遇见他的地方等了好几天了,我相信功夫不负有心人,我总会等到他的。” “所以,你谎称身子不舒服,向先生请假,就是为了去等他?”江抒又问。 “你看出来了?”朱轩娆有些意外。 “你这么活蹦乱跳的,如若我再看不出来,就是瞎子了。”江抒微微沉默了片刻,道,“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这样做,值得么?” 朱轩娆没有丝毫犹豫地点点头:“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我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第55章 索性接受她的好意 命中注定的,不一定是缘,也许是劫。 那个人到底有没有成家,有没有自己喜欢的人,这些都是不得而知的。 江抒本想善意的提醒她一句,但看她一副憧憬向往的少女情怀,最终还是没忍心,只道:“既然要去等人,就别耽搁了,快些去吧,小心错过。” “那我们一起走吧!”朱轩娆兴奋地拉起她的手。 江抒忙摇摇头:“不行,先生只答应了让你回家,没说让我走。” “没事的,”朱轩娆道,“张先生很好说话,不会怪罪于你。再说了,你这样等到他们上完实战演习课回来一起走,又有什么意思?” “你是说,下午不用上课吗?”江抒从这话里听出重点。 朱轩娆忍不住翻个白眼:“下午什么时候上过课呀!我看,你真该回去好好睡上一觉。”说着,拉着她向书院大门口的方向走去,“快点走吧!” 江抒答应一声,随上她的脚步。 “我家的马车应该已经不在外面了。” 穿过来时所走的那座石牌坊,跟着朱轩娆向外走了一段距离,快要到大门口的时候,江抒为免到时尴尬,提前说道。 朱轩娆转头看向她:“这个我知道,叶湖掬和叶溪摇走得时候,肯定不会将马车留给你。这样吧,看在我们都被先生罚写,同病相怜,你又是我未来三嫂的份上,我送你回去!” “那样不会耽搁你找人吗?”江抒表示不太好意思。 “我又没说亲自送,”朱轩娆笑道,“反正从书院到你家,正好要经过我等人的地方,到时候我和桂儿先下车,再让马车送你回去,不就好了。” “那……就谢谢你了!”江抒想了想,觉得推辞除了让两个人疏远之外没有任何好处,索性接受她的好意。 出了书院大门,上车之后,马车就开始起步前行。 书院所在的西北至东南走向的斜街不远处便是什刹海。 江抒见那里碧波荡漾,风景优美,掀着车窗帘向外望了好一阵子,等到马车驶离那个区域,方才恋恋不舍地回过头。 这时,马车突然一阵急晃,猛地停了下来。 车上几人没有任何准备,踉跄向后跌去,险些跌倒在车厢内。 好不容易稳住身子,朱轩娆一把掀开低垂的车帘,怒声道:“怎么了?” “回郡主,是……”车夫刚想回话,却被站于车前一袭绯色圆领袍的万长祚打断。 “轩娆妹妹,是哥哥我。”万长祚抬脚走了上来,一副纨绔之相。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长祚表兄呀!”朱轩娆收住脸上怒意,虚情假意地笑道,“长祚表兄怎么会在这里?” 万长祚一脸痞笑:“我本是约了几个朋友去什刹海游玩的,看到娆妹妹的马车,就过来打声招呼。” “现在招呼既已打过了,我还有急事,就先告辞了,表兄请自便。”朱轩娆看到他这副德行,就觉得心头堵得慌。 万长祚忙抬手制止:“娆妹妹别急着走嘛,哥哥我还有件大事要跟娆妹妹说一下,我打算明日进宫请太后赐婚,将娆妹妹许配给我。” 第56章 好像有什么目的 “你想得美,我才不会嫁给你呢!”朱轩娆听他这么说,没心情再跟他装下去。 万长祚也不介意她的态度,走到马车旁,抬手欲要去拉她:“你我表兄妹一场,从小一起长大,这样正好亲上加亲,不是很好么?” “好什么好!”朱轩娆一把将他打开,嫌恶地道,“你也不拿块镜子照照你自己什么德行!胸无点墨,不学无术,每天只知道四处招摇,颐指气使,看见你就觉得烦!” 如果让她每天面对这样一个人,她宁愿割掉头发去庵里当姑子。 “看不上我?”万长祚算是听出话里的味了,下巴傲慢地一扬,“你以为我真想娶你呀?跟你说句实话吧,我真正看上的人是轩妤表妹,她可是当今正得圣宠的郑贵妃的女儿,福王朱常洵的亲妹妹,堂堂寿宁公主,比你这个小小的郡主不知要高贵多少倍!” “是吗?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妤姐姐才不会嫁给你!”朱轩娆一脸鄙夷。 顿了顿,又道:“前几天我刚听说,妤姐姐挑选驸马,挑中了冉家公子,等到常洵哥哥大婚之后,他们就成亲。” “你胡说!”万长祚有些难以置信。 “我有没有胡说,明日你进宫见到皇祖母就知道了。”朱轩娆得意一笑,放下车帘,朗声道,“走——!” “是。”那车夫恭敬地答应一声,慢慢驱动马车,绕过站于车旁的万长祚,继续向前行去。 “你这样得罪他,就不怕他报复你呀?”江抒虽坐于车内未动,却早已认出了拦车之人正是昨日崇文门外那辆险些撞到自己的马车的主人。 “量他也不敢!”朱轩娆眸底闪过一丝厉色,“敢报复我,我父王饶不了他!” “哦。”江抒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眼前这位看样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看来对其能拉拢就拉拢,拉拢不了就躲远点儿,千万不能得罪。 马车在鼓楼转了个弯,向前又走没多久,朱轩娆所谓的等人的地方就到了。 车夫将车停下,让她与丫鬟桂儿下去,方又继续驱车前行。 此时车厢内只剩下江抒与屏浅两个人。 “有什么话,就说吧。”江抒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 屏浅想想道:“小姐,奴婢觉得,轩娆郡主性情单纯,敢爱敢恨,没有什么心机,是个可以结交的人。但那位于小姐,虽然看上去恬静寡淡,无欲无求,奴婢却总感觉她接近小姐好像有什么目的。” “她能有什么目的呀,”江抒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她爷爷刚过世,你就不要胡乱猜疑人家了。” “可是……” 屏浅还想再说些什么,马车突然慢了下来。 “怎么回事?”江抒向前倾身,掀开车帘问道。 那车夫抬手向前指了指道:“前面搭起了戏台,人多,不好走。” 这时,伴随着丝竹声声,传来一道悲伤凄凉的唱腔:“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屏浅惊喜地道:“这不是汤先生的《还魂记》么?” 第57章 又能找到什么借口 “喜不喜欢?”江抒看她一副很期待的样子,笑着问。 “嗯嗯。”屏浅连连点头。 “那就下去瞧瞧吧!”江抒也有心见识见识这古代的戏曲,说完便吩咐停车。 从车上下来之后,江抒想到这马车是朱轩娆的,在这里等着她们不太合适,就让那车夫赶车回去了。 二人走到戏台前,看戏的人比她们想象的还要多,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怎么也进不去,无奈只好在外面听。 这样等到晌午时分,才有人依依不舍地离开,屏浅趁机拉着江抒挤进去。 这时候,戏已经唱过好几场了,此时在戏台上的是一个一身白色儒装头戴黑色唐巾的小生,唇红齿白,生得十分俊俏。 江抒有些好奇演这小生的到底是男是女,忍不住盯着他看起来。 那小生似乎也感觉到江抒的注视,向前走了几步,冲她嫣然一笑。 就在江抒飘飘然之际,只见他长袖一挥,几只飞镖唰唰唰唰朝她飞射而来。 “小心!”正在这时,突然不知从何处飞出一个黑色身影,一把将江抒推开。 然后她手中石珠轻轻一弹,将那几只飞镖打偏了方向,铮铮几声钉在戏台最右边的柱子上。 “多管闲事!”后台立即冲出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个个手拿刀枪,凶神恶煞地瞪着救下江抒的女子。 看戏的人受到惊吓,霎时四散跑开。 那女子一身黑衣,头戴黑纱环绕的斗篷,半隐半透的黑纱下,一张不再年轻却堪称绝色的面容若隐若现。 她淡淡地回视着他们,冷声道:“不多管闲事,难道要看着你们滥杀无辜不成?” “找死!”立刻有人按耐不住,跳下戏台。 女子利落地抬手拔剑,没有回头,吩咐屏浅道:“快带她走!” 屏浅顿时反应过来,一把拉起江抒向外面跑去。 跑了很远一段距离,实在跑不动了,二人才终于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江抒想到那救下自己的黑衣女子还在那里,有些担心地回头望去:“我们这样跑了,那位姑姑不会有事吧?” 屏浅摇摇头道:“不会的,她的武功看上去很高,那些人不是她的对手。只是……” 她的眸底出现一丝忧虑之色。 江抒明白她的意思,顺着说下去:“只是,会有什么人要杀我?” 假如昨晚险些被暗器伤到,还可以说成是受到那救下她的黑衣男子的连累,今日的刺杀,又能找到什么借口呢? 有人要杀她,这个问题如今真真切切地摆在了眼前,她必须得正视,得面对。 “小姐……”屏浅看着她镇定的有些不正常的目光,表示十分担忧。 一向柔弱怯懦的小姐,何时变得如此冷静了,冷静的陌生。 “好了,我们回府吧。”江抒淡淡说了句,径自向前面一辆立着个牌子写着可供租雇的马车走去。 乘车回到叶府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了。 江抒在屏浅的搀扶下从马车上下来,微微抬头,看到一个一身黑色劲装的男子从府中走出来,骑上了停在门口的马,向与她们过来的地方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正是他们书院中那教授剑术的张先生。 第58章 还以为是一堵墙呢 “四姑娘回来了?”出门送客的老管家叶鸿目送那张先生走远,转头,看到江抒从马车上下来,抬脚走了过来。 江抒昨日从屏浅口中将叶府所有重要的人都了解了个遍,通过他的年龄与穿着,已经猜出他的身份,甜甜一笑,快步迎上去:“是啊,鸿爷爷,抒儿从书院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叶鸿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上午你三姐气冲冲的回府,后来你五妹回来时脸色也不好看,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江抒听他如此说,眼眸忍不住微微一眯。 难道说,叶湖掬是自己一个人坐马车回来的,并没有让叶溪摇上车? 这么看来,自己这招离间计还是挺管用的嘛。 “怎么会呢,不过是上课不认真,被夫子罚写了。”她笑着回道。 然后,抬手向那张先生离开的方向指了指:“对了,鸿爷爷,张先生来我们家有什么事呀?” 叶鸿抬手捋了捋胡子,摇摇头道:“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求见了老夫人。” “求见祖母?”江抒凝神想了想,也猜不出个原由,索性不再去理,大步向府门走去,“鸿爷爷,我们回家吧。” 刚进叶府大门,突然从里面走出一个满脸横肉的肥胖妇人。 那妇人看见江抒,鄙夷地打量了她一番,傲慢地道:“四小姐,老奴奉老夫人之命,请您去畅和堂一趟。” 看她这身板,应该是屏浅所说的二夫人汤氏身边那助纣为虐的刘嬷嬷。 这身子还是正主叶江抒的时候,可没少受了她的欺负。 江抒眸光一闪,故作惊诧地道:“您是哪位呀?祖母身边好像没有您这么一位身材魁梧的嬷嬷吧?这要是夜黑风高的撞上去,还以为是一堵墙呢!” 那刘嬷嬷身形肥胖,平素最讨厌别人说她长得胖,顿时被气红了脸,声音都跟着有些发颤:“老奴不才,虽然未能在老夫人身边伺候,但也是二夫人身边的红人,打狗也得看主人,四小姐如此羞辱老奴,是不是不把二夫人放在眼里?” “原来是二娘身边的人呀!”江抒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语气跟着软了几分,“我怎么敢对二娘不敬,只是不知道祖母她老人家要见我,怎劳烦二娘身边的人来请呢?” 那刘嬷嬷以为江抒是害怕了,得意地抬了抬下巴:“二夫人有事向老夫人禀告,正好是关于四小姐的,老夫人就顺便让老奴来请四小姐了,四小姐请吧。” 她说完直接走在了前面,也不顾及自己是奴,江抒才是主子。 不过是一个狗仗人势的奴才,江抒也懒得跟她计较,就在后面跟着。 “小姐……”快要到畅和堂的时候,一直走在江抒身后的屏浅突然担忧起来。 小姐每次来畅和堂,都没有什么好事。这次不知道那恶毒的二夫人又想出什么招数来对付她。 她可是比嚣张跋扈的叶湖掬阴险得多。 江抒微微转头看向她,投去抚慰的一笑。 不管到里面之后会发生什么,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就不信,这里面就算是龙潭虎穴,还能比得上在外面所受到的刺杀凶险。 第59章 到底是怎么回事 畅和堂的大堂之内,这次人数却出奇的少,除了老夫人林氏和她身边的李嬷嬷之外,就只有二夫人汤氏和四夫人阮氏。 看到江抒进来,几人神情各不相同,老夫人是愤怒,二夫人是嘲弄,四夫人是担忧,李嬷嬷是同情。 江抒自动忽略掉她们对待自己的态度,微微屈了屈身子,恭敬有礼地道:“抒儿拜见祖母,拜见二娘、四娘。” “跪下!”不等江抒抬头,老夫人厉声喝道。 江抒却并不听命,自顾着直起身,不卑不亢地道:“敢问祖母,抒儿这次又做错什么了?” 二夫人汤弄秋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指着她道:“你这个不孝女,把野男人带回府,还将他养在闺院中,这还不是错么?你有没有顾及过你爹的脸面?有没有顾及过我们整个叶府的脸面?你还与福王有婚约,你又将他置于何地?你可知道,他若知道了这件事情,会有什么后果?” 四夫人阮凤致忙站起身来道:“娘,二姐,抒儿还小,不懂事,她这也是一时糊涂,不是有意要让府上蒙羞的。” 然后看向江抒:“抒儿,快向你祖母和二娘道歉,说你错了,马上就把那个人赶走。” “我是不会让他走的。”江抒听出了汤弄秋说得是被自己安置在卿冉阁西厢养伤的罗新,想都没想,断然拒绝。 “听见了吧?你处处为她着想,人家可是一点都不领情呢!”汤弄秋这话是对四夫人阮凤致说的,言语间充满讽刺。 江抒眼眸一眯,转头看向她:“二娘此言差矣,这个府上,谁对抒儿怎么样,抒儿心里可是清清楚楚。只不过,二娘不分青红皂白,便说抒儿在闺院中养野男人,事关抒儿清誉,这似乎有些不负责任吧?” “你还敢狡辩!”汤弄秋狠狠瞪她一眼,向老夫人道,“娘,四丫头的院中确实住着一个男人,儿媳是亲眼看见了的。儿媳已经命人将卿冉阁守住,那人跑不了,请娘随儿媳去一趟,一看便知。” 江抒不禁嘲讽地一笑:“二娘就是不让人守住,他也跑不了,何必多此一举呢?他身负重伤,命悬一线,怎么去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夫人有些听不明白,板着面孔问道。 江抒再次向她一施礼道:“回祖母,是这样的,昨天抒儿与六妹出府去玩,回来的路上看到那人身负重伤,倒在血泊之中,才将他带回府的。六妹可以为抒儿作证,还请祖母明察。” “既然如此,那为何还要隐瞒于我?”老夫人又问。 “抒儿没有想要隐瞒祖母,”江抒慢慢抬起头,态度谦和恭敬,“只因昨日出城去看灯会,回来的有些晚,心想祖母已经歇下,不忍打扰,这才想到等今日从书院回来之后,再来禀告祖母。祖母吃斋念佛,慈悲为怀,一定认为抒儿救人是对的,是不是?” 老夫人的脸色稍微缓和几分,语气依旧严厉:“就算如此,也不该将人安置在闺院之中,这要是传出去,该让人怎么看待我们叶府!” 第60章 除掉她是最简洁的办法 “是抒儿考虑不周,给祖母添乱了。 ”江抒忙低头认错。 四夫人阮凤致有心要护江抒,上前一步,提议道:“娘,依儿媳之见,不如让那人搬去西苑与男仆们住在一起,这样就不会有人说闲话了。” 老夫人凝神想了想,觉得这样无失为一个好办法,遂点点头道:“好,那就这样办吧。” 然后看向江抒:“至于你,禁足三日,以示惩戒。” “娘,只是禁足,惩罚会不会太轻了?” 汤弄秋本想趁机坐实江抒私通外人的罪名,那样就是不将她浸猪笼,也铁定赐给她白绫一条,她的女儿叶湖掬做福王妃就有希望了。没想到这丫头命这么硬,又让她躲过一劫。 “那你认为该如何呀?还要将此事弄得人尽皆知么?”老夫人冷声道。 汤弄秋的心思,她又何尝不知道。以前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在,她为达目的竟然置叶府的声誉于不顾,这已经超出了她的底线。 “是儿媳多言了。”汤弄秋看老夫人这态度,心知再拿此时说事只会惹她厌烦,也不再自讨没趣。 这时,旁边一直静默不语的李嬷嬷凑到老夫人耳边道:“老夫人,念经的时间到了,您看是不是……” 老夫人觉得此事已经处理完,也想图个清静,索性不再留她们,摆摆手道:“时候不早了,你们都退下吧。” 从老夫人的畅和堂离开,回到卿冉阁,江抒就直接去了罗新所在的西厢房。 此刻罗新正坐在床头擦剑,看到她来,停止手上的动作,神色复杂的盯了她一阵子,问道:“我是不是给你带来麻烦了?” 不久前那身边跟着个肥奴的妇人进来又出去,外面传来断断续续的人声,他就知道准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只不过,他有伤在身,下不了床,没办法出去看个究竟。 “都过去了,”江抒看了一眼他手中锃亮的长剑,笑道,“再说了,只要你不拿剑来招呼我,就不算太麻烦。” 罗新面上顿时出现一丝愧疚之色:“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么还会对你动手,昨日也是……” “我知道。你遭人暗算,防备心重,可以理解。”江抒望着他道,“我过来是想看看你怎么样了,另外告诉你,这院子你不能再住了,要搬到西苑与男仆们住在一起。” “谢谢你!”罗新感激地道。 江抒轻轻摇了摇头,又道:“我被禁足了,三日不能出卿冉阁,我会让屏浅去看你的,你好好保重。” 说完,不再停留,转身走出房间。 从西厢离开之后,江抒便回房让屏浅帮忙找出论语的述而篇,坐在桌案前誊抄起来,一边想着今日遇刺的事情。 关于那件事情,她回府的路上也想过,因仇的可能性不大,十有八九与皇帝的赐婚有关。 有人不想看到福王府与相府联姻,除掉她是最简洁的办法。 可是,会是谁呢? 是她那名义上的父亲叶向高的政敌,还是与福王朱常洵争夺皇位之人? 第61章 极有可能与他有关 眨眼两天过去了,罚写的《述而》五十遍已经抄得差不多,关于那件事情,江抒也没想出个究竟。 假如按照常理,最有可能这样做的是太子朱常洛。但叶向高与之前很多内阁辅臣一样,坚持太子之位不可动摇,是站在他那一边的,他若是这样做了,无疑是将心向自己的人往外推。能够坐上太子之位,他应该不至于这么笨。 但若不是他,还能是谁? 江抒想不明白,但事关自己的小命,又不得不去想,这两天来,她被折磨的差点儿疯掉。 “四姐,不好了,不好了……”就在江抒再次抄书走神,又想到这件事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道焦急的声音。 那声音的主人是叶池挽,早上江抒刚起床的时候,她来过一趟,说是去瑞王府赎那只斗鸡黑风。 江抒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回来了,有些意外地拉开房门走出去,问道:“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锦……锦衣卫指挥使……朗莫……朗大人……被抓走了……”叶池挽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说什么?”江抒忙提裙走下回廊的台阶。 叶池挽重重地喘息了一阵,道:“我今日在街上,看到朗大人被东厂的人带走了。” “为什么?”江抒有些不解。 就她以前从电视电影里看来的,锦衣卫和东厂,好像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叶池挽摇摇头道:“我也不是很清楚,罪名好像是滥用职权,藐视皇亲。” “藐视皇亲?难道是他搞的鬼?”江抒顿时想起两天前坐朱轩娆的马车从书院回来的路上,那拦在车前一副纨绔之相的万长祚。 他是瑞安长公主的儿子,名副其实的皇亲,恰恰朗莫又为自己得罪了他,这事极有可能与他有关。 “四姐说得是谁啊?”叶池挽脑子一时转不过来。 “瑞安长公主府长公子,万长祚。”江抒微微抬头,望向前方一枝随风轻颤的花枝。 “是他?”叶池挽眸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后又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不错!就是他!一定是他记恨朗大人当时拦了他的马车,才以此来报复朗大人的。” 她伸手拉了拉江抒的衣袖:“四姐,朗大人是个好人,那天在街上还救了你,我们一定要把他救出来。” “救是当然得救,只不过,该如何去救呢?”江抒凝神想了想道,“爹现在不在京城,我们也不认识什么人……” “那怎么办呢?”叶池挽眉头不禁蹙在一起。 “小姐,你忘了,有一个人,她也许能帮上忙。”屏浅恰好端着漆盘从附近的一棵花树后面绕过来,听到二人的对话,笑着提醒道。 “是谁呀,快说!”叶池挽忙走过去拉住她。 屏浅有些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她叫朱轩娆,也在凤林书院读书,好像是哪个王府的郡主。” “你说得是潞王府的怀淑郡主吧?我怎么就没想到她呢!”叶池挽惊喜地走回江抒身旁,“四姐,我们现在就去找她吧!” 第62章 还想要毁掉她的清誉 “不行!”屏浅忙走过来,“我家小姐她不能去!” “为什么?”叶池挽不解地问。 江抒看出了屏浅的顾虑,替她说道:“我是皇上钦定的福王妃,朱轩娆心中的三嫂,为了别的男人去求她,不太合适。此外,祖母罚我禁足三日,现在才刚过去两天,我还不能出府。” “这样啊——”叶池挽稚嫩的小脸上出现一抹遗憾之色,随后道,“好吧,那我就只好自己去了。” 她说完,急着要去救人,也不再继续停留,大步向外面跑去。 叶池挽走了之后,屏浅将手中的漆盘搁在附近花树下的石桌上,走到江抒身旁,一脸神秘地道:“小姐,你猜奴婢刚才为罗新送药的时候,看到谁了?” “看到谁了?”江抒有些好奇地问。 屏浅道:“奴婢在西苑附近的玉镜湖旁,看到三小姐和五小姐了。” “她们这么快就和好了?”江抒绞着衣袖的手指微微一顿。 倘若这离间计的期效只是两天的话,自己上课装睡,被夫子罚写,岂不是太不值得了? 屏浅摇摇头道:“没有,奴婢看到三小姐和五小姐在湖边争吵,三小姐给了五小姐一耳光,让她以后见到她都绕着走。” “原来是这样。”江抒轻轻松了口气,方觉得自己这论语总算是没白抄。 顿了顿,她问道:“那叶溪摇被打之后是什么反应呢?” 屏浅想了想道:“五小姐的脸色很不好看,让三小姐不要太过分了,就转身走了。” “那叶溪摇就没有想要还手?”江抒又问。 “这倒没有,”屏浅略一沉吟道,“这样是不是有问题?” “没事儿,”江抒微微一笑,“就让她们闹吧,闹得越大越好,她们越闹,我们就越清静……” 然而,她的话音还未落,突然—— “叶江抒,你在哪里?我有话要问你,你给我出来!” 这是叶湖掬的声音,显得十分急躁。 江抒无奈地叹息一声:“看来,这样也清静不了了。” 她绕过附近的几棵花树向外面走去,看到对面小径上气冲冲地走来的叶湖掬,问道:“三姐,怎么了?生这么大的气。” “还不是因为你!”叶湖掬走过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带回来的那个人,他算个什么东西,竟敢羞辱我!” “罗新羞辱三姐?”江抒眼眸忍不住微微眯起,“这不太可能吧,西苑离三姐的明瑟楼那么远,他又有伤在身,是走不了路的。” 通过刚才屏浅的话,江抒其实已经猜到,定是叶湖掬过去找罗新的麻烦了。只不过,她将此事揭穿,事情就不好玩了,还得叶湖掬自己承认。 “他走不了路,我就不能去西苑吗?”叶湖掬果然顺着套钻了进来。 江抒唇角一勾,又道:“那不知三姐为何要去西苑,罗新他又为何会羞辱三姐?” “你以为我愿意去那种地方呀,还不是为了让他承认与你有私情……”叶湖掬话说到一半,突然发现自己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慌忙住口。 屏浅快步走过来,气愤道:“三小姐,你太过分了!平日里欺负我家小姐也就算了,现在竟然还想要毁掉她的清誉!” 说着,抬手抓起叶湖掬的手腕:“走,我们去老夫人那里评评理!” 第63章 有必要拉拢一下 叶湖掬挣扎着想要甩开屏浅,无奈屏浅的力气比她大得多,怎么都挣脱不开。 她转头朝她怒吼道:“你这个贱婢,快放开我!” 屏浅却并不听从,依旧用力抓着她向外拖去:“三小姐,今天你必须跟奴婢到老夫人那里把话说清楚!” 她的声音不大,语气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老夫人虽然并不喜欢她家小姐,但却将叶府的声誉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她家小姐是叶家的女儿,若是她的清誉受损,叶府必会跟着蒙羞。 就算她家小姐真得做出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来,老夫人也只会想方设法的遮掩,对于这有意的陷害,自然是无法容忍的。 叶湖掬对此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觉悟,回头瞪向江抒道:“叶江抒,你这个只能靠贱婢来维护的废物,你以为闹到祖母那里去,她就会向着你吗?别做梦了,整个府上,谁不知道,祖母最讨厌的就是你!我看你能撑到几时!” “是吗?”江抒朝她微微一笑,“祖母怎么看待我没关系,但三姐恶意诬陷幼妹,这要让祖母知道了,不知她老人家会作何感想。” “你少在这里虚张声势!”叶湖掬冷冷地道,“我若为她除掉你这个眼中钉,祖母只会觉得眼前干净。” “那三姐就试试看吧。”江抒抬手拈起身旁的一根花枝,凑到鼻前闻了闻,“顺便提醒三姐一句,想要看到我能够撑到几时,前提是要好好活着,别什么时候遇到危险,什么时候大病一场的。” “你……”叶湖掬被她彻底激怒,正准备发作,这时,院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啪啪的敲门声。 江抒扭头向那个方向望去,朗声道:“进来。” 虚掩着的院门被轻轻推开,绕过院中的花树走过来的是一个身穿青袄蓝裙的女子,正是三天前来过一次的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葡雨。 看到叶湖掬在这里,葡雨眼中微微闪过一丝讶异之色,随后道:“三小姐,奴婢到处找你找不到,原来你在四小姐这里呀!” “找我何事?”叶湖掬冷声问。因为心有怒气,她的脸是板着的。 葡雨最讨厌她这副谁也不放在眼里的趾高气扬的样子,心里有些不舒服,声音也带着几分生硬:“老夫人让奴婢请您和四小姐到畅和堂去一趟,有事商谈。” “我也要去?”江抒向外走了几步,有些意外地道。 自己不是被禁足了么?难道老夫人将这件事情给忘了? 葡雨道:“是的,老夫人说了,各房各院都要去。” “可知是什么事?”江抒又问。 葡雨向她一笑:“二小姐今日生了个大胖小子,许家报喜的人刚走,老夫人让奴婢来请大家过去一趟,商议一下送些什么。”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快走吧!”江抒表现出一副很热情的样子,径自向前走了几步。 虽然她从未见过那名义上的二姐叶潭搸,但她与叶池挽是同母所生,人应该不错,还是有必要拉拢一下的。 第64章 可不敢再这么拖下去 来到畅和堂的时候,人已经到得差不多,只除了叶潭搸同母的妹妹叶池挽。 不过江抒猜测她应该来不了,她出府去找朱轩娆求助了,就算接到通知,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 果然,老夫人也没有要等她的意思,看到江抒与叶湖掬坐好之后,便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说道:“今日我让你们过来,是有一件喜事要告诉你们。二丫头生了,是个男孩。” “恭喜娘又当外曾祖母了。”五夫人晏无娇心思缜密,城府颇深,平时最会见风使舵。 她这一开个头,众人纷纷跟着道起贺来。 老夫人等着她们七嘴八舌地说完,摇了摇头,有些遗憾地道:“这外曾祖母都当了三次了,何时才能当上曾祖母,抱上我们叶家的曾孙呀?” “成宣都二十三岁了,年纪也不小了,该成亲了。”听她如此说,三夫人陆云庄说道。 晏无娇也道:“就是,成敏、成昌走得早,如今成宣是我们叶家唯一的儿子,这传宗接代的任务就都落在了他的身上,可不敢再这么拖下去……” 话音未落,看到二夫人汤弄秋与四夫人阮凤致陡然变化的脸色,这才一副发觉自己“失言”了的样子,歉疚地道:“二姐,四姐,真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要戳你们的痛处的。” “好了,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就不要再提了。”老夫人道,“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尽快给宣儿说门亲事。” “儿媳会去安排的。”汤弄秋身为叶家的当家主母,虽然对正室所出的大少爷叶成宣十分不喜,却不得不应承下来。 老夫人敛了敛神,又道:“除了这件事情之外,还有两件事儿。一是你们每个人回去给二丫头那孩子准备一件礼物,再是人家许家说了,请咱们给孩子想几个名字,以供挑选。” 说完看向坐于右上首的三夫人陆云庄:“你是孩子的亲外祖母,你第一个来说吧。” 陆云庄忙起身道:“娘,儿媳还没有想好,这第一个,还是您来说吧。” “既然如此,那我就来说这第一个。”老夫人想了想道,“孩子姓许,辈分为元,我取一个‘程’字,叫‘许元程’,你们觉得如何?” “前程似锦,好名字!”晏无娇再次出声赞叹。 老夫人淡淡看了她一眼,转头向三夫人陆云庄道:“好了,现在该你了。” “还是二姐先来吧。”陆云庄谦逊地向着对面的汤弄秋抬了抬手。 “既然妹妹谦让,那我也就不客气了。”汤弄秋出身低微,进入叶府后,也是个妾,如今好不容易主持家事,最在乎的,就是别人是否会对她高看一眼。 然后,她说道:“我没有学问,想不出好名字,便借五妹‘前程似锦’的‘锦’字,许元锦。” “‘许元锦’,这还不是好名字么?”陆云庄忍不住赞叹道,“让我,我都想不出来。” 汤弄秋淡淡笑了笑:“三妹,现在该你了。” “我……”陆云庄迟疑了一番,道,“我实在想不出来什么好名字,假若他们不介意把元字去掉的话,我倒想偷个懒,将娘和二姐的两个字合在一起,就叫‘许锦程’。” 第65章 不知自己有没有听错 江抒扭头看向三夫人陆云庄,只见她温柔随和,端庄典雅,一看便知是个有学识的人。 她这哪里是想不出来,分明是秉持着中庸的精神,不愿太过出挑。 仔细想来,这也是明智之举。那名字选不上也就罢了,若是能选得上,那也是她们三个人的功劳,不至于让老夫人与二夫人心生芥蒂。 其实这府上真正聪明的人,是她才对。 不显不露,不争不夺,宽以待人,明哲保身,这才是安好之本。 陆云庄取过名字之后,接下来便是四夫人阮凤致,五夫人晏无娇,三小姐叶湖掬,她四小姐叶江抒,以及五小姐叶溪摇。 几人所取的名字,虽然都不算差,却也没有一个太过出众的。 江抒不知道其他人没把名字取好的原因,但她自己却是有意从众。 所谓枪打出头鸟,刀砍地头蛇。 外面有人要杀自己,家里叶湖掬母女又对福王妃的位子虎视眈眈,一心想要除掉自己,这已是内忧外患,她可不想将自己置于更加危险的境地。 从老夫人的畅和堂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微微偏西了,光芒也不再璀璨,将外面花树的影子拉得斜斜长长。 江抒带着屏浅走在回卿冉阁的路上,看到她一副有话要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样子,忍不住一笑:“什么事?这么为难?” 屏浅迟疑了一番,有些艰难地开口:“我……奴婢刚才在堂外听到老夫人提起了大少爷,说是要为他说亲,因为离得远,听得不是很清楚,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听错。” “你没有听错,她们的确说起了这件事情。”江抒伸手在附近的花枝上摘下一朵杏花,拈在指间,笑着道,“大哥他都二十三了,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该娶亲了。” 在古代,这个年纪,基本上算是大龄剩男了。也不知道她这便宜大哥叶成宣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成亲。 “原来果真如此。”屏浅微微垂眸,轻声道。 江抒敏感的察觉到她的反常,不解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屏浅轻轻摇了摇头,情绪显得有些低落。 江抒心有疑虑,还想再问些什么,正在这时,侧面的小道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叶池挽气喘吁吁的声音:“四姐,等等,等等……” 江抒微微止住脚步,转身望向那个方向。 叶池挽大步跑过来,重重地喘了口气道:“四姐,可找到你了!” “什么事,这么急?”江抒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难道朱轩娆她不同意帮忙救人?” “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情回来的,”叶池挽焦急地道,“我先去了一趟潞王府,府上的管家说,她不在家,今儿一大早就出府了,一直没有回去。能找的地方我都找了,也找不到她,四姐,你说她能去哪儿呢?” “也许,我知道她在哪里。”听她这么说,江抒突然想到朱轩娆寻找“青郎”的事情。她抬手拉起叶池挽的手,“六妹,走,我带你去找她吧。” 第66章 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屏浅忙走过去挡在二人的身前:“小姐,你不能去。你若去找轩娆郡主的话,事情肯定瞒不住福王。这要是让他知道了,再对小姐有什么看法,小姐以后嫁过去,该如何自处?” “屏浅,你真啰嗦!”叶池挽眉头不禁一蹙,有些不耐烦地道,“朗大人前几天在街上救过四姐,是四姐的救命恩人,四姐想办法救他是应该的,福王能有什么看法?” 屏浅道:“六小姐,你不懂,男人是无法容忍自己的女人为了别的男人担忧奔波的,无论什么原因。” “他不能容忍?那我四姐遇到危险的时候,他在哪里?” 叶池挽本来还对福王的印象不错,屏浅这番话却让这个未来姐夫在她心中的印象立即大打折扣。 完全忘了人家福王根本一句话没说,甚至对此事毫不知情。 屏浅被她这话给噎着,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叶池挽趁机反握住江抒:“四姐,我们快走吧。” 江抒看了屏浅一眼,轻轻点点头,随她向着出府的路走去。 “小姐……”屏浅反应过来,大步向前追了两步。 江抒慢慢回过头,看着她道:“屏浅,你就不要再拦我了,朗大人不仅救了我一命,他此番入狱,也是因为在救我的时候得罪了瑞安公主的儿子万长祚。就算是这样会让福王对我有看法,我还是要去救他的。” 她江抒别的本事没有,但却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自己的恩人有难,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此外,江抒的心中还有一些其它的计较。 那福王朱常洵除了长得好看之外也不怎么样,不是她喜欢的类型,也貌似不喜欢她,说不准这样一来,他会主动愿意退掉这门讨厌的婚事,那就一箭双雕了。 “可是……老夫人让您禁足三日,还没有结束呢。”屏浅又道。 “管不了那么多了,”江抒想了想道,“你先回去,能瞒就瞒帮我着点,实在瞒不住的话,等我回来之后再说。” 语毕不再停留,与叶池挽大步向外面走去。 东厂那地方不是人待的,传闻进了东厂大牢,不死也得脱层皮。 而她,不想她的救命恩人受到任何伤害。 出了叶府大门,马车就在外面候着。 江抒由于不知道两天前朱轩娆下车的地方街道的名字,二人上车之后,她便吩咐车夫走以往她们去书院的路,自己则撩着车窗帘准备做沿路辨认。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江抒看到有印象的街景,猜想那个地方应该快要到了,索性倾身向前,将垂在车前的蓝布帘子掀开。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外面光线也跟着黯淡下来。 马车向前又走了没多久,江抒远远地看到前方稀疏的人群中,一个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有些模糊的单薄身影很像朱轩娆,于是微微抬手向那边指去:“六妹,你看,那个是不是她?” 叶池挽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眼中立即闪过一抹惊喜之色,也不顾及这里距离那边还有一段路,向着外面的车夫大声吩咐道:“停车,停车,快停车!” 第67章 是不是在街上横冲直撞了 从车上下来之后,叶池挽拉着江抒向那边大步跑过去。 这时,朱轩娆刚好转过头来,看到迎面走来的二人,面上微微闪过一丝意外之色:“三嫂,叶池挽,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 “还不是为了找郡主你,”叶池挽走上前来道,“我先去了潞王府,你不在,就只好让四姐带我到这里来了。” “找我,不知所为何事?” 江抒上前两步,向着她抬抬手:“我们是有件事想请郡主帮忙。” 朱轩娆敛了敛脸上等人等得有些焦虑的神色,笑着道:“有什么事,尽管说,你们一个是我常洵哥哥的未来王妃,一个是我常洵哥哥的小姨子,我能做到的,一定帮你们。” “那就先谢谢郡主了。”江抒向她感激地一笑,说道,“事情是这样的,三日前,我与池挽去崇文门那边玩,差点被迎面而来的一辆马车撞到,为锦衣卫指挥使朗莫朗大人所救,那马车的主人是瑞安长公主府的长公子万长祚。朗大人因为救我拦了万公子的马车,得罪了万公子,他今日被东厂的人带走了,我猜想此事可能与万公子有关,所以想请郡主帮忙,看能不能救朗大人出来。” 朱轩娆的面上顿时闪过一丝厉色:“又是他!他的马车是不是在街上横冲直撞了?” 叶池挽道:“不错,正是因此,我四姐才会险些被撞到的。” “我知道了,”朱轩娆点点头道,“你们先回去,我即刻进宫将此事禀明皇祖母,若真是那万长祚为报复朗莫所为,今日一定将朗莫从东厂大牢放出来。” 江抒再是向她一抬手:“谢谢郡主。但还有一件事情,想要麻烦郡主。” 朱轩娆望着她道:“还有什么事,你尽管说。” 江抒微微迟疑了片刻,道:“我想先去东厂大牢看看朗大人,他已经被抓进去三个多时辰了,东厂的酷刑郡主是知道的,我怕他会出什么事。” “这倒也是,”朱轩娆垂眸想了想,从怀中拿出一个通体翠绿的玉牌,递向她道,“这是皇祖母给我的令牌,拿着它,没有人敢拦你们。” “谢谢你,郡主。”江抒自她手中将那块玉牌接下,握在手心,感受着上面温润的纹理,感激地再次向她道谢。 朱轩娆冲她淡淡一笑:“你不必客气,你是我未来三嫂,我们都是一家人,我不帮你帮谁?这里距北安门最近,我从北安门进皇城,到神武门进宫,就不与你们一道了。你们绕到东安门那里,从东安门入皇城到东华门,东厂就在东华门的北边。” 语毕,不再停留,转身向附近的马车走去。 “郡主——”江抒突然想起什么,忍不住向前跟了两步,在后面叫住她。 朱轩娆微微转过头:“还有何事?” 江抒稍作沉默道:“不知郡主人找得怎么样了?” 朱轩娆自嘲地一笑,轻轻摇摇头:“茫茫人海中,找个只有一面之缘,又不知姓甚名谁的人,哪有那么容易。” 说完,屈身上了面前的马车。 第68章 谁也休想打它的主意 由于皇宫内苑不允许马车通行,抵达神武门之后,朱轩娆便带着丫鬟桂儿徒步去了太后的慈宁宫。 此时慈宁宫的正殿之内。 皇帝朱翊钧一袭暗黄色九龙便袍,坐在殿内铺有薄垫的花梨木椅上,一手端着茶盏,另一只手拿着杯盖轻轻撇了撇浮在上面的茶叶,却没有喝,转头看向旁边的李太后:“不知母后这么晚了召儿臣前来,所为何事?” 李太后轻轻叹息一声:“还能为了何事,不就是常洵去洛阳就藩的事情么。你再这样把他继续留在京城,朝臣们又该猜疑你是否要重提废立之事了。” “母后言重了,太子既然已定,怎可轻言废立。”朱翊钧将手中的茶盏搁在身旁的桌案上,沉吟片刻道,“只不过,常洵大婚在即,这个时候提让他去洛阳的事,恐怕不太合适。” “那等大婚过去之后,立刻就让他走。”李太后想了想,觉得此事也不宜逼得太紧,做出一步退让。 朱翊钧有些为难地道:“这恐怕不行,母后也知道,洵儿洛阳的藩邸还没建好。若是他一个人,还可以在驿馆凑合凑合,这拖家带口的,恐怕就不太方便了。” “那就让工部加派人手,赶工去建,不就行了?”李太后道。 朱翊钧无奈地摇了摇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银子,他们就是人再多,也是徒劳无功。” “那便赶快擢户部去筹啊!” “今年各地灾害不断,银子都拿去赈灾了,国库空虚,户部也为难。” 李太后闻言脸色顿时大变:“照你这意思,常洵就一直不用走了?” “母后息怒,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朱翊钧看她生气了,忙起身道。 “没办法?我看未必!”李太后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说道,“你那每年收上来的矿税银子不少吧,拨一些出来,不就可以将这燃眉之急给解了?” “不行!”朱翊钧断然拒绝道,“那矿税银子是充入内库的,是朕的私房钱,谁也休想打它的主意!” 李太后忍不住轻哼一声:“哀家看你不是舍不得那笔钱,诸多借口,还是不想让常洵走吧?” “既然母后都猜到了,儿臣也不再隐瞒。”朱翊钧道,“儿臣已经答应过郑贵妃,再留常洵两年,君无戏言,不能反悔。” “不可以!”李太后的面色陡然严厉了几分,“当年常洛刚被立为太子的时候,你就这么说,如今七年都过去了,常洵还待在京城。郑贵妃是吧?你让她过来,哀家跟她说!” 朱翊钧眉头顿时一蹙:“母后,您何苦难为儿臣呀!” “是哀家为难你,还是你为难大臣们?”李太后霍地站起身来,“前任内阁首辅和次辅沈一贯、沈鲤致仕归乡,朱賡朱老相爷称病,李廷机避嫌在家,皆是因为对废立太子一事心存疑虑。如今内阁就只剩下叶向高一个人,你倒是好,把他的女儿指给常洵为福王妃,你让他的立场往哪里摆?你告诉哀家,这是不是郑贵妃的主意?” 第69章 就一个人都没有了 朱翊钧向她抬抬手道:“母后多疑了,此事乃是儿臣一个人的主意,与贵妃无关。 儿臣也没别的意思,只因洵儿到了成婚的年纪,叶家小姐又是相门之女,正好门当户对,才下旨赐婚的。” 李太后对此却不太相信,板着面孔道:“哀家不管你这赐婚到底是什么用意,总之,常洵今年必须得走!” “母后——”在他的几个儿子中,朱翊钧最为看好的就是三子朱常洵,自是不愿意让他就这么走了,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李太后冷冷地打断。 “此事就这么定了,你立刻给哀家回去下旨!” “请恕儿臣不能从命!”朱翊钧见服软求情没用,索性决定忤逆她的意思。 反正他才是皇帝,此事还得由他说了算。 “你……”李太后正要发作,这边朱轩娆已经领着桂儿步入慈宁门。 正在附近的宫灯旁与几个宫女玩骰子的七皇子朱常瀛看到她来,立即惊喜地迎上前来,脆生道:“娆姐姐,你怎么来了?” 朱轩娆抬手捏了捏他肉嘟嘟的小脸,笑道:“娆姐姐想常瀛了,就进宫来看看,这才几日不见,常瀛又长高了。” 朱常瀛稚嫩的小脸顿时不乐意地拉了下来:“常瀛都十三岁了,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当然要长得高高的!” 殿内朱翊钧正不知该如何结束与李太后之间僵持的局面,听到外面的声音,忙快步走出来:“是娆儿来了吗?” “是娆儿,”借着苑中明亮的宫灯走进去,看清回廊里的朱翊钧,朱轩娆有些意外地道,“皇伯伯也在呀,娆儿见过皇伯伯。” “免礼,快起来。”朱翊钧对她露出一个慈和的笑容,回头对里面的李太后道,“母后,既然娆儿来看您,儿臣就先告退了,儿臣改日再来向母后请安。” 说完,也不等李太后同意,慌慌张张地向外面跑去。 朱轩娆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跑出慈宁门,身影消失在黄昏阴暗的光线中,方才回过头来,走进大殿,不解地向站在殿内的李太后问道:“皇祖母,皇伯伯这是怎么了?跑得这么快。” “还不是因为常洵去洛阳就藩一事!”李太后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哀家跟他说了这么多次了,每次都敷衍哀家,就是不同意让常洵走,肯定是那郑贵妃从中作得梗。” 朱轩娆走过去扶住她,轻声道:“皇祖母,将心比心,哪个当母亲的,舍得自己的孩子离开自己呀?父王当时去卫辉的时候,您一定也舍不得吧。” 李太后轻轻摇了摇头:“舍不得也得舍呀,既然裂土封王,守护封地的子民,那就是他的责任。当年你父亲潞王走得时候才十六岁,如今常洵都二十二了,那郑贵妃还拦着阻着不肯让他走,这实在不像话!” “皇祖母,话也不能这么说。”朱轩娆道,“当年父王去了卫辉,瑞安姑姑嫁人,您身边还有皇伯伯。但郑贵妃不一样,她所生的常治哥哥四岁就过世了,轩妤姐姐不久后也会嫁人,若是常洵哥哥再去了洛阳的话,她身边就一个人都没有了。” 第70章 怎么到这里来了 听她说完,李太后的眼中微微闪过一丝厉色:“她若真是这样想的,哀家也就放心了,怕就怕她另有所图。” “另有所图?”朱轩娆表示有些不太不明白,“什么所图?” “好了,不说他们了,”李太后不想就这件事情再接着讨论下去,转移话题道,“你这么晚进宫来见哀家,所为何事?” 朱轩娆这才想起自己进宫的目的,敛了敛神道:“皇祖母,是这样的,娆儿听说,现任锦衣卫指挥使朗莫因为救人不小心得罪了长祚表哥,长祚表哥为了报复他,便暗中使手段,将他弄进了东厂大牢。” “此事当真?”李太后问道。 朱轩娆想了想道:“只是听说,娆儿也不是很清楚。娆儿只是想,事情若是真得的话,再让人认为皇亲仗势欺辱外臣,必会影响皇家声誉。皇祖母倘若想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不如遣人叫来那东厂提督,一问便知。” 李太后认可地点点头,向候在殿内的一个小太监吩咐道:“你去趟司礼监,把陈矩叫来,就说哀家有话要问他。” 那小太监答应声是,躬身退出大殿。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后,小太监去而复返,领着刚刚请来的陈矩走进大殿。 那陈矩是一个约莫五六十岁的老太监,小眼睛,长得胖胖的,身穿绛紫色簇锦蟒袍,头戴绉纱三山帽,看上去慈眉善目。 走到李太后的面前,他躬身向她一礼道:“奴婢陈矩拜见太后,见过怀淑郡主。” “陈公公请起,”李太后向他摆摆手,问道,“你可知道哀家叫你前来,所为何事?” 陈矩慢慢抬起头来:“奴婢不知,还请太后明示。” 李太后道:“哀家听说,你们东厂把锦衣卫指挥使朗莫给抓了,可有此事?” 陈矩稍作迟疑,慢吞吞地道:“奴婢今日一直待在司礼监,没有去东厂,不太清楚,也许是底下人自作主张所为。” 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外兼提督东厂,宦官中权利最大的人,其实陈矩在来慈宁宫之前,已经听到了风声,只是还没来得及去处理,便被太后命人叫了过来。 “你都不知道,看来此事真与长祚有关了。”李太后看了他一阵子,见他也不像在说谎的样子,吩咐道,“哀家命你立即去东厂一趟,如若真把人给抓了的话,马上将他放了。” “奴婢遵命,奴婢即刻就去。”陈矩恭敬地答应一声,躬身退出大殿。 东厂大牢。 一个小太监带着江抒与叶池挽进去,指着其中一间牢房,有礼地道:“二位姑娘,人就在里面。” 江抒向他道声多谢,与叶池挽一同走过去。 此时朗莫一身雪白中单,背对着牢门立于牢房比较靠里面的位置。即便身陷囹圄,看上去却没有一丝慌乱与狼狈,周身上下给人一种镇定自若之感。 听闻外面的动静,他慢慢转过身,待看到来人是江抒与叶池挽时,眸中微微闪过一丝诧异之色:“二位姑娘,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 第71章 只会把自己也搭进来 江抒向里走近几步,双手抓住牢房的栏杆道:“我们听说朗大人被东厂的人抓了,十分担心,就想办法进来看看。 ” “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快走!”听她这么说,朗莫非但没有感激,语气中反而带着几分严厉。 江抒并不为其所动,望着他,坚定地道:“我们是不会走的,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又因为救我而得罪了万长祚,才会被抓进来,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 “你知道我被抓进来的原因?”朗莫有些惊讶。 “我当然知道,”江抒郑重地点点头,“朗大人从去年十月担任锦衣卫指挥使开始,至今几个月来,将锦衣卫治理的井然有序,从不扰民,颇得百姓爱戴,怎么可能会是因为过错而被抓。就只能是得罪了小人,遭到了报复。至于那小人是谁,能够将朗大人关进东厂的,除了三日前那在崇文门外纵车横冲直撞的万长祚,还能有谁?” “姑娘真是机敏通透,聪明过人。”朗莫听她这样说,忍不住赞叹道。 那天初见,就对她有种惊艳之感,现在听她说出这番话,更是对她多出几分欣赏。 江抒轻轻摇摇头,见他身上并没有血迹,问道:“他们没有对你动刑吧?” “还没有,”朗莫想了想道,“估计是想先关我两天,挫挫我的锐气。我如果没估错的话,过两天万长祚就该来了。” “不会等到那个时候的,”江抒忙道,“在这之前,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 “是啊,你不要担心,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叶池挽也道。 “二位不必如此,”朗莫抬脚向外走了两步,“我身为锦衣卫巡城指挥使,就是为了负责京城百姓的安全,那天无论换成是谁,我都会去救的。” “我知道,”江抒认真地望着他,“正是因此,你才更加让人敬佩。况且,你那天救下的,偏偏就是我。无论怎样,我都一定要救你。” “不必了,你们救不了我的,”朗莫想都没想,断然拒绝道,“你们还是快走吧,不要管我,那万长祚是瑞安长公主的儿子,小心得罪了他,只会把自己也搭进来……” “那倒未必!”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道尖细却不刺耳的声音。 三人闻声齐齐向那边看去,只见一个身穿绛紫色蟒袍的胖胖的老太监领着几个小太监走了进来。 “陈公公?您怎么来了?”朗莫有些意外地道。 他被抓进来以后,曾几次提出求见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厂提督陈矩陈公公,却都被告知陈公公今日没来东厂。 陈矩缓步走进来,扬了扬手中的拂尘,淡淡一笑:“如若不来,咱家怎知道锦衣卫指挥使朗莫朗大人,竟然有空来我东厂的大牢中坐坐?” 朗莫向他抬了抬手道:“在下身陷囹圄,狼狈至此,让陈公公见笑了。不知陈公公来大牢中,所为何事?” 陈矩转头看了看站在牢门口的江抒、叶池挽二人,扬着嗓子道:“奉太后口谕,锦衣卫指挥使朗莫无罪,即刻释放。” 第72章 只能算是知恩图报 他此言一出,立即有个小太监走过来,拿出钥匙将牢房的门打开。 “多谢陈公公了。”走出牢门,朗莫忙向他道谢。 虽说锦衣卫与东厂一贯没什么来往,但他还是知道的,这位陈公公和以往的那些大太监不一样,他是个难得的不对人打击报复不以权谋私的好人、忠臣。 “你甭谢我,要谢就去谢怀淑郡主吧。”陈矩的目光再次扫过江抒与叶池挽,说道,“今日太后将我叫到慈宁宫,提及此事,我才知道你竟然被关进了我东厂大牢中。当时怀淑郡主也在,定是她将此事禀报太后的。” “谢谢陈公公提醒,”朗莫感激地道,“不过朗莫还是要感谢陈公公这么晚了还亲自到东厂跑一趟,传达太后的口谕。” 陈矩摆摆手道:“好了,时候不早了,还是快些回去吧,别让家人担心。” “是。”朗莫抱拳答应一声,转身招呼江抒与叶池挽,“二位姑娘,我们走吧。” 出了东厂大门,叶家的马车就停在外面。 此时天色已经黑透了,墨蓝的天幕上群星闪烁,圆月当空,将周遭树木的影子投在大地上,一片斑斑驳驳。 叶池挽仰头望着天空,舒展双臂十分开心地道:“今晚天气真好啊,要是有哪家馆子开门的话,我真想坐下来,好好的大吃一顿。” 能够顺利救出朗莫,江抒心情不错,也不嫌弃她的贪吃,笑着道:“今晚上吃不了,那就明天白天补上。” “四姐,你真好!”叶池挽收回双手挽住她的手臂。 江抒微微一笑,转头看向走在旁边的朗莫:“朗大人,你家住在哪里?不如我们先送你回去吧。” “如此……也好。”朗莫本来觉得天色有些晚了,想要回绝,突然想到一件事情,索性答应下来。 然后,抬手向着他们所在位置的东北方向指了指:“我家在朝阳门大街附近的思诚坊。” 三人上车之后,马车便开始缓缓起步。 车厢之内,朗莫借着榻前小桌上闪烁的烛光看了二人一阵子,忍不住开口道:“朗莫有个问题,怀淑郡主能够为朗莫一事进宫去见太后,可是二位姑娘求了她?” 他与那怀淑郡主素昧平生,她自身没有理由救他,除非是受人之托。 叶池挽为了朗莫的事情,从中午到现在都没有吃东西,此刻觉得饿了,正拿着小桌上盘子里的桂花糕吃着。 听到朗莫这样问,含糊不清地道:“是啊是啊,朗大人,还是我看见你被东厂的人带走的呢。你都不知道,我与我四姐光只是找郡主,就花了三个多时辰的时间,真是急死人了。” “让二位姑娘费心了,”朗莫向着二人一抱拳道,“二位姑娘今日之恩,朗莫铭记于心。” 江抒忙抬手还他一礼:“朗大人言重了,是朗大人救我在先,又因救我得罪了小人而入狱,我想办法救朗大人出来,是应该的,这只能算是知恩图报,朗大人无须挂在心上。” 第73章 走着回去就可以 这样说着,不久之后,马车便从东安门出了皇城,向着思诚坊的方向驶去。 经过照明坊前灯市街的时候,叶池挽掀着车窗帘看到外面花灯紧蹙,人来轿往,舞狮舞龙,十分热闹,一时玩心大起,非要闹着下去看看。 江抒与朗莫没有办法,只好吩咐马车停下,与她一同下车。 从车上下来之后,叶池挽不等二人,大跑进人群里。 江抒看着她的身影很快被淹没在人群中,转头看向身旁的朗莫,有些无奈地道:“舍妹年幼贪玩,让朗大人见笑了。” “哪里,令妹心思单纯,活泼可爱,实为难得。”朗莫笑着道。 尔后,想起自己还不知道眼前女子是谁,又问:“对了,不知姑娘该如何称呼?” “我姓江,单名一个抒字,你就叫我江抒好了。”江抒微微一笑,脱口道。 说完之后,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已经不姓江了,而是姓叶。 只不过,她也没打算透露自己叶相府四小姐、皇帝钦定福王妃的身份,也就没有纠正错误。 “我还是叫你江姑娘吧。”朗莫听她这样说,却觉得直呼人家姑娘家的闺名不太好。 江抒微笑着点点头,抬手向前指去:“朗大人,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不远处的街边,挂满了花灯,每一盏上面都贴着绯色绢布所写的灯谜。 江抒与朗莫并肩走过去,一眼看见其中的一盏花灯上写着“九死一生”四个字,不禁一笑:“这个谜底我知道。” “哦?姑娘快说说看。”前面的一个老汉猜了许久也没猜到,听到她这么说,转过头来道。 江抒抬手指了指那谜面,笑道:“这谜底应当是‘独活’。” “噢,对对对!”那老汉总算是闷过来这个弯了,“姑娘猜得妙,姑娘快揭下谜面去领奖吧。” 江抒看他一副很羡慕的样子,觉得人家已经站在这里猜了很久了,自己就这样拿走不太好,忙摆摆手道:“只是偶尔猜中,还是老伯去领吧。” “那就多谢姑娘了。”那老汉也不推辞,感激地向她抬了抬手,揭下谜面领奖去了。 望着老汉走远,朗莫回过头来,意外地道:“没想到江姑娘竟然谙通此道。” “不过是侥幸猜中罢了。”江抒指着那花灯粲然一笑,“这‘独活’是一味药材,我以前学过些医术,所以才能够猜得出。” 花灯晕黄的光线中,她的笑容美得震撼人心。 朗莫有一瞬间的恍神,心想假如能够一直这样下去,该有多好。 回过神来,再看她那副笑意晏晏的样子,朗莫脸色微微一红,有些不太自然地道:“朗莫想到家中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就不陪江姑娘游玩了。” “这样啊,”江抒微微敛了敛神,“既然如此,我现在就去把六妹找回来。” “不用了!”朗莫看她转身欲走,一把拉住她的手臂。 待到江抒回过头来,目光落在他的手上,朗莫才意识到自己失礼了,慌忙将她松开:“我的意思是,这里离我家已经不远了,我走着回去就可以。” 第74章 可不要多管闲事 朗莫说完,不等江抒同意,大步走进来来往往的人群中,身影很快便消失不见。 江抒一个人也没心情再去猜什么灯谜,在原地站了片刻,决定去找叶池挽。 灯市街宽大繁华,但并不长,只有大约二里路。 江抒从街道的最西边走到最东边,却没有看到叶池挽的身影,觉得也许是不小心露下了什么地方,决定回去再找一遍。 返回的途中,江抒注意到这条东西走向的街道的北边有一条六七步宽的短巷,猜想叶池挽也许去了那里,抬脚走了进去。 这条巷子因为太过狭窄,来往的人比较少,只稀稀疏疏地挂了几盏红灯笼,不过由于月光的铺泻,倒也不显得黑。 江抒走到里面,才发现这巷子并非她原本想象的死巷。 巷子的尽头是一户人家的门,在门的两边,更窄一点的巷道向东向西分别延伸开去,两侧砖瓦屋舍参差不齐。 江抒站在那门前向两边望了望,没有一个人影,心道叶池挽也许并没有来这里,慢慢转身,准备离开。 还没踏出步子,迎面突然走来一个一身黑衣黑巾遮面的人,手中拎着把长刀,刀刃映着明亮的月光,散发出冰冷的光芒。 江抒心中一窒,下意识地后退两步,转身向东边的巷道走去。 可是没走几步,却又不得不退回来。 在那边,走出一个同样黑巾遮面手握长刀的黑衣人。 出于趋利避害的本能,江抒转身走向西边的巷道,却又被从那边走来的黑衣人逼回。 紧接着,又有几个黑衣人分别从不同的方向走出来,个个手握长刀,向她一步步逼近。 一,二,三,四,五,六,七。 足足有七个人。 江抒心知自己根本没有逃脱的可能,见他们未出杀招,故作镇定地道:“你们是什么人?想要做什么?” 没有人回答,七个黑衣人仍是一步步向她逼近。 江抒又道:“你们胆敢劫持本姑娘,知道本姑娘是什么人吗?本姑娘可是……” “少废话!”其中为首的那个黑衣人冷声打断她,然后招呼其余六人,“动手!” 他这一声令下,另外六个黑衣人纷纷聚拢过来,将江抒逼进了一个小角落里。 其中两个人收回手中的刀,用手架住江抒的双臂,不顾她的奋力挣扎,准备将她拖走。 “住手!”就在这紧要关头,突然一声厉喝传来,一个雪白身影从上方飞速落下。 “朗大人——!”看清那人是不久前刚刚离开的朗莫,江抒面上立即露出一抹惊喜之色。 朗莫向她投去安慰的一瞥,将目光移向那两个架着他的黑衣人:“放开她!” “你是何人?可不要多管闲事!”为首的那个黑衣人指着他道。 “多管闲事?”朗莫不禁嗤笑一声,“在我的地盘上撒野,还敢说我是多管闲事?” “你究竟是何人?”为首的黑衣人顿时生出一丝警惕。 朗莫抬手从怀里取出一块牌子,举向他:“锦衣卫巡城指挥使,朗莫。” 第75章 其实是她的第二个病人 这时,外面街道上突然转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什么声音?”那为首的黑衣人忍不住问道。 朗莫冷哼一声:“自然是我锦衣卫的人在巡城,如若听到这里有打斗声,马上就会过来。你们是自动离开,还是想去锦衣卫大牢中坐坐?” “大哥……”其中一个架着江抒的黑衣人听闻朗莫如此说,有些担心地转头看向为首的黑衣人。 那为首的黑衣人沉默了片刻,觉得这种情况下将江抒带走确实没有可能,继续僵持下去也只会对他们有害无利,于是摆摆手示意那两个黑衣人将江抒放开,沉声道:“走——” “江姑娘,你没事吧?”看着黑衣人离开,朗莫大步走到江抒身旁,想要抬手去拉她,又怕失了礼,关切地道。 江抒轻轻摇摇头:“没事儿,多亏你来得及时……” 话音未落,一把长刀突然从那帮黑衣人离开的方向飞来,径直刺向江抒的胸口。 由于没有防备,发现时那长刀已经离得很近,躲闪已是不及,朗莫手中也没有阻挡的兵器,情急之下,拉着江抒一个转圈,侧身挡在她的身前。 那长刀顺着原来的方向飞过来,划过朗莫的右臂,向前又飞出一段距离,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你怎么样了?快让我看看!”江抒慌忙拉过他的手臂查看伤势。 只见他身上雪白中单右边手臂的位置,已被鲜血浸湿大片,在月色下泛出不太纯正的黑色。 “放心吧,我没事儿,不过是一点儿小伤罢了。”朗莫抬手握住自己受伤的地方,朝她淡淡一笑。 “流了这么多血,怎么会是小伤呢!”江抒有些责怪地看他一眼,从衣袖中取出随身携带的手帕,拉过他的手臂为他绑在伤口上。 这只是初步阻止血流,要想真正的止住血,还需要用药材。 利落地为他将伤口缠好后,江抒问道:“你可知道,附近哪里有药铺?” 朗莫想了想道:“穿过这照明坊,北边双碾街上倒是有一家,只不过这么晚了,怕是已经关门了。我没事的,这样就行了。” “这怎么可以!”江抒断然拒绝道,“你是因为救我才受伤的,我一定要医好你。” 朗莫看她这么坚持,也不忍心再推辞,笑着点点头。 江抒见他答应了,忙伸手搀住他:“那我们快走吧,哪里我不认得路,你指给我。” 朗莫看她一副打算徒步从坊子里穿过去的样子,有些无奈地道:“江姑娘,路有点远。” “哦,差点忘了,马车还在外面呢!”经他这一提醒,江抒终于记起来他们还有一辆马车了。 说完,搀扶着朗莫转身沿回路向外面走去。 “江姑娘一定很喜欢行医救人吧?”走出巷子,来到大街上,朗莫突然问道。 “这……”江抒面上顿时出现一抹犹豫之色。 这叫她该怎么跟他说呢? 她只有理论知识,缺乏实践经验,前几天捡到的罗新是她所医治过的第一个人,效果如何尚待验证。 他其实是她的第二个病人。 第76章 分明就是冲着她来的 “四姐,朗大人,我到处找你们找不到,原来你们在这里呀!”正在这时,叶池挽提着盏牡丹花灯,兴奋地从对面的街边走过来。 走到近前,突然注意到朗莫右臂衣袖上的血迹以及绑在上面的手帕,脸上笑容陡然一敛:“朗大人这是怎么了?” “刚才遇到了坏人,朗大人为了救我受了伤。六妹,你快去把马车牵过来,我们马上去附近的药铺买些药,为他止血。”江抒有些焦急地道。 “好,你帮我拿着!”叶池挽将手中的花灯朝她手中一塞,大步跑进人群中。 不久之后,一辆马车在他们的面前停了下来,叶池挽从里面探出头,向着二人招了招手:“四姐,朗大人,快上来!” 江抒冲她点点头,顺手将手中的花灯塞给一个路过的小孩,搀着朗莫走过去,先扶他上了车,自己方才上去。 三人都坐好之后,朗莫将药铺所在的位置告诉外面赶车的车夫,马车便开始起步前行。 车厢内,叶池挽借着榻前小桌上闪烁的烛光,望了一阵子朗莫仍在流血的伤口,担忧地道:“这好端端的,怎么会遇到坏人呢?朗大人伤势如何,严不严重?” “无妨,一点小伤罢了,不碍事的。只不过……”朗莫说着,眼底微微出现一丝忧虑之色。 “只不过什么?”叶池挽有些不解。 朗莫看着她,没有回答,沉默片刻,转头向身旁的江抒问道:“江姑娘可曾得罪了什么人?” 之前他只顾着救江抒,没太留意,现在回头再想,才发现那帮黑衣人拦截江抒,一不是为了劫财,二不是为了劫色,他们的主要目的是将江抒带走,实在带不走的话,就杀。 这种情况下,这次围劫绝对不可能是临时起意,而分明就是冲着江抒来的。 江抒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对于朗莫的问话,轻轻摇了摇头。 不是说没有得罪过人,而是她所得罪的叶湖掬母女,根本不可能有胆子找人劫持她。 话又说回来,就算她们真有这个胆子,也不会是以抓走她为目的,反而直接痛下杀手了。 据她猜测,这事应该还是与自己跟福王的婚事有关。 有人不想看到福王府与相府联姻,并且不只一个。 她敢可定,刚才那七个黑衣人,与两日前在戏台上一出手就是杀招的人,绝对不是同一拨。 看来,她想要保住小命的话,还是要想办法退掉那门自己根本就不满意的婚事的。 不知不觉,马车已经驶出了灯市街。 外面街道相对冷清得多,没有了来来往往的车轿行人的阻挡,马车的行驶速度也快了起来。 这样又过了没多久,朗莫口中的那间位于双碾街中段路北的名为“胡记药材铺”的药铺便到了。 果然如朗莫所说的那样,那药铺此时已是大门紧闭,就连纸糊的门窗里面,也没有一丝的光亮。只在大门两侧悬着的灯笼里,散发出暗暗淡淡的晕黄光芒,亮度连月光都不及。 第77章 如何才能让他开门 江抒想要尽快为朗莫把血止住,也顾不得关门不关门的事,从马车上下去,走到那药铺大门前,抬手敲了敲门:“有人在吗?” “今日已经打烊了,还是明天再来吧。”里面传来一道有些疲倦的男声。 “我们只拿些药就走,不会耽搁太多时间的。” “不行,”那里面道,“辰正三刻开门,酉正三刻关门,是我们店里的规矩。姑娘请回吧。” “我们有人受了伤,急需药来止血,还请行个方便。”江抒恳求道。 对方仍是不肯松口:“小店的规矩不能更改,姑娘真若急着用药,还是到别处去吧。” 接着传出脚步远离的声音。 “掌柜的,掌柜的……”江抒生怕他走了,忙拍着门板企图挽留。 然而,里面却再没有回应。 “四姐,你这样叫门,人家肯开才怪呢!”叶池挽从马车上下来,大步走了过来。 江抒回头望向她,有些不解地道:“那如何才能让他开门呢?” “你瞧我的!”叶池挽眼珠一转,双手蜷曲罩在嘴上,仰起头来大声喊道,“来人呢,救火呀,胡记药材铺了失火了,快来人救火呀!” “快救火!快救火!”叶池挽话音未落,门内突然传来一道焦急的声音。 紧接着,紧闭的大门被从里面拉开,一个年过中旬的中年男人披着外衣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两个拎着水桶的仆人。 “哪里失火了?”中年男人四下查看了一番,周围并没有一点着火的迹象。 叶池挽双手环胸,大步迎了上去:“掌柜的,我要止血的药。” 那中年男人看着迎面走来的女子,再看看附近的江抒,以及停在门前的马车,这才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脸色忍不住变了变,转身向里面走去:“进来吧!” “四姐,走!”叶池挽得意一笑,拉着江抒走进去。 此刻,药铺里面的油灯已经被点亮。那中年男人走到柜台里面,从身后多格药材柜的一个抽屉里取出一个玉白色小瓷瓶摆在柜台上,沉声道:“二两银子。” 江抒拿起那小白瓷瓶,拔开上面的红塞子放在鼻前闻了闻,艾草、槐花、三七、仙鹤草,里面成分确实都有止血的功效。 那中年男人看她这举动,脸色不禁沉了几分:“姑娘放心,我们胡记药材铺是百年老字号,经营到现在靠得完全是诚信。虽然二位使了诈才能够在这个时候进铺买药,但我也决不会拿其它的药来欺骗二位。” “如此,便多谢了!”江抒将那药瓶重新盖好,放入衣袖之中,从随身所带的钱袋里拿出一块碎银搁在柜台上,拉起叶池挽走了出去。 此时,朗莫也已经从马车上下来,正一手捂着伤口站在车前等待。 江抒拉着叶池挽走到马车旁,借着月光看到他右臂的衣袖已被鲜血染红大片,手上也满是血,心中不由一紧,二话没说,走过去将他那被长刀割破的衣袖撕开,把小白瓷瓶中的药粉全部倒在伤口上。 第78章 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 伤口上药的过程最是难忍,江抒原以为他会痛呼出声,却见他只是平静地看着自己,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一定很疼吧?”江抒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朗莫轻轻摇了摇头:“习惯了,就不觉得疼了。” “你经常受伤吗?”江抒又问。 朗莫淡淡一笑:“每天舞刀弄枪的,受些伤在所难免,现在已经好多了。” 江抒听他这么说,不禁有些心疼,锦衣卫指挥使表面上看上去风光,原来内里却有这般无奈。 沉吟片刻,她自裙摆上撕下一块布条,为他缠住伤口,轻轻叹息一声:“你那天救了我,我今天助你出大牢,本以为这样就可以把恩情还了,没想到你又救了我一命,还因为救我受了伤。” “那说明四姐与朗大人有缘啊!”未等朗莫开口,旁边的叶池挽抢先一步道。 语毕,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慌忙抬起双手捂住自己的嘴。 四姐可是皇上钦定的福王妃,以后要嫁入福王府的,自己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来! 倘若四姐真与朗大人有了缘分的话,对于叶家来说,只会是灾难。 江抒深受现代社会人人平等思想的影响,对于这一点却没有丝毫觉悟,见她这个反应,以为她是不好意思了,不禁有些好笑。 想要说些什么,却听朗莫道:“时候不早了,快上车吧。” 他的语调温和平静,却又好似带着几分愉悦,与平日的威严大不相同。 江抒微笑着点点头,让叶池挽先上去,然后在她的帮助下,扶朗莫上了马车。 他们所在的双碾街与朝阳门大街是在同一条直线上的,向东过一个十字路口就是了。 朗莫的家就在朝阳门大街北边思诚坊中的一条南北走向的巷子里。 马车抵达之后,江抒先一步下车,扶朗莫下来,向他抬了抬手道:“朗大人,既然已经把你送到,我们便告辞了。” 语毕,转身准备上车。 “江姑娘——”朗莫一时情急,从后面一把将她拉住。 江抒慢慢转回身,微微一笑:“不知朗大人还有何事?” “我……”朗莫脸色一红,慌忙放开她,“我是想说,这么晚了,路上不安全,二位姑娘不如先在寒舍将就一晚吧。” “不行!”叶池挽闻言挑着车帘探出头来,“我们若不回去,祖母明日定会对我们动家法的。” 那种藤条抽打身体的疼痛,她可忍受不了,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 “既然如此,二位路上一定要当心。”听她如此说,朗莫也不便再挽留。 江抒笑着向他点点头,不再停留,再次道声“告辞”,屈身上了马车。 叶府所在的小时雍坊位于北京城内城的西南方向,与这位于正东方向的思诚坊有一段距离,虽说晚上人少,马车行驶的速度比较快,但回到家门口的时候,也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了。 马车刚刚停好,江抒与叶池挽正准备下车,外面陡然传来一道冷厉的声音:“四小姐,六小姐,老奴在此恭候多时!” 第79章 也只能是认了 这声音江抒听过,是二夫人汤氏身边那身材肥硕的刘嬷嬷的。 这个时候,她在这里等着,定是那汤氏又想要给她使绊子了。 不过,江抒对此却并无惧意,眸光微微一闪,抬手撩开低垂的车帘:“这么晚了,刘嬷嬷在门口等着本小姐与六小姐,所为何事呀?” 那刘嬷嬷平素最看不上这个四小姐,认为她懦弱无能,任谁都敢欺负,活的连个奴才都不如。 见到江抒,自然没什么尊重可言,鄙夷地看了她一眼,扬着嗓子道:“老夫人说了,二位小姐回来之后,让老奴即刻请你们去畅和堂一趟。” “祖母要见我们?那葡雨姐姐呢?为什么是你来?”叶池挽率先一步从车上下来,板着面孔质问道。 她一贯不喜欢那个仗着在主持家事就把自己当成夫人的二娘,对于她身边狐假虎威的刘嬷嬷,更是讨厌地紧。 要不是这肥妇为讨她主子欢心而在申夫人面前多嘴的话,她那一母同胞的二姐叶潭搸也不用嫁给京城首富许家的病秧子二公子冲喜了。 当时许家那体弱多病的嫡出二公子许绍庭病重,到处找大夫看不好,宫里的太医都请了,也是无济于事,许家无奈,只好听从卦姑的意见,找一个八字相合的女子与他成亲冲喜。 由于那许绍庭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至阴男子,与他相合的就只有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的至阳女子。这样的女子本就不多,许家找了许久也没找到。 后来,她们的父亲叶向高升任内阁宰辅,举家从南京迁至京城。 那许家二公子的舅母,都察院右都御史申用和的夫人,为了替丈夫结交他们叶相府,来到叶家求见负责主持家事的二夫人汤弄秋。二人闲聊时,无意间提起这件事情。 她那同母的二姐叶潭搸就是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的至阳女子,当时还没有嫁人。 汤弄秋一心想要为她的女儿叶湖掬寻门好亲事,又担心身为二小姐的叶潭搸在前面挡着,本来还在为此事暗自苦恼,听申夫人这么一说,立刻动了心思。 那刘嬷嬷贯会看脸色行事,为了讨好主子,直接将她二姐就是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许家倒是雷厉风行,辗转从申夫人的口中得知了这件事情后,为怕拒绝,甚至没有来叶府提亲,直接进宫去向皇上请旨赐婚。 这许家是京都首富,家族产业遍布长江以北,控制着整个北方地区的经济命脉。而那许家二公子的生母申氏,又是都察院右都御史申用和的亲妹妹,曾任过内阁首辅的申时行的女儿。皇上有心想要拉拢,二话没说,便将赐婚圣旨给下了。 圣旨赐婚,那是君命,所谓君命难违。他们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是认了。 叶池挽至今犹记得,二姐上花轿时,那近乎于绝望的眼神。 自那以后,她便恨上了逼迫她二姐出嫁的所有人。这笔账不能找皇上去算,不能找许家去算,就只好记在二夫人汤氏与这刘嬷嬷的头上。 第80章 整治刁钻恶奴 对于叶池挽明显的敌意,刘嬷嬷却根本不放在眼里,轻蔑地睨她一眼,傲慢地道:“老夫人吩咐之时,老奴正好在畅和堂,老夫人就让老奴过来了。 二位小姐,请吧——” 她说完之后,似乎觉得二人不敢不去,便不再停留,扭着肥胖的身子回身向大门里面走去。 江抒后一步从车上下来,走到叶池挽身旁,看她一副气鼓鼓的模样,不禁有些好笑:“好了,走吧。” 叶府大门到老夫人所住的畅和堂有一段距离,中途需要经过一片荷花池。 由于此时尚是早春,池中并没有莲叶田田的景象,就连才露尖尖角的小荷都没有。平静无澜的池面上,只映着一轮皎洁圆月,以及附近花木斑驳重叠的影子。 快要走到荷花池中间位置的时候,江抒偏头望了一眼身侧平静的池面,唇角微微一勾,抬手拉了拉叶池挽的衣袖。 只听噗通一声,一道重物落水的声音传来,池面顿时激起无数水花。 “怎么回事?”远远走在前面的刘嬷嬷被水溅到,回过头来大声问道。 “六妹……六妹她……掉到水里面去了。”江抒故意装出一副慌张的样子道,“她……不懂水性的……” “那还不快下去救她!”刘嬷嬷道。 “我……我也不会水。”江抒吞吞吐吐。 “当真是个废物!”刘嬷嬷眉头不禁一蹙,只好自己纵身跳入水中。 虽然自从去年二小姐嫁到许家之后,这六小姐就没给过自己好脸,但她怎么说也是府上的小姐,是主子,若是此时出了什么事,她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刘嬷嬷身形肥胖,相对于常人来说重得多,落水之后激起的水花更多更大,池面的波纹迅速荡漾开去,许久才归于平静。 岸边不远处的假山后面,叶池挽满面笑容地走出来:“四姐,你真有办法,一块石头就能够把她骗下水。” “嘘——”江抒忙伸出食指立在嘴边,示意她噤声,压低声音道,“我们快离开这里,当心被她发现了,就不好玩了。” 叶池挽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与江抒并肩向前走去,问道:“四姐,你说,这个肥奴能在水里待多久啊?” 江抒回头向那边望了一眼,微微一笑:“那要看她够不够笨了。如果够笨的话,这池子这么大,估计够她找到天亮的。” “真得吗?那真是太好了!终于可以出口气了!”听她这么说,叶池挽显得十分兴奋。 “先别忙着高兴,”江抒敛了敛神提醒道,“记住了,待会儿到祖母那里,不要说见过她,就说我们是因为回府晚了,主动来请罪的。” “为什么?”叶池挽眨眨无辜的大眼睛,表示有些不解。 江抒看她一脸天真的样子,忍不住翻个白眼:“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想要把惩罚降到最低,外加让祖母去追究这肥妇没有在门口等我们回来,她究竟去了哪里了!” 这么简单道理,都想不明白,吃货果然只是吃货。 第81章 以后都不必去了 走到畅和堂大堂的时候,堂内就只有老夫人林氏,老夫人身边的李嬷嬷,以及叶湖掬三个人。 看到江抒与叶池挽走进来,站在老夫人身后的叶湖掬眼中微微闪过一丝厉色,凑到老夫人耳边道:“祖母,您看,她们来了。” 江抒听到声音,偏头看了她一眼,不等老夫人开口,拉着叶池挽向里走近几步,恭敬有礼地道:“抒儿拜见祖母,抒儿和六妹向祖母请罪来了。” “请罪?”老夫人冷哼一声,沉声道,“你们何罪之有呀?” 江抒慢慢抬起头来,不卑不亢地道:“抒儿与六妹外出晚归,让祖母担心,其为一;抒儿在禁足期间擅自出府,其为二。”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去犯?”老夫人板着一张脸道。 “祖母,您要怪就怪挽儿吧!”叶池挽上前一步,抢先道,“挽儿想去灯市街看灯会,又不想一个人去,挽儿与四姐平时最要好,就拉着她去了。” 江抒向着老夫人抬了抬手,顺着道:“抒儿与六妹自知有错,回府之后,就立刻到祖母这里来请罪了。” “你胡说!”叶湖掬转头瞪向她,“要不是刘嬷嬷在门口等着的话,你们恐怕以为这事祖母还蒙在鼓里,能过来吗?” “刘嬷嬷?”叶池挽稚嫩的小脸上一副不解的样子,脆声道,“她去门口了吗?我们怎么没看到她呀?” “你说谎!刘嬷嬷明明就在门口等着你们,是祖母让她去的!”叶湖掬从老夫人身后走出来,大声道。 “这就奇怪了,”江抒眸光微微一闪,望向老夫人,“既然祖母让她去门口等抒儿与六妹回来,她为什么会不在那里呀?难不成觉得她自己是二娘的人,不是祖母的人,不必听从祖母的吩咐?” “叶江抒,你给我住嘴,你休要在这里挑拨离间!”叶湖掬纵使再没有脑子,也听出了这话里的不对。 江抒淡淡一笑,将目光移向她:“三姐言重了,小妹怎敢挑拨祖母与二娘的关系,不过是猜测一下而已。三姐请想一下,刘嬷嬷要真在门口的话,等到我们回来,她为何不一起过来?” 叶湖掬这才注意到刘嬷嬷并不在大堂之内。她倾身向外看了看,见堂外庭院中空落落的,果然没有刘嬷嬷那壮硕的身影。 老夫人的目光顿时深凝了几分,看向站在大堂中央的江抒与叶池挽:“刘嬷嬷的事稍后再说,既然你们自知有罪,就该受到惩罚。六丫头外出晚归,罚去佛堂跪一晚;至于四丫头,外出晚归,禁足期间擅自出府,两罪并罚,禁足一个月,你可服?” 无须承受皮肉之苦,江抒自然没什么意见,向她屈身一礼道:“抒儿服,抒儿谢祖母格外开恩。只不过,两天后是去书院上课的日子,不知到时候去还是不去?” “书院就不必去了,”老夫人凝神沉默了片刻,说道,“以后你们姐妹都不必去了,要想念书,改日我吩咐下去,为你们请个先生便是。” 第82章 就替她好好管管 “祖母——”叶池挽一脸委屈地看向她,有些不情愿。 这每五天一次的去书院上课,可是她好不容易盼来的出府的机会,这才持续了刚刚两个月,若是就这样失去,她以后岂不是都要闷在这深宅大院里,被娘亲逼着去学习礼仪、女红了。 那样的日子,简直比鸟被困在笼子还要悲惨。 “怎么?你不愿意?”老夫人看她这副表情,淡淡问道。 叶池挽连连点头:“祖母,其实您只让四姐一个月不去上课就可以了,这往家里请先生,又要收拾房子,又要准备桌椅,多费事呀,还是不要这么麻烦了。” “还能想到这些,你倒是有心了。”老夫人语气无喜无怒,让人辨不出情绪。 叶池挽惊喜地道:“祖母也觉得挽儿说得有道理,是不是?” “哼,有道理?”老夫人脸色陡然一变,“我说的都不必去,主要针对的就是你!” “我怎么了嘛?”叶池挽小脸一鼓,有些不太服气。 老夫人目光严厉地瞪着她:“怎么了?每天只知道疯吃疯玩,没有一点规矩,你看你像什么样子!俗话说,玉不琢,不成器,既然你娘管不了你,我就替她好好管管!” 然后转头吩咐身旁的李嬷嬷:“李嬷嬷,带她去佛堂,让她跪在菩萨面前好好反省反省,明日天不亮,不准起来!” “是,老夫人。”李嬷嬷恭敬地答应一声,缓步走到叶池挽面前,抬手拉起她的双臂,“六小姐,请随老奴走吧。” 叶池挽抬头去看老夫人,见她别过头去不再看自己,没有办法,只好暂且先跟李嬷嬷出去了。 叶池挽与李嬷嬷出了大堂的门,老夫人才慢慢回过头来,向堂内的江抒、叶湖掬吩咐道:“我有些乏了,你们也各自回去吧。” “是。”江抒与叶湖掬齐声答应一声,先后退了出去。 走出畅和堂的院门,江抒正打算回卿冉阁,身后突然传来叶湖掬冷厉的声音:“叶江抒,你给我站住!” 江抒微微止住脚步,转回身去:“不知三姐有何事?” 叶湖掬冷哼一声:“你少在这里装算,刘嬷嬷到底去哪儿了?” “这我怎么知道,”江抒唇角微扬,“刚刚在祖母面前不是已经说了么,我们进门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她。” 叶湖掬一副明显不相信的样子,瞪着她道:“刘嬷嬷明明去了大门口等你们,怎么可能会不在那里,快说,你到底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我把她弄到哪里?”江抒不禁嗤笑一声,“三姐不是一直说我是废物么?试问,一个废物又怎么会有头脑和力气将那么健硕的刘嬷嬷弄得不见呢?三姐有时间在这里怀疑我,还不如四处找找,说不准她是等得累了,到什么地方偷闲去了。” “这不可能!”叶湖掬想都没想,否认道,“刘嬷嬷对我娘忠心耿耿,她是不会这样做的。” “是么?”江抒眸光微微一闪,“既然如此,三姐还是赶快去找人吧,这么一个忠心的奴才,可别出了什么问题。” 第83章 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地方 江抒说完,放弃那条离卿冉阁最近的路,大步沿着方才过来时所走的路走去,故意装出一副焦急慌张的样子。 没过多久,之前所经过的那片荷花池便到了。 刘嬷嬷由于怕叶池挽会出事,自己再受到牵连,依旧在水中找着。她的身子沉重肥硕,撞击水面,不停地发出噗通噗通的声音。 江抒走到离她最近的地方停下来,微微偏头,看到身后一个黑影迅速躲入不远处的花树后面,心道叶湖掬果然在后面跟着,眼眸一眯,扬声冲着池面道:“刘嬷嬷,找到了吗?” “还没有。”池中传来刘嬷嬷颤抖的声音。 二月天气,春寒未尽,那水着实有些凉。 “那你可要找仔细了,千万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地方。”江抒大声叮嘱。 “四小姐放心,老奴知道。” 这对话表面上听上去没有什么,躲在花树后面的叶湖掬脸色却难看到了极点,衣袖下的双手暗暗攥成拳头,忍住冲出去的冲动,悄悄转身离开。 江抒听着那脚步渐渐走远的声音,扬唇一笑,也不再理会那刘嬷嬷,大步向卿冉阁的方向走去。 前两天她听屏浅提起,说是她穿越来的前一天晚上,也就是她那名义上的父亲叶向高与大哥叶成宣出发去湖南的当天,二夫人汤氏在她的饮食中下了慢性毒药。 那药虽不能立即致人于死地,但连续服用的话,不出一个月则性命休矣。 药瓶就被叶湖掬扔在了这荷花池中。 当时屏浅去厨房为叶江抒取晚膳,经过这里,刚好撞见了那一幕,便在附近躲了起来。 等她们走后,她再去厨房的时候,就悄悄留了个心,用银簪试了一下那饭菜,见里面果然有毒,便没往卿冉阁端,直接送去了二夫人的凝惠园。 美其名曰她家小姐要好好孝敬孝敬二娘,实则警告她,她们已经知道了下毒这件事情,让她不要再轻举妄动。 叶湖掬那样冲动的性格,刚才都没有出来,分明是认为刘嬷嬷已经背叛了她们,在池中为她找药瓶。 这倒也是,如果没有刘嬷嬷的背叛,屏浅又怎么会知道那饭菜里有毒呢? 这解释可真是合情合理、天衣无缝。 她倒要看看,那手段毒辣的二夫人能给予这忠心耿耿的刘嬷嬷多少信任。 一路走回卿冉阁,江抒都是笑着的,显得十分愉悦。 屏浅正在院门口等着,看到她,慌忙迎上前来:“小姐,你终于回来了,下午你和六小姐刚出门没多久,三小姐和老夫人身边的葡雨就来了。三小姐非吵着要见小姐,奴婢没有办法,只好将小姐出府的事情告诉了她们。葡雨说,等小姐回来之后,让小姐去畅和堂一趟。” “放心,我已经去过了,现在就是从畅和堂回来的。”江抒轻轻一笑,抬脚踏进院门。 屏浅看她一副很开心的样子,忙跟上来,有些奇怪地问道:“那老夫人没有处罚小姐吗?” “这怎么可能?”江抒微微转头看向她,“她可是足足罚我禁足一个月呢!” 第84章 一定要格外小心 相对于叶池挽的罚跪一晚,这可重多了。也幸亏被禁足的是自己,换成叶池挽的话,指定受不了。 谁知屏浅的反应却是:“就只是这样?” 江抒看她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脸色忍不住变了变。 姑娘,整整一个月呢,这还少吗? 真不知道以前的叶江抒是在怎样的虐待下活到现在的。 不过,江抒还是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不错,就只是这样。” 语毕,突然想到什么,眼珠一转:“屏浅,你说,我最喜欢的东西是什么呀?” “最喜欢的东西?”屏浅有些不明白她为何会这样问。 江抒解释道:“我是说,有没有一样东西,我非常喜欢,经常戴在身上,这府里的人一眼看见就知道是我的……最好要贵重一些。” 屏浅想了想道:“若说小姐最喜欢的,不就是大少爷送给您的那只玉玦嘛!小姐以前每天都戴着,只是这两天没有戴。” “那好,”江抒微微止步,“你去把它拿了,悄悄放到刘嬷嬷的住处。放在隐蔽一些,仔细找又能找得到的地方。” “小姐这是想……”屏浅面上顿时出现一抹震惊之色。 小姐该不会是想要嫁祸刘嬷嬷偷了她的玉玦吧? 那刘嬷嬷虽然不是什么善类,但手脚还算干净,绝对不会做出偷盗这种事情的。就算到时候在她那里找到了赃物,也肯定没有人会相信。 江抒看出了她的顾虑,轻笑一声,望向前方一枝随风晃动的花枝,目光澄澈清明:“不是嫁祸,是离间。” 顿了顿,她说道:“你不是说汤氏一直疑惑你为什么会知道饭菜中有毒吗?当然是刘嬷嬷告诉你的。现在我已经让叶湖掬相信了这件事情,相信不久汤氏就会搜查刘嬷嬷的房间进行求证了。” “她们主仆这么多年,二夫人能相信吗?”屏浅对此却有些担忧,“这万一不成,事情又败露的话,二夫人和刘嬷嬷肯定会变本加厉地对付小姐的。” 江抒淡淡一笑:“不成功,便成仁。相不相信,那就要看她的胸怀有多大了。” 为了一桩好的婚事,就要对非亲生的女儿暗下毒手,量这汤氏也没有多大的容人之量。 对于刘嬷嬷,最终就算是选择相信,也定会心有猜忌。 屏浅见她态度坚定,心中有了几分底气,也不再相劝,大步向正房的方向走去。 江抒站在附近的花树旁,忍不住轻轻叹息一声。 她本无心去挑拨别人的关系,但倘若不离间汤氏与那肥妇的话,她们就会联合起来对付自己。 外面的刺杀已经让她够烦恼的了,可没有什么闲心再应付来自于府内的陷害刁难。 想通这一点,江抒微微抬头,准备回房去休息,无意间看到前面灯笼晕黄的光芒下,屏浅走路脚步生风的样子,眸光一凌。 这丫头,好像会武功! 既然如此,那两天前在戏台下遭遇危险的时候,她为什么不出手? 是没来得及,还是有什么别得原因? 看她一副对叶江抒忠心耿耿的样子,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看来,这身边的人也并不能完全信任,自己以后一定要格外小心。 第85章 她是什么态度 屏浅取了玉玦离开后,江抒感到又累又困,回房简单的洗漱了一番,便睡下了。 一夜安眠无梦,她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阳光透过镂空花窗打进来,在床前水绿色的纱帘上投下一片晃动光影。 江抒慢慢支着睡得有些酸痛的身子坐起身来,正准备披件外衣下床,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不久之后,屏浅推门而入,有些慌张地绕过屏风跑进来:“小姐,出事了,出大事了……” 她原以为江抒尚在睡梦之中,掀开低垂的纱帘,不期然地对上她那双澄澈的眼眸,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意外之色:“小姐,你醒了?” 江抒凝眸望着她:“什么事?这么急。” 屏浅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刘嬷嬷死了,今天一大早,巡院的老福发现她溺死在了磬月池。” 磬月池就是由叶府大门到老夫人的畅和堂必经的那片荷花池的名字,屏浅并不知道江抒骗刘嬷嬷下池去救叶池挽的事情,认为此事肯定与昨晚江抒让她将玉玦放到刘嬷嬷的房里有关。 通过那玉玦,二夫人汤氏认定刘嬷嬷背叛了她,投靠了江抒,担心往江抒的饭菜中投毒一事败露,所以狠心将她害死。 其实屏浅的猜测也基本无差,那磬月池的水并不是太深,刘嬷嬷敢跳下水去救人,肯定是会水的,溺亡的可能性不大,这事指定与汤氏有关。 江抒昨晚让屏浅将玉玦放到刘嬷嬷的住处,本是为了离间二人,好让她们没有心思对付自己,并没有想要害人性命,没想到汤氏的风格如此狠毒,竟然直接要了她的命。 刘嬷嬷的死虽然不是自己所为,但却与自己脱不了干系。 江抒隐隐有些懊悔自己的所作所为,抱着被子沉默了片刻道:“老夫人那边知道了没有?” 屏浅轻轻点了点头。 “那她是什么态度?”江抒又问。 屏浅想了想道:“听老夫人身边的葡雨说,老夫人下令厚葬刘嬷嬷,优待她的家人,让人对外宣称她是溺水身亡的。” “她就没有想要调查刘嬷嬷的真正死因?” 屏浅轻轻叹了口气:“不过是死了个奴婢,此事闹大了会影响叶府的声誉,老夫人不会去追查的,她只会息事宁人。” 语毕,许是想到她自己也只是个丫鬟,眼中出现几分迷惘。 江抒看她这个样子,没有再多问什么,吩咐她出去,倒头又睡了。 通过这件事情,她恍然惊觉,古代虽然空气清新,民风淳朴,但在这里,步步有凶险,处处是危机,一着不慎,就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带着逃避的心理,从这以后,江抒便不愿意再出门,把自己关在房里,每天只让屏浅送些吃得进来。 不知不觉,十几日过去了,天气渐渐回暖。 阳春三月,院中花期早一些的花树,已经渐渐有了飘零的迹象。 江抒本打算就这样一直把自己关下去,直到这天早上—— “小姐,小姐……”屏浅突然风风火火地跑进来。 第86章 好歹也是相门千金 这时候,江抒正手拈棋子坐在房内的桌案前,十几天的宅居生活,已经让她无聊到拿着围棋的黑白子自己跟自己下五子棋。 看到屏浅一副急匆匆的样子,停止落子的动作,向她微微一笑:“何事,这么急?” 屏浅向里走了几步道:“小姐,罗新来了,在门口等着,想要见小姐。” 江抒这些天来一直处于禁足中,自从罗新搬到西苑以后,就没再见过他。 前两天听屏浅说他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估摸着这两天也该来了,起身吩咐道:“你让他先去鱼塘边等一会儿,我去换衣服,稍后就到。” 她身上只穿着一件素白中单,连件外衣都没有,实在不方便见客。 屏浅答应声是,转身走了出去。 卿冉阁的鱼塘建在院子东南角的一片花树旁,里面养着成群的锦鲤。 罗新在屏浅的带领下走到那鱼塘边,低头看了一会儿塘中的游鱼嬉戏,没过多久,江抒便过来了。 此时的她身穿淡绿色底端绣着白玉兰图案的交领及膝长袄,下身是湖蓝色百褶绸裙,外罩一件翠绿底带有白色碎花的半臂,一身蓝蓝绿绿,在满院的红紫芳菲中自带一种清新脱俗之感。 罗新看得一愣,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大步迎上去,向她抬了抬手:“叶姑娘。” “身上的伤怎么样了?”江抒为表关心,笑着问道。 罗新低头看了一眼黑衫包裹下自己那受了伤的右臂,轻声道:“已经好多了。” “这样便好。”江抒轻轻松了口气。 沉吟片刻,想到自己只不过是救了他而已,与他并不熟,这样站在这里无话可说,只会徒增尴尬,遂开门见山地道:“既然你的伤势已经无碍,想离开叶府的话,随时可以走了。” “我正是为了此事而来的。”罗新望着她道,“这些天来,我想过了,你救了我,是我的恩人,作为回报,我愿意留在你身边做三年的护卫,保护你的安全。” “你不必如此,”江抒连忙摆摆手,“你当时受那么重的伤,换做任何人,都会救你的。再说了,我一个小女子,能有什么危险,也不需要护卫。” “没有危险,救我回来的第二天,出门的时候怎么会遭遇刺杀?”罗新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 遭遇刺杀,没错,遭遇了刺杀。无所事事的宅居十几天,她怎么差点儿把这事给忘了。 只不过…… “你怎么会知道?”江抒有些诧异地望着他。 那个时候,他不是正躺在病榻上,连床都下不了吗? 不对—— 江抒突然意识到什么,转头看向附近的屏浅:“是你告诉他的?” “小姐,是奴婢告诉他的。”屏浅走上前来,坦诚地认下。 江抒不禁蹙了蹙眉:“我不是交代过你,此事不要说出去吗?” 好歹她也是个相门千金,怎么可以如此不把她的话当回事! 屏浅稚嫩的小脸上立即出现一抹委屈之色:“小姐,奴婢不是故意要违背小姐的,奴婢只是想,现在有人要对小姐不利,老爷和大少爷又不在京城,有罗新的保护,小姐会安全一些。” 第87章 普通人里都算差的 得,什么也不用说了,人家这完全是为她好。 江抒眼珠一转,试探地问道:“屏浅,你会保护我吗?” “当然会!”屏浅毫不犹豫地道。 不过,她的面上很快又出现一丝苦恼:“只是,奴婢的武功学得不好,遇到高手就对付不了了。” 江抒看着她丰富的神情变化,不禁一笑:“那对于屏浅来说,什么样的人才算是高手呢?” 这丫头并没有隐瞒她会武功的事情,自己不知道只是因为脑子里没有属于叶江抒的记忆,而屏浅又理所当然的认为她家小姐知道这件事情,所以才没有提起过。 如此看来,自己那天怀疑她对叶江抒的忠心,实在是太过小人之心了。 屏浅自然不知道江抒心中所想,听她这么问,小脸微微一红,激动地道:“像大少爷那样的,就是高手,奴婢的武功就是大少爷教的。” 她的言语间充满了崇拜,仿佛她口中的大少爷是让所有人都望尘莫及的神佛般。 江抒抿了抿唇,故作不满地道:“大哥可真是偏心,有那么好的功夫,却只教给屏浅,不教我这个妹妹。” 这副身子的体质,在普通人里面都算差的,实在不像练过功夫的样子。 “小姐,你又不记得了!”屏浅有些无语地看她一眼,“当时大少爷是要小姐和奴婢一起学的,小姐却说打打杀杀不是淑女所为,怎么都不肯学。” 原来是这样。 江抒眼眸一眯,抬脚走过去:“现在我又想学了,得空你教教我吧。” 她也不指望能够学成那些刺客的本事,但至少可以强身健体,将来不至于一场小病就要十天半月下不来床。 “小姐,你不如让罗新留下来吧,他的武功比奴婢好得多,有他来教,小姐肯定很快就能够超过奴婢的。” 老爷和大少爷离开京城的这短短十几天里,小姐三番两次的遭遇危险,屏浅对此很是担忧,生怕以自己的一己之力再保护不了她。 所以即便心中对于罗新的身份存有疑虑,还是忍不住做出这样的提议。 江抒微微转头看向旁边的罗新。 当初她与叶池挽救他的时候,就觉得他相貌英俊,气度非凡。 现如今一朝伤好,周身光彩更胜,再加上眉宇间那隐隐透着的贵气,让人一看之下便有种移不开眼的感觉。 这样的人物,本应是让别人俯首帖耳的,留在她身边做一个小小的护卫,实在是太过大材小用,就像是一颗名贵无比的夜明珠被拿来当弹珠。 江抒虽然确实希望身边能有个功夫不错的人来保护自己,但对于这事却不能心安理得,反应在脸上的也就是犹豫与迟疑。 罗新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向前走了两步,再次向她抬抬手道:“叶姑娘,其实在下提出要在你的身边做三年的护卫,不仅是为了报恩。叶姑娘也知道,在下是遭到同门师兄的暗算才身负重伤的,一时恐怕难以回去,留下来也是想求个安身的地方。还请叶姑娘能够成全。” 他的言辞真切,又带着几分恳求,江抒不太好意思再拒绝,正想答应他,这时候,院门口的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第88章 岂不是要有很大的排场 “王爷,这就是四小姐的住处了。 ”接着是老管家叶鸿苍重浑厚的声音。 王爷?什么王爷? 江抒微微一怔,带着些微的疑惑,抬脚向外走去。 罗新与屏浅见她走了,互相对看一眼,也快步跟了上去。 三人刚刚绕过满院的花树走到卿冉阁大门口,虚掩着的黑漆木门便被从外面推开。 老管家叶鸿率先走进来,屈身退到门侧,向着身后的人抬了抬手道:“王爷,里面请。” “有劳了。”温朗清润的声音很是平和,并无一丝姿态。 江抒看着那后一步进来的人,只见他一袭质地精良的玉白色缎面直身,腰系白玉带,头束翠玉冠,五官秀致,容颜俊美,举手投足间,自带一种风华绝代之感。 此人正是十几日前凤林书院中那与自己同桌又嘲讽自己的人,也就是她那名义上的未婚夫,福王朱常洵。 江抒看到他的同时,朱常洵也看到了迎面走来的江抒,轻轻一笑,风华潋滟:“数日不见,叶小姐别来无恙啊?” “托王爷的福,本小姐安然无恙。”江微微止住脚步,语气生硬地道。 自从那日在书院中初见时遭到他的嘲讽刁难后,江抒就对他没什么好印象,后来接连两次遭遇截杀,猜测都是因为与他之间的婚事有关,就更加不待见他,因此对他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朱常洵也不介意她恶劣的态度,依旧笑着:“怎么?叶小姐现在认识本王了?” “王爷大名,如雷贯耳,江抒怎敢不认得?只不过——” 江抒故意顿了顿,看他一副等待答案的样子,才继续道:“王爷与江抒还未成亲,这样贸然来到江抒的闺院,似乎有些不合礼制。” 不问他为什么来,只提醒他不该来,明明语气极为不好,偏偏措辞组句字字有礼。 这丫头,倒是有几分小聪明。 朱常洵漆黑的眼眸不禁轻轻眯起,薄唇轻启:“叶小姐无需担心,本王来卿冉阁,是得到老夫人的允许的。素闻叶老夫人最重规矩,她都能够同意,想来也没什么不妥的。” 他说得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让江抒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老夫人能同意,那是她顾忌你福王殿下的身份好不好? 你若是个普通人,你看她不命人把你轰出去! 不过这个不便说出口,江抒唇角一扬,挤出一抹假笑:“那不知王爷屈尊降贵来到江抒的小院,所为何事?” 若说这朱常洵是专程来探望她的,打死她也不相信。 敛了敛面上随意的神色,朱常洵向前走了两步,一本正经地道:“本王前来,自然是有要是的。三日后是皇祖母的寿辰,届时你与本王一起进宫去为她祝寿。” “太后的寿辰?”那岂不是要有很大的排场? 江抒眼中立刻闪过一丝亮光。 但很快,她又想到自己与眼前之人是有过节的,微微垂下眼睑,故作为难地道:“恐怕要让王爷失望了,江抒尚在禁足期间,不能随意出府。” 第89章 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随意?这还叫随意?为太后祝寿那可是大事! 真不知道这丫头是真不懂,还是装作不懂。 不过,朱常洵也懒得猜测她的心思,正打算告诉她,他已经跟老夫人说过了,解除她的禁足,还未开口,突然注意到江抒身后的一男一女。 女子身穿淡粉色交领及腰短袄,深青色百褶长裙,头梳双丫髻,显然是她身边的丫鬟。而那个男子…… 一袭黑色窄袖长衫,腰系佩剑,样貌英俊,目光炯然,绝对不可能是叶府的仆人。 而叶家的大少爷叶成宣与那从小被当成少爷培养的管家之孙叶奉之他都见过,也都随叶向高去了湖南。 那么,这个人,他究竟是谁? 对于朱常洵的留意,罗新却没有过多的反应,只淡淡地回视着他。 那样的目光,完全是站在平等的视角的,没有垂头俯视,也没有踮脚仰望,若说唯一有的,就是与实力相当的人之间的眼神较量。 这样僵持了一阵子,朱常洵身后的怯羽有些看不过去了,大步走上前来,指着罗新道:“大胆,见了我家王爷,还不出来行礼!” 是他? 江抒本来并未注意到怯羽,现在看清他的长相,眸中顿时划过一丝意外之色。 这不就是自己穿越来的第一天晚上,陪叶池挽去永定门外的苍桐镇逛灯会的时候,那在飞镖之下救了自己的人吗? 他是朱常洵身边的人,难道说那天晚上,朱常洵也在苍桐镇? “怯羽,不得无礼。”朱常洵温朗清润的嗓音打断了江抒的沉思。 他抬手制止了怯羽,目光依旧停留在罗新身上,意味深长地道:“不知这位是……” 看这人的神态与气度,绝对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回王爷,他是我家小姐从外面救回来的,一直在西苑中养伤,今日伤势才刚见好,特意来向小姐道谢的。” 未免自家小姐被王爷误会,屏浅忙站出来将江抒与罗新之间的界限划清。 一旁的老管家叶鸿听了连连点头。 要知道,女子的名节可是很重要的。他之前没有料想到罗新竟然来了江抒这里,才带福王直接过来的,否则,一定会命人前来提醒一下,让江抒有所准备。 罗新自然看出朱常洵对他的格外关注,为了打消他的怀疑,适当地拱手服软:“在下罗新,乃是江湖中人,只因遭到同门师兄的暗算,身负重伤。蒙叶姑娘出手相救,才得以保全性命。” “江湖中人?不知阁下是何门何派呀?正好我以前也是江湖中人,不如今日就借叶相国的府上,你我好好切磋切磋。”怯羽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伸手就要拔剑。 江抒看向对面的朱常洵,见他对于怯羽此举并没有阻止的意思,忙站出来道:“且慢!罗新他伤势未愈,你现在跟他比试,胜了又有什么意思?若真想一较高下,那也应当等到他的伤完全好了再说。” “叶小姐说得不错,”朱常洵眸光微闪,淡淡一笑,“既然人家有伤在身,还是不要比了。若是赢了,是胜之不武;输了,只会更加难堪。叶小姐,你说是不是?” 第90章 只是临时起意 “当然,王爷所言极是。”江抒故意拉着腔调,虚情假意地恭维道。 然后偏头看向站于自己侧后方的罗新:“你先回去,你方才所说,我会考虑的,明日给你答复。” 罗新答应声是,看了朱常洵一眼,大步向外面走去。 江抒所在的位置正对着卿冉阁院门口,她看着罗新的身影消失在转角的花木丛中,心想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向站于自己对面的朱常洵道:“倘若王爷没有其他的事情,也请回吧。这毕竟是江抒的闺院,王爷在此多有不便。” 这是……在下逐客令? 朱常洵眼眸微微一眯,唇含浅笑:“谁说本王没有其他的事情,本王还没告诉叶小姐,老夫人已经同意解除叶小姐的禁足了。所以进宫为皇祖母祝寿一事,叶小姐无须担心。”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江抒故意装出一副激动的样子,“如此就多谢王爷了!既然王爷已经将此事告诉江抒,心事已了,那就可以放心的回去了!” 又在赶他走! 真是三句话不离其宗! 朱常洵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太好看。 虽然他对于这桩婚事并不满意,但被人如此嫌弃,心头还是无端的有些堵得慌,抬手抓住她的手臂:“既然你那么心急,那就走吧!” “走?去哪里?”江抒没想到他会拉着自己一起走,心中一紧,“太后的寿辰不是在三日后吗?” “不错,皇祖母的寿辰是在三日之后,只不过——”朱常洵凝眸望着她那张略有惊慌的脸,一字一顿地道,“母妃今日要见你。” 其实,早在一个多月前,他的母妃就提出过要见见这个未来的儿媳妇,却都被他含糊过去。现在决定要带她进宫,也只是临时起意。 谁让这丫头偏偏表现出一副对他很嫌弃的样子,既然她让自己不高兴了,他也不介意故意刁难她一下。 “郑贵妃要见我?为什么?”将他口中的“母妃”与屏浅所说的翊坤宫郑贵妃对上号后,江抒表示有些不解。 身后的屏浅听到她这清脆的声音,彻底无语了。 小姐,你平时这样说也就算了,当着福王殿下的面,就算不叫母妃,起码得称之为贵妃娘娘呀! 屏浅正想跟上去小声纠正一下,别是小姐到了宫里再出了错,朱常洵却突然转过头来吩咐道:“你不必跟来了,出宫之后,本王自会送她回来。” 他的语调柔润轻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屏浅连忙答应声是,自动退下了。 “老奴送王爷。”老管家叶鸿虽然并未在老夫人那里听说福王今日要带江抒进宫,也不好阻止朱常洵将她带走,只暗自决定等送他们出府之后,立刻将此事禀告老夫人。 走出卿冉阁的院门,不远处是一个小小的三岔路口,附近花木葱茏,绿竹蓊郁,景致十分优美。 老管家叶鸿在前面带路,引领着他们走向可以通往叶府大门的那条岔道。 由于走得急,谁都没有注意到另外一条岔道上走过来的一青一红两色身影。 第91章 一比之下立见分晓 一袭石榴红交领及腰短袄、水红色百褶长裙的正是三小姐叶湖掬。 而她身边的那个,身穿淡青色缠枝莲纹缘襈袄,鹅黄色花缎马面裙,头梳叠鬓髻,则是她的母亲二夫人汤弄秋。 母女二人听说福王殿下来到府上,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到老夫人那里前去拜见,却从老夫人的口中得知福王来了江抒这里,这才一路找了过来。 隔着几丈远的距离,叶湖掬望着江抒身旁朱常洵那白衣翩翩的侧影,脸上满是懊悔之色:“原来他就是福王。” 那日在书院,她一直以为福王还没到,没想到在陈夫子的课上,与江抒坐在一起的那个人就是。 要是早知道他是福王的话,她就不该拉着叶溪摇抢下那唯一挨着的两个座位,将与福王坐在一起的机会让给江抒了。 也不知道自己在上课的时候睡着,被陈夫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问及“梦见周公了没有”,这么丢脸,会不会在他那里留下不好的印象? 都是叶溪摇那个小贱人给害的,要不是她在自己的酒中下柏子仁,自己怎么可能会当着福王殿下的面那么丢人嘛! 叶湖掬衣袖下的双手暗暗握成拳头,她一定不会让她好过! 关于那日书院中所发生的事情,汤弄秋并不知情,听到女儿这样说,转头看向她:“怎么?你见过他?” 叶湖掬点点头:“那次去书院的时候见过,我不知道他就是福王,没有过去跟他说话。娘,他们看样子是要出府的,我们快走,晚了就追不上了。” “你急什么!”汤弄秋一把将她拉住,“我们这样追上去像什么样子,非但不会给福王留下好印象,反而会惹他厌烦。” “那该怎么办呢?”叶湖掬皱着眉头问道。 这好不容易见到福王,她可不想失掉这次让他认识自己的机会。 汤弄秋望着几个人远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精锐光芒:“你跟我来。” 她说着拉起叶湖掬的手沿原路返回,准备抄近道去大门口,好在路上与福王来个偶然相遇。 这可比慌慌张张的追上去有水平多了,就算不能一次给福王留下深刻的印象,也总不至于留下坏印象。 反正有叶江抒那个懦弱无能的废物在那里摆着,谁好谁差,一比之下立见分晓。 但刚转过一个弯,还没走几步,汤弄秋的脸色瞬间变了。 只见前面花木深垂的碎石小道上,叶池挽头戴百花编织的五彩花环,手拿刚抽芽的柳条儿,蹦蹦跳跳地迎面走来。 身后跟着她的丫鬟樱零。 汤弄秋忙拉着叶湖掬转身,想要避开她,谁知—— “二娘,三姐,真巧啊!原来你们也在这里散步啊!”叶池挽兴高采烈地跑过来,一脸的天真。 离得这么近,已经不能装作没听见,汤弄秋即使再不情愿,还是不得不拉着叶湖掬转过身来,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是啊,闲来无聊,我与你三姐出来逛逛,挽儿怎么也在这里呀?” 第92章 岂不是很扫兴 叶池挽稚嫩的小脸上笑得甚是得意:“这几天我娘一直逼着我学女红,都快烦死了,我趁她不注意,偷偷跑了出来。看到这边花开得好,就一路走过来了!” “六妹,你头上的花环真漂亮,是你自己编的吗?”叶湖掬怕错过与福王不期而遇的机会,急于要离开,便开口恭维,以求尽快脱身。 “是吗?”叶池挽丝毫没有意识到人家说得是违心话,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抬手将那花环从头上取下来,“既然三姐喜欢,就送给三姐好了。” 她说着,大步走过去,将那花环扣在叶湖掬的头上。 叶湖掬一贯喜欢的是名贵首饰,平时最看不上这些花花草草,本能地想要拿下来。 二夫人汤弄秋眼疾手快,不动声色地一把将她拦住,笑着道:“你看,戴着多好看啊!挽儿的手真是巧!” 然后,向叶湖掬递了一个眼色。 叶湖掬立刻会意地点了下头,装出很高兴的样子:“是啊,谢谢六妹了。” “谢什么,我再编一个不就好啦!”叶池挽冲她粲然一笑,抬手指向前方,“二娘,三姐,你们看,那边花开得多美啊,不如我们一起过去看看吧!” “不巧了,六妹,我们刚从那边过来,该看的都已经看过了,想要去别处走走。”叶湖掬急着要去见福王,怕被叶池挽给耽搁了,忙接话道。 “没事儿,那我们就一块去吧!正好我也有很多地方没看呢!”叶池挽偏偏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叶湖掬本就没什么耐性,看她似乎打定主意要跟她们一起,面上顿时出现一抹不耐烦的神色。 汤弄秋也有些疑惑,叶池挽这丫头平常并不与她们亲近,今天这是怎么了,偏偏她们有事,她却纠缠不休。 不过,汤弄秋此时也没时间细想这些,为了尽快摆脱叶池挽,说道:“我想到,我凝惠园中还有些绣活儿没绣完,就不逛了,掬儿,挽儿,你们两个一起好好玩。” 她说完,作势要走,却被叶湖掬从后面一把拉住:“娘,你不是说要教我双面绣的嘛,我也不逛了,我跟你一起走。” 人家母女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表明态度不想跟她一起,叶池挽也不好再跟着,一脸遗憾地道:“那好吧,既然这样,挽儿就先告辞了。” 叶池挽说完,向着汤弄秋福了福身子,甩着手中的柳条儿,大步向前走去。 樱零忙快步追上去,不解地低声问道:“小姐,你不是最讨厌三小姐和二夫人嘛,怎么还提出跟她们一起赏花呀?” 这景色宜人的大好春光里,本应是一切都赏心悦目的,却要面对着两张自己不喜欢的脸,岂不是很扫兴。 “你没看到吗?”叶池挽得逞地一笑,转头看向她,“她们过来的方向就是四姐的卿冉阁。今日福王来了府上,去卿冉阁见四姐,她们却出现在这里,肯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我看她们走得急匆匆的,就忍不住过去耽搁一下她们的时间了。” 第93章 也同样不喜欢你 这厢,终于等到叶池挽走远,叶湖掬拉起汤弄秋的手道:“娘,我们快走吧!” “不用去了,晚了!”汤弄秋望着叶池挽远去的背影,眼底带着几分寒意。 “不会的,就耽搁了这么一小会儿,一定可以赶得上的!”叶湖掬忙道。大不了她路上跑快一些。 汤弄秋抬手将她推开,一脸严肃:“你如果不想让福王讨厌你的话,就听我的!” 说完,许是觉得继续停留在此地也是毫无意义,转身向她凝惠园的方向走去。 “娘——”叶湖掬十分不甘心。她好不容易盼到可以与福王相见的机会,特意香汤沐浴、精妆细扮后赶来见他,怎么可以就这样错过。 汤弄秋却没有回头,也没有再理她,走到前面的假山附近转了弯。 叶湖掬想到现在这个局面都是叶池挽造成的,愤恨地将头上她送的花环摘下来,用力扔到地上,重重地踩了几脚,快步向汤弄秋离开的方向追去:“娘,你等等,等等我……” 叶府大门口,此时江抒已经上了福王府低调奢华的蓝顶子马车。 车厢内空间很大,左右两边分别置设着软榻和软凳。在软榻的那一面,还摆着一张方形案几,上面放着一个青瓷茶壶和几盘干果点心。 江抒毫不犹豫地在软榻的那一面坐了下来。 朱常洵后她一步上车,见自己的位子被占了,眉毛挑了挑,并未多说什么,在她身旁空余下来的位置坐下。 江抒被他一边的手臂触碰到,向里挪了挪,嫌弃地看向他,朝着对面的软凳努了努嘴,示意他过去。 然而,朱常洵却仿佛没看见一般,神态慵懒地倚在车壁上,根本无动于衷。 真是个没有风度的男人! 江抒脸色变了变,不情愿地自己挪过去,尽量往里坐,以求与他离得远一些。 “走吧。”朱常洵也不介意她的态度,看着她坐好,语气平静地向外面吩咐道。 他话一落,外面负责驾车的怯羽立即应了一声,挥动马缰,驱车前行。 车厢之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随着车轮碾过地面的轻微声响,时间不知不觉间过去。 江抒看着对面斜倚在榻子上闭目养神的朱常洵,见他完全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最终还是忍不住,打破这死寂的沉默。 “那个……” 朱常洵缓缓睁开眼睛,车内暗淡的光线下,一双漆黑的眼眸显得格外明亮。 他望着江抒,轻轻开口,淡淡的嗓音让人辨不出情绪:“有话要说?” 江抒下意识地摇摇头,随后想到什么,又忙着点头,迟疑了片刻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 朱常洵眸光微微一闪,这丫头,倒是有几分自知之明。 “然后呢?”他低声问。 谁知道,江抒竟然一脸真诚地道:“我也同样不喜欢你。” 听到这果断且诚恳的回答,朱常洵的脸色瞬时有些不太好看。 他努力压了压有些波动的情绪,尽量让语气保持平和:“所以呢?” 第94章 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江抒并未注意到他情绪的变化,稍作沉默道:“既然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勉强在一起也只会相互厌烦,还不如我们两个人一起想想办法,看怎样才能够把这门婚事取消。” 她这话说得平静客观,一改方才的嫌弃,完全是站在两个人的角度去考虑的。一旦事成,可谓是互利双赢。 朱常洵确实不想要这桩婚事,前段时间在凤林书院中故意讽刺刁难她,也是为了让她这边松口。 现在听到她这样说,本该是高兴的,可不知为什么,心底竟然无端地有些不舒服。 他神情莫测地望了江抒一阵子,淡淡问道:“你就这么不想嫁给本王?” 当然了,这还用说嘛! 江抒差点儿脱口而出。 但转念一想,这毕竟是在男尊女卑的古代,人家又是堂堂福王殿下,当今皇帝最为看好的儿子,就算自己对这桩婚事有一千一万个不满意,也不能伤了他的自尊。 否则,他若成心报复自己,将自己娶回去,关在深宅大院中,他照样可以在外面风|流潇洒,自己的生活可就悲剧了。 想通这一点后,江抒立即摇头:“不是因为你这个人,而是因为你的身份。” “此话怎讲?”朱常洵面色稍微缓和了几分,低声询问。 江抒垂眸沉吟片刻,望着他道:“有人不想看到福王府与相府联姻,想必王爷应该知道。而除掉我,就是阻止福王府与相府联姻最简单的方法。” “不错。”朱常洵轻轻吐出两个字,微眯眼眸紧盯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江抒轻轻叹息一声,继续道:“自从我爹离开京城去湖南后,这短短十几天里,我已经遭遇了好几次刺杀了。若是这桩婚事不取消,我怕等不到成亲的那一天,我就已经……” 江抒没有把话说完,可那接下来的意思,就是用手指头想也知道。 她这好不容易捡来的一条小命,而且还是青春貌美,正当年华,可不想就这么成为权势之争的牺牲品。 “放心,你不会有事的。”朱常洵轻笑一声,丝毫不以之为意。 江抒听他这随意的语气,脸色瞬时大变:“你怎么知道!” 她可是好几次都差点儿小命不保。 事关人命,竟然可以说得如此轻描淡写,这人是不是太过冷漠了,简直就是冷血! 朱常洵也不介意她态度的恶劣,勾了勾唇角,轻声回道:“叶向高去湖南已经半个月了,再过不出一个月就能回来,他在京城,没人敢动你。而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本王会负责你的安全。” 有了这样的承诺,总该无话可说了吧。 谁知,江抒的反应却是:“你这是什么意思?那想办法取消婚事的事情……” 朱常洵淡淡打断她:“君命难为,这件事情,绝对不会从本王这里提出来!” “那王爷的意思是……”江抒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朱常洵眸光微动,凝视着她:“本王的意思是,那是你的事,与本王无关,本王既不会帮你,也不会阻拦。” 第95章 你的筹码还不够 话说到这个份上,意思够浅显了吧。 然而,这样的回答却让江抒的脸色忍不住为之一变。 她原本以为他会说只能在暗地里帮她,最后退婚的事情由她来提,没想到他的态度竟然是——置之不管。 倘若没有他的配合,只凭自己一己之力,想要将这桩婚事取消,根本没有可能。 江抒心里虽然有些生气,但也清楚此时与他翻脸是极为不明智的,于是决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她一副为他着想的样子,说道:“你不是说,像我这种心有城府诡计多端的女人是不讨人喜欢的吗?若是我想不出取消婚事的办法,那你岂不是要将你不喜欢的人娶回府?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这多痛苦呀!” “低头不见抬头见?”朱常洵低声重复一遍,唇角微扬,“叶江抒,你觉得福王府有那么小吗?” “你什么意思?”江抒顿时生出几分警惕。 朱常洵微微靠向身后的车壁,玩味地看着她:“本王是不喜欢你,但不介意府上多出一个人来。本王若不想看见你,有的是办法。” “你……” “你方才也说了,有人不想看到福王府与相府联姻,本王如果不想让你进王府,何不作壁上观,看着他们将你除去呢?这样既省时又省力,比想办法取消婚事简单多了。” “你说,你若是死了,叶向高会把这笔账算到谁的头上呢?太子?瑞王?惠王?还是他的那些政敌?反正不会是本王。” 江抒忍住发火的冲动,气愤地瞪着他:“你不是说,我爹从湖南回来之前,你会负责我的安全吗?” 朱常洵挑眉淡笑:“所以,本王并没有说本王真得会这样做。本王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与本王讲条件,你的筹码还不够。” “那对你来说,什么样的筹码才是够的?”江抒忙问道。 有她那名义上的父亲叶向高一朝首辅的身份摆在那里,就算这人真得会保护自己,也一定有他的目的,而不是真得想要保护她这个人。 对于这种别有用心的人,江抒本能地心生排斥,更别提去嫁。如果可以避免,那就好了。 但就是这简单的问话,却成功地击溃了朱常洵脸上的笑容,他淡淡地望着她,沉声道:“你不要再枉费心机了,你能给出的筹码,都不够!” 竟然当着他的面一遍又一遍地提出退婚的事情,这女人,把他当成什么了! 江抒并未领悟到他变脸的真意,不甘心就这么放弃,想到有人对于福王府与相府联姻的忌惮,又道:“那我爹的立场呢?” 叶向高身为当朝首辅,又是内阁独相,权利地位百官之中无人能及,能够得到他的支持,就相当于成功了一大半,量他也不会不动心。 “你真是叶向高的女儿?”淡淡的嗓音,出乎江抒意料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惊喜,说出的,却是这样一句与问题毫无关系的话。 可就是这样一句话,却让江抒的心瞬时慌乱起来。 莫非,自己与原来的叶江抒对待“叶向高立场”的态度太过不同,让他看出了什么端倪? 第96章 不准提到这里 不过,江抒自然不会承认自己不是原来的叶江抒。 心想他也只是猜疑,并没有什么证据,遂故作平静地道:“当……当然!我不是我爹的女儿,还能是谁的女儿!” “是吗?”朱常洵勾了勾唇角,脸上沉郁气息一扫而空,“只不过怕是要让你失望了,叶向高的立场,本王不在乎。” “什……什么?” 不在乎? 江抒看着他貌似云淡风轻的样子,对于这话深表怀疑。 那可是当朝首辅啊! 得到他的支持,再有皇帝的看重,被改立为储君之日还不是指日可待! 怎么可能一点儿也不动心! 朱常洵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本王再说一遍,叶向高的立场,本王不在乎。拿这个跟本王讲条件,没用。” 接着,倾身倚在榻上,微微合上双眼,闭目养神。 这是表明态度对于取消婚事的事情不会插手了吗? 江抒心中极为郁闷,但是看他一副懒得再搭理自己的模样,知道多说也是无益,虽不甘心,也只好保持沉默。 马车行驶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慢慢停了下来。 “是不是到了?”江抒忙掀开低垂的车帘。 怯羽回过头来道:“还没有,刚到西安门。” 西安门是皇城的西门,与前些天她与叶池挽去东厂看朗莫时所走的东安门是一个级别的,进皇宫还要再过一道宫门。 江抒想了想,又问:“那我们走哪个门进宫啊?” “北边神武门。”朱常洵听到二人的对话,缓缓睁开眼睛,替怯羽回答。 说着,紧闭着的城门已开,守门的侍卫见是福王府的马车,二话没说,直接放行了。 西安门内是一条东西走向的笔直青石道,江抒放下车门帘,撩开车窗帘向外看去,只见外面树木葱郁,殿宇恢弘,一派沉稳静谧、庄严肃穆之象。 穿过重重殿宇楼阁,接下来是一片宽阔浩淼的南北走向的长湖,那占地面积,比她前些日子去书院时看到的什刹海还要大。阳光斜斜倾洒下来,整个湖面上波光粼粼,显得十分壮观。 江抒被这浩瀚的场景震撼住,面上神情激动不已:“这是什么地方啊?” “太液池,”朱常洵抬起眼眸,淡淡道,“待会儿进了翊坤宫,不准提到这里。” “为什么?”江抒回过头来,有些不解地问。 “本王说了不准,就是不准,没有为什么!”冷淡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哼,不准就不准,有什么了不起的! 江抒腹诽着,转回头,继续欣赏车窗外美景。 马车驶过太液池上平置的石桥,又走不久,神武门便到了。 皇宫内苑不准马车通行,下车之后,朱常洵吩咐怯羽在外面等候,带着江抒走进宫门。 进了神武门,再过一道顺贞门,就是御花园。 此时正值阳春时节,园中各种名贵花草相继开放,远远望去,轻朱浅碧,姹紫嫣红,煞是惹人眼目。 江抒为这百花争艳的场景所吸引,正想征求一下朱常洵的意见,等见过郑贵妃离开翊坤宫之后,能不能在这御花园中逛逛,却见他微微止步,望向一个方向。 第97章 不待见他也正常 江抒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不远处重叠花枝阻隔下的直道上,两队明丽的身影浩浩荡荡地向这边行来。 为首的那个大约四十多岁的样子,一袭缃黄色四合如意云纹大衫,佩深青色五彩云龙纹霞帔,头戴双凤翊龙冠,举手投足间雍贵大方。 她身边的那个,和她差不多年纪,身穿藕荷色缠枝海棠竖领对襟短袄,深绿色织金云龙纹襕裙,头梳抛家髻。金玉首饰佩戴的满头都是,却没有一丝符合穿着的高贵,神情显得唯唯诺诺。 二人的身后,清一色的粉袄红裙头戴莲花冠的宫女,个个低垂着头,无法看清表情。 江抒轻轻抿了抿唇,猜测着两人的身份,一边回头征询朱常洵的意见:“我们要不要避开?” “为何要避?”朱常洵浅淡一笑,大步向那边走过去。 江抒随他进宫,也不想横生枝节,只好快步跟上。 绕过附近繁盛的花树,走到小道转弯的地方,那两队丽影也刚好走到近前。 朱常洵含笑迎上去,向着前面的二人抬了抬手,恭敬有礼地道:“儿臣给皇后娘娘请安,给恭妃娘娘请安。” 皇后?恭妃? 江抒面上微微闪过一丝惊讶之色。 莫非这二人就是屏浅所说的中宫王皇后和太子的生母王恭妃? “常洵不必多礼。”那被朱常洵称为皇后娘娘的缃黄色大衫的妇人朝他摆了摆手。 “福王客气了。”旁边的王恭妃也随着道,言语间颇为冷淡疏离。 想想也是,他的存在威胁到人家儿子的储位了,人家不待见他也正常。 “多谢皇后娘娘、恭妃娘娘。”朱常洵却并不以之为怵,慢慢直起身来。 王皇后微微笑道:“常洵此次进宫,是来见你母妃的吧?” “正是。”朱常洵再次向她抬手。 “那这位是……”王皇后的目光落在他身后的江抒身上。 “回皇后娘娘,她就是父皇为儿臣聘下的叶相府四女,叶江抒。”朱常洵不紧不慢地回答。 然后转头看向江抒,语调温润柔和:“抒儿,还不快来拜见皇后娘娘和恭妃娘娘。” 抒儿? 听到这近似于宠溺的称呼,江抒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不过,随即又反应过来,他这是叫给皇后与王恭妃听的。 唇角微微一扬,上前一步,江抒向着二人盈盈一礼,落落大方地道:“臣女叶江抒拜见皇后娘娘,拜见恭妃娘娘。” “抬起头来,给本宫看看。”王皇后吩咐。 江抒听话地缓缓抬头。 王皇后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道:“早就听说叶向高的女儿个个品貌绝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皇后娘娘过奖了。”江抒态度温婉谦逊。 王皇后淡淡一笑,看向朱常洵:“不是说带叶小姐来见你母妃的嘛,快些去吧,别让她等急了。” “是,儿臣告辞。”朱常洵也不欲多做停留,恭敬地应了一声,牵起江抒的手,向对面的花径走去。 王皇后含笑望着二人走远,笑容随即收敛。 “皇后娘娘……”王恭妃轻轻开口,对于朱常洵与江抒关系貌似很好的事情有些疑虑。 若是朱常洵真得娶了叶江抒,那她儿子朱常洛的太子之位岂不是岌岌可危了? 王皇后转头看向她,眼中带着几分冷厉:“前些天叶江抒在城北鼓楼附近的戏台下遇刺,是你所为吧?” 第98章 没有别得选择 “皇后娘娘,臣妾……”王恭妃有些迟疑,不知该如何应答。 事情确实是她做的。 王皇后瞪她一眼,沉声道:“放眼朝堂,福王府与叶相府联姻,受到威胁最大的就是太子。你就算不这么做,都会有人怀疑到常洛头上。你以为你这是在帮他?其实就是在害他!” “是臣妾鲁莽了,洛儿不会有事吧?”王恭妃紧张地问。 王皇后冷哼一声:“幸而那叶江抒命大,没有出事,常洛暂时不会有事。否则,让翊坤宫的抓住了把柄,我看你怎么收场!” 王恭妃面上满是自责之色,但听说儿子没事,还是松了口气:“那臣妾接下来该如何?” 王皇后道:“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当此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以后再做什么事情,一定要与本宫商量,不可再善做主张。” “是,皇后娘娘的话,臣妾必当谨记。”王恭妃恭谨地低下头。 “好了,此事就到此为止吧。”王皇后脸色微微缓和了几分,望着她道,“本宫今日叫你过来,是为了前几天与你提起的那件事情。把常洛过继给本宫一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这……” “怎么?你不愿意?” “没有,臣妾不是这个意思。”王恭妃慌忙否认。 稍作犹豫,她道:“臣妾只是有些担忧,这些年来,皇上一直没有断过改立太子的念头,若是常洛过继给皇后娘娘,就成了嫡子,又是长子,到时候福王的机会就小了,皇上未必会同意。” “这个你放心,”王皇后道,“本宫会去请太后做主。太后也不想看到皇上重提废立之事,她一定会想办法说服皇上的。” “既然如此,一切但凭皇后娘娘安排。”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找借口只会得罪她,王恭妃只好点头同意。 她心里清楚,王皇后想要将常洛过继到她的名下,并不是真心想要帮助他保住储位,而是为了巩固她的皇后之位。 只不过,这两者是不矛盾的,反而荣辱与共。只有保住常洛的储君之位,王皇后的后位才能稳固;只有常洛过继给王皇后,成为嫡子,他的储君之位才能不受到动摇。 这是双赢的局面,根本没有谁输谁赢一说。若说唯一的输家,就是身为太子生母的她自己。 来日皇后赢了郑贵妃,稳住常洛的太子之位,不想将来出现两宫皇太后的局面,一定会想办法除掉她这个生母的。 但为了儿子的前途,她没有别得选择,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也只能是认了。 王皇后满意地笑了笑:“恭妃真是通情达理,只是要委屈恭妃了。” “臣妾不委屈,”王恭妃忙道,“臣妾宫女出身,身份卑微,没有能力帮助洛儿,洛儿能够成为皇后娘娘的儿子,是他的福气。臣妾知道,皇后娘娘一定会保住洛儿的。” 王皇后抬眼望向前方一枝随风颤动的花枝,目光微凝:“这个你无须担心,常洛一旦过继到本宫名下,就是本宫的亲生儿子,本宫绝不会让任何人动摇他的太子之位。” 第99章 不是你该问的 这厢,江抒被朱常洵牵着,在前面的曲折小道转了弯。 由于花木的遮挡,这个角度,已经看不见王皇后、王恭妃等人的身影了,江抒忙甩了甩被他拉着的手:“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吧?” 朱常洵偏头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将她松开。 彼此心知肚明,刚刚那副和谐融洽的样子,只是做给别人看的。 江抒又问:“待会儿从贵妃娘娘那里离开之后,我可不可以在御花园里转转?” 这满园的红紫芳菲,真是让人心生欢喜,说不准其中还有什么名贵的中药,她赏花的同时,也可以悄悄采些回去。 “这个……看心情吧。”朱常洵缓缓甩下一句,大步向前走去。 看心情? 谁的心情? 江抒眸中闪过一丝疑惑,快步追上去:“哎,你等等我!” 一路疾走,穿过生机盎然的御花园,前面就是后宫。 这明朝的后宫主要分为三大部分,中间是皇后所住的坤宁宫,为中宫。在坤宁宫的左右两边,分别有六座宫殿,称为东六宫和西六宫。 东六宫与西六宫以坤宁宫为中轴线呈对称排列,各自分为前中后三排,每两座宫殿并行相邻。 郑贵妃所住的翊坤宫位于西六宫中间那一排外面的位置,距离坤宁宫比较近,而它的后面,也就是北边,则是储秀宫。 江抒与朱常洵刚过了储秀宫东北角的养性斋,准备继续前行,附近突然飘来一阵低沉凄凉的琴音,伴随着悲伤哀婉的歌声:“天回北斗挂西楼,金屋无人萤火流,月光欲到长门殿,别作深宫一段愁……” 这是李白的《长门怨》,写得是起初被汉武帝金屋藏娇,最后却凄凉而死的陈皇后陈阿娇。 莫非,这大明朝的后宫里,也有一位与陈阿娇同样遭遇的妃子? 如此想着,江抒快步跟上前面的朱常洵,问道:“储秀宫里住得是谁啊?” 朱常洵脚步一顿,转头看向她:“这不是你该问的。” “为什么?”江抒有些不解。 不就是好奇打听一下嘛,又没有当着别人的面! 朱常洵微微敛了敛神,望着她道:“本王忘了提醒你,宫里不比外面,进了这宫门,一定要多看少说,谨言慎行。否则,在这深宫内苑中,一不小心得罪了什么人,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这么严重?” “不信,你就试试!” 江抒慌忙摇头:“还是不要了。” 她就是再好奇,也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去冒险的。 “既然如此,那就走吧。”朱常洵迈开步子,继续前行。 江抒未免被他落下太多,追起来困难,忙快步跟上。 过了储秀宫,又走不久,翊坤宫就到了。 此时宫门是虚掩着的,门外无人把守。透过两侧高高耸立的红墙黄瓦,里面传出清脆爽朗的笑声:“那枝,那枝才是最好看的,娘娘,快把它剪下来吧!” 朱常洵眸光微微一闪,走上前去,象征性地敲了敲门,不等有人应答,直接推门而入。 第100章 叫人家母妃做什么 江抒随着他进去,向里走了没多远,就看见宫内东南角的花树丛中,一个衣着素雅的美妇人正手拿剪刀踩在椅子上采剪花枝。 在她的附近,站着两个模样俊俏的宫女,一人手中拿着一把杏花,仰头看着她,指点着她该去剪哪枝。 朱常洵大步向那边走去,两个宫女听见脚步声,回头一看,忙屈身行礼:“奴婢拜见福王殿下。” 那美妇人闻声慢慢转过头来,看到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翩翩身影,眼中闪过一抹惊喜之色:“洵儿来啦!” 然后向着旁边的两个宫女招了招手,示意她们扶自己下来。 朱常洵走上前去,向着那美妇人抬手一礼道:“儿臣见过母妃。” “江抒见过贵妃娘娘,给贵妃娘娘请安。”江抒后一步走到,也忙跟着行礼。 谁知—— “这位是延祺宫端妃娘娘。”朱常洵看着她那副貌似恭谨的样子,微微蹙了蹙眉。 他本想等向周端妃行过礼之后,为她们二人介绍一下,没想到还未来得及开口,这丫头竟然已经将话说出口。 什……什么? 不是郑贵妃? 江抒有些诧异,扭头瞪向朱常洵:不是郑贵妃你叫人家母妃做什么? 另外,还有,这端妃怎么会在郑贵妃的翊坤宫剪花枝,就像在自己的宫里一样,莫非和郑贵妃的关系很好? “这位姑娘初次进宫,没见过本宫和贵妃,难免会认错,无妨的。”周端妃笑着打圆场。 “谢端妃娘娘。”江抒再次向她施了一礼。 周端妃抬手扶她起来:“这就是叶相国府上的四姑娘吧?长得可真漂亮,和我们洵儿郎才女貌,可比那……” 说着,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忙住了口。 比那什么? 江抒疑惑地看向身旁的朱常洵,却见他脸色有些沉郁,与方才随意闲散的样子大相径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了,不说了,本宫带你们去见你们母妃吧。洵儿也有好些日子不曾来后宫了,她一直在盼着你们呢!” 周端妃担心江抒再胡思乱想,急着转移话题。 朱常洵淡淡一笑,脸上的沉郁气息就这样不动声色地一带而过,轻声问道:“您就不想洵儿么?” “怎么会?”周端妃抬手抚上他的手臂,面上神情柔和了几分,“洵儿,你知道吗,你和浩儿在本宫身边的那几年,是本宫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母妃……” “还是快些走吧。”周端妃微微笑了笑,转身向翊坤宫正殿的方向走去。 江抒与朱常洵跟着她过去,此时,郑贵妃正背对着殿门坐在殿内柔软的榻子上自己跟自己下棋。 她下得十分专注,就连殿门口的脚步声也没听见。 阳光穿过殿门打在她的身上,将她头上步摇的影子映得颤颤巍巍,在脖颈上打下一片暗影。 “姐姐,洵儿来了。”等了一阵子,不见郑贵妃有任何反应,周端妃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提醒。 郑贵妃捏着棋子的手指微微一顿,倏然转过身来。 第101章 惹下了什么祸 呈现在江抒视线中的,是一张风韵犹存、明艳无双的脸。 这种样貌,本该是妖娆妩媚的,气质上却偏偏更胜一筹,生生给人一种贵气端方之感。 江抒在御花园中看过王皇后与王恭妃之后,原以为后宫中的女人长得也不过如此,方才看到身前的端妃,以为她算是美的了,没想到和郑贵妃一比,顿时黯然失色。 难怪。大概也只有像郑贵妃这样美得不可方物的女人,才能够生出朱常洵这般风华绝代的儿子。 “常洵来了。”逆着光照,看不清楚外面人的表情,郑贵妃放下手中的棋子,慢慢站起身,缓步向外面走来。 她的语调柔和平淡,不似端妃的热情,但其中却暗含关切。 真是一个含蓄的母亲! 江抒微微抿了抿唇角,转头看向身旁的朱常洵,想看他是什么反应。 “儿臣见过母妃。”朱常洵向前迎了两步,朝她抬了抬手,恭敬有礼地道。 只是,那恭敬中带着几分淡淡的疏离,与对待端妃时的融洽和谐完全不同。 这是什么情况? 刚刚他管不是生母的端妃叫母妃,她就觉得有些奇怪,现在看他对待郑贵妃的态度…… 难道,这对母子之间,有什么问题? 江抒正想着,低垂的手臂突然被拉了一把。 她抬眸对上朱常洵暗示的眼神,忙向着郑贵妃屈了屈身子道:“臣女拜见贵妃娘娘。” “不必多礼,都起来吧。”郑贵妃轻轻摆摆手,目光落在朱常洵的脸上,“常洵有挺长时间没来看望本宫了吧?” “儿臣近来诸事繁忙,一直不得空闲,还请母妃见谅。”朱常洵淡淡笑了笑,言语间颇为客气。 郑贵妃望着他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之色,但又不得不保持着柔和的笑容:“瞧你这孩子,这么见外做什么?又不是外人!” 然后视线转向一旁的周端妃:“妹妹一起到殿里坐吧,你与常洵也许久不见,正好可以坐下来好好说说话。” “姐姐,常洵难得来后宫一趟,妹妹还是不打扰你们母子相聚了。正好我那幅杏花春雨图还没有画完,就先行回宫了。”周端妃推辞道。 “既然如此,妹妹慢走。”郑贵妃柔和一笑,也不挽留。 周端妃向着她点点头,慢慢转身,缓步走下殿前回廊的台阶。 向外走了没几步,突然想到什么,回过身来看向江抒道:“听说叶相国府上还有位六姑娘?” “回端妃娘娘,是,六妹池挽,是江抒的庶妹。”江抒恭敬有礼地答话。 “多大了?” “十六,只比江抒小一岁。” 周端妃垂眸想了想道:“三日后太后寿辰的时候,让她一起进宫吧,本宫想见见她。” “是。”江抒再次恭谨地回答。 只不过,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周端妃要见叶池挽做什么? 难道…… 她的心中猛地一紧。 难道几天前叶池挽去瑞王府赎那只名叫黑风的斗鸡时,在瑞王府惹下了什么祸,以至于都传到了端妃的耳中? 她早前就听屏浅说过,宫里有位周端妃,是皇五子瑞王朱常浩的生母。 第102章 唯独没有想到后宫 这时候,得到满意答复的周端妃已经转身离开,身影很快消失在宫内枝梢交错的花树丛中。 “这就是叶相国府上的江抒姑娘吧?”看着江抒回过头来,郑贵妃柔声问道。 江抒再是向她一礼,恭谨地道:“回娘娘,臣女正是。” “这里没有外人,无须多礼,快到殿里坐吧。”郑贵妃淡淡一笑,回身走进殿内。 江抒答应声是,向着身旁的朱常洵抬了抬手,让他先走,然后才跟着踏进门槛。 此时,郑贵妃已经在殿内正中柔软的榻子上坐好。 软榻的左右两边,分别摆放着一排造型典雅线条流畅的红木桌椅。 朱常洵缓步走到位于左上首的椅子前坐下来,摆摆手示意江抒坐在他的身边,转头看向郑贵妃道:“母妃近日来可好?” “有你父皇的恩宠,端妃的陪伴,你妹妹轩妤又每日都会过来看我,还好吧。”郑贵妃淡淡笑着,却笑得有些勉强。 再多的人对她好,也抵不掉儿子客气疏离的态度带给她的伤痛。 “既然如此,儿臣也就放心了。”朱常洵故意忽略掉她眼底的落寞,继续他的客气有加。 然后轻咳一声,接着道:“儿臣已经把江抒带来了,您有什么话就说吧。” 郑贵妃看他这副淡漠疏离的样子,面上失落之色更甚,嘴角微微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将目光移向江抒,关切地道:“本宫听说你半个月前从书院回家的路上遭遇了刺杀,有没有伤到?” 江抒保持着端端正正的坐姿,脸上笑容一派恬静:“幸而当时有一位姑姑出手相救,算是有惊无险,谢娘娘关心。” 好奇怪…… 这件事情她是瞒着的,就是叶府上下,也只有她与屏浅两个当事人知道,郑贵妃是怎么知道的? 郑贵妃笑了笑:“等你与常洵大婚之后,就是本宫的儿媳妇了,婆婆关心媳妇,是应该的。” “娘娘——”江抒小脸一红,轻轻开口嗔怪,外表一副害羞的样子。 其实心中却在想:就你儿子那态度,本姑娘才不想嫁给他呢! “瞧你,还不好意思了。”郑贵妃眸含浅笑,温柔地望着她,“对了,你可知道,那对你下毒手的是什么人?” 江抒轻轻摇了摇头:“江抒不知。” 她虽猜测此事跟福王府与相府联姻的事情有关,但这是在宫里,没有真凭实据,是不能乱说话的。 否则,万一隔墙有耳,让人给听了去,自己的处境只会更加危险。 郑贵妃在宫中一待多年,早已熬成了人精,自然看出了她的顾虑。 不过,她也不点破,不紧不慢地道出自己的猜测:“在本宫看来,此事怕是与景阳宫那位脱不了干系。” “娘娘的意思是,刺杀江抒的那些人,是王恭妃派的?”江抒有些吃惊。 她想了各位皇子,想了她那名义上的父亲叶向高的政敌,甚至连叶湖掬母女都小小的怀疑了一下,却唯独没有想到后宫。 郑贵妃微微敛了敛神,面色凝重了几分:“光天化日之下,派人刺杀皇上亲自下旨聘下的福王妃,这种愚蠢的事情,恐怕也只有她才会做得出。” 第103章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娘娘,那江抒该怎么办?”江抒担心地问道。 倘若王恭妃真的想杀她的话,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怎么能够招架的了? 郑贵妃目光微微掠过旁边的儿子:“你不用担心,就让常洵来保护你,有他在,你不会有事的。” 朱常洵向她轻轻抬了抬手:“是。” “好了,不提这些烦心的事儿了。”郑贵妃淡淡一笑,脸上又恢复了方才的柔和,“昨日轩妤说,今早会来陪本宫用早膳,却到现在还没有过来,常洵,你去宁寿宫看看,她是不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是。”朱常洵笑着答应一声,缓缓站起身,看了江抒一眼,大步向外面走去。 “娘娘,您把王爷支走,是有什么话要对江抒说吗?”江抒看着朱常洵走出大殿,慢慢回过头来,轻声问道。 若只是想要知道朱轩妤为何没来,遣个太监宫女前去即可,完全没有必要让朱常洵亲自走一趟。 “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郑贵妃赞赏地一笑,“常洵能够娶到你,本宫也就放心了。” 江抒温顺地笑道:“娘娘过誉了,娘娘有什么话,请尽管吩咐。” “既然如此,本宫就直说了。”郑贵妃敛敛笑容,看着她道,“等你嫁给常洵之后,就是福王妃了,你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福王府的脸面,你可知道?” “娘娘放心,江抒必不会做出有损王府名声的事情。”江抒一脸认真的听她说完,恭敬地回答。 郑贵妃满意地点点头,又道:“你还当记住,福王府的荣辱,就是你的荣辱,只有常洵好了,你才能好。” “是。” “你爹自从去年入阁之后,一直力谏皇上让常洵早日前去洛阳就藩,本宫知道他为人耿直,不怪他。不过,本宫希望他能够明白,你一旦与常洵成了亲,他就是福王的岳丈了,就算为人再正直,太子那边也必会对他心生猜忌。” “是,等爹爹从湖南回来之后,江抒一定转告他。” “不仅要转告,而且要想办法说服他,站在常洵这一边。” “是,江抒必当尽力而为。”江抒再次恭顺地应答。 只是…… 她稍稍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忍不住将心中的疑问说出口:“娘娘,江抒有一事不明白,您处处为王爷着想,可他为什么……” “可他为什么对本宫疏远客气,反而对端妃热情亲厚呢?”郑贵妃替她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江抒点点头:“不错。” “连你都看出来了?”郑贵妃自嘲地一笑,轻轻叹息一声道,“这事不怪他,过去是本宫对不住他。” “那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江抒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顺着问道。 郑贵妃慢慢站起身来,向外走了两步,微微沉默了片刻道:“这还要从十六年前的上元节说起。你陪本宫到外面走走吧,本宫慢慢说给你听。” “是。”江抒恭谨地应道,缓缓起身,随上她的脚步。 第104章 会是什么人做的手脚 走出大殿,穿过宫中繁盛的花木,来到位于宫苑西南角的池塘边,郑贵妃微微止步,轻声道:“你大概不知道,其实本宫还有个儿子。就是很小的时候,就夭折了的四皇子常治。” “娘娘……”江抒没想到她一开口就是伤心事,突然觉得自己方才实在是太鲁莽了,就不该多问。 郑贵妃缓缓转头看向她,淡淡笑了笑:“你不必担心,本宫没事,只是太久没有跟人提起过这件事情了。” 江抒听她如此说,方才松了口气,认真地望着她,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郑贵妃抬头望向池塘对面繁复盛开的花树,目光有些迷蒙:“还记得十六年前上元节的晚上,那时常洵才六岁,常治四岁,轩妤还不到两岁,皇上带着本宫和三个孩子出宫去太液池游玩,后来他因有事匆匆离开。常治就是在他走后不久,就掉入太液池中溺水身亡的。” 原来,朱常洵让她进了翊坤宫后不准提到太液池,竟然是因为这个。 江抒想了想,问道:“四皇子怎么会掉入太液池的呢?就没有人看着他吗?” 郑贵妃道:“起初本宫见太液池周边景致不错,就将轩妤交给奶娘照看着,带着常洵和常治在附近游逛。后来有个宫女过来告诉本宫,说轩妤又吐奶了,让本宫过去看看,本宫便将常洵和常治交给了本宫身边的随侍宫女。” “本宫看过轩妤返回的时候,却看到常治掉入太液池中。当时只有常洵在他旁边,本宫以为是常洵把他推下去的,等到把常治捞上来,发现他没了呼吸之后,就动手打了常洵。” “就是因为这样,王爷就对娘娘疏远了?” 这朱常洵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应该不至于这么没有气度吧。 郑贵妃叹了口气道:“不仅如此,之后一连几个月里,本宫对他不是打就是骂,总之,就是想尽一切办法虐待他。端妃心善,实在看不下去了,便把常洵接到了她的延祺宫。” “所以,王爷才会跟端妃娘娘显得亲近一些?” 郑贵妃轻轻点点头:“常洵在延祺宫一待就是两年,本宫都没有过去看他一眼。直到皇上再次去太液池,在原本常治落水的地方险些滑下去,本宫才知道那里被人做了手脚,自己错怪了常洵。” “难道说,是有人想要加害四皇子?”江抒震惊地道。 郑贵妃眼中染上一抹厉色:“岂止是想要害我的常治,她是想要我常洵和常治两个孩子的命。幸而常洵没踩到那里,才没有和常治一样离本宫而去。” “那会是什么人做的手脚呀?”江抒又问。 “自然是怕本宫的孩子会威胁到她地位的人。” “难道是王恭妃?”江抒猜测道。 “她没这个胆子。” “那会是谁?” 郑贵妃恨意浓重地道:“除了坤宁宫那个毒妇,还会有谁!” “皇后?”江抒有些不可思议。 顿了顿,道:“如若真是皇后的话,那她当时为什么不去害王恭妃所生的大皇子,他身为长子,不是被立为太子的可能性更大吗?” 郑贵妃冷冷一笑:“王恭妃宫女出身,又不得皇上喜欢,对她来说没什么威胁,她大可以以一种施恩的姿态加以笼络。而本宫不一样,皇上最喜欢本宫,本宫的父亲和弟弟又都在朝为官,若是本宫的儿子当了太子,她这个没有儿子的皇后,岂不是要****担心自己的后位不保了。” 第105章 正好过去看看 “就因为这样,便不惜辣手去害那么小的孩子?”江抒想起方才在御花园中所看到的那个华装丽服下贵气雍容的身影。 没想到看似雍贵端庄的样子,竟然是一副蛇蝎心肠。 郑贵妃微微垂眸,沉吟了片刻道:“莫说是那么小的孩子,就是还没出生的,分不出是男孩还是女孩,照样不能幸免。这就是后宫。” “既然如此,那娘娘为何还要江抒说服爹爹站在王爷一边呢?” 倘若朱常洵将来真得当了皇帝,岂不是要每日面对后宫嫔妃的你争我斗、互相陷害? 江抒隐约感觉,这郑贵妃对于后宫的争斗,似乎是厌倦的。 郑贵妃缓缓抬头,望向前方一片生机盎然的春景,目光坚定地道:“本宫以前对不住常洵,现在想要补偿他,只要是他想要的,本宫一定会帮他。” “那如果是错的呢?”江抒忍不住问。 “本宫的洵儿,不会有错。” “可是……” “好了,不提这个了,”郑贵妃柔声打断她,“本宫跟你说这么多,是希望你将来嫁到福王府之后,能够好好对待常洵,不要像……不要伤了他的心。你别看他一副闲散随意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其实他只是习惯把心事埋在心底,不说而已。” “是,娘娘今日所说,江抒必当谨记。”江抒微微低头,恭顺有礼地保证道。 反正她说得也是成亲之后,至于这婚事能不能顺利,还得另说。 “娘娘,娘娘……”这时候,一个圆脸的小宫女突然匆匆忙忙地向这边跑来。 郑贵妃的眉头轻微地蹙了一下:“慌慌张张的,什么事?” 那宫女走到近前,恭敬地向她福了福身子:“回娘娘,皇上身边的福公公来了,说是皇上从景山回来了,请您去乾清宫。” “这……”郑贵妃微微转头,看向身旁的江抒,有些为难。 这准儿媳妇进宫来看她,自己就这样离开,似乎不太合适。但是,另一边又是当今皇帝陛下,她也不便回绝。 “娘娘,您快去吧,不用管我。”江抒看出了她的顾虑,善解人意地道。 郑贵妃满意地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臂:“那你就先在宫中等本宫一会儿,本宫会尽快回来。” “娘娘不必着急,”江抒向她微微一笑,“方才江抒与王爷来翊坤宫的路上,看到御花园中的花都开了,正好想过去看看。” “这样也好。你以前没进过宫,本宫让榴盎给你带路。”郑贵妃说着,看向一旁的圆脸宫女。 “是,娘娘。”那圆脸的小宫女恭敬地答应一声,向着江抒笑了笑,露出一对小虎牙,“叶小姐,请随奴婢来。” 江抒微笑着点点头,向郑贵妃道声告辞,随着她穿过宫中繁盛的花树向外面走去。 出了翊坤宫大门,沿着过来时的宫道折回,刚刚走到之前所经过的储秀宫时,附近突然响起一阵重重的敲门声,伴随着气急败坏的女声:“李清宛,你这个贱人,出来,你给我出来!” 第106章 应该没什么醋可吃的 江抒有些好奇地循声望去,见那声音传出的位置,正是与她们所在的这条宫道垂直相交的宫巷中储秀宫的正门口。 那站在宫门口大喊的女子,大约二十八九岁的模样,衣着华丽,神情倨傲,一看便知身份非同一般。 隔着几丈远的距离,江抒遥遥地望了一阵子,偏头向身旁的榴盎问道:“那是谁呀?” 该不会是哪个宫的妃子在争风吃醋吧? “回叶小姐,是大公主。”榴盎乖巧地回道。 难道她就是屏浅口中王皇后唯一的女儿——荣昌公主朱轩媖? 怪不得这么嚣张! 江抒想了想,又问:“那储秀宫里住得是谁呀?” 朱常洵虽然说了在宫里不能多问,但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榴盎倒也没有避讳什么,微微抬头,向那高高矗立的宫墙边望了望道:“是顺妃娘娘。” 顺妃?这个屏浅倒没有跟她提起过,想来在这宫里也是不显眼的。 江抒再次将目光投向那边,望着依旧大声叫门的朱轩媖道:“那大公主为何要如此辱骂她?” 这一个是公主,一个是皇妃,她们之间应该没什么醋可吃的吧。 榴盎轻轻摇了摇头:“这个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奴婢只知道,大公主一向看顺妃娘娘不顺眼。听说十年前顺妃娘娘刚进宫的时候,大公主就不断的找她的麻烦。幸好大公主在她进宫的那一年就嫁了,不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还不知会生出什么事来。” “那她在宫里的处境如何啊?”江抒想到方才经过这里时所听到的凄凉哀婉的歌声,忍不住又道。 既然她是这储秀宫的主人,那歌声极有可能就是她的。 榴盎轻轻叹息一声,有些同情得道:“这顺妃娘娘是个可怜的人,刚进宫的那几年还挺得皇上的宠爱,后来生下十公主,还不到一岁,莫名其妙的死了。她多次恳求皇上去查十公主的死因,皇上都没答应,她就从此心灰意冷,无心侍君。这样久而久之,皇上也就不到她宫中去了。” “皇上不去,她就可怜么?”江抒对此却有些不以为然。 这顺妃十年前进宫,而秀女进宫时的年龄一般都是十五六岁,那她现在最多也就二十六七岁的样子。 让这样一个大好年华的女子,每日陪在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叔身边,人家未必会乐意。 现在这种局面,说不准是求之不得呢。 榴盎道:“叶小姐身在宫外,对于宫中的情况不了解。这宫里的人,个个都是势利眼,见她失宠了,吃穿用度都给克扣了下来。去年冬天的时候,她得了风寒,差点儿死掉,幸而咱们贵妃娘娘命人给她送去了一车炭,才算熬了过来……” 她话还没有说完,突然看到江抒抬脚准备向那边走去,忙伸手拉住她:“叶小姐,你要做什么?” 江抒微微转头看向她,淡淡一笑:“还能做什么,自然是要帮助那位可怜的顺妃娘娘,将这讨厌的瘟神送走。” 第107章 有什么资格指责本宫 “叶小姐,万万不可!”榴盎慌忙走过去挡在她的身前,“贵妃娘娘说了,与坤宁宫有关的事情,我们翊坤宫绝不插手。” “那就要看着她随便欺负别人呀?”江抒忍不住翻个白眼。 一个出嫁了的公主,跑到皇宫里来欺负嫔妃,也太张狂了吧。 榴盎无奈地道:“这也没有办法,我们翊坤宫与坤宁宫素来是面和心不和,若是在这件事情上招惹到她们,贵妃娘娘又要难做了。” “这么严重?”江抒将信将疑。 榴盎迅速地点点头:“叶小姐,您若是看不过去,我们就别看了。前几天西域刚进贡了一批花卉,叫做郁金香,就养在浮碧亭那边,奴婢带您去看看吧。” “郁金香有什么好看的,不去!”江抒果断地拒绝。 前世她早就见过好不好? 没什么好稀奇的。 “那奴婢就带您去万春亭看牡丹吧,听说这两日魏紫和娇容三变开得特别好。”榴盎生怕她惹出什么事来,忙又道。 “不着急,”江抒伸手制止了她,眼珠一转,“我想出既可以为那顺妃解围,又不会给贵妃娘娘招惹麻烦的办法了。” “什么办法?”榴盎下意识地问道。 江抒微微一笑,抬手指指自己的脸:“那荣昌公主不认识我,我一个人过去,不就可以了。” “这万万使不得,宫里就这么大点儿地方,今日谁进宫了,打听一下,很快就会知道的。”到头来还不是要连累到她们家娘娘。 江抒看这小宫女一副固执的样子,不禁蹙了蹙眉:“谁说我要这样过去了,快把你的衣服脱下来,我们换一下。” 她又不是傻瓜,怎么可能会让人知道她的身份,等到来日报复她呢! “这……”榴盎抿了抿唇,有些犹豫,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少废话,快脱!”江抒不由分说,抬手去扯她的衣带。 榴盎小脸瞬时一红,慌忙制止了她:“叶小姐,这里不方便,我们不如先回翊坤宫吧。” 江抒四下看了看,周围宫道笔直,宫墙高耸,确实没有可供换衣的地方,遂点了点头,与她沿原路返回。 约莫一刻钟后,江抒一身宫女的打扮,独自一人回到方才所停留的地方。 这时候,那荣昌公主已经进了储秀宫,正在与宫中之人争吵些什么,由于宫墙的阻隔,听不太清楚。 江抒大步走过去,看到宫门是虚掩着的,正准备推门进去,里面突然传来一道气恼愤恨的声音,正是那荣昌公主朱轩媖的:“李清宛,你这个贱人,都做了我父皇的妃子了,还让驸马记挂着,是不是要毁了本公主的一生,你才甘心?” 江抒脚步微微一顿,止住推门的动作。 这是什么情况? 难道说,这储秀宫的李顺妃与朱轩媖的驸马之间有私情? 这时,又听另一个声音响起:“本宫若是贱人,那你是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责本宫!当年本宫与杨大哥两情相悦,若不是你死缠烂打非要他做你的驸马,还将本宫的画像放入待选的秀女中,本宫早就与杨大哥成亲了,还能走到今日这个地步?” 第108章 谁来阻止你的自作主张 原来竟是一场时隔多年的爱恨情仇。 怪不得会让身份尊荣无比的荣昌公主如此失态。 江抒深表无奈的摇摇头,轻轻抬手,将宫门推开一小点儿缝隙,偏着脑袋向里看去。 “本公主是拆散了你们,那又怎么样?既然进了宫,就该守妇道!” 储秀宫的西偏殿附近,朱轩媖大声朝着她对面的李清宛吼道,一张明丽的面容上神情接近于扭曲。 “守妇道?”李清宛不禁冷笑一声,“本宫进宫这十年来,总共就见了他两次面,一句话都没说过,如何不守妇道了?” 明明横刀夺爱的是她,现在却好像她有理了,每次在杨大哥那里受到怠慢,都会跑来找她的麻烦。 想想当年,杨家连聘礼都下了,日子也已选好,若不是这个骄奢的公主非要杨大哥做她的驸马,还请皇上赐婚,恐怕他们早已儿女绕膝了,何至于落得如今这个连想念对方都成罪过的凄凉境地。 然而,有人偏偏就是一点儿愧疚都没有,甚至强词夺理:“你已经做了父皇的妃子,还让其他的男人记挂着,就是不守妇道!” “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李清宛觉得她不可理喻,懒得再理,微微转身,向附近的偏殿走去。 “李清宛,你给我站住!”朱轩媖快步追上去,大声道,“你别认为本公主将你的画像放入待选的秀女中,手段就有多卑鄙,本公主若真是把事情做绝,将你与别的男子有私情的事情透露出去,你以为父皇能够容忍的了?你还能活到现在?” “是吗?”李清宛蓦地转回头来,眼底一片冰寒,“本宫早在进宫的那天起,就已经如同行尸走肉,死又有何惧?杨大哥不喜欢你就是不喜欢你,就算这个世上再也没有我,你也永远得不到他的心!” “你胡说!”朱轩媖一时气急,一巴掌甩在她的脸上。 啪的一声传来,站在宫门外偷听的江抒小心脏猛地一跳,觉得自己再不出面事情恐怕难以收拾,抬起手来就要推门。 正在这时,一只手突然从背后落在她的肩膀上。 江抒心头一惊,慌忙转过身去。 待看到翩翩白衣的衬托下朱常洵那张平静无澜的脸时,方才松了口气:“你怎么来了?” 不是听从郑贵妃的吩咐,去宁寿宫看他的同胞妹妹朱轩妤了吗? 不至于这么快吧? “本王若是不来,谁来阻止你的自作主张?”朱常洵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淡淡开口。 没想到这丫头一身宫女的打扮,竟然如此清丽脱俗,丝毫不逊色于那个人。 那个人…… 朱常洵心头不由一窒,不是已经下定决心要放下的吗?为何想起来还是有心痛的感觉? “你的意思是,冷眼旁观?”江抒一心只想着这宫门内的事情,并未注意到他的异样。 朱常洵努力将脸色调整为云淡风轻:“没错。” “你这人怎么如此冷血呢?你没看到李顺妃很可怜吗?”江抒眉头不禁一蹙。 朱常洵低低轻笑一声,眸光淡淡扫向面前的宫门:“本王确实没看到。” 第109章 还有谁会如此胆大妄为 江抒顺着他的目光回身望去,那宫门虽然只是虚掩着的,却也成功地阻隔了视线,的确很难看到里面的情形。 不过,江抒看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自然不相信他一句没看到,就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情。 宫里人多嘴杂,向来是没什么秘密的,就算再不上心,也不可能听不到一点儿风声。 猜到这人是在有意跟她咬文嚼字,江抒脸色微微变了变,跟他咬嚼回去:“那你也没听到吗?” 隔着高高的宫墙,看不到正常,但若回答听不到,那就说明耳力有问题了。 朱常洵自然看出了她的那点小心思,眸光微微一闪,唇边溢出一抹浅淡笑意:“本王耳力绝佳,怎么会听不到?” 就这点小小的本事,还想给他下套,觉得自己很聪明的样子,不过是自作聪明罢了。 “既然听到了,那你就该知道这件事情错在荣昌公主,为何还要阻止我去帮她?”他这笑,落在江抒眼中,就显得有些碍眼了。 朱常洵微微敛了敛脸上的笑容:“本王这是为你好,事不关己,何必多费心神?那荣昌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若不想招惹麻烦,还是不要得罪她的好。” “那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李顺妃被她欺负呀,她那么可怜。”江抒忍不住回道。 一想到方才那凄凉哀婉的“别作深宫一段愁”,她就觉得有些揪心。 朱常洵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这宫里的每一个人都很可怜。” “但她不一样。” “本王没看出来她与别人有什么不同!”朱常洵意味深长地朝那宫门再次看了一眼,抬手拉起她的衣袖,“跟我走。” “去哪里?”江抒下意识地问道。 “要见的人已经见过了,自然是出宫。” 朱常洵说完,不由分说,拉着她向外面走去。 出了后宫笔直庄严的宫道,前面就是御花园。 在经过一片花木假山环绕的莲花湖时,突然不知从哪里飞出来一个不明物体,啪的一声落在他们附近的湖水中。 巨大的水花顿时迸溅出来,将靠近湖边而走的江抒身上的裙袄打湿一片。 而朱常洵由于离得稍远一些,躲得及时,玉白的衣衫上只沾染了一两点淡青的水渍。 “谁呀?!”江抒抬手抖了抖身上的水珠,转头向四周看去,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现在虽然已经到了阳春三月,但毕竟是春天,湖水还是十分凉的。 然而,这附近除了她与朱常洵之外,就只有醉撩人心的春花芳树、假山叠石、湖光水影,并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朱常洵看她脸上滴着水,头发湿成缕,裙袄紧贴在身上,一副狼狈至极的样子,嘴角扯了扯,朗声道:“常瀛,出来吧。” “三哥,你怎么知道是我呀?”他的话音刚落,附近的假山旁,突然探出一个小脑袋。 朱常洵看着他攀着叠石从假山后面走出来,淡淡一笑:“放眼整个皇宫,除了你之外,还有谁会如此胆大妄为?” 第110章 怎么就这样承认她了 “常瀛哪里胆大妄为了?”朱常瀛稚嫩的小脸不乐意地一拉,“皇祖母都说了,常瀛是整个宫里最乖的孩子。” 说着,注意到旁边一身湿淋淋的江抒,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向她走近几步,歪着脑袋问道:“这位宫女姐姐,成为落汤鸡的滋味如何呀?” 好啊,原来是你这个小鬼头捣的鬼。 江抒眼眸微微一眯,抬手捏向他肉肉的小脸:“好,非常好,你要不要也试试呀?” 语落,手上猛地一使力。 朱常瀛感到一阵剧烈疼痛,“啊”地大叫一声,伸手将她打开。 “你是哪个宫的宫女呀,好大的胆子,竟敢捏本王的脸!小心得罪了本王,本王赏你一顿板子!”退后两步,他恶狠狠地瞪着她。 江抒丝毫不以之为意,向前逼近两步,俯下身来,得意一笑:“很遗憾地告诉你,本姑娘哪个宫的都不是,本姑娘就不是宫女。” “本王不信!不是宫女,为何要穿宫女的衣服?”朱常瀛狐疑地看着她。 “那你是王爷,怎么没有王爷的样子呢?”江抒反问道。 “这……本王怎么没有王爷的样子了?” “你就是没有王爷的样子,你看到有哪个王爷会往湖里扔东西溅别人一身水的,简直不像话!”江抒毫不留情地指责道。 然后抬手指指旁边负手而立的朱常洵:“你看看人家,风度翩翩,温文尔雅,器宇轩昂,英俊潇洒,你能比吗?” “本王……本王长大了,也会和三哥一样的。”朱常瀛固执地道。 江抒嘲弄地一笑:“你就是长老了,也不会和他一样。” “你……”朱常瀛说不过她,一时气急,扬起小手就要朝她的脸上打去。 朱常洵眼明手快,伸手制止了他:“常瀛,别闹了,她是叶家小姐,你将来的三嫂。” 可这话说出后,他却不禁一愣。 自己不是一向对于这门婚事不满意的吗?怎么就这样承认她了? “三哥,她长得这么丑,怎么会是三嫂呢?”朱常瀛挑衅地看了江抒一眼,小脸上表情甚是夸张。 江抒脸色微微一变,抬手摸摸自己的脸。 叶江抒这张脸哪里丑了?可是一点儿都不丑,与皇家的郡主公主相对比,也是出类拔萃。 这小鬼头,绝对是故意的! “好了,不说这个了,”朱常洵抬手抚上他柔软的小脑袋,“常瀛,大皇姐今日也进宫了,你知道吗?” “媖姐姐也进宫了?真得吗?常瀛都好久没见过她啦!”朱常瀛显得十分激动。 在他们活下来的七个兄弟姐妹中,他年纪最小,所有的哥哥姐姐无论怎么争怎么夺,却每个人都对他这个年幼的弟弟很好。 他也因此喜欢他们每一个人,时时盼着他们能够进宫,好见上一面。 朱常洵微微一笑:“我方才从翊坤宫出来的时候,看到她去顺妃娘娘的储秀宫了。” “三哥,那常瀛就去找她了。”朱常瀛眨眨一对乌黑的大眼睛,征求意见。 朱常洵笑着点点头,叮嘱道:“储秀宫是顺妃娘娘的住处,在那里说话多有不便,你不如带她去皇祖母那里看看。” “谢谢三哥提醒。”朱常瀛乖巧地答应一声,转身大步向储秀宫的方向跑去。 第111章 到底是什么关系 “你不是说,不去管李顺妃的事情么?”望着朱常瀛走远,江抒慢慢回过头来,忍不住问道。 将朱轩媖进宫的事情告诉朱常瀛,还建议他带朱轩媖去见太后,这不是有意在为李顺妃解围吗? 朱常洵偏头瞥她一眼:“本王不想被人说成是冷血。” “就只是这样吗?”江抒一副明显不相信的样子。 明明也是对李顺妃的遭遇有些同情,却不承认,真是口是心非。 “好了,走吧。”朱常洵微微沉吟片刻,并未回答,甩甩衣袖,转身向前走去。 江抒忙快步追上去:“我们就这样出宫了?” “不然呢?” 江抒想了想道:“我们就这样走合适吗?就不要去向贵妃娘娘道别吗?” “没这必要!”朱常洵淡淡甩下一句,正准备继续前行,视线扫到不远处水榭旁的一道丽影,漆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不过,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了他一贯的温和随意。 “福王殿下。”那道丽影也看到了站于湖边的朱常洵与江抒,迅速跑过来,在他们面前三步开外的地方停下,一张明丽的面容上带着几分恬淡笑意。 这女人是谁? 江抒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一袭大红罗销金裙袄,肩披青绿罗彩画云肩,高耸的随云髻上只简单的插着几只发钗。 看这打扮,既不像后宫嫔妃,又不像公主,也不像宫女。 这时,只听朱常洵不咸不淡地道:“方掌乐?不,本王差点儿忘了你已经升职了,现在应该叫你方司乐了吧?” “王爷还是叫奴婢素衣吧,奴婢听着不习惯。”方素衣向着他屈了屈身子,有礼地道。 “本王可不想坏了宫中的规矩。”朱常洵不假思索,一口回绝。 那平淡的语气,像是有些不悦,但看他云淡风轻的表情,又似乎不像。 江抒微微抿了抿唇,这两个人,态度暧昧,到底是什么关系? “方司乐不是应该在教坊司吗?怎么会出现在御花园?擅离职守可是大罪!” 江抒正在猜测之际,却听朱常洵又开口了。 方素衣慢慢直起身来:“奴婢听说王爷今日进宫了,知道王爷必会从此处经过,特意在附近等候王爷。” “方司乐在等本王?”朱常洵不禁哂笑一声,“不知所为何事呀?” 方素衣看了看旁边一身湿淋淋宫女打扮的江抒,稍作迟疑道:“王爷,可不可以借一步说话?” “这里没有外人,无须那么麻烦,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可是……” “你们慢慢聊,我去前面看看。” 江抒看她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知道自己再杵在这里就有些不合适了,立刻识趣地离开。 “说吧,见本王何事?”看着江抒在前面的水榭旁转了弯,身影消失在花木丛中,朱常洵将目光移向她。 方素衣垂眸迟疑了片刻,低声道:“眠香……眠香她在太子府中过得不太好,她……” “那是她自己的选择,怨不得别人。”朱常洵冷淡地打断她。 “那王爷就眼睁睁地看着她过得不如意,还不管不问么?” “管?你要本王来管?”朱常洵薄薄的唇角边勾起嘲讽的弧度,“你与她姐妹情深,那你告诉本王,当年若不是教坊司正在选拔掌乐,她是你最大的竞争对手,你还会怂恿她进太子府当选侍吗?” 第112章 也就装一回宫女了 “你……王爷说什么,奴婢听不懂。”方素衣想都没想,矢口否认。 朱常洵冷冷一笑,向前走了两步,与她并肩面向相反的方向,凑近她的耳边低声道:“你以为本王真得会相信你当初所说的,你怎么阻拦她都阻拦不住?” “当年的事情,王爷都知道?”方素衣不由得一怔。 “不错,本王都知道。”清淡的语气,无喜无怒不带感情。 方素衣却感受到一丝危险的气息,心中一慌,脱口道:“这也不是奴婢一个人的错,当初若不是眠香一心想要当皇后,稍微把王爷看得重一些,就算奴婢再怎么怂恿,她也不会进太子府的。” “所以,本王并没有把你怎么样。”朱常洵自嘲地笑了笑,抬脚向前走去。 “眠香的事情,王爷就真的不去管么?”方素衣慌忙转过身,大声问道。 朱常洵微微止步,淡淡道:“在她决定进太子府做选侍的时候,本王就已经说过了,只要她踏进太子府的大门,就与本王再无干系!” 道罢,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走去。 方素衣站在原地未动,望着他遥遥远去的背影,直到那翩翩身影消失在花木周折之处,方才摇头叹息一声,转身走向相反的方向。 万春亭附近的牡丹园中。 江抒蹲在一株开墨红色花的牡丹旁,拈着一朵巨大的花朵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自言自语地道:“这就是整个御花园中开得最好的牡丹了,难道它就是传说中的魏紫?也不像呀,魏紫不应该是紫色的吗?” 她以前虽然也曾见过不少牡丹,但对于它们的品种,却不太了解。 “既然不是紫色的,当然不是魏紫。”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低沉清宁的男声。 江抒没想到这附近会有人,拈着牡丹花的手指微微一顿,下意识地转头望去。 出现在江抒视线中的男子大约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一袭金线勾边的深紫色华服,面目英俊,气度非凡,远远望去,给人一种贵气逼人之感。 这不是自己穿越来的当天,与叶池挽在正阳门大街的茶楼中,所看到的那个和去年丁未科状元黄士俊在一起人吗? 会出现在皇宫里,他究竟是什么身份? “你这宫女,好大的胆子,见到本宫非但不行礼,还竟敢直视?” 男子大步走过来,沉声责怪道,却并没有真正怪罪的意思。 自称本宫? 又是男儿之身,显然不可能是这宫里的娘娘。 莫非,他就是当今太子——朱常洛? 江抒心念电转,迅速站起身来,向他屈了屈身子,有礼地道:“奴婢拜见太子殿下。” 既然他认为自己是宫女,那她也就装一回宫女了。 “不必多礼,起来吧。”朱常洛向她摆摆手,目光移向她身后的那株开墨红色花朵的牡丹,“你不认识它?” “嗯。”江抒点点头,缓缓站起身来,继续保持着她恭敬的态度。 朱常洛好笑地看她一眼,向那边指了指:“此乃黑牡丹中的精品,冠世墨玉。” 第113章 有意在支开自己 “冠世墨玉?”江抒轻轻重复一遍,不禁赞叹道,“好华贵的名字呀!” “华贵的花,自然要配华贵的名字。”朱常洛微微敛了敛神,径自向前走去,“陪本宫走走。” “是。”当今太子殿下吩咐,江抒不敢随意拒绝,恭敬地答应一声,转身随上他的脚步。 不经意偏头,瞥见那张与朱常洵有几分相像的俊逸侧容,面上微微出现几分疑惑之色。 这个人虽然表面上看上去沉着内敛,一副不太好接近的样子,但身上却并没有戾气。 那前些天派人刺杀自己的,到底是不是他? “怎么?有心事?”正在这时,身旁传来淡淡的询问。 江抒立刻摇摇头:“没有。” “你是哪个宫的宫女?叫什么名字?”朱常洛顿了顿,又问。 “奴婢……奴婢翊坤宫,榴盎。”江抒灵机一动,脱口道。 “郑贵妃宫里的人?” “是。”江抒再次恭敬回答。 自己的身份不便透露,她就只好冒名顶替了。 朱常洛淡淡笑了笑,没有再接着问下去,因为他分明看到,对面碎石子小道上迎面走来的翩翩白影。 那正是威胁到他太子之位的人——他同父异母的三弟朱常洵。 朱常洵同时也看到了牡丹园中的二人,眸光微微一闪,大步迎上前来,向着走在前面的朱常洛抬了抬手道:“臣弟见过皇兄。” “三皇弟不必多礼,”朱常洛笑着摆摆手,“原来今日三皇弟也进宫了。” 朱常洵将双手收回到身体两侧,淡笑着道:“近来诸事繁忙,许久不曾进宫来探望母妃了,今日适逢空闲,臣弟特地来看看她。” 然后目光移向站于他侧后方的江抒:“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抒不想自己冒充宫女的事情穿帮,忙向前走了两步,朝他屈身一礼道:“回福王殿下,奴婢看贵妃娘娘近几日来睡得不是太好,听说茉莉花有助于睡眠,特意前来御花园中采摘茉莉花瓣,好为她做个花枕。看到这边牡丹开得好,就忍不住过来看看。” 奴婢? 朱常洵眼眸不禁一眯,原来这丫头在朱常洛面前隐瞒了她的身份。 既然如此,他自然不会去揭穿,淡淡看了她一眼道:“不必采摘了,你快回去吧,母妃好像有什么事情在找你。” “啊?”江抒一时没反应过来。 “快些回去吧,别耽搁了正事,做花枕不急于一时。”朱常洵也不介意她的不专心,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他的意思。 “哦,是。”江抒这才看出了他是有意在支开自己,加之她自身也不想掺和进两个人中间,再次向他施了一礼,快步向前走去。 “皇兄,臣弟也先告辞了。”刚走没几步,身后传来朱常洵温和清润的声音。 “三皇弟不必客气,请自便。”接着是朱常洛平淡疏离的应答。 江抒脚步微微顿了顿,考虑到两个人既然不停下来叙旧,自己是否要等朱常洵一起走,但很快想到朱常洛还在看着,最终还是没有回头,抬脚继续前行。 只不过,她却并未去翊坤宫,而是在不远处的玫瑰园附近转了弯,直接向他们马车所停的神武门走去。 第114章 那不过是相对而言 一路上没有再碰上什么人,走得十分顺利,江抒一直没等到朱常洵跟上来,原以为出宫之后需要在宫门口等他一会儿,没想到走出神武门,却见人家正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立于马车前。 看到江抒出来,朱常洵遥遥向她摆摆手:“来了,那就快上车吧。” “你不是在我后面吗?”江抒大步走过去,有些奇怪地问道。 “开始是,不过后来本王看你绕了远路,懒得跟着一起走,就抄近路过来了。” 朱常洵轻轻一笑,抬手撩开低垂的车帘,先一步上车。 “那你为什么不叫住我?”江抒脸色不禁一变。 什么人嘛,眼睁睁的看着她走冤枉路,也不提醒一下。 “你不是说想在御花园中逛逛吗?本王以为你是看中了那边的风景,才去走的,怎么好去打扰?”朱常洵无辜地笑了笑,朝她伸过一只手,“上车吧。” “不必了,我自己能上得去!”江抒嫌弃地瞪了他一眼,避开那只手。 鬼才相信他的话! 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己这是第一次进宫,对于宫里的路线完全陌生。 扶着车栏爬上马车,在对面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来,江抒又道:“我看,你就是故意不说的,居心险恶,没有风度!” “是吗?”朱常洵眸光微闪,笑眯眯地望着她,“方才在湖边的时候,本王好像听到有人对本王的评价很高呢。” “你少得意!”江抒没好气的横他一眼,“那不过是相对而言。比一个小鬼头好那么一点,有什么了不起的!” “休得无礼!”听到江抒这不屑的语气,车外的怯羽看不过去了。 竟敢如此跟他们家王爷说话,这女人也太胆大妄为了吧。 要知道,就连一贯横行霸道的瑞安长公主之子万长祚,见到他们家王爷也都是客客气气的。 “好了,走吧。”朱常洵却并没有介意的意思,淡淡吩咐一句,松手放下车帘。 “是。”主子发话,怯羽不敢有任何异议,恭敬地答应一声,握紧马缰,驱车前行。 马车沿原路返回,不久便出了西安门。 车厢之内。 “你怎么不接着贬低本王了?”朱常洵看着江抒双手紧紧绞在一起,一副低头沉默的样子,开口询问。 “我在想一件事情,没那时间。”江抒微微抬头,低声回答。 “什么事情,这么重要?”朱常洵漆黑的眼眸中出现一丝兴味。 江抒抿唇想了想,看着他道:“我在想,太子到底是不是派人刺杀我的人。” “那你想出的结果是?” 江抒轻轻摇摇头:“你觉得,会是他吗?” “本王没有什么凭证,不便乱说。” “那就不能猜测一下吗?”江抒继续追问。 朱常洵淡淡瞥她一眼道:“本王只能说,假如本王是太子,一定不会这么做。因为你这个准福王妃一旦出了事,所有的人首先怀疑到的,就是本王。” “是吗?我也是这么想的。”江抒终于松了口气,“方才在御花园中见到他的时候,我就觉得,像他那样沉雅随和的人,应该不会做出这么狠辣的事情。” 第115章 纯粹是浪费时间 “沉雅随和?”朱常洵唇角微微一勾,“叶江抒,你评价别人一向都这么武断吗?” “什么意思?”江抒有些听不明白。 “只凭一面之缘,便轻易对一个人做出评价,这还不够武断么?”朱常洵淡笑着,只是,那笑容虽然表面上看上去平和,却暗带着几分嘲弄。 江抒忍不住反驳:“是你说得,假如你是太子,一定不会刺杀我。我看那太子并不比你差,你能想到的,难道他就想不到?” “本王只是说,本王不会派人刺杀你,并不代表不想这么做。”朱常洵眉头不禁蹙了蹙。 这么明显的区别,还能混为一谈,这女人的脑子究竟是用什么做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就算刺杀我的那些刺客不是太子派的,也并不能说明他就不想要我死?”经过他这么一提醒,江抒算是听出其中的味了。 “还算不是太笨。”朱常洵轻轻叹息一声。 这丫头,总算是开窍了。 没想到,还没来得及舒口气,却见人家一脸置疑地道:“哼,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挑拨离间,想让我对太子产生敌意的!” “信不信由你!”朱常洵这才发现,方才跟她废那么多话,纯粹是浪费时间,遂别过头,撩开车窗帘看向车外。 此时,马车所行走的是西安门外的西安门大街。 只见外面店铺林立,车轿往来,行人如织,说笑声、叫卖声不绝于耳,一派繁盛热闹。 “前面停一下。”向外看了一阵子,朱常洵放下手中的帘子,低声吩咐。 这话是对在外面赶车的怯羽说得。 怯羽恭敬地应了声是,放缓赶车的速度,向前又驶了一段距离,稳当当地停了下来。 朱常洵掀开车帘从马车上下去,负手立于车前,淡淡地扫了江抒一眼:“下车吧。” “你……不是说好了要送我回家的吗?” 江抒猜到自己貌似惹他生气了,但这人不至于这么小心眼吧,刚刚出了皇城就要把自己丢在大街上。 她出门的时候可是一文钱都没带,又不认识路,这古代也没有电话,她该怎么回家? 朱常洵看她一副迟迟疑疑的样子,猜测到她在想些什么,唇角扯了扯:“难道你要穿成这个样子回去?” “啊?”江抒微微一愣,低头查看自己的衣服,这才发现自己还穿着宫女的粉袄红裙。 这副打扮回府确实不合适,便只好点点头,扶着车框从马车上下来。 马车所停的位置,正是一家成衣坊的门口。 那成衣坊的老板娘早已看见了他们低调奢华的蓝顶子马车,立刻热情得迎了上来:“福王殿下,您来了,快快里面请!我们坊中刚到了一批直身,用得是上好的雪缎,有您最喜欢的白色,我带您去看看?” “不必了,”朱常洵笑着摆摆手,指了指身旁的江抒道,“你带她去选套合适的裙袄换上即可。” “是。”福王殿下吩咐,那老板娘不敢有任何异议,恭敬地答应一声,向着江抒抬了抬手,“姑娘,请随我来!” 第116章 典型的欺软怕硬型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后,江抒在老板娘的引领下,从里面走出来。 只见她一身浅绿色绣有绿萼梅图案的交领及腰短袄,纯白色带有同系列绣花的百褶长裙,乌黑的头发绾成朝云近香髻,只简单的佩戴着几只发钗,整个人清新脱俗的让人耳目一新。 站于门口等待的人不禁怔了怔,随即微微一笑:“换好了,那便走吧。” 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温柔,与之的前淡漠清凌大不相同。 江抒有些疑惑他前后为何会变化如此之大,但还没来得及问出口,见他转身向外面的马车走去,也便快步跟了过去。 “常洵哥哥!” 刚刚走到马车前,正准备上车,附近突然传来一道充满惊喜的娇柔女声。 紧接着,一道明丽身影拨开人群飞奔过来,状似不经意地将江抒挤到一边,抬起双手挽住身旁男人的手臂。 这是什么情况? 江抒努力站稳身子,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嘴角忍不住勾了勾。 莫非,这两个人之间…… 既然如此,那她想办法取消婚事的事情,是不是就有希望了? “亭柯,别闹。”朱常洵保持着不变的笑容,微微偏头看向身旁的少女。 只不过,他话虽这样说,却没有动手推开她的意思。 “常洵哥哥,你不是答应过要去公主府看亭柯的吗?怎么这么久都没去呀?你知不知道亭柯天天都在盼着你?”侯亭柯嘟起小嘴嗔怪道,一张俏丽的面容上充满了委屈。 “这个……”朱常洵轻轻抬头,向对面清风楼三楼的窗口瞥了一眼,柔声道,“最近有些忙,一直没顾上,改天吧,等哪日得闲,本王一定去看你。” “改天是哪一天?我才不要等呢!亭柯现在就要常洵哥哥陪我去逛街!”侯亭柯不依不饶,拉起他就要走。 但有些意外地,她拉了几下,朱常洵却纹丝未动。 “现在恐怕不行,本王还要送叶小姐回家。”朱常洵微微笑着,视线转向静立在一旁的江抒,有些为难。 侯亭柯这才不得不注意到江抒的存在,眼中出现几分怨毒,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番道:“你就是叶家那个废物四小姐叶江抒?” 废物四小姐? 这是什么话! 江抒脸色不禁变了变。 不过,看在这丫头有可能会帮助自己把那门讨厌的婚事取消的份上,她也就不跟她计较了,笑着点点头:“不错,我就是叶江抒。” “你觉得,你能配得上常洵哥哥吗?”侯亭柯属于那种典型的欺软怕硬型,看到江抒示弱,更加得寸进尺。 “这个我说了不算,还得问你常洵哥哥。”江抒淡然一笑,目光微微转向旁边的朱常洵,将问题抛给他。 “常洵哥哥——”侯亭柯闻言立刻将目光移向身旁的朱常洵,一脸的期待。 她的常洵哥哥一定会说配不上的吧,这叶江抒的懦弱无能在京城可是出了名的。 然而,朱常洵接下来温和轻柔的回答,却让她的心瞬间跌至谷底:“叶小姐天生丽质,温文尔雅,又是相门千金,如何会配不上本王?亭柯,你不要再开玩笑了。” 第117章 将近七成的财力 天生丽质,温文尔雅,这是在说自己吗? 江抒虽然觉得自己确实当得起这两个形容词,但这话从朱常洵这种偏好于贬损别人的人口中说出来,还说得真心诚意,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她本以为他就算不说自己配不上他,也定会以什么皇命难为之类的来含糊过去,外加对自己明褒暗贬一番。 “时候不早了,本王该送叶小姐回去了。”朱常洵依旧淡淡笑着,轻轻推开侯亭柯的手。 “那我怎么办?”侯亭柯一脸委屈。 她冒着被娘亲罚跪的危险,偷偷跑出公主府来见他,没想到却遭到这样的对待。 江抒看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知道他们倘若就这样走了,这梁子肯定结下了,于是建议道:“王爷,不如让怯羽一个人送我回去吧,你留下来陪这位……不知姑娘该如何称呼?” “本姑娘是寿阳长公主府大小姐,侯亭柯。”侯亭柯仗着是皇亲国戚,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丝毫不把江抒放在眼里。 “原来是侯小姐。”江抒也不介意她的态度,继续保持着自己的温婉有礼。 而后向着朱常洵抬了抬手:“王爷,那江抒就先回去了。” 道罢,转身上了附近的马车。 “常洵哥哥,那边好热闹呀,我们过去看看吧!”等到马车走远,侯亭柯兴奋地拉起朱常洵的衣袖,抬手指向不远处一个人群聚集的地方。 朱常洵温柔地笑了笑,轻轻点点头,任由她牵领着向那边走去。 清风楼三楼临窗位置的雅间内,三个身影立于窗前。 其中一个身穿玉白色衣衫,五官秀致,容颜俊美,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中,眼眸漆黑明澈,与刚刚离去的“朱常洵”一模一样。只是在气度上少了几分温和,多了几分浮冰碎雪般的柔润清凌。 “不愧是刻意模仿,这秦桑中和王爷的言行举止越来越像了。”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一身缟素、头系白丝绦的年轻男子向外望了一阵子,开口打破原有的安宁。 “这倒未必。”另一边的深绿色衣袍的男子反驳道。 然后转头看向身旁的白衫男子,眼中带着几分担忧:“常洵,这秦桑中性情随和,不善拒绝,若是让侯亭柯误会了什么,寿阳公主那里……怕是不好交代。” “不必担心,”朱常洵望着楼下来来往往的行人道,“秦桑中跟着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点分寸,他还是有的。” 他找这个替身,自然不会是为了给自己制造麻烦。 “可是……”绿袍男子还是有些顾虑。 “好了,不说这个了。”朱常洵敛了敛神,回过头来道,“常湛,我需要你替我去洛阳走一趟。” “去洛阳?”朱常湛的眉头很轻微的蹙了一下,“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朱常洵点点头,从衣袖中取出一块金牌递向他:“你拿着我的令牌去,把洛阳福王府粮仓中的存粮全部取出来,运到湖南,助叶向高赈灾。” 朱常湛看着那块金晃晃的牌子,有些震惊地道:“你想好了?那些粮食若兑换成银子,可是福王府将近七成的财力。” “无妨,”朱常洵微微垂眸,沉吟了片刻道,“有土地在,粮食没了,还可再收。太子今日进宫了,去了后宫,我带叶江抒去见母妃,在御花园遇见了他。王皇后一直想要将他过继到名下,他若成了嫡子,就更加名正言顺了。这个时候,我们需要得民心。” 第118章 再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 “那好,我明日便启程。”朱常湛听他这么说,也不再多说什么,抬手接下那块金牌,转身向外面走去。 这一去不知要多久,他怎么着也要先回家看一下妻儿。 “王爷,不如让靖桓与湛公子一起去吧,到时候也好有个帮衬。”看着朱常湛走远,旁边一身素服的于靖桓提议道。 “不必了,”朱常洵摆摆手,“你有孝在身,不便出远门。你若真想在这件事情上帮我,就不要将此事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的家人。” “王爷请放心。”于靖桓恭敬地向他抬了抬手。 他的祖父于慎行在世的时候是坚持“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站在太子的那一边,父亲、叔父尊崇孝道,为祖父之命是从,而妹妹靖容又对太子颇为敬慕,这事自然不能在家中提起。 叶府春意盎然的后花园中。 五小姐叶溪摇和五夫人晏无娇并肩走在两旁种满红白芍药花的花径小道上。 叶溪摇双手扯着绣帕,遮着自己有些红肿的脸,委屈地向她身旁一袭水红罗衫的晏无娇抱怨道:“娘,自从那日从书院回来后,那个蠢丫头就认定我在她的酒中下了柏子仁,害她在陈夫子的课上睡着,这些天来总是找我的麻烦,还经常动手打我,我该怎么办呢?” 晏无娇抬手拉下她遮脸的绣帕,小心地抚上她那张被叶湖掬打得肿胀的脸,心疼地问:“那你到底有没有在她的酒中下柏子仁?” “我怎么可能这么没有脑子!”叶溪摇当即否认。 而后,道:“前面有她和叶江抒两个人,福王妃的位子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我,我为何要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既然你没有在她的酒中下柏子仁,那她怎么会在上课的时候睡着?”晏无娇有些不解。 “我怎么会知道?说不准是她自己没睡好呢!”叶溪摇衣袖下的双手狠狠握成拳头,“我花了那么多心思帮她对付叶江抒,是她自己不争气,当着福王的面在课堂上睡着,竟然还来怨我!” “那你就去跟她解释呀!” “我解释了,可无论我怎样解释,她根本就不相信,还总是对我打骂羞辱。”叶溪摇皱着眉头道,“现在二娘在当家,我又不能还手,我该怎么办?” 晏无娇垂眸沉吟片刻,面色凝重地道:“既然如此,那就别再指望她了,去找四丫头讲和吧,也许她能做我们母女的依靠。” “娘不是说,叶江抒懦弱无能,成不了什么气候吗?” 晏无娇微微摇摇头:“也许是我想错了,我原以为这门婚事成不了,但今日福王竟然肯亲自来府上通知她三日后为太后祝寿的事情,还带她进宫去见郑贵妃,或许已经承认她了。” “可我以前没少帮过叶湖掬欺负她,她会不会记恨我?”叶溪摇有些担忧地问。 晏无娇无奈地叹了口气:“无论怎样,都要去试上一试。” “好,我听娘的。娘,她出府这么久了,应该快回来了,我去门口接她吧。” “嗯。”晏无娇轻轻点点头,抬手握住她的双臂,“摇儿,娘戏子出身,身份低微,在这府上说不上什么话,以后就指望你了。” “娘放心,”叶溪摇坚定地道,“摇儿就算没有机会嫁给福王那样优秀的男人,将来也一定要嫁个王爷,让娘在府上扬眉吐气,再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 第119章 做梦也能够笑醒 叶溪摇说完,丢掉手中的绣帕,一路小跑出了叶府大门。 这时,刚巧有一辆华丽的马车在门口停了下来。 叶溪摇猜想里面坐得是江抒,快步跑过去,一副很兴奋的样子:“四姐,你回来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低垂的车帘被掀开,却是朱轩娆那张明丽张扬的脸。 “朱……郡主,你怎么来了?”叶溪摇有些意外地道。 她们虽然同在凤林书院读过书,却也仅限于认识,并没有可供私下来往的交情。 朱轩娆向外探了探头,看清外面双颊红肿的她,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本郡主今日闲来无聊,来找我未来三嫂说说话,不行吗?” 这个叶溪摇,以往在书院总是跟在叶湖掬的后面,为叶湖掬出谋划策捉弄别人,要多讨厌有多讨厌。 “当然可以,只是四姐随福王殿下进宫了,还没有回来。”叶溪摇淡笑着道。 人家是堂堂潞王府的怀淑郡主,即便对她的态度不好,她也得陪着笑脸。 “那她何时能回?”朱轩娆问。 对于江抒进宫一事,并未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惊奇。 叶溪摇想了想道:“已经走了两个多时辰了,应该快回来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进去等她。”朱轩娆说着,倾身下了马车,自顾着走进叶府大门。 人家身份尊贵,不便得罪,叶溪摇无奈,只好暂且放下在门口等待江抒的计划,快步跟上。 “对了,你们姐妹这两次怎么没去书院上课?”脚步匆匆地向里走了一阵子,朱轩娆突然回过头来问。 叶溪摇微微抬头望向她,轻声道:“祖母觉得女儿家经常出府多有不便,就不让我们去了,请了先生,在家里教。” 这也正是她所不满意的。 不能随意出府,每日闷在这深宅大院中,她哪里还有机会再见到惠王殿下。 上次书院一见,那个名叫朱常润的少年优雅高贵的气质彻底将她折服。这些天来,每每想到他,她总是不由自主地脸红心跳,就连做梦也能够笑醒。 “原来如此,我说三嫂怎么都不去书院了。”朱轩娆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叶溪摇点头附和道:“是啊,祖母不让出府,四姐又被禁足了,自是没办法去书院。今日若不是福王殿下来,她到现在恐怕还不能踏出院门半步。” “禁足?这是怎么回事?为何要禁足?”朱轩娆眉头不禁一蹙。 叶溪摇轻轻咬了咬下唇,做出一副心疼的模样:“四姐十三日前外出晚归,被祖母惩罚禁足一个月。” “十三日前?”朱轩娆低声重复一遍,突然想起那个夕阳西下的傍晚,“那不是她与叶池挽找我去帮忙救人的日子么?” “救人?救什么人?”叶溪摇有些奇怪地问。 “没什么人。”朱轩娆本来就不怎么待见叶溪摇,自然没什么耐心跟她重提那天的事情。 然后,突兀的转移话题:“我三嫂的住处在哪里?我想去那里等她。” 叶溪摇见她不想说,也便识趣地不再多问,有礼地道:“四姐的卿冉阁在后院的西南角,我带郡主过去。” 第120章 真是棵墙头的草 在叶溪摇的引领下,没走多久,卿冉阁就到了。 此时,院门是半开着的,屏浅正拎着个水桶给院子里的花草浇水。 看到站于门外的二人,屏浅立即将手中的水桶放下,快步迎了上来,有些意外地道:“郡主,五小姐,你们怎么来了?” 而且还是一起来的,这也太奇怪了吧。 什么时候两个人的关系这么好了? 叶溪摇伸手将院门彻底推开,淡淡瞥了她一眼:“郡主是来探望四姐的,我带她过来。” 原来如此。 听她这么说,屏浅才松了口气。 叶溪摇诡计多端,她还真怕朱轩娆被她利用,成为对付她们家小姐的利器。 “我家小姐不在,今日福王殿下来了府上,带她进宫去见贵妃娘娘了。” 这话是对朱轩娆说得。 自从上次从书院乘坐她的马车回来后,屏浅就觉得这位怀淑郡主性情直爽,为人热心,是个可以结交的人。想要为自家小姐拉拢一下,语气态度自然恭敬和气。 “我知道,我在这里等她。”朱轩娆爽朗一笑,抬脚踏进门槛。 向里走了没多远,察觉到叶溪摇还在后面跟着,扭过头去道:“我已经到了,五小姐不用跟来了。” “是,溪摇告辞。”叶溪摇虽然有些心计,却也不是那种厚脸皮的人,人家都开口赶了,便只好转身离开。 走出卿冉阁,叶溪摇本想回自己的住处,但转念一想,这个时候江抒也该回来了,于是走到前面的三岔路口转了弯,向叶府大门口的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江抒已经从福王府那辆低调奢华的蓝顶马车上下来,进了叶府大门。 缓步走在回卿冉阁的路上,江抒正想着在宫里所遇到的那位方司乐与朱常洵的关系,前方突然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四姐,你回来了!” 江抒闻声抬头,看到迎面大步跑过来的叶溪摇,眸光微微一闪:“五妹怎么会在这里?是要出府吗?” 叶溪摇快步走上前来,微微一笑:“不是,我是准备去门口等四姐的。” “等我?” 叶溪摇郑重地点点头:“有一件事情,我想了很久了,还是决定要告诉四姐。” “哦?什么事情?”江抒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叶溪摇向她再走近一些,四下查看了一番,见周围并没有其他人,方才低声道:“这件事情,是与三姐有关的。” 她性格素来谨慎,就是有心打算与江抒讲和,也要先试探一下她的态度:“其实,上次在书院的时候,你在陈夫子的课上睡着,是因为三姐在你的酒中下了柏子仁。” “什么?”江抒一副极为震惊的样子。 只不过,在那双澄澈清明的眼眸中,却暗自划过一丝奇妙光彩。 这叶溪摇十几天前还和叶湖掬好得跟一个人似的,现在却因一点小小的误会便跑来向自己投诚,可真是棵墙头的草! 不过,谁知道她是真得在向自己示好,还是有什么别得目的,她自然不会让她察觉到自己早就知道酒中被下了柏子仁一事。 否则,倘若是后者的话,她再顺藤摸瓜查到自己调换酒杯的事情,那自己上次在课堂上装睡,还被夫子罚写,就得不偿失了。 第121章 心知她是在做戏 叶溪摇一门心思只想着试探出江抒对待她的态度,并未注意到她的异样,得到满意的效果,嘴角不动声色的轻轻一抿,继续道:“当时我发现后劝过她,说我们是姐妹,让她不要这么做,没想到她表面上答应的好好的,暗地里却还是将那柏子仁放入了你的酒中,害你当着福王的面睡着……” “既然五妹一早就知道三姐要在我的酒中下柏子仁,为何不告诉我?”江抒淡淡打断她。 “我……我不是怕伤了我们姐妹的情分嘛!”叶溪摇犹豫地道。 那神情,那语气,假如不是早就知道她是什么人,江抒几乎要信以为真了。 目光微微扫过她那张有些红肿的脸,江抒又道:“既然如此,那五妹为何现在又说了?” 想必是在叶湖掬那里受到了屈辱,这才跑来自己这里投诚示好外加挑拨离间的。 “我……这……”叶溪摇却是一副为难的样子,轻轻低下了头。 江抒眼眸一眯,抬起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言辞真切地道:“五妹,你不必顾虑,有话但说无妨。” “嗯,”叶溪摇缓缓点点头,稍作迟疑道,“是这样的,今日你出府不久,我在后花园中闲逛,无意间听到三姐与她身边的厢杏在商议如何对付你。我看不过,跑去劝她不要这么做,没想到她又拿上次在书院中睡着的事情说事,认为是我在她的酒中下了柏子仁,还动手打了我。” 说着,委屈地抬手探向自己有些肿胀的脸。 江抒看她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心知她是在做戏。那伤就算真得是被叶湖掬打的,也绝对不会是因为自己。 不过,为了配合剧情,她还是装出一副愤恨的样子:“我原本以为三姐只是因为皇上赐婚的事讨厌我,没想到竟然也会对你下如此重的手,五妹,你别难过,我现在就去找她!” 道罢,她作势要去找叶湖掬理论。 叶溪摇忙伸手拦住她:“四姐,别去了。” “为什么?”江抒故作不解地问。 其实心里却是分外清明,她不想让自己去见叶湖掬,大概是怕说谎的事情被揭穿。 然而,人家虽然别有居心,却还是有足够的借口:“怀淑郡主来了,在卿冉阁等你,我这点儿小伤不碍事,你还是先去见她吧,别让她久等。” 这可是个重量级的理由。 江抒无从拒绝,只好点头以示认可。 然后唇角勾了勾,试探地道:“不如我们一起去吧,等她走了之后,我再陪你去找三姐讨个说法。” “不,我还是不去了,怀淑郡主好像不太喜欢我。”叶溪摇连忙摆手。 “不会吧,她很好的。” “四姐,真的,我怕会惹她不高兴。你还是快回去吧,我正好去看看我娘。”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走了。”江抒本就没有真正要带着她的意思,淡淡笑了笑,大步向前走去。 沿着花木深垂的道路,走回卿冉阁,便看到朱轩娆翘着二郎腿斜倚在自己房间门前回廊里的躺椅上,吃着点心,喝着茶。 屏浅手中端着个暗红色漆盘,在旁边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第122章 有可能再也不来 看到江抒回来,屏浅立即放下手中的漆盘,惊喜地迎上前来:“小姐,你回来啦!” 江抒微笑着向她点点头,目光再次移向躺椅上的朱轩娆:“郡主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情?” “没事我就不能来了吗?”朱轩娆支着双臂坐起身来,小脸一摆,板着面孔质问道。 “这个……自然不是,”江抒忙否认,“我只是有些意外,郡主不是在顺天府街等人嘛,怎么有空来找我?” “我等不到他。”朱轩娆闻言,面上微微出现几分失落之色。 然后缓缓站起身,向外走来:“三嫂,你说,青郎他会不会不是京城人士,而是恰巧从那里经过,现在已经离开京城了?” 从初次见到他到现在,她在顺天府街已经足足等了二十几天了。二十多天的守株待兔,却一直没能盼来那个让自己朝思暮想的身影,命人去打听,也打听不到半点消息。 江抒微微止住脚步,等她走近,想了想道:“有这种可能,不过也不是绝对的。也许他的住处离顺天府衙比较远,很少去那里。二十几天毕竟不算时间。” “嗯,我知道了,我会一直等下去的!”朱轩娆听她这么说,豁然开朗。 但很快,她那张稚嫩精致的小脸上又出现一抹遗憾:“只可惜张先生不去书院了,新来的先生在上课的时候又不同意我出来,要是那时候青郎正巧从那里经过,我岂不是要错过了。” “张先生不去书院了吗?”江抒想起十几日前在书院所见到的那个一身黑色劲装年轻英俊的男子。 当日回府,她看到他驱马从叶府大门口离开,也不知道他来叶府所为何事。 管家叶鸿说他是来求见老夫人的,但看那老夫人对自己的态度,她也不好去问。 “是啊,”朱轩娆不满地道,“你这两次没去书院,不知道,其实张先生在那次上完课之后就没有再去过。教我们练剑的,换成了一个刚从前线回来的老将军,凶巴巴的,可严厉了!” “那郡主知道张先生去哪里了吗?”江抒对于那所谓的老将军没有任何兴趣,更为关注的,还是那位让自己觉得不凡的张先生。 这些天来,她被老夫人禁足在卿冉阁中,闲来无聊,曾向屏浅打听了一些关于他的事情。 不过,屏浅所知道的也不多,从她的口中,只得知那张先生名叫张蓝桥,湖北襄阳人,五年前来得京城,在一次擂台比武中摘得魁首,被选进凤林书院当武先生。 别得再无其它。 朱轩娆摇摇头:“不太清楚,听人说,好像是有事离开了京城。也不知道他何时能回来,将那个讨厌的老头换走。” 江抒看她一副很嫌弃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那郡主可知道,那个老将军是来接下张先生位置的,还是只在书院替代他一段时间?” “什么?”朱轩娆开始没有多想,反应过来她这话里的意思,震惊地道,“难道说,张先生有可能再也不来了?” 第123章 是一个怎样的人 “也许吧,”江抒淡淡笑了笑,“这还要看他离开书院的原因。他若是因为临时有事而离开,可能过段时间就会回来,但若不想再待在京城,那就如郡主所说了。” “不要啊,像张先生那么好的先生,是一定要回来的!”朱轩娆立刻道。 以前上课的时候,没觉得他怎么样,但现在和那严厉的新先生一对比,顿时感觉他是那么的和蔼可亲。 “希望如此,”江抒微微一笑,抬手向着前面的房门指了指,“郡主,里面请。” 朱轩娆连忙摆摆手:“不,不进去了,三嫂,谢谢你的提醒,我还要去找青郎呢!” 说完,仿佛多浪费一刻都会错过那个让她念念不忘的人似的,大步向外面跑去。 朱轩娆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院子里交错扶疏的花树丛中。 江抒缓缓转身,正准备回房,突然想起今日在宫里的所见所闻,偏头向身旁的屏浅问道:“屏浅,你可知道当今皇后是一个怎样的人?” 屏浅轻轻摇摇头:“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只听说她恭俭贤良,待人宽厚,应该是个好皇后吧。” “是么?”江抒想到今日在翊坤宫时郑贵妃所说的那些话,眼眸微微眯了眯。 在郑贵妃的口中,她可是害死皇四子朱常治的凶手,甚至还害死了其他更多的已出生未出生的皇子皇女。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与宽厚、贤良搭得上边? 虽然也许郑贵妃所言不实,但那也只是一半的可能,还有一半就是那王皇后在伪装。 话又说回来,她要真是待人宽厚的人,为何会与郑贵妃不和? 她要真得贤良恭俭,又怎么会养出荣昌公主朱轩媖那样骄奢蛮横的女儿? 屏浅未注意到江抒的异样,微微点了点头,有些好奇地道:“小姐怎么会突然问这个?” 要是搁在以前,宫里的事情,小姐可是从来不会过问的。 江抒笑着摆摆手:“没什么,只是今日进宫的时候在御花园遇见了皇后和王恭妃,随口问问……对了,王恭妃既然是太子的生母,那她为何会不得皇上的喜欢?” 刚穿越来的那天,提到关于立储之事的时候,屏浅只简略的告诉她皇上不喜欢王恭妃,连带着不喜欢她所生的皇长子朱常洛,却并未提及原因。 她当时因为得知自己穿越一事,情绪波动太大,也没顾上多问。 屏浅抿唇想了想道:“听说王恭妃以前是太后身边的一个宫女,有一次皇上喝醉了,一个人跌跌撞撞的走到慈宁宫。那时太后正巧去慈庆宫探望陈太后了,不在宫中,王恭妃出来迎的驾,皇上见她面目姣好,举止娴静,昏昏沉沉中临幸了她。” “所以,她就成了皇上的妃子?”江抒问道。 屏浅摇摇头:“没有那么简单。本来这件事情涉及隐私,皇上怕在太后面前失了面子,想要不了了之,只是没想到王恭妃却怀孕了。当时皇上还没有皇子,太后盼孙心切,得知此事后,便做主封她为恭妃。” “原来如此,”江抒微微垂眸,沉吟片刻道,“可你还是没有说她为什么会不得皇上的喜欢呀!” 第124章 因为是郑贵妃的儿子 “是这样的,”屏浅道,“皇上一心想要做个圣明的贤主,觉得这件事情是他一生中最大的耻辱,而王恭妃和那个孩子就是他耻辱的证明,因此才会不喜欢她,让她住在了距离乾清宫最远的景阳宫,以图个眼不见为净。” “还真是绝情,当真最是无情帝王家!”江听她说完,不禁嘲讽地轻哼一声。 “也不能这么说,”屏浅稍作迟疑道,“其实皇上是个很重情的人,对贵妃娘娘一往情深,二十几年来从未变过。他对待王恭妃绝情,甚至对待其他嫔妃都不好,或许只是觉得对别人稍微好一点,都会辜负了贵妃娘娘吧。” “既然如此,那他为何还要立那么多嫔妃,平白耽误人家呢?只要郑贵妃一个,不就行了?”江抒对此颇为不以为然。 屏浅解释道:“贵妃娘娘进宫的时候,这宫里的大多数嫔妃都已经在宫里了。之后进宫的秀女,除了六皇子、七皇子的生母李敬妃和储秀宫的李顺妃之外,皆被遣送出宫。李敬妃是太后的亲侄女,太后的意思,皇上不能忤逆。至于李顺妃,她为什么会留下,奴婢不是太清楚。” “这个也许我知道。”江抒想到今日在储秀宫门口所听到的那番对话,眸中顿时闪过一丝了然光彩。 李清宛会被留在宫里,大概就是朱轩媖从中做的手脚吧。她一心想要夺人家的未婚夫,一定会想办法把她困在宫里的。 “小姐怎么会知道?”屏浅不解地问。 “猜得,”江抒淡淡一笑,抬脚向前走去,“对了,王恭妃那次怀孕所生的孩子……就是当今太子吧?” “不错。”屏浅点点头,随上她的脚步。 向前没多远,就是回廊的台阶。 江抒双手提裙,走了上去,又问:“那皇上一心想要立朱常洵为太子,是他真得比朱常洛优秀,还是因为他是郑贵妃的儿子?” 倘若皇帝对待郑贵妃与王恭妃的态度真有如此天壤之别的话,她倒要怀疑,其实他想要立朱常洵为储君,不是因为真得看好他,而是爱屋及乌。 屏浅猜到她心中所想,微微止步,思索了片刻道:“奴婢也不是很清楚,但福王殿下的文韬武略,确实是几个皇子中最出挑的。” 小姐这是怎么了?不会是因为这个而对福王有看法了吧? 皇上已经圣旨赐了婚,无论如何都要嫁的,身为她的贴身侍婢,从小跟她一起长大,她还是希望她能够嫁得开心满意一些。 “嗯,我知道了。”江抒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又道,“屏浅,你可知道,荣昌公主的驸马是什么人?” “小姐为何会问这个?”屏浅有些意外地道。 “这个嘛……好奇而已,随后问问。” 屏浅想了想道:“驸马姓杨,名春沅,乃是南城兵马司指挥使杨继杨大人的长子。不过,好像听说他与荣昌公主的感情不怎么好,多数时候都不在公主府。” “怪不得……”江抒脑子里再次浮现出朱轩媖那副竭嘶底里的模样。 第125章 该送什么寿礼 “怪不得什么?”屏浅好奇地问。 “没什么,”江抒觉得那是宫闱秘事,不便透露,摆摆手道,“你家小姐我饿了,你去厨房为我取些点心来,顺便再去趟陵春居,告诉六小姐,三日后进宫去为太后祝寿,她可以一起去。” “是。”屏浅笑着答应一声,缓缓转身,绕过院中斑驳花树,向外面走去。 不过很快,她又去而复返,面上神情犹犹豫豫的,似是有什么事情。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江抒站在回廊里,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 屏浅微微迟疑了片刻,说道:“有件事情,奴婢本想不说的,但又觉得不该瞒着小姐。今日小姐刚出门不久,于小姐来了。” “可是于阁老府上的于靖容?”江抒问道。 屏浅轻轻点点头。 “她人呢?” “于小姐得知小姐不在家,就走了。”屏浅道。 “那她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于小姐说,过几日还会来看小姐。” “就这些?” “嗯,就这些。” “这件事情有什么好隐瞒的,来就来嘛。”听她说完,江抒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小姐——”屏浅看她这副随意的态度,眉头不由蹙了蹙。 “怎么了?” 屏浅考虑了片刻,轻声道:“奴婢之前也说过,奴婢总觉得她接近小姐好像有什么目的。” “那你觉得她会有什么目的?”江抒又问。 屏浅有些忧虑地道:“奴婢不知道。正是因为不知道,奴婢才会担心。” “好了,我知道了,会留意的,你放心吧。”江抒向她投去安慰的一笑,转身准备回房。 可是还没踏进门槛,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回过头来道:“屏浅,你觉得太后寿辰的时候,我该给她送什么寿礼?” “这个……福王殿下应该会准备的吧。”屏浅想了想道。 “不行,他准备是他的,若他只准备一份的话,到时候所有人都拿出寿礼,而我没有,那就不合适了?” 丢人还是小事,万一太后再觉得自己不把她放在眼里,故意给她难堪,那她可就悲剧了。 据说,后宫的女人绝大多数都是很小心眼的,并且心理上还有些变态,绝对不能容忍别人对她有一丝一毫的不敬。 屏浅听她这么说,觉得也有几分道理,问道:“那小姐认为,该送什么礼物呢?” 江抒侧身倚在门框上,歪着脑袋想了一阵子,自语道:“若是这里有蛋糕就好了。” “蛋糕?那也能做寿礼吗?”屏浅深表怀疑。 在她的意识里,蛋糕就是如同桃花糕、梨花糕、桂花糕一类的盛在盘子里的小小的方块点心,只不过将主材料换成鸡蛋。 因为认知上的偏差,两个人说的虽然是同一个名称,所指的却是不同的东西。 “当然了,蛋糕可是庆祝生日的必须品,难道这里也有做蛋糕的地方?”江抒显得有些诧异。 屏浅笑着点点头:“西厨房的王大厨是做点心的高手,他应该就会做。” “那你快去让他做一个,拿来给我看看。”江抒吩咐道。 “是,小姐,奴婢这就去。”屏浅故意拉着腔调向她施了一礼,转身大步离去。 第126章 应该就认不出了吧 “这就是你说得蛋糕?” 一个时辰后,江抒坐在房内的圆桌旁,仔细端详了一阵子屏浅端回来的那盘金黄色的小糕点,彻底无语了。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屏浅不解地问。 王大厨在做得时候,她一直都在旁边看着,过程十分顺利,并没有出现任何差错。她在端出厨房之后,也拿银针试过,里面没毒。 “呃……没问题,没问题。”江抒为免她对自己的身份起疑,连忙摆摆手。 这丫头外表看起来单纯乖巧,骨子里却精明的很,不是个好糊弄的。 在她面前谎称撞到了头,不记得以往的事情,还可以勉强蒙混得过去。但若知道一些以前的叶江抒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东西,那就有问题了。 江抒表面上云淡风轻,一点儿也不动声色,屏浅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有些担忧地道:“小姐,你真打算拿它当寿礼送给太后?应该不妥吧?” 这样一盘毫无特色的小点心,端出去只会让人笑话,还不如什么都不送。 江抒抬手从那盘子里捏起一块所谓的蛋糕,举在眼前打量一番,淡淡一笑:“是啊,我现在也觉得送这个有些不妥了,不如这样吧,你陪我上街去另选一件礼物。” “小姐要出府?”屏浅有些震惊,“这不是刚从外面回来不久嘛!” “谁说刚回来就不能出府了?”江抒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说道,“这给太后的寿礼总要买吧?二姐那孩子再过半个月就满月了,满月宴的时候,也总要送礼物吧?现在再不去准备,就来不及了。” “可是……万一再遇上坏人怎么办?” 一想到上次从书院回府的路上,她们在城北鼓楼附近的戏台下所遭遇的刺杀,屏浅就心有余悸。 那些人既然是想要阻止福王府与叶相府联姻,一次刺杀不成功,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更多次。 “这倒也是。”事关自身的安危,江抒对于屏浅的话深以为然,抿唇沉吟了片刻,抬手拉起她的衣袖,“你跟我来。” 不久之后,江抒一袭轻衫,手握折扇,风度翩翩的出现在叶府附近繁华热闹的西长安街上。 既然那些人要刺杀的是一个女子,她换成男装,应该就认不出了吧? 看来,自己果然还是很聪明的。 “小……公子,我们先去哪家店啊?”旁边小厮打扮的屏浅指了指街道两边令人眼花缭乱的商号店铺,征求意见。 “急什么,不是在想嘛!”江抒忍不住翻个白眼,注意到附近小摊上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抬脚向那边走去。 还没走几步,热闹的大街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江抒微微抬头,只见前面不远处一人一骑,向这边飞驰而来。 那速度快得惊人,简直堪比自由落体。 对于满大街的行人百姓,马上的人一点儿也不在乎,仿佛他们的死活,都与他无关一样,任由自己的马横冲直撞,撞翻街边道旁的小摊。 原本井然有序的街道,顿时变得杂乱不堪起来,百姓们吓得四散跑开,一阵鸡飞狗跳。 第127章 说得句句在理 “小姐,小心!”眼看着那快马就要走到跟前,屏浅猛地拉着江抒退到一边。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江抒险些摔倒在地,好不容易稳住身子,那马已经从她们面前经过。 “又是他!”遥遥地望着那疾驰而去的绯色身影,江抒眉头不由一蹙。 就算没看清脸,她也猜得到,这人定是瑞安长公主府那不学无术的长公子万长祚。 能够教育出这样的儿子,也不知道那倍受圣宠的瑞安公主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假若按照有其母必有其子的原则,想必是不怎么样的。 “小……公子,别看了,我们还是快去为太后选寿礼吧,也好早些回府。”屏浅无奈地叹息一声,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 女扮男装固然能够避免被那些想要她性命的人认出,但比如刚刚那种情况,却是防不胜防的。 那马那么快,要是被撞到,不死也得重伤。 “天子脚下,竟敢一次又一次的纵马横冲直撞,难道就没有人管吗?”对于这种仗着自己有权有势就不把别人的性命当回事的人,江抒一向秉持着反感的态度。 “他是瑞安长公主的儿子,皇亲国戚,一句话就能决定别人的前程,甚至生死,谁敢管呀!” 旁边一个身穿粗布衣裳的老大娘扶起地上被撞翻的菜挑子,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突然,她一脸震惊地望向前方万长祚离去的方向,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江抒顺着她的目光回身望去,只见那飞驰的快马已经停了下来,一个身穿深紫色官服的男子率领一众军士挡在前面。 “朗莫,又是你!”抬起头来,看清拦马之人的长相,万长祚的脸色顿时大变。 朗莫却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向他抬了抬手,有礼地道:“不知这次万公子驱马疾驰,又有何急事?” “本公子……”万长祚本想以权压人,但很快想到那么多双眼睛都在看着,旋即改口,“这三日后就是太后的寿辰了,本公子急着要去为太后准备寿礼,朗大人还是请让开吧,若是耽搁了大事,朗大人怕是又要去东厂大牢坐坐了。” “是吗?”朗莫微微敛了敛神,向前走了两步,仰头望着马上的人道,“朗莫进大牢倒是无妨,只是太后大寿在即,万公子这样在大街上横冲直撞,万一闹出了人命,怕是不吉利吧?到时候皇上怪罪下来,恐怕就连瑞安长公主殿下也护不了万公子。” “你……”万长祚想要反驳,却发现他说得句句在理,自己根本无言以对。 朗莫转身向着身后的锦衣卫军士挥了挥手,吩咐道:“你们几个,负责在前面为万公子开道,注意以百姓的安全为上,护送万公子尽快走出这西长安街。” “那就有劳朗大人了。”万长祚咬牙切齿地应了一声,挥动马缰,缓缓向前行去。 少了万长祚一人一马的遮挡,朗莫一眼看见人群中男装扮相正含笑地望着他的江抒,眸中闪过一丝意外之色,大步向她走了过去。 第128章 为何一眼就认出来 江抒也忙快步迎上前来,在距离他三四步远的位置停下,偏头向他一笑:“朗大人,真巧啊,能在这里遇见你。” “是啊,是挺巧的,”朗莫淡淡笑了笑,垂眸望向她身上的衣衫,“江姑娘为何会做这副打扮?” “这个嘛……安全起见。”江抒合上手中的折扇,放入衣袖,“我扮成男装,那些要刺杀我的人,应该就认不出了吧。” “这倒也是,对江姑娘不熟的人,想必是认不出来的。”朗莫轻声道。 只是,自己与她也仅仅有两面之缘,算不上熟识,为何一眼就认了出来…… 在崇文门大街上那疾驰的马车下救了她,因为救她得罪了万长祚,被关进东厂大牢,又被她从东厂大牢救出来,又为了在刺客手中救她而受了伤。 难道,这就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 “对了,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还疼吗?”就在他若有所思之际,只听江抒问道。 朗莫抬手抚上自己那只受伤的手臂,轻轻摇摇头:“一点小伤而已,已经无碍了。” “如此便好,”江抒微微松了口气,“这样的话……” “江姑娘,不如一起到前面走走吧。”朗莫忙伸手向前指了指。 只不过,这话一出口,连他自己也是一愣,没想到潜意识里会怕她说出告辞的话。 走走? 江抒并未注意到他的异样,垂头看了一眼他身上那带有虎豹图案补子的官服,弱弱地道:“你擅离职守,没问题吧?” 这可是在当值的时间,锦衣卫巡城指挥使大人巡城的过程中。 朗莫听她这样说,不禁有些好笑:“无妨的,只要还走在大街上,在何处都不算擅离职守。” “既然如此,那我们便走吧。”江抒满意地一笑,向着朗莫抬了抬手。 “公子,我们不是还要去买礼品吗?”屏浅忙走出来,挡在二人的身前。 她一贯聪明伶俐,从朗莫对于江抒“江姑娘”的称呼中,看出江抒对他隐瞒了身份,因此对太后、寿礼之类的字眼,只字不提。 不过,对于除了福王之外的一切意图接近江抒的男子,屏浅却抱有微微的敌意。 她家小姐可是圣旨钦定的福王妃,将来是要嫁到福王府去的,若是与其他男子有了什么牵扯,对于叶府来说只会是祸事。 而她,进入叶府多年,早已将叶府当成了家,自是不希望叶府出事。 屏浅的这点小心思,江抒自然不知道,笑着向她摆摆手:“礼品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不用太好,也不能太差,正着倒着都数不到的那种最好。” 太过出众,必然能讨得太后的欢心,但那样说不准会得罪特意精心准备寿礼想要讨好太后的人,平白遭人嫉恨。而太差了,又有可能会惹得太后不高兴,或者是被人笑话,也是不可取的。 这点中庸的精神,她还是从叶池挽的生母三夫人陆云庄那里学来的,可以说是明哲保身,也可以说是圆滑,总之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然后,不等屏浅回话,抬手拉起朗莫的衣袖:“朗大人,我们走吧。” 第129章 只会多不会少 沿着繁华热闹的街道向前走了一段距离,前面有一个风筝摊,上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风筝,远远望去,五彩缤纷。 江抒被挂在最显眼位置的一只纸鸢所吸引,松开朗莫,大步向那边走去。 朗莫随着跟过去,看着她将那只纸鸢摘下来,反反复复地看来看去,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笑道:“如果喜欢,就买下。” “我也是这么想的,”江抒微微偏头看向他,“我只是在想,这么漂亮的风筝,该去何处放飞。” 朗莫淡淡一笑:“我知道有一个地方,是个放风筝的绝佳之地。” “哪里?你可不可以带我去?”江抒一听急忙征求意见。 朗莫抬头看了看天色道:“今天恐怕不行了,那个地方在城外,有些远,单程过去天怕是就要黑了。” “那怎么办呀?”江抒不由蹙了蹙眉。 燃起的热情被浇灭,那可是很难受的。 朗莫好笑地看她一眼:“不如这样吧,五日后是我休沐的日子,到时候我们早些过去。”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江抒抬手做个击掌为誓的姿势,“一言为定!” 她这动作来得太突然,朗莫不禁一愣。 不过,还是抬手轻轻拍上了那只手:“一言为定。” “大人,大人,不好了……”正在这时,一个锦衣卫军士打扮的人急匆匆地向这边跑过来。 朗莫面色一凌:“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人面带慌张之色,说道:“启禀大人,宣武门里街卖肉的张屠夫被人打死了,戴千户让属下来请大人过去一趟。” “好,我知道了。”朗莫淡淡答应一声,转头看向江抒,“江姑娘,事情紧急,朗莫先失陪了。五日后辰正三刻,我在此地等你。” 道罢,摆摆手示意那军士带路,急匆匆地离去。 “公子,这风筝还要不要买了?”看着朗莫走远,卖风筝的老伯指了指江抒手中的纸鸢,征询意见。 “买,当然要买。”江抒抬手摘下挂在腰间的蓝锦钱袋,从里面取出一小块碎银递给他。 虽然她到现在都还没弄明白这形状各异的碎银所代表的数目,但风筝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几个铜板就能买得到。这样一块碎银,只会多不会少。 然后,也不等人找钱,转身沿原路返回。 此时,屏浅正好买完礼品从附近的一家店里走出来,手中提着大盒小盒。 看到江抒拎着个风筝回来,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快步迎上前来:“小……公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朗大人呢?” “宣武门里街发生了命案,他被人叫走了。”江抒轻轻叹息一声,看向她手中的盒子,“买得什么?” 屏浅抬起双手举了举:“给太后的,是一幅万寿图,给二小姐家小公子的,是一块平安玉锁和一套文房四宝。公子打开看看吧,若觉得不妥,奴婢就再去换。” “不用了,我相信你的眼光,”江抒微微一笑,“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快些回府吧,不然,那叶湖掬又要去老夫人那里告状了。” 第130章 有种莫名的亲和感 小姐,您总算是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回事了。 屏浅忍不住腹诽。 看到江抒沿回路走去,忙快步跟了上去。 这时,太阳已经没入地平线,西边的天空只留下几朵橙红色的云,天色也暗淡了下来。 二人穿过依旧繁华热闹的西长安街,转进回府必经的巷子,向前走了没多远,屏浅突然感觉后面好像有人在跟着她们。 但转头去看,却又没有任何人。 这样接连几次下来,屏浅暗自产生警觉,把手里的盒子放入一只手中,腾出另一只手来,将藏于衣袖中的暗器退至指间,等到后面的脚步声再次响起,以极快的速度向着身后射去。 一直跟在后面的人没料到她会有这举动,仓促间躲闪,不得已发出大一些的声音。 屏浅迅速转过身去,利落地抽出腰间的短剑,指向逆着光照下那个让人看不清面容的黑影,冷声道:“阁下是什么人,为何要跟着我们?” “我自走我的,如何是跟着你们了?难道你们先走了这条路,就不允许别人再走了不成?”低沉温朗的女声,带着几分戏谑。 被发现了,她索性不再躲闪,大大方方地走了过来。 “姑姑?”待她走得近一些,看清她纤瘦的身形,江抒不禁有些意外。 这不是十几日前在城北鼓楼附近的戏台下救下自己的人嘛! 虽然当时由于她头戴斗篷,江抒并没有看清她的样貌,但对于她的声音和身材,却是记忆犹新。 也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她有种莫名的亲和感。 “你叫我什么?”对方的声音却因为她这声称呼骤然一变。 “姑姑啊,”江抒疑惑地望着她,“不可以吗?” 难不成还要叫你大婶? “没有,如此甚好。”对方稍作沉默,轻声回道。 不过,在那平静的语气里,却带着几分叹息。 江抒听得出来,但没有多问,只道:“对了,上次姑姑的救命之恩,江抒还没有拜谢呢。” “你不必如此,”对方摆摆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应该的。换做是别人,也会这么做。” “话虽这样说,可姑姑毕竟救了江抒的性命,江抒还是要感谢姑姑的。”江抒握着风筝的手轻轻向她抬了抬,“只是不知道姑姑此时为何要跟着我们。” “我……我有事外出,恰巧经过此处,看到你们这么晚了还在外面,担心你们再像上次一样遭遇刺杀,就跟了过来。本想不惊动你们的,不曾想这丫头竟然如此警觉。” 说着,抬手指向旁边拎着大盒小盒的屏浅。 屏浅面上立刻出现几分歉疚之色:“屏浅也不知道是您,以为是要对我家小姐不利的人,是以才……刚刚没伤到您吧?” 对方淡淡笑了笑:“你这份忠心倒是令人敬佩,放心,几只飞镖罢了,我还能躲得过。” 接着目光移向江抒:“既然你们已经快到了,我也该走了。” “不知姑姑该如何称呼?”江抒想了想问道。 “我姓田。”她温声回答。 道罢,转身欲走。 江抒忙向前跟了两步,大声问出心中的疑惑:“姑姑为何对江抒的安危这么关心?” 对方脚步微微一滞,迟疑了片刻,终究没有回头,轻声道:“我说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然后,不再停留,大步向前走去。 第131章 就只是一个门客吗 江抒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身影走远,直到消失在转角处,再也看不见,方才收回目光,回身继续前行,一边低声吩咐:“我们也走吧。” 屏浅应了声是,快步跟上。 二人回到叶府大门口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透了,街边住户人家的烛光次第亮起,远远望去,错落阑珊,让江抒不禁想到了一个词——万家灯火。 叶池挽提着盏灯笼在大门一旁的石狮子上坐着,百无聊赖地晃着两条小腿,看到江抒与屏浅回来,忙从上面跳下来:“四姐,你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上街去为太后买寿礼了,挑来挑去找不到满意的,这才回来的有些晚了。”江抒偏头看了一眼屏浅手中的大盒小盒,谎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叶池挽并未怀疑她这话是否含有质量问题,大步走过来,不满地道:“那你怎么不等我回来一起去呀?” 今日屏浅去陵春居时,她正巧出府了,回来后从身边的丫鬟樱零口中得知,三日后太后寿辰的时候她也可以一起去,兴奋之余,立即去卿冉阁找江抒。 没想到兴冲冲地过去,却扑了个空,无奈之余,只好到大门口来等,没想到她竟然这么晚才回来。 江抒看出她有兴师问罪的意思,眼珠一转,无辜地耸耸肩:“是你嫌我扫兴,不愿跟我一起上街的。” 当日从永定门外的苍桐镇回来的时候,她可是亲口说了,以后出门再也不带她了。 “这你也信呀?”叶池挽不由蹙了蹙眉,“我当时说得是气话,谁让你不陪我继续逛灯会,非闹着要回府呢!” “可我也不知道,我以为你是认真的。”江抒眨眨眼睛,继续扮无辜。 叶池挽看这发展趋势,心知再追究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索性转移话题:“好了,不说这个了,四姐,太后大寿的时候,我真得可以一起进宫吗?” “当然,让你进宫一事,是宫里的周端妃亲口提出来的。”江抒肯定地点点头。 突然,她想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周端妃是瑞王朱常浩的生母,你前几天去瑞王府赎那只斗鸡黑风的时候,是不是得罪了瑞王?” “怎么可能!”叶池挽一口否认,“我连瑞王的面都没见上,怎么可能有机会得罪他!” “那将黑风买走的那个人究竟是什么人,以什么样的身份立足于瑞王府,你知道了吗?” 江抒想到前些日子在云香楼所见到的那个一袭蓝色圆领袍,举手投足间充满贵气的男子,又问道。 “瑞王的门客呗,”叶池挽不屑地道,“有这样一个无赖又讨厌的门客,那瑞王也够倒霉的。” “那他就只是一个门客吗?”江抒对于这个身份却有些怀疑。 门客又称幕僚,还称清客,说白了,就是那种靠着一点才学在权贵人家白吃白住的酸腐文人。 一个酸文假醋的人,怎么可能会有那么高贵的气质? 经过江抒这么一提醒,叶池挽也觉得有些不对劲,想了想道:“说来也奇怪,瑞王给他的权利非常大,可以随意进出瑞王府的任何地方,府上的人也都对他唯命是从。” 江抒轻轻咬了咬下唇,大胆地猜测:“那……有没有可能……” 第132章 实在不足为奇 有没有可能,他就是瑞王朱常浩? 倘若真是这样的话,那日在云香楼中屏风后面,那个为她们付了三十两银子饭钱的人,就是……朱常洵了。 一个称对方为三哥,一个称对方为五弟,而正好朱常洵排行老三,朱常浩排行老五,真是要多吻合有多吻合。 只是,当时自己向他道谢的时候,他说日后有需要她帮忙的地方,让她行个方便,这是什么意思? 今日进宫的路上,他已经说了,自己那名义上的父亲叶向高的立场,他根本就不在乎,应该不是为了让自己说服父亲站在他的那一边。 还有,当日在云香楼中,他们所在的那个位置一面临窗,外面的一些尽收眼底,自己险些被万长祚的马车撞到的时候,他为什么不出来相救? 看来,三日后太后寿辰之时,一切都是该弄个清楚的时候了…… “哎呀,不说他了,四姐,我们快回家吧!”叶池挽清脆爽朗的声音打断了江抒的沉思。 然后,没有提灯笼的那只手拉起她的手臂,拉着她走向叶府大门高出平地的几级台阶,同时吩咐屏浅:“快去开门。” 屏浅恭敬地答应声是,将手中的盒子腾到一只手中,快步走过去,将那两扇紧闭着的黑漆木门推开。 待两个人都进去,方才又关上。 由于要说的话已经说了,回府之后,叶池挽并未再跟着江抒去卿冉阁,走到分路的地方,直接回了她自己的陵春居。 江抒带着屏浅走在回卿冉阁的路上,心不在焉的想着刚才那件事情,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焦急的女声:“四姐——” 江抒听出是叶溪摇的声音,眼眸微微一眯,止步转身,看着她走过来:“五妹?有何事?” 叶溪摇走到近前,轻轻喘息了一阵子道:“四姐,你可回来了,方才在祖母那里,三姐又告你的状了,说你不守家规,私自出府,应当家法处置。” “哦?那祖母怎么说?”江抒倒也没有怀疑她这话里的真实性。 依照叶湖掬的性子,做出这样的事来,实在不足为奇。 叶溪摇目光瞟过屏浅手中的盒子,有些痛惜地道:“祖母本打算按照三姐的说法,等四姐回来之后,对四姐施以家法。我便告诉她,四姐出府是为太后准备寿礼去了,如果为太后准备寿礼还要受到惩罚的话,万一被太后知道了,就不太好了,这才作罢。” “原来是这样,”江抒嘴角扯了扯,“如此看来,我还要谢谢五妹呢!” 叶溪摇轻轻摇摇头:“四姐不必客气,我只是觉得,我们是姐妹,应当互敬互爱,三姐这样做,实在是不应该。” “是啊,如果她能像五妹这样想,那就好了。”江抒假意叹息一声,抬手拍拍她的肩膀,“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卿冉阁了,五妹也早些回去吧。” 语毕,她转身要走。 叶溪摇忙在后面拉住她:“四姐,且慢!” 江抒缓缓转过身,唇角微扬,望着暮色中她那张看不太清晰的红肿面容道:“不知五妹还有何事?” 第133章 一定要穿得正式一点 “我……我听说三日后太后寿辰的时候,六妹可以和四姐一同进宫去为太后祝寿,是四姐向王爷提出来的吗?”叶溪摇迟疑了一番,试探地问道。 太后大寿,去的都是些身居高位之人,那可是结识王公贵胄的大好时机。 她无论是过去不遗余力地讨好叶湖掬,还是此时来向江抒示好,目的就是为自己挣一个好的前程,现在这样一个机会摆在眼前,当然不愿错过。 她这个四姐既然能够说服福王让叶池挽跟着一起去,那就不怕再多她这一个。 江抒哪里看不出她的心思,眸中嘲讽一闪而过:“我哪有这本事?是今日在宫里见到了端妃娘娘,她说想见六妹,让我进宫的时候带她一起去。” 虽然有意推诿,但这话倒也完全属实。 “原来是这样,”叶溪摇抿唇沉吟了片刻道,“那不知道端妃娘娘为何要见六妹?” 江抒缓缓摇摇头:“端妃娘娘没说,我也不太清楚,许是听说了六妹吧。你也知道,她的贪吃是家喻户晓的。” “嗯,我知道了。”叶溪摇有些失落地低下头。 希望燃起了,又被浇灭,饶是她一贯善于伪装,还是无法装作若无其事。 “五妹怎么了?”看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江抒忙深表关切。 叶溪摇自嘲地笑了笑:“没什么,四姐既然急着要回卿冉阁,那我就先告辞了。” “那好,五妹慢走。”江抒本就不想再听她这样虚情假意的说下去,自然不会挽留。 “小姐,五小姐一向心思缜密,无利不图,她此番来向小姐示好,不知道有什么目的,小姐可千万不要轻易信她。”好不容易盼到叶溪摇走远,屏浅忙提醒。 “放心吧,我知道。”江抒遥遥地向叶溪摇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转身继续向卿冉阁的方向走去。 太后寿辰这天很快来临了,因为是晚宴,无须去得太早,江抒便一睡睡到晌午时分。 起床之后,随便把早餐加午餐吃了一下,江抒看着屏浅将朱常洵昨天下午命人送来的盛放着凤冠霞帔、大红色纻丝大衫以及其它大件小件的漆盘端过来,搁在梳妆台旁的案几上,无精打采地道:“屏浅,你真要我穿成这个样子呀?这又不是成亲!” 屏浅有些无语地看她一眼:“小姐,奴婢不是已经说了嘛,这不是喜服,这是亲王妃的礼服。您与王爷进宫去为太后祝寿,一定要穿得正式一点。” “不是还没有成亲嘛,怎么能够算得上是亲王妃?”江抒并不甘心就这样被冠上福王妃的名号。 这距离婚期还有大半年呢,谁也不敢保证这门亲事一定能够成得了。 “小姐现在不是亲王妃,可早晚都要是的呀!”屏浅说着,将最上面的九翟双凤冠拿下来,放在一旁,把压在下面的深青色鞠衣取出来。 “那就等到成为王妃之后再穿不行吗?”江抒看到漆盘上数不清的大件小件,就觉得头疼。 屏浅劝道:“小姐,王爷既然特意命人送过来,就说明一定是需要的。太后大寿,小姐如果穿戴太过简单了,未免显得对太后不够尊重。” “真得假的?”江抒半信半疑。 屏浅郑重地点点头,抬手拉起她的衣袖:“小姐,来,奴婢为您更衣。” 第134章 欠她一个解释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繁复的穿戴终于完成了。 江抒看着菱花铜镜里自己那副盛装之下奢侈华丽的样子,忍不住问道:“屏浅,你说,我这副打扮是不是很好笑呀?” 她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不像古装,反而像是戏文里的戏服。 “没有啊,你看这大气端庄,雍容华贵,多好呀!”屏浅伸手向着铜镜指了指,对于自己的劳动成果,那是相当满意。 江抒没好气地翻个白眼:“你家小姐我才十七岁,还没到雍容华贵的年纪!” “是,屏浅说错话了,小姐这是清丽脱俗,明艳动人。”屏浅有些好笑地改口。 江抒双手摸了摸凤冠两边垂下来的垂珠道:“得,还是别夸了,朱常洵到什么时候来接呀?这凤冠起码有二十斤重,压得我脖子都快要断了,可不可以先摘下来?” 屏浅忙抬手阻止:“小姐先别摘,应该快到了吧,奴婢去看看。” 她说完快步向外面走去,刚走出房门,一个小厮正巧迎面走来,看到她道:“屏浅姐姐,福王殿下来了,在门口等着,请四小姐过去。” “好,我去告诉小姐。”屏浅答应一声,准备返回房中。 没想到刚刚转身,却看到江抒拿着盛放寿礼的盒子从里面走出来。 “六小姐那里通知了吗?”将寿礼交给屏浅,提裙走下回廊的台阶,江抒向那小厮问道。 叶池挽只是以一个普通官家小姐的身份进宫,没有其它的身份,不用丽装华服。她本以为她会来卿冉阁找自己,没想到却一直没有过来。 “回四小姐,鸿管家已经遣人去了。”小厮恭敬地回答。 “既然如此,那便走吧。”江抒简单说了句,绕过满院花树,大步向外面走去。 叶府大门口,停着两辆宽大的马车。一辆蓝绸封顶,红木为壁,低调奢华,是福王府的;另一辆红绸做饰,边框鎏金,带着赤|裸|裸的华丽。 两辆马车之间,朱常洵与朱常浩同时面对着叶府大门口并行而立,两个人正低声交谈着。 看到江抒从里面出来,朱常浩大步迎上前来,向着她抬了抬手道:“臣弟见过三嫂。” 好啊,当日在云香楼中所见到的那个人,果然就是朱常浩。 江抒看清他的面容,眸光微微一闪:“瑞王殿下不必多礼。” 然后,看向他身后原地未动的朱常洵。 只见他一袭华贵的深青色龙肩衮服,头束金冠,腰系白色大带,红色蔽膝两边挂满了珠佩玉饰。 退去一身翩翩白衣的风华,此刻盛装华服的他,倒也有那么几分可以君临天下的气势。 “来了,那便上车吧。”看到江抒一直在盯着他看,朱常洵淡淡开口。 “六妹还没来呢!”江抒环顾了一下四周,见没有叶池挽的身影,毫不迟疑地道。 “有常浩在这里等着,我们先走。”朱常洵眯着眼睛打量了她一番,转身上了马车。 “这……也好。”江抒抬头看了看天色,觉得时候不早了,点头答应一声,接下屏浅手中的礼盒,也跟着上了车。 两人都坐好之后,马车便开始起步前行。 江抒看着朱常洵舒适地倚在车壁上,双目微合,一副不打算说话的样子,忍不住道:“王爷,你是不是欠我一个解释。” 第135章 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这话里没有一丁点儿问的意思,而是再平静不过的陈述。 朱常洵缓缓睁开眼睛,淡淡地瞥她一眼:“那你说,本王欠你什么解释?” “那日在云香楼,替我垫付三十两银子的,可是王爷?”江抒不假思索,直接问道。 既然那个被称作五弟的人是朱常浩,那被他叫做三哥便必是朱常洵无疑。 “没错,是本王。”看她那了然的神情,知道已经瞒不住了,朱常洵索性坦诚认下。 江抒微微顿了顿,又问:“那时候王爷就已经猜到了江抒的身份,是不是?” “不错。”朱常洵干脆地回答。 然后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江抒的眉头很轻微地蹙了一下:“谁都知道,崇文门大街上十家上好的商号店铺都是福王朱常洵的产业,那云香楼就是其中之一。敢问王爷,您在那里吃饭,需要付银子吗?” 因为心中不舒服,她的语气不太好听。 “你这是……在质问本王?”嘴角扯了扯,朱常洵缓慢开口。平淡的语气,让人分不出喜怒。 “没有,我只是想知道答案。”江抒敏锐地感受到一丝危险的气息,立即摇头,打死也不承认自己对他有不敬的意思。 刚刚她怎么就忘了,人家是福王殿下,皇帝最为看好的儿子,位高权重,真得想要对她不利的话,她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随着她大幅度的动作,头顶凤冠上的玉石珠翠相互撞击,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紧张的气氛。 朱常洵盯着她那张暗淡光线下看不太清晰的清丽面容望了一阵子,薄唇轻启,给出答案:“不需要。” 这是在回答她刚才的问题,在云香楼吃饭需不需要付银子。 江抒看他并没有生气的意思,方才放下心来:“既然这样的话,那王爷为何还要让小二把那三十两银子记在你的账上?” 这不是多此一举嘛! 朱常洵低笑一声,不答反问:“你认为呢?” 江抒抿唇想了想,向他伸出三根手指头:“我觉得,有三种可能。” “哦?那三种可能?”他追问。 江抒微微抬头,对上他漆黑的眼眸:“一,王爷当时不想让我知道你的身份;二,王爷想向我要一个‘来日行个方便’的承诺;三,第一和第二两种可能加在一起。” “那你认为是哪一种?”前些天在凤林书院中,看过她让叶湖掬与叶溪摇反目成仇的手段后,朱常洵也不意外她能猜到这些。 江抒淡淡一笑,看着他的眼睛道:“在我看来,第三种的可能性最大。我只是有些想不明白,王爷既然不在乎我爹的立场,还会有哪里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这个嘛……等有需要的时候,本王自然会告诉你。”朱常洵眼眸一眯,给出一个等于没说的回答。 江抒看出他是有意在回避,也便不再多问,稍作沉吟道:“那日在我与六妹上楼之前,楼下所发生的事情,王爷可是都看到了?” 第136章 能否行个方便 “不错,本王都看到了。”朱常洵唇角微扬,态度相当坦然。 “所以,王爷也看到了我差点儿被万长祚的马车撞到?” “是。” “那王爷为何不下去救我?” 虽然是意想之中的回答,但听到他亲口承认,江抒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朱常洵微微敛了敛神,漫不经心地道:“不是有朗莫在吗?本王何必多此一举?” “假如当时朗大人不在那里呢?”江抒不甘地追问。 这个人是会下去救自己,还是任由自己被马车撞到? “没有假如。”朱常洵淡淡甩下一句,仰身倚在车壁上,继续他的闭目养神。 倘若此时她遇到危险的话,他一定会竭力护她周全。但在当时,对于她唯一的认识还只是她是叶向高的女儿的时候,他真得没打算去救她。 就算没有朗莫的出现,他也不准备下去。 甚至还有些冷漠地想:被撞到就被撞了,那又怎么样! 只不过,曾经的想法他潜意识里不想让他现在所认识到的江抒知道,又不屑说谎,只有选择不理会。 什么人嘛! 江抒看他这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忍不住撇撇嘴,别过头,掀开车窗帘去看外面的风景。 这次还是走得三天前进宫时的西安门。 太后大寿,百官来贺,仕宦云集,皇城里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 马车穿过太液池上绵长的平置石桥,江抒便看到神武门附近宝马雕车、金顶软轿来往不绝,绵延汇成一片。 因为过多车轿的阻挡,他们的马车无法继续前行,只好就近停下,步行去走接下来的路。 此时,四周已经被一层薄薄的暮色笼罩住,远远近近的宫灯亮起,璀璨夺目,自是别有一番滋味。 太后的寿典就在后宫之中乾清宫与坤宁宫之间的交泰殿举行。进了神武门之后,朱常洵本打算立即带江抒过去,但瞥见附近的一个华装丽影,便又决定还是先去附近的东长房那边看看,拉着江抒转了路。 “福王殿下——”还没走几步,那丽影突然从后面追了过来。 这种情况,再装作没看见已经不行了。 朱常洵唇角嘲讽地勾了勾,松开江抒,缓缓转过身:“李选侍。” “这位就是叶相国家的四小姐江抒吧?”李眠香将目光移向旁边的江抒。 江抒一时间弄不清她的身份,担心自己说错了话,便以点头作答。 不过偷偷瞧了她一眼,眉目如画,肌肤胜雪,腰如束素,齿如编贝,倒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朱常洵抬手向着对面的李眠香指了指,为她介绍:“这位是太子的侧妃,李选侍。” “原来是李选侍,幸会。”江抒微笑着向她抬了抬手,一副久仰大名的样子。 其实不过是客套话,在这之前,她都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叶小姐客气了,”李眠香抬手还她一礼,征询意见道,“眠香有些话想单独与福王殿下谈一谈,不知叶小姐能否行个方便?” 第137章 该去做武则天第二 “没问题!”人家跟她客客气气的,江抒也很好说话地点点头,偏头看向身旁的朱常洵,“你们慢慢聊,我先去御花园转转,然后到万春亭等你。” 说完,也不等他同意,大步向通往御花园的顺贞门走去。 但刚过了顺贞门,突然反应过来,嫂子与小叔,姐夫与小姨,那可是经久不衰的话题。 而且,这两个人说话过分客气,像是故意在避讳什么一样,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更加不简单了。 带着满心的好奇,江抒转身沿原路折回,悄悄地在附近的一个角落里躲了起来。 最先她以为朱常洵与那教坊司的方司乐有暧昧,后来又是寿阳长公主府的大小姐侯亭柯,现在又出来一个李选侍。这朱常洵可真像是一棵会行走的桃花树,走到哪里都是蜂飞蝶舞。 “常洵……”李眠香以为江抒已经走远了,望着对面的人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先开口。 朱常洵向前走了两步,冷淡地道:“李选侍既然已经是太子的妃子,这样称呼本王,恐怕不合适吧?” “这……王爷。”李眠香只好改口。 “李选侍,不知你要见本王有何事?”朱常洵并没有留下来与她长谈的意思,直接开门见山。 “我……我想请王爷答应我一件事情。” “李选侍要本王答应你何事?” 李眠香微微迟疑片刻,艰难地道:“去洛阳,不要再回来,也不要再和太子争夺皇位了。” “是吗?”朱常洵不禁嗤笑一声,“我原以为我们再见面最多就是形同陌路,却没想到,你竟然已经容不下我了。” “我没有!”李眠香矢口否认,“王爷应该清楚,眠香当初是希望王爷当太子的。” “是,本王能当上太子,当然更好,因为本王会立你为太子妃。遗憾的是,本王没当上,所以你就退而求其次,给朱常洛当侧妃。” “王爷这样想也可以,”李眠香见他已经把自己的心思看得这么透,索性直言,“如今我已是太子的选侍了,无论以前心向的是谁,现在只希望太子能够顺利登基。也只有他登上皇位,我才能得到我想要的。” “皇后的位置,对你的诱惑真得就那么大么?”暗淡的光线下,朱常洵的神情变得有些莫测。 李眠香自嘲地笑了笑:“不错,那个位置对我的诱惑的确很大。因为当年含雪的死,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只有坐上一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掌握了生杀大权,才不会被人欺负、迫害。” 那你该去做武则天第二。 躲在附近偷听的江抒听她这么说,差点儿脱口而出。 这两个人之间,果然有问题。 通过他们的对话,江抒粗略地总结了一下,事情大概是这样的: 在太子册立之前,朱常洵与这李选侍两情相悦,又或者说朱常洵单相思喜欢这李选侍,后来一个叫含雪的死了,应该是因为无权无势被人害死的,李选侍因此大受刺激,立志要当上重权在握的皇后,所以希望一心待她又甚得皇上器重的朱常洵能够成为太子。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皇帝最终还是没有拧过那些坚持“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迂腐大臣,将皇长子朱常洛立为了太子。 所以,一心想要当皇后的李选侍就放弃了朱常洵,给朱常洛当了侧妃。 第138章 不要让她看出端倪 “你别忘了,就算没有本王,还有太子妃郭氏,还有皇长孙的生母王才人。你一没有地位,二没有子嗣,你拿什么争夺皇后之位?”这时,却听朱常洵淡淡地开口。 李眠香敛了敛神道:“这个王爷不用管,我自有办法,只请王爷能够答应我的请求。” “本王不答应。”朱常洵轻哼一声,拒绝的毫不留情,“本王未来的王妃还在等着,李选侍,本王告辞了。” 语毕,擦过李眠香的肩膀,大步向前走去。 “王爷就不念一点儿旧情么?”李眠香忙转过身,大声问道。 “旧情?”朱常洵缓缓回头,嘲讽地一笑,“你我之间,还有旧情可言么?” “王爷别忘了,当年四皇子不幸跌入太液池,溺水身亡,贵妃娘娘认为是你嫉妒他更得贵妃娘娘的偏爱而把他推下去的,对你百般刁难,当时是谁在一旁安慰的你,陪你度过的那段艰难岁月。”李眠香向前走了两步,蹙着眉头提醒。 朱常洵淡淡地盯了她一阵子,沉声道:“你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单纯善良的小宫女眠香了。” “是,我是变了,变得唯利是图,变得工于心计。可王爷知道,是什么让我改变的吗?是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 李眠香说着,眼眶渐渐有些湿润起来:“我七岁进宫,结识了素衣和含雪,我们三个人最为要好,相互扶持着长大。后来我和素衣考进了教坊司当乐工,含雪被调到储秀宫照顾李顺妃和刚出生的十公主。那时候我们还以为,在这后宫之中,只要安分守己、认真做事,就可以好好的活下来。” “可后来天台公主死了,含雪因谋害帝女的嫌疑被关了起来,明明李顺妃都说了小公主的死另有隐情,皇后却还是赐死了她。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不是那样的,不是安分守己了,就可以好好的活着。要想不被别人欺负、陷害,要想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就要坐上那个后宫之中至高无上的位置……” “还在为你的权欲找借口!”朱常洵冷冷地打断她,“本王当时已经说了,杜含雪的死,一点都不冤。就算其中另有隐情,那也是幕后主使没有被查出来,天台确实是被她的那双手掐死的。以后无论什么事情,别再找本王,也别再让方素衣告诉本王,你过得有多不如意,那是你自己的选择,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甩甩衣袖,转身离开。 “常洵哥哥——”刚走没多远,附近突然传来一道清脆明朗的声音。 朱常洵微微止步,偏头向那边看去,淡淡一笑:“轩娆来了。” “皇祖母大寿,轩娆怎么可以不来呢!”朱轩娆大步跑过来,抬手挽住他的手臂。 目光不经意间瞥见后面宫灯照耀下依稀可以辨得出面容的华装丽影,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那不是李眠香吗?我还以为是三嫂呢!她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朱常洵缓缓摇摇头。 “那三嫂呢?你昨天不是还说带她一起进宫的吗?”朱轩娆又问。 朱常洵抬眸向着顺贞门那边看了一眼道:“她先进去了。”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朱轩娆微微松了口气,郑重地叮嘱道,“常洵哥哥,你以后还是少和李眠香见面吧,三嫂一家去年才来京城,不知道你和李眠香之间的事情,可千万不要让她看出什么端倪。” 第139章 基本上相差无几 好啊,这小丫头还想瞒她,殊不知她已经将朱常洵与那李眠香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江抒微微勾了勾唇角,悄悄从附近的角落里出来,趁着二人不注意,闪身进了顺贞门。 既然人家有心瞒着她,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还是装作不知道好了。 不过,这朱常洵与李眠香的过去,也真够曲折离奇的。 按照他们两个人的说法,再结合三天前郑贵妃的那番话,江抒对于朱常洵过去人生经历的了解,更加完善起来。 在朱常洵六岁那年的上元节晚上,他与仅比他小两岁的同母弟弟四皇子朱常治在太液池边玩耍,朱常治不小心掉到了太液池中淹死了,郑贵妃认为是他将弟弟推下去的,而对他百般刁难、虐待。 年幼的朱常洵小小的心灵因此备受创伤,多数时候喜欢跑出翊坤宫,躲在某个小角落里独自伤心。 后来刚进宫不久的小宫女李眠香发现了他,对于这个小皇子的遭遇非常同情,时常过来探望他、安慰他。 这种微小却充满善意的关心,也许在几个月后朱常洵被周端妃带到延祺宫就已经结束了,也许等到两年之后郑贵妃知道了四皇子落入太液池的真相。但两个人却因为这件事情结下了不解之缘。 然后两个人慢慢长大,朱常洵渐渐对这个只比他大了一两岁的善良的宫女姐姐产生了情愫。 只不过李眠香的态度,江抒却总结出三个版本。 版本一,李眠香同时也喜欢这个与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三皇子朱常洵,最初的愿望也是与他白头终老。 版本二,朱常洵对于李眠香只是单恋,李眠香因为是宫女的身份,怕得罪了他,不便拒绝。 版本三,李眠香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单纯善良的小女孩了,虽然不喜欢朱常洵,但因皇帝一直有立他为太子的念头,而决定为自己博一个前程。 不管是哪一种,朱常洵确实动了娶她为妻的念头。 后来李眠香的好姐妹杜含雪死了,因为李顺妃之女十公主的死,被王皇后处死了。 这件事情让李眠香看清了,在后宫之中只有有了权力,才能够自保。也或许这成为她一直以来对权势渴望的名正言顺的借口。 自此以后,李眠香便立志将来要当皇后,因而更加希望朱常洵能够成为太子。 然而,没想到的是,皇帝最终还是立了朱常洛。 于是,李眠香毅然抛下对她青睐有加的朱常洵,成为了太子府上的李选侍。 对于李眠香的背叛,朱常洵是不能释怀的,过了二十岁,依旧不愿婚娶。直到一年前,皇帝圣旨赐婚,将新任内阁首辅叶向高家的四小姐叶江抒指给他。 以上虽然只是江抒根据两个人的对话所做出的大胆推测,但她觉得,就算不是完全正确,也基本上相差无几。 这样的话,对于这门婚事,朱常洵一定是心有不满的。他对自己的百般挑剔与讽刺刁难,正好可以做个验证。 看来,目前对于自己来说最重要的,还是要想办法把这门两不相愿的婚事取消。 第140章 可以光明正大的喜欢 “叶江抒——!”就在江抒为怎么样取消婚事冥思苦想之际,一边的衣袖突然被人从侧面猛地拉住。 江抒脚步微微一顿,缓缓转过头,借着宫灯璀璨的光芒看清她的样貌时,眼中出现一丝意外:“侯小姐?” “本小姐都叫了你好几声了,你是聋了瞎了还是哑了?”侯亭柯大声朝她吼道。 抢了她的常洵哥哥不说,竟然还敢无视她的存在,也太不把她这个长公主之女放在眼里了吧! “侯小姐此言差矣,江抒耳聪目明,口齿清晰,即没有聋,也没有瞎,更没有哑。依江抒看,一定是侯小姐的嗓子出了问题吧,不然好端端地说出话来,怎么会没声呢?”江抒毫不留情地反驳回去。 “你——”侯亭柯无言以对,扬起手就要朝她的脸上打去。 此时,朱轩娆正好挽着朱常洵向这边走来,看到这一幕,急忙放开朱常洵,大步跑过来抓住她的手臂:“侯亭柯,你要干什么?” “一个小小的朝臣之女,竟敢对本小姐不敬,本小姐教训一下她,不行吗?”侯亭柯狠狠地甩开她的手,怒目瞪着她。 “好啊!你竟敢对本郡主不敬,你说,本郡主该如何教训你?”朱轩娆抬手拂了拂衣袖,威胁道。 “你……你凭什么教训我?”侯亭柯下意识地后退两步。 朱轩娆小脸傲慢地一抬,趾高气扬地道:“就凭本郡主被人叫做郡主,你被人叫做小姐。” “我们都是皇亲,是一样的,只是称呼不一样。”侯亭柯不甘示弱。 朱轩娆嘲讽地一笑:“怎么可能一样!你别忘了,本郡主的父王与皇伯伯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都是皇祖母的儿子,而你的娘亲寿阳长公主,是已经过世的陈太后的女儿。” “皇外祖母说了,在她心里,我娘和皇舅舅、潞王舅舅、瑞安姨母都是一样的,就像她的亲生女儿。” “哼,就算这样,本郡主是姓朱的,而你,不过是姓侯。”对于这一点,朱轩娆满怀骄傲。 “你姓朱有什么了不起的!”侯亭柯一时气急,直接嚷了起来,“本小姐是表妹,可以光明正大的喜欢常洵哥哥,而你是堂妹,若是对常洵哥哥有一点非分之想,那就是****,是要被……” “亭柯,你够了!”朱常洵铁青着脸走过来,冷声打断她。 就因为她这一声吵嚷,周围的人都向这边看了过来,那样的目光,就像是在看街边杂耍班的猴子。 “常洵哥哥……”侯亭柯有些委屈地走过去,摇摇他的衣袖,“你忘了,你那天答应过亭柯的,无论亭柯做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你都不会对亭柯发脾气。” “是吗?”朱常洵眸光微微一闪。 这个秦桑中,竟然以他的名义向人乱许承诺!看来,有些话,他回府之后有必要交代一下了。 “嗯。”侯亭柯却是小鸡啄米般地点点头。 “既然如此,你向轩娆和叶小姐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朱常洵扫了江抒与朱轩娆一眼,淡淡地吩咐道。 “这……”侯亭柯虽不甘心,但也不敢违抗他的命令,迟疑了一番,最终还是向着江抒与朱轩娆屈了屈身子,“轩娆姐姐,叶小姐,对不起,我错了。” “本郡主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你这不懂事的小丫头片子了。”朱轩娆得意地一笑,抬手拉起江抒,“三嫂,我们走!” 第141章 为何会做宫女打扮 “你……”侯亭柯气得咬牙切齿,却没有一点儿办法,看着她们走远,转头向朱常洵道,“常洵哥哥,我们也走吧。” 朱常洵淡淡瞥了她一眼,没有理会,甩甩衣袖,大步跟了上去。 穿过花木繁盛芳香四溢的御花园,走过清一色黄瓦红墙的宫道,交泰殿就到了。 由于此次所办的是太后的寿宴,前来拜贺的人比较多,殿内无法容纳,宴席就设在了大殿前面的广场上。 从右边的景福门进入,江抒便看到殿内张灯结彩,火光通明,殿门两侧整整齐齐地排开着两排绵长的坐席,足足有上百个座位,场面壮观至极。 此时,席位上已经坐了不少人,有许多与朱常洵平素比较交好,见他们来了,纷纷上前打招呼。 江抒身为圣旨赐下的福王妃,不能像朱轩娆和侯亭柯那样,随便找个座位坐下,只好在一旁陪着笑脸看他应酬。 等到前来打招呼的人逐个应付完,来到他们的座位处坐下的时候,席位上差不多已经坐满了,只余下设在大殿门前回廊里高高在上的三个位置。 据江抒猜测,这应该是皇帝、皇后、太后的无疑。 大人物嘛,总是喜欢摆摆架子,让人来等。 对于这一点,江抒也没觉得有什么,在以前的古装电视剧了,她看多了。 “原来你是叶家小姐。”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低沉清宁的声音。 江抒闻声微微转头,看清说话之人的面容后,忙站起身来:“臣女叶江抒,见过太子殿下。” 朱常洛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阵子,摆摆手道:“叶小姐不必多礼,本宫就是有些好奇,既然你是叶家小姐,三皇弟将来的王妃,那日为何会做宫女的打扮,还承认自己是一个宫女?” 当日御花园一见,对她印象颇为深刻,因为得知她是翊坤宫的宫女榴盎,事后他曾私下里让人到翊坤宫去请,却发现请来的根本就不是他在御花园中见到的那一个。 那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竟然被一个小女子给骗了。但派人四处去打听,却什么都没有打听出来。 直到刚刚,看到她一袭亲王妃的装扮,坐在朱常洵的旁边,心中的疑虑才算有了结果。 “是这样的,”不等江抒回答,坐在她旁边的朱常洵缓缓站起身来,向着朱常洛抬了抬手道,“当时臣弟在与抒儿玩一个游戏,让抒儿扮成宫女在宫里行走,看有没有人会对她的身份起疑。倘若有人起疑,便是臣弟赢了,若是无人起疑,便是抒儿赢了。由于游戏规则是谁也不能将实情说出来,因此抒儿才会默认她是一个宫女,还请皇兄不要见怪。” “原来如此,”朱常洛淡淡一笑,“这么看来,这场游戏是叶小姐赢了?” “回太子殿下,是的。”江抒十分配合地点点头。 眼睛的余光,瞥向身旁的朱常洵。 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还说得一本正经,这人的演技,简直比她家屏浅还要好。 正在江抒腹诽之际,附近突然响起一道太监尖细响亮的唱和声:“皇上驾到,太后娘娘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第142章 一场成功的演出 江抒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直到朱常洵抬手拉她,才知道要跪下行礼。 虽然心中千不情万不愿,还是随着众人一起跪下来,念着皇上万岁太后千岁皇后千岁。 过了许久,才听皇帝说道:“今日太后大寿,众位不必多礼,平身。” 声音不高,却充满了威严。 江抒随着众人一同起身,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大殿门前回廊里正中的那个位置上,坐着一袭赭黄色衮龙袍、头戴乌纱翼善冠的皇帝。 坐在他右边的王皇后,江抒三日前随朱常洵进宫的时候见过。此时,她还是和三日前相似的打扮,身穿缃黄色四合如意云纹大衫,头戴双凤翊龙冠,佩深青色五彩云龙纹霞帔。 而他左边的那一个,大约六十多岁的样子,一身深青色织绣翟衣,头戴九龙四凤冠,看起来高贵、精神,想必就是今日的主角,那位据说二十多岁就垂帘听政的李太后。 果然,只见众人起来之后,纷纷向她拱手抱拳,齐声唱道:“恭贺太后大寿,祝太后千秋万代,福寿无疆。” “好,好,哀家谢谢众位的祝福,快快请坐。”李太后笑容满面地站起身来,向着众人摆了摆手。 看着众人纷纷落座后,方才坐下,向身旁的一个嬷嬷交代道:“吩咐下去,摆宴吧。” 那嬷嬷恭敬地答应一声,躬身退了出去。 不久之后,宫女太监陆续端来各式各样的美食珍馐进入交泰殿,一一摆在众人身前的桌案上。 面对满桌的美食,江抒却并未马上动筷,反而下意识地去人群中搜寻她那贪吃的六妹叶池挽的身影。 看到她坐在侧对面朱常浩的身边,一手拿着一只鸡腿大快朵颐时,方才笑着低下头,用心地品尝起桌上的佳肴来。 不经意间,听到自那回廊之中发出一道高而威严的疑问:“嗯?” 江抒好奇地抬头望去,却见众人也纷纷抬头去看皇帝。 朱翊均的目光自下面的后妃位置上收回,面上神情阴晴不定:“顺妃没来?” “回皇上,顺妃身子不适,已经遣人向臣妾说明了。”王皇后慢慢转过头,语柔声缓地道。 “既然如此,便没有对哀家不敬的意思,皇帝回头不要为难她才好。”李太后转头交代。 朱翊均郑重地点点头道:“是,儿臣谨记在心,一定不会为难顺妃。” “皇上,今日是母后的大寿,还是别提这些了。”王皇后说着,倾身看向李太后,“母后,儿臣听说教坊司新出了几首喜乐,特意让他们给排了出来,男女乐工合奏的,您听听可好?” “皇后有心了,那就让他们进来吧。”李太后脸上始终挂着慈和的微笑。 “是,母后。”王皇后笑着答应一声,用力地击了三下掌。 随着掌声落下,有太监拿来椅子,一一摆在左右两排座位之间的空地上,二三十名衣着统一的男女乐工抱着乐器鱼贯而入。 顷刻间,愉悦轻快的乐音充满了整个交泰殿。 这无疑是一场成功的演出。 成功的开头,成功的过度,成功的高|潮,成功的尾声…… 在场的人无不交口称赞。 然而,意想不到的是,就在众人期待最后一个成功的音符响起的时候,意外出现了。 只听铮地一声,一个女乐工手中的琵琶弦断为两截。 第143章 真够雷厉风行的 太后大寿,出现这样的事情,是为不吉。 而传召乐工奏乐,是王皇后提出来的。 王皇后的面上顿时出现几分怒色,指着那名女乐工道:“连个琵琶都弹不好,来人呢,把她拉下去,施以夹棍之刑!” 方素衣身为教坊司司乐,一直在附近候着,听到王皇后这样说,慌忙跪下来求情:“皇后娘娘,万万使不得啊!她是教坊司最好的琵琶手,上了夹棍,这双手就废了,奴婢恳请皇后娘娘开恩。” 王皇后不禁冷笑一声:“最好的琵琶手,会出现这样的错误?” 方素衣慢慢抬起头,小心地解释道:“回皇后娘娘,是这样的,今日下午临近进宫的时候,她的琵琶突然找不到了,临时去买又来不及,只好用乐器房备用的琵琶代替。是琵琶的质量不好,实非她之过啊!”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李太后蹙了蹙眉,面色凝重地问。 “回太后,想必是她太过出色,招致其他宫女的嫉恨,有人故意藏起来的。”方素衣恭谨地回道。 “放肆!后宫之中,岂容出现这种事情!”朱翊均怒吼一声,转头看向身旁的王皇后,“你是怎么治理后宫的?” 王皇后忙低下头:“是臣妾办事不力。” 朱翊均冷声道:“朕看你确实力不从心,从明日开始,就让贵妃协理六宫,为你分担一些吧。” “皇上……” “此事就这么定了,谁也不许再提。”朱翊均不耐烦地打断她。 “是。”王皇后就是再不情愿,也不好再说些什么,抬手指了指下面的方素衣与那女乐工,“那她们二人该如何处置?” “每人罚奉一个月,下去领二十鞭。”朱翊均淡淡道。 虽是回答王皇后的话,却是对方素衣和那女乐工所说得。 方素衣忙拉着那女乐工向他深深一叩首:“谢皇上,谢皇上格外开恩。” 朱翊均挥挥手让她们退下,沉默了片刻道:“有人竟敢在宫里兴风作浪,此事一定要彻查,陈矩,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去办。” “是,奴婢即刻就去。”候在一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厂提督陈矩恭敬地答应一声,躬身退了出去。 “这……皇上还真够雷厉风行的。”看完这惊险的一幕,江抒忍不住赞叹道。 朱常洵微微偏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回话。 江抒想了想,又道:“皇上让贵妃娘娘协理六宫,就等于削了王皇后一半的权利,她能甘心吗?” “君命难违,这事由不得她甘心不甘心。”朱常洵唇角勾了勾,放下手中的酒杯,“本王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在这里好好待着。” “什么事?”江抒不解地问。 朱常洵淡淡一笑:“你不需要知道。” 说着,站起身来,向着殿前回廊里的人抬了抬手:“父皇,皇祖母,洵儿方才酒喝多了,有些不太舒服,想要出去透透风。” “你一个人行吗?要不要朕命人陪你?”朱翊均问道。 虽然威严不改,但言语间却充满了关切。 “谢父皇关心,儿臣没事。”朱常洵恭敬地答了一声,转身离开坐席,向进殿时所走的景和门走去。 第144章 那是要遗憾终身的 景和门外,方素衣与那弄坏琵琶的女乐工正准备去二十四衙门领罚,看到朱常洵出来,便吩咐那女乐工先过去,自己则停了下来。 朱常洵扯了扯嘴角,大步走过去:“方司乐为何不走了?难道是怕了那二十鞭子的刑罚?” 方素衣屈身向他施了一礼,苦笑道:“皮肉之苦,谁不怕呢?但奴婢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从九品女官,是打是骂,还不是主子的一句话,又有什么办法?” “如果本王可以让你免受这二十鞭呢?”朱常洵薄唇轻启,低声问道。 “王爷想让奴婢做什么?”方素衣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朱常洵淡淡笑了笑,也不跟她绕弯子,直接说出自己此来的目的:“李眠香不是让你在宫里做她的内应嘛,以后遇到大事,本王让你传递假消息给她。” “不行,我们是好姐妹,我不能背叛她!”方素衣毫不犹豫地拒绝道。 “好姐妹?”朱常洵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刚刚你都能冒险为一个小小的乐工求情,你这个好姐妹怎么没有出来为你说句话啊?” “这……这种情况,她不便出面。” “是吗?” 方素衣郑重地点点头:“没错!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背叛眠香的。王爷,奴婢还要去领罚,先告辞了。” “既然方司乐态度如此坚决,本王也不好勉强。”朱常洵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云淡风轻,“本王听说,你们教坊司一年前新来了一个男乐工,叫沈幼安,弹得一手好琴,不久前和你一同升任司乐。本王一向是个惜才之人,你觉得,本王把他收入府中,如何呀?” “王爷,王爷有什么事,就请冲奴婢一个人来,千万不要把沈司乐牵扯进来。”方素衣忙紧张地道。 朱常洵轻轻一笑:“那本王方才的提议,方司乐意下如何呀?” “这……好,奴婢答应王爷。”方素衣迟疑了一番,艰难地回答。 “方司乐果然是个聪明人,”朱常洵满意地抬手拍拍她的手臂,“人常说,黄金易得,知音难求,若是为了其他什么不值得的人和事,而舍弃知音,那可是要遗憾终身的。” “王爷说什么?”方素衣不禁一愣。 她与沈幼安虽然彼此心有好感,但碍于对方的身份,也只是发乎情,止乎礼,从来没有做过任何逾越的事情,他怎么会知道? 朱常洵似是看出了她的疑虑,淡淡笑道:“若方司乐能够言出必行,不阳奉阴违,本王可以向你保证,最多三年之后,必可奏出鸾凤和鸣。” “王爷的意思是……”方素衣的面上顿时闪过一丝惊喜之色。 是要放她出宫吗? 自从七岁那年进宫后,她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这紫禁城。本以为这一辈都要待在宫中孤独终老,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会有人向自己许下这样的承诺…… “本王的意思,方司乐即以明白,何必还要说出来?”朱常洵微微一笑,自衣袖中取出一个玉牌递向她,“拿着这个去二十四衙门,那里的人自会手下留情的。” 第145章 没什么打扰不打扰 交泰殿内,江抒一直等不到朱常洵回来,自己也已经酒足饭饱,看着一些人献词祝寿,生怕自己这个没有学问的人被点到再丢人现眼,便向皇帝与李太后请求出去寻找朱常洵,借口避开。 不过,她一向不喜欢走回头路,便没有从景和门出去,而是走了对面的隆福门。 隆福门外,由于高高耸立的黄瓦红墙的阻隔,殿内的声音并不能传出来,周遭显得十分安宁。 江抒四下看了看,见方圆之内并没有什么人,微微安下心来,沿着长长的宫道向北走去。 走了没多远,突听前面的宫墙内传来一阵哀婉悲伤的歌声,伴着低沉凄凉的琴音:“……桂殿长愁不记春,黄金四屋起秋尘。夜悬明镜青天上,独照长门宫里人……” 这曲调很熟悉,江抒微微驻足,仔细听了一阵子,突然想起三日前随朱常洵进宫见郑贵妃的时候,隔着宫墙听到李顺妃唱过。 而此时歌声传出的地方……正是李顺妃的储秀宫。 江抒这时才反应过来,方才在交泰殿中,皇帝皇后所提及的身子不适的顺妃,就是储秀宫的李顺妃。 还有力气唱歌、忧愁,这么看来,她的身体应该是无恙的。 江抒有些好奇这满腹愁绪的李顺妃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走到前面通往储秀宫的宫巷时,鬼使神差地转了弯。 轻轻推开虚掩着的宫门,里面宫灯只稀稀疏疏地亮了几盏,光线显得十分昏暗。 江抒抬脚走进去,看到一株繁复盛开的杏花树下面,镂刻精致的大理石桌旁,一素色裙袄的女子背对着她素手拨弦。 长发未绾垂腰,伴衬着暗淡光线下偶尔随风飘落的杏花,那画面,简直凄凉唯美到了极点。 江抒微微一愣,待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听琴声已经停止。 李清宛缓缓转过身来,目光扫过她清丽的面容以及一身的穿戴,轻轻开口:“你就是皇上圣旨赐下的福王妃吧?” 江抒向前走了几步,屈身向她一礼道:“臣女叶江抒见过顺妃娘娘,打扰了顺妃娘娘弹琴的雅兴,还请顺妃娘娘恕罪。” “起来吧,不过是随便弹弹罢了,没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淡淡的声音中也带着几分愁绪,李清宛说完,回身向里面走去。 江抒忙快步跟上去,有些担忧地道:“娘娘既然假意称病不去为太后祝寿,为何还要在宫中弹琴高歌?若是被有心人听到了,传到皇上和太后的耳中,恐怕……” “本宫已经是这样了,还有什么好害怕的。”李顺妃苦笑一声,微微止步转头。 借着不太明亮的宫灯,江抒这才看清她的面容。 眉目清润,眸含轻愁,不说不动,自带一种楚楚动人之感。 怪不得当时皇帝已经决意要为郑贵妃不再立妃,却还要把她留下来。 不过对于她的说法,江抒却不认同,走到她的身旁道:“既然已经是这样了,娘娘就不想安安稳稳地这样下去么?” 李清宛轻轻摇摇头,没有回答。 江抒稍作迟疑,忍不住又问:“娘娘是不喜欢待在宫里吗?” 李清宛微微抬头,看向群星璀璨的天空,苦涩一笑:“若能垂翼遥天去,谁愿长困愁城中。” 第146章 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娘娘……”江抒听她这样说,禁不住有些难过。 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她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像是冥冥之中,有着某种关联。 李清宛自那墨蓝的天幕上收回目光,偏头笑了笑:“本宫没事,你不必担忧。” “可是……”江抒还是有些不放心。 李清宛轻轻抬手拉起她的手:“你能否为本宫办一件事情?” “娘娘请说。” 李清宛盯着她那张脸看了一阵子道:“本宫在宫外有个师父,想写封信给她,请你代为转交。” “是。”江抒轻轻点了点头。 “你在此稍后片刻,本宫即刻去写。”李清宛说着,走进不远处的偏殿。 不久之后,她便从殿内出来,将一个无字的信封交给江抒,叮嘱道:“送到南城崇文门外唐洗白街右手边第三个门,一定要亲自交到我师父的手中。” “娘娘请放心,我明日便送过去。”江抒保证道。 “如此便好。”李清宛淡淡一笑,“时候不早了,本宫就不留你了。” “是,江抒告辞。”江抒将那信封放入衣袖,轻轻向她抬了抬手。 从储秀宫出来,走回原来的宫道中,外面微风徐徐,宁静依旧。 江抒面北背南驻足片刻,正想着自己是真得去寻找朱常洵,还是去御花园中逛逛,不经意抬头,却见他从对面走来。 “王爷怎么会在这里?”没想到会遇见他,江抒有些意外。 朱常洵大步走过来,在她面前两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勾了勾唇角:“本王在这里不奇怪,倒是叶小姐,不是应该在交泰殿饮宴吗?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这……”江抒略一犹豫道,“许王爷出来吹风醒酒,就不许别人出来么?” “是吗?”朱常洵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可本王怎么看你好像是从储秀宫那边出来的?” “怎么可能!”江抒想都不想,矢口否认,“我怎么可能会去储秀宫!” “本王什么时候说叶小姐去储秀宫了?”朱常洵微微笑道,“想必是叶小姐有些好奇储秀宫的右边是什么宫,特意去永宁宫那边看了看。” “正是如此,正是如此。”江抒紧了紧放着信封的衣袖,连连点头。 李顺妃让她送的信不知是什么内容,可不能落在这个人的手上。 “那叶小姐觉得,‘永宁宫’那三个题字写得怎么样?”就在江抒稍稍放下心来的时候,却听朱常洵问道。 “好,很好。”反正往好处说总没错。 “哦?好在哪里?”他又接着问。 “这……”江抒根本没有走过去,哪里知道,想到储秀宫的题字,觉得应该差不多,顺口诌道,“气势宏伟,苍劲有力,是难得一见的好书法,尤其是‘永’字上面的那一点,更是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 “叶小姐好见解,本王也觉得,‘永’字上面那一点,写得最是出彩。” 朱常洵说着,向前又走了两步,凑在她的耳边,笑得一派无害:“只不过,本王方才说错了,储秀宫的右边,不是永宁宫,是咸福宫。” 第147章 实在有失体面 “什……什么?”江抒心中不由一紧,面上出现几分震惊之色。 难道说,他之前的话只是在试探自己? 倘若如此,该如何否认自己进过储秀宫,以及答应帮助李顺妃送信的事情? “好了,走吧。”不等江抒多想,朱常洵慢慢回身,缓步向通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江抒见他没有追究的意思,稍稍放下心来,向前跟了两步,疑惑地道:“我们不回交泰殿吗?” 朱常洵微微止步,转头看向她:“难道你想回去赋词一阕,或者是吟诗一首?” “还是不要了。”让她这个连格调韵律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人来吟诗赋词,实在是太过强人所难。 江抒摇摇头,快步跟了上去。 “轩妤表妹,我就真不明白了,那姓冉的有什么好的,不就是吟出一句‘隐了谁的模样’嘛!” 穿过花木环绕的碎石子小道,刚走到千秋亭附近,不远处的竹丛后面,突然传来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 “那长祚表兄能吟得出来吗?”清脆明朗的女声,带着淡淡的不屑。 “我……本公子堂堂瑞安长公主府长公子,身份尊贵,不需要像那些小门小户出身的人一样,靠舞文弄墨、附庸风雅来博得美人眷顾。” “所以,长祚表兄就在大街上四处招摇,颐指气使?”那女声适时地反问。 “这……你怎么知道?谁告诉你的?” “长祚表兄的那些做派,谁人不知,还用得着别人来告诉我吗?” “这么看来,你是下定决心要选那姓冉的当驸马了?” “没错。” 万长祚脸色顿时大变:“你可别忘了,冉家在朝中无权无势,选了他,将来有你后悔的时候!” “哼,是吗?将来后不后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若是不选他,而选了长祚表兄你,只怕是现在就会后悔。” “你……” “长祚表兄,轩妤还要去为皇祖母祝寿,告辞了!” 女子冷冷甩下一句,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好,好,很好,你们给我等着!”被人这么毫不留情地拒绝,万长祚觉得实在有失体面,狠狠甩了甩衣袖,也跟着匆匆离开。 “那姑娘好有性格呀!她就是王爷的同胞妹妹,寿宁公主吧?”隔着扶疏的翠竹,听完两个人的对话,江抒忍不住赞叹道。 轩妤这个名字,在前些日子乘坐朱轩娆的马车从书院回家的路上,她曾听她与万长祚争吵的时候提到过。 “不错。”朱常洵偏头看她一眼,回答简洁明了。 “那‘隐了谁的模样’,是什么呀?”江抒想了想,又问。 朱常洵扯了扯嘴角道:“是冉兴让在去年与轩妤初见的时候,所赋的一首六言诗。‘斜阳半染砖墙,蛱蝶穿游古巷,西楼挂起垂帘,隐了谁的模样’。” “隐了谁的模样,隐了谁的模样……”江抒轻轻重复几遍,不禁一笑,“最后一句真是神来之笔,这冉家公子一定是满腹经纶,才华出众。要是我是寿宁公主,也肯定会选他,而不是那个纨绔子弟万长祚!” 第148章 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是吗?”淡淡的声音,难分喜怒。 江抒看他这反应,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慌忙改口:“当然,这也只是相对而言。就算了那冉家公子再出众,也肯定是和王爷没法比的。” 这样总行了吧? 没想到,却听人家说道:“叶小姐,称赞别人是能让人高兴,但也应该注意一个分寸,太过虚情假意了,那就假了。” “我发誓,我是真心诚意认为王爷比那冉家公子要好的,绝对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江抒立刻立起一只手掌做出保证。 暗地里却忍不住腹诽:本姑娘虚情假意,还不是为了满足你的虚荣心。 朱常洵盯着她看了一阵子,没有再说什么,低低轻笑一声,沿着千秋亭边的花径小道继续向前走去。 江抒看这路线越走越往北,忙快步跟上去,问道:“我们这是要出宫吗?” “不是。”朱常洵头也没回地回答。 “那是要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 “那好吧。”江抒见问也问不出什么,索性不再徒劳无功地多说,只管跟着他往前走。 反正这个人没有害自己之心,与他在一起,安全总还是有保障的。 绕过花木环绕的澄瑞亭,穿过进来时所走的顺贞门,沿着清一色黄瓦红墙的宽阔宫道向西走了不到一刻钟的功夫,朱常洵在角落里的一座高高耸立的楼前停了下来。 那楼足足有现代十层楼那么高,占地面积广阔,西、北两面依附在十多米高的外围宫墙上,造型繁复精美,加之晚上灯火璀璨,显得十分壮观。 “这是什么地方啊?”江抒仰头打量了一阵子,有些好奇地问道。 朱常洵转头看向她:“在外面时一直盯着看,从里面还是认不出来么?” “难道这就是皇宫西北角的角楼?”江抒这才想到它所在的位置,与自己在马车上所看到的那座高耸的阁楼确实是重合的。 朱常洵淡淡笑了笑,没有回答,问道:“要不要上去看看?” “来都来了,不去白不去!”江抒粲然一笑,顺手拉起他的衣袖,大步走上那角楼正门高出地面的几级台阶。 此时守门的是两个年轻的锦衣卫军士,早已认出了朱常洵的身份,并未加以阻拦,直接放行了。 二人沿着刷有红漆的木质楼梯一口气爬到楼顶,江抒早已累得气喘吁吁,却被朱常洵拉着走到面西的那个窗口。 “那不是太液池嘛!”待他推开虚掩着的窗子,放眼望去,江抒才发现下面竟然是宽阔浩淼波光粼粼的水面。 而他们所在的这座角楼,连同着里面亮起的灯火斜斜地映在水面上,随着水势不停地晃动着,仿佛一座水中楼阁,美得震撼人心。 再往远处去看,先是灯火通明,接着光芒稀疏一些,然后一层层阑珊下来,最后没入黑暗…… “再去那边看看吧。”朱常洵在旁边陪她看了一会儿,缓缓说了句,径自走到面北的窗口,将那虚掩着的窗子推开。 江抒后一步走过去,双手扶着窗台向外望去,只见暗淡光线之中,参差不齐的房屋树木的环绕下,两个山头交相呼应。 第149章 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 朱常洵站在她的旁边,一一指给她看:“这座是景山,后面的那座是煤山,北边是内官监,再往东是司礼监……” “什么?那就是煤山?”江抒反应过来,不由一怔。 话说,这不是多年以后,明朝的最后一位皇帝崇祯吊死的地方吗? “怎么了?”朱常洵看她神色有异,低声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江抒连忙摆摆手,“我只是觉得这山名有些熟悉罢了。” 为了自身的安全起见,她可不能让人知道她通晓未来的事情。 朱常洵虽心有疑惑,但听她这样说,也便不再多问,陪她向外看了一阵子,然后拉着她走到面东的那个窗口。 由于这座角楼是建在皇宫西北角的,面东和面南的视野范围基本上差不多,都能一览皇宫内苑的全貌。 江抒目光掠过灯火通明的交泰殿,看到御花园的万春亭那边的时候,突然发现那附近一左一右走来两个人影,然后聚集到一起,一同走进不远处稠密的花木丛中。 “哎,你看,那边那个不是太子吗?”江抒有些意外地向着那边指了指。 站在高处,自上而下的俯视,稠密地花木也就不成障碍了。 朱常洵淡淡地朝那边扫了一眼:“不是他还能是谁!” “那他怎么也出来了呢?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还有,他身边的那个人是谁啊?看穿戴像个大官。” “想不想知道他们在谈论些什么?”朱常洵眸光微闪,凑在她的耳边道。 江抒立即点点头:“当然。” “那好,跟我来。”朱常洵淡淡一笑,拉起她走向不远处的楼梯。 被朱常洵拉着走下角楼,一路匆匆沿原路返回,穿过顺贞门,走进御花园,绕过重重叠叠的花草树木抵达万春亭,朱常洛与那官员穿戴的人正好从他们附近经过,低声交谈着。 朱常洵忙拉着江抒在附近的假山后面躲了起来。 这时,只听那官员穿戴的人说道:“太子殿下,老臣已经让钦天监的人推算过,七日后将有一场倾盆大雨。到时老臣就结集六部官员,齐聚千步廊,冒雨跪求进宫面圣,好让皇上早日定下让福王去洛阳就藩的日期。” “这样能成吗?父皇也许根本就不会见你们。”旁边的朱常洛担忧地道。 那官员道:“太子殿下请放心,皇上若是不见我们,我们就在雨中长跪不起。到时候皇上肯定会担心有哪个老臣受不住风雨晕倒在地,从而引起舆论风波,对福王更加不利。所以,他是一定会妥协的。” “就算父皇肯见众位大人,也未必会答应让福王尽快去洛阳,郑贵妃那边,一定会从中阻挠的。”朱常洛对此还是有些疑虑。 那官员思索片刻道:“这个太子不必太过担心,皇后娘娘和太后都是站在您这一边的,有她们出面劝说,皇上多少会给出几分面子。” “如此,便有劳恩师了。”朱常洛抬起双手,恭恭敬敬地朝他行了个礼。 那官员忙伸手去扶他:“太子殿下不必如此。出来的时间有些久了,为免让人起疑,太子殿下还是赶快回交泰殿吧。” “那恩师呢?”朱常洛问道。 “老臣等太子走远之后再过去。” “是,常洛告辞。”朱常洛再次向他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第150章 有意给她解围 “亲耳听到别人商量着要如何对付你,不知王爷有何感想?” 等到那官员也走远,江抒与朱常洵并肩从假山后面走出来,笑着问道。 “没有感想。”淡淡地回答,不带情绪。 江抒忍不住又问:“那不知王爷有何对策?” 朱常洵转头看她一眼:“本王不需要有对策。” 语毕,不再多说什么,大步向前走去。 江抒生怕被他落下,忙快步跟上去,大声问道:“现在我们要去哪里?” “哪里都不去,是时候该回交泰殿了。”朱常洵淡淡甩下一句,继续前行。 与此同时,交泰殿中。 侯亭柯一袭水红舞衣,刚刚向李太后献完舞,站在大殿门前两排坐席之间的空地上,向她微微屈身一礼:“皇外祖母,亭柯祝您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好,好,这舞跳得好,来人呢,赏。”李太后笑容满面地道。 她话音落下,立即有一个小太监手捧着一个暗红色的漆盘走过来,停在了侯亭柯的面前。 侯亭柯抬手掀开遮盖在上面的雪白丝绢,看到里面是一对晶莹剔透的翠玉镯子,面上顿时出现一抹喜色,将其收入手中:“亭柯谢皇外祖母的赏赐。” 说完,正准备退下,余光突然瞥见江抒与朱常洵从景和门走进来,眼珠一转,再次向着李太后一礼道:“皇外祖母,您看,常洵哥哥和叶小姐回来了,叶小姐还没有向您献艺祝寿呢!” 据她所知,叶江抒自从去年来到京城之后,便以胆小懦弱著称,根本无一长处。 她这样说,就是要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丑。 谁让她抢了她的常洵哥哥! 然而,还没等李太后同意,跟同朱常润进宫的于靖容突然站了起来:“太后,这总是看歌舞表演也没有意思,不如臣女为您读一首祝寿诗吧。” “好,哀家最喜欢诗词,你便读来听听。”李太后笑着应了一声,摆摆手示意侯亭柯回去。 侯亭柯虽不情愿,但也没有办法,狠狠地瞪了于靖容一眼,领命地退下了。 于靖容也不介意她的敌意,凝神想了想,微微一笑道:“福满殿宇照门庭,如会福禄寿三星。东流江河永不息,海阔胸怀世人敬。寿来福至子孙庆,比献孝心于前争。南来北往聚同堂,山珍玉酿家国兴。” “好一首藏头诗啊!”此时,江抒与朱常洵已经走到近前,听她吟完,大声赞叹道。 方才侯亭柯的话她都已听见,自然看出了于靖容是在有意给她解围。 然后,向着李太后屈身一礼:“臣女叶江抒与福王殿下就借着于小姐的这首诗,祝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李太后满意地点点头,示意他们回座位上去,接着将目光移向于靖容:“好,这首诗简洁大气,哀家喜欢,于小姐,你想要什么样的赏赐?” “回太后,臣女只希望太后能够开心,不求赏赐。”于靖容向她抬了抬手,恭敬有礼地道。 “这怎么能行?”李太后慈和一笑,目光扫过她身旁的朱常润,“不如这样吧,哀家便做主让皇上下旨,为你和常润赐婚。” 第151章 不能去的太晚了 “太后,万万使不得啊!”于靖容慌忙阻止。 “不知这是为什么?”李太后不解地问道。 朱常润是她的亲侄女李敬妃的儿子,李敬妃死得早,她便自小将他带在身边养大。看得出来他喜欢身边的这个于小姐,本想做主成全了他,没想到对方竟然会拒绝。 于靖容本是禁不住朱常润的盛情相邀,不得已才跟他进宫的,却并不喜欢他。 只不过,无论是出于怎样的考虑,这些都是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口的,便借口道:“回太后,祖父丧期未过,臣女并不想现在就提婚事。” 李太后遥遥地打量了她一番,虽然碍于这是她的寿辰,而没有穿白衣,但也是素素的淡青色,在这满目华装丽服之间,生生带着几分尘俗俱去的清雅。 这就是所谓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李太后敛敛心神,歉意地道:“于阁老过世还不到两个月,于小姐决意为他守孝,孝心可嘉,是哀家唐突了。” “太后言重了。”于靖容忙屈身向她施了一礼,不去看旁边朱常润的脸色,缓缓坐了下来。 接着,又是新一轮的歌舞表演,举杯庆贺。 那场面,比江抒以前在电视电影里看到的壮观得多,做个比喻的话,就像是力拔山河的大树与毫不起眼的小苗。 当然,也许这只是身临其境和隔岸观火的区别。 寿宴一直持续到亥正时的钟声敲响方才结束。 乘坐马车回到府上,江抒觉得又累又困,简单地洗漱了一番,倒头睡下了。 “小姐,小姐……”朦朦胧胧中,耳边传来屏浅轻微的声音。 江抒缓缓睁开惺忪的睡眼,看了她一眼,但因实在太困了,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江抒慢慢支着睡得有些酸痛的身子坐起身来,准备去拿放在床尾的裙袄,听见动静的屏浅从外面走了进来:“小姐,你醒了。” 江抒微微点点头,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经巳时三刻了。”屏浅笑着回答。 “这么晚了?我不是让你辰时就叫醒我的吗?”江抒忍不住蹙了蹙眉。 她昨晚答应李顺妃去为她送信,本想今日一大早就送过去,没想到竟然一睡睡到日上三竿。 屏浅无辜地看她一眼道:“小姐,奴婢都叫您好几遍了,是您睡得太沉,怎么都叫不醒。” “好吧,是我错怪你了。”江抒忙抬手拍拍她的手臂以示安慰,然后吩咐道,“屏浅,你去为我打些水来吧,我要起床洗漱。” “小姐,您这么急着起来做什么?”屏浅有些不解地问。 这些天来,通常在没事的时候,小姐都是一觉睡到晌午的。 江抒向她微微一笑:“没什么,就是出府办点事儿,那地方离得有些远,不能去的太晚了。” “小姐又要出府?”屏浅不禁有些担忧,“就算老夫人除了您的禁足,也不能总是往外跑呀,这外面多危险啊!” 每每想到那次在鼓楼附近的戏台下所遭遇的刺杀,她就觉得心惊肉跳恐慌难安。 第152章 如今过得怎么样 “没事的,大不了让罗新陪我一起去。”江抒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三天前她去西苑给罗新是否让他留在自己身边做护卫的答复的时候,看到他在里面的小竹林边练剑,剑势扫过之处,竹叶横飞,那叫一个震撼人心。 “可是……”屏浅还是有些犹豫。 虽然罗新功夫不错,有他在安全问题不必担心,但他毕竟是一个男子,若是传到福王那里,对小姐的将来恐怕不太好。 江抒哪里看不出她的顾虑,不过,这些她根本就不在乎,佯装不耐烦地摆摆手:“少废话,快去!” “是。”屏浅见她态度坚持,也不好再劝,答应一声,转身离开。 由于屏浅的办事效率不错,半个时辰后,江抒与罗新便出现在热闹繁华的崇文门大街上了。 送信地址唐洗白街,据一位卖红薯的老大爷所说,沿着崇文门大街一直往南走,到左手边第三个路口转弯就是。 两人不疾不徐地走过去,找到李顺妃所说的右手边第三个门,罗新走上前去敲门,不久之后,那两扇紧闭着的黑漆木门便被从里面拉开。 开门的是一个约莫五十多岁的妇人,身穿蓝布裙袄,腰系青花围裙,看样子像个仆人。 看到站于门外男俊女俏的二人,有些意外,不过还是有礼地问道:“请问你们找谁?” 江抒向前走了两步,朝她微微一笑:“请问,这可是宫中的李顺妃娘娘的师父所住的地方?” 那妇人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之色:“你是?” 这样问,便是已经默认了里面就是李顺妃的师父的住处。 江抒从衣袖中取出昨晚李顺妃交给她的那封信,递向她:“顺妃娘娘托我把这个送来。” “二位请进来吧。”那妇人却并没有去接那封信,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抬手做个请的姿势。 江抒笑着冲她点点头,与罗新先后踏进门槛。 素雅别致的小院中,梧桐树下,一个素色身影背对着大门口的方向静然而立。 听闻由远而至的脚步声,她慢慢转过身,看到迎面走来的江抒,不由一怔。 江抒看清她的样貌,面上同时也出现一抹诧异之色:“田姑姑?” 这不就是数日前在城北鼓楼附近的戏台下救下自己,又在前几天西长安街旁的巷子里跟在后面暗自护送自己的人嘛! 难道她就是李顺妃的师父? “叶姑娘,你怎么会找到我这里?”忡怔过后,田氏柔和一笑,缓步迎上前来。 “我……我是受顺妃娘娘所托,前来送信的,没想到竟然是姑姑您。”江抒说着,将手中的信递向她。 田氏抬手接下,拆开扫了一眼,眸中闪过一丝亮色,问道:“那丫头如今过得怎么样?” “信上没写吗?”江抒有些奇怪地问。 田氏笑着摇摇头,将手中的信纸递给她。 江抒轻轻展开,垂眸去看,上面只有一联诗:应似园中桃李树,花落随风子在枝。 什么意思? 难道是在向田氏表达,她视她为母亲? 第153章 没有一点亲情可言 “姑姑放心,顺妃娘娘挺好。”微微的疑惑过后,江抒笑着回答。 宫中人的事情,宫外的人帮不上什么忙,告诉她实情也不过是多一个人担忧罢了,她索性说句善意的谎言。 田氏却一副明显不相信的样子:“以那丫头倔强的性格,她能在宫里过得好?” “所以……姑姑都知道?” 田氏敛了敛神道:“不知道也能猜得到。当年为了避免进宫,宁愿跳河自杀,又怎么可能会在里面过得如意。” 就算什么都不缺,备受帝宠,也定是与忧愁悲伤为伴。 “顺妃娘娘跳河自杀过?”江抒显得极为震惊。 心爱的人被人抢了,自己还不得不去给情敌的父亲当小妾,遇到这种事情,伤心难过都可以理解,但也不至于放弃生命啊! 田氏微微叹息一声道:“当年若不是我恰巧从河边经过,将她救下,这世上恐怕又要多一个为情所累的芳魂了。” “可为了一个人去自杀,值得么?”江抒对此有些无法接受。 在她的价值观里,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什么“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都是虚的。她最为尊崇的一句话就是:好死不如赖活着。 “你都知道些什么?”田氏却从她这问话里,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 那件事情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并且知道的人也不多,照理来说,眼前这丫头应该不知道才是。 江抒并未留意到她的异样,想到前几天随朱常洵进宫去见郑贵妃的时候,从储秀宫门口所听到的朱轩媖与李清宛对话,脱口道:“我知道荣昌公主为了得到她现在的驸马杨春沅,将已经与驸马有婚约的顺妃娘娘的画像放入待选的秀女中,让她成为皇上的妃子。还知道荣昌公主因为驸马对她不好,经常去找顺妃娘娘的麻烦。” “李清宛那丫头告诉你的?”田氏顺口问道。 江抒摇摇头:“是我自己发现的。只是不知道,在顺妃娘娘进宫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又怎么会是姑姑的徒弟。” 田氏抬手拉着她在附近的石桌旁坐下,微微沉吟片刻道:“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我刚到京城不久,出城游玩,看到她跳入河中,就将她救了起来。” “后来呢?”江抒好奇地问。 “后来我得知事情的原委,不想她再寻短见,就收她做了徒弟,教她些功夫来分散心神。只是不久后,她的家人还是找来了,把她带走,送进了宫里。” “这么看来,她的家人可真够唯利是图的。”江抒有些不屑地道。 她生平最讨厌那些为了利益而将女儿当做棋子一样嫁掉的父母,简直没有一点儿亲情可言。 “话也不能这么说,”田氏叹了口气道,“皇命难违,她的家人也是没有办法。” “原来如此,”江抒若有所悟地点点头,环眸向四处看了看,“那姑姑的家人呢?” 田氏闻言一愣,静静地望了她一阵子,突然沉默下来。 “姑姑,对不起,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江抒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这样问是有多么鲁莽。 第154章 不允许任何人对她不利 “没什么,”田氏凝视着她沉默了片刻,轻轻抬手拍拍她的手背,“你叫江抒,是吧?” “是。”江抒惶恐地应答。 “你爹为你取的?” “嗯。” 大概是这样。据说,叶江抒的生母俞氏在她刚出生不久就因难产而死了,应该来不及为她取名。 “你爹一定很疼你吧?”田氏又问。 江抒轻轻点点头:“是的。” 她虽然还没见过她那名义上的父亲叶向高,但据屏浅所说,在他们家里还未出嫁的四个女儿中,叶向高对叶江抒最为偏爱。 “这样……就好……”田氏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 “姑姑,您怎么了?”对于她这个反应,江抒有些不解。 “没什么,”田氏轻轻摆摆手,“谢谢你亲自跑一趟为我把信送过来,时候不早了,我就不留你了。” “姑姑不给顺妃娘娘写回信么?” “不用了,没什么可写的,知道她没发生什么大事就好。”田氏淡淡笑了笑,目光移向站在附近一身黑衫腰系佩剑的男子,“这位是?” 江抒忙站起身来,走到罗新身旁,拉过他为她介绍:“这是我的朋友,罗新,负责保护我的安全。” “原来如此,”田氏凝眸审视了罗新一番,笑道,“既然有人保护你,我就不送你了。” “姑姑不必客气,江抒告辞。”江抒笑着向她抬了抬手,招呼罗新离开。 出了大门,走出唐洗白街,回到繁华热闹的崇文门大街上,江抒看到罗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有些好笑地问道:“怎么了?” “我……小姐……” “那天都已经说了,我同意你留下来,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你若再一口一个小姐,我就没办法留你了。” “好,江抒。”罗新看她一副不大高兴的样子,只好改口。 江抒满意地拍拍他的手臂:“对了,你刚刚想说什么?” 罗新迟疑刻,面色凝重地道:“江抒,你没觉得刚才那位夫人对你太过关心了么?” 方才在那小院中的时候,田氏与江抒说话,他一直站在附近旁观,那种言语、眼神里所透露出的关切,是许多血缘至亲都没有的,实在不像是只有着几面之缘。 “是啊,田姑姑确实对我挺关心的,她前些天还救过我一次。”江抒答得随意。 罗新忍不住皱了皱眉:“那你就不觉得奇怪么?她为什么会平白无故地对你那么关心?” “这……”江抒略一思索道,“可能是她人好吧,觉得我遭人刺杀,是个弱者,需要关心。” 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解释最为合理了。 罗新却还是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俊朗的面容上满是忧虑之色,握剑的手也跟着紧绷了几分。 江抒是他的救命恩人,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允许再有任何人做出对她不利的事情。 江抒看他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不禁笑了笑:“你不用担心,没事的,田姑姑她一腔侠骨,也许对所有的弱者都会如此。不然的话,十年前又怎么会去救李顺妃,还收她做了徒弟呢!” 说完,正想回头继续前行,目光却瞥见附近一家当铺里,一前一后走出来的主仆二人。 第155章 怎么会在他的手中 江抒看到他们的同时,朱常洵与怯羽也看到了走在街上的他们两人。 怯羽的脸上立即出现一抹跃跃欲试的神采,握紧手中的长剑,大步走上前来,挑衅地冲着罗新道:“这都好几天过去了,你的伤也应该好了吧,有没有胆量与我比试比试?” “他的伤还没有完全好,现在恐怕不行。”江抒忙站出来,挡在罗新的身前。 这个怯羽功夫貌似不错,但性格粗疏不知轻重,罗新伤势初愈,万一再被他伤到,那就不好了。 怯羽却一副明显不相信的样子,越过江抒看向罗新,嘲讽地道:“我看呢,根本不是伤势未好,而是技不如人,怕一旦输了丢脸吧!” “就你?还不至于!”罗新轻哼一声,拉开江抒走上前来,“三日后,广渠门外的竹林中,我与你一较高下。” “一言为定?” “决不食言!” “好,三日之后,我在广渠门外等你。”得到满意的答复,怯羽也不再继续纠缠,自动退到朱常洵的身后。 罗新淡淡扫了一眼附近一身白衣风度翩翩的朱常洵,眸中划过一丝复杂光芒,不过只是一闪而过,跟着也返回江抒身旁。 朱常洵缓步走上前来,向着江抒微微一笑道:“叶小姐,真巧啊,本王正想着明日去相府找你,现在便遇上了。” “哦?那不知王爷找江抒有何事?”江抒勾勾唇角,漫不经心地道。 昨晚进宫去为李太后祝寿,宫里不比外面,处处是陷阱,步步是危机,她需要依仗着这个人得以周全,与他说话自然小心谨慎一些。而现在在宫外,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就没有这个必要了。 朱常洵也不介意她随意的态度,从衣袖中取出一个镂刻精致的细长红木盒递向她:“本王想把这个送给你。” 江抒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抬手将那红木盒子接下,轻轻打开,里面一只质地精良的白玉簪子便一览无余地展现在了她的眼前。 江抒不由一怔。 这不是自己刚穿越来的那天,用来跟叶池挽换取三十两银子的那只据说是福王聘礼的和田玉簪吗? 怎么会在他的手中? 难道说…… 江抒微微偏头,看向对面街边那面随风招展的“当”字旗,心中顿时一凉。 难道说,叶池挽把那只簪子当在了这里? “叶小姐觉得这只簪子漂亮吗?”朱常洵薄唇轻启,含笑问道。 “漂亮,自然……漂亮。”江抒吞吞吐吐地回答。 “那叶小姐喜欢吗?” “这……”江抒稍作迟疑,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当然……当然喜欢。” 这个叶池挽,怎么可以这么没有头脑,明明知道崇文门大街上有十家商号店铺都是朱常洵的产业,他肯定经常在这附近出没,还要拿到这里来当! 话说,他该不会是认得这只簪子吧? 果然…… 只见朱常洵轻轻将那只发簪拿起,举在眼前仔细打量了一番,凝视着她轻声道:“既然喜欢,就不要再把它拿去当掉了,这可是本王亲手画的图样。” 然后,不顾江抒冰凉彻骨的心情,霸道地抬手为她插在高绾的发髻上。 第156章 反而对她忍让纵容起来 “怎……怎么会。”江抒伸手摸摸因为他生疏的动作而挣得发痛的头皮,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不会最好,如此本王便可以放心了。”朱常洵退后两步,含笑望着她,“只是不知道,叶小姐怎么会在这里。” “这……我闷得慌,四处走走,想到这里最热闹,就到这里来了。” 这个解释还算合理吧。 她为李顺妃送信的事情,是一定不能让这个人知道的。 尽管那封信上只有简单的一联诗。 “哦,原来是这样。”朱常洵眸光微闪,淡淡笑道,“这边本王熟悉,不如本王做东,先请叶小姐到云香楼用晚膳,然后再带叶小姐来看这崇文门大街上的夜景,如何?” “不不不,”江抒忙推辞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府了。” “叶小姐既然已经出来,回府何必急于一时。”朱常洵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王爷有所不知,”江抒一副为难的样子道,“我们叶家有家规,如无特殊情况,女眷不能外出晚归,不然会受到家法府处置的。” 这话倒也没有说谎,老夫人一向最为看重名声,对于家中的女眷确实严厉的很。 只不过,她此刻这样说,考虑到的却是她与朗莫约好的出城去放风筝的日子就是明日了,而且定下的时间是辰正三刻,也就相当于现代北京时间的早八点四十五。 也就是说,她得在这个时间之前起床、梳洗,外加吃早餐。 这对于一个像她这样习惯了一觉睡到晌午的懒人来说,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唯一补救的办法,就是早睡,尽可能地早睡。所以,是绝对不能在这里和这个人浪费时间的。 江抒的这点小心思,朱常洵自是无从知晓,只估摸着她是在为避开他找借口,眼眸微微一眯,悠悠然开口:“既然如此,本王也不便勉强,不如这样吧,本王送你回去。” “不用了,不用了,”江抒连忙摆摆手,“我们的马车就在城门口,王爷,告辞了。” 道完,不等人再说什么,拉起罗新的衣袖,逃也似的向着崇文门城门口的方向走去。 望着江抒和罗新走远,身影渐渐消失在错乱的人群中,怯羽忍不住问道:“王爷,这个叶小姐胆大心细、处事圆滑,根本就不像传闻中的那样懦弱无能,您怎么反而对她忍让纵容起来了呢?您不是一向最讨厌心思深沉的女子吗?” “本王说过不讨厌她了吗?”淡淡的嗓音,非喜非怒。 可您也没表现出来有一丝一毫的讨厌呀! 怯羽差点儿脱口而出。 但对上他似笑非笑的漆黑眼眸,立即感到一阵脊背发凉,赶忙转移话题:“王爷,今天上午卑职在别院收到了湛公子从洛阳传来的飞鸽传书。” “上面怎么说?”朱常洵也不再纠缠那个毫无意义的问题,顺口问道。 怯羽从衣袖中拿出一张折叠成细长条的字条,递给他:“公子在信上说,他已经取出了洛阳王府粮仓中的所有存粮,正在运往湖南的途中,等到抵达湖南,与叶向高见面之后,再来下一封信。” 第157章 仅仅只是心领 缓速行驶的马车之内,罗新与江抒相对而坐。 暗淡的光线下,他望着江抒那张不太清晰的沉静面容迟疑了一阵子,最终还是忍不住轻轻开口:“你看上去并不怎么喜欢朱常洵。” “你认为我应该喜欢他?”江抒微微抬眸,不答反问。 对于他这么直白的说出朱常洵的名字,倒也没有觉得奇怪。 他是江湖中人,与朝堂官场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自然不必因为朱常洵的身份而对他太过尊重。 罗新沉吟片刻,凝视着她道:“他是皇帝最为看好的儿子,说不准以后会取代太子成为新君。一旦嫁给他,很有可能就是将来的皇后,这是许多名门闺秀挤破脑袋都争不来的。” 江抒脸色不禁变了变:“所以,在你看来,这是上天对我天大的恩赐,是么?” 罗新缓缓摇摇头:“没有,我只是觉得,既然这门婚事已定,你还是不要得罪他的好,否则……” “否则,将来嫁过去,吃亏的只会是我自己。”江抒敛敛神色,望着他道,“罗新,你说得这些我都明白,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不过,也仅仅只是心领,要她认命,绝不可能。 语毕,吩咐外面赶车的车夫走快一些,以求能够在天黑之前赶回府中,然后不再多说什么,仰身倚在车壁上,微微合上双眼,闭目养神。 “让开,让开,快让开——!”马车刚走没多远,车外突然传来一道粗暴的声音。 江抒心中一惊,抬手掀开车窗帘向外望去,只见对面街边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向着与他们相对的方向疾驰而来,眼看着就要撞到前面一个卖花的姑娘。 赶车的车夫立即勒紧马缰让马车停下,只不过还是慢了一步,那姑娘被马鞍上的环扣给刮到,摔倒在地上,篮子里的鲜花顿时撒落一地。 “敢挡我们的马车,活得不耐烦了是吧!”车夫紧接着从车上跳下来,恼怒地抬起一只脚就要朝那姑娘踢去。 “慢着——!”随着一道矫作的男声,低垂的车帘突然被从里面掀开,一袭绯色圆领袍的万长祚从车上下来。 他缓步走到那姑娘面前,微微蹲下身,抬手挑起她的下颌,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头也没回地吩咐旁边的车夫:“把她带回去。” “你……你想干什么?”那姑娘的眼中立刻出现一抹惊惧之色,也顾不得先站起来,挪着身子向后退去。 车夫向前跟了两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你的福气来了,我们家公子看上你了。” 说着,伸手就要去拉那姑娘。 江抒实在看不过去了,吩咐车夫停车,大步朝那边走过去,一边大声喊道:“住手!” 由于这声音来得太过突然,万长祚和他的车夫不由一愣。 待看到迎面走来的不过是一个秀致可人的弱女子时,万长祚的脸上立即浮出一抹淫逸的笑容:“原来又是一个模样俊俏的小美人,既然都送上门来了,本公子也不介意带你一起走。” 第158章 也有低头服软的时候 “你敢!”江抒怒目瞪着他,“你知道本姑娘是什么人吗?” “哦?那你是什么人?”万长祚走向前来,漫不经心地道,“皇妃?公主?郡主?好像都不是吧。” 他虽然与江抒有过几面之缘,但由于每次都有更为重要的人在场,因此并没有留意过她,以至于以为这是初次见面。 江抒冷冷地瞥他一眼:“本姑娘确实不是这三者之一,但本姑娘是叶相府的四小姐,皇上钦定的福王妃!” “你是叶江抒?”万长祚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一副明显不相信的样子。 江抒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冷声道:“本姑娘就是叶江抒,有什么好冒充别人的!” 万长祚不禁嗤笑一声:“你说你是,也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谁能够证明?” “你看,本宫来证明,行吗?”正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低沉清润的男声。 江抒与万长祚同时转头,只见朱常洛一袭深紫色直身,与那去年丁未科新科状元黄士俊并肩向这边走过来。 “行,当然行!太子殿下尊口一开,长祚自然是一百个相信。”万长祚立即迎上前去,一脸谄笑。 江抒站在一旁,看着他这副谄媚的样子,忍不住咋舌。原来一向颐指气使的万长祚,也有低头服软的时候。 向着朱常洛投去感激地一笑,江抒尽量将语气调整的随意一些,问道:“既然如此,万公子还要带本姑娘一起走吗?” “不不不,”万长祚忙摆摆手,“叶小姐既然是皇上钦定的福王妃,就是我万长祚的王嫂,长祚怎么敢对王嫂无礼。” “是吗?”江抒淡笑着指向倒在地上的卖花姑娘,“那万公子还要带这位姑娘走吗?” “不,长祚怎么会强抢民女呢,玩笑,刚刚绝对只是玩笑,我就是想吓唬吓唬她。”万长祚陪着笑脸道。 “那这满地的花……” “就当是我买了,”万长祚从衣袖中取出一块不小的银锭递向她,“叶小姐,你看这个够吗?” “万公子真是爽快人!”江抒笑眯眯地将那银锭子接下,屈身塞入卖花姑娘的手中,扶她起来,温声道,“姑娘,没事了。” “恩人,谢谢你,谢谢你的救命之恩!”那卖花姑娘满眼泪光,扑通一声跪在江抒的面前。 江抒连忙抬手去扶她:“姑娘,你不必如此,快快起来回家去吧。” 那卖花姑娘却坚持不肯起,拉着她的衣襟道:“恩人,我家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靠着卖花为生,不知道日后又会遇到什么事情,还请恩人能够收留我。” “这……”江抒有些犹豫。 那卖花姑娘忙向她深深一叩首道:“恩人,只要恩人肯收留我,我愿为奴为婢,尽心伺候恩人。” “叶小姐,既然她都这样说了,你还是不要再推辞了。身边能有个尽心尽力的人,还是不错的。”朱常洛向前两步,笑着劝道。 “那……也好。”江抒觉得人家毕竟帮了她,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只好点头答应。 然后抬手扶那卖花姑娘起来,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第159章 为何要多一个侍女 那卖花姑娘屈身向她一礼,恭敬地道:“回恩人,哲哲。” “哲哲?”江抒低声重复一遍,眉头不由微微一蹙。 这名字有些耳熟,貌似在哪里听过。 她轻轻扶她起来,温声道:“那你以后便跟着我吧。” “谢谢恩人,谢谢恩人!”哲哲清秀的小脸上顿时溢满激动之色,仿佛这是对她天大的恩赐似的。 江抒不禁有些好笑,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转头看向旁边的朱常洛:“太子殿下,谢谢你出面相助。” 朱常洛向前两步,淡笑着道:“叶小姐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话虽这样说,但江抒还是要感谢太子殿下的,倘若没有太子殿下出面,江抒与哲哲怕是真要被万公子带走了。” 说着,瞥向一旁的万长祚。 万长祚自知理亏,立即低下了头。 江抒淡淡一笑,再次将目光移向朱常洛,向他抬手一礼道:“太子殿下,时候不早了,江抒该告辞了。若是回去晚了,祖母必定会怪罪。” “既然如此,叶小姐慢走。”朱常洛也向着她抬了抬手,言行举止毫不失礼。 江抒轻轻点点头,缓缓转身,带着哲哲向他们马车所在的位置走去。 余光再次瞥见马车旁低头埋脸的万长祚,也不知道他对自己的态度突然转变,是因为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还是因为朱常洛在场。 但愿是前者吧,有这层身份在,怎么都是安全的。倘若是后者的话,日后得了机会,他说不准会像报复朗莫那样报复自己。 穿过来往错乱的人群,回到他们的马车旁,罗新正双手环胸站在车前等着。 看到跟在江抒身后的哲哲,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神色,不过很快又归于平静,状似不经心地开口:“这位是……” “她是我新收留的侍女,叫哲哲。”江抒偏头看了哲哲一眼,笑着回答。 “你身边不是有屏浅吗?为何还要再多一个侍女?”对于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罗新显然并不太欢迎。 江抒稍作斟酌,尽量让语气显得委婉一些,说道:“她家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在外面讨生活随时会有危险,我便答应收留了她。带她回去正好也可以为屏浅分担一些。” 然后转头向身后的哲哲道:“哲哲,这位是罗新。” “哲哲见过罗公子。”哲哲忙走上前来,轻轻向他屈了屈身子。 罗新冷哼一声,没有理会,转身掀开低垂的车帘,淡淡道:“上车吧。” 江抒看他这态度,也不好多说什么,微微点了点头,率先上去。 等到三个人都上车坐好之后,马车便开始起步前行。 暗淡的车厢之内,江抒一人坐在右边的软榻上,罗新与哲哲共同坐对面的长条软椅。 三人都不说话,气氛显得有些冷凝。 江抒为了避免尴尬,索性转头掀开低垂的车窗帘,去看外面来来往往的行人车轿。 就在她看得专注之际,坐在对面的哲哲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狠厉光芒,自衣袖中退出一把无鞘匕首,抬手朝着她后背心脏的地方刺去。 罗新眼明手快,一把将她制止,用力攥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夺下她手中的匕首,朝她投去一记警告的目光,让她不要再轻举妄动。 由于两个人的动作都极其小心,发出的声音很小,并没有惊动专注于外面世界的江抒。 第160章 不是你的主意吗 马车抵达叶府大门口的时候,已是半个时辰以后了。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西边天空的红云也已渐渐散去,远远近近的树木建筑,都已笼罩在一层薄薄的暮色之中。 屏浅正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等着,看到江抒几人从马车上下来,立即大步走过来,焦急地道:“小姐,你可回来了!”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江抒面色一凌,快步迎上去。 这丫头行事一向稳妥,不是那种喜欢大惊小怪的人,能让她急成这个样子,事情一定不简单。 屏浅走到近前,皱着眉头道:“小姐,大少爷从湖南来信了,有一封是专门写给小姐的,现在在老夫人那里。本来老夫人是想让奴婢带回卿冉阁的,但三小姐得知小姐出府后,却向老夫人建议让小姐亲自去取,看小姐什么时候能够回府。” “这个叶湖掬,每次都是她!”听她说完,江抒面上顿时出现几分怒色。 来日得了机会,她一定好好教训教训她! 屏浅提议道:“小姐,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还是快去拿信吧。你什么时候过去,老夫人就会认为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江抒凝神想了想,觉得此言有理,简单地道声“跟我来”,快步向里面走去。 明日就是与朗莫约好的出城去放风筝的日子了,她可不想因为被老夫人禁足而爽约,从而失信于人。 “随我来吧!”望着江抒与屏浅走远,罗新淡淡瞥了眼一旁的哲哲,大步走向府门。 哲哲没有说话,快步跟了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穿过院中曲折蜿蜒的小道,绕过清波荡漾的池水,走到一座花木葱郁的假山旁时,罗新微微止住步子,转身看向身后的人,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哲哲抬眼紧盯着他:“自然是来找你!刚才在车上,那么好的机会,你为什么阻止我杀了她?” “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允许你伤害她。”罗新面色凝重地道,语气不容置疑。 “救命恩人?”哲哲脸上顿时出现几分担忧之色,伸手去拉他的衣袖,“你怎么了?” 罗新抬手推开她,自嘲地笑了笑:“我前些天遭到了褚英的暗算,差点儿死掉,是叶江抒救了我。” “褚英暗算你?这不可能吧!”哲哲有些难以置信,“我八天前见到他的时候,他还告诉我,你去承德接应代善了。” 罗新不禁冷哼一声:“那个时候,他怕是认为我已经死了。” “怎么会是这样?”哲哲微微蹙了蹙眉头,“你们不是一起来想办法除掉朱常洵的吗?” 罗新抬头望向前方一枝随风轻颤的花枝,眼中泛着冰冷寒光:“在他看来,朱常洵的威胁,远远没有我对他的威胁大。” “可你们是亲兄弟!” “再亲的兄弟,也抵不过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 哲哲无言以对,沉默了片刻,转移话题道:“杀掉叶江抒,阻止福王府与叶相府联姻,不是你的主意吗?” 第161章 不知安得什么心 “现在我改变主意了。”罗新慢慢转身,望着眼前花木环绕下形态各异的叠石,回答地毫不迟疑。 哲哲忙绕到他的前面道:“可不杀叶江抒,让福王府与叶相府成功联了姻,朱常洵得到叶向高的支持,就有可能会取代朱常洛成为储君。他比朱常洛难对付得多,将来让他当了皇帝,我们大金想要挥军南下入主中原,就不容易了。” 罗新淡淡瞥她一眼:“你别忘了,我们来中原的目的不是阻止朱常洵当皇帝,而是除掉他。留着他在,就算只是个亲王,也是后患。” “但你也说过,要想对付朱常洵,第一步就是阻止福王府与叶相府联姻。”哲哲提醒道。 罗新不以为意地扯了扯嘴角:“我现在想到更好的办法了。” “什么办法?” 罗新低笑一声,凝眸望着她:“让福王府与叶相府正常联姻,等到叶江抒出嫁之时,我设法让她带我一起进福王府。到时候掌握到朱常洵的弱点,再对付他,就会容易得多。”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还要在叶江抒的身边待很长时间?”哲哲问道。 罗新缓缓点点头:“没错。” “不行!”哲哲忙阻止,“你是天可汗的儿子,大金的和硕贝勒,怎么可以一直给一个汉人的女子当护卫……” “我现在只是一个遭到同门师兄暗算的江湖中人,”罗新打断她道,“更何况,成大事者,能屈能伸。” “但是……” “好了,不必再说了,明日你就离开。”罗新淡淡甩下一句,转身走向通往卿冉阁的小道。 灯火通明的畅和堂大门口。 江抒与屏浅刚刚脚步匆匆地赶到,便看到五夫人晏无娇在丫鬟的搀扶下甩着手帕从对面走来。 江抒虽然不太喜欢她这种心机深沉惯会巴结讨好别人的人,但人家毕竟是长辈,为了不落人口舌,还是向着她屈了屈身子,态度恭敬有礼:“抒儿见过五娘。” 晏无娇娇笑着走上前来,抬手扶她起来,一副与她很亲厚的样子道:“四丫头是来取信的吧?你大哥成宣来的信中,有一封可是单独写给你的。” “嗯,”江抒轻轻点了点头,“下午有事出府,回来得有些晚了,也不知道祖母她老人家会不会怪罪。” 晏无娇眼珠一转,拉起她的手走进畅和堂院门,说道:“这要说起来,都怪那三丫头多嘴。老夫人本意是让屏浅这丫头把信带回卿冉阁,可三丫头非得向老夫人提议,让你亲自来取,也不知道安得是什么心。” “许是三姐怕屏浅粗心大意,把信给弄丢了吧。”江抒眸光一闪,笑着推测道。 对于挑拨离间的人,合适的应对方法有两种,一是把人往好处说,二是保持微笑不吭声。 只有这样,才能够避免自己被人当枪使,或者是避免被挑拨的另一方成为对付自己的利器。 晏无娇是何其精明的一个人,虽有意挑拨,但听她这样说,也知道不好再说什么,只自嘲地道:“你这丫头倒是大度,凡事都把别人往好处想,倒是我,枉做小人了。” 第162章 别再触犯家规 “五娘,你别这么说,”江抒转头看向她,特真诚地道,“五娘好意提醒抒儿,是为抒儿好,抒儿心里都明白。” 晏无娇淡淡笑了笑:“你能这样想,我也就安心了。你一个姑娘家,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情,就尽量不要出府,免得被人抓住把柄,再借题发挥。” “嗯,谢谢五娘提醒。”江抒感激地一笑,抬手搀住她的手臂。 穿过院中繁盛的花木,向前又走没多远,畅和堂正门口便到了。 此时,叶湖掬正坐在大堂正中的椅子上陪老夫人说话,看到江抒与晏无娇过来,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厉色,站起身来指着江抒道:“祖母,您看,都这么晚了,她才回来,根本就不把您定的家规放在眼里,您一定要处罚她!” “祖母,抒儿今日之所以回来晚了,是有原因的。”不等老夫人说话,江抒忙松开晏无娇大步走过去。 老夫人冷淡地扫她一眼:“你倒是说说,有什么原因。” 江抒微微屈身向她一礼道:“回祖母,抒儿的胭脂水粉用完了,特意出府去买了一些,买完之后本想立即回来的,不曾想却遇上了怀淑郡主。她提出让抒儿陪她去街上逛逛,抒儿不好推辞,这才……” “你胡说!”叶湖掬冷冷打断她,“空口无凭,谁知道你有没有说谎!” “既然是空口无凭,三姐又怎么能说我是在说谎呢!”江抒缓缓转头,唇角微扬,“难道三姐是想强加给我罪名?” “我没有!分明是你在为晚归找借口,还不承认!”叶湖掬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向老夫人道,“祖母,你不要相信她!” “祖母,抒儿所言句句属实,祖母若不信,罗新可以为抒儿作证。”江抒向前两步,再次朝着老夫人屈了屈身子。 叶湖掬不禁冷哼一声:“他是你救回来的人,当然会为你说话!” “三姐若执意这样想,我也没有办法。”江抒微微低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她就是说谎了,那又怎么样,反正这个时候,是绝对不会有人去潞王府向朱轩娆求证的。 “你……” 叶湖掬有些气不过,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老夫人厉声打断:“好了,此事就到此为止吧,下不为例。葡雨,把信拿给她。” “谢祖母。”江抒恭恭敬敬地答应一声,等着葡雨走过来,抬手接下她手中的信封。 “若是没别的事,就回去吧。”老夫人看着葡雨退下,冷淡地吩咐道。 “是。”江抒轻轻点点头,转身准备离开。 可还没踏出步子,突然想到自己明日还要与朗莫出城去放风筝,眼眸一眯,回过身来道:“祖母,怀淑郡主约抒儿明日去什刹海游玩,不知抒儿能否前去?” “既然是郡主相约,那便去吧,记得早回来一些,别再触犯家规。”老夫人对此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是。”江抒再次恭敬地应了一声,转身向外面走去。 听到身后老夫人向晏无娇问:“这么晚了,你来有什么事情?” 第163章 怎么认出是他的 江抒脚步微微一顿,潜意识里想要留下来听听,但转念一想,毕竟事不关己,没有这个必要,便又抬脚继续向前走去。 带着屏浅离开畅和堂,走在回卿冉阁的路上,江抒无意间想起今日下午在外面所发生的事情,随口问道:“屏浅,你觉得太子是一个怎样的人?” “这……小姐怎么会突然问这个?”屏浅的神情立时变得有些古怪。 江抒陷在回忆之中没有注意,笑着道:“我两次进宫都见到了他,今日又在外面遇上,感觉他为人随和坦诚,可比朱常洵好多了。” “小姐千万不要被表象所蒙蔽了。”屏浅心中一紧,慌忙提醒道。 “什么意思?”江抒不由一愣。 “这……” “别吞吞吐吐的,有什么话就直说!” “是,”屏浅轻轻答应一声,迟疑了片刻道,“小姐还记得你带罗新回来的那晚奴婢浑身是血吗?” “当然了,”江抒缓缓转头看向她,“你还说是杀鸡的时候不小心溅到身上的。” “不是那样的,”屏浅蹙着眉头道,“奴婢当时说了谎,奴婢根本就没有杀鸡,是有人来行刺小姐,就是太子派来的人。” “什……什么?” 难道苍桐镇上、鼓楼戏台下、照明坊中三次遭遇刺杀还不够,还要有第四次? 屏浅接着道:“奴婢是怕小姐知道后会承受不住,所以才没说出实情。” “那你怎么知道来行刺的是太子所派的人?”江抒微微沉吟片刻,问道。 看那朱常洛一副沉雅随和的样子,也不像是会做出这种狠辣事情的人。 屏浅稍作沉默道:“奴婢认出了那个前来行刺的人,他是太子身边的护卫惊风。” “所以……那些血……你受伤了?” “没有,”屏浅轻轻摇摇头,“那是惊风的血,奴婢伤了他的一只手臂。” “这么看来,他的功夫还不如你?” “不是,他的功夫比奴婢高得多,是奴婢暗算了他。” “原来是这样,”江抒缓缓点点头,“那既然你认出了他,他为何没有杀你灭口?” “他不知道奴婢认出了他。”屏浅道。 江抒想了想,又问:“那你是怎么认出是他的?” 假如按照电视电影里所演的,不是应该扯下对方的遮脸面巾吗? 倘若这样的话,又怎么可能做到不让对方察觉。 屏浅略一犹豫道:“奴婢认出了他使用的招式,是苍山派的,他是苍山派四大弟子之一。” “只凭招式?”江抒眉头不由蹙了一下,“那就没有可能是另外三人吗?” 屏浅再次摇摇头:“若是另外三人,奴婢伤了他,自己肯定活不了。” “这是为什么?”江抒不解地问。 屏浅道:“在苍山派四大弟子中,大弟子惊风以坦荡磊落著称,二弟子怯羽以顽劣毒舌著称,三弟子宋案以冷酷寡言著称,四弟子戴胜以细心谨慎著称。在他们四人之中,只有惊风才能够做到如无必要绝不滥杀无辜。因为奴婢不是他要杀的人,所以即便奴婢伤了他,他也不会对奴婢动手。” 第164章 信上写了什么 “原来如此,”江抒若有所悟地点点头,边走边到道,“这二弟子怯羽,就是朱常洵身边的那个怯羽吧?” “正是。”屏浅不快不慢地随着她的步调,轻声回答。 江抒微微沉默了片刻,又道:“戴胜这名字,好像也有些耳熟。” “他是锦衣卫的戴千户,是朗大人的下属。”屏浅道。 “我说呢!”想到当日在崇文门大街上朗莫救下自己后,那个奉他之命护送万长祚进宫的身穿暗黄色飞鱼服的男子,江抒不禁一笑。 顿了顿,转头看向她:“那个三弟子宋案呢?他在哪里?” 屏浅想了想道:“在苍山派的四大弟子中,数宋案的功夫最为出色,被选进了宫,留在了皇上的身边。” “这么看来,这皇上也真够自私的,还是把最好的留给自己!”江抒忍不住撇撇嘴。 “小姐——”屏浅脸色不由一变,“奴婢跟你说这些,不是让你鄙视皇上的,而是让你防备太子。” “放心吧,我会留意的。”江抒淡淡一笑,朝她举了举手中的信封,“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好看看大哥这信上写了些什么。” “嗯——!”屏浅郑重地点点头,显得比她还要兴奋。 二人一路疾走,回到卿冉阁。 江抒站在房间的雕花灯架下,拿着只簪子将那信封挑开,原以为里面会是一张密密麻麻的诉说兄妹情深的家书,没想到折叠整齐的雪白宣纸展开,上面却只有简单的一行字:三月初九日晚去我院中偏厅。 “千里家书,就写这个?”江抒一眼略过,除了觉得字写得还不错外,再无其它感觉。 屏浅将那信纸接下,仔细看过之后,提醒道:“小姐,今日就是初九了。” “既然如此,那就过去看看吧。”江抒看这小丫头一副很期待的样子,淡淡笑了笑,抬脚向外面走去。 屏浅答应声是,将手中的信装回信封,压在桌案上的花瓶底下,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穿过府院中重重叠叠的花木,走到叶成宣所住的沉心堂,早已有一个小厮在院门口等待。 看到江抒与屏浅过来,忙迎上前来,有礼地道:“四小姐,屏浅姑娘,你们来了。大少爷临走的时候,吩咐阿瞻今晚在门口迎接你们。” “那不知大哥特意让我们在今晚过来看什么?”江抒微微止步,笑着问道。 阿瞻抬手向她做个请的姿势:“四小姐,请随阿瞻来。” “那好。”江抒看他有意在回避问题,也便不再多问,随他走进沉心堂院门。 在阿瞻的引领下,绕过院中枝梢交错的花树,穿过一道曲折半廊,叶成宣在信上所说的偏厅就到了。 江抒站在门前,闻到自门缝中散发出一阵阵馥郁花香,心下好奇,抬手将门推开。 定睛去看,只见烛光璀璨的厅房内,漆榻桌椅、博架案几上,各式各样的栽种着翠叶白花的杯盘瓷盏摆得满是…… 这是满屋水仙盛放的场景。 阿瞻适时地道:“这些水仙都是大少爷亲手种下的,他在启程去湖南的那天,吩咐阿瞻要天天给它们换水、晒太阳,今天正是满一个月花开的时候。” 第165章 可不可以一起去 江抒大步踏进门槛,指尖划过整齐排开的葱葱花叶,偏头问道:“这些水仙都是为我种的?” 阿瞻点点头:“大少爷说,这是为一个很重要的人种下的。” 在他看来,这个对大少爷来说很重要的人,就是与他同父同母的四小姐叶江抒。 “我以前很喜欢水仙吗?”江抒轻轻抿了抿唇角,又向紧跟着她进屋的屏浅问道。 “这……”屏浅脸色微微一红,犹犹豫豫地道,“小姐从来没说过,奴婢也不是很清楚……” 这叫她该怎么跟小姐说。 假如按照阿瞻所说的水仙种下整一个月来推算,大少爷种水仙的日期就是二月初九日。 而在那前一晚,也就是二月初八日的晚上,大少爷看过小姐,从卿冉阁离开的时候,自己送他出门,无意间提起最喜欢水仙的清新素雅与超凡脱俗。 极有可能,这水仙,他是为自己种下的。 这些想着,屏浅眼眶微微有些湿润。 她原以为自己爱慕大少爷只是一厢情愿,却没想到自己只是随口的一句话,他竟然记下了,还为自己种出满室芬芳。 江抒并不知道屏浅所想,看她一副泪眼盈眶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就算他为我种了一屋的水仙,你也不至于这么感动吧,他是我的亲大哥,对我好是应该的。” “是奴婢失态了。”屏浅唯恐被她看出什么,忙从衣袖中取出一块绢帕,轻轻擦了擦眼角。 “好了,既然已经看过,那我们就回去吧。”江抒虽然心领她这个名义上的大哥叶成宣的好意,但对于水仙基本无感,想到明日还要早起出游,并不打算久留。 “那这些水仙……”阿瞻抬手指了指满厅用杯盘瓷盏栽种着的绿叶白花。 江抒微微一笑道:“好好养着。不过记着,除了给它浇水换水之外,尽量不要待在这花房中。” “为什么?”阿瞻有些不解。 江抒无语地翻个白眼:“因为水仙有毒。” 养水仙,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岂不是要反受其害。 “小姐怎么知道的?”听她这么说,屏浅意外地问道。 那么清新脱俗的花,怎么会是有毒的? “这……当然是从李时珍先生的《本草纲目》里看来的。”江抒灵机一动,借口道。 前几天,她在房内翻着玩,无意间发现了一本《本草纲目》。从屏浅那里旁敲侧击的打听,得知这个时候《本草纲目》已经成书了,而它的作者李时珍已过世十五年。 “怪不得在花房待得久了,就会觉得闷得慌,”阿瞻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感激地道,“谢谢四小姐提醒。” 江抒笑着向他摆摆手,不再停留,转身向外面走去。 出了沉心堂大门,绕过附近的花草树木、假山叠石,正准备回卿冉阁,迎面突然走来一个窈窕身影。 接着传来叶溪摇气喘吁吁的声音:“四姐,我到处找你找不到,原来你来了大哥这里呀!” 江抒微微止步,等她走近,淡淡一笑:“这么晚了,不知五妹找我有何事?” 叶溪摇轻轻咬了咬下唇,略一迟疑道:“我听说,四姐受怀淑郡主之邀,明日要去什刹海游玩,可不可以带我一起去?” 第166章 不给靠近的机会 “这……”江抒的笑容顿时凝在脸上。 她在老夫人面前说明日和朱轩娆去什刹海游玩,那是为了能够顺利出门好不好? 与朗莫出城去放风筝,怎么可以带着她! 这个五夫人,自己当时在老夫人那里提出去什刹海游玩一事的时候她在场,肯定是她鼓动她女儿叶溪摇来请求跟着一起去的。 “难道四姐不愿意带我一起去?”叶溪摇看她这个反应,面上不由出现几分失落之色。 “不是,”江抒连忙摇摇头,顿了顿,做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道,“你那天不是说怀淑郡主好像不喜欢你吗?到时候她再刁难你怎么办?” “四姐不用担心,”叶溪摇立刻笑着道,“到时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我就只管听着看着,不去插嘴,这样时间久了,她觉得无趣,就不会再为难我了。” “那不是太委屈了吗?”江抒面露忧虑之色,为人着想的样子装得像模像样。 “不委屈,”叶溪摇眼底闪过一丝莫测光彩,向前两步,抬手拉起她的手道,“四姐,我这几天仔细想了想,将来你嫁到福王府去,我们与怀淑郡主就是一家人了,我若与她关系不好,定会让四姐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不如趁着现在有机会,想办法让她喜欢我。” “这……”带她一起去是绝对不可以的,江抒见为她着想的方式不管用,只好装作一副为难的样子,“我今天与怀淑郡主约好的时候,没说会带人去,我怕她会不高兴。” “四姐放心,怀淑郡主若问起来,我就说是我非要跟着的,一定不会让四姐难做。”叶溪摇立即立手保证。 “但那样的话,她肯定会刁难你的。”江抒微微蹙了蹙眉头,表示有些担忧。 这话貌似又绕回来了。 叶溪摇敛敛神色道:“四姐,我说了,无论她说什么,我都只管听着,不会还口……” “不行!”江抒毫不迟疑地打断她,“你是我妹妹,我不能让你受这样的委屈。不如这样吧,明日见到她的时候,我跟她把话说清楚,下次再带你一起去。” “四姐——” “好了,此事就这么定了,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江抒说完,冲着旁边的屏浅招了招手,继续向前走去。 叶溪摇站在原地未动,看着她与屏浅走远,身影消失在花木周折之处,一张小脸立刻垮了下来:“不带我去就不带我去嘛,有什么了不起的!要不是我娘说要想办法拉拢你和那个讨厌鬼朱轩娆,我才不稀罕去呢!” “怎么?这么生气?被人拒绝了?”晏无娇带着丫鬟从附近的花径小道上走过来,听到她这样说,淡淡问道。 “娘——”叶溪摇快步迎上去,抬手挽住她的手臂,“这个叶江抒,表面上总是一副和和气气的样子,却永远不给你靠近的机会,还没有那个嚣张跋扈的蠢丫头好对付!” “你也看出来了?”晏无娇叹息一声道,“这些天来,我就觉得这四丫头与以前有些不一样了,现在看来,果然……” “那我们该怎么办?”叶溪摇皱着眉头问。 晏无娇轻轻推开她的手,缓步向前走去:“你先别着急,容我想想,容我好好想想……” 第167章 就怕输得太惨了 “小姐,这五小姐早前与三小姐交好,处处帮着三小姐欺负小姐,现在和三小姐闹翻了,又来向小姐套近乎,小姐可不要轻易相信她。” 沿着月色下的曲折道路向前走了一段距离,估摸着后面的人应该听不到了,屏浅小声提醒道。 “放心吧,我知道,”江抒转头看向她,“若不是不想明里得罪她,我才懒得应付。” “小姐能这样想就好,”屏浅微微松了口气,“奴婢就怕小姐顾念姐妹之情,轻信了她。” “姐妹?谁认她是姐妹!”江抒抿了抿唇角道,“在这府上,我的姐妹就只有池挽一个……对了,今天一天没看到她,她又去哪里疯了?” “六小姐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出陵春居,据说是在房里学画。” “她能有这个耐心?”江抒一脸的不相信。 一贯活蹦乱跳的叶池挽能够静下来握笔细描,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屏浅想了想道:“听说十日后瑞王要在王府举办一场斗画大赛,六小姐为了证明她不是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败家女,就报名参加了。但她以前根本没有好好学过画,现在只能够临时抱佛脚。” “原来如此,”江抒双眼不由一眯,“那你觉得有用吗?” 昨晚参加完太后的寿宴从宫里回来的路上,叶池挽就一直在为朱常浩说她是败家女的事情耿耿于怀,还发誓一定让他刮目相看。 没想到她平时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竟然这么有气性。 屏浅摇摇头道:“奴婢也不知道,但奴婢觉得,六小姐既然画艺不精,就应该藏拙。能去瑞王府参加斗画大赛的,个个都是丹青高手,六小姐肯定比不过他们,这输了还不要紧,就怕输得太惨了,下不来台。” 江抒不禁淡淡一笑:“我却不这么认为。她画艺虽差,但还有十天练习的时间,到时候就算比不过别人,哪怕是输得很惨,相对于她自身来说,还是有进步的。只要有进步,就值得。” “小姐说得真好,是奴婢的想法太狭隘了。”屏浅微微偏头,看着夜色下她眼睛里所散发出的沉静坚定的光芒,不由有些感动。 如此乐观积极的小姐,应该可以好好保护自己的吧。 小姐将来总是要出嫁的,而她,想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就不能一直陪在她身边。 “瞧你,就算我的想法比你的好,你也不至于哭吧?”江抒不知她心中所想,看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有些好笑地抬手刮了一下她的脸颊。 “小姐——”屏浅小脸立即一红,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好了,不跟你闹了,陪我去六妹那里看看吧。”江抒说着,走到前面的白石子小道旁转了弯。 陵春居的正房之内。 叶池挽正手握毛笔,眉头紧蹙地坐在屏风附近的书案前作画,地上揉成团的宣纸扔了一堆。 眼看着一幅歪歪扭扭的山水图就要完成了,偏偏手一抖,一滴浓墨滴在了上面,成为极其醒目的污点。 叶池挽一时气恼,抬手将手中的毛笔向外扔去,刚刚脱手,看到三人迎面走来。 第168章 怎么又回到了你这里 那毛笔上蘸有重墨,碰到身上铁定污迹一片,江抒心头一惊,下意识地拉过为她们带路的樱零挡在身前。 毛笔在空中划出个优美的开口向下的抛物线,连同着甩出的点点墨汁砰地一声撞在樱零的胸口,顿时在她水红色的夹袄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不好意思啊,把你的衣服弄脏了。”江抒立刻绕到前面,向她投去歉意地一瞥。 然后目光移向书案后面一脸怒色的叶池挽:“这么大的火气,谁惹我们的六小姐生气了?” “还不是那个讨厌鬼朱常浩!”叶池挽猛地站起身来,气愤地道,“要不是他把本姑娘说得一无是处,本姑娘用得着在这里费尽心思的画这些东西嘛!” “那祖母说你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生气?”江抒缓步走过去,笑着问。 “这……”叶池挽小脸一红,吞吞吐吐地道,“祖母是长辈,我怎么能够跟长辈生气。” “是这样吗?”江抒眼眸一眯,一副明显不相信的样子,“你这么在意他对你的看法,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怎么可能!四姐,你别胡说!像他这样玩世不恭的人,鬼才会看上!”叶池挽立即矢口否认。 “既然没有,他一个外人,你何必在意他怎么看怎么说,不去理会不就行了。” “我……” “不如让我看看你的画吧,一天的时间,练得怎么样了?”江抒看她一副不好开口的样子,笑着转移话题。 叶池挽缓缓低下头,抬手指向宣纸上那块未干的墨迹,皱着眉头道:“都怪我不小心,好不容易才完完整整的画好一幅山水图,就这样弄脏了。” “不可以补救吗?”江抒倾身凑过去,将那幅歪歪扭扭不成章法的画作拿起来。 她记得,以前在看书或电视剧的时候,每当有人为一幅画作上沾染到污点而懊恼时,妙手丹青的主角就会出现,然后拿起笔来,刷刷几下将那污处变成一块岩石、一片小草或者是一只蝴蝶什么的,不但让画作看不出一点儿被破坏的痕迹,还使整个画面更加栩栩如生,赢得一片交口称赞。 “可以吗?”叶池挽对此却不抱任何希望。 在她看来,毁了就是毁了,再怎么做都是于事无补。 江抒把画放回原处,淡淡一笑道:“你想想,古人都喜欢作泼墨写意,那么一大滩墨水泼在纸上都能够勾勒出画作来,这么一小点墨迹,怎么会补救不了?” “泼墨写意……”叶池挽轻轻重复一遍,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惊喜之色,“四姐,我知道该怎么比试了!我画功比不上别人,到时候我就作一副泼墨写意,只需要简单的勾勒几笔就好了,保管让那个朱常浩佩服的五体投地。” 江抒赞同地点点头:“这倒是一个好办法。不过,当一滩墨泼在纸上的时候,你也应当有发现它像什么的眼力才行,这是需要练习的。” “嗯,我知道,我现在就开始练习!”叶池挽说着,抬手将她往外面推去,“四姐,你先回去吧,别在这里打扰我。” “你真要赶我走呀?”江抒佯装不满地撇撇嘴。 “当然!”叶池挽微微抬头,冲她粲然一笑,目光不经意落在她发间那只晶莹剔透的白玉簪上,眼中出现一丝意外之色,伸手向她的头上探去,“四姐,这只簪子你不是给我了吗?怎么又回到了你这里?” 第169章 偏偏这副德行 “你还好意思说!”江抒抬手打开她,“你明明知道崇文门大街上有十家商号店铺都是朱常洵的,你还把这只簪子拿到那里去当,这不是给我找麻烦么?” “所以说,这簪子……” “是朱常洵给我的,”江抒板着脸孔道,“他认出了这是去年所下的聘礼中的一件,让我不要再拿去当了。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就是说,这么难看的簪子,以后要一直在我这里。” “四姐,我不是有意的,”叶池挽无辜地朝她摊摊手心,“一只小小的簪子,谁知道他会认得呀?那家当铺出的价最高,任谁都会拿到那里去当的。” “你还价比三家?”江抒不由蹙了蹙眉头。 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拿了福王的聘礼去换钱,是不是? 叶池挽并未领悟到她话里的真意,一脸天真地道:“当然了,不然要吃亏的。” “那你当了多少钱?”江抒忍不住翻个白眼。 叶池挽眼睛一眯,得意地向她伸出一根手指头。 “一百两?”江抒试探地猜道。 “才不是,一百两还不够我赎黑风呢!” “那是……一千两?” “嗯,”叶池挽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一张小脸上像乐开了花一样,“我怎么都没想到,一只小小的簪子竟然值那么多钱。这光秃秃的,戴在头上也不好看,一不小心,还容易弄断了,换成银子就不一样了,想干什么干什么,多好啊!” “那你换的银子呢?” “这个……你让我算算,”叶池挽掰着手指头边数边道,“赎黑风用了三百两,去云香楼吃了三次饭,用了六十两,在崇文门那边的天桥下套圈加买小吃,用了二两,买了一对会说话的虎皮鹦鹉,用了一百两,这就是四百六十二两。剩下五百三十八两,拿到赌坊去赌了。” “那你赢了多少?”听她一一数完,江抒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当时嘛,手气不是太好,所以……所以……” “所以就全输了?” “我也不想这样嘛,这也没有办法的事情。四姐,你知道的,赌钱这种事,全凭运气,我当时也是……” “行了,别说了,”江抒没好气地打断她,“朱常浩说得一点都没错,你果然是个败家女!” “四姐,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呀,”叶池挽有些委屈地向她头上指了指,“你看,你这只簪子都回来了,这一千两就等于是白得的,既然是白得的,输了又能怎么样?” “你还不认为你赌钱是错的,是吗?”江抒的脸色更沉了几分。 怎么唯一对她好的一个姐妹,偏偏是这副德行! “不就是赌个钱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叶池挽依旧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人家大诗人李白都说了,人生得意须尽欢。如果非要说我有错,就是出门之前没看黄历,白白输了那么多白花花的银子。” “你……” 叶池挽眼珠一转,凑在她的耳边道:“四姐,我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了,一定是让未来姐夫花钱赎回这只簪子,你心疼了,对不对?” “胡说,谁要为他心疼!好好练你的画吧,我走了!”江抒见她说得有些离谱,淡淡甩下一句,转身向外面走去。 没走几步,身后传来叶池挽清脆悦耳的声音:“四姐,你别生气嘛,十日后的斗画大赛得第一名的有一百两银子的奖金,我到时候拿到手,请你去正阳门外吃辣锅。” 第170章 那要出门多早 江抒脚步微微顿了顿,没有回头,淡淡道:“还是等你拿到之后再说吧。” 这种画技,还妄言要拿第一,真是大言不惭。 语毕,不再停留,抬脚走出房门。 带着屏浅沿着花影斑驳的曲折小道一路缓行,回到卿冉阁,此时,哲哲正站在院门口翘首张望着。 看到迎面走来的二人,立刻快步迎上前来:“恩人,你回来了?” 江抒点头应了一声,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停下来,问道:“罗新没有为你安排住处吗?” “不是,”哲哲缓缓摇摇头,“是我没让他安排。” 她微微迟疑了片刻,轻声道:“在外面的时候,哲哲对恩人说了谎,其实哲哲家里并不是只剩下哲哲一个人,还有一个六十多岁的奶奶。哲哲当时是不愿再过苦日子,才求恩人收留的,但后来想了想,就算日子再艰苦,也不能丢下奶奶一个人。” “所以,你的意思是……” 哲哲一脸歉疚地望着她:“现在城门已经关了,出不了城,哲哲想在恩人这里暂留一晚,明日一早就回家。” “这样……也好。”人家都这样说了,江抒也不便挽留,顿了顿道,“待会儿我让屏浅拿些银子给你。” “恩人,不用了,”哲哲忙摆摆手,“恩人已经给过哲哲银子,都够哲哲和奶奶用一年的了。” 说着,从怀里掏出那块江抒从万长祚那里要回来的银锭子举向她。 江抒淡淡瞥了一眼,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勉强了。你今晚就跟屏浅挤一晚吧。” “嗯,谢谢恩人。”哲哲将那块银子收回怀中,感激地冲她一笑。 江抒轻轻勾了勾唇角,没有再说什么,缓步走进院门。 由于前一晚睡得早,第二天天还没有完全亮,江抒就早早的醒来了。 穿衣、梳洗,简单的用过早餐,送走哲哲,墙角的更漏显示,才刚刚辰初三刻,距离与朗莫约好的见面时间辰正三刻还有半个时辰。 江抒不想让人等她,决定还是早去一些,寻了个理由支走屏浅,拿着几天前所买的那只纸鸢,独自出了家门。 见面地点就是他们上次分开的风筝摊旁,位于西长安街中段路北,距离叶府比较近,只需要绕过几条巷子即可。 江抒觉得自己出门早,本以为到了之后需要等上一会儿,没想到刚刚转进西长安街,便遥遥地看到朗莫已在约好的地点等候了。 此时的他,并没有像往日那样一袭深紫色官服,而是穿了一件玉色长衫。浅淡的颜色,使整个人看上去少了几分平日的肃重,多了几分翩翩浊世的儒雅。 江抒何时见过这般气度的他,不由一愣。 待回过神来,却见他已经发现了自己,正向这边走来,于是笑着迎上去,朗声道:“朗大人,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叶府所在的小时雍坊南面所邻的就是这条西长安街,距离很近,自己来得早一些正常,而他家在朝阳门那边的思诚坊,距离这里比较远,能够在自己之前到达,那要出门多早? 第171章 可是会摔死人的 朗莫微微止步,看着她走到近前,笑道:“巡城需要早起,已成习惯,休沐的日子也无福继续安睡,既然已经起来了,便不如早些过来。” “那我们要去哪里放风筝呀?”江抒向他举了举手中的纸鸢,偏头问道。 朗莫微微一笑,抬眼向西望去:“城西的石景山下。那里沃野数里,风光秀丽,若说放风筝,没有什么地方比那里更合适的了。” “那我们怎么过去啊?”江抒顺着他的目光向那边望了一眼,有些担忧地道。 隔着高耸的城墙,只能隐约看到外面遥远之处有一个烟雾环绕的小小的山头。 根据近大远小的规律,那所谓的石景山,肯定离得很远。 而自己是步行出来的,朗莫身边也没有代步的工具。再往大街上去看,由于时候尚早,原本繁华热闹的街道上只有零星的几个行人,就是想要雇马车也雇不到。 朗莫自是看出了她的顾虑,低低轻笑一声,转身面向附近的一条窄巷,啪啪击了三下掌。 掌声刚刚落下,只见一个身穿暗黄色飞鱼服的年轻男子牵着两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从巷子里走了出来。 此人正是朗莫的下属,那个锦衣卫的戴千户,戴胜。也就是屏浅口中的苍山派四大弟子之一的四弟子。 不过,此时江抒却没有心思欣赏苍山派弟子的风采,注意力只集中在那两匹高头大马上,看着朗莫迎上去,蹙了蹙眉头道:“我们该不会是要骑马去吧?” 朗莫从戴胜手中接下其中一匹马的缰绳,抬手抚了抚马脸,转过头来道:“石景山离得有些远,马车单程就得一个多时辰,骑马能省下大半的时间,可以玩得尽兴一些。” “可是……”江抒面上微微出现几分为难之色,“我不会骑马。” 而且她也不敢轻易尝试。 有些马一旦掌握不了,可是会摔死人的。 朗莫听她这样说,才意识到自己有多粗心大意,竟然没想到这一点,一脸歉意地道:“是我考虑的不够周全,只想着为你准备一匹马就好了,江姑娘不要见怪。” “没事儿,”江抒轻轻摇摇头,“只不过,我们没有马车,该怎么去呀?” 朗莫垂眸沉吟片刻,牵着马向她走近几步:“江姑娘如不嫌弃,不如我带你吧。” “这……” “是朗莫失礼了,江姑娘莫怪。不如这样吧,我们在此稍后片刻,让戴胜去准备一辆马车。”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江抒为免他心生芥蒂,连忙摆摆手,“我是想说,一匹马能承受得住我们两个人的重量吗?” 她不是真正的古代人,没有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观念,与男子同骑一匹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生出那片刻的迟疑。 “那匹马有些瘦,不如换这一匹吧。”听到她这样说,戴胜立即牵着另外一匹马走过来打圆场。 朗莫点头道声多谢,与他互换了手中的马匹,握紧马缰翻身上马,微笑着向着江抒伸出一只手:“放心,没事的。” 第172章 站着说话不腰疼 “嗯。”江抒笑着点点头,将一只手交到他的手中,让他把自己拉上马。 既然都已经答应了,再犹豫迟疑什么的,就是矫情。 扶江抒在自己身前坐好之后,朗莫向戴胜简单的交代了一下巡城事宜,紧握马缰调转马头,沿着清晨空旷的街道向西疾驰而去。 那速度之快,带起的风在两人耳畔呼呼作响。 江抒没想到骑马会是这么刺激的事情,面上不禁露出一抹璀璨的笑容,背对着朗莫大声问道:“我们走哪个城门出城啊?” 快马疾驰带起的风声太大,朗莫怕她听不见,一边甩动马缰一边高声回道:“最近的路,是从宣武门出内城,再到西便门出城,如果觉得过两道城门麻烦的话,也可以直接走阜成门,你来选吧。” “走阜成门比过两道城门远多少啊?”江抒想了想道。 “大约一刻钟的马程。” “那就走阜成门吧,省得麻烦。” “好。”朗莫温声答应一声,走到前面的十字路口放缓马速,向北转了弯。 刚走没多远,路东边的高墙之内,突然传来一道气愤的声音:“户部不拿出银子来,我们工部如何继续动工,这不是为难人吗?巧妇还难为无米之炊呢!” “就是,户部只在年前给了福王大婚的银子,就藩大礼的费用,一两银子都没拨,没有银子,就算工部将洛阳藩邸建成,我们礼部也没办法举办福王就藩大典呀!”另一道声音跟着道。 福王?藩邸? 这是什么情况? 江抒一怔之后,抬手按住朗莫握着马缰的手,让他停下来。 这时,又有一道声音响起:“你们工部建房子,只要花力气,礼部办大礼,只要动脑子,你们哪里知道我们户部的难处!湖南遭遇水灾,光只是赈灾银两就拨出了二十万,今年的税收也肯定收不上来。兵部还要军费来调动兵马、集中粮草辎重,对抗关外女真人。我们户部缺员严重,吏部一直不给补上,没有人,谁去筹集银子啊!” “这事也不能全怨我们吏部呀!”不等他声音落下,马上有人不满了,“我们已经多次上疏请求给六部增补缺员,皇上却只批了刑部和兵部的,其余四部全都置之不理,这是摆明了要拖延福王去洛阳就藩的日期,我们也没有办法呀!” “太子师孙大人还说,等到五日后大雨的时候,让我们齐聚千步廊,请求皇上早日定下让福王去洛阳就藩的日期。这没有银子,定下来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拖再拖!反正我们兵部是不会去!”又有人说道。 他这话音一落,众人立刻七嘴八舌的附和开来。 “我们礼部也不去!” “我们吏部也不去!” …… 突然,就在这异口同声中,出现一个不赞同的声音:“各位大人,你们先别忙着下决定,我们还是好好商议一下吧。太子师的吩咐,我们怎好轻易拒绝。” “哼,你们刑部不牵涉其中,你当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不错,你们刑部只想着不得罪人,也不为我们其余几部想一想,未免太过自私!” “我看这样吧,户部的银子反正一时也筹集不够,不如让刑部搜罗一些罪名,查抄几家商贾富户,这样银子不就出来了。” “黄大人这个主意甚好,刘大人,你们刑部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户部为难,能帮却不帮吧?” …… 第173章 这是不容改变的 “你们……你们……你们简直就是无理取闹!”一人一句的编排,让那个被称为刘大人的人顿时恼起火来。 “怎么会呢,我们只是在想办法度过这次难关!”立即有人反驳。 “那你们也得为我们刑部想想呀!我们刑部要是随便罗织罪名查抄人家,到时候闹到皇上那里,岂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这事我们管不了,反正福王去洛阳就藩的事情,你们刑部若冷眼旁观的话,以后遇到难处,也别来找我们!” “你……你实在是欺人太甚!” “是又怎么样?六部本来就是一体的!现在工部、礼部、兵部三头等着向户部要银子,户部又筹集不到,我们吏部会尽可能地想办法把户部的缺员先给补上,你们刑部好意思坐视不管吗?!” …… 墙内争吵声一片,墙外坐于马上的朗莫凝神听了一阵子,面上出现几分不屑之色:“六部这群迂腐的庸官,没办成过一件像样的事情,还在这里吵了起来,也不怕隔墙有耳,酿下什么祸端。” “为什么他们都想要福王去洛阳就藩呢?福王就一点都比不上太子吗?”江抒将目光从那高墙上收回,有些不解地问道。 难不成皇帝一心想要立朱常洵为储君,真得只是因为他是郑贵妃的儿子? 朗莫轻轻叹息一声道:“福王不是比不上太子,他唯一的缺点就是,他既不是嫡子,又不是长子。” “不是嫡子不是长子怎么了?立储不是要立贤的吗?”江抒虽然对朱常洵没什么好感,但对于这一点,却是不以为然。 难道就因为晚出生了几年,明明有才能将江山治理的更好,却还是要被埋没掉吗? 朗莫沉吟片刻道:“大明的祖规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是不容改变的。” “所以说,他们心心念念的想让福王去洛阳就藩,就是为了维持祖规,对众位先帝们尽忠?” “他们没这份忠心,这样做,不过是因为站在太子的一边,将来胜败与否,都会青史留名。而站在福王的那边,万一失败了,就会被指为乱臣贼子,遗臭万年。” “这么看来,他们还是很看重名声的。” 朗莫不禁嗤笑一声:“酸腐文人,向来把这个看得比身家性命都重要。” “那大明的祖先们为何会定下这样刻板的规矩呢?”江抒想了想,又问。 “大概是怕皇子们为争夺皇位手足相残吧。”朗莫稍作沉默道,“虽然规矩刻板了些,但有一条祖训,却是让我们大明万千子民都引以为傲的。” “什么祖训?”江抒转头看向他,好奇地问道。 朗莫微微敛了敛神,轻声道:“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江抒将后两句轻轻重复一遍,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神色,喃喃道,“怪不得崇祯要吊死在煤山。” “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江抒连忙摆摆手,“我就是觉得,在这里听这群庸官的争吵有些扫兴,我们还是快走吧。” “好。”朗莫听她这么说,也不再多问,笑着点点头,抬手甩动马缰,驱马继续前行。 第174章 怎么可能放得起来 沿着宽阔笔直的青砖铺就的街道向前走了没多久,在下一个十字路口向西转了弯,江抒放眼望去,便远远的看到正前方两个拱形的门洞,以及门洞上方高耸的城楼。 正是她与叶池挽出城去看灯会的那晚进城时所走的阜成门。 “高点,高点,再高点,这秋千荡高了才好玩嘛!”这时,路南边的一道高墙之内,突然传出女子清脆的娇笑声。 这声音有些耳熟,貌似在哪里听过,江抒转头往那边望了一眼,大声向朗莫问道:“里面是谁的住处呀?” 看那高高挺立的黛瓦粉墙,应该不是一般百姓的居所。 朗莫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高声道:“是寿阳长公主的府邸。” “原来如此。”江抒淡淡一笑,眸中出现几分了然光彩。 怪不得那声音那么耳熟,想必墙内之人就是寿阳长公主府那娇蛮任性的大小姐侯亭柯了。 那丫头因为朱常洵的原因,对自己满怀敌意,定是十分喜欢朱常洵的。 来日有时间,她一定亲自登门拜访一下,看看能不能来个双赢的合作,将自己与朱常洵之间的婚事取消,成全了她。 就在江抒心中诸多盘算之际,已经到了城门口。 守门的小将认得朗莫,得知他们是要出城游玩的,只简单的与他交谈了两句,也没让他们下马,直接放行了。 出了城门,朗莫交代江抒坐好,轻轻甩动马缰,沿着两旁栽种着白杨树的泥土道路,向着西南方向疾驰而去。 由于马驰迅速,约莫半个时辰,就到了石景山东面的山脚下。 在这面的半山腰上,有一座寺庙,处于绿树环绕之中,远远望去,烟雾缭绕。 此时,已有不少前来上香拜佛的香客,或在山脚下的小摊上购买香火,或走在上山的路上,个个面带虔诚之色。 朗莫并未在此停留,只放缓马速看了几眼,便继续驱马,绕到了山的南面。 这是一片面积广阔的沃野,上面并没有像来得路上所看到的整齐的麦苗,而是长满了低矮青葱的小草。 有些甚至开了花,远远望去,橙黄白绿,姹紫嫣红,煞是惹人喜爱。 清新的花香在和暖的春风中淡淡缭绕,沁人心脾。 朗莫翻身下马,抬手接江抒下来,轻声问道:“怎么样?喜欢这里吗?” 江抒贪婪地呼吸了一口夹杂着花木清香的清透空气,转身四处望了望,满意地道:“我长这么大以来,就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景致。” 朗莫垂眸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纸鸢,笑道:“你不是一直想放风筝嘛,趁着现在风好,把它放起来吧。” “嗯。”江抒轻轻点点头,将手中的风筝举起来,抬手准备拉线。 但很快,她便悲剧的发现,自己出门的时候只带了风筝,根本就没有带风筝线。 江抒的脸上顿时出现一抹尴尬之色,有些懊恼地道:“我在家的时候总说六妹没脑子,没想到自己竟然也如此丢三落四,风筝没有线,怎么可能放得起来嘛!” 第175章 意识到危险的存在 朗莫再次垂头看了看她手中的纸鸢,抬手拍拍她的肩膀:“不用担心,你先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去就回。” “你要去哪里?”江抒有些不解地道。 朗莫淡淡一笑:“刚才过来之时,看到东面的山脚下有个风筝摊,想必会有风筝线卖的,我去买些过来。” 说着,伸手拉起身旁那匹高头大马的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甩动马缰沿原路疾驰而去。 江抒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远,舒展双臂伸了个懒腰。 正想着趁他不在的时候,自己不如在这草地上好好找一找,看有没有比较名贵的草药,突然,一个不明物体在她脚边狠狠地撞了一下,向她背对的方向急速窜去。 江抒吓了一跳,迅速转身去看,只见前面三四丈处刚刚莫过脚腕的浅草里,一个雪白绒毛的小家伙停了下来,晃动着肥肥的身子啃起周围的草。 “原来是只兔子!”江抒唇边溢出一抹璀璨的笑容,将手中的风筝轻轻放在地上,蹑手蹑脚的向那边走去。 然而,那小家伙仿佛后面长了眼睛一般,就在江抒距它只剩下两三步远的距离,准备倾身去扑的时候,长长的耳朵一竖,一窜一窜地继续向前跑去。 “好啊,还挺机灵的,看我怎么捉住你!”江抒轻轻抿了抿唇,将低垂的裙摆撩起来掖在腰间,大步追了过去。 那兔子也不一直向前窜跑,把江抒甩下的远一些,便停下来吃草,等到江抒追上来,就又跑开了。 江抒原本只是追着玩,但这样接连几次下来,认定那兔子是在故意戏弄自己,骨子里的倔强上来,反而不肯罢休了,立志非要将它捉住不可。 由于追得尽兴,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走出了很远的距离,甚至走过了那大片的草地,进入到一片密林中。 兔子在林子里左窜右跳,很快不见了踪影。 江抒心想这附近一定有兔子窝,拨开参差不齐的灌木查找起来,也没留意身后的路。 等到脚底踩空,后悔已经来不及,整个人连同着伪装成草地的草皮砰地一声落入下面坑里。 江抒被摔得头脑一蒙,仰面朝上在坑中躺了好一会儿,涣散的意识方才回拢。 她伸手拂开脸上带着泥土的青草,环眸四顾,这才发现自己此时正置身于一个长宽高都在一丈左右的方形深坑之内。 这深坑四壁被切得陡直,显然是猎人捕捉猎物用的陷阱。 江抒吃力地支着摔得散了架般的身子站起身来,走到深坑的一角,抬起双臂扒住湿润的泥壁试图向上爬,但尝试了好几次,却发现根本无济于事。 无奈之下,只好不顾形象地扯着嗓子大声喊了起来: “有人吗?救命啊!外面有没有人呢?” “朗大人,我在这里,快来救我啊!” …… 然而,喊了好久,喊得嗓子都痛了,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江抒这时候才意识到危险的存在。 这么隐蔽的地方,是很少有人会来的,朗莫也未必能够找得到。 而这陷阱上面的青草是鲜的,也就是说陷阱是今天才挖的,等到猎人来收取猎物,至少也得是明天早晨。 这期间,尤其是到了晚上,万一来个饥饿的野兽什么的,自己岂不是要…… 第176章 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不行,不行,这个走向坚决要打住。 自己这好不容易捡来的小命一条,大把青春还没来得及好好挥霍,绝对不可以成为供那些凶残动物享用的食物,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一定要出去,一定要想办法离开这个鬼地方。 这样想着,江抒再次环眸打量这个深坑。 四面这么高,底部又这么大,想要从四壁上挖土来填底,然后踩着垫高的底部一点一点来提高自己的位置,显然是不可能的。 那将是一个巨大的工程,以自己之力一天内不可能完成,那样还不如坐等第二日猎人来收取猎物来得省时。 目测来看,唯一的办法就是在一面土壁上按照由低到高的顺序凿挖出一串可以容得下一只脚的小洞,一直挖到顶部,然后攀踩着这些小洞上去。 有了主意,接下来便是工具问题。 这深坑之中除了自己之外,就是被摔破的草皮,树枝一根都没有掉下来。 草皮是无法用来挖洞的,所以,只能从自己身上找东西。 江抒从肩膀摸到脚腕,又从脚腕摸到肩膀,除了柔软的衣料之外别无其它,而头上…… 她抬手向自己的头上探去,绢花、梳篦、发钿、小步摇,都是没有长齿的,没办法用来挖土…… 对了,不是还有朱常洵给的那只白玉簪嘛! 江抒眼前猛地一亮,伸手将那只簪子拔下来,举在眼前笑眯眯地道:“就你了。我知道你很贵重,用来挖土很委屈,但再贵重,也没有姑娘我的一条小命重要。” 说着,走到一面土壁前,抬脚比划了比划,按照自己所能够到的最高的高度画下一个记号,然后握紧簪子在那个地方用力挖了起来。 因为手中的工具并不顺手,只勉强可以使用,第一个洞挖好,一只脚放进去刚好合适的时候,已经是挺长时间以后了。 接下来,江抒又按照同样的方式,在高出一些的地方继续挖洞。这样接连几个下来,再往上踮着脚尖都够不着了,就只好踩着下面已经挖好的洞去挖。 然而,这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由于这坑太深,踩在已经挖好的最上面的洞里也够不着平地的边沿,一只手用来挖洞,另一只手没有攀扶的地方,就总是往下摔。 如此连着摔了四五次,力气被耗尽,江抒才终于悲剧的发现,自己认为这样就能够出去,只是个理想,实现起来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没有办法,她便只好将簪子插回头上,认命地斜倚在深坑一面的土壁上,闭起眼睛休息起来,一边诚心祈祷不要有什么凶残的野兽出现。 “江姑娘,江姑娘……”朦朦胧胧中,突然有呼喊声传来。由于那声音离得太远,显得极为低微。 江抒悠悠转醒,抬起酸痛的手臂揉了揉眼睛,仰头向上去看,只见这时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伸手不见五指。 深坑上面大树的枝梢相交相错,在微凉夜风的吹拂下恣意晃动着,看上去有些阴森。 江抒忍不住抱臂颤抖了一下。 “江姑娘,江姑娘……”呼喊声再次响起,稍微近了一些,带着几分焦急。 江抒此时已经清醒过来,听出是朗莫声音,噌得一声站了起来,挥舞着双手大声道:“朗大人,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第177章 一定把它烤了吃了 “江姑娘,江姑娘……”隐约听到回应,但由于离得远,不能确定声音传出的位置,朗莫试探地再次开口。 “朗大人,我在这里,在这里……”江抒继续挥着双手高声回道。 完全忘了这坑太深,无论自己做出什么样的举动,外面根本看不到。 “江姑娘,江姑娘……”朗莫手握火把,循着声音向前走了一段距离,还是不能确定江抒所在的位置。 江抒却看到隐隐传来的亮光,激动地差点跳了起来:“朗大人,朗大人,我在这里,这里……” 朗莫闻声接着向前走来,仍旧无法确定江抒的具体位置,再次呼喊出声:“江姑娘,江姑娘……” 这次声音已经离得很近了,至多不会超过三丈距离。 江抒弯下身子,抓起几棵带着泥土的青草向上扔去:“朗大人,我在这里,在这里……” 望见这边有东西抛出,朗莫大步跑过来,看到置身于深坑之中灰头土脸的江抒,俊朗的面容上顿时出现一抹欣喜之色:“江姑娘——!” 江抒仰头望着他这张熟悉的面容,心头突然升起一种酸酸涩涩的感觉,眼中微微泛起水光:“朗大人,你可来了。” “你等着,我救你上来。”朗莫屈身将手中的火把往附近湿软的草地上使劲一插,纵身跳了下来。 然后不待江抒多想,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平直伸展开,向上使劲一跃,落在了深坑附近的草地上。 “这就出来了?”江抒转头环顾了一番四周高大阴森的树木,再低头看看下面的深坑,有些难以置信。 自己费劲百般心思都做不到的,有人竟然只在眨眼功夫便能完成,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不错。”朗莫笑着点点头,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对了,你怎么会来到这里,还掉入这猎人捕猎用的陷阱之中?” “都怪那只讨厌的兔子!”江抒拈起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痕,面上出现几分气恼之色,“要不是它,我才不会在这深坑里一待就是整整一天呢!哪天逮到它,一定把它烤了吃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朗莫看她一副愤恨的样子,有些不解地道。 江抒微微蹙了蹙眉头:“在你刚走不久,我看到一只很漂亮的白兔,想要把它捉住,就一路追了过来。没想到兔子没逮着,自己却被困在了这里。” “原来是这样。”朗莫垂下眼眸,沉吟了片刻,轻轻抬手向她布满灰尘的脸颊探去,语气里是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温柔,“对不起,我来晚了,让你受委屈了……” 江抒缓缓摇摇头:“没事儿,你能来就好,我还以为你找不到这里呢。这一天你都在找我吗?去了哪里?” “我……”朗莫略一迟疑,低声道,“此事说来话长,这里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边走边说吧。” “好。”江抒轻轻点了点头,主动走到深坑的一侧,拿起朗莫插在那里的火把。 正准备走回来,突然看到对面几点幽绿的光芒由远及近,心中一紧,慌慌张张地指向那边:“朗大人,你快看,那是什么?” 第178章 反而咬得越紧 朗莫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转头望去,眼看着幽绿的小点不停的增多,越来越近,面色顿时一沉:“不好,是狼群!” “那怎么办呀?”江抒惊慌地道。 “快走!”朗莫抬手拉住她的手臂,向与狼群所在位置相反的方向跑去。 然而,还没跑多远,那狼群便围追了上来,将他们团团围住,并一点儿一点儿逼近。 朗莫神色一凌,余光瞥见不远处有一棵分叉的大树,使尽全力将江抒抛了上去,利落地抬手拔下腰间的佩剑。 江抒刚刚在树杈上坐稳,借着手中火把的光芒,看到一匹狼从朗莫的背后靠近,心中一惊,脱口道:“小心后面!” 朗莫闻声迅速转身,双手握剑朝着狼头劈去,一剑将那匹狼劈成两半,素色的衣衫上立时溅满了鲜血。 这时,又有另一匹狼从侧面扑了过来,朗莫一个翻身,照着狼的脖子横手一划,眨眼间狼头便被斩落在地。 其余众狼见两个同伴就这么死了,个个对朗莫生出警惕,绕着圈的将他围住,却不敢再轻易靠近。 江抒趁机向着朗莫招招手道:“朗大人,你快上来。” 朗莫抬头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不把它们全部杀死,我们这一晚上就别想离开这片密林。你一整天没吃东西,身子受不住的。” 说着,握紧手中佩剑,朝着狼群主动出击。 由于他的功夫高强,动作迅速,不消片刻功夫,狼群便倒下一片。剩下来的,不到十匹。 江抒见朗莫并未受到一点伤,甚至没有一丝疲累之态,微微松了口气。正准备告诉他先杀哪匹,一只手突然从身后落在她的肩膀上。 “哎呀,别闹!”江抒头也没回,不耐烦地说道。 可话音方落,突然反应过来,这里除了她和朗莫之外,再没有别人,而朗莫此刻正在下面与狼对峙,于是慌忙转头去看。 这一看之下,脸色瞬时大变,只见一只黑猩猩呲着满口龅牙朝她凑了过来。 “啊——!”江抒惊叫一声,一把没抓稳,从树上摔了下来。 围着朗莫的几匹狼立刻发现了倒在树下的江抒,其中一匹放弃了与同伴一起围困朗莫,朝着她这边扑来。 朗莫心头一惊,迅速转身,心知等自己赶过去肯定来不及,执剑脱手朝着那匹狼的要害刺去。 那狼嗷得嚎叫一声,随即倒在江抒身旁的草地上。 朗莫大步跑过来,抬手去扶江抒,紧张地道:“怎么样?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 江抒轻轻摇摇头,刚想说让他不要担心,突然看见一匹狼从朗莫的身后扑来,慌忙道:“小心!” 可是语落已经来不及了,只见那匹狼猛地扑到他的身侧,死死咬住他的右臂。 朗莫吃痛地闷哼一声,另一只手攥成拳头,用力地照着那匹狼的头上打去。 然而,越是打得用力,那匹狼反而咬得越紧。 江抒借着摔在一边的火把所散发出的光芒,看到他手臂上鲜血汩汩直流,心里明白这样下去,他的这只手臂肯定会废掉。 正在担忧之际,突然瞥见刚才那匹朝自己扑过来的狼身上的剑,眼中寒光一闪,拖着疲惫的身子吃力地站起来,抬手将剑拔下,用力地刺向那匹咬住朗莫手臂的狼的腹部。 第179章 倘若就这样凝固住 那狼被刺中要害,嗓子里发出几声低沉痛苦的呜咽,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江抒急忙转身去拉朗莫那血流不止的手臂:“怎么样?快让我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朗莫缓缓摇摇头:“放心,我没事。” 道罢,抬手将她拉开,努力地站起身,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拔下插在狼腹上的剑,目光冷厉地迎向最后六匹一点点靠近的狼。 那六匹狼本打算在朗莫受伤不备之时趁机偷袭,看到朗莫没事人一样步步逼近,吓得立即向后退去。 朗莫却没有放掉它们的打算,握紧剑柄,飞旋身子,径自朝着它们刺过去。 只听唰唰唰唰几声,六匹狼无一幸免地倒了下来,喷出的鲜血将地上的青草顿时染红一片。 朗莫被狼咬那一口,本身也伤得不轻,这剧烈的动作又牵动伤口,将危险尽数除去之后,一个踉跄,差点儿跌倒在地上。 江抒慌忙走过去,将他扶住:“朗大人,你没事吧?” 朗莫吃力地站稳身子,努力朝她挤出一抹笑容:“无妨,只不过是被狼咬了一口,没有什么大碍的。” “还是先让我看看你的伤口吧。”江抒担忧地向他那受伤的右臂看了一眼。 “好。”危险已除,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朗莫索性不再推辞。 江抒扶他走到树下火把附近干净的草地上坐下来,抬手撕开他右臂上被血浸透的衣袖,只见那被狼咬住的地方,一片血肉模糊。 在那深深齿印的位置,鲜血还在不停地往外淌着,一滴一滴,压弯了下面柔嫩的小草。 江抒低头向伤口凑近一些,仔细查看了一番,见没有伤到筋骨,方才松了口气,不过仍是不敢掉以轻心,面色凝重地道:“必须得马上把血止住,你稍等一下,这附近应该有止血的草药,我去采些过来。” 语毕,迅速站起身来,拿起地上的火把,走向一边的灌木丛。 朗莫一手捂着伤口,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那在火光的照耀下辨不出颜色的短袄长裙…… 有一瞬间的恍惚,倘若时间就这样凝固住,该有多好! 但很快,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都想了些什么,脸色微微一红,赧然地别过头去。 不久之后,江抒去而复返,手中举着一棵四尺来高,羽状复叶的植物,惊喜地道:“你看,仙鹤草,止血的良药,我找到啦!” 说着,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将那植物的叶子一一摘下,也不管干净不干净了,放在口中嚼了嚼,为他敷在被狼咬伤的地方。 然后从衣袖中取出那块唯一一块还算干净的绣帕,将伤口缠上。 “你怎么样?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有没有伤到?”伤口包扎好,短暂的羞赧也过去了,朗莫抬起头,关切地问道。 虽然看到她活动自如,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江抒轻轻抿了抿唇角:“你怎么不为我为什么会从树上摔下来呀?” “我……” “你不知,方才在上面有多恐怖,一只黑猩猩从后面拍了我一下。我心中一慌,就掉下来了……” 第180章 潜意识里不想让他知道 江抒说着,举着火把向那里照去,却发现只有空荡荡的树干树枝,那只黑猩猩已经不见了踪影。 “那你有没有被它伤到?”朗莫急忙拉起她的衣袖询问。 黑猩猩虽然主要以植物为食,但早在先秦的时候,就有吃人的先例。 “没有,”江抒轻轻摇摇头,“它还没来得及对我怎么着,我就从树上掉了下来。” “如此便好,”朗莫这才放下心来,望着她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赶快走吧。” 如今他已负了伤,右手不能握剑,假如再来个更为凶猛的野兽,比如老虎、黑熊什么的,就不一定能对付得了。 “可你的伤……”江抒抬手指了指他的右臂,有些犹豫。 “不妨事,你扶我起来吧。”朗莫拿起旁边沾满狼血的剑插回剑鞘,将那只没有受伤的手伸向她。 “这……也好。”江抒看他态度坚持,也不便再多说什么,先一步起身,抬手将他扶起来。 然后一手握着火把,一手搀扶着他,沿着原路向外面走去。 出了密林,回到原来的草地上,方才发现此时天空竟然飘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濡润着满地的芳草。 他们的马正在附近等着,看到两人出来,立即踏着四蹄迎了上来,温顺地蹭了蹭朗莫的手臂。 朗莫淡淡一笑,抬手抚了抚它湿润的鬃毛,转头向江抒道:“你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不如去东麓的净慈寺借宿一晚,明日再回去。” “可是……”江抒想到昨晚老夫人让她早些回家的交代,面上微微出现几分迟疑之色。 她若夜不归宿,还不知道那叶湖掬会在老夫人面前如何搬弄是非,第二日自己又将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既然不方便,我们现在就回去。今日看守阜成门的那个小将我和他挺熟,他会放我们进城的。”朗莫看她犹豫,立即改口。 “不,还是去净慈寺吧。”江抒随即想到朗莫有伤在身,且天又下着雨,这样一路回城,他的身子肯定承受不住,连忙摆摆手。 “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事,”朗莫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笑了笑道,“我就是怕你一路上会受不了,才如此提议的,却忘了你若彻夜不归,家人肯定会担心。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他说完,利落地翻身上马,将没有受伤的那只手伸向她。 江抒对上他坚定澄澈的眼眸,心头突然升起一种莫名的感动,微微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领情地将手交给他,任由他把自己拉上马去。 一路风雨无阻,沿原路阜成门进城,回到西长安街与宣武门里街相交的十字路口,江抒便让朗莫将马停下,不再让他继续相送,从马上下来。 潜意识里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是叶家的小姐。 只是,连她自己也分不清楚,到底是因为不想那么早的透露自己的身份,还是怕他知道自己是与别得男人有婚约的人。 然后,道声告辞,转身向附近的一条通往叶府的巷子走去。 只不过,没走几步,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回过身来道:“朗大人,你还没告诉我,你这一天都去了哪里找我。” 第181章 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我……”朗莫微微沉默片刻,抬脚向前走了两步,说道,“我买了风筝线回去之后,发现你不在原处,四处找也找不到,心下着急,返回东面的山脚下向人打听,得知这一带最近出现倒卖人口的现象,附近村镇上已经丢了很多姑娘……” “所以,你就认为我被人贩子抓走了?”江抒打断他道。 朗莫轻轻点点头:“接下来我就到处寻找人贩子的下落,多方打听,得知他们喜欢对单独走偏僻之路的年轻女子下手,就花钱雇了一位姑娘当诱饵,这样直到天黑,才终于找到人贩子的落脚点,捣了他们的老巢。可当我把所有被劫掠的姑娘都救出来后,却发现里面根本没有你。” 江抒看着他疲惫的面容,不禁有些震撼,没想到自己被困在深坑中的这一天,他竟然是这样过来的。 想了想,又问:“那你又是如何找到树林中的呢?” 朗莫凝视着她道:“我发现你不在里面后,便向那些被救出的姑娘询问一个人突然失踪的其它原因,得知那片密林中经常会有猎人为了捕捉猎物而挖下陷阱,人如果不注意的话,很有可能会掉进去,没有功夫肯定出不来,就急忙赶过去寻找。没想到,你竟然真得被困在了里面。” “朗大人,对不起,是我给你添麻烦了。”听他这么说,江抒缓缓低下头,有些愧疚地道。 自己就不该一时赌气,非要捉住那只兔子不可。 虽然捣掉人贩子老巢之事,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她能想象得出,只凭他一己之力,那是多么不容易又多么危险的事情。 朗莫再次向前两步,轻声道:“你不要自责,是我要带你出去的,如果连你的安全都保证不了,还有何颜面再苟活于世。” 江抒慢慢抬眸看向他,对上他沉静的眼眸,心头突然涌起一种酸酸涩涩的感觉:“朗大人……” “叫我雁程。”朗莫抬起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轻轻搁在她的肩膀上,眼底一片温柔。 “雁……雁程。” “快回去吧,别人家人担心。我看着你走。”朗莫欣慰地笑了笑。 “嗯。”江抒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轻轻点了点头,缓缓转身,顶着迷蒙丝雨走进附近的巷子里。 几步一回头地沿着绵长窄巷走到尽头,直到朗莫几次向她摆手,让她快些回去,才终于不舍地转了弯。 波动的情绪还没调整过来,不经意抬头,突然发现前面不远处巷道的正中央,停着一辆宽大的马车。 在车顶两侧垂下来的灯笼的照耀下,那奢侈华丽的雕壁画栏貌似有些眼熟。 “三嫂,你终于回来了!”正在这时,低垂的车帘突然被从里面掀开。 “郡主?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看清探出的脑袋是潞王府的怀淑郡主朱轩娆时,江抒有些惊讶。 潞王府在东安门附近的澄清坊,离这里可不算近。 朱轩娆扶着车栏从马车上跳下来,大步走到她的对面,抿唇沉默了片刻,一脸歉疚地道:“三嫂,我对不起你。” 第182章 也是百口莫辩 “怎么了?”江抒看她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有些不解地问。 朱轩娆微微迟疑了一下道:“你是不是谎称今天要和我一起去什刹海游玩,借口出去的?” 江抒坦诚地点点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怎么不派个人跟我说一声呀!”朱轩娆的眉头不由蹙了起来,“我下午去你家找你,结果你的家里人就都知道你没有和我一起去什刹海了。你家老夫人的脸色很不好看,那个叶湖掬又一直在旁边煽风点火,你回去之后你一定要当心。” “你特意在这里等着,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江抒不禁有些感动。 朱轩娆歉疚地笑了笑:“我为你惹出了麻烦,自然要尽力补救一下。” “郡主,谢谢你。”江抒抬手拉起她的手,一脸的感激。 “怎么?你不怪我?”对于她这个反应,朱轩娆却是有些意外。 她决定在这里等她回来,就已经做好了听她责备几声的准备。 江抒眼眸微微一眯,特真诚地道:“你在这里冒雨等我回来,我怎么会怪你。我若真得怪你了,又怎么值得你冒雨在这里等待。” 这种话是绝对让人无抵抗力的,最适合用来拉拢人心。 看朱轩娆的表情就知道。 轻轻勾了勾唇角,江抒继续道:“况且,我这么晚才回来,就算你不去我家找我,我家里人还是要去潞王府找人了,到时候一样要知道我没有和你一起去什刹海。你不用自责,这事一点都不怪你。” “三嫂……” “好了,这么晚了,你快回去吧,别让家人担心。” 江抒说着,牵着她的手向附近的马车走去。 “不对!”刚走没几步,朱轩娆突然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指着她身上脏乱的裙袄道,“三嫂,你这一身狼狈,还这么晚回来,究竟去了哪里?” “我……我出城去石景山玩了。”江抒笑了笑道。 “和谁一起去的?” “这……我自己去的。” “不可能!”朱轩娆紧盯着她道,“你看看你,即没有马车,也没有马,难道你是一路从石景山走着回来的?再说了,你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幅模样,该不会是做了对不起我常洵哥哥的事吧?” “你别胡说!”江抒急忙否认。 顿了顿道:“好吧,我跟你坦白,其实我是和于靖容一起去的,用得她家的马车。她把我送到附近街口,就回去了。而我这满身的泥土,是在石景山的时候不小心掉进了猎人捕猎用的陷阱里粘上的,至于这么晚才回来,也是因为在陷阱里被困了太久。” 这话说得真假参半,她不能让人知道她是和朗莫一起出去的。 否则,和一个男子一起出城,还这么晚回来,就算两个人之间没有什么,也是百口莫辩。 朱轩娆倒也没有怀疑她这话的真假,不过眉头却拧了起来:“你怎么会和她一起去呢?” 江抒淡淡一笑道:“我想出城去游玩,她也想去,我们两个志同道合,就一起去了。”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应该可以说得过去吧。 没想到,朱轩娆的眉头却拧得更紧了些,郑重地道:“三嫂,你还是不要再跟她来往了。” 第183章 是一个有原则的人 “怎么?难道你不喜欢她?”江抒这才反应过来她这不悦是针对于靖容的。 朱轩娆撇撇嘴,不屑地道:“我最讨厌她那种故作清高的人。我常润哥哥对她那么好,她竟然一点也不领情,还在皇祖母的寿宴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拒绝了赐婚的提议。” “她不是说了嘛,她要为她爷爷于阁老守孝,不想现在就提婚事。”江抒想了想,替于靖容解释道。 “就算是这样,她也不该对我常润哥哥那么狠心呀!”朱轩娆不禁冷哼一声。 江抒看她一副气鼓鼓的样子,觉得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沉吟了片刻,问道:“你是不是还知道些什么?” 倘若只是因为在寿宴上拒绝了赐婚,那是有守孝作为理由的,哪里担得起“狠心”这么严重的字眼。 朱轩娆敛敛神色道:“那天寿宴散了之后,从交泰殿离开,我在御花园中无意间听到了常润哥哥与她的对话。常润哥哥说,无论多久,他都愿意等,直到她点头同意的那一刻。你知道她是怎么说得吗?她说,这样的等待对她来说是一种打扰,让常润哥哥以后不要再去找她。她不就是一个已经过世的阁老的孙女嘛,有什么好清高的!” “话也不能这么说,”江抒听她说完,稍作沉默道,“也许她不是清高,而只是不喜欢惠王。她不想让惠王越陷越深,才这么说得。” “我常润哥哥一表人才,才华出众,对人又好,还是裂土封王的王爷,哪里配不上她了!”朱轩娆有些生气了。 “可喜欢不喜欢不是用这个来衡量的。”江抒忍不住蹙了蹙眉头。 就像朱常洵同样裂土封王,甚至是皇帝最为看好的儿子,将来很有可能会取代朱常洛成为储君,自己还是不喜欢他一样。 “反正不管怎么样,我就是看不惯她!”朱轩娆睁大一双眼睛,瞪着她道,“你要是再和她来往,我就不认你当三嫂了!” “既然如此,那你就别认了!”江抒见跟她说不通,重重地叹了口气道。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朱轩娆的稚嫩的小脸顿时变了变,“她于靖容不过是一个外人,我可是你将来的小姑子!你为了一个外人,这么跟我说话,就不怕常洵哥哥不高兴?” “他就算不高兴,我还是要这么说得!”江抒也故意把脸板了起来。 她才不在乎朱常洵高不高兴。 假如他真得因此而不悦,一气之下将这门婚事退掉,她还求之不得呢! 不过,这大概也不可能,朱常洵说了,退婚一事,绝对不会从他那里提出来。 “你……”朱轩娆那样说本意是吓唬她,现在见她非但不害怕,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江抒凝望着她,继续道:“如果有人跟我说,‘你要是再和朱轩娆来往,我就不理你了’,我也会同样跟他说,‘那你就不理好了’。” “为什么?”朱轩娆有些不解道。 江抒忍不住翻个白眼:“因为我是一个有原则的人,不会随便就受别人的威胁。” 第184章 也许此生再也见不到 “那我也是个有原则的人,”朱轩娆立即道,“就算你为那个于靖容找再多的借口,我还是坚持讨厌她。” “行,那我们就谁也不要试图改变谁,各自坚持自己的原则好了。”看她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江抒不禁失笑。 “郡主,既然叶小姐都回来了,我们也该回府了。”这时,朱轩娆身边的丫鬟桂儿掀开车帘探出头来。 江抒随即道:“是啊,这么晚了,郡主快回去吧。我也该走了,不然回去的越晚,受到的惩罚就会越重。” “不,我先送你回府。”朱轩娆想了想道,“我若送你回去,你家老夫人应该会给我几分面子,不再为难于你。” “不用了,”江抒笑着摆摆手,“这样的话,就算她不为难我,心里也会有个结在,还不如该怎么处罚就怎么处罚,罚完之后事情就过去了。你还是快回去吧,太晚了,潞王爷肯定会担心的。” “我父王他不在京城,他在卫辉封地。”朱轩娆微微垂下眼眸,有些失落地道,“藩王一旦就藩,没有传召,是不得回京的。” “那京城的潞王府中……” “就我家郡主一个主子。”桂儿轻声道。 “怎么会是这样?”江抒不由有些惊讶。 以前看得那些电视剧小说里,一个封了王的王爷,在京城和封地之间,不都是想走就走,想回就回的吗?难道那都是骗人的? 朱轩娆拉起她的手,认真地道:“三嫂,等你将来嫁给常洵哥哥之后,一定要想办法说服你爹,让他不要再上疏请求让常洵哥哥早日去洛阳就藩了。一旦去了封地,就很难再回来。像皇祖母的寿辰,我父王都不能来为她祝寿。自从我父王去了封地后,这十几年来,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为什么会这样?潞王爷和皇上不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嘛,皇上为何不召他回来?”江抒不解地问道。 朱轩娆无奈地叹息一声:“藩王是皇室子弟,身份特殊,皇帝怕他们结交王公大臣,拥兵谋反,不会让他们轻易回京的。不只是皇伯伯这里,大明的历代帝王都一样。我跟你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常洵哥哥去洛阳就藩的日期,能拖就尽量往后拖,他若去洛阳,你就得跟他一起去,到那时,也许你此生再也见不到你的家人。”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江抒虽然不认为自己将来会走上这一步,还是感激地点了点头。 然后向她道声告辞,绕过附近的奢华马车,大步沿着通往叶府的巷道向前走去。 此时,屏浅正提着一盏灯笼站在大门口等待,一脸的焦急之色。 这次倒不是担心老夫人会做出怎样的处罚,而完全是自家小姐的安危问题。 小姐没有和怀淑郡主在一起,还谎称要与她一起出去,她又会去了哪里? 还有,这么晚了还不回来,会不会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就在这惶惶不安中,当她看到江抒一脸平静地从远处走来时,眼中顿时泛起了泪光:“小姐,你可回来了……” 第185章 索性迎合一下好了 “是啊,回来了。”隔着几丈远的距离,瞥见她这副模样,江抒不由有些感动。 无论怎么样,这个丫头对自己还是忠诚的。 屏浅大步迎上前来,借着手中灯笼的微光,看到她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紧张地道:“小姐,你去哪里了?身上怎么会弄得这么脏?” 她受大少爷之托,在他离开京城的这段时间,一定要好好保护小姐。若是小姐出了什么事情,她该怎么跟大少爷交代,又怎么对得起他所种下的那一屋的水仙? “我出城去石景山玩了,不小心掉进了猎人捕猎的陷阱里,才会弄成这个样子,不用担心的。”江抒向她投去安慰的一笑,径自向叶府大门口的方向走去。 既然朱轩娆的到来,让这丫头已经知道了自己没有去什刹海,她索性坦白。 屏浅忙转身跟上她,继续道:“小姐和谁一起去的?” “于家小姐于靖容。”江抒双手提裙走上叶府大门前的台阶,淡笑着将早已准备好的答案说出口。 “小姐不要骗奴婢了,这不可能!”屏浅快走两步,为她将虚掩着的黑漆大门推开,一副明显不相信的样子道,“于家小姐在小姐出门后不久来过府上,说是要约小姐去隆福寺上香,得知小姐和怀淑郡主去了什刹海游玩,就走了。她怎么可能会和小姐一起去石景山呢!” “好吧,我是怕你担心才这样说得,其实我是自己一个人去的。”江抒抬脚踏进门槛,转过头来道。 这个朱轩娆和于靖容,来就来嘛,竟然还在同一天来,害得她连说个谎都不利。 “小姐怎么可以一个人出门呢!为什么不带上奴婢或者罗新?这万一遇到了危险怎么办?”屏浅这次倒没有再置疑她的话。 自从那日小姐把三小姐甩在地上,并表示不小心撞到头不太记得以前的事情后,就不再像以往那样胆小懦弱,反而变得独立有主见起来,独自出门倒也不足为奇。 “胡说!你家小姐我吉人自有天相,怎么可能总是遇到危险!”江抒故作不悦地皱起眉头。 遇到狼群的事情还是别说了,否则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怎么脱身的,又是一个问题。到时候追究起来,让人知道她是和朗莫一起去的,指定是件麻烦事。 “好,是奴婢说错话了,小姐是吉人。”屏浅看她似乎不高兴了,立即识趣地改口。 反正不管怎么样,平平安安的回来了就好。 顿了顿,她道:“小姐,老夫人得知你说谎骗了她后很生气,还在畅和堂等着呢,看小姐什么时候能够回府。小姐赶快回卿冉阁换套衣服,去向她请罪吧。” “换什么衣服,既然这么急,直接去不就好了。”江抒淡淡甩下句,走到前面的分岔路口,抬脚准备转弯。 “不行,”屏浅慌忙拉住她,“老夫人一向重视仪容仪表,如果让她看到小姐这副模样,怕是会更加生气。” “这样的话,那还是先去换衣服吧。”江抒微微勾了勾唇角,转向另一边。 老夫人生气了,发泄的对象一定是她。 禁足她倒不怕,就怕挨打。 这身子还是正牌叶江抒的时候,可没少受过叶湖掬的各种欺负,身上的伤自己都养了半个多月了,都还没有完全康复。她可不想旧伤未好,又添新伤。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既然那老夫人看重这个,她就索性迎合一下好了。 只不过,刚刚下了决定,还没走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轻柔的声音:“四小姐请留步。” 第186章 说谎是不得已的 江抒微微转头,借着灯笼的亮光看清来人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葡雨,淡淡一笑道:“葡雨姐姐,你怎么过来了?” 葡雨快步走上前来,轻轻喘息几声:“四小姐,您终于回来了,老夫人让奴婢请您去趟畅和堂。” “嗯,我知道了。葡雨姐姐先回去,我回卿冉阁换一下衣服,很快就过去。”江抒抬手撩了撩身上脏污的裙袄道。 “来不及了,”葡雨一脸抱歉地望着她,“老夫人已经知道四小姐回来了,让四小姐即刻过去。” “既然如此,那就走吧。”江抒心知她只是奉命行事,也不好让她为难。 眼睛的余光,瞥见身旁屏浅一副担忧的样子,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现在她就是不想给老夫人留下太过糟糕的印象,也没有机会补救了。 看来也只能见机行事。 “四小姐,各房都在老夫人那里,待会儿到了畅和堂,你一定要多加小心。”葡雨一向觉得这个四小姐挺可怜,她在别得地方帮不上她,只好善意的提醒。 江抒淡淡笑了笑,感激地向她点点头,大步向前走去。 畅和堂的大堂之内,老夫人林氏板着面孔坐于正对堂门的主位上。 大堂两侧的红漆木椅上,分别端坐着二夫人汤弄秋、三夫人陆云庄、四夫人阮凤致和五夫人晏无娇。 除四夫人阮凤致之外,另外三人的身后皆站着她们的女儿,三小姐叶湖掬、六小姐叶池挽与五小姐叶溪摇。 看到江抒在葡雨的引领下从外面进来,几人神情各不相同,有冷厉、有镇定、有担忧、有惊喜、有嘲弄、有怨毒…… 江抒一眼扫过,对于她们对待这件事情的态度已然明了,眸光微微一闪,走到老夫人的面前,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道:“抒儿拜见祖母。今日外出晚归,让祖母担心,是抒儿的不是。抒儿向祖母请罪来了。” “叶江抒,你不要避重就轻!你的罪就只是外出晚归吗?”还未等老夫人开口,二夫人身后的叶湖掬沉不住气地站了出来。 江抒缓缓直起身,转头看向她,温和有礼地道:“那不知三姐认为抒儿还有何罪名?” “哼,你明明没有和怀淑郡主去什刹海,竟然还对祖母说谎,这还不是罪么?!”叶湖掬怒目瞪着她,“你说,你到底去哪里了?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三姐多虑了,这整个府上谁不知道我生性懦弱,哪有胆量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江抒立即矢口否认。 然后回过头来向老夫人道:“回祖母,抒儿其实是去石景山游玩了。” “石景山游玩?”老夫人低声重复一遍,有些不太相信,冷冷地盯着她,“若只是游玩,为什么要说谎?” “我……”江抒故意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迟疑片刻道,“石景山在城外,抒儿怕祖母会嫌地方太远而不许抒儿去,说谎是不得已的。” “是吗?”老夫人原本就板着的脸色更加难看,“既然知道我会不许,为何非要出去不可?” 第187章 如何解释身上的血 “这……”江抒略一迟疑道,“抒儿听说石景山风光秀丽,春色宜人,景致非常好,所以忍不住想去看看,还请祖母见谅。” “那不知我们的四姑娘是与何人一起去的?”二夫人汤弄秋拈着绣花丝帕站了起来,“怀淑郡主今日下午可是来了我们府上,她并没有与你在一起。” “回二娘,我是自己去的。”江抒虽然对二房的这对母女没有任何好感,但心里明白,这种情况下,跟她来硬的只会是自己吃亏,便尽量让语气保持和缓。 幸好在来畅和堂之前,屏浅已经问过相同的话,否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自己倘若说是和于靖容一起去的,再被拆穿了,又是罪加一等。 “真看不出来啊,我们的四姑娘平时一贯柔弱,竟然还有胆子单独出城。”汤弄秋眼中闪过一抹寒光,再次开口。 江抒哪里听不出她语气里的嘲弄,笑了笑道:“抒儿以前是胆小柔弱了些,但自从皇上下旨赐婚后,就决定不再继续懦弱下去。不然将来到了福王府,连个简单的持家都办不了,岂不是让人笑话让我们叶府蒙羞了。二娘,您说是不是?” 眼角的余光,瞥见她身后叶湖掬一脸愤恨的样子,唇角不动声色地轻轻勾了起来。 生气吧,生气吧,最好能够气死你。 二夫人没想到她会反过来将自己一军,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答,轻哼一声,绞着绣帕坐了回去。 老夫人目光扫过江抒脏污的裙袄、凌乱的发髻,不悦地皱起眉头:“出城去看风景,怎么会这么晚才回来,又为何会弄成这副模样?” 江抒微微转头看向她,恭敬地道:“回祖母,抒儿在石景山下经过一片树林的时候,不小心掉进了猎人捕猎的陷阱里,才会弄得如此狼狈。正是因为在里面困了太久,才回来的迟了。” “听闻捕猎用的陷阱多在密林中,为了防止猎物逃走,挖得起码有一丈深,不知四姐是如何出来的?”五夫人身后的叶溪摇柔声问道。 那语气委婉,且充满关切,表面上一副对她很关心的样子,但却直白点明两点:陷阱在密林中,基本上不会有人去;挖得有一丈深,以她自己的能力根本出不来。 这是在暗示,她所说得独自一人出门是在说谎。 昨天还对她百般讨好,今日就要反过来给她制造危机。 难道是自己昨晚的拒绝,得罪了她? 算了,得罪就得罪吧,反正自己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与她交好,大不了以后对她小心点就是了。 这样想着,江抒眼眸轻轻眯起:“谢五妹关心,幸亏当时有一位女侠追踪坏人追到那里,发现了陷阱中的我,把我救了出来,还亲自送我进城。” 她若是说救她的是一个男人,指不定又要为怎么救她上来的费一番口舌解释了。 老夫人最看重叶府的声誉,二房那母女俩肯定会借机大做文章,五房的母女说不准也会见缝插针。 “就只是这样吗?”叶湖掬一副明显不相信的样子,抬手指着她道,“那你如何解释你身上的血?” 第188章 事情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血? 江抒忙低头查看自己身上的裙袄。 之前一直处于黑暗之中,她并未留意这件事情。 这一看之下,不由一愣,只见原本色调浅淡的青袄蓝裙上,除了从深坑中粘到的泥土之外,还沾染着朵朵血花,在大堂通明的灯火中,微微泛出红黑色。 心知遭遇狼群的事情已经无法隐瞒,江抒只好半真半假地道:“那位女侠刚把我从陷阱里救出来,就遇到了狼群,这是那位女侠在斩杀群狼的时候不小心溅到我身上的。” “遇到了狼群?那有没有受伤?”坐于左下首的四夫人阮凤致紧张地问道。 江抒轻轻转头看向她,淡淡一笑:“四娘不必担心,抒儿没事,只是在身上沾了些狼血而已。” “怎么会这么不小心,竟然掉进了捕猎的陷阱里,”阮凤致的眉头忍不住蹙了起来,“要是没有那位好心的女侠相救,岂不是……” 说到这里,她不敢再接着说下去。 倘若狼群发现了在陷阱中的江抒,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江抒知道她是真心关心自己,心头不禁升起一种暖融融的感觉,望着她道:“是抒儿太大意了,看到一只很漂亮的野兔,就只顾着追了过去,没有看脚下的路,一不小心,所以才……” “这也只是你的一面之词,谁知道你身上的血是不是真得狼血!说不准是你编出来骗人的!” 不等她说完,叶湖掬冷冷地开口打断她。 江抒慢慢回过头,语气和缓地道:“如若不是狼血,那三姐认为是什么血呢?” “这……是什么血你心里有数,问我做什么?”叶湖掬冷哼一声,大声道。 江抒嘴角不动声色地扯了扯:“是什么血我心中当然有数了,并且已经如实说了出来。三姐若执意要给我安上一个说谎的罪名,我只能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你的意思是,我在有意诬陷你?”叶湖掬的脸色瞬时大变。 “那三姐是不是呢?” 江抒自然不会顾及到她的心情,继续保持着平静的态度,不答反问。 叶湖掬听她这暗含讽刺的语气,彻底恼了:“叶江抒,你明明就在说谎,你还不承认,这件事情肯定没有那么简单,你一定是……” “够了,你给我住嘴!”坐在主位上的老夫人看到这个一贯任性骄奢的孙女竟然对江抒不依不饶起来,唯一一点耐心也被消磨殆尽,不禁冷喝出声。 “祖母——”叶湖掬并未注意到她的不耐烦,转头看向她道,“她分明就是在说谎,您可一定要明察,千万不要被她给蒙骗了。” 老夫人瞥她一眼,没有搭理,目光越过她冰冷地看向江抒,眼底带着几分探究:“你怎么说?” 江抒向前两步,再次向她屈了屈身子道:“回祖母,抒儿也认为,这件事情您一定要明察。否则,三姐就会一直认为抒儿是在说谎,抒儿可不想被冤枉。” “冤枉?”老夫人望着这个镇定自若的四孙女,冷厉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异样光彩,“你真得冤枉吗?” “是,”江抒缓缓抬头看向她,“抒儿可以以自己终生的幸福向您起誓,抒儿这身上的血,绝对是狼血。” 第189章 怎么承担得起 “哼,就算真得是狼血,你对家里说谎,还外出晚归,也是犯了家法的。”二夫人汤弄秋再次冷声开口。 江抒闻声转头看向她,眸光微微一闪:“所以,抒儿一回到家,连套衣服都顾不上换,就赶来向祖母请罪来了。” “你说谎!”叶湖掬狠狠地瞪她一眼,抬手指向后面的葡雨道,“若不是葡雨前去叫你,你能现在就过来吗?!” “三姐又怎么知道四姐不能过来?”三夫人身后的叶池挽站出来道,“说不准葡雨姐姐在去叫四姐的路上,正好遇到四姐赶过来呢!” 说着,趁众人不注意,向葡雨使了个眼色:“葡雨姐姐,你说是不是?” 葡雨忙向前两步,朝着老夫人屈了屈身子:“回老夫人,正是像六小姐说得这样,奴婢找到四小姐的时候,她正在赶往畅和堂的路上。” “是吗?”老夫人淡淡扫她一眼,目光冷厉地投向江抒。 江抒心知叶池挽和葡雨是有意在为她解围,不由有些感动,恭敬地向老夫人屈身一礼道:“回祖母,正是如此。” “即便是这样,犯了家规,还是要受罚的!”老夫人地目光冰冷地盯着她,“至于怎么罚,明日再议,今晚你先去佛堂跪上一晚!” “娘,万万不可啊!”四夫人阮凤致忙站出来道,“四丫头在陷阱中被困了一天,好不容易出来,又遇到了狼群,这又惊又吓的,儿媳看她虚弱的很,在佛堂跪一晚,身子恐怕吃不消。” “是啊,娘,”三夫人陆云庄也站起来道,“这四丫头是皇上钦定的福王妃,若是因为这一晚的罚跪出了什么事,皇上怪罪下来,我们怎么承担得起。” “三娘,你不要危言耸听,哪里会有那么严重!”叶湖掬一脸不满地道。 “三姐,我娘她好歹也是你的长辈,你怎么可以这么跟她说话!”叶池挽听她这毫不客气的语气,顿时有些恼火了,“若是四姐真得出了什么事,上面怪罪下来,你来承担么?” “我……”叶湖掬被这话被噎着,不知该如何应答。 老夫人凝神思虑片刻,看向众人:“那你们说,该怎么办?” “娘,儿媳有个主意。”一直未开口的五夫人晏无娇向着她抬了抬手道,“依儿媳之见,不如还是让四丫头像上次一样,先回卿冉阁禁足,等到明日娘想好了怎么处罚,再让人传她过来。” “也只好如此了,”老夫人垂眸想了想,看向江抒道,“你先回卿冉阁去,给我好好反省反省,自己到底错在哪里!” “是,抒儿告退。”江抒再次恭恭敬敬地向她一礼,然后向叶池挽、葡雨、三夫人、四夫人投去感激地一瞥,躬身退了出去。 刚刚领着屏浅走下大堂门外回廊的台阶,听到里面传出老夫人的声音:“好了,时候不早了,你们也各自退下吧。” 江抒脚步微微一顿,想要停下来,向为自己说话的几人当面道声谢,不过旋即想到接下来的麻烦,最终还是忍住了,穿过院中繁盛花树,走出畅和堂的院门。 第190章 让自己不至于太过自卑 顶着如丝细雨,沿着夜色下花木交错的曲折道路走了没多远,身后突然传来叶湖掬冷厉的声音:“叶江抒,你给我站住!” 江抒微微止步,缓缓转过头去,唇角轻轻一扬:“不知三姐特意追过来,还有何事?” 叶湖掬看着她那副云淡风轻仿佛没事人的样子,觉得格外碍眼,大步跑过来,气急败坏地瞪着她道:“叶江抒,你这个无能的废物,你怎么不被狼给吃掉!” “三小姐,你太过分了!”屏浅向前两步,气愤地道,“你身为我家小姐的姐姐,竟然如此为长不尊,对她说出这么恶毒的话来,你敢跟奴婢去老夫人面前再说一遍吗?” 方才她在畅和堂的大堂门口,听到江抒在里面说遇到狼群的事情,听得一阵胆战心惊,生怕自家小姐会出什么事情,自然无法容忍这么狠毒的诅咒。 叶湖掬身为当家做主的二夫人的女儿,自小骄纵惯了,哪里容得下一个丫鬟对她指手画脚,猛地抬手向她的脸上打去:“屏浅,你这个贱婢,我和叶江抒那个废物之间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说三道四了!” 江抒眼明手快,一把将她抓住,顺势狠狠地甩在地上,居高临下地盯着她道:“三姐,你不就是因为祖母没有让我去佛堂罚跪而不高兴么?何必对一个丫头发这么大的火!这仗势欺人的事情要是传出去,败了名声,受害最大的,恐怕是三姐你自己!” “叶江抒,你这个诡计多端的废物,你少在这里吓唬我!”叶湖掬恨恨地抬头瞪向她。 江抒看她那强硬的态度,唇边不由蔓延开一抹嘲讽的笑容:“三姐,你可真是自相矛盾,一边说我诡计多端,一边又说我是个废物。你是不是发现了我比你聪明,又不愿意承认,才用‘废物’这两个字来贬低我,让自己不至于太过自卑呀?” “你胡说!”叶湖掬猛地站起身来,愤怒地指着她道,“叶江抒,你就是个废物,听明白了吗?废物!废物!!废物!!!” “三姐刚刚不是说我诡计多端么?那么敢问三姐,一个废物又怎么会有多端的诡计?”江抒敛敛神色,做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 “谁说你诡计多端了!”叶湖掬不禁冷哼一声,“像你这种一无是处的废物,有这样的脑子嘛!” “是,三姐所言极是,”江抒虚情假意地恭维一句,想到叶溪摇在畅和堂所问的那句表面关切实则给自己制造危机的话,眸底寒光一闪,“不过我没有,并不代表别人也没有。不然那日在凤林书院,我们两个怎么都在陈夫子的课上睡着了呢?” “我知道,”叶湖掬一脸愤恨地道,“是叶溪摇那个小贱人搞的鬼!我一定不会放过她!” 语毕,转身大步向回路走去。 借着灯笼暗淡的光芒,江抒看着她迅速远去的身影,眼睛微微眯成了一条线,对着她的背影大声喊道:“三姐,你可得慢慢走,小心地滑。四妹我回卿冉阁闭门思过去了,恕不远送。” 然后转头看向身旁的屏浅:“麻烦解决了,我们走。” 第191章 还得首先找个依靠 江抒与屏浅刚刚走远,附近的一丛被细雨浸湿的翠竹后面,走出两个人来。 其中一人手中提着盏灯笼,里面散发出的光芒虽然有些暗淡,却足以将二人的面容照个清楚,是五房的晏无娇、叶溪摇母女。 望着江抒与屏浅远去的背影,叶溪摇蹙着眉头道:“娘,你看见了吧,叶江抒这种人,不论怎么讨好她,她也根本就不可能会帮助我们。你刚才为什么还要帮她说话?” “就算我不说,也会有人说的,”晏无娇面色凝重地道,“三房的把皇上抬了出来,这四丫头无论如何今晚一定不会被关进佛堂。既然如此,何不做个顺水人情。” “可她根本就不领情,她还挑拨的叶湖掬那个蠢丫头对我加深了敌意!”叶溪摇的眼底顿时闪过一抹怒色。 晏无娇淡淡瞥她一眼,没好气地道:“那是因为,你刚才在畅和堂给她小鞋穿,她看出来了。否则以她现在性格,对你顶多会应付或者是不理。” “不管怎么说,她肯定是不会帮助我们的,娘,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叶溪摇稍作沉默,有些担忧地道。 她们母女在府上的地位低下,如果不找个依靠的话,等到叶湖掬和叶江抒嫁人之后,自己很有可能会被随便找个人嫁掉。 虽说那随便找的人也定是门当户对的,但那些王公大臣家的纨绔她根本就看不上。 她想嫁的,是一个英俊潇洒、位高权重,且能许她一生一世被人仰望的男人。 就像那日在书院门口所见到的惠王殿下朱常润…… 只不过,这个想法刚一浮出,叶溪摇的面色随即一沉。 看那日的情形,朱常润貌似对那个已经过世的于阁老的孙女于靖容有点意思,自己若真的想要嫁给他,还一定要想办法把于靖容从他的身边赶走。 这个问题就又绕回来了,人家是于阁老嫡亲的孙女,而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地位低下的庶女。若想去争,还得首先找个依靠。 叶江抒不给她当这个依靠,叶湖掬又与她反目,她该如何是好…… 晏无娇知道女儿的心思,打心里也支持,敛了敛神,抬手拍拍她的肩膀道:“这个等我想好了再说,时候不早了,快回去吧。” “娘不回去么?”叶溪摇有些疑惑地问。 晏无娇转头向着畅和堂的方向望了望道:“我有些事情要跟你祖母商议一下,等人都走了之后,我还要再过去一趟。” “好,那我就先走了。”叶溪摇点点头,提着灯笼大步向前走去,到了前面的十字小道,向东转了弯。 由于心中有些烦闷,走得不是太专心,走着走着,突然撞在了迎面走来的一个人身上。 那人手中端着的几盘点心顿时从漆盘上滑了下来,滚落一地。 “五小姐,对不起,对不起,奴婢不是故意的……”明明被撞的是自己,但身为下人,那人还是不得不跪下来认错。 叶溪摇缓缓低下头,借着手中灯笼的光芒,看清俯跪在自己的面前的是叶湖掬身边的丫鬟厢杏时,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之色,轻声道:“没事,起来吧。” “谢五小姐,谢五小姐……”厢杏慌忙握着漆盘站起来,屈身去捡散落在地上的点心和瓷盘碎片。 因为手臂低垂,一颗浑圆的珠子从她的衣袖里滑落出来,在坚硬的碎石子地面上砰砰蹦跳几下,卡在石子之间的缝隙中,散发出淡淡的莹润光彩。 第192章 反而是加倍的苦恼 叶溪摇伸手将那颗珠子捡起来,举在眼前看了看,探究地望向厢杏:“好大的珍珠啊!哪里来的?” “回五小姐,是奴婢祖上传下来的。”厢杏小心翼翼地低下头。 叶溪摇哪里看不出她眼睛里的躲闪,自然猜到她是在说谎,眼中闪过一丝精锐光芒,盯着她道:“你的祖上如果能传下来这么大颗的珍珠,你还用得着给人当奴婢吗?” “这……” “快说,到底是哪里来的!”叶溪摇的语气陡然凌厉起来。 厢杏偷偷抬眼瞄了她一眼,吞吞吐吐地道:“是……是……是我家小姐赏的。” “胡说!三姐怎么会有这么大颗的珍珠!”叶湖掬复又举起手中的珍珠,仔细打量了一番道,“这分明是皇上为福王所下的聘礼中的一件!说,你是不是收了四姐的贿赂,背叛了三姐?”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厢杏忙再次跪下来道,“奴婢跟五小姐说实话吧,这颗珍珠是奴婢十几天前打扫我家小姐房间的时候,在外室的博物架下面捡到的。奴婢知道我家小姐没有这么大的珍珠,这一定不是她的,一时贪心,就自己收了起来。” “原来如此——”叶溪摇眼底顿时闪过一丝了然光彩,“我知道了。” 怪不得那日去书院之前,与叶江抒在叶湖掬的明瑟楼用早膳时,一只花瓶会突然从博物架上掉下来。原来那是叶江抒趁她们不注意之时,故意用珍珠打的。 而她用珍珠打花瓶的目的,稍微一想就知道,是为了转移她们的注意力,将那杯被下了柏子仁的酒换给叶湖掬。 至于两个人都在课堂睡着,叶江抒肯定是装的。为了摆脱换掉酒杯的嫌疑,为了离间她与叶湖掬。 看来,她还是小瞧这个一贯柔柔弱弱的四姐了。 “五小姐知道了什么?”厢杏不知道她心中所想,不解地问道。 叶溪摇垂头瞥她一眼:“没什么,这颗珍珠先放在我这里,你回去吧。” “是。”厢杏恭敬地答应一声,草草地将地上的点心、瓷片捡了捡,捧着漆盘离开。 虽然那么大一颗珍珠不再属于自己心有不甘,但五小姐没有把自己拉到自家小姐面前对质,已经是万幸了。 叶溪摇望着她离开,身影消失在夜色下阴影重叠的花树丛中,忍不住重重地叹息一声。 困扰多日的难题终于迎刃而解,却并未感觉到一丝轻松,反而是加倍的苦恼。 倘若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叶湖掬,两个人固然能够重修旧好,像以前一样联手对付叶江抒。 但通过这件事情,她却发现,叶江抒原来是那么的有心计,叶湖掬能取而代之成为福王妃的可能微乎其微,指望她将来能够帮自己,似乎不太可能。 可是,拿着这颗珍珠去向叶江抒讨巧,人家未必会领情,说不准会否认这颗珍珠是她的,再把自己说成是故意挑拨她与叶湖掬之间姐妹矛盾的是非之人。 自己该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第193章 是件计时用的工具 卿冉阁东南角鱼塘边的紫藤萝架下,江抒一袭水蓝色夹袄、嫩黄色百褶长裙,盘着二郎腿斜倚在躺椅上翻阅一册医书。旁边的石桌上摆着几盘点心和一壶好茶。 昨晚老夫人说,对她如何处罚今日再议,为了保持随传随到,她便早早的起床,用过早餐,在这里等着。 没想到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太阳都有些南斜了,还不见有任何动静。 不过,对此江抒却并不着急,轻轻翻了个身,把手中的医书放在身旁的石桌上,惬意地眯起眼睛。 最好老夫人能够把这件事情忘了,那她也就不用再接受惩罚。 然而,这一美好的想法刚刚萌生,就被屏浅清脆悦耳的声音残酷地打碎:“小姐,小姐,葡雨姐姐过来了……” 江抒不情愿地睁开眼睛,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西边不远处的花径小道上,屏浅与葡雨并肩走来。 她支着双臂坐起身来,看着两个人走到近前,偏头向站在右边的葡雨问道:“葡雨姐姐,祖母是不是已经想好了如何处罚我?” “不是,”葡雨笑着摇摇头道,“是福王殿下与瑞王殿下来了,在前院的慎德堂,老夫人让奴婢请四小姐过去一趟。” “朱常洵和朱常浩?”江抒抿唇想了想道,“他们来做什么?” 葡雨微微一笑道:“奴婢在外面候着,不是太清楚,好像是福王殿下得了一件稀罕物,特意来送给四小姐,瑞王殿下是陪他一起来的。” “稀罕物?”江抒低声重复一遍,缓缓站起身来,抬脚向外面走去,“那便过去瞧瞧吧。” “是。”屏浅与葡雨齐声答应一声,转身随上她的步子。 一路不疾不徐,来到慎德堂大堂门口,葡雨与屏浅自动退在门侧,江抒缓步走了进去。 此时,朱常洵与朱常浩正坐在大堂中间的左右主位上喝茶。由于府中的男眷都不在家,老夫人与四位夫人从旁作陪。 江抒走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微微止步,想到老夫人在一边看着,不能失了礼,便向着主位上的二人屈了屈身子,有礼地道:“江抒见过王爷,见过瑞王殿下。” “不必多礼,起来吧。”朱常洵将手中的茶盏搁在旁边的桌案上,轻轻摆了摆手。 看着她直起身来,淡淡一笑道:“本王此次过来,是有一样东西想要送给你。” “什么东西?”江抒下意识地问道。 但刚一出口,立即发现自己失言,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不该多问,而应垂首谢恩才是。 朱常洵倒也不介意,缓缓站起身,揭开旁边桌案上一个一尺来高的东西上面的红绸,抬手取下扣在外面的透明罩子。 然后转头看向江抒,指着里面一件宝塔形的黄灿灿的物品,柔声道:“这个东西叫自鸣钟,是本王前几日花了一千两黄金,在一个叫利玛窦的洋人那里买来的。它是件计时用的工具,本王试过,比沙漏、日晷准确得多。你看,喜不喜欢?” 第194章 更喜欢一千两黄金 “一……一千两?”还是黄金? 江抒不禁蹙了蹙眉头。 这不就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机械钟嘛,在现代,连二百块钱都不值。 “怎么?你不喜欢?”看她这个反应,朱常洵有些意外。 这可是件稀罕的东西,前两天朱轩娆见了,问他讨要,他都还没给呢。 “不不不,当然喜欢!”江抒立即言不由衷地道。 心里却忍不住翻个白眼: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姑娘我更喜欢一千两黄金。 “喜欢就好,也不枉本王特意把它带过来。”朱常洵微微扯了扯嘴角,将手中的透明罩子重新扣在上面。 然后坐回原处,转头看向位于左上首的老夫人:“本王听说,江抒昨夜外出晚归,让老夫人十分震怒,可有此事?” “是老身管教不严,让王爷费心了。”老夫人忙惭愧地站起身来。 朱常洵淡笑着摆摆手道:“老夫人说哪里话,老夫人家风严谨,在整个京城都是出了名的,本王心中有数。只不过,江抒是父皇下旨为本王聘下的王妃,是皇家的媳妇,对她动用家法,怕是不太合适。” “是,是,王爷说得极是,是老身考虑的不够周全。”老夫人立刻改口。 原来他的主要目的不是送自鸣钟,而是为四丫头解围来了。 既然如此,她若再坚持处罚,就是不给他面子,同时也是枉做小人。 虽然心中对于这个四孙女十分不喜,但也决定不再追究,转头看她,厉声道:“看在福王殿下的面子上,就放过你这一次,下不为例。” “是,谢祖母开恩。”江抒忙上前两步,向她福了福身子。 还没来得及抬头,突然听见正前方的主位上传来朱常洵清凌朗润的声音:“老夫人,犯了错误,若就这样轻易放过,恐怕难以服众。” “那王爷的意思是……”老夫人试探地开口。 动用家法不行,不处罚又不行,那该怎么办? 朱常洵目光再次投向江抒,凝视着她的眼睛道:“就禁足吧,不许出叶府大门,以一个月为限。” “不行!”江抒不假思索,立即拒绝。 而后看向老夫人道:“祖母,这一个月未免也太久了,二姐家那孩子再过十多天就满月了,满月宴的时候,抒儿怎么去参加?” 对于古代的婚宴、小孩满月宴、小孩周岁宴之类的,她可是充满了好奇。 “依本王之见,不去也罢。”不等老夫人应答,朱常洵率先开了口。 “可是……” 江抒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老夫人冷声打断:“既然王爷都这么说,此事就这么定了。” “是。”江抒看她这态度,知道再说什么也是徒劳无功,索性不再多费口舌。 “既然事情已经商量妥了,三哥,不如我们到院子里去转转吧。叶相国这府上,我还是头一次来呢!”一直捏着茶盏没有开口的朱常浩终于坐不住了。 朱常洵微微偏头瞥他一眼,点了点头,慢慢站起身来,指着身旁桌案上的自鸣钟向江抒道:“把它带上,随本王出来,本王教你怎么用。” 第195章 这样岂不是省力得多 这东西姑娘我打小就摸,还用你来教! 江抒忍不住撇撇嘴。 但看着他向老夫人抬了抬手,与朱常浩并肩走出去,还是听命地向里走了几步,将那自鸣钟捧起来,快步追了上去。 她虽然不怎么待见这朱常洵,却更不愿意面对老夫人那张冷厉的脸。 既然没有第三个更好的选择,就只好两害取其轻。 只不过,望着手中下摆不停摆来摆去的自鸣钟,江抒的眸中微微出现几分疑惑之色。 话说,难道在明朝的时候,西方人就已经把机械钟发明出来了? 她以前只在清代的电视剧中看到过,没想到它的历史竟然这么悠久。 如果朱常洵不说是从洋人那里买来的话,说不准她会认为这里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人是穿越来的,将这东西带了过来。 “三嫂,你家六姑娘可在府上?”正在这时,与朱常洵并肩走着的朱常浩突然转过头来问道。 江抒心中别有所思,精力不太集中,微微一愣,才反应过来他说得是叶池挽,点点头道:“六妹为了准备瑞王殿下要举办的斗画大赛,在陵春居练画呢。” “那本王……可以去看看她吗?”朱常浩略一迟疑,又道。 “当然可以,”江抒淡淡笑了笑,扭头看向身后的屏浅,“屏浅,你带瑞王殿下过去。” “是,”屏浅微笑着答应一声,向朱常浩抬手做个请的姿势,恭敬有礼地道,“瑞王殿下,请随奴婢来。” 二人一前一后在附近的岔道转了弯,走向通往陵春居的小径,原路便只剩下江抒与朱常洵两个人。 江抒双手捧着自鸣钟,沉默着向前走了一段距离,终于还是忍不住向身旁的朱常洵问道:“王爷为什么向老夫人提议让我禁足一个月?” 朱常洵微微偏头看向她,淡淡一笑,薄唇轻启:“因为本王答应过你,在叶向高不在京城的这段时间,会负责你的安全。” “可这和让我禁足有什么关系?”江抒有些不解。 “怎么没关系?”朱常洵继续保持着他温和无害的笑容,“你若出不了叶府,本王对你保护起来,范围就小多了,这样岂不是省力得多。” “你……所以你今日过来,送自鸣钟只是个幌子,你是来落井下石的?”江抒不由蹙了蹙眉。 “你这样认为也行,”朱常洵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一番,鄙夷地道,“反正这个世上愚不可及的人多了是了,不怕再多你一个。” “你什么意思?”江抒脸色微微一变。 她这个人,别得本事没有,好话坏话,还是能听得出来的。 朱常洵看她这种反应,不禁冷哼一声:“你以为本王那么闲,特意来叶府一趟,就为了让你禁足?若不是轩娆今日一大早去王府让本王来为你解围,本王才懒得管你这闲事!” 语毕,甩甩衣袖,沿着这条两旁种满各色花草的青石小道,大步向前走去。 这个女人,也不知道是真笨,还是装笨,连老夫人都看出了他此来的目的,她就一点都看不出? 第196章 大丈夫一诺千金 “这么说,你是来帮我的?”江抒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事情的真相。 朱常洵放缓脚步,淡淡扯了扯嘴角:“还算不是太笨。” “这是什么话嘛!”江抒忙捧着自鸣钟追上去,不满地道,“本姑娘聪明伶俐、机智过人,哪里跟笨沾得上边!” “是吗?”朱常洵微微止步,转头看向她,“叶江抒,你知道什么人最笨吗?” “什么人?”江抒下意识地问道。 朱常洵看着她走到近前,对上她澄澈的眼眸,一字一顿地道:“自作聪明的人。” 说完,低低轻笑两声,回身继续前行。 江抒站在原地愣了一阵子,才反应过来他是在暗指自己,脸色顿时有些不太好看,继续向前追去,一边使劲招着手:“哎,你等等,把话说清楚——” 朱常洵走到前面一个花树交错的转角处,竟然真得停了下来。 江抒心想他还挺好说话,快步走过去,没想到却看到罗新一袭黑缎直身,手握佩剑,从对面的白石子小径上走过来。 朱常洵站在前面,江抒在后面,罗新首先看到的自然是朱常洵。 他的眼中立时出现一抹异样光彩,止住脚步,毫不避讳地对上他的眼眸。 两个人互相审视地对望了好一会儿,才彼此把目光错开。 罗新向着朱常洵抱拳一礼,转而向他身后的江抒道:“江抒,我有件事情找你。” “什么事?”江抒微笑着走上前来,不动声色地横在二人中间。 罗新是江湖中人,向来不在乎什么规矩、礼节,如果让朱常洵认为这是对他的一种冒犯,那就不太好了。 能补救的,还是尽量补救一下。 罗新再次看了朱常洵一眼,目光移向她道:“明日是我与福王殿下身边的怯羽约好的比武的日子,需要出府一趟。” “不去不行吗?”江抒抿唇想了想,担忧地问道。 那怯羽身为苍山派四大弟子之一,又是负责保护朱常洵的,功夫肯定了得,罗新重伤初愈,未必能够对付得了。 而那怯羽又是一个冒冒失失的性格,铁定不会手下留情,到时候不知道会有什么难以预料的后果。 “大丈夫一诺千金,承诺过的事情,做不到怎么能行?”罗新还未应答,后面的朱常洵首先开口了。 接着,他越过江抒看向罗新,眸光微微一闪,淡淡笑道:“罗大侠,你说是不是?” “正是如此,”罗新目光扫过他俊逸的面容,看向江抒,“你不必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那你可要多加小心,身子撑不住的话,就适可而止。”江抒看他态度坚持,也不好再劝,轻声叮嘱道。 罗新微微点点头,目光划过江抒手中的自鸣钟,抱剑向着二人一抬手:“既然福王殿下在,罗新就不打扰了,告辞。” 道罢,转身沿回路走去。 望着那方黑色的身影走远,消失在花木周折之处,朱常洵向前两步,与江抒并肩而站,不咸不淡地道:“你还打算将这个身份不明的人在府上留多久?” 第197章 就像沾染了污点的纸 “人家怎么是身份不明的人了?”江抒不禁蹙了蹙眉头,“人家可是堂堂的江湖大侠!” “他告诉你的?”朱常洵依旧望着罗新离开的方向,嘴角淡淡扯了扯。 江抒侧头瞥他一眼,毫不犹豫地道:“没错,是他告诉我的,怎么了?” “那他可曾告诉你,他是何门何派?”朱常洵又问。 “这……” “没有,是吧?”朱常洵缓缓转头,看她一副迟疑的样子,眼眸不由微微眯起,“这‘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好事,但也要先看看自己所助的是什么人,小心识人不清,引狼入室,到时候后悔,可是连哭的地儿都没有。” “小人之心!”江抒忍不住轻哼一声。 顿了顿,抬眼望向他:“这里让人识不清的人不知道有没有,但是已经露出真面目的,我早就知道是谁了。” “哦?那是谁啊?”朱常洵也不介意她意有所指的目光,淡笑着问道。 “这个嘛……”江抒稍作沉吟道,“只要王爷愿意与我共同努力,想办法将这门婚事取消,就当然不可能会是王爷……” “本王说了,这事成不成由你,本王绝不插手!”朱常洵面上的笑容陡然收敛,冷声打断她。 又跟他提这件事情! 这个女人把他当成什么了! “你不管,还让我禁足那么久,这府上又不可能会有人帮我,你让我怎么想办法呀!”江抒一心想要将这门婚事取消,好让自己成为一个自由的人,才没心情在乎他的感受。 “那是你的事情,与本王无关!”朱常洵沉声甩下一句,沿着罗新离开的方向,大步向前走去。 没走多远,身后传来江抒清脆凌厉的声音:“李眠香的事情,也与你无关吗?” 朱常洵脚步微微一顿,倏然转过身去,有些诧异地道:“你说什么?” “我说,太子府上的那位李选侍的事情,也与你无关吗?”江抒向前两步,毫不避讳地又重复了一遍。 朱常洵面色顿时一沉,神情莫测地盯了她一阵子,问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都知道。”江抒不禁嘲讽地一笑。 “是轩娆告诉你的?” “不是。” “那……” 江抒敛敛神色道:“太后寿宴那晚,神武门内,顺贞门外,你与她的对话,我都听到了。” “听到了又能如何,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朱常洵倒也没有追究她的偷听,只是言语间充满了不以为意。 “那你就没有想过要挽回她么?”江抒想了想道。 朱常洵不由冷笑一声:“背叛过的女人,就像沾染了污点的纸,你以为本王还会稀罕吗?” 不仅是不再稀罕,就连多看一眼都懒得。 也许当时年少,根本就没有那么在乎,只是理所当然的认为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突然被人抢走了,心有不甘而已。 “但她的背叛,是有苦衷的,从来不是因为她不喜欢你,这还不足以被原谅么?”江抒不赞同地道。 貌似那天李眠香是要表达这么一个意思。 第198章 给她唱双簧来了 “你说来说去,就是想让本王在取消婚事一事上,助你一臂之力,是么?”朱常洵凝视着她沉默了一阵子,淡淡问道。 “这样有什么不好的,”江抒连忙道,“你不想娶我,我也不想嫁给你,这对我们来说是双赢的事情。” “是吗?”朱常洵不禁轻哼一声,“本王怎么不觉得这对本王有任何益处?” “那是因为你还没发现。”江抒适时地补充。 “那就等本王发现了之后再说吧。”朱常洵不冷不热地甩下一句,回身继续前行。 穿过这条花木环绕的小道,再往前就是叶府中院的位置。 叶溪摇早就听说福王来了府上的事情,由于未得老夫人允许,不便去前院,猜测朱常洵可能会去江抒的卿冉阁,特意带着丫鬟桃雪在此等候。 看到朱常洵与江抒过来,忙快步迎上前来,向着朱常洵盈盈一礼道:“溪摇见过福王殿下。” 眼睛的余光,瞥见二人是一前一后的,并非并肩而行,眸中微微划过一丝异样光彩。 莫非,朱常洵对叶江抒,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好? 不对—— 当她看见江抒手中捧着的那件东西时,很快否定了自己这一猜想。 福王若是不看重叶江抒,也不会将这件千金难得的稀罕物送给她,还亲自送过来。 看来,对于这个四姐,如果有一分能够拉拢的可能,自己还是不能轻易放弃。 如此计较着,不等朱常洵应声,目光迅速移向江抒:“四姐,摇儿在此等候多时,终于等到你了!” “不知五妹找我有何事?”江抒眸光微闪,抬脚迎上去。 这个叶溪摇,和她娘一样,惯会见缝插针,指定是听说朱常洵来了,特意过来讨巧卖乖的。 叶溪摇衣袖下面的手紧紧握着昨晚从厢杏那里得来的那颗大珍珠,微微斟酌片刻,最终还是决定不拿出来,抿抿唇角道:“摇儿见四姐平时都没戴过什么配饰,特意为四姐绣了一个香囊,方才刚刚绣完,就赶忙拿来送给四姐,希望四姐能够喜欢。” 说着,真得从衣袖中取出一个绣着精巧小花的淡绿色香囊,向她递过来。 “不不不,”江抒忙抬手推辞,“我们同为姐妹,怎么能够让五妹为我绣香囊呢,我不能要。” “四小姐,你还是收下吧,”叶溪摇身后的桃雪上前两步道,“我们家小姐为了做这个香囊,可是费了不少心思。这选料、裁剪、挑线、刺绣暂且不说,光只是里面的花瓣,都是她亲手采集亲手晒干的呢。” “这么麻烦呀?”江抒故意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 “四姐,你别听她胡说,”叶溪摇微微笑道,“其实香囊很容易做的,两天就能够做好。” “那也是小姐两夜没睡觉熬出来的。”桃雪不服地小声咕哝。 “多嘴!”叶溪摇嗔怪地瞪她一眼,继续笑着道,“四姐,做这个香囊真得没费多少工夫,你就安心收下吧。” 江抒看着她们一唱一和的样子,眼眸忍不住微微眯起。 敢情这主仆两个是给她唱双簧来了。 不过,既然人家都演到这个份上了,她也不便再推辞,把手中的自鸣钟腾到一直手中,抬起另一只手将那香囊接下:“五妹一片心意,却之不恭,那我就收下了。” 第199章 一点机会都不打算给 “嗯,四姐不嫌弃就好。”叶溪摇乖巧地点点头,目光落在她手里的自鸣钟上,“这就是福王殿下送给四姐的礼物吧?它是什么呀?中间这两根长长的东西好像还会动。” 江抒将香囊塞入怀中,低头看了一眼手中自鸣钟的钟盘道:“这个东西叫自鸣钟,是洋人发明的玩意儿,用来计时的,和我们的日晷、沙漏作用一样。” “那它怎么计时呀?”叶溪摇有些好奇地问。 江抒抬手指向那钟盘,淡淡一笑道:“你看,这是一个钟盘,上面画满了刻度,一点、两点、三点、四点……一直到十二点,每个大刻度之间,是一个小时,也就是我们的半个时辰。再看这两根针,长的是分针,短的是时针,分针走得快,每转一圈就是半个时辰,时针走得慢,每转一圈是六个时辰。分针转一圈,时针才转一个大刻度。” “可我们的一天一夜是十二个时辰,它的一圈只有六个时辰,怎么来计呀?”叶溪摇又道。 “这个简单,让它转两圈不就行了!”江抒不禁偏头一笑。 而后,手指指向十二点的刻度:“你看这里,这个是洋人的十二点,如果在白天的话,对应的是我们的正午时,如果在夜里的话,对应的就是我们的正子时。按照两根针所走的方向来计,时针每过两个大格,就是一个时辰,分针每过三个大格,就是一刻钟。” “你看现在,时针在十和十一之间,分针指着九,就是我们的巳正三刻。如果是在晚上,这个位置所对应的时间,就是亥正三刻。” “原来是这样啊!”叶溪摇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诧异地道,“四姐怎么会知道这些?” “这……”江抒猛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忙借口答,“当然是王爷告诉我的。” 眼睛的余光,瞥见身旁朱常洵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心中微微一慌,转头看向他,硬着头皮道:“王爷,你说是不是?” 完了完了,自己怎么这么没有脑子!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代人,怎么可能知道机械钟的工作原理嘛! 朱常洵倒也没有拆穿她的谎言,嘴角轻轻一扯,笑着为她打圆场:“正是如此。” 只不过,那双漆黑澄澈的眼眸,在对上她的眼睛时,却溢动着几点莫测光彩。 福王殿下金口一开,叶溪摇自然没有怀疑的道理,目光再次投向江抒手中的自鸣钟,充满艳慕。 这么一件稀罕的东西,要是属于自己该多好啊! 江抒心知叶溪摇心机深沉,诡计多端,唯恐这样与她待的时间长了,再生出什么事端来,淡淡笑了笑道:“五妹,王爷想去咱家后花园转转,我们就先过去了。” “不如让摇儿陪四姐和王爷一起去吧。”叶溪摇眼珠一转,笑着提议。 江抒有心要避开她,自是不允,委婉地拒绝道:“不劳烦五妹了,我一个人陪着王爷就可以。” “也好,四姐、王爷慢走。”叶溪摇也不强求,温顺和婉地笑道。 只是,在两个人刚刚走远,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扭头向旁边的桃雪道:“这个叶江抒,总是热情不够,客气有加,看样子,她是一点机会都不打算给我了。既然如此,那就莫要怪我狠心!” 第200章 根本就是损人不利己 “小姐打算怎么办?”桃雪想了想问。 叶溪摇衣袖下面那只握着珍珠的手力道加大了几分,面色阴沉地道:“哼,自然是能怎么办就怎么办!” 语毕,微微偏头,瞥见叶湖掬从不远处绿竹扶疏的小道上经过,忙快步走过去,装出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三姐,三姐……” 叶湖掬闻声转头,看清叫住她的人的面容,眼中立时闪过一丝厉色,大步迎上来,恼怒地指着她道:“叶溪摇,你这个贱人,谁是你三姐!你在我酒中下柏子仁,害我当众出丑的事情,我还没好好跟你算呢!” 本来已经动手教训过她几次,原打算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但是经过昨晚江抒一说,越想心里越来气,当即去待凤轩准备再次教训她一番。无奈当时叶溪摇不在轩中,只好作罢,没想到今日竟然撞个正着。 “三姐,你错怪我了,我真得没有在你的酒中下柏子仁。”叶溪摇委屈地道。 叶湖掬认定了那日自己在课堂上睡着与她有关,哪里肯信,怒目瞪着她:“事到如今,你还不承认,非要逼我动手吗?” “三姐,我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你若不信,我有证据!” 叶溪摇说着,将那只握着珍珠的手抬起来,朝着她摊开掌心:“你看!” 叶湖掬低头瞥了一眼,冷笑道:“不过是一颗珍珠而已,能够说明什么!” “三姐,你好好看看,我们家有这么大的珍珠吗?”叶溪摇另一只手捏起那颗珍珠递向她。 叶湖掬抬手将那颗珍珠夺下,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面色微微缓和了几分,疑惑地道:“那这是……” “这是当时皇上为福王所下的聘礼中的一件,一直放在叶江抒的卿冉阁,”叶溪摇神色凝重地道,“三姐知道它此时为何会在我的手中吗?” “为什么?”叶湖掬有些不解地问。 叶溪摇凝视着她,沉吟片刻道:“昨天晚上,我不小心撞到三姐身边的厢杏,这是从她身上掉出来的。” “厢杏?”叶湖掬的脸色顿时一变,“难道那个贱婢被叶江抒收买,背叛了我,那柏子仁是她下的?” “不是,”叶溪摇轻轻摇摇头,“我问过厢杏,她说是十几天前打扫三姐房间的时候,在外室的博物架下面捡到的,知道不是三姐的,一时贪心,就自己收了起来。” “所以,你的意思是……”猜测到可能的答案,叶溪摇的目光不由一寒。 叶溪摇点点头道:“那日叶江抒发现了酒中被动了手脚,故意趁我们不注意,拿这颗珍珠打掉了博物架上的一个花瓶,转移了我们的注意力,趁机调换了她与三姐的酒杯。” “这也不对呀,”叶湖掬的心中还是有些疑虑,“如果是她调换了酒杯,她怎么也会在陈夫子的课上睡着呢?那不是一样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丑,惹福王不高兴吗?这根本就是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这好解释,”叶溪摇神情一凌道,“她的目的不是要三姐出丑,她是要离间我们。” 第201章 是做了两种准备的 “叶江抒这个废物,竟敢算计我!我现在就去找她!”听她这么说,叶湖掬脸色顿时大变,作势要去找江抒算账。 叶溪摇忙抬手拉住她:“三姐,你不能去,现在福王和她在一起,你如果这样气冲冲地过去找她的麻烦,就算福王因此看清了她的诡计多端,不再要她,未来的福王妃,也不会再是你了。” “那怎么办?”叶湖掬皱了皱眉头道,“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三姐还愿意相信我么?”叶溪摇眸光一闪,轻声问道。 “嗯,”叶湖掬连忙点点头,“五妹,之前是我错怪你了,对不起,你可一定要帮我。” “我们是好姐妹,我当然会帮三姐了。”叶溪摇淡淡笑道,“不过,我想请三姐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叶湖掬问。 叶溪摇垂眸想了想,面色凝重地道:“若是将来三姐能够成为福王妃,帮我坐上惠王妃的位子。” “原来五妹看中的是惠王。”叶湖掬微微有些意外。 她原以为她会和自己一样,倾慕于福王殿下,只是苦于没有机会,才会帮助自己对付叶江抒的。 “不知三姐能否答应我的条件?”叶溪摇轻轻抿了抿唇角道。 “这没有问题,”叶湖掬微微一笑,“只要我能够坐上福王妃的位置,就一定会帮你。” “好,”叶溪摇满意地点点头,“三姐现在不是想要报复叶江抒嘛,那就按我的计策来。” “什么计策?”叶湖掬下意识地问道。 叶溪摇眸底划过一丝精锐光芒,望向前方一根随风轻颤的花枝,薄唇轻启:“自然是杀人于无形。” “什么意思?”叶湖掬有些迷惑,“我怎么听不明白?” 叶溪摇敛敛神色道:“我方才给了她一个香囊,里面放了夹竹桃花瓣,这是第一步。过两天,三姐去把你院中的那盆黄花杜鹃送给她,这是第二步。黄花杜鹃和夹竹桃的花香混在一起,会产生一种毒瘴,轻则会使人患上哮喘,重则会使人瘫痪。” “不行,夹竹桃有毒,是人人都知道的,这万一查出来怎么办!”叶湖掬毫不迟疑地拒绝道。 这可不是姐妹之间闹闹矛盾的小事,万一出了什么事,可是要坐大牢的。 她对付叶江抒,目的是夺来福王妃的位子,可不想和她弄得两败俱伤。 “三姐不必担心,”叶溪摇淡淡一笑,“夹竹桃花开艳丽,芳香宜人,只要不入口,对人并没有什么害处。此外,黄花杜鹃本身也没毒,又是杜鹃花中的珍品,三姐忍痛割爱,将那盆好不容易得来的黄花杜鹃送给她,这是对妹妹的友好。我们又不懂药理,怎么知道它们的花香是不能混在一起的呢!所以,就算有人发现了什么,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 语落,眼睛的余光,瞥向江抒与朱常洵离开的方向。 叶江抒,你不要怪我,香囊本身无害,我送你香囊是做了两种准备的,拉拢你和对付你,是你非得逼着我用后面的一种。 第202章 会是一个怎样的人 “真得没问题吗?”叶湖掬还是有些担忧。 叶溪摇抬手拍拍她的手背道:“放心吧,一定不会有事的。” “嗯,谢谢你,五妹。”叶湖掬轻轻点点头,反手握住她,感激地道,“我这些天来这么对你,你非但不记恨我,还肯帮我。” “三姐不要这样说,”叶溪摇眸光微动,做出一副很真诚的样子,“三姐误会我,也是中了别人的离间计,如果不是叶江抒换了那杯酒的话,我们又何至于弄成那样。” “哼,叶江抒那个废物,我一定不会让她好过!”叶湖掬的脸色顿时大变。 “好了,不说这些了,到时候三姐按照计策行事就可以。”叶溪摇敛敛神色道,“我们说话的时间不短了,别让人看见,我先回去了。” “为什么怕人看见?我们是姐妹,见个面怎么了?”叶湖掬不解地问道。 叶溪摇稍作沉吟道:“我们和好的事情,暂时还不能让人知道。不然,我先送了香囊,你又送花,叶江抒一定会怀疑的。她现在会反击了,不再是以前那个逆来顺受的懦弱四小姐。” “那我们下次再遇上,还要不要说话了?”叶湖掬又问。 “看情况而定吧,”叶溪摇想了想道,“如果附近有别人的话,三姐就还把我当成那个在你的酒中下了柏子仁的人,羞辱、不理都可以,如果四下无人,可以简单的交谈两句。” “好,我知道了,”叶湖掬松开握住她手指的手,“那你快走吧。” 这厢,江抒与朱常洵并肩走在两旁花枝交错的小径上。 她看着朱常洵对她一副审视的样子,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有什么话,王爷就请说吧。” 朱常洵微微扯了扯嘴角,目光移向她手中的自鸣钟:“你怎么知道这自鸣钟的计时方式?” 连他这个摸过好几次的人,都还没有对这自鸣钟了解的如此清楚,她一个初次见到的人,竟然想都没想,就能够说出那番话,这可是一件值得探讨的事情。 “这……”自己来自未来世界自然是不能说的,江抒略一迟疑,顺口邹道,“我前几天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一个老头在摆弄这玩意儿,就记住了。” “是吗?”朱常洵眼眸一眯,明显不太相信。 “不然呢?”江抒笑着反问,“那王爷认为我是怎么知道的?” 朱常洵淡淡一笑道:“本王听说,十多年前利玛窦第一次来大明的时候,结识了在南京任职的叶向高,两个人十分投缘,曾以友人互称。与其说你会做那样一个梦,本王更愿意相信,你是当时从利玛窦那里得知的。” “看来,什么都瞒不住王爷。”现成的理由给她摆在这儿,不用白不用,江眼珠一转,故作遗憾地道。 只是……叶向高与利玛窦交好? 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回事。 她现在突然对她那个没有见过面的便宜父亲好奇起来了,也不知道那会与洋人相交,又能够当首辅的爹会是一个怎样的人。 第203章 再收回就是打自己的脸 “不对——”正在这时,朱常洵突然想到什么,声音加高几分。 “什么不对?”江抒有些不解地转头看向他。 朱常洵凝视着她,沉默片刻道:“倘若你真是从利玛窦那里得知的,为何你那个妹妹叶溪摇会一无所知?” “这个……”江抒抿抿唇角道,“那时父亲是单独带我出门去见利先生的,在他那里见到了这玩意儿,他看我好奇,便告诉了我它的计时原理。五妹没有一同前去,她当然不会知道。” “原来是这样,”朱常洵双眸微眯,淡淡笑了笑,“不过,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当时叶小姐不过才五六岁吧,怎么会记得如此清楚?” “这……本姑娘幼年早慧,又是天生一副好记性,不就是记住了一个自鸣钟的计时方式嘛,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江抒扬扬唇角,脸不红心不跳地自夸道。 眼睛的余光,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反应,见他没有再怀疑,微微松了口气,从怀中掏出叶溪摇给她的那个香囊,抬手举向鼻前。 可当香味入鼻,江抒的脸色瞬时一变。 她是学习中医的,最先学到的就是闻香识药。根据里面所散发出的花香,可以分辨出,香囊中的花瓣分别是玫瑰、芍药、百合、丁香,还有……夹竹桃。 前面四种花性温良,芳香宜人,可以舒缓疲劳,对人体有诸多好处,但夹竹桃却是有毒的。 根据医书记载,若是不小心误食了夹竹桃,轻则会恶心、呕吐、心动过缓,重则可能导致心跳停止。 虽说只要不入口,对人并没有什么害处,可是,叶溪摇未必会知道这一点。也许,她就是想要拿这个香囊来害自己的。 想到这一点,江抒眼中微微划过一丝寒光,她原以为她送自己香囊的目的是讨好自己,没想到竟然包藏了这样的祸心。 “怎么?这香囊有问题?”朱常洵看出她的异样,和声问道。 “没有,”江抒轻轻摇摇头,“就是里面花瓣的种类放得有些多,有三两种一时间分辨不出来。王爷不是还要教我怎么用这自鸣钟吗?我们快走吧。” “不必了,”朱常洵摆摆手道,“既然你会用,本王何必多此一举?时候不早了,本王也该告辞了。” “那我送王爷?”也不挽留,江抒笑着提议道。 “好。”朱常洵轻笑一声,走到前面的岔道转了弯。 江抒站在原地,双手捧着自鸣钟,望着他那白衣包裹下的翩翩身影,忍不住撇撇嘴。 姑娘我这是说得客套话好不好,这人怎么听话不听音,没看到姑娘我手中还捧着件东西的嘛! 不过,即便心有不满,相送毕竟是自己提出来的,再收回就是打自己的脸,江抒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快步跟上去。 原以为朱常洵这么快出门,需要在门口等上朱常浩一会儿,没想到刚出叶府大门,便看到他双手环胸站在马车前等待。 江抒的面上顿时出现一抹诧异之色,一手提裙走下叶府大门高出地面的几级台阶,不解地道:“瑞王殿下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没去六妹那里吗?” 第204章 到底是什么意思 朱常浩大步迎上前来,无奈地耸耸肩:“去是去了,但你家六姑娘不留客,屋门都没让本王进,直接把本王赶了出来。” “啊?怎么会这样?”江抒微微蹙了蹙眉头,心念一转,忙为叶池挽找借口,“瑞王殿下别介意,六妹她这几天都在忙着练画,可能是不想被打扰,怕失了灵感,绝对没有对瑞王殿下不敬的意思。” “她是怕输了比赛,这个本王知道,三嫂不必担心,本王不会与她计较的。”朱常浩笑了笑道。 而后目光移向她身后的朱常洵:“三哥既然出来了,我们就快走吧,靖桓还在云香楼等着呢。晚些时候,我们还要进宫去见父皇。” “嗯。”朱常洵缓缓点点头,淡淡瞥了江抒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大步走向停在门前的马车。 二人先后上车之后,那辆低调奢华的蓝顶子马车便驶离叶府门口,向南疾驰而去。 江抒捧着自鸣钟站在原地,望着马车走远,直至消失在转角处,方才回身走进大门。 一路缓行,回到卿冉阁。 此时屏浅已经回来了,正拿着把剪刀给院子里的一株西府海棠裁剪花枝,看到江抒绕过满院花树走进来,忙抬脚迎上前去:“小姐回来了。” 接着倾身向后看了看,不见其他人的身影,不解地道:“福王殿下呢?” “他走了,在外面教会我使用这玩意儿后,就离开了。”江抒微微一笑,将手中的自鸣钟交给她。 说了个小小的谎,不然以后这丫头看到自己能够很熟练的使用这自鸣钟,再大惊小怪。 然后从怀中取出叶溪摇给她的那个香囊,捏着上面的挂绳轻轻甩了甩,问道:“对了,你前几天晒的杏花瓣还有没有?” “当然有,”屏浅笑着点点头,“奴婢就把它放在西耳房的五斗橱里,留着以后给小姐泡茶喝,小姐现在要吗,奴婢这就去拿。” “不用了,”江抒抬手拦住她,将手中的香囊塞入她的手心,“你待会儿把它拆开,把这里面的花瓣全部倒掉,装上杏花。” “为什么呀?”屏浅将那香囊举到鼻前闻了闻,“这香囊很好闻啊,比杏花香多了。” “这是叶溪摇给的,”江抒语调平静地道,“里面放了夹竹桃。” “夹竹桃?”屏浅面色不禁一变,“小姐是怎么知道的?” 这香囊她仔细看了看,囊口是缝死的,并不能随意拆开。 “自然是闻出来的,”江抒微微敛了敛神,“你别忘了,你家小姐我可是读过《本草纲目》的。” “这个五小姐,一边讨好小姐,一边又送有毒的香囊给小姐,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想到有人竟然想要加害自家小姐,屏浅顿时有些恼怒。 “管她什么意思呢,只要不受其害就好。”江抒淡淡扯了扯嘴角道,“叶溪摇那棵墙头草,连夹竹桃只有食用了才会中毒都不知道,还想用它来害我,真是自不量力!不过,我倒要好好陪她玩一玩,每天戴着这个香囊,还能安然无恙,看她什么反应!” “那奴婢这就去将里面的花瓣换掉。”屏浅低声说了句,双手捧着自鸣钟,转身走向不远处的西耳房。 第205章 哪有那么容易就好 “小姐,不好了,不好了……”江抒刚刚佩戴好昨天屏浅换了杏花瓣重新缝好的那个香囊,正准备出门去叶溪摇的面前晃晃,屏浅突然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跑进来。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看她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江抒微微止步,有些不解地问。 “是……是罗新,”屏浅重重喘息一阵道,“他与怯羽比武回来了,受了伤。” “罗新受伤了?严不严重?”江抒忙向前两步,拉住她的衣袖问道。 “这……”屏浅面上微微出现几分迟疑之色,轻声道,“罗新现在在西苑,小姐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也好,那就快走吧。”江抒看她这个反应,猜测伤势肯定不轻,大步踏出房门。 西苑素朴简雅的房间内,镂空屏风后面,罗新坦露着上身躺在床上,缠在胸口的厚厚的纱布已被鲜血浸透。 他强忍着疼痛望着头顶的木质房顶,回想着今天与怯羽比武的种种经历。 那怯羽虽然有些冒失,不知轻重,失手伤到他在所难免,但是,只一场简单的比武,便招招下杀手,步步紧逼,那就有些奇怪了。 难道说,他这样做,是授了朱常洵的意? 而自己在与朱常洵的两次见面中,不小心露出了什么破绽,被他看出来了? 那怯羽功夫颇深,难以招架,若不是哲哲突然出现,对他用了暗器,自己恐怕难以活着回来…… 正想着,但听吱呀一声,虚掩着的房门突然被从外面推开。 罗新强撑着身子向外看去,只见江抒一身简素裙袄,与屏浅一前一后走进房门。 绕过竖立在房屋中间的屏风,走进内室,江抒看到罗新支着双臂准备起身,忙大步走过去,摆摆手道:“快别起来,好好躺着。” 扶他在床上躺好,看到他胸口处那被鲜血浸湿大片的纱布,方又有些担忧地道:“怎么伤的这么重?不是说好的适可而止吗?” 罗新躺在床上,自下而上地望着她,吃力地摇摇头:“比武切磋,受点伤也是不可避免的,你不必担心,我没事,养上几天就好了。” “你旧伤刚刚见好,又添新伤,而且比之前伤得还要重,哪有那么容易就好的。”江抒忍不住蹙了蹙眉头,“这个怯羽,怎么这么没轻没重,竟然下手如此之狠。” “没事的,”罗新勉力笑了笑,“你放心,我真得没有大碍。” “不行,我得去问问他,为何要对你下这么重的手。”江抒却不愿意就这么算了,转身要去找怯羽理论。 罗新忙抬手拉住她:“你别去,是我技不如人,才会受伤,你这样过去,只会让我难堪。” 这事若是追究下去,最终查出怯羽真得是授了朱常洵的意,才会对他下杀手,他以后还怎么跟着江抒进福王府,实行自己的计划。 “那好,我不去了,”江抒觉得这话也有几分道理,缓缓回过身来,望着他道,“你是不是因为上次伤势没有痊愈,体力不支,才会被他伤到的?” 第206章 可不可以借一步说话 罗新轻轻摇摇头:“我的伤已经完全好了,真得是我功夫不如他。” “可他不过是朱常洵身边的一个护卫。”江抒有些难以置信。 一个堂堂江湖大侠,怎么连一个小小的福王府护卫都对付不了? 罗新微微敛眸,稍作沉默道:“他还有一个身份,苍山派二弟子。苍山派四大弟子之一,不是浪得虚名的。” 看来,以后要对付朱常洵,还得想办法先把这个怯羽除掉。 “那你是什么派的?”想到昨日朱常洵所说的什么“识人不清”、“引狼入室”,江抒心念一动,顺口问道。 “这……”罗新面上稍稍出现几分迟疑之色,沉吟片刻道,“我现在不方便说,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嗯,那你好好休息吧,”江抒看出他似乎有难言之隐,也不再追问,淡淡一笑道,“我让屏浅留下来照顾你。” “不用了,”罗新忙摆摆手,“有隔壁的阿重照顾我就可以。” “那好,”江抒点点头道,“若有什么需要,你就让他去跟我说。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自己不能在这里久留,否则传到老夫人那里,再被叶湖掬、叶溪摇添油加醋一番,又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从罗新的房间出来,走出西苑,此时太阳已经西斜了,不再璀璨的阳光,将周边花草树木的影子拉得斜斜长长。 江抒与屏浅一前一后走在花木交错的碎石小道上,正想着趁着现在出门要不要去陵春居看看叶池挽,不经意抬头,突然看见一个身穿深蓝色裙袄的妇人,领着一个提着药箱的老郎中从远处的曲桥边经过。 “那不是四娘身边的苏嬷嬷吗?”遥遥地望了一阵子,江抒扭头向身后的屏浅问道。 屏浅向前两步,轻轻点点头:“正是。” “那她请大夫做什么?难道四娘病了?”江抒又问。 屏浅想了想道:“听说四夫人昨晚咳得挺厉害,药都喝了好几回了,还是不见好。” “怎么会这样?昨日在慎德堂见到她的时候,看上去还好好的。”江抒有些疑惑。 屏浅摇摇头道:“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只不过,这些年来,四夫人的身子一直不太好,经常请大夫。” “那就随我去静思园看看她吧。”江抒抿唇沉默片刻,轻声说了句,大步向苏嬷嬷离开的方向走去。 在现在的叶府中,除了屏浅和叶池挽之外,就只有四夫人阮凤致关心她了,自己不能忘恩。 沿着花木繁盛的曲折小道,走到静思园的时候,那老郎中已经为阮凤致诊完了脉,正坐在正房外室的圆桌旁开药方。 苏嬷嬷在他的身旁站着,看到江抒与屏浅过来,忙快步迎上前来,向她屈身一礼道:“四小姐来了,奴婢见过四小姐。” “苏嬷嬷不必多礼。”江抒抬手扶她起来,目光投向圆桌旁执笔写字的老郎中,“敢问大夫,我四娘她情况怎么样?” “这……”老郎中的面上微微出现一抹犹豫之色,迟疑片刻,站起身来道,“小姐可不可以借一步说话?” 第207章 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不必了,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我自己的身子,我心里有数。”江抒还未回答,屏风后面的内室中,传来阮凤致有些虚弱的声音。 “四娘……”江抒没想到她是醒着的,面上微微出现几分担忧之色。 为了不影响病人的心情,一般大夫若是诊断出什么严重的病情,都会瞒着。 “放心吧,当年你三哥成昌走得时候,我都挺过来了,还有什么是承受不住的。”轻微和缓的声音,显得分外平静。 “好,”江抒望着屏风轻声答应一声,再次看向那老郎中,“那你就直说吧。” 老郎中缓缓点点头,叹息一声道:“夫人她这是常年心头郁结造成的咳疾,病情拖得太久,已经无法根治了,只能暂且用药调养着。但如果心情一直得不到改善,再接着积郁下去,恐怕会有……” “胡说!”江抒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忙冷声打断他,“四娘她还不到四十岁,怎么会有这么严重!” “这病情的好坏,看得是脉象和身子状况,不是用年龄来判断的。”老郎中有些无奈地解释道。 江抒学习中医几年,虽然基本上没什么实践经验,可哪里不知道这些道理。 只不过,阮凤致就在里面听着,她不想让她知道她的病情有这么严重,怕她对自己丧失信心,于是道:“我看呢,你就是个庸医,自己没本事治好,非得要把病情说得这么严重,来掩饰你的无能!” “这位小姐,你太过分了!”那老郎中也是个有气性的人,脸色顿时被气得青一片白一片,冷哼一声道,“你若觉得老夫无能,大不了,老夫就不医了!” 说着,也不顾这是在首辅大人的府上,提起圆桌上的药箱,甩甩衣袖向外面走去。带起的风,将刚刚写完墨迹未干的药方带落在地。 江抒微微屈身,将那药方捡起来,只见上面写着:冬桑叶三钱、石膏三钱、阿胶三钱、麦冬三钱、杏仁二钱、枇杷叶三钱、沙参三钱、胡麻仁三钱、甘草一钱,水一碗,煎六分,滚热服。 这是她前世所背的汤头歌诀里的清燥救肺汤的配方,具有清燥润肺、养阴益气的功效,是治疗咳疾的良方,用法用量丝毫不差。 如此看来,那老郎中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不想就这样将他得罪了,江抒微微向屏浅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前去追那老郎中,把自己不是有意侮辱他的事情说清楚。 而后,将那药方递给站在一旁的苏嬷嬷,吩咐她去按方抓药,自己则绕过屏风缓步走进内室。 此时,阮凤致正斜躺在靠墙摆放的雕花大床上休息,面色显得有些苍白。 看到江抒进来,虚弱地笑了笑:“抒儿,你何必为难人家呢,我这病,都请了好几个大夫了,也无济于事,看样子真得好不了了,不怪人家大夫。” “四娘,您别这么说,”江抒忙快步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怎么可能治不好呢,您还这么年轻,一定是他们医术不精。抒儿想要帮您治愈咳疾,这段时间翻看了很多医书,不如让抒儿为您把把脉吧。” 第208章 黄鼠狼给鸡拜年来了 这话说了个小小的慌,不过也是善意的谎言,只有让她觉得她是被重视的,才有撑下去的信心。 然后,不等她说什么,自顾着在床沿上坐了下来,抬手搭在她的手腕上。 脉象虚弱,脉搏过快,这是典型的脉虚数,虽不容易治愈,却并不是什么大病。之所以显得来势汹汹,确是那老郎中所说得积郁已久所造成的。 江抒心知只有解开她心中的郁结,才能够让病情尽快见好,翻手握住她,真心诚意地道:“四娘,三哥虽然走了,但您还有抒儿。抒儿自幼失去母亲,是您一直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照顾抒儿,抒儿也一定会像对待亲生母亲一样对待您的。您放开心怀,不要再想太多了,只有您好起来,抒儿才能够放心。” “嗯,四娘会的。”阮凤致轻轻点点头,眼眶微微有些湿润,“也亏得你这孩子有心,还为了我去翻看医书。” “四娘不要这么说,四娘对抒儿那么好,抒儿为四娘做点什么是应该的。”江抒微微颔首,语气十分真诚。 那神情,那态度,就好像自己真得为她翻看了医书一样。 阮凤致并未对她的话有丝毫怀疑,面上感动之色更甚,直说能够摊上江抒这样的好女儿是她的福气。 由于府中库房里药材不齐,抓药需要出府,直到暮色四合,苏嬷嬷才拎着几包药材从外面回来。 接下来就是煎药的事情,江抒怕她不知道火候,煎不好,便将药材接下来,亲自去煎。然后看着阮凤致喝下,方才离开。 回到卿冉阁,摆在房屋内室的自鸣钟显示,已经是九点十五了,也就是所谓的亥初一刻。 煎了一个多时辰的药,江抒觉得浑身疲累,便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倒头睡下了。 因为睡得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 江抒支着睡得有些酸痛的身子坐起身来,正准备起床,外面突然传来一道故作温和却依旧带着几分凌厉的声音:“你家小姐呢?” 根据这音色,江抒判断出声音的主人是那个一向爱找她麻烦的三姐叶湖掬,眸中不禁闪过一丝冰寒:她来做什么? 不过,人家既然已经来了,不出去接待多少有些不合适,江抒利落地披衣下床,拉开房门走出去,一边高声道:“不知三姐找我有何事?” 叶湖掬此时一袭鹅黄色对襟及膝长夹袄,水红色百褶长裙,正站在正房门前回廊的台阶下等待。 看到江抒出来,忙快步迎上前来,一脸歉疚地道:“四妹,我这段时间来一直找你的麻烦,你怪我吗?” 怪她吗? 这是什么情况? 黄鼠狼给鸡拜年来了? 江抒眼眸一眯,淡笑着道:“三姐说得哪里话,姐妹之间闹点矛盾在所难免,转头就忘了,抒儿怎么会怪三姐。” “你真得不怪我?”没想到她会回答的如此干脆,叶湖掬微微有些意外。 “当然是真得,”江抒面上依旧保持着和缓的笑容,“三姐何时见我说过谎?” 第209章 想要联手置她于死地 何时说过谎? 竟然还好意思这么说! 叶湖掬的面色顿时一变,衣袖下面的双手暗暗握成拳头。 大半个月前在老夫人那里,默认了屏浅所说得“先动手打了她”的谎言,不是在说谎么? 之后一天在她的明瑟楼,用珍珠打掉花瓶,将她的酒杯调换,还说房里有老鼠,不是在说谎么? 三天前那个微雨的夜晚,从老夫人的畅和堂离开的时候,暗示她是叶溪摇在她的酒中下了柏子仁,挑拨得她更加仇视叶溪摇,不是在说谎么? 不过,想到自己此来的目的,叶湖掬最终还是将这股怒火强行忍下了,努力挤出一抹假笑:“四妹说得是,四妹性情一贯温婉,自然不可能会说谎。以往是三姐的不是,还望四妹能够不计前嫌,就让它都过去,你我姐妹握手言和。” “三姐可是真心的?”江抒忙抬脚向她走近两步,一副惊喜的模样。 只是,那双澄澈的眼眸,却不动声色地轻轻眯起:好啊,又来跟本姑娘演戏,那姑娘我就陪你演下去,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叶湖掬并未注意到江抒的异样,装出一副很真诚的样子道:“当然是真心的,我将我最喜欢的一件东西都带来了,送给四妹,以示诚意。” 说着,微微向后转身,抬起双手轻轻击了两下掌。 掌声方落,只见一个身穿淡青色裙袄的小丫鬟,端着一盆开黄花的植物绕过附近的几株杏花树走了过来。 待那小丫鬟走到近前,叶湖掬抬手指向盆中的植物,微笑着向江抒道:“四妹,你看,这盆中的花名叫黄花杜鹃,它可是杜鹃花中的珍品,是我几番托人好不容易才从成都府弄来的,现在我把它送给你。” “不不不,”江抒连忙道,“这黄花杜鹃既然是三姐的珍爱之物,四妹怎么好横刀夺爱呢。三姐的心意我领了,三姐还是把它带回去吧。” “难道四妹不愿意原谅我?”叶湖掬的面上立时出现一抹失落之色。 “没有,”江抒忙摆摆手,“我只是……” 她正想找个理由推辞,却被叶湖掬打断:“既然没有,那四妹还是收下吧。” 接着,不由分说,扭头吩咐那小丫鬟:“霜荷,把花给四小姐送到房里去。” “是。”小丫鬟脆声答应一声,端着花盆走进房间,摆在屋内屏风旁边的桌案上。 “三姐快屋里请,我让屏浅去沏茶。”江抒心知再拒绝这戏就演不下去了,也便不再推辞,抬手向她做个请的姿势。 叶湖掬低头瞥了一眼她腰间挂着的那个叶溪摇送的香囊,眼中寒光一闪而过:“不用了,我还要去畅和堂向祖母请安,不能久留。” “既然如此,三姐慢走。”江抒也不挽留,微笑着走下台阶相送。 只不过,在叶湖掬主仆的身影刚刚走远,面色陡然一变。 这黄花杜鹃单独是没什么问题,但它和夹竹桃的香味混在一起,却会产生一种致命的毒瘴。 前日叶溪摇送了含有夹竹桃花瓣的香囊,今日叶湖掬又忍痛割爱将这杜鹃花中的珍品黄花杜鹃送来,莫非,这二人已经和解,想要联手置她于死地? 第210章 还是像以前一样羞辱她 这种隐秘的杀人方式,叶湖掬这种嚣张跋扈的骄奢女子恐怕想不出来,十有八九是叶溪摇的主意。 看来,自己还是太小看她的,竟然认为她不知道夹竹桃只有食用了才会中毒,以为她是要单独拿这夹竹桃来害自己。 “小姐怎么了?”看她反应有异,屏浅快步走过来,关切地问道。 江抒缓缓摇摇头:“没什么,你去打听一下,叶湖掬和叶溪摇是不是已经和好了。” “是。”屏浅答应一声,缓缓转身,绕过附近枝梢交错的杏花树向外面走去。 约莫半个时辰后,屏浅去而复返。 此时,江抒已经自己梳洗完毕,随便吃了点早餐,正坐在房内屏风附近的桌案旁,摆弄叶湖掬送来的那盆黄花杜鹃。 听闻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微微转头,望着屏浅那张稚嫩的小脸,轻声问道:“怎么样,打听到了些什么?” 屏浅走到离她两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来,迟疑了一下道:“奴婢能问的人都问过了,并没有打听到三小姐和五小姐和好的事情,所有人都说三小姐见到五小姐的时候,还是像以前一样羞辱她。” “看来,她们为了对付我,可真是下足了功夫。”江抒不禁冷笑一声。 夹竹桃和黄花杜鹃这两种混在一起会致命的东西,竟然会在相差不多的时间里被送到了她这里,她绝不会天真的认为,这只是一个巧合,一个意外。 所谓的“像以前一样羞辱她”,恐怕是二人为了掩人耳目所使的障眼法吧。 这时,却听屏浅又道:“小姐,奴婢虽然没有打听到三小姐和五小姐和好的事情,但奴婢却意外得知了另外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江抒顺口问道。 屏浅微微抿了抿唇角道:“是三小姐身边的厢杏,她被三小姐打了,伤得挺重。” “为什么会被打?”江抒有些不解。 屏浅轻轻摇摇头道:“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她拿了三小姐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三小姐发现了。” “原来是这样。”江抒眸光微闪,怪不得今日随叶湖掬一起来的不是厢杏,而是那个名叫霜荷的小丫鬟。 顿了顿,她道:“等到什么时候有机会,你悄悄把她叫过来一趟,我有话要问她。” “小姐,不用等了,”屏浅稍作迟疑道,“其实奴婢已经自作主张将她带过来了。” 说着,转头看向门外:“厢杏,你进来吧。” “是。”外面传来一道清脆应答,紧接着,一个身穿浅粉色裙袄头梳双丫髻的小丫头低着头走了进来。 走到屏浅侧后方,距离江抒不远的地方,她微微屈身,向着江抒一礼道:“奴婢厢杏见过四小姐。” “把头抬起来,让我看看。”江抒看出她在刻意埋着头,猜想屏浅所说的伤很有可能在脸上,简单地吩咐道。 “是。”主子发话,就算不是自己的主子,也不能不听,厢杏虽然心中十分不情愿,还是不得不抬起自己肿得像馒头似的脸。 第211章 连举手之劳都算不上 “怎么会被打成这样?难道你真得偷拿了三姐的东西?”望着那张几乎让人辨不出本来面目的肿胀面容,江抒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叶湖掬下手可真够狠的,也不顾及这张脸很有可能会就此毁了。 “不是这样的,奴婢没有偷东西!”不待江抒过多感慨,厢杏忙惶恐地道。 身为一个丫鬟,手脚不干净可是大忌,若是传出这样的名声,这叶府怕是待不下去了,再到别处,也没人肯要。 这样一来,自己所面临的结局就只有两个,一是沦为乞丐,二是被饿死。 这两者皆非她所愿,于是在沉默片刻后,厢杏又慌慌张张地解释道:“事情是这样的,十几日前奴婢在打扫我家小姐房间的时候,在外室的博物架下捡到了一颗大珍珠,知道那不是我家小姐的,一时贪心,就自己收了起来。没想到我家小姐竟然知道了此事,恼我不将珍珠拿给她,所以才动手打了我。” “珍珠?”江抒猛然想到那日去书院之前,自己在叶湖掬的明瑟楼拿珍珠打花瓶的事情,心头不由一惊,“那颗珍珠现在在哪里?” “这……”厢杏想了想道,“三日前那个下雨的晚上,奴婢去西厨房为我家小姐拿点心,因为天太黑,不小心撞到了五小姐,那颗珍珠从袖子里掉出来,被五小姐发现了,她问了我几句,就拿走了。” “她都问了你什么?”江抒忙站起身来问。 厢杏略一迟疑,轻声道:“五小姐问我,那颗珍珠是哪里来的。” “那你是怎么说得?” “我……奴婢照实说得。” “嗯,我知道了。”江抒面色顿时沉了几分,缓缓点点头。 怪不得叶溪摇先给了她含有夹竹桃花瓣的香囊,叶湖掬又紧接着送来黄花杜鹃,原来她们真得已经和好了,并且还知道了自己调换了酒杯的事情。 如此一来,这姐妹二人岂不是要变本加厉的对付自己? 真是件麻烦的事情,以后有了这二人的搅扰,日子恐怕难以清静了。 假如一早知道这离间计的期效只是大半个月的话,她才懒得又是课堂装睡又是被夫子罚写的费这心思,还失掉了一颗价值不菲的大珍珠。 “四小姐……”看她神情不对,厢杏以为是自己说错话了,小心翼翼地开口。 江抒凝神看向她,摆摆手道:“好了,没事了,你先回去吧。” “是,奴婢告退。”厢杏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躬身后退了几步,转身向外面走去。 还没走出屋门,身后传来江抒恬淡平和的声音:“后花园东墙边的那丛野草中,开伞状白花的是没药,采些嫩叶捣碎了敷在脸上,可祛瘀止痛。” 厢杏脚步不由微微一顿,没想到一个堂堂的小姐会关心她一个丫鬟,面上顿时出现几分感激之色,缓缓地转过头:“谢谢四小姐。” “没什么,连举手之劳都算不上。”江抒淡淡扯了扯嘴角,再次轻轻摆摆手,示意她离开。 第212章 把戏演到这个份上了 看着厢杏走远,屏浅有些担忧地道:“小姐,如此看来,三小姐和五小姐一定是和好了,还知道了小姐调换了酒杯一事,她们一定会联合起来对付小姐的,我们该怎么办?” “不是会联合起来对付我,而是已经在联合起来对付我了。”江抒敛敛神色,纠正她话里的错误。 屏浅想了想道:“小姐的意思是……两日前五小姐送给小姐的那个装有夹竹桃花瓣的香囊?小姐不是说,夹竹桃只要不食用,就没什么害处的嘛?” 江抒微微转头,望向身旁那盆黄花杜鹃,冷笑一声道:“夹竹桃本身是没什么危害,但你别忘了,我们的三小姐今日可送来了这黄花杜鹃。” “黄花杜鹃怎么了?”屏浅有些不解,“难道它也有毒?” 黄花杜鹃是杜鹃花中的珍品,她记得还在去年的时候,叶湖掬为了得到这盆黄花杜鹃,可是费了不少心思。 倘若有毒的话,她怎么会费劲心思将它弄来,还一直养在房中,百般呵护着? “没有,”江抒轻轻抬手摘下一朵盛开的杜鹃,举到鼻间闻了闻,眼眸轻轻一眯,“只不过,世间万物都遵循着一个规律,叫做相生相克。” “小姐是说……夹竹桃和黄花杜鹃是相克的?”屏浅脸色不禁一变。 江抒回头看向她,缓缓点点头:“据医书记载,夹竹桃和黄花杜鹃的香气混在一起,会产生一种毒瘴,轻则使人患上哮喘,重则使人瘫痪。” “原来三小姐和五小姐明明已经和好了,表面上还假装不和,竟然是包藏了这样的祸心!”屏浅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恼怒之色,“奴婢现在就去告诉老夫人!” “不用了,”江抒抬手拉住她,“老夫人不喜欢我,心向的肯定是她们。更何况,夹竹桃和黄花杜鹃放在一起会产生毒瘴的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就算闹开了,她们也会一口咬定,她们送香囊送花只是为了向我示好,根本不知道两者是不能混在一起的。” “那我们该怎么办?”屏浅略一沉吟,蹙着眉头问道。 江抒唇角不由一勾:“她们为了对付我,都把戏演到这个份上了,我若不配合她们把戏演下去,如何对得起她们的良苦用心?” “小姐的意思是……假装受其所害?” “没错,”江抒淡淡一笑,笑意深及眼底,“这两天我就不出门了,明天一早你散消息出去,说我身子略有不适,晚上再散消息出去,说我不适加重。等到后日一大早,你就装作一副很焦急的样子,去向老夫人请求为我请大夫。” 她还记得,太后寿宴那晚,她与朱常洵在万春亭附近所听到的七日后将有一场倾盆大雨的事情。那是一个官员对太子朱常洛说得,说是钦天监推算出来的,目的是让朱常洵早日去洛阳就藩。算算时间,就是后日了。 希望那钦天监能够推算的准确,雨真得可以下下来。管那六部的官员会不会齐聚千步廊,给朱常洵制造危机呢,反正让人冒雨去请大夫的话,自己这边效果肯定更佳。 第213章 这才是真正的好男人 “小姐放心,奴婢一定会把戏演好的。”看到自家小姐竟然这么有主意,并且思虑周全,屏浅感到十分欣慰。 但很快,她的面上又出现一抹忧虑之色:“那接下来呢?大夫若是请来,不就发现了小姐是假装的?” “这个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江抒满怀自信地道。 皇帝为朱常洵所下的那几箱聘礼中,随便拿出来一件,都够一个小户人家几年吃穿无忧的。她就不信自己到时候捡着好的挑出几件来作为贿赂,只为让人说一个无伤大雅的小小小小的慌,那所谓的大夫会不动心。 而后,转移话题道:“你觉得,那个厢杏能不能收为己用?” 屏浅想了想,轻轻点点头:“厢杏自幼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又摊上三小姐这样一个主子,每天不是挨打就是受骂,最渴望的便是能够得到关心与尊重。小姐若是肯好好待她,奴婢想,应该可以。” “嗯,我知道了,”江抒满意地抿抿唇角,“此事你就多费点心吧。” “是。”屏浅轻声答应一声,抬手指向桌案上的黄花杜鹃,“那这杜鹃花……” “搬出去,”江抒淡笑着道,“等到明日早上你出门散播消息之前,再把它搬进来。” 就算这黄花杜鹃本身没毒,并且自己已经换掉了叶溪摇所给的香囊中的花瓣,但植物在晚上也不能摆在屋内,它的呼吸作用,可是会消耗氧气的。 “是。”屏浅再次恭敬地应了一声,缓步走到桌案边,双手捧起那盆黄花杜鹃,走出房门。 下了回廊的台阶,将那盆黄花杜鹃与院中的其它盆栽花草摆在一起之后,屏浅却没有返回房中,而是穿过附近的几棵花开繁盛的杏花树,向外面走去。 江抒绕过屏风,走到内室,看了一眼摆在梳妆台上的自鸣钟,发现已经快到晌午,心知屏浅是去厨房为她取饭菜了,淡淡一笑,拿起床头案几上的一册倒扣着的书卷翻看起来。 这次不是医书,而是史书,这大明朝的史书,对于明朝过去一段历史的记载。 为了能够更好的了解一下自己所处的这个时代,江抒即使再不情愿,还是硬着头皮让屏浅将这册书找来给她读。 这书她已经翻看了四五天,内容也看了一半有余,虽然因为自己根本不是学历史的材料,对于其中的年份转头就忘,但里面的事情却记住了不少。 什么靖难之役,什么土木堡之变,什么皇帝一生只钟爱大他十七岁的妃子,什么郑和下西洋,什么皇帝差点儿被宫女勒死…… 不过其中最让她震撼的,还是那位六宫无妃,一生只有皇后一个女人的孝宗朱祐樘。 由于一贯认为皇帝都是三宫六院、女人成群的,突然发现还有一个不一样,自是感动不已,甚至在感动之余,平白地对这位已经作古、化作春泥更护花的先皇生出几分敬慕之情。 坐在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上,天地万物尽在掌握之中,翻手可杀万民,覆手可救苍生,想要什么有什么,还能一生只守一人,这才是真正的好男人…… 第214章 觉得呼吸不顺畅 “小姐,快躺下,有人来了!”烛光闪耀的内室中,江抒正斜倚在床头翻阅一册医书,才刚刚翻看了几页,坐在门前放风的屏浅突然慌慌张张地绕过画屏跑进来。 由于跑得太快,带起的风,险些将屏风旁雕花灯架上的红烛吹灭。 自从一个时辰前,屏浅散消息出去说她身子不适加重之后,府中便陆陆续续的有人来看她。先是汤弄秋叶湖掬母女,又是三夫人陆云庄,接着是老夫人身边的葡雨,再是四夫人阮凤致身边的苏嬷嬷。 这其中真正对她关心的未必有几个,甚至还有人希望她的情况越糟越好,只是不知道这次来得又是谁,此番前来又有何目的。 不过无论是谁,来得目的是什么,既然已经决定了将计就计,这戏都要演下去的。 江抒侧身将手中的医书塞到枕头底下,迅速在床上躺下来,拉过被子盖在身上。 屏浅走到床边,抬手为她将被角掖好,刚刚直起身,外面突然传来一道低缓平静的女声:“你先在这里等着,我一个人进去就好。” 这声音熟悉的很,一听就知道是叶溪摇的。 江抒面色顿时一凌,向屏浅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出去迎接。 而她自己,则装作一副胸闷气短的样子,重重地喘息起来。 外面几句简单的交谈之后,叶溪摇便在屏浅的引领下绕过屏风走进内室。 她不动声色地环视四周,目光落在屏风旁案几上所摆放的那盆黄花杜鹃,以及附近妆台上淡绿色的香囊上时,眼底微微闪过一丝异样光彩。 然后缓步走到床边,在床沿上坐下来,抬手拉起江抒的手,关切地道:“四姐,两日未见,你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现在感觉如何了?” 虚假的关心,倒是装得像模像样。 江抒心中冷笑一声,继续装作一副喘不过气来的样子,吃力地摇摇头:“没什么,就是胸口闷得慌,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四姐是不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叶溪摇垂眸想了想,轻声猜测。 “不会的,”站在一旁的屏浅立即道,“我家小姐这两天所吃的东西和以前都是一样的,若是入口的东西有问题,以前怎么没事?” “这倒也是,”叶溪摇若有所悟地咬咬下唇,面上出现几分苦恼之色,“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好了,别想那么多了,”江抒继续喘息着,反手握住她,“就是胸口有些闷,可能过两天就好了。” “嗯,四姐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叶溪摇忙表示认可地点点头。 眼睛的余光,再次瞥向屏风旁案几上的那盆黄花杜鹃,以及附近妆台上的淡绿色香囊,不知是心理的作用,还是这两件东西在一起所产生的毒瘴太过厉害,只待在这房中一小会儿,她就觉得呼吸有些不顺畅。 唯恐害人的同时,再把自己一起害了,叶溪摇念头一转,轻轻推开江抒的手,缓缓站起身来:“既然四姐没有什么大碍,时候不早了,摇儿就不打扰四姐休息了,改日再来探望四姐。” “好,那我让屏浅送你回去。”江抒本来就不想她待在这里,也不挽留,故作吃力地笑了笑。 “不用了,”叶溪摇摆摆手道,“四姐身子不适,没有人照顾怎么能行?况且桃雪就在房门外,有她陪着我就可以。四姐,摇儿告辞了。” 语毕,不再停留,慢慢转身,绕过屏风向外面走去。 第215章 究竟撞见了什么 从江抒的卿冉阁离开之后,叶溪摇却并没有立即回她的待凤轩,而是转路去了五夫人晏无娇的集芳园。 刚才过来的时候,她特意从娘亲的集芳园外经过,看到里面灯火稀疏,猜想她不在住处,而是去了江抒那里,就没有进去。 但刚才在进屋看江抒之前,却从屏浅的口中得知,娘亲根本就没有去卿冉阁。 可是不去卿冉阁,她又会去了哪里? 娘亲讨厌黑暗,一贯喜欢把院子里弄得亮亮堂堂的,方才那般灯火阑珊的情景,她应该不在院内。 另外,娘亲遇事向来考虑周全,表面上的事一向做得无可挑剔。今日叶江抒身子不适,照理说,第一个前去探望的就应该是她,可为什么她会一反常态? 这太不正常了,她必须得过去问问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沿着夜色下花枝交错的曲折小道,一路走到集芳园门口,里面依旧像过来时一样,只有稀稀疏疏的几道光芒。 叶溪摇看到院门是虚掩着的,微微迟疑了片刻,轻轻推门进去。 这时,叶溪摇才发现,那丝丝缕缕的光芒,是从娘亲所住的正房内传出来的,而周边的厢房配房,全都处于一片黑暗之中。 这到底是怎么了? 带着满心的疑惑,叶溪摇放轻脚步,领着桃雪走向那光照传出的正房。 穿过院中重重叠叠的花木,踏上回廊的台阶,来到正房门口,叶溪摇正想敲门问一下娘亲是否在里面,但手刚抬起来还没落下,突然听见里面传出一声声很奇怪的声音。 那是一道道沉重的喘息声,与中了夹竹桃和黄花杜鹃所产生的毒瘴、胸口沉闷的江抒所发出的声音有些相似。 难道说,娘亲也身子不适? 想到这一点,叶溪摇心中不由一慌,也顾不得再敲门,急忙推门进去。 可当她绕过镂空屏风走到内室,看到雕花大床上的情景时,瞬间惊住了。 只见一对男女衣衫不整地相对而坐,额头上还沁着几缕薄汗。 女的正是她一向敬重的娘亲晏无娇。 而那个男的,大约三十五六岁的样子,未留胡须,面目俊秀,唇红齿白,隐隐透露着一种戏文里的小生的感觉。 此时,两个人都惊慌地看着突然闯进来她。 愣了好一会儿,叶溪摇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撞见了什么。 她的娘亲,竟然在她爹爹奉旨去湖南赈灾的时候,与野男人偷|情。 意识到这一点后,叶溪摇的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恼怒之色,愤恨地指着床上的晏无娇,生硬而冷漠地道:“你怎么如此不知羞耻,竟然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来,你这样做对得起我爹对得起叶家吗?” “摇儿,你小声点。”晏无娇唯恐被人听到,慌忙从床上下来,想要去捂她的口。 叶溪摇不等她靠近,嫌恶地一把将她打开,恨恨地瞪着她道:“你等着,我现在就去告诉祖母,看她怎么处置你们!” “摇儿,你不能去!”晏无娇慌忙从后面拉住她,“老夫人最看重的就是名声,这事若是让她知道了,她一定会让我们浸猪笼的……” 第216章 还记不记得有一个女儿 “那也是你咎由自取!”叶溪摇狠狠地将她甩倒在地,头也没回,作势就要离开。 晏无娇顾不得起身,忙扑过去拉住她的裙摆,低声下气地恳求道:“摇儿,你不要去,娘求你了,不要去……” “你放开!”叶溪摇嫌恶地扯过自己的裙摆,扭过头愤怒地瞪视着她,“我就是要去,我就是要让祖母知道,你是一个多么不知廉耻的女人!” “摇儿,你真得想要娘去死吗?”晏无娇沉痛地抬起头,已是满脸泪痕。 叶溪摇哪里看过她这副模样,微微一愣,不过随即想到她所做的事情,语调生硬地道:“你事情都做出来了,就该承担后果!” 道罢,甩甩衣袖,大步向外面走去。 床上的男子唯恐她真得把事情捅出去,那样他与晏无娇就都是死路一条,急忙从床上跳下来,追过去挡在她的身前:“摇儿,你不可以去!” “摇儿也是你叫的吗?!”叶溪摇脸上怒色更甚,抬手指着他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叫我的名字!” “我……”那男子略一迟疑,轻声道,“摇儿,你不能这么对我说话,其实,我是你的……” “你给我住嘴!”不等他把重点说出口,晏无娇冷声将他打断。 然后吃力地站起身,横到他与叶溪摇中间,面对着叶溪摇,双手握住她的双臂企求道:“摇儿,娘求求你了,你别去,给娘一条生路,好吗?” “这……”想到老夫人的严厉,叶溪摇微微有些犹豫。 老夫人那么重视名声,倘若此事让她知道,娘亲就算不被浸猪笼,也定会被赐予白绫一条。 那是她的娘亲,生她养她的人,作为女儿,她怎么能够置她于死地…… 晏无娇见她有些动摇,终于松了口气,望着她的眼睛,继续道:“摇儿,难道你想当一个没有娘的孩子,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有过一个不知羞耻的娘,从此过上受人冷眼的生活吗?那样的话,你还怎么嫁人?别说是位高权重之人,就算是一个普通的士族子弟,也未必会愿意娶你。” “你既然知道这些,为何还要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把我置于这般艰难的境地?!”叶溪摇语气冰冷地质问道,“你到底还记不记得你还有一个女儿?!” “是娘一时糊涂,做错了事情,娘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做对不起摇儿的事情了。”晏无娇忙拉起她的手承诺道。 “你这样做就只是对不起我吗?”叶溪摇眉头忍不住蹙了起来,“你有没有为爹想过,你这是在给他戴绿帽子!” “叶向高那个老匹夫,那是他应得的。”提到那个人,晏无娇的脸色顿时一变。 “娘,你这是怎么了?”叶溪摇有些不解地道,“你听起来怎么好像很恨爹?” “一个人将你娶回去,却将你晾在一边,让你独守空房十几年,这样的人,谁能不恨他!”晏无娇不禁冷哼一声。 “娘是爹最后一个带进门的,爹不是应该最宠娘吗?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叶溪摇想了想问。 “还不都是因为俞折玉那个贱人!”晏无娇眸光一寒,咬牙切齿地道,“若不是她,我又何至于落得这般田地!” 第217章 独独对她偏爱有加 “俞折玉?”叶溪摇轻轻重复一遍,面上不禁出现几分疑惑之色,“她是谁啊?” “叶江抒和叶成宣的生母,你爹那已经过世的正室俞氏。”晏无娇目光冰寒地道。 “大娘?”叶溪摇微微有些意外,“她不是在生叶江抒的时候就难产而死了吗?这都已经过世十七年了,怎么还会害得娘独守空房?” “还不就是因为她的死!”晏无娇抬头望向屏风旁闪动的烛焰,眼中带着几分怨毒。 若是她不死,至少自己的存在还有几分价值,又何至于落得如今这个处处看人眼色行事的地步! “俞氏的死,使爹冷落了娘……”叶溪摇蹙着眉头在脑中捋了一遍,心头不由一惊,“难道说,她不是难产死的,而是娘在她分娩的时候做了什么,这事被爹知道了……” “别胡说!”晏无娇淡淡打断她,“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叶溪摇不解问道。 如若不是这样,还有什么原因,会使俞氏的死让娘遭受冷落? 晏无娇缓缓松开她的双臂,无力地后退两步,艰难地道:“叶向高深爱俞折玉,俞折玉却不爱他,你娘是他带回来与俞折玉置气的。” “什么?怎么会这样?”叶溪摇有些震惊。 晏无娇稍稍沉默片刻,轻声道:“倘若当年俞折玉能够回报一分的爱给他,这个府上就不会有你二娘、三娘、四娘和你娘了。俞折玉死了,叶向高没有了置气的对象,我们所有的人就都形同虚设,他自此再也没有踏足我们院中半步。” “没想到爹是那么深情的一个人,怪不得他一向偏心叶江抒呢!”叶溪摇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即便过去的叶江抒胆小懦弱一无是处,爹爹却独独对她偏爱有加。 原来,那是因为她是他最爱的女人所生的孩子。 晏无娇轻轻叹息一声,眼中染上几分沉痛之色:“当这个人深情的对象不是你的时候,那就真正可悲了,就像你娘我这样。” 当年在南京,她身为应天府最著名的戏班永春班的当家花旦,曾受过多少人的追捧与青睐,就像那唐朝大诗人白居易笔下的琵琶女——“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而在那些人中,她唯独看中了当时任职吏部员外郎,三十出头,风度翩翩,眼中却带着几分心事的叶向高,不惜放弃成为富商妻子的机会,嫁他为妾。 本以为觅得如意郎君,今后就能够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可毕竟还是当时年少,没有看清他答应自己进门的真正目的——做给俞折玉看。 叶溪摇听她这么说,顿时想到那日在书院门口,朱常润对待于靖容的态度,以及看她的眼神,面色不由一变。 难道,自己也要成为这样一个可悲的人么? 不能,绝对不能。 叶溪摇衣袖下的手紧紧握成拳头,那个于靖容貌不出众,性格又别扭的很,她何德何能,能够得到堂堂惠王殿下的钟情! 第218章 再也不要与他有瓜葛 这时,那男子向前走了两步,绕到晏无娇的一侧,轻轻扳过她的肩膀,艰难地道:“无娇,你说你可悲,又怎能及得上我?至少你还嫁给了你想嫁的,我却永远娶不到我想娶的那个人……” “芳洲……”看着他那张沉痛的面容,晏无娇的心头不由一滞。 犹记当年,汤先生的《还魂记》刚写出来不久,曾风靡一时,成了各大戏班争相演唱的曲目。 他们永春班自然也不例外,甚至将其排在了曲目表上的第一位,每天必演必唱。 当时,在他们那位于应天府繁华地带的戏园中,最多的时候就是她演杜丽娘,他演柳梦梅,一起吟唱着那脍炙人口的“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却没想到,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竟然真得把彼此的人生唱成了戏文里的那样,姹紫嫣红开遍,都付与断井颓垣…… 林芳洲凝视着她沉默了片刻,沉重地再次开口,声音有些酸涩:“还记得当年一起演汤先生的《还魂记》,我以为我们真得可以像里面的柳梦梅和杜丽娘一样,能够有情人终成眷属,不曾想,却是这般结局……” “谁跟你是有情人了!”察觉到话里的不对,一旁的叶溪摇听不下去了,冷冷地瞪着他道,“你不过是一个卑贱的戏子,有什么资格对我娘有非分之想!” “摇儿,你怎么能够这么说话,你别忘了,你娘也是戏子出身。”晏无娇的面上顿时出现几分不悦之色。 因为出身低微,她平素最恨的,就是有人在她的面前拿出身说事。 “但你现在不同了,你是相国府的五夫人!”叶溪摇紧蹙着眉头大声提醒。 然后,抬手指着林芳洲,气恼地道:“你现在和这个人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就算不顾及爹的颜面,你就不怕被人知道吗?你可曾想过,若是这事传出去,会是什么后果!” “摇儿,娘知道你不会说出去的。”晏无娇忙敛敛神色,转过身拉起她的手。 “我是可以不说,但你必须得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跟这个人来往!”叶溪摇嫌恶地将她推开,语气生硬地道。 “好,娘向你保证,以后不再跟他来往。”心知自己做错了事情,除了服软之外没有别得办法,晏无娇只好点头答应。 接着,扭头看向对面的林芳洲,简短地吩咐道:“快将衣服穿起来,赶紧离开。” “谁说他可以走了!”叶溪摇大步向外两步,张开双臂拦住去路,“我要带他去见祖母,告诉祖母,他是进府盗窃的贼人!” “不行!”晏无娇想都没想,一口拒绝。 顿了顿,恳切地望着女儿道:“摇儿,娘求你了,放过他好吗?当年娘负了他,他却为娘苦守了十几年,娘不能再做对不起他的事情。” “那你可不要忘了,你承诺过我的事!”叶溪摇板着面孔提醒道。 “嗯,娘知道,以后再也不要与他有什么瓜葛。” “知道就好!”叶溪摇冷冷挤出一句,转头看向旁边的林芳洲,“你走吧,以后再也不要让我看见你!” “好。”林芳洲目光柔和地看她一眼,缓缓点点头。 而后,拉下搭在屏风上的外衫披在身上,轻声向晏无娇道:“无娇,你先去外面看看,别有什么人,被撞见了可就麻烦了。” 第219章 或许真得没听到 “不好,”经他这么一说,叶溪摇的心头猛地一惊,“桃雪还在外面!” “什么?你不是一个人来的?”晏无娇闻言脸色不由一凌。 她的女儿知道了这件事情,会为她隐瞒,但桃雪那个丫头毕竟是个外人,难保不会说出去。 此事事关重大,她不能寄希望在一个丫头的身上,为了自保,就只能将那个丫头牺牲掉。 有了这样的计较,晏无娇稍稍停顿片刻,大步向外面走去。 叶溪摇虽然对桃雪这个丫头还算信任,但再信任,也比不过自己的娘亲重要,因此眼中也出现几分杀机,跟着走出去。 然而,两人出了房门,外面却哪里有桃雪的影子,入目之处,只是回廊里灯笼晕黄的光芒下,随风颤动的花枝。 叶溪摇的面色顿时一变。 这个桃雪,莫不是听到了屋内的对话,真得背叛了自己,去老夫人那里通风报信去了? 如此猜疑着,叶溪摇微微偏头,正打算与晏无娇商议一下接下来该如何是好,还未来得及开口,突然瞥见桃雪双手提着灯笼,从对面花枝交错的曲折小道上远远地走来。 这么短的时间,去老夫人那里报信,再赶回来,似乎不大可能。 叶溪摇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之色,看着她走近,双手提裙走下回廊的台阶,语调生冷地道:“你不在外面等着,去哪里了?” “这……”桃雪悄悄地查看了一下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小姐方才刚刚进夫人的屋门,奴婢就发现身上的绣帕不见了,心想小姐可能要与夫人说一会儿话,便自作主张地出去寻找。” “那刚才我所说得话,你可听到了?”叶溪摇试探地问,一边不动声色地审视着她。 桃雪轻轻摇摇头,有些惶恐地道:“小姐说了什么话?是有事要吩咐奴婢吗?” “没什么,”叶溪摇面色稍微缓和几分,“绣帕找到了没有?” “嗯,”桃雪见她并没有怪罪的意思,微微松了口气,兴奋地从衣袖中取出一块白底绣花的帕子举向她,“小姐,你看。” 通过刚刚的观察,叶溪摇觉得她也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心想这丫头或许真得没听到,淡淡扯了扯唇角道:“好了,时候不早了,既然绣帕已经找到,那我们就回去吧。” 那个林芳洲还在屋内,倘若她们不走的话,他就没办法离开,这样时间拖得久了,万一有人过来,又是一件麻烦事情。 “是,”桃雪乖巧地答应一声,将那绣帕塞回衣袖,一手举起手中的灯笼,抬起另一只手来,向她做个请的姿势,“小姐请。”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那所谓的倾盆大雨便真的下下来了,啪啪嗒嗒的雨打房檐的声音,将江抒从睡梦中吵醒。 她缓缓睁开睡得有些酸痛的眼睛,微微动了动身子,正准备坐起身来,却不小心惊醒了趴在床头睡着的屏浅。 由于江抒在装夹竹桃与黄花杜鹃所产生的毒瘴引起的哮喘,为了让病情显得严重,便没有让屏浅回房睡觉,而是留在了她的房间,给人制造彻夜不休照顾她的假象。 第220章 就没有人会怀疑什么 “小姐醒了?”屏浅抬起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未等江抒应答,突然听到外面哗哗啦啦的雨声,有些讶异地转头望向妆台前的镂空花窗:“好大的雨啊!” 江抒缓缓坐起身,顺着她的目光向花窗望去,眸光一闪,淡淡笑道:“有了这场雨,你再冒雨去向老夫人请求出府为我请大夫,我这病情不就显得更严重了吗?” 既然这就是叶湖掬和叶溪摇想要的结果,她倒要看看,她们接下来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这么看来,这场雨来得还真是时候!”听她这么说,屏浅的面上不禁出现几分喜色。 江抒笑眯眯地点点头,倾身向妆台上的自鸣钟望去,想要知道现在什么时候,再过多久让屏浅去老夫人那里合适。 然而,由于屋内没有点灯,根本看不清楚,无奈之下,只好向身旁的屏浅询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屏浅目光移向妆台上的自鸣钟,暗淡的光线下,也无法辨别,轻声道:“奴婢去看看。” 说着,站起身来,走到屏风附近的雕花灯架前,拿起一旁小几上的火折子,将上面的红烛一一点亮。 璀璨的烛光四射开来,屋内顿时被照得亮如白昼,自鸣钟的钟盘便一览无余地展现在了二人的面前。 此时分针指六,时针指在六与七之间,对应的时间是六点半,也就是所谓的卯正二刻。 这个时候,早起的人应该已经起床了,屏浅走回江抒身旁,屈身为她将被角掖好,问道:“小姐,要不要奴婢现在就去老夫人那里?” “我正有此意,”江抒眼眸微微一眯,淡笑着道,“去早一点,更能说明病重的突然,就没有人会怀疑什么了。” “嗯,那奴婢即刻便去。”屏浅轻声答应一声,快步走到床尾处,拿起放在床尾案几上的油纸伞,绕过屏风向外面走去。 看着屏浅走出房门,江抒本打算立即在床上躺下来,装作一副病得很严重的样子,以防有人突然进来,发现自己根本没事。 但很快想到这是在春天的早晨,外面还下着雨,是最容易酣眠的时候,万一自己一时没控制住,再睡着了,而在自己熟睡的时候有人进来,那假装病重的事情就露馅了,遂又打住了这个念头,拿出放在枕头下面的那本医书,细细地翻看起来。 果然如她所料,屏浅刚出去没多久,伴着哗哗啦啦的落雨的声音,外面便传来了轻微的敲门声。 江抒唇角微微一抿,立即将手中的医书塞回枕头底下,迅速在床上躺下,沉重地喘息起来。 外面的叶湖掬良久得不到回应,面上顿时出现一抹不耐烦之色,也再顾不上什么礼节不礼节的,直接推门而入。 进到屋内,厚厚的木质墙壁将外面的落雨声挡住一部分,不再形成搅扰,江抒重重的喘息声便清晰地传入了她的耳中。 叶湖掬微微止步,在外面听了一阵子,眼中厉色一闪而过,绕过画屏向内室走去。 第221章 怎么能够咽得下这口气 烛光通明的内室中,放于妆台上显眼位置的淡绿色香囊首先映入她的眼睑。 接着,随着镂空花窗外透进来的风吹,馥郁芳香传来,叶湖掬注意到左手边屏风旁的案几上那盆随风摇曳的黄花杜鹃。 看来,这黄花杜鹃和夹竹桃的花香混在一起所产生的毒瘴果然厉害,才短短不到两天的时间,原本安好无恙的叶江抒便成了这副模样。 生怕害人的同时,自己也跟着受其所害,叶湖掬忙从衣袖中取出一块水红色绣帕,拈起边角掩住口鼻,转头望向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江抒。 江抒有心要与她把戏演下去,深受其害的样子自然装得毫无破绽,故作吃力地朝她伸出一只手:“三姐……你来了……” 其实薄被下的另一只手,却紧紧握着一个四寸见方的红漆木盒。 那里面装着几件贵重的首饰,留待收买前来就诊的大夫所用,是她昨晚在所有真心、假意前来探望的人都走了之后,吩咐屏浅去皇帝为朱常洵所下的聘礼中挑来的,件件风格除了值钱之外便是俗不可耐,这样朱常洵应该就不认得了吧。 “刚才出门碰见屏浅,听她说四妹病情加重,我放心不下,过来看看。”即便对江抒十分不喜,但为了避免被怀疑前两天又是示好又送黄花杜鹃的目的,叶湖掬还是装作一副对她很关心的样子,向床边走近两步。 只是,掩住口鼻的绣帕,却始终没有拿开。 “三姐不必担心,我……没事……”江抒眸光微闪,一副喘不过气来的样子道。 人家表了态,是来关心她的,无论心中再怎么有数,为了配合剧情,也得装作和和气气的。 她这话音刚落,叶湖掬还没来得及再次开口,外面突然传来一道温和轻缓的询问,在哗哗下落的急雨声中显得不是太清楚:“霜荷,你怎么在这里?你家小姐是不是在里面?” “叶溪摇这个贱人,她怎么也来啦!”听闻声音里的熟悉,叶湖掬眼中立时闪过几分寒意。 那愤怒的表情装得像模像样,假如不是早就知道她们二人已经和好,江抒定会认为叶湖掬还是很恨叶溪摇的。 不过,以叶湖掬的智商,大概也想不起来这般细节上的伪装,用手指头想也知道,十有八九是叶溪摇教的。 江抒唇角不动声色地轻轻一抿,收回手来按住胸口,继续重重地喘息着道:“三姐,你别这么说,五妹她是我们的妹妹,就算曾经做错了什么,我们也不应该一直揪住不放,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你说得倒是容易!”叶湖掬脸色顿时大变,咬牙切齿地道,“她在我的酒中下了柏子仁,害得我在众目睽睽之下睡着,当众出丑,这么丢脸的事情,我怎么能够咽得下这口气!” “那不知三姐想怎么样?”这时,叶溪摇已经推门进屋,绕过屏风走进来。 “想怎么样?”叶湖掬猛地转过头,冷冷一笑,“自然是好好教训教训你!” 说着,大步走过去,一手揪住她绛紫色夹袄交叉的衣领,照着她那张精致的小脸就是啪啪两个耳光。 第222章 不想与贱人共处一室 好啊,还给她演苦肉计! 江抒一手扯着被角,静静地躺在床上,澄澈的眼眸忍不住微微眯起。 她倒要看看,被打得这么重,叶溪摇会是什么反应。 “三姐,你太过分了!别以为我不愿意惹你,就是真得怕你!”叶溪摇抬手抓住她那只揪住自己衣领的手,狠狠地将她甩倒在地,倾身向前甩她几个耳光。 是在江抒面前演戏,但也是借机说出真心话。 明明是商议好的做戏给叶江抒看,竟还下手这么重,既然她从没顾及过自己的感受,也就休怪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叶溪摇,你这个贱人,你竟敢对我动手!”计划里没有的环节突然出现,叶湖掬顿时恼了,迅速站起身,一手捂着自己火辣辣疼痛的脸,另一只手抬起来就要再次向她的脸上打去。 这种情况下,自己再在一旁冷眼旁观就会让人怀疑了,江抒一副很吃力的样子,向外倾了倾身子,颤抖地伸出一只手去试图阻拦:“三姐,快住手,你们别打了……” 叶湖掬闻声一怔,这才想起来自己此来的目的——看看江抒的病情到底有多严重。 叶溪摇顺势抓住她那只扬起来的手的手腕,待她回神看自己,趁机向她递了个眼色。 然后,故作嫌弃地将她挤到一边,大步走向床前,抬手扶住准备起身的江抒:“四姐,你病得这么重,怎么能够起来呢,快快躺好。” “嗯,”江抒吃力地点点头,由她搀扶着在床上躺好,沉重地喘息了一阵子道,“五妹,你不用担心,我没有大碍的,休息一下就好。是屏浅她太小题大做了,非要去为我请大夫。” “都病成这个样子了,还没有大碍!”叶溪摇轻轻为她将被角掖好,嗔怪地瞪他一眼,“你这么不注意自己的身子,这以后……” “四妹,你们慢慢聊,我先回去!”她这话还没说完,便被站在较远处的叶湖掬冷冷打断。 “三姐刚过来,怎么……就要走,不多待会儿吗?”江抒虚弱地偏了偏头,望向她道。 叶湖掬手拈绣帕掩住鼻口,目光再一次扫过妆台上的淡绿色香囊,以及屏风旁案几上的黄花杜鹃,最后落在床边的叶溪摇身上,狠狠地剜了她一眼,沉声道:“我不想与贱人共处一室!” 语毕,也不等江抒再说什么,甩甩衣袖,大步向外面走去。 “五妹,三姐她也是一时生气,才口不择言的,她的脾气你也知道,可千万别怪她。”看着叶湖掬走出房门,脚步声被哗哗啦啦的落雨声所掩盖,江抒唇角微微一抿,忙着打圆场。 “嗯,四姐放心,”叶溪摇轻轻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鄙夷之色,“我才不会和她那种人一般见识。” “五妹能这样想就好,”江抒故意忽略掉她语气里的不屑,松了口气道,“五妹既然已经看过我了,也快回去吧。” “怎么?四姐不想我留在这里陪你?”叶溪摇面上顿时出现一抹失落之色。 “不是,”江抒忙摆摆手,垂眸瞥向她身上被雨水浸湿大片的裙袄,吃力地道,“你身上湿成这个样子,还是赶快回去把衣服换一下吧,小心着了凉,再像我这样,一病不起。” 第223章 还是要继续装作不和 “那四姐一个人能行吗?”叶溪摇一副很担忧的样子道。 “五妹放心,我没事的,”江抒淡淡笑了笑,“一会儿葡雨、苏嬷嬷她们肯定还要过来,我这里不会没人照顾的。”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了。”听她这么说,叶溪摇也不再坚持,轻轻站起身。 这房里有夹竹桃花瓣和黄花杜鹃,她可不想太长时间待在这里受其所害。 就是这身上大片的湿迹,也是她在过来的路上故意让雨淋湿的,就算江抒不说让她离开,她也会以此为借口,提出告辞。 “五妹慢走,雨天路滑,小心点儿。”江抒虚弱地抬起头,适时地提醒道。 “嗯。”叶溪摇微微点了点头,不再停留,缓步向外面走去。 撑着把小小的油纸伞,从江抒的卿冉阁离开,叶溪摇本打算立即回自己的待凤轩,但刚走到转角处,突然看到远远立于前面竹丛边的叶湖掬。 叶溪摇看到她的同时,叶湖掬也看到了迎面走来的她,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冷厉之色,大步迎上前去,冷着一张脸质问道:“刚才在叶江抒那个废物那里,你为何要对我还手?” “我这也是为我们的大计着想,”借机报复一事叶溪摇自然不会承认,眼珠一转道,“三姐动手打了我,我若低眉顺眼忍气吞声,叶江抒肯定会有所怀疑的。三姐别忘了,她已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那你也不能下手这么重呀!”叶湖掬抬手抚上自己肿胀的脸颊,心中的怨气依旧不能消。 “三姐下手打我的时候不也挺重的嘛?”叶溪摇偏头反问,语调相对和缓许多,“因为我们都知道,只有这样,戏才演得逼真,不会被叶江抒怀疑什么。” “可是,我……” “难道三姐不是为了做戏给叶江抒看,才下手这么重的,而是故意借机打我?”叶溪摇轻声打断她。 “不是,怎么会!”叶湖掬急忙否认。 她还要指望这个心思缜密的五妹给她出主意对付叶江抒呢,自是不愿把她得罪了。 “我想也是如此,”叶溪摇轻轻抿了抿唇角,“既然柏子仁的事情已经真相大白,我们的误会也解开了,又怎么还会互相欺辱呢,我们只是在做戏给叶江抒看。” “嗯,不错,只是在做戏。”叶湖掬捂着自己火辣辣疼痛的脸,不甘地点点头。 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无论真相到底如何,也只能是认了。 然后语气生冷地道:“雨下得这么大,我先走了,你待会儿再走,别让人看见了。” 她们的计划是,就算江抒真的着了她们的道,中了夹竹桃和黄花杜鹃所产生的毒瘴,她们也不能立刻让人知道她们和好的事情,还是要继续装作不和。 花木深秀的卿冉阁中。 叶湖掬和叶溪摇先后走了之后,又接着迎来了三夫人陆云庄、五夫人晏无娇、二夫人汤弄秋、四夫人阮凤致身边的苏嬷嬷。 甚至几天未出门,一直闷在陵春居练画的叶池挽听闻消息后,也过来看望了江抒。 最后一个来的是老夫人身边的李嬷嬷。 得知江抒病重后,为了表示对这个四孙女的关心,老夫人即便再不喜欢她,还是不惜让她身边最得力的李嬷嬷冒雨前来探望。 第224章 怎么可以受这份罪 在李嬷嬷看过江抒准备离开的时候,伴随着哗哗啦啦的落雨声,外面突然传来一道明朗清脆的声音:“小姐,小姐,奴婢把大夫请来啦……” 紧接着,屏浅便领着一个发须斑白的老郎中匆匆忙忙地走进房门。 不过,一同进来的并不只有他们两个人,在二人的后面,还跟着一个白衣翩翩、俊美秀致的青年。 一路冒着大雨走来,屏浅与老郎中的衣衫衣裾或多或少的都湿了一片,而在他纯白色的缎面直身上,却只沾染了几点淡青色的水渍。 而那走路的步调,相对于二人的急促匆忙,也显得悠闲随意得多,整个人,自内而外地透露着一种波澜不惊的镇静。 刚刚绕过屏风走出来的李嬷嬷为他这气度所震慑,不禁一愣,随后认出了他的身份,慌忙迎上前来,恭恭敬敬地向他一礼:“老奴见过福王殿下。” 福王?朱常洵? 这个时候,他怎么来了? 隔着一道屏风,听到李嬷嬷的声音,江抒面上微微出现一抹诧异之色。 这时,只听朱常洵温和平静地道:“不必多礼,起来吧,江抒的病情如何了?” “回王爷,四小姐的情况不太好,胸口沉闷得厉害。”李嬷嬷略一迟疑,就她所看到的情况回道。 “那本王去看看她。”朱常洵说着,绕过屏风向里面走去。 李嬷嬷稍稍思索片刻,决定还是等到大夫为江抒诊断完再走,以好回去向老夫人禀报,也跟着进去。 此时,听到外面对话的江抒早已做好了准备,躺在床上重重地喘息着。看到先后进来的四人,故作吃力地抬了抬头道:“王爷来了……” “别起来,”朱常洵眸光一闪,大步走到床边,抬手扶住她,顺势在床沿上坐下来,语调柔和地道,“本王听说你病了,特意请了宝雨堂的沈大夫来为你医治,他曾是太医院的院判,医术十分了得,一定可以将你医好。” 说着,转头招呼那老郎中:“沈大夫,快过来看看。” “是。”那老郎中恭敬地答应一声,将手中的药箱交给屏浅,走到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抬手搭在江抒的手腕上。 “沈大夫,她怎么样,可否需要施针?”静静地等了一阵子,看着那老郎中把完脉后将手移开,朱常洵轻声问道。 “不需要,不需要!”不等那老郎中答话,江抒连忙摆摆手。 被针扎可是很疼的,真得病情严重她也就忍了,这没病没痛的,怎么可以受这份罪! “抒儿,别任性,听大夫说。”朱常洵却不由她乱动,抬手抓住她的手腕按在柔软的床榻上。 江抒努力挣扎了一下,但因他的力道太大,根本挣脱不了,只好暂时安分下来,继续装作一副喘不过气来的样子。 这时,只听那老郎中叹了口气道:“叶小姐这是气血不畅引起的哮喘,需要金针渡穴。” “你胡说!”金针比银针扎上去更疼,江抒脸色瞬时大变,狠狠地瞪他一眼道,“本姑娘的身子本姑娘自己知道,哪里有那么严重!你这个庸医,别在这里胡说八道!” 第225章 摆明态度跟她过不去 “沈大夫医术超群,怎么可能会是庸医。”朱常洵温柔地冲她一笑,向那老郎中道,“沈大夫,你别介意,快为她施针吧。” “是。”老郎中轻声答应一声,缓缓站起身,摆摆手示意屏浅将手中的药箱放在床头的案几上。 然后走过去,掀开箱盖,从里面取出一个深蓝色的针打,将其打开,自上面拔下一根足有三四寸长的金针,朝着对面屏风旁雕花灯架上闪动的烛焰举了举。 “不,我不要施针!”江抒头脑一蒙,急忙坐起身来,抱着被子向里面挪去。 “有病不医怎么能行?”朱常洵一副很关切的样子,向里倾了倾身子,抬手抓住她的双臂。 趁着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凑在她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李嬷嬷还在这里看着呢,难道你想让你家老夫人知道你在装病?” “什么?”江抒心头不由一惊,“难道你看出了我……” “是啊,本王看出了你病得确实挺严重。”朱常洵心知她要说什么,迅速将她打断,一边立起右手的食指,示意她噤声。 接着,转头看向站在屋内的屏浅、老郎中和李嬷嬷:“你们先出去,让本王好好劝劝她。” “是。”王爷吩咐,三人不敢有任何异议,恭敬地答应一声,转身向外面走去。 只不过,在走到屏风旁的时候,屏浅突然回过头来,向坐在雕花大床里端的江抒投去歉疚的一瞥。 小姐,是奴婢对不起你,为图省事去了福王府附近的宝雨堂请大夫,刚巧碰上了乘车外出的王爷。他决定要来府上看你,奴婢也拦不住他。 屏浅的歉意没有说出口,江抒自然无法领悟到,她看着三人先后走出了房间,便使尽全力将朱常洵甩开,再次向里挪了挪,怒目瞪着他,压低声音道:“你既然知道我是在装病,为何还要提出施针?” 这不是摆明态度故意跟她过不去吗? “你既然没有病,好端端的,为何又要装病?”朱常洵嘲讽地一笑,不答反问。 等了一阵,不见她应答,猜测道:“难道是这几天禁足在家,没能出府,闲得太过无聊,又想耍什么阴谋诡计害人?” “王爷太抬举我了,我哪有这本事!”江抒忍不住冷哼一声,“别人不把我害得太惨,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怎么?难道真得有人要害你?”朱常洵微微敛了敛神色,凝视着她道。 “不然呢?难道王爷以为躺在床上装病,是我的喜好?”江抒毫不留情地反驳回去。 “那是什么人想要害你?”朱常洵也不介意她恶劣的语气,想了想又问。 江抒眉头不禁一蹙:“在这府上,除了叶湖掬母女和那个叶溪摇外,还能有谁!” 要是这三个人能消停下来,不再明里暗里的找她的麻烦,她哪里还要这么辛苦的又是费心又是费力的陪她们演戏。 “能够让你轻易应付过去,看来她们也不怎么高明嘛,”朱常洵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看呢,她们三个加起来,也未必能够及得上你。” 第226章 不是要着了她们的道 “王爷过奖了!”看他这副轻描淡写的样子,江抒脸色不禁一变,“王爷认为她们不高明,那是因为没看到她们对付我的方法。” “是吗?”朱常洵薄唇轻启,好奇地道,“那她们是怎么对付你的?” “王爷请看那边。”江抒一手抱被,抬手指向屏风旁案几上的那盆黄花杜鹃。 朱常洵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有些不以为然:“不就是一盆杜鹃花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王爷知道这杜鹃花是哪里来的吗?”江抒稍作沉吟道。 “哦?哪里来的?”朱常洵偏头望向她,显得漫不经心。 江抒淡淡瞥他一眼:“叶湖掬送来的,在两天前的早上,她亲自送过来的。” “这能说明什么?”听她这么说,朱常洵不禁嗤笑一声,“叶湖掬身为姐姐,亲自向妹妹送一盆花以示友好,这不足为奇。” “这可不是普通的杜鹃花,”江抒目光再次移向屏风旁案几上的那盆黄花杜鹃,“它可是……” “本王知道,”朱常洵轻声打断她道,“黄花杜鹃花型好看,色调素雅,且只生长在蜀地,数目稀少,是杜鹃花中的珍品。但……它应该没毒吧?” “黄花杜鹃是没毒,可是……”江抒微微蹙了蹙眉头,抱着被子挪到床边,倾身向镂空花窗内妆台上的那只淡绿色香囊望去:“王爷还记得那个香囊吗?” 朱常洵缓缓转头,向那边看了一眼,点点头道:“这是那日本王来得时候,你那五妹叶溪摇送给你的。” “那王爷可还记得,当日|我闻过那香囊后,王爷是怎么说得?”江抒想了想,又问。 “当然记得,”朱常洵道,“当日本王见你神情有异,问你那香囊是否有问题,你告诉本王说,没有。” “当时我没说实话,”江抒轻轻垂下眼眸,轻声道,“其实我是闻出了里面有夹竹桃。” “夹竹桃?”朱常洵轻轻重复一遍,略一沉默道,“夹竹桃虽然遍身有毒,但中毒情况也仅限于入口。且其花开艳丽,芳香宜人,观赏性比较强,因此很多人都会在庭院中种植。它的花瓣放入香囊之中,应该没有问题吧。” “夹竹桃本身是没什么问题,但……它所产生的香气和黄花杜鹃的花香混在一起,会形成一种毒瘴,轻则使人患上哮喘,重则使人瘫痪在床。”江抒微微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将实情说了出来。 顿了顿,接着道:“叶湖掬和叶溪摇这是想要联合起来害我,却又装作一副不和的样子,这还不算高明么?若不是我明察秋毫,一早就知道她们是在无事献殷勤,将里面的花瓣全部倒掉,换成杏花,不是要着了她们的道?” “那你岂不是更高明,将计就计,将她们玩弄于股掌之中……”朱常洵眸光微闪,正打算对她明嘲暗讽一番,突然想到什么,面色一凌,“不对——” “什么不对?”江抒有些不解地道。 朱常洵缓缓抬起头,神情莫测地盯了她一阵子,沉声道:“夹竹桃和黄花杜鹃在一起会产生毒瘴的事情,你怎么知道?” 第227章 原来喜欢这个风格 “这……”自己一早就懂医术的事情绝对不能说,江抒略一迟疑,顺口诌道,“我这几天闲来无聊,翻阅医书,在里面看到的。” “你还看医书?”朱常洵唇角淡淡扯了扯,一副不太相信的样子。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江抒忍不住翻个白眼,转身去拿放在床头的枕头,“不信的话,你看。” 随着枕头被拿起来,果然有薄薄的两摞深蓝色封面的线装书籍歪歪斜斜地摆在床头。 朱常洵眸中微微出现几分意外之色,倾身把那些书拿出来,将书封挨着翻看了一遍,《黄帝内经》、《本草纲目》、《伤寒杂病论》、《金匮要略》、《千金要方》、《洗冤集录》,果然都是医书。 “怎么样?我没有说谎吧?”江抒适时地为自己洗白。 “是本王唐突了,叶小姐不要见怪,”朱常洵眸光一闪,语气缓和几分,凝视着她道,“不知叶小姐所说得夹竹桃和黄花杜鹃的花香混在一起会产生毒瘴,是在哪册医书的哪一页有记载呀?” “这……”对上他状似求知的目光,江抒眉头不由一蹙。 那夹竹桃和黄花杜鹃在一起会产生毒瘴的事情,是她在前世就知道的,这些医书她才只翻看了一小半,上面有没有记载尚不清楚,怎么可能会知道在哪册书的哪一页! 只不过,如实地回答是绝对不可以的,江抒稍稍沉默片刻,扶额叹息道:“我记性不太好,又是好几天之前看到的,有些记不清了,反正就在这些书上面,王爷想要知道的话,不妨把它们都带回去,挨着查找。” “这倒不必了,”朱常洵淡笑着摆摆手,“本王忙得很,没这功夫。” “既然如此,江抒怎好继续耽搁王爷的时间,王爷还是快些请回吧。”江抒立即一副很善解人意的样子道。 其实心中想得却是:走吧,走吧,快点走吧,别再杵在本姑娘的面前继续碍眼。 然而,朱常洵却一点儿身为被嫌弃之人的自觉都没有,将手中的几本医书放回原处,眼眸微微一眯道:“沈大夫还没有为叶小姐施针,本王即便再忙,又怎么能够放心离去,还是先等他为叶小姐施了针之后再说吧。” “你……”看着他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江抒脸色顿时大变。 明明知道她是在装病,还说出这样的话,这不是明摆着要跟她过不去嘛! “哎?这是什么?”正在这时,朱常洵突然一脸好奇地看向她的身侧。 江抒眸中闪过一丝疑惑之色,顺着她的目光转头望去,却见自己的侧后方,那个盛放着几件首饰打算用作贿赂大夫之用的红漆木盒,因为自己扯动被子的动作露出一角。 江抒顺手将其拿出来,光明正大的在他面前打开:“这是皇上为王爷所下的聘礼中的几件,是我最喜欢的几件首饰,因为爱不释手,就特意将它们拿过来,单独放在这个小盒子里,摆在床头天天看。” “原来你喜欢这个风格。”朱常洵垂眸向那盒子里瞟了一眼,满目黄金灿灿,简直俗不可耐。 “当然了!”江抒唇角微勾,郑重地点点头,抬手从里面拿出一个凤头钗举向他,“王爷你看,纯金的,多有分量呀!前不久我在头上试戴了一下,那叫一个珠光宝气雍容华贵。” 她倒要看看,如此庸俗的自己,他是怎么看待。 第228章 岂不是让人起疑 “你的眼光还真是独树一帜!”朱常洵低低轻笑一声,将目光从那红漆木盒上收回,抬眸望向她。 江抒心知他是在嘲讽自己,毫不留情地反驳回去:“王爷的眼光不独树一帜,那王爷看中的东西,敢与江抒看中的东西比一比吗?” “哦?怎么比?”朱常洵好奇地问道。 江抒眼眸一眯,微微向前倾身,将那打开的红漆木盒搁在床头的案几上,从旁边另一个首饰盒子里拿出他不久前给自己的那只和田玉簪,与手中的凤头钗一同高高举起,并行朝向地面:“王爷您说,它们两个同时落地,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这还用说嘛,自然是玉簪破碎,凤头钗基本无损。”朱常洵轻轻扯了扯嘴角,语气平静地道。 江抒偏头看向他,淡淡一笑:“那若是此时江抒一个不小心,手一抖,王爷还会认为,王爷的眼光看中的东西,比江抒看中的要好吗?” “本王劝你还是小心一点,最好不要抖,”朱常洵眸光一闪,语调柔和地道,“它若是碎了,本王便会认为,你是一个毛手毛脚的人,还不足以当好王妃,然后奏请父皇让你进宫去向梁嬷嬷学习礼仪。” “你知道梁嬷嬷是什么人吗?她可是宫里出了名的恶嬷嬷。当年与李顺妃同届进宫的一个秀女,就因为偷了其他秀女的东西,被她杖毙了。而打死几个犯错的宫人,更是不在话下。宫里许多宫女连太后都不怎么怕,却独独对这位梁嬷嬷闻风丧胆。” “既然风格如此狠辣,为何还要将她留在宫里?”江抒有些不解。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朱常洵敛敛神色道,“宫里若是少了她,各处的宫女岂不是要懈怠下来?这还怎样维持现在的井然有序?” “这么看来……什么都是有两面性的。”江抒忍不住叹息一声。 就像医学上的“是药三分毒”一样。 “那叶小姐要不要去见识见识这位梁嬷嬷的手段?”朱常洵顺势问道。 “还是不要了,”江抒忙将高高举起的双手收回,“我觉得,还是悉心保护这只簪子更容易一些。” 那个梁嬷嬷一听便知不是什么好应付的主儿,她可不想没事找事给自己惹麻烦。 “那叶小姐可要保护好了,千万别出了岔子。”朱常洵淡淡笑了笑,“善意”地提醒道。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江抒虽然心知他是有意在为难自己,还是连连点头。 而后,想到什么,唇角微微一勾:“对了,今天不是那位太子师结集六部官员齐聚千步廊,要求进宫面圣的日子吗?他们的目的是请皇上同意让王爷去洛阳就藩,这种情况下,王爷还有心思来叶府,还与我闲话这么长时间,这心理素质,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叶小姐过奖了,本王不过是担心本王未来的王妃罢了,”朱常洵谦逊地冲她摆摆手,提议道,“不如还是让沈大夫快些进来,为叶小姐施针吧。” “不……我不施针。”江抒连忙抱着被子再次向雕花大床的里面挪去。 “这怎么能行,”朱常洵双眉微挑,一把将她拉住,“话都说出去了,若是不照做,岂不是让人起疑?” 第229章 不然要它何用 “可是……”一想到那足足三四寸长的金针,江抒就从心底里发憷。 前世学习中医的时候,虽然也学过针灸,但她却只敢在人体模型或者动物身上练习,从来没有下定决心像其他同学那样在自己的身上试针。 “别可是了,此事就这么定了。”不等她多说,朱常洵已霸道地做出决定,然后高声向外面道,“她已经同意施针了,你们都进来吧。” “是。”随着三道齐声的应答,没过多久,屏浅、老郎中与李嬷嬷便先后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那老郎中缓步走到床头的案几旁,拿起他放在上面的针打,抬手向着朱常洵一礼道:“王爷,卑职在施针的时候需要安静,不能有人在旁边,能否请王爷和二位先回避一下。” “那抒儿就劳烦沈大夫了。”朱常洵故意忽视掉江抒幽怨的目光,缓缓站起身。 “王爷放心,卑职一定会竭尽全力为叶小姐医治的。”老郎中再次抬手,恭敬有礼地道。 “那就有劳沈大夫了,”朱常洵轻轻点了下头,抬脚向外面走去,走到屏浅和李嬷嬷身旁时,轻声道,“你们二人随我出去吧。” “是。”福王殿下发话,二人不敢有异,齐声答应一声,转身随上他的步子。 三人先后出去之后,屋内便只剩下江抒和那老郎中两个人。 看着那老郎中拿着针打向床边靠近,江抒心中一慌,忙抬起双手试图阻拦:“你……你这庸医,别过来,我说了我没有大碍的,不需要施针!” “卑职知道,叶小姐请放心,卑职不会为您施针的。”也不介意她的无礼,那老郎中微微止步,态度平和地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江抒有些不解地问。 那老郎中一手握着针打,向她抬了抬手道:“王爷已经交代过,卑职在为叶小姐诊完脉后,只管把叶小姐的病情往重了说,其实叶小姐根本无碍,不需要施针,只须让卑职在这房内单独待上半个时辰即可。” “你是说,朱常洵让你配合我说谎?”江抒面上顿时出现一抹讶异之色。 这倾盆大雨的天,他放着千步廊上那么大的麻烦不去管,冒雨前来叶府,竟然是为了助自己演戏,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叶小姐怎么可以直呼王爷名讳。”那老郎中忍不住蹙了蹙眉头。 “直呼名讳怎么了?”江抒不以为意地道,“名字不就是拿来给人称呼的嘛,不然要它何用?” “但他是王爷,不是一般的人。”老郎中强调道。 江抒唇角不由一扯:“你就这么怕他?” “不是怕他,而是服他,敬他,感激他。”那老郎中道,“王爷他有恩于我,我不允许任何人对他不敬,就算是未来的王妃,也不可以。” “哦?那他是怎么对你有恩的?”江抒眼眸微微一眯,好奇地问道。 “这……”那老郎中面上微微出现一抹迟疑之色,抬手捋了捋胡子道,“此事说来话长……” 第230章 不可能会被立为太子 “行了,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江抒眉头不由一蹙,不耐烦地打断他。 “好,”那老郎中轻声答应一声,稍稍沉默片刻道,“这还要从七年前十公主的死说起。” “十公主的死?”江抒眸中微微出现一抹疑惑之色,“她不是被一个宫女害死的嘛,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太后寿宴那晚,在皇宫的神武门内,顺贞门外,她曾偷听到朱常洵与李眠香提到此事,说是那李顺妃的女儿天台公主,是被李眠香的好姐妹杜含雪掐死的。 那老郎中轻轻叹了口气道:“叶小姐有所不知,当时十公主高烧不退,卑职是负责为她医治的太医。” “所以,便有人怀疑十公主的死与你有关?”江抒轻轻咬了咬下唇,猜测道。 假如按照直线的思路发展下去,大概就是这样。 “不是怀疑,而是认定,”那老郎中面色凝重地道,“她们将我关入天牢,逼我承认受人指使,趁机掐死了小公主。” “她们是谁?”江抒眸光一闪,轻声问道。 “皇后、景阳宫的王恭妃和启祥宫的刘昭妃。”老郎中郑重地回答。 “那她们是要逼你承认受谁指使的?”江抒想了想,又问。 那老郎中略一迟疑道:“翊坤宫的贵妃娘娘。当时,宫里最得宠的就是贵妃娘娘和顺妃娘娘,她们让卑职承认,是贵妃娘娘嫉恨顺妃娘娘诞下小公主,抢了她的风头,指使卑职暗害小公主的。” “那你承认了没有?”江抒敛敛神色道。 老郎中缓缓摇摇头:“卑职没做过的事情,自然不会承认。” 顿了顿,又道:“她们因此就对卑职动用了大刑,什么夹棍、鞭子、板子都用过。若不是王爷命人去湖北请来了濒湖先生李时珍的高徒庞鹿,证实了小公主的死亡时间,又找了人证证明卑职那时在医药房煎药,不在储秀宫,卑职恐怕就要死在天牢之中了。” “那她们为何要逼你承认是受贵妃娘娘指使的呢?”江抒有些不解地道。 虽说郑贵妃由于备受恩宠,少不了会令王皇后和其他后妃心中不悦,但仅凭一个小小的太医的一面之辞,便想要动摇她的地位,似乎不太可能。 而那王皇后,看上去精明的很,不至于做出这么没有头脑的事情。 “自然是因为立太子一事,”那老郎中说道,“当时朝中众臣一致认为储位不可久决不定,册立太子迫在眉睫,若是贵妃娘娘置身于谋害小公主的漩涡中,王爷便不可能会被立为太子。” “原来如此。”江抒轻轻点点头,突然想到自己穿越来的当天,屏浅所说得,朱常洛是在万历二十九年的冬天被立为太子的。算算时间,也就是七年前。 而后,她问道:“就因为这样,王爷便没有被立为太子?” “不是,”那老郎中道,“当时王爷已经为卑职洗脱了罪名,卑职是清白的,贵妃娘娘便不可能指使卑职去加害小公主。” “这么看来,他费尽心思证明你的清白,并不是想要救你,而是为还贵妃娘娘一个公道,为他自己争取一个被立为太子的机会?”江抒眼珠微微一转,笑眯眯地望着他道。 第231章 也只能猜测个大概 “无论如何,王爷救了我,便是我的救命恩人。”那老郎中不悦地瞪她一眼,神情凝重地道。 江抒看他这副固执的样子,暗自有些好笑,不过并没有表现在脸上,接着道:“所以,后来便查出了小公主是被负责照顾她的那个宫女掐死的?” “是。”那老郎中神色稍稍缓和了几分。 “那你可知道,是何人指使她所为?”江抒垂眸沉思片刻,继续问道。 那天晚上在宫里,从朱常洵与李眠香的对话中,她只得知那天台公主是被杜含雪掐死的,二人并没有说出主谋是谁。 “这……”老郎中面上微微出现几分犹豫之色,“这事当时查了足足半个月之久,却没有查出任何结果,那宫女也无论怎么用刑,都不肯招,皇后一气之下,便下旨赐死了她。” “是吗?”听他这么说,江抒面上不由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猜测道,“那有没有可能是皇后、王恭妃和刘昭妃为了阻止王爷被立为太子,故意指使那个宫女掐死小公主来陷害贵妃娘娘的?” “不是的,”那老郎中缓缓摇摇头道,“后来王爷曾私下里命卑职调查此事,没想到查出的结果竟然是……” “竟然是什么?”江抒一把揪住他的领子问道。 “叶小姐……”那老郎中眉头不由一皱,摆摆手示意她放开,稍作迟疑道,“这事只有卑职和王爷两个人知道,王爷已经叮嘱过卑职,就当什么都没有查出来,卑职不能说。” “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江抒忙保证道,“你告诉了我,我决不会让第四个人知道。” “即便如此也不行,”那老郎中再次摇摇头,“卑职既然已经答应了王爷,便不能食言。” “真得不能说?” “真得不能说!” “好——”江抒眼珠一转,眯着眼睛威胁道,“你若不告诉我,我现在就对着外面大声喊,说你趁施针之际,试图非礼我。看你留着对他的忠诚还有什么用!” “不要,不要,千万不要……”那老郎中忙抬手阻拦,“卑职说还不行嘛!” 若是让她这样喊出去,自己这一世的清誉岂不是要毁于一旦。 “那就快说!”抓住了别人的弱点,江抒俨然已经没有了方才好说好商量的态度。 “是,”那老郎中轻轻点点头,一副豁出去的样子道,“是荣昌公主。” “荣昌公主?”听到这个称呼,江抒微微有些意外,“她为什么要害小公主?” 虽然因为驸马一事,朱轩媖与李清宛有些过节,但也不至于做出残害幼妹这般残忍的事情吧? “这还要从一场孽缘说起,”那老郎中道,“当年顺妃娘娘在进宫之前,曾与荣昌公主的驸马杨春沅有过婚约,两人感情十分要好,是荣昌公主看中了杨春沅,想让他做她的驸马,便施计让顺妃娘娘进了宫。” “那后来呢?”江抒顺着问道。 关于此事,她第一次随朱常洵进宫的时候,曾在储秀宫的门外,从朱轩媖与李清宛的争吵中听到过一些,但由于听得不太完整,对于其中故事也只能猜测个大概。 第232章 岂不是和他一样迂腐 那老郎中轻轻叹息一声道:“杨驸马对顺妃娘娘一往情深,无法接受她进宫的事情,不得已当了驸马后,也对荣昌公主百般冷落。荣昌公主因此对顺妃娘娘怀恨在心,处处找她的麻烦。” “后来顺妃娘娘在怀小公主之前,杨驸马曾以求见皇上之名进过宫,荣昌公主便怀疑小公主不是龙种,而是杨驸马的孩子,心中愤恨难平,这才指使宫女将小公主掐死。” “然后,这件事情便被皇后、王恭妃和刘昭妃利用,意图以此陷害贵妃娘娘,阻止王爷被立为太子?” “正是如此。”老郎中微微点了点头。 “那荣昌公主可是皇后的亲生女儿,她知不知道小公主是被荣昌公主害死的?”江抒稍作沉吟,又问。 那老郎中垂目想了想道:“应该起初不知道,不然的话,她也不会为了对付贵妃娘娘,而置荣昌公主于危险的境地。” “所以,后来她知道了此事,担心那个宫女会把荣昌公主招出来,便匆促地把她赐死了?” “想必是这样,”那老郎中道,“皇后想让皇长子当太子,不过是看中了他的生母王恭妃出身低微,无权无势,不会动摇她皇后的地位,大概不会为了他而置亲生女儿于不顾。” “那既然事情已经查明,小公主的死与贵妃娘娘无关,为何王爷却没有被立为太子呢?”江抒抿唇沉默片刻,有些不解地问。 那老郎中再次叹了口气道:“因为朝中众臣多数都认为立储应该立嫡立长,对于立王爷为太子一事持反对意见。尤其是当时的内阁次辅,归德公沈鲤,以死要挟皇上一定要立皇长子为太子。如此一来,就是少数一部分认为立储应该立贤的大人,也不敢再将心里话当着众臣的面说出口,唯恐受到舆论攻击。” “那归德公沈鲤是******吗?”江抒想了想问。 “不是,”老郎中缓缓摇摇头道,“归德公为官清廉,刚正不阿,是我们大明朝难得的贤臣良相。多年前张居正在做内阁首辅之时,满朝的官员为了讨好他,争相为他设坛祈祷,惟归德公一人不去。” “五年前妖书案发生的时候,那妖书里除了点出皇上要废太子改立王爷之外,还提到了阁臣,对当时身为首辅的沈一贯和与归德公同为次辅的朱赓多有讽刺,说他们一个圆滑世故,一个庸碌无能,却独独没有牵扯到归德公。由此可见,归德公的方正刚介是深入人心的。” “所以,他以死要挟皇上立皇长子为太子,只是为了坚持‘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江抒轻轻抿了抿唇角道。 什么刚正不阿,什么方正刚介,依她看,就是迂腐的很。 “不错,”那老郎中道,“正是因此,王爷和皇上都对他钦佩有加。就是令尊,当今的首辅大人,也是他举荐入阁的。” “什么?我爹是他举荐的?”江抒眉头不由一蹙。 人们常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这样的话,她那名义上的父亲叶向高,岂不是要和这沈鲤一样的迂腐。 第233章 到底有什么奇特之处 “叶小姐不知道吗?”那老郎中比她还要惊讶,“归德公在向皇上举荐了首辅大人之后,就没有往南京去封信,向首辅大人说明一下?” “我爹没说,我怎么可能会知道!”江抒忍不住翻个白眼。 不过,自己不知道此事,并不代表真正的叶江抒不知道。担心再这样说下去,自己这个如假不包换的冒牌叶四小姐再露出什么破绽,遂又转移话题道:“好了,不说这个了,不知沈大夫那里有没有鲜的铁皮石斛?” 前世就是因为采摘野生铁皮石斛从悬崖上掉下去摔死的,她倒想仔细看看,这害得自己失去性命的名贵药材,到底有什么奇特之处。 而在古代,铁皮石斛大概不会人工种植,药铺里能有的,应该都是野生的。 “叶小姐要这个做什么?”老郎中有些不解。 “这……”自己心中所想自然是不能说,江抒略一迟疑,顺口邹道,“我这几天闲来无聊,翻看了一些医书,从上面看到铁皮石斛具有延年益寿的功效,想要看看它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这倒是为难卑职了,”那老郎中抬手捋捋胡子道,“铁皮石斛大都生长在悬崖峭壁上,极难采摘,就是干的也很少,更别提是鲜的了。”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江抒淡淡笑了笑,“那接下来……” “叶小姐先休息半个时辰,卑职去屏风外面等着,”那老郎中道,“半个时辰过后,卑职就去把房门打开,告诉他们已经为叶小姐施完针了。” “那就辛苦沈大夫了。”江抒有礼地向他抬了抬手。 方才的争执归争执,威胁归威胁,但都不至于失了礼节。 “叶小姐不必客气。”那老郎中也抬手还她一礼,将手中的针打放回床头案几上的药箱里,转身向外面走去。 江抒看着他的身影被高高竖立的屏风所遮挡,自己一个人闲来无聊,便拉好锦被在床上躺了下来。 没想到,听着外面哗哗啦啦的催眠的落雨声,这一躺,竟然真的睡着了。 再次睁开眼睛,雨已经停了,镂空花窗外面的天色也亮堂了许多。 江抒抬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缓缓坐起身,掀开被子正准备下床去问问那沈大夫还要再等多久,突然看到屏浅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小姐醒了。”对上她迷蒙的眼眸,屏浅淡淡一笑。 “屏浅?怎么会是你?沈大夫呢?”江抒止住下床的动作,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沈大夫已经走了,”屏浅笑着走到床前,拿起放在床尾的裙袄递给她,“上午从小姐的房间出去,他便与王爷一起离开了。” “上午?”江抒微微一愣,“现在不是上午了吗?” 如此问着,同时朝外倾了倾身子,向镂空花窗内妆台上的自鸣钟望去,却见钟盘上分针指三,时针指在五与六之间,已经是下午五点十五了,也就是所谓的酉初一刻。 自己竟然足足睡了四个时辰。 屏浅见她已经得到了答案,也就没有回答,敛敛神色道:“小姐睡了这么长时间,饿不饿?奴婢去厨房取些吃的来吧。” “先别急,”江抒忙抬手拉住她,“上午施针的事情……” 第234章 偏偏就是那么不识眼色 “小姐不必担心,”屏浅淡笑着道,“李嬷嬷没有看出什么,只认为小姐能够不闷不喘的静然安睡,是因为沈大夫医术高超。” “如此便好,”江抒这才松了口气,拿起屏浅递过来的裙袄,正准备穿衣下床,目光不经意划过屏风旁的案几,发现上面空空如也,疑惑地道,“那盆黄花杜鹃呢?” 屏浅抬手扶她坐好:“上午的时候,在打开房门让奴婢和王爷、李嬷嬷进来之后,沈大夫说,黄花杜鹃花开虽美,但不宜在屋内摆放,奴婢便将它端出去了,顺便加了句‘这花是三小姐送来的’。” “哦?那当时李嬷嬷是什么反应?”江抒好奇地问道。 屏浅唇角轻轻一抿:“李嬷嬷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脸色有些不太好看,想必回去之后,定会将此事禀告老夫人的。” “老夫人喜欢叶湖掬,不喜欢我,禀告了也没用。”江抒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小姐错了,”屏浅纠正道,“其实三小姐嚣张跋扈、任性骄奢,并不得老夫人喜欢,老夫人喜欢懂事明事理的。” “那她一定喜欢叶溪摇。”江抒想了想道。 “是啊,五小姐惯会看人脸色行事,自然显得懂事了。”屏浅由衷地“夸赞”道。 但仔细听,那言语间却带着几分讽刺。 江抒心知她不喜欢那种心机深沉的人,淡淡一笑道:“好了,不说她们了,真得有些饿了,你去为我拿些吃的吧。” “好,奴婢这便去。”屏浅乖巧地答应一声,转身向外面走去。 屏浅走了之后,江抒也不愿意再继续待在屋内,穿衣下床之后,缓步走出房门。 此时虽然已是黄昏,但天边的乌云散去,天色反而显得亮堂了许多。雨后清新的空气,让人觉得一呼一吸间,都带着浓浓的湿意。 庭院里花树上的花瓣大多数都落了,铺展一地,那画面,美得简直震撼人心。 江抒正打算好好欣赏一下这婉约精致的雨后春光图,然而,有人偏偏就是那么不识眼色地突然入画,以极其艳丽庸俗的姿态,将这幅美好的画面生生打破—— 不远处枝梢交错的杏花树后面,只见叶湖掬一袭梅红色交领及膝长袄,大红色绣襕马面裙,甩着绣帕走了过来。 不过,人家既然都来了,总不能视而不见。江抒唇角一扯,佯装身子还有些虚弱的样子,扶着廊柱轻声道:“三姐怎么来了?” 叶湖掬早就看到站在回廊里的江抒,本以为她的病情会更严重,没想到从早上到现在,才短短几个时辰的时间,竟然能够下床了,眼中顿时染上几分厉色。 只不过,自己此次是以姐妹情深的姿态前来探望的,心中的不悦自然不能说出口,最终还是大步走过去,尽量将语气调整的委婉一些:“当然是来看望四妹的,不知四妹现在感觉如何了?” “多亏有王爷请来了宝雨堂的沈大夫,他医术超群,用金针为我渡了穴后,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只须好好调养即可。”江抒语温声柔地回道。澄澈的眼眸,一边不动声色地察看着她的神情。 你不是想当福王妃嘛,姑娘我倒要看看,得知福王对我这么好后,你会是什么反应! 第235章 已经是不可能了 “既然四妹没事,那我就放心了。”叶湖掬脸色稍稍变了变,但又很快调整过来。 眼睛的余光,不经意瞥见摆在回廊里的那盆黄花杜鹃,神色微微一凌:“四妹,这不是我前两天送给你的那盆杜鹃花嘛,怎么放在外面了?难道是不喜欢?” “怎么会,”江抒虚弱地摆摆手,“这花这么珍贵,我自是喜欢的不得了。只不过,今日上午王爷所带来的那位沈大夫说,黄花杜鹃不适合在屋内种植,不然会对身子不好,这才让屏浅端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叶湖掬眼中冷厉之色一闪而过,抬手拉起她的手道,“四妹,我也不知道黄花杜鹃会对身子不好,只觉得它花开清新,最配四妹的气质,这才送来给四妹的,四妹不会怪我吧?” “当然不会,”江抒微笑着反握住她,“三姐不懂药理,又怎么会知道黄花杜鹃会对身子有害呢。三姐忍痛割爱,将这么珍贵的花送给我,是对我好,我心里有数。” “四妹能明白就好。”叶湖掬轻轻舒了口气,如释重负的样子装得像模像样。 “好了,不说这些了,”江抒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淡淡一笑道,“三姐既然来了,快屋里坐吧。” “不用了,”叶湖掬摆摆手道,“已经看过四妹了,我也该回去了,还没有去凝惠园向娘请晚安呢。” 她这话表面上听似委婉,却把“娘”这个字咬得特别重。 江抒心知她是在暗示自己是个没有娘的孩子,故意想让自己伤心,便配合地露出一副难过的表情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留三姐了,三姐慢走。” “好。”虽然没看到江抒病情严重的样子,但总算是扳回来一局,叶湖掬得意地点点头,转身走下回廊的台阶,踩着一地湿润柔软的花瓣,大步向外面走去。 出了卿冉阁的大门,沿着外面花木葱郁的曲折小道向北走了没多远,前面有一块约莫十多尺高的太湖石,精雕细琢,通灵剔透,令人赏心悦目。 叶溪摇正在那太湖石旁等候。 原本她是与叶湖掬是一起过来的,想要看看又经过了一天夹竹桃与黄花杜鹃所产生的毒瘴的浸染,江抒现在究竟成了什么样子,不过因为两个人还在假装不和,便没有同她一块进去。 看到叶湖掬遥遥地走来,她忙快步迎上去,拉起她的衣袖问道:“三姐,叶江抒现在怎么样了?” “怎么样了?她已经快好了!”一路走来,暗示江抒没有娘、使她难过的得意劲过去,叶湖掬很快想到,自己又是送花又是示好的辛苦布局,却并没真正害到江抒,脸色因此十分难看。 “这不可能,”叶溪摇忙道,“中了夹竹桃和黄花杜鹃所产生的毒瘴,怎么可能轻易就好?” “还不都是福王带来的那个沈大夫!”叶湖掬咬牙切齿地道,“他的几根金针,就把叶江抒那个废物给医好了,还说那盆黄花杜鹃不适合在屋内摆放,我们想要再利用夹竹桃和黄花杜鹃所产生的毒瘴来对付叶江抒,已经是不可能了!” 第236章 还要不要再继续帮她 “怎么会这样?”叶溪摇有些难以置信,“书上明明说夹竹桃与黄花杜鹃所产生的毒瘴是无法可解的……” “书上说有什么用,人都已经没事了!”叶湖掬不耐烦地打断她,“你再好好想想,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对付她。” “这……”叶溪摇面上微微出现几分迟疑之色,“这刚刚才用了夹竹桃和黄花杜鹃,紧接着就用其它的方法,会不会不太妥当?” “有什么妥不妥的,快说!”听出她也许还有法子,叶湖掬反手握住她道,“爹去湖南已经有二十多天了,最多再过十多天,就会回来。等他回来之后,我们哪里还有下手的机会!你还要不要助我坐上福王妃的位子,想不想当惠王妃了?” “可是……”虽然这事的诱惑的确很大,但叶溪摇对此还是有些疑虑,正想劝劝她晚些时候再说,不经意偏头,突然看到屏浅提着食盒从对面走来,忙道,“三姐,屏浅来了。” 由于是侧面的角度,听到提醒,叶湖掬只微微一偏头,便瞥见了迎面走来的屏浅,眼中寒光顿时一闪,抬手照着叶溪摇那张稚嫩的小脸就是啪啪两个耳光,然后做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道:“以后别再让我看到你!” 语毕,甩甩衣袖,大步向前走去,身子擦过屏浅的肩膀,也没有理会。 “五小姐,你没事吧?”看着叶溪摇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屏浅忙快走过去,抬手扶住她。 即便自己再不喜欢这个五小姐,即便明明知道她们的不和是做给自己看的,但为了配合自家小姐把这场姐们情深的戏码演下去,也不能选择视而不见。 “没事,两个耳光罢了,还伤不到我!”站稳之后,叶溪摇抬手将她推开,恨恨地望着叶湖掬迅速远去的背影道。 这次倒不是在做戏,而是发自内心的恨。她都已经提醒过她好几次了,竟然又对她下手这么重,看来,她是根本就没有把自己当成姐妹看待。 既然如此,自己到底还要不要再继续帮她…… “没事就好,没事奴婢便可以放心了,”屏浅微微松了口气,看着她那张有些红肿的脸道,“五小姐怎么会在这里,还和三小姐起了争执?” “我……”叶溪摇略一犹豫道,“我是来看望四姐的,没想到刚刚走到这边,便碰上了那个叶湖掬。因为今日上午福王为四姐请大夫一事,她心生嫉妒,又想到了当日在书院中睡着的事情,认定是我在她的酒中下了柏子仁,所以才会这样。” “五小姐不必担心,等以后三小姐的气消了,好好解释一下,应该就没问题了。”屏浅伸手朝着卿冉阁的方向指了指道,“五小姐既然已经来了,就与奴婢一同进去吧。” “不了,我这副样子,哪里还好意思去见四姐。”叶溪摇抬手指向自己的脸,“你回去后替我跟四姐说一声,就说我来过了。” “既然如此,那奴婢就先告辞了。”屏浅深表同情地看她一眼,提着食盒大步向前走去。 第237章 恐怕会有一番苦头吃 进了卿冉阁的大门,踩着满地落花走到院内,屏浅看到江抒扶着廊柱站在正房门前的回廊里,忙快步迎上前去:“小姐怎么出来了?” 江抒微微一笑,提裙走下回廊的台阶,语调悠闲随意地道:“春寒终于散去,这好不容易盼来天暖,若是整日闷在房里,岂不是要辜负了这大好春光。” 屏浅听她这么说,不由莞尔:“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光确实不可辜负,再过一些时日,到了炎夏,百花凋尽,便不再那么有趣了。” “说得不错,我正是这么想的,”江抒含笑望着她,“对了,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小姐,奴婢不仅回来得快,还目睹了一场好戏呢!”想到自己刚刚所撞见的那一幕,屏浅献宝似的道。 “哦?什么好戏?”江抒好奇地问。 “是三小姐和五小姐,”屏浅一双灵动的眼眸微微眯成了月牙,“奴婢取了饭菜回来的路上,撞见了她们,两个人似在密谋什么,一看到奴婢过来,三小姐便狠狠地给了五小姐两个耳光,来装作不和。” “是吗?那叶溪摇是什么反应?” 屏浅敛敛神色道:“五小姐看样子好像十分生气,不过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任由三小姐走了。” “这个叶溪摇,还真够能忍的,”江抒不禁一笑,“能屈能伸,手段狠辣,这种人的野心一般都不会小。” “那她会有什么野心呢?”屏浅有些不解,“难道说,她也想当福王妃,但又碍于小姐和三小姐一个是嫡女,一个是未出嫁的小姐中年龄最大的,都挡在她的前面,所以才想要先拉拢一个对付一个?” “我想应该不是。”想到那天朱常洵来得时候,叶溪摇看他的眼神并没有一丝爱慕之情,江抒猜测道。 “那她的野心到底是什么?”屏浅更加疑惑了。 “好了,不提她了,”江抒一时也猜想不到,直接转移话题,“最近两天忙着装病,没顾上罗新,他的伤势怎么样了?” “小姐放心,没有什么大碍了,”屏浅淡笑着道,“今日中午奴婢去西苑给他送药的时候,看他已经能下床了。” “嗯,这便好,”江抒轻轻点了点头,抬脚向前走去,“不如趁着现在没事,咱们去西苑看看他?” “小姐,这万万不可!”屏浅忙快步跟上去,抬手拦住她,“小姐现在是‘大病初愈’,身子‘虚弱’的很,怎么可以走那么远的路去看罗新呢!这若是让有心人看见了,再捅到老夫人那里,装病的事情败露,小姐恐怕会有一番苦头吃了。” “既然如此,那还是不去了。”江抒提出去看罗新本来也只是临时起意,只要知道他伤势见愈,也就放心了,听屏浅这么一分析,自然不会再坚持。 然后,目光移向她手中的红漆食盒,扯扯嘴角道:“都拿了些什么好吃的,快跟我说说。” “是小姐最喜欢的清蒸鳜鱼、什锦烧饼、红烧狮子头、蟹黄汤包和翡翠烧卖。”屏浅向她扬了扬手中的食盒,“奴婢这就给您拿到屋里去。” 第238章 比天还要重要 江抒淡笑着点点头,看着她踏上回廊的台阶,快步走进房门,正准备自己也回房,但刚刚转身,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脆明朗的女声:“四姐——!” 江抒脚步微微一顿,缓缓转回身,看到一袭蓝袄黄裙,远远走来的叶池挽时,不由有些意外:“六妹上午刚来过,怎么又过来了?这三日后就是瑞王府所举办的斗画大赛的日子了,你不需要准备参赛的画作吗?” “不就是一场斗画比赛嘛,哪里有四姐重要,”叶池挽大步走上前来,不以为意地道,“再说了,一幅泼墨写意而已,用不到一个时辰便能完成。” “你可不要太自信了,”江抒忍不住撇撇嘴,善意地提醒道,“能够去瑞王府参加斗画大赛的,必定不是等闲之辈,当心骄兵必败。” “四姐不必担心,我早就知道这些了,所以这些天来一直闷在房里练画,现在我泼墨的功夫已经掌握的很不错了。”叶池挽信心满满地道。 而后,她突然注意到江抒一副完好无恙的模样,与早上胸闷咳喘的样子简直有天壤之别,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惊异之色:“四姐,你现在没事了吗?” “我……”江抒略一迟疑,故意装出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道,“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只须好好调养一下即可。” 不是对她不信任,只不过这丫头一贯粗疏大条,不像是个能藏得住事的人。将装病的事情告诉了她,说不准她转头就会说漏嘴,然后她自己还不知道。 “这么看来,王爷姐夫请来的大夫,医术还是很高明的嘛!”叶池挽并不知道江抒心中所想,灿笑着赞赏道,一边还不忘点头来自我肯定。 “别叫得这么亲,”听到她这声称呼,江抒眉头不由一蹙,“人家现在还不是你姐夫呢!” “现在不是,早晚得是!”叶池挽眼眸一眯,振振有词地道,“不叫的亲点怎么能行?到时候你们成了亲,我怎么好意思去云香楼白吃白喝呀!” “你怎么就光想着吃!”看她就这点志气,江抒的眉头不禁蹙得更紧了些。 叶池挽却丝毫不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妥的,理直气壮地道:“俗话说,民以食为天,既然都是天了,那就说明很重要,怎么可以不想着呢!” “纯粹歪理,”江抒忍不住翻个白眼,“对了,晚饭吃了没有?” “还没呢,”叶池挽有些委屈地道,“我一听说四姐醒来,就赶忙放下画笔过来看望四姐了,哪里还有时间吃晚饭。” 然后,想到什么,眸珠一转:“你看,我为了看你,把民以为天的食都先放下了,这说明四姐在我心中,比天还要重要。” “油腔滑调,”江抒不禁嗔怪地瞪她一眼,“好了,屏浅把饭菜都拿来了,你就留下来一起吃吧。” “嗯——”叶池挽立即点点头表示赞同,抬手挽起她的手臂,“四姐,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说着,挽着她向里走了几步,踏上回廊的台阶。 此时,屏浅已经将取来的饭菜一一在房间外室的圆桌上摆开,疏疏松松的,倒也凑了一桌。 “呀!清蒸鳜鱼、什锦烧饼、红烧狮子头、蟹黄汤包、翡翠烧卖,全都是我喜欢吃的!”挽着江抒走进房门,来到圆桌旁,叶池挽看到满桌的美食,顿时眼冒金光,“屏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会来呀?” 第239章 家里都有什么人 六小姐,您有不喜欢吃的东西吗? 屏浅看着她那副激动不已的模样,忍不住腹诽。 只是,自己身为一个丫鬟,指责府上的小姐贪吃,似乎有些不太合适,屏浅稍作迟疑,最终还是言不由衷地道:“正是。” “哎呀,那真是太好了!”叶池挽兴奋地将手从江抒的臂弯里抽出,走到离得最近的一把椅子前坐下来,“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 说着,抬手拿起桌边屏浅刚刚摆好的竹筷,伸向那盛在白瓷盘里接近半透明状态的翡翠烧卖。 只不过,筷尖还未碰到烧卖,突然想到什么,目光掠过旁边的屏浅,看向江抒,一脸神秘兮兮地道:“四姐,我知道了一个秘密,你猜是什么?” “这……我怎么会知道!”江抒心头微微一紧,佯装镇定地走到她的对面坐下来。 话说,这丫头该不会是看出了自己是在装病吧? “四姐,你真没趣,就不会猜猜嘛!”叶池挽看她这个反应,眉头不由一蹙。 但等了一阵子,不见江抒应答,耐心很快被消磨殆尽:“好了,不跟你卖关子了,是三天前的时候,我听李嬷嬷说,你和三姐、五姐去书院那天的中午,张先生来过我们府上。” “张先生?”江抒轻轻重复一遍这个称呼,略一思索,才想到她所说得就是当日书院中那个一身黑色劲装教授剑术的年轻先生张蓝桥。 那日乘坐朱轩娆的马车回到叶府附近,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他从府中走出,骑马向着与他们所在位置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你可知道他是来干嘛的?”不待江抒多想,叶池挽又问道。 江抒垂眸想了想,缓缓摇摇头:“不清楚。” 当日她也向老管家叶鸿问过此事,得到的答案却只是求见了老夫人。 叶池挽一副我就知道你不知道的样子,小脸得意地一抬,目光再次划过屏浅俏丽的面容:“他是来找李嬷嬷的,向她打听了一些关于屏浅的事情。四姐你说,他是不是看上咱家屏浅了?” “六小姐,你别胡说!”屏浅脸色立时一红,“奴婢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丫头而已,张先生怎么会看得上奴婢!” 这事若是被大少爷知道了,会怎么看待自己?自己又怎么对得起他沉心堂偏厅中亲手种出的满室芬芳? “屏浅,你也不要妄自菲薄。”江抒并不知道她心中的顾虑,敛神相劝道。 然后转头看向叶池挽:“不过,张先生看上屏浅,似乎不太可能,那日在书院中,他只说屏浅长得像一个故人,还问了屏浅的年龄、家人,以及所有过去的事情,那情形,倒像是……” “倒像是什么?”屏浅与叶池挽异口同声地问道。 江抒微微沉默片刻,目光再次移向屏浅:“屏浅,你好好想想,在你被你爹卖给人牙子之前,你家里都有什么人?” “小姐的意思是……”屏浅的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惊喜之色,“那张先生有可能是奴婢失散多年的亲人?” 第240章 人多也好热闹一点 “不会吧?这么巧?”听屏浅这么说,叶池挽有些难以置信。 “这也只是一种猜测。”江抒抿唇想了想道。 而后,偏头看向屏浅:“你还没说,在你被你爹卖给人牙子之前,你家里都有什么人呢。” “这……”屏浅面上微微出现一丝苦恼,“当年我爹将我卖给人牙子的时候,我才只有五岁,以前的事情都记不起来了。” “都五岁了,怎么会不记得以前的事情?”叶池挽一副不太相信的样子,“在我五岁的时候,都能记起很多事了。我还记得,那年夏天,四姐被三姐推入荷花池中,还是我喊人救得她呢!” “可是……我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屏浅有些懊恼地抬手拍拍自己的脑袋,“我这记性可真差!” “你也不要这么说,”江抒缓缓站起身来道,“每个人开始有记忆的年龄都不同,这没什么的。” “但这关乎我的身世,我怎么能不记得呢!”屏浅紧蹙着眉头,正打算自责一番,突然,她想到什么,眼前一亮,“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江抒眸光一闪,忙着问道。 屏浅微微迟疑了片刻,轻声道:“这些年来,我经常做一个梦,在一片很美很美的花田里,有一个穿着紫袄黄裙的小姑娘,做了一只很漂亮的竹蜻蜓送给我,还喊我妹妹。” “那她有没有可能是你的姐姐?”江抒垂眸思索了一下,猜测道。 屏浅轻轻摇摇头:“奴婢也想过很多次,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也许是,但也许这就只是一场梦,与身世根本无关。” “这件事情,还是等张先生回京之后再说吧,”叶池挽握着竹筷夹起一个烧卖,放在身旁的小盘子里,“他若真与屏浅是失散多年的亲人,就一定会知道屏浅的身世。” “有道理啊,还数六妹聪明!”江抒不禁一笑,向屏浅道,“你就再耐心等上一段时间吧,等到张先生回来,便可知道结果。” “那他若是从今往后不再回来呢?”想到前些天朱轩娆来府上的时候与江抒说得那些话,屏浅显得有些担忧。 “若是不再回来,就说明你只是长得像他的一个故人,其实与他并没有什么关系。”叶池挽将那烧卖整个儿塞入口中,口齿不清地道。 “可是……”回头想那日在书院中,张先生看自己时那关切的眼神,屏浅突然很担心他真得会再也不回来。 虽说自己在叶府的这些年,除了偶尔受点三小姐的气外,基本上没受过什么委屈,还得到那么优秀的大少爷的欣赏,但她还是很想弄清自己的身世,渴望能够拥有一个高一点的身份。 因为只有那样,才能够配得起大少爷。 老夫人一向最看重门第,就算自己与大少爷是两情相悦的,她也绝不会允许叶家唯一的继承人娶一个丫鬟为妻。 “好了,不要再多想了,耐心等结果就行了,”江抒抬手拍拍她的肩膀,拿起身旁圆桌上的筷子递向她,“快坐下来一起吃吧,我们人多也好热闹一点。” 第241章 到时候再告诉你 “是,谢谢小姐。”屏浅也不是那种多愁善感的人,听她这么说,也不再接着纠缠关于身世的事情,轻轻点了点头,抬手接下她手中的竹筷。 自从二十多天前,小姐敢于反抗三小姐的欺辱后,整个人也跟着随和了许多,自己偶尔被她叫上一起吃饭也是有的,早已经习以为常。 而后,等着江抒坐回去,方才在二人之间坐下来,抬起筷子将那条清蒸鳜鱼挑开,夹起一大块肥白鲜嫩的鱼脊肉放进江抒的碗里:“小姐,你喜欢吃这清蒸鳜鱼,就多吃一点。” “好。”江抒微笑着伸手去端身前的青花瓷碗,趁着低头之际,悄悄向她递了个眼色。 屏浅立刻识意地笑了笑,倾身夹起一个蟹黄汤包放入叶池挽的碗中:“六小姐最喜欢吃蟹黄汤包了,奴婢就借着这个蟹黄汤包祝六小姐三日后的斗画大赛能得第一名,顺顺利利地将一百两银子领回家,请我家小姐到正阳门外吃辣锅。” “这话我爱听,”叶池挽立即认可地点点头,一副很受用的样子,“还是我们家屏浅会说话,不像樱零那个丫头,就知道泼我冷水。” “其实樱零无论说什么,也是为了六小姐好,只是与奴婢的表达方式不同而已。”屏浅担心就因为自己的这一句话,再给樱零带来什么麻烦,忙替她解释道。 她们同一年进府,年龄又相差不大,虽然由于伺候的不是同一个主子,平时接触的比较少,未必有多少情谊在,但同为卖身为奴的丫鬟,连个自由之身都没有,前途祸福难料,也就只有彼此守望相助了。 “这个我自然知道,不然才不会原谅她!”叶池挽放下竹筷站起身来,抬手拍拍屏浅的肩膀道,“放心吧,本小姐一定会将那一百两银子赢回来,不会让你失望的。” 六小姐,奴婢其实并没有对您抱有希望,奴婢是想提醒您藏拙来着,只因怕您不爱听,才没有说。 屏浅看她那副毫不谦虚的样子,忍不住腹诽。 只不过,说出口的却是:“奴婢相信六小姐。” 紧接着,又将一块肥嫩的鱼肉夹进她的碗中:“六小姐多吃点,吃饱了才有力气作画。” “嗯,”叶池挽满意地点点头,正准备坐下来继续吃饭,突然想到什么,面色一变,“呀!差点忘了一件事!四姐,我不陪你吃晚饭了,我得走了。” 语毕,也不等江抒开口,推开身后的椅子,大步向外面跑去。 “什么事?”看着她踏出门槛,江抒站起身来问道。 “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到时候再告诉你!”叶池挽没有回头,大步跑下回廊的台阶,只留江抒和屏浅两个人面面相觑。 由于不想让自己装病的事情败露,自从那日朱常洵带来的沈大夫为她“医治”过之后,江抒便一直待在卿冉阁中没有出门。 这样整整待了三天,直至第四天的中午,“虚弱”的身子“渐渐恢复”,才终于决定出门去看看罗新的伤势以及四夫人阮凤致的病情。 没想到,在屏浅的搀扶下,刚刚出了卿冉阁的大门,却看到叶池挽一身粉袄蓝裙,手托蓝锦包裹,满面春风的朝这边走来。 第242章 早已悟出其中的门道 “六妹不是去瑞王府参加斗画大赛了嘛,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轻轻推开屏浅的双手,江抒缓步迎上前去。 “回来了,自然是比完了。”叶池挽爽朗一笑,兴冲冲地跑过来。 江抒看着她在距自己只有两三步远的位置停下,淡笑着道:“那结果如何呀?” “你看——!”叶池挽将手中的蓝锦包裹举向她,使劲往上掂了掂。 里面金属撞击的声音清悦脆亮,一听便知是银子,江抒唇角微扬:“怎么?真得把一百两拿回来了?” “那是,”叶池挽得意一笑,抬手拉起她的手,“四姐,走,我带你出去吃好吃的。” “不行!”屏浅忙走过来,张开双臂挡在二人的身前,“我家小姐她大病初愈,身子才刚刚恢复,不能受累。” “放心吧,有我在呢,不会让四姐累到的。”叶池挽放开江抒,拍着胸脯保证道。 “那也不行,”屏浅仍旧不肯妥协,“我家小姐现在还在禁足期间,不能妄自出府,不然被老夫人发现了,又要受到惩罚了。” “这你不必担心,就算被发现了,顶多就是延长禁足时间。祖母碍于四姐未来福王妃的身份,不会轻易对她动用家法的。”通过江抒这几次的外出晚归,叶池挽早已悟出了其中的门道。 “可是……” 屏浅还是有些不太放心,正想再找些借口推脱过去,却被叶池挽不耐烦地打断:“哎呀,你真啰嗦,婆婆妈妈的,像个老太婆。不跟你多说了,四姐,我们走。” 说着,抬手将屏浅推开,再次拉起江抒的手。 “小姐……”见劝说叶池挽不管用,屏浅将期盼的目光移向江抒。 “放心,就是出门走走而已,不会有事的。”闷在府中已有好几日,江抒也想出去看看,遂笑着安慰道。 随后,不等她再说什么,偏头看向叶池挽:“六妹,我们走吧。” 出了叶府大门,门口马车早已停好。这是叶池挽去瑞王府参加斗画大赛时所乘坐的,因为接下来还要再用,便没有让车夫将其赶进家门。 二人先后上车之后,马车便开始起步前行,穿过几条窄窄的巷道,向东转进西长安街东段。 由于此时刚过正午,阳光普照,春风和暖,天气不冷也不热,外出游逛的人比较多,街道上车轿往来,行人如梭。 也正因此,马车无法再继续快速奔走,只能放缓前行的速度。 叶池挽贪吃贪玩,天性好动,喜爱市井,来到京城这将近一年的时间,早已经和这条街上的行人摊贩混熟。不说不动的在车内静待不住,便掀开她那一面的车窗帘,伸出手去向外面的人打招呼。 叶相府的六小姐在瑞王府的斗画大赛上摘得魁首的事情早已经传开,她这一露面,立刻有人凑上来问道:“叶小姐,听说你在瑞王府所举办的斗画大赛上得了第一名,拿到了一百两银子的奖金,可是真的?” “那是自然,”叶池挽毫不谦虚地道,“我是谁呀,大明自开国以来,最有才华的内阁首辅——叶向高的女儿!” “叶小姐,那恭喜你了。”又有人说道。 “多谢多谢……”叶池挽双手抱拳,笑得春风满面。 第243章 就是要春风得意 江抒看她这副德行,眉头不禁一蹙,伸手拉拉她的衣袖,待她回过头来道:“六妹,你也不要太得意忘形了,收敛收敛吧。俗话说,胜不骄,败不馁。” “不,我就是要骄,骄傲是胜利者的特权!”叶池挽振振有词地道,“要是输了呢,耷拉耷拉脑袋也就过去了,赢了,我就是要春风得意,就是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叶池挽今日在瑞王府的斗画大赛上,打败了所有的名流雅士,得了第一名!” 语毕,再次转头看向车窗外,使劲地摆着手道:“哎,我告诉你们呀,我就是在瑞王府的斗画大赛上得了第一名的才女叶池挽,想看的赶紧来看哈,千万别错过!” “好了,够了,”江抒忙抬手扳过她的肩膀,提醒道,“你再这样喊下去,所有的人都围堵过来,我保证我们一个时辰也走不出这条西长安街。” “好,不喊就是了,”叶池挽眼珠一转,望着她道,“从现在开始,我就只说给四姐一个人听。四姐,你知道吗,其实我就是今日在瑞王府的斗画大赛上,得了第一名的那位姑娘。你看这小脸,这眼睛,这鼻口,透出的都是满当当的智慧与才气。” “得了吧你,”江抒看着她那副王婆卖瓜的样子,忍不住翻个白眼,“要不是受到了我的启示,你还能想到泼墨写意,还能在这里骄傲自夸。我看呢,一百两银子,就该分给我一半。” “四姐,你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叶池挽一张小脸立刻不乐意地拉了下来,“我们可是血浓于水的亲姐妹,在这里提银子,多伤感情呀!” “你主动分一半给我,不就不提了?”江抒不由撇撇嘴。 “你看,又提了不是!”叶池挽小脸一摆,故作生气地道。 那神态,那语气,可谓是将“得理不饶人”这句俗语演绎的淋漓尽致。 江抒哭笑不得,索性不再与她继续争论下去,反正也只是个玩笑。 顿了顿,她转移话题道:“你方才说,爹是大明开国以来最有才华的内阁首辅,可是真得?” “这……大概是吧,”叶池挽抿唇想了想道,“不过,还有个张居正,也是才华横溢的。” “张居正是谁呀?”江抒有些好奇地问。 三日前朱常洵带去为她治病的那个老郎中,在说到归德公沈鲤的时候,也提到过这个名字,不过她当时并未留意。 而她所看的那本大明朝的史书里,只记载到嘉靖朝,也就是当今皇上朱翊均的祖父朱厚熜当皇帝之时。 这个朱厚熜,就是她前几天从史书里看到的那个差点儿被宫女勒死的皇帝。 传说他喜欢道教,天天想着求长生,平常也不上朝,也不管事,但总喜欢偶尔出来杀个人,贬个官什么的。说白了,就是心理上有些变态。 不过,那时候倒是个名人辈出的时期,有著名清官海瑞,有著名大奸臣严嵩,有著名抗倭名将戚继光,还有《西游记》的作者吴承恩。 在这以及之前的记载中,都没有出现张居正这个名字,想必此人活跃的时期应该是在嘉靖朝与现在的万历朝之间。 第244章 也仅仅只是听说 “我也不是很清楚,”叶池挽凝神思索片刻道,“只是以前听爹提起过,好像是前几届的内阁首辅,还是当今皇上的老师。” “皇上的老师,又是内阁首辅,那他当时一定很风光。” 江抒想到那日假装为自己施针的时候,那老郎中所说得“满朝的官员为了讨好他,争相为他设坛祈祷”的事情,试探着猜测道。 “是啊,当时是很风光,不过身后事却凄凉的很。”叶池挽微微敛敛神色道,“我听爹说,在他死后两年,他的家便被以贪污受贿的罪名查抄了,甚至他本人也差点儿被开棺鞭尸,子孙更是死伤流放无数。” “怎么会这样?”江抒极为震惊,“那他真得贪污受贿了吗?” “不知道,”叶池挽轻轻摇摇头,“当时他的家里确实查抄出了大笔的财物,足足有黄金万余两,白银十万余两。但爹说,他因改革、反贪而得罪了不少人,被人栽赃陷害也极有可能。” “嗯,”江抒低低应了一声,垂眸沉默片刻,不想再与她接着讨论这么沉重的话题,遂道,“那他和爹比起来,谁更有才华呀?” “这个……应该差不多吧,”叶池挽淡淡笑了笑,“改天四姐将他的诗集找出来,和爹的对比一下,就知道了。” “爹还会作诗?”江抒有些惊讶。 “是啊,”叶池挽笑道,“他的诗作就放在他万倾堂的书房里,哪天我带你去看看。” “真得吗?”江抒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欣喜之色,怕她反悔,立起手掌朝向她,“那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叶池挽毫不犹豫,利落地抬手拍向她的掌心。 二人这样说着,不觉间,已经到了一个分岔向南的巷道路口。 马车在那个路口转了弯,往南走了没多远,又向东转,江抒撩开车窗帘向前看,便远远地看到高高矗立的石牌坊上的西江米巷四个大字。 西江米巷的最东边与前面东江米巷的最西边相衔接的地方,那个宏伟壮观的坐北朝南的城门就是大明门。 穿越来的当天,与叶池挽去崇文门的时候,从这里经过,她看到在这周围,聚集着许多官署,像什么锦衣卫、都督府、太医院、鸿胪寺以及六部中的兵部、吏部、礼部都在此处。 进入大明门,再往北就是皇城的南门承天门,而在这之间的一条长长的南北走向的长廊,便是著名的千步廊。 也就是太后寿辰那晚,在皇宫的御花园中,她与朱常洵无意中听到的,那位太子师所说得要结集六部官员冒雨跪求进宫面圣的地方。 现在距他那时所说得“七日之后”已经过去三天了,也不知道当日那么大的雨,那六部的官员到底有没有去跪求。 与朗莫出城去石景山的那天,在西长安街与宣武门里街的交叉路口再往北一点的地方,那道路东边高墙外,她从里面六部之人的对话中,好像听到有人并不愿意前去。 不过,人家去与不去都与她无关。由于大明门不允许人随便进入,自己就连千步廊是什么样子的都没见过,知道它在这个位置,也仅仅只是听说。 第245章 将是多么的可悲 在大明门的正南方,不多远便是正阳门。 前几天叶池挽说了若是拿到斗画大赛的奖金,就请她去正阳门大街的湖南菜馆吃辣锅,抵达大明门附近后,江抒本以为他们会向南转弯,没想到马车竟然径自向前驶进了东边的东江米巷。 “是不是走错路了?那边不就是正阳门吗?”江抒掀着车窗帘向外看了一阵子,抬手指着南面那马车已经驶过的高高的城楼问道。 “没有,”叶池挽眼眸微微一眯,“我们不去正阳门了,我们去崇文门那边,王爷姐夫的云香楼。” “云香楼?”江抒轻轻重复一遍,有些不解地道,“怎么又要去那里?” 叶池挽抿抿唇角,一副为她着想的样子:“因为我今日赢了斗画比赛,从瑞王府回家的路上,突然想到,四姐大病初愈,不能吃辣的东西,所以不能去正阳门大街吃辣锅了。” “那也不用非去云香楼呀,”江抒微微沉吟片刻道,“不如我们就近找个地方吧。” “这可不行,”叶池挽想都没想,断然拒绝,“我还想着,到时候王爷姐夫要是在云香楼的话,说不准可以和他商量商量,将吃饭的银子给免了。” “你倒是净想美事,我可不希望见到他!”听她这么说,江抒忍不住翻个白眼。 “怎么?难道他得罪四姐了?”叶池挽猜测道。 “哎呀,不是——”江抒眉头不由一蹙,敛敛神色道,“只是这次让我禁足是他向祖母提出来的,要是让他知道了我私自出府,恐怕不太好。” 被质问或者贬损两句倒是没什么,怕就怕他哪天闲来无聊,再往府上转悠一趟,在老夫人面前说些什么,指不定那禁足时间会再延长一个月。 她那名义上的父亲叶向高用不了多久就该从湖南回来了,等他回京之后,就不会再有人敢行刺自己,哪里哪里都是安全的。那种情况下,若是出不了府,将是多么的可悲! “这你不必担心,”见她原来是在为这事担忧,叶池挽立刻拍拍胸脯保证道,“到时候若是见到王爷姐夫,我一定会替你跟他说情,让他不要为难你的。” “你就非去云香楼不可吗?”江抒眉头不禁蹙得更紧,“别得地方就不行吗?” “我……”叶池挽稚嫩的小脸上难得染上几朵红晕,沉吟片刻,低头嗫嚅道,“我还约了一个人,让他在云香楼的雅间见面。” “哦,原来是这样,”江抒脸色稍稍缓和几分,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扯扯嘴角道,“不知约的是何人呀?” “这……”叶池挽面上微微出现一抹迟疑之色,“到了你就知道了。” “那好吧。”江抒见她不想说,索性不再多问,淡淡一笑,仰身倚在身后的车壁上,合起眼睛闭目养神。 没过多久,马车便已经驶到东江米巷东边的尽头,那与崇文门里街交接的地方,再往南没多远,就是崇文门。 赶车的车夫看到前面人来车往,十分拥挤,没有地方停车,便将马车往边上靠了靠,就地稳当当地停了下来。 第246章 岂不是要了她的命 由于目标明确,待马车停好,与江抒先后从车上下来,叶池挽便拉起她顺着来往的行人走出城门,直奔位于崇文门大街上最为繁华地带的云香楼。 在站在门口迎客的小二哥的热情招呼下,进门之后,沿着边角处的木质楼梯走上三楼,来到叶池挽早已定好的雅间。 此时,叶池挽所说得约下的人已经到了,正坐在两扇屏风之间的隔间里把玩着一只细白瓷茶盏。 那是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公子,一袭淡青色圆领衫,玉环束发,样貌秀致清俊,气质干净斯文。在那细致的眉梢眼角间,还带着几分淳厚浓郁的书卷气息。 看到二人并肩走来,忙放下手中的茶盏,迅速站起身,向着叶池挽轻轻抬了抬手:“叶小姐来了。” “不好意思啊,冉公子,让你久等了。”叶池挽大步向前两步,有些歉疚地道。 “没有,是在下来得早了些。”青年公子淡淡笑了笑。 而后,目光移向她身后的江抒:“不知这位是……” “这是我四姐。”叶池挽微微一笑,回头将江抒向前拉了一把。 “四小姐有礼了。”青年公子复又向她抬了抬手,态度恭敬谦和。 “公子不必客气,”江抒轻轻抿抿嘴角,“不知公子该如何称呼?” “在下姓冉,名昀,字兴让,四小姐如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兴让。”青年公子彬彬有礼地道。 “冉—兴—让—?”江抒低声重复一遍这个名字,突然想到什么,稍作沉默道,“那句脍炙人口的‘西楼挂起垂帘,隐了谁的模样’,可是公子做的?” 她记得,太后大寿那晚,在御花园的千秋亭附近,悄悄听过寿宁公主朱轩妤与那瑞安长公主府的纨绔公子万长祚的争吵后,朱常洵提到了那个让二人为之争吵的人的姓名,好像就叫这个名字。 果然,只见冉兴让缓缓放下双手,淡笑着道:“脍炙人口不敢当,正是在下所做。” “四姐,你不知道,冉公子他博览群书,才华出众,品行无可挑剔,为人不事张扬,可是咱京城百姓公认的四大公子之一呢!”叶池挽唇角一抿,赞赏有加地道。 难得听到她对一个男子有如此高的评价,江抒下意识地偏头看向她,见她脸色绯红,一副羞羞涩涩的样子,心头不由一紧,这丫头该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 不行,这个走向坚决要打住。 人家可是寿宁公主选中的驸马,和公主抢男人,是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储秀宫的那位李顺妃就是最好的证明。 当日储秀宫中,她哀伤沉痛的那句“若能垂翼遥天去,谁愿长困愁城中”,至今都让她忍不住叹息。 心上人被抢,身陷牢笼,这是多大的无奈! 李顺妃娴和温婉,生性喜静,尚且觉得这是煎熬,像叶池挽这种大大咧咧的性格,把她困在囚笼中,岂不是要了她的命! 正盘算着该如何让这丫头将这念头打消,却听冉兴让开口,声音柔润谦和:“叶小姐过奖了,冉某不才,哪里当得起四大公子的名号,不过是虚读过几年书罢了。” 第247章 另外三位是何人 “是冉公子过谦了才是,”叶池挽偏头一笑,“放眼整个京城,那些所谓的名门公子中,能够踏踏实实的读几年书的又有几人?就连那些自恃过高的,才学都及不上冉公子的一半。” “叶小姐,你快别这么说,”冉兴让淡笑着摆摆手道,“至少在下在画艺方面就不如叶小姐一介女流,才会在今日的斗画大赛上只得了第二名。” “哎呀,我那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叶池挽小脸一红,忙着解释道,“一幅投机取巧的泼墨写意,根本就不能见笔下功夫,怎敌冉公子那幅工笔细描的《江湖万里图》来得震撼人心。” “叶小姐此言差矣,叶小姐才思敏捷,参赛画作出人意料,才是在下所不及的。”冉兴让再次向她抬抬手,谦逊有礼地道。 江抒站在旁边,看着二人对待彼此的态度,一个赞赏有加,一个谦和守礼,似乎只是叶池挽有心,而对方无意,才算松了口气,伸手指指身旁隔间里的桌椅道:“有什么话,还是先坐下来再说吧。” “好,”冉兴让笑着点点头,抬手做个请的姿势,“二位小姐请。” “冉公子请。”为了不失礼节,江抒也随之向着他抬了抬手。 三人相让着坐好之后,未来得及再次开口交谈,便有几个小二哥端着满漆盘的酒菜汤羹鱼贯而入,一一摆在三人身前的方桌上。 看这速度,想必是在她们来云香楼之前,就已经定好的。 这次倒是没有像叶池挽上次带她来时一样,好吃的都是双份的甚至三份的。在这满桌浓香四溢的美食中,烹、煮、蒸、熬,焖、炖、炒、烧,可谓是面面俱到,每样都不带重复。 假若不是叶池挽说要请客的话,她还以为这饭菜是冉兴让点的。 待那几个小二哥道声“慢用”,依次退下之后,叶池挽拿起身前的竹筷,自放在方桌中间的那个鲟鱼八珍锅里夹起一块肥嫩的鲟鱼肉,向着冉兴让的碗中递去,微笑着道:“冉公子,这鲟鱼八珍锅可是云香楼的招牌菜,很好吃的,你快尝尝。” “叶小姐客气了,我自己来就好,”冉兴让忙抬手推辞,“在下不太习惯让人夹菜。” “那六妹就把鱼给我吧。”江抒心知他这样说是为了与叶池挽保持距离,为免她尴尬,及时地端起身前的饭碗举了过去。 “那好,”叶池挽性格活泼开朗,也不是那种什么都放在心上的人,顺着台阶下来,将那鲟鱼肉放进她的碗里,眨眨眼睛道,“还要不要了?” “不用了,”江抒淡淡一笑,转移话题道,“对了,刚才你说冉公子是‘四大公子’之一,不知另外三位是何人呀?” “这个嘛——”叶池挽眼眸微微一眯,故卖关子地道,“四姐你猜。” “得,不说算了,”江抒攥着筷子搅搅碗里的米饭,“反正知道的肯定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大不了我回去之后问问屏浅。” 第248章 不会在小事上蹉跎时光 “好了,告诉你就是了。”见她一副不太乐意的样子,叶池挽立即笑嘻嘻地改口。 顿了顿,道:“这另外三位嘛,一位是皇上的贴身护卫宋案,一位是咱家大哥叶成宣,最后一位是……” “等等,”不等她说完,江抒忍不住开口打断她,“你是说,大哥也是四大公子之一?” 另外,还有那宋案,他不是苍山派四大弟子之一的三弟子吗?这一个武人,怎么成了公子了? 对于这个素未谋面的苍山派四大弟子中最为出色的一位,她真是越发的好奇了。 “当然了,”叶池挽满怀骄傲地道,“大哥他品质高洁,才华横溢,在内上正父母,中洁自身,下束家人,在外慷慨助人,急人所困,自然深得百姓爱戴,身居四大公子之列了。若是你走到大街上,提到叶成宣这个名字,没有不交口称赞的。” “原来大哥的名声竟然这么好,”江抒不禁一笑,“那最后一位是谁呀?” “这最后一位嘛——”叶池挽轻轻抿抿唇角道,“就是四姐未来的夫君,我未来的四姐夫,福王朱常洵。他可是位居四大公子之首呢!” “什么?他还是四大公子之首?”想到朱常洵那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江抒眉头不由一蹙。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叶池挽淡笑着道,“你看四姐夫那风度翩翩公子如玉的模样,随便往人群中一站,不说不动,就能赢得无数人的仰慕。” “这么看来,这四大公子中,冉公子凭得是才学,宋护卫凭得是功夫,大哥凭得是品质,而那位四大公子之首的福王殿下,凭得却是长相。” 对于这个害得自己几次三番遭人刺杀陷害的人,江抒自然没什么好印象,唇角淡淡扯了扯,言语间颇为不屑。 “四小姐,话也不能这么说,”冉兴让放下手中竹筷,微微敛敛神色道,“福王他眼光独到,深谋远虑,有着治世之才,自然不会在舞文弄墨这等小事上蹉跎时光。” “是啊,是啊,正是如此。”自己所倾慕之人说话,叶池挽立即点头表示认可。 冉兴让稍稍沉默片刻,又道:“宋朝的文学家宋祁有一联诗——‘危言天下事,坐胜幄中筹’,便可以用来形容他。” “会不会太夸张了,他能有这本事?”脑中再次过了一遍朱常洵那张貌似温柔随和人畜无害的脸,江抒对此深表怀疑。 “不,这诗句用在福王身上,一点都不为过。”冉兴让说着,面色微微凝重了几分,“不然,太子也不会一直对于他迟迟不去洛阳就藩的事情耿耿于怀了。” “那个太子,自己无能也就算了,总是千方百计的想要王爷姐夫去封地,他若是走了,就会带四姐一起走,到时候我还怎么再见到四姐!”听他这么说,叶池挽有些不满地道。 “你小声点,当心隔墙有耳。”江抒忙抬手拉拉他的衣袖,意图阻止她再接着说出什么会惹下祸端的话来。 正在此时,身后的画屏后面,突然传来一道低沉戏谑的声音:“话都已经说出来了,当心还有什么用!” 第249章 分明就是在吃醋 “什么人!”叶池挽面色顿时一凌,迅速站起身。 “是本王——”不待她抬脚离座,朱常浩已绕过竖立的画屏,缓缓走了出来。 “朱……瑞王殿下,怎么会是你?”叶池挽微微一怔,有些意外地道。 这斗画大赛刚结束不久,他不是应该待在府中,指挥家丁将那悬挂画作所用的台架拆掉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朱常浩双手环胸,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道:“也幸亏是本王,若是换成别人,听到你在这里诋毁太子,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么?” “我……多谢瑞王殿下。”叶池挽虽然生性粗疏,但也不是那种没有脑子的人,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自然得服一下软。 “不必客气。”朱常浩淡淡摆摆手。 想到方才隔着屏风所听到的叶池挽对冉兴让说话时那温柔随和的语气,面色不由沉了几分,看向坐于江抒和叶池挽对面的冉兴让:“轩妤出宫了,你要不要去见见她?” “当真?”冉兴让凝重的面容上顿时染上几分喜色,利落地站起身来。 “本王还会骗你不成?”本是相交多年的友人,朱常浩也不愿因为此事闹得不和,便尽量让语气缓和一些,“她去了附近的法华寺上香。” “谢王爷。”冉兴让感激地向他抬抬手,转头看向对面一站一坐的叶池挽、江抒二人,一脸歉疚地道,“二位小姐,实在不好意思,在下先行告辞了。” 语毕,也不等人同意,转身大步向外面走去。 “哎,冉公子——” 叶池挽特地约他前来,想说得话一句也没有说出口,自然不甘心让他就这么走了。 她抬手推开身后的椅子,正准备去追,却被朱常浩一把拉住:“人家眼里根本没你,你就别再自作多情了!”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要你多管!快放开我!”叶池挽使劲甩了几下,都没有甩开,转过头去狠狠地瞪着他。 本来都已经把冉公子约出来,若不是这个人出来搅局,自己早就将要说得话说出口了,说不准还能请他为自己赋诗一首。 “怎么没关系了,”朱常浩紧紧抓着她的手臂道,“有人不知羞耻,竟然想要打我轩妤妹妹选中的驸马的主意,你说我能不管吗?!” “你……”叶池挽一时气急,抬起另一只手向他脸上打去。 朱常浩眼明手快,一把将她抓住,随即将她的双手并拢在一起,握在一只手中:“你跟我出来!” 语毕,不由分说,拉扯着她向外面走去。 三个人都走了,这个隔间里便只剩下江抒一个人。 她看着眼前满桌的美食,面上微微出现几分为难之色,不知自己是吃完了再走,还是现在就追出去。 看朱常浩刚刚那个样子,哪里是在为朱轩妤抱不平,分明就是在吃醋。 正在犹豫着,突然感觉附近光线暗淡了一些,江抒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却看到朱常洵一袭雪白直身,负手立于自己身旁。 那姿态,那气度,确实当得起公子如玉、风度翩翩。 第250章 不再与她纠结那个话题 “王爷怎么会在这里?”微微愣了一下,江抒忙站起身来。 真是冤家路窄,没想的担心什么来什么,竟然真得在这里遇见了他。 朱常洵淡淡地凝视了她一阵子,薄唇轻启,意味深长地道:“这云香楼是本王的,本王在这里不奇怪,倒是叶小姐,不是应该禁足在家么,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这……”江抒略一迟疑道,“六妹她参加瑞王府的斗画大赛,拔得头筹,心里高兴,我陪她出来庆祝一下。我保证,下不为例。” “这可是你说得,”朱常洵眼眸微微一眯,“本王本来还打算等到九日后许家为孩子办满月宴的时候,允许你出府一趟,既然你已经向本王做出了保证,那就不必去了。” “啊?”江抒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慌忙道,“可不可以用延长一天的禁足时间来交换?” 她可是很想去见识见识这古代小孩的满月宴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不可以。”朱常洵想都没想,毫不迟疑地拒绝道。 江抒抿了抿唇角,又试探着问:“那用两天?” “不可以。”仍旧是毫不留情的拒绝。 “那三天总行了吧,”江抒咬咬牙又加了一天,“我身为孩子的姨母,不去看看孩子怎么能成?再说了,若是让人知道了我是因为被王爷下令禁足才没能去的,肯定会有人觉得王爷冷漠残酷,不近人情。” “那就加三天吧。”朱常洵淡淡扯了扯唇角。 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若再不同意,那就等同于承认自己确实是一个冷漠残酷、不近人情的人了。 而后,补充道:“时间不到,不准许再随意出府。” “是,王爷,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善解人意的人!”江抒立刻识趣地得好便收。 澄澈的眼眸,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那张平静无澜的脸。 方才自己说他是凭相貌位居四大公子之首的,还在言语间对他透露出不屑,他应该没有听到吧,不然怎么还会以这么随和的态度对待自己。 “既然你对本王的评价如此之高,那还想着把我们之间的婚事取消吗?”这时,却听朱常洵开口问道。 “这……”江抒不知道他这话是何意,从脸上看也看不出什么,微微迟疑了片刻,尽量将语气调整的委婉一些,“这不是我们共同的心愿吗?” “是吗?”朱常洵紧紧盯着她那双清亮的眼眸,“本王怎么不记得本王还有这样的心愿?” “那是因为王爷公务繁忙,每天大事还忙不过来,没时间记住这等小事。”江抒立即替他解释道,顺势避开他的目光。 “算了,走吧。”朱常洵见她有意回避,索性不再与她纠结那个话题。 “去哪里?”江抒有些不解地问。 “送你回家。” “那六妹……” “常浩会送她回去的。”朱常洵淡淡甩下句,缓缓转身,大步向着外面的楼梯走去。 “王爷,你等等我——”江抒望着他迅速远去的背影迟疑了片刻,快步跟了上去。 第251章 怕他会对朗莫不利 云香楼不远处的巷道中,福王府那辆低调奢华的蓝顶子马车正停在那里,怯羽一袭黑色侍卫装,双臂抱剑站在车前等候。 看到朱常洵与江抒一前一后的过来,忙快步迎上前去,向着走在前面的朱常洵抱拳一礼道:“王爷。” 朱常洵缓缓摆摆手,微微止步,偏头看了江抒一眼:“本王要送叶小姐回府。” “是。”怯羽恭敬地答应一声,大步返回车前,将低垂的车帘掀开。 等着二人依次上去,复又将帘子放下,利落地窜身上车,轻甩马缰,驾车前行。 车厢之内,江抒与朱常洵分对面而坐。 她看着他倚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完全没有要搭理自己的意思,索性也不多言,掀开自己那一面的车窗帘去看外面的风景。 这次没有走她与叶池挽来时所走的路,而是沿着崇文门大街直接向南,然后在最近的十字路口向西转,经东三里河、西三里河、骡马市街,抵达宣武门大街,由宣武门进入内城。 虽说路程是远了些,但外城的路行人车轿较少,没有了不间断的阻碍,走得倒还顺利。 只不过,进了城门之后,里面的宣武门里街繁华热闹,人来车往,马车无法继续疾驰,只好放缓前行的速度。 江抒等得有些无聊,再次掀开车窗帘向外去看,没想到竟然一眼望见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朗莫一身深紫色官服,正带领着锦衣卫巡街。 他们相距并不远,只有大约两三丈远的距离,只要高声喊上几声,就能听得到。 江抒双手扶着车壁,正考量着要不要叫住他,问问他这些天是怎么过的,被狼咬伤地方怎么样了,身后突然传来朱常洵温朗和润的声音:“在看什么呢?” 江抒不由一怔,迅速转回身去,轻轻摇摇头:“没……没什么,随便看看而已。” 自己与朗莫之间那点剪不断理还乱的牵扯与纠葛,绝对不能让这个人知道。 男人都是有很强的占有欲的,尤其是一个古代的有权有势的男人,即便他不喜欢自己,也绝对容忍不了自己与其他的男子有什么瓜葛,哪怕是没有任何礼节上的逾越。 她不怕自己怎么样,但她怕他会对朗莫不利。 “既然没什么,那就别看了。”淡淡的嗓音,不带任何情绪的下着命令。 “是。”江抒缓缓点点头,收回那只握住车窗帘的手。 马车在这条人来车往的宣武门里街上又走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抵达与西长安街相交的十字路口,然后向东转进西长安街。 回叶府常走的巷子,就在西长安街的西半段路北。走到巷口,怯羽驾车转了进去,绕过几条宽窄不齐的巷道,在叶府正门前稳当当地停了下来。 江抒向朱常洵道声多谢,从车上下来,正准备回府,原本两扇紧闭着的黑漆大门突然被从里面拉开。 紧接着,一袭水红底撒花裙袄的叶湖掬从里面走出来。 她原本是苦于一时想不出新办法来对付江抒,心中郁闷,特意出来转转的,没想到恰巧撞见刚刚从外面回来的江抒。 终于又逮着自己所痛恨之人的错处,叶湖掬的面上顿时出现一抹厉色,狠狠地瞪她一眼道:“好啊,叶江抒,你竟然又在禁足期间私自出府,看我不告诉祖母去!” 第252章 向来没什么好印象 “三姐,你别去好吗?这事如果让祖母知道了,她一定会处罚我的。”江抒立刻做出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大步跑过去,抬手拉住她的手。 薄薄的唇角边,却忍不住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这个叶湖掬,还真是没有脑子,一计没能害成自己,便立即翻了脸。也不想想,这一会儿示好,一会儿变脸的,会不会让人起疑。 叶湖掬一心只想着怎样对付江抒,对此自然没有一丝一毫的觉悟,嫌恶地使尽全力将她甩开,冷声道:“那也是你罪有应得!” 语毕,甩甩衣袖,准备转身回府,眼睛的余光,却突然瞥见朱常洵从车上下来。 叶湖掬的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惊喜之色,抬手理理鬓角的发丝,状似不经意地将江抒一把推开,一副羞羞涩涩的样子迎上前去:“王爷,您怎么来了?臣女叶湖掬见过王爷。” “三小姐不必多礼,”朱常洵淡笑着摆摆手,偏头看了江抒一眼道,“抒儿是本王带出去的,还望三小姐不要为难于她。” “什么?是王爷带她出去的?”叶湖掬闻言脸色不由一变。 她一直以为像叶江抒这种差名在外的懦弱废物,是一定不会得福王喜欢的,前两次亲自来接她进宫,以及三日前带大夫来府上为她瞧病,也只是做做样子。 但是,在今日这种没有任何表面功夫需要做的情况下,还能带她出去,甚至近乎宠溺的管她叫抒儿,这就有些不合常理了。 莫非,福王真得看上了这个一无是处的丫头? 不行,不行,福王妃的位子是自己的,自己一定要阻止这样的事情的发生,将福王的视线转移到自己的身上。 如此计较着,叶湖掬的面色很快缓和下来,转头看向站在门前的江抒,故意嗔怪地道:“四妹,你看你,既然是王爷带你出去的,怎么也不早说,害得三姐差点错怪了你。” 无论怎么样,给人一种温柔善良、爱护姐妹的印象,总是错不了的。 “是我的不是,让三姐误会了。”江抒心知朱常洵那样说是在为她解围,领情地朝他看了一眼,眼眸一眯,顺着把话说下去。 “好了,不说这个了,”叶湖掬抿抿唇角,再次将目光移向站于马车前的朱常洵,有礼地向他抬了抬手,“王爷既然来了,快府上请。” “不必了,”朱常洵笑着摆摆手,“本王还有要事,不便久留,改日吧,哪天本王有空,定当亲自登门拜访。” “既然如此,臣女也就不留王爷了,”叶湖掬微微一笑,落落大方,“王爷请慢走。” “不知本王能否先看着三小姐和抒儿进门之后再行离开?”朱常洵原地未动,淡笑着问道。 “好,”叶湖掬轻轻点点头,微微转身,走回门前,柔声向着江抒道,“四妹,我们回去吧。” 说着,抬手拉起她的手,缓步走进府门。 “这个叶三小姐,本来还对四小姐疾声厉色,一看到王爷,立即又换做一副姐妹情深的嘴脸,可真够能装的!”看着两个人并肩踏进门槛,那两扇黑漆木门缓缓闭合,旁边的怯羽一脸不屑地道。 对于这种矫情做作的女子,他向来没什么好印象。 第253章 说什么来什么 朱常洵望着那两扇紧闭的黑漆木门静默了片刻,淡淡扯扯嘴角,却并未发表任何言论,转头看向他:“走吧。” “去何处?”怯羽有些不解地问。 “到容园去看看崧儿,”朱常洵敛敛神色道,“常湛常年替本王在外面奔波,这一次千里迢迢去了洛阳,又从洛阳押粮到湖南,还要留下助叶向高赈灾,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本王若不去问候一下他的妻儿,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王爷,依卑职看,只要吃穿用度上不缺了他们即可,还是不去为好,”怯羽面色凝重地道,“卑职总觉得,湛公子那夫人姚氏有些不安分,别到时候惹出什么闲话来,让湛公子对王爷有所误会。” 朱常洵凝眸想了想,觉得此言有理,缓缓点点头:“也罢,不去便不去了,回王府吧。那边下个月度需用的东西,到时再让张嬷嬷送过去。” “是。”怯羽恭敬地答应一声,抬手为他掀开低垂的车帘。 叶府之中。 叶湖掬拉着江抒沿着树木葱郁的直道向里走了一段距离,确定这个位置外面的人再也看不见听不到,便不再继续伪装下去,止住脚步狠狠地将江抒甩开,怒目瞪着她道:“叶江抒,你别以为有福王为你撑腰就可以有恃无恐,你以为福王真得会看上你这个废物,不过是看中你是爹的女儿罢了。” “既然如此,三姐也是爹的女儿,他为什么没看中三姐呢?”江抒也不介意她恶劣的态度,努力站稳身子,眼珠一转,一脸天真地反问道。 “你……”叶湖掬被这话给噎住,不知该如何应答,一时气急,伸手向着她的脸上打去。 她平生最大的痛处,就是庶女这个身份。前面两个姐姐已经出嫁,自己要是嫡女的话,福王妃的位子哪里还轮得到叶江抒这个懦弱无能的废物。 江抒自然不会无动于衷地挨她这一下,她迅速闪身躲开,抬手一把将她的手腕抓住,淡笑着道:“三姐,你怎么如此善变呢?那天还把自己好不容易从蜀地弄来的黄花杜鹃送给我,说要与我握手言和,今天便就翻脸不认人了。莫非……” 她的话锋突然一转:“莫非三姐那日将那盆黄花杜鹃送给我,本意并不是要与我讲和,而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你胡说,我才没有!”叶湖掬急忙冷声将她打断,有些心虚地否认。 “三姐不承认也不要紧,不然,我们去把此事说给祖母听,让她给评评理?”江抒笑着提议道。 “我才不去,懒得跟你这个废物浪费时间!”叶湖掬唯恐与叶溪摇合谋毒害她的事情被揭穿,带着逃避的心理,使劲将她甩开,大步向前走去。 江抒站于原地,望着她迅速远去的背影,唇角微微一扬,“好心”地提醒道:“三姐,你慢点走,别那么急,这碎石子的路不是太平整,小心被绊到。” “啊——!”没想到说什么来什么,江抒话音方落,叶湖掬突然被一块凸出来的石子给绊了一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第254章 一个真心关心自己的人 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她迅速转过头来,恨恨地瞪向江抒:“叶江抒,你这个乌鸦嘴的废物,别太得意忘形了,你给我等着,我一定不会让你好过。” 撂下狠话之后,再次冷哼一声,回身继续大步前行。 江抒双手环胸,微眯着双眼,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直至那身影消失在花木周折之处,方才淡淡扯了扯嘴角,走到前面的岔道转了弯。 倒不是直接回自己的卿冉阁,而是去了四夫人阮凤致的静思园。 在自己装病之前,她便咳得挺严重,自己装病养病的这几天里,也没能前去卿冉阁探望,只遣了苏嬷嬷过去,想必她的身子状况是极为不容乐观的。 江抒担心她再真得如那天那个老郎中所说得那样,继续积郁下去,便急于想去开导开导。 毕竟在这偌大的府院中,她是一个难得的真心关心自己的人。 一路不疾不徐,穿过满院花木走到静思园门口的时候,刚巧看到苏嬷嬷领着一个老郎中从里面出来,正是那日被她说成“庸医”气走的那一位。 看到迎面走来的江抒,老郎中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太好看,板着面孔别过头去,只当没看见她。 那天无端地置疑人家的医术,终究是自己的不是,江抒也不介意他的态度,缓步绕到他的面前,向着他屈了屈身子,一脸歉疚地道:“大夫,当日小女子并不是有意要冒犯大夫的,只是怕四娘得知病情严重后会丧失信心,才会说出那样的话的。言语间莽撞,冲撞了大夫,还望大夫见谅。” “罢了罢了。”那老郎中轻轻摆摆手,缓缓抬起头来。 其实那天屏浅及时追出去,向他道歉并说明原委后,他已经不生气了,刚刚只是面子上拉不下来,才没拿正眼看她。 江抒感激地冲他一笑,抬脚向前走了两步,有礼地道:“敢问大夫,我四娘她的病情怎么样了?” “小姐放心,”老郎中抬手捋了捋花白的胡须道,“现下天气转暖,夫人的咳疾已有所好转,再喝上几日老夫所开的这副药,便可见好。” “大夫的意思是,我四娘的病这样就算是好了?”江抒有些惊喜地道。 “并非如此,”那老郎中轻轻叹了口气,“这只是治标,夫人她这咳疾是积郁多年造成的,难以彻底根治,若是心中的郁结久久不散,说不准还会反复。” “嗯,我知道了,多谢大夫,我会尽量想办法让她放宽心的。”江抒轻轻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一旁的苏嬷嬷,“苏嬷嬷,送大夫出去了。” “是,四小姐。”苏嬷嬷恭敬地答应一声,向着那老郎中抬抬手,走在前面为他带路。 看着二人走远,江抒也不在原地继续停留,缓缓转身,走进院门。 此时,阮凤致正斜倚在院子西南角紫藤花架下的一张榻子上闭目养神。 听闻由远而至的脚步声,她缓缓睁开沉重的双眼,待看到侧面走来的是江抒时,面上顿时出现一抹喜色,有些虚弱地抬手伸向她:“抒儿,你过来了。” 第255章 是有多大的福气 “是啊,抒儿来看四娘来了。”江抒微微一笑,快步走过去,双手扶她在榻子上躺好,顺势在榻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抒儿,你的身子怎么样了?好了没有?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未等江抒关心她,阮凤致已拉住她的手问出一连串的问题。 江抒看着她那关切的眼神,不禁有些感动,郑重地点点头:“四娘放心,经过大夫的医治,抒儿已经完全好了。” 阮凤致听她这么说,再看她的脸色红润莹亮,并不像苏嬷嬷那天看过她回来后所说得苍白如蜡,才算松了口气,有些自责地道:“我这身子不争气,一时下不了床,也没能过去看你。” “四娘,您别这么说,”江抒反手握住她,真诚地道,“您是长辈,又抱恙在身,是抒儿理应过来照顾您才对,没想到却被一场病给耽搁了。” “这病来如山倒,怎么能挡得住,”阮凤致淡淡笑了笑,吃力地抬起另一只手向她的脸上探去,“我是有多大的福气,才修来这么一个懂事有孝心的女儿。” “四娘……”江抒平时最受不了煽情,听她这么说,心中顿时有种酸酸涩涩的感觉,抬手将她的那只手也握在手心,关切地道,“四娘现在感觉如何了?” “放心,大夫说了,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阮凤致虚弱地笑道。 只是,话音方落,她的脸色突然一变,被江抒握在手中的两只手也跟着颤抖起来。 “四娘怎么了?”江抒看她这个样子,有些担忧地道。 “没什么,”阮凤致缓缓摇摇头,将自己的双手从她的手心抽回,轻声道,“抒儿,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会儿,你先回去吧。” “四娘尽管休息就好,抒儿就在旁边守着四娘。” “不,”阮凤致吃力地摆摆手,“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可苏嬷嬷还没有回来,您一个人能行吗?”江抒抿唇想了想,有些不太放心。 “无妨的,就算你不过来,苏嬷嬷还是要出去送大夫的,你尽管离开就好。” “那……也好,”江抒看她态度坚持,也不好再继续赖在这里,缓缓站起身来道,“抒儿就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望四娘。” “嗯。”阮凤致虚弱地点了下头,再次摆摆手,示意她离开。 看着江抒走远,确定那个位置已经无法听到这边的声音,再也强撑不住,拿出一块白底绣帕,捂在嘴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许久之后,她将帕子移开,原本雪白的绣帕上,此刻已是嫣红一片。 盯着帕心的血花愣了一阵子,阮凤致苦涩地一笑,抬头望向江抒离开的方向,喃喃道:“抒儿,原谅四娘的私心,终究介意你不是我亲生的,而不愿让你知道我已经病成了这副模样……” 话还未说完,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继续强撑着沉重的身子,双臂一软,重重地摔在身下柔软的榻子上。 这厢,江抒已经沿着花木葱郁的曲折小道走离静思园很远一段距离,前面是一个三岔路口,分出来的两条岔道,一条通往卿冉阁,一条几经辗转可到西苑。 江抒微微止步,站在那里思索了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了那条通往西苑的路。 罗新也是个有伤在身的人,看过四娘之后,理应再去看看他。 第256章 懒得为此多费心神 五日前的比武中,罗新被怯羽伤得不轻,当时连动一下都十分困难。江抒原以为他会躺在床上养伤,没想到踏进西苑的院门,却发现自己要探望的对象此刻正“正襟危坐”在院子西北角的八角凉亭中,双手举着一张三尺来长二尺来宽的牛皮纸卷,十分认真地看着。 见他看得专注,为免惊扰到他,江抒便没有出声去叫,甚至刻意放轻了脚步,缓缓走了过去。 罗新是个江湖中人,江湖中人最为看重的就是功夫的高底。按照江抒的猜想,他手中所拿的应该是武功秘籍一类的东西,不曾想走到近前,却发现那竟然是一幅大明疆域图。 图是刻印的,上面山川河流、州府城池,全都标注的十分详细。从嘉峪关起到山海关止的万里长城,被用朱笔圈了起来,在密密麻麻的黑线黑字中,分外惹人眼目。 江抒站在他的侧后方,看着他紧盯着那被朱笔圈起的地方,一会儿蹙眉,一会儿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遂忍不住开口:“你看这个干嘛?” 罗新看图看得专心,未察觉到有人过来,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他握着图纸的手不禁一顿。 不过很快,他又镇定下来,辨出是江抒的声音,慢慢转过头,淡笑着道:“没什么,闲来无聊,随便看看。” 一边说着,一边顺手将手中的地图对折起来。 “给我看看吧。”江抒并未注意到他的异样,抬手阻止了他继续折叠的动作,把那幅地图从他的手中拿过来。 双手握着两边边缘,将其轻轻展开,目光首先落在那被朱笔圈起的万里长城上,勾勾唇角道:“这城墙平均下来有七八丈高,五六丈宽,可谓是坚不可摧。” “是啊,再大的力量,想要攻破它,也绝无可能。”罗新缓缓站起身来,有些叹息地道。 “那也不见得,”江抒微微偏头看向他,“关口是最薄弱的地方,若是守关边将被敌人收买,私自打开关门,便会不攻自破。” 她记得,以前所看得一部电视剧中,清军入关,就是被一个叫做吴三桂的叛将打开山海关放进来的。 不过,那是很多年之后的事了,或许到那时候自己早已经入土为安、化作春泥,也懒得为此多费心神。 罗新听她这么说,不禁一愣,随后认可地点点头,凝眸看着她道:“没想到江抒一介女子,看问题竟然如此之深。” “女子怎么了?你看不起女子啊?”将那幅地图合起来,搁在旁边的石桌上,江抒有些不乐意地道。 “怎么会,是佩服才对。”罗新淡淡一笑,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对了,听说你三日前得了一场重病,我当时伤势严重,也没能过去看你,你现在感觉如何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要是真有不舒服,怎么还能过来看你?”江抒唇角一抿,笑着反问。 随后目光移向他的胸口,那受伤的位置:“倒是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不在房里好好躺着,怎么出来了?” 第257章 也太不够意思了 第257章 罗新抬手捂住被怯羽刺伤的地方,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总是待在房里闷得慌,所以这伤势刚一见好,便就出来散散心了。” 语毕,正打算请她坐下,透过院中花木的空隙,突然看见叶池挽手中提着个油纸包,大步走进院门。 “四姐,可找到你了,原来你是来看罗新了呀!” 三日前那场突然而至的倾盆大雨,将院中花树上的花瓣已经打落大半,剩下的稀稀疏疏无法障目,叶池挽一眼看见站于凉亭中的二人。 江抒闻声转身,微微一笑,缓步走下亭子高出地面的几级台阶,看着她走到近前道:“是啊,我这几天都在卿冉阁养病,没有踏出院门半步,也没办法来看望罗新,现在已经好了,便过来看看他。” “就算要看罗新,那也不用这么快就回来呀!”叶池挽撇撇嘴,佯装不满地道,“四姐,你知道嘛,我找你找了好一会儿呢!” “是朱常洵要送我回来的,我也不好推辞。”江抒不想她误会自己是故意不等她的,忙解释道。 语落,突然想到不久前在云香楼的时候,朱常浩十分生气的拉她出去的情景,又问道:“对了,你不是被瑞王拉走了吗?怎么也这么快回来了?他有没有为难你?” “他敢!”叶池挽眼眸微微一眯,“本姑娘不为难他,就已经很不错了。” 说着,抬手将手中的油纸包朝她举了举:“呐,春泽斋的酱香兔,还是他给买的呢,一共六只,四姐的那只已经送到卿冉阁了,这只是给罗新的。” “那就多谢六小姐了。”罗新伤势刚刚见好,身子虚弱得很,无法独立行走,只能扶着栏杆走出亭子。 “这么见外干什么,”叶池挽嗔怪地瞪他一眼,“当初是我与四姐一起救的你,你却只认四姐当恩人,把我当外人,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一边说着,向前迎了两步,那只空闲的手不忘朝他的胸口拍了拍。 她这力道没轻没重,而拍到的位置,正好是罗新受伤的地方。 罗新眉头顿时蹙了起来,闷哼一声,吃痛地后退两步。却忘了后面就是台阶,双脚被绊到,整个身子向后倾去,摔倒在身后的石阶上,手腕被坚硬的石面擦破,嫣红的鲜血立时流了出来。 “哎呀,对不起啊,我忘了你受伤了。”叶池挽顺手将手中的酱香兔向后一扔,慌忙抬手去扶他,却忽略了江抒还站在后面。 看着那油纸包径自朝自己飞来,江抒心中一惊,迅速闪身躲开。 没有了外物的阻挡,油纸包在空中划出个优美的弧度,砰地一声落在地上。 猛烈的撞击,使外面包裹的油纸被摔破,里面的肉骨头顿时散落一地。 这时,同住西苑的一个小厮刚巧从外面回来,脚边跟着一条雪白绒毛的小狗崽。 嗅到兔肉的香气,那小狗崽立刻摇头晃脑地跑过来,照着被摔碎了的肉骨头使劲地啃了起来。 江抒看着它吃得欢畅的样子,忍不住蹙了蹙眉头,正想为那鲜香四溢的美食道声可惜,突然,只见那小狗崽口中发出几声沉痛的呜咽,四脚一蹬,口吐白沫地倒在地上。 第258章 每一个环节都不可错过 “啊——!有毒——!”那小厮刚刚走到近前,正准备向江抒与叶池挽行礼,看到这一情景,立即惊恐地后退两步。 江抒也被眼前的情形所惊住,双臂跟着颤抖起来,不过神智尚是清醒,觉得此事不宜闹大,向那小厮道:“我那房里最近常有老鼠出没,讨厌的很,便托六小姐从春泽斋买回一只酱香兔,将毒鼠药撒在上面,用来药老鼠。六小姐回来后见我不在卿冉阁,怕兔子放在那里被人误食,便亲自送来了西苑。没想到老鼠还没毒到,竟然先毒死了你的狗。” “四小姐快别这么说,不过是一条狗崽而已,过两天小的再去问人讨要一条即可。”那小厮听出不是用来害人的,微微松了口气。 “好,”江抒轻轻点点头,从袖中退出一块五两的小银锭放入他的手心,吩咐道,“这件事情不要声张,你先下去吧。” “是。”那小厮也不推辞,不动声色地将银子收入衣袖,恭敬地答应一声,躬身退了下去。 望着小厮走远,确定那个位置已经听不到他们的谈话,江抒目光划过地上已经硬挺的小狗崽,看向刚刚扶着罗新站起来的叶池挽,面色凝重地道:“这酱香兔里面怎么会有毒?” “这……我也不知道,”叶池挽松开罗新,大步走到那散落的肉骨头前,不可思议地摇摇头,“从春泽斋买了之后,我便将它们带回来了,也没有经其他人的手呀。” “有没有可能是春泽斋的人下得毒?”罗新扶着栏杆稳住身子,猜测着道。 “不会的,”叶池挽转头看向他,“我这也不是第一次在春泽斋买酱香兔了,以前从来没有出过问题。” “那朱常浩为你****泽斋的酱香兔,是你自己提出来的,还是他提出来的?”江抒轻轻咬了咬下唇,郑重地问道。 开店做生意的是不会无缘无故的给客人下毒,但倘若他们被收买了呢? 不是她太过小人之心,非要对人家有所猜疑,只是若想知道这酱香兔上为什么会有毒,每一个环节都不可以错过。 “是我提出来的,”叶池挽回过头来道,“他在云香楼的时候羞辱我,说我不知羞耻,我很生气。下楼之后他说要向我赔礼道歉,我便提出让他买六只酱香兔给我。” “嗯,我再看看。”江抒本身就不希望此事与朱常浩有关,线索断了,反而松了口气,向那被摔得支离破碎的兔肉走了两步,缓缓蹲下身,从头上拔下一只银簪插在上面。 只是眨眼功夫,簪体靠近兔肉的地方便变成了黑色。 江抒面色顿时一凌,将簪子拔下来,凑在眼前仔细打量了一番,转头看向叶池挽道:“簪子插在兔肉里面的一段黑色浅,插在兔肉外面的一段黑色深,说明里面的毒性小,外面的毒性大,这毒是在酱香兔做好之后才被下上的,应该与春泽斋无关。你仔细想一下,从春泽斋离开后,有没有遇到什么特殊的事情。” 第259章 一定要劝说他 “没有啊,”叶池挽略一思索道,“从春泽斋买了酱香兔之后,我们又返回了云香楼,见你已经不在了,朱常浩便立刻带我下楼寻找。找了好一阵子也没找到,他说也许你与王爷姐夫在一起,我就坐车回来了。” “那自始至终,这酱香兔就从来没有离开过你的视线吗?”罗新吃力地向前走了几步。 “这倒也不是,”叶池挽抿唇想了想道,“在我将酱香兔放到车上,正准备上车的时候,恰巧去年的那个新科状元黄士俊走到那边,他过去向朱常浩见礼,我便上前打了个招呼。” “问题估计就出在这里!”听她这么说,江抒面色不禁一变。 “这……不会吧,”叶池挽敛敛神色道,“我只是去向他打了个招呼,片刻功夫而已。这么短的时间,将六只包好的酱香兔全部打开,在上面撒上毒药,再将其包好,是不可能的。” “那你确定你带回来的六只酱香兔,还是你与瑞王在春泽斋所买的那六只吗?”罗新再次开口问道。 “你的意思是……酱香兔被掉包了?”叶池挽的面上顿时出现一抹震惊之色。 罗新微微沉吟片刻道:“这只是一种可能,根据你所说得推测的,事实也许并非如此。” “我看十有八九就是这样,”江抒面色一沉,语调冰冷地道,“而且还是那黄士俊所为。” “四姐怎么如此肯定?”叶池挽有些不解。 “因为那黄士俊是太子的人,而太子目前最为忌惮的,就是福王府与相府联姻的事情。他们这是冲我来的。”想到自己穿越来的当天,在正阳门大街上的茶楼中,所看到的朱常洛与黄士俊一同进入茶楼的情形,江抒不禁冷哼一声。 前些天屏浅说让她小心太子,她当时还有些不太认同,觉得他为人随和坦诚,不像个坏人,没想到他竟然真得要致自己于死地。 “堂堂一国储君,居然为了要保住储位,而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下毒手,这太子未免也太不够光明磊落了吧!”听江抒这样说,叶池挽立即不满地道。 “这种人看重的只是权势,哪里会在乎什么磊落不磊落。”江抒目光再次划过地上那被摔得支离破碎的兔肉以及倒在旁边的狗崽,嘲讽地笑了笑。 只不过,这样说的同时,脑中突然浮现出某人的一句话:大丈夫一诺千金。 是真得能做到,还是只是说说而已? “哎,不对——”沉默之际,只听叶池挽又道,“四姐说他们是冲你来的,可这酱香兔是我买的,要吃也是我来吃呀!” “那你总不至于吃下六只吧,”江抒没好气地白她一眼,“叶相府的四小姐与六小姐最为要好,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你买了六只酱香兔,其中会没有我的?” “所以,他们为了阻止福王府与相府联姻,会不惜害死更多的人?”叶池挽面色瞬时大变,“好个毒辣的太子,将来若是真让他当了皇帝,还不知道要有多少人遭殃,等爹回来之后,我一定要劝说他,让他不要再坚持什么‘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了!” 第260章 什么都变得不值一提 “那六小姐认为该立谁合适呢?”罗新握住栏杆的手指微微一顿,淡淡问道。 “当然是我王爷姐夫了!”叶池挽并未注意到他的异样,一脸认真地道,“论才能论资质,我王爷姐夫都比他强,凭什么就因为他是长子,就该当太子呀……” “嘘,你小点声,当心隔墙有耳!”江抒忙抬手捂住她的嘴,“这话若是传到他的耳朵里,说不准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你。” “啊——?”目光扫过眼前那只已经僵挺了的小狗崽,叶池挽立即惊得后退两步。 她可不想落得个如此悲惨的下场!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微微沉默了片刻,罗新有些担忧地道,“他既然想要阻止福王府与相府联姻,这次害不到你,肯定还会有下一次。” “那就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了!”江抒眸光顿时一寒,“再过不久我爹就会从湖南回来了,等爹回来之后,量他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语毕,突然想到什么,目光移向身旁的叶池挽,紧张地道:“另外的四只酱香兔呢,有没有送出去?” “还没有,”叶池挽稳住身子,轻轻摇摇头,“本来是想着给我自己留两只,另外两只一只给祖母,一只给娘亲的,但又怕她们追究我出府的事情,这才没有送过去。” “那你赶快回去把它们处理掉,千难别让谁给误食了。”江抒慌忙抬手将她向前推了一把。 无论这酱香兔上的毒是谁下的,万一闹出了人命,麻烦总是少不了的。 “好,我马上就去。”叶池挽纵使一贯的粗线条,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郑重地答应一声,大步向外面跑去。 看着她跑远,江抒想到自己那里也有一只酱香兔,为免留着惹下什么祸端,便向罗新道声告辞,跟着匆匆离开了西苑。 自从那日发现了酱香兔里有毒后,江抒便一直安安分分的待在卿冉阁,没有踏出院门半步,就连说好的第二日再去静思园探望四夫人,也让屏浅代劳了。 虽说外面的花花世界极具诱惑,但和自己的小命比起来,什么都变得不值一提。 不知不觉,八天过去了,眨眼到了去许府参加孩子满月宴的前一天的下午。 此时,院中杏花树上的花瓣已经落尽,交错的枝头,挂起了一个个青涩的小果实,藏匿于刚刚展开的新绿的芽叶间。 江抒斜倚在正房门前回廊里的躺椅上,翻阅完一册医书,闲来无聊,正准备拿把剪刀去给院中的一株紫玉兰剪剪枝,突然看见叶池挽绕过葱郁的花木兴冲冲地跑过来,一边大声的叫道:“四姐,四姐——” “六妹怎么来了?”缓缓站起身,江抒笑着迎上前去。 “好几天不见了,当然是想四姐了,”叶池挽偏头一笑,大步跑到她的面前,抬手拉起她的手,“四姐,你跟我来。” “去哪里?”江抒有些不解地问。 “你不是想去看看爹的诗集嘛,”叶池挽眨眨眼睛道,“爹的书房是不让随便进的,一直以来由鸿爷爷负责看管,今天鸿爷爷出门了,我在他那里偷了钥匙,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走,我们现在就过去。” 第261章 说不准会反咬一口 “这不会有问题吧?被发现了怎么办?”听说钥匙是偷的,江抒表示有些担忧。 “哪里有那么多的顾忌,小心一点不就是了,”叶池挽满不在乎地道,“就算被发现了,顶多去佛堂跪上一晚。” 这对她来说,已经习以为常,就连如何跪着最省力,也早就悟了出来。 “可是……”江抒对此还是有些顾虑,“这明天就是二姐家的孩子满月宴的日子,今晚若被罚跪了,明天哪里还有力气去参加。” “所以,就算被发现,祖母也一定不会立即处罚我们的,”叶池挽双眸不禁一眯,“而等到明天,参加完满月宴回来,她的气早就消了,更不会再想到找我们的麻烦。好了,走啦!” 说着,拉着她大步向外面跑去,直奔叶向高位于中院最前面的万倾堂。 由于这段时间叶向高奉旨去了湖南赈灾,不在府上,二人一路匆匆,抵达万倾堂门口的时候,院门是紧锁着的。 江抒眉头顿时一蹙,微微止住步子,下意识地朝着墙头墙脚看去。 正担心着叶池挽会不会提出爬墙或者钻狗洞什么的,却见她从怀中取出一大串钥匙,轻轻晃了晃,自其中选出最长的那把,大步走到门前。 “这儿钥匙也有?”看着她将那把钥匙插入锁孔,微微拨弄了几下,轻松把锁打开,江抒有些意外地道。 之前她说从管家叶鸿那里偷了钥匙,她还以为只是偷的书房的。 “当然了,”叶池挽得意一笑,将锁从门环上取下来,用力推开院门,向着墙头指了指道,“这院墙这么高,我们两个人又都不会功夫,没有钥匙怎么进得去!” “那是,还是我们的六妹有先见之明!”江抒扬扬唇角,虚情假意地恭维道。 然后,眸光一闪,抬手向她做个请的姿势:“六妹是个有功之臣,六妹先请进。” 她还从来没有来过自己这名义上的父亲叶向高所住的地方,并不知道书房在哪里,为免走错了路让叶池挽起疑,只好施点小心计让她先走。 叶池挽并不知道江抒心中的计较,对于她这话十分受用,认可地点点头,随手将取下来的门锁朝旁边的花丛中一扔,大步踏进门槛。 有了带路的人,江抒也便不再停留,淡淡一笑,随着她向里面走去。 由于走得急切,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距万倾堂院门不远的一壁翠竹后面,两双紧盯的眼睛。 看着两个人向里走了一段距离,身影被交错的花木所遮挡,叶湖掬再也忍不住,从竹丛后面走出来,瞪着两个人的背影恶狠狠地道:“叶池挽这个小贱人,方才在叶鸿那里偷了钥匙,我就觉得她不对劲,没想到竟然敢带着叶江抒那个废物私自进入爹的万倾堂,看我不过去教训教训她们!” “三姐,你不能去,”旁边的叶溪摇忙抬手拉住她,“你若这样进去了,与她们争执起来,闹到祖母那里,说不准她们会反咬你一口,说是偷了钥匙私自进入万倾堂的人是你。” 第262章 貌似在哪里见过 “那你就替我解释呀!”叶湖掬转过身来,反手握住她。 “这不行,”叶溪摇轻轻摇摇头,“整个府上,谁人不知,我们的关系最为要好。我若替你解释,说不准她们会说是我有意包庇你。那样,就算祖母不完全相信她们的话,也必会对你我起疑。到那时候,一起受罚的,就是我们四个人了。三姐,陪她们一起受罚,你觉得值得吗?” “这……”叶湖掬面上不由出现一抹迟疑之色。 叶溪摇微微顿了顿,又接着道:“话又说回来,即便祖母一点也不相信她们的话,也势必会问到我们是怎么发现她们私自进入万倾堂的。要是让她知道我们一早就发现了叶池挽偷钥匙的事情而不阻拦,反而尾随她们进入万倾堂,再趁机坐实她们擅入万倾堂的罪名,你想,祖母会怎么看我们?” “那我们就去畅和堂将这件事情告诉祖母,说是我们在院子里闲逛的时候,无意间发现的。”叶湖掬垂眸想了想,觉得她这话也有道理,立即改变了主意。 “这也不可,”叶溪摇再次阻拦道,“如此的话,祖母是会处罚她们,但这还是会让她认为我们对待姐妹尖酸刻薄的。” “说来说去,怎样都不行,那怎么办?!”听她这么说,叶湖掬瞬时变了脸色,“难道就这样放过她们?!” 自己苦苦等了七八天,这好不容易抓到叶江抒的错处,可不想就这么算了。 “自然不是,”叶溪摇抬头望向不远处万倾堂敞开着的院门,眼中闪过一丝精锐光芒,“三姐不就是想整整叶江抒,好好出口气嘛,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叶湖掬下意识地问道。 “三姐,你跟我来。”叶溪摇并未作答,拉着她的手大步向自己目光所及的地方走去。 走到万倾堂院门前,将她松开,继续向前两步,抬手拉着门环将那两扇大敞着的黑漆木门小心关上,屈身自旁边的花丛里捡起叶池挽方才扔掉的门锁,利落地把门锁了起来。 唇边同时泛起一抹瘆骨冷笑:“既然她们喜欢来这里,那就让她们在里面待着吧。等到那叶鸿回来,起码也得天黑。到时候他发现钥匙不见了,找来这里,再让祖母知道她们私自进入万倾堂的事情,那就与我们无关了。” “五妹,还是你有办法!”叶湖掬面色微微缓和几分,赞赏地道。 “三姐过奖了,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叶溪摇谦虚摆摆手,“这里也没什么好看的,不如我们去后花园转转吧。” “好啊,”终于出了一口恶气,叶湖掬心情大好,赞同地点点头,“昨天听娘说,明弯道旁的红芍药开得可好了,正好过去看看。” 那边,奸计得逞的两个人手挽着手心情愉悦地离开,这厢,江抒与叶池挽已经打开房门,顺利进入书房。 入目之处,首先是一幅色调明朗的美人游春图。 图中美人一袭翠绿色交领及腰短袄,深碧色百褶长裙,置身于红雨纷飞的花树林中,目光顾盼,笑意婉转,没有千娇百媚,也没有超凡脱俗,那叫一个婉约精致。 而那副长相…… 江抒细细打量画中美人,清润的脸颊,弯弯的眉眼,貌似在哪里见过…… 第263章 应该是个好官 但她仔细想了想,又实在想不起来到底是在何处见过,甚至就连是前世见过的还是今生见过的都不能确定,无奈只好暂且将心中的疑问压下。 图的右上端题着几行字,标准的五言,很像一首诗:红尘陌上游,碧柳堤边住。才趁彩云来,又逐飞花去。深深美酒家,曲曲幽香路。风月有情时,总是相思处。 江抒在心中默读了一遍,指着那题字向身旁的叶池挽问道:“这就是爹写得诗吧?” “什么呀——!”叶池挽秀致的眉头顿时一蹙,转过头鄙夷地看她一眼,“这是人家宋代大词人晏几道的《生查子》,连我都知道。没文化,真可怕!” “……”江抒无语了。 想自己一个中医药大学的高材生,竟然会被人说成是没文化,这简直就是侮辱。 忍不住撇撇嘴,不满地腹诽:说我没文化,那你知道什么是光合作用什么是呼吸作用吗?知道碳在氧气中燃烧产生什么吗?知道何为杠杆原理吗? “爹的诗集在那里,这画上的题词不过是在作画的时候觉得合适顺手拈来用的。”不等江抒开口说话,叶池挽抬手指向位于书房里面的书案。 “那你知道画上的人是谁吗?”江抒敛敛神色,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了一眼,目光再次移向面前的那幅美人游春图。 “谁知道呢!也许谁都不是。”叶池挽扯扯唇角道,“爹的美人图画过不少,我还从没见过他画过真人呢!” “哦。”江抒有些失望地点点头。 “好了,不管它了,快过来看看爹的诗吧。”叶池挽偏头一笑,拉着她的手臂走到那书案前。 位于书案最显眼位置的,是一本约莫六寸长四寸宽的深蓝色封底的小册子。 江抒信手将其拿起来,翻到正面,但见正中位置所贴的白条上写着几个字——内阁首辅叶向高奏疏。 这是一本奏折。 而那字迹,提按从容,骨丰肉润,一看便知是上等的书法。 这还是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奏折,江抒一时好奇,随手将它打开。 只见里面长长的一篇文章,洋洋洒洒的写了好几折,名为《条陈时政疏》。 其中几列文字还被朱笔圈了起来,“南直隶及江浙湖广各省为洪水淹没至今未退,数百万生灵转徙流离,未有还定之日,此亦二百余年仅见之灾也”,“诸凡不急之务,悉皆停免,以固结民心,使有乐生之望”。 内容是关于水灾的。 意思就是说,江南各地水灾严重,百姓流离失所,这是二百多年来从未见过的大灾,那些不重要的事务,都应该停下来,把精力用在抗洪救灾上,来稳定民心,使百姓有生存下去的希望。 折子后面的留白处还有皇帝的朱笔批示——“至意各省灾伤黎庶,困苦流离宜恤”。 直白一点说就是,告诉各省官员,对于受灾的百姓要体恤。 落款日期为万历三十六年二月初九日,也就是叶向高奉旨去湖南赈灾的前几天。 望着这满目的锦绣文字,一字一句都在为民着想,江抒唇角不禁微微勾了起来。 看样子,她这名义上的父亲叶向高,应该是个好官。 第264章 其实就是党派之争 “四姐,你看它干嘛,不就是一封枯燥无趣的奏疏嘛!”不等江抒看完,叶池挽一把将那奏折夺下,随手仍在一边,“我来为你找诗集。” “那好。”江抒也不介意她的鲁莽,淡笑着点点头,向外走了几步,为她腾开地方。 其实,对于那咬文嚼字的文言文,她也看不太懂,不过是随便翻翻罢了。 “咦?”将那放于书案左上角的几摞书册粗略地翻找了一遍,叶池挽的眉头不由一蹙。 “怎么?没有?”看她这个反应,江抒凑近两步问道。 “不应该呀——!”叶池挽低垂着头,再次翻找了两遍,还是没有。 “那会不会是放在别得地方了?”江抒抿唇想了想,目光移向书案后面靠墙摆放的书架。 “不可能,”叶池挽转头望向身后的书架,“那上面都是爹精心搜集的古籍善本,他总说自己才疏学浅,所写的东西不配与前人的著述放在一起……” 正说着,突然眼前一亮:“我想起来了,前些天顾伯伯来的时候,一直对爹的诗文赞不绝口,说要好好拜读一下,肯定是让他借走了。” “顾伯伯?”江抒眸中不由出现几分疑惑之色,“他是谁呀?” “四姐,你的记性真差!”叶池挽忍不住翻个白眼,“顾伯伯就是东林八君子之首,无锡东林书院的创办人,顾宪成呀!上次他来的时候,还夸你模样比小时候漂亮了呢!” “是啊,你瞧我这记性!”江抒故作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仿佛真有那么一回事似的。 事实上,她对于这个人根本没有一点印象,估计被夸的时候,这身子还是真正的叶江抒。 不过,顾宪成这个名字…… 她的双眸微微一凝。 莫非,他就是前些日子在凤林书院中,屏浅所说得那个弹劾内阁宰辅李廷机,迫使他避嫌在家的人。 当初听屏浅说的时候,她还猜测,可能是她那名义上的父亲叶向高为了独掌内阁,而授意他这样做的。但这些天年来,从别人口中听到的叶向高的为人,又似乎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难道说,那个李廷机,真得结党营私,扰乱朝纲,企图动摇国本了? 当时她以为动摇国本就是要造反的意思,因此心中有些震惊,后来才知道,原来“国本”是指得太子之位。 而动摇国本,就是要动摇太子的地位。 假如顾宪成的弹劾属实,他便应该是支持朱常洵的。 但如此一来,话就又绕回来了。 一边遵循祖宗规制,坚持“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没错;一边为了江山社稷着想,主张立储立贤,也没错。 这其实就是在各持己见、互不妥协的争执下,所造成的党派之争。 “诗集被顾伯伯拿走了,那我们就看不了了。”江抒心念电转之际,只听叶池挽有些遗憾地道。 “没事儿,大不了以后再看,”江抒拢拢心神,淡淡一笑,“不如我们先回去吧。” “也只能这样了。”叶池挽有些失望地点点头,抬手拉起她的手,缓步向外面走去。 在踏出书房门槛,准备将房门锁上的时候,江抒忍不住止步,再次看了一眼正对房门的那幅美人游春图。 那画上的人,好像真得在哪里见过…… 第265章 一定要她们好看 叶池挽不容她多想,抬手拿起放在回廊边沿处美人靠上的门锁,利落地将房门锁了起来。 然后拉着她穿过满院花木,走到万倾堂院门口。 此时,院门是紧闭着的,西斜的太阳,将那两扇厚重的门板打下一片长长的暗影。 江抒望着那影子怔了片刻,眼中出现些许疑惑之色。她依稀记得,她们进来的时候,走得挺急,好像没有关门。 叶池挽一贯粗枝大叶,自是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松开江抒的手,向前两步就去拉两边的门沿。 然而,门板却只是轻微地颤抖了几下,并没有开。 这时候,叶池挽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双眼凑到门缝向外看去。 这一看之下,脸色瞬时大变。 只见一把偌大的铁锁,此刻正紧紧地挂在门上。 “是哪个不长眼的,把门锁上了?不知道里面有人吗?”气急之余,叶池挽使劲晃动着门板大声喊道。 “快别叫了,”江抒忙抬手拉住她,“这样会被人听到的,到时候又要受罚了。” “可门被锁了,我们怎么出去呀?!”叶池挽蹙着眉头转过头来,显得十分焦急。 “这……”江抒略一思索道,“要想出去,还得首先想想这门是被谁锁上的。” “不就是个多事的下人嘛!”叶池挽小脸一摆,气鼓鼓地道,“这看到门开着,也不进来看看里面有没有人,就直接将门锁上了,真是笨呢!” “事情恐怕未必如此,”江抒眼眸一眯,不赞同地道,“我们过来的时候,周围并没有看到什么人,而我们进去才短短不到一刻钟的功夫,门就被锁上了,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许是那人正好走在转角的地方,所以我们才没看见。”叶池挽敛敛神色,做出推测。 “倘若如此的话,那锁门的人又怎么会知道锁被仍在花丛中?换句话来说,假如门上的锁不是原来的那把,又有谁会随身携带一把锁,还刚巧不巧地撞见这里的门没有锁?”江抒抿抿唇角,继续抛出事情的疑点。 “这……”叶池挽稍作迟疑道,“那人可能是看到了我把锁仍在花丛中了吧。” “既然如此,他就该知道里面有人!”江抒脸色微微凝重了几分,“知道你我在里面,还会做出这种事情的,六妹你想想,在这个府上,到底会是谁?” “四姐是说……三姐?” “她哪里有这个脑子,”江抒不禁嗤笑一声,“依照她的性格,发现我们私自进入万倾堂,顶多会大吵大嚷地跑进来,指责我们的不是。” “那……难道是五姐?”叶池挽有些震惊地道。 “她最有可能,但未必是她一个人,”江抒抬头望向墙头外面一片随风颤动的竹枝,淡笑着道,“毕竟在这个府上,最恨我的不是她。” “四姐的意思是,三姐和五姐是一起来对付我们的。”听她这样说,叶池挽猜测着道。 “不,”江抒缓缓摆摆手,“她们的目标是我,你是受我连累了。” “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你是我的四姐啊!”叶池挽撇撇小嘴,佯装不满地道。 而后,目光穿过门缝望向外面那把铁锁,眸底染上几分冰寒:“这个三姐和五姐,竟敢捉弄我们,等到出去之后,我一定要她们好看!” 第266章 商议商议再做定夺 “那也要等到先出去之后再说,”江抒微微敛敛神色,“现在的问题是,门被锁了,墙又这么高,你我都不会功夫,我们该怎样出去。” “要不,我们喊人吧,”叶池挽垂眸想了想道,“附近若有人经过的话,听到我们的喊声,肯定会过来的,到时候,我们就把钥匙从墙头扔出去,让他们帮忙把锁打开。” “不行,”江抒忙抬手制止她,“这样是能出去,但如此一来,我们私自进入万倾堂的事情,势必会传到祖母那里……” 正说着,突然想到什么:“对了,这里有没有狗洞?” 她记得,以前看得电视剧里,那些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若是被关在家里不让出门,往往都会从狗洞里钻出去。 这样虽然有些不太光彩,但总比让老夫人知道了挨骂受罚要强。 之前的禁足期还没过,她可不想再接着被禁足了。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叶池挽稚嫩的小脸上顿时出现一抹惊喜之色,“四姐,你跟我来。” 说着,拉起她的衣袖,沿着这座面南的门西边的墙壁,大步向西跑去。 一直跑到这南墙与西墙交接的地方,那片葱郁的翠竹前,方才停了下来。 叶池挽松开江抒,拨开面前交错的竹枝,抬手向下指了指:“四姐,你看!” 江抒向前凑近两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见坚固的墙脚处,一个约莫两尺来宽两尺来高的方方正正的小洞门被用青砖稀稀疏疏地堵着。 叶池挽蹲下身子,将那青砖一块块抽开,靠墙摞在旁边,转过头来道:“四姐,你先去门口等着,我钻出去之后,就去为你把门打开。” “我不要一起钻出去吗?”江抒想了想问。 叶池挽缓缓摇摇头,一脸认真地看着她:“你是皇上钦定的福王妃,若是让人知道你钻了狗洞,将来到了福王府,还怎么立威?” “那好,就辛苦你了。”江抒本来就觉得钻狗洞有失体统,听她这么说,便也不去坚持,轻轻点了点头,转身沿原路返回。 由于这次是走的,没有如方才那样跑起来,江抒到达万倾堂院门口的时候,叶池挽已经将门打开了,正双手环胸站在门外。 江抒抬脚踏出门槛,拿起挂在门环上的铁锁将门锁起来,冲她淡淡一笑:“总算是出来了。” “出是出来了,但事情还没完!”叶池挽小脸一板,抬手拉起她的手,“四姐,走,我们现在就去找她们讨个说法!” “不可以,”江抒忙开口阻止,“我们若是就这样过去了,事情肯定会传到祖母那里的。” “那难道就这样放过她们吗?”叶池挽眉头顿时蹙了起来,“我不甘心!” “自然不是。就算你甘心,我也不甘心。”江抒咬咬下唇,稍作沉吟道,“不如这样吧,你先跟我回卿冉阁,我们好好商议商议,再做定夺。” “那……也只好这样了,我们快走吧。”叶池挽略一迟疑,拉着她的手就要向附近的白石子小道走去。 “不,走那边——”江抒脚步未动,微微勾了勾唇角,抬手指向对面花木深垂的曲折窄径。 第267章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沿着僻静深幽的道路走到卿冉阁附近,屏浅正站在院门前四处张望。 看到二人手挽着手过来,忙快步迎上前来,向着江抒道:“小姐,你去哪里了?奴婢从西厨房拿了点心回来,你便不在房内,到处找也找不到。” “先进去再说吧。”江抒冲她淡淡一笑,牵着叶池挽径自走向院门。 屏浅答应声是,微微转身,紧随着跟上,待到都踏进门槛,抬手将院门关了起来。 沿着院中花木环绕的道路向里走了一段距离,叶池挽终是沉不住气了,松开她止住脚步:“四姐,现在都到卿冉阁了,我们可以停下来好好想想该怎么报复她们了吧?” “报复谁呀?”听到她这么说,跟在后面的屏浅有些不解地道。 “哼,还不是那个三姐和五姐!”叶池挽稚嫩的小脸上微微出现几分怒色,“竟然把我和四姐锁在万倾堂,我一定要她们好看!” “三小姐和五小姐怎么这么坏!”屏浅面色不由一变,大步绕到二人的面前。 前些天老爷临去湖南前,可是特意交代了,万倾堂有重要公文,不允许人随便进入。 这事要是被老夫人知道了,小姐不是又要受到惩罚? “这不奇怪,”江抒抬眸看向她,半是玩笑地道,“坏人做坏事,不过是符合本性罢了。” “那她们是如何把小姐和六小姐带进万倾堂的?”屏浅稍稍沉默了一下,有些奇怪地问。 两个大活人,怎么可能任由别人摆布。 “是我从鸿爷爷那里偷了钥匙,带四姐过去的,”叶池挽轻轻咬了咬唇角,低声道,“没想到竟然被她们发现了,将门从外面锁了起来。” “六小姐,你怎么可以带我家小姐去那里!”屏浅闻言眉头不禁一蹙,“我家小姐前些日子不小心撞到了头,不太记得以前的事情了,但你总该记得吧。老爷临走前可是特意交代了的,他不在的这段时间,万倾堂不准人随便进入。” “这不关六妹的事,是我想看看爹的诗集,才让她带我过去的。”江抒为免她语气过冲,得罪了叶池挽,笑着解释道。 然后,转头看向身旁的叶池挽:“报复她们的办法,我已经想好了。” “什么办法?”叶池挽忙拉起她的衣袖问道。 江抒淡淡扯了扯嘴角:“方才我们在过来的时候,没有遇到一个人,叶湖掬和叶溪摇肯定以为我们还被关在万倾堂。你暂时先留在我这里不要出去,把万倾堂的钥匙给屏浅,等到天黑之后,让她拿着去趟叶湖掬的明瑟楼,假装是去寻找我,悄悄把钥匙放在那里。” “四姐的意思是……” 江抒眼眸微微一眯,有些愉悦地道:“既然她们想要我们私自进入万倾堂的事情被人发现,那我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哦,我知道了!”叶池挽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刚才放着近路不走,非要走那边的远路,就是因为那边花木繁盛少有人走,可以避开所有人的目光,不让人发现我们从万倾堂出来了。” 第268章 起码也能震一震她 江抒缓缓摇摇头,淡笑着道:“也没有那么自信走那边一定不会遇上人,不然我早就告诉你了,也不必非得拖着到了卿冉阁之后再说。我只是存着侥幸的心理在试一试,如果一路走来没有遇到任何人,那就按照心中所想的办法来,若是遇上了人,那就再想别得办法。” “这样看来,上天还是在帮我们的呀!”叶池挽小脸一扬,有些惊喜地道。 “我想是吧,”江抒勾勾唇角,偏头看向旁边的屏浅,“快把钥匙给屏浅吧。” “好——”叶池挽拉着腔调点点头,抬手去掏放于怀中的钥匙。 可钥匙刚取出来,突然想到什么,面色一变:“不对呀——!” “怎么了?”江抒有些疑惑。 叶池挽转头看向她,冷哼一声道:“钥匙放在三姐那里,到时候搜出来,就只能报复她一个人。你别忘了,把我们锁在万倾堂,五姐也有份,甚至这主意都是她出的,难道我们就这样放过她?” “不是要放过她,只是我们暂时还没有办法把她怎么样,”江抒凝眸沉默片刻道,“叶溪摇心思缜密,诡计多端,若是将钥匙放在她那里,意图嫁祸她,恐怕会是徒劳无功。再往坏一点说,这串钥匙说不准还会成为她对付我们的利器。想要报复她,还是以后得了机会再说吧。” “可……”虽然这话句句在理,叶池挽却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她一向的为人理念可是——有仇不报非君子。 江抒抬手拍拍她的手背,安慰道:“放心吧,杀鸡还能儆猴呢,这次就算不能把她怎么样,但起码也能震一震她,让她知道我们也不是好惹的。这样一来,想必她以后也不敢再对我们轻举妄动了。” “那……就先这样吧。”叶池挽虽不甘心,也没有办法,只好怏怏地将那串钥匙递给屏浅。 在她将手收回来的时候,不经意抬头,目光划过明媚的天空,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天呢,难道我要在卿冉阁待到天黑?那多无聊呀!” “不会无聊的,”江抒抬手拉起她的手,淡淡一笑道,“屏浅方才不是说了嘛,她从西厨房拿了点心过来,等下再让她为我们沏壶好茶,我们坐下来好好说会儿话。” “好,那我们快进屋吧。”听说有吃的,叶池挽情绪立即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反手握住她大步向着正房的方向跑去。 由于不确定那管家叶鸿具体什么时候回府,为免拖得太晚了再没有机会去将钥匙放到叶湖掬那里,于是暮色刚刚笼罩下来,屏浅便将那串钥匙塞入衣袖,照着铜镜弄乱头发,让自己显得风尘仆仆一些,大步去了叶湖掬的明瑟楼。 待她进了院门,穿过满院花木到达明瑟楼楼前的时候,却有些意外地发现叶溪摇也在,正与叶湖掬在正房外室正对房门的案几前分对面而坐,专心致志地执子博弈。 好啊,陷害了我家小姐,竟然还自得其乐地坐在这里下棋! 屏浅眸光一闪,装出一副焦急万分的样子,慌慌张张地跑进去:“三小姐,五小姐,不好了……” 第269章 都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什么事?冒冒失失的!”棋兴被打断,叶湖掬拈着还未来得及落下的白棋子不悦地转过头。 但很意外的,借着屏风旁灯架上闪动的烛光,她发现来人不是自己的丫鬟厢杏,而是江抒身边的屏浅。 “你来做什么?”眸光微微一闪,叶湖掬语调冷厉地道。 其实这样问着,心里已经猜测出个大概。叶江抒被她们困在万倾堂,这丫头久久等不到她家小姐回去,自然是要出来寻找一下的。 屏浅也果然很配合地向她屈了屈身子,恭敬有礼地道:“回三小姐,我家小姐今日下午在奴婢去厨房为她拿点心的时候出了卿冉阁,到现在还没有回去,奴婢四处找她找不到,想过来问问,她是否来了三小姐这里。” 眼睛的余光,瞥见身后不远处的小几上有一个放着绣活的针线篮,唇角微微一勾,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双手背后将衣袖中的钥匙退入手心,趁着二人不注意,轻轻丢了进去。 那针线篮中放着好几幅刺绣,表面软软的,钥匙落入,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屏浅双手随即收回身侧,屈身行礼的姿势始终未变,恭敬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她怎么会来我这里!”叶湖掬不禁嗤笑一声,“本小姐与她的关系何时这么好了?” “三小姐,您别跟奴婢开玩笑,我家小姐真得没来吗?”听她这样说,屏浅面色更显焦急。 那语调,那神态,就好像江抒真得不见了一样。 叶溪摇放下手中黑棋子,转过头来看向她:“四姐确实没有来三姐这里,我可以作证。” “那我家小姐到底去了哪里呀?”屏浅哭丧着一张脸道。 “我也不知道,”叶溪摇缓缓摇摇头,一副很关心的样子,“府上各处都找了吗?” “是,能找的地方都找了。” “那会不会是出府了?”叶溪摇垂眸想了想道,“这段时间四姐总是喜欢往外跑。” “没有,”屏浅轻轻摇了摇头,“奴婢已经去前门后门都问过了,都说没有见过她。” “如此的话,那四姐就一定还在府上,”叶溪摇略一沉吟道,“不如你再去别处找找,实在不行,就去告诉老夫人。” “是,那奴婢就先告退了。”屏浅恭敬的答应一声,躬身退了出去。 谁也没有看到,就在她低头的瞬间,唇角所勾起的冷笑。 看着屏浅走远,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下重叠的花木中,叶湖掬收回目光,看向身旁的叶溪摇:“你说,这个叶鸿怎么还不回来?我都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快了吧,都这么晚了。”叶溪摇倾身向外看了看天色道,“也许他已经回来了,只是还没有发现钥匙不见的事情。” “那他不会今天都发现不了吧?”叶湖掬眉头不禁一蹙。 “不会的,”叶溪摇轻轻自身旁的棋盒里拈起一颗黑棋子,淡笑着道,“三姐你忘了,万倾堂有一株三十年的大魏紫,是爹在去年秋天花了将近半年的俸禄买回来的,可珍贵着呢,临去湖南前特意交代过叶鸿,每天早晚都要给它浇水。叶鸿是今天下午出的门,回来之后肯定还要过去给花浇水,我们只须耐心等待一下就好。”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向门口而来。 第270章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二人闻声同时转头向外面看去,却见来人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葡雨。 看到正对房门而坐的叶湖掬与叶溪摇,葡雨忙大步走过来,气喘吁吁地道:“三小姐,五小姐,老夫人让奴婢请二位小姐去一趟畅和堂。” “可是为了明日去许家参加二姐那孩子满月宴的事情?”叶溪摇缓缓站起身来,语调柔和地问道。 “不是,”葡雨用力地摇摇头,“今日鸿管家出门,回来之后发现放在他房内的那串万倾堂的钥匙不见了。二位小姐都知道,万倾堂里有老爷从内阁带回来批阅的机密公文,这若是落在有心人的手里,势必会引起朝中混乱。老夫人让大家都过去问话,看这钥匙到底被谁拿了。” “好,知道了,你先回去,我们即刻便过去。”叶湖掬眼中冷厉之色一闪而过,简短地吩咐道。 “是。”葡雨垂首答应一声,迅速转身,大步向外面跑去。 府上人数这么多,她要通知的不只是这两位。 看着葡雨走远,叶溪摇微微转回身,目光移向依旧坐在原处的叶湖掬:“三姐,你看,我们是现在就过去,还是过一会儿再去。” “哼,好戏就要开场了,我们怎能落在后头?走,现在就去。”叶湖掬说着,放下手中的白棋子,站起身来,径自向外面走去。 见她走了,叶溪摇也没有继续停留的必要,抬手整顿了一下身上的裙袄,快步跟了上去。 此时,畅和堂大堂门口早已聚满了人,主子、管家叶鸿和几个比较有地位的嬷嬷站于堂前的回廊里,其余家仆丫鬟分几排整整齐齐地站在正对堂门的空地上。 为了让叶湖掬和叶溪摇不至于太过“惊喜”,江抒与叶池挽来到之后,选择了人群边角最不显眼的位置。 没过多久,叶湖掬和叶溪摇便就到了。 叶湖掬原以为她们来得挺早,这里应该没有多少人,来到后发现人基本上都到齐了,眼中不由出现几分意外之色。 她没想到的是,葡雨一向不怎么待见她,在府上所有的主子中,最后去的就是她的明瑟楼。 看着二人到来,老夫人向前两步,面色沉郁地道:“既然都到了,我便说一下此次叫你们过来的缘由。” “祖母请等一下,”叶湖掬忙大步走上前来,“四妹和六妹还没来呢!” 她倒要看看,叶江抒、叶池挽两个人与钥匙同时失踪,这在场的众人会是什么反应。 然而,她这话音方落,还没来得及产生效应,附近突然传来一道清脆明朗的女声:“三姐,我们在这里呢!” 叶湖掬循声望去,但见回廊中人群的边角处,一根粗大的廊柱旁边,叶池挽正拉着江抒一脸天真地向她招手。 叶湖掬脸色顿时大变,连象征性地打个招呼也顾不得,转头看向身后的叶溪摇。 叶江抒和叶池挽不是被她们锁在万倾堂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叶溪摇轻轻摇了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复杂的目光,投向回廊里的二人。 第271章 趁机整治一下她 倒不是太过疑惑江抒和叶池挽是怎么出来的,而是她们既然已经出来了,为何不将钥匙还回去,反而眼看着老夫人把所有人都叫来,打算兴师动众的寻找。 还有,叶江抒从万倾堂出来之后,必定会回卿冉阁,屏浅为何又要装作找不到她的样子,前去明瑟楼找寻? 莫非…… 叶溪摇突然想到不久前在明瑟楼的正房中,屏浅双手背后一直向后面摆放着针线篮的小几边靠近的情形。 当时由于认为叶江抒和叶池挽还被困在万倾堂,没有太过留意这些,现在想起来,事情确实不太对劲。 莫非,那丫头前去寻找叶江抒只是一个幌子,而真正的目的,是要将那串钥匙放在明瑟楼,进而嫁祸叶湖掬? 这般想着,大堂门前的回廊里,老夫人威严的声音复又响起:“这次叫你们过来,是关于万倾堂的钥匙失窃的事情。这钥匙好端端的放在鸿管家那里,绝不会无缘无故的消失,到底是谁拿了,现在承认,将钥匙交出来,还可以从轻处置。” “……”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站出来承认的。 老夫人等了一阵子,不见有人回答,脸色更沉了几分,语严声厉地将自己的意思再次重复一遍:“钥匙到底是谁拿了,现在承认,还可以从轻处置。” “……” 人群中传来几道窃窃的私语,却仍旧无人应答。 叶溪摇自回廊中收回目光,看了一眼前面的叶湖掬,眸光一闪,向前两步道:“祖母,既然没有人肯承认,不如这样吧,我们大家就一起去各房搜查。摇儿相信,只要钥匙是被府上的人拿的,就一定能够找得到。” 虽然她猜想此时钥匙极有可能是在叶湖掬的明瑟楼,但这个叶湖掬,仗着她的娘亲二夫人在当家,以往没少羞辱打骂过自己。自己需要依附她,不能明里反抗,不过如今这情形,已经没办法再把叶江抒与叶池挽怎么样了,趁机整治一下她也不错。 反正无论怎样,叶湖掬都会把这笔账记到叶江抒和叶池挽的头上,绝对不会怀疑到此事与她有关。 老夫人凝神想了想,觉得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向众人问道:“你们意下如何?” “祖母,掬儿认为五妹这个主意甚好。钥匙在谁那里,搜查一下就知道了!”不明就里的叶湖掬还以为叶溪摇这是在帮她。 “既然如此,那就按照五丫头的办法来,挨着搜查吧。”老夫人板着面孔扫视了众人一眼,沉声道,“你们认为,先去谁那里合适?” “祖母,不如就先搜查掬儿的明瑟楼吧,”叶湖掬自告奋勇地站出来道,“大姐和二姐都嫁了,掬儿就是家里的长姐,理应带头。” “好,那就先去三丫头的明瑟楼。”难得见这个嚣张骄奢的三孙女这么懂事,老夫人脸色微微缓和了几分。 老夫人发话,众人不敢有任何异议,全部点头称是。 于是,不久之后,一队人便浩浩荡荡地抵达叶湖掬的明瑟楼。 第272章 千万别错过任何一个地方 相继踏进院门,穿过花木重叠的曲折小径来到明瑟楼楼前,老夫人止住脚步,吩咐方才在畅和堂的时候,站在大堂门口空地上的那些家仆丫鬟,去院中的各厢房、配房、偏房搜查,自己则带着其余众人进了位于明瑟楼一楼正中位置的正房。 搜查的工作自然不需要老夫人来做,甚至无需府上的任何一个主子动手,自有跟随着进来的几个嬷嬷效劳。 叶湖掬看着那几个嬷嬷快速在房间内室外室分散开,料定她们不会找出什么,扬着腔调提醒道:“爹在临去湖南之前特意交代过,畅和堂里有重要的东西,不许随便进入,这串钥匙事关重大,你们都找仔细点,千万别错过任何一个地方……” 然而,她这话音还未落,正巧找到房门附近小几边的李嬷嬷,突然发现小几上针线篮里的那串被刺绣遮掩住大半的钥匙,迅速将其拿起来,举向老夫人道:“老夫人,您看,这里有一串钥匙。” 管家叶鸿就在老夫人的旁边站着,他由于要一天两次去万倾堂给叶向高重金买回来的那株大魏紫浇水,对于万倾堂的钥匙早已再熟悉不过。 一眼看见李嬷嬷手中的钥匙正是他丢失的那一串,叶鸿的面上顿时出现几分激动之色,快步走向她,抬手将那串钥匙夺下,举在眼前仔细打量了一番道:“不错,就是这串钥匙。” 老夫人闻言,面色不由一沉,扭头瞪向不远处的叶湖掬,语调冷厉地道:“孽障,原来这钥匙是你拿的!” “不……不是的……祖母……”万万没有料到这串钥匙会出现在自己这里,叶湖掬心中一慌,语无伦次地道,“掬儿没有偷钥匙,掬儿真得没有……偷钥匙,还请祖母明察……” “哼,这钥匙若不是你拿的,为何会在你这里找出来?”对于她的话,老夫人明显不太相信。 “这……掬儿不知道,掬儿也不是太清楚,也许是……” 叶湖掬正想为自己解释一下,突然瞥见这正房的门口位置相对而站的江抒与叶池挽,眸光一寒,抬手指向二人道,“是她们,一定是她们将这钥匙放在掬儿这里的。” 下午的时候,她可是亲眼看见叶池挽将这串钥匙从叶鸿祖孙所住的远香堂中偷出来,然后去卿冉阁找叶江抒,带着她去了父亲位于中院的万倾堂。 若不是她们从中搞鬼,这钥匙是绝迹不会出现在自己这里的。 “三姐,你可别血口喷人!我与四姐何时来过你这明瑟楼?哪里有机会将钥匙放在你这里?”叶池挽稚嫩的小脸顿时一拉,生气的模样装得像模像样。 “是啊,三姐,我与六妹今日一下午都在卿冉阁中下棋,怎么可能会来将万倾堂的钥匙放到三姐这里呀。”江抒眸光微微一闪,也跟着附和。 “你胡说,你们分明去了……” 叶湖掬心头一急,刚想将二人去了万倾堂的事情和盘托出,旁边的二人夫人汤弄秋突然一把将她拉住,趁着众人不注意向她使了个眼色,厉声道:“掬儿,做错了就是错了,不要再找借口推卸责任,快向你祖母认错!” 第273章 不怕少你一个 “娘——”自己没做过的事情,让自己认下,叶湖掬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 还想再为自己辩解一下,但刚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出声,再一次被汤弄秋打断:“快向你祖母认错!” “我……”自己长这么大以来,从来就只有欺负别人的份,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叶湖掬面色顿时大变。 正想一口拒绝,突然想到,娘亲无论如何都是不会害自己的,这样做只会是为了自己好,沉吟了片刻,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走到老夫人面前跪了下来,将这个黑锅背下:“祖母,是掬儿错了。” 眼睛的余光,再次瞥向站于门口的江抒与叶池挽,心中暗暗立誓,这笔账绝不会就这么算了,来日再跟她们好好计较。 “你爹不在的这段时间,不准随意进入万倾堂,不知道这是他临走时的交代吗?!”自上而下地盯了她一阵子,老夫人板着面孔道。 “这……”叶湖掬略一犹豫,抬头看向她,“回祖母,掬儿知道。”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偷拿万倾堂的钥匙?!”老夫人脸色更加难看。 “……”叶湖掬面上微微出现几分为难之色。 这钥匙就不是她拿的,她怎么可能知道! 不过,既已承认自己偷拿了钥匙,这话便是不能说出口的。 叶湖掬正苦恼该如何应答,却见叶溪摇站出来道:“回祖母,现在正是牡丹花盛开的时节,前两天听三姐说很想去看看爹院中的那株三十年的大魏紫,想必她拿了钥匙,就是去看花的。” “是吗?”老夫人转头看了她一眼,凌厉的目光投向跪在自己面前的叶湖掬。 “回祖母,正是如此。”心知叶溪摇这是在为她解围,叶湖掬向她投去感激的一瞥,而后连连点头。 “那就只是在院中看了花吗?有没有进房间?”稍稍沉默了一下,老夫人问出重点。 她的儿子叶向高从内阁带回来批阅的那些公文,可是关系着朝廷的机密,万不能让人随意看到。 “回祖母,没有,”叶湖掬态度恭谨地道,“掬儿只在院中看了牡丹,然后便就出来了。” 也不知道叶江抒与叶池挽去万倾堂所为何事,若是有办法证明她们进了房间,还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她一定要她们好看。 “既然已经看过那牡丹,为何不将钥匙还回去,反而留在自己这里?”老夫人接着又问。 “这……”叶湖掬稍作迟疑道,“掬儿从万倾堂回来之后,正想将钥匙送还远香堂,葡雨便过来了,说是祖母让掬儿去畅和堂,因此才没来得及。” “是这样吗?”明显不太相信的语气。 “回祖母,正是。”叶湖掬微微低头,掩饰自己的心虚。 “好了,既已认错,便是要罚的。罚你今晚去佛堂跪一晚,禁足十日。”钥匙不是被外面别有用心的人拿走的,老夫人也无意再追究下去,直接说出对她的处罚。 “那……明天去许家参加二姐那孩子满月宴的事情……”叶湖掬试探地开口。 老夫人冷冷瞥她一眼:“你就不必去了,府上人多,不怕少你一个!” 语毕,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李嬷嬷,沉声道:“把她带过去。” 第274章 还是要主动出击 “是,”李嬷嬷恭敬地答应一声,向前走了两步,朝着叶湖掬抬抬手,“三小姐,请随老奴来吧。” 老夫人的意思,叶湖掬不敢违背,即便再不情愿,还是缓缓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随着她向外面走去。 只是,在走到房门口江抒与叶池挽所站的位置时,脚步顿了顿,狠狠地剜了她们一眼,用压得很低的声音道:“你们给我等着,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而后,方才甩甩衣袖,大步踏出房门。 万倾堂的钥匙找到了,叶湖掬也被带去佛堂罚跪,没有其它的事情,老夫人淡淡说了句“你们都散了吧”,任由葡雨搀扶着,离开明瑟楼。 老夫人走了,众人也没有继续停留的必要,简单交谈了两句,各怀心思地相继散去。 夜色之下,江抒带着屏浅走在回卿冉阁的路上,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唇角不由微微勾起:“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小姐……”屏浅略一犹豫,有些担忧地道,“我们将万倾堂的钥匙放到三小姐那里,是整到了她不假,但她向来嚣张跋扈,是绝对不会忍下这口气的,她一定会报复我们……” 下午的时候,小姐和六小姐从外面回来,听说她们被叶湖掬和叶溪摇锁在了万倾堂后,自己是十分生气,立志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她们。 但方才搜完房间和几个丫鬟从明瑟楼的厢房出来之时,看到叶湖掬被李嬷嬷带走时那愤恨的目光,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劝小姐一下,反而帮着她去做这可能会为以后惹来麻烦的事情了。 “怎么?你怕了?”江抒哪里看不出她的这点小心思,不过却根本不放在心上,眼眸一眯,不以为意地开着玩笑。 “奴婢不是怕,只是……”屏浅稍作迟疑,艰难地道,“奴婢担心她会对小姐不利。” “那你觉得,我像是个会任由别人欺辱的人吗?”江抒放缓脚步,抬手指指自己的脸。 “这……”对上她澄澈而坚定的目光,屏浅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 也许以前的小姐可以任由别人欺负,但自从那日上午在后花园的花树林中,她向三小姐还了手,并称自己撞到了头不太记得以前的事情后,的确没有再吃过任何亏。 江抒看她不说话,淡淡扯了扯嘴角,又接着道:“别人向你出招,你若只陷于招架的话,就永远只会处于被动地位。要想避免别人一直找你麻烦,适当的时候,还是要主动出击。” “嗯,还是小姐考虑周全。”屏浅垂眸思虑片刻,觉得此言有理。 “好了,不说这个了,”江抒微微敛了敛神色,“对了,今晚事情这么重要,祖母让所有人都去畅和堂,四娘为何没去?” “应该是四夫人身子还不太爽快吧,”屏浅想了想道,“今日下午奴婢去厨房拿点心的时候,看到苏嬷嬷又请大夫进府了。” “怎么会这样?”江抒眉头不由一拧,“昨天你不是说,她已经没有大碍了吗?” “这……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对此,屏浅也是满怀不解。 昨天奉小姐之命前去看她的时候,明明已经见好了,怎么又反复起来? “好了,那就先不回卿冉阁了,随我去静思园看看她吧。”稍稍沉默片刻,江抒简短地吩咐道。 说着,自顾着走到前面的岔道转了弯。 第275章 简直就是侮辱 这厢,叶湖掬已经被李嬷嬷带到了佛堂,正一脸不甘地跪在佛像前的蒲团上,听着李嬷嬷离去的脚步声。 待到那声音走远,渐渐消失在沉寂的夜色中,她迅速翻身在蒲团上坐了下来,目光冷厉地道:“可恶的叶江抒、叶池挽,明明是你们两个偷了钥匙,去了万倾堂,却嫁祸给我,让我在这鬼地方罚跪……最好别让我抓到你们的把柄,否则,有你们好看的!” 正说着,突然想到什么,面色一凌:“不对,你们是怎么从万倾堂出来的?又是怎么将钥匙放到我这里的?” “三姐,三姐……”她这话音方落,还未来得及深思,外面突然传来一道清脆急切的女声。 叶湖掬闻声转头,向着佛堂门口望去,但见门外回廊里灯笼晕黄的光芒下,叶溪摇一手提着食盒,匆匆忙忙地向这边跑来。 “五妹,你怎么来了?”望着她迅速走近,提裙走上回廊的台阶,叶湖掬有些意外地站起身。 “三姐晚上没吃饭,在这跪一晚身子肯定吃不消,我特意去厨房拿了些吃的,给三姐送过来。”叶溪摇抬脚踏进门槛,向着她举了举手中的食盒。 姐妹情深的样子,装得像模像样。 “五妹,谢谢你,”叶湖掬饶是再嚣张骄奢,这雪中送炭的举动还是让她的面上出现几分感动之色,抬脚向她走近几步,拉起她的手道,“不曾想连我娘都没想到要送吃的给我,你却过来了。” “三姐快别这么说,”叶溪摇忙摇摇头,有些歉疚地道,“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向祖母提出要各房搜查,你也不会被带到这里罚跪了。” “不,这事不怪你,”叶湖掬眼中寒光一闪,望向外面随风摇曳的稠密树影,咬牙切齿地道,“都是叶江抒和叶池挽那两个小贱人搞的鬼!” “是啊,没想到她们竟然这么有心计,让屏浅假装去明瑟楼找人,把钥匙放到了三姐那里,害得三姐被祖母罚来佛堂。” 为了表示和叶湖掬同仇敌忾,叶溪摇做出一脸不平的样子。 “什么?你的意思是……”叶湖掬听她这么说,面上不由出现一抹震惊之色,“那把钥匙是屏浅那个贱婢方才过去的时候放的?” “正是,”叶溪摇轻轻点点头,一句话撇清自己知情不告的嫌疑,“这也是我看到钥匙被从三姐房里搜出来的时候想到的。” “那我怎么没有察觉到她有任何异样?”叶湖掬有些不解地道。 回想当时的情形,屏浅只是躬身屈膝地站在她们面前没动,并且也没有弄出任何声响。 “三姐你忘了,屏浅可是跟着大哥学过功夫的,”叶溪摇敛敛神色提醒道,“以她的本事,想要不被人注意到她的举动,或者是控制住一串钥匙发出的声音,不是什么难事。” “简直可恶!”叶湖掬闻言面色顿时大变。 有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脚,自己还没发现,这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侮辱。 第276章 不是轻易能过去的事 “是啊,的确可恶。”叶溪摇微微点点头,表示认可。 而后,佯装遗憾地道:“三姐这一被禁足,明天也不能去许家参加二姐那孩子的满月宴了。许家可是京都首富,家族产业遍布长江以北,连皇家都要礼让三分,到时肯定会有很多达官显贵前去祝贺的,三姐也没有机会去结识一些位高权重的人了。” “哼!叶江抒——!叶池挽——!你们给我等着——!”经她这一提醒,叶湖掬顿时想起自己这些天来,为了去许家参加孩子满月宴的时候能够惊艳四座,而特意去崇文门那边的明烟坊重金定制那套石榴红雪缎销金裙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好了,还是不提这个了,免得越想越气。”见自己想要的效果已经达到,叶溪摇也不再继续挑拨下去。 她缓步走到附近的桌案旁,把手中的食盒一层层打开,将里面的吃食一一拿出来摆在上面,淡淡一笑道:“三姐,你看,我拿来了你最喜欢的酸辣鲈鱼、素烧鹅、糖油果子、百味鹑羹,快过来吃吧,一会儿就凉了。” “我吃不下,”叶湖掬转头朝那边瞥了一眼,仍旧一副气愤的样子,“这事也怪我娘,要不是她阻止我把真相说出来,还让我承认偷了钥匙,我怎么会被关到这里!” 想当时自己还认为她是在为自己着想,现在看来,不过是为了在老夫人面前表现的有多识大体罢了。 不然,也不会在自己被带到佛堂后,就置之不理了。 “三姐,你别这么说,二娘这也是为了你好。”叶溪摇放下手中的食盒,回身向她走近两步道,“你承认偷了钥匙,是会让祖母生气,会让她处罚你,但气过、罚过之后,事情就过去了。可若是让她知道了我们明知叶池挽偷了钥匙,带着叶江抒进入万倾堂,却不出面阻止,还把她们锁在里面,祖母肯定会对我们有看法的,这就不是轻易能过去的事了。” “真的是这样吗?”叶湖掬蹙了蹙眉头,有些不太相信。 “真的,”叶溪摇郑重地点点头,抬手向着桌案上热气缭绕的吃食指了指道,“快趁热吃吧,这晚上还是有些凉的,不吃东西一夜肯定很难熬。” “我知道,我会吃的,”叶湖掬微微敛了敛神色道,“五妹,你快走吧,若是被祖母发现了你过来给我送吃的,她一定会连你一起处罚的。” “好,那三姐你慢慢吃,我就先回去了。”叶溪摇此番前来本就是为了挑拨离间外加做个面上功夫,压根没有打算在这沉寂萧索的地方久留,自然不会提出陪她。 语毕,将旁边桌案上的食盒一层层装好,提在手中,缓步向外面走去。 翌日清晨,卿冉阁。 由于今日就是前去许家参加孩子满月宴的日子,天刚见亮,江抒就起来了,还特意穿上了那套屏浅早就为她准备好的翠绿色裙袄。 本以为自己起床算是早的,不曾想才洗漱完毕没多久,正坐在妆台前让屏浅为自己梳妆,叶池挽便风风火火地跑来,人未到声音先至:“四姐,你起来了吗?马车已经准备好了,我们该走了——!” 第277章 这就是吃货的价值观 “起来了起来了,我家小姐这就出去!”屏浅拿着一朵点翠珠花对着江抒绾好的发髻比划了几下,为她佩戴在一个最合适的位置,扭头向着外面道。 “别忘了带上给孩子的礼物。”隔着一道木质墙壁,叶池挽大声地提醒。 “是,奴婢知道了。”不待江抒开口,屏浅再次含笑应答。 而后,扶江抒起身,走到外室靠着南墙摆放的五斗橱旁,打开橱门将早已准备好的礼物取出来。 此时,叶池挽正好走进房门,看到江抒精装细扮下那副婉约精致的样子,不禁微微一愣,随后玩笑道:“我原以为我们姐妹中我是长得最好看的,现在看来,还是四姐最美。” “得,少贫了,”江抒抬手接下屏浅手中的礼盒,向外走了几步,勾勾唇角,“走不走了?” “走,当然走。”叶池挽粲然一笑,抬手挽住她的手臂,“四姐还没吃早饭吧,我早就让樱零准备好了炒玉糕和丹桂花糕,给送到车上去了。” 一边说着,一边挽着她走出房门:“不过我们要少吃一点,不然到了许家,满月宴就吃不下了。这许家这么有钱,酒席一定很丰盛,说不准还会有熊掌和冰糖燕窝呢……” “你怎么满脑子就想着吃呀!不能想点别得?”看她一副津津乐道的样子,江抒不由蹙了蹙眉。 “别得有什么好想的,”叶池挽小脸不以为意地一抬,“人家俗话都说了,民以食为天,这吃就是天大的事,还有什么比天大的事更值得我们去想的?” “……”江抒无语了。 这就是吃货的价值观。 想要颠覆,想要改变,貌似有些困难。 “好了,我们快走吧,”不等她多想,叶池挽摇摇她的手臂道,“我刚才过来的时候,我娘已经去祖母那里了,很快就会出门,别到时候让她们等我们。” “好。”江抒也无心再继续纠结那了个话题,微微点了点头,加快脚步,与她一起绕过满院花木,向外面走去。 到达卿冉阁院门口,刚刚拉开那两扇虚掩着的黑漆木门,还没来得及踏出门槛,不经意抬头间,看到罗新手握佩剑,从对面那条曲折小道上迎面走来。 这些天来罗新一直待在西苑养伤,从未踏出西苑半步,江抒没想到他会来自己这里,不禁有些意外,将手从叶池挽的臂弯里抽出来,大步迎上前去:“你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罗新微微止步,看着她走到自己面前,抬了抬手中的佩剑道:“今日出门,让我陪你一起去吧。那日酱香兔一事,我有些不放心,也许那下毒之人还会再对你出手。” “这你不必担心,有我在四姐身边呢,一定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四姐的,”叶池挽紧随着走上前来,“你的伤还没好,还是赶快回去养伤吧。” “不错,”江抒认可地点点头,“你的伤还没有完全康复,来回折腾可能会震裂伤口,那样的话,就更难愈合了。你不用担心我,我自己会小心的。这青天白日,又有那么多人在我身边,量那些心怀不轨之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第278章 不是斤斤计较的人 “这……”罗新面上不禁出现一抹迟疑之色。 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江抒抢先一步开口:“再说了,如今父亲不在家,前去许家参加满月宴的都是女眷,你跟同前往,恐怕不太合适,光只是祖母那边就交代不过去。更何况,这家中几个姨娘、姐妹一直视我为眼中钉,定会拿这个说事的。” “既然如此,你要多加小心,”听她这么说,罗新也不再坚持,郑重地叮嘱道,“尤其是那个太子朱常洛,京都首富许家办满月宴,他应该会去的。” “嗯,我知道了,”江抒感激地向他点点头,“谢谢你,罗新。” “别这么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无论怎么做,都是应该的。”罗新没有握剑的那只手缓缓摆了摆。 虽说他留在江抒身边是想要寻找机会对付朱常洵,但不希望她出事,却是发自真心。 “别忘了,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呢!”一句话简单的回话,却成功地引起一旁叶池挽的不满。 她抬脚向前两步,撇撇嘴道:“你只记得四姐救了你,却不记得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之一,真是让人伤心!” “是,是罗新一时疏忽,还请六小姐不要见怪。”自己如今屈身于叶府之中,不便得罪她,罗新忙双手抱剑,歉疚地向她抬了抬手。 “罢了罢了,本姑娘也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只要你下次提到救命恩人时,还记得有一个我就行了。”叶池挽脸色微微缓和了几分,淡淡一笑,偏头看向身旁的江抒,“四姐,时候不早了,我们快走吧。” 语毕,不由分说,拉起她那只空闲的手,大步向叶府大门口的方向走去,独留罗新一个人在原地沉思。 出了叶府大门,门口一前一后停着两辆马车,虽不完全相同,但新旧程度近似,且都是能容纳四五个人的样子。 此时,其他人都还没到,两辆马车前只分别站着一个车夫。 二人见她们过来,一同上前打招呼。 叶池挽淡笑着摆摆手,让他们不必多礼,拉着江抒上了后面那一辆马车,将樱零不久前送过来的几盘糕点从食盒里拿出来,一一摆在车内的小几上。 不久之后,以老夫人为首的其余几人便一同走出大门,只不过,这其中没有叶湖掬和四夫人阮凤致。 叶湖掬是被老夫人禁足不能前去,而四夫人,江抒想到自己昨晚去看她时所见到的她的身子状况,不禁叹息一声。 也不知是怎么了,明明没有什么大病,却总是反反复复的不见好转。 走下叶府大门高出地面的几级台阶,来到马车前,二夫人、三夫人、五夫人便搀着老夫人上了前面一辆马车,紧接着也先后上车。 叶溪摇身为晚辈,不便与长辈们同挤一辆马车,待她们都上去后,缓步走到江抒与叶池挽所在的后面的一辆马车前。 正想抬脚上车,没想鞋底还未离地,低垂的车帘突然被从里面猛地掀开。 叶溪摇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好不容易定下神,看到叶池挽捏着块炒玉糕从里面探出头来。 第279章 比那样的故意为难要好 看着她那副心神方定的样子,叶池挽眼珠一转,将那块炒玉糕塞入嘴中,含糊不清地道:“五姐怎么到这边来了?为何不去前面陪着祖母?像五姐这种聪明伶俐又识大体的孙女,不是最讨祖母喜欢了吗?” 这话状似天真委婉,但仔细听,不难听出其中的嘲讽。 叶溪摇本打算再次向前的脚微微止住,面上出现几分尴尬之色,稍作迟疑,低声道:“前面车上坐不下了。” “哦,原来是前面坐不下了,五姐才愿意和我们坐在一起的。”叶池挽故意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存心曲解她的意思。 昨日将她们锁在万倾堂的,可不只有叶湖掬一个人,还有这个叶溪摇。她可没有那么大的胸怀,就此对她既往不咎。 “六妹,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听出她语气里的不对,叶溪摇连忙解释。 然而,她这话只说到一半,却被叶池挽很生气地打断:“那五姐的意思是,我才识不够,连这么一句简单的话都不能理解?” 她叶池挽除了吃之外,还有一个本事就是伶牙俐齿,能把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并且得理不饶人。 “不是,不是这样……”叶溪摇纵使一贯心机深沉,还是被她弄得手忙脚乱,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是好。 江抒坐在车内,听到二人这番对话,唇角不由微微一抿,向外倾了倾身子道:“六妹,你不要再和你五姐开玩笑了,快让她上来吧。” 心有不甘,捉弄捉弄她就好,必须适可而止。 不然,让前面车上的老夫人听到了,指定又是麻烦事一桩。 然后,向着叶溪摇伸出一只手,淡笑着道:“五妹,六妹她心直口快,口无遮拦,你别介意,快上来吧。” “嗯。”叶溪摇感激冲她点点头,向前两步,把手递给她,由她拉着上了马车。 虽然明知这个四姐为自己解围未必发自真心,但是只给一个面上功夫,也比叶池挽那样的故意为难要好。 待到所有的主子都坐好,车帘落下之后,两个车夫也跟着窜身上车,轻轻挥动手中马缰,驾车前行。 由于许府位于南城宣南坊的崇福寺附近,马车穿过几条巷子到达西长安街后,接下来的路线便是沿西长安街向西,在最近的一个十字路口向南转,进入宣武门里街,由宣武门出内城,然后沿宣武门外大街继续向南。 此时阳春三月,惠风和畅,吹面不寒。时间虽然尚早,街道上却早已人来人往。 水泄不通的阻挡,让马车行驶的十分缓慢,这样抵达许府的时候,太阳已经微微偏南了。 江抒与叶溪摇、叶池挽先后从车上下来,就看到许府大门所在的街道上,车车轿轿绵延成排,让人望不见头尾。 大门附近熙熙攘攘的聚集了很多人,有一部分是应邀前来道贺的客人,个个衣着光鲜,身边由随从给拿着礼盒。但更多的是过路的行人与看热闹的百姓,甚至还引来了不少讨钱的乞丐,以及卖吃食的小摊贩。 许府大门四敞大开着,门前站了足足十几个家仆,一个身穿深青色襕衫的青年正站在门口迎客。 待到前面车上的老夫人和三位夫人依次下车之后,江抒正准备与叶溪摇、叶池挽过去,不经意转头,突然看到不远处一辆宽大奢华的紫顶马车上,一袭深紫色云纹圆领袍的朱常洛从上面下来。 第280章 简直太没有天理了 出府之前罗新方才提醒了要小心他,没想到刚一下车就遇上了,还真是冤家路窄! 江抒面色不由一变,正想装作没看见,低头过去,没想到透过来往穿梭的行人,朱常洛也看到了路这边的她。 不同于江抒的有意回避,朱常洛一点躲闪的意思也没有,落落大方地走上前来,大声道:“江抒小姐,请留步。” 众目睽睽之下,太子殿下的面子不能不给,江抒不得不硬着头皮转回头去。 目光落在他那张与朱常洵有着几分近似的脸上,看他一副气定神闲,仿佛没事人的样子,眸光一凌,不咸不淡地道:“不知太子殿下有何事?” “想必太子殿下是很意外四姐你能来吧。”不等朱常洛应答,叶池挽抢先一步,阴阳怪气地回道。 上次让那新科状元黄士俊将有毒的酱香兔调换给她们,险些害得她们被毒死的事情,她可是记忆犹新。 “六小姐这话是何意?”朱常洛眼中微微出现一抹不解之色,偏头看向她。 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得罪过这个只在前些天太后的寿宴上有着一面之缘的叶六小姐吧?怎么感觉她话里好像透着敌意? “太子殿下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叶池挽不禁冷哼一声。 做坏事的人可恶,做了坏事还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人更可恶! 这么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还能得到满朝文武的一致支持,简直是太没有天理了。 朱常洛看她这副态度,眼中疑惑更甚,不过仍旧保持着平和的态度:“本宫的确不知,还请六小姐明示。” “哼,太子殿下真是贵人多忘事,这才过去八九天,就不记得了……” 叶池挽冷冷地瞪他一眼,正想将那酱香兔的事情和盘托出,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一边的衣袖,突然被江抒从后面拉住。 不动声色地将这个口无遮拦的六妹推至身后,江抒向前两步,淡淡扯了扯嘴角道:“六妹她生性好闹,在跟太子殿下开玩笑呢,太子殿下不要见怪。” 虽说自己与叶池挽的看法一致,认为那酱香兔上的毒定是与眼前这个人有关,但人家毕竟是太子,这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不好与他撕破脸。 然后,指了指旁边一直未出声的叶溪摇向他介绍道:“太子殿下,这是五妹溪摇。” “臣女叶溪摇见过太子殿下。”叶溪摇立即识意地走上前来,微微屈了屈身子,向他见礼。 言行举止,丝毫不失大家闺秀风范。 “不必多礼,请起。”朱常洛衣袖下的手向她虚抬了抬,目光再次移向江抒那张清雅沉静的脸,“江抒小姐,既然赶巧遇上,不如一同进去吧。” “还是太子殿下先请吧,”江抒轻轻摆摆手,“臣女是皇上圣旨钦定的福王妃,与太子殿下同时进府,恐怕不太合适。” “也好,本宫就先进去了。”听她这么说,朱常洛也不勉强,淡淡笑了笑,转身向着许府大门的方向走去。 只不过,在避开三人视线的瞬间,一张脸猛地沉郁下来,原本平和的眼眸中,也蒙上了一层晦暗,似是在隐忍着什么。 第281章 最会做面上功夫 待到朱常洛在那站于门口迎客的深青色襕衫青年的热情招呼下进入许府大门,身影为错乱进出的人影所阻挡,江抒方才与叶溪摇、叶池挽走到她们前面的那辆马车前,跟随着几位长辈走向许府门口。 这时,那已经招待完朱常洛的襕衫青年正好转回头,看到一同过来的几人,立刻热情地迎上前来,对着走在最前面中间位置的老夫人拱手一礼道:“叶老夫人和众位夫人来了,绍府在此恭候多时,快里面请。” “大少爷不必客气,”老夫人缓缓摆摆手,指向身旁二夫人汤弄秋手中所托着的一个二尺见方的暗红色礼盒道,“这是老身为重外孙所准备的满月礼物,还望大少爷不要嫌弃。” “老夫人说哪里话,侄儿的满月宴,老夫人能亲自来,便是最好的礼物,快快请进。”襕衫青年淡淡笑着,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 然而,他这话音方落,还未来得及吩咐家仆将礼物接下,许府大门里面错乱的宾客中,一个大约三四岁的小男孩突然举着个色彩斑斓的胖头泥娃娃嬉笑着跑了过来。 “孙少爷,你等等,等等奴婢……”紧接着,后面一个身穿淡青色裙袄的丫鬟气喘吁吁地追来。 那孩童却丝毫没有要停下等她的意思,依旧不管不顾地大步向前跑着,跑到门口,扶着门框吃力地迈过门槛,一下扑到襕衫青年的身上,献宝似的举举手中的胖头娃娃,嫩声嫩气地道:“爹爹,你看,这是奶奶给辰儿买得大阿福。” “是吗?”襕衫青年宠溺地拍拍他的小肩膀,“爹爹不是说了嘛,小孩子不可以往外跑,怎么不听话?” “辰儿才没有不听话呢,”小男孩扬起一张稚嫩的小脸道,“辰儿只是想让爹爹看看,奶奶给辰儿买得大阿福……” 正说着,突然注意到站于门口的江抒等人,歪着脑袋看向她们。 “这就是长孙少爷吧?生得可真讨人喜欢!”五夫人晏无娇平常最会做面上功夫,立即满面堆笑地走上前来。 “犬子慕辰,年幼无知,让夫人见笑了。”襕衫青年谦和地笑了笑。 而后,转头看向那刚刚跑到近前的淡青色裙袄的丫鬟:“快带孙少爷去大少奶奶那里,这里人多,不要再让他乱跑了。” “是,大少爷。”丫鬟恭敬地答应一声,轻轻牵起小男孩的小手,领着他向里面走去。 小男孩离开,襕衫青年也没有什么心事了,再次向着江抒等人抬抬手道:“众位,快里面请。” “好。”老夫人也不再客气,淡笑着点了点头,示意身旁、身后的众晚辈将手中的礼盒交给门口迎客的许家家仆,抬脚踏进门槛。 只不过,在错开襕衫青年的视线后,脸上笑容陡然收敛。 “娘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她的这一变化,刚巧被搀扶着她的三夫人陆云庄看到。 “没有。”老夫人缓缓摇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 “三姐,娘是在忧虑我们叶家的香火问题,”一旁的晏无娇凑近两步道,“咱家成宣和许家大少爷年纪相仿,人家孩子都这么大了,成宣的婚事却都还没有定下来。” 第282章 最有钱的人住得地方 “娘,您不必担心,”听她这么说,走在另一边的二夫人汤弄秋道,“儿媳已经托媒人打听到了吏部尚书魏大人家的小姐,据说是才貌出众,温文尔雅,等到成宣与老爷他们从湖南回来后,可以去见上一见。” “但愿那孩子能够听话,同意去见人,”老夫人叹息一声,仍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怕就怕他还是像以往那样,再找借口推脱过去。” “娘您放心,儿媳们会好好劝劝他的,”三夫人陆云庄淡笑着安慰道,“这二丫头孩子都生了,四丫头再过大半年也要成亲,他这个做兄长的,也不能再拖下去了。” “是啊,祖母,有二娘、三娘、四娘和娘她们在,您尽管放下心来。”一直走在后面的叶溪摇也向前两步,跟着附和。 老夫人环眸看了看走在旁边的二人,没有再说话,微微点了下头,加快脚步在那为她们带路的许家家仆的引领下,沿着人影不绝的青石宽道向里走去。 江抒与叶池挽并肩跟在后面,她漫不经心地听完前面几人的对话,有些好奇地转头看向身旁叶池挽:“你知不知道,刚才那个被叫做大少爷的人,他是谁呀?” 起初老夫人管他叫大少爷,她以为那就是她们所谓的二姐夫许绍庭,可后来听到他称那今日要过满月的孩子为“侄儿”,又很快否定了自己这一猜想。 “看样子,想必是二姐夫的大哥,这许家的大少爷许绍府吧。”叶池挽歪斜着脑袋想了想,猜测着道。 “二姐夫还有个大哥?”江抒有些意外。 以前她只听屏浅提过,许家少爷许绍庭是个久病缠身的病秧子,她那名义上的二姐叶潭搸是被圣旨所迫,不得已才嫁过来冲喜的。 能够让家里人兴师动众地去请圣旨,她还以为那许绍庭是许家的独苗呢。 “是啊,他是二姐夫同父异母的亲兄长,”叶池挽淡淡扯了扯嘴角道“只不过,是妾室所出,庶出的身份。” “哦,原来是这样。”江抒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不经意抬头,看到她们已经被走在前面的几位长辈和叶溪摇落下有一段距离了,忙伸手去拉她的手:“六妹,我们走快一点吧,别跟不上了。” “不用,”叶池挽眼眸一眯,反手拉住她,“四姐,我们不跟着了,我带你在这许府四处逛逛吧。” “这样不太好吧。”看着前面几人越来越远的背影,江抒面上出现一抹为难之色。 “有什么好不好的,”叶池挽满不在乎地一笑,抬手朝着四处指了指,“你看这许府,园林假山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花树成林,这可是整个京城最有钱的人住得地方,若是不走上一走,岂不是可惜了。” 语毕,不由分说,牵着江抒的手,走到前面的岔道旁转了弯。 然而,向前刚走没多远,只见对面一壁随风摇曳的翠竹后面,朱轩娆一袭浅紫色交领及腰短夹袄,深蓝色百褶长裙,带着丫鬟桂儿向着这边走来。 第283章 功劳可是大得很 “三嫂,叶池挽,你们也来啦!”看到迎面走来的二人,朱轩娆面上顿时出现一抹喜色,大步迎上前来。 江抒看着她走到自己对面两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来,偏头笑道:“是啊,我们是孩子的亲姨母,当然要来看看孩子了。郡主怎么也来了?” “我这个人天生爱热闹,有热闹可凑,怎么可以不来!”朱轩娆粲然一笑,看向旁边的叶池挽,“叶池挽,本郡主听说,许家为了办这次满月宴,可是在川、鲁、闽、粤、苏、浙、湘、徽八地都请来了名厨,这八大菜系一同上桌,你可是有口福了。” “难道就只有我一个人有口福,郡主就只看着不吃吗?”叶池挽眼中惊喜一闪而过,稚嫩的小脸随即不乐意地拉了下来。 这不是在笑话自己贪吃嘛! 虽然自己的确对吃的东西没有丝毫抵抗力,但好歹也是个大家闺秀,这种事情被人当成话题谈侃,还是很没有面子的好不好。 “六妹,不要再假装生气了,这招你已经在家里玩过好几次,早就不管用了。”担心朱轩娆再对此有所介怀,江抒忙拉拉叶池挽的衣袖,笑着打圆场。 而后,将目光移向对面的朱轩娆:“郡主,既然遇在一起,我们就一同走走吧。” “好啊,”朱轩娆赞同地点点头,“我听说,许家前些日子花了重金从苏州运来一块太湖石,叫做玉连天,足足有两丈高,就置设在后花园的鱼池中。它还是两年前皇伯伯命人疏浚大运河的时候打捞上来的,相传是宋代的徽宗时期留下的艮岳遗石。不如我们过去看看。” “这是真得吗?”叶池挽闻言不由有些激动。 那宋徽宗可是北宋的皇帝,距离现在少说有四五百年了。 她还记得,以前听父亲提过,当年这位皇帝为了建造一座名叫艮岳的皇家园林,不惜劳民伤财从南方大量运送太湖石。据说有些石头因为太大,而桥洞太小,运送的船只过不去,便不惜把桥拆掉,像什么粮草押运、货物运送,更是得为其腾船让路,最终导致北宋灭亡。 这样一块历史悠久,具有深远意义,又难得一见的大型石头,一定很值钱。 朱轩娆看她这个反应,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眼眸一眯道:“那是当然,若是换成银子,一定够你吃一辈子的了。” “那好,我现在就去找二姐,让她把那个什么玉连天送给我!”由于太过振奋,叶池挽这次倒是没有再因为朱轩娆的话而变脸,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她又在暗指自己贪吃。 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江抒忙抬手拉住她,有些哭笑不得:“六妹,你不要胡闹了,那是人家许家花重金运来的,二姐她不过是许家的一个媳妇,怎么做得了主。” “四姐,你多虑了,”叶池挽不以为意地扯扯唇角,“她可是许家的二少奶奶,嫁过来这将近一年时间,让那病秧子二少爷的身子有所好转不说,还为许家生下了嫡孙,功劳可是大得很。这送给妹妹一块破石头,还做不了主吗?” 第284章 反而会弄得难以收拾 一块破石头,你怎么还稀罕? 江抒看着她那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忍不住翻个白眼。 正想反驳,却又被她抢先一步开口:“四姐,郡主,那块石头我先不去看了,反正它早晚得是我的,要看也不急于一时,我去找二姐了。” 语毕,不再停留,大步返回原来的岔道路口,向着老夫人她们所走的方向跑去,留下江抒与朱轩娆两个人面面相觑。 “三嫂,我们走吧。”看着叶池挽的身影被那边交错的花木所遮挡,朱轩娆摆手示意身后的桂儿离开,拉拉江抒的衣袖,淡笑着道。 江抒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点点头,任由她牵着,缓步向前走去。 二人沿着这条东西走向的翠竹扶疏的笔直窄道自西而东走到尽头,正打算向北转弯,突然只见侧前方不远处栽种着各色月季花的花圃对面,人影往来的碎石斜道上,于靖桓、于靖容兄妹低声说笑着,不疾不徐地向前走着。 而在其对面的花径小道旁,皇六子朱常润带着年仅十三岁的胞弟皇七子朱常瀛刚巧从附近的一座紫藤环绕的八角凉亭里走出来。 看到迎面走来的兄妹二人,朱常润的面上立即出现一抹惊喜之色,有些激动地大步迎上前去。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江抒与朱轩娆虽然听不到他具体说了些什么,但看他的表情,也基本上能够猜测出个大概。 经过太后寿宴那次,朱常润对于靖容的那点心思,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只不过,于靖容的反应却显得极为冷静,极为客气,极为疏离。 先是原本淡笑着的脸突然僵硬下来,接着避开他抬起的手,最后后退两步刻意保持距离。 看到这番情形,朱轩娆的面上立时出现几分恼怒之色,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个素色裙袄的少女道:“这个于靖容,真是不识好歹,竟然又对我常润哥哥这个态度,看我不过去教训教训她!” “郡主,你不能去,”江抒忙抬手将她拉住,“其实靖容只是对惠王疏远了些,没什么大事的,你若这样过去一闹,反而会弄得难以收拾。” “那难道就看着她让我常润哥哥伤心难过吗?”朱轩娆不由蹙了蹙眉。 “这也不是靖容的过错,”江抒敛敛神色道,“她只是不喜欢惠王而已。” “可是,我常润哥哥明明那么好……” “郡主,你认为好的,别人不一定认为也好。”江抒忍不住叹息一声,“你不如换个角度来想一想,倘若将来潞王爷不让你再继续寻找青郎,让你嫁给一个他认为很完美的男子,你会愿意吗?” “这……”朱轩娆面上微微出现一抹迟疑之色。 江抒等了一阵子,不见她应答,接着道:“靖容她也是一样的,惠王再好,她不喜欢他,那也是不可勉强的。” “哼,反正无论如何,我就是不喜欢她那副清高的样子!”朱轩娆不禁冷哼一声。 江抒看她一副气鼓鼓的模样,不由莞尔:“好了,不喜欢就不喜欢,他们的事情他们自己会处理,我们还是快去后花园看那玉连天吧。方才听你那么一说,我还真对这块石头起了兴趣。” 第285章 不是纨绔是什么 “那……也只好这样了。”似乎觉得江抒说得有道理,朱轩娆也不再坚持过去,拉着她的衣袖,向北转了弯。 然而,不知是这许府太小,还是冤家注定路窄,两个人刚刚穿过几座造型别致的亭台楼阁走进后花园,隔着竹枝的缝隙,江抒便看到不远处的斜道上,朱常洵一袭纯白直身,与身着湖水蓝圆领袍的朱常浩并肩向着前面的三岔路口聚拢而来。 不愿与二人打个照面,江抒原想借着这边葱郁竹墙的阻挡,止步停留片刻,等他们过去之后再走,没想同样看到二人的朱轩娆竟然挥着手大呼出声:“常洵哥哥,常浩哥哥——” 喊完之后,还生怕别人看不见她们,不由分说,拉着江抒跑向前面的三岔路口。 “原来是轩娆和三嫂啊!”听到声音是从这边传出的,朱常浩正疑惑是谁在叫他们,却见两人穿过扶疏的翠竹从附近的岔道出来,忍不住低笑出声。 朱常洵淡淡扯了扯唇角,没有应答,漆黑明澈的眼眸,落在朱轩娆身旁的江抒身上。 只见她一身翠绿色绣有缠枝蔷薇的裙袄,头戴点翠珠花、翠玉发钗,就连两边的耳珰,也是嵌了绿色石头的,整个人清新精致地仿佛要与这眼前大片的青竹翠色融在一起。 前些日子第一次带她进宫的时候,她穿了宫女的粉袄红裙,他就觉得那已经够清丽脱俗的了,没想到如今这个色调,才是最适合她的。 被人这么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江抒感到有些不自在,索性坦然迎上他的目光,淡淡一笑:“王爷也来了?” “是啊,常洵哥哥,前两天你还说近几日公务繁忙,不能来参加这许家的满月宴了,怎么又过来了?”拉着江抒迎上前去,朱轩娆紧跟着问道。 “是你常浩哥哥,”朱常洵微微止步,看着她们走到近前,偏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朱常浩道,“若不是他承诺为本王照看一个月的崇文门外的店铺作为交换,让本王陪他走这一趟,本王自是没有时间过来。” “让他照看?不会吧?”朱轩娆有些难以置信,“他就只会吹笛作画、玩鸟斗鸡,你就不怕他把你的店铺照看得关门了?” “去!有你这么说话的嘛!就好像你常浩哥哥是谁家纨绔似的!”朱常浩面色微微一变,不悦地皱了皱眉头。 被一个小丫头如此看不起,还当着其他人的面,实在是太没有面子了。 “怎么会,我在开玩笑呢,”朱轩娆虽然性格直爽,但也不是那种没有脑子的人,看出他似乎有些生气了,立时识趣地改了口,“瑞安姑姑家的那个万长祚,他才是真生的纨绔子弟。” “哦,原来轩娆认为长祚表弟才是纨绔子弟呀?”朱常浩眼珠一转,立即换上一副嬉笑的神色,提高声音道。 那变脸速度之快,令一旁的江抒瞠目结舌。 “那是当然!”没有注意到他身旁朱常洵那微微拧起的眉头,朱轩娆满脸不屑地道,“像他那种只知道四处招摇、颐指气使的人,不是纨绔还是什么?” 第286章 娶一个郡主回去也不错 “是吗?”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阴柔轻浮的声音。 那语调熟悉的很,一听便知是谁,朱轩娆身子不由一僵。 都怪自己今日出门没看黄历,说话屡次失言。 不过,背地里说人坏话,又被人抓个正着,不面对也不行,迟疑片刻,朱轩娆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转过身去,陪着笑脸道:“长祚表兄,你可千万别当真,我是在跟常浩哥哥开玩笑呢。” “原来如此啊。”万长祚双眼一眯,向前几步,越过她朝着对面的朱常洵与朱常浩躬身一礼道,“长祚见过福王殿下,见过瑞王殿下。” “长祚见外了,叫表兄便好。”朱常洵淡淡一笑,缓缓摆摆手,语调显得十分亲和。 万长祚的母亲瑞安长公主是当今李太后唯一的女儿,在太后心中地位颇高,她的一句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而那瑞安长公主,一向溺爱这个儿子。对待万长祚的态度,便决定着她的立场。 他虽然从未想过要将这个姑母拉拢到自己这一边,但也不希望她将来会成为对立的一方。这次轩妤毅然拒绝万长祚,坚持要选冉兴让当驸马的事,想必已经让她心有介怀,能补救的还是尽量补救一下。 万长祚没想到朱常洵竟然会以这么随和的语气跟他说话,有些受宠若惊,缓缓直起身来道:“谢表兄。” 语毕,目光再次移向眼前的朱轩娆:“轩娆妹妹,不如这样吧,你若肯单独陪我在这许府四处走走,刚才的话,我便只当没听见。” 娶公主的事情虽是无望了,但娶一个郡主回去也还是不错的。 他之所以会正巧在朱轩娆说他坏话的时候出现在这里,也是因为刚才看到她与江抒朝这边走来,一路追过来的。 “长祚表兄说话算数?”望着他那张带着几分纨绔之相的脸,朱轩娆勾勾唇角,落落大方地问道。 刚刚心有不安是因为背后说人坏话又被人听到感到理亏,并不代表着怕他,就是当着他的面,她也敢那样说。 “那是自然。”万长祚信誓旦旦地拍拍胸脯。 “好,既然如此,长祚表兄请。”朱轩娆故意拉着腔调,抬手向他做个请得姿势。 朱轩娆和万长祚离开,此处便只剩下江抒与朱常洵、朱常浩三个人。 看了一眼对面的二人,江抒正想着自己要不要寻个理由说告辞,却听朱常浩开口道:“三嫂,方才忘了问了,你们原是打算去哪里呀?” “听说许家从苏州运来了一块太湖石,叫做玉连天,就在这后花园的鱼塘中,我与郡主本来是想过去看看的。”江抒将目光移向他,淡笑着道。 “那真巧啊,”朱常浩眼珠一转,余光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身旁的朱常洵道,“我和三哥也正好要去看那块石头,不如我们一起吧。” “这……”江抒面上微微出现几分迟疑之色,看向旁边的朱常洵。 “轩娆走了,你一个人过去多有不便,既然遇上了,那就一起走吧。”朱常洵扯扯嘴角,笑得云淡风轻。 “……也好。”人家话都这样说了,江抒觉得再推辞什么的,反而显得矫情,索性点头同意。 第287章 简直就是玩物丧志 置设玉连天的鱼池位于许府后花园的中间位置,三人绕过几丛扶疏的翠竹,穿过几条曲折蜿蜒的花径小道,便就到了。 看到那位于鱼池中央,高高挺立地布满各形窟窿的纤瘦白石,江抒不由一怔,不过随即莞尔。 不愧是能够让京都首富的许家不远千里从苏州运来的石头,这看上去通灵剔透、姿态万千,果然令人赏心悦目。 将这太湖石及周围景致环眸打量了一番,旁边的朱常洵黑眸中波光流转,淡笑着轻叹出声:“一峰则太华千寻,一勺则江湖万里。放眼整个京城,也就只有许家才有这么大的手笔了。” 倘若这京都首富能够为自己所用,将来就不用再担心财力物力的问题了。 “什么意思啊?”未曾注意到他的异样,江抒有些不解地转头看向他。 前世理科出身的她,表示对这些文绉绉的东西接收无力。 “这还明白,”不等朱常洵应答,另一边的朱常浩抢先一步开口,“就是说一块石头能看出千寻华山的森严险峻,一勺清水能显现出万里江湖的奔腾气象。它的原句是‘一石则太华千寻,一勺则江河万里’,是震亨写得,原本说得是盆景,三哥这么一改,画面可就广阔多了,自然要大手笔了。” “原来是这样,”江抒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接着道,“这震亨是谁呀?” 听这亲切的称呼,貌似是个熟人。 “他呀,就是无聊闲人一个,”朱常浩略有些不屑地道,“每天只知道摆弄一些花木水石、几榻器具之类的,还想着要写一本集子叫做《长物志》,简直就是玩物丧志。” “话也不能这么说,”朱常洵有些不赞同地道,“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只要肯为此下功夫,便会有所成就。去年他来京城时,为礼部的周尚书所布置的那所别院,你不也是交口称赞嘛。” “好吧,三哥说得有道理,是我太偏激了。”朱常洵虽然看上去一副温和无害的样子,但朱常浩自小与他一起长大,深知他的性情,在他面前还是不敢太过自以为是。 而后,目光微微略过江抒的脸,看到她一副迷惑的样子,有些难以置信地道:“我们说了这些,三嫂该不会是还不知道这文震亨是谁吧?” “我……”江抒面上微微出现一抹迟疑之色,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说知道,假如他们再问到关于这文震亨的事请,自己肯定回答不上来。说不知道,万一此人很出名,人人都应该知道,自己这个相府千金的身份会不会被人怀疑? 正为难着,却听朱常洵说道:“文震亨性情内敛,不事张扬,且又多数时候不在京城,叶小姐不知道也正常。不过,提到他的曾祖父,想必叶小姐便不会觉得陌生了。” “是啊,他的曾祖父文徵明,三嫂总该知道吧?”朱常浩眨眨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眼,跟着道。 “文徵明?”江抒轻轻重复一遍这个名字,突然想到什么,眼眸一眯,自信地点点头,“这我知道,他和唐伯虎、祝枝山、周文宾并称江南四大才子。” “周文宾?”朱常洵眸光微闪,疑惑地扫过她的脸颊,“本王怎么记得这江南四大才子除了唐伯虎、祝枝山和文徵明之外,还有一位是徐祯卿呢?” “这……”不会吧? 关于江南四大才子的电视电影,她可是看过好几个版本的,每一版都是这四个名字,自己就算再迟钝,也不应该记错呀! 第288章 就是个不折不扣小气鬼 不过,自己毕竟是个初来乍到的现代人,对于这个时代基本上不太了解,未免露出的破绽多了让人起疑,江抒自然不愿意与他们就这个问题深究下去。 本想找个借口岔开话题,正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充满欣喜的女声:“四姐,四姐,我过来啦!” 江抒闻声看去,只见侧对面一条两旁种满重瓣月季花的花径小道上,叶池挽手拿一个啃了半个的苹果,风风火火地向这边跑来。 朱常浩同时也看到了匆匆赶来的她,眼中立即出现几分亮色,向前迎了几步,双手环胸打量了她一番道:“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叶相府的六姑娘来了,这才刚到,就吃上了?” “本姑娘想吃就吃,要你多管!”对于那种嘲笑她贪吃的人,叶池挽向来没什么好脸色。 表明态度之后,也不跟他多啰嗦,狠狠咬了一口手中的苹果,继续大步前行。 在快要走到江抒身旁的时候,目光划过鱼池中央那块纤秀灵巧的窟窿白石,眼前顿时一亮:“这就是那玉连天吧?天呢,可真漂亮!” “是啊,”江抒淡淡一笑,“不漂亮的话,许家也不会千里迢迢地将它从苏州运来了。” “嗯,这倒也是,”叶池挽认可地点了下头,抬手指向那边,弯弯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四姐,你知道吗?二姐夫已经答应把它送给我了!” “什么?真的假的?”江抒置疑地看她一眼,有些不太相信。 话说,这不是宋代留下来的艮岳遗石头嘛。年代久远的东西,可是很有价值的,这许家再是京都首富,也不至于这么大方,说送人就送人吧。 “当然是真的了,”叶池挽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当姐夫的,送一块石头讨好小姨子,不是应该的嘛……” 正说着,突然想到什么,面上出现一抹苦恼之色:“四姐你说,这一块石头,再好看,摆在家里也没什么用,要是能够把它卖出去该多好啊。” “卖?”江抒不由一怔,下意识地问道,“你要卖多少银子?” “这……”叶池挽抿抿唇角,略一思索道,“刚才二姐夫说了,买石头用了八千余两,运送途中花费一千余两,这加起来差不多有一万两,总不能低于这个数。” 道罢,看到朱常浩缓步返回,唇角微微一勾,算计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你别这么看着本王,本王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可没有一万两银子买你这块石头。”猜测到她在打什么主意,朱常浩也无心惊叹许绍庭竟然会将那么贵重的玉连天送给这个贪吃的丫头,急忙后退两步。 “你还两袖清风?”叶池挽忍不住撇撇嘴,一脸不屑地道,“两袖清风的人,哪里来得银子办斗画大赛?哪里来得银子夺我看中的斗鸡黑风?哪里来得银子去云香楼吃喝?我看呢,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小气鬼!” “本王怎么小气了?”朱常浩向她靠近两步,有些不服地道,“你别忘了,那天本王还花了整整六十两银子给你买了六只春泽斋的酱香兔呢?” 第289章 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你还好意思说!”提到那酱香兔的事,叶池挽心中就来气。 那日若不是不小心碰到罗新的伤口,害得他跌倒在台阶上,不得已将那酱香兔扔掉去扶他,恐怕他们家里包括她在内的好几口人如今都已经不在人世。 虽说下毒的事情与这个人无关,可是,若不是他买酱香兔给自己,也不会让那黄士俊有可乘之机。 他虽然不是罪魁祸首,却是一个十足的帮凶。 隔着几步距离,江抒看她一副很生气的样子,担心她会将那日的事情和盘托出,忙向前两步,抬手拉住她的衣袖道:“六妹,你别不知足了,这六十两银子已经不少了,都够我们四个月的月例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是那件事情当做没发生,和太子之间还可以保持面和,对方行事也会有所顾忌,若是撕破了脸,只会让他们更加肆无忌惮。 在没有能力自保的情况下,逼得对方狗急跳墙,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叶池挽虽性情粗疏大条,但也不是没有脑子的傻瓜,见她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自然猜出她不想让自己将那日酱香兔上有毒的事情说出来,眼珠一转,顺着她引导的方向将话题回转到眼前的太湖石上:“够四个月的月例银子算什么,他汉中的封地每年的税收要有多少!除非他将这玉连天买下来,不然就是个小气鬼!” “小气鬼就小气鬼,随你怎么说。要本王花一万两银子买这么一块破石头,想都别想。”朱常浩勾勾唇角,毫不犹豫地接道。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以为你不要,就没人要了吗?”叶池挽狠狠地瞪他一眼,目光移向附近的朱常洵,一张稚嫩的小脸伤充满了期待,“王爷姐夫,二姐夫都忍痛割爱将这玉连天送给我了,你身为未来的四姐夫,总该对自己的小姨子表示表示吧?” “呃……”没料到这个根本就没与他说过几句话的小丫头会向自己提出这样的要求,朱常洵不由一怔。 不过随即回过神来,眸光一闪,语调委婉地拒绝道:“今年湖广各地遭逢水灾,本王这几年的封地收入都拿去救助灾民了,就连大半年后的大婚费用也只能全靠户部筹集,实在没有闲钱买这观赏之物。” “那将婚期延迟几年,不就可以了嘛!”江抒心头一动,偏头看向他,笑着提议道,“王爷去跟皇上说,今年适逢大灾之年,国库空虚,不宜花费大笔银子筹办婚礼,并提出将那户部筹集到的大婚费用拿去赈灾。如此一来,王爷一定会让皇上刮目相看,一定会得民心的。” 反正自己退婚的办法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来,倘若能够借此将婚期拖延几年,还是很不错的。 “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朱常洵哪里看不出她的用意,淡淡扯了扯嘴角道,“就算父皇会同意,大臣们也一定会反对的。” “为什么?”江抒有些不解。 朱常洵低低轻笑一声,微微扬头,望向前方一丛随风颤动的竹枝:“因为只有大婚之后,他们才有足够的理由要求本王去洛阳就藩。” 第290章 还不至于拿不起 “还有没有轻重缓急,这可是大灾之年!”江抒眉头不由一蹙。 “大灾之年又能怎么样?”朱常洵微微敛了敛神色,“在他们看来,死几个灾民不算什么,能够让本王早日离开京城,让太子稳坐储君之位,让他们将来可以青史留名,这才是最重要的。” “这群自私的庸官!只想着他们自己的名声,却不顾百姓的死活,要他们何用!”江抒听他这么说,面色顿时大变。 倘若真是如此,退婚一事就算朱常洵肯帮忙,这些一心想着名垂青史的官员,也肯定会发挥着众志成城的精神一致从中阻拦的。 那样的话,自己想要将婚事取消的事情,岂不是无望了? “你还是别这样说了,”朱常洵缓缓转头看向她,漆黑的眸底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在这众多的大臣中,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恐怕就是令尊大人。” “……”不会吧? 难道她那名义上的父亲叶向高,也是个看中身后浮名的人? 这也不对呀,他不是那迂腐耿直的上届内阁宰辅沈鲤推荐的人嘛。假如按照物以类聚的原理,也应该迂腐才是。 “哎呀,说远了,说远了哈——!”见二人的对话偏离了自己想要将玉连天卖出去的正题,叶池挽忙开口提醒。 而后,笑眯眯地看着朱常洵道:“王爷姐夫放心,我不急着要银子的。反正你那洛阳封地没有受到水灾的影响,等到今年的麦收之后再给我也不迟。今日的满月宴结束后,我就不让他们将石头送去叶府了,直接给您送到府上去。” “那……就有劳了。”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朱常洵索性不再推辞,淡笑着应承下来。 左右不过是一万两银子,他福王府还不至于拿不起。 此外,这块石头精巧秀雅,通灵剔透,将太湖石的“皱、瘦、透、漏”之美展现的淋漓尽致,而且其高度上在太湖石里也是难得一见的,这往后花园中一摆,还是很有可观性的。 “不客气,不客气,谁叫你是我的姐夫呢!”叶池挽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朝他露出一个璀璨至极的笑容。 然后,正想再对旁边“一毛不拔”的朱常浩贬损两句,却见一个许家家仆打扮的人脚步匆匆地朝这边走来。 这附近观看玉连天的客人不在少数,并且个个非富即贵,那家仆走近之后,也没有逐个儿前去招呼,直接停了下来,向着众人抬抬手道:“诸位,我家二少爷、二少奶奶和孙少爷已经到大堂了,老太君让小的前来请诸位过去看看孩子。” “既然如此,我们就走吧。”看着那家仆把话说完,叶池挽笑容满面地转回头来,向着三人招招手。 将太湖石顺利地从许绍庭那里讨要过来,又成功地卖给朱常洵,她的心情显得分外地好。 “好啊,”朱常浩赞同地点点头,“自从去年徽璇夭折后,我就没有再抱过小孩了,正好可以去过过瘾。” 第291章 岂不是要倒霉了 “你想得美,本姑娘的小外甥才不要你来抱!”叶池挽立即嫌弃地瞪他一眼,“说不准是你的手太过晦气,才会让小郡主还不到两岁就夭折了呢。” “叶池挽,你就不能留一点口德吗?”朱常浩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本王就算拒绝了买你的那块破石头,你说话也不至于这么毒吧?” “这怎么是毒了?这是就事论事!”叶池挽鄙夷地轻哼一声,一本正经地道,“万一孩子被你抱了,再有个什么不测,这个责任谁来负?” “这……”朱常浩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答,面上微微出现一抹迟疑之色。 叶池挽见他这个反应,不禁得意一笑:“看吧,你也不敢确定小郡主的死一定与你无关……” 说着,突然想到什么,双眼一眯道:“对了,我以前听一个算卦的道士说过,这种会给别人带来灾难的人一般都很命硬,有的还会克妻。你该不会也克妻吧?这样的话,将来哪家姑娘嫁给你,岂不是要倒霉了?” “倘若真是如此,本王首先便会向父皇请旨,立你为瑞王妃。”板起面孔,朱常浩不悦地冷哼道。 “别,你千万别——”看着他骤然变化的脸色,叶池挽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似乎有些生气了,唯恐他真得做出这种事来,立即识趣地改口,“我方才在开玩笑呢,一听瑞王这封号,就知道王爷是个福星高照的人,你看这‘天降祥瑞’,‘瑞雪兆丰年’,多吉利呀!” 语毕,不想再继续面对他那张板着脸,忙着向前两步,拉起江抒的衣袖道:“四姐,我们快走吧,别让人久等了。” 一路匆匆,到达位于前院的大堂。此时,堂外洒扫的干干净净的空地上已经站满了人。 身为主人的许家人背对堂门站在堂前的台阶下,而前来参加满月宴的客人,则整齐有秩地分站在堂门的两侧。 这其中有她们叶府的老夫人、三位夫人、叶溪摇,在许府门口遇见的太子朱常洛,以及刚才在去后花园的路上所看到的朱常润、朱常瀛兄弟和于靖桓、于靖容兄妹。 看到江抒、叶池挽与朱常洵、朱常浩同时过来,站于左上首的朱常洛面上立时出现一抹阴厉之色。 不过仅是一闪而过,很快他的面色便又恢复正常,甚至冲着四人微笑着点了点头。 江抒早已认定那日酱香兔上有毒一事与这个人有关,看他一副貌似友好的样子,立即感到一阵脊背发麻,迅速错开他的视线,没有着落的目光移到站于堂前的几人身上。 在那原本站在门口迎客的许绍府的旁边,站着一个身穿玉色圆领袍的大约二十出头的青年,生得面如冠玉、文雅俊美。 只不过,远远看上去脸色却显得十分苍白,就跟半年没见过阳光似的,想必就是她们那所谓的病秧子二姐夫许绍庭。 而在那玉色圆领袍青年的身旁,那个一身藕荷色裙袄的美丽女子,应该就是她们那被迫嫁到许府来冲喜的二姐叶潭搸了。 果然,心中的猜测刚刚产生,只见叶池挽挥舞着一只手跑过去,一边兴高采烈地道:“二姐,二姐夫,我过来了——!” 第292章 分明是人逢喜事的缘故 由于语调过高,她这一声成功地惊动了在场的所有人。 众人的目光立时齐刷刷地朝她投射过来,看待这个冒失的丫头,个个眼中无不带着好玩的意味。 家里的孙女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失了礼,还被人当成杂耍班的猴子来看,一向重视礼节的老夫人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转过头来狠狠地瞪她一眼道:“六丫头,当着老太君的面,不得无礼!” “亲家,无妨的。”相对于老夫人的疾言厉色,许家老太君倒显得和蔼得多,由丫鬟搀扶着向前两步,目光投向在老夫人的厉喝下止步垂头的叶池挽道,“这就是孙媳的同胞妹妹六姑娘池挽吧,比起老身那没心没肺的孙女云笙来,可是懂事多了。” “怎么?还有比我更没心没肺的?”叶池挽立即好奇地抬起头来。 在祖母的眼中,她就是一个不具备大家闺秀风范的没心没肺的疯丫头。 “六姑娘见见不就知道了。”老太君慈和地笑着,转头向后看去。 只不过,目光扫过身后的每一个人,眼中立即出现一抹疑惑之色:“云笙呢?那丫头刚才不是还在这里的吗?” “回老太君,三小姐刚刚说,给孙少爷的满月礼物落在了柳姨娘那里,特意赶回去拿了。”一个身穿枣红色比甲的嬷嬷站出来道。 “这丫头,成天丢三落四的,就是不让人省心。”老太君缓缓转回身,有些遗憾地冲着叶池挽笑了笑。 目光不经意瞥见她身后缓步走来的江抒、朱常洵与朱常浩,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只顾着与叶池挽说话,竟然没有注意到福王与瑞王的到来,忙迎上前来,向着二人俯身一礼道:“老身见过福王殿下,见过瑞王殿下。” “老太君请起,”朱常洵淡笑着摆摆手,一副温和无害的模样,“本王与瑞王应邀前来参加孩子的满月宴,便只是客,老太君不必拘礼。” 语毕,看向她身后脸色苍白的许绍庭:“数日未见,不知二公子身子如何了?” “有劳王爷挂怀,近日天气转暖,无须再受那苦寒之气,绍庭已经好多了。”由叶潭搸搀扶着向前走了两步,许绍庭恭敬地向他抬了抬手,有些虚弱地道。 “这哪是天气转暖的事,分明是人逢喜事的缘故,”后面一个约莫四十多岁,身穿梅红色绣牡丹对襟及膝长袄、宝蓝色马面裙的妇人拉着腔调酸里酸气地道,“自打我们嫡孙出生后,绍庭这身子可是比以前经事多了。这再过些日子,说不准就能去各商号管事,为我们家绍府分担一些了。” “娘,你怎么能这么说,”旁边的许绍府立即转头看向她道,“二弟是许家的嫡子,父亲不在的这几年,我不过是代他打理家业罢了。等到二弟身子好了,我便将许家所有的产业都交还给他,也好有时间陪陪辰儿。” “大哥……不要……”眼底异样之色一闪而过,许绍庭有些吃力地回过头。 话音未落,突然双腿一软,重重地跌坐在身下洁净的地面上,剧烈地喘息起来。 第293章 到底还是嫡庶有别 “绍庭……” “二弟……” “孙儿……” “二少爷……” …… 没料到身子已经有所好转的许绍庭会在这满月宴大喜的日子再次发病,许家人立即惊呼着围了上去。 在场的客人也不好意思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纷纷上前几步,七嘴八舌地关心起来。 原本其乐融融的庭院,顿时变得一团混乱。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江抒看着这杂乱的场面,不禁摇头暗叹,这个许家二少爷,果然是个病秧子。 “快,快送二少爷回去!”待到离得最近的叶潭搸和许绍府把虚弱的许绍庭从地上扶起来,老太君指着旁边几个家仆焦急地吩咐道,“别忘了,叫上大夫。” “是。”那几个家仆恭敬地答应一声,从叶潭搸和许绍府的手中将许绍庭接下,搀扶着他向外面走去。 叶潭搸身为妻子,自己的丈夫病情发作,自然不能再继续在这里停留,快步跟了上去。 紧随而去的,还有一个大约四十出头衣着华贵相貌端庄的妇人,面带担忧之色,想必是许绍庭的母亲,这许家的正室夫人申氏。 老太君不放心孙子的病情,看着几人走出这大堂的院门,一脸抱歉地向着众人道:“孙儿身子不好,众位不要见怪,老身也先失陪一下了。” 道罢,正准后一步离开,正在这时,一个管家模样的人突然匆匆从外面走来,向着她躬身一礼道:“老太君,宴席已经备好,可以请客人入席了。” 老太君抬头看了看天色,见时候确实不早了,缓缓点了点头,向站在一旁的许绍府道:“绍府,客人就辛苦你和管家来招待了。” 而后,也不等他开口,由丫鬟搀扶着,匆匆向着院门的方向走去。 许绍府站于原地,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原本平静的眼底瞬时染上了几分晦暗。 到底还是嫡庶有别,同样是孙子,她只独对病歪歪的嫡孙许绍庭关怀备至,却从未看见过自己这个优秀的庶孙的喜怒哀乐。 不过,这种偏心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早就习以为常,许绍府眼中的情绪很快便又消失不见,向着在场的众人拱手一礼,落落大方地道:“感谢诸位能够赏脸前来参加侄儿的满月宴,后花园中已经备好了酒席,诸位请随绍府过去饮宴吧。” 说着,抬手做个请的姿势,待到客人有所行动,缓步走到旁边带路。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后花园风景绝佳的西北角,这才发现此间席位并不是像通常人家宴客那样规规整整地排成几排的。 桌椅的排列组合完全没有任何规律可言。构造精致的凉亭中,枝繁叶茂的大树下,上方搭起红绸的花丛边,或者曲折蜿蜒的长廊里,但凡附近范围内可以遮荫的地方,都不会空闲。 宴席前方高出地面五六级台阶的一片空地上,搭起了一座戏台,为显喜庆气氛,两边挂满了红绫,有些半悬空中,随风飘动,在这阳春的满目葱翠之间,分外惹人眼目。 第294章 是绝对不会如此失态的 “我们去那边坐吧。”环眸四顾了一番,叶池挽指着置设在树下的一处空席道。 过来的路上,她与江抒早已归队,跟她们府上的老夫人、三位夫人和叶溪摇走在了一起。 此处正对着戏台,若有演出,可以看得更清楚一些,几人自是没什么异议,一同走了过去,在那选定的圆桌旁围坐开来。 不止她们,另有许多宾客也发现了这片树底下的位置看戏十分具有优势,陆陆续续地向这边走过来,在附近的席位上坐下。 这其中就有过来的时候走在她们附近的朱常洵与朱常浩,二人所选的位置,距她们这一席是所有席位中最近的,中间仅隔五六步距离。 两个人分别坐好之后,紧接着,皇六子朱常润与皇七子朱常瀛也过来了。 看到这边相邻而坐的三哥朱常洵和五哥朱常浩,朱常瀛的面上立即出现一抹惊喜之色,拉拉朱常润的衣袖道:“六哥,你看,三哥和五哥在那边,我们也过去吧。” 朱常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淡淡一笑,正准备点头答应,不经意偏头,突然瞥见二人所在的席位侧前方的那一席上,与其他士族子弟同桌而坐的于靖桓、于靖容兄妹,心中不由一滞。 不过,身边这个年幼的弟弟还不到出宫建府的年纪,极少有机会走出紫禁城,且又在刚出生后不久,便失去了他们的母妃,朱常润一向心疼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最终还是不忍扫了他的兴,由他拉着,走了过去。 临近桌上的叶溪摇,早已注意到这一同走过来的兄弟二人。 从那次书院门口第一次看见朱常润起,她就对这位惠王殿下暗生情愫,难得再次见到,视线自然不舍得离他的身。 留意到他不时地瞟向一个方向,有些好奇,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待看到那个一身素色裙袄楚楚动人的人时,面上笑容顿时一僵。 于靖容,又是这个于靖容! 自己到底有哪里比不上她?为什么惠王偏偏对她另眼相看,就是看不到自己? 由于心中气恼,叶溪摇也忘了这是在外面,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拿起手中的茶杯,狠狠地蹲在身前的桌子上。 “怎么了,摇儿?”坐在她旁边的五夫人晏无娇忙关切地问道。 自己的女儿一向懂分寸,没有什么大事的话,是绝对不会如此失态的。 “我……”叶溪摇张了张口,朝着于靖容那边狠狠地瞪了一眼,正想将心中的恨意说出来,但看见对面老夫人那张板着的面孔,最终还是将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这个祖母一向重视名声,自己暗自喜欢惠王的事情是绝对不能让她知道的,微微迟疑了片刻,她轻声道:“是关于二姐的事情。二姐夫病成这样,这万一……以后她该怎么办……” “都是我害了搸儿,”听她这么说,旁边沉默已久的三夫人陆云庄十分自责地道,“若是我当初不那么软弱,稍微大胆一些,阻止搸儿嫁过来,也不会是现在这般境况了。绍庭如今这个样子,不知还能撑多久,万一他有个什么不测,以后就要苦了搸儿和那刚出生的孩子了……” 第295章 反而显得不懂事了 “三姐,你别听五丫头胡说,姑爷他吉人自有天相,身上的病一定可以医好的。”晏无娇抬手拍拍她的手背安慰道,“更何况,圣旨赐婚,是君命,所谓君命难违,这也怪不得你。” “是啊,娘,二姐夫他脾性好,为人大方,对二姐又体贴,像他这种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男人,是绝对不会有事的。” 叶池挽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娘亲自大堂出来后,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忙跟着劝道。 “可是……”想到刚才在大堂外的庭院中,许绍庭病发时那副很严重的情形,陆云庄却没有那么乐观。 女儿嫁过来的名目是冲喜。病情严重到需要冲喜的地步,想要好起来,这可能吗? “好了,别提这个了,”面南坐于尊位上的老夫人环眸扫视了几人一眼,沉声道,“二丫头自从嫁过来,许家也没亏待过她,这逢年过节,往我们府上送去的礼品也实属丰厚。若再让人听到我们对这门婚事有所不满,反而显得我们叶家不懂事了。” “是。”老夫人发话,谁也不敢再有任何异议,恭敬地答应一声,垂头不再多言。 “你们看,常洵哥哥他们在那边,我们过去一起坐吧!”正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声。 江抒听出声音里的熟悉,下意识地抬头向那边看去,只见附近一丛葱郁的翠竹旁,以朱轩娆为首的三个衣着华丽的男女,沿着脚下曲折蜿蜒的碎石子小道向这边走来。 这其中,自然就有方才与她一同离开的瑞安长公主府的长公子万长祚。 两个人自从在来后花园看玉连天的路上与江抒、朱常洵他们分开后,就一直在许府大院中闲逛,并没有去大堂,以至于没有及时听到宴席备好的消息,来得有些晚了。 与二人一同过来的那一位,则是那个处处与江抒过不去的寿阳长公主府的大小姐——侯亭柯。 她是不久前才到的,在许家家仆的引领下,刚进许府大门,向里走了没多远,正巧遇上了一同游园的朱轩娆与万长祚。 朱轩娆本来是不太喜欢侯亭柯那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的,但因为更不喜欢身边的纨绔子弟万长祚,为了避免万长祚继续对她言语挑逗,便把她叫来同行。 侯亭柯一心想要接近朱常洵,对于朱轩娆的提议自是没有任何意见,甚至放下往日的矛盾,主动拉起她的手大步向那边跑去。 万长祚一贯争强好胜,自然不肯落于人后,二话没说,紧随着追了过去。 向在座的兄弟四人依次打过招呼,侯亭柯本想和朱常洵坐在一起,但看他的左右两边一边坐着朱常浩,一边坐着朱常瀛,也不好开口赶人,只好选了他对面的位置。 三个人相继落座后,又过不久,朱常洛也到了。 他由于身为太子,身份尊贵,很多人上前打招呼,需要一一应付,到得相对有些迟。 来到之后,看到兄弟几人同坐一席,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虽然对于威胁到他储位的三弟朱常洵十分不喜,但为了避免显得不合群,还是过去与他们坐在了一起。 第296章 成了闲暇之余的精神寄托 待到所有的席位都坐满之后,便有家仆丫鬟陆续端来各式各样的精致菜肴以及醇香四溢的美酒,一一摆在众人身前的圆桌上。不多时,便摆了满满一桌。 这时,戏台那边的丝竹声渐渐响起,戏台上的帷幕也缓缓拉开,有身着戏服的戏子逐渐步入场中。 此次上演的是一出折子戏,江抒凝神倾听了一阵子,只见咿咿呀呀,没个正题,耐心很快被消磨殆尽,索性拿起身旁的竹筷,低下头专心致志地品尝起桌上的美食来。 许家身为京都首富,为了彰显身份,宴席摆的是流水宴。江抒还没吃到三成饱,便又有家仆丫鬟端来新的菜肴,将之前只动了一部分的珍馐撤下。 这样轮番几次下来,足足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的折子戏也唱完谢幕了。 不过,戏台上的演出却并没有就此结束。片刻功夫后,后台激昂的锣鼓声响起,帷幕再次被拉开,一个身穿黑色短打手持棍棒的武生醉醉歪歪地从戏台右后方的入口处走出来。 只是还未走到戏台中央,紧接着,戏台左后方的入口处突然出来一只色彩斑斓的大虎,猛地朝他扑去。 “呀!是武松打虎——!”看到这精彩的一幕,邻近席位上的朱常瀛立即惊呼着站了起来。 江抒下意识转头朝他看去,眼中微微出现几分疑惑之色,一场武松打虎而已,也能激动成这个样子? 但当她目光划过在座的其他人,见众人皆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才恍然明白过来,在这个没有电脑没有电视的时代,看戏看杂耍什么的,就成了人们闲暇之余比较单一的精神寄托。 带着对古人无限的同情,江抒无奈地摇了摇头,抿抿唇角,也跟着向戏台那边看去。 台上的“武松”自然不会被“老虎”那么轻易地扑倒,只见他一个闪身,向一侧退了两步,便轻而易举地避过了“老虎”的攻击。 “老虎”当然也不肯就此罢休,利落地反转身子,在地上翻了几个跟头,再次向“武松”扑去。 接下来是“武松”奋力躲闪,“老虎”再次攻击,“武松”棍棒招架,“武松”主动出击…… 这样几个回合下来,假如按照常理,“老虎”应该渐渐体力不支,被“武松”打倒在地。 然而,戏台上的那只“老虎”,却没有一点儿支撑不住的样子,依旧翻着跟斗与“武松”周旋着。 “什么情况?‘老虎’怎么还不死呀?”台下的众宾客中很快有人发现了这一异常。 “谁知道呢,许是为了让这出戏显得精彩,加了戏份吧。”有人猜测道。 …… 戏台下议论声一片。 与此同时,戏台之上。 扮演武松的武生快要招架不住了,得了个机会紧握棍棒按在“老虎”的背上,有些焦急地道:“你快死呀,快死呀!” “我就不死,就不死,就不死——!”“老虎”翻身将他推开,前爪离地站了起来,冲着他张开血盆大口。 半隐半露间,里面露出一张女子娇俏的小脸。 扮演武松的武生不由一愣:“三小姐,怎么是你?” 第297章 领教功夫到底如何 “不是我,谁来让大家看一场精彩绝伦的‘虎打武松’?看招——!”许云笙说着,合上虎口,抬起利爪朝他猛扑过去。 扮演武松的武生虽然会点功夫,但那也是为了演好戏而练的戏功,没有真正的武功底子,自然对付不了从小习武的许云笙,只招架了几下,便被她扑倒在地,站不起来。 “这老虎还挺厉害,本王去会会它!”看到这逆反的一幕,戏台下的朱常瀛坐不住了,抬手一拍桌子,起身向那边走去,留下一桌的王姐皇兄面面相觑。 走到戏台下的时候,他却并没有踏着台阶上台,而是一个翻身,直接跳了上去。 站稳之后,挑衅地冲着身披虎皮一只脚踩在“武松”身上的许云笙道:“挺厉害的嘛,不如让小爷来领教领教你的功夫到底如何。” “那就接招吧!”虎皮下的许云笙正觉得打得不过瘾,见有人上台寻衅,也不问是谁,一脚将那扮演武松的武生踢开,抬起两只前爪朝他扑来。 这锐不可当的汹汹气势,让只准备与她随意比划比划的朱常瀛神色顿时一凌。他迅速后退两步,利落地抬手格挡住她的攻击,惊诧地道:“怎么?你来真的?” “少废话,看招——!”许云笙用力将他甩开,两爪蜷曲,直攻他的要害。 “既然如此,那就休怪小爷无礼了!”朱常瀛再次闪身躲开,稚声稚气地冷哼一声,不再顾及什么,双手竖立成掌,主动朝她出击。 开始二人旗鼓相当,难分上下,但是这样十几个回合下来,许云笙因为之前演出武松打虎的时候耗费了一些力气,体力上渐渐有些不支。 正当朱常瀛握拳击向她的胸口时,突然一个踉跄,躲闪不及反而朝他的双手上撞来。 朱常瀛无意伤人,及时收住了手。不过却也没有出手扶她,任由她跌跪在地,唇角一扬道:“看来胜负已分,那就到此为止吧。” 语毕,也无意在戏台上久留,双手收回身侧,缓缓转身,向他们席位所在的位置走去。 然而,还未走几步,身后的许云笙突然目光一凛,捡起方才那个扮演武松的武生遗落在戏台上的棍棒朝他打去。 朱常瀛听闻声息迅速回身,抬手抓住那就要落在自己身上的棒子,眸光一闪,一把将罩在她头上的虎头掀了下来。 由于这动作太过粗鲁,直接把许云笙绾发的簪子带下,一头乌亮的青丝瞬时滑落身侧。 而在那青丝的半遮半掩间,显露出一张十四五岁的少女的娇俏面容。 朱常瀛没想到眼前顶着虎皮的顽劣丫头竟然生得如此俏丽可人,稚嫩的小脸上不由出现几分意外之色,抬起一只手向她的鬓边伸去:“你没事吧?” “你别碰我!”许云笙嫌弃地一把将他打开,扔掉棍棒后退两步,瞪着他道,“你是哪家的小鬼?好端端的,上来捣什么乱!”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很厉害了,没想到竟被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小鬼头给打败,还输得这么惨,这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侮辱。 第298章 如此确实算得上公平 “好了,云笙,别闹了。”未等朱常瀛应答,下面正在招待客人的许绍府看到后立即大步走上台来。 起初他并不知道那老虎是许云笙扮的,直到刚刚朱常瀛将罩在她头上的虎头一把掀下来,才发现在戏台上胡闹的竟然是自己那同父异母的顽劣小妹。 “大哥,你看,他欺负我。”许云笙性格素来粗疏,也没注意到他的脸色不对,立即委屈地跑过去,一手挽住他的手臂,另一只手指向站于戏台边沿石栏附近的朱常瀛。 “你技不如人,又在背后偷袭,这话还好意思说!”许绍府抬手将她拂开,拉着她走到朱常瀛面前,沉声吩咐道,“快向桂王殿下道歉!” “什么?这个小鬼头是桂王?”许云笙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他哪里有一点儿王爷的样子!” “那你是个大家闺秀,就有大家闺秀的样子了吗?”想到那次在御花园的莲花湖边江抒反问他的那句“你是王爷,怎么没有王爷的样子”,朱常瀛扯扯嘴角,依葫芦画瓢地反唇相讥。 “我……”许云笙没料到他会这样问,被这话给噎着,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答。 朱常瀛眼珠一转,趁机拿着腔调道:“快向本王道歉,若是你态度上让本王满意了,对于你偷袭本王一事,本王就既往不咎了。” “哼,谁稀罕你的既往不咎!”许云笙却完全不吃他这一套,嗤笑一声,一脸鄙夷地道,“等我跟‘武松’打累了,你才上台来跟我打,这不公平,胜了也是胜之不武,有什么了不起的!” “云笙,不得对桂王殿下无礼!”许绍府忙拉住她的手臂厉喝道。 他们许家就算是京都首富,也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商贾之家,裂土封王的王爷岂是可以轻易得罪的。 “无妨,”朱常瀛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多管,清亮的目光再次移向他旁边的许云笙,“那你认为怎样才是公平的?” 许云笙抿唇想了想,郑重其事地道:“等我将今日的虚耗补回来,我们再好好的比试一番。到时你若还能赢,我便承认你的功夫确实比我好,同时我会为今日的偷袭向你道歉的。” “好,此事就这么定了。”朱常瀛微微敛了敛神,稚嫩的小脸上充满了坚定,“你虽然看上去比本王大那么一两岁,但本王是个男子汉,体力上比你占优势,如此确实算得上公平。” “既然这样,那就十日之后什刹海南岸浣花亭边见。”许云笙不咸不淡地撂下一句,不再停留,推开许绍府那只拉着她手臂的手,从之前进来时所走的戏台左后方的入口处出去。 “原来她就是许云笙呀,没心没肺,任性刁钻,果然是名不虚传。”远远地看着那个披着虎皮的少女从后台退下,叶池挽一脸的钦佩。 “你如果敢学她这样,就给我滚去佛堂跪上一个月!”侧对面主位上的老夫人冷冷地瞪她一眼,板着面孔道。 对于许云笙那样的顽劣丫头,显然十分不喜。 第299章 已经提不起什么兴趣 “祖母放心,挽儿才不会学她!”知道这个祖母的脾性,叶池挽当然不会在面上违逆她,立即立起手掌做出保证。 接着,目光移向附近的叶溪摇:“挽儿要学就学五姐,乖巧、懂事、识大体,这样才会讨人喜欢。” “你若真能这样想就好了——!”老夫人微微叹息一声,脸色稍稍缓和几分,转头看向旁边有些沉默的叶溪摇,“五丫头今日是怎么了?似乎有什么心事。” “没……没什么,”痛恨于靖容能够得到朱常润眷顾的事情是不能说的,叶溪摇轻轻咬了咬下唇,抬起头来道,“摇儿只是有些担心二姐夫的病情。不过方才娘也说了,二姐夫他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你倒是有心了,”看着这个孙女一副为人着想的样子,老夫人的面上不禁出现一抹欣慰之色,瞥向相邻而坐的江抒与叶池挽道,“你们两个都学着点。” “是。”心知老夫人不喜欢自己,江抒为免惹得她不高兴,自己以后的日子再不好过,连忙点头应答。 话音方落,微微抬头间,却见一个身穿淡青色裙袄、头梳双丫髻的小丫鬟绕过附近的竹丛向这边走过来。 坐在江抒身边的叶池挽一眼认出了这是她们二姐叶潭搸的陪嫁丫鬟杏霏,立刻好奇地站了起来:“杏霏,你怎么来了?” “是二小姐让奴婢过来的,”杏霏走到近前,止住脚步,向着众人屈了屈身子,有礼地道,“二小姐让奴婢来告诉老夫人、三位夫人和四小姐、五小姐、六小姐,经过大夫的诊治,姑爷他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请老夫人、三位夫人和三位小姐放心。” “二小姐还说别得什么了吗?”稍作沉默,老夫人问道。 “回老夫人,二小姐她还说,姑爷需要她的照顾,她不能过来给老夫人和三位夫人请安了。”杏霏直起身子,恭敬地回答。 而后,看向一侧的江抒:“不过,二小姐吩咐奴婢请四小姐过去一趟。” “请我?”江抒抬手指了指自己,有些意外。 不是叶池挽才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吗?为何要请自己? 旁边的叶池挽也是一副诧异的样子,扭头看了江抒一眼道:“你是不是说错了?其实二姐要请的人不是四姐,而是我。” “没有,”杏霏十分肯定地摇摇头,“二小姐让奴婢请的确实是四小姐。” “既然如此,那就让我陪四姐一起去吧。”叶池挽也不计较叶潭搸为何没请她这个同母的妹妹,朗笑着提议道。 她虽一贯贪吃,但轮番几次的流水宴早已让她吃饱吃足,再看这满桌的珍馐美味,已经提不起什么兴趣了。 “不行,”杏霏忙抬手阻止道,“二小姐特意交代了,只请四小姐一个人过去。” “可是我……” 叶池挽刚想说她跟着去了不会影响什么的,却被老夫人冷声打断:“六丫头,不准胡闹,坐下!” “……是。”祖母发话,叶池挽纵使再不情愿,也不敢再有异议,乖乖地在身后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看着她坐好,老夫人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移到端坐在她旁边的江抒身上,眼底带着几分不耐:“既然是请你的,那就过去吧。” 第300章 无法确定自己能否办到 “是,祖母。”人家是家里的长辈,整个叶府说话最有分量的人,一句话便可以决定其他人在府中的处境,江抒自然不会傻到去计较她对自己的态度,只恭敬地答应一声,缓缓站起身来,随着杏霏离开。 一般大户人家,大门无论是朝东朝西还是朝南,府院的整体布局基本都是一致的,由前到后共分为四个部分,依次为前院、中院、后院和后花园。因为古式建筑的主房主殿通常都是坐北朝南的,所以这也是由南到北的顺序。 在杏霏的引领下,向东走出这片设宴的后花园西北角区域,来到一个三岔路口处,江抒原以为她会带着自己往南转弯,走回前面的三重院中,没想到这丫头竟然转向了另外一条通往后花园东北方向的花木深垂的小道。 “是不是走错路了?二姐他们的住处不是应该在前面吗?”江抒微微止住脚步,有些疑惑地抬手指了指前面参差不齐的建筑。 “四小姐的记性真好,”杏霏轻轻转头看向她,淡淡笑了笑道,“二小姐与姑爷的凝翠园确实是在前面的中院。只不过,姑爷他身子不好,不便在人多的地方久住,成亲不久,便与二小姐搬去了老太君专门让人为他养病所修建的别院。” “哦,原来是这样。”江抒恍然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跟着向那边转了弯。 不久之后,所谓的别院就到了。 那是一座黛瓦粉墙的独门小院,墙头内外桐竹扶疏,环境清幽雅致,门楣上悬着块牌匾,黑底金字上书“撷芳新苑”四个大字。 此时两扇黑漆木门是敞开着的,吩咐杏霏前去请人的叶潭搸早已站在院门附近紫藤环绕的八角凉亭中等候,看到二人进门,快步迎上前来,温声道:“四妹,你过来了。” “是啊,”江抒微微止步,等她走近,一副关切的样子道,“二姐夫他现在怎么样了?” “经大夫医治,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好好静养即可。”叶潭搸转头向不远处的正房望了望,清润的眉眼间浮出几点忧伤的情绪。 江抒看她这个反应,猜想她是为不得不嫁进许家给一个病秧子冲喜而伤感,不忍再戳她痛处,稍作沉默,转移话题道:“二姐单独叫我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嗯,”叶潭搸轻轻点点头,抬手握住她的手臂,“四妹,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二姐请说。”江抒微微抬头,对上她溢满心事的眼眸,十分诚恳地道。 因为不知道她所为何事,无法确定自己能否办到,也不好一口答应。 叶潭搸略一迟疑,自衣袖中取出一个湖蓝色的锦囊递向她:“我是想请四妹等大哥从湖南回来后,替我将这个转交给他。” “给大哥的?”江抒并没有立刻去接,有些疑惑地道,“二姐为何不让六妹来转交?” “这锦囊里面有东西,我不放心她。”叶潭搸摆摆手示意杏霏离开,态度坦诚地道。 “所以,二姐是担心她毛手毛脚,把锦囊给弄丢了?”江抒想了想,做出猜测。 第301章 一座他永远也进不去的屋 “不是,”叶潭搸缓缓摇摇头,“丢了倒是无妨,我是怕她会忍不住好奇,拆开来看。” “那这里面是……”江抒目光再次移向她手中的锦囊。 有什么东西,是不能给人看的? “是一封信。”叶潭搸微微沉吟片刻,面色凝重地道,“四妹,你一定要答应我,不要将这个锦囊拆开,也不要让其他人知道我给了你这个锦囊,等到大哥从湖南回来后,把它亲手交给大哥。” “嗯,二姐请放心。”江抒虽然有些不明白给她们大哥的信上还能有什么不能说得秘密,但这毕竟不是什么难以办到的事情,遂点头答应。 “谢谢你,四妹,”叶潭搸感激地冲她笑了笑,轻轻拉起她的手,将那锦囊放入她的手心,“一切就拜托你了。” “二姐不必客气,这是应该的。”江抒淡淡扯扯唇角,语气上有意将两人的距离拉近一些。 好歹是名义上的姐妹,走近总比疏远好。说不准以后自己遇到什么难处,还需要她这位京都首富家的二少奶奶在财力物力上给予支持呢。 叶潭搸以为站在她面前的还是以前那个唯唯诺诺的四妹,自然不会知道江抒心中的计较,感激过后,有些歉疚地道:“四妹,你二姐夫他身子虚弱,需要照顾,我不能出来太久,就不留你了。” “好,二姐快回去吧。”为免自己的身份被她看出破绽,江抒也无意跟这个完全是陌生人的二姐久谈,将那锦囊塞入怀中,十分爽快地道。 “那我让杏霏送你。”叶潭搸偏头瞥了一眼刚刚被她挥退,还没走多远的杏霏。 “不用了,”江抒淡笑着摆摆手,“这一路走来,路已经记得差不多,我自己过去就可以。一个人不必急着赶路,顺便可以看看途中景致。” “也好,那你慢走。”叶潭搸看她说得真心诚意,并无虚让的意思,也便不再坚持。 目送着江抒走出院门,身影为桐竹环绕的院墙所阻挡,她脚步微微抬了抬,正准备回房,然而,刚刚转身,却看到正房门前的回廊里,许绍庭一身雪白中单,手扶红漆廊柱,有些虚弱地倚在廊檐下的美人靠上。 “绍庭,你怎么出来了?”担心他再有个什么,叶潭搸忙快步跑过去,抬手扶住他,“大夫说你需要好好静养,不能乱动的。” “放心吧,我没事,”许绍庭轻轻摇摇头,有些苍白的面容上浮出一抹浅淡笑容,“就是有些闷得慌,想要出来透透气。” “那我扶你去那边亭子里坐坐吧。”叶潭搸抬手指了指院中那座紫藤环绕的八角凉亭道。 “好。”许绍庭淡淡笑着,虚弱地应了一声,任由她搀扶着,缓缓站起身。 只是,在走下回廊高出平地的几级台阶低头的时候,眼底微微出现几分落寞之色。 身旁这个自掀开盖头的那刻起,就让他心动的女子,这个看似对他温柔体贴、无微不至的妻子,心中却好像有一座他永远也进不去的屋…… 第302章 遣将不如激将 这厢,江抒不疾不徐地走出这片建有别院的风景深幽的后花园东北角区域,远远地看到前面葱郁花木的半掩下,那块高高竖立的太湖石玉连天,心念一动,抬脚向那边走去。 虽然她对于这种形态各异的太湖石不太会欣赏,但它毕竟是宋朝遗留下的东西,意义深远着呢。谁知道自己以后会不会真得嫁进福王府,倘若叶池挽将它卖给了朱常洵,说不准今后就再也没办法看到了,如今有这个机会,自然不愿错过。 然而,她才刚走没多远,不经意偏头间,却看到侧对面一条两旁种满石榴树的斜直宽道上,侯亭柯一袭桃红色交领及膝长袄,妃红色百褶长裙,头戴掐丝点翠金步摇,双手绞着绣花丝帕,脚步匆匆地向这边走来。 江抒早已有心要与她合作,想办法将自己与朱常洵之间的婚事取消,即便明知道她对自己有着浓厚的敌意,却没有避开,反而大步迎了上去。 “叶江抒,原来是你——!”侯亭柯其实早就发现这边有人了,但因隔着石榴树葱郁的枝叶,无法辨别对方的身份,现下清楚的看到江抒那张清丽的面容,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要不是叶相府上的这个废物,她的常洵哥哥怎么可能会以已有婚约为借口,将她拒于千里之外! “侯小姐,真巧啊,能够在这里遇见你。”对于她恶劣的态度,江抒丝毫不放在心上,甚至朝她露出一个气死人不偿命的微微浅笑。 在她看来,人生最惬意的事情,就是把别人气个半死,自己却完全一副没事人的模样。 “谁稀罕遇见你这个一无是处的废物!”看她这副笑意恬淡的样子,侯亭柯心中更加来气,狠狠地瞪着她道,“你有何德何能,凭什么去做常洵哥哥的王妃!” “自然是凭皇上的一道赐婚圣旨。”江抒眸光微微一闪,笑眯眯地望着她,“侯小姐说得不错,江抒即没有德,也没有能。若不是承蒙皇上厚爱,又怎么能够得到一桩这么好的姻缘。” 原本她是想与她来个双赢的合作,想办法将那门令自己苦恼的婚事取消,但看她对自己的敌意这么深,恐怕不能平心静气地谈论问题。 俗话说,遣将不如激将,不妨从另一个方向入手,去刺激她,说不准能起到更好的效果。 “你以为皇舅舅真得会厚爱于你这个懦弱无能的废物?还不是因为你是内阁首辅叶向高的嫡女!”侯亭柯不知道她心中的盘算,依旧一副恶狠狠的样子,鄙夷地瞪着她,“你若只是一个小门小户人家的女儿,谁还会把你看在眼里!” “这么说来,江抒就又有一个凭仗了,”江抒也不介意她恶劣的语气,淡淡一笑,薄唇轻启,“那就是——相府千金。” “你……”自己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能被她轻而易举地应对过去,侯亭柯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正想再说些什么,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清脆爽朗的女声:“常洵哥哥,你看,三嫂和亭柯在那边呢!” 第303章 对自己绝无任何好处 江抒与侯亭柯闻声同时转头,但见附近一条曲折蜿蜒的碎石子小道上,朱轩娆双手挽着朱常洵的手臂,缓步向这边走来。 “常洵哥哥,你们怎么来了?”侯亭柯忙大步迎上前去。 她虽是因为刚才宴席上朱常洵对她不冷不热的态度心里感到不舒服才离席出来的,但现在江抒在这里,她不能让她看出她与朱常洵之间有间隙,自然得表现出一副很热情的样子。 “宴席散了,觉得时候尚早,便与轩娆过来转转。”朱常洵微微止步,淡淡扯了扯唇角,目光越过她看向后面的江抒,“对了,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这……”侯亭柯面上出现一抹迟疑之色,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江抒,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 “是这样的,”江抒不紧不慢地走上前来,淡笑着道,“我去撷芳新苑看望二姐夫,回来的路上遇上了侯小姐,我们一致认为这里春色甚好,便携手一同游园。” “是这样吗?”朱轩娆偏头看向一旁的侯亭柯,一副明显不相信的样子。 在她看来,这“遇上”应该不假,但“携手游园”,就未必是真的了。 依照侯亭柯的性格,在路上遇到有碍于她的人,唯一会做的,恐怕就是寻衅、刁难。 “当然是了!”江抒都没将实情说出来,侯亭柯为免朱常洵对她有什么不好的看法,自然更不会主动坦白。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人家戏文里还说呢,‘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这满园春光,怎么能够轻易辜负!” “伶牙俐齿,没有一句真话,鬼才相信你所说得!”朱轩娆鄙夷地瞪她一眼,也无意再纠结这件事情,目光移向旁边的江抒道,“三嫂,三日后什刹海边有个斗草大赛,你也一起去吧。” “我……”江抒略一迟疑,微微偏头看向侧对面的朱常洵。 自己一个月的禁足期还没过,而那禁足又是这个人向老夫人提出来的,至于能否前去参加,还得征求他的意见。 然而,人家却好像根本没看见她期待的目光一般,风度翩翩地站在那里,眸光清润,含笑唯唯,就是不表态。 江抒没有办法,只能婉言推辞:“我那次谎称与郡主去什刹海游玩,私自出城去了石景山,又外出晚归,被祖母禁足了一个月。这次也是因为二姐家的孩子过满月,才破例让我出来一次,最近一段时间,恐怕都不能出府了。” “怎么会这样?”朱轩娆眉头不禁一蹙,转头看向身旁的朱常洵道,“常洵哥哥,我那天不是拜托你去叶府为三嫂解围了吗?” “郡主,王爷他已经尽力了,”江抒再次看了朱常洵一眼,向前两步,轻轻拉起她的手腕道,“我犯下了过错,总是要受罚的,若不是王爷,恐怕就不只是禁足这么简单了。” 心中虽然对于他害自己禁足一事颇有微词,但这话私下里怎么说都好,当着别人的面不给他面子,对自己绝无任何好处。 第304章 实在是有失水准 “是啊,轩娆姐姐,叶小姐犯下了过错,受罚是理所当然的,你怎么能够怪常洵哥哥呢!”侯亭柯本来就为朱轩娆帮江抒而不帮她这个表妹感到不满,听到江抒这样说,趁机挖苦道,“你拜托常洵哥哥去为她解围的做法就不对,这样一来,你叫叶老夫人还怎么做到对叶小姐和她的另外几个孙女一视同仁?这不是在破坏人家的家规么?” “对不对,颇不破坏那是我的事,要你来管!”朱轩娆生平最讨厌的就是有人对她指手画脚,不等她话音落下,脸色顿时大变。 江抒看到情形不对,为免两个人在这里起冲突,忙不动声色地横在二人中间,摇摇朱轩娆的手臂,转移话题道:“郡主,等斗草大赛结束后,你能把当天发生的好玩的事情讲给我听吗?” “当然可以,”提到她感兴趣的事,朱轩娆面上很快又泛起了笑容,十分爽快地点点头,“等到斗草大赛一结束,我就去叶府找你。” “好,那天我就早早地备好茶点,等着郡主到来。”江抒目光微微划过朱常洵那张云淡风轻的脸,淡淡笑道。 只要不出府门,就应该没问题了吧。 然而,还未等朱常洵有任何反应,对面突然传来一道急切的女声:“四姐,四姐——” 江抒闻声抬头看去,只见这条东西走向的小道西边的岔口处,叶池挽腕上挎着个竹篮,风风火火地向这边跑来。 跑到近前,她才止住脚步,抬手拨开挡在前面背对着她的朱常洵与朱轩娆,气喘吁吁地道:“四姐,我可找到你了,原来你在这里呀!” “嗯。”江抒轻轻点了下头,看着她额角因为匆忙赶路而沁出的细小的汗珠,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这丫头也太冒失了吧,也不先看看两个人是谁,就把人家推到了一边。 “叶池挽,你干嘛呢!”努力站稳,朱轩娆一把扳过她的身子,有些生气地朝她吼道。 “啊?怀淑郡主?怎么会是你?”叶池挽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貌似闯祸了,小心翼翼地转头向另一边看去,同时期待着不要是个身份更高的人。 但很不幸的,入目之处却是翠枝绿叶为背景、翩翩白衣做映衬下的朱常洵那张风华绝代却不带任何情绪的脸。 叶池挽立即感到一阵头皮发麻,连忙屈下身子向二人道歉:“那个……王爷姐夫,怀淑郡主,我不知道是你们,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 说着,目光触碰到臂弯里的竹篮,努力挣扎了一番,将其退至手中举向二人:“我刚才过来的时候问这许府的管家要了一篮子红蛋,不然我把它都送给你们作为赔罪。” “不用了,还是你自己留着吃吧!”看她一副还不太情愿的样子,朱轩娆有些无语了。 和一个满心就想着吃的丫头置气,实在是有失水准。 她堂堂怀淑郡主,要是提着一篮子红蛋在人群中走一趟,岂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第305章 个个眼中透着古怪 “郡主不肯要,是不愿意原谅池挽吗?”叶池挽微微抬头看向她,试探地问道。 “……不是。”朱轩娆看着她这副难得一见的谨慎表情,顿时觉得身心俱挫。 难道自己的语气就这么不能表情达意? 许久,她无力地摇摇头:“不过是被推了一下罢了,无妨的,本郡主大人有大量,就不跟你计较了。” “郡主,你人真是太好了!”叶池挽面上立时出现一抹激动之色,转而将手中的竹篮递向朱常洵:“王爷姐夫,郡主不要,要不就都给你?” “不必了,”朱常洵好笑地看她一眼,摆摆手道,“轩娆都能不计较,若是本王收下你这一篮东西,岂不是显得太过小气?” “这么说来,王爷姐夫也肯原谅池挽了?”叶池挽微微偏头,再次做出试探。 “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将意思表达的清清楚楚。 “王爷姐夫,我就知道你最好了!”两个被推的人都不再追究什么,又能保住自己这一篮子红蛋,叶池挽立即兴奋起来,将手中的篮子朝着对面的侯亭柯举了举,“侯小姐,要不要给你几个?” “不用了,你自己留着慢慢吃吧。”侯亭柯冷冷瞥她一眼,语调生硬地道。 因为朱常洵的原因,她厌恶江抒,连带着不喜欢他们叶家的每一个人。 叶池挽此时心情不错,也懒得跟她计较,淡淡扯了扯嘴角,向前两步拉起江抒的衣袖道:“四姐,祖母她们都离席好一会儿了,现在应该已经出府了,我们也快走吧,别让她们久等。” “且慢,”朱常洵缓缓抬手拦住二人,目光掠过面色平静的江抒,看向叶池挽道,“那玉连天,你打算何时给本王送到府上去?” “哎呀,你看我这记性,这么重要的事情,差点儿给忘了!”经他这一提醒,叶池挽顿时想起还有这么一回事来。 不过,她的面上很快又出现一抹犹豫之色:“二姐夫他今日发病,我怎么好意思再让人家家里人兴师动众地给送一块石头?不如……不如……” “不如那玉连天就当你从来没有向二姐夫讨要过,还让它在许家吧。”江抒敛敛神色,接着她的话说下去。 价值一万两银子的东西,随便开口向人讨要,在她看来,多少有些不合适。 “四姐,你是不是不舍得让王爷姐夫出那一万两银子买下呀?”一贯粗枝大叶的叶池挽丝毫没能领悟江抒心中的顾及,只按照她一贯的直线思维做出猜测。 她这一声成功地将旁边另外三人的目光吸引到江抒身上,个个眼中透着古怪,又古怪的各不相同。 江抒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偏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就当我什么都没说,那玉连天,随便你怎么处置!” 道罢,抬手推开她拉着自己衣袖的手,向着旁边的朱常洵、朱轩娆、侯亭柯道声告辞,转身大步向前走去。 叶池挽望着她决然远去的背影,这才意识到她似乎生气了,忙挎着篮子大步追上去,边跑边道:“四姐,你等等我,别跑那么快嘛。其实向人讨要那么贵重的东西,我也感觉到不安了,我听你的,那玉连天就还让它在许家……” 第306章 你的保证不足为信 江抒听她这么说,脚步微微顿了顿,本想停下等她走近,但随即又想到,不给她一点教训的话,这丫头以后说话还是口无遮拦,遂又继续向前走去。 不过却在不易察觉的范围内,稍稍把步子放缓了些,让她既能够追得上,又不会发现自己是在有意等她。 这样转了几个弯,叶池挽便就追上来了,抬手挽住她,有些委屈地道:“四姐,我知道贸然的向二姐夫讨要玉连天是我的不对,我不都答应就还让它在许家了嘛,你干嘛还要生气?” “你不对的事情就只有这一件吗?”江抒倏然转过头,没好气地白她一眼。 “那还有什么呀?”叶池挽摇摇她的手臂,不解地问道。 江抒看她这副天真的模样,忍不住蹙了蹙眉头:“什么叫我不舍得让朱常洵出那一万两银子?你这样说,还当着好几个人的面,这会让你四姐显得很没面子,好不好?” “这怎么是没面子了?”叶池挽对于这话却并不认可,抿抿唇角道,“这样不光能让王爷姐夫认为四姐对他的事情很关心,顺便还能气到那个一心觊觎王爷姐夫的侯亭柯,这不是一举两得的事情嘛!” “什么一举两得!”江抒不悦地板起面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次和田玉簪一事,我已经表过态度了,朱常洵花钱买什么赎什么,都与我无关,我才不会为他心疼和不舍。” “可你当时什么也没说呀!”叶池挽凝神想了想,隐约记起那****只甩下一句“谁要为他心疼”,便匆匆离去。 “……”江抒无语了。 真不知道这丫头的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那日那话那么浅显,就差一步点明了,竟然都听不明白。 顿了顿,她觉得与这样一个没有脑子的丫头置气实在是毫无意义,遂有些无力地道:“好吧,总之,我以后再也不要听到这类话了。” “是,那我以后便不说了。”叶池挽乖巧地一笑,再次摇摇她的手臂,“四姐,方才二姐找你,是有什么事呀?” “没什么。”想到答应过叶潭搸,锦囊的事情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江抒缓缓摇摇头。 “是吗?”叶池挽一副明显不相信的样子,“若真没什么事,何必弄得这么神秘,还不让我跟着?” “既然知道神秘,那你觉得你再这样追问合适吗?”江抒眸光微闪,不答反问。 “这……”叶池挽稍作迟疑,眼珠一转,很快转换了语调,“四姐,我就知道你最好了,你就告诉我嘛,我保证不会说出去的。” “你的保证不足为信。”有着对叶潭搸的承诺在,江抒并不为其所动。 “四姐——” “好了,你别再多说了,祖母她们应该出门了吧,得赶紧走了。”江抒淡淡甩下句,抬手将她推开,径自向前走去。 一路匆匆,出了许府大门,来到她们马车所停的位置,这时候,老夫人、三位夫人和叶溪摇已经上车了。 江抒与叶池挽走到前面那辆马车前,向车内的老夫人和三位夫人打过招呼,未免耽搁太多的时间,也接着上了后面一辆马车。 第307章 还是有着极高的辨识度 待到两个人都坐好之后,马车就开始起步前行。 江抒一方面担心叶池挽再追问叶潭搸单独见她的事情,一方面懒得去应付那个与叶湖掬合谋将她们锁在万倾堂的叶溪摇,便侧身掀开车窗帘去看外面的街景。 此次走得还是来时的路,沿着许府门外青砖铺就的宽阔直道一路向北,过一个十字路口就是宣武门大街。 正当马车在行人往来的街道上缓行的时候,江抒不经意偏头,突然看到错乱人影阻挡的街边,一个深紫色官服包裹的身影。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江抒还是一眼便认出了那人是谁,面上不禁出现一抹惊喜之色,双手扒住车窗探头向那边望去。 与此同时,宣武门大街南段路东一个挂牌歇业的店铺前,朗莫正在给整齐排列的两队锦衣卫军士安排任务:“你们几个,向西负责巡察菜市大街、广宁门大街、西斜街和礼拜寺街;你们几个,向东负责巡察骡马市街、正阳门大街;你们几个,再向东负责西三里河、东三里河和崇文门大街;你们几个,留下来跟我继续在这边巡视。” 他的语调清晰,声音明朗,即便在人声不绝的繁华街道上,还是有着极高的辨识度。 江抒听着他那干脆果断的声音,不由想起那日石景山南面的密林中,他为救自己与狼群搏斗的情形,心中微微升起一丝莫名的感动。 比起那些出身显贵、得天独厚的纨绔子弟,这才是一地肝胆、铁骨铮铮的男儿。 许是感觉到有一道目光一直在盯着他,向下属安排完巡城事宜之后,朗莫倏然转过身来。 不过,看到行驶在街道中央的马车上江抒探出来的头时,他的眼中还是闪过一丝意外。 偷窥别人,被人发现了,江抒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既不回避,也不言语,就那样隔着错乱的人影定定地望着他。 朗莫不由自主地向前跟了两步,嘴角张了张,想要说些什么,但因顾忌这是在大街上,多有不便,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只遥遥与她对望着,任由那缓慢行驶的马车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渐渐拉开…… 由于宣武门内、外街道一贯繁华热闹,行人车轿往来不绝,行走十分不便,马车抵达叶府门口之时,已经是暮色四合了。 与叶池挽、叶溪摇先后从车上下来,跟随在老夫人、二夫人她们身后踏进府门,沿着院中花影斑驳、暗香浮动的曲折小道向里走了一段距离,江抒突然想到一件事情,眸光一闪,转头看向与她并肩而行的叶池挽手中的竹篮:“六妹,你这篮子里的红蛋可不可以给我几个?” “四姐不是不喜欢吃鸡蛋吗?要它做什么?”叶池挽有些不解。 之前在宴席上,因为是小孩的满月宴,为图吉利,每个人都会分得两个红蛋,她这个四姐的却一个也没动,全都被她吃了。 “谁说我不喜欢了?”江抒目光略过另一边叶溪摇那张有些沉默的脸,唇角微微勾了勾,“只不过当时八大菜系轮番上桌,有更好吃的,谁还想得起它!” 第308章 如今会成个什么样子 “这倒也是,”叶池挽低声咕哝了句,转头看向她,“那你要几个?” “六个吧,”江抒淡淡笑了笑道,“八个或者更多你肯定不舍得,这是最小的一个吉利数了。” “好,六个就六个,你自己来拿。”见这个数目尚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叶池挽爽快地掀开手中竹篮的盖子,将篮子举向她。 “那就谢谢六妹了。”江抒也不跟她客气,自衣袖中取出一块绣花丝帕,在掌心铺平,从篮子里数出六个完好无损的红蛋包裹其中。 “五姐,你也拿几个吧。”看着江抒将那丝帕包好,不动声色地朝她使眼色,叶池挽略一迟疑,将手中的竹篮递向了与她中间隔着江抒的叶溪摇。 虽然对于这个五姐昨日与叶湖掬合谋将她和江抒锁在万倾堂一事耿耿于怀,但此事毕竟没有戳穿,面上功夫还是得做一下。 “不用了。”叶溪摇缓缓摆摆手,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五妹,你怎么了?好像不太高兴。”江抒微微转头,佯装关心地问道。 其实早在许府,宴席刚开始的时候,她就注意到她情绪低落了。 “没……没什么,就是折腾了一天,有些累了。”叶溪摇忙敛敛神色,以求不被看出破绽。 她爱慕朱常润憎恨于靖容的事情,是绝对不能让人知道的,否则定会被人轻看。 “那五妹回去之后就早些休息吧。”江抒本就没有要知道事情原委的意思,见她不愿意说,也懒得多问。 “嗯,谢谢四姐。”叶溪摇轻轻点了点头,垂头不再说话。 往前不远,便是一个多岔路口。由于众人的住处相对比较分散,道不同,便就此分开。 江抒一手托着红蛋,沿着通往卿冉阁的花径小道缓步向前走了一段距离,估摸着另外几人已经走远,方又沿原路返回,直奔叶湖掬的明瑟楼。 她倒要看看,那个一贯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骄奢女子,被在佛堂罚跪了一晚,不能前去许家参加满月宴,还被禁足十日,如今会成个什么样子。 “出去,出去,都给我滚出去——!”不急不缓地刚才走到明瑟楼的院门口,伴着瓷器碎裂的声音,里面突然传出一道气急败坏的女声。 这个叶湖掬,还真够沉不住气的。 江抒唇角不由一抿,微微顿了顿,推开两扇虚掩着的黑漆木门,大步走了进去。 明瑟楼的正房中,看着两个丫鬟厢杏和霜荷挨了自己的骂后,只低着头,并不听命的出去,叶湖掬更加来气,再次拿起身旁博物架上的一个玉润光洁的青花瓷赏梅瓶,用力地朝外扔去。 只听“啪”的一声,那青花瓷瓶顿时裂为数块,朝着四周迸溅开去。锋利的破口处,折射着房内灯架上璀璨的烛光,发出盈盈光彩。 而那瓷瓶厚重的底部,更是迸出门槛,正巧不巧地落在了刚刚踏着台阶走上回廊的江抒的脚边。 江抒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屈身将其捡起来,反过来看了看,见上面写着“永乐十七年景德镇”的字样,抬脚踏进门槛,故作疑惑地道:“三姐为何发那么大脾气?这可是成祖时期景德镇上好的青花瓷,都一百多年了,就这么摔了,多可惜呀!” 第309章 古人果然都很迷信 “这瓶子是我的,想摔就摔,要你多管!”叶湖掬闻声抬头,看到来人是江抒时,忍不住冷哼一声。 语毕,突然想到什么,恶狠狠地瞪着她道:“你来做什么?是要来看我的笑话?别忘了,你也在禁足期间,余下的禁足期比我的还要长!” “三姐误会了,我怎么会是来看三姐笑话的。”把手中的青花瓷碎片随手往地上一丢,江抒淡笑着迎上前去,将另一只手中雪白绣帕包裹下的几枚红蛋递向她,“我是想三姐没办法去许家参加二姐那孩子的满月宴,十分遗憾,特意为三姐带了几个红蛋过来,以图个吉利。” “谁稀罕你这个废物的假好心!”想到自己被罚跪被禁足的缘由,叶湖掬气恼地向外两步,一把将她手中的红蛋打落在地,“要不是你让屏浅那个贱婢将万倾堂的钥匙放到我这里,我能被禁足在这儿,无法去许家参加满月宴嘛!” 由于她这力道过大,只松松系着的绣帕顿时散开,但见里面红蛋碎落一片,蛋黄都给摔了出来。 “哎呀,不好了——”江抒早就料到她会有这举动,眼眸一眯,故意拉着腔调道,“这吉利的东西被打破,可就不吉利了……” “你给我住嘴,别再这里胡说八道!”经她这么一说,叶湖掬心中不由咯噔一跳,急忙冷声打断她。 江抒看着她这副紧张兮兮的样子,唇角不动声色地轻轻抿了抿。古人果然都很迷信,什么芝麻绿豆大点儿的小事都是忌讳。 不过,这种情形她还是十分喜闻乐见的,垂眸看了看地上那碎得很难看的红蛋,状似为她着想地道:“三姐,就算不说它也碎了呀,这是没办法改变的事实,我们还是赶快想办法补救吧。” “补救?怎么补救?”叶湖掬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她。 “这……”江抒略一思索,轻声道,“我以前听一个云游的僧人说过,禁食三日可去身上的晦气,我们不妨照此去做。” “好,这红蛋是你带过来的,你便代我禁食三日,将这晦气去掉吧。”叶湖掬心里正怨恨着她将红蛋带过来的事情,转而将问题推给了她。 “这万万不可啊——!”江抒有心想要整她,自然不会将事情揽到自己身上,故意装出一副慌张的样子道,“红蛋是三姐摔碎的,这补救的事宜也应三姐亲力而为,否则诚意不足,再给三姐带来更大的晦气,那就麻烦了。” “你不会是记恨我以前对你做下的种种,在伺机报复我吧?”一听那禁食之事非自己来不可,叶湖掬顿时起了警惕。 江抒心知她会有此一问,眸中精光一闪,诚恳的语调中带着几分似有若无的威胁:“三姐若不信的话,可以当我什么都没说。不过,以后若真有个什么,就莫要再怪四妹没提醒了。” “谁稀罕你的提醒,你给我出去!”因为无法去许府参加满月宴一事,叶湖掬心情本就不好,现在又遇上这样的事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三姐……” “出去——!”叶湖掬抬手指向门口,冰冷的语气不容置疑。 第310章 已经恢复的很不错了 “好,三姐你别气了,我马上就走。”江抒本来就没有在这里久留的打算,所来的目的既已达到,自然不会再做多言,佯装慌张地摆摆手,转身大步向外面走去。 只是,刚刚走下回廊高出地面的几级台阶,突然听到身后再次传来叶湖掬凶狠冷厉的声音:“你们两个也给我滚出去!” 这话是对小心翼翼地站在两边的厢杏和霜荷说得。 江抒脚步微微顿了顿,缓缓转过头,看着她难看至极的脸色,唇角不动声色地轻轻勾起。 气吧,气吧,你气得越狠,姑娘我就越开心。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许是感受到江抒目光的注视,叶湖掬倏然抬起头来,面上恼怒之色更甚。 “没什么,没什么……”江抒忙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三姐别生气,我这就走。” 道罢,为免她愤怒之下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再伤到自己,迅速转身,抬脚踏上附近一条直通明瑟楼院门的曲折小道。 由于现下天色已晚,从叶湖掬的明瑟楼离开之后,江抒并没有在路上多做停留,直接回了自己的卿冉阁。 此时,屏浅正坐在正房门前回廊的台阶上,手中拿着一张有着折叠痕迹的宣纸出神地看着,直到江抒穿过院中繁盛花木走到近前,方才察觉到她的到来,慌忙将那宣纸折了两折,塞入怀中,快步迎上前来:“小姐,你回来了。” “是啊,回来了。”成功地将叶湖掬气到,江抒心情十分愉悦,并未留意到她的异样,语调显得随意轻快。 随后,想到今日上午在许府的时候,与朱常洵所说起的江南四大才子的事情,唇角微微一抿,状似不经意地道:“‘江南四大才子’中,除了唐伯虎、文徵明、祝枝山之外,还有一位是……” “小姐,是徐祯卿。”屏浅此刻已经从险些被她撞破心事的慌乱中调整过来,淡笑着提醒道。 “哦,对,就是他。”江抒抬手一拍额头,恍然大悟的样子装得像模像样。 接着,为了掩饰自己根本就不是真正叶江抒的事实,面上故意露出一抹懊恼之色:“你看我,自从一个多月前不小心撞到了头,对于过去的人和事,就总是时而想起来,时而想不起来。” “小姐别着急,现在能想起一些,已经恢复的很不错了。”屏浅轻声安慰。 “这倒也是。”江抒眼眸一眯,表示认可地点点头。 只不过,在垂下头的瞬间,嘴角却忍不住微微撇了撇:什么恢复的不错,那是姑娘我天生睿智,根据你们这些人的言行举止猜出来的好不好? 正私下里腹诽着,突然间,她想起两件事情。 首先,难道“江南四大才子”除了唐伯虎、文徵明和祝枝山之外,另外一位真得是徐祯卿? 倘若如此,那个周文宾,他是谁呀? 自己在朱常洵的面前提到这个名字,不会露出什么破绽吧? 其次,如今一个多月过去了,自己那名义上的父亲叶向高和大哥叶成宣也该从湖南回来了,自己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到时候认错了人怎么办? 第311章 忘记放回去了 “小姐怎么了?”看到江抒突然沉默下来,屏浅有些不解地问道。 “没……没什么。”为免被这个精明伶俐的丫头看出什么,江抒稍作沉吟,很快又换上了一副镇静自若的神色,朝她淡淡一笑,“好了,快进屋吧。” 说着,自顾着双手提裙,大步走上回廊的台阶。 屏浅见自家小姐走了,也没有在院中继续停留的打算,轻声应了声“是”,快步跟了上去。 二人先后踏进房门,向里走了几步,借着屏风旁雕花灯架上晃动的烛光,走在前面的江抒无意间看到位于房间外室正中央的圆桌上,倒扣着一个信封。 带着些许的好奇,她缓步走过去,伸手将其拿起来,反过来看了看,却见上面写着“吾妹江抒亲启”的字样。 “哎?这不是大哥前些天从湖南来得信嘛,怎么会在这里?”江抒面上顿时出现一抹疑惑之色,转头看向身后的屏浅。 “这……”屏浅小脸一红,抬手摸了摸怀中的宣纸,略一迟疑道,“这信原本是压在墙边桌案上的花瓶底下的,奴婢今日擦拭桌案,怕把它弄湿了,就拿了出来,却忘记放回去了。” “哦,原来是这样。”江抒因为刚刚心中所想,精力不太集中,并未怀疑她这话是否含有质量问题,随手将那信封又放回了桌上。 “小姐,这折腾了一整天,应该也累了,不如奴婢去为您打些水来,沐浴一下,早些休息吧。”屏浅目光微微略过那薄落的信封,轻声提议道。 “好,今日天有些热,记得水不要太烫了。”想到叶潭搸所交代的那锦囊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事情,江抒也不留她,淡笑着吩咐。 “是。”屏浅脆声答应一声,轻轻转身,不疾不徐地向外面走去。 江抒侧身站在圆桌旁,看着她走出房门,走下回廊的台阶,身影渐渐消失在暮色下阴影重叠的花木丛中,唇角微微抿了抿,缓步走到门前,抬手将房门关上。 而后,绕过屏风走进内室,找了个自认为很安全的地方,把那锦囊藏了起来。 一系列的动作不过片刻功夫,接下来,无事可做,江抒便自床边的桌案上拿起一册医书,斜倚在床头漫不经心地翻看起来,同时一边想着今日所见到的各型各色的人。 心怀不轨的朱常洛,稳练持重的许绍府,云淡风轻的朱常洵,娇蛮可爱的许云笙,狭隘嫉妒的侯亭柯,面容苍白的许绍庭,忧伤隐忍的叶潭搸……还有那个深紫色官服的包裹下,一身正气、义薄云天的身影…… 由于前一晚所想太多,精神亢奋,久久不能入睡,次日,江抒醒来的时候已经时近正午。 刚刚在屏浅的服侍下穿衣梳洗完毕,随便吃了点儿早餐加午餐,正准备出门去走走,突然看到花木葱郁的庭院中,叶池挽一袭粉袄蓝裙,穿过已是碧叶深垂的交错杏树风风火火地朝这边跑来,人未到声音先至:“四姐,四姐,你快出来呀,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爹和大哥他们回来啦!” 第312章 该如何去应对这对父子 “什么?真的假的?”江抒闻言大步踏出房门,清丽的面容上满是惊诧之色。 只不过,却不是完全的惊喜,而是喜忧参半。 虽说穿越到这里的这一个多月来,已经从屏浅、叶池挽等人的口中了解到,身为父亲的叶向高和身为同母兄长的叶成宣,都对自己这身子的正主叶江抒非常在乎,但越是在乎的人,越是能看出所在乎之人的点滴差异。 这和冷淡威严的老夫人、骄奢跋扈的叶湖掬、心机深沉的叶溪摇、粗枝大叶的叶池挽,以及府上态度各不相同的几位夫人,是不一样的。 有他们的护佑,固然没有人敢再那么明目张胆的欺辱自己、刺杀自己,但自己该如何去应对这对父子? “当然是真的啦!”叶池挽并不知道她心中的顾虑,大步跑上前来,重重地喘息了一阵道,“听西厨房的成子说,已经进门了,正在赶往祖母的畅和堂。” “这么说来,你还没见着人?”江抒稍稍敛了敛神,语调平和地问。 “是啊,我一听成子说爹他们回来了,就马上跑来叫你,看我对你好吧!”叶池挽小脸微扬,颇有几分邀功之态。 “当然,”江抒眼眸一眯,缓步走下回廊的台阶,“我就知道,在整个府上,六妹是对我最好的。” “那还用说!”叶池挽得意一笑,伸手拉起她的衣袖,“四姐,我们快走吧,都一个多月没见爹、大哥和奉之哥了,我好想他们呀!” “先不急,”江抒回头看向身后的房门道,“我想起来我有一样东西忘带了,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下。” 说着,抬手把她推开,转身走回房中,将昨日刚刚藏好的那个锦囊取出来,塞入怀中。 既然她们那大哥叶成宣已经从湖南回来了,待会儿若与他有单独见面的机会,也好可以将其转交给他,完成对叶潭搸的承诺。 然后,深吸两口气,做好面对便宜父亲和便宜大哥的准备,方才从房内走出来,与叶池挽直奔老夫人的畅和堂。 由于卿冉阁距离畅和堂相对比较远,二人匆匆赶到之时,叶向高已经到了,正与老夫人分左右坐于大堂之中正对堂门的主位上,低声说笑着。 在大堂两边摆放的红漆木椅上,则端坐着家中的几位夫人。就连近日一直抱恙在身的四夫人阮凤致也来了,虽然仍旧显得虚弱,面色相较于平日却似乎好了一些。 二夫人汤弄秋的身后站着她的女儿叶湖掬,五夫人晏无娇的身后站着她的女儿叶溪摇。除此之外,在这大堂之内,还有另外两个人,老管家叶鸿和一个大约二十来岁、身着青衫面目清俊的公子。 江抒早已将堂内从未见过面的二人的身份做了猜测,抬脚踏进大堂门槛,往里走了几步,不等叶池挽开口,率先向着在座的几人福了福身子:“抒儿见过祖母,见过爹爹,见过二娘、三娘、四娘、五娘。” 而后,缓缓直起身,偏头朝着站于大堂一侧的青衫公子微微一笑:“大哥。” 第313章 就觉得整个世界一片黑暗 “你叫我什么?”青衫公子的面上不禁出现一抹诧异之色,有些不确定地转头看向她,疑似自己听错了。 “我……”江抒看他这个反应,心头不由一紧。 难道自己叫错人了,他不是叶成宣? 这也不对呀!这大堂之内,就只有他和老夫人身边的中年男子是从没见过的,并且年龄上也符合,不是叶成宣还会是谁? 正疑惑着,却听那青衫公子低低轻笑一声,语润声柔地再次开口:“抒丫头,就算你与成宣兄妹情深,看到他没回来,也不用叫我大哥吧?” 这话中带着几分戏谑意味,不过同时也将一个意思表达的清清楚楚——他确实不是叶成宣。 那么,他是—— 想到之前屏浅所说得,这叶府之中与叶向高一起前去湖南的除了叶成宣之外还有另外一人,江抒对于眼前男子的身份瞬间明了,原来他就是那个被叶家当成少爷来培养的老管家叶鸿的孙子——叶奉之。 心念电转,江抒眸光微微一闪,故意板起面孔道:“奉之哥,人家在跟你开个玩笑呢,你干嘛不顺着应下去,真是一点儿都不好玩!” “……”叶奉之看她这副嗔怪的模样,顿时有些无语。 他怎么会料到一贯胆小懦弱、沉默寡言的四丫头竟然会跟他开这样的玩笑! 不过,江抒的这一转变还是让他十分欣慰的,稍作沉默,淡笑着看着她道:“数日不见,抒丫头好像活泼了一些。” “就是就是,”叶池挽心直口快,是个憋不住事的人,立刻凑上前来道,“奉之哥,你不知道,自从你们离开京城后,四姐的性子就变了,可是比以前好多了,你看她……” “哪里有那么夸张!”江抒为免有人对自己的身份起疑,不想让此事成为可供谈论的话题,忙开口打断她。 然后,转头看向一旁的叶奉之,一副很关心的样子道:“对了,奉之哥,大哥他为什么没有与你们一起回来呀?难道湖南的灾情还没有控制住,他留在那里继续赈灾?” “不是,”叶奉之敛敛神色,缓缓摇摇头,“成宣他是与我们一同回京的,只不过刚进了正阳门,就被他的几个同僚截走了,说是在清风楼备下了酒席,为他接风洗尘。” “哦,原来如此,”江抒抬手摸了摸怀中的锦囊,又问道,“那他何时才能回府呀?” “这个……我也说不好,”叶奉之略一迟疑道,“大概要到天黑。” 语毕,目光移向她身后叶池挽那张娇俏可人的小脸,淡淡一笑:“挽丫头这段时间没少吃好吃的吧,看上去都有些胖了。” “别胡说,人家哪里有胖,还是和以前一样呢!”叶池挽立即矢口否认。 就算真得胖了也不能说,不然的话,娘亲可是就不会再允许她吃那么多了。 一想到满桌的美食只能看不能吃,叶池挽就觉得整个世界一片黑暗。 “好,没胖就没胖,”叶奉之哪里看不出她的那点小心思,好笑地扯扯嘴角,转头看了看在座的几人道,“你还没向老夫人、老爷和四位夫人请安呢。” 第314章 令一众少女倾慕的美男子 “是啊,差点儿忘了!”经他这一提醒,叶池挽方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件事,忙转身向着几人屈身一礼,“挽儿见过祖母,见过爹爹,见过二娘、娘、四娘、五娘。” 道罢,也不等人应声,径自直起身来,跑到叶向高的面前,挽起他的手臂道:“爹,您终于回来了,您不在的这段时间,挽儿可想您啦!” “说吧,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叶向高低头看她一眼,和静的面容上带着几分了然之色。 这个六丫头的脾性,他还是十分了解的,若是没碰上什么棘手的问题,便绝对不会曲意讨好任何人。 “哪有呀——!”叶池挽本来是想将那日酱香兔上有毒一事说出来,让身为当朝首辅的父亲为她做主的,但对上江抒阻止的眼神,最终还是忍住了,蹙了蹙眉头道,“挽儿就只是想爹了嘛!” 她怎么差点儿忘了,那酱香兔上的毒极有可能与太子有关,而他们叶家固然是相门之家,却终究是为臣的,又怎么能够动摇得了身为储君的太子的地位。 那件事情,就是心中再有不甘,也只能是咽下,埋藏在心底,直到烂掉。 “你倒是个有心的孩子!”叶向高虽不相信她的说辞,却也没有提出任何质疑,轻轻感叹一声,目光移向低头站于对面几步远处的江抒,“四丫头,你怎么说?” “我……”江抒没料到他会有此一问,不由一怔,缓缓抬头看向他。 这时候,她才算是清楚地看到自己这名义上的父亲叶向高的真容。 只见他大约四十七八岁的模样,一袭月白色云纹道袍,外罩深蓝色对襟直领大袖披风,已有少许银丝的头发梳理得十分仔细,束以玉簪小冠。眸光温和,面目儒雅,虽说蓄留的胡须掩去了不少风华,但不难看出年轻的时候定是个令一众闺阁少女倾慕的美男子。 “四妹,这么为难呀?你该不会是不想爹回来吧?”看到江抒只静静看着叶向高,迟迟不作回答,二夫人汤弄秋身后的叶湖掬忍不住讥嘲出声。 昨晚若不是这个叶江抒假好心的拿了几个红蛋去自己的明瑟楼,害得自己不明就里地将其打碎,带来了不吉,自己也就不用暗自决定按照她所说的补救办法禁食三日了。 这才坚持了一个晚上和一个早上,便饿得有些撑不住。若不是今日父亲回来,祖母特许她前来拜见,此时她怕是正一动也不愿意动的躺在床上呢。 “三姐说笑了,爹他那么疼我,我怎么会不想他回来。”江抒心知她在有意挑拨离间,眼眸一眯,故意以一种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道,“倒是有些心怀不轨的人,担心爹回来之后会让他的奸计无法得逞,才会盼望着爹越迟回来越好。” “四姐,你说得这个心怀不轨的人是谁呀?”叶池挽松开叶向高的手臂,缓缓站起身来,很配合地朝着叶湖掬那边瞥了一眼。 对上她意有所指的目光,叶湖掬的面色顿时一变,冷冷地瞪着她道:“六妹,你什么意思?看我做什么!” 第315章 这就叫做有恃无恐 “三姐多心了,我哪里有看你?”叶池挽微微偏头,朝她露出一个纯真无害的笑容。 “没看我,你刚刚怎么往这边转头!”叶湖掬看她这副很无辜的样子,忍不住冷哼一声。 昨晚万倾堂的钥匙出现在自己的住处,就算是叶江抒指使屏浅那个贱婢所为,也肯定与这个贪吃的丫头脱不了干系。 “哦,原来三姐说得是这个呀,那三姐可就误会了,”叶池挽敛敛神色,继续扮她的无辜,“我只是在听到四姐说有人心怀不轨后,在整个大堂内环顾了一番,并不是看得三姐呀!” “你还狡辩!刚刚你的目光分明就在我身上做了停留,你以为我察觉不到吗?”见她竟不承认,叶湖掬更为恼火。 “可我明明没有啊,我真的只是在环顾大堂……”叶池挽有些委屈地道,那语气听似言真意切。 说完,正想再做一下深入的解释,突然想到什么,眼珠一转:“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有句话叫做‘做贼心虚’,三姐一定是自认为自己就是四姐所说的那个心怀不轨的人,所以才会觉得我在看你。” “六丫头,不得胡说!”发觉女儿失言了,坐于右上首的三夫人陆云庄立即站起身来大声呵斥。 随后,有些歉疚地向着对面脸色瞬间沉下来的汤弄秋屈了屈身子:“二姐,六丫头她说话口无遮拦,并不是故意要针对三丫头的,你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 “三妹言轻了,六丫头这可不是口无遮拦,”汤弄秋阴沉着一张脸道,“她说三丫头心怀不轨,这是在诋毁三丫头,在损害她的名声!这话要是传到府外去,你叫外面的人怎么看待三丫头,以后她还怎么嫁个好人家?” “二娘,您别怪六妹,是抒儿的错,”为了避免三夫人为难,同时也为了让叶池挽能够向自己靠得更近一些,江抒唇角一抿,上前两步道,“六妹她心思单纯,也就只是随口一说,若不是抒儿说出那样的话,她根本就想不到‘心怀不轨’这个词,您要怪就怪抒儿吧。” 反正自己这身子的正主叶江抒是个没娘的人,就算把责任全部揽上身,也无须担心因为自己言行举止的失误而使最亲的人处境艰难。 而她自己本身,由于顶着未来福王妃的头衔,即便做错了事情,也必不会受到体罚。 这就叫做有恃无恐。 “放心,你们两个都有份,谁也跑不了!”不等汤弄秋应答,站在她身后的叶湖掬率先恶狠狠地开口,“你们给我等着,这笔账我会好好跟你们算清的!” “行呀,你好能耐——!”与叶向高并行坐于主位上的老夫人看不下去了,抬手拿起身旁台几上的青花瓷茶盏用力地朝地上摔去。 只听“啪”得一声脆响,那茶盏顿时碎裂为数块,连同着里面温热的茶汤,朝着四周迸溅开去。 “祖母……”未曾料想到她会有这举动,叶湖掬心头不由一惊,忙惶恐地将头低下。 老夫人冷冷地盯了她一阵子,板着面孔道:“你爹才刚从湖南回来,你便在这里口出狂言,这像话吗?你给我滚回明瑟楼去,再加十天的禁足期,好好的反省反省。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出明瑟楼院门半步!” 第316章 那是没看到她悲伤的时候 “是,”叶湖掬虽不情愿,但看她这沉郁的脸色,也不敢再造次,绕过身前的汤弄秋走出来,恭敬地向着她福了福身子,“祖母,掬儿告退。” 道罢,转过身狠狠地剜了江抒一眼,在堂内众人各不相同的目光中,快步走出大堂。 叶湖掬走了,老夫人闲话家常的兴致也被打破,环眸扫视了众人一番道:“我有些话要单独跟老爷说,你们也各自退下吧。” 老夫人吩咐,众人自然不敢有任何异议,纷纷起身告辞,陆续离开大堂。 江抒与叶池挽并肩走出畅和堂院门,抬手向着怀中摸了摸,正想着叶成宣此时不在府中,这锦囊只能晚些时候再给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柔润温朗的男声:“抒丫头,挽丫头,等一下。” “奉之哥,有什么事?”叶池挽拉着江抒止住脚步,淡笑着转过头去。 “我……”叶奉之略一迟疑,黑眸中似有什么一闪而过,不过很快又被压制住,大步迎上前来道:“我们回来的路上,途径南京之时,老爷被应天府尹邀去参议兴修水利的事情,耽搁了两日,没能赶上昨日许家的满月宴,潭搸她……过得可好?” “当然好啦!”叶池挽小脸一抬,兴冲冲地道,“本来我以为二姐嫁到许家是跳进了火坑,没想到二姐夫身子虽然不好,但修养品行却是无可挑剔,而且对待二姐又好,可谓是百依百顺,我昨天见到她时,她还是笑着的呢。” 那是因为你没看到她悲伤的时候。江抒看她那副兴奋的模样,忍不住腹诽。 想想昨日在那撷芳新苑中,叶潭搸那张温婉清润的面容上所流露出的悲婉哀伤的情绪,她就觉得整颗心都被揪了起来。 不过,叶潭搸既然在叶池挽的面前表现出一副很幸福的样子,就表明她不想让家里人知道她过得很煎熬,她也不好将事情的真相和盘托出,只能不加言语。 “是吗?”叶奉之不禁苦涩一笑,“原来她过得如此之好,竟是我平白担忧了。” “二姐过得好,你不高兴吗?”看他这个反应,叶池挽稚嫩的小脸上顿时出现一抹不解之色。 “高兴,怎么会不高兴,”叶奉之稍作沉默,抬眸望向前方随风轻颤的花枝,又似乎透过那颤动的枝梢望向更遥远的地方,“我只比潭搸大一岁,小时候我们两个最能够玩得到一块去。记得那时候,我不爱说话,别得孩子老欺负我,就总是她为我出头……我当然希望她能够过得好……” 只是,那样一个今晚睡过去就不知道明早能不能醒来的病入膏肓的病秧子,真的能给她幸福么? “你还好意思提那时的事情!”叶池挽一贯粗疏,也没注意到他神情有异,故意板起面孔道,“那时你与二姐一起玩,就总是想方设法的甩掉我,要不是有四姐,我一个人要有多无聊!” 姑娘,您当时知道无聊是什么吗? 江抒看她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由有些好笑。 正想这么问她一句,却听叶奉之开口回应,一改方才的异样,语调显得十分平静:“你和抒丫头、三丫头、五丫头她们年纪相仿,你们才是适合在一起玩的人。” 第317章 不是就只想着吃嘛 “你不说三姐还好,提起她我就心头来气!”叶池挽眉头一蹙,一把拉起江抒的右臂,将她夹袄的窄袖撸到手肘处,“你还记得四姐这胳膊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吗?” “记得,当然记得,”叶奉之朝那白皙细嫩骨肉均匀的小臂上核桃大的粉红色疤痕看了一眼,点点头道,“这是八年前三丫头拿着装有滚烫开水的茶壶扔的。好像那次是你与她争一朵珠花,拉扯间将那珠花扯破,惹恼了她,她拿茶壶扔你,抒丫头为了推开你,生生挨了那一下。” “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奉之哥还提它做什么。”江抒听他这么说,垂头看了一眼自己手臂上的疤痕,佯装不好意思地道。 那神情,那语气,就好像真得经历过那件事一般。 只不过,在错开他目光的瞬间,眸底却微微出现几分了然之色。 怪不得自己多次药浴、每日两次换药的精心护养了一个多月,身上的其它伤都好了,唯独这块疤痕到现在还在。 “四姐救我一命,恩同再造,怎么可以不提?”将那疤痕给叶奉之看过之后,叶池挽很快又把江抒的衣袖拉下来,一脸认真地道。 “哪里会有这么严重,”江抒看她这副郑重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就算我不替你挨那一下,顶多是这个疤痕出现在你的身上。” “可那样的话,那个茶壶打到的就是我的脸,”叶池挽想想当年的情形,至今都觉得后怕,“若是这么大的疤痕出现在我的脸上,相就破了,我还怎么活下去?” “你还会在乎这个?你不是就只想着吃嘛!”对面的叶奉之忍不住再次开口。 “奉之哥,你什么意思?”叶池挽脸色顿时一变,有些气恼地瞪向他道,“人家就算对吃的感兴趣,你也不能这样说呀!” “六妹,奉之哥在跟你开玩笑呢。”江抒看这情形不对,担心两个人刚一见面就闹不和,急忙扯扯她的衣袖打圆场。 而后,转移话题道:“若说恩同再造,六妹之于我也是。十一年前的那个夏天,我被三姐推入荷花池中,若不是六妹喊人救我,我早就被淹死了。” 记得倾盆大雨那日的傍晚,在卿冉阁中,提起屏浅身世的时候,叶池挽好像是这么说得。 “但我当年只是喊人救了你,并没有伤到自己的一分一毫,你却为我受了伤,”叶池挽垂眸沉吟片刻,面带忧虑之色,“要是以后王爷姐夫看到这伤疤,再介意你的不完美,岂不是我害了你。” “他若真有这么肤浅,你以为我还会稀罕他吗?”江抒一向懒散惯了,受不了皇家那种时刻端着拿着的生活,本就不想嫁到福王府去,自然不会担心这个。 “若是本王没有这么肤浅,叶小姐就稀罕了,是吗?”话音方落,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 紧接着,朱常洵一袭纯白色厚缎直身,风度翩翩地绕过附近葱郁的花木走出来。身后跟着一身黑色侍卫装双臂抱剑的怯羽。 第318章 还说不在乎他的立场 “奉之见过王爷。” “池挽见过王爷姐夫。” 叶奉之和叶池挽忙向前两步见礼。 江抒一怔之后,也象征性地朝他抬了抬手:“昨日许府方才一别,王爷今日怎么又过来了?” “本王不是来找你的,”朱常洵轻轻止步,环眸打量了她一番,淡笑着道,“本王听说叶相国从湖南回来了,特意前来,有事相商。” “王爷消息倒是灵通,我爹他才刚进家门,竟然就知道了。”江抒看他这副风轻云淡的样子,眼眸不禁微微眯起。 好啊,还说不在乎叶向高的立场,人家这刚一外出归来,马上迫不及待地找上门。 “谁说本王是等到叶相国进府之后才知道的,”朱常洵低低轻笑一声,黑眸中波光流转,“其实叶相国一进永定门,本王就收到消息了。” 前些日子,他托朱常湛替他去洛阳,将福王府粮仓中的存粮取出来,运到湖南助叶向高赈灾。朱常湛到达湖南,把粮食转交给叶向高后,却并没有离开,而是悄悄留在了那里,时不时的以飞鸽传书的方式将赈灾的情况传递给他。 直到叶向高带领着湖南各州府衙门中的大小官员以及当地百姓将洪水控制住,启程返京,方才尾随其后,一路回了京城。 看到叶向高一行人进了永定门,便立刻将他们进城的消息飞鸽传给了他。 “如此看来,王爷的能力真是超出了江抒的想象。”江抒见他一点儿也不谦虚,很配合地恭维道。 “这么点儿小事,哪里谈得上能力不能力,”朱常洵眸光微闪,淡淡扯了扯唇角,谎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只要你当时身在附近,就是什么也不过问,也自会有百姓纷杂的议论声将消息送入你的耳中的。” “看来今日言语不利,说什么错什么,”江抒并未怀疑这话的真假性,自嘲地一笑,再次向着他抬了抬手,“王爷既然是来找爹的,那江抒就先告辞了。” “叶小姐慢走。”朱常洵也不挽留,面上依旧保持着他招牌似的温和无害的笑容。 江抒轻轻点了点头,扭头看向侧对面静然站立的叶奉之:“奉之哥,就麻烦你带王爷进去见爹了。” 而后,伸手拉起身旁的叶池挽:“六妹,我们走吧。” “好,”叶池挽乖巧一笑,另一只手向着朱常洵挥了挥,“那个,王爷姐夫,我们就先走了。” 两个人并肩离开畅和堂附近区域,叶池挽因为午饭吃多了,又吃了辛辣的东西,肚子突然不舒服,便没有与江抒一起去卿冉阁,直接回了她的陵春居。 江抒目送着她走远,抬头看了看南边天空强烈的日头,也不愿意在外面久留。 正准备回自己的卿冉阁,不经意偏头间,却看到左手边的一条花木扶疏的斜直窄道上,罗新一袭藏青色窄袖衫,一手提剑,大步向这边走来。 “罗新,你的伤还没有完全好,怎么又出来了?”江抒忙快步迎上前去,抬手扶住他,“这动来动去的,再挣裂了伤口怎么办?” 第319章 一定要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无妨的,已经快好了,”罗新偏头看向她,稍作沉吟道,“听说相国大人从湖南回来了,我想去拜见他一下。” “现在恐怕不行,”江抒缓缓摇摇头,“刚刚朱常洵来了府上,说是有事要和我爹相商,你过去不太方便。不如晚一些吧,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 “福王?”罗新提剑的手不由一紧,眸中微微划过一丝复杂光芒,“叶相国不是向来遵从祖制,站在太子那一边吗?怎么会和福王有事相商?” 莫非,他一贯坚持的“国本不可动摇”只是面上功夫,做给别人看的,私底下还是希望他未来的女婿朱常洵能够继承大统? 不行,自己一定要想办法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 以朱常洵的才能,若是将来让他当了皇帝,他们大金想要攻破关口入主中原的宏图大愿岂不是要落空? “罗新,你怎么了?”察觉到他的异样,江抒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担忧之色,抬手向他胸口处伤口的位置探去,“是不是这里又痛了?” “好啊,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在这里拉拉扯扯、眉来眼去,我就知道你们两个有问题!”正在这时,侧对面的另一条岔道上,突然传来一道冷厉的女声。 江抒与罗新闻声同时向那边看去,只见叶湖掬一袭碧袄蓝裙,手拈绣帕,大步朝着这边走来,一副抓住人把柄的嚣张模样。 “三姐,你误会我们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江抒虽然不怕她,但她怕麻烦,不想此事闹大,忙松开罗新的手臂道,“我是看罗新他身子不适,才伸手扶他一把的,现如今福王来了府上,别让他误会了什么……” “你给我住嘴,你还好意思提福王!”叶湖掬不等她说完,冷声将她打断,咬牙切齿地道,“像你这种水性杨花、不知廉耻的贱人,凭什么去当福王妃!你就该被拉去浸猪笼!” “三小姐,你别太过分了!”旁边的罗新看不下去了,举起手中的佩剑朝她一横,“你若再这么羞辱江抒,休怪我……” “休怪你什么?还想对我动手?”叶湖掬拿着斜眼睨他一眼,轻蔑地冷哼一声,“你算个什么东西!我们家的事,有你插嘴的份吗?!” “你……” “你什么!你若再敢对我无礼,当心我禀告祖母,将你赶出相府!” “那三姐究竟想怎么样?”江抒看她这副丝毫不顾及形象的样子,心知她必不会善罢甘休,向前两步问道。 “这个简单,”叶湖掬冷冷一笑,抬手指向她身旁的罗新,“我要你跟我去趟畅和堂,当着福王、爹和祖母的面,将你与他有私情的事情说个清楚!” “我若不去呢?”淡淡的声音,相较之前沉了几分。 “你以为你不去,我就没办法了?”叶湖掬恶狠狠地瞪着她道,“等我过去禀告了祖母,一样不会放过你!” “那三姐就尽管去好了,”江抒眼眸微微一眯,扯扯唇角道,“不过三姐要当心到了之后话还没说出来,首先被祖母追究为何没回明瑟楼思过的事情。” 第320章 只能算得上是朋友关系 “这个不用你来假好心,我自会跟祖母说清楚。”叶湖掬冷笑一声,目光划过罗新那张俊朗的面容,“恐怕到时候我将你与这个人有私情的事情公之于众,祖母也顾不得追究这种小事了。” “那三姐认为祖母会相信你对我们的污蔑吗?”江抒抬手在附近花木的枝梢上扯下一朵嫩黄色的小花,举到鼻前闻了闻,淡笑着望着她。 她与罗新顶多只能算得上是朋友关系,并无半点儿女之情,自然无须担心什么。 “污蔑?你说这是污蔑?”叶湖掬认定两个人之间不清白,自然而然地将这话归结为狡辩,冷冷地盯着她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敢跟我去祖母面前把事情说个清楚?” “我说不敢了吗?我说得是——不去!”江抒神色稍敛,唇边微微浮起一抹嘲讽意味,“三姐可真是会断章取义!” “哼,不去就是不敢!”叶湖掬不屑地嗤笑一声,挑衅地睨着她道,“不然,你为何不去?” “因为本姑娘没心情,”江抒唇角微扬,淡淡一笑,“三姐,你认为这个答复可以吗?” “你……”叶湖掬没料到她竟然会这样跟自己说话,面上不由浮出几分气恼之色,“你以为你不去,我就拿你没办法了?还是那句话,等我过去禀告了祖母,一样不会放过你!” “那我也还是那句话,三姐要去就尽管去好了。”江抒手指微蜷,将那朵嫩黄色的小花包裹在掌心,朝她露出一个璀璨至极的笑容。 “哼,去就去!”叶湖掬看她这副毫不在乎的样子,心中更加来气,冷冷地瞪她一眼道,“是你自己说不去的,到时没有机会为自己辩解,可别怪我。”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当然不会怪三姐。”江抒微微偏头,面上依旧保持着不变的笑容。 顿了顿,接着道:“只不过,我想提醒三姐一句,祖母她老人家一向重视我们叶家的声誉,也以家教严厉闻名于外,三姐若是当着福王的面说我与罗新有私情,这无疑是在打她的脸。最终结果如何暂且不说,你先想想,事后她会怎么看你。” “这……”叶湖掬行事虽然鲁莽,但还是能听出这话外之音的,脸上顿时出现一抹迟疑之色。 江抒看她似乎有些动摇,眸光一闪,添油加醋地继续道:“到时候祖母为了保住叶家的名声,也许会选择包庇我们,以自私狭隘、诬陷姐妹的罪名对三姐做出处罚。” 这话中带有几分威胁的意味。 虽说自己与罗新之间确实没有什么,但她还是不希望此事闹到老夫人那里,因为事情一旦闹开,罗新便绝无可能再留在府上了。 而他身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康复,又是个遭到同门师兄暗算的可怜之人,离开相府,恐怕再难以找到一个安全的容身之所。 叶湖掬虽有心要害江抒,但她一向把她自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心知江抒此言有理,自然不会再去做这种可能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事情。 只不过,由于心中不甘,态度上依旧强硬,咬牙切齿地瞪着江抒道:“今日就暂且饶过你,最好别再让我抓到什么把柄,否则有你好看的!” 语毕,用力甩甩衣袖,转身大步向回路走去。 第321章 惹不起总还能躲得起 江抒望着她走远,身影为葱郁的花木所遮挡,轻轻扯了扯嘴角,转身看向身后的罗新:“三姐她脾气不好,又一向不喜欢我,言语间难免有些刻薄,让你见笑了。” “没有,”罗新缓缓摇摇头,稍稍沉吟片刻,面带担忧地道,“不过,她若一直这样针对你,你可想过该如何应对?” “这个简单,我尽量躲着她不就好了?”江抒双眼微眯,淡淡一笑,“反正这府院这么大,惹不起总还能躲得起。” “但你的退让她未必会领情,也许会觉得这是软弱可欺。”罗新向着叶湖掬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眸中微微划过一丝莫名的情绪,“她若更加得寸进尺、肆无忌惮,该怎么办?” 想当初在兴京之时,自己就是对那个同父异母的长兄储英太过忍让,才会纵容得他一再刁难、欺辱自己,甚至在一同乔装入关潜入北京,准备找机会除掉当今大明皇帝朱翊均最优秀的儿子朱常洵的时候,竟然不顾大计,伺机对自己下毒手。 “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江抒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微微偏头,爽朗地笑道。 “可你这样只限于招架,不主动出击,也不是办法,”罗新看着她这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眉头不由蹙了蹙,“如此迟早是会吃亏的。” “那你觉得,我像是个能吃亏的人吗?”江抒眼珠一转,向他凑近两步,抬手指指自己的脸。 等了等,见他只看着自己不做应答,又接着道:“我这不过是想图个清静,不跟她一般见识罢了。” “像你这般豁达的女子,倒也少见。”罗新本就不是那种喜欢一点小事揪住不放的人,看她脸上所洋溢着的自信的笑容,不禁莞尔。 “过奖了,过奖了。”江抒也不谦虚,十分受用地向他抬了抬手,觉得自己确实豁达。 而后,扬头看了看天色,淡笑着道:“好了,别在这太阳底下干晒着了,你还是先回西苑吧,等我找到适合去见爹的机会,就去西苑叫你。” “如此……也好,”罗新也不想他自己在跟同江抒进入福王府之前,引起朱常洵太大的注意,微微点了点头,“那我就先回去了。” “你身上有伤,路上慢点儿。”江抒轻声叮嘱。 “放心,我会注意的。”罗新笑着答应一声,缓缓转身,快步沿着回路走去。 等到罗新走远,江抒也不愿继续待在外面晒太阳,走到前面的岔道转了弯,直奔自己的卿冉阁。 此时,屏浅正站在卿冉阁院门口翘首张望着,看到江抒穿过花木葱郁的小道走过来,忙大步迎上前来,有些激动地道:“小姐,你回来了?见到大少爷他们了吗?” 江抒微微止步,等她走近,轻轻摇摇头:“爹和奉之哥是见到了,不过却没有见到大哥。听奉之哥说,他们刚进正阳门,大哥就被他的几个同僚给截走了。” “那大少爷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屏浅稍作沉默,有些迟疑地问道。 “我也不是很清楚,大概要到天黑吧。”刚才在老夫人的畅和堂,叶奉之貌似是这样说得。 “哦。”没想到从叶池挽方才过来说出老爷他们回来的消息时,自己就开始盼望,竟然盼来这样的结果,屏浅微微有些失落。 “好了,我有些累了,要进去休息,不跟你多说了。”江抒心中想着方才与罗新的对话,并未注意到她的异样,轻轻一笑,抬脚绕过她向不远处的院门走去。 第322章 难道给她摸鱼去了 然而,刚刚踏进门槛,突然想到叶潭搸托自己转交给叶成宣的那个锦囊的事,抬手向着怀中摸了摸,转过头去吩咐道:“你多去门口打听着点,等到大哥从外面回来,马上过来通知我,我有事要找他。” “是,小姐。”屏浅心中牵挂着叶成宣,就算江抒不让她打听,她也会私下里留意此事,对此自然没有任何意见。 “那就辛苦你了。”江抒并不知道她对于自己那名义上的大哥叶成宣的那点儿情愫,只认为她是在听命于自己,满意地点点头。 道罢,正准备回身继续前行,无意间又想到另一件事情,脚步微微顿了顿:“对了,今日朱常洵来了府上,现在正在老夫人的畅和堂。待会儿他若过来,别忘了提醒我一下。” “是。”屏浅乖巧地答应一声,淡笑着提议道,“既然大少爷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不如奴婢就先去畅和堂附近看看情况,若是王爷从里面出来后打算来卿冉阁,也好早些过来提醒小姐。” “这倒是个好主意……”江抒略一思索,偏头朝她一笑,“那就按你说得办吧。” 接着,不愿再继续承受这已经超越了温暖、正打算朝着炎热方向发展的日光浴,大步向里面走去。 不过,却不是去得位于院子最北边那排坐北朝南的房屋中自己的闺房,而是去了院子东南角鱼塘边的紫藤架下。 这个时节,紫藤萝交错低垂的花串上淡紫色的花朵已经开到全盛,甚至偶尔有一两朵脱离花串,飘落在花架下方舒适的躺榻上,小巧的方几上,以及松软的土地上。 江抒走到那方几边,拿起上面的细白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温凉适宜的清茶,一口饮尽,舒展双臂在旁边的榻子上躺了下来,惬意地眯起眼睛。 原本她只打算合眼假寐一小会儿,但由于去畅和堂来回折腾了两趟,路上被太阳晒得有些困倦,迷迷糊糊的,竟然真得睡着了。 不知什么时候,江抒突然感到有类似柔软布料的东西轻轻扫过自己的脸颊。 那感觉痒痒的,麻麻的,很不舒服。 她不满地蹙了蹙眉头,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迷迷蒙蒙中向上看了一眼,抬手将那碍着自己的白色布料打开,脑袋转向一边,又睡了过去。 只是,没睡多久,猛地意识到什么,一个激灵睁大眼睛。 “怎么?醒了?”坐在榻边藤椅上的朱常洵刚刚将从她发间取下来的紫藤花瓣放在一旁的方几上,回过头来对上她清亮的眼眸,不禁柔和一笑。 “王爷怎么会在这里?”些许的困倦散去,意识回笼,江抒支着睡得有些酸痛的身子坐起身来,疑惑地问道。 同时一边环眸向四周看去。 屏浅呢?朱常洵来卿冉阁,她怎么没来通传? 自己不是特意交代过,这个人若是过来,让她前来提醒一声的嘛,难道这丫头给她摸鱼去了? 正暗自腹诽着,却听朱常洵低低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愉悦:“你是本王未来的王妃,本王过来关心一下,不是应该的么?倒是你,可真够能睡的,一觉睡到晌午不说,去了一趟畅和堂,回来之后竟然又睡下了,还足足睡了两个时辰。” 第323章 那是要有多无聊 “王爷怎么知道?”自己今日虽然起得确实有些晚了,但起床的时候,他大概还没到府上,如何会知道自己一觉睡到晌午的事情? 难道说…… 想到什么,江抒面色不由一变:“屏浅告诉你的?” 倘若真是如此,这丫头也太不像话了。 不听自己的嘱咐,私自给朱常洵放行也就算了,竟然还把这种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说出来。 看来,自己平日里实在是对她太好了。 “不错,”似是看出了她的不满,朱常洵淡淡扯了扯唇角,含笑解释,“本王要她说,她一个丫头能拒绝吗?” “这……倒也是。”江抒凝神思索片刻,觉得人家堂堂王爷问话,身为丫鬟的屏浅确实无法拒绝回答,这事也不能全怪她,遂决定此事还是这么算了,敛敛神色转移话题,“王爷说我睡了两个时辰,真得有这么久?” 她怎么感觉就只睡了一小会儿? “你看看天色,不就知道了。”朱常洵淡淡一笑,偏头望向花架的外面。 江抒顺着他的目光朝外望去,果然见此时太阳已经没有了踪影,周遭已为淡淡的暮色所笼罩。 稍作沉吟,她轻声问道:“王爷过来多久了?” “也没多久,”朱常洵缓缓回头望向她,语调显得十分随意,“你睡了多久,本王就过来了多久。” 他与叶向高在畅和堂只简单的交谈了一小会儿,便出来了,本打算立即回府,却正巧遇见前去畅和堂打听消息的屏浅。想到之前见面,江抒说出那句“他若真有这么肤浅,你以为我还会稀罕他”时的坚定的模样,忍不住想要再看她一眼,就让那丫头带路过来了。 只不过,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在来到这花架下,看到她躺在榻子上睡着后,竟然阻止了屏浅将她叫醒的举动,也没有只看一眼就离开,而是吩咐怯羽先去外面的马车旁等候,然后支开屏浅,独自走到那榻子边的藤椅旁,凝视着她清丽的睡颜静坐下来。 要不是方才那一片紫藤花瓣落到她的发间,他抬手将其取下时不小心惊醒了她,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要这样坐到什么时候。 “王爷的意思是,你在这里坐了两个时辰?”听出他话里的重点,江抒极为震惊。 两个时辰,折合成北京时间,可是四个小时! 用四个小时的时间去守着一个人睡觉,那是要有多无聊。 “不错,怎么了?”朱常洵看她这个反应,不由有些好笑,“难道不可以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江抒忙摆摆手,略一迟疑道,“我是想说,王爷既然是来找我爹有事相商的,就不该来卿冉阁。” “但本王刚刚也说了,你是本王未来的王妃,本王过来关心一下,是应该的。”朱常洵淡笑着望着她,平静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坚定。 还不知道是不是呢!江抒看他这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差点儿脱口而出。 不过,最终还是强行忍住了。 就算自己再不想嫁给这个人,也不能表现出嫌弃的样子,伤了他的自尊。否则,人家是皇帝最为看重的儿子,位高权重,真要存心报复,自己可是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第324章 恐怕又是罪过一桩 微蹙着眉头,江抒正考量着该如何对他这话做出应答,不经意偏头,突然看到外面花木环绕的曲折小道上,屏浅手中提着个红漆食盒,步伐匆匆地向这边走来。 走到花架附近,她微微止住脚步,朝着坐在榻边藤椅上的朱常洵福了福身子,扭头看向旁边的江抒,面上虽然刻意保持着平静,还是难掩惊喜之色:“小姐,奴婢方才去西厨房取饭菜的时候,看到大少爷回来了,去了老夫人的畅和堂。” “嗯,我知道了,”江抒抬手摸了摸怀中的锦囊,抿抿唇角道,“你再去留意着点儿,等他回了沉心堂,尽快过来通知我。” “是。”屏浅乖巧地答应一声,缓步走进花架,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榻子另一边的方几上,而后屈身退出,大步向外面走去。 江抒望着她走远,身影渐渐消失在薄薄暮色下已经有些辨不出颜色的花木丛中,转头看向身旁的朱常洵:“王爷,时候不早了,你是留下来一起用过晚饭再走,还是现在就请回?” “那不知叶小姐是想让本王留下来,还是想让本王现在就走呢?”朱常洵眸光微微一闪,不答反问。 “这个……”江抒垂眸沉吟片刻,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此时已经到了晚饭的时间,按理说江抒应该留王爷下来用过晚饭再走的,但祖母家教极严,江抒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若是与王爷同桌共饮,让她知道了,恐怕又是罪过一桩。” “好,本王不让你为难,本王这便告辞。”朱常洵听她这么说,虽然猜到这极有可能是她为了让自己离开而找的借口之辞,却也没有勉强,淡淡瞥了一眼对面方几上的食盒,起身向外面走去。 只不过,刚走没几步,突然想到什么,缓缓回过身来:“半个月后皇祖母要在慈宁花园举办一场百花宴,到时会邀请朝中各官员家的小姐,你也一起去吧。” “真的……可我的禁足期还没过,不太合适吧?”江抒强行压住内心的激动,试探地问。 “你若不想去,也不必勉强。”朱常洵眼眸一眯,淡淡笑道。 清润的嗓音,听似善解人意,却带着几分威胁。 就好像是有人端着一盘美食举到你的面前问,“你吃不吃,不吃我拿走了”。 江抒有心想要见识见识这古代佳人云集的场面,自然不愿错过这次机会,赶忙摆摆手:“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怕祖母那里会不同意。” “这你不必担心,”朱常洵看她这副紧张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扬扬唇角道,“到时候皇祖母命人将请帖送来,你家老夫人总不能驳了太后的面子。” “嗯,这倒也是,”江抒认可地点点头,冲他粲然一笑,“放心吧,到时我一定去。” “好,那就半个月后宫里见。”朱常洵微微偏头,避开她那似要灼伤人眼睛的灿烂笑容,不再停留,转身继续向外面走去。 等到他走远,江抒侧身看了看一旁方几上那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食盒,觉得现下天色确实不早了,若是在这里吃晚饭,也许等不到吃完,天就已经黑透了,遂缓缓起身,提起食盒回了房间。 第325章 关心和不关心的区别 “小姐,小姐,大少爷回沉心堂了!”江抒刚吃过晚饭,闲来无聊,正坐在房间外室屏风旁的雕花灯架下翻阅一册医书,屏前突然风风火火地跑进来。 福王殿下已走,在自家小姐面前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也就无所谓什么礼节不礼节了。 “这么快呀?”江抒握着书页的手指微微一顿,有些意外地抬头看向她。 记得昨日在许府,二夫人汤弄秋好像提到什么吏部尚书魏大人家的小姐,说是要给叶成宣说亲,难道老夫人没提这事? 正疑惑着,却听屏浅含笑答道:“听葡雨姐姐说,大少爷只在畅和堂陪老夫人说了半个时辰的话,就离开了。” 她的面上带着几分激动之色,说完,便迫不及待地征求意见:“小姐是现在过去,还是待会儿再去?” “当然是现在就去了,”江抒扯扯嘴角,将手中的医书倒扣在身旁的案几上,“大哥他一路舟车劳顿,想必十分辛苦,早去早回的话,正好不打扰他休息。” 语毕,缓缓起身,抬手整顿了一下有些褶皱的裙袄,越过她向外面走去。 屏浅忙转身跟上,赞赏有加地道:“还是小姐考虑周全,要是叫奴婢,都想不起来这些。” “那是因为他是我大哥,不是你大哥,”江抒脚步顿了顿,忍不住翻个白眼,“这就是关心和不关心的区别……” 话音未落,突然意识到这丫头有要跟自己一起去沉心堂的意思,迅速转头看向她:“我一个人过去就可以了,你这来来回回的折腾了一下午,也累了,先回去歇着吧,就不必跟来了。” 昨日叶潭搸将那个锦囊给自己的时候,可是特意交代了要亲手交给叶成宣,并且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屏浅自然也在这任何人的范围之内。 屏浅不知她此话的用意,以为她是真得怕自己累着,一脸感激地道:“小姐请放心,奴婢有武功底子,来回几趟不算什么,不会觉得累的。奴婢都好多天没见过大少爷了,也想前去看他一眼。” “那不如明天吧,明天我若再去,一定带上你。”江抒听出她语气里的坚持,心知以“为她着想”的方式不管用,无奈只好说出不让她跟去的真正原因,“我有些话要单独跟大哥谈一下。” “好,那小姐路上小心点儿。”屏浅听她这么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有点头答应。 只不过,在低头的瞬间,眼中微微出现几分失落之色。 等了盼了这么久,终于盼到他回来,却不能在他外出归来的当日亲自去见上一面…… 江抒只想着尽快将那个锦囊交给叶成宣,也好早些了了这桩心事,并未注意到她的异样,笑着点点头,转身大步向外面走去。 穿过府院中重重叠叠的花木,绕过几座精巧别致的假山叠石,来到叶成宣所住的沉心堂院门口,江抒抬手将那两扇虚掩着的黑漆木门推开,正打算踏进门槛,却见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缓步向外面走来。 不高不矮的身材,稚气未尽的小脸,正是上次带她与屏浅去花房看那满室水仙盛放的阿瞻。 第326章 可是从来不瞒她的 看到来人是江抒,阿瞻立即加快脚步迎上前来,屈身朝她一礼,态度恭敬地道:“四小姐过来了,大少爷心知四小姐会来,特意吩咐阿瞻前来迎接。” “那不知大哥他此时在哪里?”江抒微微止住脚步,淡笑着问道。 阿瞻抬手向她做个请的姿势:“大少爷在书房等候,四小姐请随阿瞻来。” “好。”江抒轻轻点了点头,不再多问什么,抬脚踏进沉心堂院门。 在阿瞻的引领下,穿过庭院中葱郁的花木,绕过一片植有睡莲的小池,所谓的书房就到了。 此时,书房的门是敞开着的,借着房内雕花灯架上璀璨的烛光,江抒看到里面靠墙摆放的红漆书架之前,端方典雅的花梨木书案之后,坐着一个低眉颔首的蓝衫青年,正神情专注地执笔细描着。 听闻外面的动静,他缓缓抬起头来。晃动烛焰的照耀下,一张沉雅俊朗的面容上带着几分博古通今的书卷气息。看到站于门口的江抒,并未有一丝一毫的意外,扬扬唇角冲她柔和一笑:“抒妹来了,为何不进来?” “这不是怕打扰了大哥作画的雅兴嘛。”江抒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番,料定此人就是自己那名义上的同母大哥叶成宣,摆摆手示意阿瞻退下,笑着踏进门槛。 “不过是返京的途中看到了些不错的景致,随手一描罢了。”叶成宣轻轻搁下手中的毛笔,慢慢站起身来。 同时,越过她向后面看去,不见再有其他人进来,面上微微出现一抹疑惑之色:“屏浅那丫头呢?为何没与你一起过来?” “是我没让她来的,”江抒觉得他只是随口一提,并未多想,顺手将房门关上,大步走上前去,“我有事要单独见大哥,就让她留在卿冉阁了。” “什么事,还不能让她知道?”叶成宣看着她绕过房内的陈设走到近前,在自己的对面停下来,面色微微凝重了几分,“是不是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自己这个妹妹,一向对屏浅信任有加,无论什么事,可是从来不瞒她的。 “大哥不必担心,没有。”江抒看他这副紧张的样子,不由有些好笑,抬手从怀中将叶潭搸托她转交的那个湖蓝色锦囊取出来,隔着书案递向他,“这是昨日去许家参加孩子满月宴的时候二姐给我的,她让我把它交给大哥,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因此我才没带屏浅。” “哦,原来是这样。”叶成宣听她这么说,方才松了口气,伸手将那锦囊接下,反反正正看了几眼,搁在书案右侧整齐摆放的一摞线装书籍旁,指了指旁边的花梨木椅道,“抒妹别总站着,快坐。” “嗯,谢谢大哥!”为了显示同母兄妹之间的亲和,江抒也不与他客气,点点头将那花梨木椅拉开。 刚刚屈身坐下,还未来得及整顿裙袄,却听他再次开口,声音温朗动听:“短短一个多月未见,抒妹似乎变了,和以前有些不太一样了。” “啊?哪里变了?怎么不一样了?”江抒心头一紧,连忙抬头看向他。 不会吧?就算过去这兄妹两人的感情再好,自己来到这里也就只与他说了短短的几句话,不至于让他看出什么破绽吧? 第327章 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叶成宣静静地审视了她一阵子,摇头淡笑道:“我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上不一样了,好像是……长大了。” “大哥,人总是要长大的,”江抒见他并未怀疑到自己的真假,终于松了口气,眼珠一转,面上故意露出一抹悲伤之色,“更何况,逆境能够使人成长,这段时间最疼爱我的爹与大哥都不在家中,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要自己撑着,慢慢也就学得独立坚强了……” “抒妹,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叶成宣看她这副似在隐忍的样子,脸色顿时一变,抬手抓住她的手臂道,“你告诉大哥,大哥为你做主。” “算了,大哥,都已经过去了。”江抒微微沉吟片刻,轻轻摇摇头,“再说了,大哥也不能护佑我一辈子,还是让我自己学着面对吧。” 她这话说得言真意切,甚至还带着几分恳求,就好像心中真是这么想得一般。 只不过,在说话的同时,眼睛的余光,却一边不动声色地查看着他的反应。 不知道以前的叶江抒具体是个什么样子,无法模仿,就只能想办法让自己的“转变”在别人眼里显得合情合理了。 “抒妹,你真得是长大了,”叶成宣没想到才刚一个多月不见,自己这个一贯胆小懦弱的妹妹竟然变得如此懂事有主见了,面上不由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抬手拍拍她的肩膀道,“这样,我以后再出门,也就可以放心了。” “人家就是为了让大哥能够放心,才努力想要改变的嘛,”江抒敛起脸上伤感的情绪,朝他露出一个璀璨至极的笑容,“大哥不再为我分心,就可以好好的去忙公务了。” 正说着,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啪啪的敲门声,接着传来阿瞻带着几分稚气的声音:“大少爷,奉之少爷来了。” “门没拴,让他进来吧。”兄妹二人对看一眼,叶成宣缓缓站起身,转头向书房门口的方向望去。 “是。”外面阿瞻恭敬地答应一声,轻轻将房门推开,侧身向着身后的叶奉之抬了抬手,“奉之少爷请进。” 叶奉之淡笑着点点头,摆摆手示意他退下,向前走了两步,抬脚踏进门槛。 此时,江抒已经后叶成宣一步站起身来,看到他迎面走来,扬扬唇角道:“奉之哥,你来了。” “抒丫头在呢,”似是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她,叶奉之面上微微出现一丝意外之色,“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怎么会,”江抒看他似乎是找叶成宣有事,笑着向前迎了几步,“我刚刚跟大哥说了告辞,正打算回去呢!” 反正叶潭搸托自己转交的那个锦囊,自己已经给了叶成宣,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现下天色晚了,我让阿瞻送你吧。”叶成宣心知她是为了给他们二人提供方便而刻意说得谎,也不揭穿,很配合地做出提议。 “不用了,大哥,”江抒微微转头看向他,“这么点儿路,我自己走就可以。” 道罢,不再停留,缓缓回身,大步向外面走去。 第328章 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等到江抒走远,身影彻底消失在沉沉的暮色中,叶成宣目光移向对面几步之遥的叶奉之:“这么晚了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叶奉之轻轻摇摇头,缓步走上前去,“就是来看看你喝多了没有。” “我喝酒从来都有限度,你几时见我贪杯过,”叶成宣看着他走到近前,抬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倒是你,这一年来,每逢大宴小宴,时常醉得不省人事。” “你不知道,醉有醉的好处,”叶奉之微撩衣衫,在他对面坐下来,有些自嘲地道,“只有醉了,心里才会不觉得那么苦。” “苦不苦的再说,”叶成宣并未察觉到他语气里的异样,轻声道,“你找我没事,我倒是有件事情要找你。” “何事?”叶奉之稍稍沉吟片刻,淡淡问道。 叶成宣略一迟疑,自书案上拿起方才江抒给他的那个锦囊,伸手递向他:“昨日孩子的满月宴上,潭搸将这个给了抒妹,托她转交给我,我想这应该是给你的。” “给我……”叶奉之眸中微微划过一丝伤感,抬手将那锦囊接下,捏在手中反复看了几遍,轻轻站起身来道,“多谢,那我就先回去了。” “等等,”叶成宣忙抬手将他拦住,“你这次过来真得没事吗?” “不是没事,而是事情不重要,”叶奉之无力地再次摇摇头,“还是改天再说吧。” 道完,不等叶成宣再说些什么,抬手将他的手臂推来,紧紧握着那个锦囊,大步向房门走去。 刚刚走到门口,身后传来叶成宣似是带了些叹息的声音:“勉强不来的事情就放下吧,执念太深了只会伤人伤己。” 叶奉之脚步微微顿了顿,面上出现一抹挣扎之色,不过最终还是没有开口,也没有回头,大步走出书房。 这厢,江抒从沉心堂出来,于漆黑夜色中绕过几条花木深垂的小道,正想着自己接下来是去静思园看看四夫人,还是立即就回卿冉阁,突然感到侧对面一条曲折蜿蜒的碎石子小径上,隐约传来灯火微弱的光芒。 她的脚步一顿,下意识地转头向那边看去,朦朦胧胧中,却见是叶溪摇双手打着盏灯笼,低垂着头步调缓慢地向这边走来,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而她所走得那条路,就是通往四夫人静思园的必经之道。 江抒不想与她打个照面,当即决定还是先不去看望四夫人了,向另一边转了弯,直接回了自己的卿冉阁。 此时,屏浅刚刚将房内的碗盘收拾好,正打算送去厨房给负责洗碗的下人刷洗,看到江抒迎面走来,小脸上不由出现一抹意外之色:“小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见到大少爷了吗?” “当然见到了,”江抒淡淡扯扯嘴角,“不然我会回来的更快。” “那大少爷他……还好吗?”屏浅稍作迟疑,又试探地问道。 江抒凝眸想了想,轻轻点点头:“看样子挺好的,这一路上舟车劳顿,这么辛苦,也不见他有疲惫的样子。” “如此就好,如此奴婢就可以放心了,”屏浅微微松了口气,想到什么,接着道,“小姐,葡雨姐姐刚才来过,说是老夫人明晚要在前院的花厅摆家宴,为老爷和大少爷他们接风洗尘。” “我也要去吗?”江抒抬手指了指自己。 “是的,”屏浅道,“家里所有的主子都要去。” “好,那到时候就去呗。”江抒爽朗一笑,舒展双臂伸了个懒腰,抬脚踏上正房门前回廊的台阶。 第329章 是特意过来看一个人的 屏浅手中提着盛放有待刷洗碗盘的食盒,站在阶下沉吟了片刻,轻轻转过身去道:“小姐,奴婢是现在就去为你打些水来漱洗,还是晚些时候再去?” “晚会儿吧,”江抒微微偏头看向她,淡笑道,“我还不困,不想那么早就睡。” “是。”屏浅点头答应一声,不再多说什么,回身大步向外面走去。 出了卿冉阁院门,径直向前走一段距离,就是一个小小的三岔路口。 屏浅正打算在那三岔路口处转弯,黑暗中突然不知从何处闪出一个高挑的身影,挡在了她的身前。 屏浅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两步,低垂的那只手暗自握成拳头,抬头向前看去。 暗淡的月光下,当她看到站在自己身前的人的面容时,眼中不由出现一抹意外之色:“大少爷,怎么会是你?” “不能是我吗?”叶成宣淡淡扯了扯嘴角,有些好笑地反问道。 “不……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屏浅小脸一红,连忙摇摇头,“奴婢是想说,小姐刚从大少爷那里回来,大少爷怎么就过来了?” “既然过来,自然是有事的。”叶成宣看她这副慌张的样子,忍不住低低轻笑两声。 “那奴婢现在就去告诉小姐。”屏浅略一迟疑,作势要沿原路返回。 “不用了,”叶成宣轻轻抬手拦住她,夜色之下,一双澄明的眼眸中带着几分少有的认真,“我不是来找她的,我是特意过来看一个人的。” “大少爷……是要……”似是意识到什么,屏浅显得有些不安。 叶成宣听她发颤的声音,同事想到目前家里的情况,觉得有些话现在还不是该说的时候,轻轻摆摆手,转移话题道:“这一个多月来,过得还好吗?” “好,小姐她很好。”屏浅敛敛神色道。 为了不让他担心,她没有将二房汤弄秋、叶湖掬母女下毒意图毒害江抒以及江抒遭遇刺杀的事情说出来。 “我说得是你,”叶成宣凝视着她道,“你这段时间过得好不好?” “奴婢也很好。”屏浅轻轻点点头。 “那你这是要去哪里?”叶成宣低头看向她手中的食盒。 屏浅恭敬地道:“去厨房,将用过的碗盘送过去。” “我陪你一起去吧。”叶成宣想了想,做出提议。 “这……”屏浅微微有些犹豫,“这好像不太合适吧。” “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叶成宣淡淡笑了笑,缓步转向通往厨房的道路,“走了。” “是。”屏浅轻轻点了下头,微微抬脚,与他并肩向前走去。 卿冉阁正房外室的屏风旁,江抒迟迟等不到屏浅回来,便自己去院子一角的水井中打了些水,简单的洗漱了一番,倒头睡下了。 由于前一晚睡得有些晚,江抒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已经时值正午。 穿衣梳洗,用过午饭,在庭院中随便逛了逛,又休息了一会儿,不知不觉便到了傍晚。 所谓的家宴,就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个饭说说话什么的,谈不上什么隆重,江抒也就没有刻意打扮,看着外面天色暗淡下来,对着镜稍稍整顿了一下裙袄,拈着绣帕出门了。 她原本打算独自前往前院花厅,没想到刚刚踏出卿冉阁的院门,却看到叶池挽远远地朝这边走来。 第330章 没想到还能想到这点 叶池挽所住的陵春居距离卿冉阁比较远,若是直接去前院花厅的话,无须经过这里。她来这边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来找自己的。 想到这一点,江抒猛然意识到,自己来到这个时代的一个多月来,无论要去什么地方,只要她不过来找自己,自己就算独自前往,也从来没有去陵春居找过她,心中不由升起一阵内疚。 不想被她看出自己这次也是把她忘了,立即快步迎上前去,淡笑着道:“六妹,你过来了,我正想去找你呢!” “真的假的?”叶池挽一副不太相信的样子,微微止住脚步,偏头看着她道,“你还能想得起我来?” “六妹对我那么好,这么多年来又一直在照顾着我,我怎么会想不起六妹。”江抒眸光一闪,大步走到近前,抬手拉起她的双手道,“再说了,往常有什么事,都是六妹过来叫我,我也想有机会去叫一次六妹嘛。” 原本看她一副粗疏大条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没想到竟然还能想到这点。 看来,以后有什么事还是努力想着她点儿好,免得因为疏忽大意而将这难得的姐妹情分弄淡了。 “这还差不多!”叶池挽并不知道她心中的计较,反手握住她道,“四姐,时候不早了,我们快走吧,别到时候去得晚了,让长辈们来等。” “好。”江抒也不想看老夫人那张冷脸,笑着点点头,任由她拉着,大步向通往前院的方向走去。 二人一路匆匆,到达位于前院的花厅的时候,叶湖掬和叶溪摇已经到了,正站于花厅外面青石铺就的空地上低声说着话。 看到江抒与叶池挽过来,叶溪摇立即向着她们招招手,笑着迎上前来:“四姐,六妹,你们也来得这么早啊。” “是啊,”江抒看着她走近,淡笑着点点头,“我们身为晚辈,理应早来一些,总不能让长辈们等。” 一边说着,目光一边不动声色地扫过她那张明丽的小脸,奇怪,昨晚还是一副心事重重、失魂落魄样子,今日便换上了这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也不知道是当时的不悦已经过去,还是演技太好完全将心中的情绪给掩盖住了。 正想着,却听不远处传来一阵平和的低笑声:“成宣,奉之,刚刚你们还说我们会是来得最早的,瞧,四个丫头都已经过来了。” 四人闻声同时转头,只见附近一条翠竹扶疏的小道上,叶向高一袭雪青色云纹道袍,脚蹬高底皂靴,缓步向这边走来。叶成宣和叶奉之分别走在他的左右两边。 “爹,大哥,奉之哥,你们来啦!”叶池挽眼前一亮,立即拉着江抒迎上前去。 后面的叶湖掬和叶溪摇虽然并不得这个父亲的偏爱,一直不盼望着他回来,但为了不失礼节,也紧随着跟了上来,屈身向他见礼。 江抒看这架势,心知自己这样一句话不说的站在这里多有不妥,忙跟着向他屈了屈身子,朗声道:“爹——” 叶向高慈和一笑,轻轻冲她点点头,环眸打量了四人一番,目光再次移到她的身上:“这一个多月不见,你们几个当中,当属四丫头变化最大。” 第331章 连他自己都难以相信 “爹,那抒儿哪里有变化呀?”江抒强压下内心的不安,装作一副与他很熟的样子,走过去挽住他的手臂。 叶向高微微偏头看向她,凝神想了想,面带宠溺地道:“好像是……独立了,懂事了,有主见了。” “那是因为抒儿长大了嘛,”江抒努力扯扯唇角,朝他露出一个自认为讨人喜欢的笑容,“抒儿都十七了,总该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了,不能一直让爹挂心。” 说着的同时,一边不动声色地察看着他的反应。 这在陌生人面前装熟悉,可真够煎熬的,自己都演到这个份上了,但愿这位父亲不要再对她的身份有所怀疑才好。 正暗自期待着,突听侧对面约莫两三丈远处的一条碎石子小道上,传来一道苍老低沉的女声:“老夫人,您看,老爷他们都来了。” 江抒闻声转头向那边看去,只见老夫人林氏身穿缃黄色缠枝莲纹交领及腰短袄,深绿色花缎绣襕马面裙,外罩秋香色方领对襟短袖比甲,一副极为正式的装扮,由李嬷嬷搀扶着,步调缓慢地向这边走来。 在二人的身后,则跟着同样做了正式打扮的四位夫人,也就是她这名义上的父亲叶向高的四位妾室。 叶向高也看到了一同向这边走来的几人,轻轻将手从江抒的臂弯里抽出来,大步迎上前去:“娘,您过来了。” 老夫人点点头,看着他走近,微微止住脚步,挣脱开李嬷嬷的搀扶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平时不都是过了酉时才进家门的么?” 她的语调亲切柔和,双目中带着满满的慈爱,与江抒一贯所见到的严厉苛刻大不相同。 叶向高淡淡笑了笑,走过去扶住她:“今日娘坚持要设宴为儿子接风洗尘,儿不想让家里人久等,处理完内阁的事务,到了散值时间,便立即出宫了。” “那你去湖南的这一个多月里,朝中可有发生什么棘手的事情?”老夫人稍作沉默,接着问道。 “也没什么,”叶向高缓缓摇摇头,“就是都察院和六科廊的一些言官知道我回来了,一时间上了不少折子,请求尽快让福王去洛阳就藩。这些奏折转呈给皇上后,基本上都是留中不批的,儿子不想他们因此激怒了皇上,再一个个惹祸上身,就将那些言辞激烈的发还了回去。” “这帮言官也真是的!”听他这么说,李嬷嬷顿时有些不满了,“他们明知皇上看好的是福王,绝不会那么容易同意他去就藩,却一再上这些无用的折子,让老爷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这也不能怪他们,”叶向高轻轻叹息一声道,“他们这也是‘在其位,谋其政’,在尽忠职守罢了。” 只是……这话说出口,连他自己都难以全信,反而面上出现一抹忧虑之色。 现在的一些言官,有些自身犯了错误,为了遮掩,便不停地找皇上的麻烦,指责皇上的不是,以求激怒他,被他杖责一顿,然后在百官面前炫耀自己有多舍身忘己、忠肝义胆。 这种风气,若是长期助长下去,对大明的未来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第332章 真是越来越懂事了 “好了,我们一家人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吃个饭,还是不提这些烦心事了。”看到叶向高面色不对,站于老夫人身后的五夫人晏无娇抬脚走上前来道,“我听说啊,二姐为了准备这场家宴,特地命人从西安门大街的清风楼里请来了福州名厨,做了老爷最喜欢吃的家乡菜一品锅、醉糟鸡、炒泗粉、酱香排骨和八宝红鲟饭。” “真得吗?”远远的听到这些菜名,本来原地未动的叶池挽立即激动地拉着江抒走上前来,“我最喜欢吃一品锅和酱香排骨啦!” “六丫头,当着你祖母和你爹的面,不得没大没小!”心知老夫人不喜欢没有规矩的丫头,旁边的三夫人陆云庄忙出声呵斥。 “孩子还小,不要这么说她。”叶向高微微转头,向着她摆摆手。 随后,回过头来,看向与江抒并肩停在几步远处的叶池挽:“六丫头还想吃什么,就让他们一起给做着。” “谢谢爹,不用了,”叶池挽小脸一抬,朝他露出一个璀璨至极的笑容,“挽儿什么都喜欢吃,不挑的。就是为了能够尽情地享受今晚的酒席,特意留着肚子,一下午没吃点心,有些饿了,希望能够快些上菜。” “好,那就进去吧。”被眼前这个贪吃的女儿那份简单的快乐所感染,叶向高心中的忧虑尽数散去,面上重新泛起笑容,朝着不远处的花厅指了指。 “嗯——”叶池挽兴奋地点点头,伸手扯扯江抒的衣袖,扭头看向她,“四姐,我们走吧。” “先等等,”江抒目光不动声色地划过叶向高身旁老夫人那张瞬间阴沉下来的脸,反手拉住她,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最好是让祖母他们先走,不然她对我们两个人的成见只会更深。” “那……好吧。”反正不过是早两步晚两步的事,不耽搁她享用美食,叶池挽也不在乎,用同样低的声音回她一句,拉着她向一边走了几步,另一只手空闲的手朝着面前的几人抬了抬,“还是爹爹、祖母、二娘、娘、四娘和五娘先请。” “这孩子,真是越来越懂事了。”猜测到经叶池挽这么一闹,老夫人的脸色定是不太好看,为免气氛尴尬,四夫人阮凤致柔和一笑,有些虚弱地走上前去扶住她的另一边手臂,“娘,难得孩子们一片孝心,我们就先进去吧。” “走吧。”今晚特意设宴为外出归来的儿子接风洗尘,老夫人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斥责这个不知轻重的孙女,淡淡甩下句,任由二人搀扶着,向不远处的花厅走去。 “四姐,我们现在总可以走了吧?”等到几人走到花厅门口,叶成宣、叶奉之和叶湖掬、叶溪摇他们也紧随着跟过去,叶池挽扬扬唇角,转头看向身旁的江抒。 “当然,”江抒微微点点头,淡笑着提醒道,“不过你要记住,以后在祖母面前,不可太过招摇。” “是是是,我听四姐的,”叶池挽眼眸一眯,抬手紧紧挽住她的手臂,“人家饿得要撑不住了,我们快走吧。” 第333章 毫无大家闺秀的形象可言 “好,走就走。”江抒看她这副迫不及待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轻轻抿了抿唇角,任由她拉扯着走向附近的花厅。 二人进门之后,先行进去的几人已经在厅内正中摆放的大型圆桌旁围坐开来。此时席中仅剩下两个背对着门口相邻的位子,其中一个邻着叶湖掬,另一个邻着叶奉之。 叶池挽一向喜恶分明,自然不愿意与叶湖掬坐在一起,也没征求一下江抒的意见,松开她的手,径自走过去在叶奉之的旁边坐了下来。 江抒无奈,只好后一步过去,坐在了那个一边挨着叶湖掬的位子上。 所有人都坐好后,没过多久,便陆续有家仆丫鬟用漆盘端着各色酒菜走进来,一一摆在众人环绕下的圆桌上。不一会儿,就摆了满满一桌。 叶池挽早就被这鲜香四溢的美食所吸引,等到最后一个上菜的丫鬟端着空了的漆盘退下,抬手拿起身前的竹筷向着离她最近的一盘南煎猪肝伸去。 江抒眼明手快,一把将她按住,待她面带不解地转头看向自己,不动声色地朝着老夫人那边瞥了一眼。 叶池挽这才意识到长辈们还没动筷,自己若先吃的话,未免显得太不懂事,心中虽不情愿,还是将握着竹筷的手缩了回去,一边暗自期待着老夫人不要再这么磨蹭下去。 “娘,您喜欢吃这个红烧狮子头,就多吃一点。”似是看出了女儿的心事,坐于老夫人身旁的叶向高淡笑着拿起面前的筷子将桌上的一盘四喜丸子中的一个挑开,夹起一大块放进老夫人的碗里。 “祖母,这个排骨也很好吃的,您尝尝。”叶池挽眼珠一转,紧跟着夹起一块酱香排骨放入老夫人的碗中。 她怎么那么笨,就没想到这个好办法。祖母不着急动筷,自己可以替她动呀! 老夫人看她这副讨好的模样,哪里不知道她的这点小心思。不过,这次摆宴是为儿子接风洗尘的,目的就是高兴高兴,不想为了这点小事坏了气氛,便没有多说什么,微微点点头,拿起身前的竹筷向着满桌的美食指了指:“你们也都别拘着了,动筷吧。” “嗯,谢谢祖母!”得到允许,叶池挽不再顾及什么,伸手给自己也夹了一块酱香排骨,直接塞入口中。 那动作利落迅速,隐隐中带着几分豪迈,简直毫无大家闺秀的形象可言。 只不过,这对于一个粗疏顽泼而又贪吃的丫头而言,却又显得极为合情合理。 江抒淡淡一笑,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拿起身前的竹筷,正想着给自己夹些好吃的,不经意偏头,突然看到另一边叶湖掬那张平静的侧容。 等等,平静? 意识到自己的脑中竟然闪过这样一个形容词,江抒不由一怔。 这个叶湖掬,因为皇上赐婚一事,向来看自己不顺眼,现在自己坐在她的身旁,假如按照常理,她早就对自己百般羞辱了。 而此时的她,竟然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就连脸上也没表现一丝一毫的不耐,这也太奇怪了吧。 莫非…… 第334章 还是有所倚仗的 想到什么,江抒眸光微微一闪,握紧手中的竹筷向着位于圆桌中央的那道一品锅伸去。然后,在夹到里面肉圆回来的时候,很不小心地碰倒了右手边的细白瓷酒杯。 那酒杯中盛有满满的美酒,这一倒下,里面的酒液立即向外倾洒出来,刚巧不巧地尽数泼向坐于江抒右侧的叶湖掬,在她那带有精细刺绣的水红色夹袄上晕染开一片淡青色的湿迹。 “三姐,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江抒连忙扔下手中的竹筷去查看她那被泼湿的地方。 由于这动作太过迅速,而筷子夹住的又是圆圆的肉圆,这一触碰到桌面,立即沉重地蹦跳两下,顺着桌沿滚落下来,落在叶湖掬的身上,雪上加霜的在她那被酒水泼湿的地方留下一片油渍。 叶湖掬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脸色顿时有些不太好看,按耐不住心中的火气,正想发作,低垂的手臂突然被坐在她另一边的叶溪摇拉了一把。 叶湖掬微微偏头看向她,对上她暗示的目光,这才想到这种场合下确实不宜发火,面色很快又缓和下来,回过头来向着江抒摇摇头:“没关系,回去换一下就好了。” “那我陪三姐去吧。”江抒忙站起身来道。 “不用了,”叶湖掬缓缓起身,努力压制住心底的怒意,向着她摆摆手,“换套裙袄而已,我自己回去就可以。” “现下天色已晚,那三姐慢走。”江抒本就只是虚让一下,没有真正要陪她去的打算,也不再坚持。 叶湖掬转头向外看了一下,见此时天色确实沉了几分,遂点点头,大步向外面走去。 江抒目送着她离开,身影渐渐消失在黄昏薄薄的暮色中,双眼一眯,唇角忍不住微微抿起。 果然如自己方才心中所猜测,她这是做给叶向高看的。 不过,当着那么严肃的老夫人的面还会对她颐指气使,当着叶向高的面却如此小心翼翼,看来叶向高对叶江抒这个女儿偏爱有加的说法,应该是所言非虚的。 如此的话,只要自己严守住身份的秘密,在这叶府之中还是有所倚仗的。 正暗自高兴着,突然听到侧对面老夫人平和的声音:“这次摆下家宴,除了为高儿、成宣和奉之接风洗尘外,还有一件事情。” 顿了顿,她偏头看向旁边的二夫人汤弄秋:“这件事情,就由你来说吧。” “是,娘。”汤弄秋恭敬地答应一声,看了叶成宣一眼道,“就是关于为成宣说亲的事情。前些天我托人打听到,吏部尚书魏大人的独女魏小姐才貌双全,温文尔雅,是个难得的良缘佳配,等到成宣有时间,可以去见上一见。” “二娘,这事不急,”叶成宣忙抬手推辞,“宣儿不想那么早成亲。” “这还叫早?你都多大了——!”听他这么说,老夫人面色顿时一变,“人家许家的大少爷许绍府,和你年纪相仿,孩子都好几岁了。许家的二少爷许绍庭,比你小三岁,人家孩子也出生了……” 第335章 说得跟一段佳话似的 “祖母,那是别人的事,宣儿无须与他们相比。”叶成宣看着她阴沉的脸色,忍不住蹙了蹙眉头。 早知道回京之后要面对这种事情,他就该在湖南多待上一段时间。 “好,那就不说别人,就说说家里。”老夫人面色沉郁地扫过在座的众人,目光落在她身旁叶向高的身上,“你爹他二十岁成亲,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你大姐已有两岁,你也快出生了。” “那是因为爹遇上了娘,”叶成宣顺着她的目光向叶向高看了一眼,不赞同地道,“以爹的性格,倘若祖母逼他娶他不愿意娶的人,他未必会同意。” “高儿,是这样吗?”老夫人面色一凌,厉声向身旁的叶向高问道。 只不过,这样问的同时,眼睛却没有看他,而是有意无意地扫过江抒那张清丽的脸。 想当年,自己的儿子对俞氏用情那么深,她却从来不知道珍惜,一再伤他的心,还和别得男人有私情,甚至连这个四孙女都有可能是她红杏出墙的证据。 要不是为了顾全叶家的脸面,她早就将这个身份不明的孽女秘密处死了,竟然还跟她提那个不知羞耻的女人,还说得跟一段佳话似的! “成宣,不得对你祖母这么说话!”叶向高并不知晓老夫人埋藏多年的秘密,为免儿子的冲动之言让她心生芥蒂,忙出声呵斥。 “是,”经他这一提醒,叶成宣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言辞有些激动,恭敬地答应一声,向着他身旁的老夫人抬抬手道,“祖母,是宣儿失礼了,还请祖母不要介意。” “没什么介意不介意的,”老夫人将目光从江抒身上收回,敛敛神色,沉默片刻道,“你只要好好的去与那魏家小姐见上一见,尽快把亲事定下来,就还是我们叶家的好孙子。” “可是,祖母……” 叶成宣并不愿从命,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被她冷冷地打断:“无论如何,在四丫头成亲之前,你的婚事必须定下来!” 她的语气凝重冷厉,不容置疑,显然这已经是她所能容忍的最低的底线。 叶成宣碍于她是长辈,不好反驳,稍作迟疑,轻声道:“那宣儿将来所娶之人,祖母能让宣儿自己选吗?” “这是自然,”老夫人见他不再执意反对,面色微微缓和几分,“各位大人家的小姐,你看中谁,只要人家婚事未定,品行不错,我都不反对。” “那倘若不是大家闺秀呢?”叶成宣略一沉吟,试探地问道。 “你说什么?”老夫人面上顿时出现几分警惕,“难道说,你看中了什么身份低微之人?” “没有,宣儿只是随口一说,”叶成宣看她这个反应,知道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反而会对以后不利,缓缓摇摇头道,“宣儿只是想问问,若是宣儿以后相中了一个人,她不是出自大户人家,祖母会同意吗?” “放心吧,不会出现这种情况,”老夫人朝他摆摆手,“能够拿上门来给你说亲的,出身必不会低。” “若那是宣儿自己看中的呢?”叶成宣想了想问。 老夫人别有深意地看他一眼,郑重其事地道:“那就只能为妾,不能为妻——” 第336章 何时轮到自己来做主 “祖母,何必这么不近人情呢,”侧对面正专心致志地品尝美食的叶池挽听到她这么说,微微抬起头来,含糊不清地道,“爹都官居内阁首辅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们家又不需要通过结亲来获得别人的帮助,为何还要在乎未来大嫂的出身,只要大哥喜欢不就好了……” “住嘴!你懂什么!”老夫人眉头一皱,冷声将她打断,“就是因为你大哥是当朝首辅的儿子,将来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才需要一个有见识、识大体的贤内助与他比肩前行。若是只凭着个人喜好随便娶个人回来,每天只知道风花雪月,还能成什么气候!” “哪里有那么严重,”叶池挽忍不住撇撇嘴,不服气地道,“再说了,出身好也不一定是贤内助,出身不好也不一定会耽搁大哥的前程,这不还是要看人嘛。” 语毕,抬手扯扯身旁自斟自饮的叶奉之的衣袖:“奉之哥,你说是不是?” “这个……”叶奉之轻轻放下手中的酒杯,环眸扫视了一番在座的众人,面上出现几分为难之色。 他不过是一个管家的孙子,就算自幼被老爷看好,当成府上的少爷来培养,但毕竟不是血缘之亲,老夫人面前不便多说什么。 江抒看他这个反应,隐约猜测到他的顾虑,嘴角张了张,正想提醒叶池挽不要非让他做出应答,却听老夫人沉声道:“身份低微之人又有多少是德才兼备的,如何能与大户人家出身的相比!” “就算如此,那也不能牺牲大哥的幸福,随便让他娶个人回来呀!”叶池挽对此并不认同。 顿了顿,态度缓和几分,接着道:“大姐自幼与福州云家的大少爷定下娃娃亲,七年前不得不从南京千里迢迢地嫁到福州;二姐性情温婉,一心只想着得一知心人厮守终身,却被迫给许家的病秧子二少爷冲喜;四姐身为唯一未嫁的嫡女,又被皇上指婚给福王。我们这兄弟姐妹中,已经有三个的婚事是身不由己的了,大哥的事请,就让他自己做主吧。” “简直胡闹!”老夫人面色沉郁地道,“儿女的婚事,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时轮得到你们自己来做主!” 而后,转头看向侧面的叶成宣:“两日后是你休沐的日子,到时我会托说亲的媒人请魏家小姐到西安门大街的清风楼,你先给我去见见人。” “祖母,宣儿既然已经答应,就不必那么着急了吧,”叶成宣忙抬手推辞,“宣儿这才刚回京城,有许多公务需要处理,近些日子不打算休沐了。” “既然这样,那我这个当祖母的就做主为你定下来了,”老夫人紧紧地盯着他道,“那魏家小姐品貌出众,不会委屈了你。” “大哥,你就听祖母的,百忙之中抽出一点时间去见见吧,”不想这个据说很疼爱她的大哥为难,江抒忙劝道,“这个魏小姐,能够相中自然是好事,如果相不中,还可以再见下一家。” 说着的同时,一边悄悄向他使了个眼色:你若不想答应,见上一面,然后说不合适,不就成了。 第337章 这是老毛病了 “也好,那我明日散值之前,便向部堂大人告个假,后日循例休沐,不去应卯了,去见见那位魏家小姐。”心知除了这样没有更好的法子,叶成宣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 “这才像话,”得到满意的答复,老夫人脸色微微缓和几分,环眸扫视了众人一番道,“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吧,今日家宴主要是为老爷他们接风,一家人也顺便聚上一聚,你们谁有想说的,无须顾忌什么。” “那儿媳就不客气,第一个来了,”为了避免冷场的尴尬,五夫人晏无娇端起身前的酒杯,举向位于主位的叶向高,“老爷外出数日,赈灾圆满归来,妾身敬您一杯,恭喜老爷这次去湖南能够顺利把洪水控制住。” “好。”叶向高淡笑着点点头,只答一字,拿起旁边的酒杯向她举了举,仰头一饮而尽。 “老爷,妾身也来敬您一杯。”四夫人阮凤致就坐在晏无娇的旁边,见她敬酒,觉得自己不敬不太好,虚弱地抬手去拿面前的酒杯。 然而,刚刚将其拿离桌面,还没来得及举出去,指间突然脱力,手中的酒杯重重地跌落在桌面上,里面酒液尽数洒了出去。 “四妹,你怎么了?”坐在她另一边的三夫人陆云庄忙抬手将她扶住。 “没什么,就是觉得全身无力。”阮凤致轻轻喘息两声,面色苍白地看向主位上相邻而坐的叶向高和老夫人,“妾身这身子不争气,扫了大家的兴了。” “别这么说,”叶向高起身走过去,抬手伸向她,“你身子不好,大可以不必来的,走,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老爷,”阮凤致有些吃力地摇摇头,“妾身这卑贱之躯,怎么能够劳烦老爷亲自相送。妾身这是老毛病了,不妨事的。” “不如这样吧,爹留在这里陪大家喝酒,让抒儿送四娘回去。”江抒担忧四夫人的病情,忙站起来道。 “四丫头,你一个人能行吗?”老夫人设宴为他接风洗尘,叶向高也觉得自己就这样走了确实不太合适,但对于这个一贯柔弱的女儿又不是太放心。 “爹不必担心,抒儿没问题的,一定可以顺顺利利地将四娘送回静思园。”江抒朝他淡淡一笑,抬手推开身后的椅子。 而后向里走了几步,绕到阮凤致的身旁,搀扶着她站起身,缓步走出花厅的门。 这时,暮色已经完全笼罩下来,四围已是朦朦胧胧一片。 沿着院中花木葱茏的小道,江抒把阮凤致送回静思园,觉得现下天色已晚,不是太好请大夫,而自己又略通医术,便留了下来,为她试息把脉,做了些简单的医治。 接着,又让苏嬷嬷将之前按照大夫给开的药方去抓的药拿出来,在正房门前的回廊里支了个炉子,谨遵火候亲自为她熬药。 如此伺候她喝下的时候,已经到了戌正时刻。 江抒在苏嬷嬷的相送下,从静思园出来,看到晏无娇、叶溪摇母女打着盏灯笼从附近经过,心知花厅的宴席已经结束了,本打算立即回卿冉阁,但刚走没几步,突然想到自己答应过罗新要带他去见叶向高的事情,觉得此事还是应该先去征求一下叶向高的意见,遂转身向他所住的万倾堂的方向走去。 第338章 怎么感觉那么熟悉 由于四夫人的静思园距离万倾堂有些远,加之晚上天黑,走路需要小心,这样一路抵达万倾堂院门口的时候,已经是大约一刻钟以后了。 江抒抬脚走进半开着的院门,看到里面除了廊檐上的灯笼外,便只有书房的灯是亮着的,猜想叶向高应该就在里面,大步走了过去。 此时,刚从花厅回来不久的叶向高,正沉默地坐在书房靠近里边摆放的书案后面把玩着一只玉镇纸。 听闻外面的动静,他轻轻抬起头,看到来人是江抒时,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意外:“四丫头来了。” “是啊,抒儿来了,”江抒偏头冲他一笑,缓步踏进房门,“抒儿怕爹担心四娘的病情,特意过来跟爹说一声,喝过药后,她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 道罢,正打算继续前行向里,不经意抬头,突然看到了正对房门的墙壁上悬挂的那副设色明朗的美人游春图,脚步不由微微一顿。 那图中美人几天前看到的时候,她就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这种感觉在再次见到之后愈发强烈起来。 可是,无论她怎么去想,就是想不起来。 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江抒略一沉吟,抬手指了指那幅画,向着坐于里面的叶向高问道:“爹,这画中的人是谁呀?怎么感觉那么熟悉?” 叶向高放下手中的玉镇纸,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目光落在那翠袄碧裙婉约精致的美人身上,因为之前在家宴上喝了不少酒而微微泛红的面容上顿时出现几分沉痛之色。 “爹,你怎么了?”看他这个反应,江抒不解地问道。 叶向高缓缓站起身,缓走到她的身旁,望着画中之人沉默了良久,轻轻叹息一声道:“她是你娘。” “我娘?”江抒再次指向那幅画,有些震惊。 这画中之人就是自己那名义上的生母俞氏? 话说,那俞氏不是在叶江抒出生之后就死了吗?自己又没见过她,怎么会觉得她眼熟? 就算是母女连心,那连得也是真正的叶江抒,而不应该是自己呀。 正疑惑着,突然听到身旁叶向高苦涩的声音:“四丫头,你说世上最悲凉的事情是什么?” “最悲凉的事情?”江抒微微偏头看向他,再看看那画中之人,对于他这么问的用意瞬间明了,垂眸思虑片刻,猜测道,“可是‘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俞氏过世已有十七年,她用前世高中语文课中所学的这句词来作答,应该可以吧。 叶向高缓缓摇摇头,沉默了一阵子,艰难地闭上眼睛,又睁开,声音几近哽咽:“‘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这是震川先生《项脊轩志》里的末句,简单朴实的一句话,却道尽世间沧桑。” “爹……”借着房中灯架上不太明亮的烛光,江抒看到他眼角似有什么东西在闪光,心中不由一阵悸痛。 叶向高努力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一只手轻轻向她的脸颊探去:“你娘走的那一年生得你,如今四丫头都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原来她离开我真得已有这么多年……” 第339章 分明就是成心的 “爹,您还有抒儿,抒儿还陪在您的身边,不是吗?”不忍看他这副难过的样子,江抒抬手握住他那只轻抚着自己脸颊的手,轻声劝道。 之前听屏浅说,在她们还未出嫁的几个姐妹中,叶向高最为偏爱的就是叶江抒,她原以为那是因为她的母亲不在了,他怕她会受到委屈。没想到,他对俞氏用情竟然这么深,心里又有这么多的苦。 “是啊,爹还有这么乖巧懂事的四丫头。”为免她担心,叶向高微微敛了敛神,努力挤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爹,不如抒儿陪您到院中去走走吧,这吹吹的风,闻闻花香,心情也会好一些。”江抒见他神情有所转变,趁机提议道。 “不了,”叶向高空闲的那只手轻轻摆了摆手,再次抬头望向正对房门悬挂的那幅美人游春图,沉默了片刻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先回去吧。” “这……”江抒轻轻咬了咬下唇,有些犹豫。 “放心吧,我没事的。”似乎感觉到她的顾虑,叶向高温声道。 “那……也好,抒儿就先回去了。”他都这么说了,江抒也不好再坚持,轻轻放开他,缓缓转身,走向书房门口。 然而,还未来得及踏出门槛,突然听见空静的书房中,叶向高所站的位置,传来两道低微的水珠敲打木质地板的声音。 江抒不消多想,便猜测到那是什么,脚步不由微微一顿。 但很快,她又想到,男儿有泪不轻弹,自己这名义上的父亲并不想让自己看到他脆弱的一面。于是终究还是没有回头,也没有开口,双手提裙,大步向外面走去。 直到出了万倾堂的院门,江抒方才想到,自己此次过来是来为罗新征求一个见叶向高的机会的,刚才只顾着把精力都集中到了那美人游春图上,竟然把正事给忘了。 但是,想想叶向高那个样子,此时返回去,又似乎有些不妥。江抒略一迟疑,最终还是转身走向通往卿冉阁的小道。 与此同时,明瑟楼的正房中。 叶湖掬拿着一件被剪破了好几个洞的夹袄使劲儿仍在地上,又重重地踩了两脚,恶狠狠地道:“叶江抒这个废物,不就是仗着爹现在回来了,有了靠山嘛,竟敢把酒泼到我的身上,等着吧,我一定要她好看!” 别以为那丫头当时说不是故意的,还貌似诚恳地道了歉,她就真得相信那不是故意的。 那酒杯明明没有那么靠近桌沿,哪里有那么容易碰倒,还有那个沾满了油的肉圆,怎么就偏偏正巧不巧地落在自己的身上,这分明就是成心的! “三姐,你别生气了,为了这么点儿小事,若气坏了身子,就不值得了。”站于不远处叶溪摇忙开口劝道。 本来她是要跟娘亲晏无娇去她的集芳园的,但还没走到,突然想起叶湖掬自从被江抒弄脏裙袄,换过之后返回花厅,情绪就一直比较低落,若是此刻自己能够陪在她的身边,也许今后她有出头之日,就不会忘了自己,这才转而来了这里。 第340章 回头再来收拾你 “你还好意思说!”听到她这不愠不火的声音,叶湖掬更加来气,转过头去冷冷地瞪她一眼,“这一个多月来,你办成过一件像样的事吗?往那个废物的酒杯中下柏子仁,被她发现;用夹竹桃和黄花杜鹃害她患上哮喘,被大夫医好;把她与那个小贱人叶池挽锁在万倾堂,又被她们出来。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三姐,这也不能全怪我呀,”叶溪摇面上不由出现一抹委屈之色,“谁知道一向胆小懦弱的废物,竟然会变得如此狡猾。” “我看呢,不是她变狡猾了,分明就是你变笨了!”叶湖掬冷哼一声,用力甩甩手臂,气恼地背过身去。 “是,三姐说极是,”叶溪摇缓步绕到她的身前,有些自责地道,“我是变笨了,竟然在知道叶江抒有所改变后,还不将她放在眼里。” “你这是什么意思?”叶湖掬脸色瞬间大变,“你这是在嘲讽我明知道叶江抒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废物,却不肯承认吗?” “不,不是这样,”叶溪摇忙摇摇头,“我是想说,那个叶江抒既然不再像过去那样懦弱无能,以后就难对付了。” “那你就赶快想办法呀!光在这里找借口有什么用!”叶湖掬冷声朝她吼道,刻薄的声音显得异常尖锐刺耳,“我若做不了福王妃,你就休想有接近惠王的机会!” “三姐请放心,只要找到时机,我一定会为三姐除掉叶江抒这个障碍。”叶溪摇轻轻拉起她的手,郑重地承诺道。 “你最好能够说话算数,别让我等太久,”叶湖掬再次瞪她一眼,抬手将她甩开,“否则哪天我心情不好了,先拿你出气!” “是,我一定会尽快让三姐得偿所愿的。”叶溪摇轻轻向她抬了抬手,恭谨地答道。 只不过,在低下头的瞬间,眼底却微微闪过一丝寒意:好你个叶湖掬,竟然一次又一次地羞辱我,丝毫不拿我当姐妹看待,等着吧,等我对付了叶江抒和那个于靖容,顺利成了惠王妃,回头再来收拾你! “好,记住你的承诺就行,回去吧。”叶湖掬浑然不觉叶溪摇隐忍的怒意,仍旧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那溪摇就先告辞。”再抬头,叶溪摇仍旧一副是恭敬有礼的态度。 道罢,不再停留,微微转身,缓步向外面走去。 出了明瑟楼的院门,叶溪摇提着刚刚在庭院中厢杏给她的灯笼四下看了看,觉得现在天色已晚,不便再去集芳园找她的娘亲晏无娇,便走到附近的一个岔道转了弯,走上通往自己待凤轩的路。 这叶相府原本是嘉靖年间一个家财万贯的儒商的府第,构造上多采用江南园林的风格。 虽说那儒商后来因为得罪了大奸臣严嵩被迫害致死,致使这府第充公,但由于几十年来一直没有住人,格局上仍旧保持着原来主家的旧貌——是处叠石假山竹径通幽,动辄小桥流水花木成林。 也正因此,整个府院显得分外幽深,本来离得不是太远的两所院子,偏偏曲折迂回的要走上好几道弯。 在走到一个花木深垂少有人往来的偏僻之处时,叶溪摇本打算停下来好好想一想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但刚刚止住脚步,突然听到附近传来一道衣袂破空的声音。 第341章 也是一种大毒之物 她正准备抬头去看,紧接着,不知从何处飞出一个黑色身影,毫无偏差地挡在了她的身前。 叶溪摇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两步。 而后,双手颤抖地举起手中的灯笼,向前照去。 昏暗的光线中,当她看到那个一身夜行衣黑巾遮面的颀长身影时,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口。 不过,为免自己被杀人灭口,终究还是理智地没有喊人,故作平静地道:“你……你是什么人,可不要乱来……” “叶家的五小姐,果然是思虑周全,这种情况下都能临危不乱,看来我没有找错人。”低沉柔润的声音,带着几分赞赏。 “没有找错人,什么意思?”见他没有要加害自己的意思,叶溪摇稍稍放下心来。 “自然是有事要找五小姐合作。”那黑衣人朝她走近两步,抬手向自己遮脸的黑巾伸去。 “别……别揭,我不要看到你的样貌!”叶湖掬忙抬手试图阻止。 然而,话音未落,那黑巾已经被他拉下,露出里面带了几分书卷气息的文雅面容。 “黄……黄大人?怎么会是你?”看到他竟是去年丁未科的新科状元,现任翰林院修撰的黄士俊,叶溪摇一脸难以置信。 她怎么都想不到,这个看上去温和儒雅的书生,竟然会有这么高的功夫,可以轻松翻越相府的高墙大院而不被发现。 “为何不能是我?”看她这个反应,黄士俊低低轻笑两声,不答反问。 “那不知黄大人这副打扮来找我究竟有何事?”叶溪摇略一沉吟,抬手指指他身上的夜行衣,不解地问道。 “很简单,”黄士俊从怀中取出一个带有红塞的小白瓷瓶,轻轻向她举了举,“我要你想办法每天在你那四姐叶江抒的饭菜中加入这个。” “这是什么?”叶溪摇朝那瓷瓶看了看,眸中不由划过几分警惕。 “是砒石。”黄士俊微微敛敛神色,定定地望着她道,“记住不要太多,每天只放一点点就好。” “你要害我四姐?”叶溪摇听他说得轻描淡写,面上顿时出现一抹震惊之色。 这砒石虽然不比砒霜厉害,但也是一种大毒之物,长期服用的话,半年之内必死无疑。 当初还在南京的时候,应天府曾受理过一起轰动全城的毒杀亲夫案,那犯妇毒死丈夫所用的,就是砒石。 “这你不必多问,只须按照我说得去做就好。”黄士俊微微摆摆手,将那小白瓷瓶递向她。 叶溪摇低头看了一眼,并不抬手去接,有些疑惑地望向他那张在夜色下有些不太清晰的儒雅面容道:“你为什么要对我四姐下这样的毒手?她与你有什么过节?” “没有过节,”黄士俊缓缓摇了摇头,一脸凝重地道,“但是,我不能让她嫁入福王府。” “我四姐能够嫁进福王府,那对于我们叶家来说,是莫大的荣耀,黄大人凭什么认为我会为你做这件事情?”叶溪摇眸光微动,故意板起面孔。 虽说她为了自己的前途,是打算帮助叶湖掬对付江抒,但这些都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 第342章 亏得还是状元及第 黄士俊垂下握着瓷瓶的手,再次向她走近两步,面色微微缓和几分,轻声道:“就凭我不是让五小姐白做的,而是诚心要与五小姐合作,五小姐觉得,这个答复可以么?” “我的事情,我自会想办法来解决,不需要与人合作!”叶溪摇冷哼一声,紧盯着他道,“要我去毒害我四姐,这是不可能的!” “是吗?”黄士俊看她这副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禁嘲讽地一笑,“难道五小姐没做过这种事情?” “你什么意思?”叶溪摇心头一震,脸色瞬间大变。 黄士俊扯扯嘴角,含笑望着她:“夹竹桃,黄花杜鹃,这两种花的香气混在一起,难道不会让人患上哮喘?” “你怎么会知道?”叶溪摇的眼中微微闪过一丝疑惑。 这件事情她们做得极为隐秘,除了她与叶湖掬之外,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黄士俊淡淡一笑,偏头望向明瑟楼的方向:“方才在那所院中,你们的对话我都听到了。” “你竟然偷听我们说话——小人行径!”叶溪摇的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怒色,冷冷地瞪他一眼道,“亏得你还是状元及第,读过圣贤书的人!” “五小姐随便怎么说,只要答应与我合作就好。”拿捏到别人的把柄,黄士俊丝毫不以之为意。 “如果我不答应呢?”叶溪摇稍作沉吟,试探地道,“黄大人会怎样?” “那就对不住了,我只好将五小姐做过的事情公之于众,让全京城的百姓都知道,叶相府的五小姐,是一个多么心狠手辣的人。”黄士俊双眼微微一眯,平淡的笑容中带着几分威胁。 叶溪摇气得咬牙切齿,却又不能发作,稍稍沉默了片刻,尽量让语气显得平心静气:“我要是答应与你合作,你能给我什么?” “自然是五小姐最想要的。” “说明白一点。” “惠王妃的位子,”黄士俊抿抿唇角,淡笑着望着她,“难道五小姐不想要吗?” 顿了顿,见她只看着自己不说话,将手中的小白瓷瓶再次递向她:“拿着,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不,我不要,”叶溪摇忙退后两步,轻轻摇摇头,“既然黄大人的目的只是阻止我四姐嫁进福王府,不是非得要她死,我可以想其它办法。” “五小姐今日怎么变得如此心慈手软了?”黄士俊有些不解。 其实为了帮太子对付福王,他已经留意她多时了。在他看来,这位五小姐手段可是凌厉的很,害起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不能背负上人命,”叶溪摇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白皙细嫩的双手,轻轻叹息一声道,“这双手若是沾了血,就再也洗不掉了。” “好,只要你能够在婚期当日让她无法嫁进福王府,怎么着都可以。”平心而论,他也不想杀人。 “那这砒石,黄大人可以好好的收起来了。”叶溪摇指了指举到自己面前的小白瓷瓶。 “不,这个还是你拿着,”黄士俊抬手拉过她的手,将那瓷瓶放入她的手心,“万一你的办法不管用,还可以用得上。” 道罢,不等她再说些什么,径自向一边走了几步,施展轻功跃上附近的一棵大树,然后借助那棵大树飞向不远处倾斜的房顶,转眼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343章 提起来就来气 “小姐,小姐,怀淑郡主来了!”这日下午,江抒正懒洋洋地坐在卿冉阁东南角的鱼塘边看着红鲤嬉戏,屏浅突然急急忙忙地跑来。 “人呢?”江抒缓缓站起身,轻轻整顿了一下有些褶皱的裙袄,向着她的身后望去,并不见朱轩娆的身影。 “怀淑郡主去了后花园,”屏浅跑到近前,微微止住脚步,淡笑着道,“她说小姐的院中太过无趣,就不过来了。” “既然这样,我便去找她好了。”江抒也不介意她对于自己院子的嫌弃,唇角一扬,愉悦地笑道。 今日就是前几天去许家参加孩子满月宴的时候,朱轩娆所说的“三日后什刹海边斗草大赛”的日子。她此时能够过来,想必那比赛已经结束,也不知道究竟是怎样一番情形,精不精彩。 “那奴婢陪小姐一起去吧。”今日一大早,就听自家小姐提到斗草大赛的事情,屏浅对此也是兴趣满满。 “好啊,那就走吧。”江抒爽朗一笑,微微转身,大步向外面走去。 由于卿冉阁位于叶府后院比较靠近里面的位置,距离后花园不是太远,这样绕过几条曲折蜿蜒的花径小道,便就到了。 江抒与屏浅抬脚踏上已经属于后花园区域的碎石子小道,正打算在这视野可及的范围内搜寻一下朱轩娆的身影,突然听到附近传来一道清脆明朗的声音:“三嫂,我在这儿呢,这儿呢!” 二人闻声同时转头,但见约莫三四丈远处的一株大柳树下,朱轩娆一袭深橙色交领及膝长袄,鸭黄色百褶长裙,正挥着手臂用力地朝着她们招手。身上裙袄艳丽的色调,在这春末满目葱翠之间显得格外生动。 “嗯,看到啦!”遥遥冲她一笑,江抒领着屏浅大步朝那边走过去。 “三嫂,看我守信吧,说了今日下午过来,便就过来了。”待她们走到近前,朱轩娆拈着一根细长的柳枝向前迎了两步,得意地道。 “是啊,郡主最重承诺,一诺千金。”江抒微微止住脚步,毫不吝啬地恭维道。 “这话说得真假,三嫂你也太虚情假意了。”朱轩娆将手中的柳条随手一扔,忍不住地撇撇嘴。但不等江抒有所反应,她的面上重新浮起淡淡浅笑,“不过我喜欢——!” “郡主,奴婢听我家小姐说,你今日去什刹海边参加斗草大赛了,那斗草大赛好不好玩呀?”被她这举动逗乐,屏浅走上前来道。 “还是别提这事了,提起来我就来气。”朱轩娆脸上的笑容瞬时消失,俏丽的小脸上同时出现几分怒意。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江抒看她这个反应,不解地问道。 “还不是那个户部尚书家的赵曼青,”朱轩娆忿忿不平地道,“要不是她在比赛中作弊,弄坏了我最看重的那根草,我就进了前三名了。” “难道她为了赢得比赛,故意把郡主的草弄断了?”屏浅有些难以置信。 那赵家小姐胆子也太大了吧,竟敢为了一场小小的斗草比赛,而去动堂堂怀淑郡主的东西。 第344章 没有那么容易被发现 朱轩娆正想点头以示认可,但很快反应过来屏浅所理解成的意思,随即又摇摇头。 顿了顿,她道:“不是赵曼青故意把我的草扯断,而是在她自己拿来比赛的草中放了很细的铜丝。你想想,再结实的草,也比不过铜丝呀。” “那郡主是怎么发现的?”江抒好奇地问道。 这铜丝包在草中,只要那草不是太细的话,应该没有那么容易被发现吧。 “也怪她太蠢,”朱轩娆眼中很快又出现了一丝不屑,“一根草斗败了几十个人,哪里有那么结实的草,大家当然要起疑了。” “那这样看来,要想作弊不被发现,就应该多准备几根带铜丝的草。”江抒抿唇想了想,得出结论。 “什么呀——!”朱轩娆忍不住蹙了蹙眉头,“这作弊就不对,怎么能够还想着投机取巧。你知道赵曼青作弊的后果是什么吗?三年不得参加斗草大赛。” “这么严重?”为了配合剧情,江抒面上故意露出一抹惊讶之色。 “那当然,”朱轩娆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谁叫她违反了比赛的规则了呢。” “看来,这都斗草大赛还是很公平的,”江抒不禁淡淡一笑,“今年没去成,明年我一定要去看看。” “没机会了,”朱轩娆同情地看她一眼,有些遗憾地道,“今年错失了这次良机,你明年也去不成了。” “为什么?”江抒不解地道,“难道这斗草大赛明年不举办了吗?” “不是,”朱轩娆眉头很轻微地蹙了一下,提醒道,“三嫂,你忘了,今年冬天你就要和常洵哥哥成亲了。堂堂福王妃,再去和一帮未出阁的丫头们玩斗草,这成何体统。” “好吧,那就只能像今年这样,端坐在府中听你回来说了。”江抒重重叹息一声,失落的样子装得像模像样。 虽说她并不想嫁到福王府去,也正在为不嫁寻找着办法,但这话绝口不能在朱轩娆面前提。 朱轩娆虽然对自己很友好,但她是朱常洵的堂妹,心里向着的,肯定还是他。 甚至她都在怀疑,朱轩娆之所以对自己那么好,也是因为自己是未来的福王妃。 “放心,只要在大赛上有精彩的事情发生,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朱轩娆抬手拉起她的手,淡笑着道,“好了,三嫂,我们不提这个了,你陪我四处走走吧。” “好啊,”江抒敛起脸上失落的情绪,抬手向着这后花园西南角的位置指了指,“前几天来的时候,那边的蔷薇花已经开了,我们过去看看吧。” “嗯。”朱轩娆再次点点头,拉起她的衣袖走向那边。走了没多远,发觉屏浅还在后面跟着,扭过头去吩咐道,“你就不必跟来了。” 接下来不等她应声,回过头去,拉着江抒继续前行。 只不过,还没走到西南角那遍植蔷薇地方,突然她一脸惊异望向一个方向,口中同时喃喃出声:“青郎……” “你说什么?”江抒偏头看向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第345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 朱轩娆并未回答,一把拉起她的衣袖指向着那边,激动地道:“三嫂,你快看,他是谁呀?” 江抒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一袭青衫在不远处的小桥边缓慢踱步的叶奉之,唇角不由微微勾起:“他是我奉之哥。” “他是你哥?”朱轩娆有些震惊。 “不是我亲哥,”江抒回过头来解释道,“他是我们府上管家的孙子,和我大哥差不多年纪,我爹十分喜欢他,就从小让他和我大哥一起习文练武。虽然没有记入族谱,但我爹心中已经把他当成了义子。” “三嫂,你知道吗,他就是我要找的青郎!”将近五十个日子的街边等待,迟迟没有等来结果,弄得她几乎绝望,没想到能够在此处相见,朱轩娆激动的张开双臂将江抒保抱住,眼中微微泛起水光。 这就是所谓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什么?奉之哥就是郡主要找的人?”被她紧紧抱着,再次转头朝那边望了一眼,江抒也是极为意外。 她怎么都不会想到,朱轩娆苦苦寻找多日的人,竟然就在自己的家中。 朱轩娆将她放开,郑重地点点头,声音有些哽咽:“三嫂,我前两次来的时候,怎么没见过他?” 若是早一日知道他是这叶相府的人,她也不用那么辛酸的苦等那么久了。 “他随我爹去了湖南赈灾,前两天刚回来。”江抒从衣袖中取出一块绣帕,轻轻为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痕。 “我说怎么等不到他,”朱轩娆紧紧盯着不远处那个翩翩青影,努力压制住哭腔道,“原来在我等待的大多数时间,他都不在京城。” “他这才刚回来才两天,郡主便就见到了他,这也是郡主的诚心所致。”江抒紧跟着附和。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这话明显让朱轩娆十分受用,当即认可地点点头,顿了顿道,“三嫂,我这样过去找他行吗?” “不如还是我把他叫过来,解介绍你们认识吧。”江抒略一沉吟,轻提议道。 “好,那就有劳三嫂了。”朱轩娆想了想,觉得自己一个姑娘家,就这样直接过去,确实有些不妥,遂点头答应。 “没关系的,举手之劳而已,”江抒淡笑着摆摆手,“我现在就喊了。” “等等!”朱轩娆忙将她拉住。 她抬手向着自己头上摸了摸,又向着身上探了探,有些不确定地道:“三嫂,你看,我这头发有没有乱?穿成这样行吗?他会不会不喜欢这么艳的颜色,要不要等到明日换一套素净的裙袄再来与他相见?” “不用,”江抒看她这副紧张的样子,不禁失笑,“你这样已经很好了,没有必要这么小心翼翼地去迎合一个人。再说,奉之哥也不是这么肤浅的人,不会因为一套裙袄的差别,便决定对一个人的喜恶。” “那……三嫂,轩娆就拜托你了。”朱轩娆一脸期待地回过头。 “放心吧,”江抒抬手拍拍她的肩膀,转身朝着那边挥了挥手,大声喊道,“奉之哥——” 第346章 都没有多看一眼 “抒丫头?”叶奉之闻声转头看向这边,待发现叫他的是江抒时,眼中微微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大步向这边走来。 江抒看着他走到近前,也抬脚向前迎了两步,偏头冲他一笑:“奉之哥,你怎么在家呢?今日没去礼部应卯吗?” 今天上午刚从屏浅那里得知,他们叶家除了身为家主的叶向高担任内阁首辅之外,叶成宣还在户部任员外郎,叶奉之在礼部任主事。 “去过了,”叶奉之微微止住脚步,望着她道,“不过这个时节也没什么重要的典礼要办,留在官署也是闲着,便向部堂大人告了假,先行回来了。” “原来是这样啊。”江抒轻轻扯扯嘴角。顿了顿,侧身拉过后面的朱轩娆,向他介绍道,“奉之哥,这位是潞王府的怀淑郡主。” 然后,指指对面的叶奉之,为朱轩娆介绍:“这是我奉之哥,叶奉之。” “奉之见过怀淑郡主。”为了不失礼节,叶奉之拱手向她一礼。 “叶大人不必客气,”朱轩娆小脸微微一红,抬起一只手向他伸去,“快快请起。” “多谢郡主。”叶奉之缓缓直起身来。 “你还是叫我轩娆吧,”朱轩娆抿抿唇角,语调故意压得柔了几分,“郡主郡主的,听着怪别扭。” “这怎么能行,”叶奉之忙摆摆手,“奉之怎么可以直呼郡主的闺名。” “无妨的,”朱轩娆淡淡一笑,“这名字就是拿来给人称呼的,否则要它何用?” “好。”见她这么说,再推脱反而显得太过不知变通,叶奉之索性同意。 “那我可以叫你奉之吗?”朱轩娆紧接着问道。 “当然可以。”叶奉之轻轻点点头。 而后,觉得有客人在,自己待在这里多有不便,偏头看向江抒:“抒丫头,你陪郡主好好逛逛,我那里还有几册书没有誊抄完,就先回远香堂了。” 道罢,侧身绕过二人,大步向前面三重院的方向走去。 “怎么这样就走了?”望着他走远,身影为院中葱郁的花木所遮挡,朱轩娆眉头一蹙,有些遗憾地道。 “你们这是第一次正面相见,他若继续留在这里,郡主还能与他说些什么?”江抒淡笑着反问。 “这……”朱轩娆垂眸想了想,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 除了三言两语的问候之外,确实无话可说。 江抒眼眸一眯,接着道:“郡主既然已经认识了他,就不会再跑掉了,以后见面的机会多得是,一步一步来就可以。” “嗯,我听三嫂的。”朱轩娆认可地点点头。不过转而,她的面上又出现几分担忧之色,“三嫂,你说,他刚刚都没有多看我一眼,会不会是不喜欢我呀?” “郡主,你不要乱想,”江抒抬手拍拍她的手臂,“奉之哥他是第一次见到你,非礼勿视,这才是君子作风。如果他一看到郡主的美貌就移不开眼,那不就是一个贪图美色的浪荡子了嘛,那样郡主还会稀罕他吗?” 第347章 一般人入不了眼 “这倒也是。”朱轩娆凝神想了想,觉得有几分道理。 江抒轻轻扬扬唇角,接着道:“放心吧,有我呢,我会帮你的。” “嗯,那就谢谢三嫂了,”朱轩娆感激地冲她一笑,“我明天再来见他,现在就先回去了。” “郡主这么快就要走?”江抒有些意外。 “是啊,”朱轩娆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我要回去把府中所有的裙袄都找出来,挨着试一试,看穿哪一套最好看,如果都不合适的话,也好早些命人去买新的……” 道罢,不等江抒发出感慨,兴奋地挥着双手向着叶奉之离开的方向跑去。 江抒望着她跑远,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接下来也无意再逛后花园,便沿原路返回。 一路缓行,回到卿冉阁院门口的时候,看到屏浅双臂抱膝在门槛上坐着,脑袋埋在膝盖上。 不解她这是何意,江抒缓步走过去,微微屈身,扶她直起头,却发现她满脸竟是泪痕。 她的心中顿时一紧,忙拿出绣帕递向她:“怎么了?刚才在后花园的时候还好好的,谁欺负你了?” “没有人欺负奴婢,”屏浅接下那绣帕,擦了擦脸上的泪痕道,“奴婢就是一想到自己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心里就好难过。” “别多想了,你还有我,还有叶家所有关心你的人。”江抒轻轻抬手扶她站起身,“你如果真得那么想有父母,不如我让爹收你做义女。” “不,我不要——!”屏浅身子一颤,下意识地将她甩开。 江抒看她反应有些强烈,眸中微微出现几分不解:“怎么了?这样不好吗?” “不是,”屏浅忙摇摇头,“奴婢只想好好伺候小姐,不敢有非分之想。” “这怎么会是非分之想?”江抒不赞同地道,“想要有父母疼宠,这是人之常情。” “好了,小姐,我们不说这个了,”将那绣帕放入衣袖,屏浅有些红肿的眼睛里微微划过一丝复杂之色,“奴婢听说大少爷明日要去清风楼见魏家小姐。” “不错,”江抒并未注意到她的异样,轻声道,“大哥他年纪也不小了,该成亲了。” “那小姐觉得大少爷能看上那魏家小姐吗?”屏浅又问道。 江抒凝眸想了想,轻轻摇摇头:“这个不好说。大哥他都二十三岁了还未娶亲,就说明他的眼光一定很高,一般人入不了他的眼。不过,我听说那魏家小姐也是一个才貌双全百里挑一的女子,也许就能够看得上。” “听小姐这么一说,奴婢真想见见那位魏家小姐。”屏浅稍稍沉默片刻,面上情绪更为复杂。 “是哈,有可能会成为大嫂的人,是应该见一下。”江抒没太留意她,没有察觉到,想到什么,眼眸微微一眯,抬脚踏进卿冉阁院门。 次日早上,叶府大门口。 叶成宣一袭湖蓝色云纹道袍,腰系绦环,头束玉冠,刚刚风度翩翩地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车夫正准备驾车前行,后面突然转来一道急促的女声:“等等,等等,等等我——” 叶成宣掀开帘子,向外看去,只见江抒一袭玉白色直身,黑发绾成单髻,头戴网巾,一副男子的打扮,气喘吁吁地跑出门来。 第348章 为什么要说这些 “抒妹,你出来做什么?还这副打扮?”叶成宣摆摆手示意那车夫先停下来,向她身上指了指,有些不解地问。 “大哥去相未来嫂子,我当然是要去为大哥长长眼了。”江抒扬扬唇角,提着略长的衣摆走下回廊的台阶,理所当然地道。 “胡闹,快回去,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叶成宣眉头不由蹙了蹙。 “哪里有胡闹,我这可是认真的。”江抒一本正经地道,“你要是看不准人,将来娶个悍妇回来,再对我这个小姑不好怎么办?” “放心吧,不会的。”叶成宣看她这副振振有词的样子,顿时有些无语。 难道他的眼光就这么拙,连一个人会是什么样的性情都看不出来? 再说了,这去见人也不过是为了顺应家人的意思,他就从没打算应允了这桩婚事。 “就算这样,多一个人也不会有什么坏处呀。”江抒此时已经走到马车跟前,微微止住脚步。 “如果我不许呢?”叶成宣自上而下地望着她道。 “那我就雇辆马车,自己过去,反正我知道那清风楼在哪里。”江抒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作势要走。 “好了,上来吧。”叶成宣见她态度坚持,知道说服她回府已经不太可能,只有妥协。 “大哥,我就知道你最好了。”江抒立即转回身来,将一只手伸向他,任由他把自己拉上车去。 叶府大门之内,花木环绕的照壁旁,屏浅双手扶着壁石,望着外面马车驶离,木门紧紧闭合,眼中微微泛起水光。 虽然昨晚大少爷特意去卿冉阁找过自己,向自己暗示,他有喜欢的人,之所以不对家人说,也不对那个人表明态度,是怕她会受到伤害,这次同意去见魏家小姐,也只是为了不让老夫人生气,但她心中还是忍不住泛痛。 她知道他说得那个人就是自己,但自己只是一个丫鬟,身份低微,根本配不上他,自己的存在,只会让他为难。 正暗自难过着,冷不防,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低沉凝重的声音:“只要叶成宣的立场明确,你又何必在意这身不由己的见面呢。” 屏浅微微转头,看到后面一袭玄色衣衫手握佩剑的罗新,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意外:“你怎么会知道?” “这不重要,”罗新绕过挡在前面的花木走到她的面前,定定地望着她道,“你只需要知道,只要你的态度不变,他的态度也不变,就算等上八年,十年,甚至更久,也都是值得的。” “我不能这么自私,”屏浅对此并不太认同,“他还有大好的前程,我不能耽搁了他。” “那你是打算放弃吗?”罗新不禁嗤笑一声,“别以为这是为他好,他若失去了他最珍视的,就永远都不会好。” “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屏浅心头一震,面上瞬时出现几分不解之色。 罗新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淡淡道:“因为我不喜欢《涉江采芙蓉》的遗憾。” 语毕,也无意停留,转身离开。 屏浅站于原地,在心中默念了一遍他所说的诗中的内容,顿时泪眼迷滢起来。 那首诗是这样的: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第349章 想必已是这里的熟客 这厢,马车已经穿过几条宽窄不一的巷道,驶进西长安街。 由于叶府所在的小时雍坊距离西安门大街并不是太远,接下来的路线十分明确,便是沿西长安街向西,到达与宣武门里街相交的西单牌楼处北转,然后顺着向北延伸的宣武门里街继续前行,走到最近的一个丁字交口处东转。 此时刚进暮春四月,暖阳高照,东风和缓。时间虽然尚早,街道上却早已经是人来人往。 穿梭往来的行人车轿,让马车行驶的十分缓慢,这样抵达位于西安门大街的清风楼附近的时候,太阳已经微微南斜了。 江抒与叶成宣先后从车上下来,就看到西安门外两三丈宽的街道上,店铺林立,车轿往来,行人如梭,一派繁荣昌盛之象。 吩咐车夫去将马车停好,叶成宣带着江抒穿过熙攘的人群,走到清风楼门口,站于外面迎客的小二哥立即热情地迎了上来:“二位来了,快快里面请。” 叶成宣微微点点头,牵着江抒随他踏进门槛,淡笑着问道:“不知燕喜斋的曾媒婆定下的房间是哪间?” “在楼上,二位请随我来吧。”那小二哥抬手向着附近的木质楼梯指了指,笑着走过去为二人引路,将二人引上了三楼。 所谓的房间,其实并不是四面环隔的单间,而只是在席坐与席坐之间,以屏风隔开。这种置设风格,与朱常洵那位于崇文门大街上云香楼中的留待客人以文会友的雅间有些相像。 不过,江抒却不认为那以说亲为生的媒婆会有这等雅意深致,依她看,十有八九是她想要多扣下一些他们叶家给的银子,而有意选得稍微便宜一些的地方。 那小二哥扯下搭在肩上的抹布,擦了擦二人面前的桌子,满面笑容地道:“二位,快快请坐,您二位要些什么?” 叶成宣偏头看了旁边的江抒一眼,猜想这个最近犯上贪睡毛病的妹妹这么早出门很有可能没吃早饭,扯扯唇角道:“先端些你们这里特色的甜汤和点心来吧,饭菜待会儿再点。” “好嘞,二位请稍等。”那小二哥扬着嗓子答应一声,快步向外面跑去。 叶成宣望着他跑远,回过头来再次看向身旁的江抒,微微一笑:“抒妹,快别站着了,坐吧。” “嗯。”猜想到那甜汤点心叶成宣很有可能是为她点的,江抒心头不由升起一丝暖意,笑着点点头,走过去坐下。 兄妹二人刚刚分对面坐好,还未来得及抬起头,突然听到前面不远处传来一道浑厚沉稳的声音:“文孺兄,心一兄,我们就坐在这里吧。” 江抒闻声侧身向那边望去,只见三个身穿长衫头戴巾帽的中年男子从楼梯口走上来,并未有小二哥的引领,正打算在过道对面他们侧前方的那个隔间里入座,想必已是这里的熟客,遂有些好奇地压低声音向对面的叶成宣问道:“大哥,这三个人是谁呀,你认识吗?” 第350章 哪里透露出有这一意向 叶成宣转头向那边看了一眼,低声道:“高一点的是兵科给事中杨涟,胖一点的是刑部主事王之寀,说话的那个是都察院御史左光斗。” “这么看来,胖的那一个,还没大哥的官大呢!”江抒不禁一笑。 昨天上午屏浅在告诉她叶成宣和叶奉之的任职的时候,同时还告诉了她,六部中的员外郎是从六品,主事是正七品。 “别胡说,当心被人听到。”叶成宣再次朝那边看了看,回过头来提醒。 “好,知道了,”江抒眨眨眼睛,声音压得更低几分,“那个兵科给事中杨涟是兵部的人吧?给事中是几品呀?有员外郎大吗?” “给事中不是六部的官职,那杨涟是六科廊的人。”叶成宣耐心地解释道。 “哦,我知道了,”江抒眼眸微微一眯,“那就是前晚家宴上爹所说得言官,对不对?” “不错,”叶成宣点点头,“还有那个都察院御史,也是言官。” “这么说,就是他们非得逼着皇上让福王去洛阳就藩,害得爹左右为难喽?”江抒再次向那边瞟了一眼,为了在大哥的面前表现出心向父亲,言语间颇带着几分不满。 这也不能怪他们,”叶成宣轻轻叹息一声道,“他们身为言官,向皇上进言也是职责所在。” “那他们为什么都向着太子,没有一个人为福王说句话呢?难道福王真得比不上太子?”江抒略一沉吟,接着问道。 虽然她不太待见那个外表温和无害实则阴险狡诈的朱常洵,但他言行举止间所透露出的才能智慧却是不可否认的。 叶成宣轻轻摇摇头:“他们向着的不是太子,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祖制。福王再优秀,他不是嫡子,他也不是长子,他就不能名正言顺……” 说着,突然想到什么,面上微微出现几分复杂之色:“抒妹,你不会是想当皇后吧?” “没有,怎么会……”江抒连忙摇摇头,同时有些无语。 她到底有哪里透露出自己有这一意向了? “没有就好,”叶成宣稍稍松了口气,抬手覆上她放在桌子上的那只手,“大哥告诉你,在皇上赐婚之前,对于将来谁当皇帝,大哥一点都不关心,但自从皇上赐了婚后,大哥就希望福王不要当皇帝,因为你不适合待在后宫。” “大哥放心,我永远不会有这种想法的。”江抒敛敛神色,郑重地承诺道。 她是个喜欢自由受不了约束的人,别说是后宫,就是福王府,也不想进。 兄妹二人低声说话间,那边两个言官加一个刑部小官的三人组合已经相让着坐了下来,接下来便是毫无避讳的高声谈论。 只听其中一人道:“二位听说了吗,昨天晚上太后、皇后和太子的生母王恭妃一起去了乾清宫,向皇上施加压力,让他同意把太子过继到皇后的名下。” “在下略有耳闻,那皇上能同意吗?”另一个声音说,“这太子一旦过继给皇后,就成了嫡子,到时候福王可是一点儿机会都没有了。” “听说皇上当时没表态,太后、皇后和王恭妃走了之后,郑贵妃就去了,我看这事悬。”方才最先开口的那个沉稳的声音接着响起。 第351章 为得皇位不择手段 江抒与叶成宣对看一眼,眸中兴味一闪而过,好奇地侧身再次向那边看去。 只见那个高一些的兵科给事中杨涟面带忧虑地点点头:“不错,这郑贵妃一直想让福王当储君,又怎么会任由太子成为嫡子,她一定会从中作梗的。” “哼,她若是敢,我明日就去联络六部科道,一起联名上疏,奏请让福王马上去洛阳就藩!”略胖一些的刑部主事王之寀恼怒地一拍桌子。 “没用的,心一兄,”坐在他对面的都察院御史左光斗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如果皇上肯听我们的进言,这么多年来,福王又怎么会一直滞留京城。” “遗直兄说得不错,”那兵科给事中杨涟赞同地道,“前些天太子师孙大人结集六部官员冒雨齐聚千步廊,跪求让福王尽快去洛阳就藩,皇上都是不理不睬,又怎么会把我们的一道联名奏疏当一回事。皇上的眼里,就只有郑贵妃和福王。” “唉,真是因私废国,因私废国呀——!”刑部主事王之寀是个沉不住气的人,听二人如此说,忍不住哀叹出声,“如此下去,我大明江山危矣——!” “这位大人言重了,皇上厚待郑贵妃和福王,不过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对于自己妻儿的疼爱,硬要将其与江山社稷扯上关系,未免显得太过牵强。”正在这时,附近突然传来一道略带嘲讽的女声。 几人同时侧身向外看去,只见前面不远处的隔间旁,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 她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身穿藕荷色绣海棠对襟及腰短袄,缃黄色百褶长裙,腰配一尺短剑,模样生得很是俏丽,丽色中又隐约透着几分飒爽英姿。 “你是何人?一个姑娘家懂什么!”被她驳斥的王之寀站起身来,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面色沉郁地道。 那女子瞥他一眼,并未应答,抬脚向里走了几步,望着隔间中的三人道:“想必各位大人也是妻妾成群吧,那就应该知道,妻妾儿女多了,一碗水难免有端不平的时候。郑贵妃生的福王也是皇上的亲生骨肉,难道皇上就不应该对他略有偏爱?” “这……”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那女子哂笑一声,又接着道:“我看呢,那太子倒是心机颇深,为得皇位不择手段,生母明明尚在人世,却还想要托名于皇后!” “姑娘此言差矣……”其中最显沉稳的都察院御史左光斗微微抬抬手,正想为此解释一下,但才刚刚开口,却被她冷声打断。 “怎么差了,难道他想要过继给皇后,不是为了稳住他的太子之位?” “……” 三人互相对看一眼,又是无言以对。 那女子眼眸一眯,满脸不屑地继续道:“还有你们,一个个满口仁义道德,说什么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着想,还不是因为太子是长子,将来继承皇位名正言顺,站在他那一边,就能够青史留名!” 第352章 不想嫁到你们家去 “你说什么?”何时被人如此羞辱过,本就一脸沉郁的王之寀面色瞬时变得更加难看。 “我说,你们反对福王,支持太子,不是为了大明江山,而是为了身后浮名。”那女子高傲地扬了扬头,加大声音一字一顿地道。 “你……”王之寀一时气不过,猛地扬起手来。 “怎么?被我言中,恼羞成怒了?”那女子并不惧怕,反而向前迎了两步。 “心一兄,别冲动,她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不要跟她一般见识。”坐于王之寀旁边的杨涟怕他一气之下真得动了手,忙起身将他拉住。 “你才乳臭未干呢!”那女子冷冷瞪他一眼,抬手摸了摸腰间的短剑,挑衅地看向旁边的王之寀,“不服的话,本姑奶奶可以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文孺兄,你放开我!”被她彻底激怒,王之寀用力地甩了甩手臂,挣扎着想要脱身。 杨涟却并不听从,反而加大了拉住他的力道,抬头看向对面的左光斗道:“遗直兄,快帮我拉他下去,我们去别处吧。” “好,好……”为免这沉不住气的王之寀真得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左光斗忙点点头,走过去从杨涟的手中接下他的一边手臂。 接下来,两个人不顾王之寀的挣扎,拖着他向不远处的楼梯走去。 那女子双手环胸,向前跟了两步,丝毫没觉到人家是不跟她一般见识,一脸得意地道:“知道本姑奶奶的厉害,怕了吧。你们这群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就活该落荒而逃。” “你这小姑娘,说话怎么如此口无遮拦,再这么下去,当心祸从口出!”已经快要走到楼梯口的杨涟倏然转过头来,板着面孔教训道。 “是吗?那就多谢提醒了。”那女子下巴傲慢地一抬,故意拉起腔调。 看着三个人走下楼梯,这才想起自己此来的目的,转身向里走了几步,来到江抒与叶成宣所在的隔间旁。 她环眸打量了二人一番,目光落在坐于江抒对面的叶成宣身上:“你就是叶相府的大少爷叶成宣吧?” “不错,在下正是,”叶成宣淡淡一笑,缓缓站起身,有礼地向她抬了抬手,“敢问姑娘可是吏部尚书魏大人家的小姐?” “我不是,”那女子爽利地摆摆手,“我来呢,就是为了告诉你,疏楹她有自己喜欢的人了,不想嫁到你们叶家去。” “那不知姑娘是……”江抒紧随着站起身来,友好地冲她笑了笑。 其实在她与杨涟、王之寀、左光斗争执之前,她就已经为她那明丽张扬的气势所吸引,只不过没想到她竟然会向三人发难。 “我叫郑清圆,是魏疏楹的好朋友。”那女子扯扯唇角,豪爽地报出自家姓名。 “莫非姑娘是国丈府的小姐?”想到她之前所说得那些话处处维护郑贵妃和福王,叶成宣猜测道。 “聪明,不愧是当朝首辅的公子,京城四大公子之一。”郑清圆抬手拍拍他的手臂,赞许地一笑。 第353章 想到什么来什么 姓郑?国丈府的小姐? 江抒站于一旁,听着二人的对话,眸光不由微微一动。 虽然由于皇帝后妃的父亲都可以称之为国丈,她并不知道这京城的国丈府有几个,但通过这两个关键词,还是隐约猜测出眼前女子的身份。 这郑清圆,十有八九是郑贵妃的娘家人,朱常洵的……表妹? 假如按照年龄,应该是这样。 不过,表哥、表妹,这在古代可是经久不衰的话题。 想到之前那寿阳长公主府的大小姐侯亭柯对于朱常洵的纠缠,江抒唇角微微浮起一抹好玩意味。 话说,这该不会又是他的一个倾慕者吧? 正暗自思忖着,不经意偏头,突然看到旁边郑清圆一脸惊喜地望向她刚刚过来的方向。 江抒有些好奇,缓步走出隔间,站在过道中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前面不远处的楼梯处,朱常洵一袭纯白直身,与孝期未满同样身着白衫的于靖桓并肩向这边走来。 真是想到什么来什么。 江抒眼眸轻轻一眯,目光投向身前的郑清圆,这下又有好戏看了。 假如按照江抒的猜想,这郑清圆应该立即张开双臂扑过去,一把挽住朱常洵的手臂,娇嗔地叫着常洵哥哥。 但没想到的是,人家竟然纹丝未动地站在远处,反而朝着朱常洵勾了勾手指头:“常洵,过来。” 这是什么情况? 江抒面上不由出现一抹疑惑之色,侧头看向对面的朱常洵,却见他竟然真得很听话地走了过来。 走到近前,朱常洵目光微微掠过侧后方一袭男装的江抒,落在前面郑清圆的脸上,扯扯嘴角道:“你不是请了四个江湖侠士当师父,在家中潜心习武吗?怎么有功夫出府了?” “当然是他们四个人所教的我都学会了,”郑清圆扬扬脑袋,得意一笑,“而且集他们四人功夫所长后,现在单打独斗,他们谁都打不过我了,我打算再拜新的师父……” 说着,想到什么,敛敛神色,一本正经地提醒道:“别你呀你呀的,我可是你的小姨,见了长辈,怎么可以如此不知礼数。” 小姨? 听到她这脆生生的声音,江抒比刚刚看到她对朱常洵无礼时还要惊讶。 难道她不是朱常洵的表妹,而是郑贵妃的妹妹? 只不过,这比外甥还小的小姨…… 江抒唇角微微抿了抿,再次将目光移向对面的朱常洵,准备看看听了这话后他是什么反应。 朱常洵眉头很轻微地蹙了一下,并未应答,稍作沉吟,轻声道:“那你准备拜何人为师?” “这个嘛……”郑清圆眼珠轻轻一转,大步走到附近窗前,向着不远处皇城的方向指了指:“苍山派四大弟子中最出色的一个,京城四大公子之一的——宋案。” “宋案在父皇身边,恐怕没工夫教你。”朱常洵偏头向那边看了一眼,淡淡说道。 “所以,才打算要找常洵你来帮忙嘛。”郑清圆迅速转过头,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这是你的事,本王不管。”朱常洵不假思索,一口回绝。 “这可不行,”郑清圆并不依他,抬手扯下腰间的短剑,向着他举了举,“不然还是照老规矩,比试一下,谁输了,答应对方一个要求。” 第354章 不知又有什么后果 “你就不怕赢的那个是本王?”朱常洵淡淡瞥她一眼,言语间带着几分威胁。 以往的比试中,她可是从来就没赢过。 “愿赌服输!”郑清圆垂下握着短剑的手,回答地干脆利落。 “好,”她都这么说了,朱常洵也没有反对的理由,微微点点头,望着她道,“若是本王赢了,你能答应本王什么?” “你想让我答应什么?”郑清圆不答反问。 “很简单,”朱常洵环眸打量了她一番,低声道,“以后不准再当着外人的面,说你是本王的小姨。” 被一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丫头叫外甥,实在是有失体面。 “这没问题!”郑清圆眨眨眼睛,冲他粲然一笑,“要是我赢了,你就必须得答应让宋案当我的师父。” “明日下午去王府马场找本王,先赢了再说。”朱常洵并不一口答允。 “好,那我就先回去准备了。”郑清圆满意笑了笑,将那短剑重新挂回腰上,抬脚绕过他走向来时的过道。 不过没走几步,突然想起什么,转身看向隔间中的叶成宣:“记得不用等了,疏楹她不会来了。” 道罢,不再停留,回身继续向外走去。 望着她走远,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朱常洵缓缓转过身来,看向扶着屏风站于过道中的江抒,唇边微微勾起一抹浅淡笑意:“叶小姐这幅打扮真是别致呀!” “家里托媒人为大哥说了亲事,大哥他今日来见人,我来替他长长眼,穿女装多有不便,因此才会穿成这样。”江抒心中一慌,忙着解释。 她怎么差点儿忘了,自己现在尚在禁足期间。私自出府一事,被这个人撞见了,不知道又有什么后果。 朱常洵听她这么说,倒也没有再追究下去的意思,眸光微微一闪,望向站于里面的叶成宣:“叶小姐与叶公子兄妹情深,真是让人羡慕呀!” “王爷见笑了,”叶成宣向外走了两步,朝他抬抬手,淡笑着道,“那位小姐因事不能前来,王爷和于公子如不嫌弃,就让成宣做东,这边坐吧。” “王爷,湛公子他还……”为免朱常洵在二人面前不好推辞,于靖桓忙凑上前来。 “那你便过去一趟,把他叫到这边来吧。”对于叶成宣的相邀,朱常洵并未有拒绝的意思,微微扬扬唇角,目光再次移向对面的江抒与叶成宣,“二位应该不介意多出一个人吧?” “当然不会,”叶成宣淡笑着道,“不知那位身在何处,不如成宣亲自去请。” “不用了,我去就好。”于靖桓轻轻摆摆手,抬脚大步向里面走去。 这厢,三个人刚刚在隔间中的方桌旁相让着坐好,前去叫人的于靖桓已经去而复返。 与他一同过来的,是一个大约二十三四岁身穿深绿色衣衫的青年男子。 江抒看他这衣着与样貌,觉得有些眼熟,仔细一想,发现竟然是数日前在凤林书院的丽泽堂中,张先生的课上,那个与于靖桓坐在一起的人。 第355章 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存在 见江抒一脸好奇地望着他,朱常湛缓步向前走了两步,朝着相邻而坐的她与叶成宣抬了抬手道:“叶公子,叶小姐,在下有礼了。” “不知阁下该如何称呼?”叶成宣随即站起身来,抬手还他一礼。 由于朱常湛只是在朱常洵身边做事,并无官职在身,也没什么名气,很少有人知道他这个人的存在。 于靖桓走上前来,为他介绍道:“这位是秦王朱樉八世孙,朱常湛,湛公子,王爷的族系堂兄。” “原来是湛公子,快快请坐。”叶成宣忙伸手向着旁边的空座指了指,然后偏头看向一旁的于靖桓,“于公子也请坐。” “好。”二人对看一眼,点点头,向里走了两步,分对面在席中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此时,那引领江抒与叶成宣上楼的小二哥已经用漆盘端着两碗黄桃玉米羹和几盘点心过来,看到原本的两个人现在成了五个人,其中还有一位是当今的福王,将漆盘中的东西一一摆在桌上后,立即道:“众位请稍等,小的再去端些甜汤来。” “不必了,”朱常洵转过头去,朝他摆摆手,“去准备上菜吧。” “是。”福王殿下发话,那小二哥自然不会有任何异议,恭敬地答应一声,端着漆盘退了出去。 “这是为你点的吧?”看着那小二哥走远,朱常洵回过头来,目光扫过桌上的甜汤点心,抬头望向对面的江抒。 “不是给抒妹点的,是给我点的,”不等江抒作答,叶成宣轻轻摆摆手道,“成宣今早起晚了些,怕耽搁了见面时间,便没有在家用早饭。来到之后发现对方还没到,就点了些点心甜汤,准备先行充充饥。” 这个时候吃点心,一想便知是没吃早饭,没吃遭早饭最大的原因就是起床晚了。 而女子勤快贤惠是非常重要的,他不能让自己一向疼爱的妹妹在福王那里留下懒惰的坏印象。 “既然王爷和于公子、湛公子赶上了,那就一起吃吧。”心知这名义上的大哥如此说是为了自己好,江抒淡笑着将面前的几盘点心推到桌子中央。 这些点心的分量可是不小,她不能害得他将它们全部吃下去。 “那本王便不客气了。”对上她清澈澄明的眼眸,朱常洵眸光微微一闪,抬手拿起身旁的竹筷,夹了一块雪白的小糕点,隔着桌子递向她,“这杏乳糕可是清风楼的名吃,来尝尝。” “这……”江抒没想到他会有这举动,不知他这么做是何用意,面上不由出现一抹迟疑之色。 顿了顿,见他正含笑唯唯地等着自己来接,觉得当着别人的面拂了他的好意不太合适,遂拿起旁边的筷子将那糕点接下,扯扯唇角道:“多谢王爷。” “叶小姐不必客气,你是本王未来的王妃,本王这么做是应该的。”朱常洵愉悦地收回手来,笑意深及眼底。 还不知道是不是呢!江抒看这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忍不住腹诽。 不过,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在面上保持着浅淡随和的笑意,将那小巧的糕点轻轻放入口中。 第356章 待在这里不太合适 接下来,为免他再有什么行动,便微微偏头错开他的目光,看向一旁的于靖桓:“于公子,好几天不见靖容了,她还好吗?” “妹妹她……还好。”于靖桓略一迟疑,轻轻点点头。 江抒并未注意到他神情有异,淡淡一笑道:“麻烦于公子回去告诉她,江抒有些想她了,但最近不能随意出府,她若得闲,可以去相府找江抒。” “好,我回去后一定转告她。”于靖桓轻声答应道。 “那就多谢于公子了。”江抒淡笑着点点头。 顿了顿,想到什么,转头看向身旁的叶成宣:“大哥,那魏家小姐没有过来,反正也不需要我给长眼了,我就先回去吧。过会儿酒菜上来,你们把酒言欢,我一个女儿家待在这里不太合适。” “你一个人走怎么能行?”叶成宣虽然觉得这种场合确实不适合她,但对于她的提议却是有些不太放心。 “没事儿,这里离家那么近,很快就能到了。”江抒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那……马车在外面,你就坐车回去吧。”叶成宣想了想道。 “不用了,”江抒有心想要感受感受这内城主街的繁华热闹,淡笑着摆摆手,“这路上人这么多,坐车还没走着快呢。” “那你路上千万要当心。”叶成宣再次叮嘱。 “放心吧,”江抒朝他投去安慰地一笑,站起身来,向着朱常洵、于靖桓和朱常湛抬了抬手,“王爷、于公子、湛公子,江抒就先告辞了。” 语毕,不等三人应声,大步向外走去。 出了清风楼,江抒却并未立刻离开,而是面东站在人来人往的西安门大街上,对着那高耸的西安门城楼凝望了好一阵子。然后方才缓缓转身,向西走去,在前面的丁字路口南转,进入宣武门里街。 在快要走到与西长安街相交的西单牌楼处时,不经意转头间,突然看到对面的街边一道深紫色官服的身影,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惊喜之色,拨开错乱的人群艰难地向那边走过去,一边挥着手大喊:“朗大人,朗大人……” 朗莫闻声转头,看到人群之中一袭男装朝他挥手的江抒时,眸中不由划过一丝意外:“江姑娘?” “嗯——!”江抒郑重地答应一声,步子稍稍加快了几分。 朗莫略一迟疑,向着身旁的几个锦衣卫军士交代了几句,抬脚大步迎了上来。 “朗大人,终于又见到你了!”在两个人相距只有两三步距离时,江抒微微止住脚步,语调中带着几分感叹。 朗莫轻轻点点头,凝眸望着她:“这些天来,过得还好吗?” “嗯,挺好的。”江抒稍稍敛敛神色,伸手探向之前在石景山下的密林中他那只被狼咬伤的右臂,关切地道,“这伤怎么样了?” “一点儿小伤而已,不必担心,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朗莫低头向着自己那只受伤的手臂看了一眼,缓缓摇摇头。随后,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江姑娘你……” 第357章 还是忍不住要与她靠近 “朗大人,对不起,那日在马车上,家人都在,我不便下车与你说话。”江抒猜想他可能是要提及此事,连忙道歉。 “无妨的,我知道,你也是身不由己。”朗莫轻轻舒了口气,善解人意地摆摆手。 只不过,望着她那张清丽面容的目光,却微微深凝了几分。 当日那辆马车,虽然并没有明确的标记,但看那档次,以及外面的赶车之人,他还是猜出了,那是叶相府的马车。 而江抒坐在那辆马车上,便多少与叶相府有些关系。 想到她将自己从东厂大牢救出来的那晚,在戎政府街灯市的时候,她无端地遭人劫掠刺杀。 想到那个被她称之为六妹的莽撞丫头管她叫四姐。 想到前些天带她去石景山游玩,经过这附近,听到路东边的高墙之内六部官员为福王就藩之事争吵的时候,她那么关注。 他才终于想起来,叶相府的嫡出四女,那个被皇上亲下圣旨指婚给福王的女子,闺名便叫做江抒。 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原来他所认识的江姑娘,那个沉静却又明朗的女子,竟然是个与别人有婚约的人。 当时得知这一真相,无端的失落过后,他本是打算,为了彼此都好,以后不再与她相见。 但没想到,当晚回到家中,一整夜的无眠都是她那挥之不去的明丽的笑容。 次日巡城的时候,便还是忍不住来了这距离叶相府所在的小时雍坊最近的宣武门里外街道和西长安街。 而此后的每日,更是潜意识里不愿再往别处,每次亲自巡视的都是这附近范围。 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楚,他这么做,究竟是因为她对自己隐瞒身份的事情难以释怀,还是只是单单期盼能够再有机会看她一眼。 朗莫心中的波动,江抒自然不会知晓,感激地冲他扬扬唇角:“朗大人,谢谢你能够理解。” 朗莫微微摇摇头。顿了顿,轻声道:“还是叫我雁程吧。” 只是,这话一出口,连他自己也是一愣。 没想到自己在得知她的身份后,竟然还是忍不住要与她靠近。 江抒并未注意到他神情有异,随即淡笑道:“那你也叫我江抒吧,江姑娘江姑娘的,听着怪别扭。” “嗯。”朗莫不太自然地点点头。接下来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她,稍作沉默道,“快回家吧,一个姑娘家独身在外,家人会担心的。” “好,那我就先回去了。”自己毕竟是偷偷跑出府的,为免被老夫人知道后挨罚,江抒也不愿意在外面久留。 反正他那只被狼咬伤的手臂能够轻松抬落,应该已经没什么事了,等到自己禁足结束之后见面有得是机会。 道罢,缓缓转身,抬脚向着附近的西单牌楼走去。 但刚走没几步,身后突然传来朗莫微微有些压抑的声音:“江抒——” 江抒脚步顿了顿,轻轻转回头,含笑望向他,等着他开口。 朗莫略一迟疑,向前两步,轻声道:“我是想说,一个多月后的端午节,城东四十里外通州张家湾段的大运河上有龙舟赛,你要不要去看?” 第358章 已经算是比较迟了 “我——可以去吗?”还从来没有身临其境地观看过龙舟比赛,江抒抬手指指自己,有些惊喜地问。 “可以。”朗莫看她这副激动的样子,面色稍稍缓和几分,轻轻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当然要去了,”江抒扯扯唇角,偏头冲他一笑,“有热闹可凑,怎么可以轻易错过!” “那就说好了,端午节当日的卯正时刻,我还在上次见面的西长安街中段路北等你。”朗莫紧接着道。 “这么早啊?”江抒眉头不由一蹙,“不能晚一会儿吗?” 这卯正时可是早上的六点,六点啊! 六点到达约定的地点,就意味着她得在这个时间之前完成穿衣、洗漱、梳妆等一系列动作。 这对于一个像她这样习惯性不到日上三竿绝不起床的懒人来说,实在是太艰难了。 朗莫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面上微微有些松动,不过却也没有立即点头答应,稍作沉吟道:“龙舟比赛辰正时开始,那张家湾离京城有四十多里,骑马单程就要半个多时辰的时间,如果不想错过比赛的开场,这已经算是比较迟的了。” “好吧,那就卯正时刻吧。”江抒一咬牙,艰难地做出决定。 这端午节一年才有一次,今年看过,明年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不能完整的看下来多少有些遗憾,她就豁出去了。 大不了在这前一晚,她从太阳落山起就开始睡下,提前把精神养足了。 “好,”朗莫微微点点头,偏头看了一眼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轻轻向她摆摆手,“快些回去吧。” “嗯,那江抒就不耽搁锦衣卫巡城指挥使大人巡城了。”已经做出决定,也就没有再纠结的必要,江抒淡笑着答应一声,转身向着前面的西单牌楼走去。 但是,没走几步,突然想到什么,回过头来道:“那天我若没能及时赶来,你就再等我半柱香的功夫,到时候我若还不来,就说明出不了府了,你就不用等了。” 道罢,不再停留,轻轻回身,大步穿过面前的西单牌楼,向东转进西长安街。 朗莫站于原地,定定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直到那着了男装的小巧身影淹没在错乱的人群中许久,方才回过神来,准备带领等在一旁的几个下属继续巡城。 然而,刚刚转身向那边走了没两步,突然一个被安排到别处巡视的锦衣卫军士急匆匆地穿过西单牌楼向这边走来,一边慌慌张张地高声大喊:“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出了什么事?”朗莫神色一凌,微微止住脚步。 那锦衣卫军士快步走上前来,重重地喘息了一阵道:“是瑞安长公主府的万公子,他在正阳门大街上纵马疾驰,撞伤了一个卖香包的小孩。” “为何不拦住他?”朗莫眉头不由一蹙。 那锦衣卫军士有些无奈地道:“属下出言相劝了,但他不肯听。他是瑞安长公主府的长公子,属下不便强拦。” “那孩子怎么样?伤势严不严重?”知道这事也不能全怪他们,朗莫接着问道。 “这……伤得不轻,”那锦衣卫军士略一迟疑道,“朗大人,您还是亲自去看一下吧。” 第359章 果真是见色忘义 这厢,江抒在西长安街路北最近的一个巷口转过弯,穿过几条宽窄不齐的巷子回到叶府门口,正准备走上台阶去敲门,不经意偏头间,突然看到府门侧对面的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梧桐树下,停着一辆雕栏画壁的宽大奢华的马车。 在那马车赶车的位置,坐着一个身穿青黑色直裰,头戴六合一统帽的车夫,正斜倚在身后的车壁上闭目养神。 江抒隐约觉得这辆马车有些眼熟,似是在哪里见过,想着要不要过去叫醒那车夫问问他家主人是谁,正迟疑间,紧闭着的黑漆大门突然被从里面拉开。 江抒闻声回头,只见朱轩娆一袭水红色绣蔷薇交领及腰短袄,湖蓝色百褶长裙,耷拉着脑袋跨过门槛走出来,显得有些垂头丧气。 “郡主?你怎么来了?”没想到会在自家门口见到她,江抒微微有些意外。 朱轩娆迅速抬起头,看向站于台阶下男装打扮的她,并未顾得上作答,蹙着眉头迎上前来道:“三嫂,你可算是回来了!”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江抒看她这副焦急的样子,轻声问道。 “你知道嘛,快急死我了!”朱轩娆双手提裙走下门前的台阶,在距离她三四步远的地方停下来,“我去远香堂找奉之,他不在,我去卿冉阁找你,你也不在,你们都去哪里了?” “家里托媒人为大哥说了亲事,今日大哥去见人,我在家闲来无事,就跟着一起去了。”江抒敛敛神色,诚恳地解释。 只不过,一双澄明的眼眸,却忍不住微微眯起。 果真是见色忘义,这才刚找到她的青郎,就马上把自己排在第二位。 “什么!他去见别得女人了?”朱轩娆丝毫没察觉到她的不满,以为她口中的大哥就是指的叶奉之,面色瞬时大变。 “不是,”江抒看她这副激动的样子,忙摇摇头,“我说得是我大哥成宣,奉之哥今日一大早就去礼部应卯了。” “哦,原来是这样。”朱轩娆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了几分,稍作沉默,问道,“那奉之他何时才能回来呀?” “如果没什么大事的话,一般酉时左右到家。”江抒想了想道。 她记得,昨日上午提起叶成宣和叶奉之在户部和礼部的任职的时候,屏浅是这么说得。 “这么晚呀,那得等到什么时候?”朱轩娆眉头不禁再次蹙了起来。 “不如这样吧,”江抒淡笑着提议道,“郡主先跟我回卿冉阁,我让屏浅准备些饭菜和茶点,我们边吃边等。” “不,我还是先回去吧,”朱轩娆缓缓摆摆手,“等得太久了,我怕见到他时会心慌。” “那……也好。”江抒觉得这话有几分道理,索性不再挽留,扯扯嘴角道,“郡主慢走。” “嗯。”朱轩娆轻轻点点头,稍作停留,越过她大步向宽巷对面停在大梧桐树下的奢华马车走去。 江抒站于原地,目送着她走到车前,将那车夫推醒上了车,方才微微转身,踏上门前高出平地的几级台阶,进入叶府大门。 第360章 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沿着院中花木葱郁的青石道路向里走了没多远,前面便是一个多岔路口。足足六七条径道于此呈丁字交叉,蜿蜒曲折地分散向府中各处。 江抒正准备在此处转弯,回自己的卿冉阁,但才刚刚转身,侧对面的一条碎石子小径上,陡然传来一道阴狠冷厉的女声:“叶江抒,你给我站住!” 这声音熟悉的很,一听便知是谁的,江抒脚步微微一顿,转头向那边望去,只见叶湖掬一袭石榴红对襟及膝长袄,桃红色百褶长裙,绞着绣花丝帕大步向这边走来。 周身华丽明艳的色调,在这暮春时节百花凋零后的满目葱翠之间,煞是惹人眼目。 走到近前,她缓缓止住脚步,冷冷地瞪着江抒再次开口:“好啊,叶江抒,你又在禁足期间私自出府!” “不错,我是私自出府了,不知三姐想怎样?”心知逮着自己的错处,她势必不会善罢甘休,江抒眼眸轻轻一眯,不愠不火地问道。 “哼,想怎样?”叶湖掬眼中寒光一闪,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你现在就跟我去畅和堂,在祖母面前好好把话说清楚,你穿成这个样子,究竟去了哪里!” “三姐确定要带我去吗?”扯扯唇角,江抒笑得一派温和恬淡。 “你以为我闲着无聊,跟你这个废物开玩笑!”叶湖掬再次狠狠地瞪她一眼,不由分说,拉着她就要向那条通往畅和堂的小道转弯。 但有些意外地,她拉了几下,江抒却纹丝未动。 “三姐别忘了,三姐现在也在禁足期间。”江抒淡淡笑着,十分友好地望着她,“三姐就这么带我去了,就不怕到时候祖母会追究你擅自离开明瑟楼的事情?” “……”叶湖掬脚步微微一顿,抓着她手臂的力道也小了几分。 她怎么差点儿就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虽说叶江抒的存在是她心头的一根刺,但为了不让她好过,同时也把自己给搭上,那就太不值得了。 江抒见她态度有所松动,眸光一闪,又继续道:“我们现在可是在一条船上呢,要荣俱荣,要辱俱辱。像三姐这么聪明识进退的人,应该不至于做这种损人害己的事情吧?” “哼,别以为这样,我就拿你没办法!”被人威胁,叶湖掬更加恼火,狠狠地将她甩开,怒目瞪着她道,“叶江抒,你你给我等着吧,早晚我会要你好看!” 撂下狠话之后,唯恐自己继续待在这里再被老夫人的人发现,甩甩手臂,转身沿着来时的那条小径返回。 江抒望着她迅速远去的背影,眼眸不禁微微眯起:“三姐,放心吧,我会等着的,你可千万别让四妹我失望。” 道罢,愉悦地扬扬唇角,在附近的岔口转了弯,向着卿冉阁的方向走去。 一路不疾不徐,走到卿冉阁院门口,江抒原以为屏浅会像往常那样,正左顾右盼地站在门前等着。 然而,很意外的,她止住脚步四下环顾了一番,却并没有搜寻到她的身影。 猜想那丫头很有可能是去厨房为她拿点心了,江抒不由淡淡一笑,向前走了几步,抬脚踏进院门。 第361章 面子上会不会过不去 穿过院中繁盛花木,走到那排坐北朝南的主房附近,江抒正想着自己晚上要不要去静思园看看四夫人,不经意抬头,透过周围杏树交错的枝梢,却看到屏浅正坐在正房门前回廊的台阶上垂头发愣。 听闻这边的动静,她轻轻抬起头,望见来人是江抒,忙起身迎了过来:“小姐,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江抒微微扯扯唇角,缓步迎上前去,“你坐在这里干嘛呢?” “没……没什么。”屏浅慌忙摇摇头。顿了顿,有些不太自然地道,“大少爷也回来了吗?” “没有,”江抒并未注意到她的异样,淡笑着道,“他正在清风楼和朱常洵他们喝酒呢。” “和王爷喝酒?”屏浅不禁有些意外,“大少爷不是去见那位魏家小姐了吗?” “还是别提这事了,”江抒敛敛神色道,“那个魏家小姐根本就没去,还让国丈府的小姐郑清圆代为转告,说她有喜欢的人了,不愿意嫁到我们家里来。” “怎么会这样?那魏家小姐也太失礼了吧!”屏浅眉头不由很轻微地蹙了一下。 不过,话虽这样说,但在那双清澈灵动的眼眸中,却微微溢散出几分如释重负的光彩。 “管她呢,”江抒没留意到她的这一转变,轻轻舒了口气道,“反正大哥本就不想要这桩婚事,这样反而更好。” “那大少爷当时是什么反应?”屏浅并不如她这样乐观,想到什么,有些担忧地道,“发生这样的事情,他的面子上会不会过不去?” “应该不会吧,”江抒凝神想了想,“我觉得,他看上去倒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这样就好,”屏浅稍稍放下心来,沉吟片刻,又道,“大少爷怎么会和王爷在一起喝酒呢?” “我们去了清风楼,朱常洵他们也去了清风楼,遇在了一起,便凑成一桌了呗。”江抒微微一笑,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而后,想到那个自称是朱常洵小姨的豪爽女子,有些好奇地问道:“对了,你可知道国丈府的郑清圆?” “知道,”屏浅笑着点点头道,“她是国丈府的二小姐,贵妃娘娘的亲妹妹。” “不是,我不是说得这个,”江抒轻轻摆摆手,“我是想说,你知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屏浅稍作迟疑道,“只听说她是郑国丈的老来得女,和寿宁公主同年出生,国丈对她十分疼宠。” “哦。”江抒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怪不得贯成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 “小姐为何会问这个?”屏浅有些不解地道。 “今日见到了,好奇而已,”江抒淡淡笑了笑,“对了,郑清圆,这名字可真好听!” “其实贵妃娘娘的闺名更好听呢!”屏浅紧接着道。 “哦?那她叫什么来着……”江抒抬手摸摸额头,佯装一副什么都想不起来的样子。 “郑宿雨,”屏浅早已习惯了她的这种状态,扬扬唇角,眸底溢出几分浅笑,“听大少爷说,贵妃娘娘和郑二小姐的名字是有典故的,出自宋朝周邦彦的《苏幕遮》——‘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第362章 连被知道的资格都没有 “是吗?”隐约觉得这词句有些熟悉,貌似是高中学过的,但又实在想不起来,江抒眼眸微微一眯,“这么看来,这位郑国丈一定很有学问,那他肯定是个大官了?” “不是,”屏浅轻轻摇摇头,“国丈大人官职不高,就是平时喜欢待在家里读读书、作作画、养养花、种种草什么的。” “这么有闲情呀!”江抒眉毛不由一挑,“怪不得能给两个女儿取出如此清新悠然的名字。” “大少爷也是这样说得,”屏浅淡笑着道,“他还说到老了以后,如果能够像郑国丈这样过几年清闲的日子,此生也就无憾了。” “那你是怎么说得呀?”江抒眨眨眼睛,微微抬眸看向她,“为何总是听大哥说?” “这……奴婢……”屏浅小脸一红,有些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江抒看她这个反应,便也不再逗弄她,想到今日在清风楼中,那个被于靖桓从其它隔间叫过去的男子,敛敛神色道:“对了,你知不知道一个叫做朱常湛的皇亲?” “朱常湛?”屏浅轻轻重复一遍,微微摇摇头,“奴婢不知。” “你再仔细想想,”江抒不想此事就此揭过,提醒道,“他是秦王朱樉的八世孙。” 当时得知他的身份后,她虽然由于不便开口,而没有吭声,但对他却好奇的很。 他那位高祖朱樉可是很出名的,身为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的嫡次子,根据“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祖制,在嫡长子懿文太子病故后,可是与当时的皇长孙——建文帝朱允炆,有着同等的机会被立为新的储君呢。 “奴婢还是不知道,”屏浅无奈地再次摇头,“奴婢好像从来就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这样啊——”江抒看她一副诚恳的样子,心知她所言非虚,面上不由出现几分失望之色。 难道这王位世袭分封了数代之后,到朱常湛这里已经这么无足轻重,连被人知道的资格都没有了? “小姐,还是快去把衣服换一下吧,”见她沉默,屏浅抬手指了指她身上的衫子道,“小姐这副打扮,要是被老夫人知道了,恐怕又是罪过一桩。” “好。”此事既然已经确定弄不明白,江抒索性不再纠结,朝她招招手,大步走向对面的正房。 回到房屋内室,在屏浅的帮助下,换罢女装,挽好发髻,江抒拿了本医书斜倚在床头随意翻了翻,看到妆台上的自鸣钟显示,已经快到十二点了,便想着吩咐这丫头去厨房为自己拿些饭菜来。 然而,刚刚张了张嘴角,话还没说出口,外面突然传来一道急切的女声:“四姐,四姐,你在吗……” 这声音清脆悦耳,婉转悠扬,一听便知是叶池挽的。 江抒不知道她这么急着过来找自己是何意,缓缓站起身,绕过屏风向外面走去,却见她已经跨过门槛踏进房门。 “六妹,你怎么过来了?”大步迎上前去,江抒淡淡扯了扯唇角,“这么急匆匆的,可是有什么事?” 第363章 不能弄得人尽皆知 “你还好意思问!”叶池挽止住脚步,小脸冲她一摆,有些生气地道,“我早上过来找你,你去哪里了?” “屏浅没告诉你吗?”江抒侧头向里瞥了一眼,眸中划过一丝疑惑。 “她怎么可能告诉我!”叶池挽抬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眉头顿时一蹙,“我来得时候,这卿冉阁一个人都没有!” “那可能是她有事出去了,正巧没在吧。”江抒淡笑着猜测道。 顿了顿,见她只鼓着一张小脸不说话,扬扬唇角对于她之前的问话给出回答:“我跟大哥去清风楼见那位魏家小姐了。” “什么?你跟大哥去见人了?”叶池挽微微有些意外。随之想到这么好玩的事情,自己竟然没有参与,心中更加来气,“那你为什么不叫上我一起去?” “这……当时也是临时决定的,”江抒不想她再认为自己是在有意疏远她,忙解释道,“我以为大哥会不同意让我跟着,谁知道他竟然答应了。” “是这样吗?”叶池挽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有些不太相信。 这时,屏浅刚巧绕过屏风走出来,听到她这么说,忙大步迎上前来,盈盈一笑道:“正如我家小姐所说,奴婢可以为她作证。” “好吧,看在你不是故意不带我的份上,这事就先这么算了,”叶池挽微微扫了一眼那丫头稚嫩的俏脸,定定地望着她道,“不过不准有下次,否则我跟你没完。” “六妹尽管放心好了,一定不会有下次的。”江抒含笑向前两步,郑重其事地保证道。 “这还差不多!”叶池挽的脸色这才稍微缓和几分,眼眸一眯,好奇地问道,“对了,四姐,那个魏家小姐长得漂不漂亮?能配得上大哥吗?” “她没去,没见到人。”江抒垂眸想了想,缓缓摇摇头。 “为什么没去呀?”叶池挽眉头很轻微地蹙了一下,不解地问道。 女子与说亲的对象见面,可是人生的大事。 不然,连人都不看一眼,就稀里糊涂的嫁掉,以后后悔可是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我也不知道,”江抒略一迟疑,借口道,“也许是她有事吧。” 这叶池挽一贯粗枝大叶,守不住秘密,之前在清风楼,郑清圆所说得那些话,还是不要让她知道的好。 虽说自己那名义上的大哥叶成宣一早就不答应这门婚事,但被一个女子爽约,多少有些伤及颜面,不能弄得人尽皆知。 “哦。”叶池挽并不知道她的有意隐瞒,有些遗憾地点点头,稍作沉吟,面上微微泛起一抹浅淡笑容,“对了,四姐,你知道我今天去了哪里吗?” “你也出门了?”江抒不禁有些惊讶。 “当然了,”叶池挽小脸得意地一抬,“许你出去,就不许我出去呀?” “那六妹去了哪里?”带着与她拉近关系的目的,江抒故意表现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自然是正阳门那边了,你不知道,那家湖南菜馆又出新的菜式了……”叶池挽眨眨眼睛,正打算把那里的美食给她介绍一下,但突然想到什么,面色顿时一沉,拉起她的手道,“四姐,你知道我在正阳门那边玩,看到什么了吗?” 第364章 先看看情况再说 “看到什么了?”能够让叶池挽这种没心没肺的疯丫头露出这么严肃的表情,江抒瞬时有种“事情很严重”的感觉。 “还不是瑞安长公主府的那个万长祚!”叶池挽一脸愤怒地道,“我在那家湖南菜馆的楼上吃饭,看到他在大街上纵马疾驰,撞倒了一个卖香包的小孩儿。” “怎么又是他?”江抒眉头不由一蹙,“那孩子受伤了没有?严不严重?” “被那么快的马撞到,怎么可能不受伤!”想到当时的情形,叶池挽面上怒色更甚,“要是没有人扶,他都站不起来了!” “那万长祚呢?”江抒略一沉吟道,“撞到人之后,他是怎么说得?” “你还是别提这事了,提起来我就来气!”叶池挽眼底顿时蒙上一层寒光,“那个嚣张跋扈的纨绔子弟,把人撞倒之后,他连头都没回一下,直接纵马离开了。若是我当时不在楼上,而在外面的话,我早就把他拦下来了。” “那也不能直接去拦,”江抒不赞同地道,“你不会功夫,太危险了,这样非但不能将他拦住,还有可能会使自己受伤。” “可他实在是太过分了!”叶池挽低垂的那只手暗暗握成拳头,“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纵马疾驰就不对,还撞伤了那么小的孩子,我想我要是真得就在旁边,恐怕阻止不住自己。” “这倒也是……”看这丫头一副嫉恶如仇的样子,江抒心知再劝也没用,索性不再多说,稍作沉默,轻声道,“对了,那孩子有人管吗?” “嗯,”叶池挽微微点点头,脸色稍稍缓和几分,“幸好锦衣卫的人在附近巡视,及时把他送进了就近的医馆。” “那锦衣卫的人是如何处理的这件事情?就没有去拦那万长祚吗?”江抒凝神想了想,接着问道。 “朗大人不在,他们哪里敢招惹瑞安长公主的儿子!”叶池挽忍不住蹙了蹙眉,“幸亏后来朗大人过去了,亲自将那个小孩儿送回了家,并当着孩子奶奶和大家的面,承诺一定会为他们讨个说法。” “他真得打算去向万长祚讨说法?”想到不久前自己与朗莫在西单牌楼附近遇见的时候,他的面上并未表露出发生过什么事的样子,江抒隐约猜测他去正阳门应该在他们分别之后。 “那还有假?”叶池挽赞赏有加地道,“朗大人他一身正气,不畏权势,也算得上是个铁骨铮铮的男儿。” “可他这样做,对于他自身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简单的猜想过后,江抒眸中微微划过一丝忧虑。 “不会呀,”叶池挽淡笑着道,“百姓们都很爱戴他呢!” “但这样一来,万长祚会记恨他,会报复他。”江抒轻轻叹息一声道,“你别忘了,上次他只是拦了万长祚的马车,救了我,万长祚便把他弄进了东厂大牢。” “那该怎么办呢?”叶池挽稚嫩的小脸上立时出现一抹慌张之色,“朗大人他现在已经去瑞安长公主府了。” “不知道,”江抒缓缓摇摇头,“现在再去阻拦为时已晚,先看看情况再说吧。” 第365章 在他们面前说不过去 “小姐,六小姐,你们不要担心,”屏浅向前两步,淡笑着安慰道,“怀淑郡主不是说,那次万公子把朗大人弄进东厂大牢一事,太后把他叫进宫里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嘛,也许他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哼,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要真得不敢,又怎么会不顾百姓的安危,一次又一次的在大街上纵马疾驰!”对于这一观点,叶池挽并不认同。 顿了顿,面色凝重地道:“等着吧,他这次要是真敢挟私报复朗大人,哪天得了机会,我一定好好整治整治他。” “但愿不会到这一步,”江抒微微摇摇头,“希望那瑞安长公主是个明事理的人,好好管住万长祚,不然事情闹大了,免不了又要惊动太后。” “小姐放心好了,奴婢听说,瑞安公主很通情达理的。”不想二人再为此事烦恼下去,屏浅抬头看向对面的叶池挽,转移话题道,“时候不早了,不如奴婢去厨房拿些饭菜来,六小姐留下来一起吃吧。” “不用了,”叶池挽松开江抒,摆摆手道,“我已经在正阳门外吃过了,还有一册诗集要读,就先回去了。” “读诗?”江抒环眸打量了她一番,有些意外,“你什么时候有这雅兴了?” “不是雅兴,是我强迫自己要读的,”叶池挽稍作沉默,解释道,“不然以后和冉公子他们在一起,听他们谈诗论词,我一句话都插不上,多丢人呀!” “你怎么还想着冉兴让!”看她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江抒面色不禁一变,“他是寿宁公主选中的驸马,你这样横在中间不合适。” “他们不是还没成亲嘛,”叶池挽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只要还没成亲,我就还有机会。” “这算什么机会?”江抒忍不住蹙了蹙眉,“那日在云香楼中,你不是看见了嘛,他为了见寿宁公主,就那样把你丢在楼上走了。这说明不仅是寿宁公主看中了他,他在乎的人也是寿宁公主。” “错,我不这样认为,”叶池挽摇摇头,不赞同地道,“冉公子之所以走,那是因为朱常浩和我王爷姐夫去了。他们两个是寿宁公主的兄长,他怕他这个既定的驸马和我们在一起喝酒,在他们面前说不过去。” “好吧,就算是这样,祖母家法森严,你这样缠着一个与别人有婚约的人,就不怕被她知道了?” “这就要看四姐了,”叶池挽眼眸微微一眯,含笑望着她道,“只要我不说,四姐也不说,她就不会知道。” “可是……” 江抒略一迟疑,本想告诉她,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却被她不耐烦地打断:“哎呀,四姐,你真啰嗦,不理你了,我要回去读诗了。” 道罢,不等江抒再开口,转身大步向外面跑去。 “六小姐这个性子,以后嫁了人,怕是会吃亏。”再次向外走了两步,望着她跑远,屏浅深表担忧地道。 “那也不见得,要看她会嫁给谁了。”江抒扬扬唇角,淡淡一笑,“若是以后遇到一个肯真心待她包容她的人,就可以一直这么下去。” “……也许是吧。”屏浅虽然不赞同她的说法,但也不好反驳,顿了顿,转头看向她道,“晌午了,奴婢去厨房为小姐取些饭菜来吧。” “嗯,”早上起来到现在都还没有吃东西,确实有些饿了,江抒微笑着点点头,“多拿些过来,她不陪我,你来陪我吃吧。” “是,”屏浅恭敬地答应一声,抬脚走出房门。 第366章 知道后是什么反应 “小姐,这个时候,大少爷该回来了吧?”卿冉阁东墙附近的一座翠竹环绕的八角凉亭中,屏浅落下手中的黑棋子,向外看了一眼逐渐暗沉下来的天色,回过头来一脸期待地道。 自从用过午饭后,她便被江抒叫来这里陪她下什么五子棋,如今都两个多时辰过去了,还不肯放她离开,一直盼着能够早些见到叶成宣的她早已经坐不住。 “差不多了吧,”江抒并未察觉到她的焦急,抬手从身旁的棋盒里拈起一颗白棋子,落在自己用朱笔描画的棋盘上,看着五个白子斜斜地连成一线,嗔怪地道,“你太不专心了,总是让我赢,真是没劲!走吧,去门口瞧瞧。” “嗯。”也不介意她的怪罪,屏浅兴奋地点点头,缓缓站起身,走过去扶她起来。 主仆二人出了凉亭,沿着院中花木深秀的曲折小道走出卿冉阁院门,再向前一小段距离,便是那个可通往叶府大门的小小的三岔路口。 江抒正准备带着屏浅走过去,不经意抬头间,却见侧对面一条两旁开满重瓣月季花的碎石子小道上,朱轩娆甩着绣帕满面春风地朝这边走来,依旧是上午见面时的红袄蓝裙的打扮。 看到站于门前的江抒,她的眼中立即划过一丝惊喜,双手提裙加快脚步迎上前来,一边高喊出声:“三嫂,三嫂……” “郡主?”江抒没料到她上午刚来过,现在又会再次过来,不禁有些意外,抬脚走上前去道,“郡主是来找奉之哥的吧?他好像还没有回府,不过应该也快了。” “不是,”朱轩娆走到近前,微微止住脚步,偏头冲她一笑,“奉之回来了,我已经见到他了,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江抒眸光微动,置疑地看她一眼,有些不太相信,“寻到你的青郎之后,你还能想得起我来?” “当然了,你是我的三嫂嘛!”朱轩娆双眼一眯,抬手拉起她的双手,一脸神秘地道,“对了,你知道我上午从这儿离开之后,去了哪里吗?” “郡主不是回潞王府了吗?”江抒抿唇想了想,反问道。 “没有,”朱轩娆笑着摆摆手,“我去了大明门那边,一直在附近棋盘街的茶楼里等着,直到奉之他们礼部散值。” “不会吧?”江抒凝眸看她一阵,见她一副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惊诧之色,“那……奉之哥知道后是什么反应?” 从她上午离开叶府起,到现在已有将近三个时辰,那等待的时间,可是差不多六个小时呀! “我没好意思告诉他,”朱轩娆小脸微微一红,缓缓摇摇头道,“我是假装恰巧经过那边,与他偶然相遇的,然后用马车把他送了回来。” “所以,郡主现在来看我,就只是顺便?”江抒笑容陡然一敛,故意做出一副不乐意的样子。 “哪有啊,人家就是心里高兴,想要过来跟三嫂分享一下嘛。”朱轩娆心知她不是真得在生气,眨眨眼睛淡笑道,“三嫂,你知道吗,这一路上我们说了很多话呢。奉之他一直都在对我笑,我想他一定也是喜欢我的。” 第367章 对自己充满了恶意 “是吗?”扯扯嘴角,江抒面上已然恢复之前平淡的笑容,像模像样地朝她抬抬手,“那就恭喜郡主了。” “多谢,”朱轩娆很是受用地点点头,正想礼节性地向她也抬抬手,突然想到什么,面上出现一抹苦恼之色,“你说,等以后你和我常洵哥哥成了亲,我再和你奉之哥在一起,到底是我管你叫嫂子,还是你管我叫嫂子呀?” “是啊,这倒是个问题——”江抒眸光微微一闪,将双手收回身侧,半真半假地道,“不然这样吧,我就不与你常洵哥哥成亲了,如此不就不用为此事而烦扰了。” “这怎么能行!”朱轩娆秀致的眉头顿时蹙了起来,“你是我皇伯伯亲下圣旨为我常洵哥哥聘下的王妃,整个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怎么可以不成亲?好吧,看在我常洵哥哥的面子上,我就谦让一点儿,还管你叫三嫂好了。” “这样的话……真是太委屈你了。”江抒面上笑容不由一僵。 话说,难道自己想要将这门不情不愿的婚事取消,就这么难吗? 朱轩娆不会帮自己,叶池挽不会帮自己,屏浅不会帮自己,叶成宣不会帮自己……就连朱常洵这个对这门婚事并不满意的当事人,也表明态度不肯帮自己。 看来,要想不嫁进福王府,就只能靠那些对朱常洵有觊觎之心以及不想看到叶相府与福王府联姻的人了,比如叶湖掬,比如侯亭柯,比如朱常洛…… 只不过,这些人的立场绝对不会是帮助,而是对自己充满了恶意。对于他们,绝不能掉以轻心,最好的办法,就是一边利用,一边当心…… 朱轩娆只沉浸在她喜欢的人似乎也喜欢她的喜悦中,并未留意到江抒的面色变化,偏头一笑道:“那你打算如何安慰我呀?” “不知郡主想要什么样的安慰?”江抒抿抿唇角,不答反问。 “我呀——”朱轩娆垂眸想了想,淡笑着道,“我只要你在奉之面前不断的说我的好话就行了。” “这没问题,”江抒含笑点点头,毫不迟疑地一口答应,回身指指身后的院门道,“别老在外面站着了,郡主快里面请。” “不用了,”朱轩娆抬头看了看天色,轻轻摆摆手,“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明天我还送奉之回来,到时候再来看你。” “好,”江抒看她已经下定决心,也不挽留,转头向一旁的屏浅道,“走,我们送送郡主吧。” “不必了,你们家这宅子,我早就走熟了。”朱轩娆愉悦地朝她笑了笑,转身大步沿原路返回。 “小姐,我们也走吧。”看着她走远,身影为重重叠叠的花木所遮挡,屏浅回过头来轻声道。 “嗯。”江抒微微点头,朝她挥了挥手,缓步向着朱轩娆离开的方向走去。 不过,刚走没多远,却看到这条花木扶疏的曲折小径的尽头,叶成宣一手握着折扇,一手提着个油纸包,绕过前方一丛蓊郁的翠竹转了过来。 第368章 也许真得能成 “大哥回来了?”没想到会在此处见到他,江抒面上不禁出现一抹意外之色,随即大步迎上前去。 叶成宣看着她走近,目光扫过她身后紧随而来的屏浅,微微点了下头,淡笑着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自然是去门口迎接大哥了,”走到距他只有几步远的位置,江抒缓缓止住脚步,偏头冲他一笑,“大哥看上去似乎很开心呢!” “有吗?”叶成宣眸光微动,握扇的那只手轻轻抬向自己的脸。 “当然了,”江抒隐约猜测出他高兴的原因,却不点明,扯扯唇角道,“大哥是不是遇上什么喜事了?” “哪里算得上什么喜事,”叶成宣缓缓摆摆手,目光再次划过她身后屏浅那张秀致的小脸,淡淡一笑道,“不过是面临的难题得以解决,心情好一些罢了。” “那不如就趁着大哥现在心情好,我们一起去看看四娘吧,”想到自己本是打算晚上去静思园看望四夫人的,江抒敛敛神色提议道,“她最近身子一直不太舒畅。” “嗯,也好,回来这几天,还没亲自去看过她呢。”叶成宣微微点点头,抬脚向前两步,将手中的折扇和那油纸包一并递给她身后的屏浅。 自从数日前去清风楼见面,那吏部尚书魏大人家的小姐爽约后,老夫人怕叶成宣面子上过不去,便没有再提为他说亲的事情。 倒是朱轩娆,自那日从叶府离开后,每天傍晚都会以恰巧遇上为借口,用马车送叶奉之回来,然后再到卿冉阁来找江抒,给她讲述他们一路上相处有多融洽,说话有多投机。 不知具体情形的江抒便以为,假如照这样发展下去,也许两个人真得能成。 直到这天,她正站在院子里的杏树下,仰头看着那枝头日益长大的青杏,推测它们成熟的时间,朱轩娆突然满脸泪痕地跑来。 “三嫂……”跑到附近,满腹委屈的朱轩娆早已泣不成声,在距离她约莫一丈远处的几块叠石旁停下来,水光盈盈的双眼中满是伤痛之色。 “怎么了?”江抒从未见过这副模样的她,不由一怔,随后抬脚迎上前去,关切地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朱轩娆等她走到近前,抬起双手拉住她的手臂,哽咽着道:“三嫂,奉之说他不喜欢我,让我以后不要再以任何借口找他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怎么会这样?”江抒眉头不禁一蹙,“你不是说,奉之哥他对你很友好吗?” “他说那是客气,是礼节,他对每个不熟的人都会那样。”朱轩娆拈起绣帕擦擦眼角。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江抒微微有些不解,“他为什么要突然对你说这个?” “是这样的,”朱轩娆努力地止住哭泣,沉吟片刻道,“今日他们礼部散值后,我像往常一样过去迎他,他却不肯再跟我上车,问我这几天来是不是刻意在附近等他的。我就将我两个月前去书院的路上对他一见倾心,并在那次相遇的顺天府街等了他五十多日的事情告诉了他。” 第369章 早有心上之人 “那他是什么反应?”江抒凝眸沉思了一阵,轻声问道。 “他说,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礼部主事,根本配不上我,让我以后不要再找他了。”朱轩娆再次举起手中的绣帕擦了擦脸颊的泪痕。 “那郡主是怎么说得?”江抒紧接着又问。 “我……”朱轩娆略一迟疑,继续哽咽道,“我告诉他,我不在乎这些,我喜欢的,就是他这个人,而且与他接触的越多,就喜欢的越深。” “那……奉之哥他……” “他说他不喜欢我,让我以后不要再找他了。”想到不久前叶奉之说话时决绝的样子,朱轩娆心头一酸,眼泪顿时像断了线的珠子,“他还说对我友好,那是客气,是礼节,他对每个不熟的人都会那样,然后就撇下我走着回来了。三嫂,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先别急,”江抒抬手拍拍她的手臂,稍作沉默道,“你觉得他是真得不喜欢你,还是不愿意高攀?” “我不知道。”朱轩娆轻轻摇摇头。 顿了顿,再次拉起她的手,一脸期盼地道:“三嫂,你那天说过会帮我的,对吗?” “嗯,”江抒微微点点头,“晚些时候我去趟远香堂,替你去问问他,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谢谢你,三嫂。”朱轩娆满是泪痕的脸上立时出现一抹感激之色。 江抒缓缓摆摆手,表示没什么,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太晚了路上不安全。明天是奉之哥休沐的日子,他应该会在家,到时候你再过来。” “好,三嫂,那我就先回去了。”要说的话已经说完,朱轩娆也觉得这个时候再继续留在叶府没有丝毫意义,轻轻点了点头,转身向外面走去。 出了院门,穿过葱葱郁郁的花木走离卿冉阁附近区域,朱轩娆本打算到前面的假山旁转弯,沿着最近的路线出叶府,不经意抬头,却看到对面几丈远处,叶溪摇一袭浅紫色对襟及腰短袄,淡青色绣玉兰百褶长裙,手拈轻罗绣帕,不疾不徐地迎面而来。 自己此刻如此狼狈,朱轩娆不愿与她打个照面,看到附近有一条西南走向的岔道,也顾不得会不会绕远路了,迅速走到那边转了弯。 然而,刚走没几步,身后还是传来避之不及的声音:“郡主请留步。” 这种情况下,再旁若无人地继续走下去已经不合适,朱轩娆微微止步,转过身去,冷冷地瞪着她道:“有何事?” 叶溪摇加快脚步走到近前,看到她红肿的双眼,眸光一动,直接开门见山地道:“郡主是不是喜欢上我家奉之哥了?” 这十多天来,这位怀淑郡主每天傍晚都会送叶奉之回来,还对他一个身份低微的人百般讨好,她可是看得真真切切。 “是又怎么样?要你来管!”遭到叶奉之的拒绝,朱轩娆心情本来就不好,遇到自己不喜欢的人,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语气。 “可奉之哥不喜欢郡主,对不对?”叶溪摇也不介意她恶劣的态度,又接着道。 “你什么意思?”朱轩娆脸色瞬时大变,“来看本郡主笑话的,是吧?” “怎么会,”叶溪摇忙摆摆手,“溪摇怎么敢看郡主的笑话,溪摇只是想好心地提醒郡主一下,奉之哥他早有心上之人,郡主对他再好,也只怕是痴心空付。” 第370章 总是会露出破绽的 “心上之人?”朱轩娆低垂着的双手微微一紧,“是谁?” “我四姐——叶江抒。”叶溪摇继续向前两步,定定地望着她,一字一顿地道。 “你胡说!”朱轩娆面色顿时一凌,“奉之是你们的哥哥,怎么会喜欢我三嫂?” “他可不是我们的亲哥哥,”叶溪摇眼眸微微一眯道,“他除了姓叶之外,可是与我们家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那又怎么样!”朱轩娆怒目瞪着她,“我三嫂可是我皇伯伯钦定的福王妃,奉之怎么可能会喜欢她!” “那郡主就不想知道,在皇上赐婚之前,他们两个人之间……” “我不想知道,你不要在这里挑拨离间了,我知道你和我三嫂的关系不好,但休想利用我去对付她!”朱轩娆冷冷地将她打断。 只不过,想到这些天来叶奉之对自己的热情不够、客气有加,以及对江抒殷切关怀的样子,心中还是难免升起一丝疑虑。 开始她以为那是一个兄长对妹妹的关心,但听叶溪摇这样说…… 难道,叶奉之真得喜欢叶江抒? 叶溪摇是何等精明的一个人,自然看出了她的动摇,扯扯唇角道:“郡主若不信的话,可以仔细留意一下他们的举动,虽然自从皇上赐婚后,他们就不敢明目张胆的来往了,但若是两个人之间真有什么,总是会露出破绽的。” “你住嘴!不要再胡说了!我是不会听信你的一面之辞的!”朱轩娆冷哼一声,用力地甩甩手臂,转身大步向前走去。 刚走没几步,身后传来叶溪摇刻意拉着腔调的声音:“郡主当心识人不清,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还要感激人家。” 朱轩娆闻言脚步微微一顿,倏然转头看向她,不过嘴角张了张,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回身继续前行。 这厢,用过晚饭,又倚在房外回廊里的美人靠上休息了一小会儿,估摸着叶奉之的情绪已经调整的差不多,江抒便吩咐屏浅好好看家,独自去了叶鸿、叶奉之祖孙所住的远香堂。 刚一进院门,借着十五夜明亮的月光,就看到叶鸿捧着个一尺来长半尺宽高的木盒从里边走出来,忙快步迎上前去,乖巧地叫道:“鸿爷爷——” “四姑娘来了。”微微止住脚步,抬起头来,看清来人是江抒,叶鸿不禁慈和一笑。 “是啊,”江抒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他手中的盒子,扯扯唇角道,“这么晚了,鸿爷爷是要去哪里呀?” 叶鸿向她举了举手中的木盒:“老爷说文华殿中书舍人王大人的母亲病了,让我在库房中挑些上好的药材,他明日去内阁奉职的时候给他带过去。这不已经挑好了,我给他送过去。” “嗯,那抒儿就不耽搁鸿爷爷的时间了,鸿爷爷快去吧,我也进去找奉之哥了。”江抒淡笑着侧了侧身子,让开门口的位置。 “好。”叶鸿轻轻点点头,抬脚向外面走去。 不过,刚踏过门槛,走了没几步,突然想到什么,回过头来道:“之儿自打从湖南回来后,就一直闷闷不乐,我问他他也不说,四姑娘,你帮我好好劝劝他。” 第371章 不要再浪费时间 “鸿爷爷放心,”江抒淡淡一笑,扭头看向里面那排亮灯的主房,“不知奉之哥他现在在哪间房中?” “书房,”叶鸿将捧着的木盒腾到一只手中,抬起另一只手指向斑驳花木的半掩下光芒最是明亮的东起第二间,“他在房内抄书。” “好,我这就过去。”江抒微微点了点头,不再停留,转身大步向着那书房的方向走去。 穿过院中葱郁的花木,走到书房门前,正巧房门是敞开着的。 借着房内灯架上闪烁的烛光,江抒看到里面的布局与叶成宣沉心堂中的书房有些相像,皆是在房间的最里边靠墙位置摆放着一排红漆书架,在书架的前方,几步远处,是一张端方典雅的花梨木书案,然后边边角角处再有一些桌椅案几之类的。 此时,叶奉之正坐在那花梨木书案后面,手握毛笔专注地写着什么,听闻外面的动静,他缓缓抬起头,看到来人是江抒,微微有些意外:“抒丫头来了。” “是啊,我听说奉之哥自打从湖南回来后,心情就一直不太好,所以过来看看。”江抒扬扬唇角,大步走过去。 “是爷爷说得吧,”叶奉之将手中的毛笔搁在前面的白瓷笔架上,慢慢站起身来道,“他总是爱瞎操心。” “鸿爷爷这是关心你,”江抒走到近前,止住脚步,抬眸望向他,“奉之哥,你到底有什么不开心的?” “没什么,”叶奉之看了一眼旁边那个被一摞书挡着,只有他能看得见,站于对面的江抒却看不到的湖蓝色锦囊,轻轻摇了摇头,“是爷爷他想太多了。” “真得是这样吗?”见他眼底似有心事,江抒对于这话充满怀疑。 叶奉之凝神望着她,并未回答,沉默片刻,轻声道:“你并不是受爷爷之托专程过来安慰我的吧?” “没错,”江抒轻轻点点头,“我这次来确实是为了别得事情。我想知道,你对怀淑郡主,到底是什么态度。” “今日下午我对她说得那些话,想必她已经跟你说了吧,”叶奉之敛敛神色,语气坚定地道,“我就是那个态度。” “怀淑郡主不是那种看重身份地位的人,”想到朱轩娆所说的他拒绝的理由之一,江抒眉头很轻微地蹙了一下,“她不会觉得你跟她在一起就是高攀,你大可以不必有此顾虑。” “不是因为这个,”叶奉之缓缓摆摆手,稍作沉吟,叹息一声道,“只是这种事情,是不能强求的。” “你可以试着去接触她呀,你们总共才认识了几天?”江抒对此并不认同,“也许接触的多了,你就会喜欢她了。” “不会的,永远都不会。”叶奉之果断地望着她,“你告诉她,奉之与她止步于此,让她不要再为我浪费时间。” “为什么呀?”望着颤动的灯影下,他那张一半明一般暗的清俊面容,江抒极为不解。 “抒丫头,你不懂……”叶奉之目光再次落在那个锦囊上,眼底划过一丝沉痛之色。 “难道……”看他这个反应,江抒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奉之哥……有喜欢的人?” “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叶奉之微微摇摇头,缓缓背过身去。 “那……也好。”江抒见他不想说,也不好再多问,轻轻转身,缓步走出书房。 第372章 两个之间果然有问题 次日清晨,尚在沉睡中的江抒被附近妆台上自鸣钟婉转悠扬的奏乐声吵醒。她慢慢睁开惺忪的睡眼,支起身子向那边看去,只见此时钟盘上时针指七分针指十二,已经到了七点,也就是所谓的辰初时刻。 这个时候,已是古代正常早饭的点,江抒想到朱轩娆今日会来府上问她要叶奉之的答复,又不知道她到来的具体时间,遂不再像往常那样继续贪睡下去,抬手拿起放在床头案几上的裙袄,利落地穿衣下床。 在屏浅的伺候下,洗漱梳妆完毕,用过早饭,江抒看着她收拾了碗盘出去,正想趁着现在没事到院子里去转转,但刚刚走下门前回廊的台阶,却见一个身穿深蓝色直裰的小厮绕过院中枝梢交错的杏树走了过来。 “小的见过四小姐。”走到近前,那小厮止住脚步,有礼地朝她抬了抬手。 “有何事?”望着这张基本陌生的面孔,江抒缓缓向前两步,轻声问道。 那小厮慢慢直起身,恭敬地道:“回四小姐,奉之少爷说,有事要找您,让小的来请您去趟远香堂。” “奉之哥找我?”想到昨晚他那副态度坚决的样子,江抒微微有些意外,“可说了所为何事?” “小的不知,”那小厮摇摇头道,“奉之少爷只说要小的来请四小姐过去一趟。” “好,”江抒略一沉吟,轻轻点点头,“你先回去告诉他,我稍后便到。” “是,小的告退。”那小厮再次恭敬地答应一声,垂首后退几步,转身沿原路离去。 江抒站于原地,望着他走远,身影消失在花木周折之处,觉得也没什么好准备的,便也不再磨蹭,轻轻抬脚,不疾不徐地向外面走去。 然而,刚出了卿冉阁院门不久,很意外的,却看到那个遣人来请她的人竟然步调匆匆地朝这边走来。 江抒脚步微微顿了顿,不解他既然已经让人来请,为何又要亲自过来,稍作沉默,带着满心的疑惑大步迎了上去。 只顾着能够快些走到他面前,没有注意脚下的路,走着走着,突然被一块凸起的石头给绊了一下,一个踉跄,重重地跌倒在地。 “抒丫头——!”叶奉之心头一惊,忙快步赶到近前,抬手扶她起来,关切地道,“你没事吧?” “放心,没事的,就是有点儿疼而已。”江抒淡淡一笑,朝他举了举最先着地的双臂,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但没想到,呈现在二人眼前的却是淡青色夹袄薄落的衣袖上,手腕的位置,所浸出的几点殷红的血迹。 “都流血了,还说没事?快让我看看!”叶奉之心头一紧,不由分说,拉起她的手臂查看伤势。 然而,才刚刚揭开紧贴手腕的衣袖,还未来得及细看伤口,附近陡然传来一道气恼冷厉的女声:“好啊,你们两个之间,果然有问题!” 二人闻声同时转头,只见侧对面约莫两丈远处的一条曲折蜿蜒的白石子小道上,朱轩娆一袭浅橙色交领及膝长袄,缃黄色百褶长裙,携着丫鬟桂儿绕过面前障目的翠竹,满脸怒色地向这边走来。 第373章 怎么不分青红皂白 “郡主,你误会了,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为免这维持的还算不错的友谊再因为这点儿小事有所改变,江抒忙开口解释。 “不是我想象的那样,还是哪样!”看到两个人拉拉扯扯的样子,已经“眼见为实”的朱轩娆哪里肯听她辩解,大步走到近前,一把将她推开,顺势抬手狠狠地甩在她的脸上,“叶江抒,你这个水性杨花的贱人,你都要嫁给我常洵哥哥了,竟然还要招惹奉之,真是不知廉耻!” 她这一下使足了力道,江抒清丽的面容上立时出现五个鲜明的指印,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一巴掌下来,朱轩娆仍不解气,扬手就要再次向着她的脸上打去。 旁边的叶奉之忙向前两步,抬手将她抓住,语带微怒地道:“怀淑郡主,你太过分了,怎么可以不分青红皂白,随便打人!” “好啊,你还向着她!”他这举动对于已经认定两个人之间必有私情的朱轩娆来说,无异于是火上浇油,用力将他甩开,抬手指向一旁的江抒道,“她明明答应了要撮合我们,却在背后与你纠缠不清,像她这种表里不一的小人,难道不该打吗?” “郡主,你真得误会了,我和奉之哥之间是清白的,刚刚只是……” 江抒稳住身子,正想将方才所发生的事情解释一下,却被朱轩娆冷声打断:“你住嘴!事到如今,你以为我还会听信你的花言巧语!” “怀淑郡主,不管你信不信,你都没有资格动手打人!”叶奉之冷冷地盯着她,语调生硬地道,“还有,你以后不要再为奉之浪费时间了,你我之间,绝无可能!” “是吗?”朱轩娆冷哼一声,抬眸对上他冰冷的目光,态度果断坚决,“叶奉之,我也告诉你,我朱轩娆认定的,决不放弃!” “你何必如此固执,”叶奉之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你这样只会伤人伤己!” “那又怎么样?我不在乎!大海捞针的寻找我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好怕的!”朱轩娆面色凝重地说了句,转头狠狠地瞪向江抒,“叶江抒,枉我那么信任你,你竟然如此耍弄于我,从今往后,我跟你势不两立!” 甩下狠话之后,不再停留,甩甩手臂,转身离开。 “郡主,你慢点儿,等等奴婢……”候在一旁的桂儿忙快步跟上。 “抒丫头,你没事吧?”看着二人走远,叶奉之忙回过头来,拉开江抒捂着脸颊的那只手,侧头查看伤势。 江抒轻轻摆摆手,望着朱轩娆离开的方向,微微叹息一声:“奉之哥,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他就只是扶了她一把,两个人又没有什么逾越的举动,朱轩娆怎么就认定他们之间有瓜葛呢? 叶奉之缓缓摇摇头:“我也不是太清楚,可能是她想多了吧。” “那就先不提这个了,”不想他为此事烦扰,江抒强忍住脸上与手腕的疼痛,努力挤出一抹笑容道,“对了,你让人来叫我去远香堂,却不等我过去便亲自过来了,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呀?” “我叫你?”叶奉之面上微微出现一抹疑惑之色,“不是你让人去叫我,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与我商量吗?” “什么?”江抒神情一凌,猛然想到什么,抬手拉起他的衣袖,“奉之哥,你来。” 第374章 越想越是那么一回事 拉着叶奉之后退两步,在她方才被绊倒的地方蹲下身来,江抒抬手拨弄了一下地上的石块,见果然如自己所料,有松动的痕迹,眸中顿时出现几分寒意。 “难道,这里被人动了手脚?”叶奉之见她这个反应,不禁有些震惊。 江抒抬头看向他,郑重地点点头:“这是有人设计的。看准怀淑郡主进府,先命人去以我的名义请你,等你快走到这边的时候,再有人去叫我,然后我们在这附近相遇,我被松动的石块绊倒,你上前来扶,恰巧被怀淑郡主撞到。” “那会是谁做得这件事情?”叶奉之垂眸想了想,面带疑惑地道。 “奉之哥,你觉得,在这府上,谁最看不得我好过?”江抒敛敛神色,不答反问。 “你是说……三丫头?” “就她?”江抒眼中微微闪过一丝不屑,“她可没这个心机!” “难道是……”叶奉之眸光微动,“五丫头?” “奉之哥,你跟我来。”江抒并未立即作答,抬手拉着他站起身,大步走向朱轩娆离开的径道。 二人沿着这条花木深垂的曲折小道走到尽头,借着附近的一块一人多高的大石头隐住身子,倾身向着朱轩娆主仆所走的方向看去,果然远远地瞧见一袭藕荷色裙袄的叶溪摇迎面走来。 两个人一急一缓地走到相距只有几步远的位置,各自停下脚步,接下来便是相互的交谈。 虽然由于离得有些远,江抒无法听见她们谈话的内容,但用手指头想也知道,定是关于自己与叶奉之的。 她敢肯定,在昨天傍晚朱轩娆离开卿冉阁之后,叶溪摇定然在她的面前说了什么。 然后,经过一晚的反复琢磨,再加上方才的“眼见为实”,她才会问都不问便认定他们二人之间不清白。 “我去把事情解释清楚,不能让她这么误会你。”担心在叶溪摇的挑拨下,朱轩娆再更加仇视江抒,叶奉之抬脚就要绕过大石头出去。 “没用的,”江抒忙将他拉住,“你这样过去只会让她愈加认定我们之间有什么,奉之哥,我们还是都先回去吧。” “那……也好,”叶奉之略一沉吟,抬手向着她的脸上与腕上指了指,“你这伤,回去之后别忘了擦药。” “嗯,奉之哥放心。”江抒淡笑着点点头,缓缓转身,先行向着回路走去。 只不过,在背过身的刹那,面上笑容却陡然收敛。 朱轩娆虽不是那种很细心的人,但也不傻,叶溪摇是什么样的人,她心里很清楚,怎么就会听信她的一面之辞? 还有,叶溪摇那么有心机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冒着明里得罪自己的危险,在这件事情上做文章? 想到昨晚在远香堂的书房中,叶奉之面上所流露出的沉痛忧伤的情绪,还有刚刚看到自己摔倒时,他紧张的样子,江抒心中突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难道说……他喜欢的人真的是自己——不对,应该说他喜欢的人难道真得是叶江抒? 假如他只是有喜欢的人,提到那人时应该开心才对,又怎么会露出悲伤的情绪,这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喜欢的人与他隔着某些障碍,是求而不的那种。 而叶江抒与朱常洵之间的婚事,是圣旨赐下的,无法改变,正好符合。 经过这一分析之后,江抒越想越是那么一回事,但同时,面上也出现几分苦恼之色。 到底该怎样,才能让他放下这份无望的感情?人家是青年才俊,前途无量,自己可不能耽搁了他…… 第375章 原来还是很有作用的 关于怎样才能让叶奉之放下的事情,江抒冥思苦想了整整一天,也没想出个具体有效的办法。 因为心中为此事而烦恼,弄得当晚一整晚都没有睡好,精神极度疲乏,于是第二日,江抒果断地一觉睡到晌午。 穿衣下床后,在屏浅的伺候下,洗漱梳妆,简单地用过午饭,江抒站起身来,缓步走出房门,正想去院子东南角的鱼塘边给红鲤喂食,却见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葡雨绕过附近枝梢交错的杏树走了过来。 “葡雨姐姐怎么来了?”双手提裙走下回廊的台阶,江抒淡笑着迎上前去。 葡雨看着她走近,微微止住脚步,从怀中取出一个红绸封底制作精致的帖子递向她道:“太后命人送来了请帖,请家中的四位小姐明日去宫里参加慈宁花园的赏花宴。” “这么快啊!”江抒抬手将那帖子接下,骤然想到原来明天就已经是朱常洵上次来府中时所说的“半个月后赏花宴”的日子。 葡雨不知道朱常洵跟她提过这事,淡笑着道:“今日已是四月十七,这眼看着春天就要过去了,等夏日来了,百花凋尽,这赏花宴就办不成了。” “这倒也是。”江抒认可地点点头,将手中的帖子翻开来看了看,见上面除了一些客套的言辞之外,并不只是写有自己一个人的名字,叶湖掬、叶溪摇、叶池挽的芳名均在其上,有些疑惑地道,“同样的帖子有四份吗?” “不是,”葡雨轻轻摇摇头,“这请帖一共就这一份,老夫人认为四小姐是四位小姐中唯一的嫡女,又是皇上钦定的福王妃,应该由四小姐拿着。” “原来是这样啊。”江抒眼眸不由一眯,原来这嫡女的名分还是很有作用的嘛。 顿了顿,想到什么,问道:“对了,那二娘、三姐那里没说什么吗?” “二夫人没说什么,三小姐倒是对此颇有微词,”葡雨微微敛敛神色道,“她认为在四位小姐中,她年龄最大,这帖子理应由她拿着,被老夫人斥责了一顿。” “她是姐姐,让她拿着倒也合情合理,如此一来,她怕是会更加恨我。”江稍作沉默抒道。 只不过,话虽这样说,面上却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担心,在那双澄明的眼眸中,甚至还逸散出那么几分幸灾乐祸。 葡雨一向看不惯叶湖掬那副嚣张跋扈的样子,心中对于江抒略有偏帮,并未注意到她眼中的得意,听她这么说,轻声提醒道:“那四小姐就要小心三小姐了,她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嗯,谢谢葡雨姐姐。”江抒心知她是为了自己好,脸上立即出现一抹感激之色。 “四小姐不必客气,”葡雨淡淡一笑道,“老夫人还等着奴婢去为她捏肩呢,奴婢就先回去了。” “好,”江抒轻轻扯扯唇角,扭头向刚刚走过来的屏浅吩咐道,“替我送送葡雨姐姐。” “不用,奴婢自己走就可以。”葡雨缓缓摆摆手,微微转身,大步沿原路离去。 “小姐,给奴婢吧。”望着葡雨走远,屏浅抬手指了指她手中的红绸请帖。 江抒淡笑着点点头,将其放入她的手中,舒展双臂伸了个懒腰道:“今日爹在家中,我去万倾堂看看他,你好好看家。” “奴婢陪小姐一起去吧。”屏浅笑着提议道。 “不用了,我想自己一个人去。”江抒眼眸微微一眯,轻抬脚步,不疾不徐地向着外面走去。 第376章 到底和他有没有关系 出了卿冉阁院门,沿着府院中花木重叠的曲折小道一路走到万倾堂门口,刚刚跨过门槛,江抒突然听到里面书房的位置传来一阵爽朗的说笑声,心下有些好奇,略一沉吟,大步走了过去。 此时书房的门是敞开着的,入目之处,仍旧是那幅设色明朗的美人游春图。 翠袄碧裙的装扮,红雨纷飞的背景,顾盼的目光,婉转的笑意,清润的脸颊,弯弯的眉眼……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了,江抒还是忍不住为之一怔。 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觉得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熟悉,甚至还有种亲切之感,这感觉究竟是源于自己,还是从真正的叶江抒那里继承而来的? 正想着,房内突然传来一道平和温缓的男声:“谁在外面?” “爹,是我,抒儿。”听出是叶向高的声音,江抒将目光从那美人游春图上收回,淡淡一笑,大大方方地抬脚走进去。 这时候,江抒才发现,她之前所听到的与叶向高说笑的是一个大约六十岁左右的老人。 只见他一袭月牙白领口袖口带有黑色镶边的朱子深衣,头戴黑色浩然巾,蓄着细长的胡须,整个人看上去精神而儒雅,仿佛她以前在电视电影中所看到的博学多才的名士。 “怎么?年前方才一别,抒丫头就不敢认我了?”见江抒一脸探究地望着他,完全一副看陌生人的模样,那老人捋捋胡须玩笑道。 “四丫头,见了你顾伯伯,还不快叫人。”叶向高向前两步,宠溺地看了女儿一眼,淡笑着开口提醒。 “是,”江抒恭敬地答应一声,双手微微交叠,屈身向他一礼道,“抒儿见过顾伯伯,抒儿刚刚多有失礼,还请顾伯伯不要怪罪。” 而后,轻轻抬眸,目光再次落在他那张儒雅的面容上,对于眼前老人的身份瞬间明了。 原来这就是自己初次来这万倾堂的书房时,叶池挽所说得东林八君子之首,那位无锡东林书院的创办人,顾宪成。 也就是她穿越来的第二天,在什刹海附近斜街上的凤林书院中,屏浅所说得那个弹劾内阁宰辅李廷机,致使内阁只剩叶向高一人独撑的人。 看他一副衣冠齐楚正气浩然的样子,也不知道他弹劾李廷机是因为人家真得有过错,还是出于党同伐异的私心。 还有,自己这名义上的父亲叶向高,真得就有自己一直以来所听闻的那么好吗?那李廷机避嫌在家,到底和他有没有关系? “快起来,”顾宪成自然不会知道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丫头会想到这些,捋着胡子的那只手转而去扶她,“这才几个月不见,你这丫头倒是能说会道了。” “谢顾伯伯夸奖,”江抒心中虽然诸多猜疑,面上却一点儿也不动声色,眨眨眼睛,偏头冲他一笑道,“抒儿方才在外面听到顾伯伯和爹笑得那么开怀,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吗?” “不过是我与你爹在做对子罢了,”顾宪成淡淡扯了扯嘴角道,“我这正好还有一联,你这丫头试着来对一下,如何?” 第377章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呃……”要她一个学理科的来对对子,实在是太过强人所难,江抒眉头很轻微地蹙了一下,正想推辞,没想到还未来得及将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没有得到答允的顾宪成已然开口。 “你听好了,‘齐楚秦燕赵魏韩,七国称雄,逐鹿中原,百年风雨,当归秦一统’。” “那……我来对……”江抒略一迟疑,试探地道,“红橙黄绿青蓝紫,七彩斗艳……嗯……七彩斗艳……七彩斗艳……七彩斗艳……” 她低声重复了好几遍,却怎么都接不上第三句,无奈只好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抒儿书念得不多,对不上来了。” “‘红橙黄绿青蓝紫’——倒是个好对仗,可惜了。”顾宪成遗憾地叹息一声,转头看向身旁的叶向高道,“进卿,这个确实有些难度,还是你来试着对一下吧。” “好,让我想想。”叶向高点头答应一声,凝神思索片刻,淡笑着道,“那我就对‘孟墨孔荀老庄列,百家争鸣,纵横文坛,千古沧桑,独活孔一家’。” “好对,好对!”顾宪成再次抬手捋捋胡子,忍不住开口称赞,“‘孟墨孔荀老庄列’对‘齐楚秦燕赵魏韩’,‘百家’对‘七国’,‘争鸣’对‘称雄’,‘纵横’对‘逐鹿’,‘文坛’对‘中原’,‘千古’对‘百年’,‘沧桑’对‘风雨’,‘独活’对‘当归’,‘孔一家’对‘秦一统’。这字字对仗,句句磅礴,不愧出自进卿的手笔。” “是啊是啊,”江抒听了连连点头,“尤其是最后一句,顾伯伯用了‘当归’,爹竟然留意到了它是一味药材,然后以‘独活’来对,当真是出彩。” “四丫头,你怎么知道当归、独活是药材?”叶向高并未因两个人的夸赞而得意,反而从她这话里听出疑点。 他这一贯胆小懦弱的四女儿,自他从湖南回来后,突然变得懂事有主见已经够让人惊讶了,竟然还知道这么多,这也太奇怪了吧。 “这……”江抒心中一慌,唯恐被他看出什么,连忙解释道,“抒儿最近在读濒湖先生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从那里面看来的。” “以往最讨厌读书的抒丫头竟然读上《本草纲目》了?”顾宪成不禁莞尔,“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顾伯伯,你就不要拿抒儿说笑了,抒儿不过是觉得自己学识太过浅薄,想要长一些知识罢了。”江抒淡笑着扯扯唇角。 而后,不想再继续就这件事情纠缠下去,眼眸一眯,转移话题道:“抒儿虽然不会对对子,但知道有一副很好的对联,保证顾伯伯和爹之前所对的都比不上。” “四丫头,不要胡说!”为免女儿这样说,老友面子上再过不去,叶向高忙出声斥责。 “小丫头嘛,心直口快,无妨的。”顾宪成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偏头看向江抒道,“你就说来听听,是什么好的对联,让你这么肯定比我们方才所对的都要好。” “是,”江抒微笑着点点头,清了清嗓子,朗声道,“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第378章 实在是太过小人之心 顾宪成听她吟诵完,不由轻笑出声:“你这丫头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想要夸你顾伯伯,还夸得如此拐弯抹角。” “什么意思?”江抒看他一副戏谑的样子,微微有些不解。 她只是说出了一副比较出名的对联而已,这和夸他有什么关系? 叶向高看出她眼中的疑惑,猜想她是真得不知道,笑着提醒道:“这是你顾伯伯早些年为无锡东林书院的讲堂依庸堂所做的楹联。” “什么?”江抒闻言极为震惊,“这对子是顾伯伯做得?” 不会这么巧吧? 她发誓,她是真得不知道这幅对联是一个叫做顾宪成的人所做,甚至都不知道是明朝人做得。 只大约知道应该出自古代一个有着远大抱负的爱国人士之手。 能够记住它,不过是因为它太过出名、太过耳熟能详罢了。 “你不知道这对子是我写得?”顾宪成看她这个反应,有些意外。 他这幅对子,可是伴随着顾宪成这个名字一起流传开来的。 “不错。”江抒敛敛神色,如实地作答。 “真得不知?” “真的不知。” 顾宪成看她一副真切诚肯的样子,面上不禁出现一抹欣慰笑容:“这么看来,我这幅一直引以为傲的对子,是真得好了?” “那当然!”江抒立即认可地点点头,垂首喃喃道,“不然的话,怎么会流传到几百年后的现代呢?” “你说什么?”因为她的声音太小,顾宪成并未听出其中只字片语的内容。 “没什么,没什么……”那些话涉及到她身份的秘密,是不能对任何人说得,江抒连忙摆摆手。 只不过,想到自己方才怀疑他弹劾李廷机可能是出自党同伐异的私心,心中不由有些羞愧,自己那样无端地猜度别人,实在是太过小人之心了。 一个能够做出这样的对子,有着这样的抱负的人,又怎么会屑于去做那种排斥异己的事情。 “四丫头,你此时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正在这时,对面突然传来叶向高平缓温和又暗含关切的声音。 江抒轻轻抬头看向他,笑着摇摇头:“没事儿,就是来看看爹。” “那看也看过了,你就先回去吧,”叶向高淡淡一笑道,“我与你顾伯伯还有些事情要商议。” “好,那抒儿告退。”有客人在,江抒也觉得继续留在这里不太合适,再次向着二人屈了屈身子,缓缓转身向着外面走去。 只不过,在走到书房门口位置的时候,又转头凝望了一阵子那幅正对房门的美人游春图,方才抬脚踏出门槛。 由于赏花宴的名目是赏花,自然是设在白天的。为免去的迟了遭人瞩目,于是这日一大早,江抒就早早地穿衣下床了。 她绕过房中竖立的屏风走出内室,正准备出去吩咐屏浅为她打些水来漱口洗脸,但还没走到房门口,虚掩着的木门便被从外面轻轻推开。 屏浅双手端着个带有精细花纹的铜盆缓步走进来,一眼看到站于外室中央圆桌附近的自家小姐,手中铜盆顿时哐当地一声落在地上:“小姐……你的脸……” 第379章 怎么会被人下毒的 “我的脸怎么了?”江抒看她这个反应,有些疑惑地抬手向自己的脸上摸去。 前日被朱轩娆打了那一巴掌,为了消肿止痛,她回到卿冉阁后便让这丫头去厨房取了煮熟的鸡蛋,剥掉壳后每隔两个时辰为她按摩一次,然后晚上临睡前又用从后花园东墙边的野草丛中采来的新鲜没药敷了半个时辰。延至昨日,脸上的指痕基本上已经消了。 为了在今日的赏花宴上能够以正常面目示人,她昨晚睡前又特意用没药敷了一次,照理说应该已经完全好了,这丫头怎么会如此大惊小怪? “小姐……你还是自己看吧。”屏浅略一迟疑,向里走了几步,从附近的案几上拿起一面菱花铜镜递向她。 江抒看她一副事情很严重的样子,微微点了点头,抬手把那铜镜接下,轻轻举向自己的脸。 这一照之下,面色瞬间大变。只见昨日已经好得差不多的半边脸竟然又红肿起来,甚至肿得比刚被朱轩娆打了时还要严重。 “小姐,这伤昨天明明已经快好了,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呢?”屏浅稚嫩的小脸上满是担忧之色,“小姐今日还要进宫,这要是让福王殿下看到了……” “他看不看到不重要,”将手中的铜镜放在身旁的圆桌上,江抒面色凝重地道,“我只想知道,我这脸上到底是怎么回事。对了,昨晚剩下的没药有没有扔掉?” “还没扔,就在隔壁的屋内……”屏浅说着,突然意识到什么,“小姐是怀疑……” 江抒缓缓摆摆手:“这还不好说,你去把它拿过来,我看看。” “是,奴婢这就去。”屏浅恭敬地答应一声,屈身捡起地上的铜盆,缓缓转身向外面走去。 不久之后,屏浅去而复返,手中端着个盛有捣碎没药的细白瓷敞口碗,递向她道:“小姐,都在这里了。” 江抒轻轻点点头,将其接过来,举到鼻前闻了闻,面上随即出现一抹了然之色:“昨晚也怪我大意,竟然没有闻出来这里面被人下了鱼尾葵。” “鱼尾葵?”屏浅轻轻重复一遍这个名字,微微有些不解,“那是什么呀?” 江抒垂眸想了想,轻声道:“它是一种树木,遍身有轻毒性,汁液可使肌肤变红肿,但不痛不痒……” 说到这里,她的面色陡然一变。 那下毒之人还真是高明,竟然能想到关于痛痒这一点。若只是用一般可使皮肤变红肿的东西,比如断肠草,自己早在昨晚就会发现了,那样补救还来得及,也不会弄成今天这副模样。 “那有没有办法解毒呀?”中毒和被打一巴掌是不一样的,屏浅听她这么说,不禁有些慌张,“这万一好不了怎么办?” “放心吧,不会的,”心知这丫头是真得担心自己,江抒敛敛神色道,“鱼尾葵只是有轻毒性而已,就这样不管它,两天之后也能自行康复。”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屏浅方才松了口气,想到什么,疑惑地道,“对了,小姐,奴婢昨晚将没药采来后,便将它捣碎了为小姐敷上了,一直没有离开过地方,怎么会被人下毒的呢?” 第380章 谁最有可能做这种事情 “人家就不能在你采摘之前将毒下上呀?”江抒看她这副天真的模样,忍不住翻个白眼。 “小姐的意思是……”屏浅略一迟疑道,“这鱼尾葵是被下在后花园东墙边的没药丛中的?” “除了这样,还能怎么避过你的眼睛?”江抒放下手中的瓷碗,向着她低垂的双手指了指,“看看你的手,是不是和我的脸一样。” 屏浅听命地抬起双手,垂头去看,果然见自己原本纤细白皙的手指变得粗红了许多,稍作沉吟,面带疑惑地道:“那这鱼尾葵会是谁下的呢?” “你觉得,在这府上,谁最有可能会做这种事情?”江抒眼眸一眯,不答反问。 “小姐是说……三小姐?” 江抒轻哼一声,眸中划过一丝厉色:“昨日葡雨把太后的请帖送到我这里时,说叶湖掬对于请帖让我拿着一事颇有微词,这下毒的事情,怕跑不了她。” 只不过,以叶湖掬的智商,大概也想不到用触碰的肌肤之后可以不痛不痒的鱼尾葵来对付自己,这恐怕是叶溪摇设的局。 她先在朱轩娆的面前挑拨离间,让她对自己的信任产生动摇,然后再命人以自己和叶奉之的名义分别去请对方,让朱轩娆“眼见为实”,重手打伤自己,接下来再挑唆叶湖掬在自己敷脸用的没药上洒上鱼尾葵汁液,要自己在进宫参加赏花宴的前一晚脸上中毒肿胀,第二天早晨才能发现,没有时间补救,最终以这副尊荣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而她这样做的目的,无外乎就是让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丢脸,让朱常洵退婚。 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看她看朱常洵的眼神,并无一点爱慕之情,似乎也不想要福王妃这个位子。 难道说,她如此费尽心机,就是单纯的为了帮助叶湖掬? 另外,她是怎么知道自己会用后花园东墙边的没药敷脸的? 莫非…… 想到前些天自己曾告诉过厢杏后花园东墙边开伞状白花的没药可以祛瘀止痛的事情,莫非是她透露给二人的? 如此猜测着,江抒眼底瞬间出现几分晦暗之色,她本来还想着将那厢杏收为己用,倘若她如此不知感恩的话,也就没这必要了。 “这个三小姐,自从皇上为小姐和福王殿下赐了婚后,就总是不断的找小姐的麻烦,害小姐,真是惹人厌烦!”屏浅听她如此说,顿时有些不满。 “好了,不说她了,”江抒微微敛敛神色道,“时候不早了,你再去打些水来吧。” “是,奴婢这就去打水让小姐漱洗一下,”屏浅轻轻点点头道,“等洗好了,奴婢再为小姐扑一些粉,把脸上的红肿遮掩一下,这样出去,就不会让人笑话了。” “不必了,”江抒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谁爱笑话就让他笑话好了,这种状况下扑了粉,想要好起来,就不那么容易了。” “嗯,那便只漱洗一下好了。”屏浅也觉得为了一时不被人笑话而使得脸上的肿胀难以消散确实不划算,便不再多说什么,缓缓转身向外面走去。 第381章 想必不会令她们失望 在屏浅的伺候下,洗漱梳妆完毕,简单的吃了点儿早餐,江抒拿了昨日葡雨送过来的请帖,缓步走出房门。 正想着趁着现在时间宽裕,主动去趟陵春居找叶池挽,没想到才刚走下回廊的台阶,却见她一袭带有精细刺绣的湖蓝色对襟及腰短袄,缃黄色绣襕马面裙,一副打扮的极为正式的样子,穿过附近几棵枝梢交错的杏树朝这边走来。 不过,此次过来的却不是她一个人,在她的身后,还跟着同样盛装打扮的叶湖掬和叶溪摇。 “三姐,五妹,六妹,你们过来了。”眸光微微一动,江抒淡笑着抬脚迎上前去。 叶池挽来找自己,出于真心毋庸置疑,只是这另外二人,怕是特意过来看昨日下毒效果的吧。 自己如今这副模样,想必不会令她们失望。 只不过,那次被叶湖掬和叶溪摇合谋锁在万倾堂一事,叶池挽一直耿耿于怀,怎么会和她们一起过来? 难道是路上碰上的? 正想着,走在前面的叶池挽已经到达近前,看到江抒半边脸红润肿胀的样子,面上瞬时出现一抹惊诧之色:“四姐,你这脸是怎么了?” 自十多日前从正阳门回来后,为了再与冉兴让见面时能够说上话,她便一直待在陵春居中攻读诗词,从未踏出院门半步,并不知道这些天来府中所发生的事情。 “听闻四妹前日早上与怀淑郡主发生了些争执,被她打了一巴掌,”不等江抒作答,后面的叶湖掬拉着叶溪摇走上前来,抢先一步道,“那怀淑郡主下手可真够狠的,这都过去两天了,还红肿成这个样子。” “怀淑郡主?”叶池挽轻轻重复一遍这个称呼,眉头不由一蹙,“四姐,她不是一直和你很好嘛,怎么会动手打你?” “还不是因为有人从中挑拨离间,弄得她对我有些误会,”江抒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叶溪摇那张俏丽的小脸,扯扯唇角道,“不过六妹也不必担心,是误会总有解开的一天,到时候挨这一巴掌的,怕就是那挑拨之人了。” “这种人真是可恶!”听她如此说,叶池挽面色顿时一变,“四姐知道他是谁吗?” “还不是太确定,”江抒淡笑着望着她,“但已经有怀疑的对象了。” “那四姐怀疑的是谁呀?”叶池挽紧跟着问道。 “是——”江抒薄唇轻启,故意拉着腔调,正想吓唬吓唬叶溪摇,没想到才刚说出一个字,却被她急着打断。 “好了,四姐,六妹,还是先别说这个了,马车在外面等着呢,我们快走吧,这路上人肯定很多,若是去迟了,再惹太后不高兴就不好了。” “也是,那就走吧。”江抒也没打算就这样将她的名字说出来,笑着冲着三人扬了扬手中的请帖。 叶湖掬本就对请帖让江抒拿着一事心存不满,看她一副似在炫耀的样子,眸中顿时出现几分恨意,狠狠地瞪她一眼,抬手拉起叶溪摇的手臂道:“五妹,我们走!” 看着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远,身影为院中葱郁的花木所遮挡,江抒心中因为脸变红肿而起的沉郁气息随之散去,愉悦地冲着叶池挽摆摆手:“六妹,我们也走吧。” 第382章 一定会备受关注 二人说笑着走出叶府大门,此时,先一步出府的叶湖掬与叶溪摇已经上了门口的那辆宽大简雅的蓝顶子马车。 江抒拉着叶池挽走过去,抬手掀开低垂的车帘,见两个人所坐的位置是舒适的软榻那一边,把窄小的软凳那边留给了她们,嘴角不动声色地撇了撇,不过终究没有说什么,与叶池挽先后上车了。 待到车内之人都坐好之后,马车便开始起步前行。 虽然太后的慈宁宫位于皇宫比较靠前的位置,由叶府前往,走大明门到承天门到端门到午门这条入宫路线最近,但由于这段路只允许百官入朝时通行,闲杂人等不能随便进入,所以她们这次还是走得之前进宫时的西安门到神武门那一段。 马车进了西安门,穿过两旁树木葱郁、殿宇恢弘的笔直青石道,过一道名叫棂星门的小门,驶过太液池上绵长的平置石桥玉河桥,江抒便看到通往神武门的道路上,宝马香车、金顶软轿停了一片。 因为过多车轿的阻挡,她们的马车无法继续前行,便只好就近停下。 姐妹四人先后从车上下来,步行绕过承光殿,再过乾明门、北上西门、北上门三道小门,神武门就到了。 江抒从衣袖中取出太后的请帖,给守门的侍卫看过,得到放行的应允后,与叶湖掬、叶溪摇、叶池挽一同走进宫门。 神武门的里面,不远处就是通往御花园的顺贞门,四人在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附近突然传来一道惊讶的女声:“叶小姐,你这脸是怎么了?” 江抒闻言脚步微微一顿,虽然这里被叫做叶小姐的人不止她一个,但听这话里的意思,便知道指得是自己。 稍作迟疑,她偏头向那声音传出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身穿鹅黄色交领及腰短袄、水红色百褶长裙、大约十六七岁的少女正一脸好奇地看着她。 在那少女的旁边,还站着一个一袭桃红色销金裙袄,妆容明丽的女子,正是寿阳长公主府那嚣张骄奢与叶湖掬基本上如出一辙的大小姐侯亭柯。 这个侯亭柯,因为朱常洵的原因,一直仇视着自己。 江抒为免太过引人瞩目,不愿与她在宫里发生口角,眸光一动,向那边走了两步,故意自嘲道:“家里门槛太高了,昨晚走路的时候不小心给绊到,摔了一跤。” “是吗?叶小姐可真是会摔,”侯亭柯却丝毫没有打算放过她的意思,眯着眼睛打量了她一阵子,嘲讽地道,“一边脸潮红肿胀惨不忍睹,另一边脸却白皙细嫩安然无恙,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叶小姐是阴阳脸呢!” 此时附近已有不少人,皆是受邀前来参加赏花宴的官家小姐,这其中不乏有对江抒被指婚给福王心生嫉妒的,她此话一落,周围立即传来一阵杂乱的哄笑声。 得到众千金的响应,侯亭柯备受鼓舞,抬脚向前两步,挑衅地冲着江抒继续道:“待会儿的赏花宴上,叶小姐以这副模样出场,一定会备受关注。” 第383章 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侯小姐,你太过分了,我四姐她哪里得罪你了,你为何要如此羞辱于她!”一旁的叶池挽看不过去了,甩甩手臂走上前来,怒目瞪着她道。 “叶小姐怎么会得罪本小姐,本小姐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成功地让江抒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了脸,侯亭柯心情大好,也不介意她的莽撞,娇笑着看向江抒,“叶小姐,你说是不是?” “侯小姐说是,那便是吧。”对于这种有头无脑嚣张跋扈的人,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不争不吵不理,江抒微微敛了敛神色,抬手拉起身旁的叶池挽,“六妹,我们走。” 然而,才刚拉着她走到附近的顺贞门前,还没来得及进门,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略带疑惑的女声:“她怎么就这么走了?” “你刚回京,不知道,这位叶相府的四小姐,懦弱无能在京城可是出了名的,她怎么敢顶撞侯小姐。”立即有人语带不屑地回答。 “你们说,待会儿福王看到了她这副尊容,会是什么反应?”紧接着,又有人说道。 “我想没准会请道圣旨把婚给退了。” “真得吗?那真是太好了!等她把位置给腾出来,说不准皇上会立我当福王妃。” “你想得美!你一个小小的顺天府尹之女,哪有这资格,要立也是立我。” …… 身后七嘴八舌的议论,没令江抒怎么样,却让走在她后面的叶湖掬脸色瞬时大变:“这群长舌妇,就她们那副德行,还想成为福王妃,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其实她这不是在为江抒鸣不平,而是受到了那群肖想成为福王妃的人的刺激。 她费劲百般心思,好不容易把叶江抒弄成这个样子,怎么能够让他人坐收渔翁之利。 前面与叶池挽并肩而行的江抒自然猜到了她这话里的真意,不过终究还是没有开口,也没有回头,只在心中暗叹了声朱常洵的倾慕者果真不少,随后大步走进顺贞门。 御花园里,虽然此时已经到了暮春时节,正是百花凋零的时候,但因园内花种繁多,各处还是不乏红紫芳菲的景致。 由于太后的慈宁宫在皇宫的西部位置,位于西六宫的侧前方,所以她们这一路是向西南方向而行的。 刚刚绕过精巧别致的澄瑞亭,向前走了没多远,在快要走到千秋亭附近时,突然看到不远处重叠花木阻隔下的斜道上,一队明丽的身影朝这边徐徐而来。 为首的那个大约四十出头的样子,一袭缃黄色带有蔷薇图案补子的竖领对襟短袄,大红色织金云龙纹襕裙,如云的黑发绾成高椎髻,配以珠钗玉饰,使得整个人看上去明丽典雅。 而那样貌,江抒拨开身前的花木仔细端详,发现竟是初次进宫时在郑贵妃的翊坤宫所见到的周端妃,那位瑞王殿下朱常浩的生母。 在她的身后,除了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嬷嬷外,其余皆是粉袄红裙头戴莲花冠的宫女。 姐妹四人看到周端妃的同时,对方也已经看到了走在这边的她们。江抒心知避不过了,索性大大方方地带领着其余三人迎上前去,向着她盈盈一礼:“臣女叶江抒携姐姐妹妹给端妃娘娘请安。” 第384章 似乎带了些意味深长 “不必多礼,快起来。”周端妃缓缓止住脚步,淡笑着向她摆摆手。 “谢娘娘。”江抒恭敬地答应一声,与叶湖掬、叶溪摇、叶池挽一同直起身来。 “江抒这脸是怎么了?为何肿成这个样子?”看到她红肿的半边脸,周端妃面上微微出现一抹意外之色,随即担忧地问道。 江抒向前两步,再次朝着她屈了屈身子:“臣女昨晚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让娘娘挂怀了。” “瞧你这孩子说的,见外了不是,你是洵儿将来的王妃,本宫关心一下是应该的。”周端妃淡淡一笑,目光柔和地道,“我那宫里还有几瓶婆罗进贡的上好的祛瘀止痛的药,你在此稍候片刻,我让杜嬷嬷马上去取来。” “不用了,娘娘,”江抒含笑推辞道,“臣女今早已经请大夫开了药,内服外敷的都有,用不了两天就能好了。” “既然如此,那本宫也就不强求了。”周端妃敛敛神色,目光移向她身旁的叶池挽,“这就是叶相国府上的六姑娘池挽吧,上次太后的寿宴上远远地看了一眼,也没看真切。” “回端妃娘娘,臣女正是。”叶池挽虽然一向粗疏,但也知道这是在宫里,不宜太过莽撞,忙走上前来,向她屈身一礼。 周端妃笑着抬手扶她起来,环眸打量了她一番,满意地点点头道:“真是一个娇俏可人、聪明伶俐的孩子,怪不得浩儿他时常在本宫面前念叨你,对你赞赏有加呢。” “……不会吧?”叶池挽有些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向她。 朱常浩这个人,一贯热衷于贬损别人,当着她的面都没一句好话,能在背地里夸赞她? “怎么不会?”周端妃并不知道她与朱常浩那种见面就掐的相处状况,笑盈盈地道,“池挽姑娘那么讨人喜欢,谁见了不想夸赞几句。” “端妃娘娘过誉了,臣女哪里有那么好。”很少被人如此赞扬过,叶池挽小脸微微一红,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是池挽姑娘过谦了才是,这讨人喜欢就是讨人喜欢,掩都掩不住的,”周端妃抬手为她捋了捋鬓边的碎发,偏头看向江抒道,“江抒有空常来宫中走走,带上池挽,这姑娘本宫喜欢。” “是。”江抒淡笑着答应一声,扬头看了看天色道,“娘娘,时候不早了,臣女姐妹四人还要去慈宁花园参加太后的赏花宴,就不打扰娘娘游园了。” “好,那就快去吧,”周端妃缓缓移开她拉着叶池挽的手,柔和一笑道,“到时候好好表现,给太后留个好印象。” “谢娘娘嘱咐,臣女姐妹告辞。”江抒轻轻点了点头,屈身退后几步,转身朝着千秋亭的方向走去。 只不过,没走多远,突然反应过来,她最后一句话并不是对她们姐妹四人说得,而是在单单说给叶池挽听,也不像是单纯的叮咛,而似乎带了些意味深长。 微微偏头看向身旁的叶池挽,她该不会是……想让这丫头当她儿媳妇吧? 第385章 当真是人比花娇 有了这样的猜想,江抒脚步顿了顿,转身向着周端妃主仆所在的方向看去,却见她们一行人已经动身离开,明丽的身影为周围葱郁的花木所遮挡。入目之处,最显眼的,只剩下身后叶湖掬与叶溪摇有些沉郁的脸色。 也是,刚刚周端妃跟自己和叶池挽说了那么多,却没有问候她们二人一句,两个人心里不舒服,在所难免。 江抒唇角不动声色地轻轻一抿,缓缓回过身去,微抬脚步继续前行。 绕过前面花木环绕的高耸的千秋亭,再过储秀宫附近的养性斋,经西六宫与中宫之间的宫道一路南行,不久之后,四人便出了后宫。 此时她们的东边是一座偌大的青石铺就的广场。在那广场的北边,那座面南的殿宇式大门,便是皇帝所住的乾清宫的正门——乾清门。 只见它大约四五丈高的样子,坐落于四尺多高的汉白玉石底座上,以汉白玉石阶与地面相连,周围雕石栏杆环绕,两侧分别置设铜质鎏金狮子一尊,看上去十分巍峨壮观。 而在她们的西边,则是通往慈宁宫的隆宗门,虽然相对乾清门低矮了许多,但依旧显得庄严。 姐妹四人在附近驻足观望了片刻,缓步走进去,沿着门内洁净的青石地面西南而行,再过一道名叫永康左门的小门,便是慈宁宫外的东西狭长的广场。 慈宁宫的正门慈宁门便位于那狭长广场北边的正中位置,与乾清门一样,同为殿宇式大门,以汉白玉石为底座,周围雕石栏杆环绕。只不过,相对于乾清门来说,略微矮小一些,两侧的置设也换成了鎏金瑞兽。 此时,那几扇朱漆大门是紧闭着的,门前无人守候,里面也没有动静,难以推测是否有人。 倒是广场南面与慈宁门正对着的一座名叫长信门的小门,四敞大开着,不时有人进进出出。 江抒看到那进去的人中,绝大部分都是精装细扮的官家小姐,猜想那就是通往慈宁花园的通道,便向着身旁在叶湖掬、叶溪摇、叶池挽招了招手,跟着走了过去。 进了长信门,跟随着众人沿着里面南北狭长的小型广场一路南行,到达中间位置,西转进入一道无名小门,所谓的慈宁花园就到了。 园内到处都是葱葱郁郁的花木,植被覆盖率比御花园还要高,有些树木生长多年,枝梢交错,遮下一片荫凉,使得整个园中看上去一派古朴清雅之象。 许是为了今日的赏花宴而做的准备,园里除了蓊郁的花草树木之外,还摆放着许多繁复盛放的盆栽花卉,远远望去,橙黄浅碧,姹紫嫣红,很难让人想象现下已是暮春时节。 这时候,许多受邀前来参加赏花宴的官员家的小姐都已经到了,有些关系好的,三三两两,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或是在园中踱步赏花,或是在凉亭中静坐说笑,个个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那场景,当真是人比花娇。 江抒正看得入神,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声,带着几丝兴奋:“江抒,你们来啦!” 第386章 把你卖了也赔不起 江抒闻声转头去看,只见侧前方的一条曲折蜿蜒的碎石子小道上,于靖容一袭淡青色交领及腰短袄,水蓝色百褶长裙,与一个身穿粉袄黄裙长得很是漂亮的少女一同向这边走来。 “是啊,来了。”她抬手朝着二人挥了挥,扭过头来征求身边三人的意见,“三姐,五妹,六妹,我们过去吧。” 叶溪摇偏头向那边望了一眼,目光落在于靖容的身上时,眸底划过一丝晦暗,拉拉叶湖掬的衣袖道:“三姐,你觉得呢?” 叶湖掬还在为之前周端妃没有问候她的事情而生气,自然不会顺着江抒的意思来,冷冷地睨她一眼道:“我有些累了,想和五妹去前边的亭子里坐坐,你和六妹去吧。” “那好,三姐就和五妹先去休息一会儿,”众目睽睽之下,江抒为了能够在众人面前维持一个好的形象,自然不会去计较她恶劣的态度,淡淡一笑道,“过会儿我与六妹再去找你们。” “嗯,四姐,六妹,我和三姐就先过去了。”再次瞥了一眼逐渐走近的于靖容,叶溪摇眸底寒光一闪,朝着几丈开外的八角凉亭指了指,挽着叶湖掬向那边走去。 望着两个人走远,江抒唇角淡淡一扯,正打算与叶池挽过去找于靖容她们,没想到刚回过头,却发现二人已经走到近前。 “江抒,你的脸怎么了?”正面相对,看到她半边脸红肿的样子,于靖容忙拉起她的双手紧张地问道。 “昨晚走路不小心,让门槛给绊倒了。”家丑不可外扬,被叶湖掬、叶溪摇下毒的事情不能说,江抒自嘲地笑了笑,给出早已准备好的答案。 “怎么这么大意,”于靖容眉头很轻微地蹙了一下,“待会被那些喜欢无事生非的人看到了,少不了又是一番奚落。” “没事的,她们爱说,就由她们去说好了。”江抒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反正又不是会一直这样,过两天就好了。” “这倒也是,”于靖容听她这么说,脸色微微缓和几分,抬手向着前面一个被花木遮挡了大半,只露出几个檐角的建筑指了指道,“我们去临溪亭那边转转吧,刚才听到有人说那边的花是整个慈宁花园中开得最好的。” “那是当然了,”与于靖容一起过来的粉袄黄裙的女子向前两步道,“听说临溪亭附近小溪里的水是从燕山脚下引过来的,水质非常好,附近的花木当然长势旺盛了,就连里面养的锦鲤,也是整个皇宫中长得最肥的。” “真的吗?那我们就快走吧!”旁边的叶池挽听了,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惊喜之色,“我早上起得晚,都没怎么吃东西,有些饿了,待会逮几条鱼烤了吃了,也好充充饥。” “你可别,”那粉袄黄裙的女子忙开口阻止,“这是宫里,不是外面,太后养的鱼,说不准都是名贵品种,把你卖了也赔不起。” “哪里有那么严重嘛!”叶池挽不满地扁扁嘴,顿了顿,眼珠一转,抬手拉起江抒的手来道,“四姐,我们先过去吧,到时候看看情况再说。” 第387章 这就叫做报应不爽 “那我们就走吧。”无语地看了这个贪吃的妹妹一眼,江抒抬头向对面的二人道。 “好。”于靖容轻笑着点点头,牵起身旁粉袄黄裙的女子的手向前两步,径自走在了前头。 江抒心知她是要为她们带路,并无半点对她们不敬的意思,淡淡一笑,拉着叶池挽跟了上去。 四人刚刚走到附近花木葱郁的多岔路口,正准备向那通往临溪亭的小道转弯,不经意偏头间,却见侧对面的岔道上,几个衣着华丽的女子有说有笑的由远及近而来。 看到了位于这边的四人,那几个女子立即停止了说笑,互相对看一眼,加快脚步走上前来。 其中一人走到与于靖容并行走在前面的粉袄黄裙的女子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故意拉着腔调道:“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户部尚书赵大人家的曼青小姐呀。前些天的斗草大赛上,她用铜丝作弊,被罚三年不得再参加斗草大赛,我还以为今日的赏花宴,她不好意思来了呢。” “人家赵小姐是谁呀,哪像你似的,脸皮儿这么薄。被罚了那又怎么样,人家才不在乎呢。”紧跟着有人说道。 “就是,你看人家赵小姐,多镇定呀,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都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就这样泰然自若的在大家面前晃荡,这心怀,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又有人附和。 江抒听着她们一人一句奚落的,恍然明白了身前女子的身份,原来她就是前些天朱轩娆口中的那个在斗草大赛上作弊的户部尚书赵世卿的女儿的赵曼青。 不过,短短的相处,江抒却对这位赵家姑娘的印象不错,不想她再被这么嘲弄下去,眸光一动,上前两步道:“各位小姐,谁没犯过错误,何必为这一点儿小事揪住不放呢?倘若易地而处,你们也被人这么一人一句的编排,不知各位会作何感想?” “哎呀,这不是叶向国府上的四小姐,我们未来的福王妃嘛,怎么弄成了这副模样?”几人再次对看一眼,没人接她的话题,反而阴阳怪气地将奚落转移到她的身上。 江抒早就料到她们必会向自己发难,面不改色地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答案再次重复一遍:“家里门槛太高了,昨晚走夜路的时候不小心给绊到,摔了一跤。” “叶小姐,你可真是会说笑,这绊倒摔跤它是自己太笨了,能怪门槛高吗?”一个红袄蓝裙的女子向前两步,轻蔑地睨她一眼。 “能,怎么不能,”江抒还未来得及开口辩驳,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沉郁冷厉的声音,“有些人做了缺德事,连门槛都不肯放过她,这就叫做报应不爽。” “怀淑郡主……” 对面的几个人没想到她会来,更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来,个个面上都是疑惑之色。 朱轩娆淡淡瞥了她们一眼,并未理会,大步走上前去,绕到江抒四人的前面。 但当她看到赵曼青的身后江抒红肿的半边脸时,却是微微一愣。 刚刚她以为她说被门槛绊到是借口之辞,是不好意思将她被自己打了的事情说出来,但自己那天下手真得有那么重吗?竟然会使她的脸肿胀成这个样子…… 第388章 当真是物以类聚 不过很快,她又想到那天早上她与叶奉之拉拉扯扯的那一幕,火气瞬时上来,心中稍有的犹疑也随之烟消云散。 见江抒只看着她不说话,唇边勾起一抹冰冷笑意,目光划过她前面的于靖容和赵曼青道:“一个矫揉造作自恃清高,一个弄虚作假招摇撞骗,一个言而无信不知廉耻,三个人还都凑在一起了,当真是物以类聚!” “怀淑郡主,你别太过分了!”猜测到她最后一个指得是江抒,叶池挽面色顿时一变,怒目瞪着她道,“我四姐她哪里言而无信了,哪里不知廉耻了,你凭什么这么说她!” “凭什么?就凭她确确实实做了这样的事!”朱轩娆冷冷横她一眼,将目光移向江抒道,“叶江抒,你做下的那些令人所不齿的事情,敢让我说出来吗?” “我行的端坐得正,郡主要说,便尽管说好了。”不管叶奉之喜欢的人是不是原来的叶江抒,人前为了维持自己的名声,都得当做没这回事,江抒上前两步,语调平静地道,“只不过,郡主连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我,只听信别人的一面之辞,就认定我是一个言而无信不知廉耻的人,未免显得太过武断。” “给你解释的机会?”朱轩娆不禁嗤笑一声,“叶江抒,你当我是傻子吗?被你耍弄了一次还不够,还要再次被你耍弄!” “郡主,你一定是误会了,”旁边的于靖容看情势不对,也顾不得她说自己矫揉造作自恃清高了,忙替江抒辩解道,“江抒她待人一向真诚,平时连玩笑都很少开,怎么会耍弄于你呢。” “于小姐,你怎么知道她没有耍弄郡主?”对面那个红袄蓝裙的女子冷笑一声道,“有句话叫做知人知面不知心,知道吗?” “哎呀,你就别在这里挑拨了,”之前最先开口嘲弄赵曼青的女子道,“说不准人家于小姐早就知道呢,不过是在为叶小姐开脱罢了。” “就是,人家物以类聚的聚在一起,当然要相互照应了,这就叫做荣辱与共同仇敌忾……” “你们给我住嘴!”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编排让朱轩娆心中的火气更盛,转过头去冷冷瞪她们一眼,回头看向江抒道,“叶江抒,你给我等着吧,只要有我朱轩娆在的一天,就一定不会让你好过。” 语毕,甩甩衣袖,擦过江抒的肩膀,大步向回路走去。 然而,没走多远,身后传来江抒无喜无怒的声音:“郡主若只是单纯的误会我也就罢了,但如要成心与我为难,那江抒就奉陪到底。” 朱轩娆闻言脚步一顿,倏然转过身去。 不过当她看到江抒说那话的时候并未转身,所留给她的只是一个单薄的背影时,最终还是没有过去找她理论,冷哼一声,回身继续前行。 “好了,这热闹也看过了,不齿的人也说过了,我们就走吧。”看着朱轩娆走远,对面那几个女子中为首的一人斜睨了于靖容身旁粉袄黄裙的赵曼青一眼,拈着绣帕娇笑着向附近的岔道走去。 第389章 始终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 “江抒,怀淑郡主不是一直与你很要好嘛,她怎么会这么对你?你们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目送着那几人走远,于靖容回过头来,有些担忧地问道。 “还不是因为有人从中挑拨离间,弄得她对我四姐有些误会!”不等江抒开口,后面的叶池挽有些愤怒地向前两步,抢前一步回答。 别看四姐自从进宫后一直都在对人说她脸上的伤是昨晚走路时不小心所摔,她却一个字都不信。今日临出门前,她可是真真切切地从那三姐叶湖掬的口中得知那是被朱轩娆打的。 朱轩娆那个人,一向不拘小节,能够让她下此重手,事情必定十分严重。 而那个挑拨离间之人,竟然如此害她四姐,简直是可恶至极。 “谁会做出这种事情,也太坏了吧!”一旁的赵曼青听她这么说,面色不由一变。 虽然她在前些天的斗草大赛上为了能够赢得比赛而使了点儿小心思,但却一贯讨厌那些心机深沉之人。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叶池挽眉头一蹙,正打算猜测一下可能的人,突然想起江抒在家中所说的那些话,抬手拉起她的衣袖道,“四姐,你不是说已经有怀疑的对象了嘛,是谁呀?” 江抒缓缓摇摇头:“此事事关一个人的名声,只是怀疑,没有证据,我不便乱说。” “那就不说此事了,前面临溪亭就到了,我们快过去吧。”于靖容淡笑着向着侧前方隐匿于花木丛中的飞勾的檐角指了指道。 “也好,那就走吧。”叶池挽心中还惦记着那临溪亭前溪水中的锦鲤,对此自然没有任何意见,率先拉起江抒的手走在了前头。 四人沿着这条东西走向的两旁花木葱郁的曲折小道一路西行,在最近的一个十字交叉路口南转,又走不久,所谓的临溪亭就到了。 置身亭前,没有了障目的花木,江抒这才发现这临溪亭比自己往常所见的那些亭子要大出许多,并且四周也不像其它亭子那样以红漆柱子支撑,反而如同房间一样,四面封闭,冠以门窗。 此时,亭子四面的门窗都是开着的,里面已经聚集了不少千金闺秀,三三两两的聚拢在一起,有坐有立,有说有笑,倘若忽略掉背地里可能有的勾心斗角,倒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在那亭子南面约莫一丈远处,一条七八尺宽的小溪横向流过,对岸花木成林,其间溪水潺潺,底部卵石锦鲤清晰可见。 叶池挽一来到就撇下江抒、于靖容和赵曼青三人,独自跑到溪边准备捕捉锦鲤,然而因为附近人来人往,始终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 江抒远远地看到她一副左顾右看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缓步走过去,正打算劝她不要再动这个念头,然而才刚在溪畔站稳,还未开口,身后突然被人推了一把。 那力道虽然不大,但由于江抒没有丝毫防备,身子还是不受控制的向溪水中倒去。 而她身旁的叶池挽是蹲着的,根本来不及起身扶她…… 第390章 早晚有一天能够赢了他 就在江抒以为自己必定落水无疑的时候,不知从何处飞出一个藕荷色身影,一把将她拉上岸来。 站稳脚步,江抒抬头去看,却见那救下自己的人竟然是前些天在西安门大街的清风楼中有着一面之缘的郑清圆,也就是朱常洵那个比他还小的小姨。 “怎么是你呀?”看清她的面容,郑清圆也有些意外,“你不是那天和叶成宣在一起的那个小公子嘛,原来……是个小女子呀!” “嗯,”江抒微微点点头,“当日陪大哥去见魏家小姐,女装多有不便,因此才扮了男装,让郑小姐见笑了。” “不妨事,不妨事,”郑清圆十分豪迈地摆摆手,正准备道声告辞,突然想到什么,抬手指着她道,“你是叶成宣的妹妹,该不会是叶相府的四小姐,我家常洵未来的王妃叶江抒吧?” “不错,我就是叶江抒。”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江抒淡笑着点头承认。 “真的吗?那真是太巧了!”郑清圆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惊喜之色,“我救了他的未来王妃,这下常洵可就欠我一个人情了,我一定要让他帮我成为宋案的徒弟。” “那……当日……你们两个的比试……”听她这么说,江抒突然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没错,我输了,”郑清圆偏头一笑,回答地十分坦然,“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不在乎,只要我拜了宋案为师,再勤加练习,早晚有一天能够赢了他。” “那个宋案是他的对手吗?”江抒想了想问道。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假若师父都不如人家,作为徒弟,还指望什么能赢。 “就他?”郑清圆不禁有些好笑,“你也太高看他了吧,他连怯羽都打不过,怎么能够和宋案比!” “这么看来,那宋案是真得很厉害了?”苍山派的二弟子怯羽和四弟子戴胜她都见过,江抒突然对这位功夫最高同时又位列京城四公子之一的三弟子好奇起来。 “那当然,不然我怎么会想要拜他为师呀!”郑清圆一脸得意地道,“要是去闯荡江湖,他一定可以成为一代名侠。” “能够教出如此出色的徒弟,他的师父一定更厉害了。”江抒猜测道。 “这倒未必,很多徒弟都是青出于蓝的,”郑清圆说着,抬手指了指她自己,“就像我,我家中的那四位师父都是江湖名士,但现在他们谁都打不过我了。” 那是因为你集四派功夫所长,好不好?江抒看她这副自我感觉良好的样子,忍不住腹诽。 但还未开口,却听她有些惊讶地道:“呀,你这脸是怎么?为何会肿成这个样子?” “这……昨天晚上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江抒抬手摸了摸自己肿胀的半边脸,给出和之前同样的回答。 语毕,突然想到自己方才差点儿落水,是被人推了一把的,迅速转头向那个余光所瞥见的推自己下水的人离开的方向望去。 只见沿溪往东三丈开外的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下,朱常瀛一袭湖蓝色圆领袍,头束翠玉冠,正挤眉弄眼地朝着自己做鬼脸。 第391章 怎么能做这种事 好啊,又是你这个小鬼头捣的鬼! 江抒眼眸一眯,向着身旁的郑清圆道声“先失陪一下”,大步朝着那边走过去。 朱常瀛看她一副来势汹汹的样子,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下闹大了,唯恐她再伤到自己,迅速向北转进了附近的一条两旁花木葱郁的曲折小道。 “朱常瀛,你别跑,有种的给我站住!”差点儿被他推到溪中,江抒哪里肯这么轻易罢休,立志要好好教训教训他,一边喊着,一边快步追了上去。 朱常瀛自然不会听从她的,反而加快了前行的脚步,还生怕被她抓住似的,不时地转头向后看看她追到哪里了,距离自己还有多远。 由于没有专心看路,也没注意到前面一人迎面而来,一下子撞到了人家的怀里。 眼看着身后江抒就要追上来了,被挡住去路的朱常瀛顿时有些着急,正想着向那个不识眼色的家伙发通火,没想到转过头去,却发现三哥正含笑唯唯地看着自己。 不是障碍反是救星,朱常瀛立即松了口气,抬手摇摇他的手臂,回身指着江抒道:“三哥,你看她,她那么大的人了,还欺负小孩儿,我不要她当三嫂了,你快把她休了吧。” “这可不行,”朱常洵淡笑着拍拍他的小脑袋,抬眸看向江抒道,“她是父皇圣旨为三哥聘下的王妃,哪能说休就休。” “那三哥就再去向父皇请道圣旨啊,”朱常瀛扬起头来,一脸天真地道,“她脾气那么坏,现在又变丑了,父皇一定会同意的。” “就算父皇会同意,三哥也不能去,”凝眸望着江抒,朱常洵淡淡扯了扯唇角,“她既然脾气那么坏,现在又变丑了,要是把她休了,就没人要她了,三哥怎么能做这种事。” “可是她……” 朱常瀛稚嫩的眉头微微一拧,抬手指着江抒,正想再数落一些她的不是,却被朱常洵柔声打断:“常瀛,三哥有些话要跟她说,你先去皇祖母那里吧。” “那……好吧。”朱常瀛扁扁小嘴,不情愿地答应一声,再次朝着江抒做了个鬼脸,转身向着朱常洵过来的方向走去。 望着那方小小的身影走远,消失在花木周折之处,江抒缓缓收回目光,看向对面几步远处的朱常洵,语调生冷地道:“不知福王殿下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说什么要是把自己休了,自己就没人要了,仿佛他不这么做就是对自己天大的恩赐似的,她最讨厌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了! 朱常洵猜想她是在为此事而计较,也不介意她恶劣的态度,缓缓向前两步,抬手向着她的脸上探去:“你这脸是……” “哎呀,你别碰我,”江抒迅速后退两步,嫌弃地一把将他打开,冷冷地瞪着他道,“王爷所谓的有话要说,就是要与我说这个么?” “不可以吗?”朱常洵眸光微动,淡笑着反问。 “怎么会,”江抒冷哼一声,“既然王爷这么想知道,江抒就告诉王爷好了,这是昨晚走夜路的时候不小心摔的,现在王爷已经知道答案了,江抒就告辞了。” 第392章 好日子怕是就要到头了 道罢,她微微转身,作势要沿原路返回。 但还未踏出步子,一边的手臂突然被朱常洵从后面拉住。 “还有什么事吗?”江抒回过头去,冷淡地问道。 “自然是有了,”朱常洵薄唇轻轻一抿,抬手扳过她的肩膀,“本王刚刚在常瀛面前维护了你,作为回报,本王希望你待会儿能够帮本王一件事情。” “……”那也叫维护! 江抒嫌恶地再次将他打开,语调生硬地道:“我若不答应呢?” “叶小姐不答应也无妨,”朱常洵双眸一眯,含笑凝视着她,“本王听说叶相国府上的几位小姐自从不去凤林书院上课后,每日都过得很是清闲,甚至闲到姐妹之间勾心斗角。如此下去可是不太好。不如这样吧,待会儿本王在宴席上请示太后,让梁嬷嬷去相府教授各位小姐礼仪。” “别,我看我还是答应吧。”心知他既然说到,就能做出这种事来,江抒还是很没有骨气地改了口。 关于那位梁嬷嬷,她前些天可是听他亲口提到过,说是宫里出了名的恶嬷嬷,宫女们连太后都不怎么怕,却独独对她闻风丧胆。 虽然她到现在都还没能一睹那位梁嬷嬷的真容,但不用想也知道定是位凶神恶煞的主儿。要是让她去了府上,自己那“睡到自然醒”、“偶尔出出府”的好日子怕是就要到头了。 “这才对嘛,”朱常洵轻轻一笑,风华潋滟,“叶小姐是聪明人,知道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那不知王爷想让我帮你做什么?”迫于无奈才答应,江抒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朱常洵扯扯唇角,回答的很是随意。 “不能现在就说吗?”江抒眉头不禁一蹙,“若是我办不到……” “放心吧,这对于你来说轻而易举。”朱常洵不以为意摆摆手。 “福王殿下,福王殿下……”正说着,一侧的岔道上,突然走来一个身穿墨绿色云纹圆领袍头戴绉纱三山帽的小太监。 朱常洵定睛看去,见是太子朱常洛身边的随侍太监王安,眼眸不由微微眯起:“有何事?” 那小太监此时已经走到近前,恭敬地朝他屈身一礼道:“回殿下,宴席已经备好,太后让奴婢来请殿下入席。” “好,本王知道了,你先过去,本王即刻便到。”朱常洵眸光一动,淡笑着吩咐。 太子的太监替太后来传话,这是在告诉他,太后是站在太子那一边的吗? 不过,那皇祖母的立场他也不在乎,待那小太监答应一声走远,转头向江抒道:“走,过去吧。” 设宴的地方位于慈宁花园西北部咸若馆之南古云楼之东的一片南北纵长的空地上,四围遍植梧桐,繁茂的枝叶于高处相交相错,在洁净的地面上遮下一片荫凉。 席坐的排设并不是一桌桌整齐的摆满的,而是在空地的中间位置以围坐的形式排开东、北、西三面,南面空着。 东、西两排坐席中的席位比较多,由北向南长长地绵延开去,而北面的正席,由于是留给太后的,只设有三个席位。 东、西两排坐席之间相隔大约四五步距离,也就是北面正席的宽度,其间摆满了各色盆栽花卉,橙黄橘绿,红紫芳菲,一派繁盛热闹。 此时,前来参加赏花宴的千金闺秀基本上都已经到了,各自找了位置坐了下来,足有五六十人之众。由于都是精装细扮后来的,多数衣着鲜艳,远远望去,花红柳绿的一片。 第393章 冤家总是路窄 “四姐,这儿呢,这儿呢——!”看到江抒与朱常洵一同过来,正专心致志地吃着点心的叶池挽面上微微出现一抹意外之色,随即站起身来,挥着一只手口齿不清地朝她打招呼。 江抒循声望去,只见对面西边那排坐席比较靠近中间的几个位置上,叶湖掬、叶溪摇、叶池挽由左往右依次并行而坐,在叶池挽的右手边,还留有一处空席。 江抒猜想那是她特意给自己占下的,也抬手向着她挥了挥,而后转头看了一下朱常洵的脸色,见他并没有反对自己过去的意思,便不顾众人看自己时各异的眼神,大步朝着那边走过去。 “四姐,你坐这里吧。”等到江抒走到近前,叶池挽离身让出自己的位子,给她指了指,余光瞥向原本的那个空位道,“我坐这边。” “也好。”江抒心知她是不想挨着叶溪摇而坐,缓缓点了点头,看着她先行坐下,紧跟着在两人中间坐了下来。 这时候,江抒才发现,方才那个小太监所说的宴席备好,并不是美食佳肴已经上桌了。在他们每个人身前的方桌上,只有几盘瓜果点心。 想想也是,现下也就巳正时刻左右的样子,还没到午饭的时间,饭菜上桌未免过早。 “四姐,你刚才去哪儿了?到处找你找不到,你怎么会和王爷姐夫一起过来?”将手中的糕点吃完,叶池挽从衣袖中取出绣帕擦了擦嘴角,不解地问道。 江抒微微抬头,向着对面望了一眼,见朱常洵已经走到东边那排坐席的上首位置,挨着最先到来的朱常浩坐了下来,顺口邹道:“冤家总是路窄,哪里哪里都能碰上,这碰到一块了,总不能假装没看见,就一起过来了。” 语毕,突然想到什么,满脸置疑地看向她:“你真得找我了?” 她明明就在那临溪亭附近转了个弯的小道上,周围虽然花木葱郁,不能一眼就看到人,但也不是什么隐蔽的地方,怎么可能到处找都找不到。 “四姐,你真没趣,就不能配合一下,不揭穿呀!”被她说出了真相,叶池挽稚嫩的小脸顿时不乐意地拉了下来。 “你这叫虚伪,你还好意思让我配合你!”江抒故作不满地撇撇嘴,“今天说谎是被我发现了,说不准你以前也办过同样的事情。” “哪有嘛,人家这是第一次好不好,”叶池挽急忙辩解,“要不是早上没怎么吃饭,太饿了,那溪边的人又太多,里面的锦鲤不能抓来烤着吃,我能急着来吃点心,不找四姐嘛!” “好啊,叶池挽,我说我娘养在池子里的黄鲤怎么会一天比一天少,原来是被你给烤着吃了!”旁边正在为江抒和朱常洵一起过来而郁闷的叶湖掬听到她这话,立即愤怒地转过头来。 “你少诬陷好人!”叶池挽也有些恼了,“家里什么好吃的没有,我用得着抓你们那几条破鱼嘛!” “要不是你抓得,怎么就少了呢!”叶湖掬并不相信她的说辞。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叶池挽冷冷地瞪她一眼,“我还说是被你给吃了呢!” “好了,三姐,六妹,你们别吵了……”夹在中间的江抒看这情势不对,正准备开口劝说,但话还没说完,微微抬头间,却见这片设宴空地东北方向咸若馆的正门口,李太后一袭深青色带有蟒龙团纹的竖领对襟长袄,浅紫色绣襕马面裙,在寿宁公主朱轩妤和怀淑郡主朱轩娆的搀扶下缓步向这边走来,身旁还跟着身着便装的太子朱常洛、惠王朱常润和桂王朱常瀛。 第394章 保证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不止是江抒看到了,与她同坐西边一排坐席的一众千金由于都是面东而坐的,也皆看到了由远及近的几人,个个面上露出激动之色。 而坐于东边那一排的千金闺秀们,看到对面众人的反应,有些好奇地循着她们的目光看去,见是太后与太子殿下他们来了,也随之雀跃起来。 不久之后,一行六人便已经走到了那排北向朝南的正席附近,众人为示尊重,纷纷起身行礼,同时齐声念道:“臣女恭迎太后,恭迎太子殿下、惠王殿下、桂王殿下、寿宁公主、怀淑郡主。” 这中间当然不包括坐于东排上首位置的朱常洵与朱常浩,二人只是站起身来,象征性地朝着太后抬了抬手,并未开口说话。 李太后慈和一笑,缓缓向着众人摆摆手道:“大家都坐吧,不是什么重大场合,不必拘礼。” “谢太后。”又是齐齐答应一声,众千金们纷纷原处落座。 众人都坐好之后,朱轩妤与朱轩娆也搀扶着李太后走到前面的正席前,扶她在那三个坐位中正中的位置坐下,然后二人一左一右坐在了她的身旁。 而朱常洛、朱常润、朱常瀛三人,则是又向里走了几步,依次在江抒她们这一排前面的几个空位处坐了下来。 看着三个皇孙都坐好,李太后环眸扫视了一下在场的众千金闺秀们,见个个样貌不俗,举止得体,满意地点了点头,再次开口道:“哀家今日请大家过来,一是为了给大家提供个地方,好让大家联络一下感情;二是这宫里头实在是太闷了,哀家想听听外面的事情;三是……这第三嘛,哀家过会儿再说,现在谁能跟哀家说说,最近京城发生了什么新鲜事儿?” 李太后话音落下,众千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多数面上露出跃跃欲试的神采,但为了在太子和四位王爷面前保持矜持,却是没有一个肯先开口。 坐在她身旁的朱轩娆看这情形,眼中厉色一闪而过,侧身挽住她的手臂道:“皇祖母,你看众位小姐都不好意思,不如就让娆儿第一个来说吧。” 李太后微微偏头,慈爱地看了她一眼,淡笑着点点头道:“好,那就由你先说吧。” “是,”朱轩娆乖巧地答应一声,目光冷冷地划过坐于西排中间位置的江抒,脆声道,“皇祖母,您知道嘛,前些日子京城来了个洋人,叫做利玛窦,他带来了一件稀罕物,保证大家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哦?什么稀罕物?”李太后有些好奇地问。 朱轩娆斜眼环顾了一番在座的众人,见她们脸上也均带着好奇之色,知道自己想要的效果已经达到,眼眸一眯道:“那个东西叫做自鸣钟,是件计时用的工具,每隔半个时辰就会奏乐报时一次,很是精巧,而且比我们的日晷、沙漏准确得多。” “这世上还有这么一件稀奇的东西?果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听她这么说,李太后顿时来了兴趣,“不知那自鸣钟现在在何处?” 第395章 也绝不会让她得到 “回皇祖母,那利玛窦把它卖给了——”朱轩娆话说到一半,故意顿了顿,目光移向了坐于东排上首位置的朱常洵。 想当初,自己向这位皇兄讨要,他怎么都肯不给,没想到后来竟然出现在了叶江抒的闺房中。 叶江抒是他未来的王妃,他把自鸣钟送给了她,倒也说得过去,而且自己又与她关系挺不错,当时也便没有去计较这件事情。 可这个叶江抒,竟然与她寻找了多日的青郎叶奉之有私情,还假借撮合他们,趁机耍弄于她,简直可恶至极。 既然她这么对待自己,那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也绝不会让她得到。 朱常洵见这事被挑开,瞒也瞒不住了,索性大大方方地站起身来,向着李太后抬抬手道:“皇祖母,是洵儿把它买下来了。” “什么?你买的?”李太后微微转头看向他,略一沉吟道,“那改日把它带进宫里来,让哀家瞧瞧。” “回太后,王爷把它送给臣女了,”心知那自鸣钟只有一件,朱常洵绝对拿不出第二件来,而要他讨要已经送出去的东西,他面子上肯定过不去,江抒眸光一动,迅速站起身来道,“等到明日家父进宫去内阁奉职的时候,臣女让他给太后带过来。” 今日先让他欠下自己一个人情,来日说不准可以作为跟他讲条件的筹码。 “送给你了?”李太后闻言将目光移向她,眉头很轻微地蹙了一下。 她原以为,这门婚事只是她那皇帝儿子朱翊均的一厢情愿,而这个三皇孙常洵是不乐意的,没想到他竟然把那么稀罕的东西送给了他的准王妃叶江抒。 这么看来,他是不排斥这门婚事,真心愿意娶叶江抒的么? 若是将来二人成了亲,相处融洽的话,叶向高的立场难保不会发生转变,站在常洵的那一边…… “是。”江抒并不知道她心中的顾虑,屈身向她一礼,恭敬地回答。 “既然如此,哀家怎么能够夺人所爱,”李太后缓缓敛敛神色道,“不用让叶相国带了,哀家不看了。” “皇祖母,叶小姐一片心意,您怎么能够拒绝呢,”朱轩娆成心要让江抒失掉那个自鸣钟,对此自然不依,摇摇她的手臂道,“更何况,她早晚都要嫁给常洵哥哥,成为您的孙媳的,这孙媳孝敬祖母,那是天经地义的。” “是啊,皇外祖母,叶小姐孝敬您是应该的,您就领了她的一片好意吧。”东排第三个席位上,挨着朱常浩而坐的侯亭柯一听说朱常洵把那么稀罕的自鸣钟给了江抒,气就不打一处来,现下刚好有个让她失去那稀罕物的机会,自然是要出一把力了。 “怀淑郡主和侯小姐说得不错,叶小姐一片孝心,太后,您就不要再推辞了。” “对啊,那么稀罕的东西,理应放在最尊贵的太后的身边。” …… 在座的众千金闺秀中,不乏有对朱常洵把自鸣钟送给江抒一事心生嫉妒的,纷纷跟着开口劝说。 第396章 断断没有再拿回去的道理 江抒看着她们一副众志成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知道倘若不让太后把那自鸣钟收下,自己肯定会犯下众怒,无奈地扯扯唇角,语气诚恳地道:“太后,臣女一片心意,还请太后能够成全。太后若是坚持不肯答应,大家定会认为是臣女不愿意将那自鸣钟送给太后的,那样臣女就无地自容了。” “既然……如此,那就让叶相国明日给哀家带过来吧,”确实很想看看那稀罕的玩意儿,同时这么多人相劝了,也不便再推辞,李太后稍作沉吟道,“等哀家玩赏几天,就命人给你送回去。” “不用了,太后,”江抒忙摆摆手道,“前些天太后大寿的时候,臣女也没送什么像样的礼品,这就权当是臣女补送给太后的一份寿礼吧。” “这怎么使得,”隔着十几个坐席之远,李太后遥遥地看着她道,“那可是洵儿送给你的。” “皇祖母请尽管放心收下,改日洵儿再送她一样东西即可。”偏头看了江抒一眼,朱常洵回过头来有礼地道。 那自鸣钟就是还在他的府上,送进宫里给太后赏玩,也断断没有再拿回去的道理。 “好了,此事就这么定了,”心知那自鸣钟是必定要送给皇祖母的,不想皇兄和未来皇嫂再为此事而多费口舌,也为了避免皇祖母直接应下的尴尬,另一边朱轩妤笑盈盈地扯扯李太后的衣袖,转移话题道,“皇祖母,妤儿想肯定没有什么事情比娆妹妹说得这件事更新奇了,就别让大家再说什么新鲜事儿了,我们不如玩个游戏吧。” “你想要玩什么游戏?”李太后微微转头看向她,语调慈和地道。 这个孙女虽然是郑贵妃所出,母妃不讨自己喜欢,但她本身一向温婉识大体,又是众公主中仅存活下来的两个之一,她对她还是十分喜爱的。 “我们就玩传绣帕的游戏吧,”朱轩妤略一思索,向着东西两排指了指道,“两边分别从第一个开始,也就是大皇兄与三皇兄那里,游戏开始后同时一个一个传递下去,中间不许隔人,等到判官喊停,绣帕落在谁的桌上,谁就吟诗一首或者是赋词一阕,我们也正好可以见识见识众位小姐的才情。” “好啊好啊,”不等李太后开口,另一边的朱轩娆立即点头表示赞同,“就让我来当判官吧。” “这当判官一定要公允,你能做到吗?”李太后转过头去置疑地看了她一眼。 这个轩娆,到底是被她的小儿子潞王朱翊镠给宠坏了,说话做事随性而为,从不经过思考,和轩妤比起来,可是差了许多。 “怎么不能,娆儿可是当过许多次判官的!”朱轩娆自信地一笑,直当她是同意了,松开她的手臂,从衣袖中抽出一条鹅黄色绣帕,然后将手伸向坐于李太后另一边的朱轩妤,“妤姐姐,把你的帕子拿过来。” “好。”朱轩妤微笑着点点头,取出自己那方白底绣彩蝶的丝帕放入她的手心。 第397章 根本就是出自别人之手 朱轩娆含笑道声多谢,捏着边角将其展开,随即放入自己右侧坐于西排上首位置的朱常洛的手中。接着站起身来,走到东排的上首位置,把自己那条皱巴巴的绣帕交给了朱常洵。 而后,缓步返回自己的席坐前,原处端正的坐下,环眸打量了在座的众人一番,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好了,比赛开始——!” 她此言一出,东排朱常洵立即很配合的将手中的帕子扔到了旁边的朱常浩面前。 而西排的朱常洛,同时也将手中的彩蝶绣帕传给了他右手边的朱常润。 接下来,便一个一个或快或慢的往后传递下去,每个人脸上神情不一,有期待帕子停在自己面前的,有担忧帕子停在自己面前的,也有无所谓帕子停在哪里的…… 不知是不是出于故意吊众人胃口的心理,直到两边绣帕分别传到绵长坐席的排尾,正在往回传的时候,朱轩娆清脆明朗的声音才终于响起:“好,停——!” 这时候,西排绣帕正好落在了与于靖容相邻而坐的赵曼青的桌上,而东排的绣帕,则是停在了一个身穿浅紫色交领及腰短袄、梅红色百褶长裙的少女的身前。 “看来这第一轮留下诗作的是赵小姐和林小姐了,”坐于李太后左侧的朱轩妤轻笑一声,友好地望着二人道,“不知二位谁先来?” 两人对看一眼,那紫袄红裙的少女抬手指了指侧对面的赵曼青,谦逊地道:“就请赵小姐先来吧。” “好,那曼青就不客气了,”赵曼青缓缓站起身来,向着主位上的李太后抬手一礼,淡笑着道,“曼青去年冬天在积水潭附近的德胜桥上踩着积雪赏红梅看日落的时候,突发灵感作了一首小诗,名叫《冬晚》,还请大家指教。” 顿了顿,她朗声念道:“日暮芳桥边,星月共向晚。雪落晓冬近,梅开知岁寒。” 赵曼青话音一落,宴席上一片哗然。 这虽然不是什么脍炙人口的佳句,但贵就贵在它的澄明透彻、婉约清新,尤其是后两句,将梅花那坚韧不拔的傲雪精神写得活灵活现。 席坐间不禁有人赞叹出声:“雪落了才晓得已是冬天临近,梅开了方知道已是岁寒时节,好一个‘雪落晓冬近,梅开知岁寒’!赵小姐好才华!” “才华倒是好才华,是不是赵小姐的,那就不得而知了。”正在这时,对面突然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 这所谓的赏花宴,稍微有点头脑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其实就是一场变相的选秀宴,给皇子们挑选正妃侧妃的。 但凡有心攀龙附凤,想要在这场宴会中脱颖而出的人,都不愿意风头出在别人的身上。 赵曼青闻声转头看去,见是之前在临溪亭附近嘲讽她和江抒的那几个人中的一个,脸色顿时一变:“周唤雪,你什么意思?” “这还不明显么?”那被叫做周唤雪的女子嗤笑一声,挑衅地看着她道,“在座的众位谁不知道,你赵小姐一贯的作风就是弄虚作假,说不准这首诗根本就是出自别人之手!” 第398章 就是个弄虚作假的人 赵曼青在斗草大赛上用铜丝作弊的事情是在场的大多数人都知道的,她此话一出,席间立即传来一阵杂乱的哄笑声。 被众人这么一笑,赵曼青顿觉脸上有些挂不住,怒目瞪着她道:“你不要在这里胡说,这首诗就是我做的,怎么可能出自别人之手!” “你说是你做的,谁能够证明?”周唤雪有心想要把她这风头按下去,自然一副严重质疑的态度。 “是啊,找个人来证明一下,不就好了。”有人跟着附和。 不过却不是站在周唤雪那一边故意刁难她的,而是完全以中立的立场给出建议。 “这……”赵曼青偏头看了她一眼,略一迟疑道,“当时我是一个人去的德胜桥,没有人能够为我证明。” “是吗?如此的话,赵小姐想要让大家相信那首诗是你做得,可就不容易了,”周唤雪下巴傲慢地一抬,故意拉着腔调道,“不然我给你出个主意吧,你现在就作几首诗出来,让大家比对一下,看看诗风是否相同。” “做几首诗?”赵曼青倏然转过头去,“周唤雪,你这是在说笑吗?这没有灵感的时候,想做出一首来都难,怎么可能做得出几首!” “什么灵感不灵感的,我看呢,你这不过是借口之辞,”周唤雪嘲弄地一笑道,“因为那首诗根本就不是你做的,你就是个弄虚作假的人。” “就算弄虚作假,也比你奸猾阴险强!”被她这么羞辱,赵曼青有些恼了,也顾不得再去为自己辩驳。 “你说谁奸猾阴险了?”周唤雪虽然说话尖酸刻薄,实际上却是个沉不住气的性子,见她用这么不堪的四个字来形容自己,面色不由大变。 “就是说得你,”隔着几步远的距离,赵曼青冷冷盯着她道,“就像你那担任过上届内阁首辅的外祖父沈一贯一样。你们祖孙二人,如出一辙。” “赵曼青,你好大的胆子!”自己一向敬重的外祖父被人说成这样,周唤雪眼中立时划过一丝怒色,伸手指着她道,“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户部尚书之女,竟敢说我外祖父奸猾阴险!” “我就说了,那又怎么样,”成功地把她气到,赵曼青的面色反倒稍稍缓和了几分,“他分明就是这样一个人!” “你胡说!我外祖父才不是这样!”周唤雪猛地站起身来,面上怒意更甚。 “周小姐觉得我像是在胡说吗?”赵曼青眼眸一眯,抬手指指自己的脸,“难道五年前那场震惊朝野的妖书案中,那篇名叫《续忧危竑议》的妖书里,没有说他为人阴贼?” “你……”周唤雪看她这副气死人不偿命的姿态,顿时气急,“你竟敢以妖书的口气来诋毁我外祖父!” “这怎么会是诋毁?我这可是实话实说。”想到自己当年在家中所偷听到的父亲与他的几个同僚的对话,赵曼青轻哼一声道,“他当初身为内阁首辅,结党营私,排斥异己,借着妖书一案,勾结锦衣卫,对西城定慧寺的达观和尚施以重刑,企图让他指认妖书乃是刚被罢官的礼部尚书郭正域所做,进而构陷与他政见不合的次辅沈鲤,致使……” “够了,你给哀家住嘴!”坐于主位上的李太后见她竟然扯到这件事情上来,面色不由一沉,冷冷开口将她打断,“你是户部尚书赵世卿的女儿吧?哀家看那赵世卿的家教也不怎么样,由得你口无遮拦!今日散席后你就别走了,留在宫里跟梁嬷嬷学礼仪!” 第399章 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嘶……” 在座的众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梁嬷嬷可是宫里出了名的恶嬷嬷,以严厉苛刻手段狠辣闻名于皇城内外,无论是宫里的宫女,还是外面达官显贵家的小姐,但凡有一丝可能会落在她的手中的,无不对她闻风丧胆。 甚至坊间有些大人为了吓唬顽皮的小孩儿,都会拿她做恐吓,说上一句,你再不听话,坏嬷嬷就来抓你了。 这招效果绝佳,屡试不爽。 赵曼青自然不想落在这样一个人的手里,慌忙屈身为自己求情:“太后,是臣女错了,臣女以后再也不敢乱说了,还请太后能够开恩。” “皇祖母,赵小姐她心直口快,不是故意要污蔑沈阁老的,您就别跟她计较了,”主位上坐于李太后左侧的朱轩妤心知此事不宜闹大,抬手拉拉她的衣袖道,“您看,林小姐还在等着作诗呢!” 李太后回过头来看她一眼,面色沉郁地点点头,复又将目光移向西排比较靠近后面位置的赵曼青:“看在寿宁的面子上,哀家就放过你这次,以后若是再犯,定不轻饶!” “谢太后,谢太后。”赵曼青连连点头应答,等到李太后转头看向别处,无力地跌坐在座位上,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在座的众人中,看到这个结果,大部分都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但也有少数,希望她能够受到惩罚的,面上露出失望之色,只不过,却没有一个人敢多说什么。 见众人都安静下来,朱轩妤淡笑着向着那东排紫袄红裙的少女摆摆手道:“林小姐,可以开始了。” “是。”那少女恭敬地答应一声,轻轻站起身来,向着主位上的李太后屈身一礼道,“刚才赵小姐吟出一句‘梅开知岁寒’,那凤引就选这岁寒三友的另一位,即兴作一首写竹子的诗吧。” “林小姐请。”朱轩妤再次向她抬了抬手。 林凤引含笑点点头,略一思索,朗声道:“大道声稀摇翠影,清风月下去何疏。从来梦里轻人事,剥却我心也是无。” “好一句‘从来梦里轻人事,剥却我心也是无’!”她语音方落,坐于李太后右侧的朱轩娆立即赞扬地开口道,“这竹子节节为空,剥到最后什么也不剩,可不就像一个凡事都不放在心上的人么!以往那些写竹子的诗,都是赞扬竹子坚韧不拔的品格的,林小姐这种写竹的手法,倒是新奇。” “怀淑郡主过奖了。”林凤引缓缓转头,落落大方地朝她屈了屈身子。 “怎么会是过奖呢,林小姐实在是太谦虚了,”朱轩娆笑意盈盈地转头望向她,赞赏有加地道,“林小姐即兴就能做出这样一首不俗之作,才真得是才华出众!” “那娆妹妹认为,林小姐的这首诗与赵小姐的相比,谁的更好呢?”东排第二个坐席上的朱常浩听她这么说,忍不住出声问道。 朱轩娆侧头向着赵曼青那边斜睨了一眼,眸中厉色一闪而过:“在我看来,赵小姐那首诗虽然意境优美,但平仄不分,对仗不好,经不起推敲,就算真得出自她自己之手,也无法与林小姐的这首相提并论。” 第400章 对于以后绝无任何好处 “郡主是不是因为前些天的斗草大赛上,赵小姐用铜丝弄断了你最看重的那根草,而对她有成见呀?”她这话音一落,江抒身旁的叶池挽立刻站起身来,语带嘲讽地道。 关于那日斗草大赛的事情,她也从旁人口中听说了一些,本来发生那样的事情,搁她身上她也生气,理应站在朱轩娆那一边鄙视赵曼青的。 可这个朱轩娆,竟然对自己的四姐下这么重的手,把她的脸打成这样,还出言侮辱她,又让她失去了那件稀罕物自鸣钟,她的立场自然要发生转变。 “叶池挽,你胡说什么!”朱轩娆闻言面色顿时一变,恼怒地转头瞪向她。 虽然她如此贬低赵曼青,抬高林凤引,确实怀了些私心,但无论如何,也是不能承认的。 她堂堂怀淑郡主,绝对不能给人留下一个心胸狭隘斤斤计较的坏印象。 “我哪里有胡说?”叶池挽也不介意她恶劣的态度,嗤笑一声道,“若不是这样,你怎么会将赵小姐的诗说得如此不堪?” “那在叶小姐看来,赵小姐的诗是要比林小姐的好了?”不等朱轩娆作答,坐于李太后左侧的朱轩妤淡笑着问道。 旁边江抒闻声下意识地转头向那边看去,见她看叶池挽的目光里带着几分了然笑意,心头不由一紧,她该不会是知道了这丫头对她选中的驸马冉兴让有爱慕之意,想要对她借机发难吧? 叶池挽一贯粗枝大叶,倒是没有多想这位寿宁公主此番插言是否含有深意,垂头想了想道:“我觉得,赵小姐与林小姐的这两首诗,各有各的好处,旗鼓相当,难分上下。” “这难分上下,就是赵小姐输了!”朱轩娆再次向着赵曼青那边瞥了一眼道,“赵小姐的诗作于去年冬天,想必已经经过多次推敲修改,而林小姐的诗却是即兴之作,一呼而成。就算不计赵小姐那首诗是不是出自她自己之手,两个人比起来,也是林小姐的才华更胜一筹。” “郡主过誉了,”那林凤引忙站起身来道,“凤引才疏学浅,不过是侥幸吟出几句罢了,郡主如此夸赞,让凤引如何承受得起。” 她的态度谦逊,语调诚恳,并非是那种矫情的故作谦虚,而是不愿在这场赏花宴上太过出头。 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工部侍郎之女,这在场的人中,半数以上都比她出身高贵,今日若让她们恨上了,对于以后绝无任何好处。 主位上的李太后看她一副谨慎小心的样子,不禁满意地点点头,偏头看向坐于自己右侧的朱轩娆道,“这轮就到这里好了,让她们接着传吧。” “是,皇祖母。”朱轩娆恭敬地答应一声,向着两排坐席分别看了一眼,朗声宣布比赛继续。 接下来的过程依旧像之前一样,帕子传到谁那里,谁就作诗一首或者是赋词一阕,然后由大家品评。这样一轮一轮传递下来,不觉间到了晌午。 江抒抬头看了看座位上方那轮被梧桐枝叶遮掩住大半的太阳,心想这游戏也玩不了多久了,暗自松了口气,没想到低回头来时,却见帕子已经从叶池挽那边传到了自己的面前。 与此同时,朱轩娆清脆明朗的声音再次响起:“停——!” 第401章 没有什么耳熟能详的 看着桌上做工精细的彩蝶绣帕,江抒脸上的笑容顿时垮了下来。 自从游戏一开始,她便祈祷这绣帕千万不要停在自己这里,这将近一个时辰来,也都遂了心愿,没想到临了临了,却发生这样的意外。 人家都是真真正正的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信手拈来,吟诗赋词对于她们来说轻而易举。而自己这个如假不包换的冒牌叶四小姐,虽然是中医学的高材生,但对于这些文绉绉的东西,却根本是一窍不通。 这该怎么办呢?难道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宣布自己什么都不会,然后被那些不怀好意的人明朝暗讽一番? 正想着,却听前面主位上传来朱轩妤轻柔婉转的声音:“这次真巧啊,一个是未来皇嫂,一个是亭柯表妹,你们二位谁先来?” 江抒闻声抬头看去,这才发现与自己一同拿到绣帕的,竟然是那个一向看自己不顺眼的寿阳长公主府的大小姐侯亭柯。 “就请侯小姐先来吧。”江抒忙抬手指向侧对面的侯亭柯,故意做出一副谦让的姿态。 同时心中一边暗自懊恼,自己为什么要穿越到明朝呀,想要剽窃个唐诗宋词都不能,而在这之后的清朝,貌似没有什么耳熟能详的诗词。 至于那些不耳熟能详的,像她这种理科出身的人,根本就不可能知道。 “那就多谢叶小姐谦让了。”为了在太后面前彰显识礼,侯亭柯缓缓站起身来,象征性地朝着她抬了抬手。 然后,向着李太后屈身一礼,将她早已打好腹稿的诗作吟诵了出来:静雅应非轻世事,出尘不过了凡心。凋零此夜虽无我,尤取清辉梦里寻。 这首诗是写兰花的,虽算不上什么上乘佳作,但与之前的那些诗词相比,已经算是中等偏上的了,而且意境悠然,朗朗上口,自然赢来一片称赞。 等到赞扬声都落下后,侯亭柯得意地一笑,将目光移向西排中间位置的江抒道:“叶小姐,我的诗已经做完了,现在该你了。” 呃……江抒面上不禁出现一抹犹豫之色,自己到底要不要将自己其实什么都不会的事情说出来? 正迟疑着,脑中突有什么一闪而过,江抒眼前顿时一亮。 对了,想起来了,她高中的时候学过清朝龚自珍的《己亥杂诗》,什么“吟鞭东指即天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可才刚一高兴,又很快反应过来,这首诗还没有第一句呢,这第一句是什么呢? 江抒轻咬下唇,很努力地去想,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不由地暗怪自己起来,这个烂记性,短短的四句诗,当初还背过去了,怎么就忘了! “叶小姐,该你了。”见她迟迟没有动静,已经原处坐好的侯亭柯眼中划过一丝轻蔑之色,再次开口提醒。 算了,豁出去了,江抒朝她那边看了一眼,硬着头皮站起身来,向着李太后屈身一礼道:“禀太后,臣女才疏学浅,不会吟诗赋词。” 第402章 竟是一场变相的相亲宴 “叶小姐太谦虚,早就听闻叶小姐才华出众,怎么可能不会呢!”席坐间立即有人拉着腔调说道。 “是啊,这大家都做了,叶小姐一个人推辞,未免显得不合适吧。”又有人附和。 “就是,叶小姐再说这样的话,那就矫情了。”接着有人道。 …… 江抒听着她们三姑六婆的议论,眉头不由蹙了起来,再次向着李太后屈了屈身子,诚恳地道:“请太后明察,臣女是真得不会。” 看她这副郑重其事的样子,人群中不禁传来一阵笑声。 这其中有嘲讽的,也有单纯觉得好玩的。 李太后遥遥地打量了她一番,眸光一动,面上不禁露出一抹满意之色。这丫头言行举止得体,当王妃不会失仪,没有才华,将来嫁给常洵后也就不会给他出这样那样的主意了,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这样考量着,她向着众人摆摆手道:“好了,都别笑了,这女子无才便是德,等到嫁了人之后,只要能做到好好在家相夫教子就够了。” “是。”在座的众千金齐齐答应一声。 只不过,瞥向江抒的目光中,却充满了不屑。 不屑之中,又透着几分不平,让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女子当福王妃,简直太没有天理了。 面对众人各异的目光,其实江抒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想自己一个中医药大学的高材生,等到毕业之后本该是前途无量的,没想到来到这古代,竟然成了无才便是德了。 这时候,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嬷嬷绕过几棵粗大的梧桐树走了过来,向着坐于主位上的李太后抬手一礼道:“太后,已到午正时了,要不要奴婢吩咐下去摆宴?” 李太后抬头看了看天色,摆摆手示意她去,接着看向在座的众人道:“时候也不早了,这传绣帕的游戏就到此为止吧,待会儿膳食上桌,哀家还有件重要的事要说。” “是。”众千金闺秀们再次齐声应答。 不久之后,便有宫女太监端着各色美食珍馐鱼贯而入,将手中的膳食一一摆在众人面前的桌案上,然后撤走原本上面的瓜果点心。 很快,就将每人面前的桌案都摆满了。 待到众宫女太监将席坐间所有人的酒杯都斟满退下后,李太后拿起身前的细白瓷酒杯向着众人举了举道:“这是哀家特意命西酒房给准备的杏花酿,大家来尝尝。” “谢太后。”众人纷纷将面前的酒杯端起,也向着她举了举,而后将杯中清甜的酒液一口饮尽。 放下手中酒杯,李太后微微敛了敛神,朗声道:“其实之前哀家未说的第三件事,也是哀家这次请大家来的最重要的一件事。” 她说着,分别向着东西两排的前几席指了指:“哀家的几个皇孙都长大了,也到了立妃的年纪,哀家刚才观察了一下在座的众位,个个都言谈得体举止大方,哀家都很满意,也不好做主指定,下面就让他们自己来选吧。” 江抒正觉得这杏花酿十分可口,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刚刚灌入口中,听到她这么说,一口酒未咽下去,差点儿呛到。 这……这……这赏花宴,难道竟然是一场变相的选秀宴…… 第403章 要是被选走了怎么办 从衣袖中取出绣帕擦拭了一下嘴边流出来的酒液,江抒下意识地抬头向对面东排上首位置的朱常洵看去,却见他也正看着自己,眉目清润,含笑唯唯。 对方甚至在对上她目光的时候,拿起身前的酒杯遥遥地朝她举了举,一派闲适悠然。 而席坐间的众千金闺秀们,听到这一消息后,不少面上露出激动振奋之色,从衣袖中取出小镜整理仪容,显然是有备而来的。 李太后环眸观察了一番众人的反应,满意地点点头,目光再次掠过坐于东西两排前几席的几个皇孙,向身旁的朱轩妤和朱轩娆问道:“你们看,该让谁先来选?” 假如按照排行顺序的话,第一个应该是常洛,但是常洛已经有太子妃了,还有了几个才人和选侍,如果再让他先挑的话,其他皇孙选正妃反倒成了退而求其次,那样似乎有些不太合适。 “皇祖母,瀛儿要第一个来选!”朱轩妤和朱轩娆还未开口,坐于西排第三个席位上的朱常瀛立即自告奋勇地站起身来。 “你?”李太后偏头看了这个年仅十三岁的皇孙一眼,眸中不禁出现一抹质疑之色。 其实这次摆宴,为了给常洛、常洵、常浩、常润他们选妃,她就没打算让他过来,无奈这孩子非缠着要来参加,她以为他是想来凑个热闹,没想到他竟然如此语出惊人。 在座的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这稚嫩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将目光移向了他,看这位年幼的桂王殿下的目光中,无不带着好玩的意味。 朱常瀛看也不看她们一眼,郑重其事地朝着李太后点点头,稚声稚气地道:“是的,瀛儿要第一个来选。” 道罢,他抬手指向对面东排的倒数第三个席位:“瀛儿选她——” 众人纷纷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见那席位上的女子一袭石榴红肩头、衣摆绣有白梅图案的交领及膝长袄,下身是水红色百褶长裙,一张稚嫩的小脸很是明丽可人,竟然是京都首富许家那刚满十五岁前不久才办了及笄大礼的三小姐许云笙。 虽说这许云笙出自商贾之家,按理说没有资格来参加赏花宴的,但她的嫡母是曾任过内阁首辅的申时行的女儿,先今都察院右都御史申用和的妹妹,二哥又是当今内阁首辅叶向高的女婿,这样一来,她也算得上是身份高贵了,因此也被李太后请了过来。 李太后向着那边望了一眼,觉得那许云笙模样俊俏,娇蛮可爱,挺讨人喜欢的,大了两岁倒也无妨,但这个最小的皇孙常瀛才十三岁,到十八岁可以成亲的年纪还有好几年,提选妃的事情未免过早,遂慈和地望着道:“瀛儿,你还小,不到立妃的年纪,过几年吧,等你长大了,皇祖母特意为你一个人办一场赏花宴。” “不行!”朱常瀛想都没想,一口回绝,指着许云笙道,“要是她被皇兄选走了怎么办?” 李太后看着他这副固执的样子,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好,皇祖母向你保证,一定不让你皇兄选她,把她给你好好留着。” 第404章 未免有人说她偏心 “是吗?”朱常瀛回过头来看了看身旁的朱常润与朱常洛。 “不错。”二人好笑地对看一眼,齐声回答。 “这还差不多!”朱常瀛稍稍松了口气,又将目光移向对面的朱常洵与朱常浩,“你们怎么说?” “放心吧,五哥我是一定不会跟你抢女人的。”坐于东排第二个席位上的朱常浩立即拍着胸脯做出保证。 旁边的朱常洵笑意盈盈地看他一眼,随之点点头:“三哥也不会夺人所爱。” “那好吧。”得到满意的答复,朱常瀛总算放下心来,转头看向主位上的李太后,正想说些什么,却被坐于她身边的朱轩娆抢先一步开口,“不对呀,常瀛,你都还没问一下,人家许小姐愿不愿意做你的王妃呢。” “不用问她,前几天在什刹海南岸浣花亭边的比试中,她输给了我,欠下我一个要求,无论我提出什么,她都得答应。”朱常瀛扭头向着许云笙那边看去,一脸的得意。 换来的却是许云笙气恼的瞪视。 不过朱常瀛心情不错,也不介意,冲着她眨眨眼睛,回过头来道:“下面该大哥、三哥、五哥和六哥来选了。” “皇祖母,大皇兄和三皇兄都有了正妃,既然常瀛先开了口,我们不如就倒着来,下一个由六皇兄来选吧。”听他这么说,坐于李太后左侧的朱轩妤含笑提议道。 “好,那就润儿先来吧。”李太后淡笑着点点头,偏头看向坐于西排第二个席位上的朱常润。 一开始她就有这个意思,但因朱常润是她的亲侄女李敬妃所生,为免有人说她偏心,而没有说出口。 “是。”朱常润转头看向她,恭敬地答应一声。 而后,轻轻站起身来,目光掠过一众千金闺秀,落在他们这一排后面位置的于靖容身上。 坐于江抒左侧的叶溪摇一心爱慕朱常润,想要成为惠王妃,看到这一情形,眼中立即划过一抹厉色,跟着冷冷瞪向位于自己后面几席的于靖容。 于靖容并未注意到来自于叶溪摇的敌意,对上朱常润期待的目光,面上笑容瞬时消失,微微转头错开他的目光,假装没看到。 朱常润的面上立即出现一抹失落之色,静静地望着那边沉默了良久,回过身来向着李太后抬抬手道:“皇祖母,三哥和五哥都还没有成亲,润儿不想那么早提这种事情,还是让五哥来选吧。” “你——”自打前些天她寿宴的时候,李太后就知道她的这个皇孙喜欢上了刚过世不久的于阁老的孙女于靖容,而那于靖容则表明态度要为她的祖父守孝,暂时不提婚嫁之事,看样子自己这个痴情的皇孙是要等下去了,她身为祖母,也不想勉强他,遂点点头道,“也好,那就浩儿来选吧。” 朱常浩闻声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坐于江抒右侧的叶池挽,见她也正看着自己,一脸嫌恶的样子,眸光不由暗了几分。 顿了顿,他缓缓站起身来,向着李太后抬手一礼道:“皇祖母,浩儿一向闲散惯了,不想那么早立妃,被人管着。更何况,三哥都还没成亲呢,浩儿不着急。还是让三哥先来选侧妃吧。” 第405章 要自己当他的挡箭牌 “是啊,皇祖母,”主位之上,朱轩娆目光冷冷地瞥了位于西排中间位置的江抒一眼,转头看向她身旁的李太后道,“既然常浩哥哥不着急,那就快让常洵哥哥来选侧妃吧。您看叶小姐的脸弄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好得了,这万一以后就这样了,府上也得有个能拿得出门去的妾室不是。” “轩娆言重了,”朱常洵轻轻朝她摆摆手,淡笑着道,“叶小姐的脸只是不小心摔了一下而已,怎么会好不了呢。更何况……” 他微微偏头对上江抒的眼眸:“你常洵哥哥也不是那种以貌取人的人,别说叶小姐现在这副模样,就算是再严重十倍百倍,我也不会嫌弃于她。” “……”江抒看他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顿时有些无语。 而在座的众千金闺秀听到他这么说,面上无不露出赞赏之色,甚至有人耳语感叹,福王殿下真是这世间的好男子。 同时再看江抒,更是有些眼红。 这个叶江抒到底何德何能,竟然能够有机会嫁给福王! 朱轩娆有心不想让江抒好过,自然不肯就此罢休,不依不饶地道:“就算是这样,太子哥哥身边除了太妃之外,都有好几位才人和选侍了,小郡主和皇长孙也好几岁了,而你身为亲王,府上却连一个侍妾都没有,这说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说完,回过头去撒娇地拉拉李太后的衣袖:“皇祖母,我们应该多给常洵哥哥选几个侧妃,等到大半年后他与叶小姐大婚的时候,正好一起过门。” 李太后凝神想了想,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妥的,侧头看向朱常洵道:“洵儿,那你就别犹豫了,快选吧。” 朱常洵缓缓摇摇头,站起身来,轻笑着道:“皇祖母,叶小姐在场呢,这件事情我们是不是应该征求一下她的意见?” “这……倒也是,”李太后略一迟疑,将目光移向西排的江抒道,“叶小姐,你怎么说?” “我……臣女没……”江抒刚想表示自己对此没有任何意见,突然接到来自东上首位的朱常洵的一记警告的眼神,心中不由一颤。 他这是什么意思? 该不会是……要自己当他的挡箭牌吧? 江抒有些不太确定,再次抬头看向他,得到的却是他唯唯笑意下肯定的目光。 而这个答案,却让江抒的脸色瞬时沉郁下来。 亏得半个月前他问自己是否愿意进宫参加太后的赏花宴的时候,自己还认为他是一片好心,原来竟是这个用意。 这个居心险恶道貌岸然的小人! 他以为他把自己骗进宫里来,自己就会帮他嘛! 看她不想办法把小妾现在就给他弄进府里去! 然而,江抒这一念头才刚动,却见他用口型说:这就是我让你帮的事情。 经他这一提醒,江抒方才记起,之前在临溪亭附近的小道上,他说在朱常瀛的面前维护了她,作为回报,希望她能够帮他一件事情。 人家当时还表了态,自己若是不肯帮忙,他就会向太后提出让那位传说中的凶神恶煞的梁嬷嬷到他们叶府去教授礼仪。想想先前在太后提出让赵曼青留在宫中向梁嬷嬷学习礼仪时,在座的众人闻之色变的样子,江抒不禁打了个寒噤。 不能,为了自己以后的自由着想,绝对不能让那样的人进府。 但若遂了这个人的意…… 暂且忽略掉心中的不甘,这里还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 她敢肯定,自己要是当场表态不同意他纳妾,用不了多久,坊间就会传言叶相府的四小姐叶江抒是个妒妇,并且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经久不衰。 第406章 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 而这个结果,也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看来,自己要想既能过的舒服,又能耳根清净,就必须得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至于这个办法……江抒凝神思索了片刻,眸光微微一动。 她缓缓站起身来,向着李太后抬了抬手,落落大方地道:“王爷他身为亲王,立侧纳妾无可厚非,只不过,臣女却觉得在大婚之日让侧室一同进门多有不妥,更别说是好几个侧室了。那样既会显得皇家不把相府放在眼里,又会让百姓觉得王爷是一个淫逸好色之徒,平白辱没了名声。” “叶小姐说得不错,亭柯也觉得现在就让常洵哥哥选侧妃多有不合适。”江抒话音方落,坐于东排第三个席位上的侯亭柯立即点头表示认同。 她虽然一向看江抒不顺眼,但和朱轩娆的立场是不同的。朱轩娆的目的是不让江抒好过,而她则认为,她的常洵哥哥身边有叶江抒一个已经够烦的了,绝对不能再出现更多的女人。 侯亭柯说完,和江抒之间隔了一个叶溪摇而坐的叶湖掬也随之开口:“没错,臣女也认为这个时候让福王殿下选妃纳妾极不妥当。” 她要的是福王妃的位子,自然不希望在自己想办法除掉叶江抒之后,让他人坐收渔翁之利。另外也不期待在这场赏花宴上被选为侧室,将来被江抒压一头。 “那在你看来呢?”李太后仔细思索了一番,觉得此话不无道理,偏头看了二人一眼,将目光移向江抒。 江抒眸光微微划过东排首位上笑意清浅的朱常洵,有礼地道:“臣女希望在大婚之后半年内,不要提给王爷纳妾的事情。至于半年以后……臣女也不是那种不通情理之人,自然是没有任何意见。” 李太后看她这副大方得体的样子,满意地点点头,转头看向一侧的朱常洵道:“叶小姐这么说了,你怎么看?” 朱常洵淡笑着向她抬了抬手:“洵儿认为,叶小姐所言甚是有理,不如就依她之意,这选侧妃的事情日后再说吧。” 语毕,偏头看向侧对面的江抒,眼眸不禁微微眯起。 这丫头,倒是有几分小聪明,一边遂了自己的意愿,将这选妃之事挡了过去,一边让人觉得她这是为他考虑,不落下善妒的恶名。 “好,那便这样吧。”李太后敛了敛神色,将目光移向西排首位的朱常洛,“洛儿,该你来选了。” “皇祖母,洛儿就不选了吧,”朱常洛忙站起身来道,“您看几位皇弟都没选,洛儿府上都有好几个才人选侍了,怎么好再选新人。” “不行,”听他这么说,李太后面色不由严肃了几分,“他们是亲王,选妃纳妾不急于一时,但你是太子,未来大明的君王,膝下只有皇长孙一个男丁怎么能行?必须得选!” “是。”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朱常洛也不好再推辞,只好点头答应。 而后,抬手顺着他们这一排的坐席一个个向后掠去,经过江抒面前时,微微顿了顿,面上出现一抹隐忍之色,最终落在她旁边的叶池挽身上:“孙儿就选她吧。” 第407章 还是十分值得骄傲的 “不可以!” “我不同意!” 他话音刚落,一男一女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说不同意的自然是叶池挽。 当日酱香兔上被下毒一事她可没忘,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人,看到了她都觉得碍眼,怎么可能去给他做妾! 而那个说不可以的,众人循声望去,却见竟然是东排第二个席位上的瑞王朱常浩。 不过这一发现却让她们面上纷纷露出不解之色,瑞王殿下为什么会不同意太子殿下选叶池挽呢?难道他看上叶池挽了吗? 这也不对呀,他要是看上了叶池挽,刚刚明明有机会,为什么不选她? 坐于主位上的李太后听到他这声喊,眼中却微微出现几分了然之色。 自己的这个皇孙,怕是对这丫头动心了。 至于方才为什么不选她,要么就是连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他的这份心思,要么就是和常润对于靖容一样,只是一厢情愿。 不过,这事她也不好去过问,便只当做什么都没看出来,将目光移向江抒身旁的叶池挽道:“你为什么不同意?” “我……”酱香兔上被下毒一事是不能说的,叶池挽略一迟疑,站起身来道,“回太后,臣女自小便立志,绝不与人为妾,要做就做正室。” 而后转头看向他们这一排上首席位上的朱常洛,眼神犀利了几分:“太子殿下若是想要我,那就先回去,把太子妃休了吧。” 她此话一落,席坐间一片哗然。 有佩服她胆敢说出这话的勇气的,有嘲讽她不知天高地厚的,也有纯属看热闹的。 坐于李太后左侧的朱轩妤见自己的皇祖母与大皇兄听到这话后脸色都有些不好看,忙打圆场:“太子妃自是不能休的,既然叶小姐有这志向,不如大皇兄还是另选他人吧。” “洛儿,那你就另选吧。”李太后虽然生气,但也知道要是不顾叶池挽的反对,硬要她进太子府,常洛和常浩两兄弟之间怕是会产生嫌隙,叶向高那边也不好交代,遂向着朱常洛摆摆手。 “是。”朱常洛强压下心底的不悦,恭敬地答应一声,抬手指向对面东排的两个相邻而坐的少女道,“那就选她们二人吧。” 李太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见两个人样貌虽然不是十分出众,但却举止得体,不禁满意地点点头:“好,哀家同意了,不过哀家还要再加一人。” 她说着,向着与那二人相隔几个席位而坐的林凤引指了指道:“林小姐温和谦恭,蕙质兰心,哀家甚是满意,特指给太子为妃,就封五品才人吧。” “谢太后。”五品才人在太子侧妃里面品级算高的,林凤引忙起身谢恩。 李太后缓缓朝她摆摆手,接着道:“其余二人暂且先封七品选侍,日后若是诞下皇嗣,再行晋封。” “谢太后。”那二人也紧跟着站起身来,向着李太后屈身一礼,面上皆是带着喜色。 虽然初次晋封她们的品级没有林凤引的高,但今日这么多的千金闺秀参加赏花宴,个个精装细扮,受封的却只有她们三人,这还是十分值得骄傲的。 李太后淡笑着让她们不必多礼,拿起身前的银筷向着众人举了举道:“好了,折腾了这一番,想必大家也饿了,不必拘着了,动筷吧。” “是,谢太后。”又是一阵齐齐的应答,众人纷纷抬手拿起面前桌上的筷子。 第408章 好像没有那么严重了 席间为了不至于冷场,不断有人引开一些有趣的话题,然后围绕那个话题聊上一阵子,这样宴会结束的时候,已是申正时刻。 江抒看着前来参加赏花宴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正准备和叶湖掬、叶溪摇、叶池挽一起离开,然而才刚走离那片设宴的空地,却被朱常洵迎面拦住。 “有什么事吗?”江抒看着他那副白衣衬托下风度翩翩的样子,眉头不由一拧,语气也跟着不太好听。 这个道貌岸然的小人,竟敢算计她,要不是她聪明,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应对那是否选侧妃的事情,现在说不准已是妒名远播了。 朱常洵也不介意她恶劣的态度,轻轻一笑,风华潋滟:“本王特意在此等候,自然是有事要与叶小姐说的。” 顿了顿,他缓缓抬手拉起她的手臂:“你跟本王来。” “那她们……”江抒偏头看向旁边的叶湖掬、叶溪摇和叶池挽。 朱常洵淡淡瞥了三人一眼,吩咐道:“你们先出宫吧,待会儿本王自会送她回去。” 语毕,不再停留,拉着江抒又返回了之前那片设宴的地方。 这时候,席间的人已经尽数散去,连个伺候的小太监也没有了,江抒站在宴席边角的大梧桐树下四下环顾了一番,唇边不禁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原来王爷喜欢看这曲终人散后杯盘狼藉的场景。” 朱常洵扯扯嘴角,并未作答,轻轻抬手向她红肿的脸颊探去:“你这脸上的伤,好像没有上午那么严重了。” “王爷所谓的有事,就是指得这个?”江抒偏头避开他的触碰,随之后退两步。 “当然不是,”朱常洵淡笑着摆摆手,“本王只是有些好奇,你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竟会让轩娆如此恼你。” “我哪有做什么!王爷想太多了!”江抒冷淡地瞥他一眼,一口否认。 朱常洵却是一副完全不相信的样子,环眸审视了她一番道:“若是没有,她今日为何一再针对于你?” “那是她误会了,好不好?”江抒眉头不由一蹙,正想着自己要不要说出朱轩娆误会的原因,拜托这个人从中给调解一下,突然想到什么,眸光一动,“好了,不说这个了,之前在自鸣钟的事情上,我没让王爷拉下面子来向我将其讨回,而是主动提出要送给太后的,这样王爷就也欠下我一个人情了,作为回报,是不是也应该答应我一件事情?” “哦?那你想让本王答应你什么?”朱常洵淡淡挑挑眉毛,好奇地问。 “这个……”江抒略一思索,觉得不如趁现在这个机会,为自己争取一个自由之身,遂郑重其事地道,“向皇上去请道圣旨,把婚约解除。” “你就这么不想嫁给本王?”朱常洵闻言面色陡然一变。 “别一副难以接受的样子,你不是也不想娶我嘛,”江抒眼眸微眯,面上出现几分了然之色,“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愿意纳侧妃,还拿我当挡箭牌,就是因为还对太子府的那位李选侍旧情难忘!” “是吗?本王怎么不知道本王还有这份心思!”朱常洵不禁冷哼一声,“如果本王没记错的话,本王应该跟叶小姐说过,背叛过的女人,就像沾染了污点的纸,本王再也不会稀罕了!” “谁信呢!”江抒忍不住撇撇嘴,“你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随你怎么认为!”朱常洵看她这副态度,面色不由沉郁了几分,“反正无论如何,取消婚约的事情,绝对不会从本王这里提出来!” 第409章 不会产生任何影响 “那你总该助我一臂之力吧。”江抒没有留意到他细微的神情变化,猜想他这么说可能是因为这种事情不便向皇上提起,于是决定还是退而求其次。 朱常洵并未立即作答,定定地凝视了她一阵子,眸中微微出现几丝莫测光彩:“你让本王助你,退本王的婚?” “何必说得这么难听呢,”江抒眉头不由一拧,“你不也是对这门婚事多有不满嘛,这对于我们来说是互利双赢的事情。” “本王可没有这么认为!”朱常洵眸光微动,淡淡扯扯唇角道,“本王现在突然觉得,其实把你娶回去也没有什么不好,反正本王是早晚都要立妃的,立你至少比立那些只知道争风吃醋的女人肃静得多。” 江抒看他一副深思熟虑不像是在玩笑的样子,心头顿时一紧,唯恐弄巧成拙他再真得决定娶自己,慌忙摆摆手道:“别,我不让你去请什么圣旨了,也不让你再助我一臂之力了。” “那你让本王作为回报答应你的一件事情怎么办?”朱常洵眼眸一眯道,“本王可是不愿意欠人人情的。” “我换一件,换一件行吗?”被人握住了软肋,江抒只有低头服软的份。 “自然是没有问题,”对面掌握了主动权的某人面色早已恢复了正常,含笑唯唯地望着她,薄唇轻启道,“不知你要本王答应你什么事情? “这……”江抒略一迟疑,轻声道,“我想去我爹奉职的内阁看看。” “内阁?”轻轻重复一遍这个名字,朱常洵有些好笑地问道,“你知道内阁是什么地方吗?” 江抒凝眸想了想,微微点点头:“台阁重臣处理政务的地方。” “那你觉得,你我二人去,合适吗?”他又问。 “那就不去好了,”江抒本来也只是随口一说,去不去的无所谓,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时候不早了,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也该出宫了。” “算了,既然本王决定要还你这个人情,还是走吧,”朱常洵淡笑着向她抬抬手道,“本王正好也许久没去那地方转转了,大不了被附近六科廊的言官撞见了,以企图窥探政务的罪名参本王一本。” “这么严重啊?”听他这么说,江抒眉头忍不住一蹙,“那还是不要去了,我可不能害了你!” “无妨的,”朱常洵缓缓朝她摆摆手,“这类奏折父皇一向留中不批,都堆在武英殿的库房中了,不会对本王产生任何影响的。” 语毕,也没有继续在此停留的意思,抬手拉起她的手臂,不疾不徐地向外面走去。 由咸若馆东北方向的一道无名小门出了慈宁花园,东转抵达永康左门,二人还未来得及踏出门槛,突听外面传来一道低沉慈和的苍老女声:“在太子殿下和几位王爷中,郑小姐可有中意的?” 江抒闻言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只见侧前方不远处的崇楼附近,郑清圆一袭藕荷色对襟及腰短袄,缃黄色百褶长裙,腰悬一尺短剑,正和之前宴席上前去问李太后是否摆宴的那个老嬷嬷面对面站着。 第410章 岂不是得罪了人家 “秦嬷嬷,您别开玩笑了!”面向北面的郑清圆忙淡笑着摆摆手,“我姐姐是皇上的贵妃,我怎么能看中皇上的儿子呢,这不是岔辈了嘛!更何况,这皇三子常洵还是我的亲外甥。” “那郑小姐有婆家了吗?”站在她对面的老嬷嬷乃是奉太后之命特地来询问她的婚事的,听她这么说,又紧接着问道。 “哈——”郑清圆有些好笑地看她一眼,抬手举了举腰间的短剑,“我这么厉害,又不爱讲理,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娶我呀!” 说着,拔剑后退几步,正打算给她展示一下自己的功夫,不曾想却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扭过头去,郑清圆怒目瞪着那个刚从崇楼正面转过来的蓝衫青年道:“你长没长眼睛呀?没看到本姑奶奶在前面嘛,还往这边走!” 那蓝衫青年身量高挑,面貌英俊,硬挺的眉宇间隐隐带着几分冷酷气息,淡淡瞥了她一眼,没有理会,越过她大步向前走去。 被人如此无视,郑清圆顿时有些恼火,将手中的短剑利落地插回剑鞘之中,快走几步一把拽住他的手臂,语气不善地道:“你什么态度呀!连个歉都不道,就想这样走!” 那蓝衫青年转头看了她一眼,凉薄的唇边冷冷地溢出几个字:“果然不爱讲理。” 接着,抬手将她推开,回身继续前行。 郑清圆原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重复她之前的话,忙大步向前追去:“哎,你别走呀,给我站住!” 然而,那蓝衫青年却仿若没听到一般,头也没回一下。 这厢,永康左门之内,望着那蓝衫青年迅速远去的背影,江抒觉得其气度不凡,似乎是个人物,有些好奇地向身旁的朱常洵问道:“那个人是谁呀?” 朱常洵朝着后面追了一段距离追不上停下来的郑清圆看了一眼,淡淡扯了扯嘴角道:“他就是这丫头要找的苍山派四大弟子之一的宋案。” “啊?”江抒闻言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惊诧之色,“她不是一直想要拜宋案为师嘛,如此一来,岂不是得罪了人家?” “她这不得理也不饶人的性子,不得罪人才不正常。”朱常洵眼眸微微一眯。 “那我们要不要过去提醒她一下,那个人就是宋案呀,”江抒望着几丈远处郑清圆娇小的身影道,“现在追去道歉也许还来得及。” “没这必要,”朱常洵轻哼一声道,“她的事情,就让她自己去处理好了。” 特意叮嘱了这丫头不要当着外人的面说是他的小姨,也不准在外人面前称他为外甥,竟然还犯,他才不会帮她! 顿了顿,偏头看向身旁的江抒:“还要不要去内阁看看了?” “当然。”江抒立即点点头。 二人出了永康左门,向前走到崇楼附近南转,沿着这条南北走向的狭长广场一路南行,过外朝一景十八颗槐、金水河上的断虹桥,经东面的归极门进入皇极门广场。 此时他们所在的位置,北面便是上朝所在的皇极殿的正门皇极门。由于离得有些远,这个角度后面的宫殿也能显露出一部分,遥遥望去,红墙黄瓦,殿宇重重,甚是壮观。 而在他们的南面,那座与高耸宫墙相连的巍峨的建筑,则是著名的皇宫南门——午门。 也就是江抒以前经常在电视剧里所看到的,那种朝堂之上的剧情中,有官员言辞激烈触怒了皇帝,被推出去斩首的地方。 第411章 还不知道要用多少银子呢 在皇极门与午门之间,金水河蜿蜒横向穿过,中间位置并行架着五座南北走向的单孔汉白玉石桥,中间一座最大,两边依次递减,名曰金水桥。 两个人于那金水桥南一路向东,穿过与他们进来时所走的归极门相对的会极门,沿东南方向而行,再过一道面北的无名小门,前面的一座庄严肃穆的二层长楼便是内阁的阁楼。 朱常洵带着江抒绕到那阁楼的侧前方,抬手向着底层最中间的那个两旁立着两尊铜质鎏金狮子的大厅指了指道:“那里就是内阁的议事厅,本王听说令尊今日下午要召六部堂官会见,想必就在里面。” “那我们过去瞧瞧吧。”想看看自己那名义上的父亲会见下属是个什么情况,江抒淡笑着提议道。 朱常洵稍作沉吟,眸光一动:“这种事情不能明目张胆,你跟我来。” 说着,抬手拉起她的手臂,从阁楼一侧的台阶走上楼前的回廊,放轻脚步贴近房屋的红墙向前走去。 二人刚走到那议事厅的附近,离敞开着的厅门还有几步距离,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一道持重平和的声音:“其实本官以为,各地灾荒、辽东边情之所以难以解决,皆受制于国本问题。如果福王能够早日离开京城去洛阳就藩,皇上与群臣的心思也就稳定下来了,我们君臣齐心,其它事情处理起来自然不成问题。所以本官认为,让福王尽快去洛阳,乃是现如今的当务之急。” 听出那声音是自家父亲叶向高的,江抒脚步不由一顿,下意识地转头向身旁的朱常洵看去,见他面色正常,并无一丝不悦之色,方才松了口气,继续向前走完那余下的几步,躲在门侧探头向里面看去。 这时候,江抒才发现,这大厅里一共有七个人,皆是身穿朱红色圆领官袍,头戴平翅乌纱帽。 她的父亲叶向高坐于正对厅门的主位上,另外六人三个一排分左右坐在大厅的两侧,想必就是朱常洵口中的六部堂官。 叶向高的话音落下,其中一个大约四十出头的官员一脸钦佩地向前倾了倾身子赞赏地道:“首辅大人深明大义,不计私情,没有因为福王即将成为您的女婿而对他有所偏帮,着实令卑职佩服。” 叶向高缓缓朝他摆摆手,转头看向左下首位上的那个略微有些发胖的官员:“刘大人,不知福王藩邸的修建进展的如何了?” “回首辅大人,”那官员有礼地朝他抬抬手道,“我们工部已经将福王府的选址定下来了,只要户部能够及时给足银子,工部可保在一年之内完工,明年此时礼部就可以举办就藩大礼了。” “你说得倒是轻巧,你让我们户部去哪里筹这笔银子呀!”坐于右侧中间位置的那个长相儒雅的官员蹙着眉头道,“皇上特意交代了,建造福王藩邸丝毫不能马虎,我们户部就是再精打细算,你们工部也不会少于三十万两吧,而礼部还在后面堵着呢,他们办理福王就藩大礼,还不知道要用多少银子呢!” 第412章 难道真有这么穷 “我们礼部知道你们户部为难,会尽量节省的,可没有银子,也确实难以办事啊!”左上首位的那个蓄有长须面带威严的官员侧头看向他道,“福王大半年后的大婚备下了四十万两,这就藩大礼,恐怕也比这个数目少不了多少。” “此外,寿宁公主明年开春想必就要下嫁,这又是一笔开销。户部要是不早做未雨绸缪之想,卑职只恐等工部建好了洛阳藩邸,礼部又拿不到典礼的费用,福王离京的日期还是要拖延。这个责任,卑职可负不了。” “你们就两头堵吧!”那右侧中间位置的户部堂官听到他这么说,面色顿时大变,“大不了办不了这份皇差,我赵世卿就不干了,请辞回老家去!” 江抒站于门外,听到他自报姓名,眸中不由出现几分惊讶之色。 莫非此人就是那赵曼青的父亲,当今的户部尚书? 看他这么为难,再加上前些日子自己与朗莫出城去石景山的路上,在宣武门里街西单牌楼以北的路东边的高墙外所听到的那些争吵的内容,难道当今的大明真有这么穷? 这时,只听那左下首位的工部堂官有些生气地道:“赵大人,你这是什么话!没有银子,我们工部能建得了房子吗?” “不错,”左上首位那面带威严的官员接着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们礼部办大礼,哪里不需要花银子!” “好了,三位不要争了,”主位上的叶向高唯恐三人闹翻了事情更难办,忙站起身来道,“本官知道你们各有各的难处,但也应该各守本分,你们要同心协力,将各自需要负责的事情办好。不管怎么说,明年之内必须让福王去洛阳就藩,绝不能拖到后年。” 顿了顿,他见几人只看着他不说话,向前走了两步道:“诸位还有什么疑虑吗?” “首辅大人,您能否给个明示,卑职到底该去哪里筹集这笔银子呀?”那坐于右侧中间位置的户部尚书赵世卿忙向他抬了抬手,做出一副请示的样子。 “你问本官?”叶向高不由有些好笑,“这可是户部的事。当然,各部包括内阁在内,会帮你们想些办法,但是必须得以户部为主,不得推诿拖延。” “可是……”想想工部和礼部所要的那巨额费用,赵世卿还是有些头痛。 叶向高缓步走到他身边,抬手拍拍他的肩膀道:“赵大人,办成这件事情,国家大幸,黎民大幸,可是功德一件啊!” “唉——”那赵世卿重重地叹了口气,“首辅大人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卑职只有勉力而为了。” “好,”叶向高满意地点点头,“转头看向另一边道,“那工部和礼部呢?刘大人和吴大人怎么说?” 左下首位的工部堂官再次向他抬抬手:“工部当全力以赴,不误预定工期。” 那被叫做吴大人的礼部堂官也紧跟着道:“礼部尽量将典礼办得令皇上满意,同时力求节省。” “好,好,”叶向高缓步踱回主位,轻撩衣袍坐了下来,淡笑着道,“本官和各位部堂大人定会齐心协力,尽早促成福王就藩一事。各位身负重任,回去之后,还望恪尽职守早日做好一切准备。” 第413章 恐怕又会引起一场风波 “他们是不是要散了?”站于门外的江抒听到厅内自家父亲这么说,压低声音向身旁的朱常洵问道。 “不错,”朱常洵扯扯唇角道,“这看也看过了,走吧,待会儿被他们发现了,少不了又是麻烦事一桩。” “好。”江抒微微点点头,抬脚后退两步,正准备与他沿原路返回,然而才刚转回身,却发现这道回廊的尽头,他们方才上来的位置,正站着一个身穿绛紫色簇锦蟒袍,头戴绉纱三山帽,看上去慈眉善目的老太监。 江抒隐约觉得他的样貌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仔细一想,发现竟然是前些日子去东厂大牢释放朗莫的那位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厂提督的陈矩陈公公。 二人已经发现了他,陈矩索性不再继续原地停留,扬了扬手中的拂尘,缓步向这边走来。 朱常洵眼眸一眯,拉着江抒迎上前去,淡淡一笑道:“陈公公怎么来了?” 那陈矩小眼睛微微动了动,朝着他抬抬手,不卑不亢地道:“奴婢时常奉皇上之命,来向内阁传达旨意,这不足为奇。倒是福王殿下,无端地出现在殿阁重地,这要是让有心人看到了,恐怕又会引起一场舆论风波。” “陈公公说得是,是本王疏忽了,”朱常洵虽然并不担心这个,但人家开口提醒毕竟是出于一片好意,态度上自然分外和气,“既然陈公公是来传达父皇的旨意的,那本王就不打扰了,先行告辞了。” “福王殿下慢走。”陈矩心知他们不宜在此久留,自是不会加以阻拦。 朱常洵轻轻点了下头,没有再说什么,拉着江抒越过他向前走去。 二人刚刚走下回廊的台阶,转到阁楼的一侧,便看到方才参与议事的六部堂官先后从内阁议事厅走出来。 江抒借着阁楼红墙的阻挡,侧着身子朝那边望了一阵,想到自家父亲与他们在里面所讨论的内容,回过头来向身旁云淡风轻的朱常洵问道:“听了方才那番对话,不知王爷作何感想?” “你觉得本王应该有何感想?”眸光微微一动,朱常洵淡笑着反问。 江抒稍作沉默,试探地道:“王爷不会怪我爹吧?” 这来内阁看看是自己提出来的,倘若这个人真得因此对他有所怨言,再暗地里采取什么手段的话,那岂不是自己害了他。 “叶相国全心为大明社稷着想,本王为何要怪他?”出乎江抒意料的,人家的态度却是不以为意。 “可他一心想让你去洛阳啊,”江抒看他这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眼中稍稍出现几分疑惑之色,“你知道的,亲王一旦去了封地,就坐实了藩王的身份。” “他想让本王去,本王就得去吗?”朱常洵听她这么说,不禁有些好笑,“你信不信,只要本王不想去,就算他们将洛阳藩邸建成,将就藩大礼的费用备齐,本王照样能好好的待在京城?” “信,当然信!”为免他心情不好再报复自家父亲,江抒立即点头表示认同。 顿了顿,又想到什么,轻声道:“我还有一个问题。刚才那位陈公公,他是不是你的人?” 据她所知,这司礼监掌印太监,是宦官中地位最高的,东厂提督,是宦官中权利最大的。这样一个身兼两个要职的人,倘若收入手中,可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第414章 特意在那里等着的 “不是,”朱常洵缓缓摇摇头,“他只忠于父皇一人,刚刚出言提醒本王,不过是担心此事闹大了,父皇再苦恼罢了。” “原来是这样,”江抒看他似乎也不像是在说谎,垂眸想了想,又道,“那你觉得,他方才是刚到,还是站在那里看了我们一阵子了?” “你认为呢?”朱常洵好笑地看她一眼,不答反问。 江抒再次倾身向着那边望了望,略一沉吟道:“我看他挺圆滑精明的,想必是怕走到附近惊到了我们,弄出声响被议事厅里的人发现了,才特意在那里等着的。” “还算不笨。”凝眸望着她,朱常洵淡淡扯了扯嘴角。 “这是什么话!”江抒闻言面色顿时一变,不满地撇撇嘴,“本姑娘天资聪颖、明察秋毫,哪里跟笨沾得上边!” “是吗?”朱常洵看她这个反应,眼眸不由微微一眯,“本王怎么没看出一点儿?” “那是因为你眼力有问题。”不悦地横他一眼,江抒毫不留情地给出回答。 “……”朱常洵见她一副口齿伶俐的样子,知道这玩笑再开下去自己讨不到半点儿好,索性不再自讨没趣,微微敛了敛神色道,“走吧。” “去哪里?”江抒有些疑惑地问道。 “自然是送你出宫了,”朱常洵抬头看了看天色,“这时候也不早了,难不成你要留下来等令尊大人散值后一同回去?” “不不不,”江抒忙摆摆手,“还是快走吧。” 她可不想让自己那名义上的父亲知道她与朱常洵来了内阁,还偷听了他们的对话。 二人经之前那道面北的无名小门出了内阁区域,沿西北方向而行,过会极门进入皇极门广场。 接下来朱常洵并没有徒劳地带着江抒沿原路返回,由皇宫的北门神武门出宫,而是走了就近的午门。 然后经两旁置设着各种司科廊房的御道行至端门,再由端门抵达皇城的南门承天门。 经承天门出了皇城,站在外面的小型广场上,江抒不经意回头北望,竟然惊讶地发现,这承天门就是她前世所见过的天安门。 其实在前世的时候,江抒去北京,也经过天安门广场几次,只不过由于每次都因有事来去匆匆,也没能进故宫去看看,这成了她多日来唯一的遗憾。没想到来到这大明朝的短短两个月的时间,竟然进了紫禁城三次,看到的还都是退却陈气崭新明朗的宫殿。 在承天门外的小型广场以南,中间位置,一条长长的南北走向的宽道北指承天门,南指大明门,便是著名的千步廊,在这千步廊的两边,则聚集着大大小小的官署。 像她大哥叶成宣任职的户部,叶奉之任职的礼部,朗莫的锦衣卫署,观察星象预测祸福的钦天监等都聚集在此处。 不过,朱常洵却没有带她经千步廊由大明门出去,而是走了承天门西侧的长安右门。 而在这外面,江抒有些意外地发现,竟然就是她们叶府所在的小时雍坊南面的那条西长安街。 第415章 一定是感觉有误 虽然小时雍坊的东西宽度比较短,南面所邻的只是西长安街的西半段,而长安右门所在的位置是它的最东端,但由于整条西长安街总共也就三四里路,所以此处距离叶府并不是太远,步行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也就能到。 江抒看街道上人来人往,商贩云集,十分繁华热闹,有心想要在此逛逛,又觉得自己如今这副模样,和人家风度翩翩的福王殿下站在一起对比太过鲜明,唯恐遭人围观指点,便做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偏头看向他道:“王爷就送到这里吧,此处离家不远了,我自己走就可以。” “这怎么能行?”眸光微微一动,朱常洵扬扬唇角道,“本王答应了要送你回去,若是食言了,岂不是惹人耻笑?” “这你大可不必担心,”江抒立即向他摆摆手,“此事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不会有人笑话你的。” “怎么会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朱常洵放眼望了望面前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一脸认真地道,“你没听说过嘛,人在做,天在看。” 江抒看他这副一本正经的模样,顿时有些无语:“那顶多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保证,天地和我都不会说出去,这样总行了吧?” “这自然是没有问题,”朱常洵缓缓转头看向她,“只不过……叶小姐为何不让本王相送?” “这……”江抒略一迟疑,抬手朝着前面的街道指了指道,“路上人这么多,坐马车反而更慢,只能走着回去。我自己一个人走,只需要一趟的路,而王爷送我回去,还要返回,那就是两趟了。如此一来,王爷岂不是太辛苦了。” “送叶小姐,如果本王不觉得辛苦呢?”薄唇轻启,朱常洵淡笑着反问。 “但我会过意不去啊!”江抒眉头很轻微地蹙了一下。 “是这样吗?”朱常洵漆黑的眼眸不由一眯,“本王怎么感觉,叶小姐不让本王相送,是不想与本王同行呀!” “这怎么会?”江抒扯扯嘴角道,“王爷一定是感觉有误。” “既然如此,那本王还是送叶小姐回去吧,”朱常洵淡淡一笑,“这万一路上再遇上比如前些日子的刺杀,还能保护你不是?” “不会的,不会的,”江抒连忙再次朝他摆摆手,“我爹已经从湖南回来了,谁还敢对我动手!” “但本王还是不放心,叶小姐说该怎么办?”凝眸望着她,朱常洵含笑唯唯地问道。 江抒看他此时黑眸中所逸散出的丝丝光彩,突然反应过来,这个人是要诚心与自己为难了,面上顿时出现一抹不悦之色,抬手指指自己红肿的半边脸,再指指他的脸道:“那王爷觉得,这么强烈的对比,一起走在这大街上,真得合适吗?” “哦,原来叶小姐真正担心的竟是这个啊,”唇角微勾,朱常洵笑意深及眼底,“本王还以为,叶小姐是真得怕本王会累着呢,原来不过是借口之辞。” “你……”江抒看他这副抓到别人短处时得意的样子,顿时有些气结,怒目瞪着他道,“不错,这的确只是借口之辞,不知王爷怎么看?” “既然叶小姐都这么说了,本王怎么好再坚持,”朱常洵笑意盈盈地望着她,“更何况,这京城的百姓大都不认识你,你自己回去,顶多会被人多看两眼,若是本王送你回去,相信用不了多久,坊间就会流传叶相府的四小姐不仅胆小懦弱,如今又容貌尽毁。” 第416章 还以为有其母必有其子 “所以,王爷决定不送我了?”听他如此说,江抒面色不由一变。 现在她算是明白了,这个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小人,一早就没打算送她回去,说了这么多,只不过是为了让她亲口承认,她提出不让他送,不是为他着想,而是为了她自己好。 “这不是叶小姐的意愿吗?”听出她语气里的不满,朱常洵也不介意,笑眯眯地凝视着她。 “是,是我的意愿。”江抒强行压制住心头的不满,努力挤出一抹假笑,“时候不早了,王爷请回吧,我也该告辞了。” “好,叶小姐慢走。”清润温朗的声音,似是带着几分关切。 江抒冷哼一声,懒得再理会他,抬脚头也不回地走进人群中。 沿着人来人往的街道,才刚走到这条西长安街的中段,一个卖香包的小摊附近,江抒不经意偏头,突然看到侧前方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 只见他一袭深紫色带有虎豹图案补子的官服,头戴平翅乌纱帽,脚蹬白底黑面皂靴,不是朗莫,又是何人。 此时,他是背对着这边的,正带着几个锦衣卫军士巡城,并未发现后面的江抒。 江抒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想到十多天前叶池挽所说的,他去瑞安长公主府为那个在正阳门外被万长祚驱马撞伤的小孩讨公道的事情,正打算叫住他问问当日的情况,但一想到自己的脸成了这个样子,又有些迟疑了。 不过很快,她又意识到,自己的形象与朗莫的安危比起来,实在是无足轻重,忙大步向前跟了几步,朗声道:“雁程——!” 上次陪叶成宣去清风楼见那魏家小姐回来的路上,在西单牌楼附近与他遇上的时候,他说让她这样称呼他,若自己再叫朗大人,就显得生分了。 朗莫闻声转头,看到街道上错乱人影的阻隔下快步走来的她时,不由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大步迎上前去:“江抒。” 江抒微笑着冲他点点头,看着他走到近前,缓缓止住脚步,正想问问他那天去瑞安长公主府的事情,但还未来得及开口,却见他一脸担忧地道:“江抒,你的脸怎么了?” 江抒抬手向着自己受伤的那半边脸摸了摸,淡淡一笑道:“没事儿,昨天不小心摔的,很快就能好了。对了,前几天我听六妹说,你到瑞安长公主府为一个被万长祚撞伤的小孩讨公道去了,有没有受到为难?” 朗莫微微冲她摇摇头:“瑞安长公主很通情达理,她得知万长祚纵马撞伤人后,立即命人将他叫了回来,狠狠地教训了一番,并让人将一百两纹银和一些上好的药材送到了那孩子的家里以示安抚。” “这样啊。”江抒听他这么说,不禁有些意外。 她还以为有其母必有其子,能够教育出万长祚那样的儿子,这瑞安长公主也不怎么样呢。 “不错。”朗莫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淡笑着点了点头。 “那……那个万长祚会善罢甘休吗?”江抒略一迟疑道,“他有没有报复你?” 第417章 该不会是他喜欢的人吧 “放心,没有,”看她一副很关心的样子,朗莫心头不由一暖,“上次他把我关进东厂大牢一事,太后把他叫进宫里狠狠地教训了一顿,量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如此便好,”江抒这才松了口气,微微敛敛神色,含笑望着他道,“这端午节还有半个多月就到了,真得很想去看看那龙舟赛,希望到时候能够出得了家门。” “这么重要的日子,想必你家人不会阻拦的,”朗莫抬手拍上她的手臂,安慰地一笑,“无论如何,我都会在此处等你。” “朗大人,我们还是快走吧,”他话音未落,一个身穿暗黄色飞鱼服大约二十出头的锦衣卫将校走上前来道,“卑职担心时间拖得久了,再出现什么乱子。” “好,”朗莫轻轻点了下头,指指对面的江抒向他介绍道,“曰乾,这位是……江姑娘。” 他本来想说是叶姑娘的,但很快又想到,江抒并没有把她的真实身份告诉他,而她是叶相府四小姐的事情一旦戳破,这个未来福王妃的身份搁在那儿,以后就没办法再见面了,遂又改了口。 那锦衣卫将校看他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心知这姑娘在自家大人心中的分量不轻,向前两步,恭敬地朝她抬抬手道:“在下锦衣卫百户王曰乾,见过江姑娘。” 如此说着的同时,一边不动声色地环眸打量着她。一袭青绿色绣有白梅图案的交领及腰短袄,下身是湖蓝色百褶长裙,眼神澄澈清明,五官秀致端方,虽说一边脸上因为有些肿胀而掩去了不少光华,但不难看出完好无损时定是个少有人能及的美丽女子。 难道她就是前些天他们的戴千户所说得,那个朗大人带着出城去石景山游玩的姑娘? 朗大人平时除了断案之外,可是从不与女子接触的,这该不会是他喜欢的人吧? 江抒并不知道眼前男子心中所想,轻轻抬手还他一礼:“王百户客气了。” 而后,将目光移向旁边的朗莫:“你有事就先去忙吧,不用管我,我们这么有缘,下次出门的时候,说不准还能碰上。” “嗯,那我就先过去了,你自己要当心点儿。”朗莫淡笑着叮嘱一声,没有再做停留,转身带着那锦衣卫百户王曰乾大步向前走去。 在江抒叫住他之前,刚刚有人来报,说是宣武门里街上咸宜坊、安富坊、阜财坊、小时雍坊四坊交接的干石桥附近,前去宫里参加太后赏花宴的户部尚书赵家的小姐与上一届内阁首辅沈一贯的外孙女周家的小姐马车相撞,发生了冲突,弄得道路阻塞,怨声载道,他必须得过去处理一下。 江抒站在繁华热闹的大街上,看着他们的身影走远,消失在错乱的人群中,淡淡扯了扯唇角,抬脚继续前行。 走到这条西长安街的西半段,在街道路北回叶府必经的巷口北转,穿过几条宽窄不齐的巷子回到叶府门口,江抒双手提裙,正准备走上台阶前去敲门,身后突然遥遥地传来一道冷厉的女声:“站住——!” 第418章 并无半点觊觎的意思 江抒闻声脚步微微一顿,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却见自己刚刚过来时所走的路上,距离这边几丈远处,一辆雕栏画壁的红顶子马车由远及近而来。 由于这条宽巷中此时没有其他人行走,马车得以畅通无阻,所以很快便就驶到了近前,然后吱呀一声,停了下来。 紧接着,低垂的绣帘被掀开,从上面下来一个身穿梅红色交领及膝长袄、水红色绣襕马面裙的大约二十四五岁容貌姣好的妇人。 “你叫我?”望着这张完全陌生的面孔,江抒直觉上她是认错人了。 那妇人并没有应答,向前走了几步,冷冷地打量了她一番道:“你就是叶池挽?” 江抒听她这隐含着几分怒意的声音,心知来者不善,双手不由微微一紧,难道那丫头在外面得罪人了? 对方见她不回答,以为她是默认了,冷哼一声,紧盯着她道:“就是你在今日的赏花宴上,让太子休掉本宫,立你为正室的?” 江抒听她这么说,不禁一愣,原来眼前的妇人竟然是当今的太子妃郭氏——郭盈玉。 她这是来兴师问罪的。 但是看她这副气恼的样子,似乎不像是只听到风声那么简单,关于叶池挽在赏花宴上说得那番话,准是有人拿来在她面前添油加醋的做了挑拨。 不过,江抒自然不会眼睁睁的看着那丫头无端地遭人仇视,眸光微微一动,上前两步道:“我不是叶池挽,我是她的四姐叶江抒。今日赏花宴上,太子要选我六妹为侧妃,她是不想进太子府,才那样说的,并无半点觊觎太子妃之位的意思。” “你既然不是叶池挽,你怎么知道她没这个意思?”冷冷地横她一眼,郭盈玉一脸的置疑。 “太子妃若不信的话,就请想一想,”江抒敛敛神色,继续向前两步道,“她一个小丫头说让太子休掉你,让她当太子妃,太子就会这么做吗?这不过是她为了避免进太子府的一个借口罢了。我六妹她一贯粗枝大叶,当时也没想到这样会令太子妃有所误会。” “你说得可是真的?”凝眸思索了片刻,郭盈玉觉得这话似乎有些道理,面色稍稍缓和了几分。 “当然了,”江抒连连点头,“太子妃若还不相信,出去打听一下便知。叶相府的六小姐叶池挽,一共有两个特点,一是粗疏,说话做事随性而为,二是贪吃,遇到美食绝不放过。外面的西长安街和正阳门大街、崇文门大街上的那些卖吃食的商贩,就没有不认识她的。” “算了,”郭盈玉大度地摆摆手,“既然她是这样不堪的一个人,本宫也犯不着再跟她计较,告辞了。” “太子妃请留步!”想到那可能存在的挑拨之人,江抒忙开口叫住她,“虽然像我六妹这样胡闹的人,完全不可能再进太子府,太子妃无须对她有任何顾忌了,但不知是谁将这件事情告诉太子妃,让太子妃来找我六妹的麻烦的?这样做又有什么用意?太子妃若真是在叶府闹起来,传出去会怎么样?太子今后还会怎么看你?” 第419章 才是最大的敌人 郭盈玉听她如此说,心头不由一震,眼眸随即危险地眯了起来。 那前去告诉她这件事的,乃是她那太子夫君朱常洛今日刚刚选中的三个侧妃中的一个——当今工部尚书刘元霖的亲侄女,选侍刘明珠。 那个贱人,赏花宴一结束后,就迫不及待地跑到太子府求见,将这件事情告诉了她,还说叶池挽竟敢肖想太子妃之位,其心可诛。 她当时还以为她这是快要进太子府了,为了以后的日子能够好过,特地去讨好她的,没想到她的用意竟然是陷害她。 等着吧,竟敢算计到她的头上来了,将来有她好受的时候。 不过,愤恨归愤恨,看向江抒的目光,却比之前犀利了许多:“你别以为你提醒了我,我就会感激你,你既然能够想到这一层,就比那挑拨之人厉害得多,等你以后嫁给了福王,才是我最大的敌人!” 道罢,不再停留,甩甩手臂,转身向着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江抒看着她决然离去的背影,微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指得是皇后之位。 只不过,这女人实在是想太多了吧,对于那个位子,她可是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她现在最大的心事,就是怎样才能取消那门讨厌的圣旨赐婚。 这说是婚期定在了今年的腊月初六,距离现在还有七个多月的时间,可这七个月说过也快,难道在这期间想不出办法来,自己就真得要这么嫁掉吗? 还有,那个朱常洵真是可恶,她连翻几次在他那里试探下来,发现人家对这门婚事的态度竟然是既不期待,也不排斥,根本无所谓。 他知不知道,这是人生的大事,关系着她一辈子的幸福! “四姑娘,站在这儿干嘛呢?怎么不进去?”心中正不满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苍老慈和的声音。 江抒闻声转过头去,见是府上的老管家叶鸿,面色微微缓和了几分,冲他淡淡一笑道:“没什么,就是想看看外面的景致。鸿爷爷怎么出门了?这是要去哪里?” 叶鸿无奈地叹息一声道:“今日查下面铺子里的账目的时候,发现有些对不上的地方,我去那边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哦,”江抒虽然不知道他所说得铺子是什么意思,叶家怎么会有铺子,但为了避免被怀疑,便也没有多问,转移话题道,“那鸿爷爷,三姐、五妹和六妹她们回来了吗?” “还没有,”叶鸿缓缓摆摆手,想到什么,有些疑惑地道,“对了,你不是和她们一起进宫去参加太后的赏花宴了吗?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这……”跟朱常洵一起去看内阁的事情不便说,江抒稍作迟疑,顺口邹道,“赏花宴结束之后,太后让我留下听她交代些事情,我想不知道要说多久,就让她们先回来了。” “原来是这样,”叶鸿捋着胡须点了点头,略一沉吟道,“那想必是回来的路上,六姑娘被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给绊住,又走不动路了。” “嗯,有这个可能。”想到叶池挽那副贪吃的模样,江抒忍不住扯扯唇角。 “好了,不跟你多说了,”叶鸿抬头看了看天色,淡笑着道,“这时候也不早了,我就先过去了。” “好,鸿爷爷慢走。”江抒轻轻点点头。 第420章 是从戏文里看来的 目送着叶鸿走远,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这条叶府所在的宽巷的尽头,江抒方才微微转身,进了叶府大门。 沿着府院中两旁花木葱郁的曲折小道,不疾不徐地回到自己所住的卿冉阁院门口,江抒看到两扇黑漆木门是虚掩着的,轻轻抬了抬手,正打算推门进去,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温和低沉的男声:“江抒——” 江抒闻声回头,看到对面那条曲折蜿蜒的小道上,罗新一袭玄色缎面直身,手握佩剑,步调匆匆地朝这边走来,不禁有些意外,含笑迎上前去:“罗新,你怎么过来了?” 罗新看着她走近,缓缓止住脚步,淡笑着道:“自然是来看你了,今日进宫可还顺利?” “还好了。”江抒偏头冲他扯扯唇角。 这除了被人嘲讽奚落了几句,外加损失一只自鸣钟之外,也没遇上什么大麻烦。 “如此便好,”罗新轻轻点了点头,“以后再进宫,千万要当心一些,这宫里到处是陷阱,步步是危机,若是一不小心说错一句话,或者是做错一件事,都有可能给自己招来祸端。” “嗯,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江抒认可地笑了笑,正打算向他道声多谢,突然想到什么,面上出现一抹疑惑之色,“对了,你不是江湖中人嘛,怎么还知道这个?” “我……”罗新眸光一动,脸色微微一红,“我是从戏文里看来的。” “你还有这喜好?”江抒想他平时一贯严肃沉稳的样子,不由得有些意外,顿了顿道,“我听说南城正西坊有个清徽班很出名,不如过两天,我们一起去看场戏吧。” “这……最近几天恐怕不行,”罗新略一迟疑,缓缓摇摇头道,“其实我来找你,是特意过来跟你说一声的,我有事要出城一趟,可能要十多天才能回来。” “你的伤才刚好,这样出去行吗?”江抒伸手指了指他受伤的地方,有些不太放心。 被怯羽伤到之前,他说他是遭到同门师兄的暗算才受得伤,这在外面万一再遇上了那同门相残的师兄,两相打斗起来,扯破了伤口,再想愈合可就难了。 “无妨的,”罗新似是看出了她的顾虑,轻轻摆摆手道,“上次遭受暗算是因为没有防备,这次我会尽量小心的。”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江抒垂眸沉默片刻,又问。 “明日一早,”罗新敛敛神色道,“到时候我就不过来向你道别了。” “这么急?”江抒听他如此说,眉头不禁一蹙,“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不错,”罗新再次冲她点点头,面带歉疚地道,“有些事情现在不便多说,以后我再告诉你。” “好,”江抒抬手拍拍他的手臂道,“在外面千万要当心,凡事不可太过逞强。” “放心吧,我心中有数。”罗新淡淡一笑,扬头看了看天色道,“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需要我帮你准备什么吗?”江抒想了想问。 “不用了,”罗新缓缓摆摆手,目光掠过她红肿的半边脸,轻声叮嘱道,“那个怀淑郡主前些日子来府中的时候,我见过两次,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若是招架不了,就尽量躲她远点儿,等我回来之后再说。” “嗯,我知道了,”江抒看他这副关切的样子,心头不由一暖,“既然明天一早就要走,那就赶快回去准备一下吧。” “好。”罗新双手握剑向着她抬了抬手,不再停留,转身大步向回路走去。 第421章 纯属小恩小惠 等到罗新走远,江抒方才轻轻转身,缓步走回卿冉阁院门口,推开那两扇虚掩着的黑漆木门,抬脚走了进去。 此时,屏浅正坐在正房门前的回廊下刺绣,由于绣得专注,并未察觉到江抒的到来,面上带着几分融融笑意,不急不缓地抽着针拉着线。 江抒有些好奇这丫头在绣什么绣得这么开心,故意放轻脚步走过去,却见她手中的宝蓝色锦面上,赫然一对快要成形的戏水鸳鸯。 鸳鸯在古代可是定情的信物,江抒看她这副专注认真的模样,眼眸不由微微一眯,半是玩笑地开口道:“这鸳鸯绣得可真漂亮,咱们家屏浅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屏浅闻言一愣,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待看到站在身旁的自家小姐时,小脸顿时一红:“小姐,你就不要取笑人家了,人家就是随便绣着玩儿的。” “是吗?”江抒有心想要逗弄这小丫头一下,故意做出一副半信半疑的样子。 “当然了,”屏浅生怕她会多想,急忙点点头,“奴婢就是许久没绣过东西了,怕针线活怠慢了,才绣幅鸳鸯练练手的。要奴婢说,小姐才真该好好的绣一幅,做成荷包送给福王殿下。”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会送这种东西给他!”想到不久前在长安右门那里朱常洵所说得那番话,江抒面色不由一变,声音连带着不太好听。 “王爷他这么有心,小姐当然要表示一下了,”屏浅也不介意她不悦的语气,缓缓站起身来,走到屋内,从里面的一张方形案几上拿起一个带有红塞的小白瓷瓶递向她,“小姐你看,这是他特意命怯羽送过来的祛瘀止痛的药。” 江抒抬脚踏进门槛,伸手将那瓷瓶接下,拔开上面的红塞闻了闻,见里面确实有好几种消肿止痛的成分,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了几分,不以为然地轻哼一声道:“他这不是有心,这是应该的。” 想自己冒着落下妒妇恶名的风险帮他推了选妃的事情,成全了他对那李眠香的一片心意,可是帮了他的大忙,这小小的一瓶药与之相较起来,纯属小恩小惠。 “……”屏浅听她这么说,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人家福王殿下在得知她的脸受伤后,特意命人送药过来,这搁谁身上也得感动吧,怎么到了小姐这里,就成理所当然的了。 难道说,小姐是因为没把福王当外人,才这样说得? 这也不对呀,看她平常提到他时一副嫌弃的样子,似乎并不怎么待见他。 屏浅想来想去想不通,这厢,江抒已经拿着那小白瓷瓶绕过屏风走进了房屋的内室。 入目之处,便是妆台上的那只下摆不停摆来摆去的自鸣钟。 这玩意儿她虽然不觉得稀罕,还认为用一千两黄金来购买太不值得,但在这科技水平没有任何发展的大明朝,若是失去了,再想得一件,恐怕就不太容易了。 带着永别的心情,江抒忍不住多看了它两眼,然后拿起旁边的菱花铜镜,照了照自己那受伤的半边脸,坐在妆台前的椅子上对镜涂起药来。 第422章 怎么也会有这东西 由于早上起得早,从进宫到现在又折腾了大半天,江抒觉得又累又困,将药涂好之后,便交代屏浅她晚饭不吃了,让她无事不要前来打扰,走到附近的床榻上躺下睡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黑透了,江抒支着睡得有些酸痛的身子坐起身,看到面前妆台上的自鸣钟显示,已是亥初一刻,觉得自己再耽搁下去,叶向高也许就歇下了,忙利落地穿鞋下床,简单地整顿了一下身上褶皱的裙袄,捧起那自鸣钟,大步向外面走去。 顶着夜晚明亮的月光,脚步匆匆地走到叶向高所住的万倾堂院门口,江抒腾出一只手来,推开虚掩着的院门走进去,看到里面除了廊檐上悬挂的灯笼之外,便只有书房的灯是亮着的,猜想他可能就在里面,径自走了过去。 此时,已经退去官袍换上便装的叶向高正背对着敞开的房门站着,沉默地望着对面那幅设色明朗的美人游春图,高挑的背影上带着几分料峭孤寂。 江抒心知他又在想自己那名义上的母亲俞氏了,心中不由有些酸涩,但为了不让他更加难过,最终还是没有点破,抬脚踏进门槛,朗声开口:“爹——” 叶向高闻声身子一震,拈起衣袖向着眼睛上擦了擦,方才慢慢转身,温和地望着她道:“这么晚了,四丫头怎么过来了?” 江抒向里走了几步,朝他举了举手中的自鸣钟,淡淡一笑道:“抒儿想请爹明日进宫的时候,将这个带给太后。” “自鸣钟?”借着房内璀璨的烛光,看清她手中之物的具体形状,叶向高不禁有些意外,“你怎么会有这东西?” 他从湖南回来之时,朱常洵送自鸣钟给江抒的风头已经过去了,府上也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过这件事情,因此他并不知道其中原由。 “是福王前些日子送过来的,”江抒微微敛了敛神色道,“说是在一个叫做利玛窦的洋人那里买来的。爹也认得它么?” 叶向高再次向那自鸣钟看了一眼,缓缓点点头,有些不解地道:“既然是福王送给你的,那又为何要让我带进宫给太后?” “自然是太后想要了,”江抒无奈地笑了笑,“今日进宫赴宴的时候,有人在太后的面前提起了这东西,太后对它很是好奇,知道了我的手中有一件,让我送进宫给她瞧瞧,我想不如就送给她,也好承个人情。” “福王将这么个稀罕物送给你,也是有心了,你还是好好留着吧,”叶向高不赞同地道,“就这么送出去,岂不是辜负了他的一片心意。” “但我已经答应了太后,让爹明日进宫之时给她带过去,这恐怕不合适吧?”江抒面上微微出现一抹为难之色。 说实话,她虽然很看不上这玩意儿,觉得它与现代那些形形色色的钟表比起来差得不是一两个档次,但有它在身边,确实比日晷、沙漏什么的方便得多。 “放心,爹有办法,”叶向高抬手拍拍她的肩膀,走到附近靠墙摆放的一个黄花梨木顶箱柜前,抬手拉开上层左侧柜格的门,从里面取出一个透明罩子扣着的器物,向着她举了举,“四丫头,你看。” “自鸣钟?”看着那个和自己手中之物大同小异的物件,江抒有些震惊,“爹怎么也会有这东西?” 第423章 是不是也看重这个 叶向高捧着那自鸣钟向前两步,扯扯唇角道:“这是两年前在南京的时候,你刚才所说的那位利玛窦赠的。” “赠……白送的?”听出他这话里的重点,江抒比得知他有这么一件东西还要惊讶。 话说,自己手中的这件,可是一千两黄金换回来的。 这么值钱的东西,就这样说送就送了? 叶向高看她这个反应,不禁有些好笑,将那自鸣钟搁在一旁的案几上,轻轻点点头道:“他十多年前第一次来大明时,爹帮了他不少忙,为了报答恩情,他两年第二次来的时候,便赠了这稀罕物给爹。” “哦,原来是这样,”江抒眸光微微一动,不解地道,“那爹为何将它藏在柜子里,而不摆出来呢?” “这……”叶向高略一沉吟,凝眸望着她道,“爹本来想将它给你,又担心另外几个丫头知道后说爹偏心,便悄悄将它收了起来。本想着等你出嫁之时给你放在嫁妆里,没想到福王竟会送你一件同样的东西。既然他有这份心,你就好好留着吧,拿爹这件送去给太后好了。” “这怎么可以,”江抒眉头不由一蹙,再次向他举了举手中的自鸣钟道,“要送也是送抒儿手中的这件。他把这东西送给抒儿,还不知道有什么叵测的居心呢,怎么能比得上爹对抒儿的心意。” “福王的用意,你无须怀疑,”叶向高缓缓朝她摆摆手道,“爹这次去湖南赈灾,若不是他倾尽洛阳福王府粮仓中的存粮相助,恐怕到现在都还回不来。像他这样有着不计个人得失、只为大局考虑的胸怀的人,怎么会屑于在你一个小女子的身上怀什么居心。能够有幸许给他,也是你的福气。” “既然爹对他的评价这么高,那为何还一心支持太子,想方设法的让他去洛阳就藩呢?”江抒虽然对于他这话并不认同,但也不便反驳,想到今日下午在内阁议事厅外所听到的里面的对话,有些不解地问道。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是大明的祖规,不可违背。”叶向高面色微微严肃了几分,“太子的才能与福王相比虽略逊一筹,但在年纪相仿的青年中也是比较出众的,足以担得起大明江山重任。福王多留京一日,群臣就会不住地猜测皇上是否有易储之意,立场不定,心思难以安定下来,如此容易造成党派之争,引起内忧外患。” “爹费尽心思想让他去洛阳,就仅仅是因为这个吗?”江抒稍作迟疑,试探地道。 前些日子与朗莫出城去石景山的路上,在宣武门里街西单牌楼以北的高墙外,听过那六部官员的争吵后,朗莫可是说了,朝中很多官员支持太子并不是为了大明江山,而是为了身后浮名。 也不知道自己这名义上的父亲,是不是也看重这个。 叶向高并不知道她心中的猜度,垂眸沉默了片刻,眸光温柔地凝视着她道:“其实爹也是有些私心的,爹只想我的四丫头将来能够简简单单快快乐乐的生活,不要卷入后宫纷争之中。” 第424章 不是那种心胸狭隘的人 “爹……”江抒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面上不禁出现一抹感动之色,顿了顿道,“那抒儿可不可以不嫁给福王?” “别胡说,”叶向高忙摆摆手,“这是圣旨赐婚,怎么可以不嫁。” “那就不能想办法让皇上收回成命吗?”江抒眉头忍不住一蹙,“爹应该知道,在几个皇子中,皇上最看好的就是福王。虽然爹和群臣一致坚持立嫡立长,但谁也不敢保证最终登上皇位的一定不是他。倘若将来他真得当了皇帝,抒儿不还是要卷入后宫之中嘛。” “放心,爹决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叶向高稍稍敛敛神色道,“只要爹和群臣这边不松口,皇上是不能轻易更立太子的。” “那爹就不怕如此一来,他会迁怒于抒儿,以后对抒儿不好吗?”江抒故意做出一副忧虑的样子。 “这你不必担心,”叶向高向前两步安慰道,“福王的为人爹还是了解的,他不是那种心胸狭隘没有气度的人。” “……”这不是关键好不好。 江抒眉头再次轻微地蹙了一下,继续找借口:“抒儿要是真得嫁给了他,等到他去洛阳就藩的时候,就要随他一起走了,那么远的地方,爹就不想抒儿么?” “这……”叶向高略一迟疑,面上微微出现几分不舍之色,但很快又被生生压下了,凝神望着她道:“爹在任期间,唯一的心愿就是促成福王就藩一事,等你们离开京城,爹就请辞返乡,这样就会经常有时间去洛阳看你们了。” “可是……” 江抒的本意并不在此,而是要取消婚事,正打算再找理由,但才刚刚开口,却被他轻声打断:“好了,爹还是那句话,福王的人品与气度你无须置疑,他绝不会因为爹的立场而迁怒于你,只要你不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他会善待你的。能够有幸许给他,是你的福气。” 那是因为你被他的道貌岸然与衣冠楚楚蒙蔽了好不好? 江抒听他言语间所流露的欣赏,忍不住腹诽。 不过,看这情形,想要说服他想办法帮自己退掉这门婚事已是不太可能,她只好表示认可地点点头:“时候不早了,爹早些休息吧,别熬得太晚了,抒儿就先回去了。” “好,路上慢点儿走,小心地上凸起的石子。”叶向高柔和地一笑,抬手拍拍她的手臂,温声叮嘱道。 “爹放心,抒儿会小心的。”虽然让他帮忙退婚的目的没有达成,但看他这副对自己真心关心的样子,江抒心里还是暖融融的。 语毕,为免耽搁他休息,不再停留,缓缓转身向外面走去。 只不过,在踏出书房门槛之后,还是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那幅让自己感觉很熟悉的美人游春图,方才回身离开。 双手捧着自鸣钟,出了万倾堂院门,绕过附近夜色之下阴影重叠的花草树木、假山叠石,江抒正准备回卿冉阁,侧前方的一条曲折蜿蜒的小道上,突然走来一个高挑身影。 接着传来一道柔润温朗的男声:“抒丫头,是你吗?” 第425章 绝对是件棘手的事情 “奉之哥?”听出那声音是叶奉之的,江抒脚步微微顿了顿,随即大步迎上前去,“你怎么到这边来了?是有事要找爹吗?” 他与他爷爷叶鸿所住的远香堂虽与万倾堂同在中院位置,但一东一西相距还是有些远的,这大晚上,无事应该不会过来。 “不,我是特意来找你的。”走到近前,止住脚步,叶奉之缓缓朝她摆摆手道,“我先去了卿冉阁,屏浅说你不在,可能来了老爷这里,就一路找过来了。” “找我?”江抒面上不禁出现一抹意外之色,“可是有什么事?” 若只是闲来无聊想找她走走的话,去了卿冉阁没找见后,完全没必要再特意找来这边…… 不对,想到朱轩娆来闹的那天早上,自己对于他心思的猜测,江抒心中微微一紧。 难道,他所喜欢的人,真得就是自己这身子的正主叶江抒? 叶奉之不知她心中所想,稍作沉默,轻声道:“我是想问,你今日进宫去参加太后的赏花宴的时候,怀淑郡主是不是为难你了?” “嗯,”这事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江抒索性坦白地点点头,随即有些不解地道,“奉之哥怎么会知道?” “挽丫头告诉我的,”叶奉蹙了蹙眉,凝眸望着她道,“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必须得尽快想法子消除她对你的敌意。” “奉之哥不必担心,这事我自己能处理。”不以为意地扯扯唇角,江抒腾出一只手来轻轻冲他摆了摆。 朱轩娆那个人,有头无脑,有眼无珠,性情又冲动难以自持,被人利用了还不知道,她那点儿本事,她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可是……”想到不久前叶池挽所说得赏花宴上发生的事情,叶奉之还是有些不放心。 “奉之哥,你不必担心,她的折腾,我能经得住的。”江抒看他一副忧虑的样子,更加认定自己对于他心思的猜想,为免与他过多接触,他再来个表白什么的,忙急着告辞,“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接着,也不等人同意,越过他大步向前走去。 这事一定不能闹开了,不然有着与朱常洵的婚约在,绝对是件棘手的事情。 次日下午,江抒正惬意地坐在卿冉阁东墙附近的一座翠竹环绕的八角凉亭中,一边吃着点心喝着茶,一边翻阅着医书,屏浅突然慌慌张张地跑来:“小姐,不好了,不好了,怀淑郡主来了。” 她刚刚在院门附近给一株早已经谢了花的西府海棠浇水,远远地看到朱轩娆脚步匆匆地朝这边走来,心知来者不善,便不等人走到近前,赶忙过来通报,好让自家小姐有个心理准备。 江抒闻言握着书页的手指微微一顿,猛地抬起头来,眸中同时闪过一丝凌厉光芒。 昨天在宫里的时候,她可是说了,她如要成心与她为难,她就奉陪到底,没想到今日就找上门来了。 这个朱轩娆,要再出言羞辱她,哪怕她是被人利用的,也休怪她不客气了。 第426章 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小姐,她肯定是来找麻烦的,怎么办呢?”等了一阵子,见江抒只沉着一张脸不说话,屏浅有些担忧地再次开口。 江抒将手中的医书倒扣在身旁的石桌上,略一沉默道:“不用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是在我的地盘上,她如果敢放肆,我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可是,小姐……” 屏浅刚想提醒她,人家是堂堂的怀淑郡主,当今皇帝同父同母的亲弟弟潞王朱翊镠的女儿,嫡亲的皇亲,不能对她做得太过了,却被江抒轻声打断:“好了,你先下去吧,我一个人能应付得来,别让人说我们主仆二人欺负她一个。” “这……是。”屏浅看她态度坚持,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恭敬地答应一声,垂首退下了。 屏浅的身影方才消失在周边葱郁的花木丛中,江抒还未来得及收回目光,不经意偏头间,便看到正对亭子入口的那条曲折蜿蜒的花径小道上,朱轩娆领着丫鬟桂儿远远地朝这边走来。 此时的她,一袭橙黄色绣有水红杜鹃花的交领及腰短袄,下身是湖蓝色百褶长裙,乌黑的头发绾成随云髻,斜插一只纯金点翠步摇,长长的流苏随着走路的动作一晃一晃的,衬得一张稚嫩的小脸很是明丽动人。 不过再是明丽动人,也是来找茬的,江抒对她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一双紧盯着她的眼眸中,甚至带着几分犀利。 朱轩娆走到亭前,双手提裙踏上亭子高出平地的几级台阶,看到她这个神情,没再继续往里,隔着几步距离,郑重地朝她屈了屈身子道:“三嫂,对不起。” 江抒原以为她一开口就是对自己的羞辱,没料到她会说出这话来,眼中微微闪过一丝意外,只是面色仍旧不改:“郡主这是做什么?快请起吧,我可担待不起!” “三嫂……”朱轩娆见她这种反应,眉头不禁一蹙,不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轻轻直起身,一脸歉疚地望着她道,“三嫂,对不起,我错怪你了,请你原谅。” “呵……”昨日还是百般刁难,今日就来道歉,江抒自然不会相信她的说辞,缓缓站起身来,嗤笑一声道,“郡主不是说,以后再也不会听信我这个言而无信不知廉耻之人的花言巧语了么?这是在唱哪出?” “三嫂,对不起,”朱轩娆向前两步,抬手拉起她的手来道,“都怪我一时大意,听信了叶溪摇的挑拨,对三嫂做出了那么过分的事情,还请三嫂能够原谅。” “郡主怎么知道她是在挑拨?”江抒并不为其所动,毫不留情地将她推开,冷哼一声道,“说不准她说得就是实情,我和奉之哥之间真得不清白呢!” “我知道不会的,”朱轩娆心知她是在赌气,也不介意她恶劣的语气,一脸认真地望着她道,“奉之已经把真相都告诉我了。” “奉之哥去找过你?”想到昨晚叶奉之所说得那些话,江抒微微有些意外。 朱轩娆轻轻点点头:“他告诉我,那天早上你们谁也没有想要见对方,却有人以你的名义叫了他,以他的名义叫了你,还在你们相遇的路上动了手脚,才会造成当时的那场误会。” 第427章 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你就这么相信他的话?不怕他是为了保护我而刻意说得谎?”沉默地凝视了她一阵子,江抒不咸不淡地问道。 虽说当日的事情确实是叶溪摇设的局,但这并不代表叶奉之对叶江抒就没有除兄妹之外的其它感情。 或许还有可能,在自己这身子还是真正的叶江抒的时候,他们两个人之间根本就是两情相悦的,是皇帝那道无情的赐婚圣旨拆散了他们。 叶溪摇所做的事情,不是在陷害,而只不过是拆穿罢了。 朱轩娆自然不会想到这么深入的一层,再次抬手拉起她的手,神色认真地道:“不会的,来之前我已经仔细想过了,那就是叶溪摇在有意离间我们。” “那天早上我来到你们叶府后,她在前院拦住了我,非缠着不让我走,还支走了她身边的丫鬟,直到那丫鬟去而复返,才不再纠缠。原本我不知道她的用意何在,但今日听奉之说出实情,才终于想明白,原来她的目的就是先拖住我,让她的丫鬟前去安排,然后正好让我撞见奉之扶你的那一幕。” “没想到她竟然这么有心计,”江抒虽然早就猜到这些,但为了配合剧情,还是做出一副震惊的样子,“看来,我真是小瞧她了。” “是啊,你以后千万要当心她,”朱轩娆握紧她的双手,一脸凝重地道,“你知道嘛,在那天的前一天傍晚,我从你们叶府离开的时候,她还告诉我,在皇伯伯为你和常洵哥哥赐婚之前,你和奉之两个人之间……” “嗯,我知道了,我会小心她的。”见她面生迟疑,一副不好再说下去的样子,江抒及时地接过了话题。 “那……现在事情已经真相大白,三嫂肯原谅我了吗?”轻轻摇摇她的手臂,朱轩娆紧接着问道。 “这是自然,”江抒眸光微微一动,淡笑着点点头,“既然郡主不再误会我,这事就算过去了,从此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三嫂,你这不是还不肯原谅我吗?”听她这突而变得云淡风轻的语气,朱轩娆眉头立时蹙了起来。 顿了顿,握住她的手向她的脸上移去:“你若还生气的话,就打回来吧。” “哎呀,别闹了,”江抒看她这副委屈的模样,下意识地抽出自己的手,“算了,就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好了。” “三嫂,我就知道你大人有大量,不会跟我计较的。”朱轩娆立即抬手挽住她的手臂,一脸谄媚地冲她眨眨眼睛。 “好了,别给我戴高帽子了,”江抒侧身向着亭子中央的石桌凳指了指道,“快里面坐吧,我让屏浅再去准备些茶点来。” “不用了,”朱轩娆忙摆摆手,“我还得去找叶溪摇呢,那个小贱人,竟敢如此耍弄于我,我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这个人心机深沉,你可要小心点儿,当心吃了亏。”江抒眼眸一眯,“善意”地提醒道。 “我还怕她?”叶溪摇并未听出她是在有意激将,不屑地冷哼一声道,“三嫂,你就等着看我如何回报她吧。” 语毕,不再久留,转身走出亭子,领着候在外面的丫鬟桂儿大步沿原路走去。 第428章 他们之间就是有问题 江抒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淡淡扯了扯嘴角,正准备坐下来继续翻阅她的医书,但还没走回石桌旁,眼睛的余光却瞥见附近几丈远处,繁盛花木的半掩下,屏浅水蓝色百褶裙随风扬起的裙摆。 “别藏了,过来吧。”心知这丫头是不放心自己与朱轩娆独处,才没有真正离开,江抒心中微微一暖,朗声朝着那边喊道。 “是。”屏浅遥遥地答应一声,绕过周边葱郁的花木走过来,抬手拉拉她的衣袖道,“小姐,刚刚怀淑郡主没为难你吧?” 她方才所在的位置,因为离得这边有些远,无法听到两人的对话,只能凭动作确定朱轩娆并未对江抒动手。 “没有,”望着她那张略带紧张的小脸,江抒唇角微微一扬,“她这次来我们府上,是要为难一个人的,不过却不是我。” “那是……五小姐?”看出她眼中所流露出的幸灾乐祸,屏浅猜测着道。 江抒淡笑着点点头:“她知道了叶溪摇设局对付我和奉之哥的事情,去找她的麻烦了,你悄悄跟去,看那边有什么好戏发生,回来跟我讲讲。” “好,奴婢这就去。”对于看陷害自家小姐之人的戏,屏浅抱有很大的热情,兴奋地答应一句,转身走出凉亭。 这厢,出了卿冉阁的院门,朱轩娆并未在府院中多做停留,直接去了叶溪摇的待凤轩。 此时,叶溪摇正坐在小院中一片花木环绕的空地上弹奏一首琵琶曲,神情专注而认真,唇角甚至还逸散着几分自我陶醉的浅笑。 朱轩娆无故遭人耍弄,心中本就气愤难平,现在看到耍弄自己的人竟然还有兴致坐在这里弹琵琶,心中火气一下子上来,二话没说,走过去一把将她手中的琵琶夺下,狠狠地摔在地上。 由于地面坚硬,那木质的琵琶琴颈顿时断裂,琵琶弦也跟着断了两根。 叶溪摇急忙屈身将其捡起来,抬手抚摸了一下琴颈裂开的位置,面上露出一抹心疼之色,愤怒地抬头瞪向她:“怀淑郡主,你这是做什么!” “你说做什么!”朱轩娆向前逼近两步,气势比她更盛,“你故意设局让我误会三嫂与奉之有私情,害得我对三嫂做出那么过分的事情,还有脸来问我!” “你别随便诬赖,我哪里有设局!”叶溪摇对此矢口否认,“那天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嘛,他们之间就是有问题!” “哼,还在这里巧言善辩!”朱轩娆冷哼一声,怒目瞪着她道,“想利用我对付我三嫂,你想嫁给我常洵哥哥是吧?别痴心妄想了!叶溪摇,我告诉你,我常洵哥哥就算一辈子不娶王妃,也绝不会看上你这种贱人的!” “怀淑郡主,你别太过分了!”叶溪摇即便没有要做福王妃的想法,但被人如此贬低,如此羞辱,还是禁不住有些恼怒。 “我过分?”朱轩娆忍不住嗤笑一声,“你敢跟我去你家老夫人面前,把你做过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吗?!” 第429章 才不在乎少你这一支 “我……我凭什么跟你去!”叶溪摇虽然有些理亏,但态度上仍是不肯服软,“我祖母她年纪大了,需要好好休养,不能随便打扰!” “是吗?那便不去也无妨。”朱轩娆冷冷一笑,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那把坏掉的琵琶上,抬手一把将其推掉,“就你这技艺,还弹《春江花月夜》,也不知道丢人现眼!” “你……”看着地上损坏程度更加严重的琵琶,叶溪摇心头怒意更盛,低垂的双手暗暗握成拳头,有上前给她一拳的冲动。 不过,想到自己仅仅只是叶相府的一个庶女,而人家却是潞王府的怀淑郡主,身份相差悬殊,惹怒了她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终究还是生生忍下了。 朱轩娆却不肯就此罢休,再次向前两步,扬手狠狠地甩了她几巴掌,咬牙切齿地道:“叶溪摇,我告诉你,你的真面目我已经看清了,以后你再也不能拿我当枪使了!” 语毕,将那地上已经完全坏掉的琵琶又用力地踢了一脚,甩甩手臂,转身离开。 叶溪摇抬手抚上自己肿胀的双颊,眼中顿时浮起一抹浓浓的恨意,冷冷地盯着她远去的背影,低声自语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出身好一点儿嘛,要不是你太蠢,还能被本姑娘拿来当枪使!姑娘我能用的枪多得是,才不在乎少你这一支!” 只不过,话虽这样说,心中还是隐隐有些忧虑。 没想到自己这么精心的布了一个局,让朱轩娆与叶江抒反目,期效却仅是短短的几天。 还有,唆使叶湖掬在后花园的没药上洒下鱼尾葵汁液,致使叶江抒的脸变红肿一事,昨日的赏花宴上,朱常洵看到后并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嫌弃,甚至还对她尊重有加,也是失利了。 看来,为了完成那新科状元黄士俊的交代,避免他将自己所做过的事情公之于众,还得尽快想新的法子…… 约莫一刻钟后,卿冉阁东墙边翠竹环绕的八角凉亭中。 此时,前去打探消息的屏浅已经去而复返,将待凤轩所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了江抒。 末了,她向前凑近几分,一脸地八卦地道:“小姐,你知道嘛,五小姐的那把琵琶是她花了二十两黄金从旷音阁买回来的,可宝贝着呢,平时都舍不得用,怀淑郡主把它摔坏后,奴婢看到她的脸都绿了。” “再贵也不过是一把琵琶而已,要不要这么夸张?”江抒搁下手中的医书,不以为然地道,“想昨日的赏花宴上,本姑娘答应把那个一千两黄金的自鸣钟送给太后,眼睛都没眨一下。” 那是因为花得不是你的钱好不好?看她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屏浅忍不住腹诽。 不过嘴上说出的却是另一番话:“那是,还是我家小姐为人大方,不像五小姐那样小家子气。那把琵琶估计也修不好了,想必她会心疼上好一阵子。” “她这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江抒眼眸一眯,愉悦地扯扯唇角道,“既然她这么看重贵重的物件,以后若想让她难过,随便当着她的面给她毁掉一件不就好了?” “嗯,这倒是个好主意。”屏浅认可地点点头,“如此一来,她就不敢再轻易招惹小姐了。” “那你得空就打听一下,看她那里所有的物品中,她最喜欢的有哪些。”江抒眸光微动,淡笑着吩咐道。 “是,”屏浅郑重其事地朝她抬抬手,“奴婢一定事无巨细地打探清楚。” 第430章 岂不显得失礼了 十几日的时光随着几场风雨不知不觉间流走,转眼春天便已经结束,到了夏初的五月。 天气由暖转热,江抒身上的衣物也由缎裙换成了罗裙,夹袄换成了纱衫。 这天上午,她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正房门前的台阶上,撕着一朵开到全盛的重瓣月季花,来推断自己两日后的端午节能不能出得了家门,与朗莫一起去城外张家湾段的大运河上看龙舟赛,屏浅突然匆匆忙忙地跑来:“小姐,小姐,二小姐和二姑爷来了!” “二姐和二姐夫?”江抒扯着花瓣的手指微微一顿,有些意外抬起头来,“人现在在哪里?” 屏浅跑到距她四五步远的位置停下来,淡笑着道:“老爷不在家,二小姐和二姑爷又不是外人,鸿管家便没有安排他们进前院的慎德堂,直接带他们去了老夫人的畅和堂。小姐快准备准备,过去吧。” “我也要去吗?”江抒随手扔掉已经撕扯了大半的月季花,抬手指了指自己。 她虽然对于那所谓的二姐叶潭搸印象还不错,但也仅只是在一个多月前她的孩子满月宴的时候见过一次面,帮她给叶成宣带了个锦囊而已,对她根本没什么姐妹亲情。 “这是自然,”屏浅理所当然地道,“二小姐是小姐的姐姐,她来了,小姐若是不去,岂不显得失礼了?” “既然如此,那就过去好了。”江抒听她这么说,索性不再矫情,缓缓站起身来,抬手整顿了一下身上的衫裙,“我这样去行吗?要不要先回房换套衣服?” “不用了,”屏浅含笑摆摆手,“小姐这样已经很漂亮了。” “好,那我们就走吧。”江抒淡淡扯了扯唇角,不再多说什么,抬脚向外面走去。 一路不疾不徐,与屏浅一起走到畅和堂大堂门口的时候,江抒才发现,除了归宁的叶潭搸和陪她前来的许绍庭之外,所有在府上没有出门的被称之为“主子”的也都已经到了。 老夫人林氏一袭枣红色对襟竖领罗衫,下身穿宝蓝色绣襕马面裙,头戴枣红底镶金点翠抹额,坐于正对堂门的主位上。 在大堂两侧的红漆木椅上,左边坐着今日的客人许绍庭、叶潭搸,以及府上的三小姐叶湖掬、六小姐叶池挽。 而在右边,则依次坐着二夫人汤弄秋、三夫人陆云庄、四夫人阮凤致、五夫人晏无娇和五小姐叶溪摇。 江抒吩咐屏浅在外面等着,抬脚踏进门槛,往里走了几步,屈身向着在座的几个长辈福了福身子道:“抒儿见过祖母,见过二娘、三娘、四娘、五娘。” 而后,不等人应答,径自直起身来,朝着左上两个位子上的叶潭搸和许绍庭抬了抬手:“二姐,姐夫。” “四妹不必多礼,快来坐吧。”叶潭搸温和一笑,伸手指了指他们这一边最下首叶池挽身旁的那个唯一的空位。 江抒淡笑着点点头,缓步走过去,才刚在那个位子上坐好,身旁突然传来叶池挽刻意压低的声音:“四姐,你怎么现在才来?” “我住得远呀。”江抒轻轻转过头,冲她眨眨眼睛,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第431章 就没有不算的 由于江抒只是为了不至于失礼而来凑个数的,并不是今天的主角,待她坐好之后,在座的众人便纷纷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转而继续之前的话题。 主位上的老夫人林氏侧头看向坐于左上第二个位子上的叶潭搸,一脸关切地道:“前些日子听说孩子染了风寒,现在怎么样了?” “谢祖母关心,已经全好了,”叶潭搸淡笑着向她抬抬手,有礼地道,“只是年纪太小了,经不起路途颠簸,才没有带他一起来,等到大一些,搸再带过来给祖母看。” “好,好,那我就等着我的重外孙叫我一声曾外祖母了。”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面上泛起一抹慈和浅笑。 只不过,这笑容并未持续多久,眼底突然闪过几丝沉郁之色,扭头看向右上首位的二夫人汤弄秋:“这二丫头的孩子都两个多月了,成宣的婚事还没定下来,你这个当家主母,也该多费费心了。” “是,”汤弄秋见她有所不悦,唯恐触怒了她,自己再失去这个当家的权利,忙恭谨地道,“儿媳一定会尽快托媒人为成宣找到良缘佳配的。” “二娘,光您看着是良缘佳配还不行,这要看看大哥满不满意,”左下第二个座位上的叶池挽站起身来道,“像上次的那个魏家小姐,您不是也觉得不错嘛,结果不还是没成。” “六丫头,不得对你二娘无礼!”斜对面的三夫人陆云庄见女儿又有得罪人的倾向,忙开口呵斥。 “这哪是无礼?我是实话实说好不好!”叶池挽不满地扁扁嘴,环眸扫视了众人一番道,“大哥的性子你们也清楚,表面上温文随和,实际上却固执地很,自小到大,他决定了的事情,就没有不算的。倘若他看不中,决定不娶,就算你们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人人都满意,也没有用。” “那在你看来呢?”二夫人汤弄秋虽然觉得被一个粗疏顽泼的丫头当众反驳有失颜面,但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跟她计较,只有努力压下心中的怒意。 “当然是二娘在挑好之后,还像上次一样,让大哥先见见人了。”叶池挽看她这副隐忍的样子,心情顿时大好,一脸得意地道,“另外,再去见人的时候,我一定要跟着一起去。想要当我大嫂,还得先过了我这一关……” “六妹,别说了。”坐于她身旁的江抒看到老夫人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忙抬手扯扯她的衣袖。 经她这一提醒,叶池挽也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主位上的老夫人,见她铁青着一张脸瞪着自己,立即识趣地住了嘴。 不经意偏头间,瞥见他们这一排首位上的许绍庭面色红润,目光平静,唇边甚至还逸散着几分浅淡笑意,完全一副正常人的模样,眼中不由出现一抹疑惑之色,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道:“二姐夫不是身患重病嘛,怎么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有病在身的样子?难道是已经完全康复了?” 第432章 什么病会有这种病理症候 “我……”眸光微微一动,许绍庭正想起身应答,但还未站起来,脸色瞬时变得惨白,重重地跌在身后坚硬的椅背上,沉重地喘息起来。 “绍庭……” “姐夫……” “姑爷……” …… 见他病情发作,堂内众人个个面露担忧之色,纷纷站起身,惊呼着围了上去。 位于他身旁的叶潭搸,更是一脸的焦急,慌慌张张地学着府中大夫的样子,为他捋着胸口顺气。 许久之后,许绍庭剧烈的喘息方才平复下来,在叶潭搸的搀扶下坐好,有些吃力地看向围在面前的众人道:“绍庭这病……时好时坏,让祖母、岳母、各位夫人和……各位妹妹受惊了……” “快别这么说,”站在最前面的老夫人面带关切地道,“你身子不好,为免累着,不宜在这里多坐。以前二丫头住的熙宁阁我已经命人打扫出来了,就先让人送你过去休息吧。” “绍庭……谢过祖母。”为示感激,许绍庭忙虚弱地向她抬了抬手。 老夫人轻轻摆摆手,转头看向后面的葡雨以及在畅和堂伺候的另外几个丫鬟道:“你们几个,快帮二小姐送姑爷过去,那边若缺了什么,及时找二夫人拿钥匙,去库房取。” “是。”几人恭敬地答应一声,从前面众人让开的通道上走过来,小心地搀扶起许绍庭,缓步向外面走去。 叶潭搸放心不下丈夫的病情,朝着堂内的几个长辈屈了屈身子,转身跟了上去。 重病缠身的许绍庭离开,大堂之内没有了可供瞩目的焦点,人也跟着疏散开来。 江抒向外走了几步,站在堂门的一侧,望着外面院中许绍庭那被搀扶着渐渐远去的单薄背影,面上微微出现一抹疑惑之色。 本来一副没事人的样子,经人一提醒,就发病了,这也太奇怪了吧。 她精心研习医书多年,就从没发现过有什么病会有这种病理症候。 莫非…… 这许绍庭是在……装病? 可好端端的,他为什么要装病,平白落下一个病秧子的差名呢? 不待江抒多想,里面老夫人平淡的声音突然响起:“鸿管家,你命人去趟大明门那边,把成宣和奉之叫回来。这家中来了客人,男主人一个都不在不合适。” “好,我这就吩咐下去。”候在门外的叶鸿应了一声,转身走下回廊的台阶,大步向着外面走去。 等到叶鸿走远,身影为院中葱郁的花木所遮挡,老夫人缓缓收回目光,望向堂内的众人道:“好了,你们也各自退下吧。这姑爷身子不好,不便走动,中午设宴就在熙宁阁的庭院中好了,不必再去前院的花厅,到时候你们直接过去便好。” “是。”老夫人发话,众人自是不敢有任何异议,齐齐答应一声,纷纷退了出去。 “四姐,我们去熙宁阁看看二姐夫吧。”江抒刚刚带着屏浅走出畅和堂院门,正考量着是不是先回自己的卿冉阁,叶池挽突然领着丫鬟樱零凑了过来。 “好啊,”江抒有心想要进一步确定自己对于“许绍庭是在装病”的猜测是否属实,爽快地点点头,“那就快走吧。” “嗯。”叶池挽淡笑着牵起她的手,扭头向着一旁的屏浅和樱零吩咐道,“你们两个不必跟来了。” 说完,也不等她们应声,拉着江抒径自向前走去。 第433章 只能找这种借口了 二人沿着府院中花木葱郁的曲折小道不疾不徐地走到位于后院的熙宁阁的时候,许绍庭已经被安置在正房外室的榻子上了。 叶潭搸正手握绢布坐在榻前为他擦拭额头上的薄汗,手上动作利落熟练,仿佛这种事情已经习以为常。 在陈设简雅的房室之内,除了这一躺一坐的夫妻两人外,还有三夫人陆云庄,叶潭搸的陪嫁丫鬟杏霏,以及送许绍庭过来的葡雨等人。 此刻,陆云庄正站在叶潭搸身后几步远处,一脸担忧望着躺在榻子上脸色苍白的女婿,生怕有个什么闪失似的。 叶池挽拉着江抒踏进房门,并未朝她打招呼,直接走到榻前,向着虚弱地躺在上面的许绍庭问道:“姐夫,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六妹……不必担心,已经好多了。”缓缓睁开轻阖的双眼,许绍庭无力地回道。 江抒有心想要确定他是不是在装病,紧接着道:“小妹这段时间在家自学了些医术,不如让我来为姐夫把一下脉吧。” “如此……就劳烦四妹了。”眸光微闪,许绍庭吃力地伸出一边手臂。 江抒向前两步,走到叶潭搸身侧,屈身抬手搭在他的腕上,力道由浅到深按下去。 脉象浅之有余,深之不足,来之极大,去之衰微,这是典型的脉浮洪,确为病脉。 其症状体现就是病发时气喘不止,头出虚汗,和之前的许绍庭完全一样。 难道说,方才在畅和堂的时候,是自己多心了? 他并不是为了做给别人看,而在叶池挽问到他是否完全康复时故意装病的,而是恰巧在那时发病? “四丫头,你姐夫他怎么样?”片刻之后,见江抒将手移开,后面的三夫人急着询问病情。 江抒轻轻直起身,侧头看向她道:“姐夫他这是多年的气喘病,是由体弱肺虚引起的,要想治愈,首先就得固本培元。抒儿以前看到过一个土方,将柚子切去顶盖,去瓤,里面放入母鸡肉切块,加上少许盐和水,再用顶盖盖好,放入水中炖两个时辰。每天坚持食用,可逐渐减缓发病次数。” 原谅她将现代的食疗方法说成是土方,这在医书里应该是没有记载的,为免有人求证,只能找这种借口了。 “听到了嘛,还不快去准备。”听她说完,三夫人立即转头看向候在一侧的畅和堂的几个丫鬟。 并不是她完全相信江抒懂什么医术,只不过这两样东西都是食材而非药材,是不会有什么害处的,有用没用,总得试上一试。 “奴婢这就吩咐厨房去做。”为首的葡雨向前两步,恭敬地朝她屈了屈身子。 “记得,不能是公鸡,一定要是母鸡。”江抒适时地提醒道。 “是。”葡雨轻轻向她点了点头,缓缓转身,快步向外面走去。 “二姐,三娘,既然姐夫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我就先回去了。”对于许绍庭是否在装病一事,江抒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同时发现这里人家母女、女婿相聚,相对来说只有自己是外人,不如早些离开得好。 “好,”叶潭搸也不挽留,将手中的绢布搁在旁边的案几上,慢慢站起身来道,“娘,六妹,你们帮我照看一下绍庭,我去送送四妹。” 第434章 好像不只是为了这个 “二姐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两个人并肩走出房门,沿着院中花木扶疏的碎石小道向外走了一段距离,江抒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和声问道。 “我……”叶潭搸稍作犹豫,微微转头看向她,“四妹,谢谢你的方子。” “二姐不必客气,”江抒冲她摆摆手,“姐夫他身患气喘之病,而我恰好知道一个缓解气喘的方法,说出来让他试上一试,也是应该的。只不过……” 顿了顿,她轻声道:“二姐特意出来送我,好像不只是为了这个吧?” “不错,”叶潭搸略一沉吟,缓缓点点头,“我是想问,前些天我托四妹转交给大哥的那个锦囊,四妹给他了没有?” “嗯,大哥回来的当天,就已经给了。”江抒淡淡扯扯唇角道,“二姐那么信任我,我怎么会辜负二姐所托。” “那……是单独给他的吗?他有没有说什么?”叶潭搸接着又问。 江抒凝神想了想道:“是单独给的,我特意给他送去了沉心堂。大哥当时只是接了下来,什么也没说,后来奉之哥去了,不过那锦囊他应该没看到。” “奉之……他还好吗?”听她提到这个名字,叶潭搸面上不由出现一抹失落之色,很浅很微,几不可查。 “这……应该还好吧。”江抒略一迟疑,有些心虚地回答。 因为猜测叶奉之很有可能喜欢自己这身子的正主叶江抒,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这段时间以来,她对他都是尽量躲着的。他目前的具体状况,她还真是不清楚。 “这样就好。”叶潭搸心有所思,并未留意她的不自然,面上反而带着几分隐忍。 江抒看她这个神情,猜想她又在为不得不嫁给一个病秧子冲喜而难过了,不禁对这个二姐有些同情。 但为了不戳碰到她的痛处,最终还是忍住没有开口安慰,眼看着前面熙宁阁院门已经到了,抬手向前指了指道:“二姐就送到这里好了,快回去照顾姐夫吧。” “那……四妹慢走。”要问的已经问完,叶潭搸也不再坚持相送。 江抒淡笑着应了一声,轻抬脚步踏出门槛,缓步地向着卿冉阁的方向走去。 由于两个院子相距并不是太远,不消片刻功夫,卿冉阁便就到了。 此时,屏浅正在院门附近的一丛翠竹旁来回地踱着碎步,看到远远地走来的江抒,立即大步迎上前去:“小姐回来了?” 江抒含笑点点头,看着她走到近前,有些意外地道:“你在这里干嘛呢?为何不进去?” “奴婢……奴婢不放心姑爷的病情,特意在此等着小姐回来,”屏浅稍作沉默,缓缓止住脚步道,“姑爷他现在怎么样了?” “不必担心,已经好多了。”想到刚刚熙宁阁中的情形,江抒轻轻摆摆手。 “这便好,”屏浅微微松了口气,有些艰难地再次开口,“方才在畅和堂的时候,奴婢好像听到老夫人又提起为大少爷说亲的事,不知这是不是真得?” “没错,”江抒稍稍敛敛神色道,“大哥都二十三了,还不娶亲,老夫人当然着急了。” “那小姐也为他着急吗?”屏浅想想又问。 江抒抬脚向前两步,淡笑着摇摇头:“我觉得这娶亲之事早些晚些不重要,关键在于娶的是谁。我只希望他能找到一个真心喜欢的人,因为只有这样,日子才能过得开心。” “小姐说得真好,奴婢也是这样想的。”屏浅最为担心的,就是她一心爱慕的大少爷会娶别人,对于江抒的说法,自然是十分的认可,顿了顿,侧身向着不远处敞开着的院门指了指道,“小姐快进去吧,这天怪热的,别在外面晒着了。” “好。”江抒也无意享受这夏季的日光浴,轻轻抿了抿唇角,大步向着那边走去。 第435章 这可是个很好的借口 进了院门,沿着院内花木环绕的曲折小道不疾不徐地走回正房,江抒觉得一路被太阳晒得有些晕胀,懒得再动弹,便在房屋内室的床榻上斜躺下,闭起眼睛假寐起来。 没想到,这一合眼,竟然真得睡着了。 再次醒来,附近妆台上的自鸣钟显示,已是十二点十五,也就是所谓的午正一刻。 这个时候,宴席差不多应该开始了,江抒不想去得太晚了,再次招来老夫人冷厉的目光,便起身简单地洗了把脸,理了理睡乱的发髻,匆匆赶了过去。 此时,熙宁阁中庭的几棵枝繁叶茂的大梧桐树下,席坐已经置设好。除了老夫人之外,各房的夫人小姐都到了,正疏疏散散或坐或站地聚在一起说着话。 看到江抒远远地走来,与叶成宣、叶潭搸、许绍庭一同围坐在周围一张石桌旁闲聊的叶池挽立即站起身来,兴奋地朝着她挥挥手:“四姐,这儿呢——!” 江抒微笑着点点头,大步走过去,目光首先落在正对她这边而坐的许绍庭的脸上,见他面色已不再像之前那样苍白,心知他的病情已经缓和过来,向前凑近两步,稍带关切地道:“姐夫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四妹放心,已经好多了。”许绍庭虚弱地向她摆摆手。 “这就好。”江抒淡淡一笑,绕到叶池挽身旁的一个空位上坐下来。 微微抬头,看到这里除了叶潭搸、许绍庭两位客人,以及原本就在府中的叶池挽之外,便只有叶成宣一个人,再向四周环顾了一番,也不见叶奉之的身影,有些意外地扭头向着坐于自己另一边的叶成宣问道:“大哥,奉之哥呢,他怎么不在?没与你一起回来吗?” 据她所知,叶奉之所在的礼部,与她这名义上的大哥所在的户部,是紧挨着的。若是两个人都接到了通知,没有道理不一同回府。 “这……”叶成宣偏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叶潭搸,略一迟疑道,“后日就是端午节了,宫中要有礼乐表演,礼部怕出了什么纰漏,便派奉之去教坊司审查了。” “原来是这样。”想到教坊司确归礼部所管,而逢年过节宫中必会摆宴庆贺,届时必定少不了歌舞助兴,江抒并未对他这话有任何怀疑。 只不过,这一认识却让她的心中微微升起一阵不安。 这些天来,她只顾着担忧到端午节那天,与朗莫出城去看龙舟赛之事会不会受到老夫人的阻止,却忘了,要是朱常洵再提出带她进宫去赴什么端午佳宴的话,自己也一样去不成。 这该怎么办? 她该如何将这种自己所不愿发生的事情防患于未然? 正苦恼着,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苍老低沉的女声:“老夫人,您看,他们都到了。” 江抒闻声转头向那边看去,只见老夫人林氏一手拄着拐杖,一手由李嬷嬷搀扶着,步调徐徐地朝这边走来,行动显得有些不便。 等等,行动不便? 江抒眸光微微一动,这可是个很好的借口! 她迅速站起身来,装作一副看到二人过来很高兴的样子,抬脚朝着那边迎去。 然后,很不小心地在附近的几块凸起的碎石旁崴了一下,同时唇边溢出一道低低的痛呼:“啊——!” 第436章 只怕是会更加严重 “四姐,你怎么了?”看她险些跌倒在地,叶池挽慌忙跑过来扶住她。 江抒试探地向前伸了伸那只被“崴到”的脚,落地之时却是疼得一点儿力气都不敢使的样子,抬起头来,一脸痛苦地道:“我的脚……好像是扭伤了。” “严不严重?快让大哥看看。”叶成宣后叶池挽一步走到近前,听到她这么说,慌忙蹲下身子准备察看她脚腕的伤势。 在场的其他人见这情形,也纷纷围上前,七嘴八舌的表示关心起来。 只是,江抒却不相信他们都是真正关心自己的,至少在叶湖掬的眼里,她就看到了幸灾乐祸,在老夫人的面上,她就瞧见了冰冷淡漠。 不过,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人,她也不在乎这些,随意地应承了几句,为免假装受伤的事情被拆穿,抬手阻止了叶成宣掀起她裙摆的动作,将目光移向站于自己对面几步远处的老夫人道:“祖母,抒儿这个样子,恐怕不能列席今日的家宴了,还请祖母见谅。” “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以后当心一些就是了。”老夫人冷冷地盯了她一阵子,转头向着候在一旁的几个丫鬟吩咐道,“你们几个,送四小姐回去,再去请个大夫过来。” “是。”几个丫鬟齐齐应了一声,一同走上前来,伸手就要在叶池挽的手中把江抒接下。 叶池挽却不放手,转头看向对面的老夫人道:“祖母,挽儿不放心四姐,我跟着一起去吧。” “六妹力气小,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让我去吧。”叶成宣站起身来,缓缓朝她摆摆手,一把将江抒打横抱起,大步向着外面走去。 “大哥,还是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的。”被这名义上的兄长一路抱着出了熙宁阁的院门,江抒看到后面那几个丫鬟并没有跟上来,低声提议道。 话说,自从她记事起,就从来没被人这样抱过,着实别扭的很。 “怕大哥累着?”叶成宣稍稍放缓脚步,低头宠溺地看她一眼。 “嗯。”江抒正愁找不到借口,听他这么说,自是连连点头,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道,“大哥放我下来,扶着我走就可以。” “这怎么能行,”叶成宣侧头看了看她那只被“崴伤”的脚,微微敛了敛神色道,“就算真得能走,这一路走回去,伤势也只怕是会更加严重。” “不会的,我小心一点儿就是了,绝对不会让脚上的伤加重的。”假装受伤一事不便多说,江抒只能以真诚的态度试图说服他。 叶成宣并不为其所动,自上而下地看着她道:“这不是小心不小心的事儿,万一留下什么遗疾,后悔可就晚了。你放心吧,大哥这么多年的功夫不是白练的,抱你走这一路不算什么。” 说完,不等江抒再次开口,走到附近的岔道旁转了弯,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不久之后,卿冉阁就到了。 叶成宣微微止步在门口停留片刻,抬脚踢开虚掩着的院门走了进去。 此时,屏浅正坐在正房门前的回廊下翻阅一册诗集,看到江抒被叶成宣抱着回来,面上不由出现一抹疑惑之色,迅速放下手中的书册起身迎上前来:“小姐这是怎么了?” “她脚扭伤了,快去拿药酒来。”抬头对上她清亮的眼眸,叶成宣简单地吩咐道。 “是。”屏浅有礼地答应一声,快步向着这排房屋最东侧的耳房走去。 第437章 就显得它不好了 叶成宣看着她走远,抱着江抒走进前面不远处的正房,将她安置在房屋外室的软榻上。 正打算为她脱掉鞋袜查看伤势,却被江抒抬手拦住:“大哥,宴席马上就要开始了,既然已经把我送到了,你就快回去吧。” “这不急于一时,”叶成宣将目光从她那只“崴伤”的脚上移开,轻轻冲她摇摇头道,“开始就开始好了,大不了去得晚了,到了之后向祖母告罪一声。还是快让大哥看看你脚上的伤吧。” 说着,那只被她挡住的手向上抬了抬,从她的阻拦中绕出来,再次伸向她的脚腕。 江抒不想自己假装受伤的事情败露,自是不会让他得逞,一把将他抓住,神色认真地道:“大哥不必担心,一点小伤而已,没有动到骨头,很快就能好了。今日是二姐夫陪二姐归宁的日子,我不能列席家宴就已经很失礼了,大哥再去迟了就更不合适,还是快些过去吧。等屏浅过来,让她为我涂些药酒就可以了。” “这……也好,”叶成宣见她态度坚持,所说也有道理,便不再执意为她验伤,温声叮嘱道,“那你要注意一些,不要乱动,当心伤势加重。” “大哥放心,我知道了,你快去吧。”江抒微微一笑,缓缓松开他的手臂。 叶成宣看她面色平静,神情怡然,确实不像是有什么大碍的样子,轻轻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起身向外面走去。 刚刚走到门口,正巧碰上拿了药酒回来的屏浅。 二人同时止住脚步,凝眸对视了一阵,不过却谁也没有开口,也没有多做停留,一进一出先后跨过门槛。 走到江抒身前,将那药酒放在一旁的案几上,屏浅抬手向着她的双脚指了指道:“小姐是哪只脚伤到了,让奴婢来看看吧。” “不用了,”遥遥地看着叶成宣走远,身影为院中挂满黄绿色果子的交错杏树所遮挡,江抒淡淡扯了扯唇角,“哪只都没有伤到,我是假装受伤的。” “假装?”屏浅猛地抬起头,一脸不解地道,“小姐为何要假装受伤?难道是……不想参加今日的家宴?” “不是,”江抒缓缓敛敛神色道,“后日端午节宫里一定会摆宴庆贺,我怕到时那个朱常洵再提出让我随他进宫什么的,便提前做好准备了。” “……”屏浅听她这么说,不禁有些无语,“这进宫去参加端午宴不好吗?” “没有不好,”江抒淡笑着摆摆手,想到两日后大运河上的龙舟赛,那锣鼓喧天的情形,眼眸微微一眯道,“只不过有更好的,就显得它不好了。” “什么更好的?”屏浅有些好奇地问道。 “呃……没什么,没什么。”江抒暂时不想让这丫头知道自己打算出城的事情,略一迟疑道,“我有点儿饿了,你去厨房为我拿些吃的吧,看看有没有黄花鱼和红烧狮子头,今天我想吃这两样。” “是,奴婢这就去。”屏浅身为丫鬟,虽然看出她有意在回避问题,但也不好多问,恭敬地答应一声,起身离开了。 第438章 不过只是梦一场 待屏浅取了饭菜回来,让她陪同自己一起用过午饭,江抒觉得屋子里又闷又热,实在不想待下去,便端了盘冰镇瓜果,拿了把轻罗小扇,去了院子东南角鱼塘边的紫藤架下。 这个时候,紫藤萝交错低垂的淡紫色小花已经开败了好些日子,温热的空气中,甚至连一丝属于它的残香都不剩。置设着藤椅榻几的松软土地的上方,只有葱葱郁郁的翠叶挂满枝桠。 江抒走到那方几边,将手中的果盘搁在上面,舒展双臂伸了个懒腰,浅握罗扇在旁边的榻子上斜躺下来,惬意地眯起眼睛。 原本她只是打算合眼小睡一会儿,没想到一路走来被太阳晒得有些疲惫的脑袋一沾着枕头,竟然真得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有着她的过往一切却又污染严重的时代,那些个经常陪同爸爸妈妈在街头闲逛的日子。 可逛着逛着,两旁的高楼大厦突然变成了古色古香的房舍楼阁,街道上来来往往的各色车辆变成了软轿马车,就连行人身上的西装、时装,也成了长衫、裙袄。 而她身旁的爸爸妈妈,两个人的身影也在一点儿一点儿远离、淡去。 江抒不想失去他们,急忙伸长手臂去拉,同时一边高喊出声:“别走——!” 没想到,这一伸手,竟然真得拉住了。 将那只温暖的手紧紧握在手心,抱在胸口,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 当她对上被自己拉着的那个人漆黑莹亮的双眸时,因为睡眠而有些迷蒙的脑子瞬时被炸得清醒过来,猛地一把将他推开,警惕地坐起身:“朱常洵,你怎么会在这里?” “在这里,自然是来看你了,”朱常洵也不介意她直呼自己名讳,淡淡扯扯唇角,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你刚刚说‘别走’,是叫谁别走呢?” “我……”江抒眉头很轻微地蹙了一下,稍作迟疑,低声道,“那是我的事,不要你来管。” 原来,自己方才所看到的繁华街头,来往车辆,以及爸爸妈妈的音容笑貌,不过只是梦一场…… 来了,就回不去了…… “你是本王未来的王妃,你的事就是本王的事,本王怎么可以不管?”似乎察觉到她情绪有些低落,朱常洵语调刻意放轻了几分。 江抒却丝毫不领情,轻哼一声道:“这未来的事情,谁能说得准,王爷还是不要枉费心神得好,当心徒劳无功。” “有功无功本王不在乎,只要是本王认为有意义的事情,本王便会义无反顾地去做。”朱常洵微微敛敛神色,凝眸望着她道。 “是吗?”江抒随口附和一句,不愿再继续跟他纠结这个问题,突兀地转移话题,“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她可不相信他是特意来探望自己这类的鬼话。 前些天赏花宴的时候,这个人故意把自己诓进宫去,让自己给他当挡箭牌的事情,她可是记忆犹新,历历在目。 朱常洵看她一副了然的神情,心知她是不信自己之前的说辞,低低轻笑一声,不再跟她绕弯,直接说出此来的目的:“后日端午节宫里有晚宴,到时候你随本王一起进宫。” 第439章 不至于这么自恋吧 这不是商量,而是决定,状似还是不容拒绝的那种。 不过,江抒早就猜到他也许会向自己提出这种要求,已经做好了准备,自是没有什么好顾虑的,眼眸微微一眯道:“不巧啊,我脚扭伤了,走不了路,恐怕不能随同王爷前去了。” “哦?是吗?”朱常洵微微挑了挑眉,一双漆黑的眼眸别有深意地扫过她一双平放在榻子上穿着淡绿色缎面绣鞋的脚,“那还真是不巧。” “是啊,是啊,”江抒连连点头,一脸遗憾地道,“其实我是很想跟王爷进宫的,只是现在这个样子,连走动起来都困难,实在是可惜啊。” “既然你这么想去,也不是没有办法,”朱常洵眸光微动,淡淡一笑道,“本王到时来接你,需要走路的地方,直接抱你过去,这样不就可以了。” “呃……不不不,”江抒闻言心中不由一紧,急忙道,“这怎么能行,让人看见了一定会笑话的。” “不必担心,”朱常洵淡笑着摆摆手,“我倒要看看,谁敢笑话本王。” “就算当面没人敢,私下里也一定会有人议论的,”江抒眉头微微一蹙,一副为他着想的样子道,“我被人议论一下没什么,但是损了您福王殿下的清誉,这罪过可就大了。” “谁说这样一定会有损本王的清誉了?”朱常洵倾身向前凑近几分,薄唇轻启道,“说不准还能为本王博得一个重情重义的美名呢。” “……”这也行? 江抒努力向榻子的另一边挪了挪,以求与他离得远一些,稍作沉吟道:“就算是这样,但若让贵妃娘娘、太后和皇上知道了,他们一定会认为我是一个任意妄为不知分寸的人。这还没成亲,就让他们对我有不好的看法,恐怕不太好吧。” “嗯,这倒也是,”朱常洵余光再次划过她那双平放在榻子上的脚,“既然如此,那本王只好孤身前去了。” “倒也不必,”江抒扬扬嘴角,凝眸看着他道,“有一个人,她一定很乐意跟同王爷前往,而且身份上绝对合适,不会让人说出半句闲话的。” “哦?那不知叶小姐所说得是何人?”朱常洵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江抒眼珠一转,笑意融融地道:“自然是寿阳长公主府的大小姐,王爷的表妹,侯亭柯侯小姐了。” “她?”朱常洵垂眸想了想,认可地点点头,“这倒是个不错的建议,见到那人,那丫头一定会开心的。” “那人?”江抒不由一愣,“那人是谁?她不是见到你才开心吗?” 据她这些日子以来的观察所知,那个侯亭柯对他这位表兄可是热情的很。 朱常洵抬手摸摸自己的脸,高深莫测地扯扯唇角:“她是看到这张脸开心。” 江抒并未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以为他是在自夸,忍不住腹诽:您这张脸是生得好看,但再好看,也不比别人多出什么,不至于这么自恋吧。 不过,说出口的却不是这些,而是另一番话:“既然这样,王爷就快请回吧,早些回到王府,也好及时遣人将这一好消息告知侯小姐。” 第440章 自然不会主动承认 “你这是在……赶本王走?”眸光微闪,朱常洵不咸不淡地问道。 “怎么会?”江抒忙摆摆手,“我这不过是想为王爷节省一些时间罢了。既然我不能陪同王爷进宫,王爷何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呢?” “这没什么,”朱常洵唇角轻轻一勾,面上重新泛起云淡风轻的笑容,“反正已经浪费了这么多,何必在乎多这一时半会儿?” “什么意思?”江抒看着他那张在斜阳的照耀下一半明一半暗的俊逸容颜,微微有些不解。 朱常洵偏头轻笑一声,凝眸望着她道:“叶江抒,你以为本王是在听你说了之后,才知道你的脚被扭伤的?” “所以,你是说……”江抒略一沉吟,低声猜测道,“在你来卿冉阁之前,就已经知道了?” “不然的话,你以为呢?”朱常洵莹亮的黑眸再一次掠过她平放在榻子上的双脚,“只凭你的一面之辞,本王就相信你的脚是真得受伤了,而非不想随本王进宫有意找得托辞?” 江抒闻言面色不由一凌,看来自己若不是故意当着全家人的面把脚“崴伤”,让面前这个人从他们的口中得知此事,这能不能骗过去,就另当别论了。 就是现在,看他那副精明睿智不好糊弄的样子,也未必相信自己的脚是真得受伤了,说不准是为了顾全叶家众人的面子才不予揭穿的。 不过,无论他是怎么想的,有着怎样的猜疑,既然他不揭穿,江抒自然不会主动承认,微微扯扯嘴角道:“王爷真是会说笑,这宫宴上珍馐满桌,歌舞升平,好吃的好玩的应有尽有,我怎么会不想去?” “本王的意思是,你是不想与本王一起去。”朱常洵淡淡敛敛神色,定定地望着她,低声腔调道。 “哦?是吗?”江抒眼眸一眯,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笑意盈盈地道,“难道王爷自认为,你就那么令人讨厌?” “……”朱常洵看她一副状似温良无害的模样,有些无言以对。 他怎么会说出这么没有头脑的话! 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正在暗自懊悔之际,却听江抒语调委婉地转移话题:“既然王爷已经从旁人那里得知了江抒不能随同王爷进宫赴宴的事情,为何还要徒劳无功地走这一趟来卿冉阁呢?” “本王就不能来看看,本王前些天命人送来的那瓶药效果如何吗?”心知江抒是在给他台阶下,朱常洵不再继续纠结方才的失误,将目光移向她清丽的脸颊,淡笑着反问。 经他这么一提醒,江抒才想起半个多月前进宫参加赏花宴的那天,他命怯羽送药过来的事情,抬手摸摸自己原本伤到过的半边脸,有些好笑地道:“王爷想看疗效,不觉得现在才来为时已晚了吗?这都半个月过去了,就算是不上药,也早就已经好了。” 只不过话说回来,那药还真是管用。当日下午从宫里回来后,将其涂在脸上,睡了一觉,到晚上醒来时,脸上的红肿就基本上已经消下去了。 当晚前去万倾堂给叶向高送自鸣钟的时候,在暗淡一些的光线下,他那个爱女心切的父亲都没看出来。 “这倒也是,”朱常洵认同地点点头,也不再追问她当初敷药的具体情形,低声轻叹道,“看来是本王疏忽了。” “王爷事务繁忙,日理万机,自然很难记住这种小事,”江抒一副“可以理解”的表情,倾身向外看了看逐渐暗沉下来的天色,淡淡一笑道,“王爷还是快些请回吧,时候真得不早了。” “也好,那本王就告辞了。”被她连番赶了两次,朱常洵觉得再赖在这里也是毫无意义,象征性地朝她抬了抬手,缓缓站起身,不疾不徐地向外走去。 第441章 应该不会露出什么破绽 江抒目送他走远,身影为院中葱郁的花木所遮挡,淡淡扯扯嘴角,拿起枕旁的轻罗小扇随手摇了摇,正想着自己后日早上该几时起床,才能保证在卯正时刻之前赶到与朗莫约好的见面的地方,屏浅突然急急忙忙地跑来:“小姐,小姐,二小姐和二姑爷要走了。” “二姐和二姐夫今日就要回去?”看着她跑得气喘吁吁的样子,江抒有些意外。 上午在畅和堂的时候,老夫人说已经命人将叶潭搸出嫁前所住的熙宁阁打扫出来了,她还以为他们要在这里住上几天呢。 “是啊,”屏浅跑到花架下,止住脚步,轻轻喘息一阵道,“奴婢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打算出门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过去送送吧。”江抒放下手中的罗扇,缓缓站起身来。 “不行啊,”屏浅抬手向着她刚刚着地的双脚指了指道,“小姐不是假装脚被扭伤了嘛,这一出去,岂不是要露馅了?” “这好办,到时候你扶着我,不就成了。”江抒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径自向外走去。 横竖她要骗的人已经被骗过去了,其他人根本不会怀疑到她脚伤的真假,只要稍稍伪装一下,就应该不会露出什么破绽。 “是。”屏浅见她态度坚持,知道再劝也没用,点头答应一声,快步跟了上去。 出了卿冉阁的院门,由于外面随时会有人经过,江抒为免自己正常行走的姿势被人看到,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便开始假装跛脚,让屏浅搀扶着前行。 主仆二人不急不慢地走到熙宁阁,此时,叶潭搸、许绍庭和叶家一众准备去送的主子仆人已经离开。 据留在阁中打扫庭院的丫鬟所说,他们刚走不久,现在去追大概还来得及。 江抒不想自己成为所有待在府上的主子中唯一一个没有前去相送的人,便由屏浅搀扶着,“一瘸一拐”地匆匆向着叶府大门的方向赶去。 沿着府院中花木深垂的曲折小道一路走到叶府大门口,先一步出门的小姐、夫人们已经在向叶潭搸、许绍庭夫妻话别了。 看到江抒出来,站在叶潭搸身边叶池挽立即大步迎上前来,一脸担忧地望着她道:“四姐,你怎么来了?脚上的伤怎么样了?” 江抒在屏浅的搀扶下缓步走过去,偏头冲她一笑道:“放心吧,涂了药酒之后,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好好休养几天即可。” 而后,“步履艰难”地走到叶潭搸的身前,正打算向她说句告别的话,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却见她面上笑容陡然收敛,一脸意外地望向一个方向。 江抒有些好奇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叶府所在的这条南北走向的宽巷的南边尽头,他们出府回府必经的地方,叶奉之一袭淡青色缎面直身,脚穿白底黑面皂靴,缓步从与之丁字相交的另一条巷道中转过来。 “呀!你们快看,是奉之哥回来了!”叶池挽同时也看到了遥遥走来的清俊男子,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惊喜之色,抬手向着那边指去。 叶潭搸却没有一丝一毫高兴的样子,定定地望着那个逐渐朝这边走近的人,面上浮起几分失落之色。 第442章 那才是真正的可悲 “搸儿,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察觉到她的异样,站于她身旁的许绍庭面带担忧地问道。 “没什么,”叶潭搸将目光从叶奉之的身上移开,缓缓摇摇头,“时候不早了,我们快上车吧。” “二姐、姐夫慢走。”江抒闻声回过头来,侧头看了看附近早已备好的马车,向前两步朝着二人抬手道别。 只是,这样做的同时,心中却有些不解。 叶奉之因为去教坊司审查后日宫宴上的节目没能及时回府,这好不容易在他们离开之前赶回来,她这个看上去温婉识礼的二姐竟然一句话都不打算与人说,就要急着离开,这也太不合常理了吧。 “四妹留步。”不待江抒深思,旁边的许绍庭已经做出应答。 随后,有些虚弱地地向着在场的众人道声告辞,在叶潭搸的搀扶下朝一旁的马车走去。 只不过,在走到车前准备上车的时候,突然向后转头,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已经快要走到叶府门口的叶奉之。 江抒也想知道她这二姐就这样连声招呼都不打的走了,她的奉之哥会是什么反应,偏头向那边看去,却见他一脸落寞地望着马车旁叶潭搸单薄的侧影,清润的面容上带着几分隐忍。 叶潭搸与许绍庭先后上车坐好之后,马车便开始起步前行,朝着叶奉之刚刚过来的方向驶去。 看着马车走远,站于门口的老夫人也没有在外面久留的意思,向着众人摆摆手道:“好了,人已经离开了,都回府吧。” 语毕,首先由李嬷嬷搀扶着,脚步蹒跚地踏上叶府大门高出地面的几级台阶,跨过门槛向里面走去。 老夫人走了,众人也不再继续停留,相继返回府内。 渐渐地,门口便只剩下江抒、屏浅、叶池挽、叶成宣和刚刚回来的叶奉之五个人。 叶成宣缓步走到叶奉之的身旁,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有话要对他说,但迟疑了一阵子,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江抒看二人这个状态,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又不太敢确定,思量着要不要上前把事情问个清楚,旁边的叶池挽突然走过来挽住她的手臂道:“四姐,走,我送你回去吧。” “这……也好。”将目光从叶奉之那张失魂落魄的脸上收回,江抒轻轻点了点头,任由她与屏浅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进叶府大门。 三人刚刚绕过门内不远处花木环绕的照壁,向里走了没多远,却见前面一块高高竖立的大石头旁,叶湖掬一袭质地精良的水红色绣花纱衫,鹅黄色百褶罗裙,双手环胸倚壁而站。 看到她们走来,她立即大步迎上前来,神态嚣张地瞥了眼江抒行动不便的脚,一脸嘲讽地道:“有些人呢,命格就是低贱,就算是高攀了,运气还是照样浅薄。进宫参加端午晚宴这么好的机会,都能生生错过,真是不得不让人另眼相看。” “三姐此言差矣,”不等江抒开口,一旁的叶池挽抢先一步道,“这机会错过了,下次还可以再有,不像有的人,连错过机会的资格都没有,那才是真正的可悲!” 第443章 怎么能够置之不管 “叶池挽,你说谁呢!”被她一针见血地戳中痛处,叶湖掬脸色瞬时大变。 “三姐这么急做什么,我又没说是你,”叶池挽眨眨眼睛向前几步,抬手指了指她自己道,“我也没有被邀请去参加后日晚上宫里的端午宴,自嘲一下不行么?” “你……” “怎么?难道三姐非要认为你才是那个可悲的人不成?”看她一副气恼的样子,叶池挽眼眸微眯,故意拉起腔调。 “才不是呢!我有什么好可悲的!”叶湖掬狠狠瞪她一眼,冷哼一声道,“你愿意自嘲就自嘲好了,关我什么事!懒得理你!” 说完,不想被她继续嘲弄,甩甩衣袖,匆匆转身离开。 “怎么样?我厉害吧?”看着叶湖掬走远,叶池挽迅速回过头来,一脸得意地道,“她本来是等在这里准备奚落四姐的,却落得个落荒而逃,真是有趣。” “是啊是啊,”屏浅立即表示认同地点点头,“六小姐就是三小姐的克星,只要有六小姐在,她就保管欺负不到我家小姐。” “那当然了,”叶池挽自信满满地拍拍胸脯,走回来挽住江抒的手臂道,“我不光是她的克星,还要做四姐的守护星呢。她要再敢来招惹四姐,我一定要她好看。” “六妹对我可真好!”这没用自己说一句话,叶湖掬这个大麻烦就被轻而易举地解决了,江抒心情十分愉悦,忍不住出声轻叹。 “谁叫你是我的四姐呢!”叶池挽偏头一笑,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不对四姐好对谁好?” “这么看来,做六妹的姐姐真是幸福!”江抒再次轻叹一声,扬头看了看西边天空不再璀璨的太阳,轻轻扯扯唇角道,“不如今晚六妹就留在卿冉阁用晚饭吧,到时候我让屏浅去厨房把六妹平时最爱吃的都拿来,好好犒劳犒劳六妹。” “不用了,”叶池挽淡笑着摆摆手,“我还有事要回陵春居,把四姐送回卿冉阁后就走。” “这样啊,”江抒不禁有些遗憾,略一沉吟道,“既然如此,那六妹就别送了,让屏浅扶我回去就可以了。” “这怎么能行,”叶池挽眉头微微一蹙,面上笑容随之收敛,神色认真地道,“四姐脚上有伤,行动不便,我怎么能够置之不管。更何况,冉公子也说了,做人要守信,我既然已经答应了要送四姐回去,便不能食言。” “那……就走吧。”江抒看她这副一本正经的模样,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只好领情地同意。 只不过…… 想想她所提到的那个称呼,心头却有些疑虑。 自己这个不知轻重任意妄为的六妹,难道对那位准驸马还没有死心? 人家可是寿宁公主看中的人,这与公主抢男人,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此外,据她所知,那个冉兴让根本就不喜欢她,对待她的态度,除了客气就是疏离。就算寿宁公主为人大度,不跟她计较什么,她的这份心意也不会得到任何回应。 看来,为免这丫头将来受到伤害,自己这个做姐姐的就必须得想出个法子让她放下这份执念…… 心中这样想着,两旁的叶池挽与屏浅已经搀扶着她走到前面的多岔路口,然后在最近的岔道转了弯,朝着卿冉阁的方向走去。 第444章 简直就是自作多情 由于夏日天黑的比较晚,回到卿冉阁后许久,暮色方才降临。 江抒简单的用过晚饭,坐在正房外室屏风旁的雕花灯架下翻看了会儿医书,正想着要不要去洗漱一下睡觉,外面突然响起一阵沙沙沙沙的声音。 江抒有些好奇是怎么回事,将手中的书册倒扣在一旁的案几上,缓缓起身走了出去。 这一出门,才发现原来是起风了。 凉意缭绕的夜风夹带着初夏清新淡薄的花木芳香迎面扑来,将一日沉积下来的蕴热气息尽数荡去,有说不出的清畅舒爽。 江抒本来还因天气太热而有些困倦,被风这么一吹,瞬时来了精神,舒展双臂扬了扬身上纱衫宽大的衣袖,抬脚走下回廊的台阶,步履轻盈地向外面走去。 出了卿冉阁的院门,往北不远就是后花园,其间绿竹蓊郁,花木葱茏,空气最是清幽宜人,江抒没有多想,便径自走向那边。 沿着园内曲折蜿蜒的碎石小道向里走了没多远,突然间,一阵悲婉凄凉的箫声随风而来,呜呜咽咽,回回转转,如同失意之人的低诉。 这么晚了,是谁在园中吹箫?为何又吹出这般悲凉的曲子? 江抒不禁有些疑惑,微微止步迟疑了片刻,大步向着箫声传出的花木深处走去。 在那箫声的引领下,一路走到后花园中央位置的凉亭附近,借着亭檐上垂下来的灯笼微弱的亮光,江抒看到亭中一个高挑的侧影临栏而立,手握洞箫专注地吹着,竟然是——她那奉之哥——叶奉之。 辨出亭内之人的身份,江抒顿时想到下午出门去送叶潭搸和许绍庭的时候,刚刚散值回来的他看到二人后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难道说,事实真得如自己当时那没有说出口的猜想那样,他喜欢的人不是自己这身子的正主叶江抒,而是她那已经嫁做人妇的二姐叶潭搸? 前些天她曾听屏浅提起过叶潭搸过去的事情,说是她嫁给许绍庭和自己被指婚给朱常洵是一样的,也是圣旨赐婚。这正好符合了她之前怀疑叶奉之喜欢叶江抒时的猜想——他喜欢的人与他隔着某些障碍,求而不得。 再加上叶奉之从湖南回来的当天,所提到的他小时候与叶潭搸最能够玩得到一块去的事情,这仔细想想,确实比自己当初所猜测的“他喜欢的人是叶江抒”更为靠谱。 捋通这些后,江抒不由有些好笑,想自己之前竟然认为他喜欢叶江抒,这实在是想太多了,简直就是自作多情。 不过这样也好,以后就不用担心他什么时候会将一层窗户纸捅破,而想方设法的躲着他了。 如此想着,江抒微微松了口气,快步走到亭前,双手提裙踏上亭台高出地面的几级台阶。 待到江抒走进亭子,暗自神伤的叶奉之才察觉到她的到来,轻轻将手中的洞箫从嘴边移开,转头看向她,情绪低落地道:“抒丫头,你怎么来了?” 江抒向里几步,走到他的身旁,淡淡一笑道:“屋里有些热,出来走走,听到这边有箫声,就循声过来了,没想到竟然是奉之哥。” “嗯。”叶奉之低低应了一声,慢慢回过头,凝眸望向前方无边的夜色。 江抒等了一阵子,也不见他再开口,略一迟疑,试探地问出自己心中的猜想:“奉之哥,你是不是喜欢二姐?” 第445章 希望能够一直那样下去 叶奉之闻言身子不由一顿,垂眸沉默了良久,最终还是没有否认,低声道:“你怎么知道?” 江抒扭头看向他那张在晕黄灯笼的照耀下不太清晰的清俊侧容,稍作沉吟道:“前些天奉之哥说永远不会喜欢上怀淑郡主,还说得那么痛苦,当时我便猜到奉之哥一定是有自己喜欢的人,而且与其之间不是隔着很大的障碍,就是她已经不在了。今日看到奉之哥看二姐时的眼神,我才发现,原来那个人就是二姐。” 叶奉之缓缓将目光从远处收回,眼眶微微有些湿润:“我与潭搸从小一起长大,两个人最为要好,做什么都喜欢在一起,还记得当初她扮新娘,我扮新郎,真得希望能够一直那样下去……” “那奉之哥为何不向爹求娶二姐呢?”听他这么说,江抒不解地问道。 这皇上为叶潭搸和许绍庭赐婚是在去年他们一家来到京城后,而在这之前,两个人也都到了成婚的年纪,为何没有将这件事情提出来? 看今日下午叶潭搸见到他时的反应,也应该是喜欢他的,不存在一厢情愿之说。 叶奉之无力地摇摇头,眼底划过一丝沉痛之色:“老夫人一向心存门第之见,且甚为看重叶府的声誉,我不过是一个管家的孙子,与潭搸自小又以兄妹相称,这事若是挑明了,一定会遭到她的强烈反对,反而会弄巧成拙。我们本来打算等到合适的时机再说,没想到机会没等来,却等来了一道赐婚圣旨。” “奉之哥……”江抒看他这副痛楚的样子,忍不住有些心疼。 叶奉之缓缓朝她摆摆手:“不用担心,我没事。” 江抒微微点点头,迟疑了片刻道:“那奉之哥今日中午没有回来,应该不是去了教坊司,而是在有意躲着二姐吧?” “不错,”叶奉之偏头看向她,“一个多月前刚从湖南回来的时候,她托人带了一个锦囊给我,说是既然已经注定了有缘无分,相见不如不见,也好减少彼此之间的痛苦。” “锦囊?”从他这话里听出重点,江抒不禁有些意外,“难道是二姐托我带给大哥的那一个?” 叶奉之轻轻点点头,抬脚向里走了几步,微微叹息一声道:“我想,也许她说得都是对的,便让成宣告诉大家,说我去教坊司审查后日宫里端午晚宴的礼乐排演了,不在部署之中。” “那既然彼此已经决定不见,奉之哥该放下的就放下吧。”江抒不忍看他这副难过的样子,缓步跟上去,低声劝道。 叶奉之有些苦涩地笑了笑:“我何尝不想呢,不过,这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做到的。” “那奉之哥何不试着去接受怀淑郡主,”江抒略一沉吟道,“其实她人还是挺不错的,豪爽又仗义,虽说性子冲动了些,但这也正说明了她是一个坦白直率、敢爱敢恨的人。” “你说得这些我都知道,”叶奉之微微敛敛神色,凝眸看着她,“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不想伤害她。” “可是……” “抒丫头,听我吹首曲子吧。”不等江抒多说,叶奉之扬扬手中的洞箫,轻声将她打断。 “这……也好。”江抒看他这副认真的样子,心知他是真得不想再提此事了,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第446章 不是比我更早吗 那晚,两个人在后花园待到夜深方才各自回去。 接下来的一天,江抒为了淡化自己在府中的存在感,以便第二日端午节的时候能够顺利出门,便一整天没有踏出卿冉阁半步,美其名曰休憩养伤。 次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她就利落地起床了,给屏浅留了一张说明去处的字条,带上早已准备好的装有碎银、绢帕的荷包,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悄从叶府侧门出了府。 沿着清晨少有行人往来的宽窄巷道一路走到西长安街,透过薄薄的雾气转身东望,便看到街道中段与朗莫约定的见面的地方,隐隐现出一人一马两个轮廓。 虽然由于离得有些远,再加上薄雾的阻隔,看不清其中那人的长相,但不消多想,江抒也猜到应是朗莫,淡淡扯了扯嘴角,大步向那边走去。 快要走到近前的时候,背对着她而站的朗莫方才察觉到她的到来,牵着马迎上前去,有些意外地道:“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记得当日,他提出见面的时间是卯正时刻时,她那副表情可是为难的很,他还以为她要迟来一会儿呢,没想到竟然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 “你不是比我更早吗?”走到距他只有几步远的位置,江抒微微止住脚步,偏头冲他一笑。 “这倒也是,”朗莫轻笑一声,语调柔和地道,“既然来了,那就别耽搁了,我们快走吧。” “好,”江抒缓缓点点头,侧头看向他身旁的高头大马,“那这次我们走哪个城门出城啊?” “张家湾在城东,走朝阳门最近。”朗莫说着,浅握马缰后退两步,利落地翻身上马,微笑着朝她伸出一只手去。 江抒也不是第一次与他同乘一骑了,也没有什么好矫情的,爽快地将手交到他的手中,让他把自己拉上马。 扶江抒在他身前坐好之后,朗莫便不在原地继续停留,紧握马缰调转马头,沿着清晨空荡的街道朝东行去。 穿过几条宽巷主街,经朝阳门出了城,周边的雾气也已经尽数散去。朗莫交代江抒坐好,用力甩动手中的马缰,沿着城外两旁绿树环绕的泥土道路,向着东南方向疾驰而去。 由于马驰迅速,大约半个时辰后,张家湾便到了。 此时距离龙舟比赛开始的时间辰正时只剩下不到半个时辰,二人为免错过了精彩的开场,便将他们的马寄在一家名叫得月楼的酒楼里,直接去了位于镇子西边的大运河。 这时候,运河最北面潞河、凉水河、萧太后河、御河四水交汇处的通运桥上,早已是人山人海,就连河道两岸,也站满了等着观看比赛的人。 因为桥上太过拥挤,两个人并没有上去,而是去了附近河东岸的码头。 在码头靠近河边的正中位置,立着块半人高的石碑,深凿细雕,红漆涂刷,上书四个大字——舳舻千里。 不过,为了今日的龙舟大赛不被干扰,沿河数里都被圈了起来,货船客船皆不得通行,所以此时并没有众船云集的景象。 在通运桥南约莫三四十丈宽的河面上,只齐齐泊着数十只龙头朝南龙尾朝北的大型龙舟,只只造型讲究,披红挂彩,场面显得十分壮观。 第447章 可是不敢夜不归宿 由于现下还不到比赛的时间,龙舟上并没有坐人,只在中间位置立着一面大鼓,鼓面上分别写着张、王、刘、孙等字样,依次代表着各龙舟主人的姓氏。 江抒还从未身临其境地观看过龙舟比赛,环眸四顾了一番,不禁为眼前的场景所震撼,忍不住轻叹出声:“这里好热闹呀,我在京城都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地方!” 朗莫缓缓转头看向她,淡淡一笑道:“这张家湾是大运河的最北端,有运河第一码头之称,像盐米商旅、属国贡赋、内外官绅,都船经此地换车入京,本就有着万人空巷、不夜笙歌的说法,加上今日又是龙舟盛会,卿宦士庶、三教九流皆云集于此,自然更显得繁华。” “让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是不想走了,”江抒眼眸微微一眯,扬扬唇角道,“留下来看看那不夜笙歌的情景,想必还是很不错的。”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在镇子上找家客栈暂留一晚,明日再回去。”看她一副面带憧憬的样子,朗莫笑着提议。 “还是不要了,”江抒忙摆摆手,“家里祖母管束严谨,今日出门都是偷着跑出来的,我可不敢夜不归宿。” “这样的话……”朗莫略一迟疑,敛敛神色道,“那我们就先在这边看龙舟赛,中午回得月楼用过午饭后,到镇子里的清真寺去逛庙会,也好不枉此行。” “这里还有庙会呀?”江抒有些意外。 朗莫轻轻点点头:“每逢重大节日,清真寺都会举办庙会来庆祝。” “那好,”江抒盈盈一笑,赞同地道,“这总是待在一个地方看比赛难免有些乏味,去庙会上逛逛倒也不错。” 二人正说着,码头往东四五丈远处,那座高高竖立的挂有“漕运码头”匾额的红漆牌坊外,突然响起一阵喧天的锣鼓声。 “快看,快看,是舞狮队来了!”这时候,旁边有人高呼出声。 经他这么一提醒,附近众人纷纷反应过来是比赛要开场了,奔着跑着向那边涌去。 江抒与朗莫虽然没打算跟着一起过去,但由于身处人群之中,还是身不由已地被带着向那边走了好一段距离。 好不容易停下来时,已经被挤到了舞狮场的外围。隔着几步远,江抒望了一阵子那两只不停跳上跳下的色彩斑斓的大狮子,扭头向身旁的朗莫问道:“这龙舟比赛上不是应该舞龙吗?干嘛要舞狮呀?” 朗莫偏头向那边看了一眼道:“这开场演出是为了欢庆龙舟比赛的开始,目的只是提升喜庆气氛,无所谓舞的是什么。” 语毕,突然眼前一亮,抬手指向一边:“瞧,龙也来了。” 江抒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十几个身穿缃黄色对襟短衫、头戴红布包头的青年男子手执木棍举着一条黄龙从不远处的街道朝这边走来。 她有心想要近距离地欣赏一下这古代的舞龙舞狮表演,伸手扯了扯朗莫的衣袖,面带期待地道:“那我们挤进去看看吧。” “好。”朗莫淡笑着点点头,轻轻拉起她的手臂,拨开人群向里面走去。 第448章 岂不是自投罗网 穿过里三层外三层的阻碍,走到表演场地的最里面一层,刚刚所看到的那支舞龙队也刚好已经走进场中,在周边震耳欲聋的锣鼓声与人们欢呼雀跃的呼喝声中同狮子一起舞动起来。 朗莫为免江抒被人挤到,扶她站在了自己的身前,而后正准备偏头去看前面的龙狮表演,一只手突然从侧后方落在他的肩上。 朗莫微微一怔,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却见一个一袭蓝衫样貌英俊的青年男子正手握佩剑站在他的身侧,一脸平静的望着他。 “敢问阁下是……”他的眼中不由出现一抹疑惑之色。 那男子礼节性地朝他抬抬手道:“我家公子在对岸的听芳阁订了临河的包间,请二位过去一同观看龙舟比赛。” “你家公子是谁?”江抒闻声转过身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面前这个不期而至的陌生男子,有些好奇地问道。 “此地人多,不便透露,二位请随我来吧,到了就知道了。”男子淡淡一笑,抬手朝着二人做个请的姿势。 “我们不去,”江抒眸光一动,不假思索,一口回绝,“谁知道你家公子是什么人呢,若他是个坏人,想要对我们不利,我们这一去,岂不是自投罗网了。” “姑娘请尽管放心,我家公子请二位过去,绝对没有任何恶意。”那男子语调平和地保证道。 “是吗?”江抒置疑地挑挑眉毛,偏头看向身旁的朗莫道,“雁程,你信吗?” 朗莫心知她是要故意与这人为难,有些好笑地看她一眼,很配合地将目光移向面前的男子:“虽说这位兄台看上去坦荡磊落,不像是会骗人的人,但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陌生之人的邀请,还是不要随便去赴得好。” “不是陌生人,”那男子缓缓摆摆手道,“我家公子二位都认得。” “那他到底是谁?”江抒微微敛神,顺口追问。 男子看她一副要一问到底的样子,知道不说出自家主子的身份肯定无法将二人请过去,环眸四顾了一番,见没人注意他们,压低声音道:“是太子殿下。” “什么?是他?”江抒闻言面色陡然一变。 她对朱常洛的印象,至今还停留在他命人在酱香兔上下毒,意图毒害自己一事上,对于这个人自然没什么好感。 男子也不介意她突然变化的脸色,平静地道:“正是。” “那阁下……可是惊风?”朗莫目光微微扫过他手中的佩剑,略一沉默,轻声问道。 此人眉目英挺,体格健朗,又随身携剑,一看便知是个练家子,且其言行举止不卑不亢,落落大方,绝对不是一般的随从护卫。即便是在贵为太子的朱常洛的身边,这样的人物也是寥寥无几。 男子微微点点头,算是承认,再次向着二人抬抬手道:“二位请随我来吧,太子殿下还在等着呢。” “那就有劳风护卫带路了。”人家毕竟顶着储君的头衔,权势地位少有人及,他的面子不好不给,江抒只好点头同意。 不过,一双清亮的眼眸中,却微微划过一抹厉色。 她倒要看看,这个朱常洛派人刺杀她不成,想要下毒毒死她也没能成功,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第449章 不知会怎么看待自己 在惊风的引领下,挤出围堵的人群,穿过附近宽大的三孔石桥通运桥走到河对面,沿着岸边狭窄的青石道南行不到一里路,那所谓的听芳阁就到了。 三个人由大门进去,经大厅边角处的楼梯上了三楼,里面的房间是呈“口”字形转圈排列的,中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天井院。 在四面的房间中,其中房门面西窗子朝东的那一排,窗外便是宽阔浩淼的大运河。 朱常洛所在的包间,就是这排正中的一间,窗户两旁没有周边凸出建筑的阻挡,视野最为广阔。 惊风正打算带着江抒与朗莫过去,但刚走没几步,却见对面一青一紫两色身影迎面而来。 隔着不远的距离,江抒一眼认出那个身穿淡青色纱衫、纯白色罗裙的女子是一向与她交好的于靖容。 而她身旁的那个紫衫少女,则是前些日子太后的赏花宴上,与她有着一面之缘的户部尚书赵世卿的女儿赵曼青。 江抒看到她们的同时,于靖容和赵曼青也看到了一同走来的三人。 赵曼青立即拉起于靖容大步跑了过来,一脸意外地道:“江抒,朗大人,你们怎么也来了?” “今日是端午佳节,龙舟盛会,这么喜庆的日子,当然要来凑凑热闹了。”江抒偏头冲她一笑,缓步迎上前去。 “那你的脚好了没有?”于靖容低头看了一眼她穿着平底绣鞋的双脚,关切地问道。 “呃……”江抒微微一愣,沉吟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自己的脚被“扭伤”一事,淡淡扯了扯嘴角道,“放心吧,已经完全好了。” “那就好,”于靖容抿唇笑了笑,抬手拉起她的手,“我昨日本想去相府找你,约你今天一起来的,但在路上遇见了池挽,她说你的脚扭伤了,不能随意走动,这才没有去。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昨天我也以为自己出不了门了,谁知道到了晚上,竟然一下子好了。”江抒眼眸一眯,假装一副很幸运的样子,“看来老天还是待我不薄的,不想我错过这次难得的观看龙舟竞渡的机会。” “那你怎么会和朗大人在一起呢?”赵曼青自动忽略掉一旁完全陌生的惊风,面带不解地问道。 “这个……”江抒偏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朗莫,眸中微微出现几分迟疑,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 朗莫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赵曼青和于靖容可是知道的。有着与朱常洵的婚约摆在那里,若是坦白的说出两个人是约好一起来的,不知今后她们会怎么看待自己,这事若是传出去,又会有怎样的后果。 但若不说实话,胡乱找个什么借口应付过去,不知道会不会让他心生误会,以为自己是不愿意让人知道与他接触的事情。 朗莫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向前两步,淡笑着替她答道:“今早出城的时候,我们正巧在城门口遇上,且彼此都是独身一人,便结伴一起来了。” “原来是这样,”赵曼青轻轻一笑,十分友好地看着他道,“那你们订到包间了没有?若是没有的话,不如和我们一起。” “不用了,”朗莫缓缓朝她摆摆手,抬手向前指了指道,“太子殿下在前面的包间中等着。” 第450章 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 “太子殿下也来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向后望了望,与赵曼青并肩而站的于靖容面上微微出现一抹意外之色,握着江抒双手的手也跟着紧了几分。 江抒笑着点点头,偏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惊风道:“方才我与朗大人在码头那边观看龙狮表演,这位风护卫过去找到我们,说是太子殿下在这边定了包间,邀请我们一同观看龙舟比赛。” “那我和靖容可以一起吗?”赵曼青激动地向前两步,一脸期待地问道。 “风护卫,可以吗?”江抒身为受邀之人,这种事情不便做主,眸光一动,将问题抛给一旁的惊风。 也不知道那朱常洛命人叫他们过来有何用意,倘若有于靖容和赵曼青在的话,包间中的人一多,就算他有对他们不利的打算,想必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这……”惊风身为护卫,也不好私自决定,略一迟疑道,“不如这样吧,我们一起过去,等到了门口,我先带朗大人和叶小姐进房,顺便请示一下太子殿下,若是他同意,二位姑娘再进,不知各位觉得如何?”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江抒认同地扯扯唇角,将双手从于靖容的手中抽出,有礼地向他抬了抬道,“那就请风护卫前面带路吧。” “好。”惊风淡淡一笑,轻抬脚步,径自走在了前头。 由于这排房间总共也就二三十间,而朱常洛所在的包间又在这排的最中间,与他们此刻的位置只有大约十几丈远的距离,几个人走了不到片刻功夫,便就到了。 惊风凑到门前,止住步子,轻轻抬手敲了敲包间的门道:“太子殿下,朗大人和叶小姐到了。” “请他们进来吧。”隔着门板,里面传出一道低沉好听的男声。 “是。”惊风恭敬地答应一声,反手将门推开,再次向着江抒与朗莫做个请的姿势道,“二位请进。” 江抒微微朝他点了点头,伸手拉起朗莫的衣袖,与他一同进去。 二人踏进房门,才发现里面并不只有朱常洛一个人,在这包间之内,还有一个身着月白色圆领袍、头戴深黑色儒巾、扮相儒雅的青年男子。 此刻,两个人正于靠窗摆放的方桌前面对面坐着,脸上皆是带着浓浓的笑意,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 江抒拉着朗莫向里走了几步,眼珠微转,很没有自觉地将这幅和谐的画面打破:“臣女叶江抒见过太子殿下。” “卑职朗莫见过太子殿下。”朗莫也紧接着道。 “不必多礼,”朱常洛缓缓转过身,目光微微掠过江抒那张清丽的面容,淡笑着向着二人摆摆手道,“叶小姐和朗大人来了,快里面坐吧。” “谢太子殿下。”二人齐声应了一声,互相对看一眼,缓步向里面走去。 惊风将房门关好之后,也紧随着走进来,等到江抒与朗莫分别坐好,有礼地朝着朱常洛抬了抬手道:“殿下,外面有两位姑娘,说是叶小姐的朋友,想要进来一起观看龙舟比赛,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第451章 只是偶尔看看而已 “既然是叶小姐的朋友,自然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快请她们进来吧。”朱常洛目光再次划过江抒清丽的双颊,很好说话地道。 “是。”惊风点点头,后退两步,转身向门口走去。 而后,打开门不知说了什么,少时,于靖容和赵曼青便在他的引领下走了进来。 两个人向着朱常洛行过礼落座后,赵曼青很快注意到坐于自己身侧的儒雅男子,不禁为他周身所散发出的沉和气质所吸引,有些惊讶地道:“不知这位是……” 经她一提醒,朱常洛才意识到几人都还不认识坐于他对面的那一位,遂抬手为他们介绍道:“这位是本宫的赞善,裴先生。” 那男子随之向着几人拱手一礼,落落大方地道:“在下裴文中,见过各位。” “原来阁下就是裴赞善呀,”朗莫眼中微微闪过一丝意外,随后赞赏有加地道,“早就听闻裴赞善仪表堂堂,才智过人,今日得蒙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朗大人谬赞了,”裴文中淡笑着摆摆手,“坊间流传,大多言过其实,在下不过是个样貌还能过得去,又通些文墨的文人罢了。” “那裴大人可会吟诗赋词?”赵曼青听他这么说,想了想问。 裴文中微微偏头看向她,轻轻一笑道:“略通一些。” “太好了,”赵曼青俏丽的小脸上顿时出现一抹喜色,“曼青前些日子出门游春的时候做了几首诗,哪日得空,能否前去请裴大人为我指教一下?” “指教不敢当,赵姑娘如有兴趣的话,在下倒是可以陪姑娘切磋切磋。”裴文中态度谦和地道。 “那不知裴大人府上何处?”赵曼青忙着问道。 与她隔着于靖容而坐的江抒看她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面上不由出现几分震惊之色。 话说,这姑娘,该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 在座的另外几人也皆察觉到她浓烈的热情,纷纷将目光移向她。 赵曼青被大家这么一看,这才意识到自己对裴文中的好感表现的太过明显了,小脸微微一红,忙着为自己辩解:“你们别误会,我没有别得意思,我只是觉得,我知道了裴大人的住处,才方便去向他求教,总不好去太子府找他吧。” 裴文中倒也不介意她的莽撞,轻笑一声道:“赵姑娘所言甚是,在下家住黄华坊堂子胡同西口路北,门前有一棵大梧桐树,上面第三个枝桠上结了凤凰巢,很好辨认。” “那不就是凤栖梧嘛!”想到以前听老一辈的人所提到的“梧桐树上栖凤凰”的事情,江抒忍不住插了句。 “叶小姐可是常读宋词?”侧对面的朱常洛听她这么说,淡笑着问道。 “嗯?”江抒微微转头看向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凤栖梧”好像是个词牌名,忙摆摆手,“没有,没有,只是偶尔看看而已。” “你们看,大赛是不是要开始了?”正在这时,旁边一直未说话的于靖容突然伸手向外指了指。 朱常洛靠近窗前,又是面北而坐的,通运桥南的一切正好尽收眼底,闻声偏头向外看了看,笑意融融地道:“不错,请龙祭神已经结束,比赛很快就会开始。” 他的话音方落,外面猛地传来一道喧天的锣鼓巨响,震得几人身前的桌子也跟着颤了一颤。 紧接着,各龙舟上早已准备就绪的水手们立即紧握木桨迅速地向前划去,坐于中间的鼓手也在同一时刻握紧手中的鼓槌飞快地敲起鼓点。 瞬时间,锣鼓声、喧哗声、喝彩声汇成一片,响彻了大运河两岸…… 第452章 恐怕不好收场 围坐于桌前的几人皆被这激动人心的场面所吸引,立即停止了交谈,纷纷倾身向着窗外看去。 幸好其中大多数都不是那种太过活跃的人,而相对较为好动的赵曼青,又因为要在她所欣赏的裴文中的面前保持矜持形象,包间中才没有出现声嘶力竭疯狂呐喊的情形。 这龙舟赛并不是只比一场就结束,而是包括很多个赛程,比如一里赛、二里赛、三里赛、五里赛等,此外又有单程赛和双程赛之分。 现下的开场赛就是一场一里的单程赛,起点为之前龙舟所停泊的通运桥南,终点线正好对着他们所在的听芳阁的大门。 在沿河两岸以及通运桥上围观人群奋力的呼喊中,数十只龙舟争先恐后地直冲终点而来,只只气势锐不可当。 很快,便有一只鼓面上写着“刘”字的龙舟最先冲破横悬在河面上的红绸,摘得上面的红花,成为这场比赛的第一名,同时赢来一片欢呼。 接下来,各只龙舟又先后返回起点,做好准备,迎接下一场比赛。 这赛事虽然精彩振奋,但每场除了赛道的长度不同之外,基本上没有太大区别,看过几场后,几个人便渐渐失了兴趣,陆续在原处坐好。 此时,听芳阁的伙计刚刚送来了一壶好茶,依次为他们倒上后退了下去。 江抒拿起身前的青瓷茶杯,细细品了一口杯中茶汤,突然间想到一件事情,眸光一动,转头看向侧对面的朱常洛道:“今日端午佳节,太子殿下不需要在宫中帮忙准备晚宴吗?怎么会来了这里?” 其实她是想知道,这个人既然在,那朱常洵会不会也来了。 自己前两天才刚以行动不便为借口,拒绝了随他进宫赴宴的提议,若是让他看到自己安然无恙的出现在这里,还和朗莫在一起,恐怕不好收场。 朱常洛偏头看了一眼坐于他对面的裴文中,轻轻扯了扯唇角道:“前些日子湖广遭逢水灾,裴先生不放心双亲,回乡探望,返程的船昨天方才在这张家湾码头靠岸。此番本宫是来接他的,昨日就到了,想着今日大运河上有龙舟比赛,既然来了,不如看过之后再行回去,就在镇子上留了一晚。” “原来是这样,”江抒微微松了口气,将目光移向另一边的裴文中道,“裴赞善的家在湖广,那不知是湖北、湖南,还是广东、广西?” 裴文中淡淡一笑,有礼地朝她抬抬手:“在下湖南长沙府人。” “湖南是个好地方啊,”旁边的赵曼青一听,立即向前凑了凑,“在正阳门外有家湖南菜馆,里面的菜式很不错,爹娘经常带我去。我觉得这从那么远的地方传到京城,说不准都不正宗了,地道的湖南菜肯定更好吃,要是能够亲自到湖南去尝尝,那就好了。” “这个简单,”江抒目光在裴文中身上稍作停留,眼眸一眯,半是玩笑地道,“你将来找个湖南人嫁了,不就成了。” “哎呀,你胡说什么!”听出她的意有所指,赵曼青双颊顿时一红,咬咬唇角嗔怪道,“再说人家就不理你了!” 第453章 绝对是别有居心 “好,不说了,不说了。”江抒看她这副不好意思的样子,心知她是害羞了,不再继续逗弄她,淡笑着转移话题道,“对了,我六妹池挽也很喜欢那家湖南菜馆的菜,尤其是那道辣锅,你们以后再去的时候,倒是可以结伴一起去。”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赵曼青垂眸一想,面色很快恢复过来,“等到哪天我想去了,就去找她,也不用再缠着我爹娘了,到时你和靖容要一起哦。” “行,没问题。”江抒十分爽快地点点头。 而后,突然想到他们来到这包间中挺长时间了,朱常洛还没表露出请他们过来的目的,遂再次将目光移向他,故意做出一副歉疚的样子:“刚才只顾着看龙舟比赛,忘了问了,太子殿下让风护卫叫江抒与朗大人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叶小姐多虑了,”朱常洛笑着摆摆手,“本宫就是坐在这窗前向外看的时候,看到叶小姐与朗大人在河对岸的人群中被人挤着,心想二位可能没订到包间,便让惊风请你们来一同观看龙舟比赛了。” “这么远,也能看得见?”江抒置疑地看他一眼,倾身向外面望去。 却见侧对面码头附近所站的人,根本看不清脸,入目之处,只是黑压压的一片脑袋。 朱常洛轻笑一声,微微垂头,从身上紫袍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一个一尺来长酒杯口粗的带有精细花纹的柱形筒状物递向她:“用这个就能看得见了。” “这是……”抬手将其接下,江抒只瞟了一眼,心中便已经猜测出这东西大概是什么了。 只是…… 难道在明朝的时候,这世上就已经有望远镜了么? 不过,既然自鸣钟都有了,再有这东西倒也不足为奇。 正想着,但听朱常洛道:“这个叫做西洋千里镜,是前些日子从广州府来的一个客商送给本宫的,说是在一个洋人那里买来的。把它放在眼前,可以看到很远的东西,你来试试。” 江抒微笑着点点头,从命地将其举到眼前,再向码头那边望去,果然可以分外清楚地看到河对岸每一个人的脸。 举着那所谓的西洋千里镜四下环顾了一番,她回过头来,故作惊奇地道:“肉眼看不见的东西,用它却能够看得清清楚楚,这玩意儿真有意思。” “你若喜欢的话,就送给你吧。”朱常洛淡淡一笑,语调温和地道。 “啊?”江抒握着千里镜的手微微一顿,有些错愕地偏头看向他,心中同时念头电转。 莫非,自己之前猜错了,他命人叫自己过来,并不是想要对自己不利的,而是在一次两次刺杀自己失败后,改了主意,想要将自己拉拢到他的那一边,将来帮他对付朱常洵? 不能怪她小人之心,非要这样猜度别人,有句俗话可是说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就不相信一个曾经想方设法要她死的人,会突然间对她好,这绝对是别有居心。 第454章 会不会再对自己下毒手 江抒心中的波动,朱常洛自然无从知晓,看她一副愕然的模样,以为她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话,遂将自己的意思又重复了一遍:“本宫是说,你若喜欢,就送给你。” “不不不,”江抒忙摆摆手,将那西洋千里镜递还给他,“无功不受禄,江抒怎么能要太子殿下这么稀罕的东西。” 朱常洛并不抬手去接,眼中微微出现一丝晦暗之色,很轻很微,几不可察:“既然如此,那你前些日子为何收了三弟的自鸣钟?” “这不一样。”江抒想都没想,脱口道。 可话说出后,连她自己也是一愣。 自己为什么会觉得朱常洵与朱常洛不同? 来不及多想,却听朱常洛问道:“有何不一样?” 江抒看他一副状似不解的样子,忍不住在心中翻了个白眼:人家送自鸣钟或许没有目的,但你肯定居心险恶。 不过,这话也不便说出口,江抒略一迟疑道:“他是皇上为我指婚的对象。” 只是话音未落,江抒立刻就后悔了。 朗莫还在她身边呢,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不知他听到这话后会是什么反应。 这样想着,江抒迅速转头看向他,却见他除了面色黯然了几分外,神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不过,他是她来到这个时代起印象最好人,江抒不想让他有任何心结,暗自决定还是找个机会好好解释一下。 朱常洛听到她这个答复,眼底晦暗深了几分,也不再坚持相送,轻轻将那千里镜收回,自嘲地笑了笑:“是本宫鲁莽了,叶小姐不要见怪。” “怎么会,太子殿下也是一番好意。”江抒缓缓摆摆手,面上维持着谦恭有礼。 经过这么一番波折,包间里的气氛显得有些低落,其余几人虽然也对那西洋千里镜充满了好奇,却谁也没敢提出一观,任由朱常洛将其放入衣袖。 接下来,为了缓和气氛,便换了话题。 这样一桌人说着话,时间不知不觉过去,转眼到了晌午。 外面参赛的水手,由于需要吃午饭,这个时候龙舟比赛便暂时停了下来。不过龙舟仍泊在河面上,留待下午继续使用。 而包间中的朱常洛,为了招待几人,特意叫来满满一桌的好酒好菜。 但江抒面对满桌的美味佳肴,却没有一点儿胃口。从之前拒绝收下那个千里镜起,她的心中就有些不安,一直担心着他此番拉拢自己不成,会不会再对自己下毒手。 然而,直到用过午饭,桌上的碗盘瓷盏被听芳阁的伙计收走,新茶上来,对方也没有做出任何不利于她的举动,完全一副友好平和的模样。 江抒这才相信他此时是不打算对她怎么样了,终于松了口气。 龙舟赛的比赛过程她已经了熟于心,觉得继续看下去也没有太大意思,想到早上朗莫所提起的去清真寺逛庙会的事情,偏头看了他一眼,向着朱常洛抬手一礼道:“太子殿下,我们过来也有半天了,总是这样坐着觉得有些不舒服,我和朗大人想去外面走走。” 朱常洛轻轻抬头,看她一副已经下定决心的样子,心知再挽留反而会让人觉得不自在,淡淡笑道:“也好,那本宫就不留你们了。” “太子殿下不必客气,”江抒扯扯嘴角,冲他微微一笑,扭头看向另一边的于靖容和赵曼青道,“靖容,曼青,你们要不要一起?” 第455章 有没有什么话想问 赵曼青偏头看了一眼她身旁的裴文中,淡笑着摆摆手:“外面太阳有些大,我怕晒黑了,不想现在就出门。” “那靖容呢?”江抒含笑看向旁边的于靖容。 于靖容微微抬头,目光划过侧对面的一袭深紫色销金圆领袍,看上去贵气逼人的朱常洛,略一沉吟道:“我和曼青是一起来的,既然她不走,那我就留下来陪她吧。” “那好,”江抒扬唇笑了笑,转头看向坐于她另一边的朗莫,“朗大人,我们就先走吧。” 朗莫笑着点点头,与她先后站起身,分别向着在座的几人抬抬手道:“太子殿下,裴赞善,赵姑娘,于姑娘,我们就先告辞了。” “二位慢走,”朱常洛淡淡一笑,向候在一旁的惊风吩咐道,“惊风,替我送送朗大人和叶小姐。” “是。”惊风恭敬地答应一声,伸手向着二人一礼道,“朗大人,叶小姐,二位请。” “有劳了。”朗莫抬手还他一礼,与江抒在他的引领下向外面走去。 出了听芳阁的大门,待到惊风原路返回,江抒稍作迟疑,侧头看向身旁的朗莫道:“雁程,你有没有什么话想问我?” “你认为我该问你什么?”与她并肩不急不慢地向着北边通运桥的方向走着,朗莫一脸平静地反问。 江抒看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微微有些疑惑,垂眸沉默了片刻道:“问我为什么不像自己曾经所说得那样,姓江,反而被人称作‘叶小姐’,还成了皇上为皇三子朱常洵指婚的对象。” “你当初不肯言明,便自有你的道理,我只要知道你不是成心欺骗我的,这就够了。”朗莫轻轻转头,语调平和地道。 “那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后,你就一点儿都不意外么?”想到自己今日自打进了朱常洛的包间起,一口一声的被叫做“叶小姐”,他都没有太大的反应,江抒忍不住问。 “当时是十分诧异,不过后来时日一长,也就没那么震惊了。”朗莫面色平静地道。 “时日一长?”江抒不禁一愣,有些惊诧地望着他,“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 “不错。”朗莫坦诚地点点头。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江抒眉头很轻微地蹙了一下,想想又问。 “大约一个多月前,”朗莫略一思索道,“那次你与你的家人乘车从宣武门大街经过,我认出了那马车和赶车的车夫是叶相府的。” “哦,我想起来了,就是许家办满月宴的那天。”江抒那日在马车上,也看到了他,当时因为家人在,而没有下车与他打招呼,心中存在遗憾,自然记忆犹新。 随后想到什么,顿了顿道:“雁程,你不会因此看轻我吧?” 朗莫缓缓摆摆手,一脸认真地望着她:“我说了,你不肯言明,自有你的道理。我尊重你。” “我指得不是这个,”江抒轻轻咬了咬下唇,有些艰难地道,“我是说,我明明已经与别人有了婚约,却还要与你去石景山游玩,来这张家湾看龙舟赛,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一个不知羞耻的人?” 第456章 不是这其中的任何一种 “怎么会?”朗莫立即快走两步转到她的身前,止住脚步,凝眸看着她道,“江抒,你知道嘛,你是这世上,我所见过的最特别的女子。” “特别?”江抒不由一怔,下意识地抬手摸摸自己的脸,“哪里特别了?” 朗莫微微敛神,想了想道:“这世间的女子,有的娇蛮可爱,有的聪明伶俐,有的温婉娴静,有的知书达理……但你,却不是这其中的任何一种。” “那我是哪种呀?”江抒好奇地问。 朗莫静静地凝望了她一阵道:“我也说不好。有可爱,但不是娇蛮的那一种;有聪明,但不是伶俐的那一种;有沉静,但不是温婉的那一种;有达理,但不是知书的那一种……” “所以,你的意思就是,我既不够温婉,又不够知书喽?”江抒轻声将他打断,故意断章取义地玩笑道。 “当然……不是!”朗莫生怕她会误会什么,忙着摆摆手,面带尴尬地道,“是我不会说话,本来是想说出你的不同之处的,却让你理解成了这样。” “哪里,我在说笑呢。”江抒看他这副紧张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 “这便好,”朗莫稍稍松了口气,缓步走到她的身侧,伸手向着前面的通运桥指了指道,“我们快走吧,趁着现在午饭时间,桥上人少,走过去相对容易一些。” “好。”江抒笑着点点头,与他并肩向着前面走去。 只不过,才走了没几步,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偏头看向他道:“对了,太子赞善,这是个什么官职呀?” “你是指得方才包间中的那位裴赞善吧,”朗莫淡淡一笑道,“他是太子的伴读。” “只是一个小小的伴读吗?”江抒显得有些不可思议,“那太子为何会对他如此礼遇,还亲自来张家湾接他?” 要知道,这张家湾距离京城可是有四十多里呢,快马加鞭也得半个时辰。 “你可别小瞧了他,”朗莫神情认真地道,“此人官职虽然不高,但胆大心细、足智多谋,可是太子身边的智囊。自从七年前来到太子身边后,帮太子办成了不少大事,皇上都对他刮目相看,就连这届内阁阁臣的选拔,也曾私下里派人去征求了他的意见。此外,他还与福王府的幕僚孔学名头相齐,合称‘南裴北孔’。” “这么厉害?”江抒有些震惊。 不过,只是惊讶,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惊喜。 这个人和朱常洛是一伙的,别看他现在一副和和气气的模样,日后一定会帮助朱常洛对付自己的,自己以后一定要当心他。 “是啊。”朗莫不知她心中的计较,边向前走着,边点头应答。 而后,两个人便不再说话,沿着行人往来的青石道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在走到通运桥附近,准备上桥的时候,江抒突然想到什么,抬手拉拉朗莫的衣袖,郑重其事地道:“雁程,谢谢你。” “嗯?”朗莫微微转头看向她,有些不解她为何会突然这样说。 江抒略一迟疑,轻声道:“就算你不认为我是一个不知羞耻的人,我还是想告诉你,我与福王的婚事只是圣旨赐婚,这并不是我的意愿。” 第457章 是个十足的无神论者 “我知道。”望着她那张带了些无奈的清丽面容,朗莫轻轻点了点头。 依照眼前女子的性格,倘若她真心愿意嫁给朱常洵,恐怕就不会一次两次答应自己的邀约,而是主动与自己保持距离了。 只是…… 就算她不愿嫁给他,但终究是与他有婚约在的,自己一个小小的锦衣卫指挥使又能怎么样。 退一步讲,即便能够怎么样,他们不过是互有恩情而已,连交情都算不上,又有什么立场去怎么样。 江抒只想着与朱常洵撇清关系,并未察觉到他的深思,听他这样回答,不禁欣慰一笑,拉起他的手臂道:“好了,我们快走吧,等到人多了,过桥就难了。” “好。”朗莫轻声答应一声,任由她牵领着,向前走了几步,踏上面前的三孔石桥。 二人要去的清真寺位于镇子西口,距离大运河并不是太远,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便就到了。 那寺院的正门是朝东的,由于面临大街,又时逢端午庙会,门前人来人往,进出香客络绎不绝,十分繁华热闹。 在寺门的左右两侧,还聚集着一些卖吃食的摊贩,身前的桌上、挑上摆着什么螺丝转、豌豆黄、面茶、切糕、豆脑、糕干…… 反正是具有张家湾特色的小吃,可谓是面面俱到,应有尽有。温风吹过,香飘一片。 江抒与朗莫方才在河对岸的听芳阁吃过午饭,腹中充实,都对面前的美食没有太大的兴趣,直接随着人群进了寺门。 绕过门内不远处的照壁,入目之处便是清真寺的大殿礼拜殿。 此时,殿内聚满了进香的香客,或站或跪,或叩或拜,远远望去,烟雾缭绕,倒是有种人间仙境的感觉。 不过,江抒身为一个现代人,是个十足的无神论者,根本不相信什么佛祖保佑之类的,自然不会进去拜见。 而像朗莫这种沉稳坚毅的男子,也不是个遇事会求神拜佛的人,当然也不打算随波逐流。 于是乎,两个人只遥遥地向那边望了一会儿,便直接绕过大殿去了南边的跨院。 由于院中并无可供参拜的佛龛,香客相对较少,其间又花木蓊郁,容易造成阻挡,环眸四顾之下,并不能看到多少人。 江抒却喜欢这种喧闹围绕下的安宁的地方,远远地望见侧前方有一棵高大的槐树,旁边立着块石碑,正打算叫上朗莫前去看看,附近郁郁葱葱的花木中,突然间跳出一个手握利剑面蒙黑巾的黑衣人,旋着身子朝着江抒飞刺过来。 “小心——!”朗莫最先反应过来,心头一惊,立即将江抒推向一边,避开那黑衣人的袭击。 随后,利落地抽出腰间的佩剑,飞身向前,抬手格挡住这致命的一击。 就在两个人剑戈交锋之际,四周的花木丛中,忽然又跳出数十名黑衣人,个个手握利器,一步一步朝着刚刚稳住身子的江抒逼近。 而这周围不多的几个人,看到这个架势,唯恐遭受池鱼之祸,纷纷奔走着逃开。 第458章 能保护得了她吗 朗莫唯恐江抒会受到伤害,迅速几个招式结束了与那个黑衣人之间的对战,快步走到江抒身旁,将她护至身后,举剑指着一众围堵过来的黑衣人道:“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想干什么?” “你说呢?”那与他过招的黑衣人正是这帮人中为首的一个,听到他这么问,忍不住嗤笑一声。 “雁程,他们是冲我来的,”被他双臂挡在后面的江抒想到前些日子所遭遇的刺杀,面色陡然一变,“他们要杀我!” “倒是个聪明的,”那为首的黑衣人赞赏地看她一眼,冲着旁边的朗莫道,“我们要杀的人是她,不想死的话,就让开!” “休想!”朗莫神色一凌,握剑的手紧了几分,“想杀她,先过我这一关!” “你觉得就凭你一个人,能保护得了她?”黑衣人不禁冷冷一笑。 “如果再加上我呢?”正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低沉冷凝的女声。 紧接着,一个一身黑衣,头戴黑纱环绕的斗笠的女子自上而下飘然而至,落在江抒与朗莫的身旁。 “田姑姑,怎么是您?”隔着半隐半透的黑纱,看清女子是前些日子在鼓楼附近的戏台下曾救过她一命的田氏,江抒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意外。 田氏微微点了下头,没有作答,转头冷冷地望向那为首的黑衣人:“如果再加上我,你认为能保护得了她吗?” “找死!”看到来人不过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妇人,那黑衣人眼中顿时闪过一抹嗜血的光芒,举剑向着围站在周围的一众黑衣人挥了挥道,“上——” 他的话音落下,几十名黑衣人立即听命地围堵上前,转眼将三个人围在了一个方圆不到一丈的圈子里。 田氏眸光一寒,趁着黑衣人不注意,悄声向着朗莫吩咐了声:“这些人就交给我,找到机会想办法带她走。” 随后,抬手拔开腰间的佩剑,径直指向那为首的黑衣人:“好,就让我来好好会会你们!” “少废话!”那黑衣人不耐烦地嚷了句,握紧手中的利剑,飞身向她刺来。 田氏偏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江抒,担心刀剑无眼,离得太近再伤到她,于是不等那黑衣人到达近前,主动上前迎击。 接下来,便是剑戈交锋的铮铮声响。 而这边,由于黑衣人为数众多,朗莫想要带着江抒脱身,也不是那么容易,只有一边保护着她,一边与之对抗。 不过,他却并不恋战,一旦摆脱了主动出击的黑衣人的纠缠,立刻张开双臂挡住江抒,生怕她再被伤到。 这样几个回合下来,四面围击的黑衣人很快发现江抒根本一点儿功夫不会,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马上分出两大帮人一齐向朗莫和田氏出手,将二人团团围住。 而剩下的几个人,握紧手中的兵器,一步步朝江抒逼近,其中一人手握长剑,径自向着她的胸口刺去。 朗莫本来是与江抒在一起的,此时被黑衣人围击,离得她也不是太远,看到这一情形,心中猛地一紧,不顾一切地抵开黑衣人错乱的兵器,施展轻功冲出包围。 但是此刻,再要阻止那正在对江抒不利的黑衣人已经来不及,情急之下,想都没想,一个箭步挡在了她的身前。 第459章 但愿能够顺利脱身 随着一道利刃刺破肌理的声音传出,那把本该刺向江抒的剑瞬间刺入了朗莫的胸口,殷红的鲜血顿时流了出来,将他身上淡青色的衣衫染红大片。 江抒没料到他会有这举动,心中不由一紧,看着那黑衣人利落地将剑拔出,不等他应声倒下,慌忙抬手架住他的双臂:“雁程——!” “你没……伤到吧?”朗莫吃力地转头看向她,艰难地问道。 江抒迅速摇摇头:“我没事,受伤的是你。” “那……就好……”如释重负地吐出三个字,朗莫无力再支撑下去,双眼一闭,重重地倒在了她的怀中。 而那些围在四周的黑衣人,见他们刺杀江抒的障碍已经除掉一个,互相对看一眼,紧握手中的兵器,再一次向着江抒逼近。 江抒抱着身负重伤的朗莫站在中间,进退不得,那边田氏又被一众黑衣人缠着,根本无法脱身来救他们。 就在江抒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打算认命地闭上眼睛的时候,突然自上方传来一阵唰唰唰唰的声音。 江抒还未来得及抬头察看什么情况,围站在四面的黑衣人手中的兵器瞬时应声落地。 紧接着,一个健朗挺拔的黑色身影自上方飘然落下,左手横握佩剑,平着举向面前的黑衣人。 “罗新——?”侧面的角度,看清来人的样貌,江抒面上不禁出现一抹激动之色。 前些天,他说有事要出城一趟,可能要十多天才能回来,但转眼半个多月过去了,还不见他回府,她还以为他在外面出了什么事,平白担心了好几天呢。 罗新微微冲她点了下头,抬起右手将剑拔出,向着不远处在与黑衣人激烈对战的田氏道:“夫人,快带他们走,这里就交给我吧。” “你一个人能行吗?”江抒环眸看了看四周的几十名黑衣人,有些担忧地道。 “放心吧,我的功夫你还信不过?”罗新朝她投去安慰地一笑,握紧手中佩剑,一个飞身将周围一众来不及捡起兵器的黑衣人踢倒一片。 随后,运用轻功跃到田氏所在的包围圈中,施展招式替她抵挡住围击的黑衣人。 田氏一经脱身,立即找机会冲出包围,迅速跑到江抒与朗莫所在的位置,伸手从江抒的手中将朗莫接下,语调急促地道:“我们快走!” 那些黑衣人的功夫个个不差,也不知道那个罗新能撑多久,再不走的话,他们恐怕一个也走不了。 “这……好。”江抒转头向那边看了一眼,心知他们留下来只会成为拖累,轻轻点了点头。 罗新出身江湖,功夫虽比不上苍山派四大弟子之一的怯羽,却也算个高手,但愿他能够顺利脱身。 而后,抬手扶住朗莫的一边手臂,与田氏一同搀扶着他,转身沿原路向着主殿礼拜殿的方向走去。 待到江抒三人走出跨院,院中的对战立时停了下来。 其中那个为首的黑衣人握剑走到罗新的对面,伸手拉下遮脸的黑巾,恭恭敬敬地朝着他抱拳一礼,面带不解地道:“八爷,您为何要阻止卑职杀了那叶江抒?” 第460章 生怕有个什么闪失 罗新利落得将手中佩剑插回剑鞘之中,冷冷地瞥他一眼,语气生硬地道:“这你不必多问,我自有我的打算,总之,以后不准再动她。” “这……”那黑衣人面上微微出现一抹为难之色。 “怎么?本贝勒的话可以不听?”罗新看他这个反应,脸色陡然一变。 “卑职不敢。”那黑衣人忙惶恐地低下头。 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道:“只不过,卑职若是听从了八爷的,恐不好向上头交代。” “上头?”罗新自然知道此番刺杀绝不可能是面前之人的自作主张,冷笑一声道,“说吧,是谁派你们来的?” “是……” “难道是储英?”见他一副犹犹豫豫不好回答的样子,罗新敛敛神色猜测道。 “不,不是,”那黑衣人连忙摆摆手,他可不敢往大爷身上泼脏水,略一迟疑道,“是五爷。” “莽古尔泰?”罗新有些意外,“他也来中原了?” “嗯,”那黑衣人轻轻点点头,“五爷昨日与二爷一起到的北京。” “代善也来了?那可真是四兄弟齐聚京师!”罗新眸中划过一丝不明意味,淡淡扯了扯唇角道,“带我去见见他们,我去跟他说。” “是,”黑衣人恭敬地答应一声,抬手向他做个请的姿势,“八爷请随卑职来。” 这厢,清真寺附近的医馆中。 江抒站在内室窄窄的小床前,紧紧盯着老大夫那双正在给朗莫检查伤势的手,一张清丽的小脸上充满不安,生怕有个什么闪失。 她中医学的理论知识虽然学得十分扎实,但毕竟没有什么实践经验,朗莫又伤在胸口,要害位置,人命关天,她不敢冒险为她医治,只能找有经验的大夫。 “这是剑伤,他怎么会被剑伤到?”为朗莫检查完伤口,那老大夫抬起头来,向着候在一旁的江抒与田氏问道。 剑是硬兵器的一种,在他看来,一个普通百姓,是不可能和兵器扯上关系的。 “方才在清真寺游逛的时候遇到了坏人,不小心被刺了一剑,”江抒真假参半地解释了句,将目光移向床上昏迷不醒的朗莫道,“他怎么样?伤势严不严重?” 那老大夫再次看向朗莫身上的伤口,重重地叹息一声道:“险呢,只差一寸就伤及到心脉。” “就是说,他没有伤到心脉,还有救?”江抒却从这话里听出了希望。 “别高兴的太早,”那老大夫抬手指向朗莫的胸口,“这道剑伤虽说没有伤及到要害,但伤口却极深,那一剑几乎把他的胸腔穿透了,这失了这么多血,能不能保住性命,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怎么会这么严重?”刚刚升起的希望被浇灭,江抒心中顿时一慌,一把抓住他的衣袖道,“您不是大夫嘛,快救救他呀!” “医者父母心,老夫会尽力而为的,”那老大夫捋捋胡须,伸手向着外面指了指道,“二位请先出去,老夫好为他医治。” “走,出去吧。”旁边的田氏闻言轻轻拉了拉江抒的衣袖。 “嗯,好。”江抒微微点点头,任由她牵领着,一步一回头地走出医馆内室。 第461章 恐怕会凶多吉少 两个人在人来人往的医馆门口等待了约莫半个时辰,那老大夫方才拉开低垂的布帘走出来,皱纹密布的脸上满是疲惫之色。 江抒担心朗莫的安危,迅速凑上前去,抓住他的双臂,一脸焦急地道:“大夫,他怎么样了?有没有危险?” “命算是保住了,”老大夫轻轻舒了口气,有些庆幸地道,“幸好那剑上没毒,不然,这样贴近心脏的一剑下去,毒液很快就会漫及全身,那样的话,就是华佗、扁鹊在世,也救不了他。” “谢谢大夫,谢谢大夫,”江抒立即感激地向他屈身一礼,随后将系在腰间的荷包解下来,倒出里面所有的碎银,全部放入他的手中,“这是给您的诊金。” 那老大夫也没有客套地推辞,向前两步搁在外堂的柜台上,转头朝着内室看了看道,“就让他先留在这里养伤吧,等过几天,伤势见好了,你们再带他走。” “不行!”田氏闻声,立刻大步走上前来,“这里不安全,我们必须马上回京城。” “万万不可,”那老大夫忙摆摆手,“他这伤势如此之重,怎么能经得起路途颠簸,这样一路折腾下来,恐怕会凶多吉少。” “田姑姑,要不您先回去吧,”江抒偏头看了一眼躺在内室的床上昏迷不醒的朗莫,稍作沉默道,“雁程是为了救我才伤成这样的,我要留下来照顾他。” “不可以,”田氏面色严肃地道,“那帮人分明就是冲你来的,你是最不能留下的一个,若是继续留在这里,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但我也不能为了自身的安全,而置自己救命恩人的性命于不顾呀!”江抒眉头不由蹙了起来。 “话虽这样说,但你可知道,倘若我们留下来,或许会有更大的危险。” “可是……” “不如这样吧,”田氏凝眸想了想,抬手拍拍她的手臂道,“他就交给我,我先送你回城,再回来照顾他。” “那在我们回去的路上呢?他该怎么办?”江抒不放心地再次将目光移向不远处内室中处于昏睡状态的朗莫。 田氏略一沉吟,从怀中取出一块十两的银锭放入那老大夫的手中,语调平和地托付道:“我们离开的这几个时辰,就劳烦大夫帮忙照看一下病人了。” 那老大夫手指微蜷,将银锭握在手心,点点头道:“二位请放心,他就交给我吧。” “那就有劳大夫了。”为了使他能够尽心照顾朗莫,江抒故意做出一副感激不尽的样子,朝着他抬了抬手。 “好了,快走吧,尽早把你送回去,我才能早些赶回来。”旁边田氏温声道。 “嗯。”江抒轻轻点了下头,缓缓转身,与她一同向外面走去。 踏出医馆门槛,沿着外面人影往来的街道向前走了没多远,江抒与田氏正准备在附近雇辆马车,不经意偏头间,突然看到侧对面错乱的行人中,罗新一手握剑,脚步匆匆地朝这边走来。 第462章 也好不用再回来了 江抒原本还在担心有那么多的黑衣人,他能不能顺利脱身,但又怕自己去了会成为拖累,才没有返回去找他。 见到他貌似无恙的出现在自己的眼前,面上顿时浮出一抹激动之色,快步向前走了几步,抬起一只手用力地朝那边挥着,一边朗声高喊:“罗新——” “江抒?”罗新闻声转头,看到她那张在翠绿罗衫的衬托下清丽绝伦的面容,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大步迎上前来。 江抒看着他走到近前,止住脚步,拉起他的双臂,有些紧张地道:“那些人很难对付吧?快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被伤到。” “放心吧,就他们那……呃,就他们,还不至于把我怎么样。”任由她掀开自己宽松的衣袖,罗新淡笑着答道。 他本来是想说“就他们那群乌合之众”的,但一眼看到后面的田氏,立即改了口。 先前她与那群黑衣人对战,显得十分吃力,他若当着她的面蔑视那些人的功夫,再让她理解成了是在故意影射她功夫不怎么样,那就不太好了。 “这便好。”江抒撩开他的衣袖查看了一番,双臂上确实不见有任何伤口,微微松了口气。 罗新轻轻点了点头,随即想到什么,有些不解地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江抒侧头看了一眼刚刚走到身旁的田氏道:“田姑姑说,那帮黑衣人是冲我来的,我在这里还会有危险,要先送我回去,她再回来照顾朗莫。” “那……那位朗大人,他在何处?伤势怎么样?”为表关心,罗新顺着问道。 江抒转身向着后面的几间店铺指了指道:“就在那家医馆里,伤得不轻,不过幸好没有性命之忧,先托了大夫代为照看。” “原来是这样,”罗新眸光微动,偏头看向旁边的田氏道,“不如就让我留下来照顾他吧,夫人带江抒回去后,也好不用再回来了。” “你怎么说?”田氏凝眸想了想,将目光移向身旁的江抒。 “这……”江抒回过身来,略一迟疑,看向面前的罗新道,“你的事情办完了吗?这样会不会耽搁你?” “放心吧,已经办完了,”罗新淡淡一笑道,“要不是发生今日这样的事情,我正准备回去呢。等过几天,他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我就带他回京城。” “那就辛苦你了。”江抒有些感激地道。 罗新缓缓摆摆手:“没有你,就没有今日的罗新,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跟我还需客气?快些走吧,小心回去的晚了,关了城门,再进不了城。” “好,”江抒抬手拍拍他的手臂,“那我们就走了。” “路上小心。”罗新温声叮嘱。 “嗯,我会的。”江抒轻声答应一声,不再多说什么,转头看向身旁的田氏,“田姑姑,我们走吧。” 田氏深深看了罗新一眼,微微点点头,向着前面指了指道:“那边有辆可以租雇的马车。” “那就快过去吧。”江抒敛敛神色,拉起她的衣袖向那边走去。 第463章 可以连性命都不顾 二人走到近前,跟那雇主小哥说好所去的地方,先后上车之后,马车就开始起步前行。 车厢之内,由于空间太小,相对较闷,继续戴着斗笠不舒服,田氏便抬手将其摘下了下来,放在身旁的软凳上。 没有了黑纱的阻挡,那张风韵犹在、岁月无痕的绝色容颜便一览无余地展现在了江抒的眼前。 江抒盯着她看了一阵子,心头再次对她产生一种莫名的亲切和熟悉感,又不确定是不是错觉,迟疑了片刻,轻声道:“田姑姑,您为何会对我这么关心?” “怎么对你关心了?”田氏低垂的双手微微一紧,下意识地问道。 “您一次次的在我有危险的时候出手相救,这不是关心么?”江抒略一思索,低声反问。 “原来你指的是这个,”田氏稍作沉默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是每个有着正义之心的人都会做的。” “哦,”江抒微微点了下头,凝眸看了她一阵子,又道,“田姑姑,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您?” “当然,”田氏点点头道,“我在鼓楼附近的戏台下救过你一次,在西长安街路北的巷子里尾随过你一次,你又为李清宛那丫头给我送过一封信,再加上这次,算下来已有四面之缘。” “除了这四面,我们是不是还在哪里见过?”江抒想要的答案不是这个,垂眸想了想,接着又问。 “没有,”田氏缓缓摇摇头,“我保证,除了这四面,你绝对不会记得还在哪里见过我。” “那我为何会觉得您很亲近呢?”江抒疑惑地望着她道,“就像现在这样,有您在身边,我就觉得很安心。” “也许是我们有缘吧,”田氏微微一怔,随即道,“有缘分的人,总是觉得分外亲切。” “或许吧。”听她这么说,江抒心知她在有意回避这个问题,虽然心中还有疑虑,也不好接着问下去,索性不再多言。 两个人都不说话,车厢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听着外面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二人相对沉默了一阵子,田氏突然又开口:“刚才那个罗新,功夫好像很不错。” “是啊,”江抒淡淡一笑,“他是江湖中人,自小便习武,自然练得一身好武艺了。” “看来,你对他很是欣赏。”田氏意味不明地道。 “那当然,”江抒认同地点点头,“我最喜欢的,就是那些正气浩然、一诺千金的江湖大侠了。” “那你是喜欢他?”田氏眸光一动,试探地问道。 “呃……不不不,”反应过来她所指的意思,江抒连忙摆摆手,“其实我与他并没有太多的接触,就是前些天他受了伤,我和妹妹救了他,他为了报答我决意留下来当我三年的护卫,但我又不能真拿他当护卫看待,便当他是一个‘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朋友了。” “原来是这样,”田氏微微松了口气,稍作迟疑,接着道,“那个朗莫呢?你对他怎么看?我看他为了你可以连性命都不顾。” “雁程他……”江抒垂眸沉吟片刻,面上露出几分感动之色,“他真得很好很好,虽然他不是江湖中人,但我觉得他才是一个真正的一身正气、侠骨柔肠的人。” 第464章 等到失去了才来后悔 “那你对他,莫不是……” “姑姑千万不要误会,”江抒急忙道,“他多次救过我,我对他就是感激与敬重,没有别的什么。”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走得太近了,”田氏微微敛敛神色,轻声叮嘱道,“别忘了,你是一个有婚约在身的人。” “姑姑是觉得我太随便了么?”江抒看她这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心头不由一震。 “不是,”田氏缓缓摆摆手,凝眸沉默了片刻道,“我只是不想你重蹈我的覆辙。” “姑姑您……”江抒有些震惊,隐约觉得在她身上似乎发生过什么。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田氏不等她多想,低声将她打断,顿了顿道,“这还要从多年前说起。” 多年以前,有个姑娘,她有一个青梅竹马的表哥,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非常要好。在姑娘刚满十七岁的那一年,二人便私定了终身,一个立誓非卿不娶,一个立志非君不嫁。 就在那年的春天,正值杏花盛开的时候,那个姑娘和她的表哥一起到城外的护城河边去踏青,同时商量着过段时间就让表哥的父母请媒人去家里提亲。 正当两个人游逛河岸边的一片杏花林时,一旁突然来了个一袭青衫、身骑白马的少年郎。那少年一表人才,意气风发,举手投足间轻狂恣意。 只一眼,姑娘就想起了曾经读过的五代词人韦庄的一阕词——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少年一出现,目光便没离开过姑娘的身,像是被她吸引过来的。 姑娘见那少年一直在盯着她看,冲他盈盈一笑,拉着表哥离开,而后很快就忘这件事情。 没想到,几天后,少年的父母竟然托了媒人到姑娘家里去提亲。 少年是县城里有名的少年才俊,姑娘的父亲早就对他十分欣赏,得知那媒人是为少年做媒的,喜出望外,没有和姑娘商量一句,直接答应下来。 姑娘有了心上人,自然是不同意,但多次反抗,都没有用,最终还是被推上了花轿,嫁到了少年家里。 也正因此,那个姑娘便认定是少年拆散了她与表哥,原本对他的一丝好感也转变为怨与恨,明知少年对她用情很深,却一次又一次的以冷漠的态度对待他、折磨他。 少年被伤的次数多了,就以纳妾的方式来抗议,故意当着姑娘的面对妾室关怀备至、宠爱有加,做给她看,再偷偷察看她的反应。 然而,姑娘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嫉妒与吃醋,面上表情只是冰冷和淡漠,以及毫不在乎。 之后的日子,姑娘曾多次看到少年人前强颜欢笑,人后落寞悲伤,明知道是因为她,却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这样一过多年,在一次姑娘临产、少年因公外出的时候,姑娘终于想出一个难产诈死的办法,趁机离开了少年的家。 原本姑娘以为这样就可以和痴痴等待她已久的表哥终成眷属,可当她真正获得自由后,才发现在这些年的相互折磨中,在少年深情落寞的眼神里,其实自己已经不觉间动了心,只是坚持恨他的执念太重,才没有发现。 意识到这一点,姑娘再也没有办法与表哥在一起,那个家又回不去了,最终只有选择独自离开。 “那个姑娘就是姑姑您,对吗?”听她讲完,沉默了良久,江抒轻声问道。 田氏没有回答,凝眸望着她道:“我跟你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不要固执的认为被安排的婚事就是不好的,连人都不看,就打心底里排斥,然后等到失去了才来后悔。” 第465章 还真以为是她呢 那个朱常洵为人险恶,诡计多端,除了一副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外表之外,哪里有一点儿好的! 江抒听她这么说,忍不住腹诽。 不过,人家这样说终归是为了她好,心中所想的不便说出口,无奈只好表示认可:“姑姑放心,我知道,我一定会把人看清的。” “那就好。”田氏点点头,不再多说,微微垂眸,陷入沉思。 江抒觉得这样相对无言十分别扭,便侧身掀开旁边的车窗帘,漫不经心地去看外面沿途的风景。 马车在两旁绿树环绕的泥土道路上颠簸了一个多时辰,方才由朝阳门进了城。 乘车向里又走了一段距离,在崇文门里街与东江米巷的交口处下来后,江抒拒绝了田氏送她回家的提议,抬手向她道声告辞,沿着人来人往的巷道步行离开。 一路回到叶府,经虚掩着的侧门进去,江抒正打算悄悄潜回卿冉阁,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才刚向里走了没多远,头顶骤然传来一道刻意压低的凌厉女声:“好啊,叶江抒,你又私自出府!” 江抒心头一惊,下意识得止住脚步,抬头向上看去。 她原以为出现在自己眼中的会是叶湖掬那张冷厉的面孔,没想到入目之处,却是叶池挽一张被假山遮住一半的充满灵气的小脸。 “怎么样,四姐,我学三姐,学得像吗?”灵活地从花木环绕的假山上跳下来,叶池挽站直身子,眨眨眼睛冲她一笑。 “像,像极了,差点儿被你吓到,我还真以为是她呢!”为了配合剧情,江抒故意抬手自我安慰地拍拍胸口,装作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难道就只有她可怕,我就不可怕吗?”叶池挽闻言,立即不乐意地拉起小脸。 “六妹当然不可怕了,”江抒眼眸一眯,淡淡扯扯唇角,“六妹这是可爱,讨人喜欢,只有叶湖掬那种凶神恶煞的人,才会让人觉得可怕。” “少拿好听的唬我,”叶池挽不满地轻哼一声,“老实交代,不好好待在家中,你去哪里了?” “呃……”自己与朗莫出城去张家湾看龙舟赛的事情不好说,江抒面上微微出现一抹迟疑。 “你可不要跟我说你没出府,去逛后花园了,”叶池挽一副不好糊弄的精明模样,“方才我去卿冉阁找你时,屏浅可是说你上街买胭脂水粉去了。” “屏浅这丫头,都跟她说了不要把我出府的事情说出去,竟然还告诉了你,看我不回去好好说她几句。”从那话里听出她是刚刚才得知自己不在府中一事的,江抒眸光一动,故作生气地道。 “你先别怪她,先说说你吧,”叶池挽抬手拉住她的手臂,一脸嗔怪地道,“你上街去买东西,都不叫上我,还当不当我是妹妹!” “当然是了,”江抒迅速点头,“我只想着快些买了回来,没打算逛街,心想你肯定还在研读诗词,就没忍心去打扰你。” “那你买的胭脂水粉呢?”目光移向她空空如也的双手,叶池挽狐疑地问道。 “这……”江抒略一迟疑,正想胡乱找个借口,突然想到什么,将自己那个空了的荷包从衣袖里取出来,递向她道,“都怪我粗心,出门忘了带银子,这胭脂水粉都挑好了,却没办法付钱,只好空手回来了。” 第466章 那就花容失色了 “祖母还总说我性情粗疏呢,我看,这话用在你身上更加合适。”有了空空的荷包作为证明,叶池挽并未怀疑她这话是否属实,勾勾唇角玩笑道。 “话可不能这么说,”江抒眸光微动,淡笑着反驳,“我就这一次大意了,哪像你,经常落这落那、忘东忘西的。” “人家哪里是经常了,偶尔好吧。”看她一副很好笑的样子,叶池挽顿时有些不乐意了。 “好,好,我家六妹见微知著、心细如尘,怎么可能会经常粗心大意呢,只不过是偶尔丢三落四一下罢了。”江抒扬唇一笑,眯起眼睛配合道。 “哼,少用这种明朝暗讽的语气跟我说话,”叶池挽不满地撇撇嘴,“你以为我是傻瓜吗?听不出你的弦外之音?” “什么?这都能听得出来?”江抒故意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扬声赞叹道,“这不正好说明六妹是一个细致入微的人嘛!” “得了吧,少在这里恭维我,”叶池挽忍不住翻个白眼,顿了顿,抬手拉起她的手臂道,“快跟我走吧。” “去哪里?江抒有些好奇地问。 “当然是厨房了,”提到这个,叶池挽面上重新泛起笑容,“西厨房的王大厨把粽子都煮好了,听说今年可是包了好几种馅的,咸的甜的都有,我们可有口福了。” “那就走吧,我正好有些饿了呢。”为了不让她失望,江抒故作期待地道。 “嗯。”叶池挽满意地点点头,拉着她大步向厨房的方向走去。 但刚走没多远,突然意识到什么,低头看向她的双脚道:“哎?四姐,你的脚不是扭伤了嘛,怎么这么快就能走路了?” “呃……”江抒脚步微微一顿,偏头看向她,略一迟疑,顺口编道,“也许是前天伤得不重吧,今天中午用过午饭后本想起身站一站,没想到试了一下,竟然能走了。” “这么说来,你今晚还可以跟着王爷姐夫进宫去参加端午晚宴喽?”叶池挽面上不由出现一抹兴奋之色,“到时候肯定会有很多好吃的,你可一定要带我一起去呀!” “想得美——!”江抒还未来得及应答,附近陡然传来一道冷厉刻薄的女声,“这机会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人家福王早就决定了要带寿阳长公主府的侯小姐前去赴宴,哪里还会稀罕她!” “就算不稀罕四姐,带的也不是你呀,你有什么好得意的!”叶池挽闻言转头,看到侧面曲折小道上甩着绣帕走来的叶湖掬,很不客气地回敬了句。 “你……”被这一句给堵住,叶湖掬一时间无言以对。 叶池挽向前两步,眼珠一转,又接着道:“三姐有这个闲工夫,成天盯住四姐不放,还不如回去好好读读《女诫》、《内训》,当心太过骄纵任性了,将来没人敢上门提亲,再成为老姑娘。” “叶池挽——!”何曾被人如此羞辱过,叶湖掬顿时有些恼怒,抬手指向她道,“你竟然这么咒我,当心……” “三姐千万别动怒,”旁边的江抒不等她说完,唇角一勾,轻声将她打断,适时地“好言相劝”道,“三姐今日妆容这么明丽,还是好好保持的好,要是面部表情变化过大,抖掉上面的香粉,那就花容失色了。” 第467章 一定要百倍奉还 “住嘴!”看她那副讥诮的样子,叶湖掬面色瞬间大变,抬手指着她与叶池挽道,“你,你,你们两个给我等着,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甩下狠话之后,也无意继续留下来与二人争吵,甩甩手臂,转身离开。 然而,才刚走没几步,身后突然传来叶池挽故意拉着腔调的声音:“三姐慢走不送,我与四姐随时恭候大驾。” 叶湖掬闻言脚步一顿,怒火立时上来,恨不得马上跑过去给她几巴掌。 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只是一个人,过去和她们动手只有吃亏的份,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有开口,也没有回头,冷哼一声,大步向前走去。 “四姐,你看她气得那个样儿,真是好笑,几句玩笑而已,都不知道她在气些什么。”望着叶湖掬走远,身影渐渐为周边葱郁的花木所遮挡,叶池挽一脸不屑地道。 “她可不这么想,”江抒眼眸微微一眯,“她此番过来是想羞辱我的,却被你我冷嘲热讽了一番,当然气不过了……” 说着,突然想到什么,有些不解地道:“对了,你怎么看上去比我还不待见她?她又没有针对你做过什么事情。” “她那次和叶溪摇合谋把我们锁在万倾堂,这还不是针对么?”叶池挽稚嫩的小脸顿时拉了下来,“害得我爬狗洞去开门,这么大的耻辱,我一定要百倍奉还。” “你还会在乎这个?”江抒一脸的置疑。 就她这粗枝大叶的性子,知道什么叫做耻辱么? “就算不在乎,也不能让人随便欺负呀!”叶池挽皱着眉头看向她,“她和她那个娘把二姐推入火坑还不够,还想着来害你,我就是看不过,我一定不会让她们得逞的。” “你是说,二姐嫁入许家的事,和她们母女有关?”江抒有些意外。 “除了她们,还有谁会这么坏!”叶池挽一脸愤恨地道,“她们就是怕有了良缘会落在二姐的身上,急着要把二姐嫁出去,才故意在二姐夫的舅母申夫人的面前提起二姐是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的事情,让一直寻找阳时生人的许家请了那道赐婚圣旨。” “原来二姐是这么嫁进许家去的。”江抒面上不禁出现一抹震惊之色。 之前屏浅只跟她提过叶潭搸嫁给许绍庭是圣旨赐婚,却不知道竟然还有这么一段插曲。 叶池挽点点头,轻哼一声道:“她们费尽心机又怎么样?没有二姐在前面挡着又怎么样?皇上为福王选妃的时候还不是选了四姐你。不是她的就不是她的,妄想也没用!” “皇上也真是的,当初选他当福王妃不就得了。”想到不久前田氏所说的那些话,江抒忍不住低声咕哝了句。 “四姐你说什么?”叶池挽没听太清楚。 “呃……没什么,”江抒连忙摆摆手,“我就是在想,她刚才没有质问我私自出府的事情,一定是不知道我出府了。” “这是自然,”叶池挽微微敛敛神色道,“爹和大哥、奉之哥一早就去奉职了,四娘又有病在身,不便随意走动,在这府上,除了我,还有谁会那么关注你!” 第468章 一定会恨死我的 “我就知道,六妹对我最好了。”江抒立即做出一副很感动的样子,低声轻叹道。 “那你打算怎么报答我?”叶池挽很快从对叶湖掬母女的不屑中走出来,冲着她眨眨眼睛。 “这……”江抒没料到她会这么问,不禁一愣,沉吟片刻,试探地道,“待会儿吃粽子的时候,我帮你剥皮,可以了吧?” “这样就想打发我,那可不行,”叶池挽想都没想,一口拒绝,顿了顿,抬手拉拉她的衣袖道,“四姐,你去找王爷姐夫,跟他说你可以跟他进宫了,然后带我一起去,好不好?” “如此……好像不太合适吧,”在张家湾经历了那些事情,江抒只觉得周身疲惫的很,不愿再去折腾一番,故作为难地道,“他已经决定要带侯亭柯去了,我要是这个时候插进去,侯亭柯一定会恨死我的。” “你怕她做什么?”叶池挽满不在乎地道,“她不就是寿阳长公主的女儿嘛,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你可是皇上钦定的福王妃,就算她对你充满了敌意,也不敢把你怎么样的。” “话虽这么说,但为了这么一点儿小事得罪她,似乎没有必要。”江抒有心不想去参加那热闹纷杂的晚宴,继续找借口。 “这还是小事呀!”叶池挽一听有些激动了,“宴席上一定会有很多美食的,要是不去,就吃不到了。” “你怎么老想着吃呀!”江抒眉头不由一蹙,“当心再这样吃下去,以后也没人敢向你提亲。” “我才管不了那么多呢,”叶池挽小脸一抬,毫不在意地道,“这民以食为天,吃就是天大的事,要是……” “我知道,”江抒轻声将她打断,“要是这天大的事都成了‘这么一点儿小事’,这个世上就不会再有什么大事了。” “那么,你是答应带我去了?”叶池挽面上不由出现一抹喜色。 江抒缓缓摆摆手,一脸遗憾地道:“我是很想带你去,但我的脚才刚刚能走,出去这一趟,就已经耗费了很大的力气,我怕走多了路,伤到没有痊愈的筋骨,以后再留下什么遗疾。” “这么严重?”叶池挽将信将疑。 “嗯,”江抒郑重地点点头,“其实有很多的病痛,都是因为一点儿小毛病不当回事,而落下的病根。” “那好吧,不去就不去了,总不能因为一顿好吃的,就让四姐去冒不良于行的危险。”叶池挽善解人意地道。 只不过,说话的语气里,却带了几分失落。 江抒不想看她一副不开心的样子,抬手拍拍她的手背道:“六妹,我答应你,等我的脚完全好了,就请你去外面好好的吃一顿。” “那就去正阳门外的湖南菜馆吃辣锅。”叶池挽面色稍稍缓和几分,直截了当地将地方选好。 “好,”江抒淡淡一笑,十分豪迈地道,“到时候我们就不要鸳鸯锅了,我舍命陪你吃次辣的。” “等到吃完之后,我们再去正西坊的清徽班看场戏,”叶池挽又接着道,“我要看林老板的《还魂记》。” “没问题,”江抒很好说话地道,“六妹想去哪里,我一定奉陪。” “这还差不多,”叶池挽满意地挑挑眉,“等看完戏后,我还要去附近粮食店街的六必居买罐酱菜带回家。” 第469章 为何偏偏少了一样 “六必居?”江抒低声重复一遍这个名字,稍作沉吟道,“这店名好耳熟啊,好像在哪里听过。” “六必居这么有名,你当然听过啦!”叶池挽双眼一眯道,“它的招牌还是早些年的大奸臣贪官严嵩题写的呢。” “严嵩?”想到不久前翻阅史书的时候所看到的关于此人的介绍,江抒有些意外,“他不是嘉靖朝的内阁首辅嘛,怎么会给一家铺面题写匾额?”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叶池挽一脸得意地道,“去年我们刚到京城的时候,我去正阳门那边游逛,听一个在六必居附近卖豆汁的大爷提起过,说是严嵩的书法写得极好,当时又官居首辅,六必居的掌柜为了借助他的名气抬高六必居的身价,就给他的夫人送了礼,托她请严嵩为六必居写块牌匾。” “所以,他就给人家写了?”江抒听她这么说,忍不住嗤笑一声,“贪官果然是贪官,见钱就眼开。” “不,”叶池挽缓缓摆摆手,“事情是这样的,严夫人知道严嵩不会给一个普通的店铺写匾,就故意天天在他的面前反复练写“六必居”三个字。严嵩看严夫人写不好,就给她写了个样板,让她照着去练,于是严夫人便把这个样板给了六必居的掌柜。” “原来如此啊,”江抒听罢不禁莞尔,“这严夫人一定是故意不写好的,她还真是聪明!” “我也是这样认为,”叶池挽认可地点点头,顿了顿,向她凑近几分,有些神秘地问道,“对了,四姐,你知道六必居为什么叫六必居吗?” “呃……想必是店家为了让铺面显得接地气吧,”江抒垂眸想了想道,“既然是卖酱菜的,总不能像你的陵春居我的卿冉阁一样,叫那么高雅的名字,否则就没人去买了。” “不是的,”叶池挽摇摇头道,“它叫六必居,是因为里面卖得是柴米油盐酱醋六样生计所需物。” “那为什么没有茶呢?”江抒有些疑惑地问。 人家都说“柴米油盐酱醋茶,琴棋书画诗酒花”。这前面七样是每个人每天都离不了的,为何偏偏少了一样? “当然是有了茶之后,店里面所卖之物就不是六样,而是七样了,”叶池挽笑嘻嘻地道,“这店家觉得铺面叫做七必居太难听,就把排在最后面的‘茶’给去掉了。” “真是这样?”江抒置疑地看她一眼,觉得这话有些不太靠谱。 “自然是……我猜的了。”叶池挽想要逗她一下,故意拉了道长腔。 而后,敛敛神色道:“好了,不说这个了,我们快走吧,别忘了你刚才说得,亲手剥粽子给我吃。” “这样不是打发不了你嘛。”江抒下意识得来了句。 “但你也做不到可以打发得了我的事呀!”想想不能进宫赴宴,叶池挽还是忍不住有些遗憾。 那个朱常浩,也不知是怎么的,自从前些日子的赏花宴结束之后,就不再找她了,路上遇到了,态度也极为冷淡,不像之前那样和她斗嘴。不然的话,她就提出让他带自己一起进宫了。 第470章 最有可能会做这种事情 “我不是已经答应了等我的脚完全好了,就请你去正阳门外吃辣锅嘛,”江抒眉头很轻微地蹙了一下,“这在外面多自在呀,进了宫,还得处处小心翼翼,以免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得罪了人。” “话虽这么说,可外面的东西,哪里比得过宫里御厨的手艺呀!”叶池挽不甘地垂垂眼,一脸认真地道,“下次再有机会进宫赴宴,你可一定要带上我。” “行,没问题。”为免她再继续一副失落的模样,江抒十分爽快地点点头。 如果非要进宫的话,带上她一起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四姐,你真好!”得到想要的回答,叶池挽面上顿时泛起笑容,毫不吝啬地夸赞道。 江抒淡淡扯了扯唇角:“好了,我们快去厨房吧,若是去得晚了,等吃了粽子之后,我保证今晚的饭菜再丰盛,也肯定吃不下了。” “嗯,那就快走吧。”听她这么说,叶池挽有些心急,抬手拉起她的手,大步向前走去。 两个人吃过粽子,从厨房离开的时候,暮色已经微微笼罩下来。 二夫人汤弄秋已在前院的花厅里张罗好了家宴,来庆贺端午佳节。 不过,江抒因为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没有心情去应付那些与她不对付的人,而她那名义上的父亲叶向高和大哥叶成宣都去了宫里参加晚宴没有回来,便以行动不便为借口,没有前往,只让屏浅去厨房为她取了些饭菜,吃过之后,沐浴了一番,早早地躺下了。 只是,人虽躺着,一天的经历却在她脑子里不断地闪回,翻来覆去的怎么都睡不着。 今日那些刺客,分明就是要取她性命的,可那到底是谁派去的? 莫非…… 想到在那之前,自己拒绝收下朱常洛的西洋千里镜的事情,江抒心中不由一震。 莫非是他见拉拢自己不成,又动了杀机…… 这日子过一天,她与朱常洵的婚期就临近一天,他这个最不想看到福王府与叶相府联姻的人,拉拢不了自己,自然最有可能会做这种事情。 理通这些,江抒越想越是那么一回事,越想越压制不住心中的火气,直到附近妆台上的自鸣钟响过子时的奏乐,方才渐渐有了困意,迷迷糊糊中睡着。 不过,睡意却是很浅,次日天刚亮,便就早早的醒来了。 穿好衫裙,简单地梳洗了一番,拉开房门走出去。 此时,屏浅也刚刚起来,正端着个铜盆准备去洗漱,看到穿戴整齐的她,微微有些意外:“小姐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以往没事的时候,自家这位主子可是不睡到日上三竿绝不起床。 “醒得早,现在天又热了,无须贪恋温暖被窝,便没必要赖床了,”江抒淡淡笑了笑,状似不经意地道,“屏浅,你知道太子府在何处吗?” 经过一番细细的思量,她觉得为了自己的安全起见,最好就是跟朱常洛摊牌,让他知道自己已经知道了那些刺客是他派的。给他一个警告,也许他以后就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第471章 恐怕要等上一阵子 屏浅不知她此问的用意,略一沉吟道:“好像是在东安门外南薰坊的甜水井胡同,但奴婢听大少爷说,他在被册立为太子之前,曾住在宫里的慈庆宫,现在那慈庆宫也是他的临时住所。” “那他会不会经常在宫里住呀?”想到昨晚宫中的晚宴,江抒接着问道。 虽说她是在张家湾见到的朱常洛,但像端午晚宴这么重大的场合,他身为太子,不可能不赶回来参加。 若是那晚宴持续到很晚,或者是他在宴会上喝醉了酒什么的,有没有可能直接留在宫里? “应该不会,”屏浅凝眸想了想道,“太子的家眷都在府中,太子府又离皇宫不是太远,如若没有重大的事情,他应该不会留宿宫中。” “这就好。”江抒眸光一动,微微舒了口气。 “什么这就好?”屏浅有些疑惑,“小姐为何会在意太子住在哪里?” “哦,没什么,就是觉得既然已经被册立了,住在宫里总是不合适的。”反应过来自己失言,江抒忙冲着她摆摆手,“快去梳洗吧,待会儿去厨房,告诉他们,我早饭要吃竹荪荠菜圆、松茸鸽子汤、口蘑豆腐盅。” “小姐今日点得怎么都是山菌?”屏浅迟疑了一下,“这三样烧制起来极为耗时,竹荪、松茸和口蘑又很难保鲜,都要临时出去采买,小姐恐怕要等上一阵子了。” “时候不是还早嘛,没关系的,”江抒眼眸一眯,淡笑着道,“不过这三种山菌都是十分珍贵的食材,要花不少银两,为免他们采买时中饱私囊,不如你亲自跑一趟买回来,再送到厨房去吧。” “是,奴婢会尽快去的。”屏浅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盛有半盆清水的铜盆,乖巧地答应一声,大步向着附近她住的房间走去。 等到屏浅梳洗完,取了银两挎着篮子出去,江抒稍候片刻,也跟着出了府门。 倒不是担心屏浅会克扣银两,打算尾随于她,而是直奔位于南薰坊甜水井胡同的太子府。 其实她提出要吃那三道菜只是一个借口,是为了避免屏浅阻止她去找朱常洛,而有意支开她的。 既然那朱常洛非要置自己于死地,那她也无须对他客气了。 庄严肃穆、气势恢宏的太子府大门口,江抒刚刚走到,还没来得及靠近,便被守在门口的两个护卫举刀拦住。 其中一人睨她一眼,十分轻蔑地道:“哪里来的丫头,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去去去,别在这里探头探脑的!” “这不是太子府吗?难道本姑娘认错了上面的三个字?”江抒抬手指了指门楣上黑底金字高悬的一块匾,故意板起面孔。 对于这种一开口就很强硬的陌生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比他还硬,这样说不准他就会顾虑到你是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身份,而不敢再口出狂言。 果然,江抒此话一落,另外一个看上去相对细心一点儿的护卫面色立时平和了许多,收回握着长刀的手,试探地道:“不知姑娘是来……” “太子可在府中?”江抒侧头看了一眼二人身后那两扇紧闭着的朱漆大门,语气不善地道,“进去通报一声,就说叶江抒来了。” 第472章 可是不敢轻易得罪 “姑娘可有请帖?”那护卫虽然知道皇上为福王指婚的对象是内阁首辅叶向高的四女儿,却并不知道叶四小姐的闺名叫做江抒,也不知其样貌生得如何,因此对于她的自报姓名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没有,”江抒未做迟疑,直截了当地道,“你就说我有事求见。” “我家主子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见她原来不是赴约而来的,那先行开口的护卫顿时又来了底气,扬扬手中的长刀,高声呵斥道,“赶快给我走,再在这里碍手碍脚,当心把你关进大牢去!” “曾护卫好大的脾气啊!”他这话音方落,紧闭着的大门突然被从里面拉开,李眠香一袭桃红色绣花纱衫,缃黄色百褶罗裙,领着两个丫鬟从里面走出来。 “卑职莽撞,惊扰了西李选侍,还请西李选侍赎罪。”那曾护卫转过头去,看清来人的面貌,立即惶恐地低下了头。 在这府上,妃子虽多,但太子最宠的就是这位西李选侍,她在府中的地位甚至不次于太子妃郭氏和皇长孙的生母王才人,他一个小小的守门护卫,可是不敢轻易得罪。 另一个护卫相对心细,自然更是不会怠慢于她,紧接着向她抬手一礼:“卑职拜见西李选侍。” 李眠香淡淡瞥了二人一眼,蹙了蹙眉头道:“吵吵嚷嚷的,发生了什么事情?” “回西李选侍,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那姓曾的护卫伸手指向江抒道,“没有请帖,还妄想要见太子,卑职正准备把她轰走。” 李眠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目光落在不远处那张不施粉黛的清丽面容上,眸光一动,眼中微微出现一抹意外之色:“这不是叶相府的江抒小姐吗?” 江抒轻轻点了点头,向前两步,有礼地朝着她抬抬手道:“正是。” “不知江抒小姐要见太子,所为何事?”李眠香缓步迎上前来,面带不解地问道。 “呃……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要想顺利踏进这个大门,自己此来的真正目的就不能说,江抒略一迟疑道,“就是有一些问题,想要当面向太子殿下确定一下。” “既然如此,那叶小姐就请吧。”李眠香淡淡一笑,也不多问,向着一边侧了侧身子。 “选侍娘娘,这恐怕不妥吧,”那曾护卫面上露出几分为难之色,“她又没有请帖。” “住嘴!这还用你来提醒?”李眠香面色陡然一变,怒目瞪着他道,“你知道这位姑娘是什么人吗?她就是当今内阁首辅叶相国的千金,福王殿下未来的王妃,叶相府的四小姐叶江抒。” “啊?”那曾护卫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反应过来,忙着向她抬抬手,“卑职不知道是叶小姐,刚刚多有得罪,还请叶小姐不要怪罪,叶小姐快里面请。” “那不知太子殿下现在身在何处?”江抒冷冷地睨他一眼,偏头向着对面的李眠香问道。 “他在书房作画呢,”李眠香淡淡笑了笑,“我就是刚刚从那边过来的,还有事要出府一趟,就不亲自为你引路了。” 说着,扭头看向身后的一个丫鬟:“水儿,送叶小姐过去。” 第473章 可是后悔了当初的选择 “是,”那丫鬟恭敬地答应一声,朝着江抒做个请的姿势道,“叶小姐,请随奴婢来。” “李选侍,那江抒就先告辞了。”本就不是什么熟识的人,除了客套两句外,也没有什么可说的,江抒有礼地道了句,越过她向前走去。 刚刚踏上太子府大门高出地面的几级台阶,身后突然传来李眠香稍显凌厉的声音:“等一下!” “不知李选侍还有何事?”江抒缓缓转过身,淡笑着问道。 “我……”李眠香略一迟疑,向着一旁指了指道,“江抒小姐,可不可以借一步说话?” “好。”江抒轻轻点了点头。 二人相让着走到几丈远处的一棵大槐树下,李眠香止住脚步,望着她沉默了片刻,轻声道:“看江抒小姐言谈举止间坦然洒脱,也不像是个贪恋权势的人。” “李选侍有什么要说得,请尽管直言。”听出她话里有话,江抒笑了笑道。 李眠香微微点点头,敛了敛神色道:“再有半年多的时间,江抒小姐就要和福王大婚了。” 江抒没料到她会提这事,不由一愣,随即道:“李选侍可是后悔了当初的选择?” “我们的事情……江抒小姐都知道了?”李眠香有些意外,“常洵……不,我是说福王殿下,他都告诉你了?” “他不告诉我,我也有办法知道,”江抒淡淡扯扯唇角,凝眸望着她道,“当初放弃了一个真心对待自己的人,给一个妻妾成群的人做妾,和一大帮女人争宠,李选侍是不是后悔了?” “不,我不后悔,”李眠香缓缓摇摇头,神色坚定地道,“李眠香的世界里,就从来没有一个‘悔’字。” 顿了顿,见她不说话,又道:“听江抒小姐的口气,倒是很不屑和一帮女人争宠?”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对于这个问题,江抒有些无所谓。 李眠香低垂的双手微微紧了紧,定定地凝视着她道:“倘若是的话,你可知道,一个帝王,哪怕是再爱一个女人,三宫六院也是不可避免的?” “李选侍到底想说什么?”看她这副凝重的样子,江抒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悟觉。 “好,那我就直说了,”李眠香也不打算继续跟她绕弯子,稍作沉吟道,“等到你们大婚过后,我想请你劝说福王,让他早日离开京城,去洛阳就藩。” “好为你将来当皇后除去障碍?”江抒下意识地问道。 “你可以这么理解,但这对于你来说绝对有百益而无一害,”李眠香面色平静地道,“亲王大婚之后,立不立侧妃,皇上一般不会过问,只要他不再留下来与太子争夺皇位,他就可以只是你一个人的。” “李选侍错了,”江抒缓缓摆摆手道,“皇上不过问,他就真得能做到吗?更何况,难道我该指望一个心里记挂着别得女人的男人,会一生只守我一人?别说笑话了!” “你认为他记挂着的那个人是我,是么?”看她那副意有所指的样子,李眠香不禁自嘲地一笑,“他放不下,那是因为他自认为喜欢的东西被人抢走了,心有不甘而已,并不能说明那件东西有多重要。” “这与我无关,我不想去了解,”江抒轻轻摇摇头道,“如果没有别的事,江抒就先告辞了。” 道罢,也不等人再说什么,大步走回太子府门口,冲着那个被李眠香称为水儿的丫鬟道,“有劳带路了。” 第474章 也不知道哪一个才是 水儿抬头看了李眠香一眼,见自家主子对此并未有任何异议,恭敬地朝着她抬抬手道:“叶小姐请。” 江抒微微点点头,向前走了两步,抬脚踏进面前高竖的门槛。 在水儿的引领下,绕过不远处花木环绕的照壁,沿着院中曲曲折折的花径小道往里走了没多远,江抒突然想到一件事情,有些疑惑地问道:“对了,水儿,你家娘娘不是人称李选侍么?刚才那两个护卫为何叫她西李选侍?” 水儿转头看向她,淡淡一笑道:“主子原本是被称作李选侍的,但不久前府上又新来了位李选侍,就是半个多月前太后办赏花宴的那天封的。大家为了区分她们,便把住在太子豫园西边风影阁的我家主子叫做西李选侍,把住在太子豫园东边清芷轩的那位李主子叫做东李选侍。” “原来是这样。”想到那日赏花宴的时候太后为朱常洛赐下的三个妃子,江抒唇角不由轻轻一抿。 在那三人里,其中一人是工部侍郎之女林凤引,另外两个也不知道哪一个才是。 水儿轻轻点点头:“说起那位东李选侍,人真得很好呢,性情温婉,待人又和善,大家都很喜欢她。” “那和你家主子相比呢?”江抒眸光一动,淡笑着道,“大家更喜欢哪一个?” “这……”水儿面上微微出现一抹为难之色,有些不好回答。 正在这时,左手边几丈远的一壁翠竹后面,突然传来一道孩童带了些委屈的稚嫩嗓音:“嬷嬷,嬷嬷,李进忠不是答应了要做木鹅给我嘛,他怎么还不来呀?” “兴许是有事耽搁了吧,校儿放心,他说好了要来,就一定会来的。”接着是一道温软柔和的女声。 “李进忠?这名字好耳熟啊!”江抒闻言一愣,随即向身旁的水儿问道,“他是谁呀?” “是宫里的一个太监,”水儿想了想道,“听说和长孙殿下的奶娘是同乡,经常给长孙殿下做一些木偶玩具,长孙殿下很喜欢他。” “那,那边是……”江抒抬手向着竹子后面一大一小两个人影指了指。 “就是长孙殿下和他的奶娘。”水儿一笑,抬手指向右手边的一条碎石子小道,“叶小姐,这边请。” 江抒笑着点点头,将目光收回,随她转向那一边。 沿着花木环绕的曲折小道又走不久,朱常洛所住的豫园便就到了。 水儿向守在院门口的护卫说明来意,其中一人进去通报,没过多久便出来了,恭敬地向着江抒一礼道:“叶小姐,太子殿下请您进去,请随卑职来吧。” “有劳了。”江抒点点头,随他踏进院门。 穿过院中繁盛花木,走到位于寝房附近的书房门口。 此时,朱常洛正站在位于房屋最里面的桌案前等候,周围的书架、博物架上摆满了竹简书册、古玩珍藏。 看到二人过来,他抬脚向外走了几步,朝那护卫挥挥手,示意他退下,冲着江抒淡淡一笑道:“叶小姐怎么来了?” 第475章 并没有要拉拢的意思 “看到我能安然无恙的出现在这里,太子殿下很失望吧。”对于这种一心想要置自己于死地的人,江抒没什么心情与他客套,直接口出冷言。 “叶小姐什么意思?”朱常洛笑容微微一敛,面带疑惑地道。 “什么意思?”江抒不由冷笑一声,“昨日派了那么多的刺客刺杀我,现在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太子殿下还真是会演戏!” “刺客?”朱常洛面色一变,大步走上前来,抬手伸向她,“你受伤了?” “托太子殿下的福,没有!”江抒迅速后退两步,嫌恶地避开他的触碰。 “这就好,”朱常洛稍稍松了口气,凝眸看着她道,“你说本宫派人刺杀你,这是何意?” “大丈夫敢做敢当,太子殿下不会是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吧?”江抒不禁冷哼一声。 “本宫做下的事,绝不否认,”朱常洛也不介意她恶劣的语气,面色平静地望着她道,“但本宫昨日绝对没有派人刺杀你。” “哼,你以为我会相信你所说的?” “倘若不信,你因何认定刺客是本宫派的?可有什么证据?”朱常洛反问道。 “这还需要证据吗?”江抒唇角不由勾起一抹冷笑,“昨日太子殿下想要用那个西洋千里镜来拉拢我,没能成功,便起了杀心,这个解释合理么?” “你误会了,”朱常洛缓缓摆摆手,“本宫提出要送那西洋千里镜给你,是想着那个东西是个稀罕物,你也许会喜欢,并没有要拉拢你的意思。此外,本宫确实没有派人刺杀你。” “现在这里就我们两个人,我既然来了太子府,就没打算将事情公之于众,太子殿下何必急于推脱。”江抒一脸的嘲讽。 “本宫不是推脱,本宫说了没做过,就是没做过。”朱常洛神色认真地望着她道,“叶小姐,本宫不会伤害你,如果本宫知道昨日那些刺客是谁派的,本宫一定不会放过他!” “是吗?”江抒忍不住嗤笑一声,“太子殿下敢对天发誓,你没有对我起过杀心,没有派人刺杀过我吗?” “……”朱常洛身子不由一顿。 江抒等了等,见他迟迟不开口,嘲讽地一笑:“怎么,无言以对了?” 朱常洛并未立刻作答,微微垂眸,沉默了片刻,方道:“好,本宫承认,二月十四日的那晚,也就是令尊出发去湖南赈灾的后一晚,本宫一时冲动,曾派惊风前去叶府行刺。不过,当时你不在府中。” “然后呢?”江抒冷淡地问。 “惊风不想伤害他人,反被你的侍女暗算受伤。” “我说得不是这个,”江抒眉头不禁一蹙,“还有呢?” “还有什么?” “哼,一个多月前酱香兔那次,太子殿下该不会是不打算认了吧?” “什么酱香兔?” “好,我就提醒一下,”江抒道,“一个多月前,瑞王殿下在春泽斋为我六妹买了几只酱香兔,一时不注意,被太子殿下的人调换成了有毒的。” “本宫的人?”朱常洛低垂的双手不由一紧,“你指得是谁?” 第476章 还有反悔的余地 “太子殿下何必明知故问!”江抒冷冷地瞪他一眼,语气不善地道,“难道你心中没数?” 朱常洛轻轻摇摇头:“本宫确实不知,还请叶小姐明示。” “好,那我就告诉太子殿下,”江抒冷哼一声,紧紧盯着他道,“他就是去年丁未科的那位新状元,黄士俊。” “什么?是他?”朱常洛闻言面色不由一变,略一沉吟道,“你放心,本宫会尽快将此事查清楚,倘若真是他所为,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哼,太子殿下还真是会推卸责任!”江抒忍不住冷笑一声,“你以为不是自己亲手所为,就可以推到下属身上,不了了事吗?” “本宫没有,”朱常洛神色认真地道,“本宫既然承认了派惊风去刺杀你的事情,何必再否认这一次?本宫可以保证,本宫就只做过那一次对你不利的事情,还是在从未见过你的情况下。自从两个多月前皇祖母的寿宴上,得知你就是御花园中那个自称‘榴盎’的小宫女后,就再也没有动过伤害你的念头。” “如果你的保证不足为信呢?”江抒冷声道,“怎么让我相信你?” 朱常洛望着她沉默了一阵子,轻轻立起一只手,神色坚定地道:“我朱常洛指天立誓,若是有一句谎言,就让我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众叛亲离,不得好死。” “这么说,昨日那些刺客,真不是你派的?”看他这副郑重其事的样子,江抒突然意识到自己也许是错怪他了。 这个朱常洛虽然是最不愿意看到福王府与叶相府联姻的人,但也不至于这么笨,自己刚从他那里离开,他就派人刺杀自己。 更何况,他的身边还有一个智囊裴文中。 朱常洛缓缓点点头,一脸严肃地道:“告诉我,昨日是在何时何地遭遇刺杀的,那些刺客都有什么特点。” 江抒垂眸想了想道:“从听芳阁离开不久,在镇子上清真寺的南跨院。他们有三四十人之众,个个都蒙着面,当时因为害怕,没太注意。” “好,”朱常洛敛敛神色道,“本宫会去查的。” “不用了,”江抒轻轻摆摆手,“既然此事与太子殿下无关,太子还是不要费心了。” “怎么会与本宫无关呢,”朱常洛忍不住叹息一声,“既然你会怀疑到本宫,其他人也会,只有查出实情,才能证明本宫是清白的。更何况……” 他顿了顿,定定地看着她道:“胆敢伤害你的人,本宫一个也不会放过。” “那就多谢太子殿下了,”江抒面色微微缓和了几分,歉疚地向他抬抬手道,“请恕江抒方才冒昧,冲撞了太子殿下,既然事情已经弄清楚,就先告辞了。” 说着,转身大步向外面走去。 然而,才刚走到书房门口,还未来得及踏出门槛,身后突然传来朱常洛有些急切的声音:“叶小姐请留步。” “太子殿下还有何事?”江抒脚步微微一顿,缓缓转过身去。 朱常洛略一沉默,凝眸望着她道:“你若不想嫁给三弟,现在还有反悔的余地。” 第477章 平生最看不上的 “太子殿下此言何意?”看他一副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江抒心念不由一动。 难道说,他不想看到福王府与叶相府联姻,会帮自己解除那门讨厌的婚约? 朱常洛稍作迟疑,轻声道:“本宫是说,你还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选择?”江抒低声重复一遍这两个字,眸光微动,“太子殿下是指……” 朱常洛向前几步,目光柔和地道:“那次御花园的牡丹园中一见,本宫对你印象颇好,因为得知你是翊坤宫的宫女榴盎,便打算向郑贵妃要了你,没想到事后命人将榴盎请来,竟然不是本宫见到的那一个。你知道当时本宫有多失望吗?那几天本宫一直在找你,直到三日后皇祖母的寿宴上,你以准福王妃的身份出现在常洵身边,那份失望也转变成了失落。” “所以,太子殿下的意思是,江抒那个‘可以有’的更好的选择,是你?”听他竟然说出这种话来,江抒原本还因误会而对他产生的愧疚瞬时消失,唇角同时溢出一抹冷笑。 朱常洛听出她语气里的讥讽,也不介意,依旧温柔地望着她:“江抒,本宫是真心想要你留在本宫身边的,也许你现在觉得做本宫的一个侧妃没有做福王妃风光,但是将来,当本宫登上帝位,你就会明白,一个小小的王妃根本不算什么,是无法与皇妃相比的。” “是吗?”江抒忍不住冷哼一声,“不过要让太子殿下失望了,江抒愿意嫁给福王,没打算反悔!” “难道本宫堂堂一国储君,还比不上他一个小小的藩王?”看她这副不容置疑的样子,朱常洛眉头不由一蹙。 “哼,太子殿下说得是,藩王是比不上储君。只不过,那只是就身份地位而言,至于人嘛……”江抒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目光陡然一寒,“跟他比,你也配!” “你……” “太子殿下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江抒就先告辞了!”江抒没有耐心听他继续多说,冷声将他打断。 她平生最看不上的,就是这种明明家中妻妾成群,却还要摆出一副痴情模样的人。 真是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接着,甩甩手臂,转身跨过门槛,大步离开。 出了太子府大门,一路不疾不徐地走回叶府附近,江抒为免偷偷出府的事情被发现,便没有从正门进入,而是悄悄走侧门经后花园潜回了自己的卿冉阁。 此时时候尚早,太阳还没有完全出来,江抒猜想屏浅外出应该未回,便只将院门轻轻掩上,没有上栓,缓步向里面走去。 然而,当她迈着碎步穿过几株硕果累累的杏树走到正房门口的时候,却不由得愣住。 只见正对门口摆放的那张圆桌旁,一个翩翩侧影静然而坐,墨发低垂,白衣胜雪。 虽然由于离得有些远,加之清晨房内光线不是太好,并不能仔细地看清那人的面容,江抒还是一眼便认出了是谁,面色不由一变,大步走过去,语气冷淡地道:“这大早上的,福王殿下怎么来了?” 就算昨日那些刺客不是朱常洛派的,那场刺杀也跟她与这个人的婚事脱不了干系。 第478章 不知会怎么议论 “这大早上,本王就不能来了吗?”朱常洵也不介意她不够友好的态度,看着她跨过门槛走进来,淡笑着反问。 “我可没这么说!”江抒冷冷地横他一眼,“只不过,王爷来了,不去隔壁的大厅,反进本姑娘的闺房,不觉得太失礼了吗?” “这……倒也是,”朱常洵环眸四顾了一番,微微点点头,“当时屏浅把本王引到这边,本王便就进来了,没想那么多,还请你见谅。” 只是,他嘴上虽然说着求原谅的话,面上神情却一派闲适悠然,不见丝毫诚意。 江抒也懒得跟他计较,走到桌前止住脚步,不咸不淡地道:“那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自然是来关心一下本王未来王妃脚上的伤势了,”朱常洵扯扯唇角,目光移向她那被罗裙遮住大半的双脚,“这两天一直在宫里帮忙张罗端午晚宴的事情,没能过来看你,你不会怪本王对你不够上心吧?” “当然不会!”江抒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语落,对上他含笑唯唯的目光,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连忙解释:“我是说,王爷既然很忙,就不用管我了。” “这怎么能行,”朱常洵微微敛眸,柔和地望着她道,“你看你,脚上有伤,还到处乱跑,这万一落下什么遗疾,该怎么办?” “放心吧,不会的,”人家今日态度这么好,江抒也不好继续冷言相对,轻轻摆摆手道,“其实昨天晚上就已经好了,我是觉得这两天一直闷在在家里,怪不舒服的,就出去走了走。” “那不知是去了何处?”朱常洵眸光一动,笑盈盈地道,“方才屏浅到处找你,可都找不到呢。” “呃……没去哪里,没去哪里,就是在外面巷子里随便转了转。”江抒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昨日去张家湾看龙舟赛的事情,今早去太子府兴师问罪一事也就不好说出来。 顿了顿,不见他有所置疑,微微松了口气,很是通情达理地道:“既然王爷已经看过,知道我没事了,还是快些请回吧。这一早就过来的事情若是让外人知道了,不知会怎么议论。” “愿意怎么议论,就让他们去怎么议论好了,”朱常洵淡淡一笑,凝眸望着她,“反正你早晚都是本王的人。” “……”江抒看他这副煞有介事的样子,面色不由一变。 这剧情不是这样的好不好? 不是说好了,她可以任意想办法将婚事取消,他不插手的吗? 不过,江抒也不敢去问,担心万一一个不小心伤到了他的自尊,他再真得决定将自己娶回去。 朱常洵看她一副低头垂眸欲言又止的小心模样,忍不住轻笑一声,也不再继续那个话题,缓缓站起身,打开放在桌边的食盒,将里面盛放着各色美食的碗盘一一端出来。 “这是你要的竹荪荠菜圆、松茸鸽子汤、口蘑豆腐盅。本王想,等屏浅买回食材,再让厨房去做,肯定要花不少时间,便命怯羽去附近的清风楼点了带过来。本王正好没用早膳,留下来与你一起,觉得这三样有些少,便做主又加了两样,榛菇冬瓜煲、鲍汁云茯苓,和你的三样相同,食材中都含有山菌,想必你会喜欢。” 第479章 那才是真正的好 “王爷怎么知道我让屏浅去买食材的事情?”江抒淡淡瞥了一眼面前五道香气四溢的菌菇类汤羹小炒,面带不解地问道。 这几道菜看似简单,做起来却甚为耗时,按照时间推算,难道说,屏浅一出门就遇见了刚好来到的他? 倘若是这样,自己出府的时候,怎么没有发现这个人的到来? “说来也巧,”朱常洵扯扯唇角道,“本王今日一大早被父皇召进宫,出宫之后正想来相府看你,却在西安门大街遇上了屏浅。听她说你想吃竹荪荠菜圆、松茸鸽子汤和口蘑豆腐盅,命她出来采买食材,于是便让怯羽去附近的清风楼点了这几道菜,直接带了过来。” “原来是这样,”江抒眼眸一眯,双手像模像样地朝他抬了抬,“那就多谢了。” “无须客气,”朱常洵缓缓摆摆手,拿起旁边的细白瓷小碗,盛了满满一碗漂浮着松茸的香鲜鸽子汤推到她的面前,“快坐下来,趁热喝吧。” “嗯。”江抒不好推辞,微微点了点头,走过去坐下。 拿起一旁的小勺轻轻搅了搅碗中汤羹,正打算舀起一勺尝尝清风楼厨子所做的这道菜的手艺,突然反应过来他的反常,眸光一闪,试探地道:“王爷今日心情似乎很好。” “这是自然,”朱常洵为他自己也将汤盛好,放下手中的汤匙,原处坐下来,偏头冲她一笑,十分愉悦地道,“因为本王方才听说,有人认为太子不配跟本王比……” 啪—— 他的话音未落,只听一道瓷器撞击的脆响,江抒手中的小勺重重地落在碗中,溅出一片汤汁。 当时在朱常洛豫园的书房内,就只有她和他两个人,这个人怎么知道自己说了那些话? 难道…… 江抒有些震惊地望着他:“你在太子府布置了眼线?” 朱常洵也不否认,悠悠一笑:“俗话说,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他在本王的府上做了同样的事,本王自然得回敬一下,这就叫做礼尚往来。” “……”这也行? 江抒顿时无语。这算什么逻辑? 朱常洵等了等,不见她开口,又道:“那人认为太子不配跟本王比,如此看来,本王在她心中的印象,还是相当不错的。” “你少得意!”他虽不点明,江抒也知道他口中的‘那人’指得是自己,忍不住轻哼一声,“他那种人,你跟他比,就算好那么一点点,有什么……” “有什么了不起的,是吧?”朱常洵淡笑着接过她的话,略一沉默道,“你的意思本王听明白了,比一个不好的人好一点点没什么了不起,比一个很好的人好很多,那才是真正的好。” “不错,就是这样。”江抒淡淡回了句,唇角旋即浮起一抹嘲讽的笑,“有的人只因为别人无意间夸到他两句,便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很了不得,还真是骄傲自满。” “一时自满一些不算什么,能够适时改正便可以了,总比某些人口是心非要好。”朱常洵拿起旁边的两双竹筷,将其中一双递向她,黑眸中笑意浅浅,“你说是不是?” “谁口是心非了!”听出他的意有所指,江抒面色顿时一变。 “这本王怎么知道,”朱常洵眸光微动,薄唇轻启,“本王只知道,有人拉不下面子,在本王面前,非得坚持什么取消婚约,私下里却信誓旦旦地说,愿意嫁给本王,没打算反悔。” 第480章 就想不到要关心一下 “什么信誓旦旦,”江抒忍不住蹙了蹙眉,“那只是应付朱常洛的权宜之计,好不好!” “即便如此,就算没有那道圣旨赐婚,在本王与他两个人之间,你还是更倾向于本王的,不是吗?”朱常洵悠然一笑,显得自信满满。 “不是——!”江抒冷冷横他一眼,回答地果断,“这根本就是一道没有正确答案的选择题嘛!” “什么意思?”对于她口中的新名词,朱常洵有些不太明白。 “这还不懂,”江抒鄙夷地看着他,“就是更好的,在你们两个人之外。” “那你指得是——”朱常洵面上笑容微微一敛。 “自然是……”想到昨日清真寺的南跨院中舍命相护的朗莫和以寡敌众的罗新,江抒心中一暖,就要道出两个人的名字。 可当她察觉到身旁之人变化的脸色,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倘若说了,有可能会给二人带来麻烦,旋即又改口:“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本王看,你是说不出来吧,”朱常洵听她这么说,以为她是要气自己,才故意编出那样的话的,面上不禁又泛起笑容,“这世上,还能有比本王更好的?” “……”江抒再次无语。 古人不都是尊崇“满招损,谦受益”的嘛,怎么可以这么自恋? 顿了顿,她抬起手来,从他手中将筷子夺下:“我饿了,没有力气讨论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 “好,那就说些有意义的,”朱常洵夹起一个竹荪荠菜圆放入她的碗中,微微敛敛神色道,“你说昨日从听芳阁离开后,在镇子上的清真寺遭遇了刺杀,这听芳阁和清真寺都在城东四十里外的漕运小镇张家湾,这么说,你昨日是去了……张家湾?” “没错,”既然自己与朱常洛在书房中的对话都被他的人听到了,这件事情无法再瞒住,江抒索性点头承认,“我在家里闲来无聊,就去张家湾看龙舟赛了。” “那这么看来,你的脚并非如你方才所说得,是在昨日晚上好的,而是在昨日早上就已经好了,对吧?”朱常洵再次低头看了一眼她的双脚,一副了然的神情,“又或者说,它根本就没有受伤,不过是你为了去张家湾看龙舟赛,拒绝随本王进宫,而找的借口之辞?” “我……”江抒被这话给问住,一时间无言以对,私底下正想着该怎么含糊过去,突然想到什么,眼珠一转,面色故意拉了下来,“你不觉得这时候问这种问题很过分吗?我遭遇了刺杀,还差点儿死掉,你就想不到要关心一下?” “怎么会,”朱常洵凝眸看着她,“连朱常洛这个外人都知道要将事情的真相查清楚,你是本王未来的王妃,本王怎么能够坐视不管。放心吧,昨日的刺杀一事,本王方才已经命人去查了。” “那还真是有劳王爷了。”江抒故作冷淡地道。 “不必客气,应该的,”朱常洵缓缓摆摆手,定定地望着她,“言归正传,你的脚,到底有没有受伤?” “呃……这个……” 江抒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外面突然遥遥传来一道清脆急切的女声:“三小姐,你不能进去,福王殿下在里面,你真得不能进去……” 第481章 只有不情愿地领命前去 江抒闻声向外看去,只见院中交错杏枝的半掩下,叶湖掬一袭海棠红绣花纱衫,鹅黄色百褶罗裙,手拈水红丝帕,脚步迅速地向这边走来,任是旁边屏浅怎么阻拦,都不肯听。 只不过,由于此刻不是来找江抒麻烦的,而是要在她一心仰慕的福王殿下面前露露脸,她的面上并不是什么凶神恶煞的神情,反是带着几分明媚笑意。 江抒虽然对于这个一贯嚣张跋扈的三姐没什么好印象,但此刻她的到来对她来说无异于是一场解救,自然不会有丝毫反感,立即站起身来,向外走了几步,嗔怪地看向仍在试图阻拦她的屏浅:“你这丫头真不懂事,三姐担心我的脚伤,一大清早的特意过来看我,怎么可以阻拦,快让开。” 然后,将目光移向她身旁的叶湖掬,笑容满面地道:“三姐来了,快些进来吧。” “嗯,好。”为了在朱常洵面前维持贤淑的形象,叶湖掬慢声细语地应了一声,而后,不得不言不由衷地问出关切的话,“四妹,你脚上的伤现在怎么样了?还疼吗?” “谢三姐关心,已经好多了,”江抒淡笑道,“今日早上起床之后,试了一下。发现竟然已经能走了。” “这就好,”叶湖掬心底不悦,表面却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如此我也可以放心了。” 江抒笑着点点头,微微侧身,眼睛的余光扫过坐于桌旁未动的朱常洵道:“三姐早膳用过了没有?如若没有的话,不如过来一起。” “这……不太合适吧?”叶湖掬略一迟疑,并未推辞,而是看向房内的朱常洵。 “有什么不合适的,又不是外人,”江抒的目光再次落在朱常洵的身上,“王爷,您说是不是?” “既然不是外人,自然没有不是的道理,”朱常洵缓缓转头看她一眼,随即将目光移向她对面精装细扮的叶湖掬,“三小姐进来一起坐吧。” “臣女多谢王爷!”叶湖掬以为朱常洵的同意是因为对她的印象不错,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三姐,快进来吧。”江抒适时地踏过门槛,走下回廊的台阶,轻轻拉起她的手腕。 而后,向着后面的屏浅吩咐道:“快去为三小姐准备一副碗筷。” “这……是。”屏浅虽然不情愿,但未免自家小姐将来嫁到福王府后被人低看,也不好当着朱常洵的面拂逆她的意思,只有不情愿地领命前去。 当她从耳房取了碗筷回来的时候,江抒与叶湖掬已经在房内的圆桌旁落了座。 此刻,叶湖掬正一副娇羞的模样,拿着一把小勺为朱常洵碗里的汤羹散热,那周到程度,仿佛被指婚给福王府对象不是江抒,而是她一样。 屏浅早就知道她此番过来的别有居心,方才才会竭力想要阻止她过来,看她竟然明目张胆地勾引自家小姐未来的夫婿,一时气不过,大步走过去,将手中的碗筷重重地蹲在她的面前:“三小姐,你的碗筷来了!” 第482章 被人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你——!”身为相府三小姐,还是现如今当家主母的女儿,叶湖掬何曾被一个丫鬟如此对待过,火气一下子上来。 正想起身教训她一下,一只手突然被从身侧轻轻按住。 转过头去,对上江抒暗示的眼神,这才反应过来现在是当着福王殿下的面,要是真得对这个贱婢动了手,一直以来所维持的贤淑的形象就会功亏于溃,最终还是强行忍住,温声道:“有劳了,你先下去吧。” “这怎么能行,”屏浅垂头看向她手中的小勺,“福王殿下是我家小姐未来的夫婿,这活儿应该她来做,不然吩咐奴婢也行,怎么能够劳烦三小姐。” “屏浅,怎么可以这么跟三姐说话!”江抒有心在旁边看戏,自然不愿被打扰,佯装不悦地道,“快下去吧,这里不需要你了。” “谁说不需要了,”她的话音方落,旁边突然传来朱常洵柔润清凌的声音,“本王觉得,她说得甚为有理。” “既然这样,那就别走了,”江抒偏头看了他一眼,重新将目光移向屏浅道,“你就留下来,为王爷布菜吧。” “是。”屏浅虽然更希望这种事情能由江抒来做,但为免提醒到朱常洵自家小姐不够体贴,当着他的面也不好去提,只好听命地点头答应。 故意走到叶湖掬与朱常洵的中间,将两个人隔开,正欲抬手去拿朱常洵身前的竹筷,突然被他抬手制止:“慢着,刚刚你说不然吩咐你也行,这个‘不然’是什么意思?可是你家小姐不愿意为本王布菜?” “当然不是,”屏浅急忙否认,“能够为王爷布菜,我家小姐一定会很开心的。” “是这样吗?”朱常洵微微偏头看向另一侧的江抒,淡笑着问道。 “呃……那是自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江抒虽不情愿,但也无法否认。 “既然如此,本王却之不恭。”朱常洵眼眸一眯,很不客气地将身前的饭碗推到她的面前。 那姿态,仿佛是江抒在追着赶着求他答应,他盛情难却方才同意一般。 江抒对此很是不满,却又没办法再拒绝,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认命。 于是乎,一餐便在江抒的各种苦不堪言与叶湖掬时而羡慕时而怨毒的目光中度过。 对于叶湖掬的表现,江抒十分不能理解,一个千金大小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竟然会羡慕嫉妒一个伺候别人的人。 反正在她的人生信条里,最美好的事情不是把人伺候的舒舒服服的,而是被人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早膳结束后,终于找到存在感的叶湖掬面色方才好看了些,努力压下心中的哀怨,向着江抒提议道:“四妹,趁着早上凉爽,不如我们陪同王爷一起去后花园转转吧,园中的香石竹和三色堇都开花了,五颜六色的,可美了。” “是吗?那可一定要去看看!”江抒眸光一动,笑意盈盈地道,“错过了什么,也不能错过花开。” 第483章 这怎么是赶你走了 “那不知王爷意下如何?”得到江抒的赞同,叶湖掬面上立时浮起一抹明媚笑容,很快又把征询的目光移向另一旁的朱常洵。 “江抒都这么说了,本王若是不去当一回赏花人,岂不是辜负了花开。”偏头看了江抒一眼,朱常洵淡笑着说道。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快走吧,”叶湖掬轻轻站起身来,“过会儿天一热,就不好游园了。” “三姐说得是,”江抒认同地点点头,随后面带遗憾地道,“只不过我的脚才刚刚好了,不宜走太多的路,就不跟着一起去了,有劳三姐带王爷四处逛逛了。” “这……合适吗?”能够有与福王单独相处的机会,叶湖掬求之不得,心中自然是一百个乐意,但想到来之前娘亲的忠告,让她不要把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遂又故作矜持地问了句。 “怎么不合适,”江抒扬扬嘴角道,“王爷是要赏花,能看到花开就好,多一个我,少一个我,有什么要紧的。” “你这样认为?”朱常洵神色微敛,凝眸望着她道。 江抒淡淡一笑:“我是说,花开就那么短短几天,虽然年年岁岁都是相似的,但终究有所不同,不要因为某些人某些事而轻易错过。在这世间,没有什么比花开更美好的了。” “对,你说得极是,”朱常洵悠然一笑,缓缓站起身,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那不知在你看来,花开最美好的是哪种?” “芍药。”江抒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朱常洵微微一愣,随即淡淡笑了起来:“你这算是在急着赶本王走吗?” “这怎么是赶你走了?”江抒有些不解。 朱常洵扯扯唇角,含笑望着她道:“顾文房《问答释义》中有言,芍药,又名可离,可离可离,故赠之以送别。你在这个时候提起它,不就是要赶本王离去么?” “……”江抒一脸无辜。 她怎么知道芍药还有这层寓意,她是真心觉得它长得很好看的,而且白芍、红芍可以入药,药效绝佳…… “既然你这么急着想要本王走,本王只好告辞。”朱常洵看她的反应,虽然猜到她并不知道这些,还是故意曲解成了她要赶他离开的样子。 谁叫她确实怀有这种心思了! 而后,转头看向一侧的叶湖掬道:“有劳三小姐带路了。” “王爷请。”正在为江抒的失言而幸灾乐祸的叶湖掬立即很殷勤地向他抬了抬手。 待到二人走远,一红一白两色身影渐渐为院中挂满青黄色果子的交错杏枝所遮挡,候在一旁的屏浅马上大步走上前来,蹙着眉头道:“小姐,你怎么能够让三小姐和王爷单独相处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别有居心,她要是趁机勾引王爷,该怎么办?” “如果能够被她轻易勾引到,你以为我还会稀罕吗?”江抒嗤笑一声,对此颇为不以为然。 “哦,奴婢明白了,”屏浅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小姐是在试探王爷啊!” “……”江抒再次表示无语。 她不过是想要朱常洵快一点儿离开,不要留下来得了机会继续追究她的脚是不是真得受伤了而已,到底哪里表现出要试探他的意思了? 屏浅见她不答,以为她是默认了,稍稍沉默了片刻,有些担忧地道:“可无论如何,小姐总是要嫁给王爷的,要是真得试探出不愿意看到的结果,那该怎么办呢?” “放心吧,不会的。”江抒自信而笃定地笑了笑。 朱常洵那个人,眼光挑剔地很,看她都是哪里哪里都是毛病,怎么会看上叶湖掬那种有头无脑俗不可耐的女人。 更何况,在他的心中,还念念不忘着太子府的那位西李选侍。 第484章 想起来在哪里见过她了 关于朱常洵与叶湖掬是怎样游园的,江抒并不知晓,只是在晚上,屏浅去厨房取了饭菜回来后,带回来一个消息,说是他上午并未在府上久留,很快就离开了。 江抒对此并无多大反应,只淡淡“嗯”了一声,随即拿起身前已经摆好的碗筷静静吃起饭来。 这种毫无意义的小事,她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去过问。 一整天下来,她都在认认真真地思考着一件事情,担忧着一件事情。 思考的,自然是昨日中午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那既然不是朱常洛所为,又会出自谁的手笔? 而担忧着的,则是朗莫的伤势。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个世上竟然真得会有人愿意拿生命来保护她。 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罗新什么时候才能带他回来。 那伤口那么深,又离得心脏那么近,即便没有生命之忧,也是元气大伤。要想早日康复,除了用些止血生肌的草药外敷之外,还必须得有内服的药来固本培元。 据她所知,在所有补充元气的药材中,数野生山参的药效最好,而在所有的野山参中,又数参王效果最佳。 只不过,那是极为罕见的珍品,一般药铺很难买到。 她隐约记得,自己刚来到这里时,曾听叶池挽提起过,说是他们叶府的库房中有一支,是去年许家给她们二姐下聘的时候送的。 库房的钥匙在现如今当家主母二夫人汤弄秋的手中,要想从她的手里得到钥匙,将那支野山参王取走,显然不可能。 若想将其成功地拿到手,唯一最好的办法,就是去求她那名义上的父亲叶向高。 心中这样计较着,江抒随便吃了点儿东西,放下手中的碗筷,偏头看向候在一旁的屏浅道:“可知道,老爷回来了没有?” 屏浅笑着点点头:“已经回来快半个时辰了,陪老夫人用过晚饭后便回了万倾堂。” “好,我去看看他。”江抒轻轻舒了口气,迅速站起身来。 “那这饭菜……”屏浅抬手朝着桌上指了指。 “收了吧,我不吃了。”江抒淡淡吩咐了句,没有丝毫迟疑,大步向着外面走去。 出了卿冉阁的院门,沿着府院中重重叠叠的花木一路走到万倾堂院门口,推开虚掩着的院门走进去,江抒看到里面除了廊檐上悬挂的纱灯外,便只有书房的灯是亮着的,猜想自己那名义上的父亲可能就在里面,径自走了过去。 此时,一袭月白色道袍的叶向高正背对着半敞的房门站着,依旧如她上次过来时所看到的那样,静静地望着对面墙上那幅设色明朗的美人游春图沉默着。 江抒心知他又在思念亡妻了,正想着要不要过去安慰两句,目光不经意落在图上翠袄碧裙的美人脸上,一下子怔住。 那工笔细描下的顾盼的目光,婉转的笑意,清润的脸颊,弯弯的眉眼……以及无形之中所透出的亲切熟悉的感觉…… 仿佛…… “四丫头,你来了。”正在这时,背对着她的叶向高突然轻轻转过身来。 江抒重重点点头,迅速跨过门槛走过去,一手拉住他的手臂,一手指向对面的美人图,面带激动地道:“爹,我想起来在哪里见过她了!” 第485章 还是最不愿看到的一种 “你怎么会见过她,”叶向高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有些失落地道,“她是你娘,已经走了十七年了。” “那……我娘是不是有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姐妹?”江抒敛敛神色,轻声问道。 叶向高缓缓摇摇头:“你娘是有两个妹妹,但与她长得都不像。” “那就奇怪了,”江抒凝神想了想,低声自语道,“田姑姑为何会和她长得那么像,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什么田姑姑?”叶向高疑惑地转头看向她。 “就是……”江抒本想将田氏两次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救她的事情说出来,但很快想到这个名义上的父亲还不知道自己遇刺的事情,为免他担心,遂又打住了,略一迟疑道,“就是我在外面认识的一个姑姑,她好像对我很关心。” 说着,目光突然落在对面美人图右上端的题词上:“‘红尘陌上游’?那天她说,‘陌上谁家年少’。” “她?”叶向高闻言一愣,“就是你口中的那个田姑姑?” “嗯,”江抒微微点点头,“田姑姑说,在她年轻的时候,与表哥一起到郊外踏青,在一片杏花林中,曾遇到过一个骑着白马的少年,一表人才,意气风发,像极了韦庄的那阙词——‘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 “等等,”叶向高神色一顿,轻声打断她,“表哥,郊外,踏青,杏花林,白马,少年。你那位姑姑还跟你说了什么?” “她说,少年对她一见钟情,几天后便托媒人去了她家提亲,她与表哥两情相悦,坚持不肯同意,但父命难违,最终还是不得不嫁给少年,因此便恨上了他。” “然后呢?”叶向高反手握住她,接着问道。 “然后……”江抒稍作沉默,叹了口气道,“姑姑为了报复少年,明知他对她用情很深,却一直以冷漠的态度对待他,逼得他不得不以纳妾的方式来抗议。” “再然后呢?”心中的猜测呼之欲出,叶向高面上出现几分沉痛之色。 江抒只顾着为田氏的遭遇而慨叹,并未察觉到他的异样,继续道:“姑姑对此毫不在乎,如此一过多年,在一次姑姑临产、少年因公外出时,姑姑终于想出了一个难产诈死的办法,离开了少年的家。” “原来真得是她,真得是这样……”叶向高声音顿时有些哽咽。 当年他身为应天府吏部的员外郎,因公离开南京去下属的江宁县视察官吏情况,回来后便被告知怀孕临产的妻子难产而死。 那时,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明明她的妻子身子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撒手人寰。 他也曾怀疑过,是不是因为妻子表哥的出现,他的母亲无法再容下她,趁机将她逐出家门,然后再编出难产而死的借口;又或者是他的妻子不愿意再留在他的身边,趁着他外出之际,故意诈死离开。 原来事实真得是这二者之一,还是他最不愿看到的一种。 他用年少全部的热情去爱她,爱得轰轰烈烈,爱得遍体鳞伤,爱到为她磨去身上所有的棱角,换来的终究是离弃…… 第486章 没有办法再去承受生离 江抒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摇头叹息道:“也是造化弄人,当她真得获得自由后,才发现不觉间已经对少年动了心。这样一来,就没办法再与表哥在一起了,那个家又回不去,只好只身远走他乡。” “这也是她对你说得?”叶向高痛苦的面容上猛地出现几分喜色。 江抒正想点头,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身子微微一顿:“姑姑用难产诈死的办法离开夫家,我娘是在生我的时候难产过世的,她又和我娘长得一模一样,难道说,她就是……” “极有可能,”叶向高郑重地点点头,有些激动地道,“她在哪里?快带我去见她!” “好,我马上命人去备车。”江抒迅速应了一声,转身大步向外面跑去。 在江抒十万火急的嘱咐下,不出一盏茶的功夫,负责车马的管事便已经将马车备好,还很识眼色地特意安排了驾车技术最为娴熟的车夫给他们。 父女二人急于要见到田氏,来确定她到底是不是他们那“已经过世多年”的妻子和母亲,并未在府中多做磨蹭,立即赶去上了车。 由于此时已是晚上,街巷中基本没什么行人,马车得以畅通无阻,不到半个时辰,南城崇文门外唐洗白街右手边第三个门田氏所住的小院就到了。 两人先后从车上下来,江抒走上前去敲门,没过多久,那两扇紧闭着的黑漆木门便被从里面拉开。 开门的还是上次她为李清宛送信时的那个妇人,因为两个月前见过一次,认得她,面上立即堆起慈和的笑容:“姑娘,你来了?” 江抒淡笑着点点头,向前两步道:“大娘,姑姑呢?她在不在家?” “夫人在后院修整花草,姑娘请随老身来吧。”那妇人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抬手向她做个请的姿势。 “不需要进去通报一声吗?”江抒顺口问道。 那妇人笑着摆摆手:“夫人交代过,姑娘来的话,直接请进便好,不用通报。” 说着,突然注意到她身后的叶向高,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之色:“这位是?” “他是我……”江抒正想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说出来,一边手臂突然被叶向高从后面拉住。 他走上前来,有礼地向着那妇人抬抬手,替她回答道:“我是她朋友,晚上天黑,不放心她一个人过来,便随着一起来了。” 倘若里面那位真是他的妻子俞折玉,又如女儿所说的那样,因为先前诈死离开的事情,无法再面对叶家众人,此时得知自己到来,她也许会选择避而不见。 相识二十八年,一年盼星盼月的渴望,三年轰轰烈烈的付出,七年伤痕累累的相互折磨,十七年天人永隔的不绝思念,那个他爱得刻骨铭心的女人,那个他此生注定的劫数,死别他无力挽回,可当得知她也许还活着,已经没有办法再去承受生离…… 那妇人看他一副谦和诚恳的样子,并未怀疑他这话的真假性,连连点头道:“好,好,二位快些请进吧。” “有劳大娘了。”江抒其实在叶向高拦她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他的顾虑,安慰地冲他笑了笑,拉起他的手臂随其踏进门槛。 第487章 根本没有提到这个字 洁净雅致的小院并不大,绕过门内不远处翠竹环绕的照壁,往里走上十几步,穿过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梧桐树,便到了院中唯一的一排房屋前。 妇人将两人引领到位于最中间的正厅,奉上茶,笑容满面地道:“二位请稍候片刻,老身这就去请夫人过来。” “那就麻烦大娘了,”江抒淡淡一笑,为了避免她过去后会向田氏形容自己这名义上的父亲的年龄与长相,状似很随意地道,“我带朋友过来的事情,姑姑不会介意吧?” 让她着重记住朋友这个身份,想必见到田氏后,就不会把与她同来之人的样貌放在重点来说了。 那妇人不知道她此话的用意,笑着道:“姑娘请放心,我家夫人不会在意这个的。” 语毕,为免主人不在怠慢了客人,不再继续停留,端着送茶过来的漆盘,转身向外面走去。 谁知,才刚走到房屋西侧前院与后院相通的月洞门处,却见自家夫人一手打着灯笼,一手握几枝粉花杜鹃,脚步轻盈地从对面走来。 “夫人,您回来了。”妇人立即大步迎上前去。 田氏轻轻点点头,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漆盘上,有些疑惑地道:“康婶,你不是在房中为你家孙子缝制单衣吗?端着它来这边做什么?” “是江抒姑娘来了,”那康婶笑意融融地道,“老身刚为他们沏好茶,正打算来请夫人过去。” “他们?”田氏低声重复一遍这两个字,顿了顿道,“还有谁?” “是江抒姑娘的一个朋友,”康婶道,“现在正在大厅等候,夫人快过去吧。” “好,我去看看。”田氏轻声答应一声,将手中灯笼交到她的手上,越过她大步向那边走去。 一路走到正厅门口,刚刚踏上回廊的台阶,还未来得及跨过门槛,一眼看见厅内与江抒相邻而坐的中年男子优雅的侧容,心中一紧,手中花枝瞬时散落一地。 父女二人闻声同时转头,待看到站于门外一袭素色衫裙的中年女子婉约精致的面容时,叶向高身子不由一颤,一不小心撞到了身旁案几上的青花瓷杯。 那盛有半盏黄绿色茶汤的杯子立时啪地一声落在地上,变作无数碎片,朝着四周迸溅开去。 许久,他缓缓站起身,向外走了几步,定定地望着她道:“折玉,真得是你。” “什么折玉,我不认识,您认错人了。”田氏迅速后退两步,一口否认。 “都十七年了,没想到你竟然还是那么恨我,连认我都不肯。”叶向高俊逸的面容上顿时几分失落之色。 “您在说什么,我听不懂,”田氏侧身别过头去,“我姓田,不是什么俞折玉。” “那姑姑怎么知道折玉姓‘俞’?”从她话里听出重点,江抒立即起身向前走来,“刚刚我爹可是根本没有提到这个字。” “我……”田氏被这话给问住,一时不好回答。 江抒走到距她只有几步远的位置停下来,望着她沉默了片刻道:“那是因为,您就是她,是不是?” 第488章 就留在这里等着 “不是,”田氏很快反应过来她的意思,赶忙再次否认,“我说了,我姓田,这俞折玉姓‘俞’,我怎么可能会是她!” “那您为何对我那么关心,那么紧张我会不会遇到危险?”江抒略一思索,低声质问。 “我对每个人都会这样,”田氏凝眸盯了她一阵子,沉声道,“我说过,这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可是……” “好了,时候不早了,二位还是请回吧。”田氏不等她说完,轻声将她打断,转头向着刚刚走到门口的康婶道,“康婶,替我送客。” “折玉……”叶向高看她这副果断决绝的样子,面上失落之色更加明显。 “我再说一遍,我不是什么折玉,我姓田——!”田氏再次强调道。 清润的声音,带着几分薄怒。 而后,不等二人再次开口,甩甩手臂,转身离开。 “爹,怎么办?”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江抒忍不住蹙了蹙眉头,“她明明就是我娘,却偏偏不肯承认。” “也许是我们来的太过突然了,她一时难以接受。”叶向高重重地叹了口气,为她找出借口。 “那该怎么办?”江抒担忧地问。 “先回去吧,”叶向高抬头望了望上方漆黑的夜空,“今晚先让她好好想想,事情明日再说。” “二位请。”等在外面的康婶见他们已经做了决定,立即大步走上前来,适时地向着两人抬了抬手。 在康婶的引领下,走出小院大门,看着那两扇木门轻轻闭合,江抒正打算招呼叶向高上车,突然想到一件事情,面带忧虑地道:“爹,要是……娘她真得不想认我们,趁着夜里悄悄离开,那该怎么办?” “这……”经她这么一提醒,叶向高才猛地想到不是没有这种可能,略一迟疑道,“不如这样吧,先让马车送你回去,我就留在这里等着。” “难道爹打算在这里等一夜?”江抒有些震惊。 “希望能够等到一夜,”叶向高努力压了压伤感的情绪道,“那样至少还能说明,她没有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避开我。” “爹……”望着马车两旁低垂灯笼的照耀下,他那张沉痛的面容,江抒心头不禁生起几分酸酸涩涩的感觉。 原来这个世上,真的有这么深情这么长情的男人。 得夫如此,妇复何求? 也许,无论是为了成全自己这名义上的父亲的一片痴心,还是为了救过自己多次的名义上的母亲不再漂泊,亦或者是让自己不再是个没娘的孩子,都该想个办法,让两个人破镜重圆。 “好孩子,先回去吧,”叶向高慈和地摸了摸她的小脸,“这虽已到了初夏,夜里风还是有些凉的。” “那……爹一个人,可千万要小心。”江抒轻声叮嘱道。 “放心,”叶向高强硬地挤出一抹笑容,“爹年轻的时候多少练过些功夫,保护自己还是绰绰有余的。快上车吧,爹看着你走。” “嗯。”江抒郑重地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向前几步,屈身上了马车。 第489章 可以冠冕堂皇地取而代之 一路不疾不徐地回到叶府,进了家门,江抒正打算回自己的卿冉阁,但还没走到小道转弯的地方,就被领着丫鬟迎面走来的叶湖掬给拦住。 “叶江抒,祖母要见你,跟我走吧!”不复早上当着朱常洵面时的温柔和气,她的态度显得极为傲慢。 “祖母要见我?”暗淡灯笼的光芒,江抒一脸的不解,“不知有何事?” “何事?”叶湖掬忍不住嗤笑一声,“大晚上的,你兴师动众地命人备车,还这么晚才回来,不该向祖母交代一下吗?” “当然应该了,”江抒淡笑着冲她眨眨眼睛,“不过我担心会打扰到祖母休息,本打算明日一早去的,不知是哪个多嘴多舌的,这么晚了,竟然还为这么点儿小事惊扰到她老人家。” “你才多嘴多舌呢!”叶湖掬俏丽的小脸顿时拉了下来,“一个大家闺秀,大晚上的往外跑,还说这是小事,这像话吗?当心事情被福王知道了,他再不要你!” “这不正好嘛,三姐就不必再暗地里勾引自己的妹夫,可以冠冕堂皇地取而代之了。”江抒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 “你……”叶湖掬虽然确实有过这样的行为,但被人这么直白地说出来,面上还是有些挂不住,气恼地指着她道,“叶江抒,你这个一无是处的废物,就等着跪佛堂受家法吧!” “好,四妹我拭目以待,”江抒唇角一扬,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姿态,“到时候三姐就尽可能地发挥自己进谗言的本事,煽动祖母惩罚我,看我会不会被罚跪佛堂受家法。” “行,行,你等着!”没在嘴上讨到便宜,叶湖掬脸色一片沉郁,甩甩手臂,转身原路离去。 旁边打着灯笼的霜荷怕她会被地上凸起的石子绊到,回过头来惩罚自己,向着江抒投去自求多福的一瞥,迅速追了上去。 江抒望着主仆二人远去的背影,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个叶湖掬,还真是清闲地很,整天整天地盯住自己不放,一有点儿风吹草动,立即跑到那个一向不待见自己的老夫人面前告状。 她本来还想着回去之后洗漱一番早些睡下,躺在床上去想怎样让自己那对名义上的父母重归于好的事情,看来今晚又免不了一场折腾。 不过,今日这种情况她还真是不怕,反正出门的又不只她一人,还有自家那位身为内阁首辅的父亲。车马管事和今日为他们驾车的车夫都可以作证。 虽然他们去见俞折玉的事情不能说,但可以编出其它很多的理由,只要在叶向高回来之后马上找他串好供,不在众人面前穿帮就好了。 这样想着,也不担心走这一趟,趁着主仆二人还没走太远,借着霜荷手里灯笼的光照大步向前追去。 三人先后到达畅和堂大堂的时候,老夫人正端端正正地在正对堂门的主位上坐着。 只不过,由于此时天色已晚,堂内除了她身边的李嬷嬷和葡雨等人外,并没有其他人在。 叶湖掬最先走到近前,恭恭敬敬地朝着她屈了屈身子道:“祖母,掬儿在外面等候多时,一看到四妹回府,就把她带过来了。” 第490章 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这话听似客观简单,其实却是在暗地里描黑一件事情——江抒才刚刚回府。 江抒也不介意,大步走上前去,有礼地向着老夫人抬抬手,落落大方地道:“抒儿见过祖母,抒儿外出晚归,让祖母忧心了,还请祖母见谅。” “四妹,你就只是晚归吗?”叶湖掬转过头来厉声道,“你是明知已晚,还要出去,这是犯了家法!” “三姐所言极是,江抒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所以四妹一回来,就向祖母请罪来了。” “既然如此,先说说吧,为何兴师动众地备车出府?”听她这么说,老夫人板起面孔道。 虽然因为怀疑她不是自己儿子的亲生女儿,她不待见这个孙女,但从这些天来她的表现看,也不是那种没有脑子的愚笨之人,应该不至于做出故意触犯家法的事情。 “是这样的,”江抒微微抬起头,脸不红心不跳地随口编道,“抒儿原本是在万倾堂的书房里陪爹看书的,福王殿下的护卫怯羽突然翻墙过来,说是福王邀请爹去崇文门外的云香楼有事商议。抒儿为了替爹分担一些,便主动去找了负责车马的卢管事,交代备车的事情。至于出府,是因为不放心爹一个人去,就跟着一起去了。” “你说谎!”叶湖掬目光冷厉地瞪着她道,“刚才过来的分明就你一个人,哪里是和爹一起!” “三姐误会了,”江抒偏头看向她,“我只说是与爹一起出去的,又没说与他一起回来。” “那你爹呢?”老夫人冷声问道,“他现在在何处?” “回祖母,爹还在云香楼,没有回来。”江抒恭敬谦和地答道。 “爹没回来,那你怎么回来了?”叶湖掬忍不住冷哼一声,“我看呢,你分明就是在说谎!” “我没有,”江抒一脸无辜,“三姐若不信的话,现在便可以去万倾堂看看,爹确实不在家中。” “那你说,你回来了,你爹没回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夫人沉着一张脸道。 “禀祖母,是这样的,”江抒一副真挚诚恳的模样,“抒儿不放心爹一个人去,与他一起去了云香楼,到了之后才知道,原来云香楼已经封锁了,不经邀请不得进入。爹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外面等着,便又让马车送我回来了。” “马车送你回来,那么远的路,爹到时候怎么回?你让他走着来么?”叶湖掬一听当即有些恼怒。 “当然不是,”江抒忙着解释,“我听门口的守卫说,今晚可能不回来了,他们……” “好了,此事就到此为止,”老夫人不等她说完,急着将她打断,面色严肃地道,“这事在外面不准再提!” 这福王大晚上的秘密召见大臣,肯定是为一些十分重大又见不得光的事情,他的儿子被搅进其中,要是让皇上和太子知道了,指不定会有什么祸端。 语毕,看到江抒点头,又将目光移向附近的叶湖掬:“你一向口无遮拦,这次把嘴给我守严了,要是敢再提一个字,就给我离开京城,滚回福清老家去。” “掬儿不敢。”叶湖掬立即惶恐地低下了头。 她还要留在京城觅一个好前程呢,怎么能去那种穷乡僻壤的地方! “好了,事情既然已经弄清楚了,你们都回去吧。”该交代的交代好,老夫人面色方才缓和几分。 “是。”江抒不管叶湖掬怎么样,先行一步向着她行了一礼,屈身后退两步,转身向着外面走去。 第491章 不许再自作主张 刚出了畅和堂的院门,向外没走多远,却见二夫人汤弄秋领着两个丫鬟脚步急促地迎面走来。 江抒虽然并不怎么待见她,但为了不至于失了礼节,让人有所非议,还是快步迎上前去,有礼地朝着她屈了屈身子道:“抒儿见过二娘。” “不必多礼,”汤弄秋冷淡地冲她摆摆手,“你三姐可在里面?” “是的,”江抒轻轻点点头,“祖母让我们回去,她应该也快出来了。” “好,我知道了,”汤弄秋低声应了句,吩咐道,“那你就先回去吧,我在这里等等她。” “是。”江抒也无意与她再做交流,恭敬地答应一声,抬脚向前走去。 刚刚走到不远处岔道的转弯处,突然听到身后叶湖掬有些意外的声音:“娘,您怎么来了?” 江抒闻言脚步一顿,想到什么,迅速走到附近的一丛繁茂的花木后面,悄悄躲了起来。 汤弄秋见脚步声消失,以为江抒走远了,大步走上前去,沉声道:“我怎么来了?那要问问你自己!你怎么会在你祖母这里?是不是又来告那个四丫头的状了?” “我……”叶湖掬被这话给问住,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汤弄秋本是听说了江抒命人备车出府的事情,特意跑去女儿的明瑟楼,叮嘱她不要去老夫人面前告状的。没想到到了之后,却发现女儿不在,猜想她十有八九已经来了老夫人这里,方才特意赶过来。 此时看到她这个反应,心知自己猜测没错,忍不住拧了拧眉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不要做,不要做,就是不听!让你祖母罚她禁足几天,让她跪一晚佛堂,又能怎么样,对你有什么好处!” “娘,你说这么重干嘛。”叶湖掬一脸的委屈。 “怎么?这次还偷鸡不成蚀把米,非但没有让她受到惩罚,自己还被你祖母给训斥了?”汤弄秋见她神情有异,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道。 “我也不想这样呀!”叶湖掬有些愤懑地望着她,“可我该怎么办?这离他们的婚期只有七个月了,我什么都不做,难道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废物嫁给福王,飞上枝头做凤凰!” “我没这么说,”汤弄秋敛敛神色道,“我是要告诉你,力气用在刀刃上,不要再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要是让她觉得你处处针对于她,对你产生防备,只会坏事。” “那我们以后该怎么办?”叶湖掬想了想问。 “走一步看一步吧,”汤弄秋略一沉吟道,“找到合适的时机,给她重重一击,让她不得不将福王妃的位子给腾出来。不过,你要记住了,以后无论什么事情,都要与我商量,不许再自作主张。” “是,我听娘的。”叶湖掬信服地点点头。 “好了,时候不早了,回去吧,”看到她乖巧的样子,汤弄秋面色微微缓和了几分,“没事的时候,就学学你五妹,好好去练练琴棋书画,学学针织女红。就你现在这个样子,就算夺得福王妃的位子,也留不住福王的心。” “是,娘,”叶湖掬轻轻一笑,向前两步挽住她的手臂,“掬儿先送您回凝惠园。” 第492章 绝不可能在那里 这厢,看着母女二人走远,身影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江抒从花木后面出来,对着漆黑的夜空扯了扯唇角。 她倒要看看,这对母女到底会怎样把力气用在刀刃上,怎样给她重重一击。 接着,抬手整顿了一下身上的衣衫,大步朝着卿冉阁的方向走去。 由于畅和堂的一番折腾,周身有些疲累,回到卿冉阁洗漱完躺下后,江抒还没来得及去想叶向高与俞折玉的事情,便就沉沉地睡去。 次日一早,她是被外面哗哗啦啦的落雨声吵醒的。 穿衣走出房间,看到外面不断下落的稠密雨帘,突然想到自家父亲在自家母亲门外等待的事情,向着在回廊里绣花的屏浅问道:“屏浅,你可知道,这雨是几时下的?” “昨晚亥正时左右,”屏浅转头看向她道,“小姐睡得沉,没听到。” “那中间有没有停过?”江抒想了想又问。 “没有,”屏浅淡笑着道,“这雨下了整整一夜,现在方才小些。” “就是说,昨晚夜里,下得比现在还大?”从这话里听出重点,江抒心中不由一紧。 屏浅并未看出她的异样,轻轻点点头道:“是的。” “那……老爷回来了没有?”略一迟疑,江抒接着问道。 “小姐说笑呢,”屏浅好笑地看她一眼道,“昨晚小姐不是说,老爷去了云香楼嘛,夜里下了那么大的雨,他怎么会冒雨回来,想必是留在云香楼过夜了吧。” “啊?”江抒一脸震惊。 那去云香楼的事情是编出来的,他绝对不可能在那里。 江抒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那位长情深情的便宜父亲,该不会是冒雨在母亲家门口等了一夜吧? “小姐,你怎么了?”看她这个反应,屏浅有些担忧地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江抒轻轻摆摆手,“你去打些水来,给我梳洗一下吧。” “是。”屏浅见她不愿多说,也不好再问,乖巧地答应一声,起身向外面走去。 在屏浅的侍候下,洗漱梳妆完毕,拿着把水墨荷花的油纸伞走出卿冉阁大门,江抒正想再去吩咐备车,好去那唐洗白街看看情况,不经意偏头间,却见老夫人身边的葡雨脚步匆匆地向这边走来。 江抒看这架势,猜想是来找自己的,大步迎上前去道:“葡雨姐姐,你怎么来了?” 葡雨微微止住脚步,稍作沉默道:“四小姐,老夫人让奴婢来请你去一趟万倾堂。” “万倾堂?”江抒不由一愣,“那不是爹的住处么?这大雨的天,祖母为何要在那里见我?” “这……”葡雨也不知道该怎样去形容万倾堂中的状况,叹息一声道,“四小姐到了就知道了。” “好,那就走吧。”江抒也不想她为难,轻轻点点头,暂且放下出府找人的打算,随她向中院的方向走去。 沿着雨中锃亮清明的花径小道,一路走到万倾堂院门口,葡雨脚步微顿,好心地提醒道:“四小姐,老夫人看上去很生气,待会儿你进去之后,一定要多加小心。” “嗯,谢谢葡雨姐姐。”江抒感激地向她一笑,与她先后跨过门槛。 第493章 谁让你胡乱答应的 二人穿过院中两旁花木繁盛的小道,一路走到正厅门口的时候,各房都已经到了。 老夫人林氏黑着一张脸坐在正对厅们的红漆木椅上,由于万倾堂的桌椅相对较少,坐不开太多的人,其余众人便都是站着的,均匀地分立两旁。 在大厅的中间位置,老夫人面前四五步远的地方,还跪着一人,一袭素色衫裙,头梳简单发髻。 江抒看到的虽然只是那人的一个背影,还是猜出她便是她那名义上的母亲俞折玉,心中不由一紧,将手中的纸伞交到葡雨的手上,迅速跨过门槛走进去,向着老夫人屈身一礼道:“抒儿拜见祖母,给祖母请安了。” “跪下!”周到的礼数并未博得老夫人的欢心,反而招来一声厉呵。 “是。”江抒也不介意这恶劣的态度,恭敬地答应一声,在两旁众人或是担忧或是幸灾乐祸的目光中,在俞折玉的旁边端端正正地跪了下来。 “说,昨晚到底去了哪里?”待她跪好抬起头来,老夫人冷声问道。 “既然祖母已经知道了实情,抒儿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江抒抬手指了指跪在身边的名义上的母亲道,“抒儿前几次外出时,在外面结识了这位姑姑,昨日来万倾堂看爹的时候,无意间发现爹书房里一幅画像中的女子与这位姑姑长得颇为相似,便跟爹提起了这件事情。爹听了很是震惊,就让抒儿带他去见这位姑姑了。” “孽障,谁让你胡乱答应的!”老夫人一听勃然大怒,拿起身旁桌案上的青花瓷盏重重地摔在地上。 “回祖母,是抒儿自己愿意答应的,”江抒看也不看地上的碎瓷片一眼,不卑不亢地道,“抒儿见爹对画像上的女子一往情深,不想看到他伤心难过的样子,就带他去了。” “那你可知道她是谁?”老夫人抬手指向她身旁的俞折玉。 “知道,”江抒郑重其事地点点头,“爹已经告诉抒儿了,她是我娘,这个世上除了他之外,最爱我的人。” “抒儿……”俞折玉闻言转头看向她,眼中微微泛起水光。 江抒轻轻拉起她的手,一脸激动地道:“娘,您终于肯认我了!” “傻孩子,你是娘的女儿,娘怎么会不认你。”俞折玉伸手摸摸她的小脸,声音几近哽咽。 母女二人正准备诉场衷情,对面突然响起老夫人沉郁的声音:“既然见了人,为何不劝你爹回来,反而让他夜里独自留在那里?” “回祖母,是这样的,”江抒恭敬地向她抬了抬手道,“娘因为当年诈死离开的事情,觉得无法再面对爹,不愿意认他。爹怕娘会悄悄离开,让他再也找不到,便决定守在门口。” 说着,四下看了看,眼中微微闪过一丝疑惑:“爹呢?他怎么不在?” “你还有脸问!”老夫人面色陡然一变,“你爹他淋了一夜的雨,现在昏迷不醒,又发起了高烧。他要有个什么好歹,你就给我等着吧!” “我去看看爹。”江抒并未听进去她的威胁,迅速站起身来,转身就要往外跑。 但才刚刚踏出步子,身后骤然传来老夫人冷厉的声音:“站住!你爹那里自有大夫照应着,用不着你来管!” “是。”这种情况下不好忤逆她的意思,江抒恭谨地答应一声,原处板板正正地跪了回去。 第494章 只想他能够过得开心 老夫人看着她跪好,没有再多问什么,反而将目光移向旁边的俞折玉:“既然已经把人送回来了,你可以走了。” “不,我不走,”俞折玉抬头望向她,态度坚定地道,“我要留下来照顾进卿。” “你是他什么人?凭什么照顾他!”老夫人沉声厉呵道。 俞折玉略一沉默,轻声道:“我是他的妻子。” “你也配!”老夫人狠狠地瞪她一眼,“有哪个妻子会为了离开自己的丈夫而故意诈死?有哪个妻子见到自己的丈夫,会不认他,让他在风雨中淋一夜?你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 “是儿媳的不是,”俞折玉恭恭敬敬地朝着她拜了拜,神色认真地道,“儿媳以后会静静地守在他的身边,用后半辈子的时光来好好弥补之前的过失。” “不必了,”老夫人冷哼一声道,“你这样的媳妇,我们叶家消受不起,你还是走吧!” “娘……”俞折玉眉头不由一蹙,“您可以不认儿媳,难道您就忍心进卿的余生都活在痛苦之中吗?” “这不劳你费心!”老夫人面上出现一丝不忍,但很快又被强硬地压下,“李嬷嬷,送客!” “慢着!”跪于旁边的江抒忙出声阻止,“祖母介意我娘十七年前诈死离开的事情,可您知道她为什么会那样做吗?都是因为您。” “因为我?”老夫人下意识地抬手指了指她自己,眼中出现几分疑惑。 “不错,”江抒郑重地点点头,“都是因为您的不能容忍。当年娘的表哥来了府上,您得知他们曾是青梅竹马后,对待娘的态度就变了,一直因为此事耿耿于怀,处处苛待于她,这样的日子,谁能受得了?不走的话,您让她怎么过下去?” “……”不是这样的。 老夫人闻言面色微变,想要辩驳,但嘴角张了张,却无力说出话来。 她是在耿耿于怀,不过她耿耿于怀的不是这个。在她嫁给自己的丈夫叶朝荣之前,也曾有过青梅竹马,这没什么。她介意的是,在那个青梅竹马走了之后,她的儿媳竟然怀孕了。 假如她只是曾经喜欢过别人,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若是怀了别人的孽种,那就不同了,那是不守妇道! 只不过,无论是为了叶家的声誉,还是为了维护儿子的尊严,心中的疑虑都难以启齿,只能将其埋在心底,直到烂掉。 江抒见她不说话,面色也不再那么冷凝,以为她是被自己说动了,心中颇受鼓舞,一副动情的样子,接着道:“祖母,您就让娘留下吧,就当是为爹好。您知道爹心里有多苦吗?抒儿几次来万倾堂,都看到他对着娘的画像默然流泪。其实娘在抒儿那么小的时候就抛下抒儿不管,抒儿也很生气,但爹那么疼爱抒儿,抒儿只想他能够过得开心。” “是啊,娘,四丫头说得不错,”位于大厅右侧的四夫人阮凤致有些虚弱地站出来道,“您就让大姐留下来吧,老爷这些年的苦我们都看在眼里,现在能够让他开心一些,不是正好吗?” “就是就是,”附近的叶池挽也紧跟着道,“母亲留下来,四姐就也是个有娘的孩子了,不会再动不动就被某些嚣张跋扈的人欺负!” 第495章 还没追究你的过错 老夫人看着她跪好,没有再多问什么,反而将目光移向旁边的俞折玉:“既然已经把人送回来了,你可以走了。” “不,我不走,”俞折玉抬头望向她,态度坚定地道,“我要留下来照顾进卿。” “你是他什么人?凭什么照顾他!”老夫人沉声厉呵道。 俞折玉略一沉默,轻声道:“我是他的妻子。” “你也配!”老夫人狠狠地瞪她一眼,“有哪个妻子会为了离开自己的丈夫而故意诈死?有哪个妻子见到自己的丈夫,会不认他,让他在风雨中淋一夜?你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 “是儿媳的不是,”俞折玉恭恭敬敬地朝着她拜了拜,神色认真地道,“儿媳以后会静静地守在他的身边,用后半辈子的时光来好好弥补之前的过失。” “不必了,”老夫人冷哼一声道,“你这样的媳妇,我们叶家消受不起,你还是走吧!” “娘……”俞折玉眉头不由一蹙,“您可以不认儿媳,难道您就忍心进卿的余生都活在痛苦之中吗?” “这不劳你费心!”老夫人面上出现一丝不忍,但很快又被强硬地压下,“李嬷嬷,送客!” “慢着!”跪于旁边的江抒忙出声阻止,“祖母介意我娘十七年前诈死离开的事情,可您知道她为什么会那样做吗?都是因为您。” “因为我?”老夫人下意识地抬手指了指她自己,眼中出现几分疑惑。 “不错,”江抒郑重地点点头,“都是因为您的不能容忍。当年娘的表哥来了府上,您得知他们曾是青梅竹马后,对待娘的态度就变了,一直因为此事耿耿于怀,处处苛待于她,这样的日子,谁能受得了?不走的话,您让她怎么过下去?” “……”不是这样的。 老夫人闻言面色微变,想要辩驳,但嘴角张了张,却无力说出话来。 她是在耿耿于怀,不过她耿耿于怀的不是这个。在她嫁给自己的丈夫叶朝荣之前,也曾有过青梅竹马,这没什么。她介意的是,在那个青梅竹马走了之后,她的儿媳竟然怀孕了。 假如她只是曾经喜欢过别人,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若是怀了别人的孽种,那就不同了,那是不守妇道! 只不过,无论是为了叶家的声誉,还是为了维护儿子的尊严,心中的疑虑都难以启齿,只能将其埋在心底,直到烂掉。 江抒见她不说话,面色也不再那么冷凝,以为她是被自己说动了,心中颇受鼓舞,一副动情的样子,接着道:“祖母,您就让娘留下吧,就当是为爹好。您知道爹心里有多苦吗?抒儿几次来万倾堂,都看到他对着娘的画像默然流泪。其实娘在抒儿那么小的时候就抛下抒儿不管,抒儿也很生气,但爹那么疼爱抒儿,抒儿只想他能够过得开心。” “是啊,娘,四丫头说得不错,”位于大厅右侧的四夫人阮凤致有些虚弱地站出来道,“您就让大姐留下来吧,老爷这些年的苦我们都看在眼里,现在能够让他开心一些,不是正好吗?” “就是就是,”附近的叶池挽也紧跟着道,“母亲留下来,四姐就也是个有娘的孩子了,不会再动不动就被某些嚣张跋扈的人欺负!” 第496章 就不该再回来 “抒儿,快给你祖母赔不是,说你错了。”俞折玉看她这个反应,唯恐女儿会受到惩罚,连忙拉拉江抒的衣袖。 江抒为免她担心,轻轻点点头,像模像样的朝着老夫人行了一礼道:“是抒儿失言了,还请祖母见谅。” “哼,你说得倒是轻巧!”不等老夫人有所反应,一旁的叶湖掬抢先一步道,“犯下这么重的错误,一句见谅就打算了事,想都别想!” 她本来就因叶池挽方才的嘲弄而窝火着,现在看到父亲那个已经“故去多年”的正室又要回府,来威胁她娘亲当家主母的地位,心中忍无可忍,也顾不得娘亲之前的嘱咐了。 “你给我住嘴!”老夫人转头横她一眼,“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说三道四了!” 然后,回过头来冷冷瞪向江抒:“你给我滚去佛堂跪着,不经我的允许,不许起来!” “祖母——”江抒没料到她会在这个时候处罚自己,微微有些错愕。 “怎么?觉得罚得重了?”老夫人看她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眉头不由一拧。 “没有,”江抒忙摆摆手,“抒儿是想说,祖母能否让抒儿先去守着爹,等他醒来之后,再去接受惩罚?” “不必了,”老夫人想都没想,一口回绝,“你爹他自有人照料着,不少你一个!” 只不过,话虽这样说,看待她的目光,却比之前复杂了些。 也不知从何时起,这个孙女突然变得懂事识礼起来,而且沉着内敛,不卑不亢,比她一向看好的五丫头还要优秀许多。 这要是自己的亲孙女,她一定会倍加疼爱的,可偏偏…… 江抒不知她心中所想,恭敬地答应声“是”,缓缓站起身,在厅内众人各异的目光中,不疾不徐地向着外走去。 老夫人望着她走远,也没有继续训话的意思,疲惫地朝着旁边的李嬷嬷看了一眼,示意她扶自己起来,而后看向众人道:“好了,事情既然已经有了结果,就让老爷好好静养,别打扰他了,都随我走吧。” “是。”老夫人的意思,没有人敢忤逆,纷纷答应一声,随着她向外面走去。 此时雨已经停了,但院中地面积水,走上去有些滑。 候在厅门外回廊中的葡雨觉得李嬷嬷年纪大了,可能会扶不住人,一见二人出来,便将老夫人接下,与畅和堂的另外一个丫鬟分左右扶住了她。 李嬷嬷见老夫人不用自己搀扶,便没有与众人一起走,而是先去了附近的寝房看了叶向高,然后才离开。 刚走出万倾堂的院门,正打算回畅和堂,附近葱郁的花木后面,突然窜出一人,挡在了她的身前。 李嬷嬷被吓了一跳,迅速后退两步,待看清拦她之人的长相,面上微微出现一抹意外之色:“三小姐,怎么是你?你还没回去?” 叶湖掬咬了咬唇,一副担忧的样子道:“我不放心爹的病情,特意在这里等着李嬷嬷,想问问爹他现在怎么样了。” “哎——!”李嬷嬷忍不住摇头叹息一声,“老爷还没醒来,烧也没退。” “都是俞氏那个祸水惹得祸!”叶湖掬一听忿忿不平地道,“她当年既然诈死离开了,就不该再回来!” “谁说不是呢。”想到老夫人心中的愁苦,李嬷嬷低声附和了句。 “那祖母讨厌她就讨厌她,为何还连带着不待见四妹?”叶湖掬略一沉吟,不解地问道。 以前她一直弄不明白祖母为什么不喜欢叶江抒,今日看到这万倾堂的一幕,才知道是因为她的生母俞氏。 可是,在这十七年中,祖母一直以为俞氏是死了的,只因她曾经有过一个青梅竹马,这不至于连着她的孩子一起怪罪吧? “还不是因为怀疑她与那个表哥有染,才怀上四小姐的!”李嬷嬷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第497章 并非亲生骨肉 “什么?”叶湖掬闻言一脸震惊,“你是说,叶江抒不是爹的女儿?” 李嬷嬷这时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连忙否认道:“怎么会,怎么会,四小姐当然是老爷的女儿,是我一时口误,说错话了。三小姐,老奴还要去跟老夫人复命,就先走了。” 说完,也不顾路上地滑,慌慌张张地向远处跑去。 “你以为你走了,这话我就没听到吗?”叶湖掬嘴角划过一丝冷笑,“叶江抒,你这个身份不明的野种,我看你还有什么资格去当福王妃!” 而后,转身向外走了几步,在附近的岔道转了弯,向着二夫人凝惠园的方向走去。 这厢,江抒在佛堂待了整整一天,直到天黑,也不没等到老夫人的特赦令,不免有些沮丧。 这老夫人,不会是罚她一天还不够,还打算让她在这里待一夜吧? 她虽然并未真得去跪,而是坐在菩萨面前的蒲团上,吃着屏浅中午给她送午饭时带过来的点心,但现在只是初夏,又下了雨,夜里风难免有些凉,一夜还是很难熬的。 还有,她那名义上的父亲的病情怎么样了? 据说,在古代,一场风寒感冒都可以夺去人的性命,那些大夫不会没用吧? 正想着,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江抒心头不由一动,倾着身子向外看去,难道是老夫人让人来传达放她回去的命令了? 心念电转间,来人便已走到近前。 不过,那是一个面生的家仆,而并非老夫人身边的葡雨或是其他丫鬟。 那家仆踏着台阶走上堂门外的回廊,有礼地朝着她抬抬手道:“四小姐,老夫人请您去趟畅和堂。” “可知所为何事?”江抒想了想问道。 那家仆摇摇头道:“小的不知,四小姐到了就知道了。” “好。”江抒轻轻点点头,随着他向外面走去。 一路不紧不慢,走到畅和堂大堂的时候,众人都已经到了。 还是一如往常,老夫人坐于正对堂门的主位上,各房夫人分坐两边,晚辈站着。 若说唯一的不同,便是在左下首的位置,加了一把椅子,坐着她那名义上的母亲俞折玉,她的大哥叶成宣站于其后。 江抒走过去,挨个行了礼,正打算洗耳恭听老夫人的训示,却见她扭头看向左上首的汤弄秋道:“你以我的名义把大家都叫来,现在人都到了,有何事,就说吧。” “祖母,还是掬儿来说吧,”站于她身后的叶湖掬抬头看了李嬷嬷一眼,挑衅地将目光移向江抒道,“掬儿听说,四妹并非爹的亲生骨肉,而是母亲与别得男人所生的野种!” 厅内众人没想到她如此语出惊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顿时一片哗然。 坐于主位上的老夫人脸色已是青黑一片,没想到她苦苦隐藏了十七年的秘密,会这么猝不及防地被人给扒出来。 而她身边的李嬷嬷,则是一副闯了祸后的紧张模样。 身为当事人之一的俞折玉先是一脸愕然,许久,想到自从当年表哥来了又走了之后,老夫人对待自己的态度就变了,在得知她怀孕后,更是差到极点,突然意识到什么,转头看向她道:“娘,您也是这么认为的?” 老夫人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但在众人眼里,等同于默认。 第498章 并不会出现分离的现象 “三姐,你别胡说!”正在这时,三夫人陆云庄身后的叶池挽开了口,“四姐怎么可能不是爹的女儿!” “怎么不是,那得问她了,”叶湖掬瞥了俞折玉一眼,一脸嘲讽地道,“让你四姐这个好母亲好好跟咱们说说吧。” “叶湖掬,你别太过分了!”江抒怒目瞪向她道,“我娘她一向洁身自爱,我怎么可能不是爹的女儿!” 就算这俞氏不是自己名义上的母亲,她也救过自己两次,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她江抒别得本事没有,但义气还是不缺的,哪能够容忍别人随便侮辱有恩于自己的人。 “是吗?”叶湖掬嗤笑一声,傲慢地抬抬下巴,“你如此说的话,就只能滴血验亲了。” “如果这样可以还我清白的话,我没意见。”俞折玉猛地站起身来。 “好,那你们就去准备吧。”叶湖掬倾身向着候在堂外的几个丫鬟吩咐道。 “慢着!”江抒扭头制止了那几人,回过身来看向叶湖掬道,“若是验出我不是爹的女儿,我可以任由你处置,若是验明我是爹的女儿的话,该当如何?” 对于这验亲之事,她并无担心。 一是她相信以俞折玉的品性,绝对不会与自己丈夫以外的男人做出那种事情,二是这古代的滴血验亲并不科学,只要水中不被做手脚,所有的血都能混在一起,只是血型相同的相融,血型不同的凝结,并不会出现分离的现象。 “那自然你就还是叶相府的四小姐了。”叶湖掬以极为不屑地姿态睨她一眼。 “这可不行,”江抒眼眸一眯道,“你们怀疑我的出身,这对我娘来说是莫大的侮辱,为了公平起见,我们在家的四姐妹,加上大哥,必须都得验!” “四姐,大家怀疑的是你的身份,我们为何还要验?”叶溪摇不赞同地道。 “反正你们不同意,我也不同意。”江抒扯扯唇角,答得果断。 “好,一起验就一起验,我们还怕你不成!”叶湖掬急于证实江抒并非叶向高亲生一事,也不介意流上一滴血。 “既然如此,李嬷嬷,那就由你去万倾堂走一趟,取来老爷的血样吧。”见她们已经商定,老夫人沉声吩咐道。 她虽然非常不愿意看到这种局面,但事已至此,遮也遮掩不住,只能顺其自然。 此外,她也想知道,这四丫头到底是不是如自己所猜测的那样,是俞氏与别人的野种。 然而,她这话音刚落,李嬷嬷还未来得及应答,坐于右下首的五夫人晏无娇突然站起来道:“且慢,我觉得这样多有不妥。” “五妹,这怎么不妥了?”二夫人汤弄秋不悦地看向她。 她原以为三房的和四房的也许会出来为俞氏说情,没想到这个一向和自己走得挺近的晏无娇竟然首先站了出来。 晏无娇看她一眼,面色平静地道:“四丫头的身世,关乎着我们叶府的名声,这一验,就算最后证实四丫头是老爷的女儿,也势必会影响到我们叶家在京城的声誉。” “五娘,您言中了吧!”叶湖掬语调生冷地道,“若是四妹是爹的女儿,何必在乎外面人怎么说,若她不是,将来嫁到福王府去,可就是欺君,欺君之罪,那可是要满门抄斩的!” “我相信大姐,她绝迹不会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的,四丫头一定是老爷的女儿!”晏无娇态度坚定地道。 而后,转头看向主位上的老夫人:“娘,一旦验了,就会让人认为我们叶家不够和睦,内斗严重,这可是持家大忌呀!” 第499章 还执意要验吗 老夫人凝神想了想,觉得此言有理,看向右上首位的三夫人陆云庄道:“你怎么看?” 陆云庄略一沉吟,向着她抬抬手:“儿媳认为,这滴血验亲极不可取。刚刚五妹说了于外的弊端,这于内也是有缺欠的。倘若验了,就是在置疑大姐的贞洁问题,就算最终验明四丫头是老爷的女儿,也无法证明大姐的清白,这以后下人中不知道会怎么传,让老爷还如何在他们面前抬得起头来?” “就是就是,”她话刚刚说完,站在她身后的叶池挽立即接口道,“祖母,还是不要验了,四姐她和我那么投缘,怎么可能不是我的亲姐姐,我可以……” “你给我住嘴!”老夫人冷冷地瞪她一眼,不悦地板起面孔。 这个六丫头,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成天到晚除了吃就是玩,还疯疯癫癫、咋咋呼呼的,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形象可言,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人敢上门提亲。 不过,此时也不是教训她的时候,呵斥一声后,便又将目光移向了左侧中间位子上的四夫人阮凤致:“你怎么说?” 阮凤致偏头看了站于大堂中央的江抒一眼,有些虚弱地道:“儿媳觉得没有验的必要,您看四丫头这眉眼,生得像谁?” 她此言一出,众人个个面露好奇之色,齐刷刷地转头看向江抒。 老夫人盯着这个她从未正眼瞧过的孙女看了一阵子,面上神情先是诧异,后是震惊,最终归于平静,再次看向阮凤致,不咸不淡地道:“并不像老爷。” “是,”阮凤致轻轻点点头,也不解释自己认为江抒到底像谁,只轻声道,“但儿媳相信大姐决不会做出对不起老爷的事情。” “那你呢?”神情莫测地望了她一阵子,老夫人并未发表任何意见,侧头看上她旁边的二夫人汤弄秋,“她们都认为四丫头是老爷的女儿,没有验亲的必要,你还执意要验吗?” “我……”事已至此,汤弄秋纵使心中再不情愿事情就这么算了,也不好点头答是,咬了咬牙,抬头看向她道,“既然三位妹妹都这么说了,儿媳怎么好再坚持。” “既然如此,那此事就到此结束,以后谁也不许再提!”老夫人面色严肃地扫向众人。 “是。”老夫人发话,众人不敢有任何异议,赶忙齐齐应答。 老夫人看他们这态度,面色方才缓和了些,缓缓摆摆手道:“好了,折腾了这么久,我也乏了,你们都散了吧。” “是。”众人再次齐声答应一声,起身陆续离开。 不久之后,整个大堂内便只剩下老夫人与李嬷嬷两个人。 李嬷嬷向前两步,抬手扶她起来道:“老夫人,您是不是看出四小姐长得像谁了?” “你说呢?”老夫人微微偏头看向她。 李嬷嬷稍作沉默,轻声道:“四小姐是不像老爷,但经四夫人方才一提醒,老奴才发现,她竟与默小姐年轻的时候有三四分相像。当年在老家福清时,所有人都说,在您的几个儿女中,数默小姐与您最像。” “你这意思是,那四丫头长得像我?”老夫人淡淡挑了挑眉。 李嬷嬷笑着点点头:“这样,四小姐应是老爷的骨肉无疑了吧?” “那可不一定,”老夫人敛敛神色,望向堂外茫茫的夜色,“这世间,没有任何关系却生得相像的人多得是!” 第500章 就等着去交代吧 这厢,与晏无娇缓步走在回后院的路上,叶溪摇看到她们已被前面的人落下几丈距离,终于忍不住,蹙着眉头向身旁的娘亲问道:“娘,刚才在祖母面前,您为什么反对滴血验亲,还为那个俞氏说话呀?” 若是一旦证实了叶江抒不是她们父亲叶向高的女儿,那就没办法再嫁给福王了。那样,那个黄士俊所交代给她的事情就算是完成了,以后便不用再受他的威胁。 晏无娇并不知晓女儿受人胁迫的事情,眼中微微划过一丝狠厉之色:“你以为我愿意吗?若不是那个四丫头提出你们姐妹四人一起验亲,我盼不得那贱人丢人现眼,被赶出家门呢!” “一起验亲怎么了?”叶溪摇不以为意地道,“不就是疼上一下,流上一滴血嘛,又不会怎么样!” “你懂什么!”晏无娇眉头不由一拧,“你不能验的!” “为什么?” “因为……”晏无娇凝眸想了想,觉得有些事情这个时候也没必要再隐瞒了,不如对女儿和盘托出,转头向身后的丫鬟吩咐道,“你们不必跟着了,把灯笼留下来,先回去吧。” “是。”几个小丫鬟恭敬地答应一声,其中一人将手中的灯笼交到她的手上,屈身退下了。 看着几人走远,身影淹没在茫茫的夜色中,晏无娇转头看向身旁的叶溪摇,轻声道:“陪我走走吧,我慢慢说给你听。” “好。”叶溪摇微微点点头,同她并肩沿回路向着与几个丫鬟相反的方向走去。 两人没走多久,就到了叶府大门至畅和堂必经的磬月池北岸。 此处水岸低矮,岸边又有假山、花木环绕,景致十分宜人,母女二人也不打算走得太远,便就地停了下来。 晏无娇借着手中灯笼暗淡的光芒,望着眼前漂浮着片片莲叶的池面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回答她方才的问话:“因为,叶江抒是不是叶向高的女儿我们不知道,但你却不是他的女儿。” “你说什么?”叶溪摇闻言面色瞬时大变。 晏无娇转头看向她,略一沉默,再次重复了一遍她刚刚的意思:“我说,你才不是叶向高的女儿。” “你胡说!”叶溪摇下意识地后退两步,警惕地望着她,“我怎么可能不是爹的女儿!” “你确实不是那个老匹夫的女儿!”晏无娇向前逼近几步,紧盯着她道,“还记得前些日子你在娘的房中撞见的那个林芳洲吧,他才是你的生身父亲!” “好啊!我说你怎么会为那个俞氏说话,反对滴血验亲,原来是藏着这样见不得人的勾当!”正在这时,不远处陡然传来一道阴沉凌厉的女声。 母女二人心中同时一震,迅速转头向着声音传出的方向望去,只见叶湖掬手提一盏没有光的灯笼,只身一人怒气冲冲地从附近的一座花木半绕的假山后面走出来。 “你在跟踪我们?”定定地望了她一阵子,晏无娇冷声开口。 “是又怎么样!”叶湖掬将手中的灯笼随手望附近的花丛中一扔,抬手指向她们道,“你们一个不知廉耻的贱人,一个身份不明的野种,竟敢坏我的好事,就等着去跟祖母交代吧!” 第501章 自会有背黑锅的 “娘,怎么办?”见她甩下狠话之后转身欲走,叶溪摇一脸紧张地看向身旁的娘亲。 晏无娇不想事情就这么败露,眼中寒光一闪,压低声音道:“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拦住她!” “好。”叶溪摇此时也顾不得多想,点头答应一声,与她分左右迅速跑过去挡在叶湖掬的面前。 “你们想干什么?”回路被阻住,叶湖掬移脚后退两步,怒目瞪着二人道,“给我让开!不然我让祖母把你们拉去浸猪笼!” “是吗?”晏无娇冷笑一声,“既然如此,那就先让你尝尝浸猪笼的滋味!” 说着,将手中的灯笼搁在一旁,走上前去一把将她拽住,用力朝着附近的磬月池拖去。 叶湖掬察觉到她有对自己不利的意图,哪里肯任由她摆布,自是使尽全力挣扎。 晏无娇相对瘦弱一些,力气不如她大,禁不住她的全力折腾,被她一把推倒在地。 而叶湖掬本身,由于用力过大,又是猛地松开,一时停不住脚,额头一下子撞在附近坚硬的假山石上。 晏无娇吃力地抬起头,看到她趴在上面一动不动,眼中微微闪过一丝复杂之色,艰难地起身走过去,将她拉起来,抬手向着她的鼻间探去。 “娘,她是不是死了?”借着旁边灯笼微弱的亮光,看到叶湖掬一副满头是血昏迷不醒的样子,叶溪摇惊恐地后退两步。 “没有,只是昏了过去,”晏无娇将手指从叶湖掬的鼻前移开,盯着她看了一阵子,面色阴沉地道,“但她必须得死!” “啊?”叶溪摇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来,脚步不由一顿。 晏无娇看她呆愣地站在那里,忍不住蹙了蹙眉:“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帮忙把她扔到水里去!” “不,”叶溪摇迅速摇摇头,“这可是杀人,杀人是要偿命的!” “没事儿,你无须担心,”晏无娇微微敛敛神色道,“这天黑路滑,别人只会认为她是失足落水。” “可……要是万一查出来是死于他杀呢?” “那也自会有背黑锅的。” “娘是指……”叶溪摇心头微微一震,“叶江抒和俞氏?” 晏无娇冷冷一笑,没有应答,稍作沉吟道:“反正我们一没有动机,二没有凶器,平时又与她们二房交好,任谁也不会怀疑到我们的。” “可是……”纵然这样,叶溪摇还是有些犹豫,“这是活活把她淹死呀!我们这样做是不是太残忍了?” “不对她残忍,难道你打算对自己残忍吗?”晏无娇忍不住嗤笑一声,“她不死,难不成你想等她把你的身世告诉老夫人后,你娘被浸猪笼,你被赶出叶府家门?” “我……”叶溪摇被这话给堵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晏无娇望着她沉默了片刻,又道:“若真到了那个地步,将来你别说是想嫁一个身居高位之人,就连给一个纨绔子弟做妾的资格都没有!” “那……好吧,我听娘的。”叶溪摇垂眸斟酌了片刻,最终还是觉得自己的前程更为重要。 而后,颤抖着走过去,拉住叶湖掬的一边手臂,与晏无娇一起把她拖到池边,用力抛了下去。 第502章 其实还是很心软的 池中激起的巨大水花,片刻之后方才归于平静。 接下来,磬月池又成了莲叶田田间的一池静水,与往日一般无异。 潜在的威胁除去,母女二人为免被巡夜的家仆发现,次日传出叶湖掬的死讯后再成为被怀疑的对象,便没有在池边多做停留,拿起放在一旁的灯笼,迅速向后院的方向走去。 由于走得急,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她们刚刚离开,便有一个黑色身影从不远处的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梧桐树上飞下,矫捷地跃入池中,将还未来得及溺毙的叶湖掬一手捞起,放在一侧的水岸边,然后一个闪身,没入黑夜之中。 这厢,从老夫人的畅和堂离开后,由于不需要再去佛堂继续罚跪,江抒便直接与俞折玉去了附近的万倾堂,去探望她那名义上的父亲叶向高的病情。 此时,叶向高依旧高烧未退,昏迷不醒,甚至因为烧了太久的缘故,一张俊逸的面容上红润异常。 江抒担心遇到庸医,耽搁了医治,特意拿起大夫给开得药方看了看,只见上面写着:麻黄三两、桂枝二两、杏仁七十颗,炙甘草一两,水煎服。 这是她前世所背的汤头歌诀里的麻黄汤的配方,具有解热发汗、防风治寒的功效,是治疗风寒发热的良方,用法用量上没有丝毫问题。 如此看来,自家父亲到现在还没有退烧的迹象,可能是因为中药见效慢的缘故。 只不过,这是在这古代,没有见效快的西药,而且她前世是学中医的,对于那些化学药品也不甚了解,不知道其中的成分,弄出来类似的东西。 为今之计,只能用外在降温的方式,也就是所谓的物理疗法来试试了。 这样想着,她放下手中药方,走到门口,向着候在门外的丫鬟吩咐道:“你去给我拿几块冰来。” “小姐,府中冰室前些日子损毁,里面的冰全都化了。”那小丫鬟极为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一块都没有了?” “是。” “那……”江抒略一沉吟道,“你就去给我拿坛烈酒来吧。” 这发了高烧,除了冰敷之外,用酒精反复擦拭也是可以降温的,只是不知道这古代的酒度数有多大,能不能起到同样的效果。 这样想着,她又补充了句:“越烈越好。” 那小丫鬟虽然不知道这位四小姐要用烈酒做什么,但还是恭敬地答应了声,转身向着外面走去。 江抒望着她走远,心知她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便没有留在门口等待,缓步走进内室。 此刻,俞折玉正双手紧握着叶向高坐在床头,一脸担忧地的望着他。 江抒走到她身旁,沉默了片刻,低低开口:“娘。” 俞折玉闻言身子微微一顿,缓缓转头看向她。 顿了顿,她面带自责地道:“抒儿,你是不是觉得娘太狠心了,竟然让你爹在那么大的雨中淋了整整一夜,害他变成这个样子?” “不,”江抒轻轻摇摇头,“抒儿原以爹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让娘重新回到他的身边,没想到只淋了一场雨便打动了娘,其实娘还是很心软的。” 第503章 最能体谅的一个 “你不恨我?”听她这么说,俞折玉微微有些意外。 “抒儿为什么要恨娘?”江抒走过去绕到她的身前,“虽然娘在抒儿刚出生就离开了,但在娘的心里,其实还是很关心抒儿的。那次在鼓楼附近的戏台下,还有前天在张家湾的清真寺,抒儿两次遭遇刺杀,娘都能及时出现,抒儿想,这不是巧合,而是娘在特意跟着抒儿的吧。” “不错,”俞折玉见她已经看出来了,也不否认,一脸歉疚地望着她道,“在你大姐、大哥和你三个孩子中,娘亏欠最多的就是你,没想到,你却是最能体谅娘的一个。” 那是因为我不是你真正的女儿,而只是站在客观的角度对你的两次救命之恩心存感激好不好? 江抒忍不住在心中说。 但是,道出口的却是:“您是抒儿的娘,这世上最亲的人,抒儿当然要体谅您了。娘要是真得觉得对抒儿有所亏欠的话,那就用以后的时间来慢慢补偿抒儿吧。您对抒儿再好,抒儿也保证不嫌多。” “好,好。”俞折玉轻声答应着,感动地差点儿流出眼泪。 江抒抬手拍拍她的手臂,略一沉默道:“娘,您回来的突然,大哥他也是一时接受不了,才不认您的,您可千万不要怪他。” “我知道,”俞折玉微微点点头,“是我对不住他,在他才六岁的时候,便丢下他不管,他心中怨我也正常。” “反正不管怎么样,抒儿会尽快拉他来叫您一声‘娘’的。”江抒稍稍敛敛神色,一本正经地道。 “你不必勉强他,”俞折玉轻轻摆摆手,“一切顺其自然就好了。” “嗯,抒儿知道,”江抒淡淡扯扯唇角道,“到时候抒儿就只跟他说一句话,‘叶成宣,你要是连我的气度都比不上的话,以后就别让我叫大哥了,改口叫我姐吧’。” “你这孩子——!”听着女儿这石破天惊的话,俞折玉面上忍不住露出一丝恬淡笑意。 儿女绕膝,又有着一个将自己爱到骨子里的丈夫在身边,这是多么幸福美满的生活。自己当时真是愚笨至极,才会不知道珍惜,竟然用了十一年的时间去怨恨,用了十七年的时间去后悔,白白蹉跎掉了人生这段最美好的时光。 “娘觉得抒儿这样跟他说如何?”江抒见她面色有所缓和,向她凑近几分问道。 “不如何,还是不要说了,”俞折玉微微摇摇头道,“你这样会让他下不来台的。” “那好吧,”江抒眼眸一眯,“既然娘这么心疼他,那抒儿正好也可以看看,那个书生意气的大哥,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打破他的意气用事。” “好,”俞折玉淡淡一笑,抬手拍拍她的肩膀道,“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这跪了一天的佛堂,应该也累了。” “嗯,”江抒轻轻点点头,缓缓站起身来道,“刚刚抒儿命人去取了烈酒,待会儿等她回来,娘用绢布蘸了酒反复为爹擦拭一下额头吧,这样兴许能退热。” “好,我知道了。”俞折玉偏头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叶向高。 “那抒儿就先回去了。”江抒象征性地朝着她抬了抬手,不再停留,缓缓转身,大步向外面走去。 第504章 到了之后就知道了 次日一大早,江抒刚刚醒来,正打算躺在床上等到清醒好了再起床,屏浅突然急急忙忙地跑来:“小姐,不好了,不好了……”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稍有的困意被扰散,江抒猛地坐起身来,有些紧张地道,“难道是爹的病情又加重了?” “不是……不是老爷,”屏浅重重地喘息了一阵道,“是三小姐,三小姐她……” “昨日滴血验亲没成,她又去找娘的麻烦了?”江抒看她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猜测着道。 “不是的……”屏浅摇摇头道,“奴婢听说,好像是三小姐出了事。” “祸害遗千年,她能出什么事?”江抒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屏浅轻轻咬了咬下唇道:“具体情形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人说的,小姐快去明瑟楼看看吧,到了之后就知道了。” “那好,”事已至此,江抒也没有再躺下去的欲望,倾身拉过床头案几上的衫裙,向她吩咐道,“你去打些水来,为我梳洗一下吧。” “是。”屏浅点头答应一声,快步向外面跑去。 由于屏浅动作迅速,不出一炷香的功夫,江抒便已经出现在了叶湖掬的明瑟楼院门口。 此时的院门是敞开着的,门口无人守着,倒是进进出出的人,一直没有断过,显得络绎不绝。 江抒看这情形,心道也许确实发生了什么事情,领着屏浅踏进院门。 主仆二人沿着院中曲折蜿蜒的小道一路走到主楼前的空地上,隔着大圈围开的稀稀疏疏的人群向里看去,不由同时愣住。 只见众人所围成的圈子的中间位置,叶湖掬一袭花花绿绿的衫裙,额头上裹着厚厚的浸出血迹的白纱,挥舞着双臂又蹦又跳的,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火镰花儿,卖甜瓜,甜瓜苦,卖豆腐,豆腐烂,摊鸡蛋,鸡蛋鸡蛋磕磕,里边坐个哥哥,哥哥出来买菜,里边坐个奶奶……” “她这是怎么了?”看了半天没看出个名堂,江抒抬手拉了拉身前一个丫鬟的衣袖,虚心求教。 那丫鬟转过头来,向着她抬了抬手道:“回四小姐,三小姐昨晚走夜路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假山上,这儿出了问题。” 说着,还抬手向着她自己脑门的位置指了指。 “这儿……出了问题?”江抒学着她的样子也向着自己那里指了指,有些难以置信地道,“就是说,她变傻了?” 不会吧? 再说是报应不爽,这个叶湖掬顶多也就是找找自己的麻烦,也没做多大的恶呀! 正想着,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道低呼:“快看,二夫人来了!” 众人闻声,齐刷刷地转头向着通往这边的小道看去,但见二夫人汤弄秋一袭墨绿色衫裙,满脸阴沉地领着四个丫鬟朝着这边走来。 她本来是打算带人将女儿带去她的凝惠园,让大夫给好好医治的,看到站于人群中的江抒,目光陡然一寒,也顾不得自己此来的目的,大步跑来,一把揪住她的领子:“叶江抒,你这个贱人,是不是你把我的掬儿弄成这个样子的?!” 第505章 就等着接受惩罚吧 江抒何曾被人如此对待过,面色顿时一变,用力将她推开道:“二娘,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把三姐弄成这样了!你别诬赖好人!” “哼,如果不是你,我的掬儿好好的,怎么就会突然撞到假山上?”汤弄秋冷声质问道。 “这我怎么知道?”江抒眉头不由一蹙,“是她自己走路不小心,与我有何干系!” “你还狡辩!”汤弄秋怒目瞪着她道,“分明就是你们母女因为滴血验亲的事情怀恨在心,趁她落单之际,把她推上去的。” “是吗?”江抒忍不住嗤笑一声,“二娘既然这样说,就请拿出证据来!” “你以为我找不到吗?”汤弄秋冷哼一声道,“事发现场总会留下蛛丝马迹,你给我等着,我现在就去找!” “那二娘可要找仔细了,千万别错过任何一个地方,”江抒眸光一动,向她凑近几分,“我—拭—目—以—待——!” “好,好,你就等着接受惩罚吧!”汤弄秋咬牙切齿地道出一句,转头看向身后的四个丫鬟,”你们两个,把三小姐送去凝惠园,你们两个,跟我去磬月池那边。” 然后,狠狠剜了江抒一眼,甩甩手臂,大步向着外面走去。 “小姐,怎么办?”看着她走远,屏浅有些担忧地问道。 “怕什么,”江抒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事情又不是我们做的。” “可是……”屏浅略一迟疑,一脸忧虑地道,“经过昨晚滴血验亲的事情,府上所有的人都知道,三小姐与小姐的过节最大,他们肯定会怀疑到小姐身上的。” “怀疑有什么用,不是没有证据嘛!”江抒对此毫不在意。 “可有些事情是不需要证据的,”屏浅皱着眉头道,“如果真相最终查不出来的话,所有人都会认定是小姐或者夫人所为,这事要是传到福王和皇上那里,小姐的婚事恐怕会受到影响。” “真的吗?”清朗的声音,绝无一丝担忧,甚至还带着那么几分欣喜。 要是能够因此取消那门婚事,她倒也不介意去背这个黑锅。 屏浅看她这个反应,不禁有些无语,但还是点点头:“非但婚事可能保不住,这蓄意伤人,还有可能会被抓去坐牢。” “什么?”江抒闻言大惊。 她虽然很不情愿嫁给那个道貌岸然的朱常洵,但更不愿意去坐牢,与那些既可怕又可恶的老鼠蟑螂为伴。 本着两害取其轻的原则,最终还是打消了那个念头,向前两步道:“走吧。” “去哪里?”屏浅有些疑惑地问。 “为免被陷害,自然是去事发现场看看了。” 江抒说着,大步向外面走去。 主仆二人刚出了明瑟楼的院门,便撞见了匆匆赶来的叶池挽。 看到两人从里面出来,叶池挽立即大步迎上前来:“四姐,你这么早就过来了。” “嗯,”江抒轻轻点点头,“我听说三姐出了事,特意赶过来看看。” “我也是听说了这事,才特地过来的,”叶池挽眨眨眼睛,一脸八卦地道,“四姐,三姐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还是自己看吧。”江抒抬脚向一边走了几步,让开门口的位置。 第506章 恐怕是摆脱不了嫌疑了 叶池挽微微抬头,向里望去,只见叶湖掬一身艳俗的打扮,头上裹着厚厚的白纱,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左摇右晃地向着门口走来。 还一边神情呆滞地念着:“鸡蛋鸡蛋磕磕,里边坐个哥哥,哥哥出来买菜,里边坐个奶奶,奶奶出来烧香,里边坐个姑娘,姑娘出来点灯,烧了鼻子眼睛……” “她这是在干什么?”盯着她看了一阵子,叶池挽一脸震惊地问道。 这个一向眼高于顶的叶湖掬,怎么突然神神叨叨地念起了童谣? “回六小姐,三小姐的这儿出了问题。”屏浅学着方才那丫鬟的样子向着自己的脑门指了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叶池挽将目光移向旁边的江抒。 “我也不是很清楚,”江抒朝着叶湖掬那边瞥了一眼,缓缓摇摇头道,“只听说是不小心撞到了假山上,撞坏了脑子。” “我说呢!”叶池挽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顿了顿,看着叶湖掬被两个丫鬟搀扶着走远,顺手捞了个从里面出来的家仆道:“你可知道三小姐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家仆微微点点头,向着她抬手一礼道:“回六小姐,小的听说三小姐一大早被巡院的老福发现昏倒在前院的磬月池边,额头受了重伤。请来大夫看过后,说是昨晚戌正时到亥正时之间撞伤的,脑子里可能积有淤血。这醒来后便成了这个样子。” “大夫可说过能否医治好?”江抒凑上去问道。 那家仆摇摇头道:“大夫说他无能为力。” “好了,你可以走了。”叶池挽松手放开他,偏头看向江抒道,“这个三姐,以前一直找四姐的麻烦,现在成了这个样子,也是报应。” “可二夫人说,三小姐是我家小姐推到假山上的。”屏浅不由蹙起眉头。 “这不是明摆着诬赖嘛,”叶池挽忍不住嗤笑一声,“四姐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情!” “但经过昨晚滴血验亲的事情后,整个府中,就我家小姐和我家夫人的嫌疑最大。”屏浅面带担忧地道,“这可怎么办才好?” “这……”叶池挽略一迟疑,将目光移向江抒道,“那四姐在大夫说得那个时间段内在何处?可否有人证明?” “有,也没有。”江抒凝神想了想,轻声答道。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这‘有,也没有’是怎么个意思?”叶池挽有些不解。 江抒稍作沉默,凝眸望着她道:“我们昨晚从畅和堂离开的时候,已是戌正时,当时我想看看爹的病情怎么样了,就同我娘去了万倾堂。这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只有我和我娘两个人,又都是被怀疑的对象,不能互相作证,这段时间没有人证明。” “那接下来呢?”叶池挽忙着问道。 江抒略一思索道:“到了万倾堂后,我在那里待了大约半个时辰,这段时间,万倾堂的丫鬟仆人可以为我们作证。后来,我觉得太晚了,就一个人回了卿冉阁,到的时候,已经亥初三刻。这路上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没有人为我作证,之后屏浅可以为我作证。” “就是说,你有一个一盏茶的功夫和一个一炷香的功夫找不到人证明自己的清白?”叶池挽总结道。 江抒微微点点头:“这两个时间段都在戌正时到亥正时之间,如果不能确定叶湖掬被撞伤的具体时间,他们非要怀疑我的话,恐怕我是摆脱不了嫌疑了。” 第507章 有何理由故意害你 “那该怎么办?”叶池挽一脸担忧地道,“昨晚在畅和堂中发生了那样的事情,算是已经撕破脸了,如果没有人证的话,二娘肯定会咬住你和母亲不放的。” “所以,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查明叶湖掬到底是自己撞到假山上的,还是被人推到上面的。”江抒轻轻叹了口气道。 “那怎么查呀?”叶池挽有些迷糊,“这该从何处查起?” 江抒略一沉吟道:“先去磬月池那边看看再说。” “好,那我们快走吧。”叶池挽说着,抬手拉起她的手臂。 江抒轻轻点点头,转头向着旁边的屏浅吩咐了句:“你去把老福叫去磬月池那边,就说我有话要问他。” 然后,任由她拉着,大步向着通往中院的方向跑去。 二人穿过中院,一路走到位于前院的磬月池的时候,很意外地发现除了扬言要来找证据的二夫人汤弄秋之外,另外几位夫人也在,就连她们那病情未愈的父亲叶向高,也在俞折玉的搀扶下来了。 一众人疏疏松松站在池子北岸的一座假山附近,看着几个衣着统一的家仆屈着身子在周围搜寻着什么,个个神情严肃。 江抒直觉上那座假山便是撞到叶湖掬的那一座,与叶池挽一同走了过去。 看到江抒到来,二夫人汤弄秋的脸色瞬时大变,也顾不得还当着老夫人和叶向高的面,迅速走上前来,怒目瞪着她道:“叶江抒,你这个贱人,你来做什么?” “二娘要找证据证明是我把三姐推到假山上的,我不该来找证据证明一下不是我么?”江抒冷冷地回视着她,“还有,二娘一口一个贱人,对我的敌意这么重,这让我倒想问二娘一句,你到底是想让三姐受伤的事情真相大白,还是只打算把罪名归在我的身上?” 汤弄秋没料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来,身子不由一震,顿了顿,正色道:“我当然是想知道掬儿受伤的原因,若你真是无辜的,我有何理由故意害你!” “这可是二娘说得,二娘记住就好。”江抒冷声甩下一句,拉着叶池挽越过她向前走到众人面前,朝着他们屈身一礼道,“抒儿见过爹,见过娘,见过三娘、四娘、五娘。” 叶池挽也跟着向着众人屈了屈身子:“挽儿见过爹,见过母亲,见过娘、四娘、五娘。” “起来吧。”叶向高虚弱地朝着两个人摆了摆手。 “是。”二人齐齐答应一声,同时直起身来。 江抒向前两步,关切地望着面前脸色有些苍白的父亲道:“爹可算是醒来了,现在身子感觉如何了?” “有你娘照料着,已经好多了。”叶向高偏头看向身旁搀扶着他的俞折玉,目光微微柔和了几分。 “那就好,”江抒轻轻点点头,稍作沉默道,“不知三姐受伤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还没有查清楚,”叶向高略一迟疑道,“不过已经确定不是自己无缘无故撞上去的,而是与人发生了争执。” 第508章 不是简单的要把她弄伤 “爹是如何断定的?”江抒转头朝着那带血的假山石望了一眼。 “你看,”叶向高虚弱地抬手指了指假山底部的土地,“那里没有铺青石,前天夜里下了一夜的雨,土地比较湿润松软,踩在上面容易留下脚印。而根据那里脚印的大小来看,不只一个人的。” “那有没有可能别得脚印是后来查看现场的人踩上去的?”江抒想了想问。 “不会,”叶向高缓缓摆摆手,“即便后来有人踩在上面,但地面经过昨晚一夜的风干,已经相对硬了很多,踩上去的深浅不可能一致。” “这倒也是,”江抒认可地点点头,“那不知那里的脚印是几个人的?” 叶向高凝眸沉默了片刻道:“三个人的,而且根据大小来看,都是女子的脚印。这其中一个是必是你三姐的,至于另外两个,可能有一个是对你三姐下毒手的人的,也可能两个都是。” “爹,这为什么有可能对三姐下毒手的只有一个人?倘若这样的话,那另外一个脚印是谁的呢?”听他如此说,旁边的叶池挽有些不解地问道。 “你们看那里。”叶向高将手移向附近倾斜的池岸。 江抒与叶池挽同时顺着望去,但见那边融融的青草上,有一溜儿是被压倒过的,上面沾着点点已经干了的血点,与假山这边的血迹正好连在一起。 “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望着那边沉默了一阵子,也没望出个所以然,江抒面带疑惑地道。 叶向高紧紧盯着那片被压弯的青草,脸色沉了几分:“那对三丫头下手的人,不是简单的要把她弄伤,而是想要取她性命。” “爹的意思是……”江抒有些震惊,“凶手把三姐弄伤之后,想要把她扔在磬月池里淹死。” “不是想要,而是已经扔了下去,”叶向高面色凝重地道,“不然的话,三丫头就不可能会出现在那边,还没有在地上留下一丝血迹了。” 他说着,朝着磬月池的东岸指了指。 江抒顺着望了一眼道:“爹的意思是,三姐被凶手扔进池中,洗掉了脸上的血迹,伤口也因池水的冲泡不再流血,然后被人救起,放在了池子的那边,而三个脚印中,除了三姐的和凶手的,就是那个救了她的人的?” “不错,”叶向高微微点点头道,“事情有可能是这样的。” “可如果这样的话,那怎么还有可能另外两个脚印都是对三姐下毒手的人的呢?”叶池挽疑惑地问道。 “那就是说,救三姐的,还有另外一个人。”江抒想了想,猜测道,“他应该是个高手,所以没有留下脚印。” “不错,也有这种可能。”叶向高认同地点点头。 “那在爹看来,哪种可能性更大呀?”江抒偏头看向他道。 “你认为呢?”叶向高不答反问。 江抒稍作沉吟,轻声道:“抒儿觉得,后一种可能性更大。因为爹方才说了,这三个脚印都是女子的。一个女子,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将三姐从池中捞出来,还能拖着她走到那么远的地方而不在一路上留一点儿痕迹呢?而一个身强力壮的高手就不同,他可以从很远的地方飞入池中,将三姐捞起,然后直接飞到那边去。” 第509章 比戏文中演得都精彩 叶向高听她说完,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惊讶之色。 自己这个女儿,何时变得心思这般细腻,看待问题这般透彻了? 江抒见他只沉默着望着自己,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又接道:“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那个救三姐的人能够及时的将她救出来,说明事发的时候他就在附近,并且目睹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所以说,我们只要找到那个人,就可以知道事情的真相喽?”叶池挽一脸惊喜地道。 “没那么简单,”江抒偏头看向她,“三姐会昏倒在池边,今日被巡院的老福发现,说明她被救起来的时候就已经昏过去了。会将一个昏迷不醒又受了伤的人随便搁在一边,而不把她送回住处,说明那个人并不想露面,甚至有可能,他根本就不是府上的人。” “怎么会这么复杂!”叶池挽不由得蹙起眉头。 “还有更复杂的呢,”江抒轻叹一声道,“若那救下三姐的真不是府上的人,这夜探我们相府,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目的。” 说着,又将目光移回到身旁的叶向高身上:“爹,我们府中以后该加强一下戒备了。” “嗯,我正有此意。”叶向高微微点了点头。 “那凶手呢,”想到另一边,叶池挽忙着问道,“不管是一个还是两个,总该是府中的人了吧?” “那也不一定,”站于后面的五夫人晏无娇突然开口,“说不准是三丫头走到这边的时候,发现有人潜入我们府中,人家要杀人灭口,才这么做的。” “所以,五娘的意思是,昨晚潜入我们府中的人有两拨?”江抒转头看向她。 “我不是这个意思,”晏无娇缓缓摆摆手道,“也可能只有一拨,他们来相府是为了探听消息的,把三丫头扔进水中后,又觉得不该伤人性命,所以又把她捞了出来。” “哈,照五娘这么说,那凶手还是良善之辈喽?”叶池挽忍不住感叹道,“五娘的想象力还真是丰富,比那戏文中演得都精彩!” “我只是在大胆地推测。”晏无娇面带尴尬地道。 “什么推测!哪有这么离奇的事情!”二夫人汤弄秋狠狠地瞪她一眼,走上前来,指着江抒和俞折玉道,“分明就是她们因为昨晚滴血验亲一事怀恨在心,想要害我的掬儿……” “住嘴!”叶向高冷声将她打断,“三丫头变成如今这个样子,我这个当父亲的也心疼,但是没有证据,不许胡乱猜疑!” “是。”汤弄秋虽心有不甘,但也不好拂逆丈夫的意思,面带恨意地分别剜了江抒和俞折玉一眼,移脚退了回去。 对于她的明显敌意,江抒并不放在心上,待到叶向高面色有所缓和,向他问道:“爹,在您看来,这凶手是府中人,还是外面的人呀?” “这个不好说,”叶向高轻轻摇摇头道,“都有可能。” “那我们该从何查起?”江抒想了想,又问。 叶向高环眸望了一眼在周围找寻线索的几个家仆道:“先看看他们能找到什么吧。” 然后,转头吩咐一旁的一个小厮:“你去把老福叫来,就说我有话要问他。” “不用了,”江抒缓缓摆摆手道,“抒儿已经让屏浅去叫他了。” 正说着,不经意偏头间,却见那身穿灰布短衫发须斑白的老福已经在屏浅的带领下急急匆匆地朝这边赶来。 第510章 少在这里避重就轻 二人走到近前,向着在场的几位主子行过礼后,老福朝前两步,冲着江抒抬抬手道:“四小姐,您叫我?” “嗯,”江抒轻轻点点头,“福爷爷,您可还记得,早上发现三姐时,她具体是什么情形?” “这……让老奴想想,”老福微微扬头,看向附近随风轻颤的竹枝,沉默了片刻道,“老奴当时看到三小姐的时候,她是平躺在地上的,昏迷不醒,额头上有一个不小的伤口,但已经凝结,脸上和地上没有血迹。” “还有呢?”江抒接着问道。 这些她都已经从与叶向高的对话中知道了。 老福凝神想了想,轻声道:“对了,三小姐的身上带着泥污,身上的衫裙正面是干的,背面稍微有些潮湿。” “没有别得了吗?”掉进池中自然要沾上泥污,躺在地上背面的衣料自然不容易风干,这些也不是重点。 老福面上微微出现一抹疑惑之色:“四小姐指得是……” 江抒向前两步,抬手比划着道:“我是说,她的手里有没有抓着什么碎裂的衣料、损毁的首饰之类的可能是从别人身上扯下来的东西?” 她记得,以前看得古装推理破案片中,那些名扬天下的断案神手们,经常就是凭着这些细微的线索破案的。 “没有,”老福想都没想,一脸坚定地道,“老奴看到三小姐的时候,她的双手是伸直的,手中没有任何东西。” “嗯,我知道了。”江抒轻轻点点头,转头看向身旁的叶向高道,“爹,抒儿想问的已经问完了,您还有什么想问福爷爷的吗?” “没有了,”叶向高缓缓摆摆手,“你问的这些,也便是我想问的。” 然后扭头吩咐老福:“你先下去吧。” “是。”老福恭敬地答应一声,屈身退了下去。 这时,那几个搜寻线索的家仆已经将周围都搜寻了个遍,其中一人走上前来,朝着叶向高抬抬手道:“老爷,什么都没找到。” “好,你们也下去吧。”叶向高也冲他摆了摆手。 待到几人离开,江抒向着身旁的叶向高问道:“爹,这什么线索都没有,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进卿,你现在病情未愈,不宜太过劳累,不如还是先回去吧。”俞折玉闻言低声劝道,“这三丫头好在没有性命之忧,我们现在急着找线索,还不如想办法让三丫头早日好起来,等她好了,也就能指出凶手是谁了。” “你少在这里避重就轻!”站于后面的汤弄秋闻言不由大怒,“这大夫都说无能为力了,掬儿她怎么还可能好得了!你这个贱人,分明就是怕被找到证据,存心来阻拦!” “二娘,你怎么能这么跟母亲说话,”叶池挽稚嫩的小脸上顿时露出几分不满,“这又没有证据证明是母亲害得三姐,说不准凶手另有其人。再说了,那个大夫医治不好三姐,也许是他医术不精,我们找个名医不就成了。” “说起名医,要是濒湖先生李时珍还在世就好了,我们就可以请他来为三丫头医治。”旁边一直未开口的四夫人阮凤致有些遗憾地道。 “我倒听说他有个高徒叫做庞鹿,医术也十分精湛。”站于她身旁的三夫人陆云庄轻声接口。 “不错,我也听说了,”江抒前些天听那宝雨堂的沈大夫提起此人的时候,便有了拜他为师的念头,现在有了机会,自然不愿错过,趁机提议道,“不如我们把他请来给三姐医治吧,正好也为四娘治治咳疾。” 第511章 不可能瞒那么久 阮凤致闻言顿时面露感动之色,温和地望着她道:“能够治好你三姐便好了,我这点儿小毛病,不妨事的。” “四娘怎么能这么说,”江抒不赞同地道,“这病若是除了根,身子也舒坦不是。” “不错,你也当保重自己的身子,”叶向高转头看向她,“这样总是咳,以后再落下什么病根,遭罪的只会是自己。” “嗯,多谢老爷关心。”阮凤致轻轻点点头。 “老爷,那您就快去请庞鹿来吧,”汤弄秋忙着道,“掬儿这个样子,若是让外面的人知道了,以后还怎么嫁人!” “二娘,三姐的事情是瞒不下来的,”江抒语调平和地道,“一来,这庞鹿虽说医术高明,但也不一定能够治得好三姐;二来,就算他能够治好三姐,他人在湖北,这派人千里迢迢地去请,再接他过来,一去一回至少也得一个月的时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可能瞒那么久。” “所以,你得意了!”汤弄秋眸光不由一寒。 “我有什么好得意的,”江抒忍不住翻个白眼,“又不是我想她变成这个样子的!” “你少在这里得了便宜卖乖,”汤弄秋狠狠瞪着她道,“没有人再与你争夺福王妃的位子,你能不得意?” “什么?三姐打算与我争夺福王妃的位子?”江抒双眼一瞪,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叶向高闻言,面色瞬时大变,冷冷地瞪向汤弄秋:“可有此事?” “老爷,我……”汤弄秋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失言了,但要收回已经来不及。 叶向高在俞折玉的搀扶下向她走近两步,板着面孔道:“当年成敏被你纵容的无法无天,因为争夺一个木偶,便想要将王知府的公子推入井中,致使自己不慎落井身亡;后来三丫头又被你娇纵的嚣张跋扈、任性骄奢,自小到大变着花样的欺负家中姐妹,如今又成这个样子。你非得要将自己的一双儿女都毁掉,才甘心么?” “我……”汤弄秋身子不由一震,生生地说不出话来。 “老爷,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还提它干嘛。”三夫人陆云庄不想事情闹得不可收拾,忙走上前来打圆场。 叶向高知道她的良苦用心,面色缓和几分,不再理会汤弄秋,将目光移向身旁失而复得的妻子道:“昨晚滴血验亲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四丫头就是我的女儿我怎会不知,让你受委屈了,你放心,娘那边我会去跟她说清楚的。” “不着急,”俞折玉缓缓摇摇头道,“你的身子要紧,我先扶你回去吧。” “好。”叶向高微微点点头。 “那抒儿跟着一起去吧,”看着二人作势要走,江抒上前提议道,“抒儿这些天自学了些医术,也好为爹把把脉。” “不用了,”叶向高连忙摆手,“爹已经没事了,有你娘在就好。” “……”看他这副紧张的模样,江抒表情不由一僵。 这是什么意思? 有情人久别相聚,嫌她跟着碍眼了? 好吧,看在他们十七年没见的份上,她也就不跟去打扰了。 这样想着,江抒淡淡一笑道:“好,那抒儿就送四娘回静思园。” 第512章 也算是重情重义 从四夫人那里用过早饭告辞后,江抒本想回自己的卿冉阁整理整理心情,但还没走几步,突然想到朗莫还重伤在身的躺在张家湾的一家小医馆里,而自己打算为他要来补身子的野山参王因为诸多事情还没弄到手,于是冒着被嫌弃的危险,转身去了万倾堂。 此时,俞折玉正搀扶着叶向高在庭院中散心,遥遥看到匆匆赶来的女儿,唇角一扬,轻声向着身旁的叶向高道;“进卿,抒儿来了。” 叶向高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眉头不由轻微一蹙,不过很快面上又泛起温和的笑容,朝着她招招手:“四丫头,快过来。” “嗯——”江抒离得远,并未注意到他细微的神情变化,朗声答应一声,大步跑了过去。 到了近前,看到两个人紧紧挽在一起的双手,才发现自己的到来确实是一种打扰,行过礼后,忙着解释道:“其实抒儿过来,是有一件事情想要求爹的。” “何事?”叶向高温柔地望着她,轻轻开口。 这个女儿帮他找回了他此生最爱的人,如果他能够办得到的,都会满足于她。 “抒儿想向爹要一样东西,”江抒含笑望着他道,“就是去年许家给二姐下聘的时候,送得那支山参王。” “你要它做什么?”叶向高不解地问。 江抒想了想,觉得自己的用处没必要隐瞒,直言道:“抒儿有一个朋友受了重伤,元气大损,抒儿翻看医书的时候得知参王最补元气,但因为稀少,在外面很难买到,听说家里有一支,就想到向爹讨要,不知爹能否……” “既然是要救人的,爹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叶向高宠溺地一笑道,“更何况,我的四丫头愿以那么贵重的东西来救朋友,也算是重情重义,爹很欣慰。” “爹……”江抒看着他那副真挚的模样,不禁有些感动。 “好了,随我过来拿吧。”叶向高轻轻将手从俞折玉的搀扶下抽出,微微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正房。 “那支山参王不是在库房里吗?”江抒疑惑地道。 她记得,当初叶池挽提起的时候,是这么说得。 旁边的俞折玉淡淡一笑道:“方才你祖母命人送了过来,说要给你爹补身子。” “那……这样的话,爹不是也需要吗?”江抒一脸震惊。 “爹这点儿小病,哪里用得着,”叶向高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是你祖母太小题大做了。” “可……它确实是有用的呀!”江抒略一沉吟道,“抒儿在医书中看到,风寒发热之症,用它来熬汤喝,病情可以好得快。” “爹倒希望能好得慢一些,”叶向高微微偏头看向身旁的俞折玉,“这样,就不用那么快去内阁奉职,也好留在家里与你娘多待几天。” “呃……”江抒看他一副含情脉脉不像是在说笑的样子,不由一愣,随即转过弯来,“那抒儿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道罢,直接越过他大步向着不远处的正房走去。 第513章 连他人影子都没见着 将山参王成功地拿到手后,为了不打扰到二人难得的相聚,江抒并未在万倾堂多做停留,悄悄经附近的侧门出了府。 可直到她置身于人来人往的西长安街上,方才悲剧地意识到,自己并不知道该如何把东西送去张家湾,而那里那么远,自己又没办法亲自走一趟。 正在苦恼之际,一只手突然从后面重重地落在她的肩膀上。 江抒被吓了一跳,迅速转过头去,但见郑清圆一袭浅紫色绣花纱衫,青绿色百褶罗裙,腰系一尺短剑,手提两个油纸包,正歪着脑袋朝着她笑。 “郑小姐,怎么是你?”江抒不由有些惊讶。 “难道不能是我吗?”郑清圆故意撇撇嘴。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想到当日太后赏花宴的那天,朱常洵所形容她的“不得理也不饶人”,江抒连忙摆摆手,“我就是在外面看到郑小姐,有些意外。” “有什么好意外的,我也偶尔会逛逛街的,”郑清圆扬了扬手中的油纸包,爽朗地一笑,“还有,别一口一个郑小姐了,这样太见外,听着不舒服。” “那我该怎么称呼你?”江抒虚心求教。 郑清圆垂眸想了想,一本正经地道:“反正你早晚都要嫁给我家常洵的,就跟他一样,叫我小姨好了。” “这……合适吗?”江抒有些为难。 明明就跟她差不多的年纪,让她怎么叫得出口。 还有,人家朱常洵,好像并不乐意这样称呼她这个比他还小的丫头吧。 “难道你要叫我清圆姐?”想想那样的情形,郑清圆就觉得别扭得很,“不行,不行,那更不合适,那样就岔辈了,总不能让常洵也叫你小姨吧。” “……”这是什么逻辑? 江抒听她这么说,不由蹙眉。 顿了顿,提议道:“不如我就直接叫你清圆吧。” “那……就先这样好了,”郑清圆勉勉强强地算是同意了,跟着补充了句,“等到你们大婚之后再改口。” “呃……好。”面对这个思维不太符合逻辑的稀有物种,江抒极为无奈地点了点头。 而后,想到什么,好奇地问道:“你怎么没在家里习武呀?还没拜到宋案为师吗?” “别提这事了,”郑清圆忍不住蹙了蹙眉道,“我到现在连他的人影子都没见着呢!” “怎么会,”江抒眼眸一眯,煞有介事地道,“那日太后的赏花宴结束之后,你在永康左门外的崇楼附近所撞到的那个穿着蓝色衫子的男子不就是嘛!” “什么?他就是宋案?”郑清圆闻言一脸震惊,随后想到什么,迅速摇摇头,“不对,你怎么知道他是宋案的?难道说你认识宋案?” “不,”江抒轻轻摆摆手,“我不认识宋案,是福王指给我看得。” “那你们当时岂不是就在附近?”郑清圆想了想道。 “不错,”江抒十分坦诚地点点头,“我们那时就在永康左门之内。”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过去提醒我一下?”郑清圆有些生气了。 自己还一心想要拜人家为师呢,当日的那番行为,岂不是把人得罪透了? 第514章 哪里知道他的阴险 “我也想过要去的,但王爷说,那是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外人不便参与。”江抒眼珠一转,轻描淡写地解释道。 “朱常洵——!”郑清圆听她此说,双手顿时握成拳头,咬牙切齿地怒喊出声。 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闻声,纷纷转头看向她。 竟敢当街直呼福王殿下的名讳,这姑娘的胆子是不是太大了,难道不怕被请去顺天府的大牢坐坐? “怎么了?”自动忽略掉众人各异的目光,江抒佯装不解地问道。 “哼,”郑清圆怒气冲冲地道,“这个常洵,一定是嫌我当着外人的面喊他外甥,才故意不说,让我得罪宋案的。” “不会吧,”江抒一脸的难以置信,“王爷他怎么可能会怀有这样险恶的居心。” “怎么不会!”郑清圆板着面孔道,“你才认识他多久,哪里知道他的阴险!想当年……” “想当年什么?”江抒好奇地问道。 “算了,也不怕告诉你,”郑清圆敛敛神色道,“当年因为一些事情,他一直对姐姐的态度不好,我和轩妤为了捉弄他,替姐姐出气,就在他经常走的那条小路的右边挖了个陷阱,然后拉他一起去走,让他走右边,我们走左边,结果他没掉进去,我和轩妤反而掉了进去,以致后来多年我们一度认为是记错了所挖的地方。” “那事实是什么呢?”江抒想了想问。 郑清圆稍作沉默道:“直到去年,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他才告诉我们,当初我和轩妤挖陷阱时,被他发现了,他就在我们走了之后,用小铁锹挖了左边的土填到了右边。” “原来是这样。”江抒不禁有些好笑。 没想到朱常洵平时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竟然也会做这种事情。 不过,话说回来,这貌似只能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 正想着,却听郑清圆接着道:“更可恶的是,当初在我们掉入陷阱的时候,他的反应竟然是一脸紧张的问我们摔得疼不疼,还费尽全力的把我们拉上去,让我们对他感激了好一阵子,你说,他够不够阴险?” “呃……嗯。”江抒略一迟疑,认可地点点头。 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儿大灰狼假扮小绵羊的感觉。 “好了,不说这个了,”郑清圆转移话题道,“你快跟我走!” “去哪里?”江抒有些疑惑。 “当然是去福王府,向他讨个说法了,”郑清圆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这个常洵,竟敢存心让我得罪宋案,我跟他没完!” “这是你和他的事,我就不用去了吧?”江抒讪笑着道。 “这怎么能行,”郑清圆眉头不由一蹙,“你不去,谁来给我当证人?” “可我还有事呢?” “什么事?” “我……”江抒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盛有野山参王的红漆雕花木盒,面露迟疑之色。 她是要将这个山参王送到张家湾给朗莫的,但自己身为未来的福王妃,给别得男子送东西多有不妥,而面前之人,又是那位福王殿下的小姨,在她面前,是绝对不能透露的。 “说不出来,那就是不重要,还是先跟我走吧!”郑清圆看她这个表情,抬手拉住她的手臂。 江抒想要挣脱,但无奈人家是个练家子,力气比她大得多,根本挣脱不了,只有不情愿地被她拉着向前走去,同时一边暗自懊恼:自己干嘛没事找事去故意挑拨人家甥姨关系,现在把自己也撘进去了,简直就是损人害己! 第515章 肯定不好招架 庄严肃穆的福王府坐落于城北日忠坊什刹海西南角的窄转处,也就是前海与后海相接的地方,东、南、北三面环水,占地辽阔,风景绝佳。 马车到达之后,江抒与郑清圆先后从车上下来,便看到与朝南的府门隔着一条宽阔青石道的位置,大片湖水波光潋滟,其岸花开艳艳,绿柳成荫。 此时,府院的两扇黑漆大门是紧闭着的,两侧分别把守着两个侍卫。 一看到后一步下车的郑清圆,几人脸上立即出现一副苦瓜相,其中一人颇为无奈地道:“郑小姐,您怎么又来了?王爷吩咐过,不许您进府,否则卑职几个的饭碗就别要了。您也知道,卑职们功夫都不如您,拦也拦不住,您就可怜可怜卑职,别再为难我们了。” “本姑娘什么时候说过要为难你们了,”郑清圆忍不住翻个白眼,拉着江抒走上前去,“进去告诉你们王爷,就说我把他未来的媳妇儿请来了,问他让不让进?” 媳妇儿? 几人愣了一下,不约而同地将目光移向她身旁的江抒。 一袭鹅黄底绣有白色芙蓉花的纱衫,下身是水绿色提花罗百褶裙,模样清丽脱俗,气质沉静高雅。 难道这就是他们家王爷未来的王妃,那位叶相府的四小姐叶江抒? 这样想着,几人不敢怠慢,赶紧向着她一抱拳,齐声道:“卑职见过叶小姐。” “不必多礼,”江抒淡笑着摆摆手,落落大方地道,“如果真有不便的话,那就别麻烦走一趟了,我们不进了。” 她可不想到时候成为指证朱常洵挟私报复的证人。 不然的话,说不准他下一个要报复的对象就是自己了。 这个朱常洵倘若真有郑清圆所说得那么阴险的话,肯定不好招架。 虽然她不怕和古人玩阴谋诡计,但她怕麻烦,如非必要的话,她更愿意吃着冰镇瓜果,喝着凉茶,坐在四面通风的凉亭中翻翻医书,赏赏风景。 几个侍卫不知她心中的计较,听她这么说,直觉得他们未来的王妃真是善解人意,不由对她心生好感。 其中一人还紧着道:“没有什么不便的,叶小姐请稍候片刻,卑职这便去通禀王爷。” 然后,不等江抒再说什么,利落地推开身后的黑漆木门,大步走了进去。 不久之后,一个一袭深青色直裰面目慈和的老者从里面走出来,因为认得郑清圆,确定另外一个就是江抒,向着二人抬抬手道:“郑小姐,叶小姐,王爷有请,请随老奴移步花厅。” “算他还识点儿礼数,知道敬重长辈!”郑清圆轻哼一声,拉着江抒向里面走去。 老者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也紧跟着走进府门。 这个郑小姐,一向喜欢打打杀杀,让她进了府,园子里的花儿朵儿恐怕又要成为她飞花剑下的一缕芳魂了。 而那个前去通禀的侍卫看着三个人远去的背影,则是忍不住腹诽:我家王爷是看在叶小姐的面子上才让进的好不好,和你这个只知道舞刀弄枪的刁蛮丫头有什么关系,真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第516章 也是赫赫有名的 在那老者的引领下,到达位于前院的花厅,郑清圆四下看了看,并未瞥见自家外甥的身影,蹙着眉头问道:“常洵呢?” 江抒同时也发现了厅内无人,听她如此问,立即将目光移向那老者。 此时,她希望听到的回答是:对不住,王爷有事临时出府了,二位不如改天再来。 然而,人家却恭恭敬敬地回道:“王爷在书房,手头事务忙完便会过来。” “那要多久?”郑清圆略一迟疑道,“不如我过去找他。” “不可,”那老者忙摆摆手道,“王爷说了,如无重要事情,不得前去打扰。”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重要的事情?”郑清圆面色不由一变,“我可是有急事的!” “不知郑小姐说得可是拜我三师弟为师的事情?”正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故作沉稳的男声。 三人闻言同时转身看去,但见怯羽一袭黑色侍卫装,腰系三尺佩剑,大步朝着这边走来。 “是又怎么样?”郑清圆抬脚向前迎了两步道,“难道你打算帮我?” “宋案那脾气,我可不敢。”怯羽立即耸耸肩,“郑小姐如果不介意的话,在下倒是可以勉为其难地收你做个徒弟。” “我才不稀罕!”郑清圆毫不留情地一口回绝,“就你那点儿破功夫,也配做我的师傅?” “你别瞧不起人,”怯羽道敛敛神色道,“我的功夫虽然比不上三师弟,但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的。当年行走江湖的时候,哪路英雄豪杰见了,不得叫我一声羽少侠!” “得了吧你,你还少侠!”郑清圆一脸不屑,“敢问您这位少侠,怎么成了我家常洵身边的一个小小护卫?” “这是师命,”怯羽正色道,“我们苍山派是忠于皇家的,四大弟子都下了山,分派在皇室各处,三师弟不也是一样嘛。” “人家是待在皇上身边的,怎么可能一样!”郑清圆哂笑一声,一本正经地道,“还有,我郑清圆要拜做师父的人,一定是最出类拔萃的,绝不将就。” “那好,但愿郑小姐能够早日得偿所愿!”怯羽面色微微一变,冷哼一声道,“在下就不打扰了,告辞!” “哎,你别走,”郑清圆忙大步绕到他的身前,张开双臂拦住他,“我虽然不能接受你做我的师傅,但也不介意偶尔找你切磋一下。” “没这功夫!”怯羽抬手将她推开,大步向着回路走去。 站于一旁的老者看着他离开,终于松了口气,这次两个人可算是没动起手来,不然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恐怕又要遭殃了。 “怯羽好像是生气了,”江抒向前两步走到郑清圆的对面道,“他功夫又不差,你拜他为师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不,我就是要拜宋案为师,我一定要拜他为师。”郑清圆固执地道。 “二位小姐还是请进吧。”老者向着厅内指了指。 “我说了,我有急事要见常洵!”郑清圆眉头不由蹙起。 “王爷交代了,拜师这件事,不算急事,郑小姐还是请进吧。”那老者并不介意她恶劣的态度,语调平和地道。 “进去就进去!”郑清圆冷哼一声,大步走了进去。 江抒见她进去了,也没有继续在外面停留的必要,跟着踏进厅门。 第517章 哪有随便改的道理 二人在厅内的客位上相邻坐好后,紧接着,便有四个衣着统一的侍女端来各式茶点放在她们面前的小几上。 郑清圆看着几人面生,扭头向着候在一旁的老者问道:“周管家,我以前怎么没见过她们?” “她们几个是前几天才进府的。”周管家态度平和地道。 “哦,”郑清圆点头应了一声,“那都叫什么?” 周管家依次指了指四人道:“春花、夏花、秋花、冬花。” “什……什么?”旁边江抒刚巧喝了一口茶,听闻他报出的这四个名字,口中茶水未咽下去,差点儿呛到,“这名字谁取的?是你们家王爷吗?” 倘若真是这样,她只能说,这朱常洵也太没有品位了吧。 “不是,”那周管家道,“这种事情王爷从来不插手,是当日老奴领她们进府的时候,刚巧碰上了准备出门的羽护卫,他随口给取的。” “我说嘛,也就只有这个怯羽能想出这般庸俗的名字了。”郑清圆脸上立即闪过一丝嘲弄。 “那姑娘不如给改一下吧。”听她这么说,其中一个侍女趁机提议道。 叫这么俗气的名字,说出去都觉得低人一等。 “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郑清圆淡笑着摆摆手,偏头看向身旁的江抒道,“不如还是你来改吧,等你将来嫁过来,她们都是伺候你的,名字顺口叫着也舒服。” “这不太合适吧,”江抒面露迟疑之色,“名字既已取好,哪有随便改的道理。” “无妨的,叶小姐尽管改就好,”周管家向着她抬抬手道,“其实她们几人也向老奴提过改名之事,但碍于羽护卫的面子,才暂且搁了下来。今日由叶小姐来改,是再合适不过。” “你们也这样认为吗?”江抒转头看向手托漆盘的四人。 四人连忙点头称是。 “那好,”江抒淡淡笑了笑道,“前段时间我翻阅医书,看到有许多药材的名字都很好听,不如便以此来取吧。” 四人立即点头,反正总比叫什么花呀的要好得多。 江抒得到赞同,凝眸审视了四人一番,根据其样貌依次指着道:“从今往后,你就叫金樱子,你叫绿萼梅,你叫木蝴蝶。” “那奴婢呢?”听到其他几个姐妹的名字都这么好听,唯一没有被指到的侍女一脸期待地道。 她是被叫做“秋花”的那个,而她又坚定地认为这是四个名字中最难听的一个,其他姐妹都有了好听的名字,可不能忘了她。 “你?”江抒看着她那张略显圆润的小脸上一副期待的样子,不禁生了几分逗弄之心,“你就叫马兜铃好了。” “啊?不是吧?”那侍女闻言表情微微一僵。 “怎么?不喜欢?”江抒淡笑着问。 “叶小姐,能不能换一个?”那侍女一脸恳求地望着她。 “当然没问题,”江抒十分爽快地点点头,“不然就叫胖大海也行。” 厅内众人一听不由笑出声来,那侍女则是一脸的焦急:“叶小姐,能不能再换一个?” “呃……好,”江抒很好说话地扯扯嘴角,做出一副冥思苦想状,然后突然眼前一亮,“何首乌,你觉得如何?” 第518章 其实是想问一件事情 “……”那侍女一听,急的眼中泛起水光。 叶小姐这是看她不顺眼吗?给其他姐妹都取了那么好听的名字,却偏偏给她取的三个都不像样子。 叫这些个名字,她还不如继续叫回秋花呢! 江抒看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知道这玩笑不能再开下去了,微微敛敛神色道:“好了,我说笑呢,这么乖巧可爱讨人喜欢的姑娘,怎么能叫如此有损形象的名字,其实我早就想好了,你就叫云茯苓吧。” “云茯苓……”那侍女低声重复一遍,眼泪顿时流了出来,不过这次是感动,“谢叶小姐,谢叶小姐,奴婢多谢叶小姐赐名!” 另外三个侍女见她这般,也忙面带感激地齐声谢恩:“奴婢多谢叶小姐赐名。” 从今往后,她们终于可以摆脱某花的称呼,再也不用被府上那些没有经过羽护卫取名的侍女取笑了。 江抒没觉得这是多么重大的事情,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不必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好了,你们都退下吧。”见此事已经告一段落,周管家向着四人摆摆手道。 “是,奴婢告退。”四人恭敬地答应一声,紧握手中漆盘,屈身向后退了几步,转身朝外面走去。 刚刚走到门口,还未来得及跨出厅门,突见一人迎面走来,忙着屈身行礼:“奴婢见过瑞王殿下。” 厅内三人闻声一同向外看去,但见朱常浩一袭湖蓝色窄袖圆领袍,腰系白玉革带,手握绢丝折扇,步伐款款地踏上门前回廊的台阶。 “咦?小浩子,你怎么来了?”郑清圆立即站起身来,有些意外地向前迎了两步。 “本王说了,以后不许再叫本王小浩子。”朱常浩面色不由一变。 “那叫你什么呀?”郑清圆眼眸微微一眯道,“姨母这样称呼自己的外甥,不是合情合理嘛!” “本王什么时候是你这个黄毛丫头的外甥了,”朱常浩脸色更加难看,板着面孔纠正道,“三哥才是,好不好?” “那你管你三哥叫什么?”郑清圆眨眨眼睛问道。 “自然是三哥了!” “那我是你三哥的什么人?” “小姨!”朱常浩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那不就得了,”郑清圆双手一拍,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道,“既然你三哥管我叫小姨,你也得跟着管我叫小姨,自然就是我的外甥啦!” “……跟你说不通!”朱常浩一时无法反驳,蹙着眉头甩甩手臂。 而后,将目光移向旁边的江抒,面上又很快泛起笑容:“三嫂,我听说你来了,特意过来看你。” “有劳瑞王殿下了。”江抒轻轻站起身,回以微微浅笑。 朱常浩淡笑着摆摆手,走到她的另一边坐下,拿起旁边的茶壶斟了半盏热气腾腾的香茶,推到她的面前道:“三嫂,其实我是想问你一件事情。” “瑞王殿下请说。”江抒原处坐下,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我……”朱常浩略一迟疑,放低声音道,“我是想问,最近都很少看到你家六姑娘出门了,不知她都在做些什么。” 第519章 终究还是有些不舍的 “不见她再对美食那么感兴趣,感到很意外,是不是?”想到家中那个贪吃的六妹,江抒不由会心一笑。 “嗯,可以这么说,”朱常浩立即点点头道,“三嫂快告诉我,她待在家里不出门,都在做些什么呀?” “想知道,你干嘛自己不去问人家!”一旁的郑清圆眼珠一转,大步走上前来,面带嘲讽地道,“该不会是不敢吧?” “本王怎么不敢了,”朱常浩不悦地抬头扫她一眼,“本王的胆子大着呢!” “那是,”郑清圆眼眸一眯,故意拉着腔调道,“这小时候上树掏鸟、下河摸鱼、往太傅头上插锦鸡翎的事情,在众皇子公主中,也就只有你小浩子敢干。”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提它干嘛!”朱常浩轻咳一声,面上微微露出几分尴尬之色。 这三嫂回去之后,不会将这事说给那贪吃的丫头听吧?他可不想让她知道自己这么丢脸的事情。 “不想让我提,那就想办法贿赂一下我呀!”看出他对这件事情格外介意,郑清圆趁火打劫。 “你想要什么?”朱常浩敛敛神色,直接问道。 郑清圆凝眸想了想,淡淡一笑道:“一,我手痒了,想要练练剑,你陪我过几招;二,我听说江湖上失传已久的龙吟剑如今在你的手上,我要你把它送给我。” “陪你过几招自是没有问题,至于龙吟剑……”朱常浩稍作迟疑道,“那是男人用的剑,你要它做什么?” “自然是送人了,”郑清圆煞有介事地道,“我都要拜宋案为师了,总得送一件像样的见面礼给他吧。我想来想去,只有那把龙吟剑是最合适的了。” “既然如此,不如等他点头同意收你为徒的时候再说吧。”虽说朱常浩不是一个喜欢打打杀杀的人,那剑他并不十分看重,但就这么随随便便的送人,终究还是有些不舍的。 “好,”郑清圆也不介意他用缓兵之计,笑着点点头,“先在你那里暂放一些时日也无妨,现在先出去陪我过几招吧。” “等等,”朱常浩抬手拦住她,转头看向身旁的江抒道,“三嫂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六妹她也没做什么,”江抒轻轻一笑道,“就是老嫌自己才疏学浅,在家研读诗词呢。” “她怎么会突然在乎起这个?”朱常浩有些意外,随即想到什么,面色微微一变,“难道又是因为那个冉兴让?” “冉兴让?这名字好耳熟呀!”郑清圆略一沉吟道,“他不是我家轩妤选中的驸马吗?” “若不是,本王早就好好教训一下他了!”朱常浩脸色不由一沉。 “人家怎么得罪你了?”郑清圆忍不住撇撇嘴,“最恼恨他的,应该是瑞安长公主府的那个万长祚才对吧!他都没做什么,你气愤个什么劲儿!” “我……”朱常浩被这话给堵住,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郑清圆看他这副无言以对的样子,不由心情大好:“好了,这问也问完了,该出去陪我过几招了吧?” “去就去!”朱常浩轻哼一声,利落地站起身,越过她大步向外面走去。 “哎,你慢点儿!”郑清圆不甘落于后面,迅速转身,快步追了上去。 第520章 不愿再承受他的报复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厅门,厅内便只剩下江抒与发须斑白的周管家面面相觑。 周管家想得是,院子里的那些花花草草,好不容易发出新芽长出新枝,正准备含苞待放,终究还是摆脱不了再次成为郑小姐剑下亡魂的厄运。 江抒则是觉得,两个人都走了,朱常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留她一个人与素不相识的周管家面对着无话可说,着实别扭的很。 于是,在经过一番小小的思考之后,她缓缓站起身,淡笑着提议道:“周管家,不如我们跟去看看吧。” “好,好。”周管家心知郑清圆和朱常浩都是那种冒冒失失的性子,担心他们出手没个轻重,再一不小心损毁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或者是伤到哪个,自是连连点头。 于是,意见达成一致的两个人,也随之走出花厅,大步向着二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郑清圆说是要过招,却并未就近找个宽敞的地方停下,而是一路直奔后面的中院。 几个人在她的带领下于占地广阔的府院中绕绕转转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才终于在一座檐角飞勾的八角凉亭旁停了下来。 此处绿竹蓊郁,花木葱茏,附近又有一大片青砖铺就的空地可供施展,确实是个比试练功的绝佳之地。 郑清圆面北背南,利落地拔出腰间的短剑,平直指向对面几步远处的朱常浩,正准备施展招式与他开战,不经意偏头间,突然瞥见右手边两三丈远处的一条曲折蜿蜒的小道上,一个翩翩白影步调轻盈地由北朝南而来,向着不远处的一座造型别致的小院走去。 虽然只是一个侧影,郑清圆还是一眼认出了那人是谁,面色陡然一变,收了手中的短剑,大步向着那边追去:“朱常洵,你给我站住!” 那白影闻声脚步微微一顿,转头朝着这边看来,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意外:“你怎么来了?” “你说我怎么来了!”郑清圆走到近前,止住脚步,怒目瞪着他道。 明明知道她一心想要拜宋案为师,却眼看着她得罪宋案却不上前提醒,竟然还敢问她! “本王不知。”朱常洵也不介意她恶劣的态度,淡淡扯扯唇角,回答地干脆利落。 而后,偏头看向后面与朱常浩、周管家一同过来的江抒,语调轻柔地道:“你来了。” “呃……嗯,”江抒连忙点点头,有些心虚地道,“今日出门遇上了郑小姐,她说要来看望王爷,就跟着一起过来了。” 但愿郑清圆将他挟私报复的事情说出来后,他能大度一点,不要太过介意是自己将当日的情形透露给她的。 几次三番的遭遇刺杀与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的事情加起来已经让她够烦的了,可不愿再随时随地准备承受来自于他的捉弄与报复。 朱常洵并未看出她的异样,自是不会怀疑到她话里的真假,柔和一笑道:“原来是这样。” “正是,正是。”江抒看他今日态度比往常都好,稍稍松了口气。 随后,突然想到什么,有些疑惑地道:“对了,王爷不是在书房处理公务吗?怎么会从后院过来?” 她虽然不熟悉福王府的地形,但来到这个时代几个月来,也约略知道一个府院的前院、中院、后院、后花园是如何划分的。 而一个府上男主人的书房与住处,理应位于中院。 第521章 与方才有些不一样了 “我……”朱常洵没料到她会问这个,低垂的双手不由一紧,眼神有些闪烁,“本王方才在书房待的有些累了,便出来四处走走。” “既然都出来了,为何不去花厅见我们?”郑清圆板着面孔,冷声质问道。 “这……”朱常洵略一迟疑,轻声道,“本王手头的事务还有一点儿没有处理完,本打算完了之后就过去的。” 说着,侧头吩咐后面的周管家:“你先带他们去花厅,本王回书房一趟,稍后便到。” “不用了,”不等周管家回话,郑清圆抢先一步道,“我们就跟着一起去,在书房外面等你。” “你不是还要本王陪你过几招,与本王比试一下吗?”不想看到三哥为难,朱常浩握着折扇向前两步道。 “不过了,不比了,”郑清圆淡淡瞥他一眼,再次将目光移回到身前的朱常洵身上,“走不走?” “好,那就一起来吧。”朱常洵见无法拒绝,微微点头答应一声,抬脚向前走去。 在朱常洵的引领下,不久之后,书房所在的位置便到了。 那是一排面阔九间进深五间的三门房屋,最中间那个门的门楣上悬着块牌匾,黑底金描,上书“司月轩”三个大字。 朱常洵向前几步,朝着紧闭的房门看了看,回过头来道:“你们先在此稍候片刻,本王将事情处理完,会尽快出来的。” 语毕,不再停留,抬脚踏上回廊的台阶,推门进去,将房门轻轻关上。 说是尽快出来,进去不出片刻功夫,也果然就出来了。 随手将房门拉上,朱常洵缓缓转过身,漆黑的眼眸首先落在阶下江抒那张清丽的面容上,唇角勾起唯唯浅笑。 江抒被他看得有些心虚,迅速低下头去,目光不经意划过他身上的衣衫,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之色,下意识地脱口道:“原来王爷所谓的未处理完的事务,竟然是重新更衣呀!” 他身上外衫的款式和颜色虽然与之前的一模一样,但她记得,他进去的时候所穿的那件分明就是金线勾边,出来却成了青线勾边了。 朱常洵闻言脚步一顿,黑眸中微微闪过一丝莫测光彩,不过很快又恢复正常,淡笑着望着她道:“方才在后院时,不小心被树枝刮了一下,身上沾了些污点,自然须要换上一换。倒是叶小姐,观察的挺细致的嘛。” “王爷过奖了,不过是刚巧留意到罢了。”江抒忙着解释道。 只是,话虽这样说,心中却禁不住有些奇怪。他就只是换了套衣服而已,怎么说话的语气与看人的目光也与方才有些不一样了? 不过,想到以往所见到的他的语调神态,疑虑很快又打消。他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子的,也许是因为自己太过担心他知道了自己将那件事情告诉郑清圆后会对自己不利,而产生的错觉。 正想着,身旁陡然响起郑清圆冷若冰霜的声音:“既然出来了,那就说说我们之间的事情吧?” 第522章 没有见面礼可不成 “不用了,”朱常洵轻轻摆摆手道,“你要说的,本王都知道了。”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郑清圆面上不由出现几分置疑。 朱常洵也不介意,淡淡一笑道:“你不就是因为前些日子太后的赏花宴结束后,在永安左门外冲撞宋案一事上,本王没有前去提醒,来向本王兴师问罪的嘛!” “你怎么会知道?”郑清圆一脸震惊。 她从江抒口中得知此事,也是刚没多久的事情,怎么才来到福王府,他就知道了呢? 朱常洵缓步走下回廊的台阶,偏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江抒道:“她与你一起来了,你方才还那么生气的质问本王,本王自然猜测得到。” “既然如此,那你刚才为何还要说不知我为何而来?”郑清圆冷冷瞪着他道。 朱常洵扯扯唇角:“自然是本王当时还没想好应对的策略。” “那你现在想好了?”郑清圆说得咬牙切齿。 “不错,”朱常洵淡笑着点点头,“那件事情确实是本王做的不对,为表歉意,本王中午命人摆宴,下午请你们去后海泛舟。” “谁要吃你的饭,谁稀罕跟你去泛舟了!”郑清圆眉头不由蹙起,“要是因为那件事情,宋案拒绝收我为徒的话,吃再多次的饭,泛再多次的舟有什么用!” “那你想要本王怎么做?”朱常洵眼眸一眯道,“不闪不躲接你几掌,让你出了这口怨气?” “我可没那么说!”郑清圆冷哼一声道,“打伤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哦,本王明白你的意思了,”朱常洵一副若有所悟的样子,“其实,要本王帮你也不是不可以。” “真得?”郑清圆不由面露惊喜之色。 朱常洵极为郑重地点点头,眸含浅笑地望着她:“不过,前提是——” “我知道,”郑清圆忙着接口道,“从今往后,不准再当着外人的面喊你外甥,也不准说是你的小姨。” “那能不能记住?”朱常洵眸光微微一闪。 “当然,”郑清圆立即点头,“为了能够拜宋案为师,我不介意委屈一点儿,让你以后喊我的名字。” “好,”朱常洵悠然一笑,“此事就这么说定了。” “没问题,没问题,”得到自己想要的承诺,郑清圆面上立即泛起笑容,有些激动地扭头看向旁边的朱常浩,“小浩子,走,咱们过招去。” “不去了,”朱常浩淡淡睨她一眼道,“本王没心情。” “怎么了,这是?”郑清圆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一脸的不解。 “怎么了?本王说了多少次,以后不许再叫本王‘小浩子’!”朱常浩板起面孔道。 “那你有什么交换条件?”郑清圆眨眨眼睛,向他凑近几分,“常洵为了不让我再叫他外甥,可是答应想办法让宋案当我的师父了。” “本王没有什么交换条件,”朱常浩冷声道,“但你若再那样称呼本王,那把龙吟剑就别要了!” “怎么会呀,常浩,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郑清圆看他一副不像是在说笑的样子,立即识趣地改了口。 这师父就快要拜到了,没有见面礼可不成。 第523章 那便不作数好了 “这还差不多!”听她如此说,朱常浩面色方才缓和过来。 “既然满意了,那就走吧,陪我练剑去。”郑清圆说着,抬手拉起他的手臂,大步向着回路走去。 周管家见二人走了,觉得自己再杵在这里似乎有些碍眼,忙向着朱常洵抬抬手道:“王爷,老奴去厨房交代一下中午摆宴的事宜。” “好,你去吧。”朱常洵也不留他,轻轻点了点头。 周管家走后,书房外面偌大的空地上,便只剩下江抒与朱常洵两个人。 “呃……那个……”对上他那双似乎能够洞察一切的漆黑眼眸,江抒心中一阵紧张,忙着解释道,“我也不是故意把那件事情说出去的,我只是不小心……” “怎样都无妨。”朱常洵轻轻摆摆手,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你不怪我?”江抒有些惊讶。 朱常洵低低轻笑一声,凝眸望着她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早晚都是要知道的,至于是从何处得知,这不重要。” “哦。”江抒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无论怎么样,只要不追究她的有意挑拨,不与她为难就好。 “好了,走吧。”朱常洵扯扯唇角,抬脚走到她的身旁。 “去哪里?”江抒下意识地问道。 朱常洵环眸四顾了一番,淡笑着道:“来都来了,本王带你在府中四处转转,看看喜欢哪个院子,也好命人早做准备。” “准备?准备什么?”江抒心中不由一紧。 “自然是庭院的布置了,”朱常洵笑道,“本王已经命人前去苏州请文震亨,大约一个月就能到,他精通园林置设,你先选中一个喜欢的院子,他肯定会布置的令你满意的。” “你这话到底什么意思?”江抒莫名地有种不安。 “你不是自诩聪明、自诩明朝秋毫嘛,这还看不出来,”朱常洵偏头一笑,“本王在认认真真地准备我们的婚事。” “你……”江抒闻言眉头不由一蹙,“你不是不想娶我吗?” “本王何时说过这样的话?”朱常洵一脸疑惑的样子。 “那次带我进宫去见贵妃娘娘的路上,”江抒提醒道,“在马车里说的。” “哦?是吗?本王不记得了。”朱常洵眼眸微微一眯,“若是真得说过,那便不作数好了。” “你怎么能说这种话!”江抒一听急了,“你知不知道,君无戏言!” “当然知道,”朱常洵淡淡一笑,轻声纠正道,“只不过,本王是王,不是君。” “你……” “好了,走吧,本王带你去逛逛。”朱常洵说着,将手伸向她。 “我不去,”江抒立即后退两步,避开他的触碰,“我出来的太久了,该回家了。” “既然都出来了,何必急于一时。”朱常洵不以为意地道。 “不行,”江抒忙摇摇头,“家中祖母会怪罪。” “那本王命人去跟她说。” “不用了,”江抒毫不留情地一口回绝,“我必须得回去了,告辞!” 语毕,胡乱地朝着他抬了抬手,转身向着先前几人离开的方向走去。 可刚刚走到附近的转弯处,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无喜无怒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你若转过这道弯,本王便马上进宫请旨,不用等到七个月以后了,我们即刻完婚。” 第524章 还是挺有眼光的 江抒闻言脚步一顿,猛地转过头去:“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朱常洵缓步走上前来,悠悠一笑,云淡风轻,“就是想带你在府中四处走走,顺便选出一座院子作为大婚的新房和你日后的住处。” “哼,去就去!”为免他真得去请什么圣旨,江抒想了想,最终还是选择妥协。 反正距离婚期还有七个月呢,这中间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选个院子出来,倒也无妨。 “那就走吧。”朱常洵见她同意,轻轻抬手,指向另一侧的一条两旁花木葱郁的平直小道。 “好。”江抒觉得既已留下,也没必要再与他冷言相向,态度微微缓和了几分,转身走了过去。 由于大户人家女眷的住处一般都在后院位置,为了能够在中午摆宴之前将合适的院子选出来,朱常洵便直接带着江抒去了后院。 作为一个亲王的府第,福王府此时虽然只有朱常洵一个主人,但占地面积却比叶相府足足大出一倍。位于后院的庭院,也有十几座之多。 富丽堂皇的,庄严肃穆的,古朴简雅的,婉约精致的,各式各样,应有尽有。 江抒看来看去看得眼花缭乱,随手向着就近的一座院门朝南的素雅小院指了指道:“就这座吧。” 朱常洵朝着那边望了一眼,不禁一笑:“看来本王的王妃还是挺有眼光的。” “为何这样说?”江抒不解转头看向他。 这一路看过来,几乎所有的院子都看了个遍,也没发现它有什么特别之处。 朱常洵扯扯唇角道:“这所院子风水最好。” “你还信这个?”听他此说,江抒眉头不由一蹙。 “本王说笑呢,”朱常洵缓缓摇摇头,看向虚掩的院门道,“这里房屋看上去虽不是最气派的,但布设格局与占地大小上都是其它院子所不能比的。” “哦,原来如此。”江抒恍然地点点头。 正想再说些什么,却见他轻轻击了三下掌。 紧接着,不知从何处飞下四个身着黑衣的护卫,齐刷刷地落在他们面前几步远的位置,屈身半跪下来,朝着朱常洵一抱拳道:“王爷。” 朱常洵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简短地吩咐道:“去取文房四宝来。” “是。”四人齐齐答应一声,转身离去。 不久之后,笔墨纸砚便连同着一张黄花梨木马蹄足翘头案一同被安置在江抒所选中的那所小院的门前。 朱常洵大步走过去,抬手拿起笔架上的大号狼毫,饱蘸墨汁,提按从容地在面前的宣纸上挥下三个大字。 江抒凑上前去,看着那苍劲有力的字迹,眼中不由闪过一丝疑惑之色:“偕聚园?为何叫这个名字?” “这个嘛,”朱常洵将用完的狼毫重新搁回笔架上,抬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本王日后再告诉你。” 而后,拿起案上墨迹未干的宣纸,交到其中一个护卫的手上:“拿去给周管家,让他尽快派人送去含晖馆,把匾做出来。” 第525章 怎么能够言而无信 待到那几个护卫领命走了之后,朱常洵看着天色尚早,正打算带着江抒在府上继续逛逛,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娇柔明媚的女声:“常洵哥哥!” 紧接着,附近的一壁翠竹后面,闪出一道衣着鲜艳的明丽身影。 朱常洵看着那道丽影走近,眸光微微一动,薄唇轻启道:“亭柯,你怎么来了?” “亭柯都好久没见到常洵哥哥了,心里想常洵哥哥,就过来看看了!”侯亭柯大步走过去,故意挤到江抒与朱常洵中间,将两个人隔开。 “有这么久吗?”朱常洵淡淡挑了挑眉,“本王记得,三日前的端午晚宴上,不是刚才见过?” “啊?真得吗?”侯亭柯凝神想了想,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可能是我太想常洵哥哥了,才觉得像是过了很久。” “哦?是吗?”朱常洵轻轻扯了扯唇角,笑意未及眼底。 “嗯,”侯亭柯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抬起双手挽住他的手臂道,“常洵哥哥,我听说附近广济寺的菩萨可灵了,求什么得什么,你能陪我去上香吗?” “今日恐怕不行,”朱常洵偏头看了一眼被她隔在一边的江抒,淡笑着道,“本王还要陪叶小姐游园呢!” “不用,不用,”江抒无心与他继续游逛,连忙摆摆手,“王爷陪侯小姐去就好,我也正好该回家了。” “这怎么能行,”朱常洵眸光微闪,含笑望着她道,“本王都答应了中午留你在府上用膳,下午去后海泛舟,怎么能够言而无信。” “什么?你们下午要去泛舟吗?”侯亭柯一听眼前不由一亮,“那我可不可以跟着一起?” “当然没有问题!”江抒见让她把朱常洵拉走的计划行不通,不等朱常洵开口,抢先一步道,“人多了热闹,玩得开心。” “那真是太好了!”侯亭柯虽然一向看江抒不顺眼,但这话还是让她很受用的,因此也就没有对她口出冷言,轻轻摇摇朱常洵的手臂道,“常洵哥哥,到时候我可不可以和你一条船?” “到时再说吧,”朱常洵笑意微敛,抬头看了看天色道,“你先去花厅,宴席应该已经快备好了,本王再陪叶小姐在院中走走,很快就过去。” “亭柯不想那么早去花厅,亭柯想与常洵哥哥一起走走,”侯亭柯一脸恳求地望着他,“常洵哥哥,可不可以嘛?” “我正好有些累了,不想走了,不如就由侯小姐陪王爷游园吧,”江抒正愁脱不开身,听她这么说,趁机道,“我去前面看看郑小姐与瑞王殿下比武比得怎么样了。” “好,那你就快去吧,”侯亭柯本来就不想有个多余的人在旁边碍眼,立即爽快地朝她摆摆手,“到了之后,就说我赌常浩哥哥能赢。” “放心,我一定会将侯小姐的意思转达的。”得到允许,江抒淡淡一笑,也不再去征求朱常洵的意见,缓缓转身,甩着手臂愉悦地向着中院的方向走去。 第526章 没有一点儿君子之风 沿着院中花木深垂的曲折小道到达之前八角凉亭边的空地的时候,郑清圆与朱常浩的比试已经结束了,两个人正气喘吁吁地坐在铺满竹叶花瓣的青砖地面上休息,周围的翠竹花木被削的露出大片光秃秃的枝杆。 看到江抒过来,郑清圆立即以剑支地吃力地站起身,面带笑意地朝着她招招手:“江抒,你猜,我们两个谁赢了?” “呃……”江抒环眸看看她,又看看附近情绪明显有些低落的朱常浩,心中已经约略知道了答案,但为了顾及朱常浩的面子,却决定不说,含糊其辞道,“我猜不出来。” 语毕,想到什么,眼眸一眯,又添了句:“不过,我刚刚过来的时候,遇上了侯小姐,她让我带句话,就说她赌瑞王殿下能赢。” “她什么意思?这是瞧不起我吗?”郑清圆一听脸色不由一变。 “应该不是吧,”江抒一副不太确定的样子道,“你这么厉害,她怎么会瞧不起你。” “这话都说了,还不算瞧不起么?”郑清圆忍不住轻哼一声。 “你就该被人瞧不起,”旁边的朱常浩闻言吃力地站起身来,一脸不屑地道,“要不是使用了阴谋诡计,就凭你的功夫,能赢得了本王?真是没有一点儿君子之风!” “我什么时候说我是君子了,我是女子!”郑清圆面上不禁出现几分嘲讽之色,“更何况,兵不厌诈,本姑娘只用一点儿小小的计策就能将你打败,这说明你这个人根本就没有脑子。” “本王才不是!”朱常浩不服气地道,“你敢再与本王过几招吗?” “怎么不敢!”郑清圆举剑指向他,“来吧!” “你们不能再打了,”江抒看这两个人都是一副精疲力尽的样子,忙走过去挡在他们之间,“再打下去,下午去后海泛舟时就没有力气摇桨了,让人家侯小姐见笑不是?” “什么?她也要去?”郑清圆一脸意外。 江抒轻轻点点头:“不错,都已经说好了。” “那好,”郑清圆眼眸一眯,收回手中的短剑,望着朱常浩道,“就先不跟你比了,本姑娘还要保持体力办一件事情,改天我们再来过招。” 这个侯亭柯,竟敢小瞧她,那她就让她好好见识见识她的厉害! “改天就改天,本王还怕你不成!”朱常浩不知她心中的计较,刚巧自己也没有力气再折腾了,也就没有反对。 道罢,正准备抬手向着江抒打个招呼,不经意偏头间,却瞥见他们之前从前院过来时所走的那条小道上,一身深青色直裰的周管家脚步匆匆地朝着这边走来。 由于离得不远,很快他便走到了近前,向着三人抬手一礼道:“瑞王殿下,叶小姐,郑小姐,厨房已将宴席备好,请三位前去花厅入席。” “通知王爷和侯小姐了没有?”江抒想了想问。 “已经命人去叫了,”那周管家态度恭敬地道,“想必很快就能到,三位请随老奴来吧。” 第527章 别再自不量力了 在周管家的引领下,到达位于前院的花厅的时候,出乎三人意料的,朱常洵与侯亭柯已经到了,正相邻地围坐在花厅内室的圆桌旁。 郑清圆一眼瞥见侯亭柯看朱常洵时一副含情脉脉的样子,眼珠不由一转,快步走过去,搬了把椅子搁在她与朱常洵的中间,扯扯唇角道:“侯小姐不介意本姑娘坐在你和常洵之间吧?” “我……当然不会!”侯亭柯心中纵使有一千个一万个不乐意,但当着心仪之人的面,也不好在这点儿小事上表现出小家子气,只有佯装大度地起身往一旁挪了挪。 “那真是太谢谢你了,我就想挨着我家常洵坐!”郑清圆抬脚将椅子向里踢到个合适的位置,绕到前面利落地坐了下来。 眼睛的余光,瞥见她一脸期待地看向朱常洵另一边的座位,立即转身朝着后一步过来的江抒招招手:“江抒,你快来,坐在常洵的这边!” “呃……好。”江抒本来正计划着抢在朱常浩之前走过去,占下那个不挨着朱常洵的位子,听到她这样说,觉得若推辞的话,可能会拂了朱常洵的面子,招来他的不满,只好不情愿地走到他的另一边坐下来。 然后,抬起头,便对上侧对面侯亭柯幽怨的目光。 “唉,看来本王是没得选了。”朱常浩最后一个进来,看着仅剩的一个座位,忍不住摇头轻叹。 “得了吧,小浩……哦,不,常浩,坐在哪里不是一样,又少不了你的一口酒喝!”郑清圆眯起眼睛看向他。 “这倒也是。”朱常浩凝眸想了想,觉得此言有理,不再多说什么,走到江抒与侯亭柯之间坐了下来。 几个人选择座位的空当,周管家已经出去吩咐传膳,不久之后,鲜香四溢的美食汤羹便摆了满满一桌。 在每个人的面前,甚至还摆上了一壶度数极低透着芬芳的杏花酿。 郑清圆一向对杏花酿情有独钟,待到那些负责摆宴的侍女为他们每个人斟上酒退下后,立即拿起身前的细白瓷酒杯向着在座的另外几人举了举道:“你们随意,本姑娘先干为敬。” 说完,迅速将那酒杯移到嘴边,仰头一口饮尽。 喝过一杯之后,犹不过瘾,又为自己倒上,再一口饮尽…… 如此轮番几次下来,坐于她侧对面的朱常浩终于看不过去了,语带嘲讽地提醒道:“本王劝你还是不要再喝了,这杏花酿虽说香甜可口,但喝多了也是醉人的,当心下午泛舟的时候掉到湖里去,给里面的大鱼吃掉!” “掉到湖里?”郑清圆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 “怕了吧?”朱常浩看她这个反应,一脸得意地道,“那就趁早把酒杯放下,别再自不量力了。” “谁说本姑娘怕了!”郑清圆不屑地瞥他一眼,目光划过身旁的侯亭柯,清亮的眼眸中闪过丝丝奇异光彩,将手中的美酒一口饮尽,酒杯重重地蹾在身前的圆桌上,“我倒要看看,哪条大鱼敢吃我!” 第528章 不讨厌了不行吗 “你这么厉害,又不爱讲理,哪条大鱼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吃你呀!”旁边一直未曾说话的朱常洵悠悠开口道,“恐怕母老虎见了你,也要退避三舍。” “朱常洵,你什么意思?”尽管他说得云淡风轻,郑清圆还是感觉到这不是什么好话。 “郑小姐,常洵哥哥在夸你厉害呢,你听不出来吗?”侯亭柯正为她将自己与朱常洵隔开的事情而暗自懊恼着,听到她这么问,立刻语带风凉地嘲讽道。 “要你多嘴!”郑清圆转过头去冷冷瞪她一眼,“大鱼不敢吃本姑娘,并不代表不敢吃你!” “你……”侯亭柯身为长公主之女,何曾被一个比自己身份地位低下的人如此冷言呵斥过,面色顿时大变。 本想发作,但想到娘亲前些日子的提醒,在外面一定要维持端庄形象,最终还是忍住了,面上露出几分委屈之色:“我是在好心提醒你,你怎么能够这么说话。” “她说话一向是这样,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坐于她身旁的朱常浩淡笑着拿起身前的竹筷夹起一块红褐色的酥肉放入她的碗中,“来,尝尝这道花雕鹿肉,这是你常洵哥哥府上掌勺大厨郭小余的手艺,在外面肯定吃不到这个味儿。” “谢谢常浩哥哥。”有人给自己台阶下,侯亭柯立即感激地点点头,将那鹿肉轻轻夹起,放入口中。 郑清圆看她这副矫情的样子,不屑地撇撇嘴,懒得再说什么,偏头看向侧对面的江抒道:“还愣着做什么,快把筷子拿起来,郭小余的手艺,可是连宫里的御厨都比不上。” “呃……好。”不想被她看出自己刚才的发愣是在看戏,江抒马上抬手去拿身前的竹筷,借着低头的瞬间,掩住脸上的情绪。 而后,抬起头来,扫了一眼满桌的美食,看到就近一盘炸得焦黄的豆腐味道似乎不错,正想伸手去夹,一块白白嫩嫩的鱼肉突然落入她的碗中。 江抒下意识地转头去看,但见身旁朱常洵浅握竹筷,正含笑唯唯地看着自己,心中不由一慌:“你这是……” “听说你喜欢吃清蒸鳜鱼?”清润的语调,带着几分询问,却又似乎并未有要问的意思。 “也没有,”江抒连忙摆摆手,“就是觉得我家厨子这道菜做得还不错。” 奇怪,前日早上他在自己那里用早饭的时候,满桌的菜式都是山菌,哪里和鱼有什么关系,他怎么会知道? “哦?是吗?”朱常洵淡淡一笑,“那就尝尝本王府上厨子的手艺,看与你家的能否相比。” “常洵哥哥,亭柯也想尝尝郭大厨这道清蒸鳜鱼的味道,”看到她一心爱慕的常洵哥哥竟然也可以为人夹菜,侯亭柯立即将手中的白瓷小碗举了过去,“亭柯平时最喜欢吃这道菜了。” “不对吧,侯小姐,”郑清圆挑挑眉毛看向她,“我听说,你小时候被鱼刺卡到过,最讨厌吃鱼。” “我……本小姐现在不讨厌了,不行吗?”刚刚的呵斥她已经很大度地不跟她计较了,现在竟然又来与她作对,侯亭柯实在忍无可忍,气恼地瞪向她。 “既然如此,那就多吃点儿。”郑清圆也不介意她的恶劣的语气,抬手夹起一大筷子清蒸鳜鱼放入她的碗中。 第529章 过去看看不就好了 “你……谁让你夹了!”侯亭柯的本意不是吃鱼,看着碗里嫩白鱼肉中密密麻麻的大刺小刺,顿时一阵头皮发麻。 “我夹不可以吗?”郑清圆眨眨眼睛看着她,“难道侯小姐所谓的尝鱼只是借口,其目的是借故引起我家常洵的注意?” “我……” “要真是这样,那就是你的不是了,”郑清圆见她一副不好回答的样子,眼眸一眯道,“我家常洵已经和江抒有了婚约,你插在中间算什么?难道你想给我家常洵当侧妃?那也不用这么着急呀,当日赏花宴上,太后可是亲口答应了江抒,大婚之后半年内不提给常洵纳妾的事情。” “你胡说什么,我才没有这样想呢!”侯亭柯急忙否认道,“我是真的想吃这道清蒸鳜鱼的!” “是吗?那就赶紧趁热吃吧!”郑清圆眼珠一转,雪上加霜地再次夹起一大筷子鱼肉放入她的碗中。 于是乎,一餐便在侯亭柯硬着头皮高度紧张地挑鱼刺的艰难过程中度过。 午膳结束后,几人并未立即出发去后海,而是移步花厅的外室喝了会儿茶,方才动身。 不过,由于后海位于福王府的后面,紧邻王府后墙,出了后门就是,还是很快便就到了。 此时虽已入夏,天气渐渐热了起来,但温热天气也阻挡不住人们游玩的兴致,远远近近的湖面上,漂浮着大大小小的游船画舫。 福王府并没有属于自己的画舫,只在后门附近的潜水中泊着几只大小不一的船只,只只精雕细刻、造型讲究。 几人为了能够同坐一船,并且玩的尽兴,便选择了其中最大的那只,由随行而来的船夫撑篙掌舵。 江抒这是第一次乘船,与郑清圆一同坐在船头上,看着两边的侧板划破澄碧的水面向前破浪而去,心中不免有些飘飘然。 正想惬意地眯起眼睛,倾听一下流动的水声,后面的船篷里突然响起一道带了些意外的男声:“三哥,你看那边那只画舫上站的是不是常润和于靖桓?” 江抒听出这声音是朱常浩的,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他,然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他们侧前方几十丈远处的一只画舫的甲板上,果然站着一个白衣男子和一个黛青色衣衫的男子,只是由于距离太远,并不能看清二人的样貌。 “想要知道,过去看看不就好了。”朱常洵并未像他一样去猜测,淡淡一笑,给出提议。 “这倒也是,”朱常浩认同地点点头,扭头向着船尾的船夫吩咐道,“把船往那边划。” “是。”船夫恭敬地答应一声,迅速地调动竹篙,转了方向。 由于画舫行驶的缓慢,船行的速度较快,不一会儿,便就追上了。 这时候,朱常浩才发现,站于画舫甲板上的两个人,果然就是朱常润和于靖桓。 只不过,那画舫之上却不是只有他们二人,隔着窗口随风荡动的浅绿色帷幔,他还看到,画舫的里面位置,衣着光鲜的公子佳人聚了一室。 第530章 比爬着上去要体面一些 朱常润与于靖桓站于外面,没有帷幔障目,很快也看到了逐渐靠近的船上的几人。 朱常润立即吩咐画舫停下,朝着边沿移了几步,遥遥地向着坐于船篷内的朱常洵和朱常浩抬手一礼道:“三哥,五哥。” 朱常洵冲他点头一笑,以示作答,随后轻轻站起身,缓步走出船篷。 朱常浩也紧接着走出去,一脸疑惑地望着他道:“常润,你不是被父皇派去顺天府处理案件了嘛,怎么有空出来游玩?” 朱常润偏头看了一眼身侧的于靖桓,淡淡一笑道:“府中积压的旧案已经处理完,近日并无新案,闲着无事,出来走走,在路上遇见了靖桓,得知他与人相约在此游湖,便跟着一起来了。” “原来如此,”朱常浩扯扯嘴角,将目光移向他旁边的于靖桓道,“于公子,不知本王是否有荣幸,能够与你们同游?” “当然没问题,”于靖桓双眸微微掠过他身旁的朱常洵,抬手做个请的姿势道,“几位请一同上来。”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朱常浩满意地点点头,冲着后面的船夫摆摆手,“把船靠过去。” 船夫再次恭敬地答应声是,稍微调转了一下船头,放缓撑篙的速度,令其直抵画舫一边的侧板。 只不过,这样船、舫虽然相接,但由于船身太小,高度上与画舫相差悬殊,没有点儿功夫在身,想要上去并不容易。 江抒看着朱常洵、朱常浩、郑清圆三个人先后飞身上了画舫,眉头不由蹙了起来,难道自己要很丢脸地爬着上去? 正在为难之际,一只修长白皙微带薄茧的素手突然伸到她的面前。 江抒下意识地抬头,对上朱常洵那双漆黑明澈的眼眸,不由微微一愣。 “来,本王拉你上来。”他淡笑着开口。 “这……好。”江抒略一迟疑,觉得被他拉上去应该比爬着上去要体面一些,最终还是把手放入他的手心。 江抒上去之后,船上除了撑船的船夫外,便只剩下侯亭柯一个。 她随即向前两步,将手伸向还未来得及挪动地方的朱常洵,一脸期待地看着他道:“常洵哥哥,亭柯也上不去。” “侯小姐,不如我来拉你吧。”旁边的郑清圆眼珠一转,抢着走过去,把手伸向她。 “谁要你来拉了!”侯亭柯面色不由一变,有些气恼地瞪着她。 “这么说,侯小姐是不想上来了?”郑清圆唇角一扬,眨眨眼睛道,“不过这样也好,这么大一条船,那就留给你了,你看这四岸花红柳绿的,这么美,你一个人可以做主想去哪边就去哪边。” “谁说本小姐不想上去了!”侯亭柯冷哼一声,不甘地把手递过去,“你可要抓紧了,不要让本小姐摔到船板上!” “放心吧,本姑娘一定不会让你摔到船上去的。”郑清圆冲她露出一个璀璨至极的笑容,一把将她抓住,猛地向上拉去。 然后,在她的双脚刚刚到达画舫甲板,还来不及稳住身子的时候,迅速转了个圈,果断地一松手。 只听噗通一声,侯亭柯果然没有跌回船上,而是直接掉入水中。 第531章 只是松手太快了而已 “救……救命……”身为长公主之女,侯亭柯是个不折不扣的名门闺秀,从小养在深闺,自然不可能会浮水,一落入水中,整个身子便如同逐浪的浮萍般,起起落落,跌跌荡荡,不受控制,只能出声呼救。 朱常浩站在一旁,将郑清圆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向前两步一把将她推开,冷冷地瞪她一眼道:“你可真够恶毒的!” 而后,不等她开口,一个翻身跳入水中,朝着侯亭柯游了过去。 两道重物落水的巨大声响惊动了画舫里面的人,众人立即蜂拥着跑出来。 看到水中两个载沉载浮的身影,其中公子们还算镇定,千金闺秀们个个花容失色,慌慌张张地惊呼救人。 由于湖水流动缓慢,侯亭柯并没有被冲出去太远,很快,便被朱常浩从后面抱住,拖着送上了就近福王府的那条相对低矮的敞篷船。 只不过,因为此时已是初夏,她上身并没有太多的衣物,只是一件两层薄纱做成的纱衫,这遇水一湿,紧紧地贴在身上,将里面的大红肚兜印的清清楚楚。 朱常浩注意到附近画舫的甲板上站满了男男女女,为免她的闺誉受损,立即脱下自己身上已经湿透的外袍,罩在她的身上。 然后,再次冷冷瞪了一眼站在前面的郑清圆,扭头吩咐船尾的船夫,让他将船划回去。 画舫上的众人见落于水中的瑞王殿下与侯小姐都没有大碍,终于松了口气,看着那船划远,转身正准备返回原处,突然看到立于一旁的朱常洵,这才发现福王殿下竟然在舫上,忙着向着他屈身见礼。 朱常洵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待到那些人都回到船内,面色微沉地看向旁边的郑清圆:“你这么做,有些过了。” “我怎么做了?”郑清圆一脸的无辜,“是她自己没站稳掉下去的,我又没推她!” 说着,抬手拉拉身旁的江抒:“江抒,你说是吧?” “嗯,不错。”江抒轻轻点点头。 的确不是推的,只是……松手的太快了而已。 不过,看到一向喜欢与自己作对的人如此狼狈的模样,好像还是挺开心的。 “看到了吧!”得到江抒的认同,郑清圆立即面露得意之色,冲着朱常洵撇撇嘴道,“还在这里诬赖好人,这事可是与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好了,既然事情已经过去,又都没事儿,那就别提了,”朱常润担心二人再吵起来,向前两步打圆场,“外面有些热,不如我们到里面去吧。” “是啊,”于靖桓也紧接着道,“里面已经备好了瓜果茶点和冰镇的酸梅汤,正好可以解解热。” “既然如此,那本姑娘就不客气,江抒,我们走。”郑清圆淡笑着眯了眯眼睛,抬手拉起江抒的手臂向里面走去。 “福王殿下,惠王殿下,我们也进去吧。”看着二人掀开低垂的绣帘踏过敞房与甲板分界的门槛,于靖桓淡笑着向着朱常洵与朱常润抬了抬手。 第532章 并不代表别人不会 三个人先后走进敞房的时候,江抒与郑清圆已经在临窗的一张条桌旁相对坐了下来。 由于里面再没有其它的空桌,和其他人坐在一起又不太方便,三人只好走过去与她们同坐。 才刚刚坐好,不远处桌上的一个蓝衫青年突然站起身来,朝着众人一拱手道:“诸位,外面景致虽美,但一直这么赏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不如我们玩个接龙游戏可好?” “不知吴公子要怎样玩?”与他邻近桌上的一个身穿蓝色衫裙模样俊俏的少女转头问道。 那被称作吴公子的蓝衫青年淡淡一笑,朝着房内各处指了指道:“我们这里一共有十二张桌子,可分为十二组,每张桌上的人算为一组。由第一组的人说出一句古语,或者是俗语、诗词歌赋名句等都可,第二组的人以第一组所说的最后一个字或是那个字的谐音为第一个字,再说出一句古语,或者是俗语、诗词歌赋名句,这样依次类推下去。哪组说不出来,或者是说错了,便罚酒一杯。” “倒是挺有意思,”与那蓝色衫裙的少女同桌的一个青衫公子侧头看向他道,“那不知该如何分组?” “这个简单,”那吴公子道,“我们竖着一共有三列,每列四张桌子,就从右边一列起,第一张桌子为第一组,顺着数下去,最后一张为第四组;中间一列由后往前数,依次是五、六、七、八组;左边一列再由前往后数,分别是九、十、十一、十二组。” “那每一组都有好几个人,又该谁来回答、谁来喝罚酒呢?”青衫公子稍作沉吟,接着问道。 “这个随意,”那吴公子淡笑着道,“每一组中的任意一个人都可以回答,也都可以选择喝下罚酒,只要在每一轮的回答中,每组只出一个人便好。若是一组中有两个人回答,便是违规,违规无论答对答错,都罚酒两杯。” “好,那现在便开始吧,在下来说这第一个。”坐于右边第一张桌子上的一个淡紫色圆领袍的青年略一沉思道,“在下就说——‘有朋自远方来’。” “我来接,”后面第二组中的一个月白衫裙的少女自信满满地道,“来而不往非礼也。” “‘也’?这个好像有点难,”江抒他们这一组便是第三组,她凝神想了想,觉得头有点儿大,看向另外的四人道,“你们谁能想得起来?” “别看我,我可不知道,”坐于她对面的郑清圆立即摆摆手,“我只喜欢习武练剑,不喜欢什么诗词歌赋,要是你们答不上来,大不了这杯罚酒我来喝。” “谁说让你喝罚酒了,”侧对面的朱常洵不屑地瞥她一眼,“你答不上来,并不代表别人也答不上来。” “那你能答,你便答呀!”郑清圆忍不住轻哼一声。 “本王何时说过自己能答了?”朱常洵也不计较她恶劣的语气,淡淡扯了扯唇角,看向坐于他右手边的朱常润道,“常润,我们几人中,你的才华最好,你来试试吧。” 第533章 那可就要罚酒了 “也好,”朱常润轻轻点点头,略一沉吟,抬头看向众人道,“那本王便以苏东坡《定风波》中的末句作答——‘也无风雨也无晴’。” “好——!”后面桌上的一个身穿暗红色道袍的青年忍不住拍桌赞叹,“这‘也’字开头的名句极少,在下原以为惠王殿下会选择用谐音,不曾想却用了原字,真是出人意料。” “李公子过奖了,”朱常润淡笑着摆摆手道,“本王是前几天重温了苏东坡的词集,才侥幸答上的,不然时间隔得久了,一时也恐怕难以想起。” “惠王殿下过谦了,能答出来便是令人佩服的,”那李公子爽朗一笑,“在下便接惠王殿下这个‘晴’字,‘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慕白哥,你干嘛要答出来呀!”中间一列最后面与他们并排相邻的那张桌子上的一个粉衫少女不满地道,“人家还盼着你接不上罚酒一杯,好让我以‘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来作答呢!” “那你现在便接我这个‘霄’字,不就好了?”李慕白转头看向她,扬扬嘴角道。 “你说得倒是简单,”那少女眉头不由一蹙,“哪里有以‘霄’开头的名句嘛!” “没有的话,怪我也没用,那可就要罚酒了!”李慕白环眸打量了一下邻近桌上的四个丽装华服的少女,眼眸微微一眯道,“不知你们几个,谁要来喝这第一杯罚酒?” “谁说我们要喝罚酒了!我想不到,还有其他三位姐姐呢!”那粉衫少女轻哼一声,抬手扯了扯身旁女子的衣襟,一脸期待地看着她道,“疏楹姐,你能接上来的,对不对?” 疏楹? 坐在不远处的江抒听到这声称呼,心头不由一震,下意识地将目光移向粉衫少女旁边的那个碧衫黄裙妆容明丽的女子。 难道她就是自家大哥前些日子去清风楼见面时,那位没有露面却让郑清圆代为传话的吏部尚书魏大人家的小姐魏疏楹? 带着满心的疑问,江抒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一番,回过头来面带询问地看向对面的郑清圆。 对方则是点点头,回以她肯定的目光。 这时,却听那魏疏楹恬淡开口,回答粉衫少女的问话:“若以原字作答的话,我一时间还真接不上,只能用谐音。” 顿了顿,她笑意盈盈地看向众人,落落大方地道:“疏楹便答‘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吧。” “这个简单,谁都别抢,我来接!”她的话音方落,前面桌上一个大约十三四岁的少年立即站起身来,拉着腔调抬手比划着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万公子说这个太早了吧,”众人被他这举动逗乐,其中有人忍不住打趣道,“你现在连含苞待放的年纪都不到,顶多算个刚刚露头的花骨朵儿。” “你懂什么!”少年不屑地瞥他一眼,“人家古人都说了,‘劝君惜取少年时’。若是本公子年少的时候不懂得珍惜时光,任其蹉跎过去,长大了岂不是要跟那个万长祚一样,成为一个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 第534章 难道自己记混了 “弘祚,不可以这么说,”附近的朱常润闻声,转过头去提醒道,“长祚他是你大哥,你应当尊重他。” “我才不要!”万弘祚忍不住翻个白眼,“大家都说他胸无点墨,不学无术,每天就知道四处招摇,颐指气使。他这样子,哪里有一点儿值得别人去尊重的!” “……”朱常润仔细想了想,似乎确实是没有,一时间无言以对。 “好了,不提他了,”万弘祚敛敛神色,原处坐下来,向着前面桌上的那个提出玩接龙游戏的蓝衫青年抬了抬手道,“吴公子,该你们这一组了。” “好,万公子这个‘枝’字,便由在下来接吧,”那吴公子淡笑着还他一礼,略一沉吟,朗声道,“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妹妹,这个不难,你要不要来试试?”先前向这吴公子询问游戏规则的青衫公子正好坐于他前面一桌,听他说完,偏头看向身旁的蓝色衫裙的少女。 那少女笑着点点头,垂眸思索了片刻,轻声道出一句“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 他们这一组已是第八组,接下来,便是第九组的“飞入寻常百姓家”,第十组的“家祭无忘告乃翁”,第十一组的“翁老知天命,独叹难完人”,第十二组的“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至此,第一轮便是结束了,第二轮由第一组的来接第十二组的“开”字,但是桌旁的几人斟酌了良久,都接不上来,只好自动罚酒一杯,然后说出一联诗作为新的开头——“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这次由我来接吧,”位于第二组的一个看上去比较温婉的少女淡笑着道,“我就选李后主《乌夜啼》中的一句——‘胭脂泪,相留醉’。” “这个我会!”已经表明态度不喜欢诗词歌赋的郑清圆闻言眼前突然一亮,不假思索,开口接道,“醉卧江湖君莫笑,纵死犹闻侠骨香。” “郑小姐不愧为习武之人,连接句诗都接得如此侠骨柔肠!”她此言一落,立即有人出声赞叹。 郑清圆面上顿时露出一抹得意之色,转头看向那人,正打算谦虚一下,身后突然传来李慕白带了些置疑的声音:“不对吧,郑小姐,你说得这是古语、俗语或者诗词歌赋的任意一种吗?在下只知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和‘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郑小姐的这句,该不是由这两联诗拼凑改动出来的吧?” “啊?”郑清圆听他此说,头脑不由一蒙。 刚刚那第二组的少女一个‘醉’字落下,她只觉得方才的那联诗呼之欲出,就顺口接了出来,难道是自己记混了? 如此猜测着,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侧对面的朱常洵。 对方并未明言给出答案,直接倒了一杯酒,推到桌子中央,含笑唯唯地望着她道:“这杯酒是本王替你喝,还是你自己来喝?” 郑清圆看他的举动,心中便有了结果,冷冷横他一眼道:“谁稀罕你的假好心,本姑娘敢作敢当,既然答错了,当然自己来喝!” 语落,利落地举起酒杯,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第535章 就是为了给她招麻烦的 等到郑清圆将酒杯放下,后面的李慕白又道:“虽说郑小姐将两首诗上的诗句合在了一起,又改动了两个字,回答的不对,但她的后一句‘纵死犹闻侠骨香’还算是一句完完整整的唐诗,不如我们就接着这个‘香’字继续吧。” “自然没有问题,”那位于第七组的提议玩接龙游戏的吴公子淡笑着看向他,“慕白兄,不知这次你们四组中由谁来接?” “在下来吧,”挨着李慕白而坐的一个丰神俊秀的绿衫公子向着众人抬了抬手,略一沉吟道,“在下便以周文《秋日过吴门感旧》中的首联作答——‘香残带缓不胜愁,又见萧条一片秋’。” “这个我来!”那之前嫌弃李慕白接上朱常润的“晴”字的粉衫少女为了找补回上一轮没答上失掉的面子,立即抢着站起身来。 然后,自信满满地接出一句王勃《滕王阁序》中的名句——“秋水共长天一色”。 等她答完,接着便又是后面六、七、八、九……组的回答。 如此一轮轮下来,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日薄西山的时候。 江抒掀着身侧窗前的帷幔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心想这游戏也玩不了多久了,正准备向郑清圆提出下了画舫后去她的马车上拿自己的那支野山参王,新一轮的接龙又到了他们这里。 与此同时,不远处突然响起一道低柔甜腻的女声:“在我们所有的人中,就叶小姐一个人一次也没有答过了,不如三组的这次就由她来接吧。” 江抒闻声转头看去,但见左边那列第十组的位置,一个身穿大红色绢纱薄衫,水红色百褶罗裙,长得很是娇艳的女子正面带挑衅地看着她。 那女子面生的很,她来到这个时代将近三个月可以说是从来没有见过,而她这身子的正主,又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女子,也自然不可能有机会得罪她。 那么,她这充满敌意的态度,究竟是…… 正疑惑着,忽然发现对方的目光有所偏转。 江抒顺着她的目光微微侧头,瞥见身旁朱常洵一副风度翩翩、公子如玉的模样,面色不由一变。 又是与这个人有关! 在家遭到叶湖掬的百般针对是因为他,在外几次三番的遭遇刺杀是因为他,还有侯亭柯一直以来毫不掩饰的敌意,再加上现在这次。 他的存在,就是为了给她招麻烦的是不是? 不过,此时此刻,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江抒佯装什么也没察觉到,冲那女子挤出一抹假笑:“不是说每个组中任意一个人都可以接的吗?我才疏学浅,一时想不起来,不如还是由他们几位来吧。” “叶小姐何必这么谦虚,”那女子柳眉一挑,不依不饶地道,“早就听闻叶相国年轻的时候是出了名的少年才俊,他教出的女儿,怎么可能会连一句名句都接不上。” “既然人家都这样说了,江抒,你还是试试吧,”对面郑清圆抬手覆上她的手背,低声道,“别让人把咱看扁了。” “这……”江抒略一迟疑,将目光移向身旁的朱常洵,征询他的意见。 然而,人家只是眼眸一眯,淡笑着开口:“二组说得是‘孤猿坐啼坟上月,且须一尽杯中酒’,末尾是一个‘酒’字,以这个字为开头的名句不多,若想不起来,可以用谐音。” “谁说我想不起来了!”江抒见他给自己惹出麻烦,还不为自己解围,忍不住轻哼一声。 顿了顿,看向在座的众人,朗声道:“酒香不怕巷子深。” 第536章 是不是真得胸无点墨之辈 “叶小姐说得,恐怕不是诗词名句吧?”她此言一落,那女子顿时面露嘲讽之色。 前些日子太后赏花宴的时候,她虽然因病没去,但也听人提起过,说是这位叶小姐,因为在传绣帕的游戏上没做出诗来,被太后说成是“女子无才便是德”。 她此番提出让她来接,就是为了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人现眼,自然不可能就这么轻易地过去。 “之前不是说了,俗语也可以嘛,”江抒偏头看向她道,“俗话说,酒香不怕巷子深。” “俗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倘若叶小姐只能接出这么一句的话,恐怕从今往后便会被认为是‘不过如此’吧。”那女子一脸的不屑。 “那不知这位小姐是什么意思?”江抒也不介意她的刻意针对,笑眯眯地问道。 “很简单,”那女子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道,“烦请叶小姐以诗词来接下这一句。” “我若接不出来,你便会认为我‘不过如此’,是么?”江抒唇角不由一扬。 “没错,”那女子点点头,“不仅这样,我还会认为像你这种无才无德的女子,根本配不上福王殿下。” “王爷怎么说?”江抒眸光微动,转头看向身旁的朱常洵。 朱常洵淡笑着凝视着她:“本王从来没这意思,只不过,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你便放开试试好了,错了的话,这杯罚酒本王替你喝。” 他倒是想看看,他的这个未来王妃,是不是真得胸无点墨之辈。 “那好,我便以诗词作答,”江抒也不慌,想到自己以前看到过的“酒”字开头的诗句,扯扯嘴角道,“酒饮半酣正好,花开半时偏妍。” “不知叶小姐的此句出自哪里呀?”那女子一听不禁哂笑出声,“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 “是啊,不知叶小姐的这句诗出自何处?”后面桌上的李慕白稍作沉吟,跟着问道。 他自诩学识渊博,却从来未曾见到过这样两句诗。 不过,这两句虽说直白易懂,没有什么华丽之处,但仔细品味,却发觉其意颇深。 “李公子也没听说过?”江抒转头看向他,微微有些意外。 她明明记得这是一首长诗中的两句,而这个人貌似一副很有学问的样子,怎么会不知道? “不错,”李慕白缓缓点点头,环眸察看了一下众人的反应道,“我看在座的众位好像都没听说过,叶小姐不如说出它的出处吧。” “呃……这个看得时间有些久了,一时间记不起来了。”江抒凝神想了想,面露遗憾之色。 “不对吧,叶小姐,”那女子一脸置疑地道,“这该不会是你为了维持面子,自己编出来的吧?” “怎么可能,我哪里有这样的学问!”江抒一口否认,态度诚恳地看向众人道,“这首诗有些长,也许是我说得太少了,诸位一时间想不到,不如我再多说几句。” “好,叶小姐请说。”那坐于他们侧前方桌上的吴公子有礼地朝着她抬抬手。 江抒轻轻点了点头,略一沉吟,抬眸望向他:“时隔太久,我也记不全了,就捡着能记起的说吧。” 顿了顿,她轻声道:“看破浮生过半,半之受用无边。半中岁月尽幽闲,半里乾坤宽展。半雅半粗器具,半华半实庭轩。心情半佛半神仙,姓字半藏半显。一半还之天地,让将一半人间,半思后代与沧田,半想阎罗怎见。酒饮半酣正好,花开半时偏妍。” 第537章 只有这种可能性最大了 后面桌上的李慕白听罢不禁面露震惊之色:“这诗中句句含‘半’,虽浅显直白,没有华丽辞藻,但其蕴含的深刻道理,着实是耐人寻味发人深思呀!” “不错,不错,”那吴公子也是连连点头,“这诗在行文上与胜乐道人梅鼎祚的那首‘半水半烟著柳,半风半雨催花。半没半浮渔艇,半藏半见人家’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但究其深意,其蕴藏的半字哲理,反倒比胜乐道人那单纯的写景之作更胜一筹!” 与江抒同坐一桌的朱常润闻言转过头去,淡笑着道:“这世间万事万物都有一定的量度,这个量度便是‘中’,便是‘半’。就好比我们在为人处事上一定要讲究‘适度’,既要有所为,又要有所不为,尽可能地做到利而不害、为而不争。” 他话音一落,在座的众人纷纷面露赞同之色,看向江抒的目光,也多出几分赞赏。 这诗的沧桑程度虽然一看就知道不是出自她的手笔,但是能将这样一首他们从未听过的发人深思之作记下来,也是不简单。 这个叶小姐,绝对不像外界所传闻的那样胆小懦弱、一无是处。 坐于江抒身旁的朱常洵等到众人终于安静下来,微微偏头看向她道:“这‘酒饮半酣正好,花开半时偏妍’不像是结尾,后面应该还有吧。” “嗯,”江抒略一沉吟,轻轻点点头,“后面是‘帆张半扇免翻颠,马放半缰稳便。半少却饶滋味,半多反厌纠缠。百年苦乐半相参,会占便宜只半’。” 她此言一落,房内一阵安静。 片刻之后,突然有人猜测着道:“叶小姐,这首诗可是出自令尊大人的手笔?” 既然他们所有人都不知道,唯一的可能就是此诗没有外传,而在没有外传的情况下,江抒却知道,想来想去也只有这种可能性最大了。 “……”江抒环眸打量了众人一番,见他们眼中皆有此问,顿时无语。 敢情自己说了这么多,他们一个也没有想起来的呀! 看这些人一个个“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样子,为何会对一首自己都知道的诗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难道是因为这首诗不出名,诗的作者又离得京城太远,而古代人圈子小,不像自己所处的那个信息爆炸的时代,所以不知道? 众人见她沉默着不答,也猜测出了此诗不是叶向高所做,顿了顿,有人问道:“这首诗的名字,叶小姐可还记得?” 江抒轻轻摇摇头:“想不起来了。” 她都不记得自己是在来到这个时代的几年前看到的,当时只是觉得诗的内容颇有深意,随便地读了一读。 “既然如此,那我们便给它取个名字吧,”一直没有开口的于靖桓淡淡一笑道,“在下看这诗中句句都有‘半’字,不如便叫它《半字歌》好了。” “好,”江抒微微转头看向他,“不过我记得不全,落下了很多句,都不是一首完整的诗。” “无妨,”于靖桓缓缓摆摆手道,“有这些就已经让我们大家受益颇深了。” “不错,”那吴公子也跟着附和了句,征求意见道,“叶小姐不介意在下照着这诗仿作一首吧?” “当然没问题,”江抒很好说话地点点头,“到时候吴公子可要让我拜读一下。” 那吴公子抬手保证道:“叶小姐放心,在下作出后,一定会立即誊抄一份,命人送到叶小姐的府上的。” “好,我就等着看吴公子的佳作了。”江抒扯扯唇角,冲他粲然一笑。 眼睛的余光,瞥向那有意针对于她的红衫粉裙的女子,见她一脸愤恨的样子,唇角不由微微抿起。 一心想要看她出丑,却弄巧成拙在众人面前为她扬了名,她这算不算是得不偿失? 第538章 才没有那么无聊 待到《半字歌》引起的轰动终于归于平静之后,接下来就又是四、五、六、七……组的回答。 由于现下天色已晚,这一轮结束后,游戏便没有再继续下去,其中几人走到舫尾,吩咐掌舵的水手调转方向,让租来的画舫靠了岸。 从画舫上下去,江抒抬头看了看西边天空烧起的红云,心知再不回家就有些不合适了,偏头看向身旁的郑清圆道:“清圆,我的东西还在你车上,你能陪我去拿一下吗?” “你说得是那个红色的盒子吧?”郑清圆淡淡一笑道,“还拿什么,我直接送你回去,不就好了。” “不用了,”江抒忙摆摆手,“我们叶府和你们郑府离得挺远的,不顺路,我自己走就可以。” “这怎么能行,”郑清圆眉头微微一蹙,“是我硬要拉你来的,却不送你回去,如何说得过去?这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那……就有劳你了。”江抒看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也不好再推辞,索性点头答应。 “客气什么,又不是外人,”郑清圆抬手拍了一下她的手臂,转头看向旁边的朱常洵道,“常洵,我的马车还在你的府外,这从外面绕过去要兜上一大圈子,能不能还从你的府中穿过去?” “本王说不能,你就愿意放弃这条捷径吗?”朱常洵眸光微微划过一旁的江抒,不答反问。 “当然不会!”郑清圆想都不想,脱口道,“我才没有那么无聊,放着近路不走,偏偏要去绕弯子。” “既然如此,那就走吧。”朱常洵淡淡甩下了句,径自走在了前头。 在他的带领下,由画舫停泊的后海北岸一路向东,在东北方向的边角处南转,过东岸的银锭桥绕到后海南岸,再往西走了没多远,就是福王府的后门。 三个人经由那半掩着的木门进去,依次穿过福王府的后花园、后院、中院,在前院的花厅稍时休息了片刻,喝了盏茶,便直奔王府大门。 此时,马车已经在门口停好。 江抒与郑清圆一同走过去,等到她先上了车,正准备也上去,身后突然传来朱常洵柔润清凌的声音:“等一下!” 江抒脚步一顿,下意识地转过头去:“不知王爷有何事?” 朱常洵向前两步,定定地望着她道:“半少却绕滋味,半多反厌纠缠,是么?” “呃……嗯。”江抒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微微一愣,随即点点头,表示他没有记错。 而后,回过头去,利落地上了面前的马车。 在黄昏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停停走走,马车抵达叶府门口的时候,天色已经微暮。 江抒拿着盛有野山参王的红漆雕花木盒从车上下来,抬头看着面前门楣上高悬的牌匾沉默了片刻,觉得今日叶湖掬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自己还大摇大摆的出府进府,指不定会有什么麻烦,便没有从正门进入,绕到了不远处的侧门。 推开虚掩着的黑漆木门走进去,江抒正打算悄悄潜回卿冉阁,假装自己根本没有出过府,但才刚刚穿过后花园,到达卿冉阁附近,却见葡雨低垂着头在自己院门前走来走去,似在等人。 第539章 并没有什么过错 “葡雨姐姐,你怎么在这儿?”她的脚步不由一顿。 葡雨闻声抬头,透过薄薄的暮色看清她的样貌,立即大步迎上前去:“四小姐,你可算是回来了,老夫人让奴婢请你去趟畅和堂。” “可说了所为何事?”江抒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红漆木盒,眸光微微一动。 难道是自己拿走这只参王的事情被她知道了,所以要兴师问罪? 还是说,私自出府的事情被她发现了,因此要叫去训话? “老夫人没说,四小姐还是快随奴婢去吧,”葡雨轻轻叹息一声道,“老夫人已经等了四小姐半天了。” “半天?这么久?”江抒心头不由一震。看来,自己出府一事果然被她知道了。 “是啊,”葡雨道,“四小姐既然回来了,就快随奴婢过去吧,别再让老夫人久等了。” “嗯,好,”江抒轻轻点点头,“葡雨姐姐请稍等一下,我把手中的东西放下就走。” 说着,迅速向前走了几步,推开虚掩着的院门走进去,将手中的盒子放在离得最近的一张石桌上。 然后,并未多做停留,将院门关好,随她去了位于中院的畅和堂。 按照江抒的猜想,此刻畅和堂的大堂之内应该是聚满了人,一个个神情各异的坐立两旁,等着看老夫人对她做出怎样的处罚。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堂内除了李嬷嬷和平日里伺候的几个丫鬟外,便只有老夫人林氏一个人。 此时的她,一袭高粱红提花罗织金薄衫,湖蓝色花缎绣襕马面裙,斜坐在正对堂门的主位上。 附近雕花灯架上晕黄的烛光打在她的脸上,使那张一贯严厉阴郁的脸平添了几分和蔼慈祥。 看到江抒到来,她缓缓坐起身,不等她行礼,抬手向着她招了招:“四丫头,到祖母这边来。” “……”江抒没料到她会有这举动,不禁微微一愣。 顿了顿,见她一脸期待的样子,略一迟疑,最终还是满心疑惑地走过去,向着她抬了抬手:“抒儿见过祖母。” “不必多礼,”老夫人伸手扶她起来,拉着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态度温和地道,“这一整天在外奔波,累了吧?” “我……”江抒心中不由一紧,立即做出一副惶恐的模样,“祖母,抒儿没有请示祖母,便私自外出,还请祖母恕罪。” “有什么好恕罪的,”老夫人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这既不是禁足期间,也没有晚归,你并没有什么过错。” “这么说……祖母是不怪罪抒儿了?”江抒试探地问道。 老夫人宠溺地看她一眼,慈和地笑道:“这次是不怪罪,不过一个女儿家,尽量还是少出门为好。这外面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万一遇到了危险,那就坏了。” “嗯,抒儿听祖母的。”江抒虽然对此并不认同,但为了不明面上忤逆她的意思,还是连连点头。 只不过……她对待自己的这态度,突然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是个什么意思? 第540章 已经很宽宏大量了 “这便好,”老夫人看她这副乖巧懂事的模样,目光不由温和了几分,轻轻抬手拍拍她的手背道,“祖母以前对你严厉了些,你不会怪祖母吧?” “当然不会,”江抒连忙摇头,违心地道,“俗话说,‘玉不琢,不成器’,祖母对抒儿严厉,是希望抒儿将来能成气候,这是为了抒儿好。” 其实私底下却忍不住腹诽:那是严厉吗?那就整个一看着不顺眼! “你能这么想就好,”老夫人不知她心中所想,听她如此说,不禁有些欣慰,“孩子,昨晚滴血验亲的事情,让你受委屈了。若是你二娘能够早些将她的目的说出来,祖母一定不会同意让她以我的名义把大家叫来的。” “嗯,我知道。”江抒毫不怀疑地点点头。 像她这么看重家门声誉的人,若是事先知情的话,自然不会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只是…… 想到昨晚叶湖掬将她那所谓的身世抖露出来后,这位老夫人的反应,江抒眸光微闪,顺着问道:“只是不知祖母会不会也怀疑抒儿的身世?” “这……”老夫人闻言不由一愣,迟疑了片刻,并未直接回答,避重就轻地道,“今日上午你爹娘过来的时候,已经将当年的事情都说清楚了。” “那就好。”江抒淡淡一笑,为了维持表面的和谐,不再追问。 这么回答,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便是怀疑过的。 想想这些时日以来,她对待叶湖掬、叶溪摇、叶池挽的态度都是严厉关切,却独独对自己表现出厌恶与不耐,恐怕就是这个原因吧。 不过,江抒却并不因此恼她,反而因为她在这件事情上的作为而对她生出几分敬重。 有哪个母亲,会待见自己的儿媳妇跟别得男人生的野种? 更何况,这个儿媳妇还将他的儿子伤得彻彻底底。 在多年的怀疑中,能让这个孩子活这么大,就已经很宽宏大量了。 不过,看这老夫人现在对待自己的态度,恐怕已经全盘否定了她之前的猜想,确定自己就是她的亲孙女了吧。 这可真是个好现象! 一直找她麻烦的叶湖掬变傻了,一贯看她不顺眼的祖母态度转变了,如今又有了娘,自己以后在这府中的日子,还不是要多好过有多好过。 这样想着,江抒心情不禁大好,愉悦地扯扯唇角,接着道:“不知祖母叫抒儿过来,所为何事?” “去把东西拿过来吧。”老夫人温柔地望了她一眼,转头向着附近的李嬷嬷摆了摆手。 李嬷嬷恭敬地答应声是,缓步走到位于大堂最里面的架几香案前,把上面的一个镂刻精致的紫檀木盒取回来,放在老夫人与江抒之间的方案上。 老夫人轻轻将那木盒打开,从里面拿一只通体碧绿的雕花玉镯举到江抒的眼前道:“这只玉镯是从宋朝传下来的,是我们叶家的传家之宝,一直以来只传儿媳,到如今已传了三十多代。你高祖母把它传给了你曾祖母,你曾祖母把它传给了我,我又把它传给了你娘。没想到你娘却做下诈死那等糊涂的事,这镯子现在不能再由她保管了,祖母便做主把它传给你。” 第541章 否则会让人轻看的 “不,抒儿不能要,”江抒连忙摆手推辞,“这既然是传媳妇儿的,您应该等到大哥成亲之后,把它传给大嫂才是。” “唉,别提了,”老夫人听她此说,忍不住叹息一声,“我这把老骨头了,不知道还能撑到几时,你大哥他一直抵触娶亲之事,我怕熬不到那一天。” “祖母,您别这么说,您一定可以长命百岁的,”江抒抬手握住她,让她将玉镯放回木盒之中,“既然祖母这么盼着大哥能够早些成亲,抒儿一定会多劝劝他,让他不要再拖下去了。” “好,”老夫人见她说得言真意切,不禁面露宽慰之色,“成宣一向和你亲近,你说得他也许能听得进去,你就帮祖母多劝着点儿。” “祖母请放心,”江抒淡笑着点点头,将那紫檀木盒的盖子合上,推到她那边,“这镯子,您还是收起来吧。” “不,”老夫人抬手又将盒子推向她,“这些年来,祖母也没送过你什么像样的东西,既然已经决定把它传给你了,你便拿着就是。” “既然如此,那抒儿就暂代祖母保管了,”江抒见她态度坚持,也不好再推辞,扯扯唇角道,“等到大哥成亲之后,抒儿再把它交给大嫂。” “既然给了你,一切就全凭你做主,”老夫人慈和地笑了笑,轻轻朝她摆摆手道,“时候不早了,我也乏了,你先回去吧。” “嗯,那抒儿就不打扰祖母休息了。”江抒乖巧地答应一声,缓缓站起身,捧起那装有碧玉镯子的紫檀木盒,缓步向外面走去。 出了畅和堂的院门,沿着暮色下花影重叠的碎石小道,刚刚转到中院与后院交接的地方,微微抬头间,却见前面两三丈远处一个高挑挺拔的黑色身影正背对着她大步向前走着。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又天黑看不太清楚,江抒还是一眼认出了那人是谁,面上不禁出现一抹激动之色,快步追过去,朗声喊道:“罗新——” 罗新闻声脚步一顿,迅速转过身,看到从后面追来的她,眸中微微划过一丝意外:“江抒?” “是我,”江抒担心他看不清,脆声应了一声,大步跑上前去,一脸惊喜地望着他,“你回来了?” 罗新轻轻点点头:“刚回来,正要去卿冉阁找你。” “是为朗莫的事吧?”江抒顿时面露几分紧张之色,“他也回来了吗?现在在哪里?伤势怎么样了?” “回来了,送去了思诚坊头条胡同他的家中,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一个叫王曰乾的锦衣卫将校正在照顾他。”罗新很耐心地一一作答。 “那就好,”江抒微微松了口气,“我去看看他。” “不行,”罗新忙抬手阻止,“你一个姑娘家,大晚上的特意出门去看一个男子,传出去会让人说闲话的。” “这有什么要紧的,何况他是为我才受得伤,我去看他一下不是应该的嘛!”江抒不以为意摆摆手,转身就要离开。 罗新急忙一把将她拉住,待她转头看向自己,神情严肃地提醒道:“别忘了,你是一个有婚约在身的人,不可以对其他男子太过上心,否则会让人轻看的。” 第542章 同样希望他能够很好 “你这么认为?”江抒脸色不由一变,“所以说,你也这么看我?” “当然不会,”罗新迅速摆摆手,“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希望你能好好的。” “但朗莫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同样希望他能够很好,”江抒神色认真地望着他,“你就没有立场阻止我。” “我知道,”罗新微微点点头,“不过,今日天色已晚,要看他也不急于一时。况且他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只须好好静养即可。” “那……也好,”江抒略一迟疑道,“为了不让你担心,为了不让他受到牵连,为了我自己的声誉,我便明日再去看他。” “你能这样想就好,”罗新轻轻松开拉着她的手,“既然他的情况你已经知道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好,”江抒淡淡一笑道,“奔波了一路了,你快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嗯。”罗新深深看了她一眼,点头答应一声,擦过她的肩膀,大步向前走去。 才走没多远,身后突然响起她清脆明朗的声音:“这几天辛苦你了。” 罗新闻言身子不由一震,没想到她在这个时候还能想到自己。 只不过,最终还是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继续大步前行。 江抒望着他走远,直至那挺拔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之下阴影重叠的花木丛中,方才轻轻转身,沿着与他相反的方向回了卿冉阁。 此时,屏浅正提着个食盒刚刚走出房门,准备去厨房取饭菜,看到迎面走来的她,脚步微微一顿,笑意盈盈地道:“小姐,你回来了。” “当然是你家小姐我回来了。”江抒爽朗一笑,大步走上前去,抬脚踏上回廊高出地面的几级台阶。 轻轻抬头间,一眼瞥见房内圆桌上的那个盛有野山参王的红漆雕花木盒,眸中不由闪过一丝意外之色:“原来是你把它拿过来了。” 刚刚过来时,经过那石桌旁,发现上面的盒子不见了,她还以为是被哪个不速之客拿走了呢。 屏浅笑着点点头:“奴婢方才去给院门附近的那株西府海棠浇水的时候,看到这盒子放在旁边的石桌上,不知道是哪儿来的,便打开院门看了看,发现一直等在门口的葡雨姐姐不在了,猜想定是小姐回来了,没来的及将东西送进来,才放在那里的,就把它拿过来了。” 说着,举了举手中的食盒:“这不,想着小姐在老夫人那里待不了多久就会回来,刚把盒子放下,正打算去厨房为小姐取饭菜呢。” “那你快去吧,我正好有些饿了,”江抒将捧着紫檀木盒的手腾出来一只,笑着向她摆了摆,“多拿些过来,待会儿陪我吃。” “是。”被她叫着一起吃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屏浅也不扭捏,笑着答应一声,缓步向外面走去。 擦过她肩膀的时候,眼睛的余光无意间瞥见她手中的紫檀木盒,脚步不由一滞:“小姐手里的盒子好漂亮呀!” “是吗?”江抒垂眸看了一眼,淡淡一笑,偏头看向她,“里面的东西可比盒子漂亮多了。” “真得?”屏浅双眼一亮。 “来,让你开开眼界。”江抒扯扯唇角,向前两步,抬脚踏进门槛。 第543章 不是那种浅薄之人 走到正对房门的圆桌旁,将手中的紫檀木盒放下,屏浅也已跟了过来。 江抒轻轻把盒子打开,拿出里面那只通体碧绿质地通透的雕花玉镯举向她:“瞧,怎么样?” “嗯,这镯子可真漂亮!”屏浅由衷地赞叹一声,面带疑惑地道,“小姐,这是哪儿来的?” “老夫人给的,”江抒淡淡一笑道,“她让葡雨叫我过去,便是为了将这只镯子给我。” “真得?”屏浅不禁面露惊讶之色,“老夫人怎么会突然送这么漂亮的镯子给小姐?” 那位一贯严厉苛刻的老夫人,不是向来看她家小姐不顺眼的吗? “也许是知道了我是她的亲孙女,想要为以前对我的苛待与怀疑做出补偿吧。”江抒凝眸想了想,扯扯唇角道。 昨晚畅和堂中,叶湖掬提出滴血验亲的时候,这丫头虽然不在场,但自己的身世被怀疑一事,在府中也不是什么秘密了,没有必要在她面前加以掩饰。 “原来是这样,”屏浅若有所悟地点点头,目光再次落在她手中的玉镯上,“不过这只镯子可真是漂亮!” “那当然,”江抒挑挑眉毛道,“不然的话,怎么会从宋朝传到现在,都好几百年了,还能保存的完好无损呢!” “小姐是说,这镯子是从宋朝传下来的?”屏浅更为震惊,“老夫人出手可真够大方的。” “她是大方了,不过这镯子我却不能要,”江抒淡笑道,“这本不该是给我的,我只能暂时保管一段时间。” “为什么?”屏浅有些不解。 江抒眼眸一眯道:“因为这只镯子在几百年的传承中,都是只传媳妇儿,都传了三十多代了,到我娘这里,才出了点儿小差错。我这个做女儿孙女的,怎么能够就这么把它拿走?我也就是代为保管一下,等到大哥成亲之后,就把它交给大嫂。” “原来是这样,”屏浅面上微微出现几分激动之色,“小姐,可不可以让奴婢戴一下试试?” “当然没问题了!”江抒并未察觉到她的异常,爽快地把镯子递向她。 屏浅放下手中的食盒,小心翼翼地将其接下,轻轻套在自己的手腕上。 碧玉的莹润,立时将她的肌肤衬得如雪般白嫩。 她垂眸凝视了一阵子,微微抬起头,将套着镯子的手腕举向她:“小姐,你看怎么样?” “好看好看,”江抒迅速点点头,“我家屏浅戴着可真漂亮,就像是特意为你定做的一般。” “真得吗?”屏浅有些喜出望外。 “当然是真得,”江抒看她这个反应,突然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眼珠一转,故意拉着腔调道,“既然我家屏浅戴着这么合适,不如就把你许给大哥做大嫂吧。” “小姐,你别开玩笑了,”屏浅小脸顿时一红,“奴婢只是一个丫鬟,哪里配得上大少爷。” “丫鬟凭着自己的双手吃饭,即没有伤天害理,也没有自甘堕落,有什么配不上的,”江抒对此不以为然,“再说了,大哥也不是那种讲究身份地位的浅薄之人。” 第544章 早晚能等来那一天 “大少爷不是,但老夫人那边,是绝迹不会允许他娶一个丫鬟为妻的,”屏浅有些失落地道,“老夫人一向最看重门第。” “也不一定吧,”想到之前在畅和堂老夫人说得那些话,江抒对此并不认同,“我看她今日的态度,只希望大哥能够早些成亲,至于娶什么人,都是可能商量的。” “小姐有所不知,”屏浅眉头微微一蹙道,“奴婢年前听葡雨姐姐提起过,说是老夫人特意交代了二夫人,给大少爷说亲的对象,必须是名门贵女。” “不会吧?”江抒一脸诧异,“看她也不像是那种势利的人呀!” 她来到这个时代以来,除了见到她严厉苛刻之外,倒真没见过她低看过下人攀附过权贵。 屏浅稍作沉默道:“老夫人是不势利,但她认为,只有出身高贵的女子,才会有见识、识大体,做好大少爷的贤内助。” “那……难道大哥一直不愿意娶亲,与这个有关?”江抒听她此说,不由想起前些日子叶向高、叶成宣、叶奉之刚从湖南回来的时候,叶成宣在家宴上说得那番关于娶身份低微之人的话。 “小姐的意思是……”屏浅面带试探之色。 “我是说……是不是也许他有喜欢的女子,只不过那女子不是出自名门,大哥怕老夫人反对,才没有说出来?” “奴婢不知,”屏浅小脸一红,迅速摇摇头,略一沉默道,“要真是这样的话,小姐觉得结局会是怎样?” “怎样?”江抒眼眸微微一眯,“自然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小姐为何会这样说?”屏浅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老夫人是不会同意的。” “她那么大年纪了,她不同意有什么用,”江抒道不以为意地道,“大哥这样拖下去,早晚能等来那一天。” “大少爷才不会这样想呢!”屏浅忙为叶成宣辩解,“大少爷他品质高洁,为人至孝,就算是老夫人反对他娶喜欢的人,他也不会盼着老夫人怎么样的。” “我也就是随口一说,瞧你急的,”江抒轻轻摆摆手,扯扯唇角道,“不过,在我看来,他也就只能做到孝,不能做到顺。” “是啊,”屏浅点点头,“大少爷一向有自己的主意,自然不会盲目顺从。只是……他也不会忤逆老夫人的意思,非要将喜欢的人娶回来的。” “这可说不准,”江抒轻笑一声道,“我听说大哥虽然表面上温文随和,但实际上却固执地很,自小到大,他决定了的事情,就没有不算的。咱们就等着看吧,早晚有一天他会让老夫人妥协,将未来大嫂娶进门。” “若能如此的话,真希望那一天能够早些到来!”屏浅忍不住低声轻叹。 “你为什么这么希望?”察觉到她的不对,江抒陡然话锋一转。 “我……奴婢……大少爷一向对奴婢很好,奴婢当然希望他能够如愿以偿了。”屏浅心中一慌,赶忙解释道。 说完,迅速将手腕上的碧玉镯子脱下来,放入她的手中:“时候不早了,奴婢得快点儿去厨房为小姐取饭菜了。” “好,”江抒轻轻点点头,想到什么,郑重地叮嘱道,“不要拿清蒸鳜鱼了,我以后都不要再吃这道菜。” “这……是。”屏浅虽然不知道自家小姐为何会突然不愿意吃她以往最喜欢的一道菜,还是恭敬地答应一声,拿起放在一旁的食盒,快步向外面走去。 第545章 养上一段时间便好了 等到用过晚饭后,江抒稍时休息了片刻,坐在屏风旁的雕花灯架下看了会儿医书,又仔细洗漱了一番,便早早地睡下了。 因为记挂着朗莫的伤势,次日早上,她特意起了个大早,故意忽略掉老夫人前一晚的叮嘱,带上昨日从自家父亲那里讨要来的野山参王,乘车直奔朗莫位于思诚坊朝阳门大街路北头条胡同的家。 由于时候尚早,街道上少有行人往来,虽说叶府所在的小时雍坊与朗莫所在的思诚坊相聚有些远,马车还是很快便抵达了朗宅门口。 从车上下来,江抒推开虚掩着的木门踏进去,向里走了没多远,却见一个身穿暗黄色飞鱼服的年轻男子手握大刀从里面走出来,正是她前些日子参加完太后的赏花宴,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在西长安街所见到的那个锦衣卫百户王曰乾。 看到迎面走来的江抒,王曰乾的态度并不像上次见面时那样和善,脸色反而有些不太好看,定定地望了她一阵子道:“江姑娘,听说朗大人是为了救你才受得伤?” “不错,”江抒也不计较他质问的语气,微微点点头,“他在哪里?我去看看他。” “前面那排房屋东起第二个门,江姑娘请自便吧。”王曰乾终是没有发作出来,冷冷地甩下句,大步向着外面走去。 江抒听到重重地关门声,心知他是在为朗莫受伤的事情而责怪自己,无奈地摇摇头,快步走向他所说的那个房间。 此刻,朗莫正一袭雪白中单,虚弱地平躺在房屋内室的一张黑漆木床上,听闻屏风外面的声息,有些吃力地道:“曰乾,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说好了让你好好带着兄弟们巡城,不用管我的吗?” “雁程,是我。”江抒轻轻应了声,绕过屏风走过去。 “江抒……”朗莫苍白的面容上不由出现一抹意外之色,挣扎着要起来,“这么早,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看你了,”江抒忙走过去,将手中盛有野山参王的红漆木盒搁在一旁的案几上,抬手扶他在床上躺好,“其实昨晚罗新回去之后,我就想来看你了,但又怕家中祖母怪罪,才没有来。” “其实你现在也不该来,”朗莫虚弱地望着她道,“你一个姑娘家,只身来我这里,传出去会让人说闲话的。” “我不在乎,随他们怎么说,”江抒顺势在他的床头坐下来,一脸认真地道,“我只知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还为了救我身受重伤。” “这点儿伤,不碍事的,”朗莫费力地摇摇头,轻描淡写地道,“我这习武多年,什么伤没受过,养上一段时间便好了。” “哪有你说得那么轻松,”想到当日那大夫所说得,江抒心中隐隐后怕,“你知道吗,那一剑差点儿把你的胸腔穿透了,只差一寸就伤及到心脉,若是上面有毒……” “不是没有嘛,”朗莫轻轻拍拍她的手背,安慰地道,“别多想了,都已经过去了,我也没有性命之忧,只须好好休养一段时日即可,你过会儿就回去吧。” 第546章 到底哪个是你的真名 “不,我不走,”江抒立即摆摆手,“我要留下来照顾你。” “不用的,”朗莫吃力地道,“有曰乾照顾我就好了。” “王曰乾不是走了嘛,”想到进来时所见到的那人,江抒眉头不由一蹙,“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看到了他,是你让他走的吧?你身受这么重的伤,身边没人怎么能行?我必须得留下来!” “不可,”朗莫虚弱地拒绝道,“你一个姑娘家,留在这里多有不便。” “哪里不便了?”江抒凝眸望着他,“上次去石景山的时候,还有前几天去张家湾,都是与你同乘一匹马,怎么没见你这么说?” “我……”朗莫被这话给问住,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不对——!”江抒突然想到一件事情,眸光一动道,“难道是罗新跟你说了什么?” 昨晚的一见,他可是特意提醒了,说她是一个有婚约在身的人,不可以对其他男子太过上心,否则会让人轻看。 “没有,”朗莫轻轻摇摇头,“我就是这几天醒着不能动,想了很多。倘若不是我要带你去张家湾看什么龙舟赛,你也不会遭遇刺杀,是我害你受惊了。那天要不是罗新突然出现,后果简直不堪设想。我既然没有能力保护你,唯一让你少受伤害的办法,就是不再打扰。” “你这是说得什么话,”江抒忍不住皱了皱眉,“我不管你有没有什么能力,我只知道,那天当那一剑刺来的时候,你挡在了我的身前。” “江抒,你别这么说,”朗莫忙解释,“我当时就是不愿看到你被伤到,也没想那么多。” “但不管怎样,你是为了救我而受得伤,这是事实。”江抒神色认真地道,“让我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不管不问,绝不可能!” “可是……” “好了,不说这些了,”江抒微微敛敛神色,轻声将他打断,抬手把那个盛有野山参王的红漆木盒从旁边的案几上拿下来,打开举向他,“你看,这是我特意为你带来的野山参,待会儿我就去给你熬上,喝了之后,元气能够恢复的快一些,你就不会再这么虚弱了。” “如此……就麻烦你了。”朗莫看她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知道多说也没用,索性不再推辞。 “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江抒淡淡扯扯唇角,将手中的盒子放回原处,关切地道,“你现在渴吗?我去为你倒杯水吧?” “不用,”朗莫无力地摆摆手,“曰乾临走前刚给我喝过。” “好,那我就陪你说会儿话,”江抒含笑望着他,“这分散一下注意,伤口就不会觉得那么疼了。” “那不知你想说些什么?”他轻声问。 “我……”江抒略一沉吟道,“其实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你说。” “嗯,”江抒轻轻点点头,“我是想问,朗莫和雁程,到底哪个才是你的真名?” “都是,”朗莫虚弱地一笑,像模像样地朝着她抬抬手,“在下姓朗名莫字雁程。” “所以,你也叫朗雁程,是不是?”江抒想了想道。 就像自家父亲叶向高那样,表字进卿,所以也可以叫做叶进卿。 “可以这么说吧,”朗莫自下而上地笑望着她道,“只不过从来没有人如此称呼过我。” “那从今日起,就有一人了,”江抒抬手拂上他的手,“我多叫几遍,朗雁程,朗雁程,朗雁程……好不好?” 第547章 还真有那么几分相似 “嗯。”朗莫看着她清丽的双颊上满溢的笑容,心中微微一暖,吃力地点了点头。 方才所说得与她划清界限之类的话,终究还是言不由衷的不是? 江抒见他这个反应,不由释然,稍稍沉默了片刻道:“你喜不喜欢听故事?不如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吧。” “好,”朗莫虚弱地笑了笑,“这许多年来,都不曾静下来听人讲过故事了,正好可以弥补一下。” “那你想听什么?”江抒偏头问道。 “都可以,”朗莫含笑望着她,“你讲什么,我就听什么。” “那好,”江抒淡淡一笑道,“不知你有没有看过吴承恩先生的《西游记》?” “没有,”朗莫轻轻摇摇头,“那《西游记》是禁书,当年曾被毁掉大半,很难找到完整的书稿。” “那……为什么要被禁呀?”江抒有些好奇地问。 前世的时候,她大约知道,《西游记》曾是一本禁书,却不知其被禁的具体原因。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朗莫略一沉吟道,“听老一辈的人说,好像是因为书中写出了一个什么车迟国皇帝,一心只想着得道成仙,还弄出几个邪门妖道当国师,影射讽刺了当时同样想着要得道成仙的嘉靖帝。” “竟然是这样。”想到以前从电视剧里所看来的什么虎力大仙、鹿力大仙之类的,江抒不由有些好笑。 想想她前些日子看史书时看到的那些关于嘉靖帝迷信道教的记载,与电视剧里的那位车迟国皇帝对比起来,还真有那么几分相似。 “也不一定是真的,”朗莫微微顿了顿,又接着道,“还有一个说法,就是书中把当时的内阁首辅严嵩比作了牛魔王,把他的一个欺乡霸里的亲戚比作了白骨精。严嵩看到后,非常生气,让吴承恩先生将那些内容去掉,吴先生坚持不肯,严嵩便向嘉靖帝进了谗言,说是《西游记》中写孙悟空骄傲自大,性情乖张,丝毫不把玉皇大帝和皇帝放在眼里,是有藐视皇权之意。” “……这也行?”江抒听罢眉头不由一蹙,“奸臣果然不愧为奸臣,陷害起人来,什么罪名都能安得上。” 朗莫认同地点点头,叹息一声地道:“这罗织构陷,向来是弄臣的本事,也幸而我们这一朝没有出现此等大奸大恶之辈,否则朝堂官场之上,又如何会有如今的和睦安宁。” “那是,多亏有我爹这样的良臣贤相在,才能撑起整个朝堂的太平。”江抒想都没想,脱口说道。 说完之后,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微微有些不好意思:“我这样是不是有点儿王婆卖瓜之嫌?” “没有,”朗莫缓缓摆摆手,怕她尴尬,转移话题道,“你要给我讲的故事,可是与《西游记》有关?” “不错,”江抒忙敛敛神色道,“你没看过此书,但我看过,我就捡着好的讲给你听听吧。” “好,”朗莫轻轻一笑,“我这习武之人,也没有太大耐心去翻看书册,就算以后能够找到完整的《西游记》,也恐怕看不了,这样正好。” “嗯,”江抒笑着点点头,垂眸想了想道,“那我就从‘三打白骨精’讲起。” 第548章 碰巧是大家没见过的而已 按照江抒的计划,本应是把“三打白骨精”讲完后,就去把那支野山参王熬上,等到朗莫喝过之后再讲下一段故事。 然而,看他一副听得很专注的样子,最终还是没舍得提出离开,又接着将“大战红孩儿”、“真假美猴王”、“偷吃人参果”等精彩片段讲给他听。 由于她所看得不是原著,而是电视剧,其间故事情节丰富,人物鲜活,这样几个故事下来,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晌午时分。 江抒转头透过敞开的窗子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正考虑自己是去厨房做饭,还是命那候在外面的车夫去买些饭菜回来,以及这古代的锅灶怎样生火等问题,外面突然传来一道吱呀的开门声。 然后,随着脚步由远及近的声息,没过多久,一袭暗黄色飞鱼服的王曰乾便提着两包吃食进来。 绕过竖立的屏风走进房屋内室,看到坐于朗莫床边的江抒,他并没像早上那样以冷淡的态度待她,只将手中的吃食搁在一旁的案几上,朝着躺在床上的朗莫抬手一礼道:“朗大人,我把午饭买回来了。” “好,”朗莫轻轻点了点头,略一沉吟道,“今日城中可有发生什么事情?” “没有,”王曰乾向前两步道,“没有需要我们锦衣卫负责的事情,只是听到大街小巷都在传着一件新鲜事。” “什么新鲜事?”江抒见他不再针对自己,好奇地抬头问道。 “是关于叶相府的四小姐的,”王曰乾并不知道江抒的真实身份,直言道,“听人说她并不像传闻中的那样胆小懦弱一无是处,反而才华出众。昨日在什刹海的后海与一众公子千金画舫游湖的时候,念出一首他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半字歌》,惊艳了全场,令在场的所有人无不刮目相看。” “是么?”朗莫凝眸看了江抒一眼,轻声问道,“什么《半字歌》?” “是一首句句含有‘半’字的长诗,”王曰乾定神想了想道,“那首诗内容太长,我也记不太全了,末尾几句好像是‘酒饮半酣正好,花开半时偏妍。帆张半扇免翻颠,马放半缰稳便。半少却饶滋味,半多反厌纠缠。百年苦乐半相参,会占便宜只半’。” “‘半少却饶滋味,半多反厌纠缠’,”朗莫低低重复一遍其中两句,苍白的面容上微微出现一抹震惊之色,望着面前的二人道,“我虽读书不多,对于诗文不太了解,但只听这短短几句,也看得出其中道尽凡事取‘半’的人生哲理,是一首难得的好诗,倘若此诗真得是他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叶四小姐倒真是博学多才。” “话也不能这么说,”江抒急忙摆摆手,“也许她就只记过去这一首诗,碰巧是大家没见过的而已。” 是谁这么无聊,跑去将这件事情宣扬出去,弄得人尽皆知! 她该怎么去跟朗莫解释,自己放着重伤在身的他不去担心,却有心情去与人游湖的事情? 第549章 犯不着明里得罪 “无论怎样,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就再也不会有人说那叶四小姐配不上福王了。”一旁的王曰乾偏偏很不合时宜地添了句。 朗莫听他此说,眸光不由暗淡了几分,轻声吩咐道:“既然午饭已经送来了,你就先去吧,别耽搁了正事。” “卑职不用去了,”王曰乾立即摇摇头道,“戴千户已经把各处的巡城事宜都安排好,特意让我过来照顾你。”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去吧。”江抒略一沉吟,轻轻咬了咬下唇道。 这种时候,去解释什么的只会越描越黑,但不解释,又做不到若无其事地去面对他,只有选择暂且避开。 朗莫因为王曰乾的一句话,心里有些乱,也不留她,轻声叮嘱道:“路上小心点儿。” “嗯。”江抒轻轻点了点头,缓缓站起身,抬脚向外面走去。 从朗莫的家里离开后,江抒原打算立刻回府,好静下心来整理一下心情,想想怎样去应对《半字歌》引起的轰动,没想到马车才刚西转驶进朝阳门大街,向前没走多远,便被人从前面拦了下来。 江抒掀开低垂的车帘,看到那拦车之人的样貌,面色顿时一变:“风护卫,怎么是你?” 惊风向前两步,恭恭敬敬地朝她抬手一礼道:“叶小姐,太子殿下命卑职请您去来凤楼一见。” “烦请风护卫回去转告太子殿下,我有事急于回府,不便停留,恐怕不能从命了。”江抒侧头扫了一眼街道南边那座挂着“来凤楼”牌匾的高大奢华的三层酒楼,语调委婉地拒绝道。 想到那日早上去太子府的时候朱常洛所说得那些话,她就觉得心里不舒服,实在不愿意再看到他那副恶心的嘴脸。 “叶小姐,还请不要为难卑职,”惊风恭敬有礼地道,“太子殿下特意交代了,务必要将叶小姐请到。” “我若必须马上回去呢?”江抒眸光一凛,冷冷地瞪着他。 “既然叶小姐这么急,太子殿下只好去府上拜会了。”惊风目光平静地迎视着她,不卑不亢地道。 “算了,不劳烦太子殿下走这一遭了,还是我过去吧。”江抒眉头一蹙,简短地道了句,迅速从车上跳下来,大步向着不远处的来凤楼走去。 由于《半字歌》一事,她已经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外面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她,若是让人知道太子去叶府找了她,外面还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指定又是麻烦事一桩。 在惊风的指引下,走到来凤楼三楼临窗的雅间,江抒才发现里面不只朱常洛一个人,在他的旁边,一左一右分别坐着他的赞善裴文中和那位去年丁未科的新状元——现任翰林院修撰黄士俊。 看到江抒进来,朱常洛与裴文中表现的还算平静,黄士俊的脸色却忍不住一变。 江抒看到了,也不理会,走上前去,朝着正对门口而坐的朱常洛抬手一礼,客气疏离地道:“臣女叶江抒见过太子殿下。” 心中虽然对于这个人十分不喜,但人家毕竟贵为太子,犯不着明里得罪。 第550章 怎么会屑于说这种谎 “不必多礼,”朱常洛缓缓朝她摆摆手道,“叶小姐快请坐。” “不用了,”江抒立即摇摇头,“太子殿下有话就请说吧,臣女还有事,要急于回府。” “既然如此,本宫也不便多留,”朱常洛也不介意她拒人千里的态度,转头看向坐于他右边的黄士俊,“去。” “是,”黄士俊虽然并不情愿,还是站起身来,郑重其事地朝着江抒行了个礼道,“叶小姐,士俊多有得罪,请叶小姐处置。” “你这是什么意思?”江抒下意识地后退两步,“你快起来,拜我做什么?” “你尽管承受,”朱常洛回过头来道,“本宫已经问过他了,你说得那次酱香兔上被下毒一事,确是他所为,你愿意怎样处置,他都不会有任何怨言。” “是吗?”江抒眸光微动,冷笑一声,“如果我要他去买一只酱香兔,在上面撒上同样的毒药,然后再吃掉呢?” “如果这样能让叶小姐解气的话,士俊愿意。”黄士俊轻轻直起身来,抬眼对上她冷凝的目光。 “倒是有几分胆识,”江抒忍不住冷哼一声,“这能考上状元,学识也必定渊博,只不过心术不正,留着也是祸害!” “叶小姐此言差矣,”坐于朱常浩左边的裴文中站起身来道,“所谓两军相争各为其主,黄大人做法虽然极端了些,但这不能作为评判一个人心术的标准。” “这么说,他是因为太子殿下才会对我们叶家下手的?”江抒淡淡瞥了他一眼,将目光移向对面的朱常洛。 “不错,他是为了本宫。”朱常洛毫不迟疑地点头承认。 “那么,是太子殿下让他这么做的?”江抒紧跟着问。 “不是,”黄士俊接口道,“是我自作主张所为,太子殿下并不知情。” “既然如此,那你就一力承担好了!”江抒淡淡甩下句,转头看向身旁的惊风道,“烦请风护卫去春泽斋走一趟,买只酱香兔回来。” “太子殿下?”此事非同一般,惊风并不为其所动,抬头征求朱常洛的意见。 “去吧,”朱常洛轻轻朝他摆摆手,“快去快回。” “是。”惊风恭敬地答应一声,转身向外面走去。 由于春泽斋就在与这来凤楼所处的朝阳门大街相交的崇文门里街上,距离来凤楼并不是太远,不出一炷香的功夫,惊风便去而复返。 只不过,他的手中却空空如也,与出去时一样,什么也没拿。 “风护卫,你买的酱香兔呢?”淡淡地扫他一眼,江抒冷声问道。 她虽然对于这位苍山派的大弟子印象还算不错,但也无法忍受被人如此耍弄应付。 惊风向前两步,有礼地朝他抬抬手道:“回叶小姐,春泽斋今日挂牌歇业,没有开门。” “真的假的?”江抒眉头一蹙,一副明显不信的样子。 “叶小姐若不信的话,卑职可以亲自带叶小姐过去看看。”惊风脸色顿时有些不太好看。 他在来到朱常洛身边之前,好歹也是江湖名侠,怎么会屑于说这种谎! “不必了,”江抒也没有真心想要黄士俊死,只不过是想教训教训他,听他如此说,轻轻摆摆手道,“既然人家挂牌歇业了,说明黄大人没有这口福,那本姑娘就宽宏大量一些,不让他吃有毒的酱香兔了,就背着荆条绕皇城走三圈吧。” 第551章 你给本官等着 “这……好。”黄士俊心中纵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但之前已经答应过太子殿下,无论这位叶小姐决定要如何处置他,都不能拒绝,此刻也只能认下。 只不过,看着江抒的目光中,却多出几分怨毒。 他堂堂新科状元,去年才刚琼林赴宴,打马游街,现在却要背着荆条在众目睽睽之下绕着皇城去走三圈,以后还不要成为全京城的笑柄。 江抒提出这样的要求,本就是怀着让他出丑的心思,自然能够承受得起他的敌意。 不过,她这样做更重要的目的,是想通过这件事情将自己那首《半字歌》引起的轰动盖过去,这样也好省些不必要的麻烦。 如此计较着,她淡淡一笑道:“既然黄大人没有什么意见,那就开始吧,从最近的东安门起,按照顺时针的方向来走。” “何为顺时针?”对于江抒口中的新鲜词儿,朱常洛表示有些不能理解。 “呃……”江抒这才想到这个时候西方人才刚刚把机械钟发明出来,在中国的古代并不流行,略一迟疑,解释道,“太子殿下应该见过自鸣钟吧,就是按照钟盘上表针转动的方向来走,也就是在东安门那里,由北向南走。” “哦,原来是这样,”朱常洛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偏头向着身旁的黄士俊吩咐道,“黄大人,你便开始吧。” “是。”黄士俊恭敬地朝着他抬抬手,冷冷横了江抒一眼,大步向外面走去。 由于来凤楼的柴房中就存有大量的荆条,黄士俊才离开雅间不久,几人透过敞开的窗子,便看见他衣冠楚楚地背着一捆荆条出现在外面人来人往的朝阳门大街上。 街道上无论是过往的行人,还是卖东西的商贩,都被他这副模样所吸引,看待他的目光里无不带着好奇。 人群中甚至有人低声议论:“快看快看,那不是新科状元黄大人嘛!去年我还看过他一身大红袍打马游街呢,好不风光,今日怎么会背着荆条,一副要‘负荆请罪’的样子?” 黄士俊闻言,俊脸瞬时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眼中同时划过一丝愤恨:叶江抒,你给本官等着,本官一定不会放过你! 位于楼上的江抒自然猜到此刻黄士俊已经对她恼恨至极,但却并不在乎,淡笑着向着雅间内的朱常洛和裴文中道:“太子殿下,裴赞善,不如我们也去东安门那边吧。我们站在在那里等着,黄大人也好有个动力,早些将那三圈走完。” “好。”朱常洛虽然心知她是存心要去看黄士俊的笑话,但为了让她出了这口气,不再对他那么排斥,还是爽快地点头同意了。 于是乎,不出一盏茶的功夫,三个人连同着侍卫惊风便一同置身于巍峨壮观的东安门前。 此刻,黄士俊已经沿着高耸的城墙向南走出好一段距离,周围被一群好奇的百姓所围绕,并没有发现几人的到来。 江抒看着那些百姓看热闹的热忱程度,唇角不由微微抿起。 想要平息一件新闻最好的办法,就是制造出比它更大的新闻。 也许用不了多久,坊间广为流传的就不再是叶江抒与《半字歌》,而是新科状元黄士俊负荆游街的事情以及他游街的原因。 第552章 传出去总是不太好 由于皇城占地面积辽阔,等到黄士俊沿其绕完三圈之后,太阳已经微微西斜了。 江抒出了积压在心头已久的怨气,心情十分愉悦,向着几人道声告辞,没有再做停留,直接乘车回了府。 刚刚经由后门潜回自己的卿冉阁,还没向里走多远,却见屏浅提着食盒面含浅笑地从里面走来。 看到江抒回来,她那张俏丽的小脸上立即出现一抹兴奋之色,大步迎上前来,笑意盈盈地道:“小姐,你回来了,半个时辰前有人给小姐送了一封信过来。” “信?什么信?”江抒微微一愣,随即好奇地问道。 “奴婢也不清楚,小姐还是快来看看吧。”屏浅抬手朝里指了指。 “也好。”江抒淡笑着点点头,径自向里走去。 一路不疾不徐,进了位于院子最里面的正房,拿起放在圆桌上的薄薄的信封反正看了看,江抒才发现上面只写着“叶小姐亲启”五个大字,并没有写信人的姓名,于是抬手将其拆开,把里面的信件取了出来。 随着带字宣纸的慢慢展开,上面如行云流水般的字迹便一览无余地展现在了主仆二人的眼前: 参透乾坤只半,识得人生难全。天道好缺而恶满,何为碌碌求圆?半贫半富半安足,半命半天半偶然。半痴半聋半糊涂,半真半假半疯癫。半用半舍半行藏,半智半愚半圣贤。半人半我半自在,半醒半梦半神仙。一半尽在于我,一半听任自然。思量半世飘飘过,人生百岁不多年。 这是一首和她昨日所念出的《半字歌》十分相似的一首长诗,落款写着“吴晟瑄”三个字。 江抒甚至不消多想,便将其与昨日画舫上的那位提出要照着她的《半字歌》仿作一首的吴公子对上号,淡淡扯扯唇角道:“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小姐是不是记起过去的事了?”屏浅见她张口便诵出一句她以往最喜欢的词句,一脸惊喜地问道。 自从两个多月前自家小姐自称撞到了头,不太记得以前的事情后,就一直以才疏学浅自居,连以往最爱看的诗词也不再多看一眼,让她一直以来都暗存担忧。 “呃……”江抒没想到她会这样问,不由一愣,随即迅速摆摆手,“也没有,就是突然想到了这句。” 她那是高中语文课本里学的,好不好?和记起以前的事有什么关系! “哦,”屏浅不禁有些失望,“也不知小姐什么时候才能将过去的事情全部想起来。” “这个需要慢慢来,不着急的,”江抒冲她淡淡一笑,含糊过去,再次看了一眼手中信上的落款道,“你可知道,这个吴晟瑄是什么人?” 屏浅想了想道:“以前听大少爷提起过,好像是礼部尚书吴道南吴大人的独子,平时最喜欢舞文弄墨、吟诗赋词。” “怪不得这诗写得还算不错,”江抒一副了然的神色,征求意见道,“你说人家特意将新写好的诗送来给我看,我要不要回信一封,评价两句。” “小姐还是不要了,”屏浅忙着摆摆手,“小姐是有婚约在身的人,与别得男子书信往来,传出去总是不太好。” 第553章 作为一种美食流传下来 “这……倒也是。”江抒虽然并不担心所谓的好不好,但经她这么一提醒,也知道此事一旦闹开了必定是件麻烦事,而她平时最讨厌的就是麻烦,于是认同地点点头。 屏浅见她没有像以往那样坚持已见,微微松了口气,举了举手中的食盒道:“小姐出门这么久也饿了吧,奴婢去厨房为小姐取些点心来。” “好,”江抒中午没吃午饭便从朗莫那里离开,撑到现在确实有些饥饿之感,淡淡扯扯唇角道,“我想吃油炸桧,你让他们给做些出来。” 这油炸桧,其实就是现代的油条。 两个多月前刚来到这里时,她曾听叶池挽提起过,说是在南宋的时候,临安城里有一家烧饼铺,铺子里有一个名叫王小二的伙计,为人厚道,聪明伶俐。 有一天,这个王小二听说抗金英雄岳飞被大奸臣秦桧给害死了,就打心底里痛恨秦桧,一边卖烧饼,一边琢磨该怎样才能戏弄到他。 经过几天冥思苦想,王小二终于想出一个办法,他精心制作了许多面人,捏成秦桧和他的妻子王氏的模样,并将俩人背靠背粘在一起,放在滚油锅里炸,一边炸,一边高声叫卖:油炸桧啦!油炸桧——! 路过的行人闻声纷纷上前围观,明白其中的寓意后,争相购买,这个说要先吃掉头,那个说要先吃掉脑。 这样,王小二烧饼铺里的“油炸桧”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临安城,前来购买的人一天比一天多,使得整个烧饼铺里的买卖都十分兴隆。 王小二凭着一己之力,去做那么多的一对对面人根本忙不过来,灵机一动,计上心头,将两根粗面条粘在一起来代替。 起初人们吃油炸桧只是为了泄愤,后来觉得这东西确实好吃,就作为一种美食流传了下来。 屏浅心知自家小姐一贯喜欢这类面食小吃,也不介意等着厨子现做需要在厨房等上一段时间,乖巧地答应声是,提着食盒大步向外走去。 待到她走远,身影为外面硕果累累的交错杏枝所遮挡,江抒闲来无事,绕过屏风走进了房屋内室。 此时,妆台上的自鸣钟正不停地摆动着,时针指五分针指三,已是酉初一刻。 江抒一眼瞥见它,不由想到许久没有给它上过发条了,随时都有可能停掉,而这古代极少有人有这玩意儿,不好对时,便走过去给它上好。 刚刚将沉甸甸的自鸣钟将放下,正暗自感慨着古人真是可怜,堂堂一朝储君,连什么是顺时针都不知道,外面突然响起一阵缓慢的脚步声。 江抒料想屏浅才刚离开不久,不可能那么快就回来,眸光微微一动,缓步向外面走去。 没有了厚重墙壁的障目,这时候她才发现来人竟然是老夫人身边的李嬷嬷,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意外,抬脚迎了上去:“李嬷嬷,你怎么来了?” 以往老夫人有什么交代,或者是有事传唤于她,都是让葡雨过来的。 第554章 绝对不安什么好心 李嬷嬷缓缓止住脚步,等着她走近,态度恭敬地道:“四小姐,今日寿阳长公主府送来请帖,说是今年的赏荷宴定在了下个月的初八,帖子上指名让你列席,老夫人让你好好准备准备。” “寿阳长公主?”江抒低声重复一遍这个称呼,眉头不由一蹙。 这寿阳长公主闺名朱尧娥,是已故陈太后的女儿,当今皇帝朱翊钧的异母妹,潞王朱翊镠、瑞安长公主朱尧媛的异母姐,先帝唯一的嫡出子女。据说为人和善,高贵端庄,口碑非常好。 只不过,她还有一个身份,让江抒有些头疼,便是那个娇蛮任性一向看她不顺眼的侯亭柯的母亲。 两个多月前李太后寿宴的那晚,这位寿阳长公主因病没有前去,与她并未见过面,没有理由指名让她列席,这事十有八九是侯亭柯的主意,甚至有可能,这请帖根本就是她写得。 至于为何要请她,依照侯亭柯对待她的态度,江抒就是用手指头想也知道,绝对不安什么好心。 只是没想到,她昨日才被郑清圆捉弄掉进湖里,今日不在躺在床上好生休养,竟然有精力怀这般心思。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昨日在她出丑之后,念出了那首引起轰动的《半字歌》,在他的常洵哥哥面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刺激到了她。 李嬷嬷不知江抒心中所想,轻轻点了点头,淡笑着道:“今日是五月初九,这离下个月的初八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四小姐准备应该来得及。” “准备什么?”江抒一脸的不解,“这去赴宴,还需要准备?” “自然要准备了,”李嬷嬷慈和地望着她道,“四小姐去年从南京到京城一路上舟车劳顿,病倒在床,没有前去参加,有所不知。寿阳长公主酷爱荷花,举办赏荷宴已有十六载,受邀列席的皆是京城的名门闺秀和大家公子,届时男女分席,相对而坐,是要分别展示才艺,供人品评的。” “展示什么才艺?”江抒有些好奇地问。 李嬷嬷略一沉吟,敛敛神色道:“去年三小姐、五小姐和六小姐去的时候,老奴没有随着一同前往,不是太清楚,但才子佳人齐聚一园,大抵应该比些琴棋书画,诗词歌舞吧。老夫人说,这些四小姐自小便没学过,而琴棋书画是速成不了的,应当在诗词歌舞上下功夫。” “这恐怕也不行,”江抒面带为难地道,“我哪儿会什么诗词,而且嗓音不好听,唱不了歌,身子不够柔软,也跳不了舞,到时候肯定丢人,可不可以不展示?” “不行,”李嬷嬷郑重地摇摇头,“到时大家都展示,唯独四小姐一人不参与,会让人看笑话的。上次太后的赏花宴上,四小姐没有作出诗来,被太后说成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就已经让人轻看了,幸而昨日画舫上的一首《半字歌》扳回一局,挽回了名声。老夫人不求四小姐有多出色,但求达到持中水平,这与福王的婚事上,才不会让人说三道四。” “嗯,我知道了,”江抒眸光微动,语气平静地道,“烦请李嬷嬷回去告诉祖母,就说我一定会好好准备,不会辜负她老人家的期望的。” “好,老奴告辞。”李嬷嬷再次点点头,缓缓转身,缓步沿回路走去。 江抒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唇角不由微微抿起。 既然去的话不表演才艺不行,大不了到时候她就假装脚被崴伤或者是大病一场,托辞不去了。 第555章 也许将来能许个好人家 李嬷嬷的到来,江抒原以为只是将寿阳长公主请帖上的内容知会一声,顺带着提个醒儿,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她才刚刚起床吃过早饭,正准备出门去将自己酝酿了一晚上的解释与道歉的话说给朗莫听,却见她领着一男一女走了进来。 那女的一袭水红色长袖舞衣,缃黄色百褶罗裙,头绾随云髻,怀抱琵琶,一看便是必是多才多艺的。 只不过,她的那副样貌,却隐约有些眼熟。 江抒仔细想了想,又看了看,发现竟然是她第一次随朱常洵进宫的时候,在御花园的莲花湖边所见到的那位教坊司的方司乐。 而那个与她并行的男子,一袭天青色大袖襕袍,头束白玉冠,怀抱瑶琴,样貌清新俊逸,气质恬淡文雅。 李嬷嬷见江抒一脸探究地盯着二人看,走上前去介绍道:“四小姐,这两位是教坊司的方司乐和沈司乐。老夫人为了四小姐能够好好练习才艺,特意请了他们二位前来教习。” “教坊司司乐方素衣见过叶小姐。”李嬷嬷的话音方落,方素衣立即向前两步屈身行礼。 那男子也紧跟着道:“教坊司司乐沈幼安见过叶小姐。” “二位不必多礼,”江抒轻轻朝着二人摆摆手,将目光移向旁边的李嬷嬷道,“不过是一场小小的才艺展示,我自己练习不就好了,何必弄得那么麻烦?” 这样一来,她还怎么再出府去探望朗莫? “四小姐,到时候可不是一场小小的展示那么简单,”那李嬷嬷神色认真地道,“四小姐身为准福王妃,不知被多少双眼睛在后面盯着呢,四小姐的一举一动都会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这才艺展示对于四小姐来说是一件大事。” “真的假的?”江抒眉头很轻微地蹙了一下,对于这话半信半疑。 李嬷嬷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当然是真的,四小姐快去准备一下吧,也好尽快随着方司乐和沈司乐练习。” “呃……不急,”江抒看她这神情,心知摆脱不了临时抱佛脚的命运,眼眸一眯道,“既然这才艺展示这么重要,我想还是让五妹和六妹一起来吧。她们的亲事都还没定,到时如能在赏荷宴上一鸣惊人,将来也能许个好人家不是?” 倘若有她们二人从旁称个数的话,她悄悄偷个懒或者离开一下什么的,也就没那么明显了。 “这倒也是,”李嬷嬷不知她的真正用意,见她竟然如此大度,不禁面露赞赏之色,“既然如此,老奴这便去请五小姐和六小姐过来。” “不用了,”江抒淡笑着摆摆手,一副为她着想的样子道,“嬷嬷您年纪大了,走多了路会累的,我让屏浅去请就好。” “是。”站于后面的屏浅立即乖巧答应一声,越过几人快步向外面走去。 等到屏浅走远,李嬷嬷也告辞后,江抒含笑向着面前的方素衣和沈幼安抬抬手道:“劳烦方司乐和沈司乐那么远亲自过来了。” “叶小姐别这么说,”那方素衣偏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沈幼安,双颊微微一红,“我与沈司乐知音相惜,无奈两个人虽都在教坊司,却分管男女乐工,平时极少有见面的机会,这次能够为叶小姐教习歌舞,也正好有机会可以一起合奏了。” 第556章 难道就这样嫁掉 “原来是这样,”江抒凝眸审视了二人一番,隐约猜测到些什么,眸中精光一闪,扯扯唇角道,“既然如此,那寿阳长公主赏荷宴前的这一个月,二位有时间便就过来吧。” “多谢叶小姐成全。”与方素衣并肩而站的沈幼安立即感激地朝着她抬了抬手。 “不必多礼,”江抒淡笑着冲他摆摆手,将目光移向他身侧的方素衣,话锋一转道,“听说方司乐与太子府的西李选侍是好姐妹?” “正是,”方素衣轻轻点点头,语调平静地道,“十七年前我与眠香一起进宫为宫女,一起习礼,一起干活,一起受罚。因为彼此十分投缘,便私下里结为姐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相互扶持着长大。后来我们又一同练习乐器,她练琵琶,我练扬琴,我们一同考进了教坊司当乐工。直到六年前,她被太子看中,进了太子府做选侍,我被提升为掌乐,方才分开。” “这么说,方司乐擅长的是扬琴,”江抒垂眸瞥了一眼她手中的琵琶,面带不解地道,“那不知为何会带琵琶过来?” “这还要从当年临考教坊司之前说起,”方素衣略一沉吟,轻轻叹息一声道,“眠香是我们同一批进宫的宫女中样貌最出众的,有人嫉妒她,不想她将来有个好前程,便在临考的一个月前,在她的洗衣盆里洒了石灰粉,致使她的双手溃烂,无法拨弦。” “当时我看她十分沮丧,怕她会想不开,放弃大半年的努力,就与她调换了乐器,以琵琶手的身份参加考试。这样考进教坊司之后,便专攻琵琶了。” “原来如此。”江抒眸光微动,一副若有所悟的样子。 其实心中却忍不住好奇,这扬琴是个什么东西,她来到这里这么久,怎么从来就没有听说过?难道这玩意儿不需要手指拨弦? 方素衣再次点了点头,含笑望着她道:“扬琴音调清脆明朗,叶小姐若是想要它来伴奏的话,我明日便带一架过来。” “那就有劳方司乐了,”江抒淡淡一笑,也不推辞,想到自己提起此事的目的,眼眸一眯,状似很随意地道,“方司乐既然与西李选侍关系这么好,可知道她与福王殿下之间的事情?” “叶小姐是指……”方素衣没想到她一个刚来京城还不到一年的闺阁小姐竟然会知道这个,心头不由一紧。 江抒向前两步,坦诚地道:“我想知道,她与福王还有没有旧情复燃的可能。” 如今叶湖掬已然变成了个傻子,那个侯亭柯也貌似不怎么讨朱常洵的喜欢,她想要取消婚事,唯一能依靠的,也就这位西李选侍了。 “当然没有!”方素衣不假思索,急忙道,“我不知道叶小姐究竟听到了什么闲言闲语,但请叶小姐放心,眠香她一向心气高、爱面子,既然她选择了太子殿下,便绝对不会再回头,与福王殿下有任何纠缠。” “这我倒不放心了。”江抒看她这副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忍不住低声咕哝。 这眼看着婚期已经不足七个月了,在这短暂的时日内,她若找不到取消婚事的办法,难道真得就这样听天由命地嫁掉? 第557章 能在一个月内见成果的 “叶小姐说什么?”由于她的声音太低,方素衣并没有听太清楚。 江抒听她此问,方才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了,忙着掩饰道:“我是说,倘若真是如此的话,我也就安心了。” “叶小姐请尽管放心,”方素衣见她似是还有疑虑,举了举抱着琵琶的手道,“素衣敢以这双手发誓,从今往后,眠香与福王绝对不会再有任何牵扯。” “那好,我便相信方司乐了。”江抒心知对于一个经常弹奏乐器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一双手更重要的,而她竟然以双手为一个几年没有相处不知变成什么样的姐妹立誓,面上不由露出一抹敬佩之色。 方素衣淡笑着点了点头,以示回应,接着环眸四顾了一番,转移话题道:“叶小姐想在哪个位置练习?” “都可以,”江抒轻轻扯扯唇角,“方司乐觉得哪里合适,便在哪里好了。” “那就在前面吧,”方素衣抬手指了指正房门前的那片空地道,“方才叶老夫人说,务必要让叶小姐在寿阳长公主赏荷宴的当日拿出一样像样的才艺,这距赏荷宴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学习乐器应该来不及,叶小姐就主攻歌舞好了,这边空旷一些,正好能够舞得起来。” “嗯。”江抒已经暗自决定赏荷宴当日找个借口不去参加了,根本无心学什么才艺,应付了事地点点头。 等到方素衣与沈幼安将手中的乐器在选定的位置安置好,江抒也已换上老夫人其间命人专程送来的红舞衣从房内出来的时候,屏浅刚好将叶溪摇和叶池挽请来。 此时的叶溪摇身穿轻盈缥缈的丁香色宽袖纱衫,下身是同色系百褶罗裙,面上画着精致的妆容,怀中抱着溢彩的琵琶,给人一种静雅出尘之感。 而与她一同前来的叶池挽,则依旧像平时一样,一袭款式简洁色调明朗的衫裙,俏丽的小脸上未作任何修饰,素面朝天,似乎根本没把所谓的练习才艺当回事儿。 “你们就是祖母从教坊司请来的教习乐工呀?”盯着江抒旁边的方素衣与沈幼安看了一阵子,叶池挽眯着眼睛问道。 “正是,”方素衣淡笑着向她抬抬手,“想必这位就是叶六小姐吧。” 身为教坊司的女司乐,她以前虽然从未出过宫,但关于京城中部分名门贵女的事情,还是从底下那些喜欢议人是非的乐工口中听到过一些的。 说是叶相府在京城的五位小姐中,二小姐叶潭搸温婉识礼,三小姐叶湖掬嚣张跋扈,四小姐叶江抒胆小懦弱,五小姐叶溪摇沉稳内敛,六小姐叶池挽直爽可爱,外加一点儿贪吃。 听这位的说话语气,应该就是那个据说十分贪吃的叶池挽无疑。 “真是好眼力,想必是听说过本姑娘的大名吧,”叶池挽偏头冲她一笑,“不知你该如何称呼?” “教坊司司乐方素衣。”方素衣向前两步,不卑不亢地道。 “那这位是……”叶池挽很快又将目光移向她身旁的沈幼安。 沈幼安也紧跟着走上前来,朝她抬手一礼道:“在下教坊司司乐沈幼安。” “那不知二位今日要教习什么?”瞥了一眼江抒身上的红舞衣,叶池挽随即又笑着问道。 “歌舞,”方素衣淡淡一笑,“能够在一个月内见成果的,唯有歌舞了。” “真的呀?”叶池挽眼珠不由一转,得意地看向身旁的叶溪摇道,“五姐,这么看来,你把琵琶抱过来,恐怕是没用了。” 第558章 见到后一定很开心 “六妹这话说得未免有些绝对,”叶溪摇微微偏头,回以她淡淡的微笑,“刚刚方司乐的意思是,能够在一个月内速成的是歌舞,这适合六妹这种对乐器一窍不通的人来学。我这琵琶练了也有七八年了,虽不敢自诩技艺有多深,但至少能拿得出门去,只须请方司乐和沈司乐指点一下即可。” “五姐还真是不谦虚!”叶池挽面上不由露出一抹嘲讽之色,“你别忘了,去年赏荷宴上的那位苏小姐,可是一个弹琵琶的高手。” “那又怎么样?”叶溪摇有些不以为然,“当时若不是三姐在跳舞的时候不小心踩到裙子,当众出丑,致使表演不能再继续下去,我未必会比她差!” “是吗?”叶池挽眼眸微眯,“如今三姐变成这个样子,是断断不可能再去参加赏荷宴了,今年不会有人再连累你,五姐可不要再次被人比下去了。” “六妹放心,”叶溪摇垂头看了一眼怀中的琵琶,自信地一笑,“今年女子乐器的魁首,我是要定了。” “五妹好志向,那我们就别浪费时间了,快些开始吧。”站于对面的江抒不想二人在她这里吵起来,淡笑着开口。 “好,”叶溪摇也不屑跟叶池挽这种********只知道吃和玩的丫头计较,轻轻点点头,看向她旁边的方素衣与沈幼安道,“方司乐,沈司乐,不知我们要先练什么?” 方素衣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江抒,淡笑着道:“叶老夫人请我们过来,是为了教习四小姐歌舞的,既然五小姐想练习琵琶,依素衣看,不如便由五小姐和沈司乐一同奏乐,素衣来教习四小姐和六小姐歌舞吧。” “行,那就这么定了。”叶池挽以为她是故意要将叶溪摇摆在一边的,显得十分高兴。 叶溪摇看她这种反应,眼中忍不住划过一丝鄙夷:本姑娘跟着一个奏乐高手一起合奏,自身的不足很快就会找补回来的,真是一个木瓜! 而后,抱着琵琶缓步走到位于空地边沿处的红漆木凳前,整顿衫裙坐了下来。 等到沈幼安后一步走到位于她旁边的琴桌前坐好,素手拨弦试音后,一场歌舞教习便算是真正开始了。 最先学习的是一支由唐诗《春江花月夜》改编的舞曲,曲子是自唐朝便流传下来的,诗句为歌词,舞则是跟距其旋律编排而来。 由于学舞的两个人江抒和叶池挽都没有什么歌舞基础,学得又不是太上心,等到连歌带舞勉强算是不出差错的时候,已经是八天以后了。 这天傍晚,送走前来教习的方素衣与沈幼安,姐妹三人走在回后院的路上,位于江抒左侧的叶溪摇突然拉了拉她的衣袖道:“四姐,我看你院中杏树上的杏子有成熟的了,我可不可以摘些给三姐送过去?她如今变成这个样子,也怪可怜的。” “当然没问题!”江抒那院子里杏树有好几株,株株硕果累累,她与屏浅两个人根本就吃不完,自然不在乎这个,笑意盈盈地道,“现在就去吗?” 叶溪摇点点头:“我想摘完就给她送过去,三姐她最爱吃杏了,见到后一定很开心。” 第559章 只能亲力而为 “好,现在时候也不早了,那就快些过去吧,”江抒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再晚一些,就分不出杏子的颜色,难辨生熟了。” “嗯,”叶溪摇含笑再次点了点头,隔着她将目光移向另一边的叶池挽道,“六妹要不要一起去?” “不必了,”叶池挽淡淡瞥她一眼,“我可不像有些人,明明是借花献佛,还非要装出一副有情有义的样子!” “你……谁说我是装出来的!”叶溪摇闻言面色不由一变,“我是真得关心三姐好不好!再说我又没让你摘了也给三姐送过去,我是看你贪吃,想让你尝尝鲜的!” 这个叶池挽,这几天来就一直跟她过不去,处处找她的麻烦,一开口不是讽刺就是冷言,真是讨厌极了! “是吗?”叶池挽也不介意她微怒的语气,眼珠一转道,“只不过我现在还有些事,不能再去四姐那里了,既然五姐这么了解我,那就劳烦你给三姐摘完之后,再给我摘一篮子,送到我的陵春居去。” “行,没问题,六妹可要好好等着!”叶溪摇冷冷瞪她一眼,说得咬牙切齿。 “这是自然,”对于她明显的敌意,叶池挽丝毫不放在心上,扯扯唇角道,“随时恭候大驾。” 如此说话间,不觉已经到了后院女眷的住处。 叶池挽既已表明态度现在还有事,自是回了她的住处,叶溪摇则随江抒去了位于后院最后面的卿冉阁。 按照江抒的打算,那杏子本应是由屏浅去采摘,她与叶溪摇从旁等候,无奈那丫头此时却不在院中,两个人只好亲力而为。 由于现下树上成熟的果子只有少数,大部分又都长在阳光照射充足的高枝上,二人只好踩着凳子去摘。 这样等到将各自手中的竹制果篮摘满的时候,已经是一盏茶的功夫以后了。 江抒小心地提裙从圆凳上下来,将手中的篮子放在旁边的石桌上,正准备回头去接应一下叶溪摇,突见她脚下一滑,身子不受控制地从圆凳上摔下来,同时发出一道低低的痛呼:“啊——!” 幸而她手中竹篮里的杏子护得及时,只滚出去了三两个。 “五妹,你怎么样?有没有摔疼?”江抒眸中幸灾乐祸一闪而过,快步走过去扶住她。 叶溪摇痛苦地点了下头,试图站起身,额头上却痛出一层薄汗,抬头看向她道:“四姐,我的脚好像是扭到了。” “啊?怎么会这样?”江抒眉头顿时一蹙,故意做出一副担忧的样子,“要不然,你先在前面坐一会儿,我找人去为你请大夫。” “不用了,”叶溪摇垂眸看了一眼身前装满橙黄色杏子的竹篮,眸光一闪道,“一点儿小小的扭伤,没什么大碍的,休息一下就好,只可惜没有办法去将这篮杏子给三姐送过去了……四姐,你可不可以替我走这一趟?” “这……也好。”江抒虽然并不怎么待见这个一贯心机深沉的便宜妹妹,但为了维持表面的和睦,这种小事也不便拒绝,只好点头答应。 而后,扶她在附近的石凳上坐好,挎起她摘的那篮子杏,大步向外面走去。 因为走得急,没顾上回头,所以没有看到身后叶溪摇唇畔所勾起的那抹莫测笑意。 第560章 有什么好高兴的 由于自从叶湖掬的脑子出了问题后,二夫人汤弄秋便把她接到凝惠园居住,江抒此去的自然是二夫人的凝惠园。 当她挎着沉甸甸的篮子走到的时候,叶湖掬正拿着个五颜六色的风车在花木葱茏的院子里乱转,嘴里不时地发出一些让人听不懂的音节,与往日傲慢骄奢的样子大不相同。 看到由远及近的江抒,她突然止住步子,歪着脑袋打量了她一阵子,脆声道:“你是谁呀?谁让你进来的?” “我是你四妹呀,三姐,”江抒眸光微动,大步走过去,朝她举了举手中的竹篮道,“听说三姐最喜欢吃这个了,我特意为三姐带些过来。” “杏子——!”看到里面橙黄色的小果子,叶湖掬眼前立即一亮,扔掉手中的风车将那篮子夺下,大步向着里面跑去。 江抒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觉得东西既已送到,答应叶溪摇的事情便算是完成,本想马上离开,但才刚刚转身,很快又想到叶湖掬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二夫人一直认为是自己所为,倘若让她以为这杏子是自己送的,必定觉得这是心虚,遂又决定在她的面前将事情说清楚再走,于是回身跟了上去。 此时,二夫人汤弄秋正满面愁容地坐在正房门前回廊里的躺椅上,长房回来、女儿出事的双重打击,让她看上去有些憔悴。 叶湖掬心智出了问题,自然不知道她的愁苦,大步跑到她的身旁,将手中盛满杏子的竹篮举向她道:“娘,你快看,这是四妹给掬儿带来的杏。” “杏?”汤弄秋低声重复一遍这个字,眸光陡然一寒,猛地站起身来,将她手中的篮子打掉,任由里面熟透的杏子滚落一地。 而后,恼怒地瞪向后面的江抒:“叶江抒,你这个贱人,你三姐成了这个样子,你给她送杏,你有什么好高兴的!” “我……”江抒闻言一愣,凝眸沉吟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杏”与“幸”是谐音的。 她认为自己送杏过来,是在暗指叶湖掬撞伤变傻是一件幸事。 不想在这件事情上与她产生争执,她忙向前两步,解释道:“二娘,您别误会,三姐变成现在这样,也不是我愿意看到的。这篮子杏,就是为了让三姐尝尝鲜,没别得意思。” 汤弄秋哪里肯相信,恶狠狠地瞪着她道:“少在这里假惺惺的,你这个恶毒的贱人!你把我的掬儿害成这样,就以为嫁给福王的事情万无一失了吗?你等着吧,迟早你会自食其果!” “二娘这话的意思是,善恶终有报吗?”见与她好生说话说不成,江抒语气骤然一变。 “不错,早晚有一天你会得到报应的!”汤弄秋认定叶湖掬受伤一事是江抒所致,说得咬牙切齿。 “那照二娘这么说来,三姐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恐怕也是遭了报应吧!”江抒忍不住冷哼一声,毫不留情地反唇相讥。 “你胡说!”汤弄秋面色顿时大变,“我的掬儿虽任性了些,但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 “是吗?”江抒眸中不由划过一丝嘲讽。 如果真得没有,那真正的叶江抒是怎么死的? 只不过,为了掩饰自己身份的秘密,这话是不能说的,她扯扯嘴角逼视着她:“那二娘您呢?您敢说您从来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 第561章 根本就是一个局 “我……”汤弄秋没想到她会如此质问自己,身子不由一震,但为了气势上不输于人,语气仍然保持强硬,“这是你一个晚辈该跟长辈说话的态度吗?” “那在二娘看来,对待一个阴险毒辣的人,该有什么样的态度?”江抒双手环胸,挑眉反问道。 “你说谁阴险毒辣呢?!”汤弄秋脸色陡然变得更加难看,凌厉的双眸中溢满怨毒。 她当家十七年来,从来只有欺压别人的份,何曾受过这样的羞辱! “自然是二娘您,”江抒毫无怯意地回视着她,“前些日子刘嬷嬷是怎么死的,就不用我来说了吧?还有三个月前爹和大哥他们出发去湖南的当天,我的饭菜中被下了慢性毒药一事。在这之前,说不准还有什么是我所不知道的。这一桩桩,一件件,要是追究下去……” “你给我住嘴!”汤弄秋不等她说完,冷声将她打断,“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你休要在这里胡乱诬陷!” “若我真得是在诬陷的话,为什么偏偏您的一双儿女都不得善果,一个坠井身亡,一个变成傻子了呢?”江抒不禁嘲讽地一笑,“您以为这报应没有直接报在您的身上,您就可以否认掉自己所有的罪行吗?” “你……出去,给我滚出去!”汤弄秋被这话给激怒,抬手指着她吼道。 “走就走,”江抒眼眸微微一眯,“不过我有句话想要告诉二娘,这杏子的寓意,我确实不知,要是早知道的话,我早就给三姐送过来了。” “滚,滚出去!”汤弄秋被她激得丧失理智,拿起旁边矮桌上的一个青瓷茶杯,气急败坏地朝她摔去。 江抒利落地闪身躲开,任由那上好的瓷杯落在地上,化作碎片,勾勾唇角道:“二娘请放心,就您这污浊的地方,我也不想多待,告辞!” 说完,迅速转身,大步向外面走去。 但才刚走没多远,突然想到什么,回过身来道:“这杏子不是我要送的,是五妹说三姐最喜欢吃杏,托我给送过来的,也许她也不知道其中的寓意。” 不过,话虽这样说,心中却忍不住有些疑虑。 叶溪摇也许不知道,但也许是知道的。 倘若她真得知道,那她提出送杏,然后从凳子上摔下来,扭伤了脚,让自己代送,这一系列的环节串起来根本就是一个局。 这件事情虽说就这么过去了,没有激起太大的波澜,但若不是自己手里有汤弄秋的把柄的话,以这位二夫人的性格,指定会闹到老夫人那里去。 此事与别得事情不同,这是反应的一个人的善恶,而不是单纯的犯错,到时候就不会像以往的禁足、罚跪那么简单了。 只是,那叶溪摇看上去并无觊觎福王妃之位的意思,为什么要陷害自己? 假若以前她是为了叶湖掬的话,现在叶湖掬变成这副模样,她还有什么必要为她筹谋? 江抒想来想去想不明白,留下那近似挑拨的话后,满心疑惑地离开。 刚出凝惠园的院门,却见斜对面的碎石小道上,一袭湖蓝色长衫的叶成宣缓步朝这边走来,唇角不由轻轻扬起:“大哥,你散值回来了?” 第562章 不会觉得是件辛苦的事 叶成宣遥遥地冲她点点头,加快脚步迎上前来,含笑望着她道:“我正想去卿冉阁找你,这几天歌舞学得怎么样了?” “马马虎虎吧,”江抒微微止住脚步,一副丝毫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反正祖母也不指望我在寿阳长公主的赏荷宴上能够一鸣惊人,只要不丢人现眼就好。” “你呀——!”叶成宣不禁宠溺地一笑,“你这丫头如此不知上进,这要是让祖母知道了,恐怕又得被罚去跪佛堂了。” “这不是不知道嘛,”江抒上前两步挽住他的手臂,“大哥对抒儿这么好,一定不会将此事说出去的,对不对?” “如果我说不对呢?”叶成宣眸光微动,故意拉起腔调。 “那我就——”江抒眼珠一转,正想寻个破绽捉弄他一下,突然瞥见他腰间所悬着的一个宝蓝色锦面绣鸳鸯的荷包,抬手伸了过去,“这鸳鸯好眼熟呀,像是在哪里见过。” 叶成宣立即抬手将其护住,面上出现一抹不自然:“有什么眼熟不眼熟的,鸳鸯不都是这样。” “不对——!”江抒猛地想到什么,眼眸一眯道,“这鸳鸯可是定情信物,大哥怎么会随便戴着?难道说……大哥有喜欢的姑娘了?” “别胡说!”叶成宣急忙否认,“我怎么可能会有喜欢的姑娘!” “既然如此,那你就把这荷包送给我吧,”江抒迅速将手臂从他的臂弯里抽出来,两手一同伸向他,“反正它对你来说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不行,”叶成宣慌忙后退两步,“我就只有这一个,给了你,我用什么?” “这还不好说,”江抒淡淡扯扯唇角,“回头我让我家屏浅给你做十个。” “那你可要说话算数。”叶成宣听她如此说,竟然不再犹豫,利落地将那荷包解下,放入她的手心。 江抒看着手中刺绣精致的蓝锦荷包,不禁有些失望。 她本意并不是要这荷包,只是想试探试探他,没想到他却真得给了。 她还以为他真有喜欢的姑娘了呢,现在看来也许是自己多想了。 “这不都给你了嘛,怎么还不高兴?”看她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叶成宣微微有些不解。 “没有不高兴,”江抒轻轻摇摇头,将那荷包递回给他,“就是突然觉得这个颜色不适合我,还是大哥自己留着吧。” “那你方才所说得十个荷包……” “放心吧,过段时间一定给大哥送到沉心堂去。”江抒敛敛神色承诺道。 反正屏浅那丫头平时喜欢刺绣,也不会觉得是件多么辛苦的事。 “好。”叶成宣满意地点点头,将那荷包接下,重新系回腰间,打成好看的同心结。 江抒看着他把荷包系好,略一沉默,轻声问道:“不知大哥找我有何事?” “没有事,就不能去看看我的抒妹吗?”叶成宣低低一笑,偏头反问。 “当然能,”江抒淡淡笑了笑,“既然大哥是要看我的,那就陪我去趟万倾堂吧,这几日忙着练习歌舞,都没有去看过娘了,我想去看看她。” “你还是自己去吧,”听她提到自己最不愿看到的人,叶成宣面色陡然一变,“我想到我那里还有一幅画没有作完,就先回去了。” “作画有什么要紧的!”江抒急忙将他拉住,凝眸望着他道,“你还是不能原谅娘,是么?” “这事你别管。”叶成宣抬手将她推开,转身大步向回路走去。 快要走到转弯的地方时,突然想到什么,微微止住脚步,回过头来道:“我散值回来的路上,遇见了于小姐,她说崇文门里街的画春楼新进了一批古玩,邀你一同前去观看,明日下午未正时在东单牌楼那里见面。” 第563章 是会吓死人的 江抒不用想,便知道这于小姐指得是于靖容,顾虑到第二天还要继续练习歌舞的事情,不知能不能顺利出府,稍作迟疑道:“若我有事去不了呢?” 总不好让人在那里久等吧。 叶成宣淡淡道:“她说她还约了我们户部尚书赵大人家的小姐,你们三个人到时候无论是谁,未正一刻还不到的话,另外两人就不用再等了。” 语毕,不等江抒再说什么,回身大步向前走去。 江抒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那名义上的母亲俞折玉都回府十多天了,这位大哥还是不肯原谅她,也不知道他对她的心结,何时才能解开。 她已经很努力地从中调和了,但愿这对母子能够早日冰释前嫌。 由于江抒提出让叶成宣陪她去万倾堂是为了调解他与俞折玉之间的关系,叶成宣不去,她便也没有再去的必要,直接回了自己的卿冉阁。 此时,自称脚被扭伤不能走路的叶溪摇已经不在了,方才她所坐的石凳旁,只有随风轻颤的沉重杏枝。 朦胧的暮色中,江抒望着那硕果累累的杏枝沉默了片刻,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冷笑。 这个叶溪摇,让自己去凝惠园给叶湖掬送杏,果然是在故意给自己设局! 等着吧,这次的杏子,加上之前的柏子仁、夹竹桃、黄花杜鹃、鱼尾葵……早晚有一天,她会一一回敬给她。 暗自下定决心后,江抒也没有在院中多待的意思,大步走向不远处的正房。 因为房内没有点灯,里面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一片。 江抒踏进门槛,在屏风旁的案几上摸索了一阵子,也没找到火折子,思量着等屏浅回来之后再说,绕过屏风走进了内室。 她本想先躺在床上休息一会儿,缓解一下一天歌舞练习带来的疲劳,但才刚刚靠近床沿,一只手突然轻轻落在她的右手臂弯处。 江抒没想到屋内会有人,被吓了一跳,迅速将其打开,后退两步道:“你……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我房内?” “别怕,是本王。”柔润清凌的声音,似是带着几分安慰。 接下来,一个依稀可辨的白色身影在黑暗中缓缓站起。 江抒听出这声音的主人是谁后,面色顿时大变:“朱常洵,你干什么?!你怎么会在这里?!” “自然是来看你了。”朱常洵也不介意她恶劣的态度,淡笑着作答。 “那你为什么不点灯?!”隔着几步距离,江抒怒目瞪着他道,“你知不知道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这……是本王疏忽了,实在对不住。”朱常洵貌似诚恳地道出一句,缓步走到不远处的灯架旁,拿起附近案几上的火折子,将上面的红烛一一点亮。 晃动的烛光打在他的脸上,顿时将那张温润如玉的俊颜映衬地皎皎灼灼,仿若哪个士族大家中不染尘俗的翩翩浊世。 江抒心中有气,自是没注意到这点,冷哼一声道:“你这是疏忽吗?你太失礼了!上次不是已经明白说过,本姑娘的闺房不能进,你怎么还随便进来?!” 第564章 是不是可以请回了 “本王可不是随便进的,”朱常洵将手中的火折子放回原处,扯扯唇角道,“本王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认认真真地走进来的。” “什么深思熟虑?”江抒眉头很轻微地一蹙。 朱常洵向前两步,凝眸望着她道:“你想想看,本王来了你这里,却一个人在院中站着,这要传出去,恐怕在世人眼中失礼的就是你了。” “这么看来,是不是还要感谢你为我挽回了名声?”江抒强压下心底的怒意,咬牙质问道。 “跟本王,你无须那么客气。”朱常洵立即很大度地摆摆手。 江抒看他这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面色不由一变。 以前她只觉得他说话做事不讨人喜欢,没想到还竟然如此厚脸皮。明明自己做得就不对,还非得弄成一副为人着想的样子。 不想长时间的与这种人共处一室,顿了顿,她冷声道:“王爷既然是来看我的,这看也看过了,是不是可以请回了?” “你就如此想让本王走?”平淡的语气,不带丝毫情绪。 “慢走不送!”江抒想都没想,答得直截了当。 “好,既然你这么不愿留本王,本王只好告辞了。”朱常洵故意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作势要离开。 不过走了两步,不见江抒挽留,最终还是回过身来:“你知道本王这次是为何而来的吗?” “不是来看我的么?”貌似方才他是这么说的。 朱常洵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从衣袖中取出一个约莫一寸高三寸长、宽的花梨木盒递向她道:“这个送给你。” “这是什么东西?”江抒垂眸瞥了一眼,并未去接。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朱常洵淡淡一笑,将那木盒向她又递近了几分。 江抒略一迟疑,最终还是伸手接下,轻轻将盖子掀开。 没有了盒盖的遮挡,里面一面银制边框镶着绿宝石的小圆镜便一览无余地展现在了她的眼前。 江抒小心地将其拿起来,举在眼前打量了一阵子道:“这上面的石头是祖母绿吧,成色挺好的,镶嵌的也别致。” “你就没发现更别致的地方吗?”朱常洵见她注意力没集中在重点上,含笑提醒道。 “你是说这边框的雕花?”江抒再次仔细地看了看,“纹路倒是挺细致的,制作工匠的手艺肯定不一般。” “你难道就没发现更为特别的地方?”朱常洵面上笑容微微一僵,再次开口提醒。 “什么更为特别的?”江抒一脸不解。 “这镜子的镜面,”朱常洵抬手朝着她手中的圆镜指了指道,“这可是本王花重金买来的西洋玻璃镜,只是见外面的边框太过粗糙,便找能工巧匠特意为它打制了个边框。” “西洋……玻璃镜?”江抒再次垂头看了一眼手中制作精致的小圆镜,这才反应过来在明朝是没有玻璃镜的,人们用的都还是铜镜。 只不过,这么一小片水银镜片,花重金?难道它比外面镶嵌的几颗上好的祖母绿还要贵? 朱常洵缓缓点点头,扶着她的手将镜子立起对向她:“你看它所照出来的人影,是不是比平常的铜镜要清楚许多?” “是。”玻璃镜当然要比铜镜清楚,这个江抒早就知道,轻轻将那圆镜放入木盒之中,递回给他,“我已经看完了,王爷请收回吧。” “怎么?你不喜欢?”朱常洵面上微微出现一丝诧异。 江抒看他这个反应,忍不住在心中翻个白眼:我更喜欢你将买这个破镜子的重金送给我。 不过,心中虽这么想,这话却是不能说出口,沉吟了片刻,她道:“没有,只是无功不受禄,我不能随便要王爷的东西。” 第565章 原来是有两件的 “本王何时说过让你无功受禄了,”朱常洵稍稍敛敛神色道,“这可不是无故送的,前些日子太后的赏花宴上,你提出把自鸣钟送给太后时,本王可是亲口答应了,再送一样东西给你。” “这事你还记得?”江抒有些意外。时隔这么久,他若不提,她铁定是想不起来了。 “那是自然,”朱常洵一脸认真地凝视着她,“大丈夫一诺千金,本王既然已经答应了要再送一样东西给你,自然不能食言。只因那自鸣钟是个稀罕的物件,本王一时间也很难找到可以与之相较的,总不能送些首饰之类的俗物,所以才迟了些。” “……”江抒闻言面色不由一变,心道你干嘛不送俗物呀,哪一样不比这破镜子好! 只不过,说出口的却是:“无妨的,王爷有心了。” 然后,将那递向他的花梨木盒又收了回来。 既然这东西是补送的,收下也是理所应当,反正不用领情,不要白不要。 里面花了重金的镜面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边框上的几颗祖母绿可是价值千金的。 朱常洵见她不再拒绝,方才缓下神情,正待再说什么,附近突然传来一道悠扬的乐声。 那声音熟悉的很,一听便知是什么,朱常洵微微一怔,迅速转头望去,果然看到一旁的妆台上一只下摆不停摆来摆去的自鸣钟。 “这东西不是送去太后那里了吗?怎么还在你这儿?”他的眼中顿时划过一丝疑惑。 “这不是那一只,”江抒忙走过去挡在他的身前,“王爷也知道,我爹与那个洋人利玛窦有些交情,这是他送给我爹的,我爹又给了我。王爷带过来的那一只,早就送到宫里太后那儿了。” “是吗?”朱常洵唇角一扬,漆黑的眼眸微微眯起。 前些日子他曾听他那堂妹朱轩娆提起过,说是江抒送到太后那里去的自鸣钟与她在他府上见到过的有些不太一样。 当时他也没有多想,觉得可能是那丫头只见过一次,又时隔太久,记得不是太清楚,又或者是江抒在使用的过程中弄掉了其中的一部分。 现在看来,原来这东西是有两件的。 至于哪一件才是他送的,一件一模一样,一件据说有些差异,他的心中已然有了数。 只是,江抒将叶向高给她的那只送去给太后,把他送来的留下,这说明什么? 江抒不知他心中所想,点点头道:“当然。我都答应太后要将自鸣钟送给她了,总不能言而无信吧。更何况,我怎么能够为了一个物件去得罪高高在上的太后。” “这倒也是。”朱常洵淡淡一笑,表示认同。 既然她不肯说出事情的真相,他也没有揭穿的必要。 顿了顿,突然想到她两次看到自己所送的东西后都是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眸光微微一动:“你似乎不太喜欢本王送的自鸣钟和西洋玻璃镜?” 那是因为在我们那里,比这好得多的随处都是,谁会稀罕这一只破钟和一面破镜子! 江抒忍不住腹诽。 但嘴上说的却是另一番话:“怎么会,王爷是看我没有露出高兴的样子吗?我是见王爷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太受宠若惊了,都忘记高兴了。” 第566章 才不要为他去浪费时间 这话一听就假得很,根本就是在敷衍,不过朱常洵也不介意,直当她是不看重身外之物,轻笑一声道:“原来是这样,看来是本王多想了。” “那是那是,”江抒连连点头,“王爷送了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我,我怎么会不喜欢,改天我也送王爷一份大礼,保证是王爷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 “哦?什么大礼?”朱常洵眸中顿时出现几丝兴味。 还有什么比自己送来的自鸣钟和西洋玻璃镜更为新奇的? “这个……”江抒提出送他礼物也就随口一提,具体送什么其实还没想,略一沉吟,故意眯起眼眸道,“说出来就没意思了,到时王爷不就知道了?” “也是,”朱常洵以为她是在故意卖关子,索性不再追问,偏头瞥了一眼妆台上的自鸣钟道,“时候不早了,本王该告辞了。” “那……我送送王爷?”江抒也不挽留,淡笑着提议。 朱常洵借着附近雕花灯架上闪烁的烛光,凝视了一阵子她那张不太清晰的清丽侧容,扯扯唇角道:“本王以为,你还要说‘慢走不送’呢。” “呃……”江抒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这个,面上不由出现一抹尴尬之色,赶忙解释道,“王爷别误会,我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我方才只是在开玩笑。” 人家好歹是来送东西给自己的,之前自己所说得那话确实有些过了。 “原来如此。”朱常洵倒也没有深究这话是真是假的意思,淡淡一笑,转身向外面走去。 刚刚踏出房门,还未来得及走下回廊高出地面的几级台阶,却见一个娇小的人影迎面走来。 由于外面廊檐上的灯笼没有点,借着月光无法看清那人的样貌,只凭着身形的轮廓不好辨别其身份,他试探地道:“可是池挽姑娘?” “王爷姐夫,你怎么会在这里?”来人正是叶池挽,当她听出是朱常洵的声音后,立即加快脚步走上前来。 “今日得闲,来看看你四姐,”朱常洵止住脚步,等她走近,淡笑着道,“最近常听常浩念叨你,你若有空,便去看看他吧。” “我才不要!”叶池挽忍不住翻个白眼,“像他那样油腔滑调、举止轻浮的人,我才不要为他去浪费时间,我还要好好研读诗词,去参加冉公子他们的流觞诗会呢!” “你说得可是冉兴让?”朱常洵眸光一动,缓缓开口,“今日父皇与太后已经商定了他与寿宁的婚期,就在明年的三月十八,圣旨明日一早便会颁下。” “什么?”叶池挽闻言面色顿时大变,“寿宁公主与冉公子的婚期定下了?” 她本想着,朱轩妤对冉兴让也只是看中而已,并没有确定驸马一定是他,若是在皇上下旨赐婚之前,自己能够想办法得到冉兴让的心的话,到时候他们两情相悦,像朱轩妤那样通情达理的女子,也许会选择成全他们。 可是,自己的这一计划才刚刚开始,竟然…… “不错,已经定下了。”朱常洵凝眸望着她,答得直截了当。 他虽约略从朱常浩的口中得知这丫头对冉兴让有意,但也更加清楚,自己的皇妹轩妤与冉兴让之间的彼此倾慕,与其让这丫头得知真相后伤心难过,还不如早些让她断了这份念想得好。 第567章 哪有什么日后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叶池挽一时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踉跄后退两步,险些跌倒在地。 站于朱常洵身后的江抒忙绕过他提裙走下台阶,双手扶住自己这个六妹,一脸担忧地道:“六妹,你没事吧?” 这丫头对于冉兴让的执着,她可是看在眼里的。这些日子以来,她牺牲掉所有吃和玩的时间,去研读她平常最讨厌的诗词,只为能够得到他的另眼相看,如今突然听到这样的消息,接受起来恐怕有些困难。 叶池挽因为心中情绪波动太大,没顾上回应她的关心,猛地抬头看向对面的朱常洵道:“王爷姐夫,你是骗我的,你一定是骗我的,对不对?” “本王没有,”朱常洵神色平静地道,“本王所言,句句属实。” “不,我不信,我不信……”叶池挽高声喊着,用力甩开江抒,跌跌撞撞地向外面跑去。 “六妹……”江抒被她甩得差点儿摔倒,努力稳住身子,正想追上去好好劝劝她,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柔润清凌的声音,“不用去追了。” “可是……她这个样子……若是出了事怎么办?”江抒转头看向回廊里的朱常洵,眉头一蹙,面带焦急地道。 她虽不是真正的叶江抒,叶池挽不是她的亲妹妹,但那丫头却是这府中唯一一个真心当她是姐妹的人,她不能明知她会受到伤害却不去阻止。 “不会的,”朱常洵缓步走下回廊的台阶,微微敛敛神色道,“让她一个人去冷静一下,明天应该就没事了。” “当真会没事吗?”江抒并不是太放心。 “本王可以保证。”朱常洵凝眸望着她,一本正经地道。 “那就好,”江抒这才松了口气,略一迟疑,轻声问道,“王爷刚刚所说得,皇上明早就会为寿宁公主和冉兴让赐婚的事,可是真得?” “自然是……本王骗她的。”朱常洵眼眸一眯,淡淡扯扯唇角,“轩妤与冉兴让的婚期虽已商定,但颁旨却是定在三天以后。” “啊?”江抒原以为他会答“是”,没想到得到的却是这样的回答,面上不由露出几分疑惑之色,“那王爷为何要骗她?” 朱常洵向前两步,含笑凝视着她:“这种事情,毕竟关系到她的闺誉,既然没有转圜的余地,何必给她时间去弄得人尽皆知。” “这……倒也是,”江抒垂眸想了想,觉得此言有理,认同地点点头,“还是王爷考虑周全。” “本王考虑周全的,可不只这一件事。”朱常洵眸光微动,淡笑着拉起腔调。 “那还有什么?”江抒下意识地问道。 “这个……多了,说来也话长,日后本王再慢慢告诉你。”朱常洵像模像样地卖了个关子,低笑一声,大步向外面走去。 江抒站于原地,愣了一阵子,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暗示,忍不住翻个白眼:本姑娘可不想再见到你,哪有什么日后! 只不过,现下自己已经答应过人家要前去相送,不能言而无信,遂快步追了上去,一边大声喊道:“哎,你等等我……” 第568章 难道这么快就用坏了 将朱常洵送出叶府大门,看着他上了福王府那辆低调奢华的蓝顶子马车,江抒方才沿原路归返,回了自己的卿冉阁。 此时,屏浅已经回来了,刚刚将从厨房取来的饭菜一一摆在正房外室正对房门的圆桌上,看到江抒远远地走来,淡笑着向外迎了几步道:“小姐,你怎么才回来?是方司乐和沈司乐又交代了什么吗?” 从江抒、叶溪摇、叶池挽一送方素衣与沈幼安出去,她就去了厨房取晚饭,并不知道叶溪摇试图以杏子陷害江抒的事情以及朱常洵的到来。 “没有,就是看今晚月色甚好,又有清风作伴,觉得十分舒爽,便在院中随意转了转。”江抒大步走上前去,顺口编道。 一天的歌舞练习,再加上送方素衣和沈幼安出门、去凝惠园给叶湖掬送杏、送朱常洵出门的几番折腾,使得她周身疲累得很,实在没有心情和精力将这半个多时辰所发生的事情一一讲述出来,再与这丫头探讨。 屏浅并未对她的话有丝毫怀疑,笑着指了指桌上的几样饭菜道:“小姐既然回来了,就快些用饭吧,也好早些休息。这明日一早,还要早起练习歌舞呢。” “嗯,好。”江抒点头答应一声,抬脚踏进房门。 缓步走到不远处的圆桌旁,轻轻坐下身来,正准备抬手去拿身前的碗筷,突然想到什么,转头看向她道:“你趁有空的时候,做十个荷包出来,送到大哥那里去。” “大少爷?”屏浅眉头微微一蹙,“他要那么多的荷包做什么?” 她前几天不是才送过一个鸳鸯戏水的蓝锦荷包给他嘛,难道这么快就用坏了,又或者是弄丢了? “是我答应要给他的,”江抒轻描淡写地道,“我回来的路上,看到他身上挂着个荷包,很是漂亮,想要向他讨要,他却说只有那一个,不肯给,我便答应送十个荷包给他。” “原来是这样,”屏浅这才松了口气,眼中盈满丝丝笑意,乖巧地道,“小姐放心,奴婢一定会尽快赶做出来的。” “不用着急,慢慢来就好,”江抒淡淡扯扯唇角,“我看他那个是个新的,一时也用不着更换。” “是。”屏浅含笑点点头,再次指向桌上的饭菜道,“小姐请慢用,奴婢先出去了。” “好。”江抒淡淡一笑,看着她走出房门,轻轻拿起身前的碗筷。 由于半个多时辰来的几番折腾,也没什么胃口,满桌的美食,她只随便吃了一点儿,便又唤来屏浅将碗盘收了,坐在屏风旁看了会儿医书,早早地睡下了。 次日一大早,江抒是被附近妆台上自鸣钟悠扬悦耳的整点奏乐声吵醒的。 刚刚睁开惺忪的睡眼,外面突然传来一道轻微的敲门声,伴随着屏浅清脆明朗的声音:“小姐,你醒了吗?刚刚方司乐命人带信过来,说是她与沈司乐今日奉召进宫去为太后演奏,不能前来教习歌舞了。奴婢想着,反正今日也没别得事,小姐若是不想起的话,可以再多睡一会儿。” “好,我知道了。”江抒困意未尽,迷迷糊糊地答应一声,复又睡了过去。 第569章 总不能留在这里晒太阳 再次醒来的时候,妆台上的自鸣钟显示,已是午正一刻,距离于靖容说好的见面时间未正时不到一个时辰。 江抒担心去得迟了,会错过这次增进友情的见面机会,便没有再做磨蹭,迅速穿衣下床,简单地梳洗了一下,吃了点儿屏浅早已准备好的午饭,匆匆出了门。 到达位于崇文门里街与东长安街相交处的东单牌楼附近时,于靖容和赵曼青已经到了,两个人正站在人来人往的牌楼底下低声说笑着。 看到远远走来的江抒,赵曼青立即抬起手臂朝她招了招,扯着嗓子高喊道:“江抒,这边,这边——!” 江抒其实早就看到二人了,只不过刚巧有一辆马车从她身前经过,挡住了前面的路,才没有急于出声。 等到那马车走远,她忙应了一声,穿过来来往往的人群大步走过去,面带歉疚地道:“不好意思,我来晚了,让你们久等了吧?” “没有,现在还不到未正时呢,我们也是刚刚才到。”于靖容轻轻扯扯唇角,冲她柔和一笑。 “那就好,”江抒稍稍安下心来,从衣袖中取出丝帕擦了擦额头的薄汗道,“这天怪热的,我们既然都到了,就别等到未正时了,现在就去画春楼吧。” “那是自然,”赵曼青偏头一笑道,“我们又不是傻瓜,总不能留在这里晒太阳。” 说着,伸手拉起江抒与于靖容的手臂,沿着宽阔笔直的崇文门里街大步向北走去。 那座据说刚刚进了一批古玩的画春楼位于东单牌楼以北一里远处路东,是一座三层的古董店。其间各楼层所展示的古玩是根据价值来分的,一层的最为普通,二层的档次较高,三层的则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由于三人都是出身官宦人家的小姐,一层的东西自是看不上,而三层的因为太贵,根本买不起,便直接去了二楼。 才刚走到最前面一排的柜架前,赵曼青首先被摆在最上面一层边角位置的一个瓶子所吸引,抬手向着那边指过去,一脸激动地道:“靖容,江抒,你们快看,哥窑的瓷器,我终于找到了!” 江抒顺着她手指府方向望去,但见一个带有密密麻麻的细小红黑裂纹的暗白色赏梅瓶形单影只地立在那里,远远看去,像是一个次等的白瓷打碎了又粘结在一起似的,没有一点儿美观可言。 她的眼中顿时闪过几分疑惑之色,扭头看向身旁的赵曼青道:“这瓶子这么丑,你怎么会喜欢它?” “这可是哥窑烧制出来的!”赵曼青也不介意她用“丑”字来形容自己看中的东西,欣喜地甩下一句,大步向着那边走去。 然而,方才走到架子前,正准备抬手去拿,一旁突然伸过一只手来,抢先将那瓶子拿下。 接着,她的耳畔传来一道带着几分得逞意味的刺耳女声:“哎,你们快看,宋朝哥窑的赏梅瓶,这可是难得一见的珍品,我要把它买回去,摆在房中天天看。” 赵曼青不用回头,也知道那声音是谁的,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怒色,转过身去,将手伸向侧后方一脸得意的粉衫红裙的女子:“周唤雪,快把瓶子还给我!” 第570章 想必也是没什么才华 周唤雪因为太后赏花宴那天的事情,与赵曼青有些过节,之所以抢先一步将那瓶子拿下,也是看她喜欢,故意要抢的。 听她此说,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似的,挑衅地睨她一眼,向着与自己同来的几个女子道:“你们瞧,她说什么来着?让我还给她。你们觉得,这该不该还呀?” “哪里是还呢,就算唤雪姐给了她,那也是让。”她身后的那个紫衫黄裙的女子立即上前两步道,“这摆在铺子里的东西,谁看中了,付了银子就可以拿走,又不是她的。” “是啊是啊,”站于她另一侧的一个桃红色衫裙的女子也跟着说道,“唤雪姐如若喜欢的话,直接买下带走就好,不必理她。” “赵小姐,听到了吗?”得到二人的附和,周唤雪立即拉起腔调,“我这可不是故意与你为难,实在是你那个‘还’字,说得太过不妥当了。” “你……”赵曼青惦记着哥窑的瓷器已有好几年了,心心念念地盼着能够得到一件,如今好不容易碰上,哪能容许轻易错过,努力压下心底的怒意,低头服软道,“周小姐,请你把这个瓶子让给我吧。” “我为什么要把它让给你?”周唤雪忍不住嗤笑一声,“我既然把它拿下来了,自然也是想要的。” “但她比你更需要,”于靖容拉着江抒走上前来,不卑不亢地道,“想必你也知道,曼青一直以来都在寻找哥窑的瓷器。” “那又怎么样?”周唤雪冷哼一声道,“凭什么她在寻找,我就该成全她?上次在太后的赏花宴上,她骂我外祖父为人阴贼,我还没跟她计较呢!” “那到底怎样,你才能把这个瓶子让给我?”赵曼青的眉头顿时蹙了起来。 如果可以的话,她愿意为当日的口不择言道歉。 周唤雪却并不往这个方向引,盯着她看了一阵子,掀掀唇角道:“这样吧,既然你这么想要这东西,我就给你个机会。我们设个赌约,去对面的茶楼当众比试琴棋书画,让大家来品评,以定输赢。如果你赢了,我就把这个哥窑赏梅瓶买下来送给你,若是我赢了,你便把它买下来送给我。” “这……”赵曼青不由面露迟疑之色。 虽然这个周唤雪并不是什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但却有得一手好书法,双手能写梅花篆。 而她自己,四样当中却没有一样出挑的,与之相比,基本上没有胜算。 “怎么,怕了?”看她这副表情,周唤雪不禁面露嘲讽之色,朝她举了举手中的瓶子道,“若你不敢比,我可就把它买走了。” 道完,她作势要走。 “慢着!”赵曼青忙抬手拦住她,“比就比,不过我有个提议。” “说吧。”周唤雪傲慢地扬扬下巴。 赵曼青略一迟疑,轻声开口:“就我们两个人比也没劲,不如这琴棋书画四样中,我们两个人只选擅长的来比,其它的,可以请朋友代劳。” “没问题。”周唤雪看了看站于她身侧的江抒与于靖容,答得无比爽快。 于靖容此人,向来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从来不爱表现,想必也是没什么才华。 而叶江抒,则是出了名的胆小懦弱、一无是处,在太后赏花宴的时候,可是被说成“女子无才便是德”。虽然不久前在公子佳人齐聚的画舫上一首《半字歌》惊艳四座,但那终究不是她自己做出来的。 第571章 落得个惨败的下场 由于赌约的比试方式得到两个当事人的一致认可,于是不久之后,江抒、于靖容、赵曼青三人,周唤雪一行四人,连同着那被她们临时拉来抱着赌注的画春楼二层的伙计,便一起置身于对面那座名叫雅茗轩的茶楼底层的大厅里了。 围坐在厅内喝茶的客人不在少数,听闻两帮人设赌约比才艺的事情后,纷纷围上来看热闹。 在琴棋书画四样当中,琴排在最前面,自然位居比试之首。 周唤雪虽然书法了得,但琴艺却根本拿不出台面,便让之前那附和她的紫衫黄裙的女子来比这第一场。 而江抒她们这边,赵曼青则请了于靖容帮忙。 二人弹得都是古曲,因为琴声容易混音,便分了先后来弹,两曲终了,于靖容以一首《高山流水》小胜对方那紫衫黄裙的女子的《阳关三叠》。 第二场比试的是棋。 赵曼青的琴棋书画虽没有一样出色的,但最能拿出手的,也就是棋了,于是亲自上阵。 对方出的,则是一个身穿水蓝色衫裙,看上去年岁稍小一些的少女。 赵曼青与那少女的棋艺都不算精湛,同时也不算差,半个时辰的艰难对峙下来,最终以和棋收场。 第三场的书法,赵曼青自知她与江抒、于靖容三人中任何一个都不可能比过双手能写梅花篆的周唤雪,便破罐子破摔的再次上阵,然后落得个惨败的下场。 至此,双方各胜一场,打平一场,于是乎,最后一场的画艺比试,便成了至关重要的一局。 赵曼青的画艺是她本就不精的琴棋书画中最差的一样,同时也知道于靖容不擅画,便将求救的目光投向江抒:“江抒,这场你替我来比吧。” “我?不行的,”江抒立即摇摇头,“还是你和靖容来吧,我根本就不懂画。” “别骗我了,”赵曼青一脸的不相信,“我听人说,前些日子你六妹叶池挽在瑞王府的斗画大赛上摘得魁首的泼墨大写意,便是你教的。” “呃……”江抒没想到她会知道这事,微微一愣,随即道,“我只是提醒了她一下,并不代表我自己也会。” “我才不信呢,”赵曼青置疑地看着她道,“一个不懂画的人,怎么可能知道泼墨大写意?靖容已经帮我比了一场了,无论如何,这场你必须要帮我。” “可是……”对于古代的花鸟水墨,她当真是一点都不懂的。 “好了,别说了,此事就这么定了。”赵曼青不等她说完,犹自作出决定。 然后,挑衅地看向对面的周唤雪:“周小姐,这次你们由谁来比呀?” 周唤雪闻声一脸的沉郁,她原以为这比试她们必胜无疑,没想到那个于靖容平时寡言少语的,琴艺竟然还不错,一开场就胜了一局,弄得三场下来,只能持平。 听赵曼青说话的这语气,似乎叶江抒的画艺还不错,而她们四个人中,却没有一个擅长作画的,难道就要这样输掉? 这输了比赛丢人倒是小事,但那个哥窑的赏梅瓶是极为难得的珍品,少说也得两千两银子。现如今她的外祖父沈一贯已经不再是内阁首辅,而她的父亲只不过是一个刑部的小官,俸禄微薄,她找谁去要这两千两银子? 正在为难之际,围了几层的人群外面,茶楼的门口位置,陡然传来一道清脆娇柔的女声:“周小姐,让本小姐替你来比这场,可好?” 第572章 打算婉拒了人家的请求 众人闻声一齐向外看去,但见侯亭柯一袭大红色织绣纱衫,鹅黄色百褶罗裙,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朝这边走来。 侯亭柯身为寿阳长公主之女,虽一贯刁蛮任性了些,但她的画艺在京城众千金闺秀中可是出了名的。 周唤雪的面上立即出现一抹惊喜之色,连连点头,向着她抬抬手道:“当然可以,多谢侯小姐愿意出手相助。” “不必客气,”侯亭柯像模像样地朝她摆摆手,穿过围观的人群为她让开的一条通道走到圈子里面,瞥了一眼附近画春楼的伙计所抱着的哥窑赏梅瓶道,“这只瓶子就是赌注吧?本小姐不只要为你参加这场画艺比试,还可以向你承诺,倘若输了的话,便替你将它买下来送给赵小姐。” 而后,挑衅地看向对面的江抒:“叶小姐,你既然要替赵小姐来比,不如也像本小姐一样,若是输了,便替她把这瓶子买下来送给周小姐吧。” “这个侯小姐,又在找叶小姐的麻烦,王爷,要不要卑职下去为叶小姐解围?”茶楼二层的雅间中,怯羽透过窗子朝下看了一阵子,向着身前浅握细白瓷茶盏的朱常洵问道。 “不必,”朱常洵黑眸微动,轻笑一声道,“本王倒想看看,本王要娶做王妃的人,到底有几分本事。” “可是……叶小姐若真得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根本就不懂画呢?”怯羽对此深表担忧,“既然她是王爷要娶做王妃的人,总不能沦为街头巷尾广为流传的笑柄吧。” “应该……不至于,”朱常洵偏头看了一眼下面一脸平静的女子道,“本王猜她那样说,大抵是不想出头,打算婉拒了人家的请求。” “可……前些日子的赏花宴上,她可是被太后说成是‘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怯羽忙着提醒。 “但她前几天画舫上的一首《半字歌》,却是出人意表,让在场的所有人无不对她刮目相看。”朱常洵放下手中的茶盏,淡笑着道,“这解围不急于一时,先看看情况再说。” “怎么?叶小姐不敢?”一楼的大厅内,侯亭柯迟迟等不到江抒的应答,顿时面露轻蔑之色。 “谁说我不敢了,买就买!”众目睽睽之下,输了什么也不能输了气势,否则定会让人轻看,江抒态度果断地道。 那哥窑的赏梅瓶虽然珍贵,但她已经试探过画春楼伙计的口风,左右不会超过三千两银子。朱翊钧为朱常洵所下的几箱聘礼中,里面的珠佩首饰,随便捡出几件来当了就足够。 “既然叶小姐已经同意,那便不要再磨蹭了,比试现在就开始吧。”侯亭柯淡淡甩下一句,缓步走到位于最中间的桌案前,抬手准备去拿笔架上的羊毫。 “慢着,”江抒朝着附近扫了一眼,扯扯唇角道,“侯小姐还没说,我们要比画什么呢。” 她身为一个现代人,虽然从未接触过花鸟虫鱼、重墨山水……以及其它类别的写意的中国画,但小的时候却是学过好几年素描速写的,大不了就来张写实的素描给他们。 反正这里有画板,有画架,有墨棒,有厚纸夹宣,假若再来把匕首用以将墨棒削成铅笔的形状的话,材料倒也可以粗略地凑够。 第573章 怎么看上去那么不靠谱 侯亭柯擅画人物,尤其是仕女像,虽然她自认为她的随便一幅画作都可以赢过江抒,但为了让这个抢走她常洵哥哥的人惨败,自然要拿出自己最具优势的一面,于是道:“画人好了,为了公平起见,我们就当场找一个漂亮的女子来画,如此也方便大家对比。” “不知本郡主算不算是一个漂亮的女子?够不够资格成为二位笔下的画面美人?”她话音方落,不远处突然响起一道清脆明朗的女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大厅边角处的木质楼梯上,一袭浅橙色衫裙的朱轩娆正手扶着栏杆缓步向下面走来。 “当然,当然可以!”江抒面上立即露出一抹融融笑意,“郡主若不介意我的画技拙劣,江抒求之不得。” “亭柯表妹,你怎么说?”得到她的认可,朱轩娆悠然一笑,加快脚步走下楼梯,拨开围成几层的人群走过来,看向对面的侯亭柯。 侯亭柯心知这个表姐不太喜欢她,很有可能会偏帮江抒,略一迟疑道:“这作画可能需要很久,轩娆姐姐不嫌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累吗?” “左右不过一个时辰,没什么大不了的,本郡主能够坚持得下,”朱轩娆自信满满地扬扬唇角,踱到二人所在的桌案前几步远处站定,转过身来道,“现在便开始吧。” “等一下,”江抒忙抬手阻止,“我的画材还没准备好,请郡主和侯小姐稍候片刻。” 而后,转头看向身后看热闹的众人:“诸位,有没有谁带着匕首,借我用一下。” “用我的吧。”就近的一个衣着简素的青年从衣袖中取出一把无鞘的匕首递向她。 “多谢。”江抒简单地道了句,抬手将其接下。 随后,向前两步,走到身前的桌案旁,从上面厚厚的一打宣纸里面抽出一张,垫在桌子的边沿处,拿起旁边的墨棒在上面刮了起来。 “王爷,她这是在做什么?”二层的雅间中,一直观察着下面的怯羽看到她这番举动,一脸不解地问道。 他们的这位未来王妃,怎么看上去那么不靠谱,这墨是用来研的,怎么可以刮呀! “等一等,不就知道了。”朱常洵倒是一点儿也不担心,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丫头将手中粗粗的墨棒的一端刮得尖细。 江抒这是第一次用墨棒来画素描,不知道其结不结实,担心画到中途突然断了,便在一众人疑惑的目光中,一连刮了好几根方才罢休。 接着,将画架、画板支好,从桌案上的单宣与夹宣叠在一起的宣纸里抽出一张厚一些的夹宣放在画板上,用铁钉固定。 “叶小姐,好了没有?”此时,一旁的侯亭柯早已等得不耐烦。 “好了。”江抒也不介意她恶劣的态度,和善地冲她一笑,抬头看向对面的朱轩娆道,“郡主,麻烦你选一个舒服的姿势站好。” “嗯。”朱轩娆淡笑着点点头,眼珠一转,从发间摘下一只点翠的金步摇,握在手中含笑面向二人。 第574章 这种画风大明没有 朱轩娆站定之后,江抒与侯亭柯便不再磨蹭,分别拿起自己身前桌案上的墨棒与羊毫,开始起笔。 由于素描画局部更能突出优势,江抒便选择了画半身像,先是线条构图,勾出轮廓,然后再一层层加深,逐渐突出立体之感与光线的明暗。 而国画因为是写意的,画出的人物其样貌与真人出入较大,单看一部分没什么亮点,侯亭柯便选了画全身,重点突出首饰、服饰的繁琐之美。 在各类别的绘画中,人像是最不容易画的,待到二人画完,已经是半个多时辰以后了。 位于二层窗前的怯羽看着江抒将手中的墨棒放下,揭下画板上的画作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举向众人,忍不住轻叹出声:“天呢,这怎么画得跟真人似的,叶小姐果然是出人意表!” 朱常洵只是轻轻一笑,没有出声,不过望着江抒手中那幅画的双眸中,却微微漾起一抹莫测光彩。 怯羽是个习武之人,一贯粗线条,并未注意到自家主子的细微变化,想了想,又道:“叶小姐这画风挺独特的,卑职以前从未见过,王爷可知道出自什么画派?” “本王不知,”朱常洵缓缓摇摇头,“但可以肯定的是,这种画风大明没有。” “王爷的意思是……”怯羽有些震惊,“她是跟关外的女真人,或者是西方的洋人,或者是东洋倭寇学得?” “这个说不准,也许是她自己想出来的。”朱常洵淡淡道了句,继续看向下面。 一楼的大厅内,江抒的素描与侯亭柯的仕女图一经展示在众人眼前,众人立即又向前围近几步。 “你们快看,侯小姐的这幅仕女图,笔锋清润,线条流畅,将怀淑郡主的神韵描绘的惟妙惟肖,我觉得侯小姐的这幅更胜一筹。” “在下倒是觉得叶小姐的这幅更好,明明出自笔下,却跟来自镜中似的。能够画出这样的画作,真是了不起。” “话虽这么说,但美人图讲究清雅婉约,叶小姐的这幅看上去黑乎乎的一片,恐怕不够美观吧。” “侯小姐的这幅是婉约了,也看着很美,但美得不像是一个正常的人,那就假了。” …… 一时间,人群中两个意见吵吵嚷嚷地争论开来,难分上下。 侯亭柯本以为她能够远胜江抒,看到这副局面,面色顿时拉了下来,低垂的双手暗暗握成拳头。 她的画艺可是京城名门闺秀中出类拔萃的,要是输给了叶江抒这个废物,以后还怎么有脸见人! 站于江抒身后的赵曼青见此情形,心知她们的胜算已经不小,眼眸一眯,朝着众人摆摆手道:“大家这样争来争去的也不是办法,不如我们就以举手的方式来分输赢吧。” 众人互相对看一眼,并未有任何异议。 赵曼青扬唇笑了笑,朗声道:“认为叶小姐画得好的,请把手举起来。” 说着,一边举起自己的右手,以作示范。 有了带头的,众人也没有什么好犹豫的,那些认为江抒画得好的,便跟着将手举了起来。 第575章 一定要向着一个外人么 “一、二、三、四……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赵曼青用手指着那密密麻麻的举起的手挨着数了一遍,愉悦地扬扬唇角,“一共二十六个,哦,不对,还要再加上我,一共二十七个。” “这里少说也有五六十人之众,二十七个有什么了不起的!”周唤雪冷冷地横她一眼,“还有半数以上的人没有举手呢!” “好,那就让他们举起来看看,”赵曼青淡淡瞥她一眼,看向众人道,“认为侯小姐画得好的请举手。” 她此言一落,围观的众人之中,那些个认为侯亭柯所画更好的便立即将手举了起来。 赵曼青以同样的方式数了一遍,发现与方才举手的数目相同,眉头顿时微微蹙起:“怎么会一样多,这也是二十七个。” “你太急躁了,”于靖容向着附近的周唤雪几人望了望,朝她走近几步,低声道,“她们有四个人,都会为侯亭柯举手,而我们这边为江抒举手的只有你和我两个。若是你刚刚提出我们几个当事人因为各自的立场不同,会有偏帮之心,不可以参与举手的话,我们就赢了。”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早说?”赵曼青猛地拉起她的手臂。 那可是几千两银子的事儿,倘若对方那边少了一个举手的人的话,她们就赢了,便可以不用动用一文钱就将那个哥窑赏梅瓶带回家。 “你这么急,哪里给我说得机会了。”于靖容抬手将她推开,没好气地白她一眼。 “那……我现在再说,还可以吗?”赵曼青心知这件事情不该怪她,态度稍稍软了几分。 于靖容微微摇摇头:“晚了,她们又不是傻瓜,你此时再提这事,她们自然看得出你的用意,是不会同意的。” “可……”赵曼青还想再说什么,突然被对方的周唤雪打断。 她一副施恩的姿态,看着她道:“这么看来,今日的比试是打平了。这样吧,这瓶子我也不要了,就让给你来买吧。” “慢着,”对面一直没有开口的朱轩娆向前两步道,“你们画得是本郡主,这孰好孰坏,不该问一问本郡主的意见么?” “轩娆姐姐——”侯亭柯猜想她可能会偏帮江抒,忙试图阻拦。 朱轩娆却根本不理她,淡淡一笑,朝着江抒手中的素描指了指道:“本郡主认为,叶小姐的这幅画像宛若真人,每一个细节都十分到位,比起侯小姐的那幅,有过之无不及。” 而后,缓步踱到那画春楼伙计的面前,抬手接过他手中的哥窑赏梅瓶:“方才侯小姐说了,要替周小姐将这瓶子买下来送给赵小姐,你直接去寿阳长公主府拿银子就好了。” “你……轩娆姐姐,你一定要向着一个外人么?”侯亭柯闻言面色顿时大变。 几千两银子对于他们府上来说虽不算太多,但那也不是一笔小数目,要是被娘亲知道她是与人打赌输掉的话,肯定会被禁足的。 更何况,输给这个一无是处的叶江抒,叫她怎么甘心! “谁说三嫂是外人了,”朱轩娆存心想要捉弄她,眼珠一转道,“等她嫁给常洵哥哥之后,就是自家人了。倒是亭柯表妹你,本来就是外姓,将来再嫁给一个外姓人,才真得是外人了呢。” “好,好,我是外人,我是外人,朱轩娆,你给我等着!”侯亭柯被她气急,冷冷甩下一句,拨开人群大步向外面跑去。 周唤雪一行四人见为她们出头的侯小姐走了,唯恐继续留下来再得罪了一心偏旁江抒、赵曼青她们怀淑郡主,也跟着匆匆离去。 第576章 不知会不会有个结果 江抒望着那几人走出雅茗轩大门,渐渐消失在外面人来人往的宽阔街道上,面带担忧地看向对面的朱轩娆道:“郡主,你这样怕是得罪侯小姐了,其实你本可以不做选择的,打平也没什么不好。” “得罪就得罪,怕她做什么,”朱轩娆对此不以为然,“三嫂画得确实比她好,为什么要委屈地打平?” “就是,就是,”后面的赵曼青立即表示认可地点点头,“既然赌了,就得分出胜负来。” “呐,给你。”朱轩娆淡淡睨她一眼,绕过桌案走上前来,将手中的哥窑赏梅瓶递向她。 “多谢郡主。”赵曼青忙抬手把其接下,感激地向她屈了屈身子。 自从上次斗草大赛上她用铜丝作弊,弄断这位怀淑郡主最得意的一根草后,她便对她从未有过好脸色,没想到竟然真得会把这瓶子给自己。 “不必,”朱轩娆抬手一摆,语气冷淡地道,“本郡主这不是在帮你,我是在帮我三嫂。像你这种弄虚作假、招摇撞骗的小人,就是输得再惨,本郡主也懒得去管!” “是,是,郡主所言极是。”当日斗草大赛的事情确实是自己不对,赵曼青不想再继续跟她僵持下去,连忙低头服软。 朱轩娆看她这态度还算端正,面色稍稍缓和几分,轻哼一声,偏头看向旁边的江抒:“三嫂,时候不早了,奉之也该散值了,我去大明门那边等他了。” 道完,生怕错过了这次见面的机会似的,转身大步向外面走去。 江抒望着她迅速远去的背影,忍不住摇头叹了口气。 这丫头一心一意喜欢奉之哥,但她那奉之哥心中却只有一个二姐,也不知道她的这份痴心会不会有个结果。 围站在四周的人见能走的都已经走了,继续站在这里也没有热闹再看,说笑着纷纷散开,回了各自的坐席上继续品茶。 江抒与于靖容、赵曼青三人都没有品茗的雅兴,觉得继续留在这里也没有任何意义,向茶楼的伙计付过笔墨纸砚以及占用场地的银子后,便也离开。 雅茗轩二层的雅间中,怯羽望着下面三人远去的背影沉默了一阵子,回过头来看向坐于桌前优雅地握着茶盏的朱常洵道:“王爷,刚刚你为何不让卑职下去为叶小姐举一下手?若是怀淑郡主也没有为她举手的话,那这场比试不是要持平了?” “持平有什么不好的,”朱常洵淡淡看他一眼,“依照亭柯那性子,这件事情恐怕没完。” “王爷是说……侯小姐可能会报复叶小姐?”怯羽面色微微一变。 “也不尽然,”朱常洵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盏道,“你没听到她临走时所说的话么?” “话?”怯羽凝神想了想,一脸震惊地道,“王爷的意思是,她要报复的是怀淑郡主?” “走吧。”朱常洵并未作答,抬手整顿了一下有些褶皱的衣衫,缓缓站起身来。 “去哪里?”怯羽脱口问道。 朱常洵垂眸向着窗外望了一眼:“到容园看看崧儿,本王也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到那孩子了。” 第577章 绝对是个悍妇 “王爷还是别去了,”怯羽眉头不由一蹙,“卑职曾提醒过王爷,湛公子那夫人姚氏有些不安分,不知王爷是否还记得。这湛公子不在京城,万一惹出什么闲话来,他那边也不好交代。” “这倒也是,”朱常洵凝眸想了想,淡淡一笑道,“也罢,那便回府吧。” “王爷……”怯羽原地未动,显得有些迟疑。 “怎么?还有别的事情?”朱常洵看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微微敛敛神色道。 怯羽稍作沉吟,轻轻点点头:“卑职昨日出门遇见了国舅爷,他说国丈大人想念王爷了,不如王爷去国丈府看看他吧。” “这才是你阻止本王去容园的真正原因吧?”朱常洵轻笑一声,眸中闪过一丝了然光彩。 “这怎么是卑职阻止王爷的原因了?”怯羽很没有底气地低声嗫嚅道。 “既然不是,那就回府,”朱常洵眸光微动,扯扯唇角道,“这去国丈府也不急于一时,本王改日再去。” “可是……”怯羽略一迟疑道,“郑小姐都好几日没有去过王府了,王爷不想她吗?” “想她?难道本王还想听她到处宣扬,说她是本王的小姨?”朱常洵不禁有些好笑。 接着,话锋一转:“莫不是你想她了?” “卑职,卑职……”怯羽慌忙低下头去,一张俊脸瞬间涨得通红。 朱常洵看他这副不自然的模样,心中已然有了答案,状似很随意地道:“怯羽,你跟了本王多久了?” “嗯?”怯羽没想到他会有这么一问,不由一愣,随后道,“回王爷,已近三年。” “现在多大了?”稍一沉默,他又接着道。 怯羽虽不知道自家主子为何要问这个,还是如实地回答:“二十一。” 朱常洵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点点头道:“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你们师兄弟四人奉师命要留在皇家十年,如今还有七年未过,你既然跟了本王,你的婚事本王会负责的。” “多谢王爷。”怯羽忙向着他抱拳一礼。 朱常洵淡笑着摆摆手:“让你放弃闯荡江湖的机会,留在本王身边做一个护卫,也是委屈你了,这是应该的。只不过,那个丫头,本王劝你最好还是对她断了这份心。她功夫了得,蛮不讲理,又是当朝贵妃的亲妹妹,谁要是娶了她……” 说到这里,他故意顿了顿。 想太后赏花宴的那日,与江抒在永康左门内所听到的那句“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娶我呀”,他敢肯定,那丫头有朝一日嫁了人,绝对是个悍妇。 怯羽不等他接着说下去,忙着道:“其实卑职倒觉得,郑小姐她一腔侠骨,无惧无畏,比那些矫揉造作的女子不知要强多少倍。” “本王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对她的评价这么高,”朱常洵低低一笑,抬脚向外走去,“走吧。” “王爷同意去国丈府探望国丈大人了?”怯羽忙快步跟上,一脸激动地道。 “回府。”朱常洵头也不回地道出两个字,拉开雅间的镂花木门,大步踏出门槛。 第578章 还当真是狠心 这厢,从雅茗轩离开之后,江抒突然想到自己已经好几天没有去看过朗莫了,也不知道他的伤好的怎么样了,便以时候已晚、不宜晚归为借口,与于靖容和赵曼青告了别,步行向着他家所在的思诚坊的方向走去。 谁知,才刚沿着行人络绎、车轿往来的崇文门里街向北走了没多远,还未到达与朝阳门大街、双碾街相交的东四牌楼处,却被一人迎面拦住。 江抒抬头看清那人的样貌,眸中不由闪过一丝意外:“王百户,怎么是你?” “江姑娘很不愿意看到我吗?”王曰乾止住脚步,冷声质问道。 “王百户这话是何意?”江抒感觉到他的敌意,微微有些疑惑。 王曰乾遥遥地朝着她所出来的雅茗轩望了一眼,语气不善地道:“朗大人因你重伤在身,这么些天,你却看都不去看他一眼,还当真是狠心。” “我不是故意不去看他的,我是被困在家里出不了门。”江抒忙向他解释。 “是吗?”王曰乾忍不住嗤笑一声,面带嘲讽地道,“出不了门,却能去茶楼喝茶,却能在这里闲逛,江姑娘当我像三岁孩童一样好骗么?” “不是,”江抒迅速摇摇头,“我这几天都被困在家里了,今日才有机会出来,正打算去看他。” “不必了,”王曰乾态度冷淡地道,“朗大人现在不方便见你。” “什么意思?”江抒不解地问。 王曰乾虽因她久久不去探望朗莫而有些生气,还是如实答道:“顺天府尹徐大人正在朗大人的家里,与他商议要事。” “哦,”江抒若有所悟地点点头,略一迟疑道,“那……不知朗大人的伤势如何了?” “江姑娘以为呢?”王曰乾冷冷地盯着她,“他受了那么重的伤,江姑娘不会是以为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吧?” “我……”江抒被这话给噎住,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 “告辞。”王曰乾只是想为自家大人出一口气,也无意与她多做交流,冷哼一声,作势要走。 江抒忙抬手拦住他:“王百户,烦请你见到朗大人后转告他,我不是忘了去看他,而被困在家里出不来。以后只要有机会出门,我一定会去看他的。” “但愿你能说到做到!”王曰乾冷冷甩下一句,大步走向停在不远处的锦衣卫军士。 江抒站于原地,望着他带着一众锦衣卫离开,直到那整齐的身影彻底淹没在来往不绝的人群中,方才回了府。 此时,暮色已经完全笼罩下来,院中的花草树木早已辨不出颜色,只留下一片随风颤动的横斜疏影。 屏浅正坐在正房外室屏风旁的灯架下刺绣,看到缓步走来的她,忙起身迎上前来:“小姐,你回来了。” 江抒微微点点头,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绣活儿上,想到自己昨晚吩咐她给叶成宣绣十个荷包的事情,同时也想到已经答应了朱常洵,要送一件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大礼给他,眸光一动,轻声道:“你哪天得空,去找个手艺好的金匠和玉匠来,到时让两个人一同过来。” “小姐要找金匠和玉匠做什么?”屏浅有些好奇。 江抒垂眸想了想,觉得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直言道:“这些日子来,朱常洵又是送自鸣钟,又是送西洋玻璃镜的,我总不能就这样白收了,也得表示一下,但家里又没有能拿得出门去的东西,便想着做一件给他。” 第579章 不过是示好罢了 “小姐终于知道福王殿下对小姐好了,”屏浅听她这么说,俏丽的小脸上顿时溢满笑容,“小姐放心,奴婢会尽快请来的。” “嗯,好。”江抒再次点点头,淡淡应承道。 其实私底下对于她的话却不认同,朱常洵那哪里是真得对她好,不过是示好罢了,那叫做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只是,看这丫头一副很高兴的样子,心知说了她也未必相信,便也没有去辩驳,舒展双臂伸了个懒腰,轻抬脚步踏进房门。 她提出让屏浅去请金匠、玉匠,原以为要过几天才能请来,没想到次日傍晚,前来教习歌舞的方素衣与沈幼安刚走不久,那丫头便将人领来了。 随她而来的两个人都是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一个中等身材,一个高高瘦瘦,皆是穿着简素的长衫。 屏浅指着他们向江抒介绍道:“小姐,这位是金匠王师傅,这位是玉匠李师傅。” 江抒环眸打量了二人一番,笑着点点头,向她吩咐道:“你去趟厨房,拿块和好的面团过来。” 既然她说了要送朱常洵他从未见过的东西,自然是这个时代所没有的。而向古代人描述现代才有的东西,似乎有些困难,到时候她只能边说边画边捏给他们看了。 屏浅虽不知道自家小姐要面团做什么,但也猜测应该是有用的,乖巧地答应声“是”,领命离开了。 等到屏浅将面团取来,江抒便把那王师傅和李师傅请进了已经点好灯的正房内,把房门关了起来。 约莫一个时辰后,二人从房内出来,每人手中拿着一张折了几折的宣纸。 等在外面的屏浅早就对江抒要送什么给朱常洵好奇了,忙凑上去问道:“二位师傅,我家小姐让你们做什么呀?” “见所未见。”那中等身材的金匠王师傅难以想象地摇摇头。 “闻所未闻。”他旁边的玉匠李师傅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二人道完之后,没有再做停留,相让着一同向外面走去。 屏浅看着他们走远,身影消失在阴影重叠的夜色中,满脸疑惑地转身望向身后的房门。 此时,江抒正拿着方才的面团坐在圆桌旁胡乱揉捏,一副很专注的样子。 屏浅微微顿了顿,大步走过去,轻声问道:“小姐,你让他们做什么给福王殿下呀?” “等到做好,不就知道了?”江抒抬头看她一眼,轻轻扯扯唇角。 “哦,”屏浅见她不想多说,也不好再问,略一沉默道,“小姐,时候不早了,奴婢去厨房为小姐取饭菜吧。” “好,正好也饿了,你多拿几样过来。”江抒随口吩咐道。 “是。”屏浅恭敬地答应一声,缓缓转身,大步向外面走去。 然而,才刚走出房门,却见一人迎面走来,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意外:“葡雨姐姐,你怎么来了?” “老夫人命我来给四小姐传句话。”葡雨冲她淡淡一笑。 “什么话?”江抒闻声放下手中的面团,轻轻站起身,缓步向外面走来。 葡雨大步迎上前去,朝着她抬抬手,有礼地道:“回四小姐,默小姐来信了,说是表小姐下个月就会动身来京城,为老夫人贺六十六岁大寿。老夫人让奴婢来知会四小姐一声,做好接待的准备。” 第580章 不只为了贺寿那么简单 “默小姐?”江抒垂眸沉吟了一阵子,才将这个称呼与前些日子屏浅所提到过的她那从未见过面的姑姑叶默对上号。 很显然,那个什么表小姐,就是她这名义上的姑姑的女儿。 葡雨轻轻点点头,好意提醒道:“默小姐是老夫人唯一的女儿,表小姐又是默小姐唯一的女儿,老夫人对这个外孙女十分珍视,等她来到之后,四小姐千万不要怠慢了。” “嗯,我知道了,谢谢葡雨姐姐提点,”江抒冲她感激地一笑,“还请葡雨姐姐回去后转告祖母,我一定会好好准备的。” “好,那奴婢先告辞了。”葡雨再次冲她抬了抬手,不再停留,缓缓转身,大步向外面走去。 江抒看着她走远,身影为院中斑驳的花木所遮挡,稍作沉默,偏头看向旁边的屏浅道:“你可知道,这表小姐是我的表姐,还是表妹?” 屏浅凝眸想了想道:“奴婢听说表小姐与三小姐同年出生,小三小姐两个月,应该是小姐的表姐。” “哦,”江抒含笑点点头,想到什么,又问道,“那你知不知道,老夫人的寿辰是哪天?” “八月初六。”屏浅心知自家小姐自从前些日子“不小心撞到了头”后,就不太记得一些以前的事情了,并未对她的话有丝毫疑虑。 江抒略一沉吟道:“自古以来,六六为顺,这六十六岁,是个重要的寿辰,想必到时候会大办吧。” “嗯,肯定会的,”屏浅淡笑着道,“小姐得空也该想着为老夫人准备寿礼了。” “这我知道,到时必会令她满意,”江抒淡淡扯扯唇角道,“只是,那个姑姑家的表姐,千里迢迢地从福清赶到京城,为老夫人贺完寿后还要再回去,来回路上舟车颠簸,恐怕有她受的。” “小姐多虑了,”屏浅摆摆手道,“表小姐来了之后,只怕是一时半会儿不会回去了。” “什么意思?”江抒有些不解。 屏浅微微敛敛神色,轻声道:“这福清地处闽中,到京城山高路远,千里迢迢,表小姐既然要来,恐怕不只是为了贺寿那么简单。” “你的意思是……”经她这么一提醒,江抒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屏浅轻轻点点头,接过她的话来道:“表小姐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这京城的青年才俊自是比福清那样的小地方要多得多,默小姐舍得让她遭这趟罪,必是打算让老爷为她择一门好婚事的……” 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什么,神色陡然一暗:“老夫人该不会准备将她许给大少爷吧?” 江抒闻言身子一震,沉默了片刻,方才反应过来,那位表小姐与她那名义上的大哥叶成宣是表哥、表妹的关系,古代经久不衰的佳话,立即摇摇头:“这不能——” 倘若二人在一起的话,那可是近亲成婚,将来的孩子是可能会有遗传病的。 “小姐不希望大少爷娶表小姐么?”屏浅听她这么说,试探地问道。 “也不是,”关于遗传病的问题没办法跟这丫头解释,江抒故作深沉地叹息一声道,“我只希望大哥将来所娶的人是他真心喜欢的,而不是来自任何人的安排。” 第581章 是什么都改变不了的 “还是小姐肯为大少爷着想。”见她一如既往地坚持叶成宣的妻子应该由他自己来选择,屏浅不禁松了口气。 “谁叫他是我大哥呢!”江抒眼眸一眯道,“我不为他着想,还该为谁着想?” “小姐说的是,”屏浅认同地点点头,“奴婢真羡慕小姐,有一个可以让自己愿意去真心对待的兄长。” 江抒并未留意到这丫头对于她那大哥的婚事的格外关心,听她如此说,突然想到她在五岁的时候就被卖到叶府为婢了,身边没有一个亲人,怕她伤心,忙道:“其实,你也可以把我大哥当成是你的兄长,像我一样去为他着想对他好的。” “这不一样,”屏浅一整颗心都系在叶成宣的身上,哪里愿意与他有兄妹这层关系,迅速摇摇头道,“血浓于水,是什么都改变不了的。” 只是,这虽是借口,但话说出来,却禁不住有些难过。 既然血浓于水,那么当年,她的父亲为什么要把她卖给人牙子? 是家里太穷了,养不起,想要给她一条生路,还是嫌弃她是个丫头,不能为家族延续香火,而不愿意要她了? “话虽这么说,但是……” 江抒看她一副有些落寞的样子,本想一劝,却被她轻声打断:“小姐,时候不早了,奴婢去厨房为小姐拿饭菜了。” 道完,不等江抒再说什么,迅速转身,大步向外面走去。 江抒站于原地,望着她快速远去的背影,忍不住摇头叹了口气。 这丫头,身世也着实可怜,十七岁的花般年纪,本应待在爹娘身边满心期待的等待出嫁的,却无亲无故,无依无靠,不知道自己是谁,只能与人为婢。 也不知她的父母为何那么狠心,好端端的一个女儿,竟然舍得卖掉。 此外,前些天在凤林书院中,那位教习剑术的张先生张蓝桥说她长得像他的一个故人,还特意来他们叶府向老夫人身边的李嬷嬷打听她的过去,也不知道他们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太后寿宴前夕朱轩娆来他们叶府的时候,说那位张先生有事离开了京城,但愿他还会回来,能够早些回来…… 倚着廊柱站在门外的回廊里,江抒望着月色下斑驳的花影沉默了许久,直到屏浅取了饭菜回来,方才压制住沉重的心情,转身回了房。 次日早上,她与一大早就过来的叶池挽一同在院子里的杏树下用过早饭,正打算出门迎接方素衣与沈幼安,屏浅却领了个女乐工从外面走来,说是今日二人被太子府的冯选侍请去助她排练霓裳羽衣舞了,不能再过来。 江抒对此求之不得,等到那传话的女乐工走了之后,本想回房去取荷包,趁着这个机会出门看看朗莫,却被叶池挽一把拉住。 等到江抒回过头来,她笑眯眯地望着她道:“四姐,你还记得你端午节的那天答应过我的事情吗?” “嗯……当然记得,”江抒想了想,淡笑着道,“不就是去正阳门外的湖南菜馆吃辣锅,然后再去正西坊的清徽班看一个叫做林老板的小生演的《还魂记》,等看完戏后,再到附近的六必居买罐酱菜带回来么?改日有时间,我一定陪你去!” 第582章 怎么突然凑在一起了 “什么改日呀!”叶池挽眉头一蹙,不依道,“不行,你现在就得陪我去!” “可我还有事。”江抒稍稍敛敛神色,一脸的为难。 “有什么事?”叶池挽可没有那么好打发,直接追问道。 “我……”去朝阳门那边看朗莫的事情不能跟这丫头说,江抒微微有些犹豫。 叶池挽看她这个反应,不禁一笑:“说不出来了吧?说不出来就是没事,没事就得陪我去。” “这……也好。”她都这么说了,江抒也不好再推辞,略一迟疑,轻轻点了点头。 大不了等看完戏后,将这丫头送回来,她再回头去看朗莫。 “那我们就快走吧!”叶池挽不知道她心中的计较,拉着她大步向外面走去。 由于正阳门距离他们叶府所在的小时雍坊并不是太远,而叶池挽又喜好热闹,她们便没有坐马车,选择了步行。 两个人在人来人往的大街小巷中走走逛逛,到达正阳门的时候,时已近晌午,就直接去了城门外那家湖南菜馆点了辣锅,等到吃完饭之后,为免错过下午申正时新戏的开场,直奔位于正西坊的清徽班。 那清徽班的戏园坐落于正西坊南部东西走向的云居寺胡同,戏园子大门朝南,门楣上悬着块牌匾,上书“清徽园”三个大字。 清徽班是京城出了名的戏班子,里面有好几个名角,自是吸引了不少前来看戏的人,再加上附近云居寺香火鼎盛,香客络绎不绝,这一带虽不是宽阔的大街,却也极为繁华热闹。 姐妹二人走到那清徽园门口,正准备进去,江抒不经意偏头间,隔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突然看到侧对面的酒楼前两个熟悉的身影。 只见侯亭柯一袭水红色绣花纱衫,桃红色百褶罗裙,与身穿绯色圆领袍的万长祚正一前一后向那酒楼门口走去。 江抒遥遥地望着二人的侧影,不禁心生疑惑,这两个人,平时不见他们有什么交往,怎么突然凑在一起了? “看什么呢?”叶池挽见她一直望着那边,面带不解地道。 “没什么,随便看看罢了。”江抒回过头来,轻轻冲她摇摇头。 人家是姨表兄妹,关系近着呢,一起出入某些地方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别看了,快进去吧,晚了就抢不到好位子了。”叶池挽一心只想着看那位林老板演戏,笑着甩下句,拉起她大步向里面走去。 这厢,在侯亭柯的引领下走到酒楼二楼的雅间,万长祚顺手关上房间的门,一脸沉郁地望着她道:“说吧,找我有何事?” “想必今日上午皇舅舅下旨为轩妤表姐和冉兴让赐婚的事情,长祚表兄已经听说了吧。”侯亭柯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计较他恶劣的态度,淡笑着开口道。 “那又怎么样?”万长祚忍不住轻哼一声。 侯亭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故作遗憾地摇头叹息道:“皇舅舅既然赐了婚,长祚表兄在轩妤表姐那里,恐怕是没有机会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万长祚面色不由一变。 侯亭柯向前两步,对上他的眼眸,神情了然地道:“长祚表兄想娶轩妤表姐,恐怕不是因为真得喜欢她吧。亭柯听说,皇舅舅打算在你和弘祚表弟、延祚表弟你们兄弟三人中选一个加封郡王,瑞安姨母和姨夫都属意弘祚表弟。长祚表兄大约是想通过娶了轩妤表姐,让皇舅舅把这个封赏给你吧。” 第583章 不相让又有什么用 “你胡说什么!”万长祚闻言顿时板起面孔,“弘祚他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我怎么会为了跟他争夺这个位子,而去这样做!” “长祚表兄当他是兄弟,人家未必肯这么想,”侯亭柯心知他说得不是真话,轻笑一声道,“我听说,十多天前在什刹海的后海,弘祚表弟与众公子千金画舫游湖的时候,可是当众将长祚表兄贬得一无是处。” 万长祚本就是沉不住气的人,听她这么一挑拨,面色瞬时大变,衣袖下的双手暗暗握成拳头。 那件事情他也听说了,这些天来就想着要教训万弘祚一下,只不过因为那个郡王的位子,不想在父母面前留下欺负弟弟的坏印象,让他们更加偏重那个二弟,才按耐下了。 侯亭柯见他这个反应,唇角微微一抿,继续道:“人家都欺负到长祚表兄的头上来了,长祚表兄就真得打算坐以待毙,将郡王的位子拱手相让么?” 万长祚心中的怨气与欲望被她彻底挑起,不再否认自己想当郡王的想法,一拳重重地砸在附近的木质墙壁上:“这爹娘都属意弘祚,而轩妤那边,她与冉兴让的赐婚圣旨也下了,我不相让又有什么用!” “只要长祚表兄不愿相让,自有办法夺过来。”侯亭柯凝眸望着他,一脸自信地道。 “什么办法?”万长祚想了想问。 侯亭柯微微敛敛神色道:“其实,长祚表兄并不只有轩妤表姐一个选择,还有一人,长祚表兄若是娶了她,也能够加封郡王。” “你指得是……” “自然是轩娆表姐,”侯亭柯冲他嫣然一笑,“她是潞王舅舅唯一的女儿,又是皇舅舅钦封的怀淑郡主,长祚表兄要是娶了她,潞王舅舅爱屋及乌,一定会为长祚表兄将这个郡王的封赏争来的。” “话虽这么说,但我也试探过轩娆多次,她根本不愿意嫁给我。”万长祚有些苦恼地蹙起眉头。 对于那个丫头,他心中还是十分喜欢的,她若是愿意嫁,他也不会去费力讨好没有一点儿感觉的朱轩妤了。 “那就想法子让她愿意啊!”侯亭柯眸光一动,淡笑着提醒道。 “什么法子?”万长祚下意识地问。 侯亭柯眼中寒光一闪,一字一顿地道:“生—米—煮—成—熟—饭—” “你……”万长祚没想到她会说出如此大胆的话,只觉心头一惊,旋即厉声呵斥道,“你别胡说!” “难道长祚表兄不想么?”侯亭柯哂笑一声,定定地望着他道,“长祚表兄虽然为了郡王的位子动过要娶轩妤表姐的念头,但这么些年,亭柯却看得真真切切,长祚表兄是真得喜欢轩娆表姐的。” 万长祚见自己的心思被这么直白的点出来,身子不由一震,不过却未否认,只轻轻摇摇头道:“那丫头警惕的很,根本不让我靠近,哪儿有这样的机会。” “长祚表兄如果愿意的话,亭柯可以帮你。”侯亭柯抬手指了指她自己。 “你?”万长祚置疑地看她一眼,“你怎么帮?” 侯亭柯眼眸一眯,淡淡扯扯唇角道:“长祚表兄可记得,下个月的初八是我娘亲举办赏荷宴的日子,届时轩娆表姐必会出席,到那时候我自有办法成全长祚表兄。” 第584章 总不能一棵树上吊死 万长祚紧紧盯着她,并未立即作答,沉吟了片刻,方才道:“你为何要帮我?” “因为……”侯亭柯略一迟疑,故意做出一副愤然的样子道,“因为我听说,轩娆表姐看上了叶相府的叶奉之,天天去大明门那边等他散值。这样长此以往,难保那个叶家人不会成为将来的郡马爷。叶江抒已经抢了我的常洵哥哥了,我断断不会再给他们叶家人任何攀龙附凤的机会!” 不过,话是这样说,她心里却清楚的很,这样做其实是为了报复朱轩娆。 那个朱轩娆,仗着郡主的身份,平时不把她放在眼里也就算了,前天在雅茗轩竟然还帮着叶江抒对付她,害得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丢尽了颜面。那她就让她失了贞洁,闺誉扫地,嫁给她最讨厌的人,痛苦一辈子。 只是,由于不能在万长祚面前直言他是朱轩娆最讨厌的人,才没有将自己真正的用意说出来。 万长祚早就知道侯亭柯一心喜欢朱常洵,恨透了叶江抒,对于她的话并未怀疑,点点头道:“好,柯妹妹,事成之后,哥哥我一定不会忘记你的大恩。” 这厢,清徽园的主戏台上,《还魂记》已经上演了有一阵子。 等到扮演杜丽娘的花旦迈着碎步退下后,叶池挽突然抬手扯了扯江抒的衣襟道:“四姐,快看快看,林老板的柳梦梅要出场了。” 江抒循着她的目光向着戏台的左后方望去,果然见一个一袭淡青色长衫,相貌堂堂,头戴唐巾的小生从后台缓缓步入场中。 江抒盯着那小生看了一阵子,淡笑着做出评价:“模样生得还不错,不过看上去年纪好像不小了,过了而立之年了吧。” 叶池挽重重点点头,蹙起眉头道:“你说我怎么没有早生十年,要是早生十年的话,我就可以嫁给他了。” “……”江抒看她这副有些遗憾的样子,顿时无语,“你先前不是觉得冉公子很好吗?怎么又要嫁他了?” 只不过,这话说出口,猛然想到两天前的那个晚上,朱常洵提到皇上为朱轩妤和冉兴让赐婚的事情后,她那副伤心难过的模样,不由有些后悔了。 谁知,人家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冉公子好是好,但他已经是寿宁公主的人了,我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吧。” “这……倒也是。”江抒凝神想了想,觉得此言有理。 只是,心中却忍不住感叹,才不过两三天的功夫,就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丫头的心理素质可不是一般的好。 “对了,四姐,你还不知道林老板叫什么吧,”叶池挽突然抓住她的手臂,笑嘻嘻地道,“他的名字可好听了,他叫林芳洲。” “林芳洲?”江抒轻轻重复一遍这三个字,扬扬唇角道,“可是‘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中的那个‘芳洲’?” 这诗句貌似还是十多天前在什刹海后海的画舫上游湖的时候,一个粉色衫裙的少女说出来的。 她记得,当日那少女还抱怨他们后面桌上的李慕白以“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接了朱常润“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晴”字,让她没有能用这句来答。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林老板的名字竟是出自这里的。”叶池挽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那是因为你的诗读的太少了,”江抒眼眸一眯道,“当初在爹的书房,还说我没文化,你这不也是一样,回去之后还是接着读你的诗集吧。” “我才不要呢,”叶池挽小脸轻轻一扬,“这冉公子都要娶别人了,我还读诗有什么用……” 说着,突然想到什么,眼珠一转,倾身向她凑近几分道:“四姐,你说,等到祖母大寿的那天,我们把林老板他们请到家里唱堂会,好不好?” 第585章 会尽量活着回来的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江抒垂眸想了想道,“到时候热闹一点儿,想必祖母也会高兴。” “对啊,对啊,我就是这么想的。”叶池挽连连点头。 “只不过……”江抒略一迟疑道,“若是当天请的话,林老板他们被别人请了去,该怎么办?” “那我们到家后,就让鸿爷爷来提前给预定了,不就成了。”叶池挽淡笑着冲她眨眨眼睛。 二人正说着,只听戏台上传来一道清新幽婉的唱腔:“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 “好了,这事回头再说,先看戏吧。”叶池挽说着,抬手朝着戏台上再次出场的“杜丽娘”指了指。 “好。”江抒敛神点点头,转头向那戏台看去。 等到一出《还魂记》落幕之时,太阳已经收起最后一道余晖,只红彤彤的,挂在西边的天空。 江抒觉得天色已晚,不方便再去看望朗莫,便陪叶池挽去附近粮食店街的六必居买了几罐酱菜,然后就近雇了辆马车,直接回了府。 当她帮叶池挽将酱菜送到陵春居,不急不缓地回到自己卿冉阁附近的时候,透过朦胧的暮色,隐约看到院门口随风颤动的翠竹旁站了个人。 那人同时也看到了由远及近的她,立即大步迎上前来,试探地道:“江抒,是你回来了吗?” 江抒听出是罗新的声音,轻声应了一声,微微止住脚步,等他走近道:“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可是找我有事?” 罗新缓缓点了点头,稍作沉吟道:“我有些事,要再出城一趟?” “怎么才刚回来半个月,就又要出去?”江抒随即想到他上次出城的事情,眉头不由一蹙。 罗新望着她那张在暮色之下看不太清晰的清丽面容沉默了片刻,语气沉重地道:“师门中有人捎信过来,说是师父他老人家染了重病,我要回去探望一下。” “你当初不是被同门师兄暗算才身负重伤的嘛,这样回去行吗?会不会有危险?”江抒对此有些担忧。 “顾不了那么多了,”罗新神情凝重地道,“师兄野心勃勃,一心想着当掌门,师父这一病,还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我总不能为了自己,而置师父的安危于不顾。” “那……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江抒见他如此说,也不好再相劝,垂眸沉默了片刻,轻声问道。 “差不多要半年,”罗新凝眸望着她道,“如果到你大婚的时候,我还没回来的话,你就忘了这个世上还有罗新这个人吧。” “……”江抒闻言头脑不由一蒙,许久才道,“那你什么时候动身?” “明日一大早,”罗新微微敛敛神色道,“天一亮我就走,到时就不过来向你辞行了。” “那……”江抒轻轻咬了咬下唇,郑重地叮嘱道,“你一定要保重,别忘了我会一直等你回来。” “嗯,”罗新认真地点了点头,“我答应了要留在你身边做你三年的护卫,会尽量活着回来的。” 第586章 住在哪里都是一样 待到罗新离开,那挺拔又似带着几分孤寂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沉沉的暮色中,再也望不见踪影,江抒方才缓缓转身,进了卿冉阁的院门。 此时,屏浅正拿着把木剑在院内一片翠竹环绕的空地上练习刚学会的一套剑法,看到她来,忙收住下一步动作,兴奋地迎上前来:“小姐,你回来啦!” “嗯。”江抒止住脚步,淡淡答应了声。 屏浅借着附近廊檐上灯笼的亮光,看她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微微敛敛神色道:“小姐,你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没有,”江抒缓缓摇摇头,“就是刚刚在门口遇见了罗新,听他说明日又要出城,有些不放心罢了。” “小姐不必担心,”屏浅轻声劝道,“罗新他出身江湖,功夫了得,应该没有人能轻易伤得了他。” “这……倒也是。”江抒垂眸想了想,稍稍释然了几分。 罗新之前身负重伤是遭了暗算,如果有所防备的话,以他的功夫,想必也没有问题。 顿了顿,看这丫头一副好像很高兴的模样,眸光微动:“什么事,这么开心?” 屏浅唇角一扬,俏丽的小脸上瞬时溢出一抹璀璨的笑容:“今日老夫人将夫人请到了畅和堂,把后院的首院吟春园给了她。” “老夫人给了娘院子?”江抒有些惊讶,“这么说来,她是接纳了娘,同意让她一直留下来了?” “嗯,”屏浅笑着点点头,“夫人回府的这半个月来,老爷明显比以往精神了许多,而且老夫人也知道了小姐就是她的亲孙女,心结已除,自然便接纳夫人了。” “这就好,十七年的生离,总算是得以圆满了,”江抒轻轻舒了口气,转身向外面走去,“这些天来一直忙着歌舞的事情,也没有去看过她,随我去趟吟春园吧。” “是。”屏浅乖巧地答应一声,将手中的木剑放在一旁的石桌上,抬脚追了上去。 二人到达吟春园的时候,俞折玉正坐在正房门前回廊里的美人靠上小憩,旁边站着个身穿深蓝色布袄、淡青色布裙,头裹暗红布包头的妇人。 江抒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妇人竟是之前在南城唐洗白街的那所小院中照顾她这名义上的母亲的康婶。 “夫人,您看,小姐来了。”未待江抒开口,康婶已经伸手向着她们这边指来。 俞折玉闻声抬头,看到远远走来的江抒与屏浅,嘴角微微扬了扬,站起身来道:“抒儿过来了。” 江抒笑着点点头,大步迎上前去:“抒儿听说娘有了自己的院子,当然要来恭贺一下了。” “这个我倒不在意,”俞折玉含笑摆摆手道,“只要能守在你爹的身边,住在哪里都是一样。” “这怎么能一样,”江抒不赞同地道,“娘一日住在万倾堂,便说明祖母一日没有原谅娘。得不到祖母的原谅,娘在这个府上便始终没有地位。” “这倒也是,”俞折玉轻轻点了点头,略一沉吟道,“只是没想到,老夫人能够这么快就原谅我。” “还不是娘对爹的好打动了她!”江抒冲她粲然一笑,向外看了一眼院中随风颤动的花木道,“娘,这起晚风了,外面一定很凉爽,不如抒儿陪您到后花园转转吧。” “也好,”俞折玉柔和一笑道,“来到这里之后,还从未去过后花园,正好可以熟悉一下。” “那就走吧。”江抒说着,向前两步挽住她的手臂,然后吩咐旁边的屏浅与康婶,“我想单独与娘待会儿,你们不用跟来了。” 第587章 谁也休想抢走 由于吟春园是叶府后院的首院,位于后院的最前面,前去后面的后花园,自然需要绕过好几座院子。 在途径二夫人汤弄秋的凝惠园的时候,汤弄秋正好领着两个丫鬟从里面出来。 她借着其中一人手中灯笼晕黄的亮光,看到不远处俞折玉、江抒母女二人一副面含浅笑、其乐融融的样子,脸色立时一沉,加快脚步走了过来。 江抒感觉到她的来势汹汹,眸光微微一动,止住脚步,转过身去,像模像样地朝她抬抬手道:“抒儿见过二娘。” 汤弄秋冷冷横她一眼,并未搭理,侧头狠狠地瞪向她旁边的俞折玉:“你别以为老爷宠着你,老夫人将吟春园给了你,你就是这个府上的女主人!你别忘了,这掌家的钥匙,还握在我的手中,我才是当家主母!这个位子,谁也休想从我的手中抢走!” “这事恐怕二娘说了不算,”江抒将俞折玉护至身后,向前两步,淡淡扯扯唇角道,“二娘也别忘了,我娘她才是正室,你不过是代为掌家罢了。何况,三姐现在变成那样,需要二娘来照顾,二娘只怕是没有那么大的精力再去管理这府上的大小事务了吧,还不如早早地将钥匙交出来,让我娘为你分担一些呢!” “你这个贱人,你还有脸提你三姐!”汤弄秋闻言目光陡然一寒,也顾不得现下这对母女正得宠,猛地抬手揪住她的领子,“要不是你,你三姐怎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江抒平生最讨厌被人这么粗鲁的对待,面色顿时一变,一把将她推开道:“我说过,三姐的事情与我无关,二娘没有证据的话,就请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辞,别在这里随意诬赖!” “你以为我找不到证据吗?!”汤弄秋冷冷地瞪着她,咬牙切齿地道,“你等着,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为你对我的掬儿所做的一切承担后果的!” “那好,二娘可要早些找出来,别耽搁的太久了,”江抒冷哼一声,向她凑近几分,一字一顿地道,“我—拭—目—以—待——!” “抒儿,不可以这么对长辈说话!”俞折玉为免事情弄得难以收拾,忙抬手拉拉她的衣袖。 而后,抬头看向对面的汤弄秋道:“你放心,我这次回来,只想要好好陪在进卿身边,从未想过要与你争夺当家主母的位子,你不必如此顾忌。” 汤弄秋哪里肯相信她的话,狠狠地剜她一眼道:“少在这里假惺惺的,你们等着,你们母女把我的掬儿害成这样,以后也别想好过!” 撂下狠话之后,无意与二人继续争吵,甩甩手臂,掉头又走回了凝惠园。 “娘,她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的人,我们别跟她一般见识,快去后花园吧。”看着那两个丫鬟也随之走进去,凝惠园的黑漆木门被从里面重重地关上,江抒转头看向身后的俞折玉道。 “好。”俞折玉轻轻点点头,未再多说什么,任由她引领着,继续向前走去。 二人没有回头,因此也没有看到,就在她们刚转过弯的时候,凝惠园附近的一座花木环绕的小型假山后面,缓缓走出两个人影。 第588章 能够名动京城 其中的一人正是相府的五夫人晏无娇,她望着江抒与俞折玉离去的方向,冷笑一声道:“上次虽然没能将叶湖掬溺死在磬月池,但汤弄秋已经认定那件事情是长房的母女所为,再加上这次俞折玉回来,威胁到她当家主母的位子,她必定会与她们势不两立,我们只管从旁看戏好了。” “可是……”她身旁的叶溪摇却显得有些担忧,“要是叶湖掬好过来,该怎么办?她一定会揭穿我们的。” 晏无娇阴沉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个白色纸包递向她:“将这个放在她的身上,她就永远不会好过来。” “这是什么?”暮色之下,叶溪摇望着她手中的那个隐约散发着香气的白乎乎的东西,疑惑地问道。 晏无娇也没打算瞒她,直言道:“掺了曼陀罗种粉的合香香料。” “曼陀罗种粉?”叶溪摇只觉心头一震,“那可是含有剧毒的!娘,叶湖掬已经成了一个傻子,我们没有必要再去置她于死地了吧。” “放心,只是掺了一点儿而已,死不了人的。”晏无娇淡淡道出一句,将那托着纸包的手向她又递近几分。 叶溪摇下意识地后退两步,面带犹豫地道:“可是……爹前几天已经派人去湖北为叶湖掬请濒湖先生李时珍的高徒庞鹿了。据说那庞鹿医术高明,他定能看出这香料有问题,到时候不就露馅了。” “露馅了更好!”晏无娇的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之色,“你悄悄地放在她的身上,到时被看出来,汤弄秋必会认定是长房的所为的。” “这……好。”叶溪摇略一迟疑,最终还是伸手将那药包接下,轻轻放入衣袖之中。 而后,想到什么,眉头一蹙道:“娘,摇儿想要借助叶湖掬来谋个好前程的这步棋算是废了,叶江抒对待我的态度又总是热情不够客气有加,明显不会帮我,我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这个先别急,娘会帮你筹谋的。”晏无娇向前两步,抬手拍拍她的手背道,“暂时不要再有什么动作,免得露出破绽,眼下距寿阳长公主的赏荷宴只有半个多月的时间了,你要做的就是把琵琶练好,在宴席上一鸣惊人,赏荷宴过后,能够名动京城。” “嗯,我听娘的。”叶溪摇早就想要找个机会好好表现一下,让朱常润对她另眼相看了,对此自然没有任何意见。 接着,反手握住她,低声提醒道:“娘也要记得,以后不要再见那个林芳洲了,以免被人发现。” “这我知道,”晏无娇缓缓点点头,面色凝重地叮嘱道,“不过,他是你的生身父亲,你不可以直呼他的名讳。” “是,摇儿以后不会了。”叶溪摇虽然对于自己不是真正的相府小姐,而是一个戏子的女儿,感到十分懊恼,但也不好忤逆母亲的意思。 “好了,时候不早了,别在这里站着了,回去吧。”该说的已经说完,晏无娇也无意在汤弄秋的院门口继续停留。 “嗯,”叶溪摇点头答应一声,抬手搀住她的手臂,“摇儿先送娘回集芳园。” 第589章 是不是把她当成了女儿 这厢,与俞折玉并肩走在后花园花影重叠的曲折小道上,江抒有些疑惑地开口问道:“娘,那个康婶怎么会在吟春园?她是什么时候到府上来的?” “今日下午刚到,”俞折玉微微偏头看向她,“今日你祖母将那吟春园给了我,但家里的人手不够,她说要鸿管家再去请几个人来伺候我,我便让他将康婶找来了。” “那娘有没有问一下康婶的意见?她是自愿来的吗?”江抒凝神想了想,神色认真地道。 相府不比外面的小宅,在这深庭大院中,步步是陷阱,处处有是非,日子难熬得很,身边最需要的,就是一个没有任何怨言的可靠之人。 俞折玉轻轻点点头,叹息一声道:“康婶家境不好,丈夫年轻时给人做活砸折了一条腿,这些年来一直没能站起来。三年前,她的儿子媳妇外出做工的时候,乘坐的船又翻了,双双溺死在河中,只撇下一双年纪尚幼的儿女。自那以后,这一家人的负担便都落在她一个人的肩上。我见她困难,就让她跟在我的身边做些小活贴补家用。来到府上的这些天,我还一直担心她那一家子的生计会没了着落,幸好府上缺人,才得以让她过来。” “倒也实属可怜,”江抒听她说完不禁叹了口气,稍作沉吟道,“不如我们每月就让账房多给她支些月钱吧。” “我正是这么想的,”俞折玉认同地道,“这么大一个府,总归不会缺了那点儿钱,但愿你二娘不会故意为难。” 江抒一听面色顿时沉了几分:“她要真是那样做,我定会让她失了那个当家主母的位子。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她就不配掌家!” “别胡说,”俞折玉眉头很轻微地蹙了一下,“当心被人听了去,徒惹是非。” “嗯,抒儿知道了。”江抒微微点了点头。 而后,想到什么,挽住她的手臂道:“对了,娘,宫里的那位李顺妃,她就只是娘的徒弟吗?” “你这话是何意?”俞折玉有些不解。 江抒轻轻咬咬下唇道:“上次她让我带信给娘,那封信上却只写有一联诗,‘应似园中桃李树,花落随风子在枝’。那是表达骨肉亲情的诗句,在娘的心中,是不是已经把她当成了女儿?” 俞折玉没想到她还记得那事,不由一愣,顿了顿道:“李清宛那丫头,与你大姐海拂年岁相同,若说对她没有一点儿亲情,也不可能,不过那联诗却不是她在向娘表达母女之情的。” “那她写那诗是什么意思?”江抒好奇地问道。 俞折玉目光柔和地望着她,温声道:“她是要通过那联诗告诉娘,来送信的人是我的女儿。” “那……娘是在那个时候才知道抒儿是您的女儿的吗?”想到在那之前她对自己的一次相救与已经知道的一次暗中保护,江抒略一沉吟道。 “不是,”俞折玉缓缓摇摇头,“那次在鼓楼附近的戏台下救你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你是我的女儿了。去年你随你爹进京时,我在正阳门附近看到过你,当时一眼便认出你来,不过是李清宛那丫头不知道罢了。” “哦,原来是这样。”江抒微微点了点头,还想再说什么,屏浅突然提着盏灯笼匆匆忙忙地跑来,一边高声喊道,“夫人,小姐……” 第590章 哪里有这样的好命 “什么事,这么急匆匆的?”江抒闻声止步,转过身去,淡笑着问道。 屏浅大步跑到近前,轻轻喘了口气,笑意盈盈地道:“老爷散值回来了,在吟春园,让奴婢来请夫人回去。” “哦?”江抒双眼一眯,眸中闪过一丝微妙光彩,偏头看向身旁的俞折玉道,“娘,那您就快去吧,别让爹久等。” “不如你与娘一同过去吧,”俞折玉温柔地望着她道,“你也十多天没见着你爹了,待会儿就和他一起留下来用晚饭。” “不了,”江抒轻轻摆摆手,“爹与娘好不容易团聚,抒儿就不去添乱了,抒儿还想在园中逛逛。等过段时间,大哥的心结解开了,抒儿拉他一起去。” “好,”俞折玉见她这么说,也不强求,柔和一笑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江抒含笑点点头:“娘慢走。” 待到俞折玉走远,身影为园中斑驳的花木所遮挡,屏浅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忍不住低声轻叹道:“能够被自己喜欢的人如此珍视着,夫人真是让人羡慕。” “那我们屏浅将来也嫁一个自己喜欢,又知道珍惜自己的人,不就一样令人羡慕了嘛!”江抒看她一副面带憧憬的样子,眼眸一眯,勾勾唇角玩笑道。 “小姐别拿奴婢说笑了,”屏浅眼中微微划过一丝失落,“奴婢不过是一个丫鬟罢了,哪里有这样的好命。” “谁说丫鬟就不能有好命了,”江抒对于这话并不认同,“只要你自己有信心,不轻易认命,就总会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一天。” “那……小姐愿意祝福奴婢吗?”屏浅略一迟疑,试探地问道。 “这还用说嘛,我当然希望我家屏浅将来能有个美满的姻缘了。”江抒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语毕,突然想到什么,眼珠微微一转:“其实呢,大哥他就很不错,一表人才,品行出众,为人还有风度,做事还有气度,学问还有深度,武功还有高度,没有一点儿输于爹的,不然就让他把我家屏浅娶做大嫂吧。” “小姐,你又拿奴婢说笑!”屏浅小脸立时一红,忙着转移话题道,“小姐不是还想在园中逛逛嘛,夫人走了,就由奴婢来陪小姐吧。” “不逛了,”江抒轻轻摇摇头,敛敛神色道,“都好几天没有去静思园看过四娘了,陪我去看看她吧。这些年来,她一直在照顾我,不能让她觉得,我娘一回来,我就把她给忘了,不然她会难过的。” “小姐有心了,”屏浅淡淡一笑道,“不如奴婢去厨房拿些饭菜,送到静思园,小姐留在那里陪四夫人用晚饭吧。” “也好。”江抒轻轻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大步沿回路向后院走去。 当她到达四夫人阮凤致的静思园的时候,阮凤致正一个人坐在正房门前回廊里的软榻上沉默着。 廊檐上灯笼晕黄的光芒打在她的脸上,使得那张一贯苍白的脸显得有些暗沉。 听闻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她本以为是前去厨房取饭菜的苏嬷嬷回来了,但当缓缓抬起头,看到江抒那张带着浅笑的清丽面容时,眼中顿时划过一丝难以置信:“四丫头,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看望四娘了,”江抒笑着走上前去,在她旁边的小凳上坐下来,抬手拉起她的双手道,“抒儿这段时间忙着练习歌舞,好些天没来看过四娘了,四娘不会怪罪抒儿吧?” 第591章 不都听说了么 “怎么会,”阮凤致立即摇摇头,略一沉默道,“只是,四娘没想到……” “没想到抒儿还会来,是么?”江抒轻声接过她的话,微微敛敛神色道,“四娘是以为,抒儿的娘回来了,抒儿就把四娘忘了吗?” “我……”阮凤致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的问出这话来,显得有些迟疑。 江抒看她一副不好回答的样子,握着她双手的力道稍稍加大了几分,神情认真地道:“俗话说,生母不如养母恩。这么些年来,四娘一直将抒儿视如己出,对抒儿百般照顾,以前抒儿不懂事,伤了四娘的心也就罢了,但现在抒儿已经知道了四娘对抒儿的好,怎么还会忘了四娘呢。” “四丫头……”暗淡的光线下,阮凤致望着她那副真挚的模样,不禁有些感动,同时也有些自责。 她真是太过小人之心,才会怀疑这丫头的亲娘回来了,就会把她这些年来对她的好都给忘了,还在这里黯然神伤。 这十多天来,她虽没来看过自己,但也从未去万倾堂看过她的生母俞折玉,这些不都从苏嬷嬷的口中听说了么? 江抒看她这个反应,已经隐约猜测到她在想些什么,不想她继续自我责备,轻轻拍拍她的手背,转移话题道:“四娘,现在虽已到了初夏,但晚上风还是有些凉的,您的身子不适合吹风,抒儿扶您进屋吧。抒儿已经让屏浅去厨房取饭菜了,待会儿留下来陪四娘一起用晚饭。” “好,好,好孩子。”阮凤致感动的双眼微微泛起水光,面上却又挂着欣慰的笑容,任由她搀扶着,慢慢站起身,缓步向屋内走去。 那晚,在四夫人阮凤致的静思园用过晚饭后,又待了许久,直到负责巡院外加打更的老福敲响了二更天的更声,江抒方才带着屏浅回了自己的卿冉阁。 接下来的十几日,方素衣与沈幼安再也没有因为其它的事情而耽搁过,天天前来教习,弄得江抒一直也没有机会出府去探望朗莫。 如此直到寿阳长公主赏荷宴的前两天的傍晚,老夫人方才发话,说是才艺练习就此结束,让她们好好休息两天,养足精神做好准备去参加大后日的宴会。 于是,次日一得闲,江抒便特意起了个大早,将自己简单的收拾了一番,出门直奔朗莫那位于城东思诚坊朝阳门大街路北头条胡同的家。 当她到达朗莫的家门口,推开那两扇虚掩着的黑漆木门进去的时候,朗莫已经能够下地了,正拿着杆长枪吃力地在院子里的一片空地上挥着。 隔着不算太远的距离,江抒看到他明显比以往清瘦了许多,那张英俊坚毅的面庞,也比一个月前刚受伤那会儿苍白了一些。 江抒在就近的一丛翠竹旁站了一阵子,朗莫方才发现她的到来,立即收了手中的招式,稳住身子,抬脚走过来:“江抒,你来了。” “嗯,”江抒轻轻点点头,大步迎上前去,抬手扶住他,“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有伤在身,竟还练起了功夫,要是扯动了伤口怎么办?” “放心吧,都养了这么多天,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朗莫冲她柔和一笑,“这功夫荒废的久了,也该重拾了,不然等到伤好再去巡城的时候,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第592章 不失为一件好事 “雁程,对不起。”江抒听他如此说,心头不由升起一阵愧疚。 他为救自己身负重伤,甚至差点儿失去性命,在他负伤的这一个月来,自己却只来看过他一次。 “别这么说,”朗莫以为她指得是他为救她负伤的事情本身,低声劝慰道,“当日那种危急关头,我若不救你,连我自己都会瞧不起我自己。” “我说得不是这个,”江抒轻轻摇摇头,“你为了救我受了这么重的伤,我却这么长时间都没能来看过你,实在是过分。” “你不是没有机会出府么,”朗莫反手握住她,淡淡一笑道,“我都听说了,你们家老夫人请了教坊司的方司乐和沈司乐到家里,天天教习你们歌舞,来准备后日寿阳长公主府赏荷宴上的才艺表演,这都学了二十多日了。” “可是……”江抒眉头很轻微地蹙了一下,本想表示这不是借口,却被他轻声打断。 他凝眸望着她,俊朗的面容上带着满满的包容:“江抒,我只要知道,你不是故意不来看我的,也不是把我给忘了,这就足够了。” “雁程,谢谢你。”望着他那张略显苍白的英挺俊容,江抒不禁有些感动。 “好了,不说这个了,”朗莫轻轻摆摆手,扯扯唇角道,“那个……你上次给我讲的《西游记》,再接着讲下去吧,我还想听。” “好,好。”江抒连连点点头,扶他走到附近的大理石石桌旁坐了下来。 这一讲,便是整整一天,直到西边天空太阳收起最后一抹余晖,江抒方才向他告辞,步行回了府。 此时,屏浅正坐在卿冉阁正房外室屏风旁的雕花灯架下刺绣,看到她来,忙站起身来:“小姐,你回来了。” 江抒轻轻点了点头,抬脚踏过门槛走进去,随口问道:“我出府的这一天,没有被老夫人发现吧?” “没有,”屏浅盈盈一笑,抬手向着她自己脑门的位置指了指道,“自从三小姐这儿出了问题后,就没有人再处处盯着小姐,时时想着告小姐的状了。” “那就好,”江抒眼眸一眯,“看来,这叶湖掬撞伤变傻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小姐说得是,”屏浅认同地点点头,抬手拿起附近圆桌上的一个约莫一尺长,半尺宽、高的暗红漆木盒递向她,“小姐,王师傅和李师傅已经将你要送给福王殿下的大礼做好了。” “哦?这么快?”江抒眸光一动,缓步走过去,抬手将其接下来,轻轻打开。 屏浅凑上去看,只见里面整齐地摆放着两个长、宽、高约莫三寸,外表一模一样的金镶玉方块形物件。 在两个物件中,露在最上面的那个面上都是镶得红色的玉片,整个面又整齐的分为九块,呈九宫格的格局。按照上下的顺序,各排玉片上由左往右依次刻着壹贰叁、肆伍陆、柒捌玖的字样。 江抒将其中的一个拿出来,翻转着看了看,屏浅又发现,这物件上的每一个面都是刻着字的九宫格,只是各面上所镶的玉片的颜色不同,分别为红、黄、白、绿、蓝、紫六种。 那其中,红色的面与紫色的相对,上面所刻的字也是一样;黄色的与白色的相对,皆是刻着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绿色的与蓝色的相对,皆是刻着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 江抒双手迅速地将其转了转,上面字的顺序便被打乱了,各种颜色也混在了一起。 她的唇角不由微微抿起,将另外一个也拿了起来,只不过,却没有像上一个一样,胡乱的将其转乱,只是轻微地试了试里面转轴的润滑程度,又恢复了原样,然后轻轻放入木盒之中,满意地点了点头:“嗯,做得还不错。” ps:猜猜江抒要送朱常洵的是个什么东西~~ 第593章 分明就是在出难题 “小姐,这是什么呀?”屏浅盯着那两个一模一样的物件看了一阵子,有些好奇地问道。 看来果然如王师傅与李师傅那天所说得那样,自家小姐让他们做得东西,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 “它呀——叫做魔方。”江抒微微偏头看向她,淡笑着扯扯唇角。 其实,这只是魔方的一种,名叫三阶魔方。此外,还有二阶、四阶、五阶、六阶……不等。 只不过,她以前只玩过二阶的和三阶的,那三阶的还玩不过去,便拆了重装,因此知道了它的内部结构。 当时她玩的是上面没有字的,只要把六个面都转成同样的颜色即可。但此时,她有心想要为难一下朱常洵,自己又弄不出四阶、五阶甚至更高阶的,便让那玉匠李师傅在玉片上加了字。 在她看来,有字在上面,会增加过关的难度,虽然这一点她一直没有去验证过。 “那……这是做什么的呀?”屏浅略一沉吟,接着又道。 说是摆件吧,但就两个做工精细的金镶玉方块,这往案上一摆,基本上没什么美观度可言,似乎也不像。 “你知道九连环和华容道吗?”江抒眼眸一眯,不答反问道。 她记得,这两样貌似是三国的时候发明出来的,好像分别与诸葛亮和关羽有关。 “知道。”屏浅凝神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 江抒盈盈一笑,抬手朝着她自己的脑袋指了指:“这就和九连环与华容道一样,是靠这里来玩的东西。” “哦,”屏浅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那该怎么来玩呀?” “这个嘛……先不告诉你。”江抒故作神秘地一笑,将那个被她转乱的魔方拿起来,再次胡乱地转了转,然后重新放回木盒之中,“明日把这盒子送去福王府,有这两个对比着,朱常洵见到后,应该能猜到它的玩法。” 只不过……猜到归猜到,想要过这一关,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是。”屏浅听她这么说,也便不再多问,稍作沉默道,“先前小姐不是说要送大礼给福王殿下吗?这哪是什么大礼呀,这分明就是在出难题嘛!” “这都金镶玉了,还不是大礼么?”江抒忍不住撇撇嘴,“若不是先前向他承诺要送他‘大礼’,我就做两个木头的给他了。” “……”屏浅看她这副好像很吃亏的样子,瞬时无语。 人家福王殿下送来的可是西洋玻璃镜和自鸣钟,都是难得一见的稀罕物,就算没有承诺在先,那也不能拿木头的来搪塞呀! 江抒没想那么多,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认同了自己的说法,淡淡一笑道:“这魔方的材料,黄金与六种颜色的玉石都不便宜,而且工夫也少费不了。你去趟厢房,在皇上为朱常洵所下的那几箱聘礼中选出几样既值钱又俗不可耐的东西,等到明日拿出去当了,把银子给那两位师傅送过去。” “是。”屏浅恭敬地答应一声,轻轻转身,缓步向外面走去。 第594章 确实是他从未见过的 次日,一大早,屏浅就按照江抒前一晚所吩咐的,将那个放有魔方的红漆木盒送去了福王府。 彼时,朱常洵正坐在书房中书案后面的黄花梨木螭龙纹圈椅上,拿着张图纸认真地看着。这是被他千里迢迢地从苏州请来的文震亨刚刚才赶出的庭院布设图,正是江抒前些日子来福王府时所选中的那个被他赐名为“偕聚园”的院子的。 当怯羽敲门进来,向他禀报完江抒命人送了东西过来的事情后,他的目光立即落在他手中所捧着的那个镂刻精致的暗红漆木盒上,薄唇轻轻一扬:“这就是叶江抒送给本王的大礼?” “正是。”怯羽恭敬地点了点头。 朱常洵眼眸一眯,放下手中的图纸,摆摆手示意他将盒子搁在自己身前的书案上。 他倒要看看,这么一点点的盒子,能装下什么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东西。 饶是做了心理准备,但当他把盒盖掀开,看到里面那两个三寸见方的金镶玉方块形物件后,黑眸中还是不由划过一丝意外。 这东西虽不美观,金镶玉的材质在他眼里也算不得有多么贵重,但确实是他从未见过的。 “王爷,这是何物呀?上面还有字。”怯羽看着他将其中那个颜色完全被打乱的魔方拿起来,一脸不解地道,“叶小姐她为何要送这东西给王爷?” 朱常洵并未立即作答,随意摆弄了一下手中的东西,发现其面与面之间是可以转动的,又瞥了一眼盒子里的那个颜色顺序没有被打乱的魔方,漆黑的眼眸中微微划过一丝了然光彩:“这大概是像九连环、华容道、七巧图、孔明锁一样,靠着智慧来解的玩物。至于她为何要送本王这东西……也许是想考考本王吧。” “那这是怎么解的呀?”怯羽有些好奇地问道。 朱常洵扯扯唇角,拿起那个没有被打乱颜色的魔方向他举了举:“想必变成这样,就是过关了。” “这还不简单。”怯羽一听,不禁面露自信之色。 “你试试。”朱常洵不置可否地一笑,将那个被打乱的魔方递向他。 怯羽抱拳答应声是,抬手接了过来,尝试着转了转。 这一试,方才发现,这玩意儿并不能单个格的转动,只有整个面一起才能转。 按照这个方式,他试了许多次,终究没能转成每种颜色一个面的那种,耷拉着脑袋将其还给含笑唯唯地望着他的朱常洵:“卑职愚钝,没有办法将它解开。” 朱常洵在一旁早已将他的数次尝试看在眼里,淡淡一笑道:“这东西似乎有些难度,一时半会儿,本王也未必能解得出来。” “那叶小姐是哪里弄来的此物呀?大明可是没有的。”怯羽略一蹙眉,猜测着道,“她该不会是从洋人那里买来的吧?” “本王想……应该不是,”朱常洵淡笑着道,“那洋人的东西,虽然新奇,但多材质低廉,华而不实,是不会下金镶玉这样的重本的。” 只不过,若是不是从洋人那里买的,这东西又是来自何处? 看来,明日去寿阳长公主府赴那赏荷宴的时候,见到那丫头,他得找个机会去试探一下。 这厢,直到自鸣钟奏响巳初时的乐声,江抒方才起了床。 她简单的梳洗了一下,吃过屏浅早上取来放在房间外室圆桌上的饭菜,正想着出府再去陪陪朗莫,但才刚刚踏出卿冉阁的院门,却见一袭水蓝色衫裙的叶池挽满面春风地朝这边走来。 第595章 想必是会出席的 遥遥地看到立于门前的江抒,叶池挽面上立即出现一抹喜色,加快前行的脚步,一边抬手朝她挥着:“四姐——” “六妹,你怎么来了?”看她这副风风火火的样子,江抒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丫头,该不会是又要自己陪她出府吧? 果然,叶池挽一走到近前,立马讨好地挽住她的手臂:“四姐,我听说王爷姐夫的云香楼新来了个大厨,做得一手好菜。” “所以呢?”江抒眸光微动,尽量让语气显得平静。 叶池挽一脸期待地看着她道:“这天天吃家里的饭菜,我都吃腻了,反正我们现在也不用再学歌舞了,不如你陪我到那里去尝尝吧。” “这个不急于一时,”江抒缓缓摆摆手道,“你歌舞没学好,想到明日赏荷宴上表演才艺的时候该如何应对了吗?” “我……”被她这么一问,叶池挽头脑不由一蒙。 昨日一闲下来,她就让樱零去厨房把能吃的都给她拿到了住处,当时只顾着品尝各色美食,哪里还记得这事。 江抒看她这个反应,微微敛敛神色道:“若是没有对策的话,众目睽睽之下,出了差错,可是很丢脸的。” “那该怎么办呢?”叶池挽这才想起来担心。 冉公子身为御定的驸马,明日的赏荷宴,想必是会出席的。 她虽然对他死了心,但那毕竟是自己所倾慕过的人,自然不愿他看到自己丢脸的样子。 江抒此时被这丫头给缠住,心知是没办法再去朗莫那里了,而又不想去朱常洵的云香楼,心念一动道:“你介不介意在宴席上一鸣惊人,被推到风口浪尖?” “那样才好呢!”叶池挽小脸一扬,“那样的话,就可以把五姐比下去了。看她那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我就觉得碍眼。” 但随即又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几斤几两,有些沮丧地道:“我什么都不会,这又怎么可能。” “如果有可能呢?”江抒眼眸一眯,清润的嗓音中带着几分诱惑。 “不会的。”叶池挽无奈地摇摇头。 江抒反手握住她,扯扯唇角道:“你只要跟我来,就会。” “那……好吧。”叶池挽虽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是任由她牵领着,向夏日少有人往来的后花园的深处走去。 第二日,便是六月初八,寿阳长公主举办赏荷宴的日子。 一大早,江抒、叶溪摇、叶池挽姐妹三人就带上老夫人早已为她们给寿阳长公主准备好的礼品,乘车赶往位于城西金城坊内西巡捕厅胡同的长公主府。 原本江抒为了避过才艺表演,是打算称病或者假装脚被崴伤,托辞不去的。但想到若要叶池挽在宴席上一鸣惊人,自己不在场又不合适,最终还是决定走这一遭。大不了到时非要表演才艺的时候,她再随机应变好了。 赏荷宴就在公主府的后花园中举行。 寿阳长公主的后花园并不像其他大户人家的那样曲径通幽、花木葱茏。因为她爱荷,整片地方除了邻近阜成门街的北墙附近区域植了些花草外,便都是规规整整的方塘,足有数十亩之多。 其间以大理石铺就、汉白玉为栏的小道隔开,每隔一段距离建有造型各异的亭台水榭。塘中莲叶田田,粉荷、白荷竞相怒放,远远望去,给人一种“江南可采莲”的水乡之感。 宴会的席坐就置设在荷塘中央占地面积最为广阔的一座名叫“四面清风榭”的无墙水榭中,水榭呈南北纵长的姿态分布,伸入河塘的北边部分有一座约莫二尺来高的方形台子,台下两排绵长的坐席分列水榭的东西两边。 姐妹三人来到的时候,很多人都已经到了,受邀前来的多是未曾婚配的公子千金,个个打扮的光鲜亮丽,期盼着能够在宴会上遇上一个心仪之人。 第596章 哪里有一点儿出众的 由于现下已是仲夏时节,太阳一出来,天气炎热得很。这些人中多数都担心一旦出汗会失了仪容,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便都聚于水榭之中,选了合适的席位坐下来,借助身前条桌上冰镇瓜果所散发出来的凉气来给自己散些温。 不过,也有少数贪恋外面大片荷塘的美景的,根本不在乎这个,便沿着塘间交错的小道随意游逛。 就比如…… “江抒,我和靖容都等了你好一阵了,你可算是来了!”遥遥地望见三人的身影,正与于靖容并肩漫步在几丈远处粉荷塘边的赵曼青立即拉着她迎了上来。 “就只等四姐一个人吗?难道就没想着要等一下我?”看着她们走近,旁边的叶池挽有些不满地撇撇嘴。 “怎么会,是我口误,”赵曼青唇角一扬,很配合地改口道,“我们是在等江抒、池挽和五小姐一起来的……” 说着,突然想到什么,面上划过一丝疑惑:“三小姐呢?她怎么没与你们一起过来?” “呃……这个……”叶湖掬撞伤变傻的事情至今还瞒着,并没有透露出去,江抒为免叶池挽说漏了嘴,忙将她推至身后,略一迟疑道,“她身子不适,没有来。” “那不知严不严重?”对面的于靖容一听,一脸关切地问道。 “不严重,不严重,”江抒立即摆摆手,“想必休息一下就好了。” 而后,生怕二人再就这个问题继续追问下去,忙着转移话题:“曼青说等了我们好一阵了,你们来得很早吗?” “她在跟你开玩笑呢,我们也是刚到不久,”于靖容淡淡一笑道,“不知今日的才艺比试,你们准备的怎么样了?” “那不知于小姐准备的如何了?”不等江抒开口,旁边的叶溪摇向前两步,笑意盈盈地反问道。 只不过,那笑容虽然很美,但却带着几分凌厉。 这个于靖容,除了是已过世的于阁老的嫡亲孙女外,从头到脚哪里有一点儿出众的地方,到底何德何能,可以得到惠王殿下的青睐! 于靖容隐隐感到她的敌意,但又觉得这不可能,猜测自己也许感觉有误,面含浅笑地看着她道:“也没怎么准备,只随意练了练琴曲、翻了翻诗集而已。” “这么看来,于小姐是早就成竹在胸了,”叶溪摇强压下心头的嫉恨道,“溪摇在这里预祝于小姐能够夺得今年乐器的魁首。” “就她,想得美!”这番虚情假意的话才刚出口,立即招致一道不满的女声。 旁边的江抒循声望去,只见附近不远处的白荷塘边,一个身穿大红色纱衫、水红色百褶罗裙,长得很是娇艳的女子正一脸不屑地朝这边走来——竟是前些日子在什刹海后海的画舫上,那个故意为难她,非要她以诗句来答接龙游戏的人。 那女子语落之后,也看到了位于其中的江抒,眸光顿时一寒,怒目瞪着叶溪摇,恶狠狠地道:“魁首的位置是我的,你们谁也休想抢走!” 这话说得重了些,其实她本不该因为一句随口的戏言而恶语相向的,但这个叶溪摇的姐姐叶江抒却抢走了她一心爱慕的福王殿下。 她并不知道姐妹二人貌合神离的事情,介于她们是姐妹的关系,所以迁怒于她。 ps:虽然圣诞节快过去了了,但还是祝亲们圣诞快乐~~ 第597章 肯愿赌服输就好 叶溪摇自然不可能知道她口出恶言的原因,为了找回被呵斥失掉的面子,同时也为了杀杀她的气焰,言语间颇为不客气:“抢走抢不走靠得是本事,不是嘴上说得!” “好,那就看看本事也无妨!”女子冷冷斜睨着她,“别忘了,我苏苑可是上一届赏荷宴上的乐器魁首!” “那又怎么样,不过是明日黄花罢了。”站于后面的叶池挽突然开口插了句。 她虽因为前些日子叶溪摇与叶湖掬合谋把她和江抒锁在万倾堂的事情而生气,但怎么说,叶溪摇也是她的姐姐,自是不能看着她被外人欺负。 “你……”苏苑闻言顿时气极,本想指着她羞辱几句,但很快又反应过来,她这是在为叶溪摇出头,又将冷厉的目光移向位于她侧前方的叶溪摇,“我最拿手的乐器是琵琶,听闻叶五小姐也擅长弹琵琶,叶五小姐若是对我有所不服的话,不如我们今日就设个赌约,分个高下。” “分出来后,又当如何?”叶溪摇一直认为上一届的魁首之所以被苏苑拿到,极有可能是因为当时她只是为叶湖掬伴奏的,并没有单独表演,而叶湖掬在跳舞的时候不小心摔倒,耽搁了她,因此对于这个提议并无太大担忧。 苏苑对她自己也是极其自信的,认为叶溪摇不可能比过曾经拿过魁首的她,眼中划过几丝轻蔑之色:“输了的那一个,背后贴上一张写着‘我是兔崽子’的大黄纸,绕着皇城跑三圈,敢不敢?” “自当奉陪!”叶溪摇不假思索,语调生硬地道,“苏小姐若是输了的话,肯愿赌服输就好。” “这话是我要对你说得。”苏苑冷冷横她一眼。 叶溪摇脸色不由一变:“苏小姐别把话说得太满,还是等到比试完有了结果再说吧。” “那就走着瞧!”苏苑冷哼一声,甩甩手臂,大步向前走去。 叶溪摇望着她迅速远去的背影,面色顿时沉了下来。 她虽一心想要当惠王妃,心中最嫉恨的是于靖容,但此次比赛,她若想拿得魁首,引得惠王殿下的注意,最大的对手就是这个苏苑了。 她虽不认为自己比她差,但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一定能赢。 这也是一贯行事谨慎的她之所以跟她冷言相对的原因了。若是在气势上先输了的话,这场比试就相当于是输了一半。 “这苏苑是何人呀?怎么这么大的气派!”将叶溪摇少有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江抒眉头很轻微地蹙了一下,面带疑惑地道。 她们的父亲是内阁首辅,那个苏苑竟然还敢这么对叶溪摇说话,再加上那次在画舫上对自己的故意刁难,她若不是太过胆大妄为,就定是有背景。 对面的赵曼青朝着苏苑离去的方向望了一眼,压低声音道:“她是皇后娘娘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奉华夫人的女儿,皇后娘娘的外甥女,仗着皇后娘娘的势,一贯趾高气扬。” “原来如此。”想到当初荣昌公主朱轩媖欺负李顺妃时那副嚣张跋扈的样子,江抒眼眸一眯,唇边漾起一抹了然笑意。 果然不愧为姨表姐妹,连仗势欺人的性子都是如出一辙。 只不过,那王皇后向来视郑贵妃与朱常洵为眼中钉,她的亲外甥女却似乎对朱常洵有意,这以后,怕是有好戏看了。 第598章 需要彼此照应一下 “好了,不说她了,”于靖容淡淡一笑,朝着四周花叶相映的荷塘指了指道,“难得看到这‘接天莲叶’、‘映日荷花’的景致,不如趁着现在人还没到齐,我们先四处转转吧。” “我就不去了,”叶溪摇来得时候特意精装细扮了一番,担心汗水留下,会将这番辛劳毁于一旦,同时也不愿与这个明明没什么优点却偏偏能够让惠王殿下另眼相看的人在一起,借口道,“我有些怕热,想先去水榭中坐坐。” 于靖容并不知道她因朱常润的缘故对自己嫉恨上了,听她这么说,只认为是自己的提议不合时宜,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外面确实有些热了,那我们就一起进去吧。” “好啊,好啊!”不等叶溪摇开口,叶池挽抢着回答。 相对于塘间的大片美景,她显然对于水榭中满桌的瓜果点心更上心,说完抬手拉起江抒:“四姐,我们快走吧。” 当她拉着江抒沿着水榭西侧的台阶走进去的时候,朱轩娆与郑清圆正好从水榭的另一边进来。 两个人是在寿阳长公主府大门口遇上的,因为都曾为江抒捉弄过侯亭柯,这次来得又是侯亭柯的地盘,觉得需要彼此照应一下,便结伴而行。 隔着两排绵长的坐席,遥遥地看到对面的江抒,朱轩娆立即抬手朝她挥了挥手,但由于距离有些远,而没有开口去叫。 江抒冲着二人一笑,大步迎了上去,然后与二人选了相邻的位子坐下,低声寒暄起来。 待到人到得差不多的时候,寿阳长公主方才在侯亭柯的搀扶下过来。 与她们一同前来的还有太子朱常洛,瑞王朱常浩,惠王朱常润,寿宁公主朱轩妤,太子妃郭盈玉,瑞安长公主朱尧媛,万长祚、万弘祚两兄弟,以及一些有品级的命妇。 一行人到时,无论是在水榭中闲谈的,还是在荷塘间游逛的公子千金们,纷纷上前相迎。 有些千金闺秀们,见到年轻英俊的太子殿下和两位王爷,甚至面露娇羞之色,悄悄地拿出小镜整理仪容,盼着能够在他们面前留下深刻的印象。 寿阳长公主、瑞安长公主和那些命妇们都是过来人,看到她们这些小动作,自然明白女儿家的心思,不禁面露慈和笑容。 等到见过礼,所有人都进了水榭,男女分左右席位落座后,身为宴会主人的寿阳长公主便清了清嗓子,宣布今日赏荷宴的安排—— 上午比试才艺,中午摆宴,下午自行赏荷,等到晚上再设宴庆贺宴会取得成功。 其中才艺的比试项目,据她说还是像往年一样,分为礼乐、书画、诗词三样。比试的结果由男女双方互作评判,投票表决,得票多者为胜。各项的比试中,男、女的头名均为魁首。 首先比试的是礼乐,也就是歌舞和乐器。 古代人没有女士优先的概念,根深蒂固的思想便是男尊女卑,自然由位尊的男子先行开始。 而有些学问的男子,向来清高,自然不屑于搔首弄姿的表演歌舞,除了弃权者外,都是选择的箫、笛、琴、筝等高雅乐器。 待到一一演奏完,经女子投票表决,最终以于靖桓的一首古琴曲《广陵散》高居榜首,成为男子礼乐的魁首。 第599章 效果必定更佳 男子比试结束后,便到女子这边。 由于女子极少有机会走出闺阁,这是一举成名的大好时机,因此选择弃权的甚少,竞争则相对激烈了许多。 在一众参加比试的女子中,能歌善舞却不善乐器者不在少数,自然不会像男子那样将歌舞摒除在外。 于是,就分了歌舞比试与乐器比试两场。 先行比试的是乐器。 苏苑身为上一届的乐器魁首,自是第一个出场。 她抱着琵琶走上位于水榭最北边的二尺高台,向着在座的众人落落大方地行了个礼,然后在台上画屏前面的黄花梨木嵌瓷心圆凳上坐下来,转轴拨弦,自信满满地弹了一曲《春江花月夜》。 她的琵琶造诣极高,伴随着丝弦颤动的清脆明亮的声响,众人仿佛能看到一幅江水潺潺、花开遍地、明月当空的春日夜景图。 如此曲罢终了,自然赢来一片掌声。 苏苑起身再次向着众人屈身一礼,抱着琵琶向台下走去,同时趁着众人不注意,得意地向着席坐间的叶溪摇投去挑衅外加自求多福的一瞥。 她倒要看看,她弹了这个叶溪摇最擅长的曲子《春江花月夜》,她还有什么希望赢了那场赌约。 叶溪摇在听到苏苑弹出与自己所选的相同的曲子后,心中就隐隐有些气恼,见她又表现得这般好,丝毫没失水准,才发现自己先前是低估了她。但为了气势上不输于人,还是佯装不屑地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只是,私底下却有些拿不定主意了。等到自己上台之后,是也弹这首《春江花月夜》,与她明明白白地分出个高下?还是换成早已选好的备曲《阳春白雪》,然后孰好孰坏任由众人评说? 在她各种纠结的过程中,又有数十位千金登台表演,所用乐器的种类也甚为丰富,有琴、筝、瑟、阮、琵琶、扬琴等等,其中水平、技艺有高有低,参差不齐。 叶溪摇是等到最后方才上台的,她在经过一番认认真真地考虑后,最终决定还是照旧弹那曲《春江花月夜》。 苏苑虽然弹了,还弹得不错,但这并不代表自己就不能把她比过去。 更何况,那苏苑是先弹的,这将近半个时辰下来众人基本上已经忘得差不多,自己的水平不比她差,来个压轴,效果必定更佳。 事实也果然如她料想的那样,待到一曲终罢,引起的轰动散去后,经过男子投票表决,她以一票优势小胜苏苑。 那苏苑好胜心强,也从来未曾失过利,一想到自己将要背着一张写着“我是兔崽子”的大黄纸绕着皇城跑三圈,脸色顿时黑如锅底,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 叶溪摇则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面带挑衅地冲着她扯扯唇角,然后听寿阳长公主向众人宣布她是今年乐器的魁首。 至此,女子礼乐中的乐器比试便算结束了,接下来是另一个小项——歌舞比试。 寿阳长公主想了想,又在末了添了句,说是等到歌舞比试的魁首出来后,还要与她再做比较,依旧让男子们投票表决,胜出的那一个将是女子礼乐的魁首。 第600章 极有可能记不下来 在去年礼乐的歌舞比试中,并没有表现太过出色的,苏苑身为乐器小项的魁首,倘若被拿来与那歌舞的魁首相对比的话,肯定会成为礼乐的魁首。 只不过,去年只评出了礼与乐的单项结果,并未再做评比。 叶溪摇环眸扫视了一番席间的众人,发现在座的千金闺秀们与去年相比并没有太大的变动,基本上还是那些人,也就没有多想,恭敬地点头答应声是。 待到所有的参赛者都准备好,歌舞比试便开始了。 由于上一届的歌舞魁首今日抱病没能前来,最先上台的,便是所有未出阁的女子中座位最为靠前的寿宁公主朱轩妤。 她跳了一支《惊鸿舞》,无论是舞姿还是舞技,相对去年参加比试的,都明显高出许多,舞罢,自是赢来一片掌声。 有了寿宁公主的开头,接下来,便就按照座位的顺序依次上台了。 期间有的清歌一曲,有的载歌载舞,也有的只是在别人的伴奏下起舞,不过却没再有特别出众的,都是水平了了。 很快,便轮到江抒她们这边。 在几个人中,朱轩娆与郑清圆,一个不拘小节,一个只对打打杀杀感兴趣,自然不屑于起歌弄舞,都选择了弃权。 而于靖容方才参加了乐器比试,也没有必要再比歌舞,倒是赵曼青,上台跳了一曲《踏歌》。 等到她从台上下来,江抒偏头看向身旁面含期待地等待上台的叶池挽,轻轻覆上她的手背道:“六妹,你那词有没有忘记?若是记不清了的话,就别上了,大不了到下一场的书画比试中,再作一幅泼墨大写意给大家看。” 她昨日问她是否愿意一鸣惊人,拉她去后花园后,其实是教了她一首现代人创作出的古风歌曲。 教的过程中,她为了让效果更佳,甚至在屏浅回府后,特意命她去教坊司请来了擅长琴艺的沈幼安,让他以琴为她伴奏。 但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突然意识到,这叶池挽性情粗疏,学什么都不入心,就短短一天的学习,极有可能记不下来那歌词,又或者经过一夜的搁置,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放心吧,没事的。”叶池挽向她投去安慰地一笑,起身朝台上走去。 待到她站在台上做好准备后,特来伴奏的沈幼安也已经在屏风后面的琴桌旁坐好,素手拨弦,弹出江抒昨日清唱着让他谱出的新曲。 当浑厚悠扬的琴声响起,屏风前面的叶池挽也开始伸展双臂翩然起舞。 只不过,她所要表演的是歌,这舞只是陪衬,因此动作的幅度极小,速度也极慢。 与此同时,清悠婉转的歌声随着她的声带颤动缓缓逸出:“雨过白鹭洲,留恋铜雀楼,斜阳染幽草,几度飞红……” 她的嗓音极好,不是那种让人泛腻的甜音,而是完完全全如同山水碰撞所产生的清音,而现代歌曲的干脆利落、不拉长调又极具优势,自然比古代的吴侬软语要好听得多,短短几句下来,便已给人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几乎吸引了台下所有人的目光。 第601章 有没有这个荣幸 台子之上,看到众人这般反应,叶池挽不禁面露自信之色,更加卖力地载歌载舞起来。 很快,便到了歌曲的高|潮部分,屏风后面的琴音猛地拔高几分,叶池挽的声音也随之加高,清新悠婉的歌声在整个水榭中淡淡流转: 所以鲜花满天幸福在流传,流传往日悲欢眷恋;所以倾国倾城不变的容颜,容颜瞬间已成永远;此刻鲜花满天幸福在身边,身边两侧万水千山;此刻倾国倾城相守着永远,永远静夜如歌般委婉…… 当她唱完最后一句,屏风后面的琴声也随之划过最后一道音符后,水榭中一片安静。 良久,众人方才回过神,纷纷击掌叫起好来。 叶池挽饶是一贯大大咧咧,面对此情此景,还是难掩喜悦之情,面含浅笑地朝着众人屈了屈身子,缓步从台上下来。 在她刚走到座位上坐好,侧对面席坐上一个身着天青色长衫,样貌英俊、风度翩翩的年轻公子缓缓站起身来,施施然抬手朝她一礼:“在下文震亨,刚刚听叶姑娘一曲,闻词间‘暗香浮动’,曲间‘山水清音’,真是让人震撼,敢问叶姑娘,此曲为何名?” 叶池挽像模像样地抱拳还他一礼,笑意盈盈地道:“文公子过奖了,这首曲子名为《倾国倾城》。” “好一个《倾国倾城》!”文震亨听了不由赞道,“就如叶姑娘的舞艺、歌声与姿容,样样皆是倾国倾城。” 众人开始只是觉得叶池挽所唱的歌曲动人心弦,听他此说,纷纷打量起她的样貌来。 今日的她,为了这场表演,特意穿了广袖的轻罗白衫,头上梳了飞天髻,气质清新淡雅,模样明丽可人,不说不动的时候,当真给人一种倾国倾城之感。 叶池挽平时只把精力放在了吃和玩上,从来没有好好的打扮过自己,也未曾被人如此夸奖过,何况又是一个年轻英俊的翩翩公子,小脸顿时一红,微微压低脑袋道:“文公子谬赞了。” 朱常洵、朱常浩两兄弟与文震亨素有交情,这次文震亨又是朱常洵特地从苏州请来为他半年后的大婚布设庭院的,此刻朱常洵还未到,朱常浩便暂且负责招呼他的事宜。因此,文震亨自然与他坐在一起。 他听闻两个人这样的互动,面色不由一变,重重地咳了两声,以表自己的不满。 文震亨却仿佛没听见一般,冲着叶池挽摆摆手,淡淡一笑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文公子请讲。”叶池挽唇角一扬,冲他露出一个浅浅笑容。 文震亨得到应允,凝眸望了她一阵,略一沉吟,看向众人道:“天顺年间,首辅李贤欲招自小便有‘神童’之称的程敏政为婿,在家设下赏荷宴请他前去。席间,他为了试一试程敏政是不是徒有虚名,指着桌上的莲藕出了一对。关于这个典故,众位可知晓?” 与他隔了几个席位而坐的礼部尚书之子吴晟瑄淡笑着转头看向他:“当时李贤出对曰:‘因荷(何)而得藕(偶)’,程敏政从面前的果盘里拿起一枚杏子,从容答道:‘有杏(幸)不需梅(媒)’。李贤听了十分满意,便放心的将女儿嫁给了他。此事在当时可谓是一段佳话。” 文震亨笑着点点头,再次将目光移向侧对面的叶池挽,明澈的眼眸中溢散着满满的诚意:“如今席上有藕有杏,叶姑娘,不知在下有没有这个‘不需梅(媒)’的荣幸?” 第602章 看来还是有机会的 他此言一落,席坐间一片哗然。 就连身为现代人的江抒,也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这可是公然示爱啊! 而且还是在仅有一面之缘的情况下。 这古代人,怎么也这么不含蓄! 另外,这个人自称文震亨,难道他就是朱常洵前些日子所说得命人到苏州去请的帮忙布设庭院的那位,也就是那个立志要写一本集子叫做《长物志》的人? 就在她心念百转之际,却听侧对面他身旁的朱常浩语调生硬地道:“你没有!” 他的脸色阴沉一片,仿若积压着极大的怒意,与平时玩世不恭的模样大不相同。 “为何?”文震亨转头看向他,面露不解之色。 朱常浩冷冷盯着他,咬牙切齿地道:“叶相国已经答应了要将她许给本王,所以——谁也休想打她的主意!” “我爹何时答应过要将我许给你了!”叶池挽闻言面色不由一变。 她这么一问,众人很快反应过来,他们根本就没有听说过此事,纷纷将目光移向与文震亨相邻而坐的朱常浩,看他怎么说。 朱常浩被人这么面带置疑地盯着,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咬牙道:“就在今日早上。” “我不信,”叶池挽难以置信地摇摇头,“我爹他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朱常浩冷声将她打断,“那次在太后的赏花宴上,不是你亲口说的么,绝不与人为妾,要做就做正室。放眼整个京城,可以娶你做正室的人,还有比本王更出众的么?你爹他有什么理由不同意?!” “可……”叶池挽眉头不由蹙了起来,本想表示这事自己还没同意,却被江抒一把拉住。 微微转头,对上她阻止的目光,叶池挽方才意识到,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无论如何,也不可以不给他堂堂瑞王殿下面子,遂不甘地止住后面的话,决定事后再与他算账。 “原来叶相国有过如此答允,在下唐突了,还望叶姑娘见谅。”听闻二人这样的对话,文震亨基本上已经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面带歉意地再次向着叶池挽抬了抬手。 叶池挽对他的印象还不错,对待他的态度自然比对朱常浩要好,淡笑着摇摇头道:“无妨的,文公子不必如此,池挽自己都不知道这件事情,又怎么能怪文公子。” “无论怎样,在下终归有失礼之处。”文震亨彬彬有礼地回道。 眼睛的余光,划过朱常浩那张暗沉阴郁的脸,低低轻笑一声,话音陡然一转:“只不过,答允是答允了,但这一没有赐婚,二没有下聘,就说明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看来在下应该还是有机会的。” “文公子,你别胡说——!”叶池挽小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她的这个反应,落在朱常浩眼里就是娇羞了。 这个一贯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从来没给过自己好脸,竟然对着文震亨露出娇羞之态,朱常浩顿时气极,衣袖下的双手暗暗握成拳头。 坐于对面席位上的朱轩妤见自家五皇兄这个样子,心知再不阻止恐怕会弄得难以收拾的事情,忙转头向着前面席坐上的寿阳长公主道:“寿阳姑姑,这时候也不早了,快让大家继续比试吧。” 寿阳长公主也闻到了朱常浩身上的那股火药味,不想在自己府上闹出什么不愉快的事情,认同地点点头,向着后面还未出场的千金闺秀们摆摆手道:“下面该哪一位了?继续吧。” 第603章 岂不是成就了她 “是。”与叶池挽隔着几个席位而坐的一个盛装打扮的少女轻轻站起身来,端端正正地朝着她屈了屈身子,迈着优雅的步子缓缓向台上走去。 接下来,便又是一场场精心准备的歌舞表演。 只不过,由于叶池挽的一曲《倾国倾城》太过倾国倾城,后面的这些,与之相较起来,便让人觉得索然无味了。 于是乎,众人的目光也不再一直停留在台子上,而是不时地转头,看上几眼自己所留意的人。 这其中,就包括寿阳长公主府的主子之一——寿阳长公主府大小姐——侯亭柯。 朱常洵此刻还没到,她所留意的,自然不是她的常洵哥哥,而是抢了她常洵哥哥的江抒。 早在赏荷宴前的一个月,她便以她母亲寿阳长公主的名义,发请帖到叶相府,指名要江抒列席。 她要让这个圣旨赐下的准福王妃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人现眼,让她没脸再嫁到福王府去。 然而,等到坐于最后席位上的女子都上台表演完,还不见她有所动作,侯亭柯逐渐有些坐不住了。 正想开口激她上台,坐于她身旁的太子妃郭盈玉突然抬手拉住她道:“亭柯妹妹,先不要着急。” “皇嫂这是何意?”侯亭柯转头看向她,微微有些不解。 自从上次在太后的赏花宴上,叶池挽当众对她那常洛哥哥说出,若想要她,就回去把太子妃休掉的话后,她就清楚,她这皇嫂与叶池挽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因此,她虽并不知晓郭盈玉更为忌惮的人是江抒,但因为江抒是叶池挽的姐姐,是叶家的人,便猜想她会迁怒于她。 郭盈玉稍作迟疑,压低声音道:“我听说,叶老夫人在收到亭柯妹妹命人送去的请帖后,便特意请了教坊司的方司乐与沈司乐前去相府教习她们姐妹几人歌舞乐器。如今已学了将近一个月,这叶江抒就是再愚笨,也能学会一两支简单的舞曲了,亭柯妹妹想要藉此让她出丑,恐怕不太可能。” “这……倒也是。”侯亭柯垂眸思索片刻,觉得此言有理。 郭盈玉顿了顿,又接着道:“更何况,她那个妹妹叶池挽以前是个什么德行,我们都清楚,没想到在经过方司乐与沈司乐的一个月教习后,竟能唱出那样动人心弦的曲子。这叶江抒也是经由方司乐和沈司乐教习过的,如若她此时有与叶池挽相近的水平,亭柯妹妹这样一闹,岂不是成就了她。” “可……如若不然的话,难道就要放过她?”侯亭柯眉头一蹙,面带不甘地道。 “不,”郭盈玉缓缓摆摆手,“我的意思是,既然要她出场,就要让她将最弱势的一面展现在众人的眼前。” “哦,我明白了,”侯亭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前些日子在皇外祖母的赏花宴上,她叶江抒连首诗都做不出来,皇外祖母可是亲口说了她是‘女子无才便是德’。我们就让她参加第三场的诗词比试。” “我正是这么想的,”郭盈玉认同地点点头,“虽说她前些日子在什刹海后海的画舫上吟出一首《半字歌》惊艳四座,但那终究不是她自己作的。到时候,她若再像那次赏花宴上一样,说出一句‘才疏学浅,不会吟诗赋词’,那就丢人丢大了。” 第604章 也未必好得到哪里去 “只是……她的画艺还不错,若是她在下一场的书画比试中出场了,我们提出让她参加诗词比试时,她再以参加了书画比试为由,拒出场怎么办?” 想到一个多月前在崇文门里街的雅茗轩,这叶江抒一幅写实美人图,将她的仕女图打败,让她掏出了两千多两银子给赵曼青买那个哥窑赏梅瓶的事情,侯亭柯又有些担忧了。 “那……到时我们就这样……”郭盈玉眸光一凌,凑到她的耳边,低低耳语了一阵。 而后,抬起头来,阴测一笑:“这个叶江抒,虽没有多大的本事,但她最大的优点,就是识时务,有自知之明,懂得藏拙。我们这样一来,想必她就不会主动参加那书画比试了。亭柯妹妹,你觉得如何?” “好,那就按皇嫂说得办。”侯亭柯凝眸想了想,觉得此法可行,满意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商定好怎样让江抒当众出丑的法子的同时,身为赏荷宴主人的寿阳长公主也已经宣布了歌舞比试的结束。 在所有参加此项比试的千金闺秀中,各人的表现众人都已看在眼里,孰优孰劣已是显而易见。 贵为当朝七公主的寿宁公主朱轩妤心知自己的那支《惊鸿舞》比不上叶池挽的《倾国倾城》,担心有人会因顾及她公主的身份,而把票投给她,致使比赛失了公允,便不等投票开始,落落大方地朝着众人抬了抬手道:“方才寿宁一舞献丑了,寿宁自知不如叶小姐的一曲清歌来得震撼人心,众位不要因为寿宁的身份而有所偏颇,既然是比试,就当公平。” 她此话一落,众人纷纷面露赞赏之色,直觉得寿宁公主真是胸襟宽广,非一般女子能及。 有些人甚至低声私语,说这准七驸马冉兴让实在幸运,能够娶得寿宁公主这样美丽、大方又高贵的女子,比那娶了骄奢蛮横的荣昌公主朱轩媖的大驸马杨春沅要有福得多。 更有甚者,乃至说出能够教导出寿宁公主这样的女儿,郑贵妃也想必是个通情达理之人,而那王皇后虽然表面上一副贤良恭俭的样子,但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女,女儿如同悍妇一般,母亲也未必好得到哪里去。 这些话传到坐于左上首位的朱常洛的耳中,他立即清咳两声,暗示众人注意言辞。 王皇后虽不是他的生母,但他是打算过继到她的名下,准备凭着母贵成为嫡子的,此刻若是听由众人这样说下去,而不去阻止的话,势必会令他与王皇后之间产生隔阂。 另外,那郑贵妃是对他的储位威胁最大的朱常洵的母妃,他也听不得别人夸赞于她。 对于这个皇侄的这点儿小心思,自小在宫中长大的寿阳长公主早已是司空见惯,并未表示什么,等到众人都安静下来,摆摆手示意候在一旁的侍女将早已备好的用于投票的纸笺发下去。 由于寿宁公主已经发话,不必顾及她的身份,接下来的投票表决中,叶池挽果然以全场半数以上的票数高居榜首,成为歌舞比试的魁首。 于是乎,之前寿阳长公主所说的,在乐器魁首与歌舞魁首之间评选礼乐魁首一事,便成了叶溪摇与叶池挽姐妹二人之间的较量。 ps:^o^~亲们元旦快乐~~~ 第605章 不如学他风雅一回 在叶池挽唱出那曲《倾国倾城》之前,叶溪摇从来没将她放在眼里过,怎么也不会想到,最后被拿来与她一较高下的,竟然是自己这个一贯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妹妹。 方才在叶池挽上台表演的时候,在场众人的反应她都已经看在眼里,心知自己的一曲《春江花月夜》与她的相较起来,明显没有胜算,面上自是阴沉一片。 叶池挽能在昨天一日功夫就将那《倾国倾城》连歌带舞学好,其最大的动力就是要将叶溪摇比下去,看她这副表情,不禁面露得意之色,以一副近乎挑衅的姿态,挤眉弄眼地朝她做了个鬼脸。 接下来,在众人对她们姐妹二人的表演所做出的投票表决中,果不其然地,叶池挽以遥遥领先的票数获得胜利。 叶溪摇在家中一向是最被器重的孙女,何曾被这个一无是处的六妹比下去过,而且还输得这么惨,顿时气得脸都绿了。 她实在想不明白,就在前两天她们歌舞、乐器的学习结束的时候,这丫头还不能跳出一支完整的舞曲,短短两天功夫,怎么就会唱出如此动人心弦的歌来。 不过,她向来是个沉得住气的人,知道这种时候不宜多说什么,最终还是生生忍下了,咬牙听着寿阳长公主宣布叶池挽是这届女子礼乐的魁首。 至此,礼乐比试就算是结束了,接着便是书画的比试。 在这书画之中,又分了两个小项,即书法与丹青。 先行比试的是书法。 男子这边,兵部尚书李化龙之子李慕白以一手仿唐朝颜真卿的颜体楷书夺得魁首。 女子这边,谁都知道上届内阁首辅沈一贯的外孙女周唤雪双手能写梅花篆,自是毫无悬念的拔得头筹。 而后,便到了丹青,也就是作画的比试。 寿阳长公主正要像往年一样给大家出题,侯亭柯突然起身走到她的身旁,抬手挽住她的手臂道:“娘,这每年赏荷宴上的画艺比试都是画些人物山水、鸟兽虫鱼、花竹屋木之类的,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我们换个新玩法吧。” “什么新玩法?”寿阳长公主目光柔和地望着自己唯一的女儿,好奇地问道。 侯亭柯侧头瞥了一眼不远处端坐在席位上的江抒,得意地一笑道:“柯儿听闻,宋朝的徽宗闲暇时最喜作画,经常与一些画艺超群的书画家在一起探讨、切磋画作,为了给皇家画院选拔画博士,甚至还将书画纳入科考。考试的题目,也都是他亲自来定,经常选取前人诗篇中的诗句,让应试者画出其诗意。像什么‘蝴蝶梦中家万里’、‘竹锁桥边卖酒家’、‘深山藏古寺’、‘野渡无人舟自横’、‘踏花归去马蹄香’,都是当时比较出名的考题。不如我们也学他风雅一回,以诗句来命题吧。” “侯小姐这个主意甚好!”她话音未落,人群中立即传来赞同的声音。 在座的众人中,才华出众者不在少数,见有人开头,也纷纷开口表示认同。 寿阳长公主等了一阵子,见没有人反对,略一沉吟道:“也好。” “那娘就快出题吧。”侯亭柯此刻已经迫不及待要看到江抒因为不能理解诗意没有构思而放弃丹青比试了。 寿阳长公主并不知道女儿的心思,只认为她是想借着这次机会一举成名,微微点了点头。 许久,她抬眸望向在座的众人,嘴角张了张,有些艰难地吐出一联诗:“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第606章 自然要架她的势 “皇姐——”旁边的瑞安长公主听了,面上笑容不由一僵,一脸担忧地转头看向她。 这联诗是南宋词人陆游晚年所作的一首悼亡诗《沈园》中的诗句,是为他的原配妻子唐婉所作。 相传陆游与唐婉原为表兄妹,自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成婚后更是丽影成双、恩爱非常。但因二人的情意缠|绵影响到了陆游的科举课业,为陆游那望子成龙的母亲所不容,强行将他们拆散。 在陆游中年的时候,有一次去一座名叫沈园的园林游玩,在园中偶然遇到阔别数年的唐婉,忆起过往的种种美好与分别后的苦思深恨,挥笔在墙上题了一首《钗头凤》。 多年以后,已至垂暮之年的陆游故地重游,这时唐婉早已经不在人世,墙壁的题词也已模糊不清。 陆游于园中踽踽独行,想到那次偶遇时惊鸿一瞥的一幕,心中感慨万千,提笔作下了这首《沈园》。 而她的这位皇姐,与她的驸马侯拱辰也是自幼相识、青梅竹马,成婚后情投意合、感情甚笃的,无奈那侯驸马不到而立之年便早早地过世,如今只留下“物是人非”的苍凉与“惊鸿照影”的憾然…… “我没事。”寿阳长公主知道她在顾虑些什么,轻轻冲她摇了摇头。 而后,敛敛神色,看向在座的众人道:“就以这联诗为题,众位觉得如何?” “姨母出了什么,便是什么。”斜对面席坐上的万长祚立即有模有样地朝她抬了抬手。 这以诗句来为丹青比试出题是侯亭柯提出来的,而他想要得到那可以为他争取到郡王之位的朱轩娆,又需要侯亭柯的帮助,自然要架她的势。 众人见这个一向不学无术的万公子都这样说了,为了不被人看扁,也没有再提出任何异议。 寿阳长公主等了等,等不到反对的声音,便摆摆手示意比试开始。 此刻,台上作画所需的颜料纸笔皆已备好,由于作画无须分个先后顺序,男女双方便一同上了台,各自选了位置坐好。 这其中,当然不包括江抒。她本以为来到这赏荷宴上,就会被要求参加各种比试,但现在几场下来,见不参加也无妨,自是无心去凑这个热闹。 但此番表现落在侯亭柯的眼里,就以为她是没有好的构思,不敢上台了。 她的面上立即露出一抹得意之色,只盼着丹青比试快些结束,等到下一场诗词比试的时候,让这个抢了她常洵哥哥的人好好的出个丑,成为全京城的笑柄。 台上参与比试的,因为每个人对于那联诗的理解有所不同,各人的表现也是不尽相同的。有的立即下笔,有的握笔浅思,也有的一时间想不到该画些什么。 如此,直到一个时辰以后,所有的画作方才全部完成。 其中,大多数都是画了一座小桥,桥边长着一些植物,桥下有一条小河,河面上映着植物、小桥和一只鸿雁的影子。 也有的画了一座小桥,桥边长着一些植物,桥上站着一位面带伤感的美人,河面上映着植物、小桥和美人的影子的。 只有冉兴让一人的与众人不同。虽然因“桥下春波绿”一句,他也画了小桥、植物、小河等意象,但他的桥边长着的是两株粗壮的大柳树,桥上站着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只见那老人面带悲伤之色,静静地望着桥下碧波荡漾的河面,在他所望的位置,有一个不太清晰的影子——一个巧笑倩兮的红衣美人站在与他脚下所站的小桥一模一样的桥上,桥边长着两株柔弱的小柳树。 仔细一看,却见那影中的小柳树与桥边的大柳树躯干枝梢的形状十分相似,分明是大柳树过去的样子——将诗句“曾是惊鸿照影来”中的“曾是”一词展现的淋漓尽致。 第607章 怎么什么都不参加 由于这次以诗出题,主要比的是立意,而不是单纯的画技,像“伤心”、“桥”、“春波绿”、“惊鸿照影”等意象又都不难想到,只有“曾是”是个难点,这个只冉兴让一人画出来了,支持他的呼声自然最高。 接下来,经过女子投票表决,果然不出意料的,冉兴让以近乎全票高居榜首。 至于女子一边,因为没有一人画得完全符合题意,众男子商议过后,一致认定没有必要再行评比,便就此作罢。 于是,取得女子书法魁首的周唤雪便顺理成章地成了女子书画的魁首。 而男子这边,再次经由女子投票,冉兴让的画作以三票优势小胜李慕白的颜体楷书,成为男子书画的魁首。 当寿阳长公主刚刚将这一评选结果宣布出来,水榭之外,一道柔润清凌的声音遥遥响起:“原来书画比试都已结束,看来今日我们是真得来晚了。” 众人闻声纷纷转头,但见水榭一侧的入口处,朱常洵一袭纯白直身,手握绢纱折扇,不疾不徐地沿着台阶走了进来。他的旁边跟着身着湖蓝色圆领袍小脸还未完全长开的皇七子桂王朱常瀛。 “常洵哥哥,你终于来了!”见到自己一心倾慕的人,侯亭柯立即兴奋地站起身来。 朱常洵浅笑盈盈地冲她点了点头,带着朱常瀛向里几步,落落大方地朝着端坐于女子坐席首位上的寿阳长公主抬了抬手道:“常洵今日有事耽搁,来得迟了,还请姑姑恕罪。” 站于他身侧的朱常瀛也紧跟着道:“常瀛也来迟了,也请姑姑恕罪。” 寿阳长公主缓缓朝着二人摆摆手:“无妨,只要能来便好,快入座吧。” “是。”朱常洵有礼地答应一声,目光掠过江抒那张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的脸,淡淡一笑,任由朱常瀛牵领着,向朱常浩与朱常润中间的两个空席走去。 当二人在相邻的席位上坐好之后,才艺比试便进入了第三项的诗词。 鉴于诗、词不分家,这次便没有细分小项,而是放在了一起来比。 寿阳长公主出的题目是花,就是所作诗词的内容必须与花有关。 男子这边,由于在座的大多都是饱学之士,参赛者不在少数,就连刚到的朱常洵与朱常瀛,也分别附庸风雅的作了一首小诗。 然后经由女子投票表决,最终以礼部尚书吴道南之子吴晟瑄的一首七律《芙蓉花》摘得魁首。 轮到女子这边时,江抒正想给自己倒上一杯茶,一边品着一边好好欣赏一下众千金闺秀们的才华,与她隔着一段距离而坐的侯亭柯突然道:“叶小姐,大家都那么踊跃地参与比试了,你怎么什么项目都不参加?” “嗯?”江抒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前些日子发请帖指名要自己列席这次赏荷宴,不可能不向自己发难,眸光一动,扯扯唇角道,“这个不是自由参与的吗?” “话虽这么说,但所有人都参加了,只有叶小姐一人不参加,恐怕太过失礼了吧!”女子乐器比试上以一票劣势输于叶溪摇的苏苑阴阳怪气地开口道。 她虽并未与侯亭柯串通好一起来针对江抒,但因皇上圣旨赐婚的事情,不喜欢江抒的心境却是与她一样的。 更何况,就在不久前,这个叶江抒的妹妹叶溪摇还抢走了她乐器魁首的位子。 第608章 以为更胜一筹 “所以,两位的意思是——”江抒眼眸一眯,试探地开口。 侯亭柯娇柔一笑,故意拉着腔调道:“我们的意思是,这女子的诗词比试,不如便从叶小姐开始吧。” “侯小姐,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嘛!”坐于江抒身旁的叶池挽一听,眉头顿时蹙了起来。 自从那次她偷了钥匙悄悄带江抒去万倾堂,她的这位四姐将书房中的那幅美人游春图上的题词误以为是她们父亲所做的,又在太后的赏花宴上自称“才疏学浅,不会吟诗赋词”后,她便坚定的认为她是没有文化的,此时此刻,又怎么能做得出诗词来。 “这怎么是强人所难了,”侯亭柯高声辩驳道,“本小姐只是觉得,叶小姐礼乐、书画都没参与,这诗词若再放弃的话,就显得不妥当了。” “那方才书画比试的时候,亭柯表妹为何不提出来?”位于江抒另一侧的朱轩娆转头看向她道,“亭柯表妹也知道,三嫂的画艺可是很出众的,与亭柯表妹相比,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我……”侯亭柯闻言面色不由一变。 她虽然一心想要江抒出丑,但却不愿让人知道她有这样险恶的居心,略一迟疑,托辞道:“叶小姐没有主动参加,亭柯还以为她的诗词更胜一筹呢。” “是吗?”朱轩娆忍不住嗤笑一声,定定地望着她,一双澄澈的眼眸仿佛能看到人的内心深处。 “当……当然。”侯亭柯慌张地答了句,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与此同时,衣袖下的双手暗暗握成拳头:好你个朱轩娆,竟敢一次次的针对于我,先让你嚣张几个时辰,等到时清白不保,失身于你最讨厌的人,成为全京城的笑柄,有你哭的时候! “既然如此,叶小姐,那你便开这个头吧。”为了避免朱轩娆再次向自己的女儿发难,寿阳长公主侧头向着几丈远处的江抒道。 一番观察下来,她已看出了女儿的心思,知道她是在存心与江抒为难,心中虽然不赞成她的所作所为,但此刻众目睽睽之下,还是要维护一下她的颜面的。 “我……”寿阳长公主都发话了,江抒心知旁边的几人已经无法帮上自己,略一迟疑,抬头看向斜对面席位上的朱常洵,希望他能看在自己昨日刚送了大礼给他的份上,为自己解一下围。 然而,人家却根本没有出言相助的意思,只含笑唯唯地拿起身前的酒杯遥遥地朝她举了举,摆明态度要袖手旁观。 江抒脸色不由一变,眼见这种时候再拒绝参加比试已是不行,心一横,站起身来,向着那寿阳长公主抬了抬手道:“这以花为题,不知江抒写梅可否?” 她此言一落,众人纷纷好奇地望向她。 虽说前些日子这个叶江抒在什刹海后海的画舫上吟出一首《半字歌》,曾轰动一时,但那毕竟不是她自己作的。 至于她本身,在太后的赏花宴上可是被说成“女子无才便是德”的。 难道,这个“无才便是德”的叶江抒,此刻真得能做出诗词来? “自然可以。”寿阳长公主说出让江抒开这个头,只是为了给她的女儿一个台阶下,并无为难江抒之意。 “那江抒就献丑了,”江抒略一沉吟,淡淡一笑,看向在座的众人,朗声道,“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她话音未落,席坐间一片哗然,众人纷纷交口议论起来。 侯亭柯则是一脸嘲讽地望着她:“叶小姐,这是你作的吗?这是人家宋朝大词人陆游的《卜算子·咏梅》!” 第609章 绝对能够震上一震 “侯小姐有所不知,”那苏苑转头看向她道,“叶小姐最大的本事就是背诗诵词,这不,前些天不知打哪儿看来的一首我们大家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半字歌》,可着实令人惊艳呢!也许她以为,这首《卜算子·咏梅》,我们大家也没见过。” “苏小姐说得是,”拿得女子书画魁首的周唤雪接口道,“这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许是叶小姐与某些人接触的时间久了,也学会弄虚作假了。” “周唤雪,你说谁呢?!”听出她的意有所指,与江抒隔了两个席位而坐的赵曼青面色不由大变。 “谁是弄虚作假的人,就是说得谁!”周唤雪与赵曼青素来不合,语气里自是充满挑衅。 “你……”赵曼青平素最讨厌有人拿那次她在斗草大赛上作弊的事情说事了,顿时气极,正欲发作,却被寿阳长公主摆手制止。 她看向江抒,语调平淡地道:“叶小姐,你该不会是要拿这首词来参加比试吧?” “自然不是,”江抒凝眸望着她,浅笑盈盈地道,“江抒诵出这首词来,只是要告诉大家,江抒准备做一首与这首意境完全相反的《卜算子·咏梅》。” 在座的众人一听,纷纷收起各异的表情,抬起头来看向她。 有些人的脸上甚至带着质疑之色,认为这是不可能的。 寿阳长公主也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轻声问道:“你确定吗?” 江抒淡笑着点点头,微微偏头间,触及到朱常洵饶有兴致的目光,冷冷横他一眼,而后看向在座的众人,面带自信地道:“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自从那次在太后的赏花宴上没有做出诗来,被当众说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后,她回去便把以前学过的诗词仔仔细细地在脑中过了一遍,以备不时之需。 不过,由于这是明朝,像唐诗、宋词、元曲什么的,统统都得过滤掉,而她又是学理科的,对于明朝以后的诗词知道的不多,筛来选去,最后只剩下伟大的毛主席的几首了。 这首《卜算子·咏梅》,她在初中的语文课上就学过。在她看来,这比起陆游的那一首,无论是在立意上,还是在气势上,都明显更胜一筹,此刻拿来,绝对能够震上一震。 果然的,她话音落下,水榭中一片安静。 许久,对面男子席坐上的兵部尚书李化龙之子李慕白站起身来,一脸赞赏地道:“好一个‘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叶小姐好情怀!” “李公子过奖了。”江抒故作谦逊地朝他抬了抬手。 “他没有过奖,”斜对面的席位上,方才遭受了她冷眼的朱常洵笑意融融地开口道,“如果说陆游笔下的梅是一个曲高和寡、超凡脱俗的美人的话,你的梅便是一个品质高洁、胸襟广阔的大丈夫。” “叶小姐,这是你作的吗?”侯亭柯一听她的常洵哥哥竟然对这首词的评价这么高,面色顿时一沉,随即向江抒发难。 “侯小姐以为呢?”江抒扯扯唇角,不答反问。 “我看呢,分明就是像上次的那首《半字歌》一样,不知从哪里看来的!”侯亭柯毫不客气地道。 “亭柯,不得无礼!”见女儿竟然如此失礼,寿阳长公主忙出言呵斥。 “我哪里是无礼了,我是实话实说!”侯亭柯抬手指向江抒道,“她分明什么都不会,上次在皇外祖母的赏花宴上,她还连一首诗都作不出,怎么就突然作出这么好的词来!” 第610章 可以任由处置 “侯小姐既然认为我四姐什么都不会,那为何还非要她参加这诗词比试?”叶池挽闻言冷声道,“不知侯小姐这是安的什么心?” 她此话一出,在座的众人也很快反应过来,这侯亭柯非要叶江抒参加诗词比试,目的就是要她当众出丑,其险恶用心昭然若揭,纷纷将目光移向侯亭柯,看她怎么说。 “我……”侯亭柯被众人这么盯着,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露嘴了,但此刻要收回已是不可能,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答。 江抒看此情形,唇角不动声色地轻轻一抿,抬手拍拍叶池挽的手臂,示意她不要再行追究。 此事点到为止,让众人知道侯亭柯是一个怎样的人即可,继续深究下去,只会让人觉得她们姐妹得理不饶人。 而后,转头看向与她隔着一段距离而坐的侯亭柯道:“侯小姐说得不错,当日在太后的赏花宴上,我是连首诗都做不出来,但那次当众丢了颜面之后,我回到家便潜心研读诗词,时至今日,已见显著进步。侯小姐如若不信这词是我所作的话,大可以去翻阅有史以来的所有词集,如若找出它是出自别人之手,我可以任由侯小姐处置。” 只是,此话说着的同时,一双漂亮的眼睛却微微弯成月牙:这不知道来自几百年以后的词作,我看你怎么找得出来! “本宫看没这个必要,”不等侯亭柯开口,侧对面席坐上的朱常洛淡笑着看向她道,“叶小姐的这首《卜算子·咏梅》,无论是在立意上,还是在情怀上,都是难得一见的好词,比起陆放翁的那首有过之而无不及。今日在座的皆是饱学之士,如若这首词出自他人的手笔,不可能会没有一个人知道。” “太子殿下所言极是,”刚刚摘得男子诗词魁首的礼部尚书吴道南之子吴晟瑄朝着众人抬抬手道,“晟瑄自诩博览群书,却从未在任何地方见过这首《卜算子·咏梅》,这理应是叶小姐所作无疑。” “亭柯,太子殿下与吴公子都如此说了,你还认为这词不是出自叶小姐之手么?”他话音一落,与他隔了几个席位而坐的朱常洵抬头看向对面的侯亭柯道。 眼下连朱常洛都为那丫头解围了,自己倘若再继续坐视不理的话,恐怕会为以后留下难以解开的心结。 “我……是亭柯一时不察,误会叶小姐了。”侯亭柯为免被继续追究为何明知江抒什么都不会却还非要让她参加诗词比试的事情,平白败了名声,不得不放低姿态。 “那还不快向叶小姐道歉!”寿阳长公主转头看向她,板着面孔道。 这女儿故意要害别人出丑,还差点儿被当众揭穿,她的脸面,算是被她丢尽了。 “娘——”侯亭柯有些不太情愿。 “道歉!”寿阳长公主心知这种情况下,不能再袒护于她,高声厉呵道。 “不用了,”江抒为了给自己树立一个宽宏大度的形象,同时也为了避免拉下寿阳长公主府这个仇恨,忙摆摆手道,“是江抒前后转变太大了,侯小姐有所误会也在情理之中,长公主殿下不必介怀。” “你这丫头,倒是胸怀宽广。”寿阳长公主听了,不禁松了口气。 同时心中一边暗自感叹,要是自己的女儿也如此懂事识进退,该有多好。 第611章 做戏要做到底 待到此事告一段落,比试便又继续进行下去。 由于女子的精力大都集中在琴棋书画等才艺上,学问并未有太过精深的,接下来所作出的诗词中,各人之间虽好差有别,呈参差不齐之态,但却没有一人的能够超越江抒。 如此,经男子投票表决,她便自然而然成为女子诗词的魁首。 对于这个结果,江抒还是十分满意的,只不过在高兴之余,心中也小小的羞愧了一下,毕竟那首《卜算子·咏梅》,确实不是出自自己的手笔。 等到寿阳长公主将这一比试结果宣布出来,又将全部拿得魁首的人名再次公布了一遍后,所有的比试就算是结束了。 她侧身看了看水榭外面的天色,见时已近正午,便吩咐下去摆宴。 叶池挽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规规矩矩地在自己的位子上坐好,等待着美食上桌。 没过多久,便有衣着统一的侍女端着各色美食珍馐鱼贯而入,将手中的膳食一一摆在众人面前的条桌上,然后撤走原本上面的瓜果点心。 叶池挽看到其中的一道香辣乳兔做得十分不错,抬手挽了挽袖子,正准备下手开吃,突然感觉到来自对面的一道灼灼目光。 她的动作不由僵了僵,微微地抬起头,但见斜对面的席位上,那与朱常浩相邻而坐的文震亨正含笑唯唯地望着自己。 想到之前他夸赞于自己的那些话,以及满怀诚意地问出的那句“有没有‘不需梅(媒)’的荣幸”,叶池挽小脸顿时一红,缓缓缩回抬起的双手。 两个人的这番互动虽然极其微小,但却丝毫没有逃过朱常浩的眼睛。他的脸色顿时阴沉一片,神情莫测地望了二人一阵子,拿起身前斟得满满的细白瓷酒杯,猛地将里面辛辣的酒液灌入口中。 还未来得及将酒杯放下,一只手突然轻轻落在他的肩上。 朱常浩下意识地转头看去,但见坐于他另一侧的朱常洵正浅握酒杯,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三哥……”他轻唤出口,情绪显得十分低落。 “替三哥敬你三嫂一杯,可好?”朱常洵把手中的酒杯举向他,微微一笑道。 “这……好。”朱常浩猜想他是要为江抒在众人面前提面子,略一迟疑,抬手将那酒杯接下。 而后,站起身来,遥遥地朝着斜对面的江抒一举:“三嫂,常浩敬你一杯。” 他不知道的是,其实朱常洵此举只是为了让他在叶池挽的面前多露个脸。 毕竟,叶池挽就坐在江抒的身边。 江抒没料到这位瑞王殿下会向自己敬酒,不由得一愣,但很快又反应过来,可能是自己的那首《卜算子·咏梅》太过惊才绝艳,使得他对自己心生佩服的缘故,遂淡笑着站起身,拿起身前的酒杯也朝他举了举:“江抒也敬瑞王殿下。” 只不过,由于这酒有些烈,不同于以往她所喝的果酒,不能多喝,便只轻轻抿了一小口。 而后,正欲坐回去,与她隔着一段距离的侯亭柯突然也朝着她举起手中的酒杯:“叶小姐,亭柯之前多有得罪,此际也敬叶小姐一杯,向叶小姐赔罪了。” “小事而已,侯小姐不必介怀,江抒并没有放在心上。”江抒虽心知她此举并非出自真心实意,还是十分大度地冲她摆摆手。 既然决定要在众人面前树立一个心胸宽广的好形象,做戏自然要做到底。 说完,正准备饮下杯中剩余之酒,却见她起身走了过来。 走到江抒与朱轩娆之间,侯亭柯拉她一起在条桌后面的条凳上坐下来,虚情假意地再次朝着她将手中的酒杯一举:“叶小姐,我敬你。” 同时,趁着无人注意,另一只手动作迅速地将旁边朱轩娆系在腰间的荷包拉开,将自己早已藏在衣袖中的一个小纸包悄悄塞了进去。 第612章 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江抒也敬侯小姐。”江抒并未察觉到她的小动作,也向着她举了举手中的酒杯,与她同时将杯中的美酒饮尽。 她虽不知她特意来到这边意欲何为,但猜想十有八九不怀好意,因此特意留了一份心。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侯亭柯在与她喝过酒之后,竟然没有下一步动作,直接回去了。 对于她的此举,江抒有些意外,不过却也没有多想,猜测她也许是因为之前非要自己参加那诗词比试,被叶池挽当众挑破了居心,觉得在众人面前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想要藉此挽回一下。 接下来,席间便是各种行酒令、作对子、敬酒拉关系等等。 如此,宴席持续了足足两个时辰,方才结束。 这时候,外面太阳已经西斜了,阳光也不再如正午时那么强烈,夏日的慵热气氛散去不少,是个游园赏景的好时间,寿阳长公主便宣布可以自行赏荷了。 江抒与朱轩娆、郑清圆、叶池挽等人一道走出水榭,正打算去到处逛逛,还未确定要走的方向,却被先一步出了水榭的朱常洵迎面拦住。 他淡笑着望着位于几人之中的江抒,语调平和地道:“叶小姐,可不可以借一步说话?” “有什么不能当着我们的面说得?”郑清圆一听,眉头顿时蹙了起来。 现在对于这个外甥,她是满心的不满。 早在一个多月前,他就答应了会助她拜得宋案为师,但都这么久过去了,却还连个音都没有。 只是,她心中虽然急得不得了,但却不敢发作,担心万一一个不小心,得罪了他,自己拜师的事情再完全泡了汤。 朱常洵心知她对于那事的焦急,也不计较她不太好听的语气,偏头看她一眼,给出一个等于没说的回答:“自然是需要单独说得事情。” 而后,再次将目光移向江抒,眸含浅笑地望着她,征询意见。 “三嫂,快去吧。”不待江抒开口,朱轩娆抬手拍拍她的手臂。 然后,招呼一行的另外几人:“我们到别处走走吧,让他们两个好好说说话。” 几个人中,对于江抒与朱常洵的婚事,大都是表示祝福的,纷纷点头赞同,随着她一起离开。 只不过,走在最后一个的叶溪摇,脸上却是一片沉郁。 她被那新科状元黄士俊拿捏到把柄,要将她这个四姐与福王拆散,没想到,自己用尽了手段,两个人的关系却好似越来越近。 也不知道他们若真是成了婚,那黄士俊会不会真得将她用夹竹桃与黄花杜鹃害她这个四姐的事情公之于众,让她身败名裂。 但有一点,她却是分外清楚的,她不想这样,她还要依靠着自己的心计与才能名动京城,嫁给她一心倾慕的惠王殿下,成为万众瞩目的惠王妃。 恰在此时,朱常润与朱常瀛正巧从水榭的另一边出来。 看到一行的几人,他立即拉着朱常瀛止住脚步,眸光柔和地望向这边。 不过,他望着的却不是对他心心念念的叶溪摇,而是与她一道的另一人。 叶溪摇循着他的目光,看向身前的于靖容,眼中立即出现一抹怨毒。 这个于靖容,既没有才华,样貌也不是怎么出众,只成天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凭什么就能入得了惠王殿下的眼! 难道就因为在自己见到惠王殿下之前,他们就认识了? 不对……他们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明明这个于靖容已过世的祖父于慎行与自己的父亲叶向高是在去年一同被调入内阁的,而那于慎行来得时候并未拖家带口,这于靖容是后来才到的,比自己来京城还要迟上几个月…… 看来,这中间所发生的事情,自己有必要仔细打听一下了。 第613章 岂不是埋没了才华 这厢,与朱常洵并肩走在两侧种满粉荷的大理石小道上,江抒等了一阵子,始终不见他开口,语调冷淡地道:“王爷这一步,借得已经够远了,有话是不是可以请说了?” 朱常洵听出了她语气里的赌气意味,眸光一动,扯扯唇角道:“其实,本王是想谢谢你,你昨日让屏浅送去王府的东西,本王见到了。” “哦,是吗?”江抒淡淡应承了句,态度显得漠不关心。 朱常洵微微点点头:“那东西很是新奇,很是有趣,并且确如你所说得,本王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那不知王爷是否满意?”她咬牙问道。 “自然。”朱常洵悠然一笑,风华潋滟。 此刻道路两旁满池的荷花开得正盛,但在他的对比下,却仿佛瞬间失了颜色,只能沦为背景。 江抒不由为之一愣,不过很快又反应过来,在自己需要帮助的时候,这个人是如何袖手旁观的,冷冷横他一眼道:“既然如此,作为回报,上午在侯亭柯向我发难的时候,王爷不应该为我解一下围么?这只在一旁看笑话,未免显得太过分了些!” “所以——你是在为这个,与本王置气?”朱常洵眼眸一眯,明知故问道。 等了等,见她只瞪着自己不说话,低低轻笑一声:“你那首《卜算子·咏梅》,字句挺拔,气势昂扬,情怀宽广,比起前人写梅的低吟浅唱要震撼人心得多,可谓是前无古人。能够吟出这样的词作,本该是名动京城的,本王若是为你解了围,岂不是埋没了你的才华。” “这么说,我还要感谢王爷的见死不救成就了我?”江抒忍不住轻哼一声。 “本王不是这个意思,”朱常洵含笑摆摆手,“本王只是不想听到有人再用‘无才便是德’来形容本王未来的王妃,既然可以惊才绝艳,为何还要隐藏自己?” “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惊才绝艳的不是我,是人家伟大的毛主席好不好! 江抒忍不住腹诽。 但是这话是万万不能说得,她正想考虑一下该如何含糊过去,却听他再次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若是你本人也有你笔下梅的这种胸怀,那该有多好!” “你什么意思?”江抒一听脸色瞬间大变,“你是说我心胸狭窄么?” “本来是没有的,”朱常洵淡笑着回道,突然,他话锋一转,“只不过……这一句话不合意,便就变了脸,难道本王还该继续自欺欺人地认为你胸襟宽广么?” “你……”江抒何曾被人如此嘲弄过,顿时气极,想要发作,却发现根本无从反驳,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生生忍下。 朱常洵看她这副极力隐忍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无意再继续逗弄于她,转移话题道:“好了,不说这个了,你昨日送本王的那两个小东西,可有名字?” “当然有了,”江抒见他不再揪住那所谓的胸怀问题不放,面色方才稍稍缓和了几分,淡淡道,“它叫魔方。” “魔……方?”朱常洵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稍作沉默,又道,“那不知是从何而来?” 那玩意儿他可以确定大明的国土上是没有的,并且也派怯羽去了洋人利玛窦与他的一个同伴曾居静设在城东黄华坊本司胡同用以传教的南堂打听,发现也不是他们带过来的。 第614章 那就不叫过关了 “画了图纸,找金匠与玉匠来做的。”这件事情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江抒直言道。 “你画的?”平和的语气,带着几分疑问,却又似乎并没有感到意外的意思。 “不可以吗?”江抒淡淡瞥他一眼,不答反问道。 “这倒不是,”朱常洵笑着摆摆手,“只不过,话说回来,那东西倒是挺有难度的。本王昨日摆弄了一整天,今日又摆弄了将近一上午,连这赏荷宴都来迟了,才总算是过了关。” “……”江抒闻言顿时无语。 敢情您所谓的有事耽搁,就是在玩这个呀! 不对—— 她猛然意识到他话里所表达的意思,有些难以置信地道:“王爷玩过关了?” “是啊。”朱常洵含笑点点头。 “不是拆开来重新把它插接在一起的吧?”她又问。 “自然不是,”朱常洵淡淡扯扯唇角道,“倘若这样的话,那就不叫过关了。” “那……王爷是怎么过的?”她当年可是玩了好几个月,都没有玩过去。 “这个呀……”朱常洵略一沉吟,本想将他这一天又一上午总结出的通关规律说出来,但突然想到什么,眸光一动,凝眸地望着她道,“该不会是你自己就过不了关吧?” “当然……不是,”江抒自然不会承认这件事情,语气生硬地道,“我若过不了关,又怎么能做得出来?好了好了,不跟你说了,我要走了。” 语毕,她作势就要离开。 但还没踏出步子,却被朱常洵抬手拦住:“不如本王带你去颐清池泛舟,可好?” “颐清池?”江抒低声重复一遍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就是这公主府中最大的一片荷塘,”朱常洵越过方才设宴的四面清风榭向后指了指道,“那边荷花植的稀疏一些,小的船只可以顺利通行。” “真得?”江抒自从那次在什刹海的后海乘过船坐过画舫后,就觉得飘荡在水上的感觉十分惬意,一听不禁有些心动。 朱常洵淡笑着点点头,目光落在她身上薄落的衫裙上:“‘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你今日这身碧色的衣裳,倒是应景。” “承蒙王爷夸奖。”关于他之前不为自己解围那件事情,该说的都已经说开了,江抒心情缓和了不少,有模有样地朝他抬了抬手。 只不过,她虽有心泛舟荷塘之上,但却无意与他一起,遥遥地向着他手指的那边望了一眼,试探地道:“不知这公主府中可供使用的船只多不多,我看那边已经有不少人过去了,别走到之后再没有了船,那样岂不是白走一趟。” “放心吧,”朱常洵环眸四顾了一番道,“只那颐清池边少说也有十几只,那些人用不了那么多,现在就过去,应该不会。” “那就好,”江抒要的就是这话,轻轻扬扬唇角,眼眸一眯道,“至于泛舟一事,还是不劳烦王爷了,我和怀淑郡主、池挽她们一起便可以。” “这怎么能行,”朱常洵看出了她要避开自己的用意,却不揭穿,眸光微动,一副关切的样子道,“那塘中的水不浅,她们也不知通不通水性,让你与她们在一起,本王不放心。” “可……” 江抒心知他这只是托辞,自是不愿就此妥协,还想再找借口,却被他轻声打断:“好了,走吧。” 语毕,不由分说,抬手拉起她的手臂,大步向那颐清池的方向走去。 第615章 这就叫做将计就计 由于颐清池离得他们所在的位置并不是太远,转过塘间几条斜直小道,没走多久便就到了。 在荷塘南边的空地上,扎堆聚集着几个身穿短褐的家仆,正有说有笑地闲聊着。 看到江抒与朱常洵过来,其中为首的那个立即迎上前来,毕恭毕敬地朝着朱常洵抬了抬手道:“福王殿下。” 朱常洵冲他点了下头,望了一眼塘中高举的荷叶荷花道:“本王与叶小姐要去荷塘泛舟,可还有空船?” “有,王爷,叶小姐,这边请。”那家仆朝着二人做个请的姿势,引着他们向塘边走去。 刚刚由于田田莲叶的掩映,看不真切,走到近前,江抒才发现,荷塘的浅水中果然并排泊着几只小船,以铁链拴在岸边。 那家仆走过去,解开其中一只的锁链,回头看向二人道:“就由小的来为王爷和叶小姐摇桨吧?” “不用了,”朱常洵偏头看了身旁的江抒一眼,淡笑着摆摆手,“本王自己来就好。” 说着,向前两步,先行上了船,回过身来将手伸向江抒道:“来。” 江抒略一迟疑,觉得也没什么不妥的,轻轻点点头,把手交给他,由他拉着上去。 两个人相继坐好之后,随着朱常洵摇动桨板,小船便缓缓划离岸边,向着荷塘深处驶去。 现下虽已是仲夏时节,但因此时已经过了一天中最为炎热的正午时候,空气中的慵热气息散去不少,小船行驶在水面上,带起习习微风,倒也显得舒爽宜人。 江抒惬意地眯起眼睛,双手浸于水中,感受了一阵子塘水的清凉,正打算摘朵荷花来把玩一下,重重莲叶的阻隔之下,突然传来一道不太清晰的女声:“我知道你在船上动了手脚,我也做了一件事,让轩娆把你备好救援的船支走了。你是不会浮水的,待会儿等船沉了,我就游上岸,你觉得好不好?” 这声音虽隔得有些远,但明朗清润,中气十足,一听就知道是郑清圆的。 江抒不禁有些好笑,暗忖着是谁这么倒霉,招惹上这位姑奶奶,随即又传来另外一道更低一些的女声:“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是侯亭柯的,带了些震惊,带了些不可思议。 她这话音一落,那边郑清圆的声音再度响起:“上次在什刹海后海的画舫上,我让你跌入了水中,以你这种有仇必报的性子,是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你方才邀我单独上船,不让轩娆她们任何一个人跟着,都做得这么明显了,我若还看不出来,岂不是成了傻瓜?” “你……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答应?”接下来是侯亭柯有些懊恼的质问。 “不答应,怎么有机会摆你这一道?”郑清圆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这就叫做将计就计。木瓜!” “你……” “瞧,这水已经开始往上注了,相信用不了多久,你就会与船一起沉入水底。我还要去跟轩娆她们会合,就不陪你玩了。” “别想,要走也得带我一起走!”那边已经明白过来情势的侯亭柯语调冷冷地道,“你走了,我一个人岂不是要淹死在这里!” “放开,你都存了害我之心,淹死也是咎由自取!”随着郑清圆干脆果断的声音落下,那边传来一道重物落水的噗通声响。 第616章 很乐意英雄救美 “清圆她不会真得就这样走了吧?”听明白两个人之间是怎么一回事后,江抒转头看向坐于船尾专心摇桨的朱常洵。 “你就这么确定,落入水中的是她?”朱常洵缓缓抬起头,淡淡掀了掀眉毛。 江抒一听有些诧异:“难道不是?” 她这话音方落,那边突然传来一道奋力地呼救声:“救……救命……” 这声音果然不是郑清圆的,而是来自于侯亭柯。 江抒微微愣了一下,方才从两人刚刚的对话中总结出事情的大致过程:郑清圆想要跳入水中离开,把侯亭柯一人丢在漏水的船上,却被侯亭柯拉住,她想要挣脱,故意的或者是一不小心,把侯亭柯甩到了水中。 “这停船的位置是你选的,你也应该知道,这方圆几丈之内并无其他人,就只有我们两个,你让谁来救你?”接着传来郑清圆不屑的声音。 “求你……救我……救救我……”侯亭柯的声音再次响起,显得有气无力。 “我为什么要救你?”郑清圆的语调陡然沉了几分,“你在船上动了手脚,打算害我落水的时候,想过要救我吗?” “我……我知道……你会游水……”侯亭柯语微声弱地道,“我没有想要……害你性命……我只是……咳咳……只是想让你也落水一次……报那次……你害我落水之仇……” “是吗?”质问的语气,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当……当然……快救我……” “不救——!”隔着交相掩映的田田莲叶,那边郑清圆答得异常果断。 “你不能……不能这么对我……”伴随着挣扎弄出的水声,侯亭柯的声音越发微弱,“很多人……都看到我和你……咳咳……上了一只船……我若是出了事……我娘她……她是不会放过你的……” “那我就告诉她,说船行到荷塘中央的时候,突然漏了水,我与你一起落入了水中,当时我只想着自救,没顾上你。到时,她肯定会命人检查这只船的,然后再找你们府上的下人询问一番,就会发现是你在上面做了手脚,是你自己害死自己的。” “你……” “好了,不跟你说了,我要走了。你就在这里慢慢沉入水底,等着被大鱼一口一口的享用掉吧!” 随着郑清圆干脆利落的话音落下,那边再次传来一道重物落水的声音。 “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朝着那边望了一眼,江抒眸光微动,再次回过头来看向坐于船尾的朱常洵道,“王爷要是这个时候出现,英雄救美,必能俘获佳人芳心。” “你要不要跳进水里试试?本王很乐意英雄救美。”平淡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 “呃……我说笑呢。”江抒听出了话里的不对,赶忙改口。 顿了顿,她正色道:“但我们也总不能见死不救,这样下去,可是会闹出人命的。” “不会的,”朱常洵淡淡道,“郑清圆那个人,虽说一贯蛮不讲理了些,但还不至于那么没有分寸,她这不过是逞一时之快,吓唬吓唬她罢了。” 语毕,也不理会侯亭柯的呼救声,在前面荷叶稀疏的地方转了弯,将船向着远离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划去。 第617章 绝对不能这么发展下去 由于是反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的,很快那声音便一点儿也听不见了。 朱常洵不急不慢地摇动着桨板,看着江抒随手在一旁的莲叶稠密处摘下一朵半开的荷花,拿在手中随意把玩着,眸光一动,缓缓开口道:“唱支曲子给本王听吧。” “我?”江抒微微转头看向他,抬手指了指自己。 朱常洵扯扯唇角,回以她肯定的目光。 “不行的,”江抒立即摆摆手,托辞道,“我连五音是什么都不知道,哪里会唱什么曲子。” “如此的话,那今日你六妹叶池挽所唱的那曲《倾国倾城》,又是何人教的?”朱常洵凝眸望着她道,“本王虽然来得有些迟了,没能听到,但席间也曾听人谈论,说是惊艳得很!” “这……”江抒昨日教叶池挽唱歌的事情没有几个人知道,没想到他会提起此事,心头不由一震,随即道,“当然是方司乐和沈司乐教的。王爷也知道,我家祖母为了让我们姐妹几人能够在今日的赏荷宴上不被比下去,特地请了他们二位到家中教习歌舞乐器,可是教了将近一个月呢!” “是吗?”明显置疑的语气,却说得波澜无惊,“刚巧今日那方素衣与沈幼安也来了公主府,要不要将他们二人叫上船,为我们唱上一曲助助兴?” “呃……不用那么麻烦吧?”江抒心头微微一紧。 这两个人若是来了,关于那曲《倾国倾城》是谁教给叶池挽的,不是要真相大白了? 她虽不太怕此事被这个人知道,但却不想弄得人尽皆知。 之前那首《卜算子·咏梅》已经够惊才绝艳了,若这件事情再传出去,自己岂不是被推上比那次《半字歌》引起的轰动更高的风口浪尖? 不行,事情绝对不能这么发展下去。 俗话说,站得高,摔得惨,顶风走,死得快。 前世因为采摘草药坠落悬崖,她这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小命一条,可不能再轻易涉险了。 朱常洵虽不知道她心中的百转千回,却看出了她对于这个更为抵触,眼眸一眯道:“怎么能说是麻烦,此情此景,若是能听上一曲清音,不是更尽兴吗?” “那……不如还是由来我为王爷唱吧,”江抒仔细斟酌了一番,最终决定还是两害取其轻,征求意见道,“不知王爷想听什么?” “你随意,都可以。”自己的目的已达到,朱常洵悠然一笑,摆出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那……好,”江抒略一沉吟,对上他的目光,清了清嗓子,低声清唱道,“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这是易安居士李清照的《一剪梅》,曲子却是现代人谱出来的,旋律既优美动听,词句又具备古风特点,在古代人面前来唱也不会显得另类。 朱常洵放缓摇桨的速度,含笑唯唯地望着她,认认真真地倾听着,漆黑的眸底一片柔和。 突然间,他的目光陡然聚焦在前方,面上的笑容也随之收敛几分。 江抒察觉到他的异样,眼中微微划过一丝诧异,止住歌声,顺着他的目光向自己身后看去,但见一只与他们的相同的小船穿过错落有致的荷花荷叶向这边驶来——上面坐着太子朱常洛、太子妃郭盈玉和一个身穿短褐负责摇桨的公主府家仆。 第618章 不如现在便改口吧 江抒与朱常洵看到三人的同时,那船上的三人也看到位于这边的他们。 朱常洵虽然一向与朱常洛面和心不合,但觉得再行将船划走面子上就有些过不去了,于是停止摇桨,让船停了下来。 很快,对方那只船便驶到了近前。 朱常洛淡淡瞥了坐于船尾的朱常洵一眼,并未立即与他打招呼,目光率先落在他前面的江抒身上,扬扬唇角道:“刚刚泛舟于荷塘之上,远远听到一阵幽婉歌声,好奇心驱使之下,循声而来,原来竟是叶小姐所唱。能够将易安居士的《一剪梅》唱得如此动听,叶小姐真是令人惊讶。” “太子殿下过奖了。”江抒对于这个朱常洛并没有什么好印象,语气显得不咸不淡。 朱常洛当是她还在为之前他的人黄士俊在酱香兔上下毒一事而生气,也不计较她这态度,含笑望着她道:“‘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王昌龄这首《采莲曲》,似是特意为叶小姐而作。” 位于他身旁的太子妃郭盈玉一听,面色不由一变。 太后赏花宴的那天,与这个叶江抒在叶府门口一见后,她就觉得她不简单,担心她日后会辅助朱常洵与她的夫君朱常洛争夺皇位,害得她将来当不成皇后。 没想到,这份担忧如今倒变得不值一提了,这个叶江抒,竟然还引起了她夫君的兴趣。 想到自家夫君对美人一向来者不拒,极有可能会想办法将她弄到手,她阴阳怪气地道:“叶小姐今日可真是出尽了风头,上午一首《卜算子·咏梅》惊艳四座,此时一曲《一剪梅》动人心弦,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江抒看出她的敌意,却不介意,淡淡一笑道:“哪里称得上动人心弦,不过是随意哼唱两句,给王爷解解闷罢了。至于上午那首《卜算子·咏梅》,那还要感谢侯小姐的成全,若不是她提出要我参加诗词比试,我就不会费心去想了,也便就不会有那首词。” 郭盈玉一听,脸色顿时青白一片。 这要侯亭柯在诗词比试上难为她,还是自己建议的呢。难道说,是自己成就了她,让自己的夫君对她刮目相看? “如此看来,本王应该好好感谢一下亭柯,若没有她,本王的王妃又怎么能够如此惊才绝艳。”朱常洵不等郭盈玉再次开口,向前挪到江抒身旁,一把揽过她的肩膀。 江抒没料到他会有这举动,心头不由一紧,转过头去瞪他一眼,示意他快放开。 朱常洵却仿佛没看见一般,偏头看向别处,反而搂的更紧一些。 江抒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怒色,正想挣扎着挣脱开,突然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做戏给朱常洛与郭盈玉看,遂又不甘地忍下了。 朱常洵见她妥协,眼眸一眯,将目光移向对面船上的朱常洛,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皇兄,臣弟与抒儿还有半年就要大婚了,皇兄叫她叶小姐未免显得太过见外,不如现在便改口叫弟妹吧。” 第619章 还不至于这么傻 朱常洛目光落在他环住江抒的那只手上,心中虽有诸多不快,但此时此刻,却没有立场来阻止,面色一沉,咬牙道:“三弟提醒得是,是我疏忽了。” 旁边的太子妃郭盈玉见他这个反应,眼中寒光一闪,看向对面的朱常洵,故意拉着腔调道:“三皇弟对弟妹可真是好,这承诺了大婚后半年内不纳侧妃不说,竟还放下身段亲自为她摇桨。” 她为免自己的夫君真得打江抒的主意,故意把“弟妹”二字咬得特别重,着重强调了江抒未来福王妃的身份。 “皇嫂见笑了,”朱常洵心知她的用意,却不揭穿,淡笑着道,“抒儿是臣弟要娶做王妃的人,臣弟对她好是应该的。” 郭盈玉听他此说,不由得撇撇嘴,心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与李眠香当年的那些事,此刻对叶江抒好,谁知是不是看重了她父亲叶向高的身份。 只不过,这话她是不会说出口的。那李眠香如今已是她夫君朱常洛的选侍,再提当年的事情,无异于是打朱常洛的脸。那样一来,自己也不会有好日子过,她还不至于这么傻。 朱常洛听朱常洵这理所应当的语气,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轻咳一声道:“方才我与你皇嫂听到有歌声从这边传出,好奇之下特意过来一看,既然已经见到了,就不打扰你们泛舟了,先告辞了。” “皇兄请自便。”朱常洵也不挽留,笑着冲他点点头,态度显得谦和有礼。 朱常洛朝着他抬了抬手,没有再说什么,深深地看了江抒一眼,吩咐那为他们摇桨的公主府家仆将船划走。 “好了,看戏的人已经走了,王爷可以放开了。”待到那只小船划远,为交错掩映的荷叶荷花所遮挡,江抒瞥了一眼放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道。 朱常洵轻笑一声,收手将她放开。 江抒抬手整顿了一下被他弄皱的罗衫,又道:“王爷此举,是怕被他们看出我们不和么?” “你与本王有不和吗?”他黑眸一眯,不答反问。 “呃……是我说错话了,王爷这么好的脾性,怎么会有人与您不和。”察觉到情势的不对,江抒立即识趣地改了口。 顿了顿,为免气氛显得太过尴尬,胡乱地朝着前面一处荷花稠密的地方指了指道:“王爷,不如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也好。”朱常洵也无意与她为难,扬扬唇角,摇动桨板,向着她手指的方向划去。 两个人在荷塘中飘荡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太阳下山,西边天空烧出橙红色,方才上了岸。 此刻,朱轩娆与郑清圆正在这颐清池附近的大理石道上有说有笑地走着。 望见二人从船上下来,她立即拉着郑清圆迎上前来,看了江抒一眼,随即将目光移向她身旁的朱常洵,一脸嗔怪地道:“常洵哥哥,你这一步借的可真够久的,天都要黑了,是不是可以把三嫂还给我们了?” 朱常洵偏头看了江抒一眼,淡淡一笑道:“当然可以。” “三嫂,那我们就走吧,”朱轩娆说着,上前拉起江抒的手臂,“你六妹叶池挽在荷塘中采了一船的莲蓬,我们正在帮她往你们马车上搬呢,你也来帮忙吧。” 第620章 有没有什么人靠近过 “啊?”江抒闻言不由一愣,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这个六妹一贯贪吃,做出这样的事情也不足为奇,又笑着点点头,“好。” 而后,任由她牵领着,向荷塘的对岸走去。 只是,才走没多远,突然闻到一股特殊的香气自她身上逸出,很轻很淡,几不可察。 但由于江抒是学中医的,对于气味相对敏感一些,还是闻出了其中的几味中药。 她的眉头很轻微地蹙了一下,偏头看向她道:“郡主,你身上可有带香囊、香包之类的东西?” “没有啊,”朱轩娆淡笑着道,“我今日起得有些晚了,怕来迟了,没来得及佩戴。” 说完,想要确定一下的低头向自己的腰间看去,笑容突然一敛:“呀!我的荷包怎么开了!” 江抒一听下意识地低头看去,果然见她挂在腰间的黄锦荷包的口是半开着的。 而自己刚刚闻到的那股香气,正是从那荷包里散发出的…… 她的神情微微一顿,而后问道:“你这里面放的是什么东西?” “自然是银子了,”朱轩娆随口答了句,正准备将其系好,突然看到里面多出一个白色的小纸包,顺手将其拿了出来,有些疑惑地道,“咦?这是什么东西?” 随着那纸包被举起,江抒方才闻到的香气更大了些,她基本已经确定这就是那香气的来源,将手伸向她道:“我看看。” 朱轩娆抬头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把那纸包放入她的手中。 江抒略一迟疑,轻轻将其打开,却见里面是些被碾成粉末的褐色药粉。 只不过,虽然被碾碎了,但她举到鼻前仔细闻了一下,凭着气味,还是辨出了其中的全部成分:青木香、龙骨、山茱萸、蛇床子、远志、官桂、石榴皮。 想到自己前些日子翻阅医书时所看到的一个方子,她的面色不由一变。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朱轩娆看她这个反应,疑惑地问道。 江抒抬头看向她,沉吟了片刻道:“这是美人一笑散,这种东西怎么会在你的身上?” “美人一笑散?那是什么?”一旁的郑清圆有些好奇地道。 江抒觉得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轻轻咬了咬下唇,直言道:“是一种媚|药,遇酒溶化后粘得皮肤,会使女子浑身燥热、四肢无力、意识涣散。” “什么?!”朱轩娆闻言顿时大惊,抓着她手臂的力道也大了几分。 江抒将那纸包重新包好,神情凝重地望着她道:“这若不是你自己所带的话,就是被人放进来的。这东西药性极烈,一旦有酒泼到你的身上,后果不堪设想。你想想,会有什么人想要害你。” “我这人一向不拘小节,也没树什么敌呀!”朱轩娆眉头微微一蹙。 “你再仔细想想,”江抒提醒道,“从你进了公主府到现在,有没有什么人靠近过你?” “这个……”朱轩娆凝神想了想,看了一眼旁边的郑清圆道,“除了三嫂你,就只有清圆了。” “我可没有往你身上放这东西,”郑清圆一听急忙澄清,“我与你无冤无仇,怎么会害你,更何况,我连这美人一笑散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不是你,”朱轩娆道,“我们是结盟对抗侯亭柯报复的盟友,你自然不会对我……” 话未说完,突然记起什么,转头看向江抒:“三嫂,我想起来了,中午刚开宴的时候,侯亭柯到我们那边向你敬酒,也靠近过我一次!” 第621章 就不该回头去救她 经她这么一说,江抒也很快想到,当时侯亭柯向她敬完酒后,并未有接下来的动作,就回了自己的席位。 那时她还觉得有些奇怪,她特意走这一趟怎么会只是为了向自己赔罪,此刻想来,朱轩娆荷包里的药包极有可能就是她在那个时候放进去的。 她的目标不是自己,而是朱轩娆,自己当时只顾着提防着她会不会害自己,才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这么看来,那就一定是她了!”不等江抒开口,郑清圆脸色一沉道,“也就只有她才会想着要报复我们,先是在船上动了手脚,要害我落水,又用这么恶毒的法子来对付你。早知道,我就不该回头去救她,让她淹死在荷塘里算了!” “她是寿阳长公主唯一的女儿,若是死了,寿阳长公主一定会追究到底的。”江抒偏头看向她,轻声提醒道,“到时候,就算查出是她在船上动了手脚,要害你,事情也一定不会就这么算完。如此一来,寿阳长公主府与国丈府的梁子就结下了。” 而后,回过头去看向朱轩娆:“你打算怎么做?” “自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朱轩娆的眼中划过几分狠意,“她这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毁掉我的清誉,我若不回敬给她,岂不是辜负了她的良苦用心!” “就是,”郑清圆认同地点点头,“等到晚宴的时候,我们就直接把这东西倒在酒中,找个机会泼在她的身上,让她也尝尝这美人一笑散的滋味!” “不可!”江抒忙摆摆手。 “为什么?”郑清圆面上出现一丝不解。 江抒微微敛敛神色,望着她道:“一来,宴席上宾客众多,到时未必会避过所有人的眼睛,若是有人看到了,当众揭穿,同样会毁掉清誉。二来,这个做法太过恶毒,她只是把药粉放在了郡主身上,不遇到酒,并无任何害处。也许她只是一时冲动,到时候不一定会真得往郡主身上泼酒,我们不如给她个机会。” “怎么给?”朱轩娆随即问道。 江抒略一沉吟,向她举了举手中的小纸包:“我们先找机会把这个放到她的身上,等到晚宴之时,她若没有什么动作,此事就这么算了。她若是再到我们那边,以敬酒的名义试图往你身上泼酒,那就怪不得我们了,你就故作不小心地把酒撞翻到她的身上。” “这个主意好,”郑清圆赞同地道,“这样一来,她无论会露出怎样的丑态,也不会有人怀疑到我们的身上。” “那……这东西由谁去放呢?”朱轩娆稍作迟疑道,“侯亭柯的性子我了解,她若想害一个人,肯定会做贼心虚,担心反受其害,是绝对不会让那个人主动靠近她的。” “交给我好了,”郑清圆抬手伸向江抒道,“我把她甩入了水中,又把她救了上来,她暂时不会对我有太大防备的。” “如此……也好。”江抒想了想,轻轻点点头,将那纸包放入她的手心。 这郑清圆虽然不是那种行事谨慎的人,但在她们三个人中,她是唯一一个对侯亭柯的发难反击过的人,侯亭柯不会料到她会再次对她出手,对她的防备相对确实是最小的。而她们要做的这件事情,也不方便让第四个人知道。 第622章 没有办不成的事 “事不宜迟,那我现在就去了。”郑清圆收手将那纸包塞入怀中,抬头看了看天色,觉得时候不早了,为免等到晚宴开始,再没有机会下手,作势就要离开。 “当心一点儿,别被她发现了。”朱轩娆郑重地叮嘱道。 “放心吧,这点儿分寸,我还是有的。”郑清圆冲着她眨眨眼睛,转身向着公主府后院的方向走去。 这侯亭柯自打一个多时辰前被自己从水里捞出来后,就以换衣为由回了她的住处,一直没有再露过面,想必此时应该还在她的院子里。 等到她走远,江抒便在朱轩娆的引领下去了荷塘对岸停船的位置,与于靖容、赵曼青等人一起帮助叶池挽往她们的马车上搬运莲蓬。 只不过,由于叶池挽所采的莲蓬实在是太多了,而这颐清池离得她们的马车所停的公主府正门那里又有一段距离,如此搬完的时候,暮色已经完全笼罩下来。 这时估摸着差不多到了晚宴的时间,几个人便匆匆赶去了那位于公主府后花园荷塘中央的四面清风榭。 一行人到达之时,水榭中的人基本上已经到齐了,都在自己原来的席位上坐好。 这其中就包括身负重任前去将那美人一笑散放到侯亭柯身上的郑清圆,她此刻正低着头含着笑摆弄着她的一尺短剑。 朱轩娆拉着江抒走过去,在她的身旁坐下来,看了一眼几丈远处换了衫裙、装束的侯亭柯,压低声音问道:“怎么样了?” “我郑清圆出手,没有办不成的事,放心好了。”郑清圆自信满满地拍拍胸脯,也向着侯亭柯那边瞥了一眼道,“那东西,我就放在她随身佩戴的香囊里。” 如此说话间,又有其他人到来,很快整个水榭中便只剩下一处空席。 寿阳长公主朝那空席看了一阵,判断出未到的人是谁后,偏头看向身旁的瑞安长公主道:“皇妹,长祚他去哪里了,怎么还没过来?”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瑞安长公主想了想,向着对面那个空席旁边席位上的二儿子问道,“弘祚,你可知道你大哥去了哪里?” “瑞安姨母,柯儿知道,”不等万弘祚回答,与她隔着几个席位的侯亭柯转头看向她道,“长祚表兄中午的时候酒喝多了,身子略有不适,管家带他去了中院的客房休息。” “既然如此,那就别打扰他了,”寿阳长公主一副慈和的样子道,“一会儿让人给他送碗醒酒汤过去。” 她说完,觉得时候不早了,便吩咐下去摆宴。 宴席的饭菜是已经准备好的,很快便摆满了众人身前的条桌。 由于这是晚宴,相对中午来说,菜品少了一些,汤品则多了一些。 江抒给自己盛了一小碗鸡蓉玉米羹,捏着小白瓷勺轻轻搅动着,一边给其散热,一边与朱轩娆、郑清圆同时盯着侯亭柯那边,看她到底会怎么做。 在席间众人相互的敬酒开始之后,侯亭柯四下环顾了一番,竟然真得捏着酒杯走了过来。 不过,她这次却没有到江抒与朱轩娆中间来,而是去了旁边朱轩娆与郑清圆的中间,而后将手中的酒杯举向郑清圆,一副感激的样子道:“郑小姐,下午在颐清池,谢谢你救了我,我敬你一杯。” “你无须如此,我只是不想看到你被淹死罢了。”郑清圆心知她此来的用意,悄悄向旁边的朱轩娆递了个眼色,语调冷淡地回道。 “话虽如此说,但你始终是我的救命恩人,”侯亭柯并未注意到她的这点儿小动作,一脸真诚地望着她道,“为了表达我的谢意,我先干为敬。” 然而,就在她握着酒杯的手准备收回的时候,脚底突然一滑,杯中的酒液尽数向着旁边朱轩娆的身上泼去。 第623章 精力有些集中不起来 朱轩娆眸中寒光一闪,迅速抽出绣帕起身去挡,但动作还是慢了一步,挂在腰间依旧保持着半开状态的黄锦荷包被打湿一片。 由于她招架的动作幅度过大,侯亭柯随身佩戴的香囊也同时被打湿。 侯亭柯因为前些日子与江抒在雅茗轩比画的时候,朱轩娆偏帮了江抒的事情,一心只想着报复她,并未注意到这一点儿,立即扔掉手中的空酒杯,歉意地将手伸向她:“啊,轩娆表姐,对不起,我弄湿了你的衣服。” 朱轩娆后退两步,避开她的触碰,抬眸看向她道:“没关系,我知道你是不小心的,而且,你的身上也弄湿了。” 侯亭柯低头查看,这才发现自己刚换没多久的衫裙也湿了一片,暗道真是晦气,刚换了衣服又要去换,面上却依旧保持着歉疚之色:“那……轩娆表姐,不如我们一起去换衣服吧。” 朱轩娆闻言不禁一愣,眼中微微闪过一丝意外之色。 难道她在自己身上放那美人一笑散,不是要让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撕扯衣服,当众失态出丑,以好毁掉自己的清誉? 不过,此时她还想看这个要害自己的人出丑呢,立刻摆摆手道:“不用那么麻烦了,这是粘的酒,不是汤,一会儿被风吹干了,就没事了。” 侯亭柯设下计谋要害她,对此自是不依,眉头很轻微地一蹙道:“这怎么能行,我怎么能让轩娆表姐穿着被酒泼湿的衣服饮宴呢,轩娆表姐还是随我去吧。” “这……好。”朱轩娆也想看看她到底要玩什么花样,略一迟疑,点了点头,随她向水榭外面走去。 在侯亭柯的引领下,顶着沉沉的暮色兜兜转转地绕出后花园的荷塘区域,又走不久,便到了她那位于后院的院子揽月阁。 这时,侯亭柯的丫鬟蕖儿听闻动静出来,看到走在前面的主子道:“小姐,你回来了。” 侯亭柯冲她点了点头,引领着朱轩娆大步向里走去,走进她的闺房后,向着跟随而来的蕖儿递了一个眼色,吩咐道:“你去拿两套衫裙来,我和轩娆表姐身上都被酒泼湿了,要换一下。” “是。”蕖儿答应一声,躬身退了出去。 侯亭柯带着朱轩娆绕过屏风走进内室,眼中闪过一丝阴狠,拉着她向床边靠近几步道:“轩娆表姐,衫裙很快就会拿来,我们先等一会儿吧。” 朱轩娆轻轻点了下头,借着屏风旁灯架上的烛光,看到她的脸色渐渐变得红润起来,猜到药效已经发作,抬手扯扯自己的衣襟,装作一副燥热难耐的样子道:“亭柯表妹,我好难受,好热,好难受啊……” 侯亭柯看她这个样子,心头不由一喜,但同时也感觉到了自己的身子的不对劲儿,浑身燥热,精力有些集中不起来,暗忖难道是在自己带朱轩娆过来的路上,她那被酒泼湿的含有美人一笑散的荷包碰到过自己。 只是,还没来得及多想,意识便完全涣散,身子瘫软地倒在地上,只两只手不停地撕扯身上的衫裙。 朱轩娆看她这个样子,也不再接着装下去,屈身拉起她,把她托到床上。 而后,正准备离开,突然听到外面院中响起一阵由远及近的急促脚步声,伴随着一道隔得有些远的轻佻男声:“朱轩娆那丫头,可就在你家小姐的房内?” 第624章 晚些时候才能过来 “是。”接着传来那说是要去为她们取衫裙的蕖儿的应答。 朱轩娆甚至不消多想,便听出那个男声是没有前去晚宴的万长祚的。 她瞬间明白过来侯亭柯带自己过来的用意,面色一沉,看向床上依旧在不停地撕扯着衫裙的侯亭柯,咬牙低语道:“我原以为你只是想要我当众失态出丑,毁我清誉,原来竟然是想毁我清白,这样的话,也休怪我心狠了!” 她说完,迅速灭掉房内所有的蜡烛,并顺势拿起放在附近小几上的火折子,悄悄出了房门,在附近的一丛蓊郁的翠竹后面躲了起来。 刚刚躲好,蕖儿已经领着万长祚绕过满院的花木走了过来。 她走到侯亭柯的闺房门前,轻轻推开房间的门,向里探头喊道:“小姐——” 半晌,无人应声,里面只传出女子因为难耐而发出的细碎的呻|吟。 蕖儿转头看向万长祚道:“万公子,我家小姐先前说了,等她把怀淑郡主在床上安置好,就会返回水榭,等到时机差不多了再带人过来,想必现在已经去了。” “本公子知道了,你下去吧。”万长祚吊儿郎当地朝着她摆摆手。 “不如奴婢先去为公子把灯点上吧。”蕖儿向着漆黑的房内看了看道。 “不用了,你去吧。”万长祚走过去,大步跨进房门,随手将门从里面关上。 蕖儿并未在门口多做停留,很快便就离开了。 朱轩娆觉得这个时候她应该是去水榭找她认为已经回去了的侯亭柯了,一时半会儿不会再回来,本想趁着天黑悄悄离开,但转念想到,自己是与侯亭柯一起来的,她出了事,自己却完好无损,那皇姑寿阳长公主必定会疑心于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过,想到里面将要发生的那中肮脏之事,她又觉得恶心,轻手轻脚地向着远离侯亭柯闺房的位置挪了挪。 这厢,蕖儿走到四面清风榭附近,借着榭中灯架上闪烁的烛光,发现自家小姐并不在里面,猜想她可能想要故意拖延一会儿,好等那边生米做成熟饭后再带人过去,便等在了外面。 但等了好一阵子,都不见侯亭柯过来,担心那边朱轩娆清醒之后再强行离开,自家小姐所做的一切就白费了,于是快步走进水榭,向着寿阳长公主屈了屈身子道:“公主,怀淑郡主她身子有些不适,要在小姐那里休息一会儿,小姐让奴婢来禀告一声,她们可能要晚些时候才能过来。” 隔着朱轩娆的空席而坐的江抒、郑清圆闻言互相对看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山雨欲来的凝重。 “轩娆不舒服,那本宫去看看她吧。”寿阳长公主虽然与这个侄女并不亲厚,但毕竟是她皇弟潞王的女儿,如今又是在她的府上,觉得不去问候一下多少有些不合适,遂站起身来道。 “皇姐,我与你一起去吧。”她旁边的瑞安长公主也随即站了起来。 附近的寿宁公主朱轩妤也紧接着起身道:“姑姑,轩妤也跟你们一同去。” 在座的众命妇们见两位长公主和一位公主都要去,她们也不好再继续待在这里,于是纷纷表示要一同前去。 有少数好动的千金们也提出跟同前往,不过多数见对面男子席位上没有动的,想要与他们多相处一会儿,也就没打算凑这个热闹。 “我们也去看看吧。”江抒觉得朱轩娆迟迟不回来,担心会出现什么差错,扭头向着郑清圆道。 郑清圆也担忧朱轩娆那个没有脑子的再吃了什么亏,早就等得有些急了,立即点头表示同意。 第625章 必须得给一个交代 一行人打着灯笼浩浩荡荡地走到揽月阁时,沉沉的夜色之下,院子里一片安静。 也正是因为太过安静,院门一被推开,躲在远处的朱轩娆便听到了动静。 她心知好戏要开场了,立即拿起自己先前找到的木棍悄悄走到侯亭柯的闺房附近,将那木棍轻轻往地上一放,自己则在旁边躺了下来。 众人走到的时候,便看到这位怀淑郡主侧身躺在地上,一副昏迷不醒的样子。 寿阳长公主迅速走上前去,屈身扶住她,使劲地晃着,焦急地道:“轩娆,你醒醒,醒醒,快醒醒……” 在她摇了一阵之后,朱轩娆才终于“悠悠转醒”,“吃力”地睁开眼睛,“虚弱”地开口:“寿阳姑姑……” “轩娆,你怎么会在倒在这里?”寿阳长公主忙着问道。 朱轩娆“迷迷糊糊”地四顾了一番,想了想道:“先前我在这里站着,突然不知从何处闪出一个黑影,一棍子将我打昏了……” 说着,她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抬手指向房门:“姑姑,快去看看亭柯表妹……” 寿阳长公主一听,心头不由一紧,立刻松开她,大步向那边跑去。 当她推门进屋,绕过屏风走进内室,借着后面进来的人手中灯笼的亮光看到满地的衣物以及床上薄被之下肩头半裸的两个人时,顿时惊住。 万长祚知道朱轩娆的脾气,觉得就算自己得到了她的身子,她也未必肯嫁给自己,极有可能还会威胁自己不准将事情说出去,因此等得就是这个被捉|奸|在|床的机会。 只是,当他借着灯笼微弱的亮光看清自己身侧之人的脸时,头脑一蒙,一个不稳差点儿跌下床去。 此时,侯亭柯因为那美人一笑散的缘故,还未清醒过来,俏丽的双颊上泛着潮红。 朱轩娆已经在江抒与郑清圆的搀扶下进来,看到床上衣衫不整的二人,眸底讥诮一闪而过,随后指着万长祚痛心疾首地道:“长祚表兄,真没想到打昏我的人竟然是你,你怎么可以趁人之危对亭柯表妹做出这样的事情,你……你真是不知廉耻!” “我……我何时打昏你了?”万长祚虽然还未从眼前的变数中完全回过神来,却没忘记矢口否认。 “你还不承认!”朱轩娆推开江抒和郑清圆,抬手指着他道,“你若是不打昏我,我怎么能让你对亭柯表妹做出这种事情,你知不知道,亭柯表妹她身子不适,根本无力反抗……你简直……没有人性!” 她这话音落下,众人中立即传来低声的议论,说是万长祚之前的喝多酒不舒服根本就是装的,其目的就是要对侯亭柯不轨。 寿阳长公主此刻已经从震惊中回拢过来,听到这话,一怒之下上前两步结结实实地给了万长祚一耳光,随后看向瑞安长公主道:“皇妹,你儿子毁了我女儿的清白,今日你必须得给我一个交代!” “是,是,”自己的儿子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瑞安长公主自知理亏,一脸愧疚地道,“皇姐请放心,我一定会让长祚娶了亭柯的。” “娘,我不能娶她——”万长祚心里还惦记着朱轩娆与那郡王之位,急忙拒绝。 谁能告诉他,床上之人明明应该是他心心念念想得到的朱轩娆的,怎么就变成了侯亭柯…… “混账,这种时候,还说这种话!”瑞安长公主一听,上前两步又在他另一边脸上重重地补了一巴掌,“这事由不得你!” 其实,在她看来,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能够娶到侯亭柯这样的姑娘,也是他的福分。 “我……”万长祚抬头看了看寿阳长公主,见她一副恨不得将自己吃了的样子,知道自己确实不娶也得娶了,不情不愿地点点头,“是。” 第626章 一定十分奉还 赏荷宴上发生这样的事情,未结束的晚宴也无法再继续下去,寿阳长公主便向在场的众人告了罪,然后命人前去水榭知会一声,让众宾客先行散去。 江抒与朱轩娆、郑清圆都在侯亭柯的揽月阁,由此出公主府要比后花园近一些,没有必要再返回水榭去找叶池挽她们,就直接跟同着众人一起离开。 三个人并肩走在公主府树影斑驳的直道上,待到与前面、后面的人隔开一段距离,郑清圆一脸佩服地看着朱轩娆道:“轩娆,你今日真是太聪明了,让那个可恶的侯亭柯自食其果不说,还知道躺在地上装晕,给自己撇清嫌疑。” “我以前不聪明吗?”朱轩娆一听,一张小脸顿时不乐意地拉了下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郑清圆知她不是真得生气,嘻笑着摆摆手,随后想到什么,问道,“对了,你是怎么把万长祚引过去的?” “哪里是我引的,”朱轩娆偏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江抒,眸光一寒道,“这是他们两个人设得计,若不是三嫂提前发现了我身上的美人一笑散,此刻被万长祚毁掉清白的就是我了!” “你是说,侯亭柯对你用美人一笑散,是为了让万长祚毁掉你的清白?”江抒闻言一愣,随即想到前些日子自己被叶池挽拉去清徽班看戏的时候,在那附近看到侯亭柯与万长祚单独约见的事情。 当时只觉得他们是姨表兄妹,单独见个面也没有什么,也就没太在意。 现在细想来,那是在朱轩娆于自己和侯亭柯的画艺比试上偏帮了自己不久,难道因为那件事情,她对朱轩娆怀恨在心,就已经打算要毁掉她了? “也太恶毒了吧,”郑清圆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怒意,“我原以为她只是为了让你当众失仪,没想到竟然……她知不知道,清白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有多重要!” “若她不做得如此过分的话,我也不会用这么激烈的法子来反击她了。”朱轩娆咬牙说道。 “可你还是心软了,”江抒转头看向她,“你方才当众说侯亭柯身子不适,万长祚趁人之危,而没有说成是他们二人苟|且,已经为侯亭柯保全了名声。如此大家虽然都知道她失了身,但对她却是同情,而非鄙视。” “我不是对她心软,我只是不想看到寿阳姑姑太难过,”朱轩娆略一沉吟道,“姑父走得早,她就侯亭柯这么一个女儿,我若彻底毁掉她,寿阳姑姑该有多伤心。” “你还真是心地善良,”郑清圆听了,低声轻叹道,“我就做不到这样,无论是谁,若是敢做出伤害我的事情,我一定十分奉还!” “这仅是个别而已,”朱轩娆忍不住翻个白眼,“我朱轩娆也是敢爱敢恨的!况且,侯亭柯此举虽然居心险恶,但弄出这样的结果,我却应该感谢她,为我把万长祚这个麻烦解决了。那个万长祚,这些日子来几次三番地进宫找皇祖母为他和我赐婚,我真怕她禁不住他的纠缠再同意了,现在完全可以放心了。” “这么看来,你还因祸得福了?”郑清圆淡笑着扯扯唇角。 “那是——”朱轩娆得意一笑,转而看向江抒道,“三嫂,明日就是奉之休沐的日子,你说,我邀他去什刹海泛舟好不好?” 第627章 依然是当务之急 “奉之是谁呀?”郑清圆闻言,眸中不由闪过一丝好奇。 “他是我们府上管家的孙子,也算是我爹的半个义子。”江抒轻声道。 而后,看向朱轩娆:“你确定他是值得你去用心对待的人么?” “三嫂这话是什么意思?”朱轩娆不解地问道。 江抒想到叶奉之对她二姐叶潭搸的那份隐忍的感情,略一沉默道:“虽然上次奉之哥已经向你表明跟我没什么,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没有喜欢的人。” “三嫂,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朱轩娆看她这副凝重的样子,心头不由一紧。 “这……当然不是,”江抒立即摇头,“我只是猜测一下罢了。” 想这丫头那次被叶溪摇挑拨,误会自己与叶奉之有私情时,对待自己的态度,她觉得有些事情还是不说为好。 她那二姐不得不嫁给许家病秧子二少爷冲喜已经够可怜了,若是这位怀淑郡主再闹到许家去,让她的婆家人知道她与叶奉之的事情,只怕以后的日子会更不好过。 “三嫂,你放心好了,”朱轩娆不知她心中的顾虑,以为她真得只是猜测,淡笑着道,“我留意奉之这么长时间了,就没见他身边有过别得女子。” “也许是我想多了。”江抒见这么说,知道自己的提醒是起不了作用了,忍不住叹息一声。 “好了,别再猜来猜去了,”从二人的对话中,听明白朱轩娆要邀请叶奉之的用意后,郑清圆转头看向她道,“我明天可以和你们一起去吗?能让你怀淑郡主看中的男子,我真得很想见识见识。” “当然没问题,”朱轩娆淡淡扯扯唇角,“不过不许你打奉之的主意。” “放心吧,”郑清圆拍拍胸脯保证道,“朋友看上的人,就是再好,我也不会生出非分之想,我郑清圆是最讲江湖道义的!” “好吧,我信你,”朱轩娆唯唯一笑,将目光移向江抒,“三嫂,不如你也一起去吧,人多也好热闹。” “我可能去不了,”江抒轻轻摇摇头,“我家祖母管的严,不太容易出家门。” 话说回来,就算能出了家门,她也觉得自己去与人游玩不太合适,前些日子朗莫为救自己受了伤,至今还未痊愈,自己更应该去陪陪他。 朱轩娆听了不禁有些庆幸:“幸好我父王他在卫辉封地,整个京城的潞王府中,就只有我一个主子,天大地大我最大,没有人能管得了我。” “可是你为何不在卫辉陪着你父王,要一个人待在京城呢?”郑清圆疑惑地问道。 朱轩娆微微敛敛神色,偏头看向她道:“我母妃在我四岁的时候就过世了,父王说他与母妃情深意重,不会再续弦,皇祖母担心他一个大男人照顾不了我,便命人将我接到了京城。” 她说着,唇边突然溢出一抹苦笑:“父王无诏不能离开封地,起初我会两年回去看他一次,没想到在前年,口口声声说终生不再娶的他竟然一次纳了两个侧妃,还在去年为我生下了一个弟弟常淓。你们说,可笑不可笑?去年该回去看他的时候,我就没有再回去。他既然与别得女人有了儿子,便不必再记得还有我这个女儿!” 语毕,赌气似的,甩甩手臂,大步向前走去。 江抒以前听她提起潞王时总是“我父王”“我父王”的,以为他们父女的感情会很好,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番曲折,心情不由沉重了许多。 这潞王对潞王妃这么重的深情,最终还是纳了侧妃,像朱常洵这种心有他人,却又对自己与他的婚事并不怎么排斥的男人,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别说自己并不喜欢他,就算喜欢,一个将会妻妾成群的人,她也无法忍受。 看样子,想办法退掉这门婚事,依然是目前的当务之急。 第628章 在为自己找存在感 “江抒,她没问题吧?”望着朱轩娆远去的背影,郑清圆有些不太放心,“不如我们也走快点儿吧。” “好。”江抒敛敛神色,点了点头,与她一起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由于时候已晚,出了寿阳长公主府的大门,三个人便相互道了别,回了各自的马车那里。 只不过,因为叶池挽和叶溪摇还没过来,江抒不能像朱轩娆和郑清圆那样直接离开,便站在马车旁等待二人。 她看着那些与她们一起从侯亭柯的揽月阁出来的命妇、千金们有的乘车离开,有的如自己一样站在车前等人,觉得有些无聊,思量着去马车上等,但掀开低垂的车帘,借着公主府大门两端垂下来的灯笼微弱的光芒,看到里面黑压压的一堆,突然想到什么,眉头不由一蹙。 这马车之内,近三分之二的空间都被叶池挽采来的莲蓬堆满,至多只能再容下一个人,而且还是坐得很不舒服的那种,他们姐妹三人,该怎么回去? 正担忧着,门口传来一阵错乱的脚步声。 江抒抬头看去,但见那些没有前去侯亭柯的揽月阁看望朱轩娆的公子千金们正低声说笑着陆续从里面走出来。 叶池挽、叶溪摇与于靖容、赵曼青是一同出来的。 叶池挽和赵曼青都是活泼的性子,且都对吃的感兴趣,走着的同时,还不忘津津乐道地聊着美食。 于靖容不善言辞,只面带浅笑地看着她们。 而叶溪摇,因为在上午的比试上,输给了叶池挽,没能拿到礼乐的魁首,且在姐妹三人中又是表现最差的,脸上一片阴沉。 她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在琵琶上下了那么大的功夫,怎么还会被自小便胆小懦弱的叶江抒和一向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叶池挽压下风头。 因为光线昏暗,江抒并未注意到四人的神情,只根据依稀的轮廓,遥遥地辨别出是她们,立即迎了上去,向着于靖容和赵曼青打过招呼后,看向叶池挽道:“六妹,我们的马车上被你堆满了莲蓬,我刚刚看了一下,里面只能再坐一个人,我们该怎么走呀?” “不如我送你们回去吧。”于靖容淡笑着提议道。 “还是我来送吧,”站于她旁边的赵曼青道,“你若去送她们,你哥哥靖桓怎么办?那么远,难道你要让他走着回去?” 而后,转头看向江抒:“我的马车在那边,就我一个人坐,且又顺路,你们姐妹三人都上来也没问题。” “那就多谢了。”不等江抒应答,叶池挽小脸一扬,像模像样地朝着她一抬手。 “不必客气,”赵曼青好笑地看她一眼道,“你们三个一起来吧,你们的那辆马车,就只让它拉着一车莲蓬回去好了。” “不如四姐和六妹先跟着赵小姐走吧,”叶溪摇听了,转头向着身后的公主府大门望了一眼道,“我还要在这里堵一个人。” “你是说……苏苑?”赵曼青想了想,眉头很轻微地一蹙道,“你不会真得让她背着一张写着‘我是兔崽子’的大黄纸绕着皇城跑三圈吧?” “是又如何?”叶溪摇淡淡道,“她既然敢与我设下赌约,就该做到愿赌服输。” 其实她这样说倒不是赌气,而是在为她自己找存在感。 只有让苏苑跑了那三圈,才能让京城的百姓注意到她是输给了自己的。 不然有叶池挽的震撼人心与叶江抒的惊才绝艳挡在前头,就没有人会记得她叶溪摇是今年赏荷宴上的乐器魁首了。 至于那苏苑是当今王皇后的外甥女这件事情,她倒不怎么放在心上。 那王皇后就算再疼她,也知道如今皇上最宠的是郑贵妃,随时都有可能让她后位不保,她若为了这点儿小事与当朝首辅的女儿为难,于她自身来说只会有百害而无一利。 第629章 是谁家的公子 “她到现在都还没露面,怕是有意躲着你。”于靖容听她此说,也跟着转头向里看了看道。 “躲着又如何?”叶溪摇本就因为整个晚宴朱常润的目光从没离过这个于靖容的身,也没有给过自己一个正眼而不快,态度冷淡地道,“她的马车就在这里,难道她打算把车仍下自己走着回去?” 于靖容并不知道她因为朱常润的原因已对自己怀恨在心,以为她是因为苏苑迟迟不出现而生气,不好再说什么。 “既然五姐已决意要留下来等,那我们就先走吧。”叶池挽原本就太愿意与叶溪摇同乘一辆车,以一副胜利者的高高在上的姿态瞥了她一眼,向着江抒、赵曼青二人摆摆手。 “也好,我的马车在那边,那就走吧。”赵曼青笑着点点头,引领着二人向她马车所停的位置走去。 三个人先后上了车,都坐好之后,马车便开始起步前行。 车厢之内,坐于一边软凳上的叶池挽望着她对面软榻上的江抒与赵曼青沉默了一阵子道:“你们谁认识今日宴席上的那位文震亨文公子?我以前怎么从未见过他,也从未听说过他?他是谁家的公子啊?” “不知道,”赵曼青缓缓摇摇头,“我也从未听说过这个人。” “他好像是最近刚从苏州来的,”江抒想到前些日子朱常洵提起过的命人去苏州请文震亨一事,以及更久以前在叶潭搸的孩子满月宴的时候,听到朱常浩提起的关于文震亨的事情,道,“听说是早些年的江南四大才子之一的文徵明的曾孙。” “这么说,还是名门之后了,”叶池挽一听不禁有些激动,“我就觉他仪表堂堂,不像是一般人!” “他今日当众向你问出有没有‘不需梅(媒)’的荣幸那样的话,就说明已经看上你了,你若也对他有意的话,说不准可以凑成一桩好姻缘。”赵曼青忍不住打趣道。 “你胡说什么!”叶池挽瞪她一眼道,“一个大姑娘家,说出这种话,也不怕人笑话。” 而后,眉头微微一蹙道:“他既然不是京城人,还是刚到京城的,那他会住在哪里呀?” “想必是福王府,”江抒轻声道,“他精通园林布置,是朱常洵特地从苏州请来为他布设庭院的。” “原来如此——”叶池挽双眼不由微微眯起,故意拖了一道长长的尾音。 这厢,等到所有的人都离开后,寿阳长公主看着躺在床上衣衫不整依旧没有醒来的女儿沉默怕片刻,举起一桶水尽数浇在了她的身上。 冷水触及肌肤,将那美人一笑散的药效冲尽,侯亭柯才总算是迷迷糊糊地转醒。 她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水,看向站在床前的拎着水桶的寿阳长公主道:“娘,你干嘛呢?为何泼我一身的水?” “你还有脸问!”寿阳长公主面上带着几分怒意,“你今日在宴会上说万长祚酒喝多了,身子不适,去了中院休息,他怎么会睡在你的房内,而且还是与你在同一张床上?” “这怎么会,明明是……”侯亭柯意识清醒一些,想到自己设计毁掉朱轩娆清白的事情,正想将“朱轩娆”三个字说出来,但低头的瞬间,却发现自己衣衫不整,身子隐隐泛痛,面上顿时大惊,“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寿阳长公主冷冷地瞪着她道,“所有人都看到你与万长祚睡在了一张床上,我的脸算是让你丢尽了!我明天就进宫向皇上请旨为你和万长祚赐婚,你就准备着嫁给他吧!” 第630章 极有可能是这样 “娘,您不能去!”侯亭柯闻言心头一慌,忙起身拉住她,“万长祚他就是一个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您怎么能让柯儿嫁给他,柯儿根本就不喜欢他,柯儿喜欢的是……” “住嘴!”寿阳长公主知道她要说什么,冷声将她打断,“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再打常洵的主意,他与太子争夺皇位,不知道将来会落得个怎样的下场,给不了你安稳的生活,你就是不听!” “可我不在乎这些,”侯亭柯大声道,“这整个京城的王孙公子中,有哪一个能比得上常洵哥哥,就算将来他输给了太子,让我陪他沦为阶下囚,我也心甘情愿!” 啪—— 她这话音未落,重重地一巴掌落在她的脸上:“你别忘了,皇上已经为他钦点了正妃,我朱尧娥的女儿,是绝对不能给人做妾的!” 侯亭柯顿时红了眼眶,一脸委屈地望着她:“娘,您竟然打我,爹爹走的时候,特意留下遗言要您好好照顾我,您都忘了……” 寿阳长公主听她提起此事,不由想起那与她情深意重却英年早逝的侯驸马,面上闪过一丝悲戚。 许久,她的脸色稍稍缓和几分,盯着她道:“我没忘,就算没有你爹的遗言,你在我的心中也是最重要的。我原本打算等过段时间请皇上下旨为你和常润赐婚,他品行出众,才华横溢,却又性情平和,不争不夺,会是你将来的好归宿。但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你就只能嫁给万长祚了……” “您为什么不早说?!”侯亭柯眉头不由皱起,“您如果早点说了,柯儿说不准会觉得常润哥哥也不错,就会精心准备今日的才艺,而不是设计毁掉朱轩娆,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你说什么?!”寿阳长公主闻言面色一变,“设计毁掉轩娆?这是什么意思?” “这……我说错了,没有的事!”发觉自己说露嘴了,侯亭柯急忙否认。 “别再这里打马虎眼!”寿阳长公主冷冷瞪着她道,“你都做了些什么,快点交代清楚!” “我……” “说——!” “这……是。”迫于母亲的淫威,侯亭柯只好将前些日子朱轩娆害她在画艺比试上输给江抒,掏出两千多两银子给赵曼青买那个哥窑赏梅瓶,以及与万长祚设计以美人一笑散害朱轩娆失身的事情说出来。 寿阳长公主听了,沉默了一阵道:“我们进来的时候,轩娆倒在地上,她说她是被人从后面一棍子打昏的。进了房间之后,看到与你躺在一张床上在万长祚,又指责他趁人之危毁你清白。倘若事情真得是你与万长祚设计好的,他又怎么会打昏她,进来毁你清白呢?” “难道说……是朱轩娆早就知道了我与万长祚的计划,故意将计就计,让万长祚毁掉我的清白的?”侯亭柯猜测道。 她仔细想了想,才终于反应过来,假如真得如自己之前所猜测的那样,只是朱轩娆身上被酒泼湿的装有美人一笑散的荷包碰到过自己的话,药效不可能会这么强烈。 寿阳长公主凝重地点了点头:“如若你所言不虚的话,极有可能是这样。” “可……万长祚进来之后,看到床上的人是我,又怎么还会……难道是朱轩娆打昏了他,把他弄到床上来的?” “但你的清白,确实已经不在了。”寿阳长公主目光落在她身上的青紫瘀痕上。 “那到底是……”侯亭柯其实早已感觉到了身上的异样。 寿阳长公主望向附近屏风旁灯架上闪烁的烛焰,稍作沉吟道:“我们进来的时候,房内的灯全是灭着的。” 第631章 未必会善待自己 “这么说,万长祚之所以会对我……是因为在黑暗之中,他错把我当成朱轩娆了?”想到这一可能,侯亭柯面色不由大变。 寿阳长公主淡淡望着她,没有说话,沉重地点了点头。 “那这灯就一定是朱轩娆弄灭的了,是她在害我!”侯亭柯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愤恨,拉住她的衣袖道,“娘,她这么害柯儿,您一定要为柯儿报仇!” “报仇?怎么报仇?”寿阳长公主微微叹息一声道,“娘虽然是先帝唯一的嫡出子女,但娘的母后陈太后已经过世多年,而她的父亲潞王是当今李太后的亲生儿子,且与皇上是一母同胞。你要找她报仇,太后与皇上那里就不会允许。” “难道她把我害得这么惨,您就让我忍下?”侯亭柯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这是你该忍的,”寿阳长公主的语调陡然凌厉了几分,“这事怪不得她,要怪就怪你自己生出害人之心。别说是她,就是我,若是有人要这么害我,我知道后也同样会那样做的。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你怨不得别人!” “可……我才是您的女儿……”侯亭柯一脸委屈地道。 “那又如何?”寿阳长公主道,“此事终究是你的不是,难道你还想要你害她的事情真相大白?她在进房之后没有将你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而是说你身子不适,万长祚趁人之危,也算是尽可能地为你保全了名声。此事到此为止,以后不准再提,你就在家里,老老实实地待嫁吧。” “我是不会嫁给他的!”侯亭柯一听脸色难看至极。 “不嫁给他,你觉得谁还会再要你!”寿阳长公主冷冷瞪她一眼道,“你虽是我朱尧娥的女儿,但没有人家会愿意娶一个众所周知的失了身的女子做媳妇儿的。” 侯亭柯闻言心中一紧,努力张了张口,却无从反驳。 寿阳长公主又接着道:“你现在要关心的是,你瑞安姨母和你姨夫并不看好万长祚,很有可能会把那个皇上允下的郡王之位给万弘祚。若是将来他当了郡王,家主的位子就会是他的了,到时候你和万长祚就要处处看他眼色行事。” “那该怎么办?”侯亭柯也顾不得再去反对嫁给万长祚一事,下意识地问道。 寿阳长公主微微敛敛神色道:“明日进宫去向皇上请旨赐婚的时候,我会顺带着提起此事,让皇上加封万长祚为郡王。若是皇上不同意的话,那就只有你们自己争取了。” “那娘要尽量让皇舅舅同意啊——”侯亭柯忙道。 此时此刻,她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就算自己愿意嫁给那个万长祚,但他喜欢的人却是朱轩娆,能够助他得到郡王之位的也是朱轩娆。让他喜欢的人与地位同时失去,而且这件事情还与自己有关,他未必会善待自己。 “我知道。”寿阳长公主看出了女儿的顾虑,轻轻点了点头。 而后,看到她满身湿漉漉的样子,终究还是有些心疼了,向一旁的蕖儿吩咐道:“去为小姐备上温水,让她沐浴一下。” 第632章 只能束之高阁 这厢,由于天色已晚,乘坐赵曼青的马车回到家,进了府上女眷所居住的后院,江抒便与叶池挽分开,直接回了自己的卿冉阁。 此际,屏浅正坐在正房外室屏风旁的雕花灯架刺绣,她前些天安排给她的为叶成宣绣十个荷包的任务,让她几乎所有的闲暇时间都耗在了这针线功夫上。 听闻外面的动静,屏浅轻轻抬起头,看到由远及近的江抒时,眸中顿时闪过一丝惊喜,放下手中的绣活儿,起身迎上前来:“小姐,你回来了。” 江抒淡笑着点点头,提裙踏上回廊的台阶,跨过门槛向里面走去。 屏浅待她经过自己身侧时,转身随上她的脚步,笑盈盈地道:“小姐和六小姐在今日的赏荷宴上分别摘得女子礼乐和诗词的魁首,五小姐又拿得女子乐器的魁首,我们相府在今日的赏荷宴上可谓是大放光彩,可把老夫人高兴坏了。” “这我们才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去见她,她怎么就知道了?”江抒微微有些意外。 屏浅笑道:“老夫人派人等在了寿阳长公主府附近,中午的时候,就已经得到消息了。” 语毕,抬手指向一边:“老夫人说小姐能做出《卜算子·咏梅》那样的词作,可见在这才学方面还是很有慧根的,特意命人送了这些书来给小姐,供小姐日后研读。” 江抒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眉头立时蹙了起来。 只见屏风附近原本只摆着一只青花瓷瓶的长几上,此刻果然整整齐齐地堆着好几摞深蓝色封皮的线装书籍。在每一摞最上面一册的封面上,还依次写着《史记》、《山海经》、《世说新语》、《资治通鉴》等字样。 她平时是常翻看些书,但那都是一些比较出名的医书,为提升自己的专业水准而看的。对于这些文学类书籍,她可是半点儿兴趣都没有。 那老夫人送了也是白总,这些书摆在这里她都嫌碍事,只能束之高阁。 不过,这话她自然是不会说出来的,淡淡扯扯唇角道:“替我谢过老夫人了没有?” “嗯,”屏浅笑着应了一声,偏头向外看了看道,“小姐,时候不早了,要不要奴婢现在就去为小姐备上温水,好让小姐沐浴一下,早些歇着。” “也好。”江抒略一沉吟,轻轻点了点头,目送她离去。 因为前一晚睡得比较早,次日天刚亮,江抒便早早地起来了,趁着清晨院中人少,悄悄地向外面走去,打算去探望一下朗莫。 但才刚出叶府大门,却见一辆低调奢华的蓝顶子马车刚好在附近停了下来。 江抒看到那赶车之人的样貌,心中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脚步一顿,向着他身后低垂的车帘看了看道:“羽护卫怎么来了?王爷可在里面?” 怯羽利落地从车上下来,向前几步,朝着她抱拳一礼道:“没有,王爷要卑职来接叶小姐过府一趟。” “接我?”江抒眉头很轻微地一蹙,“可说了所为何事?” “叶小姐随卑职去了就知道了。”怯羽并未正面回答,抬手向她做个请的姿势。 江抒见他这般说,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索性点点头,缓步走过去,屈身上了那马车。 第633章 为何这么急着回去 由于时候尚早,外面的人并不多,马车在青砖铺就的平整街巷上行驶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福王府便就到了。 怯羽将车停好,扶江抒从上面下来,门口的几个侍卫立即齐齐向他拱手道:“羽护卫。” 只不过,因为与江抒上次来的时候守在门口的不是同一拨,并不认识她,看着她的目光中皆是带着好奇。 怯羽自然不会跟他们介绍,只点头应了一声,等到那两扇黑漆大门被打开后,带着江抒走了进去。 沿着院中花木环绕的曲折小道,引领着她走到朱常洵那位于中院的书房司月轩门口,方才转头看向她道:“叶小姐,王爷就在里面,请进吧。” 江抒轻轻冲他点了点头,略一沉吟,也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原本她以为贵为亲王的朱常洵的书房会有多么奢华,但环顾了一番后方才发现,除了空间大些之外,在格局布设上与她在家所见到的叶向高、叶成宣的书房基本相差无几。 里面的摆设无外乎是些规整的桌椅案几,屏风书架,以及上面摆放整齐的笔墨纸砚、字画书帖、装饰古玩。 此刻,朱常洵一袭做工精细的纯白色轻罗薄衫,正端坐在位于书房最里面的黄花梨木翘头案后面的螭龙纹圈椅上,握着册书籍认真地看着。 在他身后,立着一扇四尺来高六尺来宽的座屏,不过屏上的图案并非一贯的花鸟虫鱼、人物山水,而是一张偌大的大明疆域图。 上面山川河流、州府城池,全都标注的十分细致。在长城以外,大明与女真的交界处,甚至用朱笔勾上了醒目的红线,在密密麻麻的黑点黑线中,分外醒目。 “来了?”正当江抒心生疑惑之际,朱常洵清凌朗润的声音陡然响起。 江抒侧头看向他,不期然撞上他漆黑如墨的眼眸,心头微微一紧,随后“嗯”了一声,缓步向里面走去,同时开口问道:“不知王爷叫我来,所为何事?” “没有事,就不能叫你来么?”他凝眸望着她,不答反问道。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江抒虽然对他没什么好感,也不太情愿浪费掉去探望朗莫的时间来见他,但却并不想得罪他,立即摇摇头。 “本王说笑呢,”朱常洵看她这个反应,不由轻笑一声,“其实本王让怯羽接你过来,是想让你看一看这个。” 他说着,从手中的书册里抽出一张折了两折的宣纸递向她。 “这是什么?”江抒并未立即去接。 “偕聚园的布设图,”朱常洵淡笑着道,“是文震亨花了两天的时间赶出来的,本王看过之后又让他做了些修改,你看满不满意?” “王爷觉得满意就好,我对这个没什么要求。”江抒忙摆摆手。 她以后能不能嫁过来还不得而知,实在没有必要就这王府的庭院布置发表任何意见。 顿了顿,想到昨晚在赵曼青的马车中,叶池挽提起文震亨时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又道:“对了,那位文公子,他可是住在王府?” 朱常洵将那宣纸收回放在一旁道:“他走了。” “走了?”江抒一时没转过来这是怎么个意思,下意识地道,“去哪里了?” “回苏州了。”朱常洵答得干脆利落。 “回苏州?”江抒低声重复一遍这三个字,面上不禁出现一丝疑惑,“一个多月前王爷提到命人去了苏州请他时,不是说大约一个月能到么,如此推算下来,他也刚到京城没几天,为何这么急着回去?” “这个嘛……本王也不好说,”想到两个时辰前府中所发生的事情,朱常洵眸光微动,故作一副为难的样子道,“你若想知道,就等常浩回来去问他吧。今日天还未亮,他就把文震亨从府中带走了,说是要亲自送他到张家湾上船。” 第634章 反而觉得沉重 “王爷千里迢迢地将他从苏州请来,就这样让他走了?”听他这话里的意思似乎是朱常浩强行把文震亨送走的,江抒忍不住蹙了蹙眉。 人是你请来的,好不好? 朱常洵微微敛敛神色,淡淡一笑道:“偕聚园的布设图已经作完了,只须命人按照上面所画来布置即可,他的走与留倒也不打紧。” “……”江抒闻言有些无语。 她那话的本意是暗指他连自己请来的朋友都不去保护,做人没有立场,人家理解的意思却显然不在一个层面上。 只不过,江抒自然不会去冒着得罪他的风险解释她那一问的真正用意,只看着他干笑两声:“原来是这样。” 朱常洵淡笑着点了下头,搁下手中的书册,缓缓站起身来道:“既然你不打算看这图纸,就与本王去外面走走吧。” “去哪里?”江抒下意识地问道。 朱常洵略一沉吟,轻声道:“本王听说,昨晚你家的那个五妹叶溪摇在寿阳长公主府门口堵苏苑堵到亥时,要求她履行什么赌约,二人已经商定好,今日辰正时在西安门那里开始,不如我们过去瞧瞧。” “那个苏苑真得同意了?”江抒昨晚回到相府,沐浴过后便早早的睡下了,并未关注叶溪摇是什么时候回去的,本以为那苏苑会仗着当今皇后外甥女的身份而拒绝,听他此说,不禁有些意外。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朱常洵淡淡扯扯唇角。 “这……也好。”江抒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 她本来就不想继续待在这福王府,到时看过之后,正好可以找个借口向他提出告辞。 “那就走吧。”朱常洵绕过书案走到她身旁,抬手伸向她。 江抒笑着应了一声,却并没有将手放入他的手中,只假装没看见,转身向外面走去。 室内暗淡的光线下,朱常洵望着她那一步步远离的决然背影,面上表情微微一僵。 几个月前,在那凤林书院初次相见时,他还盼着她能不喜欢自己,最好主动愿意取消那门父皇硬塞给他的婚事。但当发现她竟然真得不喜欢自己,还几次三番的提出要取消婚约的时候,心中却没有一丝一毫应有的喜悦,反而觉得莫名的沉重…… 当初李眠香进太子府做选侍时,他似乎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就仅有理应属于自己的东西突然被抢走后的不甘而已…… 江抒在快要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不经意转头,才发现朱常洵并没有跟上来,心头不由一紧。 但由于逆着光照,并不能看清他的神情,只能试探地开口:“王爷……怎么还不走?” 该不会是自己对他的忽视表现的太过明显,让他觉得有失面子吧? “就来——”清凌朗润的声音悠悠响起,并无任何不妥。 紧接着,朱常洵收起面上所有的情绪,缓步向她走过去。 待他走到近前,看到他脸上那一贯的云淡风轻温柔和畅的笑容,江抒方才松了口气,回身拉开房门,与他一同出去。 第635章 你是见死不救的人 朱常洵说是去走走,便真得没有命人备车,直接带着江抒步行出了门。 二人不疾不徐,沿着福王府与什刹海的前海之间的宽阔青石道一路向西,穿过与之相接的定府大街、崇国寺街,南转到达宣武门里街与阜成门街相交的西四牌楼附近时,街道两侧的店铺都已经开门了,街边各式各样的商摊也摆了起来,其间车轿往来,行人如梭,叫卖声、说笑声不绝于耳,放眼望去,一片繁华热闹之象。 江抒瞥见一边摊架上的绢人做得色彩艳丽、栩栩如生,十分赏心悦目,本想走上前去看看,但还未踏出步子,突然发现与他们隔着两道牌楼的对面位置,一个深紫色官服的身影由远及近而来,正是她今早出门打算去探望的朗莫。 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一队身穿暗黄色飞鱼服的锦衣卫军士。位于最前面的那一个,就是在他受伤期间一直待在他身边照顾的锦衣卫百户王曰乾。 江抒看到他们的同时,二人也看到了牌楼这边错乱人群阻隔下的她与朱常洵。 王曰乾一向性直,见他家大人拿生命去保护的女子,竟然放着伤势尚未痊愈的他家大人不管,与别得男人走在一起,面色顿时大变,欲要走过去找她理论,却被朗莫抬手拦住。 他微微止住脚步,面带失落地望着与他隔了几丈远站在别人身旁的江抒,嘴角张了张,但此情此景,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边朱常洵也已经发现了位于对面的朗莫和他的属下,见江抒也在盯着他看,轻笑一声道:“那不是锦衣卫的指挥使朗莫吗?你看他做什么,难道他比本王好看?” “他没有比你好看,”江抒偏头看向他,淡淡道,“不过于我来说,他是救命恩人,你是见死不救的人。” 只是,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也是一震。 没想到,在潜意识里,谁对自己好,谁对自己不好,竟然分得如此清楚。 “那你要不要过去跟你的救命恩人打声招呼?”朱常洵也不介意她不太友好的语气,淡笑着问道。 “不必了。”江抒沉声甩下一句,抬脚穿过西四牌楼的北边牌楼,向东转了弯。 朱常洵看她这副意兴阑珊的样子,觉得她可能是在为那次在云香楼附近,万长祚驱车疾驰差点儿撞到她的时候,自己没有下楼去救她而生气,忙抬脚追了上去,同时思量自己是不是该编个理由化解一下。 等到二人走远,王曰乾皱着眉头向前两步道:“大人,你方才为何不让卑职过去?那个江姑娘,你为她受了那么重的伤,她却总是以出不了家门为借口,不去看你,却能够出来与福王逛街,分明就是贪慕虚荣,妄想飞上枝头做凤凰。” “有时候,你所看到的,并不一定是事实。”朗莫微微转头看向他,轻声道。 只不过,话是这样说,语气中却难掩寂寥。 他虽然知道江抒不喜欢朱常洵,但两个人毕竟有婚约在身,想要摆脱,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许久,直到他们的停留引来周边百姓的注视,方才意识到这是在巡城,遂带着身后的锦衣卫军士穿过面前西四牌楼的南边牌楼,沿着与江抒相反的方向,向西转进了阜成门街。 第636章 只当从来没有发生过 这厢,在人来人往的宽阔街道向前走了好一段距离,江抒方才发现自己走错路了,这并不是计划要走的西安门大街,忙又转身向回路走去。 朱常洵虽知走这条路也能到达叶溪摇与苏苑履行赌约的西安门,但看她心情不太好,也就没有自讨没趣地开口提醒,待她越过自己后,回身跟上她的脚步,随她返回西四牌楼那里。 然后,方才按照原定道路南转走到西角头,向东转向西安门大街。 在这一路中,江抒早已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与人家堂堂福王殿下置气实在是太不明智,便主动开口与他说了话,只当之前的不愉悦从来没有发生过。 二人并肩沿着繁华热闹的街道向里走了没多远,只见一辆装饰华丽的紫顶马车不紧不慢地迎面驶来。 在快要驶到他们附近时,马车的车帘突然被风掀起,露出里面一袭大红色纻丝大衫、深青色织金云霞凤纹霞帔、头戴九翟双凤冠的华服妇人高贵端庄的身影。 江抒看清那妇人的面容时,眼中疑惑一闪而过,脱口道:“那不是寿阳长公主吗?” “正是。”朱常洵向那马车瞥了一眼,缓缓点了点头。 “那她……是进宫了?”江抒又猜测道。 朱常洵淡淡一笑:“昨晚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她怕是进宫向父皇请旨为亭柯和长祚赐婚了。” 说着,突然像是想到什么,眸光一动,试探地道:“昨晚的事情,是不是和轩娆有关?” “这我怎么知道!”江抒一听心中一慌,急忙否认。 语毕,怕他再继续问下去,抬头看了看天色,转移话题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快点走吧,不然就要错过精彩的开场了。” “这……倒也是——”朱常洵凝神想了想,似是觉得此言有理,果真不再追问。 但那一双漆黑的眼眸,却忍不住微微眯起:这丫头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此事恐怕不只和轩娆有关,与她大概也脱不了干系。 只不过,这样的结果,他还是十分满意的。 那个侯亭柯这几年来一直在缠着他,实属麻烦,他虽大多数都让身为替身的秦桑中去应付,但那秦桑中一向不太善于拒绝,到时弄出什么误会来,也是件棘手的事情。 如今被这两个丫头这么一闹,他以后就再也不用为这件事情而费心了。 两个人到达西安门城门口的时候,作为赌约双方的叶溪摇和苏苑已经到了。 那苏苑的身上也已贴上了一张大黄纸,只等着时辰一到开始她的绕着皇城跑三圈。 只是,那大黄纸上写得却不是之前所说的“我是兔崽子”,而是“我是叶溪摇的手下败将”。 在二人的周围,聚满了看热闹的人,有平民百姓,也有官宦士族子弟,对着苏苑指指点点,或低声或高声的议论着她在昨日寿阳长公主府的赏荷宴上输给叶溪摇的事情。 但很意外的,被人这么指点着,一贯趾高气扬的苏苑竟然没有恼,甚至还和叶溪摇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直让江抒怀疑昨晚在叶溪摇堵到她之后,两人到底说了些什么。 第637章 自然要为以后筹谋 江抒与朱常洵的到来,苏苑并没有立即发现,而是叶溪摇先看到的。 她凑到苏苑的耳边低低耳语了几句,苏苑马上转过头来,先是眉目含情地看了朱常洵一阵,接着将怨毒的目光投向江抒。 江抒自从上次在什刹海后海的画舫上看出她对朱常洵有意后,就知道她肯定会对自己这个圣旨钦定的准福王妃抱有敌意。 不过,她无心去当这个福王妃,倒也不在乎这些,甚至扯扯唇角冲她一笑。 但这笑意,落在苏苑眼中就是挑衅与示威了,她的脸色顺时大变,抬脚就要上前找她麻烦。 叶溪摇忙伸手将她拦住,向她递了一个阻止的眼神,缓步迎上前来,先是朝着朱常洵屈了屈身子,随后道:“王爷,四姐,你们怎么来了?” 朱常洵瞥了一眼被她挡在身后的苏苑,淡淡一笑:“本王听说你与苏小姐今日要在西安门这边履行赌约,就与你四姐过来瞧瞧,快开始了吗?” “快了,”叶溪摇说着,偏头看向一旁早已备好的沙漏,见那里面的沙子马上就要漏完了,朝着苏苑摆摆手道,“苏小姐,你可以开始了。” “不如你与我一起跑吧,正好在一旁监视我有没有作弊。”苏苑此时也已意识到当着福王殿下的面不该冲动,不然会在他那里留下不好的印象,努力收起面上的怒意道。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叶溪摇看她一副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识意地点点头,“我还正担心你会不会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安排一辆马车代步呢。” “那就走吧。”苏苑淡声甩下句,转身走向西安门右侧那已经用朱砂撒好的起点线。 叶溪摇轻轻应了声,向着江抒与朱常洵抬抬手道:“王爷,四姐,溪摇就先失陪了。” 而后,紧接着走到那起点线前,与苏苑一同沿着皇墙西大街以顺时针的方向向北跑去。 二人一直跑到江抒与朱常洵看不见的地方,方才放缓了脚步将跑改为走。 苏苑转头看向身旁的叶溪摇,沉声道:“你让我背着这张写着我是你的手下败将的黄纸绕着皇城跑三圈,以成为全京城的笑柄为代价,来宣扬你乐器魁首的芳名,那你承诺我的,帮我坐上福王妃的位子,是真得吗?” “自然,”叶溪摇郑重地点点头,“昨晚我已经说过,我是不会让我四姐做福王妃的。” “我凭什么相信你?”苏苑面上带着几分置疑,“她可是你的姐姐!” “姐姐?”叶溪摇忍不住嗤笑一声,“苏小姐也应该知道,在深宅大院之中,只有无休止的争斗,没有姐妹之情。我与她虽为姐妹,关系却是极差,将来她若做了福王妃,肯定不会给我好果子吃,我自然要为自己的以后筹谋。” “但愿你说得是真的,”苏苑冷冷望着她道,“若是让我知道你所说的一切只是为了让我跑这三圈,为你扬名,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苏小姐请放心,若我只是为了给自己扬名,不想让我四姐做福王妃的那些话是假的,日后被你发现了,可任由你处置。”叶溪摇立刻立手保证。 顿了顿,想到自己找她合作的目的,眼眸一眯道:“不过,你若想做福王妃,就得先帮我把他们拆散了。” 将叶江抒与朱常洵拆散之后,那新科状元黄士俊吩咐自己所做的事情便算是完成,至于新的福王妃会是谁,那就与她无关了。 第638章 可是有什么心事 苏苑对于叶溪摇的承诺虽不完全相信,但也没有料到她提出帮自己坐上福王妃的位子,是打算对自己双重利用的,当即点了下头道:“这不用你说,我知道。” “并且我们还要尽快,”叶溪摇又补充道,“今日已是六月初九,这离他们的婚期腊月初六已经不到半年时间了。” 这个倒是真正的心急。若是到时候还没有将叶江抒与朱常洵拆散,让二人如期大婚的话,那黄士俊将自己的所作所为说出去,自己的名声就算是彻底毁了。 到时别说是惠王殿下,就是一个普通的官宦子弟,也未必会愿意娶自己。 苏苑不知她心中的计较,盯着她看了一阵子,淡声道:“我姨母皇后娘娘也不想看到他们成亲,我会请她帮忙的。” “那就好。”叶溪摇微微松了口气。 “快走吧,”苏苑抬手向着四周指了指道,“我可不想背着这张大黄纸被人围观太久。” “好。”叶溪摇点点头,与她又加快脚步向前跑去。 西安门附近,江抒面北背南朝着早已不见了二人踪影的人来人往的街道望了一阵子,转头看向身旁的朱常洵道:“王爷,她们不知何时才能跑完这一圈,这在这里等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不如王爷有事就先回去忙吧。” “本王今日不忙,正好得闲,”朱常洵淡淡扯扯唇角,漆黑的眼眸中波光潋滟,“自从父皇赐婚后,本王还没有单独带你出来玩过,不如今日便好好陪陪你。” “不必了,不必了。”听出他是打算拿一整天的时间来陪自己的,江抒连连摆手。 她可没有意向与他相处整整一天。 “为何?”朱常洵知她有心想要避开自己,却故作一副不解的样子。 “我……”自己的真正用意不能说,江抒略一迟疑道,“我也该回家了,祖母昨晚命人送了好些书到我那里,要我好好去读,我若回去的太晚了,恐怕不好交代。” “无妨,”朱常洵淡笑着道,“到时本王送你回去,想必老夫人会给本王这个面子的。” “可是……”江抒本意并不在此,还想再找借口,突然看到两侧把守着重兵的西安门内,一辆雕栏画壁的马车缓缓驶出。 由于见过多次,江抒一眼便认出了那马车是朱轩娆的,面上不禁出现一抹意外。 昨晚不是说好了要约叶奉之去什刹海的后海泛舟嘛,怎么会从宫里出来?难道自己那奉之哥拒绝了她? 就在江抒疑惑不解的同时,朱轩娆也已经看到了站于门外的他们,待到马车一出西安门,立即抬手掀开车帘道:“停车——” 外面车夫答应声是,很快,马车便稳稳地停了下来。 朱轩娆屈身从上面跳下,一脸沉重地走到江抒与朱常洵的面前。 “怎么了?”看她这副模样,朱常洵率先开口问道。 朱轩娆偏头看了眼他旁边的江抒,咬了咬下唇道:“常洵哥哥,你能不能把三嫂借给我一盏茶的功夫?” “王爷,不如我陪陪郡主吧。”江抒正愁找不到理由摆脱朱常洵,趁机借口道。 朱常洵哪里看不出她的心思,但轩娆此刻这个样子,他若说不,肯定会显得不通情理,虽不太乐意,最终还是点点头:“也好。” “三嫂,跟我来吧。”得到应允,朱轩娆抬手牵起江抒的手,拉着她向自己的马车走去。 待到先后上了车,马车开始缓慢行驶之后,江抒顿了顿,轻声道:“郡主可是有什么心事?” 朱轩娆垂眸沉吟了一阵子,面色凝重地抬头望向她:“三嫂,我可能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 第639章 足以占满他的整颗心 “你要去哪里?怎么突然要离开?”江抒眉头很轻微地蹙了一下,随之问道。 朱轩娆重重叹息一声,有些艰难地道:“早些时候,我正准备去你们府上找奉之,约他去什刹海泛舟,但才刚出门,皇祖母突然命人宣我进宫。到了之后,她说我父王来信了,让我回卫辉一趟。” “那你……确定要回去吗?”想到昨晚她所说得那些话,江抒试探地道。 朱轩娆凝眸望着她:“我也不想回去,但皇祖母已经下了懿旨,让我必须回去。” “可否定下什么时候走?”江抒略一思索,又问。 “明天。” “这么赶?” 朱轩娆微微点点头:“皇祖母已经命人在张家湾备好了船,本打算今日就让我走的,我求了她许久,她才同意改为明天。” “那……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个不好说,”朱轩娆稍作沉默道,“总之,在你和常洵哥哥成亲之前,我会回来的。” 而后,轻轻覆上她的手背:“三嫂,我今日找你,是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郡主请说。”江抒另一只手朝她抬了抬。 朱轩娆略一迟疑,轻声道:“我想托你替我留意着奉之,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不要让其他的女子接近他。” “这就是你坚持今日不走的原因?”江抒想了想问。 “不错,”朱轩娆神色认真地道,“我难得喜欢一个人,不想因为不得已的离开,而错过。” “放心,我会替你留意的。”为了让她安心启程,江抒反手握住她,点头保证道。 其实,她心里明白,就算自己不去留意,自己那奉之哥也不会和其他女子接近的。他的心中深藏着一个不可以去靠近的人,足以占满他的整颗心…… “三嫂,谢谢你。”朱轩娆一脸感激地道。 “跟我客气什么,”江抒努力地扬扬唇角,“你现在与我回家去向他道个别吧。” “不,”朱轩娆缓缓摇摇头,“我不去向他道别了,我想看看,我缠了他这么久,突然有一天消失了,他会不会担心我。” “那……你现在要不要回去准备行李?”江抒掀开车窗帘向外看了看天空的日头道。 “也没有什么好准备的,”朱轩娆道,“一路所需皇祖母已经命人备好了,不过还是要回王府交代一下。” “那就让我下车吧。”江抒为免耽搁了她的时间,轻声提议。 “三嫂是要回去找常洵哥哥吗?”朱轩娆不知她的用意,向着车窗外看了看道。 “不是,”江抒轻轻摆摆手,“我出来的太久了,该回家了,不然祖母会怪罪的。” “那我就先送你回去,然后再回府吧。”朱轩娆稍作沉吟,隔着低垂的车帘吩咐外面的车夫,“先去叶相府。” 交代完后,由于不得不离开京城一事,心中不舒服,便没有再说话,有些沉默地低下头。 江抒看她这样,也不好再打扰,只好跟着保持缄默。 因为叶府距离西安门并不是太远,马车又南转走了行人车辆相对较少的皇墙西大街,这样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便就到了。 江抒微微侧了侧身子,正准备向她道声告辞,好起身下车,朱轩娆突然开口道:“三嫂,告诉你一个坏消息,皇伯伯答应了寿阳姑姑,要封侯亭柯为怀清郡主。” 第640章 在心中已见分晓 “什么?”江抒闻言一愣,“皇上怎么会要封她为郡主?” 昨晚发生那样的事情,还被许多人都看到了,虽说表面上一副侯亭柯是受害人的样子,可终究还是很丢脸的。 难道这皇帝不知道册封圣旨一下,这件事情就更加会被人津津乐道吗? 朱轩娆再次叹息一声道:“今日一大早,寿阳姑姑与瑞安姑姑便一起进了宫,请皇伯伯下旨为万长祚和侯亭柯赐婚。在皇伯伯答应了赐婚后,寿阳姑姑又向皇伯伯提出让他将前些日子许诺瑞安姑姑的那个郡王的位子给万长祚。瑞安姑姑觉得万长祚难成气候,不适合当郡王,不同意,寿阳姑姑也不肯让步,皇伯伯没办法,只好决定加封侯亭柯为怀清郡主。” “原来是这样……”江抒稍作沉默,轻声道,“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当时你在场?” “不是,”朱轩娆轻轻摇摇头,“我在皇祖母的慈宁宫,瑞安姑姑从皇伯伯的乾清宫出来后,便去了慈宁宫拜见皇祖母,是她说得。” “哦,”江抒面上出现一抹了然之色,略一沉吟道,“那不知他们的婚期定下来了没有?” “还没有,”朱轩娆微微叹了口气,面色凝重地叮嘱道,“侯亭柯一心惦记着常洵哥哥,这婚期还未定,她便不会死心,如今又要加封郡主,说不准还会变本加厉,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一定要当心她。” “嗯,我会的。”江抒郑重地点点头。 “那快去吧,”朱轩娆朝着她摆摆手,“平常如果没什么事,就尽量少出门。” “我知道。”江抒轻声应了一声,不再停留,屈身下了马车。 自从那日与朱常洵出门,在西四牌楼附近遇见朗莫,见他已经恢复的差不多,没有什么大碍之后,江抒便真得听从了朱轩娆的建议,一连多日没有出府。 这期间,除了偶尔去吟春园看看自家母亲俞折玉,或者是去静思园看看四夫人阮凤致之外,便是躲在自己的小院中研读医书。 其实,倒不是真得怕被侯亭柯找麻烦,而是自打那日明明白白地对朱常洵说出“他是救命恩人,你是见死不救的人”后,心绪就有些混乱。 这一个是愿意拿生命来保护自己的人,一个是明知自己有危险却冷眼旁观的人,孰轻孰重在心中已见分晓。 可偏偏那个与自己有婚约的人是不将自己当回事的人,眼看着这婚期一天天临近,又根本想不到解除婚约的办法,难道自己就真的要这样嫁掉…… 江抒越想越纠结,越想越不甘,以至于,就连朱常洵几次来到府上,提出要见她,都被她命屏浅挡在了外面。 这天下午,她正坐在院子东南角鱼塘边的紫藤架下,像以往那样心不在焉地翻着医书想心事,屏浅突然匆匆忙忙地跑来,人未到声音先至:“小姐,小姐……” “什么事,这么急匆匆的?”江抒眉头很轻微地蹙了一下,缓缓抬头,懒懒地问道。 屏浅绕过几丛花草,跑到近前,轻轻喘息了一阵道:“小姐,老爷派去湖北的人回来了。” “派去湖北的人……”江抒眸中闪过一丝疑惑,凝神思索了片刻,才想到前些日子自家父亲叶向高命人去湖北为叶湖掬请濒湖先生李时珍的高徒庞鹿的事情,站起身来道,“那把庞鹿请来了没有?” 第641章 简直比锅底还要黑 “没有,”屏浅略一迟疑,缓缓摇摇头,“老爷派去的人到的时候,那庞大夫刚刚过世。” “什……什么?”江抒闻言心头一震,手中的医书也随之“啪”地一声落在地上,“庞鹿过世了?” 屏浅没想到自家小姐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不禁一愣,顿了顿,方才道:“奴婢听说,他好像是为了救治一个患有重病的病人,冒险尝了毒草,所以才……” “怎么会这样?”江抒蹙眉打断她,“他不是一方名医嘛,怎么会被毒草给毒死?” 原本她还计划着等到家里将那庞鹿请来后,自己好拜他为师,跟他学习医术呢。 “奴婢也不知,”屏浅再次摇摇头,一脸担忧地道,“只是,庞大夫这一过世,三小姐的病就很难治好了,奴婢刚才在畅和堂外,看到二夫人那个脸色,简直比锅底还要黑,她一定会来找小姐麻烦的……” “叶江抒,你这个贱人,你给我出来——!”她这话音还未落下,外面陡然传来一道狠厉的女声。 “小姐,怎么办?”听出那声音正是她口中所提到的二夫人汤弄秋的,屏浅面上不由出现一抹慌乱。 “她为此事找我麻烦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自有应对的办法,不必担心。”江抒淡淡说了句,抬脚向外面走去。 刚刚绕过附近的几丛花草,一壁翠竹,走上通往卿冉阁院门口的曲折小道,便见汤弄秋气势汹汹地朝这边走来。 看到迎面而来江抒,她的目光陡然一寒,大步跑上前来,一把揪住她的衣领道:“叶江抒,你这个贱人,你还我掬儿,还我好好的掬儿!” 江抒哪里会任由她这样揪着,抬手将她甩开,冷声道:“二娘请自重,我说了,三姐的事情,与我无关!” “你把我的掬儿害成这样,你还不承认!”汤弄秋见她这个态度,更为恼火,努力站稳身子,就要再次扑过来。 屏浅忙上前将她拦住,劝道:“二夫人,三小姐的事情,真得与我家小姐无关,您不要再无理取闹了!” “贱婢,你给我让开!”汤弄秋怎么会将她一个丫鬟的话当回事,一把将她推开,冷冷地瞪向江抒道,“叶江抒,你还我掬儿,你还我完好无损的掬儿!” “我说了,三姐的事情,与—我—无—关——!”江抒毫不避讳地回视着她,一字一顿地再次强调道。 汤弄秋认定此事是她所为,哪里肯信,冷哼一声道:“你这个贱人,如果不是你,我的掬儿好好的,怎么就会撞到假山上,还变成那副样子!” “既然二娘执意认为三姐那样是我所害,就请拿出证据来!”江抒见跟这种人根本无法说通,也无意与她多费唇舌。 “如果我有证据,你以为你还能如此逍遥自在!”汤弄秋恶狠狠地瞪着她道。 江抒闻言忍不住嗤笑一声:“二娘倘若不想看到我逍遥自在的话,那就快些将证据找出来,揭穿我好了。” “好,好,你给我等着!”汤弄秋狠狠剜她一眼,咬牙切齿地甩下句,甩甩手臂,转身向外面走去。 第642章 一定会选择偏帮包庇 她此番离去,自然不是去真得找什么证据,而是直奔畅和堂,准备请老夫人出面,来为女儿讨个说法。 只不过,才刚踏入中院,还未走到畅和堂院门口,却被叶溪摇迎面拦住。 “何事?”因为在江抒那里没讨到半点儿便宜,汤弄秋的心情差到极点,语气也显得不太好听。 叶溪摇缓缓收回抬起的手,微微蹙了蹙眉道:“二娘怎么如此沉不住气,就这么急着跑去找叶江抒的麻烦。” “这事不用你来管!”汤弄秋冷冷丢下一句,越过她向前走去。 刚走没几步,身后传来叶溪摇不高不低的询问:“二娘是要去找祖母吗?” 汤弄秋回头淡淡瞥她一眼,没有应声,算是默认。 叶溪摇快步追上去,挡在她的身前,一脸凝重地道:“莫怪摇儿多嘴,二娘就算去找祖母也没用。以前祖母不待见叶江抒,是因为怀疑她不是爹的女儿,如今已经确定是了,以她嫡女的身份,又与福王有婚约,祖母喜欢她还来不及。就算三姐变成那样与她脱不了干系,她也一定会选择偏帮包庇她的。” “照你这么说,我的掬儿就活该变疯变傻了?!”汤弄秋的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冷芒。 “我不是这个意思,”叶溪摇连忙摆摆手,“摇儿是想说,要想为三姐报仇,我们还可以想别得法子。” “什么法子?”汤弄秋顺口问道。 “二娘可知道,目前对于叶江抒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叶溪摇阴测一笑,不答反问。 “对那个贱人最重要的……”汤弄秋略一迟疑道,“是……福王妃的位子?” “不错,”叶溪摇重重地点点头,“正是那个位子。我们只要想办法让她嫁不成福王,就是对她最大的报复了。” “你说得倒是简单!”汤弄秋忍不住冷哼一声,“那是圣旨赐婚,要她嫁不成,谈何容易!” “摇儿有一个法子,不知二娘可否愿意一试?”叶溪摇也不介意她恶劣的语气,轻声问道。 “你说——!”汤弄秋向前两步,定定地望着她。 叶溪摇微微顿了顿,面上稍带一抹迟疑:“这个法子有些风险,就是不知二娘敢不敢做。” “你但说无妨。”汤弄秋见她似乎真得打算帮自己,态度稍稍缓和了几分。 叶溪摇轻轻点点头,倾身凑到她的耳边,低低耳语了一阵。 汤弄秋听了一脸震惊:“你竟然……” “难道二娘不忍心?”叶溪摇低声问道。 “我会对那个贱人不忍心!”汤弄秋被她这么一激,面色瞬时大变,“好,就按你说得办!” 道罢,也无意与她多做交流,转身返回后院,向着自己凝惠园的方向走去。 待到她走远,晏无娇从附近几丈远处的一壁翠竹后面走出来,望着面前面带算计的女儿道:“摇儿,你刚刚都跟她说了些什么?” “自然是利用她去对付叶江抒了,”叶溪摇得意地一笑,“说来也幸运,那庞鹿竟然在这个时候过世了,我还真怕娘让我放在叶湖掬身上的曼陀罗种粉会不管用,他被请来之后再治好她。” 第643章 似乎没什么好担心的 “这个倒是不会,”晏无娇摆摆手道,“那曼陀罗种粉药效极大,她又佩戴了那么长时间,没有那么容易被治好。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叶溪摇下意识地问道。 “只不过——”晏无娇略一沉吟道,“我原想着那庞鹿被请来后,查出叶湖掬中了曼陀罗之毒,汤弄秋会认为是长房的母女所为,而与她们势不两立。没想到……” “娘放心好了,”叶溪摇眼眸一眯,其间闪过一丝得逞意味,“二娘认定叶湖掬撞伤变傻是她们母女所为,已经与她们势不两立了。而且——用不了多久,娘就能看上一出好戏。” “什么好戏?”晏无娇眸光一动。 “到时候娘就知道了。”叶溪摇神秘地一笑,走过去挽住她的手臂,“娘,您不是要听摇儿弹曲子嘛,我们快回去吧,摇儿现在就弹给您听。” “也好。”对于女儿的处事能力,晏无娇还是十分看好的,见她不愿透露,索性不再多问。 卿冉阁。 汤弄秋刚离开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老夫人身边的葡雨就来了。 候在紫藤架外的屏浅远远地看到,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慌乱之色,迅速跑进来,有些紧张地道:“小姐,不好了,不好了,葡雨来了!” “这怕什么,她又不会吃了你。”看她一副“狼来了”的表情,江抒不禁有些好笑。 屏浅眉头微微一蹙道:“小姐方才言语冲撞了二夫人,她一定跑去老夫人那里告状了。” “你的意思是……”江抒神情一顿,“葡雨此次过来,是老夫人让她前来叫我去畅和堂兴师问罪的?” 屏浅郑重地点点头,一脸担忧地道:“小姐,我们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自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江抒放下手中的医书,利落地站起身,大步向外面走去。 叶湖掬的事情与她无关,她无须心虚,再加上如今老夫人已经知道了自己是她的亲孙女,不会再故意苛待自己,也似乎没什么好担心的。 屏浅看她这副自信满满的样子,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有些不太放心,忙着跟了上去。 主仆二人刚刚绕过附近的一壁翠竹,走上通往院门口的曲折小道,葡雨已经走到近前。 看到迎面走来的江抒,止住脚步,淡笑着朝她一礼道:“四小姐,老夫人让奴婢前来请你去一趟畅和堂。” “可说了所为何事?”江抒神色微敛,轻声问道。 葡雨摇摇头:“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四小姐去了就知道了。” “那不知二夫人可在老夫人那里?”站于江抒身侧的屏浅紧接着道。 “没有,”葡雨偏头看她一眼,随即又将目光移向了江抒,“只不过,老夫人同时命人去请了五小姐和六小姐。” “叶溪摇和六妹……”江抒低语一声,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难道不是她和屏浅所料想的那样,是汤弄秋跑去告了她的状,老夫人才让她前去的? “四小姐快请吧,老夫人还在等着。”不待她多想,葡雨抬手朝她做个请的姿势。 “好。”江抒见问也问不出什么,轻轻点了点头,随她向外面走去。 第644章 难保不会出现差错 由于她所住的卿冉阁距离老夫人的畅和堂相对较远,在葡雨的引领下,与屏浅一起走到畅和堂大堂门口的时候,叶溪摇和叶池挽已经到了。 老夫人林氏一袭藕荷色轻罗薄衫,深蓝色绣襕马面裙,斜坐在正对堂门的主位上。 叶溪摇和叶池挽则一左一右分坐于大堂两侧。 将人带到之后,葡雨觉得老夫人似是有话要交代,她们身为奴婢的不便进去,便招呼屏浅退于一旁。 江抒微微顿了顿,抬脚踏进大堂门槛,往里走了几步,向着老夫人屈身一礼道:“抒儿见过祖母。” “不必多礼,快坐吧。”老夫人慈和却不失威仪地朝着她摆摆手。 “谢祖母。”江抒恭敬地答应一声,轻轻直起身,走向冲她招手的叶池挽,在她旁边的红漆木椅上坐了下来。 待到她坐好,老夫人稍作沉默,缓缓开口:“今日叫你们前来,是关于你们表姐照儿的事情。” “照表姐快要到了吗?”叶池挽一听,眸光不由一亮。 她与那位姑姑家的表姐虽然只在十年前相处过一段时间,但她却是最令她佩服的人。 记得那时她们的父亲叶向高还只在南京任吏部员外郎,她们姐妹几个一起在后花园的假山旁玩耍,邻居大官家的小霸王突然拿着条蛇闯了进来,追着跑着吓唬她们。 家中所有的姐妹都被吓得哇哇直叫,就连当时年已十岁的二姐都被吓哭了,唯有这位表姐,八岁的年纪,小脸上却无一丝惧意,一个闪身,将那小胖子诓倒在地,然后骑在他的身上,夺过他手中的蛇,捏着七寸将蛇尾往他的嘴里塞,一边脆声问着:好不好吃,好不好吃…… 至今她都记得那小霸王惨白如纸的脸色。 后来那小霸王便再也没有到过她们府上,许久后才听说,那次之后,他的母亲便带着他离开了他的外祖父家里,去了外地他父亲那儿。 那件事情可谓是让她对这个表姐佩服的五体投地,自从两个多月前得知她要来的消息后,便一直在盼着她能早些来到。 老夫人不知她此问的用意,淡淡点点头:“她的船昨晚已经到了天津港,后日一早就会抵达张家湾,然后换车经朝阳门入京。她这是第一次来京城,不识得到相府的路,你们姐妹三人,到时候一起去朝阳门那里接她吧。” “祖母,如此会不会显得对照表姐太不重视了,”叶溪摇侧头深深地看了斜对面的江抒一眼道,“她从来没有来过京城,这下船换车之后,还要一个多时辰才能到达朝阳门,一路上难保不会出现什么差错。” “你的意思是——”老夫人转头看向她。 叶溪摇一脸真诚地道:“摇儿觉得,不如让摇儿和四姐、六妹一起去张家湾接她,这样也好妥当些。” 老夫人凝神想了想,似乎觉得此言有理,将目光移向另一边的江抒与叶池挽:“你们怎么说?” “好啊好啊!”叶池挽一心想要快些见到那位照表姐,虽然平时比较倾向于与叶溪摇作对,此刻却没有反驳。 江抒见此情形,也不好多说什么,扯扯唇角道:“抒儿觉得五妹所言甚是有理。” 第645章 一个也不愿见到 “既然你们都认为应该如此,那就去张家湾接吧,”老夫人稍作沉默道,“这样我也放心些。” “是。”三人都知道她对于那个外孙女的重视,互相对看一眼,齐声答道。 老夫人微微顿了顿,又将目光移向江抒:“如今你三姐变成那样,不能与你们一同前去,你是你们三个中年纪最大的,又是家中的嫡女,这一路上的事情,就由你来负责了。” “祖母请放心,抒儿一定会尽快将照表姐带回来的。”江抒立即抬手保证。 老夫人缓缓点点头,又道:“这张家湾距离京城有些远,你们明日中午便动身吧,这早些去,也好有时间在镇子上找家客栈落脚。” “是。”三个人再次齐齐应答。 “好了,也没别得什么事,你们先退下吧。”要交代的已经交代完,老夫人也没有留她们闲谈的意思,轻轻摆摆手,下了逐客令。 老夫人发话,三人自然不敢有任何异议,恭敬地答应一声,缓缓起身,屈身退了出去。 一出畅和堂的大门,叶池挽便立刻抬手拉住江抒的手臂,笑容满面地道:“四姐,你都好些天没有出过府了,屋里的胭脂水粉也用完了吧,不如我陪你出去买些回来。” “你少来,”江抒忍不住翻个白眼,“我看呢,准又是你想吃哪家的美食了吧。” “呵呵,四姐真是聪明,一猜就能猜中。”见自己的意图被戳破,叶池挽不禁讪笑两声。 “是吗?”江抒随之一笑,眼眸一眯道,“不过,我今日忙得很,不能出府,你还是一个人去吧,不然去户部尚书赵大人的府上找曼青也行。” 这些天来,她总觉得自己的心绪有些混乱,难以控制,与她有婚约的朱常洵和与她有恩的朗莫,总是潜意识地想要避开,一个也不愿见到…… “四姐——”叶池挽哪里听不出她话里的敷衍,俏丽的小脸顿时不乐意地拉了下来。 本想试着缠上一缠,却被江抒抢先开口:“六妹,不是我不愿陪你,你也知道,祖母她给我送去了那么多书,我到现在连一成都还没有看到,真得没有空闲的时间。” 现在她终于发现那些书的用途了,它们摆在房中或许有些碍事,但必要的时候,完全可以拿来作为避不出门的托辞与借口。 “那书那么多,又不急于一时,明天再看不行嘛!”叶池挽双颊不由鼓了起来,“人家都好久没有吃过正阳门外那家湖南菜馆的辣锅了。” “你就想着吃,明天哪里有时间,”江抒没好气地将她推开道,“明天我们还要去张家湾接照表姐呢!” “接照表姐……”叶池挽低声轻喃一句,突然想到什么,眸光一动,“四姐,不如明日我们早一些出府,到正阳门外吃过辣锅,再动身去张家湾,这样总行了吧。” “……好吧。”看她一副期待的样子,江抒也不忍心再行推辞,轻轻点了点头。 只要不是去朱常洵的云香楼,不是在朗莫时常巡逻的街道上,大概也不会那么容易碰上他们。 “四姐,你真好——!”叶池挽见她同意,面上不由露出一抹喜色,转头看向一旁的叶溪摇,虚情假意地道,“五姐,到时候你要不要一起?” “到时再说吧,”叶溪摇眸光淡淡扫过她身旁的江抒,眼中闪过一丝莫测光彩,“若明日天气不太热,就一起去,若是太过炎热了,我没办法吃那辣锅,就晚一些出发,在家用过午饭后,到朝阳门那里与你们会合。” 第646章 总归不会太过凉爽 “这样的话,估计五姐是没办法与我们一起了,”叶池挽抬头看了看天空炎炎的烈日,扬扬唇角道,“我前两天刚听大哥提起过,说是钦天监预测出,近十日内都是响晴的天气,而且会一日热过一日。” “这钦天监预测的为准吗?”江抒转头看向她,面带质疑地问道。 虽说前些日子太后寿宴的时候,在御花园的万春亭附近,她与朱常洵听到一个官员对朱常洛说七日后将有一场倾盆大雨,后来那雨也果然下了下来,但那也许只是一个巧合。 就连现代气象卫星预测的往往都只有次日是准确的,再往后总会出现或大或小的误差,她就不信古人的眼力以及用来观测气象的仪器会比卫星还准。 叶池挽从衣袖中取出绣帕擦了擦额角的汗珠,敛敛神色道:“这个不好说,多数时候准,但偶尔会不准,算是大差不差吧。不过,人家《诗经》中都说了,‘七月流火,八月未央’,这七月的天气,总归不会太过凉爽的。” “六妹所言甚是,”听她话里的意思是并不想自己一同前去,叶溪摇面色微微一变,淡淡道,“看来我是没有必要再看天气了,明日四姐六妹直接去正阳门就好,不用叫我了,我用过午饭后便去朝阳门那里等你们。” 说完,不等二人开口,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六妹,她好像是生气了。”望着叶溪摇迅速远去的背影,江抒轻声提醒道。 “管她呢,不去正好!”叶池挽脸上带着几分得逞意味,“面对着她那张讨厌的脸,我还担心自己到时会没有胃口!” “……”江抒闻言顿时无语。 忍不住腹诽:姑娘,像您这种吃货,还能有没有胃口的时候? “好了,不提她了,”叶池挽等了等,不见她开口,以为她是认同了自己的观点,再次拉住她的手臂道,“四姐,这还有半个月就是祖母六十六岁大寿了,你想好要送什么寿礼给她了吗?” “还没有,”江抒缓缓摇摇头道,“你呢?” 其实,前些天在从葡雨口中得知她那个姑姑家的表姐要来京城为老夫人贺六十六岁大寿后,她就想过这件事情,只不过觉得身为首辅母亲的老夫人什么都不会缺,送什么她都不会稀罕,才一直没有定下来。 “我呀——”叶池挽双眸一眯,淡笑着道,“祖母最看不惯的,就是我毛毛躁躁了,我决定静下心来写一幅万寿图送给她,她一定会很满意的。”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江抒认同地点点头,而后道,“那你觉得,我该送些什么好呢?” “这个嘛……”叶池挽凝神想了想,“祖母前些天送了那么多书给你,是希望你能在这方面多下功夫,将来能够腹有诗书的,四姐不如就展示一下,做首祝寿诗给她。” “呃……”江抒听了面上笑容不由一僵。 “怎么了?”叶池挽不解地问道。 “没什么,”江抒轻轻摆摆手,“只不过,你四姐是没文化的人,要她做出诗来,你不觉得太过强人所难了吗?” 第647章 不过是侥幸而已 “哎呀,这都多久以前的事了,还提它干嘛!”想到自己之前在父亲万倾堂的书房中说她“没文化,真可怕”一事,叶池挽顿觉有些不好意思,“当时是我眼拙,四姐在寿阳长公主的赏荷宴上,都能作出《卜算子·咏梅》那样的好词,怎么会没文化!” “不过是侥幸而已,”那首词不是出自自己之手的事情不能说,江抒略一沉吟道,“你别忘了,早前在太后的赏花宴上,你四姐可是连首简单的小诗都做不出来,被她说成‘女子无才便是德’呢!” “这倒也是,”叶池挽想了想,觉得在当日那种情况下,四姐绝对不会故意不作出诗来,让她自己当众丢人,对于这话信了八分,“既然如此,四姐就送别得吧。” “那六妹可知道祖母喜欢什么?”江抒随即问道。 “这个……”叶池挽稍作思索道,“祖母好像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不然这样吧,等到把照表姐接来之后,我陪你上街去选。” “也好。”觉得此事也只能这样,江抒微微点了点头。 二人说话间,已经走出畅和堂院门。 叶池挽瞥了一眼不远处花木环绕的三岔路口道:“四姐,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你不是要为祖母写一幅万寿图嘛,”江抒一副为她着想的样子,提醒道,“这需要很大工夫的,再不准备恐怕来不及,还是快些回去吧。” “也好,那明日我去找你。”叶池挽淡淡笑了笑,走到前面的岔道转了弯,向着自己陵春居的方向走去。 目送她走远,江抒也没有在此久留的意思,扯扯唇角,沿着旁边另一条岔道,回了自己的卿冉阁。 次日,她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刚刚穿衣起床,在屏浅的伺候下梳洗完毕,用过早饭,还未来得及走出房门,叶池挽便风风火火地跑来,人未到声音先至:“四姐,你好了没有?外面马车已经备好,我们该走了——!” “好了,好了,我家小姐这就出去!”隔着一道木质墙壁,屏浅大声应道。 紧接着,走到门前,将虚掩着的房门拉开。 此时,叶池挽刚好走到门口,看到她身后站于圆桌旁的江抒,以及桌上来不及收掉的碗盘,眉头微微一蹙:“四姐,你怎么这么晚才用早饭,这到时候点了辣锅还怎么吃得下!” “那就由六妹代劳喽,”江抒偏头冲她一笑,缓步走上前来,信口编道,“昨晚只想着我们与照表姐都那么多年没见了,她肯定变了模样,到了张家湾后该怎么认出来,没有睡好,今日起得有些迟了。” “也就只有你喜欢胡思乱想,到时候见到年轻的姑娘下船,上前问一下,不就可以了?”叶池挽拈起衣袖擦了擦额角的汗珠道,“我们快走吧。” 江抒轻轻点点头,抬脚踏出门槛,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那叶溪摇呢?叫上她了没有?” “她不是说让我们先去嘛,”叶池挽抬头看了看天空高挂的太阳,“她那么在意自己的仪容仪表,这么热的天,才不会与我们去吃辣锅呢!” “倒也是。”江抒垂眸想了想,觉得此言有理。 “好了,快走吧,”叶池挽不待她多说,抬手拉起她的手臂道,“这吃个辣锅要用不少时间,别到时候出城的晚了,到达张家湾后天再黑了。” “好。”江抒也无心与那个心机颇深的叶溪摇同桌吃饭,淡淡一笑,加快脚步,与她一起绕过满院花木,向外面走去。 第648章 对此求之不得 二人到达卿冉阁院门口,刚刚拉开两扇虚掩着的黑漆木门出去,却见叶溪摇身边的丫鬟桃雪从对面花木环绕的曲折小道上迎面走来。 江抒眸中不由闪过一丝意外之色,脚步也随之微微一顿,拉着叶池挽停了下来。 桃雪很快便走到近前,向着两个人屈身一礼道:“四小姐,六小姐,我家小姐今日身子突感不适,不能与你们一起去张家湾接表小姐了,已经向老夫人禀明,特地让奴婢过来说一声。” “知道了,你去吧。”叶池挽本来就嫌弃叶溪摇跟着碍眼,对此求之不得,十分爽快地摆了摆手。 待到桃雪走远,她转头看向身旁的江抒,撇撇嘴道:“什么突感不适,我看呢,分明就是嫌外面太热,不愿走这一遭,故意找得托辞。” “既然她不愿意去,昨日为何还要向祖母提出去张家湾接人?”江抒有些不解地问道。 “谁知道呢,许是想要在祖母面前表现出自己有多懂事吧,”叶池挽扬扬唇角,“反正,她不去正好,我们两个人,不必再面对着一张讨厌的脸,也舒心些。” “这倒是,”江抒淡笑着点点头,抬手向前指了指道,“那就快走吧。” 二人出了叶府大门,上了停在门口的马车,便直奔内城三大门之一的正阳门。 虽然此时已值盛夏,但炎热的天气也似乎阻挡不了人们游逛的热情,街道上依旧行人往来,车轿不绝。 如此抵达正阳门的时候,已近晌午时分。 江抒与叶池挽先后从马车上下来,并未在外面多做停留,直接进了位于正阳门大街上的那家湖南菜馆,在二楼雅间选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 由于叶池挽经常来这家菜馆,与里面的大厨已经混熟,点了辣锅和配菜之后,便随着负责招待的小二哥去了后厨。 江抒一个人坐在桌前,百无聊赖,转头越过身旁半开的窗子,向着窗外繁华热闹的街道看去。 但这一看之下,心头不由一惊。 只见外面人来车往的正阳门大街上,一辆奢侈华丽的马车正以极快的速度由北向南驶去,眼看就要撞上对面一辆由南向北驶来的马车。 恰在这时,人群中突然飞出一道暗红色身影,一个闪身落在那急速行驶的华丽马车上,将外面赶车的车夫一脚踢下,抬手拾起马缰,用力勒紧。 只听那驾车的黑马一声嘶鸣,不顾身上还架着马车,前蹄离地立了起来,然后迅速落下,带动身后的马车一阵剧烈的晃动。 而另一边,则有一个一袭雪白衣衫的青年出面制止了对面马车的行驶,以确保不被撞到。 “是谁拦了本公主的马车——!”两厢方才停了下来,那辆华丽马车的车帘突然被从里面猛地掀开,露出红衫女子雍容华贵却又带着几分怒意的阴沉面容。 那拦车的暗红色衣衫的男子乃是当今兵部尚书李化龙之子李慕白,他后退几步,恭恭敬敬地朝着车内的女子拱手一礼道:“回公主殿下,是在下。” “李慕白,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拦本公主的马车!”看清眼前之人的样貌,车内荣昌公主朱轩媖的脸色更加难看。 她本是与心中无她却被她强行留在身边的驸马杨春沅争吵过后赌气出来的,心情差到极点,本想通过纵车疾驰发泄一下,偏偏被人不识眼色地拦下…… 第649章 不得已而为之 那制止另一辆马车前行的身着白衫的青年正是已过世的于阁老之孙于靖桓,他闻言忙转过身来,向前两步,朝着她抬了抬手道:“公主殿下,慕白兄不是故意要拦你的马车的,实是方才两辆马车就要相撞,他为了避免危险,不得已而为之。” 朱轩媖淡淡瞥他一眼,越过他向前看去,这才发现对面相隔只有几步距离的另一辆马车,心知撞在一起后果必定十分惨重,眸中闪过一丝后怕,不过态度仍旧强硬:“即便如此,也不必出手这么急吧,要是伤到本公主,谁来负责?!” 刚刚驾车的黑马前蹄离地的时候,她可是差点儿就撞到车壁上。 “当时情况紧急,没想那么多,还请公主殿下见谅。”李慕白虽然对于这个一贯嚣张跋扈的荣昌公主没什么好感,但她毕竟是一朝公主,还是当今皇帝唯一的嫡出子女,自然不便得罪。 朱轩媖因为她的驸马一心只记挂着别得女人而心烦意乱,也没有心情就这件事情追究下去,板着面孔摆摆手:“罢了,念在你并非有意的份上,就饶过你这一次!” 说完,看向那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车夫:“走——!” “是。”那车夫朝着踢他下车的李慕白狠狠地瞪了一眼,恭敬地答应一声,走到车前,牵着缰绳错开对面的马车向前走去。 待到荣昌公主的马车走远,渐渐淹没在人来车往的街道上,另一辆马车的车帘才被从里面轻轻掀开,一个甚为漂亮的女子面含浅笑地探出身来。 只见她大约十七八岁的模样,一袭鹅黄色绣花纱衫,淡青色百褶罗裙,模样清新俏丽,笑容明媚动人,整个人朝气蓬勃的如同早春里迎风盛放的迎春花,震得刚刚闻声转过身来的于靖桓和李慕白皆是一愣。 那女子在赶车小厮的搀扶下从马车上下来,许是根据几人的对话猜出了外面所发生的事情,向着车前几步远处的于靖桓屈身一礼道:“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救下姑娘的可不止他一人,还有在下呢。”站于后面的李慕白唯恐被忽略掉,忙开口提醒。 “抱歉,是小女子疏忽了,公子莫怪,感谢公子出手相救。”那女子也向着他屈了屈身子。 但抬头的瞬间,对上他那双细长的眼眸,却不由得一怔—— 这双眼睛,怎么好似在哪里见过? “姑娘不必客气,”李慕白淡笑着摆摆手,不待她多想,向前两步道,“在下李慕白,敢问姑娘芳名?” “这……”女子没料到会被如此直白地问及姓名,面上微微出现一抹迟疑,不过转而想到,毕竟是救下自己的人,也没必要隐瞒,遂又扬扬唇角,“小女子姓君,名晚照。” “‘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君晚照——好美的名字!”旁边于靖桓听了,不禁赞叹出声。 随即,朝着她抬抬手:“在下于靖桓。” “于公子谬赞了,”为了不失礼节,君晚照也向着他抬抬手,解释道,“不过是在小女子出生的当日,家父正巧看了宋祁的那首《玉楼春·春景》罢了。” “听姑娘口音,不像是京城人士。”她这话音落下,与于靖桓并行而站的李慕白再次开口道。 “李公子好耳力,”君晚照转头看向他,“小女子是特地从闽中福清赶来,为外祖母祝寿的。” 第650章 难得见着一个顺眼的 “闽中福清……”旁边的于靖桓低声重复一遍,略一沉吟道,“当今首辅叶大人,好像也是闽中福清人。” “公子说得是叶向高叶相国吗?”君晚照身后负责驾车的小厮向前两步道。 “正是,”于靖桓偏头看向他,“莫非……” 那小厮有些激动地点点头:“他是我家夫人的弟弟,我家小姐的舅舅!” “难道……君姑娘口中的外祖母,是叶相府的老夫人?”于靖桓惊讶地再次将目光移向君晚照。 “不错,”君晚照淡淡一笑,“她正是小女子的外祖母,不知于公子可知相府的路该如何走?” 由于这两天夜里起了南风,他们的船顺风顺水,抵达张家湾的时间比预计的早了一天。停船换车后,本是打算按照原定的计划沿西北方向到朝阳门进城的,不曾想却走错了路,到了西南方向的广渠门。 进城之后,一路边走边问,才终于穿过大大小小的街巷走到这里。 只不过,就近一次的问路,人家只告诉他们到叶相府从正阳门进内城最近,却没说清楚具体该怎么走。 “在下知道,不如在下为君姑娘带路,可好?”李慕白闻言,淡笑着自荐道。 “会不会太麻烦了?”君晚照澄澈的眼眸中微微闪过一丝迟疑。 她总感觉这个人的眼睛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似的,但一时又想不起来,还觉得他这么出众的长相,应该是会让人记忆深刻的,见过之后不应该不记得,心中莫名地有些不安。 “当然不会!”李慕白因为小有才华,再加上功夫也不错,颇有些心高气傲,一般庸脂俗粉难以入眼,难得见着一个顺眼的,自然好说话得很。 “那……于公子可否一起?”君晚照稍作沉默,侧头看向他身旁的于靖桓。 对于两个出手相救的人,她对于靖桓的印象更好一些,觉得他是一个谦谦君子。而这个李慕白…… 眼睛的余光,再次扫过他那双细长的眼眸,脑中似有画面一闪而过,身子微微一僵。 “君姑娘如不嫌弃,在下乐意之至。”于靖桓并未察觉到她的异样,朝着她抬抬手,唇畔浮起一抹浅淡笑容。 “那就有劳二位了,”君晚照努力扯扯唇角,再次将目光移向他身旁的李慕白,“李公子,小女子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君姑娘请说。”李慕白笑着点点头。 君晚照轻轻咬咬下唇,敛敛神色道:“李公子……可曾去过南京?” “小时候去过,”李慕白想了想道,“当时家父初入官场,总是东奔西走,担心家母与我们兄弟二人一路跟随吃不消,便将我们送去了在应天府任职的外祖父那里,如此一待就是好几年。直到十年前,我十岁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情,才不得不离开。后来外祖父告老还乡,离开了那里,便没有再去过。” “那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他这话音落下,似有什么呼之欲出,君晚照听到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李慕白缓缓摇摇头,欲要去想,面上却出现一抹痛苦之色,抬手抚上额头道:“我……记不起来了。” “李公子,你怎么了?”君晚照看他这副样子,为表关切地问道。 李慕白有些艰难地道:“听母亲说,当年我受了极大的刺激,回去后高烧昏迷了三天三夜。那次醒来之后,十岁之前的事情就都不记得了。” 第651章 估计是被吓出来的 “既然如此,那就别想了,”君晚照强行压制住心中的波动,轻声劝道,“十岁之前,本就不会有太多记忆,记不起来也无妨。” 其实,这样说的同时,心中却是惴惴不安。 事实果然如自己猜测的那样,他就是十年前那个拿着蛇在舅舅家的后花园里追逐吓唬几个表姐妹,被自己给狠狠教训了的邻居大官家的小霸王。 只是没想到,来到京城的第一天,竟然就遇上了,看来冤家果真路窄! 但更让她意外的是,当年一身肥膘的小胖子,如今摇身一变,竟然成了一个翩翩公子。 只不过,当年他那高烧…… 假若按照时间推算,估计就是被自己那次给吓出来的。 当时她只想要教训他一下,并未有伤害他的意思,没想到后果竟然如此严重,令他高烧三天三夜不说,竟还导致了失忆。 这件事情要是被他知道了,他会不会报复自己? 不行,以后一定要离这个人远一点儿。 自己这次进京,除了为外祖母祝寿之外,更重要的是,已经到了待嫁的年纪,想要身为内阁首辅的舅舅在京城给物色个好夫婿。 临行之前,母亲还特意叮嘱了,在外面不能像在家里那样恣意妄为,一定要有一个大家闺秀的样子,给人一种稳重端庄的感觉。 若是那件事情被他给想起来,再添油加醋一番公之于众的话,自己的形象就彻底毁了,极有可能会被认为是一个悍妇。 到时候在京城,别说是找个品行出众的如意郎君了,就是想嫁出去,恐怕也困难…… “是啊,慕白兄,君姑娘说得不错,想不起来,就不要勉强自己了。”于靖桓不知君晚照那话的用意,也跟着劝道。 他从去年春天随祖父于慎行进京,与李慕白相识已一年有余,平时见他都是一副允文允武不拘小节的样子,没想到在幼年时候身上竟然还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嗯,”李慕白努力敛起面上的迷茫,看向对面的君晚照,双手一抬,“在下多有失礼,还请君姑娘勿怪。” “李公子快别这么说,”君晚照忙摆摆手,“是小女子唐突了,不该多问的。” “无妨,”李慕白淡淡一笑,“君姑娘一路舟车劳顿,也辛苦了,我们还是快走吧。” “好,”君晚照为免被他看出异样,轻轻点点头,侧身看向自己的马车,朝着二人抬抬手,“二位公子请。” 这厢,由于离得有些远,再加上外面人声嘈杂,江抒只能通过在场人的举动猜测出那边大致发生了什么,并不能听不到他们谈话的内容。 她看着朱轩媖的马车先行一步离开,而后于靖桓和李慕白上了一个长得很是漂亮的女子的马车,进了正阳门,一颗因为担心出事而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缓缓自窗外收回目光,却见叶池挽已经从不远处楼梯的位置朝这边走来。 她一手拿着一把肉串,两颊吃得鼓鼓的,走到近前,双手朝着江抒举了举,口齿不清地道:“四姐,你吃不吃?” 江抒瞥了一眼她手中肉串上挂着的油,眉头很轻微地蹙了一下,淡淡摇摇头:“你吃吧,我没胃口。” 第652章 才不会那么直接 “那也要尝一尝,”叶池挽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来,嘻笑着将其中的一把放入她面前的空盘里,抬手拍拍胸脯,“这可是白送的,我的面子。” “要是我经常来这里吃辣锅,还一次点好几个,也肯定会有这样的面子。”江抒毫不留情地回道。 “四姐,你怎么这样——!”叶池挽小脸顿时不乐意地拉了下来,“人家对你这么好,你还笑话人家贪吃!” “开玩笑呢,你当什么真,”江抒眼眸一眯,偏头向着窗外瞥了一眼道,“你不知道,你为了这两把肉串,错过了多么精彩的好戏。” “哦?什么好戏?”叶池挽脸色很快缓和过来,双肘支着桌子,倾身向她凑近几分。 江抒淡淡一笑,轻轻扯扯唇角道:“荣昌公主朱轩媖的马车在大街上疾驰,差点儿撞到别人的车上。” “那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叶池挽忍不住翻个白眼,“他们这些皇家子弟,就知道仗着自己的身份地位胡作非为,从来不知道去顾及一下别人!” “六妹指的还有谁?”听出她话里的怨念,江抒好奇地问道。 “还不是那个可恶的瑞王朱常浩!”叶池挽眉头顿时一蹙,“要不是他,文公子怎么会那么快就回苏州!” “六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江抒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上次去福王府,在朱常洵口中得知文震亨被朱常浩强行送走一事,她回到家中并没有提及。 “四姐不是说文公子应该住在福王府嘛,”叶池挽狠狠地咬了一口手中的肉串道,“前些天我去王府找他,王爷姐夫说的。” “他告诉你,瑞王把文震亨送走了?”江抒对此有些不太相信。 朱常洵那个人,处事圆滑地很,言谈才不会那么直接。 “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叶池挽双眉紧蹙道,“他的原话是,‘这个嘛……本王也不是很清楚,你去问常浩吧’。寿阳长公主赏荷宴的那天,朱常浩当众说出爹答应了要将我许给他,王爷姐夫又说了这样的话,这还不够明显么?” “倒也是。”江抒看她一脸气愤的样子,为了配合剧情,表示认同地点点头。 叶池挽顿了顿,又道:“更可恶的是,我去找他理论,那个朱常浩竟然说女子名节事大,文震亨在赏荷宴上说出那样大胆的话,他让他离开,是为我的声誉着想!” “他是不是瞧上你了?”听她这么一说,江抒突然想到什么,眸光一动,“这分明就是在吃醋嘛!” “才不可能,”叶池挽一口否认,“先前因为黑风的事情,我得罪过他,他这分明是在挟私报复!还裂土封王的王爷呢,一点儿男子汉的气度都没有,真是为人所不齿!” 二人说话间,几个衣着讲究的贵妇迈着优雅的步调朝这边走来,在她们附近的一张空桌旁相让着坐了下来。 方才坐定,其中一个身穿梅红色绣花纱衫,玉白色绣襕马面裙的妇人便一脸八卦地向着另外几人道:“哎,你们听说了嘛,寿阳长公主府刚封的怀清郡主和瑞安长公主府的大公子万长祚的婚期已经定下来了,就在下个月的十五,中秋节当天。” 第653章 岂是她能高攀的 江抒闻言,不消多想,便知道她口中那刚封的怀清郡主指得是侯亭柯,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几人。 这时,但见与那妇人相对而坐的粉衫红裙的妇人开口道:“能不定嘛,我听人说啊,这怀清郡主近日来身子总感不适,前两天找大夫诊脉,发现竟然有了,都一个多月了。” “真是造孽啊,”她旁边那个淡青色衫裙的妇人忍不住叹息一声,“这怀清郡主一向眼高于顶,从不把人放在眼里,没想到竟然真得要嫁给万长祚那样的纨绔子弟。” “你同情她做什么,这就叫做——自作孽,不可活!”其中看上去最为年轻的紫衫妇人一脸不屑地道,“工部刘尚书家的二公子,那可是京城出了名的青年才俊,人家当初一心认定她,她却偏偏连个正眼都不给人家,只顾着纠缠福王,也不想想,福王何等人物,岂是她能高攀的!” “就是,”那最先开口的红衫白裙的妇人认同地点点头,“还是皇上有眼光,没有将她指给福王。这首辅大人家的四小姐,我在寿阳长公主的赏荷宴上见过一面,那姑娘有胆有识,有才有貌,与福王殿下才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之前为什么有传言说她胆小懦弱一无是处呢?”淡青色衫裙的妇人面上露出一抹不解之色。 “你家老爷疼你,为了你不肯纳妾,你当然不知道后院里的那些肮脏事,”她身旁粉衫红裙的妇人语气中带着几分酸意,“这叶四小姐虽为嫡女,但自小生母不在身边,姨娘为了自己女儿的前途,能让她有个好名声嘛!” “那也不能如此恶毒呀!”淡青色衫裙的妇人眉头顿时蹙了起来,“这女儿家的名声多重要,若是当时福王再不明就里地毁了婚,那不是害了她的一生嘛!” “四姐,为你抱不平呢!”那边话音一落,叶池挽立即将手伸向江抒。 “我听到了,你别碰我,”江抒迅速侧身躲开,“你看你这满手的油,再弄脏了我新做的衣服!” “那有什么大不了的,”叶池挽不以为然地道,“再新做一件,不就成了。” “你来掏银子呀?”江抒忍不住翻个白眼。 “这个嘛……呵呵……”知她这套衫裙不便宜,叶池挽干笑两声,“今天的辣锅,我来请,总行了吧。” 正说着,已有店里的伙计将热气腾腾的锅子连同着大盘小盘的配菜一齐端来,一一摆放在二人身前的方桌上。 待到他道声“慢用”,退下之后,江抒不由得撇撇嘴:“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四姐——”叶池挽并不接话,讨好地一笑,拿起身前的筷子递向她。 “算了。”江抒见她这么殷勤,又没有真得把油弄到自己的身上,便就松了口,抬手将那竹筷接下。 顿了顿,她淡淡扯扯唇角:“不过,话说回来,这侯亭柯要嫁给万长祚那样的人,还真是解气。” “那可不,”叶池挽立刻点头表示认同,“她嫁给了万长祚,就不会再来跟四姐抢王爷姐夫了,四姐就可以放心了。” “我什么时候担心过她来抢了!”江抒没好气地横她一眼。 她这话的本意是想表达自己不在乎朱常洵被抢走,但听到叶池挽的耳朵里,就成了她认为叶池挽在置疑她的本事了。 叶池挽立即摆摆手,表示自己没有这个意思,随后向着桌上的锅盘指了指,转移话题道:“我看,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快点儿吃吧,别耽搁了行程。” 第654章 还以为是个丑八怪 两个人一边吃着辣锅,一边听着邻近桌上的几个贵妇人八卦一些近日来发生的新鲜事儿,直到一个多时辰以后,方才从那家湖南菜馆出来。 这时候,太阳已经微微西斜了,散发出的光芒也不再如正午时那么强烈,置身于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也少了几分酷热难耐的感觉。 江抒与叶池挽为了能够在天黑之前抵达张家湾,以便找个客栈安顿下来,便没有多做磨蹭,上了停在正阳门附近的马车,直奔位于内城东面的朝阳门。 而后,经由朝阳门出城,朝着张家湾的方向而去。 城外的道路虽然没有像城内那样,以青砖、青石铺就,而完全是泥土的,但由于没有来来往往的行人车轿的阻挡,又加上近日来天气晴朗,路面并不泥泞,速度却是比之前快了许多。 如此,不久之后,马车便驶出很远一段距离。 在朝阳门通往张家湾的道路上,接近中间的路段,两旁是大片的果园。 江抒上次与朗莫去看龙舟赛,经过的时候,看到园中青梨红杏挂满枝桠。 如今杏子早已收获,梨子也差不多到了成熟的季节,江抒本想着掀开车窗帘看看那硕果累累的景象,但还未抬手,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动静,紧接着马车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停了下来。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江抒与叶池挽都被甩得向后跌去,好不容易稳住身子,隔着一道帘子,突然传来赶车车夫有些颤抖的声音:“你……你们是什么人?要……要做什么?” “把里面的人留下,爷饶你不死!”他那话音落下,外面紧接着传来一道轻佻嘶哑的男声。 江抒闻言猛地想到自己来到这个时代起几次遭遇刺杀的事情,心中一紧,抬手拔下头上的金簪,紧紧握在手中,另一只手将车帘微微掀开一道缝,倾身向外看去。 呈现在她视线中的,是一个黑瘦猥琐嘴角还长着颗瘊子的中年男子。 此刻,他正仰着头、挺着胸脯挡在他们的车前。在他的身后,还站着几个样貌同样猥琐的喽啰。 “你……你大胆,知道……里面坐得是什么人吗?”车夫身为相府中人,到底是见过些世面的,心中虽慌乱不已,面上却还能故作镇定。 “这马车上刻着叶相府的记号,又怎么不知道。”那黑瘦的中年男子瞥了一眼外面车壁上的刻字,拉着难听的公鸭嗓道。 “既然……如此,那还不……快让开……”车夫听了,握着马缰的手微微一颤。 “爷收了人家银子,不把事情办成,怎么能让?”那黑瘦猥琐的中年男子嗤笑一声,侧头向着站于他侧后方的一个喽啰递了个眼色。 那喽啰立即识意地上前几步,一把将车夫从马车上拽下来,狠狠甩在地上,一边嚷道:“让开吧你——!” 车夫不会功夫,被他这么一摔,一时间竟然无力起来。 那黑瘦猥琐的中年男子嘴角扯开残忍地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大摇大摆地走到车前,抬手将低垂的帘子掀开。 但当他看到坐于车厢外侧的江抒,绿豆大的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惊艳,随即色眯眯地眯了起来:“啧啧,这给了银子让动的人,爷还以为是个丑八怪呢,竟然是这么漂亮的小美人,哥儿几个真是有艳|福了。” 第655章 那是要遭天谴的 “大哥,这里面还有一个呢,我们还不知道哪一个才是。”那将车夫拽下马车的喽啰抬手向着坐于里面的叶池挽指了指。 “木瓜,既然白送了一个,咱们兄弟一起笑纳了,不就得了。”后面一个矮冬瓜体型的同伴不屑地睨他一眼。 而后,走到那黑瘦猥琐的中年男子身边,一脸谄媚地道:“大哥,您说是不是?” “还是老三言之有理,”黑瘦猥琐的中年男子抬手拍拍他的肩膀,目光贪婪地在江抒与叶池挽身上流转,“这送上门来的便宜,不捡,那可是要遭天谴的。” 语毕,一只令人生呕的皱巴巴的黑手向着车内伸来。 江抒眸光一凛,抬手拦住按耐不住要起身的叶池挽,另一只手握住金簪的力道加大了几分。 这帮人言行龌龊,举止轻浮,看上去并不是要来刺杀她们的,估计是被人收买了要毁掉她与叶池挽其中一个人的清白的。 至于他们的目标到底是谁,她的心中也隐约有了数——十有八九便是自己。 毕竟那个福王妃的位子,有不少人惦记,再加上自己前些日子在寿阳长公主的赏荷宴上风头太盛,暗地里也树了不少敌。 就在江抒面色凝重地考量着对方人多势众,她们能不能脱身,以及该怎样脱身的问题时,只听唰唰唰唰几声,几颗石子以极快的速度朝着这边飞来,重重地打在那黑瘦猥琐的中年男子的手臂上。 那男子顿时疼得哇哇直叫,黑手迅速放开柔软的车帘收了回来。 正当他转头看向那边,准备开口怒骂的时候,一人一骑已经行至他的面前。 来人利落地翻身下马,飞起几脚将其连同着几个喽啰先后踢倒在地,一脚踩在他的胸口,拔出腰间的佩剑指向他。 “英雄饶命,英雄饶命!”那黑瘦猥琐的中年男子被耀目的剑光吓到,唯恐他真得动手要了自己的小命,慌忙惶恐地求饶。 坐于车内的江抒虽然被陡然落下的帘子阻隔了视线,但听外面的动静,也知道了是有人救了她们,心中的不安稍稍放下几分。 她抬手掀开低垂的车帘,便看到几个喽啰歪歪斜斜地倒在远远近近的路面上,面带痛苦地呻|吟着,一袭湖蓝色直身的男子正手握佩剑指着那拦下她们马车的为首的黑瘦猥琐的中年男子—— 竟然是自己这些天来避不出门,存心在躲着的朗莫。 “雁程,怎么是你?”她的面上不由出现一抹意外之色,倾身跳下马车,大步向他走去,“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今日休沐,在家附近的朝阳门大街上四处转转,看到你们的马车向朝阳门而去,似要出城,想到上次在张家湾遭遇刺杀的事情,放心不下,便回家牵了马,一路追了过来。” 他说完,对上她的眼眸,关切地道:“怎么样?你没事吧?” “朗大人来得那么及时,怎么会有事?”此时,叶池挽也已经下了马车,听到他这么问,满面笑容地走上前来。 “那便好,”朗莫微微松了口气,转而冷冷地瞪向被自己踩在脚下的黑瘦猥琐的中年男子,语气凌厉地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拦截叶相府的马车?” 第656章 以为只是一时之气 “我们……”那中年男子略一迟疑,猜想朗莫并未听到他刚刚所说的话,眼珠微转道,“我们都是这附近的村民,平时游手好闲了些,偶尔在这条路上打个劫,看到这辆马车从此处经过,便拦了下来,打算弄些银子花花,谁知道竟是叶相府的。” “胡说——!”叶池挽一听,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怒色,走过去狠狠地踢他一脚,“方才分明说是收了人家的银子,知道这是相府的马车,还指出了车上的记号!” “不错,”江抒上前两步,冷冷地逼视着他,质问道,“是谁给了你们银子,让你们在此拦截的?!” “这个……”想到那雇佣之人警告的话,黑瘦猥琐的中年男子有些犹豫。 “说——!”朗莫见此情形,手中的剑迅速下落,在他脖子上不轻不重地划了一下。 由于颈项处血管众多,殷红的鲜血顿时顺着伤口流了出来。 “英雄手下留情!”那黑瘦猥琐的中年男子嗅到死亡的气息,慌忙抬起手来,“小的说,小的说……” “快说——!”心知对这种人无须客气,朗莫语调生硬地道。 “是叶相府的二夫人,”那黑瘦猥琐的中年男子身子一哆嗦,惶恐地脱口而出,“她给了我们二百两银子,让我们在此等着,待到叶相府的马车经过时,将车拦下,毁了叶四小姐的清白。” “可恶——!”朗莫听了,面上瞬时闪过一抹怒意,同时夹杂着后怕,扬剑就要刺向他的胸口。 他不敢想象,倘若自己没有看到相府的马车从朝阳门大街经过,或者是没有跟来,后果会是怎样。 “不要杀他,”江抒忙抬手将他拦住,“我要带他回去,当面指正指使之人。” 她原本以为汤弄秋那天得知庞鹿过世不能为她女儿叶湖掬来医病后,上门找自己的麻烦只是一时之气,没想到她竟然如此狠辣恶毒,竟想要毁掉自己。 看来,这个汤氏,是留不得了。 “好。”朗莫也觉得事情不应该就这么算完,重重点了点头,随后收了手中的剑。 “小姐,他们这么多人,该怎么带呀?”此时,赶车的车夫已经站起来,听到二人这样说,指着倒在地上的几个喽啰道。 “那就只带他一个人回去。”江抒抬手指向那被朗莫踩在脚下的为首的黑瘦猥琐的中年男子。 “其余的人呢?”他又问。 “交给我好了!”叶池挽双眸一眯,转身走向道路一旁的果园。 然后,在里面仔细观察了一番,从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杏树上折下一根不粗不细的树枝,返回原处,照着那几个喽啰一阵痛打。 霎时间,方圆几里之内,都回荡着那几人的鬼哭狼嚎。 待到她打过瘾之后,那几个喽啰早已鼻青脸肿、遍体鳞伤。 叶池挽满意地扔下手中的树枝,冲着江抒挑眉一笑:“四姐,怎么样,解气吗?” 江抒淡笑着扯扯唇角,抬头看了看西边天空不再璀璨的太阳道:“今日发生这种事情,我们也没有办法再去张家湾接照表姐了,就先回去吧,到明日再去朝阳门接她。” “好。”叶池挽虽性情粗疏,但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心知这种时候的确不宜再去,点头表示同意。 第657章 隐约觉得有些眼熟 做好决定之后,几人便调转车头、马头,沿原路返回。 由于返程多了身为证人的黑瘦猥琐的中年男子,这个人又不是什么好人,江抒与叶池挽两个女儿家不便与之坐在一起,便将他绑了,单独仍在车厢里。 而她们二人,则一个上了朗莫的马,一个与车夫并行坐在外面驾车。 一行人经由朝阳门进城,一路行至叶相府门口时,暮色已经渐渐笼罩下来,墨蓝的天幕中,甚至乍现那么一两点微弱的星光。 江抒觉得时候不早了,也没有停留欣赏的心情,吩咐车夫将马车停好,与叶池挽、朗莫以及那黑瘦猥琐的中年男子直奔老夫人的畅和堂。 四人方才到达畅和堂的院门口,还未来得及抬手推门,那两扇虚掩着的黑漆木门突然被从里面拉开。 葡雨一袭淡青色轻纱薄衫,湖蓝色百褶长裙,手提食盒,出现于他们的视线中。 看到刚刚走到门口的几人,她的眼中微微出现一抹意外之色:“四小姐,六小姐,你们回来了。” 江抒轻轻点点头:“葡雨姐姐,麻烦你去通传一下,就说我与六妹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求见祖母她老人家。” “是。”葡雨看她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眸光不动声色地扫过一旁的朗莫及那被他拎在手中五花大绑的中年男子,并未多说什么,答应一声,转身向里面走去。 不久之后,她去而复返,这次手中并未再提食盒,向着几人抬抬手道:“四小姐,六小姐,老夫人有请。” “四姐,朗大人,那我们进去吧。”叶池挽说着,朝着朗莫摆摆手,拉起江抒向里面走去。 几个人走到大堂门口之时,老夫人林氏正一袭素色便装,斜坐在正对堂门的主位上。 在堂内,除了李嬷嬷和在她身边伺候的几个丫鬟外,还有两个年轻女子,分左右端坐在她两侧的红漆木椅上。 其中一个是自称身子不适不能与她们一起去张家湾接人的叶溪摇。 而另一个,只见她一袭鹅黄色绣花纱衫,淡青色百褶罗裙,模样清新俏丽,笑容明媚动人,给人一种朝气蓬勃之感。 江抒隐约觉得这女子有些眼熟,仔细思索了一下,发现竟然是中午在正阳门大街上,那差点儿被荣昌公主朱轩媖的马车所撞到的那辆马车的主人。 她有些疑惑她怎么会出现在相府之中,不过此刻另有要是需要追究下去,也就没顾上多想,与叶池挽并行踏进门槛,向着老夫人屈身一礼道:“抒儿见过祖母。” “挽儿见过祖母。”叶池挽也紧接着道。 老夫人摆摆手示意她们不必多礼,将目光移向站于右侧的江抒:“葡雨说,你们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见我。” 江抒重重地点了下头,朝着她抬抬手:“抒儿与六妹在去张家湾的路上,遭到了匪徒拦截,幸为锦衣卫指挥使朗莫朗大人所救。经过审问,那匪首已经招出了指使之人,还请祖母能够为我们做主。” 第658章 还请能够代为保密 叶溪摇闻言,心中咯噔一跳,衣袖下的双手暗暗握成拳头。 昨日去湖北的人回来,带来庞鹿已经过世的消息后,她见汤弄秋对江抒一副恨之入骨的样子,给她出的主意便是等姑姑的女儿将要来到时,自己想办法让那四姐到张家湾去接,让她找几个人埋伏在当路,趁机毁掉她的清白。 没想到,这汤氏派去的人竟然如此不经事,不但让叶江抒安然无恙的回来了,还被问出了指使之人。 也不知道她这个二娘的嘴牢不牢,被叫来询问的时候,会不会供出自己…… 就在她各种不安之际,却听附近的老夫人有些紧张地道:“你们没事吧?” 这话是对江抒和叶池挽说得。 “祖母请放心,”江抒淡淡一笑,“幸而朗大人到的及时。” 老夫人这才松了口气,又道:“那匪首招出的是何人?” 叶池挽向前两步道:“祖母,我们已经将他带回来了,他与朗大人就在外面,不如让他们进来,将事情的原委说个清楚吧。” “也好。”老夫人越过她向外看了看,轻轻点了点头。 站于门外的朗莫听到答允,立即拎着那黑瘦猥琐的中年男子进了门,按着他跪倒在老夫人的面前,自己则向着她抬手一礼道:“在下锦衣卫巡城指挥使朗莫,见过叶老夫人。” “朗大人无须多礼,”老夫人忙摆摆手,“老身还要感谢朗大人救了我的两个孙女。” “老夫人不必客气,”朗莫偏头看了一眼站于一旁的江抒道,“在下身为锦衣卫巡城指挥使,这是分内之事。” “话虽这么说,可朗大人终究是我们叶家的恩人,”老夫人凝神看了他一阵道,“只是不知道,朗大人怎么会恰巧出现在那里,救了她们?” “这……”朗莫早就听闻叶老夫人家教极严,自己不放心江抒出城,特意追去的事情不便说,略一沉吟道,“是这样的,在下奉皇上之命,去张家湾码头视察,回来的路上,正巧碰上一帮匪徒拦下了相府的马车,便出手制服了他们。” 老夫人看他一副言真意切的样子,并未怀疑这话的真假性,神情微微严肃了几分,由李嬷嬷搀扶着,吃力地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朝着他弯身一礼道:“朗大人,此事虽然有惊无险,但女儿家的名节事关重大,这件事情,还请朗大人能够代为保密。” “老夫人请放心,”朗莫郑重地点点头,“老夫人就是不说,朗莫也绝不会说出去的。” “那就多谢朗大人了,”老夫人再次感激地道了句,将目光移向那被绑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黑瘦猥琐的中年男子,厉声道,“说,是何人指使你们拦截我的孙女的?!” 那中年男子已经在江抒、朗莫和叶池挽的面前将汤氏供出来,也没有再翻盘的意思,声音颤抖地道:“是府上的二夫人,她给了我们二百两银子,让我们在朝阳门通往张家湾的路上等着,待到叶相府的马车经过时,将车拦下,毁了叶四小姐的清白……” “此言当真?”他话音方落,老夫人面色陡然一变。 “祖母将二娘请来,当面对质一下,不就知道了。”不等那男子答话,叶池挽开口提议道。 老夫人稍作沉默,觉得只能如此,向着一边的一个丫鬟吩咐道:“去把二夫人请来。” 第659章 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汤弄秋在那丫鬟刚到她的凝惠园的时候,心中就有种不好的预感,在她的带领下走到畅和堂,看到完好无损的江抒和那跪在大堂中央被绑得像个粽子似的黑瘦猥琐的中年男子,更是猜到自己派人去拦截的事情已经东窗事发。 不过,为了不至于失了当家主母的身份,还是刻意压制住心中的不甘与不安,向着老夫人屈了屈身子道:“儿媳给娘请安。” “你做的好事——!”老夫人并未因为她这恭敬的态度而对她摆出好脸色,拿起身旁案几上的青花瓷茶盏狠狠地摔向她。 只听“啪”地一声,那茶盏顿时裂为数块,连同着里面没有喝完的茶水,一齐朝着四周迸溅开去。 汤弄秋下意识地后退两步,故作愕然地抬头看向她:“娘,您这是何意?儿媳做错了什么?” “二娘,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承认么?”叶池挽转头冷冷地瞪向她,“你做的事情,你自己心里清楚!” “六丫头,话可不能乱说!”汤弄秋面色顿时大变,“我好端端地待在家里,到底做了什么,让你如此恶语中伤?!” “你来说——”江抒淡淡瞥她一眼,低头看向那跪在地上被五花大绑的黑瘦猥琐的中年男子,“将何人指使你们在半路拦截相府的马车,又让你们做什么的事情再说一遍。” 既然这个汤弄秋都做出如此恶毒的事情,自己也不必再对她手下留情。 “是,”那黑瘦猥琐的中年男子低声答应一声,抬头看了一眼一旁的汤弄秋,伸手指向她道,“就是这位夫人,她给了我们二百两银子,让我们兄弟几人在朝阳门通往张家湾的路上找个隐蔽的地方埋伏好,待到叶相府的马车经过之时,将车拦下,毁掉叶四小姐的清白。” “你胡说!”汤弄秋猛地转过头去,眼中带着浓浓的警告,“我不认得你,你为何要诬赖于我!” “这……”那男子顿时想到她之前威胁他们的话,说是敢将她供出来,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家人,心中不禁一慌。 “说——!”看他这副迟疑的样子,叶池挽眉头不由一蹙,走过去狠狠地给了他一脚。 那黑瘦猥琐的中年男子没有防备,一下被踢倒在地,想到她之前拿着杏枝抽打他的几个同伴时那刁钻的手段,顿感一阵脊背发凉,觉得再有所顾虑的话,自己这条小命指定交代在这里,立即点点头。 而后,从怀中取出一个鼓囊囊的荷包递向她,惶恐地道:“这是她给的银子,整整二百两,一个子也没动。” 叶池挽将那荷包接下,一眼瞥见上面缠枝海棠的刺绣,眸光一动,走向老夫人:“祖母,您看这上面的针法。” 老夫人抬手将其接下,举到眼前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是汤弄秋特用的打子针,面色陡然一变,用力扔向她:“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娘,我……”人证物证俱在,汤弄秋心知已经无法再抵赖,屈身将那荷包捡起来,转头怨毒地瞪向江抒,“都是她的错,若不是她将我的掬儿害成那副样子,我怎么会这么做,都怪她,都怪她——!” 第660章 也未必有好日子过 “住嘴!”老夫人冷声将她打断,“三丫头的事情至今尚未定论,你如何确定是四丫头所为?!” “不是她还能有谁?”汤弄秋抬手指向江抒,“她一定是因为三丫头提出滴血验亲的事情怀恨在心,才会对三丫头出手的,若不是三丫头命大,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了!” “那只是你的猜测,根本无凭无据!”老夫人冷冷横她一眼,偏头看向江抒,“何况,我相信,以四丫头的品性,绝对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娘,您不能因为她在寿阳长公主的赏荷宴上一鸣惊人,给府上争了光,就偏心于她,”汤弄秋皱着眉头道,“她是您的孙女,三丫头也是……” “够了!”老夫人见她竟然揣度自己在有心包庇江抒,面色顿时大变,“现在不是在追究三丫头的事情是谁所为,你身为当家主母,竟要加害嫡女,还置相府的声誉于不顾,这府上是留不得你了!” “娘……”汤弄秋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心头不由一紧。 正想要解释,却被老夫人抢先开口:“即刻起,你就到德胜门外的静心庵去思过,从今往后,不准再踏足相府半步!” “娘,儿媳错了,儿媳不该赌一时之气,对四丫头做出这样的事情,这四丫头也完好无损的回来了,您就饶过儿媳这次吧,儿媳也好继续为您当家。”汤弄秋见事情竟然如此严重,心中一慌,忙为自己求情。 她虽恨极了江抒,认这个错认得心不甘情不愿,但她若真得离开相府的话,她的掬儿谁来照顾? 更何况,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她能继续留在相府中,就不怕没有收拾叶江抒的机会。 “四丫头要真是出了事,就不是让你去静心庵思过这么简单,而是白绫一条——!”老夫人凌厉的目光投向她,“至于家中凡事,没有你,自有府中的正室夫人来主持。” “好,既然娘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儿媳去,儿媳这便去——”看她说话竟然如此决绝,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汤弄秋也不再做无谓的挣扎,低声恳求道,“只是,三丫头失了心智,没有照顾自己的能力,以后还请娘能够善待她。” “三丫头是我们叶家的骨肉,这个无须你来说!”老夫人语气不善地道了句,扭头向着站于她侧后方的李嬷嬷吩咐道,“你去找几个人,立即送她过去。” “李嬷嬷还要照顾娘,不劳烦她了,儿媳自己去找即可。”汤弄秋再次向着她屈了屈身子,转身向外走去。 只是,没走几步,倏然转过身来,看向坐于老夫人一侧的叶溪摇。 叶溪摇双手顿时一紧,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口。 这个汤弄秋,不会真得要将自己给她出主意的事情供出来吧? 在她百般不安之际,汤弄秋的目光已经从她身上移开,恨意浓浓地扫过江抒,回身继续朝外面走去。 叶江抒,这府中想要对付你的人不止我一个,今日的事情我认栽了,你以后也未必有好日子过…… 第661章 那叫一个过瘾 望着她走远,身影渐渐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中,叶溪摇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她偏头看向老夫人,正想找个借口离开,却听对面几步远处的朗莫开口道:“叶老夫人,此人该怎么处置?” 叶溪摇甚至不用去看,便知道他指得是那黑瘦猥琐的中年男子,但还是转过头去。 “就劳烦朗大人将他送官查办吧。”老夫人淡淡瞥了那男子一眼,声音中带着几分疲倦。 “好,”朗莫有礼地向着她抬抬手,“时候不早了,那在下便先告辞了。” “你去送送朗大人。”老夫人也不挽留,扭头吩咐候在一旁的丫鬟。 “不必麻烦了,”朗莫忙着摆摆手,“在下识得出府的路,自行出去便可以。” 道罢,目光微微略过江抒那张清丽的面容,抬手拎起那黑瘦猥琐的中年男子,转身向外面走去。 “四丫头,六丫头,这是你们照表姐。”待到他走远,老夫人抬手指向坐于自己另一边的鹅黄色纱衫、淡青色罗裙的女子。 “什么?照表姐?”叶池挽闻言下意识地转头向那边看去,面上出现一抹意外之色,“照表姐不是明天才到嘛,怎么现在就到了?” “这两天夜里起了南风,所坐的船顺风顺水,早到了一天。”君晚照淡淡一笑道,“这么多年了,挽表妹的性子真是一点儿都没变。” “照表姐可是变了许多呢,”叶池挽冲她眨眨眼睛,“我还记得,当年照表姐教训邻居家小霸王的事情,那叫一个过瘾。” “呃……”她这一提,君晚照顿时想到中午时候碰见李慕白的种种,眼中微微划过一丝异样,“这都多少年以前的事情了,还提它干嘛。” 而后,为了避免她继续这个话题,侧头将目光移向江抒:“多年不见,抒表妹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照表姐过奖了,照表姐才是越来越漂亮了呢!”此刻,江抒因为得知面前之人就是她们那表姐君晚照一事的意外已经散去,扯扯唇角道,“今日中午的时候,看到照表姐在正阳门大街上,都没认出来。” “我们在正阳门大街上有见到照表姐吗?”叶池挽仔细想了想,她们似乎并未见到过她。 “是我一个人看到的,”江抒转头看向她道,“还记得在那家湖南菜馆中我跟你提起的荣昌公主的马车差点儿撞到另一辆马车的事情嘛,那辆马车上坐得便是照表姐。” “你怎么不早说,”叶池挽眉头不由一蹙,“若是早知道的话,我们就不用再去张家湾了,也就不会遇到那帮匪徒。” “不见得吧,我们现在也见到了照表姐,祖母不说的话,你能认出来吗?”江抒有些好笑地反问道。 “呃……”一想自己确实没认出来,叶池挽顿时无话可说。 江抒想到当时的情形,又将目光移向老夫人身旁的君晚照,面带疑惑地道:“照表姐认识于公子和李公子吗?我看到他们二位上了照表姐的马车。” “不……不认识,”君晚照连忙摆摆手,“只是不识得来相府的路,他们又正好救了我,便顺便请他们相送了。” 自己发现李慕白就是当年那个小霸王的事情绝对不能说出来,不然,以这个挽表妹的性子,岂不是要弄得人尽皆知。 第662章 事情只能到此为止 “照表姐是说,那个时候,你就来了府中吗?”叶池挽并未听出她语气里的那丝微不可查的慌张,却从她这话里淘出重点。 她虽因为去人家后厨讨东西吃,错过了街上两车险些相撞的那一幕,但她去后厨也就那么短短一盏茶的功夫,据此也能推断出这位表姐动身来相府的大概时间。 “不错,”君晚照点点头,“我们从正阳门进了内城后,于公子他们便直接送我来了府上。” “既然如此,那应该未时左右就到了吧?”叶池挽略一沉吟,再次问道。 “差不多吧。”君晚照想了想,再次点了下头。 “这样的话,家里为何没有命人去通知我们?”叶池挽转头看向主位上的老夫人,“当时我们还没有离开那家湖南菜馆。” “你们何时说过要去那里?”老夫人见这个孙女说话竟然如此无礼,眉头不由一蹙,“家里如何知道?” “五姐,你不是知道嘛!”叶池挽立即侧头看向坐于老夫人一侧的叶溪摇,“昨日我与四姐说要去的时候,你也在,你还嫌吃辣锅太热了,不愿意与我们一起呢!” 她这话音一落,江抒立时也想到这件事情,下意识地将目光从老夫人身上移向叶溪摇。 这个五妹,表面上对自己一副友好和善的样子,私底下却曾多次帮着叶湖掬害自己,她一直是知道的。 难道说,她是因为得知了汤弄秋的计划,才谎称身子不适,不与她们去张家湾接人,又故意不将君晚照已经回来的消息通知她们的? 又或者……这次遇截,根本就与她有关? “我……”被二人这么盯着,叶溪摇顿觉心事被看穿般不自在,目光有些躲闪,低声嗫嚅道,“我忘了。” “是吗?”对于她的回答,叶池挽显然不相信,阴阳怪气地道,“五姐这记性,可真是不太好。” “最近天热,身子多有不适,记性也就跟着差了点儿。”叶溪摇眼中寒意一闪而过,咬牙解释道。 “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也乏了,你们都退下吧。”通过二人的对话,猜测叶溪摇也许是故意不说,想要江抒和叶池挽白跑一趟的,老夫人立刻摆摆手示意她们不要再说下去。 这个五丫头毕竟是她曾经最看好的孙女,为了保全她的颜面,事情只能到此为止。 “是。”老夫人发话,身为晚辈的四人不敢有任何异议,齐齐答应一声,屈身退出堂门,向外面走去。 君晚照虽为客人,但此次来京是打算长住的,老夫人早已命人给她收拾了单独的院子,是位于叶池挽陵春居附近的清芷轩。 由于天色已晚,出了畅和堂的院门,走到不远处的岔道旁,一行人便分开,由顺路的叶池挽负责送这位表姐回去,江抒与叶溪摇则各回各处。 沿着通往自己卿冉阁的道路走了一段距离,估摸着两边都已经走远,江抒缓缓止住脚步,转身望向月光之下叶溪摇离开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暗芒。 通过她一直以来对自己的所做所为,以及向老夫人提出去张家湾接人她自己却找借口不去一事,江抒已经想明白,这个叶溪摇不是知道了汤弄秋的计划不告诉她们这么简单,而分明是与汤弄秋合谋来害她的,甚至打算连同着叶池挽一起害。 汤弄秋不指证她,大概是想留着她继续对付自己吧。 看来,这把随时都会刺向自己的软刀子,如果有办法除去的话,是绝对不能留了。 第663章 偏偏就是找不到证据 关于除去叶溪摇的办法,江抒想了好几天,也没想出来。 这个叶溪摇,为人圆滑,心机深沉,做事滴水不露。 有些事情,明明知道与她脱不了干系,偏偏就是找不到证据,拿捏不到错处。 这天,当她终于忍不住向屏浅征求意见,却仍旧无果后,正心怀不甘地坐在院子里正房门前杏树下的石桌旁托着双颊继续她的冥思苦想,一只手突然从后面猛地落在她的肩膀上:“四姐,你干嘛呢?!” 江抒被吓了一跳,迅速转过身去,但见叶池挽一袭湖蓝色绣蔷薇纱衫,缃黄色带有同系列绣花的百褶罗裙,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正歪着脑袋冲着自己笑。 在她身后几步远处,还站着身着紫衫绿裙面含浅笑的君晚照。 “没看到我在很认真地想事情吗?”江抒心知她是故意在吓自己的,缓缓站起身,故作不悦地道。 “那是在想什么?”叶池挽也不在意她这不太友好的态度,眨眨眼睛反问道。 “呃……”江抒没想到她会追问下去,微微一愣,顿了顿,顺口编道,“自然是祖母寿礼的事情,这眼看着她的寿辰就要到了,我都还没想起来要送什么给她。” “不是说好了,等照表姐来到之后,我陪你上街去选嘛,”叶池挽眉头不由一蹙,“你怎么不去找我啊?” “你不是在专心致志地写你的万寿图嘛,我哪里好意思去打扰,”江抒淡淡瞥她一眼道,“再说了,你到时候写不完的话,还要来怪我。” “谁说我写不完了,”叶池挽顿时一脸不乐意,“人家昨日就写完了,好不好?” “什么?一万个‘寿’字,这么快就写完了?”江抒微微有些震惊。 这毛笔字不比硬笔字,写起来根本就没什么速度,再加上明朝的字又是繁体,笔画众多,这么短短的几天,别说是一万,就是五千,也没那么容易写完。 “呵呵,我把它改为了一百个。”叶池挽抬手摸摸脑袋,讪笑两声道。 “那还叫万寿图吗?”江抒置疑地看着她,“那不成了百寿图了?” “对,现在就叫百寿图,”叶池挽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君晚照,“这还是照表姐帮我出的主意呢!” “原来如此,”江抒一副“我就知道你自己不会有这个头脑”的样子,看了她一阵,将目光移向站于她侧后方的君晚照道,“不知照表姐给祖母的寿礼可曾备好?” 君晚照淡笑着点点头:“我从福清来的时候,母亲就已经为我准备好了。挽表妹说抒表妹的可能还没准备,我们便商议着今日出府陪抒表妹上街去选,我也正好可以见识见识这京城的繁华热闹。” “那是……现在便去?”江抒微微低头,这才注意到二人腰间都挂着鼓囊囊的荷包。 “四姐觉得如何?”叶池挽向前两步,偏头望着她道。 “自然是没什么问题……”江抒淡笑着点点头,想到什么,略一迟疑道,“只是……我们还要不要叫上叶溪摇?” 第664章 怎么好像在躲着他 “叫她做什么,还不够跟着碍眼的呢!”叶池挽眉头很轻微地一蹙,“我还想着等帮你选完寿礼,带着照表姐好好地到清风楼吃一顿,看到她那张脸,哪里还有这个胃口!” “挽表妹,你别这么说,”君晚照缓步向前,走到她身旁道,“她那天没有将我来到之事通知你们,是她不对,可她也没料到你们出城之后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也不是存心的。” 接着,将目光移向对面的江抒:“我已经叫过她了,她说她最近身子有些不适,脸一晒到太阳,就容易起红疹,一时不能出门了。” “算她还识时务!”叶池挽虽不相信叶溪摇这番说辞会是真的,但对于这个结果却是分外满意,脸色也跟着缓和下来,“那我们快走吧。” “你们稍等一下,我去取些银子过来,”江抒目光再次划过二人腰间的荷包,扯扯唇角道,“这买寿礼,总不能身无分文地出去。” “那你快去吧,记得多带些。”叶池挽唯恐她银子不够了再打自己私房钱的主意,立即很爽快地摆摆手。 待到江抒取了银子从房中出来,三个人便没有在卿冉阁院中继续停留,有说有笑地向外面走去。 由于此次出门的名目是给老夫人选寿礼,需要沿街挨店地挑选,乘车坐轿不太方便,出府之后,她们便选择了步行,沿着府外几条宽窄不一的巷道,直奔位于叶府所在的小时雍坊南面的西长安街。 此时街道两侧的商号店铺早已经开门,街边各式各样的商摊也摆了起来,街道上更是人影往来,车轿不绝,一片盛世繁华之象。 三人沿着这条西长安街面西背东,一路边看边挑边走,不知不觉,便到了与宣武门里街相交的西单牌楼处。 正在这时,只见一个身穿暗红色云纹道袍的青年骑着白马穿过牌楼缓缓向南行去。 因为样貌英俊,举止优雅,在一众长相普通的百姓中格外出挑。 君晚照一眼便认出了那是谁,面上笑容顿时一僵,见他转头向这边看过来,忙拉着江抒和叶池挽走到附近的一个摊架旁,假装去看上面的胭脂水粉,借此避过他的视线。 那人的目光只淡淡扫过这边,并未停留,继续向前行去,很快身影便被周边檐角飞勾的建筑所遮挡。 君晚照这才松了口气,放下手中的胭脂,抬起头来,正准备招呼江抒和叶池挽继续前行,却听江抒语带不解地道:“照表姐,刚才那位不是前几天在正阳门大街上拦下荣昌公主的马车救了你,又与于公子一起送你到府上的李慕白李公子么?你看上去怎么好像在躲着他?” “有……有吗?”君晚照心中微微一紧,忙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我初到京城,只见过他一面,没太记住他长什么模样,觉得刚刚那位与他很像,又不确定是不是,怕认错了恩人徒增尴尬,才想着不如避开。” “原来是这样。”江抒看她一副有些慌张的样子,猜测这极有可能不是真话,不过也无意揭穿,顺着含糊过去。 “好了,管他是不是呢,我们快走吧,”叶池挽对于这种事情毫无兴趣,抬手向北指了指,兴高采烈地道,“前面有家烤鸭店,做出的烤鸭可好吃了,不如我们先……” 话还未说完,突然望见来往的人群中远远走来的三个身影,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惊讶。 第665章 果然名不虚传 江抒与君晚照循着她的目光望去,但见距离此处约莫四五丈远的位置,错乱人影的阻隔下,一袭纯白直身的朱常洵,身穿湖蓝色圆领袍的朱常浩,以及孝期未满同样着有白衫的于靖桓,正低声说笑着由远及近而来。 许是察觉到了来自于她们这边的目光,走在中间的朱常洵突然转过头来。 当他看到与叶池挽及一个身着紫衫绿裙长相陌生的女子并肩站于牌楼附近的江抒时,漆黑的眼眸中顿时闪过一丝惊讶。 自从那次在西安门附近,看过叶溪摇与苏苑履行赌约,江抒被他那堂妹朱轩娆带走后,这将近两个月来,他都没有再见她出过门。 其间曾几次去叶府看她,也都被她以各种借口让屏浅挡在了院门外。 本想着等再过几日叶老夫人大寿的时候,她这个当孙女的总归要露面,没想到今日竟然在此碰上。 “三哥,那不是叶池挽、三嫂她们嘛——!”朱常浩同时也看到了牌楼附近的三人,抬手指向那边。 于靖桓闻言,顺着看去,目光落在与江抒、叶池挽并肩而站的君晚照身上,眼前不由一亮。 朱常洵并未应答,只偏头瞥他一眼,随即加快脚步向那边走去。 江抒眼看着他与自己的距离不断拉近,心知躲也躲不过了,不如面对,索性大方地迎上前去。 叶池挽满怀敌意地瞪了一眼朱常洵身后的朱常浩,拉着君晚照紧随其后跟了过去,待到两方相隔不到五步距离,止住脚步,笑意盈盈地道:“王爷姐夫,真巧啊,能在这里遇见你们!” “是啊,真巧。”朱常洵云淡风轻地答着她的话,目光却始终没离江抒的身。 如此望了一阵子,方才温声开口:“屏浅说你为了给老夫人准备一件令她满意的寿礼,近日来都在闭门谢客想主意。本王去了相府几次,也一直没能见着你,多日不见,你可还好?” “托王爷的福,一切安好!”江抒虽然极力隐忍,语气还是难免有些冷淡。 今日已是七月二十八,距离自己与这个人的婚期腊月初六仅剩四个多月的时间。 她来到这个时代多久,就有多久都在盼着婚约能够被解除,自己好得到一个自由之身,将来找一个真正喜欢的人。可转眼五个多月过去了,除了婚期一天天临近之外,事情竟然没有任何进展。 这个朱常洵,明明不喜欢自己,心中还记挂着别人,但关于取消婚约一事,偏偏就是不松口。对于这种居心险恶的一定要毁掉自己终身幸福的人,她自然摆不出什么好脸色。 朱常洵虽一早就知道江抒对他没什么好印象,可自己放下身段那么温和地对她表示关心,却得到这样的对待,心中还是多少有些不舒服。 不过,为了维持表面的和谐,终究还是忍下了,顿了顿道:“那……你现在出府,可是寿礼已经备好了?” “还没有,”江抒摇摇头,随口编道,“这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到底该送什么好,决定还是出来为她选一件,加上表姐刚到京城不久,正好带她上街逛逛。” “原来如此,”朱常洵这才将目光移向一旁的君晚照,扯扯唇角道,“想必这位就是表小姐吧?” “小女子君晚照,见过福王殿下。”君晚照已经通过他们的对话猜测出他的身份,忙向着他屈了屈身子。 “君姑娘不必多礼,”朱常洵淡笑着摆摆手,想到什么,偏头看了一眼站于自己一侧的于靖桓,“前几日听靖桓提起过姑娘,言语间赞不绝口,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第666章 简直有着云泥之别 君晚照刚一直起身来,便听到这么一句赞赏的话。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侧对面的于靖桓,撞上他柔和的眼眸,俏丽的面容上顿时染上一抹红晕,颔首低声道:“是于公子过奖了。” 自打那日|他与那个昔日的小霸王李慕白在正阳门大街上救了自己,并送自己到了相府后,他们便没有再见过面。 她原以为当日的相救只是出于江湖道义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事后也许不再记得这世上还有她这么一个人,没想到他竟然会在别人面前提起自己。 在他与李慕白两个人中,她对他的印象更好一些,觉得他是一个谦谦君子,能够得到他的称赞,心中自是难掩激动。 “他可没有过奖,”不等于靖桓开口,位于朱常洵另一侧的朱常浩向前两步,扯扯唇角道,“君姑娘天生丽质,高贵端庄,即便得到再高的赞美,也不为过,相较某些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败家女来说,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说完,一双好看的桃花眼还有意无意地扫过对面叶池挽那张稚嫩的小脸。 叶池挽不是傻瓜,自然听出了他是在存心影射自己,面色顿时大变,也无心顾忌他亲王的身份,抬手指向他道:“朱常浩,你这个小人,你说谁呢?!谁是败家女呀?!谁只知道吃喝玩乐了?!” 上次这个人强行将文公子送走,她都还没有不计前嫌地原谅他,现在竟然又来招她惹她! “谁觉得自己像,那自然便是谁了。”朱常浩也不介意她恶劣的态度,眼眸一眯,拉着腔调给出回答。 “你……”叶池挽一听顿时气极,那只指着他的手猛地抬了起来。 “六妹——”江抒看到周围众人纷纷将目光移向这边,有种围上来看热闹的趋势,忙伸手将她拦住,“不可生事,大家都在看着呢。” 随后,敛敛神色,朝着对面的三人抬抬手:“王爷,瑞王殿下,于公子,时候不早了,我们还要去给祖母选寿礼,就先告辞了。” “不如本王陪你去吧,”朱常洵眸光微动,望着她道,“你想了这么久都没想到要送什么,这一般的物件恐怕难以入眼,本王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也许有你能看得上的东西。” “什么地方?”江抒顺口问道。 “到了,你就知道了。”朱常洵淡淡一笑,故作神秘。 “这……也好。”江抒觉得当着别人的面,拒绝他福王殿下的好意似乎有些不太妥当,略一迟疑,轻轻点了点头。 顿了顿,正准备招呼叶池挽、君晚照一同前去,却听朱常洵再次开口,这话是对叶池挽说得:“六小姐,本王带你四姐走了,陪表小姐逛街一事,就劳烦你一个人了。” “没问题,王爷姐夫尽管带四姐去就好。”为了能够讨好自己的未来姐夫,将来去云香楼吃饭的时候可以不用付银子,叶池挽答得十分爽快。 朱常洵满意地笑了笑,方又将目光移向江抒:“那就走吧。” “我们两个?”听出他有单独带自己前去的意思,江抒目光微微掠过他两侧的朱常浩与于靖桓,“瑞王殿下和于公子不一起吗?” “他们有事要去南城一趟,不便耽搁,我们二人去就好。”朱常洵抬头望了一眼前面高耸的宣武门城楼,笑意盈盈地道。 “哦。”江抒虽然不太情愿与这个人单独相处,但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不好再说什么,再次点了点头。 而后,在他的引领下,与他并肩沿着这条人来车往的宽阔笔直的长街缓步向北走去。 第667章 跟着凑什么热闹 待到他们走远,身影渐渐为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车轿所遮挡,于靖桓回头看向侧对面的君晚照:“君姑娘初来京城,想必还没到过什刹海吧,不如在下陪姑娘去那边走走,可好?” “于公子不是有事要去南城吗?”君晚照眼中微微划过一丝疑惑。 据她所知,这什刹海,大概在内城的西北方向,根本不顺路。 “三哥那是想要与三嫂独处,不愿我们跟着碍眼,故意那样说得。”朱常浩淡笑一声,替他答道。 “原来是这样啊,”君晚照不由一笑,“那……就劳烦于公子了。” 能够与自己的救命恩人兼印象最好的人一同游玩,她求之不得,自然不会推辞。 “君姑娘无须客气,”于靖桓扬扬唇角,有礼地朝着她抬抬手,“君姑娘请。” “于公子,到时候我们租条船来划划吧,”叶池挽立即凑上前去,“我都好久没有坐过船了。” “人家靖桓邀得是君姑娘,你跟着凑什么热闹!”朱常浩抬手将她拉了过来。 “用你来管!”叶池挽眉头顿时一蹙,用力将他甩开,转头瞪向他道,“四姐走了,我若不与照表姐一起的话,一个人逛街,还有什么意思?!” “这倒也是,”朱常浩淡淡扫过她身上做工精细的湖蓝色纱衫,眸光一动,“不如这样吧,看在你今日与本王所穿得衫子颜色相同的份上,本王就勉为其难地陪你一下好了。” “你确定你能陪得起?”叶池挽低头瞥了一眼他腰间干瘪的荷包,“这京城认识我的人不认识我的人都知道,叶相府的六小姐叶池挽,是整个京城闺秀圈中最会花银子的。” “这些够吗?”朱常浩抬手从怀中掏出几张面值一百两的银票,“今日出门就带了这些。” “够了,够了,”叶池挽双眼立时眯成了一条线,迅速抬手去接,“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本姑娘就委屈点儿,勉为其难地让你来陪这一次好了。” “那就走吧。”朱常浩并未将银票给她,转手塞回怀中。 “等等,”叶池挽手中落空,不悦地横他一眼,“既然要与本姑娘一起,那话就先说在前头,无论本姑娘今天想吃什么,想玩什么,想买什么,银子统统由你来付——” 这厢,江抒在朱常洵的引领下绕着皇城转了大半圈,方才在城东黄华坊本司胡同的一座敞开着的人进人出的院子的门前停了下来。 她抬起头,望着面前坐南朝北的院门上方高悬的牌匾上“南堂”两个大字,有些疑惑地道:“这就是王爷要带我来为祖母选寿礼的地方?” “不错。”朱常洵淡淡一笑,抬手拉起她的手臂,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绕过挡在前面的一壁葱翠的竹墙,里面是一座大堂,依旧坐南朝北,门楣上同样悬着一块刻有“南堂”二字的牌匾。 在那堂内,坐着许多衣着不一的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均是背对着堂门,正安安静静、认认真真地听着里面一个身着长衫的中年男子讲着什么。 朱常洵并未带她进那大堂,只远远地看了一眼,便直接绕过走到了堂后。 在大堂的后面,是一排造型简雅的房屋,一共九个门,皆是关着的。 朱常洵带着她走到最中间的那个门前,稍作沉默,抬手轻轻敲了几下。 第668章 估计没人能够欣赏 没过多久,那门便被从里面拉开。 待看到开门之人的长相,江抒却不由得一愣。 出现在她眼前的并非她所能预想到的一切黄皮肤黑眼睛的男女老幼,而是一个大约五六十岁的洋人。 只见他身穿深蓝色带有云纹图案的道袍,头戴黑色凌云巾,腰系碧玉绦环,脚蹬白底皂靴,完全一副大明儒士的打扮。 但偏偏不合时宜地,长了略腮黄色蜷曲的胡子,一双蓝色的眼睛,眼窝深深陷了进去。 那给人的感觉,像极了刚从石头缝里蹦出来偷了人家靴子、衫子、帽子穿戴在身上冒充人的孙悟空,真是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江抒极力忍住想笑的冲动,抬起头来,却见他向着朱常洵拱手一礼,扯着蹩脚的中文开口:“福王殿下,您怎么来了?” 朱常洵抬手还他一礼,淡笑着道:“本王无事不登三宝殿,听说先生昨日刚从广州回来,不知有没有带些稀罕的东西过来?” “带是带了,不过这次的东西,王爷恐怕不会喜欢。”那洋人态度诚恳地道。 说着,突然注意到站于他身侧的江抒,眼前一亮,两只有些粗糙的手朝她伸了过去:“噢,小江抒,许久不见,你还好吗?” 江抒没想到他会有这举动,下意识地后退两步,面带疑惑之色:“你……” “你不记得我了?”那洋人摊开手来道,“两年前在南京,我们还见过面。” “噢,利先生——!”听他这么一说,江抒顿时想到之前听人提起过的那与自家父亲叶向高有些交情的洋人传教士利玛窦,猜想此人应该就是,抬手一怕脑袋,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你瞧我这记性,时间长了的事情,就总是忘,实在对不住!” “无妨,无妨,”那利玛窦不介意地摇摇头,“令尊他还好吗?我都许久没有见过他了。” “家父一切安好,等哪天有时间,我让他来拜望利先生。”江抒扯扯唇角道。 “不不不,”利玛窦迅速摆摆手,“他是我的恩人,理应我去拜望他。” “那……也好。”心知洋人性直,这样说不是在故意客套,江抒淡笑着点了点头。 而后,偏头看向身旁的朱常洵。 她已经知道他带自己来看什么东西了,大概就是像他前些日子送给自己的自鸣钟、西洋玻璃镜一样的洋物件。 “不知利先生这次都带了些什么,才认为本王不会喜欢?”对上她了然的目光,朱常洵清声问道。 “都在里面,王爷看过就知道了。”利玛窦说着,侧身指向门内。 “好。”朱常洵淡淡一笑,抬手牵起江抒,向前两步,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利玛窦也随之进去,朝着房内墙上及桌椅案几上指了指道:“都在这里了。” 江抒与朱常洵顺着望去,只见那墙上疏疏散散地挂着几幅形态不一的油画圣母像与仿作的《蒙娜丽莎》。 而在桌椅案几之上,则摆着一些缺手断脚的石膏雕像和大大小小的花边织物。 朱常洵对于这些显然无法欣赏,眉头很轻微地一蹙道:“先生此次带来的就只有这些?” “不错。”利玛窦郑重地点点头。 “看来,在利先生这里,也无法选到可以给祖母做寿礼的东西了。”江抒轻叹一声,略带遗憾地道。 蒙娜丽莎神秘的微笑,在大明大概没人能够欣赏;圣母像上尽是些光着身子的小孩,拿回去,估计会被认为是伤风败俗;石膏雕像除了丑陋不堪之外,残缺的肢体同时是为不吉;花边织物作为唯一让这里人能够接受的东西,却又无甚特色,送它还不如到隔壁的绸缎庄卖匹段子为老夫人做套衣服来得合适。 ps:^o^~关于利玛窦说话的腔调,亲们不要想成普通话,尽量想一下老外说中文的感觉~ 第669章 一定值不少银两 “你是说,你们来到这里,是为了给叶老夫人选寿礼的?”利玛窦闻言侧头将目光移向她。 “是啊,”江抒点点头道,“八天后就是祖母的六十六岁大寿了,这段日子以来,我都在为寿礼的事情而忙,只是苦于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今日出门遇见了王爷,便随他来利先生这里了,看看有没有什么稀罕物件。” “原来如此,”利玛窦略一沉默道,“我这里还有一件东西,也许叶老夫人会喜欢。” 他说着,缓步走到最里面的一个黄花梨木五斗橱旁,拉开中间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暗红漆条状木盒。 “这是什么?”当他拿了那木盒返回,含笑递向自己时,江抒疑惑地问道。 “看一看,就知道了。”利玛窦淡淡一笑,将那盒子向她又递近了几分。 江抒稍作迟疑,抬手接了下来,轻轻打开盖子,却见里面是一个大约一尺来长酒杯口粗的桶状物件。 她把它拿了出来,翻转着打量了一番,又拧了拧,眼前不由一亮:“万花筒——!” “你认识?”利玛窦有些意外。 “呃……”他这一问,江抒方才想到作为一个真正的明朝人,是不应该知道这世上还有这东西的,慌忙摇摇头,借口道,“以前听人提起过,猜想应该是。” 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着想,自己来自未来的事情是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 “原来是这样,”利玛窦并未多想,淡笑着道,“小江抒,你就把这个送给叶老夫人做寿礼吧。” “先生真得愿意把它卖给我?”江抒试探地问。 “不,”利玛窦纠正道,“不是卖,是送给你。” “这怎么能行,”江抒立即摆摆手,“先生漂洋过海不远万里地将它带过来,我怎么能白要?” 这东西虽然在她看来不算什么,但在这个时代的大明可是十分稀罕的,拿出去卖的话,一定值不少银两。 “这不是白要,”利玛窦道,“令尊大人曾有恩于我,这东西拿去给叶老夫人做寿礼,是再合适不过的。” “先生话都这样说了,那你就收下吧,”朱常洵倒是一点儿也不客气,从江抒手中接过那万花筒,直接放回盒子中,替她拿在手上,“再行推辞的话,就却之不恭了。” “那……便多谢利先生了。”江抒淡淡看他一眼,随即感激地向着利玛窦抬抬手。 “不客气,不客气。”利玛窦笑着摆摆手。 “好了,时候不早了,先生还要去大堂传教吧,这寿礼已经有了,本王与江抒就不打扰了。”朱常洵见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也无意在这南堂久留,朝着利玛窦抬了抬手,清声提出告辞。 “好,好,”利玛窦冲着他点点头,转而又将目光移向江抒,“改日有时间,我会登门拜访令尊大人。” “嗯,江抒必当转告家父,随时恭候先生大驾,江抒现在就先告辞了。”江抒淡笑着再次向他抬了抬手,偏头看向身旁的朱常洵,“王爷,我们走吧。” 第670章 终究还是面和的 两个人出了南堂,沿着原路一路无言地走出本司胡同,到达繁华热闹的崇文门里街,江抒猜想此处应该不会再到处都是信教之人了,方才忍不住开口:“那个利玛窦,他传教,传得是什么教啊?” “本王也不是很清楚,”朱常洵偏头看向她,略一沉吟道,“本王上次来向他买自鸣钟的时候,曾到大堂那里听了一下,好像说了什么‘救赎’、‘天堂地狱’、‘圣母玛利亚’。” “那想必是天主教了。”想到自己以前学世界史的时候学到的世界各大教派,江抒脱口道。 “你不是没来过这南堂吗?怎么会知道?”朱常洵眼中微微划过一丝疑惑。 “呃……这个……”江抒发现自己再次失言,心中不由一紧,忙着编道,“大概是以前听我爹提起的吧,王爷也知道,他和利玛窦是有些交情的。” “原来如此。”朱常洵漆黑的眼眸扫过她那张略带不安的清丽面容,淡淡一笑,倒也没有再多问。 江抒却并未因此放下心来,觉得自己今日都失言两次了,保不齐就会有第三次,怕再露出什么破绽,被他给看出来了,故意抬头看了看天色道:“王爷,这寿礼已经有了,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府了。” “本王送你回去吧。”朱常洵虽然心知她这样说是因为陪在她身边的是自己,而不是她的两个姐妹,却也不介意,扯扯唇角提议道。 “这……也好。”江抒虽不怎么待见他,但觉得人家走这一趟毕竟是为了帮自己给老夫人选寿礼,自己刚一拿到东西便提出回去就已经有过河拆桥之嫌,不好再拂了他的好意,轻轻点了点头。 接着,正想与他一起南转,过下角头、东单牌楼,经由东江米巷、西江米巷那里回府,但才刚刚转过头,却见人来车往的大街上,远远走来三个人。 为首的一袭深紫色带有白色衬领的暗纹道袍,腰系白玉革带,脚蹬白底黑面皂靴,样貌与身旁之人有着几分相似,正是当今的太子朱常洛。 在他右侧稍往后的位置,是一个身着淡青色直身、头戴黑色网巾、扮相儒雅的青年男子。 虽说一袭简素衣装,又走在贵为太子的朱常洛的旁边,但那沉慧深雅的气质却自带一种光环,一点儿都不比朱常洛逊色,甚至略胜一筹。 江抒隐约觉得此人有些眼熟,稍作一想,便认出了他是上次在张家湾段大运河畔的听芳阁,以及前些日子在朝阳门大街上的来凤楼中,与自己有着两面之缘的太子赞善裴文中。 而另一个跟于二人身后手握佩剑丰神俊朗的青年,则是朱常洛的护卫惊风,也就是那苍山派四大弟子中的大师兄。 江抒看到他们的同时,朱常洛一行人也看到了站于这边男俊女俏一副很般配的样子的二人。 朱常洛顿时想到前些日子江抒气势汹汹地闯到他的府上,说他不配和朱常洵比的事情,眸光顿时一暗。 不过,他虽因为这件事情有所介怀,与朱常洵一贯也是心不合,但身为兄弟,终究还是维持着面和的,很快又努力挤出一抹假笑,加快脚步走了过来。 第671章 并不影响进度 “怎么办?看样子是避不开了。”眼瞧着三个人越走越近,江抒转头看向身旁的朱常洵道。 “为何要避?”朱常洵不以为意地扯扯唇角,拉起她的手臂,大方地迎了上去。 待到两厢相隔只剩几步距离,方才止住脚步,不等朱常洛开口,率先向着他抬手一礼道:“皇兄。” 朱常洛微微点点头,目光落在他身旁青绿色纱衫湖蓝色百褶裙的江抒身上,面上笑容终究还是没能维持住,说话的语调也跟着淡了几分:“三弟不是奉父皇之命到户部助赵世卿筹集你洛阳藩邸的修建费用了嘛,怎么有空出来了?” 自从前些日子寿阳长公主府的赏荷宴过后,这京城的大街小巷就都在传,说是叶相府的四小姐叶江抒并非如传闻中的那样胆小懦弱、一无是处,反而是有胆有识、有才有貌,在整个京城的闺秀圈中,也几乎无人能及。 如此出众的女子,为何偏偏是他朱常洵的未来王妃? 为何自打从小开始,最好的就都是他的? 为何自己第一次入了心的人,会认为自己不配和他比? 明明他才是太子,才是储君,才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祖制下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 朱常洵自然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冷淡,同时也猜到了原因,不过因为知道江抒不待见他的程度比不待见自己更甚,倒也不介意,敛敛神色道:“今年湖广各地遭逢水灾,赈灾银粮拨去无数,赋税又势必收不上来,再加上兵部需要军饷来支援辽东边军抵御建州女真,这修建藩邸的费用恐怕一时半会儿也筹集不到,臣弟在不在部署之内都是一样,便偷闲出来陪江抒为叶老夫人选寿礼了。” 您这次出来是为了陪我选寿礼的吗?!您是在与人逛街的路上,恰巧碰上了我,才陪我来的,好吧? 江抒听他此说,忍不住腹诽。 只不过,为了不被朱常洛等人看笑话,这话却没有说出来。 “福王殿下虽所言有理,但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只怕会认为您是不想去洛阳就藩,才故意拖延的。”这时,只听位于朱常洛一旁的裴文中开口道。 “那不知裴赞善算是知情之人,还是不知情的人?”朱常洵侧头看向他,云淡风轻地反问。 “这……”裴文中此言本是意在提醒他身为亲王不该久留京城,没想到他会有这么一问,回答说是后者又不合适,只得硬着头皮道,“自然是知情之人。” “既然裴赞善这个隔岸观火的人都属于知情人士了,那户部的大小官员身处其中,就当然更是知情的人,”朱常洵向前两步,淡笑着望着他道,“更何况,在本王去户部之前,户部一样有部堂赵世卿在掌着,本王的一时离开并不影响银两筹集的进度。” “裴先生,看来是你失言了。”朱常洛见言语上讨不到半点便宜,为了给自己的赞善一个台阶下,轻咳一声,主动出言圆场。 随后,目光划过江抒手中的条状木盒,落在她清丽的小脸上:“江抒小姐为叶老夫人选寿礼,但不知老夫人的寿辰是哪一天?” 第672章 完全出于一片好心 “八天之后,下个月的初六。”人家毕竟贵为太子,江抒虽然对他没什么好感,但也不好得罪于他,语调平和地回道。 朱常洛淡淡一笑:“那本宫届时必当备上厚礼前去为老夫人祝寿。” 江抒缓缓点点头:“祖母大寿之前,一定将请帖送到太子殿下的府上。” “好,本宫等着。”朱常洛轻声应了句,目光再次落在她旁边的朱常洵身上,“三弟,你与江抒小姐虽有婚约在身,但毕竟尚未成亲,这样孤男寡女的走在大街上,被有心人看到了,势必会有流言传出,还是早些送她回去为好。” “太子殿下请放心,王爷早就想到这一点了,”江抒偏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朱常洵,努力挤出一抹浅笑,“这次他带我出来,也是为了帮我给祖母选寿礼,现在寿礼已经选好,我们正准备回去呢!” “哦,这就好,看来是本宫多虑了。”朱常洛表面一副略带尴尬的样子,眼中却有暗芒一闪而过。 “无妨,毕竟皇兄这也是为了我们好,完全出于一片好心。”朱常洵薄唇轻扯,弯起一道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话虽这么说,其实心里却明白地很,他这个皇兄这是对江抒有了觊觎之心,不想她与自己过多接触,打算有朝一日将她抢走。 就像当初他明知道自己全心全意地想要娶李眠香做王妃,却还是不管不顾地将她从自己的身边夺走一样。 不过,余光划过身旁那为自己说话的女子清丽的双颊,心中却无端地浮起一丝庆幸。 幸好,幸好他把那个野心勃勃一心只想着做皇后的李眠香给抢走了…… “常洵,江抒,真的是你们啊!”正在这时,对面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清脆明朗中气十足的女声。 二人同时抬头,便见一袭紫衫黄裙腰悬短剑的郑清圆笑容满面地大步朝这边走来。 待到走到近前,她才发现朱常洛、裴文中、惊风几人,不等江抒与朱常洵开口,径自绕到惊风的面前道:“惊风,真巧啊,我们又见面了!” 在她软硬兼施的闹腾之下,半个月前,朱常洵已经将她引荐给了宋案。但关于拜师一事,那宋案却一口回绝,称近几年不会收徒,连她将想方设法从朱常浩那里弄来的那把江湖上失传已久的名剑龙吟剑送给他都没用。 事后,她觉得可能是太后赏花宴的那天,自己在崇楼附近得罪了他,他才不肯松口,便决定想办法求得他的原谅。 至于求原谅的方法,据有经验的人说,从身边人下手最有效。 那宋案性情冷淡,并未结交多少人,他的身边人,大概就是他的两个师兄惊风、怯羽和一个师弟戴胜了。 戴胜那里好说话,她只一开口,就答应了帮她劝说宋案。 怯羽开始不情愿,但在她承诺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自己一定会像尊重父亲一样尊重宋案,方才同意了。 现在只剩下这个自己找了两次都没有点头的大师兄惊风。 “郑小姐。”惊风表情一僵,迅速后退两步,向着她抱拳一礼,态度客气而疏离。 经过她的两次纠缠,此刻她虽还未提及什么,他便已经知道了她向自己打招呼的用意了。 但这个郑清圆是福王的小姨,他现在跟在太子身边,福王与太子又因为储位一事暗里不和,他身为太子的护卫,不宜搅在其中。 第673章 也许能成为一代大侠 郑清圆却并未想这么多,面带期待地望着他道:“惊风,我到现在为止都找了你三次了,人家刘玄德三顾茅庐还请出了诸葛孔明呢,你就帮我这次吧。” “郑小姐让他帮你什么?”朱常洛先前并不知道她两次找惊风的事情,闻言神情一凌,向前两步道。 这郑清圆是朱常洵的母妃郑贵妃的娘家人,心中必然是向着朱常洵的。 倘若惊风被她蛊惑,成为朱常洵在自己身边的一双眼睛,或者一把利剑的话,那自己的情况可就危急了。 郑清圆自从几个月前听到这个朱常洛要过继给王皇后的消息后,便觉得他心机深沉,为得皇位不择手段,对他本来就不太好的印象更是直线下降,侧头瞥他一眼,语气冷淡地回答道:“拜宋案为师。” 接下来,又将目光移向惊风:“你就答应吧,等宋案收了我为徒,就有一个如花似玉的我天天管你叫大师伯了。” “……”惊风听了,只觉得心头一颤。 想自己虽是习武之人,但也是一个英俊潇洒的俊美青年,这才二十五岁不到,就要被人称作大师伯,真是怎么想怎么觉得瘆人。 一旁的裴文中见他不说话,趁着这个间歇,上前两步,朝着郑清圆抬抬手道:“姑娘,在下终于找到你了。” “你是谁呀?”看着他那张不凡却又陌生的俊颜,郑清圆眼中微微闪过一丝疑惑。 “姑娘不记得了?”裴文中略一沉吟道,“去年秋天在永定门外的红枫林中,在下被几个匪徒劫持,德蒙姑娘出手相救。” “哦,我想起来了,”郑清圆一拍脑袋,抬手指向他,“蓝衫书生,对不对?” 裴文中轻轻点点头,他当时确实穿了一件蓝色的衫子,顿了顿道:“在下自那时起,便想要学些功夫了,姑娘要拜宋案为师,不知在下与姑娘一起拜师可好?” “你想学武功?”郑清圆微微有些惊讶。 “不错,”裴文中淡淡一笑,半真半假地道,“在下自认为极有天分,如加好好学习的话,也许将来能成为一代大侠。” “就你?”郑清圆想到那次救他的时候,他被匪徒打倒在地,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 但随即又想到什么,眼眸一眯:“哦,对,君子大侠。” “什么意思?”裴文中不解地问道。 “君子动口不动手啊!”郑清圆小脸一扬,眨眨眼睛道。 旁边的几人听了,一时忍俊不禁。 其中朱常洛虽遭到了她的冷淡对待,但因知道了她找惊风只是为了拜师这种事情,已经放下心来,偏头看向裴文中道:“裴先生,纵你一贯好口才,这次恐怕也无从反驳了吧?” “裴先生?”郑清圆听到这个称呼,这才发现自己还不知道人家姓甚名谁,一副老江湖的样子,向他一抱拳道,“不知大侠尊姓大名?” “在下裴文中。”裴文中大方有礼地答道。 “你就是太子赞善裴文中?”郑清圆目光再次扫过他身旁的朱常洛,面色顿时一变。 “正是,”裴文中轻轻点点头,看她这个反应,不解地道,“姑娘怎么了?” “少废话,看剑——!”郑清圆利落地拔出腰间的短剑直指向他。 裴文中迅速闪身躲开,面带疑惑地道:“不知在下如何开罪了姑娘?” “如何开罪了,”郑清圆怒目瞪着他道,“半年前你赏我们家的那两个字,这么快就忘了么?” 第674章 不过是个小人罢了 还记得那时她与父亲出城去大兴老家探望生病的叔父,回来后看到自家院子里的凉亭上赫然多出一块黑底绿字的牌匾,上面题有“竹苞”二字。 当时她那读书不多的大哥郑国泰还献宝似的告诉他们,说他将宫中的姐姐郑贵妃传信让拉拢的裴文中请到家里来了,那匾便是请他题的,说是亭子四面翠竹环绕,正好应景。 父亲当时气得脸都绿了,甩下一句“你拆开来念”,便拂袖离开。 接着,她便听到自家大哥慢慢吞吞地念出四个字——“个个草包”。 那时候,若不是母亲拦着,她早就去找那个出言不逊的裴文中理论了。 没想到,当初那个羞辱了他们家的人,竟然是这个自己曾救过一命的人。 “姑娘是——郑国丈府的小姐?”裴文中这才意识到之前朱常洛和惊风都是称她为郑小姐的。 “不错,”郑清圆冷哼一声道,“现在本姑奶奶就来教训教训你这个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小人。” 语落,执剑又向他刺了过来。 “好了,不要再闹了,”朱常洵向前两步,抬手拦住她道,“你还想要拜宋案为师么?他若知道你学功夫是拿来伤人的,就更不会同意收你为徒。” 郑清圆闻言这才收了手,将剑插回剑鞘之中,恶狠狠地瞪着裴文中道:“今日就先饶过你这一回,他日若再敢对国丈府无理,那就休怪本姑娘新仇旧怨一起算了!” 说完,甩甩手臂,转身离开。 裴文中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沉默了片刻,将目光移向对面的朱常洵,眼中出现几许忧虑之色。 倒不是担心郑清圆再向他发难,或者是因为那两个暗含戏耍的题字拿他当仇人看,而是,他一心惦记的恩人,怎么会是郑家的人…… 他是前礼部右侍郎郭正域的学生,而他的老师又是前任内阁次辅沈鲤的门生,他奉师命在太子身边辅佐,与站在福王背后的郑家人本是相对的…… 朱常洵在他望着自己的同时,也淡淡地回视着他。 其实,对于这个裴文中,他还是很欣赏的。 虽然外界传言他与自己府上的幕僚孔学名头相齐,并称“南裴北孔”,但这个裴文中是品行出众智谋过人的真君子,而他府上的那个孔学,不过是个善于钻营有着可用之处的小人罢了。 只不过,这裴文中再好,但他是前内阁次辅沈鲤一脉的人,那沈鲤又是个不知变通的老迂腐,一心只想着遵循祖制让他去洛阳就藩,他的人终究不能为自己所用,也就没有接近的必要。 顿了顿,侧身向着朱常洛抬抬手道:“皇兄,时候不早了,臣弟该送江抒回去了,就不打扰皇兄与裴赞善游逛了。” “也好。”朱常洛虽不甘心自己看中的人由他来送,但人家才是有婚约的,他连反对的立场都没有,只有点头同意的份。 “那……太子殿下,我们就先告辞了。”江抒本就无意同这个朱常洛过多接触,也跟着向他抬了抬手。 “慢走。”朱常洛强挤出一抹笑容,温声说道。 而后,看着她与朱常洵擦过自己的肩膀,一起向着自己视线无法达到的方向走去,衣袖下的双手暗暗握成拳头。 “殿下,”裴文中此时已经从郑清圆的警告中缓过神来,看出他对江抒的态度有些不对,以为他是为了叶向高的立场,而想要将江抒据为己有,唯恐他再做出什么不合礼制的事来,忙劝道,“叶相国是归德公沈鲤沈阁老举荐的人,即便他的女儿成了福王妃,他也不会站在福王那边的……” “裴先生无须多说,这个本宫明白。”朱常洛缓缓冲他摆摆手,望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车轿沉默了一阵子,大步向前朝着与江抒、朱常洵离去的相对的方向走去。 —————— 作者的话:亲们,抱歉,因为常用的电脑系统出了问题,暂用的电脑有些不顺手,本章在更新的时候不小心复制了两遍,作者后台修改章节内容,字数减少不能超过五百字,所以在删掉其中一遍的同时,又在后面补了几段内容。但由于更新的章节要与写文的文档保持一致,而江南的每个章节都是在1005字到1299字范围内掐节点的,这里不能直接补加一章,用书币看文的亲,让大家多花书币了,实在对不住。等到本文的正文内容写完之后,会放几章免费的番外来补偿大家的~~~~~~~~(好吧,其实江南也不想在正文里面废话这么多,这段作者的话也只是为了补足修改章节后字数不够无法上传的空缺~~~~~~~~~) 第675章 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 那日,从外面回来后,江抒便没有再出过门,以研读诗书为名把自己关在小院里,时而摆弄摆弄角落里的那些可以入药的花草,时而翻阅一下以前没有看过的医书,小日子过得清闲而自在。 转眼八天光景过去了,也迎来了老夫人的六十六岁大寿。 庭院的布置、戏台的搭建早在两天前就已经完成了,放眼望去,整个相府之中无论是葱葱郁郁的花草树木上,还是灵巧秀雅的假山垒石上,亦或者是位于各处的房檐廊角,皆是披红挂彩,一片喜庆热闹之象。 身为家主的叶向高一大早便带着叶成宣、叶奉之、老管家叶鸿以及数十名家仆前去正门那里迎客,女眷们由于不需要参与接待客人的事宜,则直接去了老夫人的畅和堂。 此刻,畅和堂内,各房的夫人小姐都已经先后向老夫人拜过寿,到了献寿礼的时候。 叶池挽不等别人有所动作,捧着自己早已准备好的礼盒抢先一步上前道:“祖母,这拜寿从长辈开始,挽儿轮到了最后一个,献礼就从晚辈开始,让挽儿第一个来吧。” “六丫头,不得没有规矩,快回来。”三夫人陆云庄见女儿在老夫人寿辰这样的大日子还如此不知轻重,眉头顿时一蹙,忙开口提醒。 她的这个小女儿,若是有大女儿潭搸一半的懂事,她也就省心多了。 “无妨,就让她先来吧。”老夫人此时高兴,也没有太计较她的失礼。 “多谢祖母。”叶池挽乖巧地道了声,抬手将自己的礼盒打开,将敞开的部分倾斜着举向她道,“祖母,这是挽儿花了好几天的时间为您写得百寿图,里面的每一个寿字写法都不相同,其中有一些是挽儿特意回了凤林书院向陈夫子请教才得来的,希望您能喜欢。” “你有心了。”老夫人慈和地一笑,向着候在一旁的葡雨看了一眼。 葡雨立即识意地走上前去,将那礼盒从叶池挽的手中接下,然后向前两步,将其中的百寿图取出来对着她展开。 看到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老夫人眉头忍不住蹙了一下,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初,点点头道:“不错,六丫头的字虽有待继续进步,但相对往日来说,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 “祖母能喜欢就好。”难得得到她的夸赞,叶池挽面上不由露出得意的笑容,兴冲冲地退了回去,丝毫没有意识到她的一句“有待继续进步”已经暗含了她这字写得不好。 由于老夫人同意让叶池挽第一个来献寿礼意味着已经默许了她从晚辈开始的说法,待到葡雨把那百寿图收好,交给一个丫鬟带下去后,接下来一个献礼的便是身为五小姐的叶溪摇。 她捧着一个镂刻精致的暗红漆木盒走上前去,向着坐于主位上衣着光鲜的老夫人屈身一礼,将那盒盖掀开来道:“祖母,这是摇儿一个多月前花了一年的月例从一个叫做曾居静的洋人那里买来的,名叫万花筒,可以变幻出许多漂亮的图案,希望祖母能够喜欢。” 第676章 是泛滥成灾了么 候在一旁打算下一个献寿礼的江抒闻言,捧着礼盒的双手不由一顿。 这个叶溪摇,怎么会与自己准备了一样的寿礼? 她从利玛窦那里得到万花筒一事,除了她与朱常洵之外,并没有其他人知道。朱常洵那个人,一向有分寸地很,也不会无聊到在老夫人大寿之前去宣扬这件事情。 更何况,叶溪摇也说了,她是一个多月前从一个洋人那里买来的,比自己的拿到手的还要早。 所以,她并不是故意要与自己送相同的寿礼的,而是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要送的也是万花筒。 那么,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是照旧将与叶溪摇相撞的寿礼献上去,还是说明缘由改日再将新的寿礼补上? 正在江抒两相权衡之际,却听站于老夫人身侧的李嬷嬷开口道:“老夫人,前几天表小姐送您的那个洋物件,不就叫万花筒吗?” 众人闻言,纷纷将目光移向站于大堂一侧的君晚照,个个脸上带着讶异。 毕竟这万花筒并不是常见的东西,而是洋人传教士漂洋过海从西方带过来的。 站于大堂中央的叶溪摇更是一脸的不可思议,她定定地望了君晚照一阵子,方才开口道:“照表姐,你前几天就送了万花筒给祖母?” 君晚照点点头,面带歉疚地道:“摇表妹,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一早为外祖母准备的寿礼就是万花筒,前些天在船上,我看到一个广州客商在摆弄这玩意儿,觉得有趣,便从他手里买下来带给外祖母了。” “无妨。”叶溪摇买这个万花筒虽花尽了自己的私房钱,为的就是在今日老夫人的寿辰上能够一鸣惊人,让老夫人对她重拾重视,但此刻这种局面,也不便发作,只能强行忍下,佯装大度地摆摆手。 而后,转头看向主位上的老夫人:“祖母,既然照表姐已经送了祖母这万花筒,摇儿这件便先收回去,改日再补送一件其它的寿礼给祖母吧。” “不用了,”老夫人淡淡一笑道,“虽说物以稀为贵,但这东西毕竟是洋人的玩意儿,平时不易得到,多出一件也不算多。改日我让人将其中的一个送到你二姐的婆家许家去,让许老太君也看看这有趣的东西。” “是。”她话都这样说了,叶溪摇也不好再说什么,有礼地答应一声,等着葡雨将自己手中的礼盒接下,屈身退于一旁。 接着,众人便都将目光移向了下一个该献寿礼的江抒。 江抒此刻是一脸的震惊,叶溪摇的寿礼与她的相撞就已经够巧合了,没想到在这之前,她那表姐君晚照竟然也送了一件同样的东西。 这万花筒,在大明是泛滥成灾了么? 这种情况下,自己无论是将手中的万花筒献上去,还是说明缘由改日重补寿礼都有些不合适,只能将自己准备的寿礼也是万花筒这件事情瞒下来。 她眸光一动,缓步走到老夫人的面前,向着她屈身一礼道:“祖母,抒儿方才来得匆忙,不小心拿错了寿礼,不如抒儿现在先向您献首祝寿诗,然后再回去换回来。” “好,那你便念来听听。”老夫人慈和地笑了笑,缓缓冲她摆摆手。 江抒轻轻点点头,略一沉吟,朗声开口道:“六六春秋岂等闲,几多辛苦化甘甜。蓬莱松柏枝枝秀,方丈芙蓉朵朵鲜。昆山不老年年茂,禄海无穷岁岁坚。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仙。” 第677章 可是学到了不少东西 这是她前世无意间看到清代纪晓岚所作的那首一波三折的祝寿诗——“这个婆娘不是人,九天仙女下凡尘。生下儿子去做贼,偷来蟠桃献母亲”,而对祝寿诗产生了兴趣,特意到网上搜索,所搜到的现代人写得古风祝寿诗词中的一首。 只不过,为了符合老夫人的身份与年纪,而稍稍做出了些改动。 老夫人自然不可能知道这诗不是出自她的手笔,待她吟完,凝神回味了一番,面带赞赏地道:“这蓬莱、方丈、昆仑皆为传说中的仙岛、仙山,关于它们的典故,足足书有几册书卷,四丫头却能信手拈来运用自如,学识真是越来越丰厚了。” “还多亏了祖母前些日子命人送去卿冉阁的那些书,”江抒眼眸微眯,顺着说道,“这些天来,抒儿深居简出,日|日翻阅,从中可是学到了不少东西呢。” “是吗?”老夫人一听竟然还是她的功劳,不禁面露欣慰之色,淡笑着道,“那些书可曾看完了?” “还没有,不过也快了。”为了显示自己的勤奋好学,江抒不假思索道。 “既然如此,改日我再命人给你送些过去。”见自己这个孙女竟然如此知上进,老夫人笑容更加和蔼。 “呃……”江抒这才意识到自己话说过了,面上表情不由一僵,连忙摆摆手,“不不不,祖母不要那么麻烦了,抒儿想看什么书,自己去藏书阁找就好。” 若是不推不拒的照单接受了,来日她再寻个名目来考自己,那就麻烦了。 顿了顿,为了避免她坚持要送,又补充道:“说不准在藏书阁转转,还能发现一些自己根本就想不到的奇书。” “这倒也是,”老夫人略一沉吟,觉得此言有理,点点头道,“也好,那你便自己去找吧。” “是,”江抒乖巧地答应一声,朝她举了举手中的礼盒道,“祖母,这祝寿诗也念完了,抒儿现在便回去将为您准备的寿礼换回来吧。” “好,”老夫人淡淡一笑道,“早去早回。” 江抒点头答应一声,再次向着她屈了屈身子,转身向外面走去。 穿过院中披红挂彩的葱郁花木,出了畅和堂的院门,她正一边庆幸着献寿礼幸好是倒着开始的,让叶溪摇做了试水,一边考量着要将手中的万花筒换成什么给老夫人做寿礼合适,此时让屏浅出去买还来不来得及,不经意偏头间,却见侧对面的岔道上,远远走来两个人。 只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江抒便认出了其中一个是她那名义上的未来夫君福王朱常洵。只见他一袭纯白色轻罗薄衫,手握绢纱折扇,即便在这夏末秋初的炎热时节,整个形象却没有折损分毫,依旧一副欺瞒世人的风度翩翩、公子如玉的模样。 不过,江抒却认为用衣冠楚楚、道貌岸然两个词形容他更为贴切。 走在他身边的蓝衫青年,是一贯与他交好的皇五子瑞王朱常浩,此刻他也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 看到捧着礼盒刚刚从畅和堂出来的江抒,立即抬手拉了拉身旁朱常洵的衣袖,指向她:“三哥,你看,那不是三嫂嘛!” 第678章 怎么还拿得出手 朱常洵在他开口之前便已经看到了江抒,淡淡冲他点了下头,脚下步子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 江抒此刻虽然急于要回卿冉阁去选一件合适的物件送给老夫人做寿礼,并不想在此处耽搁,但看情形是避无可避了,只能选择迎上去。 待到两方相隔只剩几步距离,方才各自止住脚步停了下来。 朱常洵一眼瞥见她手中的暗红漆条状木盒正是八天前在南堂利玛窦送给她的那个盛放着万花筒的盒子,黑眸中不由闪过一丝疑惑,温声开口道:“这不是你要送给老夫人的寿礼么?怎么又拿出来了?” “别提了,”江抒眉头很轻微地一蹙道,“我那五妹叶溪摇送得也是这东西,还有前几天,表姐也送了一个给她,这都两个了,我怎么还拿得出手。” “那你这是……”朱常洵眸光微动,侧头向着不远处的畅和堂院门望了望。 “我跟她说,我不小心拿错了寿礼,现在要回去换,”江抒垂眸瞥了一眼手中的礼盒,抬头看向面前的二人道,“王爷,瑞王殿下,我没时间耽搁了,得马上回去。” “那你可有准备其它的寿礼?”朱常洵清声问道。 “没有,”江抒缓缓摇摇头,“只能在我房内选一件东西来代替,或者是让屏浅立刻从后门出去买了。” 她说着,突然想到什么,眸光一动:“你说,我把自鸣钟送给她,好不好?肯定要比这万花筒上档次。” “那是本王送给你的。”朱常洵神情一僵,淡声提醒道。 “不是,”江抒马上否认,“王爷送的那一只,早就送到宫中太后那里去了,王爷在我房中看到的那个,是我爹给我的。” “是么?”朱常洵面色很快恢复如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薄唇轻启,“只不过,这大寿之日,送钟,未免有些不太合适吧。” 经他这么一提醒,江抒方才反应过来,“送钟”与“送终”是谐音的,确实有些不吉利,下意识地问道:“那该怎么办?” “你把这个拿去送给她吧。”朱常洵从衣袖中取出一个比她手中的盒子小了许多又精致了许多的条状雕花木盒递向她。 江抒把手中的礼盒往侧对面朱常浩的手中一塞,抬手接了下来,轻轻打开。 待看到里面的东西,眼前不由一亮,将其拿出来道:“好漂亮的紫玉簪子!这玉的成色这么好,一定很贵重吧?” “……”朱常洵听了不由皱眉。 这不是重点好不好? 他轻咳一声,低声道:“你看看簪头的雕花。” “是一串并排的杏花!”江抒低头打量了一番,面上不由露出一抹璀璨的笑容,“杏花春雨江南,好有意境啊!” “你觉得老夫人会喜欢吗?”朱常洵敛敛神色问道。 “当然,”江抒立即点点头,“我听说,祖母最喜欢杏花,年轻的时候便喜欢折了杏花枝簪在头上。” “那便快拿去送给她吧。”朱常洵淡笑着道。 “不行,”江抒想到什么,将那簪子又放回盒中,合上盒盖递向他道,“这是你为祖母准备的寿礼,我若拿走了,你拿什么送她?” “三嫂放心,”朱常浩偏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朱常洵道,“这不是三哥要送给老夫人的寿礼,我与三哥的寿礼早已交给了府上的管家,这是三哥要……” “要什么?”见他在对上朱常洵的目光后突然顿住不说,江抒不解地问道。 “没什么,”朱常洵淡淡扯扯唇角,替他答道,“他的意思是,你尽管放心拿去好了。” “那就多谢了。”江抒心知现在不是客套的时候,感激地向着他一抬手。 朱常洵缓缓摆摆手,淡淡一笑道:“本王陪你一起去吧,到时你就这样说。” 他说着,向前两步,凑到她的耳边,低低耳语了几句。 第679章 竟然没有想到时间问题 畅和堂的大堂之内,此时继叶溪摇之后献寿礼的君晚照刚刚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寿礼献上去返回原处。 接下来一个本该是身为三小姐的叶湖掬的,但她如今脑子出了问题,能安安静静地待在堂内不添乱就已经是好事,自然不可能准备什么寿礼。 于是乎,按照倒着的顺序,下一个便轮到了五夫人晏无娇。 她正准备捧着手中的礼盒上前,但才刚踏出步子,不经意偏头,却见方才离开的江抒去而复返,身旁还多出了朱常洵、朱常浩两位王爷,遂又止住了脚步。 老夫人坐在正对堂门的位置,更是一眼就看到了由远及近的三人,立即站起身来,由身旁的李嬷嬷搀扶着,带着众人迎了上去,向着朱常洵与朱常浩一礼道:“老身携家眷恭迎福王殿下、瑞王殿下。” “今日是老夫人的寿辰,寿者为大,老夫人不必多礼,”朱常洵淡笑着向前几步,朝着她一抬手,“本王祝老夫人‘福如东海,日月昌明;寿比南山,松鹤长春’。” 后一步走上前来的朱常浩看了一眼站于她身后的叶池挽,也向着她一抬手道:“本王祝老夫人‘天伦永享,福满乾坤’。” “多谢二位殿下,”老夫人笑着让开门口的位置,向着堂内指了指道,“二位殿下里面请。” “好。”朱常洵轻轻点了下头,与朱常浩先后走了进去。 老夫人随即也带着众家眷返回堂内,命人为朱常洵和朱常浩备了座位,走到原来的位置坐下来,方才将目光移向与二人一同过来的江抒:“四丫头,你不是回卿冉阁去换拿错了的寿礼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这……”江抒这才发现自己刚刚只顾着寿礼的事情,竟然没有想到时间问题,眉头不由微微蹙起。 “是这样的,”朱常洵黑眸淡淡划过她那张略带懊恼的小脸,看向老夫人道,“本王与常浩过来的路上,遇上了江抒身边的屏浅,她说江抒忘记把送给老夫人的寿礼带上了,要给送过来,本王就顺便给带过来了。” “原来是这样。”老夫人若有所悟的点点头。 “是啊,”江抒向前几步,将手中朱常洵给的做工精致的雕花木盒举向她道,“祖母,这便是抒儿为您准备的寿礼。” 站于老夫人一旁的葡雨闻听缓步走上前去,将那木盒接下,而后返回到她面前,轻轻将其打开。 隔着几步距离,江抒瞥见老夫人看到里面上好紫玉雕制的杏花簪后眼底似有亮色一闪而过,扯扯唇角道:“抒儿听说祖母最喜欢簪杏花,便特意找了能工巧匠定制了这只杏花簪。” “你有心了。”老夫人慈和地抬头看向她。 “孝敬祖母,是应该的。”江抒盈盈一笑,“这只簪子,抒儿还给它取了名字。” “哦?叫什么?”老夫人好奇地问道。 江抒偏头看了坐于大堂左侧的朱常洵一眼,含笑道:“排比花枝。” “排比花枝?”老夫人低声重复一遍,“这名字倒是有些新鲜。” 江抒淡淡一笑道:“回祖母,它是有出处的,出自唐人赵嘏的诗句——‘春风贺喜无言语,排比花枝满杏园’。” 第680章 不宜与他太过亲近 “好一个‘排比花枝满杏园’!四丫头这个寿礼准备的用心,名字与立意更是别出心裁。”老夫人听了,面上不由出现几分激动之色。 倒不仅是因为江抒所送的寿礼讨她欢心,还因她这个孙女连这么偏的诗句都能想到,在学问上的精进程度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祖母能喜欢就好。”江抒微微颔首,轻声回道。 其实,这样说得同时,却忍不住有些心虚。 毕竟这杏花簪是朱常洵带过来的,簪名与出处也是他告诉自己的,根本与自己毫无干系。 “三嫂这么有心,老夫人当然喜欢了。”这时,但听与朱常洵相邻而坐的朱常浩半是玩笑地开口道。 江抒转头看向他,对上他微眯的眼眸,心知他是想要暗示他的三哥朱常洵有心。 只不过,朱常洵对谁有心呢? 他为老夫人准备的寿礼既然已经交给了鸿管家,那他带这杏花簪过来,是打算送给谁的?今日要来为老夫人祝寿的客人之一吗? 方才在外面,朱常浩差点儿就说出来,却被他阻止了,难道是当着自己的面不能说的? 正想着,却见他扯了扯朱常浩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多说,向着端坐于主位之上的老夫人抬了抬手道:“老夫人,本王一路乘车颠簸,觉得有些不太舒服,想到外面去走走,不知能否让江抒陪同?” “这……”老夫人略一沉吟,觉得二人都是识礼的人,并且有婚约在身,此时距婚期也仅剩四个月的时间,也倒没有什么,缓缓点点头,看向江抒道:“那你便去吧。” “是。”江抒虽不太愿意与朱常洵相处,但人家今日毕竟帮了自己,本着知恩图报的原则,恭敬地答应一声,侧身向着他抬手做个请的姿势道,“王爷请。” 将一同过来的朱常浩留在堂内,二人并肩走出畅和堂,还未确定接下来要往哪个方向走,却见已经有进了府的客人陆陆续续地朝这边走来,前来向老夫人拜寿。 走在最前的素色衣衫的一男一女正是已过世的于阁老的孙子、孙女,于靖桓、于靖容兄妹。 于靖桓虽然已经决定了追随朱常洵,但他那已过世的祖父于慎行生前在国本问题上是坚持“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而家中的父亲、叔父又尊崇孝道,唯祖父之命是从,并且身边的这个妹妹,平常说话也都是向着太子那边的,当着她的面,不宜与他太过亲近。 因此,待到两厢走近之后,只按照应有的礼节向着二人一抬手道:“福王殿下,叶小姐。” 于靖容虽对于一直以来都对朱常洛的储位产生威胁的朱常洵没有多少好感,但面上却不露分毫,也跟着向着二人抬了抬手:“福王殿下,江抒。” 朱常洵为了顺应于靖桓当着他妹妹的面所制造出的两人不熟的假象,只淡笑着点了点头,并未开口。 江抒身为相府的主人之一,自然不能像他这样轻慢,抬手还了二人一礼道:“于公子,靖容,你们来了。” 而后,单独将目光移向站于左侧的于靖容:“靖容,我这些时日以来都被祖母留在家中研读诗书,几乎没有出过门,许久没见过你和曼青了,你们还好吗?” 第681章 是个不错的乘凉的地方 “我还好,只不过曼青她……”于靖容略一迟疑道,“她前两天学骑马的时候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摔伤了腿,不能来向老夫人祝寿了,让我代她向你说声抱歉。” “那严不严重?有没有伤到骨头?”江抒闻言心头一紧,忙表示关心地问道。 赵曼青虽然是她通过于靖容认识的,和于靖容的关系更近一步,但几次接触下来,她却觉得那姑娘率真直爽、毫无心机,是个值得一交的人。 “没有,”于靖容轻轻摇摇头,“只是擦伤了一片,伤口有些深,最近一段时日都走不了路。” “那……我们改日去看看她吧。”江抒稍作沉默,想着既然已经是朋友了,并且自己也知道了这件事情,不去探望一下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你……还是别去了,”于靖容侧头看了她身旁的朱常洵一眼,拉着她向一边走了几步,一副为她着想的样子,压低声音道,“曼青她爹最近一段时间因为福王洛阳藩邸的修建费用、就藩大礼的费用,以及寿宁公主明年大婚的费用愁得焦头烂额,你若是去了,说不准他会求你在与福王成婚之后,说服福王将藩邸的修建费用和就藩大礼的费用压低。到时候,你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就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了。” “这倒也是,”江抒略一沉吟,觉得此言有理,点点头道,“那就麻烦你去看她的时候,替我向她问候一声了。” “放心,我一定将你的心意转达。”见她肯听从自己的劝说,于靖容面上淡淡扯出一抹浅笑。 江抒也冲着她一笑,想到什么,又道:“你替我跟她说,将徐长卿、芙蓉叶、雪上一支蒿、两面针、大罗伞、樟脑、肉桂、薄荷八味药材放在一起捣碎了敷在伤口上,可使伤口早日愈合结痂。” “好,我会转告她的。”于靖容轻轻点点头。 虽然对于江抒张口便能说出这么多药材名感到意外,但却忍住没有多问。 “靖容,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去向叶老夫人拜寿了。”她这话音方落,身后传来于靖桓的声音。 “好。”于靖容转头答应一声,回过头来看向江抒道,“江抒,那我们就先去了。” “嗯,”江抒淡淡一笑,“我要陪王爷在院中转转,就不与你们一起进去了,等到中午摆宴的时候,我们再坐一桌。” “那就这么说定了,”于靖容笑着应了句,转身走回于靖桓身边,目光划过对面朱常洵那张清润俊逸的面容,眼底似有什么一闪而过,但很快又消失不见,看向身旁的于靖桓道,“哥,我们走吧。” “王爷,我们是去前院,还是后花园?”待到二人走远,江抒缓步走回原处,向着身旁的朱常洵征求意见。 “去你的卿冉阁吧,”朱常洵眸光微动,扯扯唇角道,“这外面挺热的,本王看你那院子里东南角的紫藤架下面,倒是个不错的乘凉的地方。” “后花园里还有一架蔷薇呢,在那下面乘凉也不错。”江抒忙着补充道。 在外面的话,随便待上一会儿就可以寻个借口离开,若是去了自己的住处,这瓜果凉茶的备着,那不是要磨到寿宴开始才能结束这艰难的独处。 第682章 当心被人当枪使了 “本王不喜欢蔷薇,只喜欢紫藤。”朱常洵目光略过她那双带了些期待的眼眸,虽心知她这话的用意是阻止自己去她那里,倒也不介意,语调平静地陈述道。 江抒听了眉头却不由一蹙:这算是什么蹩脚的理由! 顿了顿,她道:“王爷,现在紫藤和蔷薇的花期都过了,两边看上去都是绿油油的一片,没有什么区别的。” “怎么没有区别,”朱常洵挑眉望着她,唇畔勾起一抹风华浅笑,“这一个叫做紫藤,一个叫做蔷薇,不就是区别么?” “可……人家蔷薇哪里不好了?”江抒顿时无语,“古人还有诗曰呢——‘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你想想这画面,多美啊!” “能够张口诗词,看来屏浅当初所说的老夫人给你送去一堆书让你来研读,倒不是假。”朱常洵听罢不由一笑。 “当然不是假了。”那些书现在还在她的房内摆着呢,她虽说从来没有翻阅过,但老夫人将它们送过去,确实有让她研读的意图。 “看来老夫人对你还是挺看重的,”朱常洵含笑轻叹了声,敛敛神色,回归到先前的问题上,“本王也没有说那画面不美,若说那蔷薇唯一比不上紫藤的地方,便是它没有长在你的院子里。” “既然如此,那还是去我那里吧,”江抒听他如此说,知道他是打定主意要去自己的住处了,再说什么也是徒劳无功,遂虚情假意地朝着他抬抬手,“王爷,您请。” 朱常洵也不与她客套,淡笑着点点头,浅握手中合着的折扇,缓步向前走去。 江抒稍作迟疑,也忙抬脚跟了上去。 二人刚刚走到不远处的岔道旁转了弯,走上通往卿冉阁的路,后面突然遥遥地传来一道娇柔女声:“常洵哥哥——!” 江抒与朱常洵同时转头,但见身后几丈远处,那与他们所走的道路斜着相接的曲折小道上,一袭鹅黄色绢纱薄衫、水红色百褶罗裙的侯亭柯正脚步匆匆地追了过来。 在她的身边,还走着一个身穿红衫粉裙长得很是娇艳的女子,正是之前在什刹海后海的画舫上以及寿阳长公主的赏荷宴上两次向自己发过难的当今王皇后的外甥女苏苑。 这两个人都对朱常洵有着倾慕之心,江抒知她们一同过来指定不会忘记刁难自己,眸光一闪,待二人走到近前,先发制人地“好意”提醒道:“侯小姐,哦,不,现在应该叫你怀清郡主了。怀清郡主,你慢点儿,当心身子。这再过几天就要大婚了,若是一不小心磕着碰着,伤到孩子,瑞安长公主再认为你不知轻重,将来无法做一个贤妻,不要你做儿媳妇了,那就麻烦了。” 一边说着,目光还一边有意无意地扫过她尚未显怀的小腹。 “你……你别胡说!”侯亭柯连忙后退两步,抬手护住自己的肚子,一副生怕她会伤到自己的样子。 江抒看她这副好似老母鸡护仔的举动,不由有些好笑,眼眸一眯道:“我知道你喜欢我们家王爷,但你现在都是要嫁人的人了,再来缠着他,或者是针对我,只会让人觉得你不知羞耻,这样对你来说绝不会有任何好处。” “你……”侯亭柯何时被人如此羞辱奚落过,顿时气急,正要发作,但很快又想到,她这话虽说得不好听,但也是这么个理,一时间无从反驳。 江抒瞥了一眼她身旁嘴角微翘等着看好戏的苏苑,眸光微动,带着几分挑拨意味地继续道:“我家王爷风度翩翩、温文尔雅,倾慕他的人不在少数,自然视我为眼中钉的也不在少数,怀清郡主既然已经注定与他无缘,何必还要继续掺和其中,当心被人当枪使了而不自知。” 第683章 完全是在意料之外 侯亭柯闻听低垂的双手不由一顿,倏然转头看向身旁的苏苑,也不顾当着她与朱常洵的面,直接质问道:“说,你撺掇我来找叶江抒,是不是打算拿我当枪使的?” 此刻她之所以与这个苏苑一同出现在这儿,就是因为方才在前院遇上的时候,她有意无意地描给自己,说是自己如今弄到这个不得不嫁给万长祚的地步,最终受益的是叶江抒。 她由此联想到她那表姐朱轩娆与江抒交好的事情,猜想她除了恼自己要害她之外,极有可能还是为了向江抒示好,才会不顾多年表姐妹的情分,狠心设计将自己的清白毁掉的。 因此,才会在气不过就这么跑来。 至于会在这里见到她的常洵哥哥,完全是在意料之外。 苏苑激她前来,虽确实怀有利用她对付江抒的心思,但当着她一心倾慕的福王殿下的面,为了维持端庄的形象,自然是矢口否认:“怀清郡主,你别乱说,我何时撺掇你来了,是你自己要来的。我只是看你怀有身孕,不放心你一个人,才跟过来的。” 那个叶溪摇,这是给她出的什么馊主意,让她唆使侯亭柯来对付叶江抒。现在倒好,人没对付到,被她这么一挑拨,也不知道日后福王会怎么看待自己。 “你还狡辩!”侯亭柯哪里肯相信,怒目瞪着她道,“你明知道我都要嫁人了,还对我说那样的话,要是让瑞安姑姑知道了我还因为常洵哥哥而与叶江抒为难的话,我嫁过去后该如何自处?!” 其实,早在赏荷宴那晚的事情发生后没几天,她就已经认命了,只是咽不下这口气,而那个害她失身于万长祚的罪魁祸首朱轩娆又在事发后不久离开京城去了卫辉,她找不到地方发泄,才会在苏苑的几句挑拨之下便燃起怒火。 但此刻经江抒这么一提醒,她才恍然明白,这个苏苑也是倾慕她的常洵哥哥的。她想要利用自己来对付叶江抒,才会不顾自己日后的处境,跟自己那样说。 “怀清郡主,你误会了吧,我就只是随口说了一句你嫁给万公子后,就不会再惦记着福王殿下了,叶小姐就可以安心待嫁了,并没有别得意思。”苏苑虽然恨她当着朱常洵的面一点儿颜面也不给她留,但却并不想明里与她结仇,语气尽量保持平和。 “你还不承认——!”侯亭柯脸色顿时大变,一把拽住她,“你刚才说话明明不是这种口气,你跟我过来,你说得时候,魏疏楹、周唤雪她们都在,我们现在就去找她们来评个理,看你到底有没有撺掇我的意思!” 说完,也不等她同意,拉着她大步向回路走去。 “好戏看完了,我们也可以走了。”望着二人拉拉扯扯地走远,江抒愉悦地道了句,转头看向身旁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的朱常洵,却不期然地撞上他灼灼的黑眸。 “怎么了?”她的心头猛地一紧。 “我家……王爷?”朱常洵眸光微动,轻轻重复一遍她刚才的话,笑意深及眼底。 “呃……”江抒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所说话的内容,忙道,“你别误会,我就是为了气侯亭柯才那样说得。” 朱常洵扯扯唇角:“那你那么说,是因介意她缠着本王吗?” “不不不,”江抒立即摆摆手,特真诚地解释道,“我只是有些怕麻烦,不想她继续与我为难。” “本王知道了,”朱常洵眸光瞬时暗淡下来,淡声道,“走吧。” 而后,也不等江抒,回过身,径自向前走去。 江抒望着他决然远去的背影,饶是再迟钝,也感觉到他似乎是生气了。 可是,自己刚刚好像没有说错什么呀,他为什么要生气? 她站在原地想了一阵子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暗道一声莫名其妙,快步追了上去。 第684章 不像是会在乎这个的人 沿着两旁花木环绕的曲折小道一路向北,直到走到卿冉阁的院门口,前路被虚掩着的两扇黑漆木门挡住,朱常洵方才止住脚步停了下来。 江抒为了缓和两个人之间的气氛,立即凑到他的身旁,一脸讨好地道:“王爷,这重阳节还有一个多月就要到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出城去城西的石景山登高,好不好?” 朱常洵没料到她会主动邀请自己,漆黑的眼眸中微微闪过一丝讶异,随后转头看向她,语调淡淡:“你不是一直在避着本王吗?怎么会突然想到要与本王去登高?” “这个……”江抒心说还不是因为刚刚不知怎么得罪了你,担心你再因此在退婚一事上故意与我为难,不肯松口。 只不过,嘴上说出的却是另一番话:“有吗?我怎么会避着王爷,不过是这些日子以来忙于研读诗书,不便见人罢了。再说了,这重阳佳节不都是要去登高的嘛,与王爷这种人物同行,也显得有面子不是。” 朱常洵听着她这番虚情假意的恭维的话,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懒得与她应付,径自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那……王爷肯原谅我了,是吗?”江抒忙抬脚跟了进去。 “你做了什么对不住本王的事,才会如此一反常态地向本王求原谅?”朱常洵倏然止住脚步。 “呃……我没有啊!”江抒微微一愣,待反应过来,立即摇头。 难道说,他刚才那个样子,不是在生自己的气? 那么,那会是…… 莫非是因为侯亭柯决定不再缠着他,让他有些怅然若失了? 可是,看他平时一副心胸开阔的样子,也不像是会在乎这个的人。 不过,俗话也说了,人不可貌相…… “小姐,你回来了。”就在她百般纠结之际,附近突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 江抒抬起头来,便看到一袭粉衫青裙的屏浅正手托漆盘站在前面几步远处的一丛翠竹旁。 她说完,不等江抒开口,又向着旁边的朱常洵屈了屈身子:“奴婢见过福王殿下。” 朱常洵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问道:“本王让你准备的东西,可准备好了?” “已经备好,”屏浅淡笑着点点头,“奴婢刚刚将它送去了鱼塘边的紫藤架下。” “备了什么?”江抒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旁的朱常洵。 他之前在老夫人面前说他在去畅和堂的路上遇到了屏浅,从她手中将自己要送给老夫人的寿礼带了过来,她原以为他只是在为自己那么快就将“拿错”的寿礼换回来的事情圆场,但看现在这个情形,难道这两个人真得见了面? 倘若如此的话,他在老夫人面前提出让自己陪他出来走走,还非要来自己的卿冉阁,根本就不是临时起意,而是一早就决定好的。 “到了,你就知道了。”朱常洵并未直言,眸光微动,面上的沉郁之色一扫而净,重新泛起一贯云淡风轻的浅笑,轻声道了句,拉起她的手臂,继续向前走去。 第685章 这是什么眼神 不久之后,位于院子东南角鱼塘边的紫藤架便到了。 现下虽已入了秋,但属于夏的炎热还未完全散去,江抒从畅和堂一路走来,被太阳晒得有些不太舒服,立即挣脱朱常洵的束缚,大步走进去,在花架下的软榻上坐了下来。 而后,四下环顾了一番,见里面除了藤椅、软榻、方几和方几上的一只茶壶、几个茶杯、一盘冰镇瓜果之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不解转头看向后一步进来的朱常洵:“王爷让屏浅准备了什么?我怎么好像没有发现?” “你再仔细看看?”朱常洵缓步走到她的身旁,目光略过软榻一侧的方几,淡淡一笑。 江抒点点头,再次四下看了看,却依然没有发现什么值得特别关注的东西,又冲着他摇了摇头。 朱常洵眸中不由划过一丝无奈,这丫头这是什么眼神,那东西那么明显的摆在那里,竟然还看不到。 顿了顿,他微微侧身,抬手指向方几上的果盘道:“你看这个。” 江抒顺着看去,只见几个偌大的火龙果正安安静静地躺在盘中。因为下面碎冰的缘故,皮上凝了一层水珠,看上去异常鲜艳。 她的嘴角张了张,正想说这有什么稀奇的,但还未来得及开口,又听他接着道:“这是安南进贡的龙珠果,昨天刚到京城,父皇命人送去王府了些,本王特地带几个过来给你尝尝鲜。” “安南……进贡的?”江抒低声重复一遍,面上不禁出现一抹意外之色。 难道,在这个时候,火龙果的种植还没有传入中国? 她仔细想了想,这才发现,自己来到这个时代的半年来,好像确实没有见过火龙果。 只不过,因为她前世对这东西太过熟悉了,才没有对它特别留意,只当稀松平常看待。 “是啊,”朱常洵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看她这个反应,以为她是对盘中果子的来历感到震惊,淡笑着从里面拿出一个道,“不如本王剥一个,你来尝尝吧。” “它……真的能吃吗?”江抒眸光微动,为了配合剧情,故作一副担忧的样子道,“我听人说,越是看上去美丽奇特的东西,越是有致命的威胁,我看它色泽这么艳丽,长得又这么奇怪,怕是有毒。” “放心,没有的,”朱常洵扯扯唇角,在她身旁坐下来,“这龙珠果也不是第一年进贡了,宫里的许多人都尝过,没有问题的。” “真的吗?”江抒一副不确定的样子。 那小心谨慎的模样,简直将“贪生怕死”四个字演绎的淋漓尽致。 “自然是真的,”朱常洵有些好笑地看她一眼,“难道本王还能害你不成?”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王爷当然不会害我,”江抒立即摆摆手,略一沉吟道,“只不过……我现在还不口渴,不如王爷先放下吧,我讲段故事给王爷听,如何?” 身为一个有隐私有尊严的现代人类,她可不想在吃东西的时候被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 第686章 从哪儿听来的故事 “也好。”朱常洵看她态度坚定,也不勉强,淡笑着点点头,将那冰镇好的火龙果又放回果盘之中。 “那……我就给王爷讲一个美女蛇的故事吧,”江抒微微垂眸,稍作思索道,“话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人首蛇身的怪物,长着美人的面庞,蛇的身子,一到晚上,就会出来隔着墙头只露出一张美人脸呼喊人的名字,倘若一答应,便会在半夜三更来把那人吃掉……” 这是她读初中的时候所学的课文《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的一个故事片段,为了让其显得精彩,她讲得极为详细,甚至还在其中添加了不少情节。 朱常洵含笑唯唯地听着,待到她讲完,不禁轻笑一声:“那美女蛇被飞蜈蚣收服了,倒是有意思。不过,本王却记得《山海经》中有记载,说是炼石补天的女蜗便是人首蛇身。” “《山海经》?”江抒低声重复一遍,眼中不由划过一丝意外,“王爷看得不应该是经史子集兵法战略一类书的么?怎么会看这个?” 她虽然没有读过这《山海经》,但也大约知道,里面所记述的都是一些女娲补天、夸父追日、精卫填海、嫦娥奔月之类的神话故事。 “闲暇时候的消遣罢了,”朱常洵淡笑着扬扬唇角,“对了,你是从哪儿听来的这么稀奇古怪的故事?” “呃……这个……”江抒微微一愣,随即道,“以前听说书人说得。” “哦?”朱常洵眼眸一眯,“本王怎么从来没有听到过?” “是这样的,”江抒忙解释道,“我是在来京城的路上听到的,王爷久居京城,没听过也正常。” “原来是这样,”朱常洵眸光微动,“那你可还知道其它的故事,不如再讲几段给本王听吧。” “好,”江抒提出讲故事除了避免在他面前吃那个火龙果外,同时还有以此打发时间之意,自然不会拒绝,轻轻点点头,想了想道,“那我就给王爷讲一个关于狐妖的故事吧,叫做《小翠》。” 此为清代蒲松龄的《聊斋志异》中的一篇,不过她看得却不是原著,而是改编后的电视剧,其间故事情节曲折,人物形象鲜明,剧情显得十分精彩。 待到讲完之后,看他一副颇感兴趣的样子,又接着将里面的《画壁》、《江城》、《连锁》、《婴宁》等比较出名的片段讲给他听。 只不过,一边讲着的同时,余光还不忘记时不时地瞄一眼外面天空的太阳,根据其位置来推断距离中午寿宴所剩的时间。 这样在她不着声色的期盼中,几个故事下来,终于到了晌午时分。 她正想着是现在就向他提出去前院,还是等到将此时的一个还未讲完的故事讲完后再提,外面突然传来一道急促的脚步声。 两个人同时转头看去,但见花架之外几丈远处的一条翠竹环绕的小道上,一袭黄衫碧裙的叶池挽正风风火火地朝这边跑来。 由于距离不是太远,很快她便跑进了紫藤架下,重重地喘息了一阵,抬起头来看向二人道:“四姐,王爷姐夫,终于找到你们了。这时候不早了,该去前院饮宴了,清徽园的戏班子都已经到了,正准备上装开戏呢!” 第687章 怎么会这么不客气 “王爷,那我们就快走吧。”江抒早有结束这艰难的独处的意向,同时也觉得身为老夫人的孙女,她的寿宴不宜去得太晚了,立即站起身来道。 “好。”朱常洵笑着点点头,也随之起身。 没有了二人身子的遮挡,叶池挽一眼看见位于方几上果盘中的火龙果,眸中顿时闪过一丝亮光,抬脚向里走了几步:“咦?那是什么?” 江抒侧头看了一眼,扯扯唇角道:“这是王爷今日带过来的龙珠果,是安南国进贡的。” “它是可以吃的,是吗?”听到后面一个“果”字,叶池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江抒看她这副馋相,不由一笑,抬手从里面拿出两个递向她:“呐,赏你两个尝尝鲜。” “四姐,你真好!”叶池挽双眼立时弯成月牙,毫不客气地抬手接了下来。 随后,正准备擦擦上面的水珠揣入怀中,突然想到什么,偏头看向她身旁的朱常洵:“王爷姐夫,你不会介意吧?” “当然不会,”朱常洵笑意盈盈地望着她,“你若喜欢,本王明日再让怯羽给你送些过来。” “谢谢王爷姐夫!”叶池挽冲他粲然一笑,对于吃的东西,持来者不拒的态度。 “好了,现在可以走了吧?”江抒看她这副得意的样子,淡笑着道。 “先等一下,”叶池挽说着,将手中的两个火龙果在身上比划了一下,却发现放在哪里都不合适,眉头不由一蹙,“这果子这么大,到时候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该怎么带呀?” “不如先放下来,等到寿宴结束之后再来拿吧。”江抒想了想,轻声提议道。 “好主意!”叶池挽认同地点点头,大步走到方几前,将那火龙果又放回了果盘之中。 而后,与两人一同沿着花架之外翠竹环绕的小道向外面走去。 大寿的宴席就设在前院慎德堂前大片的空地上,疏疏排列的圆桌,足足摆了二三十席之多。 在众席位往北两三丈远的位置,是早已搭好的戏台,为显喜庆气氛,上面挂满了红绫。 三个人走到附近之后,叶池挽突然停了下来,抬手拉住江抒的手臂:“四姐,我想去后台看看林老板他们上装,你陪我一起好不好?” “这……”江抒略一沉吟,征求意见地转头看向旁边的朱常洵。 “想去就去吧,”朱常洵很好说话地一笑,抬手向着已有不少人就坐的席座那边指了指,“本王先去那边,待会儿你们过来便好。” “嗯,我们很快就会过去的,”不等江抒开口,叶池挽干脆地答应一声,扭头看向她,“四姐,我们走吧。” 道完,抬手拉起她的手臂,大步向戏台的后面走去。 二人刚刚走到距离后台不远的一块翠竹环绕的大型太湖石旁,正准备绕过去,竹丛的另一边,突然传来一道凌厉的女声:“哼,你最好能够说到做到,要是今天出了什么岔子,别怪我不客气!” 这是叶溪摇的声音,她这话音落下,接着便传来两道急促的脚步声。 江抒立即拉着叶池挽在石头后面躲了起来,接着看到她与五夫人晏无娇面色沉郁的经过这边向远处走去。 江抒眸中不由闪过一丝疑惑,这母女二人,一向圆滑谨慎,从来不明里得罪人,这是在跟谁说话呢,怎么会这么不客气? 正想着,却又见一个身穿淡青色戏服、尚未化装的大约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一副凝重的神情,从此处经过。 第688章 希望能够多陪陪她 “哎?那不是林老板嘛!”隔着不远的距离,看清那人的长相,叶池挽面上不由出现一抹激动之色,抬脚就要追上去。 江抒忙抬手拉住她,仔细一看,发现正是自己前些日子与她在正西坊云居寺胡同的清徽班戏园子里所听的《还魂记》中那个唱柳梦梅的林芳洲,压低声音道:“你看他那个样子,心情似乎不太好,还是别去了。” “都怪五娘和五姐!”叶池挽有些不满地道,“人家好端端地来到府上唱堂会,她们凭什么跟人家说那么重的话!” “那你说,她们那样说,又是为什么?”江抒略一沉吟,轻声反问道。 “还不是为了要在祖母面前邀功!”叶池挽忍不住冷哼一声,“等到寿宴结束后,这堂会若唱得成功的话,她们肯定会说是她们私下里关照了戏班子里的人,他们才会唱得尽心。” “原来是这样。”江抒心中虽然对于这个回答并不认同,直觉上叶溪摇、晏无娇和这个林芳洲之间可能有什么秘密,但觉得对叶池挽这种只知道吃喝玩乐的没脑子的丫头,还是不说为好。 “好了,我们先回去吧。”叶池挽并不知道她心中的计较,努力敛敛神色,摇头叹息一声。 “你不要看戏班子里的人上装了?”江抒疑惑地问。 “林老板都不在,还有什么好看的,”叶池挽眉头一蹙,怏怏地道,“还不如回席上吃酥糖、瓜子呢。” “……”江抒顿时无语。 这种状态下还能想到吃,吃货不愧为吃货。 顿了顿,她缓缓点点头:“那就走吧。” 二人绕过戏台走到前面宴席的位置,在众席座间找了找,寻到朱常洵他们所在的一处位于边上的树荫下的席位,便直接过去。 此时,这一席已经坐了朱常洵、朱常浩、于靖桓、于靖容四个人,还剩下四个空位。 她们依次向着四人打过招呼,选了两个相邻的位子坐下来。 刚刚坐好,却听不远处传来一道稚气尚未退尽的清脆男声:“六哥,你看,三哥和五哥他们都在那边呢,我们也过去坐吧。” 几人闻言同时抬头,但见距离他们席位约莫两丈远的一盏雕花石灯旁,一袭深蓝色圆领袍的朱常瀛正一手拉着身边黛青色直身的朱常润,一手指向这边。 “常润,常瀛,快过来啊!”朱常浩立即抬起手来朝着二人挥了挥。 朱常润目光微微略过其间于靖容那张楚楚可人的小脸,轻轻点了点头,任由朱常瀛牵领着,大步走了过去。 待到与朱常瀛分别在仅剩的两个席座上就坐之后,转头看向与自己隔着于靖桓而坐的于靖容,深邃的眼眸中带着几分眷恋。 于靖容面色顿时一变,立即侧头避开他的目光。 朱常润望着她那决然的侧影,眼中不由闪过一抹失落,不过很快又被压制住,努力挤出一抹淡笑,将目光移向对面的朱常洵道:“三哥,你有时间便进宫去看看皇祖母,她老人家年纪大了,总希望我们这些晚辈能够多陪陪她,这些日子一直在念着你呢。” 第689章 偏偏就是看不见自己 朱常洵握着折扇的手微微一顿,对上他的目光,唇畔扯起一抹风华浅笑:“好。” 只不过,答应的虽爽快,心中对于这说辞却是一个字也不信。 那个皇祖母,因为不喜欢自己母妃的缘故,自小便没有关心过自己,她念着自己能够早日去洛阳就藩倒是不假。 甚至就连五年前那起震惊朝野的妖书案,他都怀疑极有可能是她为了让自己离开京城而弄出来的。 “三哥,不如到时候我与你一起去吧,我也好些日子没有进过宫了。”坐于他身旁的朱常浩侧头看向他道。 这皇祖母从来没有对三哥太在意过,突然念起他,肯定是想要说服他尽快去洛阳就藩。到时有自己在的话,还可以转移话题含糊过去。 “也好。”朱常洵知他此举是为了自己好,领情地点了点头。 不久之后,各席上的宾客就都到齐了。 紧接着,便有家仆、丫鬟陆续端来各式各样的精致菜肴以及醇香四溢的美酒,一一摆在众人身前的圆桌上。 而戏台那边的丝竹声也渐渐响起,帷幕缓缓拉开,有身着戏服的戏子依次步入场中。 “快看,快看,是汤先生玉茗堂四梦中的第一梦,《紫钗记》——!”在座的客人中不乏有经常看戏的,立即根据戏子们的行头判断出将要上演的剧目。 叶池挽此时正满怀期待地望着那边,闻听眉头不由一蹙:“怎么先演的是《紫钗记》啊,人家最想看的是林老板演的《还魂记》嘛!” “这最好的往往都会拿来压轴。”江抒偏头看她一眼,淡笑着道。 “那我还是先来吃东西吧。”叶池挽有些失望地将目光从戏台上收回,落在离她最近的一只酱蒸鸡上,一手扯下一只鸡翅,一手扯下一只鸡腿,轮换着啃了起来。 同席的其他几人看她这副举动,不由有些好笑,顿了顿,也相让着拿起竹筷,举起酒杯,把酒言欢。 如此酒过几巡,突然间,他们发现一直吃着东西的叶池挽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正歪着脑袋,用那只沾满了油的小手托着脸颊,望着戏台的方向,一副向往的样子。 “六妹,你怎么了?”江抒向着戏台那边望了望,朝她凑近几分,疑惑地问道。 叶池挽没有转头看她,抬手指着戏台,激动地道:“四姐,你看呢,演李益的那个小生长得可真俊!” 侧对面的朱常浩闻言,面色顿时大变,猛地将手中盛满美酒的细白瓷酒杯重重地蹾在桌子上,起身绕过去将她拉起来:“你跟我出来——!” “哎呀,你干嘛呢,快放开我!”看戏外加欣赏美少年的兴致被打扰,叶池挽一脸嫌恶地试图挣脱。 朱常浩却并未放,拉着她向一边走了一段距离,确定那个位置他们的谈话不会有人听到,方才用力将她甩开,冷声道:“你还问本王?!当日在寿阳姑姑的赏荷宴上,本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叶相国答应了要将你许给本王,你竟然还当着本王的面夸别得男人俊,这让别人怎么看待本王?!” 其实,他话虽如此说,却并不只是因为这一件事情而生气,而是气这丫头早前倾慕冉兴让,后来又对文震亨有好感,现在还来夸赞一个戏子,眼里能够容下那么多人,偏偏就是看不见自己。 第690章 可以不必这么为难的 叶池挽显然没能听出他语气里的醋意,经他这么一提醒,眼中顿时闪过一抹怒色:“你还好意思说!我都问过我爹了,他那天早上根本就没有见过你,更别说是答允了。你一句话害得没有人敢来向本姑娘提亲,还好意思在这里怪罪本姑娘!” “你以为本王不那样说,就会有人来向你提亲了吗?”朱常浩沉着一张脸,从头到脚将她审量了一遍,“你看看你自己,粗疏顽泼,没规没矩,每天只知道吃喝玩乐,有哪户人家会愿意娶你做媳妇,也就本王不嫌弃你!” 这个没心没肺的丫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夸赞一个戏子也就罢了,竟然还盼着有人向她来提亲,难道自己堂堂一表人才的瑞王殿下,连这些人都比不上?! “但本姑娘嫌弃你——!”叶池挽不知他心中的愤懑,怒目瞪着他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样说根本就是在报复我。几个月前因为黑风的缘故,我得罪过你,所以你就要害我嫁不出去,先是在寿阳长公主的赏荷宴上说出那样的话,又把文公子强行送回苏州!” “在你眼中,本王就是这样一个斤斤计较、小肚鸡肠的人?”朱常浩唇角不由浮出一抹凄然苦笑。 这么长时间以来,自己对她的用心,原来她都没看到,还把自己想成了一个卑鄙龌龊的小人。 “难道不是吗?”叶池挽扬头斜瞥着他,冷声反问。 “随你怎么想!”朱常浩有些失望地看她一眼,淡淡丢下一句,甩甩手臂,大步向着不远处的席位走去。 叶池挽也没有在原处停留的意思,紧接着走了回去。 同席的几个人见二人都是沉着一张脸回来的,知道他们的谈话必定不太愉悦,便都识趣地没有多问。 其中年纪最小的朱常瀛为了打破这沉闷的气氛,笑嘻嘻转头看向与他隔着叶池挽而坐的江抒:“哎,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虽然你长得有些丑,这么大了,还总是欺负小孩儿,但本王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原谅你了。” “真的吗?”江抒看着比两个月前在寿阳长公主的赏荷宴上见时长高了不少的少年,故作一副激动的样子,“那我真是太受宠若惊了!” 旁边的朱常洵看她这副夸张的表情,唇角忍不住抽了抽,继而将目光移向侧对面的朱常瀛:“既然如此,常瀛肯认她做三嫂了吗?” “这个嘛……”朱常瀛闷头想了想,扯着稚嫩的嗓音道,“反正三哥总是要娶她的,看在三哥的面子上,就勉为其难地认了吧。” “……”你可以不必这么为难的! 江抒看他瞥过自己时一副“这是对你天大的恩赐”的样子,本想咬牙切齿地回上这么一句,但看对面几人都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就连刚刚沉着脸返回的朱常浩与叶池挽面色都有所和缓,最终还是忍住了。 没想到,那小鬼头却得寸进尺:“本王既然不计较你的丑与凶,肯认你了,作为回报,你是不是应该帮本王一个忙?” 第691章 怎么就被绕进去了 “……什么忙?”江抒看着他那张状似天真无邪的小脸,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朱常瀛为免让她觉得自己是在有求于她,故意轻描淡写地道:“其实呢,也不是什么大忙……” “如此的话,想必你一个人就能解决,还找本姑娘做什么!”江抒不等他说完,淡声将他打断。 而后,别过头去,将手伸向附近的酒壶,假装要为自己倒酒的样子,不再理他。 “本王不是这个意思,”朱常瀛顿时有些急了,起身绕她的身旁,“本王是说,这对于你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哦?是吗?”江抒眸光微动,偏头看向他,“愿闻其详。” “是这样的,”朱常瀛见她肯听自己说了,这才松了口气,环眸四顾了一番道,“那京都首富的许家,不是与你们家是姻亲嘛,我来到后都没有看到他们家的人,你帮我找一下吧。” “帮你找人?”江抒不用想也知道他要找得是许家那位粗疏顽泼比叶池挽更胜一筹的三小姐许云笙,眼眸一眯道,“这个自然是不成问题,只不过……” 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他项间所佩戴的那块带着斑斑点点的瑕疵却被雕琢的别具匠心的碧玉坠子:“本姑娘从来不做亏本的事情,要本姑娘帮忙,你总该表示一下吧。” “这……”朱常瀛略一迟疑,假装没注意到她的视线,将腰间那块白璧无瑕的玉玦扯下来递向她,“现在总行了吧?” 江抒却不伸手去接,淡笑着摇摇头:“这是上好的和田软玉吧,一定十分贵重,我可没有那么贪心,我就要这枚瑕玉坠子就好。” 说着,还向着那枚玉坠指了指。 “不行,”朱常瀛连忙抬手护住,后退两步道,“这是本王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前几天太子哥哥要拿一块血玉来换都没给他,不能给你!” “既然如此,那你就自己去找人好了。”江抒轻哼一声,背过身去,摆明态度自己不会做出让步。 “……算了,给你就给你吧。”朱常瀛看这情形,知道自己倘若不将这玉坠子给她,她指定不会帮忙,而同席的另一个叶家人叶池挽脸色又不太好看,也不能找她,只好不情不愿地将其解下来递向她。 要怪就怪自己太小了,还不到出宫建府的年纪,出趟宫门不容易,想见那丫头一面更是困难,不然才不会被这个又丑又凶的女人趁火打劫。 “多谢了。”对于自己想看中的东西,江抒自然不会客气,直接抬手接了下来。 “现在可以去了吧?”朱常瀛看着她那副得意的样子,咬牙问道。 “桂王殿下都忍痛割爱了,怎么还会有不去的道理?”江抒淡淡扯扯唇角,将那玉坠塞入怀中,缓缓站起身,向着前面的席位走去。 朱常瀛望着她迅速远去的背影,直到那身影为不断离席敬酒的宾客的身影所阻挡,才突然懊恼地一拍脑袋。 这所谓的帮忙不是说好了是作为肯认她做三嫂的回报的嘛,自己怎么就被她这么给绕进去了! 第692章 可别松口给了他 不到片刻功夫,江抒便去而复返,走到自己的席位前,冲着朱常瀛融融一笑道:“桂王殿下,人我找到了,就在首排的最中间一席。” “有劳了。”朱常瀛还在为自己被她绕进去的事情而生气,语调冷淡地道了句,迫不及待地起身向那边走去。 “四姐,他要见的肯定是那许家的三小姐许云笙,但许云笙今日没来,许家只来了二姐和许夫人两个人,你这样算不算是在骗他?”旁边的叶池挽看着他走远,转头向着刚刚在自己身旁坐了下来的江抒问道。 “怎么会是骗呢,”对上她的目光,江抒眨眨眼睛,“他只说了让我帮他找许家的人,又没说找许家的谁,我只要按照他的要求找到了,不就可以了?” 说完,不顾同席众人面面相觑的神情,将那玉坠从怀中取出,对着太阳仔细端详起来。 只见它呈大约一寸半宽、两寸长的长方形的样子,四角都被打磨成了圆弧,在厚度上,最厚的地方不足半寸,整体颜色有明有暗,有深有浅,凸出的部分是一个戴着斗笠的老人坐在河边枯树下凿开的冰洞旁垂钓的画面,上面斑斑点点的瑕疵在这一情景下都化作漫天纷飞的雪花,与她前世所听说过的一件价值连城的瑕玉传奇之作《风雪夜归人》的意境颇为相似。 这也正是平时不怎么喜爱玉器的她非要将这枚玉坠弄到手的原因。 侧对面的朱常润看她一副认真专注的模样,不禁淡笑着开口:“叶小姐真是有眼光,这是苏州玉雕大师陆子冈的新作——《独钓寒江雪》。” “是不是大师之作我倒不在乎,”江抒微微转头看向他,“我看中的是它化腐朽为神奇的立意,这若不是一件独出心裁的瑕玉之作的话,我也就不会夺人所爱了。” “说得不错,”一旁的朱常洵轻笑一声,待她回头看向自己,抬手伸向她道,“不如本王替你来保管吧。” “不用了。”江抒立即将握着玉坠的手挪开,身子也跟着往后移了移。 “你确定?”朱常洵看她这副警惕的样子,淡淡扯扯唇角,“这常瀛过去之后找不到人,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 “……”江抒朝着朱常瀛远去的方向望了一眼,觉得那小鬼头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不能达成所愿见到他想见的人,回来后肯定会想要向自己将玉坠讨回去的,若硬是不给的话,也显得不太好看,最终还是不甘地放入他的手心,叮嘱道,“那你可别松口给了他。” “放心好了。”朱常洵悠悠一笑,将那玉坠塞入衣袖。 “哦,对了,你临走的时候也别忘了还给我。”江抒想了想,又补充道。 “这是自然,”朱常洵眸光微动,有些好笑地望着她,“本王只是难得见你如此喜欢一件东西,不想你再失去罢了,若是忘了,你提醒便是。” “那就多谢王爷了。”江抒满意地点点头,冲他露出一个璀璨至极的笑容。 同席的其他几人看着二人这番好商好量的互动,顿时有种无力的感觉。 你们夫妻两个合起伙来算计一个小孩子,确定合适吗? 第693章 传出去会累及名声 “叶江抒,人呢?!”很快,朱常瀛便怒气冲冲地返回来,也顾不得顾及江抒未来福王妃的身份,直呼其名地朝她质问道。 “你没见到吗?”江抒故作一副疑惑的样子,“二姐和许夫人不就在那里嘛。” “谁说她们了!”朱常瀛脸色顿时大变。 “你说让我帮你找许家人,难道她们不是许家人吗?”江抒朝着那边扫了一眼,偏头反问道。 “你……”朱常瀛被这话给问住,一时间无言以对,顿了顿,方才道,“你明明知道我指得不是她们,是许云笙!” “桂王殿下这话从何说起,”江抒眸光微动,淡笑着道,“桂王殿下又没说,我怎么可能知道。” 说着,将目光移向身旁的叶池挽:“六妹,你说是不是?” 叶池挽侧头看了她一眼,违心地点点头:“不错,四姐所言极是。” “就算是这样,你没能帮我找到我想见的人,总该把那个玉坠子还给我吧。”朱常瀛看这情形,心知此时再追究江抒到底知不知道他指得是许云笙这件事情已经毫无意义,遂抬手伸向她。 “这……恐怕不行,”江抒眼眸一眯,转头看向另一侧的朱常洵道,“我已经把它交给王爷保管了。” “三哥……”朱常瀛立即面带期待地看向她身旁的朱常洵。 “常瀛啊,这送出去的东西,泼出去的水,断断没有再收回的道理,”朱常洵微微敛敛神色,语重心长地道,“更何况,男子汉大丈夫,出尔反尔的话,传出去会累及名声。” “可是……三哥,那是常瀛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朱常瀛一副不甘的样子,“她什么都没帮到常瀛,怎么能够就这么便宜了她!” “不如这样吧,”朱常洵略一沉吟道,“你不是看中了三哥府上的那只碧筒饮了嘛,回头三哥命人给你送到宫里去。” “真得——?!”相对于《独钓寒江雪》的玉坠来说,朱常瀛对那只年代久远的翠绿琉璃茶盏碧筒饮的喜欢更甚一些,面上立时出现一抹激动之色。 “自然是真得!”朱常洵黑眸不动声色地划过身旁江抒那张清丽的面容,含笑点点头。 “三哥,那不是你……” 坐于他另一旁的朱常浩正想说出那是他最喜欢的东西,却被他抬手制止。而后,轻轻拿起身前的细白瓷酒杯,朝着同席的众人举了举:“不如我们再来干一杯吧。” 几人相互对看一眼,觉得此事到此为止也好,也纷纷举起了酒杯。 接下来,由于一时找不到新的话题,便都将目光移向了几丈远处的戏台上,漫不经心地看起戏来。 一出曲折离奇的《紫钗记》足足唱了一个多时辰方才结束,接着又唱了两出名剧——王实甫的《西厢记》与汤显祖的《还魂记》。 待到那最后上抬的《还魂记》唱完,已是日薄西山时分,至此,延续了一整天的大寿便算是结束了。 江抒与叶池挽将同席的几人送出叶府大门,返回的时候,无意间看到那戏班子里的人正在后台收拾道具。 其中便包括那还未卸装的戏班名角林芳洲。 叶池挽看到之后激动不已,正想拉着江抒走过去,但才刚刚转了弯,却见五房的晏无娇、叶溪摇母女从与她们相对的另一边朝着他走去。 第694章 可要说话算数 “怎么又是她们!”叶池挽脸色顿时一变,“寿宴前就因为她们,弄得林老板心情不好,害我都没有办法过去看他,现在竟然又来了!” “也许她们是觉得林老板戏唱得好,特意过来为之前的那些话向他道歉的。”江抒朝着那边望了一眼,为着二人找借口。 只不过,这样说的同时,心中对于三人之间的事情却更为疑虑。 这找了第一次不够,还要找第二次,莫非他们之间,真得有什么秘密? “她们那种趋炎附势的人,怎么可能会向林老板道歉,肯定是又要为难他了!”叶池挽不待她多想,蹙着眉头道,“不行,我得过去看看。” “你不能去,”江抒眸光微动,抬手拉住她道,“她们不光趋炎附势,而且还会生事。你一个闺阁小姐,若是单独去见一个戏子的话,经过她们添油加醋的一传,这名声可就毁了。” “那该怎么办?”叶池挽一听有些迟疑。 倒不是担心自己的名声真得会被毁掉,而是怕被祖母知道后惩罚,尤其是那种长期限的禁足。 这每个节气都有每个节气的特色小吃,一旦错过了,就要再等上足足一年。 “我们先回去吧,”江抒略一沉吟道,“你若想见林老板,得空我陪你去戏园子看他,到时候就不会担心再有人生事了。” “这倒也是,”叶池挽想了想,觉得此言有理,郑重地叮嘱道,“那你可要说话算数。” “这是自然。”江抒淡淡一笑,别有深意地朝着晏无娇、叶溪摇母女过来的方向望了一眼,拉着她向着后院的方向走去。 只是,才刚走到通往中院的位置,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止住脚步,一脸无奈地望向她道:“六妹,那个《独钓寒江雪》的玉坠我忘记向朱常洵要回来了,不如你先回去吧,我去门口看看他走了没有。” “我陪你一起去吧。”叶池挽提议道。 “不用了,”江抒轻轻摆摆手,“这当着太多人的面有些话不好说,我一个人去就好。” 语毕,转身大步向回路走去。 叶池挽望着她走远,觉得也没有停留的必要,便就回身继续前行。 她没想到的是,她的这位四姐并未真得去大门口找朱常洵拿什么玉坠子,而是在通往戏台后台的地方停了下来。 然后,回头看了看,见她已经走远,遂放心地悄悄转身朝那边走去。 “从今往后,你最好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不然我是不会放过你的!”刚刚走到附近的翠竹旁躲了起来,便听到叶溪摇冷厉的声音。 然后,她抬手拉起她身旁晏无娇手臂:“娘,我们走——!” 江抒看这情形,心知自己已经错过了他们谈话的重点内容,不禁有些后悔。 都怪自己太过小心,担心叶池挽在身边会坏事,想方设法地将她骗走,才耽搁了时间。 她目送着二人走远,正准备失望地离开,不经意抬头,却见自己前面几步远处的另一丛竹丛中,一袭水红色衫裙的桃雪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 这桃雪是叶溪摇身边的丫鬟,一贯机灵地很,刚刚躲在这里,似乎是在——偷听? 有了这一认识,江抒眼眸不由微微眯起,迅速走过去,一把将她拉住。 “啊?四小姐——?!”桃雪没想到身后竟然会有人,心头不由一惊。 江抒并未立即开口,将她拉到一个偏僻的角落,方才道:“桃雪,我问你,你刚刚都听到了什么?” 第695章 现在可以走了吗 “奴婢……奴婢只是不小心弄丢了绣帕,到这边来找找,不知道四小姐这话何意!”桃雪迅速低下了头。 “哦?”江抒唇角微微一扬,“既然如此,你就与我一起追上五娘和五妹去问问,看她们都与林老板说了些什么。” 道完,伸手就要再次去拉她。 “奴……奴婢不能去!”桃雪连忙后退两步。 “为何?”江抒抬脚紧逼上去,一双澄明的眼眸直视着她。 “我……我家夫人和小姐若是知道了奴婢在这儿的话,会打死奴婢的!”桃雪被她看得心中一慌,脱口道。 “你到底听到了些什么不能听的,她们才要打死你?”江抒听到这回答,笑容不由一敛,直觉上三个人之间不仅有秘密,而且似乎还是见不得人的。 桃雪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慌忙摇摇头:“奴婢没听到什么,奴婢什么也没听到,是奴婢说错话了。” “是吗?”江抒语调陡然一寒,“你若还不肯如实交代的话,那就到你家夫人和小姐面前去说个清楚吧!” 语毕,她作势就要去追叶溪摇和晏无娇。 “四小姐,奴婢说,奴婢说——”桃雪一听顿时慌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抬手拉起她的裙摆。 顿了顿,仰头看向她道:“是这样的,几个月前的一个晚上,哦,对了,就是四小姐病了的那晚。当晚奴婢与我家小姐看过四小姐,从卿冉阁离开后,我们并未立刻回待凤轩。我家小姐得知我家夫人没有去探望四小姐,觉得有些奇怪,说要去集芳园看看是怎么回事,奴婢就陪她去了,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江抒一把抓住她的手臂。 “没想到……没想到……”桃雪略一迟疑,吞吞吐吐地道,“没想到,我家小姐进去之后,竟然撞见了我家夫人在与一个男人偷|情……” “什么?”江抒饶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五房的母女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听到这话,还是不由有些震惊。 桃雪又接着道:“我家小姐非常生气,说她不知廉耻,对不住老爷,要去告诉老夫人,被我家夫人求着劝着拦下了。” “那个男人,是不是就是这个林老板?”想到叶溪摇对待林芳洲的态度,江抒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桃雪稍作沉默道:“当时奴婢没有进去,在外面只听到我家小姐说他是一个卑贱的戏子,我家夫人管他叫芳洲,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因为担心被我家夫人和小姐知道了我听到了这件事情,再杀我灭口,便悄悄离开了,躲在了院门口。然后在他们出来的时候,再返回去,假装成到外面寻找丢掉的绣帕了,不知道里面说了什么的样子。今日听到有人提起林老板的名字,才想到当日的事情,猜想应该就是,因此才会躲在这里偷听。” “所以,事实就是,你家夫人与这个林老板偷|情,被你家小姐撞破了,你家小姐怕这件事情败露,才会过来威胁林老板?”江抒顺着猜测道。 桃雪点点头,小心地问:“四小姐,奴婢现在可以走了吗?” “这可不行——”江抒眸光微动,“你现在就跟我去老夫人那里,将你刚刚所说的话再说一遍。” 第696章 自然得好好利用 半个月前去张家湾接君晚照的路上遇截一事,当她猜到与叶溪摇脱不了干系后,便下定决心,这把随时都有可能会刺向自己的软刀子,如果有办法除去的话,是绝对不能再留了。这段时间正愁找不到她的错处,如今送上门来的把柄,自然得好好利用。 虽然叶溪摇在这件事情只能算是包庇,如此并不能真得除去她,但除掉晏无娇,让她跟着受些惩罚,连带着名声受些损,想来也还算不错。 “奴婢不能去,”桃雪神情不由一慌,“奴婢若是说出这件事情,害了我家夫人,事后我家小姐是绝对不会放过奴婢的!” “你若不去,那现在就跟我去问问她们刚刚都说了些什么,看她会不会放过你!”江抒冷声威胁道。 “四小姐……” “起来,跟我走——!”江抒并不理会她眼神以及语气中的哀求,淡声道了句,转身大步向回路走去。 跪在地上的桃雪见事情没有回旋的余地,只好不情愿地起身跟了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沿着院中花木环绕的小道走了没多久,位于中院的老夫人的畅和堂便到了。 此时,老夫人已经换下寿宴上庄重的装束,正斜坐在大堂之中正对堂门的主位上。 叶向高与俞折玉并行坐于她的一侧,低声与她说笑着。 由于时候已晚,堂内灯架上的红烛已被点亮,闪烁的烛光打在三人的脸上,微微泛出些橙红色,给人一种其乐融融的感觉。 江抒带着桃雪一走到门口,便看到这样一幅和谐美好的画面,心中不由一震,脚下的步子也跟着微微止住。 “四丫头来了,为何不进来?”老夫人坐在正对门口的位置,最先看到她,语气慈和地问道。 位于她旁边的叶向高与俞折玉闻言,同时转头向外面看去。 江抒偏头看了自家爹娘一眼,朝着他们扯扯唇角,遥遥地向着老夫人屈了屈身子道:“抒儿本来是有件事情想要禀告祖母,但看祖母和爹娘说话这么高兴,又不知道该不该打扰。” “有话但说无妨,有什么不该打扰的,”老夫人笑着摆摆手,“快些进来吧。” “是。”江抒恭敬地答应一声,偏头看了侧后方的桃雪一眼,抬脚踏进门槛。 桃雪知道她的意思,也紧跟着进去,待她走到距离老夫人几步远的位置停下了,随之止住脚步。 老夫人环眸扫了一眼这不是主仆的一主一仆二人,目光落在江抒的身上,问道:“四丫头,你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 “回祖母,这件事情是关于五娘和五妹的,不如就让桃雪来说吧,”江抒抬手指了指身后的桃雪道,“她一直跟在五妹的身边,有些事情比抒儿知道的清楚。” “也好,那你就说吧。”老夫人将目光移向桃雪,淡声道。 桃雪有些紧张得点点头,略一迟疑,低声开口:“回老夫人,事情是这样的……” 接下来,将之前跟江抒所说的那些话,又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第697章 有着怎样的居心 老夫人一贯看重声誉,最痛恨的便是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听完脸上阴沉一片,许久,方才沉声道:“你说得,可都是真得?” “老夫人请明察,奴婢所言句句属实。”桃雪抬头看了前面的江抒一眼,惶恐地回道。 “高儿,你怎么看?”老夫人强压下心底的怒意,面带担忧地看向一旁的叶向高。 当年在她怀疑俞折玉所生的四孙女不是她儿子的亲骨肉的时候,便因为怕儿子知道了面子上过不去而只字未提,没想到好不容易得知这四丫头是她儿子的亲生女儿,时隔不久,却又发生这样的事情。 叶向高略一沉吟,朝着她抬抬手道:“娘,儿子认为,若想知道事实究竟如何,不如将她们母女二人与那林芳洲叫来,当面对质。” 他这语气平静的很,明明所说得事情是他的妾室与人有染,却好像此事与他无关一样。 “如此也好,”老夫人心中气愤难平,并未注意到他这不合常理的表现,转头向着候在一侧的几个丫鬟吩咐道,“你们两个,去把五夫人和五小姐请来,你们两个,马上赶去前院,看那戏班子走了没有,没走的话,立刻将那个叫林芳洲的戏子叫到这里来!” “是。”几人齐齐答应一声,屈身后退几步,转身向外面走去。 老夫人看着她们走远,沉默了一阵,方才将目光从外面收回,随之落在江抒的身上,带着几分考量与探究。 江抒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后退两步,抬头看向她:“祖母……” 老夫人抬手指了指她身后的桃雪道:“四丫头,你老实跟祖母说,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又怎么做到让这丫头来祖母面前交代一切的?” “我……”江抒闻言心头一紧。 之前她只想着这个祖母最看重相府的清誉,将这件事情揭穿,一定能够除掉晏无娇,给那个几次三番害她的叶溪摇重重的一击,却忘了,她同样看重府上后辈们的品行与修养。 此事即便是真得,她也会疑心自己为何会不顾姐妹情分将它揭露,到底有着怎样的居心。 在这件事情上,自己虽然确实是怀有目的的,但觉得还是不说为好,正想着该如何含糊过去,却听桃雪开口道:“回老夫人,是奴婢发现了那个与我家夫人有私情的人是谁之后,觉得不能再隐瞒下去,准备来告诉老夫人,路上恰巧碰上了四小姐,才告诉她的。” “正是如此,正是如此。”江抒虽不明白这不情不愿跟同前来的丫头为何会为自己说话,但这话左右是对自己有利的,还是立即点点头,证实她的说法。 老夫人对于这个结果虽不完全相信,但看二人说辞已经达成一致,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也便索性到此为止。 不久之后,那两个前去后院请晏无娇、叶溪摇母女的丫鬟便将人请来了。 看到大堂之内除了老夫人之外,还有叶向高、俞折玉、江抒、桃雪几人,叶溪摇的眼中不由闪过一丝疑惑,尤其是在看到自家丫鬟桃雪之后。 不过,此时也不是留意这个的时候,顿了顿,她向着堂内的长辈一一行礼道:“摇儿见过祖母,见过爹,见过母亲。” 第698章 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 晏无娇也跟着向着几人屈了屈身子:“妾身给娘请安,给老爷请安,给大姐请安。” “你们可知道,此刻叫你们前来,所为何事?”老夫人神情莫测地望了母女一阵,沉声问道。 “回祖母,摇儿和娘不知。”叶溪摇抬起头来,恭敬有礼地回道。 “你来说——!”因为得知她有可能包庇了行为不轨的晏无娇,老夫人此时并未感到她如以往那般懂事,反而觉得这话异常刺耳,将目光移向面前的桃雪。 “是,”桃雪惶恐地答应一声,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母女二人,略一迟疑道,“老夫人叫五夫人和小姐前来,是因为知道了五夫人与别得男人有染,做下了伤风败俗的事情。” “你这个贱婢,你别在这里胡说!”晏无娇闻言心头一紧,面上随之出现一抹怒色。 叶溪摇面色也瞬间变得不太好看,冷冷瞪向她道:“桃雪,你乱说什么!” “奴婢没有乱说,”桃雪心知自己已经将这个埋藏在心底多日的秘密说出来了,这母女二人若是缓过劲来指定不会放过自己,索性不再顾虑,直言道,“几个月前四小姐病了的那晚,奴婢与小姐看过四小姐,从卿冉阁离开后,在五夫人的集芳园房门口,奴婢可是亲耳听到小姐说夫人不知廉耻,说一个叫做芳洲的男人是一个卑贱的戏子。” “你别在这里胡言乱语,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叶溪摇很快反应过来这丫头当日是听到了房内的对话,不过考量到她无凭无据,也不过是一面之辞,对于那件事情矢口否认。 “老夫人,奴婢没有胡言乱语,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还请老夫人明察。”桃雪立即转头看向主位上的老夫人。 “那你可有证据?”叶溪摇向前两步,冷声质问道。 位于前面的江抒闻听,身子不由一顿。 方才她只顾着要揭穿晏无娇的不轨行为,给这个处处害她的叶溪摇一个重击,却忘了桃雪的话在没有物证的情况下,根本就不能动摇这对母女的分毫。 就在她考量该如何挽回一局的时候,却听桃雪道:“奴婢有,奴婢早就准备好了。” 她说着,抬手从衣袖中取出一块淡青色的男人用的汗巾递向老夫人:“老夫人请过目。” 叶溪摇一眼扫过,并未觉得什么,后面的晏无娇却是一脸慌张。 那是……那可是…… 她正欲走过去夺下来,老夫人身边的李嬷嬷已经先行一步走了过来,抬手将那汗巾接下。 而后,返回老夫人的身旁,将其展开,递向老夫人。 老夫人淡淡扫了一遍,目光落在右下角的“芳洲”二字上,本就沉郁的脸色陡然变得更加难看,一把夺下来,狠狠扔向站于堂中央的晏无娇:“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娘……这不是儿媳的。”晏无娇捡起来看了一眼,强压下心底的不安,否认道。 “你还狡辩!”老夫人忍不住冷哼一声,“用盘针刺绣的人算不得少,用散错针刺绣的人也不在少数,会双面绣的亦可能见,但用这盘针、散错针法结合的双面绣,除了你晏无娇,恐怕就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第699章 真是少见多怪 “老夫人说得不错,”站于她身旁的李嬷嬷道,“当年在南京的时候,南城儒商陶员外的夫人为求五夫人一幅绣作回去研习,可是足足等了三个月之久。” “就算如此,这也不过是一块汗巾而已,并不能说明什么。”叶溪摇将那绣帕从晏无娇的手上接下来,假装认真地看了一遍,故作平静地道。 她不能让自己的娘亲被坐实不轨的罪名,不然的话,自己的名声就算是毁了,更有甚者,连真实的出身都有可能被揭露出来。 那样一来,将来别说是想当惠王妃,就是嫁个好人家,恐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五妹此言差矣,”江抒有心想要除掉晏无娇,自然不会认同她的说法,偏头看向她道,“一块汗巾虽然不能说明什么,但这块汗巾上若是绣了不该绣的东西,那可就另当别论了!” “四姐指得是——?”叶溪摇眼中寒光一闪,转头对上她的目光。 “五妹这不是明知故问么?”江抒忍不住嗤笑一声,抬手指向她手中汗巾的右下角,“不就是这两个字么?” “芳洲……”叶溪摇低声读出声,“这不就是出自唐人崔浩《黄鹤楼》中的诗句‘芳草萋萋鹦鹉洲’么?我娘她最喜欢这句诗了,常常将里面的字拆开来绣在帕子上了,四姐真是少见多怪!” “是么?”江抒眼眸微眯,将目光移向后面的晏无娇,“既然五娘这么喜欢这句诗,敢问这‘芳草萋萋鹦鹉洲’的上一句是什么?” “这……”晏无娇略一迟疑,越过她看向叶溪摇。 江抒迅速向那边挪了几步,用身子将二人隔开,偏头望着她道:“怎么?难道五娘是因为心中紧张,想不起来了?” “我……”晏无娇一个戏子出身,哪里见过多少古诗词,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正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下意识地转过身去,却见已经卸下面装却仍穿着戏服的林芳洲在两个丫鬟的带领下走上堂门高出地面的几级台阶。 晏无娇的身子不由一颤,踉跄后退两步,险些跌倒在地。 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后面突然传来江抒不咸不淡的声音,似在自语:“这位林老板的名字,似乎就叫做‘芳洲’。” 主位上的老夫人闻听,脸色瞬时更沉了几分,待到一行三人走进堂门,不等林芳洲开口,摆手向着刚刚带叶溪摇和晏无娇过来的两个丫鬟吩咐道:“搜——!” “是。”二人齐声答应一声,一同走到林芳洲的面前,在他身上搜了起来。 不久,其中一人便从他的衣袖中抽出一方月白色汗巾,遥遥地向着老夫人一举:“老夫人,找到了。” 说完,双手捧着那汗巾,快步走到老夫人的面前,屈身递了上去。 老夫人抬手接下,将其展开,向那右下角的方向看去,只见果然如之前料想的那样,用盘针、散错针结合的双面绣法绣着“芳洲”二字,连字形和大小都与之前那淡青色汗巾上的极为相似。 她阴云密布的脸上顿时闪过一丝冰寒,将手中的汗巾用力甩向已经回过身来的晏无娇:“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第700章 不愿看到她受到任何伤害 面对确凿的证据,晏无娇心知再说什么也没用,抬头看了她一眼,并未徒劳无功地再做辩解。 只不过,被自己女儿的贴身丫鬟背叛,终究还是咽不下这口气,上前两步,一把揪住桃雪的衣领,恶狠狠地道:“你这个贱婢,我说几个月前那块汗巾绣好后怎么会突然不见了,原来是被你给偷了去,你竟然在那个时候就想着要害我了!” “咳咳……奴婢没有,”桃雪身为丫鬟,即便晏无娇犯下了过错,也不能将她推开,吃力地摇摇头,“奴婢没有偷汗巾,也没有想要害夫人。那汗巾是奴婢奉小姐之命去集芳园为夫人送参汤的时候,在院门外捡到的。” “既然如此,为何不还给我?!”晏无娇怒声朝她吼道。 “奴婢……”桃雪略一迟疑,低声道,“奴婢不是傻瓜,那块汗巾一看就是给男子用的,而夫人从来不给老爷绣汗巾,奴婢若是拿去还给夫人,夫人肯定会担心奴婢跟人提起这件事情,如此一来,还会给奴婢活路吗?” 自然不会——! 晏无娇差点儿脱口而出。 不过,为了不在众人面前露出自己恶毒的一面,避免叶湖掬撞伤变傻的事情有人疑心到自己,最终还是忍住了,揪住她领子的力道也跟着小了几分,同时对她多看了两眼。 没想到这丫头平时一副简单乖巧的模样,竟然还能想到这些。 桃雪迟迟等不到她开口,顿了顿,又接着道:“再说,夫人与小姐若是知道奴婢听到了当晚房内的对话,也肯定不会容奴婢继续活下去,奴婢为求保命,唯有留下它当做筹码了。” “如若是这样,我与你家小姐又没有发现你听到了当晚的对话,你为何还要将事情抖出来?”晏无娇面色一寒,冷声质问道。 “这……”桃雪目光微微略过前面的江抒,显得有些为难。 “是你这个贱人,对不对?!”晏无娇最擅长的便是察言观色,即便她这动作很不明显,还是看出了其中的端倪,用力将她甩开,向着江抒扑去。 “把她拉住——!”老夫人忙吩咐一旁的两个丫鬟。 桃雪一个下人,被她揪住领子她不在乎,但江抒却是她目前最为看重的孙女,自然不愿看到她受到任何伤害。 两个丫鬟立即听命地答应一声,快步走上前去,将晏无娇拉住,将她的双臂紧扣在身后。 “叶江抒,你这个贱人,我何时做过对你不利的事情,你为何要害我?!”晏无娇双手无法行动,却不忘记用怒目瞪视来表达自己的情绪。 这还要问你的好女儿叶溪摇,若不是她几次三番的害我,我也不会对你出手! 江抒淡淡回视着她,在心里道。 只是,说出口的却是:“五娘何时都没有做过对我不利的事情,我这不是在害五娘,我是不忍心看到爹被如此欺骗,才要将五娘的丑事揭穿的,要怪就怪五娘自己不知廉耻,竟然做下此等伤风败俗的事情!” 第701章 只有弃车保帅 “我不知廉耻,我伤风败俗,呵呵……”晏无娇面上的怒意陡然消失,自嘲地一笑,转头看向大堂一侧自始至终都神色平静的叶向高,“我欺骗了他……” “娘,你快认错呀,快向爹认错!”叶溪摇见事已至此,忙走过去拉住她,以求在老夫人面前为自己之前的包庇行为挽回一下。 “你这个孽种,给我让开!”晏无娇冷冷横她一眼,一把将她甩开。 而后,抬手指着险些被甩倒在地的她,恨恨地瞪向几步远处的叶向高:“叶进卿,你知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是什么吗?是当初那么多人,偏偏看上了你,放弃嫁人为妻的机会,给你做妾,还为你生下了这个孽种!” 通过刚才的几番对话,她已经确定这里没人知道她女儿叶溪摇的身世,自己与人有染的事情被揭穿,是没办法自救了,目前只有弃车保帅。 “娘,你怎么能这么说!”叶溪摇听出她此话的用意,不等叶向高开口,顺着她的意思,故作气恼地道,“摇儿是爹的女儿,堂堂的相府五小姐,你怎么能说摇儿是孽种!” “这都要问他——!”晏无娇看她一眼,将手移向了依旧无动于衷的叶向高,“我当初那么真心真意地对他,为他放弃了一切,他带我来府中,宠我幸我,却只是为了与别得女人置气,如此生下的女儿,还不是孽种么?!” “你给我住嘴!”老夫人见她竟然出言侮辱自己的孙女,一张脸瞬间沉到了极致,厉喝一声,向着叶溪摇摆摆手道,“五丫头,到祖母这边来,她这种人,不配做你的娘!” “这……是,”叶溪摇故作为难地迟疑了一阵子,轻轻点点头,缓步走到她的身旁,低声道,“祖母,您打算如何处置我娘?” 老夫人目光冷冷划过面前的晏无娇,落在后面的林芳洲身上,冷厉的语气接近于冰寒:“奸|夫|淫|妇,即刻拉到磬月池,沉塘——!” “叶老夫人,这件事情最早是我强迫的她,并以此为要挟,逼迫她一次次不得不从我,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您放了她,沉我一个人好了。”林芳洲毫不迟疑地向前几步,态度坚定地道。 晏无娇闻言身子微微一震,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他。 她知道这个男人是深爱着她的,为了她多年以来只唱柳梦梅,为了她一直没有娶妻,为了她不远千里地从南京来到北京,却没想到,他竟然会愿意为了自己去死。 当初是她有眼无珠,错把珍珠当鱼目,最好的明明就在身边,却不曾珍惜,错将自己的一生付在了一个一心只爱着别得女人的男人身上。 如今,既然他能做到为了自己去死,自己又何尝做不到,她顿了顿,回头看向主位上的老夫人道:“不是这样的,是当年俞氏走了之后,老爷不再到我房里,我不甘寂寞,才去勾引他的。要沉就沉我好了,还请娘看在叶府声誉的份上,不要为难于他。” 第702章 是不会迁怒于她的 “无娇……”林芳洲没料到她会如此说,俊秀的面容上不由出现一抹诧异。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她与自己保持着这种有违道德的关系,是为了报复叶向高,却没想到,她竟然也愿意用生命来保护自己。 然而,他堂堂七尺男儿,又怎么能让自己心爱的女人来承担这一切,再次向前两步,挡在她的身前道:“叶老夫人不要听她胡说,是我一早就对她有觊觎之心,不甘她跟了别人,才寻找机会强迫她的。” “不是的,他才是在胡说,”晏无娇立即摇摇头,抬脚走到他的身侧,“是老爷带我来到府中,却一再冷落于我,我心中不甘,才去勾引他的。” “无娇,你不要再为了保护我而说谎了,”林芳洲转头看向她,“别忘了,你还有五小姐,你若担下这样的罪名,她以后在相府的处境可就堪忧了。” “这个不用你来关心!”老夫人冷冷瞪他一眼,沉声道,“摇儿是我们叶家的骨肉,纵然她娘做错了事情,但毕竟与她无关,没有人会迁怒于她。” “祖母……”叶溪摇转头看向她,一副感动不已的样子。 老夫人抬手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望着面前的二人,语调冷厉地道:“既然你们争着抢着要揽下责任,如此患难见真情,那我就成全你们,来人呢——” “且慢!”叶向高心知她是要发落他们了,忙抬手阻拦。 随后,将目光移向她道:“娘,这件事情毕竟关系到相府的声誉,不宜闹大,否则我们相府将会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那依你之见呢?”老夫人敛敛神色,淡声问道。 叶向高看了两人一眼,有礼地朝着她抬抬手:“儿子认为,不如将他们二人赶出京城,让他们从今往后不得再踏入京城半步,对外宣称五夫人因病去世。” “那不就是成全了他们!我不同意!”老夫人冷哼一声道,“既然要宣布去世,那就该留下尸身,依我看,不如赐她白绫一条!” “娘,这万万不可!”叶向高忙站起身来,“终究是儿子误了她,对不住她在先,您这样是陷儿子于不义。” “娘,进卿说得不错,不如就让他们离开吧。”坐于叶向高旁边一直未开口的俞折玉也随之起身,朝着她一礼,“事情追根溯源,责任终究在儿媳与进卿的身上,若不是因为当初我们的置气,五妹就不会嫁给进卿,也就不会发生今日的事情。” “你还知道责任在你!”老夫人饱含怒意的目光倏然转向她,“当年我高儿将一整颗心都掏给了你,却被你伤的体无完肤,你可知道,在他纳妾进门的时候,强颜欢笑的背后,心里有多煎熬!” “儿媳知道,儿媳现在都知道了,”俞折玉偏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叶向高道,“过去是儿媳愚钝,没有看清进卿的好,才一再伤了他的心,儿媳会用自己后半生的时光,和……”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脸上浮起一抹红晕:“和……未出世的孩子,一同来补偿他。” 第703章 不宜再动干戈 什……什么?! 她此言一落,大堂内一片震惊。 就连位于她身侧的叶向高也不例外。 他有些激动地转头看向她,抬手拉起她的手,声音颤抖地道:“折玉……可是真得?” 他们虽然已有长女海拂、长子成宣、四女江抒三个子女,但她在怀他们的时候,都是对他怀有怨恨的,尤其是四丫头江抒。 他至今犹记得,当年那个月朗星稀的夜晚,他在她的房门外从暮色四合一直站到月上中天,看到那个曾与她青梅竹马被她叫做表哥的男子在她房内足足待了三个时辰才离开。 虽然那么近的距离,他足以确定里面的两个人并没有做出什么逾越的事情,但自己一心爱着的女人心里却只有别人的那种熬心的痛还是逼得他丧失了理智。 那男子一离开,他便急着推门进去,不顾她的反抗,将她死死按在床上。 事后她那冰冷淡漠的眼神,便成了她对自己态度的永久的定格,即便后来她被发现怀了身孕,也未曾改变过,直到再后来他因公外出,被快马加鞭赶来的家仆告知,他的妻子俞折玉难产离世…… 而如今不同了,如今她是爱着他的,这个时候若是为他怀上了孩子,便是他们真真正正的爱的凝聚。 俞折玉对上他期待的目光,轻轻点点头。 “多久的事了?你怎么不早说?”老夫人急忙收住面上的怒意,由叶溪摇搀扶着起身走了过来。 俞折玉淡笑着望向她道:“儿媳前几天身子略有不适,请来大夫诊过脉后,说是已有两个多月了。儿媳觉得自己都到了这个年纪,保住孩子不容易,不想大家空欢喜一场,所以想着等到四个月后胎像稳定了再说。” “别胡说!”老夫人眉头轻微一蹙,“我们叶家的子孙福大命大,一定可以顺顺利利地出生。” “祖母说得是,”她身旁的叶溪摇不动声色地看了对面的晏无娇、林芳洲一眼道,“只不过,母亲怀上了小弟弟,是件喜事,家里不宜再动干戈。” “五丫头所言不错,”还沉浸在喜悦中的叶向高也跟着道,“娘就放过他们二人吧,就当是为您未来的孙子积德了。” “这……也好。”老夫人沉吟了片刻,终究觉得还是孩子更为重要,微微点了点头。 而后,将目光移向了面前一前一后而站的林芳洲、晏无娇二人,沉声道:“今日就看在未出世孩子的份上饶过你们这一次,往后在京城,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们,否则,定不轻饶——!” “是。”两个人齐声答应一声,唯恐她会反悔,不再停留,忙着退出大堂,向外面走去。 老夫人望着二人走远,顿了顿,又将目光移向了一侧的叶向高:“你方才所说得对外宣称她因病去世一事就算了吧,家里若有人离世,终究还是不吉利的,就说她是去德胜门外的静心庵陪汤氏清修了吧。” “一切但凭娘做主。”叶向高恭敬有礼地朝着她抬抬手。 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转头看向身旁的叶溪摇道:“至于你,虽然我说了不会因为你娘的过错迁怒于你,但你明知她做下伤风败俗的事情,却选择包庇,终究还是有错的,就去佛堂闭门思过五天吧。” 第704章 不如考虑考虑他 于是,事情最终以叶溪摇受到这个轻微的处罚收场。直让江抒深深觉得,她费尽心思的一番折腾,就是为了成全晏无娇和林芳洲的。 因此,心中郁闷至极,将自己怀有身孕的母亲送回吟春园后,便情绪低落地回了自己的卿冉阁。 叶池挽是在次日一早知道这件事的,江抒刚刚起床,还没来得及用早饭,她便匆匆赶来,稚嫩的小脸上没有因为即将喜得弟弟或者妹妹而高兴,也没有因为五房母女一个被逐出家门一个被罚去佛堂而幸灾乐祸,反而是一片纠结。 “怎么了,这是?”江抒看她这副模样,眸中微微出现一丝不解。 叶池挽稍作沉默,跨过门槛走到她的身前,有些失落地道:“四姐,你说,我是不是注定要孤独终生啊?我开始倾慕冉公子,冉公子成了寿宁公主的驸马;后来又对文公子有些好感,文公子却被朱常浩那个讨厌鬼送回了苏州;再后来又觉得林老板年纪虽然大了点儿,但也还不错,可林老板竟与五娘……” “这世上的男子不止他们三个,”江抒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打断她道,“其实呢,我觉得吧,那个瑞王殿下虽然平时玩世不恭了些,但人还是挺不错的,你不如考虑考虑他。” “哼,那我还不如割掉头发到庵里去当姑子!”叶池挽一脸不屑地道。 “你确定?”江抒眼眸轻轻一眯,倾身向她凑近几分,“到庵里去当姑子,每天可就只能吃斋了。” “啊?我不要——!”叶池挽反应过来,急忙后退两步。 她的酱香兔,她的吊炉烤鸭,她的肉串,她的鲟鱼八珍锅……那些都是她最爱的东西,怎么可以再也吃不到…… 恰在此时,屏浅提着食盒从外面回来,里面红烧鱼、豆豉鸡的浓香透过木板的缝隙飘散出来,老远就能闻到诱人的香气。 “呵呵,真巧啊,四姐也没吃早饭。”叶池挽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是啊,六妹要不要留下来一起?”江抒看她那副馋相,扯扯唇角道。 “四姐盛情相邀,却之未免不恭,那便从命好了。”叶池挽毫不客气得道了句,快步迎上去将那食盒从屏浅的手中接下,朝着她吩咐道,“你去趟陵春居,等樱零回去,让她把从厨房取的饭菜送到这边来。” “是。”屏浅有礼地答应一声,转身向外面走去。 叶池挽不等她走远,又迅速返回原处,把食盒的盖子打开,将里面的碗盘一一取出来放在面前的圆桌上。 那动作之熟练,让一旁观看的江抒不由瞠目结舌。 “四姐,还愣着做什么,快坐啊!”在那只色香味俱佳的豆豉鸡上扯下一只鸡腿狠狠地啃了一口,叶池挽抬手朝她招呼道。 江抒缓缓点点头,走到她的对面坐下来,略一沉吟道:“这还有八天就到中秋节了,到时候侯亭柯与万长祚大婚,你会去吗?” “当然要去了!”叶池挽再次啃了一口那鸡腿,含糊不清地道,“这瑞安长公主之子与寿阳长公主之女成婚,到时酒席一定差不了。” 第705章 还是别去给她添堵了 “……”又是关于吃! 江抒看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忍不住在心里翻个白眼。 三句话不离其宗,吃货果然不愧为吃货! “对了,四姐,你为何要这样问?难道你不打算去?”将口中的鸡肉吞咽下去,叶池挽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一只沾满油渍的手隔着桌子伸向她。 江抒眉头顿时一蹙,迅速向后仰了仰身子,避开她的触碰。 待到她意识到自己的嫌弃,讪笑着将手收回,方才道:“那侯亭柯一贯心高气傲,我想她必然不愿我看到她不得不嫁给万长祚的情形,我还是别去给她添堵了。” “她那种人,你何必为她想这么多,你忘了当初她是怎么刁难你的了!”叶池挽想到两个月前寿阳长公主的赏荷宴上,侯亭柯逼迫她作诗的事情,不赞同地道,“依我看,我们就该认认真真地备上一份‘厚礼’,到时候好好向她祝贺一番。” “这倒也是——”江抒闻听眼眸微微一眯,扯扯唇角道,“俗话说,礼多人不怪,六妹,这个重任,就交给你了。” “怎么?你真不去?”叶池挽看她不像是在玩笑的样子,面上笑容陡然收敛。 江抒轻轻点点头,借口道:“我和我娘分别了十七年,好不容易才团聚,这阖家团圆的中秋节,我想与她一起过。” “那……好吧。”人家都找这个理由了,叶池挽也不好继续强求她与自己同去,再次啃了一口手中的鸡腿道,“不过,你别忘了你昨天所说得,得空陪我去清徽园。” “那个林老板不是都走了么?你还去那儿做什么?”江抒有些不解。 “去看昨日《紫钗记》中演李益的那个小生啊!”叶池挽微微抬头,小脸上浮起一抹憧憬,“四姐不是说这世上的男子不止冉公子、文公子和林老板三个么?他虽然没有冉公子有学问,没有文公子有手艺,没有林老板那么红,但那模样生得,一点儿都不比他们任何一个差。” “咱家大哥身边的阿瞻也不比他们三人中的任何一个长得差,十分符合你的要求,你要不要也来考虑一下啊?”江抒不禁有些好笑,“他可比那小生离得近多了,妥妥的近水楼台。” “四姐,你别乱说,人家可是认真的!”叶池挽眉头一皱,有些不乐意了。 “好好好,认真的,改天陪你去就是了。”江抒看了一眼她手中的鸡腿道,“快点儿吃吧,吃完后开个龙珠果,让你尝尝鲜。昨日给你的两个,你也没有来拿。” “这不是来了嘛,”叶池挽抬手指了指她自己道,“先说好,你要开的那个不算,我还是要拿走两个的。” “没问题,”江抒十分爽快地点点头,“你就是全部拿走,也无妨。” “不用了,”叶池挽摆摆手道,“王爷姐夫已经答应了,今日会让怯羽给我送些过来的。” 说着,突然想到什么,倾身向她凑近几分:“对了,四姐,你昨日只顾着对付五娘、五姐她们,还没有将那枚《独钓寒江雪》的玉坠从王爷姐夫手中要回来吧,不如待会儿我陪你去讨。” 第706章 一直都不亲厚 “你陪我去了,怯羽来给你送龙珠果的时候,找不到你的人,再将东西给搬走了怎么办?”江抒眸光微动,半是说笑半是威胁地道。 “啊?不会吧?”叶池挽表情不由一僵,“他应该知道给我送去陵春居,交给樱零的呀!” “这可说不准,”江抒唇角微扬,故意拖起尾音,“我看那怯羽就是一个粗枝大叶的武夫,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也许他根本就想不到这一点。” “那该怎么办?”叶池挽一听有些担忧。 倘若那龙珠果送来了又给搬回去,她怎么还好意思让人家送第二次。 那样的话,这安南国进贡的稀罕物,自己岂不是就吃不上了? 江抒稍作沉默,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道:“这讨要玉坠也不急于一时,改日再去也无妨,还是先等着龙珠果送到之后再说吧。” 她虽然很想尽快拿到那枚玉坠子,但却不想在走到福王府后,恰巧碰上朱常洵派人进宫去给朱常瀛送那什么碧筒饮,不然就没办法否认《独钓寒江雪》是他忍痛割爱拿碧筒饮跟朱常瀛换回来的了。 如此一来,自己若将其接下,就算是欠了他一个很大的人情,以后再提解除婚约的事,就得有所顾虑了。 “那也只好这样了。”叶池挽并不知道她心中的计较,以为她是在为自己着想,有些失落地点点头。 她本来还想着借这个机会到福王府的厨房去转一转,看看那位据说厨艺十分了得的掌勺大厨郭小余是不是徒有虚名,现在看来,只能等到四姐嫁过去之后再说了。 “好了,快吃吧,”江抒抬手指向桌上的饭菜道,“待会儿陪我去趟畅和堂,向祖母她老人家请安。” “昨天不是刚祝过寿嘛,你怎么会今天就要去请安?”叶池挽面上微微出现一丝不解。 他们府上并没有日|日向长辈问安的惯例,如无传唤,隔上四五天去一次即可。而且据她所知,她的这位四姐,与那一贯严苛的祖母可是一直都不亲厚的。 “还不是因为昨晚的事情,”江抒轻轻叹息一声道,“没想到费尽心思的折腾了一番,结果却是成全了晏氏和那林芳洲,只让叶溪摇闭门思过五天,还让祖母对我有了看法。这不得去找个机会化解一下。” “放心吧,有我在,没问题的,到时候我会为你说话。”叶池挽搁下手中的鸡腿,十分豪迈地拍拍胸脯。 只不过,当她将手移开,看到浅色纱衫上胸口的位置几个显眼的油手印时,稚嫩的小脸瞬时大变,猛地站了起来:“啊——!我新做的衫子——!” “呵呵,原来这只是你习惯的动作,方才并不是有意想要弄脏我的衣服的。”江抒随之站起身,向着她的油手指了指,不禁轻笑出声。 “你还在这里笑!”叶池挽看她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顿时有些生气了,“你刚刚为什么不提醒我?” “呃……这个嘛……”江抒眼眸微眯,无奈地朝着她摊摊手,“你动作太快了,我没来得及。” 第707章 一定可以飞的很高 “可我这样子,还怎么去见祖母嘛,”叶池挽眉头不由拧成疙瘩,“她一定会认为我仪容仪表不得体,不具备大家闺秀风范的,说不准还会罚我回去闭门思过,或者是请几个嬷嬷来教我礼仪。” “不如待会儿等屏浅和樱零过来,让她们再去趟陵春居,为你取一件替换的过来。”江抒想了想,提议道。 到时去老夫人那里,有这个六妹作陪的话,气氛应该会相对融洽一点儿,她自是不会改口说让她不用去了。 “那也只好如此了。”叶池挽有些怏怏地坐回去,抬手从那豆豉鸡上扯下另一只鸡腿,发泄似的狠狠地啃了起来。 当日,看过老夫人,从畅和堂离开后,江抒为免叶池挽再提关于那玉坠的事情,便建议她回陵春居好好等着怯羽,以免错过,自己则回了卿冉阁,如往常那样,继续翻阅她的医书,摆弄她的草药。 一晃几日过去了,很快便迎来了中秋节这天。 由于已经决定不去瑞安长公主府参加侯亭柯与万长祚的婚礼,加之前一晚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促人酣眠,江抒并未早起,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起床。 在屏浅的侍候下洗漱梳妆完毕,简单地吃了点儿早餐,闲来无事,便决定先去吟春园探望一下自己那怀有身孕的名义上的母亲俞折玉,然后再到四夫人阮凤致的静思园去看看。 因为吟春园是叶府后院的首院,位于后院的最前面,而卿冉阁又位于最后面,一前一后,由此过去,需要绕过好几座院子。 在途经以往二夫人汤弄秋所住的凝惠园时,突然见瞥叶湖掬蓬松着头发,提着只纸鸢垂头丧气地从里面出来,嘴里还不时地发出一些让人听不懂的音节。 这个叶湖掬自从脑子出了问题后,就变得格外缠人,江抒不想被她缠上,本能地想要避开。 然而,却还是晚了一步。 叶湖掬一看到她,便立即加快脚步跑过来,仰起一张不太干净却不失明丽的小脸,可怜兮兮地道:“四妹,你可来了,她们都不跟我玩,你陪我去后花园放风筝,好不好?” “当然没问题,”江抒为了能够顺利摆脱她,一口答应,接着借口道,“只不过,三姐需要等一等,我要先去厨房拿月饼,等我们吃过月饼后才能去。” 道完,为免她继续缠着自己,擦过她的肩膀,大步向前走去。 但刚走没多远,突然一阵清凉的风吹来,湿润中夹杂着几丝微不可察的恬淡香气。 江抒身子不由一震,下意识地止住脚步。 她轻轻转回身,循香而去,最终停在叶湖掬的面前,目光落在她腰间所佩戴的香囊上。 “四妹,你怎么又回来了?”叶湖掬观察了她一阵子,歪着脑袋天真地问道。 “没什么,”江抒缓缓摇摇头,“就是觉得三姐的纸鸢做得特别漂亮,可以给我看看吗?” “你看吧。”叶湖掬很好说话地将那纸鸢递向她。 江抒冲着她扬唇一笑,向前靠近几分,趁着接纸鸢之际,一只手在她的腰间轻轻一拉,利落地将那香囊解下来,收入衣袖。 而后,假意看了几眼手中的纸鸢,又还回给她:“三姐的纸鸢真好看,一定可以飞的很高。我先去厨房了,很快就会过来陪三姐去放的。” “嗯,我等四妹回来。”叶湖掬调皮地眨着眼睛。 江抒含笑点点头,不再停留,转身向前走去。 待到走到叶湖掬看不到的地方,方才微微止步,将衣袖中的那个香囊取出来,神情凝重地举到鼻前。 第708章 到底知不知情 檀香、麝香、荷花、玫瑰、桃花、百合、丁香,这是著名合香“花间露”的配方。 只不过,里面除了这七中香料之外,还有一种东西——曼陀罗种粉。 前世的时候,她曾看过一些关于曼陀罗的资料,得知它是含有毒性的,尤其是种子,更是含有剧毒,长期接触,可使人神智不清。 难道……叶湖掬自从那日撞伤变傻后,至今尚未清醒过来,是因为它? 可是,这东西并不是任何香料的成分,为何会出现在她的香囊里? 莫非是有人不希望她清醒,刻意为之? 那么,这个不希望她清醒的人,又会是谁? 是那个将她推入磬月池中,想要置她于死地的人吗? 但那个人为何要置她于死地? 是因为她得罪了什么人,还是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秘密…… 思及至此,江抒猛然意识到,自己前几天揭穿的晏无娇与林芳洲的私情,就是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 难道说,那个要置她于死地的人,便是晏无娇,原因是她撞破了她与林芳洲之间的事情,而她香囊里的曼陀罗种粉就是晏无娇放进去的? 倘若如此的话,这件事,叶溪摇到底知不知情? 假如她是知情的,自己又该怎么去证明? 江抒想着,握着香囊的力道不由加大了几分。 这个叶溪摇,与自己保持面和的时候,尚且一次次的害自己,前几天揭穿晏无娇与人有染一事,已经撕破了脸,就更加会肆无忌惮。如果可以借此机会将她除去的话,是一定不能再留了。 如此计较着,她快步走到前面的岔道处转了弯,沿着远离凝惠园的另一条小道返回自己的卿冉阁。 屏浅此时正拿着根树枝在院子里挥舞着,练习叶成宣新教的招式,看到江抒回来,立即止住动作,大步迎上前来道:“小姐不是去探望夫人了嘛,怎么回来了?” 她才出去不到片刻功夫,这么短的时间,根本不足以到达吟春园。 “没什么,”江抒若无其事地扯扯唇角,“就是突然想到你春天晒的杏花十分不错,准备拿些过去给娘泡茶。” “好,奴婢这便去取。”屏浅含笑答应一声,丢掉手中的树枝,转身向着里面正房所在的那排坐北朝南的房屋走去。 江抒挪了挪脚,本想一同过去,但想了想,又觉得没有必要,最终还是决定在原处等着。 屏浅很快便提着一只松软鼓囊的蓝锦袋子去而复返,笑着递向她道:“小姐,奴婢拿来了。” 江抒点头应了一声,抬手接下,吩咐她好好看家,转身向外面走去。 而后,在卿冉阁院门外,悄悄寻了个隐秘的位置,将方才从叶湖掬那里拿来的香囊打开,将里面的曼陀罗种粉连同着合香香料一同倒入泥土,在其中塞入差不多体积的杏花。 接着,走向通往凝惠园最近的路。 她若想证明叶溪摇与叶湖掬身上被放曼陀罗种粉的事情有关,就不能让她发现叶湖掬身上的香囊不见了,不然打草惊蛇,让她有所防范的话,证据就不好找了。 至于为何要倒掉原来的含有曼陀罗种粉的香料,换成杏花,而不直接将那香囊放回到叶湖掬的身上,则是出于两种考虑:一来,这五房的母女做事一向滴水不漏,想要找到证据并不容易,若是自己始终都找不到的话,还可以抱希望于叶湖掬可以清醒过来成为人证;二来,这曼陀罗种粉是极为恶毒的东西,戴的时间久了,叶湖掬就永远难以恢复正常了,她身为医者,终究无法做到坐视不理。 第709章 根本不能拿来借用 沿着院中曲折小道再次走到凝惠园附近的时候,江抒意外地发现,叶湖掬竟然站在原地未动,正踮着脚尖朝着她之前离开的方向翘首张望着。 听闻身后的动静,她缓缓转过身,看到来人是江抒时,立即大步迎了上来,惊喜地道:“四妹,你回来啦!” 江抒敛敛神色,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三姐在这里等着,就赶快过来了。” “那你拿的月饼呢?”叶湖掬低头看了看她空空如也的双手,歪着脑袋问道。 “呃……”江抒这才想到自己竟把这个给忘了,只好借口道,“我怕三姐在这里久等,到了厨房就又急着赶回来,居然忘记是去做什么的了。” “那我们不吃月饼了,现在就去后花园放风筝,好不好?”叶湖掬举了举手中的纸鸢,一脸期待地道。 “没问题——”江抒本就想着找个机会将那个香囊尽快给她系回去,对此自然没有任何意见。 “那就快走吧。”得到满意的答复,叶湖掬兴高采烈地拉起她的手,沿着她过来时所走的路,大步向着后花园的方向跑去。 由于叶湖掬不肯放人,江抒将那香囊给她系回原处后,又陪她在后花园待到晌午,方才离开去了自己那名义上的母亲俞折玉那里。 然后在俞折玉的吟春园与她用过午饭,又去了四夫人的静思园,一直陪她到日薄西山时分。 刚向她告辞离开,回到自己的卿冉阁院门口,正准备推门进去,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清脆明朗的女声:“王爷姐夫,你看,是四姐——” 江抒闻听脚步不由一顿,下意识地循声转头,但见院门一侧几丈远处花木环绕的小道上,一袭黄衫蓝裙的叶池挽正一边指着自己,一边向这边走来。 在她的身旁,则是身着纯白直身,看上去风度翩翩、公子如玉的朱常洵。 自己所住的卿冉阁,位于叶府后院的最后面,再往后没有任何院子,二人来了这里,摆明是来找自己的。 江抒虽然不想在中秋节这样重大的日子见到朱常洵,担心他会提出让自己陪他进宫赴什么中秋晚宴,但这种时候,心知躲也躲不过了,索性大方地迎上去,笑盈盈地道:“王爷怎么来了?六妹这么快就回来了?怀清郡主与万公子的婚宴结束了吗?” “是啊,是啊,”待到两厢走到只余几步距离,叶池挽止住脚步,抢先开口道,“王爷姐夫说要带四姐去一个地方,就与我们一同回来了。” “带我去一个地方?”江抒心头一紧,侧头看向她身侧的朱常洵,“去什么地方?该不会是进宫赴宴吧?” 朱常洵眸光微动,扯扯唇角道:“本来不是的,但你若想去,改去那里也无妨。” “不不不,”江抒立即摆摆手,“我只是猜测一下,最近几天有些倦,不想去人多的地方。” 若是进了宫,跟那些自诩有学问达官贵胄、公子千金同席,少不了又要吟诗赋词。 关于中秋节关于月亮的诗词,她是知道的不少,像什么“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像什么“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像什么“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但那都是些唐诗宋词,根本不能拿来借用。 倘若到时候自己什么都作不出的话,前些日子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名声,恐怕又要毁于一旦,再次沦为坊间的笑柄。 第710章 也好一同承担 “那本王便带你去一个清静的地方,可好?”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朱常洵眼眸微眯,抬手伸向她。 “什么地方?”江抒并不为其所动。 “到了,不就知道了?”朱常洵扯扯唇角,偏头望着她道。 “我不去!”江抒淡淡瞥他一眼,毫不犹豫地一口回绝,“这中秋佳节,阖家团圆的日子,我还要留在家里陪爹娘和祖母赏月,不然少不了又得落下一个不孝的罪名。” “这你不必担心,”朱常洵柔和一笑,将手向她递近几分,“本王已经跟老夫人请示过了,你尽管同本王去就好,不会有任何人怪罪你的。” “四姐,王爷姐夫都这样说了,你就去吧,”叶池挽见她面上还有迟疑之色,抬手扯了她一把道,“你要是还有所顾虑的话,不如我陪你一起,到时候就算有什么后果,也好一同承担。” “方才在过来的路上,六小姐不是说,今晚哪儿也不去,要留在府中陪着三夫人赏月么?”朱常洵微微侧头看向她。 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叶池挽闻言一愣,差点儿脱口而出。 但对上他漆黑幽深的眼眸,很快又反应过来,他是不想自己跟着碍眼,遂识趣地一拍脑袋:“你瞧我这记性,刚刚说过的话,这么快就忘了。四姐,王爷姐夫,那你们两个去吧,我就先走了。” 道完,不再停留,转身向着回路走去。 “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走吧。”待到叶池挽走远,朱常洵抬头看了看西边天空不再璀璨的太阳,笑意融融地道。 “你确定,不是进宫赴宴?”江抒略一沉吟,试探地问道。 如若不是进宫去赴那中秋晚宴的话,同他出去也无妨,正好可以找个机会,将那别具匠心的瑕玉坠子《独钓寒江雪》向他讨要回来。 朱常洵有些好笑地看她一眼,指了指她身上的衫裙道:“若是进宫,本王会不让你回去换衣吗?” “这倒也是,”江抒想到上次太后大寿之前他命人送礼服过来的事情,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那就快走吧,早去也好早回。祖母虽然同意了让我出去,但回来的太晚了,终究还是不太合适的。” “好。”朱常洵很好说话地笑了笑,轻轻转身,牵起她的手臂,缓步向前走去。 在他的牵领下出了叶府大门,看到门口只停着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江抒才发现,这个人要带自己出去,竟然没有准备马车。 她的眉头不由蹙了起来,正想表示一下自己的不满,但旋即又想到,他是跟着叶池挽、叶溪摇一起回来的,福王府的马车不在这里也正常,神情很快又恢复如初,转头看向他道:“这个六妹,也真是的,既然知道王爷要带我出去,还让人将马车赶走,看来只能再命人去备车了。” “不用了,”朱常洵含笑摆摆手,“是我让她不用将马车留下的,我们有它便好。” 语毕,大步走到那枣红色高头大马旁,拉住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遥遥地将手伸向她。 第711章 正好可以边走边赏 江抒站于原地未动,定定地望了他一阵道:“王爷的意思是,我们共骑一匹马?” “不错,”朱常洵悠然一笑,薄唇轻启,“有什么问题吗?” “王爷不觉得,这样极为不妥吗?”江抒看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脸色忍不住变了变,“这要是让人看见了,坊间指不定会有怎样的传言。” 她虽然不太在乎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对她的看法与评价,但潜意识里怕会传到朗莫的耳中,那样,说不准他会认为自己是一个随随便便的人。 “那依你之意呢?”朱常洵扬扬唇角,偏头反问。 江抒略一沉吟,向前几步道:“王爷能否告诉我,王爷要带我去的地方,离这里有多远?” “这……似乎也不是太远。”朱常洵想了想道。 “那不如我们便走着去吧,”江抒仰头看了看上方逐渐暗沉下来的天色,“这月亮很快就要出来了,正好可以边走边赏。” “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朱常洵眸光微动,“不过,你确定么?” “当然。”为了避免与他同乘一匹马,江抒答得毫不迟疑。 “那好。”朱常洵眼眸一眯,利落地从马上下来,缓步走到她的身旁,轻轻拉起她的手臂,带向前走去。 二人沿着暮色下宽窄不一的巷道出了叶府所在的小时雍坊,经由外面的西长安街一路向西,在与宣武门里街相交的西单牌楼处南转,进入宣武门里街,然后由宣武门出了内城,沿着外面的宣武门大街继续向南行去。 如此走了大约半个时辰之久,还没有到所谓的他要带自己去的地方,江抒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之前话里的“似乎”、“不是太”、“你确定”等类似于陷阱的用词,有些不悦地转头看向他:“王爷不是说那地方离得不远么?怎么还没到?” “快了。”朱常洵也不介意她不善的态度,淡笑着回道。 “那是有多快?”江抒面带质疑地望着他,“请王爷实话告诉我,我们走过的这些路,占全程的几成。” 朱常洵微微止住脚步,向前看了看,又转头向着身后看了看,稍作沉默道:“将近一半。” “就是说,还不到一半?”江抒眉头顿时拧了起来。 朱常洵轻轻点点头:“大概是这样。” “那我不去了,我要回去。”想到到了之后还要返回,剩下的路在四分之三以上,江抒顿觉有些腿软。 “恐怕不能如你所愿了。”朱常洵黑眸陡然一凝,语调也跟着沉了几分。 江抒没料到他的态度会突然这般转变,正想问他是什么意思,但还未来得及开口,只见侧前方几丈远处的几棵粗壮的大树后面,同时走出几十个身穿黑色夜行衣、黑巾遮面的黑衣人,个个手中握着长刀,刀刃映着刚刚升起的明月的光亮,散发出冰冷的光芒。 “刺客——?”她的心头不由一窒,下意识地后退两步,转头看向身侧的朱常洵,“冲你来的还是冲我来的?” 第712章 一个都对付不了 “你觉得,凭你的本事,需要惊动这么多人么?”朱常洵并未看她,紧紧盯着一步步靠近的黑衣人道。 “那你岂不是连累了我?”江抒闻听脸色一变。 “可以这么说吧,”朱常洵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毕竟是本王要带你出来的。” “你还知道这个!”江抒眼中立时划过一丝不满,冷声道,“你为什么要害我置身于危险之中?” “这也不是本王愿意的,”朱常洵略一沉吟道,“本王也没想到会有人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本王性命。” 那是因为你的存在威胁到人家的利益了。 江抒差点儿脱口而出。 不过,最终还是忍住了,淡声道:“既然他们不是冲我来的,应该不会为难我吧?” “这可说不准,”朱常洵方才偏头看向她,“你与本王在一起,他们或许会认为你是本王的帮手,先将你除去,才好一致来对付本王。” “啊?”江抒小心肝不由一颤,“那……你的功夫怎么样?这么多人,能对付得了吗?” “不好说,”朱常洵想了想道,“要看他们的功夫怎样了,若是个个都是高手的话,对付一两个都成问题。” “那该怎么办?”江抒一听慌了,“难道我们要死在这里?” “有可能。”朱常洵看她这副慌张的样子,唇角不动声色地轻轻一抿。 “你该不会为了脱身,而将我丢在这里,不管我的死活吧?”眼看着那些黑衣人渐行渐近,江抒突然想到什么,有些警惕地道。 经过半年来的调养,她的体质相对于以往虽然改善了许多,但那所谓的武功,可是一点儿也不会,就算那些人功夫不怎么样,自己也是一个都对付不了的。 “你以为呢?”朱常洵盯着她看了一阵,不答反问。 他这话说得平淡无奇,但落在江抒的耳中,就等同于默认了。 她的心中顿时一紧,怒目瞪着他道:“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刚刚也说了,是你要带我出来的,怎么可以不负责任?!” “本王何时说过会不负责任了?”朱常洵漆黑如夜色的眼眸中微微浮起一抹不悦,“你就这么低看本王?” “那王爷的意思是……” 朱常洵定定地望着她道:“叶江抒,本王告诉你,本王若能活下来,一定不会让你死,即便不能活下来,也会尽力保全你。只是……若实在保不住的话,你会怪本王么?” “我……”江抒稍作沉默,神情坚定地道,“既然王爷话都这样说了,我不会怪罪王爷,若是我死了,就当是舍命陪君子了。” “‘君子’?好高的评价!”朱常洵低低轻笑两声,将她推至身后,利落地抽出悬在腰间的短剑,直指向对面仍在靠近的黑衣人。 此时,那帮黑衣人距二人仅剩不到两丈距离,其中为首的那个脚步已有减缓的趋势,没有握刀的那只手向着身后的众人挥了挥。 众黑衣人立即识意地散开,向着两边跑去,很快将二人围在当中。 那为首的黑衣人身边的一个矮个头的属下抬手指了指朱常洵身后的江抒,扯着不太顺畅的语调道:“大人,八爷吩咐了,不准伤及无辜,这个女人怎么办?” “那就放她离开啊,”朱常洵眸光微微一动,“你们这么多人,应该也不至于担心对付不了本王,想要拿她做为威胁。” 第713章 出于江湖道义 他这话说得极为淡然,极为平静,仿佛只是事不关己的陈述,唯有在最后的尾音中,拖着那么一两点似有若无的嘲弄。 那为首的黑衣人本来是有捉住江抒来让他束手就擒的意思的,但听他这样说,担心回去之后会被属下耻笑,只得硬着头皮道:“那是自然。” “既然如此——”朱常洵扯扯唇角,转头看向身后的江抒,“你快走。” “那你怎么办?”江抒有些不放心地问。 “你走了,本王没了后顾之忧,才好脱身。”朱常洵淡淡一笑,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臂。 “那你可要多加小心。”江抒心知自己留下来对他来说只会是拖累,不再多说什么,轻声叮嘱道。 “放心好了,”朱常洵心头一暖,凝眸望着她,“本王可是大明的福王,这福气还没享尽,没有那么容易死。” “嗯,那我就先走了。”江抒担心那为首的黑衣人再突然反悔,决定不留自己,于是不再停留,缓缓转身,穿过一众黑衣人的包围,沿着回路大步向着宣武门的方向走去。 只不过,进了城门,还未走到宣武门里街与回叶府需经的西长安街相交的西单牌楼处,心中陡然升起一阵不安。 那个朱常洵,功夫到底怎么样?能不能对付得了那么多人? 她记得,前些日子郑清圆曾说过,他连怯羽都打不过。 倘若那帮黑衣人个个都比怯羽还厉害的话,岂不是…… 想到这里,江抒心中顿时有些慌乱,有种想要回去看个究竟的冲动,但是又担心自己会拖累了他,最终还是决定先去前面的西单牌楼下等着。 她原本以为,自己至少要等上半个时辰,这场打斗才会有个结果,却没想到,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朱常洵便悠然闲适地过来了,身上置地精良的白衫在月华之下不染纤尘。 在他的身侧,还跟着他的贴身护卫,那位苍山派四大弟子之一的二弟子怯羽。 “王爷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那帮人很好对付吗?”江抒目光淡淡从怯羽脸上划过,面带不悦地道。 怪不得他刚刚说话那么自信,原来是有高手在暗处保护,害得她白担忧一场。 “不好对付,”怯羽向前两步,不等朱常洵应答,先行开口道,“那些人个个训练有素,招招都下杀手,若不是暗卫出手,恐怕卑职与王爷没有那么容易脱身。” 什么?!一个高手还不够,还有暗卫?! 江抒一听脸色更加难看。 敢情这个朱常洵之前所摆出的那副有担当有魄力的样子,全部都是骗人的,他之所以说出那样的话,是因为知道,根本就不会有事。 当她心中百般不满之际,朱常洵已经走到近前。 他偏头望着她,有些愉悦地道:“你停在这里不走,是担心本王会出事么?” “王爷觉得呢?”江抒冷冷瞪着他,咬牙问道。 “本王觉得是,”朱常洵融融一笑,轻轻抬手伸向她,柔润的语调中带着几分戏谑,“只是本王有些不明白,既然你这么在意本王,为何还要一再提出取消那婚约。” “本姑娘何时在意你了,你别太自作多情了,”江抒立即侧了侧身子,嫌恶地避开他的触碰,“我在这里等着,是因为我以为你留在那里是为了保护我,完全是出于江湖道义。” 第714章 兴许会感动一场 “如此看来,本王未来的王妃,还有一腔侠骨。”朱常洵毫不尴尬地将手收回,含笑唯唯地望着她。 一旁的怯羽闻言,忍不住窃笑出声。 人家叶小姐都那种态度了,这主子竟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也真是让人五体投地。 他正暗忖着回去之后要不要向他表达一下自己的敬意,突然感受到来自于他的一记警告的眼神。 怯羽只觉得心头一颤,立刻缩了缩脖子,低下头去。 朱常洵的目光并未在他身上多做停留,很快便又移向了对面的江抒。只不过,面上再次露出的笑容却不如之前那般明朗,反而带着几分僵硬。 要不是这个粗疏大条的护卫一时口快将暗卫的事情说出来,江抒也不至于会用这么冷淡的语气跟他说话。 本来他还计划着自己尽快回来,然后谎称他正与黑衣人周旋着,南城兵马司的巡逻队突然而至。他因为担心她路上会出事,就将那帮黑衣人交给南城兵马司的人来对付,马上赶了过来。 那样的话,她兴许会感动一场,不再有事没事提退婚的事情,没想到却被这个没头没脑的给搅了。 也是自己考虑有失周全,明明知道他除了功夫高深之外,其余一切都让人不敢恭维,竟然还没有拒绝他跟同前来。 “王爷过奖了,”江抒轻哼一声道,“既然王爷已经顺利脱了身,那江抒就先告辞了。” “本王送你。”他柔声提议。 “江抒识得回府的路,就不劳驾王爷了。”江抒淡淡甩下句,转身穿过面前高高耸立的单个牌楼,向东转向西长安街。 “王爷,我们怎么办?”望着她渐渐远离的背影,怯羽忍不住凑上前去。 朱常洵冷冷横他一眼,没有应声,抬手摸了摸衣袖中坚硬的玉坠,缓步穿过面前的牌楼,跟了过去。 既然她不愿再理自己,那自己就远远地跟在后面,只要看到她安全回府就好。 至于今日弄巧成拙结下的心结,等过上几天,她气消了,他再以送还这《独钓寒江雪》的名义前去化解。 江抒回到府中,虽然时候尚早,但经过这一番折腾,也没了赏月的心情,命屏浅打来清水简单地洗漱了一番,早早的睡下了。 秋季多阴雨,断断续续的几场小雨过去之后,气温渐渐低了下来。 低温益于睡眠,江抒相对以往更是不愿意早起,抱着被子一睡就是日上三竿。 这日清早,她正睡得舒舒服服,迷迷糊糊,隐约间听到外面传来一道温和的女声:“天气凉了,小姐的长短夹袄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回答的声音相对清脆一些,“奴婢前几天趁着天好,拿到洗衣房全部过了一遍水,晾干后放到箱子里了。夫人请稍等片刻,奴婢这就去叫小姐起来。” “不用了,让她多睡会儿吧。”那温和的女声复又响起。 江抒努力想要辨清声音的主人是谁,但因意识不太清醒,怎么都分辨不出,吃力地翻了个身,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715章 是做为交换条件吗 再次醒来的时候,妆台上的自鸣钟显示,已是十点四十五,也就是所谓的巳正三刻。 江抒睡饱睡足,觉得腹中有些饥饿,便没有继续赖床,慢慢支着睡得有些酸痛的身子坐起身来,拿起床尾屏浅早已为她准备好的裙袄穿衣下床。 而后,绕过屏风走到房间的外室,正准备开门出去,恰在这时,虚掩着的房门突然被从外面推开。 屏浅端着半盆清水走了进来,看到站在屏风附近的她,微微一笑:“小姐,你起来了。” 江抒轻轻点点头,问道:“今日都这个时辰了,你怎么没叫我?” “是本王不让她叫的。”屏浅还未回答,门外突然传来一道柔润清凌的男声。 江抒下意识地转头,只见回廊里侧对房门的一根粗大的廊柱旁,朱常洵一袭纯白色厚段直身,腰系碧玉绦环,含笑唯唯地倚柱而立。 “王爷怎么会在这里?”江抒想到中秋节那晚的事情,脸色顿时一变。 “本王是来送还这个的。”朱常洵原地未动,扯扯唇角,素手一翻,那枚早已准备好的道具便在拴它的红绳的荡动下,晃晃悠悠地呈现在江抒的眼前。 “《独钓寒江雪》——?”江抒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意外,也顾不得自己现下还未洗漱梳妆,披头散发给人的感觉不太好,大步向外走去。 这些时日以来,她早就想去福王府将这枚瑕玉坠子向他讨回来了,但碍于两人之间弄得有些不愉快,不愿放下身段向他低头,才强行忍了下来。 就在她走到近前,快要将那玉坠抢到手中的时候,朱常洵握着红绳的手突然后移,漆黑的眼眸中带着丝丝光彩:“你陪本王到外面走走,本王就把它给你。” “这是做为交换条件吗?”江抒想了想问。 “不错。”朱常洵含笑点点头。 “如此的话……”江抒眸光微动,“是不是我陪了王爷,这玉坠子就是我应得的,无论王爷拿了什么珍贵之物与桂王殿下交换,我都不再欠王爷什么了?” “可以这么说,”朱常洵盈盈一笑,凝眸望着她,“快去梳洗一下吧,也好早些出门。” “我还没有用早饭,王爷能再多等片刻吗?”江抒目光微微略过他手中的玉坠,眉头很轻微地一蹙,咬牙问道。 这倒不是为了缩减陪他的时间而在刻意找托辞,而是此刻眼看着快要到晌午了,自己什么东西也没吃,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确实没有力气陪他游逛。 “放心好了,”朱常洵淡笑着道,“崇文门外的云香楼中,本王早已命人备下了酒席。” “王爷还真是周到。”江抒表情不由一僵。 “过奖了,”朱常洵也不介意她语气里的嘲弄,眼眸一眯,抬手朝着房门指了指,“快去吧,屏浅还在里面等着。” 江抒淡淡瞥他一眼,没再答话,转身返回房内,重重地将房门从里面关了起来。 房门之外,朱常洵望着两扇尚在颤动的雕花木门,深深有种被嫌弃的感觉,无奈地摇了摇头,缓步向着附近的大厅走去。 第716章 最应该报答的人 这厢,洗漱完毕,江抒坐在妆台前,看着铜镜中屏浅灵巧地为她梳弄着长发的手,突然想到早上隐约听到的外面对话,问道:“对了,朱常洵来了多久了?” “大约一个时辰了。”对于自家小姐在不当着福王殿下的面的时候直呼其姓名,屏浅早已习以为常,答得分外从容。 “那……可是他问得你,有没有把我的长短夹袄准备好?”江抒顿了顿,又道。 只是,话虽如此说,但她却觉得不像。 当时她虽睡得迷迷糊糊,却还是隐约感觉那像是一个女声。 “不是,”屏浅有些好笑地看她一眼,“是夫人。” “娘她来过?”江抒微微一愣。 而后,猛然反应过来,近日来由于天气转凉,自己已经有几天没出过卿冉阁的院门,也有几天没去看过她了,心中不由升起一阵愧疚。 她即便不是自己这身子正主的生母,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是自己最应该好好报答的人。 那大哥叶成宣因为当年她诈死离开的事情至今不肯认她已经让她够难过了,自己这里怎么还可以让她伤心。 不行,得空一定得去多陪陪她。 屏浅并不知晓她心中所想,只点点头道:“不错。不过夫人她得知小姐还未醒来,便嘱咐奴婢好好照顾小姐,就离开了。” “嗯,我知道了。”江抒轻轻咬了咬下唇,不再多说什么。 由于只是陪朱常洵出去走走,并不是什么重大的场合,无需梳什么复杂的发式,屏浅不久便为她梳妆好了。 江抒缓缓站起身,整顿了一下身上有些褶皱的裙袄,走出门去,却见朱常洵依旧在原处站着。 她的眼中不由划过一丝意外,抬脚跨过门槛走出去,淡淡道:“这么长时间,王爷该不会一直在这儿等着吧?” “你认为呢?”朱常洵唇角微扬,不答反问。 “我认为不是,”江抒止住脚步,凝眸审量了他一阵道,“今日天有些凉,风有些大,在凉风中待的时间久了,脸色会发干发白,王爷看上去肤泽莹润、春风满面,并无此类特征。” “看来,你翻阅了半年多的医书,倒是没白翻。”朱常洵不由轻笑出声。 “过奖了,过奖了,”江抒状似谦虚地摆摆手,遥遥地朝着院门的方向望了一眼道,“我已经梳洗好了,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当然,”朱常洵融融一笑,“本王不就是在等着你么?” “那我们怎么去?”想到中秋节那晚那停在门口的一匹孤零零的马,江抒不放心地问道。 中秋节的晚上,路上少有行人,她都尚且不愿与他同乘一骑,如今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自然更是不愿妥协。 “当然是乘坐马车了,”朱常洵看她一副有些紧张的样子,漆黑的眼眸中不由出现一抹好笑意味,“你不是饿了么,车上备有点心,可以先拿来充充饥。” “那就快走吧。”江抒这才松了口气。 “好,”朱常洵眸光微动,像模像样地朝她抬了抬手,“叶小姐,请——” 第717章 也未必会同意 二人沿着府中偶有红叶黄叶的曲折小道不疾不徐地出了叶府大门,江抒一眼便看见停在不远处的那辆低调奢华的蓝顶子马车,以及车旁一袭黑色护卫装双臂抱剑正不停走来走去的怯羽。 看到两人出来,已经在外面等候多时的怯羽立即大步迎了上来,有礼地朝着他们一抱拳:“王爷,叶小姐。” 朱常洵缓缓冲他点点头,并未开口,拉着江抒向马车走去。 刚刚走到车旁,正准备上车,附近突然传来一阵响亮的马蹄声。 两个人同时循声转头,只见这条南北走向的巷子的南侧巷口,一个一袭深蓝色圆领袍的青年骑着红马转了过来,正是当今兵部尚书李化龙之子李慕白。 由于马驰迅速,很快,他便到了近前,利落地翻身下马,走到江抒和朱常洵的面前,向着二人一抬手道:“王爷,叶小姐。” 朱常洵淡笑着朝他摆摆手,随口道:“李公子怎么来了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李慕白微微点了下头,将目光移向他身旁的江抒,略一迟疑道:“叶小姐,君姑娘她……可在府中?” “我也不是太清楚,不如李公子进去看看吧。”江抒稍作沉默,不确定地道。 她今日起得有些晚了,并未来得及向屏浅打听府中的事情。 “不用去了,”朱常洵敛敛神色,向前两步道,“本王来得时候,看到她与叶六小姐出府了……哦,对了,还有靖桓,说是去本王府邸后面什刹海的后海泛舟。” “什么?!和于靖桓一起出去的?!”李慕白脸色顿时一变,再次向着二人抬抬手道,“王爷,叶小姐,慕白还有急事,就先失陪了。” 道完,大步返回他的红马旁,迅速翻身上马,向前疾驰而去。 “他怎么这么急着见表姐?”望着李慕白远去的背影,江抒微微有些不解。 这个李慕白,好像只是在她那表姐君晚照初到京城的那天拦下荣昌公主的马车救过她一次,别得似乎也没有什么接触。 “大概是担心吧。”朱常洵凝眸沉吟片刻,意味深长地道。 “担心什么?”江抒下意识地问。 “这个嘛……”朱常洵眼眸一眯,含笑望着她,“本王也不是很清楚,等他下次再来的时候,你直接去问他好了。” “这种事情怎么好去问,”江抒眉头不由一蹙,“我和他又不熟。” “这么说,你和本王是熟的了?”朱常洵眸光微动,向她凑近几分,趁机问道。 “你……谁和你熟了!”江抒忍不住翻个白眼,“本姑娘除了知道你姓甚名谁、身份地位之外,其余一概无知,和那李慕白没什么两样!” “所以,本王现在为你提供了解本王的机会了,”朱常洵淡淡扯扯唇角,“别看你现在总说要解除婚约,等你真正了解了本王后,就算是本王提出来,你也未必会同意了。” “王爷还真是自信。”江抒语带讽刺地道。 “叶小姐过奖了。”偏偏地,有人就是听话不听音。 “……”江抒看他这副毫不谦虚的样子,顿时无语,略一沉默道,“我看,我还是先上车吧。” 第718章 为何明年又要考 说完,不再停留,转身抓住旁边马车的车栏,倾身上去。 朱常洵淡淡一笑,也随之上了马车。 待到二人都坐好之后,怯羽也已经返回车旁,将手中的佩剑放在前面的车辕上,利落地窜身上车,挥动一旁的马鞭,驾车前行。 宽阔敞亮的车厢之内,早已饿得饥肠辘辘的江抒见身旁的小几上果然摆放着几盘精致的点心以及一壶散发着阵阵清香的好茶,双眼立时眯成了一条线,毫不客气地拿起来吃喝起来。 将腹中的饥饿压下后,方才注意到对面那人一直在含笑唯唯地看着自己,心中不由一紧,瞪他一眼道:“你看着我做什么?是你不让我留在府中吃早饭,说你的马车上备有点心的。” “本王何时否认过这一点了?”朱常洵笑意盈盈地望着她,“你若喜欢,便尽管吃,不够的话,到了云香楼,本王再命他们去做。” “不用了,”江抒立即摆手,“我又不是六妹,吃不了那么多。” 道完,舒展双臂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地向后仰去。 这一仰,没有马上触及到身后的车壁,江抒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所坐的竟然是宽大舒适的软塌的一面,而身为马车主人的朱常洵,则因自己的鸠占鹊巢而不得不坐到相对窄小的软凳一面。 她的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惊讶,这个人这是怎么了,自己将他的位子占了,他竟然什么也没说,就这样默然接受了。 要知道,自己第一次坐他的马车的时候,不小心坐了他的位置,他可是硬生生将自己又挤到了软凳的一边。 难道,今日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当然,江抒自然不会将这话说出来,只向后挪了挪,倚在车壁上,闭目养神起来。 她可不想一句话说不好得罪了他,他再决定让太阳照常升起。否则的话,这一路不太舒服的可就是自己了。 马车在人来车往的大街小巷中颠簸了将近一个时辰,方才出了崇文门。 云香楼距离崇文门不是太远,二人便在城门口下了车,步行前往。 刚走到附近,江抒便看到周围聚满了头戴巾帽、身着儒衫的书生。 其中以青年为主,但也不乏有面容稚嫩的少年,以及年过花甲的老人,年龄看上去有些悬殊。 江抒不禁有些好奇:“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读书人?难道他们要在这里举办什么诗会,或者是以文会友?” “不是,”朱常洵向着那些人看了一眼道,“他们都是来京城准备参加明年秋闱的士子。” “明年秋闱?”江抒低声重复一遍,转头看向他,“这不是还有一年么?怎么现在就来了?” “有条件的士子大多都会选择提前一年赶到,以好安下心来备考。”朱常洵淡笑着道。 “原来是这样,”江抒低声轻喃了句,正想不再理会,突然又想到什么,脚步一顿,“不对呀,这科举考试不是三年一次嘛,去年才刚考完,为何明年又要考?” 第720章 总是要慢慢熟悉的 “去吧。”朱常洵淡笑着朝他摆摆手。 “是。”那伙计恭敬地答应一声,端着漆盘向那通往一楼大厅必经的挂着一道垂帘的小门走去。 江抒目送他进了那小门,回过头来看向身旁的朱常洵道:“刚刚他叫我什么?王妃?” “不错。”朱常洵盈盈一笑,证实她所听无误。 江抒脸色却忍不住一变,咬牙道:“他怎么知道我的身份?又为何会这么称呼我?” “是本王一早吩咐下去的,”朱常洵扯扯唇角道,“这距婚期仅剩三个月了,早晚都是要改口的,早些改了,日后叫着也顺口。” “那王爷为何要带我去后厨?”江抒看他这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顿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朱常洵含笑望着她,刻意压低的语调显得十分温柔:“自己家的产业,总是要慢慢熟悉的嘛。” “……”江抒闻听表情不由一僵。 这个朱常洵,真是可恶,明明心里惦记的是太子府的那个西李选侍李眠香,对于自己与他的这桩婚事,却一再不肯松口。 还说什么不在乎她那名义上的父亲叶向高的立场,依她看,八成编出来骗人的! 若真是不在乎,怎么可能会对一个自己不喜欢却被人硬塞给自己的女人这么和颜悦色。 事出反常,不是有妖,就是有鬼! 不过,为了日后自己提出取消婚约的时候还有商量的余地,江抒自然不会去揭穿,很快又挤出一抹温和浅笑,好商好量地道:“话虽这么说,但也不急于这一时,王爷也知道我没吃早饭,有些饿了,不如我们还是先去楼上吃点儿东西吧。” “也好。”朱常洵略一沉吟,轻轻点了点头。 二人沿原路返回,到达大厅的时候,江抒有些意外地发现,那蓝衫青年与青衫青年还在为谁先坐的事情而争执不休,面上已带不悦之色,却仍在谦让。 她虽然知道这古代的读书人是有些迂腐,但迂到这个程度,还是不由得有些好笑,止住脚步看了一阵子,方才与朱常洵沿附近的暗红漆木质楼梯上了楼。 装饰别致的二楼雅间内,偌大的圆桌上,果然如朱常洵之前所说得那样,酒席已经备好。 走到那圆桌旁,朱常洵淡淡冲她一笑道:“快坐吧。” “不,还是王爷先请坐。”江抒眸光一动,学着刚才那两个书生的样子,朝着他抬了抬手。 朱常洵没料到她会有这举动,不由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很配合地也向着她抬抬手:“还是叶小姐先请吧。” “不不不,还是王爷先请。” “这怎么能行,还是叶小姐先请。” …… 如此推来让去的让了一阵子,二人对看一眼,不由为刚刚的矫情笑了起来,江抒心中的不悦也被洗涤一空。 笑声方才渐歇,突然听到下面隐约传来一阵打斗的声音。 江抒有些好奇,抬脚走到雅间最里面的小窗前,推开窗子向外面看去。 这窗外是一楼的大厅,俯视的角度,正好看见打斗的双方竟然是方才那互相谦让的蓝衫青年与青衫青年。 二人的周围,早已被看热闹的人围得水泄不通。 “好端端的,怎么会弄成这样?”她的眉头忍不住一蹙。 这时,朱常洵也已经走到窗前,向着下面望了一眼,薄唇轻启道:“是相互让座引起的。这些个读书人,向来注重繁文缛节,遇事谦让个不停,越是相让,越是谁也不愿意先坐,这让来让去的,让恼了,自然就打了起来。” 第721章 纯属是浪费心情 “……这也行?”江抒顿时无语。 “要不要本王命人去备套儒衫,你换上下去试试?”朱常洵笑着提议道。 “咳咳……我觉得,我还是先去吃东西比较好。”江抒讪笑两声,迅速返回圆桌旁,找了个位子坐下。 她才不要和那些酸文假醋的人玩什么谦让游戏,纯属是浪费心情。 朱常洵淡淡一笑,随之返回圆桌旁,在她身侧坐了下来。 而后,拿起身旁的竹筷,将面前的一条清蒸鳜鱼挑开,夹起一块肥白鲜嫩的鱼脊肉放入她的碗中:“这是本王特意命他们做的,这儿的厨子虽没有郭小余的手艺好,但相对一般酒楼的来说,还算是不错,尝尝如何。” “王爷有心了,”江抒偏头看向他,“不过,我今天没胃口,不想吃鱼。” “那……就试试这道竹荪玉带汤,味道最为清淡。”朱常洵将手中的筷子放下,缓缓拿起一旁的青花瓷小碗,就要为她盛汤。 “王爷的心意我领了,还是我自己来吧。”江抒忙抬手去接那小碗。 朱常洵却不松手,微微抬头,凝眸望了她一阵道:“你……明白本王的心意?” “当然明白。”江抒答得毫不迟疑。 不就是想要她那身为内阁首辅的爹将来能站在他那一边嘛,不然干嘛在这里无事献殷勤! 只不过,为了维持眼前的和谐局面,对于他的居心,她还是决定暂不当面揭穿。 朱常洵不知她心中所想,闻听此言,眼神不禁柔和了几分,轻轻将她的手推开,坚持为她将那竹荪玉带汤盛上。 “有劳王爷了。”江抒看着他把那满满一小碗鲜香四溢的汤羹放在自己的面前,表情微微僵了僵,不得不说上一句客套话。 朱常洵含笑摆摆手,以示不必客气,顿了顿道:“你可记得,三日后是什么日子?” “三日后?”江抒垂眸想了想,并未想起来,但觉得这个人会特意提起,应该不是寻常的日子,略一沉吟道,“是什么重大的日子吗?” “一个月前叶老夫人大寿的时候,你亲口邀请本王在这个日子出城去城西的石景山登高,这么快就忘了么?”朱常洵面上的笑容如翻书般陡然一敛。 “怎么会,怎么会,”江抒这才想起那日自己不知因何得罪了他,为了缓和气氛而讨好的一说,忙着道,“是重阳节嘛,我只是最近没有看过皇历,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到了。” “那你当日所说的话,可还作数?”朱常洵眸光微动,语调稍微缓和了几分。 “当然了,”心知说不就会得罪他,江抒十分识时务地点点头,“本姑娘一诺千金,答应了的事情,怎么可能会食言!” “那就好,”再次开口,朱常洵面上已然换上云淡风轻的浅笑,“到时本王会亲自到相府接你。” “不用那么麻烦了,”想到那么远的路,自己将要与他同乘一车,江抒顿觉浑身不舒服,一副十分善解人意的样子道,“这去石景山登高,六妹是肯定要一起的,说不准照表姐和五妹也会同去。对了,还有大哥和奉之哥。王爷的马车虽然宽敞,但也恐怕容不下那么多人。不如我们各走各的,到了石景山再见,反正总归是要殊途同归的。” 第722章 在跟谁说话呢 “你倒是考虑的周全。”朱常洵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咸不淡的语调让人听不出情绪。 “所以,王爷也觉得我的提议合理,对不对?”江抒拿起一旁的小勺,轻轻搅动了一下他为自己所盛的那碗竹荪玉带汤,淡笑着道。 “你以为呢?”朱常洵轻笑一声,“本王的马车宽敞,尚且容纳不了那么多人,你们相府的马车,少了本王一个,就能容得下吗?” “一辆容不下,可以两辆呀!”江抒想都没想道。 她那所谓的这个也要去,那个也要去,不过是借口之辞,前不久她才揭穿了晏无娇与人有染的事情,与叶溪摇算是撕破了脸,她是肯定不会与自己同行的。此外,叶成宣与叶奉之赶不上休沐的日子,也十有八九去不成。 朱常洵哪里看不出她百般托辞是因为不愿与自己同乘一车,眼眸一眯道:“也好,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便如此吧。” “嗯嗯。”江抒立即赞同地点点头。 而后,正准备埋头吃东西,突然想到一件情事,又道:“对了,中秋节那晚,倘若不遇到刺客,王爷是打算带我去哪里的?” “这个嘛……”朱常洵故作神秘地一笑,轻轻吐出两个字,“天坛。” “天坛?”江抒低声重复一遍,略一沉吟道,“难道就是北京十大名胜古迹之一的那个天坛?” “你说什么?”由于她的声音太小,朱常洵并未听清。 “没什么,没什么,”江抒迅速摆摆手,“我只是从来没有去过天坛,觉得既然王爷曾决定要带我去,那里一定很不错。” “是还不错,”朱常洵唇角一扬,“你若想去,待会儿我们便去那里也好。” “到时再说吧,”江抒淡淡笑了笑,转头向着那仍在传来打斗声的窗子瞥了一眼,“对了,这文人不都是讲究‘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嘛!” “那两个人兴许是只顾着谦让,将这个给忘了。”朱常洵稍作沉默道。 “那我们要不要提醒一下?”江抒低头看了看满桌的菜肴,“听着这样的声音,总觉得胃口欠佳。” “那便提醒一下好了,”朱常洵轻轻一笑,朗声向着门口吩咐道,“下去告诉那两个人,‘君子动口,小人动手’,问他们想做什么。” “你在跟谁说话呢?有人在外面吗?”江抒转头看向那两扇闭合的雕花木门。 “大概有吧。”朱常洵想了想道,“本王每次来的时候,总会有人候在门外,这次应该也不例外。” “既然如此,那我们很快就可以安心的用午膳了。”对于他话里“大概”、“应该”等不确定的词,江抒直接持无视的态度。 很快,下面的打斗声便停止了,可见那所谓的“大概有”是“真的有”,同时两个因为相互谦让而打起来的书生都不愿意被冠以“小人”之名。 对于这个结果,江抒还是十分乐见的,轻轻舒了口气,端起身旁的青花瓷小碗,细细品尝起碗中的汤羹。 第723章 可是送上门来的机会 两个人从云香楼出去的时候,湛蓝天空中高挂的太阳已经微微西斜,半隐半藏于层层叠叠的白云之间,现出一派秋高气爽之象。 朱常洵仰头望了一阵,牵着江抒走到他们的马车旁,正准备上车带她去那位于永定门附近的天坛,但还未来得及行动,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明朗清润、中气十足的女声:“常洵——” 江抒下意识的转头,只见城门西侧的沿墙街道上,郑清圆一袭雪青色对襟立领及腰短袄,鹅黄色百褶长裙,腰悬一尺短剑,风风火火地朝这边跑来。 跑到近前,捂着胸口喘息了一阵,才发现位于朱常洵身侧的江抒,眼中微微闪过一丝意外:“江抒,你怎么也在这里?” “是本王带她来的,”不待江抒应答,朱常洵率先开口道,“你找本王,可是有事?” “我家常洵真是聪明,一猜就能猜中!”郑清圆夸张地冲他露出一个赞赏的笑容,开门见山地道,“我想进宫去探望姐姐,那些守门的侍卫不让我进,你带我进去吧。” “你是想去探望本王的母妃吗?”朱常洵质疑地瞥她一眼,“这宫里头,你最想见的,恐怕是另有其人吧。” “王爷指得是……宋案?”想到郑清圆一心想要拜宋案为师的事情,江抒略一沉吟,猜测道。 “她说得可对?”朱常洵眸光微动,将问题抛给了郑清圆。 “好吧,我承认,我是要去找宋案,你快带我去吧。”郑清圆向前两步,有些迫不及待。 “现在恐怕不行,”朱常洵偏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江抒,淡淡一笑,“本王答应了江抒,要带她去天坛。” “既然清圆有事要进宫,那王爷就快带她去吧,那天坛,不去也无妨。”江抒眼眸一眯,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道。 她正愁找不到机会结束这艰难的相处,送上门来的理由,不用白不用。 “这怎么能行,”朱常洵不赞同地道,“本王若去送她进宫,你怎么办?” “不如江抒就一起进宫吧,”郑清圆提议道,“到时我去乾清宫找宋案,你们两个就到翊坤宫去探望姐姐。” “不不不,我怎么好去,”江抒立即摆摆手,“你们去就好,不用担心我,这儿离叶府并不是太远,我一个人可以走回去的。” 道完,也不等二人再说什么,转身大步向附近的城门走去。 “她就这样走了,能行吗?”望着她走进城门,郑清圆不放心地道。 “真得就这样走了么?”朱常洵低笑一声,薄唇轻轻勾起。 “什么意思?”郑清圆微微有些不解。 朱常洵侧头望着那城门的方向,淡笑不语。 很快,江抒便又去而复返,脚步匆匆地走回二人身旁。 “你怎么又回来了?难道决定与我们一起进宫了?”郑清圆面上不禁浮起一抹浅笑。 “不是,我是有事要找王爷,”江抒说着,抬起一只手伸向朱常洵,“王爷,我已经陪了你许久了,现在是因为你要带清圆进宫,才不得不分开,那枚《独钓寒江雪》,是不是可以给我了?” 第724章 存心与她过不去 “什么《独钓寒江雪》呀?”郑清圆面上不由出现一抹好奇。 一个月前老夫人大寿的时候,她因忙于拜师的事情,没有前去拜贺,并不知道江抒从朱常瀛那里拿到这枚玉坠一事。 同时因为全部精力都放在了习武上,极少关注其它,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枚玉坠的存在。 “这便是——”朱常洵神色微敛,素手一翻,那枚被他放在衣袖中的瑕玉坠子便在拴它的红绳的荡动下,晃晃悠悠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一枚玉坠?”郑清圆淡淡瞥了一眼,除了看到上面斑斑点点的瑕疵之外,并未看出其它,目光移向面前的江抒,“你喜欢?” 江抒轻轻点点头,伸向朱常洵的手朝前递进了几分:“王爷,是不是可以给我了?” “这件事情你倒是记得清楚,”朱常洵握着红绳的手紧了紧,凝眸望着她道,“你觉得,本王该给你吗?” “这……当然该给了,”江抒微微一愣,随后道,“王爷以前说过,大丈夫一诺千金,答应了的事情,自然是要作数的。” “如果本王说,一起进宫,也在陪本王走走的范围内呢?”朱常洵眼眸一眯,向前逼近两步道。 “王爷不是在开玩笑吧?”江抒心中微微一紧。 “你觉得像吗?” “呃……这个……”江抒看着他手中不停晃动的玉坠,略一沉吟道,“我觉得吧,这《独钓寒江雪》,还是在王爷手中暂存几天比较好。” 说完,也不等他再次开口,转身大步向附近的城门跑去。 “她刚才是没有真得走,现在却是真走了,还连喜欢的玉坠都不要了,看样子,她是真得不想进宫。”望着她迅速远去的背影,郑清圆忍不住摇头叹息。 “不去也好,”朱常洵强压住心中的失落,淡声道,“你不是急着要进宫嘛,走吧。” 这厢,江抒一进城门,便在就近的白石牌坊处往西转向了回府需经的东江米巷,面上带着几分郁闷之色。 她之所以肯陪朱常洵出来,就是为了拿到那枚《独钓寒江雪》,没想到不情不愿地陪了他那么久,竟然是白忙活一场。 这个郑清圆,早不出现,晚不出现,非要在这紧要关口出来扰乱她的计划,是存心与她为难不成? “江抒小姐,原来真得是你啊!”就在她心有不满,走得漫不经心之际,前面突然传来一道低沉清宁的男声。 江抒脚步微微一顿,抬起头来,只见对面两三丈远处,一袭深紫色圆领袍的朱常洛笑意盈盈地款步走来,一左一右跟着他的赞善裴文中和护卫惊风。 “太子殿下?”她的表情不由一僵,稍作沉默道,“好巧啊,太子殿下也来了这边。” “既然这么巧,不知江抒小姐能否赏光,一起走一走?”朱常洛扬扬唇角,淡笑着道。 “这恐怕不行,”江抒对这个别有居心的太子并无什么好印象,借口道,“我出来的有些久了,该回去了,不然家中祖母会怪罪。” “这样啊,”朱常洛眸光一动,“那不如本宫送你回去吧。” 第725章 不宜有过多纠缠 “抒儿是臣弟的未来王妃,怎么好劳驾皇兄相送!”江抒正想寻个理由推辞,身后陡然响起一道无喜无怒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转头,但见福王府的马车不知何时已经停在了附近崇文门里街与东江米巷相交的白石牌坊下。 朱常洵说完,放下手中的车帘倾身从车上下来,大步走向他们。 “江抒小姐是与三弟一起出来的吧,三弟既然不愿劳驾别人,又怎么能够让她一个人回去,就不怕她路上遇到危险么?”朱常洛看着他走到近前,淡声开口道。 这话颇有些挑拨的意味,旨在告诉江抒,朱常洵置她的安危于不顾,根本就不把她放在心上。 不然,这两个人有婚约在身,江抒又认为他不配和朱常洵比,如此一来,他岂不是一点儿机会都没有了。 “是我自己决定要一个人回去的,与王爷无关。”江抒哪里看不出他的心思,却并不打算顺着他意的往下说,故作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为朱常洵解释道。 “话虽这么说,但皇兄提醒的也极是,”朱常洵悠悠一笑,轻轻牵起她的手,“为了安全起见,还是本王送你回去吧。” “那我怎么办?”马车上的郑清圆一听急了,掀开车帘从上面跳下来,“你去送江抒了,我还怎么进宫呀?!” “这个给你,”朱常洵缓缓转头,淡笑着从腰间扯下一块碧绿玉牌递向她,“有了它,再让怯羽驾车送你过去,守门的侍卫便不会再拦了。” “你怎么不早说!”郑清圆立即大步走上前来,一把将那玉牌从他手中夺下,举起来打量了一番道,“这牌子以后就放在我这儿了,反正你只凭着一张脸就能进宫,也用不着……哎?惊风?” 她话音方落,突然注意到江抒和朱常洵后面站于朱常洛一旁的惊风,眼前不由一亮。 “郑小姐。”惊风表情却是一僵,迅速后退两步,向着她抱拳一礼。 这个郑清圆,该不会是又要缠着自己劝说宋案收她为徒吧,他是太子身边的人,实在不宜与她有过多纠缠。 “你那么客气干嘛,”郑清圆不知他的顾虑,笑意璀璨地道,“等我将来拜了宋案为师,你就是我大师伯了,理应我来拜你才是。” “不不不,”惊风连忙摆摆手,“惊风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护卫,怎么能让郑小姐来拜。” “好吧,不拜就不拜,”郑清圆也不与他纠结这个问题,“只要你肯帮我劝劝宋案,让他同意收我为徒就好。” “这个惊风恐怕无能为力,郑小姐还是不要为难在下了。”惊风侧头看了看身前的朱常洛,语气委婉地拒绝道。 “你怎么那么难说话,我都找了你五次了!”郑清圆眉头不由一蹙,抬手指向马车旁的怯羽道,“人家怯羽,两次就答应了,还有戴胜,更是一次就同意了。” “那郑小姐便让他们二人去劝,不就可以了嘛。”惊风抬头看了自家师弟一眼道。 “你以为我不想?”郑清圆眼中微微染上一抹怒色,“还不是因为那个宋案,跟个顽石似的,他们怎么劝都没用。若不是听说你与他的关系最好,我还用这样低声下气地求你吗?!” “既然那宋案是个顽石,恐怕惊风去劝也没用,”位于朱常洛另一侧的裴文中向前两步道,“在下知道郑小姐因为当初那两个题字而恼恨在下,但请允许在下将功补过,想办法帮郑小姐拜得宋案为师。” 第726章 不过是小事一桩 “就你?”郑清圆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倘若宋案连惊风的劝说都不肯听的话,会听你这个外人的?” “这可说不准,”位于她身前的朱常洵侧头看了裴文中一眼,扯扯唇角道:“裴赞善可是皇兄身边的智囊,主意有得是。” “福王殿下过奖了。”裴文中向着他抬抬手。 “是裴赞善过谦了,”朱常洵眸光微动,“裴赞善博古通今、足智多谋,能力连父皇都赞不绝口,这让宋案同意收徒,不过是小事一桩。” “真得?”再次看向裴文中,郑清圆脸上已是激动之色。 “在下不敢保证,但愿意一试。”裴文中淡淡一笑道。 “那好,”郑清圆立即抬手伸向他,“我们就快走吧。” “等等,”裴文中稍作沉默,凝眸望着她道,“若是在下能够让宋案同意收郑小姐为徒,当初那两个字的事情,郑小姐可否原谅在下?” “好,好,你若能够让本姑娘得偿所愿,本姑娘对你既往不咎就是了。”郑清圆那只抬起的手十分豪迈地摆了摆。 “郑小姐真是爽快,那在下就陪郑小姐走这一遭。”裴文中说着,主动上前拉起她的手,缓步向那牌坊下的马车走去。 站于车旁的怯羽目光落在那两只连在一起的手上,脸色瞬时大变,不等二人走到近前,大步迎了上来,一把将裴文中推开道:“裴赞善,你注意点儿,郑小姐一个姑娘家的手,岂是你能碰的!” 由于他是习武之人,力道相对较大,裴文中被他这么一推,险些跌倒在地。 努力稳住身子,对上他愤怒的目光,眼中不由闪过一丝了然之色:“是,在下以后会注意的。” “哼,但愿你能说话算数!”怯羽冷哼一声,转身又返回车旁。 这厢,看着郑清圆与裴文中随之走到马车旁,先后上了车,朱常洛的脸上也是阴沉一片。 这个裴文中,竟然会对郑贵妃的妹妹郑清圆如此上心,主动提出要帮她拜师不说,跟她走了也不与自己打声招呼,眼里还有没有自己这个太子! 不行,对于这个人,以后一定要防着点儿。他虽是前任内阁次辅沈鲤的门生郭正域的学生,奉了师命来辅佐自己,这些年来也一直为自己出谋划策,但难保不会为了郑清圆而背叛自己,转向朱常洵的那一边。 “皇兄,时候不早了,臣弟也该送抒儿回去了,就先告辞了。”待到郑清圆与裴文中先后上了马车,怯羽驾车离开,朱常洵拉着江抒转回身,淡笑着向着对面的朱常洛抬了抬手。 朱常洛看着他这副笑意宴宴的样子,听着那声近乎宠溺的“抒儿”的称呼,眼底不由染上一抹阴霾。 他这是在向自己炫耀么,炫耀他可以名正言顺的与江抒走在一起? 只是,谁叫人家才有婚约在身,自己连反对,甚至是连心中不悦的立场都没有,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地吐出两个字:“慢走——” 第727章 其实还是挺有风度的 朱常洵缓缓点了下头,不再多说什么,牵着江抒越过他向前走去。 直到过了巷子中间的玉河桥,到达各官署集聚之处,确定这里朱常洛不再能看到他们,江抒方才挣脱身旁之人的束缚,像模像样地朝着他一抬手:“方才多谢王爷为我解围,现在已经没事了,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你的意思是……不愿让本王继续相送了?”朱常洵眸光微动,转头看向她。 “不不不,”想到那《独钓寒江雪》还在他的手中,加之三日后还要与他一起去石景山登高,江抒自然不能在这个时候让他感觉到自己的嫌弃,连忙摆摆手,“我是说,前面大明门不是要到了嘛,王爷不如就从那里进去,由承天门和午门进宫去探望贵妃娘娘。这样也能少走些路,说不准在去后宫的路上,还能遇上清圆。” “你倒是想得周到,”朱常洵环眸打量了她一番,淡声道,“只不过,本王何时说过要进宫了?” “这……王爷之前要送清圆去找宋案,不是要进宫的嘛。”江抒略一迟疑,低声开口。 “既然现在已经不用送了,何须多此一举!”朱常洵淡淡甩下句,再次拉起她的手,“走吧。” “……也好。”江抒看此情形,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由他牵着,不急不缓地向前走去。 当日,穿过几条大大小小的街巷,抵达叶府门口后,出乎江抒意料的,朱常洵并未随她进府,反而告辞离开了。 只不过,在临走前,竟然主动将那枚《独钓寒江雪》给了她,直让江抒觉得,这人其实还是挺有风度的。 转眼,三日过去了,也迎来了“每逢佳节倍思亲”的重阳佳节。 这天一大早,江抒还未睡饱睡足,便被叶池挽风风火火的喊叫声吵醒。 她慢吞吞地穿衣下床,走过去拉开房门,见门口所站的果然只有她与君晚照两个人。 其实,早在在两天前,叶池挽便已经就前去石景山登高一事征询了家中各同辈的意见,叶溪摇以五夫人晏无娇刚刚出事自己没有心情为由拒绝了,她们那大哥叶成宣和奉之哥叶奉之则表示,重阳节当日可能需要当值,大概去不了。 至于那个三姐叶湖掬,由于她的脑袋撞伤出了问题,而爬山又是及其危险的事情,为了省下照顾她的心,以好玩得尽兴,就没惊动她。 让二人先去马车上等候,江抒简单的梳洗了一番,吃过屏浅早已备好的早餐,便匆匆赶了过去。 没想到,出了叶府大门,叶池挽和君晚照的身影没瞧见,首先看到朱常洵一袭纯白色缎面直身,风度翩翩地站在福王府那辆低调奢华的蓝顶子马车前,正笑意盈盈地望着这边。 她的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意外,眉头随之蹙了起来,双手提裙,大步走下台阶道:“王爷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说好了到了石景山再见的么?” “你我何时这样说好过?本王怎么不知道?”朱常洵缓步迎上前来,含笑反问。 “三日前在云香楼呀,”江抒提醒道,“就是在我说了一辆马车容不下,可以两辆之后。” 第728章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自己 “那你可还记得,当时本王是怎样回答的?”朱常洵黑眸一眯,微微止住脚步。 “这……”江抒轻轻咬了咬下唇,略一沉吟道,“王爷说,既然我都那样说了,那就那样好了。” “所以,本王也就只是同意了你那倘若一辆马车坐不下,可以用两辆的说法,别无其他——”朱常洵扬扬唇角,语柔声润地强调道。 “但我们无论是一辆马车,还是两辆马车,都可以自行前去的啊,王爷为何还要过来,不是多此一举吗?”江抒忍不住再次蹙眉。 “此言差矣,”朱常洵淡笑着摆摆手,“难道本王的马车不可以作为这两辆马车中的一辆么?” “……”江抒看他这副状似有理的样子,终于明白他当日为何会那样好说话地轻易松口了,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自己。 想自己这几天还因为他主动将那瑕玉坠子《独钓寒江雪》给了自己而认为他有风度,简直太过天真。 顿了顿,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得咬牙道:“自然可以。” “既然如此,那就快走吧,”朱常洵也不介意她不太和善的语气,抬头看了看天空微微偏南的太阳道,“这时候也不早了,那石景山离得有些远,去得晚了,恐怕回来时天就要黑了。” “也好。”江抒也无意与他在这儿多做磨蹭,缓缓点了点头,决定去她们叶府的马车上坐。 但四下环顾了一番,却发现整条巷子里除了朱常洵、怯羽和福王府那辆低调奢华的蓝顶子马车之外,再无其它,眼中不由闪过一丝疑惑:“六妹和表姐呢?不是让她们先出来了么,难道有事耽搁了?” “她们已经走了,”朱常洵融融一笑,“本王听你六妹说只有你们三个人去,心想她们二人既然已经出来了,没必要让她们与本王一起等,就让她们先行一步了。” “……王爷还真是善解人意!”看他一副“我在为人着想”的模样,江抒脸色不由得一变。 “过奖了,”朱常洵故意忽略掉她语气里的生硬,权当她是在夸赞自己,朝着她抬抬手,温声道,“快上车吧。” “上车就上车!”心知现在是不得不与这个人同乘一车了,江抒淡淡甩下句,越过他大步向马车走去。 朱常洵无奈地摇摇头,缓缓转身,也随之走回马车旁。 待到二人先后上车,都坐好之后,怯羽便不再停留,利落地窜身上车,挥动一旁的马鞭,驾车前行。 由于此时已是深秋,天气有些寒凉,街道上的行人车轿并不多,马车得以畅通无阻,于是不久之后,出城需经的阜成门便到了。 看守城门的官兵见是福王府的马车,二话没说,直接放行。 出了城门,外面道路不再如城内一样平整,怯羽交代二人坐好,轻轻甩动手中马鞭,沿着面前铺满黄树叶、红树叶的泥土道路,一路颠簸着向着石景山所在的西南方向行去。 因为马车速度较慢,比不得骑马,如此走了足足一个时辰,方才到了石景山东面的山脚下。 马车停好后,三人从车上下来,正准备沿就近依山而建面西背东的净慈寺南边的山路上山,附近突然传来一道惊喜的女声:“常洵哥哥——!” 第729章 只是打个招呼而已 他们闻声同时转头,但见不远处的净慈寺门前,侯亭柯一袭缃黄色绣有芙蓉花的交领及腰短袄,石榴红带有同系列绣花的百褶长裙,由她的丫鬟蕖儿搀扶着,倚栏而立。 在二人的旁边,还站着一个身着深绿色圆领袍大约十三四岁的俊俏少年。 江抒隐约觉得那少年有些眼熟,仔细一看,发现竟然是几个月前在什刹海后海的画舫上,那对万长祚表示不屑的瑞安长公主府的二公子万弘祚。 “大嫂——”侯亭柯话音方落,万弘祚脸色顿时一变,不等朱常洵应声,向前两步,低声提醒道,“注意你的身份。” “我知道!”侯亭柯转头看向他,眼中寒光一闪而过,“我只是在向常洵哥哥打个招呼而已。” 其实,自从嫁给万长祚之后,她便已经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认命了,只不过看到自己多年以来一直喜欢的人,还是难掩心中的激动。 “那也要注意分寸,”万弘祚沉声道,“别忘了,你现在是瑞安长公主府的人,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公主府的脸面!” “有劳二弟提醒,本郡主一定谨记在心!”侯亭柯咬牙道了句,再次将目光移向马车旁的朱常洵。 由于两个人的声音都是刻意压低的,虽然相隔只有短短几丈距离,朱常洵却并未听清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他偏头看了身旁的江抒一眼,没有开口应侯亭柯的话,只冲着她点了点头,随即牵起江抒的手,缓步走向那通往山顶的路。 道路算不得宽,级级台阶以青砖青石铺就,并排仅可容纳三人。 只不过,怯羽身为护卫,自然不能与江抒和朱常洵并行,只能跟随其后。而江抒与朱常洵两个人也都不是那种过分丰满的身材,一同走在前面,倒也不觉得拥挤。 石景山并非什么巍峨的大山,海拔不过百十丈,两个人不紧不慢地欣赏着周边的风景,很快便到了半山腰。 再往前道路出现了分岔,一条斜直向上,一条绵延向北,一条曲折往南。 江抒环眸看了看,发现那条往南的道路两边开满了各色各样的菊花,不像另外两条路那样只长着松柏和一些落了叶子的灌木那样单调,正准备提议走那边,另一边突然遥遥地传来一道清脆明朗的女声:“照表姐,你看,是四姐和王爷姐夫他们吧。刚才我说了,你还不信!” 这声音熟悉地很,一听便知是谁的,江抒循声转头,只见北边的那条岔道上,斜斜远离他们这边数丈距离的一棵粗大的针叶松旁,叶池挽正一手牵着君晚照,一手自上而下地指向这边。 “是啊,我怎么那么眼拙,生生就没看出来!”为了配合她,君晚照眉头一蹙,故作遗憾地道。 “你刚来京城不久,对四姐和王爷姐夫又不熟悉,情有可原。”叶池挽小脸微扬,安慰地拍拍她的手臂。 而后,向着江抒和朱常洵挥挥手,高声道:“四姐,王爷姐夫,你们快到这边来吧,前面有好大一片茱萸。” 第730章 不知能否赏光 “茱萸?”江抒低声重复一遍,不由想到王维那著名的诗句——“遍插茱萸少一人”。 在古代的重阳节,人们有登高望远在头上插茱萸的习俗,她是知道的。只不过,长这么大以来,还从未尝试过,微微有些心动,偏头看向身旁的朱常洵道:“王爷,不如我们就过去看看吧。” “也好。”朱常洵与她来此,本就不是为了单纯的登高,见她一副期待的样子,自然不会拒绝,淡淡一笑,牵着她转向那边,沿着面前倾斜向上的石阶朝二人走去。 怯羽身为朱常洵的贴身护卫,负责保护朱常洵的安全,自是寸步不离地跟上。 因为一路石阶平整,走起来并不费力,很快,三人便到了叶池挽与君晚照所在的那棵粗大的针叶松旁。 江抒踮起脚尖朝前望了望,见叶池挽方才所指的方向除了成片疏密不一的松柏和一些落了叶子的灌木、枯萎了的野草外,别无其它,眼中不由闪过一丝疑惑,将目光移向她道:“六妹,你说得茱萸呢?我怎么没看到?” “还在前面呢,”叶池挽再次向着那边指了指,“绕过这片松柏,转个弯就是了。” “那就走吧,”旁边的朱常洵扯扯唇角道,“有劳池挽姑娘和君姑娘带路了。” “王爷不必客气,请随我们来。”君晚照柔和一笑,有礼地朝着他做个请的姿势。 只不过,这话音方落,还未有所行动,附近突然传来一阵明朗的笑声。 几人同时循声转头,只见前面不远处,那所谓的转弯的地方,一众衣着讲究的青年男子有说有笑地转了过来。 其间为首的二人,分别是当今礼部尚书吴道南之子吴晟瑄和当今兵部尚书李化龙之子李慕白。 自从几个月前在什刹海后海的画舫上,江抒吟出一首《半字歌》,后来又在寿阳长公主的赏荷宴上做出一首《卜算子·咏梅》之后,吴晟瑄就对她佩服之至,看到站于朱常洵身旁的她,面上不禁出现一抹喜色。 但考虑到此刻有朱常洵在场,怕给她带来什么麻烦,最终还是决定不向她打招呼,只带领着众人朝着这边抬了抬手,便转向了一侧的另一条山道。 不过很快,其中的李慕白又去而复返。 他大步走到几人面前,落落大方地朝着朱常洵行了个礼,目光随之落在一旁与叶池挽并肩而站的君晚照的身上:“君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是啊,真巧啊!”君晚照低声回了句,微微侧头,有些不太自然地避开他的目光。 “既然这么巧,不知君姑娘能否赏光与在下四处走走?”李慕白淡淡一笑,抬脚绕到她的身前。 “这恐怕不合适吧,”君晚照心中微微一紧,连忙推辞,“这要是让人看到了,会说闲话的。” “是么?”李慕白看她那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笑容陡然一敛,“既然如此,三日前君姑娘与靖桓去什刹海泛舟,就没有担心别人会说闲话么?” “我……”君晚照没想到他会有这么一问,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顿了顿,正想找个借口含糊过去,突然看到身旁的叶池挽一脸惊愕地望向一个方向,惊呼道:“不好——!” 第731章 难道是打算自杀 几人闻声同时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与他们所在的这边相隔不是太远的一个陡直峭崖边,侯亭柯在身侧万弘祚的搀扶下慢吞吞地站起身,反手一把将他推了下去。 那动作之快,让位于这边的几个人甚至都来不及出声阻止。 紧接着,山间便传来一道震彻山谷的惊叫声:“啊——!” “快随本王来——!”朱常洵脸色瞬时一变,迅速松开江抒,转身大步向回路走去。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其余几人也来不及多想,立即跟了上去。 一路匆匆赶下山,绕到那陡直峭崖附近的时候,却见那从崖上摔下来的万弘祚并没有如他们料想的那样,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只是身上的外袍被周边的荆棘划破了好几道口子,上面沾满了脏污血污,俊俏的小脸上也挂上了几道血痕。 此刻,他正一手支地坐在崖下的枯草上,一脸阴郁地低着头,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 在距他几步远的位置,还站着一个青袄黄裙同样一身脏污的少女,竟是江抒与叶池挽的二姐叶潭搸的婆家许家的三小姐——许云笙。 江抒与朱常洵等人的到来,二人并未发现。许云笙使劲儿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走到万弘祚的身旁,抬脚踢了他两下道:“哎,好歹本姑娘救了你,并且因为救你弄成这副模样,你一句道谢的话不说,还摆脸色给本姑娘看,什么意思啊?!” 万弘祚仍旧低着头,没有理会,仿若没听见的样子。 “不对呀,”许云笙看他这反应,突然好像意识到什么,围着他转了两圈道,“难道你是打算自杀的,在怪本姑娘多管闲事?” 万弘祚抬头瞥了她一眼,旋即又低下头去,依旧没有应声。 许云笙只当他是默认了,缓步绕到他的面前,蹲下身来,朝着他指了指道:“看你这身打扮,一定是出自官宦人家吧,有什么想不开的,年纪轻轻的,竟然在这里寻死觅活!身体发肤,授之父母,你不知道吗?” 万弘祚闻言再次抬起头来,不期然地撞上她那双带着几分英气的莹亮眼眸。 他只觉心头一动,有些不太自然地别过头去,别扭地道:“我何时说过我是自杀了!” “不是自杀,那为何还要对本姑娘摆脸色,嫌本姑娘多管闲事?”许云笙随手扯下旁边的一根狗尾巴草,随意摇动着,不太相信地问道。 “我……我不是对你摆脸色,我只是心寒,”万弘祚略一沉默,有些艰难地开口,“我是被人推下来的……” “既然他并无大碍,我们不过去也无妨。”这边,听了一阵二人的对话,朱常洵转头看向几人道。 “也好,”旁边李慕白认同地点点头,“这种事情,牵涉到怀清郡主,我们还是装作不知道为好。” “可是,那个侯亭柯,她为什么要恩将仇报,将万弘祚从崖上推下来呢?”叶池挽面带疑惑地蹙了蹙眉。 “刚才在山上,这边所发生的事情,你是最先看到的,你都看到了什么?”朱常洵闻听转头看向她。 “这个……”叶池挽凝眸想了想,轻声道,“我看到侯亭柯走到崖边的时候,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险些从崖上摔下来,是万弘祚抬手将她拉住的,没想到她一站稳,竟然将万弘祚推了下来。” 第732章 还是不提为好 “本王知道了,走吧。”朱常洵抬头朝着万弘祚坠落的位置望了一眼,转身向回路走去。 “王爷知道了什么?”听出他话中似乎有话,江抒忙快步追了上去。 朱常洵偏头看她一眼:“你认为呢?” “是不是侯亭柯与万弘祚一起来石景山的原因?”江抒略一沉吟,轻轻咬了咬下唇道,“侯亭柯与万长祚才刚大婚不久,又怀有身孕,不与万长祚在家待着,却和万弘祚来石景山登高,不是太奇怪了嘛。” “接着说下去。”朱常洵眸光微动,淡淡望着她。 江抒轻轻点点头,继续道:“我想,应该是侯亭柯硬要拉万弘祚来的,她刚才在上面不小心被绊到,也是假装的,其目的就是除掉万弘祚。” “这万弘祚是她的小叔,又不会与她在万长祚面前争宠,她为什么要害他啊?”后面的叶池挽闻言,有些不解地问道。 “大概是为了权势地位吧,”想到前些日子朱轩娆向她道别去卫辉前提到侯亭柯被加封为怀清郡主时所说的话,江抒稍作沉默道,“我听说,皇上决定在瑞安长公主府的三位公子万长祚、万弘祚、万延祚中选出一位加封郡王,瑞安长公主和万驸马都属意二公子万弘祚。寿阳长公主曾向皇上请求过让他将那个郡王的位子给万长祚,但被瑞安长公主当场拒绝了。侯亭柯如今嫁给了万长祚,自然希望她的夫君能够当郡王,就只有除掉万弘祚这个障碍了。” “为了一个郡王的位子,竟然要害小叔的性命,这侯亭柯也太歹毒了吧!”叶池挽眼中不由闪过一丝薄怒,向前两步走到江抒的身旁道,“幸亏她嫁给了那个万长祚,不然被指给王爷姐夫做侧妃,到时候还指不定会怎么对付四姐!” “你觉得,会有这个‘不然’么?”朱常洵的目光突然凉凉地扫了过来。 “呃……当然不会,当然不会……”叶池挽只觉心头一紧,连忙改口,“是我说错话了,侯亭柯那种心狠手辣的人,王爷姐夫怎么会要她,就算她不嫁给万长祚,也进不了福王府!” 朱常洵看她这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了几分,抬手拉起江抒道:“本王要与江抒单独走走,你们不必跟来了。” 说完,不再停留,牵着江抒,大步向前走去。 怯羽身为他的贴身护卫,一时没明白过来他口中的“你们”包不包括自己,迟疑了一阵,最终还是决定跟上去。 “他们,真好!”望着三人走远,江抒与朱常洵两方让人惊慕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山石的窄转处,君晚照忍不住低声轻叹。 “是吧,”叶池挽转头看向她,“像王爷姐夫这般优秀的男子,也只有四姐这样有胆有识有才有貌的女子才能配得上!” “有胆有识,有才有貌……”君晚照低声重复一遍,点点头道,“说得真好,这个说法确实适合抒表妹。” “其实呀,照表姐你也是有胆有识有才有貌的,”叶池挽眼眸一眯,扯扯唇角道,“尤其是这胆识,想当年在南京,邻居大官那小霸王拿着条蛇吓唬我们,还是照表姐……” “你别乱说!”目光划过一旁的李慕白,君晚照只觉头皮一麻,连忙上前捂住了她的嘴。 叶池挽挣扎着唔唔了两声,突然也注意到旁边的李慕白,眼前不由一亮,抬手将她推开,凑到她的耳边道:“放心吧,我知道了,这翩翩公子在旁,照表姐需要维持端庄形象,那种当年勇,还是不提为好。” 第733章 谁会如此无聊 “……”看她一副了然的模样,君晚照顿时无语。 她那是担心失忆了的李慕白重新想起当年的事情,再来报复她好不好,哪里有要在他面前维持形象的意思了! 只不过,对叶池挽这种没头没脑没心没肺的人,自然不能将实情说出来,只能咬牙不去解释。 叶池挽迟迟等不到她开口,权当她是默认了,看向李慕白的目光中不禁带上几点微妙光彩,扯扯唇角道:“李公子,四姐和王爷姐夫他们都走了,不如我们也去四处走走吧。” “挽表妹——”不等李慕白应声,君晚照忙抬手拉拉她的衣袖,“我们两个人去走就好,怎么能够劳烦李公子。” “李公子,你觉得这是劳烦吗?”叶池挽偏头看她一眼,随即向面前的李慕白问道。 “当然不是,”李慕白立即摆摆手,对上君晚照莹亮的眼眸,清声道,“能够与叶小姐和君姑娘同游石景山,是在下的荣幸。” “照表姐,听见了嘛,”叶池挽挑眉一笑,再次凑到她的耳边,“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道完,不等她再说什么,抬手挽起她的手臂,朝着李慕白招招手:“李公子,快走了。” 这厢,江抒在朱常洵的牵领下,绕到就近石景山的南麓,正准备与他沿着就近曲折蜿蜒的山道上山,突然觉得后面似乎有人在跟着他们,但转头看时,又不见任何人,心中不由升起一阵不安。 “怎么了?”察觉到她的异样,朱常洵握着她的那只手微微紧了紧,温声问道。 江抒偏头看向他,略一迟疑道:“王爷,你有没有感觉到后面有人在跟着?” “感觉到了,”朱常洵眸光微动,薄唇轻启,“大概有十几个吧。” “那……会是些什么人?”江抒眉头一蹙,顿了顿道。 “你为何不干脆像上次一样,直接问是冲你来得还是冲本王来的?”朱常洵敛敛神色,不答反问。 “王爷的意思是,他们……是刺客?”从他这话里听出重点,江抒只觉身子一颤。 “不然呢,”朱常洵淡淡看她一眼,“谁会如此无聊,派了那么多人来,只为在后面跟着我们。” “那该怎么办?”江抒有些担忧地道。 “不过是几个刺客罢了,”朱常洵并不以之为意,“我们只管登高就好,不必理会他们。” “可是……” “叶小姐请放心,”跟在后面的怯羽道,“那些人不过是些泛泛之辈,这光天化日之下,又有王爷和卑职在叶小姐身边,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的。” “你是说,那些人是冲我来的?”江抒迅速转头看向他。 “应该是,”怯羽缓缓点点头,“想要刺杀王爷,这种手笔还不够格。” “那……会有谁想要刺杀我?”江抒眼中不由闪过一丝不解,正欲掐着手指头数数自己曾得罪过什么人,猛地想到什么,倏然回头看向身旁的朱常洵,“不对——难道又是不愿看到福王府与相府联姻的人?!” 第734章 也没必要手下留情 “不愿看到福王府与相府联姻,必定大有图谋,令尊大人如今在京城,那些人还不至于这么没有分寸。”猜想她接下来定是又要提出解除婚约的事情,朱常洵脸色微微沉了几分。 江抒只沉浸在有人要对她不利的不安中,并未察觉到他细微的神情变化,想到端午节那天在张家湾的清真寺遇刺的事情,皱着眉头道:“可我们是在城外啊!” “但你现在是与本王在一起,那些人更会有所忌讳。”朱常洵淡声强调。 “所以,王爷的意思是……”看他这副有些郑重的样子,江抒猜测道,“这些人准备刺杀我,不是冲着阻止福王府与相府联姻来的?” “你与其把所有的威胁都想到是本王的拖累,还不如想想自己最近得罪了什么人!”朱常洵忍不住轻哼一声。 “得罪了什么人……”江抒低声重复一遍,垂眸沉默了片刻,眼中突然寒光一闪:“我大概知道是谁了!” “要不要本王帮你解决?”朱常洵并不追问她所指的是何人,只淡声问道。 “不用了,”江抒摆摆手,“这件事情我能处理,还请王爷立刻送我回去。” “好。”朱常洵点头答应一声,向着怯羽看了一眼,抬手牵起她向着马车所停的石景山东麓走去。 隐于周围山石后面的那被三人发现了而不自知的一众黑衣人见他们转了路,也忙悄悄跟上。 直至看着他们绕到山的东面,上了福王府的马车,方才停了下来。 其中一个矮矮瘦瘦的中年男子向着他身旁的胖子道:“大哥,人走了,怎么办?” “你们在此等候,我去请示小姐。”那胖子抬手脱下身上的夜行衣,扔到他的手中,大步走向附近的净慈寺。 净慈寺后院的禅房中,精巧秀雅的花格漏窗前,一红一紫两色身影临窗而立。 身穿石榴红对襟立领短袄、水红色百褶长裙的少女正是当今王皇后的外甥女苏苑。 她转头看向身旁一袭浅紫色裙袄的叶溪摇,一脸自信地道:“放心吧,我的人,个个训练有素,不会出差错的。” “可……你真得要置她于死地?”叶溪摇神情显得有些迟疑。 “你不会因为她是你的姐姐而心软了吧,”苏苑紧紧盯着她道,“别忘了,你娘是怎么被赶出相府大门的,你在家里又是怎么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的!” “我当然没忘!”叶溪摇目光陡然寒了几分,“你说得不错,她对我不仁,我也没必要对她手下留情!” 这话音刚刚落下,那身形肥胖的被称作“老大”的胖子突然急匆匆地闯了进来,重重地喘息了一阵,向着苏苑抬手一礼道:“小姐。” “怎么样?事情办成了吗?”苏苑转头看向他。 “属下无能,”那胖子道,“那个叶江抒是与福王一起来的,两个人一直在一起,还有怯羽从旁保护,属下不好出手。” “就不会想办法把他们分开嘛!”苏苑脸色不由一变,“事情没办成,回来做什么?若是除不掉叶江抒,你们今后就别进苏府的大门!” “小姐请开恩,”那胖子连忙求情,“那个叶江抒与福王已经走了,今日恐怕没有机会了。” “饭桶,苏家养你们是做什么的!”苏苑眼中顿时闪过一抹怒意,“错过了这次她出城的时机,以后再想除掉她,就没有机会了!” “小姐请息怒,”那胖子忙道,“属下已经尽力了,实在是没办法下手。” “你……” “算了,”叶溪摇抬手扯扯她的衣袖,“事到如今,你怨他也没用,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也好。”苏苑狠狠瞪那胖子一眼,甩甩手臂,大步向禅房外面走去。 叶溪摇微微顿了顿,也随之走了出去。 第735章 是否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苏府的马车就停在净慈寺大门附近,二人出了寺门,先后上去后,候在一旁的车夫便窜身上车,挥动马鞭,驾车前行。 车厢之内,因为此来的目的没有达成,两个人的脸色都不是太好看,也就沉默着没有说话。 一路颠簸,经阜成门进了城,叶溪摇只让苏苑把她送到西长安街与宣武门里街相交的西单牌楼处,便下了车,步行返回叶府,然后直奔她那位于后院的待凤轩。 此刻,待凤轩院中空无一人。 自打老夫人大寿那日,桃雪被江抒拉去揭穿了她的娘亲晏无娇与人有染一事后,为怕她报复,便恳请老夫人允她调离了待凤轩。而新来的丫鬟柠露喜好热闹,一个人根本待不住,没事总喜欢往外跑。 叶溪摇面色沉郁地走到她那位于庭院深处的闺房门前,驻足停留了片刻,方才推门进去。 而后,用手臂抵上房门,正打算绕过屏风去内室,房内陡然传来一道故意拖着腔调的女声:“五妹,你回来了?” 叶溪摇没料到房内会有人,被吓了一跳,迅速抬起头来,只见正对房门几步远处的黄花梨木卷草纹圈椅上,江抒一袭青绿色交领及腰短袄,湖蓝色百褶长裙,双手交叠,端坐其上。 由于房内光线暗淡,并不能看清她的神情。 叶溪摇脸色顿时一变,向前两步,本欲质问她为何要擅进自己的房间,不过很快又想到,自己如今在这个相府中处于劣势地位,不能与她硬碰,略一迟疑,假装意外地道:“四姐,你不是与照表姐、六妹她们去石景山登高了嘛,怎么会在我房中?” “也就是登上山顶望望远处,在头上插根茱萸,觉得没意思,就提前回来了,”江抒唇角微扬,定定地望着她,“倒是五妹,不是因为五娘的事情没有心情,不愿意出门么?怎么,突然又想开了?” “我……我就是有些闷,到外面随意走了走。”叶溪摇有些心虚地避开她的目光。 “那不知五妹都去了哪些地方?”江抒眸光微动,轻声追问。 “没去哪里,没去哪里,”叶溪摇自然不能让她知道自己去石景山的事情,忙着摆摆手,“就是在附近的西长安街上逛了逛。” “是么?”江抒支着椅肘站起身来,向外走了几步道,“我怎么听说,五妹出了远门?” “四姐听谁说得?”叶溪摇只觉心头一紧。 如今老夫人与父亲都是向着这个叶江抒的,今日她与苏苑合谋打算除掉她的事情若是被她知道了,她在这府上,哪里还有立足之地。 “赵曼青,当今户部尚书赵大人家的千金,”江抒眼眸一眯,随口编道,“今日在石景山,我遇上了她,她说远远地看到了你,还问我你为什么不与我们一起。” “这怎么可能!”叶溪摇强压下心底的不安,摇摇头道,“我根本就没去,她怎么可能会看到我,一定是认错人了……” 说着,突然想到什么,眼前一亮:“对了,她有可能是骗你的,四姐也知道,那赵曼青贯会弄虚作假,想当日她在斗草大赛上用铜丝作弊,可是被罚三年不得参加斗草大赛,这说个谎,也是常事。” “所以,五妹是真得没有去过石景山了?”江抒偏头望着她道。 “当然。”叶溪摇立即点点头。 “那就好,”江抒粲然一笑,向她凑近几分,“若是五妹去了,还不与我们一起的话,那就要让人怀疑是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了。” 第736章 其实还是很自责的 “……”叶溪摇下意识地抬头,对上她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澄明眼眸,身子不由一震。 难道,自己与苏苑派遣刺客的事情,被她发现了? 可是,那些人根本就没有露面,她怎么可能会发现? 但……倘若没有发现,她与福王为何会突然提前回来? 至于她方才所说得因为登高望远插茱萸没有意思,借口实在是有些牵强。 只不过,事实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自乱阵脚,更不能不打自招。 叶溪摇强压下心底的慌乱,努力挤出一抹生硬的笑容:“四姐真是会说笑,我怎么可能会有什么目的。” “我想也是不会,”江抒扯扯唇角道,“不过,我也相信曼青她不会骗我,许是她认错了。” “是啊,是啊,”叶溪摇连忙点头表示认可,“应该就是这样。” “好了,既然是误会一场,如今事情也说开了,那我就先回去了。”江抒看她这副惶恐的样子,眼中讥诮一闪而过,抬手向前指了指道。 “我送四姐。”叶溪摇此刻心中还没有完全平复下来,也没有心情虚意留她。 “不用了,”江抒摆摆手,“我自己走就好,但愿五妹不要怪我擅自进你的房间。” “怎么会,”叶溪摇忙道,“我们是姐妹,我的房间四姐随时可以进,我怎么可能会怪四姐。” “那我就安心了。”江抒看她一副言不由衷地样子,眸光一动,越过她走到门口,抬手拉开虚掩着的房门走了出去。 刚踏过门槛,突然又回过头来:“五妹,五娘的事情,你还在怪我吗?” “我……”叶溪摇表情一僵,迅速摇摇头,“当然没有!” 顿了顿,她解释道:“当初我发现我娘与那个戏子不轨的事情后,本打算立即去告诉祖母,是我娘求着我不要去的,也答应了以后不再与那个戏子来往。我觉得她是我娘,终究心有不忍,才勉强答应了,其实心里还是很自责的,这几个月来,一直寝食难安,觉得对不住爹。四姐将这件事情揭穿后,我的罪恶感才小了一些。” “所以,五妹的意思是,我还帮到了五妹?”江抒忍不住挑了挑眉。 叶溪摇眼中寒光一闪,强压下心中的恨意,点了点头:“不错。” “如此,五妹还真是深明大义。”江抒眼眸微眯,意味不明地轻叹了句,不再停留,回身大步向外面走去。 对于她的话,她是一个字也不信,反而更加笃定刺客的事情与她有关。 只是,自己此时无凭无据,说出来她也不会承认,说不准还会反咬自己一口,江抒自然不会傻到去做这种可能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事情。 反正在这里等着她,也就是为了吓她一吓,给她一个警告,提醒她以后不要动不动就想着加害自己…… 侯亭柯被瑞安长公主软禁的消息,江抒是在几日后听说的。 不过,此事与她无关,她也懒得去理会,只把精力都放在了该怎样让朱常洵同意取消婚约一事上。 这天上午,她正坐在正房外室的圆桌旁,一边考量着这件事情,一边百无聊赖地吃着点心喝着茶,叶池挽突然拉着君晚照风风火火地跑来,人未到声音先至:“四姐,四姐——!” 对于她这咋咋呼呼的风格,江抒早已见怪不怪,缓缓站起身,向外面走去。 看到她,叶池挽立即松开君晚照的手,大步迎了上来,一脸神秘地道:“四姐,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江抒垂眸想了想,轻轻摇摇头:“什么日子?” 叶池挽一副我就知道你不知道的样子,得意地道:“城北千佛寺每年一度的庙会。” 第737章 恐怕挤都挤不进去 “所以呢?”与她身后的君晚照对看一眼,江抒有些好笑地问。 叶池挽抬手拍拍胸脯,一副为人着想的样子道:“为了让四姐和照表姐能够见见世面,我决定舍命陪君子,带你们到那里好好逛逛。” “我看,是你自己想去凑热闹、吃小吃,才拉我们作陪的吧。”从这话中听出她的意图,江抒忍不住撇撇嘴。 “四姐,你就不能不拆穿嘛!”叶池挽稚嫩的小脸顿时不乐意地拉了下来,抬手指了指刚刚走到她身侧的君晚照道,“你这样,让照表姐怎么看人家呀!” “你以为你的这点儿小心思,能瞒过照表姐吗?”江抒淡淡瞥她一眼,“照表姐只是为了照拂你的面子,不揭穿罢了。” “照表姐,是这样吗?”叶池挽立即转头看向一旁的君晚照。 “呃……这个……”君晚照面上微微出现一抹为难之色,迟疑了一阵道,“我想,我们还是先去千佛寺吧,这庙会上通常人会很多,若是去的迟了,恐怕挤都挤不进去。”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叶池挽立刻懊恼地一拍脑袋,“去年的时候,就因为晚去了一小会儿,香喷喷的豌豆黄全被人买走了,今年一定不能再错过,我们快走吧!” “不如你们去吧,”江抒因为婚期临近而自己却想不出解除婚约的办法心情有些低落,无意去凑这种热闹,借口道,“我昨晚没睡好,想在家里好好休息一下。” “四姐,你怎么能这样!”叶池挽眉头立时一蹙,“人家与照表姐可是特意来找你的,外面马车都准备好了。” “是啊,抒表妹,”君晚照也紧接着道,“挽表妹念着我们一起去千佛寺逛庙会已经念了好几天了,这一直没告诉我们,是想要给我们一个惊喜,我们就陪她去逛逛吧,别扫了她的兴。” “那……就看在照表姐的面子上,走吧。”江抒故意迟疑了下,提裙走下回廊的台阶,走向二人。 “我就知道四姐最好了!”叶池挽脸上立即比翻书还快地绽出一抹璀璨笑容,待她走到近前,一左一右地拉着她和君晚照向外面走去。 由于千佛寺与叶府同在内城,相距并不是太远,三人上了马车,走了没多久,便到了其所在的八步口胡同西侧与凤林书院所在的斜街相交的巷口。 前来逛庙会的人实在是太多,将整条巷道都塞得满满的,马车无法继续前行,便就近停了下来。 下车之后,叶池挽正准备带着二人挤进去,不经意偏头,突然瞥见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两个异常显眼的小身影,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意外之色,拉拉身旁江抒和君晚照道:“四姐,照表姐,你们快看——” 二人同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前面不远处的小吃摊旁,一个身穿水红色交领及腰短袄、宝蓝色百褶长裙的少女与一个天青色云纹圆领袍的少年正肩并肩向前走着。竟是数日前重阳节那天在石景山下所看到的许云笙和万弘祚。 一边低声说着话,万弘祚那只挨着许云笙的手一边缓缓抬起,朝着她那白皙细嫩的小手探去。 就在三人以为他要拉到她的时候,身后陡然传来一道稚气尚未褪尽的冷厉男声:“不许碰她!” 第738章 不过是一句戏言 三个人一同转头,但见斜街上巷口附近车轿云集的位置,一袭湖蓝色圆领袍的朱常瀛迅速从一辆刚停好的华丽马车上跳下来,大步跑向那边。 然后一把将闻声止住动作的万弘祚推开,怒目瞪着他道:“这是本王看上的人,不准你碰她!” “你……”万弘祚被他这么一推,差点儿摔倒在地,努力站稳身子,面上随即出现一抹气恼之色。 但碍于自己的恩人在场,为了维持形象,又不好发作,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朱常瀛抬手将许云笙拉至身后,语气不善地警告道:“本王知道她前些天在石景山救过你一命,你若感激她,道声谢也就算了,倘若让本王发现你对她别有居心,那就别怪本王不客气了。” “你能怎么样?”万弘祚也是个有骨气的,哪里会受他的威胁,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抬脚向前两步。 由于他比朱常瀛大一岁,而十三四岁又是长身子的时候,这一岁之差,使他足足比他高出一截。这一离得近了,朱常瀛的气势顿时被压下几分。 他立即向后退了退,咬牙道:“你不是要当郡王嘛,本王就让父皇成全了你,把你发到蜀地去!” “哼,只会仗着皇舅舅的势,有什么了不起的!”万弘祚闻言心头一紧,但怕被他看出端倪以此来要挟,故意装出一副不屑的样子,“你说云笙姑娘是你看上的人,但你可问过她,能看得上你吗?” “这……”想到一直以来许云笙对待自己不太友善的态度,朱常瀛不由一蒙,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万弘祚看他这个反应,眼眸一眯,侧头看向他身后的许云笙道:“云笙姑娘,你说呢?” “我?我当然看不上他!”许云笙抬手指了指自己,答得异常干脆。 但很快脸上又出现一抹郁闷之色:“只不过,几个月前在什刹海南岸浣花亭的比试中,我输给了他,欠下他一个要求,承诺了无论他提出什么,我都得答应。” “在皇祖母的赏花宴上,当着几位皇兄和众千金的面,本王提出的是,要她做本王的王妃。”朱常瀛自动忽略掉她的那句看不上他,面带得意地道。 “那不过是一句戏言,如何能够当真。”万弘祚对此嗤之以鼻。 “怎么不能当真,那可是皇祖母亲口应允的,”朱常瀛小脸立时严肃了几分,“小云笙是本王的人,以后不准你招惹她。” “常瀛,不得无礼,”这话音未落,与他同来、后他一步下车的朱常润已经走到近前,责备地看他一眼道,“弘祚是你的表哥,你应当尊重他。” “常润哥哥,你别说他了,”万弘祚眸光一动,上前两步拉住他的手臂,“常瀛他是小孩子,我不会跟他一般见识的。” “你……你才是小孩子,我才不跟你一般见识呢!”看出他目光里暗含的挑衅,朱常瀛面色不由一变。 而后,转身拉起许云笙的手:“我们走——!” “我不跟你走,”许云笙立即抬手将他推开,扬起小脸,一本正经地道,“二哥说了,做人要讲信义,我答应了万公子与他一起逛庙会,不能就这样跟你走了。” 第739章 极有可能就是自己 “听见了嘛,”万弘祚不屑地横他一眼,将目光移向一旁的许云笙道,“云笙姑娘,我们走吧。” “好。”许云笙轻轻点点头,也不理会朱常瀛难看的脸色,与他一起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向着巷子里面走去。 走了一段距离,确定后面朱常瀛没跟上来,万弘祚才终于松了口气,转头看向身旁的许云笙道:“云笙姑娘,你不会真得要做他的王妃吧?” “是啊。”许云笙垂眸想了想,淡淡扯扯唇角。 “可你明明不喜欢他的呀,”万弘祚眉头不由一蹙,“既然不喜欢,为何要勉强自己?” “我刚才不是说了嘛,做人要讲信义,”许云笙侧头对上他的眼眸,“既然承诺了无论他提出什么,都得答应,便不能食言。就像我答应了与你一起逛庙会,就不会跟他走一样。” “可是……”望着眼前她坚定明媚的小脸,万弘祚面上微微出现一抹迟疑之色,顿了顿道,“你有没想过,你已经及笄了,而他才不过十三岁,到十八岁可以成亲的年纪,还有五年。这五年中,不知会出现什么变数,说不准他会喜欢上别人。” “如此不是更好嘛,”许云笙灿粲然一笑,“那样我就可以摆脱他了!” “云笙姑娘……” “好啦,不提这个了,我们快走吧,”许云笙笑着将他打断,抬手向前指了指道,“你看,那边好像有套圈的,我们过去试试手气。” 这厢,看着目送许云笙与万弘祚走远,暗暗握紧拳头的朱常瀛,江抒摇头一笑,正准备招呼身旁的叶池挽与君晚照继续前行,但才刚刚转头,突然瞥见人来车往的斜街上,一袭暗红色道袍的李慕白步调款款地朝这边走来,身后跟着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小厮。 猜想他是来找君晚照的,她的眼眸不由一眯,抬手扯扯自家表姐的衣袖,示意她看。 君晚照看到李慕白,脸色却顿时一变,迅速低下头去,转身就要离开。 此刻,李慕白已经距离三人不远,他忙丢下身后的小厮快走几步将她拦住,面带不解地道:“君姑娘,不知在下做错了什么,你为何一直要躲着在下?” “我……我何时躲着李公子了,李公子误会了。”君晚照缓缓抬头看向他,有些不太自然地道。 “是么?”李慕白凝眸望着她,“既然如此,不知在下是否有荣幸,可以尽尽地主之谊,邀请君姑娘同游庙会?” “不不不,”君晚照心中一紧,连忙摆摆手,“有抒表妹和挽表妹陪着我便好,就不劳烦李公子了。” 道完,唯恐他再继续纠缠,迅速将他推开,拉起江抒和君晚照向前走去。 李慕白稳住身子,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眼中失落一闪而过,抬手抚上额头。 “少爷,你怎么了?头痛的毛病又犯了?”那小厮忙上前扶住他,一脸担忧地道。 李慕白轻轻摇摇头,本想说没事,但脑中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接着闪过一些断断续续的画面。 在那画面中,有一个大约七八岁长得很漂亮的女孩,骑在一个胖胖的男孩的身上,双手抓着一条蛇将蛇尾往男孩的嘴里塞,一边用那犹如银铃的声音问着:好不好吃,好不好吃…… 那男孩的惊恐,他能深刻地感觉到,随即反应过来,那极有可能就是自己,那便是被自己遗忘的过去。 只是,这突如其来的真相,让他一时无法承受,瞳孔剧烈收缩,重重地倒在扶着他的小厮的身上…… 第740章 会让大失所望 “照表姐,你怎么了?”待到君晚照拉着她们走到千佛寺门口,终于止住脚步停下来,叶池挽一脸疑惑地望向她道,“你为何要躲着李公子?” “我……我哪里躲着他了,”君晚照忙否认,“我只是更想和你与抒表妹一起逛庙会。” “我才不信呢,”叶池挽忍不住撇撇嘴,“你每次看到他都想要避开,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快交代,原因何在。” “没什么好交代的,”君晚照稳稳心神道,“我说了没有就是没有,我刚来京城不久,又跟他不熟,有何必要躲他?” “这倒也是,只是,你刚刚分明……”叶池挽还想再说什么,旁边的江抒忙抬手将她拉住。 而后,朝着寺门一侧的一个众人围绕的高高搭起的台子指了指道:“六妹,你快看,那边好多人?” “走,过去瞧瞧。”叶池挽最爱凑热闹,转头将君晚照是否在躲着李慕白一事抛至一边,率先大步向那边走去。 江抒与君晚照无奈地对看一眼,也随之走了过去。 到了近前,叶池挽随手拉住一个站在最外圈的中年男子道:“大叔,这儿怎么会有这么多人,里面在做什么呀?” “姑娘有所不知,”那大叔道,“城西金城坊孟端胡同的陈员外在这里举办猜谜、对对子大赛,一个人或者几个人可以组成一队进行抢答,哪一队答对的最多,就算是赢了,赢了的将会获得一千两银子的奖励。” “这么多!”叶池挽一听面上不由露出一抹激动之色,转头看向身侧的江抒与君晚照,“四姐,照表姐,不如我们也去试试吧!” “你确定,你会猜谜作对?”江抒有些质疑地看了她一眼。 “不是有你和照表姐嘛,”叶池挽扬扬唇角,“你们两个,我信得过。” “你还是别信我了,”江抒神色微敛,一本正经地道,“我可是太后亲口所说的‘无才便是德’,会让你大失所望的。” “不就是那一次没作出诗来嘛,没什么大不了的,”叶池挽对此不以为意,“后来的《半字歌》和《卜算子·咏梅》,哪一首不是惊才绝艳!” 可关键是,惊才绝艳的不是我啊!江抒在心里补了句。 只不过,为了避免自己这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名声再毁于一旦,最终还是忍住没说。 叶池挽等了等,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无从反驳,眼眸一眯道:“放心好了,又不是你一个人。你不会的,还有照表姐,再不行,我也可以凑个数。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说不准就能赢了呢。” “但更可能是,赢不了。”君晚照淡淡瞥她一眼,毫不留情地打击道。 “照表姐,你这个时候说什么丧气话,”叶池挽顿时不乐意了,“那可是一千两,一千两啊,都够我们吃一年的辣锅了,若是不去争取一下,我会几晚都睡不着的。” “好,那就去,”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江抒也不好再拒绝,只强调道,“到时拿不到奖,可别怪我们。” “当然不会了,快走吧。”叶池挽面上立时溢满笑容,一左一右拉起二人向人群里挤去。 第741章 根本毫无头绪 待到挤到最里面,猜谜比试正在进行着。 那站在台上主持比试的身穿深蓝色道袍面相儒雅的中年男子,便是举办这场大赛的陈员外。 此刻,他正手握一本小册子,笑吟吟地望着台下众人,语清字明地说出下一个谜面:“‘自小生在富贵家,时常出入享荣华。万岁也曾传圣旨,代代儿孙做探花’。” “这个我们来答!”叶池挽唯恐机会被人抢了去,立即蹦跳着举起手来。 那陈员外侧头看向她,淡淡一笑,朝着她抬抬手:“好,姑娘请说。” “‘自小生在富贵家,时常出入享荣华。万岁也曾传圣旨,代代儿孙做探花’……”叶池挽语速缓慢地重复了一遍,却悲剧地发现自己根本毫无头绪,不由讪笑两声,“这个我好像不会,不如让她们来吧。” 说着,求助地看向身旁的江抒和君晚照。 “我来试试吧,”君晚照瞥她一眼,将目光移向那台子之上的陈员外,“可是蜜蜂?” “姑娘答得不错,正是蜜蜂。”那陈员外含笑点点头。 “为何是蜜蜂?”叶池挽有些不解地问道。 君晚照略一沉吟,回过头来道:“人们常以生在蜜罐里来形容富贵人家的儿女,蜜蜂自小以蜜为食,自是‘生在富贵家’。这‘时常出入享荣华’,便是外出采蜜并享用的意思。而蜜蜂采集花蜜,首先要找到花,即为探花。这探花又是科举殿试一甲的第三名,是皇帝钦点的,于是便有了‘万岁也曾传圣旨’。” “姑娘解得好,姑娘真是心思玲珑!”那陈员外不禁赞许地一笑。 “那就把一千两银子奖给我们吧。”叶池挽忙道。 “现在还不行,”那陈员外有些好笑地看她一眼,顿了顿道,“众位请听下一题,‘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 “这个让我来答吧,”江抒一听是自己小学的时候就学过的唐朝诗人王维的那首题画诗,面带自信地向前两步道,“应该是画。” “对啊,”正打算冥思苦想一番的叶池挽很快反应过来,“这‘近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可不就是画么!” 那陈员外再次笑着点点头,接着说出下一题:“‘一朵芙蓉头上戴,战衣不用刀剪裁。虽是难比英雄将,一唱千门万户开’。” “这个我知道,谁都别跟我抢!”叶池挽迅速抬手挥了挥,一脸激动地道,“这是我们家黑风!” “黑风?”那陈员外有些疑惑。 江抒转头看向他,淡笑着解释道:“黑风是她养的一只大公鸡。” “不错,的确是公鸡,”那陈员外温和一笑,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小册子道,“请众位再来听下一道题目,‘方圆大小随人,腹里文章儒雅。有时满面红妆,常在风前月下’。” “这个……可是印章?”君晚照四下环顾了一番,见无人应答,凭着自己的所见所识,试探地问道。 那陈员外没料到此题会这么快被答出,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向前几步道:“姑娘再听下一题,‘打开半个月亮,收拢袖里可藏。五黄六月君子爱,秋风一吹不吃香。” 第742章 不然会很麻烦 “应该是……折扇吧。”君晚照略一沉吟,淡笑着回答。 那陈员外闻听不禁有些激动,凝眸望着她,紧接着说出后一个谜面:“‘重重叠叠上瑶台,几度呼童扫不开。刚被太阳收拾去,又教明月送将来’。” “影子,”君晚照对上他的目光,不卑不亢地道,“准确一点儿说,应当是花木的影子。” “姑娘好才华!”那陈员外还从未见过这样连答几题的人,再也难掩对她的赞赏,直接从台上走下来,“在下这里还有一题,相对有点儿难度,姑娘可愿一试?” “陈员外请说。”君晚照落落大方地朝他抬了抬手。 那陈员外笑着点点头,走到距她几步远的位置停下来,顿了顿道:“‘四月将尽五月初,刮破窗纸再重糊。丈夫进京三年整,捎封信来半字无’,请答四味药材。” “这……”君晚照面上不禁出现一抹为难之色。 旁边的叶池挽见此情形,知道她是不会了,生怕答题的机会被人抢答了去,忙拉拉江抒的衣袖道:“四姐,你最近不是在翻阅医书嘛,你快来答呀!” “我……答不出来。”江抒有些抱歉地看她一眼。 这四句中,她只猜出第三句大概是当归,别得一时并无思路。 “不如在下来替她回答吧。”正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柔润清凌的男声。 众人闻声同时转头,只见靠近高台一侧的位置,一白一蓝两色身影穿过人群走了进来。 “是王……”看到来人是朱常洵和朱常浩,叶池挽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激动之色,正想道出二人的身份,却被江抒一把拉住。 待到她转头看向自己,江抒冲她摇摇头,压低声音道:“这里人这么多,别透露他的身份,不然会很麻烦的。” “哦,我知道了。”叶池挽四下环顾了一番,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如此说话间,朱常洵与朱常浩已经走到近前,止住了脚步。 朱常洵漆黑如夜色的眼眸在江抒身上稍作停留,随即移向那陈员外,朗声道:“‘五月既望时,出门多加衣。游子离乡久,素笺未写诗’。先生,在下答得可对?” 那陈员外没料到他会以诗作答,儒雅的面容上微微出现一抹惊讶,随后向着他一拱手:“公子博文广识,在下佩服。” “可是,他并没有答出是哪四味药材啊!”叶池挽忍不住蹙了蹙眉。 此刻,江抒已经通过朱常洵的回答,约略猜出了答案,偏头看向她道:“公子的四句诗,与陈员外的四句诗,对应的药材是相同的,便是答对了。” “那到底是哪四味药材啊?”叶池挽好奇地追问。 江抒淡淡审量了她一阵,心知凭她这智商,自己回答了之后,她肯定还要追问为什么,于是干脆连带着解释一起说了出来:“‘四月将尽五月初’与‘五月既望时’都有一个五月,而五月是夏的中间月,属半,是为‘半夏’;‘刮破窗纸再重糊’与‘出门多加衣’是为了防止寒风入侵,是为‘防风’;‘丈夫进京三年整’与‘游子离乡久’都是出门在外已久的意思,应当回家,是为‘当归’;‘捎封信来半字无’与‘素笺未写诗’,是纸上无字的意思,即空白的纸张,是为‘白芷’。” 第743章 已经很有学识了 “这解得可是比答得好,”位于朱常洵身侧的朱常浩听完不禁低笑出声,“柳宗元与刘禹锡若是地下有知的话,一定会倍感欣慰。” “这和柳宗元、刘禹锡有什么关系?”江抒转头看向他,不解地问道。 “姑娘有所不知,”那陈员外道,“在下所出的谜面‘四月将尽五月初,刮破窗纸再重糊。丈夫进京三年整,捎封信来半字无’便是唐人柳宗元所作。柳宗元与刘禹锡为至交好友,刘禹锡自幼体弱多病,柳宗元为了好友特地研读医书。有一次,柳宗元玩笑地作了这首药材含谜诗寄给刘禹锡,想要考考他,刘禹锡便写下了那首‘五月既望时,出门多加衣。游子离乡久,素笺未写诗’回寄给柳宗元,告知他自己已经猜出了诗中的四味药材。” “原来还有这个典故,”旁边的君晚照闻听微微有些惊讶,“那……陈员外方才所出的另外几道题目……” 别得她不是太清楚,单就江抒所回答的那首“远看山有色”而言,就是一首妥妥的唐诗。 那陈员外抬手捋了捋胡子,淡淡一笑道:“半数为名人雅谜,如‘方圆大小随人’那道,是宋人王安石所作,‘打开半个月亮’那道,是成化年间江南四大才子之一的唐寅唐伯虎所作,再加上柳宗元的‘四月将尽五月初’和刘禹锡的‘五月既望时’等。此外,还有一些可以用作谜面的名人诗篇,像唐人王维的‘远看山有色’与宋人苏轼的‘重重叠叠上瑶台’一类的。然后,就是民间所流传的俗谜了。” “……原来如此。”君晚照看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不禁对这个陈员外刮目相看。 她自认为已经很有学识了,那些谜面却大多不知道出处,这能够侃侃道来,所读的书是要有多么丰厚! 看来,这位商人出身的陈员外并非自己之前所认为的那样,是那种附庸风雅之辈,而分明是一个饱学之士。 “好了,别管什么典故不典故的了,”叶池挽向前两步,笑眯眯地望向陈员外,“陈员外,我们都答对这么多了,那一千两银子的大奖,总可以给我们了吧?” “姑娘莫要着急,”那陈员外将目光移向她道,“这猜谜比试虽快要结束了,但后面还有对对子比试。等到全部比完,若是胜出了,再拿也不迟。” “那好,比就比!”连答连对几题的优越感让叶池挽对此并无担心,十分爽快地朝他摆摆手,“快上去念题吧,大家都等着呢!” “好。”那陈员外笑着点点头,偏头看了旁边的君晚照一眼,缓缓转身,向着附近的高台走去。 “你还要留在这里继续参加对子比试么?”不等他走上台去,朱常洵含笑看向一旁的江抒。 “什么意思?”江抒微微有些不解。 朱常洵眸光微动,扯扯唇角,向她凑近几分道:“你若不愿意留,我可以带你到寺内去看看这千佛寺的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 第744章 不需要你的假好心 “那好,就有劳……公子了。”江抒稍稍衡量了一下,觉得这吟诗作对的本事自己根本就不具备,而留下来多半会被叶池挽拉着帮她答题,然后丢人,还不如借机与这个人离开,说不准还能找到机会试探试探他的口风,看那日渐临近的圣旨赐婚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遂点了点头。 “三哥,三……叶小姐,那个……我就不与你们一起了,”朱常浩心知自家这位三皇兄肯定不想旁边多个自己碍眼,很识眼色地故意为难了一下,抬手指向旁边的叶池挽与君晚照,“我想留在这里帮忙猜谜对对子。” “就你?”叶池挽闻言面上顿时出现一抹不屑,“要你来帮的话,我看到手的一千两也会飞了!” “你别太看不起人,”朱常浩将目光移向她,“不试试的话,你怎么知道我就不行?” “就算你行,我们也不需要!”叶池挽对他向来没什么好感,轻哼一声道,“总之,我们不需要你的假好心!” “我也没说要帮你呀,”朱常浩淡淡挑了挑眉,“我留下来帮君姑娘答题,似乎与你无关吧。” “你……” “君姑娘,你意下如何?”朱常浩不等她多说什么,偏头看向她身旁的君晚照。 “有瑞……公子帮忙,晚照荣幸之至。”看出了两人之间微妙的小别扭,君晚照轻轻一笑,落落大方地朝着他一抬手。 “照表姐——”叶池挽忙伸手将她拉开,“你怎么可以同意让他帮忙呀,要是他抢着回答,再答错了,机会被别人抢了去,我们再拿不到那一千两银子,怎么办?” “君姑娘,麻烦你告诉她,倘若真是如此,这一千两银子,我来出。”朱常浩淡淡瞥她一眼,语调陡然拔高了几分。 “此言当真?”叶池挽生怕他反悔,紧着问道。 那一千两银子的大奖,她虽然很有把握拿到手,但也不可避免有拿不到的可能,对于这个稳得一千两的诱惑,自然是无法抵挡。 “大丈夫一言九鼎,决不食言。”为了树立自己说话算数的形象,朱常浩立即立起右手手掌,摆出一副立誓的姿态。 “好了,戏也看完了,我们也该走了。”眼看两人之间小小的争执已经告一段落,朱常洵再次向江抒凑近几分。 “哦……嗯。”江抒微微一愣,随后扯扯唇角,随他一起穿过人群,走向不远处的千佛寺寺门。 此时,由于时已近正午,早些进寺里参拜的人已经出来了,如他们一样刚要进去的也不在少数,小小的门口人进人出,显色络绎不绝。 二人随着众人进门后,朱常洵并未像其他人那样拉着江抒去参拜什么神佛,而是带她直奔后院,在院子一角寺里用来存放粮食、蔬菜的房前停了下来。 “难道王爷所说的宝贝,就在这屋子里?”江抒环眸四顾了一番,见院中附近位置除了一棵枝梢光秃大梧桐树之外,就只有一组石桌凳和一些枯萎了的灌木,抬手向着那敞开着的房门指了指。 第745章 确实当得起价值连城 “进去看看吧。”朱常洵并未直接给出答案,朝着那边望了一眼,淡笑着提议道。 “好。”江抒轻轻点点头,稍作停留,缓步向房门走去。 朱常洵微微顿了顿,也随之跟了上去。 进了房间,里面的东西并不多,就只有几桩稻米、一只摆放着些萝卜白菜的旧木架和一口约莫四尺高的盖着木盖的黑漆大缸。 稻米和萝卜、白菜显然不可能是什么价值连城的东西,江抒盯着那旧木架看了一阵子,木料普通,做工粗糙,还开裂着一道道难看的口子,似乎也不像,目光最终落在那口无甚特色的黑漆大缸上:“这不会就是那价值连城的宝贝吧?” “看着不像吗?”朱常洵含笑反问。 “不像,”江抒低声道了句,大步走到那缸前,抬手将上面的木盖子掀开,回过头来看向他道,“这里面腌了咸菜,谁会舍得用价值连城的宝缸来腌咸菜呀……” 她说着,突然想到什么,澄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好玩的意味:“难道说,这缸在制作的时候,里面掺了许多药材,用它腌制出来的咸菜,吃了百病不侵?” “这倒没有。”朱常洵淡淡一笑,抬脚走过去,于那缸前微微屈身,从衣袖中取出一把匕首,在缸壁上轻轻刮了起来。 “王爷这是在做什么?”江抒对此有些不解。 “你看——”朱常洵很快将那匕首收了起来,笑着指向自己所刮的位置。 江抒向他凑近一些,屈身看去,但见被他刮开之处,微微泛出些浅黄色。 好奇心驱使下,抬手摸了摸,上面质地莹润,触感清凉,那分明是——玉石的感觉。 她的双眼顿时瞪大:“这……这缸是玉的?” 朱常洵微微点点头:“上好的黄龙玉。” “可这么大一口缸,所用的原玉……”江抒稍作沉吟,努力敛了敛神色,看向他道,“确实当得起价值连城。” “它价值连城的地方,不在这里。”朱常洵抬头看向她,淡淡扯扯唇角。 “那在哪里?”江抒下意识地问道。 “来——”朱常洵低笑一声,轻轻拉起她的手,向那刮开位置的一侧探去。 “上面有字!”感觉到那里的凹凸不平,江抒有些意外。 “这里太暗,看不清楚,你仔细摸一下,那是什么字。”朱常洵在她身旁低声提醒道。 “嗯。”江抒点头答应一声,指尖划过字迹的速度放缓了些。 许久,她抬起头来,一脸震惊地道:“这上面的字好像是小篆,难道说,这缸是秦汉时期留下来的?” “你为何不说是更早的春秋、战国时期啊?当时的秦国也是用的小篆。”朱常洵偏头笑了笑。 “春秋、战国时候好像没有这样子的缸,只有鼎,”江抒再次指了指面前的大缸道,“而且也不是玉石的,而是青铜的。” “懂得的还不少,”朱常洵含笑轻叹了句,眼眸一眯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汉高祖刘邦的玉隐双龙缸。” 第746章 说不准会很灵 “刘邦的?”江抒略一沉吟,好奇地道,“他要这么大一口缸做什么?” “盛酒,”朱常洵轻轻一笑,“刘邦好饮酒,但苦于一直没有大的容器供他尽情畅饮,便倾其国力找到了这块黄龙玉石,命人特地制作了这口玉隐双龙缸,日|日装满美酒放在寝宫里,以便随时取饮。” “原来如此,”江抒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又道,“不过,这上面好像没有龙啊,难道不是因为有龙才叫玉隐双龙缸的吗?” “其名含隐,有龙也是不明显的,”朱常洵淡笑着道,“再加上外面上了这么厚一层黑漆,想要摸出来就不容易了。” “那这黄龙玉石既然是刘邦倾其国力才找到的,又为何要在壁上刷上一层黑漆啊?”江抒微微有些不解,“这样的话,与制作一口黑陶酒缸有什么区别?” “这自然并非他所刷,”朱常洵抬手抚上黑漆包裹下粗糙的缸沿道,“这口缸在前汉灭亡后,被人从宫里盗了出来,辗转流落民间。许是后来的主人担心它会被人惦记上,才刷上的吧。” “那既然这么看重,应该一代代传下去才对,怎么会让它成为这千佛寺的腌菜缸呀?”江抒眉头忍不住蹙了蹙。 朱常洵稍作沉默道:“我问过这里的住持,说是成化年间,寺里的几个小和尚从城外的荒郊捡回来的,已经在这千佛寺做腌菜缸做了一百多年。大概是代代相传下来,后人不再知道它是玉做的,迁居途中嫌其太重,随意给扔了。” “所以,这里的和尚也不知道这口缸是玉的?”江抒想了想道。 “不错,”朱常洵点点头,“不然也不会拿来腌咸菜了。” “那王爷为何没告诉他们?”江抒望着他道,“这么好的东西,用在这里,岂不是太暴殄天物了?难道……王爷打算悄悄把它弄走?” “你认为呢?”朱常洵眸光微动,轻声反问。 “这个不好说,”江抒淡淡一笑,“一般的东西,也许入不了王爷的眼,但这口缸可是价值连城的,而且好像还能连好几座城,对王爷的将来可是有非凡的意义。” “所以,在你看来,本王带你来看它,就是为了让你知道本王是一个居心叵测的人的?”一如既往的柔润清凌的声音,若有似无地带上了那么几分沉意。 “不不不,我说笑呢,”江抒心中一紧,立即摆摆手,“我想,王爷不告诉他们,大概是怕这件事情被外人知道了,企图将其盗走,再伤了寺里的人。” “是么?”再次出口的语气,显得不咸不淡,“原来本王有这么好,竟然一心在为别人着想。”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江抒连忙违心地点头附和。 得,那关于取消婚约的事情也不用提了,自己好像又在不觉中把人给小小地得罪了一下。 顿了顿,不见他开口,为了打破尴尬气氛,她又轻咳两声,一脸讨好地道:“那个……王爷,这价值连城的宝贝也看过了,这边有些冷清,不如我们到前院去走走吧,我看那香火挺旺盛的,说不准会很灵。” 第747章 还愿意跟他在一起吗 “很……灵?”朱常洵淡淡扫过她那张清丽的面容,眸光微动,“本王怎么记得,几个月前在王府选中那偕聚园的时候,本王随口说了句那院子风水好,有人竟然嘲笑本王还信这个。” “呃……”江抒没料到他会提及此事,表情不由一僵,旋即改口道,“不然到外面街上逛逛也挺好啊,听说还会有杂耍表演。这玉隐双龙缸的事情,王爷既然不想让人知道,还是不要让人发现王爷对它有所关注的好。” “也好,那便走吧。”朱常洵虽猜到她是不太想与自己单独待在这里,这样说不过是为了尽快离开,但此言也不无道理,淡声道了句,转身向外面走去。 江抒看他这副意兴阑珊的样子,心中微微有些不安,生怕哪里有所怠慢,等到哪天自己提出取消婚约的时候,他再存心为难,忙快步追了上去。 二人刚刚穿过前后院之间的圆弧洞门走回前院,却见一袭淡青色对襟及腰膝长袄、深绿色织金马面裙的李眠香领着两个丫鬟遥遥地走来。 朱常洵不愿与她打个照面,抬手拉起江抒,转向附近的一条曲折小道。 但才刚走没几步,李眠香轻柔悦耳的声音已然响起:“福王殿下——” 这种时候,再装作没看见,已经有所不妥。 朱常洵薄唇嘲弄地勾了勾,止住脚步,松开江抒,缓缓转过身:“李选侍。” 李眠香加快脚步走了过来,淡淡瞥了一眼站于他身旁的江抒,随之将目光移向他:“王爷,眠香有事要与王爷相商,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那个……你们慢慢聊,我去外面看看六妹他们对子对得怎么样了,拿到一千两银子大奖了没有。”江抒立即很识趣地讪笑两声。 随后,也不等朱常洵同意,转身大步向前走去。 这两个余情未了的人,倘若能够重新走在一起的话,说不准自己就能摆脱那道没有人性的圣旨赐婚了。 看来,想办法成全他们,应该是自己取消婚约的路上,一个重要的转折点…… 有了这样的认识,当日从千佛寺回去后,江抒便把思考的重点从怎样说服朱常洵放过自己转移到该怎样成全他与李眠香上。 这李眠香是太子朱常洛的选侍,想要成全她与朱常洵,首先就得要朱常洛放弃她。 但那朱常洛虽然妻妾成群,并没有把她太放在心上,可毕竟是他的一个妾室,就这么让他拱手让人,也似乎不可能。 除非……有巨大的利益作为交换。 就比如……朱常洵承诺放弃与他争夺皇位。 不对——! 想到大半年前李太后大寿那天,自己与朱常洵进宫,在顺贞门那里偷偷听到的他与李眠香的对话,江抒眉头不由蹙了起来。 这李眠香当年是为了皇后之位才离开朱常洵嫁进太子府的,倘若朱常洵放弃了皇位,她还愿意跟他在一起吗? “小姐,小姐……”正当她为此事而苦恼之际,屏浅突然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 “怎么了?”江抒微微抬头,情绪低落地问道。 屏浅其实早就察觉到她这段时间的心事重重了,只是她不说,她身为一个丫鬟,也不好多问,只有不时地制造一些动静,来分散她的注意力。 她止住脚步,轻轻喘息了一阵,笑意盈盈地道:“小姐,兵部尚书李大人家的李慕白公子来了,在门外求见表小姐,但门房通传了好几次,表小姐都不见,只是他仍不肯走,还在门外等着,说要等到表小姐肯见他为止。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第748章 也不是自小在京城长大 “也好。”江抒稍作沉吟,觉得总这么怠慢着人家,传出去似乎不太好,轻轻站起身,越过她缓步向外面走去。 屏浅稍作停顿,也忙转身跟了上去。 主仆二人出了卿冉阁院门,沿着府中铺着些红叶黄叶的碎石小道不疾不徐地走到叶府大门口,命人将门打开,便见李慕白一袭天青色暗纹道袍,垂手站于门前的几级台阶之下。 他的身旁,并未有其他人陪同,只在距他几步远的位置,停着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 听闻开门的声音,李慕白略带苍白的面容上顿时划过一抹激动之色,只是当看到站于门内的是江抒时,随即又转变成失望,有些无力地朝着她抬了抬手:“叶小姐。” 江抒轻轻点点头,抬脚跨过门槛,提裙走下台阶,面带不解地道:“听说李公子要见照表姐,不知有何事?” “这……”李慕白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停下来,略一迟疑道,“此事还需当着君姑娘的面才能说得清楚,不知叶小姐能否帮忙将她请出来,或者是放在下进去?” “既然照表姐她不肯见你,我也不好直接放你进去,”江抒面带为难地看他一眼,垂眸想了想道,“不如这样吧,公子稍后片刻,我让屏浅再去请她。” “是。”后面的屏浅听了,脆声答应一声,转身向里面走去。 只不过,没走多远,又笑盈盈地原路返回:“小姐,小姐,表小姐和六小姐出来啦!” 江抒闻听下意识地转头看去,果然见在她身后不远处,叶池挽一手拉着君晚照,兴冲冲地向这边跑来。 很快,三人便先后出了叶府大门,走到江抒与李慕白的一旁。 叶池挽抬手戳了戳李慕白的手臂,一脸好奇地道:“哎,李公子,你有什么事呀,这么急着要见我照表姐。” “一件很重要的事。”李慕白应付似的低声回了句,随即将目光移向她身旁的君晚照,面色凝重地道,“君姑娘,你一直在躲着我,是不是因为早就认出了我是谁?” “我……”君晚照闻言身子不由一震。 难道说,当年的事情,那被他遗忘的过去,他又想起来了? 不过,为了维持自己这次来到京城后所致力塑造的名门淑女的形象,这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认的,顿了顿,她强压下心底的慌乱道:“李公子在说什么呢,我听不懂。我才刚到京城不久,以前从未见过李公子,怎么可能会早就认出李公子是谁!” “对啊,李公子,我照表姐她这是第一次到京城,我敢保证在此之前你们从来没见过。”叶池挽也紧接着道。 “叶小姐这话说得未免太绝对了些,”李慕白转头看向她,“君姑娘是第一次来京城不假,但在下也不是自小就在京城长大的。” “那不知李公子曾在哪里待过?”江抒看他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轻声问道。 李慕白淡淡扬扬唇角,再次将目光移向一旁的君晚照,一字一顿地回答她的话:“南直录,应天府,南京城。” 第749章 没想到这一天还是来了 “真的吗?我们就是在南京长大的!”叶池挽一听顿时来了兴趣,“那你在南京的时候是哪一年呀?” “万历二十一年到二十六年,”李慕白紧盯着君晚照的双眸道,“也就是在在下五到十岁之时。” “哎?照表姐,你随姑姑去南京的那一年,好像就是万历二十六年吧,”叶池挽立即转头看向身旁的君晚照,“这么说,你们真得可能见过!” “在下不只见过君姑娘,还与两位叶小姐见过呢!”李慕白目光淡淡划过对面的江抒,落在她的身上。 “我们……见过?”叶池挽面上不由出现一抹意外,抬手指向他,“你是……” “叶小姐当时年纪小,不知是否还记得你们叶府邻家府院里的那个时常捉弄吓唬你们的人?” “你是说……那个可恶的小霸王?”叶池挽微微有些震惊,“莫非,你就是……” “不错,我就是你们口中的那个小霸王。”李慕白稍作沉默,坦白地承认道。 “不对啊,”叶池挽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那个小霸王明明就是个小胖子,一身的肥膘,怎么会是这般英俊潇洒的模样?” “女大十八变的道理,六妹没听说过么?”江抒转头看向她,淡笑着道,“这男子也是一样的。” 对于当年正牌叶江抒所经历过的事情,她并不知晓,因此态度相对客观一些。 “那你今日找我照表姐,莫非是因为……”想到十年前那个夏天的午后所发生的事情,叶池挽眼中不禁闪过一丝好玩的意味,“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冤家路窄——” “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李慕白心知她是指得君晚照拿蛇修理自己一事,轻声纠正道。 而后,转头看向旁边的君晚照:“君姑娘,你现在还要再说以前从未见过在下么?” “事已至此,再说还有什么用,”君晚照强压下心底的不安道,“自从在正阳门外见到你的那天起,我就担心你会恢复记忆,没想到这一天还是来了。” “恢复记忆?”叶池挽闻听有些惊讶,“李公子,你失忆了么?” “嗯,”李慕白轻轻点点头,“托君姑娘的福,当年被她一番折腾后,回去便发了高烧,昏迷了三天三夜。那次醒来之后,十岁之前的事情就都不记得了。若不是再次见到她,也许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十岁以前的记忆。” “那你是何时想起的当年的事情?”君晚照盯着他那张有些苍白的俊颜望了一阵子,淡声问道。 “千佛寺庙会那天,”李慕白略一沉吟道,“那天你推了我一下离开后,我便感到头痛欲裂,脑中似有什么呼之欲出,随后昏迷,醒来后便全想起来了。” “哈,李公子失忆是因为照表姐,恢复记忆也是因为照表姐,这可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叶池挽忍不住插嘴。 君晚照淡淡瞥了她一眼,没有接话,垂首拧起眉头,低声自语道:“怎么办呢?你要是将当年的那件事情说出去,满京城的人都会认为我是一个悍妇的。” “你放心,我不会说,”李慕白立即道,“我也不想让你有一个不好的名声,不然,来日我要娶你,我母亲一定会反对的。” 第750章 只会让人觉得品行低劣 “你胡说什么!谁要嫁给你了!”君晚照脸色不由一变。 “我没有胡说,”李慕白微微敛了敛神色,认真地望着她道,“自从那日在正阳门外见到你起,我便确定你就是我此生要找的人。开始我一直不解自己为什么会对你有这种感觉,直到恢复了记忆,才终于明白,这便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我已经决定,过几天便请家父来相府提亲。” “那你们可要多抬几箱聘礼,”叶池挽听了唯恐天下不乱地道,“我们叶府的小姐,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打发的。” “挽表妹,你别乱说!”君晚照忙抬手将她拉住。 而后,看向李慕白,唇角勾起一抹嘲讽地弧度:“你想为当年的事情报复我,就直说,何必煞费苦心地编出这种话来,这样只会让人觉得你品行低劣!” “我那是真心话,不是编出来的,请你相信我,”李慕白眼中自嘲一闪而过,态度诚恳地道,“君姑娘,我是真心实意地喜欢你,也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娶你的,绝对没有任何不轨居心。” “是吗?”君晚照忍不住嗤笑一声,话锋陡然一转,“那我也真心实意的告诉你,不要妄想!” “君姑娘……”李慕白早知让她相信自己不是件容易的事,还想继续表达自己的诚意,这时,附近突然传来一阵响亮的马蹄声,伴随着车轮碾过地面的沉重声响。 几人闻声同时转头看去,但见叶府所在的这条南北走向的宽巷的南边尽头,他们出府回府须经的地方,一辆边框鎏金、红绸封顶的华丽马车,缓缓绕过与之丁字相交的另一条巷道向这边驶来。 不久,那马车便驶到了附近,在叶府大门的南侧稳当当地停下。 紧接着,一袭湖蓝色圆领袍的朱常浩掀开低垂的车帘探出头来,冲着在场的几人扬扬唇角:“这么热闹啊!看来本王来得正是时候。” “你来做什么?”叶池挽眉头顿时一蹙,“那天我都说了从今往后不想再看到你,听不懂是吧?” “不想看,你大可背过身不看,本王又不是来找你的!”朱常浩轻笑一声,不以为意地道。 “那你是来找谁的?”叶池挽下意识地问。 朱常浩淡淡挑了挑眉,没有作答,将目光移向她旁边的君晚照,语调温和地道:“君姑娘,积水潭的画船已经准备好了,本王来接你过去。” 君晚照闻听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两人几天前的约定,又盈盈一笑:“有劳瑞王殿下了。” “君姑娘不必客气,”朱常浩双眸不动声色的划过听了他们的对话表情微僵的叶池挽,抬手伸向她,“时候不早了,快上车吧。” “嗯。”君晚照冷冷瞥了一旁的李慕白一眼,迅速转身,在几人各异的目光中,大步向马车走去。 而后,任由他拉着上了车。 待到二人相对着在车内坐好之后,负责赶车的车夫便挥动马缰,驾车继续前行。 车厢之内,暗淡的光线下,朱常浩稍作沉默,感激地朝着对面的君晚照一抬手:“君姑娘,谢谢你肯帮忙。” 第751章 分明就是动机不纯 “瑞王殿下不必客气,”君晚照缓缓冲他摆摆手,“其实瑞王殿下也帮到了我。” “君姑娘指得是……李慕白?”朱常浩侧身掀开身后的车窗帘向外看了一眼,低声猜测道。 君晚照轻轻点点头:“瑞王殿下若是不提出带我去积水潭,我也没有那么容易摆脱他。” “君姑娘是不是对他有什么误会?”听出她语气里那毫不掩饰的嫌弃,朱常浩微微敛了敛神色道,“其实,这李慕白为人正直,胸襟坦荡,又博古通今,满腹经纶,无论是品行还是学问,在京城的公子中,都是出类拔萃的。” 那是你不知道我与他之间的恩怨。君晚照忍不住在心里补充了句。 她才不相信他那所谓的真心实意地想要娶自己一类的鬼话,他要是真得喜欢自己,也不会在恢复了记忆之后才说了,这分明就是动机不纯。 “好了,不说他了,”朱常浩看她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心知为那李慕白说再多的好话也是多说无益,转移话题道,“既然君姑娘与本王一起出来了,不如便就去那积水潭边游逛一番吧,听说礼部尚书吴大人的公子吴晟瑄在潭岸的菊花园中举办诗会,邀请了众多名门公子。” “于靖桓于公子也在其中吗?”君晚照下意识地问道。 “应该在吧,”朱常浩想了想道,“这吴晟瑄处事一向周到,不会轻易遗漏了谁,靖桓平常也没什么事,受到邀约想必是会去的。” “如此,晚照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得到肯定的回答,君晚照对此自然不会再有什么意见,像模像样地朝他抬了抬手。 庄严肃穆的相府门口,李慕白望着马车渐渐走远,消失在转角之处,略带苍白的面容上一片暗沉,低垂的双手也暗暗握成拳头。 “李公子,你没事吧?”江抒看他这脸色,为表关切地问道。 关于他那一带而过的昏迷又醒来,依她看,十有八九是大病了一场,并且病情尚未痊愈,便急着赶了过来。 李慕白落寞地摇摇头,没有答话,转身走到他那匹枣红色高头大马前,拉住马缰有些吃力地翻身上去,调转马头向着与朱常浩、君晚照离开的相反的方向行去。 “哼,不就是去积水潭坐一下船嘛,有什么了不起的!”江抒还未目送他走远,身旁陡然响起叶池挽赌气的声音。 江抒微微转头看向他,见她一副气鼓鼓的样子,眸光不由一动:“怎么?看到瑞王殿下向照表姐献殷勤,六妹吃醋了?” “像他那种惹人嫌的人,有哪里值得别人吃醋的,我为什么要吃他的醋!”叶池挽冷哼一声,毫不迟疑地一口否认。 随后,甩甩手臂,转身大步走上叶府大门高出平地的几级台阶,向府内跑去。 “快跟上——!”江抒觉得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忙向一旁的屏浅吩咐道。 待那丫头应声跟了上去,本想也随之回府,但很快又反应过来,像叶池挽这种吃货,除了对吃的东西感兴趣之外,其它事情一般不会太放在心上,应该也没什么事,自己都好几日没有出过府了,不如去四处走走,遂又转了身,缓步向着李慕白离开的方向走去。 第752章 连阻止的立场都没有 由于李慕白是骑着马的,又比她先行一步,江抒自然不可能追得上他。 待到她好不容易走到前面的转角处时,李慕白早已不见了踪影。 不过,江抒也没有要与他同行的意思,依旧保持着缓慢地步调,穿过几条宽窄不一的巷道,走出叶府所在的小时雍坊。 深秋天冷,加之这日天气有些阴沉,随时都有下雨的可能,外面西长安街上的行人并不多,稀稀疏疏的屈指可数,衬得街道两边开门营业的商号店铺一片萧条。 也正是因为没有错乱人影的遮挡,周边的一切显得一目了然,江抒刚一踏入西长安街,转头向西望去,便看到一袭深紫色官服手握佩剑的朗莫领着一队锦衣卫军士穿过高耸的西单牌楼,遥遥地朝这边走来。 江抒看到他的同时,朗莫也已经看到站于这边的她,脚步不由一顿。 随后,转身将手中的剑交给身后的王曰乾,低声向他交代了几句,大步朝这边走来。 江抒看他一副急切的样子,也下意识地迎了上去。 两厢走到相聚不到三步远的位置,方才分别停下,彼此对望了一阵,还是朗莫率先开了口:“江抒,许久不见,你还好吗?” 江抒略一沉吟,轻轻点点头:“还好。” 除了婚期临近的焦虑和没有办法取消婚约的苦恼之外,不相见的这些日子,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如意的。 “如此……便好。”朗莫努力挤出一抹浅笑,语气中却难掩苦涩与落寞。 还有不到两个月,不到两个月的时间,眼前这个与自己一起历经生死唯一让自己入心的女子,便要嫁给别人了。而他,却连阻止的立场都没有…… “我们……走走吧。”朗莫对她的心意,江抒也能隐约感觉到几分,不想看他这个样子,轻声提议道。 “好,”朗莫低头敛敛神色,抬手向前指了指,“那边人少一些,便去那边吧。” “嗯。”江抒点头答应一声,缓缓转身,与他并肩朝那边走去。 因为各有心事,都不知该如何继续开口,两人便没有再说什么,沉默着一路走到位于街道南边的第一个巷口,不约而同地转了进去。 巷子的两边是一些低矮的民居,家家院墙之内种着几棵大树。 树的枝稍有部分伸到院墙外,落了的叶子也便在巷子之中铺了厚厚的一地,随着沁凉的秋风飞舞回旋着。 江抒前世生在南方,从未看到过这样的情景,不禁被其吸引,心情没来由地轻松了许多,玩心颇重地提裙踩上了松软的落叶。 只顾玩得尽兴,却没有注意到落叶下的地面并不平整,一步没走好,被一块凸起的碎砖绊了一下。 跟在后面的朗莫顿时一阵紧张,快步走上去扶住她,急着道:“怎么样?你没事吧?” 江抒在他的搀扶下站稳,抬起头来,对上他关切的眼眸,轻轻摇了摇头,同时感觉心里软绵绵的,无端地浮起那么几丝莫名的悸动。 想自己初来这个时代起,他便在万长祚的马车下救了自己,还因为救自己得罪了万长祚,被关进东厂大牢,后来好不容易出来,又为了在刺客手中救自己而受了伤。 还有去石景山的那次,自己追兔子时不小心掉进了猎人捕猎用的陷阱里,他开始以为自己是被人贩子抓走了,为了救自己奔波了一天,社险闯入人贩子的老巢。后来发现自己不在其中,又想尽办法地找到了那片树林,将自己从陷阱里救出,还因为担心自己体力不支想要尽快带自己离开而与狼群厮杀,被狼咬伤。 再有去张家湾的那次,在清真寺遭遇刺杀的时候,为了自己不被黑衣人刺来的剑伤到,他竟然不顾危险地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原来,不知不觉中,这个人已经为自己付出了这么多…… 第753章 也愿意试着去喜欢 以前上大学时,她总是以眼高于顶为借口,对于来往于身边的人,从来热情不够客气有加,其实细想来,却并不是眼光的问题,而是一直没有遇上值得入心的人。 多年以来,无论是看书、听故事,还是看电视、看电影,只有两种男人打动过她。 一种是默默站在女主背后,不计得失地无条件付出的。 一种是与女主比肩,一起远看繁华世界的明暗的。 朗莫显然是第一种。 难道,就因为这样,他便入了自己的心,使自己无意识中喜欢上了他? 还是说,他的好,好到哪怕自己不喜欢,也愿意试着去喜欢…… “江抒,你怎么了?”察觉到她的神情不对,朗莫一脸担忧地道,“是不是脚伤到了?你可别不说。” “没有。”江抒再次摇摇头。 接下来,不知该如何面对他,稍作沉默道:“只是……我突然想到今日还没有去向祖母请安,若是不去的话,她一定会怪罪,现在必须回去了。” “那……我送你。”朗莫凝眸望着她,低声道。 “不用了,不用了,”江抒立即摆摆手,“若是让祖母知道了我私自出了府,还与你在一起,肯定又是罪加一等。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道完,不等他再说什么,抬手将他推开,转身大步向回路跑去。 自打那日与朗莫分开回府后,江抒就没有再出过府门,平常除了向家里的几位长辈请安外,便都待在卿冉阁中专心想这个问题,同时吩咐屏浅谁来都不见,也不必知会于她。 只不过,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寒冬来临,身上的衣物由夹袄换成了毛襈棉袄,单层薄裙换成了双层厚裙,仍旧没有将自己对朗莫的心思弄个明白,却把自己早已想好策略的取消婚约的事情给无端地搁置了。 想到距离腊月初六大婚之日那所剩的为数不多的短短十几天的时间,她的心中懊恼不已,痛定思痛,决定还是将后面的精力都转移到该怎样将自己愿意成全他与李眠香的事情委婉的告诉朱常洵上。 这日上午,当她终于将要说的内容打好腹稿,准备出门去找朱常洵的时候,屏浅突然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跑来,人未到声音先至:“小姐,小姐,福王殿下来接你了!” “这么巧啊,我正要找他呢!”江抒淡淡一笑,抬脚迎上前去。 但还未踏出门槛,突然反应过来她口中说得是“来接你了”,而不是“来了”,遂又止住脚步,轻声道:“接我?接我去哪里?” “自然是进宫了,”屏浅笑容满面地道,“福王殿下特地来接小姐进宫去学习宫中的礼仪和大婚的流程。” “什么?这个要进宫去学?”江抒一脸震惊。 古代大户人家女子成亲之前,家里会请人来教习婚礼流程和要注意的事项,她是知道了,估摸着这几天也该请人来了,却没想到竟是这种情况。 “对啊,”此时屏浅已经走到近前,止步望着她,淡笑着道,“王爷能够让小姐进宫去学习,而不是派遣嬷嬷来府中教,可见了对小姐的重视,小姐快走吧。” 第754章 也愿意试着去喜欢 第754章一定能够教会你的 “你是说……现在就去?”江抒看她一副很高兴的样子,眉头轻微一蹙。 屏浅含笑点点头:“福王殿下就在府门外等着,让奴婢特来请小姐过去。” “那他可说了要学几天,晚上是否回府住?”江抒想了想问。 屏浅盈盈一笑道:“王爷说,十天到半个月,具体根据小姐的悟性来定。小姐在学习期间,需要住在宫里。” “可是,我们什么都没准备啊,”江抒略一沉吟,眸光一动,“这进宫去待那么久,总要带些换洗的衣物吧,不如你先去把他请进来,等东西收拾好了再走。” 她正好可以借此时机试探一下朱常洵的口风,看那进宫一事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这个小姐不必费心,奴婢已经为小姐准备好,放到王爷的马车上了。”偏偏不如她所愿的,屏浅给出一个没有退路的回答。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江抒一脸疑惑,“难道朱常洵不是刚来?” “王爷今日是刚过来,不过三日前他已经来过,向老夫人提出带小姐进宫去学礼仪的事情。老夫人当即同意了,吩咐奴婢为小姐把衣物首饰提前备好,以便王爷来到之后可以即刻出发。”屏浅微微敛敛神色道。 “既然如此,那你怎么不早说?”江抒脸色立时一变。 要是早知道的话,说不准她还有时间去阻止。 “是小姐前些日子交代的,谁来都不见,也不必知会于小姐,”屏浅这才看出她面上的不悦,有些无辜地道,“王爷当日见过老夫人后,本来是要来看小姐的,但奴婢想到小姐之前的吩咐,便谎称小姐在研读诗书,不能被打扰,把他挡回去了。” “……你真听话。”江抒无语地看她一眼,抬脚跨出门槛,“走吧。” “是。”屏浅点头答应一声,转身随上她的脚步。 主仆二人不急不缓地出了卿冉阁,沿着府院中寂静萧条的曲折小道一路走出叶府大门,但见朱常洵一袭纯白色厚缎直身,外披玉白锦狐毛缘边斗篷,静立于福王府那辆低调奢华的蓝顶子马车旁。 在他的身后,站着一身黑色护卫装双臂抱剑的怯羽。 看到江抒出来,朱常洵立即大步迎了上来,目光落在她身上略显薄落的裙袄上,眉头轻轻一蹙:“天这么冷,怎么穿得如此单薄就出门了?” 说着,抬手解下身上的斗篷,轻轻披在她的身上。 “这不是听说王爷来了,怕王爷久等么。”江抒看着他动作生疏地为自己将前面的系带系上,努力挤出一抹浅笑。 对于这个人让自己进宫去学礼仪的事情,她虽是满心的不满,但考虑到现下距离大婚只剩下不到二十天的时间,为了让他在退婚一事上不至于不松口,自然不敢轻易得罪于他。 “是么?”朱常洵淡淡一笑,侧身向着一旁的马车指了指,“既然如此,那就快上车吧。” “我可不可以不进宫啊?”江抒抬头看向他,尽量让语气显得平和,“其实,王爷大可以不必这么麻烦的,遣人来府中教便可以了。” “这事本王做不了主,”朱常洵缓缓摇摇头道,“这是太后的意思。” “那我要是学不会怎么办?”江抒紧接着问。 “这个你大可以不必担心,”朱常洵稍作沉吟,眼眸微眯,薄唇轻启道,“那负责教习的梁嬷嬷一贯认真负责,本王想,她一定能够教会你的。” ps:章节名自己没办法修改,先加在正文里,以后再请编辑来改~~ 第755章 没有人能轻易改变 “梁……梁嬷嬷?”江抒闻言身子一震,“就是你以前提到过的那个宫里的令人闻风丧胆的恶嬷嬷?” 她至今犹记得大半年前进宫参加赏花宴的那日,赵曼青与周唤雪争吵中口不择言说错了话,太后因为生气提出让她留在宫里跟着梁嬷嬷学礼仪时,在座的众千金闺秀们倒吸了一口凉气的反应。 “不错,正是她。”朱常洵淡淡扯扯唇角,果断地证实她的猜测。 “你怎么可以让我跟她去学礼仪!”江抒脸色顿时大变,“你明知道她严厉苛刻手段狠辣,你把我交给她,不就等于是把鸡交给黄鼠狼嘛!” “不是本王要把你交给她的,这是太后的意思。”朱常洵为免她误会自己在故意刁难她,忙再次强调道。 “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都把自鸣钟送给她了!”江抒眉头立时皱了起来,“她就不能找其他的嬷嬷来教嘛!” “大概她觉得只有像梁嬷嬷这样严苛的嬷嬷,才能教的更好吧,”朱常洵想了想道,“这也是她对你的重视。” “就算没有那个梁嬷嬷,我也会好好学的,王爷能不能跟太后商量一下,给我换个嬷嬷?”直觉上倘若让那个梁嬷嬷来教,自己接下来的十几天都别想好过,江抒强压下心底的不满,放低姿态恳求道。 “这个本王恐怕无能为力,”朱常洵摇头轻叹了声,“太后决定了的事情,没有人能轻易改变。” “那该怎么办?”想到自己即将落到一个凶神恶煞的手中,江抒微微有些着急。 “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本王会托人照顾你的,”朱常洵冲她柔和一笑,低声安慰了句,再次朝着马车指了指,“上车吧。” “……也好。”江抒见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无力地点点头,缓步越过他向那马车走去。 朱常洵稍作停留,吩咐屏浅不必跟来,也转身走了过去。 到达马车前,江抒先行上了车,这次倒没有再计较哪边座位更舒适的问题,主动坐在了相对窄小的软凳的一边。 朱常洵上去看到后,黑眸中微微闪过一丝意外,不过却没有多说什么,在她对面的软榻上坐了下来。 二人刚刚坐好,外面的怯羽便利落地窜身上车,挥动马鞭,驾车前行。 厚重垂帘遮挡下的暗淡车厢内,江抒垂眸沉默了片刻,轻轻抬头看向对面的朱常洵,面上带着几分迟疑之色。 这除了担忧进宫后会受到那梁嬷嬷的刁难外,还有一事让她更为忧心,便是关于取消婚约的事情。 这眼看着大婚之日就要到了,能说的机会也不多了,那早已打好腹稿的说辞,一时间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怎么了?”看她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朱常洵略一沉吟,轻声问道。 “没……没什么,”江抒迅速摆摆手,“就是许久不曾进宫,有些紧张罢了。” 朱常洵淡淡笑了笑,没有接话,凝眸盯她一阵子,温声道:“对了,你进宫之后,就住到轩妤的宁寿宫,到时太后会遣那个梁嬷嬷过去教的。” 第756章 可是没有那么容易妥协 “那寿宁公主也会一起学吗?”江抒稍作沉默道,“她明年三月不是也要和冉兴让大婚了嘛。” 这朱轩妤贵为公主,还是当今最得圣宠的郑贵妃的女儿,面前这位福王殿下同父同母的亲妹妹,倘若在学得过程中有她陪同的话,想必那个梁嬷嬷会有所顾忌,行事也不至于太过肆无忌惮。 朱常洵看她一副期待的样子,哪里不明白她的那点儿小心思,不过却不得不说出令她失望的话:“不会。她最近与清圆在乾东五所跟着宋案学功夫,白日里通常不在寝宫。” “宋案同意收清圆为徒了?”从他话里总结出类似的信息,江抒微微有些意外。 “好像没有,”朱常洵想了想道,“似乎只是答应了教她功夫。” “那不就好了,清圆想要拜他为师,不就是要跟他学功夫么!”江抒听罢不由一笑,“这不拜师,还能省下不少麻烦。” “倒也是。”朱常洵强压下心中的好笑,认同地点点头。 他所说的朱轩妤与郑清圆在跟宋案学功夫,本意是想告诉她自家妹妹不能陪她学礼仪和大婚流行了,没想到人家的关注点竟然落在了这儿。 “对了,这一定是王爷的功劳吧,”江抒不知他心中所想,顿了顿,又道,“清圆在半年前太后赏花宴的那日得罪过他,若是没人从中调和的话,他可是没有那么容易妥协。” “本王可没有这个本事,”朱常洵淡笑着摇摇头,“这是太子身边的那位裴赞善的功劳。” “裴文中?”江抒低声吟出这个名字,不由想到前些日子在东江米巷偶遇的时候,他提出帮助郑清圆让宋案收他为徒并随她进宫的事情,“难道就是两个多月前的那次?” “想必是吧,”朱常洵含笑望着她道,“自那以后,清圆便不断进宫了,也不再缠着本王提什么拜师之事。” “这裴文中可真厉害,”江抒忍不住赞叹,“王爷都没把握的事情,他竟然能够轻易做到,这太子智囊的名号,可真不是徒有虚名。” “那是自然,”朱常洵轻笑两声道,“不然,又怎么会受到太子如此礼遇。” “那……王爷有没有想过将他收为己用?”江抒略一沉默,试探地问道。 “这个不用想,”朱常洵缓缓摇摇头,“沈鲤最得意的门生郭正域的学生,怎么可能会站在既不是嫡子又不是长子的本王的这边。” “嫡子与长子的身份,真得就这么重要么?”江抒眉头轻微一蹙。 若不是因为这个,想必那皇帝朱翊钧也不会为原来的叶江抒和朱常洵赐婚,那么她来到这里,继承了叶江抒的身份,就还是个自由之身,也不必像如今这般处境艰难了。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是大明的祖制,”朱常洵凝眸望着她道,“包括令尊大人在内的一众朝臣,所遵循的无不是这个。” “王爷请放心,我一定会尽量说服我爹,让他站在王爷这边的。”为了在大婚前为数不多的日子里自己找到时机提出解除婚约时能够求得他的松口,江抒立即讨好地表明自己的立场。 朱常洵看她这副近似谄媚的模样,眼中不禁闪过一丝好笑的意味,不过却没有应答,顿了顿,仰身倚在车壁上,闭目养起神来。 第757章 没想到竟是这个原因 江抒自然不会认为他这是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猜想他定是担心接着说下去,自己再当面揭穿他之前所说得“不在乎叶向高的立场”之类的话是假的,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侧身掀开身旁的车窗帘向外看去。 由于天冷路上少有行人,不必担心拥堵问题,这次马车便没有如以前那样绕远路,走西长安街、宣武门里街和西安门大街那条道,而是向北出小石雍坊,走了相对窄小一些的皇墙西大街。 如此一来,整个路程足足缩短了一半有余,于是,不久之后,距离叶府最近的皇城西门西安门便就到了。 守在门外的侍卫见是福王府的马车,正准备开门放行,紧闭着的城门突然被从里面拉开。 紧接着,一顶雕刻精致装饰奢华的红木金丝软轿由八个人抬着走了出来。轿子的两边,还一左一右跟着六个粉袄红裙统一着装的侍婢。 “这是谁呀,这么大的排场?”看着那轿子从他们马车旁经过,江抒有些好奇地问道。 “想必是荣昌公主。”不待车内的朱常洵作答,前面负责驾车的怯羽率先开了口。 他话音方落,那轿子靠近他们这边的小窗的帘子突然被寒风吹开一角,侧面的角度,江抒正好看到一袭大红色白狐毛缘边斗篷的朱轩媖手捧暖炉满脸泪痕地端坐其中。 等等,满脸泪痕? 江抒眼中不由闪过一丝讶异。 这荣昌公主怎么会哭着从宫里出来?难道是受了什么委屈? 也不对呀,她是当今王皇后唯一的女儿,皇帝朱翊钧唯一的嫡出子女,身份尊贵地很,平时只有欺负别人的份,有谁敢给她委屈受? “怎么了?”此刻朱常洵已经睁开眼睛,见她神情有异,语调温和地问道。 “你说她是不是进宫去找顺妃娘娘的麻烦的?”江抒稍作沉默,放下手中的帘子,轻轻转头看向他。 “这个不好说,”朱常洵略一沉吟道,“她也许只是去探望了皇后、父皇和皇祖母。” “哦”江抒缓缓点点头,顿了顿,待到怯羽驾车驶进城门,又道,“那我进宫之后,得空的时候可不可以去储秀宫探望一下顺妃娘娘?” “不可以,”朱常洵神情微敛,一口回绝,“本王记得,本王曾跟你说过,宫里不比外面,进了宫门,一定要多看少说,谨言慎行。至于这多管闲事的事情,更是不能去做。” “可她是我娘的徒弟,我们怎么说也算是有姐妹之谊,我都进宫来了,总不能任由她被别人欺负,却连过问一下都不敢吧。”再次想到初次进宫时在储秀宫外所听到的那凄凉哀婉的“别作深宫一段愁”,江抒眉头不由一蹙。 “岳母大人的徒弟?”朱常洵之前是察觉到她对李顺妃的事情有些上心,却没想到竟是这个原因,面上微微划过一丝意外。 “嗯,”江抒抬头对上他的眼眸,“王爷应该也知道,她在进宫之前与荣昌公主的驸马杨春沅有婚约,两个人情投意合,是荣昌公主为了让杨春沅做她的驸马,才故意将她的画像放入待选的秀女中,让她被选进宫来的。” 第758章 真是要多无耻有多无耻 “不错,这个本王的确知道。”想想当年的事情,朱常洵轻轻点了点头。 江抒望着他沉默了一阵,又接着道:“但王爷不知道的是,她性情刚烈,当初被选中时,曾以跳河自杀以示反抗,若不是刚到京城的我娘恰巧经过救了她,恐怕这个宫里就没有李顺妃了。” “竟然还有这么一回事,”朱常洵黑眸中闪过一丝好奇,“那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她怎么又进了宫?” “后来……”江抒凝眸想了想道,“后来我娘得知了事情的原委,为免她再寻短见,就收她做了徒弟,教她些功夫来分散心神。只是没过多久,她的家人便找到了她们的安身之所,硬生生地将她带走,送进了宫。我娘心知她在宫里不会过得如意,一直放心不下她,便没有再远走,为她留在了京城。” “原来如此,”朱常洵稍作沉吟道,“你若想看她就去吧,只是切莫与那荣昌起了冲突。至于你口中的姐妹之谊,日后还是不要提了,她是父皇的妃子,便是你的长辈。” “王爷放心,我知道了。”江抒见他肯松口,立即立手以示保证。 如此说话间,马车已经沿西安门内的笔直青石道穿过重重殿宇楼阁,驶过一道叫做棂星门的小门,到达横贯太液池的平置石桥玉河桥。 江抒掀开车窗帘向外望去,不禁再次为浩瀚池面上的粼粼波光所吸引,正考虑要不要向朱常洵提出下车来走,外面突然遥遥地传来一阵清悦的琴音,伴随着婉转的歌声:“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 那琴、歌声离得有些远,江抒向外倾了倾身子,循声望去,但见玉河桥南约莫一里远处的一座袖珍小岛上,建造别致的亭子里,隐约站着数个花红柳绿的身影。 “那都是些什么人啊?怎么会在这太液池中唱歌?”虽然由于距离原因,并不能看清岛上众人的样貌,但根据歌声和裙袄的颜色,江抒依稀可以判断出那些人的年纪并不大,应该不是宫里的嫔妃。 “想必是太子府的众位妃子吧,”朱常洵透过她掀开帘子的小窗向外看了一眼道,“她们经常会来太液池游玩。” “这么多?”看着那站有十几人之众的小岛,江抒眉头不禁拧了起来。 她虽然知道朱常洛的妻妾不少,但想着至多也就七八个,没想到足足多出一半有余。 就这样了,竟然还能装出一副深情的模样,对着自己说喜欢,真是要多无耻有多无耻。 看来,自己过去对这位太子殿下的厚颜无耻的认识,还是稍嫌浅薄。 “不全是,”朱常洵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扯扯唇角道,“其中有些是侍女。” “那他到底有多少妃子?”江抒顺口问道。 “你知道多少?”朱常洵淡淡挑了挑眉。 “这个……六个吧。”江抒想了想道,“太子妃郭氏,皇长孙的生母王才人,大半年前太后赏花宴上新选的那个名叫林凤引的林才人,还有两位选侍,其中一位姓李,被称为东李选侍,另一位不知道,再加上王爷一心……” 话未说完,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急忙改口:“不,是那位进府多年的西李选侍。” 第759章 应该会有一个的 朱常洵神情并未因为她提到李眠香而有丝毫变化,仿佛在他眼中那李眠香与其余几人一样无关紧要,平静地望着她道:“说得基本差不多。当日所选的两个选侍中,另一个姓刘,为当今工部尚书刘元霖的侄女。此外,太子府还有一位冯才人,是已过世的小郡主徽嫙的生母。” “徽嫙?”江抒低声重复一遍这个名字,想了想道,“可是那次去许府参加我二姐的孩子满月宴的时候,瑞王殿下所提到过的那个去年夭折了的孩子?” “不错,正是她。”朱常洵缓缓点点头。 “那太子府到底有多少孩子呀?”江抒有些好奇地问。 当时朱常浩并没有说出这徽嫙的身份,她只听到叶池挽称之为“小郡主”,并不知道她是朱常洛的女儿,一直以为太子府只有皇长孙一个小孩。 “连着徽嫙,一共三个,”朱常洵笑了笑道,“皇长孙你是知道的,还有一个是本王那位太子皇兄的长女徽娟,现年五岁,大皇长孙一岁,为太子妃郭氏所出。” “哦,”江抒若有所悟地点点头,眸光一动,带着几分捉弄的意味道,“那福王府呢?” “嗯?”朱常洵没料到她会问这个,微微一愣。 随即反应过来,漆黑的眼眸不由深了几分,上下打量起她来。 直到将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方才故意拖着腔调道:“这个嘛……我们不是很快就要大婚了么,相信明年这个时候,应该会有一个的。” “你别胡说——!”江抒清丽的双颊刷地一下红了下来,别扭地别过头,避开他的目光。 车厢有些昏暗的光线中,朱常洵虽然不能清楚的看清她的脸色,但看她这近似于害羞的举动,还是不禁有些好笑,同时觉得心底很浅很微地升起一阵暖意。 不过,顾虑到江抒毕竟是一个姑娘家,在她面前提这种事情多少有些尴尬,便很体贴地没有再说什么,侧身掀开自己那一边的车窗帘,假装去看外面的风景。 马车很快就驶过了玉河桥,然后绕过承光殿,经乾明门、北上西门、北上门三道小门到达皇宫的北门神武门门口。 由于皇宫内苑不准马车通行,怯羽便很识规矩地早早地将车停了下来。 “下车吧。”待到怯羽先行下去之后,朱常洵回过身来看向对面的江抒。 此时江抒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只是心中还略有些不安,没敢看他,低头答应一声,起身向外走了两步,扶着车壁不太灵便地跳下马车。 朱常洵也随之从车上下来,交代怯羽在外面等候,缓步走到她的身旁,朝着面前的宫门指了指道:“进去吧。” “嗯。”江抒依旧没有看他,轻轻点点头,稍作沉默,缓步向那敞开着的宫门走去。 朱常洵望着她渐渐远离的斗篷包裹下的娇小身影,心知今日是没办法再如以往那样好好相处了,不如将她送到之后尽快离开,无奈地摇了摇头,抬脚跟了上去。 第760章 也是个可怜之人 二人进了神武门,再过顺贞门,往前便是御花园。 这个时节,园中并没有春日里轻朱浅碧、红紫芳菲的情景,就连苍老的绿意,也十分稀薄。倒是各处分散栽种的梅树,枝条上拥拥挤挤地鼓出了一个个嫩小的芽苞,微微吐露些红、黄、白的意向。 由于此次进宫是来学礼仪的,加之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微妙,都没有驻足观赏的心思,便选了最近的路直奔位于后宫东边的宁寿宫。 沿着长长的宫道,刚一转到宁寿门外的广场上,便远远地望见寿宁公主朱轩妤一袭水红色交领及腰短袄,宝蓝色百褶长裙,外罩丁香色兔毛缘边斗篷,站在宁寿门前等候。 在她的身后,还一左一右站着两个粉袄红裙的宫女。 待到二人走近,朱轩妤大步迎上前来,眉头轻微一蹙道:“皇兄,皇嫂,你们终于来了!” “怎么了?”见自家一贯稳妥的妹妹竟然不先问候一下他们,开口就是这话,朱常洵有些疑惑。 朱轩妤面带同情地看了江抒一眼道:“梁嬷嬷已经来了许久了,正在暖阁中等着皇嫂,脸色不是太好看。” “那会有什么后果?”再次想到太后赏花宴的时候,提到这位梁嬷嬷时在座的众千金闺秀的反应,江抒忙着问道。 “你不必担心,”朱常洵偏头看向她,“本王亲自送你过去,想必她也不敢对你怎么样。” “皇兄还是别去了,”朱轩妤立即阻止道,“皇兄送皇嫂进去,那梁嬷嬷这次是不敢对皇嫂怎么样,但接下来的时日,会想尽办法折腾她的。她最看不惯别人恩爱有加的样子了。” “不知这是为什么?”江抒微微有些好奇。 “我也不是很清楚,”朱轩妤想了想道,“以前好像听人提起过,说是她在年轻的时候嫁过人,丈夫嫌她带去的陪嫁太少,总是打骂于她,她不堪忍受屈辱,这才离家出走,进宫来的。” “这么说来,也是个可怜之人,”江抒轻轻叹息了声,将目光移向身旁的朱常洵道,“王爷放心,只要不是那种纯粹的恶人,我想我能应付得来。” “那皇嫂就快随我进去吧,”不待朱常洵作答,朱轩妤抢先道,“皇嫂本来就已经来晚了些,这进去的越迟,她对皇嫂的成见就会越大,以后折腾皇嫂的办法也会越多。” “好,那就有劳公主带路了。”江抒轻轻转过头,朝着她抬了抬手。 在朱轩妤的引领下,穿过宁寿门,一路走到位于正殿西侧的暖阁门口,江抒见阁门是敞开着的,便没做停留,大步走了过去。 “叶小姐终于来了,奴婢在此恭候多时!”刚刚跨过门槛,进了房门,暗淡的房间内,陡然传来一道冷厉森寒的女声。 江抒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只见阁中最里面的一把红木圈椅前,端端正正地站着一个身着深蓝色毛边棉袄、黛青色百褶裙,头梳鬏髻的中年妇人。 “您可是……梁嬷嬷?”她忙向里走了几步,语调委婉地问道。 第761章 想必并不陌生 “奴婢正是——”那梁嬷嬷也同时向外走来,板着一张其貌不扬的面孔道,“念在叶小姐刚进宫,这来迟之事就不做惩罚了,不过请叶小姐记住,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下不为例!” “好,我会记下的。”江抒虽然很讨厌有人以这种盛气凌人的口气跟她说话,但考虑到接下来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都要受制于她,本着不吃眼前亏的原则,决定还是暂且先服软。 只不过,心中对于接她进宫来的朱常洵,却是满满的不满。若是他能够将进宫学礼仪的事情早些告诉她,或者是今日去接她的时候早去一些,她也不至于来迟,在这里看一个小小的宫婢的脸色。 梁嬷嬷不知她心中的怨念,看她这态度还算端正,脸色才稍稍缓和几分,沉声道:“既然叶小姐已经来了,那学习就开始吧。大婚的流程奴婢改日再来教叶小姐,今日我们先从基本礼仪说起。叶小姐出身名门,自小在礼制熏陶下长大,对于礼俗中的‘五礼’想必并不陌生,现在先请叶小姐来说一下,这‘五礼’包括哪五礼。” “这……”自小在礼制熏陶下长大的是真正的叶江抒,她这个如假不包换的冒牌叶四小姐哪里会知道,江抒闻听头脑不由一蒙。 “怎么?叶小姐说不出来?”那梁嬷嬷看她犹豫,语调陡然拔高了几分。 “当然不是!”江抒心知自己若是承认了,传出去丢人不说,面前的这位出了名的恶嬷嬷肯定还要从头至尾地挨着教自己来学一遍,其间不知会生出什么法子来折腾自己,立即摆手否认。 顿了顿,她道:“我是想,这“五礼”我早就学过了,此时来说这个,未免显得有些浪费时间。梁嬷嬷不如还是先来教我大婚的流程和需要注意的事项吧。等到学好之后,回头再来说这个也不迟。” 梁嬷嬷盯着她看了一阵子,倒也没有怀疑这话是否含有质量问题,略一沉吟,继续板着面孔道:“既然叶小姐都如此说了,那奴婢就先来为叶小姐讲一下这大婚的流程。” “梁嬷嬷请讲。”事情得以顺利过关,江抒立即一副恭敬的样子朝她抬了抬手,并暗自下定决心得空了还是将那“五礼”的理论知识粗略地补充一下,以便在下次她再提起的时候,能够蒙混过去。 她这恭顺有加的态度让梁嬷嬷十分受用,虽然她的脸色依旧不好看,但却不如之前那般阴沉,稍作沉吟,淡淡开口:“皇家的大婚,主要分为进宫参拜与进府拜堂两大项。” 说着,缓步走到附近的黄花梨云水纹架几旁,拿起上面的一本红封小册,翻开看了看,将目光移向她道:“这进宫参拜,就在外朝的建极殿。大婚当日,王爷会带凤辇前去相府迎亲,吉时到后,叶小姐出门上辇,跟着王爷经由大明门、承天门、端门、午门进宫。在午门外,叶小姐就要与王爷分别下辇、下马,步行进去,然后过金水桥,经皇极门东侧的弘政门、皇极殿东侧的中左门前往建极殿。” 第762章 根本不吃这一套 “大明门、承天门、端门、午门那条线不是只有上朝的大臣可以走吗?”江抒闻听微微有些意外。 她来到这个时代起,几次进宫,都是走得北门神武门。即便太后赏花宴那次,与朱常洵去内阁看过之后,随他走了午门、端门、承天门出宫,也不是太过光明正大。 “平时是如此,但叶小姐与福王殿下大婚,乃是国喜,自然要走最正的路线进宫,以示婚事的隆重。”那梁嬷嬷淡淡看着她道。 “然后呢?”江抒稍作沉默,又问,“然后再怎样?” 梁嬷嬷神色微敛,不咸不淡地道:“届时,皇上、太后、皇后娘娘、贵妃娘娘与各宫妃级以上的嫔妃都会身着礼服在殿前等待接受参拜,叶小姐与福王殿下按照礼官的指示向他们行参拜之礼即可。至于如何参拜,奴婢会教给叶小姐。拜完之后,叶小姐与福王殿下经大殿西侧的右后门出去,穿过后宫、御花园,从神武门出宫,然后乘坐候在外面的八抬大轿去王府拜堂。” “皇上与娘娘们都在宫里,那拜高堂的时候拜谁呀?”想到前世电视里所看到的什么“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之类的,江抒有些好奇地问道。 “到时为彰显国喜与民同乐的喜庆气氛,花轿会围着皇城转一圈,贵妃娘娘便会趁着这个空档赶去福王府的。”那梁嬷嬷将手中的红封小册放回原处,淡声回答。 “原来如此。”江抒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缓缓点点头。私底下却忍不住为这古代皇家婚礼的复杂而咋舌。 那梁嬷嬷顿了顿,又接着道:“现在大婚的大体流程叶小姐已经知道了,接下来奴婢便为叶小姐讲一下每一个环节需要注意的事项,等到下午带叶小姐去一趟外朝午门那里,走一遍下凤辇后到上花轿前的路线。至于各环节的礼节,从明日起,奴婢开始教叶小姐一一学习。” “那就有劳梁嬷嬷了。”为了让这位令人闻风丧胆的恶嬷嬷在教习的过程中能够对自己手下留点儿情,江抒忙再次朝她抬手示好。 无奈人家却根本不吃这一套,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道:“太后既然派奴婢来教叶小姐,这便是奴婢的分内之事,叶小姐只管好好学着便是。” “是,是,梁嬷嬷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学的,梁嬷嬷请讲。”江抒有些尴尬地将手缩回,努力压下心中的不服,尽量让语气显得恭谨。 由于她此次进宫来的有些晚,待到那梁嬷嬷将大婚流程中所有需要注意的事项一一讲完,离开之后,已是正午时分。 她抬手紧了紧身上的斗篷,正准备也出门,但一只脚刚跨过门槛,却见朱轩妤领着之前的那两个宫女不疾不徐地朝这边走来。 她忙快步迎了上去,扯扯唇角,朗声道:“寿宁公主,你来了。” 朱轩妤淡笑着点点头,待到两厢相距只剩几步距离,缓缓止住脚步道:“别那么见外,你与皇兄很快就要大婚了,也就是我的皇嫂了,叫我轩妤就好。” “嗯,轩妤。”江抒立即笑盈盈地改口。 她虽至今还打算想办法取消与朱常洵之间的婚约,但这位寿宁公主是朱常洵的亲妹妹,心里是向着他的,在她的面前自然不能露出什么破绽。 第763章 反正也是一时的 “怎么样,她没为难你吧?”朱轩妤不知她心中的计较,面带关切地道。 “暂时还没有。”江抒凝眸想了想,虽然这一上午那梁嬷嬷都没说过一句中听的话,但也应该算不上为难。 “那就好,”朱轩妤才算松了口气,淡淡一笑道,“母妃在翊坤宫摆下了宴席,让我来请你过去。” “贵妃娘娘要见我?”江抒眸光微动,虽是问的语气,但面上却并无多少意外之色。 这进宫来了,受到郑贵妃的召见,也在情理之中。 “嗯,”朱轩妤笑着点点头,“皇嫂与皇兄很快就要大婚了,母妃想必是有些话要叮嘱。” “那……王爷也在吗?”江抒略一沉吟,轻声问道。 “皇兄送皇嫂来到后就出宫了,”朱轩妤神色微微一敛,“说是有要事需要立即回府,但我知道不是,他是不愿去见母妃。” “王爷怎么可能会不想去见贵妃娘娘呢,既然急着出宫,便也许是真的有事。”虽然早就从郑贵妃那里知道朱常洵因为当年四皇子朱常治溺水身亡的事情对她有心结,但为免自己牵扯到这对母子的恩怨中,江抒只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假意为朱常洵开脱。 但这话落在朱轩妤的耳中,味道就完全变了,她明丽的俏脸上立时出现一抹好笑的意味,望着她道:“皇嫂真是护短,你瞧,这还没成亲,就已经开始为他说话了。” “哪有,公主别取笑我了。”江抒故作一副害羞的样子,半真半假地否认道。 算了,误会就误会吧,反正也是一时的,等到她找朱常洵顺利取消了婚约,她就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了。 “是轩妤。”见她竟然又称呼自己为公主,朱轩妤眉头很轻微地一蹙,再次强调道。 “嗯,轩妤。”江抒淡笑着点点头,“那你也叫我江抒吧,我与王爷还没有成亲,这一口一个皇嫂的,让人听见了不太好。” “好的,江抒——”朱轩妤目光微微划过她身上朱常洵为她所披的斗篷,淡淡扯扯唇角。 看来,父皇别有目的地为二人所赐的婚,皇兄竟然不排斥了,还想到去关心她冷不冷,甚至忍着寒凉把斗篷给了她。 这是不是说明,她已或多或少的入了他的心? 如此甚好,皇兄有了新的喜欢的人,就不会再去记挂着那个野心勃勃一心只想着当皇后的李眠香了…… “公主,快走吧,这冬日天冷,贵妃娘娘备好的饭菜一会儿就会凉了。”见她似乎有停下来闲谈的意思,随她而来的其中的一个宫女脆声提醒道。 “知道了,”朱轩妤偏头看她一眼,将目光移向江抒道,“我们边走边说吧。” “也好。”既然见郑贵妃这件事情是躲不过的,江抒也索性不去迟疑,大方地答应一声,与她一起转身向外面走去。 宁寿宫不在后宫的范围内,位于东六宫之东,慈庆宫之北,与列属西六宫的翊坤宫有段距离,二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方才到达。 此时,郑贵妃正一袭藕荷色对襟立领及膝长袄,湖蓝色绣襕马面裙,外罩浅红色白兔毛缘边斗篷,在一个身着墨绿色圆领蟒袍、头戴乌纱三山帽的中年太监和几个宫女的陪同下,于宫苑中散步。 远远地看到几人走来,那张风韵犹存、明艳无双的面容上不由出现几丝意外,待到她们走到近前,淡淡笑了笑,率先开口道:“原以为那梁嬷嬷教习严厉,不肯轻易放人,需要等上许久,不曾想这么快就过来了。” 第764章 当然要对她更有礼 “其实妤儿过去时,梁嬷嬷就已经离开了。”朱轩妤缓缓止住脚步,冲她盈盈一笑。 郑贵妃轻轻点点头,将目光移向她身旁的江抒:“怎么样?她没难为你吧?” “多谢贵妃娘娘关心,没有。”江抒忙向着她抬手一礼,态度恭谨地回道。 “江抒,你这么见外做什么,”朱轩妤偏头看向她,“你很快就要和皇兄大婚了,母妃关心你,这是应该的。” “那我就更要向贵妃娘娘道谢了,”江抒眸光微动,淡淡扯扯唇角,“梁嬷嬷说,对待长辈一定要有礼,贵妃娘娘是我的长辈,又是关心我的长辈,我当然要对她更有礼了。” “你倒是学得入心了。”郑贵妃不由一笑。 “江抒此次进宫,就是要学礼仪的,为免大婚之日出了岔子,不敢不用心。”江抒再次向她抬了抬手,言辞谦和地道。 “这倒也是,”郑贵妃目光不动声色地划过她身上的玉白锦斗篷,抬手朝着不远处的大殿指了指,“外面天冷,到殿内去说吧。” “娘娘,那您特意命御膳房炖的那锅说是要给叶小姐暖身子的老鸭汤,要不要奴婢现在就去传?”一旁那个身穿墨绿色蟒袍的中年太监上前问道。 “去吧。”郑贵妃缓缓朝他摆摆手,看向旁边的圆脸宫女道,“榴盎,你跟着一起。” “是。”那曾与江抒有着一面之缘又被她冒用过名字的榴盎侧头看了她一眼,恭敬地答应一声,随着那中年太监向外面走去。 “多谢贵妃娘娘。”听闻那老鸭汤是为她炖的,不等二人走远,江抒忙再次朝着郑贵妃抬了抬手。 她虽然对于油腻的鸭汤没有丝毫胃口,但总不能失了礼。 “走吧。”郑贵妃柔和一笑,以示回应,不再停留,缓步向里面的大殿走去。 江抒与朱轩妤随着她走到殿内,在旁边侧殿中摆满各色佳肴的红木方桌旁围坐开,跟随前来的几个宫女便上前为三人斟酒布菜。 但尚未布完,外面陡然传来一道明朗清脆、中气十足的女声:“姐姐,轩妤,我来啦——!” 紧接着,一袭浅紫色毛边交领及腰棉袄、鹅黄色百褶裙的郑清圆便手握短剑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 跑到桌前,看到坐于郑贵妃身旁的江抒,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意外:“江抒,你今日就进宫来啦!” “是啊,”江抒轻轻站起身,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短剑上,“你是来向宋案学功夫的吧?” “怎么会,人家是特意来探望姐姐的,”郑清圆立即大步走到郑贵妃的另一边,屈身挽住她的手臂,“这学功夫嘛,只是顺便。” “好了,别闹了,”郑贵妃笑盈盈地偏头看向她,柔声道,“用过午膳了没有,若没有的话,就坐下来一起。” “这么多好吃的,就是用过了我也得说没用过。”郑清圆朝着桌面扫了一眼,眼眸一眯,轻撩裙袄,在她与朱轩妤之间的空座上坐了下来。 只是刚刚坐好,突然发现了有什么不对,眉头很轻微地一蹙道:“哎?常洵呢?今日江抒进宫,他怎么不在?” 第765章 不想见也正常 郑贵妃闻听低垂的双手不由一紧,面上笑容也随之一僵,双眸顿时黯淡了几分。 坐于郑清圆另一边朱轩妤见此情形,忙抬手拉了拉她的衣袖,开口打圆场:“皇兄他府中有急事,送江抒进宫后就匆匆走了。” “是啊,”看出她是怕郑贵妃知道朱常洵是因为不太愿见她才离开的而难过,江抒也跟着说出善意的谎言,“事情看上去的确很急,在送我进宫的路上,王爷就一直催促怯羽将车赶快些。” “奇怪了,昨天我还看到他和小浩子在街上闲逛,今天怎么就有急事了?”郑清圆一贯不够细心,并未领悟到朱轩妤拉她衣袖的用意。 “既然是急事,自然是来得突然了。”朱轩微微转头,表面浅笑嫣然,桌子底下的脚却不轻不重地踢了她一下。 “哦,对对对,”对上她暗示的眼神,郑清圆这才反应过来朱常洵因为当年朱常治溺水身亡的事情而对她姐姐结下的心结,忙故作懊恼地一拍脑门道,“你瞧我这脑子,怎么就没转过来,这若不是来得突然,怎么能叫急事。” “好了,你们别在本宫面前演了,常洵他为何不来,本宫心中有数,”郑贵妃看她这副夸张的样子,面上很快又挤出一抹笑意,不过显得有些无力,“过去总归是本宫对不住他,他不想见本宫也正常。” “母妃……”看出她的强颜欢笑,朱轩妤不禁有些担忧。 “本宫没事儿,”郑贵妃缓缓冲她摆摆手,将目光移向旁边负责布菜的几个宫女道,“不用伺候了,你们都下去吧。” “是。”那几人齐齐答应一声,放下手中的筷子,屈身后退几步,转身向外面走去。 江抒所坐的位置斜对殿门,刚好能看到门内的一切,却看不到门外的情形。 她目送着几个人走出大殿的门,正准备收回目光,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她们整齐而恭敬的声音:“崔公公。” “嗯——”长长的一个拉音过后,紧接着那被派去御膳房取汤羹的墨绿色圆领蟒袍的中年太监便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在他的身后,还跟着手捧着放有青花瓷汤罐的漆盘的榴盎。 “娘娘,老鸭汤取回来了。”领着榴盎走到近前,那被称作崔公公的中年太监向着郑贵妃抬手回禀,同时朝着榴盎递了个眼色。 榴盎立即识意地走上前去,将那汤罐从漆盘中端出来,轻轻放在郑贵妃与江抒的旁边。 郑贵妃缓缓点点头,看向他道:“你先下去吧,让榴盎留下来伺候便好。” “是,奴婢告退。”那崔公公低头答应一声,屈身退了出去。 “娘娘,奴婢来为叶小姐盛汤吧。”待他走出殿门,旁边榴盎乖巧有礼地道。 郑贵妃点头一笑,以示默许,等到她为江抒将那鲜香四溢的鸭汤盛上,转头看向身旁的江抒道:“榴盎这丫头,是本宫身边最懂事的宫女,你在宫里的这些日子,就由她过去伺候吧。” “娘娘,不用的,”江抒连忙抬手推辞,“有宁寿宫的宫女从旁照应一下即可,不用那么麻烦的。” 她可不想在为数不多的十几天里找到机会向朱常洵提出解除婚约的时候,有郑贵妃的一双眼睛从旁碍事。 第766章 一直牢牢记着这句话 “她们一个个毛手毛脚的,哪里有本宫的人照顾的周到,”郑贵妃不赞同地道,“此事就这么定了,过会儿回去的时候,就让她跟着一起。” “这……是。”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江抒也不好再继续坚持,只有不情不愿地点头同意。 郑贵妃满意地笑了笑,又将目光移向候在一旁的榴盎道:“清圆小姐爱喝鸭汤,为她也盛一碗。” “是。”榴盎垂首答应一声,缓步绕到她与郑清圆的中间,拿起郑清圆身旁的细白瓷小碗,倾身将汤盛上。 就在她直起身,准备将手中的汤碗放回郑清圆的面前时,郑贵妃靠近她那边的手臂突然一抬,刚巧不巧地撞在她端着汤碗的手上。 顿时,那满得就要溢出来的汤羹尽数洒在了郑清圆的胸口。 那汤羹在被端来前一直在灶上热着,一路被从御膳房端到翊坤宫,虽不至于还是原来的滚烫,但也是热气灼人的。 幸而现下是冬日,郑清圆身上衣着厚实,才并未伤及里面的皮肉。 只不过,原本干净整洁的夹棉短袄上,却落下一片脏污。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郑清圆猛地站起身来,眉头一蹙道,“这个样子,你让我还怎么去见宋案?!”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还请清圆小姐赎罪……”榴盎自然不能说是郑贵妃撞了她,立即惶恐地低下了头。 “本宫看这样吧,”郑贵妃转头看向她,“就让轩妤带你去宁寿宫换一套,你与她的身量相近,穿她的衣服应该合适。” “是,妤儿这就带她去。”朱轩妤轻轻站起身,有礼地朝她抬抬手,将目光移向身旁的郑清圆道,“走吧。” “哼,也只好这样了!”郑清圆有些不悦地瞪了榴盎一眼,随她向外面走去。 “你也下去吧。”待到二人走出大殿,郑贵妃又向旁边低眉颔首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的榴盎吩咐道。 “是,奴婢告退。”榴盎忙捡起那弄脏了的小碗放在之前的漆盘上,端着退了出去。 “娘娘,您特意将她们都支开,是有话要对江抒说吗?”看出了她此举的用意,江抒轻轻向她抬了抬手,态度恭谨地道。 郑贵妃缓缓转头看向她,神色微敛:“你初次进宫时,本宫跟你说得那些话,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江抒立即点点头,“娘娘请放心,我一定尽力说服我爹站在王爷的这一边的。” 反正她早已下定决心,以这件事情作为筹码之一,连同着愿意成全他与李眠香的承诺,来诱惑朱常洵同意解除婚约,从而让自己获得一个自由之身,将来可以无所顾忌的去追寻自己的幸福。 “若是你不能说服令尊大人,他反而想要通过你说服常洵去洛阳就藩呢?”郑贵妃不知她心中的计较,略一沉吟,轻声问道。 “娘娘请放心,就算是这样,我也不会听他的,”江抒眸光微动,抬手保证道,“还记得娘娘以前曾说过,只有王爷好了,我才能好,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牢牢记着这句话。” 第767章 一定会不高兴 “你能这样想,本宫也就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了,”郑贵妃柔和一笑,指了指她身前的热气腾腾的老鸭汤道,“这是本宫特意吩咐御膳房为你炖的,快趁热喝了吧,也好暖暖身子。” “嗯。”江抒此刻虽然并不想喝这种油腻腻的东西,但为免在她眼中留下不识礼的坏印象,还是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端起那盛满汤羹的细白瓷小碗,轻轻抿了两口。 朱轩妤和郑清圆从宁寿宫回来,已经是一炷香的功夫以后了。 二人原处坐下,与江抒、郑贵妃一起用过午饭,刚刚移步正殿,榴盎与另外几个宫女便端来了几盘小巧精致的点心,一一摆在几人身旁的桌几上。 郑清圆随手拿起一块玫瑰酥看了看,漫不经心向端着漆盘正准备退下的榴盎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清圆小姐,未正一刻了。”榴盎淡淡一笑,恭敬有礼地道。 “什么,未正一刻?!”郑清圆面色不由一变,猛地站起身来,“不好,昨日我与宋案约好的时间是未正时,这去迟了,他一定会不高兴,我得走了!” 道完,不再停留,丢下手中的玫瑰酥,迅速向外面跑去。 “哎,你等等我——”与她相邻而坐的朱轩妤也忙站起身,大步追了上去。 “娘娘,时候不早了,恐怕梁嬷嬷已经到宁寿宫了,江抒也该回去了。”目送二人走远,江抒回过头来,向着坐于主位上的郑贵妃抬了抬手道。 “那本宫就不留你了,”郑贵妃在宫中多年,也知道那梁嬷嬷的手段,为免这个未来媳妇因此受到她的折腾,轻轻点了点头,向一旁的榴盎吩咐道,“你现在便随叶小姐过去吧。” “是。”榴盎恭谨地朝她屈了屈身子,将手中的漆盘交给旁边的另一个宫女,向着江抒抬了抬手,“叶小姐请。” 江抒冲她点头一笑,缓缓站起身来,向郑贵妃道声告辞,与她一起退出大殿。 两人沿着冬日里略显萧条的小道一路出了翊坤宫,江抒见身旁的榴盎一直一副笑嘻嘻的样子,扯扯唇角道:“对了,你叫榴盎,是家里姓刘吗?” “不是,”榴盎笑着转头看向她,“奴婢的‘榴’是石榴花的‘榴’,不是姓刘的刘。” “那又是哪个盎呢?”江抒有些好奇地问。 “生机盎然的‘盎’,”榴盎颇为自豪地道,“奴婢刚来贵妃娘娘身边的那年,正值石榴花盎然开放的时节,娘娘便为奴婢取名为‘榴盎’。” “这名字可真好听!”江抒忍不住轻叹。 “是娘娘取得好。”榴盎盈盈一笑。 如此说话间,已经出了翊坤宫前面的宫巷,到达与之垂直相交的西六宫与中宫之间的南北走向的宫道。 一转了弯,江抒便看到位于翊坤宫后面的黄瓦红墙包裹下的储秀宫殿宇的一角,顿时想到大半年前太后寿宴的那晚,自己悄悄进了储秀宫,在宫苑中落花纷飞的杏花树下所看到的李清宛素色裙袄素手拨弦的样子。 那晚她还说,若能垂翼遥天去,谁愿长困愁城中。 对于自由的渴望那么坚定,对这个金碧辉煌的牢笼又是那么不屑一顾。 她是自己那位名义上的生母兼救命恩人俞折玉的徒弟,是俞折玉一直以来都担心记挂着的人,假如有可能,自己要不要助她一臂实力…… 第768章 难免有疏漏的地方 “叶小姐,你怎么了?”细心地察觉到她细微的神情变化,榴盎敛敛神色道。 “没什么,没什么,”不想她知道自己对李清宛的事情的关心,江抒立即摆摆手,“我就是听说那梁嬷嬷十分厉害,有些担心她的手段罢了。” “叶小姐请放心,”榴盎有些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安慰道,“梁嬷嬷虽然一贯严厉了些,但叶小姐毕竟是皇上钦定的福王妃,想必她也不敢对叶小姐做出太过过分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即便我是皇上钦定的福王妃,她还是会对我做出一般过分的事情?”从她话里听出重点,江抒脸色微微一变。 “这个……”榴盎略一迟疑,委婉地回道,“我们只要注意一些,别被她拿捏到错处就好了。” “我们?”江抒低声重复一遍这两个字,眸光微动,“就是说,你会和我一起与她周旋?” “是,”榴盎轻轻点点头,“娘娘让奴婢跟在叶小姐身边,就是为了让奴婢随时提点着叶小姐一些,避免叶小姐被梁嬷嬷欺负。” “贵妃娘娘可真好!”江抒立即半真半假地赞叹道。 “叶小姐即将与福王殿下大婚,便是娘娘的儿媳妇,娘娘当然要对叶小姐好了。”榴盎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淡淡扯扯唇角。 “这倒也是。”为了不至于显得疏远,江抒认同地点点头,顿了顿,试探地道,“贵妃娘娘让你提点着我,想必主要是在学习礼仪方面吧?” “正是,”榴盎稍稍放缓脚步,转头看向她道,“娘娘说,叶小姐此次进宫,主要是学习大婚的流程和需要注意的事项,学礼仪的时间不多,但那梁嬷嬷行事一贯严苛,必定要求叶小姐在出宫之前将所有的礼节全部学会。叶老夫人虽家风严正,早已请人教习了众位小姐礼仪,但难免有疏漏的地方,叶小姐在学得过程中,有奴婢跟在身边,若遇到力不从心的地方,就可以随时提点一下了。” “这么说,这些礼仪,你是全部都会了?”江抒突然想到什么,眼眸一眯,淡笑着问道。 榴盎含笑点点头:“恕奴婢大言不惭,奴婢虽然愚钝,但入宫已有几年,在崔公公的悉心教导下,确已全部学会。” “那真是太好了!”江抒眼珠微转,含笑望着她道,“既然如此,不如我来考考你吧。” “叶小姐请。”榴盎有礼地朝她抬了抬手。 江抒扬扬唇角,对上她的目光,朗声说出梁嬷嬷上午问她的问题:“礼俗中的‘五礼’,指得是什么?” “这个简单,”榴盎轻轻一笑,不假思索道,“礼俗‘五礼’,以祭祀之事为吉礼,祭天神、地祇、人鬼,包括郊天、祭日月、祭社稷等;冠婚之事为嘉礼,是一些喜庆之事,像君主登基、节日朝贺、公侯士大夫婚礼冠礼;军旅之事为军礼,是有关军事方面的礼仪;宾客之事为宾礼,用于邦国间的往来与接待宾客,包括天子受诸侯朝觐、天子大宴诸侯;丧葬之事为凶礼,用于吊慰家国忧患,包括丧葬礼、荒礼、吊礼、恤礼等。” 第769章 怎么倒像是从来不知道 “这么多啊——!”江抒听完,眉头不由一蹙。 她此问本意是想试探出“五礼”究竟包括哪五礼,以便在下次梁嬷嬷提及的时候,可以顺利回答得出,没想到竟然如此复杂。 “叶小姐说什么?”对于她这声感叹,榴盎微微有些疑惑。 不是说好了要考自己的嘛,怎么听起来倒像是她从来不知道而向自己请教的? “哦,我是说,这么多,你竟然都记过去了,真是了不起!”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江抒连忙圆道。 “叶小姐过奖了,”榴盎并未对此话有任何怀疑,再次朝她抬抬手,“像奴婢这样入宫为婢的,记下并学好宫里的各项礼仪规矩是必须的,以免不小心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再冲撞了主子。” “这倒也是——”江抒略一沉吟,表示认同地点点头,抬手向前指了指,转移话题道,“我们还是快走吧,不然去得迟了,那个梁嬷嬷不知会做出什么样的惩罚。” “嗯。”榴盎奉郑贵妃之命待在她身边,就是为了避免她受罚,对此自然没有任何意见,主动加快了前行的脚步。 二人过了西六宫与中宫之间的宫道,横穿御花园一路向东,刚到达东六宫中钟粹宫与景阳宫前面的宫巷,却见朱常洛一袭深紫色团龙补子的圆领袍,外罩象牙白狐毛斗篷,从宫巷的另一边走了过来。 江抒不想被他发现,忙拉着榴盎退后几步,借着钟粹宫右边的宫墙躲了起来,然后瞥见他进了他的生母王恭妃的景阳宫。 “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抬头看了看天空已经西斜的太阳,她的面上不由出现几丝疑惑。 “想必是得知了叶小姐进宫学礼仪的事情,担心叶小姐将来嫁进福王府后再说服首辅大人站在王爷的一边,特地来向恭妃娘娘商量对此的吧。”榴盎想了想道。 “这倒极有可能,”江抒稍作沉默,缓缓点点头,“说不准皇后也在景阳宫。” “那……不如我们继续往前走,从景仁宫、延祺宫前面过吧。”为免里面有人出来碰个正着,榴盎提议道。 “也好。”江抒也不愿与朱常洛、王皇后、王恭妃那些人再有什么交流,轻轻转身,抬脚向前走去。 不久之后,位于东六宫之东、慈庆宫之北的宁寿宫便到了。 榴盎心知江抒对于宫中路线不熟,主动走在前面为她带路,一路将她引到了上午学习时的位于正殿西侧的暖阁。 出乎两人意料的,此刻梁嬷嬷还未到,摆设典雅的宽阔暖阁中,只有几只小巧的炭炉熊熊燃烧着,将整个阁内熏的温暖如春。 这样再披着斗篷,反倒有些热了,江抒随手将其解下来,搭在一旁的椅肘上。 而后,觉得闲来无事,便缓步走到不远处的书架前,自上面最显眼的位置取下两卷《资治通鉴》,一卷递给榴盎,一卷轻轻翻开来,漫不经心地翻看起来。 “太后,您这边请,叶小姐应该就在里面。”不知何时,外面陡然传来一道刻意放得恭敬却仍旧不够委婉的苍老女声。 第770章 还望不要见怪 这声音好似是梁嬷嬷的,江抒握着书卷的双手不由一顿,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一旁的榴盎。 对方则微微点点头,回以她肯定的目光,表示她所听无误。 江抒眉头顿时蹙了起来,她可没忘记朱常洵上午去叶府接她时所说的话——让她进宫学习礼仪,是太后的主意。 也不知道这位李太后此时来宁寿宫,又有什么意图。 只不过,无论她究竟用意何在,为免在她面前失了礼,落下不是,江抒还是迅速将手中的《资治通鉴》放回原处,大步走向门口,拉开虚掩着的阁门走了出去。 此时,身着丁香色交领及膝长袄,湖蓝色绣襕马面裙,外披深青色狐毛斗篷的李太后刚好在梁嬷嬷和她身边的秦嬷嬷的搀扶下,领着几个宫女走到暖阁门口。 江抒忙提裙走下回廊的台阶,有礼地朝她屈了屈身子道:“臣女叶江抒见过太后,不知太后要来,有失远迎,还请太后不要怪罪。” “快起来吧,”李太后缓缓朝她摆摆手,“哀家也是临时决定要来的,才未遣人通传,还望你不要见怪才是。” “太后说哪里话,”江抒立即做出一副惶恐的样子,朝她抬抬手道,“太后能来,是臣女的福分,外面风凉,太后快快里面请。” “好。”李太后目光不动声色地划过她身后的榴盎,慈和一笑,吩咐那几个宫女在外面候着,由梁嬷嬷与秦嬷嬷搀扶着踏上回廊高出平地的几级台阶,缓步走进阁内。 江抒也随之走了回去,再次冲她抬抬手,表面毕恭毕敬地道:“不知太后驾到,有何吩咐?”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刚到宫中,特地来看看,”李太后面上依旧保持着慈和的笑容,“怎么样,跟着梁嬷嬷学习了一个上午的礼仪,可还适应?” “承蒙太后关心,臣女能够适应,”江抒偏头看了一眼她身侧的梁嬷嬷,眼眸一眯道,“梁嬷嬷她教的很用心,将大婚的流程详细地给臣女讲述了一遍,还说是下午要带臣女到午门那里,将大婚之日进宫参拜的路线来走一遍,以好熟悉一下。有梁嬷嬷这样尽心的嬷嬷来教习,臣女相信,待到出宫之日,一定可以将所有要学的都学好的。” “叶小姐谬赞了,太后既然让奴婢来教习叶小姐,这便是奴婢的分内之事。”梁嬷嬷并不为她有意的讨好所动,语气显得阁外冷淡。 “王妃夸赞于你,便是你能当得起,只管应着便是。”对于她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李太后早已习以为常,侧头看了她一眼,随之将目光移向面前的江抒,“听说你中午去了翊坤宫?” “嗯,”江抒心知宫里藏不下秘密,虽然知道这位李太后与郑贵妃对待朱常洵是否尽快去洛阳就藩的立场不同,但却觉得没有隐瞒的必要,大方地点点头道,“贵妃娘娘念臣女刚进宫来,担心臣女会有所不适应,特地让寿宁公主带臣女过去慰问了一下,还命榴盎过来从旁照顾。” 第771章 知道她是为了什么 “她倒是有心了!”李太后淡淡敛敛神色,不咸不淡地道出句,转头看向一旁的榴盎,“郑贵妃命你来叶小姐身边,就只是让你从旁照顾吗?不会还有其它什么吩咐吧?” “回……回太后,没有,”榴盎连忙惶恐地低下头,“我家娘娘就是见叶小姐没带侍女进宫,担心宁寿宫的宫女会有照顾不周的地方,才让奴婢过来的。” “既然来了,那就好好伺候着,”对于她维护郑贵妃的说辞,李太后听着刺耳,语调也跟着沉了几分,“若是生出什么事来,哀家不管你是哪个宫里的,定不轻饶!”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榴盎迅速摇摇头,“奴婢定当谨记太后教诲。” “能记住就好,”李太后冷淡地轻哼一声,稍作沉默,向着她与旁边的梁嬷嬷和秦嬷嬷道,“好了,你们都先下去吧,哀家有话要跟叶小姐说。” “是。”太后发话,三人自然不敢有任何异议,齐齐答应一声,屈身退了出去。 “太后,您有什么话,请尽管吩咐。”待到暖阁的门被从外面轻轻关上,江抒一副恭敬的样子,朝她抬了抬手。 李太后回过头来,凝眸审视了她一阵道:“郑贵妃叫你过去,哀家就是不问,也知道她是为了什么。” “太后……” 李太后摆摆手,示意她不要打断,继续道:“不过,哀家并不在意,因为哀家相信,叶卿教出的女儿,绝不会为了一己之私而置家国社稷于不顾。你说,哀家说得对不对?” “当然,太后所言极是。”为了不至于给她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江抒立即点头表示认同。 不过,私底下却忍不住腹诽:不就是朱常洵与朱常洛将来谁做皇帝的事情嘛,至于说得这么严重么?那个朱常洵虽然为人不怎么样,但与更不怎么样的朱常洛比起来,怎么也算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若是有朝一日他能够入主东宫,肯定要比那位现任的太子殿下强得多。 李太后看她这态度还算端正,也不管她此言是否出自真心实意,又道:“其实,哀家此次过来,是有件事情要向你交代的。” “太后请说。”江抒态度恭敬地望着她。 李太后轻轻点点头,沉默了片刻,神情严肃地道:“等你们成亲之后,哀家要你无论如何,都要说服常洵去洛阳就藩。” “这……”对于这趟浑水,江抒并不愿意涉身其中,略一迟疑道,“太后一定要让他走么?他也是您亲孙子!这一走,也许此生都不能再见,您真得舍得他么?” “此事关乎到大明的江山社稷,不是讲情分的时候,他必须得走!”对上她澄明的双眸,李太后答得毫不迟疑。 “但太后可曾想过,他若走了,大臣们下一个就会让瑞王殿下去封地就藩,再下一个就是惠王殿下,他少时便跟在您的身边,您真得舍得让他走吗?” “别说是常润,就算是常瀛,为了大局着想,哀家也绝不会有任何异议。”李太后不容置疑道。 “那……臣女尽力而为吧。”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江抒也不好再继续找借口。 虽然她不认为自己具备说服朱常洵的能力,但她很快就要和他提出解除婚约了,到时候,不必再嫁给他,这件事情也就不用作数了。 “好,”得到想要的回答,李太后满意地点点头,“哀家就等你的好消息。” 道完,也没有在暖阁继续停留的意思,缓缓转身,向阁门走去。 第772章 怎么能说走就走 当天李太后离开之后,江抒便在梁嬷嬷的带领下去了外朝的午门那里,将她上午所说得进宫参拜的路线挨着走了一遍。 接下来的时日,便是在学习参拜过程中每一个环节所要行的礼节以及等着向朱常洵提出解除婚约的期盼中度过。 但转眼数日过去了,当她表面认真实则漫不经心地将那些所谓的礼节勉勉强强地学得七七八八,却仍旧没有等到朱常洵进宫,心中不由慌了。 这眼看着距离腊月初六的婚期不到十天,若是再不能尽快见到朱常洵的话,就连挽回的余地都没有了。 难道,自己真得要像那些没有反抗余力的真正古代女子一样,只能落得个坐以待毙的地步? “错了,重来!”当她一边练习着扶鬓礼,一边为此事而烦恼之际,耳边骤然响起梁嬷嬷冷厉的声音。 江抒悻悻地抬头看向她:“知道了。” 而后,按照她之前所教的,轻轻抬起右手,有些生疏地向着自己的鬓边探去。 “错了,再重来!”看着她不伦不类的动作,梁嬷嬷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江抒身在宫中,不便开罪于她,只得听话地再次将手抬向自己的鬓边。 “又错了,再来!”梁嬷嬷的脸色更加难看,恨不得找根藤条直接抽在她的身上。 “这……是。”江抒虽不情愿,但本着“不吃眼前亏”的原则,也只好点头照做。 只不过,动作还未完成,阁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清亮的敲门声。 梁嬷嬷眉头顿时一蹙,看了江抒一眼,将目光移向那边道:“进来——” “是。”伴随着清脆明朗的声音,虚掩着的阁门被从外面轻轻推开。 紧接着,一袭水红色兔毛缘边交领及腰夹棉短袄,石榴红百褶长裙的榴盎面带笑容地走了进来。 “有何事?”看她这副春风满面的样子,江抒淡笑着问道。 榴盎走到近前,缓缓止住脚步,先是向着她一礼,然后向着那面色阴郁的梁嬷嬷屈了屈身子,方才道:“叶小姐,福王殿下进宫了。” “什么?”江抒面上不禁出现一抹激动之色,“可是真得?” 榴盎郑重地点点头:“他现在就在我家娘娘的翊坤宫。” “那快带我去见他吧,”江抒听了有些迫不及待,不过仍不忘为此事找借口,“这都好几天没见过他了。” “不行——!”榴盎还未来得及应答,便被一旁的梁嬷嬷一口回绝,“叶小姐还要留下来学习大婚当日的礼节,怎么能说走就走!” 江抒闻言这才想起来自己只顾着尽快见到朱常洵,竟然忘了征求她的意见,忙向她抬了抬手,一脸讨好地道:“梁嬷嬷,王爷他难得进宫一趟,你就让我去见见他吧,下午回来后,我保证尽心地学。” “下午还有下午的事,未时之前,这个扶鬓礼必须学会!”梁嬷嬷冷冷瞪她一眼,态度不容置疑。 “可……我若就是学不会呢?”江抒想了想问。 梁嬷嬷冷哼一声,定定地望着她道:“如果就是学不会,那就不必去见福王殿下了——!” 第773章 比不过能够见他一面 “你……” “叶小姐,奴婢劝你还是专心练习,”梁嬷嬷不等她把话说下去,冷声将她打断,“若中午下学时还学不会的话,别说去见福王殿下,午膳也不必用了。” “……学就学!”心知想得到她的允许是没有可能了,接着与她周旋下去,只会浪费时间,江抒只好选择妥协。 而后,吩咐榴盎先下去,在其冷厉的目光中,不情不愿地继续练习起来。 只不过,由于这个扶鬓礼实在有些难度,待到她完全不出差错的学会之后,已是正午时分。 江抒急于要见到朱常洵,先那梁嬷嬷一步拉开阁门走出去,却见冬日璀璨的阳光下,榴盎正手捧着个暗红漆雕花木盒在外面站着。 她忙提裙走下回廊的台阶,冲她融融一笑:“王爷还在翊坤宫吧?我们快过去吧!” “叶小姐,王爷他……已经出宫了。”榴盎略一迟疑,面带遗憾地道。 “什么?”江抒脸色顿时一变,“何时走得?你怎么不进去告诉我?!” 榴盎想了想道:“已经走了半个多时辰了,奴婢也想告诉叶小姐,只是……” 她说着,突然停了下来,有些怯生生地朝着她的身后看去。 江抒循着她的目光转身,只见暖阁门口,那成天板着一张面孔的梁嬷嬷也已经踏过阁门走出来。 “叶小姐看着奴婢做什么?!”对上她不善的目光,梁嬷嬷忍不住冷哼一声,“奴婢奉了太后之命来教习叶小姐礼仪,责任就是将叶小姐教会,至于叶小姐因此误了什么事,奴婢可管不了!” 道完,甩甩手臂,走下回廊的台阶,沿着宫苑中宽阔的道路,大步向宁寿门的方向走去。 “叶小姐,你别理她!”等那梁嬷嬷走远,确定那么远的位置已经无法听到她们的话,榴盎方才开口道,“她就那副德行,好像别人都欠了她一样。” “我知道,”江抒轻微点点头,面带苦恼地低语道,“只是,我这次见不到王爷,可怎么办呢?” “叶小姐就这么想念王爷啊!”榴盎有些好笑地看她一眼,顿了顿,将手中的红漆木盒递向她,“这个是王爷让奴婢交给叶小姐的。” “这是什么?”江抒缓缓抬手接下,有些疑惑地问。 “叶小姐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榴盎指了指那木盒,淡笑着建议道。 “也好。”江抒虽然并不稀罕朱常洵送的什么东西,但为了在这丫头面前显出自己是领情的,还是将那木盒轻轻打开。 “好漂亮的琉璃兔啊!”没有了盒盖的障目,里面一只浅绿色纯透琉璃兔子摆件便一览无余地展现在了二人的眼前,榴盎含笑轻叹道,“王爷还真是有心,知道叶小姐是属兔的,便送了这么漂亮的琉璃兔给叶小姐。” 什么有心!他那是无事献殷勤,居心叵测,想要通过这么一点小恩小惠来收买本姑娘,让本姑娘说服父亲站在他那一边! 江抒忍不住腹诽。 只不过,面上却一副遗憾的样子:“再有心的东西,也比不过能够见他一面。” 这话倒也没有说谎,因为只有见到了朱常洵,才可以向他提出解除婚约的事情,为自己争取一个自由之身。 第774章 又该怎么向她解释 榴盎不知她心中所想,闻听此言不禁有些感动:“王爷与叶小姐,一个有情,一个有意,真是天作之合。” “……”江抒看她这副动容的样子,顿时无语。 她与那个朱常洵,谁有情了,谁有意了,哪里是什么天作之合,分明就是相看两相厌嘛! 不过,身为皇帝钦点的福王妃,在这大婚将近之际,她也不便澄清这一点。 榴盎见她沉默着不说话,以为她是不好意思了,为打破这尴尬的局面,故意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叶小姐,时候不早了,奴婢去御膳房为叶小姐取午膳吧。” “嗯,”江抒略一沉吟,微微点了点头,“记得前几天你所取的一罐汤羹叫做‘生丝江摇’,那个挺不错的,还取一罐过来吧。” 今日见不到朱常洵这件事,已经是注定了,她犯不着为此耽搁了午饭,饿着肚子承受那梁嬷嬷下午的摧残。 待到榴盎离开之后,江抒方才将手中盛有琉璃兔的红漆木盒合上,转身去了附近偏殿她在宫里的住处,将其与自己所带来的首饰放在一起。 这玩意儿虽然是朱常洵无事献殷勤的产物,但无论是外观还是内涵都还算讨喜,比之前的自鸣钟、西洋玻璃镜之类的有意义的多。 “江抒,你在里面吗?”刚刚将那盒子放好,外面突然传来朱轩妤低柔的声音。 “在的。”江抒忙起身绕过几扇曲折屏风走出内殿。 “那真是太好了,”朱轩妤柔和一笑,待到她走到近前,抬手向着殿门的一侧指了指道,“你快看谁来啦!” 她此言一落,立即有一个一袭浅橙色交领及腰短袄,鹅黄色百褶长裙,外罩水红色狐毛斗篷的少女从旁走到她的身边。 看清少女的容貌,江抒不由一愣:“郡主?你从卫辉回来了?” “是啊,”朱轩娆偏头冲她一笑,“我答应过的要在你与常洵哥哥大婚之前回来,当然要作数啦!” “那你是什么时候到的?”江抒表示关心地问道。 “今日凌晨船在张家湾靠的岸,”朱轩娆神色微敛道,“然后就快马加鞭进了城,王府都没回,便进宫来了。” 她说着,面上不由出现一抹委屈之色:“你都不知道外面有多冷,若是再晚启程几天,大运河上恐怕就要结冰了。那样的话,便不能走水路,只能走旱路。如此一来,舟车颠簸不说,整个行程也会变长,说不准就赶不及参加你与常洵哥哥的大婚了。” “那……路上一定受了不少罪吧,”她虽说得云淡风轻,但江抒却知道冬天赶路的辛苦,顿了顿道,“其实,你大可以不必这个时候回来的,等到明天开春天气暖和了再来也不迟。” “那怎么能行,”朱轩娆不认同地道,“你与常洵哥哥大婚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可以不在!” “可是……”江抒看她这副天真烂漫的样子,眉间微微出现一抹苦恼。 面对她的真诚与有心,来日她若与朱常洵取消了婚约,又该怎么向她解释? 第775章 只能选择什么也不说 “好了,别可是了,”朱轩娆不等她说完,将她打断道,“说正经的,我托你帮我留意着奉之的事,你没忘记吧?” “当然没有,”江抒自然不会承认自己根本就没管此事,拍拍胸脯,一本正经地道,“我既然答应了帮你,怎么可能会食言。” 反正留意与不留意效果也是一样的,她那奉之哥心里只有一个二姐,自是不会去与其他女子接近。 “我就知道三嫂最好啦!”朱轩娆并未质疑她这话的真假,立即大步向前,双手挽住她的手臂道,“快跟我说说,奉之他现在怎么样了,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他是胖了还是瘦了,黑了还是白了?” “呃……”江抒有些遗憾地侧头看向她,“我进宫已有数日,这期间都没见过他,也不是太清楚。” “娆妹妹想知道,寻个机会去看看,不就好了。”为免自己这个性情急躁的堂妹再来怪罪江抒,一旁的朱轩妤淡笑着道。 “这主意好,”朱轩娆想了想,认同地点点头,“等到陪皇祖母用过午膳后,我就出宫去大明门那里等他散值。” “你不要先回府去沐浴更衣么?”江抒抬手指了指她略显凌乱的发髻,好意提醒道。 虽然这丫头看上去还算精神,但却难掩一路奔波的风尘仆仆。 “是啊,差点儿忘了!”朱轩娆眉头不由一蹙,看向旁边的朱轩妤,“妤姐姐,我就不去皇祖母那里用午膳了,你帮我向她告声罪吧,我改日再来探望她老人家。” 说完,生怕耽搁了等人的时间,抬脚就要离开。 江抒忙伸手拉住她,有些好笑地道:“奉之哥他们礼部差不多要到戌时才能散值,你就算陪太后用过午膳,也是来得及的。” “话虽如此说,但我若去得早了,不是更显得有诚意嘛!”朱轩娆偏头望向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你的诚意,未必会换来珍视,说不准是轻视。”朱轩妤向前两步,偏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江抒道,“你看看人家江抒,多有计谋,多有办法,对皇兄总是爱答不理敷衍了事的,皇兄反而对她越来越上心。” “……”江抒闻言顿时无语。 她到底哪里表现出有计谋有办法了?!她对朱常洵爱答不理敷衍了事,那是因为她真得对他提不起兴趣外加对他的为人不敢恭维好吧! 只不过,身前的这两个人,一个是朱常洵的亲妹妹,一个是朱常洵的堂妹,在她们面前,也不便将实情讲出,只能选择什么也不说。 她的沉默,落在朱轩娆眼中就是默认了,她瞬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就叫做欲迎还拒,是不是?” “郡主,你别听轩妤胡说,我哪里有这样,我对王爷,可从来都是恭敬有加的。”为免这话传出去,再落下个大不敬的罪名,江抒连忙否认。 “我才不信呢,”朱轩娆忍不住撇撇嘴,“那次在寿阳姑姑的府上,我还看到你对常洵哥哥摆脸色来着。快教教我,怎样做才能恰好拿捏到分寸?” “……这个说来话长,日后我再慢慢告诉你,”江抒看她这个样子,心知再怎么解释也是徒劳无功,无奈只有转移话题,“还是先说说你吧,看上去春风满面的,在卫辉的这几个月,与潞王爷的心结都解开了?” 第776章 怎么只有一个孩子 “嗯,”朱轩娆微微敛敛神色,郑重地点点头,“过去是我误会我父王了,那两个侧妃,不过只是名义上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旁边的朱轩妤闻听有些好奇。 关于她那位立誓终生不再娶的皇叔一下子纳了两个侧妃的事情,她是早就知道的,也曾多次见到面前这位堂妹因此而难过,没想到她回去一趟,竟然带来这样出人意料的消息。 朱轩娆偏头看向她,略一沉吟道:“其实,她们是我父王一个姓邹的学生的家人,一个是他的妻子陈氏,一个是他妻子情同姐妹的丫鬟。前年春天,我父王带着那个姓邹的学生外出远游,途中遭遇了山匪,那学生为了保护我父王,中了山匪的一刀,临死前托付我父王照顾他的家人,我父王回去之后,便将二人接到了府中。” “倘若只是接去府中的话,那怎么就成了潞王爷的侧妃了呢?”江抒面带疑惑地问道。 朱轩娆将目光移向她,稍作沉默道:“因为在进府后没几天,陈氏与那丫鬟便都被诊出了喜脉,外面不知情的人纷纷猜测她们是我父王养的侍妾,孩子是我父王的,我父王为了顾全她们二人和未出世的孩子的名声,便立了她们做侧妃。” “所以……你的意思是,常淓不是皇叔的骨肉?”朱轩妤一脸震惊。 “不错,”朱轩娆再次点点头,“他是我父王那个学生的遗腹子。” “不是说陈氏与那个丫鬟都怀孕了么,怎么只有一个孩子?又是谁生的?”江抒想了想道。 “自然是陈氏了,”想到在卫辉的时候从管家口中得知的关于两个人的事情,朱轩娆忍不住轻哼一声,“那丫鬟不知羞耻,竟然背着自家小姐去勾引她的夫君,还珠胎暗结。也是报应,她的孩子尚不足月份,便小产了。” “不知皇叔以后打算怎么办,”朱轩妤凝眸看了她一阵道,“他不会打算立常淓为世子吧?” “管他呢,愿立就立,”朱轩娆对此毫不在意,“不过是一个名分而已,只要没有对不住我母妃就好。” 说完,转头看向江抒:“好了,不说这个了,三嫂,你快告诉我,怎样做才能恰好拿捏到分寸,既不会显得太过了,也不会显得不足吧。” “这自然是择半了。”不等江抒回答,朱轩妤淡淡一笑,率先开口道。 “什么意思?”朱轩娆微微有些不解。 “你不记得江抒曾经吟出的那首曾轰动京城的《半字歌》了么?”朱轩妤偏头看了江抒一眼道,“其中有一句叫做‘半少却饶滋味,半多反厌纠缠’。这不是显而易见,半是恰到好处的么?” “我知道了,”朱轩娆顿时恍然大悟,“妤姐姐,谢谢你的提醒,我先走了。” 道完,转身大步向外面走去。 “择半,择半,你没听到么?”朱轩妤忙向前跟了几步,大声提醒道。 “我听到了,”朱轩娆头也没回地提裙走下回廊的台阶,“我不是去大明门等奉之,我今日就不去见他了,我要回府休养一下,明日再精神百倍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第777章 一定要帮帮她 “你瞧她,总是这么说风就是雨的。”目送她走远,朱轩妤回过头来看向门内的江抒。 “这也正是她讨人喜欢的地方,”江抒扯扯唇角,抬脚踏出殿门,“只是没想到,她这样的性子,竟然还可以记挂奉之哥这么久。” “轩娆对待喜欢的事物一向执着,自小便是这样,”朱轩妤淡淡笑了笑,转身随上她的脚步,“还记得八年前她在上街的时候看中一只瓷鹅,偏偏当时忘了带银两,便特意回府去取,没想到取了回来,那只瓷鹅被人买走了,商贩那里也没有存货。为了能够得到一只同样的瓷鹅,后来她就天天到那个商摊前去问来货了没有,直到几个月后将一只一模一样的瓷鹅买到手。” “如此看来,让她放下奉之哥是没有可能了?”想到叶奉之对待她那二姐叶潭搸的痴情,江抒面上笑容陡然一敛。 朱轩妤轻轻点点头,偏头看向她:“所以,江抒,你一定要帮帮她。” “……我尽力而为吧。”江抒并不认为自己能够胜任此事,表情微微一僵,答得有些迟疑。 朱轩妤心中想着其它的事情,并未注意到这一点,得到想要的回答,满意地一笑,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好了,轩娆走了,我也该走了。” “这个时候你要去哪里?清圆昨日不是说今天不进宫了么?”江抒质疑地看了她一眼道,“难道是去慈宁宫陪太后用午膳?” “当然不是,”朱轩妤轻声否认,随后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是阿让,他约我下午去南城的金鱼池游玩。” 江抒望着她双颊的红晕愣了一阵子,才反应过来,这“阿让”说得是她未来的驸马冉兴让,笑着摆摆手道:“那就快去吧,记得早去早回。” “嗯,我知道了,”朱轩妤点头一笑,“不过,我还真的要去慈宁宫一趟,告诉皇祖母轩娆不能去陪她用午膳了。” 道完,不再停留,双手提裙走下回廊的台阶,大步朝着前面宁寿门的方向走去。 江抒站于原地,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沉默了片刻,直到那方身影为前面巍峨的殿宇所遮挡,方才动身回了殿内。 不久之后,前往御膳房取午膳的榴盎便提着个暗红色食盒去而复返,只不过,一张俏生生的圆脸上,却带上了几分忧虑。 “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江抒看她这副模样,半是好奇半是担忧地问道。 “没什么,”榴盎缓缓摇摇头,“也许是奴婢多想了,就算那个梁嬷嬷此时在太后那里,公主去了应该也无妨。” “那当然了,”江抒淡淡一笑道,“她又不需要跟梁嬷嬷学礼仪,自然不必怕她,哪里像我,处处小心翼翼的,生怕会出了什么差错,受到她的责罚。” “这倒也是,”榴盎稍作沉默,认同地点点头,走到里面的圆桌旁,把手中的食盒放在上面,回过头来看向她道,“叶小姐,快过来用膳吧,不然就凉了。” 第778章 那种感觉非常不好 “好。”江抒含笑答应一声,待她将食盒的盖子掀开,将里面鲜香四溢的美食汤羹一一摆放在圆桌上,缓步走过去,在旁边的嵌瓷心圆凳上坐了下来。 而后,冲着她摆摆手:“你也坐下来一起吧,轩妤不在,这么多的饭菜,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奴婢不敢,”榴盎忙惶恐地后退两步,“叶小姐是主子,奴婢是宫女,尊卑有别,怎么可以同席,这若是让梁嬷嬷看到了,非要了奴婢的命不可!” “这么严重?”江抒眉头轻微一蹙。 “嗯,”榴盎郑重地点点头,“启祥宫主位昭妃娘娘身边的小玉,就是因为不懂尊卑有别,仗着自己主子分位高,常常欺辱同在一宫的荣嫔娘娘,被梁嬷嬷知道后给发落了。” “一个小小的宫女,竟敢欺辱嫔妃,倒也是咎由自取,”江抒轻轻叹气一声,有些疑惑地道,“只是,那个昭妃娘娘怎么会与荣嫔住在一起?我见贵妃娘娘与顺妃娘娘都是独居一宫的。” “叶小姐有所不知,”榴盎面上微微出现一抹得意之色,“宫里凡是育有皇子的娘娘,都是有单独的宫室的,像我家娘娘居翊坤宫,太子殿下的生母恭妃娘娘居景阳宫,瑞王殿下的生母端妃娘娘居延祺宫,就连惠王殿下、桂王殿下的生母敬妃娘娘,虽然已经过世多年,但她生前所住的景仁宫,如今依旧为她留着。” “还真是母凭子贵啊!”江抒忍不住轻叹了句,随即道,“但顺妃娘娘膝下并无皇子,只生有一个公主,还早早地夭折了,她怎么能够独居储秀宫呀?” “奴婢进宫没几年,也不是太清楚,”榴盎敛敛神色,略一沉吟道,“听人说,好像之前有位魏慎嫔与她同住一宫,后来因为十公主的死,顺妃娘娘与皇上大闹了一场,皇上一气之下扬言从此不再踏足储秀宫半步,那魏慎嫔怕受她拖累,便向皇后请求搬去了别处。不过奴婢从来没有见过那位魏慎嫔,奴婢进宫之时,她便已经过世了……” 说着,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猛地抬起头来:“不对呀!叶小姐怎么知道顺妃娘娘独居储秀宫?难道叶小姐进去过?” “当然没有!”江抒想都没想,一口否认,“我与那顺妃娘娘又没有任何关系,怎么可能会去她的宫里!” “那就好,”榴盎并不知道李清宛是她那名义上的生母俞氏的徒弟一事,微微松了口气,“我们翊坤宫一边与坤宁宫的本来就面和心不和,若是再跟与大公主有过节的顺妃娘娘有所来往的话,事情恐怕就不好收拾了。” “嗯,我知道了。”江抒敷衍了事地点了下头,顿了顿道,“既然不能坐下来陪我用膳,就先下去吧。” 她可不喜欢自己吃着,让别人看着,那种感觉非常不好。 “是。”榴盎乖巧地答应一声,收起桌上的食盒,转身欲走。 “对了,”不等她踏出步子,江抒突然想到什么,待她回过头来,轻声叮嘱道,“下次福王殿下进宫的时候,一定要及时通知我。” “是。”榴盎再次答应一声,回身大步向外面走去。 第779章 岂不成了不孝子 江抒看着她走出殿门,走下回廊的台阶,身影迅速淡出自己的视线,稍作沉默,拿起面前的碗筷随便吃了点儿东西,也起身走了出去。 进宫这些天来,除了三餐用膳和晚上睡觉之外,那梁嬷嬷从未给过她一点儿空闲的时间,害得她也没能去储秀宫看过李清宛。 照此下去,以后恐怕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只能利用这个稍长一些的午膳时间前往。 至于会不会因此耽搁了下午的礼仪学习,受到梁嬷嬷的责罚,大不了就豁出去了。 反正自己与朱常洵的大婚在即,身子不宜受到伤害,纵使她手段一贯狠辣,这个时候,量是也不敢对自己用刑。 一路匆匆,经宁寿门出了宁寿宫,沿宫殿西侧的宫道一路向北,不久之后,便到了后宫的东六宫附近。 江抒担心再如上次那样在景阳宫那里遇见朱常洛,便决定走东六宫最前排的延祺宫、景仁宫前面的宫巷。 没想到,刚刚转了弯,却见一袭湖蓝色圆领袍,外披深绿色狐毛缘边斗篷的朱常浩不疾不徐地从对面走来。 江抒看到他的同时,朱常浩也看到了位于这边的她,脚下的步子不由加快了几分。 待到与她相距只剩几步距离,方才止住脚步,向着她抬了抬手,笑盈盈地开口道:“三嫂,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瑞王殿下别来无恙。”江抒也忙抬手还他一礼。 “三嫂即将与三哥大婚,以后便是一家人了,还是别这么叫我了,”朱常浩淡淡扯扯唇角,“以后就跟三哥一样,叫我常浩吧。” “这……也好,”不过只是一个称呼而已,也没有那么多好讲究的,江抒稍作迟疑,轻轻点了点头,“常浩。” 朱常浩满意地笑了笑,朝着高高矗立的宁寿宫那边望了一眼道:“对了,三嫂,你不是在跟那个凶神恶煞的梁嬷嬷学礼仪么?怎么到外面来了?” “呃……这不是午膳的时间么,”自己想要去储秀宫看望李清宛的事情不能让他知道,江抒略一沉吟,眼眸一眯道,“她上午离开之后还没过来,我觉得闷得慌,便出来走走。” 而后,为免他接着问下去,忙着转移话题:“那你呢,怎么进宫来了?” “我来看看母妃,”朱常浩侧身朝着附近的延祺宫宫门延祺门指了指道,“她总是埋怨我进宫探望他的次数还没有三哥多,这再不来,岂不成了不孝子了。” “这倒也是,”江抒有些好笑地看他一眼,旋即想到什么,眸光一动,“对了,王爷他……我是说你三哥,你可知道,他何时才能再进宫?” “怎么?三嫂想三哥了?”朱常浩剑眉不由一挑。 “你别胡说,我就是有些话想跟他说,”江抒故作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他上午来的时候,我正在跟着梁嬷嬷学礼仪,没能抽开身去见他,等学完后,他已经出宫了。” “三嫂想见他还不简单,”朱常浩自信地一笑,抬手拍拍胸脯,“待我出了宫,前去府上告诉他一声,让他尽快来见三嫂就是了。” 第780章 不是一般人能及的 “那……谢谢你呀!”江抒面带感激地道。 “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朱常浩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只要三嫂记得常在你家六姑娘的面前多说几句我的好话就行了。” “放心吧,这是自然,”江抒悠然一笑,偏头看向附近的延祺门,“快去探望端妃娘娘吧,别让她久等。” “好,常浩就先告辞了。”朱常浩再次朝她抬了抬手,转身大步向那延祺门走去。 江抒目送他进了宫门,也无意在此多做停留,轻抬脚步,继续前行。 出了这条东西走向的宽阔宫巷,往北转弯,沿着东六宫与中宫之间的宫道一路向北,前面便是御花园。 在这寒冷的冬日里,江抒本以为御花园中不会有人,可刚一转进园中,隔着没有了叶子的花木的枝稍,便遥遥地看到前面养性斋附近一队浩浩荡荡的身影朝这边走来。 为首的一袭大红色云肩通袖龙襕直身,腰系白玉革带,脚蹬白底皂靴,头戴饰金点翠二龙戏珠乌纱翼善冠,周身上下自内而外地逸散着一种浑然天成的威严,不用看样貌,也知道必是当今的皇帝朱翊钧无疑。 她的心中不由一紧,下意识地后退两步,想要原路返回。 不过,这样的念头刚一动,很快又反应过来,这个季节没有葱郁的花木遮挡视线,她能看到对方,对方必定也已经看到了她,如此避开,很有可能会落下个藐视君王的罪名,略一迟疑,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而后,在距离他们大约两丈开外的位置停下来,有礼地朝着朱翊钧屈了屈身子,小心翼翼地开口道:“臣女拜见皇上。” “那是谁家的丫头呀?”朱翊钧只在大半年前太后的寿宴上见过她一次,当时又是晚上,还离得有些远,没有看得太清楚,因此并未认出她来。 “回皇上,是首辅大人府上的四小姐,您亲自为咱家福王殿下指定的王妃。”他身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厂提督的陈矩恭敬地答道。 “是江抒丫头呀,”朱翊钧慈和一笑,朝着她摆摆手,“来,到朕身边来。” “……是。”江抒虽不情愿,但碍于皇命不可违,为了身家性命着想,还是走了过去。 然后,再次朝他屈身一礼:“皇上。” “快起来。”朱翊钧淡淡一笑,缓缓抬手去扶她。待她直起身,清丽的面容展现在自己的眼前,眸中不由闪过一丝惊艳,随即转头看向旁边的陈矩,“你瞧,朕有眼光吧,这为洵儿选定的王妃,可是品貌出众的。” “皇上,叶小姐她岂止是品貌出众,她是才貌双绝,”陈矩偏头看了江抒一眼道,“皇上还记得前些日子所听到的那首《半字歌》嘛,那便是叶小姐吟诵出来的。别人见都没见过的诗,叶小姐竟然可以做到诵读,这学识,可不是一般人能及的。” “如此看来,朕真是为洵儿捡到宝了。”朱翊钧再次将目光移向面前的江抒,含笑轻叹道。 他本来选她做福王妃,只是因为她是新任内阁首辅叶向高的嫡女,是叶向高最为疼爱的女儿,觉得选了她,就能够让叶向高站在他最为看好的儿子一边。没想到,这丫头本身,比相府嫡女这层身份更为出众。 怪不得一向反对这门婚事的洵儿,前些日子竟然认认真真地准备起了大婚事宜。 ps:偶明天要与单位同事一起外出去学习,为期一周,下周六回来,但是存稿只存了三天的,在外面不知道有没有条件写,更新可能不太稳定,还请亲们见谅~~(为了避免连着断更,明天先不更了,后天更新会早一些~~) 第781章 不至于这么没有分寸 “皇上,您别拿臣女说笑了,是陈公公他过奖了,”江抒怕他就此追问下去,忙垂头做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那不过是多年前偶然从什么地方看来的罢了,如今记都记不全了。” “是吗?”朱翊钧以为她这是谦逊,对这个即将过门的未来儿媳妇更加满意,不过倒也没再多问,淡淡笑了笑,转移话题道,“对了,你怎么会在宫里?” “是太后她老人家让臣女进宫来跟着梁嬷嬷学习宫中礼仪和大婚流程的。”江抒恭敬有礼地回道。 “原来如此,”朱翊钧眼中顿时闪过一丝了悟,略一沉吟道,“那个梁嬷嬷没为难你吧?朕可是听说她很厉害的,宫里的宫女个个都怕她。” “为难倒是没为难,”江抒扯扯唇角,语调委婉地道,“就是今日上午王爷进宫的时候,她正教习臣女礼仪,没同意让臣女去见。臣女想,她并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可怕,不过是严厉一些罢了。” “她都不让你去见洵儿了,你还肯为她说话?”朱翊钧不禁挑了挑眉。 “皇上,叶小姐胸怀宽广,自然是不会计较这些了,”旁边的陈矩适时地接口道,“若换做是旁人,早就向皇上告状了。” “这倒也是,”朱翊钧听他一说,更加认定自己选对人了,心情不由大好,转头看向江抒道,“江抒丫头,陪朕走走吧。” “……是。”皇帝陛下发话,江抒即便再不情愿,也不敢拒绝,只能点头同意。 而后,望眼欲穿地看了看前面不远处的储秀宫,随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向着与之相背的万春亭的方向走去。 待到游园结束,将朱翊钧送回乾清宫,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了。 江抒在陈矩的相送下走出乾清门,让他回去之后,站在外面的广场上面带迟疑地向东看了看,又向西看了看,最终觉得这个时候即便回宁寿宫,也已经迟了下午的学习,不如干脆顺便去储秀宫看望一下李清宛,然后以陪皇上去游园了为借口来应付那个梁嬷嬷,于是向西转了弯。 那梁嬷嬷要是敢因此来惩罚自己,那就是不把皇帝放在眼里,更严重一点儿说,就是藐视皇权。量她也不至于这么没有分寸。 沿着西六宫与中宫之间的宫道一路向北,在西侧的第三个与之垂直相交的宫巷口转了弯,又走不久,便到了储秀宫的宫门褚秀门前。 此时,两扇朱漆大门是虚掩着的,里面一片安静,并未如前两次那样传来凄凉哀婉的琴、歌声。 江抒在门口稍作停留,正考虑自己是直接推门而入,还是先敲几下门,待到里面应允了再进去,宫门突然被从里面轻轻拉开。 紧接着,一个身着水红色兔毛缘边交领及腰夹棉短袄,石榴红百褶长裙,头戴莲花冠的宫女手提食盒走了出来。 因为不认得江抒,并未与她说话,只向着她屈了屈身子,便大步离开了。 江抒上次进储秀宫时,并未看到李清宛身边有宫女,心知这只是为她送饭的,微微顿了顿,抬脚走了进去。 “不是说了么,以后午膳都不必送了。”冷清的宫苑中,枝稍光秃的大杏树下,李清宛一袭单薄裙袄,背对宫门坐在镂刻精致的石桌旁,淡声开口道。 她的声音清冷空寂,辽远淡漠,不带丝毫感情。 江抒听得有些心疼,大步走过去,朗声道:“娘娘,是我。” 第782章 这里可是皇宫 李清宛闻听这声音似有耳熟,下意识地转头,目光落在她清丽的面容上,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意外:“叶……叶小姐。” “叫我江抒吧,”走到她的身前,江抒微微止住脚步,凝眸望着她道,“娘已经把你们当年的事情都告诉我了。” “师傅她……回相府去了?”李清宛见她说得如此开门见山,也便没有在称呼上再做回避,面带震惊地问道。 她平素极少踏出储秀宫,所能见到的,也就只有那个为她送饭的小宫女和偶尔来找麻烦的朱轩媖,因此并不知道外面所发生的事情。 江抒缓缓点点头,绕到她的对面坐下来,略一沉吟道:“当日娘娘让我去唐洗白街给娘送信,是不是因为知道我是娘的女儿,那样做就是为了让我们见一面?” “不错,”李清宛微微敛敛神色,对上她的双眸道,“师傅她虽然在你一出生就离开了你,但这么多年来,她心里一直是记挂着你的。那日本宫得知你是相府的四小姐,是她的女儿后,由于不知道她有没有见过你,便特意写了那封信托你去送,告诉她你就是她的女儿。” “其实,在那之前,我们已经见过两面了,”想到大半年前在城北鼓楼附近的戏台下俞折玉不顾危险救下自己,之后又在西长安街旁的巷子里跟在后面暗自护送自己的的事情,江抒心头不由一暖,嘴角也跟着微微翘起,“后来我们相认了,她告诉我,在去年夏初我刚随父亲进京的时候,她便认出了我,然后便一直暗中保护于我。” “如此看来,那送信之事,倒是本宫多此一举了。”李清宛无力地笑了笑,眼中带着几分了无生趣的苍凉。 “娘娘快别这么说,”江抒不忍看到她这个样子,忙摆摆手,“娘娘与我大姐差不多年纪,在娘的眼中,早已把您看作了女儿,能够收到您的信,她是很高兴的。” “本宫知道师傅对本宫的好,”李清宛并未质疑这话的真假,轻轻叹息一声道,“在本宫心里,也是一直视她为母亲的。说来也是可笑,本宫的亲生父母都不如她为本宫考虑的多。能够有幸成为她的半个女儿,也是本宫的福气。” “既然如此,那娘娘就应该为了她好好活下去呀,”江抒轻轻覆上她的手背道,“倘若让她看到您这个样子,一定会很难过的。” “其实本宫也不想这样,”李清宛无力地摇摇头,“只是想想终生都要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囚笼之中,本宫实在找不到支撑下去的理由。哀莫大于心死,你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处境,永远体会不到。” “谁说要终生困在这里了,”江抒眉头轻微一蹙,抬手指向大杏树光秃枝稍上方澄明的天空道,“既然渴望的是自由,那就想办法冲破这囚笼,‘垂翼遥天去’呀!” “这怎么可能,”李清宛环眸看了看四围高高矗立的黄瓦红墙,“这里可是皇宫。” 第783章 难道还有其他人吗 “皇宫又能怎么样,不过是几道高墙而已,”江抒为免她再继续消沉下去,故意做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你想想,这逢年过节的,宫里大摆筵席,到时候人多混杂,想要趁机混出宫,还不是易如反掌!” 她这话本只是随口一说,但对面听者有心的李清宛眼前却不由一亮,低垂的双手下定决心似的暗自握成拳头。 不过,她却没有声张,也没有给出江抒回应,反是不动声色地低下了头。 江抒并未察觉到她细微的动作反应,碍于自己想要取消与朱常洵之间的婚约,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进宫,也不好向她承诺帮忙,便没有继续就这一点说下去,只道:“所以,娘娘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照顾自己,把身子养好,等那一天的到来。” “嗯,你放心吧,”李清宛郑重地点点头,“就算没有那一天,为了不辜负师傅和你的关心,本宫也会好好的照顾自己的。” “娘娘能想通就好,”江抒见成功开导了她,不禁松了口气,缓缓站起身来道,“时候不早了,我还要回宁寿宫去向梁嬷嬷学礼仪,就先走了。” “本宫送你。”李清宛扬扬唇角,也随之站起身。 “好。”有着自己那名义上的母亲与她这层师徒关系在,江抒也不跟她客套,淡笑着点了点头。 在李清宛的相送之下,出了褚秀宫,江抒便沿常走的后花园那条道,回了位于东六宫之东的宁寿宫。 走到正殿西侧学习礼仪所在的暖阁门前,隔着雕花精致的阁门,想到里面的圈椅上正坐着凶神恶煞的梁嬷嬷,她的小心脏还是不受控制地颤了几颤,迟疑了片刻,方才轻轻抬手推门。 可门开的瞬间,看到里面的情形,她却不由地惊住。 只见那平素趾高气扬的梁嬷嬷,此刻正倒在地上,缩成一团,剧烈地喘息着,一副随时都会一口气上不来的样子。 这是哮喘发作的典型症状,救治不及时极有可能会危及性命。江抒一时也顾不得她上午是如何为难自己的了,迅速跑过去,按照自己以前所学的哮喘发作时的急救方法,将她上身扶起来,拉到最近的桌案旁,让她倚着桌腿以相对舒服的姿势平坐在地上。 随后起身走到附近的茶桌边,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从自己的荷包里取出进宫前所研磨出的苏子粉、半夏粉、前胡粉、甘草粉、当归粉倒在里面,随意晃了晃,返回梁嬷嬷的面前尽数给她灌了下去。 接下来,便是尽人事知天命地捋着胸脯给她顺气。 只不过,这尽人事知天命,倒不是因为她医术不精,对自己没信心,而是能够治疗哮喘的苏子降气汤,是由苏子、半夏、前胡、厚朴、陈皮、甘草、当归、生姜、肉桂九味药材按照一定的比例配比,文火慢熬两个时辰而成的,但她的手中只有方子中的这五样,并且情况紧急,根本没有熬制的时间。 在江抒心中没底的深切不安中,许久,那梁嬷嬷终于从剧烈的气闷中缓了过来,吃力的睁开双眼。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江抒忙向她凑近几分。 “是叶小姐救了奴婢?”梁嬷嬷并未回答,迷蒙地望了她一阵,疑惑地问道。 “难道这里还有其他人吗?”江抒忍不住翻个白眼,抬手朝着四周指了指。 第784章 还有什么将来可言 梁嬷嬷虚弱地转头四下环顾了一番,见偌大的暖阁之内除了她与江抒之外,果然没有旁人,目光缓缓移向她,吃力地道:“奴婢多谢叶小姐的救命之恩。” “梁嬷嬷要真想谢我,下次王爷进宫的时候,我想去见他,别再拦着就是了。”江抒适时地提出要求。 虽然救她的初衷并不是为求回报,但既然已经有恩于她,而自己正好急于要见朱常洵,不提还是白不提的。 梁嬷嬷自下而上地望着她,眼底一片深沉,对于她的理所当然,并未给出回应。 江抒见她不拒绝,只当她是默许了,淡淡扯扯唇角:“你看你现在这样儿,肯定没办法教我了,我去叫几个人来,把你送回去。” 道罢,她作势要走。 但还未站起身,斗篷的下摆却被梁嬷嬷抬手拉住。 “还有什么事吗?”江抒转头看向她。 “叶小姐……可是懂医术?”梁嬷嬷略一迟疑,虚弱地问道。 “略通一些吧,闲暇之余翻阅医书学来的,”这个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江抒融融一笑道,“我知道几个方子对你这个病特别有效,过会儿写出来,让人给你送过去,你照方抓药就好了。” 说完,不再停留,缓缓起身向外面走去。 将梁嬷嬷送走,又将包括苏子降气汤在内的几个止咳平喘的方子写下来命人给她送过去后,江抒闲来无事,便回了自己所住的偏殿,拿起前几天托朱轩妤给她找来的医书翻阅起来。 如此,直到天黑朱轩妤从宫外回来,与她一起用过晚饭,两个人在宫苑中走了走,然后洗漱完睡下。 由于前一天朱常浩承诺了出宫后就去福王府找朱常洵,让他尽快进宫来见自己,次日上午,江抒便迫不及待地向朱轩妤与榴盎打听朱常洵是否进宫的事情。 得到没有的答案,失望过后,接下来的一天又心绪不安的继续问。 如此往复几日下来,转眼入了腊月,也没能盼得他再次进宫。 直让江抒怀疑,那个瑞王朱常浩或许只是嘴上说得好听,转头就忘了,并没有将自己的意愿转达。 倒是那位梁嬷嬷,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当日救了她一命,外加送了她几个治疗哮喘的方子的缘故,这几天的教习中,对待她的态度明显与往日不一样了。 虽然依旧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说话也不太中听,但行事上却少了几分往日的冰冷淡漠,多了几分为她考虑。 这天下午,当她将大婚流程中几个重要的礼节全部让江抒做了一遍,对于她的表现感到满意后,面上竟然破天荒地露出几分欣慰笑容,和善地望着她道:“叶小姐虽不是奴婢所教习的所有公主贵女中天分最高的,但却是唯一一个对奴婢的刁难以德报怨的。叶小姐心胸宽广,非一般女子能及,将来的路,一定可以走得很远。” “但愿吧。”对于这难能可贵的夸赞,江抒并未表现出太大的热情,连脸上不得不维系的笑,也显得有些无力。 今日已是腊月初二,距离腊月初六大婚之日掐头去尾只剩三天,那个朱常洵还不进宫,难道自己真的就要这样认命的嫁给他吗? 她是个不愿被约束的人,倘若入了那重重深院,还有什么将来可言! 梁嬷嬷并未注意到她的意兴阑珊,又接着道:“叶小姐该学的都已经学好了,这学习之事就到此为止,明日便可以出宫待嫁,到时福王殿下会进宫来接你的。” 第785章 应该都不会袖手旁观 “什么?”江抒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上前两步抬手拉住她,“你是说,王爷他会进宫?” 梁嬷嬷也不介意她这略显冒失的的举动,敛敛神色道:“不错。” “那他什么时候来?上午还是下午?”江抒又忙问道。 “明日一早,”梁嬷嬷道,“这距大婚只剩三日了,叶小姐总要回府去准备一下。” “嗯,我一定会好好准备的。”江抒立即顺着这话做出虚与委蛇的保证。 梁嬷嬷看她这态度还算端正,满意地点点头,瞥了一眼她拉着自己手臂的双手道:“叶小姐若是没有别的事,奴婢就先告辞了。” “哦,好。”江抒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礼,迅速将她松开。 不过,还未等她走远,突然又想到什么,问道:“对了,那我接下来该做些什么?需要去向太后和贵妃娘娘道别吗?” “不用了,”梁嬷嬷止住脚步,回过头来看向她,“太后那里奴婢已经请示过了,叶小姐就不必去了,至于贵妃娘娘那里,待明日福王殿下进宫后,他自会带叶小姐过去。” “嗯,”江抒冲她淡淡一笑,做出一副感激的样子,“这些天来多谢梁嬷嬷的悉心教导了。” “是奴婢要谢叶小姐才是,”梁嬷嬷缓缓摇摇头,“若不是叶小姐及时相救,奴婢这条老命恐怕早就没了。还有叶小姐让人送去的那几张药方,奴婢按方抓药,连服几日,已经感觉好多了。” “那就好,”自己这个在医学上只有理论知识少有实践经验的人竟然也能够得到被救治之人的称赞,江抒顿感一阵满足,刻意放低姿态道,“那种情况,无论是谁见了,只要能救,应该都不会袖手旁观的。” “未必,”梁嬷嬷略一沉吟道,“叶小姐宽宏大量,不计较奴婢先前的苛刻,并不能说别人也是如此。换做旁人,只怕是不借机要了奴婢的命,也会任由奴婢自生自灭了。” “不会吧……”江抒对于她这近乎极端的说法并不认同,眉头轻微一蹙,本想劝她人心没有这么可怕,却被她抢先开口,“奴婢不会说好听的,但叶小姐的恩情,奴婢定会铭记于心。倘若日后叶小姐有用得着奴婢的地方,奴婢一定万死不辞。奴婢还要去向太后回话,就先告辞了。” 道完,不再停留,转身向外面走去。 江抒站于原地,望着她走出暖阁的门,身影为外面殿宇庄严肃穆的红墙所遮挡,顿了顿,也跟着走出阁门。 此时,榴盎恰巧从偏殿过来,远远看到她从暖阁出来,立即加快前行的脚步。 待到走到她面前,方才停下来,盈盈一笑道:“叶小姐,奴婢听梁嬷嬷说,你把所有的礼节都学好了,明日就可以出宫了。” “是啊,”江抒回以她一个璀璨的笑容,抬头看了看廊檐上方明朗的天空道,“这时候还早,我们现在该做些什么?” “不如奴婢带叶小姐到乾东五所去看我家公主和清圆小姐跟着宋护卫练剑吧。”榴盎凝眸思索了片刻,提议道。 “这倒是个好主意,”想到自己进宫十几日来还从未去看过郑清圆与朱轩妤跟着宋案学功夫是个什么样子,江抒顿时来了兴趣,眼眸一眯道,“前面带路。” “是,叶小姐请。”榴盎立即很配合地抬手向她做个请的姿势。 第786章 不是你的师父 在榴盎的引领下,出了宁寿宫,沿着其与东六宫之间的宫道一路向北,不久之后,位于御花园之东的乾东五所便到了。 榴盎微微止住脚步,偏头看向她,正准备告诉她朱轩妤、郑清圆和宋案所在的具体位置,但尚未开口,距离她们相对较远的二所中突然遥遥地传来郑清圆清脆明朗中气十足的声音:“怎么样?我这个徒弟没让你失望吧?” “我说了,我只答应教你功夫,没同意收你为徒!”接下来是宋案冷淡的回答。 “可你教了我功夫,我就得认你做师傅呀,”郑清圆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几分理所当然,“不然,不就失了江湖道义了嘛。” “是吗?那你觉得,我有这么老么?”那边宋案忍不住冷哼一声,“既然你认为这是江湖道义,那我从此便不再教你,你也无须认了!” “别呀,师父,”郑清圆顿时有些委屈了,“我叫你师父,并不是要说你老的意思,而是要表达对你的尊重。怯羽……不对,是二师伯,二师伯当日答应帮我劝你收我为徒的时候,就先让我承诺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将来一定要像尊重父亲一样尊重你。我想,二师伯这样粗疏莽撞的人都能这样说了,我们苍山派定是个注重尊师重道的门派,我虽比你小不了几岁,但也不能例外,是一定要认你做师父的……” “够了!”她这话音尚未落下,便被宋案冷冷打断,“我再说一遍,我不是你的师父!” 紧接着,江抒与榴盎便看到一袭湖蓝色直身的宋案沉着一张脸从那二所的正门出来,转身向西,大步朝着与她们所在的这边相反的方向走去。 “师父,师父,你别走……”很快,郑清圆也从里面追了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一个称呼而已,为何会成了这样?”看着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这条乾东五所前面的宫巷,进了御花园,江抒面带不解地道。 “奴婢也不清楚。”榴盎一脸茫然地摇摇头。 “那……便过去瞧瞧吧。”江抒略一沉吟,朝着她摆摆手,抬脚向前走去。 二人走到二所那敞开着的正门口时,一袭青袄黄裙、外罩藕荷色绣花毛边斗篷的朱轩妤刚巧从里面出来。 看到站于前面的江抒,她的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意外:“江抒,你不是在跟着梁嬷嬷学礼仪吗?怎么到这边来了?” “已经全部学完,明日就可以出宫了,”江抒冲她融融一笑,“闲来无事,便让榴盎带我过来看你们练剑。” “那真是恭喜你啊,终于可以摆脱那个梁嬷嬷了。”朱轩妤淡淡扯扯唇角。 “是啊,”江抒表示认同地点点头,随即又向着郑清圆与宋案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道,“对了,清圆和宋案是怎么回事?不过是一个师徒的称呼而已,怎么就弄成了那样?” “这个嘛……”朱轩妤也跟着朝着那边望了望,眼眸一眯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宋护卫一定是看上她了,她却偏偏一无所觉,还非得尊人家为长辈。” 第787章 那就作出成全也无妨 “……不是吧?”江抒闻听此言,面上顿时出现几分不可思议。 想当日太后的赏花宴结束之后,在永康左门外的崇楼附近,郑清圆举着短剑说出那句“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娶我呀”的时候,宋案可是就在她身后。 对于这么厉害又不爱讲理的姑娘,难道他就没有心理阴影? “我想应该是这样,”朱轩妤不等她多做考量,面带自信地道,“不然的话,宋护卫为何会这么介意与她有师徒关系?” “这倒也是,”江抒略一沉吟,觉得此言有理,顿了顿道,“那我们要不要暗示或者提醒她一下?” “不可以,”朱轩妤轻轻摇摇头,“我前几天跟母妃提起过此事,她不让管,说是宋护卫是父皇的护卫,让父皇与他结为连襟不太合适。” “连襟?”江抒低声重复一遍这个从未听说过的新名词,疑惑地道,“那是什么?” “不会吧?你连这个也不知道?”朱轩妤微微有些诧异,“就是同娶了一家姐妹的姐夫与妹夫之间的关系啊!就像皇兄和你那二姐夫许家公子一样。” “原来是这样,”江抒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随即想到什么,又道,“但倘若日后清圆明白了宋案的心意,并愿意接受他,该怎么办?难道就因为宋案是皇上的护卫,与皇上做连襟不合适,就要硬生生地将他们拆开?” “当然不会,”朱轩妤立即摆摆手,“母妃只说了不让去撮合他们。若是他们真的有缘,能自行走到一起的话,那就作出成全也无妨。” “贵妃娘娘还真是开明,”江抒顺着这话轻叹道,“若换做迂腐不知变通的人,定会反对到底的。” “是啊,”朱轩妤表示认同地点点头,“我与阿让的事情也是一样的,若不是母妃从旁劝说的话,父皇也不会为我和他赐婚,说不准会让我嫁给那个一无是处的万长祚。” “那皇上为我和王爷赐婚,也是贵妃娘娘从旁劝说的吗?”江抒眸光一动,试探地问道。 倘若如此的话,自己想办法将朱常洵不想娶她、她也不想嫁给朱常洵的事情传达给她,她会不会再去向朱翊钧请求取消大婚? “这倒不是,”朱轩妤平静无澜的声音带着毫不留情的打击,“这个完全是父皇的意思。他一心想要为皇兄指门好婚事,而你无论是出身,还是品行相貌,都是再合适不过的,自然成了不二人选。还记得当初皇祖母曾反对过这门婚事,一向孝顺的父皇却毫不迟疑地选择忤逆于她。” “所以,皇上对这门婚事很是看重?”想到刚来到这个时代时,从屏浅的口中所听来的,朱翊钧为叶江抒与朱常洵赐婚,是为了替朱常洵拉拢新任内阁首辅叶向高,江抒眉头不由蹙了起来。 “那是自然,”朱轩妤并未留意她的反应,淡淡一笑道,“早在两个月前,他便已经着礼部好好准备大婚典礼的事宜了。” 第788章 不知如何得罪你了 “这么看来,在他那里,是不会有回旋的余地了。”江抒听她此言,忍不住摇头轻叹。 “你说什么?”由于她的声音不高,朱轩妤并未听太清楚。 “没什么,没什么,”自己不想嫁给朱常洵的事情是绝对不能让他这个妹妹知道的,江抒连忙摆摆手,顿了顿道,“就是突然觉得有些闷得慌,不如我们到御花园转转吧。” “好啊,”朱轩妤也没多想,轻轻扯扯唇角,“御花园里的腊梅这个时候应该有开的了,正好可以去看看梅花。” “事不宜迟,那就走吧。”为免她再回过味来,江抒立即向前两步,抬手拉起她的手臂,向着方才郑清圆与宋案离开的方向走去。 “这条路本王已经占下了,不许你从这儿过——!”两个人不急不缓地刚刚走到位于万春亭后面的那条两旁梅竹相映的曲折小道旁,一袭湖蓝色蟒纹圆领袍,外罩银白色狐毛缘边斗篷的朱常瀛不知从何处跳了出来,张开双臂拦在了江抒的面前。 而后,偏头冲着她身旁的朱轩妤和善一笑,露出两颗洁白的小虎牙:“妤姐姐,你可以过去的。” “桂王殿下,不知臣女如何得罪你了?”听出了这小鬼头的刻意针对,江抒故意沉下脸色。 “你还好意思问!”朱常瀛猛地转头看向她,“当日在你家老夫人的寿宴上,你骗走了本王的《独钓寒江雪》,还想不认么!” “所以,桂王殿下是打算将那枚玉坠子要回去吗?”江抒眸光一动,唇角很轻微地划过一抹嘲讽,“桂王殿下别忘了,你既然已经收了你三哥的碧筒饮,那枚《独钓寒江雪》便是我的了。” “谁说本王要将《独钓寒江雪》要回去了!”朱常瀛狠狠瞪她一眼,咬牙道,“被你这个又凶又丑的丫头戴过的东西,本王才不会再稀罕了呢。本王来就是要告诉你,就算你嫁给了三哥,本王也不会认你做三嫂的!” “我怎么记得,桂王殿下曾经说过,看在福王殿下的面子上,愿认我了。”想到几个月前老夫人的寿宴上,这小鬼头为了让她帮忙找许家人所坐的位置而做出的承诺,江抒眼眸不由一眯。 “本王现在改变主意了,不行么!”朱常瀛冷哼一声道。 “行,当然行,”江抒微微侧头,笑眯眯地望着他,“既然桂王殿下话已经说完,是不是可以让我们过去了?” “这是本王占下的路,凭什么要让你过!”朱常瀛想都没想,一口回绝。 “好了,常瀛,别闹了,”一旁看足热闹的朱轩妤微微敛敛神色道,“你从文华殿逃课出来,还这样刁难皇嫂,要是让皇祖母知道了,一定会罚你抄写论语的。” “妤姐姐,你可千万别告诉皇祖母,”朱常瀛小脸立即出现一抹紧张之色,“我不占路了,我这就回去,这就回去上课。” 道完,生怕她会拒绝,不等她再次开口,越过她与江抒,大步向前走去。 “好了,麻烦已摆脱,我们继续游园吧。”待到朱常瀛走远,朱轩妤淡笑着道。 “嗯。”江抒轻轻点点头,轻抬脚步,与她继续向前走去。 第789章 不需要去道别吗 两个人在御花园中游园赏梅到暮色四合,觉得时候实在是不早了,方才回了宁寿宫。 而后,一起用过晚膳,又在宫苑中随意走了走,便各自回了自己的寝殿。 由于后一天就是朱常洵来接自己出宫回府的日子,江抒想着该怎样向他提出取消婚约的事情,心中难免有些紧张与不安,躺在床上,许久方才入睡。 次日早上,她是被榴盎轻微的推门声惊醒的。 在她的侍候下,穿衣梳洗完毕,走出殿门,却见外面天空一片阴沉,北风寒凉刺骨,仿佛随时都会下雨的样子。 江抒面上不由出现一抹担忧之色,眉头跟着轻轻蹙起:“这种天气,也不知王爷还能不能来。” 这眼看着大婚之日就要到了,倘若他不来,自己被其他人送回府的话,大婚之前就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他。如此一来,那所谓的解除婚约的事情也就没机会提了。 “叶小姐放心,王爷他已经到了。”榴盎不知她的意图,只当她是太过想念朱常洵,有些好笑地看她一眼道。 “那他在哪里?”江抒立即激动地抬手拉起她的手臂。 “我家娘娘宫里,”榴盎淡淡一笑,“王爷方才来了宁寿宫,见叶小姐还没醒,不忍打扰,便与公主一同去了我家娘娘的翊坤宫请安。” “那我们现在便过去吧,”江抒眸光微动,稍作沉默道,“到时向贵妃娘娘道了别,就不用王爷再来宁寿宫,直接出宫就可以了。” “叶小姐不先用过早膳吗?”榴盎看她这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忍不住抿抿唇角。 “不用了,不用了,”江抒迅速将她松开,含笑摆摆手,“我现在只想快些见到王爷,我们快走吧。” 道罢,也不等她开口,双手提裙走下回廊的台阶,大步向外面走去。 榴盎望着她快速远去的身影,无奈地笑了笑,返回殿内取了她早已包好的包袱,快步追了上去。 二人出了宁寿宫,经宫殿西侧的宫道一路向北,在乾东五所前面的宫巷口西转,进入御花园,正准备继续前行,却见朱常洵一袭纯白色厚缎直身,外罩淡青色白狐毛缘边斗篷,风度翩翩地转过储秀宫东北角的养性斋朝这边走来。 江抒与榴盎看到他的同时,透过冬日里花木光秃的枝稍,朱常洵也看到了迎面走来的她们,脚下的步子不由加快了几分。 不久之后,两厢便分别走到了各自的近前,先后止步停了下来。 隔着几步距离,朱常洵含笑唯唯地望了对面的江抒一阵,薄唇轻启道:“本王正想去宁寿宫接你,既然你已经出来了,那便走吧。” “去哪里?”听他这话的意思似乎并不打算带自己去翊坤宫,江抒下意识地问道。 “自然是出宫了,”朱常洵眼眸微眯,淡淡扯扯唇角,“不然,你还想从这宫里出嫁?” “我不是这个意思,”江抒无心与他玩笑,眉头轻微一蹙道,“我是说,我不需要去向贵妃娘娘道别吗?” 第790章 就不进宫请安了 “不必了,”朱常洵神情微敛,抬头看了看上方阴沉的天色道,“该说的本王已经都说了,这天气不好,还是尽快走吧。” “嗯。”江抒本就无心应付这些麻烦事,对此求之不得,笑着点点头,转身将手伸向一旁的榴盎,“把包袱给我吧。” “是。”榴盎恭敬地答应一声,将那鼓囊囊的绣花包袱从肩上拿下来,向前两步递向她。 江抒抬手接下,冲她扯扯唇角:“榴盎,这些天来,谢谢你的照顾了。” “叶小姐不必客气,”榴盎连忙摆摆手,“奴婢既然奉了我家娘娘的命来伺候叶小姐,那些便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而后,将目光移向对面的朱常洵:“既然王爷与叶小姐不去翊坤宫了,就由奴婢送王爷和叶小姐出宫吧。” “不用了,你就送到这里吧,”朱常洵淡淡看她一眼道,“回去告诉贵妃娘娘,本王这几天要在府中筹备大婚事宜,大婚之前就不进宫来向她请安了。” “是,”榴盎虽然心知他这只不过是不想见自家娘娘的托辞,但自己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也不好说什么,有礼地朝他屈了屈身子,“奴婢告退。” 道完,不再停留,抬脚朝着前面西六宫的方向走去。 “不如本王来帮你拿吧。”待榴盎走远,朱常洵面上很快又露出温和笑容,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包袱上,轻轻抬起双手。 “有劳了。”那包袱不轻,背着走一路应该有些吃力,既然人家要帮忙,江抒自然不会傻到去拒绝,毫不犹豫地将其塞给他。 随后,侧身北转,快步走向出宫需经的顺贞门。 朱常洵望着她迅速远去的背影,低低轻笑两声,将手中的包袱挎上肩头,大步追了上去。 二人过了顺贞门,向前再过神武门,皇宫便算是出来了。 此时,福王府那辆低调奢华的蓝顶子马车正在外面停着,怯羽一袭黑色侍卫装,双臂抱剑站于车旁。 看到二人出来,他立即收了怀中的佩剑,抬脚迎了上来,有礼地朝着他们一抱拳:“王爷吗,叶小姐。” 朱常洵缓缓点点头,转头看向马车道:“走吧。” “是。”怯羽又迅速向着二人做个请的姿势。 待到两个人先后上车,相对坐好之后,怯羽也跟着窜身上了车,将手中的剑放在一旁,轻甩马缰,驾车前行。 暗淡的车厢之内,江抒看着对面眸含浅笑的朱常洵,想着不如现在就向他提出酝酿已久的取消婚约的话,但嘴角张了张,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面上微微出现几分为难之色。 “怎么了?有话要说?”朱常洵看她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有些好笑地问道。 “没……没有。”几乎是下意识地,江抒脱口而出。 紧接着,逃避似的转身掀开车窗的帘子,倾身向外看去。 不久之后,马车便顺利经由西安门出了皇城,进入外面的西安门大街。 由于冬日天冷,加上这日天气又不好,街道上的行人车轿屈指可数,车行相对往日顺畅了许多。 按照这个行程,估计很快就会到达叶府,江抒心知取消婚约的事再不提就来不及了,迟疑了一阵,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回过头,语气尽可能地保持委婉:“王爷……” 第791章 岂不是一片黑暗 “听说你近些天来一直心心念念地想见到本王?”瞥了一眼她小心翼翼的模样,朱常洵眼眸一眯道。 江抒轻轻点点头,略一沉吟,抬眸对上他的目光:“是瑞王殿下告诉王爷的?” “不只是他,还有轩妤与榴盎,”朱常洵眸光微动,倾身向她凑近几分,刻意压低声音,“你说,这算不算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王爷别误会,”江抒连忙摆摆手,急着澄清道,“我想见王爷,是想提醒王爷,这大婚之日马上就要到了,再不想办法取消婚约就来不及了。” “来不及便来不及好了,”朱常洵扯扯唇角,不以为意地道,“反正娶你回去也没有什么不好。” “好什么好!”江抒眉头不由一蹙,低声咕哝道,“这样一来,本姑娘的未来岂不是一片黑暗。” “你说什么?”朱常洵虽未听太清楚,但也听得个大概,表情微微一僵。 江抒一心只想着不能就这么认命嫁了,没有太留意他的神情变化,顿了顿道:“我是说,王爷现在虽然不再反对这桩婚事了,但我知道王爷并不是真心想要娶我的,而是想要通过这桩婚事让我爹站在王爷的一边。” “本王记得,本王曾经说过,叶向高的立场,本王不在乎!”闻听此言,朱常洵语调顿时冷了几分。 “王爷以前说的时候,我是信了,”江抒凝眸望着他道,“只不过这些日子来王爷对待我的态度,一味的细致体贴、和颜悦色,让我又有些怀疑了。” “本王想要对你好,难道这也是错?”朱常洵忍不住冷哼一声。 江抒淡淡一笑:“倘若我是王爷心里的人,便当然不是,但我是被皇上硬塞给王爷的,王爷讨厌还来不及,凭什么要对我好?还不是因为别有所图?” “你这样认为?” “王爷觉得,我还该怎样认为?”江抒含笑反问。 等了等,见他只盯着自己不说话,敛敛神色,又一副好商好量的样子道:“其实,王爷想要得到我爹的支持,不一定非要娶我。若是王爷愿意助我取消婚约,我一定想办法说服他站在王爷的一边。如此一来,王爷不仅得到了当朝首辅的支持,还能有机会与自己一心记挂着的那位西李选侍破镜重圆,这是……” “够了!”朱常洵不等她说完,冷声将她打断,漆黑的眼眸中染上了几分从来没有过的怒意,“当日在云香楼,本王问你是否明白本王的心意,你说你明白,本王以为你真明白!” “我当然明白了,”江抒想都没想道,“所以我才说,愿意说服我爹站在王爷的一边嘛。” “是吗?”朱常洵冷冷盯了她一阵,转头看向车门,“停车——!” 这话音落下不久,外面怯羽便将马车稳稳当当地停了下来。 而后,抬手掀开厚重的车帘,看向里面的朱常洵:“王爷。” 朱常洵淡淡看他一眼,没有回应,将目光移向对面的江抒,沉声道:“下车。” “我?”江抒侧身向外看了看,只见地面湿漉漉的一片,空中还飘着雨丝,眉头顿时一拧,“外面下着雨呢。” “下去!”朱常洵并不理会这话,态度冷淡地道。 “可是……” “下去——!”朱常洵不等她多说什么,冷声再次强调。 “下去就下去!”江抒也是有脾气的,都被人这样赶了,自然不会拉下脸面继续赖在车上,抬手拿起自己放在一旁的包袱,屈身向外走了几步,倾身跳下车去。 第792章 着实让人不敢恭维 “走——!”不等她站稳,朱常洵便面色沉郁地向着外面负责赶车的怯羽吩咐道。 “去那里?”看出自家王爷是真得生气了,怯羽小心地开口。 “回府——”朱常洵冷声道出一句,并未再多看江抒一眼,收手放下手中的车帘。 怯羽不敢违背主子的命令,朝着江抒投去无比同情地一瞥,挥动手中马缰,驾车继续前行。 江抒站于原地,望着马车驶到这条西安门大街西边的尽头西角头,也没有返回来接自己,反而向北转了弯,走上了回福王府的路,这才意识到自己是真得把人给得罪了。 可是,她就只是与他商量取消婚约的事情,目的虽是为了避免嫁给他,但也承诺了会说服父亲站在他的一边,这不正是他想要的么?他还有什么不满的? 难道说是这么直白的点明他不再反对婚事的居心,让他恼羞成怒了? 倘若真是如此的话,这心胸与气度,也着实让人不敢恭维。 不行,自己一定不能嫁给这样的人,即便他不同意解除婚约,也要想别得办法避免嫁进福王府去。 大不了就…… 江抒想着,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包袱,这里面虽然只有几套裙袄,一些首饰,外加他上次进宫的时候让榴盎带过来的那只琉璃兔,但折换成银两省着点儿用应该也够用上三年五载的,大不了就豁出去了,现在就离开,让他们谁也找不到。 有了这样的计较,江抒便不再停留,抬手拉起斗篷的帽子戴在头上,顶着丝雨大步向前走去。 本来她是计划着到前面的西角头南转,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从宣武门出内城,经由右安门出城,一路往南走,但才刚走到西长安街与宣武门里街相交的西单牌楼附近,却见高高矗立的牌楼下面,一个撑着暗黄色纸伞的淡青色身影背对着她所过来的方向孑然而立。 听闻身后的动静,那身影不由一顿,随后缓缓转了过来。 待看清他的面容,江抒面上顿时出现几分意外:“雁程?竟然是你?” 朗莫轻轻点点头,抬脚迎上前来,目光落在她被细雨打湿的斗篷上,眼中微微划过一丝心疼,将手中的纸伞举到她的头顶,柔声道:“江抒,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还不是因为那个朱常洵!”江抒眉头轻微一拧,“刚才在西安门大街上,我好心提醒他再不解除婚约就没机会了,他倒是好,直接把我赶下车,扔在大街上,自己走了。” “你……真得那么不愿意嫁给他?”朗莫略一沉默,试探地问。 “当然了,”江抒不假思索道,“像他那样缺乏心胸、性情古怪、莫名其妙、不尊重人的人,是个正常的姑娘,谁会愿意嫁!” “这倒也是。”虽然对于朱常洵的为人还算看好,但这个人是要抢走江抒的人,朗莫自然不会为他辩解。 “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江抒并未怀疑他这回答是不是别有用心,抬手指了指他身上的便装道,“看样子,应该不是在巡城吧。” “我今日休沐,”朗莫凝眸望着她道,“听说你要出宫,特意在此等候。” “等我?”江抒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惊喜,不过随即想到什么,又暗淡了下来,“难道你也要像那些人一样,向我道喜么?” “不是。”朗莫苦涩一笑,轻轻摇摇头。 许久,艰难地开口:“我知道这个时候我该向你说祝福,但我实在说不出来。看到你要嫁给别人,我……好难过……” 第793章 不是太过显眼了么 “你不希望我嫁给别人么?”江抒看他这副失落的样子,心中蓦地一动。 她来到这个时代多长时间,就认识了他多久。相识以来,看着他几次不畏权贵、奋不顾身的相救,他义薄云天的形象,早已深刻地扎根在了心中。 其实,她这么强烈地排斥与朱常洵之间的婚事,也多半是因为他。 虽不是那种非君不可的深情,但潜意识里却认为,这么好、又把自己放在心上的人就在身边,凭什么去将就不那么好还心有所属的朱常洵! 朗莫略一沉吟,如实地点点头:“是,我不希望你嫁给别人。” “那……你愿意带我走么?”江抒盯着他看了一阵子,轻轻咬了咬下唇道。 “你……说什么?”朗莫闻听,面上顿时出现几分震惊。 “算了,就当我没说。”看着他这“不可思议”的反应,江抒嘴角不禁划过一丝自嘲。 “我不是这个意思,”朗莫回过神来,迅速摇摇头,“我是想说,你真的愿意放下现在的一切跟我走么?” “我都这种处境,还有什么放不下的,”江抒微微敛敛神色,目光坚定地道,“只要你愿意带我走,我就愿意跟你走。” “真得?”望着她那张被斗篷遮挡了少半的清丽面容,朗莫有些受宠若惊。 “你若不信,我们现在就走。”江抒朝他举了举手中的包袱,作势去拉他的手臂。 “我信,我当然信!”看出她的认真,朗莫面带激动地点点头。 稍作沉默,又道:“不过,此事不宜操之过急。我们现在身无分文,倘若就这样走了,出城之后恐怕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若是夏日还好,但这天寒地冻的,你一个姑娘家未必能受得住。” “这倒也是,”江抒凝眸想了想,觉得此言有理,再次看向他道,“那你觉得该怎么办?” “我想先回去把路上所需都准备一下,顺便向戴胜和曰乾交代一下府属的事宜,”朗莫那只没有握伞的手轻轻落在她的肩膀上,“至于你,你先回府去,备一些换洗的衣物,等着我来接你。” “怎么接?”江抒质疑地看他一眼,“这大婚在即,你若去府中找我,不是太过显眼了么?” “我不去你们叶府,”朗莫摆摆手道,“到时我还在这里等你,你设法悄悄出来与我会合吧。” “那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到这里?”江抒眉头轻微一蹙。 “来到之后,我会在这里放起一只和上次我们所买的一模一样的纸鸢,你站在院子里就能看得到,到时出来便好。”朗莫略一沉默道。 “这主意不错,”江抒眸中一亮,认同地点点头,“我就在府中等着你,你要尽快。” “放心,在你与福王大婚之前,我一定带你离开。”朗莫神情微敛,郑重地承诺道。 “嗯,我相信你能说到做到,”江抒淡淡一笑,抬手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那我们现在……” “我送你回府吧,”朗莫侧头看了看纸伞外面逐渐下大的雨,“这个时候,不宜淋雨,若是生了病,就走不了了。” “好。”猜想如若不让他送,他肯定会把伞给自己,江抒轻轻扯扯唇角。 第794章 总不能让你失望 两个人沿着附近的西长安街一路向西,在街道北边通往叶府的巷口北转,绕过几条长短不一的宽窄巷道,不久之后,便到了叶府门口。 江抒为免被人看到她与朗莫在一起,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就先让朗莫打着伞离开,然后才转身去敲门。 因为一路走来心中不安,所以谁也没有注意到,府门对面高墙里的屋脊上,一双幽深莫测的眼睛在紧盯着他们。 直到朗莫走远,江抒将门敲开进了府,那两扇黑漆大门重新闭合,俯趴在屋脊上的黑衫男子方才直起身来。 而后迅速跳入外面的巷中,向着对面快走几步,一个飞身利落地跃进叶府的院墙。 江抒沿着府院中湿漉漉的曲折小道一路走到自己所住的卿冉阁附近,正想着待会儿要不要将自己打算与朗莫一起离开的事情告诉屏浅,却见院门一侧的一丛苍老的细竹旁,一个高挑挺拔的黑色身影背对着她所过来的方向静然而立。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她却一眼便辨出那人的身份,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意外,随即转化为惊喜,大步走上前去道:“罗新,你回来啦!” 他离开的这半年里,她不是没有挂心过,多次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提,只是因为他告别时的那句话——如果到你大婚的时候,我还没回来的话,你就忘了这个世上还有罗新这个人吧。 眼看着婚期一天天临近,眼看着他所说得半年期限一天天减短,她真得好怕多日来的期盼会转变为他再也回不来的噩耗,只能自欺欺人地选择淡忘。 罗新闻言缓缓转身,待她走到近前止住脚步,轻轻点点头:“你说你会一直等我回来,我也答应了你要尽量活着回来,总不能让你失望。” “我就知道,你不是言而无信的人!”江抒心中不禁浮起一丝感动。 顿了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四肢健全,脸色正常,才终于放下心来,神色微敛道:“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三日前,”罗新凝眸望着她道,“当时你在宫里,我无法进宫去见你,便****来卿冉阁门口等候,以好在你回府后能够尽快相见。” “的确算是快的了,”江抒唇角很轻微地扬了扬,“我都还没有见到池挽、大哥、奉之哥、屏浅他们,也没有去拜见祖母、爹、娘和四娘,你是在我回府后第一个让我停下来说话的人。” “如此看来,在下真是荣幸之至。”罗新眸光微动,凝视着她的目光不由深了几分。 江抒并未察觉到他的异样,表示认同地点点头,想到他当初离开的原因,略一迟疑道:“对了,你师父他……怎么样了?” 但愿没事吧,她就是想要表达一下自己的关心,希望不要戳到他的痛处。 “已经痊愈了。”罗新平静的回答让她微微松了口气。 只不过,这话音落下,接下来的话,却又让她的表情瞬时一僵:“因此,才能够回来向你道喜,看着你嫁人。” 第795章 希望你能找个好归宿 “你真得觉得我嫁给那个朱常洵是件喜事么?”见这个被自己视为君子之交的人竟然也说出这样的话来,江抒心中一阵苦涩。 “当然是,”罗新敛敛神色,煞是认真地道,“暂不说他是当今皇帝最为看好的儿子,将来很有可能会取代太子成为新君,单就风采与气度而言,放眼整个京城,甚至整个大明,有谁能够与他相比。” “所以,在你看来,能够嫁给他,是我天大的福气,是吗?”江抒眼中当即浮出几分怒意。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看出她是真得生气了,罗新连忙摆摆手,“你有恩于我,我只是希望你能找个好归宿。” “呵呵,多谢——!”江抒冷笑一声,咬牙切齿地道了句,甩甩手臂,转身推开虚掩着的院门走了进去。 随后,又毫不留情地将门重重摔上。 这时,屏浅正好打着把带有梅弄影图案的浅蓝色小纸伞绕过几棵枝稍光秃的花树从里面出来,遥遥地看到刚刚进门的她,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惊喜之色:“小姐,你回来啦!” 江抒抬头看向她,缓缓点了点头,启步迎了上去。 “小姐,你怎么了?”待到两厢相距只余几步距离,看到她那张被斗篷遮住了少半的沉郁面容,屏浅担忧地问道。 “没事。”江抒没有心情向她解释,淡淡甩下句,越过她大步向里面走去。 屏浅看她这个样子,更加认定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些不太放心,忙扔下手中的纸伞,转身快步追了上去。 二人顶着冰冷的细雨,一前一后绕过院中落了叶子的花木走到那排位于最里面的坐北朝南的主房前,踏上回廊高出地面的几级台阶,方才先后停了下来。 屏浅看着江抒将手中被雨水打湿的包袱随手扔在一旁的美人靠上,抬手去解披在外面的湿漉漉的斗篷,眉头很轻微地一蹙道:“小姐,你怎么身上都湿透了?宫里没人送你回来么?” 这场雨下得算不上大,假如只是走了从叶府门口到卿冉阁的这段路,根本不至于淋成这样。 “本来是有人送的,不过路上我好像说错了什么话,得罪了那个送我的人,就被丢在半路了。”江抒强压下心中对于罗新的愤怒,自嘲地一笑。 “小姐说得是……福王殿下?”屏浅略一沉吟,低声猜测道。 “除了他,还能有谁,”江抒此时已经将身上被雨水淋湿的斗篷解下来,扯住两边的系带甩了甩上面的雨珠,眸光一动道,“你说,他现在都能这样对我,若我真得嫁给他,将来还有好日子过吗?” “小姐快别这么说,”屏浅为免她多想,忙宽慰道,“福王殿下他待人一贯和善,以后对小姐必不会差的。小姐想想,他送小姐的自鸣钟,西洋玻璃镜,还有那块用碧筒饮跟桂王殿下交换的《独钓寒江雪》玉坠,哪一样不是用尽了心思。至于今日把小姐丢在半路……想必是小姐那话说得的确过分了些。” “你……你怎么能向着外人!”江抒如此说并不是真得担心以后朱常洵会对她不好,而是想试探一下这丫头对待自己“不想嫁给朱常洵”一事的态度,现在听她竟然处处维护朱常洵,眉头顿时拧了起来。 “奴婢是帮理不帮亲。”通过这几句对话,猜想她刚才脸色不好不过是在与朱常洵置气,并没有什么大事,屏浅稍稍放下心来,抬手指了指她身上单薄的裙袄道,“这天寒地冻的,小姐穿成这样可不行,着凉了就坏了,奴婢去打些热水来,让小姐沐浴一下吧。” 道完,也不等她做出回应,转身大步向外面走去。 第796章 哪个不对她闻风丧胆 在屏浅的侍候下,沐浴更衣完毕,妆台上的自鸣钟显示,已是晌午时分。 江抒本想等她去厨房取来午饭,用过之后分别到畅和堂、万倾堂、吟春园、静思园去向老夫人、叶向高、俞折玉、阮凤致请安,但这丫头才刚提着食盒出门不久,外面突然遥遥地传来一道清脆热切的女声:“四姐,四姐,你回来了,是吧?” 江抒甚至不消去想,便知道这声音是叶池挽的,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向外面走去。 “四姐,你可回来啦!想死我啦!”待她出了房门,走下回廊的台阶,叶池挽也刚好走到近前,抬起一张明媚的小脸冲她粲然一笑。 “我怎么没看出来呀,”江抒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道,“人家都说,思念容易使人憔悴,我看你非但没有憔悴,脸色相较之前反而显得愈发红润了。” “这是冻得,好吧!”叶池挽眉头顿时蹙了起来,“要不是急着来见你,一路上吹了冷风,怎么可能会这样!” “如此看来,是我误会六妹喽?”江抒眼眸不由一眯。 “那是自然,”叶池挽俏脸一扬,故意沉下声音道,“说,怎么向我赔礼道歉吧?” “不如这样吧,”江抒略一沉吟道,“屏浅已经去厨房为我取午饭了,我留你下来一起吃。” “我过来时见了她,已经吩咐她取了我的那一份,这个不算。”叶池挽很不好说话地摆摆手。 “那你要怎么样?”心知这丫头不是个好伺候的,江抒淡淡挑了挑眉。 “很简单,”叶池挽眸光微动,迅速伸出右手的食指道,“我要你在和王爷姐夫大婚之后,接我去福王府住几天。” “这……我尽力而为吧。”自己要与朗莫离开的事情不能跟她说,江抒故意迟疑了一下道。 “这还差不多!”叶池挽满意地点点头,侧身向着她身后的房门看了看道,“这大冷的天,不请我进去喝杯热茶啊?” “六妹,请——”江抒扬头看了看廊檐上方已经停止了落雨却仍旧阴沉一片的天空,抬手朝她做个请的姿势。 “既然四姐如此盛情,那就却之不恭了。”也不介意她语气里的咬牙切齿,叶池挽眨眨眼睛,抬脚向前走去。 江抒看她这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忍不住撇撇嘴,稍作停留,也随之走了过去。 两个人先后进了房门,在房间外室的圆桌旁相对着坐下来,叶池挽拿起桌上的细白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双手紧紧捧在手心,又道:“对了,四姐,你在宫里的这半个月来,那个梁嬷嬷有没有为难你呀?” “如果我说没有,你会相信吗?”江抒淡淡瞥她一眼,不答反问。 “当然不信了,”叶池挽想都不想,脱口道,“那个梁嬷嬷是宫里出了名的恶嬷嬷,贯会折腾折磨人,这整个京城的千金闺秀,哪个不对她闻风丧胆啊!” “哦?是吗?”听她这不容置疑的语气,江抒眼珠不由一转,“既然六妹知道我被她折腾折磨了,不如我们去求爹,让他想办法把你也送进宫去,跟着那个梁嬷嬷学礼仪,这样就好伺机为我报仇了。” 第797章 与她既往不咎也无妨 “还是不要了,”叶池挽迅速摇摇头,旋即故意做出一副惊恐的样子,“我看我要是进了宫,落在她的手中,别说是为你报仇了,恐怕能安然无恙的出来都是侥幸。” “……不至于吧。”江抒看她这副夸张的表情,眼中充满质疑。 她进宫的这半个月来,那梁嬷嬷虽是严厉了些,不通人情了些,但还是有个限度的,从未做过太过过分的事情。 “怎么不至于,”叶池挽眉头顿时拧了起来,“我听说,她可是杖毙过秀女的!你想想,连皇上的女人都能下此狠手,对我们这种普通朝臣的女儿又怎么可能会心慈手软。你让我去跟她学礼仪,就等于是把鸡送给黄鼠狼。” “那算了,”江抒本来就是说得玩笑话,看她这副一本正经的样子,为免她再真得以为自己是要把她往火坑里推,适时地改了口,“这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想要收拾她,以后有的是机会。” “这还差不多,”叶池挽脸色方才缓和过来,眨眨眼睛道,“放心吧,四姐,到时我会助你一臂之力的。” “你先在此等候,我一个人进去就去就好。”她这话音方落,外面突然传来一道低柔平静的女声。 二人同时转头向外看去,只见一袭黄袄红裙外罩丁香色白兔毛缘边斗篷的叶溪摇不知何时到了门外回廊台阶下的空地上,正在向着她身边的丫鬟柠露低声吩咐。 “是。”柠露有礼地答应一声,屈身退在一边。 叶溪摇淡淡看了她一眼,随后侧头看向江抒与叶池挽所在的正房的门,却见房内的两人此时也正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自己。 虽然心知她们都不待见自己,尤其是那个六妹叶池挽,表现的尤其明显,但此刻来都来了,断断没有中途而返的道理,叶溪摇努力挤出一抹恬淡笑容,提裙踏上回廊的台阶,双眸落在坐于江抒对面的叶池挽身上:“原来六妹也在呀!” “我与四姐向来交好,时常来卿冉阁看她也属正常,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倒是五姐,怎么突然有空过来了?”叶池挽轻哼一声,态度冷淡地道。 “我……我听说四姐从宫里回来了,特地过来看看她。”叶溪摇面上尴尬之色一闪而过,语低声细地道。 “五妹快请坐。”江抒既已决定在大婚之前与朗莫离开,为免节外生枝,不想得罪于她,便虚情假意地冲她柔和地一笑,抬手朝她做个请的姿势。 至于这个叶溪摇以前对自己所做过的那些事,这次若是真得能够顺利离开的话,她就大度地与她既往不咎也无妨。 反正她的娘亲晏无娇已经被自己弄出了相府,也算是小小的报了一下仇。 “嗯。”江抒的和善让叶溪摇的难堪立时少了几分,她虽知道她此举并非出自真心实意,但在这一刻,心中还是不由得对她生出几分感激。 “五妹,喝茶。”待她坐好之后,江抒又不顾叶池挽的挤眉弄眼,拿起桌子中央的细白瓷茶壶倒了一盏热茶推到她的面前。 第798章 还可以有第三个选择 “谢谢四姐。”在叶池挽刻意针对的映衬下,江抒并不真诚的友好也显得格外让人动容,叶溪摇看着她将手收回,衣袖下握着小白瓷瓶的手微微紧了几分。 这瓶子是大半年前的那个晚上黄士俊给她的,里面装着满满一瓶的砒石,让她用来对付江抒,从而避免福王府与相府联姻。 只不过,一直以来,她虽与江抒关系不好,却从来没有想过用自己的手害人性命,才一直搁着没用,试图以别得办法阻止江抒嫁进福王府。 可眼看着大婚之日就要到了,她却还是没能阻止成功,那边黄士俊又拿抓住她把柄的事情来威胁,无奈之下,在听说了江抒回府的消息后,她便以看她的名义把这个瓶子带了过来,准备寻个机会将里面的砒石尽数放入她的饭菜或者茶点中,让她活不到大婚之日便毒发身亡。 本来已经很努力地说服了自己,为了前途和名声,只能放手一搏,但偏偏的,在叶池挽的为难下,这个自己打算对其下毒手的人,竟然会为自己救场。 这让她本已坚定的立场又忍不住有些动摇,忍不住重新衡量得失—— 假如自己把砒石下在叶江抒的饭菜、茶点中,如愿以偿地将她毒死了,相府的嫡女、皇上钦点的福王妃突然暴毙,上面一定会进行彻查,而自己倘若被查出来,下场就是粉身碎骨。 假如自己不将这砒石下入叶江抒的饭菜、茶点中,那么她将会顺利嫁进福王府,而黄士俊就会将自己和叶湖掬用夹竹桃和黄花杜鹃害叶江抒的事情公之于众,自己的名声就彻底毁了,将来别说是想要嫁给自己一心倾慕的惠王殿下了,就是嫁给一个普通的士族子弟,恐怕也是难事。 这两者都不是她想要的。前者虽然有可能查不出来,但她不想拿自己的生命冒险。后者虽然不会危及性命,但她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人,怎么能容许自己的将来一片黑暗…… 不对——! 正想着,叶溪摇突然眼前一亮,她还可以有第三个选择! 而这个选择就是…… 她紧紧握着袖中的小白瓷瓶,目光缓缓自面前瓷质细腻的茶盏上移开,落在身侧江抒的脸上,面色微微凝重了几分,略一迟疑道:“四姐,我这次过来,除了是数日不见想来看看你之外,还有另外一件事情。” “哦?五妹所指何事?”心知她不会是单纯地来看自己,江抒故作好奇地问。 “这……”叶溪摇转头看了一眼另一边的叶池挽,面上出现一抹为难之色,顿了顿道,“四姐,可不可以借一步说话?” “你要避开我,不会是又想耍什么阴谋诡计来对付四姐吧?”叶池挽面上顿时出现几分警惕之色。 “怎么可能!”叶溪摇生怕江抒也会这样误会于她,再不肯单独与她在一起,急忙解释道,“我就是有个秘密想要跟四姐说,但这个秘密事关重大,不能让其他任何人知道。” 第799章 一次可是买不出来的 “那……我们出去说吧。”想她这么谨慎小心的人也不至于明目张胆的对自己下手,江抒看了对面的叶池挽一眼,淡淡一笑道。 “还是我出去吧,”叶池挽对此并不放心,急着站起身来,“我到外面可以看见你们但听不到你们说话的地方等着,以好防止某些人图谋不轨。” 道完,意有所指地瞥了身侧的叶溪摇一眼,转身大步向外面走去。 目送她走出房门,走下回廊高出地面的几级台阶,在房屋与几棵落了叶子的杏花树之间的青砖铺就的空地上停下来,江抒缓缓回过头,看向一旁的叶溪摇道:“五妹,六妹她一贯心直口快,说话没个遮拦,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四姐放心,我不会跟她计较的,”叶溪摇努力掩住面上的沉郁,自嘲地一笑道,“也是我过去跟着三姐做了太多错事,才会让她对我如此防备。” “五妹别这样说,”江抒眸光微动,抬手覆上她低垂的手臂,“不知五妹是有什么秘密要跟我说?” “四姐……”叶溪摇故作迟疑了一下,双手微微抬起,将之前那个被她藏在衣袖中的红塞小白瓷瓶缓缓举向她。 “这是什么?”江抒抬手将其接下,面上出现一抹疑惑之色。 “是……” “砒石?”在她犹豫的过程中,江抒已经将那红塞拔开,将瓶口举到了鼻前,随后震惊地看向她。 “四姐认识?”叶溪摇见她竟然如此灵敏地辨出里面的东西,顿觉心头一震。 “不错,”江抒垂眸看了一眼手中的小白瓷瓶道,“我这些日子来一直在翻阅医书,认识了不少药材,时常买些回来摆弄。这砒石形似砒霜,不是砒霜,辛酸大热,有大毒,少量入药可用以蚀疮去腐、祛痰定喘。只不过……” 说到这里,她故意顿了顿,抬头对上她的眼眸:“如此大的分量,却足以置人于死地。” “……四姐真是见多识广。”叶溪摇被她看得有些心虚,迅速低下了头,同时更加心惊。 若是自己真得将其放入她的饭菜、茶点中,她这轻轻一闻,岂不就闻出来了? 更有甚者,或许在自己放的过程中就会被她发现,然后逮个现行,闹得人尽皆知。 幸而,幸而自己因为她那并不真诚的友好而重新做了选择,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让五妹见笑了,不过是闲暇之余的消遣罢了,”江抒淡笑着摆摆手,眼眸一眯道,“不过,五妹怎么会有如此大分量的砒石?这在药铺之中,一次可是买不出来的。” “是那个翰林院修撰黄士俊给我的,”叶溪摇强压下心底的不安,摆出一副真切的样子道,“他是太子朱常洛的人,不想看到我们相府和福王府联姻,想要借我之手除掉四姐。不过,我虽将这砒石接了下来,却只决定想办法阻止四姐嫁给福王,从来没有想过要害四姐性命,所以才一直没有动过。” “你为何要为他办事?”那个黄士俊一向视自己为眼中钉,他能做出这种事来也不足为奇,江抒并未怀疑这话是否有假。 “他抓住了我的把柄,”叶溪摇略一迟疑道,“我喜欢上了惠王殿下,可他的眼里只有那个于靖容,我心中不甘,在半年前使银子买通了几个混混,想要彻底毁掉她,没想到事前给他们银子的时候,竟然被那个黄士俊看到了。他拦下了那几个人,威逼利诱地问出了我的动机,便以此相要挟,让我为他除掉四姐,我怕这件事情败露,也知道他要除掉四姐的原因,就只决定想办法阻止四姐嫁给福王……” 第800章 倒也算不上哄骗 这话说得真假参半,她被黄士俊抓住了把柄并借此为要挟不假,但那个把柄却不是如她所说得那样。 只不过,她不能让江抒知道她用夹竹桃和黄花杜鹃害过她的事情,只能自损地虚构出这个片段。 江抒虽一早就知道她与叶湖掬试图用夹竹桃和黄花杜鹃害她的事情,但却不知黄士俊也知道了此事,因此并未想到她这话是编出来的。 只是,通过她这番话,她积压在心中多时的一个疑团却终于解开了—— 这个名义上的五妹一直以来对付自己的原因,并不是真得要帮助叶湖掬,而是在自保和自我成全。 对于她竟然会喜欢朱常润一事,她是分外意外的。没想到像她这样心机深沉的人,居然也会喜欢一个人。 怪不得她看于靖容的目光常常无形间透着犀利,原来那不过是属于女子的再寻常不过的嫉妒。 叶溪摇见她审视着自己不说话,顿了顿,又接着道:“如今,眼看着四姐与福王的大婚之日就要到了,我却还是没能阻止成功,那个黄士俊又来威胁我,我思前想后,只有将事情向四姐和盘托出,请求四姐的帮助了。” “放心,你既然选择了如实相告,我也不会眼看着你身败名裂的。”江抒空闲的那只手轻轻落在她的肩膀上,面带安慰地道。 这话虽不是出自真心,倒也算不上哄骗。 待到她与朗莫一起离开,相府与福王府自然就联不了姻了,那黄士俊的目的达到,也就不会将他所抓住的叶溪摇的把柄说出去了。 纵然这一结果并不是她想看到的,但她既已决定要走,便不可避免。 在这能否顺利离开的紧要关头,她总不至于节外生枝地到处去宣扬叶溪摇所做过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真得吗,四姐?”没料到她会答应的如此干脆,叶溪摇有些难以置信。 “自然是真得,”江抒淡淡扯扯唇角,“五妹放心好了,我保证那个黄士俊什么也不会说。” “谢谢你,四姐。”叶溪摇忙抬手向她表示感谢。 倘若此次她真得能够帮到自己,通过此事两人还能拉近距离的话,她的娘亲晏无娇被她害得离开相府一事,她便不与她计较了。 反正她与那个林芳洲离开了京城,对她保守身世的秘密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不用客气,”江抒含笑摆摆手,看着她道,“只不过,我希望五妹以后不要再对靖容下手了,她是我的朋友,而且她也不喜欢惠王,当日在太后的寿宴上,太后要为他们赐婚,她都拒绝了,她不是你的威胁。” “嗯,四姐放心,”叶溪摇轻轻点点头,“我早就知道自己当初做错了,以后我会与她好好相处的。” “你能这样想就好。”江抒眼眸一眯,将那小白瓷瓶收了起来,转头看了看站在外面冻得不停搓手的叶池挽道,“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吧,外面天寒地冻的,不如让六妹进来暖和一下。等到屏浅把饭菜取来,我们姐妹也好坐下来一起用个午膳。” “不,我还是先回去吧,”叶溪摇也跟着向外看了一眼,眉头轻微一蹙道,“六妹她那么不喜欢我,我还是别留下来给她添堵了。” “也好,”江抒也不过是虚让一下,本就无意留她,稍稍敛敛神色道,“我们话既然已经说开,心结便算是解开了,五妹有空常来。” “好,四姐,那我就先告辞了。”叶溪摇再次朝她抬了抬手,不再停留,起身向外面走去。 第801章 怎么可能会吃他的醋 “哟,五姐这么快就要回去呀?不留下来一起用午膳吗?”看着她出了房门,走下回廊的台阶,站于外面空地上的叶池挽眸光一动,抬脚迎上前去。 “不用了,我还要回去练琵琶,就不打扰六妹和四姐相聚了,”叶溪摇淡淡瞥她一眼,转头看向候在一旁的柠露,“我们走——” “那五姐可要好好练,争取在明年寿阳长公主的赏荷宴上拿下礼乐的魁首,”不等主仆二人走远,叶池挽唇角一扬,故意拉着腔调道,“明年我就不参加比试了,也好让五姐少一个劲敌。” “如此,就多谢六妹了。”叶溪摇脚步微顿,没有回身,咬牙道了句,甩甩手臂,继续向前走去。 叶池挽见成功地将她气到,心情顿时大好,也无意留在外面继续挨冻,扯扯唇角,转身走向房门。 “对了,六妹,照表姐呢?她怎么没与你一起过来?”看着她跨过门槛走了进来,江抒为免她会问叶溪摇刚刚所说的事情,故作一副不解的样子问道。 叶池挽走到她的对面坐下来,盈盈一笑道:“她不知道你今天会回来,早上于靖容来找她,她就和她一起出去了。” “靖容来找她?”江抒微微有些意外,“她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我怎么不知道?” “不熟,说话生分地很,估计是替她的哥哥于靖桓来的。”叶池挽凝眸想了想道。 “你的意思是……”江抒突然好像意识到什么。 叶池挽点点头,证实她的猜想,随后敛敛神色道:“照表姐来京城,除了为祖母祝寿外,姑姑还打算让她在这里找个好夫婿。我看这于公子就不错,还对她上心,将来若是他能成为我们的表姐夫,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你前些天不是还说让那个李慕白多抬几箱聘礼的嘛,”江抒眼眸一眯,“怎么又突然觉得照表姐与于公子在一起是幸事了?” “还不是因为照表姐不待见他,两个人根本就没有可能。”叶池挽脸色微微一沉,“这于公子是京城有名的青年才俊,又是出自名门的长子嫡孙,表姐将来跟了他,必不会错的,总比被那个一无是处的朱常浩给骗了强。看见他在照表姐面前献殷勤,我就觉得烦!” “六妹是真得担心表姐会被瑞王给骗了吗?”江抒看她这副有些赌气的样子,面带质疑地道,“我看,六妹是看到他在照表姐面前献殷勤,吃醋了吧。” “四姐,你别胡说!”叶池挽眉头一蹙,“我讨厌他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吃他的醋!” “六妹说没有,那便没有吧,”不知她是真得没察觉到自己的心意,还是不肯承认,江抒也不予揭穿,眸光微动,转移话题道,“待会儿用过午膳,我也该去畅和堂向祖母请安了,六妹是与我一起去,还是先回陵春居?” “自然要与四姐一起去了,”叶池挽神情很快又恢复正常,眨眨眼睛道,“我怕她说我,也好几天没有去向她请过安了,到时候有四姐在,她就会只顾着四姐与王爷姐夫的婚事,而想不起来教训我了。” 第802章 也不至于一无所知 “你倒是会投机取巧!”江抒听他这么说,不禁有些好笑。 “我这是聪明,好吧?”叶池挽一副得意的神情,抬手指了指她自己道,“你看看这小脸,这眼睛,这鼻口,透出的可都是满当当的智慧与才气。” “得了吧你,”江抒也不是第一次听她“王婆卖瓜”似的自夸了,忍不住翻个白眼,“我怎么没看出来你的智慧和才气在哪里?你知道伯夷和叔齐为何不食周粟吗?” “伯夷和叔齐为何不食周粟……”叶池挽低声重复一遍,歪着脑袋想了想道,“难道这周粟很难吃?” “……”江抒看她这副天真的模样,表情不由一僵。 再说是自己与叶湖掬、叶溪摇去书院的那次,这丫头因为身子不舒服没有一同前去,但也不至于一无所知啊,这个典故不是在前一次上课的时候就已经讲过的嘛。 不会是在当时陈夫子的课上,她也如朱轩娆一样,因为心中想着其它的事情,而没有听吧? “怎么?我说错了?”见她这个反应,叶池挽神情微微一敛。 “我也不好说,”江抒有些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关于这个问题,我想你可以去找怀淑郡主商讨一下。” “哦,那就以后见到她再说吧。”叶池挽并未听懂她话里的深意,以为她是让自己去向那个与自己一样不学无术的朱轩娆讨教,心中顿感几分不悦。 江抒看她一副不太乐意的样子,淡淡扯扯唇角,很识趣地不再多说什么,捧起面前的茶盏假装喝茶。 不久之后,屏浅便提着装满美食佳肴的食盒从外面回来了。 因为在去厨房的路上已经遇到了叶池挽,对于她在这里一事,并未感到意外,进屋之后,将食盒中的饭菜一一摆在她与江抒面前的圆桌上,便自动退下了。 姐妹两人用过午饭,觉得时候不早了,就没有在卿冉阁多做磨蹭,出门直奔老夫人那位于中院的畅和堂。 只不过,在临走前,江抒为免朗莫的纸鸢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起飞,自己待在堂中看不到,平白错过了离开的机会,便趁叶池挽不注意之际,悄悄交代屏浅时刻留意着府院的西南方向,看有没有纸鸢飞起,若是有的话,马上到老夫人的畅和堂,或者她那名义上的生母俞折玉的吟春园,或者四夫人阮凤致的静思园,寻个别得理由叫她出来。 屏浅虽然对于她让自己留意纸鸢的事情有些疑惑,但看她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猜想事情也许很重要,便没有多问,听命地应下了。 江抒与叶池挽一路不疾不徐地走到畅和堂院门附近,身为畅和堂大丫鬟的葡雨正带着另外两个丫鬟在门口站着。 看到她们过来,立即笑着迎上前来:“四小姐,六小姐,你们过来了,老夫人听说四小姐回府了,特地命奴婢们在此等候。” “有劳葡雨姐姐了。”江抒淡淡冲她一笑,“那我们进去吧。” “四小姐,六小姐,请——”葡雨含笑点点头,抬手朝着二人做个请的姿势。 第803章 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在葡雨的引领下,进了院门,沿着里面已经落了叶子的花树环绕的曲折小道走到大堂门口,江抒方才意外地发现,她先前打算拜见完老夫人再去探望的四夫人阮凤致和她那名义上的母亲俞折玉竟然也在。 此外,还有她身旁的六妹叶池挽的生母——三夫人陆云庄。 老夫人林氏一袭暗橙色狐毛缘边对襟及腰夹棉短袄,深蓝色绣襕马面裙,坐于正对堂门的主位上。 俞折玉、阮凤致、陆云庄三人则分左右端坐于大堂两侧的红漆木椅上。 葡雨先行走了进去,向着位于主位上的老夫人屈身一礼道:“老夫人,四小姐和六小姐来了。” 老夫人微微点点头,摆摆手示意她退下,将目光移向站于门外的江抒、叶池挽二人。 江抒忙抬手拉着叶池挽走进去,有礼地朝着她福了福身子:“抒儿见过祖母。” 随后,又向着在座的几位夫人一一行礼:“抒儿见过娘、三娘、四娘。” 叶池挽为免惹得老夫人生气,自己再被禁足,也紧跟着道:“挽儿见过祖母,见过母亲,见过娘、四娘。” 老夫人冷冷横她一眼,没有理会,将目光移向江抒,慈和一笑:“四丫头回来了。” “是啊,抒儿回来了,”江抒含笑向前两步道,“抒儿进宫的半个月来,让祖母挂心了。” 老夫人缓缓摆摆手:“在宫里的这些日子,可还习惯,那个梁嬷嬷,没为难你吧?” “也没有,就是教习的时候严厉了些,”江抒心知若说为难了,她一定会就此事追问下去,自己就不能早些回去了,眸光微动,半真半假地道,“抒儿肯用心地跟着她学,不让她抓到半点错处,她就是想为难,也找不到理由为难了。” “你做得好,”老夫人面上不禁露出几分赞许之色,“对待梁嬷嬷那种难缠的人,就当以柔克刚,不然,即便是她有意为难,别人也会理所当然地认为是你有错在先。” “祖母说得是,”江抒立即点头表示认同,“抒儿必会谨记祖母教诲。” “好,好,”老夫人看她这副乖巧的样子,不由得更是对这个自小被自己忽略了的孙女心生喜欢,和蔼地道,“这三日后就是大婚的日子了,你可做好了做新娘的准备?” “呃……”对上她关切的目光,江抒面上笑容不由一僵。 这段时间来,她一心惦记着与朱常洵解除婚约的事情,与他商议无果之后,又打算与朗莫一起离开,哪里会做这种准备。 不过,这样回答是绝对不可以的,江抒略一沉吟,轻轻朝着她抬抬手道:“祖母请放心,抒儿已经做好了。” “那就好,”老夫人淡淡一笑,“皇上已经命人送来了凤冠霞帔和大婚的礼服,待会儿我让葡雨她们给你送过去,先试一下,若有不合适的,也好尽快请针工局的来改。” “是,”江抒恭敬地答应一声,扯扯唇角道,“祖母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第804章 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暂时没有了,有些话,待你大婚当日来拜别时再说吧。”老夫人温声道了句,转头看向一侧已有六个多月身孕的俞折玉,“你这个做母亲的,可有什么要说的?” “娘,儿媳有些东西,想要交给抒儿,能否让她随我去趟吟春园?”俞折玉吃力地站起身,态度恭谨地道。 老夫人盯着她看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之色,朝着江抒摆摆,“那你就跟着你娘去吧。” “是,”江抒轻轻点点头,缓步走到俞折玉的面前,抬手扶住她的手臂,“娘,我们走吧。” “好。”俞折玉柔和一笑,向着老夫人道声告辞,由她搀扶着向外面走去。 “祖母,挽儿是陪四姐过来的,四姐都走了,挽儿也该告辞了。”待到母女二人出了大堂的门,叶池挽为免老夫人再想起来追究她这几天没来请安的事情,转身就要开溜。 “等等——”不等她走出几步,老夫人低沉的声音陡然响起。 一改方才对江抒的慈和,冷冷的语调中带着几分凌厉。 叶池挽娇小的身子不由一僵,许久,缓缓转回身,陪着笑脸道:“不知祖母有何吩咐?” “听说你这几日天天出门,都去哪里了?”老夫人狠狠瞪她一眼,沉声问道。 “挽儿……挽儿没去哪里,”叶池挽看她是真得生气了,微微颔首,小心地道,“就是觉得在府中闷得慌,到门口随便转了转。” “李嬷嬷,你来告诉她,她是在门口转的嘛!”老夫人冷哼一声,朝着站于她侧后方的李嬷嬷吩咐道。 “是,”李嬷嬷恭敬地应了声,看向站于堂前的叶池挽,“六小姐大前日去正阳门大街上的湖南菜馆吃辣锅,因一言不合,差点儿与奉华夫人的女儿、当今皇后娘娘的外甥女苏苑苏小姐打了起来;前日在西长安街上,对瑞王殿下出言不逊,引来一众人的围观;昨日去正西坊云居寺胡同的清徽班听戏,将老夫人十天前在给四小姐定做首饰时一同给做的一对金钏打赏给了一个演李益的小生,还当众宣布就是喜欢那个小生。” “祖母派人跟踪我?!”叶池挽听她将自己这几天来所做过的事一一数落出来,有些震惊地抬头起来。 “这还用派人跟踪么!”老夫人板着面孔道,“你做过的那些事情,你以为能瞒得住!” “六丫头,还不快向你祖母跪下请罪!”一旁的三夫人陆云庄闻言,忙冲着叶池挽道。 “娘,我没错,”叶池挽转头看她一眼,再次将目光移向老夫人道,“祖母,我与那苏苑差点儿打起来,是因为她说我们相府没家教,说四姐配不上福王,我怎么能够任由她如此侮辱我们,侮辱四姐!” “就算如此,那你对瑞王出言不逊,又是怎么回事?!”老夫人冷冷瞪着她,再次沉声开口。 她对于苏苑倾慕朱常洵的事情略知一二,也知道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听她如此解释,猜想也许是自己的四孙女与福王即将大婚,那苏苑对她们叶家心生怨恨,在有意找茬,倒也没有继续追究此事。 第805章 怎么能算是出言不逊 “这件事情就更冤了,”叶池挽脸色微微一变,蹙着眉头解释道,“他每隔几天都要约照表姐出去一次,当着我的面都敢对她拉拉扯扯,言行佻薄,举止轻浮,我觉得他对照表姐图谋不轨,才忍不住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这怎么能算是出言不逊呀!” “六丫头,不许胡说!”见女儿竟然口无遮拦地说出贬低朱常浩的话,陆云庄唯恐惹出什么麻烦,忙着站起身来,“瑞王殿下平时说话虽油腔滑调了些,但品行也是极为端正的,怎么可能会对你照表姐图谋不轨!” “也许是瑞王殿下真得对我们照儿有意,让六丫头误会了他的用心了吧。”坐于另一边中间位子上的阮凤致见老夫人脸色更加难看,也跟着站起身,帮衬着道。 “老夫人,表小姐来京城,除了为您祝寿之外,不就是为了找个好夫君嘛,”李嬷嬷闻听此言,倾身凑到老夫人的耳边道,“瑞王殿下尚未娶妻纳妾,也无心皇储之争,倒不失为一个好归宿。” “好什么好!”她声音虽然不高,叶池挽还是一字不落地听见了,立即侧头瞪向她,“表姐怎么可以嫁给他!” “这件事情不用你来操心!”老夫人对于李嬷嬷的话有些动心,脸色稍稍缓和了几分,紧盯着这个不懂事的六孙女,冷声道,“看在你是在维护你照表姐,瑞王殿下又不与你计较的份上,此事就到此揭过,说说昨天的事吧,你一个大家闺秀,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什么‘就是喜欢那个小生’,还知不知道羞耻!你把我们叶家的脸往哪里摆!” “祖母,您误会了,不是您想的那样,”心知这个祖母最为看重就是相府的声誉,这件事情最为严重,叶池挽也顾不得再提君晚照与朱常浩,忙着摆摆手,“挽儿的意思是,挽儿就是喜欢看那个小生演的戏,仅此而已。” “量你也没有这个胆子还有别的!”老夫人冷哼一声,瞪着她道,“你给我滚到佛堂好好去反省,看以后说话做事还会不会如此不知分寸!” “祖母,挽儿知道错了,挽儿以后一定会注意的,可不可以不去呀?”想到那佛堂又阴又冷,还没有茶水点心,一日三餐也是素食,分量还小,叶池挽小脸顿时一僵,借口道,“这四姐的大婚之日马上就要到了,挽儿也好常去卿冉阁走走,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此事用不着你,到时我会命葡雨她们过去。”老夫人语气凌厉地道。 “可是……” 叶池挽还想再找什么借口,却被她冷声打断:“你若觉得去佛堂不好的话,你爹明日进宫奉职的时候,我让他去趟慈宁宫,向太后请旨,请梁嬷嬷来家里教你规矩。” “不,不用那么麻烦了,”叶池挽连忙摆摆手,“挽儿这就走,这就过去。” 道完,唯恐她会真得将那凶神恶煞的梁嬷嬷请来,不再停留,转身大步向外面跑去。 第806章 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厢,将自己那怀有六个多月身孕的名义上的生母俞折玉搀扶进吟春园的正房,与康婶一同扶她在外室的圆桌旁坐好,江抒微微顿了顿,方才开口:“娘,您有什么东西要交给抒儿呀?” 俞折玉柔和一笑,抬手朝着对面隔着几扇曲折屏风的内室指了指道:“就在里面的妆台上,你去拿过来吧。” “嗯。”江抒淡笑着答应一声,缓缓转身,向里走了几步,绕过屏风走进内室。 此刻,镂刻精致的黑漆妆台上,就只有一面铜镜、一把木梳、一只首饰匣子、几册诗书和一个大红色织金如意纹小包袱。 江抒直觉上那包袱便是俞折玉所指的东西,走过去将其拿起来,朝着外面举了举:“娘,可是这个?” “不错,”俞折玉含笑点点头,“拿过来便好。” “是。”江抒再次答应一声,拿着包袱走了出来。 然后,将其放在外室的圆桌上,又朝着俞折玉那边推了推。 “你也坐吧。”俞折玉扯扯唇角,抬手伸向包袱上自己之前打好的活结。 江抒从命地点了点头,走到她的对面坐好,抬起头来,却见上面的四个角已经被她利落地完全解开,露出里面三个大小、形状完全不同的暗红漆木盒。 “这里面都是什么?”她有些好奇地指着三个盒子问。 俞折玉淡淡笑了笑,抬手拿起其中的一个约莫三寸长、三寸宽、一寸半高的盒子,轻轻打开来,自里面取出一对镶有绿色珠子的银镯举向她道:“这是你外祖母在娘嫁给你爹的时候亲手为娘戴上的,是从你外祖母的高外祖母那一辈传下来的,只传女,不传男。你大姐当年成亲的时候,娘不在,没能给了她,就给你吧。” 说着,将另一只手中的空盒子放下,拉起她的手就要为她戴上。 “娘,抒儿不能要,您还是等到下次见到大姐的时候给她吧。”想到自己要与朗莫离开的事情,江抒迅速将手缩回,有些心虚地道。 “傻孩子,这是要在成亲之前戴上的,你既然赶上了,便是你的。”俞折玉宠溺地看她一眼,再次拉起她的手,将两只镯子一左一右给她套了上去。 “谢谢娘。”江抒低头看了一眼腕上的两只因为传了几代而有些暗淡却雕工细致的银镯,表示感激地道。 俞折玉笑着摆摆手,又将另一个大约八寸多长、四寸多宽、三寸多高的盒子拿起来,缓缓打开,举向她道:“这只绢人是娘仿照你的样子亲手做的,也许不太像,但娘的手艺不好,也只能做成这样了。” “娘,您别这么说,已经很像了,”江抒抬手将其接下,看着里面黄袄青裙,和自己颇为相似的小小人儿,心中微微升起一阵暖意,“娘有孕在身,还为抒儿如此操劳,抒儿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女儿要嫁人了,这是当娘的应该做的,”俞折玉凝眸望着她,微微敛敛神色道,“更何况,这些年来,是娘欠你的……” “娘,我们不说这个了,”江抒不想看她自责的样子,忙放下手中盛有绢人的木盒,抬手伸向那仅剩的一个最为扁平的盒子,“哎?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呀?” 第807章 怎么会有不合适的道理 “这个……在这里不便打开,你拿回去再看吧。”俞折玉伸手将她拦下,面上同时划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尴尬。 “好。”江抒并未留意她的神情,乖巧地点点头,盈盈一笑道,“娘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俞折玉不急不缓地将三个盒子按照从大到小的顺序摆好,将包袱重新系起来,抬头看向她:“有些话,本应是在你大婚当日说得,但到时候你祖母必会有所叮嘱,也无须娘再多此一举了,娘就提前说了吧。” 顿了顿,她抬手覆上她的手背,语调温柔地道:“抒儿,娘知道你不太喜欢福王,不过,既然已经注定要成为她的王妃,嫁过去后,就要尽心地去服侍他。娘相信,以他的为人,只要你不犯什么大的过错,他必不会为难你的。” “……是。”江抒虽然已经决定要与朗莫离开,不认为自己嫁给朱常洵是注定了的事情,也对于“服侍”二字有些抵触,但为了自己打算离开一事不至于露出马脚,还是违心地点头应下。 “还有,”俞折玉略一沉吟,又接着道,“对待府上的下人,当恩威并施,万不可太过严苛了,毕竟他们在王府的时间比你长,在福王面前的一句好话坏话还是会有些分量的。” “嗯,抒儿记下了,”江抒冲她扯扯唇角,“还有贵妃娘娘那里,抒儿也会用心去伺候,不让她找到半点儿错处的。” “你能这样想就好,”俞折玉满意地一笑,转头看向一旁的康婶:“时辰到了么?” “怎么?娘是要吃药吗?”江抒目光缓缓扫过她鼓起的小腹,面带关切地道。 “是散步,”不等俞折玉回答,康婶率先开口道,“大夫说,夫人平时多活动一下,对腹中的孩子有好处。” “那就让抒儿陪娘去走走吧。”想着朗莫如果现在就来放纸鸢的话,在外面才能看得到,江抒立即作出提议。 “也好。”俞折玉不知她的用意,想要与这个一别多年又马上就要嫁出去的女儿多待一会儿,对此自然没有任何意见。 而后,由她与康婶搀扶着,不太灵便地站起身,缓步向外面走去。 在吟春园的庭院中,陪着自己这位名义上的母亲散了大约半个时辰的步,直至天空再次飘起寒凉的雨丝,江抒方才向俞折玉道别,回房拿了她给自己的那个包有三个盒子的大红色织金如意纹小包袱,回了自己的卿冉阁。 此时,屏浅正在她所住的正房里整理东西,看到她回来,立即大步迎上前来,兴奋地道:“小姐,你可回来了!老夫人让葡雨姐姐她们送来了大婚的礼服和凤冠霞帔,小姐快来试一下吧,若有不合适的地方,也好及早命人去修。” “这宫里送来的衣物,怎么会有不合适的道理,用不着那么麻烦的,”江抒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低头看了一眼挎在手臂上的包袱,眸光一动道,“我有些饿了,想吃西厨房王大厨做的松仁花糕和糖油果子,不如你去为我拿些过来吧。” 第808章 有必要带着一起走 “这……是。”心知她既已这样说了,便是已经下定决心不去试那礼服,自己多说什么也没用,屏浅略一迟疑,轻轻点点头,抬脚跨过面前的门槛,越过她大步向外面走去。 “对了,”才刚走下回廊高出地面的几级台阶,身后突然又传来江抒明朗清脆的声音,“我出去的时候,让你留意着我们叶府的西南方向是否有纸鸢飞起,怎么样,有没有看到?” “没有,”屏浅缓缓转回身,“小姐走后,奴婢每隔一盏茶的功夫都会来院中查看一番,没有看到小姐所说的纸鸢。” “哦,那就好,”猜想若是有的话,这丫头也不至于不去通知自己,江抒微微松了口气,朝着她摆摆手,“没事了,快去吧。” “是。”屏浅乖巧地答应一声,不再停留,回身继续前行。 江抒站于正房门前的回廊之中,目送着她走远,身影为院中枝稍光秃的杏树所遮挡,方才轻轻转身,抬脚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此刻,房内的暖炉正熊熊燃烧着,散发出的暖意充溢着整个房间,使得其与寒凉的房外相较,判若两个世界。 “这丫头,还算有心。”她不禁驻足一笑,低声轻喃了句。 而后,缓步走到正对房门的圆桌旁,将手中的包袱放在上面,利落地将其解开,拿起里面那个俞折玉让她拿回来看的最为扁平的的暗红漆木盒,抬手去掀盒盖。 里面并非她所想象的那样一目了然的东西,而是一个由桃红色绣帕包裹着的长约五寸宽约三寸半几乎没什么厚度的方形物件。 江抒有些好奇地把它拿出来,将包裹在外面的绣帕轻轻掀开,却见竟然是一本深蓝色封底的小册子。 只是,当她的目光落在册子正面所贴的白条上“鸳鸯秘谱”四个醒目的黑字时,却一下子愣住了。 虽然这四个字还算隐晦,并无什么露骨行径,但自己那名义上的母亲这个时候把它给自己,还说当着两个人的面不便打开,让她拿回来看…… 难道说,这是…… 这竟是……传说中的——春|宫|图—— 不过,想到以前所看的小说、电视中,古代女子在出嫁之前,当娘的都会悄悄往她手里塞本这类的小书,旋即又有些好笑,偏头瞥了一眼附近的暖炉,随手将其扔了进去。 她是决定要离开的人,这种东西自然不能留下来落在众人的视线之下,而她更不能带走,唯一的办法就是毁掉。 由于炉膛中的火势旺盛,没什么厚度的《鸳鸯秘谱》很快便化为灰烬,影迹全无。 江抒淡淡扯了扯唇角,捧起包袱中的另一个盛有绢人的盒子,缓步走向房屋的内室。 趁着屏浅那丫头不在,走的时候要带的衣物、首饰和银两银票,她也该好好准备一下了。而这个仿照自己的样子做成的绢人,那是一个母亲真真正正的爱自己孩子的心,一针一线都系着血浓于水的亲情,意义非凡,她觉得有必要带着一起走。 “抒表妹,抒表妹……”刚刚将打算带走的东西包好,正准备藏个屏浅那丫头不会轻易注意到的地方,外面陡然传来君晚照清亮柔和的声音。 江抒心中不由一紧,迅速将其塞到床底下,然后拉下床单来遮上,冲着外面回了句:“来了——” 第809章 难道就没有进来 当她绕过屏风走出内室,才意外地发现,外面不只她那表姐君晚照一个人,正房门外回廊外的空地上,还有两个年轻英俊的男子,一个是她那名义上的大哥叶成宣,一个是被她称作奉之哥的叶奉之。 三人原本都不在府中,君晚照跟着于靖容出去了,叶成宣和叶奉之都在部署奉职,此刻他们一同过来,江抒心知必是听说自己回府了,特地过来看望的,嘴角不由轻轻扬了扬,抬脚迎了出去:“照表姐回来了,大哥和奉之哥也散值回来了。” 君晚照微微点点头,待她走出房门,走下回廊的台阶,向前迎了几步,面带自责地道:“我也真是的,明知道抒表妹这两天差不多就该回府了,竟然还经不住靖容的盛情相邀,与她一起出去了,也没能与挽表妹她们一同到门口去迎接抒表妹。” “其实,六妹她们也没有出去接我,我是一个人进府的,”江抒缓缓止住脚步,淡淡一笑道,“她们也不知道我今日会回来。” “福王没有送你进来么?”后边的叶成宣闻言,有些疑惑地道。 前几天,他散值后准备回府,出了大明门,刚巧遇见带着怯羽从门前经过的朱常洵。两个人止步闲聊,提到这个妹妹时,对方明确表示,等她出宫的时候,他一定亲自送她回来。 从他的言谈中,他能看出他对自己妹妹的上心。只是,都送她到府门口了,难道就没有进来? “……”想到那个朱常洵不顾天下着雨,将自己仍在大街上一事,江抒面色不由一沉。 不过,心中虽有不满,为免自家这个疼爱自己的大哥会跑去追究此事,将事情闹大了,自己再无法顺利离开,还是咬牙为其作出解释:“他说大婚之日很快就要到了,这个时候不宜进我们叶府的门,送我到门口后,看着我进了府,就回去了。” “抒丫头,这些天来在宫里,可还顺利?那个梁嬷嬷,没为难你吧?”位于叶成宣一旁的叶奉之听她说完,面带关切地问道。 “没有,”江抒轻轻摇摇头,努力挤出一抹浅笑,“奉之哥放心好了,那个梁嬷嬷不过是严厉了一些罢了,并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可怕,我肯好好跟着她学,她也便找不到我的错处了。” “那就好,”叶奉之敛敛神色,上前两步,为她捋顺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道,“时间过得真快,记得没多久前,抒丫头还是一个没长开的小丫头,这眨眼就要嫁人了。奉之哥不会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但希望抒丫头无论在哪里,都要开开心心的。” “谢谢奉之哥。”对上他真诚的眼眸,江抒心中微微升起一丝感动,不想看他因为二姐嫁给别人的事情而一直难过下去,同时也想要成全一下朱轩娆的执着,略一沉吟道,“怀淑郡主她……从卫辉回来了。” “我知道,”叶奉之微微点点头,“前几天,在大明门那里见到了她。” “那奉之哥可知道,你在她的心中有多重?”江抒凝眸望着他,紧接着道。 第810章 更应该能够做到 “抒妹,别说了。”不等叶奉之回答,叶成宣忙走上前去,抬手握住她一边的手臂。 他所在的户部与叶奉之所在的礼部都在大明门内千步廊东侧的众部署中,且是一北一南紧紧相邻,两部的大门之间距离并不是太远。过去朱轩娆来找叶奉之的时候,他也看到过几次,还曾劝他与其活在回忆中,对着与他再无可能的潭搸念念不忘,不如惜取眼前人。没想到,对方却斩钉截铁地告诉他,即便他与潭搸无缘相守,也不会和其他人在一起,他宁愿终生不娶,就这样遥遥地看着她。 他们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他知道他的脾气,他既已下定决心,谁劝也没用。自家妹子这样问,只不过是平添他的痛苦罢了。 “哦,”似是看出了他的用意,江抒轻轻点点头,将目光移向面前的君晚照,转移话题道,“对了,照表姐怎么会与大哥、奉之哥一起过来的呢?” “我回来之后,先去了挽表妹的陵春居,听她说抒表妹回府了,就急着赶了过来,没想到在路上恰巧碰上了表哥和奉之哥,就一同过来了。”君晚照偏头看了旁边的叶成宣和叶奉之一眼,面含浅笑地道。 “原来如此,”江抒淡淡扯扯唇角,侧身朝着后面的房门看了看,抬手朝着三人做个请的姿势,“外面天冷,照表姐、大哥和奉之哥快进来暖和一下吧。” “不了,”叶成宣向里望了一眼,不见自己想见的人的身影,缓缓摆摆手,“你今日刚从宫里回来,想必也累了,先去休息一下吧,我们就是得知你回来了,特地过来看看,这就走。我和奉之散值时,爹还没有出宫,可能会晚一些回府,你晚上别忘了去拜见一下他,想必他有很多话要向你交代。” “嗯,我知道了。”江抒望着面前的三人,再次点了点头。 接着,想到自己决定与朗莫远走的事情,稍作沉默,又一副认真的模样道:“只是,我若离开了相府,日后与照表姐、大哥、奉之哥就很难有机会再见了,你们要好好保重。” 君晚照只当她是指得嫁到福王府之后难以出府,抬手拍拍她的肩膀道:“抒表妹也要好好保重。” “我会的,”江抒努力冲她一笑,看向一旁的叶成宣,面上笑容很快又敛了起来,“大哥,你别再记恨娘了,她当初抛下我们离开也是迫不得已。我一个小女子都能原谅她,你是男子汉大丈夫,更应该能够做到。” “我……其实我……早已经不恨她了,”叶成宣略一迟疑道,“只是,这些日子以来,我都对她视而不见,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再去亲近于她。” “那就让我来帮你想个办法吧,”江抒听他如此说,微微松了口气,抬手拉起他的双手道,“不过,娘她有孕在身,最忌情绪激动,你要答应我,在我离开之后,一定要好好照顾她,不要让她因为我的离开而难过。” “傻丫头,你能找到一个好归宿,她怎么会难过,”叶成宣反手握住她,“她该为你高兴才对。” 第811章 比带现成的实用得多 “但愿是这样吧。”江抒自然也希望她那母亲俞折玉能为她找到一个好归宿而高兴,但她所找到的和这个名义上的大哥所指的却不是同一个,不禁有些心虚,声音也跟着少了几分底气。 “当然是这样了,”叶成宣不知她心中的秘密,笑着拍拍她的肩膀,“好了,你就不要多想了,好好歇着吧,我们先回去了。” “嗯,”江抒目光在他身上稍作停留,随后划过他身旁的君晚照和叶奉之,“那大哥,照表姐,奉之哥,我送你们出去吧。” “不用了,我们自己走便好,”君晚照轻轻摆摆手,一副为她着想的样子,“这外面天寒地冻的,抒表妹还是快些回房吧,三日之后就要大婚了,小心染了风寒。” 道完,侧头看向一旁的叶成宣和叶奉之:“表哥,奉之哥,我们走吧。” “好。”两个人对看一眼,几乎是同时应答出声。 而后,与她一同转身,不疾不徐地踏过这片正房门前青砖铺就的空地,走上通往外面的枝稍光秃的杏树环绕下的曲折小道。 “对了——”眼看着他们就要走到前面转弯的地方,江抒突然想到一件事情,抬脚向前追了几步,大声道,“还有四娘,这些年来,她一直对我爱护有加,也对大哥十分关心,如今她身子不好,我却没有机会再陪在她的身边,大哥也要记得时常去探望她。” “放心吧,”叶成宣止住脚步,回过头来,淡淡一笑,“这么多年,她对我们兄妹的好,我都看在眼里,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那就有劳大哥了,”江抒欣慰地一笑,眸光微动,扯扯唇角道,“还有,我已经想到帮助大哥和娘和好的法子了,大哥晚上戌初一刻到娘的吟春园院门附近等我,我去万倾堂拜见过爹之后,就过去找你。” “好。”叶成宣含笑点点头,朗声答应一声,回身赶上停在几步外等他的君晚照和叶奉之,与他们一同继续向外面走去。 待到三人走远,身影为院中脱了叶子的花木交错的枝稍所遮挡,江抒方才缓缓转身,走到正房门前,提裙走上回廊高出地面的几级台阶。 然后,抬脚跨过房门,走到内室的床前,将自己刚才情急之下藏在床底下的包袱拿出来,打开检查了一番,从里面取出两套准备留待次年春天穿的裙袄,又塞了几件又轻便又小巧还十分贵重的首饰,方才重新系了起来,放回原处。 如此一来,不仅减小了包袱的体积,让携带、隐藏更为方便,还不容易让人察觉到衣橱中少了什么。更重要的是,那些首饰,件件都能换来足够她穿上一年的衣物,比带现成的衣服实用得多。 接下来,因为还没考虑好自己要走的事情要不要让屏浅那丫头知道,担心她从厨房回来后,在自己的行为举止上看出什么端倪,便拿起附近小几上的火折子,将屏风附近雕花灯架上的红烛一一点亮,拿起放在床头的医书假意翻看起来。 第812章 也许是等不到了 屏浅取了点心回来,就看到她端坐在床头,手捧着《神农本草经》,一副看得专心致志的样子。 由于不忍打扰,她便没有将她所要的松仁花糕和糖油果子送进去,直接放在了房屋外室正对房门的圆桌上。 而后,觉得老夫人让人送过来的大婚礼服和凤冠霞帔自家小姐既然不肯试,也没必要摆在她的闺房中徒占地方外加吸染灰尘,又将它们端去了位于这排房屋最东侧的耳房,用红绫一一盖了起来。 待她走出耳房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江抒不知何时已经从房内出来,正斜倚在回廊里侧对房门的廊柱上,面朝西南方向,一脸期待地仰头望着上方乌云压顶阴沉沉的天空。 “小姐,你出来了。”她忙快步走了过去。 江抒缓缓转头看了她一眼,微微点了下头,没有开口,回头继续望向天空的方向。 屏浅走到她的身旁停下来,陪着她一起向那边望了一阵,略一迟疑道:“小姐还在等着纸鸢飞起么?” “是啊,”江抒轻轻叹息一声,“只不过,今日都这个时候了,也许是等不到了。” “小姐为什么会认为那边会有纸鸢飞起啊?”屏浅闻听有些好奇,“大家都喜欢在春日里借着东风来放风筝,这寒冬腊月,是不常有人放的。” “还不是潞王府的那位怀淑郡主,”为免这丫头在自己走后会受到牵连,江抒仔细想了想,决定还是不将她要与朗莫离开的事情告诉她,随口编道,“前两天她进宫的时候说,想要与我一起去南城的云居寺求签,等我出宫之后,她会在西单牌楼那里放起一只纸鸢,让我看到后马上过去找她。” “那她为何不到府中来找小姐,却要多此一举啊?”屏浅对此表示不解。 “许是怕见到奉之哥吧,”江抒稍作沉吟,眸光一动道,“她喜欢奉之哥的事情你也知道,但奉之哥却一次次拒绝她,她可能是担心见到他后再尴尬,才刻意想要避开的。” “原来如此,”屏浅看她说得跟真的似的,倒也没有怀疑这话的质量问题,顿了顿道,“只不过,现在都这个时候了,天色又不好,她应该不会来了吧。” “这可说不准,”进寺庙求签需要注意时间和天色,朗莫带她离开可不看这个,江抒偏头看向她,借口道,“她这人说风就是雨的,随时都有可能来,这还没有天黑,我还是再等等吧。” “不如小姐先回房,让奴婢在这里守着吧,”屏浅低头看了看她身上单薄的裙袄道,“小姐三日后就要大婚了,可不能冻着了,这皇家的婚礼礼数众多,若是不小心染上了风寒,到时候神智不清出了什么差错,那就坏了。” “放心吧,你家小姐我身子好着呢,没那么弱不禁风。”江抒抬手拍拍胸脯,有些好笑地看着她道。 “可是……”屏浅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别可是了,”江抒淡笑着将她打断,抬手向上指了指道,“这天眼看就要黑了,我也在外面待不了多久了,你若觉得无事可做,就再去厨房一趟,为我把晚饭取来吧。对了,我今晚想吃桂花鱼。” 第813章 现在在做些什么 “……是,奴婢这就去。”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屏浅也不好再多说什么,稍作迟疑,恭敬地答应一声,回房取了食盒,大步向外面走去。 当她穿过院中枝稍光秃的花木环绕下的曲折小道走到小院门口,上前拉开虚掩着的院门,却意外地发现,一袭黑色厚缎直身、外罩玄色白兔毛缘边斗篷的罗新正一手握剑站在门前,另一只手抬起来准备推门。 “罗新,你怎么来了?”她止住脚步,面带惊讶地问道。 “我……”罗新那只抬起的手微微顿了顿,略一沉吟道,“上午我在这里等江抒回来,见到她后却不小心说错了话,惹她生气了,是来向她道歉的。” “所以说,小姐刚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是因为你?”屏浅闻言一脸震惊。 她还以为,自家小姐是因为朱常洵不顾天下着雨把她丢在半路上而与他置气呢。 “不错,”罗新微微敛敛神色道,“我回去之后仔细想了一下,觉得确实是我当时说话有欠考虑,才决定特地过来求她原谅。” “你别去了,”屏浅回头向里望了一眼,缓缓摆摆手,“小姐她早就不生气了,应该已经原谅了你,她就要和福王大婚了,这个时候你进她的闺院似乎不太妥当。” “这……倒也是,”罗新凝眸想了想,认同地点点头,稍作沉吟,状似不经意地道,“只是不知她现在在做些什么?” “我家小姐在等着怀淑郡主的纸鸢飞起呢,”屏浅觉得他也只是随口一问,并未多想,根据江抒之前所说的如实地道,“怀淑郡主上次进宫的时候跟她说,想要与她一起去南城的云居寺求签,等她出宫之后,会在西单牌楼那里放起一只纸鸢,让她看到后过去找她。” “怀淑郡主么……”罗新眸光一动,眼底划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异样,“既然如此,我就不进去,你回去后跟她说一声,就说我来过,已经知道自己失言了,想请她原谅。” “好,”屏浅很好说话地扯扯唇角,朝他举了举手中的食盒,“我取了饭菜回来,就去跟她说。” “那就有劳了,”罗新淡笑着朝着她一抬手,“在下就先告辞了。” “嗯,慢走。”屏浅笑着点了点头。 而后,目送他走远,方才抬脚走上了通往西厨房的路。 待到屏浅取了晚饭回来,天色已经黑透了,江抒猜想今日朗莫应该不会再来了,便回房用过晚饭,吩咐屏浅好好看家,提着盏灯笼出了门。 原本她是计划着先到她那名义上的母亲俞折玉的吟春园,请她与自己一起去万倾堂见她那名义上的父亲叶向高,然后母女俩在戌时以后一同离开。如此返回吟春园的时候,正好可以见到她早已交代好的在院门附近等待的叶成宣,这样他们母子就能够和解了。 但当她走到吟春园的时候,园内的丫鬟却告诉她,俞折玉已经在康婶的陪同下去了万倾堂,都走了大约一炷香的工夫了。 现下距离她跟叶成宣说定的戌初一刻还差大约半个时辰,江抒为免俞折玉回来时,叶成宣还没有到,母子二人再错过了见面时间,便匆匆向着万倾堂和沉心堂所在的中院跑去,一边思忖着自己到底是先去万倾堂拖住俞折玉,还是先去沉心堂通知叶成宣时间提前。 第814章 就不要再折腾这一趟了 “抒妹,是你吗?”在她还未确定好究竟该怎样时,迎面突然遥遥地传来一道温朗的男声。 江抒脚步微顿,将手中的灯笼向上举了举,待来人走近,看清他的样貌,面上不由出现一抹喜色:“大哥?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是不是听到了我盼着你早些过来的心声呀?” “什么意思?”叶成宣望着她那张在晕黄灯笼的映照下不太清晰的生动面容,有些不解。 “没什么,说着玩呢,”江抒稍作沉默,觉得还是不让他知道自己的计划更好一些,淡笑着摆摆手,“你快去吟春园门口等着吧,我先去向爹请安,很快就会回来帮你的。” 道完,不再与他多说什么,越过他大步向着万倾堂的方向走去。 “夫人,您小心点儿。”刚刚沿着沉沉夜色下曲折蜿蜒的碎石子小道走到万倾堂附近,不远处一丛细竹遮挡着的院门前突然传来一道苍老温和的女声。 这声音是康婶的,虽然因为竹丛的障目,外加手中灯笼光线的昏暗,江抒无法看到来人的样貌,但也猜到她口中的夫人指的是自己那名义上的母亲俞折玉,眸光微动,大步绕过竹丛走了过去,一边朗声开口:“娘——” “抒儿?”听出是她的声音,俞折玉倒也没有感到意外,由康婶搀扶着,缓步迎了上来。 “嗯,是抒儿。”江抒轻轻点点头,乖巧地答应一声,待到两厢只余几步距离,止住脚步,举起手中的灯笼,含笑望着她道,“抒儿刚刚去了吟春园找娘,听她们说娘来了爹这里,就马上过来了。” “找我?”俞折玉原想着她来这里是来见叶向高的,闻听此言,面上不由出现一抹惊讶之色。 “是啊,”江抒淡淡扯扯唇角道,“抒儿本想叫上娘一起来看爹的,听说娘已经来了,就急着赶了过来,没想到才刚到,娘就打算回去了。” “原来是这样,”俞折玉柔和一笑,“其实晚一些回去也无妨,不如娘再陪你进去吧。” “呃……不用了,不用了……”江抒之前打算叫她一起来万倾堂,也只是为了创造机会让她与自家那位大哥和好,此时叶成宣已经去了吟春园那边等候,也就没有必要非得等到先前说好的戌初一刻再让自己这个名义上的母亲过去了,笑着冲她摆摆手道,“娘有孕在身,身子多有不便,既然已经与爹见了面,就不要再折腾这一趟了,抒儿自己去就好。” “也好。”俞折玉方才在里面的时候,叶向高就说了有些事情要向他们的女儿交代,到时有自己在的话,父女二人有些话可能不太好说出口,也就没有坚持。 “那……抒儿进去见爹,就不送娘回去了。”江抒微微顿了顿,又道。 她虽答应叶成宣帮助他与俞折玉和解,但却并不打算用说和的方法,而是准备给他们创造单独见面的机会,让他们自己把话说开了,因此自然不能再跟同前往。 “嗯,快去吧。”俞折玉不知她心中的计较,淡笑着冲着她摆摆手。 “不,抒儿看着娘走了再走。”江抒将手中的灯笼举高了些,眨眨眼睛,偏头冲她一笑。 “好,”俞折玉温柔地看她一眼,将目光移向身旁的康婶,“康婶,咱们走吧。” 第815章 去而复返也是有可能的 目送主仆二人走远,江抒方才缓缓转身,大步走到万倾堂院门前,抬脚跨过门槛,沿着院中枝稍光秃的花木环绕下的曲折小道走向里面那除了挂着灯笼的廊檐外唯一亮着灯的书房。 此际,已经脱下官袍换上便装的叶向高正面对着房门的方向负手站在门前的回廊里。 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也没有转身,缓缓开口道:“四丫头过来了。” “爹,您怎么知道是我?”江抒闻听微微有些意外。 这万倾堂是相府中院最大的一所院子,占地面积不小,院门到书房有段距离,她与俞折玉的对话,他在这里不可能听得到。 “你今日刚回府,必然是会过来的,而在这府中,常来我这里的只有你娘,她已经来过了,便最有可能是你了。”叶向高略一沉吟,语气平静地道。 “那爹为何不认为是娘又回来了呢?”此刻江抒已经走到距离回廊台阶几步远的位置,微微止住脚步,仰头望着他道,“抒儿过来的时候遇见了她,她可是刚出院门,去而复返也是有可能的。” “你既然见到了她,就该知道,她并非是一人过来的,”叶向高低笑一声,缓缓转身看向她,“一个人的脚步声和两个人的脚步声,爹还是能够辨得出的。何况,你娘她有孕在身,行动上也不如你这般轻便。” “爹的感官真是敏锐,换做抒儿,指定听不出来。”江抒淡淡扯扯唇角,向前两步,双手提裙踏上回廊的台阶。 “你还年轻,心沉不下来。”叶向高凝眸望她一眼,似是叹息地道了句,回身走进敞开着的房门。 江抒也紧跟着走进去,随他走到靠近书房里面位置的黄花梨木马蹄足翘头书案旁,微微顿了顿道:“所以,抒儿才特地过来聆听爹的教诲。” “也说不上什么教诲不教诲的,”叶向高缓缓冲她摆摆手,稍作沉默,微微敛敛神色道,“四丫头,三日后就是你与福王大婚的日子了,爹就是想提醒你,嫁人之后,不比在爹娘身边,一言一行一举一止都要注意,万不可失了仪态,落人以话柄,丢了福王府的脸面。” “爹……”江抒看他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眉头不由一蹙,“抒儿一定要嫁吗?抒儿还想多陪在爹娘身边两年,也好……” “别胡说,”叶向高不等她说完,轻声将她打断,“姑娘家大了,就是要嫁人的,怎么可以一直留在爹娘身边。” “哦,抒儿知道了。”江抒看他态度坚决,没有回旋的余地,为免自己不想嫁给朱常洵一事在他面前表现的太过明显,让他再对自己有所防备,以至没有机会与朗莫离开,忙点头表示认同他的说法。 叶向高看她这副乖巧的模样,倒也没有多想,望着她沉默了一阵子,又道:“四丫头,有件事情,爹想请你答应。” “什么事?”江抒对于他一个“请”字有些好奇,迅速朝着他抬抬手,“爹请说。” 叶向高抬眸望着她,轻轻点了点头,稍作沉吟,一脸凝重地道:“等你们大婚之后,想办法说服福王,让他同意离开京城,去洛阳就藩。” 第816章 不在乎那个位子 “这个……”想到刚进宫去学礼仪的那天,郑贵妃所说的那些话,江抒眸光微动,面带迟疑地道,“在宫里的时候,贵妃娘娘也跟抒儿提到了这件事情,她让抒儿想办法说服爹爹,站在福王的一边。” “什么?!”叶向高闻言脸色陡然一变,“你答应了?” “那种情况,抒儿也不好拒绝,”江抒眉头轻微一蹙,对上他的眼眸道,“不过,抒儿知道爹的立场明确,抒儿是说服不了爹的,所以暗自决定置身事外。” “如此……也好。”叶向高凝视着她沉默了片刻,觉得也总不能为了自己的政治愿望能够达成,而让这个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缓缓点了点头。 江抒原以为他还会试图用什么大道理来劝说自己站在他的一边,听他这样说,知道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还是很重的,不禁有些感动,同时因为自己打算离开可能会给他带来麻烦一事而有些愧疚。 只是,让她打消离开的念头,就这么嫁给朱常洵,她也不甘心,许久,上前两步,双手拉起他的衣袖,面带感激地道:“谢谢爹的理解。等到抒儿离开相府之后,再想见到爹就难了,爹要好好保重。” “放心吧,爹会的,”叶向高以为她是因为想到嫁进福王府后不容易出府才会有此一说,温和地冲她一笑,略一沉默道,“大婚之后,好好侍奉福王,他会对你好的。” “……是。”江抒虽然已经下定决心要走,对于这话颇为不以为然,但为了在这个名义上的父亲面前显示自己是一个懂事的女儿,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还有,”叶向高微微顿了顿,又接着道,“四丫头,将来不要为权势所迷失,爹不希望你卷入后宫之中。” “爹请放心,抒儿不会的,”心知他这话只是出于对自己的关心,江抒心中不由一暖,敛神保证道,“抒儿以后只想过自由安适的生活,不在乎那个位居九五者身旁的位子,就算没办法说服福王去洛阳就藩,也绝不会撺掇他与太子争夺皇位的。” “如此便好,”叶向高稍稍松了口气,慈和地望着她道,“爹和你娘都希望你将来能够简简单单平平安安的,你能这样想,我们也就放心了。” “可是,娘她才刚回来不久,抒儿就要和她分开了,以后再想见面也不容易,真的好舍不得……”见他提到自己那名义上的母亲俞折玉,江抒面上微微出现一抹遗憾之色。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叶向高摇头叹息一声道,“你娘她有孕在身,不便外出,你日后若是有机会出府,就来看看她吧。” “……抒儿尽力。”知道自己一旦离开就很难再回京城了,江抒略一迟疑,答得有些含糊。 叶向高不知她心中所想,因此并未察觉到她的异常,缓缓点点头,朝她摆摆手道:“好了,我还有些奏疏需要翻阅,以便明日呈报给皇上,你就先回去吧,也好早些歇着。” “是,”江抒再次乖巧地答应一声,淡淡扯扯唇角,“抒儿告辞。” 第817章 又怎么会在乎这个 当日,从万倾堂离开之后,江抒并未直接回自己的卿冉阁,而是去了四夫人的静思园,措辞隐晦地向她说了些道别的话,方才回去。 而后,在屏浅的侍候下,简单地漱洗了一番,早早地睡下了。 接下来的时日,由于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她去做,叶池挽又被老夫人罚去佛堂,没办法过来找她,她便在看着府中的家仆丫鬟们在她的院里房中布置红灯红绫与等待朗莫的纸鸢起飞中度过。 但转眼两天过去,到了大婚腊月初六的前一日腊月初五的早上,还是没有等到西单牌楼那边有纸鸢飞起,她的心中难免有些不安。 难道说,朗莫放不下他锦衣卫巡城指挥使的身份,不愿意带自己走了? 可是,大半年前端午节那日在张家湾的清真寺,他都可以奋不顾身地为自己挡住黑衣人那致命的一剑,又怎么会在乎这个? 还是说,他遇到了什么麻烦,一时脱不了身? 不行,这已经是大婚前的最后一日了,再不走就没有机会了,自己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既然他不能来找自己,那自己就去找他。 “小姐,小姐……”正当她下定决心,准备拿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包裹出门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屏浅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 江抒急忙缩回伸向床底的手,直起身来,抬手拍了拍胸脯,让自己镇定下来,缓步绕过屏风走出内室。 屏浅此时也已经提着食盒进了房门,由于急着赶路,即便在这寒冬腊月里,额头上还是浸出了一层薄汗。 江抒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对上她明澈的眼眸,扯扯唇角道:“什么事,这么急匆匆的?” “是……是小姐在等的纸鸢,怀淑郡主的纸鸢,”屏浅看她这个反应,确定她是没看到了,重重地喘息了一阵,抬手指向外面,“奴婢看到它飞起来啦!” “什么?!”江抒闻言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激动之色,顾不得多想,一把将她推开,大步向外面跑去。 出了房门,跑下回廊的台阶,面对西南方向止住脚步,仰头向上望去,果然见一只和她初次与朗莫去石景山时所带的一模一样的色彩斑斓的纸鸢在阴沉沉的灰蓝天空中缓缓飞动着,两边翅膀还一摇一摆的,如同朗莫对她无声的召唤。 “小姐,这明日就要大婚了,你再与怀淑郡主出去求签,恐怕不太合适吧。”这时候,屏浅也已经放下手中的食盒从里面出来,走到她的身旁低声劝道。 “正是因为明日就要大婚,所以才更要去的嘛,”江抒偏头看她一眼,“福签求到了手,不正好可以增添福气嘛!” “这倒也是,”屏浅垂头想了想,觉得此言有理,略一沉吟道,“不如奴婢陪小姐一起去吧。” “不用了,我们之前约好了,谁也不带侍女的。”江抒眸光微动,顺口编道。 她要与朗莫离开,自然不能带上这个丫头。 “哦。”屏浅不知她心中的计较,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对了,这纸鸢飞起多久了?”江抒望着她沉默了片刻,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再次朝着西南方向的天空望了望,轻声问道。 由于认为朗莫不会大早上的过来,刚起床时朝着那边瞥了一眼后,她便回了房间,已经将一炷香的功夫没出房门了。 “差不多有一盏茶了,”屏浅轻轻咬了咬下唇道,“奴婢是在刚到厨房时看到的,不确定小姐是看到了,还是没看到,便没有立刻回来,到里面取了早膳,又匆忙赶回来的。” “不行,时间有些长了,我得马上走了。”江抒闻听此言,为免朗莫等得太久,忙转身大步向着房门走去,决定回房拿了包裹,即刻动身。 第818章 也没什么值得遗憾的 “四小姐请留步。”刚刚提裙踏上回廊的台阶,还未来得及走进房门,身后突然遥遥地传来一道明朗的女声。 江抒下意识地转身,但见不远处枝梢光秃的杏树环绕下的曲折小道上,一袭水红色兔毛缘边交领及腰夹棉短袄、深蓝色百褶长裙的葡雨步调急促地朝这边走来。 屏浅同时也看到了匆匆赶来的葡雨,面上微微出现一抹意外,向前迎了几步道:“葡雨姐姐,你怎么来了?” “是老夫人让我来请四小姐去趟畅和堂的。”葡雨淡淡冲她一笑,将目光移向停在正房门口凝眸望着她们这边的江抒。 “现在就去吗?”江抒闻言,面上表情不由一僵。 倘若如此的话,她此时就没办法出府了,而这一去不知道多久,朗莫会一直等着她吗? 如果他再认为自己是不愿意与他一起走了,再离开了,怎么办? “是的,老夫人让奴婢请四小姐立刻过去。”葡雨走到距离屏浅几步远的位置止住脚步,残忍地给出肯定地答复。 “但我有些话需要向屏浅私下里交代一下,葡雨姐姐可不可以稍候片刻?”江抒心念电转,淡淡扫过她对面的屏浅,面带期待地道。 要与朗莫离开的事情,她本来是不打算让这丫头知道的,但现在看来,为了让这件事情不至于泡汤,只能让她先去跟朗莫说一声了。 “这……也好。”葡雨凝神想了想,觉得老夫人要见这位四小姐也没有那么急,缓缓点了点头。 “跟我过来吧。”得到想要的回答,江抒面色这才稍稍缓和了几分,偏头看了屏浅一眼,转身踏进房门。 “小姐是要奴婢去趟西单牌楼那里,告诉怀淑郡主小姐不能与她一起去云居寺求签了,让她不要再等了吗?”屏浅大步走了过去,抬脚跨过房门,随她绕过屏风走进内室,猜测着问道。 江抒略一沉吟,抬头看向她,轻轻叹息一声道:“其实,在那里放纸鸢的人不是怀淑郡主,是锦衣卫的指挥使,朗莫朗大人?” “什么?!”屏浅闻言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惊愕,忍不住惊呼出声。 “你小声点儿,别让葡雨听到了。”江抒忙抬手去捂她的嘴。 “唔唔……”屏浅连忙点头。 江抒这才将她松开,面色严肃地道:“待会儿无论我说出什么,都不许大惊小怪,更不许惊叫出声。” “嗯,奴婢知道,”屏浅再次点了下头,旋即又面带不解地道,“可是,小姐为何要与朗大人一起去云居寺求签啊?” “不是求签,是要与他一起离开。”江抒微微敛敛神色,凝眸望着她道。 “小姐的意思是……要逃婚?”屏浅努力压低声音,但仍然难掩语气中的震惊。 “不错,”江抒郑重地点点头,“我不想嫁给那个福王朱常洵,不想自己的一辈子都活在福王府那个囚笼之中。反正那个朱常洵也不讨人喜欢,放弃他也没什么值得遗憾的。” “但小姐为何要与朗大人一起走呢?”屏浅强压下心中的波动道,“难道小姐喜欢的是他?” “我想……应该是吧,”江抒认真思索了一阵道,“他那么好,我没有道理不喜欢。更何况,他能够给我我想要的生活。” “小姐想要的生活是什么?”屏浅下意识地问。 “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江抒微微偏头,望向妆台前面开了一扇的木格子花窗,面带向往地道“就像古诗中说得那样,‘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第819章 到底想说什么 “……”没料到自己从小跟到大的小姐竟然会有一片隐士情怀,屏浅颇为惊诧,定定地望了她一阵道,“小姐打算让奴婢怎么做?” “这样吧,”江抒稍作思索,缓缓回过头来,“你马上去趟西单牌楼,告诉朗大人,就说我现在脱不开身,让他先回去,下午申初三刻,到南城东边的广渠门见面,然后从那里出城。” “小姐一定要走吗?”屏浅眉头很轻微地一蹙,语带试探地道。 “不错,”江抒面色凝重地点点头,“事不宜迟,快去吧。” “这……是。”屏浅见她已经打定主意,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没用,略一迟疑,转身大步向外面走去。 待到她出了房门,江抒也没有在房中多做停留,跟着走了出去,冲着等在外面的葡雨扯扯唇角道:“葡雨姐姐,我们走吧。” “嗯,”葡雨含笑答应一声,抬手朝她做个请的姿势,“四小姐,请——” 这厢,为免去得迟了耽搁了江抒的逃婚大计,屏浅脚步匆匆地出了卿冉阁,便直奔叶府大门的方向而去。 只不过,才刚沿着府院中曲折蜿蜒的碎石小道走出后院穿过中院进了前院,附近屋脊上突然跃下一个黑色身影,径自拦在了她的身前。 屏浅被吓了一跳,迅速后退两步,待到抬起头来,看清面前之人的样貌,眼中不由出现一抹意外之色:“罗新,怎么是你?” “你这是要去哪里?”罗新并未对于她的问话给出应答,紧紧地盯着她,面色严肃地问道。 “有事出府一趟。”屏浅心知自家小姐要逃婚的事情事关重大,不能随便让其他人知道,回的有些敷衍。 “是江抒让你去的?”罗新向前逼近两步,又接着问。 “不是,”屏浅想都没想,一口否认,“是我自己要去的。事情紧急,我得走了,就不与你多说了。” 道完,抬手将他推开,越过他大步向前走去。 但还未走几步,身后又骤然传来他冷凝的声音:“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是江抒要你去西单牌楼见那个锦衣卫的指挥使朗莫的。” 屏浅闻言脚步不由一顿,迅速转过身去:“你别胡说!” “我没有胡说,”罗新也随之转身,向前跟了几步道,“我还知道,她不想嫁给朱常洵,打算与那个叫朗莫的一起离开。” “你到底想说什么?”对上他似乎看透了一切的了然目光,屏浅面上顿时出现一抹警惕。 “没什么,”罗新定定地望着她,“我就是想提醒你,江抒是皇帝钦定的福王妃,她若是走了,相府上下都会受到牵连,包括——” 说到这里,他故意顿了顿,语调加重了几分:“叶—成—宣—在—内——” “大少爷他……”听他指名道姓说出自己心上的人,屏浅心头不由一紧。 其实,一路揣着江抒的秘密走来,她也感觉到了不安,感觉到了不妥,只是一时没弄清楚这是为何。此刻听他这么明确的指出,才恍然明白自己的不安究竟来自何处,原来竟是潜意识里担心最在乎的人会因此受到伤害…… 第820章 一定后悔当初救了你 罗新看出她态度的动摇,眸光微动,上前两步,侧头紧盯着她,围着缓慢地她转了一圈道:“难道你打算亲手毁掉他?” “不,我不要!”屏浅迅速摇摇头,“我不要大少爷出事,我要他好好的——!” “那你还打算帮着江抒离开吗?”罗新随之问道。 “不!不!小姐她不能离开,她应该嫁给福王,她不能拖累大少爷!” “不错,她不能拖累大少爷,”罗新语气肯定地重复一遍她的话,满意地望着她道,“你能这样想,就对了。” “不对——!”屏浅猛地想到什么,眼中立时划过几分防备之色,“你为何要阻止小姐离开?到底有什么居心?又怎么知道这件事情?” “我怎么知道,又有什么居心,你不用管,至于为何要阻止……”罗新稍作停顿,凝眸望着她道,“江抒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她做错事情,害了自己的家人,一生都活在自责与痛苦中。” “真得是这样?”屏浅质疑地看他一眼,语调冷冷地道,“莫不是你也喜欢上了小姐,倘若她嫁给福王,那是皇上赐婚,你也就认了,但是看着她跟朗大人走了,却没有多看你一眼,你不甘心。” “你想得可真多!”罗新忍不住嗤笑一声,旋即转头看向府院的西南方向,“不过,我方才看到这纸鸢飞起,便去了老夫人那里,请求等到明日江抒大婚的时候,让我以贴身护卫的身份跟着一同进福王府,使得老夫人大惊失色,立刻命人把她叫去了畅和堂,才能够让她错过这个离开的机会。我都做了这么多了,是绝迹不能让她再走了。” “什么?!”屏浅闻言面色顿时大惊,“小姐她被老夫人叫去畅和堂,是你设的局?!” “不然呢?”罗新定定地望着她,“你以为还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你……”屏浅被这话给噎住,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顿了顿,方才凉凉地开口:“真想不到你为达目的竟然如此不择手段,若是让小姐知道了你竟然这么对她,她一定后悔当初救了你!” “我相信你是不会告诉她的,”罗新眉峰微挑,神情笃定地道,“你也不想让她知道你打算为了叶成宣背叛她。” “你……卑鄙!”见他竟然拿这个来威胁自己,屏浅眉头不由一拧,咬牙切齿地甩下句,甩甩手臂,大步向前走去。 “你要去哪里?”未走几步,身后陡然传来罗新凝重的声音。 “到外面去走一趟,然后回来告诉小姐,已经将她的话转达给朗大人了,你满意了吧!”屏浅头也没回,冷冷地回道。 “你以为这样就万无一失了吗?”罗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若是那朗莫迟迟等不到人,再来府中找江抒怎么办?你想让全府的人都知道他们要走的事情么?” “……”屏浅脚步不由一顿,这才回身看向他,“那你说,我该怎么做?” “照常去见他,”罗新大步走上前来,“不过,到了之后这样跟他说。” 他说着,向前倾身,凑到她的耳边低低耳语了几句。 第821章 本是为了阻止这件事情 这厢,畅和堂的大堂之内,端坐于正对堂门的主位上的老夫人林氏待到刚刚来到的江抒向她行过礼直起身来后,面色严肃地望着她道:“四丫头,你可知我一大早命人叫你过来,所为何事?” “抒儿不知,”江抒垂眸想了想,轻轻摇摇头,“还请祖母明示。” “明日就是你大婚之日了,你救回来的那个罗新,你打算怎么办?”老夫人也无意与她绕弯子,淡声问道。 “这……”江抒没料到她会突然提及这个,面上不由出现一抹迟疑之色,顿了顿,面带恳求地道,“罗新他本是江湖中人,当初是因遭到同门师兄的暗算,才身负重伤的,如今已无处可去,祖母能否容许他继续留在府中?” “你希望他留在府中?”老夫人闻听此言,微微有些意外。 难道说,不久前那个罗新专诚过来求见,向她请求等到明日自己这个四孙女大婚的时候,让他跟同一起进福王府,这四丫头并不知情? “还请祖母能够同意。”江抒迅速点点头,恭敬地朝着她抬了抬手。 “他都在府中待了这么久了,还有什么好不同意的。”老夫人见她如此说,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想,面色立时缓和下来。 “谢祖母。”江抒虽不解她特地叫自己过来询问这件事情,又为何会这么爽快地同意让罗新留下,但还是感激地向着她扯扯唇角。 “好了,也没别的事情,你就先回去歇着吧。明日大婚,少不了一番折腾,养足了精神,才能撑得住。”老夫人慈和一笑,缓缓冲她摆摆手。 至于早些时候那个罗新过来所说的那件事,既然这四丫头不知情,她也没必要说出来让她分心了。反正当时自己已经回绝了他,而叫这四丫头过来,也本是为了阻止这件事情。 “是。”江抒并不知她心中所想,乖巧地答应一声,缓缓转身,准备离开。 但还未踏出步子,突然又想到一件事情,回过头来,措辞隐晦地道:“祖母,抒儿离开相府之后,再想回来探望祖母就难了,还望祖母能够原谅抒儿的不孝,好好保重。” “你这孩子,说得哪里话,”老夫人眉头轻微一蹙,故意嗔怪地道,“女儿家嫁了人,就身不由己了,祖母是过来人,对于这点深有体会,又怎么会计较这件事情。” “谢祖母能够体谅,”对上她慈爱的目光,江抒微微有些感动,同时因为自己打算不顾后果地离开一事而有些心虚,慌张地再次朝着她抬抬手,“抒儿告辞了。” 道完,不再停留,回身大步走向不远处的堂门,跨过低矮的门槛,朝外面走去。 此时,西南方向西单牌楼那里那只色彩斑斓的纸鸢还在阴沉沉的天空中摇摇晃晃地飞动着。 她一路边走边看地出了畅和堂院门,心知屏浅那丫头不可能那么快到达,思量着不如现在趁着朗莫还没走,尽快回卿冉阁取了包裹赶过去,也好避免再等上可能会带来变数的几个时辰了。 不过,这样的念头才一动,旋即又想到,即便屏浅还未到,那也应该快到了,待到自己抵达后,人多半已经走了,只能遇上去而复返的屏浅,最终还是决定放弃这或许是徒劳无功的想法。 而后,走到前面的岔道处转了弯,向着叶池挽禁足的佛堂走去,准备在自己离开之前向那丫头做个含蓄的道别。 第822章 不过是带个话而已 高高矗立的西单牌楼附近,特意穿了便装前来等待的朗莫迟迟等不到江抒出现,面上不由出现一抹焦虑之色,握着风筝线的手也微微僵硬了几分。 难道,是自己来得太迟了,让她等了太久,以致认为自己不会再来了,而不再留意纸鸢的起飞? 又或者,这个时辰尚早,她还没有起床,所以尚未看到飞起的纸鸢? 还是说,经过这几天的考虑,她因为放不下现在的一切或是不想拖累家人等原因,又反悔了,不愿与自己一起走了? 正想着,身子一侧西长安街的方向,突然远远地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这冬日天冷,今日又是格外的寒凉,还是这种天气,平常人是不会轻易上街的,猜想可能是江抒来了,他的面上顿时出现一抹喜色,迅速转头向那边看去。 但这一看之下,刚刚展开的笑容却瞬间凝在脸上。 来人不是江抒,而是一个一袭鹅黄色兔毛缘边交领及腰夹棉短袄,淡青色百褶裙,模样俊俏的少女。 而且这少女也不是旁人,她是江抒身边那个他曾远远看到过的侍女屏浅。 江抒没来,却让她的侍女过来,难道她真得不打算与自己一起走了,所以特地命这丫头过来知会一声? 心中虽有这样的猜测,不过朗莫却还是迅速收了手中的纸鸢,将其与搁在一旁青石上的包袱放在一起,抬脚迎了上去。 “奴婢见过朗大人。”待到两厢相距只余几步距离,屏浅缓缓止住脚步,有礼地朝着他抬了抬手。 而后,因为下定决心要背叛江抒保护叶成宣,按照之前罗新所说得去做,觉得有愧于他,而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朗莫心中别有所想,自然没注意到这一点,也朝着她抬抬手,急切地道:“屏浅姑娘,你快告诉我,你家小姐她怎么没来?” “这……”屏浅轻轻咬了咬下唇,强压下心底的心虚道,“小姐看到朗大人的纸鸢后,正准备进屋去拿包袱,老夫人却突然命人过去,把她叫走了。小姐她现在脱不开身,吩咐奴婢过来告诉朗大人,让朗大人暂时先回去,到下午申初三刻,到南城西边的广宁门见面,然后从那里出城。” “广宁门?好,回去告诉你家小姐,就说我知道了!”朗莫闻听此言,微微松了口气,面上同时出现一抹激动之色。 原来这丫头不是来传达江抒决定不跟他走的坏消息的,只不过是带个话而已。 “是,”屏浅立即点头答应一声,飞快地抬眸看了他一眼,“朗大人,那奴婢就先回去了,奴婢出来的太久了,若是被府中的人知道了,定会被起疑的。” “好,屏浅姑娘慢走。”朗莫再次冲她抬了抬手,落落大方地道。 屏浅轻轻点了下头,没有再说什么,缓缓转身,大步向回路走去。 走了一段距离,突然想到什么,又迅速回过头来:“朗大人莫记错了,是南城西边的广宁门。” 道完,不等朗莫开口,回身继续前行。 第823章 快把她赶走 江抒看过叶池挽,向她做了个隐晦的道别,从佛堂出来之后,刚巧瞥见屏浅紧握绣帕从几丈远处的一条细竹环绕的小道上遥遥地朝这边走来。 她的面上立时露出一抹浅淡笑容,幸好自己有先见之明,决定不去了,不然也是走到半路与这丫头一同返回。 想要知道她到了之后都与朗莫怎么说得,对方又说了些什么,她便就此止住脚步,等她走近。 屏浅因为做下了背叛之事,有些心绪不宁,直到走到距江抒不到两丈的位置,方才注意到等在前面的她,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慌张之色:“小……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老夫人那里没待多久就离开了,”江抒并未察觉到她的异常,淡笑着道,“然后来佛堂看了六妹,这不才刚出来,就看到你回来。对了,见到朗大人了吗?他怎么说?” “……见到了,”屏浅努力定了定心神,小心翼翼地道,“奴婢已经按照小姐吩咐的跟他说了,下午申初三刻,到南城东边的广渠门见面,朗大人应下了,但没有多说什么。” “嗯,我知道,”因为信任这丫头,江抒不疑有他,淡淡扯了扯唇角,转身向着卿冉阁所在的后院的方向走去,“走吧。” “是。”屏浅侧头瞥了一眼周围房檐廊角上、脱了叶子的花木上、形态各异的假山石上随风飘动的红灯红绫,迅速答应一声,快步跟了上去。 “坏人,坏人,别碰我,走开——!”刚进后院不久,途经过去二夫人汤弄秋所住的凝惠园附近时,突然听闻院内传来一道惊恐的女声。 如今这里面住得是神智不清的叶湖掬,这声音不用想也知道是她的,只是不知又是哪个闲来无聊的招惹了她,引起她这么大的反应。 江抒好笑地摇了摇头,本想不去理会,就这么过去,但当经过院门口时,脚步却忍不住微微顿住。 这叶湖掬自从脑子出了问题后,就从未再找过她的麻烦,行事也比以前可爱多了,自己这一走,以后可能再也回不来,现在既然已经走到这里了,不如顺便去看上她一眼。 如此计较着,也便脚随心动地转了弯,缓步走到门前,推开虚掩着的院门走了进去。 屏前身为丫鬟,自然跟同前往。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沿着院中枝稍光秃的花木环绕下的曲折小道走到位于院子最里边的主房附近,但见房前青砖铺就的空地上,叶湖掬一袭大红色宝相花白狐毛缘边交领及腰夹棉短袄,宝蓝色绣襕马面裙,用力地冲着站于她对面身披藕荷色斗篷的叶溪摇挥动着双手,情绪激动地重复着之前的话:“坏人,坏人,别碰我,走开……” 正说着,突然看到刚刚到来的江抒,面上顿时露出一抹惊喜之色,立即跑过去攀住她的手臂躲在她的身后,探出个脑袋看向不远处的叶溪摇:“四妹,她是坏人,她要欺负我,你快把她赶走!” 第824章 必定做过欺辱她的事情 “四姐,我就是来看看三姐,没对她做什么,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大反应。”叶溪摇急忙转过身来,面带委屈地解释道。 “我知道,刚才过来的路上,我都看到了,”江抒眸光微动,故作无奈地摇摇头,“只是没想到,她以前跟五妹那么要好,如今却如此排斥五妹。” “……”叶溪摇听闻此言,低垂的双手顿时一紧。 难道说,自己当初与娘亲把叶湖掬扔进磬月池的事情,被她发现了什么? 她迅速抬眸查看她的脸色,见她只是面带叹息,并无其它异样神情,方才意识到自己是多想了,微微松了口气,略一沉吟道:“我也正为此事苦恼呢。她脑子不清白,二娘又被祖母送去了城外的静心庵,没办法再照顾她,我看她挺可怜的,想要关心她一下,不曾想她却不让我靠近……” “坏人,走开,走开,快走开,你这个坏人……”这话音尚未落下,躲在江抒身后的叶湖掬情绪再次激动起来,挥动着一只手愤怒地朝她大吼大叫。 “五妹,她这个样子……要不你还是先走吧。”江抒看她这种反应,心知即便她撞伤变傻一事与这个叶溪摇无关,在她出事之后,她也必定做过欺辱她的事情,为免事情闹大,给自己的离开增添变数,忙着提议道。 “这……也好,”叶溪摇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叶湖掬腰侧所悬挂的那个绣工精细的淡青色香囊,眼中暗光一闪而过,轻轻点了点头,“四姐,那我就先回去了。” 她此番前来本就是为了确定这香囊还在她的身上,目的既已达成,也没有必要继续留在这里与这傻子多做纠缠。 道完,缓缓转身,轻抬脚步向外面走去。 “好了,三姐,坏人已经走了,你不要再害怕了。”待到她走远,确定那个位置已经听不到她们这边的对话,江抒侧头看向身后的叶湖掬。 今日天气不好,也不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起床之后几番折腾,她到现在都还没有用过早饭,也不能在此久留了,必须立即回去补充体力,也好在走的时候可以有力气。 叶湖掬失了心智,自然不可能知道她心中的计较,点头答应一声,从她的身后绕出来,摇着她的衣袖道:“四妹,你陪我到花园放风筝吧!” “四妹还有事要回去,让厢杏和霜荷陪你去,好不好?”江抒眉头一蹙,为免被她缠上,急忙哄道。 自己也真是没事找事,明知道她自从出了事之后就变得很缠人,干嘛在这个时候进来看她! “可是,她们都不跟我玩,”叶湖掬顿时面露委屈之色,“她们给我穿好衣裳,就都去厨房了。” “她们是去给三姐拿好吃的了,一会儿就会回来,”江抒低头看了一眼被她拉着的衣袖,“三姐先把四妹放开,我们……” “我不,”叶湖掬不等她说完,坚定地摇摇头,“我不要她们,我就要四妹陪我放风筝!” “……那好吧,”江抒看这情形,明白已经不好拒绝,为免节外生枝,与屏浅无奈地对看一眼,将目光移向她道,“不过,我饿了,要等到厢杏和霜荷回来,吃过早饭再去。” “嗯,”叶湖掬很认真地想了想,收手将她松开,“四妹,你先给我唱个歌谣吧。” “……我不会啊。”江抒看她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无语地摇摇头。 “那我给四妹唱吧,”叶湖掬狡黠地一笑,歪着脑袋思索了一阵道,“鸡蛋鸡蛋磕磕,里边坐个哥哥,哥哥出来买菜,里边坐个奶奶……” 第825章 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由于叶湖掬不肯放人,与她一起用过早饭,在后花园中放了一上午的风筝,又陪她用过午饭,江抒才得以回到自己的卿冉阁。 此时,房屋内室妆台上的自鸣钟显示,已是未正时分,距离与朗莫说好的见面时间申初三刻不到一个时辰。 江抒觉得天气不好,为免路上雇不到马车,再去得迟了,让朗莫久等,便决定立即动身,屈身取出放在床底下的包裹,抱在怀中向外面走去。 “小姐回来了。”沿着院中曲折蜿蜒的碎石小道刚刚走到院门附近,虚掩着的黑漆木门突然被从外面轻轻推开,早前从叶湖掬那里离开的屏浅手提食盒走了进来。 她说完,突然注意到江抒怀中的包裹,澄澈的眸底顿时蒙上了一层晦暗:“小姐现在就要走?” “不错,”江抒一心只想着在约定的时间之前赶过去,并未注意到她的异样,微微敛敛神色道,“早些过去总比晚些好,这路上还不知道走得顺不顺利。” “不如让奴婢送小姐过去吧,”屏浅轻轻咬了咬下唇,略一沉吟道,“有奴婢在,一路遇到了什么事情,也好有个商量,小姐一个人过去,奴婢实在放心不下。” “可你若去了,再有人过来,发现你我都不在,该怎么办?”江抒眉头轻微一蹙。 “小姐不必担心,”屏浅缓缓摆摆手道,“就算有人发现了,也不会立刻想到小姐是离开了。等到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小姐早就已经和朗大人走远了。” “我指得不是这个,”江抒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轻轻摇了摇头道,“我是说,那样一来,他们就知道了你助我逃婚的事情,以老夫人的性子,等到你回来后,她是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奴婢可以死不承认啊,”屏浅强压下心头的感动与愧疚道,“等奴婢把小姐送到广渠门,回来的时候,可以在正阳门大街的玉和斋买两盒玫瑰酥带回来,就说是小姐说想吃了,吩咐奴婢去买的,奴婢对于小姐出走的事情毫不知情。” “这能行吗?”江抒对此有些担忧,“要是被识破了怎么办?” “小姐放心好了,不会的,”屏浅再次摆摆手,“奴婢说起谎来,可是跟真得似的,从来没有出过差错呢!” “这倒不假,”江抒不由想到初到这个时代的那天,在老夫人的畅和堂,这丫头诬陷叶湖掬先对她动手时那精湛的演技,唇角忍不住抿了抿,“那就走吧。” “嗯,”屏浅点头答应一声,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道,“我们出府的时候当心一些,别被发现了我们是一起出去的。” “这是自然,”江抒认同地点点头,稍作沉默道,“不如这样吧,等会儿你就从正门大摇大摆的出府,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去正阳门为我买点心了,我再从侧门悄悄出去。” “小姐不会是想支开奴婢,还打算一个人走吧?”屏浅顿时面露警惕之色。 “当然不是,”江抒有些好笑地看她一眼,“我既然已经答应了让你去送,又怎么会哄骗于你。我是想,我的离开必定会连累你,这样才能将对你的连累降到最低。” “小姐……” “好了,别感动了,时候不早了,快走吧。”江抒淡淡扯扯唇角。 “是。”屏浅低声应了声,待到她越过自己走向前面敞开的院门,忙迅速向里走了几步,将手中的食盒放在就近的石桌上,转身快步追了上去。 第826章 不能跟着你们一起等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院门,为了避免路上被人撞见,向前又走不远,便就分开。屏浅径自去了位于前院的正门,江抒则在就近的岔道口转了弯,走向府院东侧的侧门。 待她避过几个忙碌的家仆丫鬟,小心翼翼地出了府,到达两人说好的见面位置后,屏浅早已经在那里等待。 接下来,两个人一同穿过前路的几条宽窄不一的巷道,出了小时雍坊,步入外面的西长安街。 这时,因为天冷外加天气不好而少有行人的大街上正巧有一辆简朴无华的马车经过。 屏浅立即大步走上前去,将其拦了下来,往那驾车的小哥手中塞了几块碎银,请他送她们到广渠门。 那小哥见有银子挣,自然乐意地很,热情地将二人请上车去,便开始驾车前行。 深色布帘遮挡下的暗淡车厢之内,江抒望着怀中装满衣物、首饰、银票的包裹沉默了一阵子,抬头看向坐于她对面的屏浅,正考虑要不要开口说些什么,迎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屏浅绞在一起的双手不由一紧,迅速转身掀开身侧的车窗帘向外面看去。 当她看清马上之人的样貌,虽没有感到意外,面上表情还是忍不住一僵,立刻又将帘子放了下来。 “外面是什么人啊?”昏暗的光线下,江抒并未看出她的慌张,等她回过头来,随口问道。 “不……不认识,”屏浅强压下心中的慌乱道,“一个年轻俊俏的公子而已。” “哦。”江抒来到这个时代大半年,年轻俊俏的公子也见过不少,并无多大兴趣,听着那马蹄声近了又飞快远离,缓缓点了点头,仰身倚在车壁上,闭目养起神来。 由于路上行人稀少,马车得以畅通无阻,不久之后,那位于南城东侧城墙上的广渠门便就到了。 这广渠门身为北京城十三大城门之一,城门口有重兵把守,不准随意停放车轿,那小哥便将马车停在了广渠门街上距离城门几丈远的一家客栈附近。 江抒抱着包裹先行一步从车上下来,腾出一只手来制止了准备后一步下车的屏浅,淡淡冲她扯扯唇角:“好了,已经送到了,别下来了,让他再送你回去吧。” “朗大人还没有来,奴婢不能就这么回去,”屏浅抬头向着前面高高耸立的城楼望了望,眸光微动道,“奴婢要陪小姐等到朗大人来了之后再走。” 说完,也不等她同意,轻轻将她推开,倾身从车上跳了下来。 那小哥看这情形,顿时面露为难之色:“两位姑娘,你们要等的人不知何时能来,我这还有事,不能跟着你们一起等。” “他说得不错,你还是走吧,”江抒微微敛敛神色道,“我自己可以的。” “不行,奴婢不能留小姐一个人在这里,”屏浅态度果断地道了句,冲着那小哥摆摆手,“你走吧,不用等我了。” “谢姑娘体谅。”那小哥感激地点点头,牵着马缰调转车头,利落地窜身上车,挥动马鞭向着回路驶去。 第827章 至少也得过来知会一声 江抒望着那马车走远,清丽的面容上顿时浮起一抹忧虑之色:“我们出门得早,现在到申初三刻差不多还有半个时辰,你这么陪我等下去,太冒险了,万一回去之后老夫人再不相信你的说辞怎么办?” “朗大人既然决定了要与小姐离开,总不至于非得等到约定的时间才来,说不准很快就能到了呢,奴婢不会等很长时间的。”屏浅眸光一动,轻轻扬扬唇角道。 “可是……” “小姐别担心了,”屏浅淡笑着指向不远处的城门,“我们快去吧。” “还是在这儿等吧,”江抒轻轻摆摆手,“若是在那边站得久了,还不出城,引起守门官兵的注意,就麻烦了。” 那样一来,即便对方不认得她们,也少不了会盘问一番,如此就有了印象,等到府中发现她不见了的时候,也很容易能够通过这些人知道他们是从这个城门出城的,倘若快马加鞭来追的话,说不准会很快就能够把他们捉回来。 “小姐说得是,”屏浅垂眸想了想道,“那奴婢就陪小姐在这儿等吧,反正朗大人也很快就会过来了。” “嗯。”江抒看她态度坚持,同时也觉得朗莫应该确实如她所说的那样,用不了多久就会来,缓缓点了点头。 然而,在隆冬刺骨的寒风之下,足足等到天色微暮,街道上少有的行人也陆续消失,还是不见朗莫的踪影。 屏浅看了一眼身旁有些焦虑的江抒,眉头轻微一蹙道:“小姐,朗大人这是怎么了,说好了申初三刻在这里见面的,这都过了将近一个时辰了,还不来!他是不是放不下他锦衣卫指挥使的身份,不愿意与小姐走了!” “也许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吧。”江抒稍作沉默,低声为他解释道。 她虽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但却不相信朗莫真得会这样。 换句话来说,就是她认为,以她对朗莫的了解,就算是他不愿意与自己走了,也不会这么让自己在这里等着的,至少也得过来知会一声。 “可再有什么事,也不至于这么久吧,”屏浅面带不满地道,“这天这么冷,他怎么忍心让小姐在寒风中冻着,他……” 这话尚未说完,但闻几丈远处已经看不太清晰的城门那里突然传来一阵沉重的声响。 她迅速转头向那边看去,一看之下,心头不由一喜,不过面上却故意露出几分焦急之色:“小姐,城门要关了,怎么办?” 江抒闻听心中一紧,这城门要是关了,等朗莫来了,他们还怎么出去? 只是,朗莫现在还没来,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到,她也不能过去阻止,只有无力地摇摇头,眼睁睁地看着城门缓缓闭合。 待到城门完全关好,负责守门的官兵上了城楼,屏浅方才再次开口:“小姐,城门都关了,朗大人想必也不会来了,不然……我们回去吧。” “不,”江抒侧头看向她,神情坚定地道,“我不相信他会真得不来,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在这儿等就好。” “这天都黑了,奴婢怎么能留小姐一个人在这里,”屏浅立即摆摆手,“既然小姐要等,奴婢就陪小姐等下去。” “谢谢你,屏浅。”江抒看她一副真挚的模样,心头不由一暖。 “小姐快别这么说,这是奴婢应该的,”屏浅强压下心底的心虚道,“这不想看到小姐嫁给福王的大有人在,说不准还会有人要对小姐不利,奴婢不能让小姐一个人置身于险境当中。” 她说着,突然感觉到有什么落在脸上,先是软绵绵的,随后化作冰凉。 抬头感受了一阵后,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有些意外地道:“小姐,下雪啦——!” 第828章 心中自有定论 这厢,高高矗立的广宁门城楼下,刚到不久的王曰乾看着黑暗之中随风飘飞的雪花,冷着一张脸道:“她这是什么意思!明明是她让人去跟大人说在这广宁门见面的,却到现在还不来!” “也许是有什么事脱不开身吧。”朗莫侧头看了一眼不远处已经闭合的城门,无奈地解释道。 “可大人都在这儿等了两个时辰了,她能有什么脱不开身的,让大人等这么久!”王曰乾对此并不认同,“卑职看,她就是贪慕虚荣,放不下相府千金和福王妃的身份,不愿意跟大人走了!” “别胡说!她不是这种人!”朗莫面色不由一沉,紧盯着他道,“我相信她会来的。” “可是……” “好了,别说了,”不等他说完,朗莫淡声将他打断,“这个时候,你不该过来,巡城折腾了一天也累了,明日还要继续,早些回去歇着吧。” “卑职不累,”王曰乾立即摆摆手,“卑职要留下来看看,她到底什么时候能到,或者还会不会来!” “你这是何苦!”朗莫眉头顿时一蹙。 “卑职就是想陪大人看清楚,为她这种女人放弃现在的一切,根本不值得的。”王曰乾一脸郑重地道,“大人对卑职有救命之恩,又悉心栽培了卑职,卑职不希望大人走错。” “对错我心中自有定论,无须你来评判!”见他竟然以“这种女人”来称呼江抒,朗莫也不顾他是出自好意,面色立时大变,“你既然没忘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也记得我栽培了你,就当听我的,立刻回去!” “大人——” “对了,”朗莫不给他多说的机会,接着道,“部署的事情就交给你和戴胜了,不要让他知道我离开的原因,有人问起的时候,你也要装作不知情。” “这个卑职知道,只是,大人……” 王曰乾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他再次打断:“走——!” “……是。”王曰乾看他态度坚持,知道自己再劝也没用,不甘地答应一声,走到自己停在一边的马旁,抬手牵起缰绳,利落地翻身上去,调转马头,踏着已经铺了薄薄一层积雪的广宁门大街,向着回路而去…… “小姐,雪这么大,奴婢看那朗大人是不会来了,我们还是回去吧,”广渠门附近的客栈旁边,屏浅指着漫天飞舞的雪花,蹙着眉头道,“这都等了三四个时辰了,小姐再这么等下去,身子怎么吃得消。” 江抒缓缓摇摇头,表示没什么,抬手扯了扯身上的斗篷,将自己被冻得瑟瑟发抖的身子紧紧裹住,声音颤抖地道:“现在大约什么时辰了?” “差不多子时了,”屏浅垂眸看了看地上厚厚的积雪,将目光移向她,“小姐醒醒吧,他要真打算与小姐走,就不会拖到现在还不来了。” “也许他真得遇到了什么事了吧,”江抒望着沉沉夜色与稠密雪花的阻隔下她那张看不太清晰的俏丽面容,努力说服自己道,“我相信他就算不想与我一起走了,也一定会过来说一声的。” “可他没来……” “你就让我等下去吧,”江抒自嘲地一笑,语调中带着几分凄凉,“就算最后他真得不来,我也至少可以死心了。” “……好。”屏浅看她这副执着的样子,虽然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有些自责,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也只能违心地点头。 第829章 现在什么时候了 然而,又等了将近一个时辰,眼看着自家被淋成雪人的小姐身子都有些摇摇晃晃地站不稳,却仍旧没有要放弃的意思,屏浅心中的自责不禁更重。 正考虑要不要将朗莫其实是在广宁门等她的事情说出来,突然一个黑影从附近的房顶上一闪而过。 “罗新……”虽然因为夜色的阻隔,无法看清那人的样貌,但在地上厚厚积雪的映照下,还是隐约辨出了对方的身形,屏浅忍不住轻喃出声。 “你说什么?”由于她的声音太低,而江抒又因太冷精力不集中,并未听清。 “没什么,没什么……”屏浅自然不会让江抒知道罗新在这里,急忙摆摆手。 顿了顿,正想编个什么借口含糊过去,但才张了张口,还未来得及出声,却见她身子微微摇晃了几下,一个不稳,朝着地上栽去。 屏浅立即向前两步,伸手将她扶住,紧张地道:“小姐,小姐……” 但此时的江抒已经陷入昏迷之中,无法给出回应,只一张在雪光的映照下不太清晰的清丽面容,显得有些苍白。 “小姐,你别吓奴婢,快醒醒,快醒醒啊……”屏浅生怕会出了什么事,连忙摇晃她的身子。 她故意将她所说的见面之处广渠门跟朗莫说成了广宁门,只是为了阻止她离开,避免让叶家受到牵连,却没有想要伤害她。 “没事,她只是太冷了,冻昏过去了而已。”随着略大于落雪声的衣袂破空的细微声息,身后不远处传来罗新平淡无澜的声音。 “那现在该怎么办?”屏浅迅速转头看向他。 “马车在前面,带她回去。”罗新淡声道了句,上前几步,抬手将江抒接下,打横抱起,转身顶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向着背离广渠门的方向走去。 “哦,好。”屏浅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愣了片刻,方才反应过来这话的含义,忙着快步追了上去。 她方才动了说出实情的念头,只是不忍自家小姐继续在这大雪中等下去,现下既然已经不用再等了,她当然还是更希望她能嫁给福王。 …… “小姐,快醒醒,小姐,快醒醒……”迷迷糊糊中,江抒只觉得一道柔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昏昏沉沉地睁开沉重的眼皮,但见一张模糊不清的小脸在自己的上方轻微地晃动着。 许久,待到意识渐渐回醒,她才反应过来这小脸的主人是谁,吃力地将手伸向她:“屏浅,是不是朗大人来了?” “小姐……”屏浅担忧地看了她一眼,缓缓摇摇头,“不是。” “那……”江抒还想再问什么,突然注意到周边在屏风旁雕花灯架上的红烛的映照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陈设,面色顿时大变,“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在这里?” “这……”屏浅略一迟疑,按照之前回来的路上与罗新在马车上商量好的说辞道,“小姐昨夜经受不住寒冷,昏倒在风雪中,奴婢担心小姐会出事,就敲开了旁边客栈的门,从那里雇了一辆马车,带小姐回来了。” “昨夜?”从她话里听出重点,江抒瞬时有种不好的预感,猛地坐起身来,“那现在什么时候了?” 第830章 一身白色是不行的 “……腊月初六卯初一刻,”屏浅稍作沉默,偏头看了一眼附近妆台上的自鸣钟道,“小姐该起来了,老夫人派来为小姐更衣梳妆的人已经到了。” “所以说,我是必须得嫁了,是吗?”江抒面上不由浮出一抹苦涩。 她要走的最终目的是不嫁给朱常洵,原本就算没有朗莫,她也打算一个人离开的,没想到到头却因为他,落得这个地步…… “小姐……”屏浅看她这副凄然的模样,强忍住心中的自责,轻声劝道,“其实,福王殿下对小姐还是很好的,只要他将来不当皇帝,你们一起去了洛阳,还是可以像小姐说得那样,‘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 “也许吧,”江抒自嘲地一笑,望了一眼不远处盆架上盛有半盆萦绕着淡淡热气的温水的铜盆和旁边矮几上的青花瓷漱杯,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叫她们进来,为我更衣吧。” “是。”屏浅见她竟然愿嫁了,欣喜地答应一声,起身向外面走去。 待到她领着包括葡雨在内的老夫人身边的四个丫鬟走到这排房屋最东边的耳房,取了凤冠霞帔和大婚的礼服从外面进来的时候,江抒已经洗漱完毕,正披着件厚实的斗篷,手捧自鸣钟,坐在床沿上盯着转动的钟盘沉默。 “小姐,她们来了。”为免自家小姐多想,她忙托着手中盛有凤冠的暗红色漆盘,快步走了进去。 葡雨四人也紧接着走进去,朝着江抒屈身一礼,齐齐开口:“奴婢见过四小姐。” 江抒缓缓抬头看了她们一眼,微微点了下头,将手中的自鸣钟放回旁边的妆台上,起身解下身上的斗篷,只着一袭雪白里衣,向外走了两步,颤抖着身子朝着几人张开双臂。 屏浅、葡雨等人自然领会到她这是在让她们为她更衣,其中一人立刻走上前去,把手中的漆盘放在一侧的矮几上,抬手伸向她衣襟的带子。 “你这是做什么?!”江抒被她这举动吓了一跳,在她就要碰到自己时,迅速后退两步。 “奴婢为四小姐更换里衣啊。”那丫鬟一脸的无辜。 江抒闻听转头向着她放在矮几上的漆盘看去,但见里面衣物色彩的深浅虽不完全相同,但大大小小都是清一色的红色系,眼中顿时出现几分了然之色,这大婚的喜庆之日,自己这样一身白色里衣是不行的。 只不过,自打幼年学会穿衣起,江抒就没再让包括爸妈在内的任何人看过她的身子,来到这里大半年来,虽然中衣外衣时常让屏浅给穿,但肚兜里衣之类的,全都是自己换,就连沐浴之时也会把屏浅赶出去,自然不会让这丫头动手,淡淡瞥她一眼道:“我自己来吧。” 说完,抬脚走到矮几前,拿起里面的肚兜和里衣,转身走向床边,将床头床尾的垂帘放了下来。 约莫片刻功夫后,垂帘再次被挂起,江抒身着桃红色里衣从里面出来,再次朝着几人张开双臂:“可以更衣了。” “是。”此时,屏浅、葡雨她们已经将手中的漆盘放下,几人异口同声地答应一声,拿起里面的大件小件蜂拥着围了上去。 第831章 哪里还需要佩戴首饰 “这都已经十二层了,还要穿啊?”江抒之前并未去看老夫人让人送过来的礼服,原以为很快就会穿好,但眼看着她们一层层给自己穿上,附近矮几上的漆盘里还有厚厚地一打,眉头忍不住微微蹙起。 “这大婚的礼服,有十六层呢,”葡雨一边为她整理新穿上的一层中衣的衣袖,一边淡笑着道,“如今天冷,大婚又不能穿棉衣,四小姐这样也好暖和一些。” “哦。”江抒向来怕冷,自然是宁愿麻烦一点儿不愿挨冻,听她如此说,也就不再多说什么,缓缓点了点头。 几人将后面的一层中衣、一层褙子、一层桃红色带有龙凤呈祥补子的鞠衣连同着最外面的大红色纻丝大衫依次为她穿好之后,就将她扶到附近的妆台前坐下,开始为她梳妆。 由于头上需要佩戴凤冠,发髻不宜梳得太高太复杂,她们在先行为她上过妆后,便为她梳了个时下最为流行的简介大方的桃心髻。 而后,正准备简单地为她戴上几样首饰,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是夫人来啦!”站于外面的一个圆脸丫鬟最先看到由康婶搀扶着进来的俞折玉,迅速转头看向里面的众人。 葡雨刚刚拿起一对纯金点红宝石压鬓簪打算为江抒戴上,闻听此言,立即拉着她们四人中的另外两人向外走了几步,恭敬地朝着快要走到屏风旁的俞折玉屈了屈身子:“奴婢们拜见夫人。” “不必多礼,”俞折玉缓缓朝她摆摆手,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压鬓簪上,唇角淡淡一扬,“你们先回去吧,我来为四小姐上发饰就好。” “这……是,”葡雨略一沉吟,觉得也为江抒打扮的差不多了,含笑点点头,将那对压鬓簪放入她的手中,“奴婢们告退。” 道完,为了腾出地方让她过去,朝着与自己同来的三人看了一眼,越过她向外面走去。 “奴婢拜见夫人。”待到几人先后走出房门,屏浅也忙上前两步,朝着她屈身一礼。 俞折玉淡淡一笑,示意她不必多礼,看到妆台前的江抒已经站起身,正准备出来,向她摆了摆手,在康婶的搀扶下,缓步走了进去。 “娘,您现在身子多有不便,怎么还过来了?”待她走到近前,江抒努力压下心中因为不得不嫁而生起凄然,低头看了一眼她凸起的小腹,一副心疼的样子道。 “我的抒儿要嫁人了,我这个当娘的,自然得来亲手为她将凤冠霞帔戴上了,”俞折玉目光柔和地望着她,继续向前两步,推开康婶的手,不太灵便地扶她在铜镜前坐好,“快,让娘来看看,我的抒儿这么丽质天成,哪里还需要佩戴首饰。” “夫人,耳环,”屏浅立即走上前去,从铜镜旁的雕花首饰盒里取出一对排珠耳环递向她,“奴婢以为,以小姐的姿容,佩戴什么簪钗冠钿都是多余的,只需戴上耳环即可。” “这倒是——”俞折玉低头看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家女儿,认同地点点头,将手中的压鬓簪放下,抬手接下那耳环。 第832章 拿什么来补偿 “照表姐,你刚才为何要叫她一起,你明知道人家最讨厌她了!”才为江抒把那对耳环戴好不久,母女二人正低声说着话,外面突然传来一道略带不满的清脆女声。 整个府中会以这种任性的语气说话的人,只有一个,房内的几人不用想,也知道必是那位以粗疏顽泼吃喝玩乐著称的六小姐叶池挽无疑。 她这话音刚落,紧接着传来君晚照有些无辜的辩解:“她就在抒表妹的院门外站着,这都走到跟前了,总不能视而不见吧。” “那你跟她招呼过后,干嘛还要叫她一起进来?”因为是边走边说的缘故,与正房之间的距离拉近了,这次叶池挽的声音听上去比先前显得大了一些,“别忘了,我们才是一起的!” “这不就是随口一说嘛,”君晚照的应答再度响起,“摇表妹也不是那种不识眼色的人,明知你不待见她,还要与你同行。” “这倒也是,怪不得她不肯一同进来呢,还算她有自知之明!”听闻此言,外面叶池挽的语气这才稍微缓和了些,“好了,这次就不跟你计较了,下不为例,快进去吧。” 她说这话时,已经离得房门很近,话音才落不久,里面听着二人的对话面面相觑的江抒、俞折玉、屏浅、康婶四人便看到她与君晚照并肩走了进来。 “母亲也在啊!”向里走了几步,看到站于江抒身侧的俞折玉,叶池挽不禁有些意外。 俞折玉含笑点点头,目光柔和地望向二人:“挽儿和照儿来了。” “照儿见过舅母。”君晚照立即有礼地朝着她抬了抬手。 俞折玉缓缓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低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江抒道:“快进来吧,刚才抒儿还念到你们了呢。” “是吗?”叶池挽笑嘻嘻地侧头看向坐于铜镜前的江抒。 “当然……不是了,”江抒敛敛神色,偏头看向她,“我念到的只有照表姐一个,可不包括你!” “四姐,你怎么能这样!”叶池挽小脸顿时不乐意地拉了下来,向前两步,拉着君晚照绕过屏风走了进去。 “我怎么样了?”江抒看她这副气鼓鼓的模样,心底的郁结不由散去几分,淡淡朝她挑了挑眉。 “你还好意思问!”叶池挽冷哼一声,蹙着眉头道,“人家为了见你不惜违背祖母的命令,偷偷从佛堂跑出来,你竟然还说出这样的话,简直太过分了。” “六妹说得不错,我也觉得这的确过分,”江抒淡淡扯扯唇角,“只不过,我刚刚是跟六妹开玩笑呢,我念着照表姐,自然不会把六妹给忘了。” “这还差不多!”叶池听她这么说,立即变脸比翻书还快地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表情大转弯,得意地一笑道,“说吧,竟敢骗我,拿什么来补偿?” “你想要什么?”江抒反问。 “这个嘛……”叶池挽也只是临时起意,并未去想,略一沉吟,环眸向四周看去。 她本打算在这房内若是看到自己中意的东西,就给她拿走,正在这时,妆台上的自鸣钟突然响起婉转悠扬的整点奏乐报时声。 叶池挽这才想起自家四姐还有这么个好东西,眼前不由一亮,迅速抬手指向它:“不如就这个自鸣钟吧!” 第833章 真得好舍不得 “不行,”不等江抒开口,屏浅首先上前拒绝道,“这是福王殿下送给小姐的,还要放在嫁妆里带过去呢!” “四姐嫁妆那么多,又不差这一件!”叶池挽立即不乐意地朝她翻个白眼,顿了顿,有些期待地看向江抒,“四姐,你说,好不好嘛?” “这……”江抒偏头看了一眼那自鸣钟,心知以这丫头的性子,拿到手之后玩不了几天,定会拿去换银子,不禁有些迟疑。 她虽然很看不上这玩意儿,认为朱常洵拿一千两黄金换它实在不值得,但这毕竟是件可以用来计时的工具,而且比那些沙漏、日晷什么的精确得多,要是没有了,以后想准确地判断个时间就难了。 “挽表妹,你就别跟抒表妹玩笑了,你不是有话要对她说嘛。”一旁的君晚照看此情形,忙开口打圆场。 “是啊,我怎么忘了,”叶池挽这才想起自己此来的正事,向前两步,一副夸张的样子道,“四姐,你今日就要大婚了,以后就不能再住在府中,我真得好舍不得你呀!” “所以呢?”抬头对上她的眼眸,江抒淡声问道。 “等你三朝回门的时候,把我接进福王府住上一段时间,好不好?”叶池挽赶忙建议。 “六小姐,我家小姐刚嫁过去,怎么好向王爷提出这样的要求。”屏浅闻听顿时有些不满。 这位六小姐的意图,她哪里看不出,说什么舍不得自家小姐,分明就是想借这个机会逃脱在佛堂禁足。 “无妨的,我想王爷他无论答应与否,应该都不会介意,”江抒侧头看她一眼,将目光移向叶池挽道,“我试试。” “四姐,你真好!”叶池挽立即上前抱住她一边的手臂,“自鸣钟我就不要了,我等四姐的好消息!” “好——”江抒眸光微动,故意拉着腔调点点头。 人家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这昨日想走没走成,以后在福王府中的生活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到时有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人在身边,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只不过,很快她又想到朱常洵也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自己前几天又不知说错了什么得罪了了他,他未必会同意,正想告诉这丫头不要抱太大希望,但还未来得及开口,外面突然传来一道风风火火的中年女声:“来啦来啦,凤辇来啦,凤辇来啦……” 这声音是由远及近的,落下不久,一个身穿桃红色交领及膝夹棉长袄、大红色绣襕马面裙,打扮艳丽的妇人便甩着绣帕走了进来。 “喜娘,到哪里了?”俞折玉忙转头看向她。 “已经到大门口了,”那妇人道,“小姐梳妆好了没有?” “好了,戴上凤冠霞帔就行了,”不待自家夫人开口,旁边的康婶抢先答了句,迅速走到附近的矮几边,拿起放在漆盘里的深青色绣有龙凤呈祥纹样的织金霞帔递向她,“夫人。” 俞折玉微微点了下头,抬手将其接下,绕到江抒的身后,轻轻为她披在肩上。 此时,屏浅已经端了放有九翟双凤冠的漆盘走了过来。 俞折玉又迅速将它捧起,小心地为女儿戴在头上,把两边的垂珠整顿好,语调柔和地道:“好了,该去畅和堂向你祖母和你爹拜别了。” 第834章 不会不作数的 “那个……四姐,我就不陪你去了,”叶池挽一听眉头不由一蹙,“祖母她看到我,肯定会不高兴,这大喜的日子,我就不给她添堵了。” 也好。”虽然明知她这话并非完全属实,更多的还是担心老夫人会因为她擅自离开佛堂一事而惩罚于她,江抒却没有揭穿,点头答应一声,在屏浅的搀扶下起身向外面走去。 喜娘负责送嫁事宜,自然不会有所怠慢,待主仆二人经过她身边时,忙转身跟上。 “舅母,我们也走吧。”看着三个人先后出了房门,君晚照偏头朝着一旁的叶池挽投去同情的一瞥,走到俞折玉的身边,抬手扶住她的手臂。 “好。”俞折玉淡淡一笑,由她和康婶搀扶着,不太灵便地绕过屏风走了出去。 由于房内一直燃着红烛,出了房门,江抒方才发现,外面天已经大亮。 清晨不太璀璨的阳光洒落下来,照在地面、房檐、花木甚至高挂的红灯红绫上堆积的厚厚的白雪之上,折射出晶晶亮亮的暖橙色光芒,美得震撼人心。 沿着院中已经扫去积雪的曲折小道不急不缓地先行走出卿冉阁,不太意外,却也有些意外地,江抒看到,一袭浅紫色交领及腰短袄、鹅黄色百褶长裙,外罩嫣红色白狐毛缘边斗篷的叶溪摇正侧对着院门站在附近被积雪压弯了的竹丛边。 听闻门口的动静,她迅速转过身来,待看到来人是江抒时,立即向前两步道:“四姐,你出来了,摇儿在此等候多时。” “这天这么冷,五妹来了,怎么不进去?”江抒眸光微动,淡声开口道。 她本想着,倘若自己能够顺利离开的话,她以前对自己所做过的那些事情,她就与她既往不咎了,在黄士俊抓到她的把柄威胁她的那件事上,也顺带着成全她一把。 没想到天不遂人愿,计划好的事情竟然也会出现变数,既然如此,她也就没那么好心地为她解围了。 不仅如此,在看到她所做下的事情被黄士俊捅出去身败名裂后,她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她也会慢慢地,一件件地与她算回来。 叶溪摇自然不会知道她心中所想,向着门内望了一眼,略一沉吟道:“我看到母亲过来了,想着她也许有话要对四姐说,觉得不便进去打扰,便在这里等着。” “其实也没说什么的,”江抒虽然下定决心不放过她,但面上却不动声色,侧头看了看身后还未走出院门的俞折玉道,“娘她只是为我将耳环和凤冠霞帔戴上了而已。” “这么看来,是我顾虑太多了,”想到刚才叶池挽和君晚照在听自己说了俞折玉在里面,还是无所顾忌地进去一事,叶溪摇不禁自嘲地一笑,顿了顿,迟疑地开口道,“四姐,那天我跟你提起的那件事情……” “放心吧,我既然已经答应了你,便不会不作数的,”江抒眼眸一眯,虚情假意地承诺了句,淡淡扯扯唇角道,“时候不早了,我要去畅和堂向祖母和爹拜别了,五妹要不要一起过去?” “这……好。”叶溪摇稍作沉默,觉得不应该放过这个与她拉近距离的机会,缓缓点了点头。 而后,向前几步,走到她的另一侧,抬手挽住她的手臂,与屏浅一起搀扶着她,向着不远处通往中院的岔道走去。 第835章 让人敬服才是本事 一行人到达畅和堂大堂门口的时候,身着枣红色绣花对襟衫、宝蓝色绣襕马面裙,装扮喜庆的老夫人早已坐在正对堂门的主位上等候。 在她左右两侧的红漆木椅上,分别坐着她的儿子叶向高和三夫人陆云庄、四夫人阮凤致。 江抒在屏浅和叶溪摇的搀扶下走进去,微微朝着几人屈了屈身子,有礼地道:“抒儿见过祖母,见过爹,见过三娘、四娘。抒儿今日就要出嫁,特来向祖母、爹、三娘、四娘拜别。” 老夫人缓缓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望着凤冠霞帔盛装打扮的她沉默了一阵,敛敛神色道:“四丫头,你既然过来了,有些事,祖母也该向你交代一下了。” “祖母请说。”江抒立即恭敬地朝她抬了抬手。 老夫人轻轻点点头,对上她的眼眸道:“你也知道,我最看重我们相府的声誉,你是相府的小姐,到了王府后,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万不可做出落人以话柄的事情,让我们相府蒙羞。” “祖母请放心,抒儿以后必当谨言慎行,绝不会让人拿捏到错处的。”江抒忙向她保证。 “你嫁过去之后,就是福王妃了,在外面的一言一行也关系到福王府的形象,更不可失了仪态,丟了福王府的颜面。”老夫人微微顿了顿,又道。 “是。”江抒点头答应一声,表示自己记下了。 “还有,”老夫人稍作沉吟,继续道,“对待王府的下人,不可太过严苛,也不可太过和善,当恩威并施。让人怕没什么了不起,让人喜欢也不值得炫耀,让人敬服才是本事。” “嗯,祖母说得是。”江抒忙再次点点头。 只不过,心中却忍不住翻个白眼:既然知道这些,自己干嘛还这么严苛,弄得人尽皆怕! 她的这一心声,老夫人自然听不到,看她这副乖巧的样子,满意地一笑,又接着道:“不过话说回来,前面那些都是次要的,你最需要做得是,尽心服侍王爷。一个女人,只有讨得夫君喜欢了,才有将来可言。” “……是,抒儿多谢祖母教诲。”江抒虽然对于这话极不认同,更对于“服侍”二字甚为抵触,但心知跟这些古人们说不通,为免节外生枝,只有违心地再次点头附和。 “好了,我要说的就这些,”老夫人淡笑着朝她摆摆手,转头向着一侧的叶向高道,“高儿,你可有什么要交代的?” “嗯,”叶向高缓缓点点头,略一沉吟,偏头看向站于大堂中央的江抒,“四丫头,爹还是那句话,爹只希望你将来能够简简单单平平安安的。” “爹请放心,抒儿记着呢。”知道他这是不放心自己当日那“不会撺掇朱常洵与太子争夺皇位”的承诺,江抒态度诚恳地朝他抬抬手。 “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听完父女俩的一句没头没尾的对话,老夫人等了等,见他们并未有再接着说下去的意思,又将目光移向另一边的陆云庄和阮凤致。 陆云庄淡笑着点了下头,轻轻站起身,走到江抒的身前,从衣袖中取出一个带有红色流苏穗子的白玉扣递向她:“四丫头,今日是你大婚大喜的日子,三娘特地请人打制了这个平安扣送给你,希望你能喜欢。” 第836章 一定要多加保重 “真漂亮,谢谢三娘,抒儿很喜欢!”为了不辜负她的好意,江抒忙抬手接下,故作惊喜地道。 “那就好。”陆云庄柔和一笑,轻轻拍拍她的肩膀,为她捋顺凤冠一侧的垂珠,不再多说什么,后退几步返回原处。 江抒看着她坐好,稍作沉默,目光微微调转,落在她身侧的四夫人阮凤致身上。 “四丫头……”自从她进来后,阮凤致的视线就一直没离过她的身,对上她澄明的双眸,有些吃力地站起身,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原本早前她是打算去卿冉阁为她梳妆的,但都出了门,突然又想到,这丫头的亲娘如今回来了,自己已经没有了前去的立场,方才改道来了老夫人这里。 只不过,这么多年来,心中早已把她当成了女儿,如今她要出嫁了,她终究还是做不到如陆云庄那样云淡风轻。 “四娘——”江抒知道她对自己的关心,忙走过去扶住她,微微顿了顿,艰难地开口道,“抒儿这一离开,以后就很难有机会回来探望四娘了,四娘身子不好,一定要多加保重。” “不用挂心我,我没事儿,”阮凤致虚弱地笑了笑,凝眸望着她道,“嫁过去之后,家人就不在身边了,要学会好好照顾自己,保护自己。” “四娘放心,我会的。”江抒强压下心头的感动,努力挤出一抹浅笑。 阮凤致轻轻点点头,略一沉吟,从怀中取出一个大红缎绣鸳鸯的香囊举向她:“四丫头,四娘也没什么好送你的,就亲手绣了这个鸳鸯戏水的香囊给你,里面放了三百年的沉香木磨成的粉,就寝的时候放在枕头底下,可宁心安神。” “四娘……”看着她手中那艳艳的红色,江抒不禁有些心疼,“四娘身子不好,竟还劳神为抒儿绣香囊,抒儿怎么承受得起。” “快别这么说,”阮凤致迅速摆摆手,眉头轻微一蹙道,“四娘本来是想为你绣对枕头面儿的,无奈这身子不争气,也做不了活……” “东西大小贵在心意,香囊就已经很好了,抒儿很喜欢。”不想看她自责,江抒忙抬手将那香囊接下。 而后,为了让她安心,正准备给自己戴上,后面突然传来喜娘明朗的声音:“小姐,吉时要到了,该出门了。” “五丫头、照儿,你们先送四丫头过去,”老夫人闻言立即起身向着后面的叶溪摇和君晚照吩咐道,“老爷、夫人这里,我还有话要交代几句。” “是。”二人齐齐答应一声,先后走到江抒身侧,一左一右扶住她,转身向外面走去。 屏浅与喜娘一个作为陪嫁,一个作为送嫁,自是快步跟上。 在叶溪摇与君晚照的搀扶下,出了畅和堂院门,外面通往大门需走的路旁已经或近或远地站了不少前来围观相送的家仆丫鬟。 由于江抒平日里待人和善,从不觉得他们低人一等,他们也都十分喜欢她,对于她的成亲大喜,自是都给出了最真诚的祝福。 于是,一路上,都是热情高涨的恭喜道贺声。 在他们的恭贺声中,快要走到正对大门的积雪覆盖的照壁附近时,隔着凤冠晃动的垂珠,江抒突然感到一侧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只见距离她们这边几丈远的一条窄小的岔道上,一袭玄色道袍的罗新正隔着一棵脱了叶子的大柳树低垂的枝稍远远地看着她们这边,身上深色的衣衫与地上皑皑白雪交相辉映,分外分明。 第837章 实在不应该怪罪他 心知他这是来送自己的,江抒脚步不由顿住,轻轻转过身,透过挂着薄雪的柳稍遥遥地与他对望起来。 心中同时因为自己刚从宫里回来的那天摔门给他看一事而感到有些愧疚,有些自责。 那天的交谈中,他虽然言语间透露出嫁给朱常洵是自己的福气,让自己甚为不满,但本意却终究是为了自己好的。自己实在不应该怪罪他,弄得现在他连相送都不敢靠近,只能远远地看着…… “小姐,快走吧,吉时就要到了。”等了一阵子,不见她有所动作,后面的喜娘忙着催促道。 “知道了。”江抒淡声回了句,缓缓将目光收回,在叶溪摇和君晚照的搀扶下,抬脚继续前行。 “快看,快看,新娘子来啦!”刚刚绕过覆有积雪的照壁,走到正对大门的位置,立即有眼尖的人看到了,叫嚷着惊呼出声。 这话音落下,外面顿时传来一阵骚动,前来看热闹的百姓纷纷挤着推着向前围拢过来。 在外负责接待迎亲队伍的叶成宣和叶奉之,因为不想朱常洵久等,早就盼着她能早些出来了,自是忙着回身迎接。 待到二人沿着府门高出平地的几级台阶,走到门前的时候,江抒也已经在叶溪摇和君晚照的搀扶下走到门口。 隔着一道不高不矮的门槛,她努力压下心中的不甘与苍凉,挤出一抹浅笑:“大哥,奉之哥。” “抒丫头,你今天可真美!”看着她盛装打扮下明艳高贵的样子,叶奉之不由得轻叹出声。 “我的抒妹天生丽质,哪一天不是美的。”叶成宣目光淡淡划过后面一袭桃红色白兔毛缘边交领及腰夹棉短袄、石榴红百褶裙的屏浅,抬手为江抒整顿了一下一路走来稍微有些偏斜了的霞帔,语调温和地道。 “大哥——”江抒此刻无心与他讨论自己的容貌,扬头对上他的眼眸,略一沉吟道,“我走了之后,娘和四娘就交给你了。” “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们的,”叶成宣微微敛敛神色,“以后大哥就不在你身边了,你也要学会照顾自己。” “嗯,我知道。”江抒轻轻点点头。 “好了,王爷已经来到多时,快准备上辇吧。”叶成宣宠溺地拍拍她的肩膀,侧头看向外面。 江抒循着他的目光看去,但见距离门前台阶约莫一丈远的位置,朱常洵一袭华贵的大红色龙肩衮服,头戴九旒冕,腰系绿缎缘边白色大带、暗红色织金蔽膝,两侧挂满珠佩玉饰,正低垂着双手,隔着冕冠轻颤的垂珠定定地望着自己。 在他的身后,是一匹头系大红花的枣红色高头大马。而在他和马的侧后方,正对门口的位置,便是所谓的凤辇。 那其实是一辆套着三匹马的马车,只不过比普通的马车大出许多,四面也并未封闭成车厢,只在四角有四根红柱子支撑着华丽的上顶,左右后三面皆是低垂的半透明大红色纱幔,而前面则是一面珠帘,上面闪耀耀的珠子在雪后初晴的太阳的映照下,散发出璀璨夺目的光彩。 第838章 也同样可恶可气 看了一阵子,知道自己如今已是无路可退,无论多么不情愿,也不得不踏出这一步,江抒缓缓将目光收回,低声应了声,由叶溪摇和君晚照搀扶着,抬脚踏过门槛,向外面走去。 位于后面的屏浅与叶成宣对看了一眼,也忙和喜娘一同跟了上去。 不急不慢地走下门前的台阶,经过朱常洵身旁时,江抒却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这个人前几天不顾天下着雨把她扔在西安门大街上的事情,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朗莫的背约失信固然让她觉得可怨可恨,但这个人的所作所为也同样可恶可气。 朱常洵哪里看不出她的情绪不对,虽不知她是还在为那天的事情而生气,还是因为确实不愿嫁给自己,不过当日自己做得的确有些过了,倒也不好计较她的冷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到凤辇前,在叶溪摇和君晚照的搀扶下上去。 等到江抒在里面坐好,陪同前来迎亲的郑贵妃身边的内侍太监崔文升抬头看了看天色,上前提醒道:“殿下,时辰到了,您该上马了。” “好。”朱常洵微微点点头,将目光从凤辇上收回,绕到身旁红马的左侧,抬手拉起缰绳,利落地翻身上去。 待他坐稳之后,崔文升又转头向着后面望了望,见一切都无不妥,扯着尖细的嗓音道:“吉时已到,奏乐,起轿——” “等一等,等一等……”他这话音未落,府门之内,突然传来一道略显急促的苍老男声。 众人闻言纷纷向里看去,却见这喊话之人是相府的老管家叶鸿。 在他的身后,则是匆匆赶来的叶向高和俞折玉。 朱常洵看到二人,立即又从马上下来,向前迎了几步,恭敬有礼地向着他们抬抬手:“岳父大人,岳母大人。” 叶向高扶着俞折玉走出大门,走下门前的台阶,轻轻抬手还他一礼:“王爷。” 而他身旁的俞折玉,则只是微微朝着朱常洵欠了欠身子。 “爹,娘——”待到两厢打过招呼后,江抒面带感动地撩开低垂的珠帘向外探出身去。 她没想到他们在听完老夫人的交代,还会特意赶过来送自己。尤其她那名义上的母亲,如今都已经有六个多月的身孕了,竟然还拖着沉重的身子那么急急匆匆的赶来,实在叫人心疼。 “抒儿……”俞折玉对上她关切的眼眸,心中满是不舍,不过只叫出一个名字,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境。 “四丫头……”叶向高此时也已转过身,凝眸望了她一阵道,“以后爹娘就不在身边了,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嗯,”江抒轻轻点点头,顿了顿道,“抒儿往后也不能身前尽孝了,爹娘也要好好保重。” “放心吧。”叶向高慈和一笑,稍作沉默,还想要再交代几句,却听那太监崔文升再次开口,“殿下,该走了,再拖下去,就误了吉时了。” 叶向高闻言,迅速回身看向朱常洵:“王爷,抒儿以后……就交给王爷了。” “岳父大人请放心,本王既然娶了她,便会好好待她的。”朱常洵侧头朝着凤辇望了一眼,敛神承诺道。 “屏浅,到了王府后,要好好照顾小姐。”俞折玉也忙向着一旁的屏浅吩咐。 “夫人放心。”屏浅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就算她不说,她也会全心全意地照顾她的——作为此次不得已的背叛的补偿。 “吉时已到,奏乐,起轿——”等到几人将该交代的全部交代完,朱常洵上马后,那崔文升再次扯着尖细的嗓音喊道。 他的话音一落,候在一旁的数十人之众的教坊司乐工们立即举起手中系有红绸的笙箫唢呐锣鼓,吹打着先行开道,沿着青砖铺就的宽阔巷道向外走去。 第839章 何必为她想这么多 待到礼乐队伍的最尾端走离相府门口,手举“囍”牌或者手提花灯的迎亲队伍便紧接着跟了上去。 然后,才到身为新郎的朱常洵驱马前行,江抒所乘坐的凤辇则紧随其后。 在凤辇的后面,是数十箱封着带有墨色“囍”字的红纸的嫁妆,皆由双人抬着。 再往后,是手举“囍”牌或者手提花灯的送亲队伍。 由于这场婚事是国喜,皇家的大婚,并不能像普通官家子弟那样直接进府拜堂,需要先行进宫参拜,一行浩浩荡荡地出了叶府所在的小时雍坊,便向东转进了西长安街的东段,准备沿着西长安街、石碑胡同、西江米巷这条路线到大明门。 现下虽然已是深冬,外加雪后初晴冰雪消融,天气格外寒凉,但皇家大婚排场的奢华壮观,还是吸引了众多的人。西长安街宽阔的街道上,除了清出来的以供迎亲送亲队伍通行的中间位置外,其余地方都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在欢畅喜庆的乐鼓声中,江抒隔着凤辇一侧低垂的红纱向外望去,只见外面黑压压的一片脑袋。 “哼,果然是她!”正在这时,那边的纱幔突然被寒风掀开一道缝隙,挤在人群中的便装打扮的王曰乾看到凤辇中所坐之人的确是她后,低垂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满脸怒意地拨开前面挡着的人就要冲出去。 “曰乾——”一旁同样身着便装的朗莫急忙伸手拉住他,“你要去做什么?” “卑职要去问问她,让大人在风雪中等了整整一夜,现在却在这里风风光光的出嫁,到底是什么意思!”王曰乾冷声道出句,随之将他推开,抬脚准备继续前行。 “不许去——”朗莫迅速上前将他拦住,向着那缓慢前行的凤辇望了一眼,语调严肃地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一闹,她的名声就毁了!以后让别人怎么看她,让她在福王府如何自处?!” “她如此耍弄大人,大人何必为她想这么多!”王曰乾板着面孔道,“她这种人,就该被人唾弃,就该得不到好下场!” “也许……她不是故意不来的,而是迫不得已。”朗莫眉头轻微一蹙,低声为江抒辩解。 只不过,这话说出来,却发现竟然那么苍白无力,连自己都不能完全说服。 “她有什么迫不得已的,她就是贪慕虚荣!”王曰乾对此并不认同,“大人还看不明白嘛,她根本放不下那个高高在上的福王妃的位子!” “无论怎样,不许你做出伤害她的事情。”朗莫并未反驳这话,稍作沉默,沉声强调道。 “可是……” 王曰乾还想再说什么,但才刚刚开口,又被他轻声打断:“我不想让她因为我而受到任何伤害,不想让她轻看于我,不想让她觉得我是这种心胸狭隘的人,不想让她庆幸地认为,幸好没有跟我走……” “大人……” “好了,不要再说了,走吧。”朗莫淡声甩下句,落寞地转身,走向一旁的无名巷道。 王曰乾看着他走远,虽不甘心就这么放过伤害他家大人的人,但自家大人都这样说了,他也总不好违背他的意思,再次冷冷地朝着那凤辇瞪了一眼,快步跟了上去。 第840章 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这厢,在明快喜庆的喜乐声中缓慢穿过西长安街,又过石碑胡同、西江米巷,凤辇到达大明门的时候,太阳已经微微南斜。 礼部安排好的由宫女太监组成的大婚仪仗早已分列门前等候。其中宫女皆是身穿粉袄红裙,头束莲花冠,太监则是一袭墨绿色织绣蟒袍,头戴乌纱三山帽。每个人的手里均不得空闲,分别握有香笼、花灯或者华盖。 待到负责迎接的礼官向朱常洵行过礼,指挥迎亲、送亲队伍由大明门东边的东江米巷先行离开,迎朱常洵的马和江抒的凤辇进门后,一众人便提起手中的香笼、花灯,举起手中的华盖,按照顺序陆次跟了上去。 在那礼官的引领下,经由积雪已被洒扫干净的铺有红毯的千步廊一路向北,过皇城的南门承天门,再往里的端门,不久之后,便到了皇宫的南门午门前。 皇宫禁地不准车马通行,朱常洵便就此停了下来,利落地翻身下马,转头看向身后的凤辇。 江抒在屏浅与喜娘的搀扶下从上面下来,对上他漆黑如墨的双眸,心知与这个人的婚事已经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脸色不由变了变。 不过,这种时候,分寸她还是有的,心中再不情愿,还是硬着头皮走向他。 “走吧。”刚到他的身旁,礼服大衫宽大的袖子遮挡住的微凉的手突然被他温暖的手掌轻轻握住。 江抒挣扎了两下,没有挣脱开,众目睽睽之下又不敢表现的太过明显,缓缓点了点头,由他牵领着,走向面前巍峨的建筑敞开着的最中间的那个门洞。 屏浅和喜娘不能跟同前往,自动退到一边,后面手提香笼、花灯,或者手举华盖的大婚仪仗则紧跟着走了进去。 过了午门后,朱常洵又将江抒松开,严格按照大婚的规范,与她隔开三步远的距离,并行沿着铺有红毯的宫道,经由早已定好的路线“金水桥——弘政门——中左门”,前往举行大礼的建极殿。 当一行过了中左门,浩浩荡荡地进入建极殿的时候,等着接受参拜的皇帝、太后、皇后和一众嫔妃已经在殿前高出地面十几级台阶的宽阔回廊里等候。 皇帝朱翊钧一袭赭黄色十二团龙十二图章衮龙袍,头戴饰金点翠二龙戏珠乌纱翼善冠,腰系白玉革带,脚蹬白底皂靴,站于正对殿门的最中间位置。 在他的左右两边,分别是身穿深青色织绣翟衣,头戴九龙四凤冠的李太后和同式样翟衣,头戴九龙九凤冠的王皇后。 李太后的另一侧,是身为新郎的朱常洵的母妃郑贵妃。此时的她一袭深蓝色带有鸾凤云纹补子的鞠衣,外罩大红色纻丝大衫,佩深青色织金云霞凤纹霞帔,头戴九翟双凤冠,整个人在华丽衣饰的衬托下,一派高贵端庄。 而王皇后的另一侧,则是当今太子朱常洛的生母王恭妃。由于位份比郑贵妃低,礼服的式样虽然与她相同,但凤冠的饰珠点缀与霞帔的刺绣却相对简单一些。 再往左右两边,是同样身着礼服的周端妃、李顺妃、刘昭妃等妃级以上嫔妃。 数十名身着粉袄红裙头束莲花冠的宫女手提香笼分立在她们两侧。 众人身后的殿门和木格子花窗都是紧闭着的,门上挂有一幅巨幅的红底金字的“囍”字,两边的花窗上也分别挂着同式样稍小一些的“囍”字,烫金的字体映着上午璀璨的阳光,散发着夺目的光芒。 第841章 只负责参拜过程 在殿门前铺着红毯的十几级台阶两边的汉白玉栏杆上,系着一些红绸制作的大红花,花与花之间是相连着的,中间的绸幅并未固定,不时地随着寒凉的风吹而荡动着。 台阶下紧接栏杆的位置,大殿门前延伸下来的红毯的两侧,陆次排开数十名同样身着墨绿色织绣蟒袍、头戴乌纱三山帽的太监,皆保持着欠身的姿势,两两隔着红毯面对面站着。 众太监身后约莫两丈远的地方,则分别置着十几面挂有红绸的大鼓,衣着统一的教坊司男乐工们正手握鼓锤有节奏地敲着不紧不密的鼓点。 在气势磅礴的乐鼓声中,江抒与朱常洵并行沿着长长的红毯一路向前,直到走到距离殿前台阶几步远的位置,方才停了下来。 接着,便有礼官上前宣布大礼开始,然后翻开手中的大红封带有“囍”字的小册子,念起什么普天同庆、共享升平之类的内容。 那是一篇很长的喜书,江抒顶着沉重的凤冠很不耐烦地听他念完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是一炷香的功夫以后了。 然后,就是参拜仪式,按照礼官的指示,向皇帝、太后、皇后、郑贵妃以及各宫嫔妃行叩拜大礼。 待到参拜结束,一行人由建极殿西侧的右后门出去,穿过后宫、御花园、顺贞门,经神武门出宫后,江抒微微抬头,看到太阳已经转到正南方。 此时,装饰奢华的八抬大红花轿早已等在门外,朱常洵之前所骑的那匹头系红花的枣红色高头大马也已经被牵到此处。 看到他们出来,负责在外迎接的几个嬷嬷立即快步迎上前来,将手中的大红盖头给江抒盖上,同时也为朱常洵系上中间带有大红花的红披。 而后,簇拥着扶江抒上了花轿,又等朱常洵翻身上马后,便自动退于一边,吩咐轿夫起轿。 一行浩浩荡荡地沿着大理石铺就的平整路面一路向西,过北上门、北上西门、乾明门,绕过承光殿,走过横贯太液池的玉河桥,再过棂星门,不久之后,便由敞开着的西安门出了皇城。 迎亲、送亲队伍就在西安门外的南北走向的皇墙西大街等候,均是背南面北的,迎亲队伍排列在城门以北,送亲队伍排列在城门以南,恰如其分地将门口的位置留给了朱常洵和江抒的一马一轿。 大婚仪仗只负责大礼的参拜过程,无须出皇城相送,待到朱常洵的马和江抒的花轿进入队伍后,就止步停了下来。 而位于迎、送亲队伍最前面的礼乐队则举起手中的笙箫唢呐锣鼓,敲打着沿着热闹非凡的皇墙西大街向前行去。 接下来,整个队伍也开始在街道中间清出来的道上缓慢前进。 江抒坐在轻微晃动的花轿之中,不知自己是许久没吃东西的缘故,还是头上的凤冠太重,还是轿子太过封闭、盖头太过厚闷,又或者是昨晚淋了半夜的雪,感染了风寒,只觉得整个人有些昏昏沉沉,便将盖头的前面掀开,搭在凤冠上,倚着轿壁闭起双眼。 第842章 为了昭示自己的重要性 “小姐,小姐,快醒醒,要到了。”不知何时,伴随着一边肩膀被轻轻晃动的感觉,耳畔响起一道在欢畅喜庆的笙箫唢呐锣鼓声的干扰下不太清晰的女声。 江抒迷迷糊糊地睁开沉重的眼皮,顶着昏沉的脑袋抬起头,看到花轿一侧小窗外掀着窗帘向里看的屏浅和她身后因为轿子的行走而看上去在后退的熙熙攘攘的人群,眼中微微闪过一丝疑惑:“这么快?” 之前在宫里学礼仪的时候,那梁嬷嬷不是说,为了彰显国喜与民同乐的喜庆气氛,花轿从宫里出来后,会绕着皇城转一圈吗? “小姐睡着了,不觉得久,我们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了,”屏浅敛敛神色道,“小姐快把盖头放下来吧,王府马上就要到了。” “哦。”江抒心知这种时候确实不宜让人看到自己的脸,吃力地点点头,支着椅背直起身,小心地将搭在凤冠上的大红盖头拉了下来。 抬起的双手刚刚收回,还未来得及握在一起,外面嘈杂的人声中,陡然响起一阵交叠的清脆响亮的鞭炮声。 于那不绝于耳的爆竹声中,轿子向前又走不久,便就停止了晃动,稳稳当当地落下。 而后,随着前面朱常洵翻身下马的声息,花轿侧前方不远的位置,传来一道明朗洪亮的男声:“爆竹声声震耳响,大开府门迎新娘——” 虽然隔着厚重的盖头与轿帘,江抒无法看到那说话之人的样貌,但只凭这声音,也猜到必是那个皇五子瑞王朱常浩无疑,甚至还能想象出他那夸张的表情与动作,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他这话音一落,位于轿子两侧的屏浅与喜娘立即快步绕到轿前,在震耳欲聋的鞭炮与笙箫唢呐锣鼓声中,掀开低垂的轿帘,倾身上前扶江抒起来,搀扶着她走下花轿。 待她站稳之后,那喜娘又将她放开,朝着背对着张灯结彩聚满宾客的府门面对着她们这边的朱常洵福了福身子,走上前去解下他身上的红披,将其中的一端交给他。 然后返回原处,把隔着红花的另一端塞入江抒的手心,重新抬手扶住她的手臂,朝着前面的朱常洵点点头,表示可以走了。 朱常洵抬头望了望西边天空不再璀璨的太阳,又侧头看了看他福王府外被看热闹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的这条南临什刹海的宽阔青石道,最后目光落在凤冠霞帔大红礼服大红盖头与他同握一条红披的江抒的身上,稍作停留,淡淡扯扯唇角,紧了紧自己握着红披的手,转身向前走去。 身披红缎、头插红花自荐担当傧相的朱常浩为了昭示自己的重要性,在他们踏上门前的台阶之际,忙先行一步走上去,走在前面为他们引礼。 而聚在王府门口迎接的一众宾客、家仆和来到之后分立在大门两侧吹打着笙箫唢呐锣鼓的礼乐队,以及后面抬着嫁妆的送嫁队,在朱常洵与江抒进了府门之后,则紧随其后跟上。 顶着沉重的凤冠、障目的大红盖头和昏昏沉沉的脑袋,江抒由朱常洵隔着红披牵领着,屏浅与喜娘双手搀扶着,在响亮的鞭炮乐鼓声与喧闹嘈杂的说笑声中又是穿回廊,又是过门庭,听着朱常浩不停地扯着夸张的嗓音喊着什么听上去十分接地气的“新人迈步进二堂,大红喜联贴两旁”、“新人迈步过财房,黄金白银用斗量”、“新人迈步过楼房,花开上苑出凤凰”,兜兜转转地走了许久,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高喊:“快看快看,来啦来啦——!” 第843章 早就没有了退路 这话音方落,江抒便感觉到有许多人从前面迎了上来,猜想可能是要到喜堂了,不用再接着走下去了,终于松了口气。 在一众人的围拢下,向前又走不远,侧前方朱常浩夸张的声音再次响起:“新娘迈步跨火盆,红红火火福相随——” “小姐,前面就是了,小心点儿。”紧接着,耳畔传来屏浅低声的提醒。 江抒隔着盖头应了声,微微颔首,由她和喜娘搀扶着,抬脚在隐约可以看得见的红通通的炭火盆上大步跨了过去。 火盆就设在喜堂门外回廊台阶下几步远的位置,这刚一过,就听朱常浩再次扯着夸张的嗓音喊道:“新人迈步进大堂,富贵荣华万年长——” 接着,江抒便被屏浅与喜娘搀扶着,踏上回廊的台阶,跨过门槛步入喜堂。 出堂门迎接和从府门外跟随前来的众宾客们则紧随着走了进去,自动分列在大堂的两侧。 待江抒与朱常洵走到喜堂的里面,并行面朝着贴有大红“囍”字的墙壁和换了便装从宫里过来的坐于高堂之位上的郑贵妃站定,朱常浩大步走到郑贵妃的左侧位置,面朝二人的方向,清了清嗓子道:“吉时已到,拜堂仪式开始——一拜天地,一团和气——” 对于这场婚事,江抒虽然是满心的不情愿,但事到如今,也只能认了,昏昏沉沉地由屏浅和喜娘搀扶着,与朱常洵同时转身,欠身向着堂门的方向拜了拜。 刚刚直起身,却听朱常浩又道:“二拜高堂,金玉满堂——” 江抒只好又在屏浅和喜娘的搀扶下,与朱常洵一同回过身,面朝着郑贵妃,在脚下裹有红绸的蒲团上跪了下来,倾身向前拜去。 等到他们站起身,朱常浩再次扯着夸张的嗓音道:“夫妻对拜,相亲相爱——” 隔着障目的大红盖头,江抒虽然知道这一拜意味着什么,但更知道自己早就没有了退路,稍作迟疑,吃力地转身,在屏浅和喜娘的指引下拜了下去。 当他们再次直起身的时候,侧前方朱常浩的声音复又响起,拖着长长的尾音:“礼成,同进洞房,情深意长——” 接下来,江抒便在屏浅和喜娘的搀扶着下,由朱常洵隔着红披牵领着,在一众人的恭贺声中,有些力不从心地向外面走去。 早已候在堂外的一队身着粉袄红裙的王府侍女则紧随其后跟上。 由于喜堂在王府的前院,而布置为新房的房间所在的偕聚园位于王府的后院,相隔有一段距离,一行人兜兜转转地走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方才到达。 刚刚穿过布设典雅装饰喜庆的庭院,进了贴着大红“囍”字的新房的门,未等房门关上,江抒无力的身子再也强撑不住,微微摇晃了几下,朝着一边栽去。 “叶江抒——!”朱常洵不消多想,本能地扔掉手中的红披,上前将她扶住。 随着这大幅度的动作,江抒头上的盖头轻轻滑了下去,落在房内铺着暗红色织金毯子的地面上,露出昏迷之下苍白的脸色。 朱常洵心头不由一紧,同时想到什么,迅速腾出一只手来向着她的额头探去。 第844章 也许不走才是好事 这一探之下,脸色顿时大变,转头朝着外面高声道:“怯羽——!” 他话音一落,随着一道轻微的衣袂破空的声息,一袭黑色侍卫装的怯羽便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新房门外回廊的台阶下。 他上前两步,拨开挡在前面的一众侍女踏上回廊的台阶,朝着朱常洵抬手一礼:“王爷。” “你速去趟紫竹院,悄悄把胡太医请过来,切记,不要惊动任何人。”朱常洵面色凝重地交代道。 “是。”怯羽垂眸看了一眼他怀中脸色苍白昏迷不醒的江抒,恭敬地答应一声,转身向外走去。 朱常洵不等他走远,又沉声向着一旁的屏浅、喜娘和站于外面的那队侍女道:“王妃昏倒的事情,不准说出去,谁若是向外透露半个字,死——!” “是……”众人忙惶恐地低下头。 “屏浅留下,你们都下去吧。”朱常洵又接着吩咐道。 那些人连忙再次答应一声,屈身小心地退了下去。 待到她们离开,朱常洵也不在原地继续停留,在屏浅担忧的目光中,抬手将江抒打横抱起,大步走向位于房屋内室的布置喜庆的喜床…… 于沉沉的昏睡中醒来,江抒轻轻动了动睡得有些酸软的身子,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便看到身上盖着大红的喜被,两旁挂着大红的幔帐,附近妆台上的雕花烛台上燃着粗大的大红龙凤烛。 入目之处,尽是铺天盖地的红色。 趴在床前守候的屏浅被她轻微的动静惊醒,抬头对上她清亮的眼眸,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惊喜之色:“小姐,你醒了!” “我怎么了?”江抒吃力地坐起身,抬手摸了摸自己有些迷蒙的脑袋。 她只记得拜过堂后,在喜娘与这丫头的搀扶下走了很远的路进了新房,接下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怎么就躺在这里了? “小姐感染了风寒,发起了高烧,昨日才进洞房就昏过去了,可把奴婢吓坏了。”屏浅稍作沉默,强压下心中的自责道。 其实,小姐弄成这个样子,是与自己脱不了关系的。倘若自己那天不听罗新的话,故意跟朗大人说错小姐所说的约定见面的地方,而是让小姐与朗大人走了,小姐也不会在风雪中一等就是几个时辰,也就不会染上风寒了…… “昨日?”江抒闻言一惊,侧头看了看妆台上熊熊燃烧着的一对龙凤烛道:“那现在什么时候了?” “快要天亮了,”屏浅向着附近贴着茜纱的花窗望了望,略一沉吟,轻轻咬了咬下唇道,“昨日小姐突然昏倒,王爷紧张的不得了,马上命怯羽叫来了府上的太医,为小姐医治,还亲手给小姐喂药,为小姐擦拭额头,在小姐的床前守了大半夜,直到小姐的烧退了,才暂且去了隔壁的房间歇着……” 说到这里,她的心里转而浮起几分庆幸,王爷对小姐那么在意,那么上心,也许小姐不走才是好事。跟着那个朗大人走了,会给相府给大少爷带来灾难不说,皇上肯定会派人去追赶他们的,被抓回来,后果不堪设想,不被抓回来,也是颠沛流离。 “嗯,我知道了。”江抒虽然不认为朱常洵是真得紧张她,猜想他那样做不过是做做样子,但因心知这丫头对他的评价不低,便不打算在她的面前说穿。 “小姐现在感觉怎么样了?”屏浅不知她心中的计较,稍稍顿了顿,面带关切地问道。 “好多了。”江抒再次抬手摸了摸自己已经清醒过来的脑袋,如实地道。 “那就好,”屏浅微微松了口气,“奴婢去把王爷请过来吧,王爷走前交代,等小姐醒来之后,让奴婢马上去叫他。” “别,不要打扰他了,”江抒此时无心去应付那个朱常洵,连忙摆摆手,“我不想再躺着了,为我更衣吧。” 第845章 可以作为讲条件的筹码 在屏浅的侍候下,穿衣洗漱完毕,江抒正坐在新房内室妆台边的菱花铜镜前看着她为自己梳妆,虚掩着的房门突然被从外面轻轻推开。 紧接着,已经蜕去华贵的大婚礼服,此时正身着纯白色厚缎直身,外罩淡青色白狐毛缘边斗篷的朱常洵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屏浅不敢怠慢,忙将整套头面中的最后一只花头簪为江抒插上,快步绕过屏风迎出去,恭恭敬敬地朝着他屈了屈身子:“奴婢拜见王爷。” 朱常洵缓缓冲她摆摆手,向着里面的江抒望了一眼,淡声道:“王妃醒了,为何不去叫本王?” “是我不让她去的,”不等屏浅回答,江抒缓缓转过头,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道,“听说王爷昨晚在这里守了大半夜,这才刚下去休息不久,怎么能忍心去打扰。” 既然这个朱常洵跟她做样子,完全忽略掉那天的不愉快,和颜悦色地在这里玩面上功夫,以后在王府的日子里,她也不介意陪他玩下去。 然后,总有一天,她要想办法离开这里,去追求自己想要的那种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 “王妃这算是在心疼本王么?”朱常洵不知她心中所想,听闻此言,眸光微动,越过屏浅向里面走去。 “王爷以为呢?”待他走到距离自己几步远的位置,止住脚步,江抒微微仰头,对上他漆黑如墨的双眸,扬唇反问道。 四目相对,朱常洵何尝看不出来她这是在同自己周旋,唇畔很轻微地浮起一抹自嘲,不过很快便又消失不见,缓步绕到她的身后,淡淡开口:“王妃都有心情说笑了,看样子恢复的不错。” “这要托王爷的福。”江抒立即皮笑肉不笑地回道。 如果不是这个人不同意退婚,自己何必想着悄悄离开,也就不会淋到雪,又何至于感染风寒、发起高烧! “你这是在怪本王么?”朱常洵自然听出了她语气里的那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 “王爷何出此言?”江抒佯装不解。 她虽已下定决心早晚要离开,但这福王府还是要待上一阵子的,自己在风雪中等朗莫的事情也就不能说。 朱常洵略一沉吟,微微敛敛神色道:“出宫的那天,若不是本王强行令你下车,害得你淋了雨,也许你就不会那样了,所以,你怪本王也情有可原。” “……”江抒轻轻转头,借着面前不太清晰的铜镜的映照,看到他高雅俊逸的面容上一派认真的神情,眼眸不由微微眯起——原来他以为自己染上风寒是因为那天淋了雨的缘故。 不过,江抒自然不会傻到去澄清事实并非如此。 既然这个朱常洵因为这件事情而觉得对自己有愧,那就让他愧着好了,来日也许可以作为与他讲条件的筹码。 如此盘算着,她淡淡扯扯唇角:“王爷看我像是那种连这类小事也去计较的人么?” “这个本王倒看不出来。”回想昨日在相府门口她冷淡的态度,朱常洵缓缓摇摇头。 顿了顿,又想到什么,抬手从衣袖中取出一把纹样精致、刀把刀鞘上镶有各色宝石的匕首,利落地拔开,朝着自己左手的食指划去。 第846章 但愿能够明白他的心意 “你这是做什么?”由铜镜里看到他这番举动,江抒眉头不由一蹙。 朱常洵侧头看她一眼,没有回答,大步走到喜床前,掀开上面的大红喜被,抬起那根被割破沁出血珠的手指抹向下面桃红色床单的中间位置。 江抒不傻,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猛地站起身来,转身看向他:“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这样,难道你想被看做是一个不贞不洁的女人?”朱常洵将那喜被重新拉好,自衣袖中取出一块雪白巾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匕首上的血迹。 “这……你大可以如实告诉他们的嘛。”江抒略一迟疑,皱着眉头道。 “大婚之日,洞房昏倒,是为不吉,传出去,同样会对你的名声有损。”朱常洵将手中的匕首擦拭干净后,利落地插回刀鞘之中,轻轻放回衣袖。 为免打扰到二人而一直停在屏风外的屏浅闻听此言,面上顿时出现一抹震惊之色。原来……原来王爷昨日拿性命威胁自己、喜娘和那几个侍女,不准她们将小姐昏倒的事情说出去,都是为了小姐好啊。王爷对小姐真是用心良苦,但愿小姐能够早日明白他的心意,不要再排斥于他。 江抒听他这么说,则立时想到古人确实都很迷信,发生这种事情,的确会认为是不吉利,立即识趣地不再多说什么。 她虽然已经决定了早晚要走,不确定自己能在这里待多久,但在这里的日子,还是想过得简单些,舒心些,当热不愿被人背后指指点点的说是不吉之人。 “好了,”顿了顿,见她沉默着不说话,朱常洵向前两步,语调温和地道,“前面花厅之中已经备好了早膳,随本王过去吧,用过之后,本王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江抒下意识地问,“是去见贵妃娘娘吗?” 据她以往看书看剧总结出的经验来说,新娘在成婚后的第二天,大概要向婆婆敬媳妇茶。 朱常洵没料到她会想到她,身子不由一震,稍作沉吟,淡声道:“昨日她就已经回宫了。” “哦。”江抒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同时从这话里听出弦外之音,这所谓的地方,应该是在府内。 朱常洵望着附近妆台上晃动的烛光照耀下她那张一半明一半暗的清丽面容,沉默了片刻,又纠正道:“你如今已经进了王府,以后应当改称她为母妃。” “……嗯,知道了。”虽然自己早晚都要走,但在这里的时候,面上功夫还是要做的,江抒微微点头答应一声。 顿了顿,想到他还没有告诉自己要去的地方,又道:“那不知王爷是要带我去哪里呀?” “到了你就知道了,”朱常洵低声道了句,抬手伸向她,“走吧。” “好。”江抒淡淡一笑,却并未将手交给他,侧身越过他,径自向外面走去。 朱常洵伸出去的手不由一僵,许久,唇边再次划过一丝微不可查的自嘲,缓缓转身,抬脚跟了上去。 第847章 岂不是平白辜负了 先朱常洵一步走出房门,江抒才发现此时天色已经大亮,璀璨的阳光透过院中随风晃动的红灯红绫和已经半展开花苞的红梅树的缝隙打落在地上,留下一片颤动的阴影。 不过,这个时候,她却没有闲心欣赏这些,思量着朱常洵所说的要带她去的地方,以及带她去的用意,脚步都没停一下地继续向外走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装饰喜庆的偕聚园,沿着外面的曲折小道一路向前,穿过中院,到达位于前院的花厅附近的时候,却见一边的一条疏竹环绕的斜直小道上,遥遥地走来一橙一紫两色身影。 身穿深橙色交领及腰短袄、嫣红色百褶裙,外罩浅橙色白狐毛缘边斗篷的是贵为潞王之女的怀淑郡主朱轩娆。而那个一袭藕荷色对襟及腰短袄、鹅黄色绣襕马面裙,外罩丁香色斗篷的则是朱常洵那比他还小好几岁的小姨郑清圆。 看到来的不合时宜的二人,朱常洵的眉头不由一蹙,本能地想要避开,但才刚刚侧身,那边朱轩娆清脆的声音已然响起:“清圆,你看,常洵哥哥和三嫂——” 她此话一出,朱常洵心知是躲不过了,只好回过头去,与江抒一同止住脚步,等待她们走近。 相对于朱常洵的嫌弃,江抒对于朱轩娆和郑清圆的到来则是欢迎地很。 她正愁待会儿与朱常洵用早膳的时候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对他,如今多出她们两个,一切便都可以含糊过去,不用考虑了。 由于离得不是太远,不久之后,二人便就走到了近前。 江抒抬脚向前迎了两步,扯扯唇角道:“轩娆,清圆,你们怎么来了?” “自然是来看望你了,”郑清圆含笑回了句,目光落在她身后的朱常洵身上,“这个常洵也真是的,昨晚不让我们闹洞房也就算了,竟然连偕聚园的院门都命人守着不让进,害得我们连你揭掉盖头的样子都没能看上一眼。” “就是,就是,”她身旁的朱轩娆也是面带着不满,“人家不畏严寒千里迢迢地从卫辉赶回来,就是为了赶上你们的大婚,没想到想闹个洞房吧,却被拒之院门外,真是可悲可叹啊!” “所以,你们是一起来讨个说法的?”江抒不禁有些好笑。 “不错,我们就是来兴师问罪的。”郑清圆敛敛神色,故意端起一副严肃的态度。 “你们这罪问得可没有道理,”朱常洵眸光微动,向前两步,抬手揽住江抒的肩膀,薄唇轻启道,“这洞房花烛夜,若是放你们进去闹腾的话,大好的良宵岂不是平白辜负了?” “你胡说什么!”江抒听了只觉双颊一热,立即抬手推开他的手臂。 再说是为了她好,不能让人知道她昨日昏倒的事情,也不至于说得如此暧昧吧,这是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的,好不好! 她这举动,落在二人的眼里就是嗔怪了,朱轩娆的双眸不由眯了起来,扯扯郑清圆的衣袖,抬手指着江抒道:“清圆你看,三嫂她脸红了。” 第848章 可以不必再进宫了 “哪有,郡主你别胡说!”江抒只觉心头一紧,急忙开口否认。 “还不好意思了?好吧,那我就不说了,”朱轩娆爽朗一笑,随即想到什么,又道,“对了,你现在已经是名正言顺的三嫂了,不能再这么称呼我了,以后还是叫我轩娆吧。” “还有我,”旁边的郑清圆跟着抬手指了指她自己,“从今往后,你也不可再直呼我的名字了,我可是长辈,是你们的……” 这话未说完,一旁的朱常洵骤然变了脸色,目光冷冷划过她腰间悬挂的那块前段时间从他那里拿去的碧绿玉牌,沉声道:“本王看,你跟那宋案学功夫也学得差不多了,从今往后,可以不必再进宫了。” “不要啊,人家还没学好呢!”郑清圆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又触犯了他的禁忌,面上不由出现一抹懊悔之色,迅速抬手将那玉牌护住,“我知道我说错话了,大不了我以后再也不提这件事情了,还不行嘛!” 这块玉牌可是出入皇城、皇宫的凭证,若是被他拿回去,自己一个小女子以后还怎么进得了宫门! “下不为例——!”朱常洵那样说不过是在威胁她,并未真得想将玉牌收回,得到这样的承诺,淡声甩下句,抬手拉起江抒,转身走向不远处花厅的门。 “知道了,知道了——”郑清圆连声应着,偏头朝着身旁的朱轩娆眨眨眼睛,二人相视一笑,一同跟了上去。 而后,也不顾朱常洵不悦的目光,在江抒热情的招呼下,与他们一起踏进花厅,在内室的圆桌旁围坐开来。 不久之后,据说是由福王府掌勺大厨郭小余亲手所做的各式色香味俱佳的汤羹菜肴便被陆次端上了桌。 郭小余的手艺在整个京城都是出了名的,朱轩娆与郑清圆特地约好一大早过来,说是兴师问罪,其实多半是想借着这个由头来一饱口福,对此自然是满意地很。 一向不拘小节的郑清圆更是不顾什么客随主便的礼节,立即动了筷子。 然后,与身旁的朱轩娆一边互相夹菜,一边品尝,一边作出评价,还不时地提醒朱常洵哪道菜好吃,催促他为江抒也夹。 在两个人的陪同下,热热闹闹地用过早膳,从花厅出去后,江抒原以为朱常洵会如之前所说得那样,带她去那个所谓的地方,没想到一餐下来多数时间保持沉默的他竟然止住了脚步,侧头看向她,语调清淡地道:“既然轩娆和清圆是特意来看你的,你就好好陪陪她们,本王去马场练习弓箭了。” 江抒看他这副意兴阑珊的样子,以为他是因朱轩娆和郑清圆的搅扰心中不悦,忘了这件事,本想提醒一下,但张了张口,很快又想到,更有可能是那地方当着两个人的面不便去,遂缓缓点了点头:“好,王爷快去吧。” 朱常洵点头应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淡淡瞥了旁边的二人一眼,转身大步走向附近的一条花苞半绽的红梅树环绕下的曲折小道。 第849章 一定会说闲话的 “清圆,常洵哥哥以前不这样的,一定是因为他亲婚燕尔,想要和江抒独处,我们却不识眼色的来打扰,让他不高兴了,怎么办呢?”望着他迅速远去的背影,朱轩娆面上微微出现一抹担忧之色。 “管他呢,爱不高兴就不高兴好了,谁让他昨晚不让我们闹洞房呢!”郑清圆俏脸不以为意地一扬,偏头看向江抒道,“江抒,我听说今日鼓楼那边有杂耍表演,不如我们一起去看吧。” “我去不合适吧,”江抒略一沉吟,面露为难之色,“昨日才刚大婚,今日便出门,让人看到了,一定会说闲话的。” “三嫂说得是,还是别去了。”朱轩娆忙点头表示认同。 “那……我们就去后花园走走吧,”郑清圆稍作沉默,又道,“我听说啊,常洵数日前得到一块蜀地来的石雕,取名叫做‘太华千寻’,就安置在后花园临水的那座凉亭边,正好可以去看看。” “好啊,我也听说了,正打算去见识见识呢。”朱轩娆立即笑着拉起她和江抒的手,“清圆,三嫂,那我们就快走吧。” 由于福王府占地面积辽阔,三个人不急不缓地走离前院,穿过中院、后院,到达位于最后面的后花园的时候,已经是一盏茶的功夫以后了。 接下来,正准备直奔那旁边安置着“太华千寻”的凉亭,微微抬头间,却瞥见几丈远处的一棵系着红绸的脱了叶子的大柳树下,背对着她们站着一个淡青色身影。 “咦?那不是常洵哥哥么?他不是去了马场练习弓箭了嘛,怎么会在这里?”仔细看了一阵,朱轩娆面露疑惑之色。 “过去一问,不就知道了。”郑清圆眸光微动,先行加快了前行的脚步。 直到三人走到距他不到一丈远的位置,那淡青色身影方才察觉到了有人靠近,缓缓转过身来。 待看到来人是她们时,眼中微微划过一丝意外,随后缓步迎了上来,淡淡一笑,如沐春风:“王妃、轩娆、清圆,你们过来了。” 江抒轻轻点点头,看着他走到近前,止住脚步,轻声道:“轩娆和清圆想来后花园看看,就一起来了。” 只是,这样说着,心中却有些不解,这朱常洵走得时候脸色不是很难看嘛,怎么这么快就调整成了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 她侧头向着不远处的大柳树望了一眼,难道这树上有她前世在童话里看到的可以接受人的烦恼的树洞? 疑惑之际,目光不经意划过他身上的淡青色白狐毛缘边斗篷,面上神情不由一敛。 她记得,之前看到他披着的时候,上面的银线绣成的簇团花纹不是在左边的嘛,怎么突然在右边了? 难道……是自己记错了? “原来是这样。”对方不知她心中的思量,淡淡冲她扯扯唇角。 “对了,常洵哥哥,你不是要去马场练习弓箭么?怎么来了这里?”朱轩娆向前两步,有些好奇地问道。 “呃……”对方闻言一愣,略一迟疑道,“本来是去了的,但走到一半,突然很想要到后花园来瞧上一眼,这不瞧完了,正准备过去呢。那个……你们好好玩,我……不,本王就先走了。” 语毕,不等她再多说什么,大步走向不远处的一条曲折小道,向着位于王府西边的马场的方向走去。 第850章 少不了磕磕碰碰 “常洵哥哥他这是怎么了,奇奇怪怪的,说变脸就变脸,感觉都不像他了。”目送着他走远,朱轩娆眉头忍不住轻微一蹙。 “他这个人,一向莫名其妙,别理他了,还是去看那‘太华千寻’吧。”旁边郑清圆满不在乎地道了句,抬脚继续向前走去。 江抒与朱轩娆对看一眼,虽然二人都对于朱常洵的变化感到费解,但同时也没怎么放在心上,稍作停留,并行跟了上去。 看过那块雕刻着重峦峻峰的巧夺天工的石雕“太华千寻”,又在后花园中随意游逛了一番,不知不觉,便就到了晌午时分。 朱轩娆与郑清圆本是打算告辞的,江抒却觉得这个时候让她们走不合适,于是又留两人在自己的偕聚园用过午饭,才送她们离开。 返回的路上,途经中院的覆盖着积雪的檐角飞勾的八角凉亭时,竟意外地发现,一袭湖蓝色织绣圆领袍,外罩墨蓝色灰狐毛缘边斗篷的朱常浩正手扶着亭柱侧对着她过来的方向立于凉亭之中。 听闻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朱常浩缓缓转过头,待看到来人是她,立即快步走下亭台高出平地的几级台阶迎了上来,有礼地朝着她一抬手:“三嫂——” “瑞王殿下——”江抒微微止住脚步,为了不失礼节,随之抬手还他一礼。 “三嫂还是别这么叫我了,怪见外的,”朱常浩眸光微眯,扯扯唇角道,“以后就叫我常浩吧。” “这……也好。”江抒略一沉吟,觉得以自己现在的身份,再那样称呼他确实有些不合适,微微点了点头。 顿了顿,想到什么,又道:“对了,你是来找朱……来找王爷的吧?他在马场,说是去练习弓箭了。” “没有,我刚从那里过来,”朱常浩轻轻摆摆手,“听周管家说,他半个时辰前被父皇宣进宫里去了。” “可知道所为何事?”江抒稍作沉默,有些好奇地问道。 这大婚的第二天,便要宣人进宫,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也不是太清楚,”朱常浩想了想道,“应该是与辽东边情有关,那建州女真总是不时的侵扰我大明边境,父皇大概叫他进宫去商议御敌之策了。” “那……严不严重啊?”江抒随即又道。 “边境上,因为疆域问题,少不了磕磕碰碰,放心吧,没什么大事的。”朱常浩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那就好,”江抒本就是随口一问,听他这么说,也便不再就此多说什么,转移话题道,“对了,你来的路上,有没有听到什么流言?” “流言?”朱常洵低声重复一遍这两个字,眼眸一眯,“有啊,满大街的人都在讨论昨日你与三哥大婚的事情。” “还有呢?” “还有?”朱常浩有些疑惑,“你与三哥的婚事那么隆重,还有什么能敌得过这件事情的风头?” “你再好好想想。”江抒不甘心地继续道。 之前叶溪摇不是说,那个去年丁未科的新状元、现任翰林院修撰的黄士俊拿捏到了她意图毁掉于靖容清白的把柄,并以此为要挟,让她阻止自己嫁进福王府吗?如今自己违他所愿的嫁进来了,他难道不会教训办事不力的她一下,将她所做的事情公之于众? 第851章 也能找回一些平衡 “这……真得没有了。”朱常浩看她一副迫切的样子,依她所言地仔细想了想,而后郑重地摇摇头。 “哦。”江抒淡淡答应了声,面上不禁出现一抹失望之色。 看来,那个黄士俊是真得没将那件事情说出去,否则,那么大的事情,不可能没有一点儿动静。 她本来还想着自己这次没能走成,不得已嫁进福王府,能看到那个多次害她的叶溪摇身败名裂,也能找回一些平衡,没想到那个黄士俊临了竟然手软了,就这么平白放过了她。 “三嫂,你怎么了?”见她听了自己的话后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朱常浩有些担忧地问道。 “没什么,”心中所想不能让他知道,江抒轻轻摆摆手,“就是想听听外面有什么新鲜事,没有就算了。” “三嫂想听新鲜事还不容易,以后有空我常来,说给三嫂听便是了。”朱常浩立即讨好地冲着她眨眨眼睛。 “……”江抒看他这副讨巧卖乖的样子,表情微微一僵,不过旋即又想到在福王府的这些日子里,多拉拢个人也是好事,遂又点点头,“好啊……” “那个……三嫂,”见自己的套近乎管用,朱常浩心头不由一喜,略一迟疑,试探地开口,“你家六姑娘她……” “六妹对你的印象可不太好,”对上他犹犹豫豫的目光,江抒接过话来道,“她本来就对你有些看法,你现在又和照表姐牵牵扯扯,纠缠不清……” “我和君姑娘没有什么的,”朱常浩连忙摆手澄清,“那丫头一直对我不冷不热,我就是想气气她,想看她会不会为我吃醋,才找君姑娘帮忙的。” “就算她生气了、吃醋了又能怎么样?”江抒眉头忍不住一蹙,“你不觉得这样会让她对你敬而远之么?” “难道我请君姑娘帮忙,千辛万苦的演戏,竟然适得其反了?”朱常浩俊脸顿时垮了下来。 “大概是这样。”想想提到他时叶池挽那副极为不屑样子,江抒轻轻点点头。 “那该怎么办呢?”朱常浩忙问道。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江抒缓缓摇摇头,顿了顿,眼眸一眯道,“不过,昨日离家前,六妹让我三朝回门的时候,带她来王府住上一段时间,我还没想好怎样跟王爷说呢。” “三哥那里,我去说呀——!”朱常浩闻言眼前顿时一亮,“三嫂,你可一定要带她来!” “这……我尽力吧。”江抒稍作沉吟,淡淡扯扯唇角。 “谢谢三嫂!”朱常浩立即抬手向她表示感激。 “先别谢的太早,”江抒忙摆摆手,“我还不知道能不能做到呢,家中祖母也许会反对。” “若是三哥跟老夫人说,怕三嫂闲来无聊,想让她来陪陪三嫂,这样她就应该没有理由反对了吧?”朱常浩凝眸想了想道。 “……也许吧。”看他这副期待的样子,江抒无语地点点头。 “那就好,”朱常浩终于松了口气,越过她向前走去,“三嫂,我先走了。” “你不等你三哥回来么?”江抒转过身去道。 “不等了,我去宫门口迎他,让他到时候一定不要忘了把小池挽接过来。”朱常浩回头道了句,大步向着她过来的方向走去。 江抒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有些好笑地摇摇头,待他走远,回身走向自己所住的那位于王府后院的偕聚园。 第852章 竟然还会说出这种话来 朱常洵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戌时以后了。 彼时,江抒已经用过晚饭,洗漱完毕,正斜倚在床头翻阅一册从房内找出来的书卷。听屏浅说了,也没怎么理会,只吩咐她先下去,无事不要前来打扰自己。 不知又过了多久,正看得专注之际,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她清脆稚嫩的声音:“王爷,您来了,奴婢拜见王爷。” “王妃睡下了吗?”朱常洵刻意压低的清朗柔润的声音继而响起。 江抒闻听心头不由一紧,这个时候,他怎么又过来了? 正期盼着屏浅说睡下了,那样他也许就会走了,但偏偏事与愿违的,那丫头竟然怯生生地道出一句:“还没有。” 紧接着,江抒便听到房门被从外面轻轻推开,然后一袭纯白色厚缎直身,外罩淡青色白狐毛缘边斗篷,和早上衣着无异的朱常洵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位于外面的屏浅,则立即识意地上前将房门拉上,悄悄退下。 事到如今,再不想见到他,也必须得面对了,江抒强忍着心中的不情愿,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迎了上来,面上同时挂上一抹违心的笑容:“王爷来了,怎么这么晚才回府?” “怎么?几个时辰不见,想本王了?”朱常洵绕过屏风走进内室,淡淡挑了挑眉。 “……”对上他闪动的烛光下漆黑如墨的双眸,江抒面上笑容不由一僵。 她到底哪里表现出这一点了? 顿了顿,讪笑两声道:“我是想说,王爷这么晚才回来,一定有些乏了,就不必再过来看我了。” “过来看你?”朱常洵眸光微动,“王妃似乎忘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江抒下意识地问道。 朱常洵凝眸望着她,薄唇轻启道:“昨日才刚大婚,这是本王的新房。” “王爷的意思是……你要住在这里?”江抒闻言眉头顿时一拧。 她本以为这过了新婚之夜,他就应该回他的住处了,没想到竟然会…… “不然呢?”朱常洵淡淡一笑,向前靠近两步。 “可是……这里……”江抒转头向着里面望了望,眉头拧得更紧。 这房内的床虽然不小,但却只有这一张,他要留下的话,那岂不是…… 朱常洵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淡淡扯扯唇角:“这里红被红绸仍在,红灯红烛尚燃,王妃的身子也已经无碍了,正好可以把昨日错过的洞房花烛补回来。” “什么?!”江抒没料到他提出这件事情,面色顿时大变,“王爷不是在开玩笑吧?” “王妃觉得,本王像是在开玩笑吗?”看出了她的抵触,朱常洵继续向前逼近两步,神色微敛道。 江抒看他一副郑重的样子,明白他是认真的,脸色更加难看:“那日学完礼仪出宫的时候,我说得的那些话,我以为王爷听明白了,没想到王爷竟然还会说出这种话来。” “你就这么不愿意做本王的女人?”想到当日她在马车里的所说所言,朱常洵面色陡然一沉。 第853章 一定要走得清清白白 “王爷不是早就知道了么,何必多此一问!”江抒望着他沉郁的脸色,答得毫不畏惧。 “知道又能如何,”被她的冷漠刺痛,朱常洵冷冷一笑,“你既然嫁给了本王,给本王侍寝就是你的本分!” 道完,走上前去,不由分说将她抱住。 “放开,放开,朱常洵,你放开……”江抒身子不由一震,迅速挣扎着去推他。 然而,她一个小女子,哪里敌得过他的力气,不但没有挣脱,还被他拖着向里走了好几步。 眼看着就要到那铺着大红喜被的床边,江抒知道再不阻止就来不及了,心念一动,迅速抬起脚来照着身后他的脚用力地踩下去。 骤然的疼痛让朱常洵的力道一时小了几分,她便趁机挣开他的束缚,将他推倒在后面的床上,自己则迅速后退几步,在屏风旁站定,重重喘着气,怒目瞪着他道:“福王殿下!这样有意思吗?!” “你现在已经是本王的王妃了,别忘了你的身份!”朱常洵立即站起身来,隔着几步距离冷冷地盯着她。 “这个身份,我从来不想要,你早就知道的!”江抒冷哼一声道。 “既然进了我福王府的门,由不得你想不想!”朱常洵冷声甩下句,再次向她靠近。 江抒心中顿时一紧,见他就要走到自己的面前,顾不得多想,迅速拔下头上的挑心簪举向他:“王爷,我希望你不要勉强我,不然,我不介意鱼死网破!” 这话说完,见他果然止住脚步,才终于松了口气,顿了顿,微敛神色道:“王爷若是不再强求我,我愿意试着说服我爹站在王爷的一边,这样无论是对王爷,还是对我,都是有利无害的。王爷是聪明人,应该知道,互利共赢比两败俱伤要好。” “本王说过,叶向高的立场,本王不在乎!”望着她手中正对着自己的金质簪子的尖端,朱常洵咬牙强调。 “真若不在乎,王爷为何还要娶我?!”对于这种回答,江抒早已不再相信。 “……”看着她那质疑的神情,朱常洵心中陡然生起一阵悲凉,但为了掩饰这一卑微的情绪,努力挤出一抹冷笑,“好,好,叶江抒,你很好。” “所以,王爷是同意了,是吗?”江抒紧着问道。 “若是本王今日出了这道门,你确定不后悔?”朱常洵并未回答,侧头向着外面房门的方向扫了一眼,淡声反问。 “当然,”江抒回得毫不迟疑,“王爷慢走,不送。” 对上她决然的目光,朱常洵没再多说什么,甩甩衣袖,如她所愿地向外面走去。 江抒站于原地,听着房门被拉开,又被重重地摔上,然后脚步声远离,不禁为自己的大胆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过,自己终究是赌对了的,那个朱常洵虽然嘴上不承认,但到底还是看中自己那名义上的父亲叶向高的立场的,不然也不会自己才一开出条件,就那么快同意。 至于自己这样闹了一场,得罪了他,虽然以后日子也许不太好过,但无论如何,也比委身于他好。 她是早晚都要离开的,就一定要走得清清白白。 第854章 怎么会在这里 由于之前所发生的事情,江抒心中不再平静,无法再继续翻看书卷,便灭了房内所有的灯烛,解下身上的斗篷上了床。 只不过,因为脑中不停有那些画面的萦绕,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直到外面响起子时的更声,才觉得实在困倦的厉害,抱着棉被沉沉地睡去。 次日早上,江抒是被一阵诱人的甜香缭醒的,缓缓睁开惺忪的睡眼,支着睡得有些酸软的身子坐起身来,便看到阳光透过妆台前半开着的茜纱花窗打进来,在床前挂起的垂帘上投下一片晃动的光影。 “王妃,您醒了。”听闻里面的动静,一个身着青绿色白兔毛缘边交领及腰夹棉短袄、鹅黄色百褶裙的圆脸少女端着盛有半盆温水的铜盆向里面走来。 “你是……”看着她绕过屏风走进内室,江抒眉头很轻微地一蹙。 “王妃不认得奴婢了?”那少女将手中的铜盆放在附近的面盆架上,偏头冲她一笑,“奴婢是云茯苓呀,奴婢的名字,还是王妃赐的呢!” “原来是——”经她这么一提醒,江抒顿时想到半年前被郑清圆拉来王府的那次,为府中的几个侍女取名的事,略一沉吟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周管家让奴婢来伺候王妃的,”云茯苓乖巧地笑道,“不仅奴婢,金樱子、绿萼梅、木蝴蝶三位姐姐都来了呢!” “哦。”江抒淡淡应了一声,心下不禁有些奇怪。自己昨日不是得罪了朱常洵嘛,府上怎么还会派人过来伺候自己? 是因为那个朱常洵大度,不因那件事情为难自己,还是说,这几个侍女的到来根本就是他的别有居心? “王妃要起来吗?奴婢为王妃更衣吧。”在她沉吟之际,云茯苓清脆的声音复又响起。 江抒此时已经清醒过来,无意继续睡下去,缓缓点点头,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随口问道:“屏浅呢?我怎么没看见她?” “今日是腊八节,屏浅姐姐和金樱子姐姐、绿萼梅姐姐、木蝴蝶姐姐她们在小厨房为王妃熬腊八粥呢!”云茯苓盈盈一笑,走到屏风旁的矮几边,拿起放在上面暗红漆盘里的雪白中单。 江抒听她此说,不由想到自己所闻到的那诱人甜香,神情微敛,穿上放在床边的淡青色缎面绣鞋,起身向外走了两步,面对着她抬起双臂。 在云茯苓的侍候下,穿衣梳洗好,走出房门,前去熬粥的几人已经将腊八粥熬好了,正由屏浅用青花瓷汤盆端着,向着这边走来。 她的身后,并排跟着三个模样俊俏年龄近似的女子,与云茯苓同样打扮,便是她口中的金樱子、绿萼梅、木蝴蝶。因为当初只有一面之缘,江抒并不能分清她们。 “小姐起来了。”走到近前,屏浅微微止住脚步,淡笑着开口道。 “屏浅姐姐,你不能再唤王妃为小姐了,该叫她王妃才是。”不等江抒应声,位于她身后的云茯苓忙开口提醒。 “哦,对,瞧我,竟然忘了改口。”屏浅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向着江抒举了举手中的汤盆,“王妃,奴婢们已经将腊八粥熬好了。” “好,端进来吧。”江抒轻轻应了声,回身走回房内。 第855章 凡事要听从她的安排 在房屋外室的黄花梨木圆桌旁坐下,看着屏浅领着几人走进房门,将那汤盆放在桌上,自动与跟同自己进来的云茯苓一起站在自己的身侧,江抒抬头看向对面站于门内的另外三人。 “奴婢金樱子(绿萼梅、木蝴蝶)见过王妃。”三人忙向前几步,一同朝着江抒屈了屈身子。 “不必多礼。”江抒缓缓冲着她们摆摆手,同时通过她们的话知道了其中长得最漂亮的是金樱子,举止端庄的是绿萼梅,看起来有些胆怯的是木蝴蝶。 顿了顿,她道:“我听说,是周管家让你们过来的。” 三人一齐点点头,位于中间的金樱子柔声道:“是的,王妃,周管家说奴婢四人得王妃赐名,与王妃有缘,便把奴婢们调到偕聚园来伺候王妃了。” “那你们可情愿留在我这里?”江抒看了三人一阵,又将目光移向一侧的云茯苓。 “奴婢们愿意,奴婢们必会忠心耿耿地伺候王妃的。”金樱子忙再次开口。 “好,”江抒虽然心里明白她们即便有忠心也是忠心的福王府,忠心的朱常洵,对于这话是一个字也不信,但还是笑着点点头,“那你们就留下来吧。屏浅跟了我多年,以后她就是你们的姐姐,凡事要听从她的安排。” “是。”四人对此并未有任何异议,恭敬地齐声答应道。 “好了,我还有些事情要向屏浅交代,你们都先退下吧。”该说的已经说完,江抒向着她们摆摆手。 “是。”四人再次齐齐答应一声,屈身后退几步,转身向着外面走去。 目送着她们走远,屏浅稍作沉默,回过头来看向江抒:“不知王妃有何要吩咐奴婢的?” “不当着她们的面,不必这么叫我。”望着外面院中洒满阳光的青砖地面上随风颤动的红梅树影,江抒微微敛敛神色道。 “是,”屏浅恭敬地答应一声,顿了顿,再次问出之前的问题,“小姐有何要吩咐奴婢的?” 江抒转头看向她,淡声道:“你明知道我并不想嫁进来,昨晚朱常洵来得时候,为何不告诉他我已睡下了?” “这……奴婢……”屏浅略一迟疑,轻轻咬了咬下唇道,“小姐已经进了王府,成了王爷的王妃,这点是无法改变了,而在这深宅大院中,只有与王爷感情好了,才能得到府中下人的尊重,以后的日子才能好过,奴婢就是希望小姐能够好好的。” “算了,”心知这丫头确实是为了自己好,江抒心中微微一软,轻轻摆摆手道,“你放他进来虽然给我带来了一时的困扰,但也解决了以后的麻烦,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小姐这话是何意?”屏浅有些不解,“还有,王爷为何来了又走了?” 昨晚因为怕打扰到二人,待朱常洵进了房间后,她关上房门,便远远地走开了,并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在不久后,隔着沉沉的夜色,遥遥地看到朱常洵迅速离开的身影。 第856章 可谓是一片苦心 “这个你就别管了,总之,我已经和他说清楚了,从今往后,他再也不会过来了。”江抒再次敛敛神色,面色平静地道。 “这怎么可以!”屏浅心头不由一紧,“这要是传出去,外面的人一定会认为小姐失宠了。” “愿意怎样认为就怎样认为,随他们去吧,”江抒不以为意地摆摆手,顿了顿道,“对了,云茯苓、金樱子她们是王府中的人,不可信赖,以后要多提防着她们些。” “是,”屏浅轻轻点点头,稍作沉吟道,“那不知小姐是与王爷怎么说清楚的,是好言商量的,还是闹了不愉快?” “这重要吗?”江抒轻声反问。 “重要,”屏浅抬头对上她的眼眸道,“明日就是三朝回门的日子了,小姐需要王爷陪同前去。” “……”江抒表情不由一僵,昨晚的那种情况,应该实在算不上愉悦吧? 沉默片刻,她试探地道:“那他不去会怎样?” “这……”屏浅略一迟疑,面露担忧之色,“倘若如此的话,想必不出后日,整个京城都会知道小姐不得王爷喜欢了。” “那我可不可以称病不回去?”江抒想了想问。 虽然嫁给朱常洵这件事情,她是满心的不情愿,根本不在乎他喜不喜欢自己,但也不想成为大街小巷茶余饭后的谈资。 “大婚才三日,小姐便病倒的话,是为不吉,若是传出去,同样会对小姐的名声有损的,”屏浅轻轻叹息一声道,“大婚那天,王爷对外封锁小姐昏倒的事情,便是为了防止这个。他对小姐,可谓是一片苦心。” “你的意思是,我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江抒听她又扯到这个,脸色不由一变。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屏浅忙摆摆手,“奴婢就是觉得王爷对小姐那么好,小姐不如就……” “你以为他是真得对我好?”江抒忍不住嗤笑一声,“他那不过是看中我相府千金的身份,想要通过这样让爹站在他的那边罢了。若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儿,他才不会把我看在眼里。” “小姐是不是误会了,奴婢看王爷不像是那种人。” “是不是也不会写在脸上,”江抒眉头一蹙道,“你知道他昨晚是怎样答应不再来的么?就是因为我向他承诺了,只要他不勉强我,我就去说服爹站在他的那边。” “……”听她此言,屏浅一时间无法再辩驳。 在她眼里,是看到福王对自家小姐满满的好,好像自家小姐不领情一样,但若说这好是因为他喜欢小姐,还是看中了小姐内阁首辅之女的身份,这一点,她无法辨得出。 “你说该怎么办呢?独自去的话会惹人非议,不去的话也会有损名声,这不是进退两难么?”看着她不说话,江抒稍作沉默,又道。 屏浅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说得是三朝回门的事情,略一沉吟道:“小姐还是去找王爷吧,向他说句好话。无论如何,也要让这件事情顺利过去。” 第857章 不是把尊严踩在地上嘛 “你的意思是,让我去求他?”想到自己昨晚所说得那些话,江抒眉头忍不住再次一蹙。 那话都说出来了,若是再去向他低头的话,那不是把尊严踩在地上嘛! “也不算是求,”屏浅缓缓摆摆手道,“只要小姐去说声软话,别让他太难堪了,王爷会顾全大局的。” “那他现在在哪里?”江抒垂眸沉默了一阵,淡声问道。 “好像是在马场,”屏浅想了想道,“一个时辰前周管家送金樱子她们过来的时候,好像提到了王爷在马场练箭。” “一个时辰前?”江抒表情不由一僵,“那他现在还能在吗?” “不然奴婢先过去看看?”屏浅提议道。 “还是一起去吧。”江抒轻轻咬了咬下唇,淡声甩下句,起身向外面走去。 “小姐不喝腊八粥了么?”屏浅忙向前追了两步。 “回来再说吧。”江抒头也没回,抬脚跨过门槛。 “是。”屏浅恭敬地答应一声,快步跟了上去,并在院中叫上云茯苓,让她给带路。 主仆三人出了偕聚园,沿着外面脱了叶子的花木环绕下的曲折小道,绕过几座造型别致的庭院,走到位于王府西边的马场门口的时候,已经是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以后了。 江抒先行一步踏过宽大的没有门板的圆弧门洞走进去,便看到一袭纯白直身的朱常洵肩背箭筒手握弓箭骑在红马之上,正斜身拉紧弓弦对着数丈远处的箭靶。 身着黑色侍卫装的怯羽则低垂着双手站在马场北边的边沿处。 在他的身后,由栏壁外面伸进来的脱了叶子的大树的疏落枝稍下,置着一架铁质兵器架,上面摆放着刀、枪、剑、戟、鞭、锏、锤、抓等各式兵器。金属的利刃映着太阳璀璨的光辉,散发出冰冷绚丽的光芒。 只听“嗖”地一声,朱常洵弓上的白羽箭已然飞出,划破长空,直直射向那几丈远处的箭靶。然后又是“铮”地一声,箭头直插箭靶之中,不偏不倚,正中红心。 不等那箭身停止颤动,怯羽便大步向骑在马上的朱常洵走去,本想对自家主子箭术的精湛称赞一番,不经意偏头间,突然看到不远处门口位置的江抒和她身后的屏浅、云茯苓,面上不由出现一抹意外:“王妃,您来了。” 朱常洵闻听,倏然转身,但见江抒一袭浅绿色交领及腰短袄,深绿色绣襕马面裙,外罩鹅黄色白狐毛缘边斗篷,正凝眸望着自己这边。 明媚的阳光打在她的脸上,将那张清丽的面容衬得格外生动动人。 朱常洵不觉心头一动,不过很快想到她昨晚所说得那些话,又将这一心绪生生压下,调转马头,驱马走了过去,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她,不冷不热地道:“你怎么来了?” “我……”早就知道自己这次过来不会得到他的好脸色,江抒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也就没有觉得太过尴尬,略一迟疑道:“有件事情,我想跟王爷商议一下。” 第858章 没有道理理解不了 “跟本王商议?”朱常洵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也不问是什么事情,淡淡道,“王妃似乎忘了本王昨晚所说得话。” 他说得话? 江抒稍作思索,顿时想到那句“若是本王今日出了这道门,你确定不后悔”。原来他那样说,并不是单单的威胁,而是在这里等着自己。 不过,这事若是挑明了,自己这趟就算是白来了,明日的处境也将艰难,江抒心念一动,佯作不解道:“王爷说了什么话?” 她就不信,当着屏浅、云茯苓和怯羽的面,他还能将那话再重复一遍。 朱常洵哪里看不出她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只不过,却如她所愿地没有提醒,握着长弓,利落地翻身下马,走到她的面前道:“算了,说吧,有何事要与本王商议?” “嗯,”江抒虽然知道他是明知故问,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顿了顿,抬头对上他的眼眸,“明日就是大婚后的第三日了,是回门的日子,不知王爷是否……” “王妃放心好了,回门的礼品王爷昨日便已经吩咐周管家去准备了,一定会令王妃满意的。”不等朱常洵开口,刚刚走到近前的怯羽立即献宝似的道。 王妃嫁进来,以后就是自己的主子了,讨好一下还是很有必要的。 朱常洵听了,脸色不由得一变,立即转头,冷冷地看向他。 怯羽虽不明白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但对上他冷凝的目光,还是不由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言。 江抒特地跑这一趟,所说的自然不是礼品的事情,观看完主仆二人这番眼神互动,略一沉默,将目光移向对面的朱常洵:“其实,我是想问,王爷明日是否有空,能否陪我一同回去。” 等了等,不见他应声,立即又语带提醒地道:“王爷若是陪我回去了,我爹他便知道王爷对我很好,这样才有可能……” 说到这里,她故意顿住,昨晚已经说得够明白了,他是个聪明人,没有道理理解不了。 “王妃想得真是周到,”像是被她这话所吸引,朱常洵冷凝的脸色微微缓和了几分,定定地望着她,不咸不淡地道,“能够娶到王妃这样思虑周全的贤妻,真是本王的福气。” “……”听出他话里讽刺意味,江抒表情再次一僵,沉吟片刻,顺着他的话道,“能够嫁给王爷这样通情达理的夫君,也是我的福气。” 她刻意把“通情达理”四个字咬得极重,倘若他再有所为难的话,便是不通情理。 “看来,王妃是身在福中自知福的人。”朱常洵有意忽略掉她这话里的暗含,抬脚上前,向她逼近两步。 距离的拉近,让两个人的身高差立时变得鲜明起来,江抒知道他是在暗讽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脸色微变,仰头看着他,咬牙道:“所以,王爷是同意明日陪我回门了,是吗?” “大婚三朝陪王妃回门,这是应尽的礼数,王妃看本王像是那种不识礼的人吗?”朱常洵淡声反问。 江抒闻听脸色不由微变,这话是什么意思?敢情无论如何他都会陪自己回去,自己来找他倒是多此一举了? 也是了,倘若明日只有自己一个人回去的话,自己是会惹人非议,但他朱常洵也不会显得太过好看。 自己早前怎么就没想到! 许久,她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长弓,又看了一眼他肩上的箭筒,轻声开口:“王爷当然不是,多谢王爷成全,我就不打扰王爷练箭了,先行回去了。” “去吧。”朱常洵也不挽留,缓缓摆摆手。 而后,看着她转身,领着屏浅和云茯苓向外面走去,漆黑的眸底划过一丝莫测的情绪:叶江抒,你不让本王勉强你,那本王就让你心甘情愿。来日方长…… 第859章 应该给你时间 因为回门不能耽搁,翌日天刚刚亮,江抒便早早地起来了。 穿戴整齐,简单地用过早饭,带着屏浅走出王府大门,冰封了的什刹海前的海畔,福王府那辆低调奢华的蓝顶子马车早已经在门口等候。 车头是面西的,在马车的后面,列着几只系有大红花的盛装着礼品的暗红漆大木箱子,每只的两侧分别站着两个用作抬箱的福王府家仆。 看到主仆二人出来,站于车前的怯羽立即向前迎了几步,朝着江抒一抱拳道:“王妃来了,王爷已经等候多时,王妃快请上车吧。” 江抒点头答应一声,带着屏浅走过去,在她的搀扶下,掀开车帘踏入车厢。 这一进去,却有些意外地发现,朱常洵竟然主动坐了相对窄小的软凳的一边,将对面的软塌留给了自己,遂忍不住转头看向他。 “坐吧。”朱常洵面上并未有过多的表情,朝着对面的软塌瞥了一眼,淡声开口。 “嗯。”江抒略一迟疑,微微点了点头,走过去小心地坐了下来。 待到她在车内坐好之后,怯羽返回车旁,利落地窜身上车,然后招呼屏浅也上来,与她一左一右坐在车前,挥动马缰,驾车前行。 后面的家仆则抬起装着礼品的大木箱子,不急不缓地跟上。 由于福王府与什刹海前海之间的宽阔青石道并不算太长,一路西行,不久之后便就走了过去,进入与之相接的定府大街。 厚重的车帘遮挡下的暗淡车厢之内,江抒望着对面自打马车开始前行便倚在身后的车壁上闭目养神的朱常洵,稍作沉默,迟疑地开口:“王爷……” 朱常洵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她,并未应声,等着她把话说下去。 “那个……”对上他漆黑如墨的双眸,江抒略一沉吟道,“那晚是我说话有些重了,还请王爷能够见谅。” 昨日从马场回去后,她仔细想了想,觉得在达成自己保全清白的目的的同时,还是与他和睦相处比较好一些,以后再遇到这类需要有求于他的事情时,也不至于如此犯难。 “其实本王也有不是,”朱常洵神情微敛,摆摆手道,“你与本王说起来也就有过数面之缘,并不相熟,一时接受不了本王也情有可原,本王应该给你时间。” “……”没料到他会将自己排斥他的原因理解成这个,江抒眉头不由得一蹙。 不过旋即又想到,这所谓的时间是没有期限的,这样也许是好事,至少以后的日子就会好过一些,遂表示认同地点点头。 两人意见达成一致,便算是和解了,江抒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不再多说什么,侧身掀开身后的车窗帘向外面看去。 虽然福王府所在的日忠坊距离相府所在的小时雍坊并不是太远,冬日天寒街上的百姓也不是太多,一行可以顺畅通行,但为了与后面的礼品保持行程一致,马车走得有些缓慢。如此到达相府门口的时候,太阳已经微微南斜。 待到怯羽将马车停好,江抒与朱常洵先后从车上下来,便看到自己那名义上的父亲叶向高已经带领着全家人在门外等候。 第860章 还真是装得像模像样 看着二人下了马车,叶向高立即领着众人迎了上来,恭敬地朝着二人一抬手:“王爷、王妃一路辛苦,臣携家眷见恭迎王爷、王妃。” 朱常洵缓缓冲他摆摆手:“岳父大人客气了,不必多礼。” “爹,快起来,”江抒随即上前去扶他,然后看向后面的众人,“祖母、娘、三娘、四娘、大哥、奉之哥、照表姐、五妹、六妹,你们也快起来。” “谢王爷、王妃,”叶向高依礼道了句,侧身向着二人做个请的姿势,“王爷,王妃,里面请。” 他此言一落,身后的众人立即向着两边移了移,分立两旁,为二人让出一条通道。 “好。”朱常洵向着前面不远处敞开着的府门望了一眼,轻轻点点头,也不管江抒情不情愿,牵起她的手向前走去,先行一步踏进叶府大门。 叶向高看着夫妻两人这副和谐的样子,满意地捋了捋胡须,带领着一众家人后一步跟上。 其中叶成宣故意落后几步,等到陪同江抒前来的屏浅走上前来,与她对看一眼,并行隔着几步距离随了上去。 怯羽则留下来,指挥那些家仆将成箱的礼品抬进去,然后在老管家叶鸿的指引下,将马车停好,方才动身去追。 一行浩浩荡荡地到达相府前院的大堂慎德堂,互相见过礼,相让着分宾主坐好之后,位于主位上的叶向高端起身旁黄花梨木高束腰马蹄足条桌上的青花瓷茶盏,向着与他隔着那条桌而坐的客位上的朱常洵举了举:“抒儿以后的幸福,就拜托王爷了。” 朱常洵知道他是担心因为他立场的问题,自己再薄待他的女儿,偏头向着坐于自己另一边的江抒看了一眼,回过身来郑重地朝他抬抬手:“岳父大人请放心,本王既然娶了她,无论将来如何,都会好好待她的。” “王爷能这样说,臣也就放心了,”叶向高本来就对朱常洵的为人十分认可,得到这样的保证,更加松了口气,隔着他看向江抒道,“四丫头,以后也要好好侍奉王爷,明白吗?” “……是。”江抒虽然对于这话不以为然,不过这种情况下,也不好开口反驳,遂落落大方地点点头。 朱常洵再次侧头,看她一副听话懂事的样子,唇角忍不住扬了扬,这个叶江抒,装乖巧还真是装得像模像样。 不过,这也不是第一次见到她伪装了,倒也不觉得太过惊讶。 “爹,这些话在四姐和王爷姐夫大婚前,祖母和母亲便已经交代过四姐了,您不用再说了。”站于三夫人陆云庄身后的叶池挽立即开口道。 而后将目光移向江抒,冲着她眨眨眼睛,向着老夫人那边侧了侧头:“四姐,你说是不是?” 江抒看她这个表现,自然知道她是在提醒自己向老夫人去提走得时候带她去福王府的事。 只不过,因为这几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前晚又闹成了那样,也没有机会去跟朱常洵商议。 顿了顿,她讪笑着回答她口中所问:“虽然如此,但爹也是为了我好。” 然后,装作没看出她的暗示。 第861章 到底是有多人生地不熟 由于福王府消息的封锁,叶池挽自然不知道她这几天的经历,也不明白她的苦衷,继续向她使眼色。 一番挤眉弄眼下来,见江抒并不予以理会,不禁有些急了,眉头一蹙,转头看向侧对面的老夫人,破釜沉舟地道:“祖母,四姐刚嫁到福王府,人生地不熟的,一定十分孤单,不如让挽儿今日跟她回去,陪上她一段时间吧。 “……”听着她这番似是为自己着想的话,江抒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福王府与相府只隔着几条街,连京城的内城都没出,她到底是有多人生地不熟。 老夫人听闻此言,脸色则是立时一变:“胡闹!你四姐与王爷新婚燕尔,你去添什么乱!” “人家没有嘛,人家就是想多陪陪四姐。”叶池挽一脸委屈地道了句,继而朝江抒投去一抹幽怨的目光,“四姐,你说句话嘛。” “我……”此情此景,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江抒不禁面露为难之色。 正犹豫着该怎样开口,却见身旁的朱常洵向着老夫人抬了抬手,淡淡一笑道:“老夫人多虑了,本王职务在身,时常不在府中,六姑娘去了,正好可以给王妃做个伴儿。” 江抒没料到他会主动应下这件事,不禁一愣,顿了顿,方才想到前日提到叶池挽想到王府去住的事情时,朱常浩所说得朱常洵那边他去说的话。 叶池挽听了则是一脸的惊喜,立即冲着他露出一个璀璨至极的笑容:“王爷姐夫,我就知道你最好了,谢谢王爷姐夫——!” 她终于可以摆脱严厉威仪的祖母,无拘无束地过上一阵子了。 朱常洵笑着冲她摆摆手,表示没有什么,眼睛的余光,却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江抒。 这个丫头是与他这王妃关系最好的姐妹,能够赢得她的好感,应该没有错吧…… “咳咳咳咳……”正在这时,与三夫人陆云庄并行而坐的四夫人阮凤致突然剧烈地咳了起来,然后迅速从衣袖中扯出一块绣帕捂在嘴边。 “四娘……”侧对面的江抒心中不由一紧,立即起身走过去,抬手扶住她,“您怎么样了?” “老毛病了,无碍的。”咳完一阵,阮凤致将那绣帕移开,紧紧攥在手中,吃力地抬起头来,冲她摇了摇。 “身子不适,你就先回去吧。”对于她在这个时候犯病,老夫人微微有些不悦,淡声道了句,看向候在外面的苏嬷嬷,“苏嬷嬷,扶你家夫人回去。” “祖母,让抒儿去送四娘吧,”不等苏嬷嬷应声,江抒转头看向她道,“抒儿略通医书,也好为四娘诊诊脉。” “四丫头,不用,”阮凤致虚弱地摆摆手,“你这次来了,以后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来,好好陪你爹娘和祖母他们说说话,让苏嬷嬷扶我回去就好。” “四娘这样,抒儿怎么能放心,”江抒迅速又回过头来,“走,抒儿送您回去。” “可是……” “你就让她去吧,”坐于主位上的叶向高起身看向她道,“这些年来,你一直对她照顾有加,她回报你也是应该的。” “是。”听他这么说,阮凤致也不好再推辞,轻轻点了点头,由江抒搀扶着站起身,缓步向外面走去。 第862章 看来确实帮到自己了 “祖母,爹,摇儿也一起去吧。”刚刚走到大堂门口,身后突然传来叶溪摇低柔平静的声音。 江抒闻言脚步不由一顿,正想说声不用了,但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到老夫人略带欣慰的回答:“也好。” 接着,叶溪摇便快步赶了上来,冲着她点了下头,抬手扶住阮凤致的另一边手臂,与她一同搀扶着她走出堂门。 将阮凤致送回她那位于后院的静思园,为她把过脉,发现病情相较之前严重了一些后,江抒不禁有些担忧。 阮凤致却坚持说这是因为冬日天寒的缘故,等到天气暖和了就会有所好转,还说把大夫给开的药熬好喝了即可。 江抒初到这个时代时已是万物复苏的仲春二月,并未见过之前她数九严寒的病情,也不好多说什么,让叶溪摇和苏嬷嬷先在房内照顾她,自己则拿了药亲自去给她熬。 等到把药熬好,亲手喂她喝下,在她的一再催促下,江抒方才与叶溪摇离开静思园。 此时,太阳更加向南偏移了许多,已经接近正午时分。 江抒正迟疑着是现在就回慎德堂,还是先去自己的卿冉阁看看,身边的叶溪摇突然犹犹豫豫地开口:“四姐……” 江抒心知她提出一同前来是有话要跟自己说,遂转头看向她,等着她把话说下去。 叶溪摇稍作沉默,抬头对上她的眼眸:“四姐,谢谢你,若不是你的帮助,我现在恐怕已经身败名裂了。” 开始她还担心她的承诺有可能是为了报复自己而骗自己的,又或者她根本就没有能力做到,心中一直存有不安,没想到她都已经大婚三日了,外面却果然没有传出任何对自己不利的言论,看来她确实帮到自己了。 如今这个四姐已经成了福王妃,而且还很讨福王喜欢,倘若日后她肯相助的话,自己当惠王妃的愿望也许就能实现了,因此还是很有必要拉拢的。 至于娘亲被她害得离开相府一事,虽然对娘亲本人来说伤害不小,但对自己来说,摆脱了身份秘密的威胁,未必是件坏事。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她没有必要为了一个一无用处的娘而耽搁了自己的大好前途。 江抒闻听此言,表情微微一僵,心道谁要你的感激,若不是那个黄士俊临了手软,还有你在这里说话的份! 只不过,这话她自然不会说出来,既然她因此感恩于自己,那自己不妨便认下,这样至少在短时间内她会想着如何与自己套近乎,而不会再做出对自己不利的事情了。 心中这般计较着,她的面上转而又浮起一抹浅笑:“五妹那么见外做什么,你我是姐妹,我为妹妹解围,还不是应该的么。” “四姐……”看她一副言真意切的样子,叶溪摇虽然一向亲情观念淡薄,对于骨肉亲情这种东西无动于衷,却还是努力做出一副感动之相。 顿了顿,正想说些什么,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略带稚嫩的男声:“四……王妃,五小姐——” “四姐是福王妃、三王妃,不是四王妃。”与江抒一同转头,看到来人是那大哥叶成宣身边的阿瞻时,她立即开口提醒道。 “是,是,是阿瞻叫错了,差点儿把王妃叫成四小姐了。”绕过几棵脱了叶子的花树走过来,阿瞻有些不好意思地抬手挠了挠脑袋。 “是老爷让你来的?”江抒不以为意地摆摆手道。 “嗯,”阿瞻点点头,“花厅里宴席已经备好,老爷让阿瞻来请王妃和五小姐过去。” “五妹,那我们就走吧。”江抒看这种情况也不宜再去卿冉阁,转头看向身旁的叶溪摇。 “好。”叶溪摇有意讨好她,自是没有任何异议,点头答应一声,与她一同转身,沿着府院中蜿蜒曲折的小道向着前院的方向走去。 第863章 不可以言而无信 到了位于前院的花厅,江抒才发现这宴席是分了两席的。 外室席位上所坐的是朱常洵、她那名义上的父亲叶向高、名义上的大哥叶成宣和叶奉之四人。 内室席位上则相应围坐着府上的几位女眷,除了撞伤变傻的叶湖掬和被她送走的四夫人阮凤致之外,皆都在场。 看到二人绕过外面的坐席走进来,叶池挽立即热情地抬手朝着江抒招了招:“四姐,快来——” 此时,那席位上只剩下两个相邻的座位,其中一个便是挨着她的,另一个则挨着君晚照。 叶溪摇闻听此言,知道叶池挽是因为不喜欢她,故意将她忽略掉,让她难堪的,脸色忍不住变了变,与江抒一同走过去后,便没有自讨没趣地挨着她坐,而是坐在了君晚照的旁边,将那个位置留给江抒。 由于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席间便不只是单纯的吃饭那样简单,而是以说笑交流居多,如此一餐下来,已经是大约一个时辰以后了。 江抒走出厅门,抬头看了看天空已经西斜的太阳,知道在府中待不了多久了,有心想去自己那卿冉阁一趟,把大婚那天忘带的自鸣钟带走,以好在以后的日子里能够准确判断时间,便向众人知会了一声,带着屏浅过去了。 走到之后,在那个自己生活了大半年的地方逗留了一阵子,江抒方才取了自鸣钟,交由屏浅捧着,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向外面走去。 没想到,不疾不徐地走到院门口,才一拉开虚掩着的院门,却有些意外地发现,一袭黑色道袍,外罩玄色斗篷的罗新正站在门外的那丛细竹旁等候。 “罗新……”她的眼中惊讶一闪而过,忙抬脚踏出门槛。 大婚那日,他只远远地目送着自己离开,并未靠近,今日来到之后,也一直没露面,她还以为他是因为自己当初冲他摔门的事情在故意躲着自己,才没好去西苑看他。 “让我跟你去福王府吧,”罗新不知她心中所想,也并未多言,直接说出自己此来的目的,“我承诺了做你三年的护卫,便应该跟随在你身边。” “不可以,”不等江抒开口,后面捧着自鸣钟的屏浅立即上前踏出院门,语气不善地道,“小姐与王爷才刚大婚,若是带上你的话,这让王爷怎么想!” “他能怎么想,我就只是想保护江抒而已。”罗新也不介意她生硬的语气,语调平静地回道。 “其实不用的,”江抒忙冲着他摆摆手,“如今我已经嫁入福王府,相府与福王府联姻已是定局,这个时候就算我出了事,也不可能将两者分开,应该没有人再徒劳无功地对我下手了。你只管在相府安心住下就好,祖母那边我已经跟她说过。” “但我已经答应了你,大丈夫不可以言而无信。”罗新转头看向她,面色凝重地道。 江抒闻听此言,眉头忍不住一蹙:“可我只拿你当朋友,从来没想要你做我的护卫,你应该明白的。” “既然如此,江抒,就不要陷我于不义,好吗?”罗新向前两步,面带恳求地望着她。 “这……”江抒看他这么坚持,不禁有些迟疑。 这带他去福王府,也不是自己说了算的啊…… 正为难之际,只听不远处传来一道温润清凌的男声:“他说的不错——” 第864章 是不是走错了 三人闻声同时转头,但见附近几丈远的一条曲折小道上,一袭纯白直身,外披淡青色白狐毛缘边斗篷的朱常洵在叶成宣与叶奉之的陪同下不急不缓地朝这边走来。 江抒表情不由一僵,待到他们走近,目光落在走在前面的朱常洵的脸上:“王爷怎么来了?” “时候不早了,该回府了,本王见王妃迟迟不返回,便只好过来迎接。”朱常洵走到她的身旁,淡笑着道了句,目光随即移向对面几步远处的罗新。 罗新此时也在望着他,对上他漆黑如墨的双眸,眼中立时出现一抹异样光彩。 两个人互相审视地对望了许久,方才彼此把目光错开。 罗新向前两步,依礼地抬手朝着对面的朱常洵一抱拳。 “听说你想去王府?”朱常洵眸光微动,淡声问道。 罗新轻轻点点头,不卑不亢地道:“王妃她有恩于在下,在下想留在她身边做个护卫。” “王妃身边确实需要有个忠心的人来保护,听说你的功夫还不错,那便去吧。”朱常洵并未对此有任何异议,一口应承下来。 “……”江抒闻听此言,不禁面露惊异之色,有些不可思议地转头望向他。 “好了,走吧。”朱常洵并未对此作出解释,扯扯唇角,抬手牵起她的手,转身向着回路走去。 走了没多远,突然又回过头,看向原地未动的叶成宣:“成宣兄,有劳你备辆马车,送他和六姑娘过去吧,哦,对了,让屏浅也坐那辆马车就好。” “是。”与附近捧着自鸣钟的屏浅对看一眼,叶成宣有礼地答应了句。 朱常洵淡淡冲他一笑,不再多做停留,缓缓回过身去,牵着江抒继续前行。 两个人沿着府院中脱了叶子的花木环绕下的曲折小道出了后院,穿过中院,到达前院后,便去了慎德堂,向老夫人等人道别。 然后,在叶向高的相送下,直奔相府大门。 待到出了府门,怯羽早已经将马车牵出,停在外面等候。 朱常洵并未等叶成宣将送叶池挽等人的马车备好,便向叶向高道声告辞,带着江抒先行上了车。 宽大雅致的车厢之内,江抒感受着车轮碾过地面的轻微颠簸,沉吟了一阵子,看向对面的朱常洵,迟疑地开口道:“王爷……为何要同意罗新去王府?” “你不是把他看做朋友么,本王就是好奇,想看看你识人的眼光。”朱常洵眼眸微眯道。 “……”江抒闻听此言,顿时想到当初他那“小心识人不清,引狼入室”的话,表情不由一僵,咬牙道,“王爷真有闲心。” “事关王妃,本王这是关心。”朱常洵立即淡笑着做出纠正。 “……”自己前晚已经把话说得够明白了,竟然还说这种话! 江抒无语地看他一眼,觉得无法交流,索性别过头去,掀开身后的车窗帘向外面看去。 马车不久便出了叶府所在的小时雍坊,进入外面的西长安街,然后沿着宽阔的街道向西行去,在与宣武门里街相交的西单牌楼处北转,进入宣武门里街,再由宣武门里街继续前行,驶向与东来的西安门大街相交的西角头。 在到达那西角头后,江抒原以为马车会继续往前走,没想到却向东转进了西安门大街。 她的面上不由出现一抹疑惑之色,看向朱常洵道:“不是回府么?怎么转了弯?是不是走错了?” 第865章 不知能否赏光 “本王何曾说过回府了,”朱常洵抬头对上她的眼眸,淡淡吐出两个字,“进宫——” “哦。”想到既然已经回了门,自然也该进宫拜见,江抒虽然不太乐意,还是轻轻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马车沿着宽阔的少有行人往来的西安门大街一路向东,不久之后,便就到达皇城的西门西安门前。 守门的侍卫见是福王府的马车,二话没说,直接打开城门放行了。 马车进城之后,沿着里面的那条两旁殿宇恢弘的青石道继续东行,穿过重重殿宇楼阁,过棂星门、横贯太液池的玉河桥,绕过承光殿,又过乾明门、北上西门、北上门三道小门,便到了皇宫的北门神武门前。 此时,翊坤宫郑贵妃身边的内侍太监崔文升早已经在宫门外迎候,看到二人从车上下来,立即大步迎了上来,恭恭敬敬地朝着他们屈身一礼:“奴婢见过殿下、王妃,娘娘已经等候多时,殿下、王妃快请随奴婢进宫吧。” 朱常洵点头应承了声,抬手牵起江抒,由他引领着,向着不远处的宫门走去。 进了神武门,再过里面的顺贞门,前面便是御花园。 这冬日景致萧条,外面又格外寒凉,江抒原以为园中不会有人,没想到才刚绕过西边的澄瑞亭,便远远地看到一个身着水红色交领及腰短袄、桃红色百褶长裙,外罩大红色白狐毛缘边斗篷的样貌娇艳的女子在前面的千秋亭附近游逛——竟是当今王皇后的外甥女——苏苑。 在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青袄蓝裙的侍女。 “小姐,小姐……”看到远远走来的三人,那侍女立即扯扯苏苑的衣襟小声提醒。 苏苑顺着她的指示看去,目光首先落在走在左边的朱常洵的身上,面上不由出现一抹惊喜之色。但随即又看到位于右边的江抒,面色微微又沉了几分,大步迎上前去,向着二人屈身一礼道:“臣女苏苑见过福王殿下……福王妃……” “苏小姐不必多礼。”这苏苑是王皇后那边的人,朱常洵一向对她敬而远之,缓缓摆摆手,牵着江抒越过她向前走去。 崔文升则跟上。 “福王殿下请留步。”苏苑忙转身挽留。 待到三人止步回身,迅速向前走了两步道:“福王殿下,王妃,臣女有个不情之请。” 顿了顿,见朱常洵与江抒一副等着她说下去的样子,将目光移向江抒道:“家母七日后的腊月十六会在家中别院的梅园中举办一场赏梅宴,不知能否有幸邀得王妃赏光。” “……”又是宴会! 想到半年前寿阳长公主的赏荷宴上被为难的事情,江抒脸色不由一变,不等朱常洵开口,首先拒绝道:“多谢苏小姐盛情,不过我才刚与王爷大婚,不便随意抛头露面,实在抱歉。” “王妃多虑了,”苏苑忍寒挨冻特意在这御花园中等着,就是知道他们今日必定进宫,好在这里提出此事,自然不会轻易罢休,眸光一动道,“都察院左都御史府的纪小姐,昨日方才成亲,比王妃还要迟上两天呢,她到时候也会去,这无妨的。” 第866章 顺理成章地就不待见她了 “可是……” 江抒眉头忍不住一蹙,还想再找借口,却听身旁的朱常洵悠悠然开口:“既然如此,那你便不要辜负苏小姐的盛情相邀了。” “……”江抒闻听此言,脸色再次一变,倏然转头看向他,“王爷——!” 朱常洵抬手抓住她的手臂,阻止她说下去,看向对面的苏苑道:“苏小姐请放心,届时王妃必会出席奉华夫人的赏梅宴。” “多谢王爷成全!”苏苑没想到自己此来的目的竟然这么快就能达成,而且还是她一心倾慕的福王殿下亲口应下的,顿时面露惊喜之色。 “苏小姐不必客气,”朱常洵淡笑着冲她摆摆手,顿了顿道,“本王还要带王妃去翊坤宫拜见母妃,就先告辞了。” “王爷慢走。”苏苑立即抬手恭送。 “小姐,你怎么这么高兴呀?”看着江抒与朱常洵在崔文升的引领下走远,旁边那青袄蓝裙的侍女向前两步道,“不就是让福王妃同意了到时候去赴宴嘛。” “谁是因为她呀!”苏苑微微扬头,眯起眼眸道,“你没看到,福王殿下今日对我的态度特别和善吗?” “想必是因为刚刚大婚,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缘故。”那侍女略一沉吟,猜想道。 “才不是呢,”苏苑冷冷横她一眼,望向二人渐渐远去的背影道,“他呀,一定是成婚之后,发现那叶江抒是个无趣的人,视线开始有所转移了。” “不会吧?”那侍女闻言有些震惊。 “怎么不会了,”苏苑唇角愉悦地一扬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叶江抒还是京城公认的胆小懦弱的废物的时候,他有多排斥与她之间的婚事。自从半年前她在什刹海后海的画舫上吟出一首《半字歌》,轰动京城,后来又在寿阳长公主的赏荷宴上作出一首《卜算子·咏梅》,震惊全场,坊间突然传言她胆小懦弱的传闻是被人陷害的,实则有胆有识有才有貌,才使得他放下对她的看法,慢慢接纳了她。这本来就很勉强,大婚之后再发现她的无趣,顺理成章地就不待见她了。” “可奴婢看福王对她好像挺体贴的呀!”那侍女看着前面两方两手相牵的渐行渐远的身影,面带疑惑地道。 “那不过是当着外人的面,做做样子罢了。”苏苑不以为意地给出解释。 “哦,原来是这样。”青袄蓝裙的侍女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这厢,绕过高高矗立的千秋亭,向前又走了一段距离,确定这个位置那苏苑已经听不到他们的谈话,江抒缓缓转头看向身旁的朱常洵,语调柔和地道:“王爷为何要替我答应她,王爷应该知道我不想去的。” 其实,这个时候,她是很想一把将他甩开,板着面孔向他质问的,无奈有郑贵妃身边的崔文升在旁,不好将自己的情绪流露出来。 “王妃没看出来吗,”朱常洵侧头对上她的眼眸,“她特意在那里等着,便是得不到你的应允不会罢休的,又何必花时间与她周旋。” 第867章 量是也不会被她难住 “我可以找借口拒绝的嘛!”江抒强压下心中的不满,尽量让语气保持平和。 “什么借口?”朱常洵挑眉问道。 “我……”江抒略一迟疑道,“就说我身子不适啊!” “你像是不适的样子吗?”朱常洵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面露好笑之色,“再说了,大婚一个月之内,若是传出身子不适,会被传言说是不吉的。” “……”又是这个! 敢情她在这大婚一个月之内,还不能生场病了。 稍作沉默,江抒又道:“那不然我也可以说,我与别人约好了,那天要一起上街,时间错不开,没办法去了。” “你方才不说那句‘不便抛头露面’的话,倒还可以勉强说得过去。”朱常洵扬扬唇角,语柔声润地道出打击的话。 江抒闻听表情不由一僵,沉吟了一阵子,蹙着眉头道:“可是,她邀请我,分明就是不怀好意的啊!” “不是有句话,叫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嘛,”朱常洵眼眸一眯,“本王相信,以王妃的聪明,应该能应付的过去。” “是啊,”那崔文升听了趁机讨好,“王妃身份尊贵,她不敢对王妃不利,顶多是在才艺上为难一下,王妃才华出众,量是也不会被她难住。” “……”江抒不愿前去赴那赏梅宴,本来就是担心会被要求展示什么才艺,心下不由一沉。 不过,为免自己不小心说错了什么,他再说给郑贵妃听,只淡声道了句“过誉”,便不再多言。 在崔文升的引领下,穿过景致萧瑟的御花园,绕过储秀宫东北角的养性斋,经西六宫与中宫之间的宫道一路南行,过了储秀宫、翊坤宫东面的宫墙,在旁边的宫巷口西转,又走不久,便到了翊坤宫的宫门翊坤门前。 此时的翊坤门是敞开着的,为数八人之众的两列粉袄红裙头戴莲花冠的宫女正分立在宫门两侧迎候。 看到三人,立即齐齐向前迎了上来,朝着正对门前的江抒和朱常洵屈身一礼道:“奴婢见过殿下、王妃。” 朱常洵缓缓摆摆手,示意她们不必多礼,待她们抬起头来,有些意外地发现其中一列竟然是延祺宫的宫女,眸光微微一动:“端妃娘娘是不是也在?” “回殿下,是的。”被他认出的那列宫女中的为首的一人恭敬地答应一声,抬手冲着他们做个请的姿势,“殿下,王妃,两位娘娘已经等候多时,快里面请吧。” “好。”朱常洵淡笑着答应一声,轻轻牵起江抒的手,不急不缓地向里面走去。 前去宫外迎接的崔文升和那两列宫女,则后一步进了宫门,紧随着跟了上去。 穿过冬日里略显萧索的宫苑,到达位于里面的庄严肃穆的暗红色建筑的时候,郑贵妃与周端妃正坐在大殿一侧的暖阁中挨着熊熊燃烧的火炉下棋。 待到郑贵妃落子之后,周端妃从身旁的棋盒里拈出一颗黑子,观看了一阵棋盘,正考量着该往哪边落,不经意偏头,突然看到站于门外的江抒和朱常洵,顿时面露惊喜之色:“姐姐,你看,洵儿和王妃来啦!” 第868章 没有半分温情可言 与她隔着摆有棋盘的条桌而坐的郑贵妃闻言转头,便看到一袭青绿色交领及腰短袄、湖蓝色百褶裙、藕荷色白狐毛缘边斗篷的江抒与身着纯白色厚缎直身、外罩淡青色斗篷的朱常洵并肩站与暖阁敞开的阁门前。 望着朱常洵那张与自己有着几分相似的面容沉默了片刻,她的视线微微下移动,落在那两只紧握在一起的手上,明艳无双的脸上目光顿时柔和了几分,缓缓站起身来道:“你们来了。” “儿臣见过母妃。”朱常洵牵着江抒踏进门槛,恭敬有礼地朝着她抬了抬手。 只不过,那态度却客气而疏离,完全是例行公事的样子,没有半分温情可言。 而后,不等她有所回应,又侧身看向条桌另一边的周端妃,也朝着她一抬手:“见过端妃娘娘。” 虽然这次当着郑贵妃的面,他没有直接称她为母妃,但站于他身旁的江抒却听出他的语气明显比对郑贵妃说话时亲厚了许多,仿佛周端妃才是他的生身母亲,而郑贵妃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而已。 她虽已经知道十六年前皇四子朱常治掉入太液池中溺亡的事情,让这对母子结下了心结,同时也拉近了朱常洵与周端妃之间的距离,但还是为他这么明显的区别对待一惊,迅速转头看向对面的郑贵妃。 见她目光就在这瞬间黯淡下来,面上也溢出几分失落,心中不由生出几分同情,忙向着她和周端妃抬了抬手,开口打破这僵局:“江抒见过贵……母妃,见过端妃娘娘。” “不必多礼,”对于儿子对待自己的态度,郑贵妃已经习以为常,面色很快又恢复如初,自嘲地一笑,冲着二人摆摆手,指了指一旁的铺有软垫的黄花梨木圈椅道,“坐吧。” “姐姐,让洵儿和王妃好好陪你说说话,妹妹就先回宫了。”这样的局面周端妃也不想看到,为免自己留在这里会影响到母子的相处,转身看向郑贵妃道。 “妹妹慢走。”郑贵妃强压下心中的失落,冲着她柔和一笑,也不挽留。 待她出了暖阁,带领着候在外面的延祺宫的四个宫女离开,方才再次朝着江抒与朱常洵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来。 然后,自己也跟着原处坐下,等到候在外面的榴盎端来热茶,一一摆在他们的面前,提着漆盘退下后,望向坐于朱常洵身旁的江抒道:“今日回门,家中一切可都还好?” “谢母妃关心,一切安好。”江抒想了想,觉得那四娘阮凤致病情有所加重的事情不便说,态度恭谨地回道。 郑贵妃缓缓点点头,稍作沉默,再次开口:“上次本宫跟你提的那件事情,可有跟你父亲说?” “这……”江抒自然知道她指得是让自己说服自己那名义上的父亲叶向高站在朱常洵一边的事情,略一迟疑道,“江抒与王爷才刚大婚,觉得这件事情不便立刻去提,想等着过上段时间再说。” 第869章 这种事情要看机缘 “……也好,”郑贵妃垂眸思索了一阵,觉得此事确实不宜操之过急,不然让叶向高认为常洵娶她的女儿就是为了他的立场,可能会适得其反,轻轻点了点头,转移话题道,“如今你们既已成亲,就早点儿生个孩子吧,也让本宫早日抱上孙子。” “……”没料到她会提到这个,江抒面色不由一变,眉头跟着微微蹙起。 朱常洵看她这种反应,眸光则是一暗,不过转而又恢复正常,状似为她打圆场地道:“母妃,这种事情要看机缘,强求不来。” 江抒哪里听不出他的语带双关,顿时想到上午在马车里,他所说得什么应该给自己时间之类的话,脸色忍不住再次变了变。 正想说些什么,却听郑贵妃道:“这个本宫也知道,那好,本宫就不给你们压力了,不过——” 她顿了顿,将目光移向江抒:“若是将来江抒能够诞下男婴的话,本宫便会做主封他为世子。” 这语气柔和而又凝重,带着点儿承诺的意味,用来交换她对她儿子的尽心尽意的辅佐。 只不过,江抒从来没打算在朱常洵身边久留,更别提什么孩子世子之位了,眸光一动,故意做出一副懂事的模样道:“母妃,这件事情,还是日后再说吧。” “怎么样,我就说他们已经来了吧,你还不信——!”她这话音方才落下,突听外面遥遥地传来一道清脆明朗中气十足的女声。 “我也不知道他们这么快就会过来,还以为要到天黑呢!”接着传来一道柔和的回应。 江抒闻声转头,只见外面青砖铺就的萧瑟宫苑中,郑清圆与朱轩妤一左一右不疾不徐地朝这边走来。 她的眼中不由出现一抹喜色,有她们二人在,尤其是有郑清圆在,这郑贵妃应该就不会再提什么她不愿听的事情了吧。 果然,这样的念头才一起,便听侧对面郑贵妃认同地道:“也好,现在提这个确实为时过早,那便以后再说好了。” “多谢母妃成全。”江抒立即向她抬抬手。 “傻孩子,这哪是什么成全,”郑贵妃含笑看她一眼,将目光移向她身旁的朱常洵道,“没想到江抒如此不恋名利地位,能够娶到她做王妃,也是你的福气,日后定要好好待她。” “是。”虽然心知他这个王妃这所谓的不恋名利地位是因为不喜欢自己,朱常洵还是有礼地朝着她抬了抬手。 如此说话间,郑清圆与朱轩妤已经走到暖阁门前。 郑清圆抬手拉起朱轩妤的手,踏过门槛走进去,冲着坐于朱常洵身侧的江抒粲然一笑道:“江抒,你们可终于来了,你不知道,我都等了你们好久啦!” “皇宫之中,不得没大没小!”看她这副无所顾忌的样子,郑贵妃面色不由一沉。 “这不是在姐姐你的宫里嘛,又不会怎么样!”郑清圆一脸的不以为意。 “那也不行,让宫女太监看见了,成何体统!”郑贵妃闻听此言,板起面孔道,“若是还这个样子,以后就不必再进宫啦!” 第870章 终于还是成为他的王妃了 “姐姐——”看她这副严厉的样子,郑清圆顿时面露委屈之色。 等了等,不见她松口,怏怏地道:“好啦,好啦,人家以后规矩一点儿就是了。” 她还要继续跟着宋案学功夫呢,不再进宫怎么能行! 郑贵妃见她这样说,脸色方才稍微缓和了些,紧盯着她道:“记住你说得话,下不为例!” “知道了,知道了。”郑清圆连声应着,转头看向与她一同过来的朱轩妤,朝着她使了个眼色。 朱轩妤立即识意地点点头,向前两步,朝着对面的郑贵妃抬手一礼道:“母妃,妤儿听说景山上的梅花已经有开得了,皇嫂她难得进宫一次,妤儿想和小姨一起带她去景山走走。” “外面会不会太冷了?”郑贵妃侧头看了一眼坐于朱常洵身旁的江抒,面带迟疑地道。 “母妃,没事的,江抒今日出门穿得厚,不怕冷的。”江抒忙站起身来朝她抬抬手。 与郑清圆、朱轩妤一起出去,即便再冷,也比留在这翊坤宫小心翼翼地应对轻松得多。 “这……也好。”郑贵妃本也有话想要单独跟朱常洵交代,听她如此说,略一迟疑,点头同意。 “母妃,那我们就先去了。”见她应允,朱轩妤轻轻冲她扯扯唇角。 “别在山上待得太久了,天黑之前一定要下来。”郑贵妃抬头向外望了一眼,柔声嘱咐道。 “是。”三人齐齐答应一声,道声告退,一同向外面走去。 不疾不徐地走出翊坤宫,沿着西六宫与中宫之间的宫道一路向北,不久之后,便出了后宫区域,进入御花园。 由于此行是出宫游玩的,本就带着一个游赏的心情,三人便没有挑最近的道路而走,而是随心所欲地选择路线,向东绕行了一段。 在刚走到中宫坤宁宫的宫门坤宁门附近的时候,突然听到门内传来一阵动静。 三人下意识的转头看去,只见闭合的宫门被从里面拉开,一袭深紫色华丽圆领袍,外罩玄色织金斗篷的朱常洛缓步从里面出来。 见到不想见的人,她们脸色皆是一变,但已经正面相照了,也不好装作没看见掉头就走,遂止步停在原地。 不同于她们的不情不愿,朱常洛对于这次偶遇却是有些惊喜,待那坤宁门又被从里面关上后,立即大步迎了上来。 江抒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朝着他抬抬手:“太子殿下。” 身为公主的朱轩妤一向识礼,自然不会有所怠慢,也紧跟着向他抬手一礼,恭敬地叫了声“大皇兄”。 而郑清圆,虽然极为不喜欢这个朱常洛,但人家毕竟是一国储君,而自己又刚刚答应了姐姐不能没大没小,只好敷衍了事地朝他屈了屈身子。 朱常洛走到近前,止住脚步,缓缓冲着她们摆摆手,目光落在江抒清丽的面容上,沉默了一阵道:“你终于还是成为他的王妃了。” “太子殿下这话说得真是奇怪,”郑清圆闻言,不等江抒应声,立即接口道,“江抒与常洵的婚事是皇上钦定的,她当然要成为他的王妃了!” 第871章 不觉得太逾越了么 朱常洛知道这丫头有多心向她那外甥朱常洵,淡淡看她一眼,并未理会,再次将目光移向江抒道:“你告诉本宫,这就是你想要的么?” “没错。”江抒为免他再说出什么王妃比不上他太子府的一个小小的侧妃之类的话,不假思索,答得果断。 虽然她对于嫁给朱常洵一事并不情愿,但这是她的事,没必要与一个不相干的人多言。 “那就好。”朱常洛努力压制住心中的不甘,苦笑着道了句,看到她鬓边的发丝有些凌乱,向前两步,轻轻抬手向着那里探去。 “太子殿下——!”不等江抒做出躲闪,郑清圆立即上前将他拦住,面色不善地瞪着他道,“江抒她是常洵的王妃,是你的弟媳妇,你不觉得你这举动太轻浮太逾越了么?!” “本宫……”看着自己那只尚未收回的手,朱常洛微微一愣,一时间无言以对。 刚刚看到她的发丝乱了,他只是本能地想要为她捋顺而已,没想到竟然…… 郑清圆看他不说话,冷哼一声,又道:“我家江抒是才貌双全,是讨人喜欢,但她已经和常洵成亲了,太子殿下也该注意自己的身份,不要企图再去做当年那种夺人所爱的事情!” “……”朱常洛甚至不用去想,也知道她指得是六年前李眠香进他太子府一事。 只不过,那虽然也确实算得上夺人所爱,但却不是他硬生生地将李眠香从朱常洵身边夺走的,而是那李眠香主动来招惹他,主动向他投怀送抱。 那时候,他刚当上太子不久,心中正因为父皇一心看好他这个皇弟,迟迟不肯立自己为太子的事情,而对这个皇弟有些心结,那李眠香却主动送上门来。 他虽然对于这种趋炎附势的女人极为不屑,但却觉得抢走他喜欢的人,让他伤心难过,也不失为一件快意的事情,便不顾身边众人的反对,纳了她为选侍。 但对于江抒,面前这个有胆有识又有些小心计的女子,他的心境却是完全不同的。他几乎能够确定,自己是真得对她上了心。尤其是在她那次跑去他太子府中大闹,说他不配和朱常洵比之后。 只是,碍于彼此的身份,这些自然是不能说得,他顿了顿道:“郑小姐误会了,本宫只是……” “太子殿下——!”郑清圆无心听他解释,冷声将他打断,“听说皇上已经同意了让太子殿下过继到皇后的名下,成为嫡子,大礼明年二月就要举行,我想,太子殿下也不想这个时候出现什么差错吧?” “……”朱常洛没料到她会提到这件事情,心头不由一震。 郑清圆看他这反应,眸光一动,语调凌厉地道:“所以,请太子殿下以后离江抒远一点儿!” “多谢郑小姐提醒,是本宫唐突了。”朱常洛虽然不甘被她一个小女子这么对待,但权衡利弊,这个时候确实不宜让人抓到把柄,遂暂且低了头。 顿了顿,咬牙道:“本宫就先告辞了。” “太子殿下慢走——”郑清圆立即得意一笑,故意拉起腔调。 第872章 不能违背当初的承诺 目送着朱常洛远去,待到他走远,朱轩妤回过头来看向身旁的郑清圆道:“小姨,你可真有办法,三言两语就把他打发走了。” “谁让他为得皇位不择手段,生母明明尚在人世却还想要托名于皇后呢,”郑清圆一脸不屑地道,“这怕本姑娘扰乱了他当嫡子的计划,软肋握在本姑娘的手中,自然不敢违抗本姑娘!” “可你这样不是得罪了他嘛,若是日后他再报复你,怎么办?”江抒对此有些担忧。 “我姐姐是当今最得圣宠的贵妃娘娘,他敢——!”郑清圆俏丽的小脸不以为意地一扬。 “这倒也是。”江抒想了想,觉得当今皇帝朱翊钧目前仍有改立太子的念头,这朱常洛的储君之位全靠大臣们维持着,他不傻,确实不至于在自己根基还未扎稳的情况下做出这种自毁前程的事情。 “好了,我们快走吧,”待到二人说完,旁边的朱轩妤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时候不早了,去得晚了,就要天黑了。” “好。”江抒轻轻点点头,与她和郑清圆一起向北转向附近的碎石小道。 三人穿过御花园,过了顺贞门,经由神武门出了宫,再过北上门、万岁门两道小门,便就到了属于御苑区域的景山的南面山脚下。 景山以西,矗立着一座巍峨壮观的宫殿,江抒稍作思索,便想到那是大半年前太后寿宴的那晚,朱常洵在皇宫西北角的角楼上指给她看的大高玄殿。 事后她曾听屏浅提起过,说是早些年在朱常洵还未出生的时候,当今皇帝朱翊钧曾与郑贵妃在里面立下一条誓约,将来会册封她生的儿子为太子。 那写有誓约盖有玉玺的宣纸被放进一个锦盒里,就放在了大高玄殿的殿梁上。 后来朱常洵出生,大臣们唯恐立储之事有变,便一直催促朱翊钧按照“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祖制,册立皇长子朱常洛为太子。 朱翊钧自是不同意,一拖多年,直到七年前,时任内阁次辅的沈鲤联合众臣一再施压,他才将誓约的事情说出来,表示君无戏言,不能违背当初的承诺。 众臣不信,纷纷要求他将那誓约书拿出来。 朱翊钧没有办法,只好命他最信任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厂提督的陈矩去取,没想到取来之后,却发现那誓约书已经被虫蛀的不像模样,就连一个重要的字也没剩下。 虽然当时无法确定那誓约书变成那样只是单纯的被虫蛀的,还是有人为的破坏在,但几乎所有的人都坚持这是天意,并让他顺应天意。 朱翊钧迫于压力,只好不情愿的将皇长子朱常洛立为了太子。 倘若朱常洛比朱常洵优秀的话,他也就认了,但事实却正好反过来。 也正因此,储君册立的这几年来,他便一直没断过改立太子的念头,不时地找各种借口将朱常洵留在京城,迟迟不让他去封地就藩…… 对于那大高玄殿,朱轩妤与郑清圆都没有什么兴趣,便没有带着江抒绕过去看,而是向东转了弯,准备带她沿着那边的石阶山道上山。 第873章 可算是给盼回来了 由于景山并不太大,不久之后,三人便就走到了位于山的东南方向的石阶下。 与朱轩妤、郑清圆在那里停留片刻,江抒正打算与她们一起上山,不经意偏头间,突然瞥见附近叠石旁的一棵树,身子不由一震。 准确一点说,那是一棵槐树,一棵脱了叶子的歪脖子老槐树。 她记得,这大明的最后一位皇帝崇祯,也就是明思宗朱由检,好像就是在煤山脚下的一棵歪脖子老槐树上吊死的。 而之前朱常洵曾跟她说过,这景山,又叫做煤山。 难道……这就是不知道多少年以后的将来,崇祯吊死的地方…… “皇嫂,你怎么了?”看出她神情不对,旁边的朱轩妤关切地道。 江抒努力敛敛神色,转头看向她,轻轻摇摇头:“没事,我们上山吧。” “好。”见她不想多说,朱轩妤也便不再多问,和郑清圆一左一右牵起她的手,向前两步,抬脚踏上面前的石阶。 待到看过遍山半开半绽的白梅、红梅、腊梅,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只在西边天空留下大片橙红色的云。 三人一同经由万岁门、北上门两道小门出去,江抒觉得时候不早了,本想请朱轩妤和郑清圆陪自己去翊坤宫叫朱常洵,以好回府,但还未来得及开口,却见一袭黑色侍卫装的怯羽正双臂抱剑站在神武门外的马车旁等候。 看到她们出来,怯羽立即收了怀中的剑,大步迎了上来,目光在郑清圆身上稍作停留,随后故意忽略掉她似的,朝着江抒与朱轩妤的方向抬抬手,看向江抒道:“王妃,王爷有事先行出宫了,命卑职在此等候。” “他能有什么事!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丢下江抒!”郑清圆闻言,眉头不由一蹙。 “这我怎么知道!”怯羽因为她这些日子以来张口闭口都是宋案,心里有些不舒服,淡声回了句,目光再次移向江抒,“王妃,现在要回府吗?” “回去吧。”江抒抬头看了看天色,觉得时候不早了,也不宜在这里再做停留。 “那王妃就请上车吧。”怯羽立即抬手朝她做个请的姿势。 江抒轻轻点点头,向着身旁的朱轩妤和郑清圆简单地道了别,大步走到车前,扶着车壁上了车。 冬日天短,马车一路不疾不徐,出了皇城,到达位于什刹海前海与后海之间的福王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微暮。 江抒从车上下来,吩咐怯羽去将马车停好,自己则直接踏进府门。 沿着暮色之下脱了叶子的花木环绕下的曲折小道走到自己所住的偕聚园附近,一眼瞧见刚刚升起的缺月疏星的映照下,屏浅和云茯苓正站在院门口张望。 看到她回来,二人立即面露喜色,大步迎了上来,其中云茯苓脆声开口道:“王妃,您终于回来了,可算是让奴婢们盼星星盼月亮地给盼回来了!” “与寿宁公主、郑小姐去了景山赏梅,耽搁了些时间,”江抒看她这副夸张的样子,微微有些好笑,含笑解释了句,问道,“王爷回府了没有?” 第874章 还不得天天兵戎相见 “王爷没有和王妃一起回来吗?”屏浅闻听有些意外。 “嗯,”江抒轻轻点点头,“说是有事,便提早出宫了。” “可王爷没有回来,”云茯苓接口道,“许是事情还没有处理好吧。” “哦,”江抒淡淡应了声,侧头看向屏浅,“那池挽和罗新呢?他们现在在哪里?” “周管家把六小姐安排在了不远处的慎砚阁,把罗新安排在了中院西北角的梧竹居,和羽护卫同属一个院落。”屏浅略一迟疑道。 “什么?!”江抒一听眉头顿时一蹙。 那怯羽一向看罗新不顺眼,就是偶然遇到,也会挑衅两句,让他们住在一起,还不得天天兵戎相见! “王妃,有什么不妥吗?”云茯苓不知个中缘由,忙着问道。 “没什么,”江抒缓缓摆摆手,“进去吧。” 这件事情,现在也不便提,不如先看看情况,若是他们真得不能和平相处再说。 “是,”云茯苓点头答应一声,扯扯唇角道,“奴婢们已经在房内备好了晚膳,旁边一直燃着炉子,来确保不会凉,王妃快去用吧。” “好。”中午在相府的时候,当着众人的面,也没怎么吃东西,确实有些饿了,江抒含笑应了声,抬脚向里面走去。 回到房间,待到金樱子她们将盖着饭菜的盖子一一揭开,江抒见菜色还不错,便坐下来多吃了些。饭后为免这些东西再长在身上,便独自出了偕聚园,打算去散散步。 原本屏浅是要跟着的,但她因为又想到了下午在那景山东南方向的山脚下所看到的那棵歪脖子树,心中有些不太平静,想要安静一下,便没有让她陪同。 沿着月光照耀下的曲折道路,漫无目的地走着,一边想着那棵歪脖子树的事情,不知走了有多久,江抒心中突然萌生出一种念头:倘若去掉那棵歪脖子树,崇祯是不是就不会吊死,在那以后的历史是不是就会改变? 还是说,历史就是历史,谁也无法撼动,就算那棵歪脖子树暂时没了,那景山下还会再有一棵歪脖子树长出来? 因为想得太多,精力一直不集中,也没有看路,待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不觉中竟然来到了首次和郑清圆来王府时所到过的朱常洵的书房所在的那排面阔九间进深五间的三门房屋前。 借着不太明亮的月光,甚至可以隐约看到最中间的那个门的门楣的牌匾上,书着“司月轩”三个大字。 在那房前回廊的台阶上,坐着一个孑然的白色身影,远远看去,孤单而料峭。 虽然月光之下无法看到那人的样貌,但只看衣着,江抒也知道必是朱常洵无疑。 她的脚步不由一顿,本能地想要转身走开,但还未踏出步子,突然又想到事情已经说开了,便没有必要再躲着闪着,遂又大步走了过去。 而后,为了调和气氛,近乎玩笑地开口道:“人家都说,千金之躯,坐不垂堂,王爷坐在这廊檐之下,就不怕上面突然掉下块砖角瓦片来,砸着您尊贵的身子?” 第875章 为何不试着放下 “你来了。”朱常洵闻声抬头,看她一眼,情绪显得有些低落。 江抒微微点点头,看他这个样子,心知他必是因为下午见到了郑贵妃,想起了十六年前的事情,缓步走到他的身旁坐下来,沉默了片刻,轻声开口:“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王爷还在介意么?为何不试着放下?” 顿了顿,等不到他的回答,又道:“贵妃娘娘当初那样对王爷,也是因为误认为是王爷把四皇子推入太液池的,如今误会既然已经解开,何不让它过去。其实贵妃娘娘还是很在乎王爷的,一心都在为王爷着想,王爷对她这样不冷不热,她会很难过。” “你错了,本王介意的不是这个。”朱常洵转头看向她,淡声做出纠正。 “那王爷在介意什么?”江抒下意识地问道。 朱常洵稍作沉吟,对上她的眼眸:“本王介意的是,当初在得知常治落水的真相后,她有没有想过,为何掉下去的是常治,而不是常洵。” 江抒闻言,只觉心头一震,愕然地望着他,久久说不出话来。 她相信,如果可以选择的话,郑贵妃宁愿掉下去的是她自己,而让两个儿子活着。 但是……在两个孩子之间做选择的话…… 恐怕无论任何人,都会倾向于自己更喜欢的那一个…… 她不知道郑贵妃是确如朱常洵所认为的那样,更加偏爱朱常治一些,还是因为朱常治比朱常洵小,所以得到的关爱多一点,因此无法替郑贵妃解释,也无法去解开他的心结。 “放心,本王没事。”许久,朱常洵轻轻抬手覆上她的手背,轻声安慰道。 江抒没料到他会有这举动,几乎是本能的,迅速将手抽出。 但随后看到他唇角漾起的苦涩笑容,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不分时候了,小心地开口:“王爷,我……” “无妨,”朱常洵缓缓摇摇头,站起身来道,“陪本王走走吧。” “嗯。”江抒略一迟疑,轻轻点了下头,跟着站起身。 当晚,与朱常洵在府中彼此沉默着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江抒方才在他的相送下回了自己的偕聚园。 接下来的几日,便都在叶池挽的陪同,也可以说是在她陪同叶池挽品尝王府厨房做出的各色美食中度过。 这日早上,在她命云茯苓、金樱子她们从厨房端来叶池挽昨晚便已列好名目让给准备的早饭,一一摆在房间外室的圆桌上后,没等多久,便见她与一袭纯白直身、外罩同色系狐毛缘边斗篷的朱常洵一同过来。 自打那晚分开之后,江抒这一连几日都没有见过朱常洵,倒是不时地收到一些他命人送过来的衣物、首饰、吃食之类的。 她一向不喜欢欠下人情,是不轻易收人东西的,但这次却觉得自己与他既然已经达成了协议,这便应该是自己应得的,方才欣然笑纳。 没想到他今日会与自己这个六妹一起过来,不禁有些意外,为了不至于失了礼节,忙快步迎了上去,朝着他抬抬手道:“王爷来了。” 第876章 无异于是火上浇油 对方轻轻点点头,淡笑着解释道:“本来是打算到后花园走走的,不想路上遇上了六姑娘,蒙她盛情相邀,便一同过来了。” “原来是这样,”江抒偏头看了他身旁的叶池挽一眼,心里暗道一声多事,面上却保持着恬淡的笑意,“王爷用过早膳了没有,若没有的话,便留下来一起用吧。” “哎呀,四姐,王爷姐夫这时候与我一块过来,自然是没用过了。”不等朱常洵回答,叶池挽抢先回了句,偏头看向身旁的朱常洵,“王爷姐夫,你说是不是?” “六姑娘说得不错。”朱常洵立即含笑作出回应。 “那就快里面来吧,云茯苓她们刚端来早膳,正热着呢。”江抒忙向着一旁侧了侧身子,给他们让路。 她虽然隐约觉得这朱常洵今日的言行举止与以往似有不同,但又猜想可能是自己本来就对他不太了解,感觉有误,便就没有多想。 “好。”朱常洵再次点点头,轻抬脚步,先行向前走去,踏上门前回廊高出地面的几级台阶,走进房门。 叶池挽和江抒后一步进去,与他一同在房内的圆桌旁围坐开,看到满桌的美食,顿时喜笑颜开,抬手拿起身旁的竹筷,从不远处的细白瓷盘碟中夹起一根油炸桧,就要往自己面前的空碗里放。 可筷子才刚挪回一点儿,发觉两人正看着自己,突然又觉得不妥,遂谄笑着向前倾了倾身子,将其放入斜对面的朱常洵的碗里:“王爷姐夫,这是我特意让郭小余做的油炸桧,他的手艺可比我们相府的厨子好太多了,你快尝尝。” 然后,又夹起一根放入江抒的碗中:“四姐,你也吃。” 她的一片盛情,朱常洵觉得不好辜负,抬手拿起身旁的筷子,正要去夹,却见她又夹起一根来,举到鼻前闻了闻,眯起眼眸道:“你们知道嘛,这油炸桧炸得其实是宋朝的秦桧,就是以莫须有的罪名害死抗金名将岳飞的那一个。我听说啊,岳家和秦家从那时起就成了世仇,到现在,姓岳的都不肯同姓秦的结亲……” 朱常洵闻听此言,脸色顿时大变,用力将手中的筷子拍在桌子上:“别说了,本王不喜欢吃油炸桧!本王还有事,就先走了!” 道完,也不停留,迅速站起身来,甩甩手臂,大步向外面走去。 “真是莫名其妙,你又不姓秦!”望着他快速远去的背影,叶池挽眉头不由得一蹙。 她好心好意地拉他过来,还不是为了增近他和四姐之间的感情,不领情也就算了,竟然还无缘无故地摆脸色给她看! 顿了顿,她抬起自己握着筷子的手,将那夹住的油炸桧举到嘴边,狠狠地咬了一口:“哼,不吃我吃!” “好了,别生气了,他也许是心情不好。”江抒虽然觉得这个六妹并没有说错话,朱常洵这脸变得确实有些莫名其妙,但自己若附和这丫头的话,无异于是火上浇油,越燃越旺,只好出言相劝。 第877章 怎么好跟他去要 “算了,本姑娘大人有大量,不跟他计较了,”叶池挽再次咬了一口那油炸桧,口齿不清地道,“以前觉得他豁达大度、气韵非凡,没想到都是骗人的,从今往后,我再也不喜欢他了!” “可你现在是在人家的府上住着呢。”江抒立即好心地提醒道。 “……”叶池挽闻言不由一愣,旋即很有骨气地开口,“就算是这样,我也还是不再喜欢他了。” “……好吧,”江抒无语地看她一眼,拿起身旁的筷子指向满桌的美食,“他不吃,你就可以多吃一些了,还是有好处的。” “这倒是不假,”叶池挽低头看去,认同地点点头,“四姐,待会儿我们上街吧。” “做什么?”江抒下意识地问。 “他得罪了我,我当然要花他点银子解解气了。”叶池挽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道。 “……”这也行? 江抒稍作沉默,表示担忧地道:“可刚刚弄成了这样,你怎么好跟他去要?” “去账房支啊,”叶池挽小脸微微一扬,“我是他们王妃的妹妹,量他们也不敢不给!” “……”终于看出她是有多不拿自己当外人了,江抒表情不由僵了僵,再次指了指满桌的饭菜道,“还是快吃吧,一会儿就凉了。” “知道了,知道了,”见她并不拒绝,叶池挽面上转而又浮出笑容,“四姐,你也吃——” 待到用过早饭,向云茯苓打听了王府账房所在的位置后,叶池挽便拉着江抒直奔那里而去,并狮子大开口地向账房管事一要就是一百两。 那账房管事之前得到过朱常洵的吩咐,倘若王妃来提银子的话,不必多问,直接给就好,他见江抒在旁,觉得这也应该是她的意思,便二话没说,直接支给了她。 得到银子之后,叶池挽自然在府中待不下去,直接拉着江抒出了门。 二人沿着王府与什刹海的前海之间的青石道一路西行,不久便就走了出去,进入与之相接的定府大街。 由于这日天气晴好,比往常稍微暖和一些,街道上相对以往也热闹很多。 叶池挽这次带江抒出来,本就是随意闲逛的,没有明确的目的,自是不急着前行,不时地停下来,在路边摊上或者街道两侧林立的店铺中看看这个,摸摸那个,只要觉得顺眼,便不顾江抒的反对,直接买下来。 于是不久之后,她的怀中便多出一摞大大小小的色彩艳丽的锦盒。 这个时候,方才后悔出门的时候为何没有带上屏浅,若是有那丫头在的话,至少可以帮忙拿一些东西。 不过悔也晚了,这样抱着又着实吃力,遂转头看向身旁在反对她随便买东西无果之后撂下一句“买多了别找我拿”的江抒,有些可怜兮兮地开口:“四姐……” 江抒哪里看不出她的意图,侧头向着她的怀中瞥了一眼道:“我帮你分担一些是没问题,但你待会儿想吃东西的时候,确定还能腾出手来吗?” “……这倒是个问题,”叶池挽凝眸想了想,眼前一亮,“四姐,你等我一下。” 道完,不等江抒多说什么,转身向着回路走去。 第878章 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目送着她走远,身影渐渐为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车轿所遮挡,江抒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正准备在附近随便看看,来打发等她回来的这段时间,但才一转头,却见一队身着暗黄色飞鱼服的锦衣卫军士迎面走来——为首的正是身为锦衣卫巡城指挥使的朗莫。 紧跟在他身后的,则是他的下属,那锦衣卫百户王曰乾。 因为当日广渠门失约一事,江抒对朗莫怀有心结,此时并不想见到他,掉头就要走开。 但还没走几步,却被大步追过来的王曰乾抬起手臂拦住。 “让开——!”她的脸色不由一变,沉声朝他吼道。 王曰乾并不为其所动,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动作,冷冷地盯着她。 江抒看他这个样子,突然想到,这王曰乾是忠心于朗莫的,不会听从自己,遂又转身望向已经吩咐身后的锦衣卫军士停下,独自走过来的朗莫,眸底带着几分寒意。 朗莫走到近前,止住脚步,也凝眸望着她。 彼此对望了一阵,还是朗莫先行开口道:“这些天……你还好吗?” “我好不好与朗大人有什么关系?!”江抒看他这副状似关切的样子,忍不住冷哼一声,“既然当日失了约,又何必在这里假装关心!” “你说什么?”朗莫闻听此言,只觉心头一震。 江抒冷冷一笑,紧盯着他道:“那晚在广渠门内,我在风雪中等你到半夜,你都没来!你知道我是怎么嫁进福王府的吗?当晚我冻昏了过去,屏浅没有办法,只好叫开了附近客栈的门,雇了人家的马车将我送回相府,等我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不得不嫁……是不是在你看来,你救过我两次,我就应该被你如此耍弄?!” “叶小姐,不是……”王曰乾听了这话,心中极为震惊,正要开口解释,却被对面朗莫一个眼神制止。 阻止了王曰乾,朗莫稍作沉吟,凝望着江抒,低声开口:“对不起……” “不需要!”江抒平生最恨被人愚弄,再次冷哼一声,转身推开挡在面前的王曰乾,大步向着叶池挽离开的方向走去。 “大人,看来卑职是错怪她了,”等到她走远,王曰乾沉默了一阵,缓步走到朗莫的身旁道,“大人在广宁门等她,她却在广渠门等大人,想必是有人从中作梗。” 朗莫轻轻点点头,凝眸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我就知道,她不是你说得那种人。” “可大人为何不让卑职将实情说出来呢?这样她会误会大人的。”王曰乾眉头不由一蹙。 朗莫转头看向他,缓缓摇摇头道:“既然她已经进了福王府,我又何必再让她为我分心,她怎么看我不重要,只要她以后能够过得幸福。” “大人……” “走吧。”朗莫不等他多说,轻声将他打断,“近些天来一直在这边巡视,就是为了能够再见她一面,要个说法,既然现在已经明白事情的原委了,此事就到此为止吧。以后这边街道就交给戴胜,我们去南城。” 第879章 就是觉得解气 这厢,江抒往回走了没多远,便看到空手返回的叶池挽。 见她脚步匆匆地走来,一副很急切的样子,叶池挽有些不解地道:“四姐,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江抒为免被她看出什么,忙摇摇头,稍作沉默道:“对了,你不是去退东西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谁说我去退了,”叶池挽眨眨眼睛,“我把它们都送人了。” “……”江抒闻言顿时无语,“花了那么多银子买了,到头来却两手空空,你图什么?” “图开心啊!”叶池挽小脸得意地一扬,“谁让那个福王得罪了我,花他的银子,我就是觉得解气!” “……好吧,”强忍住心中的凌乱,江抒轻声开口,“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自然是去吃好吃的了!”叶池挽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眯了眯眼眸道,“我听说啊,南城的正阳门大街上新开了一家蜀菜馆,里面有一道菜,叫做鱼香肉丝,可出名了,不如我们去尝尝。” “现在?”江抒抬头看了看天空只微微有些向南偏斜的太阳,质疑地看她一眼,“太早了点儿吧?” “不算早了,”叶池挽抬手向着四围指了指道,“今日街上人多热闹,我们可以边走边买些东西送人,这样走到之后,时候也差不多了。” 说完,抬手拉起她的手:“四姐,我们走吧。” “……也好。”江抒虽然对于她买东西送人的说法不太赞成,但她手中横竖也只剩下几十两银子,还要留下一部分用来吃东西,量是也不敢再用太多了,遂轻轻点点头。 两个人一路边走边停,到达那位于正阳门大街上的蜀菜馆时,太阳已经移到了正南方,确实已经到了正午用午饭的时间,便直接走了进去。 然后,点了几道对于前世经常吃到川菜的江抒来说稀松平常、对于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叶池挽来说却十分稀罕的招牌菜,并边吃边一一做出评价。 待到吃完,从那蜀菜馆出去之后,江抒原以为这丫头至此便算是已经玩够了,没想到,人家竟然又提出要去附近正西坊云居寺胡同的清徽园看戏,还不由分说地硬将她拉了过去。 如此折腾下来,待到返回王府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 两个人先后进了王府大门,沿着府院中洁净萧条的碎石小道向里走了没多远,刚刚在附近的细竹环绕的假山旁转了弯,却见一袭纯白直身、外罩淡青色白狐毛缘边斗篷的朱常洵带着怯羽迎面走来。 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斗篷上,江抒眼眸忍不住稍作停留。她记得,这朱常洵早上与叶池挽去她偕聚园的时候,披的还是白色的,现在竟然换了颜色。 这人还真是古怪,就算是再注意形象,也没必要一日换两次吧。 她身旁的叶池挽看到主仆二人,脸色则是立时一变,立即松开她的手,大步向前走去。 走到朱常洵的跟前,也没有停下来,只满带不满地冷哼一声,越过他继续前行。 第880章 也是触碰到他的底线了 “她这是怎么了?”看出那丫头对自己的敌意,朱常洵缓缓止住脚步,待到江抒走到近前,不解地问道。 “王爷早上刚对她发了火,这么快就忘了?”江抒眉头轻微一蹙,淡声反问。 朱常洵闻言微怔,随即想到什么,眸光一动道:“这样吧,你代本王向她道声歉,就说本王当时心情不好,话重了些,请她见谅。” “好,那江抒就先告辞了。”江抒朝着他抬抬手,大步向着叶池挽离开的方向走去。 可没走多远,突然又觉得有些奇怪,他早上就只沉着脸色说了句不喜欢吃油炸桧,然后便甩手离开了,并没有说什么重话啊。 正想着,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他温润清凌的声音:“明日就是奉华夫人举办赏梅宴的日子了,到时本王让怯羽送你过去。” “谢王爷。”江抒微微止步,转头看向他道。 朱常洵缓缓冲她摆摆手:“明日还要早起,回去早些歇着吧。” “嗯。”江抒点头答应一声,回身继续向前走去。 “王爷,一定是那秦桑中出来的时候被叶六小姐撞见了,他对人家说了什么重话。”待到她走远,一旁的怯羽忍不住开口道。 “桑中他脾性一向比本王都好,能够惹得他发火,这六姑娘想必也是触碰到他的底线了。”朱常洵摇头轻叹一声。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怯羽有些担忧地道,“这叶六小姐倒没什么,可王妃看上去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那秦桑中若是经常出现的话,她迟早会发现他和王爷其实是两个人,发现王爷有替身的事情。” “这件事……本王本来也没想瞒她。”朱常洵转头看向他,淡声回道。 大婚后的第二天早上,他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便是打算带她去见秦桑中的。当时觉得只要对她坦诚相待,她应该能明白自己的心意,不曾想那个计划却被突然到来的朱轩娆和郑清圆打断。后来两个人离开,他却又被父皇召进了宫,商议对抗建州女真的事情。而晚上回去后,还未来得及提及此事,便见她毫不掩饰地排斥自己,质疑自己娶她的目的,还要与自己商议什么互利双赢的事情…… “那王爷为何又没说?”怯羽并不知道那晚所发生的一切,有些不解地问道。 朱常洵对于此事并不想多言,摆摆手道:“也没有什么,就是突然又想到,她才刚进王府,心未必是向着本王的,还是暂且不让她知道为好。这样吧,晚些时候,你叫桑中到本王的书房去一趟,就说本王有话要跟他说。” “是。”怯羽向着他抬抬手,恭敬地答应道。 当晚,回到偕聚园,用过屏浅她们准备的晚饭,在庭院中随意转了转,江抒便早早地睡下了。 次日,天气突然转冷了许多,不过由于要去参加奉华夫人的赏梅宴,她还是特意起了个大早,在屏浅几人的侍候下梳洗完毕,用过早饭,又在头上戴上了用以保暖的白色貂皮卧兔,便带着屏浅、绿萼梅和随意准备的贵重但无特色的礼品出了门。 原本她是打算除了屏浅之外,另一个带云茯苓的,但还未吩咐下去,却偶然听说绿萼梅原本出身大户人家,早年琴棋书画、女工歌舞皆有涉猎,只因家道中落,才辗转流落到福王府为婢。 她觉得这次前去苏家赴宴,少不了会被为难展示才艺之类的,身边有个多才多艺的,总不失为一件好事,便又改注意带了她。 第881章 并没眼前的盛景 主仆三人出了王府大门,怯羽已经备好了马车在门外等候。 看到她们出来,立即大步迎了上来,恭敬有礼地朝着走在前面的江抒一抱拳道:“王妃。” “不必多礼,”江抒缓缓冲他摆摆手,想到什么,眸光一动,“这几天和罗新住在一起,还习惯吗?” 她原以为这两个人同处一个屋檐下,一定会闹出什么乱子来,没想到几天下来,竟然相安无事——至少是没有二人动手的消息传入她的耳中。 怯羽虽然身为习武之人,一向粗枝大叶一些,但听她此问,还是听出了她是在担心自己会找那个罗新的麻烦,略一迟疑道:“还好。” “那就好,”江抒淡淡扯扯唇角,向着不远处的马车看了一眼道,“走吧。” “王妃请——”怯羽立即抬手朝她做个请的姿势。 由于这次朱常洵不与同行,走到车前,在屏浅和绿萼梅的搀扶下上车之后,江抒便让二人一同坐进了车厢。 那日苏苑所说的别院并不是单独的别居,昨晚江抒曾向云茯苓、金樱子她们打听了一下,得知那是在苏府府院的基础上向西扩建出的一个庭院,与苏府只有一墙之隔,通往别院的唯一的院门便建于那道墙上。 也正因此,前去别院,就是前去苏府。 于是,等三人坐好之后,怯羽便驾车直奔位于城西朝天宫西坊椿树胡同的苏府而去。 因为这日天气格外寒冷,外面少有行人,马车得以畅通无阻,如此走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苏府便就到了。 待到屏浅和绿萼梅先行下了车,在她们的搀扶下从车上下来,江抒便看到不远处肃穆的黑漆大门前,不时地有停下的车轿,来往的行人,以及不断进入的宾客。 吩咐怯羽在外面等候,让屏浅从车上取了礼品,江抒就带着她与绿萼梅不急不缓地走向那黑漆大门。 然后,向着那在门口迎客的苏府管家表明身份,并让屏浅将带来的礼品交给他。 奉华夫人举办这次赏梅宴,并不是出于本意,而是禁不住女儿的恳求,才答应的。虽然她并不知道苏苑要办这场赏梅宴的用意,但觉得府中收入来源也不算多,藉此收些礼品,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便命管家将每位客人带来的礼品都记上,并表示倘若收得超出办这次宴会花费的两倍的话,便会提出超出部分的两成发放给他们。 那管家一看她们礼品盒子端方精致,便知里面定是价值不菲的东西,立即热情地请她们进去,并派了一个家丁为她们带路。 在那家丁的引领下,过了门内不远处的照壁,绕过几条碎石小道,穿过几道曲折长廊,经由位于府院西北方向的别院的门进去,不久之后,便就到了那片设宴的梅林附近。 此时,林中分开种植的白梅、红梅都已经开到全盛,一树树,一枝枝,繁繁复复地簇拥在一起,一派繁盛热闹。 江抒虽然七日前与郑清圆和朱轩妤在景山也看到了大片的梅树,但当时花才刚刚开,大部分都是花骨朵儿,并没眼前的盛景。因此,驻足观望了片刻,方才吩咐那家丁不必带路,领着屏浅和绿萼梅沿着林间小道向里面走去。 第882章 不是每个人的记性都那么好 不多时,曲折蜿蜒的小道便已经到了尽头,前面豁然开朗,一片大约南北四五丈长、东西两三丈宽的空地呈现在主仆三人的眼前,便是所谓的设宴的地方。 其间席位的设置与当初寿阳长公主府的赏荷宴有些相似,都是北边部分有一座约莫二尺来高的方形台子,台下两排长长的坐席分列在东西两侧。 这个时候,很多人都已经到了,受邀前来的多是大户人家的夫人、千金,并且以未出阁的千金贵女居多,个个打扮的光鲜亮丽,私底下唯恐被别人给比下去,但面上却不露分毫,有的已经就坐,有些则有说有笑地扎堆聚在一起闲聊着。 身为苏府小姐的苏苑也正在与几个精装细扮的千金闺秀围站在小道的附近低声说着什么,看到主仆三人到来,立即与几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抬脚迎了上去:“叶小姐……哦,不对,我差点儿忘了,现在应该叫你福王妃才是。” “无妨,”江抒淡淡一笑,不介意地摆摆手,“毕竟不是每个人的记性都那么好。” 苏苑闻听此言,脸色不由一变,不过碍于对方的身份,以及这次请她来的目的,最终还是将心头的火气生生压下了,抬手朝着她做个请的姿势道:“王妃能来,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王妃快快请入席。” “苏小姐客气了,苏小姐请——”江抒眸光微动,也伸手朝着她做个请的姿势。 那言行,那举止,叫一个落落大方。 接下来,两个人便虚情假意地相互相让着朝着不远处的席位走去。 屏浅与绿萼梅身为江抒的随身侍女,则紧随其后跟上。 “见过福王妃。”在苏苑的引领下,刚刚走到位于西侧坐席上首的席位前,还未来得及坐下,已经就坐的众人突然齐齐起身,向她抬手行礼。 那些聚在一起闲聊的闻听此言,也纷纷朝着席位围拢过来,向着她的方向抬抬手,低声附和。 江抒朝着她们望了一眼,生面孔居多,在什刹海后海的画舫上、寿阳长公主府的赏荷宴上见过一两面的也有不少,但与她交好的朱轩娆、郑清圆、于靖容、赵曼青等人,却一个也没在场。 她的眼眸不由眯了起来,什么赏梅宴,看来,今日这场宴会,十有八九是场针对自己的鸿门宴。 不过,来都来了,再是鸿门宴,也要面对,江抒微微顿了顿,面含浅笑地朝着众人摆摆手:“众位不必多礼,快快请坐。如今我既已受邀前来参加奉华夫人的赏梅宴,便不是什么王妃,只是一个普通的客人,众位只把我当成……” 这话尚未说完,突然注意到正对面东侧坐席上的唯一没有起身的太子妃郭盈玉,眸光一动:“原来皇嫂也来了,江抒见过皇嫂。” “不必多礼,”郭盈玉不咸不淡地道了句,转头看向众人道,“既然福王妃都这样说了,众位快请坐吧。” “谢太子妃,谢福王妃。”众人齐齐答应一声,各自在自己的席位上坐了下来。 江抒自是与众人一同就坐的,整顿衣衫坐好之后,才发现身前桌案上的摆设——一个红梅盆景,一只紫砂茶壶,一只紫砂茶杯,外加一套文房四宝。 再看众人面前的桌案上,也皆是如此。 她的表情不由一僵,用意竟然这么明显,这是让她作诗,还是让她作画? 第883章 还是很有差别的 就在江抒心有腹诽之际,陆续前来的客人不曾间断,与苏苑宾主之间相互见过礼,又拜见过身为太子妃的郭盈玉和身为福王妃的她之后,纷纷入席就坐。 如此,没过多久,席间所有的席位便就坐满了。 而自从坐满之后,便没有再行过来的客人,也就是说——既没有不速之客,也没有爽约的人。 江抒眼眸忍不住眯了眯,看来,这奉华夫人在京城还是有些威望的。 也是了,谁叫人家是当今皇后娘娘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身为苏府小姐的苏苑就坐在太子妃郭盈玉的旁边,由于位置靠前,只需微微偏头,便可以一览整个宴席的全貌。 她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侧对面的江抒,向着众人一抬手道:“苏苑在此感谢众位夫人、小姐都能来,家母身有不适,今日的赏梅宴就由我来主持。如今众位都已到齐,宴会就开始吧。” 她此言一出,便立即有一队身着青袄蓝裙的侍女端着造型精致的点心拼盘进来,一一摆放在每位客人的面前,然后屈身退下。 在这等待的过程中,席间已有人按耐不住,开口提议道:“苏小姐,那就快请出题吧。” 出题?出什么题? 江抒闻听此言,转头看向在座的众人,见她们一个个都面含期待地看着苏苑,心头不由一沉。 敢情这里除了自己之外,所有人一早就知道这赏梅宴的具体流程。 苏苑目光再次不着声色地划过江抒的脸,又与之前那几个与她围站在一起说着什么的千金闺秀互相对看一眼,顿了顿道:“今年梅花比往年都要开得早一些,又开得如此繁盛,想必是个吉兆,就以梅为题吧。” “好,那我便来赋这第一首。”她这话音方落,坐在西侧坐席中间位置的一个粉袄蓝裙、外罩大红色白狐毛缘边斗篷的女子首先自告奋勇地开了口。 江抒转头向那边看去,却见是大半年前在什刹海后海的画舫上,那个嫌弃李慕白以“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接龙朱常润的“也无风雨也无晴”,让她没能用“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来接的少女。 “何小姐,请——”苏苑淡淡一笑,伸手指了指她面前的笔墨纸砚。 少女含笑点点头,略一思索,抬手提笔,饱蘸墨汁,在面前的宣纸上迅速挥洒起来。 挥完之后,交到候在一旁的苏府家丁的手中:“劳烦挂起来吧。” 那家丁恭敬地答应声是,接下她手中赋了诗的宣纸,快步走到宴席北边的二尺高台前,沿着那边的台阶上去,将其夹在横贯高台的绳索上。 这一挂好之后,诗的内容便一览无余地展现在了众人的眼前,那是一首五言绝句,名曰《早梅》,其内容为:“今冬更早发,独自不疑寒。畏落众花后,无人别意看”。 “‘独自不疑寒’,好一句‘独自不疑寒’!”立即有人开口赞扬。 江抒闻声侧头看去,见其余众人面上也皆是赞赏之色,不由将目光又移向了那首诗。 虽然这诗看上去还算不错,但是比起王安石、王冕那些比较出名的写梅诗还是很有差别的,也不至于这么惊艳吧? 第884章 暂时还没想好 然而,偏偏地,一众人就是惊艳外加惊叹了好一阵子。 待到惊叹的声息平复过后,苏苑眸光微动,淡笑着看向众人道:“不知哪位夫人、小姐愿意赋这第二首?” “我来吧。”位于东侧席位上的一个身披深紫色斗篷、大约十七八岁的女子淡笑着开口道。 “好,陶小姐请——”苏苑也向着她抬抬手。 女子笑着点了下头,稍作沉默,提笔在面前的宣纸上写了起来。 而在此际,那负责悬挂带有诗作词作的宣纸的家丁已经绕道她的那边。 写完之后,那女子将宣纸交到他的手中,和之前那少女说了类似的话:“劳烦帮忙挂起来。” 家丁有礼地答应一声,低头看了一眼手中带字的宣纸,再次快步走到宴席北边的高台前,沿着这一边的台阶上去,将其夹在与之前那少女紧挨着的位置。 那是一首词作,名曰《卜算子·咏梅》,其内容为:“无奈傲霜雪,且喜春来早。不历一番寒彻骨,怎得独逍遥。意引群芳舞,相随寒风笑。残照千红满庭芳,已过万重俏”。 这首词比起之前那少女的诗,丝毫不见逊色,自然又是迎来一片赞赏。 接下来,便是第三个,第四个…… 江抒不会吟诗赋词,自然不去主动参与,只低声吩咐绿萼梅帮她想一首以做备用,然后便漫不经心地听着看着。 如此往复下来,不觉已到晌午时分。 望着附近二尺高台所悬的绳索之上随风呼啦作响的宣纸,想着席间还有将近半数的人没有作,并且都一个接一个的踊跃参与着,可能在午宴开始之前轮不到自己了,而在午宴结束之后,自己可以找个借口先行离开,江抒不禁松了口气。 然而,这一口气才松下来,那刚刚作完一首词听过众人品评的桃红色斗篷的女子突然转头看向苏苑道:“苏小姐,太子妃殿下都已经当仁不让地作过诗了,福王妃却太过谦让,一直都不与我们争先后,这眼看着就要晌午了,我们总不能让她等到下午再作,不如下一个就请她来吧。” “是啊,不然我们会被笑话不识礼数的。”她这话音落下,立即有人开口表示认同。 江抒闻言转头看向二人,发现她们都是自己刚到的时候所看到的与苏苑围站在一起的那几个人中的,心知这是打定主意要为难自己了,脸色不由变了变。 正想如何推脱过去,但还未来得及有所行动,便不意外地听到苏苑开口:“说得倒也是,是我太过粗心了,竟然没有想到这一点。” 道完,转头看向江抒:“王妃,接下来就请你来作吧。” 江抒看她这副状似歉疚的样子,脸色不禁更加难看,微微侧头,悄悄扯了扯站于她身后的绿萼梅的衣襟。 对方则一脸歉疚地冲着她摇摇头。 她就只会琴棋书画、女工歌舞,根本不会吟诗赋词。 之前王妃只是转头交代了她一声,就回过身去了,她也没有机会澄清这一点。 江抒看她这样,面上表情不由得僵了僵,又悄悄回过头,看了众人一眼,将目光移向侧对面的苏苑,半真半假地推辞道:“还是请众位先作吧,我暂时还没想好。” 第885章 凭什么配得上他 “你还是不要再自谦了,这整个京城之中,谁人不知你叶江抒有胆有识有才有貌呀,怎么可能这么长时间连首诗都想不好!”对面的太子妃郭盈玉闻听此言,立即不客气地道。 江抒转头对上她犀利的目光,心中瞬间清明,原来她也是苏苑找来的帮手。 想想也是,她是太子朱常洛的正妃,如今朱常洛又将要过继到王皇后的名下,而这苏苑是王皇后的亲外甥女,她自然有理由帮她对付自己。 更何况,一直以来,她又认为自己是她将来通往皇后之位的最大的威胁。 不过,让自己作出诗来,实在是不太可能,而脑子里耳熟能详的写梅诗词,像什么“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什么“一树寒梅白玉条,迥临村路傍溪桥”,什么“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什么“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不是唐人的,就是宋人的,最迟也是元人的,倘若拿来借用的话,一出口就会被识穿。 而在这大明之后的写梅的诗词中,她所知道的,就只有…… 江抒才刚刚想到,却听对面席位中的一个湖蓝色斗篷的女子开口道:“王妃当初在寿阳长公主的赏荷宴上所作出的那首《卜算子·咏梅》可当真是惊才绝艳,相信王妃还能做出一首与那首水平相当的诗词来。” 江抒闻听脸色瞬时一变,这话搁在这里,就是那首《卜算子·咏梅》不能再拿来用一遍了,而且新作出的也不能比那个水平差…… 如此的话,即便她能胡诌出几句也是不行了,怎么办呢? “王妃怎么还不作?”见她低下头望着面前桌案上的宣纸,迟迟不去动手提笔,坐在那湖蓝色斗篷的女子旁边的身披绛紫色斗篷的女子猜想她是作不出了,语带刻薄地道,“从苏小姐出题开始,到现在已有两个时辰,这可不是暂时没想好这么简单,王妃莫不是……江郎才尽了?” “郑小姐此言差矣,”立即有人接口道,“人家江郎在才尽的时候,只是作出的诗文比以往略逊了一筹,可不是根本就做不出来。” “程小姐说得不错,”坐于她对面的外罩海棠红斗篷的女子挑衅地看了江抒一眼道,“这一开始惊才绝艳了一把,后来却什么也作不出,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那首惊才绝艳的词作根本就不是出自她的手笔,说不准是从哪里看来的,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 “我说呢,一个开始一无是处的废物,怎么突然间就名动京城了,原来是这个缘故。”她身旁的身着秋香色裙袄的女子马上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叶江抒,你以为凭借欺骗的手段,坐上福王妃的位置,就很了不起嘛!”旁边一个年岁上略小一些的身披鹅黄色斗篷的少女闻听此言,马上朝着江抒质问,“你这种人,凭什么配得上福王殿下?!” “就是——!”见江抒不说话,又有人接着道,“你以为这样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我们已经发现了你的真面目,福王殿下也会很快就知道,你就等着被打入冷院自生自灭吧!” “就是——!!” “就是——!!!” …… 之前开口的那几个女子也纷纷出言附和。 江抒听着她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瞬间明白了她们为何会配合苏苑为难自己了——原来是一群朱常洵的倾慕者。 第886章 是不是太贪心了 “你们胡说什么!”不等江抒自己开口辩驳,站于她身后的屏浅听不下去了,立即上前维护道,“我家小姐几时凭着欺骗的手段,坐上福王妃的位置了,她与王爷的婚事,可是皇上钦定的!” “谁不知道,福王殿下起初并不愿娶她,倘若他不愿意,皇上也勉强不了!”之前那个外罩海棠红斗篷的女子忍不住冷哼一声。 “正因如此,更能说明我家小姐是凭才华让王爷改了主意,你们凭什么说她配不上王爷!”屏浅毫不畏惧地瞪视着她。 “她若真有才华,她怎么会连首诗都做不出来!”最先出言发难的绛紫色斗篷的女子挑衅地看向江抒。 “谁说的,我家小姐她只是……”屏浅还想再为江抒辩解,却被她抬手拦住。 制止了屏浅,江抒定定地望向那女子,沉声道:“倘若我今日作不出诗词来,你们就会认定当初那首《卜算子·咏梅》不是我所作,认为我配不上王爷,是么?” “没错——!”那女子不假思索,答得果断。 江抒再看席间其余众人,除了这几个咄咄逼人的之外,太子妃郭盈玉和苏苑皆是一副看戏的姿态,而除此之外的多数不为难自己的人,除了冷眼旁观的,就是好奇接下来的剧情会怎样进展的,没有一个人出来为自己说话。 也是了,这与自己交好的,一个也不在…… 不过,虽然那首《卜算子·咏梅》确实不是自己所作,但倘若就此默认了,不出明日,这整个京城便又会传出自己无才便是德了,甚至之前“懦弱无能的废物”的称号也会重出江湖,再加上一个欺隐瞒骗,自己的名声就彻底毁了。 江抒虽然不在乎会被朱常洵怎么看,但她在乎名声,可不愿成为坊间广为流传的笑柄。 见她沉默,那几个为难她的人更加认定她是作不出来了,彼此交换了一下眼色,其中一人紧逼着道:“怎么?王妃这时候还是没想好吗?” “这不是在想着嘛!”江抒冷冷横她一眼,抬手拿起右手边笔架上的羊毫,向着旁边的砚台沾去。 而后,正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之际,脑中突有什么一闪而过。 她的眼前不由一亮,迅速提起笔来,在面前的宣纸上由右到左提按从容地挥下几列过去已经练好的这个时代所使用的繁体字,交给那已经在自己身后等了一阵的负责悬挂带有诗作词作的宣纸的家丁。 那家丁接下之后,立即快步走上附近的高台,将那宣纸夹在绳索的空余处。 家丁离开,字迹秀雅的一首七言绝句便一览无余地展现在了众人的面眼前:写梅未必合时宜,莫怪花前落墨迟。触目横斜千万朵,赏心只有两三枝。 这是清朝扬州八怪之一的李方膺的《梅花》,她前世上高中的时候曾见到过,甚至因为喜欢多读成诵,后来不再接触,便忘了,没想到此时被逼到绝境,竟豁然开朗地想了起来。 那些等着看她出丑的人看罢之后,皆是一脸的不可思议,其余众人也是面露震惊之色。 之前她们所有人作过的无论是诗还是词,在水准上没有一首能够与这个相提并论。 甚至相较于她过去在寿阳长公主的赏荷宴上所作的那首《卜算子·咏梅》,也丝毫不见逊色。 震撼过后,那方才为难她的几人心中仍有不甘,其中一人酸里酸气地挑刺道:“哼,赏心只有一枝便好,王妃却要两三枝,是不是太贪心了?” 第887章 难道看着像假的吗 “本王妃贪不贪心,不劳你来过问,‘触目横斜千万朵’当中,有你的一朵!”江抒毫不客气地回了句,用力将手中的羊毫摔在桌案上,任由其将上面的宣纸、盆景、点心溅污,冷冷看向斜对面的苏苑,“苏小姐,告辞——!” 道完,也不等她开口,起身看向身后的屏浅和绿萼梅:“我们走——!” “是。”二人本也看不惯这些人这么为难她们家王妃,齐齐答应一声,随着她向外面走去。 “叶江抒,你站住,你凭什么说我是不入眼的!”刚刚踏入过来时所走的那条小道,身后传来那女子慢了半拍的气愤的声音。 江抒听闻,心道还算有点儿聪明,能够猜出自己故意将她排除在赏心的两三枝之外的暗含,不过却没有理会,脚步也没停一下地继续前行。 待到出了苏府大门,走到他们的马车所停的位置,也不顾怯羽疑惑的神情,直接带着屏浅和绿萼梅上了车,吩咐他回府。 怯羽虽然不解她为何会中途离席,但看她脸色不是太好,屏浅和绿萼梅也皆是一副情绪低落的样子,便识趣地没有多问,恭敬地答应一声,驾车前行。 马车抵达王府,从车上下来之后,江抒便直奔自己那位于后院的偕聚园。然后命云茯苓去为她找来了些诗书,坐在房间外室的炭炉边翻看起来。 来到这个时代短短大半年的时间,这宴那宴已经参加过好几次,基本上都需要吟诗赋词,至少也得背诗诵词,她前世虽然学过一些诗词,但终究是有限的,要想以后不这么被动,就必须得多学些此类东西。 这一看,就是整整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甚至连晚饭都没吃,直到内室妆台上的自鸣钟响过亥时的整点奏乐报时声,方才洗漱睡下。 次日天一亮,她就又不顾天气的严寒起来,梳洗完毕,用过早饭后,便坐在那燃烧的炭炉边继续拿着一册诗集翻看。 因为看得专注,以至于有人进来都没有察觉到,便听到一个柔润清凌的声音在头顶骤然响起:“怎么?真得在研读诗书?” 听出是朱常洵的声音,江抒双手不由一顿,不过却没有理会,目光仍然盯着手中的诗集。 “本王听说,王妃昨日从苏府回来后,便命人找来了诗书研读。”顿了顿,等不到她的回答,朱常洵为他刚刚的一问作出解释。 “难道王爷看着像假的吗?”江抒倏然抬起头,冷冷地盯着他。 昨日在奉华夫人的赏梅宴上,因为这个人的缘故,而被各种刁难的事情,她可是记得一清二楚,清清楚楚。 朱常洵已经听闻了昨日苏府中所发生的事情,知道她心情不好,也不介意她冷淡的语气,目光不动声色地划过她手中书卷的封皮,轻轻扯扯唇角:“在看哪一篇?” “唐人卢照邻的《长安古意》,”江抒合上手中的诗集,站起身来,咬牙道,“看到了其中的一联,让我想到了王爷。” “哦?”朱常洵眸光一动,略一思索,向前两步,凑到她的耳边,薄唇轻启道,“本王知道,‘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第888章 怎么会是这种意思 “才不是——!”江抒迅速后退两步,冷冷横他一眼。 “那是什么?”朱常洵有些好奇。 “‘百尺游丝争绕树,一群娇鸟共啼花’,”江抒紧盯着他道,“你知道嘛,你就是那树,那花!” “本王怎么是那树、那花了?”朱常洵面露不解之色。 “被那么多的莺莺燕燕倾慕着、迷恋着,还不是树和花么?”再次想到昨日为难她的那些人,江抒忍不住冷哼一声。 “所以,那‘百尺游丝’和‘一群娇鸟’就是你口中的莺莺燕燕?”朱常洵顿觉有些好笑。 “难道不是么?”江抒冷声反问。 在她看来,这联诗描写的就是唐朝繁华地带的秦楼楚馆,“百尺游丝”和“一群娇鸟”都是指得里面的青楼女子,而那“树”和“花”则是指从那门前经过的男子。 虽然用这个来指代朱常洵和那几个针对自己的女子有些不太厚道,可谁让他们得罪了自己。 “你吃醋了?”看她这副赌气的样子,朱常洵眼眸不由一眯。 “才没有!”江抒眉头一拧道,“跟她们那种人,不至于——!” “这倒也是……”朱常洵略一沉吟,表示认同地点点头,侧头看向随他进来的木蝴蝶道,“木蝴蝶,把这联诗的大意解释给你们家王妃听一下吧,她理解的好像有些不对。” “是,”木蝴蝶恭谨地答应一声,向前两步,看向江抒道,“王妃,这联诗说得是城中飘摇着的虫丝有百尺长,都绕在了树上,一群娇小的鸟雀一起朝着繁郁的花啼叫,旨在说明长安城的古老。” “……”江抒闻听此言,表情不由一僵。 怎么会是这种意思! 这“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都有了,难道这《长安古意》不是一篇浓词艳诗? “好了,不说这个了,”看出她的惊愕,心知她是确实没能理解那联诗的含义,朱常洵也无意揭她短处,轻咳一声,摆摆手示意木蝴蝶先下去,转移话题道,“赏心,为何要有两三枝?” 江抒闻言一愣,随后才想到他说得是自己昨日在奉华夫人的赏梅宴上所写下的那首诗,顿了顿道:“那王爷认为该有几枝?” “真正赏心的,一枝足矣,这两三枝,确有贪心之嫌。”朱常洵凝眸望着她道。 “王爷此言差异,”江抒淡声反驳,“倘若只有一枝的话,当那一枝失去的时候,便会失去全部。若是两三枝,失去一枝,还会有一两枝,才不至于让人感到绝望。” “说得好似有几分道理,”朱常洵凝眸沉默了片刻,微微敛敛神色,对上她的眼眸道,“那这两三枝当中,有没有一枝是本王?” “王爷胡说什么,王爷又不是梅花!”没料到他会这么问,江抒只觉心头一紧。 “昨日的乔家小姐,她也不是梅花,她为何是‘触目横斜千万朵’之中的一朵?”朱常洵眸光微动,轻声反问道。 “……”江抒虽然不惊讶他会知道昨日的事情,脸色还是忍不住一变,“那只是……” “无论如何,其中的一枝,必须得留给本王,”朱常洵不等她解释,开口将她打断,柔和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还有,另外的一两枝,除了你父亲叶向高之外,不准是男人,就连你大哥叶成宣也不行。” 第889章 决不会再心有所念 “王爷——” 江抒眉头不由得再次一蹙,本想向他澄清那诗句并没有那么深的含义,却被他再次打断:“本王知道,两三枝,就是你心里的两三个位置,你一时可以无法接受本王,但你该试着给本王一个机会。” “王爷,我们是合作的关系。”江抒早已认定他娶自己别有居心,不想听他提及此事,忙着提醒道。 “现在是这样,但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朱常洵定定地凝视着她,“本王今日前来,就是为了要你的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江抒下意识地问。 朱常洵稍作沉默,神情严肃地望着她道:“如果你的心里没有本王,也不准有别人。” 昨日他因事出城,到了天黑才回来,路上听到有人议论她所作的那首诗的末句——“赏心只有两三枝”,心中无端地生出一种不安。但因答应了不勉强她,怕晚上过来,她再认为自己言而无信,回府之后才生生忍了一晚,待到今日一大早前来。 “王爷是怕我做出什么逾越的事情,损了您福王殿下的名声吧。”江抒眼中立时划过一抹了然之色。 朱常洵看着她那副自认为洞察了一切的自信模样,唇畔不由溢出一抹苦涩笑容,不过转瞬又消失不见:“你愿意这么想就这么想吧,敢不敢向本王承诺?” “……有什么不敢。”江抒略一迟疑,握着书卷的双手微微紧了几分。 虽然她之前是对朗莫有些上心,但那朗莫既然临了失约,有负于她,她便决不会再对他心有所念。而除此之外,也确实没有其他人能够入得了她的眼。 “如若有违,该当如何?”朱常洵不知她心中所想,紧接着道。 “任凭王爷处置。”江抒回得毫不迟疑。 “好,”朱常洵满意地点点头,“但愿王妃能够时刻谨记。” “王爷请放心,江抒必当铭记于心,”江抒立即朝着他抬抬手,“江抒还要研读诗词,王爷是不是可以请回了?” “好,本王这就走。”心知自己在她这里是不受欢迎的,朱常洵强压住心底地苦涩,轻声道了句,转身向外走去。 走到门口,突然又想到什么,回过身来看向她:“再过几日就到年关了,六姑娘不宜再住在府上,本王明日便命人送她回去,你若有什么想要跟她说得,就去看看她吧。” “是,”江抒点头答应一声,“王爷慢走——” 朱常洵目光在她平静的接近于淡漠的清丽面容上稍作停留,没有再说什么,回身大步向外面走去。 江抒望着他踏出房门,走下回廊的台阶,修长的背影渐行渐远,方才在原处坐下,继续翻阅手中的诗集。 那《长安古意》是她昨日所看的,此时翻开的一页是一首七言律诗,在朱常洵来到的时候她已经看完,便直接翻了过去。 接下来的是一首五言绝句,名为《早梅》,其诗曰:“迎春故早发,独自不疑寒。畏落众花后,无人别意看”。 这首诗的作者署名为南朝谢燮,她确定以往从未看到过这个诗人的诗,却偏偏觉得内容有些眼熟,仔细一想,恍然惊觉昨日那个第一个作诗的被称为何小姐的少女所作的,便与这个极为近似,只不过她的首句是“今冬更早发”,这首为“迎春故早发”,后面三句完全一样。 在心中将两个人的诗分别默念了一遍,江抒不禁有些震惊,这不是借用么?这个何小姐也太大胆了吧,自己至少还会去找后人的来借,她竟然前人的也敢用,也不怕被识破。 但更让人无语的是,赏梅宴上那么一大群人,竟然没有一个看出来的,一个个的还好意思装作一副博览群书、才华出众的样子…… 第890章 把本王置于何地 不过,如此的话,对于她来说倒不失为一件好事,别人都不知道,就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这就叫做把柄。 那个何小姐,幸而昨日针对自己的人没有她,不然她马上就给她捅出去,看她不身败名裂。 但即便她并没有得罪自己,她也不打算让此事就此揭过,倘若以后有需要,完全可以拿来利用一把。 因为这一发现,江抒的心中有些不太平静,也无心继续翻阅手中的诗集,便将那一页折了起来,放在一旁的矮几上,起身向外面走去。 此时,屏浅正好手提食盒迎面走来,看到刚刚踏出房门的她,眼中不由出现一抹疑惑之色:“小姐,这外面天寒地冻的,你这是要去哪里?” “王爷说年关要到了,六妹她不宜再住在王府,明日就要送她回去,随我去看看她吧。”江抒说着,抬脚走下回廊的台阶。 “是,”屏浅点头答应一声,朝着她举了举手中的食盒,“小姐请稍候片刻,奴婢去把点心放进房中。” “不用了,”江抒摆摆手,走到她的身旁,越过她向前走去,“六妹她爱吃,给她带过去吧。” “是。”屏浅再次点点头,转身随上她的脚步。 主仆二人不疾不徐地出了偕聚园,沿着府院中曲曲折折的碎石小道直奔叶池挽所住的慎砚阁,但还未走到附近,突然远远地瞧见她一袭蓝袄黄裙,外罩淡青色白狐毛缘边斗篷,头戴白色貂皮卧兔,手提暗红色竹编食盒,从斜对面的另一条小道上走来,蹦跳哼唱着走向慎砚阁的院门。 “六小……”屏浅刚想开口去叫她,却被江抒抬手拦住。 看着那丫头进了院门,江抒方才带着屏浅进去。 刚刚走到位于院子最里面的那排主房附近,突然听到最中间的正房内传出她诧异的声音:“朱常浩,你怎么会在这里?” 主仆二人闻声对看一眼,再向前靠近一些,果然见一袭深蓝色灰狐毛缘边斗篷的朱常浩坐在房间外室的圆桌旁。 侧面的角度,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似是带着几分沉郁。 “你这是做什么?”顿了顿,等不到他的回应,叶池挽蹙着眉头道。 “本王生气了,你没看出来嘛!”朱常浩倏然抬头,冷冷地瞥她一眼。 “……要生到外面生去,别在我屋里——!”叶池挽忍不住冷哼一声,将手中的食盒重重地蹾在他对面的桌子上。 “本王为什么要到外面,”朱常浩也随之哼了一声,“本王就是特意到这里,生气给你看的!” “我怎么得罪你了?”叶池挽眉头不由得再次一蹙。 “你说怎么得罪了!”朱常浩瞥了一眼桌上的食盒,沉声道,“当日在寿阳姑姑的赏荷宴上,本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叶相国答应了要将你许给本王,你竟然还天天跑去厨房跟那个郭小余混在一起,你把本王置于何地?!” “我早就说了,我问过了我爹,他并没有答应你!”叶池挽怒目瞪着他道。 “就算是这样,难道在你眼里,本王堂堂裂土封王的王爷,还比不上他一个小小的厨子?”朱常浩闻听脸色不由一变。 早前她倾慕冉兴让,接着又对文震亨有好感,也就算了,毕竟他们都是远近闻名的大才子。没想到后来竟然迷上一个戏子,现在又对一个厨子感兴趣,偏偏就是看不见自己。 第891章 看来可以一饱口福了 “那是当然了,”叶池挽想都没想,回得毫不留情,“他能做出满桌的美食,你能吗?” “你……”朱常浩被她面上的不屑刺痛,脸色更加难看,“你就只想着吃!你看看你自己,粗疏顽泼,没规没矩,每天只知道吃喝玩乐,还有一点儿大家闺秀的样子可言吗?!” “我就是粗疏顽泼,我就是没规没矩,我就是每天只知道吃喝玩乐,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了!”叶池挽冷冷瞪着他道,“照表姐她有大家闺秀的样子,你去找她好了,你干嘛来我这里?!” “小姐,我们还进去吗?”看着里面二人吵成这个样子,屏浅低声问道。 “还是先回去吧。”江抒略一沉吟,觉得若是当面撞破二人这样,朱常浩可能会觉得没面子,遂缓缓摆摆手。 然后,不再停留,转身带着她向外面走去。 叶池挽所住的慎砚阁与她所住的偕聚园相距并不算远,主仆二人沿着原路返回,不久之后便就到偕聚园的院门前。 正准备推门进去,一侧突然传来一道清脆润朗的女声:“江抒——” 主仆二人闻声同时止步转头,但见不远处的一条岔道上,一袭粉袄红裙、外罩鹅黄色斗篷的赵曼青和孝期未满仍旧素淡打扮的于靖容在一个王府家仆的引领下朝这边走来。 那开口说话的,正是个性较为活跃的赵曼青。 没料到她们会来王府,江抒微微有些意外,也没注意到屏浅在看到于靖容时微变的脸色,抬脚向前迎了几步,扯扯唇角道:“靖容,曼青,你们怎么来了?” “当然是许久不见,想你了呗!”赵曼青拉着于靖容走到近前,止住脚步,眼眸一眯,像模像样地向着她屈了屈身子道,“臣女赵曼青见过王妃殿下。” “好了,少来——”江抒抬手扶了她一把,看着二人道,“外面风寒,快进去吧。” “好。”于靖容轻轻点点头,偏头向着那为她们引路的王府家仆道声“有劳”,与赵曼青一起随着她走进偕聚园的院门。 屏浅望着三人渐渐远去的背影,在原地稍作停留,忙着跟了上去。 待到走到位于院子最里面的那排房屋中的正房,看着三人在外室的圆桌旁围坐开,她将手中的食盒放下,将里面的点心一一取出来摆在桌上,目光淡淡划过于靖容那张不施粉黛的寡淡的脸,然后屈身退下。 熊熊炭炉燃烧下的温暖的房室之中,看着桌上的几盘甜香四溢的小巧精致的点心,一向喜爱美食的赵曼青眼中不禁溢满笑容,抬手拿起一块淡红色的红豆糕打量了一阵道:“这是王府中那个出了名的大厨郭小余做的吧,看来今日可以一饱口福了。” “点心可不是他的强项,”江抒淡淡扯扯唇角,“他最拿手的是菜式,中午留下来用午饭吧,也好尝尝。” “江抒,你真好——!”赵曼青脸上立时乐开了花,激动地扯扯旁边于靖容的衣袖道,“靖容,这下我们可有口福了。” “谁像你一样啊,只知道吃——”于靖容好笑地看她一眼,“我这次过来,是有话要对江抒说得。” 说着,将目光移向另一边的江抒,略一迟疑,微微敛敛神色道:“江抒,你嫁进王府也有十多天了,有没有试探过福王的口风,他有没有去洛阳就藩的意思?” 第892章 根本不需要考虑这些 “这个……好像没有吧。”江抒垂眸想了想,轻轻摇摇头。 她虽然没有问过朱常洵这类问题,但在大婚第二日的那个晚上,向他承诺倘若他不勉强自己,自己就会说服父亲站在他那边的时候,他原本强硬的态度可是立即就有了转变。 倘若他愿意去就藩的话,又怎么会因为自家父亲的立场,而就那么轻易放过自己。 “你可一定要想办法说服他。”于靖容闻听脸色微微一变,迅速抬手拉起她的手。 “为什么?”江抒有些不解。 于靖容稍作沉默,凝眸望着她道:“他若留下来,将来必定会与太子争夺皇位。若是败了,后果不说你也能想得到;倘若成了,自古君王多薄幸,到时他坐拥后宫三千,你即便身为皇后,可能也避免不了‘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的命运……” 说到这里,似乎觉得自己有些言重了,又忙改了口,“换句话来说,即便他不是那种薄情寡幸的人,但身在高位,身不由己,那些王公大臣们送给他的女人,也总不能原封不动地退回,后宫之中嫔妃是少不了的。与其每日与别得女人争风吃醋,还不如与他前去封地,这样至少他能多些时候陪在你的身边。” “靖容,谢谢你。”江抒虽然已与朱常洵达成协议,根本不需要考虑这些,但因心知她这是为了自己好,还是不由得有些感动。 于靖容缓缓摆摆手:“我们是朋友,我只希望你能过得好。” “对啊,对啊,”一旁吃着点心的赵曼青立即含糊不清地附和道,“这也正是我想说的,这当皇后有什么好的,还要装大度地容忍那么多嫔妃,福王殿下这种可遇而不可求的好夫君,不要让其他女人抢走了才是最重要的。” 江抒闻听转头看向她,微微有些好笑:“怎么感觉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就完全变了味了。” “哪有啊,人家明明就是和靖容说得一样。”赵曼青不乐意地反驳了句,想到什么,侧头看向于另一边的靖容道,“还有你呀,靖容,惠王殿下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好男儿,还对你一心一意,你可一定要把握住。” “你别胡说!”于靖容眉头忍不住一蹙,“我跟惠王殿下没有什么,我还在为爷爷守孝呢!” “这不很快就要满一年了么,”赵曼青再次拈起一块点心塞入口中,“到时候孝期满了,就可以请太后娘娘赐婚了。你要是不好意思,我替你去跟惠王殿下说,让他进宫去向太后请旨。” “你不要——”于靖容忙抬手阻止道,“我知道他对我好,但我是不会嫁给他的。也不瞒你们说,当日在太后的寿宴上,我拒绝她赐婚的提议,就是因为这个,为爷爷守孝可以说只是借口。” “惠王殿下那么好,你这是为什么?”赵曼青看她一副很认真的样子,微微有些疑惑。 于靖容苦涩一笑,缓缓摇摇头:“你别问了,我这时候不想说。” 第893章 一定很愿意去的 “好了,那就不提这个了,快说说,外面有什么新鲜事吗?”江抒闻听此言,忙着转移话题道。 于靖容对于朱常润的疏离与回避她早就看在眼里,知道她是真得不想与他有什么牵扯,只有出言解围。 “当然有了,”赵曼青立时来了兴趣,“你知道嘛,城东黄华坊南堂中的那个洋人传教士,叫什么来着……哦,对,利玛窦,他要在年后的上元节灯会上售卖几件从他们那里带来的稀罕物,到时候让大家竞相出价,不论身份地位,谁出的价高,就卖给谁。” “这不是拍卖嘛!”江抒眸光不由一动。 那个利玛窦,该不会是要卖他的那些缺胳膊断腿的石膏雕像或者是带着光身子小孩的圣母像吧? 几个月前她与朱常洵去他的南堂给老夫人选寿礼的时候,他那里可是只剩下这类东西了。 “对对对,就叫做拍卖,那个利玛窦就是这样说的,”赵曼青认同地点点头,“到时候你会去吗?” “到时再说吧。”江抒也不知道自己那天能不能去观看灯会,说不准宫里会再弄出个什么上元晚宴,有些不太确定地道。 “好,”赵曼青偏头一笑,“若是去的话,我们就一起。” “这样恐怕不合适吧,”一旁脸色已经缓和下来的于靖容敛敛神色道,“这上元佳节,花灯会,江抒就是去,也是要与王爷一起的。” “……这倒也是,”赵曼青凝眸想了想,摇头叹息一声,“算了,到时候我们就孤零零的两个人吧。” “其实你们可以再加上一个人的,”江抒眼眸一眯,提议道,“我六妹池挽,她一向爱热闹,一定很愿意去的。” 倘若让那丫头和她们一起去逛灯会的话,宫里再举办上元晚宴,她就不用再担心她会缠着自己带她进宫了。 “好啊,”赵曼青和叶池挽一样爱吃爱玩,两个人虽然接触的不多,却有种惺惺相惜之感,对此自然乐意地很,“等改天得闲了,我就去相府找她,问问她的意见。” “不用那么麻烦了,”江抒淡笑着摆摆手,“她现在就在王府中,中午叫她一起过来用饭,直接跟她说就好了。” “好啊好啊,”赵曼青闻听面上顿时露出喜色,“中午的时候有她在,就不愁没有人与我讨论郭小余的菜品了。” …… 当日,在屏浅的相请下过来,四个人一起用过午饭后,因为与赵曼青志趣相投,在江抒跟她说出朱常洵第二天就要送她回相府的消息后,叶池挽立下决定不用他送了,也不用等到第二天了,让赵曼青和于靖容顺道送她回去就好,然后便直接回了她所住的慎砚阁收拾了东西,跟着二人一起离开了王府。 不知不觉,十多天过去,转眼已到年底。 这日下午,江抒念着马上就要过年了,正打算找朱常洵商议一下,自己这个当女儿的该送些什么回相府,但才刚刚带着屏浅走到他那位于中院的书房司月轩附近,却见斜对面的一条斜直小道上,遥遥地走来一白一绿两色身影。 第894章 没有什么值得她来图谋的 身着雪白圆领衫,外罩同色斗篷的为孝期未满的于靖桓,而那个一袭墨绿色道袍的,则是她大半年前在西安门大街的清风楼中陪叶成宣相亲的时候所见过一面的朱常湛。 江抒看到他们的同时,两个人也看到了位于这边的主仆二人,互相对看一眼,立即加快脚步迎了上来。 待到两厢见过礼后,于靖桓稍作沉默,转头看向与他同来的朱常湛:“湛公子,我有些话想与王妃说一下,你先进去见王爷吧。” “好。”朱常湛也不多问,轻轻点了下头,缓步走向不远处的司月轩。 待到他离开,于靖桓将目光移向对面的江抒,朝着她一抬手道:“王妃……” “于公子有话就请说吧。”江抒淡淡冲他扯扯唇角。 “这……”于靖桓侧头看向她身后的屏浅,面露迟疑之色。 江抒顺着他的目光看了那丫头一眼,扬唇笑了笑;“屏浅她跟了我多年,无妨的,于公子直说就好。” “……是,”她都这么说了,于靖桓也不好再矫情,略一沉吟,望着她道,“前些天,靖容……她是不是来找过王妃?” “是啊。”江抒如实地点点头。 “她是不是劝王妃说服王爷,让他去洛阳就藩。”于靖桓微微顿了顿,又接着道。 “不错,”江抒再次点了下头,不解地道,“怎么了?” 于靖桓眉头轻微一蹙道:“王妃不要听她的,她是……她一个小姑娘,什么也不懂,王妃不要被她误导了,再做出什么对王爷不利的事情。” “我知道,”江抒眼眸一眯,“于公子放心,我有自己的主意,不是谁都能左右的。” 那个朱常洵去不去洛阳就藩,她才不关心,她要做的,就是找个合适的时机离开这福王府,去过那种自己一心渴望的自由自在的生活。 “王妃能这样说,靖桓也就放心了,”于靖容稍稍松了口气道,“王妃是来见王爷吧,我们一起进去吧。” “不用了,”江抒缓缓摆摆手,“你们这个时候来找王爷,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商议,我还是晚些时候再过来吧。” “既然如此,靖桓就先告辞。”想到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她确实不宜在场,于靖桓再次朝着她抬了抬手。 而后,不再停留,转身走向不远处那司月轩的门。 “小姐……”看着他走进去,房门被从里面轻轻关上,屏浅向前两步,走到江抒的身旁,稍作迟疑道,“这于公子身为于小姐的亲哥哥,都不赞成她给小姐出的主意,小姐以后还是少与她来往为好,奴婢总觉得她接近小姐好像有什么目的。” “也许是你多心了吧。”江抒轻轻咬了咬下唇,转头看向她道。 以前听这丫头提起这事的时候,她也试着去想过,但这于靖容对于朱常洵,不见有一丝一毫的倾慕,应该不是打的讨好自己,让自己同意她进福王府为侧妃的主意,而除了这个之外,自己也实在没有其它什么值得她来图谋的。 “也许吧,”屏浅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感觉有误,沉默了片刻道,“但奴婢还是希望小姐能够当心她一些,她的那双眼睛里总像是藏着什么似的,没有赵小姐、怀淑郡主她们的真诚与直率。” “我知道了,”心知这丫头是为了自己好,江抒领情地点点头,抬眸望了一眼上方微微西斜的璀璨的太阳道,“先回去吧,我们晚些时候再过来。” 第895章 不需要为了这个费心 因为不知道他们谈论事情要谈多久,原本江抒是计划着等到晚上用过晚饭之后再去,不想暮色刚刚笼罩下来,还未等到前去厨房取晚饭的云茯苓和木蝴蝶回来,外面突然传来屏浅清脆稚嫩的声音:“奴婢拜见王爷。” “王妃可在里面?”接着传来朱常洵柔润清凌的询问。 江抒此时正斜倚在房间内室的床头上翻阅一册诗集,闻听此言,放下手中的书卷,正准备起身,屏浅清脆的声音复又响起:“在的,王爷里面请——” 紧接着,她便听到房门被从外面轻轻推开,然后一袭纯白色厚缎直身,外罩淡青色白狐毛缘边斗篷,头戴灰色貂皮卧兔的朱常洵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江抒忙站起身,绕过屏风迎了上去,面上同时挂上一抹浅淡微笑:“王爷来了。” “听说你想见本王?”为免她再误会什么,朱常洵淡声为此次前来作出解释。 江抒点点头:“后日就是除夕了,我想找王爷商议一下,该送些什么回相府。” “这个本王去准备就好,”朱常洵止住脚步,凝眸望着她道,“以后这类事情你就别管了,有本王在,你不需要为了这个费心。” “谢王爷,”江抒轻轻扯扯唇角,“我爹看到王爷这么周到,他一定会认为王爷对我很好的。” “难道本王对你不好么?”朱常洵面上笑容微微一僵,语调却刻意保持不咸不淡。 “好,很好,”想想这些天他不断命人送衣物首饰过来的事情,江抒淡淡一笑道,“嫁进王府的这些日子来,王爷对我可谓是细心周到。” “那你是否……” “王爷——”江抒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轻声将他打断,“王爷善待我,我为王爷去试着说服我爹,我们各取所需,这是互利双赢的事情。” “你非得要这样说吗?”朱常洵眸华顿时一暗。 “说与不说,事实就是那样,”江抒凝眸望着他,“王爷与我都是聪明人,不需要自欺自人。” “你就那么自信你能看透本王的心思?”朱常洵强压住心中的情绪道。 “没有,”江抒缓缓摇摇头,“只是猜测而已。” “若你所猜有误呢?”朱常洵紧盯着她,“若是本王真得不在乎叶向高的立场,而是真心想对你好呢?” “那我告诉王爷,我不想待在京城,若是就这么待下去,就不会好,王爷可愿意带我离开京城,去洛阳就藩?”江抒抬眸对上他的眼眸,一派认真地道。 顿了顿,见他沉默,唇角微微一扬:“看来我所猜的没有误,就请王爷以后不要再说不在乎我爹的立场这类的话,否则只会让我轻看王爷。” “好,好,”朱常洵冷冷一笑,“你放心,以后本王不会再提。” “多谢王爷,”江抒敛敛神色,虚让道,“时候不早了,王爷要不要留下一起用晚膳?” “不必了。”朱常洵哪里看不出她这是在赶人,轻哼一声,转身向外面走去。 走到门口,突然又想到什么,回头看向她:“后日除夕,晚上你与本王一同进宫赴宴。” 道完,不再停留,转身大步向外面走去。 第896章 不能让人看出端倪 “小姐……”待到他走出房门,身影渐渐消失在沉沉的暮色中,屏浅缓步走进来,略一迟疑道,“小姐为何非得与王爷那样说话?无论她娶小姐究竟是为的什么,他对小姐的确很好,这些小姐都看在眼里的啊!” “那又怎么样,”江抒微敛神色,转头看向她,“难道我还该为这别有目的的好而感动,然后就这么认命地接受他吗?” “只要王爷能够一直这么好好对待小姐,又有何不可,”屏浅轻轻咬了咬下唇,言真意切地道,“小姐都已经嫁给王爷了,这样一直与他疏远下去,也不是办法。” “谁说要一直与他这样下去了!”江抒闻听忍不住一笑,眸中同时浮出几分色彩。 “难道小姐是想……”借着附近屏风旁雕花灯架上晃动的烛光,看她一副似有憧憬的样子,屏浅心中不由一紧。 “我什么也没想,”猛然想到自己打算离开的事情暂时还是不要让这丫头知道为好,江抒急忙将她打断,顿了顿道,“云茯苓和木蝴蝶怎么还不回来,你去院门外看看吧。” “这……是。”心知她这是有意在支开自己,屏浅深深看了她一眼,略一迟疑,缓缓转身,向外面走去。 由于天气实在太冷,当晚,待云茯苓和木蝴蝶取来晚饭,用过之后,又回内室翻看了一会儿诗集,江抒便简单的洗漱了一番,早早地睡下了。 接下来的一日,又是在认认真真地研读诗书中度过,不觉便就到了除夕的黄昏。 她由屏浅、云茯苓几人侍候着换上亲王妃的礼服,戴上凤冠霞帔,便在屏浅的陪同下出了房门,沿着庭院中梅树环绕的曲折小道向外面走去。 此时,同样已经换上礼服的朱常洵已经在院门外等候,看到二人出来,并未开口说话,直接转身走向不远处通往前院的岔道。 江抒知道自己那晚好像有些得罪了他,也不好去主动搭话,由屏浅搀扶着,随上他的脚步。 如此一道出了王府,上了马车,候在门外被大材小用充当车夫的怯羽便开始驾车前行。 暮色笼罩下的昏暗的车厢之内,江抒虽然看不清对面朱常洵的神情,但那冷淡的气场还是深深感受得到,带着回避的心理,仰身倚在车壁上,听着外面不时响起的喜庆的爆竹声,闭起眼睛假寐起来。 “那个……”不知走了有多久,对面朱常洵清凌的声音倏然响起,带了几分欲言又止。 江抒缓缓睁开眼睛看向他:“王爷有何吩咐?” 昏暗之中,朱常洵望着她那张只能隐约看出一个轮廓的清丽面容,略一迟疑道:“在府中,你与本王怎样保持距离都无妨,但是进了宫,众目睽睽之下,无论是为了本王,还是为了你自己,都不能让人看出端倪。” “王爷请放心,”江抒虽然明知他看不清,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这点儿分寸,我还是有的。” “那就好——”朱常洵稍作沉默,淡声道了句,不再多说什么。 第897章 怎么能受那番折腾 由于福王府距离皇城并不是太远,加之除夕之夜,正是一家人团聚的时候,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于是不久之后,马车就由就近的西安门进了皇城,直抵皇宫的北门神武门。 在神武门前下了车,命怯羽和屏浅在外面等候,朱常洵便带着江抒由敞开着的宫门进了宫。 除夕晚宴就设在后宫之中乾清宫与坤宁宫之间的交泰殿的大殿中,因为是阖家团圆的年夜饭,属家宴,并没有外臣参与,里面就只设了太后、帝后、各宫嫔妃、皇子公主以及众皇亲的席位。 随朱常洵穿过景致萧条的御花园,走过清一色黄瓦红墙的宫道,经由东边的景福门进去,江抒便看到张灯结彩、火光通明的坐北朝南的大殿之中,东西两侧分别置设着十余张每张可容两个人的暗红漆条桌。 而在两侧的条桌之间,大殿最里面的位置,则是三个紧邻的坐席。 她甚至不消去想,便知道是留给皇帝、太后和皇后的。 此时,除了皇帝、太后、皇后与席座设在两侧上位的各宫嫔妃外,其他人基本上都已经到了,已在各自的席位上就坐,正各怀心思地说着什么。 看到二人手牵着手面带着笑容地进了殿门,一副恩爱有加的样子,众人反应各不相同。 其中与朱轩妤同坐一席的朱轩娆满面笑容,指了指侧对面一边邻着太子朱常洛、太子妃郭盈玉,一边邻着瑞王朱常浩、惠王朱常润的一张空席,先行开了口:“常洵哥哥、三嫂,你们可来啦,快坐吧。” 朱常洵淡笑着点点头,牵着江抒走过去,与她一同在那席座上坐了下来。 然后,抬手一一向着身侧的朱常洛、郭盈玉,对面的瑞安长公主朱尧媛、寿阳长公主朱尧娥,斜对面的荣昌公主朱轩媖、驸马杨春沅等长辈和年长的同辈见礼。 江抒身为他的王妃,自是跟同一起的,与此同时,目光忍不住在斜对面与朱轩媖同坐一席的大约三十出头面色忧郁的男子身上稍作停留。 原来他就是曾与李清宛有过婚约,却被朱轩媖横刀夺爱抢走的杨春沅。 看这一表人才,样貌在一众皇家子弟面前都算得上出类拔萃,也难怪会让朱轩媖不惜一切得到他。还有这淡漠忧郁的样子,也难怪会激的朱轩媖一次次地进宫来找李清宛的麻烦。 似乎察觉到她的留意,杨春沅微微侧头向着她这边看了一眼,不过却未做停留,很快便又移开。 待到随着朱常洵依次见过礼之后,江抒刚刚收回抬起的双手,在原处坐好,席间突然传来一道酸里酸气的女声:“叶小姐……哦,不,皇嫂,你与常洵哥哥大婚之日,亭柯没能前去恭贺,请你见谅啊!” 江抒闻言转头,目光落在斜对面与万长祚同坐一席已有将近七个月身孕的侯亭柯的身上,眼眸微微一眯,客气有礼地道:“怀清郡主不必介怀,心意到了就好,郡主有孕在身,自当好好休养,怎么能受那番折腾。” 第898章 不介意将她推上风口浪尖 “弟妹真是好胸怀,”左侧席位上的郭盈玉听了,语带叹息地道,“弟妹根本就不介意这个,亭柯表妹却因此耿耿于怀,倒是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 “皇嫂此言差异,”位于对面的朱轩娆本就不待见这个太子妃,听出她语气中的挑拨,更是对她心生反感,不等江抒和侯亭柯开口,不客气地反驳道,“亭柯表妹特意向三嫂提及这件事情,说明她重礼数,何来耿耿于怀一说?皇嫂非要把三嫂说成胸怀宽广,把亭柯表妹说成小家子气,要三嫂这么明显地把亭柯表妹比下去,岂不是要陷三嫂于不义。” “轩娆表妹说得是。”与她席位相邻的万长祚虽然不得已娶了侯亭柯,但真正上了心的还是她,为了在她面前挽回一下当初在寿阳长公主的赏荷宴上被捉|奸|在|床失去的面子,立即开口附和。 坐于他身旁的侯亭柯闻听此言,面色顿时一变,衣袖下的双手暗暗握成拳头。 她一心倾慕的虽是朱常洵,因为江抒与他大婚一事,心中有些不舒服,跟江抒说话的语气难免酸了一些,但她如今已经嫁给了万长祚,还怀了他的孩子,这是无法改变的事情,自然更在乎她的夫君的目光在谁的身上停留。 这个朱轩娆,当初设计毁了她的清白,让她不得不嫁给一个纨绔子弟不说,现在竟然还要她的夫君惦记着,早晚有一天,她要让她好看! “长祚表弟也认为本宫要陷福王妃于不义么?”郭盈玉听了这话,脸色也是一变,目光不动声色地划过他身旁一脸沉郁的侯亭柯,又淡淡扫过二人旁边席位上的朱轩娆,再次挑拨道,“本宫知道长祚表弟曾对轩娆妹妹意有所属,但如今既然已经与亭柯表妹成了亲,再来讨好于她,是将亭柯表妹置于何地?” 她与朱常洛大婚这些年来,这个朱轩娆处处看她不顺眼,从未跟她好声好气地说过话,她不介意将她推上风口浪尖。 附近同坐一席的瑞安长公主与寿阳长公主虽然都心知肚明万长祚在与侯亭柯成亲之前心心念念地想娶朱轩娆的事情,但听到此事被拿到明面上说,脸色还是同时一变。 其中瑞安长公主轻咳一声,淡声开口道:“太子妃言重了,长祚他既已与亭柯成了亲,如今亭柯又有孕在身,他的心思自然是全部放在亭柯身上的,怎么会去讨好轩娆。至于他认为太子妃要陷福王妃于不义,更是无稽之谈,长祚赞同的,是轩娆说得亭柯重礼数一事。” “母亲说得极是,”万长祚虽纨绔,却不是傻瓜,听她们这么一说,自然知晓了事情的严重性,向着郭盈玉一抬手道,“皇嫂,长祚指得正是这个。” “你胡说,你……”看到侧对面的朱轩娆听了这话后一副甚是得意色样子,郭盈玉哪里能忍,正欲再说什么,却被身旁的朱常洛一记眼神制止。 将她拦住之后,朱常洛微微侧头,看向一旁与朱常洵同坐一席盛装华服之下清丽高雅的江抒,强压下心中“爱慕之人嫁给别人”的不甘,以大局为重地道:“弟妹,你皇嫂她说话虽不饶人了些,却并无刻意针对你之意,还请你不要介怀。” 第899章 一切可都还好 “太子殿下言重了,”江抒目光不着痕迹地扫了郭盈玉一眼,落落大方地朝着他抬抬手,“她是江抒的皇嫂,又不是外人,无论她说了什么,江抒只管听着便是,又怎么会介怀。” “弟妹还真是心胸宽广!”郭盈玉哪里听不出她这是要坐实自己针对她一事,面色立时大变。 江抒微微侧头看向她,也不介意她冷厉的语气,含笑唯唯地道:“皇嫂过奖了。” 这一个咬牙切齿,一个态度平和,鲜明的对比下来,两个人的气度立见分晓。 位于对面席位上的瑞安长公主不想此事再继续纠缠下去,便就此开口转移了话题,提及一些家常之事。 就在这细碎的闲话家常间,又陆续有嫔妃到来,不久之后,殿内两侧的席位便基本上已经坐满。 而在这时,殿外突然响起一道太监尖细响亮的唱和:“皇上驾到,太后娘娘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闻言立即站起身,不过因为是家宴,没有外人,无须行跪拜大礼,待到三人在宫女太监的陪同下进了殿门,便纷纷向他们屈身行礼。 走在中间的身着赭黄色衮龙袍,头戴饰金点翠二龙戏珠乌纱翼善冠的朱翊钧携同太后、王皇后走到位于大殿最里面的三个正对殿门的席位前,摆摆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与两人先行坐了下来。 而后,待到众人纷纷落座后,便交代身后的太监,吩咐摆宴。 于是不久之后,各式各样的美食珍馐便被宫女太监们一一端入大殿,摆在众人身前的条桌上。 待到宴席摆好之后,与太后、王皇后分别说了些除旧迎新的吉庆话,朱翊钧正准备提出开宴,不经意偏头间,突然注意到一侧周端妃身旁的一个空席,面色微微一变:“顺妃没来?” 江抒闻听,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斜对面的朱轩媖与杨春沅,却见二人一个面色沉郁,眉头紧锁,一个眼含担忧,一脸沉默。 “回皇上,顺妃身子不适,早前已经向臣妾知会过了。”坐于朱翊钧身侧的王皇后轻轻转过头,态度恭敬地道。 “哼,又是身子不适!”朱翊钧并不知晓李清宛与杨春沅曾经的事情,只当她还是在为当年小公主夭折的事情而不愿意见他,轻哼一声,再次朝着众人摆摆手道,“不必理会她,开宴吧。” 他这话音落下,便是君命,所谓君命难违,众人自然不敢推辞,纷纷抬手谢恩,然后去拿面前的银箸。 而与此同时,大殿两侧镂刻精致的屏风后面有悠扬喜庆的乐音渐次响起,紧接着一队身着粉色舞衣、头梳飞仙髻的舞姬手托中间燃有低矮红烛的莲盏小灯陆续步入殿中,随着乐声跳起一曲九莲灯舞。 待到舞罢乐悄之后,舞姬与乐工们先后退出大殿,坐于主位上的面色已经恢复正常的朱翊钧转头看向位于左侧中间席位上状似相处融洽的江抒与朱常洵道:“大婚这些天来,一切可都还好?” 第900章 这是有例可循的 “谢父皇关心,一切安好。”朱常洵融融一笑,朝着他抬了抬手。 相对于对郑贵妃的客气疏离,对他这个父皇却显得亲和许多。 朱翊钧缓缓点点头,又将目光向着他身旁的江抒移了移:“抒丫头,你是朕亲自挑选的媳妇,朕自会为你撑腰,常洵若有对你不周的地方,你只管和朕说。” “谢……父皇,王爷他对江抒很好。”江抒忙抬手朝他一礼。 同时心中明白,他这是在为他最为看好的儿子与自己套近乎呢,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像郑贵妃一样,与自己提及自家父亲立场的问题。 “皇上,如今常洵既已大婚,是不是该定下让他去洛阳就藩的日子了?”听闻这番对话,李太后面色微变,淡声开口道。 她此言一出,席座间一片震惊,众人表情各不相同,纷纷转头看向主位上的朱翊钧,等着他的回应。 这其中自然不包括江抒,因为大体能够猜得到,她不太关心朱翊钧怎么说,而是转头看向身旁的朱常洵,看他听了这话后什么反应。 然而对方神情根本毫无变化,依旧保持着浅淡的笑意,此事明明事关他的前程,却仿若与他无关一样。 “今日除夕之夜,阖家团圆的日子,母后怎得提这分离之事,这件事情……还是日后再说吧。”朱翊钧回头看向她,带着几分商量的语气道。 “这事已经拖得够久了,”李太后有意无意地扫过左侧上首席位上的郑贵妃,轻哼一声道,“早前皇帝说常洵大婚在即,不便提让他去洛阳的事,如今既已成了婚,这年也在京城过了,哀家认为,不宜再继续拖下去,过了上元节,便让他走吧。” “母后,这恐怕不合适吧,”知道这位太后不太喜欢她,郑贵妃也无意去刻意讨好,只保持谦恭地道,“轩妤三月就要大婚了,他这个当皇兄的,总该留下来待她大婚之后再说。” “轩妤大婚时,福王不在也无妨,”位于她对面的王恭妃转头看了一眼侧对面的瑞安长公主道,“当年潞王便没有等到瑞安长公主大婚,便去了卫辉就藩,这是有例可循的。” “当年潞王走得时候,瑞安的婚事还没定,她是在潞王走后一年才成婚的,这个怎么能一样!”朱翊钧转头看向她,板着面孔道。 他本就不待见这个王恭妃,觉得她与朱常洛的存在时刻提醒着他当年所做下的荒唐事,是他的一种耻辱,现在竟然还敢来给他添堵,语气难免有些重。 “既然如此,那就让常洵等到轩妤大婚之后再走吧,”李太后略一沉吟道,“不过,这个日期总该定下来,轩妤大婚之日是三月十八,哀家看,便定四月初让他走吧,时间也够宽限了。” “母后——”朱翊钧闻听面露为难之色,“母后也知道,洵儿洛阳的藩邸还没建成,他一个人倒是无妨,可以暂住驿馆,但让王妃跟他去了之后居无定所,那就不太合适了。” “常洵,你怎么说?”心知与他就这个问题继续说下去,肯定又是国库空虚,没有银子,藩邸一年半载难以建成,李太后转头看向一侧的朱常洵。 “回皇祖母,洵儿一切但凭父皇安排。”朱常洵恭敬有礼地朝着她抬了抬手,轻而易举地将问题抛了出去。 “朕的意思是,此事就容后再议吧,”朱翊钧顺着道了句,拿起身前的酒杯,朝着众人举了举,“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吃个便饭,我们只谈家常,不说其他。” “……是。”在座的众人虽然对于这件事情心思不一,但也不好再说什么,纷纷举起身前的酒杯。 第901章 只是与她并不亲近 在这洗盏更酌、闲话家常间,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不觉过去,转眼外面已经敲响戌正时的钟声。 朱常洵见身旁的江抒因为饮了一些酒的缘故,面颊有些绯红,并且已经对身前桌上的美食珍馐提不起任何兴趣,便起身向着主位的方向抬了抬手道:“父皇,皇祖母,王妃她不胜酒力,身子有些不太舒服,洵儿想带她出去透透风。” “这外面天寒地冻的,吹冷风行吗?”朱翊钧有些不太放心地看向江抒,“不然朕命人去准备一些醒酒汤。” “谢……父皇关心,无妨的,”虽然很意外朱常洵会做出这样的提议,但相对于跟他出去,江抒更不愿意在这里继续待下去,免得有人再提出什么吟诗赋词,起身朝他屈了屈身子,语气恭敬地道,“江抒不惧冷,出去走走就好了,不用那么麻烦。” “也好,”朱翊钧缓缓点点头,顿了顿道,“不然你们今晚就别出宫了,在你们母妃宫里住一晚,也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江抒没料到他会提及这个,心中顿时一紧,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侧的朱常洵。 若是两个人住进了翊坤宫,她与他有名无实的事情,被郑贵妃看出什么端倪,那岂不是要闹出大乱子? “不用了,父皇,”察觉到她眸中的担忧,朱常洵稍作沉默道,“儿臣的府邸离宫不远,用不了多久便能到,就不叨扰母妃了。” “你这孩子,你母妃又不是外人,与她这么见外做什么?”瞥见附近的郑贵妃听了这话后目光顿时黯淡下来,朱翊钧轻叹一声道。 “还望父皇成全。”朱常洵并不接这话题,也不去看郑贵妃,神色微敛,再次朝着他抬了抬手。 “罢了,”看出他态度的坚持,朱翊钧心知再说什么也没用,有些无奈地摆摆手,“等抒丫头好些了,直接出宫就好了,不必再回来拜别了。” “是。”朱常洵恭敬地答应一声,不再停留,抬手牵起江抒,离开坐席向外面走去。 在他的牵领下,出了殿门,经由西侧的隆福门走出交泰殿宫苑,江抒不着痕迹地挣脱他的束缚,微微止住脚步,略一沉吟道:“那个……谢谢王爷。” “谢本王什么?”借着殿内璀璨的灯火打过来的光芒,朱常洵望着她那张不太清晰的清丽面容,神色复杂地道,“本王只是与她并不亲近,不想住在她的宫里罢了。” “话虽这么说,但王爷终究还是顺带着帮到了我的,”江抒对上他夜色之下漆黑莹亮的眼眸,态度诚恳地道,“不然,被贵妃娘娘发现了我们……” “好了,不要再说了!”不等她将话说下去,朱常洵沉声将她打断,“本王不需要你的感激!” 道完,冷哼一声,转身拂袖向着北边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只不过,在避开她目光的刹那,唇边同时浮出一抹自嘲苦笑。 原来,自己不顾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露出与母妃的疏远,为她解围,在她眼里就只是顺带…… 第902章 可不是什么惬意的事情 江抒望着他决然远去的背影,在原地愣了片刻,也没想明白好声好气说话的自己是怎么得罪他了,暗道一声莫名其妙,快步追了上去,同时一边大声道:“哎,你等等我!” 然而,朱常洵却仿若没听见一般,连丝毫的反应都没有,依旧大步向前走着。 如此,待到江抒好不容易追上的时候,已经出了后宫区域,进入御花园。 “王爷,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随着他纵穿御花园大半,眼看着前面就要到顺贞门了,江抒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出宫。”朱常洵看都没看她一眼,回得冷淡。 “哦,”江抒本就不想待在这宫里,对此自然没有任何意见,稍作沉默,面带迟疑地道,“王爷……我方才……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虽然向他低头服软有些不太情愿,但她心里却明白,在这个时候,还是不要与他不睦为好,不然他再像上次那样把自己丢在半路,这大晚上的,自己还穿成这样,可不是什么惬意的事情。 “你认为呢?”朱常洵仍旧没有看她,冷声反问。 “我……”江抒眉头轻微一蹙,仔细想了想,自己之前确实没有说出一句不妥的话,缓缓摇摇头,“我也不是太清楚。” 不过,为免进一步得罪他,那话说完,又很识时务地紧接着补充了句:“但无论我说错了什么,还请王爷见谅,江抒在这里先向王爷道歉了。” “不必——!”朱常洵冷冷甩下句,脚下的步子同时加快几分,向着前面的顺贞门走去。 江抒好言与人说话的时候何曾被这么冷漠地对待过,脸色不由一变,不过为免被他落下,自己再坐不上回府的马车,还是顶着沉重的凤冠吃力地追了上去。 “快走,快走,你快点儿——!”两个人一前一后过了顺贞门,刚刚经由神武门出了宫,宫门外疏疏排开的车轿的尽头,突然遥遥地传来一道粗鲁的男声。 江抒下意识地循声看去,借着宫门城楼上垂下来的灯笼暗淡的光芒,但见一个粉袄红裙头束莲花冠宫女打扮的女子被两个侍卫推搡着向这边走来。 此时,由于晚宴已经到了临近结束的时候,前去周边亭廊檐角下避寒的各府随从、丫鬟、车夫、轿夫已陆续返回。这番动静,引得他们纷纷侧目,有些人甚至忍不住指指点点地低声议论起来。 在这众口不一的议论声中,不久之后,两个侍卫便已经押着那女子走到宫门附近。 江抒这时才看清她的样貌,心中顿时一紧:“顺……” 刚刚叫出一个字,很快又想到这还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许这时候不宜透露出她的身份,遂又止住了。 朱常洵同时也认出了那宫女打扮的女子是交泰殿宴席上称病没有前去的李顺妃李清宛,面色微沉,看向其中的一个侍卫道:“怎么了?” “回福王殿下,”那侍卫恭敬地朝着他一抬手,指了指身前的李清宛道,“这个宫女想私逃出宫,卑职将她抓了回来,正准备交由陈公公处置。” 第903章 不会多管这闲事 “宫女?”朱常洵再次看了李清宛一眼,轻哼一声,“你们可知道她是谁?” “卑职……”那侍卫经他一提醒,这才想到他们只顾着把人抓来,好向上面请功,看到她穿了宫女的衣裳,便认为她是宫女,并没有多问,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惊慌之色,“她是……” “她是——”朱常洵黑眸在李清宛身上稍作停留,薄唇轻启,刚刚吐出两个字,突觉一边的手臂被拉住。 转头对上江抒恳求的目光,微微顿了顿,回过头去,沉声道:“她可不是普通的宫女,她是贵妃娘娘身边的掌事姑姑,这次也是奉了贵妃娘娘的命出宫办事的,你们竟然连她也敢拦,好大的胆子!” “福王殿下恕罪,卑职……卑职们不知道啊!”那两个侍卫吓得赶忙跪倒在地,其中之前没开口的那人惶恐地道,“卑职们看到她在城门口鬼鬼祟祟,以为她是想私逃出宫,是以才……” “我只是忘记带出宫的令牌了,”看出朱常洵是在为她解围,李清宛略一沉吟,顺着作出虚假的解释,“若是返回宫里去取,一来一回又要不少时候,恐耽搁了为娘娘办事,才想伺机混出城门。” “姑姑,您为何不早说?”先行开口的那个侍卫小心翼翼地道,“您要是说了,卑职们岂敢拦您。” “我没带令牌,你们又不认得我,说了,你们会信么?”李清宛转过身去,淡声反问。 “这……卑职们有眼无珠,没认出姑姑,还请姑姑恕罪,请姑姑恕罪……”那侍卫慌忙向她叩首。 “算了,”李清宛冲着二人摆摆手,轻叹一声道,“所谓不知者不罪,你们回去吧。” “谢姑姑,谢姑姑……”两个人齐齐答应一声,不过却并没有起身离开,而是抬头看向她身后的朱常洵。 “既然当事人都不怪罪你们了,本王也无话可说,去吧,下不为例!”朱常洵瞥了一眼身前李清宛的背影,淡声道。 “是,谢福王殿下,谢福王殿下……”两个人再次齐齐应了一声,迅速站起身来,屈身后退几步,转身向着回路走去。 “谢王爷为本宫解围。”待到那二人走远,李清宛转身向着朱常洵郑重地屈了屈身子,用不高不低只有他们三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 “娘娘要谢便谢王妃好了,若不是她,本王不会多管这闲事。”朱常洵抬手将江抒向前拉了两步。 “话虽这么说,但本宫还是要感谢王爷能够不计前嫌出言相助。”李清宛偏头看了看他身旁的江抒,继而又将目光移回到他的身上。 “不必,”朱常洵伸手做个制止的姿势,“本王不需要顺妃娘娘的感激。” 道完,侧头看向江抒:“走吧。” “王爷——”江抒缓缓将目光从对面李清宛的身上收回,觉得久居深宫的她突然扮成宫女出城有些不对劲,略一迟疑道,“可不可以请王爷稍候片刻,我有些话想和顺妃娘娘说。” “……也好,本王到车上等你。”朱常洵稍作沉默,淡淡道了句,大步向着附近他们马车所停的位置走去。 第904章 还是有机会的 “顺妃娘娘……”望着他走到车前,在屏浅与怯羽的招呼下上了车,江抒侧头看向面前的李清宛。 “江抒,谢谢你。”对上她夜色之下略带犹豫的眼眸,李清宛面含感激地道。 江抒轻轻摆摆手,抬手指了指她身上的裙袄:“娘娘为何要穿成这个样子出宫,难道是……” “不错,本宫就是打算逃出宫去,”李清宛知道她心中的猜测,凝眸望着她道,“当日你跟本宫说,既然渴望自由,就该想办法冲破这囚笼,去‘垂翼遥天去’,而不是一个人躲在角落里自哀自怨、顾影自怜,皇宫不过是几道高墙而已,这逢年过节,宫里大摆筵席,人多混杂,想要趁机混出宫,也不是什么难事。你那番话,让本宫已死的心又重新燃起希望,觉得自己还不算太老,或许还有将来可言,便计划趁着今晚离开。” “可娘娘久居宫中,多年不曾出过宫门,终究考虑的不够周全,”江抒稍作沉吟道,“这出宫需要令牌,娘娘却忘记带了,而且,选择的时辰也不对,娘娘该在众人进宫之时,或者是饮宴结束后出宫的时候,趁着人多混出去,如此形单影只的,太过招摇,自然会引起守门侍卫的注意。” “你说得对,”李清宛认同地点点头,“是本宫疏忽了,下次一定不会再犯这种错误。” “其实,娘娘若只是想要顺利出去的话,不一定非要等到下次,”江抒微微敛敛神色道,“今日……还是有机会的。” “你是说……等到宴席结束之后?”李清宛眼前不由一亮。 “不错,”江抒定定地望着她,“只不过,当明日宫里发现顺妃娘娘不见了的时候,那两个押你过来的侍卫就会反应过来,你就是那位不见了的顺妃娘娘。我与福王为你解围,很可能会被认为是助你逃走的帮凶。” “不行!”李清宛闻听此言,立即摇摇头,“本宫就是一辈子待在这宫里,也不能连累你们!” “我们倒无妨,”江抒不介意地道,“谁也没有看到是我们放走的你,福王又是皇上最为看好的儿子,到时只要不我们不承认,他为了护佑福王,不让太子借题发挥,也不会拿我们怎么样。只是……” 说到这里,她的眉头轻微一蹙:“娘娘私逃出宫,势必会给你们李家带来灾祸,这可是娘娘愿意看到的?” “我……不——!”李清宛连忙再次摇头。 虽然当年因为皇命难违,家里为求自保,选择牺牲了她,但那终究是她的父母亲人,她可以怨他们,恨他们,入宫之后一次也不召见他们,也从不为家族利益考虑丝毫,却终究无法做到去害他们。 “既然如此……”江抒略一沉吟道,“娘娘想要离开皇宫的话,就只有两种方式。” “哪两种方式?”李清宛下意识地问道。 江抒向前两步,面色凝重地望着她:“被人劫走,或者——诈死。” 第905章 怎么能够让你冒险 “这……”李清宛闻听心中顿时一惊,迟疑了片刻道,“这能行吗?” 江抒缓缓点点头:“只有这样,才不会牵连到你们李家。” “可是……本宫进宫多年,不认得什么功夫高深的人,不可能用被人劫走的方式。而且这个妃位在这宫里也不过是一个摆设,无权无势,无财无力,连打点一下下面都做不到,谁又会愿意担着生命危险配合我演一出诈死的戏呢?”李清宛面上很快出现一抹失落之色。 “这样吧,”江抒稍作思索道,“如果时机到来的时候,我还在京城的话,此事就交由我来办。” “不行,本宫怎么能够让你为我冒险!”李清宛立即拒绝。 因为不知道她打算有朝一日离开福王府离开朱常洵的心思,并未多想她“还在京城”一句的深意,想当然地认为倘若不在京城了,便是与福王去洛阳就藩了。 “放心,我不是那种莽莽撞撞的人,不会去冒险的,”江抒冲她投去安慰的一笑,“此事需要从长计议,倘若要实施计划,必会等到一切准备妥当的。” “可……这样真的行吗?”李清宛眉头轻微一蹙,面带忧虑地道。 “不用担心,”江抒淡笑着摆摆手,顿了顿道,“不过,具体时间就说不准备了,或许一两个月,或许一年两年,或许三年五载。娘娘要做的,就是不要放弃希望,在我们的计划实施之前,好好保重自己,只有身子养好了,来日出宫之后才能经得住逃亡路上的舟车劳顿。” “嗯,我知道。”李清宛低声答应道。 “还有——”江抒稍作沉默,又道,“此后不可再引起皇上的注意,若是被他留意着,事情怕是就棘手了。” “嗯,我会小心的。”李清宛再次低声作出回应。 江抒轻轻点点头:“好了,时候不早了,娘娘快回宫去吧,过不了多久晚宴就要结束了,若是被人认出来,娘娘扮作宫女出了储秀宫的事情再传到皇上那里,对我们的计划有害无利。” “好,本宫这便回去。”李清宛点头应承了声,不再停留,大步向着前面的神武门走去。 江抒转身,看着她进了宫门,身影渐渐没入黑暗,方才回身走向他们的马车,在屏浅的搀扶下上去。 待到她在车内坐好之后,外面负责驾车的怯羽便利落地窜身上车,然后等到屏浅也上了车,与他并肩坐在外面坐稳,便挥动马鞭,驾车前行。 已经燃起红烛的车厢之中,江抒望着对面坐在软凳位置把软塌留给了她的闭目养神的朱常洵,沉吟了一阵子,最终还是忍不住,轻声开口:“王爷……” 朱常洵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她,等待她把话说下去。 江抒轻轻咬了咬下唇,对上他漆黑如墨的眼眸道:“方才……多谢王爷出言为顺妃娘娘解围。” “不必,”朱常洵脸色相较之前已经缓和了一些,望着她,淡声道,“本王不过是不想被有些人看作是不近人情罢了。” 第906章 当真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江抒哪里听不出他口中的“有些人”指得是自己,表情微微一僵,顿了顿,觉得李清宛要私逃出宫的事情还是不要让他知道为好,讪笑两声,为她解释道,“顺妃娘娘她就是多年未曾出过宫门,觉得有些闷得慌,才四处走走的,没想到……” “她去做什么,与本王何干?”朱常洵不等她说完,淡声将她打断。 江抒看他神情似有变化,不禁想到之前两个人的对话,略一迟疑道:“王爷与顺妃娘娘,过去可是有什么恩怨?” “她跟你说得?” “不是,”江抒摆摆手,“是方才她与王爷说话的时候,我听出来的。她说感谢王爷能够不计前嫌,既有前嫌,不就是有恩怨么?” “你倒是挺细心的,”朱常洵定定地望了她一阵,“本王与她的恩怨,你真想知道?” “嗯,”江抒点点头,“只要王爷愿意说。”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告诉你也无妨,”朱常洵稍作沉默,轻轻叹息一声,“这事怪不得她,当怨本王。” 顿了顿,他道:“本王与太子府那西李选侍李眠香过去的事情,你也知道,她当年曾是宫里的宫女,与另外两个年纪相仿的宫女交好,一个是如今的教坊司司乐方素衣,一个是……” “曾伺候过顺妃娘娘的杜寒雪。”江抒替他说出来。 “不错,”朱常洵凝眸望着她,敛敛神色道,“七年前顺妃之女十公主天台突然夭折,那杜寒雪被以残害公主的罪名处死,李眠香认为其中有冤,即便天台是死在杜寒雪的手中,她也是受人胁迫的,并且就此认定要想不被人欺负、陷害,就要坐上那个后宫之中至高无上的位置……” “所以,她就在几个月后当今太子朱常洛当上太子之后,不顾王爷的一片真心,进了太子府做选侍?”想到大半年前他带去相府为自己医病的那个曾任过太医院院判的沈大夫所说得,江抒顺着道。 朱常洵轻轻点点头,唇边浮出一抹自嘲:“本王当时也是年少无知,竟然觉得她的所作所为情有可原,反而将事情怪罪到顺妃的身上,认为她倘若不追究天台的死因,那杜寒雪就不会死,李眠香也就不会进太子府,却没看明白杜寒雪的死不过是她权欲之心的一个借口。” “顺妃娘娘身为一个母亲,女儿突然为人所害,悲愤心切,为女报仇也在情理之中,王爷当初竟然因此怪罪于她,当真是一点儿道理都没有。”江抒听了这话,毫不客气地作出评价。 朱常洵再次点点头:“本王很快也明白了,只是这些年来,一直拉不下面子去向她道歉,这算是本王欠了她的。” “既然如此,倘若来日她有需要王爷帮助的地方,王爷可愿意伸出援手?”江抒忙试探地问道。 朱常洵闻听此言,眼前不由浮出两个人方才不当着他的面的那番交流的画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眸光微动:“到时候再说吧。” 第907章 是不是因为介意这个 “哦,”江抒为免说多了李清宛打算逃出宫的事情再被他察觉了,也不好多言,点头应了声,略一沉吟,面带疑惑地道,“既然王爷不想杜含雪死,当初为何又要为那沈大夫脱罪,让矛头指向她呢?” “沈大夫的背后,牵扯出的是本王的母妃,本王不得不那样做,”朱常洵神情微微凝重了几分,“并且本王也没想到杜含雪的死会让李眠香有那么大的反应,竟然会令她决定谁当太子就跟谁。” “王爷……是不是还放不下她?”江抒看他这副沉重的样子,试探地问道。 “你又想说什么?”朱常洵脸色陡然一变,“本王已经多次跟你说过,背叛过的女人,就像沾染了污点的纸,本王再也不会稀罕了!” “王爷这是‘爱之深,恨之切’,终究还是因为放不下。”江抒低声总结道。 “是吗?”朱常洵忍不住轻哼一声,神情莫测地望了她一阵道,“你一再与本王保持距离,是不是因为介意这个?” “这……当然不是,”江抒为免他误会,连忙摆摆手,“我与王爷是合作的关系,各取所需罢了,为何要介意?” 朱常洵却并不为这话所动,凝眸望着凤冠垂珠颤动的阴影下她那张清丽的面容,声音微微暗哑了一些:“江抒,倘若本王告诉你,本王有多庆幸她当初进了太子府,才让本王能够娶到你,你是否愿意……” “王爷——”江抒不想听他说这种话,忙将他打断,又担心言重了,他再把自己赶下车,斟酌了片刻,对上他的眼眸道,“江抒疑心较重,从不轻易信人,这些话,让时间来证明,好不好?” “江抒……”没料到她会给出这样的回答,朱常洵面上不由出现一抹震惊之色,随即又转化为笑容,“好。” 自打那晚回府后,江抒便再也没有踏出过王府,甚至都没怎么出过偕聚园。一来,天气太冷不愿离开炭炉燃烧下温暖的房间;二来,一切所需俱应周全,实在没有出去的必要。 而朱常洵,因为年间各种应酬,则不常待在府中,不过偶尔在府上的时候,只要是白天,便过来陪她用膳。 江抒对于他的前来虽然不怎么欢迎,但那次数毕竟是屈指可数的,并且自己那晚还说出了“让时间来证明”的话,也只好去应付一下。 不知不觉,半个月的时间便在她多数时候翻阅诗书和研读医书中过去,上元佳节随之到来。 因为早在几天前,皇上就已经应允了他们这些后辈们不必进宫赴上元晚宴,朱常洵便决定带江抒出府去逛灯会。 原本为了不与他一起,江抒是打算寻个理由推辞的,但又想到自己还从未见识过这古代的上元节是个什么样子,同时好奇年前赵曼青和于靖容来王府时所提起的利玛窦要在灯会上拍卖些什么,便又改主意答应。 于是,等到暮色刚刚笼罩下来,圆月初升的墨蓝天幕中才开始有烟花升起,就带着屏浅出了卿冉阁,前往他位于中院的书房司月轩。 第908章 也是点到为止 但才刚刚步入中院,却见斜对面的一条脱了叶子的花木环绕下的曲折小道上,罗新一袭黑色厚缎直身、外罩玄色灰狐毛缘边斗篷,手握佩剑朝这边走来。 自打年前三朝回门那天接他来王府后,因为需要避嫌,两个人便没有主动见过面,平时彼此又都不怎么出门,也没遇上过,如今难得与他相见,江抒见四下无人,便没有再多做顾虑,抬脚迎了上去。 “江抒……”待到两厢相距只余几步距离,罗新缓缓止住脚步,抬头看向她,低声唤出她的名字。 “这些天,在王府还习惯吗?”对上他深凝的眼眸,江抒轻声道。 罗新微微点点头:“还好。” “怯羽他……没为难你吧?”江抒略一沉吟,又问。 这些日子来,关于这件事情,她虽然没听到过什么风声,怯羽也曾表示两个人住在一起相安无事,但她还是有些不太放心。 “没有,”罗新眸中厉色一闪而过,握着佩剑的力道稍稍加大了几分,面上神情却保持不变,“就是偶尔会找我比试一下,不过也是点到为止。” 只是,这多次的比试中,自己却一次也没有赢过。朱常洵身边有这么个高手在,对自己日后行事来说绝对是一个很大的障碍。 “那就好,”若说怯羽会客客气气的对他,江抒也不相信,听他这么说,倒觉得合乎情理一些,目光落在他手中的佩剑上,“你这是要去哪里?” “打算去见你,”罗新稍作沉默,凝眸望着她道,“听说你今晚要出府去逛灯会,让我陪你一起去吧,我既然身为你的护卫,就当陪在你的身边护你周全。” “不可以——”位于江抒侧后方的屏浅闻言立即上前两步,“今日是上元节,灯会上有那么多的人,若是让人看到你在小姐的身边,岂不是惹人闲话?” “江抒的安全,比这个重要。”罗新侧眸看向她,神情凝重地道。 “小姐自有王爷和怯羽来保护,不需要再多一个人。”屏浅毫不避讳地直视着他。 “江抒,你怎么说?”罗新知道这丫头不怎么待见他,再次将目光移向江抒。 “屏前说得不错,”江抒凝眸想了想道,“有朱常洵和怯羽在,也不会有事,你若出现在我在身边,势必会有人说闲话。况且,我也从未将你当做是我的护卫,我只拿你当朋友。你若想去逛灯会的话,可自行前去,不必担心我。” “好,”罗新缓缓点点头,沉吟了片刻,目光深沉地望着她道,“江抒,你在罗新的心中也是朋友,无人可比的那种,罗新希望你能明白,无论罗新将来会做出什么事情,会怎样对付别人,绝不会伤害于你。” “你这是说什么呢?”江抒并未察觉到他的异样,扯扯唇角道,“你那个暗算你的同门师兄我又不认得,就算你以后要与他争夺掌门继承人的位子,要报他伤你之仇,也与我无关呀。” “你说得是,是我说错了。”罗新为免被她察觉到什么,顺着改了口。 “好了,”江抒有些好笑地看他一眼,“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就不与你多说了。” “好,”罗新再次点点头,“难得出府一趟,玩得尽兴些。” “嗯,”江抒含笑答应一声,不再停留,轻轻转身,带着屏浅返回通往朱常洵的书房司月轩的那条小道。 第909章 怎好从旁打扰 主仆二人一路不疾不徐,才刚走到司月轩所在的那排面阔九间进深五间的三门房屋附近,隔着薄薄的暮色,便遥遥地看到朱常洵带着怯羽走出房门,朝着这边走来。 因为出府需要经过她们这边,就算迎上去,还要再次返回,江抒便与屏浅就此止住脚步,等待两个人走近。 不久之后,朱常洵就带着怯羽走到近前,见她头上没戴卧兔,身上的斗篷也不如以往厚实,眉头很轻微地蹙了蹙:“夜里风凉,怎么穿得如此单薄?” “王爷不是一样么?”江抒抬手朝着他身上指了指,“如今已是沿河看柳的六九时节,天气回暖,逛灯会势必要走不少路,穿得厚了难免会有燥热之感。” “这倒也是,”朱常洵淡淡一笑,朝着通往前院的小道瞥了一眼道,“既然来了,那便走吧。” “好。”江抒也无意在府中多做磨蹭,轻轻点点头,与他一同转身,向着那边走去。 怯羽与屏浅是要随同前去的,自然在后面跟上。 由于此行主要是看灯,而在整个京城之中,花灯种类最为繁多是位于城东明照坊与澄清坊之间的戎政府街的灯市,主仆四人出府之后,便驾车直奔那戎政府街而去。 只不过,因为是上元佳节,路上出行的人比较多,行人车轿来来往往,形成阻隔,那戎政府街虽离福王府并不算远,但马车到达街道西端保大坊、明照坊、澄清坊、南薰坊四坊相交的上角头的时候,天色却已经黑透。 待到怯羽将车停好,江抒与朱常洵先后从上面下来,便看到圆月高悬群星闪烁的墨蓝天幕上,各形各色的烟花竞相升腾,随着爆破的声音开散,然后破灭、消亡,绽放出比昙花一现更为短暂的美丽瞬间。 “王爷,抒妹——”正仰头观望之际,附近突然传来一道在烟花的升腾、爆破声中不太清晰的温朗男声。 江抒下意识地转头看去,但见旁边戎政府街上就近的花灯打过来的暗淡光芒下,一袭水蓝色道袍、外罩湖蓝色斗篷的叶成宣和身着淡青色圆领衫、外罩同色斗篷的叶奉之并肩从对面走来,停在了他们的面前。 “大哥,奉之哥——”她的面上不由出现一抹喜色,“你们也来啦!” 叶成宣目光不动声色地划过她身侧的屏浅,淡淡扯扯唇角:“这上元佳节,外面难得这么热闹,便拉着奉之出来走走。” 叶奉之缓缓点点头,以示认同,不过却并未开口,情绪显得有些低落。 “府上一切可都安好?”为表对自己岳父一家的关心,朱常洵含笑向着两人问道。 “谢王爷挂怀,一切都好。”叶成宣有礼地朝着他抬抬手。 朱常洵轻轻点了下头,向着左手边的戎政府街望了一眼,提议道:“难得遇上,一起去看灯吧。” “不了,”叶成宣立即淡笑着摆摆手,“王爷与抒妹首次一同过上元节,我们怎好从旁打扰。” 而后,抬手指向屏浅道:“成宣有些话想要向屏浅这丫头交代一下,不知能否带她离开?” 第910章 当然更愿意顺水推舟一把 “去吧。”朱常洵并未有丝毫犹豫,转头看向屏浅。 “是。”屏浅微微颔首,掩住面上的喜悦,恭敬地答应一声,缓步走到叶成宣的身旁。 “清圆,你看,是常洵哥哥和三嫂他们——!”正在这时,遥遥地突然传来一道惊喜的女声。 江抒再次循声看去,借着附近花灯暗淡的光芒,只见一袭橙袄红裙、外罩鹅黄色白狐毛缘边斗篷的朱轩娆与身着藕荷色兔毛缘边交领及腰夹棉短袄、淡青色百褶长裙的郑清圆从对面几丈远处的一辆马车旁朝这边走来。 那开口说话的,正是位于郑清圆身侧的朱轩娆。 走到近前,看清背对着她们面对着江抒与朱常洵的二人中,一个是她心心念念的叶奉之,朱轩娆心中顿时一喜,忙敛敛神色,让自己显得稳重端庄一些,转头看向他:“奉之,你也来了。” 叶奉之偏头看她一眼,缓缓点了下头,面上并无过多表情。 朱轩娆早就料到他会用这种态度来对待自己,也不介意,抬手朝着附近的戎政府街指了指道:“我们去那边走走吧,我听说今年上元节花灯又出了新花样,也好去看看。” “郡主……”对上她期待的目光,叶奉之面露迟疑之色。 “你上次答应过我的,会试着给我一个机会,总不能食言吧?”朱轩娆唯恐他拒绝,忙把话搁下。 “我……”没想到她此时会将这个搬出来,叶奉之忍不住蹙了蹙眉。 自己当时答应她,也是迫不得已的。因为她说不给彼此机会,怎么知道不会喜欢上她,还说他若是愿意试一下,无论结果如何她都认,但倘若他不松口,她便会一直缠着他。 当初也是为了让她看清结果,让她死心,让她放过自己,他才会做出让步应允下。 “奉之,大丈夫一诺千金,既然答应了,就当做到。”旁边的叶成宣见他犹豫,抬手握住他的手臂道。 这个奉之,自打前年潭搸嫁到许家之后,就没见过他真正开心过,作为兄弟,他不愿看到他这样,同时因为这上元佳节,他难得有一个与屏浅一起游玩的机会,更希望的,当然是只有他们两个人,但他是与奉之一起来的,总不能将他留在江抒和朱常洵的身边,本来是决定三个人同行的,此时怀淑郡主提出这样的要求,他当然更愿意顺水推舟一把。 “奉之……”得到这样的帮衬,朱轩娆备受鼓舞,面上的期待更多了几分。 叶奉之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侧头看了看面前、身旁的其他几人,见他们的眼神中都带了几分劝服之意,皆希望他能够答应她,迟疑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朱轩娆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惊喜之色,看向几人:“常洵哥哥、三嫂、清圆、叶公子,我们就先走了。” 道完,也不等他们作出回应,抬手拉起他的手臂,走向自己刚才所指的方向。 “我们也走吧。”待到二人步入花灯锦簇人影错乱的戎政府街,叶成宣转头看向身旁的屏浅。 “好。”屏浅含笑答应一声,与他一同转身,并肩向着朱轩娆与叶奉之离开的方向走去。 第911章 必须以同样的尊重对待你 “唉,看来可怜的我只能与我家常洵和江抒一起了。”望着四人两两远去,身影渐渐为街道上错乱的人影所遮挡,郑清圆叹息地摇摇头。 “如此不是很好嘛,”江抒向前两步,偏头冲她一笑,“我们都许久没见了。” 方才自家大哥提出要带屏浅离开,她本还担心如此一来又要与朱常洵独处呢,此时多出一个郑清圆,正合她意。 “这倒也是,我就喜欢和我家江抒一起!”郑清圆不知她心中的计较,只觉得她是很乐意有自己同行,面上顿时露出一抹自豪笑容。 “好了,别在这里站着了,走吧。”朱常洵虽然对于她的加入心有不满,但与她同来的朱轩娆和叶奉之走了,此时她只剩下一个人,又是晚上,也不好不让她跟着,上前两步,淡声道了句,抬手牵起江抒,转身走向旁边的戎政府街。 郑清圆个性一向不拘小节,并未看出他的嫌弃,正想抬脚跟上,但才刚踏出步子,却被怯羽抬手拦住。 待她转头看向自己,怯羽硬朗的面容微微一红,有些不太自然地道;“王爷与王妃难得一起出来,我们还是不要离得太近了,免得打扰到他们,就远远地跟着吧。” “这……好吧。”郑清圆垂眸想了想,觉得他说得也对,望了一眼二人远离的背影,转头看向他,“反正和二师伯一起逛灯会,也没什么不好的。” “你……以后还是别叫我二师伯了,”怯羽剑眉微蹙,略一迟疑道,“其实,我比你大不了多少的。” “就算是这样,我也应该尊重你呀,”郑清圆俏脸一扬,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当初也是你让我承诺的,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要像尊重父亲一样尊重我师父宋案。你是他的师兄,我必须以同样的尊重来对待你。” “……”怯羽看着她认真的模样,表情微微一僵。 他当初是为了防止这丫头对宋案产生好感,才故意以辈分将两个人的身份岔开,没想到如今却用到了自己的身上,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懊恼了片刻,别扭地开口:“算了,还是走吧。” 这厢,江抒与朱常洵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边赏着各型各色的花灯,边走着,向前才走没多远,却见街道对面不远的地位置,叶池挽、君晚照、于靖容、赵曼青四人围站在一起,对着几只精致的花灯指指点点,似是在猜灯谜。 江抒脚步微微顿了顿,侧头看向身旁的朱常洵,正准备征求一下他的意见,是否要过去与她们打招呼,但还未来得及开口,其中的赵曼青突然转过头来。 看到位于街对面的二人,她的眼中不由划过一抹意外,随即抬手扯扯身旁于靖容的衣襟:“靖容,你看,江抒和福王——” 她这声音虽然在烟花的爆破声中显得不大,但叶池挽和君晚照就在旁边,自然能够隐约听到,立即与于靖容一同转头看去。 看到侧对面不远处男俊女俏一副郎才女貌之相的江抒与朱常洵,叶池挽的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惊喜之色,转头看向一起的三人:“照表姐,曼青,靖容,我们过去吧。” 如今打了照面了,前去拜见是必要的,三个人都没有任何意见,相继点点头,与她一起向那边走去。 第912章 简直有着天壤之别 看到四人过来,江抒便不需要再征询朱常洵的意见,直接与他迎了上去。 而在这彼此靠近的过程中,于靖容的目光一直没离过朱常洵的身,眸中带着几分复杂。 朱常洵看在眼里,明白她这眼神的含义,唇角微微扬了扬,并不在意。 两厢走到相距只余几步距离,方才各自停下。 待到不情不愿地与君晚照、于靖容、赵曼青一起向朱常洵见过礼,向江抒简单地打过招呼后,叶池挽立即上前两步,抬手拉起江抒,略带撒娇地道:“四姐,上元节就要过去了,你什么时候再接我去王府住啊?” “这个……”江抒面上不由出现一抹迟疑之色,偏头看向身旁的朱常洵,“这要问王爷的意思。” “王爷姐夫……”叶池挽虽因为前些日子油炸桧的事情余气未消,但却是个识时务的,立刻期待地将目光移向朱常洵。 回到相府的这些日子,她天天被那个严厉的祖母管束着,不准这样,不准那样,还动不动就禁足或者罚跪佛堂,与在王府的处境相比,简直有着天壤之别,当然更愿意再到王府小住。 “只要老夫人同意,本王没有意见。本王时常不在府中,你去了,也好替本王陪陪你四姐。”见她肯主动求自己,朱常洵心知当日那秦桑中造成的前嫌算是过去,很好说话地道。 “谢谢王爷姐夫,”叶池挽面上立时出现一抹喜色,“王爷姐夫,我就知道你最好啦!” “只要你不再生本王的气,不再不喜欢本王就好。”朱常洵淡淡扯扯唇角。 “那是自然——”叶池挽立即点点头,顿了顿,眼中出现一抹不解,“可是,王爷姐夫,你又不姓秦,怎么我一提到姓岳的不肯同姓秦的结亲,就不高兴呢?” “这个……”朱常洵眉头很轻微地蹙了一下。 他不姓秦,但当时被她拉去的身为他的替身的秦桑中,可是一个妥妥的秦氏子弟。 正考虑该如何回答,才能让事情圆过去,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稚气尚未褪尽的男声:“六哥,你看,是三哥他们——!” 几人闻言一同转头看去,但见街对面一只做工精良的走马灯下,一袭宝蓝色圆领袍、外罩玉白色狐毛缘边斗篷的皇七子朱常瀛与身着黛青色道袍、外罩同色斗篷的朱常润正并肩而立,望着他们这边。 对上他们的目光,朱常瀛顿了顿,立即拉着朱常润走了过来。 走到近前之后,因为当初《独钓寒江雪》的事情,外加上次在御花园中拦江抒的时候,自己的七皇姐都要帮她,心中有气,满怀敌意地瞪了她一眼,将目光移向她身旁的朱常洵道:“三哥,她这么丑,你怎么能带她出门呀!人家看到了,会笑话的!” “常瀛,不得无礼!”江抒表情僵了僵,正想反讥这个看上去长高了一些的小鬼头,站于他身旁的朱常润先行开了口。 而后,面带歉疚地看向她与朱常洵:“三哥,三嫂,常瀛他不懂事,还请三哥、三嫂不要介意。” 第913章 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惠王殿下放心好了,我们是大人,怎么能与一个小孩子一般见识,否则不是要落人以话柄嘛!”江抒眸光微动,以极其包容的眼光瞥了朱常瀛一眼,不等朱常洵开口,一副大人有大量的样子道。 这个讨厌的小鬼头,竟然当众与她为难,那她就故意表现得大度一些,来衬托他的不懂事,看惹人笑话的到底是谁! “谁说本王是小孩子了!”朱常瀛年幼心思单纯,自然不可能猜到她的心思,闻听此言,还未长开的小脸顿时一变,恶狠狠地道,“本王已经十三……不,现在过了年,是十四岁了,已经长大了!” “既然长大了,那说话怎么没有一点儿大人的样子?”江抒偏头望着他,含笑反问道。 “本王……本王怎么没有大人的样子了?”朱常瀛冷哼一声,气鼓鼓地瞪着她。 “一个大人,首先应该做到的就是尊重别人,你说你长大了,怎么还会出言羞辱我?”江抒抬手指了指她自己。 “这……”朱常瀛被这话给问住,一时间无言以对。 “常瀛,还不快向三嫂道歉!”一旁的朱常润为免自己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在众人面前显得太过不知轻重,忙出言呵斥。 “六哥——”朱常瀛哪里肯情愿,眉头不由得一蹙,正想拒绝,不经意偏头间,突然瞥见不远处刚刚步入戎政府街有说有笑的许云笙和万弘祚,脸色瞬时大变。 这个许云笙,自己昨日特地出宫去许府找她,约她今晚一起逛灯会,她却以已经与别人约好为由回绝,没想到那个约好的人竟然是万弘祚! 为免自己好不容易看中的人被这个只比自己大一岁的表哥捷足先登了,他忙将身旁的朱常润推开,大步向着那边跑去。 几人同时顺着他离开的方向望去,看到停在一对龙凤灯下的许云笙与万弘祚,心中顿时了然。 不过,这种事情,谁也不便插手,只有靠他们自己解决,便都没有跟着过去。 朱常润回过头来,向着对面的朱常洵与江抒抬了抬手,目光落在一旁的于靖容身上,顿了顿,将手伸向她,迟疑地开口:“靖容……” “王爷。”于靖容立即后退两步,避开他的触碰,态度显得客气而疏离。 “哼,惺惺作态——!”这一幕,刚巧被远远地从这条戎政府街的另一边走过来的叶溪摇与苏苑看到,叶溪摇的脸色立时一变。 “人家再是惺惺作态,照样能够讨得惠王殿下的喜欢,这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走在她身旁的苏苑看她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似乎猜测到什么,意有所指地道。 “苏小姐这话何意?”叶溪摇闻听心中不由一紧,迅速转头看向她。 因为之前与她只是合作关系,并无任何交情,自己喜欢朱常润的事情,可一直都是瞒着她的。 苏苑止住脚步,抬手伸向附近一只花灯上所悬挂的写有灯谜的绯色绢布,眼眸微眯:“惠王殿下一表人才,才华出众,自是有不少名门闺秀想要将终身托付于他。不过想要入他的眼,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第914章 只有虚与委蛇 “苏小姐到底想说什么?”见她将话说得这般直白,确定她已经知道了自己对朱常润的心思,掩是掩不住了,叶溪摇强压下心底的不安,有些警惕地道。 苏苑淡淡扫了一眼那绢布上的谜面,并未去猜谜底,侧头看向她:“我知道叶小姐心机缜密,我希望对付叶江抒一事你能多用些心,这样事成之后,说不准我会助你达成所愿。” “真得?”看着她这副明明有求于自己,却还要摆出一副施恩模样的嘴脸,叶溪摇眼中寒光一闪而过,故意做出一副惊喜的样子。 虽然早在江抒与朱常洵刚刚大婚后,坊间没有传出对她不利的流言,她就已经决定不再帮这个苏苑对付江抒,而是想办法拉拢这个四姐,同时也不相信这苏苑真有这个本事能够帮自己成为惠王妃,但她终究是当今王皇后的亲外甥女,自己一个小小的相府庶女,此时此刻还不便得罪于她,只有虚与委蛇。 “这还用说?我还能骗你不成!”苏苑不知她心中的计较,缓缓将那只抬起的手收回,依旧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既然苏小姐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溪摇必当尽力而为。”叶溪摇眸光微动,假意应承了句,再次朝着那边望了一眼道,“我们还是快走吧,被他们看到我和你在一起,我那位四姐必定会对我心生戒备,到时候行事就不方便了。” “这……倒也是。”苏苑凝眸想了想,觉得确实如此,侧头向着那边的朱常洵望了一眼,迅速转身,径自向着回路走去。 叶溪摇虽不情愿同她走在一起,这次与她一同出来逛灯会也是为免得罪她,不便拒绝她的邀请,但不想被她看出什么,再恼羞成怒地反过来对付自己,还是转身跟了上去。 二人的到来与返回,几人并未察觉,朱常润看着身旁于靖容这副对他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清贵的面容上顿时出现一抹失落,伸向她的手僵了僵,沉重地收回身侧。 许久,将目光移向对面的江抒与朱常洵:“三哥,三嫂,常瀛他行事莽撞,臣弟有些放心不下,想过去看看,就先告辞了。” 道完,不等两人回应,转身向着朱常瀛离开的方向走去。 但才刚走没几步,却见花灯璀璨人影错乱的宽阔街道上,朱常洛、裴文中、黄士俊、惊风四人迎面走来。 由于心情不好,走到近前,朱常润并未向着他们打招呼,只稍稍朝着朱常洛低了下头,便越过几人大步离开。 “靖容,你看,是裴赞善他们——!”待到几人走近,看到位于朱常洛身侧的裴文中,这边赵曼青面上立时出现一抹激动之色,双手抓住身旁于靖容的手臂。 于靖容轻轻点点头,目光落在其中朱常洛的身上,眸中微微浮出几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皇兄——”朱常洵是目送着朱常润离开的,同时也看到迎面走来的几人,虽然他与这个皇长兄一向心中不和,但面和还是要维持的,立即拉着江抒迎上前去,有礼地朝着他抬了抬手。 “皇兄——”为了不至于失了礼节,江抒也跟着向他抬手一礼。 “三弟、弟妹不必多礼。”看着二人一副郎才女貌很般配的样子,朱常洛眼底厉色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淡笑着冲着二人摆摆手。 江抒随着朱常洵一起应了声,侧头看向他另一边的黄士俊,眼神微微凌厉了几分:“黄大人也来了?” 第915章 敢将实情和盘托出吗 “下官见过王爷、王妃。”对上她近乎看透一切的了然目光,黄士俊只觉心头一紧,忙抬手朝着她与朱常洵屈了屈身子。 自己过去抓住叶溪摇用夹竹桃与黄花杜鹃害她的把柄,威逼利诱叶溪摇除掉她的事情,她理应不知道啊,看自己的目光何以会如此犀利? 难道是叶溪摇将那件事情告诉了她? 可是,到底是她害她在先,她敢将实情和盘托出吗? 想必还是因为当日自己在酱香兔上下毒一事,让她留下了心结吧。 “黄大人不必多礼,”江抒抬手拉了拉身旁朱常洵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开口,故意扯着腔调道,“这表面上的礼节做得再足,也不如打心底里的敬重,黄大人说是不是?” “王妃所言极是,”黄士俊虽然因为她的存在威胁到他一心想要辅佐的太子的地位,外加当初让自己背着荆条在众目睽睽之下绕皇城跑三圈,令自己成为全京城笑柄的事情,私下里一心想要除掉她,但明里却不表现出丝毫,恭敬地附和一声,试探地道,“不知下官可是做错了什么,才会让王妃有如此一问?” “黄大人多虑了,本王妃不过是随口一提罢了。”江抒只是想就这个人指使叶溪摇害自己一事出口气,并未打算将事情闹大,淡淡扯扯唇角,清丽的面容上浮起一抹浅笑。 “王妃她向来爱开玩笑,还请黄大人不要介怀。”朱常洵立即很配合地为她圆场。 然后,将目光移向站于朱常洛另一侧的裴文中,黑眸微动:“裴赞善,我们又见面了。” “文中见过王爷、王妃。”裴文中微微颔首,向着他与江抒抬了抬手。 位于后面的惊风见此情形,也忙上前两步,朝着二人一抱拳:“惊风拜见王爷、王妃。” “裴赞善、风护卫不必多礼,”朱常洵淡笑着冲着他们摆摆手,侧身向着朱常洛做个请的姿势道:“皇兄,请——” “好。”朱常洛含笑点点头,待他牵着江抒转回身,与他一同向前走去。 “太子殿下——”看着一行走到江抒与朱常洵之前所停的位置,原地未动的叶池挽、君晚照、于靖容、赵曼青四人立即向着走在前面的朱常洛屈身一礼。 不过,这礼叶池挽却行得心不甘情不愿。 当初在太后的赏花宴上,这个朱常洛要选自己做他的侧妃的事情,她可是一点儿也没忘。 自己堂堂相府千金,他竟然拿妾的位份来羞辱自己,也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朱常洛哪里看不出她眼中的敌意,同时也想到了是为什么。不过,当时也是自己太过欠缺考虑,竟然觉得她是江抒的妹妹,倘若自己纳了她,至少能够抓到江抒的一部分,却忘了,即便她们两个人再是姐妹,关系再好,她也不是她。 如今招来这丫头的敌意,也在情理之中,他不便计较什么,只好装作什么也没察觉到,止住脚步向着几人摆摆手,示意她们不必多礼,微微侧头,目光再次落在朱常洵身旁的江抒身上。 第916章 一直都是瞒着的 自朱常洛一行四人入了他们的视线,于靖容的目光便一直没离过朱常洛的身。看出他对江抒格外留意,却并未多想,只当他是对于江抒嫁给朱常洵一事心有顾虑,担心这样会威胁到他的储君之位,侧头看了江抒与她身侧的朱常洵一眼,眸光微微深凝了几分。 “好了,别在这里站着了,我们去猜灯谜吧。”等了一阵子,见几人都没有要动的意思,位于于靖容身旁的赵曼青心中有些急了,忙着提议道。 倘若这样停在这里的话,她还怎么有机会去不动声色地靠近她一心倾慕的裴赞善! “也好。”虽然心知江抒对朱常洛没什么好印象,还特地跑到他的府上说他不配和自己比,但自己的王妃,被人如此觊觎着,朱常洵心里终究还是有些不太舒服,立即表示赞同。 “那边花灯最多,不如就去那边吧。”一直没怎么开口的君晚照立即抬手向着一处花灯璀璨的位置指了指。 几人同时转头向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见那边花灯果然最为繁多,相互做了一下眼神交流,都没有任何意见,便一同向着那边走去。 朱常洵牵着江抒,与朱常洛并行走在前面,后面的惊风则故意落后几步,走到叶池挽的身旁,沉默了片刻,迟疑地开口:“叶六小姐……” “风护卫有事?”因为不待见朱常洛,厌屋及乌,叶池挽对这个惊风也没什么好感,转头看向他,语调生硬地道。 “这……”惊风看了一眼她身旁的君晚照,有些犹豫。 “你们慢慢说,我去前面。”君晚照立即识意地向前两步,走到于靖容的身旁。 “风护卫有话现在可以说了吧?”叶池挽冷冷地瞪他一眼,没好气地道。 惊风略一沉吟,轻轻点点头,望着她那张在花灯的映衬下不太清晰的俏丽面容,轻声道:“三小姐她……现在还好吗?” “我三姐?”没料到他会提及这个,叶池挽面上不由出现一抹惊诧之色。 惊风再次点点头,望着她道:“她还好吗?” “这个嘛……”对上他期待的眼眸,叶池挽眉头轻微一蹙,“还好吧。” 对于叶湖掬撞伤变傻一事,家里为免声誉受到影响,一直都是瞒着的,自然不能将实情告知他一个外人。 “那她的病情……有没有好转?”惊风顿了顿,又接着问道。 “你说什么?”叶池挽闻言表情不由一僵。 难道说…… “她迷失心性的事情,你们相府虽然一直瞒着,但我还是知道了。”惊风稍作沉默,十分坦诚地证实她的猜想。 “……也好,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也没有什么好再隐瞒的,”叶池挽也不问他是如何知道的,轻轻咬了咬下唇道,“还是老样子。” 意料之中的回答,虽不是自己所希望的,惊风还是欣然接受:“以后,可不可以麻烦六小姐帮忙照应一下她?” “这怎么可能——!”叶池挽因为当初叶湖掬和叶溪摇合谋将她与江抒锁在万倾堂的事情,至今还在记仇,自是一口回绝。 这话说完,突然想到什么,眸光微动:“风护卫为何对我三姐的事情如此上心?” 第990章 怎么能去承受路途颠簸 后面排列整齐的将士立即众口齐声地重复一遍那两个字,在他的带领下,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启步向前行去。 “王爷——”才走没多远,一道清脆明朗略带急切的女声突然从后方自上而下地遥遥传来。 朱常洵身子不由一震,迅速勒马停下。 骑马走在他另一侧的怯羽也随之停了下来,转头望去,待望见站于城楼上的江抒与屏浅时,硬朗的面容上瞬时出现一抹激动之色:“王爷,是王妃,王妃她来送王爷啦!” 朱常洵自然也看到了城楼之上的主仆二人,原本失落的情绪立时一扫而尽,取而代之的是黑眸中宛然流转的丝丝笑意。见她在叫应自己后,掉头从城楼上跑了下去,向怯羽与朱常湛交代了一声,让他们在此等候,调转马头,驱马返回。 在他自一侧越过大军走到城门附近时,江抒正好带着屏浅从门内出来。 他忙翻身下马,大步跑了过去,在与她相距几步远的位置止步停下。 江抒同时也止住了脚步,重重地喘息了一阵,偏头冲他一笑:“还好没来太迟,总算是赶上了。” 道罢,见他定定地望着自己不说话,顿觉有些不太自在,抬手挠挠了鬓角,轻咳一声,作出解释:“那个……我就是来提醒王爷,王爷要想听我的答复的话,就一定要保重好自己,平平安安地回来,不然……” 话还未说完,朱常洵已向前两步,抬手拉起她的手臂,将她一把拉入怀中,张开双臂紧紧抱住。 江抒没料到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会有这般举动,心中不由一紧,忍着被他身上坚硬的铠甲撞出的微微疼痛,挣扎着欲把他推开。 朱常洵却坚持没放,如此沉默着抱了她许久,才闷声道:“时候不早了,本王该出发了。” “我方才所说的,可都记住了?”觉得他力道似乎松了几分,江抒微微向外仰了仰身子,使自己不再紧贴在他的胸口,抬头对上他的眼眸。 朱常洵点点头,顿了顿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好好照顾自己。” “嗯,我知道。”江抒也跟着点了下头。 朱常洵垂眸望着她,又沉默了片刻,强忍下心中的不舍道:“本王真得该走了。” 说完,收手将她放开,转身走向不远处他那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 “等等——”才走到马前,握住缰绳正准备上马,身后又传来江抒清脆朗润的声音。 他转头,便见那绿衫蓝裙在这仲夏季节里清新明丽的让人耳目一新的女子大步跑了过来。 待跑到他身前,江抒止步站定,抬头望向他道:“从哪里出关?居庸关还是山海关?” 朱常洵微微一怔,有些不解地道:“为何要问这个?” 江抒略一沉吟道:“这居庸关离得不远,若是走居庸关的话,我去送你出关。” 朱常洵缓缓摇摇头,抬手探上她的脸颊,眸光跟着深了几分:“山海关,本王走山海关。……你只要在家里,像盼星星盼月亮那样等着本王回来就好,那么远的路,本王怎么能让你去承受路途颠簸,何况,你返回的一路,本王也放心不下。” “那你可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回来,”江抒不疑这话中有他,再次叮嘱道,“别忘了,我还欠你一个答复。” 朱常洵轻轻点点头,缓缓将手从她的脸上移开,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利落地翻身上马,调转马头,挥缰向前行去。 等在队伍前面的怯羽见他回来,立即朝着他一抱拳:“王爷,出发吧,居庸关外的大榆树镇离得不是太远,行程快的话,天黑也好赶到,在那里落脚。” 朱常洵淡淡应了声,驱马绕到队伍的前面,再次高举手中的长剑,领军出发。 第991章 将会是他更大的威胁 江抒站于原地,望着那足有数万人的队伍在他的带领下缓缓移动,慢慢远离,直到浩浩荡荡的大军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那被踏起的尘土也重归于地,方才与屏浅返回城中。 沿着宽阔热闹的德胜门大街一路南行,到达与东来的定府大街、西来的崇国寺街相交的十字路口,她本想东转回王府,但还未转过弯,突然想到自己有些日子没去相府了,也该去看看那曾对自己有着两次救命之恩的名义上的母亲俞折玉以及视自己为亲生女儿身子不好的四娘阮凤致了,便又改主意前去相府。 主仆二人一路边走边看,带着沿途买来的大包小包的礼品,由南边的西长安街进入相府所在的小时雍坊,又穿过几条宽窄不一的巷道,转进相府前面的宽巷的时候,正巧一辆雕栏画壁奢侈华丽的红顶子马车遥遥地从对面驶来。 由于那马车距离相府大门比她们要远一些,却比步行的她们走得快一些,几乎是恰到好处地,一左一右同时到达相府门口。 江抒原以为那是过路的马车,一直没太留意,但当她止步停下,竟然意外地发现那马车也一同停了下来。 她这才有些好奇地抬头去看,一看之下,不由面露震惊之色。 这赶车之人,竟然是——怯羽的大师兄——朱常洛的护卫——惊风。 将车停好之后,惊风便利落地从上面下来,向前两步,恭敬有礼地朝着她一抱拳:“卑职拜见福王妃。” 江抒看他这毫不意外地神情,心知他必是早就看到自己了,轻轻点了下头,侧头看向他的身后。 此时,车内之人已掀开车前低垂的帘子,倾身探出头来,正是这惊风的主子——太子朱常洛。 惊风立即转身走回车前,抬手扶他下来。 “江抒,好巧,能在这里遇见你。”下车站稳之后,朱常洛立即大步迎上前来,冲着面前的江抒融融一笑。 只不过,那笑容虽然表面上看上去温暖,但背后却似乎藏着几分隐忍的情绪。 江抒约略能够猜到他这隐忍的含义。他一直视为眼中钉的三弟朱常洵,非但没有在他那胞妹朱轩妤大婚之后去洛阳就藩,还领军出征了辽东,他担心他这一次倘若再立下军功,将会是他更大的威胁。 因为早前他曾意图要除掉自己,外加追随于他的黄士俊多次要害自己的事情,江抒本来就不怎么待见这个朱常洛,此刻因为猜透他这一心思,对他更加鄙夷了几分——外患当前,这个人更在乎的,竟然还是自身利益。 不过,碍于对方一国储君的身份,她也不好将心中的不屑表露出来,只语气平淡地道:“不巧,这相府是我的娘家,我来探望娘家人,也在情理之中。倒是太子殿下,今日我家王爷才刚领军出征,太子殿下便来相府,这若传出去,恐怕会惹来闲话。” “有什么闲话好惹,”因为她的一句“我家王爷”,那亲昵的态度,朱常洛面上的笑容立时一僵,“本宫来找相国大人商议对抗建州女真的事情,以好助三弟一臂之力,又何必担心会传出去。” “如此看来,是我多虑了,”江抒虽不相信他此言是真,猜想他十有八九是来找自己那一贯坚守祖宗规制,坚持“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父亲来商议如何让朱常洵去洛阳就藩一事的,但自然不会傻到去挑明,眸光微动,有些遗憾地道,“只不过,这个时候,家父应该在内阁奉职,不在府中,太子殿下恐怕是白来了。” 第992章 也就不足为奇了 “未必,”朱常洛努力压下心中的失落,定定地望着她,“本宫就是刚从宫里出来的,相国大人他不在内阁。” “太子殿下去了内阁?”江抒那话本意是为了赶他离开,闻听此言,微微有些惊讶。 这殿阁重地,不是不允许有人随便进入的吗? 她记得,去年太后赏花宴的那天,宴会散了之后,她提出让朱常洵带她去自家父亲奉职的内阁看看时,他就是表达的这么一个意思。 还说若是被附近六科廊的言官撞见了,说不准会被以企图窥探政务的罪名参上一本。 难道说,他是太子,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祖制下名正言顺的储君,就会被特殊对待? 朱常洛缓缓摇摇头,解释道:“在去乾清宫拜见父皇的路上,遇见了陈矩,从他那里得知的。” “哦。”江抒了然地点点头。 这位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厂提督的陈矩陈公公,时常奉皇帝之命前去内阁传达旨意,从他口中得知,也就不足为奇了。 顿了顿,觉得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即便再不欢迎这个人进自家家门,也不便再提出赶他走,摆手示意屏浅去叫门,不太情愿地朝着他抬了抬手:“太子殿下,那就请吧——” “请——”朱常洛也向她抬了下手,轻抬脚步,与她一同转身,向着相府大门走去。 待到二人踏上府门高出平地的几级台阶,走到门前的时候,屏浅刚巧将门敲开。 门房一看来人是他家那已经成为福王妃的四小姐和太子殿下,忙恭敬有礼地朝着他们屈了屈身子:“小人拜见太子殿下、福王妃——” “不必多礼,”朱常洛缓缓朝他摆摆手,“相国大人可在府中?” “在的。太子殿下,福王妃,快快请进——”那门房立即抬起一边手臂,朝着二人做个请的姿势。 江抒与朱常洛对看一眼,均未再说什么,先后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手中拎着大包小包礼品的屏浅与拴好马车刚刚赶过来的惊风忙在后面跟上。 而那门房,待几人都进去,又将大门关上之后,则大步走上前来带路。 在那门房的引领下,绕过门内不远处花木环绕的照壁,穿过几条或曲或直的小道,不久之后,便就穿过相府前院,走到叶向高那位于中院最前面的万倾堂院门口。 朝着那虚掩着的院门瞥了一眼,江抒侧头看向身旁的朱常洛:“到了,太子殿下进去吧,江抒还要去探望祖母,就不奉陪了。” 道完,吩咐那一旁带路门房:“你带太子殿下进去。” 门房恭敬地答应声是,走上前去推门,江抒则不再停留,带着屏浅向着不远处同样位于中院的畅和堂的方向转了弯。 二人不疾不徐,沿着两旁栽满葱郁花木的曲折小道到达老夫人的畅和堂的时候,一袭浅灰色对襟纱衫、湖蓝色马面裙的老夫人林氏正由李嬷嬷和葡雨陪同着在院子一角的凉亭中纳凉。 还是站于老夫人一旁为她摇着罗扇的葡雨先看到绕过花木走过来的两人的,忙低头提醒侧对着凉亭入口而坐的闭目养神的老夫人:“老夫人,四小姐来了。” 第993章 没有非逼他娶谁不可 老夫人闻言,缓缓睁开眼睛,缓缓转头,果然看到已经走到亭前的主仆二人。 她面上不由出现一抹意外之色,挣扎着就要起身。 江抒迅速踏上那亭台高出平地的几级台阶走进亭子,绕到她的身旁,抬手扶住她:“祖母,不要起来了。” 老夫人侧头看她一眼,倒也没有再坚持,在她的搀扶下重新坐回去,待她也在自己身旁的石凳上坐下来,朝着她抬抬手:“老身拜见福王妃。” “祖母,抒儿是您的孙女,您的晚辈,不当着外人的面,您无须多礼。”江抒忙抬手将她制止。 而后,摆摆手示意后一步向她屈身行礼的李嬷嬷和葡雨起身,招呼屏浅过来,自她的手中接下一个暗红色提花锦盒,放在面前的石桌上,轻轻打开:“祖母,这是抒儿为您买的冬虫夏草,用来做药膳,最是滋补。” “好,好,还是四丫头孝顺。”老夫人低头看去,见里面个大色优品质上乘的虫草整整齐齐地排满了盒子,不禁面露欣慰之色。 “您是抒儿的长辈,抒儿孝敬您是应该的,”江抒淡笑着将那锦盒盖好,“只不过,今日外出的急,没想着来相府,身上带的银两不多,不然就再买几只灵芝给祖母了。” “你有心就好,不必那么破费,”老夫人看着她把那锦盒推至石桌的中央,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这一把年纪了,也不知道能活到哪一天,还能吃多少。” “祖母,您别这么说,您身子这么硬朗,又一心向佛,一定会洪福齐天长命百岁的。”江抒忙安慰道。 虽然因为之前的种种,她并未真心将这老夫人当成是祖母,但却最是不忍看到年逾迟暮的老人以一种消极的态度来慨叹余生。 “洪福齐天长命百岁那是骗人的,这世上有几个人能有那般福泽,”老夫人摇头笑了笑,“我现在不盼别得,就盼着你大哥成宣能够早日成亲生子,让我们叶家也有四世同堂的福气。” “……”站于一旁的屏浅闻听此言,拎着大包小包的手不由一紧。 这老夫人,该不会是想要通过小姐说服大少爷成亲吧? “其实抒儿也是这样盼着的,”江抒并未注意到那丫头的异样,垂眸想了想道,“大哥他年岁也不小了,确实该成亲了。” “那你就帮祖母多劝劝他,”老夫人忙抬手拉起她的手,“他从小最疼你这个妹妹,你的话,他也许能听得进去。” “祖母放心,抒儿会的,”江抒轻轻点点头,稍作沉默道,“不过,抒儿觉得,他一再拖延,也许是不愿让家里给说亲,不如我们让他自己来选未来大嫂吧。” “这……我也从来没有反对过,”老夫人略一迟疑道,“他若中意哪家千金,只要婚事未定、品行不差、稳重端庄的,跟家里说一声,家里便会托人去提亲,也没有非逼他娶谁不可。” “若是他中意的不够稳重端庄,或者不是大家闺秀呢?”江抒随之问道。 屏浅听了这话,也是面露期待之色。 “那就休想进我叶家的门!”老夫人面色顿时沉了下来,“像你六妹和许家那个三小姐那样粗疏顽泼的,我最是不喜,那六丫头是家里的孙女,我没办法,但决不允许将来的孙媳妇是那副德行。站在你大哥身边的,要是一个有见识、识大体,可以与他比肩前行的人。” 第994章 为何没有受到邀约 “有见识、识大体、比肩前行……”江抒低声重复一遍她的几个要求,“就算不是大家闺秀,只是一个身份低微的民女,只要胆识过人、德才兼备,也是可以做到的啊!我们何必还要以身份论人,有门第之见呢?” “胆识过人,德才兼备——”老夫人转头看向她,稍作沉默道,“你可知道,若非出自名门,这两点又有几个能够具备?我并非嫌贫爱富,只是不能容许一个无才无德的女人来耽搁我们叶家长孙的前程。” “嗯,抒儿明白了,祖母一切都是为了大哥好,”江抒虽然不太认同她的观点,但鉴于她爱孙心切,也不忍再做反驳,点点头道,“我会尽量说服大哥的。” “好,好……”老夫人脸色这才缓和下来,抬手握住她,“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福王殿下他……是今日出征吧?我听你爹好像是这样说的。” “是,”江抒略一沉吟道,“抒儿就是去德胜门送他离开后,又过来的。” “哦。”老夫人轻轻点点头,顿了顿,叮嘱道,“他这一走就是几个月,你身为王妃,一定要打理好王府的事宜,别等他回来之后,发现你连持家都不会。” “祖母请放心,抒儿知道,抒儿一定会尽好自己的本分的。”虽不认为表明态度自己是他愿意牵手比肩的人的朱常洵会介意自己能不能把王府打理好这点儿小事,但看她言真意切,真心是在为自己着想的样子,江抒还是领情地应了下来。 而后,为免她继续对自己嘱咐教导些什么,转移话题道:“对了,照表姐呢?她怎么没来陪祖母?” “寿阳长公主前几日命人送来请帖,她与你五妹、六妹一同去公主府赴赏荷宴了。”老夫人敛敛神色道。 “赏荷宴?”江抒微微愣了一下,这才想到,今日是六月初八,寿阳长公主每年一次举办赏荷宴的日子。 这些天来,她因朱常洵在她房中放萤火虫一事,与他置气,竟然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只是…… 去年去寿阳长公主府参加赏荷宴的时候,太子妃与许多达官显贵家的夫人都去了,这赏荷宴的宾客按理说是不限未婚成婚的,为何这次身为福王妃的自己没有受到邀约? 如此想着,她转头看向一侧因为老夫人刚才的一席话而情绪有些低落的屏浅,疑惑地问道:“屏浅,王府没有收到寿阳长公主的请帖吗?” “收到了,”屏浅缓缓抬起头,“前几日就收到了,王爷他知小姐还在为……” 正想将她这些天来因为萤火虫的事情对朱常洵拒不相见之事说出来,但突然想到这是当着老夫人的面,又忙改了口:“他知小姐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加上自己又出征在即,没办法出席,便当场将事情跟那送请帖的人说明,只让那人把他和小姐的两份贺礼带了回去。奴婢们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也便没有在小姐面前提起。” “哦,原来是这样。”江抒不由想到去年赏荷宴上自己被各种为难的事情,确实也不愿再参加这类宴会,对此自然求之不得,了然地点点头。 不经意抬头间,瞥见天空太阳已经过了正东南方,心知时候不早了,回身向着身旁的老夫人一抬手:“祖母,快要午时了,抒儿还要去吟春园探望一下娘和若弟,就先告辞了。” “我让葡雨送你。”老夫人也不挽留,慈和地冲她一笑。 “不用了,”江抒淡笑着摆摆手,“有屏浅陪着我就可以。” 道完,缓缓站起身,再次向着她抬了下手,转身向外面走去。 屏浅双手拎着大包小包买给各房的礼品,向着端坐于石凳上的老夫人屈了屈身子,忙快步跟上。 第995章 没想到这么友善 沿着院中花木环绕的曲折小道,不疾不徐地出了畅和堂院门,在敞开着的门前稍作停留,江抒便带着屏浅直奔后院,前往自家娘亲那位于后院之首的吟春园。 然后,将买给娘亲的掐丝流苏簪和给小成若的长命玉锁先后送上,又留在吟春园与她边闲聊边逗弄小成若,足足待了半个时辰之久,方才以去静思园探望四夫人为由,提出告辞。 俞折玉感念于阮凤致在她不在的这些年帮忙照顾女儿的事情,同时又同情她无儿无女孑然一身,自是不介意女儿同她亲近,甚至叮嘱她有空多来相府看看她,并让康婶送她与屏浅离开。 主仆二人在康婶的相送下出了吟春园,让她不用再送下去,便转弯踏上了前面通往阮凤致静思园的小道。 谁知,才刚走到以往二夫人汤弄秋所住、现在住着叶湖掬的凝惠园附近,突听周围传来一阵咿咿呀呀、断断续续的让人听不懂的音节。 二人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一株开水红色花的木槿花树下,穿得一身花花绿绿、小脸脏兮兮的叶湖掬正坐在地上拿着一根折下来的花枝兀自玩得开心。 江抒一眼瞥见她腰间所悬挂着的那个看上去已经有些旧了的绣工精细的淡青色香囊,眸光不由深了几分。 那么久了,竟然还戴着—— 也不知道自己将里面可使人神智不清的曼陀罗种粉换成杏花瓣的事情,有没有被意图害她的人发现,更直白一点说,就是有没有被自己所怀疑的叶溪摇发现,现在香囊里装的又是什么。 如此想着,她正准备走过去在那三姐的面前露个面,找机会查看一下,但才刚刚启步,突然瞥见侧对面的一条两旁花木扶疏的斜直小道上,一袭深蓝色窄袖短衫、腰系佩剑的惊风只身一人大步朝这边走来。 她忙拉屏浅在就近的一丛葱郁的细竹后面躲起来,准备等那惊风过去之后再去。 然而,走到叶湖掬的身旁,惊风却并未直接绕过,而是绕到她身前几步远的位置止步停了下来。 面前大片的阳光被挡住,叶湖掬即便是脑子出了问题,还是感觉到了不对劲,玩弄花枝的手不由停了下来,有些好奇地仰起脑袋。 待看清那个挡了自己阳光的不明物体英俊的面容,脏兮兮地小脸上立时出现一抹欢喜之色,扔掉手中的花枝从地上爬起来,傻笑着凑到他的跟前,一双同样脏兮兮的小手毫不顾忌地伸向他。 惊风却丝毫不嫌弃,甚至不躲不闪地,任由她抓住自己的一边手臂。 而后,轻轻抬起另一手,几尽温柔地为她将凌乱的长发抚平,从怀中取出一方雪白汗巾,小心地为她擦拭起小脸上的脏污。 江抒看此情形,微微有些震惊。 没想到这惊风这般友善,竟然会对一个傻子如此照顾。 不过,看叶湖掬对他的态度,加上几个月前上元节的那晚,在灯会上,自己曾隐约听见他向叶池挽打听叶湖掬的情况,一副很关心的样子,两个人也不像是一次两次见面了,想必他是常来相府。 而他是朱常洛的贴身护卫,这也就说明,那个太子朱常洛也是经常到相府来的。 至于那人来相府的目的,江抒就是用手指头想也知道,必是为了拉拢自家那身为内阁首辅的父亲。 第996章 无法相提并论 因为想透这一层,本就因他在外患当前来相府一事而对他心生鄙夷的江抒心中的不屑更是加重了几分。 这朱常洛如此不顾大局,只想自己,怪不得身为皇帝的朱翊钧只一心看好非嫡非长的朱常洵,当年宁愿违背祖制也不愿立他为太子,甚至在后来不得不将他册立为太子后,还有易储的念头了。 这般自私自利小家子气的人,确实难当大任,与有智有谋、敢作敢为,曾被冉兴让以宋人宋祁的诗句“危言天下事,坐胜幄中筹”来形容的朱常洵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但愿此次朱常洵出征能够不负众望,真得坐胜那幄中之筹,早日凯旋而归。 “小姐,奴婢看那惊风好像一时半会儿不会走了,这样在这里等着也不是办法,我们是直接走过去,还是……”正在江抒望着那边沉默之际,耳畔传来屏浅略带迟疑的声音。 “绕路吧。”江抒偏头看她一眼,轻声道。 此般情形,自己也不便再去确认那香囊之中如今是什么了,既然如此,也没必要过去与二人打个照面,不然被那脑子有问题的叶湖掬给缠上,想要脱身就不容易了。 “是。”屏浅也正有此意,认同地点点头,随着她往回走了几步,在一旁的岔道转了弯,绕着远路向四夫人静思园的方向而去。 由于路绕得远了,本来片刻功夫的路,足足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方才到。 把门敲开,在静思园丫鬟的引领下,走到阮凤致所在的位于院子西南角的紫藤架下,将带给她的礼品送上后,江抒看她气色不错,也不像上次来时咳得那么严重了,便为她把了一下脉,见脉象平稳了不少,不由放下心来。 此时时已近正午,她便留下来陪她用了午膳。 接下来,又陪她闲聊了一阵子,直至觉得时候不早,方才提出告辞。 从静思园离开之后,又到三夫人陆云庄的沁心园探望了一番,然后估摸着这个时辰那朱常洛应该已经走了,方才去了本该第一个就去的自家父亲的万倾堂。 可到了万倾堂院门口,遇见恰巧在那边经过的老管家叶鸿,她才得知自家父亲在午膳之前便与那朱常洛一道出去了。 因为无法确定他何时能回,江抒也无心留下来等,到畅和堂向老夫人辞了行,便带着屏浅直奔相府大门。 然而,才刚绕过照壁走到门前,命那来时为他们带路的门房将门打开,还未来得及踏出门槛,便见一辆宽大简朴的马车刚刚巧在门前停了下来——车壁上带着相府的标识,正是他们相府的马车。 她的脚步微微一顿,正想着是不是父亲回来了,但念头才刚一动,便见在那车夫下车之后,一袭蓝衫黄裙的叶池挽掀开帘子从里面探出身来。 看到站于门内的她与屏浅,叶池挽的面上立时出现一抹惊喜之色,迅速从车上跳了下来,大步跑过去,有些激动地道:“四姐,你怎么来啦?!今日在寿阳长公主的赏荷宴上,没看到你出席,我还以为近段时间就见不着你了呢!” “今日王爷出征,我去了德胜门送他,就没去参加寿阳长公主的赏荷宴。待王爷走了之后,想到许久没回相府了,便就来了。”江抒淡淡冲她扯扯唇角,半真半假地作出解释。 道完,抬脚踏出门槛,含笑将目光移向她身后后一步从车上下来的叶溪摇和君晚照。 第997章 还不知道是谁的呢 “四姐——” “抒表妹——” 对上她莹亮澄明的眼眸,两个人的脚步皆是一顿,随后快步迎了上来。 二人走到近前之时,江抒刚巧也已经带着屏浅走下相府大门高出平地的几级台阶。 刚刚只听她们声音热情,离得近了,她这才看清二人的神情。 不同于叶池挽一成不变的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没心没肺,君晚照的面色相对以往来说显得略微有些红润,红润之余,又似乎透着几分羞涩。 而叶溪摇,虽然在极力掩饰着,还对自己的到来表现出一副很惊喜的样子,但那张一贯充满算计的小脸,却隐约有些不太好看。 江抒猜想她们定是在今日的赏荷宴上各自遇到了什么事情,不禁心生好奇。 不过,那些都与她无关,也不好去过问,便只淡淡冲着二人一笑:“照表姐,五妹,你们回来了。” 君晚照笑着点点头,侧头看了眼一旁先她与叶溪摇一步过来的叶池挽道:“抒表妹今日怎么没去参加寿阳长公主的赏荷宴?你不知道,上午才到时,挽表妹可是到处寻你呢!” “今日王爷出征,我去德胜门送他了。”江抒再次扯扯唇角,将刚才跟叶池挽所说的又重复了一遍。 “那不知姐夫他何时能回?”为表关切,叶溪摇轻声问道。 “具体不确定,他走得时候说,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这件事情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江抒微微敛敛神色,如实地给出回答。 “那王爷姐夫不在的这段时间,四姐一定会孤单吧,”叶池挽闻听此言,眼珠立时一转,一副为她着想的样子,提议道,“不如我搬去王府陪你住上一些时日,可好?” “我看呢,你是不愿待在家里被祖母管束,又一心惦记着郭小余的厨艺,才拿我当借口的吧。”江抒哪里看不出她的那点儿小心思,忍不住撇撇嘴。 “四姐,你知道就好嘛,干嘛要拆穿,”叶池挽眉头一蹙,小脸顿时不乐意地拉了下来,“人家就算有目的,不还是能陪你解闷嘛!” “这倒也是,”江抒垂眸想了想,觉得偌大一个王府,只住着自己一个主子,其余都是毕恭毕敬的侍女家仆侍卫,也确实显得冷清了些,略一沉吟道,“不过你要得到祖母的同意。” “这是自然,”叶池挽立即点头表示同意,“我总不能以离家出走的方式去吧。” “你倒是敢——”江抒有些好笑地瞥她一眼。 随后,想到什么,不等她开口反驳,将目光移向旁边的君晚照和叶溪摇道:“对了,今日赏荷宴上,想必又有礼乐、书画和诗词的比试吧,不知这次各项的魁首都有谁?” “抒表妹,好消息,”君晚照偏头看了看身侧的叶溪摇道,“摇表妹她以一曲琵琶曲《汉宫秋月》,摘得了女子乐器小项的魁首,同时在后来的投票表决中,以三票的优势,胜于那歌舞小项的魁首,成为女子礼乐的魁首。” “有什么了不起的,”叶池挽向来不待见叶溪摇,听了忍不住轻哼一声,“还不是因为我今日以练歌时不小心破了嗓子为由,没参加那歌舞比试,让有些人捡了便宜,不然这女子礼乐的魁首,还不知道是谁的呢!” “挽表妹,别胡说,”见身旁的叶溪摇听了这话,脸色陡然沉了下来,君晚照忙抬手拉拉她的衣袖,“你不参加,不是为了瑞王殿下嘛,我看他在你推脱比试时,还为你帮腔呢!” 为她帮腔? 江抒闻听,眼眸不由微微眯起,唇畔同时浮出几丝好玩意味。 这朱常浩对叶池挽的心思,她是早就知道的,难道他是怕自己这个六妹再像去年那样,表现得太过出彩,席间再出现一个探问是否有“不需梅(媒)”荣幸的文震亨? 第998章 献丑不如藏拙 不过,这丫头找借口避开比试,倒是明智之举。 去年有自己帮忙,她才摘得了礼乐的魁首,今年又没去王府找自己,没有人给她出主意,肯定拿不出什么好的才艺。 单只靠她自身的那点儿本事,胡乱地展示一番,在众人面前露了底,只会显得难堪。 俗话说,献丑不如藏拙。 有着去年的精彩在,她这次就算借故不参与比试,也不会有人怀疑到其中的真实缘由。甚至那些参加歌舞比试的千金贵女们,为了在此次的比试中崭露头角,也定不会为难她这个“强劲”的对手。 这样在众人的心中,她就仍旧还是那个一曲《倾国倾城》名动京城的叶池挽。 “谁为了他呀,人家就是不想参加,顺带着成全一下某人,好吧!”叶池挽自是不会承认她此举是因为拿不出才艺,同时又因对朱常浩没什么好感,不愿将此事与他扯上关系,直接把话题引向叶溪摇。 随后,想到什么,眼珠一转道:“倒是照表姐,在离开寿阳长公主府的时候,应下了李公子的邀约,三日后去地坛游玩,才着实令人惊讶呢!” “挽表妹,你别乱说,”君晚照双颊立时一热,忙解释道,“若不是那李慕白太过缠人,我不应约,他就不让我们走,我才不会答应他呢!” “恐怕不是吧,”叶池挽双眸一眯,淡淡挑了挑眉,“我看呢,分明是因为前几日去什刹海游玩之时,远远地看到于公子与一位佳人在一起,照表姐心生介怀,回头又觉得李公子一表人才、品行出众,心里又只有你一个,对他态度有所转变了吧。” “你别胡说,我才没有!”君晚照急忙否认,“于公子他曾在正阳门外救过我,我就是对他心存感激,又欣赏他的为人,才与他走得近一些,根本就没有什么,为何要介意他与别人一起!” 道完,为免这心直口快、口无遮拦的丫头再说些什么,迅速转头看向对面的江抒,继续回答她之前的问题:“摇表妹摘得了女子礼乐的魁首,男子礼乐的魁首是太子赞善裴文中;在书画比试中,摘得男子魁首的是驸马都尉冉兴让,摘得女子魁首的是上届内阁首辅沈一贯的外孙女周唤雪;诗词比试中,摘得男子魁首的是礼部尚书吴大人的公子吴晟瑄,摘得女子魁首的是吏部尚书魏大人的千金魏疏楹。” “这男子书画魁首、女子书画魁首和男子诗词魁首去年便是冉驸马、周唤雪和吴晟瑄,今年又是他们,看来三人真是实至名归,”江抒听完不由一笑,侧头看向她身旁的叶溪摇道,“五妹今年取得了六魁之一,名声定会大噪,届时仰慕之人无数,我在这里先行恭喜五妹了。” “四姐过奖了。”叶溪摇努力地挤出一抹自认为没有破绽的笑意,眼底却无半点儿摘得魁首应有的兴奋,低垂的双手甚至紧紧握成拳头。 她原本以为,只要自己成为了女子礼乐的魁首,备受瞩目了,自己所倾慕之人,就会对自己刮目相看。可是,他,那位身份尊贵的惠王殿下,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那个才华相貌皆属平常的于靖容半分,无论自己做了什么,多么优秀,他都看不到…… 但是,她不甘心,不甘心被如此地忽视—— 等着吧,早晚有一天,她不仅要让他看到自己,还要他把自己满满地放在心上,不再留一丝一毫的余地给那个一无是处的于靖容! 第999章 完完全全的先斩后奏 叶溪摇心中的计较,江抒自是不知,淡笑着向她摇摇头,表示自己并非虚言,随后抬头看了看天色道:“照表姐,五妹,六妹,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四姐,你稍等一下,我进去拿上换洗的衣物,跟你一起走。”叶池挽这才反应过来,她此刻从府内出来,是准备离开的,忙着上前两步。 “你今日就要去?”江抒闻言眉头轻微一蹙,“那祖母那里……” “放心吧,我不会瞒着她的,”叶池挽偏头冲她一笑,扭头吩咐那车夫,“不用急着去停车,先在这里等着,待会儿送我和四姐去王府。” 道完,也不等其应声,越过江抒大步向府内跑去。 不久之后,她便背着个鼓囊囊的蓝锦包袱去而复返,跨过门槛,走下府门高出平地的几级台阶,气喘吁吁地道:“四姐,我回来啦——!” “这么快?”转身对上她带笑的眼眸,江抒微微有些意外。 这连去加回的,总共用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这丫头也太迅速了吧。 “人家不想让四姐久等嘛!”叶池挽眨眨眼睛,上前两步拉起她的手,“四姐,我们快走吧,一会儿太阳就要落山了。” “……好。”江抒再次抬头看了看天色,觉得确实不宜再耽搁下去,轻轻点了点头,向着留下来陪她在门前等了一阵子的君晚照与叶溪摇道声告辞,由她拉着走向马车。 屏浅身为江抒的贴身侍婢,自是要跟着马车一起走的,忙在后面跟上。 待到主仆三人走到车前,先后上去,在车内坐好之后,那年过中旬的车夫便跟着窜身上车,挥动手中的马鞭,调转车头,稳稳当当地驱车前行。 低垂车帘遮挡下的暗淡的车厢之内,江抒轻轻绞着双手,垂头想着今日上午在德胜门外送朱常洵离开的情形,直到马车驶出相府所在的小时雍坊,转入外面的西长安街,方才意识到刚才的事情似乎有些不对,抬头看向对面掀着车窗帘向外看的叶池挽:“六妹,你跟我去王府一事,真得跟祖母说了?” “当然了,我怎么会瞒着她老人家!”叶池挽支着双臂回过身来,偏头冲她一笑。 “那她是怎么说的?为何这么快就同意了?”江抒略一沉默,又问。 假如按照常理的话,她回到位于后院的陵春居,将要带的东西打成包袱,再回来,短短的一盏茶的功夫,应该没有时间去征得老夫人的同意,即便是路上跑得快一些,也不会有多长时间。 这老夫人一向对家里的几个孙女严厉,凡事都要寻根问底,今日怎么会如此好说话地轻易应允了?还是对性格、脾气都不讨她喜欢的叶池挽。 “嘿嘿……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叶池挽讪笑两声道,“我是让樱零去跟她说得,我怕四姐久等,没等那丫头回去,就出来了。” “……”江抒闻言表情不由一僵,“这也算是征得了同意?” 这完完全全是先斩后奏的节奏,好不好? “人家总归没有瞒她嘛。”叶池挽却并不觉得自己此举有什么不妥的,神情态度显得理直气壮。 “但这不是征得同意,只是知会一声,还很没有诚意,”江抒淡淡瞥她一眼道,“不行,我不能这样带你走,你还是下车吧。” 第1000章 早就习以为常 “四姐——”叶池挽一听眉头顿时拧了起来,“这都走了这么远了,你让人家走着回去呀?很累的!” “不然掉头先送你回去也成。”江抒略一沉吟,改口做出让步。 “这怎么能行,”叶池挽忙摇摇头,一副为她着想的样子道,“这一来一回的折腾两趟,天都要黑了,四姐回府的路上,若是再遇到什么坏人,我的罪过岂不就大了。” “那依你之意呢?”江抒淡声问。 “我看不如这样吧,”一见有回旋的余地,叶池挽立即向前倾身拉起她的手,“四姐先带我回王府,若是祖母要追究的话,定会命人去王府接我的,到时我再回去,不就好了。” “可是,这样她不是会惩罚你嘛。”江抒眸光微动,作出一副迟疑的样子。 “无妨的,无妨的,”叶池挽连忙摆摆手,“我也不是被她惩罚过一次两次了,顶多就是禁禁足,跪跪佛堂,早就习以为常了。” “话虽这么说,可……” “四姐——”江抒还想再小小地为难她一下,却被她可怜兮兮地打断。 “小姐,不如你就让六小姐跟我们一道回去吧,这王爷走了,府上只剩下小姐一个,也怪冷清的。”看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即便明知道是装的,坐于一旁的屏浅还是有些于心不忍了。 “这……也好,”江抒本就没有下定决心真得让她回去,故作为难地叹息一声,轻轻点点头,“那便明日遣人来跟祖母说一声吧。” “不用那么麻烦的,让他去说就好,”得到应允,叶池挽小脸上立时泛起笑容,抬手向着车厢外与她们隔着车帘而坐的车夫指了指道,“反正他将我们送到王府,还是要回来的。” “不行的,六小姐,”不等江抒作出回应,屏浅首先开口反对道,“我家小姐这样带六小姐走了,只如此知会一声的话,会显得很没有诚意,很失礼的。六小姐也知道,老夫人以前不太喜欢我家小姐,如今好不容易对她的态度好转一些,若是因此,再对她有了看法,岂不是让老爷、夫人夹在中间为难?” 此外,她身为小姐身边的贴身丫鬟,老夫人若不喜欢了小姐,也会连带着不喜欢她的,那她跟大少爷将来的事情,怕是就难以得到老夫人的点头了。 “没这么严重吧?”叶池挽不知她的私心,只当她是在为江抒担心,面带质疑地看她一眼。 “有这么严重,”想到上午在畅和堂,老夫人所说得对这丫头和许家的那个三小姐最是不喜的话,坐于她对面的江抒稍作沉吟道,“你也知道,祖母她老人家一向看重礼节,对于一个做事失礼的人,免不了是有看法的。” “……这倒也是,”叶池挽垂眸想了想,明白确实如此,轻轻点点头,“那好吧,遣人来说便遣人来说好了,反正也不会把我捎带回去,我只管安安心心地待在王府,多用时间去陪伴一下郭小余就好。这么久不见,他一定十分想念我这个这么欣赏他的人了。” 第1001章 是不会明白他的境界的 “……”姑娘,您是欣赏人家少有人及的厨艺,外加想要蹭些吃喝,好吧? 江抒闻听此言,顿时无语。 话说得再避重就轻,也难掩骨子里贪吃的本性。 不过,对于郭小余十分想念她这一说辞,她却不以为然,盯着她望了一阵道:“你确定,他真得会想你?” “那是当然!”叶池挽小脸得意地一扬,“你不知道,对于一个锅勺不离手的大厨来说,没有什么比对他的厨艺欣赏有加的人更让他入心的了。我之于郭小余,就像钟子期之于俞伯牙,这可是难求的知音。” “……你还真是会往自己的脸上贴金,”江抒忍不住哂笑一声,“这郭小余是京城有名的名厨,他的手艺,连宫里的御厨都难以相比,欣赏他的大有人在,若说钟子期,可不止你一个。你上次去王府时,整日里在人家面前晃来晃去,不时地点这点那,让人家不停地做,连个空闲都得不了,人家说不准会嫌弃你呢!” “才不会——!”叶池挽立即摆出一副不悦的样子,鄙夷地看她一眼,“像你这种一无长处的人,是不会明白一个厨艺超群的名厨的境界的。做美味的菜和不断调试新的美味的菜式,就是他的全部追求,而我,是站在他身边那个赞赏、鼓励,外加陪他走下去的人。在他的心中,我就是他的钟子期,又怎么会嫌弃于我!” “好吧,但愿真得如你所说。”看她说得头头是道,好像很有理的样子,江抒虽因被说成是“一无长处”而心中有些郁闷,但心知若再辩驳下去,这个话题就会没完没了,也懒得再去反驳,转身掀开车壁上小窗低垂的帘子,看向外面。 那日,带叶池挽回去之后,江抒原以为,府上不过就是多了个吃闲饭的人,可谁知次日,不知是不是听说了她来王府的缘故,一大早朱常浩便就过来了,还特意走到她的跟前晃悠,故意找茬地对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各种挑剔。 叶池挽本就是那种不饶人的性子,哪里肯忍下被一个自己不待见的人说得一无是处,自是冷下脸来,表达对他的各种嫌弃和反感。 然而,朱常浩却丝毫身为被嫌弃之人的自觉都没有,前一日被连推加赶地弄走了,后一日又会摇着折扇,风度翩翩地出现在王府后院。 江抒作为皇嫂,对于这个有些无赖的小叔,也不好命人直接拒之门外。于是乎,将近大半个月的白日里,她便都在二人的拌嘴吵闹中,不得安宁地度过,甚至被二人闹得,都无法像往日里那样,安下心来拿着医书或诗书翻读。 只在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在自鸣钟不停不歇的摆动声中,不时想到朱常洵到达辽东了没有,如今在什么地方,有没有和敌军交战,安不安全。 然后反过来问自己,为何会不自觉地去关心这些,是单单只是不希望他出事,还是说,自己这颗从来没有沉下来去面对过的心,已经开始在为他牵挂…… 第1002章 显得怪见外的 江抒这份连她自己都弄不明白的心境表现在言行举止上的细微变化,一贯粗疏大意外加这些天来被朱常浩扰得有些烦闷的叶池挽自是发现不了。 这日上午,她因实在忍受不了朱常浩每日的搅扰,不等他来到,便缠着江抒要出府,美其名曰陪她到身为福王府产业之一的崇文门外的云香楼去看看。 江抒心知这丫头十有八九是惦记起酒楼中那道她最爱的招牌菜之一的鲟鱼八珍锅了,不过这样每天待在府中,听她与朱常浩吵闹拌嘴,也是心累,在一阵迟疑之后,最终点头同意。 二人是步行出得府,没有带屏浅。绕出府前什刹海前海的环抱后,走得是海印寺桥、皇墙北大街、崇文门里街这条线路。 谁知,才刚向南转弯没多久,走到崇文门里街与双碾街、朝阳门大街相交的东四牌楼附近,隔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车轿,却见一袭水红色绣花纱衫、鹅黄色百褶罗裙的赵曼青一脸兴奋地拉着身着素淡衫裙的于靖容大步向这边跑来。 江抒原以为二人是看到她们了,正想拉着叶池挽迎上去,但才刚走了没几步,却见两个人在走在她与叶池挽侧前方大约两丈远处的一个身着月白色圆领袍、头戴网巾的男子面前停了下来。 “裴大人,原来真得是你啊!”虽然隔着嘈杂的人声,赵曼青惊喜的声音还是准确无误地传入了她的耳中。 与此同时,她还看到她的双手略带紧张地轻轻绞在一起,稚嫩的小脸上浮出几分娇羞之色。 江抒早就知道赵曼青对那个太子赞善裴文中很有好感,即便侧后方的角度,无法看到那被称之为“裴大人”的男子的正脸,但也猜到那人必是裴文中无疑。 “赵姑娘,于姑娘——”裴文中这时也已经止住了脚步,有礼地朝着二人一抬手,态度显得客气而疏离。 于靖容微微颔了下首,以示还礼,赵曼青则面带羞涩地再次开了口:“裴大人不如还是叫我曼青吧,总是赵姑娘、赵姑娘,显得怪见外的。” “赵姑娘,不妥,”裴文中缓缓摆摆手道,“赵姑娘云英未嫁,文中怎能直呼赵姑娘闺名,这样恐怕会有损赵姑娘的名声。况且,如此也太失礼了。” “……裴大人说得是,是曼青考虑的不够周全。”面对自己倾慕之人,赵曼青虽并不在意这个,但为免自己若说不妨事的话,知礼识礼的他再觉得自己不够自重,对自己有所看轻,略一沉吟,轻轻点点头。 顿了顿,抬头对上他的眼眸道:“不知裴大人这是要去何处?曼青听说南城的隆安寺今日有庙会,裴大人若是得闲的话,不知可愿与我们一同前往?” “抱歉,”裴文中面带歉意地道,“在下受黄士俊黄大人的邀请,正要去他的府上鉴赏他新作的书画,恐怕不能与赵姑娘和于姑娘一起去了。” “呃……无妨的,无妨的……”赵曼青连忙摆摆手,“那就下次再说吧。” “好,”裴文中淡淡扯扯唇角,“那……赵姑娘,于姑娘,在下就先告辞了。” 道完,再次朝着二人抬了抬手,越过她们大步向前走去。 第1003章 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四姐,我们过去吧。”看着裴文中走远,身影渐渐为街道上错乱的人影所遮挡,叶池挽眸光微动,抬手拉拉身旁江抒的衣袖。 “嗯。”既然遇上了,总该上前打个招呼,江抒轻轻点了点头,由她拉着,大步走向转身目送裴文中离开的赵曼青与于靖容。 因为距离不远,很快二人便就走到了近前。 叶池挽松开江抒,偏头向她递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开口,蹑手蹑脚地向前两步,抬起一只手自身后重重地拍在其中赵曼青的肩膀上,同时高喝出声:“哎,干什么呢!” 赵曼青被吓了一跳,迅速转过身,看到她那张近在咫尺的放大的俏脸,后退两步,眉头一拧道:“叶池挽,你干嘛?!吓死我了!” “我看你是心中有鬼,心虚才会被吓到吧。”叶池挽忍不住撇撇嘴。 “我怎么心中有鬼了?我又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情!”赵曼青有些不太服气。 “你刚才与那个裴赞善说话时,脸红心跳、欲语还休的样子,我可是看得真真切切,”叶池挽一副了然的模样,淡淡挑了挑眉,“说,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她这话音一落,赵曼青原本清明的目光顿时黯淡下来。 垂眸沉默了片刻,她也不隐瞒,只有些失落地道:“人家眼里没我,又有什么用。” “这还不简单,那就多在他的面前出现啊!”叶池挽眼眸一眯道,“那叫什么来着……哦,对,刷存在感,四姐说得。让他日|日看到你,时时看到你,哪里哪里都能看到你,早晚有一天,你能入得了他的眼。” “六妹,别胡说!”江抒忙上前两步,抬手拉住她,“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如此不矜持,这样会让人轻看的。” 她那话本是在这丫头前两日抱怨朱常浩总是日|日去王府时说得,原话是“他这是在你的面前刷存在感,想要占据你的心,你就真得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吗”,没想到这丫头对话里的真意不能领悟,却学会了现学现卖。 道完,转头看向对面的赵曼青:“曼青,你别听她的,这样是能让人记住不假,但也同时会惹来厌烦,只会适得其反。” “我知道,我不会去缠着他的,”赵曼青轻轻点点头,努力压下心中的失落,释然地一笑,“好了,不说这个了,我听说南城的隆安寺有庙会,不如我们一同去逛逛吧。” “好啊好啊,”不待江抒应声,叶池挽立即抬手表示赞同,面带憧憬地道,“到时候一定有卖芸豆卷、豌豆黄、大蜂糕、褡裢火烧的,我都好久没有吃到过啦!” “想必还会有碗糕、枣荷叶、银丝卷、螺丝转和玫瑰饼,”后赵曼青一步转过身来的于靖容淡笑着道,“那些平日里走几条街都买不全的小吃食,庙会上应该都会聚在一起。” “她呀,也就这点儿出息,”江抒听闻此言,侧头看了身旁的叶池挽一眼,有些好笑地道,“无论走到哪里,最关注的永远都是吃的。” “她也是一样——”叶池挽并不否认,小脸一扬,抬手指向对面的赵曼青。 只不过,在扬起头的同时,看到对面、侧对面远远近近走来的几拨身着长衫、头戴儒巾、打扮的十分文气的青年,再想一路走来,也遇到了不少这样打扮的人,眼中微微闪过一丝疑惑:“咦?这京城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读书人?” 第1004章 不觉得太高看自己了吗 “想必是来参加今秋秋闱的士子,”于靖容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道,“听我哥说,今年又到了每三年一度的秋闱考试。” “具体是什么时间?”江抒侧头看向她,想了想问。 去年深秋,她与朱常洵去云香楼,就看到酒楼中聚了不少提前赶到京城备考的士子,还看到了一场因为互相谦让而打起来的闹剧,虽然时隔多日,对于此事有些淡忘,但此时听她提起,却并不感到意外。 “仲秋八月吧,”不等于靖容开口,赵曼青抢先回答道,“听说秋闱放榜之时,正值桂花飘香的时节,所以叫做桂榜,摘得榜上的首名,便称‘折桂’。放榜后,榜上有名者,还可以参加鹿鸣宴呢。” “那不知应试之日确切是哪天?”江抒略一沉吟,又问道。 这个大范围,早在去年的时候,朱常洵就已经跟她提到过。 “这秋闱考试共有三场,”于靖容淡淡一笑道,“分别是八月初九、十二和十五。” “那就是距现在不到两个月了,”叶池挽闻言眸光一动,抬手摇摇江抒的手臂,“四姐,到时候我们去贡院那边看一看,好不好?” “你看这个做什么?”江抒立即转头看向她,眸中浮出几分警惕之色。 这丫头一向喜欢小有才华、模样俊俏的小白脸,不会是又惦记着能碰上个谁家才俊吧? 叶池挽哪里知道她的担忧,微微敛敛神色道:“我一个女儿家,没办法去参加科考,心中羡慕那些可以进入考场的士子,就想远远地看一眼嘛。” “你羡慕他们?”于靖容闻听此言,不禁有些意外。 “那是当然,”叶池挽将目光移向她,一本正经地道,“考取功名,谋个一官半职,做些利国利民的事情,赢得一众百姓的称赞,这是多么令人羡慕的人生。只可惜,身为女子,永远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不然当年的鱼幼薇也不会有‘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的遗憾了!” 说完,还像模像样地一脸无奈的摇摇头。 “人家鱼幼薇是才貌双绝的才女,因空有才华无处施展,才会有那样的遗憾,你拿自己和人家比,不觉得太高看自己了吗?”赵曼青有些不屑地瞥她一眼,“我看呢,你就是身为男子,没有罗衣来掩诗句,可以去参加科考,就凭你这学识,恐怕也还是只有‘空羡榜中名’的份。” “这鱼幼薇……是谁呀?”眼见叶池挽听了这话,小脸立时不乐意地拉了下来,江抒为免她再较起真,跟赵曼青吵闹起来,忙开口道。 “唐朝咸通年间的才女,”于靖容自是看出了她的意图,虽心中疑惑她是真得不知那鱼幼薇是何人,还是只是借此不给叶池挽发作的机会,却没有多问,只淡笑着作出配合,“幼薇是她的闺名,还有一字为蕙兰,但她广为人知的是她在咸宜观出家后的道号——玄机。” “你是说……鱼玄机?”江抒那样问本是为了避免叶池挽与赵曼青争吵,听她如此说,虽然仍旧想不到这貌似有些耳熟的名字是何人,却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于靖容只当她是知道的,笑着点点头,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快走吧,去得迟了,庙前人多,恐怕连庙门都挤不进去。” “嗯嗯,好啊——!”叶池挽心心念念地惦记着那些花样繁多的小吃食,自是顾不得再去与赵曼青争辩,粲然一笑,拉着江抒大步向前面前去南城的隆安寺须经的崇文门走去。 第1005章 没觉得哪里感人 那日,为免回府之后会碰上每日都去王府的朱常浩,外加实在喜欢那庙会上的各色各样的好吃好玩的,叶池挽便不停地拉着几人来来回回地在庙内庙外游逛,如此疯玩了整整一天,直至天色微暮,方才同赵曼青和于靖容道了别,与江抒回去。 她原以为这样,就可以不用再看到朱常浩那张惹人厌烦的脸,可回到王府,却意外地发现,人家正手摇折扇悠然自得地在府院中散步,并且还在她们出去的这一天,做下了一个重要的决定——搬来福王府住。 当时,他都已经命人将日常所需都备好,在中院他过往来王府时曾住过的三乐堂安顿下来。江抒身为皇嫂,也不好再赶他走,只得忽略掉叶池挽百般不乐意的脸色,点头默许。 于是乎,两个人往日里仅限于白日的吵吵闹闹,渐渐延伸为时常晚上都消停不下来。 江抒为了避免被搅扰,便在叶池挽到偕聚园找她时,多数时候以正在研读诗书的名义,让屏浅、云茯苓她们将她挡在门外。 她进不来,朱常浩也便不会过来,近距离内就会相对安生一些。 不过,哪天闲来无聊了,或者是有兴致听听二人的拌嘴,她也会到她所住的慎砚阁走走,藉此打发一些闲暇时间。 曾有一日,她去慎砚阁时,刚刚走到院门口,突然听到里面传出那丫头有些气恼的声音:“木蝴蝶,赶人——!” 那木蝴蝶之所以在慎砚阁,是她让她过去的。因为叶池挽来时没有带上负责伺候她的丫鬟樱零,她便让她前去照顾她。 江抒在听了那声厉喝后,忙收回要推门的手,止住脚步,接着便听到木蝴蝶怯怯地回应:“六小姐,奴婢……没觉得哪里感人呀。” “不是感人,是让你把人赶走——!”叶池挽再次传出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咬牙切齿。 那虽然只是短短的几句对话,由此无法推测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江抒也猜到了那丫头意图赶走的人必是朱常浩无疑。 然后,也果然听到木蝴蝶犹在为难的恳求:“瑞王殿下……” 那种情形,江抒自然没有再进去,当时她的举动是,好笑地摇了摇头,调头走开了。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一月有余,期间,老夫人曾命人来叫过叶池挽两次,一次是让府上家仆来的,一次是让叶溪摇和君晚照来的。 只是,每日应付朱常浩虽是烦人了些,但叶池挽却觉得还是比回去面对老夫人时常的训斥和惩罚要好,坚持赖在王府没走。 倒是听说了近些日子君晚照与李慕白走得挺近一事的江抒,趁此机会托了自家这位表姐来通过李慕白向他那身为兵部尚书的父亲打听辽东军情,以及身为主帅的朱常洵的近况。 而对于叶池挽坚持留在王府这件事情,她原本以为,两次叫不回去,老夫人就会不再理会,不想这日,她正斜倚在寝房外室的躺榻上小憩,屏浅突然急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小姐,不好了,不好了,老夫人来了王府——!” 第1006章 这才算得上珍视 江抒睁开迷蒙的睡眼,愣了一阵子,才反应过来她“狼来了”似的语气中所说的老夫人指得是自己那名义上的祖母林氏,忙坐起身来:“她现在在哪里?” “去了六小姐的慎砚阁,”屏浅微微喘息了一阵道,“前几天五小姐和表小姐没有将六小姐请回去,她应该是亲自来叫了。” “走,过去看看。”江抒立即站起身,抬脚向外面走去。 屏浅应了声是,在她经过自己身旁时,快步在后面跟上。 主仆二人一路疾走,到达慎砚阁正房门口时,老夫人已经在房间外室那摆满各色吃食的圆桌旁落了座,跟随前来的葡雨和李嬷嬷分左右站于她的两边,叶池挽与木蝴蝶则垂头站在她的对面。 此外,在距离圆桌几步远的屏风旁,还站着一袭湖蓝色圆领袍、腰系白玉革带的朱常浩。 只听老夫人道:“你可知道,我为何要来王府?” 这话是对她面前的叶池挽说得,语调显得十分严厉。 “挽儿不知。”被叫了两次都没走,叶池挽也不好承认自己是不听话,只能装傻。 老夫人目光淡淡略过一侧的朱常浩,轻哼一声道:“我是来告诉你,前两日兵部尚书李化龙李大人的夫人去了府上,说是相中了你照表姐,想让她做他们家的媳妇,问叶家是否同意,若同意,就来下聘。” “这是好事呀!”叶池挽忙做出一副激动的样子,抬起头来,“祖母同意了吗?” “那李家公子品貌俱佳,才华出众,家世又好,你表姐能嫁与他,也是良缘一桩,我自然不会反对,”老夫人淡声道,“我已让你父亲遣人去了福清,去问一下你姑父、姑母的意思。” “那照表姐呢,她怎么说?”叶池挽紧接着问道。 最近一段时间,自家那位表姐对李慕白的态度虽然改善了一些,但也仅仅限于不再对他回避而已,这么快就谈及婚嫁,未免太仓促了吧。 “我来不是要与你谈论这件事的,”老夫人冷冷横她一眼,“我提到这件事情,只是要告诉你,李公子倾慕你表姐,他会请他母亲来提亲,这才算得上珍视。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姐,整日里住在你四姐这里,与人不清不楚,又算什么!我决不允许你做出有辱相府门楣的事情,你今日就跟我回府去——!” 站于一旁的朱常浩闻听此言,陡然明白这是在影射自己,身子不由一震。 怪不得这叶家老夫人打一进门就没给自己好脸色看,原来她是在怪罪自己只缠着她的孙女却不提婚事,以为自己是在玩弄于她。 也怪自己,只想着拉近与这没心没肺的丫头之间的距离,每天花费大量的时间以示诚心,希望她能看得到,即便是从来得不到好脸色,也乐此不彼,却从未想过,对于一个女儿家来说,一纸婚书,才是最大的诚意。 这丫头一直拒自己于千里之外,也是因为不相信自己对她是真心的吗? 这样想着,他忙上前两步,十分郑重地朝着老夫人抬了抬手:“老夫人,没有顾及到六姑娘的名节,贸然搬来王府,是本王唐突了。本王敢向天发誓,本王是真得爱慕六姑娘,本王这便进宫,去请父皇赐婚。” 第1007章 恐会有伤情意 道完,他作势就要走。 叶池挽忙绕到他的身前,将他拦住:“谁要你的爱慕,谁要嫁给你了,不准去——!” “那就跟我回府去!”老夫人猛地站起身,板着面孔道。 “这……是。”侧头对上她冷厉的目光,叶池挽略一迟疑,不情愿地点点头。 “你就这么讨厌本王?宁愿回去被管束着,也不愿与本王扯上关系?!”朱常浩没料到她会这么快同意,面色立时大变,抬手用力抓住她的手臂。 因为关注,这丫头有多厌恶被管,他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现在,她竟然为了不嫁给自己,而对她最讨厌的事情选择了妥协。 “瑞王殿下,请你自重!”不等叶池挽开口,老夫人已经走上前来。 朱常浩转头看了她一眼,心中虽百般不情愿,但碍于她是长辈,最终还是收手放开。 “跟我走——”老夫人立即拉起叶池挽的另一边手臂,大步向外面走去。 站于门外听了一阵子的江抒看此情形,心知她是真得生气了,为免自家这个六妹回去之后再受罚,忙抬脚迎上前去,装作刚到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扯扯唇角道:“抒儿听说祖母来了王府,到了六妹这里,就马上赶过来了。抒儿已命人去备了午膳,祖母先在这里歇息片刻,待会儿移步花厅用膳吧。” “不用了,”老夫人看到她,脸色虽缓和了几分,但语调仍是有些生硬,“我此次过来,就是为带你六妹回去的,现在就走。以后不经我的允许,莫要再同意她来王府住了。” “是,”江抒连忙点点头,“那我送祖母出去吧。” 老夫人缓缓摆摆手,以示不必,回头看向里面的朱常浩:“福王殿下不在府中,王府只有王妃一个主子,瑞王殿下住在这里恐怕有些不太合适,这若是惹来什么闲话,恐会有伤瑞王殿下与福王殿下之间的兄弟情意。” “老夫人提醒得是,本王这便搬回瑞王府。”朱常浩忙朝着她抬了抬手。 老夫人淡淡点了下头,没有再说什么,回过身,用力拉了叶池挽一把:“咱们走——” 语落,抬脚踏出门槛,越过江抒和她身后欠身低头的屏浅,大步向外面走去。 跟随前来的葡雨与李嬷嬷,先后向着她与朱常浩屈了屈身子,在后面快步跟上。 自从叶池挽被老夫人带走,朱常浩也离开了之后,王府中又恢复了朱常洵出征前的安宁。 宁到江抒可以像以往那样,不用担心什么时候会被打扰的研读诗书、翻阅医书、摆弄瓶瓶罐罐花花草草。 只是,不知是二人搅扰的太久了,让她已经习惯了有人在身旁吵闹的缘故,还是别得什么原因,虽然没人打扰了,但她在做这些事的时候,精力却总是集中不起来。有时翻书,翻着翻着,便不知望着什么出了神,惹得身边的几个丫头直开她玩笑,说她是又想王爷了。 对此江抒从来没有否认过,猜想自己也许确实是想了吧,不然也不会每日都盼着能够收到自家表姐命人送来的以书信的方式述说的从李慕白那里打听来的辽东军情,并期盼他能平安顺遂了。 第1008章 说出来就不是惊喜了 不觉间,一个酷热难耐的盛夏连同着大半个西风萧凉的寒秋便在这盼望中过去。 秋闱开考那几日,因为没有兴致,她没有出府前往位于城东明时坊随磨房胡同东口的贡院观看,同时猜想一心想要去看的叶池挽在老夫人的严加管束下,想必也看不了,只在后来听说宴请新科举人的鹿鸣宴是在八月十九举办的,也就是考试放榜后的次日。 倒是之后的九月初九重阳节那天,由于推脱不了朱轩娆与郑清圆的盛情相邀,与她们去了趟石景山登高望远。 在寒秋就要结束初冬即将来临之际,一场携带着浓重寒意的冷雨过后,看过君晚照命人送来的述说辽东军情的信,得知那边已经几次传来捷报,江抒原本因为等待而略有焦虑的心方才舒畅了不少。 突然很想看一看这一秋都没静下心来去欣赏的属于秋日的风景,她便放下手中的信笺,领着云茯苓走出偕聚园,走出后院,步入雨后斜阳之下秋风卷落叶的后花园。 谁知,才在园中踩着铺满湿漉漉的红叶、黄叶的曲折小道走了没多久,正一边赏景一边思量着朱常洵出征已四月有余,差不多也该回来了,不经意偏头间,却见一个黑色身影绕过远处苍老的竹丛遥遥地朝这边走来。 待到那人走近一些,看清是谁后,她的面上立时出现一抹激动之色,也顾不得自己福王妃的身份,丢下一侧的云茯苓,大步迎了上去。 两厢走到相隔只余几步距离,方才各自止步停了下来。 江抒望着面前黑了瘦了也更加硬朗结实了的英俊男子,不等他开口,语调颤抖地道:“回来了,回来了是吧?” 怯羽不顾地上的潮湿,在她面前单膝跪下,朝着她一抱拳:“大军已在返程的路上,差不多还有三五日就能到,王爷让卑职快马加鞭赶回来,将这个送与王妃,还说回来当日,会给王妃一个惊喜。”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大约一尺来长、半尺来宽、半尺来高的暗红漆雕花木盒递向她。 江抒抬手将那盒子接下,轻轻打开,有些意外地,发现里面竟是几只十分新鲜鲜嫩甚至上面的泥土都未完全干的小山参。 待她看过,怯羽站起身来道:“这个是王爷在班师返京前亲自去了趟长白山为王妃挖来的,他说王妃平素喜欢钻研医术,这新鲜的山参想必能够用得到。原本他是打算送一只参王给王妃的,只是在山上找了整整两天,都没找到,只挖回了这么几个小参,希望王妃能够喜欢。” “喜欢,当然喜欢,”江抒面带感动地点点头,沉吟片刻,眸光一动,“那不知王爷还要给我什么惊喜?” “这……说出来好像就不是惊喜了。”怯羽略一迟疑,有些为难地道。 “那羽护卫提前把王爷要给王妃惊喜的事情说了,到时候这个惊喜不也会减半?”后一步走到近前的云茯苓闻听冲他眨眨眼睛。 “呃……”怯羽这才意识自己竟然不小心将事情说了出来,面上顿时出现几分悔色。 江抒看他这个样子,也无意再多问,将那盒子合上,紧紧握在手中,抬头望了望天空西斜的太阳道:“东西我已经收到了,你在府中歇上一晚,明日赶回去与王爷会合吧。有你在他身边,我比较放心。” “卑职不歇了,卑职这便去,”怯羽再次朝着她一抱拳,“王妃,卑职告辞——” 道完,不再停留,转身大步向着回路走去。 第1009章 光天化日之下想干什么 由于最近的关口居庸关距离京城有些远,此行又多数时间是在赶夜路,深秋风寒雾重,驱马无法疾驰,当他由此出关之时,已是次日的清晨。 出了关卡,雾气也消散了不少,视物能够清晰一些,他便快马加鞭沿原路直奔凯旋大军而去。 这厢,为了能够早日进京,见到自己想见之人,朱常洵已将大军交给原本巡按辽东此时与他们一道返回的中军副帅熊廷弼,与同样盼望能够早日回京见到妻儿的朱常湛单独上了路。 二人这一走,就是大半天的光景,直至一路颠簸的有些疲累,方才在一座荒废的村子的村口勒马停了下来。 翻身下马,坐在路旁的大石头上歇息了片刻,喝了些随身携带的水,朱常洵抬头看了看西边天空不再璀璨的太阳,正准备提出继续赶路,以好在天黑之前赶到就近的镇子落脚,但还未开口,突听周围传来一阵轻微的异动。 他的面上顿时出现一抹警惕之色,与听到声息同样面露警惕的朱常湛同时站起身来,顺手拿起放于一旁的佩剑。 这时,只听嗖的一声,一支锋利的袖箭自一侧直直朝着二人射了过来。 朱常洵眸光一凌,拉着朱常湛闪身避开,转头再看,只见周围低矮的墙头,粗壮的大树,以及潮湿的柴草垛后面,跳出一帮黑衣人,足足有数十人之众,个个手握长刀长剑。那刀身剑身此际已经离鞘,锋利的刃端,于斜阳的映照下,散发着嗜血的寒光。 不多时,这帮人便将他们团团围住。 其中为首的那个戴着可以遮住整张脸的狰狞的金属面具,唯一一双露在外面的眼睛,异常犀利,带着浓重的杀机。他的部下皆是黑巾遮面。 与他四目相对,朱常洵的目光更加凌厉了几分,退后两步向朱常湛靠近一些,同他侧肩抵在一起,利落地拔出手中的剑。 朱常湛随后也将剑拔出,指向那为首的黑衣人,冷声开口:“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想干什么?” 那黑衣人睨他一眼,并未理会,抬起手中的长剑,越过他,直指与他倚肩而立的朱常洵。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他们此次是冲朱常洵来的。 因为朱常洵的不弃与数次相助,朱常湛与他的交情颇深,哪里能够容许有人伤害他的兄弟,神情一凛,不等朱常洵有所动作,握紧手中的剑,先行出招,朝着他袭去。 那黑衣人心知自己一时是避不开他的纠缠,来对付朱常洵了,随之施展招式迎了上去,与他缠打在一起。 其余黑衣人见此情形,立即也冲上去,分成一大一小两拨,其中小拨助他们的首领与朱常湛周旋,大拨围击朱常洵。 那些人的功夫虽不如朱常洵,却个个不低,如此对决了许久,耗了不少力气,朱常洵方才将其中的十几个斩杀。 而在这时,由于其他黑衣人的协助,那为首的黑衣人已在与朱常湛的缠斗中抽出身来,紧握手中的长剑,一个翻身径直刺向正与几个黑衣人对峙的朱常洵。 第1010章 首先要将他除掉才行 “常洵,小心——!”相隔不远的朱常湛刚将与他纠缠的几个黑衣人击倒,转头看到这一幕,忙大声提醒。 但朱常洵此刻被那几个黑衣人给缠住,根本无法脱身抵挡。 朱常湛情急之下,迅速挥剑斩倒又要围上来的两个黑衣人,一个飞身拦在他的身前,抬剑意图格挡住这致命的一击。 然而,由于那为首的黑衣人此举是要置朱常洵于死地,招式十分凌厉强悍,来不及使出全部力道的他并未挡住,那利剑在擦过他的剑身之后,便径直刺入他的胸口,刺穿他的胸腔。 “常湛——!”朱常洵此际已经将那围住自己的几个黑衣人斩杀,听闻利刃刺破肌理的声音,回过身来,就看到穿过他的胸膛露在外面的足有半尺长的沾满鲜血的剑尖。 不待他有所动作,那黑衣人已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将手中的剑从朱常湛的身体里抽出来,任由殷红的鲜血溅到他的面具和身上,再次招式凌厉地朝他袭来。 情势危急,朱常洵没有办法去扶朱常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倒在自己的面前,抬剑迎上那黑衣人的出击。 因为朱常湛的倒下,所有黑衣人的目标便只剩下朱常洵一个,而此次行动又是为除掉他的,自是顾不得去讲什么江湖道义,齐齐涌上来助他们的首领对付他。 朱常洵的功夫与那为首的黑衣人相较,本就不相上下,占不得优势,方才又因与一众黑衣人的缠斗,耗费了不少体力,此时再加上其余众人的左右围击,这般支撑了不久,身上便多处被划出伤口,有些力不从心。 那为首的黑衣人等的就是这个机会,森然一笑,在他与自己的部下打得难以脱身之际,再一次紧握手中的剑,招式狠辣地自后面朝着他的后心刺去。 怯羽快马加鞭到达此处之时,正好远远地看到这凶险的一幕,眸光一凌,迅速将藏于衣袖中的石子退至手心,运用精湛的指力弹了过去。 在那利剑距离朱常洵的身体不到一尺远时,只听铮得一声,整个剑身便偏离了方向。 那黑衣人招中使足了力道,临了却刺了个空,一个不稳,险些扑倒在地。 当他好不容易直起身来,准备再次朝朱常洵出击之时,怯羽已经施展轻功落到近前,抬起来不及出鞘的剑将他抵开,背对着朱常洵开了口:“卑职救驾来迟,请王爷赎罪。” 道完,不等他作出回应,利落地拔出手中的剑,唰唰唰唰几个招式,将那些意图靠近的黑衣人斩倒一片,甚至连里面功夫最高的为首的黑衣人,都难以避免地被划伤了右臂。 他见此情形,心知有这么个高手在,今日再想除掉朱常洵,已是不可能,马上朝着剩余不多的部下一挥手:“快撤——!” 那些原本还在一步一停顿地试探着要不要上前的黑衣人立即领命地后退几步,随着他向一边撤去。 在带领着自己的部下撤出几丈距离后,那为首的黑衣人却突然回过头,目光阴鸷地朝着怯羽看了一眼。 他好不容易等到这个出身江湖的高手和一众暗卫不在朱常洵的身边,才借机向他下的手,此举没能成功,打草惊了蛇,以后恐怕就很难有这样的机会了。看来,今后要想除掉朱常洵,首先要想个不用动用真功夫的法子,将这个人除掉才行。 第1011章 想必不会再返回 这厢,怯羽欲想乘胜去追,但才朝着那帮黑衣人离开的方向走了没两步,却被身后的朱常洵开口制止:“别追了,当心有埋伏。” 他说完,大步走到倒在地上的朱常湛身旁,单膝跪地将他从地上扶起,揽在怀中:“常湛……” 朱常湛因为那致命的一击,失血过多,脸色显得煞白。 他吃力地睁开眼睛,自下而上地望着他被利刃划破沾满血污的白衫的胸口位置,缓慢问道:“你……没……事吧?” 朱常洵艰难地摇摇头:“一点轻伤而已,有事的是你。” “那……那就好……”调转目光,看他脸色,确实不像有大事的样子,朱常湛气息微弱地松了口气。 朱常洵见他在这种时候首先想到的竟然还是自己,心中顿觉五味杂陈,低头看了一眼他胸口的伤口道:“前面不远就到白草镇了,你撑着点儿,我马上带你到镇上去看大夫。” “没……没用了,”朱常湛无力地抬手握住他,“我不……行了,听……听我说,这次行刺……不知是……何人……所为,不要……不要带我……的尸|身……回京城,免得……节外生枝,把我……把我葬在这里……就好。回……回去之后,帮我照顾……你嫂子……和……崧儿……” 道完,强撑的一口气已用殆尽,再也坚持不住,那只手重重地滑落下来,隔着血污的衣衫,将下面湿润的地面砸出一片轻微的凹痕。 “常湛——!!” “湛公子——!!” 身旁一跪一立的两个人几乎同时高喊出声。 然而,已经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朱常湛除了在朱常洵出声之时身子跟着颤了颤之外,再无任何反应。 良久,怯羽转头看向一动不动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单膝跪地揽着朱常湛的自家主子,小心地开口:“王爷……” “你去村子里找一找,看有没有铁锹木板之类的东西。”朱常洵强忍着心中的沉痛,低声吩咐道。 “是。”怯羽恭敬地答应一声,起身就要向村子里面走去。 可才走没几步,想到什么,又不放心地转过身来:“卑职若是去了,那帮刺客再回来,王爷岂不是危险了?” “那人做事谨慎,一举没能成功,想必不会再返回。”朱常洵头也没抬,淡声回道。 “王爷知道那带头的刺客是何人?”怯羽闻听此言,眼中微微闪过一丝诧异。 等了等,不见他答话,猜测道:“王爷可是认为,这帮刺客是太子所派?” 朱常洵仍旧没有给出回应,只低垂着头静静地望着怀中朱常湛那张渐渐失了温度的苍白的脸。 怯羽只当他是太过悲恸了,不想说话,也便识趣地不再多问,抬脚走到附近的一个黑衣人的尸|首旁,屈下身来,准备搜一下他的身,看能不能找出什么线索。 但伸出的手还未触碰到那人的衣襟,身后再次传来朱常洵的阻止:“别搜了,搜不出什么的。” 怯羽那只手不由一顿,迅速转回身来,正想问为什么,却听他先行开了口:“你划伤了他的右臂,是吧?” “嗯?嗯——!”怯羽微微一愣,旋即想到他说得是那为首的黑衣人,忙点点头。 朱常洵双眸顿时深了几分,沉默了片刻,看向他道:“不用担心我,去吧。” “这……是。”怯羽虽然仍旧有些不放心,却也不好忤逆他的意思,略一迟疑,再次点点头,回身继续向着前面村子的方向走去。 第1012章 就能弥补得了么 在怯羽找来铁锹和木板,将朱常湛安葬好立上木碑之后,天色已经黑透。 朱常洵有伤在身,体力不支,没有力气继续赶路,主仆二人便就近找了间废弃的土屋,暂且将就了一晚。直到次日早上,拜祭过朱常湛,换上马上所带的干净衣衫,方才启程上了路。 由于此处地处居庸关一百多里之外,距京比较远,如此抵达京城时,已经又是后一天的清晨。 一进城门,王府都顾不得回,朱常洵便带着怯羽直奔他几年前与朱常湛初结识时送与他做住处的容园。 两个人到达之时,朱常湛的夫人姚氏正坐在正房外室的圆桌旁给由丫鬟抱着的仅有两岁大的崧儿喂饭。 看到由守门仆人引领过来的他们,眼中微微闪过一抹意外,随后又化作风情浅笑,放下手中的碗勺,摆摆手示意那丫鬟带崧儿下去,起身迎了出来。 此时的她,身着水红底带有暗紫色碎花的对襟立领及膝长袄,外罩嫣红色绣有缠枝兰花图案的广袖披风,下身是青绿色绣襕马面裙。一袭艳丽的装扮,将那张本就风情万种的俏颜衬得更加妩媚动人。 摇曳生姿地走到朱常洵的面前,她缓缓止住脚步,施施然朝他屈了屈身子:“奴家见过王爷。” 朱常洵神情憔悴地冲她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正斟酌着该如何将朱常湛已经不在人世的事情说出来,就在这迟疑关口,却听她再次开了口:“外面风寒,王爷快到屋里来吧,奴家去为王爷泡杯热茶。” 道完,抬手就要去拉他的衣袖,那热情的态度,仿佛他们是十分亲密的夫妻一般,丝毫不觉得此举有所逾越。 而对于与他一同出征辽东的自己的夫君,此刻没有同他一起出现在这里,却问都没问。 朱常洵一心沉浸在兄弟离世的悲恸中,并未察觉到这一点,只觉得如此拉拉扯扯多有不妥,迅速后退两步,避开她的触碰:“不……不用了。” “怎么?”姚氏原本波光流转的双眸顿时一暗,“王爷这是嫌弃奴家这里的茶不好么?” 朱常洵轻轻摇摇头,漆黑的眸底出现几分沉痛之色:“嫂夫人,本王此次过来,是有一事要与嫂夫人说得。” 顿了顿,他艰难地开口:“常湛他……回不来了……” 姚氏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面上却无太大波动,只淡淡敛敛神色道:“前几天不是还来信说,已经大获全胜,不日就要返京了么?” 朱常洵缓缓抬头看向她:“常湛他不是在战场上阵亡的,是回来的途中,我们遇到了刺杀,他替本王挡了一剑。” “所以,他是为救王爷而死的?”姚氏听闻此言,面上仍旧没有露出夫君去世应有的痛苦之色,一双充满媚态的眼眸中,却微微浮现出几分类似算计的东西。 朱常洵沉溺于痛苦之中,无暇分心去留意她的反应,艰难地点点头,稍作沉默,低声承诺道:“嫂夫人请放心,今后本王会负责照顾嫂夫人和崧儿的。” “照顾?”眸光微动,姚氏的脸色陡然沉了下来,“王爷以为,你隔三岔五地命人送些衣食财物来,就能抵得上常湛的以死相护,弥补得了奴家失去夫君、崧儿失去父亲的痛苦么?” “那嫂夫人想要本王怎样做?”朱常洵耐下心来,轻声问道。 姚氏向前两步,紧紧盯着他,语速缓慢地道:“我要王爷把我们母子接进福王府,立崧儿为世子——” 第1013章 恐怕过不了那一关 “放肆!”不等朱常洵作出回应,一旁的怯羽立即呵斥出声,“这世子之位,只有王爷的嫡长子才有资格,岂是你能肖想的!” “如今王爷尚无子嗣,若是常湛没有为王爷挡那一剑,今日回不来的是王爷,又哪儿来嫡长子一说!”姚氏并不示弱,转头狠狠地瞪他一眼。 而后,将目光移向面前的朱常洵,凌厉的语气近乎质问:“敢问王爷,常湛的一条命,给崧儿换一个世子之位,过分吗?!” 等了等,不见他答话,冷笑一声道:“崧儿当世子怎么了?他也是你们朱家的骨肉,太祖皇帝的直系血亲!当年若不是成祖发动靖难之役,夺了文帝的皇位,你们燕王这一支还不是和我们秦王一支一样,代代相传下来,早已和普通百姓没有什么区别,你还有什么资格低看于他!” “是,嫂夫人说得对,常湛的一条命,给崧儿换一个世子之位,不过分。”听她将话说完,朱常洵强压住心中的痛苦,语气平静地道。 “那王爷是答应,接我们母子进府,立崧儿为世子了?”姚氏眼前顿时一亮。 “此事没那么简单,”朱常洵凝眸望着她,“王府立世子,需要经过父皇的同意,世子之位,也须是本王的嫡长子。崧儿这身份,恐怕过不了父皇那一关。” “奴家相信,只要王爷愿意,就一定能成。”姚氏并不为这话所动,神情笃定地道。 “本王会尽力一试,”朱常洵缓缓点点头,“嫂夫人,本王回去想办法,先行告辞了。” “王爷慢走,奴家在此静待王爷的好消息。”姚氏眸光微动,再次朝他屈了屈身子。 朱常洵瞥她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大步向着外面走去。 位于一旁的怯羽,因为不满她的无理要求,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随后也忙快步跟上。 “夫人,您怎么敢向王爷提出这样的要求,听得小人一身冷汗。”望着主仆二人走远,身影渐渐为院中落了叶子的花木稠密光秃的枝稍所遮挡,那带他们过来的守门仆人惊魂未定地道。 “哼,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姚氏微微扬起头,冷然一笑,“我姚芳纪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 这厢,跟在朱常洵的身后走出容园,怯羽快走两步,绕到他的身前,微微止住脚步,试探地开口:“王爷,那姚氏那么无礼,要不要卑职……” 他说着,抬手做出个抹脖子的动作。 “不许自作主张,”朱常洵侧头看向他,面色凝重地道,“常湛是为了救本王而死,本王怎能如此对待他的孀妻。” “那王爷说会尽力一试,要回去想办法,难道是真得打算答应她的无理要求?”怯羽眉头忍不住一蹙。 “不错,”朱常洵郑重地点点头,顿了顿道,“只不过,这种事情也不是应下就可以的。崧儿要想当王府的世子,他得先要是本王的嫡长子,至少也要是嫡子。若真想达成这一点,唯一的办法,就是对外宣布他是本王的儿子,然后给那姚氏一个名义上的平妃的名分。” “王爷,万万不可啊!”怯羽忙阻止,“王妃她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试着接受王爷,若是因为此事,再有所误会怎么办?” “江抒那里,本王会去解释的,”朱常洵略一沉吟道,“本王相信,她不在乎这个世子之位是否是她与本王将来的孩子的。” 第1014章 终是有愧的 “可是……” 怯羽却不甘就这么让那姚氏得逞,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他轻声打断:“这是本王欠常湛的,必须要还。” “但如果湛公子还在的话,他一定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怯羽忍不住再次蹙了蹙眉,“卑职早就觉得,那姚氏不安分,过去还多次提醒王爷少来容园,以免惹出什么闲话和误会。那女人根本就没将湛公子当成夫君看,这次湛公子没与王爷一道回来,她问都没问,只想着如何引诱讨好王爷,后来得知湛公子再也回不来的消息,也不露一丝伤心难过,只顾为她自己争取利益。她这种人,就不配以湛公子的离世为由,向王爷提任何要求!” “本王知道,”朱常洵淡淡敛敛神色道,“你说得这些,本王心中都有数。只不过,与常湛撇下大军单独上路是本王的主意,常湛又是为本王挡剑而死,本王对于崧儿那孩子,终是有愧的,也该做出补偿……这样吧,你即刻随本王进宫,去向父皇请旨。” 言罢,也不等他再多说什么,大步走到自己那停在附近的枣红色高头大马旁,握住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扬鞭向着容园所在的这条宽巷的外面疾驰而去。 怯羽望了一眼那快速远去的背影,心知他已下定决心,只好忙着上马,在后面跟上。 两个时辰后,偕聚园百木凋零的庭院中。 江抒正由屏浅陪伴着,心不在焉地走在南斜的太阳底下散步,云茯苓突然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一脸激动地道:“王妃,王妃,王爷回来啦——!” 江抒正要迈出的脚微微一顿,迅速侧头看向她:“真的?!” 那天怯羽快马加鞭赶回来给她送山参的时候,说他差不多还有三五天就能到,她原以为至少也得取中间的四天,没想到这才第三天,竟然就…… 虽然因为盼望能够早些见到他,这三天也等得很是煎熬,却还是不由得有些意外。 云茯苓走到近前,止步停下,满面欢喜地点点头:“王爷可算是让王妃盼星星盼月亮地给盼回来啦!奴婢听说,他已经到了前院的聚庆堂,王妃快些过去吧!” “好,那就随我走吧。”江抒扬唇道了句,转身大步向着不远处的院门走去。 云茯苓与屏浅对看一眼,相视一笑,忙在后面跟上。 主仆三人出了偕聚园,沿着外面的曲折小道一路向前,走出后院,穿过大半个中院,在快要到达前院的时候,不经意偏头,突然瞧见不远处的一处细竹环绕的太湖石旁,几个身着青袄黄裙的侍女正围在一起议论着什么。 由于距离不远,加上迎面而来的寒凉清透的风吹,刚好能够将几人的对话隐约听清。 只听其中一人道:“哎,你们知道嘛,听说王爷这次回来,带了个女人和小孩。” “刚才听人说了,”另一人接口道,“你们说,那女人和小孩,是不是王爷在外面的外室和孩子?” “没准是吧,”接着传来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笃定,“不然,王爷几个月前为何要主动请缨出征辽东?还不是因为只有立下了军功,才能名正言顺地接那对母子进府。你们等着看吧,那女人就算不被立为平妃,也必是侧妃,王爷定不会委屈她做侍妾的。” “这么看来,王爷对他们母子可真好!”她话音未落,一道充满艳慕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可是……偕聚园的那位呢?王爷不是一心对她吗?”三人最先听到的那个声音中带了些不解。 “这你也信?”那笃定的声音再次传来,“那不过是看在她爹的面子上,做做样子罢了。再说了,对她好一些,将来接那对母子进府,她也不好反对不是?不然,王爷先前那么想退掉那门婚事,怎么突然就妥协了呢!” 第1015章 这就是他要给的惊喜 跟在江抒身后的云茯苓听了这番话,脸色顿时大变,抬脚就要上前让她们不要乱嚼舌根,却被一旁的屏浅一把拉住。 将云茯苓拦下之后,屏浅忙快走两步,凑到江抒的身侧:“王妃,你不要听她们乱说,王爷他对王妃一片真心,怎么可能会在外面有女人和孩子,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江抒轻轻点点头,语气平静地道:“我们还是过去看看吧。” “是。”屏浅恭敬地答应一声,稍稍止步落在她身后,拉起旁边怒意未消的云茯苓,随她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福王外室,姚氏芳纪,端庄贤淑、温良纯厚、品貌出众,为福王诞下长子有功,朕心甚悦,特立其为福王平妃;皇孙由崧,天资聪颖、敏悟好学,可堪大任,另为嫡为长,天命所归,立其为世子……’” 三人刚刚脚步匆匆地自一侧的回廊中绕到身为福王府正堂的聚庆堂门侧,还未来得及走进去,只听一道略带尖细却不刺耳的嗓音从里面传出。 走在前面的江抒身子不由一震,随之止步停下,面上同时出现一抹苦涩。 虽然由于堂内人多,遮挡之下,无法看清那宣读圣旨之人的样貌,但只凭声音,她也能辨得出那人的身份,他便是当今皇帝身边的红人——现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厂提督的陈矩。 假如只是听到方才那几个侍女的私下议论,她可以选择信任地不放在心上,但陈矩来宣旨,圣旨上还是那样的内容,那女人、那孩子的身份,以及朱常洵对他们的重视程度,便不言而喻。 前几天,怯羽快马加鞭赶回来替他给自己送山参的时候,还说他回来当日,会给自己一个惊喜,原来,这就是他要给自己的惊喜…… 换做以前,发生这样的事情,她一定欢喜都还来不及,急不可耐地把他推出去。 可是,从何时起……是他出征以来这四个多月的漫长的等待?是他说出那句自己是他愿意牵着手比肩共赏这粉妆玉砌的江山的人之时?是那弄巧成拙的满屋萤火的用心被郑清圆点破之后?还是……更早什么时候?连自己都弄不清楚的,竟然就把他悄悄放在了心上,然后会因此觉得心痛…… 当时,接下来的圣旨内容说了什么,她已经没有办法听下去,强忍住在眼眶打转的泪水,转身大步跑回了偕聚园,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这一关,就是一天多的时间,其间屏浅、云茯苓、金樱子、绿萼梅、木蝴蝶她们多次敲门来劝,她都没有理会。 如此直到次日晚上,始终没有等到朱常洵过来,已经对他失望透顶的屏浅实在心疼自家小姐这样下去,便寻了个理由将云茯苓、金樱子她们支开,偷偷找来把匕首,拨开房间的门栓,推门走进没有点灯的黑漆漆的屋子。 她原本是打算开导她一下,劝她吃点儿东西的,可当将屋内灯架上的红烛一一点亮,看到她坐在内室的床头,衣衫单薄、长发凌乱、双眼红肿、眼神空洞地望着旁边妆台上自鸣钟的方向出神时,心中一滞,快步走到她的身前跪了下来:“小姐,你别这样,你骂奴婢吧,打奴婢吧,都是奴婢害了你……” 第1016章 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做错事 江抒无力地侧头看向她,眼中出现几丝疑惑。 屏浅缓缓仰起头,一脸懊悔地道:“奴婢原以为,王爷是对小姐一片真心,小姐和他在一起会幸福的,没想到他竟然是这种无情无义的人。都怪奴婢,若不是奴婢从中作梗,小姐早就与朗大人远走高飞了,也不会这么难过……” “你怎么作梗了?”江抒神情漠然地问道。 屏浅略一迟疑,低声道:“小姐……其实那晚……不是朗大人爽约。小姐让奴婢给他传话,说在南城东边的广渠门见面,奴婢不想小姐跟他走,便故意跟他说错了,说成是南城西边的广宁门。” 江抒闻听放在膝上的双手不由一紧,看着她的眼眸中这才有了焦距:“广渠门,广宁门,一字之差,一东一西。你是认为,我嫁进这福王府,比同他走要好么?” “奴婢就是不想小姐在外面过颠沛流离的日子,”屏浅轻轻咬了咬下唇道,“还有,也怕相府会因此受到牵连。” “谁给你出的主意?”江抒凝起双眸望着她,“你若不想让我走,顶多只会不去见雁程,在外面待上一阵儿,回来跟我说已经将话转达给他了,而想不到用这样的法子。” “是……是罗新,”屏浅也无意替人隐瞒,稍作沉吟道,“当日小姐让奴婢去西单牌楼给朗大人传话,中途被他拦下。他说小姐是皇上钦定的福王妃,若是就这么走了,相府上下都会受到牵连,包括大少……” 话未说完,突然意识到自己差点儿将不该说的说出来,为免她再猜出自己是为了大少爷才那样做的,忙又改了口:“还说我若是不去见朗大人,他在那里迟迟等不到人,再来相府寻小姐就麻烦了,便给奴婢出了那个主意。早前小姐准备出府去找朗大人,却被老夫人叫去畅和堂,也是他设下的局。他说小姐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小姐做错事情,害了自己的家人,一生都活在自责与痛苦中。” “他倒是肯为我着想。”江抒听完忍不住凄然一笑。 她原以为,那是朗莫放不下他锦衣卫指挥使的身份,才在临了反悔的,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这么久以来,自己竟然都在误会着他。 而致使自己产生这样误会的两个人,一个是自己最信任的几乎当成姐妹一样的贴身丫头,一个是自己从鬼门关救回来看做是君子之交的交心朋友,都是自己所不设防的人,就这么合起伙来背叛了自己,理由还冠冕堂皇。 “小姐,你别这样,你打奴婢吧,奴婢错了,奴婢真得知道错了……”看她这个样子,屏浅心中不由得再次一滞。 “事到如今,我打你有什么用,”江抒无力地瞥她一眼,敛敛神色,淡声道,“我饿了,你去为我弄些吃的吧。” “小姐愿吃东西了?”屏浅面上立时出现一抹喜色。 自昨日从前院的聚庆堂跑回来,把自己关在房内之后,自家小姐就粒米未进,就连她往常最喜欢的饭菜,也一概拒之门外,她还担忧这样下去她的身子会受不住呢。 “嗯,”江抒缓缓点点头,“总不能为了那样的人,让自己一直饿着。” 她把自己关在房内的这一天多来,已经想明白,那个朱常洵,他既然在外面有女人,有孩子,就是说,他对自己一切的好,都是在骗自己。 以前在自己还认为他一心喜欢李眠香的时候,至少还觉得他是一个痴情的人,可是如今看来,不过是一个朝三暮四的伪君子罢了,不管他曾经对自己好为的是什么,有没有一丝真心,这种人,根本就不值得自己为他伤心难过。 第1017章 却并不想感谢你 因为已经看透朱常洵的真面目,不再对他抱有任何幻想,次日,暗自下定决心要重新振作的江抒便没有继续把自己关在房内。 一觉睡到晌午,将前一晚一夜无眠造成的憔悴填补上,起床梳洗过,用过云茯苓她们从厨房取来的午膳,她便向几人简单地交代了两句,起身带着屏浅向外面走去,准备出府去转转,看能不能碰上那个被自己误会了那么久却默默承受下来一句怨言一句解释都没有的人。 然而,沿着院中两旁花木光秃的曲折小道,才刚走到偕聚园院门口,还未来得及踏出院门,却有些意外地发现,一袭玄黑色云纹道袍、外罩同色斗篷的罗新正一手握剑站在门前。 隔着一道门槛,看到她出来,他的面上立时出现一抹异样之色,随即抬脚向前迎了两步。 不过,却未立即开口,抬眸与她对望了一阵,方才嗓音微哑地道:“你都知道了?” 江抒自然晓得他指得是什么,心里明白必是屏浅那丫头将昨晚向自己坦白的事情跟他说了,紧紧盯着他,语调冷淡地道:“虽然你是为了我好,为了相府好,但我却并不想感谢你。” 说完,也不打算继续与他多言,抬脚踏出身前的门槛,越过他大步向前走去。 但才刚刚走出后院,却正巧遇见几个端着盛有各种衣物首饰的漆盘的侍女由此经过。 看到迎面走来的主仆二人,那几个侍女立即向前几步,恭敬有礼地朝着走在前面的江抒屈了屈身子,齐声道:“奴婢见过叶王妃。” “你们叫我什么?”江抒闻言脚下的步子不由一顿,“叶王妃?” 为首的那个侍女小心地察看了一下她的脸色,见她面上并无怒意,稍稍松了口气,轻轻点点头:“周管家说,新夫人既然是皇上钦定的平妃,也是应当称为王妃的,如此与王妃有一样的称呼,不好分辨,便让奴婢们从今往后称王妃为叶王妃,称那位新夫人为姚王妃。” “放肆——!”屏浅本就因朱常洵带个女人和小孩回来,并立他们为平妃、世子的事情而心有不满,闻听此言,面色立时大变,“我家王妃是正妃,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平妃,她凭什么与……” “屏浅,住嘴!”江抒不等她说完,淡声将她打断,侧头看了一眼那几个侍女手中漆盘里的东西道,“这些可都是给那位姚王妃送去的?” “是,”那为首的侍女再次点点头,“是周管家吩咐奴婢们送的。” “那就快去吧,别让人久等。”江抒缓缓摆摆手,淡声吩咐道。 “奴婢告退。”几个侍女恭敬地应了声,屈着身子后退两步,继续向前走去。 “小姐,他们实在是欺人太甚了!”待到几人走远,屏浅眉头一蹙道,“那姚氏不过是一个得志的外室,过去连妾都算不上,她凭什么与王妃平起平坐!” “事到如今,你以为我还会在乎这些虚名么?”江抒转头淡淡瞥她一眼,“你别跟着了,我想一个人出去。” “小姐,这恐怕……”心知她的状态不佳,屏浅有些放心不下。 “怎么?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么?”江抒此时却没有耐心与她多说,眸光陡然一寒。 “奴婢不敢。”因为之前做下了对不住她的事情,屏浅有些理亏,也不好违背她的意思,立即垂下了头。 江抒却没有再理会于她,微微敛了敛神色,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第1018章 有话要跟你说 出了王府,沿着城中的街巷走了许久,几乎将内城的主要街道都走了个遍,也没看到自己要寻之人的身影,只在西四牌楼那里瞥见身为锦衣卫千户的戴胜带着一队锦衣卫军士巡城,她这才想到,确实许久没有在内城见过他了,猜想他许是为了避开自己,刻意将巡视内城的任务交托他人的,便由就近的宣武门踏入外城。 这时候,太阳已经微微西沉,光芒也不再璀璨,加之时已入冬,天气寒凉,住在外城的百姓又本就不多,街道上相对冷清了不少。 也正因此,走起路来得以畅通无阻,视物范围也更宽远了些。 这样,经由宽阔的宣武门外大街向南走了不久,便就到了与西来的菜市大街、东来的骡马市街以及前方微微错开一些的绳匠胡同相交的石牌坊处。 由于西边过了那条菜市大街之后,再过一条广宁门大街,便到了广宁门,范围不大,碰见自己要见之人的几率也小,而前方的胡同锦衣卫更不太可能会去巡视,几乎没有考虑的,她便果断选择了东转,踏入那条人与牲口并存的骡马市街。 沿着还算热闹的街道一路向前,又走不一会儿,隔着手牵牛马骡驴来来往往的商旅百姓,有些意外,却也在意料之中地,看到一袭深紫色官服的朗莫带着一队身着暗黄色飞鱼服的锦衣卫军士遥遥地朝这边走来。 她的面上立时出现一抹喜色,脚下的步子稍稍顿了一下,随即大步迎了上去。 关于朱常洵带了一对母子进府,并请下圣旨将他们立为平妃和世子的事情,朗莫已经听说,正因这件事情为江抒担忧着,有些心不在焉,再加上面前不断有牵着牲口来往的行人,视线被阻隔,并未留意到前方。 这般,直到江抒走到距他只剩不到两丈远的位置,方才看到了迎面走来的她。 他的脚步不由顿住,看着她也后一步止步停下,遥遥地看着自己,心头不由得一震。 不过,却终未因为心中的震惊而在面上露出过多的反应,只微微抬起头,对上她的眼眸。 如此,与她对望许久,突然想到在她大婚之后再次相遇时她那彻骨的冷漠,猜想她此刻应该不想看到自己,眸底不禁划过一抹失落,轻轻转身,欲想掉头走开。 但还未踏出步子,却被她开口叫住:“等等——” 朗莫低垂的双手不由一紧,缓缓转回身,凝眸看向她。 江抒大步跑过去,在他面前停下来,微微喘了口气道:“我有话要跟你说,你跟我过来一下。” 朗莫略一迟疑,轻轻点点头,转头向着身后的锦衣卫军士交代了句,随她走向这条东西方向的街道北侧的那条此时无人的魏染胡同。 “王爷,那不是王妃嘛!”陪同朱常洵前去南城兵马司办完事,与他刚刚从街对面的果子巷走出来的怯羽正好看到二人踏进胡同的背影,面带意外地道。 朱常洵紧盯着那一前一后的两道身影,并未应声,脚下的步子却加快了几分,径直走向二人远去的方向。 怯羽一贯粗枝大叶,并未察觉到这其中的不对,只在后面快步跟上。 第1019章 不会有什么逾越的 江抒带着朗莫进入那条胡同,沿着两旁房舍俨然的道路向里走了一段,在胡同的深处东转,踏入与之相交的另一条相对窄小的巷子,方才止步停下。 缓缓转过身,盯着他那张略带伤感的俊朗面容望了一阵,再也忍不住这几天来积压在心头几乎将自己弄得崩溃的澎湃情绪,大声朝他吼道:“那晚你没有爽约,我在广渠门等你的时候,你其实是在广宁门等我,你在风雪中等了我一夜,是吗?为什么不说?!” “你都知道了?”眼中惊诧一闪而过,朗莫轻声道。 “我若不知道,你就打算一直瞒下去吗?”江抒眉头紧紧蹙起,“为什么宁愿被我误会,也不解释?!” “你都已经嫁进了福王府,一切都晚了,我不想你再为我分心,”朗莫凝眸望着她道,“你怎么误会我不重要,只要你能过得幸福。” “你凭什么认为,不得不嫁给自己不想嫁的人,然后被困在一个囚笼之中,我会幸福?!”江抒禁不住再次朝他质问。 “我……”朗莫面上微微出现几丝迟疑,“我以为,他会对你好的……” “他是怎么对我的,你都看到了,”江抒唇畔不由划过一抹自嘲,“这就是你以为的好么?” 朗莫缓缓摇摇头,定定地望着她,沉默了片刻道:“你也许不知道,你嫁进福王府的这大半年来,我过得有多煎熬。每天白天,我都想要跟戴胜交换,去巡视内城,看能不能碰见你,就那么远远地瞧上你一眼也好,却又生怕你看到我之后会难过,犹来豫去,到头来终究不敢去;每天晚上,我都不敢深睡,唯恐睡沉了会做梦,梦到你带笑走来的身影,午夜梦回却是一场空……” “雁程……”不料他会说出这番话来,对上他伤感落寞的眼眸,江抒低垂的双手不由一紧,心中同时浮出几分愧疚。 她虽知道他的心里是有自己的,却没想到他对自己用情竟然这样深。而自己,这么久以来,竟然一直都在对他心怀怨恨,甚至就连当初要与他走,也更多的只是因为不想嫁给朱常洵,而非是认定他这个人。 朗莫不知她的内疚,顿了顿,抬手覆上她的肩膀道:“我如此珍视的人,这样好的江抒,我原以为,他也会好好珍惜的,没想到他竟如此对你……他这种人,怎么还配站在你的身边!如果你还愿意的话,我们还可以从新来过,我现在就可以带你走,马上就走——!” “晚了,”对上他真诚深凝的眼眸,江抒苦涩一笑,无力地摇摇头,“晚了,雁程,你知道嘛,一切都太迟了……” “哪里迟了?”他不甘地问。 江抒缓慢地抬起头,眼眶微微有些湿润:“现在的我,已经不再值得你如此倾心地去对待……” 这厢,尾随前来躲在附近转角处的朱常洵与怯羽刚好将二人的对话听了个全场。 怯羽硬朗的面容上不由得出现一抹疑惑:“王妃在广渠门等朗大人?朗大人在广宁门等王妃?风雪夜?莫非说得是王爷与王妃大婚前的那一晚?怪不得王妃大婚那日会染上风寒……可那晚,他们为何要在两个城门口互相等对方?难道……” 话未说完,突然注意到身旁朱常洵变得铁青的脸色,忙出言安慰:“王爷,你不要介意,看他们这情况,就算曾有过过去,那也是发乎情,止乎礼,应该不会有什么逾越的。” 他说这话本是出自好意,但这唯恐天下不乱的言辞,却让朱常洵的脸色更加难看:“他们发乎情,把本王当成什么了!” 甩下这句后,冷哼一声,拂袖向着回路走去。 怯羽望着他决然远去的背影,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忙快步在后面追上。 第1020章 也无须再等下去 江抒一心只沉浸在已知真相却无法挽回的痛苦中,自然不知道她与朗莫的对话全被主仆二人听了去。 那话说完,与他相顾无言地对望了一阵,心里明白再接着纠缠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便提出以后不要再见,就此分开,先他一步向着回路走去。 由于这时已是黄昏,他们所在的南城宣北坊又距位于内城城北日忠坊的福王府有些远,当她一路步行,回到王府时,天色已经完全黑透。 因为是月初,时辰又尚不算太晚,天上的星星并不多,墨蓝的天幕之中,只有一弯在疏星的伴衬下如钩的上弦月。 踏进府门后,她便顶着这几乎没有什么亮度的星月回了自己那位于后院的偕聚园。 但进了院门,却有些意外地,没有看到屏浅、云茯苓、金樱子、绿萼梅、木蝴蝶五人中的任何一人的身影。 往常这种时候,几个丫头早就不放心地在门口等待了,江抒眼中不由闪过一丝疑惑,抬头向里看了看,见整个院内漆黑一片,只有院子深处自己房间的方向泛着点儿暗淡的亮光,便径自走了过去。 待到走到房间门前,推门进去,她这才发现房内的光亮为何看上去那么暗淡了。外室根本没有点灯,处于一片昏暗中,隔着屏风的内室,传出的光芒也甚是微弱,可想而知灯架上燃着的红烛也并不多。 江抒不太喜欢黑暗,随手将房门关上,正准备走进内室,取支亮着的蜡烛,将房内的灯烛全部点上,但才向里刚走没几步,昏暗之中,突然传出一道冰冷的几乎是来自万年寒潭的沉郁男声:“你去哪儿了?” 江抒心头一震,迅速止步停下,循声望去。 这时候,她方才发现,不远处的圆桌对面,坐了个白色身影。 刚刚只因房内的光线太过暗淡,才一时没有注意到。 即便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她也知道必是已经回来两天却一直没有见上面的朱常洵,面色不禁一变:“那是我的事,不用你来管!” “你的事?别忘了你的身份,你是本王的王妃——!”朱常洵眸光陡然一寒,猛地站起身,向她走过来,“大婚的前一晚,那个风雪之夜,你又去了哪里?!” “我……”没想到他会突然提到这件事,江抒心中微微一紧。 “你去广渠门等朗莫了,打算逃本王的婚,跟他走,是吗?”走到与她相隔只余几步距离,朱常洵止步停下,紧盯着她道,“你顶着风雪在那里等了他多久?大婚那日的风寒,也是那时染上的吧!亏得本王当时还以为,是你出宫那日,本王强行令你下车,害得你淋了雨的缘故,还为此自责了好几天!” “我……”对上他森寒的眼眸,江抒顿时想到他当时为此而觉得对自己有愧的时候,自己竟然还想着来日可以以此做为与他讲条件的筹码,心头不由得再次一紧。 张了张口,欲想说些什么,却被冷声打断。 他继续向前逼近两步,冷冷盯着她,沉郁的嗓音中带着几分难以压抑的怒意:“本王原以为,你虽心里没有本王,但只要本王对你好,足够的好,早晚有一天,你会有所动的。没想到,这么长时间以来,你对本王所说得每一句话,做得每一件事,什么用时间来证明,什么要先弄明白自己的心意,什么……都是在与本王周旋!” “是又怎么样?”想到他带回来的那姚氏和孩子,江抒哪里肯相信他是真得对自己好,不过,对于已被自己看清真面目的人,也不屑去解释事实并非完全如此。 “怎么样?”朱常洵强压下心中的苦涩,冷然一笑,“既然如此,本王也无须再等下去!” 这话道完,猛地抬手抓起她一边的手臂,拖着她向内室走去。 第1021章 是天经地义的 “你放开我,你这是要做什么!”江抒心中一慌,挣扎着欲把他推开。 朱常洵却紧抓着没放,转头看向她,漆黑的眼眸中一片阴沉:“你说本王要做什么?你都嫁进王府这么久了,难道本王碰都碰不得么?!” 这话说完,举动粗|暴地将她拖到床边,一把将她甩在床上。 由于他的力道过大,江抒直接被甩倒在上面。 虽然雕花木床上铺盖的被褥柔软,并未撞伤撞痛到哪里,但这突如其来的撞击,还是让她的头脑一蒙。 尚未来得及翻转过身,他已欺身压了上来。 身子骤然被禁锢住,那连呼吸都不顺畅的感觉,让江抒的心中更加无措,急忙抬手去推他。 然而,她一个基本上可是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力气哪里比得上正值盛年且经年习武的他,根本推不开。 朱常洵也不给她更多的时间来反抗自己,将她的身子挪动到仰面朝上之后,立即腾出一只手来,扯住她身上短袄一侧的系带。 衣结被拉开的轻微声息传来,江抒心中顿感一空。 随后意识到自己倘若再不阻止的话,接下来就会发生什么,情急之下,迅速从头上拔下一只压鬓簪,刺向他的后背。 只是,就在簪子的尖端距他仅余不到一寸远时,几乎是本能地,握簪的手转了方向,反刺向他一边的手臂。 利器刺入肌肤的疼痛,让没有防备朱常洵吃痛地闷哼一声,手上的力道也跟着松了几分。 江抒趁机将他推开,挣扎着坐起身。 才刚刚坐稳,正准备站起来之际,却被迅速反应过来的他一把又拉倒回去。 他强忍着被她刺伤的手臂的疼痛,抬起另一只手,将那只压鬓簪从她的手中夺下,用力扔了出去,不等簪子撞击地面的声响落下,语气沉冷地开了口:“你竟然对本王动手?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吗?!” “是你逼我的!”看着他那只被自己刺伤的手臂白色衣袖上晕染出的大片殷红血迹,江抒心中虽有些不是滋味,态度却分外强硬。 “逼你?”朱常洵冷冷盯着她,“别忘了你的身份,你是本王的王妃,给本王侍寝是天经地义的!” 道完,也顾及她是否情愿,再次欺身压了上来。 在他修长有力的手再一次触碰到自己的衣襟之时,江抒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跳到了嗓口,迅速抬手,抓住他的手腕,努力压下心中的慌乱,目光冰冷地瞪着他道:“放开我,别让我恨你!” 朱常洵闻言那只伸出的手不由一僵,自上而下地凝望着她,许久,微哑的嗓音中带了几分压抑的情绪:“可是因为那个朗莫?” “你别扯上他!”江抒只觉心中一紧,忙着道,“我们之间清清白白,没有丝毫逾礼!” “没有逾礼?那是动了真情了,是吗?”想到不久前在南城宣北坊的魏染胡同那里听到的两个人的对话,朱常洵面上一片阴沉。 “随你怎么想!”因为姚氏母子的进府,再加上他此时的所作所为,江抒已经对他完全死心,无意跟他去解释。 朱常洵却被她这淡漠的态度所激怒:“你信不信,本王让他从此从这个世上消失!” “若是他消失了,那我就陪他一起消失!”对上他冷凝的眼眸,江抒毫不示弱。 “好,很好,别为你今日的话后悔!”朱常洵怒极反笑地冷哼一声,一把将她推开,起身甩甩衣袖,大步向外面走去。 江抒努力支着双臂,坐起身来,便听到屏风外面房门的位置传来重重的摔门声。 第1022章 示好还是示威 她的身子不禁跟着一颤,仿佛那力道不是摔在了门框上,而是随着他的愤怒摔上了自己的心。 她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倾心等待了四个多月终于盼回来的人,这久别重逢的第一面,怎么就弄到了这个地步…… 因为心中煎熬,当晚躺在床上睡下之后,她几乎是一夜未眠。 次日一早,顶着浓重的黑眼圈和满身心的疲惫起了床,在屏浅和绿萼梅的侍候下梳洗完,刚刚走出房门,木蝴蝶突然急急匆匆地跑来:“王妃,不好了,不好了……” “出了什么事?”不等江抒开口,跟在她身后的屏浅首先问道。 “这……”木蝴蝶的面上出现一抹迟疑,看向江抒道,“王妃还是出去看看吧。” “那便走吧。”想到昨晚朱常洵临走时的那句“别为你今日的话后悔”,猜想事情可能与他有关,江抒面色微变,抬脚走下回廊的台阶,大步向外面走去。 屏浅、绿萼梅、木蝴蝶三人忙在后面快步跟上。 带着三个丫头,一路疾走,出了院门,江抒这才发现门前不远处的空地上疏疏松松地围了不少人,正叽叽喳喳地争论着什么。 木蝴蝶立即抬手指向那边:“王妃,就是那里——” 江抒轻轻点了下头,放缓脚步走过去,淡声道:“怎么了?” 众人闻声纷纷转过头。待看到是她时,面上先后露出各异的神情。 不待那些人向她行礼,其中站于人群中间的一个大约二十出头、模样俏丽、眉梢眼角间带着几分风情的女人上前几步,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一番,扬扬唇角道:“这就是妹妹吧?” “妹妹?”江抒低声重复一遍这个称呼,立时反应过来这便是朱常洵带进府的那个自己前几日在聚庆堂门外只隐约看到一个背影的姚氏,眸光一凌道,“我记得,好像是我先进府的。” “话虽这么说不假,但我虚长妹妹几岁,倘若管妹妹叫姐姐的话,岂不是将妹妹叫老了?”姚芳纪也不介意她冷淡的语气,妩媚一笑,“更何况,若真论及先来后到,我认识王爷比妹妹早,在我怀着崧儿的时候,妹妹一家还没来京城呢。” “是吗?”江抒心中不由浮出一抹苦涩,淡淡瞥了一眼她身后几个侍女手中的盛有各式物品的漆盘道,“所以,你这是来向我示好的,还是示威的?” “王妃,不是——”让木蝴蝶前去报信,和金樱子一起留在外面与这些人周旋的云茯苓立即大步走上前来,“她是来夺王妃的偕聚园的!” “妹妹,我也不想这样,”姚芳纪面带无奈地道,“只是崧儿那孩子实在相中了妹妹的院子,非嚷着要住在这里不可。王爷早前也说了,这府中的院子可以任由我们母子来选,是以,只好请妹妹委屈一下,移居别处了。” “你们别欺人太甚!”站于江抒身后的屏浅闻听面色顿时大变,“我家王妃自大婚之日起,就住在这偕聚园,凭什么要让给你!” “我说了,不是我要,是世子要的,”姚氏淡淡瞥她一眼,再看向江抒的目光中微微带上了几分挑衅,“此事若是禀明王爷,想必他也会以崧儿为先。” “他宠他的儿子,凭什么让我做出让步?!”想到朱常洵以往对自己所说的那些现在看来可以说是花言巧语的话,江抒眸中陡然出现一抹怒色。 “就凭你——无后——”她这话音未落,一道清冷淡漠的男声骤然响起。 第1023章 没那么薄情寡幸 围在周围看热闹的下人纷纷循声转头,只见不远处通往中院的曲折小道上,一袭纯白直身、外罩淡青色斗篷的朱常洵在怯羽的跟从下大步朝这边走来。 他们忙向两边挪了挪,为他让出一条道来,面上同时露出几分恍然之色,有的甚至低低议论出声,说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什么叶王妃进门都大半年了,肚子还没有一点儿动静…… 江抒听了这话脸色顿时青白一片,看着他走到近前,怒目瞪着他道:“你……你明知道……” “本王明知道什么?”朱常洵止步停下,冷冷回视着她,沉声问道。 “我……”江抒本想将实情说出来,但看到周围一个个伸长了脑袋的样子,随即反应过来自己若是此时说出这是因为两个人至今还没有圆房,自己不愿意给他侍寝的事情,一旦传到宫里,指定比无后的罪过要大得多。 强行压制住心中的怒意,她咬牙道:“王爷为何不干脆请道圣旨,把我给休了!” “本王没那么薄情寡幸!”朱常洵忍不住冷哼一声。 道完,冷冷盯了她一阵,侧头看向一旁的姚芳纪,语气稍加缓和了几分:“这偕聚园不过是一个相对宽敞一些的院子,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本王已经命人将府中更为宽敞的寄畅园为你们母子收拾出来,你与崧儿便搬去那里住吧。” “是,妾身一切但凭王爷安排。”为了彰显自己的大度,姚芳纪立即朝着他屈了屈身子。 朱常洵淡淡点了下头,目光移向那几个手端漆盘的侍女:“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为你们主子把东西送过去。” “是。”几个侍女立刻恭敬地答应一声,不敢再多做停留,引领着刚来府中不识路的姚芳纪向那寄畅园的方向走去。 朱常洵没再多看她们一眼,黑眸落在江抒那张略带憔悴的脸上,再次冷冷盯了她一阵子,望着她的眼睛,冷声向着身后的怯羽交代道,“传令下去,叶王妃气血不足,体质虚寒,需要静养,在没有被诊出喜脉之前,不得踏出王府半步!” 语毕,不等她做出任何回应,甩甩衣袖,转身离开。 江抒望着他决然离去的背影,面色顿时僵住。 什么叫没有被诊出喜脉之前不得踏出王府半步!他这是逼她低声下气地求着他,倒贴着去给他侍寝,还是以此为借口,将她软禁在府中? 无论如何,逢迎倒贴这种事情,她是万万做不出来,望着他的背影怒瞪了一阵,待他走远,丟下一众围在附近看热闹的侍女、家丁,转身回了偕聚园。 不想回去才没两个时辰,午膳时间尚不到,身为厨房掌勺大厨的郭小余便端着一罐子羹汤过来,说是什么红枣乌鸡阿胶羹,对于调理气血最是有效。 他话虽说得隐晦,但江抒不用想也知道,他定是听说了朱常洵当众说她“无后”,并声称她“气血不足,体质虚寒”的事情,想要在私底下帮她一把。 只不过,当时的她心中怒意难消,也没有心情去领会他的好意,抬手将那汤罐子打落在地,直接把他赶了出去。 自那日后,她便没有再踏出过偕聚园院门半步,因为心中愤懑,多数时候把自己关在房里不愿见人,就算偶尔走出房门,也经常沉默不语,时常望着什么发呆,意志显得有些消沉。 如此数天下来,看着她都明显瘦了一圈的云茯苓实在不忍自家主子再这么郁郁寡欢下去,便谁也没知会一声,私自跑去了位于中院的宜清堂见朱常洵。 第1024章 怎么没看出来 “王爷,您出征的这四个多月来,王妃她日|日盼着您能早些回京,这好不容易将您盼回来,您却带了个女人和孩子进府,立那女人为平妃,立那孩子为世子不说,还当众那样羞辱王妃,您不觉得这样太过分了么?!” 宜清堂寝房的外室之中,刚被怯羽带进去的她一见到坐于正对房门的圆桌旁翻阅书卷的朱常洵,连礼都顾不得行,直接蹙着眉头质问出声。 她虽是王府的侍女,并非江抒的陪嫁丫鬟,但自从被周管家带去偕聚园,认了她做主子,便就决定向着她了。 更何况,她还对她们一贯和善,一点儿王妃的架子都没有,从来不将她们当成奴婢看,还在与王爷大婚之前初次来王府的时候为她取了“云茯苓”这么个好听的名字,让她不用再因早前羽护卫所取的“秋花”而被府上其他人嘲笑了。 “放肆——!”她这话音未落,一旁的怯羽立时变了脸色,正想上前斥责,却被桌旁的朱常洵摆手制止。 他放下手中的书卷,缓缓站起身,向外走了几步,定定地望着她道:“你说……她日|日盼着本王回来?” 云茯苓忙点点头,稍作沉吟道:“不仅如此,王妃她还一直为王爷挂心着,为了能够知道王爷的消息,特地托了相府的表小姐来通过兵部尚书李大人的公子向李大人打听辽东军情。在后面的这两个多月里,她几乎是天天都在盼着能够收到那位表小姐命人送来的述说辽东战况的信,她……” “你说得……可是真得?”不等她说完,朱常洵那双原本带着几分郁气的黑眸中顿时莹出几点光彩。 “若有半句虚言,奴婢任凭王爷处置!”云茯苓先是一愣,随后神情认真地作出保证。 “本王知道了,你退下吧。”朱常洵望着她沉默了片刻,轻声吩咐道。 “可是,王妃她……” “你先退下,本王自有打算。” “这……是。”看他态度坚持,云茯苓也不敢再作放肆,恭敬地答应一声,屈身后退几步,转身向外面走去。 待到她走远,朱常洵微微敛敛神色,侧头看向一旁的怯羽:“你相信她的话吗?” 怯羽凝神想了想,轻轻点点头:“那日卑职奉王爷之命回来给王妃送山参的时候,都不知道她有多高兴。她还紧着问卑职王爷什么时候能到呢。” 在他的心里,一向鄙视姚芳纪那样贪慕虚荣不知自重的女人,从不将她当成王妃看,因此也不像其他人那样,称江抒为叶王妃。 “那你为何不早说?”朱常洵忍不住蹙了蹙眉。 若是早知道如此,那日在南城宣北坊的魏染胡同,听到她与朗莫的那番对话,他也不会误会那么深,如今也不会闹到这个地步…… “这……”对上他漆黑如墨的眼眸,怯羽面上不由出现一抹愧意,“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卑职一时没想起来……” “罢了,”朱常洵也无意就这件事情去怪罪于他,缓缓摆摆手,稍作沉默道,“本王怎么没看出来,她有多在意本王?” 第1025章 恐怕很难有回旋的余地 怯羽不想两个人再这么僵持下去,眸光微动,以一种旁观者清的姿态,为江抒解释道:“王妃她虽然表面上看上去温和圆融能屈能伸,实则外柔内刚,心高气傲,不是会轻易低头的性子,有事也多数喜欢埋在心底。过去她在王爷面前表露出一副‘识时务者为俊杰’的样子,是因为不在乎,在与王爷周旋,如今的态度强硬与不妥协,才正说明了她的心里有王爷。是王爷将那姚氏和世子接进府刺激到了她,她是在吃醋呀!” “吃醋——?”陡然想到自己在偕聚园等她的那晚她的反应,以及这些天来的表现,再加上刚刚云茯苓的那番话,朱常洵心念不由一动,唇畔继而逸出一抹回府这些天来从未有过的轻松愉悦,“也许——确实如此。” 怯羽忙着点点头,紧接着又道:“王爷打算何时将世子的身世告诉王妃?那姚氏和世子的存在,必定是她心头的一根刺,她的心性那么骄傲,只要在她看来,他们母子是王爷的女人和孩子,王爷与她之间,恐怕很难有回旋的余地。” “……”朱常洵略一沉吟,“也是时候该让她知道了……只不过……” 他的面上出现一抹迟疑之色,顿了顿,凝眸望着他道:“这件事情不能本王去说。这样吧,你去将全部真相告诉她,但不要说是授了本王的意,而是你看不下去本王与她相互折磨,自作主张说得。” “这是为何?”怯羽眼中不由划过一抹疑惑。 朱常洵稍稍敛敛神色,侧头看向门外那丛随风摇曳的苍老细竹,又似乎透过那摆动的竹枝望向更遥远的地方:“一直以来,在她面前,本王都太过被动,这样下去,她即便心里是有本王的,也永远不会放在珍视的位置。这次本王要让她主动过来妥协。” “还是王爷想得深远,”怯羽面上不禁出现一抹佩服之色,“卑职这便去。” “过两天吧,”朱常洵摆摆手,“你此刻就去,本王对此知情的事情,在云茯苓那个丫头那里,恐怕瞒不过去。” “是,”怯羽恭敬地答应一声,抬手朝着他一抱拳,“卑职告退。” 两日后,寒风缭绕、月朗星疏的晚上。 从屏浅、云茯苓、金樱子她们的口中得知朱常洵回府后,江抒便交代她们不必跟着,顶着风月,独自去了他那位于中院的住处宜清堂。 本来上午的时候,从怯羽那里得知那个姚芳纪并非他在外面的女人,崧儿也并非他的儿子,他们本是朱常湛的妻儿,朱常湛在回京的路上为救他而死,他答应为他照顾妻儿,姚氏却趁机要求让崧儿做世子,他为报恩才不得已将他们母子接进府并给了名分的事情之后,心中的愤懑在震撼过后消失殆尽的她本打算立即过去的,但怯羽却告诉她,于靖桓来了府中,正在与他商议要事,只能暂且忍下。 然后好不容盼到午后,猜测着于靖桓应该已经走了,跑去宜清堂时,却从守门的侍卫口中得知,他有事出了府。 这般近乎煎熬地等了将近一天,终于盼得他回来,自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 第1026章 就不怕我难过吗 当她一路匆匆,走到宜清堂院门口时,有些意外地,发现之前守门的侍卫竟然都不在,就连一贯陪在朱常洵身边的怯羽也不见身影。 不过,此时的她也顾不得去想这么多,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沿着院中两旁花木光秃的曲折小道,到达朱常洵寝房门前的时候,在冬日寒凉的天气里却开着未关的房门之内,一袭白衫的他正坐在房间外室圆桌旁侧对房门的位置握着一册书卷漫不经心地翻看着。 听闻外面的声息,他缓缓抬起头,待看到站于门外的她时,一张因为背对着屏风旁燃着红烛的灯架而大半处于昏暗之中的俊逸面容上唇角不动声色地扬了扬,继而语气冷淡地开了口:“是你?” “不错,是我。”由于光线的原因,江抒并未留意到他细微的神情变化,径自跨过门槛走进去。 朱常洵看着她走到近前,止步停下,放下手中的书卷,慢慢站起身:“你来做什么!这里……” “我都知道了,”江抒不等他将接下来的重话说完,轻声将他打断,“姚芳纪不是你的外室,崧儿也不是你的儿子,他们其实是常湛的夫人和孩子,我已经知道了。” 这话说完,见他突然沉默下来,继续向前两步,抬头对上他的眼眸,蹙着眉头道:“你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你就不怕我难过吗?!” “当时常湛出了事,心里难受,一时没顾上,”见她已经说破,朱常洵也不再故作冷漠,语调平静地道,“想到的时候,却发现……” “发现什么?”江抒忙问。 “南城,宣北坊,魏染胡同,你与朗莫。”朱常洵凝眸望着她,语速缓慢地一一道出。 “你跟踪我?”江抒面色忍不住一变。 “不是跟踪,是碰巧,”朱常洵纠正道,“当日我去了南城兵马司。” “所以……当时我们所说的话……你都听到了?”江抒心中不由得一紧,“怪不得那晚你会……” “不错,”朱常洵定定地凝视着她,“你说你的心里如果没有本王,也不会有别人,本王便就相信你的话,从旁静静地等着;你说你只相信做的,不相信说的,要让时间来证明,本王便就给你时间,仍旧静静地等着;你说你要想一想,要先弄明白自己的心意,本王便就尊重你的意愿,还在静静地等着……等来等去,到头来却发现,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应付本王,都是在与本王周旋,你可知道,本王当时心中有多煎熬!” “我……” 朱常洵也没有要她给出个回应的意思,微微敛敛神色,又道:“那日|你跟他说,晚了,一切都太迟了,现在的你,已经不再值得他倾心去对待,这是为什么?” “这……一定要说吗?”江抒面上不由出现一抹为难。 “我想知道答案,”朱常洵神情凝重地望着她,“想尽一切办法与本王保持距离,不惜激怒本王也要保住清白之身的你,怎么就不值得他再去倾心对待了?” 第1027章 以为那就是所谓的惊喜 “……告诉你也无妨,”看着他那张在暗淡烛光的映照下不太清晰的俊逸面容沉默了片刻,江抒觉得如今话都已经说开,这件事情也无须去瞒着,轻轻咬了咬下唇道,“我原来想与他走,不是因为对他有……只是不想嫁给你,不想就这么认命,同时觉得他人很好,对我也好,值得去托付……那时我谁也不喜欢,认为自己可以试着去喜欢他,但是……现在我的心里已经有了别人……这样的我,已经不配再去站在他的身边,那对他来说是一种亵渎。” “那个别人……可是本王?”朱常洵听闻此言,也不介意她将朗莫摆得如此之高,倾身凑向她的耳边,低声问道。 “……当然不是——!”江抒心中一紧,急忙后退两步,矢口否认。 朱常洵看她这副有些慌乱的样子,却是愉悦一笑:“本王就当你是口是心非好了。” “我……我没……”江抒脸色不由得一红,正考量该如何将这个话题含糊过去,突然想到什么,眸光一动,“哎,对了,你那天为何要说那样的话?” “哪样的话?”淡淡扯扯唇角,朱常洵柔声问道。 “说我无后啊,”江抒眉头轻微一蹙,“你不知道……那个郭小余……他竟然……送红枣乌鸡阿胶羹给我……” “是么?”朱常洵黑眸忍不住微微眯起,“他这是想帮你,这说明你得人心。” “可是……”这不是重点好不好? 江抒唇角张了张,正想说这样会被人误会她的身子真得有问题,但还未说出口,却被他轻轻拉起一只手。 他抬脚向前靠近几分,敛敛神色,目光深凝地望着她:“为了堵住悠悠众口,江抒,你为本王生个孩子吧。” “……”江抒只觉心头一震,急忙将他甩开,迅速后退几步。 缓缓抬起头,见他正站于原处,神情平静地望着自己,心知倘若不面对,事情也过不去,讪笑两声,生硬地转移话题道:“那个……怯羽上次回来给我送山参的时候,说你回来后会给我一个惊喜。你后来把那个姚芳纪和崧儿带进府,我以为那就是你所谓的惊喜。但现在以时间来看,怯羽回来之时,常湛还没有出事,便是我猜错了,那么,那个惊喜,到底是什么?” 她不会应下自己的提议,朱常洵早在意料之中,望着她沉默了一阵,扬扬唇角,向前两步,抬手牵起她的手:“随本王来——” 这厢,听闻江抒来找朱常洵的消息,特地匆匆赶过来的姚芳纪正好看到已经出了宜清堂院门的两个人手牵手远远离开的身影,眸光立时一暗,绞着丝帕的手也跟着紧了几分。 她之前提出要求让自己的儿子当这福王府的世子,并不仅是满足于这些,而是还想要借这个能够靠近朱常洵的机会,想办法成为他的女人,真正将他套住。这样待得来日他若能够继承大统,她才有能成为皇后的可能,而非注定屈居于叶江抒那个嫡妃之下。 她原以为,那日早上的事情,可以让两个人彻底失和,没想到这么快,他们便就和好了,如此下来,自己哪里还有机会! 正暗自愤懑着,只听一侧从容园跟随她来王府的丫鬟荷风语带不满地开了口:“这王爷与那叶氏就这么和好了?他不是嫌弃她无后吗?这生不了孩子的女人,也能够受宠,真是没有天理!” “孩子?”姚芳纪闻听此言,眸光陡然深了几分,“我怎么没想到,他想要孩子。” “王妃,你想到什么了?”另一侧的竹露忙问道。 “没什么,咱们走——”姚芳纪侧头看她一眼,淡声道了句,转身向着回路走去。 第1028章 是要赶我走么 江抒被朱常洵牵领着,不疾不徐地走出中院,穿过前院,一路走到王府正门之内细竹环绕的照壁附近,见他还没有要停下的意思,脚步微微顿了顿,偏头看向他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出府吗?” “不错。”朱常洵轻轻转过头,冲她柔和一笑。 “那……为何不命人备车?”江抒略一沉吟,又道,“难道要走着去?” 朱常洵淡笑着点点头:“那地方离得近,徒步前去,也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 “哦。”江抒点头应了声,不再多说什么,抬脚继续向前走去。 这一盏茶的功夫,也就是一刻钟,走着很快就能到,倘若命人备车的话,单只是准备的过程,就不止这个时间。 二人出了府门,沿着外面福王府与什刹海前海之间的宽阔青石道一路向西,过了桥,再往北转,不久之后,果然在一座院门面西的小院门前停了下来。 江抒借着月之中旬近乎圆满的明月明亮的光芒,抬头看了看那门楣上悬着的隐约可以看清题字的牌匾,不解地开了口:“沁芳园?这是什么地方?” “进去看看吧。”朱常洵并未直接回答,淡笑着看她一眼。 道完,向前两步,抬手将那虚掩着的院门推开,牵着她踏进门槛。 随着他步入远内,向里走了一段,江抒才发现这并不是一座可供居住的庭院。里面除了一排位于院子中间位置的坐北朝南的简朴房屋之外,再无其它建筑,反而那排房屋的前后左右,那片颇大的空余土地,被不规则地分隔成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园圃,其间以或曲或直或斜或正的弯弯绕绕的碎石小道相串连。 由于此时已是寒冬时节,各个园圃中看上去皆是光秃秃的一片裸|露的空地,并不能看到任何植被的踪影,只分别在边上立着一块一尺多高的木牌。 她有些好奇这园圃中曾经栽种的是什么,又或者现在下面还埋着什么根生的植物,便将手从朱常洵的手中抽出,由近到远地将那些被月光照得清晰的木牌挨个看了看,边看边缓慢地低念出声:“莲台,春晓,珊瑚落日,桃花飞雪,粉池金鱼,朱砂点玉,粉玉奴,双红楼,紫凤朝阳,湖光山色,夕霞映雪,红风展翅,凤羽落金池,朱砂判,金带围,烛光,玲珑玉……” 许久,她止住脚步,诧异地转头看向隔着几步跟在后面的朱常洵:“怎么全是芍药呀?” “喜欢吗?”朱常洵缓步走上前来,面含浅笑地望着她,“这园子是送给你的。” “送给我?”江抒抬手指了指她自己,眸光微动,“这就是王爷要给我的惊喜?” “可以这么说。”朱常洵淡淡扯扯唇角。 “所以,王爷是要赶我走么?”骤然想到什么,江抒眼眸微眯,扬唇问道。 “什么意思?”朱常洵一时没太反应过来。 “不是王爷说得么,”江抒敛敛神色,端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芍药,又名可离——” 第1029章 岂不是白费力气 “你还记得?”经她这么一提醒,朱常洵陡然想到上年端午节的后一天早上,自己带着几样她点名要屏浅去准备的菌菇类菜肴汤羹去相府看她,其间问她花开最美好的植物是哪种,她答芍药时,自己所说的那番话。 “我当然记得,”江抒面色更加凝重了几分,“王爷说,‘顾文房《问答释义》中有言,芍药,又名可离,可离可离,故赠之以送别’。当时王爷还怪我提到它是在赶你走,现在却反过来要送这满园的芍药给我,难道不是打算赶我走么?” “你多想了,本王没有这个意思,”朱常洵闻言心头立时一紧,生怕她会有所误会,忙着解释道,“本王送它给你,是因为当时回去一想,你可能并不知道它的这层寓意,而是真得喜欢芍药。” “呵,我开玩笑呢!”看他这副有些紧张的模样,江抒眸底不由浮出一抹愉悦光彩,“我当然知道你不是要赶我走了,赶一个人走的法子有千千万万,怎么会有人用这么费力又含蓄的方式。万一我迟钝一点,看不出来,那你岂不是白费力气了?” “江抒……” “只不过……”不等他多说,她的话锋蓦然一转,“我虽喜欢芍药,但也不至于喜欢到这个程度,这……未必算得上是个惊喜。” “……”朱常洵才刚浮起的笑容瞬时僵在脸上。 许久,他缓步绕到她的身前,凝眸望着她道:“那本王的心意呢?那次得知你喜欢芍药,本王便为你买下了这座院子,让本王特地从苏州请来为我们大婚布设庭院的文震亨给起草了园圃布局图,命人照图修成,各地搜罗各种品种,在最适合种植的秋日种下,费时两年,弄到这四十余个品种,这份心意,够不够得上惊喜?” “我……”江抒只觉心头一震,下意识地后退两步,抬头看向他,“所以……王爷真正要给我的惊喜,不是这种满芍药的院子,而是王爷可以为我做这么多的心意?” “那你可觉得这是惊喜么?”他低声问。 “王爷为何不等到明年花开的时候再带我过来?”江抒不答反问道,“那样效果岂不是更佳?” “本王原本也想来着,”朱常洵敛敛神色,唇畔轻微划过一抹自嘲,“但一想到还要等上将近半年的时间,是真得等不下去了。能让你的心里有一点儿本王的位置,不知道有多难,本王对你的用心,必须尽快让你都看到,本王真得怕再因什么误会而让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和睦再添波折……” 他顿了顿,定定地望着她,极为认真地再问出口:“你可觉得,这是惊喜?” “这……”江抒原想点头,但旋即想到只是如此,根本无法缓和此时有些紧张的气氛,略一沉吟,偏头冲他一笑,“倘若这样我再不觉得是惊喜的话,你一定认为我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那就……姑且当做是吧。” “你这算是在敷衍本王么?”对上她那双月华之下璀璨如星的眼眸,朱常洵顿觉心头一暖,面色也跟着和缓了几分,薄薄的唇边甚至弯起那么一抹上扬的弧度,“不过即便是敷衍,本王也很高兴,不管你肯不肯将本王为你所做的一切放在心上,至少知道了本王对你的好。” 道完,再次抬手牵起她的手:“走,本王带你到里面去看看——” 第1030章 终究还是无罪的 当晚,二人在那沁芳园清明如水的月光下待到月上中天,方才回府。 由于前一晚回去的太晚,歇下的更晚,加之冬日寒凉的天气利于睡眠,次日,江抒一觉睡到晌午,方才起床。 从屏浅的口中得知朱常洵不在府中,简单地用过午膳后,她便像往常那样,拿着册医术斜倚在房间外室的软榻上翻阅起来。 这一翻,就是将近半天的时间,直至暮色笼罩下来,方才放下手中的书册,起身向外面走去,准备问问屏浅、云茯苓她们朱常洵回来了没有。 但才刚踏出房门,借着廊檐上高挂的灯笼晕黄的光芒,却见一袭青袄黄裙的木蝴蝶手提食盒遥遥地朝这边走来。 在她的身后,还跟着一大一小两道身影。 待到走到近前,木蝴蝶止住脚步,朝着已经走下回廊台阶的她屈了屈身子:“王妃,寄畅园的竹露带着小世子过来了。” “奴婢见过叶王妃,”那竹露立即领着崧儿走上前来,恭敬有礼地向着她屈身一礼,“世子入府多日,都还没有来拜见过嫡母,我家王妃特地让奴婢带他过来给叶王妃请安。” 她道完,不等江抒开口,低头看向站于身前的崧儿:“世子,快来见过王妃娘娘。” “儿臣拜见母妃——”崧儿仰头看她一眼,乖巧地点点头,上前两步,像模像样地朝着江抒抬了抬手。 “……”江抒虽然因为那无理要求的事情,对那姚芳纪有些成见,但这软腻腻的声音,还是让她的心中忍不住一软。 沉默片刻,终究觉得这么小的孩子到底是无辜的,上前两步,微微屈身,冲他柔和一笑,抬手牵起他的小手:“外面风凉,走,我们到屋里去——” 与此同时,寄畅园正房的外室中。 “我要的东西,买回来了没有?”看着刚刚踏进房门的荷风,姚芳纪面色凝重地问道。 荷风轻轻点点头,上前几步,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纸包,缓缓递向她,面上同时出现一抹迟疑之色:“这美人一笑散药性极烈,遇酒溶化后,即便不如口,只碰得肌肤,也会……若是被王爷识破,或是事后他要追究……这可是重罪,王妃确定要用吗?” “为了我与崧儿的将来,不得不冒这个险,”姚芳纪沉声道了句,抬手将那小纸包接下,利落地展开,走到一旁的圆桌前,掀开桌上盛有酒菜的漆盘中的那只细白瓷酒壶的盖子,将里面的东西尽数倒了进去,握住壶颈轻轻摇了摇,“可打听好了王爷在哪里?” “书房,”荷风略一沉吟道,“王爷今日一回府,便去了书房。” “好。”姚芳纪缓缓点点头,将那酒壶放回原处,双手随后滑向漆盘的边沿。 “王妃,倘若王妃去了之后,那叶氏再过去怎么办?”不等她将那漆盘端起,荷风有些担忧地道。 “我已经让竹露带着崧儿去拖住她,”姚芳纪阴沉一笑,转头看向她,“晚些时候,等崧儿回来,哄好他,这一晚别让他找我!” 道完,不再多说什么,端起那盛有酒菜的漆盘,大步向外面走去。 第1031章 没有理由怀有敌意 江抒牵着崧儿走进房门,抱他在房间外室圆桌旁的黄花梨木嵌瓷心圆凳上坐好,抬头看到后一步进门的木蝴蝶走上前来,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端出里面盛有饭菜汤羹的碗盘一一在桌面上摆开,便留他下来用了晚膳。 饭后,见这一餐功夫已经与自己混熟的他紧拉着自己不放,稚嫩的小脸上带着几分楚楚之色,似乎并不想离开,就又揽起他,给他讲了几个前世童话书里看来的简短的故事,直至小鬼头看上去有些困倦,方才让竹露把他抱走。 这时候,房间内室妆台上的自鸣钟才响过戌正时的奏乐报时声不久。 这个时辰虽然算不得晚,但也不早了,差不多到了就寝的时间。她与朱常洵虽已和好,也确定自己的心里是有他的,却觉得两个人自相识以来,还从未好好相处过,不想就这么没有过程,直接跳到结果,便没有再向身边的几个丫头打听他是否回来的消息,命她们打来热水,简单地洗漱了一番,早早地睡下了。 次日上午,起床梳洗完毕,用过早膳,她本打算趁着时候尚早,去宜清堂见他一面,只是才刚踏出房门,却被从外面回来的云茯苓告知,他一大早就出去了。 江抒面上不由露出几丝失望之色,正准备返回房内,像往常那样拿本医书或诗集出来翻读,但还未有所动作,突然想到姚芳纪与崧儿进府并被立为平妃和世子的事情,家人一定十分为她担心,也该去趟相府将此事解释清楚了,便吩咐她与金樱子、绿萼梅、木蝴蝶几人好好看家,带着屏浅向外面走去。 主仆二人出了偕聚园,沿着外面的曲折小道一路向前,走出后院,穿过大半个中院,在快要到达前院的时候,却见一袭水红底带有暗红色碎花的对襟立领及膝长袄、湖蓝色绣襕马面裙,外罩丁香色绣花斗篷的姚芳纪领着荷风迎面走来。 打个照面,即便对方是自己并不想见的人,但避是避不开了,江抒只好不情愿地迎了上去。 “妹妹这么急匆匆的,是要去哪里?”在她看到自己的同时,姚芳纪也已经看到了她,待到两厢走到相隔只余几步距离,止住脚步,含笑问道。 只不过,那笑容虽明媚,江抒却隐约觉得她看自己的目光中带着几分犀利,那……似乎是……敌意。 可是,怎么可能? 她虽是朱常洵的平妃,但那只是名义上的,只是为了让她的儿子崧儿能够当世子的权宜之计。在这件事情上,自己没有做出过丝毫的反对,她没有理由对自己怀有敌意。 算了,也许是自己看错了、想多了吧。 江抒暗自在心底安慰了自己一下,回答她的问话:“出府——” 紧接着,想到什么,又纠正道:“准确一点儿说,你应该叫我弟妹才是。嫂夫人——!” “……”姚芳纪闻言面色立时一变,“他都告诉你了?” “他不该告诉我吗?”江抒忍不住嗤笑一声,“难道他该为了保住崧儿身世的秘密,让我一直对他误会下去?” 这话道完,也没有要留下来等她作出回应的意思,带着屏浅越过她大步向前走去。 第1032章 这就是不配相比的人么 主仆二人并未命人备车,是步行出得府。 向西走出福王府与什刹海前海之间的宽阔青石道,沿着人来车往商贩云集的定府大街边走边看,江抒正考量着该带些什么回去作为给家里的几位长辈的礼品,不经意抬头,却见前面几丈远处与西来的崇国寺街、北来的德胜门大街相交的十字路口附近,一袭深紫色圆领袍、外罩玄色织金斗篷的朱常洛在他的侍卫惊风的陪同下迎面走来。 她的面色不由得一变,本能地抬手招呼身旁的屏浅,想要避开,无奈才刚转身,还未来得及踏出步子,对方低沉清宁的声音已然传来:“江抒——” 他既已开口,便无法再假装没看见,江抒虽然对他是极为的不待见,还是回过身去,等他走近。 由于两厢相距不远,很快,朱常洛就带着惊风走到近前。 他止住脚步,抬头看向她道:“这次没有在任何一个地方,只是路上偶遇,算是巧合了吧?” 江抒自然知道他这是还记着上次相府门前遇见时他说好巧自己却暗讽他到相府别有居心的事情,轻轻点了下头,算是认同,继而道:“太子殿下,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说完,也不等他作出回应,越过他大步向前走去。 但才刚走没几步,身后他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表面一副情真意切的样子,私下里却养着外室,还有了孩子,如今更是仗着军功把那外室接近府中与你平起平坐,还把本该属于嫡妃之子的世子之位给了那个私生子,这就是你认为的本宫不配相比的人么?” 江抒闻听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不过因为知道实情,并不在意这话,看着先自己一步转过身来的他,语调冷淡地道:“太子殿下,这是你身为兄长的该说话的吗?” “我是为你好,不希望你被他蒙骗伤害。”看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朱常洛眉头忍不住一蹙。 “多谢太子殿下的一片好心,但那是我的事,不需要太子殿下来费心!”江抒对此并不领情,再次淡声道了句,不再停留,回身大步向前走去。 当日,她那话说得自信满满,给予了朱常洵最大的信任,然而,这看似坚不可摧的信任,却在云茯苓的几句话中瞬间崩塌。 这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后的冬月底了。 这日下午,她正斜倚在房间外室旁边燃着暖炉的软榻上拿着册千家诗随意地翻读,云茯苓突然急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王妃,不好了,不好了……” “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她的眉头轻微一拧,抬头看向她。 云茯苓走到榻前,重重地喘息一阵道:“那个……那个姚氏……她有喜了……” “什么?!”江抒手上的力道不由一松,浅握于指间的诗集“啪”的一声滑落在地。 云茯苓小心地察看了一下她的脸色,略一沉吟道:“寄畅园的这几天来胃口一直不太好,方才特地请了胡太医前去诊脉,确诊为喜脉,这事已经在府上传开了。” 第1033章 连老天爷都眷顾 特地请太医?传开? 若说她的上一句只是让江抒感到震惊的话,这句则让她的脸霎时变了颜色。 那姚芳纪虽是朱常湛的妻子,只是名义上的平妃,怀孕一事存在私下里与人有|染的可能,但她竟然无所顾忌地请太医,还让这件事情传出来,毫不担心与朱常湛兄弟情深的朱常洵会知道,这就只能说明……她腹中的孩子不是别人的,就是……朱常洵的…… “我知道了,”许久,她努力克制着让自己平静下来,看向她与原本陪在房内的屏浅,“我想静一静,你们先下去吧。” “王妃……”屏浅面上不由出现一抹担忧之色。 “去吧,”江抒缓缓冲她摆摆手,“你们轮流到院门外守着,谁来也不准放行。” “那王爷呢?”云茯苓试探地问道。 “任何人——!”想到这些日子以来,那个朱常洵对她都是一副一往情深的样子,江抒眸光陡然一寒,语调跟着加高了几分。 这厢,寄畅园正房的外室中。 将胡太医送回紫竹院,并从他那里取了安胎药回来的荷风看到坐于屏风旁附近燃着暖炉的软塌上脸色红润的姚芳纪,淡笑着道:“王妃如愿以偿,怀上了王爷的骨肉,荷风恭喜王妃了。” 姚芳纪抬头看她一眼,妩媚一笑,抬手抚上自己的小腹,眸中带着几分奸计得逞的精明光彩:“他以为他拿崧儿身世的秘密威胁我,不让我将那晚的事情说出去,这事就能瞒得下?就能避免那个叶江抒受到伤害?连老天爷都眷顾我,只那一次,便给了我这个孩子,若是个男孩的话,将来就算他后悔将世子之位给了并非亲生的崧儿,想要更立世子,这世子的生母,也是我姚芳纪——!” “还是王妃想得长远。”荷风不禁面露钦佩之色。 “不想得远一些,将来怎么办?”姚芳纪眼眸一眯道,“他那么想要个孩子,就算以前顾忌我是他兄弟的女人,想要做个正人君子,对我避而远之,如今我怀了他的孩子,就不信他还能继续对我这么疏远下去!去趟宜清堂,告诉那里的侍卫,就说我身子不适,想见王爷,请他回府之后到寄畅园来看我。” “是。”荷风点头答应一声,屈身后退两步,缓缓转身,准备前去。 但还未走几步,身后又传来她郑重的吩咐:“让竹露看紧崧儿,别让他总是往我这里跑,我如今怀着身孕,要安心养胎,被他推着碰着怎么办?” “可是……世子他还小,需要王妃的照顾。”荷风止步回头,略一迟疑道。 “他需要就得由着他?”姚芳纪忍不住轻哼一声,“他不过是个秦王后裔的儿子,这么多代下来,和平民有什么区别!就算我这里怀的是个丫头,那在王爷的心里,也比他重要——” “王妃……” “好了,他若要见母亲,以后就让竹露把他领到偕聚园去,”姚芳纪不待她多说,不耐烦地将她打断,“那叶氏不是挺喜欢他的嘛,自己怀不上,就来对别人的孩子好。将来我若生个儿子,便可怜可怜她,把崧儿送给她养也无妨。” “……是。”荷风虽有些不赞同她的做法,但自己毕竟是一个奴婢,而且还受过她的恩惠,也不好作出反对,再次点了下头,回身向着外面走去。 第1034章 可以以死谢罪 朱常洵带着怯羽从外面回来时,天色已经黑透。 他翻身从马上下来,刚一走到府门口,守门的几个侍卫便个个兴奋地迎上前来向他恭喜道贺。 他有些不明所以,随口问了一下,当得知那姚氏有喜的消息后,面色立时沉了下来。 随后意识到连他们几个人都知道了,江抒那里肯定已经知情,为免她会因此对自己再生心结,匆忙踏进府门,直奔偕聚园而去。 然而,到了之后,却连院门都没进去,便被守在门外的屏浅和云茯苓给拦了下来。 两个丫头的态度甚是不善,甚至连他王爷的身份都没顾及,直接开口指责他的不是,指责他对不住她们家王妃。 昨日还好好的,今日就遇到这样的事情,朱常洵能够想象得出江抒此时的心情,稍作沉默,心知就算这时候见到了她,她也未必能够听得进去自己的解释,就没有再徒劳无功地与两个丫头多做纠缠,转身带着怯羽返回来时途经的中院,前往自己那住处宜清堂。 主仆二人一路匆匆,走到宜清堂的院门口,看守院门的侍卫忙上前行礼。 其中一人原想将下午时寄畅园的荷风过来,说她们姚王妃身子不适,请他回府后去寄畅园看她的事情跟他说,但看到他的脸上并无一丝一毫要当父亲的喜悦,反而显得有些阴沉,又识趣地将到口的话咽下。 待到他走进院门,方才抬手将跟在后面的怯羽拦下,把那件事情告诉了他,托他代为转达。 由于离得不远,那声音也没有刻意压低,那些话朱常洵约莫都听到了。不过,却没有理会,反而加快了前行的步伐。 沿着院中两旁花木光秃的曲折小道,走到自己的寝房门前,他见里面隐约透出昏暗的光芒,眸光微微一动,吩咐已经跟上来的怯羽在外面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直接推门而入。 从里面将房门关上,才刚转过身,内室突然闪出一个颀长的白色身影,扑通一声,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朱常洵低头看向他,面上并未出现分毫意外,也未让他起来。他盯着这个与自己衣着相同、样貌也几乎完全一样的青年看着,漆黑的眸底翻卷着几点莫测的情绪。 久久,等不到他开口问罪,跪于地上的人有些沉不住气了,朝着他深深一叩首道:“桑中有罪,请王爷处罚——” “你何罪之有?”又盯着他看了一阵,朱常洵这才凉凉开了口。 秦桑中缓缓抬头看向他,迟疑了片刻道:“那晚……那姚氏……桑中实在怕王爷怪罪,才将事情瞒了下来,没想到……她竟然……但是王爷,桑中真得不是贪图她的美|色,是……” “本王知道,”朱常洵淡声将他打断,“那姚氏是什么样的人,本王心里有数。” “那现在怎么办?”秦桑中面带担忧地道,“桑中做了错事,可以以死谢罪,可姚氏那边……” “你死了,谁来给本王当挡箭牌?!”朱常洵忍不住冷哼一声,“庞鹿费了那么大的功夫,弄出的这张和本王一模一样的脸,还由谁来顶着?!” 第1035章 未必是一件好事 “那……王爷要桑中怎么做?”秦桑中再次踟蹰了一阵,小心地问道。 朱常洵并未立刻回答,稍作沉默,敛敛神色,方才淡声道:“本王问你,那个孩子,你想不想留?” “不不不,”秦桑中连忙摆摆手,“王爷已经不得已立了一个别人的儿子做世子,桑中怎么能让王爷在还没有亲生孩子的时候,再给一个孩子当父亲!” “也好,那个姚氏,让她把孩子生下来,未必是一件好事,”朱常洵自上而下地望着他道,“你的亲事,本王会负责。” “王爷不必费心了,”秦桑中缓缓摇摇头,苦涩一笑,“云栖都不在了,桑中已立誓终身不再娶。” 朱常洵看他态度坚定,并非只是为了避免麻烦于他,轻轻点了下头,不再就此多说什么。 秦桑中顿了顿,又试探地开了口:“这件事情……王妃想必会误会,不知王爷……” “你的存在,不能再瞒着她了。”朱常洵心知倘若不将这个秘密和盘托出,姚氏怀孕一事根本解释不清,直截了当地道。 “那桑中……这便去跟她澄清事实?”秦桑中征求意见。 “不用了,”想到方才过来时,隐约听到的那守门侍卫对怯羽所说的话,朱常洵摆摆手道,“那姚氏早前令人来传话,说是身子不适,想要本王去看她,你出去命人去回个话,就说今晚有要事要忙,明日再过去。你明日一早便就过去,以赏梅的名义,将她带去后花园,对她只管做出一副小心呵护照拂有加的样子。” “这样……会不会……”想着姚氏怀孕的事情,应该已经让王妃对自家主子有了心结,秦桑中有些迟疑。 “这你不必多管,本王自有打算,”朱常洵抬手扶他起来,“你对她的态度,让外人看上去越体贴越好。” “……是。”虽不明白他这是何意,秦桑中也不好去质疑,略一沉吟,缓缓点了点头。 “还有,”朱常洵想了想,又道,“怯羽就在门外,你告诉他,就说本王让他去趟紫竹院,胡太医那里。” “让他怎么说?”秦桑中问道。 “他知道,你只须吩咐即可。”朱常洵侧头向着房门的方向望了一眼,漆黑的眸底蒙上一抹微不可察的寒光。 怯羽是这府上唯一知晓替身事情的人,也是为数不多的知道姚氏并非他的外室的人,无须提及,他也明白,姚氏怀的那孩子,并非自己的。 这厢,因为得知姚芳纪怀孕一事,江抒心中煎熬,待到夜深在床上躺下之后,翻来覆去的一晚上没睡着。甚至次日早上,周身疲惫的厉害,却仍旧没有一点儿困意,就早早地穿衣起来了。 这时候,云茯苓已经从厨房端来几样热气腾腾的饭菜汤羹,一一摆在房间外室的圆桌上。 她却一点儿胃口都没有,想到昨晚临睡前绿萼梅为了安慰她,提到后花园的腊梅已经长出了花苞,建议她第二天去看看的事情,心知这总归比待在这偕聚园中,让人觉得她顾影自怜要好,便吩咐几个丫头都不许跟着,独自出了门。 谁知,才刚走出后院,步入后花园,向里走了没多远,便遥遥地看到位于这后花园中间位置的腊梅园附近,那一扶一持的两个身影—— 第1036章 可没承认你是真的 其中一袭纯白直身、外罩淡青色白狐毛缘边斗篷的正是她那名义上的夫君朱常洵。而由他搀扶着的那个黄袄红裙风情妩媚的女子,则是昨日传出怀有身孕的姚芳纪。 二人是以极其缓慢的姿态在那边碎石道上走着的。小心照顾着姚芳纪的同时,朱常洵还不时地凑到她的耳边低声说些什么,态度显得十分亲昵。 昨日听说这姚芳纪有喜是一回事,如今亲眼看到两个人如胶似漆地走在一起又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想自己昨晚内心挣扎之余,还去想了朱常洵一直对她敬而远之,她一定是用了什么手段,才怀上他的孩子的。 可是……这朱常洵也不是个可以随便被人算计的主儿,倘若真是如此的话,他怎么还会对她的态度这般好? 看来,他过去对于姚芳纪和崧儿身份的解释未必是事实,那关于他们是朱常湛妻儿的事情,也不过是一个编出来骗自己的幌子,极有可能这对母子就是他的外室和孩子。 想到这些,江抒脸色顿时阴沉一片,低垂的双手也跟着紧紧握成拳头。 “怎么,吃醋了?”正在她怒恼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刻意压低又似乎带了些好笑的清凌男声。 “才没有——!”几乎是下意识地,江抒一口否认。 这话音未落,突然意识到声音的不对,迅速转过头去。 当目光落在他的脸上,那张清雅俊逸的面容上时,面上立时出现一抹震惊之色。 许久,她抬手指了指他,又指了指梅园那边陪着姚氏的那一位:“你……他……怎么……怎么会有两个朱常洵?” “既然有两个,那自然一真一假。”他缓缓上前两步,淡淡冲她扯扯唇角。 “那一定你是假的。”听这说话的语气,江抒心中虽已有了答案,却故意话中刁难。 “是真是假都不重要,”在她的身旁站定,他低低一笑道,“你只需要知道,让那姚氏怀上孩子的是那一个,不是这一个,多数时候陪在你身边的,是这一个,不是那一个就好。” “……好吧。”这应答的语气中,虽然有些勉为其难,但那由沉郁转化为轻快的面容,却成功地暴露了江抒此刻心情的愉悦。 顿了顿,她道:“那么,那个假的,哦,不,应该说是替身吧,他是谁?” “他呀……” “等等,”对方正想回答,江抒突然又想到什么,将他打断,“让我猜一猜,他……姓秦,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朗润的声音,微微带了些好奇。 江抒稍作沉默道:“记得有一次,我说油炸桧炸得是秦桧,并说至今姓岳的都不肯同姓秦的结亲,他就翻脸了。” “他还敢跟本王的爱妃翻脸?”身旁之人闻听,眉毛不由得一挑,“看来,是需要好好管管了!” “少来,谁是你的爱妃了!”江抒淡淡瞥他一眼,“我可没承认你是真的!” “无论我是真是假,入了你的眼的人是我,不是么?”眸光淡淡略过梅园那边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那人,他回的颇有自信。 “谁说的,”江抒忍不住轻哼一声,“他可比你讨喜多了!” 语落,突然想到一件事情,抬手拉起他的衣袖道:“哎,对了,姚芳纪腹中的那个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你就别管了,本王自会处理的,”微微敛敛神色,他偏头望向她,“这件事情,别说出去。” “你指得是……” “替身一事,”他凝眸望着她,“本王还需要他秦桑中——” 第1037章 这就是所谓的处理方式 江抒是个知晓轻重的人,虽不明白他要这替身有何用,还是毫不迟疑地点头答应下来。 因为得知姚芳纪怀孕的真相,心情恢复如初,那天回去之后,她便继续像往常那样,待在燃着暖炉温暖如春的房室中研读诗书、翻阅医书、摆弄瓶瓶罐罐。 数日时光便就在这悠然闲适中度过,转眼寒冷的冬月结束,步入更为严寒的寒冬腊月。 这日,翻书翻得累了,她在屏浅的陪同下走出房门,看到院中的一棵粗壮的腊梅树上花开得正好,便让屏浅给取来了椅子和剪刀,准备采剪些花枝,拿到房中做插花。 谁知,才剪了没多少,那多日未见的姚芳纪突然领着她的丫鬟荷风和竹露气势汹汹地跑了进来,绿萼梅和木蝴蝶两个丫头紧着去拦也没拦住。 “叶江抒,你这个贱人,你给我下来——!”走到附近,止住脚步,一改往日的拿腔作调,姚芳纪恶狠狠地抬手指着她道。 江抒所在的位置虽是背对着她过来的方向的,但却早就从绿萼梅和木蝴蝶的阻拦声中听出了她的身份。 她眸光微动,缓缓转过身,含笑望向她:“姚姐姐这么激动做什么?你现在可是有身子的人,当心动了胎气。” 姚芳纪一听这话,面上怒意更甚,上前就要把她从椅子上拽下来,但尚未触碰到她,却被一旁有功夫在身的屏浅眼明手快地一把推了出去。 由于她有孕在身,屏浅没敢用太大的力道,并未将她推倒。 在荷风和竹露的搀扶下站稳身子,她抬头恨恨地瞪向江抒:“你这个蛇蝎心肠的贱人,自己怀不上,就对我的孩儿下毒手,害我小产,你会得报应的——!” “你小产了?”江抒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她的脸色煞白,没有一点儿血色,眸中不由出现一抹震惊。 想当日自己问朱常洵她与秦桑中的那个孩子怎么办时,他说自会处理。原来,这就是他所谓的处理方式…… 手段……倒是够狠…… “哼,跟我装疯卖傻是吧?!你以为这样,就能洗清你的罪责,就能……” “你认为是我害得,可有证据?”江抒不等他说完,屈身从椅子上下来,语气平静地将她打断。 “除了你,还会有谁!”姚芳纪怒目瞪着她,“这府上,就只有你这个贱人会嫉恨我怀了王爷的骨肉,不想看我将孩子生下!” “你怎么就能确定是因遭到嫉恨才失去孩子的!”江抒忍不住嗤笑一声,“别忘了你的真正身份,你觉得王爷会让你生下他的孩子吗?” “王爷他那么想有一个孩子,谁生的不是一样!”姚芳纪推开搀扶着她的荷风和竹露,向前逼近两步,“他得知我有了身孕时,别提有多高兴,还让胡太医****去寄畅园为我诊脉,亲手为我熬制安胎药,怎么会不想我把孩子生下来?!你休得在这里挑拨离间,就是你这个贱人害死我的孩儿的!” “你非得这么想那就这么想吧。”见她已经先入为主,心知解释什么也没用,江抒也无意再徒劳无功地与她多费口舌,握着手中的梅枝和剪刀转身就要离开。 “叶江抒,你给我站住!”尚未踏出步子,身后传来她近乎失去理智的大吼,“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是吗?”江抒脚步微顿,缓缓转过身,“那在这之前,你得先让自己好起来,不然,就算有这个心,也无这个力……哦,对了,可以用红枣乌鸡阿胶羹来补一补,它对调理气血最是有效,厨房的掌勺大厨郭小余会做——” 第1038章 未必会站在她那一边 “你这个贱人,你给我住嘴——!”这轻描淡写漫不经心的语气,彻底将姚芳纪激怒,让她那丝微微残存着的理智也消失殆尽,再次张牙舞爪地朝她袭来。 因为得知她小产的事情,不需要再顾虑什么,屏浅这次手下并没有留情,迅速走上前,一掌将她打飞出去。 姚芳纪身子虚弱,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如同一根断了线的风筝,直直摔在一丈开外江抒刚刚采剪花枝的那棵粗壮的腊梅树上,撞得树身颤了几颤,落了一地黄花。 “王妃——!” “王妃——!” 荷风和竹露忙着跑过去扶她。 见她已经被撞得昏迷过去,荷风转过头,怒目瞪向挡在江抒身前尚未来得及退在一旁的屏浅:“你竟敢对我家王妃下这般重手,当心王爷回来怪罪!” “怪罪?”屏浅低头瞥了一眼那在竹露的搀扶下半坐起身来的姚芳纪,眼中闪过一抹不以为然,“她连个孩子都保不住,我看王爷未必会站在她那一边。” “你……” “让我说,你们有功夫在这里争吵,不如还是尽快带她回去。”目光淡淡略过姚芳纪的下裙位置,江抒不咸不淡地开了口。 荷风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到自家王妃水红色的马面裙上浸出一片殷红的血迹,面上立时出现一抹慌张之色,向着一旁的竹露吩咐道:“你快送王妃回去,我去紫竹院请胡太医——!” 这厢,房门紧闭的宜清堂寝房中。 才从外面回来不久、听说了姚芳纪小产一事的朱常洵坐在外室的圆桌旁盯着被怯羽叫过来的屈身站于面前的胡太医看了一阵,语气平淡地道:“不是说,那药要半个月才见效么?怎么还不到十日,孩子便就没了?” “王爷……”胡太医不知替身秦桑中的事情,却因前年被他带去容园给崧儿瞧病知道姚芳纪和崧儿的真实身份,只当他是不想要那姚王妃生下他的孩子,才让自己给她用落胎药的,略一迟疑道,“卑职已经为姚王妃诊过脉,除了卑职的药外,她还有用其它活血药的迹象,卑职听说……叶王妃一直对药草颇有兴趣,会不会是……” “不会,”朱常洵想都没想,一口否认,“她不是那种心狠手辣的人,做不出这种事情。” 更何况,她已经知道了那孩子是秦桑中的,即便会为了自己争风吃醋,也没有理由要除掉他。 “那……” “你先下去吧,这件事情……切记保密。”朱常洵稍作沉默,低声吩咐道。 “是,卑职告退。”胡太医恭敬地答应一声,屈身后退两步,转身走到门前,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待他将门又重新关上之后,朱常洵望着房内屏风旁灯架上颤动的烛焰静默了片刻,轻声唤道:“怯羽——” 虚掩着的房门被从外面推开,守在门外的怯羽大步走了进来,有礼地朝着他一抱拳:“王爷。” “去查一下,最近那姚氏都与何人接触过,”朱常洵缓缓转身看向他,“还有,派人过去,时刻盯着她,看她都与谁接近。” 第1039章 至少有一人背叛了自己 那日,陷入昏迷的姚芳纪被荷风和竹露带走之后,江抒原以为那认定是自己害她小产的女人会很快再来找自己的麻烦,不想,几天过去,却始终没有等到她露面,甚至都没有看到寄畅园任何一个人的身影。 不过,江抒也丝毫不期盼着能够见到她,正好乐得清静地窝在自己的偕聚园中,翻阅医书、研读诗书,或者闲情逸致地晴时赏梅、阴时赏雪、雪后初晴踏雪寻梅。 这天,大雪下了整整一天,临近黄昏时分,也丝毫没有变小的迹象。 她斜倚在特意命人搬到门侧、一旁燃着暖炉的软榻上看那飞舞的雪花看得累了,正准备站起身来活动活动筋骨,但才刚刚坐直身子,木蝴蝶正好端了新煮的热茶过来。 她越过榻上的江抒,走到里面的圆桌旁,将手中的漆盘放下,拿起上面的茶壶,倒了一杯茶,走过去递向她:“王妃——” 江抒正好觉得口有些干,淡笑着抬手接下,缓缓递到嘴边,准备喝两口润润嗓子。 但杯口尚未触及到双唇,突然闻到里面金黄的液体中除了浓郁的茶香之外,还有一股很淡很淡的苦杏仁儿和硫磺混杂在一起的味道,握着杯子的手不由一顿。 她学习中医多年,知道除了苦杏仁儿本身,还有两种东西有苦杏仁儿的味儿。一种是剧毒的化学物质氰|化|钾,一种是古代著名的毒药砒霜。 这个时代,是不会有氰|化|钾的,而不纯的砒霜中含有硫,这同时具备苦杏仁儿和硫磺的味道,就是说,这茶中……被人下了砒霜…… 而这下毒之人…… 在这府中,最想要置自己于死地的人是谁,她就是用手指头想也知道。 那前几天的兴师问罪她可以大度地不去计较,但这次…… “王妃,怎么了?”木蝴蝶看她突然停下,怯生生的小脸上微微出现一抹疑惑。 “没什么,就是太烫了,喝不下,”江抒淡淡敛敛神色,表面装作若无其事,心里却明白,这次若是忍下不去反击,她必会对自己再下毒手,心念一动,翻手将杯中的茶水尽数倒进一旁的暖炉中,将空杯递向她,目光同时落在放于桌上的另一只茶壶上,“去为我倒一杯那个壶中的茶吧,应该还温着。” “是。”木蝴蝶恭敬地答应一声,抬手将那细白瓷茶杯接下,转身走回圆桌旁,拿起那个茶壶,把杯子倒满,然后返回递向她。 江抒轻轻将其接了下来,不动声色地看她一眼,眸光微动,仰头一口气喝完。 而后,再次把手中的空杯交给她,状似很随意地开口:“对了,你方才端过来的那壶茶,金黄清透,香气浓郁,不是一般的茶可比的,那是什么茶?” “回王妃,是王爷昨日命人送过来的蜀地刚进贡的蒙山黄芽。”木蝴蝶有礼地道。 江抒微微点点头,又道:“可是你煮的?” 她刚刚虽猜测这下毒一事与姚芳纪脱不了干系,但也清楚,她仅只是主谋。这在自己的偕聚园中煮的茶,没有经寄畅园任何一个人的手,就说明她在偕聚园中有同谋。 换句话来说,就是自己身边的五个丫头中,应该至少有一人背叛了自己。 第1040章 当时是谁在伺候 木蝴蝶不知她话中的试探,小脸一红,缓缓摇摇头:“奴婢不擅茶艺,是金樱子姐姐煮的。” “是她?”那在几人中最会说话、最爱打扮、又最漂亮的一个? 江抒听了,虽不感到格外意外,面色却瞬间沉了下来。 她原以为,只要自己去好好地对待身边的人,不把她们当做奴婢看,她们就一定会对自己忠诚,没想到,这费了不少心思去笼络的人,竟然就这么选择了背叛,跑去帮着进府不到两个月的姚芳纪来对付自己。 木蝴蝶点头应了声,正想对她这位样样出色的姐姐夸赞一番,突见面前的主子眉头一拧,痛苦地呻吟出声,身子同时不受控制地向下倒去。 “王妃,你怎么了?”她忙扔下手中的茶杯,上前扶住她。 江抒在她的扶持下稳住身子,吃力地抬起头,张了张口,正想说些什么,看到她唇角溢出黑红色血迹的木蝴蝶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惊慌之色:“王妃,你……你中毒了?!” 她双手紧扶着她,转头大声对着外面喊道:“来人呢,快来人呢,王妃中毒了——” 在不远处的偏房内闲聊的屏浅、云茯苓、绿萼梅闻言皆是一惊,不消多想,立即顶着风雪跑了过去。 进到屋内,看到榻子上嘴角挂着黑血的自家小姐,屏浅心头一紧,屈身在她的身侧坐了下来,抬手将她从木蝴蝶手中接下,揽在怀中,向着三人吩咐道:“木蝴蝶,快去紫竹院请胡太医,云茯苓,你去请王爷,绿萼梅,留下来搭把手——!” “是。”三人齐齐答应一声,木蝴蝶与云茯苓忙快步向着外面跑去。 云茯苓顶着风雪,跑到朱常洵宜清堂寝房门口的时候,敞开着的房门之内,怯羽刚将他调查以及命人监视来的姚芳纪近些时日都与何人接近的事情跟朱常洵禀报完。 看到慌慌张张跑来的她,好奇地向外迎了两步:“云姑娘,何事这么急匆匆的?” 事情紧急,云茯苓没功夫搭理他,直接看向里面的朱常洵:“王爷,不好了,王妃中毒了!” “什么?!”原本沉稳镇静地立于房内的朱常洵面上不由出现一抹慌乱。 他也顾不得外面风雪正重,连件斗篷都没披,越过她大步向外走去。 一路匆匆,赶到偕聚园正房门口的时候,先一步来到的胡太医刚刚为江抒诊完脉。看到他来,他迅速站起身,就要向他行礼。 朱常洵踏进房门,抬手制止了他,低头看了一眼躺在软榻上脸色苍白、双眼微闭的江抒,紧张地问道:“她怎么样了?” “王妃这是砒霜中毒,”胡太医略一沉吟道,“所幸入口量极少,又及时服用了可以缓解毒性的碱面儿水,卑职为她开服解毒的药,喝上几天,应该就没有什么大碍了。” “那就好,”朱常洵这才松了口气,转头看向房内的几个丫头,“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为何会砒霜中毒?当时是谁在伺候?” “是……是……是奴婢,”木蝴蝶怯怯地上前两步,小心翼翼地道,“王妃她……是喝了一杯茶后才……” “那杯子呢?让我看看。”胡太医闻听将手伸向她。 “你先为王妃开药——”不待木蝴蝶有所动作,朱常洵回过头来淡声道。 “是,是。”对上他不容置疑的目光,胡太医立即点点头,快步走到里面的圆桌旁,在屏浅早已备好笔墨纸砚的位置坐下,拿起放在笔架上的羊毫,蘸下墨汁,在面前的宣纸上写了起来。 第1041章 总不是白看的 将药方写好,交给屏浅与云茯苓,吩咐她们去紫竹院找自己的徒弟抓药后,他便从带过来的药箱里取出施针用的针打,自里面拔出一根细长锃亮的银针,接过木蝴蝶从地上捡起来的那只因为被摔杯口缺了一块的杯子检验起来。 “怎么样?”隔着几步距离,看着他面色渐渐变得凝重,朱常洵轻声问道。 胡太医将那残杯交还到木蝴蝶的手中,捏着那根银针向前两步,举向他道:“王爷,这银针有轻微变黑的迹象,证实这杯子上确实沾有砒霜,但量极少。” “胡太医,您再来看看这两只壶茶。”木蝴蝶闻言走到圆桌旁,将手中残破的杯子搁下,抬手取下那放于漆盘里的细白瓷茶壶和直接放在桌面上的青花瓷茶壶的盖子。 胡太医轻轻点了下头,大步走过去,再次从那针打里取出两根银针,同时插入两只茶壶中。 片刻之后,他将两根银针一同取出,只见放于青花瓷茶壶中的那根依旧保持锃亮,而放于细白瓷茶壶中的则大半截完全变成了黑色。 “是这壶新煮的茶中被下了砒霜!”木蝴蝶只觉心头一震,稚嫩的小脸上瞬时出现一抹后怕,“幸而王妃嫌这壶中的茶太烫,将杯中的毒茶倒掉了,只用了盛过毒茶的杯子喝了没毒的茶水,不然……” 在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已在榻子边沿坐下来的朱常洵看到躺于上面的江抒眼皮似乎颤了颤,眸光微动,将她打断道:“好了,王妃这里有本王来照顾就好,你们都先下去吧,待会儿药熬好了,尽快送过来。” “是。”王爷发话,尚在房内的绿萼梅、木蝴蝶、胡太医不敢有任何异议,齐齐答应一声,先后向外走去。 待到三人走出房门,走下回廊高出平地的几级台阶,身影渐渐为外面飘飞的稠密的雪花所遮挡,朱常洵眉头一蹙,抬手将江抒从榻子上捞起来,紧紧拥入怀中,下颌抵在她的肩头,声音暗哑地道:“为什么?为什么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久久,他得不到回应,环着她的力道更紧了些,低声而笃定地再次开口:“江抒,我知道你是醒着的。” 他既已点破,江抒索性不再装下去,轻轻推开他一边的手臂,侧身倚在他的怀中,虚弱地仰头望向他。 “你不是嫌茶烫,而识破了里面有毒,才要倒掉的,是吗?”朱常洵低头看着她道。 “不错,”江抒吃力地点点头,“我看了那么多的医书,总不是白看的。” “那为何还要用那个盛过毒茶的杯子再倒茶喝?”看她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他的语气中出现一丝责备,“你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 “我知道轻重的,”江抒敛敛神色道,“砒霜虽毒,但量少的话,对身子并无大碍。况且,我知道该如何缓解砒霜的毒性,还及时服用了苏打……哦,不,是碱面儿,碱面儿水。” “为何要这么做?”朱常洵并不怀疑这话的真假,稍作沉默,又道。 江抒略一沉吟,仰头对上他的眼眸:“那姚芳纪认定是我害了她的孩子,想要置我于死地。我这次识破了,不一定下次也能,我不想留这个威胁在身边。她若做出下毒害我的事情,就没资格再做这福王府中的平妃……让她走吧,崧儿可以继续留在府中做世子,让崧儿跟她那样的母亲在一起,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第1042章 怎么会被利用 “……你说得不错,确实不该让她这种人再继续留在你与崧儿的身边。”朱常洵垂眸沉默了片刻,面色凝重地道。 只不过……离开么? 对他珍视的人下这样的毒手,就想这么轻易地走了? 他的眸底寒意一闪而过,低垂的那只手暗暗握成拳头。 “你怎么了?”察觉到他的神情不对,江抒轻声问道。 朱常洵缓缓摇摇头,凝眸望着她:“你不知道,方才听到你中毒的消息,本王有多担心。以后有什么事,都跟本王说,不要再做这种冒险的事情了,知道吗?” “嗯,”江抒听话地点点头,顿了顿道,“对了,那壶毒茶是金樱子煮的,她应该被姚芳纪收买了。” “是苏苑收买了她,让她听从姚芳纪的吩咐的,”朱常洵微微敛敛道,“本王已经查明,姚芳纪的孩子这么快就没了,也与她有关。” “……”江抒闻言,面上不由出现一抹震惊,“那个孩子,难道不是你……” 朱常洵知道她要说什么,再次沉默了片刻道:“本王确实命胡太医对她用了药,打算除掉那孩子。不过,那药用量不大,至少要半个月才能见效。这不到十日,孩子便就没了,自然是还有人从中做了动作。” “所以,你就命人去查,然后查出这做了动作的人是苏苑?”江抒问道。 朱常洵点点头:“怯羽派去监视寄畅园的人发觉在那里伺候的一个侍女行迹可疑,便悄悄跟踪了她,发现她出府与苏苑见了面。那个侍女前日又去见了你身边的金樱子。昨日姚芳纪身边的荷风出府,中途被苏苑拦下,约到茶楼的厢房,谈了许久才出来,被怯羽亲眼看到。荷风今日又来偕聚园找过金樱子。” “你的意思是……那个侍女是苏苑的人,苏苑让她对姚芳纪下了药,除掉了姚芳纪的孩子,然后又经过荷风挑拨姚芳纪,让她通过早前被她收买的金樱子来害我?”江抒对此作出猜测。 “可以这么说吧。”朱常洵想了想道。 “那她为何不直接通过那个侍女指使金樱子来对我下毒,还要再经过荷风、姚芳纪,不是多此一举么?”江抒稍作沉吟,又道。 “这可不是多此一举,”朱常洵摇头轻叹一声道,“姚芳纪失去了孩子,最先怀疑到的就是你,找你报仇,合情合理,这样一来,毒害王妃的罪名便顺理成章地落在了她的头上。如此,她既达到了目的,又不用来承担后果。” “我知道了,她的目的是你——”经他这么一点,江抒眸中顿时出现一抹了然之色,“这真是一箭三雕的好计策!先是除掉了姚芳纪的孩子,接着利用姚芳纪除掉我,最后让姚芳纪以毒害我的罪名被处死或废掉。这样一来,皇上就要为你重新立妃,你那身份尊贵的亭柯妹妹已经嫁了人,这京城之中,最有资格成为福王妃的,就是她了。” “但她千算万算,终究遗漏了本王的爱妃是懂医术的,识破了那茶中有毒。”朱常洵轻轻抬手探上她的脸颊。 江抒并未抬手去推他,扯扯唇角道:“这么说来,那姚芳纪还是挺无辜。” “她无辜吗?”朱常洵漆黑的眼眸微微沉了几分,“她若没有害你之心,怎么会被那个苏苑利用!” 第1043章 也不能再留在府中 “……这倒也是——”江抒略一沉吟,认同地点点头。 朱常洵凝眸望了她片刻,俊逸的面容上出现几丝后怕:“你若不懂医术,没有识破那茶中有毒……本王该怎么办?” “这不是识破了吗?”江抒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朱常洵却没有她那般轻松,面带自责地道:“也怪本王一时心软,将那个姚芳纪接进府,让你几次难过不说,还让你置身危险之中……” “那你就快让她走吧,”江抒淡淡扯扯唇角,“她身边的那个荷风也得打发出去,只留下竹露那丫头照顾崧儿就好。哦,对了,还有金樱子和寄畅园那个听从于苏苑的侍女,也不能再留在府中……” “这个你就别管了,本王自会处理,尽快让身子好起来才是最重要的,”朱常洵目光微微温和了几分,“躺下来休息一会儿吧。” “好。”江抒点头答应一声,由他扶着,在榻子上躺了下来。 那日之后,她原以为,他会逐次把几人打发出去,可几天下来,接连发生的事情却比她预想的要严重得多。 先是那个听从于苏苑的侍女失足落在府前什刹海前海的冰窟中被冻死;然后姚芳纪因为小产失血过多,外加失去孩子伤心难过,抑郁而终;然后荷风因盗窃自家主子遗物被发卖到青楼;接下来金樱子出现嗜睡的毛病,一天比一天严重,直至再也没醒来;最后那个后台强硬的幕后主使苏苑,由于身份的关系,不能莫名其妙地被处置了,于是便在她母亲奉华夫人的赏梅宴上,与万长祚在梅林中偷|情,被前去参加赏梅宴的众宾客当场撞破,不得不声名狼藉地嫁给一无是处的万长祚为妾。 据说,事情发生之后,奉华夫人本是提出让苏苑进瑞安长公主府做万长祚的平妻的,但寿阳长公主和侯亭柯母女却说什么都不同意,态度十分强硬。瑞安长公主因为之前万长祚毁了侯亭柯的清白,如今又做出对不住她的事情,感到理亏,只能选择站在她的那一边,委屈苏苑,让她用小轿从侧门抬进府,做了妾室。 这些事情,江抒自然猜到是朱常洵做出来的。她万万没料到他的手段竟然如此凌厉狠辣,对此感到有些震惊。不过,想到他这是在为自己出气,心底却还是暖的。 姚芳纪的后事,朱常洵并没怎么当回事,只交给周管家去处理。 江抒差点儿为她所害,自然更犯不着去理会她的事情,只在留下一声叹息后,吩咐府上的下人好好对待崧儿,自己却因要避嫌,没有接下抚养他的任务。 转眼,便到了年关。 这日,雪后初晴,她正在屏浅、绿萼梅和木蝴蝶的陪伴下坐在在寝房门侧的廊柱旁晒着太阳看上方檐前积雪融化的滴水,前去厨房取点心的云茯苓突然拎着食盒急匆匆地跑来:“王妃……不好了,不好了……” “怎么了?”看着她跑到近前,江抒语气平静地问道。 云茯苓重重地喘息了一阵道:“世子……世子病重,胡太医治不了,连王爷特地从太医院请来的几位医术精湛的太医也束手无策,快……快不行了……” 江抒听了低垂的双手不由一紧,迅速站起身来,大步走下回廊的台阶:“那还不快走——!” 第1044章 绝对不会比那次轻 主仆几人一路匆匆地赶到寄畅园的正房门口之时,几个太医正愁眉苦脸地站在房间的外室中沉默着。 这世子的病情蹊跷,他们根本无从下手。但若医治不了,就算王爷不要了他们的命,恐怕也…… 想两年前,他们那为太子殿下的次子皇次孙医治的几位同僚,因为没能将那位皇次孙医治好,便被皇上撤了职,贬为庶人。 眼下这位世子,是皇上最为看好的儿子福王殿下的嫡子,他们若是医不好,让他就这么没了,这惩罚,绝对不会比那次轻…… “卑职见过王妃——”还是站于一侧屏风旁的怯羽最先看到了刚刚在门口停下来的她们,立即朝着位于最前面的江抒抱拳一礼。 那几个太医这才注意到她的到来,也忙向着她拱手行礼。 江抒抬脚踏进房门,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向着绣幕低垂的内室望了一眼道:“怎么样了?好一些了没有?” 几个太医相互对看一眼,皆是摇摇头。 江抒眉头忍不住一蹙,不再多说什么,向里几步,直接掀开绣幕走了进去。 进到内室,目光落在地上燃烧不是太旺盛的暖炉上,她的眉头不禁拧得更紧。 随后大步走到床前,向着坐于床沿上听闻动静转过头来的朱常洵道:“让我来看看吧。” 朱常洵知道她是懂些医术的,缓缓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把位置给她让开。 江抒凑到近前,这才看到被几层棉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崧儿。此刻他正处于深度昏迷状态之下,小小的身子不断抽搐着。 这样的症状,很像是…… 她的心头不由一紧,迅速抬手摸了摸他通红的小脸和额头,见果然如自己所料想的那样,触感滚烫,忙将他身上棉被的上面几层全部掀开,只留贴身的一层,转头看向候在一旁的竹露和跟她进来的屏浅:“快,打开窗户,把绣幕拉开,把炉子端出去——” “这样世子不会冷吗?”竹露朝着床上小身子仍在抽搐的崧儿看了一眼,面带担忧地道。 她都给他盖了这么多层被子,还点了暖炉,把绣幕垂下,把窗子关好,把房间封闭的严严实实的,他还抖成这个样子,若是都拿掉,岂不是…… “你以为他是冻成这个样子的?”江抒忍不住冷哼一声,“他这是一氧化碳中毒——!” “中毒?”竹露闻听,心头不由一惊,“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毒?” “别多问了,快按照王妃的吩咐去做!”不待江抒回答,朱常洵沉声命令道。 “是。”竹露恭敬地点头应了声,快步走到不远处的窗台前,抬手将窗户拉开,等到屏浅把绣幕挂起后,端起放于地上的暖炉向外面走去。 “可否还有救?”待屏浅也后一步出去后,朱常洵转头看向身前的江抒。 常湛是为了救他而死,这崧儿是常湛唯一的骨肉,无论如何,他也要想办法让他活下来。 “我试试吧,”这一氧化碳深度中毒不好医治,即便救回来,也极有可能会留下痴呆、瘫痪之类的毛病,江抒略一迟疑道,“王爷请先出去。” 第1045章 真是不好交流 “……好。”朱常洵稍作沉默,轻轻点点头,转身缓步向外面走去。 待到他走出房门,为免被打扰,江抒又让胡太医将药箱留下,让他与从太医院请来的几位太医及房内的其他人都先出去,将门从里面关了起来。 约莫半个时辰后,她才有些疲惫地拉开房门走出来。 站于外面等待的朱常洵见她面色不是太好,忙上前两步,关切地道:“你怎么样?没事吧?” 江抒没想到他在这个紧要关头首先想到的竟是自己,心头不由一暖,缓缓摇摇头。 朱常洵微微松了口气,这才问道:“崧儿他……如何了?有没有……” “放心,他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江抒淡淡扯扯唇角,提裙走下房前回廊高出平地的几级台阶,看向那几个听了她的话面露不可思议的太医,“几位太医进去看看吧。” 几个人对看一眼,低声答应声是,先后向着房门走去。 朱常洵看着他们走到那门前,逐次踏进门槛,再次向前两步,将目光移向面前的江抒,有些好奇地道:“你之前说,崧儿是中了一氧化碳的毒,这‘一氧化碳’是何毒?世上有这种毒药吗?本王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江抒闻言表情不由一僵。 她怎么这么不小心,竟然无意间说出了这个时代根本不存在的名词儿! 看他一副等待答案的样子,不回答也不行,略一沉吟,她纠正道:“不是中了一氧化碳的毒,是一氧化碳中毒。” “有区别吗?”朱常洵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她这话,不解地问道。 “当然有了!”江抒眉头不由得一拧。 和古人,还真是不好交流! 顿了顿,为了让他能够听得明白,她耐心地解释道:“这一氧化碳不是毒药,是炭没有完全燃烧产生的毒气。昨日下雪,今日化雪,致使煤炭受潮,再加上屋内封闭的严严实实,外面的空气进不来,炉子里的炭没办法好好燃烧,便产生了大量的一氧化碳。这严密的封闭,又让里面的毒气散出不去,如此时间长了,崧儿怎么会不中毒?” “原来如此,”朱常洵面上顿时出现一抹了然之色,“怪不得本王在燃着炭炉关着门窗的房内待得久了,会觉得不舒适。” 这话说完,他漆黑的眼眸中很快又出现几丝疑惑:“对了,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呃……”前世化学课里学来的关于这个的真相是不能说的,江抒眉头不禁再次拧了拧,正想着该怎样含糊过去,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什么,眼眸微眯,故作轻松地道,“当然是从医书里看来的啦——!” 假如他再追问是从哪本医书里看来的,她就说时间久了,记不太清了。这世上有那么多的医书,想必他也不会无聊到去逐本翻阅来求证她这话的真假。 “哦。”看她一副似有遮掩的样子,朱常洵虽然对于她话里的真实性存在怀疑,不过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偏头向着前面敞开着的房门望了一眼道,“外面风凉,到屋里去吧。” 第1046章 怎么就成了吉人天相 二人不急不缓地踏进房门,几个太医刚好看过崧儿从内室出来。 他们的面上皆是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但对于这位小世子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一事,却并没有一人对为他进行医治的江抒表露出半分佩服之意,甚至连一句象征性地称赞都没有,只将这件事情归结为吉人自有天相。 江抒听到这个说辞的时候,反应是表情瞬间僵在了脸上。 她又是施针又是清除口鼻分泌物又是心脏体外按摩地忙活了半个时辰,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将人救回来,怎么就成了吉人天相了! 就好像她不去救他也会好过来,她在中间起的作用不值得一提一样! 不过,转念一想,他们都是太医院的太医,医道上的拔尖人物,这连他们都救不了的人,却被自己这样一个只是偶尔摆弄些瓶瓶罐罐的小女子给医好,他们的面子上多少有些挂不住,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来为自己挽回一下颜面,遂大度地决定就不与他们一般计较了。 那日,在朱常洵命人将那几个太医送走之后,江抒为了让崧儿能够尽快好起来,便将他接到了自己的偕聚园,亲自为他调理起身子。 转眼,几天过去,除夕便就到了。 由于崧儿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加之自己近来也不是太喜欢热闹的场合,江抒便没有随朱常洵去宫里参加除夕晚宴,只让他帮自己向宫里的几位长辈告声罪,留在了府上照顾他。 待到崧儿完全康复之时,已经是又过了几日的正月初六了。 而在这天,让竹露将小鬼头带回寄畅园后,她得到一个消息,说是太子府的林才人生了,是个男孩。 那林才人林凤引有喜的事情,她早前听说过,并未感到意外,加上太子府的事情与她无关,也就没当回事,继续像以往那样,过起自己研读诗书、翻阅医书、摆弄盛装着各种药材的瓶瓶罐罐的惬意生活。 时光飞逝,不觉间,春寒料峭的正月便就结束,迎来了二月初二的重大节日青龙节,也就是俗称的龙抬头。 她身边的木蝴蝶是个十分信奉神明的丫头,认为在这一天里敬龙祈雨,老天可佑保丰收,还像去年一样,早早地就拿着红线将偕聚园中的所有剪刀和缝衣针全部缠了起来,说是为了避免伤到龙的眼睛,这一天不能动剪刀、针线。 江抒虽然对此有些不以为然,但想到这些东西自己轻易也用不着,便由着她了。 这青龙节还有敲锣鼓、放鞭炮、去土地庙烧香祭祀的习俗。有心想要凑个民俗的热闹,用过早膳之后,她便带着屏浅和云茯苓出了门。 谁知,才刚走到府门口,命门房将那两扇紧闭着的黑漆大门打开,却见门外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青年正巧翻身从马上下来。 待到他站稳身子循声转过头,江抒有些惊讶地发现,他竟是那将近两年未见、据说是有事离开了京城的凤林书院原来教授武术的先生——张蓝桥。 第1047章 也在一直盼着着他回来 “张先生,你回京城了。”惊诧过后,江抒抬脚跨过门槛,提裙走下府门高出平地的几级台阶。 那张蓝桥后一步迎上前来,在距她几步远的位置止步停下,双眸淡淡略过站于她侧后方的屏浅,有礼地朝着她一抱拳:“张蓝桥见过福王妃。” “张先生不必多礼,”江抒自然察觉到了他对屏浅那丫头的留意,眸光微动,缓缓冲他摆摆手,明知故问道,“不知张先生这是……” 张蓝桥目光再次划过她身后的屏浅,略一沉吟道:“蓝桥有事要找王妃身边的屏浅姑娘。” “找我?”屏浅抬手指了指她自己,秀致的小脸上微微浮出一抹激动。 当初在凤林书院,这位张先生说她长得很像他一个多年未见的故人,还问了她的年龄、家人,以及过去,之后还特地到相府打听关于她的事情。当时小姐、六小姐和她自己都猜测他可能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亲人,在他离开京城后,她便一直在心里期盼着他能早些回来,好让自己弄清自己的身世,同时渴望着能够拥有一个高一点儿的身份,可以配得起大少爷,被一向看重门第的老夫人接受…… 她盼了整整一年,却始终都没有盼到他回京,失望过后,渐渐看淡,将这件事情放下,不曾想将近两年后的今日竟然…… 张蓝桥不知她心中所想,郑重地点点头,看向江抒道:“不知王妃能否行个方便?” “到府中说吧。”因为同情屏浅孤儿的身世,当初得知这张先生很有可能是她的亲人后,江抒其实也在一直盼着着他回来,去土地庙凑热闹看烧香祭祀当然不如这件事情来得重要,立即侧身向着身后敞开的府门指了指。 “多谢王妃。”张蓝桥感激地朝她抬抬手,随着她与屏浅、云茯苓向府内走去。 一行不疾不徐,到达位于后院的偕聚园的大厅之后,江抒觉得那毕竟是人家的事情,自己从旁待着不太合适,向着张蓝桥和屏浅道了声“你们慢慢聊”,就要带着云茯苓出去。 “小姐——”不等她踏出步子,屏浅忙开口将她叫住,随后看向对面的张蓝桥,“张先生,王妃她有恩于我,我的事情,从不瞒她。” 张蓝桥转头看了看江抒,轻轻点点头:“也好。” “你先下去吧。”江抒闻听此言,也不矫情地再做推辞,向着一旁的云茯苓吩咐道。 “是。”云茯苓恭敬地答应一声,转身向外走去。踏出门槛后,还不忘将房门从外面拉上。 待到隔着门板的脚步声渐渐远离,张蓝桥稍作沉默,抬头看向对面的屏浅道:“你是否还记得,两年前在凤林书院中,我说你长得很像我一个故人?” 屏浅点点头:“我记得。” “那个故人,她……就是我的四婶——” “……”屏浅低垂的双手不由一紧,“张先生的意思是……” “你是我四叔和四婶的女儿,我那从未见过面的堂妹。”张蓝桥凝眸望着她,语气平静而缓慢。 第1048章 不是为了中饱私囊 “……真得?”屏浅闻言微微一怔,面上随后出现一抹激动之色。 从记事起,她就是个孤儿,心里最渴望的,便是能够拥有一份血浓于水的亲情,原以为这个愿望永远只是痴心妄想,不想有朝一日竟然…… 顿了顿,她试探地道:“张先生……确定没有认错人?” “不会,”张蓝桥缓缓摇摇头,“当初在书院中,你说叶老夫人身边的李嬷嬷告诉你,你是在十二年……哦,不,现在应该说是十四年,你是在十四年前被人牙子卖进叶家的,我就到了相府去求见李嬷嬷。从她那里得知了关于那个人牙子的一些情况后,便去了南京寻她,后来几经辗转在苏州找到了那个将你卖给她的人。” “你是说……我爹?”李嬷嬷曾跟她说过,当初那人牙子说,她是被她爹卖给她的。 “他不是你爹,他是街面上一个贯会坑蒙拐骗的混子,”张蓝桥纠正道,“在你五岁那年,他将你从街上哄骗走,卖给了那个人牙子。你的父亲是我四叔张简修。”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屏浅眉头不由得一拧。 张蓝桥定定地望着她,沉默了一阵道:“这要从二十六年前说起——” 顿了顿,他轻叹一声,语速缓慢地开口:“其实,我们是这万历朝首届内阁首辅张居正的孙子孙女。” “……”屏浅一个没站稳,下意识地后退两步,面上同时出现一抹震惊,“你说得是……二十六年前被抄了家的那个罪臣?” “祖父他不是罪臣,他是被陷害的——!”张蓝桥面上立时变了颜色。 “听说他曾是当今皇上的老师?”站于一侧的江抒见此情形,唯恐两个人还未相认便出争端,忙转移话题。 张蓝桥努力敛敛神色,冲她点点头,再次将目光移向屏浅:“二十六年前,也就是祖父过世后的两年之后,他在朝为官时曾得罪过的司礼太监张诚和刑部侍郎丘橓带着圣旨到我们家乡江陵,以祖父曾贪污受贿的罪名查抄了我们张家,将全家上下都下了大狱。当时四叔与四婶才成亲不久,陪她到远在荆门的娘家探亲,才侥幸逃过这一劫……” “我父亲和二叔、三叔、五叔、六叔他们被严刑拷打,被逼招认分散寄存了祖父生前贪污得来的银钱二百万两。他们不肯招,那些人便拿我的性命做要挟,父亲为救我,逼不得已,认了下来,却连累一众亲友跟着获罪。他心中有愧,无颜活在世上,最终留下一封鸣冤血书,投缳而死。” “所以说……那些人是在伺机报复?”屏浅听了眸中顿时浮起一抹怒意,“那他们当时在府中都查抄出了什么?” “黄金一万余两,白银十多万两,”张蓝桥尽量让语气保持平静,“这据说是他们当场清点出的数目。” “怎么会这么多?”屏浅眉头不禁再次一拧,“那他到底贪污受贿了没有?” “这个不好说,”张蓝桥垂眸叹息一声,略一沉吟道,“祖父一贯主张宁为‘循吏’不为‘清流’,他要的是不拘一格做大事、办实事,而不是只做一个两袖清风声名在外却什么功绩都没有的清官。我不敢说他从未拿过除了俸禄之外的一分一毫,但他不是一个贪婪的人,还经常从家里拿出些银钱去接济百姓,那个数目绝对不实。退一步来说,就算那是个实数,和早前的大贪官严嵩所贪污的数目比起来,也实在是不值一提,并且也不是为了中饱私囊。” 第1049章 只会出现在戏文里 “那……后来呢?”屏浅垂眸沉默了片刻,又道。 “后来……”张蓝桥眸中浮出一抹痛色,“二叔、三叔和年纪尚轻尚未成亲的五叔、六叔先后被他们害死,我娘与二婶、三婶被没籍充入官妓……我娘跟三婶不肯忍受那般屈辱,一同服毒自杀,三婶死了,我娘没死成,让那些人毒打了一顿,被逼去接客。她为保住清白之身,只能用簪子划伤自己的脸,后来被再次毒打了一顿,赶了出来。二婶有孕在身,为了留住张家的血脉,只能忍辱偷生。” “那你呢?他们就这么把你放了?”江抒听他说完,不等屏浅开口,面色沉重地问道。 她原以为,这般浩大的灭门惨案,只会出现在戏文里,没想到…… 张蓝桥缓缓摇摇头:“他们本是打算斩草除根,把我一起除掉的,但当时有一个贪财的小吏见我年岁小,可以换些钱,便把我悄悄偷了出去,卖给了人贩子。我被那人贩子在黑屋子里关了几天,后来趁他送饭之际,逃了出来,正好遇到被从妓馆赶出来四处寻找我的我娘。我娘怕留在江陵再出事,就带我离开,在外奔波了几年,后来在襄阳落脚,过起了隐姓埋名的生活。” “所以,张蓝桥,不是你的真名?”屏浅猜测道。 张蓝桥转头看向她:“是,也不是。” 顿了顿,他道:“我名重辉,字蓝桥——” “那你可知我……” “你名菀,字莲娇,”张蓝桥凝眸望着她道,“四叔和四婶在荆门,不久之后就听到了家里的变故,为免张诚、丘橓他们再找过去,就离开了荆门,去了滁州。六年后,我和娘通过书信几经周折联系到了他们,那时四婶正怀着你,四叔在回信上说,若生个男孩,就取名重耀,字红桥,若生个女孩,就取名菀,字莲娇。后来在你出生后,四叔又来了信,说是生得女孩。” “再后来呢?”屏浅稍作沉吟,接着问道,“我怎么会被人骗走,卖给人牙子?我爹娘呢?” “他们……都过世了,在你一岁那一年,”张蓝桥强压下心中的沉痛,目光凄然地望着她,“你一岁那年,那个张诚得知了四叔和四婶在滁州的事情,为了不留后患,率兵到滁州去捉拿他们。四叔、四婶心知逃脱不了,就让奶娘带你逃出,将你送去了在苏州的世交邹家。” “这些……好像也不能证实我就是你那堂妹,”虽然渴望拥有亲情,但这么悲恸的身世,屏浅却觉得有些承受不了,试探地道,“你真得没有认错人吗?” “你还记得你曾说过,卖你进叶家的人牙子管你叫二莲么?”张蓝桥淡淡敛敛神色,“邹家有一个女儿,比我堂妹大五岁,他们为了保护我堂妹,对外宣称她是邹家的二小姐,邹家那个女儿便私底下管这个妹妹叫二莲。” “她是……姐姐——?”屏浅瞬时想到这些年来她常做的那个梦里,那个在很美很美的花田中,穿着紫袄黄裙、拿着漂亮的竹蜻蜓、喊自己妹妹的小姑娘。 难道说……那并不只是梦,而是被自己遗忘的过去…… 第1050章 难以避免要见血光 张蓝桥缓缓点点头,继续道:“你在邹家一待四年,在你五岁那一年,邹家出了变故,你流落在外。那个混子将你骗走之时,刚好是邹家出事的三日后。” “所以,我真的是……” 张蓝桥再次点了下头,凝眸望着她:“更重要的是,你与当年的四婶长得实在是太像了,几乎一模一样。那次在书院,初次见到你,我便猜测你可能就是她和四叔的女儿,因此才会失礼地去问你的年岁、家人和过去,还特地到相府去向李嬷嬷打听关于你的事情,然后离开京城到南京去调查……” “哥……”屏浅不等他说完,眼眶已有些湿润。 她怎么都想不到,当了十几年孤儿的她,竟然还有这样波折的过去…… 张蓝桥不料她这么快就会认下自己,微微一怔,但很快面上又露出一抹欣慰笑容,上前两步,也不顾江抒还在场,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有些哽咽地道:“妹妹,哥终于找到你了,从今往后,哥会好好照顾你,不再让你受到任何委屈。” 屏浅使劲儿点点头,这样被他抱着许久,才轻轻将他推开,仰头看向他:“哥,你可知当年邹家出了什么变故?我义父义母和姐姐,他们……现在在哪里?” 张蓝桥望着她那张与当年曾让年幼的自己惊艳过的四婶一模一样的秀致俏脸,沉默了一阵道:“当初四叔和四婶出事后,我们就失去了你的消息。我长大后四处寻找你的下落,八年前找到了那个带你逃出的奶娘,从她口中得知你被送去苏州邹家,就前去苏州寻你。那时候,邹家府宅已经荒废,我向人打听得知,邹家生意上出了问题,没办法在苏州待下去,早已举家搬去了外地。” “那你可打听到,他们搬去了哪里?”屏浅忙问道。 张蓝桥神情沉重地摇摇头:“他们并非是搬走,邹老爷和邹夫人早在那场变故中就遇害了,邹小姐……不知所踪。” “……”屏浅身子不由一震,“怎么……怎么会……” 张蓝桥略一迟疑,解释道:“当年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我就此又失去了你的消息,便继续到处寻你。直到一年前,我找到那个将你卖到叶家的人牙子,从她口中得知你是在苏州被一个自称是你爹的人卖给她的,前去苏州找寻那个人,才知晓三年前有人在荒废多年的邹宅地下密室中找到了邹老爷和邹夫人的骸骨。他们是因家财丰厚被谋财所害的。那些害了他们的人,也在三年前被绳之以法,据说是一伙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 “他们劫财就劫财,为何要杀人?!”即便记不起来自己养父母的样子,但毕竟是冒险将自己当成女儿养了四年的人,屏浅情绪显得有些激动。 “只劫一部分财,可以不必杀人,若想全部都要,恐怕就难以避免要见血光了,”江抒强压下了心中的震惊,重重叹息一声,将目光移向对面的张蓝桥,“既然是被劫财所害,当初为何会被认为是举家搬去了外地?” 第1051章 是不是还活着 “原本在邹家做过事的人说得。”张蓝桥侧头看向她,“邹家本非苏州人,是在出事的五年前,也就是屏浅被送去的一年前,从湖州的长兴县搬过去的。这再搬去别处,也合乎情理,没有人会怀疑。” “那……那个人,难道是那帮江洋大盗的同谋?”江抒略一沉吟,猜测道。 “不止是一人,”张蓝桥道,“所有在邹家做过事的人,都这么说,足有二十多个呢。”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不可能说,这么多的人,都被那帮江洋大盗收买或是要挟,也更不可能他们全部都是被安排进去做卧底的。 张蓝桥轻轻摇摇头:“我也不是太清楚。” 无论是八年前,还是这次,他前去苏州,为得都是找妹妹,并未对这件事情太过关注。 “那姐姐呢?她是不是还活着?”屏浅紧着问道。 刚刚他说,在邹宅的地下密室中,找到了她养父母的骸骨,似乎并未提及到那个曾多次出现在她梦里的姐妹。 张蓝桥将目光移向她,再次摇了摇头:“我并未听到过她的消息。” 屏浅有些失落地点点头,沉默了一阵,不再提这件事情,转移话题道:“对了,二伯母和她的孩子……你找到了吗?是个哥哥还是姐姐?” “……”张蓝桥闻言,低垂的双手不由一紧,眸中随后出现一抹沉痛之色。 许久,他有些艰难地道:“我十三年前到江陵去找过她,多方打听,得知她当初还没把孩子生下来,就被凌|辱致死。” “……怎么会这样?”屏浅踉跄后退两步,险些跌倒在地,“那……大伯母呢?她……还好吗?” “她还好,”张蓝桥稍稍敛敛神色,“她还在襄阳。” “那……什么时候,哥带我去看看她吧。”努力站稳身子,她提议道。 “好,”张蓝桥轻轻点点头,“娘也一直念着你呢,这次来与你相认,我便打算着带你回去见她了。” “哥是说……现在?” “没那么急,总该让你准备一下,三日后再走吧,”张蓝桥道,“不过,我从苏州回来前,已经给她去了信,说找到你了,会尽快带你去见她。我怕她会等得着急,所以不能拖太久。” “这……”屏浅面上微微出现一抹迟疑,转头看向身旁的江抒,“小姐……奴婢……” “去吧,找到自己的家人,这是好事。”江抒淡淡冲她一笑。 她身边还有云茯苓、绿萼梅、木蝴蝶三个丫头,虽说都不如她贴心,但暂时让她离开一段时间也无妨。 “多谢福王妃成全,”不等屏浅开口致谢,张蓝桥面带感激地先行向着她抬了抬手,“还有,这些年来对舍妹的照顾。” 江抒缓缓冲他摆摆手,稍作沉默,望着他道:“我想问张先生一个问题,张先生确定张相国是被张诚、丘橓他们陷害的吗?” “不错,”张蓝桥毫不迟疑地道,“祖父的为人,我信得过。” “那我们该怎么做,要报仇吗?”屏浅听了忙问道。 “这仇报不了了,”张蓝桥摇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在我们家出事后的次年,丘橓就病死了,十五年前,张诚也死了。” “但祖父仍旧背负着贪污受贿的罪名,为世人所唾弃,”想到自己当初也曾对自己这位曾位高权重的祖父鄙视过,屏浅面上不由浮出一抹悲戚与自责,“不如我们去找王爷,求他请皇上为祖父翻案吧。” 第1052章 难免会传出些闲话 “别白费力气了,这案翻不了,”张蓝桥眸底立时划过几丝寒意,“当初张诚、丘橓胆敢陷害祖父这个曾经做过帝师和内阁首辅的一朝重臣,他们哪里来的这个胆子?怕是从中推波助澜的就是那个狗皇帝!” “……”这辱蔑的称呼,使得屏浅心头一震。她克制着让自己平静下来,不解地问道,“皇上他……为何要这样做?” 张蓝桥目光淡淡略过她身旁同样面露震惊之色的江抒,并未因为她福王妃的身份而多做顾及,冷哼一声道:“当年先帝驾崩,留下年仅十岁的狗皇帝和二十七岁的李太后。祖父身为内阁首辅,扶持他即位,为他辅政,同时做了他的老师。他博古通今、励精图治、任贤革新,颇得李太后赞赏,李太后年轻貌美、进退有度,又有些政治手段,祖父也很欣赏于她,因此常常会走得近一些,这样时间久了,难免会传出些闲话。狗皇帝是怀疑他们之间有私情,咽不下这口气,又不能动他的亲生母亲,这才在亲政后拿我们张家开刀的。” “那……张相国与太后之间,到底有没有私情?”此刻问这个虽然有些不太合适,江抒还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 张蓝桥转头看向她,稍作沉默道:“祖父他品行端正,又一向敬重李太后,我虽不敢说他们之间没有彼此心生好感,但绝对不会有丝毫逾越。” “张先生的意思是,他们是发乎情、止乎礼吗?”江抒想了想问。 “最严重莫过于此,”张蓝桥望着她道,“但我更认为,他们之间的接触只是为了治理好大明江山,教导好那个狗皇帝。” “……那……我们该怎么做?”屏浅听他如此说,略一迟疑,轻声问道。 “我想……” “张先生——”江抒为免他将心中的仇恨传输给屏浅,也不愿看到他做出弑君报仇的事来,忙劝道,“冤冤相报何时了,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那罪魁祸首张诚、丘橓也已经不在人世,就让它过去吧。” “福王妃请放心,蓝桥不会去做什么的,”张蓝桥哪里看不出她的用意,轻轻点点头,“当年祖父一心想要治理好这大明江山,教导好这狗皇帝,我怎么能做一个不肖孙,去毁掉他的心血,陷他于不义呢。” “张先生能这般想就好。”江抒不禁松了口气。 “王妃,蓝桥想说得已说完,也该告辞了,”张蓝桥向外看了看院中的光影,心知时候不早了,有礼地朝着她抬抬手,“三日之后,蓝桥会来府中接屏浅。” “好,张先生慢走,”江抒也不留他,淡淡一笑,侧头看向身旁的屏浅,“屏浅,去送送你大哥吧。” “是——” “多谢王妃——” 屏浅与张蓝桥几乎同时开口。 而后,同他对看一眼,先行两步,踏出房门,走在前面为他引路。 转眼,三日时间便就过去。 这日下午,送走屏浅,回到自己的偕聚园,坐在外室的圆桌旁翻看了一阵子医书,江抒突然想到自己有些日子没有碰过那自鸣钟了,为免钟针再停止了运转,便放下手中的书册,走去内室给它上发条。 然而,还未上好,一贯活泼好动的云茯苓突然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王妃,王妃,王爷过来了——!” 第1053章 怎么从未听说过 由于公务在身,这白日的时候,朱常洵通常不在府中。 江抒闻言,眸中不由浮出一抹意外之色,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只见一袭纯白色织金云纹直身、腰系白翠玉石相间革带,装扮相对平日里略微庄重一些的朱常洵已经踏进房门走进来。 她忙放下手中的自鸣钟,起身迎了出去,冲他一笑:“王爷怎么来了?今日不忙吗?” 朱常洵缓缓摇摇头,待到与她相隔只余几步距离,止步停下,抬手伸向她:“走吧。” “走?去哪里?”江抒有些不解。 “太子府,”朱常洵含笑望着她,“去出席三皇孙的满月宴。” “……”江抒这才想到,今日已是二月初六,距那林才人林凤引的儿子出生的正月初六确实已满一个月。 她当时没想着自己还需要去赴宴,便没太放在心上,不想一个月时间这么快就过去,面上不禁出现一抹为难:“可是……我什么都没准备,这礼品……” “放心,”朱常洵淡淡扯扯唇角,“本王已经命人备好。” “那我……去换套衣裳?”江抒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略显素淡的青袄蓝裙,又试探地问道。 “无须,这样已经很好了,走吧。”朱常洵再次摇了摇头,轻轻牵起她的手,缓步向外走去。 云茯苓看着他们走出房门,走下回廊高出平地的几级台阶,略一迟疑,也忙着跟出去,招呼绿萼梅在后面跟上。 一行出了王府大门,先后上了停在门外的那辆低调奢华的蓝顶子马车,等在外面的怯羽便开始驾车前行。 光影暗淡的车厢之内,与朱常洵同坐软塌一边的江抒望着对面因为车外坐不开而都坐了进来的绿萼梅和云茯苓沉默了一阵,突然想到身旁之人之前称林凤引那孩子为三皇孙的事情,侧头看向他道:“对了,王爷方才为何说是三皇孙?上有皇长孙,难道崧儿排在第二?” “没有,”朱常洵淡淡敛敛神色,“皇长孙的下面,还有个皇次孙。” “……我怎么从未听说过?”据她所知,那太子府中,好像就只有皇长孙一个男丁。 “他在三年前夭折了。”朱常洵稍作沉吟,轻声道。 “……哦。”江抒这才意识到自己多嘴了问了不该问的,忙低下头,不再多说什么。 由于福王府距离位于东安门外南薰坊甜水井胡同的太子府有些远,加之途经的街道人来车往,十分拥堵,马车无法顺利通行,如此到达之时,已是半个时辰以后了。 江抒与朱常洵、绿萼梅、云茯苓先后从车上下来,就看到庄严肃穆、气势恢宏的太子府大门两侧,车车轿轿绵延成排,一眼望去,看不到头尾。 大门附近熙熙攘攘的围了很多前来道贺的客人,个个身份显赫、衣着光鲜,身边由随从、丫鬟给捧着礼盒。 四敞大开着的门前站了足足十几个家仆,一袭深蓝色窄袖短衫、腰系佩剑的惊风与一个管家模样的老者正站在门口迎客。 待到怯羽将车停好,将车中的礼品取出后,朱常洵为免碰见熟人徒增麻烦,无意在这外面多做停留,直接带着几人走了过去。 这时候,惊风刚刚将一个客人迎进去,看到他们,忙上前两步,恭敬有礼地朝着走在前面的他与江抒一抱拳:“卑职见过福王殿下、王妃——” 第1054章 别跟他一般见识 朱常洵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跟一个侍卫也没什么好寒暄的,让怯羽将礼品奉上后,便直接牵着江抒进了府。 怯羽、绿萼梅、云茯苓三人身为他们的护卫、侍婢,肩负着保护、照顾他们的重任,自是紧随其后跟上。 过了门内不远处刚刚抽芽的花木环绕的照壁,沿着院中曲曲折折的碎石小道往里走了没多远,几人正准备在附近的岔道转弯,绕近路前去设宴的大堂,一侧突然遥遥地传来一道低沉内敛男声:“三哥——” 被朱常洵牵领着的江抒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只见几丈远处与他们所走的这条小道侧对着的一条两侧栽种着爬藤蔷薇的斜直道路上,一袭黛青色绣有兰草图案直身的朱常润与一个身着宝蓝色圆领袍、身高同他差不多的俊逸少年并行朝这边走来。 直到双方先后在那相距较近的岔口旁止步停下,边走边盯着二人审量的江抒才发现那已经褪去孩童模样的少年竟然是将近一年没见了的皇七子朱常瀛,面上不禁出现一抹意外,待到他与朱常润分别向自己与朱常洵打过招呼,含笑抬手向着他的脑袋探去:“多日不见,常瀛都长这么高了,嗯……模样也变了,我都差点儿没认出来。” 朱常瀛侧头避开她的触碰,漆黑的眼珠一转,扯着已经变粗变沉的嗓音道:“那是三嫂太不关心常瀛了,这同在京城,离得那么近,都不进宫去看看常瀛。” “常瀛,不要胡说!”朱常润忙开口斥责。 而后,有些歉疚地看向对面的江抒:“三嫂,这个常瀛,只长个子,不长脑子,三嫂别跟他一般见识。” “无妨的,”虽然这小鬼头的话里故意带了些嗔怪,但已经完全没有了过去对她的敌意了,江抒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也确实是太久没见过面了。” “那就趁今日皇孙的满月宴,好好聚上一聚。”朱常洵闻听,淡笑着朝着不远处大堂的方向望了望。 “三哥——”他这话音未落,对面的朱常润上前两步,有些迟疑地向着他抬了抬手道,“臣弟有件事情……想向三哥请教一下。” “你说。”朱常洵含笑望着他。 “这……”看了看他身旁的江抒与后面的两个丫鬟,朱常润面上出现一抹为难。 “你们慢慢聊,我带云茯苓、木蝴蝶先过去。”江抒见此情形,立即识意地道。 朱常洵偏头看向她,轻轻扯扯唇角:“大堂人多,应付起来有些费事,时候还早,也可以四处走走。” “嗯。”江抒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带着云茯苓、木蝴蝶转身向前走去。 然后,也确实不想去与那些不相干的人多做纠缠,直接绕过那宾客云集的大堂,步入中院。 由于宴席设在前院,这中院宾客一般不会进入,相对前院的热闹,显得肃静许多。 江抒边走边看地带着两个丫头在这寂静的庭院中闲逛了许久,眼看天色不早,正准备前往那设宴的大堂,却见前面几丈远处的一壁细竹旁,一个大约二十三四岁、模样俏丽的妇人正领着个约莫四五岁、衣着华丽的男童散步。 在二人的身后,还跟着四个粉袄蓝裙的侍女。 看到迎面走来的江抒,那妇人眼中微微划过一抹意外,随后领着那男童迎了上来,有礼地朝着她屈了屈身子:“奴婢见过福王妃。” “不必多礼,”江抒缓缓冲她摆摆手,目光落在她身旁衣着华丽的男童身上,眸光微动,“这就是……皇长孙吧?” 第1055章 快去那边看木匠干活吧 “正是,”那妇人笑着点点头,低头看向被自己牵在手中的孩童,语气温和地道,“长孙殿下,快来拜见三皇婶。” “是,”小孩子乖巧地答应一声,上前两步,像模像样地朝着江抒躬身一礼,“孩儿见过三皇婶——” “快起来,快起来,”江抒连忙伸手去扶他,待他直起身,柔和一笑道,“你多大了?” “五岁——”小孩子仰起梳着髻的小脑袋,扯着稚嫩的嗓音回道。 “叫什么?”她扬扬唇角,随口又问。 “校儿,由校。”许是怕小家伙想不起来,那妇人语调平和地替他答道。 “什么?!”这温和无害的语气,却让江抒的心头一震,她低头看向面前的小鬼头,“你是说,他是……朱由校?!” “是啊,”妇人再次点点头,有些不解她为何会有这么大反应,语带关切地道,“王妃怎么了?” “没……没什么……”江抒忙着摇摇头,踉跄后退两步,险些跌倒在地。 幸而跟随前来的绿萼梅和云茯苓及时从后面扶住了她,才得以稳住身子。 但来到这个时代起,因为对于历史一片空白,而刻意放得迷糊的脑袋,却被瞬间炸得清醒过来…… 她不知道朱翊钧是谁,不知道朱常洵是谁,不知道朱常洛是谁,不知道……是谁,但她知道朱由校是谁。 他就是明朝历史上的倒数第二位皇帝,那位颇具盛名的明熹宗,明朝最后一位皇帝朱由检的……兄长亦或是堂兄。 关于这位皇帝,最出名的功绩有两个。 一是他喜欢木工。据说他的寝宫里堆满了各种木料,以及锛、凿、斧、锯、刨等木匠工具,做起木工活来,可以夜以继日、废寝忘食,他所制作出的木制品独具匠心,出人意表,是世上数一数二的珍品。 二是他宠信大太监魏忠贤和奉圣夫人客氏,将大事全权交与两个奸佞做主,致使东林君子遭到迫害,大明江山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许久,她想到上次来这太子府找朱常洛兴师问罪的时候,前去他那豫园的路上,无意间听到一道孩童和温软女声的对话,那为她带路的李眠香身边的丫鬟水儿说那是皇长孙和他的奶娘的事情,加之面前的妇人自称奴婢,打扮上又不像一般的奴仆,对于她的身份已隐约有了几分了然,试探地道:“那你是……” “奴婢客印月,是长孙殿下的奶娘。”那妇人恭敬有礼地回道。 “……”江抒虽然对此心中已有数,但就这样听她亲口说出来,心头还是不由得一惊。 眼前这个看似温婉柔弱的女子,竟然真得就是历史上那个与魏忠贤狼狈为奸陷害忠良的奉圣夫人客氏! “嬷嬷,嬷嬷……”不待她多想,仍是小孩心性的朱由校因为停得太久已有些着急了,转过身去,拉拉那客印月的衣角,抬手朝着东苑的方向指了指,扯着稚嫩的嗓音道,“我们快去那边看木匠干活吧。” “好,好,”客印月宠溺地拍拍他的小脑袋,“嬷嬷这就带殿下去。” 而后,抬头看向对面的江抒:“王妃,奴婢就先告辞了。” 第1056章 他的结局是什么 “王妃,你怎么了?”待到他们走远,看自家主子脸色不对,一侧的绿萼梅关切地问道。 江抒缓缓摇摇头,并未回答,望着一行远去的方向,沉默了许久,方才面色凝重地转头看向她:“家里的崧儿,全名叫什么?” “朱由崧啊——!”不等绿萼梅回应,一贯活泼单纯、并未看出她的异样的云茯苓抢先开了口。 “……”听到意料之中的回答,江抒面色更加难看。 她怎么这么疏忽,那崧儿进府已有四个多月,她竟然只知道他叫崧儿,却从未想过去问一下他的大名。 若是早知道他叫朱由崧的话,她就会猜到朱常洵、朱常洛他们的下一代是“由”字辈,朱由校、朱由检的“由”字辈,也会知道现在差不多已到了明朝末期,也就会为自己的将来去考虑一下,说不准就不会对朱常洵真得动了心…… 朱由校现在五岁了,她记得朱由校是二十多岁死的,传位于他的弟弟,或是堂弟——朱由检,也就是这大明的最后一位皇帝崇祯。 朱由校确实当了皇帝,这一点她是可以肯定的。倘若按照最保守的估计他是二十九岁死的来说,倘若按他只当了一年皇帝来算,那如今离他即位,中间也只剩下二十三年。 也就是说,就算朱常洵现在就当了上皇帝,他也只当了二十三年,他现在二十四岁,二十三年后,也就四十七。 何况,当今皇帝朱翊钧的身子还十分硬朗,何况,前面还有一个太子朱常洛挡着…… 那么,在她空缺的这段历史中,朱常洵到底有没有夺得皇位?夺得了,最迟最迟的二十三年后,他的结局是什么?没有夺得,他的结局又是什么?倘若中途放弃没有去夺,那么…… 关于明朝最后一位皇帝崇祯,她了解的不多,但隐约知道他是在李自成攻破北京后,在煤山脚下的一棵歪脖子老槐树上自缢身亡的,终年三十四岁,在位十七年。 难道,崇祯吊死的那棵老槐树,真得就是一年多前,自己与朱常洵大婚的三日后,去宫里拜见郑贵妃时,与朱轩妤、郑清圆在景山下的叠石旁所看到的那一棵? 当时她还以为,这时候应该是明朝中期,距离大明灭亡、崇祯在那里吊死还有很久很久,没想到…… 倘若……林凤引所生的这个今日过满月的孩子,就是朱由检的话,三十四年后,就是大明灭亡之时。 那么,到那时,山河破碎,身为福王的他,结局又会是什么? 作为福王妃的自己,命运又将如何?会以怎样的生平被载入史册? “王妃……”看她脸色渐渐变得苍白,绿萼梅不禁有些担忧。 江抒无力地侧头看向她:“我身子有些不适,想先回府。” “好,”绿萼梅立即点点头,朝着另一边的云茯苓道,“云茯苓,我陪王妃回去,你去将王妃离开的事情跟王爷说一声。” “嗯。”云茯苓爽快地应了声,放开江抒,大步向着前院的方向走去。 待到她离开,因为太子府正门那里宾客云集,此时出府不好在那边走,绿萼梅便搀扶着江抒转身,向着侧门所在的后院而去。 第1057章 可曾为自己的选择后悔过 “你这个贱人,都病成这副模样,还想去前院出席三皇孙的满月宴,就不怕人前失仪,丢了殿下的颜面,殿下回头怪罪嘛!”两个人不急不缓地才刚步入后院,侧前方几丈远处的一座翠竹环绕的假山后面,遥遥地传来一道不太清晰的冷厉女声。 这声音听着有些耳熟,江抒脚步微微一顿,正猜想会是谁的,那边随即又传来另外一道有些虚弱女声:“三年前,我的枋儿就被你害死,如今校儿也要被你抢走,我又病成这个样子,我还有什么好怕的!我要去前院,告诉所有的宾客,就说你欺我在殿下那里不受宠,处处压制于我,还要抢走我的儿子,看你在坊间会传出什么好名声!” “你别不识好歹,是殿下看你病了,体恤你照顾校儿力不从心,才决定把他过继给我的,”那冷厉的女声再度响起,“还有,枋儿是因病而死的,与我无关,别怪在我的身上!” “当初若不是你在殿下那里吹枕边风,说我两个儿子照顾不过来,让他把枋儿交给你抚养,枋儿怎么会染上风寒,怎么会就那么没了!”接着传来那虚弱女子不甘示弱的声音,“你自己生不出孩子,就想抢走我的儿子,巩固你的地位,你休想再得逞!我虽病了,无法照顾校儿,但上有嫡母太子妃,就算校儿要过继,也轮不到你!小满,随我去前院——” “你以为,那么容易就能走得了?”那之前凌厉的女声中微微带上几分嘲弄,“王才人旧疾复发,你们几个,把她送回碎零阁,好生看住了,别让她随便乱跑,给殿下添乱。” “是。”几道粗犷的男声齐齐作出应答。 “李眠香,你这个心狠手辣的贱人,你这么对我,你会得报应的!”紧接着,那边响起虚弱女子被拖拽下竭嘶底里的诅咒。 “是吗?那好,我等着。水儿,冰儿,咱们走——”那凌厉女声中嘲讽更浓。 随后,江抒便看到一袭水红色交领及膝长袄、湖蓝色织金马面裙,外罩桃红色绣海棠大袖披风的李眠香领着两个丫鬟绕过假山走了出来。 看到站于这边的她与绿萼梅,李眠香的眼中微微出现一抹意外,继而想到自己刚刚欺压那王才人,那丑陋的一面被她撞见,又转化为尴尬。 不过,这件事情……还是不提为好。略一迟疑,她若无其事大步迎上前去,冲她淡淡一笑:“王妃来啦?不是应该在前院么?怎么到这边来了?” “我家王妃身子不适,想先回府,但现在不宜走前门,便想着从侧门离开。”一旁的绿萼梅朝着她屈屈身子,替江抒回道。 “王妃怎么了?哪里不适?要不要我命人去请大夫?”李眠香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这才注意到她面色的苍白,为表关切地道。 江抒缓缓摇摇头:“许是累到了,回去休息一下就好。” “那便好,”李眠香做出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转头朝着远处东墙边侧门的方向望了一眼道,“不如我送王妃出门?” “不用了,”江抒摆摆手,稍作沉默,面色凝重地望向她,“我还想再问一次,当初放弃王爷,嫁进这太子府,为了能够在府中有一席之地,费尽百般心机,不惜做出夺子的事情,这真得就是西李选侍想要的么?西李选侍可曾为自己的选择后悔过?” 第1058章 远不及活着与自由重要 “不错,这就是我想要的,”李眠香微微敛敛神色,神情坚定地望着她,“若想有所得,总要有所牺牲。我也还是那句话,李眠香的世界里,从来没有一个‘悔’字。” “好,但愿多年之后,你还能如此说,”江抒有些无力地轻叹一声,“西李选侍,我就先告辞了。” “等等——”李眠香忙抬手拦住她,“看得出来,王妃很是在意王爷,王妃不用担心我与王爷之间再有什么,也无须再来试探,我既然选择了太子,就会忠于他,不会再与其他男子有任何牵扯。只不过……我还想再提醒王妃一次,一个帝王,哪怕再爱一个女人,三宫六院也是不可避免的,我能接受,但你做不到……还是尽快劝他去洛阳就藩吧。” “他若走了,将来太子必能顺利登基,西李选侍当皇后的路上便少了一个障碍,这才是西李选侍的目的吧。”江抒哪里看不出她的用意,语带嘲讽地道。 “是,我不否认,”李眠香定定地望着她,“但此事对我有好处的同时,对你也只会有好处,不会有害处。” “这倒是没错——”江抒轻轻点点头,“所以,我可以去考虑。” “王妃能这么想就好。”见能把她说动,李眠香唇角不由浮起一抹淡笑。 江抒也强行挤出一抹笑意,向她抬抬手:“西李选侍,告辞了。” 道完,无意再做停留,由绿萼梅搀扶着,向东转了弯,朝着已经可以远远看到轮廓的侧门的方向走去。 待到出了太子府,乘坐绿萼梅在外面雇来的马车回到府中,她便以身子不适想要休息为由,把自己关在了暮色之下燃起红烛的房内。 实则蹙着眉头斜倚在床头,听着一旁妆台上自鸣钟清晰无扰的滴答声,回想下午在太子府遇到朱由校和客印月的事情。 刚来的这个时代时,她还庆幸这不是乱世,自己这一生至少是可以平平安安的度过的,至于大明灭亡、闯王进京、满清入关,那被载入泛黄史页中的朝代更替,那将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至少不用她去考虑、去忧心。 可……突然之间,这很久很久以后,竟缩短成了三十几年后的将来,短到都来不及过完一生中三分之二的时光…… 假如自己与朱常洵只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平民夫妻的话,或许还可以凭着对于历史的先知,找个深山老林归隐,去过那种“隐逸林中无荣辱”的日子。但身为大明的福王和福王妃,就算中途不会因为皇位之争而出现任何意外,结局也不可避免会被历史写好—— 不是被害或自杀,就是沦为阶下囚…… 可是……她真得不想成为这三种的任何一种,不想成为被历史注定命运的人。在她的眼中,再大的富贵与荣华,再高的权势与地位,远不及活着与自由来得重要…… 只是,倘若不先承认自己身世的秘密,关于未来会发生的一切,就没办法向朱常洵表明,但若去承认的话,他也未必相信,一旦信了……古人都迷信,最是忌讳这种邪祟阴晦的事情,就算他的心里是有自己的,又将会如何对待自己? 还不如……趁着现在自己对他用情还不是太深,就此离开…… 第1059章 再有所动摇怎么办 虽然与第一次让自己动了心的人分开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但活下去似乎更为重要,迟疑了许久,最终她还是自私地下定这个决心。 然后,也便真得行动起来,选了几套换洗的衣物和几件值钱的首饰,利落地打好包袱,待绿萼梅和木蝴蝶她们不注意,悄悄出了偕聚园。 只不过,由于这个时候天色已晚,出府太过显眼,会引起守门侍卫的注意,正门、侧门、后门都不能走,唯一的办法,就只剩下……钻狗洞。 这虽有失身份和尊严,但毕竟还算是个实用的方法,江抒在稍作沉默之后,勉为其难选择接受。 但当她绕着府中的院墙转了一圈找寻狗洞无果之后,却悲剧地想到,某人的属相是狗,这府中应该是禁止养狗的,建府之初大概就没有去留那东西。 可……这该如何是好? 江抒的眉头不禁拧了起来。 自己这好不容易才下了决心,若是不能一鼓作气地走了,拖得久了再有所动摇怎么办? 正当她苦恼之际,借着墨蓝天幕上如镰上弦月不太明亮的光芒,突然瞥见附近的一座八角凉亭的亭柱上搭着一架高高的竹梯,眼前不由一亮。 随后,快步跑过去,吃力地拉起那架梯子,艰难地将其拖到最近的墙边,在墙头抵稳,拖着背着包袱不太灵便的身子,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 “江抒,你在做什么?”才刚爬到墙头,准备在上面坐稳,以好回过头去将梯子拉上来,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柔润清凌地男声。 这声音熟悉地很,江抒甚至不需要去想,便知道是谁的,身子不由一僵。 “呃……我……”忡怔片刻,心知此时是走不了了,她紧扒着墙头的黛瓦,以免摔下去,转头看向他,讪笑两声道,“我在试试看,我能不能从这里出去,若是连我都能出去的话,那外面的人一定可以进来,那样的话,这福王府岂不是很危险?” 朱常洵一袭白衣胜雪,在沉沉的夜色下格外惹眼,他抬头望着她,望了许久,低低轻笑两声,柔和的语调教人辨不出情绪:“你倒是有心了。” “……”不想他会如此应答,江抒不禁再次窘迫一笑,“那个……我出不去,看来,这王府还是很安……” 话未说完,只听“嗖”地一声,一只锋利的羽箭自一侧直直地朝她射来。 江抒心头一紧,下意识地仰身躲闪,却忘了自己此刻还身在高处,因着这动作的力道,整个人连同着脚下的梯子一同朝后摔了出去。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很狼狈地摔倒在地上,然后被梯子重重地砸上一下,认命地闭上眼睛时,迅速坠落的身子却并没有意想中的与大地来个亲|密接触,反而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 在那环抱下转了几个圈,方才双脚落地,便听到那梯子摔落的“啪”地声响。 由于离得不远,她甚至能够感觉到那重重的力道砸起的灰尘扑到脸上、钻入口鼻。 第1060章 只有生生受下 “是什……”站稳脚跟,她立即转头看向那羽箭飞来的方向,正要去质问那对她出手的是什么人,身侧的朱常洵突然踉跄向前两步,险些跌倒在地。 她忙抬手扶住他,眼睛的余光,却瞥见他那只原本环着自己的手臂的肩头位置,直挺挺地插着一支利箭。 “王爷,你受伤了?!”她的面色立时一变,一颗心跟着提了起来。 朱常洵黑眸无力地略过她肩上包袱,痛苦地点点头:“刚刚抱着你,不太灵便,躲闪不及,这又飞来的一箭,只有生生受下了。” 道完,已没有力气再支撑下去,身子一倾,重重地跌在她的怀中。 这时,远远跟在后面的怯羽听到这边动静已带着暗卫赶到,看到不远处月光洒照不到的一处位于黑暗之中的房屋的顶上,一个黑影一闪而过,眸光一凌,迅速向着身后的暗卫一挥手:“快追,别让人给跑了——!” 而后,大步走向江抒和她怀中负了伤陷入昏迷的朱常洵,在二人面前单膝跪了下来:“卑职救驾来迟,请王妃处置。” 江抒此刻哪里有什么心情去追究他的罪责,紧紧抱着怀中的朱常洵,蹙着眉头看向他:“就只是伤到了肩膀,又不是要害,怎么会这么严重?” “这……”怯羽略一沉吟,站起身来,向着他那插着羽箭的伤口的位置望了一眼道,“怕是……箭上有毒。” “什么——!”江抒只觉心头一震,迅速转头朝着朱常洵伤口的位置望去。 然而,夜色之下,只能看到在那伤口的周边,纯白的衣衫上,晕染开一大片深色的血迹,并不能辨别出是红色还是黑色。 只不过,倘若仅只是皮肉之伤的话,伤在这个位置,根本不至于致人昏迷,为免毒素蔓延,她忙将怀里的朱常洵推给怯羽,抬手抓住他肩上那笔挺的羽箭,一把将其拔了出来。 利刃抽离肌理的疼痛,让朱常洵吃痛地闷哼一声,然而却并没有醒过来。 江抒扔掉手中的箭,刚倾身凑过去,准备为他将毒血吸出来,却被面前的怯羽一把拦住:“王妃,让卑职来吧。” 他道完,也不等她同意,直接将朱常洵推回到她的怀中,抬手撕开他那受伤位置的衣料,凑到近前,一口一口将毒血为他吸出。 只是,仅是如此,尚不能完全将体内的毒解除干净。 而江抒虽懂医术,但她学得主要是医病之道,并不精通解毒之术,为免自己动手出了差错,待他抬手拭去嘴角的血,轻声道:“我送王爷回去,你快去紫竹院请胡太医。” “王妃,还是让卑职去送王爷吧。”怯羽看她抱着自家主子一副很吃力的样子,略一迟疑道。 “这……也好。”经他这么一提醒,江抒也很快意识到此处距离宜清堂不近,自己这娇小的身子,将比自己高出一截又身板硬朗结实的朱常洵送回去确实有些力不从心,中途恐怕会耽搁时间,轻轻点点头,将他交到他的手中,转身大步向着胡太医所在的紫竹院的方向跑去。 第1061章 不能有分毫差错 待到她顶着沉沉夜色匆匆忙忙赶到紫竹院,把胡太医请出来,领到宜清堂时,怯羽已经将朱常洵安置在了他寝房内室的雕花大床上,正在门前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焦急地等待着。 看到二人过来,他忙大步迎了上去,顾不得向江抒行礼,直接看向跟在她身后手提药箱的胡太医:“胡太医,王爷他情况不太好,您快进去瞧瞧吧!” “好。”胡太医点头答应一声,由他引领着,向前几步,快步踏上门前回廊高出平地的几级台阶,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江抒稍作停顿,后一步进去,胡太医已经将手中的药箱放下,在床边的卷云纹花梨木方杌上坐了下来。 他抬起右边手来,伸平两根手指,搭在朱常洵放在外面的受了伤的那只手的手腕上,为他把了一下脉,又查看了一下他的眼白和肩头的伤势,面色微微严肃了几分。 “胡太医,怎么样?”看他这个反应,江抒有些担忧地道。 胡太医站起身,绕出方杌,神情凝重地向着她一抬手:“王爷这是中了白眉蝮蛇的蛇毒,这白眉蝮齿中毒液毒性极强,幸好及时吸出了大部分毒血,才得以保全性命,但体内毒素已有所扩散,情况不容乐观。” “那……胡太医可有解毒之法?”江抒心头不由一紧,忙着问道。 胡太医略一迟疑,轻轻点点头:“卑职可先施针放血,为王爷将扩散的毒素逼出一些,然后以雪上一枝蒿以毒攻毒。” “这雪上一枝蒿本身就是一种毒草,毒性很强,不会有问题吗?”江抒眉头微蹙,有些不太放心。 胡太医抬手捋了捋细长的胡须,稍作沉默道:“用之得当,对身体损伤不是太大,只须卧床休养半个月便能恢复,但若用之失当,可能会……” “那还没有别得解毒方法?”江抒当然知道这可能会的后面是什么,忙将他打断。 胡太医缓缓摇摇头:“没有。” “……就请胡太医为王爷施针吧,”这种事情不能拖延,江抒略一沉吟道,“我去为他熬药,这雪上一枝蒿的用量是……” “还是让卑职的徒弟去熬吧,他知道,”胡太医道,“这用量和火候,不能有分毫差错,王妃担心着王爷的安危,看上去有些心神不宁,恐怕……” 万一王爷因此出了什么意外,这福王府中少了一个贤主不说,身为太医的他,只怕是一死也难以谢罪。 “嗯,我知道了,”朱常洵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江抒自然不敢拿这个去冒险,侧头看向一旁的怯羽,“你去趟紫竹院,跟胡太医的徒弟去说一声,让他尽快把药熬出来。” “是。”怯羽恭敬地答应一声,转身大步向外面走去。 目送着他走出内室,走出房门,江抒回头看向床榻之上昏迷不醒的朱常洵,望着他那张在晃动的烛光的映照下格外苍白的俊颜沉默了片刻,为免耽搁胡太医为他医治,也后一步走了出去。 第1062章 这是心底最大的秘密 胡太医提着药箱从房内出来之时,已经是大约一个时辰以后了。 顶着早春二月里春寒尚未退尽的凉风一直在外面等着的江抒忙快步迎了上去,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有些紧张地道:“怎么样了?王爷他……好些了没有?” 胡太医缓步走下回廊的台阶,止住脚步,有些疲惫地点点头:“毒血已经放出,伤口也已包扎好,等着药熬好了,让他喝下,应该就没有大碍了。” “有劳胡太医了。”江抒不禁松了口气。 “这是卑职分内之事,”胡太医缓缓摆摆手,稍作沉默道,“王妃进去照顾一下王爷吧,那雪上一枝蒿太过凶险,别出了什么差错,卑职既已为王爷将伤口处理好,在此多留也无益,不如回去盯着点儿。” “好,那胡太医快去吧。”相对于由他那个医术稍嫌稚嫩的小徒弟熬药来说,江抒对他的信任更多一些,立即点点头。 “卑职告退。”胡太医有礼地朝着她抬抬手,向前几步,越过她大步向外面走去。 待他走远,江抒稍作停顿,也快步走向不远处的房门,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然后,将那两扇黑漆木门从里面轻轻掩上,绕过屏风踏入内室。 附近烛光摇曳的雕花大床上,朱常洵仍处在昏迷之中,润朗的眉宇间,眉头因为伤口的疼痛而微微蹙着。 江抒缓步走到床边,止步停下,望着他那张在烛光的映照下苍白的俊颜,静静地站了许久,方才在床沿上坐了下来。 她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抬手,探上他轮廓分明的脸颊,缓慢地摸索了一阵,强忍住在眼眶打转的水珠,有些责怪地开口:“你这个傻瓜,当时知道又有一支箭射过来,为什么不放开我去躲?!你把我放开,我就只是会摔一下而已,怎么会弄得这般严重?!你存心想让我自责的,是不是?!” 然而,床上之人,却未有任何反应,回应她的,就只有他那不太平稳的气息。 “听不到也好,”江抒无力地摇摇头,将手从他的脸上移开,尽量让语气平静一些,“你知道我去那边是要做什么的吗?我是要走的,害怕留在你的身边会有不好的结局,想要离开你。我这么自私,我怎么值得你这样对我……” “哦,对了,你大概还不知道,其实,我并不是真正的叶江抒,我是江抒,姓江,名抒——” “我的身世,我一直不敢对人说,这是我心底最大的秘密,除非我死了……不,就算我死,我也不会说的。” “我来自四百多年以后,那个时候,距离现在又隔了一个朝代……”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明明是在山上采摘草药的,不小心从山崖上摔了下去,醒来之后,竟然就成了这大明朝的相府四小姐了。” “我的历史学得不好,我不知道当今皇上朱翊钧是谁,不知道当今太子朱常洛是谁,也不知道……你是谁,我还以为现在是大明的中期……可是,今日在太子府,我遇见了皇长孙……” 第1063章 比你的生命还要重要么 “他们说他叫朱由校。我知道朱由校是谁,他是历史上的那位著名的木匠皇帝——明熹宗,这大明朝的倒数第二个皇帝……” “我不清楚他做了多少年的皇帝,但我知道他二十多岁驾崩,传位于他的兄弟朱由检。” “朱由检十七岁即位,年号崇祯。崇祯十七年,闯王李自成攻破北京,朱由检为免受被俘之辱,于景山脚下的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上自缢殉国,大明至此灭亡。” “数日之后,满清入关,击败闯王,建立清朝。” “清执政二百六十余年,接下来是三、四十年的乱世,然后便到了我所生活的那个时代……我来得时候,我那个时代已建立六十多年。” “今日过满月的那个三皇孙,你知道我有多怕他就是朱由检吗?因为在朱由检出生的三十四年后,就是大明的亡国之时……” “那时的我们,还来不及走完这一生,我们的结局会是什么?被俘?自杀?还是逃亡?” “或许……根本就等不到那个时候。现在朱由校五岁了,他将来当了皇帝,二十多岁死的,那时距离现在最多也就只剩下二十来年。你是有野心、有抱负,要与朱常洛争夺皇位,掌握这粉妆玉砌的江山的人,后来怎么会是他的儿子当的皇帝?你是失败了吗?还是成功之后又被……这二十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样的未来,我看不到希望,我害怕受福王妃这个身份的拖累,我害怕被历史注定命运,我贪生怕死,所以我才要走,不惜舍弃对我那么好的你,也要离开,然后去做一个平平凡凡,不会被载入史册的人。可你……为什么宁愿自己受那一箭,也不放开我?难道在你的心中,我的安全,比你的生命还要重要么?我这么自私,我哪里值得……” 然而,任是她如何的自责与愧疚,说出的话如何惊世骇俗,躺于床榻之上脸色苍白的人却仍是没有丝毫反应。 江抒眼眶中的泪珠却再也忍不住,一滴一滴滑落下来,落在他隔着一层衣料的手臂上。 许久,她双手握住他的手,轻轻握在手心,似是承诺也像是在立誓地道:“你放心,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有离开你的念头,无论你要做什么,再危险,我也守在你的身边,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万丈深渊,我也陪你走下去……” 她的双眸被泪水浸的有些迷蒙,因此并未察觉到,在她说出这番话时,他的睫毛,很轻地,很微地,颤动了一下。 稍作沉默之后,她突然又想到一件事情,从衣袖中取出绣帕,轻轻擦拭了一下眼角:“对了,在朱由校坐上皇位之后,他的身边会出现一个叫做魏忠贤的太监,提督东厂,与他的奶娘客氏狼狈为奸,把持朝政,陷害忠良。大明最终会灭亡,或许就是这二人造成的……” 既然自己对此知情,那该不该想办法把这个魏忠贤找出来,将他与客氏一起除掉,以好防患于未然? 第1064章 身上有伤不知道吗 就这件事情,江抒想了很久,最终下定决心不如试一下。 虽然都说历史是不可改变的,但倘若历史给他们的是死路的话,山穷水尽,她也不介意去做一下破釜沉舟的事情…… 怯羽将那雪上一枝蒿熬制的汤药端来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又是一个时辰以后了。 江抒敛敛神色,从他的手中将药碗接下,亲自一勺一勺给朱常洵喂了下去。 然后,因为那雪上一枝蒿是有毒的,她放心不下,便没有回自己的偕聚园,只让怯羽前去知会一声,让木蝴蝶、云茯苓、绿萼梅她们不用为她的未归而担心。 原本,她是打算守在床前等朱常洵醒来的,但熬到半夜,困意来袭,实在撑不住,竟趴在床边睡着了。 不知睡了有多久,突然感到脸上痒痒麻麻的,像被什么轻轻拂过。 她不悦地蹙了蹙眉头,缓缓睁开惺忪的睡眼,不期然撞上他漆黑如墨的双眸。 此刻,他已经坐起身,正斜倚在床头,目光温柔地望着自己。 江抒迷蒙的意识瞬间清醒过来,面上随之出现一抹惊喜之色:“你醒啦?!” “嗯。”朱常洵轻轻点点头。 “感觉怎么样?”她忙又问。 “肩上伤口有点儿疼。”静静地望着她,朱常洵神情语气云淡风轻。 “那其它地方呢?”伤口疼痛在所难免,她比较担心地是那有毒的雪上一枝蒿会不会给他的身子带来什么影响。 “也没什么,就是有些无力罢了。”朱常洵缓缓摇摇头,黑眸再次落在她那张暗淡光线下不太清晰的清丽面容上,眸光微微深凝了几分。 “干嘛这么看着我?”片刻之后,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江抒低声问道。 “因为爱妃长得好看。”轻轻抬手探向她的脸颊,朱常洵答得一本正经。 “别胡说!”江抒脸色立时一红,侧头避开他的触碰,“那个……时候不早了,饿了吧,我去吩咐他们为你准备早膳。” 她道完,迅速站起身,就要离开,但随着起身的动作,肩上却有什么厚重的东西滑落下来。 她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只见是一条印有龙凤呈祥图案的锦缎棉被。 怪不得在这春寒料峭的早春二月里,自己趴在这里睡着竟然没有感觉到冷,原来是身上盖了棉被。 只是,自己连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怎么会想到盖被子? 难道…… 想到这里,她屈身捡起那棉被的一角,回头看向他:“这是你为我盖上的?” “不错。”朱常洵淡淡扯扯唇角。 江抒听到如此回答,却并未有一丝一毫的感动,面色反而大变:“你身上有伤不知道吗?谁让你乱动的!万一留下毛病怎么办?!” “一点儿皮肉之伤,不至于,”心知她这是在紧张自己,朱常洵自动忽略掉她恶劣的态度,愉悦地抬眸望向她,“你昨日身子不适,却因照顾我无法休息,若再受了凉,更加严重了,岂不是我的罪过?” “我……”江抒心头一震,旋即想到昨晚遇刺的时候,应该还不到宴席结束的时间,试探地地道,“所以……你昨晚那时便回府,是因为得知了我身子不适,特地早回来的?” 朱常洵点点头:“现在觉得如何了?” “……已经没事了。”自己当时只是由于得知了此时已到明末,心情不好,才要离开的,身子不适只是托辞,江抒略一迟疑道。 “那就好,”朱常洵淡淡一笑,又望了她一阵,眸光微动,“对了,你昨日回来的早,好像还不知道三皇孙叫什么吧,他叫……由——楫——” 第1065章 可不可以不要多问 “由楫?”江抒低声重复一遍这个名字,眼前一亮,“朱由楫吗?” “是。”朱常洵再次点点头。 “那便好,那便好……”江抒不禁松了口气。 那孩子不是朱由检,就说明现在距离大明灭亡之时,比三十四年要长一些。 “为何‘那便好’?”朱常洵却是一副不解的样子,偏头凝视着她,“爱妃难道怕他会叫别得什么名字?” “不不不,”江抒心头一紧,连忙摆摆手,“我就是觉得,由楫这个名字,挺好听的。” “是吗?”疑问的语气,带着几分似信非信。 “是啊,当然——”江抒知他心思缜密,唯恐他会多想,连忙点点头。 而后,不想就这个问题与他再探讨下去,转移话题道:“对了,王爷近来公务繁忙,这一受伤,不会耽搁什么吧?” “怎么不会耽搁?”朱常洵敛敛神色,有些无奈地一笑,“父皇本是要我来主持今春春闱会试的,如此一来,恐怕只得让与旁人了。” “春闱?”江抒这才想起去年秋天进行了秋闱乡试,今年春天确实该举行会试与殿试了,下意识地问道,“什么时候开始?” “后日的初九,”朱常洵道,“这会试为期九日,共分三场,每场三日,分别于初九、十二、十五日进行。” “那就是和乡试一样了,”江抒略一沉吟,“那殿试呢?殿试是什么时候?” “待春闱放榜后,榜上有名者,可参加复试,复试通过的,于四月二十一日入皇宫建极殿应殿试。”朱常洵想了想道。 “考完之后,一甲的第一名,可就是状元了?”江抒又问。 那建极殿是举办大礼、赐宴重臣、册封驸马和举行每科殿试的地方,她是知道的,她与朱常洵的大婚典礼就在那里,因此并未感到意外。 朱常洵凝眸望着她,淡淡扯扯唇角:“不错。” 他回答的云淡风轻,江抒听了却不禁面露自责之色:“王爷若不是因我受伤,这今年庚戌年的新科状元就会成为你的门生,或许以后就能为你所用……” “别乱想,不过是个舞文弄墨的酸腐文人罢了,起不了什么作用的,”朱常洵轻声将她打断,不以为意地道,“你看朱常洛身边的那个黄士俊,是状元又能如何?可为他出多少力?还不如一个赞善裴文中来得有用。” “这倒是,”江抒垂眸想了想,轻轻点点头,对上他的眼眸道,“王爷,等你好了之后,能不能为我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他低声问。 江抒稍作沉默,澄明的双眸中出现几分决然:“找到两个人,一个叫魏忠贤,一个叫李自成,把他们杀掉。” 朱常洵闻言放于床榻上的双手不由一顿,随后眸光微动:“爱妃与他们有仇?” “可不可以不要多问,只为我做到?”江抒神情凝重地望着他。 “……好,”朱常洵略一沉吟,缓缓点点头,“只要是你想要的,本王都会让你如愿。” 第1066章 有意不想伤害她 “王爷,王妃——”他这话音方落,江抒尚来不及感动,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清脆响亮的敲门声,同时伴随着一道粗犷硬朗的男声。 那声音熟悉地很,江抒甚至不消去想,便知道是怯羽的,心头不由一紧,连忙将手中的锦被扔到床上,走过去将其整理好,然后低头整顿了一下身上的裙袄,见不再有什么不妥,方才对着外面朗声道:“进来——” “是。”外面高高应了声,紧接着,随着一道门被推开的吱呀声响,一袭黑色侍卫装、腰系佩剑的怯羽便跨过门槛走了进来,同时将大片的阳光放入房内。 绕过屏风走进内室,向着站于床前的江抒低头行过礼,他向前两步,朝着她身后倚在床头的朱常洵一抱拳:“王爷——” “何事?”虽不悦他在这个时候过来打扰,但看他神情凝重,似是有什么事情,朱常洵稍作沉默,淡声问道。 “这……”怯羽偏头看了一眼一旁的江抒,面露为难之色。 “那个……你们先说着,我去命人备早膳。”见此情形,心知他接下来的话是自己不便听的,江抒立即识趣地开了口。 而后,也不等他们多说什么,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待她出了房门,将门从外面拉上,脚步声渐渐远离,怯羽再次朝着床榻上的朱常洵一抱拳道:“王爷……” “说吧。”朱常洵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轻轻朝他摆了摆。 怯羽点点头,略一迟疑道:“卑职在昨晚王爷与王妃遇刺的地方找到了两支箭,一支上面沾有血迹,应该是射中王爷的那只,另一支上面干干净净,想必是射向王妃射空了的那支。但奇怪的是,射中王爷的箭上有毒,射向王妃的那支箭上却没毒。” “所以,那人的目标是本王,不是她。”朱常洵对此并未感到意外,语气平静地总结道。 “就算他的目标是王爷,王妃是他抓住的王爷的软肋,他也完全没有必要特地将伤害避开王妃呀!”怯羽心中却有些疑问。 “这个好解释,”朱常洵淡淡敛敛神色道,“他那是不想真得伤到她,仅只是要置本王于死地。” “王爷的意思是……”怯羽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恍然之色,“那人有意不想伤害王妃?” “如果本王猜得没错的话,应该是如此。” “那……王爷可有怀疑的人?”他垂头想了想,接着又问。 “你呢?”朱常洵不答反问道,“你可有怀疑之人?” “这……”怯羽略一沉吟,缓缓摇摇头,“卑职愚钝。” “你仔细想想,”朱常洵凝眸望着他,“一个不想伤害王妃,却一心要置本王于死地的人,他会是什么人?” “王爷是说……”怯羽有些震惊,“倾慕王妃,嫉恨王爷娶了王妃的人?也就是那个锦衣卫指挥使朗大人?” “……”听了他这天真的回答,朱常洵脸色忍不住变了变。 他到底哪里表达的出了问题,要把他往这一方向引导了? 不过,跟一个粗枝大叶有头无脑的武夫,也没必要去澄清什么,轻咳一声,他淡声道:“别乱猜了,这个应该与上次得胜返京的途中遇到的那帮刺客有关。” 第1067章 连去瞧上一眼都没有 那日,等到怯羽从房内出来,侍候朱常洵用过早膳后,为了后面照顾起他方便,江抒便回了趟自己的偕聚园,让云茯苓、木蝴蝶她们将她的日常所需都整理出来,搬去宜清堂,在他寝房隔壁的房间暂住下来。 在精通医理的她的精心照拂下,十几天过去,朱常洵肩上的伤便基本痊愈了,因为服用雪上一枝蒿而造成的元气损伤,也差不多补了回来。 这期间,由于朱常洵特地封锁了遇刺的消息,外面人对他受伤一事并不知情,也就没有什么所谓的真关心、假关心的人前来探望,日子过得简单而平静。 只不过,遗憾地是,为期九日的春闱会试,那众士子云集的壮观场面,连去瞧上一眼都没有,便就结束。 倒是在前几天,太子府的人前来报过喜,说是他们府上的西李选侍有喜了,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这西李选侍自然就是那个朱常洵曾经一心想要娶做王妃的李眠香,江抒听罢悄悄察看了一下他的脸色,见他在听到那人怀了别人的孩子的消息后,并无任何反应,神情平静地仿佛那是无关紧要的人一般,才算是真得相信他曾多次跟自己强调过的,他对她再也不会稀罕了。 然后想到三皇孙朱由楫满月宴那日,在太子府,无意间撞见那李眠香欺辱朱由校的生母王才人并意图夺子之事,不禁为那位王才人松了口气。如今她有了自己的孩子,大概就不会再去争夺她的儿子了…… 这日中午,陪朱常洵用过午膳,见外面春光明媚,花开灼灼,偶尔穿堂而过的风也不再寒凉,她正准备提出陪他到后花园去走走,赏赏花,活动活动闲歇了十几日的筋骨,但尚未来得及开口,不经意偏头间,却见门外不远之处,一袭青袄黄裙的木蝴蝶带着一个身着深青色直裰的少年脚步匆匆地走了过来。 待到踏上门前回廊高出平地的几级台阶,走进房内,她忙向着坐于房间外室正中央圆桌旁的江抒与朱常洵屈身一礼:“王爷,王妃,相府来人——” 江抒早就认出了跟在她身后的少年是自家大哥叶成宣身边的侍从阿瞻,缓缓点点头,将目光移向了他。 阿瞻向前几步,朝着她与朱常洵见过礼,抬头看向她道:“王妃,老夫人请您回府一趟。” “回府?”江抒低声重复一遍,眸中不由浮出一抹意外,“可是有什么事?” 她虽有些日子没有回过相府了,但老夫人也不是那种一阵不见家中孩子就寝食难安的人,倘若没什么事的话,应该不至于遣人来请。 “这……”阿瞻面上微微出现一抹为难,“王妃到了就知道了。” “本王陪你去吧。”坐于江抒身旁的朱常洵闻听此言,偏头看向她道。 “老夫人说,这是家中私事,不便有叶家人以外的人在场,让小人只请四小姐一个人回去。”不等江抒开口,对面的阿瞻小心翼翼地道。 “放心吧,我一个人可以的,”江抒轻轻拍拍朱常洵的手臂,冲他柔和一笑,利落地站起身,看向面前的阿瞻,“那就走吧。” “是。”阿瞻恭敬地答应一声,待她越过自己走出房门,转身随上她的脚步。 第1068章 怎么还可能清醒 带着阿瞻出了王府,乘坐他赶来的马车赶到相府门口之时,一辆从对面驶来的马车也刚好停下。 紧接着,一袭藕荷色绣桃花交领及腰短袄、嫣红色同系列绣花百褶长裙的叶溪摇在丫鬟柠露的搀扶下从上面下来。 “四姐,你怎么来了?”看到先一步从对面马车上下来的她,叶溪摇的面上微微出现一抹意外,随后大步迎了上来。 “是祖母让阿瞻接我过来的。”虽然对于这个曾几次害过自己的人,她是打算有朝一日,将她对自己所做过的一切一件件与她算回来的,但这个叶溪摇一向心机深沉,在行动之前,不宜露出破绽,江抒面上温和友好的笑容保持地毫无破绽。 “我受周小姐之邀请,外出去积水潭游玩,也是被祖母派人叫回来的,”叶溪摇敛敛神色道,“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那就进去吧,”江抒淡淡扯扯唇角,“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嗯。”叶溪摇轻轻点点头,向前两步,一副很亲近的样子,抬手牵起她的手,走向相府大门高出平地的几级台阶。 二人将府门敲开,走进去,一路匆匆赶到老夫人畅和堂大堂门口的时候,除了她们之外的众家人都已经到齐。 老夫人林氏一身枣红色对襟长袄、宝蓝色绣襕马面裙,端坐于正对堂门的主位上。 在大堂两边摆放的红漆木椅上,左边坐着身为家主的叶向高和身为当家主母的正室夫人俞折玉,右边坐着三夫人陆云庄与四夫人阮凤致。 叶成宣、叶奉之、叶池挽、君晚照几个晚辈则分左右站于他们的身后。 而在大堂正中的空地上,正对老夫人的位置,还跪着一个红袄黄裙的女子。虽然只是一个背影,江抒还是一眼认出了正是她们那撞伤变傻的三姐叶湖掬。 相对于平日里的蓬头垢面,此时的她显得干净许多,只不过,在额头之处,缠着一圈厚厚的白纱,似是受了伤。 两个人面带疑惑地先后踏进房门,向着老夫人和在座的其他几位长辈行过礼,正打算听她明示叫她们过来的目的,却见她低头看向跪在面前的叶湖掬,淡声道:“你要见的人都到了,可以说了吧。” “是。”跪于地上的叶湖掬恭敬地答应一声,缓缓站起身来,缓缓转过身。 此刻的她,面上不带一点儿往日的呆滞,眼神却犀利地很,完全不像一个脑子有问题的人。 她的目光不善地略过先一步进门、见到她这般模样面露诧异的江抒,落到与她并行而站的一脸惊愕的叶溪摇的脸上,同时抬手指向她:“就是她,和她的那个娘晏氏,把我推到假山上,害我撞到了头,失去心智的——!” “三姐,你别胡说,我和娘怎么会把你推到假山上!”虽然在看到她身上不再脏乱的裙袄时,便隐约猜到她可能已经清醒过来,叶溪摇的心中还是不由得一慌,急忙矢口否认。 自己不是在这叶湖掬身上放了可使人神智不清的曼陀罗种粉吗?那可是含有剧毒的,现在都已经两年了,这么长的时间,应该彻底将她变成一个傻子了才对,怎么还可能清醒?! 第1069章 都可以陪你一起验 “因为我撞破了你们的丑事!”叶湖掬向前两步,冷冷盯着她,“你就不是爹的女儿,你是晏氏那个贱人与别得男人生的野种——!” 她此言一落,厅内一片哗然,众人纷纷转头看向她,个个面露惊诧之色。 “叶湖掬,你住嘴,我怎么可能……” 被她当场揭破,叶溪摇也顾不得维持形象,当即变了脸色。正要出口否认,却被她冷声打断:“既然不可能,你怕什么?!” “三丫头,话不可以乱说!”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老夫人面色严肃地呵斥道。 这个三丫头,两年前撞伤变傻前夕,就不管不顾地指认四丫头不是自己儿子的亲生女儿,这才刚一好过来,又来指认五丫头!由得她这般闹下去,没有的事也成有了,叶家的名声还怎么得以保全! “祖母,掬儿没有乱说,”叶湖掬立即转身看向她,“当初掬儿怀疑四妹的身世,提出要四妹与爹滴血验亲,那个晏氏却从中反对,掬儿气不过,从祖母这里离开后,就一路尾随于她,想去找她讨个说法,却意外听到她跟叶溪摇说,她不是爹的女儿,她的生父是一个叫林芳洲的男人!那个晏氏反对验亲,就是因为四妹提出了大家都得验,而叶溪摇是不能验的。我被她们发现了,才会遭此毒手。” “三姐,你别在祖母这里造谣,不是这样的!”叶溪摇强制着不让自己太过慌乱,冷冷瞪她一眼,抬头看向对面的老夫人,“祖母,三姐她脑子不清白,您别听她胡说。” “哼,我胡说?你若真是爹的女儿,现在爹就在这里,你敢跟他滴血验亲吗?”叶湖掬倏然转身看向她,“你若敢,我、大哥、四妹、六妹,还有年幼的小弟,我们都可以陪你一起验!” “我……” “你敢吗?”叶湖掬再次向前两步,沉声逼问。 “不如就依三姐所言,验一下吧,也好弄个明白。不然,三姐和五姐,我们都不知道该相信谁了。”站于右上首位三夫人身后的叶池挽眸光一动,唯恐天下不乱地道。 这叶湖掬和叶溪摇两个人,可是合起伙来将她锁在万倾堂里过,都是招惹过她的人,这若是验了,最终不是叶湖掬因诬陷别人受到惩罚,就是叶溪摇因确实不是爹的女儿而受到处置。两个结果,她都喜闻乐见。 “娘,您看……”坐于左上首位面色凝重的叶向高闻听,征求意见地看向主位上的老夫人。 “……也好,”老夫人略一沉吟,缓缓点点头,向着身后的李嬷嬷摆摆手,“去准备一下吧。” 她虽在乎相府的名声,不希望闹出这种丢人的事情,但那晏氏与人有染确是事实,若不将此事弄个清楚明白,她心里总归是个疙瘩。 大不了验出自己不想要的结果,想办法压下去就是了。 “不用验了——!”待到李嬷嬷从里面出来,经过她身侧,走出门去,然后又端着放有盛着半碗清水的细白瓷碗的暗红色漆盘走进来,短短片刻功夫,心知这不是在开玩笑的叶溪摇心理防线已被彻底击溃。 她抬手将她拦下,向前几步,扑通一声在老夫人的面前跪了下来:“我娘她确实跟我说过,我不是爹的女儿……” 第1070章 还打算还之以浮木么 “哼,不见棺材不落泪!”站于她身侧的叶湖掬闻听此言,转头狠狠瞪她一眼,居高临下地冷哼出声。 叶溪摇此刻却顾不得去理会于她的刻意针对,含着眼泪抬头看向面前的老夫人:“但是,祖母,摇儿也是在那晚娘说出时才知道的。在摇儿的心里,从来就没有将那个人当成过父亲,摇儿的父亲,就只有爹一人……” “谁是你爹了!”不等她语落,叶湖掬忍不住将她打断,“爹才不会认你这个心狠手辣的野种——!” 道完,指着她转身看向主位上的老夫人和左上首位的叶向高:“祖母,爹,你们说,这个野种该怎么处置?” “依你之见呢?”对于她兴师动众地揭穿此事的举动,老夫人十分不喜,淡淡瞥她一眼,冷声问道。 叶湖掬只顾着让害过她的叶溪摇受到处置,丝毫没觉悟到她最在意的是相府的名声,稍作沉默,再次瞪向一侧的叶溪摇,一字一顿地吐词接近于咬牙切齿:“就—该—拉—出—去—浸—猪—笼—!” “娘,您以为呢?”听她此说,旁边的叶向高立即征求意见地看向主位上的老夫人。 “娘,当初晏氏犯下那样的事情,也只是被赶出府,五丫头虽不是进卿的骨肉,但孩子毕竟是无辜的,这样未免太残忍了些。”看他似乎对这个处置方法不太赞同,不等老夫人开口,坐于他身旁的俞折玉忙帮腔道。 “当初若不是看在晏氏那个贱人为高儿生下这个孽种的份上,她能那么轻易地离开?!”老夫人抬手指向跪在地上的叶溪摇,“如今连这个孽种都不是高儿的骨肉,还有什么情面好留的!” “那娘是打算……”叶向高眸光微动,试探地开口。 “即便不沉塘,也要发卖青楼!”老夫人神情冷厉地道,“否则,难消我心头之气!” “祖母,您不能把摇儿发卖到青楼,进了那种地方,摇儿的一生就毁了!”叶溪摇一听顿时慌了,忙爬过去,抬手拉住她身上马面裙多褶的裙摆。 “谁是你的祖母——!”老夫人此刻哪儿还有什么心情去怜惜于她,毫不留情地一脚将她踢开。 “爹,您救救摇儿,救救摇儿吧,摇儿不能去那种地方!”见此举行不通,叶溪摇挣扎着跪起身,转而又爬向一侧的叶向高。 顿了顿,见他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也没有任何回应,心头一紧,又忙转头看向与她一同过来的江抒,带着哭腔地恳求道:“四姐,你快帮我求求情,我不能去那种地方,真得不能去那种地方……” 江抒早就想将她对自己做过的一切一一与她算回来,对于这个局面已是盼望许久,但为了保全自己福王妃的名声,不给真心待自己的朱常洵抹黑,落井下石的事情不能明里去做,正考量着该如何回应,这迟疑地空当,却被闻言转身看向她的叶湖掬抢先开了口:“废物就是废物,别人赠之以砒霜,还打算还之以浮木么?!当心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你才是废物呢!”江抒虽无心与这种有头无脑的人吵架,但更不想帮叶溪摇说话,哪怕是应付也懒得,又不愿让老夫人和那名义上方父亲认为自己是见死不救的人,正好借此机会将叶溪摇的求助含糊过去,以好不理。 第1071章 也算洗清嫌疑了 两个人争执起来,叶溪摇见这个四姐一时腾不出空当为自己说情,恨不得将叶湖掬千刀万剐的同时,忙回过头,再次扯扯叶向高的衣摆,声音哽咽地道:“爹,您救救摇儿,救救摇儿吧,摇儿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就算是死,也不能去那种地方……” “娘——”看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本就不打算对她重处的叶向高更是于心不忍,转头看向主位上的老夫人,“当初晏氏做下伤风败俗的事情,终究是儿子有负她在先,不如,就把这丫头赶出府去,由她自生自灭吧。” “是啊,娘,”旁边的俞折玉紧跟着道,“当初的事情,也与儿媳有关,若不是儿媳心中的执念太重,进卿也不会带那个晏氏进府,也就不会发生……请您看在儿媳新给您添了孙子的份上,饶了这丫头吧,就算是给若儿那孩子积德了。” “走可以,但不准带走我叶家的一针一线!”见两个人都为她说情,甚至自己年幼的小孙子成若都被搬出来,老夫人才算是松了口,紧盯着跪于地上的叶溪摇,冷哼一声道,“来人呢,把她身上的首饰全给我取下来,把她撵出去——!” “是。”外面恭敬地答应一声,紧接着,候在门外的葡雨便领着几个丫鬟大步走了进来。 走到叶溪摇身侧,她摆手示意其中二人把她拖起来,将她身上的珠钗配饰全部摘了个干净,连副耳环都没留下,然后,带着她们拖着她向外走去。 “祖母……”待几人走出堂门,走下堂前回廊高出平底的几级台阶,身影渐渐远离,已与叶湖掬结束争吵的江抒略一沉吟,转头看向主位上的老夫人。 “四丫头,此事与你无关,本不该让你折腾这一趟的,都是你这个三姐,非要她指名的人都到了,才肯将实情说出!”老夫人淡淡瞥了背对着自己的叶湖掬一眼,犀利地眼眸中带着几分不悦。 这个三丫头,清醒过来,表明要说出当晚撞伤真相后,非要将人叫来才肯说,她还以为她受伤一事真与她有关呢,这大老远地把人折腾来了,偏偏真相与人半点儿干系都没有! “无妨,”江抒抬头看了看面前的叶湖掬,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以前二娘一直怀疑三姐撞伤一事是抒儿所为,如今抒儿亲耳听到事情真相,也算洗清嫌疑了。” 老夫人看她这副宽容大度的样子,脸色微微缓和了几分,稍作沉默道:“时候不早了,也不便再留你,我让你大哥送你回去。” “祖母,挽儿听说大哥的一幅山居图还没作完,不如让挽儿送四姐回去,让大哥回沉心堂好好作画吧。”不等江抒和叶成宣应声,站于三夫人身后、许久没有与江抒见过面的叶池挽立即从她的后面走了出来。 “还嫌禁足的时间不够长,是不是?”老夫人面色再次沉了下来,转过头去,冷冷看向她。 “呃……挽儿说笑呢,大哥有功夫在身,还是大哥送四姐比较好。”叶池挽心头一紧,连忙后退两步。 数日前,她因偷偷跑出去,到位于城东明时坊的贡院去观看士子们春闱考试,可是足足被祖母惩罚禁足一个月,今日也是叶湖掬突然清醒过来,要说出当初撞伤变傻的真相,要求她得在场,才被允许出陵春居的。如今那禁足期还有二十多日,接下来都不知道怎么熬,可不能再延长了。 “不用那么麻烦了,”江抒看了站于自家父亲身后的大哥一眼,淡笑着摇摇头,“现在路上人多,大哥把我送回去,一程都不知要多久,还要再返回,到时天都要黑了。还是让阿瞻送我回去吧。” 道完,向着在座的几位长辈行过礼,屈身后退两步,转身向外面走去。 第1072章 肯定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叶江抒,你站住——!”才刚出了畅和堂院门,还未走到前往相府大门需经的三岔路口,身后突然遥遥地传来一道尖锐的女声。 江抒止住脚步,转过身去,看到头缠纱布匆匆走来的叶湖掬,语气冷淡地道:“什么事?” 叶湖掬并未立刻作答,待到踏出院门,走到近前,上下打量她一番,方才道:“我可不是输给了你,你这么无能,当初若不是我撞伤失了心智,福王妃的位置才不会是你的——!” “是吗?”江抒冷冷瞥她一眼,“不过,当初若不是我将你身上香囊里的带有曼陀罗种粉的合香换成杏花,你恐怕没有机会在这里跟我说这个!” “曼陀罗种粉?那是什么?”叶湖掬有些疑惑。 “可令人神智不清的毒粉——”江抒淡淡望着她,唇畔溢出一抹毫无掩饰的讥讽,“你得罪的人还真多,当初都变成那副德行了,竟还有人对你下手!” “不,是叶溪摇和晏氏那两个贱人,一定是她们!”叶湖掬闻听面色顿时大变,“我知道了她们的秘密,她们怕我清醒过来,会对她们不利,才会对我出手的!” “呵,还不算太蠢!”早在发现她身上所佩戴的香囊里含有曼陀罗种粉后,江抒就已经猜测到应是被自己揭穿与人有|染的晏无娇所为,只是不确定叶溪摇是否知情。方才在大堂内,听到她当面指正叶溪摇不是自家父亲的亲生女儿,便断定那件事情叶溪摇肯定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你才蠢呢!”叶湖掬瞪她一眼,不悦地还口。 只不过,那神情态度,相对于过去的冷厉刻薄,却显得宽厚许多,那是近乎于亲昵的嗔怪。 她虽知道在她脑子不清白的这段时间,这个自己曾多次欺辱过的四妹并未借机报复,甚至在自己的纠缠之下,还勉为其难地陪自己折腾过几次,但却不知她悄换香料救过自己之事。没想到,自己当初那样对她,她竟还会做出以德报怨的事情…… 这是不是就是自己方才所说得——赠之以砒霜,还之以浮木? ——我赠君砒霜,君予我浮木。 只是,心中虽然震撼,但让她去上演姐妹情深、感激涕零的戏码,她也做不出来,轻咳一声,装作很随意地道:“那个……看在你没有落井下石的份上,以后我会对你手下留情的。” “我才不稀罕你的手下留情!”江抒忍不住冷哼一声,“你以前对我做过的那些事情,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点滴在心头,时刻不相忘’——” “……斤斤计较,难成大器!”看她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叶湖掬眉头不由得轻轻蹙起。 “我就是斤斤计较了,”江抒眸光微动,紧紧盯着她,“你以后若再敢肖想我家王爷,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谁……谁要肖想了,你都当上王妃了,我才不要再进那个福王府,被你踩在脚底下呢!”叶湖掬虽被她盯的有些不自在,神情语气却毫不示弱。 “哼,算你识趣!”选择性过滤掉她的态度问题,江抒对于这个回答还算满意。 “不过,话得说清楚,”叶湖掬顿了顿,又强调道,“我可不是争不过你,我是看在你曾帮过我的份上,让着你,这叫做知恩图报——!” 第1073章 不如以身相许吧 “冠冕堂皇——!”江抒看她那副趾高气扬的姿态,忍不住再次轻哼一声,“那我是不是应该看在你曾欺辱过我的份上,将你对我做过的一切一一回敬给你,然后说这叫做礼尚往来呀?!” “……”没料到她会这样回答,叶湖掬表情立时一僵。 江抒并未有要答案的意思,不等她作答,眸光微动,又道:“若说知恩图报,你更应该去报答另一个人,他帮你的,可是比我多。” “你是说……他?”叶湖掬脑中不由略过一个高挑挺拔的身影。 自撞伤起至今的这将近两年的时间里,她虽然神智不清,但记忆还是有的。那个时常出现在她面前,毫不嫌弃地给予她关怀,让她感受到温暖的人,她虽不知道他的名字,甚至在清醒过来之后连他的样子都想不起,但那个人的存在,确是真真切切、清清楚楚。 “不错。”江抒知道她想到了自己所指之人,缓缓点点头。 “你可知他是谁?”叶湖掬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激动之色,有些期待地望着她。 “朱常洛的贴身护卫,惊风——”为免她会纠缠,江抒也无意在这件事情上卖关子,回得直截了当。 “是他?”叶湖掬却是有些意外。 “对,是他,”江抒凝眸望着她,“你以前那么恨我,都决定对我手下留情了,这对你照顾有加的人,岂不是更应该好好报答?你不如以身相许吧!” “……别胡说!”叶湖掬娇俏的小脸上立时浮出一抹红晕,“我还有事,不跟你说了——” 道完,也不等她再说什么,转身大步向着后院的方向走去。 江抒望着她走远,有些好笑地摇摇头,也无意在此继续停留,回身走向附近通往相府大门的路。 当她一路不疾不徐,沿着府院中两旁花木环绕的曲折小道出了相府大门时,不太意外,却也有些意外的,看到方才被赶出来的叶溪摇正低垂着头双手轻绞站在门口。 听闻动静,抬头看到她出来,她立即快步迎了上来,扑通一声在她面前跪下,抬起双手拉起她的手:“四姐,你救救我,你帮我向祖母和父亲求求情好不好?我不能离开相府,离开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我这一生就毁了……” “那是你的事,与我有何干系?”江抒淡淡瞥她一眼,另一只手毫不留情地将她推开。 “四姐——”叶溪摇虽知道她之前对自己的友好多半是敷衍,但却没想到她会如此翻脸无情,眸底不由闪过一抹寒光,不过,很快又被生生压下,仰起头来,目光楚楚地看向她。 江抒毫不躲闪地对上她的眼眸:“我想,你一定很奇怪,你曼陀罗种粉都用了上,本该永远成为一个傻子的叶湖掬,为何还能清醒过来吧?” 叶溪摇正想点头,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对她用了曼陀罗种粉?难道……是你在我放在她身上的香囊上动了手脚?是了,你读过医书,你是能辨出药材的,当初我拿给你的砒石,你一下就闻出来了……” “不错,是我。”淡淡扯扯唇角,江抒一派无害地望着她。 “你为何要为了她这么对我?!”叶溪摇面色却立时大变,猛地站起身来,有些恼怒地瞪着她,“你别忘了,叶湖掬当初是怎么对你的——!” 第1074章 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我当然没忘——”江抒毫不示弱地回视着她,“不过,就凭她那脑子,能想到那么多法子来对付我?还不是有你在背后出谋划策!柏子仁、夹竹桃、黄花杜鹃、鱼尾葵……恐怕都是你的主意吧!当时我就下定决心,早晚有一天,会将你对我做过的一切全部回敬给你!” “你都知道?你竟然……”叶溪摇凌厉的眼眸中不由划过一抹震惊,抬手指向她,“所以……什么拿我当姐妹,什么肯帮我,都是在敷衍我、愚弄我?” “你以为呢?”江抒嘲讽地一笑,“难道在你对我做出那些事情之后,还奢望我能不计前嫌地原谅你?我可没有这么伟大!” “所以,你在我放在叶湖掬身上的香囊上动手脚,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她能清醒过来,来指证我?” “不错——!” “那……你当初为何还要帮我去阻止黄士俊?”叶溪摇略一沉吟,面带疑惑地道,“若是让他将我做过的事情说出来,我不就身败名裂了?不就遂了你的愿?” “你还真以为是我阻止的?”江抒唇畔嘲讽更浓,“我还在怪那个黄士俊临了手软,说到做不到,是个无信之人呢——!” “……原来是……”叶溪摇这才恍然惊觉自己这一年多来自以为是糊弄拉拢了她,其实都在她的玩弄之中,眸底寒意一闪而过,再也顾不上其它,面目狰狞地朝她扑来,“叶江抒,我跟你拼了——” 江抒没料到一向心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的她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心中一紧,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准备闪身躲开。 而在这时,附近房顶之上突然飞下一个黑色身影,一个旋身,一脚将她踢了出去。 “怯羽,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待到那身影落地,看清之后,江抒有些意外。 怯羽转过身,向着她一抱拳道:“王爷不放心王妃单独出门,怕遇上什么危险,便让卑职私下里跟随前来。” “哦。”江抒状似平淡地点点头,心头却不由浮出一抹暖意。 她虽知道朱常洵心里是有她的,但却没想到,在自己的事情上,他会如此细心、体贴…… “叶江抒,你等着,你如此对我,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不待她多做感动,不远处陡然传来叶溪摇冷厉的声音。 “哦?是吗?”转过身去,看着已经站起身的她嘴角挂着的血迹,江抒眸光微动,面带玩味地道。 “是不是,咱们走着瞧——!”叶溪摇咬牙切齿地冷哼一声。 道完,唯恐再被怯羽伤到,不等她再说什么,抬手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转身向着这条南北走向的宽巷的一边跑去。 “王妃,要不要卑职……”那语气里的恶毒,旁边的怯羽听得真真切切,对此有些担忧,向前两步,试探地问道。 “不必,”江抒缓缓摆摆手,望着那迅速远去的背影,稍作沉默道,“一只落了毛的假凤凰而已,翻不出什么风浪来,由得她去自生自灭吧,我们走——” 第1075章 是不是就有机会了 那日,对着江抒甩下狠话仓皇离开之后,身无分文甚至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能从相府带出的叶溪摇为了维持温饱,医治被怯羽踢出的内伤,只能当掉身上还算贵重的锦缎裙袄,换成普通百姓的布衣。 但那裙袄毕竟是穿过的,料子虽好,当出的银两却并不多,这又是看诊吃药又是吃饭住宿的,短短几日功夫,便所剩无几。 这日上午,因为手中的钱不够付房钱,已被客栈掌柜赶出来,在街头露宿了两晚忍了一日未吃东西的她握着手中仅剩的两枚“万历通宝”的铜板,走到一家面食摊前,正考虑是用其中的一枚买一个馅大肉香的鲜肉包子一口气吃掉,还是买一个无馅便于存放的馒头吃掉一半另一半留着下次再吃,恰逢两个装扮朴素的大婶从她身旁经过。 其中那个挎篮子的大婶一脸三姑六婆的表情,对她身边那个胖胖的大婶说:“哎,你知道吗?” 那胖胖的大婶立即来了兴趣:“知道什么?” 挎篮子的大婶一副我就知道你不知道的样子,得意地一笑,故意将声音压低一些,向着胖大婶的耳边凑近几分道:“我弟媳妇儿的兄弟,在太子府当差,我听他说啊,太子府前两日新进了位于选侍,好像是两年前过世的那位于阁老的孙女——” 那声音虽有意压低,但那挎篮子的大婶哪里有一丝不想让旁人听到的意思,似乎巴不得别人都听到那么一点儿,然后跑来向她询问,好感受众星捧月的感觉。所以,叶溪摇即便没有有意要听,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她紧握铜板的手不由一顿,迅速向前两步,抬手拉住她那只空闲的手:“你说什么?于阁老的孙女?可是于家长房的那个于靖容?” “可不就是嘛,”挎篮子的大婶抬头看向她,见她污衣荆钗,小脸脏兮兮的,不像是个有见识的,心中优越感顿生,也不介意她的无礼,再次得意地一笑,继续卖弄道,“我前些日子还看到靖容小姐给一个偷了东西遭人追打的小贼付银子呢!靖容小姐人美心善,也是好人有好报,这进了太子府,以后等太子登了基,就是娘娘了!” “娘娘?呵,那可真得恭喜她了——”叶溪摇松手将其放开,眼中划过一抹莫测光彩。 这于靖容,平时讨厌得很,没想到关键时刻,竟还能…… 她这进了太子府,成为朱常洛的女人,那惠王那边……自己是不是就有机会了? “姑娘,你也愿意恭喜靖容小姐?”那挎篮子的大婶有些意外。 于靖容这个名字,她一个连买个包子都要犹豫一阵的穷丫头,恐怕听都不一定听过! “对,我也愿意恭喜她。”叶溪摇努力收起面上因为被赶出家门备受苦楚而积起的郁气,生硬地挤出一抹笑容。 只要那个于靖容不跟她抢惠王,她才没必要再对她心怀恨意!有这个空档,还不如想办法去接近自己一心爱慕同时或许可以成为依靠的惠王! 第1076章 不许你如此中伤 “王爷,您不能再进去了,您都连续醉了两天了,再这样喝下去,身子会吃不消的……”正在这时,附近纷乱嘈杂的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道略带担忧的男声。 “你……别管本王!本王就是要喝——!本王……放在……这儿的人……嫁人了,本王为她高兴,不该喝酒庆贺一下么!让开——”紧接着,另一道低沉痛苦的男声响起。 那声音叶溪摇虽然并未听过几次,但因为在意,一下就听出了是谁的。 她身子微微一震,迅速转过头去,便看到一丈开外的那家名叫回香楼的人进人出的酒楼门前,一袭黛青色织金圆领袍、墨发凌乱的朱常润将手从胸口移开,一把推开身旁扶着他的侍从,摇摇晃晃地踏上酒楼大门高出平地的几级台阶,走了进去。 叶溪摇心念一动,抬脚就要追上去,但刚走没两步,突然想到自己都一天多没吃东西了,此刻虚弱地很,加之这两晚露宿街头,没办法梳妆,肯定又脏又丑,如此过去,说不准会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方又止步停下。 顿了顿,转身走回到那面食摊前,用手中仅剩的两枚铜板买了两个大鲜肉包子,一口气吃掉,然后走到一个卖铜镜的摊子前,借着摊上立起的镜子,整顿了一下仪容,方才进了那回香楼。 谎称自己是惠王府的侍女,前来找惠王殿下,在酒楼小二哥的指引下找到朱常润所包下的那间位于二楼临窗位置的雅间的时候,房内摆满桌的各式酒坛已被他喝空将近一半。而此时他的手中,正捧着一个刚刚拆开红封的坛子,准备举起来继续喝。 叶溪摇面色一凌,慌忙跑过去,将他手中的酒坛夺过来,重重蹾在桌上:“惠王殿下,你喝得已经够多了,不能再喝了——!” “你是谁呀?要你来管本王——!”朱常润淡淡斜她一眼,粗鲁地一把将她推开。 由于他的力道过大,叶溪摇被他一下子推倒在地。 她挣扎着站起身,看到他又捧起那酒坛,忙走过去再次将其夺下,蹾在桌上,望着他那张几日不经修整已钻出青黑色胡渣的憔悴面容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曾经才华横溢、意气风发的惠王殿下,竟然颓废成这个样子,真是可笑至极——!” “你敢说本王可笑!”朱常润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迷离的双眸不悦地眯了眯。 “为了一个背叛了自己的女人,把自己变成这副模样,还不可笑么?”叶溪摇抬手朝着他身上指了指,故意语带讥讽地道。 “不许你如此中伤靖容!”朱常润立即大声呵斥,“她没有背叛本王,她是从来都没有接纳过本王,从来都没有……” 这话说出口,他的面上不禁出现一抹失落之色,无论自己怎样对她好,怎样地放低姿态,她的态度永远平淡疏离、客气有加。 “那王爷就更不该为那种贪慕虚荣的女人颓废至此了,”叶溪摇轻哼一声道,“她根本就不值得!” “你别胡说,靖容她不是贪慕虚荣的人,她……” “她是——!”叶溪摇不等他将话说下去,淡声将他打断,“不贪慕虚荣,王爷对她那么好,她为何不接纳王爷?还不是因为嫁给太子,将来可以当皇妃,而嫁给王爷,最好也不过是一个亲王嫡妃!” 第1077章 可以做你的奇迹 “……”朱常润听闻此言,心头不由一震。 靖容不肯接纳自己,难道真是…… 叶溪摇看他有所动摇,眸中精光一闪,向前逼近两步,又道:“王爷别犯傻了,王爷如何伤心难过,如何颓废堕落,她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愧疚。说不准她还会高兴呢,她所嫁的人,这么轻而易举地就少了一个威胁……” “住嘴!不许再说了——!”不愿直面自己的一片真心被如此践踏,朱常润情绪激动地将她打断。 “我就要说,”叶溪摇紧紧盯着他,“那样一来,她想当皇妃,就只须再除掉福王即可,就能更顺利一些……哦,对了,我终于知道她为何要结交我那个四姐了,肯定是想要通过她说服福王去洛阳就藩,为太子清除障碍……” “本王说了,不准再说——!”朱常润情绪被她激得更加激动,猛地抬起手来。 “王爷要是能对一个好言劝你的人下得去手,就尽管打好了!”叶溪摇毫无畏惧地把脸凑了上去。 “你……”朱常润看着她那副咄咄逼人的样子,顿时气极。 然而,高举的手掌迟疑了一阵,却怎么都落不下去。 顿了顿,正想开口斥责她不要乱说,目光无意间定格在她的脸上,突然想起什么,收手指向她:“本王知道你是谁了,你是内阁的那位首辅大人府上的五小姐,叫……叫……” “叶溪摇——”叶溪摇替他答道。 “对,叶溪摇,就是叶溪摇——”朱常润点点头,“内阁首辅叶向高的千金叶溪摇——” “我已经不再是什么首辅千金了,我是我娘和别得男人生的孽女,我就是一个野种——!”叶溪摇面色凝重地望着他,“我的身世被揭穿,我被从相府赶了出来,我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千金贵女,我什么都没有了,甚至连买个包子的铜板都拿不出。可无论多么艰难,我依然在挣扎着活着,期盼着奇迹的发生……可你呢——” 她抬手朝着他指了指:“你看看你自己,为了一个贪慕虚荣的女人,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样子,你……” “本王可以做你的奇迹。”她话未说完,便被朱常润淡声打断。 “什……什么?”叶溪摇微微一愣,疑似自己听错了。 “本王说,你跟本王走,就不会再挨饿。”朱常润再次陈述了一遍自己的意思。 “真得?” “本王说出的话,何曾有过虚言?!” “可是,我却不想跟这样王爷走,”叶溪摇强行压制住心中的振奋,淡淡地望着他道,“王爷颓废成这个样子,迟早会被皇上废去王位,说不准还会被软禁起来。与其陪王爷成为一个笼中之鸟,还不如饿死来得痛快!” “你诅咒本王?” “不想中咒,那就振作起来——!”叶溪摇面色陡然严肃了几分,“身为裂土封王的王爷,就拿出王爷应有的样子!朱常洛不是抢了你喜欢的女人嘛,于靖容不是想当皇妃嘛,去把朱常洛的储君之位夺过来,去把那个贪慕虚荣辜负了你的女人踩在脚底下——!” 第1078章 怎么可以被这般辜负 “……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不要命了么?!”没料到她一个小女子能说出这番大逆不道的话来,朱常润颓败的面容上顿时出现一抹震惊,随后沉声呵斥道。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也要命——!”叶溪摇定定地望着他,“我只是不想看到自己所倾慕的人堕落至此!” “你……你说什么?你对本王……”朱常润有些诧异。 “是,”叶溪摇重重地点点头,“溪摇一直心仪王爷。自从两年前,在凤林书院门口见到王爷的第一眼起,溪摇就把王爷放在了心上。为了能够引起王爷的注意,溪摇拼命地练习琵琶,期盼着可以在寿阳长公主的赏荷宴上夺得礼乐的魁首,一鸣惊人,手都被丝弦割破了不知多少次,依然从未想过要放弃,无怨无悔地坚持着。可成为魁首了又能怎么样?一鸣惊人了又能怎么样?王爷眼里心里始终只有那个于靖容,根本看不到溪摇的存在……” “本王……”看着她那张原本高傲的小脸上渐露伤感之色,朱常润只觉心头一哽。 叶溪摇顿了顿,不见他把话说下去,又接着道:“那时,溪摇便想,不如认命吧,即便王爷能看到溪摇,溪摇身为一个妾生的庶女,没有于小姐嫡女的身份来得高贵,也根本配不上王爷,不如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悄悄地注视着王爷,守候着王爷,那样也可以小小地满足一下……可是……溪摇如此珍视的人,怎么可以被他们这般辜负——!” “……溪摇姑娘,本王……” “王爷——”叶溪摇目光淡淡略过满桌空的、满的酒坛,轻声将他打断,“王爷只要答应溪摇,不再这么颓废堕落下去,从此振作起来,溪摇愿追随王爷身边,为王爷出谋划策,助王爷找回失去的尊严!” “好,本王答应你。”望着她坚定的俏容沉吟片刻,朱常润缓缓点点头。 “那……我们现在就回王府吧,”叶溪摇敛敛神色,再次抬手朝着他身上指了指,“王爷这副模样,若是被有心人看到了,传到皇上那里,不知会惹来什么麻烦。” “好,便依你所言。”朱常润虽不认为真会有什么所谓的有心人,但看她这是为了自己好,还是领情地点头应下。 然后,也不多做磨蹭,转身向外走去。 因为走在前面,加之没有回头,因此并未看到,低头跟在后面的叶溪摇那张俏丽的小脸上,那微微扬起的唇角…… 江抒得知于靖容嫁进太子府做选侍的消息时,已经是在她进了太子府的六日以后了。 彼时,她正坐在偕聚园的凉亭中,一边等着被皇帝召进宫去的伤势已经痊愈的朱常洵回来,一边悠闲惬意地吃着点心、喝着茶,拿着围棋的黑白子自己跟自己下五子棋。 听匆匆赶来的云茯苓说出这件事情后,她的面色当即大变,一把将石桌上的杯盘、棋子拂落在地,起身向外面走去,准备到太子府找她问个究竟。 第1079章 不会再为你所利用 沿着府院中两旁花木环绕的曲折小道,一路匆匆地方才踏出府门,还未来得及走下王府大门高出平地的几级台阶,一辆雕壁画栏奢侈华丽的马车刚巧在门口停了下来。 紧接着,低垂的车帘被赶车的车夫从外面掀开,一个身着水红色绣芙蓉对襟及腰短袄、青绿色绣襕马面裙的女子在丫鬟的搀扶下从上面下来——竟是她此番出门打算去找的于靖容。 江抒的面色当即一变,低垂的双手也跟着握成拳头,并未再继续前行,站于原处冷冷地盯着她。 “江抒——?”于地上站稳之后,抬起头来,看到站于门前的她,于靖容的面上微微出现一抹意外。 “你怎么来了?”对上她的眼眸,江抒冷声道。 “我来看你呀,”于靖容并未听出她语气里的冷淡,轻轻冲她一笑,抬脚迎了上去,“我们都好些日子没有见过了,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是要劝我说服我家王爷去洛阳就藩吗?”江抒紧紧盯着她,沉声问道。 “什……什么?”于靖容脚下步子微微一顿。 “你当初接近我,与我结交,不就是为了这个嘛!”江抒抬脚走下身前的台阶,在距离她不足三尺的位置站定。 想之前她几次以为自己好的名义,劝自己说服朱常洵去洛阳就藩,她还以为,她真得是在为自己着想,原来……只不过是想为她要嫁的朱常洛除去障碍。 怪不得屏浅那丫头曾多次提醒自己,说觉得她接近自己好像有什么目的…… “我……”被她冷凝的目光慑住,于靖容不自主地后退两步,面上同时出现一抹慌乱之色。 “你敢说,你与我结交,不是为了这个吗?!”江抒继续向前逼近两步,冷声质问。 “……是,”自己如今都进了太子府,这件事情也否认不了,于靖容稍作迟疑,轻轻点点头,“我承认,我起初接近你,的确是想利用你让福王去洛阳就藩,让太子殿下能够放下心来……但是……” 沉默了一阵,她目光真诚地望着她:“在后来的接触中,我却发现你人真得不错,是个值得结交的人,便真得拿你当朋友了。” “是吗?”江抒忍不住冷笑一声。 “若有半句虚掩,就让我此生所想要的终其一生都不可得。”于靖容立即抬手立誓。 “那你告诉我,你几次劝我说服我家王爷去洛阳就藩时,其中可曾有一分心思是在真得为我着想?” “……福王若是去了洛阳,对你来说,总归是一件好事。”于靖容略一沉吟,并未直接回答。 “那就是没有了,”从这话里听出答案,江抒唇畔微微划过一抹自嘲,淡声道,“你走吧,我既然知道了你的目的,便不会再为你所利用。还有,从今往后,我也不会再为了自己去要求我家王爷什么,他要做什么,无论对错,我都全力支持,他站在哪里,我就陪他站在哪里!” “就算如此,你依然还是我的朋友。”于靖容抬手伸向她,态度诚恳地道。 “但是,我却不再想与你做朋友,”江抒侧身避开她的触碰,“暂抛开你对我的欺骗不说,你是个有眼无珠的人,惠王对你那么好,你无动于衷,却跑去给妻妾成群的朱常洛做妾——!” 第1080章 一定要为他做些什么 “所以……你认为我是自甘下贱吗?”于靖容那只触空的手微微一顿,许久,轻轻咬了咬下唇道。 “我可没这么说——”江抒冷冷瞪视着她,“我只是说,放着好好的惠王妃不当,放着一心对你的人不要,嫁给一个莺环燕绕女人无数的人,你确定他的心里有你吗?” 她可不认为那朱常洛会是什么重情重义能够把人放在心上的善男信女,不然当初娶了太子妃后,也不会才人、选侍一个个的往府中纳,还抢了朱常洵曾经一心要娶作王妃的李眠香,还三番两次地向自己示好了。 “……”于靖容表情不由一僵,略一迟疑,低声道,“我心里有他就够了。” “……你说什么?你心里有他?”江抒有些意外。 “是,我心里有他,”于靖容敛敛神色,对上她的眼眸道,“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没对人说起过……那是在三年前,也就是我初入京城的那日,当时在正阳门大街上,我们的马车差点儿被一辆从对面疾驰而来的马车所撞,马受了惊,在街上拼命地奔跑,随时都有翻车的危险,就是他,出手救了我。我还记得,当时他费了不少力气将马制住,累得额头满是汗,掀开车帘,笑着对我说没事了……” 她说着,面上出现一抹憧憬:“他的笑容那么温暖,就如同冬日里的一缕暖阳,透过心窗打入心房,那时起,我便确定,自己已经为那笑容所沦陷,无法自拔……后来,我得知他就是当朝太子,同时也知道了皇上偏心福王,一直有易储的念头,我不想看到那样温暖的笑容消失,为郁郁寡欢所替代,便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为他做些什么。” “所以,你就来接近我?”江抒面色再次一变,“你一心为他着想的时候,可曾想过我的无辜?!我还真是傻,还以为你是真心想与我结交!” “江抒,对不起……”于靖容有些愧疚地望着她,“我……” “我不会原谅你,也不接受你的道歉。”江抒淡声将她打断。 “江抒,你给我一次机会吧,”于靖容迅速上前拉起她,“我这次是真心诚意的,不会再有别得目的了。” “这不是诚意不诚意的问题,”江抒抬手将她推开,“你是知道的,当初皇上最为看好并打算立为太子的是我家王爷,迫于群臣的压力,才不得已按照祖制立了朱常洛。这事虽然过去多年,但仍是皇上心中的一个结,而群臣们对于我家王爷迟迟不去洛阳就藩一事也颇存疑虑。他们是同处风口浪尖的两个人,只要其中的一方不作出退让,便注定是对立的。你如今进了太子府,成了朱常洛的选侍,我若再与你来往,我如何去面对我家王爷?” “这……” “我想,在你对我做过利用、欺骗这种事情之后,大概也不会再天真的认为,此刻你这份廉价的友谊,在我心中比一心对我的我家王爷还要重要吧?”江抒不等她多说,又嘲讽地一笑。 顿了顿,见她无言以对,也无意继续陪她在此耗着,轻哼一声,转身踏上门前的台阶,走进府门。 第1081章 就别想轻易撇清 那日,与于靖容划清界限之后,没过两天,赵曼青便来了府上,让守门的侍卫通传,说是有事要见她。 江抒猜想她必是来为于靖容说合的,而她却不打算再与那于靖容有什么来往,便让那侍卫谎称自己不在府中,将她打发了回去。 而她自己,也努力让自己不再去想那件关于欺骗与利用的事情,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那个人,将多数时间都放在了自己平常所喜好的研读诗书、翻阅医书、摆弄瓶瓶罐罐、赏花赏景上。 一整个风光明媚的春天便在这悠闲且充实的惬意日子中度过,不知不觉,已到了夏日即将来临的暮春四月的月底。 因为受伤的缘故,朱常洵虽然错过了两个多月前主持春闱会试的机会,却被皇上安排去做了四月二十一那天建极殿殿试的主考。 殿试放榜是在考完的三日之后。新科状元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名为韩敬,江浙湖州府人。 不过,那韩敬幼读佛书,心性淡泊,是个视名利为浮云的主儿。朱常洵虽对他的品行才华颇为欣赏,却心知无法拉拢,便没有主动向其抛出橄榄枝。 放榜结束后,就是入宫面圣、打马游街、琼林赴宴等环节了。 江抒还从未身临其境地见过新科状元打马游街的情景,心下好奇,便在云茯苓的鼓动下,于早已定好的游街这日,带着她出了门,在就近游街必经的繁华热闹的街道边找了个位置停下。 “惊风,你给我站住——”等了一阵子,尚未等到游街的队伍出现,附近突然传来一道略显尖锐的女声。 听到熟悉的名字和在嘈杂人声的干扰下隐约有些耳熟的声音,江抒下意识地转头看去,隔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错乱的人影,只见街对面的一家胭脂铺子前,一袭红袄黄裙、妆容明丽的叶湖掬从独自一人走在街上的惊风的身后大步绕到他的前面,张开双臂挡住他的去路。 将惊风拦下之后,抬起头来,她有些生气地瞪着他道:“你为什么要躲着我?我就那么讨厌吗?” “……你不讨厌,”惊风略一迟疑,轻轻摇摇头,“只是,男女授受不亲,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我怕……会有损你的清誉……” “当初我撞伤昏迷,被晏氏和叶溪摇那两个贱人推入池中,意图淹死,若不是你出手救了我,我早就没命了,何谈什么清誉——!”叶湖掬并不以之为意。 “撞见那样的事情,换做是谁,都不会坐视不理的,”惊风态度诚恳地道,“何况,夜探相府,终究是我理亏在先。” “那你在救下我之后,为何还一再去相府探望我?也是因为理亏吗?”叶湖掬紧紧盯着他道。 “我……我是看二夫人离开了相府,担心会没人照顾你,是以才……” “所以,你是在关心我?” “……不——”惊风面上一红,急忙否认,“换做是我所救下的任何一个人,变成那样,我都不会视而不见,这……是侠义之道。既然你已经好了,不需要我再做什么,那我们也没必要再有所牵扯,叶姑娘,就此别过吧。” 道完,他作势要走。 叶湖掬迅速抬手将他拦下,俏丽的小脸固执地一扬:“晚了,不知道有句话叫做请神容易送神难吗?你既然招惹了我,就别想轻易撇清——!” 第1082章 怎么可以推脱 “……”隔着不远的距离,听到她这理所当然的语气,江抒直望着他们那边的双眸忍不住微微眯起。 这个叶湖掬,这是怎么了?竟然说出这番话来! 想两个月前,自己去相府看她揭穿叶溪摇身世秘密的那日,曾以随意的口吻建议她对惊风以身相许,难道她真打算以身相许? 不过,她倒是有些意外,自己与父亲当初所猜测的那个将叶湖掬从磬月池救起的第三个人,竟然是这个惊风。 那他……当时出现在相府,救下叶湖掬后又不肯露面,肯定是……夜探相府来的。 那么,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他是那晚到相府要做些什么,恰巧碰见了那件事情,还是于他来说,夜探相府已是常事? 记得自己初来到这个时代的那晚,在卿冉阁的西厢房为刚救下的罗新敷完药包扎好伤口,听到外面传来轻微声响,当时屏浅出去看,没看到人,以为是风声,难道其实是他? 不管怎么说,那晚在那之前,他确实到过相府,到过自己的卿冉阁,奉朱常洛之命刺杀自己,还与屏浅交过手…… 正暗自思忖着,街道的一边突然遥遥地传来一道清晰清脆的鸣锣声。 “来啦来啦——!”并未发现她异样的云茯苓立即兴奋地抬着手臂蹦跳起来,“王妃,我们快到前面去看看吧!” “好。”事情都过去了,再想也没什么意义,江抒转头看向她,轻轻点点头。 主仆二人看过游街,又在繁华热闹的街上游逛了一番,见时已近正午,便在附近的酒楼用过午膳,方才回府。 这时候,据说一早便出了府的朱常洵已经回来,正坐在自己偕聚园正房外室的圆桌旁品茶。 “王爷怎么来了?”隔着几丈距离,远远地看到他,江抒立即加快前行的脚步。 朱常洵放下手中的青花瓷茶盏,缓缓抬起头,看着她一步步走近,踏上房前回廊高出平地的几级台阶,踏进房门,摆摆手示意她在自己身旁坐下,微微敛敛神色道:“我来跟你说一件事情。” “何事?”江抒下意识地问。 朱常洵稍作沉默,凝眸望着她道:“湖广发生了蝗灾,父皇命我前去救灾。” “……”江抒低垂的双手不由一紧,“什么时候走?” “两日后——”他轻声答。 “这么急?”江抒眉头微微一蹙,“这次又要走多久?” “三四个月吧,”朱常洵道,“其实,我本可以推辞的,但……” “不,你得去,”江抒轻声将他打断,“这种事情,事关百姓生计,怎么可以推脱!”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朱常洵轻轻点点头,“只不过……又要与你分别许久。” “……也不一定,”江抒略一沉吟道,“不如……我随你一起去吧。” “这……”朱常洵清逸的面容上出现一抹迟疑。 顿了顿,正想说出一路上可能会受的苦,突然想到上次出征辽东,班师回朝的路上本是满心期待地盼望着与她相聚,却出现姚氏那样的变数,眸光微动,抬手覆上她的手背:“好。” 第1083章 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吗 由于朱常洵特地吩咐下去为她准备路上用度的缘故,不久之后,全府上下便都知道了王妃要同王爷前往湖广赈灾的事情。 次日早上,用过早膳,江抒正打算到相府去走一趟,将自己的这一决定跟家里人去说一声,但才刚领着云茯苓走到偕聚园院门口,拉开那两扇虚掩着的黑漆木门,尚未来得及踏出门槛,却见一袭玄色圆领衫、腰系同色革带的罗新正手握佩剑站在门前。 她的面色立时一变,止住脚步,语气冷淡地道:“你怎么来了?” 虽然现在她已经不再认为嫁给朱常洵是一件憾事,却极其讨厌被算计与背叛,尤其是自己所信任的人。对于于靖容的利用和欺骗无法原谅,对这个曾经设计使自己没有同朗莫走成的人,也同样不例外。 “听说……你要随他去湖广?”罗新也不介意她冷漠的态度,定定地望着她,“你为何要去?” “想去就去,哪有什么为何?!”江抒忍不住冷哼一声。 这话道完,也无意在此与他多做纠缠,擦过他的肩膀就要离开。 “你……对他动心了,是吗?”还没走几步,身后传来他凝重的声音。 “是又怎么样?”江抒倏然回过头去,唇畔同时划过一抹嘲讽,“你那么看好他,认为我能嫁给他是我的福分,托你的福,现在我真得觉得这是福分了,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吗?你该祝福我——” 语毕,也不等他再次开口,回身继续向前走去。 因为没有再回头,所以没有看到,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晦暗,以及衣袖下紧紧握起的拳头。 两日很快过去,眨眼便到了出发前往湖广的时间。 为了不误行程,这日一大早,江抒便早早地起了床,简单地用过早膳,与朱常洵乘坐福王府那辆低调奢华的蓝顶子马车赶去城东,准备经由朝阳门出京,到张家湾换船,走水路前去。 由于此时已是春末夏初的和暖时节,虽时候尚早,街上却已有来来往往的行人百姓以及卖各式早点的商贩,虽然算不上密集,马车却无法顺利通行,因此前行的速度可以说是缓慢。 在途经皇墙北大街的时候,江抒因为前路被阻,等得无聊,随手掀开车窗帘向外看去,却一眼瞧见侧前方一家卖豆汁油条的小摊旁,一袭深蓝色云纹道袍、头戴黑色东坡巾的利玛窦正一边抬手比划着,一边用自己那蹩脚的中文,与那摊主说着什么。 她立即笑着探出手去,高声朝那边喊道:“利先生,利先生——” 利玛窦闻声转头,看到坐于车内的她,长满黄色蜷曲胡子和皱纹的脸上顿时出现一抹激动之色,抬脚向前迎了几步,扯着蹩脚的中文道:“小江抒,好久不见,你这是要去哪里?你都许久没有去过我那里了。” “我随王爷到湖广去赈灾,回来之后就去南堂看望先生!”江抒淡淡冲他扯扯唇角。 “好,一言为定!”为免她会反悔,利玛窦立刻立起手来,做出个击掌为誓的姿势。 “嗯,一言为定——!”江抒虽觉得一个洋人做出这种动作有些滑稽,但为了不至于失了礼节,还是强忍住心中的好笑,也朝着他立了立手掌。 说话间,缓速前行的马车已驶出一段距离。心知隔了这么远,再说什么可能就听不太清楚,江抒便收手放下那被掀起的车窗帘,回过身去,却不期然对上朱常洵那漆黑如墨的双眸。 第1084章 当然会尽可能地贬损了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她的心头立时一紧。 朱常洵缓缓敛敛神色,凝眸望着她道:“没什么,就是觉得……本王的爱妃眼里心里都有本王的样子……好看——” “……谁眼里有你了!谁心里有你了!”江抒双颊微微一红,“好看,那是因为……爹娘生得好,好不好!” “自然是好,”朱常洵偏头冲她一笑,“素闻岳父大人年轻时一表人才、才华出众,是福清县有名的少年才俊,岳母大人丽质天成、顾盼生姿,更是难得一见的绝色佳人。也是只有他们,才能生出爱妃这般……胆色与见识同齐、才华与容貌并重的女儿。” “那么,看在他们生出如此有胆有识有才有貌的女儿,还把她嫁给你的份上,你不如就知恩图报一下,了了他们的一桩心愿,尽快去洛阳就藩吧。”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江抒脱口而出。 “……”朱常洵闻言,面上笑容不由一僵,稍作沉吟,凝眸望着她,“你也希望我去洛阳就藩么?” “我……不不不,”江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迅速摆摆手,“那只是我爹的心愿。我不会再希望你去哪里,你去哪里,我就陪你去哪里——” “真的?”神情莫测地望了她一阵,他认真地问。 “嗯,真的。”江抒郑重地点点头。 “既然如此……还说心里没有本王!”朱常洵眼眸一眯,语调陡然加高了几分,“这下承认了吧!” “……”没想到他画风转变的如此之快,江抒表情不由一怔。 “好了,不跟你玩笑了,”朱常洵愉悦地扯扯唇角,又道,“说件正经事儿,你那个五妹,叶溪摇,她在常润的惠王府。” “……什么?”江抒有些诧异,“她怎么会……” 正想发表自己的不可思议,突然想到什么,眸光微动:“我想起来了,她曾跟我说过,她倾慕惠王。在她被赶出相府的没几天,于靖容就进了太子府做选侍,惠王钟情于靖容,必会因此难过,想必她就是借那个机会接近惠王的。” “那你可知道……她都跟常润说了些什么?”朱常洵接着又问。 “想必是那于靖容的坏话吧,”江抒略一沉吟,猜测道,“她倾慕惠王,当然会对惠王钟情的女人尽可能地贬损了。” “没这么简单,”朱常洵再次敛敛神色,定定地望着她,语速缓慢地道,“她撺掇常润争夺皇位——” “……”江抒心头一紧,随后想到什么,问道,“你怎么知道?难道你……在暗中监视惠王府?” “不错。”本该理亏的事情,却答得理直气壮。 “为什么?”江抒对此却有些不解,“你的敌人是朱常洛,你监视他做什么?他又没有要与你们争!” “他不争,不代表没人会替他争,”朱常洵神情微微严肃了几分道,“别忘了,他与常瀛的母妃,那位已故去多年的李敬妃,是咱们那位皇祖母的亲侄女。” “你是说……太后会替他争夺皇位?” “你听说过七年前那起震惊朝野的妖书案吧,”朱常洵并未直接回答,顿了顿道,“虽然最终查出为穷秀才皦生光所为,但是个明眼人都知道,那不过是父皇想要让案子早日了结,故意拿出来敷衍抵罪的罢了。” 第1085章 也许会先对付你 “所以……你怀疑是……太后弄出来的?”那妖书案虽发生在万历三十一年,那个时候别说是自己,就连真正的叶江抒也因尚在南京而没有亲身经历,但江抒却大约从来到这个时代的两年多的时间里所接触过的人的口中多多少少听说过一些。 “不是没有可能,”朱常洵微微抬眸,望着她道,“妖书案一出,对我对朱常洛都没好处,常浩又是个不务正业的,最终得利的会是谁,不用想也知道。那皇祖母表面上看上去遵从祖制,站在朱常洛的那一边,但亲疏远近摆在那里,很难让人不多想。” “那怎么办?”江抒眉头不由一拧,“这样一来,你岂不是又多了一个对手?” “该担心此事的人是朱常洛,”朱常洵不以为意地扬扬唇角,“常润生性淡泊,原本并无此心,就算如今有了,也是他朱常洛夺人所爱造成的。他要去对付,也该是去对付他,我们只管看戏便是。” “惠王也许会因为所爱被夺而去对付朱常洛,但太后未必会那么做,”江抒对此却是不太放心,“她不会去报什么仇,只是要达成目的,她也许会先对付你。” “那妖书案若真是她所为,她早在七年前就已经在对付我了,我不还是好好的么?”朱常洵淡淡一笑,抬手覆上她的手背,“放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嗯。”心知有谋有略、被人以“危言天下事,坐胜幄中筹”来形容的他也不至于会吃亏,江抒略一沉吟,轻轻点了下头,垂眸不再多言。 马车抵达张家湾西侧大运河东岸的码头的时候,早前一天赶到的怯羽已经将船备好,正其他随行人员站在岸上等候。 江抒与朱常洵从车上下来,接受过众人的拜见后,瞥了一眼附近那块刻着“舳舻千里”四个红色大字的石碑,又看了看河面上停的行的一望无边的大小船只,并未多做停留,直接上了他们那条足可以容纳几十人的大船。 由于船上吃穿用度充足,船舱内又有单独的房间,为了不误行程,船开以后,便没有靠过岸,直接顺流而下。 如此短短数日功夫,就到了隶属江浙常州府的无锡县境内。 为了补济用度,船便在小桥流水、枕河人家的清名桥一带停了下来。 这购置物品需要不少时间,看江抒几日下来坐船坐得有些疲惫,等到那些负责采办的人下船之后,朱常洵便命怯羽前去找家客栈,决定在此歇上一日再出发。 而他,则扶江抒从船上下来,沿着岸边的水弄堂径自向前走去,在遇见的第一个巷口转了弯。 “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沿着那不宽不窄的巷子往里走了一段,看他一副似是对路很熟的样子,江抒不解地问道。 “到惠山走走,如何?”朱常洵淡笑着偏头看向她。 “多久能到?”她想了想问。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朱常洵眸光微动道。 “好。”几天没有活动过筋骨,身子着实不舒服,前去爬爬山也不错,见是不远,江抒立即爽快地点点头。 第1086章 可是有什么来由 她原以为,他所谓的一盏茶的功夫,就是这样不疾不徐地散步似的走过去一盏茶。没想到,向前又走不远,他却进了一侧的一所宅院,从里面牵出一匹高头大马,如此快马加鞭带她前去,一盏茶的功夫方才到。 这时候,天空太阳已经微微南斜,大约已到巳初时分,又适逢赶上集市,惠山脚下热闹非凡。 朱常洵利落地翻身下马,扶她从上面下来,花了些银子将马拴在一旁茶棚边的一棵大杉树上,托那开茶棚的小哥帮忙照看,然后便牵起她步入人群。 在他的牵领下,于商贩云集、人来人往的山脚下走走逛逛了一阵,江抒无意间偏头,瞥见一边的一个摆在地上的小摊上摆满了各式各样色彩斑斓的泥塑,猛然想到什么,眼前不由一亮,挣脱他的束缚,快步走了过去。 朱常洵随后跟过去,看她一副兴致勃勃、颇感兴趣的样子,低头朝着那摊子看了一眼道:“你喜欢?” “嗯,这一个个的小人儿、小动物,做得可真精致!”江抒含笑点点头,抬手指向脚边的一个憨态可掬的男娃娃,“这个我认得,这是大阿福——” 她记得,在她小学的美术课本里,好像就有这个的插图——这是著名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惠山泥人。 “男娃娃叫阿福,女娃娃叫阿喜,两个是一对金童玉女,”衣着朴素的摊主老人满是皱纹的脸上挂着淳朴和善的笑意,伸手朝着旁边同样笑容可掬的女娃娃指了指,看向一旁的朱常洵,扯着浓重的吴地口音道,“公子,给夫人买一对吧,可保平安吉祥幸福美满。” “哦?”江抒闻听有些好奇,“可是有什么来由?” 老人再次低头看了一眼摊上的两个小人儿,慈和地一笑:“相传很久很久以前,这惠山脚下来了一只青毛狮,专门吃孩童,村子里的许多小孩儿都被它吃掉了,百姓们为了寻求平安,只好向天上的神仙求助。神仙听到他们的遭遇后,就化身金童玉女来到人间,施法把那青毛狮降伏了。从此以后,村民们又过上了祥和安宁的生活。人们为了纪念这对金童玉女,就用泥巴塑成了他们的样子,取名阿福、阿喜。从那之后,阿福和阿喜就成了幸福吉祥的象征,一代一代的传承了下来。我们惠山的人,家家户户都供着阿福阿喜,他们会保佑我们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出门在外的,也会带上一对,可保一路平安顺遂。” “那看来,我们真得买上一对了,”江抒听完笑着看向身侧的朱常洵,“说不准能保佑我们和湖广受灾的百姓们呢。” “好,”朱常洵淡淡扯扯唇角,从衣袖中取出几块碎银,递向那老人,“麻烦老伯给包起来吧。” “公子,使不了那么多,十个铜板就好。”老人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银子,并未伸手去接。 “您就拿着吧,”江抒抬手将那小银块从朱常洵的手中抓起,上前两步,放入他的手心,“您把这么大的福气给了我们,这点儿银子又算什么。” “谢谢夫人,谢谢公子——”看他们衣着谈吐皆不俗,不像是一般的人,心知他们也不在乎这点儿银子,老人也便不再推辞,收手将那碎银塞入怀中,从旁边拿起一个硬纸盒,将那对小人儿为他们包裹起来。 第1087章 不是开得善堂 因为接下来要去爬山,拿着东西多有不便,江抒在他包好后,稍作沉吟,觉得不如等到从山上下来之后再来取,便暂且放在了他那里。 然后,拉起身旁的朱常洵,向着前面不远处的山门走去。 由于惠山并不是什么高山,两个人进山之后,走走停停地轻松爬过了著名三峰的头茅峰、二茅峰,在最高峰三茅峰峰顶的老祖庙上过香,又在庙旁的小铺子里吃过当地的特色小吃豆腐花、重油烧饼和银丝面,如此沿路折回从上面下来,才用了不到三个时辰。 而后,觉得时候已经不早,便没有继续在此逗留,到卖泥塑的老人那里取了包着阿福阿喜的纸盒,又到茶棚边取了马,就直奔回路而去。 “站住——!” “站住——!” “小兔崽子,给我站住——!” …… 一路疾驰,刚刚踏入那之前经过并在其中的一所院子里牵了马的巷道外面的空旷街道,距往巷中转弯的转角还有一段距离,隔着错落的房舍,突然遥遥地听到几道粗鲁的男声从那巷子里传出。 紧接着,二人便看到,一个衣衫褴褛身板瘦弱的小男孩拼命地从那转角处跑了出来,向前没跑多远,就被身后紧追着的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捉住,推倒在地上狠狠地拳打脚踢起来。 “住手——!”看不下去,江抒立即冲着那边高喝出声。 然后待朱常洵驱马走到近前,在他的搀扶下从马上下来,大步走过去,瞥了一眼被打得浑身是伤的小男孩,瞪向那几个人道:“你们还有没有人性,竟然对一个孩子下这样的重手!” “小小年纪不学好,偷东西,打死也活该——!”为首的那个黑胖的中年男人恶狠狠地道。 “他偷了你们什么?”江抒冷声问。 “馒头——!”那男人身后的一个年岁略小一些的胖子上前两步,态度强横地道。 江抒闻言垂眸看向那小男孩,小男孩略一迟疑,怯怯地开了口:“我……我不是故意要偷的,我实在是太饿了,我都三天没吃东西了……” “不过是一个馒头而已,至于吗?”听他此说,江抒再次抬头瞪向那几人,“遇到如此可怜的孩子,但凡有些恻隐之心的人,都该主动拿个馒头出来给他——!” “说得倒是轻巧!”那为首的黑胖的中年男人忍不住冷哼一声,“这街上的小叫花子到处都是,每人施舍一个馒头,我们不是要喝西北风去!我们是开门做生意的,不是开得善堂!” “那吓唬吓唬就好,也不必下这么重的手吧!”虽说这话不无道理,江抒却对他们的做法并不认同。 “你懂什么!”那男人抬手指向小男孩,“这样的小贼,不毒打一顿,下次他还敢偷——!” “……”自己方才并未想到这一点,江抒闻听不由一愣。 那男人不等她开口,又继续道:“可怜他,你替他把馒头钱付了呀!付了之后,我们就饶了他——!” “这些够吗?!”后一步走过来,刚刚在江抒身侧站定的朱常洵从衣袖中取出几块碎银,向前举了举。 “够,够,够了——”他们起早贪黑的蒸馒头卖馒头,一个月下来也挣不了这么多,那男人眼中立即放了光,伸手就要去接。 朱常洵却在那只手快要碰到自己之际,反转手掌让手中的银子尽数落在地上,沉声道:“够的话,就拿上赶紧走——” “是,是。”那男人也不介意他这近乎侮辱的举动,俯身将散落在地上的银子一颗颗捡起来,朝着小男孩恶狠狠地道了声“算你走运”,招呼其余几人离开。 第1088章 保管能够消肿 待到一行走远,江抒走过去,将那小男孩从地上扶起来,关切地道:“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筋骨?走几步我看看。” 小男孩听话的应了声,拖着瘦骨嶙峋的小身子,在她面前来回走了两趟。 江抒看他行动并无不便,心知那只是皮肉伤,不由松了口气,问道:“你怎么会三天没吃东西呢?你爹娘呢?” 小男孩一脸茫然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那你多大了?家在哪里?叫什么名字?”江抒略一沉吟,又问。 “七岁,”小男孩想了想道,“我被坏人带出来,找不着家了,我叫李鸿基,小名黄来儿。” “李鸿基?好大气的名字啊,唐朝的玄宗,好像是叫李隆基,”江抒为免他难过,故意避开那悲惨遭遇,安慰地抬手拍拍他的肩膀,“长大了说不准大有作为。” “姑姑,我……”何曾被如此夸过,小男孩蜡黄的小脸上不禁出现一抹赧色。 “不许叫姑姑,”江抒听到这个称呼,表情却是一僵,“叫姐姐——” 语落,看他面露怯意,似是被吓到了,语气又忙温和了几分:“你叫我抒姐姐吧。” 小男孩重重地点点头:“抒姐姐——” “这才对嘛,”江抒淡淡扯扯唇角,抬手解开右侧腰间那个放有各式药粉药膏的荷包,从里面取出一个盛有活血化瘀的药的粉彩瓷盒,打开来,轻轻用指尖刮出一点儿里面的膏体,为他涂抹在额头的一块淤青上,“这个药呢,是姐姐亲手配制的,擦上两天,保管能够消肿。” “谢谢姐姐!”小男孩面带感激地道。 江抒笑着点点头,算是接受他的致谢,擦完那块淤青,又用那药膏为他在在其它的伤处擦涂起来。 “王爷,王妃——”尚未擦完,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粗犷硬朗的男声。 江抒转过头去,便看到一袭黑色侍卫装、手握佩剑的怯羽从身前的小男孩和方才那几个追他的人过来的那条巷子里走了出来。 “采办的物品可都备齐?客栈可曾定好?”待他走到近前,朱常洵问道。 怯羽止住脚步,朝着他一抱拳道:“东西已经备齐,但卑职找了附近的多家客栈,都没有空房了。” “那我们便不要在这儿歇了,”江抒闻言侧头看向朱常洵,“上岸走了这半天,我已经好多了,继续赶路吧。” “也好,”朱常洵抬头看了看天色,稍作沉默道,“那就过几天到湖州府再歇吧。” “好,”江抒淡淡冲他一笑,收起手中的粉彩瓷盒,回头放入那小男孩的手中,又解下左侧腰间那个装有大半袋碎银的荷包,一并放于他的手心,“姐姐要走了,姐姐有事在身,不能带你,这袋银子你拿着,放好别弄丢了。男子汉大丈夫要行得正坐得端,以后不准再偷东西了,知道吗?” “嗯,”小男孩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我知道了,抒姐姐。” “那就好,”江抒宠溺地抬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再次转头看向身侧的朱常洵,“我们走吧。” “好。”朱常洵含笑点点头,轻轻牵起她的手,缓步向那巷子走去。 待到他们走到巷口,怯羽转身走到他们那停在不远处的高头大马前,牵起马缰正想跟上,却被小男孩从一侧拉住。 “你还有什么事?”转头看向他,他尽量让语气保持平和。 小男孩抬手朝着江抒和朱常洵远去的背影指了指,扬起小脑袋,神情认真地问道:“他们是谁?” “福王和福王妃啊!”怯羽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道完,不再停留,牵着马大步追了上去。 第1089章 也可以闲情一把 由于湖州与常州都属江浙,相距不是太远,不到三日功夫,船便行到了隶属湖州府的德清县境内。 与朱常洵并肩站于船头的甲板上,等待船到据说已经不远了的韶村寺角郎停下的江抒看到前面河道逐渐变窄,出现许多大大小小的水泊河流,稠密如织网般纵横交汇在一起,有些好奇地道:“这是什么地方啊?怎么会有这么的水泊支流?” “韶村漾,这苏杭水路的交通要道,”朱常洵转头看向她,抬手朝着这段东北至西南走向如蛇走状曲折蜿蜒的河道西岸的一片建筑指了指道,“再往前就是八圣禅寺了,禅寺前面便是码头。” “嗯,”江抒点点头,放眼向着前方眺望,只见水中芦苇荡漾、舟帆船影,岸边炊烟袅袅、桑稻青青,如同一幅泼墨水彩般润泽写意,面上不禁出现一抹神往之色,“这里的夜景……一定很美吧。” 朱常洵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淡淡一笑:“谈应祥《韶村夜泊》一诗,便是描写的这里的夜景。” 顿了顿,他低声吟道:“‘芦苇弄秋声,轻舟泊晚汀。客情成鹤梦,人迹似流萍。横渡炊烟暗,障川渔火明。倚樯闲眺处,片月逼人情’。” “芦苇、轻舟、炊烟、渔火,”江抒低声重复一遍这四个意象,轻笑一声,“虽然此时看不到渔火,但若换作晚上,也着实应景。他倒是有闲情。” “其实,有才有貌的爱妃……也可以闲情一把。”朱常洵眸光微动,含笑建议道。 “呃……不不不,”过去所吟出的那些诗词都是照搬的后人的,自己哪里真有什么才华,江抒心头一紧,迅速摆摆手,“我怎么能跟人家谈先生比。那个……马上就要上岸了,我去里面拿些银子,好到街上去逛逛。” 道完,也不等他再说什么,转身大步向船舱跑去。身后传来他有些好笑的低笑,也权当没听见。 待到她故意磨磨蹭蹭地从里面出来的时候,船已经靠了岸,朱常洵正站在原处等着她。 江抒忙快步走过去,做出一副歉疚的样子:“久等了,钱袋忘记放在哪里了,找了许久才找到。” “无妨,走吧。”朱常洵毫不介意地扬扬唇角,抬手伸向她。 “好。”江抒点头一笑,将手放入他的手心,由他牵领着,踩着支于船与岸之间的踏板,走上岸去。 站稳之后,回过头,却意外地瞧见,这码头的一边,也立着一块半人高的石碑,与张家湾码头那里一样的深凿细雕、红漆涂刷,上书四个大字——百舸争流。 然后,在右下角还刻着两列小字——百舸争流千帆竞,波涛在后岸在前。 江抒看了不禁莞尔,那边是“舳舻千里”,到这里换成了“百舸争流”,这大运河,船还真是多。 “你不是要上街么?咱们是去东边的镇上,还是到西边的县城?”这时,身侧传来朱常洵柔润清凌的声音。 “哪边离得近啊?”江抒转头看向他,“还有,这韶村隶属什么镇?” “新市,新市镇,”朱常洵想了想道,“两边应该差不多远。” “新市?”低声重复一遍这个名字,江抒猛然想到什么,抬手抓起他的手臂,“可是宋人杨万里《宿新市徐公店》诗中的新市?” 第1090章 多少留下一些遗憾 “也是他《宿新市》一诗中的新市,”朱常洵淡笑着望着她,“你知道《宿新市徐公店》?” “嗯,”江抒面带向往地微微扬起头,“‘篱落疏疏一径深,树头花落未成阴。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那安适淳朴的田园景象,一定很美。” “我竟不知道,爱妃还有颗隐士的心。”朱常洵闻听此言,忍不住打趣。 “人说,‘隐逸林中无荣辱,道义路上无炎凉’,比起那些争名逐利、尔虞我诈,这归园田居,不是好很多么?”江抒立即开口辩驳。 道完,看他面上笑容微凝,陡然意识到他定是误以为自己这是在暗示他去洛阳就藩,心头一紧,忙转移话题:“那个……对了,你说的《宿新市》,难道与《宿新市徐公店》不是同一诗么?” “不是,”见她有意回避,心知是自己多想了,朱常洵眸光微动,笑容很快恢复如初,“‘春光多在柳梢头,拣得长条插酒楼。便作家家寒食看,村歌社舞更风流’,这是《宿新市》。” “诗中的酒楼,想必就是徐公店吧,”江抒淡淡一笑,“那个徐公店,现在还在不在?我好想去看看。” “都四百多年了,早便没有了。”朱常洵有些好笑地看她一眼。 “你到过新市?”看他回得果断,江抒猜测道。 朱常洵点点头:“三年前去湖北为崧儿请庞鹿的时候,曾从那里经过。” “哦。”江抒也跟着点了下头。 她知道那庞鹿,他是医学巨著《本草纲目》的作者濒湖先生李时珍的徒弟,据说医术十分精湛。两年前叶湖掬撞伤变傻,家里为了给她医治,曾派人去湖北请他。当时她还计划着等到将人请来之后,自己就去拜他为师,跟他学习医术,没想到派去的人走到的时候,人已经过世了,这在她心里多少留下一些遗憾。 顿了顿,见朱常洵还在等她决定去处,又道:“那新市还有什么有趣的?和德清县城相比,哪一个更值得去?” “两者皆有利弊,”朱常洵道,“若说你想要的清静安适,当属新市,不过相对冷清了些;若论繁华热闹,县城更胜一筹,缺点是人多闹腾。” “那还是去县城吧,”江抒想了想道,“清静安适的地方适合去停下来体味,我们还要去湖广赈灾,没这时间。繁华热闹的地方,也会不失淳朴,而且……想必会有很多好玩的,正好可以买下来与我们阿福阿喜作伴。” “好。”朱常洵扯扯唇角,转头向一旁的怯羽交代了几句,抬手牵起她,向着这韶村漾北岸船刚经过的韶村的方向转了弯。 “县城不是在南面嘛,怎么还要往回走?”江抒不解地问道。 “那县城距此有十几里,我们没有马,难道要走着去?”朱常洵再次好笑地转头看向她。 “所以……我们这是要去买马?” “不错——” “那还招兵吗?”想到什么,江抒眼珠一转。 朱常洵闻言一愣,不过很快又反应过来“招兵买马”这个词,不由莞尔,很配合地道:“暂且先不招了。” 而后,不再停留,牵着她不疾不徐地向前走去。 第1091章 一座不折不扣的蛇山 二人在村子里的一户人家买了马,一路疾驰,赶到德清县城距此最近的北城门附近的时候,已近正午时分。 从马上下来,他们正打算走过去排队进城,好就近找了家馆子吃点儿东西,但还未踏出步子,只听嗖嗖嗖嗖几声,数只暗器同时从一侧并排栽种的几棵大树的葱郁树梢处飞出,一齐朝着他们射来。 江抒心头顿时一紧,在朱常洵拉着她闪身避开之后,忙道:“有刺客,快跑——!” 朱常洵朝着那暗器飞出的方向望了一眼,虽然由于树枝的遮挡,无法看到有多少人,但瞥见那排树下一溜儿并排停着的无人也并未拴上的马,心知那刺客定不在少数,低低应了声,迅速扶着她上了马,自己也随后翻身上马,重甩马缰,朝着另一侧疾驰而去。 “追——!”尚未走出多远,那边便传来一道狠戾的男声。 江抒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只见十几个黑衣人同时从树上跃下,稳稳落于马上,驱马朝着他们追来。 她心中再次一紧,忙对身后的朱常洵道:“要追上来了,快一点儿!” 朱常洵无暇回应,不过握着缰绳的手却紧了紧,使得马速加快几分。 江抒转头再往后看,见那帮黑衣人也加快了速度,忙又道:“再快一点儿——!” 朱常洵仍旧没有回应,重重挥动马鞭,让马速更快。 然而,他们一加快,那帮黑衣人也随之加快,仍是与他们保持着由于他们的马率先走出而拉开的不远的距离。 如此在那帮人的紧追不舍下,不知走了有多久,尚未将马跑累,前面一座生长着大片蓊郁毛竹的山赫然挡住了去路。 眼看那帮黑衣人就要追上来,对方人多势众,而他们只有两个人,其中自己又不会半点儿功夫,完全是朱常洵的累赘,交手实在不是明智之举,稍作沉吟,江抒摆手示意朱常洵下马,直接拉着他往山上跑去。 为今之计,只有借助山上浓密竹林的遮挡,想办法避开他们了。 这般急急匆匆跑了一阵子,跑到半山腰时,已累得气喘吁吁。 她止住脚步,转头看去,见那帮黑衣人并未追上来,不禁松了口气:“看来,他们是追不上了,我们安全了。” “他们是不会上来追的,”朱常洵侧头看向她,淡淡扯扯唇角,“你知道这是什么山吗?” 江抒环眸向着四周粗壮的竹干看了看,又抬头望了望上方浓密的几乎不容一丝光亮透进来的竹枝,缓缓摇摇头:“什么山?” 朱常洵望着她那张在郁竹的掩映下不太清晰的清丽面容,眼眸微眯,一字一顿道:“莫—干—山—” “莫干山?”江抒低声重复一遍这三个字,想到什么,眼前一亮,“可是传说中莫邪干将练剑的地方?” 朱常洵轻轻点点头,稍作沉默道:“不过,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做虺山——” “虺山?”江抒有些好奇,“哪个‘虺’?” “释义是毒蛇的那个‘虺’,”朱常洵语气平静的道,“这山上遍布毒蛇,尤其是这大竹海一带,据说种类就有二十多种,数目不下三千条,是一座不折不扣的蛇山——” 第1092章 怎么这么不小心 “……”江抒听得心头一颤。 怪不得刚刚他说那些黑衣人不会上来追,原来是…… 不过,为了让自己不至于显得太过胆怯,她还是强忍着镇静下来,抬手拍了拍自己腰间的荷包:“不……不用怕,我这儿有雄黄粉,若真有蛇出现,我们就……” “小心——!”话未说完,却猛地被他拉着转了一个圈,紧紧护在怀中。 随后,她便听到头顶侧上方传来一道瘆人的“嘶嘶”声,接着是他吃痛的闷哼。 意识到什么,她急忙将他推开,抬眸看去,但见一条通体翠绿、红色眼睛、头呈三角的长蛇倒吊在他身后不远处的一枝斜逸的竹枝上,正吐着血红的信子准备从他后肩的位置移开。 江抒的心中立时一紧,快速拿出荷包中放有雄黄粉的小纸包,利落地展开来照着其撒去。 那蛇她认得,那是号称世上最美丽的毒蛇的剧毒毒蛇——竹叶青。 由于惧怕雄黄,蛇被雄黄粉碰到,便迅速逃走。 江抒为免周围再有其它毒蛇出现,又用剩余的雄黄粉在周围撒了一圈。 然后,直起身来,责怪地看向对面的朱常洵:“不是说了么,我这儿有雄黄粉,为什么不让我用它来对付,却要用身子去挡?!” “……来不及的。”朱常洵强忍住伤口的疼痛,有些无奈地望着她。 “快让我看看——”担心着他的安危,江抒也顾不得再说什么,急忙拉着他转过身,按着他背对着自己在地上坐了下来。 随后,俯身抬手利落地撕开他那被咬破沾染了少量黑血的后肩处的衣衫,察看伤口,却见那受了伤的肩头位置,赫然罗列着几个大小不一的齿印,伤处肉已泛紫黑色,还在流着黑血。 这竹叶青毒性极强,弄不好会出人命,她心头再次一紧,凑到他的肩头就要为他将毒血吸出。 但尚未触碰到那伤口,却被他抬手拦下:“不行,太危险了,你……” “什么危险不危险!”江抒望着他那张因为中毒而变得有些微微泛青的俊颜,眉头忍不住一蹙,“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道完,伸手将他打开,按住他的肩膀,再次倾身凑到他伤口的位置,一口一口为他将毒血吸出。 直到那伤口流出的血变成了红色,她方才停下来。 这时,却感到头有些晕眩,为了使自己清醒一点儿,便使劲地摇了摇。 “你怎么了?”朱常洵听闻动静,迅速转过身。 “……不小心咽下了点儿血。”江抒自嘲地扯了下唇角,有些撑不住,身子不受控制地朝着一侧倒去。 朱常洵急忙抬手将她接住,轻轻揽在怀中:“怎么这么不小心?” 江抒偎在他的胸口,并未回答,由他抱着,抬眸看向他:“你说,会不会死?” “不会的,一定不会——!”朱常洵立即摇摇头。 “那……就好……”江抒吃力地一笑,再也抵挡不住意识的涣散,轻轻闭起了眼睛。 耳畔传来他焦急地呼喊,也无力再回应,在他怀中昏了过去。 第1093章 没有你那么心无怨悔 再次醒来,是因为被晃动的光亮影得实在无法继续安睡。 她缓缓睁开睡得有些酸痛的眼睛,模模糊糊地看到床边坐着一个在数只燃着的红烛的映照下不太清晰的大红身影。 “你醒了。”对上她迷蒙的双眸,那身影微微向前凑近几分,语调柔和地道。 “常……常洵吗?”江抒吃力地抬手伸向他,不太确定地问。 “是,我是常洵,我是常洵,”朱常洵反手握住她,“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江抒费力地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什么,无意间瞥见四周简朴的桌椅和已有剥落的简陋的砖墙,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挣扎着要坐起身:“我们这是在哪儿?” 朱常洵抬手扶她起来,柔声道:“童家村,莫干山西南二里外的一个小村子。” 莫干山? 听到这三个字,江抒立时想到在山上他被毒蛇咬伤一事,意识瞬间清醒过来,伸手向他后肩的位置探去:“身上的伤有没有事,快让我看看——!” “我没事,有事的是你——”朱常洵抬手将她拦下。 顿了顿,他凝眸望着她,神情认真地道:“冒着那么大的险,为我将毒血吸出,害得自己中了毒,你……后悔吗?” “为我挡下那毒蛇的攻击,致使自己被蛇咬伤,你可曾后悔?”江抒不答反问。 朱常洵轻轻摇摇头:“我从小到大,从未做过让自己后悔的事,只要去做了,无论代价多大,都是值得的。” “所以……你是在说我值得你用生命来保护吗?”江抒闻言心头一软,顿了顿,望着他道,“不过,我却没有你那么心无怨悔,要是早知道那样会中毒的话,我就——” “就怎么样?”他下意识地问。 “就小心一点啊!”江抒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没有被蛇咬伤,却因吸毒血中了毒,传出去,多丢人呀——!” “……”原以为她会说就不救他了,没想到会是这种清奇的回答,朱常洵不禁失笑。 “那个……我们怎么会在这里?”稍作沉默,见他看着自己不说话,江抒又问。 刚刚他说这童家村在莫干山的西南方向,而他们上山的位置,大约是山的东北方向,这调着角,可不是一段近距离。 朱常洵敛敛神色道:“昨日你中毒昏迷,我为你解不了毒,只好暂且封住你的穴道,带你下山。又担心那帮刺客会守在山下,就没有原路返回,背着你穿越大半座莫干山绕到了这山的西南方向。下山之后,正好在山下碰到了童大伯,是他带我们回家,让童大娘为我们熬了医治蛇毒的草药,救了我们,又收留了我们。” “你是背我下来的?”虽然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江抒却能想象的出,一个有伤在身的人,背着一个人在毒蛇遍布的山上走那么远的路,会有多不易。 朱常洵云淡风轻地点点头,淡淡扯扯唇角,正想开口,外面突然传来一道洪亮的女声:“大树啊,是不是你家娘子醒了?” “大树?”江抒低声重复一遍这个名字,陡然意识到这是在叫对面之人,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抬手指了指自己,“那我叫什么?不会是小草吧?” 第1094章 哪里有一点儿金童的样子 “当然不是,”朱常洵悠然一笑,“我怎么会给你取那么渺小的名字,你叫——” 他还没说出口,那外面的人已经推门走进屋,她向里几步,和善地看着江抒道:“翠花呀,你总算是醒了,你不知道,在你昏迷的这一天一夜里,大树有多着急——” ……翠花? 闻听这个俗得不能再俗的名字,江抒表情立时一僵。这还不如小草来得体面,好不好! 亏他能想得出来! 面带不悦地瞪了面前的朱常洵一眼,她抬头看向对面不远处那约莫五十出头的妇人,猜想她应该就是他口中的童大娘,眸光微动,故意拉着腔调道:“大娘,我不叫翠花,我叫阿喜,他呀,也不叫大树,他叫阿福,他是怕您笑话他像小孩儿的名字,才那样说的。” “阿福,阿喜,这名儿好——”童大娘听了不禁一笑,“听说常州府无锡县供奉的金童玉女,就叫阿福、阿喜。我看你们两个,男俊女俏,郎才女貌的,也真是一对金童玉女。” “大娘,您别说笑了,他那样儿,哪里有一点儿金童的样子!”江抒故意语带挤兑地将目光移向面前的朱常洵,“他就……” 正想奚落两句,来宣泄一下心中对于“翠花”一名的不满,眼睛的余光,却再次瞥见他身上的大红衣衫,同时也留意到自己身上穿得也是红衣,顿时面露不解之色:“这……” “家里就只有我和老头子两个人,衣裳破旧,不适合给你们穿,就把儿子、媳妇儿成亲时的喜服拿出来给你们换上了,别见怪呀!”那童大娘面带愧意地道。 “大娘,您别这么说,出门在外图个方便就好,”江抒忙摆摆手,顿了顿,试探地道,“您儿子、媳妇儿是……” “他们去城里做工了,”童大娘有些伤感地轻叹一声,“这大半年才能回来一趟,如今才走两个月,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们只管安心在这里住下养伤就好。” “谢谢大娘。”听了这话,虽心知她在为离别而难过,江抒却不禁松了口气。 她还以为她儿子、媳妇儿是出了什么事儿,这没事就好,穷苦百姓的日子总是不易,为了生计到处奔波在所难免,生离总比死别强。 童大娘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客气,努力挤出一抹笑来:“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你们早些歇着吧。” “嗯,”江抒轻轻点点头,“大娘慢走——” 目送那童大娘走出房门,将门从外面拉上,同时也将大片沉沉的夜色关之门外,她方才收回目光看向身前的朱常洵,扬了扬自己的衣袖道:“你的衣裳被蛇咬破,沾了血,换一下有必要,可为何要给我换呀?” “忘了告诉你,昨日背你下山的时候,中途下起了雨,我们都被淋湿了。”朱常洵凝眸望着她,语气平静地道。 “那……路上是不是很难走?”她忙问。 晴日里背着一个人走那么多的山路犹是不易,这雨天,岂不是更加艰难? “是不太好走,不过总归还是走过来了不是?”朱常洵不以为意地扬扬唇角。 江抒微微点了下头,以示认可,再次垂眸看了一眼身上的红衣,试探地问:“那个……这衣裳,是童大娘给我换的吧?” “是我——”带笑的回答,语调明朗且果断。 “……”江抒心头却是一紧,“你怎么……” “我怎么了?”朱常洵向前凑近几分,偏头望着她,“我给自家的娘子换衣,有什么不对么?” 第1095章 这是天赐良机 “我……”被这话给问着,江抒一时无言反驳。 自己身为他的王妃,如今也自认了这个身份,在昏迷的时候,由他来为自己换下被雨打湿的衣裳,好像……似乎……确实没有什么不妥…… “你方才叫我什么?”就在她这迟疑之际,朱常洵冷不防问道。 “嗯?”江抒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抬眸望向他。 “我说,你方才叫我什么?”朱常洵敛敛神色,将自己的意思又重复了一遍。 “叫你……”江抒略一沉吟,试探地道,“王爷?” “不是——”朱常洵轻轻摇摇头。 “阿福?” “不是——” “那……”江抒仔细想了想,对上他的眼眸,“常洵?” 朱常洵这才面露满意之色,望着她道:“你肯这么叫我,算是真正接纳我了么?” “什么?”江抒再次一怔,“我……” 正欲找个话题,将这一问含糊过去,但才张了张口,却被突然靠近的他用唇给堵住。 江抒心中一慌,本能地就要后仰避开,却又被他先一步从后面扳住了脑袋。 她前世二十二岁,加上来到这里两年多,灵魂年龄虽说已二十四岁有余,却从未与男子如此亲密过,头脑顿时一蒙,紧张地有些不知所措。 朱常洵却对她这个反应甚是满意,眼眸一眯,按紧她的脑袋,加深了这个吻。 被他生疏霸道却又刻意放得温柔的吻给吻得七荤八素,江抒脑子里一片空白,一度失去意识,直到不知何时,发觉自己被他按倒在床上,俯身压住,拉开外面喜服的系带,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对,慌忙抬手抓住他那只刚刚探上自己衣领的手。 动作骤然被阻止,朱常洵不由一愣,随后缓缓抬起头,自上而下地看向她。 不过,却没有开口,只用那如夜色般漆黑、幽深,又带了些幽怨、控诉的眼眸,静静地、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她…… 被他这么看着,江抒顿觉有些心虚,但迟疑了片刻,那只抓住他的手却还是固执地没有放开。 虽然自己的心里是有他的,对于他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也很感动,可有他和感动是一回事,而……这样……却是另外一回事…… 朱常洵轻轻挣了几下,没能挣开,眸光微动,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看了一阵,用刻意压沉的几乎能够将人融化了的温柔声音道:“抒儿,听话,快松开,本王身上有伤,不能太用力去推你,会牵动伤口的。” “我……” “你已经让本王为你守了一年多了,时间够久了,本王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你也看到了,你不可以再拒绝,这样会让本王伤心的,知道吗?” “我……我知道,可是……” 江抒眉头拧了拧,正想去找借口避过这一关,却被他轻声打断:“本王知道,你烧了岳母大人给的《鸳鸯秘谱》,不懂这种事,难免会有不安……放心,让本王来就好。” “……”江抒顿觉一颗心提到嗓口,快速地吸了两口气了,面带恳求地看向他,“你……你再给我几天时间好不好,我还没准备好,我……” “不行,”朱常洵不等她把话说下去,果断拒绝,“你看,你我今日身上都穿了喜服,那边还燃着红烛,这是天赐良机——” 第1096章 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常洵……” “抒儿,听话,把手松开——”他微微向下靠近几分,目光深凝地望着她,继续像哄孩子似的哄道。 “可……门没有闩,”江抒略一迟疑,侧头看向对面不远处的房门,“童大娘若是再突然过来……” “这个不用担心。”朱常洵眼眸一眯,轻轻抬起外面那只没有被她抓着的手,不知从衣袖中退出了什么,照着那门栓用力一弹,只听“哐当”一声,坚实的木栓瞬时插入栓孔。 然后,他回过头来,瞥了一眼她那只抓着自己的手,再次将目光定格在她那张在烛光的照耀下不太清晰的清丽面容上。 江抒看他一副不磨到自己同意不罢休的执着的样子,心知自己今日是避不开了,也知道他能将此事拖到现在已有多包容,迟疑了一阵,最终还是缓慢地将抓着他的那只手移开。 “这就对了——”朱常洵低低一笑,得以解脱的手再次移到她的衣领处,温柔而又毫不含糊地将她身上的喜服连同着里面夏日里薄落的中衣、里衣一起扯开,拉起她的手探上自己腰间的束带。 虽然趁着这个为她受伤让她感动的时机,采取攻心的策略,逼她妥协,颇为有失君子风范,但这也是真得没有办法的事情。 他敢肯定,这个不识风情的丫头,只要自己不逼得紧一点儿,她会让这种仅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的状态一直持续下去…… 因为童大伯、童大娘的热情挽留,加之江抒体内余毒刚清,身子还有些虚弱,需要休养,那晚之后,朱常洵便决定在童家村暂留几日。 这一留,就是五天光景。 五天时间里,他每天只做三件事情,白日里同童大伯下地干点儿活和带江抒四处走走,晚上则是一次机会不放过的夜夜折腾她。 江抒从来不知道,男人对这种事情有这么大的兴趣。但既然已经有了第一次,再做扭捏,反而显得矫情,加上两情相悦,心无排斥,便遂了他去了。 这日,由于前一晚被他折腾到太晚,身子乏累,她醒得晚了些。 穿衣走出房门,见他不在家中,就跟童大娘说了声,去到外面去寻一寻。 然而,将他之前带自己去过的地方和童大伯的地里都寻了个遍,却没寻见他的身影,疑惑之余,只好决定暂且回去等着。 谁知,才刚穿过几条两旁禾苗葱郁的田间小道,转弯步入村子,便遥遥地瞧见他快速前行的背影。 “常洵——”她忙大声喊道。 然而,对方却仿若没听见一般,没有任何反应,仍旧大步向前走着。 “朱常洵,你给我站住——!”江抒脸色微微一变,再次高喊出声。 那身影这才顿了顿,缓缓转过身。待看到是她,便停在那里等她走近。 “你去哪儿了?刚才叫你,为什么不理我?!”走到近前,蹙了蹙眉,江抒不悦地质问道。 “……本王……没听到。”对方略一迟疑,解释道。 “那你去哪儿了?”她又问。 “这……本王……” 对方稍作沉吟,张了张口,正想回答,却被素来细心的她冷声打断:“不对,你不是常洵,你是桑中——” 虽然离京这些日子来从未在船上见过他,以为朱常洵把他留在了京城,但朱常洵那个人,处事果断地很,怎么可能是这副迟迟疑疑的样子! 第1097章 倒是想得周全 “王妃——”被她拆穿,秦桑中也无意否认,直接向着她抬了抬手。 “你怎么会在这里?王爷呢?他去了哪里?”江抒紧紧盯着他,沉声问道。 “王爷他……”秦桑中再次迟疑了一下,轻声道,“他出发去湖广了,让卑职送王妃回京。” “什么——?!”江抒闻言面色陡然一变,“他走了?他为什么不带我?” “王爷说,这一路上太过凶险,他不能再让王妃跟着他冒险了。”秦桑中微微敛了敛神色道。 “……那……走了多久了?”她忙问。 “三个多时辰了,”秦桑中略一沉吟道,“水路走得快,想必已经到了杭州府境内了。” “所以,你是在提醒我,追也追不上了?” “桑中不敢。”秦桑中忙低下了头。 江抒轻哼一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他让你这样一个文弱公子留下来,送我回京,是打算让你来保我一路平安?” 秦桑中缓缓摇摇头:“王爷说,王妃若是醒得早了,可能会去追他,桑中顶着这张与他一样的脸,王妃未必能马上认出,可以拖得一时。” “他倒是想得周全!”江抒忍不住面露嘲讽。 “王妃,”秦桑中心知自己身为一个替身,不宜做出评价主子的事情,忙再次朝着她抬抬手,“时候不早了,我们也启程吧,童大伯家只给腾出了一间房,这童家村……不宜再住了。” “怎么走?”江抒想了想,淡声问道。 自己如今已身为人妻,总不能跟其他男子共处一室,她对此并无任何意见。 秦桑中侧头向着不远处村口的方向望了一眼道:“桑中准备了马车,停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我们坐车到韶村漾,换船回去。” “我不想坐船了,”江抒眉头轻微一蹙,“既然是回去,无须再考虑救灾一事,不赶时间,那就走旱路吧。” “……也好,”秦桑中稍作沉默,轻轻点点头,“那……先回去向童大伯、童大娘道别?” “这是自然——”江抒瞥他一眼,越过他大步向前走去。 回到童家,与假冒朱常洵的秦桑中向淳朴善良的童大伯、童大娘道了别,江抒以收拾东西为由,回房悄悄将随身带来的那袋碎银放在了床头,带上童大娘硬要塞给的一包糯米糕、粽子、炒花生、熟地瓜之类的小吃食,便与他离开,前往停车的村口。 按照他的说法,他们上车后径直向北,穿过就近湖州与隶属湖州府的安吉县的交界处,到隶属湖州府的长兴县境内的和平镇暂住一晚,第二天出发去应天府,走应天府、淮安府、凤阳府、兖州府、济南府、河间府、顺天府这条路线进京最近。 但江抒不急着回去,有心想到湖州城去转转,便让车绕了远路去了东北方向的直属湖州的菱湖镇。 二人在镇上找了家客栈住了一晚,次日一早出发,到达湖州城的时候,已近正午时分,于是便在城内最为繁华的地段找了家酒楼,点了一桌当地特色的美酒菜肴。 然而,酒菜还没上桌,不知从何处,突然飘来一阵低沉舒缓的琴音。 秦桑中身子不由一震,猛地站起身来:“这曲子……”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江抒后一步站起身,不解地问道。 虽然这曲子是很好听,但除了婉转动听和其间隐约夹杂着的若有似无的思念之情外,她并未听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是《遥相寄》,”秦桑中激动地看着她,“这是我十五年前九岁那年作得曲,送给云栖的,除了我们两个人,谁也不知道……” 第1098章 完全不复当年的模样 “云栖是谁?”江抒略一沉吟,好奇地问。 “她……” “她是你的心上人,对不对?”看他一副不好回答的样子,江抒眸光微动,猜测道。 秦桑中稍作迟疑,轻轻点点头:“我家与她家是世交,她是我小时的玩伴,是我……喜欢的人。” “那你快去找她呀,”江抒立即侧头朝着虚掩着的房门望了望,“这曲子既然只有你们两个人知道,弹琴之人一定就是她了!” “不会的,”秦桑中落寞地摇摇头,面上随之浮出一抹沉痛之色,“她已经过世多年了。” “……”江抒闻言身子不由一震。 顿了顿,试探地道:“她……是怎么过世的?” “为贼人所害——”秦桑中眸中寒光一闪,低垂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在我们十岁那一年,她父亲引狼入室,一家全部被害。” “……那……仇报了没有?”稍作沉默,为表关心,江抒又问。 秦桑中凄然地点点头,对上她的眼眸:“王妃可愿听我们的故事?” “……好。”看他情绪有些不对,为免他憋在心里承受不住,江抒点头答应道。 “我姓秦,她姓邹,”秦桑中望着她沉吟了片刻,轻声开口,“在我们很小的时候,秦家和邹家是隔壁长兴县的两大富商。秦家是首富,邹家仅次之,两家从祖父那一代就交好,两边父亲又都是一脉单传,更是亲如兄弟,所以,我与云栖打一出生,便成了彼此的玩伴。” “是不是还订了娃娃亲?”想到以前电视电影中,青梅竹马之间那些被用到烂的梗,江抒再次作出猜测。 “两边爹娘虽没明说,但基本算是默认的事情,”秦桑中微微敛敛神色道,“我从小就知道,她是我将来要娶作娘子的人,因此无论在任何时候,都由着她、让着她、护着她。” “那……她父亲是怎么引狼入室的?为何一家都被害了?”江抒垂眸想了想,又问。 “这还要从十九年前说起,”秦桑中略一沉吟,面带回忆地道,“十九年前,我们五岁那一年,邹家生意重点转到了苏州,他们一家也搬去了苏州定居。从此以后,我与她就只能靠书信来往。我知道她喜欢弹琴,在十五年前,特地为她作了这曲《遥相寄》,派人送去苏州给她。后来她回信说很喜欢,会练好了,等将来见面弹给我听……” “然而,一年之后,他们家就出事了?” 秦桑中点点头,沉默片刻道:“在那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她的信上都在说,曲子练得又进了一步,又熟练了很多……但在十四年前,他们一家突然就断了音信。一年后我父亲到苏州去谈买卖,特地去了她家的宅子,那时已经荒废。他向邻里打听,听说是邹家生意上出了问题,没办法在苏州待下去,就在我们失去联系的那一年举家搬去了外地。” “是那害了他们的贼人故意散播出去的吧?”江抒轻轻咬了咬下唇道。 “不错,”秦桑中眸底再次划过一抹痛色,“只不过,我们并不知道。后来多年没有他们一家的音信,我原以为自己与她此生无缘,谁知在四年前,我们家突然收到一封从池州来的信,信上说他是邹世叔,问我成亲了没有,如若没有,愿将云栖嫁给我。那时,我已到了弱冠之年,因为心中还存有奢望,尚未娶亲,欣喜之余,立即让家里去池州下了聘,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娶了过来。但万万没想到,娶进门的人骄纵贪婪,粗俗不堪,完全不复云栖当年的模样,甚至忘记了我们过去的种种和这曲说好了将来见面时要弹给我听的《遥相寄》……” 第1099章 甘心做一个挡箭的盾牌 “她不是忘了,她就不是真正的邹云栖,对不对?”一个人就算再怎么变化,再怎么遗忘,也不可能在性情上变得与过去有着天壤之别,也不可能将以往忘得一干二净,这是唯一的解释。 秦桑中缓缓点了下头,再次沉默了一阵道:“当时我想时隔那么久,人总是会变会忘的,她就算变得不再是当年我所喜欢的样子,但到底是我曾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便一再包容于她……一年后,她自称怀了身孕,更是变本加厉,对我爹娘颐指气使不说,还非要让他们把家中所有的家产都过到她的名下,不然,就喝药把孩子打掉,让我们秦家绝后。我们秦家一向子嗣单薄,我祖父、我父亲和我都是一代单传,我爹怕孩子没了再真得绝了后,只得同意。没想到,就在将家产过到她名下的当晚,我们家突然起了场大火,全家上下几十口人全部被火吞噬……” “那场火……恐怕就是那个假邹云栖放的吧?”江抒垂眸想了想,“她与那帮害了邹家的贼人是一伙的?” “这也是后来才知道的,”秦桑中强压下心底的悲恸道,“我是那场大火中唯一活下来的,被火烧伤了脸和身上多处,容貌被毁,硬撑着到县衙去告状,却被收了那帮贼人好处的县官给不问缘由地丢了出来。走投无路,我便想到了轻生,跌跌撞撞地跑到荒郊野外,打算投缳自尽,不想却被前往湖北为世子请濒湖先生李时珍的高徒庞鹿,带他回京时恰巧经过长兴的王爷给撞见。是他出手救了我,让庞鹿为我医伤,还问我以前长什么样,说是可以让庞鹿为我恢复。我不想面对过去的自己,也对他心存感激,想要报答于他,便请庞鹿把我整成了他的样子,甘心做一个为他挡箭的盾牌。” “……”没想到朱常洵这个替身是这么来的,江抒不禁有些震惊,顿了顿,轻声道,“那……你方才说仇已经报了,可是王爷为你将那帮贼人正法的?” “嗯,”秦桑中点点头,“那是一伙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十四年前正是因为犯了一起大案,被官府雇佣的赏金猎人四处追赶。其中一人身受重伤,为邹世叔所救,却见财起意,恩将仇报,招来同伴将邹世叔一家杀死,将邹家财产洗劫一空。那帮人是为了将来能够骗得我们秦家的家产,才强忍着没有杀邹家一个家仆,故意制造出邹家生意出了问题举家搬去外地的假象。他们在被正法之前交代说将邹世叔和邹世婶的尸首扔在了邹宅的地下密室中,我伤好之后,带人去找过,果然找到了。” “那尸首……就只是有他们两人的吗?”江抒隐约觉得这关于邹宅地下密室尸首的事情有些耳熟,似是在哪里听过,一时又想不起来,略一沉吟,抬眸看向他。 “不错。”秦桑中道。 “那你如何确定邹云栖就不在人世了?”江抒紧接着又问。 “那帮人穷凶极恶,怎么可能会放过云栖——!”秦桑中眉头不由得一拧。 “若是她逃了呢?”江抒敛敛神色,望着他道,“这弹琴之人,说不准就是……” 话未说完,只听吱呀一声,酒楼的小二哥已端着摆满鲜香四溢的酒菜汤羹的漆盘推门进来。 江抒看着他走到近前,将漆盘中的杯盘碗盏一一为他们摆在面前的圆桌上,状似很随意地道:“这琴声真好听,你可知弹琴的是何人?” “是斜对面雅间里的陈公子从隔壁满香院请来的栖姑娘,”那小二哥笑嘻嘻地道,“这栖姑娘可是一个大美人,还弹得一手好琴,只卖艺不卖身,是满香院有名的清倌人。” 第1100章 旁人不可以乱进 “七姑娘?”江抒低声重复一遍,随口道,“她在那满香楼的姑娘中排行第七?” “不是的,夫人,”小二哥将半支在桌上的空了的漆盘拿下,笑着道,“栖姑娘的名中带有一个‘栖’字,不是排行第七,听人说,好像出自唐人的一句诗呢,叫什么……此中何必……” “‘此中何必羡青城,玉树云栖不记名’。”一旁的秦桑中略一沉吟,轻声开口。 “对对对,就是这个,就是这个……”那小二哥立即转头看向他,忍不住赞叹,“公子真有学问!” “难道她……真得是……”会弹只有邹云栖才会的曲子,闺名的出处也被秦桑中说中,这可不像是巧合,江抒忙跟着侧头看向他。 秦桑中面上出现一抹激动之色,重重地点点头:“云栖的名字,是我父亲翻了半个月的全唐诗才想出来的,恐怕就是——” “那我们快过去看看吧!”江抒转头向着敞开的房门望了一眼,提议道。 “夫人,我们酒楼中入了客的雅间,旁人不可以乱进的,”小二哥忙抬手阻止,“二位如若想听栖姑娘弹曲,小的愿往陈公子的雅间走一趟,看能否将她请过来。” “……也好,”突兀地闯进别人的房间终归是有些失礼,江抒稍作沉默,从腰间的荷包中取出几块碎银,放入他的手中,“有劳了。” “那……二位请稍等。”满面笑容地将那碎银收入衣袖,那小二哥朝着二人屈了屈身子,单手拿着空漆盘后退几步,转身向外走去。 由于那斜对面的雅间与他们这边并不是呈斜对门的状态同在一道回廊内,而是隔着一个不小的天井,需要绕过邻侧的回廊,那曲低沉舒缓又似带着声声思念的《遥相寄》停歇了一阵子,小二哥方才将人带来。 那是一个身着紫衫黄裙、头戴粉纱帷帽的女子,怀中抱着一把蕉叶式瑶琴。因为帷帽上轻纱的遮挡,无法辨出年龄与样貌。 在小二哥的引领下,踏入房门,朝着已经在圆桌旁坐下来的江抒与秦桑中欠了欠身子,她便抱着琴走到房间一角的翘头案旁,将手中的琴安置在案子上,语调柔和地开了口:“不知公子、夫人想听什么曲子?” “就你方才弹的那曲吧,”余光瞥着那小二哥退出房门,将门从外面拉上,江抒看向她道,“那曲子可是名为《遥相寄》?” “……”没想到小二哥口中的外地人能够说出曲名,女子身子微微一震。 不过,终究没有多说什么,点头应了声是,绕到案后坐下来,素手拨弦,再次弹起自己之前所弹之曲。 自打她一进门,秦桑中的目光就一直没离她的身,随着那拨出的低沉舒缓的娴熟曲调,静静地望着,静静地听着,直到那不长不短的曲子结束良久,方才回过神来,轻轻起身,向着她走去,同时面色凝重地开了口:“你是云栖,是不是?” “我……”虽然很多人都知道她叫栖姑娘,却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名叫邹云栖,云栖这两个字,更是多年没有被人提起过,女子的身子再次一震,猛地站起身,“公子是……” 第1101章 真得做梦都不会想到 “我是桑中啊!”秦桑中脚步微微顿了顿,目光深凝地望着几步远处她那张在轻纱的遮掩下看不清晰的面容,“你的桑中哥哥——” “……”邹云栖只觉心头一滞,猛地抬手掀下头上的帷帽,也顾不得此举会将极少示人的容貌展露于人前,震惊地望着他,“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是桑中,赠与你这曲《遥相寄》的桑中哥哥……”目光划过她清润明丽的面容,落在她眉心那点如血的朱砂痣上,秦桑中强压下心中的波动,敛敛神色,语气平静地陈述道。 “……不,”望着他那张完全陌生的俊颜,邹云栖使劲儿摇摇头,有些难以置信,“怎么可能……” 虽说她与她的桑中哥哥多年未见,分别时又是年幼,多年之后看到的他与过去不一样不足为奇,但……她的桑中哥哥明明已经…… 秦桑中不待她多想,继续向前两步,对上她的双眸,稍作沉吟道:“云栖,这么多年来,你都没怎么变,还和小时候一样。” “可……你却变了好多,”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面前之人知道自己叫云栖,还知道桑中哥哥赠与自己《遥相寄》之事,后者是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道的秘密,他若不是自己的桑中哥哥,根本无法解释,邹云栖心头一酸,大步绕出身前的翘头案,向前迎了两步,泪眼迷滢地望着他,“与当年没有半点相像之处,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你若不说,我真得做梦都不会想到,站在我眼前的人,就是我的桑中哥哥……” “我……” “我两年前去长兴找过你,那时你们秦家已经不在了,整个秦宅一片废墟,”邹云栖略一沉默道,“我听说是三年前的一个夜里,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给烧掉的,你们秦家上下全部葬身火海,无一幸免。我以为你已经……没想到……你怎么会……” “此事就说来话长了,”不等秦桑中开口,江抒起身走上前去,朝着她抬抬手,“邹姑娘,我们不如坐下来慢慢说——” “……”邹云栖这才意识到房中还有一个人的存在,低垂的双手不由一紧,倏然转头看向她,眸底同时划过一抹犀利之色。 不过,最终却并未回应,顿了顿,又将目光移回到秦桑中的身上:“你……成亲了?” “我……不不不,”一怔之后,秦桑中迅速摆摆手,偏头看了江抒一眼道,“她……她是福王妃,我的救命恩人福王殿下的王妃……” “我看,我们还是坐下来慢慢说吧。”看他一副手忙脚乱,生怕自己的心上人会误会的样子,江抒有些好笑地扬扬唇角,含笑再次看向面前的邹云栖。 四目相对,邹云栖此刻眸中已是满满的和悦与友善,轻轻点点头,有礼地向着她抬抬手:“云栖见过王妃。” “邹姑娘不必多礼,”江抒缓缓冲她摆摆手,“王爷不在身边,此行只有我与桑中两个人,不便透露身份,当着外人的面莫要这么叫。” “是,”邹云栖恭敬地答应一声,朝着她与秦桑中身后摆满酒菜的圆桌望了望道,“王妃,请——” 第1102章 不能半途而废 三人先后走到那圆桌旁,围坐开来,秦桑中便将他方才跟江抒所说的被假邹云栖骗婚骗家产害得家破人亡、被朱常洵救下成为他的替身、在朱常洵的帮助下查明秦宅失火和十四年前邹家失去联系的真相、将那伙害了两家的贼人绳之以法的事情又复述了一遍。 邹云栖听完很是震惊,没想到当年父亲的一个善意之举,不仅害了邹家,还将秦家推入万劫不复,没想到眼前这个与小时没有半分相像的桑中哥哥,竟是经历了那般削骨割肉之苦…… 面带自责的沉默良久,她也将自己这些年来的经历粗略讲了一遍,说是当年家里出事那晚,她因贪玩带着妹妹跑去地下密室偷看父亲新得的夜明珠才逃过一劫,躲在密室的角落里亲眼看到那帮贼人将爹娘的尸首拖进去,当时害怕至极,却不敢出声,等到那帮贼人抬着密室中所有的金银珠宝离开后许久,才带着妹妹出去。姐妹二人流落街头三日后,身上的铜板全部花完,为了让妹妹不至挨饿,她便让她在一处等着,自己去找吃的,但当她带着好不容易讨来的包子回到那里后,妹妹却不见了。她找了几天都没找到,后被人贩子捉住,从苏州卖到了这湖州城的青楼满香楼。由于琴艺绝佳,只靠才艺便引得无数文人雅士的追捧,又宁死不肯卖身,才得以保全清白,成为满香楼中唯一一个清倌。两年前将自己全部积蓄都交给了鸨母,才换来一个被人跟着去长兴找他的机会,看到的却是多年前雕壁画廊的秦宅已是一片废墟。 “云栖,我为你赎身,你跟我去京城吧。”待她说完,秦桑中沉吟了一阵,抬手覆上她的手背,神情认真地道。 “以什么身份?”邹云栖抬眸看向他,“你现在可是福王的替身。” “我……” “其实什么身份我都不在乎,”邹云栖不等他多说,紧接着又道,“只要能够留在你的身边,我便心满意足。只不过……近日我有了妹妹的消息,已托人去打听,要留在湖州等回音,一时不能离开。用你现在福王的身份助我赎身吧,这些年我也不是没有攒到赎身的钱,但我是他们的摇钱树,我若在,可以不停地为他们赚,没有强权的施压,再多的钱他们也不会放我的。” “嗯,”秦桑中轻轻点点头,“为你赎身之后,我再在这湖州城为你买座宅子,你找到妹妹后,就与她先留在这里吧。刚刚是我心急了,我就算再不愿与你分开,也不能让你无名无分地跟着我。你等着,等我助福王殿下完成大业,功成身退,回来娶你。” “要多久?”邹云栖下意识地问。 “这个……不好说,”秦桑中略一迟疑道,“这要等时机。” “不如我去跟王爷说,让他提早放你离开吧。”一旁的江抒闻听此言,转头看向他。 “不,”秦桑中忙抬手做出个阻止的动作,“王爷于我有再造之恩,我既然决定助他一臂之力,便不能半途而废。” “好,我等你,”邹云栖轻轻咬了咬下唇,定定地望着他的眼眸,“无论多久,我都等——” 第1103章 不妨就管一回闲事 当日,拿着代表福王身份的令牌去那满香楼为邹云栖赎了身,江抒与秦桑中又在湖州留了两日,直到为她在合适的地段选中一座不错的宅院买下后,方才启程离开。 只不过,并未按照回京最近的路线走,而是又绕路去了隶属湖州府的长兴县。 ——因为那长兴县是秦桑中的家乡,如今秦家虽已不复存在,但江抒却觉得既然途经此地,理应让他回去看看,拜祭一下已故的家人。 长兴与湖州相距不远,二人乘车一早出发,巳时未过,便就到了长兴县境内。 在城外的墓园祭拜过秦家二老,经由最近的南城门进了城,前往位于城西那断壁残垣荒废已久的秦宅看了看,他们并未打算在此久留,直接上车让车夫前去北城门,准备从那里出城,直奔就近的应天府。 然而,马车转过几条宽窄不齐的街巷,正于人来人往繁华热闹的县衙前大街缓慢地行着,侧前方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恶狠狠的男声:“快滚,再在这里胡搅蛮缠,小心赏你一顿板子——!” 江抒下意识的掀开车窗帘向外看去,只见他们的马车此时已经快到县衙门前。 在县衙大门高出平地的几级台阶之上,站着两个身着淡青色细褶布衣、腰系红布织带、头戴乌纱平顶巾、面相凶狠的衙吏和一个一袭粗布衣普通百姓打扮的中年男子。 其中一个衙吏抬起的手还没来得及放下,她刚刚所听到的那个声音,正是他的。 “那是我大半辈子辛苦攒下的一半的积蓄,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求求你们,还给我吧……”那布衣男子语带恳求的在二人面前跪了下来。 “少废话,你说只收一半的费用,大人便给了你一半的费用,还在这里闹什么,滚——!”另一个衙吏不耐烦地一脚将他踢开。 而后,甩甩衣袖,与先前开口的那个衙吏转身走回县衙,将大门从里面关了起来。 由于他的力道太大,布衣男子一个不稳从台阶上滚了下来,滚到街道的中央方才停住,正好挡在江抒他们的车前。 赶车的车夫为免将人撞到,立即勒马停了下来。 “下去看看吧。”有些好奇发生了什么,江抒回头看向对面的秦桑中,却见他面上带着愤恨,放在膝上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 “怎么了?”她忙问道。 “这衙中县官便是当年收了那帮贼人好处不肯为我伸冤的狗官吴大化!”秦桑中略一沉默,咬牙道。 “……”江抒心头一震,随后眸光微动,“那想不想报仇?” “我……” “反正闲来无事,不妨就管一回闲事吧。”看他这副有些迟疑的模样,心知不修理一下那姓吴的贪官,他心里的疙瘩是解不开了,江抒果断做出决定。 道完,屈身掀开低垂的车帘,利落地从车上跳下去,径自走向车前不远处那刚刚挣扎着捡起因为被摔而掉落在地上的一锭金子的布衣男子。 手中的金锭尚未握紧,身前的光亮骤然被挡住,那布衣男子身子一颤,继而缓缓抬起头。 “怎么回事?你可是有什么冤屈?”自上而下地望着他,江抒语气平和地问道。 那布衣男子见是一个没有恶意的年轻夫人,微微松了口气,吃力地站起身,朝着她举了举手心的大金锭子,苦笑道:“冤屈算不上,只是这辛苦了大半辈子攒下的积蓄,一半就这么没了……” 第1104章 只收一半的费用 “到底是怎么回事?”江抒闻言有些不解。 既然姓吴的是贪官,为何还好心给他留一半? “是这样的,”那布衣男子心头憋着一口气,不吐不快,稍作沉默道,“八天前,县衙贴出一张告示,说县太爷要重金购买两个金锭,越大越好……” “是的,我也看到了——” “我也看到了——” …… 周围围观的路人很快七嘴八舌地附和开来。 那布衣男子顿了顿,又接着道:“我是东城的金匠,会铸金器,觉得官府的生意,必定有赚头,就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换成了金子,铸成了两个一百两的大金锭。昨天晚上才铸好,今天便送来县衙。县太爷看了很是欢喜,直夸我的手艺好,问我多少钱,我说按照市价应该是个大数,既然是给他的,便只收一半的费用。他听了就让人将其中的一个金锭退还给我,说是既然只收一半的费用,一锭金子正好抵了一半。我不愿意,他便让人把我轰了出来……” “这是什么道理,这不明摆着强抢嘛!”他话音方落,立即有人义愤填膺。 “咱们这位县太爷是个什么德行,他说重金购买,也能相信!”又有人道,“我听说啊,咱们这位大人为了彰显自己是个清官,特地在县衙的大堂里挂了一副对联,上联曰‘左手收钱烂左手’,下联曰‘右手收钱烂右手’。你们猜有人向他行贿时怎么着?直接让人将银票给他塞进靴筒里!” “这个狗官——!”后江抒一步从车上下来的秦桑中闻听面上怒意更甚。 “想不想将那锭金子讨回来?”江抒侧头看他一眼,向那布衣男子问道。 “这……嗯。”布衣男子先是一怔,随后缓缓点点头。 “好,那我来帮你——”江抒淡声甩下句,转身大步走向县衙大门,在门侧的鸣冤鼓前停下,拿起放于架子上的鼓槌用力地敲了起来。 很快,那刚被关起来的黑漆大门便又被从里面拉开,走出一个与方才进去的那二人同样衣着的中年衙役。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江抒一番,看她头发绾起,衣着华贵,猜测必是哪户有钱人家的内眷,小眼珠一转:“这位小娘子,你有何冤屈?” “不是我有,是他有——”江抒转身指向街道上站于他们马车前的布衣男子。 那衙役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面色顿时一变:“想多管闲事,是吧?” “路遇不平之事,看不过去,自然得管——”不等江抒开口,秦桑中沉着一张脸走了上来。 随后,一把将他推开,朝着江抒抬了抬手,示意先她进去。 江抒对上他的眼眸,轻轻点了下头,也不多做迟疑,抬脚走了进去。 秦桑中因为三年前的事情对那吴县令心怀恨意,有心借此整治他一下,紧跟着踏进县衙大门。 “哎,你们不能进,不能进,站住,快站住——”那衙役稳住身子,看到二人已经进门,忙快步追了上去。 由于追的急,来不及将门关上,那手握金锭的布衣男子便也顺利走了进去。 第1105章 这闲事我管定了 几人脚步急促地先后走进县衙大堂,数名手握廷杖的衙役刚刚手忙脚乱地分两侧站好,一个身着青绿色带有鸂鶒图案补子官服的矮瘦的中年男子拿着乌纱帽脚步匆匆地从后堂走进来。 虽然不识得此人,但只凭这七品文官特定的常服衣着,江抒便知道他就是那姓吴的贪官吴大化无疑,转头向着大堂里面公案后的插屏望去,果然看到悬于屏风两侧的那副“左手收钱烂左手,右手收钱烂右手”的对联。而在对联的中间,一副海上红日图的上面,那黑漆框上,则是“明镜高悬”四个烫金大字。 这副德行,还明镜高悬呢!江抒忍不住扁扁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走到公案后面坐下来,将手中的乌纱帽戴在头上。 “大胆,见了本官,为何不跪?”把乌纱帽戴好,抬起头来,看到堂下之人没有丝毫畏惧之意,吴大化拿起案上的惊堂木用力一拍。 “像你这种贪得无厌的赃官,还想要人跪,不怕折了寿么?”江抒不急不慢地向前两步,盯着他冷哼一声。 “大人,他们不是来递状子的,他们是来找茬,给那龚金匠鸣不平的!”那方才没有把江抒他们拦下的中年衙役忙上前几步,在堂下跪了下来。 “什么!”吴大化闻言侧头,这才瞥见站于最后面低着头的布衣男子,脸色立时一变,“大胆刁民,方才不是已经将金子返回给你了么,还来胡搅蛮缠什么!” “大人只还给他一个,那另一个呢?”江抒紧紧盯着他,再次向前两步。 “大胆,这是该跟大人说话的态度么?还不快退下,休要多管闲事!”为免她一个小女子强为人出头再惹来什么祸端,一个看上去比较面善的衙役立即出声呵斥。 “今天这话要是不说清楚,这闲事我管定了!”江抒淡淡瞥他一眼,好意心领,却并不为其所动,又将目光移回到吴大化身上。 吴大化黑瘦的脸上顿时出现一抹怒意:“他刚才说只收一半的费用,本官便拿了一锭金子还给他,抵了一半的费用,没有亏他!来人呢,把这几个没事生事的刁民给我撵出去——!” “今天这一锭金子不还回来,谁也别想赶我走!”江抒转头冷冷瞪向那几个听闻吩咐欲有所动作的衙役。 “好啊,成心要与本官作对是不是!”吴大化拿起身前的惊堂木再次一拍,“别以为你是个女人,本官就不会动你,来呀,给我拉出去,先打她二十大板——” “你敢?”江抒毫无畏惧地回头看向他,“不分青红皂白,随便动刑,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吴大化嗤笑一声,缓缓站起身,抬手拍了拍胸脯,“天高皇帝远,在这长兴县,老爷我就是王法!” 道完,转头看向一侧的衙役:“拉出去,打——!” “谁敢!”不等那衙役有所动作,秦桑中沉着一张脸走上前来,抬手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举向那公案之后的吴大化,“这位是福王妃,当今福王殿下的正妃娘娘,谁敢放肆——!” 第1106章 左手右手都碰过 “……”他话音一落,大堂之内一片震惊。 那吴大化愣了一愣,迅速绕过公案走出来,伸着脑袋凑近那雕工精致的纯金令牌看了看,见不是假的,面上立时出现一抹慌乱之色,扑通一声,在江抒的面前跪了下来:“下官拜见王妃娘娘,下官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还请王妃娘娘恕罪!” “请王妃娘娘恕罪——”众衙役见此情形,纷纷放下手中的廷杖,跟着跪下。 那布衣男子没想到这为自己出头的年轻夫人竟是堂堂福王妃,也是一愣,随后忙绕到她的身前跪了下来:“草民拜见王妃娘娘——” 江抒摆摆手示意他起来,目光凌厉地看向跪在面前的吴大化:“吴大人,天高皇帝远,在这里你就是王法,是吧?” “下……下官不敢……”吴大化慌忙缩了缩脑袋。 “那……龚金匠的一锭金子,吴大人打算如何处置?”自上而下地俯视着他,江抒冷哼一声道。 “还,还,下官马上还给他,”吴大化说着,抬手向着一旁的一个衙役摆了摆,“快,去二堂,把金子拿过来!” “是,是。”那衙役连连应了两声,迅速起身向后堂跑去。 由于这县衙的二堂与大堂相距不远,穿过大堂的后堂部分,再过一个几丈长的中庭就到,很快,那衙役便拿着装有一锭金子的暗红漆木盒返回。 在吴大化的示意下,他正打算将盒子交还到布衣男子的手中,却被江抒抬手制止:“慢着——” 道完,她低头看向那还在跪着的吴大化:“吴大人,你亲自去还——” “这……是。”吴大化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自然不敢忤逆她的意思,忙站起身,从那衙役的手中将盒子接下来,交到一旁布衣男子的手中。 而后,转头看向她:“王妃娘娘,这样行了吗?” “这个嘛……”江抒偏头看了看身旁面带愤恨的秦桑中,眸光微动,状似很随意地道,“吴大人,我方才听龚金匠说,你很喜欢他铸的金锭,直夸他的手艺好,不知那金锭是左手的触感好,还是右手的触感好?” “这……左手吧,”吴大化蹙眉想了想,“噢,不,是右手——” “这么看来,吴大人是左手右手都碰过了?” “……是。”虽不解她这话是何意,吴大化还是如实地点了点头。 “吴大人,这可是你立下的誓,看来今日是要应验了!”江抒脸色一变,猛地抬手指向插屏两侧的那副对联,声音跟着拔高几分,“来人呢,给我拉出去,往他的手上打——” “王妃娘娘,您饶了下官吧,”吴大化这才意识到她这是在给自己下套,再次扑通一声,在她的面前跪了下来,“下官不敢了,下官再也不敢了……” 江抒瞥他一眼,并不理会,转头看向仍在地上跪着的一众衙役:“给我拉出去——” “……”众衙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露迟疑之色。 “怎么?本王妃支使不动你们?”等了一阵子,不见他们有所动作,江抒语调不由沉了几分。 “小人不敢……” “小人不敢……” …… 王妃终究是比他们大人大,众人自然不敢违逆,连着应了几声,其中几人站起身来,走到那吴大化的跟前,架起他快步向外走去。 在快要走到大堂门口的时候,一人突然回过头,向着已经转过身看着他们的江抒问道:“王妃,打多少下?” 江抒再次转头看了身旁的秦桑中一眼,想到这贪官当年为得不义之财枉顾他的冤情,害他差点儿寻了短见的事情,不咸不淡地吐出四个字:“打烂为止——” 第1107章 这是你的报应 “王妃,王妃娘娘,饶命,饶命啊……”吴大化一听吓得差点儿瘫软在地,慌忙再次为自己求情,“下官只是一时起了贪念,已经把金锭都还给龚金匠了,罪不至此啊!” “那你三年前收受贼人贿赂,不为雉城街秦家伸冤,让害死秦家几十口的罪人逍遥法外,罪可至此?”秦桑中冷哼一声,上前两步,紧盯着他道。 “你……你……你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他凌厉的目光,使得吴大化心中一慌,甚至忘记自己此刻最应该做的是矢口否认。 “你说呢?”继续向前两步,秦桑中沉郁的嗓音接近于咬牙切齿。 “你……你是秦家的人?!”陡然想到什么,吴大化身子一震。 “不错,我就是那个拖着被火烧成重伤的身子来县衙告状,被你不问缘由给扔出去的秦家少爷,秦桑中——” “你……” “我当初伤得那么重,怎么还活着,是吧?”秦桑中冷冷盯着他,“那是老天怜我秦家,不忍我那枉死的家人死不瞑目,才让福王殿下救我一命。我秦家几十口人,全部葬身火海,你身为一县父母,非但不去查明真相,还为了一己私利,生生把此压下,这是你的报应!今日别说是打烂你一双手,就是要了你的命,也不为过——!” “听到了嘛,还不拉出去——!”对于这种官场的败类,江抒一向秉持憎恶的态度,冷声向着那几个衙役道。 当年秦家的事情,几人都是亲眼看着他们大人是怎么处理的,如今秦家的少爷回来,还有了福王妃做靠山,自然不会放弃报仇,心知他们大人这顿打是免不了了,他们忙惶恐地应了声是,不敢再停留,拖着其向外走去。 因为走得快,不多时,江抒便听到一阵板子重重落下的声音伴随着鬼哭狼嚎声自外面传来。 不过,她却没有上前去看那血腥的场面,只缓步走到秦桑中的身侧,与他并肩在大堂内等着。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那几个衙役方才拖着面带痛苦的吴大化进来,将他按跪在她的面前,告诉她已经打完了。 江抒低头去看,见那跪在自己面前的人一双手血肉模糊,手指手掌破布一般松拉拉地耷在手腕上,不停地滴着血,猜想他的手骨应该已经碎成了骨末骨渣,双手完全废掉了,强压下心头那丝微微生起的不忍,看向他那痛苦的接近于扭曲的脸道:“相对你所做的事情,这已经算是仁慈了,你这是咎由自取。本王妃走后,去找人替你写一份奏折,把你为官这些年来所犯下的罪过全部写清楚,呈给皇上,让他发落——” 说完,向着一旁的秦桑中和龚金匠递了个眼色,示意事情结束,该走了,带着他们离开。 但方才踏门前那足有一尺高的门槛,突然又想到一件事情,倏然转过身去:“日后若敢向龚金匠打击报复,本王妃定不饶你——!” 道罢,也无意在此再做停留,回身继续向外走去。 第1108章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王妃娘娘,谢谢您,谢谢您为草民做主……”随她走出县衙大门,那布衣男子感激地再次绕到她的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这种贪得无厌的赃官,理应教训一下,”江抒低头看向他,“快起来,回家去吧,以后别再贪这种便宜了。” “是,是,谢王妃提点,谢王妃提点……”布衣男子连连答应两声,起身后退两步,转身走下县衙大门高出平地的几级台阶,步入人来车往的街道。 江抒目送他走远,身影渐渐没入人群,微微敛敛神色,转头看向身旁的秦桑中:“怎么样?解气吧?” 秦桑中点点头,一脸佩服地望着她:“桑中竟不知王妃还有如此魄力,有王妃相助,王爷将来必成大业。” “……”江抒低垂的双手不由一紧。 身为这大明末期的王爷王妃,她与朱常洵有没有未来能不能善终都难说,哪里敢奢望什么大业…… 只不过,心中的这些忧虑,也不能对他说,甚至都不能对真正的朱常洵提及,苦涩一笑,她侧头看向他们那停在街道中央的马车:“时候不早了,走吧。” “好。”秦桑中微微颔了下首,随她走下县衙门前的台阶。 二人走到车前,先后上车之后,马车便直奔城北而去,经由北城门出了城,踏上前往应天府必经的道路。 由于这隶属湖州府的长兴县到应天府隔着常州府的几个镇子,马车在步入应天府地界的时候,已是下午申初时分。 先前因为他们走得急,忘记在长兴补给饮水,一路走来感到有些口渴,正好看到路边有家茶棚,便停车在那儿叫了壶解暑的金银花凉茶。 在坐在桌前等待店家舀茶的间隙,江抒无聊四下环顾,瞥见一辆窄小简朴的马车从他们所要前往的方向不急不缓地驶来。 不久之后,那马车便驶到了他们所在的茶棚边,并未直接走过去,而是也停了下来。 随后,她便看到一个身穿月牙白朱子深衣的老人在那赶车的侍从的搀扶下从车上下来。 “顾……顾伯伯?”待那老人转过身,看到他的面容,江抒眸中不由出现一抹惊讶。 这与自家父亲私交甚好的东林先生顾宪成,他不是在京城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抒丫头?”闻声转头,看到是她,顾宪成也是有些意外。 江抒点点头,迅速站起身,向前迎了几步,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指了指道:“顾伯伯,这边坐吧。” “好。”顾宪成慈和一笑,由那侍从搀扶着缓步走过来,在她的招呼下,走到那未刷桐油直接可以看到木料的破旧简陋的小方桌前。 还未落座,看到坐于桌旁与朱常洵一模一样的秦桑中,眸光微动,朝着他抬了抬手:“福王殿下——” “顾先生不必多礼,请坐——”心知这个顾宪成跟自家主子的岳父内阁首辅叶向高的关系匪浅,也知道这位东林先生同样是坚持所谓的祖制“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认为自家主子该去洛阳就藩的,秦桑中淡淡扬扬唇角,态度不疏不近地道。 顾宪成轻轻点了下头,转头同江抒对看一眼,与她先后在那小桌前坐了下来。 第1109章 为何不走水路 两个人刚刚坐好,店家便端了茶壶过来,自觉地为顾宪成也准备了茶碗,道声慢用,随后便招呼两边的车夫、侍从到一边去喝茶。 江抒将他拿过来的摞起的三个茶碗一一摆开,提起那粗糙的黑陶茶壶,分别倒满,一碗推到顾宪成的面前,一碗推给秦桑中,一碗留给自己。 顾宪成端起那茶碗喝了两口,拈起衣袖擦了擦鬓角的汗珠,看向二人道:“皇上派福王殿下前去湖广赈灾,抒丫头也同行了?听说走得是水路,大运河并不流经这应天府,不知为何会在此地?” “呃……”江抒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秦桑中,心知他不是朱常洵,而是奉朱常洵之命送自己回京的事情不能说,也不能说成是前往湖广赈灾的福王中途抛下赈灾队伍要送自己回去,略一沉吟,随口编道,“这不是担心户部拨的赈灾钱粮会不够么,这都走到湖州府了,王爷又决定前往他洛阳的封地走一趟,将洛阳福王府粮仓中的存粮取出来,运到湖广去,我还从未去过洛阳,便跟着一同过来了。” “福王殿下真是爱民如子,”顾宪成听了眸光一动,“这对湖广的灾民都能如此用心,将来到洛阳就藩后,想必会对洛阳的百姓更加尽心尽意。” “顾先生过奖了。”虽然这话看似夸奖,实则却是在提醒他早晚都要去洛阳就藩,秦桑中虽不是真正的朱常洵,但身受朱常洵大恩,心向于他,表情不由得一僵。 “顾伯伯,那您怎么会在这里?是刚从京城回乡吗?大运河是流经无锡的,您为何不走水路?”为免闹出什么不愉悦,江抒忙着转移话题道。 “我一年前就返乡了,”顾宪成提到就藩一事也只是随口点一下,心知他们聪明人能听得出来,无意就此多说,淡淡一笑道,“现如今在东林书院做个布衣先生,两个月前受邀前往开封府的嵩阳书院讲学,这不,几日前刚讲完,正要回无锡呢!” “嵩阳书院?”江抒低声重复一遍这个名字,突然想到其好像是与善化岳麓书院、庐山白鹿洞书院、商丘应天书院并称中国古代四大书院,面上不由出现一抹激动之色,“就是在中岳嵩山主峰峻极峰脚下的那个书院吧?” “不错。”顾宪成笑着点点头。 “上面还有个少林寺?” “正是——” “太好了,桑……王爷,不如我们……等我们赈灾回来,转道去开封爬一下嵩山吧,”江抒立即转头看向身旁的秦桑中,“我听说啊,少林寺处于嵩山的五乳峰下,四周丛林茂密、云山雾绕,香火极盛,被称为‘天下第一名刹’,那里的菩萨最灵了,正好可以去拜上一拜。” “好。”秦桑中自然知道她所谓的“赈灾回来”是说给顾宪成听得,其实是要说等过了应天府、淮安府,到达凤阳府后,先不急着步入山东地界的兖州府,想要绕道到开封府走一趟,对此没有什么意见,爽快地点点头。 第1110章 这就叫做死无对证 当日,由于在那茶棚中与顾宪成相叙太久,耽搁了些功夫,上路之后,他们并未到达南京城,天就黑了,便在就近的镇子上找了家客栈入住。 一路颠簸的有些乏累,在用过店家端来的晚膳,又让人打来温水沐浴过之后,江抒就和衣早早的睡下了。 不知是不是连日折腾下来太过疲劳的缘故,睡得有些不太安稳,不停地做着一些乱七八糟的梦,有前世的,有现世的,各种毫不相干的片段,莫名其妙地串联在一起,甚至还梦见大明国破,自己与朱常洵被清兵到处追赶的情景。 就在梦到一群清兵追到跟前,将他们团团围住,挥刀就要砍下来的时候,极度恐慌之下,她突然感到大片凉凉的液体自头顶落下,倏然睁开眼睛。 “醒了——?”这时,对面不远处,陡然传来一道阴冷的男声。 江抒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发现自己此刻正处于一间约有三丈见方的石室之中。因为石壁上没有窗子,门也紧闭着,太过封闭的空间,一丝光亮透不进来,无法辨别此时是黑天还是白日,只在角落里灯架上暗淡的烛光的照耀下,看到对面数步远处的桌子后面坐着一个身着官袍、头戴乌纱的人。 在石室的左右两侧,还分别站着一排身穿公服、手握长刀的衙役。而在她身侧几步远的位置,则是被五花大绑在一根粗木柱子上、嘴里塞着破布、浑身湿淋淋的秦桑中。 再看看自己,此刻也是被这样绑在柱子上的,刚才感觉到的凉凉的液体自头顶落下,正是有人将凉水从她头顶浇了下来。 “没想到吧,这才一天工夫,又见面了。”那道声音再次传来,依旧阴冷入骨。 江抒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这时候,她才发现,对面那身穿官袍之人,竟是之前被自己教训过的长兴县县令吴大化。 她的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怒意,挣扎着就要冲上前去,质问他哪来胆子敢绑自己,但此时身子被绳子绑着,嘴里被布塞着,没办法动,也没办法开口,只能发出呜呜呜呜的声音。 “这一天来,本官心里脑中想的都是王妃,”那吴大化起身走过来,朝着她举了举自己那缠着白纱的双手,“王妃废了本官的一双手,你说,本官该如何报答你?!” 等了等,见她无法说出话来,只目光冷厉地瞪着自己,又森冷地一笑:“哼,福王妃怎么了?福王妃有什么了不起的!老爷我豁出去了,天皇老子我都不怕!我就把你和这秦家孽种的手打烂了,让你们在这里疼上一天一夜,也尝尝本官的滋味。等到一天一夜过去之后,再把你们杀了,然后向皇上上疏,就说福王妃坠崖,死了,这就叫做死无对证。到时候,老爷我还是这长兴县的县太爷,在这个地方,还是我说了算。我说天高皇帝远吧,你们还不信——” 道完,转身向着两边的衙役吩咐道:“来呀,给我把他们两个解下来,往手上狠狠地打——!” 第1111章 谁让你多管闲事 他话音一落,立即听命地走出两个人来,分别走到江抒和秦桑中的身后,将绑在他们身上的绳子解开,拉着他们向前两步,把他们按跪在他的面前。 江抒挣扎着要起来,但因肩膀被衙役用力按着,怎么都使不上力气,抬头愤怒地瞪向那吴大化。 “很生气,是吧?很害怕,是吧?这就对了。高高在上的福王妃,竟然会落在本官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的手中,还要被本官打烂一双养尊处优的手,能不气、能不怕吗?”吴大化冷冷一笑,低头向她凑近几分,“你阻了本官的财路也就罢了,谁让你多管闲事,为这秦家的孽种出头,废了本官的一双手!谁让你废了本官的一双手,还不斩草除根呢!你这也是咎由自取——!” “呜呜呜呜……”江抒被他激的面上怒意更甚,心中怒骂他“狗官”,口中发出的却是这几个模糊不清的单音节。 “本官知道你想骂本官,还恨不得将本官千刀万剐碎尸万段,”吴大化紧紧盯着她,又继续道,“不过本官不喜欢听到痛苦的喊叫,只能堵着你的嘴。等到将你的手打烂了,本官自会给你一天一夜的时间,让你好好来发泄一下。” 说完,他侧头看向那两个押着她与秦桑中的衙役:“好了,给我打——” “是。”两人同时答应一声,拽着江抒和秦桑中的双臂将他们按趴在地上,拿起一旁的廷杖高高地抡起。 “轰——”正在这时,只听一道重物挪动的声音,紧闭着的石门突然缓缓滑向一边。 随后,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孩童蹦跳着走进来,看到站于里面的吴大化,兴奋地转头看向门外:“哥哥,哥哥,你看,我找到爹爹了吧!” 吴大化猛地抬头,但见一个一袭黑色侍卫装、面貌英俊硬朗的男子后一步走进来,面上顿时一惊:“你是……” “福王贴身护卫,怯羽——”看了一眼被按倒在地上背对着自己的江抒和秦桑中,怯羽利落地拔开手中的佩剑,大步向里走去。 吴大化闻听心头一慌,随即想到自己绑架福王妃,做得就是不要命的事,若是让他们活着走出去,自己指定活不成,向着里面的护卫一挥手:“给我上——” “是。”已经跟他做下这种以下犯上的事情,倘若不将三个人除去的话,一死是免不了了,众衙役也顾不得什么身份不身份,纷纷拔刀向前逼近。 然而,他们一帮乌合之众,哪里是身为苍山派四大弟子的怯羽的对手,只见他飞身几个招式,便将他们打倒一片。 那两个准备对江抒和秦桑中动手的衙役见此情形,慌忙扔下手中的廷杖,将两人拉起来,与那吴大化一起退到石室的一角,拿起一旁的刀分别架在二人的脖子上。 其中拿刀架着江抒的那人看向怯羽道:“你……你再敢上前,就杀了……” 威胁的话尚未说完,只听嗖地一声,一只飞镖自他那边飞出,径直刺向他的眉心。瞬间功夫,便人倒刀落。 不等几人反应过来,他又飞快地朝着拿刀架着秦桑中的衙役也射了一只。 待到那人也应声倒下后,快步走过去,抬剑直指吴大化的咽喉。 第1112章 栽在自己儿子的手中 “不要杀他——”双手得以解脱的江抒迅速抬手扯下塞在嘴里的布,开口阻止,“他是朝廷命官,这样处置了,会让王爷落人口舌。不如把他交由当地的知府,让知府把他的罪状上报朝廷,等待皇上来处置。” “不错——”秦桑中紧跟着扯下嘴里的破布,看向他道,“而且,就这样让他死了,也太便宜他了!” “好,”怯羽轻轻点了下头,握剑绕到那吴大化的身后,抬脚狠狠地朝着这个差点儿害自己失职的狗官腿上一踢,“走——!” “哥哥,你要带爹爹去哪儿?你们是在玩官兵抓坏人的游戏吗?”那先他一步进来的小男孩因为年纪太过幼小,尚不明白这是何意,摇摇晃晃地跑过来,仰起天真的小脸,稚声稚气地问道。 “你这个孽子,是你把他带过来的——?!”那吴大化这才突然明白过来自己这个地方这么隐蔽,一个外地人怎么能够轻易找到。 “哥哥说,平儿不知道爹爹在哪里,要和平儿比谁先找到爹爹,还是平儿先找到了呢——”小男孩偏头看向他,一副很得意的样子。 “孽子!孽子——!”吴大化听了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这好端端的一个复仇计划,别得地方没出差错,竟然栽在自己儿子的手中! “哥哥,什么是‘孽子’啊?”小男孩稚嫩的小脸上微微出现一抹不解,歪着脑袋看向怯羽。 “这……”怯羽不禁面露为难之色,有些不好回答。 旁边江抒眸光一动,上前两步,低头望着他俏生生的小脸,语气温和地道:“就是很聪明的小孩子。” 虽然这小男孩是一心要置自己于死地的吴大化的儿子,却总归也是救了自己的恩人。 “娘就一直说,平儿是个聪明的孩子,”小男孩看她一眼,更是得意,将目光移向怯羽,再次问道,“哥哥,你要带爹爹去哪儿呀?” “大牢——”怯羽抬手拿过秦桑中手中的破布,塞进吴大化的嘴里,“你爹爹演得是坏人,要先关进大牢去,你知道大牢在哪儿吗?” “知道,平儿给哥哥带路——”小男孩天真地一笑,蹦跳着向外面跑去。 看他跑出石门,几人也无意在这暗无天日的石室中久留,紧跟着走了出去。 待到同他们走出石室,江抒才发现此时已是黄昏时分。想到吴大化之前所说得才一天工夫,猜测此时应该就是那教训过他的次日。 她不知自己好端端的在客栈睡着,是怎么又被弄回到这长兴县来的,也有些疑惑跟随朱常洵前往湖广赈灾的怯羽为何会恰如其分地出现,救下自己,稍作沉默,向前两步道:“怯羽,你不是跟着王爷去湖广了么?怎么会在这里?” “卑职没有去,”怯羽转头看向她,“那日王爷回去之后,不放心王妃与秦公子两个人上路,就让卑职在韶村漾等着,待王妃与秦公子到了,护送你们回京。卑职在那里等了一天,都没有等到王妃和秦公子,想着你们应该是走了旱路,便沿途寻找。昨晚打听到你们进了应天府地界,就追了过去,不想今早赶到那南京城外的郭庄镇客栈的时候,却得知你们不见了。我看到你们所住的房间的地上有被踩灭的迷香,心知你们定是被人劫持,就问车夫这几日是否得罪过什么人,从他口中得知你们昨日处置过一个贪污的县官,还没有处死,猜想此事应与他有关,便就找了过来——” 第1113章 冤冤相报何时了 “……”没想到在明知有人想要置他于死地的情况下,朱常洵竟会把负责他安全的贴身护卫留给自己,江抒心头不由生起几丝感动,对于他不带自己去湖广而产生的怨言,也立时烟消云散,顿了顿,淡淡扯扯唇角道,“看你平时一副粗枝大叶的样子,没想到还有几分心计,竟能想出向小孩儿套话这种法子。” “这不是急的么,”怯羽有些不好意思地抬手挠了挠鬓角,“卑职来到这长兴县,到处找不到王妃与秦公子,也找不见这狗官的身影,猜想他应该把王妃关在了一个隐蔽的地方,此刻正与王妃在一起,担心王妃会有危险,只好出此下策了。” “也亏得你这个下策,否则再迟上片刻,我与桑中的手恐怕就要被打烂了。”江抒低头看了一下自己完好无损的双手,轻叹一声道。 “王妃放心,这口气,王妃必能出了的,”怯羽架在吴大化脖子上的剑朝着他的脖颈紧贴几分,任由那利刃割破他脖子上的肌肤,流出少许血来,“竟敢对王妃下手,这狗官难逃一死——” “那这小孩呢?”江抒抬手指了指蹦跳着走在前面为他们带路的小男孩,“会株连他的家人吗?” “谋害皇族是大罪,若是不去插手,直接上报朝廷的话,想必逃不过,”怯羽转头朝着那小男孩看了一眼,“不知王妃是要斩草除根,还是想留他一命?” “稚子无辜,何况是他带你找到的石室,也算是我的半个救命恩人,按理说应该饶他一命……只不过……”江抒说着,面上出现一抹迟疑之色,“他的父亲因我而死,待他长大后,势必会找我报仇。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不想看到那样的局面……” “王妃,他不会报仇的——!”她的话音未落,一侧的一丛茂密的细竹后面,突然冲出一个身着素色衫裙面容姣好的年轻妇人。 “娘——”看清她的长相,小男孩立即止住脚步,稚声稚气地喊道。 那妇人目光柔和地看他一眼,并未应声,跑到江抒的面前,扑通一声跪了,抬手指向旁边被怯羽押着的吴大化,咬牙切齿地道:“他不是平儿的父亲,他是他的杀父仇人!” “……”没想到她如此的语出惊人,江抒、秦桑中、怯羽,甚至连同着被怯羽用剑架着的吴大化皆是一惊。 轻轻咬了咬下唇,江抒低头看向她道:“那你是?” “妾身是这狗官的第五房妾室,方氏——”那妇人恭敬地回道。 “既然如此,你为何说他是孩子的杀父仇人?”江抒稍作沉默,又问。 “是这样的,”那妇人强压下心中的波动,抬头看向她,“妾身原本是临县安吉县首富柳家的少夫人,六年前与相公成亲后,来到这长兴县接手柳家在长兴的产业。没想到,刚安定下来,却在宴请这狗官的宴会上被他看中。他为了霸占我,霸占柳家的家产,设毒计害死了我相公。当时的我万念俱灰,本想一死了之,就那么随相公去了,不想投河没死成,却被发现怀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为了保全相公的骨肉,我便央求那为我诊治的大夫不要将我有了身孕的事情说出去,含垢忍辱委身于自己的仇人……” 第1114章 忍辱负重才更可贵 “呜呜呜呜……”闻听此言,被怯羽用剑架着嘴里塞着破布的吴大化顿时激动起来,意欲冲过去,打死那个骗了自己的贱人,但因被怯羽及时钳制住,脱不了身,只能恼怒地挣扎。 他万万没想到,五年来自己当成宝一样疼爱的儿子,竟然是那姓柳的留下来的孽种,这五年来,自己一直在为姓柳的养儿子!怪不得这孩子不足月就出生了,怪不得所谓的不足月出生的孩子,竟然一生下来就有七斤多重,并且长这么大以来身体康健极少生病…… “王妃,卑职虽不希望这孩子被一同问罪,但这话不能全信,”将那吴大化控制住之后,怯羽转头看向身旁的江抒,“这说不准是她想要保住自己和孩子,故意编出来的谎言。” “当年在做秦家少爷的时候,桑中虽足不出户,成天待在府中研习诗书礼乐,但六年前柳家出事、柳夫人改嫁的事情,还是约略听说过一些,这点她没有说谎,”一旁的秦桑中向前两步,朝着江抒抬了抬手道,“只不过,后面的事,我就不太清楚了,只知道柳夫人改嫁给这狗官之时,柳公子过世还不足一个月,柳夫人是带着柳家在长兴的所有家产戴孝出嫁的。” “妾身就是当时投河没死成,被大夫诊出了喜脉,想要为相公留住这个血脉,担心这狗官会斩草除根,不得已才嫁给他,让他以为这孩子是他的骨肉的,”那妇人忙道,“王妃如若不信,可为平儿与这狗官滴血验亲——” “不用验了,本王妃信你,”江抒看她一副沉痛的样子,轻轻冲她摆摆手,“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这狗官害了平儿的父亲,如今却栽在平儿的手中。” “那……王妃能否饶平儿一命?”那妇人略一迟疑道,“这孩子打小命苦,还没出生,就没了父亲,为了活下去,还要认贼作父……这一切都是妾身的错,王妃要杀就杀妾身吧,妾身受辱于自己的杀夫仇人,也没有颜面再苟活在这个世上……” “平儿还这么小,你死了,他怎么办?!”江抒眉头忍不住一拧,“遇到事情一死了之的人,本王妃最是瞧不起,忍辱负重才更可贵!” “王妃……” “你与平儿也是受害者,本王妃不会牵连无辜的,”江抒轻声将她打断,“只不过,当年你嫁给这狗官时带来的柳家家产,怕是会被列在这狗官的贪墨之列,充如国库了。” “无妨的,”那妇人缓缓摇摇头,“妾身当年将那些东西带过来,本是为了让这狗官放松警惕,好顺利生下平儿。如今大仇就要得报,那些身外之物,都不重要了。” “话虽如此说,但将来你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在外过活,身上没些银两是不行的,”江抒想了想道,“这样吧,等把我们送到大牢后,你马上带着平儿回去,带上能够拿到的所有可以带走的值钱的东西,尽快离开。这案子我不便插手,把这狗官关进大牢后,我便会命人去湖州将知府大人请来,此事交由他处理。那时,你们若是被以这狗官家属的身份被控制起来,再想离开就难了。” “是,多谢王妃恩典,多谢王妃恩典……”那妇人感激地向着她深深一叩首。 “起来前面带路吧。”江抒淡淡道了声,不再停留,继续向前走去。 第1115章 也在情理之中 那日,将吴大化关押在县衙大牢的牢房中,江抒便命一个狱卒前去湖州请这湖州府的知府,然后与怯羽、秦桑中在长兴县留了一晚,待到次日那知府赶到,把事情给他交代清楚后,方才上路。 只不过,因为被吴大化劫持这件事情,情绪低落,她也没有了去嵩山少林寺一观的劲头,便直接与二人沿应天府、淮安府、凤阳府、兖州府、济南府、河间府、顺天府这条原定的路线打道回京。 由于走旱路需要绕路,行程较慢,三个人回到位于顺天府的京城之时,炎炎夏日已经过去,立秋也有多日,正值孟秋七月的下旬。 此时,跟随张蓝桥前去襄阳探亲的屏浅已经回来,倒是那个她至今不能原谅的罗新,据云茯苓所说,他在自己与朱常洵离开京城不久,便也离开了,去了哪里无从知晓。 江抒心知他有功夫在身,为人又相对谨慎,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加上自己也不需要他这个太有主张的所谓的贴身护卫再留在身边,就没有多问,一路走来有些乏累,在府中专心致志地闭门休养起来。 如此几日过去,多日折腾下来疲惫不堪的身子便就休养的差不多。 这日上午,她正懒洋洋斜倚在房间外室的躺榻漫不经心地翻着一册诗集,突然想到一件事情,放下手中的诗集,利落地站起身来,向着候在一旁的屏浅道:“随我出府一趟吧。” “小姐要去哪里?”屏浅不解地问。 “南堂,”江抒想了想道,“两个多月前我与王爷离京之时,在皇墙北大街遇见了利先生,答应回京之后去南堂看他。” “小姐……”屏浅眉头轻微一蹙,稍作沉默,有些迟疑地看向她,“利先生他……他……” “他怎么了?”看她这个反应,江抒忙着问。 “他……他已经过世了。”这种事情也不能瞒着她,屏浅小声道。 “什么?”江抒闻言面上一惊,“怎么会……我与王爷走得时候,他还好好的……” “听说是突发心病死的,都没等到大夫赶到。”屏浅轻轻咬了咬下唇,又道。 “心病?”江抒低声重复一遍这两个字,自然明白这不是那个所谓的还需心药医的病,猜想应是现代医学中的那极其凶险的心脏病,面色沉痛地道,“什么时候的事?” “当时奴婢还没有回京,听说是两个多月前的五月十一。”屏浅略一沉吟道。 “……距那次一别还不到半个月……”江抒垂头缓慢地低喃一句,再次看向她,“葬在了哪里?” “阜成门外二里沟的滕公栅栏,”屏浅轻声道,“利先生是西洋的传教士,按理应该移葬西洋人的聚集地濠江,是老爷向皇上请旨将他葬在京城的,还给了厚葬。” “爹与他有些交情,为他请旨也在情理之中,改日你随我去……”江抒本想说让她随自己出城去拜祭一下,但话未说完,突然感到胃中一阵翻滚,捂着胸口就是一阵干呕。 “小姐,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屏浅忙向前几步,面带担忧地道。 “没什么,就是最近胸口常常闷闷的,吃东西也没胃口,看见油腻的还总是犯恶心,许是……”江抒抬头看她一眼,正想找出个原由,陡然想到什么,眸光一动,迅速抬起左手搭在右手的手腕上。 第1116章 一定要注意多加休养 “小姐,怎么样?有没有大碍?”知道她懂些医术,屏浅强压下心中的忧虑,耐心地等了一阵子,待她将手移开,关切地问道。 江抒抬眸看向她,缓缓摇摇头:“不碍事的。” “那就好,那就好,”屏浅轻轻拍了拍不安的胸口,稍稍松了口气,“那……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这……”江抒面上不由出现一抹迟疑,顿了顿道,“这个我不便说出口,你去趟紫竹院,把胡太医请来吧。” “好。”屏浅并未听出她话里的弦外之音,点头答应一声,屈身后退几步,转身向外走去。 江抒站于榻旁,望着她走出房门,走下门前回廊高出平地的几级台阶,身影渐渐为院中枝叶已变得苍老的花木所遮挡,方才在身旁柔软的榻子上又懒洋洋地斜躺下来。 由于紫竹院与偕聚园相距不远,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屏浅便带着手提药箱的胡太医去而复返。 “不知王妃哪里不适?”把手中的药箱搁在房内的圆桌上,胡太医转身朝着斜倚在旁边榻子上的江抒抬了抬手,态度恭敬地道。 “胡太医先为我诊一下脉吧。”江抒并未直接回答,将放在外面的右边手臂朝着他伸了伸。 “是。”胡太医颔首应了声,向前几步,在榻子旁的嵌瓷心圆凳上坐了下来,待到屏浅将一方折成两层的绣花丝帕搭在她的腕上,轻轻抬手探上她的手腕。 片刻之后,他的面上不禁出现一抹喜色,缓缓将手移开,站起身来,再次朝着她一抬手:“恭喜王妃,恭喜王妃,王妃这是有喜了——!” “什么?!”一旁的屏浅闻听,眼中顿时划过一抹震惊,“真的?!” 她在随堂兄张蓝桥去襄阳探望大伯母的时候,小姐明明还没有与王爷圆房,这短短半年的时间里,难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自然是真的,”胡太医一脸自信地抬手捋了捋胡子,“老夫习医三十多年,进太医院也有二十来年,不敢说医术精湛,但所诊的脉,绝对错不了……” 说着,突然想到什么,转头看向倚在榻子上的江抒:“王妃也是懂得岐黄之术的人,想必王妃自己也诊出来了吧。” “我医术浅薄,诊着像,又不太确定,才让屏浅请胡太医来证实一下,”江抒微微敛敛神色,抬手抚了抚自己薄衫之下尚是平坦的小腹道,“以后就劳胡太医为我调理身子了。” “这是卑职的分内之事,”胡太医微微低了下头,“从今日开始,卑职会日|日为王妃熬制安胎药,每隔三日为王妃诊一次脉。不过……王妃现在才有一个多月的身孕,胎象尚不稳定,一定要注意多加休养,保持心情愉悦,不要劳着累着,也不要烦着忧着。” “我知道,我会注意的。”江抒轻轻点点头,努力压下心中因为听到利玛窦去世的消息而生起的那丝沉痛,不太自然地扯了下唇角。 看来,为了这孩子,近些时日,自己是没办法出城去拜祭他了,就连难过,也得生生地忍下…… 第1117章 只愿与她再不相干 因为没打算瞒着自己有喜一事,江抒便没有叮嘱胡太医不准向外透露,于是,这个消息便像插了翅膀似的,不出一天功夫,人尽皆知。 接下来,便是来自各方的探视。 首先过来的是身为婆婆的郑贵妃和与她一向交好也对朱常洵关爱有加的周端妃。虽然大半年前朱常洵向皇上请旨把姚芳纪、朱由崧母子接进府时,说朱由崧是他在外面的私生子,但两个人都心中有数这小世子并非他的亲生骨肉,对于江抒怀着的这个孩子自然在意地很。郑贵妃话少一些,捡着需要注意的叮嘱了一番,周端妃则是各种的关心叮咛与嘘寒问暖。 江抒知道她们是真心为了自己为了孩子好,有些虽不太认可,却并未出言反驳,领情地一一应下,只暗自决定不照做就是。 随后来的是她的娘家人。除了年事已高的老夫人林氏和身子不太爽利的四夫人阮凤致外,府中的其余女眷都来了,就连已经出嫁了的二姐叶潭搸也随着一同过来。本着关心的原则,对她自然又是一阵嘘寒问暖外加叮咛嘱咐。 甚至以前与她一直不对付的叶湖掬,说话的语气虽不是太友善,还故意做出一副瞧不上她的样子,江抒却从中听出了关心的味道。 一行人临走的时候,叶池挽因受够了老夫人的各种禁止,便以想要陪陪她为由,借机提出在王府小住一段时间,却被叶湖掬和君晚照不由分说地给拖走。 再后面来的,是身为小叔的瑞王朱常浩,身为小姑的寿宁公主朱轩妤、怀淑郡主朱轩娆,身为小姨母的国丈府小姐郑清圆,身为姑母的瑞安长公主朱尧媛、寿阳长公主朱尧娥…… 就连与她一向交好的赵曼青也过来了,关心之余,劝她不要再与于靖容置气,还告诉她,于靖容现在也有了身孕,已经将近五个月,本想一起来看她的,但又担心惹她不高兴,才没有过来。 江抒平静地表示自己对于靖容嫁给朱常洛一事早就不气了,却表明立场无法接受一个利用过、欺骗过自己的人做朋友,她不来就对了。她不记恨她,但也不原谅,只愿此后与她再不相干。 赵曼青看她态度坚持,不像是在赌气,心知多劝也没用,便在又陪了她一阵后,告辞离开。 除了亲自来探望的外,皇上、太后和对于她有喜一事心存不安的王皇后、王恭妃、太子妃等人,为了表示关心或是做做样子,也象征性地命人送了些补品过来。 由于除郑贵妃、周端妃和自己的娘家人之外,其余都是单独过来的,时间不一,陆陆续续,如此,直到三日以后,江抒才终于得以安生。 接下来的日子,除了每日按时喝安胎药、吃些补品外,她便继续像往常那样,以翻阅医书、研读诗书的方式来打发时光,不过为免影响到孩子,不再随意沾染药草。 转眼,将近两个月过去,时已至深秋九月的下旬。 这日早上,怀孕满三个月,断了安胎药已有几日,可以随意走动的江抒正在屏浅和木蝴蝶的陪同下顶着朝阳在后花园中观赏带霜的秋菊,一袭青袄黄裙的云茯苓突然风风火火地跑来,一边举着手里的信笺,上气不接下气地道:“王妃,王妃,信,赵小姐让人送信过来了——” 第1118章 不宜舟车颠簸 江抒来到这个时代虽两年有余,但所认识的赵小姐却只有一人,那就是身为户部尚书之女外兼自己好友的赵曼青。 她的眼中不由闪过一丝疑惑,这同住于京城的内城,离得又不算远,有事过来找她不就好了,好端端地送什么信? 正不解着,云茯苓已经跑到近前,止步停下,重重地喘息了一阵,双手将那信笺递向她。 江抒略一沉吟,抬手将其接下,轻轻拆开,取出里面被折了几折的洁白宣纸。 随着那宣纸被展开,几列秀致端庄的簪花小楷赫然呈现在她的眼前:江抒,两年来,能够与你相识相交,真是一件幸事。明日我便要走了,爹爹已辞去户部尚书一职,我随他离京返乡。也许此生再无相见之日,唯望兀自珍重。曼青,庚戌年九月二十六。 “今日是二十几?”握着宣纸的手微微一紧,江抒转头看向身旁的屏浅。 “二十七。”屏浅想了想道。 “二十七?”江抒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心头一惊。 二十六的明日,不就是…… 想到这里,她忙又向另一旁的木蝴蝶吩咐道:“快去命人备车,我要出府——” “王妃……”木蝴蝶面上不由出现一抹为难之色,“您有孕在身,胡太医说,您需要静养,不宜舟车颠簸。” “小心一些就是了,无碍的,”江抒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事情紧急,我必须要出去——” “这……是。”木蝴蝶看她态度坚持,略一迟疑,缓缓点点头,大步朝着云茯苓过来的方向走去。 将手中看过的信交到送信过来的云茯苓的手中,江抒稍作停顿,为免迟了赶不及将人追上,也忙带着她与屏浅向那边而去。 三个人脚步匆匆的走出后花园,穿过后院、中院、前院,出了王府大门,并未多等,马车便就备好。 由于早就听自家父亲提起过,那位户部尚书赵世卿是济南府历城人,而那济南府在顺天府的南面,猜想他们很有可能会从外城的正南门永定门出京,带着屏浅上车之后,江抒便吩咐那负责赶车的车夫从前往永定门最为便捷的正阳门出内城,直奔永定门。 因为时候尚早,加之深秋天凉,路上少有行人,马车走得比较顺利。 如此,一路疾驰,赶到永定门之时,高悬于湛蓝天空中的太阳才刚刚有些南斜,左右不过辰正一刻。 江抒在先行下车的屏浅的搀扶下从车上下来,透过敞开着的只有三三两两的百姓通行的城门,一眼瞧见门外不远处一棵脱了叶子的大槐树下,两个色彩明丽的身影。 其中那个身穿粉袄黄裙、外罩嫣红斗篷的,正是她此行特地来追赶的赵曼青;而站于她对面的身着黄袄绿裙、外罩藕荷色斗篷的女子,则是她最不想看到的——于靖容。 此时,她已有将近七个月的身孕,相对于自己的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已经十分明显,瘦弱身躯上隆起的小腹,仿若每月初八、二十三夜空中弯弓直弦的半月。 第1119章 凭什么认为我会听你 虽然极不想见到那个于靖容,但心知自己倘若要过去见赵曼青的话,与她打个照面是不可避免了,稍作停顿之后,她便带着屏浅随着出城的百姓走了出去。 “江抒——!”赵曼青是面对着城门方向而站的,二人刚刚踏出城门,便被她一眼瞧见。她的面上立时出现一抹激动之色,随后抬脚迎了上来。 江抒冲她点点头,瞥了一眼她身后已经转过身来的于靖容,无意与其有所交流,便干脆止步停下,等她走近。 很快,赵曼青便就走到了近前,止住脚步,偏头冲她一笑:“江抒,你真好,我就知道你会来送我的——!” “谁说我是来送你的,我是来追究责任的!”江抒佯装不悦地横她一眼,“要走了,也不亲自去道个别,还学人家附庸风雅地送什么信,你还当我是朋友吗?!” “当然是了,”赵曼青忙又上前两步,抬手拉起她的手,讪笑两声道,“这不是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要离开京城,怕见到你又舍不得走了么?” “不见到我,就舍得走了?”江抒忍不住撇撇嘴,“你能放得下太子身边的那个裴赞善么?” “……”赵曼青面上笑容不由一僵,顿了顿,苦涩一笑,“放不下又能怎样,他的眼里心里从来只有郑清圆一个,我喜欢了他两年,两年里制造了无数次机会与他偶遇,与他说话,甚至是与他相处,他却只记得我是户部尚书赵世卿的女儿,姓赵,都不知道我的闺名叫曼青……他是永远都不会留意到我的,再过两年、三年、四年、五年……也是如此。我已经受够了那一次次的希望再一次次的绝望了,从今往后,我要远离他,永远的离开,做一个不再满心都是裴文中的赵曼青。” “……这样也好。”看她这副落寞的样子,江抒稍作沉默,再次点点头。 她虽从来没有喜欢上过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也未尝过爱而不得的滋味,但那次误以为朗莫背约失信在那个风雪夜没有去广渠门等自己时就已经够难过的了,可以想象的出这是怎样一种绝望的心情。 “好了,不说这个了,”赵曼青很快又敛了敛神色,凝眸望着她,神情认真地道,“江抒,我都要走了,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情?” “什么事?”江抒下意识地问。 “这个……”赵曼青略一沉吟,收手将她松开,缓缓转身,看向站于原处面带迟疑地望着这边的于靖容,“我要你原谅靖容,不再与她置气,同她和好如初。” 江抒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边,差点儿与于靖容四目相对,很快又错开,嗤笑一声道:“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听你的?” “我都要走了,我们三个人从今往后就只剩下你们俩,难道还不该守望相助,还要继续怄气下去么?”赵曼青眉头不由得一蹙,回头看向她,“反正我是看不下去了,我走之前,一定要让你们和好了——” 道完,不由分说,抬手拉起她,大步向着那大槐树走去。 第1120章 上天必不会薄待的 “江抒——”待赵曼青拉着她走到近前,于靖容立即向前迎了两步,面含期待地看向她。 江抒淡淡瞥她一眼,装作没听见,微微别开头去。 “好了,不许气了,听我的,以后还是好朋友。”赵曼青凑到她的耳边低声耳语了句,拉着她的那只手轻轻举平,另一只手拉起于靖容,让两个人的手在自己的手心交叠在一起。 略带清凉的触感传来,江抒的心头一惊,下意识地就要抬手抽出,却被对面的于靖容反手握住。 等到江抒抬头看向她,于靖容略一迟疑,轻轻咬了咬下唇,有些艰难地开口道:“江抒,你……你若不解气的话,就骂我吧,打我也好,只要不再这样不理我就行。曼青走了,在这偌大的京城,我就只剩下你一个朋友,我不能再失去你了,真的,我……” “在你利用我的时候,可曾想到过那样会失去我!”江抒不等她说完,冷声将她打断,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目光落在她凸起的小腹上,“骂你?打你?我敢吗?别到时候成了我家王爷怂恿我谋害太子子嗣了!” “江抒,你说得哪里话,靖容怎么会做出陷害福王殿下的事情!”赵曼青本意是让两个人和好,在自己离开之后能够守望相助,自然不愿看到她们闹僵,忙转头看向她。 “……也许是我想太多了,”触上她稍带忧虑的眼眸,江抒突然想到自己此行是来送她的,为免她在临走还在为她们担心,略一迟疑,轻轻点了点头,将目光移向对面的于靖容,“好,我原谅你。” “真的?”于靖容面上不由出现一抹激动之色。 “真的,”江抒淡淡应了声,再次看向身旁的赵曼青,“这下满意了吧?” “我就知道,我们江抒最好了——!”赵曼青冲她扯扯唇角,低头看了看身旁二人一个明显一个不明显的凸起的小腹,有些叹息地道,“真羡慕你们呀,都嫁给了自己喜欢的人,还都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不知道像我这样傻傻地喜欢了一个根本看不到自己的人两年的人,此生还能不能遇上一个自己喜欢也喜欢自己的人。” “会遇到的,”江抒微微敛敛神色,凝眸望着她道,“这么乐观又可爱的姑娘,上天必不会薄待的。” “嗯,我想也是。”对于乐观与可爱这两个代表夸赞的形容词,赵曼青深表认同。 “曼青,时候不早了,该启程了——”这时,停在不远处的一辆宽大简朴的马车里,突然传来一道妇人慈和的声音。 “嗯,来了——”赵曼青对着那边答应一声,扭头看向二人,有些不舍地道,“江抒,靖容,我……真得要走了。” “保重——” “一路保重——” 几乎是同时地,两个人脱口而出。 “嗯,我会的,”赵曼青轻轻点了点头,顿了顿道,“这京城我可能再也来不了了,你们日后若是想我了,可以到历城的大明湖畔来找我,我会在那里等你们的。” 第1121章 数目太过强人所难 “……”大明湖畔? 江抒闻言,嘴角禁不住抽了抽。 大明湖畔的……赵曼青么? “好,我的家乡东阿距历城也不远,日后若是有机会回乡,我一定会转道去看你的。”于靖容略一沉吟道。 “江抒,那你呢?”赵曼青满意地笑了笑,将目光移向另一旁的江抒。 “若有机会,我当然也会去看你了,顺便还可以看看历城的风光。”江抒轻轻冲她扯扯唇角。 既然有大明湖,这所谓的历城必定就是现代的泉城济南了。 而在济南的三大名胜中,那汲汲不断的趵突泉她老早就有前去一观的念头,对此倒是颇有兴趣。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赵曼青笑着点点头,心知不宜再做停留,收手将二人放开,转身向那马车走去。 目送她上了车,马车渐渐驶远,江抒回头看了一眼自己那只仍被于靖容握着的手,眸光微变,一把利落地抽了出来。 “江抒,你……”对上她冷凝的目光,于靖容眉头轻微一蹙。 “刚才那只不过是做给曼青看的,你不会当真了吧?”江抒冷冷一笑,“我叶江抒的眼里,是揉不得沙子的——!” 道完,也不理会她会有什么反应,抬脚越过她向那城门走去:“屏浅,咱们走——” 主仆二人进得城去,上了马车,一路不疾不徐地回到王府门前,刚刚从车上下来,屏浅正准备走上前去叫门,紧闭着的黑漆大门突然被从里面拉开,一个身着纯白色厚缎直身的身影赫然出现在她们的眼前。 在他的侧后方,还站着一袭黑色侍卫装、手握佩剑的怯羽。 “桑……”正想问他怎么敢如此明目张胆的露面,但才刚刚叫出一个字,突然反应过来情况的不对,江抒眼前微微一亮,“常……常洵?” “是我——”定定地望了她一阵,朱常洵向前几步,走出王府大门,走到她的身前,也不顾其他人还在场,一把将她拉入怀中,抬起双手紧紧抱住,“是本王——” “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被他如此抱了许久,江抒脑袋抵在他的胸口,闷闷地问道。 “你出门后不久,”朱常洵这才将她放开,双手移到她的肩头,偏头对上她的眼眸,“从张家湾下船后,本王丢下返程的队伍,特地快马加鞭赶回来,就是为了要给你一个惊喜,不想你却不在府中。” “我去永定门送曼青了,她父亲赵世卿辞去了户部尚书一职,她随他返乡了。”江抒本欲追究一下他当初丢下自己前去湖广赈灾的事情,但很快想到他临走前把怯羽留给自己一事,心头一暖,决定此事还是就此作罢。 “那个赵世卿,想必是觉得父皇让他为我筹集的就藩大礼的费用,数目太过强人所难,怕无法做到失了名声,才得趣抽身的,”朱常洵不以为意地一笑,双手从她的肩膀上拿下来,其中一只伸向她,“走,咱们回府吧——” “好。”江抒含笑点点头,轻轻抬手放入他的手心。 第1122章 为何不为我解围 在他的牵领下,踏进府门,穿过深秋景致萧条的前院、中院,不久之后,便到了位于后院的偕聚园门前。 此时那两扇黑漆木门是敞开着的,不时地有家仆、侍女端着摆放有各式物件的漆盘进进出出。看到他们,纷纷低头行礼。 江抒缓缓冲着他们摆摆手,转头看向身旁的朱常洵:“你这是……在做什么?” “搬来与你同住啊,”朱常洵眸光微动,淡淡扯扯唇角,“如今本王都回来了,总不能让你再继续独守空房。” “……”江抒脸色陡然一红,唇角动了动,一时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不是想知道本王为何会给这院子取名叫偕聚园嘛。”看她这个反应,朱常洵低低轻笑两声,牵着她止住脚步,另一只手向着前面门楣上高悬的牌匾指了指。 “嗯,”朝着那牌匾看了一眼,江抒轻轻点点头,“为何?” “你看这个‘偕’字,是哪个‘偕’?”朱常洵并不直接回答,指尖移向牌匾上的第一个字,淡笑着反问道。 “……‘白头偕老’的‘偕’。”江抒仔细看了看,眸中顿时出现一抹震惊。 朱常洵含笑点点头,指尖微移:“你再看看这个‘聚’。” “‘不是冤家不聚头’的‘聚’。”几乎想都没想,江抒脱口而出。 “……也是‘永聚不分’的‘聚’,”朱常洵面上表情很轻微地僵了一下,转头看向她,对上她的眼眸,“因为,本王想与你白头偕老,永聚不分——” “……”江抒心头一震,“可是,那个时候……你就已经……” 他为这院子题名之时,才是这万历三十六年的五月,当时,他们相识才不过三个月…… “不错,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决定要与你共度一生。”朱常洵微微敛敛神色,神情认真地望着她。 “那……当日在什刹海后海的画舫上,那个苏苑向我发难的时候,你为何不为我解围?”江抒略一沉吟,不解地问。 “在那不久前,你不是被皇祖母说成是‘女子无才便是德’么?”朱常洵想了想道,“我不太相信你真得是无才的人,所以想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你这个人,真是不会讨人欢心,”江抒眉头不由一蹙,“你该说你早就知道我并非如太后所说的那样,想要借此让我表现一番,扳回一局,那样说不准我会很感动。” 朱常洵闻言微微一愣,不过,很快又恢复正常,凝眸望着她:“我知道你早前一直怀疑我娶你是为了你父亲的立场,所以对自己立下誓言,对你,我不会说谎,要么我就直言,不能说的,便就瞒着。” “……”看他那副很深情的样子,江抒眼眶微微有些湿润。 “好了,进去吧,看他们将寝房布置的如何了。”朱常洵体贴地拈起衣袖为她擦了擦眼角,转头看向那敞开着的院门。 “不,你现在不能搬过来。”江抒忙开口阻止。 “为何?”朱常洵回头望向她,“难道到了这个时候,你对我还有所顾忌?” “不,不是,”江抒迅速摇摇头,略一迟疑,拉起他的手,探上自己隔着厚厚的裙袄几乎看不出来的微微隆起的小腹。 第1123章 就是满清的前期 “他们说得……都是真的……”自己回府之后,虽已在怯羽的口中听说了此事,但此刻真实感受到那个小生命的存在,朱常洵还是禁不住有些激动,“这是……我的孩儿?我朱常洵的孩儿?” 江抒好笑地看他一眼:“别高兴的太过得意忘形了,别忘了,你已经是当过一次爹的人了,这府中,多数都还是认为崧儿是你的亲生骨肉的。” “好,我知道了,”朱常洵轻轻点点头,略带不舍地将手从她的小腹上移开,“走,我送你进去吧。” “你先答应我,在孩子出生之前,不搬过来。”偏头看了看附近那仍在端着漆盘进进出出家仆、侍女,江抒神情认真地道。 “……好。”虽然不太情愿,但看她态度坚持,朱常洵略一迟疑,最终还是点头答应,吩咐那些家仆、侍女不用再往里搬东西。 当日,被他送回偕聚园的寝房后,因为接下来几天接连下了好几场的冷雨,天气格外寒凉,江抒便没有再踏出过偕聚园半步,甚至为免路滑伤着孩子,连房门都没出过两次。 只是不知是不是错觉,在这几天里,只要朱常洵不在的时候,她就总感觉有一道目光在盯着自己,或远或近的,阴测测地盯着自己——更确切一点儿说,是自己腹中的孩子。 这天晚上,因为前一晚被那道目光盯得实在心中难安,听说一早就出门的朱常洵从外面回来后,她便带着云茯苓匆匆去了他那位于中院的院子宜清堂。 谁知,方才踏进此刻不知为何没人把守的宜清堂的院门,向里才走没多远,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一阵类似利器撞击的声音。 她的心中顿时一紧,迅速带着云茯苓走过去,只见距离房前回廊几步远处的空地上,一黑一白两色身影正各自执剑打得不可开交。 那身着纯白色直身的,自然就是自己此行来找的朱常洵。 而那个黑色身影,由于身上穿着夜行衣,头上裹着黑布,脸上蒙着黑巾,无法辨别样貌与年龄,只凭身形和打斗中发出的声音,粗略断定是个男人。 他的招式狠绝毒辣,充满杀机,招招要置朱常洵于死地。 “常洵,小心——!”就在他一个转身,凌然振剑,朝着朱常洵后心的位置刺去的时候,江抒心头一慌,急忙开口提醒。 那黑衣人闻言身子一震,手上的动作也跟着滞了一滞。 就在此际,朱常洵已利落地转过身,抬剑格挡住他这致命的一击。然后迅速将剑抽出,径自挑下他头上的黑布与遮面的黑巾。 ——几个动作,一气呵成。 随着那黑布与黑巾的落下,黑衣人的扮相与样貌便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几人的眼前。 “罗新,怎么是你?!”借着附近廊檐上灯笼晕黄的光芒,看清他的长相,以及那前面剃光、后面编成辫子的发型,江抒心头一震,“你……你是女真人?!” 自从知道大明已到末期后,她便有意无意地向身边的几个丫头打听关于关外各族的事情,得知朱常洵曾经领军出征过的建州女真,首领名叫努尔哈赤。而她是知道努尔哈赤就是清朝的太祖的,因此也知道了那所谓的建州女真,就是满清的前期。 第1124章 会不会改变历史 罗新目光凝重地划过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抬头对上她的眼眸,苦涩一笑:“既然已经被你知道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不错,我是女真人。” “那你到底是谁?!”江抒并未注意到他眸中那抹类似沉痛的东西,冷声问道。 “大金天可汗努尔哈赤第八子,爱新觉罗·皇太极——” “你——”江抒闻听面色顿时大变,迅速向一旁走了两步,抬手夺下朱常洵手中的剑,猛地架在他的脖子上。 “你是要杀了我吗?”垂眸瞥了一眼那泛着冰冷寒光的利刃,皇太极语气平静地道。 “你以为我不敢?” “你有这胆量,但未必下得去手——” “谁说的!我过去能救你一命,今日就能拿回来!”看他这副毫无畏惧的样子,江抒脸色更加难看,手中一紧,执剑就要在他的脖颈上划下去。 可尚未使力,猛然想到一件事情,握剑的手又松了几分。 皇太极这个名字,她是知道的,他就是历史上努尔哈赤汗位的继承人,清朝入关后第一任皇帝顺治的父亲,号称“千古一帝”的康熙的祖父。 自己如此做,会不会改变历史…… 就在这迟疑之际,几个呼吸的功夫,只听唰唰唰唰几声,数只暗器一同自高处朝着她飞射而来。 “小心——!”旁边的朱常洵心头一震,迅速上前,拉着她闪身避开。 站稳之后,她回过身去,但见方才还站在这里的皇太极,已经不见了踪影,只余耳畔还回荡着刚刚慌乱之中隐约听到的一道似是在哪儿听过的年轻的女声——“快走——!” “以后你再说什么,我都信——”站于寒风缭绕的夜色中,沉默了良久,她扔下手中的剑,转头看向身旁的朱常洵。 “你这是……”对于这突兀的承诺,朱常洵微微有些不解。 江抒轻轻咬了咬下唇,凝眸望着他道:“当初你提醒我,小心识人不清,引狼入室,我偏不听,还认为你是居心叵测,也是活该被人利用!” “如今知道了,不就好了。”朱常洵缓步绕到她的身前,抬手为她捋顺鬓角被风吹乱的发丝,语调温和地安慰道。 “可……他这是来刺杀你的!”江抒眉头不由得一蹙,想到什么,猛地拉住他的那只手,“快让我看看,方才打斗中有没有伤到!” “没事,”朱常洵轻轻摇摇头,“我功夫虽不比他好,但也不比他差,方才体力如常,又无软肋,他伤不到我。” “那就好,”江抒这才松了口气,稍作沉默,垂头自语道,“这几次的刺杀,想必也都是他所为……” “不错,多数都是。”朱常洵语气肯定地点点头。 “你知道?”江抒迅速抬头看向他,面上同时出现一抹震惊,“你早就怀疑他了?” “不是怀疑,是确定,”朱常洵对上她的眼眸,“还记得去年我与常湛班师回京的途中遭遇的刺杀么?当初怯羽划伤了那为首之人的右臂,后来我让怯羽悄悄留意过他,在那段时日,他的右臂上的确有剑伤。还有大半年前在府墙边,我中了毒箭那次,在我中箭之前,那刺客还向你放了一箭,不过射偏了。后来怯羽检查过两支箭,发现射中我的那支箭上有毒,射向你的那支箭上却没毒,说明那人只是想置我于死地,并不想伤害到你。这样的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那你为何不告诉我?”江抒眉头再次一蹙,“常湛的仇,也生生忍下么?” “没有眼见为实,怕你不信,”朱常洵凝眸望着她,“好不容易才盼得你能接受我,不想因为这件事情再出差错。为常湛报仇,是早晚的事,不急于一时。” “常洵……” “好了,外面天凉,我送你回去吧。”朱常洵敛敛神色,抬手挽住她。 第1125章 好几天没见着她了 在他的搀扶下,回到自己的住处,江抒因为得知那个曾被自己视作朋友之人的真实身份,心中难以平定,便以想要静下来调整一下为由,让他先回去了。 而她自己,则斜倚在房间内室的床头,目光迷蒙地望着不远处屏风旁灯架上闪烁的烛光,回想着与那人相识以来的种种。 当初救下他的时候,他说,他是江湖中人,他们门派有一个宿敌,如果不将其除掉的话,他们一派就很难兴盛下去,他为了师门兴盛,换了身份深入到那个门派中,想要找机会除去那里最优秀的一个弟子,让对方不攻自灭。 如今看来,倘若他没有说谎的话,他口中的他们门派,便是那建州女真,所谓的宿敌,就是大明。 而他想要找机会除去的宿敌门派中的那个最优秀的弟子—— 想想他坚持要留在自己身边当护卫,还千方百计地让自己嫁进福王府的目的,再加上他对朱常洵的几次刺杀,想必就是朱常洵无疑。 自己倒好,那么长时间以来,竟然从未对这个来路不明的人有所怀疑过,就连一年前得知自己与朗莫没能走成是他从中作的梗,气恼之余,竟还天真地以为,他是为了自己好,是为了相府好…… 因为就那么轻而易举地被他的一出苦肉计所欺骗,相信他留在自己身边真得是为了报恩,害得自己在乎的人几次陷入危险之中,江抒心中懊恼,便把自己关在房中几日没有出门。 直到这天,云茯苓匆匆忙忙地跑来告诉她,太子府的西李选侍生了,是个男孩。 这西李选侍她自然知道就是指得李眠香,不过,太子府添丁的事情,她不感兴趣,如今自己怀着身孕,也没必要去对别人表示关心,就在只问到那刚出生的四皇孙名叫朱由模,松了一口气后,将此事搁下。 顿了顿,正准备吩咐她出去,突然想到一件事情,随口问道:“对了,绿萼梅呢?我怎么好几天没见着她了?” “这……”云茯苓眉头不由一蹙,面上同时出现一抹为难之色。 “怎么了?”看这心直口快的丫头这个反应,江抒微微有些不解。 “她……她……”云茯苓略一迟疑,低声嗫嚅道,“她在王妃的饭菜中下毒,被王爷给处置了。” “什么?!”江抒闻听心头一惊,“为什么?好端端的,她为何要给我下毒?” “……奴婢也不清楚,”云茯苓轻轻咬了咬干涩的下唇道,“她向王爷坦白之时,王爷把奴婢们赶了出来。” “那……是怎么处置的?”江抒忙又问。 “……赐死了。”云茯苓微微垂头,小心翼翼地道。 “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江抒面色立时一变。 “五天前,”云茯苓想了想道,“王爷说王妃近日心情不太好,不让奴婢们为这点儿小事惊扰王妃。” “……我知道了,”江抒轻轻点点头,“你先下去吧,我想静一静。” “是。”云茯苓恭敬地答应一声,朝着她屈了屈身子,缓缓转身,向外走去。 “等等——”目送她走到门口,不待她踏出房门,江抒又忙开口将她叫住,向外走了几步道,“随我去见王爷吧。” “王妃,王爷现在不在府中,”云茯苓略一沉吟道,“两日前皇叔潞王来了京城,皇上在宫里设宴为他接风,王爷和瑞王殿下一起被召进宫里去了。” 第1126章 更像是强颜欢笑 “……哦,”这潞王朱翊镠是当今皇帝朱翊钧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她的小姑兼好友的朱轩娆的父亲,江抒是知道的,虽不解他为何会在这个时候进京,却也没有多问,缓缓向她摆摆手,“下去吧,等王爷回来,过来告诉我一声。” “是。”云茯苓再次恭敬地应了声,屈身后退两步,转身向外面走去。 江抒望着她走出房门,走下回廊的台阶,稍作沉默,缓步走到屏风旁的榻子边,屈身在上面坐下,拿起放在一侧的诗集,漫不经心地翻看起来。 她虽因为得知绿萼梅被朱常洵处死的消息,心中难以平静,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无法改变,加之他这也是为了自己,对他也生不起什么怨言,便只想等着他回来,好向他问问,自己一向待之不薄的绿萼梅,究竟为何要毒害自己。 她原以为,自己这一等就是天黑,不想,如此坐到晌午时分,才在屏浅和木蝴蝶的侍候下用过午膳,特地跑去府门口蹲守的云茯苓就风风火火地跑来,告诉她朱常洵回来了。 江抒急于向他求证绿萼梅意图毒害自己的真相,二话不说,带着她向外面走去,直奔他那位于中院的宜清堂。 在云茯苓的陪同下,脚步急促地步入中院,才刚走到宜清堂附近,便远远地瞧见自己要见之人正独身一人从斜对面几丈远处的一条苍竹环绕的曲折小道上大步朝着这边走来。 朱常洵同时也看到了迎面走来的她们,脚下的步子微微一顿,旋即装作没看见,转身向着回路走去。 “常洵——”才走没几步,身后就传来江抒清脆明亮的叫喊。 这个时候,再假装没听到就不合适了,朱常洵轻轻止住脚步,转过身去,等她走近。 “常洵,你怎么了?为何要躲我?”拖着有些沉重的身子,脚步急促地走到他面前,江抒蹙着眉头问道。 “没有……不是……”朱常洵立即摇摇头。 顿了顿,正想寻个理由含糊过去,却被一贯细心的她轻声打断:“不对,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身子不舒适吗?” “没有,可能是天太冷了吧。”朱常洵敛敛神色,努力挤出一抹笑来。 “不行,让我看看。”江抒有些放心不下,抬手探上他的额头。 “你看,没事吧。”让她清凉的手指在自己额头上停留片刻,朱常洵轻轻将其移下,淡淡冲她扯扯唇角。 江抒微微点点头,反手握住他:“那就快到里面去吧,里面暖和一些。” 说着,拉起他就要向不远处的院门走去。 然而,她拉了几下,对方却并没有动。 “抒儿,我还有公务需要处理,先让云茯苓送你回去,等晚些时候,我再过去看你。”待她回过头来,朱常洵语气平静地道。 他的面上极力维持着一抹浅淡笑意,但不同于往日里让人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的温和暖笑,那更像是强颜欢笑…… 江抒心中顿时有种不安的预感,他有事在瞒着自己—— 沉默片刻,她的嘴角张了张,正想问他在出去的这半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尚出声,陡然想到十多天前他刚从湖广回来的那天所说的,对自己不会说谎,要么就直言,不能说的就瞒着,心知他必是不想让自己知道这件事情,不想他为难,又将到口的话生生咽下,再次点了下头,收手将他松开,转头看向一旁的云茯苓:“云茯苓,咱们走吧——” 第1127章 就是为了名正言顺 “是。”云茯苓恭敬地答应一声,上前扶住她,转身向着回路走去。 主仆二人一路不疾不徐,才刚走离宜清堂所在的区域,还未走到这中院通往后院的位置,却见一袭冰蓝色圆领袍、外罩藕荷色斗篷的朱常浩正站在侧前方几丈远处的一株枝梢光秃的玉兰树下,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 江抒眸光一动,立即挣开云茯苓的搀扶,抬脚走过去,同时叫喊出声:“常浩——” “啊?三……三嫂?”朱常浩闻声转头,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慌乱,不等她走近,转身就要离开,“那个……三嫂,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等等——!”不待他踏出步子,江抒沉声将他叫住。 待他不太情愿地回过身,大步走过去,对上他的眼眸道:“你不用再躲了,今日进宫给皇叔接风之事……你三哥他把什么都告诉我了。” 对于此次进宫所发生的事情,朱常洵那里有意隐瞒,她不好去问,却不代表不能从别得地方加以试探。 “啊?不让我说,他自己倒先说了!”朱常浩不疑有他,眉头立时一蹙。 随后,又忙为朱常洵解释道:“三嫂啊,你可千万别怪三哥,父皇下旨让他纳皇叔新收的义女为侧妃,他也不想,但那女子是皇叔的救命恩人,皇叔特地向父皇请旨加封她为怀沐郡主,还向父皇请了这个旨意,父皇碍于兄弟情面,无法拒绝,君命难违,他也推辞不了……” “……什么——?”江抒闻听面色顿时大变,跌跌撞撞地后退几步,险些摔倒在地,幸而有云茯苓在后面及时扶住,才得以稳住身子。 朱常浩看她这个反应,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她套了话,面上不由出现一抹懊恼之色,紧着安慰道:“三嫂,你……你别难过,这件事情……三哥他是不同意的。他不让我告诉你,也是怕你多想,总有办法解决的。” “你刚刚不是还说,君命难违,他也推辞不了吗?”江抒苦涩一笑道。 “我……” “今日的接风宴上,那位怀沐郡主……去了没有?”见他一副不好回答的样子,江抒努力敛敛神色,又问。 “没有。”朱常浩缓缓摇摇头。 “那……皇叔向父皇请旨将他的义女指给你三哥为侧妃的时候,可说了这是他的意思,还是他的那个义女的意思?”江抒顿了顿,又问道。 “是他义女的意思,”朱常浩想了想道,“皇叔说,她爱慕三哥多时,最大的心愿,就是能陪伴三哥身侧。皇叔收她为义女,还向父皇请旨加封她为郡主,就是为了让她能够名正言顺地嫁进福王府。” “想得还真是周全!”江抒忍不住冷哼一声,眸光微沉,越过他大步向前走去。 “三嫂这是要去哪里?”见她不是去的偕聚园的方向,也不是往宜清堂那边走的,朱常浩忙着转身问道。 “潞王府——”江抒头也没回,边走边道,“找那位怀沐郡主去问一问,到底是有多爱慕我的夫君!” 第1128章 是不会要她的 “那……我陪三嫂去吧。”朱常浩忙向前追了几步。 “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去把我要去潞王府的消息告诉你三哥嘛!”江抒脚步微顿,转头看向他。 “我怎么敢——”朱常浩一副委屈的模样,“他不让我将这件事情告诉你,你却还是从我这里知道的,他怎么能饶得了我!” “你跟我走这一趟,他就能饶过你了?”江抒质疑地看他一眼。 “那就不是饶不饶的问题了,”朱常浩立即讪笑两声,“到时候,我就将此事推到轩娆那丫头的身上,说是她告诉你的。” “瑞王殿下,您可真阴险——”旁边的云茯苓听了,忍不住撇撇嘴。 “这怎么能是阴险,这是足智多谋,小丫头懂什么,”朱常浩偏头瞥她一眼,将目光移回到江抒的身上道,“反正三哥也没有叮嘱她不准将事情告诉三嫂,她说了也不会受到怪罪。” “那就走吧。”此行前去潞王府,身边有个有分量的人从旁跟着,总归不是一件坏事,他都这样说了,江抒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淡声道了句,回身继续向前走去。 一行脚步急促地出了福王府,乘车到达位于东安门附近澄清坊的潞王府门口的时候,一袭浅橙色交领及腰短袄、嫣红色百褶裙,外罩鹅黄色斗篷的朱轩娆刚好从里面出来。 看到刚刚从车上下来的他们,她的面上不由出现一抹意外之色,随即向前迎了几步,看向站于车前的江抒道:“三嫂,你怎么来了?我正要去找你呢!” “你这丫头,好不偏心!”朱常浩闻言故作不悦地拉下了脸,“你的常浩哥哥也来了,你就看不到吗?” “谁让你没有三嫂耀眼呢!”朱轩娆淡淡睨他一眼,再次向前两步,抬手拉起面前江抒的手,“外面风凉,三嫂,我们快进去吧——!” “好。”江抒轻轻点点头,由她牵着向前几步,踏上潞王府大门高出平地的几级台阶。 朱常浩和云茯苓看着她们踏进府门,稍作停顿,也忙快步在后面跟上。 在朱轩娆的牵领下,向里走了没多远,江抒想到自己此来的目的,轻轻咬了咬下唇,试探地开口道:“听说……皇叔认了个义女,封了怀沐郡主?” “我父王向皇伯伯请旨,将她指给常洵哥哥为侧妃的事情,三嫂……也听说了?”朱轩娆缓缓转头看向她。 江抒再次点点头:“她……可在府中?” “在呢,刚被我骂过,”朱轩娆俏丽的小脸上微微浮出一抹怒意,“那个不知羞耻的贱人,仗着救过我父王,竟然提出那么无礼的要求!真以为封了郡主,自己就真得是郡主了!三嫂,你放心,我常洵哥哥是不会要她的!” “君命难违,恐怕由不得他,”江抒摇头轻叹一声,“除非……那个怀沐郡主,她自己愿意退出……” “她?恐怕不会——”朱轩娆眉头不由一蹙,“我骂了她那么久,她都无动于衷,我看,她是铁了心要嫁给常洵哥哥了。” “……是吗?”江抒唇畔不禁划过一抹苦涩,略一沉默,看向她道,“我想见见她。” “三嫂……还是不要见了,”朱轩娆有些为难地低头看了一眼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她那个样子……你怎么骂她、辱她,人家权当没听见,不争也不理,整个一死猪不怕开水烫,我怕三嫂看了会动怒,再……” “无妨,”江抒缓缓抬手抚上自己的小腹,轻声将她打断,“为了孩子,我会冷静的。我只是想问问,她如今都是郡主了,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为何非要抢我的夫君!” “这……也好。”看她态度坚持,朱轩娆心知阻止不了,稍作迟疑,牵着她绕过门内不远处苍竹环绕的照壁,在就近的岔道转了弯。 第1129章 凡是不可轻下定论 在她的牵领下,沿着府院中曲折蜿蜒的小道七绕八绕,踏入一所名为盛烟阁的独门小院,向里又走不远,江抒便遥遥地看到院子东北角的一座枝梢光秃的花木环绕的八角凉亭中,一个紫袄黄裙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过来的方向倚栏而立。 “她……就是那个怀沐郡主?”脚步微顿,她抬手向着那身影指了指。 “不错,”朱轩娆恨恨地朝着那边望了一眼,咬牙道,“她就是那个不知廉耻的贱人!” “你怎么好像比我还要讨厌她?”听出她语气里的憎恶,江抒疑惑地转头看向她,“这可不像是在单纯地为我鸣不平。” “谁让她抢了我的父王!”朱轩娆冷冷地瞪着那边道,“我和我父王都快两年没见了,这好不容易才团聚,他不来好好关心一下我,却对她一个外人那么上心,把我搁哪儿呀!她一个来历不明的贱人,她凭什么!” “凭她救了皇叔啊,”后面的朱常浩闻听,快走两步绕到她的身侧,“皇叔他一向恩怨分明,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救命之恩,自然是要好好报答了。” “是不是真得救命之恩都难说,”朱轩娆忍不住冷哼一声,“说不准她和那帮贼人根本就是一伙的,目的就是接近我父王,好通过他嫁给常洵哥哥!” “凡是不可轻下定论,”江抒立即摆摆手,“尤其是这样恶意揣度别人。别忘了,两年前你还冤枉过我一次呢!” “……三嫂,你怎么还记得!”朱轩娆眉头不由得一蹙,“那不是被叶溪摇那个贱人利用了么!” “所以,我原谅你了。”江抒淡声道了句,轻抬脚步,拉起她向着那凉亭走去。 一路跟随过来的朱常浩与云茯苓,为免被落下,自是紧随其后跟上。 一行刚刚走到亭前,还未来得及踏上亭台高出平地的数级台阶,听闻声息的紫袄黄裙的女子已缓缓转过身来。 正面的角度,不足两丈远的距离,一张清润明丽的面容便一览无余地展现在了几人的眼前。 江抒目光划过她那张有些熟悉的俏颜,落在她眉心那点如血的朱砂痣上,眸中顿时出现一抹震惊:“怎么……怎么是……” 话未说出,突然想到什么,转头看向身旁的朱轩娆:“轩娆,我有些话,想单独同这位……怀沐郡主说,你能不能带你常浩哥哥和云茯苓先回避一下?” “……也好,”朱轩娆看她神情坚定,略一迟疑,轻轻点点头,抬头恶狠狠地看向那亭中女子,“我三嫂如今有孕在身,她若有个什么闪失,我一定饶不了你!” 道完,转身招呼身侧的朱常浩和云茯苓,向着回路走去。 “邹……邹姑娘?怎么是你?”目送三人走远,江抒回过头来,抬眸看向亭中的女子,面带诧异地道。 “云栖见过王妃——”邹云栖向前几步,提裙走下面前的台阶,有礼地朝着她屈了屈身子。 江抒摆摆手,让她起来,对上她的眼眸道:“所以,那个要嫁给我家王爷为侧妃的,就是你?” 邹云栖轻轻点点头,略一沉吟,面色凝重地道:“桑中现在是福王殿下的替身,这个替身也不知当到何时才能结束。他让我等他功成身退,可我都到了这个年岁,真得等不了了。我只有以侧妃的身份进了福王府,才能够与他厮守,还请王妃不要见怪。” 第1130章 真得不想再与他分开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江抒缓缓摇摇头,微微松了口气,“我该庆幸,这只是虚惊一场呢。” “所以……王妃是同意我以侧妃的身份进福王府了?”邹云栖试探地道。 “你又不是要来抢我家王爷的,我有什么理由不同意?”江抒淡淡敛敛神色,含笑反问道。 “谢王妃,多谢王妃成全!”邹云栖忙激动地再次向她屈身行礼。 江抒上前两步,抬手扶她起来,稍作沉默道:“你不是有了你妹妹的消息,在湖州等回音吗?怎么来了京城,还成了潞王的救命恩人?你妹妹找到了吗?” “没有,”邹云栖摇头叹息一声道,“那个消息不准确,托去打听的人回来说那并不是我妹妹,只是与她遭遇相似的另一个人而已……我想既然找不到妹妹,一个人留在湖州等桑中也不知等到何时,不如陪在他的身边,有什么事情与他一同面对,就动身来京城找他。在途经广平府青崖寨的时候,正巧碰上潞王遭人劫持,便施计救了他。” “潞王为了报答你,就收了你做了义女?”江抒垂眸想了想,猜测道。 “他收我为义女不单是如此,”邹云栖轻轻咬了咬下唇道,“他之前有个徒弟,叫邹应春,是我祖父在外面的私生子,我的小叔。几年前,我那小叔随他外出远游,途中遭遇山匪,为了保护他,中了山匪一刀,临死前将家人托付给他。不想,在他将我那小婶婶陈氏和她的丫鬟接进卫辉的潞王府后不久,我那小婶婶和那个丫鬟便被诊出了喜脉。外面不知情的人纷纷猜测她们是他养的侍妾,孩子是他的,他为了顾全她们二人和未出世的孩子的名声,只好立了她们为名义上的侧妃。” “所以说……潞王府的小世子常淓,就是你的堂弟?”江抒听完有些震惊。 两年前朱轩娆前去卫辉探望潞王回来后,提起过她那所谓的弟弟朱常淓不是她父王的亲生儿子,以及他的来历的事情,没想到竟然与面前之人有这层关系。 邹云栖点点头:“常淓如今是他的儿子,又是我的堂弟,加上我又救了他,他便决定认我为义女。” “然后,你为了与桑中团聚,便向他请求进福王府做侧妃?” “这也是这两日才有的决定,”邹云栖略一沉吟道,“我从湖州来的时候,本是只打算就那么不计名分地陪在桑中身边的,但到达京城后,突然想到,假如自己以侧妃的身份进了福王府,与他相守的时间就会多一些,就向义父提出这个请求。他为了让我能够配得上福王殿下,便向皇上为我讨来了怀沐郡主这个封号。” “这件事情……桑中知道吗?”顿了顿,强压下心中的波动,江抒又问。 “我怕他会不同意我冒这个险,没敢让他知道我来了京城,”邹云栖面带恳求地看着她,“王妃,在我进福王府之前,别让他知道,好吗?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他,真得不想再与他分开。他给福王殿下做替身,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有危险,我怕万一……那样我们就永远不会有相守的机会了。” “……好,我答应你。”心知她说得不是虚言,江抒面色凝重地点点头。 第1131章 根本就不是冲你来的 向邹云栖告辞,从潞王府离开,乘车回到福王府后,为免朱常洵再继续为赐婚的事情着难,她便直奔他的宜清堂。 此时,朱常洵正坐在他房间外室的圆桌旁,手握她两年前送他的金镶玉魔方,拧着眉头沉思。 听闻外面的声息,缓缓抬起头,看到来人是她,立即站起身,放下手中的魔方,敛敛神色,大步迎了出来:“不是说了,晚些时候,再过去看你嘛。” “你不用瞒了,父皇让你纳侧妃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江抒缓步走进门,看他那副强颜欢笑的样子,心头不禁生起一丝感动。 “……抒儿,我……” 朱常洵不想她误会,急于要解释一下自己对于这件事情的立场,但才刚刚开口,却被她轻声打断:“你不用为难,尽管把人娶进门就好,我没意见。” “抒儿,你怎么会……”看她一副云淡风轻仿佛没事人的反常模样,朱常洵微微有些诧异。 “我方才去潞王府见了那位怀沐郡主,人不错,应该好相处,”江抒向前两步,淡淡冲他扯扯唇角,“到时候让桑中去迎亲,也让他去拜堂就好。” “……你可知道,即便如此,她还是福王府的侧妃,”朱常洵眉头不由一蹙,面色跟着凝重了几分,“你不用担心我会为难,你给我点儿时间,我会想到办法的——” “谁担心你了!”江抒好笑地看他一眼,眼眸一眯道,“那个被指婚给你的人,你知道她叫什么吗?云栖,她叫邹云栖——” “邹云栖?”朱常洵低声重复一遍这个名字,陡然想到什么,“你是说,那个怀沐郡主,是桑中心心念念的那个邹云栖?!” “不错,”江抒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所以,她是为了与桑中团聚,才向皇叔请求嫁进王府的,人家根本就不是冲你来的!” “可……她不是已经……”想到当年为秦桑中查到的邹家所发生的事情,朱常洵有些疑惑。 “她还活着,”江抒微微敛敛神色道,“我与桑中回京的路上,在湖州遇见了她。” “哦。”朱常洵稍作沉默,缓缓点点头。 “常洵……我们成全他们吧,”江抒轻轻咬了咬下唇,凝眸望着他道,“不过就是一个侧妃的名分而已,对我们没有什么影响的。” “……也好,就依你,”朱常洵略一沉吟,再次点点头,上前两步,抬手牵起她,“这折腾了一路,也累了吧?走,我送你回去。” “不急——”江抒缓缓摇摇头,“有件事情,我想问你。” “何事?”朱常洵语调温柔地道。 “关于绿萼梅的事情,”江抒凝眸望着他,“她为何要对我下毒?听说她向你坦白了原因。” “……不错,”朱常洵稍作迟疑,对上她的眼眸道,“你……真得想知道?” “嗯。”江抒面色凝重地点点头。 “告诉你也无妨,”看她态度坚持,朱常洵微微叹息一声道,“还记得半年前出发去湖广时,我跟你说得你那个五妹叶溪摇在常润的惠王府,并撺掇常润争夺皇位的事情么?那绿萼梅就是受了她的指使——” 第1132章 是不是有些残忍了 “……她?”江抒顿时想起大半年前叶湖掬揭穿她身世的那次,在相府门口她所说出的让自己付出代价的狠话,心头不由一震。 她虽知道她对于自己耍弄她的事情不会善罢甘休,却没想到她竟然要置自己于死地…… 沉默片刻,又想到什么,她有些不解地道:“这绿萼梅是福王府的侍女,她怎么能指使得动?” “威逼、利诱,”朱常洵凝眸望着她,面色平静地道,“让人乖乖听话,无外乎就是这些手段。” “具体是什么?”江抒想了想,又问。 “拿她家人的性命做威胁,并许给她惠王侧妃的位子——” “……”江抒闻言眉头不由一拧,顿了顿道,“她也许是情非得已,或许只是想要保她家人周全,你就这么将她赐死,是不是有些残忍了?” “如若只是要保全她的家人,她大可以来找本王,本王会为她做主的,”朱常洵神情微微凝重了几分,“让她做出这种背主弃义之事的,恐怕还是那个惠王侧妃的位子。” “……是我天真了,”江抒不禁苦涩一笑,“我以为我对她好,她就会对我衷心,可是却忘了,我对她再好,她也只是我身边的一个侍女,又怎能比得上一个无量的前程……” “抒儿……” “好了,真得有些累了,送我回去吧。”江抒无力再提这件事情,反手握住他。 “好。”朱常洵轻轻点点头,抬手搀扶住她,缓步向外走去。 因为从江抒口中得知了那怀沐郡主是秦桑中一直念着并立誓为之终身不再娶的邹云栖的事情,朱常洵不再反对赐婚一事,婚期便很快定了下来。 ——是离得最近的一个黄道吉日,十月二十八。 由于是纳侧妃,无须进宫参拜环节,只需要在王府举办婚礼即可,于是整个大婚流程中,朱常洵全程没有露面,迎娶、拜堂全部事宜都交由秦桑中代劳。 而江抒,因有孕在身,不能操劳,只在新人进门的时候象征性地出去迎接了一下,然后便在云茯苓的搀扶下回了自己的偕聚园。 接下来的拜堂、宴客等过程,都交给了怯羽和周管家来负责。 婚后的次日,是侧室向正室请安敬茶的日子。为了不至失了礼节落人口舌,江抒特地起了个大早,在屏浅和木蝴蝶的伺候下用过早膳,由二人陪同着,到寝房隔壁的大厅等候。 没等多久,已经脱下喜服换上便装的邹云栖便在丫鬟的引领下过来。 依礼向她行礼敬过茶,在她的示意下,于一侧的云福纹圈椅上坐下,微微抬头,正欲与她闲话几句,突然注意到她身后的屏浅,眸中不由出现一抹惊诧。 “邹侧妃,你这么看着奴婢做什么?这才刚进福王府,就盘算着要除去我家王妃身边的心腹么?!”屏浅并不知道替身秦桑中的事情,只当她是来抢自家小姐的夫君的,语气十分不善。 “不……”邹云栖忙摇摇头,目光在她那张俏丽的小脸上稍作停留,落在她眼角一点谷粒大小的黑痣上,激动地站起身来,“二莲……你是……二莲吗?” 第1133章 应该会记得的 “……”屏浅身子微微一震,“你是……” “我是姐姐啊——!”邹云栖向前几步,一脸欣喜地望着她。 “……姐姐?”屏浅瞬时想到大半年前堂哥张蓝桥来福王府与自己相认时,告诉自己曾被苏州邹家收养,以及梦中那片很美的花田中那个身穿紫袄黄裙喊自己妹妹的小姑娘和竹蜻蜓的事情,同时想到面前之人好像就姓邹,莫非……她就是…… “嗯,姐姐,你的云栖姐姐——”邹云栖再次向前两步,面含期待地道,“当初爹娘为贼人所害,家道中落,我们姐妹失散的时候,你都已经五岁了,你应该会记得的。你看,这十几年来,姐姐都没变……” “不……”屏浅立即摇摇头,后退两步,“我不记得了,我都不记得了……” “也不记得我们是怎么失散的了?”邹云栖眉头一拧,有些失落地问道。 “……嗯。”屏浅略一迟疑,面色凝重地点点头。 “那你还记得姐姐给你做得那只竹蜻蜓吗?”邹云栖不甘心地忙又道,“还有经常教你唱得那支歌!姐姐唱给你听,姐姐这就唱给你听——!” 顿了顿,她清了清嗓子,轻唱出声:“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满园花草也香不过它,奴有心采一朵戴,又怕来年不发芽……” 她的嗓音清悦动听,如同泉水叮咚的清泠声息,在冬日寒凉的空气中宛然流转:“好一朵金银花,好一朵金银花,金银花开好比钩儿芽,奴有心采一朵戴,看花的人儿要将奴骂……” “好一朵玫瑰花,好一朵玫瑰花,玫瑰花开碗呀碗口大,奴有心采一朵戴,又怕刺儿把手扎……”屏浅凝神听着,似乎有什么呼之欲出的冲动爬上嗓口,忍不住接着她哼唱出声。 “你想起来了,你想起来了是吗?”邹云栖顿时面露激动之色。 “我……”屏浅唇角动了动,正要开口,突觉一阵头痛,脑中似有无数画面闪过,迅速抬手抚上额头。 “屏浅,告诉我,你都想到什么了?”看她这个反应,江抒缓缓站起身,轻轻握住她的手臂。 “我……”屏浅使劲儿晃了晃脑袋,情绪略微有些失控,“密室中,爹娘,浑身是血……坏人,箱子……好饿,包子,有人给我包子,让我跟他走……花田,竹蜻蜓,我……我看清了姐姐的脸……” 说着,她猛地抬手指向对面几步远处的邹云栖:“就是她——!” “二莲……”邹云栖眼眶立时有些湿润。 “所以……你不是记事晚,”略一沉吟,江抒陡然想到什么,“你是当年受了刺激,失忆了,五岁之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因为当时年纪小,才会以为那只是记事太迟的缘故?” “……想必是吧,”屏浅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转头看向对面的邹云栖:“姐姐,我……” “对不起,是姐姐没保护好你,让你被人骗走了。”邹云栖拈起衣袖擦了擦眼角,一脸歉疚地道。 “不,姐姐也是为了给我找吃的,才走开的,”屏浅忙着摇摇头,“要怪就怪我,禁不住诱惑,一个包子,就能被人骗走了……” 第1134章 没工夫做这种无聊的事 “你也是太饿了,当时年纪又那么小,怎么会想那么多,”邹云栖缓缓摆摆手,稍作沉默,关切地望着她道,“你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我被那人带走后,卖给了当地的一个人牙子,又被那人牙子在黑屋子里关了几天,辗转带到南京,卖到叶府为婢,从那时起,就跟着小姐了。”屏浅轻轻咬了咬下唇道。 “……苦了你了。”邹云栖眼角再次有些湿润。 “不,我不苦,”屏浅偏头望了身旁的江抒一眼道,“这些年来,小姐她一直对我很好,视我为亲姐妹一般……姐姐呢?姐姐这些年是怎么过的?我听说那帮害了我们家的仇人已经被绳之以法,是姐姐做得吗?” “这个……说来话长,”邹云栖略一沉吟,将目光移向她身侧的江抒道,“王妃,能否允我带妹妹回聆芳园一趟?” “好。”这聆芳园是如今她身为福王侧妃的住处,人家姐妹相认,相叙一下离情别绪也在情理之中,江抒自是没有反对的道理,爽快地点头同意。 她原以为,邹云栖是有分寸的人,带屏浅回去也只是叙叙离情,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没想到,屏浅回来之后,却向她直言已经从义姐那里知道了替身秦桑中的事情,并信誓旦旦地替她的义姐保证,绝对不会对真正的王爷有丝毫非分之想。 这点江抒自然是相信的,心中对于邹云栖藏不住秘密的行为却有些不敢恭维,心中盘算着等有机会向她叮嘱一番,但很快又想到可能是屏浅这丫头向她质问为何进王府的事了,她不得已才将真相说出的,遂又决定此事作罢,只叮嘱屏浅不要将事情说出去。 福王府纳侧妃的喜庆气息绵延了十几日方才归于平静,接着便又到了太子府李眠香所生的那个四皇孙朱由模过满月的日子。 江抒因为有孕在身,不便去参加孩子的满月宴,便就让邹云栖跟着朱常洵去了,自己则继续像往常那样,坐在燃着暖炉温暖如春的房室中,拿着一册诗集翻阅。 由于翻得专注,并未听到周围的声息,以至面前的光线被挡住,她才察觉到身前站了个人,忙抬起头来。 但当她看清那人的样貌时,面上却不禁出现一抹意外:“常洵?怎么是你?你不是去太子府参加四皇孙的满月宴了么?怎么会……” “不想去,便让桑中代我去了。”朱常洵绕到她的身旁坐下来,语调柔和地道。 “为何不想去?”江抒陡然想到什么,眉头一拧,“是因为那个孩子是李眠香生的么?你其实心里还是介意的?” “你……吃醋了?”看她这个反应,朱常洵不由有些好笑。 “谁吃醋了!”江抒淡淡横他一眼,“屋里有这么多的诗集没读完,我才没工夫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这倒也是,”朱常洵凝眸想了想,表示认同地点点头,抬手覆上她的手背,状似很随意地道,“这两年来,你也读了不少诗集,可有得出什么感悟?” 第1135章 怎么能去介意这个 “感悟没有,倒是发现了一个很可爱的诗人。”江抒并非真得怀疑他在为李眠香生下别人孩子的事情而介意,刚刚只不过是小小的试探一下,见他转移话题,立即敛了敛神色。 “谁呀?”朱常洵眸光微动,向她凑近几分,“有本王可爱吗?” “‘诗仙’李白,”江抒瞥他一眼,朗声道,“人家坦诚率真,是个真性情人,比你可爱多了!” “哦?”朱常洵漆黑的眼眸中不由出现一抹兴味,“哪里看得出来?” “字里行间啊,”江抒略一沉吟道,“你看人家,高兴了就‘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忧伤了就‘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孤单了就‘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没酒了就‘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性不性情,率不率真?” “竟然要与明月和影子喝酒,还要赊点儿月光去换酒喝,你确定他没毛病?”朱常洵不禁再次面露好笑意味。 “这才不是毛病!”江抒不悦地瞪他一眼,“人家心中光明而天真,比起你们这些心有城府、深沉世故的皇家子弟,讨喜多了!” “是吗?”朱常洵毫不介意地扬扬唇角,“若是真有这么一个率真性情的人出现在你身边,你敢嫁吗?” “我……”没料到他会这么问,江抒低垂的双手不由一紧。 “看来,似乎还是本王更讨喜一些。”感觉到她那细微的动作,朱常洵低低一笑,覆在她手背上的那只手缓缓下移,缓缓移向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你做什么?”江抒忙抬手抓住他。 “摸摸咱们的孩儿,”朱常洵抬眸看向她,“都四个多月了,应该有胎动了吧。我听胡太医说,胎儿一般都是四到五个月开始有胎动的。” “那你感受一下。”提到腹中的孩子,江抒面色微微柔和了下来,抓住他的那只手改为了按,轻轻向里按了几分。 “感觉到了,我感觉到了,”片刻之后,朱常洵眸中不由出现一抹喜色,“他还踢了我一下呢!” “你口中的他(她),是哪个他(她)?”看他这副兴奋的样子,江抒淡淡敛敛神色。 “什么?”朱常洵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向她。 “我是说……这里若是个女孩,你会不高兴吗?”按住他的那只手缓缓滑向自己的小腹,江抒轻声问道。 “胡说什么呢?”朱常洵眉头微微一蹙,“男孩女孩,都是我朱常洵的骨肉,你辛辛苦苦为我怀胎生儿,我怎么能去介意这个!” “常洵……” “其实女孩更好,”朱常洵敛敛神色,又道,“女孩不需要去理那么多事,将来可以过得快乐一些。到时若真生个女孩,我就向父皇请旨,加封她为郡主,将来有朝一日……我会让她做大明最尊贵的公主,嫁大明最优秀的男儿。” “这个恐怕实现不了了,”江抒努力压制住心中的感动,轻轻仰身偎在他的怀中,自下而上地望向他,“因为,最优秀的男儿,已经被她母妃抢走了——” “那……就嫁第二优秀的。”朱常洵柔和一笑,轻抬双臂环住她。 第1136章 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么 从屏浅的口中得知胡太医为邹云栖诊出一个多月的身孕时,已经是腊月的中旬。 彼时,江抒正坐在房间外室的黄花梨木马蹄足翘头案旁,一边手把手教一大早就吵着嚷着让竹露带着来找她的朱由崧画她前世所学的简笔画,一边等着前去吩咐为她备车的云茯苓回来,听闻这个消息后,立即笑着让她带上前几日郑贵妃命人送来的人参、鹿茸、阿胶、黄芪等补品去给她,还让从旁伺候的木蝴蝶特地去厨房叮嘱,以后送去聆芳园的膳食万万马虎不得。 待到屏浅和云茯苓先后离开之后,带朱由崧过来的竹露眉头忍不住一蹙:“王妃,那邹氏在您怀着身孕的时候嫁进王府,害您伤心,如今她怀了王爷的孩子,您怎么还那么高兴?” 自从去年年底这位正妃娘娘将一氧化碳中毒就连太医们都束手无策的世子救回来后,她就在心中将她当成了主子,遇事自然为她考虑。 “王爷成婚晚一些,膝下只有崧儿一个子嗣,又并非是……我这里怀的也不知是男是女,邹侧妃有了身孕,王爷得子的机会就会大一些,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么?”江抒微微敛敛神色,言语神情一派良善大度。 “可是……日后她若生个儿子,岂不是会威胁到王妃的地位?”竹露对此有些担忧。 “无妨的,那邹氏只不过是一个皇上和潞王硬塞给王爷的女人,我才是他真心愿意娶的,他前些天刚跟我说过,无论我生男生女,他都喜欢。”邹云栖怀的不是朱常洵的孩子,而是替身秦桑中的骨肉的事情不能说,江抒做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淡淡扯扯唇角。 “母妃,那你就给崧儿生个妹妹吧,崧儿喜欢妹妹。”站在她身前刚刚将一只小兔子画好的朱由崧扔下手中的小号羊毫,也不顾墨汁溅在自己的身上,转过身来,稚声稚气地道。 “好啊,”江抒柔和一笑,抬手抚上他光滑稚嫩的小脸,“那崧儿可一定要好好疼她。” “那是自然,谁叫我是哥哥呢——!”朱由崧小脸一扬,一副小大人的姿态。 一大一小正说着,一袭青绿色白兔毛缘边交领及腰夹棉短袄、鹅黄色百褶裙的云茯苓便就脚步匆匆地回来。 她大步踏上门前回廊高出平地的几级台阶,踏进房门,向着坐于翘头案旁的江抒屈身一礼道:“王妃,马车已经备好,羽护卫正在车前等候,可以走了。” “好,”江抒缓缓站起身,双手搁在身前朱由崧的肩头,“崧儿,母妃有事要出府一趟,让竹露姑姑带你先回去,好不好?” “那……母妃可要早点儿回来。”朱由崧小脸上失落一闪而过,懂事地点点头。 “回来的时候,还要给崧儿带玉和斋的墨子酥和玫瑰饼,母妃不会忘记的。”江抒宠溺地拍拍他的肩膀,抬头看向一旁的竹露。 “世子,我们走吧。”竹露立即识意地上前几步,从她的手中将朱由崧接下。 第1137章 谁允许的你教她 目送主仆二人走远,江抒也无意在房中多做停留,带上云茯苓,让云茯苓带上自己昨日就准备好的放有一千两银票的暗红漆木盒,直接出了门。 她此行是要去南堂见曾居静的。 他是已过世的利玛窦的同伴,也是一个洋人,那用以传教的南堂就是他与利玛窦合办的,在利玛窦去世后不久,就去了广州府,昨日方才回来。 她因有孕在身,不能到阜成门外二里沟的滕公栅栏去拜祭利玛窦,听闻他从广州回来的消息,便决定去见他一面,送他些银两,让他按照西方的祭祀礼仪,代为去祭拜一下。 乘车一路到达南堂,将盒子交给那曾居静,并将所托付的事情说完之后,江抒也无意在南堂多待,带着云茯苓与怯羽离开。 主仆三人走出南堂,先后上了他们停在外面的马车,江抒原本是打算让负责赶车的怯羽立即回府的,但尚未开口,突然又想到答应朱由崧给他带玉和斋的墨子酥和芙蓉饼的事情,便又改主意吩咐他先去趟正阳门外的玉和斋。 由于这位于内城城东黄华坊本司胡同的南堂距离正阳门不是太近,加之这日天气晴朗、阳光和暖,街上聚集了不少置办年货的百姓,马车无法无阻地畅行,如此出了正阳门,抵达那玉和斋门口之时,已经是大约半个时辰以后了。 江抒在云茯苓和怯羽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从车上下来,正准备走进去,一侧突然遥遥地传来一道清脆明朗中气十足的女声:“江抒——!” 听出声音里的熟悉,江抒下意识的转头望去,只见隔着来往车轿行人的街对面,一袭藕荷色交领及腰短袄、淡青色百褶裙,外罩丁香色白兔毛缘边斗篷的郑清圆正一脸兴奋地朝着自己招手。 在她的身旁,还站着一个身着湖蓝色圆领袍、身量高挑、面貌英俊的青年男子,正是她两年前费了不少力气所拜下的师父——宋案。 见江抒看到了自己,郑清圆面上立时出现一抹激动之色,抬手拉起身侧的宋案,大步走了过来。 “你们这是做什么?!快放开——!”没等二人走到近前,目光落在那两只紧握在一起的手上的怯羽面色登时一变,快步迎了上去,粗鲁地将他们分开,冷着一张脸看向一边的郑清圆,“别忘了你当初求我帮你说服三师弟收你为徒时,是怎么向我承诺的!” “怎么向你承诺的?”郑清圆想都没想,直接问道。 “你承诺我,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一定会像尊重父亲一样尊重我三师弟!”怯羽目光冷冷地瞪着她,“这拉拉扯扯的,像个什么样子!” “二师兄,我只答应教她功夫,从未答应收她为徒。”一旁的宋案淡声解释道。 “三师弟,你别忘了,我们师门的功夫,不得轻易外传,”怯羽面色再次一变,“她不是你的徒弟,谁允许的你教她——!” “谁说我是外人了,”郑清圆并不知道他对自己的那点儿小心思,只当他是在怪罪宋案把功夫教给了自己,小脸一扬道,“我喜欢他,将来是要给他做妻子,成为苍山派一员的——” 第1138章 一言不合就要动手 “……”看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怯羽脸色陡然一沉,再次转头看向宋案,“三师弟,别忘了师父让你下山是做什么的!” “二师兄请放心,我与清圆的事,不会误了保护皇上的,”宋案态度冷淡地朝着他一抱拳,“等到明年,我就向皇上请辞,带着清圆回苍山见师父,请他老人家成全——” “你……你……你们……” “怯羽,我行动不便,你进去为世子买墨子酥和芙蓉饼吧。”看出了情势的不对,江抒为免两方闹出什么不愉悦,忙向着正准备发火的怯羽吩咐道。 “……是。”冲着面前的两人冷哼一声,怯羽转身向着她低了下头,不太情愿地越过她走向那玉和斋的店门。 “哼,多管闲事,我与宋案的事情,要他操心!”望着那快速离去的背影,郑清圆也忍不住哼了一声。 “清圆,你方才说得……你们两个……都是真的?”江抒向前两步,目光落在她与宋案的身上。 “当然了,”郑清圆俏丽的双颊上难得地飞出两朵红云,抬手挽住身旁的宋案,歪着脑袋倚在他的肩上,“他答应了我,等到去苍山拜见过师父后,就带我去闯荡江湖。” “……国丈大人能同意吗?”江抒质疑地看她一眼。 “他不同意,难道要看着我一辈子嫁不出去,当个老姑娘,赖在他的身边啊!”郑清圆对此倒是毫无担忧。 “他可以找人给你说亲呀!”江抒想了想道。 “呵,”郑清圆闻听不禁有些好笑,“我这么厉害,又不爱讲理,一言不合就要动手,除了这个不怕死的,谁还敢要我啊!” “那可不一定,说不准有人就喜欢你这样的。”江抒眼眸微微一眯。 看刚刚怯羽那个反应,分明一副吃醋了的模样,如果她所猜没错的话,那家伙十有八九是喜欢上这丫头了。 还有那个太子赞善裴文中,自己当初去永定门送赵曼青的时候,她还有些伤感地说,他的眼里心里从来只有郑清圆一个。 “你就别安慰我了,我都打伤六个上门提亲的了,现在这京城的公子中,哪个不对我闻风丧胆!”郑清圆冲她偏头一笑,目光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这都五个多月了吧,你怎么还能乱跑,累着了怎么办?” “没那么娇气,”江抒抬手抚上自己的小腹,眸光微微柔和了几分,“这多走动走动,对孩子来说也是好事。” “那你可一定要小心,别滑着绊着了。”郑清圆敛敛神色,叮嘱道。 “放心吧,我会注意的。”江抒轻轻点点头。 郑清圆也跟着点了下头,突然想到什么,又道:“对了,那姓邹的人怎么样?好相处吗?有没有负你?” “没有,她很好。”江抒淡淡扯扯唇角。 “江抒,你可要说实话,”郑清圆面色不由严肃了几分,“咱们这交情,我可是站在你这边的,她若敢欺负你,你跟我说,我替你去教训她!” “没有,放心好了,她对我很友善的,”江抒再次一笑,为免过会儿怯羽出来两方再发生什么争执,稍作沉默道,“你们有事就先去吧,等怯羽出来我们也要回府了。” “那好,”郑清圆也无意再与怯羽浪费功夫,挽住宋案手臂的手轻轻抽出,转而握住他的手掌,“咱们走吧——” “好。”宋案轻声应了声,向着面前的江抒颔了下首,由她牵领着,转身走进人群。 第1139章 可不是长久之计 “哼,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不远处与玉和斋同在一侧的一家珠宝铺子前,一袭水红色交领及腰短袄、嫣红色百褶裙,外罩藕荷色灰狐毛缘边斗篷,头戴灰狐皮卧兔的叶溪摇凉薄的唇边勾起一抹冰冷笑意,“我正愁找不着机会除掉朱常洵身边那个碍眼的怯羽,便就抓住了他的软肋!” “姑娘指得是……郑二小姐?”站于她身旁的那个粉袄蓝裙的侍女同她一样将刚才玉和斋门前的一幕看了个全场,低声猜测道。 “不错,就是那个郑清圆!”叶溪摇转头看向她,“利用她除掉怯羽,朱常洵身边就没了得力高手,对付起来就容易得多!等到将朱常洵这个大对手除去,只剩下朱常洛那个草包,就好对付了!” “将来有一天,咱们殿下得成大事,姑娘当居首功。”那侍女立即一脸讨好地奉承道。 “要想得成大事,那也要咱们殿下肯配合才成,”叶溪摇淡淡敛敛神色,“他每天沉浸在于靖容那个贱人嫁进太子府的痛苦中,可不是长久之计。” “听说那个于选侍就要生了,等她生了别得男人的孩子,咱们王爷想必就该对她死心了。”那侍女想了想道。 “生孩子?”叶溪摇眸光一动,眸低狠意一闪而过,“或许,我有办法让殿下同意争夺皇位了。” “姑娘指得是……” “等到那贱人将孩子生出来再说,”叶溪摇淡淡道了声,目光落在站于玉和斋门前的江抒的身上,顿时一寒,“我的这个好四姐,当初在相府的时候,可是没少‘关照’了我,将来有一天,我一定好好‘报答’她——!” 刚刚目送走郑清圆和宋案的江抒自然不知道自己正被人用怨毒的目光盯着,待到怯羽从玉和斋买了墨子酥和芙蓉饼出来后,也无意在外面多待,直接打道回府。 接下来的日子,除了去聆芳园看了几次刚刚有了身孕的邹云栖之外,多数时间她便都待在自己偕聚园的寝房中,继续像往常那样,读读诗集,翻翻医书,偶尔也会让云茯苓、木蝴蝶她们陪自己在庭院中走走,或是教被竹露带过来找她的朱由崧背背诗、画画简笔画什么的。 转眼,数日过去,年关便就来临。 腊月二十六这天,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了整整一天,黄昏来临,仍旧没有停歇的迹象。 江抒坐在熊熊燃烧的碳炉旁,看着外面密密飘落的雪花,正考量是现在就让候在一旁的木蝴蝶去厨房为自己取晚膳,还是暂且用桌上的点心先对付一下,等到晚些时候雪停了再说,守在外面的云茯苓突然风风火火地跑来:“王妃,王妃……” “什么事,这么急匆匆的?”待她走进房门,走到自己身前,江抒淡声问道。 云茯苓重重喘息了一阵,抬头看向她道:“是太子府的于选侍,她生了,是个男孩!” “哦。”那于靖容她早就决定与之划清界线,对于她生男生女自然懒得关心,加之自己如今怀着身孕,也无须为福王府与太子府之间的面上功夫而费心,淡淡应了声,起身走出房门,倚在回廊里的廊柱上,抬眸去看那漫天飞舞的雪花。 第1140章 没什么好不平的 虽然因有孕在身,平时遇到什么场合多数都是选择推掉,但除夕这晚,江抒却随着朱常洵进宫去参加了宫里的除夕晚宴,还是主动提出要去的。 因为去年自己就以一氧化碳中毒的朱由崧身子没有完全康复需要照顾为由没去,倘若今年再不去的话,下一年就不能再找借口推掉了。而现在自己怀有身孕,去了也不会有人为难自己这个孕妇表演才艺、展示才华什么的,但下一年孩子出生了,就没有那么好推脱了,用这次身体上的劳累来逃脱下次精神上的折磨,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事实也确如她料想的那样,随朱常洵在后宫之中乾清宫与坤宁宫之间的交泰殿大殿入座,等到开宴一阵后,才艺表演的环节,果然没人做出刁难她的事来。 于是,在别人表演才艺、展示才华的过程中,她便只是安安生生地坐在那里边漫不经心地欣赏边津津有味地吃喝。 由于一心二用,忘记控制食量,等到感觉有些撑的时候,已经吃得太饱。如此在席上坐着,实在不舒服,她便跟身旁的朱常洵说了声,中途离席,让跟随前来的屏浅陪她到外面去走走。 主仆二人出了大殿后,是走东边的景和门出去的,沿着东六宫与中宫之间的宫道不急不缓地走着,没过多久,便步入了这寒冬时节景致萧条的御花园。 在御花园东南角、钟粹宫西北角的绛雪轩附近稍作停留,她正准备让屏浅扶她去前面万春亭附近的牡丹园中去看看历经秋冬已经孕育出花苞的牡丹,但尚未开口,借着附近交泰殿中打过来的不太明亮的灯笼的光芒,突然瞥见身侧不远处的一片假山石旁,两个身影一闪而过。 因为闪得太快,加之光线昏暗,并未看得太清楚,只凭衣着和身形,隐约觉得其中一人很像是方才刚进交泰殿时在殿门口碰见的太子府的那个在两年前太后的赏花宴上,跟林凤引和东李选侍一同被赐给朱常洛的刘明珠。 江抒与那刘明珠也没什么交集,对于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和谁在一起,自然懒得过问,稍作停顿之后,直接带着屏浅去了万春亭。 “说吧,找我来做什么?”不太情愿地跟着身前的女子走到那片假山的后面,刘明珠止步停下,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 “这进太子府两年有余,眼看着府中三次添丁,自己却连个女儿都没生出,不知刘选侍作何感想?”不紧不慢地转过身,叶溪摇扯扯唇角望着她。 “混账!你一个被相府赶出来的野种,凭着见不得光的手段才成为惠王身边的一个贱婢,谁给你的胆子在这里羞辱我!”刘明珠顿时火冒三丈。 “刘选侍既然知道我是有手段的,自然也不该认为我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将刘选侍请出来,就是为了做羞辱刘选侍这种无聊的事情。”叶溪摇似是料想到她会有这反应一般,淡淡敛敛神色,心平气和地道。 “那你到底想做什么?”刘明珠眉头忍不住一拧。 “不知在那三个为太子殿下添丁的才人选侍中,刘选侍最恨哪一个?”叶溪摇眸光微闪,不答反问。 “自然是于靖容那个贱人!”刘明珠想都没想道,“李眠香入府多年,年长我许多,一个老女人,她为殿下诞下子嗣,我自是没什么好不平的;林凤引与我一同进府,位分比我高,还是太后看中的人,我虽心里不舒服,也只能暗怪自己肚子不争气;可于靖容那个贱人,她凭什么呀!这没人指婚没人做媒不说,竟然进府不到十个月,就生了,我怀疑,她根本就是没进府就怀上了!勾引殿下才怀上的!不知廉耻的贱人!狐狸精!贱人!” 第1141章 不是不讲道义的人 “那贱人勾引的可不止太子殿下一人,还有惠王殿下,我一心倾慕的惠王殿下!”为了显得同仇敌忾,叶溪摇也随之做出一副愤恨的样子,“她若真对惠王殿下有意,我也就认了,没想到那贱人心机却是深得很,一边吊着惠王殿下,一边引诱太子殿下!说白了,就是看中了太子殿下储君的地位,想要将来当娘娘,倘若太子殿下实在瞧不上她,再退而求其次当个惠王妃。这太子殿下一被她迷惑,她就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抛下一心对她的惠王殿下,嫁进太子府,也不管他是否伤心难过!我真是为惠王殿下不值,真是恨不得一把掐死她!” “所以,你来找我是……”她语气中的恨意做不得假,刘明珠并不怀疑她对于靖容的痛恨是装出来的。 “我知道刘选侍与我一样恨那个贱人,想要帮刘选侍一把,”叶溪摇定定地望着她,“帮刘选侍除掉那个碍眼的贱人,让刚出生的五皇孙变成刘选侍的儿子。” “哼,谁稀罕那个贱人的儿子!”刘明珠忍不住冷哼一声,“我还这么年轻,早晚会为殿下诞下子嗣的!” “那就暂且先夺过来养着,等到为太子殿下诞下子嗣之后再做打算,”叶溪摇再次敛敛神色,向前靠近几分道,“刘选侍,听我的,有个孩子在身边,总归不是什么坏事。太子殿下就算是为着孩子,也会常去你那里走动的。这去得勤了,刘选侍怀上孩子的机会不就大了?等到刘选侍为太子殿下诞下男丁,那贱人的孩子,还不任由你处置?即便突然夭折了,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你为什么要帮我?你可不是会平白无故帮人的人!”刘明珠听得有些心动,却对她的动机不太放心。 “我不想看惠王殿下再为那贱人颓废下去了,我想让自己所倾慕的人振作起来,想让他能够看到一直陪伴在他身侧的我——”叶溪摇眸光一动,给出一个无关轻重的实言。 “那……你可想好办法了?”刘明珠想了想,又问。 “那是自然——”叶溪摇冷冷一笑,倾身凑到她的耳边,低低耳语了一阵。 “这……会不会太冒险?”刘明珠听完,有些震惊。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叶溪摇紧紧盯着她,“难道刘选侍就愿意看着别人风光?我想提醒刘选侍一下,现在在太子府,刘选侍的位分虽然同她一样,但将来等到太子殿下登基,封妃的时候,刘选侍若还没有子嗣,差距就出来了,就会被她死死踩在脚底下,永难翻身!难道刘选侍想要这样的下场?如果刘选侍甘心,尽管把我供出去,就当我眼拙,竟然会认为刘选侍是个有胆有识的人,活该搭上性命!” “谁说我没有胆识了,就按你说得做!”刘明珠被她这么一激,心中的顾虑立时烟消云散。 “我就知道刘选侍是爽快人,”叶溪摇收起面上的咄咄逼人,语气微微缓和了几分,“刘选侍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不过,如果因为刘选侍做事不够谨慎,致使事情败露,可不准将我供出!” “我不是那种不讲道义的人,”刘明珠不悦地横她一眼,“你肯帮我,我自然不会害你!” “口说无凭,我希望刘选侍能够给我一件信物。”叶溪摇立即抬手伸向她。 “你要什么?”刘明珠下意识地问。 “你伯父工部尚书刘大人的官印,”叶溪摇不容置疑地望着她,“动手之前,你偷出来给我——” 第1142章 有让她自裁之意 那晚,等到晚宴结束,从宫里回去后,江抒便没有再出过福王府。多数时候窝在自己燃着暖炉温暖如春的寝房中,翻翻医书、读读诗书、吃吃点心、喝喝茶,有时也会让身边的几个丫头或是偶尔有空在府中的朱常洵陪她到因为庆祝新年而特地张灯结彩的府院中去走走转转。 原本,她是打算就这样安适惬意地将整个春寒料峭的正月过去的,谁知,上元节刚过没几天,却听到一个若是传扬出去足可以震惊整个京城的消息——于靖容所生的孩子不是太子朱常洛的亲生儿子,而是她跟别得男人的野种。 而这个所谓的别得男人,矛头有意无意指向曾经与她有过一些牵扯的惠王朱常润。 江抒虽然已经决定与于靖容断绝来往,在她进入太子府之后,也几乎与她没有过什么交集,但因知道她对朱常润的连朱轩娆那丫头都看不过的淡漠疏离和对朱常洛的一片痴心,自然不相信这会是真的,猜想多半是太子府的哪个嫉恨她的妃子在有意诋毁。 因此,在听说了朱常洛决定在孩子满月当天做滴血验亲后,也只是摇头一笑,没当回事儿。 反正无论是在真正的血缘关系上,还是这古代的滴血验亲并不科学上,验亲的结果都只可能有两种,相融,或者是凝结,绝对不可能出现什么用来证明并非亲子关系的分离现象。 转眼,又是数日过去。 这日上午,她正由云茯苓搀扶着,在偕聚园的庭院中观赏已经长出花芽很快就要含苞待放的迎春,不期然地,另一边低垂的手臂,突然被人轻轻搀住。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却见是据说一大早就出府了的朱常洵,眸中不由出现一抹意外,冲他扯扯唇角:“这么快就回来了?” 朱常洵却并未如她那样面露笑容,神情反而显得有些严肃,缓缓点点头,摆摆手示意云茯苓退下,略一迟疑道:“有件事情,我觉得不该瞒着你。” “什么事?”看出他面上的凝重,江抒淡淡敛敛神色道。 朱常洵搀扶着她手臂的双手力道微微加大了几分,凝眸望着她:“你那个好姐妹——于靖容……死了……” “什么?!”江抒微倚在他身上的身子不由一震,有些不可置信。 “她是被太子的生母王恭妃赐死的,”朱常洵稍作沉吟,继续道,“三日前滴血验亲,验明她所生的那个孩子并非太子亲生,她就被关进了太子府的府牢。昨日晚上,王恭妃以让她做些针线活打发时间为由,命人给她送去一个针线筐,筐里却只有半把剪刀。她见王恭妃有让她自裁之意,就用那半把剪刀自尽身亡。” “……怎么会……”江抒眉头不禁拧了起来。 她虽因她对自己的欺骗和利用心有怨言,也因彼此的立场是对立的,不想与她再有什么牵扯,但毕竟相交过一场,无论再怎么希望能够从此陌路,却从来没盼过她有不好的结局。 此外,是三年的付出被怎样视而不见,是一片真心被怎样辜负,是怎样绝望的心境,才让她有勇气做出连刚出生的孩子都不顾,就草草结束自己生命这种极端的事情…… “不过,她应当不是畏罪自杀,更像是以死明志,”朱常洵顿了顿,又道,“听说,她在死前留下了一封血书。” 第1143章 没有那么不堪 “肯定是有人陷害她的!”江抒陡然想到既然有人要传出孩子并非朱常洛亲生那种对她不利的传言,就不可能只是毁她一时清誉那么简单的事情,面色不由得一变,“定是有人在验亲的水中动了手脚,不然不可能验出不是亲生的结果!” “所以……在你看来,她那个孩子,一定是太子的?”朱常洵略一沉吟道。 “不错,”江抒郑重地点点头,“还有,即便那孩子不是太子的,正常的水中,两个人的血也不会分离,滴血验亲根本就不准!” “你说什么?”从她话中听出关键,朱常洵眸光微动。 “我……”江抒这才察觉到自己失言了,慌忙摇摇头,“我没说什么……哦,对了,那个孩子呢?他可还活着?” “嗯,”朱常洵也并未追问,缓缓敛敛神色道,“听说太子府的刘选侍自告奋勇要担下暂且抚养孩子的责任,朱常洛就把他交给她了。” “刘选侍?可是现任工部尚书刘元霖的侄女刘明珠?”江抒不禁想到除夕那晚,在御花园的绛雪轩旁,隐约看到的其中那个很像是她的身影,下意识地问道。 “不错,”朱常洵轻轻点点头,“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没……没有,”那晚那个身影就算是她,也不代表什么,江抒再次摇摇头,稍作停顿道,“太子府现在情况如何了?靖容她留下血书,朱常洛可曾采取了行动?” “又做了一次滴血验亲,”朱常洵望着她道,“听说那个刘选侍分外喜欢那孩子,怎么都不相信他不是太子亲生,三天来几次为于靖容求情,今早看了于靖容留下的血书,更是恳求朱常洛再做一次滴血验亲。结果两人的血相融了,证明那孩子是朱常洛的,她便以可怜孩子失去亲娘为名,请求将孩子过继给她。” “事到最后,她倒成了赢家!”江抒唇畔不由划过一抹苦笑,“对了,朱常洛给那孩子取名了吗?叫什么?” “还没有,”朱常洵缓缓摇摇头,“那孩子出生不久,便传出那样的传言,朱常洛尚未来得及为他取名。” “哦,”江抒点头应了声,强压下心中的苦涩道,“于家那边怎么样了?” “早前的传言朱常洛一直压着,太子府外的人知道的并不多,”朱常洵稍作沉默道,“直至三日前,滴血验亲后,于靖容被关进了府牢,于家才知晓这件事情,此后一直在为她周旋,今日得知她过世的消息,想必十分难过。” “那传言时间不短了吧,我都听说了,你不应该会不知,怎么没有告诉于公子?”江抒眉头不由得一拧。 “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朱常洵叹息一声道,“不然也不会没放在心上。” “是这样吗?”猛然想到什么,江抒眸光一凌,紧紧盯着他,“还是说,靖容出了事,于家人就不会再站在朱常洛那边,于你来说是件好事,所以,今日这样的结果,你早就料到了,却选择坐视不理?” “你这样想?”被所爱的人如此猜度,朱常洵漆黑的眸底不由划过一抹失落,不过,很快又归于平静,凝眸望着她道,“如若那于靖容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我是不会去过问,但她是靖桓的妹妹。靖桓一心助我,我怎会连为他着想一下的义气都没有?你太小看我了。” “我……” “相信你的眼光,你能看中的人,没有那么不堪——”朱常洵不等她多说,抬起另一只手扳过她的肩膀,让她站于自己的对面,神情凝重地凝视着她。 第1144章 就只能生生受着 与此同时,惠王府中院的书房惜墨轩中。 因为叶溪摇的刻意隐瞒,刚得知外面传言于靖容所生的孩子是他的儿子的消息的朱常润从叶溪摇口中听到于靖容的死讯后,握笔的手一颤,手中饱蘸墨汁的羊毫“啪”地一声落在面前摆放着一打宣纸的黄花梨木马蹄足翘头案上,将上面一幅就要完工的山水图弄污,跌跌撞撞后退两步,险些跌倒在地。 站于一旁的叶溪摇忙上前几步,伸手扶住他,低声安慰道:“殿下,人死不能复生,请殿下节哀——” “节哀?本王放在这儿的人……就这么没了,本王怎么节哀?!”朱常润猛地一把将她甩开,抬手朝着自己胸口的位置指了指。 由于他的力道过大,叶溪摇直接被他甩倒在地,她挣扎着站起身,有些委屈地看向他道:“殿下,于选侍的死,都是她自己造成的,与溪摇无关啊,您为何要迁怒溪摇?若不是她贪慕虚荣,为了将来能当皇妃,宁可辜负殿下的一片真心,也要嫁进太子府,也不至落得这个下场……” “不许胡说,靖容不是那种贪慕虚荣的人!”朱常润虽然也曾怀疑过于靖容舍弃一心对她的自己嫁给妻妾成群的朱常洛的目的,却不愿承认自己放在心上的人有那样不堪,忙大声将她打断,为她解释道,“她只是心里没有本王,她只是痴心错付,她只是所托非人……” “就算如此,殿下也不该将怒气发在溪摇的身上啊!”如今那令自己痛恨的于靖容已死,叶溪摇也犯不着花功夫去诋毁一个已经对自己没有丝毫威胁的死人,那样说为得就是把他往这个方向引,眼眸一眯道,“殿下若怪,该去怪那个无情无义的太子,他若是稍微把于选侍放在心上一点儿,也不会只相信那碗被动了手脚的滴血验亲的水,却不相信于选侍一个活生生的人,害得她就这么被活活逼死。” “他朱常洛算个什么东西!”朱常润听了面色立时大变,“他明知道我那么在乎靖容,却不顾及兄弟之情,硬要将她抢走,抢走了还不知道珍惜,就这么让她死得不明不白!” “殿下若是太子,他是亲王的话,他敢抢吗?”叶溪摇眸光微动,趁机挑拨道,“这说白了,还不是因为殿下处于弱势,可以任他欺辱!人家就是要将殿下在乎的抢走,然后在殿下面前毁掉,殿下身份地位不如人家,就只能生生受着——!” “……本王受够了,本王受不了了,欺辱本王,本王去杀了他!”被她这么一激,朱常润面色更加难看,气冲冲地走到一侧的置物架边,一把将置于上面的佩剑抽出,提着剑柄大步向外走去。 “就凭殿下这功夫,能近得了他的身吗?”尚未走到门口,叶溪摇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人家身边可是有一个苍山派大弟子做贴身护卫。” “那你要本王怎么做?”朱常润脚步微顿,倏然转身看向她。 叶溪摇大步走上前去,在他的面前停下来,抬头紧紧盯着他道:“溪摇还是那句话,去把朱常洛的储君之位夺过来——!” 第1145章 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这……”朱常润不禁面露迟疑。 “事到如今,殿下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叶溪摇眉头不由得一拧,“溪摇听说,当初福王就是因为太子抢走了西李选侍,才决定与他争夺储位的,这事福王能去做,殿下为何就不能?!” “……这不一样,”朱常润略一沉吟,有些无力地摇摇头,“三哥是父皇属意的储君人选,他在兄弟几人中,无论是才能,还是见地,都是最出众的一个,当初是因‘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祖制,才没有被立为太子,他的背后有父皇,我拿什么跟他比?” “他出众,殿下也是出类拔萃啊,”叶溪摇忙道,“他的背后有皇上,殿下的背后还有太后呢!殿下的生母是太后的亲侄女,殿下若有心储位,她必会出手相帮的。” “可是……这……” “殿下不想为于选侍报仇了么?她可是殿下最在乎的人!”叶溪摇继续道,“难道殿下忍心看着她无辜枉死?!” “不,不,”朱常润立即摇摇头,握剑的手跟着紧了几分,“本王要为她报仇,本王怎可不为她报仇……” “那殿下就去把那个储君之位夺过来,”叶溪摇定定地望着他,“等到殿下当上储君,将来继承大统,想要怎么处置那个朱常洛,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好,本王去夺,本王去夺,”朱常润眸光微寒,一把扔下手中的佩剑,“本王去夺——” “殿下这才是明智之举,”叶溪摇屈身将剑捡起来,横立身前朝着他举了举,“殿下若是这样气势汹汹地去了,恐怕连人的面都见不着,就会被以行刺储君的罪名给抓起来——” “那……本王接下来该做什么?”朱常润稍作沉默道。 “暂且把心中的仇恨忍下,从大局着手,”叶溪摇凝眸望着他,“殿下的仇人虽然只有朱常洛一人,但若想夺得储位,对手却有两个。” “你是说……三哥?”朱常润试探地道。 “不错,”叶溪摇点点头,神情微微凝重了几分,“殿下要对付的不止朱常洛一个人,还有福王。这福王对殿下的威胁比朱常洛大,殿下首先要对付的就该是他——!” “……我与三哥无冤无仇,怎么可以……”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叶溪摇道,“殿下身在皇室,讲兄弟情义,未免太奢侈了些。殿下与福王没有过节,那是因为殿下过去无心储位,对他没有威胁。他若知道殿下今日也要夺这储君之位,不知会用什么手段来对付殿下!” “……那本王下面该如何做?”朱常润垂眸想了想,面色凝重地问。 “想要对付福王,绝对不能用栽赃陷害的法子,皇上属意于他,不会吃这一套,”叶溪摇略一沉吟道,“我们应该想办法将他身边的势力一一剪除,让他夺位无望,主动离开京城。” “无须多此一举,”朱常润缓缓摆摆手,“三哥向来不拉拢朝臣,朝中那帮大臣也一个个自命清高,只会遵从祖制站在身为长子的朱常洛那边,除了父皇的支持,他没什么势力。” “怎么会没有!”叶溪摇眉头再次一拧,用力咬了咬下唇,一一为他数落道,“内阁首辅叶向高不是他的岳父么?郑贵妃身后不是还有郑家么?瑞王那边不是一向与他走得近么?山海关外不是还有辽东军么?江北首富许家嫡子的夫人不是他的妻姐么?早年曾名动江湖的羽少侠不是他的贴身护卫么?再加上那些明里暗里相助于他的人,这对付起来,未必是一件易事!” “那我们这第一步,要先对付哪一个?”朱常润稍作思索道。 “怯羽——”叶溪摇眸光微沉几分,“他功夫高深,有他在福王的身边,碍事地很,必须得尽快除掉!” 第1146章 也是她散播出去的 那日朱常洵的话,江抒自然是相信了,并且还为自己对他那小人之心的猜度而小小地愧疚了一下。 既然他曾立下誓言,对自己不会说谎,不能让自己知道的,只会选择瞒着。他直言了,便绝对不会是假的。 但对于在滴血验亲的水中做手脚,陷害于靖容的人,她虽猜想是朱常洛的某个妃子,可那朱常洛才人、选侍六七个,个个都有嫌疑,就连身为太子妃的郭盈玉也不一定清白,因此想了几天,也没想出个头绪。 这日用过晚膳,她坐在房间外室燃着红烛的灯架旁,正准备用排除法来找出那个最有嫌疑的人,轮歇了一下午的云茯苓突然风风火火地跑来,一脸激动地道:“王妃,抓到了,抓到了——” “什么抓到了?”江抒眉头轻微一蹙。 她都提醒过这丫头几次了,不要再这么一惊一乍的,就是改不了! “在太子跟五皇孙滴血验亲的水中动手脚的人啊,”云茯苓重重地喘息了一阵道,“王妃不是一直都想知道嘛!” “是谁?”江抒低垂的双手不由一紧,忙起身问道。 “那个收养了五皇孙的刘选侍,”云茯苓上前扶住她,“奴婢听羽护卫说,她是见府上的才人选侍们一个个都为太子生下子嗣,心中感到恐慌,同时嫉妒于选侍进太子府不到一年就生下了五皇孙,才想要除掉她霸占她的儿子的,早前那说五皇孙不是太子亲生儿子的传言也是她散播出去的。” “怪不得她要假装为靖容求情,在靖容死后,还恳求朱常洛重做滴血验亲,原来……好一个杀母夺子的计策!”江抒眸光一寒,转头看向她,“怎么处置的?” “暂时被关进了太子府的府牢,还没做惩处,”云茯苓道,“估计会被赐死。” “害人偿命,这也是她罪有应得!”江抒冷冷哼了一声,想到什么,又道,“对了,那孩子呢?可有人照顾?” “羽护卫说,太子将他交给了东李选侍抚养。”云茯苓想了想道。 “东李选侍?”低声重复一遍这个称呼,江抒不禁想到自己初来到这个时代的那年,从张家湾回来的次日,因在清真寺遇刺一事去太子府找朱常洛兴师问罪的时候,那为她带路的李眠香身边的丫鬟水儿夸赞那东李性情温婉、待人和善的事情。 “嗯,”云茯苓轻轻点点头,“太子府现在的几位妃子中,除了她和冯选侍,都有孩子了,冯选侍自从丧女之后,精神就一直不佳,太子只能将五皇孙交给她了。” “……这样也好。”江抒略一沉吟,也跟着点了下头。 既然为人不错,自己也没有孩子,这好不容易得来一个老来依靠,想必会去善待的。 这厢,太子府的府牢中。 衣衫不整发髻凌乱的刘明珠正瑟缩在牢房的一角,盼望着太子的惩处不要来得太快,若是等到自己的伯父工部尚书刘元霖知道了此事,或许还能够为自己求个情,保自己一命,突然听到一阵不轻不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她的心中立时一慌,迅速转头看去,借着牢房中如豆的油灯暗淡的光芒,却见是一个披着黑色连帽斗篷,将上面的帽子一起戴起来,只能看到下面浅色褶裙的不高的身影。 由于这是府中私牢,牢房并不多,很快那身影便就走到了近前。 “你是谁?要来做什么?”刘明珠立即站起身,紧张地问道。 那人止步停下,并未开口作答,只慢条斯理地摘下头上斗篷的帽子,让一张脸一览无余地呈现在她的眼前。 第1147章 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叶溪摇?”刘明珠的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激动之色,快步走上前,双手抓住牢房的栏杆,“你怎么来了?你是来救我的,对不对?” “不对,”叶溪摇缓缓摇摇头,语气平静地道,“我是来送你一程的——” “什……什么?”刘明珠有些难以置信,“你要杀我?” “我连只鸡都不敢杀,怎么敢杀人?”叶溪摇淡淡扯扯唇角,“这个……要刘选侍自己来。” “所以……你真想灭我的口?!”看她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刘明珠眸中出现一抹警惕。 “不然呢?”叶溪摇偏头望着她,“刘选侍把我供出去怎么办?” “我没有把你供出去!”刘明珠怒目瞪着她,“我说了,我不是那种不讲道义的人!” “但我更相信,死人的嘴才是最严的——” “你……” “刘选侍助我除去心头大患,说来我也该感谢刘选侍,”叶溪摇不等她多说,淡声将她打断,“只不过……我冒不起这个险,若是被惠王殿下知道于靖容那贱人的死与我有关,他会杀了我的!为求自保,我只能选择牺牲刘选侍。” 道完,向前两步,从怀中取出一个淡青色小瓷瓶,隔着牢房栏杆之间的空隙递向她:“刘选侍放心,这个很快的,不会有太大痛苦。” “你……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听你的?!”刘明珠并不去接,后退两步,冷冷瞪着她,“你是一个人来的,你强迫不了我!” “我是不能,但它能——”叶溪摇眸光微动,慢条斯理地从身上摸出一个红布包裹的物件,举向她。 “我伯父的官印!”虽然她没打开,刘明珠却一眼认出了那是自己几天前从伯父的书房中偷出来交给她做信物的代表工部尚书身份的印章,面上立时出现一抹紧张之色,“你要做什么?!” “我知道刘选侍必不会轻易就范,只能用这个来做威胁了,”叶溪摇再次扬扬唇角,“我听说工部前不久才从户部领了一百万两银子,用以修筑黄河堤坝的事宜。若你不肯死,我就以尚书大人的名义给负责修筑堤坝的官员写一份命其偷工减料从中克扣修筑经费的文书,盖上这个官印,然后再让这份文书被惠王殿下截获,到时送到皇上那里,不知你那位位高权重的伯父会落得个什么下场!这可是关系到黄河两岸数万百姓生死存亡的大事,我想绝不会只是罢官那么简单,就算不处斩,也是满门流放!你忍心看着你的全家就因你的贪生怕死而获罪吗?!” “你……你好狠辣的手段!”刘明珠面上怒意更甚,正欲冲上去给她几巴掌,陡然想到什么,面上表情一僵,“当日,你要我拿我伯父的官印做信物,那时就想着以此来要挟我,逼我自裁了?” “不错。”叶溪摇也无意瞒她,坦白承认。 “那……今日陷害于靖容的事情败露一事……” “也是我所为,”叶溪摇淡淡望着她,“不然,怎么让你被关在这里?” “呵,呵呵……”刘明珠凄然一笑,“所以……打一开始,你找我商议除去于靖容的事情,就打算连我一起除去的?自始至终,你都在拿我当枪使?” “没错——” “你……” “我不能给自己留下后患,”叶溪摇随手将那小瓷瓶丢在牢房内的稻草上,后退两步,朝着她抬了抬手,“刘选侍,请吧,我看着你喝下去再走。” “叶溪摇,你够狠!”刘明珠虽百般不情愿,但心知自己若不肯就范,她就能说到做到做出陷害自己全家的事情,恨恨地剜她一眼,转身向里几步,颤抖着将那瓷瓶捡起来,“你等着,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道完,绝望地拔开那瓶子的木塞,仰头将瓶中的液体尽数倒入口中。 第1148章 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江抒原本还想等着太子府对那手段狠辣的刘明珠做出处置,不料,次日一大早,却等来了她在牢中畏罪自杀的消息。 这害人性命,死有余辜,江抒并不为她惋惜,只在沉默了两天后,强令自己为了腹中的孩子,不要再想这件闷心的事情。 转眼,半个多月过去,便时到仲春二月的中旬。 在这期间,她倒是得到了一个好消息,兵部尚书李家前去相府商议李慕白与自家表姐君晚照的婚事,婚期定在了今年的八月十二。 这八月十二据说是两家人翻遍了黄历所选中的最合适的一个黄道吉日,既不会因为时间赶而太仓促,也不会因为时间长而太煎熬,而且前有老夫人八月初六的寿辰,后有阖家团圆的中秋佳节,是个难得的好日子。 一对小时的冤家,时隔多年却成了有情人,然后终成眷属,即便女方不是自家的表姐,江抒也为这样有趣的故事感到高兴,就连心中那欲说还休的沉闷也跟着散去不少。 这日上午,她由休沐在家的朱常洵搀扶着,拖着七个多月身孕已有些笨重的身子在后花园中散步,隐约听到跟在后面的云茯苓跟木蝴蝶小声议论,说是两三天没见到怯羽了。 自己好像也好几日没见着他的人影了,江抒不禁心生疑惑,顿了顿,转头看向身旁的朱常洵:“怯羽去哪儿了?怎么这几天都没见他伴你左右?” “三日前说是有事,与我匆匆告了假,便就走了,”朱常洵想了想道,“听那语气,想必是对他来说挺重要的人出了事,他要赶去救人。” “那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来?会不会有什么危险?”江抒有些担心地道。 “以他的功夫,应该不会。”朱常洵略一沉吟,淡淡笑了笑。 与此同时,城北几十里外一座处于荒林之中的废弃的院子外,衣衫凌乱、双眼猩红的怯羽握剑刺穿最后一个意图阻拦他的黑衣人的胸膛后,动作利落地一把将剑抽出,看也不看那倒于自己剑下的一地尸体,提着血淋淋的剑走到那虚掩着的木门前,一脚将门踢开。 没有了门板的遮挡,院内的情形便一览无余地展现在了他的眼前—— 一众为数比外面还多的黑衣人手握兵器团团围站在院中一株尚未抽芽只有光秃枝干的苦楝树下,在那苦楝树伸向院门的一根粗壮的树枝上,吊着一个紫袄蓝裙的女子,脚上绑着绳索,口中塞着白布。 “清圆——!”远远地虽然看不清那女子的面容,但只凭那身形和衣着,怯羽也一眼认出了那便是自己在三日前收到那封匿名信后,不顾一切来寻找的人。 那信上说她被他们绑了,让他若想救她,就只身到城西的石景山,不准将事情告诉任何人,否则就让他见到她的尸体。 他为免她真得出了事,便就如那信上所说,只身一人快马加鞭去了石景山。不想到那儿之后,却又收到一张字条,说是地点改了,让他到城东的张家湾。 他救人心切,匆匆赶去张家湾,又收到一张同样的字条,让他去城南的苍桐镇。 到达苍桐镇,再次收到一张字条,让他到这位于城北几十里外的荒林。 如此,几经辗转,耗费了三天的时间,折腾的疲惫不堪,他才终于找到这里…… 第1149章 未必能够打得赢他 “呜……呜呜……”听出了他的声音,郑清圆心头一震,晃动着被吊起的双臂挣扎着转过身。 此时的她,蓬头垢面,面容憔悴,就连以往那双一贯充满朝气与自信的眼眸中,此刻也是满满的悲凄。 “别怕,我来救你——!”怯羽一阵揪心,抬脚就要冲上前去。 “不许靠近,否则我砍断绳子!”这时,一道阴冷的声音自那苦楝树的后面传来。 怯羽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像是头领的黑衣人举刀站在吊着郑清圆的麻绳的尾端,作势就要朝着绳身砍去。 而那帮围站在苦楝树下的黑衣人,其中正对着他的那几人在那话音落下之际,及时地向两边退让几步,让那圈子出现一个缺口。 通过这个缺口,怯羽清楚地瞧见,在郑清圆被吊起的位置的正下方,是一面大约六七尺见方的偌大的钉板。 上面倒立的钉子足有半尺长,密密麻麻,锋利而锃亮,映着早春太阳璀璨的光芒,泛着冰冷刺目的寒光。 从数尺高处落到这样大尺寸避都避不开的稠密的钉板上,无异于是万箭穿心,绝无生还的可能。 怯羽饶是心急如焚,却不敢再贸然上前。 那为首的黑衣人早就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一般,冷冷一笑,抬手朝着众部下一挥:“上——!” “是——”众人齐齐答应一声,纷纷举起手中的兵器,一步步朝着怯羽逼近。 由于这院子并不是太大,很快,怯羽便被他们团团围住。 他环眸看了看这越围越近的足有三四十人之众的黑衣人,心知自己倘若不出手,定会死于他们的手中,眸光一凌,握紧手中的剑,施展招式主动出击。 虽然城西城东城南城北的折腾了三日之久,刚刚在外面又一口气斩杀了二三十人,体力已被消耗大半,但因为他功夫高深,那帮黑衣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不久之后,便被他斩倒大半。 那为首的黑衣人见自己的部下如此不禁打,眉头不由得一蹙,知道该自己出手了,丢下被吊在树上的郑清圆,执刀飞身朝着他砍来。 他来势汹汹,没有留心的怯羽差点儿就被砍到,握剑后退好几步,方才避开,心中却生起一种不好的预感,这将是一个强劲的对手—— 对方功夫比起自己虽略逊一筹,但自己的体力已经在连番几次的折腾下被耗费大半,此刻未必能够打得赢他。 “呜……呜呜……”而在这时,郑清圆的声音再次响起。 怯羽抬头看向她,目光落在她被绑在一起的双手上,猛地想到,自己若要一个人把这里所有的黑衣人都除掉再去救她,似乎没什么希望,若想救人并脱身,最好的法子就是先将她从树上救下来,让她跟着自己一起打。 有了这样的计较,接下来与那为首的黑衣人过招,他便有意地朝着那苦楝树靠近。 如此,几个回合下来,两方打斗的位置已经不觉挪到了苦楝树旁。 怯羽侧头看了一眼被吊着的郑清圆,拼劲全力将那黑衣人击退几步,迅速跃到她的身下,一脚将那钉板踢开,抬剑斩断吊着她的麻绳。 第1150章 为什么要挡这一刀 从数尺高的位置摔下,双手得以解脱,郑清圆立即扯下塞在嘴里的白布,解开绑在脚腕上的绳索,挣扎着站起身,捡起离得最近的一把长刀,朝着那剩余少半的黑衣人袭去。 她习武多年,师出多个门派,又跟着燕山派四大弟子中最为出众的宋案学过两年多的功夫,虽然算不上是个高手,对付那帮身手平平的黑衣人却是绰绰有余,不多时,便将他们尽数砍杀。 随后,看到不远处与那黑衣人头目对阵的怯羽气力略有不支,已有占下风的趋势,忙施展招式上前帮忙。 如此,以二对一的优势,十几个回合下来,方才将那黑衣人头目打倒在地。 郑清圆在正阳门外的聚福茶楼中被迷晕抓来,落在他的手中已有几日,期间因为试图逃跑受尽苦楚,此刻得势自然容不得他,快步走过去,毫不迟疑地一刀刺入他的胸口。 继而,又眼睛都不眨一下地一把拔出,任由那血柱溅出老高,扔下手中的刀,看向一侧的怯羽:“我们走吧——” “好。”怯羽重重地点点头,拖着耗尽体力疲惫不堪的身子,与她一同向外走去。 由于走得急,谁也没有再回头,因此没有看到那黑衣人挣扎着伸向一旁的手。 在二人快要走到院门口之际,只听“嗖”地一声,一把利器离弦箭般自后面飞来,直指郑清圆的后心。 事发太过突然,根本躲闪不及,怯羽手中此刻也没有兵器,没办法出招抵挡,情急之下,迅速冲上去,从后面将她抱住。 “怯羽,你怎么样?!”利刃刺破血肉的声音传入耳中,郑清圆心头一震,迅速转过身。 怯羽因为接连三日城西城东城南城北地不停奔波,加之一口气杀了那么多人,还与那黑衣人头目恶战那许久,体力本就有些透支,又生生受这一击,此时已无力作答,虚弱地看了她一眼,重重地倒在她的肩上。 顺着他厚实的肩背,郑清圆一眼瞧见,此刻直挺挺插在他后心位置的,正是自己刚刚丢下的那把长刀,那把她以为已经将自己要杀的人杀死的长刀。 她的眸光立时一寒,抬手拔下头上的挑心簪,直直射向那黑衣人头目的咽喉。 待他应声咽气之后,迅速屈下身,让怯羽侧仰在自己的怀中,紧张地抬手晃动起他:“怯羽,醒醒,你别吓我,快醒醒……” 怯羽刚刚只是体力透支外加失血过多太过虚弱,并未完全昏迷,被她这么一晃,悠悠转醒。 “你……你没……事吧……”吃力地睁开眼睛,他有些艰难地问道。 郑清圆用力地摇摇头:“为什么?为什么要为我挡这一刀?” 他挡在了自己的身后,才中了刀,说明这把刀刺向的是自己,那黑衣人是在为他自己报仇。 “怕你……怕你被……伤到……”怯羽自下而上地望着她,强忍着伤口的疼痛道。 “你知不知道,这样会死的!”郑清圆眉头忍不住一拧。 “知道……当然……当然知道……”怯羽虚弱的神情分外认真,“可是……可是只要……只要你能活着……我……我死也甘愿……” 第1151章 还没找你算账呢 “……为什么?”郑清圆有些诧异,“你不是先前还在怪我没有真正做宋案的徒弟,却让他教我功夫,害他坏了燕山派的规矩么?” “不……不是……”怯羽艰难地摇摇头,许久,吃力地抬起一只手,颤巍巍地探向她的脸颊,“我……我一直……不敢说……怕你会……会躲我远远的……可……现在再不说……恐怕就……就没有机会了……清圆……我……我是喜欢你……真得……好喜欢……我……我不想你……与别得男人……在一起……那日才会……才会那样说的……” “怎么……怎么会……”没料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郑清圆一脸惊愕。 怯羽虚弱地望着她,又继续道:“在你还……还没动……要拜……三师弟为师……的念头时……我就……就喜欢你了……三师弟他……那么出众……我怕……怕你会……喜欢上他……那次答应……答应帮你……拜他为师……的时候……才……才会让你立誓……一日为师……终……终身为父……” “……” “如今……如今我都……都说出来了……也了了……了了一桩心愿……清……清圆……看在……看在我为你……一死的份上……为我……为我守一年……再……再与他在一起……好不好……” “……我……”看他那副恳切的模样,郑清圆双眼顿时模糊起来。 “不……不拒绝……就是……就是答应了……”怯羽欣慰地一笑,负有重伤失血过多的身子再也强撑不住,触上她脸颊的那只手陡然滑落下来,重重地落在身下略有湿润的地面上。 “你……你别死,快醒醒,醒醒啊……”郑清圆的眼泪哗地一下流了出来,慌忙再次抬手晃动起他,“我不要为你守一年,我还没告诉你,他们把我抓过来,就是冲你来的,是你连累了我……” “他们要除掉你,不是你的对手,所以才把我抓来,引你上钩的……” “我这几天受的苦,都是你害的……” “你害我吃了这么多的苦,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 “可是……你若不在乎我,我怎么会成为你的软肋,又怎么会……” “怯羽,你别死好吗,快醒过来,醒过来我就答应你,不和宋案走了……” “你让我为你守一年,一年怎么够,我要在你的身边守一辈子……” “我不喜欢做国丈府的二小姐、郑贵妃的妹妹、福王的小姨、锦衣玉食的大家闺秀,我好想去闯荡江湖,去浪迹天涯……你也别做常洵的护卫了,你陪我去,好不好……” “我们去行侠仗义,去劫富济贫,去管天下不平之事,去杀天下该杀之人……” “等到我们倦了,就归隐山林,盖几间茅屋,搭一座小院,屋后种菜,房前栽花,再喂上几只鹅兔,养上几只鸡鸭……” “……” 然而,无论她说什么,倒在她怀中的人都没有丝毫反应,一张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如纸的俊颜上,那溢着殷红鲜血的口鼻间,甚至连一丝代表着生机的呼吸都寻不见…… 第1152章 无异于斩断一只手臂 “王爷,王妃,下午有人送来一封信。”这日傍晚,陪着江抒前往沁芳园观看芍药的朱常洵刚刚搀扶着她回到王府门口,其中一个看守府门的侍卫立即迎上前来,从怀中取出一个暗黄色信封的信件递向他。 “何人送来的?”朱常洵松开江抒,将那信件接下,随口问道。 “昌平州北泽村的一个村民,”那侍卫道,“说是一位姑娘给了银子,托他送来的。” “姑娘?”江抒眸光微动,转头看向身旁之人。 自家这位夫君可是洁身自好地很,除了自己和几个与他有血缘关系的外,几乎不与其他女子接触,怎么会有姑娘给他送信? 朱常洵听了面上也是一副疑惑之色,稍作停顿,低头将那信件拆开,取出里面被折了几折的洁白信笺。 然而,随着那信笺被展开,他的面色却是立时一变。 “谁的信?里面写的什么?”看他这个反应,江抒忙着问道。 朱常洵将信看完,缓缓抬起头,并未作答,沉默片刻,把手中信笺递向她。 “怎么……怎么会这样?”抬手接下,双眸粗略划过上面的内容,江抒只觉双腿一软,踉跄后退两步,险些跌倒在地。 幸而有朱常洵从旁及时将她扶住,才得以稳住身子。 这信是郑清圆写得,上面说她被人绑了,怯羽为了救她,后心中了敌人一刀,当场丧命,她要带着他的尸身离开,可能永远不再回来,并托朱常洵跟家里说一声。 原来……原来昨日朱常洵所说得怯羽匆匆向他告假赶去救的对他来说挺重要的人,竟然是郑清圆——那个他前些日子还在为之吃醋的姑娘。 震惊之余,目光再次落在信上那句“永远不再回来”上,心中陡然生起一阵不安,将其举向身旁的朱常洵道:“‘永远不再回来’是什么意思,她会不会……” “她那种人,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会寻短见的,”朱常洵强忍住心中的沉痛道,“只可惜,怯羽他年纪轻轻……” “他那日向你告假的时候,为何没将事情的真相说出来?”江抒眉头不由得一拧,“他若说了去救清圆,你定会带人一起去,也许就不是这样的结果了。” “想必是将绑了那丫头的消息传递给他的人以那丫头的性命作为要挟,不准他向外透露,”朱常洵略一沉吟道,“不然以他那藏不住事的性子,不至绝口不提。” “那究竟是什么人要害清圆?”江抒眸中顿时出现一抹担忧,“她这样离开,会不会还有危险?” “那帮人既然将绑了她的消息透露给怯羽,还不准他将事情说出去,十有八九是冲着怯羽来的,”朱常洵顿了顿道,“那丫头恐怕只是被人抓住的他的软肋。” “那究竟是何人想让他死?”江抒眉头再次一拧,猜测道,“难道是他行走江湖那几年结下的仇家?” “更有可能是冲我来的,”朱常洵眸光微沉,“他是我身边功夫最高的一个,除掉他,无异于是斩断了我的一只手臂。” “……那会是谁?”江抒只觉心头一震,“是太子那边,还是……那个罗……女真人的贝勒皇太极?” “太子那边有我的人盯着,他若动手,我不可能会不知,这不是他,”朱常洵沉郁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彻骨的冰冷,“也许是女真那边,但也不排除其他人……” 第1153章 也会为你挡那一刀的 这厢,一身素服牵着载有怯羽棺木的马车准备远走他乡的郑清圆刚刚穿过一片尚未抽芽的杨树林,身后突然遥遥地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因为怯羽的死,她备受打击,纵使一贯好奇心极重,此刻却没有心情去关注来人,拉着手中的缰绳向着小道的一侧靠了靠,给那匆匆而来的人让出路来。 由于马驰迅速,很快,那一人一骑便就赶上了来,径自从那让出的一侧穿过。 不过,却没有赶超她继续前行,而是绕到她的前面,勒马停下,直直挡在她的车前。 前路被拦住,郑清圆抬起头来,这才发现来人竟是她在被那帮黑衣人劫走之前,正计划着与之离开的宋案,握着马缰的手不由一紧。 许久,方才克制着平静下来,语气淡淡地道:“你怎么来了?” “带你去燕山呀,我们不是说好了,今日就动身嘛。”宋案动作利落地翻身下马,迅速向前迎了几步。 “我让人给你送去的信,你没看到吗?”郑清圆眉头忍不住一拧,“我不跟你去了,我要带怯羽走——” 说着,转身指向身后马车上的棺木。 “二师兄死了,我也很难过,但你我情投意合,你不能因此就把我们的感情抛在一边。”宋案朝着那棺木看了一眼,神情凝重地道。 “他不是死了,他是为救我而死!”郑清圆面带怒意地回头看向他,“你我情投意合,我遇到危险的时候,你在哪里?!” “我在准备向皇上请辞的事宜啊,”宋案强忍住心中的自责道,“不是你说得嘛,为免让皇上对你有看法,最近先不要见面,我也不知道你会遇到危险。那种情况,换作是我,我也会为你挡那一刀的。” “但那不是你——!” “我……”宋案被这话给堵住,一时无言以对。 顿了顿,又突然想到什么,定定地望着她道:“清圆,我知道,你不是真得在怪我没有去救你,你别再跟我说这种绝情的话了,好不好?” “就算我不怪你,我们也绝无可能,”郑清圆忍着心中的悲恸道,“你走吧,我还要赶路,不能再耽搁了。” “我不走,”宋案立即摇摇头,“你要带二师兄去哪里?我陪你去!等到把二师兄安葬了,我再带你去燕山见师父。” “我不会跟你去燕山,也不会再与你在一起了,”郑清圆面色凝重地望着他,“等到把他安葬了之后,我就把头发绾起来,以他妻子的身份,在他的墓前守一辈子!” “可你喜欢的人是我呀!”宋案忙再次向前两步,“我们说好的,去闯荡江湖,去浪迹天涯,去白头偕老、幸福快乐地过一辈子!” “那些在怯羽为我挡了那一刀之后,便都不作数了,”郑清圆有些无力地摇摇头,“他是为了救我而死,我没办法背负着他的死,去与你幸福。” “清圆……” “道义,这是江湖道义,你懂的,”郑清圆强忍着在眼眶打转的泪水,轻声将他打断,“宋案,你我……就缘尽于此吧,你让开,别让我为难。” “可是……”宋案还想再说什么,但迟疑了一阵子,见她态度坚持,知道自己说什么也没用,最终还是转身走到马前,牵起马缰退到一边,让开前面的路。 第1154章 反正也不会挑拣 自从那日得知怯羽的死讯后,江抒心里就一直有些不安,为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没了感到痛惜,同时更担心那帮人除掉他之后,接下来要对付的就是朱常洵了。 因为这种情绪难以控制,加之自己有孕在身,在半个多月后的李太后六十七岁大寿那天,她便以身子不适为由没有同朱常洵一起进宫祝寿,只让他帮忙给带去了份寿礼。 转眼,又是数日过去,时至阳春三月的中旬,满园的花儿朵儿们便彻底橙黄橘绿、姹紫嫣红地热闹起来。 这日,她因心中不安的情绪再次生起,在房中翻看医书翻不下去,就让从旁伺候的云茯苓搀扶着,拖着已有八个多月身孕沉重的身子,缓步走出房门,准备到后花园去看看那“百般红紫斗芳菲”的情景。 然而,才刚刚走下门前回廊高出平地的几级台阶,却一眼瞧见一袭粉袄青裙的屏浅正坐在不远处一株繁复盛开的西府海棠下的石凳上刺绣。 她绣的格外认真,唇角还带着几分融融笑意,不急不忙地抽着针拉着线,连她与云茯苓出来,都没有察觉。 江抒有些好奇她在绣些什么,便让云茯苓扶着自己走过去。 “王妃……”直到二人走到近前,遮住她面前的光线,屏浅这才觉察到有人过来,忙着站起身。 “绣的什么,这么专注?”江抒目光扫向她手中的湖蓝色锦缎绣面,却见是几株很小的快要成形了的翠叶白花的水仙花。 “没什么,就是绣个香囊。”屏浅俏脸一红,握着绣面的手不觉紧了几分,微微低下了头。 “那屏浅姐姐是绣给谁的呀?”一旁的云茯苓也朝着那绣面看了一眼,眼眸一眯道,“这个颜色,可不像是我们姑娘能佩戴的。屏浅姐姐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别胡说,就是随便绣来练练手,”屏浅脸色再次一红,忙着道,“咱们王妃这不是快要生了么,我都许久没绣了,手艺有些生疏,要先练熟了,将来好给小公子绣虎头鞋。” “那到时候我帮你纳鞋底!”云茯苓不疑有它,立时自告奋勇地道。 “好,”屏浅点点头,偏头看向江抒道,“只要王妃能看得上你的活儿。” “王妃,你看,屏浅姐姐她小看奴婢呢!”云茯苓也随之看向江抒,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 “没事儿,”江抒轻轻抬手抚上自己已经十分明显的小腹,“只要能穿就好,反正这小的也不会挑拣。” “还是王妃好——!”云茯苓立即粲然一笑。 江抒也跟着笑了笑,目光再次划过屏浅手中的绣面,想到什么,看向二人道:“你们两个也都不小了吧,也该嫁人了,有没有看上的?我让王爷给你们做主。或着,给你们些银两,放你们出去嫁人。” “奴婢没有,也不想嫁人,奴婢要一直跟着王妃!”云茯苓忙摇头表忠心。 “那你呢?”江抒目光落在面前的屏浅身上,“你跟了我那么多年,现在年纪也不小了,我不能一直将你耽搁下去。” “奴婢……奴婢现在还不想嫁人,”屏浅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绣面,稍作迟疑道,“奴婢舍不得王妃,又才和姐姐相认,也不想那么快跟她分开,王妃再留奴婢两年吧。等到奴婢真得有了喜欢的人,再跟王妃说。” “也好。”看她不像是在虚推,江抒轻轻点点头。 “王妃,你把木蝴蝶放走吧,”她话音方落,一旁的云茯苓又突然想到什么,忙着道,“我听说,她家里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哥,一直在等着她,前段时间她舅母不愿让等了,正逼着她表哥相亲呢!” “……好,”江抒略一沉吟,轻轻咬了咬下唇道,“你去把她叫过来吧——” 第1155章 原来真得有喜欢的人 那日,待到云茯苓将木蝴蝶叫来,江抒从那丫头口中得知她确实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哥在外面等她,如今正在被她的舅妈逼婚后,二话不说,直接给了她二百两银子,几件首饰,并让人将她的卖身契找出来还给她,放她离开。 不过,由于她家在城西南六十多里外的房山县,距离京城有些远,来往不便,在她感恩戴德地走了之后,便没有再去过问关于她和她表哥接下来的事情。 这日下午,闲来无聊,又因一个多月前怯羽的死心有不安,静不下心来像以往那样翻阅医书、研读诗书,她便拉了陪伴在侧的云茯苓,拿着围棋的黑白子在庭院里花木环绕下的石桌旁下五子棋。 然而,主仆二人才下没几局,一袭橙袄黄裙的朱轩娆突然红着眼眶哭哭啼啼地跑来。 在她的身后,还跟着一脸担忧的丫鬟桂儿。 “这是怎么了?是谁欺负了我们怀淑郡主?”在先行起身的云茯苓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江抒向前两步,面带关切地道。 “三嫂……”朱轩娆并未回答,大步跑上前,扑到她的怀中,抱住她的肩膀大声痛哭起来。 江抒见她哭得伤心,心知必是遇到了什么事情,知道劝也没用,便就没有再说什么,轻轻抬手拍拍她的后肩,由着她这么发泄下去。 许久,许是哭累了,或者是积压在心头的委屈已经宣泄出来,朱轩娆高声的痛哭渐渐变成了低低的抽泣。 江抒这才松了口气,让她在自己的肩上又趴了一会儿,轻轻抬手将她推开,从衣袖中取出一方折叠整齐的干净绣帕,为她擦了擦双颊的泪痕,语调柔和地道:“现在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朱轩娆将那绣帕接下,紧紧握在手心,抬起那双肿得像核桃似的眼睛看向她道:“三嫂,奉之他……他原来真得有喜欢的人……” “……”江抒只觉心中咯噔一跳。 难道,这丫头知道了…… 朱轩娆不待她多想,又继续道:“我原本以为,他身边没出现过什么女子,就是没有喜欢的人,他不喜欢我,只是我还不够好,没想到……” “轩娆……” “你知道他喜欢的人是谁吗?”朱轩娆凝眸望着她,“就是你那个二姐叶潭搸——!” “……不会吧?”为免被她看出自己早就知道此事,江抒忙做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二姐?奉之哥?我与他们自小一起长大,我怎么不知道?” “那是你只把奉之当兄长,没留心——”朱轩娆咬牙道,“因为叶潭搸嫁进了江北首富许家,所以他的身边才会没有女子,我竟然还天真地以为,他的身边没别人,我总会有机会……”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有没有可能弄错了?”江抒略一沉吟,试探地道。 “不会,绝对不会!”朱轩娆目光犀利地摇摇头,“今日我与他约好去什刹海游玩,前去相府接他,刚准备出门,突然有人来报说许家正房出事了。你知道他的反应是什么吗?他急着问叶潭搸有没有事,听那人说她被官府软禁后,话都不说一声,就把我丢下,匆匆赶去了许家。他若不是喜欢叶潭搸,他为何为她这么紧张!” 第1156章 犯不着去害她 “奉之哥自小与我们一起长大,在他的心中,我们都是妹妹,妹妹出了事,兄长紧张也在情理之中呀!”江抒忙解释道。 “当时你大哥叶成宣也在场,”朱轩娆眸中立时闪过一抹怒意,“他是亲兄长,都没见紧张到那个程度!” “……”江抒眉头轻微一蹙,无言以对。 朱轩娆稍作沉默,又接着道:“怪不得两年前在德胜门大街遇见叶潭搸的时候,她会问我是否是真心喜欢奉之!我竟然还天真地以为她只是在单纯地关心兄长!” “你当初不是说,你在向她保证了真心后,她松了一口气,还为奉之哥对你的冷淡而解释么,”江抒轻轻咬了咬下唇道,“就算她与奉之哥曾有过去,但她没有在拖着奉之哥,也没有阻碍你们呀!” “她的存在,就是阻碍——!”朱轩娆忍不住冷哼一声。 “这也不是她的意愿呀,她是希望你与奉之哥能够在一起的,”江抒微微敛敛神色,抬手拉起她的手来道,“轩娆,你答我好吗,别像当初误会我时对我那样去对二姐。她已经是许家的人了,还有了孩子,永远不会再来跟你抢奉之哥。她当初被迫去给重病在身的许绍庭冲喜,就已经够可怜了,你若是因为这件事情到许家去闹,毁了她的名声,她以后的日子恐怕就更不好过了。” “我知道,我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朱轩娆由她那么拉着,轻轻点了下头,“当初那么对你,是误以为你在耍弄我,嘴上答应要撮合我与奉之,私底下却与他纠缠不清。叶潭搸她没这么做,我最多也只会怨恨她一下,犯不着去害她!” “……是我小人之心了,”江抒不禁松了口气,顿了顿,想到什么,又道,“对了,那许家正房到底犯了什么事?” “勾结女真,通敌卖国——”朱轩娆缓缓抬头,对上她的眼眸。 “……怎么会?”江抒心头顿时一紧。 “许绍庭写给女真首领努尔哈赤的第二子代善的信,被常润哥哥的人中途截获。”朱轩娆轻轻叹息一声,望着她道。 “……那上面写得什么?” “说是许家年前在兵部接下的那批辽东军军需订单中,由他负责督造的兵器与铠甲做了偷工减料,辽东军穿上那批铠甲、拿上那批兵器上战场,必定会溃不成军。”朱轩娆略一沉吟道。 “不……不会的……不可能!”江抒立即摇摇头,“辽东军听命于你常洵哥哥,他怎么能帮着外族害自家人!” “今日早上,那批兵器与铠甲装车准备运走的时候,顺天府的人赶到,当场验出确实造了假!”朱轩娆再次叹了口气道。 “那会不会是被人陷害的?”她忙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朱轩娆轻轻摇摇头。 “那……许家现在怎么样了?二姐被软禁,二姐夫呢?”江抒又急着问道。 “被顺天府的带走了!”朱轩娆凝眸望着她,语速缓慢地道。 “……”闻听此言,江抒心头不由得再次一紧。 通敌卖国不是小事,虽然由于计划未得逞,并没有对辽东军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罪名一旦成立,即便碍于许家是江北首富,碍于与相府是亲家,酌情可以减罪,那许绍庭也难逃一死。 话说回来,就算那造假之事最终能查出另有隐情,不是他所为,自家那位二姐夫身患气喘多年,一直病歪歪的,身子娇气地很,这牢狱之灾,也未必能够吃得消…… 因为实在放心不下,稍作沉默,她松开面前的朱轩娆,轻轻拍拍她的手臂道:“轩娆,你先回去吧,我想去趟相府看看情况。” “……好。”朱轩娆虽因心中的委屈尚未诉完,不是太情愿,但心知这紧要关头,自己不宜缠着她,略一迟疑,缓缓点点头。 第1157章 断不会蒙受不白之冤 待到朱轩娆离开,江抒便立刻让云茯苓去吩咐备车,自己也未在原地多做停留,拖着将近九个月身孕沉重的身子出了偕聚园。 由于身体笨重,动作迟缓,在她走出后院,穿过中院、前院,到达王府大门之时,敞开着的黑漆大门外,马车已经备好。 与负责驾车的车夫一同等在车旁的云茯苓看到她出来,立即迎上前来,抬手搀扶住她,小心翼翼地踏出门槛,走下府门高出平地的几级台阶。 就在二人走到车旁,正准备上车之时,远处突然遥遥地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江抒脚步微顿,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只见这条东西走向的宽阔的青石道的西侧,车头所朝向的位置,一个一袭深蓝色圆领袍、腰系白玉革带的青年骑着红马疾驰而来。 虽然因为离得远,看不太清楚那来人的样貌,但只凭那身形和轮廓,江抒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正是自家那有些日子没见过了的大哥叶成宣。 道路平坦,马驰迅速,很快,那一人一骑便到了近前。 叶成宣勒马停下,利落地翻身下马,向前几步,瞥了一眼一侧的马车道:“抒妹,你这是要去哪里?” “回相府,”江抒略一沉吟道,“我听说许家正房出事了,二姐夫被顺天府的带走了,二姐也被软禁了,正想回去问一下情况。” “你别去了,”叶成宣低头看了一眼她高高隆起的小腹,“你有孕在身,不宜颠簸。” “可是……”江抒眉头轻微一蹙,有些放心不下。 “不必担心,绍庭的为人,我和爹都是知道的,他绝不会做出通敌卖国事情,”叶成宣知道她在顾虑些什么,为免她为此忧心,再对腹中的孩子不好,温声安慰道,“今日的事情,定是有人栽赃陷害,我和爹会从中为他周旋的,断不会让他蒙受那不白之冤。” “可……这要多久?”江抒抬眸看向他道,“二姐夫那个身子,在牢里能受得住吗?” “他身子没事,”叶成宣缓缓摇摇头,“过去那气喘病,都是装出来的——” “……什么?”江抒有些震惊。 叶成宣微微顿了顿,凝眸望着她道:“今日早上,顺天府的人验出他负责督造的那批兵器与铠甲造了假后,前往许家拿人,他为了保护潭搸,跟官差动了手,没有一点儿重病在身的样子,而且据说功夫还不错。” “……”江抒顿时想到三年前的那个夏初,他陪二姐回相府归宁的时候,因为被人提到,才突然发病的事情,自己也曾怀疑过他是否是在装病。 但是,当时自己为他把了脉,他的脉象浅之有余,深之不足,来之极大,去之衰微,那是典型的脉浮洪,的确是病脉呀! 难道…… 难道说……他为了装病装得逼真,私底下给自己用了什么可令脉象改变的药物…… “抒妹,王爷在不在府中?”不待她多想,叶成宣再次开口,“那辽东军是听命于王爷的,也可以说就是他的人,他若肯出面为绍庭说句话,谅顺天府的那些人也不敢胡乱将绍庭定罪,草草结案。” 第1158章 总要去交代一下 “大哥是担心顺天府的人会徇私枉法?”江抒微微敛敛神色,做出猜测。 “即便不会如此,那帮人也未必能够将真相查出,”叶成宣定定望着她道,“既然有人要陷害绍庭,断不会只是让他在牢房中被关几天那么简单,给他安上通敌卖国那么大的罪名,那是想要他的命的。若是那封通敌的信和被验出的造假的兵器与铠甲不能让他被定罪,接下来必定还会有其它的动作。” “……”江抒心头一紧,“那会是什么人想要陷害他呀?” “现在还不好说,”叶成宣稍作沉默道,“但他前几任内阁首辅申时行的外甥、现任内阁首辅叶向高的女婿、江北首富许家嫡系继承人的身份搁在那里,敢对他下手的,必定不是简单的人物。我们只能请王爷先出面,力证他不会去害辽东军,暂且让他不被定罪,争取出找证据的时间以证他的清白。” “可……常洵他不在府中,”江抒眉头忍不住再次一蹙,“今日一大早,他就出去了,还没有回来。” “王爷出城去燕山了,说是怯羽之死,他总要向他的师门去交代一下,可能要到两日之后才能回来。”一旁的云茯苓闻言道。 “怎么没告诉我?”江抒立即转头看向她。 “这……”云茯苓略一迟疑,颔首解释道,“王妃怀着身孕,奴婢怕王妃挂心,又想着只是两天而已,王爷经常三两日不到偕聚园,也都没什么,是以……” “糊涂,这能一样么!”江抒淡声将她打断,迅速回头看向对面的叶成宣,“这燕山离得远,此时派人去叫,也要差不多明日这个时候才能回来。大哥和爹能否再为二姐夫周旋一日?我即刻命人去叫他回来。” “……我们尽力吧,”叶成宣稍作沉吟道,“事情紧急,耽搁不得,我就先走了。” “嗯。”江抒轻轻点点头。 然而,话音方落,在他转身准备离开之际,却一眼瞥见随着他转身的动作而微微荡起的悬挂在他腰间的一个配饰,又急着开口阻止:“等等——” “怎么了?”叶成宣回身看向她,有些不解地道。 “大哥这个香囊,是哪里来的?”江抒双眸微垂,抬手指向那已经停止了荡动的绣着几株翠叶白花的水仙花的湖蓝色香囊。 “这……”叶成宣只觉心头一紧,随后道,“街上买的。” “是吗?”江抒质疑地看他一眼,“怎么觉得图案这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这街面上的东西,大致就那几样,见过也正常,”叶成宣忙道,“绍庭的事情耽搁不得,大哥得先走了。” 而后,也不等她再说什么,转身大步走到自己那高头大马前,翻身上马,调转马头,向着回路疾驰而去。 “王妃,奴婢觉得大公子香囊上的图案和那天屏浅姐姐绣面上的图案很像,都是水仙花,就连下面的锦缎看上去也差不多。”待到那一人一骑走远,云茯苓向前两步,凑到江抒身边,小声地道。 “看出来了,”江抒略一沉默,缓缓点点头,转头看向那站于一旁的车夫,“不去相府了,你马上把马车停回去,到马厩选匹好马,立刻前去燕山把王爷请回来——!” 第1159章 毕竟是棵摇钱树 待到那车夫牵着马车领命离开之后,江抒也无意在外面再作停留,由云茯苓搀扶着回了府。 接下来,因为在许绍庭的事情上,不能再帮上其它什么忙,便专心致志地等起朱常洵的消息。 这一等,就是整整一日的时间,直到第二日的黄昏时分,方才盼到他回来。 看着匆匆赶来的他墨发凌乱、衣衫不整,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江抒不禁为自己这么火急火燎地把他叫回来而心生愧疚。 但由于许绍庭的事情更为紧急,也顾不得将这一情绪表达,她忙走上前去,抬手拉起他:“你可算是回来了!我派去的人把叫你回来的原由跟你说了吧?你快去趟顺天府,为二姐夫说句话。他是遭人陷害的,绝对不会帮着外族对付听命于你的辽东军!” “我知道,”朱常洵目光柔和地望着她,“我已经去过了,为他争取出三天的时间。三天之内,我必会查出军需兵器与铠甲造假的真相,还他一个清白。” “你去查?”江抒有些意外。 朱常洵缓缓点点头:“好歹我与他也是连襟关系,他遇到这样的事情,我总不能见死不救。” “……不是吧!”江抒略一沉吟,正想附和两句,突然想到什么,眸光一动,“你可不是这么热心的人!他若不是江北首富许家的嫡孙,你还会帮他?” “……好,我不否认,此举确实有要拉拢他的意思,”朱常洵敛敛神色,语气坦诚地道,“除却姻亲关系不说,毕竟是棵摇钱树嘛!只不过——” 他的话锋陡然一转:“最重要的却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江抒下意识地问道。 朱常洵反手握住她,神情微微凝重了几分:“我的爱妃临产在即,我不想她为此事忧心。” “……常洵……”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回答,江抒心头不由一软。 “走,咱们到后花园去转转吧,赏赏景,散散心,”朱常洵趁机揽住她的双臂,“等到孩子出生后,你要一个月不能下床,这大好的春光可就见不着了。” “……嗯。”对上他漆黑柔和的眼眸,江抒轻轻点点头,由着他半搀半揽着,缓步向外面走去。 那日,朱常洵说会在三日之内查出那批军需兵器与铠甲造假的真相,果然,两日刚过,江抒便从云茯苓的口中听到许家大少爷许绍府利用军需造假陷害许绍庭被抓的消息。 说是在由许绍庭负责的许家兵器制造所与铠甲制造所中,许绍府都安插了他的人,在制造那批军需兵器与铠甲时,命那些人偷偷做了偷工减料。 那许绍府江抒见过两次,虽然对他没有特别的印象,也不了解他的为人,不过,对于他陷害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弟弟的初衷,却是分外通透,定是为了家中那巨额的家产。 只是,那封他伪造的许绍庭写给女真首领努尔哈赤的儿子代善的信,怎么就那么巧,会被朱常润的人截获,她却有些不解。 这是真得巧合,还是说,这件案子……朱常润也牵涉其中…… 第1160章 还是不要再有其它动作了 “我原以为,威逼利诱许绍府去在许绍庭负责督造的辽东军军需兵器与铠甲中做手脚,费尽心力地策划这场通敌卖国案,就算最终不能把许绍府拉到我们这一边,也能除掉许绍庭,折了福王在钱财上的后盾。没想到,到头来却是帮那许绍庭除去了对手,无形中为福王扫清一个障碍!”顺天府大牢门口,看着一身囚服的许绍府被官差押解进去,牢门被从里面缓缓关上,一袭紫袄红裙的叶溪摇低垂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沉郁的嗓音接近咬牙切齿。 “是我们没想到福王竟会对那许绍庭如此之信任,那辽东军是他的部下,他竟还会为了他特地从燕山赶回来,到顺天府去力证他的清白,还亲自为他洗冤,”站于她身侧的那个粉袄蓝裙的侍女道,“不然,我们都打点好了这牢中的狱卒,那许绍庭早就已经不在这个世上!” “都是叶江抒那个贱人!”叶溪摇眸中顿时划过一抹厉色,“若不是她命人去燕山把福王叫回来,我们也不至会是今日这个败局!” “那个许绍府,他会不会把我们供出来呀?”那侍女闻言有些担忧,“这件事,我们是瞒着殿下做的,他若知道我们竟敢做下这等事情,必定饶不了我们!” “他不敢——”叶溪摇冷厉的语气中带着几分笃定,“别忘了,他母亲蒋氏在许绍庭的药中下慢性毒药,害他成为病秧子的把柄还握在咱们的手中。” “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做?”那侍女略一沉吟道。 “那许绍府为保他母亲蒋氏,替咱们兜着,咱们现在才得以安然无恙,此事刚刚结束,暂时还是不要再有其它什么动作了,”叶溪摇神情凝重地道,“不然,引起福王的注意,恐怕自身都难保。” “是,”那侍女轻声答应一声,抬眸看向她,“那……咱们现在是回去?” “回去吧。”叶溪摇再次朝着那牢房的大门看了一眼,淡声道了句,转身朝着这条东西走向的街道的西边走去。 这厢,在查清了那批军需兵器与铠甲造假的真相很早便回来的朱常洵的陪同下用过午膳,江抒正与他坐于寝房隔壁的大厅内下近些时日才学会尚有些生疏的围棋,守在院门外的云茯苓突然风风火火地跑来:“王爷,王妃,许家二少爷和少夫人来啦!” “二姐和二姐夫?”江抒握着黑子的手微微一顿,探头向外看了看,“人呢?” “在前院的聚庆堂,”云茯苓道,“周管家正在招待着呢!” “想必是来向你道谢的。”江抒眸光微动,含笑看向对面的朱常洵。 “你的二姐和姐夫,要不要见一见?”朱常洵淡淡扯扯唇角道。 “我这样方便吗?”江抒抬手抚上自己高高隆起的小腹。 “怎么不方便?我的孩儿,还见不得人么?”朱常洵轻轻一笑,目光移向面前的云茯苓,“王妃行动不便,去把他们请到这儿来吧。” “是。”云茯苓颔首答应一声,屈身退后几步,转身大步向外面走去。 第1161章 就不怕他狮子大开口么 由于福王府占地面积辽阔,位于前院的聚庆堂距离位于后院的偕聚园有些远,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云茯苓方才将人带到。 “拜见福王殿下、王妃——”一进厅门,许绍庭立即牵着叶潭搸走上前去,有礼地朝着坐于大厅里面面朝厅门的位置的二人抬了抬手。 “二公子、夫人不必多礼,”朱常洵放下手中的白棋子,缓缓转过身,淡笑着朝着一侧的花梨木云福纹圈椅指了指,“请坐——” “谢王爷。”许绍庭恭敬地答应一声,牵着叶潭搸缓步走过去,在两个挨着的座位上先后坐下。 二人刚刚坐好,屏浅已端着新沏好的热茶进来,向里几步,将手中漆盘里的茶盏一一摆在四人身旁的桌案上。 待她端着空漆盘退下之后,许绍庭稍作沉吟,双手抱拳,再次朝着主位上的朱常洵抬了抬:“王爷救命之恩,绍庭没齿难忘,日后王爷若有用得着绍庭、用得着许家的地方,请尽管开口,绍庭一定肝脑涂地!” “本王可不敢让你肝脑涂地,”朱常洵偏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江抒,眸光微动道,“你是王妃的姐夫,就算只是受个伤,恐怕她也不会原谅本王。本王只盼日后若有需要的时候,二公子能够在财力物力上助上一臂之力。” “这个不成问题,王爷请尽管吩咐——”许绍庭毫不迟疑地点头应下。 “二姐夫答应这么快,就不怕他到时狮子大开口么?”江抒知道朱常洵救他的目的之一就是这个,毫不意外他会趁机提出这种要求。 许绍庭缓缓转头,将目光移向她:“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王爷对绍庭是救命之恩,别说是一部分财物了,就是要绍庭的命,绍庭也给——” “……”江抒表情微微一僵。 谁家救人性命,是打算要回去的? 若真是想要,又何必费心费力地去救?难道吃饱了撑的? 不过,这话也不便说,顿了顿,想到什么,她又道:“对了,我听大哥说,二姐夫的气喘病是装得?” “……可以这么说。”许绍庭略一迟疑,再次点点头。 “什么意思?”江抒对于这模棱两可的回答有些不解。 许绍庭稍作沉默,望着她道:“这六年来,我确实是在装病,不过,在六年前,我也确确实实是一个体弱多病的病秧子。” “……那……二姐夫是怎么好的?”这气喘病就是现代的哮喘,这可不是好医治的病,就是在医学发达的现代,也没办法彻底根治。 “此事就说来话长了,”许绍庭道,“这还要从六年前说起——” 顿了顿,他叹了口气,轻声开口:“我自幼体弱多病,打出生起就是病歪歪的,各种名贵药材没少吃,非但不见好转,还日渐衰弱。到六年前,也就是我十七岁那一年,走起路来都摇摇晃晃地走不稳了。一时间府中流言四起,说二少爷大限将至,难以活过十八。那段时间,身与心的双重折磨,让我几近崩溃,直到有一日,我实在受够了那种数着指头等死的日子,寻了个由头,支走了身边所有的人,独身一人悄悄出了府……” 第1162章 谁的更高一些 “难道……二姐夫是要……”江抒只觉心头一紧。 “不错,我的确是打算去自杀的,”许绍庭语气平静地道,“原本,我是想到家附近的湖中去投水,但想到家人见到我的尸身后那种悲恸欲绝,又心有不忍,便雇了辆马车,从最近的右安门出了城,到了荒郊的一片林子去投缳。不想,却被恰巧经过的师父给救下。” “所以……你的病,是你师父医好的?”江抒略一沉吟,试探地道。 “不是,”许绍庭缓缓摇摇头,“师父他老人家是江湖中人,不懂医术,只教授了我些功夫。不过,他早年曾对濒湖先生李时珍的徒弟王广有恩,将我送回家后,特地修书一封给他,将他请来京城为我医治。” “王广?”江抒低声重复一遍这个名字,下意识地道,“那他如今可还健在?” “嗯,”许绍庭点点头,“王大夫身子硬朗,又终日与药草为伴,懂得将养,虽已年近五旬,仍是神采奕奕、容光焕发,前些日子还与师父到京城来看过我。” “那……同为濒湖先生的徒弟,他的医术与庞鹿相比,谁的更高一些?”江抒心念一动,忙着又问。 三年前叶湖掬撞伤变傻,家里遣人去湖北为她请庞鹿,她就想着等到将人请来,说不准自己还可以拜他为师,跟他学习医术,不想派去的人回来却说,庞鹿已经过世。为此,她还遗憾了好一阵子。若是这个王广医术也不错的话,自己倒是可以考虑拜他为师。 “这个不好说,”不等许绍庭回答,一旁的朱常洵道,“自从十八年前濒湖先生过世后,庞鹿就在镇上开起了医馆,凭着精湛的医术,救死扶伤无数,造福一方,在整个蕲州镇有口皆碑;而那王广,则做起了铃医,走街串巷,居无定所,几乎无人认识他。相对而言,庞鹿的名声更大一些。” “我这气喘病随身多年,家里请了无数的大夫,各种名贵药材更是吃了无数,都无济于事,却被王大夫用了几个月的功夫便彻底根治,我想,他的医术也应当算是相当出众的。”为免自己的救命恩人被轻看,许绍庭忙道。 “那真是太好了!”江抒眼前立时一亮,“二姐夫可知他现在身在何处?” “这我就不知了,”许绍庭再次摇摇头,“一个多月前,他与师父看过我后离开,只说了要去岭南走一遭,未曾说具体要去哪里。” “哦,”江抒有些失望地点点头,想到什么,又有些不解地道,“对了,那王大夫既然把你的病医好了,二姐夫为何又要装病?” “是师父让我装的,”许绍庭稍作沉默道,“当初王大夫为我医病时,诊出了我有慢性中毒的迹象,说是病情日渐恶化,身子日渐衰弱,就是那积累多年的慢性毒药造成的。后来下人送来了汤药,王大夫当场验出里面有毒。师父想到是家里有人要害我,为了避免我在明敌在暗的被动局面,在王大夫将我医好后,便让我继续装病,不要声张,只将外面送来的汤药偷偷倒掉。他还趁每日夜半无人的时候,悄悄教我一些功夫以作防身。” “那慢性毒药……是许绍府给你下的?”江抒垂眸想了想,低声猜测。 “是他母亲蒋氏,”许绍庭道,“许绍府虽有心许家家业,但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年岁也不大,那时还想不到这么恶毒的法子。” 第1163章 也是病急乱投医 “那你是何时知道是她的?”江抒略一思索,又问。 “在我病愈的半年后,”许绍庭敛敛神色道,“自从得知有人给我下毒后,我便命人悄悄监视了药房。那蒋氏行事极为小心谨慎,从不靠近为我煎药的砂锅。不过,再是小心,时间久了,也难免会露出破绽。那次负责煎药的婢女不小心将砂锅打破,正巧被她撞见,一向对我酸言冷语的她竟然热心地亲自出府去为我买了新的砂锅。后来我让人偷偷将那砂锅换出来,发现上面浸了毒。” “那为何不去揭穿她?”江抒眉头忍不住一拧。 “这没有拿到她下毒的证据,她是不会承认的,”许绍庭有些无奈地叹息一声,“说不准,还会被反咬一口。如此一来,即便日后再拿出证据,也会被认为是栽赃陷害的。” “不错,这种事情,本王见多了,”朱常洵认同地点了下头,看向他道,“为了不被怀疑,二公子不仅要继续装病,还要装得日渐严重。” “是,”许绍庭微微点点头,稍作沉默道,“不过,我虽装得严重,但过了十八岁,却还‘苟延残喘’地活着,那蒋氏就急了。终于在一天,她想出了一个计策,向祖母提出为我冲喜。” “然后,你就娶了二姐?”江抒偏头看了看他身旁的叶潭搸。 许绍庭也随之看了身旁的妻子一眼,缓缓摇摇头:“那时岳父大人还未入阁,你们一家还在南京。祖母一心想让我好起来,也是病急乱投医,对于冲喜的提议很是心动,但又担心非但冲不好,反而害了我,便专门请了术士,让算找什么样的姑娘合适。” “那术士便说,应当找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的至阳女子?”想到当初叶池挽曾提起过的叶潭搸嫁进许家的原由,江抒猜测道。 许绍庭再次点了下头:“他得知我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之后,认为是我身上的阴气太重,才导致恶疾缠身,说是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的至阳女子最为相合。但哪有那么巧的事,偏偏就有出生年、月、日、时都为阳的,家里找了许久也没找到……直到一年后,岳父大人升任内阁宰辅,举家迁来京城,我舅母为了替身为都察院右都御史的舅父结交相府,特地到相府求见当初负责主持家事的二夫人。两个人闲聊时,无意间提起这件事情,二夫人便告诉我舅母,说是家里的二小姐正是阳年阳月阳日阳时所生。” “二姐不是她亲生的,她是怕二姐在前面挡了她女儿叶湖掬的姻缘,才要急着把她嫁出去的。”想到汤氏过去那副刻毒的嘴脸,江抒忍不住撇撇嘴。 “……”许绍庭闻听此言,低垂的双手不由一紧,再次转头看了看身侧的叶潭搸,沉默片刻道,“舅母当日从相府离开后,直接到家里将这件事情告诉了我母亲和祖母。许家是商贾之家,我又‘身患重病’,她们担心岳父大人会拒绝,便连亲都没提,直接进宫去向皇上请了赐婚圣旨。” 第1164章 这是多大的运气 “你既只是装病,这门婚事为何不反对?”朱常洵眸光微动,淡声问道。 “怕会露出破绽,”许绍庭将目光移向他,“加之对自身的品行才貌还算自信,觉得应该不至委屈了姑娘。” “……”江抒闻言,脸色忍不住一变。 什么叫做应该不至委屈了姑娘! 难道就没想过姑娘也许会有心上人,这样会将一对有情人拆散?! 来到这个时代三年多,自家那位奉之哥对二姐默默地守望和二姐对他隐忍回避的感情,她可是看得真真切切。 “可当洞房花烛的那晚,我揭开盖头,看到潭搸的那一刻,你们可知我有多惊喜!”许绍庭不知她心中的不满,微微顿了顿,偏头看向叶潭搸,又自顾着道,“虽然在那之前从未见过,但第一眼,只一眼,我便知道,她是我愿意倾尽一生去守护的人。” “绍庭……”叶潭搸眸中微微泛起水光。 “这是多大的运气,一场只为应付了事的婚事,却碰上一个真正让自己心动的人,”许绍庭的眼眶也有些湿润,他轻轻拈起衣袖擦了擦眼角,又继续道,“那时候,我突然觉得,人活在世,也不是只有阴谋与算计,邪恶与贪婪,还是有光明同美好在的……可是,渐渐地,我却发现,这个让我觉得全世界都亮了的姑娘,这个看似对我温柔体贴、无微不至的妻子,心中却好像有一座我永远也进不去的屋……” “二姐夫,你误会了,二姐她只是性子平淡、不善言辞罢了!”为免他会介怀,江抒忙道。 “四妹,你不必替我解释,我与奉之的过去……他早就知道了。”叶潭搸轻轻咬了咬下唇,缓缓转头看向她。 “……有多早?”江抒表情微微一僵,急忙看向许绍庭。 “三年前的端午之前,陪潭搸回相府省亲的时候。”许绍庭对上她的眼眸道,“我妻子的心,我走不进去,我想总是会有原因的。那次离开时,在相府门口,我看到了她看叶奉之的眼神。” “……” “我想,一个病歪歪的我,大概永远也比不上青梅竹马的叶奉之在她心中的位置,便决定不再继续装下去,让她看到我出众的一面,”许绍庭稍作沉默道,“只是,原本重病在身,不能一下子好起来,就计划着让自己‘慢慢好转’……” “那……在没有决定让自己‘好转’前,为了显得虚弱,二姐夫可曾服用过什么可令脉象改变的药物?”江抒不禁想到自己三日前从大哥的口中得知他在装病的事情后心中的猜测,“那次我为二姐夫把脉的时候,那的确是病脉呀!” “不错,”许绍庭望着她道,“为免装病的事情被拆穿,师父让王大夫特地为我配了那种丸药。不过,却不是终日服用的,只在出门或者几日一次的例诊前,才会服上一颗。” “哦,”江抒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那你是何时将事情向二姐挑明的?” “从顺天府大牢出来之后。”许绍庭想了想道。 “……你怎么敢……就不怕……”江抒眉头不由得一蹙。 “是我先坦白的,”叶潭搸略一沉吟道,“那日在官兵闯到府上,他奋不顾身地保护我,被抓走的那一刻,我突然发现,他同时也走进了我的心……他从大牢出来后,我不想再欺瞒于他,便将我与奉之的过去都告诉了他,他却说他早就知道。” 第1165章 为何要保一个害你的人 “……这么看来,许绍府费尽心机地栽赃陷害,到头来却是成全了你们?”既然早就知道,自家这位二姐夫三年来却只字未提,便是对于她的过去选择了包容,江抒不禁松了口气。 “算是吧,”叶潭搸轻轻点点头,沉默片刻道,“四妹,我知道你与怀淑郡主要好,你帮我告诉她,我是真心希望她与奉之能够在一起的,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亦或是将来——” “嗯,我会的。”江抒也跟着点了下头,想到什么,转头看向许绍庭,“既然二姐夫一直都知道许绍府母子企图家业,一心想要除掉你,为何还给他在那批军需兵器与铠甲中动手脚的机会?” “……我虽知道他要对付我,却没想到竟然下手如此之快,没有防备。”许绍庭略一沉吟道。 “许是见你日渐好转,心下急了,”江抒垂眸猜测了句,又将目光移向身旁的朱常洵,“可曾查出有同谋?” 朱常洵缓缓摇摇头:“此事牵扯甚广,不宜深究,为二公子正了清白后,便没有接着查下去。” “那……许绍府是被怎么判的?”江抒想了想,又问。 朱常洵侧头看了许绍庭一眼道:“军需造假,陷害他人,伪造通敌信,本来应当是死刑,但由于二公子的力保,最终改为终身监禁。” “二姐夫为何要保一个害你的人?”江抒眉头一拧,再次转头看向许绍庭。 “他毕竟是许家的大少爷,我的兄长,”许绍庭稍作沉默道,“他既没有真正害到我,又何必非要他性命?何况,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不想将来他的儿子长大后向我寻仇。” “那你是怎样保住他的?”江抒有些好奇,“那么大的罪,不可能几句保词就能作数。” “我答应,那批兵器铠甲回炉重铸,免费赠与辽东军。”许绍庭语气平静地道。 “……这是你的意思吧?”江抒立即回头看向朱常洵。 “这与王爷无关,是我自愿的,”不等朱常洵开口,许绍庭忙解释道,“因为许家的内斗,导致军需配送拖延,官府不予追究就已经是万幸了,许家应当作出补偿。” “这倒也是——”江抒凝眸想了想,认同地点点头。 “四妹,你这就快要生了,这些时日可千万要当心。”见该说的已经说完,为表关心,叶潭搸目光落在江抒高高隆起的小腹上,起身叮嘱道。 “嗯,我知道,我会小心的。”江抒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淡淡冲她一笑。 “王爷,王妃,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告辞了。”许绍庭紧接着站起身,向着她与朱常洵抬了抬手。 “好,”朱常洵也不做虚假地挽留,含笑点点头,缓缓站起身,抬手扶江抒起来,向着外面吩咐道,“云茯苓,送客——” “是——”外面恭敬地答应一声,候在门侧的云茯苓大步走进厅门,朝着一侧的许绍庭与叶潭搸做个请的姿势,“许公子、夫人,请——” 许绍庭再次向着二人颔了下首,向她道声有劳,轻轻牵起叶潭搸,随她向外走去。 第1166章 只怕有人等不及 “我有些累了,想歇一会儿,你也先回去吧。”待到三人走远,江抒转头看向身旁的朱常洵。 “……也好。”对上她的双眸,朱常洵微微顿了顿,见她目光坚定,不像随口一说,轻轻点点头,收手将她松开,缓步向外走去。 “王爷,奴婢送您——”在他走出厅门之时,候在门的另一侧的屏浅向前两步道。 “屏浅,你别送了,进来,我有话问你——”朱常洵唇角动了动,尚未来得及开口,里面传来江抒明朗清润的声音。 “去吧,好好照顾王妃。”他淡淡一笑,轻声吩咐道。 “是。”屏浅垂首答应一声,等他越过自己走下回廊的台阶,抬脚走进厅门。 “屏浅,你今年也有二十了吧?”待她走到自己面前站定,已经在原处坐好的江抒盯着她看了一阵,淡笑着问道。 “……是。”屏浅微微一愣,随后点了下头。 “都这么大了,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不如我请王爷做主,为你说门亲事吧?”她眸光微动,又试探地道。 “小姐不是答应过奴婢,再留奴婢两年嘛!”屏浅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慌张之色。 “我倒是想留,只怕有人等不及——”江抒眼眸一眯,故意拉起腔调。 “……谁会等不及!”屏浅只觉心头一紧。 “你就别瞒我了,”江抒淡淡扯扯唇角,神情了然地望着她,“你有心上人了,是不是?” “……哪有!”屏浅俏脸立时一红,“小姐别拿奴婢说笑了!” “说笑吗?”江抒薄唇轻启,“那我问你,前些日子,你绣的那个香囊,哪里去了?” “……小姐……小姐说得哪一个?”屏浅心中再次一紧,有些慌乱地道,“奴婢……奴婢绣了好几个呢,都送人了,已经……已经记不清了……” “那我就提醒你一下,”江抒笑容柔和地看着她,“就是湖蓝色锦缎为底,上面绣着几株……” 她话尚未说完,陡然想到什么,低垂的双手微微一顿:“对了,你最喜欢什么花?” “水仙——”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屏浅脱口而出。 “原来是你喜欢水仙花呀……”看来自己猜测果然没错,当初沉心堂的偏厅中,那满室的翠叶白花大哥是为这丫头种下的,怪不得当时看到那满室芬芳的情形,她会感动的泪眼盈眶。 亏得自己还认为是真正的叶江抒喜欢,他那个当大哥的是要给妹妹一个惊喜呢! 顿了顿,她又问:“那你可知道,我最喜欢什么花吗?” “小姐喜欢芍药呀!”屏浅道,“王爷不是在沁芳园为小姐种了满园的芍药嘛!” “我是说过去,”江抒眉头轻微一蹙,纠正道,“就是在三年前,那次我不小心撞到了头,忘记以前的一些事情之前。” “紫藤,”屏浅略一沉吟道,“那时在相府的卿冉阁,小姐最喜欢院子东南角鱼塘边的那架紫藤了。” “那……这么看来,当初在沉心堂,阿瞻带我们去看的那满厅的水仙花,大哥并不是为我种的,而是为你呀!” “小姐……我……” “你的心上人是大哥,是不是?”江抒缓缓敛敛神色,凝眸望着她,“那天,他来王府的时候,我看到了那个水仙花香囊戴在他的身上。” 第1167章 不说也是好事 “我……”对上她明澈的双眸,屏浅嘴角张了张,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 江抒也没有要答案的意思,又接着道:“还有,你平日里对他多方维护,每次有人提到给他说亲的事情,也都会格外在意,他对你也是关注有加,曾经几次见到我,都问你为何没有跟着,那次我向他讨要他身上的鸳鸯戏水的荷包,他起初不答应,我一承诺让你为他做十个来换,便就爽快同意……这些都是蛛丝马迹,也是我太疏忽大意,竟然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 “小姐……” “既然他能为你不娶,你能为他不嫁,为何不把事情说出来?”江抒顿了顿,又道,“这样耗下去,只会把你们两个都耽搁了。” “奴婢只是一个丫鬟,身份低微,老夫人一心想让大少爷娶个知书达理的名门贵女,是不会同意的,”屏浅眉头轻微一蹙道,“更何况,奴婢如今还是罪臣之后。” “……你祖父是张居正的事情,你没有说出去吧?”江抒双手再次一紧,忙着问道。 “没有,连大少爷都没说,”屏浅缓缓摇摇头,“我虽清楚祖父是被冤枉的,但如今尚未翻案,在众人的眼中,他就还是一个罪臣。我怕说了之后,大少爷再对我……” “他不是那种人,”江抒微微松了口气,轻声将她打断,“不过,不说也是好事,这种事情,毕竟知道的人越少也好。” 屏浅轻轻点点头,顿了顿,有些迟疑地道:“奴婢与大少爷的事情……小姐就当不知道吧,奴婢也从来不敢想能够与他有个结果。” “我既然知道了,怎么可以当做不知道?”江抒微微敛敛神色,“你以前不敢想,现在可以想一想了。” “小姐……老夫人那里……是不会同意的,”屏浅略一沉吟道,“你即便有心想帮奴婢,也说服不了她。” “我是说服不了,但有一个人……他能说服得了。”江抒淡淡扯扯唇角。 “小姐指得是……” “你不是有个身为郡主兼福王侧妃的姐姐么?”江抒眸光微动,“她也许能帮得上忙。” “小姐的意思是……让姐姐出面去跟老夫人说?”屏浅猜测道。 “不是,”江抒缓缓摆摆手,“我是想让她去找潞王,说服潞王也收你为义女,让潞王去相府提亲。当今皇上的亲弟弟潞王的义女,没理由再配不上她的孙子了吧。” “……”没料到她会有这样的想法,屏浅不禁有些震惊,“潞王他……怎么会同意收一个丫鬟为义女?” “你姐姐云栖是他的救命恩人,她的请求,他应该不会拒绝,”江抒略一沉默道,“何况,这又不是什么令人为难的事。” “那……奴婢该……” “你马上去聆芳园找她,让她立刻带你去潞王府,”江抒望着她道,“潞王此行来京城就是为了给太后祝六十七岁大寿的,如今太后寿辰已经过去有些日子,他也快离京了,再晚可能就来不及了。” 第1168章 里面可是我的外甥 “……好,奴婢这就去——”屏浅稍作迟疑,重重点了点头。 道完,她作势就要离开。 “等等——”不等她踏出步子,江抒开口将她叫住。 待她回过头来,她抬手从头上拔下一只黄金点翠花头簪递向她:“这只簪子是怀淑郡主送给我的,到时若是你姐姐说服不了潞王,你就拿着这个去找怀淑郡主,请她帮忙。” “……谢谢小姐……”屏浅缓步走上前,伸手接下,眼眶有些湿润。 “好了,快去吧,”江抒淡笑着朝她摆摆手,“我还等着将来叫你大嫂呢!” “……奴婢还是晚些时候再去吧,”屏浅低头看了一眼她高高隆起的小腹,“小姐临产在即,身边不能没人。” “无妨,云茯苓很快就会回来的,”江抒不以为意地扬扬唇角,“快去吧。” “……是。”屏浅见她态度坚持,颔首答应一声,屈身后退两步,缓缓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那日,待到屏浅跟随邹云栖前往潞王府回来,从她口中得知潞王已经认了她做义女并答应了去相府提亲的事情后,江抒虽然并未感到意外,但却没想到她那位潞王皇叔这么雷厉风行,第二日一大早就去了相府,不仅让老夫人同意了婚事,还要求婚礼必须在他回卫辉之前就办。 于是,自家大哥叶成宣与屏浅成亲大喜的日子,便被仓促地定在了最近的一个黄道吉日——四月初六。 转眼,数日过去,花雨缤纷、芳菲殆尽的四月便就来临。 这日上午,江抒正由云茯苓搀扶着,在已是翠色蓊郁的后花园中散步,一边想着该为屏浅准备些什么嫁妆合适,无意偏头间,却见一侧的一条翠竹环绕地斜直小道上,远远地走来三个明丽的身影。 位于左边的身着湖蓝色交领及膝长袄、鹅黄色百褶裙的少女,正是她那粗疏顽泼、贪吃贪玩的六妹叶池挽。 走在右边的一袭大红色交领及腰短袄、宝蓝色百褶裙,则是与她一直不对付的叶湖掬。 而在两人中间,那个紫袄粉裙、笑容明媚的女子,则是她那来京已近三年、几个月后就要成亲的表姐君晚照。 她的脚步不由顿了顿,止步停下,转过身去,等着三人走近。 “四姐,你……” 与二人加快脚步走到近前,叶池挽目光落在她高高隆起的小腹上,正想问她这个时候为何还来这里,但才张了张口,却被叶湖掬淡声打断。 隔着几步距离,她淡淡望着江抒,轻哼一声道:“都要生了,还不安分,到处乱跑!” “用你来管——!”江抒虽知道她是出于好意,但却有些反感这种连话都不能好好说的态度,很不客气地回了回去。 “我怎么能不管,里面可是我的外甥!”叶湖掬瞪她一眼,“还是要当娘的人呢,连怎样保护腹中的孩子都不知道!” “三姐倒是知道,就是没有当娘的命,”叶池挽正为被她打断而不满,闻言立即很不客气地道,“这都二十一了,还没有上门提亲的,我看是嫁不出去,没人要了!” 第1169章 一定都是他在从中作梗 “谁说我没人要了!”叶湖掬脸色立时一变。 “你就是没人要,”叶池挽小脸高傲地一扬,“你不顾大家闺秀的身份,对太子身边的护卫惊风死缠烂打,人家还不理你呢!” “谁说他不理我了!他那是认为男女授受不亲,担心损了我的清誉!”叶湖掬冷冷横她一眼,“当初我撞伤昏迷,被晏氏和叶溪摇那两个贱人推进磬月池,还是他救得我呢!在我失了心智的那两年,也一直对我照拂有加。他若不愿理我,干嘛对我那么好?” “谁知道你说得是真是假,说不准是编出来骗人的!”叶池挽轻哼一声,“有本事,你就让他上门提亲呀!” “你以为我做不到?” “你以为你能做得到呀!” “要是我做到了,该当如何?”中间隔着君晚照,叶湖掬怒目瞪着她道。 “呵,你想如何?”叶池挽有些不屑地耸耸肩。 叶湖掬稍作沉默,冷声道:“我要你当着全府下人的面背着荆条站在我明瑟楼的院门外,大喊三声‘好姐姐,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跟你作对了’,然后,答应你最讨厌的瑞王朱常浩的提亲!” “……倒是够狠。”两条都是自己的底线,叶池挽只觉心头一紧。 “怎么?不敢答应了?”叶湖掬面带嘲讽地紧盯着她,“刚才也不知道是谁,嘴硬地一定要说我做不到!” “谁说我不敢答应了!”被她这么一激,叶池挽也顾不得顾虑其它,猛地扬起头,“好,就这么说定了!” “六妹,恐怕你这一说定,就是输定了,”江抒瞥了一眼与她隔着君晚照而站的叶湖掬道,“在她神智不清的时候,我亲眼看到惊风对她的关心与照顾,在她好了之后,也亲耳听到惊风说怕会有损她的清誉。” 不管现下惊风对她有没有意思,这不讨厌、甚至说印象还不错是可以肯定的,而让一个对她印象不错的人答应娶她,想必不是什么难事。 “这次我倒是希望挽表妹输。”君晚照闻言淡淡一笑。 “照表姐,你怎么能……”叶池挽眉头不由得一蹙。 “当然,我盼的不是你在众目睽睽之下向掬表姐负荆道歉,”君晚照转头看向她,“我只是希望瑞王殿下的一片真心不要再被辜负。他对你的心意,三年来可是从来没有变过,连我这个旁观者都看得清清楚楚。” “谁稀罕呀!”叶池挽再次冷哼一声,“要不是他,我能到现在还没嫁出去!当初我对文公子颇有好感,人却突然回了苏州;我又喜欢《紫钗记》中演李益的那个小生,那个小生却无声无息没了踪影;后来我又对这福王府中的大厨郭小余渐渐起了兴趣,郭小余却开始躲着我……这一定都是他在从中作梗!” “哼,有眼无珠!”叶湖掬鄙夷地瞥她一眼,“这一个个都是些什么东西,哪个能与瑞王比!” “你既然觉得他这么好,还缠着惊风做什么!你去嫁给他好了!”叶池挽毫不客气地回道。 “我……” “好了,我们还是不要说这个了,”君晚照见情势不妙,忙转移话题,“我们不是来看未来嫂子的嘛,正事要紧。抒表妹,她在哪儿?” “在邹云栖的聆芳园,”江抒敛敛神色,转头向着身侧的云茯苓吩咐道,“你去趟聆芳园,把屏浅叫回来,就说三小姐、六小姐和表小姐来看她了——” 第1170章 只是代为保管一下 那日,见过屏浅之后,三人并未在福王府中多待,便就告辞离开。 在她们临走时,江抒突然想到什么,就让云茯苓跟着回去了趟,到自己出嫁前的住处卿冉阁取了件重要的东西。 转眼,又是几日过去,自家大哥叶成宣与屏浅成亲大喜的日子四月初六便就到了。 虽然因为即将临产,没办法前去相府参加二人的婚礼,江抒却还是特地起了个大早,在寝房隔壁的大厅内等着屏浅前来拜别—— 那丫头是以潞王义女的身份嫁给大哥的,应当在潞王府出嫁,而福王府距离潞王府有些远,为免路上拥堵误了时辰,只能在梳妆完毕后尽快赶过去。 由于需要早早地去潞王府候嫁,没过多久,已经换上嫁衣戴上凤冠的屏浅便在邹云栖和喜娘的陪同下过来。 在喜娘的搀扶下,踏进厅门,向里走了几步,她便扑通一声,在江抒的面前跪了下来:“小姐,承蒙小姐成全,屏浅才有今日,屏浅今后就不能再伺候小姐了,还望小姐多多保重——” 道完,她就规规正正地俯身拜了下去。 待她拜过三拜直起身来,江抒摆摆手示意候在一旁的喜娘扶她起来,淡淡冲她扯扯唇角:“屏浅,从今往后,你我就不再是主仆了,而是姑嫂。” “小姐……” “你以后就叫我江抒吧,”她想了想道,“或者,跟着大哥,叫我抒妹也行。” “……抒……抒妹。”屏浅略一迟疑,试探地叫出口。 “大嫂,我身子不便,你与大哥的婚礼,就不能出席了,”江抒抬手抚上自己高高隆起的小腹,含笑望着她,“小妹先在这里祝你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看她那副真挚的样子,屏浅眼眶微微有些湿润。 “大嫂上前来些吧,”江抒顿了顿,又道,“我有样东西,要送给大嫂。” “小……抒妹不是都为我准备过嫁妆了吗?”屏浅轻轻咬了咬下唇道。 “那是嫁妆,这是我要送给大嫂的大婚贺礼。”江抒再次扬扬唇角,“相信大嫂一定会喜欢。” “……”屏浅稍作沉吟,缓步走上前去。 看着她走前自己身前,止步停下,江抒抬手拿起身旁桌案上的那个她前几日吩咐云茯苓跟着叶池挽她们回相府去取的镂刻精致的紫檀木盒,轻轻打开来,缓缓举向她。 “这……这是……三年前老夫人送给小姐的那只镯子?”目光落在盒中的那只通体碧绿的雕花玉镯上,屏浅只觉心头一震。 “不错,”江抒轻轻点点头,“这就是叶家那个从宋朝传下来传了三十多代的传家之宝——” “可是……这不是老夫人送给小姐的嘛,小姐怎么……” “这个在几百年的传承中都是只传儿媳妇,怎么能在我这里例外?”江抒淡淡敛敛神色,“当初不是说过了么,我只是代为保管一下,等到大哥成亲后,就把它交给大嫂。” 说着,将那镯子从盒子里取出来,将那紫檀木盒放回桌案上,抬手拉起她的手,轻轻给她套在手腕上。 第1171章 少不了会是手忙脚乱 “王……抒妹……”抬手抚上玉镯上的精致雕花,屏浅眼眶中打转的泪珠再也含不住,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滴在胸前的大红喜服上,以及所佩戴的深青色团花云纹霞帔上。 “傻丫头,成亲大喜,是高兴的事情,哭什么,当心把妆哭花了,”江抒拖着沉重的身子吃力地站起身,从衣袖中取出一方雪白底面的绣花丝帕,轻轻为她将脸颊的泪痕拭去,侧头向着不远处的喜娘吩咐道,“到了潞王府,临上轿前,别忘了再给她扑一遍香粉。” “是。”喜娘微微垂头,恭敬地答应一声。 江抒目光在她的身上稍作停留,又回过头来,看向面前的屏浅:“对了,你堂哥张蓝桥会去潞王府为你送嫁吗?” 屏浅缓缓摇摇头:“我们的身世不能透露,在外人眼里,我与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他不便去。不过,大……宣哥已经让人给他送了请帖,他会到相府参加我们的婚礼。” “……这样……也好,”江抒略一沉吟,又将目光移向她身后几步远处的已有五个多月身孕身子尚且灵便的邹云栖,“你这个当姐姐的,总该送一送她吧?” “是,”邹云栖含笑点点头,“我随她一同去潞王府。” “王妃,邹侧妃,时候不早了,新娘子该过去了,”待她话音落下,那喜娘向前两步道,“去得迟了,少不了会是一阵手忙脚乱。” “那就快去吧,”江抒握着手中的绣帕,轻轻拍拍屏浅的手背,“我这很快就要生了,三两个月里恐怕出不了门,你姐姐的身子也会越来越重,以后也不方便再走动,记得时常来看看我们。” “嗯,我会的,”屏浅含泪点点头,转头看向她身侧的云茯苓,“原本我们五个人,如今就只剩下你一个了,一定要好好照顾王妃。” “屏浅姐姐放心,我会的,”云茯苓眼眸一眯,冲她粲然一笑,“而且不仅要照顾王妃,等到小公子出生后,还要……” 她话未说完,突然瞥见外面那条侧对厅门的小道上遥遥走来一个白色身影,面上立时出现一抹惊喜之色:“王爷来啦!” 几人闻声同时转头看去,隔着数丈距离,果然看到朱常洵那风度翩翩、公子如玉的身影。 邹云栖立即回过头来,向前两步,朝着江抒抬了抬手:“王妃,那我们就先走了。” “好,”江抒淡淡一笑,侧头看向面前的屏浅,“快去吧。” “嗯,”屏浅再次点点头,努力挤出一抹笑意,“王妃保重。” 道完,不再停留,缓缓转身,向前几步,由邹云栖和喜娘搀扶着,缓步向外走去。 由于走得缓慢,三人走出厅门,走下门前回廊的台阶,向前没走多远,远远走来的朱常洵便就到了近前。 “拜见王爷——”三人忙迎上前去,齐齐向他屈身行礼。 朱常洵轻轻摆摆手,示意她们不必多礼,抬头冲着里面的江抒扯扯唇角,越过她们大步走了过去。 第1172章 可知是何人编著的 江抒看着他踏上回廊高出平地的几级台阶,走进厅门,由云茯苓搀扶着,向外迎了几步,含笑望着他道:“不是还要去相府出席大哥的婚礼么,这个时候怎么过来了?” “屏浅不是才刚走么,时候还早,来看看你。”朱常洵淡笑着走到近前,摆摆手示意云茯苓退下,抬手扶住她。 “我有什么好看的,”江抒另一只手轻轻抚上自己高高隆起的小腹,“这孩子越来越沉,每天被他累着,气色都差了好多呢!” “……抒儿,辛苦你了。”朱常洵搀扶着她的双手微微一紧,旋即敛敛神色,有些歉疚地道。 江抒缓缓摇摇头,偏头看向他:“谁叫他是咱们的孩子呢,当娘的不都得这样嘛!好了,你这看也看过了,快些回去吧,准备准备,也好早些出门。” “不急,我还有一样东西要送给你。”对上她澄明的双眸,朱常洵语调柔和地道。 “哦?什么东西?”江抒有些好奇地问。 “你不是喜欢看书么?我昨晚在书阁找宋人沈括的那册《梦溪笔谈》的时候,偶然看到几年前的一套有趣的形学册本,便特地为你取了出来。”朱常洵淡淡一笑,收手将她松开,从怀中取出一本深蓝色封面封底的线装册子举向她,“不过怕你累着,就只带过来一册,让你打发打发时间。” “……《几何原本》?”抬手将其接下,目光落在封面的那四个工工整整的墨色大字上,江抒只觉心头一震。 “怎么了?有何不对吗?”看她这个反应,朱常洵眸光微动,试探地问道。 江抒并未回答,迅速将那册子翻开,粗略地看了看,只见上面笔触清晰地画着各类图案图形,以及写着三角形、平行线、圆周角、全等、相似等字眼。 可是,这不是现代数学才会有的吗?怎么会出现在…… 难道说…… 这里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其他人是从现代穿越过来的…… “怎么了?”等了一阵子,等不到她的回应,朱常洵再次开口问道。 “没……没怎么?”唯恐被他发现什么端倪,江抒迅速摇摇头。 顿了顿,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合上手中的书册,小心地朝他举了举:“这套册本……是从哪里来的?” “四年前常浩命人送过来的,”朱常洵略一沉吟道,“就是岳父大人升任内阁宰辅、你们一家刚从南京搬过来的那一年。据说当时在京城的市面上广为流传,不知岳父大人有没有看过。”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江抒强压下心中的震惊道,“爹爹他看什么书,只会偶尔跟大哥和奉之哥他们说说,从来不会对我们几个女儿讲的。” “这倒是,”朱常洵凝眸望着她,“毕竟在多数人看来,女儿家读书是没什么用的。” “就是就是,”江抒立即表示认同地点点头,再次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书册,见上面并未有作者的署名,又道,“那……可知道是何人编著的?” 第1173章 总比半途而废强 “利玛窦和他的徒弟翰林院庶常徐光启,”朱常洵垂眸想了想,眼眸一眯道,“据说是由利玛窦从西洋带过来的洋文书译出来的,原书叫什么欧几……欧几里得原本——” “……欧几……里得原本?”低声重复一遍这个名字,江抒表情不由一僵。 难道……在这个时候,或者说更早,西方人就已经有了对角、线、图形等的研究? 过去她虽知道几何学是从西方传过来的,但却一直以为那是清朝灭亡之后的事情,怎么都没想到会是如此之早,害得她还以为这里另有其他的穿越者,白白心惊了一场。 “怎么样?可喜欢?”不待她多想,朱常洵眸光微动,含笑问道。 “嗯,”江抒有些好奇这个时代世上对几何的研究发展到了哪个地步,重重地点点头,“这形学倒是有几分意思,你得空把其余几册也给我拿过来吧。” “等孩子出生之后再说吧,”朱常洵目光柔和地看着她,“你如今临产在即,不宜劳累。” “……也好,”江抒也无意一口气将一套书全部看完,淡淡一笑,随口道,“不知这套《几何原本》共有几册呀?” “六册,每册一卷,即是六卷,”朱常洵略一沉吟道,“不过听说并不齐全,那欧几……里得原本共有十五卷,后面九卷并未译出。” “为什么?”江抒眉头一拧,下意识地问。 “据说,编译欧几……里得原本是五年前徐光启向利玛窦提出来的,”朱常洵顿了顿道,“师徒二人用了一年的时间,将前面的六卷译出后,徐光启原想一鼓作气,将后面的九卷接着译完,利玛窦却主张先将前六卷刻印出来,投放市面,看看反响再说。” “你不是说当年在京城的市面上广为流传吗?那为何没有接着译下去?”江抒有些不解。 “就在他们打算继续译下去的时候,徐光启的父亲突然去世,他便回了老家松江府去丁忧守制。”朱常洵轻叹了声道。 “四年前是万历三十五年,守孝要三年,守孝期满也就是去年,”江抒掰着手指头数了数,面色不由得一惊,“利先生是去年五月十一过世的,就是说,在他回来的时候,利先生就已经过世了?” “不错,”朱常洵点点头,“他是去年十月返京重入翰林院的。” “这没有利先生,他可以自己去接着译呀!”江抒忍不住蹙了蹙眉,“一个人是比不上两个人合作来得顺利,但译好译差,总比半途而废强啊!” “别忘了,他是大明的人,”朱常洵有些好笑地看着她道,“他虽拜了利玛窦为师,也只是跟他学学天象、形学、测量、水利之类的东西,对于洋文至多也就略通皮毛,独自怎么译得了洋文形学?” “这倒是——”江抒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朝他举了举手中的书册,“这个已经给我了,你快回去吧,这里有云茯苓伺候就可以了。” “……也好。”此刻不便在此多待,朱常洵稍作沉默,含笑再次点了下头。 第1174章 完全是在经历生死关 朱常洵走后,江抒便让云茯苓将自己扶回了隔壁的寝房,斜倚在房间外室的躺榻上,拿着那册《几何原本》仔细地翻看起来。 这一看,就是将近一天的时间。傍晚时分,她正握着只剩最后几页的书册看得专注,小腹突然传来一阵抽搐的疼痛,紧接着感到下身似有什么黏黏的东西流了出来。 这是…… 她的心头立时一惊,手上一个不稳,浅握的书册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王妃,你怎么了?”候在外面的云茯苓听闻动静,立即大步跑了进来。 “我……我好像……快要生了……快……快扶我到床上……”江抒面带痛苦地抬起头,吃力地将手伸向她。 “……”云茯苓微微一愣,旋即意识到什么,迅速跑上前去,抬手搀扶住她。 将她从榻子上扶起来,搀扶着她艰难地绕过屏风走进内室,走到床边,她小心地扶她在床上坐下、躺倒,为她脱掉鞋袜,盖上被子,面带紧张地道:“王妃,你……你先忍一忍,奴婢马上去请胡太医——” 说完,因为对于这种事情没有经验,不会处理,生怕出了什么危险,不等江抒开口,急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江抒仰面躺在床上,双目朦胧地望着头顶微微颤动的纱帐,棉被之下小腹一阵阵的抽痛,让她忍不住发出一道道细碎的呻|吟,短短片刻功夫,额头便浸出一层密密的汗珠。 但凭着前世今生数年来扎实的中医理论知识,她却清楚地知道,此刻还不是最痛的,那将是怎样一种撕心裂肺与血肉剥离的苦难,她不敢去想象…… “胡太医,您快点儿,快一点儿——!”在那一阵胜过一阵的痛苦中,不知过了有多久,云茯苓焦急的声音陡然在外面响起。 江抒备受阵痛的煎熬,只一心盼着疼痛能小些,根本分不出心去理会。 云茯苓与胡太医却因已到近前,很快,便就先后踏进门槛走了进来。 云茯苓先行绕过屏风走到床边,看到躺于床上的主子一脸痛苦,满头是汗,忙在从衣袖中取出绢帕,倾身为她将额头上的汗珠拭去,关切地道:“王妃,你怎么样了?” “痛……我……我好痛……”江抒微微抬了抬眼,目光迷蒙地看向她。 “王妃别害怕,胡太医已经来了,”云茯苓低声安慰了句,转头看向后一步走进来的胡太医,“胡太医,您快过来看看王妃——” 说着,直起身,走到不远处的屏风旁,将放于旁边的花梨木方杌搬到床边。 胡太医走到那方杌前,放下手中的药箱,屈身坐下,摆手示意云茯苓将江抒外面的那只手拉出来,抬手搭在她的手腕上,为她把起脉来。 “胡太医……我……我怎么样……有没有事……”待他将手移开,江抒强忍着身上不断递增的疼痛,艰难地问道。 怀胎这九个多月来,她一直身在怀上自己所爱之人的骨肉和即将成为母亲的喜悦中,却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女人生孩子,尤其是处在医疗水平低下的古代的女人生孩子,那完全是在经历生死关。 但是,就在方才,两个人到来之前,那阵痛一波一波加剧的时候,她却突然心慌起来—— 这一关,自己真得能挺过来吗?这腹中的孩儿,自己真得能顺利生下吗? “王妃请放心,”心知临产的女人最为脆弱,胡太医温声宽慰道,“催产药卑职已经命小徒去熬了,也已经命人进宫去请了医女,等到药熬好,王妃喝下,就可以让医女给王妃接生了,王妃不会有事的。” 第1175章 今夜就在这儿守着 江抒看他态度诚恳,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因为生孩子这种事情与生病需要医治不同,他一个太医不能全程待在屋内,便让他前去外面候着。 她原以为,他口中的不会有事,是自己喝过他的药后,用不了多久就能顺利将孩子生出来,但在等了半个多时辰,等到他的徒弟将药熬好端来,喝下之后,在几个已经来到准备接生的医女的安抚与照顾下,忍着一阵强过一阵的疼痛又煎熬了将近两个时辰,孩子却依旧没有要出来的迹象。 她一脸痛苦地躺在床上,双手紧紧抓着身下的床单,那仍在加剧的阵痛,使得她额头上的汗珠不停地擦尽又浸出。 生孩子很痛苦很痛苦,她一直都是知道的,却没想到,这痛苦是如此的持续漫长,长的让人感到崩溃绝望…… 朱常洵等到婚宴结束,从相府回来,一下马车,便听到守门的侍卫说江抒要生了的消息。 他的身子不由一震,二话不说,顶着夜色匆匆赶来偕聚园。 “啊——,啊——!”刚刚踏进敞开着的院门,向里才走没几步,便听里面遥遥地传来几声痛苦的叫喊。 他的心瞬间揪了起来,也顾不得自己一朝亲王的形象,大步朝着那声音传出的位置跑去。 “王爷——” “王爷——” “……” 看到他过来,那些端着漆盘、水盆进进出出的医女侍女忙上前行礼。 朱常洵随手抓住一人,急切地问道:“里面情况如何?王妃她怎么样了?” 那被他抓着的是一个年幼的医女,她迅速低下头去,怯怯地道:“骨盆还未完全打开,到生下孩子恐怕还得几个时辰。” “……”朱常洵低垂的双手一紧,急着又问,“疼了有多久了?” 那医女紧握着手中的铜盆,略一沉吟道:“见红到现下,两个多时辰——” “啊——,啊——!”她话音方落,房内再次传来几声痛苦的叫喊。 隔着不远的距离,深爱的女人此时那痛楚的神情,朱常洵几乎能够想象得出。 他的心再次揪了起来,迅速松开她,大步跑向房门。 “王爷,您不能进——”不等他踏上回廊的台阶,候在廊前的周管家忙上前将他拦下。 朱常洵抬头看他一眼,这才反应过来女人生孩子男人是不能在场的,遂面带焦急地止步停下。 “啊——,啊——!”而在这时,里面痛苦的叫喊复又响起。 “不行,本王放心不下,得进去看看!”朱常洵抬手将他推开,作势就要继续向前。 “王爷不必担忧,里面有医女在,王妃不会有事的,”一直守在外面的胡太医忙上前道,“王爷若是进去,医女们心生畏惧,手忙脚乱之下,恐会出了差错。” “……也好,本王便在外面等着——”朱常洵稍作沉吟,轻轻点了下头。 “这到孩子出生,恐怕还得些时候,”胡太医侧头朝着房门看了一眼道,“王爷外出折腾了一日,想必也累了,不如先回去歇着,等到孩子生下来,卑职再让人去告知王爷。” “不行!”朱常洵想都没想,断然拒绝,“王妃为本王受这么大的罪,本王怎么能够丢下她独自离开。今夜本王就在这儿守着,王妃生到何时,本王就守到何时——!” 第1176章 怎么能长成这副模样 他没想到,这一守,就是足足四个时辰。 期间,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大盆一大盆的开水被端进去,一大盆一大盆的血水被端出来,心急如焚,却无能为力。 唯一减轻焦虑的方式,就是在外面来来回回地徘徊,不停地走来走去。 廊檐上灯笼暗淡的光线下,没有人注意到他紧紧攥起的拳头中指甲陷入血肉,血珠一滴一滴滑落下来,也没有人注意到他眼眶中微微泛起的水光。 直至天空破晓之际,那燃着灯烛人影晃动的房内才终于在一道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中,传来一声婴儿清亮的啼哭。 “生了生了!”一直在房内伺候的云茯苓立即大步跑了出来,看到听闻哭声已经踏上台阶的朱常洵,一脸激动地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是个小公子——!” “王妃她怎么样了?”朱常洵忙问道。 “……母子平安——”没料到他会先问这个,云茯苓先是一愣,随后粲然一笑道。 “哈——”朱常洵一颗揪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迅速向前几步,踏进房门。 入目之处,几个医女正围在一起为孩子清洗身子,他看都没看一眼,直接绕过屏风走进内室。 此时,江抒正虚弱地躺在床上,头上的簪钗冠钿早已被云茯苓取下,绾起的发髻也被拆开,鬓边的发丝被汗水浸湿,凌乱的贴在脸畔,整个人显得有些憔悴。 听到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她吃力地向外侧了侧头,待看清来人的面容,挣扎着就要起身。 朱常洵忙走过去,抬手扶住她,轻轻在床头坐了下来,将她揽在怀中,抬手为她捋了捋两鬓的发丝,语气温柔地道:“抒儿,辛苦你了。” 江抒倚在他的胸口,缓缓摇摇头:“我听她们说,是个男孩?” “是,是个男孩。”朱常洵轻轻点了下头。 “那……长得……好看吗?像你还是像我?”微微顿了顿,她又吃力地问道。 “这……我还没看,”朱常洵略一迟疑道,“不然就……” “王爷,王妃,孩子包好了,”他话未说完,一个年岁略大一些的医女抱着包裹着孩子的襁褓笑容满面地走了进来,“这孩子浓眉大眼的,可真惹人喜爱!” “是吗?”江抒有些虚弱地笑了笑,朝着她抬了抬手,“抱过来让我看看吧。” “是。”那医女恭敬地答应一声,缓步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放在她的身边。 而后,屈身后退两步,自行退了出去。 “哪里惹人喜爱了,邹巴巴的,真难看!”江抒低头看了一眼,面露嫌弃之色,“他爹他娘可是京城出类拔萃的美人,他怎么能长成这副模样!” “孩子刚生下来都这样,过几天长开了就好了。”朱常洵有些好笑地看向她。 “这倒也是,”江抒认同地点点头,稍作沉默道,“你给他取个名字吧。” “好,”朱常洵淡淡一笑,垂眸想了想,抬手小心翼翼地抚上那柔嫩的小脸道,“孩子是由字辈,末字从木,不如就叫他由桦吧。” 第1177章 还有什么非改不可的理由 “由桦,朱由桦,桦儿——”等他回答的过程中,几个呼吸的功夫,江抒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听到这两个字,不禁释然一笑,“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会叫他由检吗?” “忘记跟你说,于靖容的那个孩子,叫由检——”朱常洵缓缓抬头看向她。 “什么?”江抒低垂的双手不由一紧,“怎么会……” “叫由检怎么了?”朱常洵眸光微动,做出一副不解的样子。 “没……没什么,”自己知道未来,叫由检便注定只活到三十四岁,成为亡国之君的事情不能说,江抒连忙摆摆手,“就是觉得……这名不太好听。” “由检,检儿,”朱常洵低声重复一遍这个名字,略一沉吟道,“好像确实不如桦儿听着顺耳。” “嗯,”江抒立即郑重地点点头,“那可不可以给那孩子改个名?” “这好像……不太合适吧,”朱常洵微微顿了顿,眼眸一眯道,“毕竟不是这府上的孩子,总不能一句听着不顺耳,就让人家把名改了。除非……还有别得什么非改不可的理由?” “当然没有——!”江抒只觉心头一震,迅速摇摇头。 “既然如此,那就别管了,”朱常洵敛敛神色道,“由检这个名字,是朱常洛亲自取的,咱们去提改名的事,恐怕会生出什么嫌隙来。这名儿好听难听,会给那孩子带来怎样的命运,都是天定的,不是你我所能左右。” “好,那就不管了,”江抒也不愿与那朱常洛有什么牵扯,再次点了下头,沉默片刻道,“对了,我去年让你找的两个人,魏忠贤和李自成,找到了吗?” 那孩子既然确定叫朱由检,也就是说,按照历史的走向,三十四年后就是大明亡国的时候。她不想面对国破家亡的场面,只能想办法改变历史。 “暂时还没有,”朱常洵缓缓摇摇头,“不过,总有一天,我会为你找到的。你刚生下孩子,身子还虚,别瞎想了,先休息吧,我去吩咐他们为你炖些补品。” “嗯,”江抒微微侧了侧头,神情凝重地望着他,“常洵,你一定要当回事,要尽快把那两个人找出来,时间不多了,等到他们主动出现之时,可能就晚了。” “这两个人都是什么人?很厉害吗?”对上她深凝的双眸,朱常洵柔声道,“你好像有些怕他们似的。” “……我才不怕呢!”江抒先是一怔,随后忙着否认。 顿了顿,想到什么,她道:“之前忘了告诉你,那个魏忠贤,是个太监,只要把宫里所有的太监都挨着找一遍,想必就能找到,相对比较好找一些。至于李自成……他应该是一个普通百姓,家里好像还很穷。” 她隐约记得,小时看得不知是电视剧还是漫画书里,李自成的闯王起义,好像是个农民起义,而农民如果可以好好过活的话,断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去做那种刀口舔血的事情。 “好,”朱常洵淡笑着点点头,“那我就先去找魏忠贤,再找李自成——” 第1178章 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 那日,孩子出生的消息传出后,宫里很快便命人送来了赏赐。 接着,相府、太子府、瑞王府、惠王府、潞王府、寿阳长公主府、瑞安长公主府、寿宁公主府、荣昌公主府……但凡与福王府沾亲带故的府上,也都陆续遣人送来了贺礼。 江抒自然知道这所谓的恭贺有的出自真心实意,也有象征性的面上功夫,不过却不放在心上,对于那些不需要给予回报便可安心收下的丰厚礼品,欣然笑纳。 在各府的来来往往中,转眼,两日时光便就过去。 这日下午,她正斜倚在床头,笑意融融地望着身旁熟睡的桦儿那张已经变得好看一些的柔嫩小脸,想象着再大一些可能会更好看一些,突然感到床前多出一道暗影。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只见一袭橙袄红裙的朱轩娆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 “三嫂……”对上她的目光,朱轩娆轻轻咬了咬下唇,略一迟疑道,“我要走了,来向你辞行。” “……”江抒低垂的双手微微一紧,“你要去哪里?” “跟我父王回卫辉,”朱轩娆道,“皇祖母的寿辰过去有些日子了,屏浅与你大哥也成亲了,今日也过了三朝回门,父王已经没有必要再在京城逗留了,我准备跟他一起走。” “那……什么时候回来?”江抒想了想问。 朱轩娆缓缓摇摇头:“可能永远都不回来了。” “……你能放得下奉之哥吗?”江抒眉头不由得一蹙。 “放不下又怎样?”朱轩娆苦涩一笑,“我等了他三年,他都无动于衷,再等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的。” “那也不一定,”江抒略一沉吟道,“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对他的心意,他迟早会看到的。” “我之前也这么认为,”朱轩娆神情平静地望着她,“我以为,只要我坚持,只要我不放弃,总能打动他。但……直到前些日子许家出事,他为你二姐叶潭搸紧张成那个样子,我才终于知道,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他的心里只有叶潭搸一个,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会是,永远都不会有我的位置……” “轩娆……” “三嫂,我是不是很可笑?”朱轩娆不等她把话说下去,又接着道,“放下身上所有的骄傲,磨平身上所有的棱角,去靠近他,纠缠他,换来的却是不屑一顾。” “喜欢一个人,是没有错的,”江抒不想她难过,轻声劝慰道,“他不会不屑一顾,就算他的心里没有你,他也会很感动,只不过是没办法去回应罢了。” “是吗?” “嗯,”江抒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我与奉之哥自小一起长大,我知道,他不是铁石心肠的人。” “可……他一直以来对我的态度……” “有件事情,我没告诉你,”江抒凝眸望着她道,“我曾问过他,像你这样坦白直率、敢爱敢恨的好姑娘,为什么不试着去接受,他说,正是因为你是好姑娘,才不想伤害你。” 第1179章 最终都难逃一别 “……”似是没料到那个自己喜欢了足足三年却一直对自己视而不见的人会对自己有这般评价,朱轩娆微微一怔,不过,很快又苦涩一笑,“他不想伤害我,那是他人好。他都知道我是个好姑娘,却仍然对我避之不及,宁愿无望地去在背后守着叶潭搸,也不肯给我机会,才更让人绝望。” “当初二姐是以冲喜的方式嫁进许家的,奉之哥对她放心不下,才会悄悄在背后守护着她,”江抒忙解释道,“如今得知二姐夫根本没病,有能力去保护她,他就用不着再为她操心了,也许就……” “但也许即便如此,他也不会多看我一眼,”朱轩娆抬头对上她的眼眸,“三嫂,我已经没有心力去承受那种有了希望又绝望的痛苦了,日后就只想好好陪在我父王身边,做一个听话的女儿,尽自己该尽的孝道。” “……你确定吗?”江抒微微顿了顿,敛敛神色道。 “嗯。”朱轩娆面色凝重地点点头。 “……也好,”看她态度坚定,江抒也不好再劝,稍作沉默道,“那你什么时候走?” “明日一早的船,”朱轩娆道,“天黑之前就启程去张家湾。” “……怎么这么急?”江抒眉头忍不住再次一拧。 “父王身为藩王,本不该离开封地的,是皇祖母太想他了,才让皇伯伯召他进京的,”朱轩娆略一沉吟道,“他如今来京城已经半年多了,不能再拖下去了,不然那些大臣们又会说三道四胡乱猜疑了。” “这倒也是,”那些迂腐大臣们对于祖制的盲目尊崇江抒是知道的,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棉被道,“只是我身子不便,不能前去送你。” “无妨,送与不送最终都难逃一别,”朱轩娆努力挤出一抹淡笑,“三嫂,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待会儿还要随父王进宫去向皇祖母和皇伯伯拜别。” “好,”江抒也不便挽留,轻轻点点头,“一路保重——” “嗯,”朱轩娆也微微点了下头,稍作停顿,向前两步,屈身将手伸向面前桦儿那柔嫩的小脸,“桦儿,姑姑要走了,不能喝你的满月喜酒了,你不要怪姑姑。姑姑已经给你备下了满月礼,到时会有人给你送过来……姑姑听说,你娘生你的时候,受了很大的罪,等你长大了,一定要好好孝敬她。” 道完,缓缓直起身,不再多说什么,掉头向外走去。 尚未走几步,却已是泪流满面。 这个自己生活了多年的地方,这里自己所有的亲朋好友,志趣之交,以及那个爱而不得的人,也许,此生都不会再有交集…… 江抒目送着她走出内室,走出房门,直到脚步声渐渐听不见,冲着外面朗声喊道:“云茯苓——” 候在房门外的云茯苓闻声立即快步走了进来,恭敬地朝着她一抬手:“王妃有何吩咐?” 江抒略一沉默,神情凝重地望着她道:“你马上去趟相府,把奉之少爷请过来——” 第1180章 从未期望能够遇上 然而,说是马上去请,但由于自家那位奉之哥在礼部供职,每日卯时应卯,酉时散值,除休沐之日外,白日里通常不在府上,云茯苓将他请来之时,已经是黄昏时分。 “臣叶奉之拜见王妃——”在云茯苓的引领下,踏进房门,绕过屏风走进内室,看到里面除了倚在床头的江抒外,还有一个大约二十七八岁的妇人在,叶奉之忙礼节性地冲着她抬了抬手。 “我有些话要跟奉之少爷说,你们先下去吧。”江抒心知他这是做给旁人看的,淡淡扯扯唇角,抬手朝着一旁抱着桦儿的奶娘和刚进来的云茯苓摆了摆。 “是——”二人齐齐答应一声,屈身后退几步,先后向外面走去。 “抒丫头,你这么急着找我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待到她们走出房门,叶成宣立即直起身来,向前两步道。 一炷香的功夫前,他散值从礼部回去,刚刚走到相府门前,便被等在那里的云茯苓给拦下,不由分说,火急火燎地拉上了马车,这一路来,他便猜想着可能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怀淑郡主要随潞王回卫辉的事情,你知道吗?”江抒微微敛敛神色,凝眸望着他道。 “……”叶奉之先是一愣,随后摇摇头,“不知。” “那你希望她走吗?”江抒顿了顿,又问。 “我……”对上她深凝的眼眸,叶奉之面露迟疑之色。 “其实,你还是不希望她走的,对吗?”江抒看他这个反应,试探地道。 “不,”叶奉之再次摇摇头,“她性子太直,不知变通,不适合待在京城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走了也好。” “她是看到了二姐在你心中的分量,对自己失去了信心,才决定要走的,走了可能永远都不再回来了,”江抒轻叹一声,语气平静地道,“你若是就这样任由她走了,可能这辈子都遇不上对你这么死心塌地的姑娘了。” “我也从未期望过能够遇上,”叶奉之苦涩一笑,“在潭搸嫁进许家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暗自立下了誓,这辈子就在背后默默为她守着,终生不娶。” “所以,你不肯接受怀淑郡主,是怕违背了当初的誓言?”江抒眉头忍不住一蹙。 顿了顿,见他沉默着不答,又道:“你可知道,这并非是二姐所愿的!她希望你能放下过去,找个好姑娘,幸福快乐地过一辈子!” “看着她不得不嫁给一个病秧子冲喜,看着她过得不如意,看着她每日里强颜欢笑,内心却在苦苦煎熬,我怎么能够放得下!”叶奉之定定地望着她。 “如今不是知道了二姐夫的病是装得么?”江抒略一沉吟道,“而且,二姐也已经接纳了他。现在的她不再是强颜欢笑、苦苦煎熬,她有疼爱她的丈夫,有活泼可爱的儿子,已经算得上圆满了。奉之哥就算只为不让她因辜负了你而自责,也该试着放下心中的执念。” “我不会让她自责的,”叶奉之神情凝重地道,“她受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才苦尽甘来,我会远远地避开她。” 第1181章 到底是什么想法 “既然决定要避开,何不试着给自己也给爱自己的人一个机会?”江抒再次叹息一声,“奉之哥,人生很长的,不能总是活在过去。” “我明白,我会试着去放下的,”叶奉之轻轻点点头,稍作沉默道,“不过,怀淑郡主……我是真得不想伤害她。” “你的无动于衷,才是伤她最深的,”江抒凝眸望着他,“她那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为了你放下身上所有的骄傲,磨平身上所有的棱角,到头来却得不到你的任何回应,你可知,这种心情有多绝望?” “我……我不知道……”叶奉之有些震惊地摇摇头,“我以为……她对我只是一时的好感,只要我立场坚定,不作丝毫动摇,时日久了,她自会离开。” “是,历经三年之久,她终于决定要离开了,”江抒紧紧盯着他道,“但我看,奉之哥却并未有包袱放下的轻松啊!” “我……” “事到如今,奉之哥能不能跟我说句实话,”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江抒稍稍顿了顿,又道,“你对她,到底是什么想法?” “……”叶奉之先是一怔,随后摇摇头。 江抒定定地望着他,沉默了片刻道:“她明日就要走了,一早的船,今日天黑之前会动身去张家湾。奉之哥若是心里有她,那就赶紧去潞王府……不,去朝阳门找她,也许现在还来得及。” “我……”叶奉之面露迟疑之色。 “不想后悔,就赶快去呀,把她留下来——”江抒眉头轻微一拧,“再晚,就真得来不及了!” 那日,叶奉之告辞走了之后,江抒其实是不确定他会不会去留朱轩娆的,直到后来朱轩娆来了王府,向她道谢,她才知道,他是真得去了。 不过,据朱轩娆所说,他不是当日傍晚去朝阳门拦她的,而是在次日一早,张家湾大运河的码头,他们启程要走的时候,他骑马匆匆赶到。 当时他快马加鞭的赶到的时候,他们的船都开了,他翻身从马上下来,追着跑了好一段,大声恳求她不要走,她感动之下,才让船又靠了案,下船跟他回来。 江抒当时听了不禁有些好笑,她甚至能够想象得出自家那位奉之哥是经过了怎样一夜未眠辗转反侧的反复纠结考虑,才最终下定的这个让她喜闻乐见的决心。 不知不觉,二十几日的时光便在终日的卧床休养中过去,端午过了,桦儿的满月之日也到了。 由于此时已是夏日,天气炎热,满月宴便选在了相对凉爽的晚上来过,于是整个白日里,江抒就还是在床上安安分分地躺过了月子的最后一天,直至暮色四合,方才让云茯苓给更衣梳妆,准备前往前院设宴的聚庆堂。 然而,在云茯苓的随同下,还未走出偕聚园的院门,突听身后的她发出一声轻微的惊呼,接着便是重物倒地的“砰”的声响。 她的心头立时一紧,正欲转过身去,但还未来得及动作,突感脖子一痛,跟着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第1182章 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接着,她便感到自己落在一个坚实的怀抱中,被打横抱了起来。 然后,不知过了有多久,又觉得自己像是身在马车上,身下颠颠簸簸的,扰得她无法安睡。 但是,她却始终睁不开眼睛,每次意识就要回笼的时候,都会有一股略带苦涩的液体缓缓流入口中,之后困意更浓。 模模糊糊中,她隐约听到有人在说什么大汗,贝勒,福晋,额涅……她还不时地听到一些女声在耳畔响起,有的悦耳动听,有的温柔平和。 可是,她不是要去聚庆堂出席桦儿的满月宴么,应该在去的路上才对,哪来的这许多莫名其妙的声音? 难道,桦儿过满月一事其实是自己在做梦?又或者……现在才是在梦中? 江抒只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很久,直到腹中实在饥饿的厉害,才拼命地睁开眼睛。 出现在她视线中的,并非是福王府中宾客云集热闹非凡的聚庆堂,也不是那感觉中的颠簸的马车。 她慢慢半支起身子,不太清醒地打量着自己所处的这个——房间。 这绝对不是她偕聚园中的闺房,而是一间寝殿,一间极尽奢华的寝殿,殿内雕梁画栋,帘幕低垂,各种陈设都相当精致考究,比起紫禁城中郑贵妃的翊坤宫也丝毫不见逊色。 这是什么地方? 她怎么会在这里? 江抒心中顿时生起无数个疑问? “格格,您醒了?”就在她疑惑之际,一个梳着两把头穿着水红色旗装的小丫头端着水盆进来,看到半起身的她,清亮的眼眸中出现一抹惊喜。 “……你叫我什么?”听到这个称呼,江抒心头不由一紧,稍有的困意也跟着烟消云散。 “格格呀,”小丫头并未看出她的异样,快步走到近前,将手中的铜盆放在一旁的圆凳上,甜甜一笑道,“格格长得可真美,就跟那画里走出的仙女似的!” “我这是在哪儿?”江抒却没有心情关注什么赞美的话,忙着又问。 “福晋的麟趾宫,”小丫头道,“格格来了之后,就一直在昏睡,都睡了两天了,可把福晋担心坏了,她都……” “等等——”江抒不等她说完,淡声将她打断,强压下心中的震惊道,“我是想问,这是哪座城的什么地方。” “格格睡糊涂了吧,这是兴京的汗王宫呀!”小丫头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格格特地从栋鄂来兴京,就是为了进宫看福晋的呀!” “兴京?汗王宫?”江抒低声重复一遍这两个名称,陡然想到什么,“这里是建州?” “是啊!”小丫头笑着点点头。 “……那我是谁?叫什么?和福晋是什么关系?”江抒稍作沉默,强制着让自己镇定下来,又道。 既然这里是女真人的地盘,自己又被称之为格格,对外便必定不会再是大明福王妃的身份。 “格格是官拜大金一等大臣的栋鄂部部长何和礼的掌上明珠,隶属满洲正红旗,名董鄂·玉抒,是福晋的侄女儿。”小丫头虽不解她为何这样问,还是恭敬地作出回答。 “那……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江抒顿了顿,又问。 “是八爷送格格过来的——”小丫头淡笑着道。 “八爷?……皇太极?!”江抒顿时想到当初揭穿罗新的真实身份时,他说他是努尔哈赤的第八子的事情。 第1183章 不会让你如愿的 “不错,是我——”小丫头尚未开口回答,一道低沉凝重的声音陡然从外面传来。 紧接着,一袭玄黑色团蟒纹马蹄袖箭衣、剃发梳辫的皇太极拨开低垂的绣幕珠帘走了进来。 “奴才给八爷请安。”小丫头忙迎上前去行礼。 “你先下去吧,”皇太极抬手朝她摆了摆,看向只着中衣坐于床上的江抒道,“我有些话,要单独跟格格说。” “嗻。”小丫头恭敬地答应一声,屈身向外面走去。 “你费尽心机把我弄到这里来,是要拿我做人质,借此威胁常洵吗?!”待到那丫头走出去,外面的关门声落下一阵子,江抒冷哼一声,怒目瞪向面前之人道。 “我要对付他有的是办法,不至于拿自己所爱的女人去做筹码!”皇太极向前两步,定定地望着她。 “你说什么?!”江抒脸色立时一变。 “我已经为你安排了新的身份,大金一等大臣董鄂部部长何和礼的女儿,我父汗侧福晋董鄂氏的侄女。等过些日子,我便会向父汗请旨,立你做我皇太极的福晋。”皇太极淡淡敛敛神色,语气平静地道。 “你疯了吗?!”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江抒眉头不由一拧。 “我清醒地很,”皇太极继续向前两步,“只有你,才是值得我皇太极去守护的女人!” “呵,是吗?”江抒嘲讽地一笑,“别忘了,当初是你一步步把我推到常洵身边的!” “我后悔了,打你怀着他的孩子从湖州回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后悔了!”皇太极微微垂了垂眸,眼低出现一抹沉痛之色,“是我发现自己的心意太迟了,直到你要随他去湖广赈灾的时候才……我以为,你一直是与他保持距离的,就没有太阻止,打算等你回来之后再说,可你却怀着他的孩子回来……你可知道,当时我的心中有多煎熬!” “那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江抒却丝毫不为所动,“我根本就不喜欢你!就算当初你没有把我推到常洵的身边,我也跟雁程走了,而不会与你牵扯出任何关系!” “也未必有那么绝对,”皇太极缓缓抬起头,对上她的眼眸道,“你当初不是对那朱常洵颇有成见么,还想要逃婚,后来不还是被他打动!我只要将你留在我的身边,以诚相待,时间久了,你早晚会心甘情愿地做我的女人!” “永远都不会!”江抒冷冷瞪着他,“跟常洵比,你也配!一个为了接近我、利用我,不惜演苦肉计,把自己弄得身负重伤的人,我叶江抒——瞧不上!” “那不是苦肉计,”皇太极眉头轻微一拧,忙解释,“我遭暗算是真的,只不过那暗算我的不是师兄,是我那大王兄褚英,要争夺的也不是掌门之位,而是汗位。” “即便如此,又与我何干?”江抒冷声道,“我只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对你有救命之恩,作为回报,我希望你能送我回去。” “不可能——”皇太极想都未想,断然拒绝。 稍作沉吟,他道:“作为回报,日后我会好好待你。” “我不需要!”江抒眸底再次出现一抹怒意,“我不会让你如愿的,即便是死!我是大明的人,是炎黄子孙,决不会委身于你一个外族人!” 第1184章 最好不要让第三个人听见 “外族人?”皇太极轻哼一声,“早晚有一天,我大金的铁骑会攻破关口,入主中原——!”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我大明的皇族,是有骨气的,就算到了那一步,大不了还有一死!”虽然因为知道未来历史的走向,没办法自欺欺人地出言嘲讽他是在自不量力,但在民族气节这种大事上,江抒立场却是分外坚定。 “他朱常洵有什么好的,让你这般爱屋及乌地维护!”看她态度强硬,皇太极面色不由得一变,“先是弄来一个私生子当世子,弄来一个外室与你平起平坐,接着又立了侧妃,还让那侧妃怀上孩子,他有为你想过吗?!” “有没有都是我与他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江抒怒目瞪着他,“他再不好,至少也是个光明磊落、恩怨分明的人,绝不会如你这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连自己的救命恩人都要利用!”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不会伤害你,不就够了吗?”皇太极眉头再次轻微地一蹙。 “你们女真人也是不想看到相府与福王府联姻的,你真的从来没有想要置我于死地过吗?”江抒面带怀疑地紧紧盯着他。 “……至少在你救过我之后,我就只想保护你。”皇太极略一沉吟,避重就轻地道。 “那在那之前就是有了!”江抒面色立时一变,“你告诉我,那晚在我救下你之前,我在永定门外苍桐镇的灯会上遭遇刺杀,是否与你有关?” 当时怯羽出手救下她,她还以为那刺客是要刺杀他的,自己是与他离得近了受了连累,后来几次遭遇刺杀,才想到可能那人就是冲自己来的。 “不错,是我做的,”皇太极缓缓点点头,凝眸望着她,“不过,仅那一次,在你救下我后,我对你就只有感激之心,就只想报恩。” “几次以我为饵,去刺杀我的夫君,这就是你报恩的方式?!”江抒冷笑一声,“这样的感激,我承受不起!你若还有一点儿良知的话,就送我回去!” “我说了,这不可能——!”皇太极再次拒绝,“你现在是我大金的玉抒格格,是我皇太极将来要娶做福晋的人,你就安心留在这里,准备待嫁吧!” “我再说一遍,我是不会让你如愿的!”江抒冷冷道,“还有,我也不是什么玉抒格格,我是大明内阁首辅叶向高的女儿,福亲王朱常洵的妻子,叶江抒,我是大明的人——” “这话你对我说说还好,最好不要让第三个人听见,”皇太极望着她道,“若是传到我父汗的耳中,我不敢保证他不会拿你去跟明人讲条件,或者,杀你祭旗也有可能,到时候我也未必保得了你!” “你……” “还有,”皇太极稍稍顿了顿,又道,“你不是何和礼亲生女儿的事情,董鄂侧福晋并不知晓,她入宫多年,从未见过她兄长的几个女儿,只当你是亲侄女,在她面前,你最好不要露出破绽。若是让她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保不准会拿你去向我父汗邀功。” “不需要你的提醒,我没活腻!”江抒冷哼一声道,“你既然不打算放我走,就出去——!” 第1185章 必须得去熟悉一下地形 “好,我走,”皇太极知她刚刚得知她被自己虏来兴京一事,心中怒气一时难平,再说什么也无益,缓缓点点头,“我会尽快向父汗请旨赐婚的,你好好准备一下。” “我说了,我是不会嫁给你的,你最好死了这份心!”江抒冷冷瞪着他道。 “不死又能如何?”皇太极也不介意她恶劣的态度,敛神对上她冷凝的眼眸,“你已经在我大金的皇宫里,这事还能由得了你?” “你……” “你们中原不是有一句话么——‘来日方长’。时日久了,你早晚会发现,我比他更适合你。” “出去——!”江抒只觉自己心中的怒意被逼到极点,猛地抬手朝外一指。 “好。”皇太极再次点点头,深深看她一眼,缓缓转身,向外走去。 但才走到垂幕边,突然又想到什么,回过头来看向她:“阿尔布姐妹是我的人,刚才你看到的那个是朱赫,还有一个叫殊兰,今后就由她们来照顾你。除了你的真实身份不能跟她们说之外,其它方面皆可信任。我在宫外有府邸,不住在宫中,你若想见我,就跟她们说。若是觉得闷了,也可以让她们带你在宫中走走。” 道完,不再停留,掀开低垂的绣幕珠帘走了出去。 在他走出殿门不久,那之前的小丫头阿尔布·朱赫又走了进来,缓步走到床前,笑嘻嘻地望着她道:“奴才给格格梳洗更衣吧?姐姐已经去膳房为格格取膳食了,格格都昏睡了两天了,想必也饿了。” “……嗯。”虽然心中极为愤怒,虽然说了对那皇太极宁死不从,但心知只有活下去,将来才有机会回到京城,见到常洵与桦儿,江抒稍作迟疑,最终还是不太情愿地点了点头。 在朱赫的侍候下,不紧不慢地洗漱完,穿上旗装,戴上旗头,踩上比她前世的高跟鞋还难驾驭的花盆底,又等不久,殊兰便端着所谓的膳食回来。 那是由烤羊腿、坛子肉、包儿饭、白肉血肠、牛骨汤组成的四菜一汤。 江抒看了直犯恶心,暗道蛮人果然野蛮,什么都吃。待那四菜一汤摆上桌后,勉强将那还算正常的包儿饭吃下,便让殊兰又端了出去。 然后,看向候在一旁的朱赫:“姑姑她在哪里?这来了两天了,还没拜见过呢,带我去向她请安吧。” “格格,福晋此时不在宫中,”朱赫道,“她为了格格能够平安顺遂,早日清醒过来,今早随大福晋出宫去城外的双灵寺法会祈愿了,要半个月后才能回来。” “这么久?”江抒略一沉吟,“那这麟趾宫里现在还有谁?” “格格、奴才、姐姐和这宫里的几个下等的宫女和太监,”朱赫淡笑着道,“主子就格格一人了。” “哦,”江抒眸光一动,利落地站起身,“刚刚吃得太饱了,你随我到外面去走走吧。” 这兴京的汗王宫,今日之前自己是从未听说过,对于宫里的布局结构,更是无从知晓,要想将来有朝一日逃出去的话,就必须得先去熟悉一下地形。 “嗻。”朱赫不知她心中的计较,只当她是想要出去转一转,恭敬地答应一声,缓步随上她的脚步。 第1186章 这些正合她意 由于这汗王宫占地面积辽阔,自己所在的麟趾宫又不靠近外围宫墙,在出逃一事上不占优势,想要制定出万无一失的逃走策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于是在接连十几日的时间里,除了吃饭睡觉之外,江抒便都在对宫苑中据朱赫所说可以随意走动的后宫与花园范围的细致观察中度过。 不知是不是自己上次说话太重的缘故,这十几日来,皇太极都没有再出现过,只命人送了些衣物首饰过来,外加弄了个会做中原菜的厨子进宫,在膳房单独给她开小灶。 不过,这些正合她意。膳食合口味,可以把身子养好,以好有力气逃出宫;首饰存起来,可以在出宫后换成银子,作为回京的盘缠;那个人不来,就不必费心去招架,才可以更有精力去研究自己的出逃计划…… 这日,用过早膳,待到殊兰将殿内桌上的碗盘一一收走后,江抒便又像往常那样,以饭后散步为由,带着朱赫出了门,准备继续自己对于这王宫中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的观察。 然而,主仆二人沿着宫宇间庄严肃穆的宫道,不疾不徐地步入这夏日里花木蓊郁的花园,向里才走没多远,却见一个大红的身影自一侧的一条两旁矮灌、翠竹交替环绕的曲折小道上大步朝这边跑来。 因为跑的急,没有注意眼前的路已经快到尽头,待到发现前方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的时候,距离其已不到一丈。 她急忙止步停下,但因脚下踩着高高的花盆底,难控平衡,一个不稳,险些跌倒在地。 好不容易稳住身子,抬起头来,却见一旁几步远处的江抒正一脸探究地看着她。 “那个……我在我额涅的母族嘉穆瑚部待了半年,今日才回来,谁知道这花园里竟然无端地多出一块石头呀!”红衣少女小脸一红,有些窘迫地道。 “没关系,从此以后就知道了。”江抒望着她那张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下稚嫩的俏颜,淡笑着道。 少女认同地点点头,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咦?我怎么没见过你?” 她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看你的打扮,也是个格格吧?你是谁家的女儿?怎么会在宫里?” “回四格格,这位是董鄂福晋的侄女,何和礼大人的掌上明珠,玉抒格格——”不等江抒开口,位于她身后的朱赫上前两步道。 “原来是官拜一等大臣的董鄂部部长何和礼大人的女儿呀!”少女偏头一笑,“我叫穆库什,是大汗的四女儿。” “玉抒见过四格格。”如今在人家的地盘上,该有的礼节还得有,江抒立即朝着她屈了屈身子。 “不必多礼,”穆库什上前扶她起来,余光瞥见一旁的朱赫,转头看向她,“你……你不是八哥身边的人吗?怎么会在玉抒格格的身边?” “是八爷让奴才和姐姐来照顾玉抒格格的。”朱赫恭敬有礼地道。 “八哥让你们……”穆库什陡然想到什么,眼珠一转,抬手指向江抒,“噢,我知道了,八哥喜欢的人——!” 第1187章 恐怕一时回不来了 “四格格,你别胡说,玉抒只是来探望姑姑的!”心中对于皇太极的恼恨不能让人知道,也不愿被人误会自己与他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江抒故意拧了拧眉头,做出一副嗔怪的样子。 “那你来了多久了?见到你姑姑了吗?”穆库什只当她是在害羞,也无意再逗她,敛敛神色道,“我听说她十几日前随大福晋去双灵寺祈愿了。” “半个月前到的,但她见到了我,我没见到她,”江抒微微垂了垂头,稍作沉默道,“我从董鄂来得路上昏倒了,是被人送进宫来的,昏睡了足足两天,醒来之后,她已随大福晋出了宫。” “福晋走得时候说,半个月后就能回来,这再等两天,差不多就该回来了。”一侧的朱赫忙上前安慰。 “恐怕一时回不来了,”穆库什摇头轻叹一声道,“我听说,大福晋昨晚不小心动了胎气,为我父汗生下一个阿哥。这不足月就生了,母子必定十分虚弱,那双灵寺又离得远,不宜车马颠簸,怕是得过一阵子才能回城。” “啊?那我什么时候能见到我姑姑呀?!”为了配合剧情,江抒再次拧了拧眉,做出一副遗憾的样子,“我打出生起,都还没见过她呢!” “这个……”穆库什略一迟疑,眸光一动道,“不如这样吧,我们换上便装,骑马去双灵寺找她。正好我额涅也随大福晋去了双灵寺呢!” “……真的?”江抒猛地抬起头,一脸惊喜地望着她。 这十几日来,她都在为怎样逃出这汗王宫而犯愁,若是真能够去那双灵寺的话,那不仅是出了汗王宫,还能走出兴京城呢,到那个时候,自己想要回京岂不就容易的多了? “当然是真的,说走就走!”穆库什不知她心中的计较,灿然一笑道,“我们先各自回宫去换衣裳,一炷香后在凤凰楼后面见!” 说完,不再停留,踩着高高的花盆底,快步向着前面后宫的方向跑去。 “格格,您真打算跟四格格去双灵寺呀?”待到那鞋底触地的哒哒渐远,朱赫蹙着眉头看向身旁的江抒。 “是啊,这不都换衣裳去了嘛,”江抒愉悦地一笑,转身踏上回路,“走,咱们也回宫吧,迟了让四格格等就不好了。” “……是。”朱赫虽心有顾虑,但自己毕竟只是一个奴才,也不好对主子的决定横加干预,稍作沉吟,回身随上她的脚步。 在朱赫的侍候下,换上女真平民百姓的衣裳,梳起女真平民百姓的发髻,又趁她不注意,将之前皇太极命人送来的首饰悄悄塞入怀中,江抒便命她在麟趾宫好好看家,独自一人出了门。 才踏出巍峨壮观的麟趾门,就遥遥地瞧见同样已经做了平民百姓打扮的穆库什从侧对面的永福宫出来。 那永福宫是中宫四侧宫之首,位于中宫的东南侧,与西南侧的衍庆宫将凤凰楼夹在了中间,距离凤凰楼比西北侧的麟趾宫要近出许多,为免她多等,更因心中对于出宫一事迫不及待,江抒脚下的步子不觉地加快了几分。 第1188章 遇到危险怎么办 两个人先后抵达凤凰楼,并未多做停留,穆库什便带着江抒绕过高高的楼宇,穿过重重的殿阁,直奔宫门。 然而,一路匆匆地才刚走到宫门口,还未来得及向守门的侍卫出示出宫的令牌,一道低沉凝重的男声陡然自身后响起:“你们要去哪儿?” 江抒心头一震,倏然转过身去,便见一袭玄色团蟒纹马蹄袖箭衣的皇太极正遥遥地从她们的侧后方朝这边走来。 “八哥——!”同时闻声转身的穆库什面上立时出现一抹惊喜之色,拉起身旁的她大步迎了上去,“你怎么这么早就进宫了?可是有事要见父汗?” 皇太极目光淡淡略过她身侧的江抒,缓缓摇摇头,待到两厢相隔只余几步距离,止步停下道:“不是说明日才能到的吗?” “在那嘉穆瑚部一待半年,人家这不是想八哥了嘛,”穆库什小脸微微一扬,“这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八哥,就日夜兼程地赶了回来!” “那你回来的第一件事为何不是去贝勒府看望八哥?”皇太极眸光微动,“这拉着玉抒格格,是要去哪里?” “这……”穆库什偏头看了江抒一眼,觉得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稍作迟疑,如实地道,“大福晋不是在双灵寺为父汗生下一个小阿哥么,玉抒格格的姑姑董鄂侧福晋要留在寺中照顾,一时半会回不来了,我见她太想姑姑了,就想着带她去双灵寺看望一下。正好我额涅也随大福晋去了双灵寺,我也许久没见过她了。” “简直胡闹!”皇太极眉头不由得一蹙,“如今各部战事不断,外面那么不太平,你有功夫护身,倒还不妨事,玉抒格格手无缚鸡之力,你这样带她出去,遇到危险怎么办?” “这……我没想那么多嘛,”穆库什轻轻咬了咬下唇道,“我们草原上的姑娘,不都是精通骑射的嘛,又不像南朝的闺阁小姐那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会手无缚鸡之力呀!” “并不是每个当阿玛的,都像我们父汗那样开明,允许女儿家抛头露面、习马练箭,”皇太极轻哼了声,侧头看向江抒,“你知道她是怎么进宫的吗?是我送她进来的——” “……原来你说得那个送你进宫的人是八哥呀!”穆库什眼眸不由一眯,抬手拍了拍身旁江抒的手臂,“这么说来,八哥是去董鄂部接你了?” “没有,”不等江抒开口,皇太极解释道,“我去了趟蒙古,回来的路上,正巧遇上她遭到叶赫部人的截杀,便出手把她救了下来。得知她是何和礼的女儿,特地从董鄂到兴京看望她姑姑的,就把她送进了宫。” “原来是这样——”穆库什若有所悟地点点头,略一沉吟道,“既然如此,你把她送到董鄂侧福晋的麟趾宫不就好了,为何还让自己的人来伺候她?还对她这么关心?” “这……我……” “你喜欢她,对不对?”穆库什眸光微动道。 “……嗯。”皇太极微微垂头,沉默了一阵,面色凝重地点点头,“所以,才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带她去冒险。” “八哥,你放心好了,我保证,我再也不会带她出宫了!”看他一副情真意切的样子,穆库什不禁有些感动,立起一只手来,郑重其事地承诺道。 “这才是我的好妹妹。”皇太极缓缓敛敛神色,上前两步,抬手拍拍她的肩膀。 “那是当然,”穆库什偏头一笑,“好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就让我这个有功夫傍身不怕遇到危险的独自一人到双灵寺去看人吧。” 道完,不再停留,迅速转回身,大步向着宫门走去。 第1189章 还不得首当其选 目送着她走到宫门口,向众守门的侍卫出示了令牌出去后,皇太极抬手伸向面前江抒:“走,我送你回去。” “你别碰我!”江抒眉头一拧,迅速后退两步,嫌恶地避开他的触碰,“现在没有旁人了,用不着再演了!” 刚刚当着穆库什的面,为免暴露了自己明人的身份,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说慌而没办法反驳。如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自然无须再忍着。 “演?”低声重复一遍这个字,皇太极眸低不由划过一抹痛色,“我这是为了保护你呀,必须让所有人都认定你是我大金的人,你才安全啊!” “你把我送回去,我会更安全!”江抒冷哼一声,怒目瞪着他道。 “这不可能,”皇太极毫不迟疑地一口回绝,“我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将你带到兴京来,就断然不会有让你再回去的道理。” “你……”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是想利用穆库什逃出兴京,”皇太极稍作沉默,又道,“我劝你最好还是死了这份心,没有我的同意,你是走不了的,我会一直在后面看着你!” 那也要看得住才行! 江抒冷冷横他一眼,忍不住腹诽。 “走,我送你回麟趾宫——”话音落下,等了一阵子,不见她开口,皇太极再次抬手伸向她。 “不劳大驾!”江抒动作利落地一把将他拂开,“我识得回去的路!” 道完,甩甩手臂,越过他大步向前走去。 “哈哈哈,咱们老八也有被人嫌弃的时候啊!”皇太极转过身去,目送着她走远,正准备回身出宫,一侧突然传来一道打趣的声音。 他的心头立时一紧,迅速循声望去,便见不远处的飞龙阁附近,一袭藕荷色蟒纹马蹄袖箭衣的莽古尔泰不急不缓地走了出来。 “五哥——”他忙上前两步,象征性地冲他抬了下手。 “老八,你不会真得喜欢上何和礼家的那丫头了吧?”不紧不慢地走到近前,止步停下,朝着江抒远去的方向望了一眼,莽古尔泰有些好奇地道。 “是又怎么样?”听他这么问,心知自己刚刚与江抒的对话他并未听到多少,皇太极不禁松了口气。 “不怎么样,”莽古尔泰淡淡扯扯唇角,“只是父汗有意要与科尔沁联姻,让我们几个适婚的贝勒其中一人娶那个蒙古格格哲哲。” “既然几个人都适婚,又不差我一个,我请辞不就好了。”皇太极不以为意地道。 “未必辞得了,”莽古尔泰眼眸微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我看,在我们几人中,那个哲哲更属意于你,三年前你去南朝做卧底,人家就不远千里追随你而去。这要嫁人,你还不得首当其选。” “若是我已经成婚,有了嫡福晋,蒙古人必不会让他们的格格来给我做侧福晋,就不会有这个烦扰了,”皇太极敛敛神色道,“在那之前,我就会向父汗请旨,让他为我和玉抒赐婚。” 说完,也无意与他就这个问题再继续讨论下去,转身走向不远处的宫门。 “值得吗?为了一个女人!”没走多远,身后传来莽古尔泰略带不解的声音,“有了科尔沁做后盾,日后汗位必是你的,而那个何和礼不过是我大金五大臣之一,给不了你多少帮助的!” “我皇太极想要的东西,从来不是靠裙带关系,”皇太极脚步微顿,没有回头,“还有,玉抒她不是你们随口而出的‘一个女人’,她是我皇太极认定的人!” 第1190章 那也得有这个命 那日,借助穆库什离开的计划宣告失败之后,接下来的时日,江抒便又继续起自己对于宫苑中可以随意走动的后宫与花园范围的细致观察。 然而,将近一个月下来,却发现两边的外围都是数十尺高的宫墙,除了一个重兵把守无法靠近的北宫门之外,夏日里蓊郁花木遮掩的墙根边,甚至连个小小小小的狗洞都没有,她这个半点儿功夫不会的人,根本出不去。 要想逃离这囚笼般的汗王宫,早日见到年幼的桦儿和在自己被劫来兴京的这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里不知急成什么样、又在怎样寻找自己的朱常洵,唯一的办法,就是冒险到别处去看看。 于是,经过几日的斟酌后,在这个闷热的下午,寻了个借口支走朱赫和殊兰,她便悄悄绕过凤凰楼,走到前朝用以上朝的崇政殿之后。 位于崇政殿正前方的南宫门,也就是一个月前穆库什带她去的宫门,是王宫的正门,守卫最为严密,那附近自然是不能走的,倒是左右两边,可以拿来一试,在崇政殿后稍作沉默,她就果断左转自那庄严肃穆的建筑左后侧绕出后宫。 此时,出现在她面前的是后宫左侧的东宫与东宫前面的东七间楼之间的宽短宫道。 江抒并未停留,沿着那宫道继续东行,行至尽头,有些意外地,看到十座造型、大小几乎一致的亭子呈“八”字形排列在一片偌大的空地上。 那亭子左右两侧各五座,排列的整齐有序。在“八”字形的顶端,是一座建于须弥座台基上的巍峨壮观的八角重檐亭式建筑,此刻她站在“八”字撇侧的第三座和第四座亭子之间,隔着不算太远的距离,可以遥遥地瞧见那建筑门檐上所悬挂的蓝底竖匾上,写着“大政殿”三个烫金大字,以及一些看不懂的字符。 而她面前的第三座亭子,和可以看见匾额的“八”字形捺侧的第三座亭子,则分别叫做“正红旗亭”和“正白旗亭”。 有些好奇这些什么旗什么旗的亭子与那大政殿是做什么的,江抒眸光微动,自那“八”字形撇侧的边沿径自北转,悄悄朝着那大政殿的方向走去。 “……这大漠虽大,但除了沙子之外,什么都没有,我努尔哈赤想要像成吉思汗一样得天下,就必须得挥军南下,收服明朝,用南朝丰厚的物产,养活我北方的军士!”不紧不慢地才刚自殿宇的右侧踏上须弥座台基高出平地的数级台阶,沿着亭前折绕的回廊走到正殿的附近,离敞开着的殿门还有几步距离,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一道野心勃勃的男声。 江抒脚下的步子不由一顿,低垂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眸中同时出现一抹寒意:想要挥军南下,染指我大明江山,那你也得有这个命! 而后,也无意去听里面接下来再说什么,转身向着回路走去。 既然自己此刻被困在这汗王宫中,一时无法脱身,那就不如利用这个机会,为大明除去这个祸患! 第1191章 都将是你造成的 “你要做什么?”半个时辰后,江抒一袭宫女的装扮,手中端着被她下了含有剧毒的雷公藤汁的金银花凉茶再次走到大政殿的正殿附近,正准备进去,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低沉凝重的男声。 听出声音里的熟悉,江抒握着漆盘的双手不由一紧,止步转过身去,便见多日未见的皇太极正拧着眉头站在距离自己几步远的位置。 “我……” 低头看了一眼手中漆盘里做工精致的细白瓷茶盏,她轻轻咬了咬下唇,正不知该如何开口,却又被他淡声打断:“你跟我过来——!” 道完,不由分说,抬手拉起她的手臂,转身沿着殿外折绕的回廊向着大殿的右侧走去,自那边没有石栏阻挡的出口处走下须弥座台基高出平地的数级台阶。 “你放开我!”在阶下站稳,瞥见手中因为他粗鲁的动作而荡出大半在漆盘里的茶汤,江抒恼怒地一把将他甩开,“我要做什么,你看不出来么?!你那个父汗竟扬言要挥军南下,收服我大明,我自然要假借送茶的名义,去探探他的低,看看他到底有多大本事,就敢如此口出妄言!” “就只是这样吗?”皇太极稳住身子,紧紧盯了她一阵,抬手端起她手中漆盘里的茶盏,掀开盖子举向她,“这还剩的半盏凉茶,你敢喝了么?” “我……”江抒只觉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后退两步,“我生下桦儿才刚满月,便被你虏了来,一路车马颠簸,身子没恢复好,不敢碰寒凉的东西!” “我看,你是不敢喝!”皇太极轻哼一声,“因为这盏茶中,含有剧毒——!” “你……” “我说了,我会一直在后面看着你,”皇太极顿了顿,又道,“你去花园采雷公藤,将其汁水滴入这茶盏中,被我从后面看得一清二楚!” “那也是被你们逼的!”江抒冷冷瞪着他,“你把我关在这汗王宫中,我出不去,难道还要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努尔哈赤觊觎我大明江山,却什么都不做么?” “那你可知道,毒害汗王,罪名有多大?”皇太极道,“你就这样冒冒失失地闯进去,无论成败与否,最终都难逃一死!” “呵,是吗?”江抒忍不住冷笑一声,“说得好像为我着想似的,还不是怕我真得毒死那个努尔哈赤!” “是,他是我的父汗,我不会允许你伤害他,”皇太极重重点点头,凝眸望着她,“但你是我皇太极要娶做福晋的人,我也不会让你有任何危险。” “只要我还留在这王宫里,我就不能容忍有人觊觎大明!”江抒冷声道,“你这次拦得住我,下次未必还能拦得了!无论是我伤到他,还是我遇到危险,都将是你造成的!” “你何必非要如此,”皇太极眉头再次一拧,“你这么死心塌地地跟着那个朱常洵,是因为他能让你有机会当皇后吗?我是我父汗最看好的儿子,将来等到我大金入主中原,我也会让你做皇后的,这没什么不一样!” “这怎么一样!”江抒冷哼一声,“我是大明的人,是炎黄子孙,身上流的是汉人的血,骨子里融的是汉人的忠,决会委身于你一个外族人!你若非要留我,后果自负!” 道完,扔下手中的漆盘,甩甩手臂,大步向着不远处亭子“八”字形撇侧的边沿走去。 第1192章 好似也没什么关系 “格格,你可回来了!”情绪低落地才刚绕过凤凰楼走回中宫,守在麟趾门外的朱赫立即快步迎了上来。 江抒止步停下,等着她走近,淡声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是四格格,”朱赫性子单纯,并未看出她的异样,笑嘻嘻地道,“她从双灵寺回来了,说找格格有事,在宫内等着呢!” “可说了是什么事?”江抒敛敛神色,轻声问道。 “没有,”朱赫摇摇头,“不过,奴才看她好像很高兴的样子,应该是好事。” “……她的好事,对于我来说不见得是好。”江抒稍稍一顿,低声咕哝道。 “格格说什么?”因为她的声音太低,朱赫并未听清楚。 “没什么,”如今身在人家的地盘,这话不能明说,江抒淡淡道了句,越过她大步向着前面麟趾宫的方向走去,“走,去见见她吧。” “嗻。”朱赫恭敬地答应一声,转身随上她的脚步。 两人一前一后踏进麟趾门,向里才走没多远,一袭青绿色绣花旗装、头戴水红色牡丹花旗头的穆库什便领着留在里面伺候的殊兰出来。 看到遥遥走来的主仆二人,她的面上立时出现一抹惊喜之色,踩着高高的花盆底哒哒哒哒地跑了过来:“玉抒,你总算回来了,可是让我好等!” “玉抒见过四格格。”为免被她看出什么,江抒再次敛了敛神,象征性地朝着她屈了屈身子。 “哎呀,快起来,快起来,”穆库什忙上前扶她直起身,“跟我客气什么,又不是外人,你以后就叫我穆库什好啦!” “这……不太合适吧,”如今在出逃一事上,她已经没有利用价值,江抒不想日后行事有所顾忌,无意与她套近乎,后退两步道,“格格是大金的和硕格格,是大汗的女儿,玉抒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臣女。” “你很快就不是了!”穆库什跟着上前两步,眸光微动道,“你知道我这么急着从双灵寺回来,是来做什么的吗?我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 “什么好消息?”江抒只觉心头一紧。 “是那个蒙古格格博尔济吉特·哲哲,她要从科尔沁来兴京了,”穆库什并未察觉到她的不对,唇角一抿道,“父汗有意要与科尔沁联姻,让五哥、六哥、七哥、八哥几个适婚的贝勒其中一人娶她,在他们几人中,那个哲哲最属意的就是八哥了,一定会选他的。” “这算什么好消息,”一旁的朱赫听了眉头不由一拧,“八爷心里只有玉抒格格,又不喜欢她!” “正因如此,在她来到之前,八哥一定会向父汗请旨,为他和玉抒赐婚的,”穆库什眼眸一眯,“这王宫之中,很快就会有喜事了,这难道不是好消息么?” “这样一说……好像确实是,”朱赫若有所悟地点点头,侧头看向身旁的江抒,“格格,奴才和姐姐明日起,就该为格格准备嫁衣啦!” “别胡说,没影儿的事!”江抒故作嗔怪地横她一眼,眼眸微垂道,“哲哲这名字……怎么听着好像有些耳熟……我想起来了,是——” 是三年前在朱常洛的帮助下于万长祚的手中救下的那个卖花的姑娘,她就叫做哲哲—— 只不过…… 这一个是北京街头的贫家卖花女,一个是科尔沁的格格,一个是大明人,一个是蒙古人,好似也没什么关系…… 第1193章 不过是早晚的区别 “人家号称草原之花,那么名声在外,你当然听说过了!”穆库什忍不住撇撇嘴。 “怎么?你不喜欢她?”听出她语气中略微的敌意,江抒眸光微动道。 “不是不喜欢,是很讨厌!”穆库什轻哼一声,“那个贱人四年前就来过,仗着自己是科尔沁的格格,是大金要拉拢的人,处处欺负于我,这口气我到现在都没咽下呢!” “你是可汗的女儿,是大金的格格,按照南朝的叫法,就是公主,就算大金想要拉拢他们科尔沁,她一个臣部之女,也不至如此放肆呀!”江抒略一沉吟,有些疑惑地道。 “还不是因为我额涅不受宠,我父汗女儿又多!”穆库什眉头不由得一蹙,“这多我一个不嫌多,少我一个不嫌少,当然不如她一个会给大金带来利益的女人受重视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江抒想了想问。 “哼,她想嫁给我八哥,她休想!我是不会让她如愿的!”穆库什咬牙道了句,再次上前两步,抬手拉起她的手,“所以,玉抒,你与八哥一定要尽快成亲。” “呃……我们尽量吧,”对于皇太极的憎恶当着她的面不能表现出来,江抒含糊其辞地应了句,转移话题道,“对了,小阿哥如今都过了满月了,我姑姑和大福晋她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差不多再过三五日吧,”穆库什微微敛敛神色,收手将她松开,“大福晋这不足月就生了,母子都有些虚弱,恢复的慢一些,不然早该回来了。” “那……到时候我们用不用出宫去迎接呀?”江抒稍作沉默,又试探地问道。 如果能够借着这个机会踏出宫门的话,说不定…… “去不去都可以,”穆库什想了想道,“到时自有前去迎接的仪仗,你若不愿去,便不去好了,不过是早一刻晚一刻见到的区别。” “不,我想去,”江抒抬头对上她的眼眸,“那天你陪我去,好不好?” “当然没问题——”穆库什淡淡扯扯唇角,十分爽快地点点头。 那日,穆库什说自己那所谓的姑姑和大福晋她们差不多再过三五日就能回来,江抒原本以为,顶多也就是取个中,第四日便能到,但在心心念念的期盼中,直到第五日的下午,仍然没有等来任何消息。 她的心中不禁有些急,正准备让陪在身旁的朱赫再出去打听一下,但尚未来得及开口,殿外陡然传来一道轻柔的女声:“奴才见过八爷。” “玉抒格格在里面吗?”紧接着,又响起皇太极低沉凝重的声音。 “在,格格听说这两日福晋要回来了,一直在宫内等着四格格来叫她到宫门口去迎接。”那女声恭谨地回道。 “不用等了,双灵寺近几日有法会,她们一时不回来了。”外面皇太极不咸不淡地道了句,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八爷。”候在一旁的朱赫忙走上前去行礼。 皇太极摆摆手示意她退下,抬头看向床前因为看到他进来而侧过头去的江抒:“那个蒙古格格要来的事情,想必你也听说了。” 第1194章 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是呀,我听说人家是草原之花,又属意于你,真是恭喜你呀,很快就要抱得美人归了!”江抒冷哼一声,倏然转头看向他。 “我要娶的人是你,不是她——”皇太极上前两步,神情凝重地道。 “呵,是吗?”江抒冷冷一笑,“那是不是还要感谢你的厚爱?” “……你非得这样跟我说话吗?”对上她冷凝的目光,皇太极眸中微微出现几分失落。 “一个欺骗我、利用我,如今还要囚困我的人,难道还要我以多么友善的态度去对待他?”江抒面带嘲讽地瞪着他,“你觉得这可能吗?!” “我何时囚困于你了?”皇太极努力敛敛神色,尽量让语气保持平静,“这偌大的后宫和花园,还不够你任意走动的么?” “你知道,我是不想待在这里!”江抒眸中不由出现一抹怒意,“你如果还有一点儿良知的话,就念在我曾救你一命的份上,送我回去!” “这不可能——”皇太极想都没想,断然拒绝。 “那我做出什么事来,你可别后悔!”江抒冷声道,“那个努尔哈赤,竟敢觊觎我大明江山,只要有机会,我一定杀了他!” “你不会有这个机会了,”皇太极定定地望着她,“我这次过来,就是要告诉你,那个蒙古格格差不多半个月就能到,在她来到之前,我要你与完婚。等到我们大婚之后,你就会搬出汗王宫,住到贝勒府里,就不会有这个机会接近他了。” “那你就不怕我对你下手?”江抒冷冷瞪着他,咬牙道。 “对我,你就是再恨,也下不去这个手,”皇太极眸光微动,不以为意地道,“不然,当初你得知我的真实身份后,我也不能活着离开了。” “你……” “我有这个自信,只要将你留下来,就能用余生的时间,来慢慢消除你对我的恨,”皇太极顿了顿,又接着道,“你先好好准备准备吧,赐婚的诏书应该很快就会下来。” 说完,也无意继续留在这里惹她不快,缓缓转身,作势要离开。 “等等——”不待他踏出步子,江抒忙开口将他叫住。 待他回过身来,稍作沉默,淡声道:“你既然把我安排在了董鄂家,成为你们女真一等大臣董鄂部部长何和礼的女儿,赐婚这么大的事情,总该去董鄂部跟我那位名义上的父亲知会一声吧!” “他早就知道,你是我皇太极要娶作福晋的人,”皇太极淡淡扯扯唇角,“不然,又怎会同意认你做女儿?” “……那也总该等我那名义上的姑姑董鄂侧福晋从双灵寺回来再说吧,”江抒忙又道,“她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我总不能让她觉得我的心中没她这个长辈吧。” “我认识的江抒,向来果断洒脱,何时是这般瞻前顾后的人了,你说这些,无非就是想拖延时间,”皇太极眸中出现几分了然之色,“不过没关系,只要你愿意留下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倘若我唯一要你答应的,就是让努尔哈赤死呢?”江抒紧盯着他道。 “你是聪明人,不至会提这么无礼的要求,”皇太极淡淡笑了笑,“我走了,你先歇着吧。” 语毕,不再停留,转身向外走去。 第1195章 也该找个好人家嫁了 江抒原以为,皇太极所说的双灵寺法会会持续数日之久,不想,才过三日,那所谓的姑姑董鄂侧福晋和大福晋以及陪同而去的其他福晋便就回宫了。 由于没料想到她们会回来的这么早,这三日来,她也就没有去留意有关她们的事情,事先并未听到这个消息,等到朱赫匆匆赶来告知的时候,一行已经进了后宫。 也正因此,她想要借出宫迎接的机会逃走的计划便算是落了空。 而皇太极那边,因为那个蒙古格格博尔济吉特·哲哲要来兴京的事情,急着要与自己成婚,只答应了等董鄂侧福晋回来后再去请旨赐婚,江抒唯恐他会真得请来赐婚诏书,在与董鄂侧福晋相处了一日,发现自己这位没有子嗣的“姑姑”对自己这个侄女特别疼宠,照顾的可谓是无微不至后,便以闷为由,求她带自己出宫走走。 董鄂侧福晋起初不答应,但禁不住她连委屈带撒娇的一再央求,最终点头同意。 于是,这日的上午,巳时不到,一袭女真平民女子打扮的她便置身于兴京城青砖铺就的大街上了。 这兴京虽地处漠北,周边尝有沙漠荒原,比不得北京繁盛富庶,倒也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只不过,江抒此刻却没有心情去欣赏这现实版的漠北民俗风情画,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了对周边环境的观察和怎样远离身边之人上,以便伺机溜走。 “抒儿,你跟上一点儿,你这刚来兴京不久,对于这里还不熟,别走丢了。”在与江抒同样打扮的宫女的陪同下,不急不缓地向前走了一阵子,察觉到原本跟在身侧的江抒越跟越远,董鄂侧福晋止步停下,转过身去,语调温和地道。 “嗯,知道了。”江抒心中虽然百般不情愿,但心知只凭拉开的这点儿距离,想要掉头逃走的话,根本出不了这兴京城,就会被追回来,只好不情愿地跟了上去。 如此往复几次下来,她已渐渐对用这样的方式脱离这所谓的姑姑不抱希望,正准备另想它法,不经意侧头间,突然瞥见前面不远处有一家成衣铺,门前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她的眼前不由一亮,迅速转头看向身旁的董鄂侧福晋,同时抬手指向那边:“姑姑,你看那家成衣铺前好多人,里面的衣裳一定很漂亮,不如我们也去看看吧!” “好啊,”董鄂侧福晋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了一眼,淡淡一笑,“这夏天马上就要过去了,也该为我们抒儿添置两套秋装了。” “姑姑也要一起添才好,”江抒并不客套地推辞,偏头冲她扯扯唇角,“姑姑生得那么美,抒儿好想看到姑姑换上新衣的样子!” “就你嘴甜,这都徐娘半老了,哪还有什么美不美的,”董鄂侧福晋宠溺地转头看向她,“倒是你这丫头,好生打扮打扮,也该找个好人家嫁了。” “抒儿不想嫁,抒儿只想好好陪在姑姑身边。”江抒立即扬起小脸,以表忠心。 “我无儿无女,一个人冷清地很,倒是想留你在身边,但耽搁了你的终身大事,你阿玛还不得怪我?”董鄂侧福晋敛敛神色,轻叹一声道。 “不会的,不会的!”江抒无意惹她难过,看此情形,忙着摆摆手,“姑姑,我们还是快过去吧!” 第1196章 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好,”董鄂侧福晋稍作沉默,努力挤出一抹笑容,“我们抒儿好不容易才出趟宫,不提这些不开心的。” “嗯,”江抒表示认同地点点头,抬手挽起她的手臂,“走,抒儿带姑姑去选最漂亮的衣裳——” 道完,挽着她抬脚向着那成衣铺的方向走去。 “驾——,驾——!”不急不缓地才刚走到人进人出的铺面门口,迎面突然传来一阵响亮的马蹄声,伴随着一道粗豪明朗的男声。 江抒下意识地抬头望去,但见前面几丈远处,一个黛青色团云纹马蹄袖缂丝箭衣、模样俊朗的青年身骑红马疾驰而来,胸前金丝闪耀,腰间环佩叮当,让她不禁想到一个词——鲜衣怒马。 不过,很快,她又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不顾街上人来人往,就这么驱马疾驰,弄得人仰马翻、鸡飞狗跳,不过又是一个万长祚而已。 “刚才那个,你不认得吧?”待到那衣着华丽的青年越过她们走远,董鄂侧福晋侧头看向身旁的江抒,柔声问道。 “嗯,不认得。”江抒再次点了点头。 自从被皇太极虏到建州后,她就一直被困在汗王宫中,从未踏出过宫门半步,自然没有机会认识这兴京城的谁家纨绔。 “那你觉得他怎么样?”董鄂侧福晋微微笑了笑,又问。 “不怎么样,”江抒淡淡朝着那青年远去的方向瞥了一眼,毫不客气地评价道,“不顾百姓的死活,就这么在街上横冲直撞,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话也不能这么武断,”董鄂侧福晋略一沉吟,为其辩解道,“也许是有什么急事。” “怎么?姑姑认得他?”江抒立即转头看向她。 “他是大汗的第五子,莽古尔泰,大汗最优秀的三个儿子之一,”对上她的眼眸,董鄂侧福晋道,“原本我还想着把你许给他呢。” “姑姑可别——”江抒忙着摆摆手,“抒儿一眼看上去,就不喜欢他,抒儿宁愿割了头发到庵里去当姑子,也不嫁给这样的纨绔子弟。” “你真这么想的?”董鄂侧福晋敛敛神色问。 “当然——”江抒俏脸果断地一扬。 “那就不好办了,”董鄂侧福晋眉头不由得一蹙,“你阿玛让你来兴京找我,无非就是想让我这个当姑姑的为你寻门好婚事。放眼整个兴京,最优秀的青年就是大汗的三个儿子,二阿哥、五阿哥和八阿哥。这二阿哥代善已经成婚,八阿哥皇太极又是那个蒙古格格哲哲相中的人,大汗一心想要拉拢科尔沁,势必会让他娶她,对于你来说,最合适的,就数五阿哥莽古尔泰了。” “抒儿还不想嫁人,姑姑就别操心这事儿了,”自己不是何和礼的女儿,而是被皇太极虏来安排到董鄂家的事情不能说,江抒轻轻抿了抿唇角,侧头看向一旁成衣铺的敞开着的店门,“我们还是快进去吧,这里面人这么多,去得迟了,好看的衣裳就都被人家挑走了。” “……也好。”董鄂侧福晋稍作迟疑,缓缓点点头,由她拉着走向那店门。 第1197章 还有什么好下场 不紧不慢地进得门去,店内各式各样各颜各色的旗装便井然有秩地展现在了她们的眼前。 江抒隔着来往进出的顾客粗略地环视了一番,虽然觉得这女真人的旗装没有汉家衣裳精致美观,但为了能够脱身,便随手指着一套说好看,适合董鄂侧福晋,非得让她到里面去试试,还让两个跟随前来的宫女一起进去伺候,自己则以再看看为由留在外面。 然后,趁着没人注意,悄悄溜出成衣铺,一路打听,走到距离最近的西城门,混在出城百姓的队伍里出了城。 由于不清楚这兴京的具体位置,只知道建州女真大约在大明的东北方向,接下来,她便一路借着太阳的指引朝着西南方向而去。 谁知,才走不到半个时辰,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江抒心头不由一慌,连转头看是不是来追自己的勇气都没有,加快脚步向前跑去。 然而,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么敌得上一匹加鞭的快马,很快,那马便就赶了上来。 但却没有如她所期盼的那样,越过她继续前行,而是绕到她身前的一丈远处,一声嘶鸣,停了下来。 “你可真大的本事,连城门都能出得了,看来,我真是小看你了!”勒马停好之后,坐于马上的皇太极紧握手中的马缰,轻哼一声道。 “再大的本事,还不是被你追上来了么?”江抒低垂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抬头对上他的眼眸。 “我说了,我既然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将你带到兴京,就断没有让你再回去的道理!”皇太极利落地翻身从马上下来,向前逼近两步。 “如果我非要回去呢?!”江抒紧紧盯着他道。 “我不同意,你出不了建州!” “你……” “来,跟我回去,”皇太极继续向前几步,敛敛神色,抬手伸向她,“你知道,我是真心诚意想要娶你的,我们……” “那我也真心诚意地告诉你,不要妄想!”江抒冷声将他打断,“就算我一辈子离不开这建州地界,我也不会委身于你!” “是吗?”皇太极强压下心中的失落,定定地望着她,“你也许不知道,我皇太极看中的猎物,从来就没有失手过。” “猎物?你竟然把我看做你看中的猎物!”江抒面色瞬时大变,“你可知道,对于一个猎物来说,除了死之外,还有什么好下场!”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料她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皇太极心头一紧,迅速摇摇头,“我只是打个比方。” “我就是这个意思!”江抒怒目瞪着他,“如果你真把我当成你看中的猎物的话,就算你把我关在笼子里,我也会以死明志!” “……你非得这样对我吗?”皇太极唇边微微溢出几分苦涩,“宁为玉碎,誓死不屈,你这样决绝,就不怕我难过么?” “我的孩子才刚满月,你便把我虏到这里来,让我忍受骨肉分离之苦,你可曾想过,我有多难过!”江抒冷声质问道。 “等到我们成亲后,也会有自己的孩子,那个孩子,你就忘了吧,”皇太极淡声道了句,再次抬手伸向她,“走,我们回去——” 第1198章 不介意故技重施 “我若不跟你回去呢?”江抒后退两步,冷冷瞪着他道。 “当初我是怎样把你带到兴京来的,想必你也清楚,我不介意故技重施。”皇太极抬起的手臂微微一顿,目光淡淡扫向她光洁的脖颈。 “你……” “你是聪明人,不至费力去做这种明知不可为的事情,”皇太极敛敛神色,跟着上前两步,抬着的那只手缓缓伸向她的手臂,“来,我扶你上马。” “不用!”江抒嫌恶地一把将他打开,“这里就这一匹马,怎么回去?!我是不会跟你同乘一骑的!” “那我为你牵马。”也不介意她恶劣的态度,皇太极语气平静地道。 “这可是你说得!”江抒冷哼一声,越过他快步走向他身后几步远处的那匹赤红色额间带有一撮白毛的高头大马。 皇太极随之转身走过去,抬手扶她爬上高高的马背,牵起马颈处的缰绳,大步向着回路走去。 江抒坐于马背之上,望着身前他挺拔的背影,以及两旁不断后退的树木庄稼,正为没有顺利离开而烦闷,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迅速抬手抽出自己为作防身特地放于衣袖中的匕首,屈身向着缰绳靠近自己的位置划去。 由于那匕首异常锋利,绳身又处于紧绷状态,一下便就断裂开来。 江抒旋即扔下手中的匕首,拉起余下的一小段缰绳,生疏地调转马头,狠踢马腹,向着前路疾驰而去。 虽然自己不会骑马,在这之前也从来没有单独骑过马,但冒险一试,最坏的结果也就是被摔死,成功了就能回到大明,回到多日不见的朱常洵与桦儿的身边,总比再被带回那个囚笼般的汗王宫任人摆布要值得多。 “吁——”带着破釜沉舟的心情尚未走出多远,身后突然遥遥地传来一道清脆绵长的哨音。 紧接着,身下的马便停了下来,自动调转过身,向着回路跑去。 江抒拽紧缰绳,试图去阻拦,但却没用,想要跳下马,也找不到机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载着自己走回到刚刚丢下匕首的位置,在皇太极的面前停了下来。 “没想到吧,这从小驯养的骅骝,是认主的!”皇太极面带嘲弄地向前两步,朝着她举了举手中做工精致的暗黄色玉哨。 “那又怎么样!”江抒再次冷哼一声,毫不避讳地对上他的眼眸。 “不怎么样,只是我若不放,你必走不了!”皇太极眸光微动,抬脚走到她的身侧,利落地翻身上马。 “你……你要做什么?!”身后的压迫骤然袭来,江抒心头不由一慌,转身就要推他。 “自然是带你回去,一起去向父汗请旨赐婚了,”皇太极抬手钳制住她,趁机夺下她手中的缰绳,“为免你再玩出什么花样,无论你愿不愿意,就只能同乘一骑了。” “你别妄想了,我是不会去的!”江抒面色一变,怒目瞪着他道。 “那我便一个人去也无妨,”皇太极不以为意地扯扯唇角,用力一甩手中的马缰,“驾——” 第1199章 按理本不该反对 那日,被皇太极送回宫后,那所谓的姑姑董鄂侧福晋已经回去。江抒小小地试探了一下,见她对于自己要逃走的事情并不知情,只认为自己的失踪是走丢了,便以出去买糖葫芦迷路了为由搪塞过去。 接下来的时日,因为之前出了城都被捉回来一事,她已经对逃出建州不抱太大希望,为免那皇太极真得请来什么赐婚诏书,自己再落得个不得不嫁的地步,就多数时间都黏在董鄂侧福晋的身边,端茶倒水的套近乎,希望在不得已的时候她能助上自己一臂之力。 转眼,数天时间便就过去,白露节气将至,属于夏日的炎热也稍稍淡去几分。 这日下午,她正斜倚在殿内的榻子上,漫不经心地翻着一册根本看不懂的满文书,守在外面的朱赫突然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格格,格格,大汗身边的达哈苏将军来啦!” 江抒握着书页的手指不由一紧,迅速抬起头来,果然看到她身后跟着一个身着明黄色铠甲、头戴红缨铁帽的年轻男子。 “可是有什么事?”将手中的书册放于榻上,缓缓站起身来,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番,她轻声道。 看这衣着,此人应是由努尔哈赤亲自统领的正黄旗的将领。 “大汗要见格格,特命卑职来请格格过去一趟。”那男子微微低头,恭敬有礼地朝着她一抱拳。 “……那便走吧。”江抒眸光微动,淡淡道了句,抬脚向前几步,越过他向外走去。 “嗻。”那男子恭敬地答应一声,转身随上她的脚步。 两个人一路疾走,穿过中宫,绕过凤凰楼,很快便到了努尔哈赤所在的崇政殿。 此时,一袭黑色金龙纹马蹄袖箭衣的努尔哈赤正站在大殿一侧的插屏前观看绘于其上的疆域图,听到外面的动静,缓缓转过头。 “大汗,玉抒格格来了。”那被朱赫称作达哈苏将军的将领忙冲着他一抬手。 努尔哈赤摆摆手,示意他退下,看向江抒道:“你就是何和礼的女儿,董鄂·玉抒?” “玉抒拜见大汗——”对于这个觊觎大明江抒的人,江抒虽一心想要除去,但为了不被看出什么端倪,还是抬脚踏进大殿,有礼地朝着他抬了抬手。 “知道为何叫你过来吗?”努尔哈赤盯着她望一阵,向外迎了几步,不咸不淡地道。 “玉抒不知。”江抒缓缓摇摇头,抬头看向他。 “是皇太极,”努尔哈赤轻叹一声,止步停下,“早些时候他来找我,说与你两情相悦、情投意合,求我为你们赐婚。” “大汗……同意了?”江抒面色立时一变。 虽然来得路上便猜到此行可能是与这件事情有关,却没想到这一天竟然真得来得这么快。 “你是我大金一等大臣何和礼的女儿,身份地位完全配得上皇太极,按理我本不该反对的,”努尔哈赤再次叹了口气道,“只不过,那个科尔沁部的哲哲看中了皇太极,非他不嫁,我大金要与科尔沁联姻,就必须得让皇太极娶她。你若愿意委屈一下,做侧福晋的话,我倒可以……” 第1200章 何必还要再兴战事 “玉抒不愿意,”江抒不等他说完,一口回绝,“大汗不必为难,只管为他们指婚便好。” “……你真这么想?”没料到她的态度如此果决,努尔哈赤有些意外。 “是,”江抒郑重地点点头,“所以,大汗想做什么,无须因为玉抒而有所顾虑,就算玉抒不嫁给大汗的阿哥,玉抒的阿玛也是心向大汗的。” “你阿玛陪我东征西战、开疆拓土,几次救我于危难之中,他的忠心,我从未怀疑过,”努尔哈赤敛敛神色道,“只是,如今海西女真的叶赫、辉发、乌拉、哈达四部,处处与我建州为敌,要想尽快收服他们,早日挥军南下,就需要蒙古的一臂之力,最可靠的办法就是联姻。” “大汗一定要南下吗?”江抒眸中微微划过一抹厉色,“大汗只要收服了海西女真,便是这大漠草原上唯一的王,到时我大金与大明南北并立、相安无事不就好了,何必还要再兴战事,置两地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呢?” “不兴战事,我女真百姓也难逃水深火热,”努尔哈赤并未看出她的异样,叹息一声道,“唯一的王又能如何,这大漠虽大,到处都是沙漠荒原,土地贫乏地很,播种庄稼,常是颗粒无收,只能以游牧为主,想要养活万千臣民,实在不是易事。只有南下,一统中原,用南朝丰厚的物产来做给养,才是出路。” “大汗雄怀壮志,目光远大,是玉抒浅薄了。”听了此言,江抒心中虽恨得咬牙切齿,有种要杀了他的冲动,但心知外面有侍卫守着,为了不做无谓的牺牲,说出的却是恭维的话。 努尔哈赤缓缓摇摇头,将目光移向她:“只可惜委屈你这丫头了,与皇太极两情相悦,却要被生生拆散,不如……” “大汗误会了,”江抒为免他再提让自己做侧妃的事情,忙将他打断,“其实,玉抒与八阿哥并不是两情相悦,玉抒只是进宫来探望姑姑的,是八阿哥他一厢情愿,非得要玉抒做他的福晋,还不肯放玉抒出宫。大汗如若怜惜玉抒,就放玉抒回董鄂吧。” “……你此言当真?”努尔哈赤稍作沉吟,质疑地看她一眼,“不是为了成全皇太极与哲哲而故意这样说得?” “玉抒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欺瞒大汗。”江抒朝着他抬了抬手,态度诚恳地道。 “好了,我知道了,”努尔哈赤轻轻点点头,“你先回去吧,放你回董鄂之事,日后再说。” “是。”江抒微微颔了下首,屈身后退几步,转身向外走去。 虽然这所谓的“日后再说”可能会就此作罢,但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至少不用再担心赐婚的事情,可以安下心来想离开的法子了。 “玉抒?你这是去哪儿了?”不急不缓地走出崇政殿,绕过殿后的凤凰楼走回中宫,一袭水红色旗装的穆库什刚好从永福宫出来,看到远远走来的她,立即踩着高高的花盆底哒哒哒哒地走了过来。 “大汗有事召见我,去了趟崇政殿。”江抒大步迎上去,待到与她相距只余几步距离,止住脚步道。 “我父汗召见你?”穆库什跟着止步停下,低声重复一遍,眸光一动,“说,是不是为你和八哥赐婚的事情?” 第1201章 可不敢去招惹她 “是为你八哥赐婚的事情不假,但却不是跟我,”江抒眼眸微眯道,“而是跟那位号称草原之花的蒙古格格——博尔济吉特·哲哲。” “什么!”穆库什面色立时一变,“父汗要为八哥和那个贱人赐婚?!” “不错,”江抒点点头,“大汉想要与科尔沁联姻,那个哲哲又非皇太极不嫁,他就只能让皇太极娶她了。” “那你怎么办?”穆库什蹙着眉头道。 “既然皇太极必须要娶哲哲,那我只有成全他们了,”江抒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大汗已经答应,让我回董鄂。” “所以,我父汗召见你,就是为了逼你离开我八哥?!”穆库什脸色瞬时变得更加难看。 “不是,”看她反应这么强烈,为免她再冲动去找努尔哈赤理论,江抒忙摇摇头,“大汗是要我给皇太极做侧妃,我没同意。” “你为何不同意?”穆库什眉头再次一拧,“你不想与八哥在一起了么?” “你不是说那个哲哲仗着自己是科尔沁的格格,连你都欺负么,”江抒对上她的眼眸道,“我一个小小的臣女,若是抢了她的夫君,她还能饶得了我?我可不敢去招惹她!” “怎么是你抢了她的夫君!”穆库什不认同地道,“明明是她不知廉耻,要拆散你与八哥才对!” “她可未必会这样想,”江抒轻轻咬了咬下唇,“毕竟是她与皇太极相识在先,我才是突然闯入的那一个。” “可是……” “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穆库什略一沉吟,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江抒轻声打断,“今日打扮的这么漂亮,是要去哪里?” “到清宁宫探望大福晋,”穆库什敛敛神色,侧头看向位于这中宫最里面的那座巍峨壮观的坐北朝南的建筑,“我额涅说,要穿戴整齐,不能在大福晋面前失了礼数。” “大福晋回宫数日,我还从未见过她呢,”江抒顺着她的目光朝着那边望了一眼,“也不知道她与小阿哥怎么样了。” “不如你跟我一起去看她吧!”穆库什闻言陡然想到什么,眼前一亮,“父汗最能听得下她的话,她若肯出面,也许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 “这……合适吗?”江抒并不打算在这汗王宫中久留,无意与这些女真人有过多来往,又不能明说,故意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我看,为免失了礼数,我还是先回去吧。” “你都进宫这么久了,都没有去看过她,才是失礼呢!”穆库什有些好笑地看着她道。 “我……” “好了,别多想了,走吧——”不等她多说,她又向前两步,抬手拉起她的手。 “……好。”江抒略一迟疑,轻轻点点头,由她拉着大步向那清宁宫的方向走去。 二人脚步匆匆地走到清宁门附近时,敞开着的门内刚巧有一个大约六七岁的华装丽服的小男孩走出来。 看到与江抒走在一起的穆库什,他的面上立时出现一抹惊喜之色,大步跑了过来,仰起稚嫩的小脸,稚声稚气地道:“四姐姐,你可来了,你上次给阿济格带的糖人儿都化完了,你什么时候再给阿济格带啊?” 第1202章 是父汗的女人吗 穆库什松开江抒,向前两步,屈下身来,抬手覆上他柔嫩的肩头:“过几天好不好,过几天四姐姐就出宫去买。” “四姐姐要说话算话,不能骗阿济格哦。”小男孩有些不放心地歪起脑袋。 “那是自然,”穆库什淡淡一笑,“四姐姐就是骗谁,也不能骗我们阿济格呀!” “阿济格就知道四姐姐最好啦!”小男孩双眼顿时眯成了一条线,张开小小的双臂扑到她的身上。 “那么,看在四姐姐这么好的份上,阿济格可不可以告诉四姐姐,你额涅在做什么?”穆库什轻轻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含笑问道。 “她在大殿跟舅舅说话——”小男孩歪着脑袋想了想,扬起小脸看向她。 “舅舅?”穆库什低声重复一遍这个称呼,眼前一亮,“是你小舅舅额勒对不对?” “嗯。”小男孩使劲儿点点头。 “真是太好了,我都好久没见过他了!”穆库什澄明的双眸中立时出现几分喜色,抬手将他推开,踩着高高的花盆底兴冲冲地跑向面前敞开着的清宁门。 但才踏进门槛,还未向里跑多远,突然又想到什么,止步转过身来:“阿济格,四姐姐有话要跟你舅舅说,你带玉抒姐姐到你额涅的寝殿去看小弟弟吧。” 道完,生怕耽搁了见人的功夫,迅速回过身,大步向里跑去。 江抒望着她快速远去的背影,不禁莞尔。这丫头这么迫不及待,依她看,十有八九是喜欢那个叫额勒的。 “玉抒姐姐,你是哪个宫的呀?阿济格都没见过你呢!”正暗自好笑着,身前陡然响起小男孩稚嫩的嗓音。 江抒低垂的双手微微一顿,将目光从穆库什的身上收回,低头冲他友善地一笑:“因为姐姐才进宫不久啊!” “那你是父汗的女人吗?”小男孩轻轻眨眨眼睛,又问。 “当然不是了,”江抒淡淡扯扯唇角,“姐姐是麟趾宫董鄂侧福晋的侄女儿,要唤你父汗为姑父呢!” “就像大舅舅家的舍彦谷哥哥唤父汗那样吗?” “嗯,应该是吧。”江抒垂眸想了想,觉得辈分大致没错。 “太好了,这样就不会跟阿济格的额涅抢父汗啦!”小男孩兴奋地一跳,上前拉起她的手,“玉抒姐姐,阿济格带你去看小弟弟。” “好。”江抒含笑点点头,由他拉着,向前几步,踏进面前的清宁门,大步向里走去。 由于那所谓的寝殿在清宁宫的最里面,小孩子又走不了太快,二人到达之时,已是片刻功夫之后了。 此时,殿内并无人看守,只在靠近床榻的位置,摆着一架上好的红木摇篮。 在小男孩的牵领下走过去,江抒便看到那刚出生不足两个月的小婴儿正盖着薄被躺在里面,睁着一双几乎没有眼白的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上方。露在外面的两只柔嫩的小手臂不停地晃动着,嘴里还不时地发出一些咿咿呀呀的让人听不懂的音符。 出于本能地,她抬手向上拉了拉那薄被,将那小手臂盖在下面,指尖缓缓上移,探上那软软的、肉肉的、弹弹的小脸,唇角含着柔和的浅笑,随口问道:“他叫什么名字啊?” 第1203章 真得要下这个毒手吗 “多尔衮——”小男孩向前两步,扯着稚嫩的嗓音道。 “什么?”江抒抚在那小脸上的手指立时一僵,唇畔的笑意跟着凝住,转头看向他,“他就是多尔衮?” 她虽然不怎么了解历史,也不清楚努尔哈赤与皇太极在推翻明朝建立清朝上起着怎样的作用,只知满清入关后的第一任皇帝顺治是皇太极与孝庄的儿子,但却知道多尔衮是历史上有名的摄政王,也正是他辅佐顺治打下大明江山的。 没想到,这赫赫有名的摄政王,此时此刻竟会以婴孩的形式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对啊,”小男孩并未看出她的异样,天真地扬起脑袋,“还是父汗给他起的呢!” “是吗?”回过头去,目光再次落在那柔嫩的小脸上,江抒眸低已是一片阴沉。 既然这小家伙将来会成为大明灭亡的罪魁,如今他落在自己的手里,何不斩草除根,以备后患。 那样一来,也许三十三年后,大明就不会灭亡,自己与朱常洵也不会如自己这几个月来所担忧的那样悲剧收场了。 如此想着,她圆润光滑的指腹顺着那滑嫩的小脸缓缓下移,白皙细嫩的手指缓缓并拢,虎口落在那娇弱的脖颈处。 “咯,咯咯……”就在她呃住那脆弱的喉口,准备使力的时候,小家伙突然咧开小嘴笑出声来。 同时,刚刚被她盖在被下的两只小手也不安分地伸了出来,胡乱地挥动着,瞪着那双清澈明透不染一丝杂尘的大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她。 江抒顿时想到当初躺在自己身旁的襁褓中的桦儿,心头不由一软。 她被虏来之时,那孩子才刚过满月,还没有这么大,如今两个多月过去,也有三个多月了,也不知道如今长成什么样子,没有自己这个亲娘在身边,奶娘会不会好好照料,有没有受委屈…… 还有,这么幼小的无辜生命,自己真得要下这个毒手吗? 这样做的话,也是在改变历史,会不会造成什么难以预料的后果? “嬷嬷——!”就在这迟疑的档口,身侧突然响起小男孩稚嫩的声音。 江抒下意识地转头看去,但见一个身穿灰蓝色旗装、头梳架子头的大约三十来岁的妇人端着一只青瓷罐子走了进来。 她忙将手从那颈项处挪开,迅速上移,假装是在**孩子。 “十二阿哥怎么会在这里?”妇人面上微微出现一抹意外,目光随后落在江抒的身上,“这位姑娘是……” “我是麟趾宫董鄂侧福晋的侄女儿,董鄂·玉抒,”江抒直起身来,敛敛神色道,“本是与四格格一同来探望大福晋的,但四格格听说了大福晋娘家的兄弟来了,就独自一人去见了大福晋,让十二阿哥带我过来看小阿哥。” “四格格喜欢额勒将军,一遇到他,就是这样,”那妇人了然地笑了笑,上前几步,朝着她屈身一礼,“奴才见过玉抒格格。” “嬷嬷不必多礼,”江抒缓缓摆摆手,眸光淡淡划过她手中的青瓷罐子道,“嬷嬷这是去哪儿了?留小阿哥一个人在殿内,无人照应,没事吗?” 第1204章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可怕 “无妨的,”那妇人目光柔和地看向面前的摇篮,笑着道,“小阿哥极乖,醒着的时候,也不常哭闹。奴才去膳房取了羊奶,等到小阿哥饿了,好喂给他喝。” “那玉抒就不打扰嬷嬷照顾小阿哥了,”江抒略一沉吟道,“劳烦嬷嬷等大福晋和四格格过来后,跟她们说一声,就说玉抒有事先回去了。” “是,”那妇人再次朝着她屈了屈身子,“格格慢走——” 江抒轻轻点了下头,也无意在此多做停留,转身向外走去。 但才踏出清宁门,突然又想到一件事情,脚步微微顿住,低垂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 那多尔衮幼小又能怎么样?无辜又能怎么样? 这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此刻放过了他,将来他可会放过自己、放过桦儿、放过常洵? 就算改变了历史又能怎么样?带来了后果又能怎么样? 历史是要给他们死路的,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可怕? 不行!这个潜在的祸患,绝对不能留! 这次错过了时机,下次一定得找机会把他除掉! “咦?这是哪家的丫头呀?”就在她暗自下定决心,准备继续前行之际,一侧突然传来一道粗豪不羁的男声。 江抒下意识地转头看去,但见一个一袭青绿色如意纹马蹄袖箭衣、腰系白玉革带、剃发梳辫的青年手握一柄玉笛,不疾不徐地朝这边走来。 她隐约觉得这青年有些眼熟,仔细一看,发现竟是数日前在街上看到的那个纵马疾驰的莽古尔泰,脸色不由一变,毫不客气地道:“跟你无关!” 她一向看不惯这种不学无术却仗着自己的身份地位横向霸道的纨绔子弟。 “哟,还挺厉害,”莽古尔泰也不介意她恶劣的态度,大步走到她的身前,围着她绕了一圈,扯扯唇角道,“让我猜猜你是谁——” 他手中的玉笛在另一只手的手心轻轻敲了敲,眼眸微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董鄂侧福晋那个让老八魂不守舍的侄女儿,玉抒格格吧。” “是与不是,都与你无关,”江抒冷冷横他一眼,“不劳你费心!” “你敢这么跟我说话,知道我是谁吗?”莽古尔泰剑眉一挑,故意沉下嗓音。 “能在后宫随意走动,身着便服,还敢管皇太极叫老八,总不至是大福晋那位兄弟额勒将军吧!”江抒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冷哼一声,越过他大步向前走去。 “你这丫头好生无礼!”莽古尔泰迅速转过身去,“既然认出了我是父汗的阿哥,就算不知道我是谁,也总该向我行个礼吧!” “你不配——”江抒没有止步,也没有回头,淡声甩下句,脚下的步子微微加快了几分。 “你……你站住,”莽古尔泰向前追了两步,“你给我说清楚,我堂堂昆都伦汗的五阿哥,大金的和硕贝勒,怎么就不配了!” 然而,那远远离去的身影却没有任何动静,只在一瞬之后,一声嗤笑随风而来。 何时被人这般轻视过,莽古尔泰顿时气急,抬手指向她:“董鄂·玉抒,就你这样,活该父汗瞧不上你,不同意你跟老八的婚事,要为老八和哲哲赐婚呢!方才那赐婚诏书已经下了,正在送往老八的府上,你就等着哭吧——!” 第1205章 不至所有的都不得法 我才不哭呢!我高兴还来不及! 江抒在心中暗道了句,仍然没有理会于他,在最近的岔道转了弯,脚步急促地朝着附近麟趾宫的方向而去。 不想,方才步入麟趾门,却见自己那所谓的姑姑董鄂侧福晋一袭素淡打扮,领着几个身着便服的宫女从里面出来。 她的眼前不由一亮,大步迎了上去,一副激动的样子道:“姑姑穿成这样,是要去哪里?出宫吗?” 董鄂侧福晋轻轻点点头:“额亦都大人的福晋得了重病,恐已时日无多,我自幼与她交好,前去探望一下。” “那可不可以带抒儿一起去?”江抒忙提议道,“抒儿以前在家看过些医书,兴许能够医好她。” “她的病,连医馆萨满都束手无策,没用的——”董鄂侧福晋摇头叹息一声。 “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江抒眉头轻微一拧,不认同地道,“也许是他们医治不得法呢!” “额亦都大人已经为她请了很多的医馆和萨满,总不至所有的都不得法,”董鄂侧福晋淡淡敛敛神色,“你就好好在宫里吧,这事不用你操心。” “姑姑——” “我答应过你阿玛,要好好照顾你,上次带你出宫,害你差点儿走丢,都不知道该如何向他交代了,”董鄂侧福晋将她打断道,“从今往后,我不会再随意带你出宫,等过些天,便会向大汗请旨,为你指门好婚事。” 说完,因为急于要去探望病人,不等她再说什么,越过她大步向外走去。 江抒转过身,目送着她走出宫门,心中虽百般不情愿,但知她态度坚持,说什么也没用,只能作罢。 待到她走远,缓缓回身,拖着有些沉重的步调,慢慢走回自己所住的偏殿,吩咐朱赫、殊兰没有她的允许不准前来打扰,将殿门从里面关了起来。 这一关,就是足足两个时辰,直至暮色笼罩下来,才从一直坐着的床头站起身,拿起放于一旁方几上的火折子,将殿内灯架上的烛火点上。 然后,正准备继续回床头坐着,紧闭着的殿门突然被从外面一把推开。 由于那力道太大,带起的风险些将刚刚点亮的烛焰吹灭。 江抒迅速转过头去,便见一袭玄色如意纹马蹄袖箭衣的皇太极面带怒意地走了进来。 走到近前,他止步停下,紧紧盯着她那张在烛光的映照下一半明一半暗的清丽面容,沉声道:“你根本就不想嫁给我,是我一厢情愿,是么?” 不久前他接到为他和哲哲赐婚的诏书,便匆匆赶进宫,向自己那父汗表明态度他此生非董鄂·玉抒不娶,绝对不会同意和哲哲的婚事,请他成全,却被告知,对方根本就不愿做他的福晋,一切只是他的自作多情、一厢情愿,心中忍不下这口气,从崇政殿离开后,就忍不住来了这里。 “你以为呢!”江抒毫无畏惧地对上他的眼眸,嘲讽地一笑,“一个恩将仇报忘恩负义的小人,难道还要奢望他那一时眼拙引狼入室的救命恩人在识清他的真面目后,放下自己情深义重的夫君与血脉相连的孩子,转投他的怀抱?” 第1206章 人总是会变的 “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皇太极低声重复一遍这两个词,强忍着心中的怒意道,“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堪?” “没错——!”江抒冷哼一声,回答地毫不迟疑。 “所以,”他定定地望着她,“无论我怎样对你好,为你做什么,在你身后守多久,都永远得不到你的心?” “你早该知道!”江抒目光冰冷地瞪着他。 “既然如此,那我就无须等了!”皇太极眸光一凌,抬脚向前逼近两步。 “你……你要做什么?”江抒低垂的双手不由一紧,下意识地后退两步。 “得不到你的心,那就先得到你的身好了!”皇太极再次向前几步,猛地抬手抓起她一边的手臂,拖着她向里走去。 “你……你放开我……”江抒脸色陡然一变,挣扎着欲把他推开。 皇太极却紧抓着不放,动作粗鲁地将她拖到床边,一把将她甩在床上。 由于他的力道太大,江抒直接被甩倒在上面。 她的头脑不由一蒙,努力抬起头来,却见他正一步步向前逼近,心中顿时一慌,迅速坐起身,拔下头上的一只发钗直指自己的咽喉:“不许过来,否则,你得到的只会是我的尸体!” 皇太极脚下的步子立时一顿,沉默片刻,凝眸望着她:“真得宁愿死,也不愿做我的女人么?” “你要不要试试?”江抒冷冷瞪着他,手上的力道微微加大了几分。 “不,不要——!”唯恐她真得做出自伤的事情,皇太极忙止步阻止。 许久,他强压下心底的苦涩,有些艰难地开口:“你非要对我这般绝情么?完全都不顾虑我的心有多痛。你可知道,我对你的爱,一点儿都不比那个人少!” “可我对你只有恨!”江抒冷声道,“我救你一命,你不知感恩,却要这样对我,真是为人所不齿!” “我怎么对你了?”皇太极眉头轻微一拧,“我只不过是想要将我所爱的人留在身边而已。” “你明知道,我不愿意——!” “当初嫁给那个人,你也不愿意,如今却能为了给他守身不惜一死,”皇太极目光落在她架在脖颈的发钗上,“这人总是会变的,你今日虽口口声声说恨我,谁又能保证将来不会成为与我比肩的那一个!我还是那句话,来日方长——” “你……既然如此,你怕什么!”江抒再次冷哼一声。 “谁说我怕了,”皇太极自上而下地望着她,“我只是恼,我对你一片真心,你竟然说那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的一句话,父汗已经为我和那个哲哲赐了婚!” “你娶了科尔沁的格格,在汗位之争上,不正好占了优势么?”江抒握着发钗的力道微微松了几分,“你该感谢我!” “我皇太极想要什么,绝对不会去靠裙带关系,”皇太极敛敛神色道,“我会尽量去推掉这门婚事,立你为嫡福晋的。” “我说了,我不愿意!” “这不是商量,是决定——”皇太极淡声道了句,也不愿继续在此看她这副以死相逼的样子,缓缓转身,向外走去。 第1207章 该更加心疼你 江抒坐于床上,看着他一步步走远,走出殿门,直至那两扇朱漆木门被从外面拉上,一颗提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将那尖锐的发钗从勃颈处移开。 这时,她才感觉到刚刚那被发钗戳到的位置,隐隐有些作痛,正欲起身到附近妆台上的铜镜前去照一照,看看有没有戳破,随着一道衣袂破空的轻微声响,一个黑色身影骤然落在了她的眼前。 “是什……”她刚才松弛下来的神经瞬时紧绷起来,慌忙站起身,警惕地握紧手中尚未来得及放下的锋利发钗。 “别怕,是我——”那黑影利落地直起身,抬手拉下遮在脸上的黑巾。 “……常洵?”隔着几步距离,望着那张在烛光的映照下不太清晰的俊逸面容,江抒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我,我是常洵。”朱常洵向前两步,微微偏头,冲她柔和地一笑。 “我……我不是在做梦吧?”对上他漆黑的眼眸,江抒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我想,应该不是,”朱常洵凝眸望着她,很仔细地想了想,“不然,你抱我一下试试,看是实的,还是虚的。” 他说完,等了等,见她只看着自己,迟迟没有什么动作,眸光微动,主动走上前去,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嘶——”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江抒方才那被发钗戳着的地方被牵动到,忍不住发出一声吃痛的闷哼。 “怎么了?”朱常洵急忙将她放开,有些紧张地道。 “没什么,”江抒缓缓摇摇头,“就是刚刚用发钗戳到了脖子,有点儿疼。这能感觉到疼,就绝对不会是在做梦了。” “快,让我看看——”朱常洵此刻却没有心情再玩笑,急忙扳过她的肩膀去查看。 待看到那接近咽喉的位置隐约浸出的血珠的时候,心头顿时一紧,稍作沉吟,从衣袖中取出一个带有红塞的小白瓷瓶,拔开上面的塞子,轻轻为她将里面的药粉撒在伤口处,略带责怪地道:“刚才在上面,你与那个皇太极的对话我都听到了,你为何那么傻,不惜伤害自己?” “还不是怕他会……你再嫌弃我。”江抒轻轻咬了咬下唇,叹息一声道。 朱常洵握着瓷瓶的手微微一顿,旋即摇摇头:“就算真得发生了什么,那也不是你愿意的,我怎么会嫌弃你,我该更加心疼你。” “冠冕堂皇,这话我不信,”江抒质疑地看他一眼,“我宁愿相信你愿意为了我去死。” “相较而言,我的确更愿意为你去出生入死。”朱常洵轻轻点点头,坦白直言道。 “那……如果没有恰巧撞见这一幕,我被虏来这么久,你还会相信我是清白的吗?”江抒垂眸想了想,又问。 “信,当然信,”朱常洵缓缓敛敛神色,面带宠溺地道,“你呀,小事上一副识时务者为俊杰的样子,大事却宁折不屈,从那次你我因姚氏和朗莫相互误解,你用这种态度对我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 第1208章 哪里会真心去照顾 “那次是你自找的,谁让你不早将姚氏和崧儿的真实身份说清楚!”江抒忍不住撇撇嘴。 “是,怪我当时只顾着为常湛的死而难过,一时没顾上,”朱常洵再次点了下头,稍作沉默道,“只是——” “只是什么?”江抒下意识地问。 朱常洵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淡淡扯扯唇角:“你无情起来,当真是让人心中煎熬——” “我……” “不过——”他顿了顿,将那小白瓷瓶的红塞塞上,重新放回到衣袖中,又接着道,“只要不是对我的就好。这次你让别人煎熬,作为旁观者,我看得很愉悦。” “……咱能不把幸灾乐祸表现的这么明显吗?”江抒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说说吧,你是怎么找来兴京的?这么守备森严的汗王宫,又是如何进来的?” “关于怎么找来兴京这件事,说来话长,等到带你出去之后,我再慢慢告诉你,”朱常洵淡淡一笑道,“而至于怎么进得这汗王宫——” 他眼眸微眯,抬手扯下绑在头上的黑巾,任由那编成麻花的长辫滑落下来:“扮成努尔哈赤的长子褚英的随从,混进来的。” “你……这样也行?”江抒抬手指了指他那从前梳至脑后的墨发,“这女真人的头发,前面不都是剃掉的吗?” “我有这个——”朱常洵扬扬唇角,不紧不慢地从怀中取出一顶质地柔软的六合一统帽。 “这种天气,戴着帽子,没人怀疑?”江抒有些意外。 “一个人戴着,自然会被怀疑,但所有人都戴着,便就不会引人注目了。”朱常洵低头看了看手中纯黑布料的帽子,淡笑着道。 “这倒也是,”江抒垂眸想了想,认同地点点头,略一沉吟道,“对了,你是什么时候离开京城的?桦儿那孩子……怎么样了?” 朱常洵轻轻摇摇头:“自从你失踪后,就只顾找你了,哪里还顾得上他。” “……所以,这两个多月来,你就从来没有管过他?”江抒脸色立时一变。 “不是有奶娘嘛,”朱常洵道,“孩子在她手中,她自会好好照料。” “这爹娘不在身边,奶娘哪里会真心去照顾,”江抒眉头不由得一拧,“要是她嫌咱们桦儿哭闹,给他吃什么嗜睡的东西,或者打他怎么办?” 也不是她多心,这种事情在现代的保姆身上,可是屡见不鲜。 “桦儿是皇孙,而非一般人家的子弟,她没这个胆,除非不要命了。”朱常洵看她这个反应,轻声安慰道。 “但愿吧,”江抒虽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但心知自己此时不在身边,再是着急,也什么都做不了,抬手拉起他的衣袖,“那你打算如何带我出去?” “我想先在这汗王宫假扮几日禁卫军,观察一下情势,再找机会。”朱常洵想了想道。 “好,”江抒再次点点头,叮嘱道,“那你要多加小心,万一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放心吧,我知道,”朱常洵淡淡敛敛神色,“我既然敢来,就一定能带你平平安安地走出去——” 第1209章 血统比你们尊贵 那晚,为免有人突然过来,再发现了什么,朱常洵在殿内没待多久,便就离开。 只在临走前,与江抒约定了每日亥正时刻前来一见,以便商议逃离的对策。 转眼,四日时间过去。因为下定决心要在走前将多尔衮除去,以绝后患,这日下午,在正殿陪董鄂侧福晋说了会儿话,江抒便寻了个由头,告辞离开,准备前往永福宫去找穆库什,问她承诺给阿济格的蜡人买回来没有,以好随她一起去清宁宫。 谁知,独身一人不疾不徐地才刚走到紧闭着的麟趾门附近,外面陡然传来一道凌厉的女声:“董鄂·玉抒,你给我出来——!” 江抒脚下步子微微一顿,继而面带疑惑地快步走过去,抬手将那两扇厚重的朱漆木门从里面拉开。 没有了门板的遮挡,两个人的衣着、面容便一览无余地展现在了对方的眼前。 “是你——?!” “是你——?!” 两厢面上皆是露出震惊之色,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哲哲,你就是那个科尔沁的格格,博尔济吉特·哲哲?”看着面前一袭蒙古女子打扮的自己在三年前于万长祚的手中救下的卖花女,江抒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怪不得当初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她会觉得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呢,如今她终于想起来了,那是她前世从一部以清初为历史背景的影视剧里看来的。皇太极明媒正娶的嫡福晋博尔济吉特氏,名哲哲,也就是后来嫁给皇太极为侧福晋的孝庄文皇后大玉儿的姑姑。 “不错,我就是博尔济吉特·哲哲,”哲哲向前两步,紧紧盯着她,“叶江抒,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能在,我为何不能?”江抒随后想到当年救下她后要带她回府时皇太极异常的反应,冷声道,“我不惜将人得罪,把你救下来,没想到,竟是一场骗局!你当时差点儿被万长祚的马车撞到,是你故意撞上去的吧?就是为了接近我,也可以说是接近那时潜伏在我身边的皇太极!” “不错——”哲哲小脸一扬,“他是我哲哲喜欢的人,我想陪在他的身边!” “那你后来为何又要离开?”江抒下意识地问。 “他不允许我留下,”哲哲道,“我怕会惹他厌烦,只能听他……不对——” 话未说完,她突然想到什么,面色陡然一变:“你从董鄂侧福晋的麟趾宫出来,你不会就是那个令他拒绝大汗赐婚的董鄂·玉抒吧?!” “如今,在这汗王宫里,我的确名为董鄂·玉抒。”江抒缓步踏出门槛,抬头对上她的眼眸。 “你……你一个汉人女子,还嫁过人,生过孩子,你凭什么跟我抢皇太极!”哲哲脸色更加难看。 “汉人是炎黄子孙,延续着几千年的华夏文明,血统比你们尊贵!”江抒冷哼一声,“我才不稀罕跟你抢,若不是他把我虏来此地,非要我做他的福晋,不肯放我离开,你以为我愿意待在这儿!” 第1210章 就不怕他恨你一辈子 “即便如此,你令他拒绝大汗的赐婚,害我丢尽了颜面,我也不会放过你!”哲哲怒目瞪着她。 “那你想怎么样?”江抒冷声问道。 哲哲再次向前两步,冷冷一笑:“你说你明人福王妃的身份,若是被大汗知道了,结果会是如何?” “……”江抒心中咯噔一跳。 但为了不输阵势,还是强制着让自己平静下来,淡声道:“他会拿我去跟大明讲条件,甚至有可能杀了我祭旗。” 当日皇太极提醒她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她真实身份的时候,就是这样说得。 “如此的话,就不会再有人跟我抢皇太极了!”哲哲倾身向前逼近几分,咬牙瞪视着她。 “你以为这样,就能得到他?”江抒忍不住嗤笑一声,“他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把我弄到兴京,还给我安排了旗人的身份,让我成为金人一等大臣董鄂部部长何和礼的女儿,就是为了让我做他的福晋,你却出来,到努尔哈赤那里去告上一状,把我逼向绝境,你觉得他会怎么看你?” “我……” “还有,”江抒顿了顿,又接着道,“这件事情被努尔哈赤知道了,你以为他又会如何看待这个儿子?他会认为他儿女情长,难成大器!这会让他从此失去竞争汗位的机会——!” “……”哲哲只觉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后退两步。 “你害了他一心要娶的女人,还毁了他的前程,就不怕他恨你一辈子!”江抒看她这个反应,眸光微动,故作严肃地沉声质问道。 “我没有,我没有——!”哲哲立即摇摇头,“我那么喜欢他,怎么会去毁他的前程!你不要在这里胡说!” “你要揭穿我的身份,就是在毁他的前程,我哪里胡说了?”江抒向前逼近两步,紧紧盯着她。 “我……” “我有我的孩子,也有与我一起历经风雨的夫君,我也一心爱着他们,”江抒敛敛神色,轻声将她打断,“我根本就无心与皇太极有什么牵扯,也无意与你争夺。” “所以呢?” “你若肯助我离开,也是成全了你自己——” “哼,想利用我逃走,我才不会上你的当!”哲哲脸色再次一变,“我就算不把这件事情告诉大汗,我也有别得法子对付你!” “是吗?”听她如此说,江抒稍稍松了口气,“什么法子?” “我凭什么跟你说!”哲哲冷哼一声,“我来就是要告诉你,皇太极他不同意大汗的赐婚,他说了不算!大汗要与我们科尔沁联姻,岂能容他做主!如今他已经为我们定下了婚期,就在两日后,我不管你是有心还是无意,你就别妄想了!” 道完,不等她再开口,甩甩手臂,转身向着前面衍庆宫的方向走去。 江抒目送着她走远,再次舒了口气,抬脚大步朝着侧前方的永福宫而去。 当她脚步匆匆地踏入永福门时,穆库什身边的两个宫女正焦急地在宫院内走来走去,远远地看到她,忙大步迎了上来,其中一人道:“玉抒格格,你来了,快去劝劝我家格格吧。” “你家格格怎么了?”江抒有些不解地问。 “这……”那宫女略一迟疑道,“奴才也不知,格格上午从大汗那里哭着回来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殿内,谁也不见,饭也不肯吃。” “……带我过去看看吧。”江抒垂眸想了想道。 “是,”那宫女恭敬地答应一声,“格格请随奴才来——” 第1211章 还有回旋的余地吗 在两个宫女的引领下,走到穆库什所住的偏殿门前,江抒抬脚踏上那殿宇高出平地的几级台阶,轻轻敲了敲紧闭着的朱漆木门,见里面没有回应,便直接推门而入。 此时,一袭大红色旗装的穆库什正定定地坐在大殿内室的妆台前,没戴旗头,也没有穿鞋,目光呆愣地望着上面菱花铜镜里发髻凌乱、双眼红肿的自己。 听闻外面的动静,她木然地转过头,看到来人是她,肿胀的双眸中微微闪过一丝意外,拈起绣帕擦了擦眼角的泪痕,缓缓站起身,带着哭腔道:“玉抒,你来了。”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江抒只觉心头一紧,忙快步走过去。 虽然因为并未打算在这建州久留,她一直避免与这里的人建立感情,但对于这个一早相识单纯直率的穆库什,还是忍不住为她担忧。 “父汗他……让我嫁给……那个乌拉部的部长……布占泰……”穆库什看着她走到近前,哽咽着道。 “乌拉部?”江抒止步停下,低声重复一遍这三个字,陡然想到什么,“就是大汗口中那个处处与建州为敌的海西女真的乌拉?” “嗯。”穆库什重重地点点头。 “可是……大汗不是想要收服他们吗?为何还会让你嫁过去?”江抒有些不解。 “父汗也想收服海西女真的叶赫,”穆库什含着眼泪道,“乌拉与叶赫,一个在建州的西面,一个在建州的西南面,两部若是联合起来,以包抄之势围攻建州,建州未必是他们的对手。所以父汗决定先拉一个打一个,拉乌拉,打叶赫,而拉拢乌拉的方式,就是让我去和亲——” “原来是这样,”江抒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那你因为喜欢大福晋的兄弟额勒,才不愿嫁的,还是担心日后建州与乌拉终有一战,你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就算没有额勒,建州与乌拉也不会再战,我也不想嫁!”穆库什蹙着眉头道,“你知道吗,那个布占泰都四十多岁了,四十多了,他那么老,都能当我的阿玛了……而且我听说,他品行不端,是个好色之徒,家中姬妾成群不说,还一心惦记着叶赫的那个老女布喜娅玛拉,我若是嫁给这种人,这一生就完了!” “那……这件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吗?”江抒敛敛神色道。 她虽有些好奇她口中的叶赫老女是什么人,但自己此时的身份是董鄂部的格格,这身为女真贵女,对于各部之间的事,若是一点儿都不知道的话,可能会引人怀疑,遂忍住没问。 穆库什轻轻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额涅已经去崇政殿求父汗了,希望他能回心转意。” “若是大汗不肯改变主意怎么办?”江抒略一沉吟道,“你有什么打算?” “哼,我是宁死也不会嫁给那个布占泰的!”穆库什抬手擦了一把眼泪,红肿的眼眸中出现几分决然之色,“他非逼我嫁的话,那我就去告诉他,到时候抬我出去的不是花轿,是棺材——!” 第1212章 分明是进出宫门的令牌 那日,看穆库什那副模样,虽然心知利用她带自己去清宁宫除掉多尔衮已是没有可能,江抒却还是留下来陪了她一下午,直到暮色降临,哄着她用过些晚膳,方才回去。 然后,待到朱常洵亥正时刻来麟趾宫见她的时候,与他商定,就在两日后皇太极与哲哲大婚的晚上,循机离开。 眨眼间,两日时间便就过去,皇太极与哲哲的大婚之日也便到了。 傍晚时分,为免有人怀疑而特地随着董鄂侧福晋到举行大婚的大政殿外、呈“八”字形排列的十王亭间的空地上露了个面的江抒刚刚以有些乏累为由回到麟趾宫,正打算换上自己早已准备好的女真平民女子的衣裳到约定好的花园东北角的位置去找朱常洵,以好找机会离开,但才甩下厚厚的花盆底,殿门外突然响起一阵低低的敲门声。 江抒心头不由一紧,慌张地又将那花盆底穿上,抬手拍了拍胸脯,故作镇定地道:“谁呀?” “奴才是八福晋身边的侍女博雅,奉八福晋之命,来给玉抒格格送东西的。”门外传来一道刻意压低的持重女声。 “八福晋?”江抒低声重复一遍这个称呼,沉吟了一阵,方才想到她说得是今日与皇太极举行大婚的哲哲,眸光微动,抬脚走过去,将紧闭着的殿门从里面拉开。 “玉抒格格,我家福晋大婚大喜,特地吩咐奴才来将这个送给格格。”黄昏暗淡的光线下,那站于门外的自称博雅的女子立即屈身将手中的暗红色漆盘举向她。 江抒垂眸看去,见那盘中整齐地摆着一套旗装、旗头。 当日,那个哲哲临走的时候,态度极为不善,还说就算不将她大明福王妃的身份告诉努尔哈赤,也有别的法子对付她,难道她想要利用这些东西来对付自己? 不过,她马上就要离开了,也不怕来自于她的发难,为免与这博雅周旋浪费时间,抬手接了下来,扯扯唇角道:“替我谢谢你家福晋。” 博雅微微点点头:“东西已经送到,奴才就先告退了。” “好,退下吧。”江抒腾出一只手来冲她摆了摆。 博雅再次颔了下首,屈身后退两步,转身走下殿外回廊的台阶,大步向着回路走去。 江抒目送着她走远,直到那身影消失在沉沉的暮色中,方才放心地关上殿门,转身走回到位于大殿里面的床前。 而后,随手将手中的漆盘往一旁的桌案上一扔,正欲再次将脚上的花盆底甩掉,突听“啪”地一声,一个块状物件随着因为没有扔好而滑落在地上的漆盘摔落出来,在木质的地板上蹦跳几下,落在她的脚边。 江抒有些好奇地屈身捡了起来,一看之下,不由愣住—— 这竟是……一块雕刻着飞鹰图案的金牌。 在牌子的另一面,则是一个汉文的“令”字,以及一串看不懂的满文字符。 ——这分明是进出宫门的令牌。 她早前曾在皇太极的身上看到过,一模一样,丝毫不差…… 第1213章 可能会是个后患 一炷香的功夫后,江抒一袭宫女的打扮,手握那飞鹰令牌,借着夜色悄悄溜出了麟趾宫,直奔与朱常洵约定好的见面的地方。 她虽不知道那个哲哲为何要送这出宫令牌给她,是要用这个来陷害她,还是经过两日的反复斟酌考虑想通了,准备让她拿着这个离开,从此远离皇太极,但这牌子她确定不是假的,有它在手,总比用别得法子走出宫门要容易得多。 当她脚步匆匆地赶到那花园东北角之时,朱常洵已经在那里等候。 见她过来,他大步迎上前来,借着周围阑珊的灯火,看到她身上的宫装,眉头不由一拧:“你怎么穿成这样出来了,这太引人注意了。” “无妨,”江抒淡淡扯扯唇角,将手中的牌子举向他,“有了这个,我们可以扮作出宫为主子办事的宫女、侍从,这样出去更容易一些。” “哪儿来的?”朱常洵抬手将那令牌接下,举到眼前看了看道。 “那个博尔济吉特·哲哲给的,”江抒敛敛神色道,“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不过,不管她什么居心,我们就要走了,也不担心会有什么后果,这个对于我们来说只会有利。” “那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就走——”朱常洵转头朝着距离最近的北宫门看了一眼,抬手拉起她。 “嗯。”江抒轻轻点点头,由他拉着,大步向那边走去。 但才走到不断有人往来的宫门附近,突然又想到一件事情,陡然止住脚步:“不行,我还有事没做——” “何事?”朱常洵跟着止步停下,轻声问道。 “清宁宫的那个多尔衮,我得去把他除掉,这两天只想着离开的事情,把这个给忘了。”江抒面色凝重地道。 “……不过是一个不足三月的小儿而已,你杀他做什么?”看她不像是在玩笑的样子,朱常洵有些震惊。 “他可不是普通的小儿,他——” “他什么?”朱常洵眸光微动道。 “没……没什么……”自己知晓未来之事的事情不能说,江抒忙摇摇头。 顿了顿,她面带忧虑地道:“我就是有种不好的预感,若是留着他,将来对于大明来说,可能会是个后患。” “……”朱常洵闻言一怔,随后想到什么,望着她沉默了一阵,淡声道,“我大明泱泱大国,还能怕他不成?” “可是……” “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离开,若因这件事情,再走不成,以后再想走,只会更难,不能节外生枝,”朱常洵定定地望着她,“你说得那个后患,若真要来的话,也防患不了未然——” “……”对上他那双仿佛看透一切的漆黑眼眸,江抒心头一紧,“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你认为我该知道些什么?”朱常洵紧紧盯着她道。 “我……” “我只知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看她面露为难之色,朱常洵神情凝重地将她打断。 “那……就走吧。”江抒略一迟疑,反手握住他。 她虽然很想防祸未然,将一切对大明不利的苗头都斩去,从而改变历史,改变那可能会是不幸的结局,但滔滔历史长河,就是那样顺流直下的,自己这微薄之力,真得能起到作用么? 也许,对于目前来说,尽快离开,才是最明智之举…… 第1214章 只能悄悄地进行 那晚,以外出为大福晋办事为由,出了汗王宫,朱常洵便带着江抒连夜快马加鞭离开兴京,离开建州,直至天亮步入大明地界,方才放缓了行程,在附近的一个镇子上买了两套汉家衣裳换上,同时买下一辆马车代替骑马。 如此,又走了几日,确定安全之后,为免江抒舟车颠簸承受不住,便带她到就近的隶属辽东十八城之一的抚顺城城外的一个小村子里暂住下来。 而在这几日的途程中,他则将那所谓的带她出去之后再慢慢告诉她的关于怎样找到兴京的事情大致地跟她讲述了一遍。 说是桦儿满月宴当晚,迟迟等不到她去聚庆堂,他便命人到偕聚园去请,得知她不见的消息后,着急之余,亲自带人出去寻找。 但王妃失踪,不便声张,找人的事情只能悄悄地进行。如此找了数日,打听到在她失踪的次日的一大早,一辆马车使下大量银子出了居庸关,朝着辽东的方向而去,便猜想到必是皇太极把她虏走了,就让秦桑中在府中扮他应付一切事宜,自己则只身前来女真的都城兴京救她。 还说目前为止,除了王府中的少数人之外,无人知道她这个王妃失踪的事情,是他有意封锁的消息,怕将她救回来之后,有人再以她失踪多日为由,质疑她的贞洁问题。 江抒听了自然十分感动,更加坚定了自己将来不管发生什么,哪怕是国破家亡、万劫不复,也要陪在他身边不离不弃的决心。 转眼,两人在村子里住下来已有两日。 这日早上,江抒起床之后,在他们所住的不知因何而闲置下来的小院的篱落边赏了一阵子散发着淡淡清香的丹桂,缓步走回屋,朱常洵正在屋内铁链吊起的锅中炖着一大早从山上打来的山鸡与采来的菌菇。 看到她过来,拿起放于一旁方桌上的陶碗,盛了大半碗香气四溢的鲜汤,含笑递向她:“蘑菇和肉还没熟,先喝点儿汤暖暖身子吧。” “嗯。”这仲秋时节,早晚寒气确实重了些,江抒向前两步,笑着接下。 然后,在他身边的板凳上坐下来,双手捧着那有些烫的碗,慢慢地喝了起来。 因为只顾着喝汤,所以没看到,身旁之人看着她的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中,那包容而宠溺的温情之下,微微蕴着的那丝意味不明的东西。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她才将那碗中的热汤喝完,将空碗放回到旁边的方桌之上,转头向着敞着的吊锅中看了看道:“这山鸡肉难熟,恐怕得过一阵子才能吃,在这守着太费功夫,不如你把火弄小一点儿,咱们出去走走吧。” “好。”朱常洵双眸不动声色地划过她刚放下的碗,又淡淡瞥了一眼锅中那沸腾的散发着阵阵诱人香气的热汤,轻轻点了点头。 而后,屈身将锅底的柴棍抽出一些,在一旁的水盆里浸灭,扔在一边,缓缓站起身,淡笑着将手伸向先一步起身的她。 第1215章 不能一概而论 二人所住的小院位于村子的最北边,再往北已经没有人家,只在杂草葱茏的田野间,约莫二里远处,一条西北至东南走向的小河蜿蜒流淌而过,映着更远处连绵起伏的小山。 由于小河中流水的润泽,河岸边的植被分外茂盛,种类也更多一些。他们沿着坎坷曲折的田间小道缓步走过去,便看到秋日里已经变得苍翠的绿草丛中,开着大片大片的不知名的小白花,星星点点,煞是惹人喜爱。 江抒眸中顿时出现一抹亮色,下意识地挣脱朱常洵的牵领,向前几步,屈下身来,随手摘下一朵。 但举到鼻间,闻过之后,眉头却忍不住一蹙,转头看向他,有些奇怪地道:“人家常说,香花无色,色花不香,越是素朴不起眼的花香味越浓,而那些美艳的多选择静香自开。我看这花长得这么寡淡素净,按理说应当芳香四溢的,怎么也一点儿香气都没有?” “……那个说法只是相对部分花草而言,不是所有的都是如此,不能一概而论,”朱常洵眸中异样一闪而过,抬脚走过去,将她手中的花接下,举到鼻前闻了闻,“就比如红玫瑰,若比艳丽,什么花能比得上它,照样芬芳馥郁。” “这倒也是——”江抒垂眸想了想,表示认同地点点头,稍作沉默道,“咱们已经在这里住了两日了,也休息得差不多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不急,”朱常洵敛敛神色道,“那个皇太极发现你不见了,必定会带人来追,他多半会以为你逃出建州就直奔京城,往京城的方向追赶。我们在这里多住些时日,再绕道而行,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可……这样一来,行程不是要拉长很多?”江抒眉头再次一拧。 “这也没什么不好啊,”朱常洵不以为意地扯扯唇角,“只当是游山玩水好了。” “……那便如此吧。”江抒虽然有些放心不下桦儿,但却心里明白,晚些时日见到他,总比再去冒那被捉回去的危险强。 那日,返回小院后,吃那山鸡炖菌菇的时候,她也没再闻到之前诱人的香气。不过,却只当是出去了一趟冻着了鼻子,也没太在意。 直至一连数日闻不到任何味道,才发现竟是自己的嗅觉出了问题。 但自己给自己诊了一下脉,并未发现任何异常,周身也没有其它不适之感,一时无法找到症结所在,更是无从下药。 朱常洵知道后,显得十分着急,二话不说,直接带她到镇上的医馆去看了大夫。 那发须斑白的老大夫在诊过脉外加一系列的望闻问切之后,说她是连日忧虑加奔波造成的,需要静养一个多月。却并未给开药,只给了一个说是装有独家秘制的香料的香囊,让她随身佩戴。 江抒曾因好奇,将那香囊拆开来看过,但因里面的粉末研制的极细,自己又闻不到味道,无法辨别出那据说对于恢复嗅觉有帮助的香料的成分是什么。 两个人遵照医嘱的在村子里又住了一个多月,方才启程离开,然后绕道永平府,由山海关入关。如此回到京城之时,已是仲冬冬月的下旬。 第1216章 怎么会随侍在他的身侧 此时,秦桑中与邹云栖的孩子出生已有一个多月,是个男孩儿。 在满月宴的那日,以为那是自家亲孙子的朱翊钧得知孩子迟迟没有取名,便亲自给赐了名字,叫做朱由渠。 而在这早前的八月、九月里,还发生了两件大事—— 八月中旬的时候,在太后、王皇后的一再施压下,朱翊钧终于再次同意了将太子朱常洛过继到王皇后名下的事情,并在中秋佳节的当日,于建极殿举行了认母大典。 九月中旬,距离认母典礼结束不到一个月,太子的生母王恭妃因病去世。 江抒听了自然不相信那王恭妃的去世真得是因病,猜想多半是那王皇后不想将来出现两宫皇太后的局面,而私底下对王恭妃下了毒手。 不过,那是人家的事情,与她无关,除了在心底里对那个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不惜把生母推上死路的朱常洛生出几分鄙夷之外,什么也没说,更什么也没做,只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一别半年、已近七个月大、已经开始牙牙学语的桦儿身上。 不觉间,两日光景便就过去。 这日上午,将桦儿哄睡,交给奶娘照料后,她正准备带着云茯苓到后花园去走走,看看含苞待放的寒梅,但才走出偕聚园的院门,却见据说一大早就进宫了的朱常洵一袭纯白色厚缎直身,外罩淡青色白狐毛缘边斗篷,风度翩翩地朝这边走来。 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着蓝衫、腰系佩剑、面貌英俊的青年——竟是燕山派四大弟子之一、身为怯羽师弟的宋案。 这宋案身为燕山派四大弟子中最为优秀的一个,与其他三个师兄弟奉师命来到京城后,就直接进宫做了朱翊钧的贴身护卫,怎么会随侍在朱常洵的身侧? 难道……是朱翊钧派他来做什么事情的? 正暗自猜测着,二人已经走到近前。 朱常洵止步停下,扯扯唇角,语调柔和地道:“天这么冷,这是要去哪里?” “到后花园去看看梅花,听说园中的腊梅快要开了呢!”江抒偏头冲他一笑,“不是进宫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就是去乾清宫探望了一下父皇,也没什么别得事,想着今日是休沐的日子,岳父大人应该在家,也该陪你回门一趟了,便就早些回来了。”朱常洵淡笑着道。 “那……宋护卫跟同前来,是有什么事吗?”江抒目光落在他身后的宋案身上。 “师兄不幸去世,皇上见王爷身边无人保护,就命卑职前来保护王爷,卑职以后就追随在王爷身侧了。”宋案上前两步,有礼地朝着她一抱拳。 “那就有劳宋护卫了。”江抒淡淡敛敛神色道。 “王妃不必客气,”宋案忙摇摇头,“这是卑职职责所在。” “本王听说,你有意重返江湖,若是不愿再留在京城,随时可以离开。”朱常洵眸光微动,转头看向他。 “卑职承诺过皇上,要在王爷身边随侍两年,不能食言,”宋案神情凝重地道,“待两年过去之后,卑职再走。” “……也好,”朱常洵看他态度坚定,缓缓点点头,“清圆那丫头,素来重道义,怯羽为她而死,短期内,你就算找到她,她也不会接纳于你。” 第1217章 就会一直寻下去 “卑职不怕短期,只怕以她的性情,真得会为二师兄守一辈子。”想到当初郑清圆临别前的那番话,宋案英俊硬朗的面容上出现几分失落。 “既然知道如此,又何必再想着去寻她?”江抒眉头不由得一拧。 “寻了,至少还能看到,”宋案强压下心中的苦涩道,“她在二师兄的墓前守一辈子,我就在她的身后守一辈子。” “那若是寻不到呢?”江抒略一沉吟,又问。 “一天寻不到,我就用两天,两天寻不到,我就用四天,四天寻不到,我就用八天……只要我还活着,只要我还能走得动,我就会一直寻下去。” “不达目的,不罢休?” “是——”宋案重重地点点头。 “就凭你这股韧劲儿,我相信,你不仅能把她找到,总有一天,也能把她打动。”江抒不禁面露赞许之色。 “谢王妃吉言,”宋案再次朝着她颔了下首,看向面前的朱常洵道,“王爷要陪王妃回门,卑职这便命人去备车?” “去吧。”朱常洵缓缓朝他摆摆手。 待他应声离开后,回过头来看向江抒,正要说些什么,目光突然落在她鹅黄斗篷之下青袄蓝裙的腰间:“那个香囊,你又忘记戴了。” “一日不戴,应该没什么吧?”江抒低头看了一眼,见那香囊果然不在身上。 其实,这些天来,她不止一次忘记佩戴,只不过,在回到府上之前,两个人几乎时刻都在一起,每次都被他及时提醒了。 “当初大夫不是说了么,要日日随身戴着,”朱常洵眉头轻微一拧,“如今你的嗅觉尚未恢复,时常这样的话,怎么能好?” “那……我现在就回去戴上?”江抒试探地道。 “不用了,”朱常洵眸光微动,摆摆手道,“时候不早了,还是先去相府吧,等回来再说。” “也好。”江抒淡淡一笑,向前两步,主动抬手牵起他,大步向着前面宋案离开的方向走去。 二人出了王府大门,并未在府门前等多久,宋案便就将车备好,待到他们先后上去,在车厢内坐好之后,将手中的佩剑放在前面的车辕上,利落地窜身上车,挥动一旁的马鞭,驾车前行。 由于此时已是寒冬时节,天气格外寒凉,路上基本上没什么行人,马车得以畅通无阻,不久之后,位于内城小时雍坊的相府便就到了。 宋案将车停好,扶着两人从上面下来,正准备走上前去敲门,但尚未来得及踏出步子,紧闭着的黑漆大门突然被从里面拉开。 紧接着,一袭水红色交领及腰短袄、石榴红百褶裙,外罩藕荷色白兔毛缘边斗篷的叶湖掬笑容满面地走了出来。 看到站于门前马车旁的主仆三人,她的面上不由出现一抹意外,随后大步走下府门高出平地的几级台阶,迎了上来,恭敬有礼地朝着位于最前面的朱常洵屈身一礼:“臣女叶湖掬,见过福王殿下。” “三小姐不必多礼,请起——”朱常洵客气地冲她抬了抬手。 “多谢王爷,”叶湖掬轻轻直起身,微微偏头,目光落在他身侧的江抒身上,“四妹来了,真是稀客呀!” 第1218章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的 “怎么?三姐不欢迎?”江抒上前两步,语气不善地道。 “四妹如今贵为福王妃,我怎么敢?”叶湖掬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只是四妹这都一年多未曾回过门了,桦儿满月后的这数月来,对于家里前去探望的人,也一概拒不相见,就连照表妹出嫁、大嫂有喜这样的大事,也不露个面,我还以为四妹不要我们这些娘家人了呢!” “大嫂有喜了?”江抒有些意外。 “两个月前就命人前去福王府报喜了,别说这事你不知道!”叶湖掬冷哼一声。 “三小姐误会了,此事抒儿确实不知,”江抒被皇太极虏到建州的事情不能让人知道,为免她因此遭受家人的误会,朱常洵略一沉吟,轻声解释道,“抒儿生下桦儿后,身子一直不太好,本王不想她来回折腾,并未将此事告知于她。还有这几个月来的所有探视,也是本王为了让她安心静养而命人挡下的,她并不知情。表小姐出嫁那日,也是本王阻止她出门的。” “那现在是……好了?”叶湖掬面带质疑地再次看向江抒,一副不太相信的样子。 “不然呢?”江抒淡淡横她一眼,“怎么还能来到这里?!” “既然来了,那还不快进去!”叶湖掬也无意真得追究于她,向着一侧让了让,“也不知道你有什么好的,一家人都在惦记着!” “我自然是没什么好的,”江抒略一沉吟道,“只不过,和三姐这样的比起来,显得好而已。” “你……” “我与王爷来者是客,作为主人,三姐是不是该前面带路呀?”看她一副被气得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样子,江抒眸光微动,朝着面前敞开着的府门望了望道。 “我才不给你带路,你又不是不知道该怎么走!”叶湖掬瞪她一眼,“惊风还在宣武门等着我,懒得跟你浪费功夫!” 道完,甩甩手臂,转身大步向着他们马车过来的方向走去。 “不是吧,惊风真得接纳她了?”侧头望着她远去的身影,江抒有些震惊。 她虽早就知道那惊风对她这个三姐印象还不错,也相信总有一日两个人能走在一起,却没想到这一日来得这么快。 当初池挽那丫头还为此事跟她打赌,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愿赌服输地背着荆条去向她认错,然后答应朱常浩的提亲…… “惊风能接纳她,也在情理之中,”朱常洵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淡淡扯扯唇角,“三小姐这次好过来,可是比过去讨喜多了。” “那这么讨喜的她,如今却看上了朱常洛身边的一个护卫,视你这个她过去一心想嫁的福王殿下为路人,是不是很失落呀?”江抒嗤笑一声,缓缓转头看向他。 “为何要失落?”朱常洵眼眸微眯,含笑望着她,“有抒儿这样的贤妻珠玉在侧,夫复何求?” “少来,你才不会认为我贤呢,‘闲着’的‘闲’还差不多!”对上他的黑眸,江抒轻哼一声,抬手指向面前的府门,“还是快进去吧——” 第1219章 是可以悔婚的 因为得知屏浅有喜的事情,在门房的招呼下进得府门,二人便直奔她与叶成宣的住处沉心堂。 谁知,不疾不徐地穿过相府寂静萧条的前院,方才踏进那沉心堂所在的中院,还未向里走多远,却遥遥地瞧见一行色彩斑斓的身影浩浩荡荡地自侧对面的一条两旁苍竹环绕的斜直小道上走来。 为首的身着丁香色宝相花对襟及膝长袄、宝蓝色绣襕马面裙,外罩黛青色灰狐毛缘边斗篷,手拄紫檀木瑞凤头权杖,正是身为祖母的老夫人林氏。 在她的左右两侧,分别是三夫人陆云庄与四夫人阮凤致。 叶池挽一袭蓝袄黄裙、外罩月白色白兔毛缘边斗篷,与身穿紫袄青裙的君晚照并肩走在后面。 再往后,则是几人身边的为数不等的丫鬟、嬷嬷们。 “四姐?王爷姐夫?”看到远远走来的他们,叶池挽稚嫩的小脸上立时出现一抹惊喜之色,低声轻喃了句,拉起身旁的君晚照越过前面的几位长辈跑了过去。 待到跑到近前,她止步停下,与君晚照一同向着一侧的朱常洵屈了屈身子,小脸故意一摆,转头嗔怪地看向他身旁的江抒道:“四姐,你还知道来呀!家里人去王府探望了你几次你都不见,照表姐成亲、大嫂有喜也不来,我还以为你有了桦儿,就不要我们这些娘家人了呢!” “怎么会,”江抒偏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朱常洵,轻叹一声,依照方才他所说得道,“我自打生下桦儿后,身子就有些虚弱,是王爷为了让我安心静养,才把所有的探视都命人挡下的。我不知道你们去王府的事,也不知道大嫂有喜了,照表姐成亲那日,也是因为身子实在不便,才没有前来相送。” “那……现在可好些了?”君晚照忙关切地道。 “已经好多了,”江抒淡淡冲她扯扯唇角,“照表姐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还是在府中小住?” “慕白一早送我过来的,”君晚照盈盈一笑,“我先去了外祖母那里,挽表妹说要去探望表嫂,大家就一起过来了。” “看来,照表姐与表姐夫的感情甚笃啊!”看她那副笑意融融的幸福模样,江抒眼眸微眯道。 “他们是感情甚笃了,只可惜于公子却成了伤心人,”叶池挽有些惋惜地道,“没想到,我与照表姐两年前在什刹海远远地看到的那个与于公子一起游湖的佳人,同于公子之间根本就不是照表姐所想像的那种关系,而是他的堂妹于靖妍!” “……”江抒闻言一怔,随后看向面前的君晚照,“照表姐是在什么时候知道实情的?” “与慕白大婚的三日前,”君晚照轻轻咬了咬下唇道,“当日挽表妹陪我去金城坊的衔翠斋选霞帔坠子,看到那姑娘与翰林院修撰黄士俊一起从里面出来,向掌柜一问才知,她竟是于公子叔父的女儿,当时已经许给了黄士俊。” “既然在大婚前就知道了之前是误会了于公子,照表姐为何还要嫁给李慕白?”江抒略一沉吟道,“其实,那个时候,照表姐是可以悔婚的。” “胡闹!”朱常洵闻听面色陡然一变,“这三媒六聘定下的婚事,岂能说悔就悔!” 第1220章 那就是小人行径 “王爷说得是,”君晚照认同地点点头,“大婚在即,那个时候我若悔婚,相府与尚书府两家面子上怎么过得去?舅父与公公还怎么在一起共事?” “那照表姐嫁得甘心吗?可有遗憾?”江抒再次转头看了朱常洵一眼,有些疑惑他的反应为何会这般强烈,但嘴角张了张,最终却忍住没问,回过头来轻声道。 “我不知道,”君晚照摇头叹息一声道,“在知道真相之前,我是真心想要嫁给慕白的,只是当初若不是因为那个于姑娘误会了于公子,也许根本就不会给慕白接近我的机会。” “我看,表姐夫为了得到你,多少用了些不光彩的手段,”叶池挽转头看向她,“他与于公子交情不错,怎会不知那于靖妍是他的堂妹,却从来没有跟你提起过。” “别胡说,慕白为人光明磊落,不是这样的人!”君晚照忙辩解道。 “这种事上,没人能做到光明磊落!”叶池挽眉头忍不住一拧,“就像那个朱常浩,自诩‘一身正气’,当初却把在寿阳长公主的赏花宴上对我表露出好感的文公子强行送走;清徽班中那个我很喜欢的演李益的小生无声无息没了踪影,恐怕也与他脱不了干系;还有后来福王府的大厨郭小余对我躲躲闪闪,变得十分疏离,一定也是他从中作的梗!” “他那也是太在乎你了,怕你被别人抢走,防患于未然嘛。”君晚照略一沉吟道。 “什么在乎不在乎,”叶池挽轻哼一声,“说得冠冕堂皇的,那就是小人行径!” “我与王爷在府门前碰见了叶湖掬,她说要去宣武门见惊风,看样子惊风已经接纳她了,”江抒敛敛神色道,“当初你与她打赌,她若能让惊风上门提亲,你就得答应常浩的提亲,不知如今……” “说到这个我就来气!”叶池挽面色立时一变,“你知道她是怎么与惊风走到一起的吗?她竟然把与我打赌的事情告诉了朱常浩,让朱常浩从中为她牵的线!” “……她倒是聪明,”江抒听了不禁莞尔,“把她的亲事与常浩的联系在一起,常浩若想与你在一起,就只能先帮她。” “帮不帮得成还不一定!”叶池挽冷声道,“惊风现在虽已接纳了她,但还没有上门来提亲,在他来之前,我一定要想办法拆散他们!” “你敢——!”这话音未落,身后陡然传来一道阴沉冷厉的女声。 叶池挽只觉心头一紧,迅速转过身去,但见方才被她们远远甩在后面的老夫人等人已经走了过来。 带着众人走到近前,老夫人止步停下,携她们一起向着面前的朱常洵行过礼,转过头去,目光冰冷地落在她的身上:“你三姐这都二十一了,还没有人上门提亲,如今好不容易有个惊风不嫌弃她过去失去心智的事情,你若敢去破坏她的姻缘,我饶不了你!” “祖母,您听岔了,挽儿没这个意思,”叶池挽忙低下头去,“挽儿也不希望三姐一直嫁不出去,这有一个老姑娘在府上,我们相府是要蒙羞的。” 第1221章 有种曲终人散的感觉 “六丫头,不许胡说!”三夫人陆云庄忙上前呵斥道,“那是你三姐,你怎么能这么说她!” “本来就是嘛,”叶池挽忍不住撇撇嘴,“她都过了二十了,还没嫁出去,不是老姑娘是什么!” “这马上就进腊月了,再过月余,大年之后,你也二十了!”老夫人紧紧盯着她道,“再将你留下去,也是给府上蒙羞,还尽给我惹祸,必须尽快把你嫁出去!前几日瑞王殿下来提亲你不允,那就让你母亲为你另择良婿吧!” “祖母——” “此事就这么定了,”老夫人沉声将她打断,“你娘做不了你的主,那就让你母亲和我这个当祖母的来!” “母亲才不会像你这样不通情理,”叶池挽有些不服地嗫嚅道,“每天就知道疾言厉色,人家随便一个祖母都比你慈和!” “你说什么?”虽然由于她的声音太低,老夫人并未听太清楚,但看她那副桀骜不驯的样子,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面色瞬时大变。 “六妹说祖母威严,她不敢忤逆祖母的意思,愿意听祖母的话。”看她这个反应,为免这个口无遮拦的六妹再受罚,江抒忙上前打圆场。 而后,目光淡淡略过她身后的众人,转移话题道:“对了,葡雨姐姐不是一向都会随侍在祖母的身侧吗,怎么没看到她?” “你多日未曾回来,不知道,”四夫人阮凤致上前两步道,“在你大哥与大嫂大婚的当日,你大嫂失散多年的堂兄,也就是你们姐妹几人过去在凤林书院读书时的张蓝桥张先生,前来参加婚宴,与葡雨一见倾心,后来你大嫂特地去请求老夫人成全,老夫人念葡雨在她身边服侍多年的份上,便将卖身契还给了她,又给她备了一份丰厚的嫁妆,放她跟张先生去襄阳了。” “葡雨姐姐跟张先生?倒是郎才女貌!”江抒不由一笑,“只可惜,我自从生下桦儿后,身子就有些虚弱,这数月来一直在府中静养,不知道这件事情,也没能送上他们一程。如今,这想见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 “还有一个人,抒表妹恐怕也见不到了。”心知她们是在故意岔开话题,让老夫人不要再追究叶池挽,君晚照眸光微动,故作遗憾地道。 “谁呀?”江抒下意识地问。 “奉之哥,”君晚照抬头对上她的眼眸,“三个月前,潞王爷来信,让怀淑郡主回卫辉一趟,他便跟着一同回去了。” “可说什么时候回来了吗?”江抒想了想道。 君晚照缓缓摇摇头:“半个月前,他来信说让舅父帮他辞去礼部主事一职,并托表哥命人将鸿爷爷送去卫辉,说是潞王爷要为他和怀淑郡主举行大婚,看情形,也许几年内都回不来了。” “……我怎么觉得,我这次回来,什么都变了,”江抒面上笑容陡然一敛,许久,轻轻叹息一声道,“有种曲终人散的感觉。” “别胡说,他们走了,我们不是还在一起么,”叶池挽不知她所谓的‘这次回来’是从建州回来,只当她说得是从王府来相府,迅速回身看向她,“四姐与王爷姐夫不是来看大嫂的嘛,咱们快走吧——” 第1222章 怎么能向着外人说话 江抒轻轻点点头,看到她身后的老夫人还在板着一张面孔,不动声色地向着面前的君晚照递了个眼色。 君晚照立即识意地颔了下首,缓缓转身,与她前后走到老夫人的身侧,一左一右搀扶住她的手臂:“外祖母,照儿与抒表妹特地来相府探望表嫂,咱们别在这里耽搁了,快过去吧。” “看在你表姐和四姐的份上,这次就饶过你!”老夫人哪里看不出她们这是在为叶池挽解围,不过,此刻当着朱常洵的面,也不好真得处置于她,冷冷瞪她一眼,由江抒和君晚照搀扶着,向着前面沉心堂的方向走去。 一行不急不缓地走到的时候,已有将近五个月身孕的屏浅正由身为婆婆的俞折玉搀扶着,于秀雅别致的庭院中散步。 一袭湖蓝色圆领袍、外罩月白色灰狐毛缘边斗篷的叶成宣则带着三岁大的小成若在二人身侧兀自玩的开心。 两厢走到近前,依照身份的高低相互见过礼,朱常洵觉得在场的多数都是女眷,自己一个大男人待在此处多有不便,就提出让叶成宣带他去万倾堂见叶向高。 江抒虽然因为许久没见,也想见一见自家那位身为内阁首辅的父亲,但同样很长时间未见的母亲在这里,还有怀有身孕的屏浅还没好好问候问候,这话没法说出口,便决定等中午摆宴的时候再说,待二人离开,跟随着众人去了里面燃着炭炉的正房,围坐在房间外室熊熊燃烧的炉子附近的圆桌旁,用着茶点话起家常。 如此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到晌午,到前院的花厅用过午膳,又与众人一起去老夫人的畅和堂坐了会儿,她方才与朱常洵告辞离开。 但出了府门,上了马车,倚在身旁朱常洵的肩头小憩了一阵子,她却突然想到一件事情,转头看向他道:“对了,上午在中院,我提到照表姐可以悔婚的时候,你为何反应那么强烈?于靖桓不是才是你的人嘛,你该向着他才对!他妹妹靖容为人所害,已经给了他很大的打击,这一心爱慕的照表姐又嫁给了别人,他一定很难过。” “表小姐若是悔了婚,李慕白也会很难过,”朱常洵低头对上她的眼眸,“他也是深爱着表小姐的,他就该受到伤害吗?” “可于靖桓才是你的人,”江抒眉头轻微一拧,“你怎么能向着外人说话?” “我是推人及己,也许是李慕白与我曾经的处境更像吧,”朱常洵定定地望着她,“父皇为我圣旨聘下的王妃,在与我大婚的前一晚,要跟别得男人走,我不敢想,若是当初屏浅没有故意跟那人说错见面的地点,你真得跟他走了,我该怎么办!” “三个人之间,不可避免有一个人要受到伤害,”江抒轻叹一声道,“当时没能走成,甚至连要跟他走,都只是为了逃避与你的婚事,终归是我对不住他。” “你最对不住的是我——”朱常洵面色微沉,“你我有婚约在身,你嫁给我名正言顺、天经地义,却让我生生受了那么多煎熬!而他受到伤害,他是应该的!他明知你是我的人,还敢对你有非分之想,其心就可诛!” “……你不会……”江抒心头不由一紧。 “敢觊觎我的人,若不是看在你心里根本没他又重意气的份上,我断留不得他!”朱常洵轻哼一声,抬手覆上她的手背,“今晚开始,我便搬去偕聚园住——” “……好。”心知这一天早晚得来,外加心中也不排斥,江抒略一沉吟,微微点点头。 第1223章 到底崛起到什么程度 那日,回到王府之后,朱常洵便雷厉风行地着手搬家的事宜,命人将他的换洗衣物和日常所需都送去了偕聚园,安置在了江抒所住的正房里。 接下来,他就宿在了那燃着暖炉温暖如春的房室中,如同寻常夫妻般,在那铺置着柔软被褥的宽大床榻上,与江抒同榻而眠。 只不过,每晚拥着她入睡前,他都会小心地将那个她因脱了外衣而没办法佩戴在身上的对于恢复嗅觉有帮助的香囊拿到枕边,压在枕头底下。 江抒只当他是为了让自己能够尽快恢复嗅觉,虽然并未觉出那里面的香料真得有什么作用,但不忍拂了他的一片心意,便就由他去了。 随着几场大雪的来临又消融,池中冰层的结厚又变薄,不知不觉,天寒地冻的隆冬便就过去,犹带料峭寒意的早春接棒而至。 宋人苏轼曾有句诗,“渐觉东风料峭寒,青蒿黄韭试春盘”。为了体味一下前人的这种乐趣,二月二龙抬头刚过,江抒便附庸风雅地命云茯苓吩咐厨房去做,并将生下孩子不足四个月的邹云栖请到自己的院中,以好一起品尝。 谁知,那所谓的“春盘”还没端上桌,一个身着青布罩甲的侍卫首先急匆匆地跑来,说是建州女真联同蒙古科尔沁部大举侵犯辽东诸城,朱常洵要留在宫中商议应敌之策,可能晚上不会回来了。 江抒听了,着急之余,自然没有心情再试什么春盘,向着邹云栖道过歉后,便一个人回到房中,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她与朱常洵离开建州短短不过数月时间,那辽东就又起战事,不知是否与她的离开有关,那个皇太极在其间又起着怎样的作用。 还有,清军入关虽是在三十多年后,但在那之前,到底崛起到什么程度,又是以怎样的形式崛起的,可曾对大明有过重创…… 因为在前世并未接触过这方面的知识,不知道详细的历史走向,仅知的一个最终的结果也是不幸的,她的心中格外不安,就那样在房间内室的床头沉默着坐了一下午又一个晚上,直至附近妆台上的自鸣钟响过亥正时的奏乐报时声,困倦的有些撑不住,方才和衣睡下。 朱常洵从宫里回来的时候,已是子夜时分。 他原本想着江抒应该已经睡了,此时过去的话可能会吵到她,本打算先去自己过去所住的宜清堂凑合一晚,但听到府中的暗卫说她从得知了辽东的军情后,便把自己关在房中,一直没有出门,午膳没用,晚膳也没用,有些放心不下,就又转路去了偕聚园。 当他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借着外面廊檐上灯笼微弱的光芒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之时,江抒正阖着双眼蹙着眉头躺在床上。 他微微屈身,为她掖了掖被角,面带怜惜地站在床前望了她一阵,为免将她吵醒,正欲转身离开,但还未来得及有所动作,隔着朦胧的夜色,突然听到她有些不安的声音:“不要,不要……” 第1224章 这次没那么严重 他低垂的双手不由一紧,迅速转回身去,却听她接着道:“常洵,快走,快走……” 在说这些的时候,她的眼睛虽是闭着的,身子却跟着晃动颤抖着,面上神情也极具惊恐不安,像是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朱常洵心知她必是做了噩梦,忙在床沿上坐下来,抬手轻轻覆上她的肩膀:“抒儿,醒醒,醒醒……” 在他叫了一阵后,江抒面上的惊惧才稍稍淡去几分,眉头很轻微地蹙了蹙,悠悠转醒。 但借着从窗外打进来的微弱光芒,看清面前之人的长相,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吃力地支着睡得有些酸软的身子半坐起身,抬手探上他俊逸的面颊:“常洵,是你吗?” “是我,我从宫里回来了,”朱常洵轻轻握住她的那只手,面带歉疚地道,“是我不好,回来的太晚了,害你担心了。” 江抒微微摇摇头,起身扑在他的怀里,头倚在他的胸口,闷声道:“辽东军情严不严重?应敌之策商议的如何了?要不要你再出征?” “不用,这次没那么严重,”朱常洵抬手将她抱住,语调柔和地道,“我只须每日去兵部,与部署的众官员研究御敌策略就好,上阵杀敌的事情,有辽东巡按熊廷弼。” “真得?”江抒面带质疑地抬头看向他。 朱常洵重重地点点头:“你刚才做了噩梦,是梦见我上战场,遇到危险了吗?” “……是,但不是这次的战事,”江抒略一沉吟道,“当初我们离开汗王宫的时候,没能将那个多尔衮除去,可能将来真得会成为后患。你知道吗,我方才就是梦到他,带领着女真的铁骑,将我们大明的军队打得溃不成军,骑在高头大马上,拿着弓箭指着你……” “……也许是你这大半天来都在为辽东战事担心,太累了,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朱常洵望着她那张带着几分忧虑的清丽面容沉默良久,轻声道,“时候还早,快躺下睡吧。” “那你呢?”江抒忙问。 “我?”朱常洵稍作沉默,“我留下来陪着你——” 那晚,朱常洵虽说了辽东军情不严重,但接下来的时日,却几乎每天都是早出晚归。 不过,即便是回来的再晚,也从来不带疲惫之色,展现在她眼前的,一如没事时一样,一副期瞒世人的云淡风轻公子如玉的模样。 江抒知道他有些本事,将一些繁杂的事处理的得心应手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也就没有再过问,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孩子的身上。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一个月,转眼,一年当中最好的时节阳春三月便就来临。 这日下午,带着已有五岁大的崧儿和刚刚学会走路的桦儿到后花园赏过花,分别将他们交由负责照顾的竹露和奶娘带走,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将门从里面关起来,正准备将方才游园时所想到的几道形学的题目写下来,好拿给崧儿学习,但尚未下笔,突然闻到一股特别的香气。 那香气浓烈而微带苦辛,早在前世上大学的时候,她就见过,在这古代,更是贵族间常用的一种香料,不用想她也知道是什么。她循着香味寻找香气的来源,却意外地发现竟在自己身上,陡然想到什么,面色一变,抬手扯下腰间那几乎每日都不离身的说是对于恢复嗅觉有帮助的香囊,举到鼻前。 第1225章 你也闻不出来吗 傍晚时分,朱常洵从外面回来,不疾不徐地走到偕聚园的正房前,便看到敞开着的房门之内,江抒正定定地坐在屏风旁燃着红烛的灯架下。 猜想她应该是在等自己,他淡淡一笑,抬脚踏上面前回廊的台阶,走进房门,顺势将门从里面关了起来。 而后,缓步走向她,语气柔和地道:“抒儿,我回来了,早上出门时,答应回来陪你用晚膳,便特地早些动身离开了兵部。” “王爷还真是信守承诺!”江抒冷哼一声,猛地站起身。 “怎么了?”借着一旁灯架上晃动的烛光,看出她的脸色不对,朱常洵脚步微顿,有些不解地道。 “怎么了?”江抒向前两步,将那握在手心的香囊举向他,“叮嘱我天天戴着,不要离身,就连晚上睡觉也要拿到枕头底下,这么重的麝香,我闻不出来,你也闻不出来吗?” “……你的嗅觉恢复了?”朱常洵微微一怔。 江抒并未回答,紧紧盯了他一阵,沉声道:“当初我的嗅觉出问题,并不是得了什么病,是你给我喝的那碗山鸡菌菇汤中下了抑制嗅觉的药,对吧?” “……你都猜到了?”看她神情笃定,朱常洵也无意再隐瞒。 “为什么要这么做?!”江抒面色陡然一变,将那香囊狠狠地扔在他的身上。 “……”朱常洵缓缓别过脸去,“我不喜欢孩子,怕你会再怀上。” “你说过,你不会对我说谎的!”江抒眉头一拧,大步绕到他的身前,“当初我怀上桦儿的时候,你那么高兴,怎么可能不喜欢!” “我……” “你是不想让我再受那份罪了,是吗?”江抒稍作沉默,定定地望着他道。 对上她的眼眸,朱常洵微微点点头:“当初你生桦儿的时候,几个时辰都生不下来,听着你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叫喊,看着一盆盆的血水被从里面端出来,我站在外面心急如焚却无能为力,你不知道那种心情有多……当时我就在想,为何非要你冒险来生孩子,没有孩子又何妨。” “常洵……” “只不过——”他的话锋陡然一转,“我这样做,却不仅是因为这个。” “还有什么?”江抒下意识地问。 朱常洵略一迟疑,漆黑的眼眸中出现几分沉痛之色:“我不想我的桦儿再重蹈我小时的覆辙。” “……”江抒顿时想到三年前的那个晚上,在司月轩的廊檐下,他所说的郑贵妃在得知了朱常治落水的真相后,有没有想过,为何掉下去的是朱常治而不是他的那番话,心头不由一紧。 顿了顿,她道:“那也许只是你的猜疑,贵妃娘娘从来就没有那样想过。” “那些都不重要了,”朱常洵缓缓摇摇头,“我只要有你和桦儿,就够了。” “可……”江抒垂头望了一眼那落在地上的香囊,“这么大分量的麝香,一戴就是半年之久,我这身子,恐怕以后真得再也怀不上了。” “除此之外,对你的身子并无损伤。”朱常洵轻轻抬手拉起她的手。 “可是……” “我们有桦儿一个就够了,”朱常洵目光真挚地望着她,“你若喜欢孩子,就把崧儿和渠儿都当成自己的。” “……以后不准再做这种事情了……”江抒强忍住在眼眶打转的水珠,面色凝重地道。 “好。”朱常洵再次点点头,轻轻将她拥在怀中。 第1226章 不会再给误会的机会 这样抱着她沉默了许久,他才缓缓将她放开,低头对上她的眼眸,面带迟疑地道:“抒儿,有件事情,我得提前跟你说一下。” “什么事?”江抒想了想问。 朱常洵轻叹一声道:“辽东战事一直僵持不下,我怕是还得出征。” “……”江抒闻言面色微变,“什么时候走?” “暂时还未定下来,”朱常洵略一沉吟,“也许就在最近几日。” “……那到时我去送你。”这是保家卫国的事情,江抒心中虽百般不愿,也没办法出言阻拦。 “好。”朱常洵敛敛神色道。 “你走居庸关出关,我就送到居庸关,你走山海关出关,我就送到山海关。”为免他再误会自己只是要送他出城,江抒又忙强调。 “好,”朱常洵淡淡扯扯唇角,“等我出了关,就让宋案护送你回来。” “嗯,”江抒轻轻点点头,想到什么,轻声叮嘱道,“这次回来,别再带回个姚芳纪和朱由崧了,就算……不得不带,也要提前跟我说一声,知道吗?” “好,”朱常洵有些好笑地看她一眼,“我保证,不会再给你误会我的机会。” “还有——”江抒稍作沉默,又接着道,“他们说你‘危言天下事,坐胜幄中筹’,你虽有胆有识,有谋有略,功夫却不太好,刀剑无眼,能运筹帷幄,就别亲临战场。” “你怕我会回不来?”朱常洵眼眸微眯。 “我怕你会成为那‘无定河边骨’,到时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看他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江抒忍不住轻哼一声。 “不会的,真有那么一天,我会托梦给你,”朱常洵也不介意她那不太友善的态度,低低轻笑一声,“毕竟是你的‘春闺梦里人’嘛,应该不难进入你的梦境。” “我才不会管你!”江抒冷冷横他一眼,“你别以为为国捐躯有多伟大,你如果不知道为了我和桦儿好好保重自己,真有那么一天,我就带着桦儿离开,让他改姓叶,让你连个后都没有!” “你忍心?” “素昧平生的魏忠贤和李自成,我让你去找,然后把他们杀掉;尚是婴孩的多尔衮,我到现在都还惦记着除之后快。这样的我,你还以为是什么心软的人!” “素昧平生?”从这话里听出重点,朱常洵眸光微动,“那魏忠贤与李自成,你那么心心念念的想要除掉,我原以为与你有何仇怨。” “……”江抒只觉心头一紧,顿了顿道,“你答应过我,只为我做到,不多问的。” “好,我不问,”朱常洵微微点点头,“只要这世上真有这么两个人,总有一天,我会将他们找出来,替你处置掉。” “但愿这一天不要来得太迟。”想到天启年间那个一手遮天的误国权宦和崇祯末年那个威风八面的闯王,江抒面上生起一抹忧虑。 “相信我,”朱常洵抬手覆上她的肩膀,“我会尽全力而为。” “嗯,”江抒再次点了下头,沉默片刻道,“那个皇长孙身边的奶娘客氏,我瞧着挺喜欢,咱们渠儿不是还没有奶娘嘛,不如你把她弄来咱们府上,帮云栖照顾渠儿吧。” 那客氏与魏忠贤狼狈为奸,陷害忠良,也是大明亡国的罪魁之一,如果可以把她弄到身边,寻机先将她除去的话,也少了一个祸患。 “……这恐怕不容易,”朱常洵凝眸望着她,“皇长孙极为依赖于她,太子府应该不会放人。” “可……” “别操心这些了,渠儿身为这福王府的三公子,不会找不到合适的奶娘,”朱常洵轻轻拉起她的手,“屏浅娩期近了吧,我已命人备下贺礼,先带你去看看,缺了什么也好及时补齐。” “……好。”那种事情也只能提一提,江抒略一迟疑,点头应了声,由他拉着向外走去。 第1227章 听着像是哀乐 又是连续几日的早出晚归后,朱常洵领军出征的日子终于来临。 这日一大早,江抒带上用了几天时间精心为他整理好的行囊,吩咐云茯苓在府中好好照顾桦儿,便与他乘坐由宋案负责驾驶的他们福王府那辆低调奢华的蓝顶子马车,直奔作为北城门之一的德胜门,准备经由距京最近的关口居庸关出关。 由于那居庸关距离京城也并不算近,三人一路颠簸走到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 为免迟了赶不到就近的大榆树镇安顿,还要在荒郊野外安营扎寨,下车之后,将手中的行囊交给朱常洵,又叮嘱了几句,江抒便让他出关,与等在关门外的大军会合。 而她与宋案,则站在敞开着的关门之内,望着他带领着众军士启程、走远,直至那浩浩荡荡的军队慢慢变成一条扭动的小黑线,方才有些怅然地走回马车前。 这时,暮色已经渐渐笼罩下来,几丈之外,视物已是模糊不清。 担心走夜路再遇上什么危险,自己一个护卫担待不起,宋案便提出先到附近的镇上找家客栈住一晚,次日一早再出发。 江抒一路车马颠簸,周身疲乏的厉害,正想找个地方歇歇脚,对此自然没有任何意见,爽快地点头同意。 她原以为,这个时候,位于城外的小镇必然已经归于安寂,然而,当她与宋案先后上得车去,一路不疾不徐地走到那镇口的时候,却遥遥地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凄凄厉厉的乐声。 “怎么回事?”好奇之余,她倾身掀开低垂的车帘,向着坐于外面驾车的宋案问道。 “卑职不知,”宋案勒马停下,转头看向她,“那声音听着像是哀乐,也许是哪家有人去世,在举办丧事。” “谁家会在晚上举办丧事!”江抒眉头轻微一拧,略一沉吟道,“好了,别管了,快走吧,找客栈要紧。” “是。”宋案恭敬地答应一声,缓缓回过头去。 “站住——!” “站住——!” “快站住——!” 正当他拉紧缰绳,准备驾车继续前行之际,前面不远处突然传来几道粗鲁的男声。 紧接着,一个一身缟素的女子在几个同样身穿孝衣的男子的追赶下拼命地从就近的一个转角处跑了出来。 由于跑的急,没有注意脚下的路,向前才跑没多远,便被一块凸起的石块给绊住,一个不稳,重重地跌倒在地。 眼瞧着自己就要被那几人追上,她拼命地想要站起身,但因体力实在不支,根本起不来,绝望之余,无意瞥见对面马车上的宋案,忙抬手伸向他:“救命……救命……” 宋案眸光一凌,迅速飞身上前,一个旋身,只听啪啪啪啪几声,那几个就要抓到那女子的男子便无一例外地四脚朝天倒在地上。 江抒后一步从车上下来,大步走过去,屈身将那女子扶起:“姑娘,你没事吧?” 话音方落,借着附近人家院中打过来的微弱的灯火,突然瞥见女子那不太清晰的侧脸,眸中顿时出现一抹震惊之色:“木蝴蝶?怎么是你?!” 第1228章 必会治个欺君之罪 “……王妃?”木蝴蝶吃力地抬起头,待看清她的面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不是回乡去与你表哥团聚了吗,怎么会穿成这个样子,在这里被人追?”江抒眉头轻微一拧,抬手指了指她身上的素服。 她家在城西南六十多里外的房山县,而这镇子位于城西北八十多里外的昌平县境内,两地就是直线距离,少说也得百十里远。 “……奴婢……” 木蝴蝶强忍住心中的凄凉,迟疑了一阵,正欲开口,那几个被踢倒在地的素服男子已经挣扎着陆次站起身。其中为首的那人按着被宋案踢伤的位置,恶狠狠地瞪着他道:“你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竟敢阻止我们捉回我们家少爷的冥婚新娘,不要命了么?!” “冥婚新娘?”江抒闻言心头一惊,转头看向那人,“你们要让她嫁给一个死人,当一辈子寡妇?!” “不是当寡妇,”木蝴蝶哽咽着道,“他们是要把奴婢活活钉在棺材中,与他们家少爷一起下葬……” “什么!”回头看她一眼,江抒面色陡然一变,收手将她放开,猛地站起身,抬手指向面前的几人,“你们……你们竟敢拿活人殉葬!” “拿活人殉葬怎么了?拿活人殉葬怎么了?”那为首的男子一副恃势凌人的模样,向前逼近几步,“知道我们家少爷是什么人吗?他可是已过世的恭妃娘娘的亲表兄的儿子,当今太子殿下的表兄弟!她一个小小的民女,能以正妻的名分给我们家少爷殉葬,那是她的福气!” “以付出生命为代价,换一个身后虚名,这样的福气,谁会愿意要!”江抒忍不住冷哼一声。 “愿不愿意那都由不得她!”那男子再次向前逼近两步,低头看向她身侧的木蝴蝶,语气不善地道,“少夫人,闹够了吧,跟小人回去吧,别误了吉时。” “我看谁敢动她——!”江抒立即张开双臂挡在她的身前。 宋案负责保护她的安全,自然不能看着自家王妃涉险,紧跟着移步挡在她的前面。 “我劝二位还是不要多管闲事,”那男子面色立时一变,语带威胁地道,“小心激怒了我们家老爷,一个都活不成!” “我看活不成的该是你们!”宋案冷声道,“早在英宗天顺八年,殉葬制就已经废除,至今一百四十余年来,历任皇帝都不曾再用活人殉葬,他一个小小的乡绅的儿子,仗着与皇家沾点亲故,就敢罔顾英宗遗命,若是被皇上知道了,必会治个欺君之罪!” “你少在这里吓唬人!”那男子忍不住嗤笑一声,“皇上二十多年来,连朝都不上,大臣们想见他一面都难,他怎么会知道这小小一隅所发生的事情!” 说完,转头看向身后的一人:“你,快回府中告诉老爷,就说少夫人已经找到,但有人搅局,对方有些功夫,咱们几个应付不来,让他多派些人来——” “是。”那人低头答应一声,拖着被宋案踢伤的身子,转身向着回路走去。 但尚未走出多远,只听啪地一声,他整个人便一动不动地定在了那里。 那为首的男子看到同伴这样,先是一愣,旋即想到什么,回过头来,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面前的宋案:“江……江湖中传说的隔空点穴?” 宋案冷冷一笑,没有回应,衣袖下的手指微微用力,只听啪啪啪啪几声,剩余的几人便全部都定在了原地。 随后,他转身看向江抒:“王妃,这穴道两个时辰便能自行解开,这镇上不宜久留,咱们恐怕得连夜返京了。” “……好。”心知留下必有麻烦,找了客栈这一夜也没办法再好好休息,江抒略一沉吟,轻轻点点头。 第1229章 是如何落到这步田地的 由于连夜赶路,实在困倦疲乏,次日上午,一回到府中,江抒便直奔自己偕聚园的寝房,什么都不顾地在房中那柔软舒适的床榻上倒头睡下。 这一睡,就是几个时辰,直至腹中实在饥饿的厉害,方才迷迷糊糊地悠悠转醒。 她支着睡得有些酸痛的身子,吃力地坐起身,侧头扫了一眼附近妆台上的自鸣钟,见时已近申正时刻,距离天黑已不足两个时辰,想到还有件要紧的事情没做,便抬手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被,下床向外面走去。 此时,云茯苓正在院中扫地上的落花,听闻开门的声音,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到她从里面出来,忙放下手中的扫把,大步迎了上来:“王妃,你醒了?奴婢伺候王妃梳洗吧!” 江抒微微点点头,转身走回房中,在房间外室正对房门的圆桌旁坐了下来,待到她也后一步进得房门,问道:“木蝴蝶醒了吗?” 在要被殉葬的恐惧中,那丫头也不知几天没敢阖眼了,昨晚一上了马车,便就倒在车厢中昏睡过去,一路的颠簸,也没能将她摇醒,她都还没来得及问一问,一年前拿着二百两银子和几件贵重的嫁妆离开福王府的她到底是如何落到这步田地的。 “已经醒了,奴婢去叫她过来?”云茯苓淡淡敛敛神色,试探地道。 江抒缓缓摆摆手:“有些饿了,等梳洗完用过膳后再让她来吧。” “是,”云茯苓微微颔了下首,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道,“这时候不是膳点,厨房恐怕没有新鲜的饭菜,奴婢先命人过去点上,让他们先做着,再回来伺候王妃梳洗,也好两不误。” “去吧,”江抒略一沉吟道,“顺便再找个人,去趟太子府,请太子殿下到王府来一趟,就说我有要事要见他。” “是——”云茯苓再次垂头答应一声,屈身后退两步,缓缓转身,向外走去。 待到填饱肚子,让云茯苓将木蝴蝶带过来,已经是大约半个时辰以后了。 江抒吩咐那丫头先下去,将木蝴蝶一个人留在房中,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便直接开口道:“说说吧,不是回乡去与你那青梅竹马的表兄成亲了么,怎么会成为人家的冥婚新娘?” “……奴婢……”木蝴蝶面上出现一抹悲戚之色,望着她迟疑了一阵道,“奴婢的表兄在半年前与奴婢成亲的当日,突发疾病,不治身亡……舅母认定是奴婢命硬克夫,把表兄克死的,对奴婢几经打骂虐待,最终还是容不下奴婢,将奴婢卖给了倒卖奴仆的人牙子……” “你父母呢?他们不管吗?”江抒眉头不由得一拧。 “奴婢的父母早就过世了,奴婢是跟着叔父长大的,”木蝴蝶红着眼眶道,“四年前,奴婢的叔父身患重病,家里没钱给他治病,奴婢才卖身到王府为婢,为叔父筹集药钱,但没过两个月,叔父还是走了……” “……那你是被人牙子带到昌平县,卖给那家做冥婚新娘的?”江抒稍作沉默,又道。 这丫头跟了自己两年多,她从来不知道,她的身世竟然如此凄零。 木蝴蝶抬手擦了擦眼角,缓缓摇摇头:“奴婢三个多月前,被人牙子带到昌平县后,卖给了城里经营‘瘦马’营生的穆府做了女儿,被调教了足足三个月,半个月前,杜家要为去世的儿子配冥婚,以好入祖坟,到穆府选人,奴婢才被选中,买了下来……” 第1230章 求他放你一条生路 “‘瘦马’营生?”江抒低声重复一遍这个新鲜词儿,有些不解,“那是什么营生?” “王妃出身相门,不知民间的这些污秽事,”木蝴蝶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就是有些家底的人家,花钱买一些贫苦人家模样俊俏的女孩,带回去养着,教习礼乐歌舞、琴棋书画,长大后高价卖与富人为妾或卖入烟花之地,从中牟取利益。只因贫家女孩大多瘦弱,所以叫做‘瘦马’。” “那不是贩卖人口嘛!”江抒面色立时大变,“地方官府就不管吗?” “没办法管,”木蝴蝶轻叹一声道,“那些贫苦人家,都是为了活命,自愿把女儿卖掉的,而那些被买回去的女孩,都会被主家认作女儿。这爹娘把女儿养大,谁还能管得了人家将女儿嫁给谁、卖给谁,要多少彩礼。” “……那就听之任之,任由这种不良之风横行下去?”江抒眉头不由得拧了起来。 木蝴蝶微微点点头:“这种营生历来就有,各地官府早已习以为常,就连有些达官显贵家的妾室,也不乏有这种出身的。” “……好吧,”江抒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略一沉吟,还想再说什么,外面陡然响起云茯苓清脆明朗的声音,“王妃,太子殿下到了。” 江抒闻言下意识地转头看去,果然见一袭深紫色胸口绣有宝相花图案圆领袍、腰系白玉革带的朱常洛垂手站于门外回廊的几级台阶之下。 隔着数步距离,对上她清澈澄明仿佛一泓碧泉的眼眸,朱常洛身子不由一震,遥遥地与她对望片刻,方才抬脚走上前来,有些自嘲地道:“去年除夕晚宴一别,已有一年多未见,桦儿满月宴上,你不现身,表小姐大婚,你不露面,我母妃过世,你不去拜祭,就连今年的除夕夜,也未曾进宫赴宴。我还以为你在为靖容的死怪罪于我,不想再见到我,在刻意躲着呢。” “靖容的死,是你的罪过,我的确不原谅,”江抒向前两步,语气冷淡地道,“你心里哪怕稍微对她有一点儿在乎,也该知道她把你看得有多重,就不会怀疑检儿的身份,她也不会那么无辜惨死了。” “在乎别人,我做不到,”朱常洛紧紧盯着她,“你知道,我在乎的是谁。” “那太子殿下也该知道,身为兄长,对自己的弟妹说出这样的话来,有多天理不容!”江抒忍不住冷哼一声。 “是,是我逾越了,”看出她态度的决然,心知自己再也无望,朱常洛苦涩地一笑,“虽然明知你叫我过来不是因为想见我,却还是放下手中的事务立即就赶过来了,只为能够看你一眼,哪怕是一眼就好。” “如今太子殿下看也看过了,不问我为何请你过来么?”江抒毫不为之所动。 “为何?”他想了想问。 江抒再次冷哼一声,转头看向身后的木蝴蝶:“木蝴蝶,过来,给太子殿下跪下,求他放你一条生路——” 第1231章 需要绝对的忠诚 木蝴蝶听命地颔了下首,缓步走上前,扑通一声,在朱常洛的面前跪了下来:“奴婢木蝴蝶给太子殿下磕头了,求太子殿下给奴婢一条生路。” “……这是何意?”朱常洛垂头瞥了她一眼,有些疑惑地看向江抒。 “昌平县,流村镇,杜家,与太子殿下是何种关系,就不用我说了吧!”江抒嗤笑一声,语气不善地道。 “那杜家家主是我母妃的表兄,我的表舅,”朱常洛略一沉吟道,“他们家怎么了?” “怎么了?”江抒冷冷盯着他,“他们家的少爷死了,为了入祖坟,买下我放出去嫁人的丫头配冥婚!若不是我恰巧碰上,这丫头就被活活钉在棺材里,一起下葬了!” “……这未成亲,死后不能入祖坟,会成为孤魂野鬼,我那表弟都过世将近一个月了,表舅都没有将他下葬,一直想着给他配门婚事,只是没想到会找到你的人,”朱常洛微微敛敛神色道,“你放心,既然你跟我开了这个口,就算他来找我,我也不会跟你要人的,再让他重新物色人选就是了。” “重新物色人选?”江抒面色顿时大变,“那是活生生的人,活生生的人!人命关天啊,太子殿下——!” “……” “是不是在你的眼里,女子的命就不是命?”江抒向前逼近两步,继续道,“就像靖容的死,死就死了,根本无所谓,是吧?!” “我……” “你还嫌常洵不去洛阳就藩,动摇你储君的地位,”江抒怒目瞪着他,“就你这样的,你就不配当储君!将来有一天,就算当了皇帝,那也是视人命如草芥的昏君!” “……你骂得对,如果我这样,我的确不配当储君,”朱常洛稍作沉默道,“你放心,表舅那边,我会阻止他再用活人配冥婚的。” “说得倒是轻巧!”江抒冷声道,“指不定木蝴蝶一失踪,他转头又会找别得姑娘来配呢!” “没有那么快,”跪在地上的木蝴蝶抬头看向她,“这配冥婚讲求吉时,就算他们找好了人,也不会立即封棺的,我被他们带到杜府后,就被关了将近半个月。若是想阻止,应该还来得及。” “那事不宜迟,我即刻命人……不,我亲自到流村镇去走一趟,让他们打消这个念头!”朱常洛面色凝重地道。 “云茯苓,替我送太子殿下——”江抒马上转头看向一旁的云茯苓。 “是,”云茯苓恭敬地答应一声,上前两步,朝着朱常洛抬了抬手,“太子殿下,请——” “……那我先走了。”朱常洛强忍住心中的苦涩,落寞地看了她一眼,由云茯苓引领着,转身向外走去。 “起来吧,”待到二人走远,江抒低头看向跪在地上的木蝴蝶,“你现在是自由之身,若觉无处可去,可留在王府,若不想留,跟我说一声,随时可以离开。” “奴婢过去伺候王妃的时候,王妃就对奴婢极为厚待,如今又救奴婢一命,对奴婢有再造之恩,奴婢这条命以后就是王妃的,今后愿誓死追随王妃。”木蝴蝶并未起来,以双膝绕到她的身前,深深地朝着她一叩首。 “你确定?”江抒定定地望着她,“追随我与伺候我不一样,我需要你献出绝对的忠诚。” “奴婢虽愚钝,其它事情可能做不好,但‘忠心’二字,必能做到。”木蝴蝶抬起头来,神情坚定地道。 第1232章 怎么就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那日,见木蝴蝶的态度诚恳又坚持,外加自己确实需要一个忠心耿耿的心腹手下,江抒便同意了她的请求,让她暂且与奶娘一起去照顾十一个月大已经开始摇摇晃晃地学习走路的桦儿。 而之前一直帮着奶娘照顾桦儿的云茯苓,因为嫌弃她的大条粗疏、不够细心,便让她回来只在自己的身边伺候。 那丫头倒是单纯地很,以为她是在体恤她的辛劳,欢欢喜喜地逢人便夸她的宽容恤下,弄得江抒直觉自己的行为难脱小人行径。 屏浅与叶成宣的孩子是在三月二十六生的,是个男孩。因为福王府的两个王妃,一个是男方的妹妹,一个是女方的义姐,都有亲故在里面,为了不失体面,贺礼自然送去了双份。 江抒的那一份是朱常洵早在出发去辽东的几天前就准备好的,邹云栖的那一份,则是按照同样的规制所备。 只不过,由于桦儿的周岁生辰临近,为了准备抓周宴的事宜,两个人都没有前去相府探望,直到一个月后孩子过满月的时候,才一同前往出席。 也是直到那个时候,看到挂在孩子摇篮上的红帖,江抒才知道,那孩子取名益荪,而那骨丰肉润、提按从容的两个字,正是自家那身为内阁首辅的父亲叶向高所书。 益荪的满月宴过去不久,她便收到了礼部尚书府的请帖,说是他们家公子吴晟瑄要与前内阁首辅沈一贯的外孙女周唤雪在半个月后举行大婚,邀请她前去参加。 对于这两个人能成,江抒颇感意外。但她与那吴晟瑄只是见过几次面而已,并不相熟,与周唤雪更是因为之前好友赵曼青的缘故,有些恩怨,去了也不知该如何自处,便以孩子太小脱不开身为由,提前命人送去了一份丰厚的贺礼,并让其代为表达歉意。 得到四夫人阮凤致病危的消息,是在数月之后仲冬时节的一个夜里。 她顶着严寒匆匆赶去相府,只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叫她一声“娘”。 这是她前世今生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经历真正意义上的死别。那个她来到这个时代起,第一个令她感受到温暖的人,就这么永远地没了,再也不会重回到她的身边…… 然而,她的心底明明沉痛到了极点,偏偏就是哭不出来。 她怎么都想不到,前不久看上去还只是有些虚弱的四娘,怎么就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四夫人出殡的当日,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 在那铺天盖地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掩埋的风雪中,看着那沉重的棺木一点点被下入早已被积雪掩盖了土层的坟坑里,一锨一锨的松土混杂着雪粒埋盖上去,江抒的眼泪才终于含不住,在这天人永隔之际,夺眶而出,一滴一滴,落入冰雪…… 时光总在四时的轮回中走过,冰雪过后,也终有东风万里。 在次年阳春的和风吹遍神州大地,读过朱常洵从辽东来的每半月一次的报平安外兼安慰的例信后,江抒终于从失去至亲的痛苦中走出来,面上渐渐有了笑容。 这日,在云茯苓的软磨硬泡下,她实在推脱不了,便答应带她到自家崇文门外的云香楼去看入住在那里的今春癸丑科会试入闱、留下来准备参加四月下旬殿试的士子,谁知,乘坐马车才刚抵达崇文门,还未来得及下车,只听外面传来一道略带几分恭维的男声:“我看,这癸丑科的状元非奇显兄莫属,届时同朝为官,奇显兄可要多多关照啊!” 第1233章 别辜负了寒窗十载 江抒闻言下意识地掀开身侧的车窗帘向外看去,但见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街道上,正好有两个书生打扮的青年从他们的车旁经过。 刚刚说话的,正是其中靠近他们车壁的那一个。 “庭梅兄这话说早了,会试榜上,延儒贤弟与师尹兄可是与我不相上下,这殿试还未考,结果尚未可知。”他身旁的那个头戴网巾、身着青衫、模样俊俏的男子语气谦逊地道。 “周延儒和赵师尹?呵,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一个药不离身的病秧子,有什么好怕的,”那早先开口的黛衫青年有些不屑地道,“奇显兄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奇显兄这是温恭自虚不事张扬,是成大事者应有的气度,”这时,一个正在一旁的书摊上翻看书籍的看上去气度非凡的蓝衫青年站起身来道,“王兄既然觉得周、赵二人没什么好怕的,会试之时,为何还会被他们远远地落在后面?” “我……”黛衫青年脚下的步子不由一顿。 “看来,王兄才是连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和一个药不离身的病秧子都比不上的。”看他一副无言以对的样子,蓝衫青年淡淡一笑,语气平静地总结道。 “……”那黛衫青年顿时被气结,面色变了变,正欲发作,突然想到什么,冷笑一声,“好,我承认,我是比不上他们。但在会试榜上,我王庭梅好歹也位列二十以内,不像你袁兄,百名开外不说,还是垫底的,殿试放榜之时,你就等着名落孙山吧!” “袁某不才,一心只想投军,多年来都把精力放在习武上,两年前才生出考取功名的想法,读书时日短,自知尚有众多不足之处,这科也未打算考中,不过是来试试水罢了。”蓝衫青年扯扯唇角,不以为意地道,“倒是王兄,如今距离殿试仅一月有余,还是少些讨巧逢迎,多花些功夫在读书上吧,别辜负了寒窗十载。” “你……” “庭梅兄,袁兄说得在理,你我还是别在这里浪费光阴了,快些回去温书吧。”为免二人争执起来,给人看笑话,那被叫做奇显兄的青衫青年忙上前劝道。 “看在奇显兄的面子上,就不跟你一般见识!”自己想要拉拢的人都开了口,黛衫青年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冲着蓝衫青年冷哼一声,越过他大步向前走去。 青衫青年面带歉意地朝着他抬了下手,随之跟了上去。 “公子好厉害啊,三言两语就说得那人无言以对!”先行从马车上下来,又扶着江抒下车后,云茯苓立即大步走向那还未来得及离开的蓝衫青年,一脸佩服地道。 “姑娘过奖了,只不过是有些看不惯他随意贬低别人罢了。”蓝衫青年淡笑着转头看向她。 “那种讨巧逢迎的人,我也看不惯,”云茯苓立即做出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看来咱们是同道中人,小女子云茯苓,不知公子该如何称呼?” 蓝衫青年有礼地朝着她一抬手:“在下姓袁,字自如,名崇焕——” 第1234章 不是一个惨字能形容的 “……”闻听此言,后一步过来的江抒脚下的步子不由一顿。 袁崇焕? 难道…… 她脚步微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难道这就是明末时期的抗金名将袁崇焕? “能够有袁公子这样的人物做夫君,夫人真有福气!”正暗自猜测着,只听身前的云茯苓语带试探地开了口。 “云姑娘说笑了,在下尚未娶亲,没有夫人。”袁崇焕敛敛神色,不卑不亢地道。 “……这样啊,”云茯苓小脸微微一红,“小女子看公子的年岁,以为早已经成亲,失礼了。” “云姑娘不必介怀,”袁崇焕缓缓摆摆手,“在下现年已二十有九,按理说早该成家立室,只因祖父祖母相继去世,有孝在身,方才搁置下来。” “袁公子为人至孝,祖父祖母的孝都要以身来守,小女子佩服。”云茯苓立即面露赞赏之色。 “云姑娘谬赞了,”袁崇焕再次朝着她抬了下手,“只因家父过世得早,在下又无叔伯兄弟,只能亲自代父守孝了,这是人之常情。眼下距离殿试仅一月有余,在下还要回去温书,就先告辞了。” 道完,不等云茯苓再说些什么,转身大步向着方才青衫青年和黛衫青年离开的方向走去。 “好了,别看了,人已经走远了。”待到那方湖蓝色的身影渐渐为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车轿所淹没,江抒向前两步,不咸不淡地道。 “王妃,袁公子他……”云茯苓缓缓转头看向她,轻轻咬了咬下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看上人家了?”江抒哪里看不出她的那点儿心思。 “奴婢……” “我说过,你若有看上的人,想嫁了,我会随时放你离开,但是,这个袁公子不行。”不等她把话说下去,江抒又继续道。 “为什么?”云茯苓有些不解。 江抒略一沉吟,凝眸望着她道:“我看他面相不好,怕你跟着他会吃苦。” “袁公子他一表人才,大气端方,并无尖刻之相,面相怎么不好了?”云茯苓眉头轻微一拧。 “面相与长相无关,也与品行无关,而是事关未来命运的,”江抒轻叹一声道,“我看他会大器晚成,难得善终。” 她记得,这袁崇焕是在天启、崇祯年间才被重用的,巡抚辽东对抗建州女真,因屡战屡胜,为女真首领皇太极所忌,使出反间计,害他被诬以“通敌谋叛”的罪名,被生性多疑的崇祯皇帝凌迟处死,割下的肉更是被无知的百姓争相食之,下场可不是一个“惨”字能形容的。 “奴婢不在乎,”云茯苓摇摇头道,“奴婢只知道,今日今时见到的袁公子,是令奴婢刮目相看的。” “所以……即便将来没有好结果,你也不在乎,是吗?”江抒稍作沉默道。 云茯苓面色凝重地点点头:“王妃不是说他大器晚成么,这将来,应该是在许多年之后的将来,而在他大器晚成之前,至少不会有事,对于奴婢来说,这些年就已经足够,只要他不嫌弃奴婢,奴婢便不在乎。” 第1235章 有什么资格过得好 “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再说什么,”江抒再次叹了口气,敛敛神色道,“要不要我亮明身份,把你赐给他?” “奴婢希望,将来有一天,奴婢若能与他走在一起,是因为他真得愿意接纳奴婢,而不是畏于权势,”云茯苓微微颔了下首,“王妃若能时常放奴婢出府,让奴婢有见到他的机会,奴婢便感激不尽。” “好,我答应你。”江抒轻轻点点头。 “多谢王妃成全。”云茯苓立即感激地冲着她屈了屈身子。 江抒摆摆手,示意她起来,抬头看了看天空已经偏南的太阳道:“虽然你此刻已经没有兴趣再去看什么待考的士子,但来都来了,便随我到云香楼去尝尝里面的厨子手艺有无进步吧。” “是——”云茯苓乖巧地答应一声,转身随她走向附近崇文门宽阔的门洞。 主仆二人出得城门,正打算直奔不远处客进客出的云香楼,但才向前没走多远,隔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车轿,却见一袭深紫色官服的朗莫从对面走来。 在他的身后,还跟着身为锦衣卫百户的王曰乾和一众身穿飞鱼服手握绣春刀的锦衣卫军士。 自上次在南城宣北坊的魏染胡同一别后,至今已有三年多的时间,三年多来,除了随朱常洵去湖广赈灾和被皇太极虏去兴京的那数月,自己出府的次数屈指可数,便与他从来没有再见过,不料此时会在此处遇上,江抒脚下的步子不由一顿。 错乱人影的阻隔之下,朗莫同时也看到了迎面走来的她,心头微震,跟着止住脚步。 不过,却终未因为久别相遇的震惊而在面上露出过多反应,只微微抬起头,隔着几丈距离,遥遥地对上她的眼眸。 如此,两厢对望了许久,江抒突然想到自己如今已为人妻、为人母,再与这个自己曾经想要托付终身的人有所牵扯终究不合适,缓缓别过头,转身向着回路走去。 站于朗莫身后的王曰乾顿时有些看不过了,脸色一变,抬脚就要上前去追。 朗莫忙抬手将他拦住,转过头去,神情严肃地道:“她如今过得很好,不准去打扰她。” “她过得好?她把大人弄得遍体鳞伤,她有什么资格过得好!”王曰乾忍不住冷哼一声。 “放不下她,是我一个人的事,明知她已是别人的妻子,却还要作茧自缚,迟迟不愿接受现实,这与她无关,你不要怪罪于她。”望了一眼江抒远去的背影,朗莫有些落寞地道。 “既然放不下,大人就该去把她抢回来!”王曰乾眉头轻微一拧,“看着她与别人幸福,自己却在痛苦煎熬、郁郁寡欢,这算什么!” 朗莫缓缓摇摇头:“这是我自找的,她终究不属于我,只要能够远远地看着,看着她过得好,我就知足了。” “大人这话,卑职不敢苟同,”王曰乾不认同地道,“卑职只知道,在乎的,就一定要想办法弄到手,牢牢握在手心。这种的事情,大人做不出来,卑职愿替大人去做!” “别胡说,当心祸从口出!”朗莫脸色立时一变,厉声呵斥道,“别忘了,这是大明的天下,那是大明的福王!此事以后不准再提,继续巡城吧!” 第1236章 并未花落别家 这厢,进了城门,江抒便打消了去云香楼的念头,直接带着云茯苓上车回了府。 只不过,在回去的的路上,途经东四牌楼那里时,透过掀开帘子的车窗,无意间瞥见来来往往的人群中,许久未见的叶溪摇正与一个一袭灰蓝色道袍的青年男子走在一起。 那男子她瞧着隐约有些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但仔细想了想,又想不起来,便没太放在心上。 接下来的时日,她都没有再踏出过府门半步,几乎所有空闲的时间,都用在陪伴照顾崧儿和桦儿两个孩子上。 倒是云茯苓那丫头,因为得到了她的特许,差不多每隔三五天就会出门一趟,不时地为她带来一些外面的新鲜事,比如翰林院修撰黄士俊与于靖桓的堂妹于靖妍成了亲,比如甲家山羊进了乙家菜园吃了下在园中毒老鼠的药被毒死闹到了顺天府,比如太子赞善裴文中托媒向户部尚书李汝华的外甥女何陶提了亲…… 现任户部尚书李汝华是在赵曼青的父亲赵世卿辞官离京后由户部左侍郎升任为尚书的,江抒早就从朱常洵的口中听说过。 而他那外甥女何陶,则是五年前在什刹海的画舫上,那个嫌弃李慕白以“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接龙朱常润的“也无风雨也无晴”,让她没能用“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来接的粉衫少女,也是同年冬天在奉华夫人的赏梅宴上作诗《早梅》的何小姐。 后来发现她的那首《早梅》并非真得是她本人所作,而是化用的南朝谢燮的诗作后,她还曾想过以此为把柄,待到有需要的时候,拿来利用一把……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不觉中,一个多月的时光便在这日复一日的平淡安适中蹉跎而过,又到一年春末夏初樱红蕉绿的时节。 殿试的榜单也是在这个时候放出来的。江抒特地命人去打听了一下,得知当日被那黛衫青年称作奇显兄的青衫青年庄奇显并未考中状元,而是位列一甲的第二名,为榜眼。 一甲第一名的状元是他口中的延儒贤弟,周延儒,年仅二十岁,据说是大明开科以来仅次于十九岁便中状元的成化朝的费宏的第二年轻的状元。 一甲第三名探花的桂冠,也并未花落别家,同样是由他口中的师尹兄赵师尹摘得。 那黛衫青年王庭梅,江抒是特意让人去留意的,位列二甲的第五名,也就是整体的第八名,成绩也还算不错。 而被她评价为大器晚成的袁崇焕,也果然如他自己所料想的那样,并未入榜。 对此,云茯苓那丫头倒是毫不介意,对他依旧热情满满,在这一个多月的数次相处中,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真得让他接纳了她,愿意带她返乡。 尽心伺候了自己四年多的丫头,如今找到了好归宿,江抒自然爽快地点头放人,并给了她一笔丰厚的嫁妆,亲自到永定门送他们离开。 第1237章 不想祝福他们 将二人送走之后,她原本打算立即回府的,但上了马车,突然又想到自己已经许久没见过那名义上的二姐叶潭搸了,现下既然到了这里,不如趁此机会去看看她,便吩咐负责赶车的宋案转道,去了位于附近宣南坊的许家。 然而,马车抵达许府门前,刚刚从上面下来,还未来得及走上前去叫门,紧闭着的黑漆大门突然被从里面拉开,一红一紫两色身影赫然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身着水红色绣花纱衫,桃红色百褶罗裙的女子,正是许家那庶出的三小姐许云笙。 而站在她身旁的一袭藕荷色胸前绣有天华纹图案的圆领袍的少年,竟是……瑞安长公主府那最被看好前不久才封了郡王的二公子万弘祚。 “你们……你们怎么会……”江抒的面上不由出现一抹惊讶之色。 当初在太后的赏花宴上,年仅十三岁的朱常瀛可是语出惊人地当众说出要选许云笙为王妃的,还说她在什刹海南岸浣花亭边的比试中输给了他,欠下他一个要求,承诺了无论他提出什么,她都得答应,如今五年过去了,他要娶她为妃的心意从来没有变过,她怎么会和万弘祚在一起?她不是很重信义的吗? “皇嫂误会了,”看她这个反应,万弘祚忙抬脚踏出门槛,大步走下府门高出平地的几级台阶,“弘祚过两天就要去蜀地历练了,是来向云笙姑娘辞行的。” “……怎么会去那么远的地方?”江抒微微一怔,“难道,是常瀛……” 她记得,五年前在千佛寺的庙会上,朱常瀛与他因为许云笙而发生了争执,可是威胁说要让皇上把他发到蜀地去的。 “不是他,”万弘祚缓缓摇摇头,自嘲地一笑道,“是我自己决定要去的。我并非家里的长子,皇舅却把郡王的封号给了我,兄嫂心里多少有些过不去,我不想留下来碍他们的眼。况且——” 他顿了顿,侧头看了一眼后他一步走出府门的许云笙:“常瀛如今也到了大婚的年纪,皇舅想必很快就会为他们赐婚了,我……不想祝福他们——” 这话说完,不等她再说些什么,也不等许云笙走到近前,有些落寞地掉头向着他们马车过来的方向走去。 转身目送着他走远,直至那方孤单料峭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江抒方才回过头,看向已经在她面前停下来的许云笙道:“真得决定嫁给常瀛了?” “嗯,”许云笙轻轻点点头,“既然早就答应了,这么多年,他也没有改变主意,就只能嫁了。” “……看着弘祚这么好,甘心吗?”江抒稍作沉吟,又问。 “二公子虽好,却不是云笙喜欢的类型,”许云笙淡淡一笑,“即便当初没有无论常瀛提出什么都得答应的承诺,云笙也还是会选择他。这大概就叫……不是冤家不聚头吧。” “那就好,”江抒不禁莞尔,“对了,你二嫂她可在家中?” “在呢,我刚刚送二公子出来的时候,看到她带着杏霏在院中散步,”许云笙扯扯唇角,抬手朝她做个请的姿势,“王妃请随我来吧——” 第1238章 怎么都不知道保重自己 由于许家人的盛情挽留,看过自家那位二姐后,江抒在许府用过午膳,方才告辞离开。 然后,想到崧儿爱吃玉和斋的墨子酥和芙蓉饼,又转道去了正阳门大街的玉和斋分别买了几盒,这才打道回府。 “你回来了?”当她拎着几盒糕点不疾不徐地走到自己那位于后院的偕聚园的门前,腾出一只手来,正打算推门进去,身后不远处陡然响起一道柔润清凌的男声。 江抒抬起的手不由一顿,倏然转过身去,但见一袭纯白色衣摆绣有四合云纹图案直身的“朱常洵”正双手低垂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含笑唯唯地望着自己。 “你……你是常洵,还是桑中?”唇角张了张,她有些不确定地道。 前几天他来的信上还说,差不多要到五月中旬才能回来,这才刚刚入了五月,按理说应该没有这么快。 “你以为呢?”对方上前两步,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所有人都知道福王去了辽东御敌,他不回来,桑中敢公然露面吗?” “……不是说好中旬才能到的吗?”江抒顿时面露激动之色,“怎么……怎么这么快……” “不快一些赶回来,不是要错过陪你和桦儿过端午节了么?”朱常洵微微一笑,云淡风轻,“便一路快马加鞭,多换了几匹马。” “只换了马,人就一直没日没夜地赶路?”江抒眉头不由得一拧,“这端午节在不在一起过有什么要紧的,你怎么都不知道好好保重自己!” “我就是想要尽快见到你啊,”朱常洵有些无辜地耸耸肩,再次向前两步,定定地望着她,“一别一年有余,难道你就不想我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为免他误会,江抒迅速摇摇头,“我是说,既然你都启程返京了,团聚是迟早的事,不急于一时。你这样不顾惜自己的身子,我心疼啊!” “不过是赶了几天的路,不妨事的,”朱常洵不以为意地扯扯唇角,“沙场之上,几日几夜不眠不休地指挥作战,比这辛苦多了,不是一样过来了么,歇上一下就好了。” “那快进去睡会儿吧。”江抒忙上前几步,抬手拉起他一边的手腕。 “不急,”朱常洵眸光微动,反手将她拉入怀中,张开双臂紧紧抱住,“先让我抱一会儿。” “……嗯。”江抒脑袋抵在他的肩头,稍作沉默,闷闷地应了声,缓缓抬起拎着糕点和空着的两只手,轻轻环住他的腰身。 许久,她突然想到什么,吃力地抬起头:“对了,你是何时来到的?进宫去见过皇上了没有?” “这个不急于一时,明日再去便好。”朱常洵垂眸看向她,语调柔和地道。 “那……见过桦儿了吗?”江抒微微顿了顿,又道,“他现在都识很多字了。” “在你回来之前,桦儿、崧儿和渠儿三个孩子都去看了,”朱常洵手上的力道稍稍加大几分,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身子似的,“孩子的事情先不说,现在……我就只想跟你待会儿。” 第1239章 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那日,两个人在斜阳半染的偕聚园院门前相拥着待了许久,许久,直至江抒那只拎着并不算重的糕点的手实在撑不住,方才彼此放开。 然后,一同去了同在这后院的寄畅园探望崧儿。 几日后的端午节,朱常洵原本是打算带江抒和崧儿、桦儿两个孩子去张家湾看龙舟的,不想马车刚刚备好,还未出发,宫里突然来人,说是有事让他进宫一趟。 至于那所谓的事是何事,江抒因为没有参与,并不知晓,但从他当晚回来,神情并无不妥来看,应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朱常瀛和许云笙的婚事,是在五月十六那天被赐下的,同时被赐婚的还有朱常浩与叶池挽。为了喜上加喜,两对的婚期定在了同一天,都是来年的三月十二,据说是一个几年难得一遇的黄道吉日。 对此,江抒自然持祝福态度,尤其是自家那粗疏顽泼的六妹叶池挽与身上自带几分谁家纨绔气息的瑞王朱常浩。两个人相识多年,一路走来吵吵闹闹没消停过,却谁也没有遇见更合适的另一方,都把自己熬得早就过了成亲的年纪,最终还是走到了一起,虽然叶池挽能同意这桩婚事是因为在履行和叶湖掬的赌约,状似心不甘情不愿,却终是逃不过一个“缘”字。 几场大雨过后,“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季夏六月便就来了。 这天晚上,由于天气实在太热,江抒躺在床上一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如此直挨到附近妆台上的自鸣钟响过子初时的整点奏乐报时声,实在困倦的厉害,方才沉沉地睡去。 不过,却睡得有些不太安稳。迷迷糊糊中,一帧帧明军与女真军沙场对战的画面在她脑中闪过,那么清晰,那么真实,她几乎能看到那一个个倒在血泊之中的大明军士的脸。 不要,不要…… 她拼命地想要阻止这场战争。 然而,杀红了眼的两军上下却没有一个人肯听她的,杀戮在继续,流血在继续,死亡在继续…… 渐渐地,明军一个个倒下,最终只剩下身为主帅的朱常洵自己。 而在这个时候,对面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敌军主帅多尔衮突然举起了手中的弓箭,直指他的胸口。 “不要,不要,常洵,快走——!”为免自己所爱的人受伤,她焦急地出声呼喊。 这一喊出声,整个人也一个激灵,一下子清醒过来。 “是不是又做那个噩梦了?”不知何时已经醒了的朱常洵抬手将她扶起,借着不远处屏风旁灯架上闪烁的烛光沉默着望了她一阵,声音微哑地道。 江抒余惊未消地点点头,唇角张了张,正想开口,只听乓乓乓乓几声,外面突然遥遥地传来几道巨响。 “怎么回事?”她的心头不由一震。 朱常洵缓缓摇摇头,转头向着附近除去窗纸垂着席帘的镂空花窗望了望道:“好像是皇宫那边,我出去看看。” 说着,收手将她放开,起身拿起放在一旁小几上的外衫向外走去。 第1240章 不屑去做这种事情 直至他天亮回来,江抒才知道,那声响是锦衣卫百户王曰乾在午门前放炮,上变状告郑贵妃的内侍太监姜严山、福王府的幕僚孔学以及擅长厌胜诅咒之法的巫师王三诏实施巫蛊之术,诅咒皇后与太子死,矛头直指他与郑贵妃。 也果然,在那王曰乾所说的实施巫蛊的西郊荒野外,找到了写有皇后、太子名字与生辰八字的人偶,并一举抓获了正在做法的姜严山、孔学、王三诏三人。 如今,王曰乾与那三人已经被一起关入了刑部大牢,正在等待开堂审讯。 因为过去与朗莫的牵扯,王曰乾那个人,江抒大概知道一些,行事虽然有些鲁莽,秉性却不坏,决对不会无缘无故地去冤枉谁。 不过,她却不认为此事真得与朱常洵和郑贵妃有关。 一来,在她看来,朱常洵并不相信什么巫蛊之术。 二来,以她对他的了解,就算他信,他也不屑去做这种事情。 三来,那福王府的幕僚孔学虽与太子赞善裴文中名头相齐,并称“南裴北孔”,但朱常洵却一直瞧不上他,认为他不过是个善于钻营的小人罢了,从未委以重任过,就算要去诅咒皇后与太子,也断不会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这样一个随时可以出卖自己的人去做。 四来,她曾几次去郑贵妃的翊坤宫,只知道她身边有一个叫崔文升的内侍太监比较受她的信任,从来不知道姜严山此人,就算她的宫里有这么一个人,也必定是个连她自己都没怎么留意过的不起眼的角色。 以她前世看宫斗权谋剧的经验来看,这件事情根本就不是为了让皇后和太子死的,而十有八九是冲着朱常洵与郑贵妃来的。 古往今来,厌胜之术害死的从来不是遭受诅咒的人,而是被嫁祸实施诅咒之人…… 两日后,江抒才从宋案的口中得知,此事被称之为“诅咒案”,是继万历三十一年的“妖书案”之后的又一大案。 而现任刑部尚书赵焕,觉得此案牵涉权贵,太过棘手,不愿独揽,请求与督察院、大理寺一起三堂会审。 不过,由于皇上不愿此案再像当年的“妖书案”那样闹得人心惶惶、朝野大乱,无意深究下去,最终还是没审成,案子的结果本着就其事、不牵扯的原则,只处死了被抓获的姜严山、孔学和王三诏三人。 而王曰乾,因为在午门放炮惊了圣驾,罪责不可饶恕,也被一并处死。 在他被处死后没几日,朗莫便辞去了锦衣卫指挥使一职,离开了京城。 只不过,在临走前,让人给她送来一封信。 那是一封永诀信,上面说,王曰乾看他因为失去她整日郁郁寡欢,不能释怀,就想要除掉朱常洵,为他把她夺回来,后来无意间察觉了那三人诅咒皇后与太子的事情,猜测必是朱常洵和郑贵妃所为,便冒死前去午门放炮,来揭穿此事。王曰乾去午门放炮虽是自作主张,他事先并不知情,但他终究是因他而死,他心中过不去那道坎,便决定辞官离开,再也不回来,让她兀自珍重。 第1241章 会不会有什么新动作 对于这曲终人散的结局,江抒虽然有些惆怅,但心知这也许是最好的结果,便只将万般不舍藏于心底。 朗莫走后,她原以为那锦衣卫巡城指挥使的位子会落在身为千户的燕山派四弟子的戴胜的身上,不想,几日之后,走马上任的却是一个叫骆思恭的人。 而那骆思恭,据说在朗莫万历三十五年十月上任前,便是锦衣卫指挥使,只因父亲离世,回乡丁忧守制,才由朗莫接替。 对此,江抒并不关心,她比较上心的是,制造出这起“诅咒案”嫁祸朱常洵的人到底是谁,此举不成,会不会还有什么新的动作。 朱由校如今已经八岁了,按照历史的轨迹,他是大明的倒数第二个皇帝,然后在二十多岁离世,传位于他的弟弟——大明最后一位皇帝明思宗朱由检。 假若按照最保守的估计,这个二十多岁是二十九岁,而他只当了一年皇帝,那如今距他即位,中间也只剩下二十年。 她不知道的这二十年的历史究竟是怎样的?朱常洵的结局到底是什么? 她真得好怕根本等不到三十一年后大明灭亡的时候,甚至等不到她噩梦中的他被多尔衮拿箭指着的情形,就已经在这皇位之争上…… 因为这些忧虑,她的心中格外不安,表现在外便是心事重重、落落寡欢,而晚上的时候,更常是噩梦连连。 她的这些反常,朱常洵自然看在眼里,也明白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不过她没有亲口说出来,他也就没有挑破,只常常望着她那张在自己面前强颜欢笑的脸一沉默就是半天。 这样的局面持续了数日之久,终于在一次她再度于睡梦中喊出“常洵,快走”之后,凝视着她那张焦虑不安的清丽睡颜沉默了良久,他下定一个决心,在次日雨后初晴彩虹高挂的下午,提出带她进宫。 江抒以为他是要带自己去探望他的母妃郑贵妃,想着也确实很久没有进宫去看过她了,也就没有多问,点头随他出了府。 但当经由皇宫北门神武门进得宫去,穿过花木葱茏的御花园到达后宫,沿着中宫与西六宫之间的宫道走到位于西六宫中间一排的翊坤宫那里时,他却并未带她转进翊坤宫正门所在的宫巷,而是沿着红墙黄瓦宽阔笔直的宫道继续向前走去。 “你要带我去见皇上?”在他的牵领下,穿过整条宫巷,左转绕到中宫最前面的乾清宫的正门乾清门门前时,江抒有些惊诧地道。 “不错。”转头看向她,他笑得云淡风轻。 “可是有什么事?”江抒略一沉吟,又问。 “到了你就知道。”朱常洵淡淡扯扯唇角,牵着她向前几步,抬脚踏进那敞开着的乾清门。 当二人不急不缓地走到这乾清宫的正殿之时,身为皇帝的朱翊钧正与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厂提督的陈矩在殿内下棋。 还是坐于侧对殿门位置的陈矩先看到的他们,立即站起身来,凑到朱翊钧的身旁,低声提醒道:“皇上,福王殿下和王妃来了——” 第1242章 他才是名正言顺的 “儿臣见过父皇。”待他闻言转过头,朱常洵牵着江抒走进去,态度恭敬地朝着他抬了抬手。 “臣媳见过父皇。”为了不失礼节,江抒也忙冲着他抬手一礼。 朱翊钧搁下手中尚未决定往哪儿落的白棋子,缓缓站起身,摆摆手示意他们起来,看向面前自己最为看好的儿子道:“这大雨方停,路上不好走吧,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还带着王妃?” “儿臣有事要向父皇禀告,此事王妃在场比较好,便带她一起来了。”朱常洵偏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江抒,淡淡敛敛神色道。 “何事,这么要紧?”朱翊钧眸光微动。 “这……”朱常洵略一沉吟,侧头看向一旁的陈矩,“能否请陈公公先回避一下?” “奴婢告退。”陈矩立即识意地朝着几人颔了颔首,屈身后退几步,转身向外走去。 待到他走远,朱常洵再次抬手牵起江抒,拉着她扑通一声,一同在朱翊钧的面前跪了下来:“儿臣的洛阳藩邸已经竣工,儿臣特地携王妃前来请旨,去洛阳就封——” “……”没料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跪于他身侧的江抒心头不由一震,旋即惊诧地转头看向他。 “……你说什么?!”闻听此言,朱翊钧也是极为地震惊。 “儿臣的洛阳藩邸已经竣工,儿臣特来请旨前往洛阳就封。”朱常洵微微垂头,将自己的意思又重复了一遍。 “朕二十几年不上朝,费尽心思地跟大臣们周旋抗争,就为了替你争取一个机会,你现在却来跟朕说,你要走?!”朱翊钧的面色顿时大变,目光凉凉地划过他身旁的江抒,“你告诉朕,这是谁的主意?” “是儿臣自己的主意,”朱常洵握着江抒手指的力道微微加大了几分,面色凝重地抬头看向他,“十年前一起‘妖书案’,闹得沸沸扬扬、人心惶惶,朝臣阁老互相攻击,六部九卿畏首瞻望,郑家更是大受打击。如今又出了这‘诅咒案’,矛头还是直指儿臣、母妃与郑家。其实说白了,这都是国本不稳造成的,只有儿臣走了,不再掺和这储位之争,不再威胁到皇兄的太子之位,这种事情才能杜绝。届时大臣们也可以静下心来辅佐父皇与皇兄,这君臣一心了,也能更好地抵御外忧内患。” “你说得倒是轻巧,”朱翊钧眉头不由得一拧,抬手指向殿门外数丈远处巍峨壮观的乾清门,“这大明江山的重担,常洛他能扛得起来嘛!”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是大明的祖制,无论如何,他才是名正言顺的那一个,”朱常洵轻叹一声道,“储位一日不稳固,大臣们就一日不得安心,如此还易让别有用心的人有机可乘,若有人再利用此事做文章,弄出什么‘妖书案’、‘诅咒案’来,对大明江山来说,只会有害无利。” “那……那‘妖书案’……它不是别有用心的人做文章做出来的,”朱翊钧忍不住地开口辩驳,“它……它其实是……” “难道……那‘妖书案’是父皇所为?”恍然惊觉到什么,朱常洵猛地站起身。 第1243章 未必是一件幸事 “朕……”朱翊钧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心头一惊,忙道,“这件事情,万万不可让你母妃知道!” “父皇为何要这样做?”朱常洵面上露出几分不解。 “还不是为了给你制造机会,”朱翊钧眉头再次一拧,“没想到事情会闹得那么严重,更没想到会弄巧成拙让事态发展到那个地步,使郑家受到牵连。若是让你母妃知道了郑家所遭受的打击是朕造成的,她一定不会原谅朕。” “好,儿臣愿为父皇守住这个秘密,”朱常洵轻轻点点头,再次原地跪了下来,“儿臣也请父皇成全,放儿臣去洛阳。” “你真得决定了?”朱翊钧定定地望着他。 “是——”朱常洵面色凝重地颔了下首。 “……好,朕答应你,”知道这个儿子的性情,他既已下定决心,便不会再改变,自己留也留不住,朱翊钧沉吟片刻道,“等明年春天你皇祖母的七十大寿与你五弟、七弟的大婚过去再走吧,左右不过大半年的时间。” “这……”朱常洵略一迟疑,缓缓抬头看向他,“父皇能否容儿臣想想?” “……也好,”朱翊钧微微点了下头,向着二人摆摆手,“你们快起来吧。” “谢父皇,”朱常洵恭敬地应了句,牵着江抒站起身,稍作沉默道,“父皇,洵儿想带王妃去慈宁宫拜望一下皇祖母。” “去吧。”朱翊钧淡淡敛敛神色。 “儿臣告退——”朱常洵再次朝着他一抬手,牵着江抒后退几步,转身向外走去。 在他的牵领下,不疾不徐地踏出乾清门,江抒面带疑惑地转头看向他:“你为何会突然决定去洛阳就封?” “累了,想要去过几天清净的日子。”朱常洵含笑望着她,语调随意地道。 “这可不像你——”江抒一副不太相信的样子。 “是吗?”朱常洵眼眸一眯,淡淡扯扯唇角。 “那当然,”江抒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想到什么,又道,“对了,皇上在位都四十一年了吧,如今身体尚且朗健,我看必能超过前朝在位四十五年的嘉靖帝,成为大明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 “……”朱常洵面上笑容微凝,摇头叹了口气,“俗话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然而百密不容一疏,千功难抵一过,对于一个帝王来说,在位时间长了,未必是一件幸事。” “……这倒也是,”想想历任在位时间长的皇帝,确实极少有名声好的,江抒略一沉吟道,“其实皇上也可以效法乾隆帝,退位做太上皇。” “乾隆帝?”朱常洵眸光微动,“哪朝的皇帝?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呃……”江抒这才察觉到自己失言了,心头不由一紧,忙着编道,“那个……我说得是唐明皇,乾隆帝是我私底下对他的称呼,他不是叫李隆基嘛,前朝的隆基皇帝,前隆帝——”这样的解释貌似没什么毛病。 “是吗?”朱常洵有些好笑地看着她,“那唐明皇可不是主动退位的,而是在当年的安史之乱中,被安禄山大军逼至蜀中,为了稳定大局,被迫才写下的退位诏书。这话你若当着父皇说出来,一顿训斥是免不了的。” “……这么严重?” “嗯,”朱常洵淡笑着点点头,侧头朝着西边那几乎被天空高悬的彩虹整个儿罩起的通往慈宁宫的隆宗门望了望道,“时候不早了,快过去吧。” 第1244章 只是为了守住祖制 二人不疾不徐地走到的时候,已经六十九岁高龄的李太后正在随侍在她身边多年的秦嬷嬷的陪同下于慈宁花园的临溪亭中乘凉。 由于那亭子并非以柱子支撑的无墙亭,而是如同房间一样,四面封闭,冠以门窗,此时所有的门窗虽然都是开着的,却还是达不到一览无余的效果,因此直至他们自一侧的门里踏进去,李太后才发现他们的到来。 她的脸上先是出现一抹喜色,随后想到什么,神色又冷了下来,在秦嬷嬷的搀扶下站起身,淡淡地看着他们道:“是常洵和王妃啊,你们怎么过来了?” 朱常洵牵着江抒走上前去,与她一齐朝着她行过礼,抬起头来,面带愧疚地道:“洵儿曾因一事误会皇祖母多年,如今才知事情的真相,特来为自己的小人之心向皇祖母道歉。” “误会?”李太后有些疑惑,“你因何事误会了哀家?” 朱常洵稍作沉默,收手松开江抒,轻轻一撩衣摆,在她面前跪了下来:“当年那‘妖书案’,洵儿一直怀疑是您为了让洵儿去洛阳就藩,让皇兄遭受打击,为常润或常瀛铺路而为——” “……那‘妖书案’,不是你母妃和她身后的郑家弄出来的?”李太后面露震惊之色。 朱常洵面色凝重地点点头:“妖书一案,受打击最大的就是郑家,母妃与郑家不至傻到去做那种自损的事情。” “你刚刚说,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那……那‘妖书案’,究竟是何人所为?”李太后略一沉吟道。 “洵儿不能说,”朱常洵淡淡敛敛神色,“洵儿答应了那人,为他保守秘密。” “好,”李太后轻轻点点头,面色柔和了几分,“快起来吧,哀家不怪你。” “谢皇祖母。”朱常洵微微颔了下首,利落地站起身。 李太后缓缓摆摆手,轻叹一声道:“其实,说白了,哀家这些年来一直猜度那事与你母妃和郑家有关,也难逃小人之心。” “皇祖母……” “不过——”她的话锋陡然一转,“有件事情,哀家必须得说清楚,哀家希望你去洛阳就藩,与常润、常瀛无关,他们的母妃敬妃虽是哀家的亲侄女,他们兄弟二人又是哀家一手带大的,但哀家从未想过让他们参与储位之争。哀家只是为了守住祖制,好在自己百年之后,有颜面去见先帝和朱家的列祖列宗。” “皇祖母请放心,洵儿不会再让皇祖母为难,”朱常洵有礼地朝着她一抬手,“洵儿方才在过来之前,已经向父皇请旨,前往洛阳就封。” “……真得?”李太后有些惊诧。 “是——”朱常洵重重地点点头,“洵儿知道,由于这些年来的储位之争,皇祖母一直不喜欢洵儿,还望皇祖母今后能够放下对洵儿的成见。” “哀家不是不喜欢你,”李太后眉头轻微一拧,沉吟片刻道,“只因你父皇一早便有立你为储之意,哀家担心与你太过亲近,再没有办法坚持不同意你父皇立你,才会刻意去疏远你。但在哀家心里,你是哀家最优秀的一个孙儿,始终都是。” “……皇祖母,这些洵儿一直都不知道。”朱常洵再次面露愧疚之色。 “你若不决定去洛阳,这话哀家可能永远都不会说,”李太后苦涩一笑,顿了顿道,“打算什么时候走?” “洵儿还没想好。”朱常洵直言道。 “那就过段时日再走吧,”李太后垂眸想了想,“等哀家过完七十岁大寿。” 第1245章 可曾做过对不住你的事情 告别李太后,从慈宁花园离开,两个人便直接去了郑贵妃的翊坤宫。 不想,她却不在宫中,据留守宫内的宫女所说,大雨方停,她便与延祺宫的周端妃、进宫前来探望她的寿宁公主朱轩妤一同出了宫,去了太液池的蕉园观赏雨后芭蕉。 由于不知她何时能回,外加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江抒与朱常洵就没有留下来等,决定先行出宫,改日再来将决意去洛阳的事情告知于她。 二人走出翊坤宫,沿着西六宫与中宫之间的宽阔宫道向北没走多远,便到了通往储秀宫正门储秀门的宫巷口。 江抒脚步微顿,转头朝着那边望了一眼,眉头很轻微地蹙了蹙。但为免被身旁的朱常洵看出什么,很快又回过头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与他继续前行。 对于她的这番小举动,朱常洵自然看在眼里,也知道她在为那宫中的李顺妃而担心,但唇角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牵着她手的力道微微加大了几分。 不多时,两个人便绕过储秀宫东北角的乐志斋出了后宫,步入来时所经过的花木蓊郁的御花园。 而在这时,繁盛花木的阻隔之下,一个黛青色身影刚好从侧前方的一条西北至东南走向的斜直小道上走出来,转道向着前面千秋亭的方向而去。 虽然那只是一个背影,相距也不算近,朱常洵还是一眼认出了是谁,眸光一凌,高声叫道:“常润——!” 听出了声音里的熟悉,朱常润身子不由一震,垂眸迟疑片刻,缓缓转过身,等着他走近。 朱常洵牵着江抒走过去,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扯扯唇角道:“真是巧啊,你也进宫了。” “三哥,三嫂。”朱常润忙有礼地朝着二人抬了抬手。 朱常洵轻轻摆摆手,抬头对上他的眼眸:“六弟平常可是不常进宫的,今日怎么突然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我……常瀛如今已经出宫建府,没办法再常常陪在皇祖母的身边,臣弟怕她难过,特地前来陪陪她。”朱常润目光略带躲闪地道。 “我与你三哥方才从皇祖母那里过来,怎么没碰上惠王殿下?”江抒含笑唯唯地望着他。 “这……”朱常润稍作迟疑道,“臣弟半个时辰前便已从皇祖母那里离开,去了母妃生前所住的景仁宫,看了看臣弟小时用过的一些旧物。” “六弟倒是个念旧的人,”朱常洵眸光微动,“等到明年春天皇祖母的七十大寿和常浩、常瀛的大婚过去之后,我与你三嫂便要去洛阳了,不知到时六弟能否常常念到我们。” “三哥要去洛阳就藩?”朱常润有些震惊。 “是啊,”朱常洵淡笑着道,“十年前一起‘妖书案’震动朝野,前不久一起‘诅咒案’又闹得人心惶惶,我若再在京城待下去,不定还会发生什么,还不如尽快离开,也好落个清静。” “如此……也好,”朱常瀛稍作沉默,轻轻叹息一声,“就此远离权势的旋涡,割据一方,过逍遥自在的生活,总比在这浑水之中泥潭深陷要好。” “不错,”朱常洵表示认同地点点头,顿了顿,凝眸望着他道,“常润,三哥过去可曾做过对不住你的事情?” 第1246章 夹在中间是个障碍 “……”朱常润心头一紧,面上出现几分警惕之色,“三哥为何会突然这样问?” “不突然,”朱常洵轻轻摇摇头,“我就是想,既然决定要走了,若是我们兄弟之间存在什么误会的话,不如就此化解了,如此离开之后,也能让你们念我个好不是?” “没有,”朱常润这才松了口气,略一沉吟道,“自小以来,三哥无论什么都让着臣弟,这些年更是对常瀛照拂有加,三哥在臣弟的心中就只有好。” “如此……那我就放心了,”朱常洵淡淡敛敛神色,望着他道,“你对大皇兄的心结,也该及早放下才是,于选侍若是泉下有知,也不希望你为她仇视她孩子的父亲。” “这事……三哥就不要费心了,”朱常润低垂的双手忍不住握了起来,强压下心底的恨意,做出一副平静的样子,“臣弟知道该如何做。” “好,”朱常洵微微点点头,侧头朝着前面的千秋亭望了一眼,扯扯唇角道,“六弟也是要出宫吧,不如我们一起。” “这……皇兄与皇嫂还是先行一步吧,”朱常润略一迟疑道,“臣弟突然想到,有样东西落在了景仁宫,要过去取一下。” “也好,”朱常洵淡淡一笑,“那就快去吧。” “臣弟告辞。”朱常润再次朝着他抬了下手,转身大步向着回路走去。 “不对——!”望着他走远,身影渐渐为道路两旁繁盛的花木所遮挡,江抒突然想到什么,面上笑容陡然一敛。 “怎么了?”朱常洵微微偏头看向她。 “近日这起‘诅咒案’,我觉得可能与他有关,”江抒眉头一拧道,“三个多月前,在东四牌楼那里,我无意间看到叶溪摇与一个男子走在一起,当时觉得那男子有些眼熟,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就没当回事。现在想来,那就是我曾在府上见过一面的‘诅咒案’主犯之一的孔学。他一定是被惠王收买了,才会做出那种背主弃义的事情。” “我知道,”朱常洵神情平静地道,“所以,刚刚才会问他,我可曾做过对不住他的事情。” “……”江抒闻言有些震惊,许久,语带责怪地道,“你既然知道,为何不将真相公之于众,就那样任由自己被群臣猜疑误会?” “他们任是怎样猜疑,如何误会,又能奈我何?”朱常洵不以为意地道,“父皇有意要将事情压下,我何必又去自讨没趣地挑开?” “你明知道,皇上那不是在息事宁人,”江抒眉头拧得更紧,“他是怕继续查下去,再查到你与贵妃娘娘的身上,才会想要将事情按下的,他那是在保护你们。” “即便如此,将真相挑明,对我们又没有半分好处,何必去费这个力气,”朱常洵眼眸微眯,“总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好吧,”江抒有些无语地看他一眼,顿了顿道,“话说回来,惠王刚刚说你在他心中只有好,没有对不住他,是不是在说谎?你若没有做下过对他不利的事情,他为何要害你?” “大概是为了夺得储君之位吧,”朱常洵想了想道,“他要为于靖容的死找朱常洛报仇,就必须得当上储君,登上皇位,而我,夹在中间是个障碍。” “……这也行?” “没什么不行的,”朱常洵淡笑着抬手牵起她,“我们既已决定去洛阳,便不必再理会这些,走吧。” 第1247章 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那日,说了不再理会,二人便真得没有再去过问与储位之争有关的任何事情,只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彼此和家里的几个孩子身上,安心等待次年春天的来临。 期间,朱常洛曾来过府上一趟,趁朱常洵不在的时候,专程来见得江抒,问她是否真得甘心就这么随朱常洵走了,还说如果她愿意离开朱常洵留下来跟他的话,等他将来即了位,会封她做皇贵妃,让她像现在的郑贵妃那样,有着无尚的荣宠,被江抒毫不留情地一口回绝。 许是看到她不惜一切追随朱常洵的决心,也或者是被她的决绝给伤到,自此以后,朱常洛便没有再对她有过任何非分之想,至少表面上是如此。在她上街或是随朱常洵入宫时偶然碰上,能避的就避开,避不开的,也只是简单地点下头、见下礼。 叶湖掬跟惊风离开,是在寒菊飘香的深秋时节,说是先跟他回燕山一趟,去拜见一下他的师父,然后两个人一起去闯荡江湖。 在临走前,对待前去相府送她的江抒的态度还是像以前一样不客气,但说出的话,却一字一句都是为她着想。 江抒心知与她相处的状态这辈子大概就是这样了,自是嘴上不饶人地一一回敬回去,但在那寒凉萧瑟的秋风里,整颗心却被那刀子嘴外表下的豆腐心给焐得暖融融的。 叶湖掬走后不久,太子府发生了一件大事——四皇孙朱由模夭折。 那朱由模是西李选侍李眠香的儿子,在她入太子府数年后才生下的儿子,是她实现野心的倚仗。江抒曾亲眼看到过,她在怀上那个孩子前,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曾试图要夺王才人所生的皇长孙朱由校。 如今这个倚仗没了,就算不计丧子之痛,她也必定十分绝望。在她看来,接下来她不是一蹶不振,就是再次生出夺子的念头。 不过,这些她都没有立场去过问,知道这个时代医疗水平底下,一点儿头疼脑热的小毛病有时都可以夺去一个鲜活的生命,便在照料桦儿和崧儿上更用心了些,时而将一些好的方法分享给邹云栖,让她依样用在渠儿身上。 不知不觉,又是两个多月过去,天寒地冻的寒冬腊月便就来临。 由于宋案在自己的身边已经待满两年,完成了他在御前的承诺,心知他一直惦念着自家那小姨郑清圆,同时也不希望那丫头真得耗尽一生去守着已经不在人世的怯羽,朱常洵便主动提出让他离开,放他去找她。 宋案走得那天,正好是腊八节,天空还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他却因找人心切,一口热粥没喝,便风雪无阻地离开。 那雪一下就是整整两天,在那之后,又陆续下了几场或大或小的雪,晃眼间,便就到了年关。 因为决定等太后过完七十大寿、朱常浩朱常瀛举行完大婚就离开,江抒原本以为,除夕当晚朱常洵会带自己进宫去赴宴,不想,她还一句话未说,他却提出独自进宫,并叮嘱她无论多晚都要等他回来,还要把身边的人都支开。 江抒虽然不解他这是何意,却还是点头答应下来,在他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后,让奶娘与竹露分别将桦儿和崧儿带走,同时吩咐木蝴蝶无事不要前来打扰。 第1248章 必须尽快送她离开 她原想着,他既然都说了“无论多晚”,便可能会回来得很晚很晚,谁知,房间内室妆台上的自鸣钟才响过亥初时的奏乐报时声不久,虚掩着的房门便被从外面推开,一袭纯白色祥云纹厚缎直身、外罩淡青色嘉禾纹白狐毛缘边斗篷的他缓步走了进来。 “你回来了?”她的面上不由出现一抹意外之色,放下手中的暖炉,站起身来,“怎么这么快就回府了?” “事情顺利,自然回来得早一些。”朱常洵眼眸微眯,含笑唯唯地走上前来。 “什么事情?”江抒有些不解。 “当然是重要的事,”走到她的身前,止住脚步,朱常洵扯扯唇角,转头看向外面,“进来吧——” 他话音方落,门外沉沉的夜色中,立即传来一道窸窣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身披黑色斗篷连同帽子一起戴起的娇小身影大步走了进来。 “这是……”由于那斗篷上的帽子太大,遮住了来人的大半张脸,外加房内光线暗淡,江抒无法看清其样貌,只凭着身形,看出大约是个女子。 “是我——”随着一道柔润清淡的声音,那人向前两步,抬起双手摘下头上的帽子。 “……顺妃娘娘?!”没料到竟会是她,江抒面露震惊之色。 “从今往后,这个世上只有李清宛,再无李顺妃。”李清宛凝眸望着她,语气平静地道。 “所以……就是说……” 自六年前的除夕夜撞见她扮成宫女试图逃出宫去后,她便下定决心并承诺要助她一臂之力,然而这几年来却因各种事情耽搁下来,一直没有寻到机会。她原以为,这一走恐怕就要对她食言了,不想…… “是,我离开了那个囚笼,再也不用回去了,”李清宛释然地一笑,偏头看向侧前方的朱常洵,“承蒙王爷救我出来,才让我能够重获新生。” “你不必感激于我,若不是江抒对你放心不下,我也不会费力去插手这种事情,”朱常洵转头看向她,“你要记恩,就记她的吧。” “你怎么知道我放心不下她?”江抒有些诧异,“我好像从来没有在你面前提起过吧?” “我在意你,自然不用你说,只凭一个眼神,一个举动,便能知道你心中所想,”朱常洵回过头去道,“上次进宫,经过储秀宫那里时,你多看了一眼,皱了皱眉头。” “……那你是怎么把她救出来的?用得什么方式?”江抒顿了顿,强压下心底的感动,又道,“劫人,还是诈死?” “这个日后我再慢慢告诉你,”朱常洵敛敛神色道,“我带她过来,是为让你安心的,她不宜在此多待,我必须尽快送她离开。” “……好,”江抒稍作沉默,轻轻点点头,将目光移向面前几步远处的李清宛,“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随遇而安吧,没有打算,”李清宛想了想道,“爹娘那里是不能回了,师父也不能去见,甚至这偌大的京城,都不能再待,只能等出城之后再寻容身之地。” “那你一定要好好保重,”江抒忙叮嘱,“江湖险恶,出门在外,不比在宫里。” “我会的,”李清宛微微点了下头,“我要走了,不然会连累你和王爷,你也……多加保重——” 道完,唯恐自己再待下去会舍不得,掉头大步向外走去。 第1249章 应当一切从简 在她离开的两天后,江抒才从朱常洵的口中得知,救她出来的方式既不是劫人,也不是诈死,而是找了一个与她长得极为相似的女子进宫取代她。 因为宫里的顺妃娘娘若是被人劫走了,必定有失皇家颜面,而用诈死的方式,就必须得有人替她一死,两者都是不可取的。 对于这个李代桃僵的法子,江抒虽有些担心会被识破,但想想李清宛在宫里的处境,这种几率并不大,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接下来,由于再无任何心愿未了,她便专心致志地等待起两个多月后李太后七十大寿与朱常浩、朱常瀛大婚的来临。 谁知,农谚中“春打五九尾,春打六九头”的立春还不到,宫里却突然传来一个噩耗——李太后于慈宁宫病逝。 太后的出殡仪式是在七日后举行的,虽不是先帝穆宗的皇后,但因生下当今皇上并辅佐社稷有功,以皇太后的礼仪,葬入了先帝的昭陵。 李太后下葬之后,心知朱常浩、朱常瀛的婚事至少也要推迟一年之久,朱常洵无意再等下去,便带着江抒再次进宫,请求立刻前往洛阳就藩。 朱翊钧看他主意已定,虽然舍不得,最终还是点头同意,并下旨让礼部着手准备就封大礼的事宜。 因为国丧的缘故,典礼不宜大肆铺张,应当一切从简,户部已经筹集到的费用根本用不完,为免亏了自家儿子,他便又下了一道圣旨,让户部等到礼部列出费用单后,将剩下的银两折换成银票,让他们带走。 对于这道圣旨,朱常洵起先并不知情,但当户部尚书李汝华将那厚厚的一打银票亲手递到他眼前的时候,他却并未推辞,直接接了下来,然后转手给了兵部,充作辽东军费。 待到大礼结束后,分别进宫、去相府向重要的人道了别,他便带着江抒、桦儿和福王府能走的一干人等浩浩荡荡地启程离开。 不过,由于大运河不经过洛阳境内,而那洛阳距离京城也并不算太远,为了方便起见,一行便没有前往张家湾走水路,而是经由外城三大南城门中正中的永定门出得京,乘车而行。 如此一连颠簸几日,江抒实在有些受不住,便在这天又颠了大半晌之后,提出停车歇歇脚。 与她同乘一车的朱常洵自然没有任何意见,淡笑着点点头,掀开低垂的车帘吩咐车夫停车。 然而,待车停稳之后,从上面下去,江抒却有些惊讶地发现,原本他们载人的四辆马车此时只剩下两辆,拉物的十二辆马车也仅剩下两辆。 “这是怎么回事?车都哪儿去了?”她的眉头不由一拧,转头四下看了看,“这好像不是去洛阳的路。” “我们的确不去洛阳,”朱常洵缓步走到她的身旁,“桑中和邹云栖他们去了,我们中途转了路。” “为什么?”江抒有些不解。 “你不是一直担心我会有不好的结局吗?我不想你再为我担惊受怕,”朱常洵淡淡敛敛神色,轻轻抬手牵起她,“福王的结局,无论好坏,都由桑中来写吧。” 第1250章 历史是不可改变的 “……”江抒闻言先是一怔,随后面露震惊之色,“你的意思是……王位不要了,让给桑中?” “这对他来说,未必是福,”朱常洵轻叹一声道,“朱常洵这个名字,在史册中,未必有好下场。” “……”江抒心头再次一惊,“你都知道了什么?!” “你来自四百多年后,三十一年后大明会灭亡,”朱常洵凝眸望着她,“你所有的秘密,所有的不安,我都知道。” “所以……当年你并没有真得昏迷,我说得那些话……你都听到了?” “不错,都听到了。” “那……你相信?” “起初心存怀疑,后来朱常洛为于选侍那孩子取名朱由检,便信了,”朱常洵略一沉吟道,“你说那话时,于选侍还未进太子府,你若不知未来的事情,不可能预测到将来会有个叫朱由检的孩子。” “所以,你也相信,三十一年后,大明会灭亡?”江抒微微顿了顿,又道。 “嗯,我信。”朱常洵轻轻点点头。 “那你可知,自那以后,我一直在试图改变我所知道的历史?”江抒面上不由凝重了几分。 “我知道,”朱常洵再次点了下头,“你不是让我找魏忠贤和李自成,并把他们杀掉么?” “既然如此,当初在逃离汗王宫时,你为何阻止我回去把多尔衮除掉?”江抒蹙着眉头道,“你可知道,现在的建州女真,就是我口中的满清,而带领清军入关的,就是那个多尔衮!” “你不是曾试图除去他,没成功么,”朱常洵望着她道,“你让我找的魏忠贤和李自成,我用了将近四年的时间,也没找到,这也许就是天意,历史是不可改变的。” “那就真得不要试试?”江抒试探地道。 朱常洵缓缓摇摇头:“我不能拿你和桦儿冒险。” “那崧儿呢?”江抒转头向后看了看,“她与竹露所乘的马车,好像不在这里,我们不带他一起吗?” “桑中代替我去洛阳,福王妃不见了,就已经有些说不过去,若世子再凭空消失,必会引人怀疑,”朱常洵敛敛神色道,“另外,今早从客栈出发前,我问过崧儿,他愿意跟桑中和邹云栖走。” “嗯,”江抒点点头,稍作沉默道,“但不去洛阳,我们该去哪里?” “年前我命人在杭州府置办了所宅院,就在那里安家吧。”朱常洵想了想道。 “可……我们就这两车东西,时间长了,该怎么维持生计?”江抒再次向后瞥了一眼,“若是没有入项,日后怕是会坐吃山空。” “这个不必担心,”朱常洵淡淡扯扯唇角,“临来之前,咱们那二姐夫许绍庭把许家各地所有的华善堂和福云斋两个商号三十二家店铺全都给了咱们。” “……你也好意思收?”江抒眉头再次一拧。 “为什么不好意思?”朱常洵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对他有救命之恩,他如此回报于我,是应该的。况且,我把崇文门外那十家上好的商号店铺都给了他。” 第1251章 总是格外地惹眼 “这还差不多,”那十家商号店铺位于京城的繁华地段,经营的收益十分可观,完全可以抵上他口中的三十二家店铺,江抒面色这才恢复如初,顿了顿道,“我们现在就去杭州吗?” “不急,”朱常洵淡笑着摆摆手,“你不是一直向往外面自在自由的生活,想要去游历一番嘛,不如咱们用上几个月的时间,去各地走走。” “可……这小的怎么办?”江抒听着有些心动,但瞥见后他们一步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在木蝴蝶的牵领下刚刚走到近前的三岁大的桦儿,面上又露出几分为难,“带着他恐怕不太方便吧?” “母妃——”今早上车之时,小家伙便被朱常洵赶到了木蝴蝶和周管家的车上,一走几个时辰,都没有见到她,听到她这样说,稚嫩的小脸上顿时出现一抹委屈之色。 “他呀,”偏头朝着那边看了一眼,朱常洵眼眸微眯,扬扬唇角道,“他都这么大了,无须时刻待在爹娘的身边,就让周管家和木蝴蝶先带他去杭州吧。” “父王——”桦儿立即仰头看向他,小脸上委屈之色更甚。 “桦儿乖,听话,先跟木蝴蝶姑姑和周爷爷去杭州,”朱常洵缓步走过去,抬手覆上他小小的肩膀,“不然,父王会不高兴的。” “……那你们可要早点儿去找桦儿呀!”敏感地听出了话里的威胁,小家伙虽不情愿,却不敢触怒他,怯怯地松口道。 “好,父王答应你。”目的达成,朱常洵含笑拍拍他的小脑袋,俨然一副慈父的模样。 那日,歇好之后,上车赶到下面的一个小镇,江抒和朱常洵便与桦儿、木蝴蝶、周管家他们分开,在镇子上买了一匹马,共乘一骑不急不缓地继续向南行去。 如此走走停停地行了几天,不觉中便步入了隶属南直隶淮安府的洪泽县境内。 二人在走到县北的西顺河镇的时候,正值正午时分的饭点,看到街边的一家客栈正在迎客,就下马走了进去。 在宾客半满的客栈大厅内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点了几样小菜,待那招待他们的店家离开之后,江抒突然觉得这几日的行程太过没有意义,不能再这么漫无目的地走下去了,得定下一个路线,便就此与朱常洵商议起来。 不过,由于她对于这大明朝除了京城以外的地名几乎完全陌生,而朱常洵提出的一些去处,不是太远,就是因为这个时节没有好景致而被他自己又否定掉,迟迟都没有商议出个结果。 “二位如果实在想不好的话,不如与在下一起吧。”见此情形,独自一人坐在附近桌上的身着深蓝色道袍、大约二十六七岁、看上去气度非凡的男子起身走上前来道。 “哦?阁下也在游历?”江抒其实早就留意到他了,在这样的小镇上,但凡有些气度的人,总是格外地惹眼。 那男子微微点点头:“在下这几年来一直在遍访名山大川,二位兄台若是没有好去处,不如同在一起纵情山水,与清风朗月流水云烟为伴,天地之间任意逍遥。”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江抒低头瞥了一眼自己身上为了方便起见早在两日前便换上的男装,扯扯唇角,起身朝着他抬了抬手,“在下姓江名抒,从京城而来,这位是……家兄江洵,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那男子淡淡一笑,抬手还她一礼:“在下徐弘祖,字振之,号霞客,南直录江阴人氏,二位也可以叫我徐振之,或者是徐霞客——” 第1252章 总该留下些可传世的东西 “……徐霞客?”低声重复一遍这个名字,江抒微微一愣,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可是撰写《徐霞客游记》的徐霞客?” 她怎么记得,那个徐霞客好像是个唐朝人? 男子闻言,也是有些诧异:“在下是在写一本集子,记录在下这几年来的游历生涯,但去年方才开始起笔,并未外传,兄台怎么知道?” “呃……这个嘛,”江抒这才察觉到自己失言了,心头一紧,忙讪笑两声道,“……我猜的。徐兄气度高雅,谈吐不凡,一看就知道是个有学问的人,这游历的经过,当然要记下来!” “江兄过奖了,在下不过是枉读几年书罢了,”徐霞客并未怀疑她这话的真假,再次朝着她抬了下手,面带谦逊地道,“就是觉得在这世间走一遭,待到离开的那一天,总该留下些可以传世的东西。” “在下的一位友人,也有同徐兄一样的志向,希望能够留下一部传世的著作,”后江抒一步站起身的朱常洵淡笑着道,“不过,他写得却不是游记,而是关于花木水石、几榻器具、园林构造的,叫做《长物志》——” “你说得是文震亨文公子吧,”江抒转头看向他,“一别将近六年了,他的《长物志》写完了没有?” “哪有那么容易,”朱常洵温柔地看她一眼,目光落在一侧的徐霞客身上,“就像徐兄在写的《徐霞客游记》,恐怕是打算用一生的时光来完成吧?” “江兄说得不错,”徐霞客含笑点点头,“在下已下定决心,这双脚走到哪里,手中的笔就写到哪里,而只要这双脚能走得动,就会一直走下去。” “那徐兄接下来要走去哪里呀?”江抒有些好奇地问。 “在下打算前往千里外的徽州府登黄山,”徐霞客偏头看向她,“江兄可愿与在下一起?” “这么远?”江抒眸光微动,“徐兄真得打算走着过去?” “自然不是,”徐霞客有些好笑地看她一眼,“在下有位故交的表兄,年前前往凤阳府采办货物,货船返程途经此地时,正好赶上寒冬江水冰封,在这里被困了一个多月。他的船,就泊在镇东的淮水上。如今天气回暖,江水解冻,他已决定今日就启程返乡,我打算跟他走一段,到中途淮南府的凤台县下船,如此前往徽州府就近了许多。” “船走淮水到淮南府,要横穿洪泽湖吧?”朱常洵想了想道。 “不错,”徐霞客点点头,“向南十几里外,便是洪泽湖。” “那我们跟徐兄一道去吧!”江抒立即激动地看向对面的朱常洵。 那洪泽湖可是中国五大淡水湖之一,她前世今生活了这么多年,都还没得有幸一观呢! “你说怎样,便就怎样,”朱常洵目光柔和地看她一眼,瞥见里面店家已端了热气腾腾的饭菜走出来,朝着一旁的徐霞客抬了抬手道,“徐兄,坐下来一起吧,就让我们兄弟二人向徐兄先聊表一下谢意。”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徐霞客也不做虚假的客套,扬扬唇角道,“请——” 第1253章 一并好好招待(正文大结局) 由于那货船的主人只是徐霞客友人的亲戚,与徐霞客并不相识,不便让人久等,三人水饱饭足后,便就动身赶往那镇东的淮水。 不过,因为他们所在的这客栈位于镇子的最西端,距离流经镇东的淮水有些远,外加徐霞客是走路至此的,而他们一匹马驮不了三个人,只能将马卖掉,徒步前往。 如此,到达之时,天空高悬的太阳已经偏西,光芒也不再如正午时那般璀璨热烈,估摸着已经过了未时。 在徐霞客的引领下,走到江岸那货船停泊的位置,江抒才发现此时宽阔浩淼的江面上,冰还没有完全消融,只是没有了大片大片连着的冰块,江水中却漂浮着细碎的薄冰,于斜阳的照耀下,折射出的光芒眩人眼目。 “徐公子,您过来了。”一个在甲板上整理锁链的侍从看到到来三人,忙放下手中的活计直起身来。 “你认得我?”徐霞客微微有些意外。 “表少爷怕我家主人认不出徐公子,便在寄给我家主人的信中放了一幅徐先生的画像。”那侍从恭敬有礼地道。 “他倒是有心了,”徐霞客淡淡一笑,“你家主人呢?” “主人被镇上的何员外请去帮忙商谈一桩生意了,”那侍从道,“恐怕要迟些时候才能过来,特地吩咐小人在此等候徐公子,待徐公子到了,先请徐公子上船。” “这两位是我新结识的朋友,我想带他们一起,不知能否行个方便?”徐霞客侧身指了指身后的江抒与朱常洵,征询意见道。 “表少爷在信上说,徐公子喜欢在游历的途中结交新朋友,或许会带着几位友人一同上船,我家主人在被何员外请去前,已经吩咐过小人,要一并好好招待,”那侍从友善地笑了笑,“二层早已备好了几间上房,三位请——” 徐霞客轻轻点点头,抬脚向前几步,踏上支于船与岸之间的木板,利落地走上船去,回过头来招呼江抒与朱常洵。 待到三人先后上船之后,那侍从便引领着他们穿过两侧堆放着各式货品、中间只留一条几步宽的过道的船篷走到位于船尾的通往上层的楼梯处,带着他们上去先到那所谓的房间看了看,接着又将他们领到中间摆放着各式茶水点心的亭厅内,让他们不必客气随便用些茶点,而后退下。 货船的主人是在大约一个时辰后回来的,江抒与朱常洵、徐霞客一起下去向他见过礼,看着那之前招呼他们的侍从拿出钥匙打开栓在岸边的锁链,放船前行,觉得上面有些高,长时间待在那里可能会晕船,不如在下面吹吹风来得舒坦,便没有同徐霞客及那船主一同上去,拉着朱常洵去了船头的甲板。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没有了璀璨阳光的照耀,偶尔吹过的江风格外寒凉,仿佛要将整个世界的温度都掠走似的。 她与朱常洵并肩于西侧靠近船沿的位置站定,手中十指相扣,面上笑意融融,看着船的侧板撞开江面上漂浮的碎冰,向前破浪而去。 一道残阳铺于水中,映得半江瑟瑟半江橙红。 第1254章 番外:明宫夕照(1) 得知自家父亲辞去内阁首辅一职,带领家众返回福清老家的消息的时候,已是大半年后的深秋时节。 当时,江抒与朱常洵、徐霞客正在赶往九江府的路上。 他们是准备去九江登庐山的。 因为江抒前世在上高中时,一次语文考试中考过一道题目,题中列出了唐人白居易的《大林寺桃花》一诗,问诗中的大林寺在什么地方。 那是一道有着四个选项的选择题,当时她选错了,对此一直耿耿于怀,一心惦记着要到庐山那所谓的大林寺去看看,无奈迟迟没有找到机会。 而前些天,他们刚在岳州府登过岳阳楼,游过洞庭湖,她想着那岳州府距离九江府应该不算太远,便就将这一心愿同二人说了出来,于是便有了这段行程。 对于自家父亲辞官的事情,她并未感到意外,因为他曾说过,他在任期间,唯一的心愿就是促成朱常洵去洛阳就藩一事。 如今目的达成,他也不是贪恋权势的人,那朱常洛也不值得去尽心辅佐,远离庙堂是迟早的事。 不过,三夫人陆云庄以不愿与两个女儿分开为由,没有与他们一起走,与尚未出嫁的叶池挽一同留在了京城,倒是让她小小地诧异了一下。 无论她此举是否发自真心,带来的直接结果是,自家父亲的四个妾室,全部离开了他的身边。如今伴他左右的,只剩下那个他年少时曾用全部热情去爱的正妻,自己那名义上的生母——俞折玉。 在他走后,接任内阁首辅一职的是刚从王象乾的手中接下吏部尚书之位不足一年的方从哲。此外,一直担任着礼部尚书的吴道南也入了阁,成为次辅。 对此,江抒并不关心,如今他们已是平民百姓,谁当阁臣都与他们没有关系,只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游山玩水上。 她原以为,威胁到朱常洛储君之位的朱常洵离开了京城,朝野间就该平静了,不想,次年的端午时节,又发生了一件大案——“梃击案”。 说是一个名叫张差的男子,于端午节的夜里,手持一根枣木棍,到慈庆宫行刺因为过节而留宿在宫中的朱常洛。 案子最终走得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的三堂会审,审出的结果是,那张差受了郑贵妃身边的太监庞保、刘成的指使,欲置朱常洛于死地,矛头直指郑贵妃。 不过,由于皇上不愿深究,结果还是像两年前的“诅咒案”那样,本着就其事、不牵扯的原则,只处死了张差、庞保、刘成三人。 江抒不知道他的息事宁人是不是觉得事情真得是郑贵妃做得,想要包庇她,但她却不认为此事与郑贵妃有关。在她与朱常洵离京前,进宫向她辞行的时候,她便没有了让自家儿子再夺位的念头,不可能在他们离开京城的一年多之后做下这种事情。 话说回来,就算她会做,也不至笨到让刺客拿着枣木棍子去刺杀,这绝对是被人陷害的。 而陷害她的人…… 朱常洵已经离开了京城,不会再威胁到朱常洛的储君之位,绝对不会是他在没事找事地玩什么苦肉计。 在她看来,这事十有八九是惠王府的人弄出来的,其中野心勃勃、心狠手辣的叶溪摇首当其冲脱不了干系。 而弄出这么大动静的目的,也未必真得是想要陷害郑贵妃,更有可能是为了让她与朱常洛鹬蚌相争,等着坐收渔利。或者,这事根本就是冲着朱常洛去的,郑贵妃在其中,只是负责替他们背黑锅的。 第1255章 番外:明宫夕照(2) 对于此事,朱常洵的反应只是付之一笑,连句话都没说,那事不关己的态度,仿佛事情与他半点儿关系都没有似的。 江抒对他这分定力很是佩服,觉得自己的多思多想实在是多此一举,便学着他那样,将目光又移回到沿途壮伟的山河美景上来。 他们是在大半年后万历四十四年的初春时节辞别徐霞客去得他们位于杭州府的新家。 自万历四十二年初春与桦儿分别,至此已有两年时光。 虽然这两年来的游历生涯过得很是愉快,但为人父母,缺席孩子的成长如此之久,终究还是有些说不过去,同时心存愧疚。 然而,在家中才安顿下来没两天,一个不好的消息接棒而至——已整满六周岁的三皇孙朱由楫夭折。 江抒虽从未见过那三皇孙,与其没有半点儿感情,说不上伤心难过,心底却忍不住生起一阵悲凉。 他这一走,太子府的男丁,便只剩下皇长孙朱由校和五皇孙朱由检两个。 ——这离她所知道的那个朱由校死后传位于朱由检的历史越来越贴近…… 得知荣昌公主朱轩媖的驸马杨春沅去世的消息,是在半年后的仲秋时节。 说是因母亲病逝,极度伤心,整整七日粒米未进,不幸饿死的。 正当江抒为他这份孝义而感动的时候,朱常洵却告诉她一个真相——那是他在离京前教给他的计策,让他可以离开朱轩媖,去追寻李清宛的金蝉脱壳之计。 没想到他还会去做这种成人之美的事情,江抒有些意外,不过,却真心实意为两个历经磨难终能走到一起的有情人而高兴。 辽东再起战事,已是两年后万历四十六年的三月。 当时,已经平定女真各部的努尔哈赤以大明对女真的七大罪为由,率军两万,兵分两路大举攻打辽东重城抚顺,迫使守将李永芳开城投降。 在拿下抚顺后,又出兵攻打附近诸城,七月攻陷湄河,十月重挫辽东总兵李如柏的大军,并至书军中,索要金帛百万、战马千匹。 大明的祖训是“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这无疑触犯了其中“不赔款”的禁忌,是公然的挑衅。 在听闻那个消息后,江抒曾问朱常洵要不要回去挽狂澜于既倒,他只在沉默了一瞬后便摇头了,说历史既然已经注定了结局,他去了也是于事无补。 那场战事在一年后万历四十七年的三月才有了结果——在抚顺城外东浑河南岸的萨尔浒,那场持续了五日五夜的大战中,以兵部右侍郎之职经略辽东的杨镐手下的部将杜松带领的东路军、马林带领的北路军、刘(左“纟”右“廷”)带领的西路军三路兵马先后遭女真军的埋伏,全军覆没,总兵李如柏带领的南路军,因行军缓慢,尚未深入敌军腹地,得知三路溃败的消息,仓皇撤离,又在半路为敌军小股哨骑所惊吓,自相践踏,死伤过千,以惨败收场。 萨尔浒失利后,努尔哈赤带领的女真军士气高涨,兵分两路南进,直逼同为辽东重城的开原、铁岭。 为了抵御强虏,保住大明万里辽东江山,经内阁六部商议,最终决定让曾担任过辽东巡按的具有雄韬大略的熊廷弼再次坐镇辽东。 在“萨尔浒之战”结束没几天,皇长孙朱由校的生母王才人因病去世。而身为主母的太子妃郭盈玉,早在六年前就已经过世,已有十四岁的皇长孙朱由校便被交由西李选侍李眠香抚养。 第1256章 番外:明宫夕照(3) 在万历四十一年李眠香的儿子朱由模夭折的时候,江抒就曾猜测她可能还会生出夺子的念头,如今,短短六年时间,在她成为朱由校的养母的路上形成障碍的太子妃与王才人便先后离世,她直觉得两个人的死与她难脱干系。 不过,这毕竟是人家太子府的事,连身为太子的朱常洛都没去追究什么,她自然没有立场去插手去过问,只在心中暗自庆幸,自己从来没有成为过她的阻碍。 朱常润得知于靖容是被叶溪摇设计害死的真相,已是半年后的深秋时节。 气愤难当的他当即提起放在一旁的佩剑,闯到她的房中,一剑将陪在他身边多年、已经成为他的侧妃的她给刺死。 而这么多年来被害死自己所爱之人的仇人摆布,与自己的兄长为敌,自觉羞愧,无颜再面对于他,便请旨去了他荆州府的封地就封。 这些江抒与朱常洵是在次年万历四十八年的四月才知道的,这其间,他们都在“梅妻鹤子”的宋朝隐逸诗人林逋曾居住过的西湖孤山隐居。 在这之后的没几天,领着已有九岁大的桦儿上街买笔墨纸砚的时候,他们又听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当今王皇后病逝。 早在三十五年前,朱常洵还未出生的时候,身为皇帝的朱翊钧便有与郑贵妃“生同衾死同穴”的念头。然,只有皇后,还有未来新帝的生母,才有资格与皇帝合葬。因此,他才会在大高玄殿与她立下要立她所生的儿子为太子的誓约。但事与愿违的是,他们的儿子朱常洵最终还是没能当上太子。为了完成自己与心爱女人“死同穴”的心愿,在王皇后于已经修好的定陵地宫下葬后,他便命司礼监拟旨,立她为皇后。 然而,刚刚拟好的圣旨还没来得及下发,他却突然病倒。 收到秦桑中遣人从洛阳送来的自家母妃命人送去的写明父皇病重的信,已是三个月后万历四十八年七月的中旬。 心知他可能撑不过去了,想要见这个从小爱护器重自己的父皇最后一面,朱常洵便让那送信的人又给秦桑中捎去一封信,让他以回京探视为由,暂时离开洛阳,找个地方躲几个月,自己则带着江抒、桦儿以福王的身份赶往京城。 谁知,路未赶至一半,他于七月二十一驾崩的噩耗便就传来。 听到这个消息时,已经是朱常洛在灵前即位十日后正在举行登基大典的八月初一。为免迟了连下葬都错过了,他们便加快了行程。 如此,赶到距京只剩十多日路程的直隶归德府的时候,已又是半月后的八月十六。 而在这个时候,他们又听到一个比得知朱翊钧驾崩时还要惊愕的消息——朱常洛在登基后没两天,为太子朱由校身边的一个叫李进忠的太监赐了新名,叫做——魏忠贤。 江抒对此十分懊恼,她万万没想到,她曾经找了那么久,心心念念想要除掉的人,竟然一直离得不远…… 第1257章 番外:明宫夕照(4) 这厢,皇宫慈庆宫的偏殿之中。 哄好正在做木工活儿的太子朱由校,将魏忠贤拉至内殿,客印月一脸嗔怪地道:“你呀,整天都在忙些什么,害得我老见不着人影儿。” “你以为皇上和太子这一大一小两位爷好伺候呀,”魏忠贤轻叹一声,“我如果不把他们都胡撸好了,咱们的好日子能长久?” “这倒是——”客印月稍作沉默,认同地点点头,想到什么,又有些好笑地道,“哎,我见这皇上啊,天天在翻你进献的那本《鸳鸯秘谱》,他都着迷了。” “先帝好财,咱们这位皇帝好色,”魏忠贤眼眸一眯道,“不过,这光看书照葫芦画瓢可不成,得给他来剂猛药。” “什么意思?”客印月面露不解。 魏忠贤扯扯唇角,抬手从怀中取出一个带有红塞的小白瓷瓶举向她:“你看这是什么?” “……”目光落在那小巧的瓶身上,客印月只觉心头一震,有些不放心地道,“就皇上那体格,这东西,他能承受得住吗?” “承受不住,对于我们来说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魏忠贤侧头朝着外面正在专心致志地搭着房模的朱由校看了一眼,眼底狠意一闪而过,“如果咱们家殿下能登上大宝,你我还不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呵,哈——”客印月垂眸一想,不禁笑出声来,面上同时露出跃跃欲试的神采。 江抒与朱常洵带着桦儿赶到京城,才刚进了城门,便听到身为皇帝的朱常洛于昨日九月初一夜里驾崩的消息。 此时,距他在皇极殿举行登基大典仅仅一个月。 而关于这驾崩的原因,有说是在十多日前的一个晚上,同时召幸了八名侍女,致使身子被掏空,一病不起,接连医治数日不见好转,病急乱投医,让懂得医术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兼御药房掌事的崔文升给开了药方,不想用后大泻不止,一夜之间如厕三四十次,致使虚脱昏迷,后鸿胪寺丞李可灼进献据说是仙丹的红丸,服了一颗,精神大好,在三日后,也就是昨日,又服了一颗,不料时到半夜,突然暴毙身亡。 登基大典之时还一副意气风发、励精图治模样的新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竟然就这么没了,成为大明开国以来在位时间最短的皇帝,百官之中无不认为此事事有蹊跷,怀疑是崔文升的药方、李可灼的红丸导致的,有人在背后操纵这一切,并将此称之为“红丸案”。 由于崔文升曾是过去的郑贵妃现今的郑太妃身边的近侍,前不久才升任的司礼监秉笔和御药房掌事,这操纵一切的幕后之人,她便成了第一个被怀疑对象。 虽然外面众说纷纭,江抒与朱常洵却不相信这一点。即便因为过去的储位之争和如今的没有遵照先皇遗嘱封她为太后,她与朱常洛之间存在些过节,但也不至如此没有轻重地去做弑君之事。 想要弄清事情的真相,外加了解一下目前事态的进展,二人便没有在外面久留,带着桦儿匆匆赶去了位于内城的皇宫。 第1258章 番外:明宫夕照(5) 进宫之后,先行去了郑太妃现下所住的慈宁宫向她请过安,朱常洵便让江抒和桦儿在慈宁宫等着,自己则直奔位于皇宫东南角的内阁。 “从昨夜夜半到这正午时分,都过去七八个时辰了,为何还不见太子的踪影!一个大行皇帝的宠妃,既非太子的生母,又非太子的嫡母,她凭什么扣住太子,不让他出来接受大臣们的朝拜?!”刚刚自阁楼回廊一边的尽头走到位于中间位置的内阁议事厅门侧,他便听到里面传出一道有些愤怒的男声。 虽然由于厅内人多,拥挤之下无法看到那说话之人的样貌,但只凭这声音,他也一下听出了正是以刚正不阿著称的兵科给事中杨涟。 而他口中的大行皇帝的宠妃,不用想他也知道,就是野心勃勃一心想要当皇后、当太后的西李选侍李眠香。 “此言有理——” “此言有理——” 那话音一落,厅内立刻响起几道表示认同的附和。 那杨涟顿了顿,又接着道:“在下怀疑,这里面有不可告人的勾当!” “是啊——” “对——” “不错——” 闻听此言,厅内又是一阵躁动。 “无论如何,本官还是要劝大家暂且先等一等,”身为内阁首辅的方从哲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新皇即位,关系重大,既要沐浴斋戒,还要到先皇灵前叩辞祭拜,这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完成的事,请大家还是稍安勿躁。” “方阁老,在此非常时刻,你就别再敷衍众臣了。在下官看来,后宫现在肯定发生了难以意料的情况,否则,不可能到现在都毫无动静。”同为内阁辅臣的刘一景眉头一拧道。 他是在两个月前万历帝还在位的时候与韩旷一同入的阁,而在此之前的万历四十四年,与首辅方从哲同时入阁的次辅吴道南,因父亲离世,回乡丁忧守制,一直没有回来,这几年来,内阁都是方从哲一个人在撑着。 “不是这么回事儿,不是这么回事儿……” 方从哲急忙再次摆摆手,欲想辩解,却被杨涟淡声打断:“不是这么回事,那敢问首辅大人,现在太子被居心叵测的人挟持,生死未卜,我们不想办法营救,却在这里空口议论,这是身为人臣的该做的吗?” 他说完,转头看向在场的众人:“有胆量的,就跟杨某走,今天我们就是抢,也要把太子抢出来!” “走——!” “走——!” 他这一带头,立即有人就要跟着他出去。 “诸位留步,诸位留步,”站于门侧的朱常洵闻言正考虑要不要找个地方躲一躲,避避嫌,却听方从哲又道,“大家先听本官说两句,这拥立太子即位不急于一时,两位先帝大行,丧葬事宜如何安排,庙号如何拟定,年份如何区分,都需要我们仔细商量呀,咱们还是要在太子来之前,先把这些事情好好商定下来。” “这些事以后还有得是时间去解决,”杨涟眉头忍不住一拧,“首辅大人,你连轻重缓急都分不清了么?” “杨大人的话,本官不敢苟同,”方从哲转头看向他,“今年是万历四十八年,七月皇上大行,新皇即位以后,按照惯例,明年将是泰昌元年,可新皇继位仅一月,又逢大变,太子一旦即位,那么明年就会有新的年号,请问,泰昌这个年号,是存是废?这可是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 第1259章 番外:明宫夕照(6) “不错,方阁老所虑不无道理,”与刘一景一同入阁的内阁辅臣韩旷上前两步,看向厅内的众人道,“如果取消泰昌年号,那置大行皇帝于何地啊,不如就将万历年号减去一年,终止于四十七年,将今年作为泰昌元年,大家意下如何?” “下官认为不可,”立刻有人不赞同地道,“这种做法没有先例,更不符合我朝祖制,何况,万历帝是在七月下旬才驾崩的,一年已经过半,如果平白削去一年,岂不成了笑话?” “所以,本官才踌躇难断嘛,”方从哲面带为难地朝着众人抬了抬手,“诸位有什么高见,还请知无不言呀!” “首辅大人,下官觉得,不如把万历四十八年一分为二,七月以前仍叫万历四十八年,八月以后为泰昌元年。”有人开口提议道。 “这倒是个好主意——” “这主意不错——” …… 他话音一落,立即有人出声附和。 “好,那就这样吧,”方从哲略一沉吟道,“新皇继位的年号便从明年正月开始,就叫——天启,大家意下如何?” “好,天启,开启新篇,天地澄澈,实在是好啊!”站于他身侧的一个中年官员忍不住称赞道。 “首辅大人,这年号既然定下来了,我们总该去乾清宫看看太子了吧!”在一侧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杨涟忙道。 “不急,”方从哲摆摆手,“现在只说定了一项,还有更重要的呢。” “首辅大人,您还有什么事呀?”他的眉头再次拧了起来。 “有,”方从哲道,“这两位先帝的庙号还未定呢,你叫后世如何称呼他们?” “依本官之见,万历帝的谥号可以称为‘恭’,”一旁的刘一景想了想道,“至于泰昌帝嘛,可称为——光宗。” “不妥,不妥,”方从哲立即摇摇头,“这谥法云,‘恭’是一个恶谥,这受后世责难的君主才可称‘恭’啊!” “在下却认为,刘阁老的提议很有见解,”杨涟轻哼一声道,“东晋有一个恭帝,南宋也有一个恭帝,当时国家的光景,那都是苦不堪言。万历一共四十八年,前半段励精图治,堪称盛世,可自打张居正死后,却每况愈下,皇帝不临朝竟达三十余年,台阁重臣有任职多年而不知皇帝长什么样的,矿、监两税流毒天下,民不聊生,加之边备松懈,竟使建州女真努尔哈赤部坐大,到了建立后金称帝的地步,成了我大明的心腹大患。在下认为,谥万历皇帝一个‘恭’字,已经是很客气的了!” “杨涟啊杨涟,你可真够大胆的,这种话,你也敢说!”方从哲眉头一蹙,抬手指了指身旁的刘一景,“我看刘阁老也不会同意你的观点的!” “古人云,为尊者慧,本官确实不敢过分褒贬万历帝的做为,”刘一景道,“谥法中,‘恭’字可做既过能改解,万历帝在临终前,亲下口谕,废矿税,免民困,可以说是一位能改过的明君。他虽宠爱郑贵妃,也曾一度动过废长立幼的想法,要把大位传给福王,但终究还是没有破坏祖制,而且,还维护了皇长子泰昌帝的太子地位,这不都是可为‘恭’的事迹吗?” 第1260章 番外:明宫夕照(7) “不妥,仍然不妥,”方从哲再次摇摇头,“‘恭’字,不能算是一个最好的谥号,万历帝是我大明在位最久的皇帝,应该给他一个最有分量的谥号才对。” “哎,首辅大人,下官有一个建议,用‘神’字如何?”这时,一个中年官员上前提议道。 “神?神宗?”方从哲略一思索,认同地点点头,“好,谥法云,充实而有光辉者谓大,大而化之者谓圣,圣而不可知者谓神。万历帝隐居深宫多年,行迹神秘莫测,却能牢牢掌握权柄,这难道不能称之为‘神’吗?我看就这样吧,为他暂定庙号为神宗显皇帝,待新皇登基御批后,供入太庙,以好为后世之人同享祭祀。” “好了,好了,首辅大人,”一旁的杨涟一脸焦急地道,“眼看已经到未时了,太子仍不见踪影,我们却在这里扯一些不用着急办的事情,现在总算是扯完了,总该去乾清宫了吧?” “福王殿下,您怎么……”朱常洵站于门侧,尚未听到里面方从哲回答,身后陡然响起一道刻意压低的尖细嗓音。 “……陈公公?”回头看到来人竟是多年未见的据说在两个月前就已经辞去司礼监掌印太监和东厂提督之职的陈矩,朱常洵眸中不由出现一抹意外。 在为自家父皇办事的这些年,这陈矩没少为他得罪了人,如今他不在了,他原以为为了保全自身,他早已经离开了京城,不想竟然连宫都没有出。 “福王殿下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去见文武大臣们呢?”陈矩面上露出几分疑惑。 朱常洵缓缓摇摇头,侧头朝着一旁敞开着厅门望了望道:“本王不过是一介小小的藩王,父皇在位时,他们尚不能容忍本王靠近殿阁重地,如今没了倚仗,又怎敢公然踏进这内阁议事厅呢。” “……这倒是——”陈矩稍作沉默,胖胖的脸上小眼睛一动道,“只是不知福王殿下对目前的局势有什么看法?” “没什么看法,”朱常洵淡淡敛敛神色,“皇兄英年早逝,大臣们自会辅佐太子即位。” “太子已年逾十五,大字却不识几个,只一心热衷于木工活儿,难成大器,难道福王殿下不想……” “子承父业,才是天经地义的,”朱常洵淡声将他打断,抬脚越过他向前走去,“本王这次回来,只是来见父皇最后一面的,不料连皇兄的最后一面都没见上……等他们下葬之后,本王便该离开了。” “如今这大明江山外忧内患、千疮百孔,王爷真得打算撒手不管么?”陈矩忙转身随上他的脚步。 “是,不管,也管不了。”想到江抒过去所提到的朱由检、魏忠贤、天启年号一一出现,建州女真日渐坐大,朱常洵有些无力地叹了口气。 这一切的一切,就是沿着她所说的那个历史的轨迹在进展的,此时既然进展到了这个地步,便不可改变的将会一直这么进展下去。 如今与桦儿同年出生的朱由检已经九岁了,按照她的说法,在他十七岁那一年,也就是八年后,他那当过皇帝的兄长朱由校会死,他会登上皇位,成为大明的最后一个皇帝。 虽然这中间八年的历史,她并不清楚,但看目前的情势,他猜也能猜得到,这接下来的八年,就是朱由校的在位时间…… 第1261章 番外:明宫夕照(8) 当他告别陈矩,满怀心事地回到慈宁宫之时,一身素服的郑太妃正在江抒的陪同下于秋风卷落叶的萧瑟宫苑中散步。 远远地看到迎面走来的他,她的面色一动,随后止住脚步,等着他走近。 “母妃——”待走到近前,朱常洵止步停下,客气而疏离地朝着她抬了抬手。 郑太妃唇畔苦涩一闪而过,缓缓摆摆手,问道:“内阁情况如何?李眠香将朱由校扣在乾清宫,以做筹码,要求封她为太后,那帮大臣们可同意了?” “没有,”朱常洵摇摇头,略一沉吟道,“他们认为她既非太子的生母,又非太子的嫡母,没有资格当太后,准备去乾清宫要人。” “那你是怎么想的?”郑太妃微微顿了顿,又道。 朱常洵目光淡淡略过她身旁的江抒:“等到父皇和皇兄下葬后,便离开京城,回封地去。” “大明的江山,就不管了?”郑太妃眉头不由得一蹙。 “儿臣只不过是一介小小的藩王,这不是儿臣该管的,”朱常洵敛敛神色道,“这副重担,自有新皇挑着。” “新皇?就那个大字不识几个,每天只知道做木工活儿的由校?”郑太妃眉头蹙得更紧,“常洛当皇帝,哀家不说什么,可那个由校,就算在太平盛世,他也未必做得好一个守成之主,这内忧外患之际,大明江山若是交给他,只怕会败在他的手中!” “即便如此,他也是名正言顺的那一个,”朱常洵望着她道,“六部科道那帮大臣们,把祖制看得比江山社稷都重要,他们才不会去关心谁更有才能将江山治理好,只要符合祖制的,他们就维护,有违祖制的,便不惜一切去抵制。否则,李眠香当太后不过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也不会死死揪住她不是太子的生母或嫡母不放,无论如何都不同意了。儿臣多年来的功绩,他们都看在眼里,只因儿臣非嫡非长,在父皇要立儿臣为储一事上,便无论如何都要极力反对。如今,就算儿臣有这个心,也未必过得了他们那一关。” “这哀家倒忘了,”郑太妃风采犹存的面容上划过一抹悲凉,“也罢,走了也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至少能过几天清静的日子。” “母妃,不然您与我们一起走吧,”从旁看得有些于心不忍的江抒开口提议道,“到时有我、常洵和桦儿陪在您的身边,也不至如此冷清。” 郑太妃有些无力地摇摇头:“哀家不能走,哀家身上背负着郑氏一门的荣耀,必须得为家族考虑。这留在宫里,待到新皇登基之后,尚且是个太皇太妃,在皇帝那里,还能为郑家说上两句话,若是走了,就什么都做不了了。况且……这一走,百年之后就连入住皇陵的资格都没有了,这叫哀家情何以堪?” “母妃说得是,宫里的妃嫔,是不能轻易离开皇宫的,”朱常洵认同地点了下头,转头看向江抒道,“你若舍不得她,我们便在京城多留些时日。” “好。”对上他的眼眸,江抒轻轻点点头。 第1262章 番外:明宫夕照(9) 朱由校脱离李眠香的挟持,已是大约一个时辰后的申初时分,是被现任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施计从乾清宫她的手中骗出来的,直接交给了聚在乾清门外的一众大臣,让他们带着去了外朝的首殿皇极殿,当即举行了登基大典。 只不过,由于乾清宫被泰昌帝还在时以养母的身份迁入照顾身为太子的他的李眠香占着,当晚只能暂住自己那父亲泰昌帝当太子时在宫内的住所慈庆宫。 而这厢,因为朱由校被抢走扶上皇位,手中失了筹码,李眠香一整个晚上都是坐卧难安,第二天一大早,便在新任东厂提督魏忠贤的唆使下给内阁下了一道懿旨,让大臣们将新皇送回乾清宫,好让她这个养母方便照顾。 不成想,这道言辞委婉的懿旨反而激怒了在场的众臣,以兵科给事中杨涟、都察院御史左光斗为首的言官,更是认为她有企图挟幼帝干预朝政之嫌,带领着众人手拿棍棒怒气冲冲地赶至乾清门,无论如何,都让她搬出乾清宫。 这个时候,李眠香才发现自己上了魏忠贤的当,他想把持朝政大权,断不会容自己做个垂帘听政的太后。 只是,明白的太晚,大势已去,无力回天,只能带着满腹的不甘与怨恨,在东厂几个太监的押解下,迁往位于皇宫东北角的冷宫哕鸾宫。 江抒随朱常洵到朱轩妤未出嫁时所住的宁寿宫探望过如今住在那里的过去的周端妃、现在的周太皇太妃,先行从宫里出来,便看到一身素服的她被几个太监押着从附近经过。 想到什么,她忙大步走了过去,同时高喊出声:“等等——!” “怎么,连你也要来看我的笑话?”止步停下,待她走到近前,李眠香有些自嘲地道。 “没有,”江抒缓缓摇摇头,凝眸望着她,“我就是想问你,当初放弃一心对你的王爷,放弃福王妃的位子,进太子府做一个小小的选侍,苦心经营多年,如今却落到这个地步,有没有为自己的选择后悔?” “不成功,便成仁,李眠香的世界里,从来没有一个‘悔’字!”李眠香神情坚定地道,“我想要的是当皇后、当太后,如果当不成,当王妃和当阶下囚,没有什么区别!” “那……曾经的青梅竹马、相扶相持,你可曾爱过常洵?”江抒顿了顿,又问。 “没有,从来没有,”李眠香想都没想道,“我只爱我自己!” “……”没想到她会回答的如此干脆,江抒微微一愣,随后轻叹一声道,“你倒是敢做敢说。” “怎么?你瞧不起我?”李眠香紧紧盯着她。 “不,我佩服你,”江抒再次摇摇头,“佩服你想要什么便不惜一切去争取,又能输得起的勇气,那是我做不到的。” “你不如我狠心,当然做不到,”李眠香哂笑一声,“就如我如今一败涂地,受尽屈辱,此时想要的是活下去,便依然能在夹缝中活下去。” 道完,转头看向身后的几个太监:“走吧——” 第1263章 番外:明宫夕照(10) 江抒是在两日后才知道李眠香被逼自乾清宫迁往哕鸾宫的事情被称之为“移宫案”的,加上万历三十一年的“妖书案”,万历四十一年的“诅咒案”,万历四十三年的“梃击案”,以及前几天的“红丸案”,这已经是她来到这个时代起所知道的、也是这短短十七年间所发生的第五个大案了。 她的心中异常的沉重,不知在接下来朱由检于景山脚下的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上投缳自尽、以身殉国前的二十多年间,还会发生什么难以预料的事情。 不过,为免被已经知道了自己身世秘密的朱常洵看出什么,为先考的驾崩难过的同时再为自己担心,便极力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万历帝与泰昌帝分别于定陵、庆陵入葬封陵,已是几个月后的寒冬腊月。 由于时已近年关,江抒与朱常洵便没有立刻离京,而是陪着郑太皇太妃在宫中过完上元佳节,方才带着桦儿离开。 他们走时,是尚在京城没有前往封地就封的朱常浩、朱常瀛前去送的。早在五年前的万历四十三年便与朱常浩成亲的叶池挽本来也想一同前去,但因已有八个月的身孕,不宜路途颠簸,被江抒给制止了。 在二人的相送下,于张家湾段的运河码头上船后,一家三口并未在中途逗留,便直奔位于杭州府的家。 听说自家父亲叶向高再次入阁,担任内阁首辅之职,已经又是数月后的仲冬时节。 当时,江抒正与朱常洵在雨后初晴的苏堤散步,闻听这个消息后,很是惊讶。 在此之前,前任内阁首辅方从哲致仕已有些时日,首辅的位子由同为内阁辅臣的刘一燝暂且担着,朝野上下一片颓败,内有魏忠贤蛊惑幼帝排斥异己,外有辽东诸城接连失守边情告急,没想到,他会去接手这个残局。 重入内阁之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请旨为辽东将士拨发军饷物资,以好有足够的后备来抵御外敌。 已经坐上东厂提督之位又能让小皇帝对自己言听计从的魏忠贤自然希望大明国祚可以永续,自己作威作福的日子可以细水长流下去,对此倒是毫不含糊,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从旁帮腔,让小皇帝毫不犹豫地点头同意。 然而,由于努尔哈赤的女真军太过骁勇善战锐不可当,即便有丰厚的物资后援加持与雄才大略的熊廷弼坐镇指挥,在坚持了几个月后,最终还是又失了一座城池——广宁。 于万历四十七年己未科进士及第、刚刚被从延平府邵武县知县任上调至兵部的职方清吏司做主事不久的袁崇焕听闻这一消息后,心知身为辽东经略的熊廷弼必会被因失撤职,担心在这一盘散沙之际给了敌人可乘之机,当即单骑出关,巡视辽东形势。 他是在十几日后回朝的,将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想所虑一一上报后,便请求出征辽东。 朝臣们见他目光长远,对辽东军情很有见解,人又有胆识,对其十分赞赏,便请下旨意破格擢升他为兵备佥事,并拨给库金二十万两,让他招兵买马,督军辽东。 第1264章 番外:明宫夕照(11) 该来的总是会来,一步一步,按照她所知道的那个历史的轨迹,江抒即便明知他将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却无力去改变,唯有心怀惆怅地期盼着那是在崇祯末年,那样至少他与云茯苓还有二十多年的时间…… 由于袁崇焕的谋略过人,在他前往辽东赴任没多久,辽东军情便渐渐稳定下来。 得到喘息的机会,重入内阁的叶向高便雷厉风行地做了第二件事——调查一年多前泰昌帝的死因。 与泰昌帝的盛年暴毙有关的,一个是为他开通利药致使其大泻不止虚脱昏迷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兼御药房掌事崔文升,一个是进献红丸的鸿胪寺丞李可灼。自他驾崩不久后,两个人便被关进了东厂大牢。 然而,由于二人皆不承认为他进药是蓄意谋害,更不承认受了居心叵测之人的指使,查来查去也查不到证据,最终只能以过失之罪,将崔文升贬谪南京,将李可灼发配戍边,“红丸案”至此告一段落。 听闻这一消息时,朱常洵正坐于庭院中的鱼池边为江抒最喜欢的那几条锦鲤抛洒鱼食,待那前来报信的人说完,摆摆手示意他退下,回过头来看向附近石桌旁低头摆弄瓶瓶罐罐的江抒,道出一个细思极恐的秘密——当初在宁寿宫看过周太皇太妃,后她一步返回翊坤宫的途中,他远远地看到崔文升与魏忠贤站在一起,悄悄地说着什么。 朱常洛驾崩,朱由校继位,得利最大的就是魏忠贤。当初那进献红丸的李可灼就是他引荐的,此时又得知他与崔文升还有什么牵扯,难道……那“红丸案”的真正幕后主使竟是…… 江抒不敢深想下去,她宁愿朱常洛的死只是一个意外,或者是命,而与任何的阴谋无关…… 她原以为,带着“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决心二次入阁的自家父亲会在这次首辅任上坚持到底,不想,才两年后的天启四年七月,距他天启元年十月入阁还不满整三年,却被罢去官职,遣返还乡。 ——原因是一心为大明社稷着想,威胁到了权倾朝野的东厂提督魏忠贤的利益,为他所不容。 而在他被罢官一年后的天启五年八月,前太子赞善裴文中、兵科给事中杨涟、都察院御史左光斗、刑部右侍郎王之寀等东林君子皆因得罪了魏忠贤,在东厂大牢中被迫害至死。 在这场悲剧结束后五个月后的天启六年正月,坚守了将近三年的辽东重城宁远终于传来捷报,说是女真军在大明红衣大炮的攻击下溃不成军,损失惨重。 宁远大捷,于一个月前被升任为辽东按察使的袁崇焕功不可没,为嘉奖于他,朝廷复设已经取消多年的辽东巡抚一职,让其任之,同时加封他为兵部右侍郎。 而女真一方,因为宁远之战的惨败,努尔哈赤气急攻心一病不起,在几个月后天启六年的八月病逝于一年前才迁入的盛京的新王宫。他的第八子皇太极登上了汗位,为了休整生息,向大明递来了议和书。 第1265章 番外:明宫夕照(12) 身为辽东巡抚的袁崇焕自然知道他不是真正的想要休战,只是为缓口气的权宜之计,但因大明军士也需要停下来休整一番,便同意了和议。 不过,私下里却加紧了下一步两军交战的准备。 果不其然,短暂的和平仅维持了九个月,在次年天启七年的五月,那皇太极便主动撕毁了合约书,兵分三路南下,于五月十一行至宁远附近的锦州,在距城一里远处,四面扎营布兵,将锦州城团团包围。 袁崇焕料定他的目标并非锦州,而是宁远,便没有亲自去解锦州之困,而是派部将带领四千骑兵前往援救,自己则留守宁远。 果然,援兵刚刚出城,尚未出发,皇太极已分出兵力前来攻打宁远。 为了鼓舞士气,袁崇焕亲上城楼督军守城,用红衣大炮猛击敌军,外加有城外准备前去锦州救援的四千骑兵的襄助,不久便将女真军打得落荒而逃。 皇太极不甘心就此败退,把剩余的人马又撤回至锦州,欲想攻打锦州城。 然而,由于锦州城被大明将士守得严严实实,固若金汤,无从下手,加之时已至盛夏,天气炎热,手下军士士气低落,没有胜算,只好退兵。 于是,这场持续了将近一个月的宁锦之战,便以大捷告终。 宁锦大捷,袁崇焕本该更受器重,谁料,魏忠贤却把功劳记在了他自己的名下,反而说袁崇焕没有亲自救援锦州犯有失职之罪。 袁崇焕心知他是有意与自己为难,也曾看到他迫害东林君子时手段之狠辣,为免遭受杀身之祸,只好辞去辽东巡抚一职。 在他辞职不到两个月,朝中发生了一件大事——年仅二十二岁的天启帝朱由校因落水受寒,服食丹药,不幸猝死。 由于朱由校膝下无子,大臣们只好迎立年仅十七岁的信王朱由检即位。 在朱由检登基方才一个月的九月下旬,身为瑞亲王的朱常浩与身为桂亲王的朱常瀛觉得已经历经几任皇帝,不宜再继续待在京城,便一同向他请下圣旨,去了各自的封地陕西汉中府与湖广衡州府就藩。 朱由检并非朱由校那样不辨忠奸之人,早就知道魏忠贤的作恶多端,在两位皇叔离京不久,便当众宣布了魏忠贤的十大罪状,并将其发配到凤阳府充军。 而对于与他狼狈为奸的奉圣夫人客印月,则贬至浣衣局为婢。 魏忠贤在做东厂提督的七年间,恶事做尽,心知自己到了凤阳之后必定没有活路,便于半路投缳自尽。 在他死后,客印月被曾遭受过她欺辱的宫人管事笞死于浣衣局,并被移至西直门外的净乐堂焚尸扬灰。 这厢,将魏忠贤的余党清除干净,又给在两年前被其迫害致死的东林君子裴文中、杨涟、左光斗、王之寀等人平了反,很想振作起来、做个中兴之主的朱由检便听从了朝中众臣的意见,将几个月前辞去辽东巡抚职务的袁崇焕召回朝中,提拔他为兵部尚书,让其负责整个河北、辽东的军务。 第1266章 番外:明宫夕照(13) 听闻李自成以“均田免赋”的口号于陕北起义,并归顺早在天启年间便已经起义的闯王高迎祥,成为他部下的闯将,已经是朱由检继位两年后的崇祯二年八月。 这虽然来得比并不太了解这段历史的自己预想中的要早几年,江抒却并未有太大反应。无论如何,该来的总会来,迟些早些,总归躲不过。 而这内忧传来不到两个月,竟又起了外患—— 崇祯二年十月,皇太极率兵数十万,绕道蒙古,避开袁崇焕的重防区,于二十七日突破大安口,十一月初攻陷遵化、三屯营,直扑大明京城北京。 没料到他会走这一步,袁崇焕闻讯后急忙出兵,以求在半路将他拦下,却已为时已晚,适时皇太极大军已行至京郊外,准备攻打北京城。 情急之下,他便采取了部下的计策,命五百名火炮手悄悄潜往皇太极军营驻扎处,在距那军营一里多远的位置四面攻打。 如此,致使敌军大乱,仓皇撤离,方才解了京城之围。 奸宦魏忠贤已除,江抒原以为这次立下大功的袁崇焕必定会受到嘉奖,不想,奖励还没下去,京中一时谣言四起,说此次皇太极绕道进京,完全是他引进来的,还说里面定有什么阴谋。 朱由检虽有心做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但却疑心较重,听了这些,难免心生怀疑。 而在这个时候,一个被金兵俘去的姓杨的太监从敌营逃了回来,进宫向其密告,说袁崇焕和皇太极订下了密约,要出卖大明。 他是在一天晚上半夜醒来,从两个看守他的女真兵在外面轻声的谈话中听来的这个“秘密”。 当时那两个女真兵的对话是这样的: 一个女真兵说:“今天咱们临阵退兵,完全是大汗的意思,你可知道?” 另一个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个回答:“刚才我看到大汗独身一人骑马朝着明营而去,明营也有两个人骑马过来,跟大汗谈了半天话才回去。听说那两人是袁崇焕袁将军派来的,他已经跟大汗有了密约,眼看大事就要成了……” 在听了那番谈话后,他的心中极为愤怒,趁那两个女真兵不注意,偷偷逃了出来,直奔京城,向朱由检密报此事。 朱由检哪里知道那两个女真兵的谈话是皇太极刻意安排的,是他的反间计,对此信以为真,当即命人将袁崇焕逮捕入狱。 这在狱中一关,就是数月之久,最终在崇祯三年的八月,以“谋叛欺君”的罪名,将他押往菜市口,凌迟处死。 而京城的百姓,由于不知实情,真得以为他做下了通敌叛国之事,对他恨之入骨,对于从他身上割下的肉,争相食之。 ——情形之悲惨,与江抒早就知道却没料到会来得这么早的他的下场一般无二。 在他被处死不到一个月,久居深宫的郑太皇太妃因病过世。 在她下葬的时候,江抒与朱常洵并未回去送行,原因是在福亲王身份带来的养尊处优的生活的滋润下,秦桑中身子已明显发福,与身型几乎未变的朱常洵有了不小的差异,如此很容易被人看出破绽。 他们是在一年后才带着已有二十岁的桦儿悄悄去得她安葬的京郊的银泉山拜祭的她,在祭拜过后离开时,做出了一个决定:从今往后,不再踏足京城半步,不再关心朝间任何事,不再与如今身为福王的秦桑中有半点儿联系…… 第1267章 番外:明宫夕照(14)(大结局) 千疮百孔的大明江山在从未停息过内忧外患的摇摇欲坠中一撑就是近十年,转眼,已到了崇祯十四年的仲夏时节。 这日傍晚,江抒与一直留在他们身边的木蝴蝶刚从西湖采菱归家,便从已经在家中等候她多时的朱常洵的口中听到一个惊天的消息—— 早在五年前的崇祯九年便将原闯王高迎祥杀死自立为闯王的李自成于一个多月前的三月初一攻陷了洛阳。为了避祸,秦桑中带着邹云栖、朱由崧、朱由渠和一些亲信随从自城墙上用绳子逃出去,藏于西郊的迎恩寺中。第二天,李自成的闯军便找到了迎恩寺,秦桑中为保护妻儿,主动走了出去,被敌军捉拿,让为首的李自成一剑刺死。邹云栖则带着朱由崧和朱由渠逃往怀庆府。 “你知道那李自成攻打洛阳、杀死福王的理由是什么吗?”在她听完自己那番话,垂眸沉默之际,朱常洵语气平静地问道。 “是什么?”江抒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他。 朱常洵凝眸望着她道:“他在一剑刺入他胸口的时候说,‘抒姐姐不在了,你怎么可以和别人幸福’。” “……抒姐姐?”江抒只觉心头一紧,立即抬手指向自己,“是我吗?” 朱常洵重重地点点头,稍作沉吟道:“你知道他为何要这样说吗?” “……不知道。”江抒缓缓摇摇头。 朱常洵定定地望了她一阵,对上她的眼眸,语速缓慢地道:“因为他原名‘李鸿基’,小字——‘黄来儿’。” “……李鸿基?黄来儿……”低声重复一遍这两个名字,江抒陡然想到什么,身子一震,“难道就是万历三十八年我随你去湖广赈灾的时候,在无锡县救下的那个小男孩?” “不错,”朱常洵回以她肯定的目光,“正是他——” “……所以,他是早前去过洛阳寻我没寻到,看到桑中与云栖琴瑟和谐的样子,以为我已经不在人世,我的夫君却把我给忘了,在为我鸣不平?” “想来是吧,”朱常洵再次点点头,顿了顿,轻叹一声道,“如此看来,他也是个有情有义、知恩图报的人。” “谁稀罕他的有情有义了!”江抒忍不住冷哼一声,低垂的双手同时紧紧握成拳头,“若是早知道他就是李自成的话,当年就该把他除掉!” “当年他还是个孩子,你能下得去这个手吗?”朱常洵眸光微动。 “我……”江抒本想说“能”,毕竟当年被皇太极虏去兴京的汗王宫时,对当时尚是婴孩的多尔衮都没打算手软,可一想到当初他那副瘦瘦弱弱的小模样,心头却不由得一窒。 “好了,别多想了,”朱常洵淡淡敛敛神色,上前两步,轻轻抬手牵起她,“历史是不可能改变的,否则,你当初所说的也不会在这些年里一一成真了。就算当时我们把他杀死,相信今时今日,还是会出现一个闯王李自成,将洛阳攻破的——” “……也是,”江抒认同地点点头,略一迟疑道,“常洵,咱们别住在这里了,找个隐蔽的地方,归隐吧。” “为何?”朱常洵有些不解,“我们如今不都是平民百姓了么,还怕什么?” “你既然相信历史无法改变,也该记得我曾说过,三年后的崇祯十七年,大明就会灭亡,满清就会入关,”江抒面带忧虑地望着他,“到那时,他们会颁布一道‘剃发令’,让汉人男子像他们那样剃掉前面的头发留辫子,我不想你受辱。” “好——”朱常洵垂眸想了想,郑重地点点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