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歌潋滟》 第一章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1) 改 红罗复斗帐,四角垂香囊。本来清冷的屋子里这夜暖香盈盈,几声暧昧的呻吟混着长长的喘息,缠绵而香艳,带得帐子也微微颤抖。烛光摇曳,地上散着墨色的袍子和水色的宫纱,绞在一起像是分不开。床下一双绣鞋垂着明月珠,踩着另一双青云官靴的鞋尖放着。 “嗯……”云雨初歇,声音也是软绵绵的。 “贵妃娘娘身子是柔软,可也不必这样缠着臣,臣要是控制不住,再弄伤了您可不好了。” 男人的声音低沉,混着情欲的暗哑。 “嗤,少说这些吧。我要是不勾着,你难道就控制得住了么?”女子声音含嗔,眉目也含情,长腿一绕,如蛇一般盘上男人的腰,肆意求欢。 “我倒不知,娘娘是越来越放得开了。”男人的眼眸沉了沉,似是很不悦,嘴角却依旧带着笑。 “啧,韩太傅您同本宫可是一起长大的,您不是一向自诩最了解本宫了么?”枕间的人一笑,翻身而起反将男人压在了身下,一双丹凤眼笑得微微眯起,眼底却是凉的:“现在可是明白了,人心隔肚皮,哪怕是两小无猜,长大了不也是一样算计?” 韩朔闷笑一声,看着自己身上的女人,轻声问:“潋滟,你这是恨我?” 潋滟眼尾一挑,笑得如同那桃花雨中的妖精:“哪儿能啊,若不是您退掉我楚家的婚事,我也没法儿进宫,成为皇上身边的宠妃呢不是?说起来,潋滟是要谢过韩太傅的大恩大德。[]” 话说完,身子也离开了那温暖的一处。也不遮那一身青紫的痕迹,径直下床去,捡起鸳鸯成双的红色肚兜来。 韩朔撑起身子,看着她慢慢穿上绯色的宫装,那上面有展展欲飞的孔雀,好看极了。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潋滟整理好衣裳,脸上的那份娇柔神色就褪去了。转头过来,如花容颜上带了些讥诮:“太傅向来好兴致,欢爱过后,总要这么风雅一回么?可惜了宫门快落钥了,本宫可得快些回去。[]不然,还能送太傅一句。” 韩朔笑了两声,下床来披上墨色的袍子,走近潋滟,食指从她的唇上划过:“可是臣当真想听娘娘要送臣哪一句,这可怎么好?” 寂静的深夜,大晋太傅韩朔的宅子里,一切都寂静无声。只这一间屋子灯亮,一双人影,若是气氛再好些,也算是香艳旖旎。 可惜了,楚潋滟有柔情也不会给这乱臣贼子,脸上的红晕散去,薄唇微启,吐出一句: “本宫送太傅,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 语罢,开门而出,融入夜色里。 “哈哈哈哈----”屋子里传出一阵大笑,韩朔扶着门,笑得直不起腰来。 卿本佳人,奈何就是嘴上不饶人。 “驾!”一声吆喝,马蹄车轮声齐响。潋滟坐在马车里,脸色苍白,止不住地干呕。 “娘娘,娘娘。”休语有些焦急地帮她顺气:“既然每次去都那么难受,那下次咱们不去了行不行?给太傅说一声,他也会…” “休语。”潋滟靠着马车,喘了口气:“都叫你休语了,话还是这样多。回宫去伺候本宫沐浴吧,其他的,不该你管,就休要多语。” “可…”休语皱眉。 “要到宫门了,安静吧。”潋滟缓了气息,静静地靠在马车里,等着过宫门的检查。 “这样晚,谁家还进宫?”外面传来侍卫的声音:“下车检查!” 驾车的车夫动也不动,勒住了马,从腰间拿出一块牌子来,在他们眼前一晃。 侍卫瞧清楚了,倒吸一口气,立马敛了神色,退后几步让开道,甚至将半掩的宫门也给大开了。 “不知是太傅大驾!”惶恐的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周围的守卫跟着都纷纷跪了下去。兵器磕在地上的声音让人听得烦躁,潋滟皱了皱眉,感觉马车又重新往宫里走了,才嗤笑一声。 太傅,大晋权倾朝野的韩太傅。他的腰牌,果然是到哪里都好用啊。这样晚的时候,里头人声音都不出,也能就这么放行了。明知道不会是他本人,这些人倒也奉承到了底。 伸手捞起了一边的车帘,漆黑的夜色里隐约还看得见那宫墙上的红,一路蜿蜒着,从宫门往右,蜿蜒进深深的后宫。宫墙太高了,围得这里像一个鱼池。 她,楚潋滟,就是这华丽的鱼池里,最不甘心的一条鱼。 晋国三十六年,晋惠帝在位的第二个年头,大晋风调雨顺,民风淳朴。外无敌国外患,内有安世之臣。晋帝司马衷的日子可以说是很好过的,哪怕他是个傻子,也有人锦衣玉食地给他供着,折子不用他批,文书不用他看。每天乐呵呵地抱着美人睡大觉,无病无灾就是最好的了。 世人都道,大晋有三绝。 司马帝王,绝愚。 韩氏子狐,绝慧。 楚氏潋滟,绝美。 咱们的故事,也就从这一阵阵车轱辘声中,在那半掩容颜的冰冷美人的玉葱指上,缓缓开始。 第二章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2) 改 “呕----” 泡在温水里,潋滟还是忍不住干呕,拿着刷子狠命地将自己全身都擦过一遍,心里才好受了些,脸上也恢复了些血色。 “娘娘,奴婢真是一如既往地佩服您。”机灵的小丫头含笑一边往水桶里加着花瓣,一边笑道:“都难受成这样,还能天天面对那韩太傅,换做是我,我可做不到。” 潋滟斜斜地看她一眼,闻着花香,心情好了不少。心情好了,嘴皮子也就利索了:“所以我是娘娘,你是丫鬟。没听过老天爷是公平的么?拿走你一些东西,总是要给其他东西给你。” 她如今,是那晋惠帝身边最得宠的沉贵妃啊。大概是因为这漂亮的脸蛋,亦或是她身上有着明显的亲皇气息,所以那傻子最爱黏她,即便是他什么事都不懂,却也知道给她最好的首饰。每年宫里有进贡,司马衷也都是绕过皇后,让她先挑的。 “是啦是啦,奴婢胆子小性子直,只能当小小宫女才不至于丢了性命。”含笑拿了香膏来给主子抹:“可是,这世道当真公平么?” “如何没有?善恶终有报,天道有轮回,那就是公平。”潋滟在木桶里站起来,姣好的身子散发着盈盈的微光:“爹爹从小就告诉我,天不藏奸!” 楚家世代都是忠臣,潋滟从小也就受听的也都是忠君之言,这一句话吐出来,气吞山河的,把旁边的小宫女们都给吓了一跳。 “扑哧。”休语没忍住,笑了出来。房间里一片暖意融融的,逗得拿衣裳的小宫女也忍不住开口: “奴婢倒是觉得没有什么公平,若是有得必有失,那韩太傅却为什么拥有了这天下人都想要的一切?也不见他缺什么啊。” 韩朔生下来便是名门之后,自小聪慧,长大更是继承太傅,光耀门庭。那一张脸,不知道让洛阳多少少女春闺缱绻。朝堂之中,也是一呼百应,万人之上。旁人看来,他活到现在,应该是没有任何遗憾的。 潋滟轻笑了一声,重新将自己泡进木桶里,声音淡淡的: “有些事,如鱼饮水,总是冷暖自知。韩太傅说不定也有你不知道的遗憾呢。” 就比如,八岁那年他没能救活自己最喜欢的一只猫咪。再比如,他十岁那年没能阻止自己深爱的母亲自尽。又比如,他十八岁那年,终于还是在皇城北面的大槐树下,断了他亲许的姻缘。 潋滟低低地笑着,看着自己的手腕。 那里有一根始终不曾拆下来的红绳,是三年前,韩朔亲自给她绑上的。 “赠子红鸾绳,与子一生好。” 他曾经这样温柔地说过,却在一年之后,解除了与楚家自小定下的婚约,亲自将她送进了皇宫。 如今,楚潋滟是大晋的贵妃,而他韩朔,是这大晋权倾朝野的太傅了。 真是讽刺呢。 “好了,水凉了,让我起来吧。”潋滟回过神来,朝含笑伸出了手,踏出木桶,裹上一层丝被,往香软的床榻走去。 每月去韩府一趟,跟个上门的妓子一样,亏得是她楚潋滟,换个心灵脆弱点儿的,指不定寻死觅活好几回了,光白绫就得浪费好几尺。 潋滟将自己埋进被子里,深吸了一口气,放松了身子,沉沉睡过去了。 第三章 无敌国外患,有安世之臣(1) 改 朝阳初升,朝堂上肃穆而寂静。文武大臣分列两边,朝服齐整。只有右首处的那人,墨色官服,玉冠束发,与朝堂上大多数的乌纱有异。 那是韩朔。 韩朔第一天上朝就是这样的装扮,当时群臣颇有微词,赵太尉甚至专门上书于帝,言说过此事。体统不成,何以当一朝太傅? 结果第二日,那折子就到了韩朔手里。他捏着折子在朝堂上笑眯眯地道:“韩某不才,感念先帝恩德,得赐头上的金丝玉缕冠。本也想与众位大人一起戴那乌纱帽,但犹恐违背先帝美意,故而只能坏一坏规矩,以玉冠束发上朝了。” 这一听便知是借口,风流倜傥的韩太傅只是不愿意戴那飞翅呆板的乌纱帽罢了。但是先帝都抬了出来,赵太尉哽得不能再多说一句。 群臣面面相觑,偏巧座上的晋惠帝还傻傻地笑着,拍手道:“韩爱卿是这满朝文武里,最好看的了。金缕玉冠,比那黑压压的帽子好看!” 此言一出,众人更是无话。自此之后,韩朔便一直是不戴官帽而束发,朝上朝下,都是翩翩浊世佳公子。 而此时此刻,韩太傅心情显然算不上太好。站在朝堂上,一张脸黑了半边。 每次潋滟去他那里一次,他的心情都会不好上几天。但是就算如此,每月他也照样会让人接她来,彼此折腾得乐此不疲。而之后往往遭殃及的,不是身边奴仆,便是满朝文武。 “皇上,匈奴多次犯境,此次又大肆掠我边关,扰我百姓。臣以为,是否该让胡将军重新领兵,镇守边关?”尚书令出列启奏,朝堂里顿时议论纷纷。 匈奴扰民,一直是大晋头疼的问题。然而讲和几年,匈奴毁约又会再度来犯,大晋若要开战,必定是劳民伤财,又费时费力。大晋的武将们对匈奴是又恨又怕,打也打不过,主动讲和难免折辱了泱泱天朝的尊贵。 “韩太傅,你怎么看?”晋惠帝扭头就问。 韩朔笑得阴森森的,开口道:“还能如何?上次胡将军是带伤回来休养的,还没养好伤便又派出,那可不太人道。朝中武将不少,不是只有一个胡天吧?” 一众武将商量一会儿,你推我推的,没一个肯站出来,倒是越嚷越厉害。 “平西将军不是也无事做么?正好得个机会立功。” “李将军妄言,老夫身上也是带伤,怕是应付不了匈奴了。” “臣倒是觉得刘将军也该有点功绩了。” 大好的盛世,没人再愿意去做那丢命的差事,朝中很快吵成了一锅粥。 “不做那沙场上雄将,倒在这朝堂上逞英雄。”韩朔凉凉地转身,眼睛扫过去,一帮争吵的将军立刻噤声。 “平时喊着恨不得喝匈奴血,现在怎么了?面都不敢去见见?真够出息的。”韩太傅一张嘴喷的就是火:“朝廷的粮食不养废人,各位将军不愿意去,那便重新举行武试,多选些人才出来,最好选哑巴,只会打仗不会说话的!” 整个大堂鸦雀无声,连晋惠帝也明显感觉到了韩太傅心情不太好,摸摸脑袋打圆场:“那个,天气有些寒,容易燥热上火,韩太傅等会儿来朕的宫里,朕给你些清火的佳品?” 韩朔一脸扭曲地转头,看着司马衷,咬牙切齿地笑道:“皇上,天气热了才容易燥热上火,臣这是给气的。佳品不管用,还不如赶紧举行武试,看看我这大晋,还有没有人能打仗了!” 第四章 无敌国外患,有安世之臣(2) 改 座上的司马帝傻傻地笑着,拍手道:“武试好啊,看打架,韩太傅好主意!” 满朝文武皆静,虽然知道傻子皇帝一直不管事,但是每次韩朔开口,他都高兴地赞成,捧场力度之大,令人难再言一语。 “那就如此定了,等会臣会替陛下起草圣旨。”韩朔似笑非笑地看了司马衷一眼,眼里颇有赞赏之意。 还是傻子最省心,不聪明却晓得顺从他。 “嗯,那就这样吧!退朝!”司马衷看看时辰,蹦蹦跳跳地下了龙座,嘀咕道:“这个时间沉贵妃应该睡醒了。” 沉贵妃是他最喜欢的妃嫔了,好看又能保护他,几天没看见,他想念得很。 群臣跪地齐声送驾,后面那句小话也就没人听见。[] 可是,韩太傅是何许人也,耳力那叫一个好,这一句含了“沉贵妃”三字的话就真切切的地落在了他耳里。 “皇上留步。”下朝的路上,韩朔拦住圣驾,对着傻皇帝笑得玉树临风。 “太傅还有事么?”司马衷一脸茫然。 “有事,当然有,请皇上移步御书房。臣把最近几件很重要的事情都给您汇报一番。”韩朔一脸正经。 “哦。”司马衷想了想,从龙辇上跳下来,并肩走在韩朔身边:“你不能乘龙辇,朕便陪你走过去吧。” 韩朔一愣,继而微笑:“好。” 司马衷有时候傻得挺可爱的。不过也亏得他傻,所以才能在这傀儡一样的皇位上,过得那么自在。 “韩太傅,朕觉得,你是一个好人。”司马衷走着走着,突然很认真地侧头看着韩朔道:“是一个很负责的太傅。” 韩朔挑眉,笑得轻声咳了咳:“皇上为何这样说?” 司马衷手舞足蹈地跟他比划:“因为你除了在朝堂上之外,经常来找朕商议国事。朝中大臣,没有像你这样勤快的。” 勤快得皇帝觉得,不给他加俸禄都对不起韩家的列祖列宗! 韩朔但笑不语,眼里有无奈的笑意。 “臣多谢皇上夸奖,日后也必当尽心竭力,为主分忧。” 司马衷毫无防备地傻笑,又挠挠脑袋,很犹豫地道:“韩太傅你与沉贵妃是不是有过节?若是她哪里得罪你了,朕替她给你道歉好不好?” 韩朔眉心一跳,不动声色:“皇上为何这样说?” “啊,感觉罢了。”司马衷一脸单纯:“虽然每次看你们见面的时候都是笑着的,但是沉心看着你的时候的笑容,总跟平时不太一样,像是很防备。” 楚潋滟,字沉心。 韩朔笑了笑:“皇上多心了,臣与贵妃娘娘是儿时玩伴,自小一起长大,又哪里会有什么过节?臣还记得,贵妃娘娘小时候最喜欢吃西街的桂花糕。常存着一个月的零用,去买一大堆桂花糕吃,结果吃撑了,疼得在床上打滚。” 那时候的潋滟,会可怜兮兮地扯着他的衣角,喊一声,子狐哥哥,我难受。 眼眸微微眯起,韩朔撇开那些东西,看着帝王道:“所以,臣与娘娘算得上是知己,皇上不用担心臣与娘娘相处得…不愉快。” 司马衷松了口气,像是如释重负一样地拍了拍韩朔的肩膀:“这就好,这就好。沉心虽然有时候嘴巴不饶人,但是也是个好人,朕很喜欢你们,不希望你们闹僵。” 韩朔脚步一顿,挑眉道:“那么,不如现在臣陪皇上去沉香宫吧,正好见见沉贵妃,也看看臣与娘娘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才让陛下这样担心。” 司马衷眼睛“蹭”地一下就亮了:“去沉香宫?好啊,正好朕很想念沉心了,刚刚还觉得被拖去御书房,又要耽误好久呢!” 第五章 棋逢对手处,相爱相杀时(1) 每次他要去沉香宫都会被各种各样的事情耽误,难得今日终于可以直接过去了,司马帝很高兴,拉着韩朔的袖子便扭头往回走。(.) “皇上很喜欢沉贵妃?”韩太傅轻声问:“似乎一有空,您就要去沉香宫。” “嗯,很喜欢。”司马衷点头,眼里带了明亮的笑意:“沉心对朕很好,她是后宫里唯一一个没把朕当傻子看的人,每次抱着朕,总让朕想起母后,很温暖。” 温暖么?楚潋滟的怀抱是缠绵的,诱人的,却从来没让他感觉到温暖。 韩朔似笑非笑,被司马帝拉着一路往沉香宫跑。看着那傻子迫不及待的模样,他倒是也有点儿惦记着她怎么样了。 潋滟已经起来了,正坐在梳妆台前打着呵欠让含笑收拾自个儿。一头乌发光滑如丝,从背上一直垂到地面,身披丹纱杯文宫裙,懒洋洋的都没有合上衣襟,香肩半露,凤眼半睁,有些小女儿的娇憨模样。 含笑咽了咽口水,轻声道:“娘娘真好看。” “嘴真甜,大早上的偷吃了厨房的蜂蜜不成?”潋滟从镜子里看她一眼,扬眉一笑。 “哪儿能啊,主子没吃,奴婢哪里敢。”含笑拿木梳梳着她的长发,黑发如瀑,粼粼如镜。含笑觉得,世上当真没有比主子更好看的入了,怨不得有士子作诗称她“桃花开遍处,独绝此一人。” 不过美貌太盛,往往容易让人忽略其他的东西。楚潋滟在世人眼里,大抵就只是一个花瓶,美丽而空无一物,只能给男人把玩。 自古红颜多薄命啊,含笑低叹。 “爱妃爱妃,你可起身了?”门口伸进一个脑袋来,顶着金冠,笑得一脸灿烂。 潋滟微微转身,知道是谁,便笑:“皇上这是下朝了?等臣妾一会儿,臣妾还未挽发。” 司马衷跳进门槛,高兴地拉进一个人来:“爱妃慢慢梳妆,朕不急。朕可以先和韩太傅下会儿棋。” 屋子里安静了那么一会儿,潋滟慢慢地扭过头去,看着皇帝身后那人影,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韩朔,这人怎么来了?还是傻皇帝亲自拉进来的?潋滟很想摔了手中的眉笔,傻子啊!什么叫引狼入室!什么叫帮了贼子不自知!这厮还笑嘻嘻跟人下棋呢,那是个大尾巴狼看不出来么? 心里将韩朔骂了一百遍,她脸上却还是盈盈一笑,颔首道:“本宫未能远迎,还望太傅恕罪了。待本宫挽好发,便来看你们下棋。” “是臣冒昧打扰了,娘娘请便。”韩朔很儒雅地弯腰,有礼得很。 潋滟颔首,转过头去咬着牙让含笑继续。 司马衷什么也没察觉,蹦蹦跳跳地去一边的架子上拿下棋盘和棋盒来,摆在外室的矮榻上。 “韩太傅,朕不怎么会下棋,每次都被你杀得太惨了。”帝王委屈地扁嘴:“今天让我三子,如何?” 韩朔慢慢在软塌上坐下,捻了一颗白子,眼角瞥着内室的动静,漫不经心地答:“好啊。” 司马衷乐了,拿着黑子一颗颗地布局,嘴里还嘀咕:“朕就不信多三子都下不赢你。” 棋子落盘之声在沉香宫响起,潋滟挽好发,系好衣裙,深吸一口气,终于笑盈盈地从内室里出来,替那下棋的人添上两盏茶。 “太傅请,皇上请。”放下茶盏,潋滟站在皇帝身边,看着那已经被困死了的黑子,眉头皱了皱。 “爱妃爱妃,朕是不是又输了?”司马衷扁嘴,委屈地拉着她的衣袖。 潋滟一笑,温柔地道:“皇上没有输。” 韩朔挑眉:“哦?黑子已经山穷水尽,娘娘还能起死回生?” 潋滟想了想,在司马衷的怀里坐下,拿过他手里的黑子,轻轻地放在了棋盘上。 韩朔眼眸沉了沉。 第六章 棋逢对手处,相爱相杀时(2) 黑子自杀一片,却开出一条新路来。(.无弹窗广告)路虽难走,却有一股子非要走出去的拼劲儿。潋滟捻着棋子,看着韩朔笑: “韩太傅,该您了。” 司马衷开心地抱着潋滟:“爱妃好厉害!” 他还没有看见过韩朔脸上出现那么难看的颜色啊,爱妃的棋艺看来也是不俗,把太傅都给震住了。司马帝美滋滋地想,得此一妃,当真是夫复何求啊! 韩朔冷笑一声,白子不留情,断路杀子。 楚潋滟当真是好样的,但是也不想想,当初是谁教她下的棋。这会儿,竟要帮着别人对付他么? 当真是纵容她不得! 潋滟一边握着司马衷的手,防止他乱动,一边在棋盘上找生处。(.)气氛有些紧张,司马帝吞了吞唾沫,轻声道:“爱妃不要紧张。” 谁比较紧张?潋滟黑着脸看这傻子一眼,再看看他捏着自己的手,道:“皇上,这句话是要说给您自己听的,您捏疼臣妾了。” 司马衷连忙松手,把她的手放在嘴边呵气:“爱妃不疼,朕不是故意的。” 潋滟哭笑不得,转头看一眼韩朔,那人却没什么反应的模样,专心盯着棋局。 咦?没反应么?潋滟眨眨眼,往司马衷怀里靠得更紧些,玉指纤纤,捏着黑子放在棋盘上,然后对皇帝道:“臣妾不会怪皇上的,今晚皇上就歇在沉香宫吧,看您最近挺累,臣妾替您推拿解乏。” “好啊!”帝王高兴得很:“最近几日被柔妃缠着,一直没能在沉香宫歇,晚上朕在皇后宫里用了膳就过来吧。” “啪。”棋子落在玉石盘上,清脆的一声响。韩朔看向潋滟,脸上似笑非笑:“娘娘还是好好歇息吧,皇上今晚要与尚书令商议出兵镇边的事宜,估计是不会有空。” 司马衷立刻跨了脸,哀声道:“太傅,朕去了也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干脆就全权交与你负责了吧?” 韩朔笑得白牙森森:“不行,身为国君,大事必须躬亲。” “可是…” “为人君者,善用贤臣。为贤君者,善管人臣。”韩朔打断司马衷的话,一脸正气:“皇上现在若是将所有事都推给臣,便不利于您以后亲政。” 潋滟听着,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你韩朔要是肯让司马衷亲政,我楚字倒着写! 司马衷登基一年了,虽说是先帝托孤于韩家,可这一年之后,韩朔也该将兵权交出来,让皇帝亲政了吧?但是他没有,韩太傅袖子一甩,以皇帝尚未懂事为由,继续掌握大晋之权。世人都说他是安世之臣,然而潋滟却知道,他是这大晋,最大的奸臣!那一张俊朗的面皮下,不知道是怎样的狼子野心! 而楚家,她所在的家族,是世代效忠于司马家的。先王在位之时,有冒死进谏被斩午门者,也有位极人臣贤名远播者。楚家一门忠烈,潋滟的父亲楚啸天也是一颗炙热之心效忠于晋惠帝。潋滟自小接受的家训就是: 宁死不做误国之人,宁亡不近奸佞之臣! 所以…… 潋滟将黑子按在棋盘上,玉葱指一翻,扬眉看了对面的人一眼,将一片白子颗颗捻起。 “韩太傅,可别分神,局势已变。”美人儿一笑,容颜如花,娇艳难喻:“朝堂的事情本宫这妇道人家是不懂的,皇上晚上有事,本宫自然也不敢耽误。只是这盘棋,太傅若是输了,可要给潋滟一样东西。” 第七章 红颜柔软骨,女中诸葛谋(1) 韩朔瞥一眼棋盘,他刚刚一时心乱不曾注意,被逼进死局的黑子不知为何又突了围,张牙舞爪地朝白子反攻。凌厉的气势,像极了对面那笑得温软的女子。 “娘娘想要什么?” 潋滟微微坐直了身子,身后的皇帝有些困了,下巴恰好搁在她的肩膀上,半眯着眼很是惬意。这傻子不懂得求权,那么,只有她来帮他同韩朔来下这盘棋。 “本宫很是喜欢太傅腰牌上,那麒麟的兽形。若是这盘棋本宫侥幸得胜,太傅便将那腰牌送与本宫,如何?”潋滟轻轻抹唇,笑得像只小狐狸。 腰牌?韩朔挑眉,这丫头当真打的是好主意,他的腰牌可畅通皇宫无阻,可擅进天牢囹圄无碍,她却偏说只是看上了上面的麒麟。 “若是娘娘能赢,臣也不会小气。”略略沉思,韩朔承了:“若是娘娘未能赢,也就不要怨臣了。” “一言为定!”潋滟眼睛亮了,捏着黑子认真地看着棋盘,一扫刚才的慵懒,颇有背水一战的气势。 与韩朔对弈,只能背水一战。 司马衷被惊了一下,睁开眼睛去看。 屋子里不知怎么就变了气氛,让他的呼吸也跟着轻了。 潋滟许久方动一子,韩朔的速度要快些,手里下着棋,眼睛却看着对面的女子。 那人较真起来的样子,最是动人。长睫如扇,水眸如星,唇也抿成一个弧度,叫人看得移不开眼。 一个时辰过去,当司马衷再次被惊醒时,棋盘上黑白交错,已经是结束了。 “如何?”揉揉眼睛,皇帝凑过头去看。 潋滟笑着伸出手去:“多谢太傅。” 嗯?沉心赢了?司马衷诧异地去看棋局,却见黑白相当,分明是平局。 “这也算臣输么?”韩朔撇嘴。 “当然!”涟漪理直气壮:“本宫是反败为平,太傅却是由胜转颓,难道不是本宫更胜一筹?” 司马衷赞同地点头:“爱妃厉害!” 韩朔哭笑不得,倒是也不争辩了,解下腰间的令牌便放进了潋滟的手心。 “臣愿赌服输,娘娘好棋艺。想必当初的夫子教得极好。” 咬着“夫子”二字,韩朔施施然起身,拱手作礼:“时候不早了,臣也该告退了。” 潋滟摸着令牌,一点也没被他的话影响,笑眯眯地挥手:“太傅慢走,小心脚下。” 韩朔轻笑,转身离开。 看着怀里的人开心,司马衷也开心了,目送韩朔出去,搂着潋滟就笑:“爱妃喜欢麒麟么?当真喜欢,朕让人给你铸。” 潋滟看着门口,直到韩朔的身影没了,周身才全然放松下来,靠着皇帝道: “臣妾不喜欢麒麟,皇上不要费心了。” 刚刚小桂子一下朝就回来告诉了她今天早朝发生的事情。匈奴又犯,朝廷要举行武试选拔人才镇边了。 这临时抱佛脚的选试,韩朔自然又是占了大便宜。他门下武客众多,武试压根就是他给自己搭的戏台子。胡将军养伤,他便是想趁这时机将镇边将军的位置也给吞下。 想得美!潋滟轻哼一声,从司马衷的怀里站起来,温柔地握了握他的手。 “皇上莫要花心思在臣妾身上,今晚武试商议,您也应该说几句话。”潋滟跟教小孩子似的,慢慢又清晰地告诉他: “时间紧,韩太傅必然会说由几人举荐选出人选直接比试。而略过寒门来报者。皇上您不用说其他的,便就告诉他们你也有人要推荐,但是不告诉他们名姓,只说武试的时候自然会来。” 第八章 红颜柔软骨,女中诸葛谋(2) 改 武试的人选,总不能让他们一手包了去,司马帝也该有自己的人,才能稳固势力。潋滟细细给皇帝解说一遍,又再重复了一遍。 司马衷一脸认真地听着,虽然是一头雾水,但是看着潋滟那么努力的模样,他也咬牙将她说的都记下。 “嗯,朕会说朕有人选,武试自然会出来。”复述一遍,皇帝又略微有些不解:“可是,朕哪里来的人选?” 潋滟微微一笑,禁不住伸手过去抱着皇帝的脑袋,像哄孩子似的轻轻拍着:“人选,臣妾自然会帮您找到。皇上啊,这世上,最不会害您的就是臣妾了,您记得要一直相信臣妾。” 入宫之时,她便答应了爹爹,一定尽辅君之能事,护司马帝周全。司马衷天生痴傻,若没有她镇着,当真也只能成为后宫之中这些人欺负的对象。 当年她尚未入宫之时,也曾听说后妃之中有人欺帝王痴傻。她本是不信,却哪知后来亲眼目睹,有贵人让司马衷趴在地上当马,自己骑上去玩乐,肆意吆喝,如同对待奴仆。 那是潋滟第一次见司马衷,看着那傻子被欺负了还笑得一脸灿烂,她不知怎么就生了气,直接以犯上的罪名,给那贵人赐了毒酒。 过去了的可以不算,但是以后有她楚潋滟在,绝不会再让人欺负司马衷! 韩朔也一样! “嗯,朕最喜欢爱妃了。”皇帝笑着将头埋在潋滟的怀里,很认真地道:“朕会一辈子喜欢爱妃的。” 潋滟一愣,继而失笑。 也当真只能从傻子的嘴里,才能听得见这句话了。一辈子,这种东西她早已是不信。[.超多好看小说] 情浓时,男人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很多年前韩朔不也是说: “潋滟,我会一辈子护着你的。” 结果呢?她满心欢喜准备嫁衣,却等得来一纸退婚书。韩太傅风华依旧,却是亲眼看着唇色惨白的她上花轿,还遥遥祝一声:“恭送娘娘。” 止不住的恨与痛从心底翻上来,潋滟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它们重新按压下去。下巴放在皇帝的头顶,低喃一声:“傻子。” 傻皇帝笑了,暖暖和和地蹭了她满怀。 潋滟想,韩朔的怀抱,就从来没有让她感觉到这样的温暖。 大晋初秋,洛阳城的街上依旧热闹。彼时文人骚客放浪形骸者颇多,以饮酒赋诗为高雅,以吸食五石散为潮流。郁郁不得志者甚多,有真才实学而不愿入朝者也有。大隐隐于市,也就看哪个伯乐有一双火眼金睛了。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闹市上驶过,一直往城郊而去。 郊外有一处打铁铺,几个光着上身的男人正抡着铁锤一下一下地打铁,兴之所至,有人高歌: “托运遇于领会兮,寄余命于寸阴!听鸣笛之慷慨兮,妙声绝而复寻!” 马车缓缓停下,青色的帘子一捞,有戴着斗篷的人下了车来,就站在一棵大树边,眼里带着思量,看着铁铺的方向。 大晋男子时常脱衣以示坦荡潇洒,潋滟已经见怪不怪了。她扫了那几人一眼,目光定在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身上。 身姿魁梧,双目有神。这样的人,哪里会是一般的打铁匠? 许是她有些突兀,打铁的几个人都慢慢朝她这边看过来。只是那黑肤男人没有,仍旧抡着铁锤的手,一下比一下更用力,境界忘我。 潋滟笑了,摘下头上的斗篷帽子,抬脚便走过去。 “小女子楚氏,敢问毕卓公子现下可有空?”美人儿笑脸盈盈,看得几个男人都微微脸红。那方打铁的男人也终于停下手里的铁锤,好奇地抬头。 “在下毕卓,这位姑娘,可有什么事?” 来打铁铺的一般都是男人,今日单独来了个女子,可算是稀奇事。 潋滟凑得近了,仔细再将毕卓看了一遍。加上刚才的观察,心下一思量,也觉得这人应该够分量。 “传闻中毕公子是醉酒将军。”潋滟笑道:“小女子不才,想与公子拼酒,不知可否?” 第九章 心怀旧所向,不坠青云志(1) 几个男人都略微吃了一惊。 面前这女子看起来很是妩媚,却不显轻浮。身上有浑然天成的贵气,却也不让人觉得高傲,一看便知是贵门之人,却不知为何会来这种地方,而且还同毕卓邀酒。 毕卓何许人也?洛阳城里远近闻名的酒鬼。早年曾考过武试,一身好功夫和满腹的战术,却不知为何,名落孙山。之后一年再试,同样不得中。志向难成,便爱上饮酒。洛阳城里的名酒,他都能说一个遍。 “这位…姑娘。”毕卓光着上身,汗水淋漓,手里还拿着钳子和铁锤。看了潋滟一会儿,皱眉道:“在下一介莽夫,不懂风月也不晓情趣。姑娘找在下喝酒,可能找错了人。” 潋滟微微一笑,也不说什么,转身就回去马车上,提了两小坛子酒下来。 “这里两坛酒,公子闻过之后,再想要不要与小女子共饮。” 红绳捆着的两个陶酒坛,上面没有贴字。只是看那坛子的做工,也知道不是一般人家拿得出来的。 另外几个打铁的人都忍不住起哄:“醉回,你还怕个姑娘不成?上啊!” 毕卓愣了愣,目光也被那酒坛子吸引了,立马放下手里的东西,将手就在腰间的衣服上擦了擦,然后捧过一坛来,轻嗅那封口处。 潋滟站在原处,看着他的表情从迷惑到惊讶再到复杂,心里也赞一声确实没找错人。 “御贡的佳酿,是这洛阳城中,在下唯一没有喝过的美酒。”毕卓笑了,脸部的线条也展开来。再抬头看潋滟,眸子里就多了很多疑惑和兴趣。 “旁边就有酒肆,楚姑娘可否移步?” 潋滟重新将斗篷上的帽子戴上,颔首:“公子请。” 没直接拒了她,便说明这人抱负未泯。仕途坎坷却依旧心怀希望,她今天便是当真没有找错人。 两人同去酒肆,其余几个男子看了潋滟的背影许久,相互议论了一阵,便重新去打那未成形的铁器。 “敢问姑娘一句,请在下饮此酒,可是有什么条件?” 一坐下,毕卓便开门见山地问她。他向来不爱拐弯抹角,有话只喜直言。 潋滟拿过一坛酒来,一伸手,很熟练地将那封泥给拍开。动作干净利落,倒是让对面的人吃了一惊。 “第一坛酒,公子答小女子三个问题。若是答案说得过去,这坛好酒小女子双手奉上。”潋滟直视毕卓的双眼,风帽遮了她容貌,然而那一双凤眼正经起来,隐隐也让人觉得有些震慑之意。 “姑娘请问。”毕卓越发地感兴趣,身子也坐直了。 “第一问。”潋滟正声道:“若公子一日领军远征,当作何准备?” 毕卓一笑,击著而唱:“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无充足之准备,必不出征。” 潋滟挑眉,心里默赞一声,再道:“第二问,若公子一日用兵,当如何对敌?” 毕卓看了潋滟一眼,放下筷子,神色也正经起来,朗声回答:“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分之,少则能守之,不若则能避之。不逞匹夫之勇,不打无把握之战。” 潋滟笑了,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最后一个问题。”她站起身,恭敬地将酒倒进毕卓的碗里:“公子如今,可还愿意为国效力?” 毕卓身子轻轻一抖,抬起头来,神色复杂地看着潋滟。五分震惊,五分欣喜。 第十章 心怀旧所向,不坠青云志(2) 很多年后毕卓想起当时潋滟的表情,还是会觉得心口微震。他此后,再也没见过女子,有比她更美丽的。 “在下年幼时有个愿望。”深吸一口气之后,他回了神,道。 “何愿?”潋滟挑眉。 毕卓起身,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道:“在下愿有一日,能鞍前马后护吾主,一剑霜寒十二洲!多谢姑娘成全!” 语毕,他拉拢衣襟,恭恭敬敬地朝潋滟行了一个叩礼。 潋滟笑得很明媚,半路就伸手去扶住了他:“公子莫要多礼,小女子只是个传话的。将来抱负能施展多少,还全看公子自己。” 毕卓略略一想,问:“姑娘可否给醉回指条明路?” 潋滟侧头看了看四周,这酒肆偏僻,几乎没有什么人。[]掌柜和小二都在偷闲,也没什么好防备的。 “不日朝中即将举行武试,选拔人才,远去边关抵御匈奴。”潋滟从袖袋里拿出一枚木牌来:“这是进场的信物,武试当日,公子只管拿着它来试场。小女子相信,以公子的本事,只要比试公正,必然会有出头之时。” 木牌上是朱红的“鉴”字,精雕细刻。毕卓是见过的,每次武试,都要凭此入场。 他抬头细细打量对面的女子,没有先接,倒是先问:“在下可否冒昧问一声,姑娘是何人?” 从开始他就一直想问,这带着御贡酒,气度不凡的姑娘,到底是什么身份? 潋滟一笑,将那木牌塞进毕卓的手里,然后道:“小女子只是皇帝身边的人,公子不用在意。(.好看的小说)” 身边的人,女官么?毕卓仔细地想,宫里似乎是设了女官。若是女官,那便说得通了。 “多谢沉心姑娘青睐,醉回这碗酒敬你。”毕卓将牌子收好,甚是愉悦地举起酒碗。 潋滟大方地一笑,顺手就拍开第二坛子酒,道:“第一坛酒公子拿到了,这第二坛便算作小女子的跑腿费了。今日一见公子,小女子觉得甚为钦佩,这酒,还是小女子先敬公子。” 一坛子酒,说少绝对不少,潋滟却碗都没用,直接抱了坛子。 毕卓手一僵,看着面前的人,不晓得该作何反应。 潋滟也不等他说话,仰头便喝了一大口。些微的酒洒了出来,落在斗篷上,满是酒香。 “好酒。”事情办成了,还挺顺利,潋滟微微眯眼,很是痛快。一口尚觉不够,仰头又喝了一口。 毕卓怔愣了。 他以为这人刚开始说来找他喝酒只是由头而已,未曾想,竟真的这般能喝?这酒闻味即知,是香醇的烈酒,普通男子都喝不了两碗,这姑娘竟然直接抱坛子…… 潋滟放下坛子,这才看见毕卓吃惊的模样,不由地笑了:“公子勿怪,小女子惯常喜爱饮酒,虽为女子,倒也不拘小节。公子若是愿意将小女子引为知己,小女子这酒,恐怕会喝得更痛快。” 毕卓心头大赞,这女子当真是奇人也!相处不过一瞬,竟也能让人觉得佩服。身为女子,却有男子的洒脱不羁,甚为难得! “若能为知己,那是在下的福气。”爽朗地笑了几声,他一口喝尽碗中酒,然后也直接抱了坛子过来,对上潋滟的酒坛:“今日,我毕卓便交下沉心姑娘这朋友了!” 潋滟笑着跟他碰了碰坛子:“承蒙公子不弃,那我们便于今日结交,互为知己。若是沉心以后有难,公子可别袖手旁观。” “哈哈。”毕卓大笑:“沉心姑娘的性子洒脱,若是男子,也必为名士啊!来,饮了这一口!” 潋滟抱起坛子,看着毕卓,笑着跟他对饮。酒入肚,她拍手即言:“今日甚欢,也但愿你记我一句话。” 毕卓抬头。 对面的女子笑靥如花,一字一句地道:“无论以后道路如何,愿公子一直记得今日心境。心怀旧之所向,不坠青云之志!” 第十一章 逢场作戏欢,情意丝不染(1) 马车轱辘之声再次在城郊响起,潋滟放下车帘,微醺地靠在车厢里。 酒肆之外,毕卓行着礼,目送她离开。 胸口处的震动是难以言喻的,听得那一句话,毕卓就知道,他等待这么多年,终于还是遇上了伯乐。即使那位伯乐是个女子,但她,不输男子分毫。 两坛子宫廷御贡的酒被他们喝尽了,饶是酒鬼,毕卓也觉得有些醉了。酒太香醇,人…更醉人。 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皇天终于睁开了眼,让他得此境遇。不过既然得了人如此地寄予厚望,他怎么能辜负人家的期盼? 这一次武试若是公正,他必要拔了那头筹叫人看看,到底是他剑不锋,还是那审官从未开眼! 毕卓面上带笑,看着那马车消失在了远处,才转身回去打铁铺子。 潋滟被马车晃来晃去,本来没怎么醉,也给摇得头晕了。她是惯常喜欢喝酒的,沉香宫里的酒窖是最大,司马衷给她弄来了各个地方的名酒佳酿,她闲着没事都会喝上两杯。 今日是太过高兴,有些放肆了。 马车夫是楚家懂事的人,这会儿自然会将她送回皇宫,潋滟一点也不担心,干脆就躺在车里睡一会儿。 头晕得难受,半梦半醒之间,她好像又听见了有人温柔地说: “潋滟,又贪杯了?先把这个喝了,免得明天头疼。” “潋滟,你要醉,也当是醉在我的怀里才对。乖,别闹。” “潋滟,又醉成这样,你可还认得我是谁?” “子狐哥哥。”潋滟低低地喊了一声。声音入耳,却震得自己神色一凛,睁开了眼睛。 怎么又去想那些没用的了?揉揉额头,潋滟坐起来板着脸教训自己:“傻子!醉一时,是别人手段高明。醉一世,那可就是你楚潋滟自作孽!” 韩朔韩子狐,那哪里是个温柔的公子,分明是野心勃勃的狐狸!她还这样想着念着,那人定又是要笑得得意,道一声:“娘娘终究还是念着微臣的。” 管不住别人下石,就一定莫让自己先落井。潋滟深吸了一口气,甩掉脑海里的画面,安静地闭目养神。 可是,马车还没走一会儿,竟然就停了下来。 “小姐。”车夫的声音有些古怪。 潋滟睁开眼睛,醉眼朦胧地掀开帘子去看:“怎么了?” 车已经到了宫门附近,有一人站在宫门口,负手而立,像是等了她许久。 潋滟挑眉,脸上带着醉意晕染的媚人微笑,看着那人道:“韩太傅这是做何?” 韩朔脸上没有笑容,一步步地朝马车走过来。在车边站定,看着她问:“你去哪儿了?” 潋滟扫一眼四周,有斗篷挡着,没人知道她是谁。不过韩朔往这儿一站,就有不少的人望过来了。 “刚拿着太傅的腰牌,本宫觉得很新鲜,便试着用用。”潋滟笑道:“果然畅通无阻。” 韩朔微微沉了脸色,倒不是别的,而是楚潋滟身上又满是酒香。 她以前也惯常爱喝酒,每次喝醉都蹭他满怀。少年血气方刚,那股子想占有她的冲动,当年可是压抑得很辛苦。 如今,似乎没有压抑的必要了。 第十二章 逢场作戏欢,情意丝不染(2) 动作很潇洒地上了马车,韩朔将潋滟推了进去,沉声吩咐车夫:“去韩府。” “…是。”车夫调转了马头,潋滟半眯着眼看着韩朔:“又去府上打扰,似乎不太好,才去过呢。” 韩朔将人抱过来,板着脸道:“娘娘当初拜访的时候,怎么没谈打扰二字?韩某的床,是娘娘主动爬上来的。多一次与少一次,又有什么关系?” 潋滟脸色微微一白,却又哼笑:“太傅说得这般不在意,当初也大可拒绝本宫上你的床。” 一个太傅,一个贵妃。这样超越伦常的关系,没有韩朔的手段,哪能这般轻松地存于世上? 一年前她初入宫,司马衷召幸,韩子狐便连夜将帝王困在御书房处理政事。[]随后柔妃入宫,使尽法子缠住皇帝。傻皇帝从来只有白天能来看她,晚上是一贯不在的,导致宫中传言,她这天下绝色,也不得皇帝宠爱。 韩朔既然都将她送入宫了,还耍这些花架子,不觉得无聊?潋滟冷笑,却也知道这后宫前朝,韩朔的势力太大,逆着他,根本不会有好果子吃。哪怕是她也一样。 他从来不会对她多留一分情。 所以在想明白之后,她告诉了柔妃,想见韩朔一面。柔妃是韩朔的人,带话自然带得到。 于是那一天晚上,她将自己打扮成最好看的祭品,去了韩府。将自己的身子,交给这自己最恨的人。 贱吗?潋滟这么问过自己的,看见韩朔得意的笑容,她觉得自己当真是贱透了,也坚强透了。能拿自己的身体来肆意糟践,还能在疼得几乎晕厥的时候,对韩朔妩媚一笑,道:“太傅果然最喜欢潋滟的身子了。” 她不记得当时韩朔的表情了,因为她当真是晕了过去。只是之后,这样的关系便一直维持到了现在。 她求的是他的心软,能帮她做成好多事情。而韩朔…他大概求的,还是自己这张脸。 每月月圆之夜,她都会带上最美的笑容去韩府,然后临走之时,总要与他拌嘴。她知道,轻易得到的东西不叫人稀罕,男人本性就是如此,女人别臣服,他也就永远有新鲜感。 韩朔给了她在后宫崇高的地位,她便遵守规则,给他肆意的缠绵。哪怕她深知这事若是被爹爹知道,必然被打断双腿。可是,难道有更好的选择么? 她要是退避无用,怎么来保护那傻子皇帝?她要是软弱受伤,难道还有谁会心疼不成? 这世上,靠得住的,不是只有自己么? “臣怎么舍得拒绝娘娘。”韩朔开口答了她,脸上似笑非笑:“当初娘娘夜乘香风而来,臣心沦陷,至今也不得出呢。” 他看着长大的丫头,如今站在他的对立面,张牙舞爪地要同他对弈,实在是有趣得很。韩朔不缺精力,倒是很缺对手。对手若是她,说不定还真的是一场值得一看的棋局。 瞧瞧,今日小丫头不就赢了他么?虽然是他分了心,但她的目的,到底是达到了。 “太傅这甜言蜜语,还是留给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听吧。”潋滟一笑,挣扎着就要起来推开他。 “别动。”韩朔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声音里染了一丝沙哑:“韩府还没到,娘娘再动,臣可不敢保证会做出什么事来。” 潋滟一怔,随即脸上一红,啐了一口:“你下流!” “娘娘明鉴,臣从来只风流,不下流。”韩太傅笑得春风满面,低头一吻,落在潋滟的唇上。 这丫头啊,若是什么时候嘴上饶饶人,想必会更可爱的。 不过,太过温顺,也就不是楚潋滟了。韩子狐微笑着品尝她的红唇,手指轻轻地划过潋滟腰间的令牌。 第十三章 郎心谋江山,妾意护社稷(1) 潋滟脸色微红,和着那三分醉意,更是楚楚动人。 她回应着韩朔的吻,也感觉得到,韩朔一边亲吻她,一边将她腰间的令牌取了下来,放回了他自己的袖袋里。 略微有些可惜,不过她也知道,韩朔是不可能容她随时出宫的。只这一次也就够了。 “娘娘还没有回答臣,你刚才去了哪里?”缠绵一吻结束,韩朔抬头看着她。 潋滟嘤咛两声,借着醉态滚进韩朔的怀里,迷迷糊糊地道:“本宫头晕,太傅有什么事,还是等本宫睡醒了再问。” 出来的时候她一个人也没带,防的就是韩朔知道她去了哪里。武试还没有开始,她岂会为毕卓埋下祸患? 韩朔微微不悦:“喝成这样,又是在宫外,你半点也没担心过你自己么?” 潋滟已经“醉”了,没有再开口。 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宫里皇后久病不出,她贵妃独大。[.超多好看小说]出门又是从小门走的,无人察觉。宫外国都之内,她要是能出事,也就白活了这么多年了。 马车摇摇晃晃地前行,韩朔静静地看着怀中女子的睡颜,沉默。 韩府到了。车夫掀开车帘,韩朔将潋滟用斗篷裹好,抱下了车。 “玄奴,打些热水来我房里。” “是,公子。” 潋滟感觉自己又被抱进了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房间,心里紧了紧,身子却还是尽量放松。 她都醉成这样了,韩太傅还有兴致不成?真要硬来,等会儿借着酒意吐他一身好了。 韩朔将人放在床上,解开她的斗篷,又帮她脱下绣鞋。玄奴打了水来,他便拧了热帕子,像以前一样细细地给潋滟擦脸。 潋滟的眉毛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心里暗暗问候了这韩狐狸的祖宗。好端端的这样温柔作甚?这还叫她怎么吐? 有灼热的目光在自己的脸上停顿了一会儿,接着就听见韩朔让玄奴出去的声音。然后门关上了。 潋滟稍微放轻了呼吸。 韩朔眼里带着几分讥诮,修长的手指顺着潋滟的侧脸开始游移,慢慢地,到了脖颈,再到了上衣襟口。温热的指腹过处,那玉肤都泛出红来,如粉色珍珠,莹莹夺目。 眸色一深,呼吸也略沉。韩朔收回了手,微皱了眉直接开口道:“娘娘既然醒着,何必又装睡?” 本来是想逗逗这丫头,却忽略了自身这人之兽性。韩太傅心里默叹,失策失策。 潋滟犹豫了一瞬,听韩朔的声音也不像是诈她,再装下去也没好果子吃,于是果断睁开了眼睛,笑吟吟地道:“太傅好眼力。” “你没有什么可以瞒过我的,潋滟。” 韩朔微微笑了笑,俯身下来轻轻咬住她的唇,温热的舌尖慢慢撬开她的牙关,缠住那躲避的舌头,肆意吮吸。手也便顺着衣襟滑进去,揉捏她胸前柔软。 潋滟身子一僵,然而只是一瞬,便在韩朔的身下化作缠绵的春水,迎合他的动作。 夕阳西落,屋子里尚没有掌灯,昏暗隐晦,倒是个偷情的好地方。 缠绵之中,衣衫纷乱,潋滟却还侧头看了看窗外,算着时辰,脸上有狡黠的笑意。 韩朔微微喘息,扯开自己碍事的袍子,重新覆上潋滟的身子。不经意看见她的表情,眉毛微挑: “娘娘这又是笑什么?” 食指轻轻在自己的下唇上一抹,潋滟耳尖地听着外面的脚步声,笑眯眯地道:“我笑的是……” 话尾一挑,韩朔还没来得及问是什么,外面就传来了玄奴的敲门声: “公子,宫里派人来请了,说是要商议武试之事。胡将军和赵太尉都已经去了,贵公公在外堂等您,请您快些。” 低咒一声,韩朔表情扭曲地撑起身子,总算是明白身下人的心思:“你笑的就是这个?” 第十四章 郎心谋江山,妾意护社稷(2) 就是看他这样难受,她就高兴了是不是? 潋滟笑得花枝乱颤,往床榻里滚了几滚,香肩半露,还好死不死地冲韩朔抛了个媚眼: “哪儿能啊,不能继续下去本宫也是万分可惜。只是想着太傅能为国效力,本宫开心得想笑而已。” 特别是他这一脸恼怒,她看得格外称心。 韩朔磨了磨牙,终究是不能多耽误,翻身下床整理好衣裳,凉凉地看她一眼道:“娘娘自行回宫吧,来日方长。” 潋滟笑够了,也下床拢好衣襟,随手将散了的发髻挽了挽,重新披上了披风: “的确是来日方才。所以还希望太傅今日,火气不要太大。” 被中途打断好事,那可是最让男人着恼的事情。潋滟幸灾乐祸地往韩朔的下身看了一眼。 韩朔揉了揉眉心,深呼吸了几次,拉开门便先出去了。再多留一会儿,他都怕自己会伸手去撕碎了她! 他早该知道,她这样的性子,哪一次轻易叫他如愿了的? 潋滟呆在屋子里,乐不可支地又笑了一阵,估摸着人该走出了韩府了,自己才戴上风帽出去,从韩府的后门离开。 街道上,韩朔没乘马车,而是策马而行。一路扬尘,传话的太监都没能跟上他,只能在后面乘着马车追着。 “瞧瞧咱们韩太傅,为国忧心成什么样子了啊,都这时辰了还要入宫。”街边的大婶挎着菜篮子,啧啧称道。 “是啊,也亏得有韩太傅在。”卖烧饼的大叔压低了声音,左右看看:“要不然这大晋在那傻子皇帝手里,可不得亡国?” 路上的灰尘慢慢落下了,归于平静。街边的百姓却还在谈论这大晋绝慧的韩子狐。 “嘻嘻,我家小姐可喜欢这韩太傅了,可惜韩府门槛太高,不然我家老爷也是要去求个亲事的。” “还真是,韩太傅已经二十了,怎的还不见娶亲?” “嗳,你不知道么?先前听说,韩府和那楚家也是有亲事的。后来…圣意横刀夺爱,那楚家小姐入宫当了贵妃啦。韩太傅是个痴情种,这不,都这样的岁数了还不见再娶。” “这样啊,那这韩太傅可算是难得的好男人了,痴情又一表人才。怨不得这洛阳城里,小姐们个个都想嫁他!” 众人哄笑,聊起那不知道哪里听来的八卦来,倒是热闹。 潋滟低着头从旁边过,微微嘲讽地勾了勾嘴角。 韩朔痴情不再娶?这怕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了。他若会痴情,洛水都得倒着流!也就是表面功夫做得好,才让这些百姓将他当成那蜀中的诸葛,国家的栋梁。皮相再值几分钱,便成了戏曲里的英雄,闺阁女子梦里的情郎。 实际那狐狸皮下的心有多狠?潋滟低笑。 坐上太傅之位的第一天便送了自己的亲大哥下狱,同月气死自己的亲生父亲,次月上楚家撕毁婚书,当众辱她。丧期未满也能同他的狐朋狗友花天酒地,半分不怕天打雷劈。 韩朔的那颗心,怕是铁打的铜铸的,哪里有情意可言! 加快了步子往皇宫走,潋滟想着等会儿御书房里要议的事,心里才略微有些开心。 等着吧,韩朔。你也总有笑不出来的那一天。我不急,慢慢来,总有一日也能让你尝尝,撕心裂肺到底是怎么个滋味! 你不是要万里江山尽握么?那么正好,我楚潋滟拼尽这一生,要的却是司马王室千秋万代。最后鹿死谁手,只有各凭本事了! 第十五章 曲意为欢好,暗中渡陈仓(1) 夜幕降临的御书房。 司马衷有些惴惴不安地坐着,手里捏了枚玉佩反复地摩挲,眼睛也在四处看。书房里气氛一片压抑,帝王本来就胆子小,此时看着韩太傅黑着一张脸坐在一边,他心里就更是忐忑,额头上的汗水都要落下来了。 “韩太傅,匆忙举行武试本已是不妥。如今还要朝廷内定人选,岂非是将寒门的有志之士都拒之于门外?”赵太尉皱眉道:“人选之事,还得从长计议。” 韩朔似笑非笑,脸上的表情却分明是极为不耐烦,看得赵太尉心里直跳。谁没事又得罪了这祖宗啊?一来就没个好脸色,皇上都要被吓得哭了。 “赵太尉,您倒是告诉我,怎么个从长计议法儿?”韩朔冷冷看着他:“若是再跟从前一样武试,等人选出来,匈奴王都该在太极殿喝茶了!” 赵定国怔了怔,也有些为难。这若按武试的规矩来,少说需要一月才能出个武状元。时间上的确是来不及。可若按韩朔所说,由各大臣推荐,直接进行比武和文试,也未免有些不够公正。 “楚将军以为如何?”没法儿了,赵太尉转头看向另一边坐着的人。 楚啸天已经坐了好一会儿了,从韩朔开口到现在他都一直沉默,一双深沉的眸子只看着书桌后面的皇帝。 听得赵太傅这一句,司马衷也立马跟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看向他,目光带着那么点儿可怜:“是啊,国丈觉得如何?” 虽然潋滟只是贵妃,但是皇帝一直尊其父楚啸天为国丈,大抵也是因为他格外看重潋滟的缘故。 楚啸天微微一笑,站起来朝皇帝恭敬地抱拳行礼道: “回皇上的话,老臣以为,韩太傅说的不无道理。为了节省时日,由朝中三品以上官员举荐人选进行比试当是最佳。只是今年稍微特殊一些,举行两场武试也无妨。这次便就算做是武士们争夺镇边将军的位置,而下一次,再正式选一个武将军即可。” 司马衷下意识地点头,又扭头去看韩朔。 韩朔靠在椅子上,听完楚啸天的话便笑了:“毕竟是将军,楚大人怎么也比我们懂,那就这样吧。武试的时间定在后日,也就不要变了。届时大家带着各自举荐的人去便是。” 赵太尉松了口气,这事儿算结了。 “国丈,朕…算几品?” 楚啸天刚打算坐下,耳边就响起了帝王这么小心翼翼的一句问话。 大晋之帝是几品?楚将军哭笑不得,眼里有无奈也有担忧。 “皇上,您是一国之君,没有品阶的。” 韩朔也侧头,奇怪地看了那傻皇帝一眼。好端端问这个做什么? “朕的意思是…朕可不可以,也举荐一个人?”司马衷眼睛飘啊飘,就是不敢去看韩太傅。急急忙忙地说完这一句,便低下了头。 举荐一个人?韩朔没反应过来,楚啸天更是没反应过来。他们都当皇帝今日又是只来当个摆设的,却不想他竟然开了这个口。 第十六章 曲意为欢好,暗中渡陈仓(2) 书房里只安静了一会儿,楚啸天便开口道:“皇上想举荐人自然是可以的。您是这大晋的帝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没有什么是皇上做不了主的。” 话朝着皇帝说,眼睛却看向了一边的韩朔,楚将军笑了笑,眼角带出了一些皱纹。 司马皇室辛苦打下的江山,自然容不得旁人半点觊觎。楚家世代忠诚,与奸佞之人,也必然是势同水火。故而这话带着锋利的刀口,也全是冲着那韩太傅去的。 韩朔却像没听懂一样,半点没有在意,只看着司马衷问:“皇上要举荐何人?” 司马衷抬手擦了擦额头,小声地道:“朕…朕要举荐的人,等武试之时自然会前来会场。届时韩太傅再看如何?” 嗯?韩朔长眉一挑,眯着眼睛看向那书桌后的人。 傻皇帝什么时候也学会卖关子了?这分明不是他做得出来的事情。 略略一想今日楚潋滟的动作,韩太傅的脸色沉了下去,指节敲着椅子的扶手,盯着有些紧张的皇帝道:“那皇上可否先告诉臣,那人姓甚名谁?也好让臣看看他是否够资格。” 司马衷下意识地看向楚将军。他哪里知道沉心要举荐的人叫什么啊?可是现在被韩太傅看着,浑身都紧张了起来,压根不敢撒谎。 “太傅这话说得,未免有些对皇上失敬了。(.好看的小说)”楚啸天站起来,挡住了韩朔看向皇帝的视线,迎面对他道:“皇上选的人,自然是够资格的。太傅还要怀疑,那便是怀疑皇上。” 韩朔嗤笑:“先王让我韩家辅政,如今我身为太傅,自然是要好好辅佐皇上,免得他被人给蒙骗了去。先问问那人的名字有何不对?” 楚啸天摇头:“为忠臣者,不质疑君主判断。” “你那是愚忠!”韩太傅微微拔高了些声音,看着面前这老匹夫,真恨不得将他发配了边疆,免得看了就烦! 可是,他若真这样做了,楚潋滟又岂会同他善罢甘休? 这样一想就更烦了,韩朔站起来,板着一张脸。那厢楚将军听得一声“愚忠”,也是微微起了怒意,整个御书房里又开始气氛压抑。 司马衷左看看右看看,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心里忍不住就开始想念沉心,她要是来了,他也就不用这么害怕了。 “天气转凉了,洛阳的气候又干燥,还是该喝些菊花茶,降火解燥。婢子斗胆,奉沉香宫贵妃娘娘之命,送来香茶。” 有娇俏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如一阵春风,听着就让人心里雾霾顿开。皇帝的眼眸立刻就亮了。 说曹操曹操到。 韩朔脸色缓了缓,楚啸天倒是略微有些惊讶,听着那声音,分明不就是… “快进来。”司马帝高兴地喊了一声。 御书房的门被缓缓推开,一身翠绿宫女装的女子低头而入,手里捧着红漆的托盘。那托盘上的茶不多不少,刚好四盏。 “各位大人请用茶。” 依次路过茶座并将茶放下,小宫女捧着最后一只玉石镶金的茶盏,盈盈地放在了皇帝手边。 “皇上请用。” 凤眼微眯,笑得如倾世桃花尽开。潋滟站在书桌边,低头看着司马衷呆愣的脸,悄悄地伸手捏了捏桌下他的手心。 第十七章 曲意为欢好,暗中渡陈仓(3) 司马衷笑了,跟孩子似的乐得摇晃潋滟的手。她来了他便安心了,这御书房的气氛都好像瞬间好了起来。一阵秋菊清香盈室,剑拔弩张之势顿消。 韩朔眯了眯眼,楚啸天微微错愕。这儿除了赵太尉,其余的人都是认识潋滟的。只是这时她竟扮作宫女来这御书房,帝王喜,韩朔怒,楚将军却是忧啊。 他这女儿自小心气就高,与韩朔解除婚约之后入宫,也势要做这后宫第一人。倒不是盼着入主中宫,而是要秉承楚家家训,护司马帝王安稳于皇位之上。他曾心疼过潋滟,旁人都在秋千墙头的年纪,她却关上门读那《治国策》。 女子不比男儿,他也曾给她说过,希望她快乐一些。却哪知这孩子笑语盈盈地道: “爹爹从哪里听得女子不如男?潋滟不信,便偏要做这女中的诸葛,军中的木兰!” 如今她已经入宫为妃,也当真成了那后宫的第一人,楚啸天却觉得担心,潋滟看起来是在履行她说过的话,却并没有那么快乐。 因为谁呢?韩朔么? “茶都送完了,为何不退下呢?难不成你家娘娘还让你带了情话来,要同皇上说?”韩太傅碰也不碰那茶,只睨着那杵在那儿不动的小宫女,讥诮地开口。(.好看的小说) 潋滟低眉,很是恭顺的样子,松开皇帝的手便往后退了一步,道:“太傅恕罪,娘娘今夜有些难眠,特地让奴婢来侯着皇上,想着时候差不多了议完事,奴婢便引着皇上去沉香宫呢。” 后宫女子争宠,宫女侯着皇上是常有的事情。只是这沉贵妃恩泽深厚,身边的宫女行为便也大胆一些,敢直接来御书房里面侯着。 赵太尉不以为意,还劝韩朔:“太傅,反正事情已经定下来了,您何必跟宫女过不去?时候当真是不早了,明天还要上朝,今日便到这里吧。等后日会场上,自然就见了分晓。” 韩朔冷哼,楚啸天也跟着开口:“究竟谁能夺那镇边将军之位还是未知数,太傅计较那么个武士也没意思。散了吧。” 能让韩朔这么戒备,一定又是潋滟背后做了什么。楚将军微微一笑,看一眼那老实低着头的小宫女,便给皇帝行了礼,率先走出了御书房。 赵太尉跟着也走了,韩朔一人留着也终究没意思,到底还是站了起来。 “娘娘又赢了臣一步棋。”狐狸笑起来,带着些寒意:“臣等着看后日好戏。” 潋滟也抬起头来,大方地朝他一笑:“太傅可要耐着性子等了才有好戏看,今日天晚,奴婢就不远送了,太傅好走,小心脚下。” 韩朔一声冷笑,甩袖离开。 门敞开,一阵风吹进来,司马衷打了个寒战。等门再次合上,他才放松了下来。 “爱妃,你怎么穿成这样?”好奇地看着涟漪身上的宫装,皇帝还伸手扯了扯。 潋滟连忙拉住他的手,哭笑不得地道:“若不是为了皇上您,臣妾哪里用得着穿成这样。天色太晚,皇上还是同臣妾回去吧。” “去沉香宫么?”皇帝眼睛亮晶晶的。 “嗯。”潋滟舒心一笑。 第十八章 设下此一局,汝可愿对弈?(1) 这世上若要说还有那么一处安心,那定然是傻皇帝这一处。虽说司马衷是个傻子,可也正因为如此,潋滟跟他在一处,从来不用掩饰自己。那张妖媚的脸褪去浮华的笑容,会变得格外真诚。 “好啊好啊,朕是不是可以抱着爱妃睡?”皇帝开心地站起来将她往外拉:“爱妃已经很久很久没给朕讲过故事了。” 每回在沉香宫安寝,总是和其他宫殿里不一样。沉心从来不会像那些女人一样,要吃了他似的扑上来。她总是卸去一身妆容,穿着最舒适的寝衣,睡在他身边给他说故事,直到他沉沉睡去。 所以司马衷最喜欢潋滟了,他觉得她有说不完的故事。 “好,皇上抱着臣妾,臣妾继续给您讲盘古开天地的故事吧。”潋滟提着裙子跟着他跑,脸上带了些无奈的笑意。被这么拉着,半点形象也没有,跌跌撞撞地跨出门槛,随着他走向那龙辇。 夜已沉寂,今天做的事情也委实多了些,潋滟被拉上龙辇,半分也没有不自在,靠着司马衷的肩膀就开始闭目养神。她是有些累的。 司马衷的肩膀也算宽厚,一动不动地任由她依靠,还伸手过来护住了她的肩膀。潋滟顿时觉得心里一阵温暖。 若是这人不是个傻子,倒也是个好归宿呢。 车辇摇晃了一路,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皇帝身边完全没有戒心,潋滟当真是睡着了。下车的时候,司马衷手足无措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在贵公公的提醒下将人小心翼翼地抱下车。 “好小。”皇帝慢慢地往沉香宫里走,看着怀里那娇小的身子,忍不住低声嘟囔:“总是看起来很高大的样子,怎么抱起来就只有这样小的一团?” 潋滟安稳地睡着,竟也没有被弄醒。被人放上软绵绵的床榻,她低吟一声,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么,滚进床里面就抱着枕头睡了。 “爱妃骗子,不是说要给朕说故事么?”司马衷嘟着嘴,颇有些委屈了:“骗人。” 不过低头看去,床上的人还穿着宫女的衣裙,挽着简单的双螺髻,少了几分贵妃的气势,倒真像个十六岁的少女了。 无声地叹口气,皇帝觉得自己要大度一点,改天让她补上好了。这么一想,脸上立刻又笑了,脱了衣裳往地上一丢,便爬上床去揽住潋滟的腰。 “爱妃好梦。”低头在她额上落下一吻,司马衷开心地闭上了眼睛,紧紧地挨着潋滟睡了。 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潋滟一睁眼,看见的就是傻皇帝睡得很香的侧颜。 天还没有亮,微微有些幽暗的光染了寝宫一角。朦胧之中,司马衷的脸显得很俊朗。眉如青山,唇含朱丹,鼻峰挺拔。不做那些傻里傻气的表情,他还是很好看的。 “皇上,该起了。”潋滟看够了,微微一笑,伸手捏住了司马衷的鼻子。 “唔。”呼吸困难,皇帝皱着眉翻了个身,挣脱开潋滟的手。 “天都已经亮了,您还要上早朝。”潋滟坐起来,索性扯了他的被子:“您再不起来,韩太傅就来催了。” 第十九章 设下此一局,汝可愿对弈?(2) 司马衷很尊敬韩朔,同时也算是比较怕他。[.超多好看小说]这时候听见他的名字,好歹是被刺激了一番,睁开了眼睛。 “爱妃,朕困。”左右没看见韩朔,司马衷扭身就跟潋滟撒起娇来:“早朝最没意思了,那下面的人没一个听朕说话的,还要朕去做什么呢?一切由韩太傅决定了也就是了。” 潋滟皱眉,费力将这傻子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微怒道:“皇上怎么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您才是帝王,韩朔那狐狸,还能让他代了天威?” 司马衷委屈地扁扁嘴,跟只无辜的小白兔一样看着潋滟:“爱妃不要生气。” “你起来我就不生气了。”潋滟轻哼,拍了拍手朝外面喊了一声:“休语含笑,进来!” 门应声而开,两个伶俐的丫头一个捧了皇上的朝服,一个端了洗脸用的热水,麻利地将东西放好。 “皇上请站下来,奴婢替您更衣。”休语恭敬地说着,伸手就将司马衷扶下床来,像是已经很习惯了,整理好他的袭衣,便将朝服一件件套上,系上腰带。 含笑拧了帕子来给帝王净面,又端了茶来给他漱口。司马衷眼睛一直是半睁着的,等一切都收拾好了,便自觉地坐到床边的凳子上去。(.好看的小说) 潋滟像以往一样,半跪在床上,拿着梳子替他挽发戴冠。 一切收拾完毕,桂公公也就弯着腰在门口候着了。潋滟散着头发下床来,不放心地嘱咐他一句:“皇上记得,若是提及武试的事情,您敷衍几句就成,等着明日开试了再言其他。” 皇帝一笑,拉过潋滟来就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朕知道啦,爱妃再去睡一会儿吧。” 说罢,一溜烟地就跑上了龙辇,急匆匆地吩咐人快些去朝堂,生怕潋滟要羞恼地掐他似的。 潋滟是傻在原地了,没曾想他会有这样的动作。那温软的触感好像还留在脸颊上,惹得腮上都跟着有些发烫。 这又是哪里学来的?柔妃一天就没教他个好么?回过神来,潋滟撇撇嘴,没怎么放在心上。司马衷很单纯,表达喜爱与不喜爱,一向很直接。 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她当真还要继续去睡会儿,没睡饱呢。 “娘娘,奴婢怎么瞧着,您这是在把皇上当自家孩子宠啊?”含笑重新铺了床,扶着潋滟躺回去,笑嘻嘻地道:“像是孩子上学堂,您还要叮嘱几句一样。” 什么破比喻。潋滟翻了个白眼,伸手点了点含笑的鼻头:“小丫头不要乱说话,当心你的脑袋。那是皇上,本宫的夫君呢,孩子什么啊孩子,不害臊!” 含笑咯咯笑了两声,拉了拉一旁休语的袖子道:“休语你说说,有当人家妃嫔当成咱们娘娘这样的么?又是担心皇上被太傅欺负,又是教着皇上如何为政的,哪有这样操心的娘娘啊?” 休语点头:“娘娘都快赶上那吕后了。” 吕后,汉帝刘邦之妻也,执朝政,霸天下。 潋滟被这话惊得睡意全无,撑起身子来黑着脸瞪着休语: “都叫你休语了,说出话来总是能把你家娘娘我给吓死!拿本宫与吕后比,你叫旁人听去,不得说本宫有谋朝篡位之心么!” 第二十章 设下此一局,汝可愿对弈?(3) 休语脖子一缩,立刻轻轻掌了自己的嘴。四处看看,还好这主殿里其他人一般不让进,她说话声音也不大,不至于能让外面的人听见。 “奴婢该死,这嘴总是管不住。”懊恼地跪下来,休语可怜兮兮地道:“娘娘您罚奴婢吧。” 含笑和休语都是潋滟从楚家带出来的丫头,自小陪伴着的,哪里又真舍得罚。潋滟揉了揉眉心,重重地叹了口气:“你给我好好思过,将你自己的名字写上一百遍来给本宫。” “是。”休语叩头谢恩,再站起来就老实了,紧紧抿着嘴唇。 休要多语啊! 这一闹,潋滟也不想睡了,索性起来沐浴更衣,整理好仪容。(.无弹窗广告)闲来无事,又不用去同谁请安,便就寻两本书来,坐在沉香宫的书房里看。 “娘娘,柔妃娘娘求见。” 刚看了没一会儿,门口的小宫女就进来通报。潋滟挑眉,合上书道:“请进来。” “是。” 柳则柔没事是不会找她的,但是一找她,往往就不是什么好事儿。 人未到,香先闻。潋滟皱了皱鼻子,看着门口好一会儿,终于是看见个花里胡哨的身影软绵绵地进来,碎步走到她跟前,盈盈拜下。 “臣妾给贵妃娘娘请安。” 潋滟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虚扶了一下,道:“柔妃请起,这样早过来,有何事?” 柔妃抬头,一张芙蓉面笑得妩媚多情:“自然是有事,娘娘可否退了左右说话?” 潋滟一顿,然后扫了含笑和休语一眼。两人会意,轻巧地退出去,将门也合上了。 “说吧。” 柳则柔起了身,捡了张凳子坐下,道:“那位爷跟臣妾说,他对明日的武试很感兴趣。只是动刀动枪的,女人家不适合看。娘娘既然也有了人选,他便要同您打个赌。” 柔妃一直是韩朔明目张胆放在后宫的棋子,韩朔有什么话,通常都是让她过来沉香宫说的。 “哦?”潋滟感兴趣了些,撑着下巴笑问:“什么赌?” “他说,赌这武试胜出之人。”柔妃从袖袋里拿出两张纸来:“请娘娘写下您认为有能力拔得头筹的两个人的名字,然后由您先押一人,剩下一人便算作他押的。届时武试见分晓,娘娘若是押对了人,他便答应娘娘一个要求。” 潋滟一愣,这玩法倒是新鲜。不过…… “若是本宫输了呢?” “若是娘娘输了……”柔妃很古怪地笑了笑:“自然就是娘娘您答应他一个要求。” 两张雪白的纸递到了眼前,潋滟接过来,冷冷一笑。 韩朔当真是一刻也不愿意放过她,要同她打这样的赌。一个要求?这可是他做的亏本生意。他能做的事情,可比她多得多。就赌物来看,是她占便宜了。 可是,韩子狐这狐狸,哪里就是想打赌玩儿了?分明就是要她为难!这名字该怎么写?写上毕卓去,毕卓明日还能平安来那会场么?若是不写,押其他的人,他们两个都不赢,战成平局的可能性比较大吧? 她偏偏喜欢赢,不喜欢相让半分!韩朔也就是吃透了她这毛病,硬生生地送上诱惑来。怎么样?你上不上钩? 潋滟微恼,提笔停顿在半空。但是略略一想,她便又笑了,挥笔便写下毕卓的名字。 字体娟秀,煞是好看。 第二十一章 愿与君作赌,驷马不能追(1) 柔妃瞧着,微微有些诧异。韩朔的心思她肯定是知道的,只是没有料到,楚潋滟这样容易就交代出了这人,她还以为她不会肯写。 写完毕卓两字,潋滟拿起另一张纸,挥笔即写“谢戎”。 比起毕卓的大隐于市,谢戎可是成名已久。他是韩朔门下最有名的武士,传闻中“以斗为酒器,醉剑斩宵小”的狂人。若说这次比试能有谁能压过毕卓,那么只可能是这个人。韩朔一开始,大概也是抱了让谢戎夺魁的心思。 “承蒙那位看得起,要同本宫打这样的赌。” 写完,潋滟拿起两张纸,看着柔妃笑了笑:“还请柔妃姐姐转告那位爷,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愿赌就要服输才好。” 柔妃看了看那两个名字,略微有些不屑:“娘娘就这样有把握,您举荐的人能赢得了谢戎?” 且不说谢戎文韬武略一直不输旁人,就算是那毕卓本事过人能赢谢戎一筹,评判输赢的人里,可还是韩朔的人居多呢。 潋滟咯咯一笑,媚眼如丝:“姐姐说的哪里的话,本宫怎么会押一个没有任何名气的小子?这样输面较大的人,还是留给那位爷押吧----本宫押谢戎胜!” 雪白的纸落下来一张,柔妃有些呆愣,伸手去接,毕卓二字轻轻巧巧地就躺在了她的手里。(.好看的小说) 她竟然押谢戎?! 柔妃神色复杂地看着手里这名字,再抬眼看看楚潋滟,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何必这样惊讶,许他张良计,不许我过墙梯?”潋滟捏着谢戎的名字站起来,笑眯眯地看着柔妃道:“赌局开始了,明日见分晓,还望姐姐转告那主儿一句,今晚睡个好觉。” 不是想知道举荐的是谁么?行啊,告诉他又何妨。她押谢戎,毕卓便是他该保的人。若是他拼着赌局输了也要除去毕卓,那么她便利用赢了的条件,让自家大哥远去边关也未尝不可。 韩朔的确很了解她想赢的性子,只是少算了一点。这次哪怕拼着自己输一回,她也不会让他再吞了镇边将军之位。输有什么关系?最后的成败,才能论英雄。 这赌打下,不管她是输是赢,韩朔都占不了便宜。他能要她做的事情,不过是那些……她不在乎。而她得了他的承诺,能做的却有很多很多。这一步棋,他该是悔得肠青! 微笑着看着柔妃离开,潋滟心情甚为不错,转身回到书桌后就提起笔来练字。 “他朝笑饮匈奴血,一剑霜寒十二洲。” 不同于刚才的娟秀,这几个字写得磅礴大气,如同出自男子之手。 含笑端茶进门来,看着那字,啧啧称赞:“娘娘这书法是越写越好了。” “嘴甜的丫头。”潋滟小心地将宣纸拿起来,等墨水干了便卷好递到含笑手里:“这个你拿去,让人给裱起来。等明日武试出了结果,不管是谁,都将这赠与他。” 含笑微微不解:“不管是谁都给?” “嗯。”潋滟端起茶来,微微一笑:“就说是皇上恩德,亲赐墨宝与夺魁之人,愿他能安我大晋边关,使百姓免受匈奴之扰。” 第二十二章 愿与君作赌,驷马不能追(2) 含笑拿着那墨宝,着实是打心眼里佩服自家娘娘。这后宫里,或者说是这世上,应该也是找不出第二个像她这样玲珑剔透的女子了。 “奴婢这就拿去寻人。”微微屈膝,含笑小心地捧着东西就出去了。 潋滟懒懒地动了动身子,便又继续靠在椅子上看书。平时在这后宫里,也当真没有多少事能做。她已经将《战国策》、《守弱学》、《孙子兵法》这类的书给看了个通透,闲着无聊连民间那些个名士的诗作也念了个遍,可还是会有大把时间闲着。 后宫的女人果然是寂寞如雪啊。 偶尔一个抬头的瞬间,她也会想韩朔。那狐狸收到毕卓的名字,会做出什么来? 她这一步,也是冒着失去一个新将的危险。不过连输都不敢的人,是没资格赢的。她赌韩狐狸这回,会放毕卓一马。毕竟只是个隐士,不一定能赢得了谢戎。 念及此,心下微松。低头便继续看她的书去了。 “哦?毕卓?”韩朔看着纸上的名字,轻轻一笑:“这丫头当真是好费心思。” 谢戎就站在韩府的书房里看着韩朔,看他微微沉吟了一会儿,竟然将那纸折了三折,捏在指尖上。 “金书,你觉得你能赢得了这个人么?”韩朔抬头问他。 谢戎回过神来,爽朗一笑,道:“毕卓此人在下略有耳闻,据说也是酒鬼,尝尽了这洛阳城的所有好酒,可比在下混得潇洒。至于文韬武略,没有正面对上,在下也不知道他深浅。” “你也有没把握的时候?”韩朔笑着,晃了晃指尖上的纸:“也就是说,这赌局我到是有可能会赢?” 谢戎粗人一个,惯常不会猜人家心思。这会儿看着韩太傅的表情,也不知道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能道:“在下当尽力而为之,无论对手是谁,都将用尽毕生所学,力求夺魁。” “很好。”韩朔将纸放进了自己的袖袋,微微眯眼道:“你便去准备吧,不用顾忌其他,该赢就赢,赢不了就输痛快些。” “是!”谢戎心里松了松,很是感激地朝韩太傅抱拳行礼,恭敬地退了出去。 韩狐狸手撑着下巴,唉声叹气地喃喃自语: “潋滟啊潋滟,你这一步走得,叫我好生为难。到底是杀,还是不杀呢?” 敢拿着他的腰牌出去和男人喝酒,胆子还当真是大了。他不找个地方把那天的怒气给泄了,是不是有些伤他自个儿身体啊? 可是现在,那丫头又将这人的名字塞到他的手里。他这一动,等于就是白给了她一个要求。留着毕卓去比试吧,赢了他这口气就更难消,输了他还是要给潋滟一个要求。 哎呀呀,他今天大抵是昏了头,急着把人名字套出来,结果反而让那丫头将他一军,把他自己给套进去了。 失策失策。 不过看来,潋滟是盯上那镇边将军的位子不放了,就等着明日结果出来,笑眯眯地来同他讨赢了或输了的筹码。 这会是怎么个结果呢?韩朔摸了摸下巴,看着窗外的几片落叶,静静地思考。 第二十三章 愿与君作赌,驷马不能追(3) 武试虽然仓促,但毕竟是重要的比试,台子东西准备得还是一丝不苟。这日午膳时辰刚过,几顶官轿跟着龙辇就到了洛阳城南的会场,那儿早早的就有一众衣着整齐的武士在候着了。 司马衷好不容易出一趟皇宫,兴奋得坐个龙辇都不安分,不停地将纱帘掀开往外瞅,时不时还问贵公公这个是什么,那个是什么。 韩朔下了轿子,眼睛一扫便看见了那边站着的谢戎。他依旧还是那自信从容的模样,一身浑然天成的光华将周围的人都比下去一截。 那是天生就该上战场的人。 “韩太傅,就是这些人要打架么?”司马衷高兴地下了龙辇,跑到韩朔身边道:“让他们快打吧!” 跟着下轿的几个文官武将闻言,都是哭笑不得。那已经齐刷刷跪下行礼的武士们听着,也是心思各异。 想报效司马皇室的人不是没有,可是这么个傻兮兮的皇帝,实在是让他们没多少盼头。所以大多数人都是想,与其寄了希望在这傻子身上,还不如投韩朔门下,好歹有一展抱负的机会。 “皇上,您先上那边的台子上坐着,等会儿就能看了。”韩朔很好脾气地安抚他:“今日天气不错,也算见着些日头。您乖乖坐着不要动,也看得尽兴些。” 司马衷看了看那边摆着龙椅顶账和桌子的台子,乐呵呵地拍了拍手便跑过去了。 武试不许女子观看,所以潋滟也就没能来成。临行时她已经千叮咛万嘱咐,让司马衷别的不管,保证自己别被刀啊枪啊的误伤了就成。 司马帝是觉得沉贵妃越来越有已逝太后的风采了。 “今日比试者,共二十六人。分十三组相对,胜者与胜者再博,直至最后两人一决胜负。”贵公公捏着公鸭嗓,简单地宣布了一番规则,并着重强调:“点到即止,输赢由各位大人定夺,尔等不得有异议。” 毕卓一直低着头站在人群的最后面,一身不起眼的玄衣,黑布裹发。从进来开始就没有与旁人说话,而是在发呆。 韩朔在皇帝的右手边坐下,几位参与评判的大臣也挨个坐下来。楚啸天自然也在,一双有神的眼睛往那堆武士里扫了好几眼。 潋滟说,今日武士之中会出人中龙凤。可是楚啸天只认识一个谢戎,其余的都是陌生不起眼之辈。她看好的又是谁呢? “由各位武士先行抽签,天定对手。”贵公公吆喝了一嗓子,便有太监捧着一个竹筒,挨个让武士抽签。 毕卓随意拿了一支,上面写着“拾叁”。 按照顺序是最后一个,毕卓松了口气,心里便又开始想起昨日的事来。 也不知道韩朔是如何得知他今日会来这武试的,昨天下午这位高权重的人竟然亲自去了城郊打铁铺子,跟沉心姑娘一样,要同他喝酒。 说不吃惊是假的,不过他也很快冷静了下来。已经接受了沉心姑娘的美意,他自然不能再怀二心,这是品德和气节。 可是韩子狐也没逼他,只是让他选,赢了这场比赛之后,是想一辈子留在边关守城,还是带兵上战场奋勇杀敌? 第二十四章 场上龙虎斗,花将落谁家(1) 毕卓脸上有些凝重,袖子下的手捏紧了又放开,眼底带着些茫然。 大丈夫若是不能上阵杀敌,那该是何等的窝囊?可若是背信弃义,他又该以何面目去说那一句“鞍前马后为吾主”?韩朔简单地给了一个选择,他却为难了。 “喝!” 在他犹豫的时候,会场上却已经有人开始比试。武试比的是拳脚功夫,三十招之内,分出上下即可,由座上的几位大臣评出结果,输者离场,赢者留至下一轮。 此时在场上的是两个有些资历的武将,皆为韩朔门下之人。虽说商议决定的是三品以上官员举荐,可是今日来的很多人都出自韩府。如潋滟所说,这就是韩子狐给自己搭的戏台子。 毕卓往台子上看去,对战的两人你来我往,打得难舍难分。一人下盘很稳,扫堂腿快得像风,硬得似铁。一人伸拳如锤,落在肉上怕是要把人骨头都震碎。二十招过去都没能有丝毫胜负之分,看得人忍不住要拍手叫好。 司马帝眼睛眨也不眨地看了好久,嘴里忍不住惊叹道:“好厉害啊。” 韩朔微微一笑:“皇上觉得这两人谁更胜一筹?” 皇帝老实地摇头:“朕不知道,朕觉得他们打得都挺好的。” 每年都能看这么一场打斗,司马衷一向是当猴戏来看的,图个热闹。韩朔也知道,所以只是这么例行地问了一句,便与旁边的其他人商议起场中两人的胜负来。 毕卓朝韩朔的方向看了一眼,神情有些复杂。 第一场两人三十招结束,韩朔挥挥手让旁边的贵公公宣布了胜者,然后平静地瞧着第二组的人继续上台。那双眼睛看向下面的时候,似乎在他的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接着意味深长地笑了。 毕卓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回过神来又略微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干脆便低下了头。 整个武试就是一场让人眼花缭乱的文雅打斗,待十一组的人比试完毕,看台上面的皇帝和臣子的表情都很是满意。这一批武士出类拔萃者甚多,想必将来大多也能为国效力。 轮到第十二组的时候,毕卓敛了敛神,认真地看向台上。 谢戎上场了。 一身干净利落的武士衣裳,肩膀和膝盖上有皮质的护甲,谢戎准备得很充分,脸上的表情也是万分自信。刚一上台便有礼地朝对手抱了抱拳,那气势与一般的武士自是大不相同。 毕卓是知道谢戎的,或者说,洛阳城里还没有不知道他的人。 韩朔微微坐直了身子,楚啸天也睁开了半阖的眼,饶有趣味地看着台上。 谢戎对面站着的人是有些紧张了,钟声一响,竟然愣了一会儿才动手。场上走神是大忌,谢戎眼里划过一丝可惜,准确地抓了这空隙,肘顶其腹,飞身踢其首,上三路专攻首级,下三路最后扫腿,很轻松地就将人撂在了地上。 “好!”台下爆发一阵喝彩,司马衷更是兴奋得站起来拍手:“好快,这么快就赢了!” 十招未过,谢戎胜局既定。毕卓安静地看着,眼里有些敬佩之意。 “谢戎胜!下一场,毕卓、虎威----”贵公公拖着嗓子唱了一声。 周围对谢戎的赞美声还未曾停歇,毕卓抬步,平静地往台子上走去。 第二十五章 场上龙虎斗,花将落谁家(2) 谢戎转身朝韩朔的方向行了一礼,方才微笑着下台。错身之时,他轻撩眼角,看了上去的毕卓一眼。 那人面容平静,无悲无喜,丝毫没有被周围的动静影响,甚至连看他一眼都没有。上台去站着,稍微活动了一番筋骨,便安静地等着对手。 这便是贵妃娘娘看好的人么?谢戎眼里微微有疑惑,下台来站在最近的地方瞧着,只觉得这人除了从容之外,没什么其他的特点。 韩朔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沿,看着台子上的毕卓,心里已经定了主意。 这是楚潋滟找来的人,那又如何?他难道就没法子收作己用了么?男人对权力的渴望,可以促使他们做很多事情。只要毕卓稍微有些动摇,他也就未必会输给潋滟这一局。 就看潋滟有没有看走眼,有没有将人给捆牢实了。 “喝!” 比试开始的钟声一响,虎威便如同方才的谢戎一样,先发制敌。动作快而准,也比谢戎逊色不了几分。毕卓站着没动,竟也如刚才那人一样在发呆。 “哎呀,可惜了。”赵太尉瞧着,忍不住道:“我还以为最后一场能精彩些,想不到是要重蹈覆辙。” 虎威是韩朔门下仅次于谢戎的猛将,喜爱打斗,以取胜为乐。此时一上来就占尽上风,脸上的表情也是自信满满。 可是,一拳及肉,毕卓却纹丝不动,横腿一扫,疼的反而是虎威自己。毕卓生受这两招,像是在判断他的实力。 谢戎脸上的笑意褪去了,韩子狐也抬了唇角,眼神里带了兴味。 “兄台好身手。”毕卓开口,却是赞了虎威一声,随后身形一动,将这两招原原本本地还给了他。 一拳及肉,虎威只觉得喉咙一甜,险些吐出血来。狼狈地侧身一避,却哪知毕卓动作极快,腿扫过来,跟铁打的一般,快将他的腿生生踢断了! 这力道,常人哪里能有! 虎威一个趔趄,差点倒下去。却还是忍着疼痛翻了个后身,拉开些距离重新估量对手。 会场上的气氛瞬间热烈了起来,赵太尉拍着自己的手背道:“老夫还看走了眼,那玄衣之人姓甚名谁?” “太尉大人,那人名唤毕卓。”贵公公弯着腰提醒,顿了一顿,又加上一句:“是皇上举荐的人。” 楚啸天一惊,扭头去看皇帝。他举荐的人? 司马衷看得正兴奋,哪里顾及到旁边人的目光。他只觉得那玄衣人好生厉害,一样的形势,他可以反占上风。一样的招式,他纹丝不动,却是把对手打退了。 “楚将军生了个好女儿。”韩朔看着台上的打斗,轻笑着说了一句。 潋滟看人很准,能让她挖出这么个人来,也的确是有资本和他作赌。 楚啸天目光一闪,随即明白了。台上那玄衣人,就是潋滟说的人中龙凤?果然非浅水之鱼。 “娘娘,您不紧张么?” 沉香宫里,休语瞧着自家主子还在懒洋洋地睡觉,免不得凑过去紧张兮兮地道:“武试开始了啊。” 潋滟缓缓地半睁了眼,打了个呵欠笑道:“你把心吞回肚子里吧,你家娘娘我注定是要输这一场。毕卓,会赢的。” 第二十六章 场上龙虎斗,花将落谁家(3) “娘娘为何这般肯定?”含笑好奇地过来帮潋滟捶腿:“听闻参与武试的人皆是才华出众,怎么就一定会叫毕卓拔了头筹?” 知晓了自家娘娘与韩太傅的赌约之后,两个丫头就一直提心吊胆的。一方面盼着娘娘选的人能赢,另一方面又担心毕卓赢了,娘娘要允韩朔条件。 潋滟微微一笑,眼里带了些狡黠: “因为毕卓是张术推荐给本宫的,那人兴许不如韩朔门下武士训练得当,但是张术说他身姿雄健,力可扛鼎。本宫也是亲眼看过,毕卓打铁,若入无人之境。力气巨大,却也懂得使巧。哪怕是对上谢戎,也未必就会输。所以本宫也才敢和韩朔赌这一场。” 指尖轻挑起一缕丝绦,美人凤眼之中流出几分得意:“只要韩朔让他平安进了会场,夺魁自是有八分把握。而韩朔当审判,把握便再多两分。十分把握,胜券自然在握。” 休语含笑都听得呆了呆,而后含笑算是明白过来了:“怨不得那日您要亲自出宫,原来是张大人推荐的。既然如此,奴婢二人也不必再忧心了----娘娘这是输局已定。” 潋滟笑得万分得意,倚靠在贵妃榻上声音如铃:“输他一局又何妨?马吃士卒,我自有一車在后。(.无弹窗广告)这一场韩狐狸也不会赢得痛快的,估摸着这会儿会场之上,他已经在看着毕卓谢戎相争,左右为难了吧!” 此语中的。 会场之上,毕卓十招胜了虎威之后,已经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之中,一路过关斩将到了最后的一战。 毫无疑问,对面站着的是谢戎。 这两人到目前为止还没抽到过同一组,竟然就是这么各自战了过来。只是毕卓要幸运些,十三为奇数,抽签总要轮空一人。他偏偏多次抽中空签,直接等待其余的人对战完毕,才来与他做龙虎之争。 故而这会儿在台上,谢戎有些微微气喘,毕卓却是神色从容。 韩朔看着这两人,心里很是难以取舍。叫毕卓轻易拔得头筹,若他不肯归顺自己,那岂不是让潋滟那丫头得意了? 可现下看着,谢戎已经落了下风。若他等会儿再坚持判定谢戎得胜,一旦有失公允,潋滟就可以用那条件要求替换人选,结果还是让毕卓得了镇边将军之位。 两厢一对比,韩太傅揉了揉眉心。果然是让一步就能把自己逼得山穷水尽啊。 “等一等。” 就在钟声要敲响的前一刻,毕卓却突然开口了。 众人皆是不解,抬头看过去。谢戎也微微诧异,看着对面的人。 “谢兄身经数战,略显疲惫。在下若趁人之危,恐怕是胜之不武。”毕卓转头看着座上的皇帝,抱拳道:“比试讲究公正,草民可否请求皇上,换个比试的法子?” 司马衷眨眨眼,侧头看了看韩朔。 韩子狐微微皱眉,看着毕卓道:“你当这是什么地方,规矩还得由你来定不成?天下没有绝对的公平,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谢戎运气不如你,处于劣势无可厚非。你只管拿出本事来,输赢我们会判定。” 第二十七章 晓明主之意,报知遇之恩(1) 毕卓恭恭敬敬地朝韩朔行了个礼,也不强辩,只是道:“行兵打仗,固然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运气也是实力之一本是没错。可如今的较量,是要为我大晋选出一位适合远征的将军。打斗已经有了数场展示,再让谢兄以疲惫之体与在下对战,无甚意思。但若规矩如此……也罢,在下遵命便是。” 说完,他便退回台上面对谢戎,语气里满满的无奈和妥协令人顿觉此人度量过人,连谢戎心里都对他增了三分好感。 司马衷看看他,再看看韩朔,颇为有兴趣地开口:“韩太傅,朕想听听他的法子,这情况如何分胜负才好哇?” “皇上。”韩朔扫他一眼,无奈地道:“武试规矩一向如此,岂可一朝改变?” 楚将军笑了两声,倒是看着毕卓赞美了一句:“不乘人之危,乃真君子也!” 语罢,转头又对韩朔道:“今日这武试可比往年有意思多了。既然已经如此有意思,韩太傅何不放宽些心,听这人一言?” 一左一右的话都这样说,韩朔索性放松了身子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地瞧着下面台子上的人,道:“那好,你便来说说看,有什么法子比对战更公平?” 毕卓眼睛微亮,上前抱拳道:“在下以为百步穿杨乃是为战者应修之术,也曾听闻谢兄百发百中,箭术过人。(.无弹窗广告)不如这最后一场,以射箭定胜负,可否?” 众人一时惊叹,谢戎箭术闻名遐迩,敢上前挑战之人早些年还有,后来便是越来越少了。毕卓名不见经传,竟敢以此来定胜负? 赵太尉听着也觉得毕卓鲁莽,摇头道:“生生将自己的优势避开,反而去挑战他人所擅长之物。该说他有勇气,还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韩太傅笑了,倒不是嘲笑,而是当真觉得这人有意思。换个决胜负的法子,便是生生将他手里的决定权夺走,换成更直观的输赢结果----射箭离红心更近者胜。 这样一来,即使他想偏私谢戎,也是没有办法了。 好个毕醉回!怨不得潋滟要亲自出去请他呢,果然是深藏不露。 “射箭啊,朕觉得这也挺有意思。”司马衷笑得一脸开心,压根没有管旁边心思各异的众人,张口就道:“快去准备箭靶子,朕要看谁射得更准!” “皇上!”韩朔正犹豫呢,哪知这傻子竟然就直接同意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收也收不回来。 “太傅不喜欢看射箭吗?”司马衷一脸无辜地问。 韩朔笑了笑,顺口就答:“没有,皇上想看那便看吧。” 也罢,省了他为难,就让他们堂堂正正分出胜负。之后的事情,等定了镇边将军的人选再说。 几个太监麻利地将靶子备好,摆在一百步之外。两把长弓分别放到了谢戎和毕卓的手里,钟声改为了鼓点声,两人并肩而站,一同引弓。 “毕兄乃君子。”谢戎瞄准红心的同时,低声对旁边的人道:“不管结果如何,在下愿意交毕兄这个朋友。” 第二十八章 晓明主之意,报知遇之恩(2) 毕卓微微一笑,将弓慢慢引满,道:“谢兄豁达,可惜有时候造化弄人。(.无弹窗广告)若是各为其主,你我这朋友,就难当了。” “嗖----”谢戎箭已离弦,破空而去,哪怕今日略有微风,那支箭还是稳稳当当地射进了百步之外的箭靶红心上。 人群里顿时响起一阵欢呼和掌声,谢戎稳中红心,这一局至多便是平局,倒不知这毕卓是否能中? “若毕兄弃暗投明,则你我便不必各为其主。”谢戎回头看着他,眼里带着真挚:“本来在下也没有想到,毕兄这样的人,会在那傻……” “嗖----” 飞箭离弦,这破空之声比方才谢戎那支箭更响。众人还未来得及细看,箭头便已经稳稳正中靶之红心。不仅如此,那羽箭更像是钢箭一般,直接穿透了靶子,落在了不远处的地上。 百步之外,力道本来就有所减少,正中红心已是不易,更遑论要穿透红心。整个会试场上一片安静,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精彩得很。 “好厉害的箭法!更厉害的,怕是那力道。”楚将军首先出了声,抚掌而笑:“胜负立断啊!”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赞叹。谢戎脸上划过一丝惋惜,却还是拍了拍毕卓的肩膀:“恭喜毕兄。” 毕卓侧头,看了看他,道:“箭术你我无差,在下只是侥幸占了力气的优势。他日若有机会,在下还希望能与谢兄切磋。” “来韩府切磋如何?”谢戎扫了台上的人一眼,飞快地低声道:“珍珠之华,不当埋没渔家。” 毕卓微微一愣。 “此场比试,胜者为毕卓。”台上一番议论之后,贵公公拖着嗓子唱道:“请毕卓上前听封----” 回了神,毕卓往前跨了两步,单膝跪地抱拳,闭上了眼睛。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经武试之练,达将军之德。众尔睽睽,德承天厚。兹以镇边将军之位,授武试夺魁之士。加以兵符,镇守边关。抵御匈奴,报效于国。愿卿不负皇恩,护我大晋江山安稳。钦此----” 毕卓深吸一口气,这才觉得自己的手有些抖。 “微臣,谢主隆恩。” 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来了可以一展抱负的这一天。毕卓朝皇帝的方向重重地磕了头,起身上前去接那圣旨。 韩朔似笑非笑地看着,手撑着下巴,没有说话。毕卓却感觉到了些许的压力,不免又想起韩太傅的那句话。 龙位上的皇帝一脸孩子般的天真,旁边的太傅如同狐狸一般捏着朝政。他该一心护主,还是如谢戎所说,弃暗投明? “爱卿很厉害!”待他走得近了,皇帝笑嘻嘻地道:“朕看过好多打架,能像你这样好的人,还是头一次看见。” 毕卓一震,飞快地抬头看了皇帝一眼,便又垂首:“陛下谬赞了。” “朕说的是真的,你看起来就很适合这幅东西啊。”司马衷说着,从自己宽大的龙袍袖子里掏出一件东西来。 “这个赐予你。沉贵妃说,这是夺魁之人该得的。” 韩朔眉毛一挑,楚将军也侧头看去。沉贵妃送的? 第二十九章 晓明主之意,报知遇之恩(3) 毕卓自然是不知道沉贵妃是何许人也,稍微疑惑地一抬头,就看见一轴画卷递到了自己面前。 檀木作轴,黄锦作结,只是不知里面到底是什么。 毕卓打算起身上前去接,哪知皇帝竟然就一蹦一跳地从龙座上下来了,笑眯眯地站在他面前,将那黄锦绳结一解。 “刷----”画卷一头落地,两行字顺着展现在众人面前。 他朝笑饮匈奴血,一剑霜寒十二洲。 毕卓浑身一震。 那字体压根看不出是出自女子之手,苍劲雄浑,一气呵成。众人都忍不住低声惊叹。 韩太傅低低地笑了一声。[] 潋滟当真是好样的,以前不是那般不愿意学写这字体,现在倒也肯练到这个地步了。看来离了他,那丫头很勤奋呢。 “微臣……谢主隆恩!”毕卓颤手接过,这才毫无丝毫迟疑地朝司马衷叩拜了下去。 一剑霜寒十二洲,当初他便是在那酒肆里一字一句地道: “在下愿有一日,能鞍前马后护吾主,一剑霜寒十二洲!多谢姑娘成全!” 他能站在这里,是沉心姑娘成全他的。若没有她,他今日定也还是只能继续在那打铁铺子里郁郁不得志。[.超多好看小说]皇上虽然愚钝,可是,他身边的人,却对自己是有知遇之恩的。 知遇之恩,当鞍前马后为报。 司马衷笑着道:“不必多礼,又不是朕写的。等你入宫,朕让沉贵妃来,你谢她好了。” “皇上。”韩朔终于开口,语气微微不悦:“妃嫔不见外臣,规矩不能乱。” 皇帝吓了一跳,连忙老老实实跑回位子上坐着,呐呐地道:“朕错了,太傅不要生气。” 韩子狐站了起来,理理衣裳,心平气和地走到台前,看着下面的一群武士道:“今日胜者虽只有一人,但能入这武试,都是我大晋的栋梁。往后愿尔等各展雄才,皆能有所建树。” “承蒙太傅教诲!”一众武士整齐地跪下,朗声回答。 韩朔微笑点头,摸着下巴开始思考,要给潋滟提什么要求,才能让自己觉得不这么亏呢? 沉香宫。 “娘娘,果真是毕卓赢了。”含笑又喜又悲地道:“皇上已经下旨,将镇边将军之位予了他,这时候应该在接受兵符和赏赐了。” 潋滟掩唇一笑:“果真是没辜负我,也不枉我盼这些天。” 休语在一旁剥着瓜子,将剥好的堆在盘子里。略有些担忧地道:“娘娘输了还这样高兴,也不知韩太傅会提什么要求。要是……” “休语,你这惯常的乌鸦嘴,快别说了。”潋滟颤颤巍巍地指着她:“说什么什么成真的本事,本宫不想再领教!” 委屈地看自家主子一眼,休语闭嘴了,心里还是忍不住想,狡诈如韩太傅,哪里是简简单单一个普通要求就能满意的人? 武试结束,晚上宫里会举行宴会,作收拢武士之用。一般这样的宴会,韩朔都会格外积极。可是今晚,很意外地,韩太傅没有出席。 “赵太尉,你可看见韩太傅了?”皇帝坐在位子上,看着下面热热闹闹的筵席,奇怪地问了一声。 第三十章 拼尽一日欢,难有百日好(1) 赵太尉四处看了看,摇头道:“臣也不知太傅去了哪里,估摸着是有什么急事吧。皇上找他有事?” 皇帝笑着摇摇头:“没事,只是看不见太傅,朕不习惯。” 旁边听着这话的人都暗笑。韩太傅这是把傻皇帝当儿子养了!一会儿找不见就不习惯,可不跟三岁孩子丢了爹似的么! 赵太尉叹息一声。宫乐响起,众人也就纷纷去看宫女那飞起的水袖,鼓掌叫好了。 潋滟捏着酒杯,双眼迷离地看着面前的人,咯咯笑道:“你长得真好看。” 对面的人低笑一声,弯腰作礼:“臣多谢娘娘夸奖。” 沉香宫里只留了一盏宫灯,显得有些昏暗。韩朔就这样看着潋滟,伸手慢慢捏住她的下巴:“娘娘醉了?” “我不醉,等着清醒面对你么?”潋滟笑得妖娆,手臂缠上韩朔的腰:“知道你今晚必来寻我,我便醉了来等你,免得你说的条件太苛刻,我受不起。” 有人低低地笑着,就着她的手将那整个人都抱到身上来。双腿分开往腰上一缠,自是万分旖旎。 “臣一贯心疼娘娘的,不然,毕卓也活不到进入会场。”韩朔道:“臣输就输在心疼了娘娘你。” 潋滟听着,像是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笑得身子止不住地发颤。 “韩朔,你会心疼?你的心不是石头做的么?本宫早就说了,甜言蜜语还是留给小姑娘听。” 暖暖的酒气氤氲上来,韩朔看着身上的人,微恼。随即低咒了一声,抱着人滚向那芙蓉帐。手一挥,帐子便落下了。 “潋滟,你能不能温和一些?做什么总是竖满浑身的刺来对我?” 潋滟在枕间微笑:“太傅说笑,本宫如玉肌肤,何处有刺?” 手指挑开自己的一处衣襟,不意外地看见韩朔的眸色深了些,潋滟闭了闭眼,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韩朔没客气,攻城略地肆意侵入,看着身下女子痛得微微皱眉呻吟,他反而觉得更有真实感一些。大手拂过她的身体,他觉得她说得没错,果真是如玉肌肤,没有刺。 强势地占有她,韩朔吻着潋滟眼角微微激动的泪水,很恶劣地咬着她的耳垂道:“等这一场欢爱之后,臣给娘娘的条件,必定手下留情。” 陷入情欲里的人儿猛地打了个寒战,睁着那一双凤眼瞪着他:“你!” 她又天真了,怎么能觉得韩朔会拿这一场欢爱当条件。这厮当真是折磨不死她不罢休! “别这样恼恨地看着我,潋滟。”韩朔身下动着,温柔又果决地在她身子里掀起一阵情潮:“我不喜欢你恨我。” 潋滟咬着唇,闭上眼不去看他。真是可惜,她这辈子最恨的人,也只有他了! 夜幕低垂,休语和含笑守在沉香宫门外,不许人靠近。但是那宫殿里,始终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娘娘,唇都咬出血了。”韩朔停下动作,低头吻住潋滟满是血的唇瓣:“臣是真的,会心疼啊。” 第三十一章 拼尽一日欢,难得百日好(2) 潋滟微微一怔,看着韩朔那温柔的眸子,差一点便又要溺进去了。可是她若再溺进去,那便是痴了傻了蠢了,白将自己再送给人宰割。 她不会那么笨,不会再给了韩朔那肆意伤她的权力,还以为他不舍得伤自己。教训有一次就够了。 肌肤相亲,唇舌纠缠,潋滟笑吟吟地迎合身上的人,没做半点反抗。她与他的欢爱,从来都是合拍而协调的。 情动之处,身上的人也迷失了,狂乱地抱着她的身子,一声声地喊着: “明媚,明媚。” 潋滟听得笑出了声,更加大胆地纠缠住他,如蛇一般在韩朔的身下扭动求欢。 心都麻木了,不是还有权力和欲望在么? 情潮褪去的时候,空气里还有糜烂的气息久久没有消散。(.)潋滟没有穿衣裳,大方地走下去给自己倒了杯茶,将自己唇上的血迹一点点清理了。 韩朔难得地发了一会儿呆,随后意识到什么似的,眼眸里略微带些慌乱地看着潋滟。 “韩太傅,天色不早了,再过一会儿筵席都该散了。您还是早些回去,免得被皇上撞见。” 潋滟回头这么说了一句,像是压根不介意他刚刚喊了别人的名字。 韩朔恢复了镇定,披衣下床,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微笑道:“臣的条件还没有提,娘娘何必着急。” 就算那傻皇帝突然回来,看见他,大概也只会说:“韩太傅你怎么在这里,朕正想怎么找不到你了呢。” “太傅想要什么?”潋滟皮笑肉不笑地道:“本宫一无所有,除了这身子。可是这身子太傅也该是不稀罕,反正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韩朔沉了脸:“你非要这样说话么?” “哎呀呀,惹太傅不高兴了,本宫罪过。”潋滟故作惊慌地道:“本宫乖乖听着,请太傅说您要什么吧。” 韩朔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袍子一点点穿好。 “臣赢娘娘这一局,代价可是极大。所以臣以为,要娘娘一条命,应该也不算过分。” 命?潋滟好奇地指了指自己:“你要我去死么?” “非也。”韩朔淡淡地笑道:“只是娘娘的命归臣,臣想什么时候取就什么时候取,娘娘自己没有决定自己生死的权力。” 潋滟一愣,随即低笑。也对,她最值钱的只有这条命,总归也是在他手里挣扎的。 她向来只有决定自己死的权力,现在韩朔要将这个也拿走了。 “太傅果然一言九鼎,说手下留情,当真就是手下留情了。”她还是笑:“本宫允了。” “好。”韩朔似笑非笑:“既然如此,臣就先告退了。” “太傅慢走,小心脚下。”潋滟依旧是说这么一句。 门开了又合上,潋滟慢慢跌进床里,望着帐顶发了会儿呆,随即披了件衣裳朝外喊:“休语,外面怎么样了?” 休语打开门进来,低声道:“小桂子来传,说筵席上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毕将军将其他人都给喝趴下了。” 潋滟挑眉:“都喝趴下了?” “嗯,连皇上都醉了。”休语感叹道:“毕将军在酒桌上也有横扫千军的架势啊。” “扑哧”潋滟笑了。 今晚韩朔不去那筵席,想必爹爹已经和毕卓聊得很好了。得此一良将,他们便当真是得了很大的助力。输掉一条命,也不亏! 第三十二章 拼尽一日欢,难得百日好(3) 韩朔坐上轿子,揉了揉眉心,暗自反省了一下。脸上有一瞬间的迷茫,不过也仅仅是一瞬。很快便又恢复了正常的模样。 “玄奴,毕卓如何了?” “回公子,毕将军宴后回了自家屋舍。皇上赏的宅子,过两天才能入住。”轿子外的玄奴恭声回答。 “自己家?”韩朔挑眉:“他家中还有何人?” “尚有病弱老母。” 韩朔勾唇一笑:“那他想必也是个孝子了?” 玄奴的声音平静无波:“是的,毕将军侍奉母亲,从来都一丝不苟。” 百行孝为先,毕卓的武略没得说,文韬在那酒宴上应该也展现了一番。再若加一个孝字,他日功成名就,必定名留青史。 韩狐狸抹着唇角笑了:“回府吧。” “是。” 当夜酒宴,赵太尉与楚将军谈笑间出题数十,众位武士争相回答,都各有所长。谢戎与毕卓再战平手,不免有些惺惺相惜。但是离席的时候,毕卓还是拱手跟谢戎道: “今日一别,往后相见,必定是相对之时。愿有一朝你我再战,能酣畅淋漓,兴尽而归。” 谢戎喝得半醉,皱着眉道:“你当真不再考虑么?” 毕卓笑着摇头,袖子里的一卷字静静地躺着。 虽然这场酒宴上没能在皇上身边看见当日那位沉心姑娘,但是接下卷轴,他此生也当是有了方向。鞍前马后为的,只能是皇位上的人。 “告辞。” 乘上车离开他向往已久的皇宫,毕卓又将那幅字拿出来看了看,和着圣旨一起,笑着长叹一声。 三日后启程,待他安顿好母亲,便可以堂堂正正穿上戎装,远赴边关了。 “毕将军,稍等。” 正走到宫门附近,有个机灵的小太监竟然直接蹿上了马车,掀开车帘,极快地进来说了一句:“将军,贵妃娘娘有话转达。明日必将上门拜访,还请将军清理家门,不要留了闲杂人等。” 毕卓一愣:“贵妃娘娘?” 是赠予他这幅字的贵妃娘娘么?他也还正想问,娘娘如何得知后半句话?兴许,是沉心姑娘转达的么? “奴才不能多留,将军记住了就是。”小太监笑了笑,跟来的时候一样,飞快地又下了马车,都没让马车停一停。 “哎……”毕卓掀开车帘去看,那穿着深色太监服的人早已经消失得干净,快得像是他刚刚眼花了一样。 这个贵妃娘娘颇有些意思啊。毕卓低头再看了看手中的字,弯唇一笑,坐回了车中。 明日,贵妃私自出宫,怕是死罪。可就算如此那位娘娘也要来拜访,他倒是想看看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娘娘,话已传到。”小桂子半跪在沉香宫的外殿里,朝里面的人禀告。 潋滟将自己里里外外洗干净了,正坐在梳妆台前任含笑给她擦头发。闻言笑道:“辛苦你了,没让旁人看见吧?” “回娘娘,奴才动作麻溜儿着呢,保管二郎神三只眼都看不见!”小桂子笑着道。 “就你机灵。”潋滟嗔了一声,顺手拿起台子上的银子给了一旁的休语。休语接过,掀开帘子出去递给小桂子。 “娘娘……”小桂子表情一垮,不乐意了。 第三十三章 梦境不需醒,愿此比水长(1) 亲近之人不以钱赏,至深之情不以斗量。小桂子跟着潋滟一年了,自认为还是很贴心的奴才。可是现在办完事,娘娘竟然给他银子?难不成娘娘还不信任他么? “做什么脸色那么难看?”潋滟给自己戴上耳坠,一钳三珠,华贵而大方。目光从铜镜里落在外面跪着的人的脸上:“这银子你倒是拿着,去内务府疏通一下门路。明早趁着车子出宫运菜,把本宫也偷带出去。能不能成,本宫可就指望你办事牢靠呢。” 原来不是赏他的啊。小桂子松了口气,随即又笑得机灵:“奴才定然不负娘娘所托!” “嗯,去吧。事儿成了,本宫也让小厨房给你做好吃的。”潋滟笑着说了一声。 小桂子别的不喜欢,就是贪吃。听着这话立刻就高兴了,老老实实给潋滟磕了头,便又飞一般地出去了。 “还是咱们沉香宫的奴才最贴心。”休语瞧着,感叹了一句:“前两天还听说皇后宫里的宫女伺候不周,被杖毙了,弄得宫里人心惶惶。新来的小宫女都削尖了脑袋要往咱们宫里钻,都道娘娘您是个好脾气的,怜惜宫人。” 干了的头发被挽成了朝凤髻,潋滟站起来理了理裙子,笑吟吟地道:“这宫里从来就是人帮人,我一个娘娘能做什么?梳头要靠你,穿衣要靠含笑,听消息要靠小桂子。若是不懂得怜惜你们,岂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她向来温和如水。除了韩子狐之外,潋滟跟谁都能相处得很好,不会起争执。为人处事自然是要有一套法子的,若当真像那皇后那么急脾气,她哪里能过得这么安稳。 “娘娘聪慧。”含笑真心地夸赞一句,便又扶着她去殿门口站着。筵席散了,皇上估计没一会儿就会来沉香宫。 潋滟静静地看着外面的夜色,有些走神。身上已经洗了个干净,但韩朔留下的温度好像还在。炙热的、伤人的触感,以及他今日那一声声情真意切的呼唤。潋滟觉得,今晚这一场欢爱比平时要让她难受。 为何?大抵是被人从梦中吵醒了的恼怒。听得“明媚”二字,许多记忆从心底泛上来,让她避无可避地回想起来----韩朔会这么纵容自己,也是因为她这张脸和姐姐楚明媚一模一样的缘故。 她从来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不会有本事让韩朔动容。韩子狐在意的,不过是她能提供的一种假象,一场楚明媚还没有死的梦境。 梦境一旦碎了,她的价值也将不复存在。所以,她楚潋滟心甘情愿地被他当成楚明媚一样的存在,不抱怨,反而觉得幸运。 这是她的筹码啊,凭着这张脸能换得很多东西,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爱妃,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司马衷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沉香宫门口,看着她,有些惊慌地跑过来问。 “嗯?皇上万安,臣妾没有被欺负啊。”潋滟回过神来,对他甜甜一笑。 皇帝的眉头还是拧着,伸手到了她的脸颊上:“爱妃又骗人,没有被欺负,怎么就哭了?” 第三十四章 梦境不需醒,愿此比水长(2) 潋滟一怔,看着皇帝指尖上沾染的东西,有些诧异地摸了摸自己的眼角。 当真是,什么时候落出来了泪?不可思议地看了一会儿,潋滟一本正经地对司马衷道:“皇上,这一定是臣妾在这里站久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眼睛进了沙子。臣妾是不会哭的。” 严肃的声音很有说服力。傻皇帝将手往龙袍上一抹,点头道:“说得也是,朕从来没有见过爱妃哭,爱妃跟一般的女子不一样。” 潋滟很开心地拉着皇帝进门,眨眨眼问:“哪里不一样?是不是臣妾尤其漂亮?” 期待的双眸里有一树树的桃花盛开似的,看得司马衷愣了一会儿,很诚实地点头:“爱妃艳绝,当世无双。” 傻子是不会撒谎的,这话听着也就更叫人开心。潋滟捂嘴笑了好一会儿,才拉着皇帝走到床榻边: “明日臣妾要出宫,皇上切记不要告诉任何人。大概中午的时候臣妾就会回来。若有旁人问起,皇上就说臣妾去佛堂诵经去了,知道么?” 司马衷认真地听着,像一个学堂里乖巧的书生,就差摇头晃脑地将潋滟的话背下来了。 “知道了。” “尤其不可以告诉韩太傅,不管怎样都不能。”潋滟不放心地强调了一遍。 毕卓刚刚归于他们这方,不去安抚一番,交往谈心,人心也是会渐渐远去的。所以在他远征之前,她定然还是要去一趟的。 这两日韩朔会为大军出征的事情忙上一会儿,定然暂时无法顾及她。所以只要傻子别说漏嘴,韩朔是不会知道的。 “朕明白了。”司马衷朝潋滟暖暖地一笑,抱着她的腰跟小狗似的蹭:“朕今晚也有些醉了,爱妃陪朕睡吧。” “好。”潋滟将刚梳好的发髻又打散,唤来含笑替皇上更了衣,然后便和衣陪着躺上床去。 司马衷当真是有些醉了,腮上都有些泛红。一沾着床就跟猴子似的朝里面滚了滚,抱住一团被子呼呼大睡。 潋滟哭笑不得,却还是好生替他理好被褥。宫灯被吹熄,整个沉香宫又恢复了安静。 “沉心…” “嗯?”正在发呆,听得皇帝轻喊了一声,潋滟撑起头来看。 哪知司马衷只是在梦呓,吧砸了一下嘴,又继续睡。 梦见她了么?潋滟笑了笑,低声道:“想不到还有人的梦里是我,傻子。” 当真也只有傻子,才会把她这样肮脏的女人放在心里了。可惜了司马衷身为帝王。不然他应该是一个更自在的傻子。 轻柔地在他的脸上印下一吻,潋滟满意地打了个呵欠,在司马衷身边沉沉地睡了过去。 可惜天刚初晓,休语便很不留情面地将自家娘娘从被窝里挖了出来。潋滟一梦尚未做完,跟着就被按在了梳妆台前。 “娘娘,运蔬菜的车是空车出宫,您没地方藏的,只能扮成宫女一路出去。小桂子已经打点好了,就说您是想见亲人的宫女,内务府的人也不会太过为难。” 休语一边梳头一边婆婆妈妈地嘱咐:“您一定要低着头,这张脸太过惹眼。等会儿就算扑上黄粉,您也要尽量不要抬头。” 第三十五章 梦境不需醒,愿此比水长(3) 潋滟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感觉有东西抹在了自己的脸上。一阵搓揉之后,她睁眼去看铜镜,眼里流露出痛心的神色。 “休语,这实在是糟蹋了本宫的花容月貌。”指着镜子里那脸色蜡黄的宫女,这主儿颤颤巍巍地道:“就不能弄好看一些?” 容貌是女子最锋利的兵器啊,哪能这样糟蹋! 休语无奈地摇头:“娘娘且忍着吧,也只有这样才能混得出去。这一瓶黄粉您带着,进宫的时候,少不得要再抹一次。” 主子爱美,平时可宝贝那张脸蛋了。出去见人,必定也是要弄得好看的。只怕这脸上的黄粉,她一出宫就会立刻擦掉。 “好吧。”潋滟叹息一声,勉强将小瓶子塞进袖袋。也不忍再看铜镜了,只吩咐含笑一声:“等会儿伺候皇上起床,本宫就不留在这里吓他了。” “是。”含笑屈膝应了。 潋滟起身出门,小桂子正侯在外面。两人迅速地往那熹微的晨光里走去,一边走小桂子还一边提醒她一些事。说是马车已经在宫门外备好,午时回来即可。 宫里的偏门都是运送货物的,潋滟在小桂子的指点下顺利混入出宫的人群里,跟着牛车往外走。[]一路上都低着头,也就当真没遇见什么阻碍。到了集市附近,宫人们都各自分散开去。领队的嬷嬷看了潋滟一眼,低声道:“请早些回来。” “多谢嬷嬷。”潋滟乖巧地低身行礼,然后按小桂子说的马车的位置寻去。刚一坐上车就拿了半干的帕子出来,将脸仔仔细细擦干净。 毕卓的家在城北一片不起眼的宅院里,错落的屋顶显得有些拥挤,院子里挂着洗净了的粗布衣裳,还有些孩童在其间跑来跑去。 “咦,姐姐你找谁?”虎头虎脑的孩子瞧见了潋滟,好奇地停下来看。 这一块儿住的人家都不是很富裕,所以看见一个穿宫装的美丽女子,孩子们都很惊奇。 “毕卓毕公子可是住这里?”潋滟低下身子来,很和蔼可亲地问。 “啊!毕大哥!”一个孩子叫了一声,扭头就往一旁的屋子里跑,边跑边喊。 潋滟瞧着他们这活泼的样子,心情也好了不少,跟着走几步过去,就看见毕卓有些匆忙地迎了出来。 “沉心姑娘!”看见眼前的人,毕卓只觉得心头一热,刚想说什么,却突然想到了哪里不对。 那公公不是告诉他,贵妃娘娘要来见他么?为什么来的却是沉心姑娘? 潋滟在那门前站定,看着毕卓脸上迷茫的表情,轻轻一笑:“毕将军,不请本宫进去坐坐么?” 毕卓浑身一震,像是突然被惊醒了一般,往屋子里退了两步。 旁边嬉闹的孩子尚且还听不懂“本宫”意味着什么,仍旧嘻嘻哈哈地闹着。毕卓看着眼前的人,心却是渐渐沉了下去。 沉贵妃,楚氏潋滟。他怎么就不曾将这绝色的人,往那人身上想呢? “竟然是贵妃娘娘……微臣,有失远迎。” 第三十六章 杀机四伏处,劝君多小心(1) 声音里的失落要费力才藏得住,毕卓拱手行礼,侧身让开了门。 香风盈盈,佳人款款而过,大方地坐在粗糙的桌边,语中含笑:“毕将军不用多礼,上次没能说清楚,本宫这次是特地来赔罪的。” 毕卓转身,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自嘲地笑了笑。 空有明月挂楼阁,穷此一生求不得。 贵妃娘娘是聪明人,从以“沉心”的身份出现开始,没有撒过一句谎。皇上身边的人,不止有女官,更有的是妃嫔。是他自己误会了,将她当做一般宫人,甚至还在酒回迷醉之间想,若是他朝功成名就,回来迎她可能够? 不能够啊,那一声“本宫”便是叫他清清楚楚地明白,身份有别,此生无缘。(.好看的小说) “娘娘言重了,微臣能得娘娘青眼相加,是微臣修来的福分。先前没能认出娘娘的身份,微臣多有冒犯。”又是一礼拜下,毕卓生生将一肚子的心事都压下,化成嘴角一抹从容的笑。 潋滟打量了他一会儿,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门外的孩子伸着头看看里面的情景,又连忙缩了回去,不敢再胡闹。 过了好一会儿,潋滟才开口道:“举荐你的,是张术张大人,本宫不过是跑了回腿,亲自去当了说客。妇道人家终究是没什么见识的,将军不必将本宫看得太重。” 毕卓手指微微一抖,随即低声道:“娘娘太自谦了。” 当今宫里最得宠的沉贵妃、楚大将军的嫡女、楚中丞的妹妹。拥有这样身份的女子,该是得天独厚,坐享荣华的。 然而面前这人,却总是穿着普通的衣裳,褪去繁华,站在他面前盈盈浅笑。问他平生志向,问他征战当何往,问他可还愿效忠于皇。 这样的女子,哪里是没什么见识。怕是胸中丘壑,半分不输儿郎。 “毕将军不用这样紧张。”潋滟瞧着这人的模样,有些失笑地指了指旁边的位置:“请坐吧。” “身份有别,贵贱当分,微臣不敢与娘娘同坐。娘娘若是有话,微臣自当恭听。”毕卓反而退后一步,抱拳道:“孤男寡女共处,本是不合礼教。幸而微臣的母亲尚在室内,也算避嫌。” 母亲?潋滟挑眉,侧头往里屋里看了一眼,果真那半遮着帐子的床上像是躺着人的。 “毕将军恪守君子风度,本宫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潋滟抚眉一笑,看着毕卓道:“有容乃大,无欲则刚。将军初心不变,以后也自然能在仕途上走得稳。” 毕卓顿了顿,有些不明白潋滟想说什么。 “本宫今日来,一是恭贺将军成功夺魁,二是给将军提个醒。”温软的女子笑吟吟地道:“能在一众武士之中脱颖而出是将军的本事。但是能不能活到出征那天,更是要考验将军的能力了。” 后面那句话加重了音,听着让人心惊。毕卓终于还是抬头迎上了潋滟的目光,虽然只是一瞬,但他还是看见了她眸子里的认真。 “娘娘此话何意?”他道:“难不成谁还会加害于臣?” 第三十七章 杀机四伏处,劝君多小心(2) 潋滟咯咯笑了两声,声音倒是沉重了些:“难不成将军以为,两日之后跨马离京,便什么事都没有了?这朝中是什么形势,怕是不用本宫来告诉将军吧?” 当朝韩太傅只手遮天,然而他选择的却是效忠于司马皇室。与强权者对抗,下场如何,不言自明。韩朔虽然是惜才爱才之人,但对于对手,他可是不会心软的。 毕卓稍稍一想也明白,利器不能为自己所用,宁可毁之。 “那微臣,可是危险了。” 潋滟点头:“若我是他,想让镇边将军这位子给自己想的人坐,那么最简单的法子,就是杀了你。你刚刚夺魁,锋芒正盛,背后嫉妒的人不知有多少。到时候命丧某处,那人可以几句话将责任推卸,而你就要做那冤枉的鬼了。” 她也是才想起来,武试结束之后,韩朔便不用对毕卓的生死有什么顾忌了。想扳回这一城,很简单,杀了毕卓就可以。明的不行,就来暗的。 这也是她急着要来见毕卓的原因,此人坦荡是优点,但是太过坦荡却是致命的缺点。万一被人暗算了去,她这一番绸缪便都成了虚空了。 “娘娘,旁人想杀微臣,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毕卓道:“微臣会更加小心的。” 潋滟闻言,往内屋又看了一眼,轻声问:“将军的母亲可是抱恙?” 毕卓点头:“家母身体不太好,一直卧病在床。” 皱了皱眉,潋滟道:“本宫还是建议将军,将老夫人换个地方安置,没必要留在洛阳。” 亲情总是人的软肋,而软肋被人抓住的话,再刚强的男儿也只能低头。 毕卓有些为难,想了想摇头道:“家母不堪舟车劳顿,所以微臣无法将她送回乡下老家。还请娘娘宽恕。” 打仗是男人的事情,难不成谁还会拿老母亲来威胁他么? 潋滟闻言,也没有继续劝了。该说的她都说了,剩下的要靠毕卓自己,她不可能一直护得住他的。 不过她有些好奇的是,韩朔会选什么时候动手呢?在这偏僻的地方应该是最不错的了,若等毕卓搬进新的将军府,那动手就没那么容易了。 看了看屋外已经开始亮堂起来的天色,潋滟笑了笑,低声开了句玩笑:“要是现在便有人来杀你,毕将军,你可抵得住?” 毕卓一惊,古怪地看着潋滟:“娘娘为何这样问?” 这么一问,也不知怎么,他浑身突然都紧张了起来。 “无妨,本宫只是假设一番。”潋滟抬头对着毕卓笑:“因为这时候人们将醒未醒,防备也往往是最薄弱的。若是刺杀,倒是个好时机……” 话还未落音,破空之声从门口而来。一支羽箭“嗖”地一声从潋滟的耳边擦过,直直地插进了身后的墙上。 毕卓呼吸一顿,身子反应比脑袋快,立马拉着潋滟往旁边的柱子后面滚去。 “嗖嗖嗖----”接二连三的箭从外面飞了进来,潋滟脸色白了白,忍不住低咒一声:“休语把她的乌鸦嘴也给本宫带出来了么!” 第三十八章 杀机四伏处,劝君多小心(3) 当真是说什么来什么,韩狐狸当真是没辜负她的假想啊,紧赶着就派杀手来了,连点儿回避的机会都不给她留。[] 开玩笑,他们要杀毕卓,她就是被殃及的池鱼,无辜极了。偏偏这时候毕卓还死死地把她护在身下,她想脱身远离都不成。 不怪她贪生怕死,潋滟就是个小女子,可宝贵着自己的命呢。这时候要是被误伤了多不划算,她是不是应该去和刺客商量一下,冲着毕卓去就可以了?反正他们应该对她的命不感兴趣。 正嘀咕着呢,毕卓已经逮着空隙去拿了墙上的佩剑,复又回来挡着她,略微有些焦急地问:“贵妃娘娘,您可还有力气?” 潋滟回过神,轻笑:“还行吧。” “那可否劳烦娘娘,带着微臣的母亲先走?”毕卓的神色很凝重,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剑鞘上的指节捏得发白:“微臣断后,娘娘只管带着家母往城里跑,等人多了,他们就不敢放肆了。” 潋滟挑眉,这时候还能这么冷静地找退路,也不愧是毕卓。 “好。”瞧着外面飞射的箭停了一会儿,潋滟二话没说便往内屋冲去。速度之快,一点也没让人想到那是个娇滴滴的娘娘。 兴许是料到韩朔会有这么一招,潋滟也不是特别慌乱。进了内屋还打量了床上的老夫人一番,才将她吃力地背起来,回到外堂。 老夫人在昏睡,半睁了一下眼睛便就安静地趴在了潋滟的背上。脸色苍白,形容枯槁,看起来也没力气担心面前的状况了。 “微臣看清楚了,外面有一个弓箭手,还有大约五个刺客。”毕卓低声道:“射箭之人必定站在院墙上,而其余五个人大概正在朝屋子靠近。等他们进了屋子,微臣会在弓箭射不到的地方解决他们。然后护着娘娘与家母往外冲。” 潋滟扬眉一笑:“你能护住本宫安全?” 毕卓目光深沉,捏着剑鞘一字一句地道:“微臣就算拼上性命,也会护娘娘周全!” “好。”潋滟点头:“本宫信你。” 屋外的脚步声近了,毕卓和潋滟都屏住了呼吸。等那几人靠近了这一处柱子的时候,毕卓飞身而出,迅速地拔剑飞斩,划破了一人咽喉,顺带伤了一人右眼。 刀剑碰撞之声顿时激昂,潋滟屏息等待着,虽然脸色不太好看,但到底也是有胆气,没半分慌乱。 韩朔为一己之私,肆意妄为,谋害忠良,奸臣二字她没白白地安给他!当真是残忍又狡诈。今日毕卓要是不幸殒命,她一定要为他讨回一个公道! 过了好一会儿,激战的声音才渐渐弱了,有东西接二连三地倒在地上。她想侧头去看,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只沾了血的衣袖。 潋滟吓了一跳,抬头就看见毕卓也有些狼狈的脸。 “娘娘,微臣护着您,您跟在微臣的背后。”毕卓这样说了一句,伸手扶在她的胳膊上,将背着老夫人的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第三十九章 错入暗杀局,允诺护亲安(1) 他的力气当真很大,却没捏疼她。[.超多好看小说]轻松地将两人扶稳了,然后便跨步站到了前面去。 外面箭雨初歇,估计是听得里面没有动静了,弓箭手正在观望。 毕卓凝神,一手护着潋滟和她背上的母亲,一手捏紧了长剑。瞧准了一个时机,便将自己暴露在可以射杀的范围里。同时长剑飞舞,挽成一道屏障,挡住飞射而来的箭矢。 “快跟我走!”低喝一声,毕卓顶着纷射而至的羽箭往外冲。潋滟没耽搁,立马跟上。虽然铁铸的箭头碰上长剑的声音很让人有些害怕,但是这主儿动作很麻利,几乎没有给毕卓添麻烦地就移到了门外。 墙头上果真是站着一个蒙面的人,背上背着三个箭筒,箭矢已经不多。这会儿见他们出来,便搭箭引弓,没有急着射过来了。 毕卓与他对峙,剑身上还染着血,一身的肃杀之气。目光如电,直直地看向那刺客: “在下不知是哪里得罪了阁下,要惹得阁下这样相逼?” 刺客冷笑一声,没有开口,又是一箭射向了他。准头很足,力道也很大,潋滟几乎是眼睁睁看着那箭擦破毕卓的手臂飞了过去,带出些血花来。 “将军。”潋滟忍不住皱眉,这才真正有些紧张了起来。毕卓这是顾着身后的她们,才没有躲开。这时候他受伤,她便没有理由再淡然以对了。 “好狂的人,光天化日之下,也敢行凶!不知道是自己胆子大,还是背后有人撑腰?” 扬声说了一句,潋滟仰头,对上那刺客的目光:“看阁下一时半会也不能将我们都置于死地,倒不如让个路,换个地方说话。这儿可毕竟是百姓居住的宅院。” 幸好刚刚那几个玩耍的孩子不知道跑去了哪儿,不然跟着遭了毒手,毕卓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心安。 墙头上的人看着潋滟,动作微微一顿,像是有所顾忌,竟当真跃下了墙头。 潋滟勾着唇,凉凉地笑了笑,接着就小声在毕卓耳边道:“令堂跟着我会安全一些,将军只管出门去。外面定然还有埋伏,望将军小心。” 毕卓也瞧见了那刺客对身后女子的态度,心下有些疑惑,却知道这不是问原因的时候。贵妃娘娘聪慧,他完全可以放心。她与母亲安全了,他便没了后顾之忧。 “今日之恩,微臣他日必当报答。”恭恭敬敬地朝潋滟抱拳,毕卓一笑,随即扯了衣角上的布条,将手臂上的伤口捆了,便冲出了大门外。 潋滟瞧着他那无畏的模样,低笑道:“还真有些上阵杀敌的架势呢。” 背上的老夫人挺重的,她也没敢多耽误,换了小杂院的侧门出去,用尽了力气往街上跑。 天慢慢亮了,街上的人却还没有多少。零零散散的人影,也帮不了什么忙。潋滟正想喘口气,先往楚府走,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身后有人慢慢地围了上来。 回头看去,几个做家丁打扮的人正呈包围之势,定定地看着她。 或者说,是看着她背上还在昏睡的老夫人。 第四十章 错入暗杀局,允诺护亲安(2) 毕卓是孝子,危急关头也先惦念母亲,潋滟明白身后的妇人对他来说多重要,韩朔自然更是明白。所以现在,人家来抓软肋了。 真是卑鄙无耻不择手段,连老人家也要为难!潋滟心里将韩朔从头骂到了脚,脸上却挂上了笑容,对那些家丁道:“几位这是做什么啊?小女子急着带夫人去看病呢,不用去韩府做客了。” 咬重了“韩府”两个字,潋滟的声音很大,却又婉转动听,引得街上几个人都瞧过来。 家丁们步子一顿,为首的一个人脸色难看起来:“不懂就休要胡言!我们是毕卓毕将军新府上的家丁,特地来接老夫人的!” 骗鬼呢。(.)潋滟翻了个白眼,笑容更加灿烂:“啊呀呀,奴婢可是奉旨从宫里出来接老夫人治病的。新府上的人奴婢可是见过,几位眼生得很呐!莫不是韩太傅不小心让你们穿错了衣裳?” 眼见着面前的人一口一个“韩太傅”,为首的人脸色变了几变,立刻挥手示意身后的人上前抓人。这边动静已经是不小,摆摊的小贩都瞧过来了。再拖延,保不齐那伶牙俐齿的丫头又要说出什么来。 “救命啊!当朝韩太傅强抢老夫人啦!”潋滟吓得扭头就跑,边跑还边扯着嗓子哭:“落到韩太傅手里,哪里还有命在!” 背着个人,又是女子,潋滟没跑几步就被堵住了。焦急地抬头看了看街上,果真是因为人太少,就算好多人瞧见,也没有肯站出来帮忙的。 不过她喊那几声,很多人都该是听见了,但愿这些人能碎嘴一些,将这事传出去,韩朔总能有些顾忌。 身上的力气消失殆尽,潋滟叹了口气,无力地将背上的老夫人放下来,束手就擒。 抵抗不过的时候,聪明人是不会硬来的。 不过她既然给毕卓说了会护老夫人周全,就一定会做到。这会儿跟着被一起拉走,潋滟盘算了一番,笑着提醒道:“老夫人需要人背,还昏睡着呢。” 为首的人脸色一直不好,估计是恼她喊的那声。不过看着她穿着宫女的装束,即使没认出是谁,也没敢随意杀了去。 几个家丁七手八脚地将她们半拖半拉地带去了新府,那是皇帝赐给毕卓的,暂时还没有人住。要冒充家丁,这一套戏可是做全了。 “看好了人,等另一边的消息。若是没能杀了毕卓,咱们再听主子的命令行动。” “是。” 潋滟被推到了一间屋子的地上,老夫人也被放上了床。几个家丁在屋里守着,另外几个站在门外。这看守之严,简直插翅难飞。 苦笑了几声,她揉揉膝盖给自己找了个凳子坐。瞟了屋里两个家丁几眼,沉默了。 这样的情形,该当如何? 外面的日头渐高,也一直没有消息传来。估计另一批人是没能抓住毕卓的。潋滟松了口气,接着又担心起她与老夫人的处境来。 新的将军府很大,这里只是一处不起眼的柴房。若是他们想用老夫人作饵诱杀毕卓,似乎也是有可能的。 只是韩朔可能没有料到,她也参合了进来,并且现在,大有被先杀了的可能。 第四十一章 错入暗杀局,允诺护亲安(3) “公子。”玄奴扯下面巾,箭筒也没拆,径直走到了韩府的庭院里。 露水微重,韩子狐正优雅地执着棋子,与裴叔夜对弈。看旁边烛泪高堆的灯座,也知道这两人定是又下了一夜。 “如何了?”轻轻放下白子,韩朔头也没抬。 “没能抓住毕卓,并且,还出了些事情。”玄奴答:“奴才是提前回来的,其余人还在执行任务。” “哦?”韩朔挑眉,瞅着裴叔夜落子的地方,不咸不淡地道:“抓不住他倒是不意外,能抓住他母亲也是一样。不过,出了什么事情,能让你都提前赶回来?” 对玄奴来说,只有关于他的事才能算得上大事。 “宫里那位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的宫,刚刚是同毕卓在一处。离开的时候,也是护着毕卓之母走的。”玄奴低头禀报。 “啪!”一颗白子落错了位置,韩朔终于抬了头,瞧了玄奴半天,笑了一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的宫?” “奴才无能!” “啧啧,太岳你瞧,她可真是厉害,半分不会让我省心。”棋子一丢,韩太傅笑着对裴叔夜道:“这可真是,就为一个毕卓,要跟我杠上多久?” 裴叔夜温和一笑,将韩朔落错的棋子捻起来,放回了一旁的白色棋盅里。(.无弹窗广告) “贵妃娘娘看重毕卓,那也的确是个人才。你说是她与你杠上,在她看来,怕是你在与她为难。” 同为世家子弟,裴叔夜身上就没有韩朔那样的纨绔之气,说话也常常中肯:“既然已经赌输,子狐兄又何必再与那毕卓为难。伦才华,谢戎也不输多少。做什么非要较真那一个人。” “你不明白。”韩朔摇摇头,终于站起来,拍了拍肩头的湿气,笑得像只狐狸:“我只是看不惯他。” 毕卓是有本事,但是他门下有本事的人不少。若问为什么非要除去他,韩太傅的答案不是稀罕一个镇边将军之位,而当真只是简单的----看不惯。 楚潋滟看重他,当真是看重啊,都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溜出去和人私会了,并且还不止这一次吧? 很好,她喜欢的,他偏不爱叫她得了。 “她现在在哪里?”韩朔带着没有温度的笑意问玄奴。 玄奴顿了顿,尔后禀道:“若是孙良那边得手……就应该是和那老夫人一起关在新府。” 孙良自然是不认识贵妃娘娘的,更不知道公子与她之间的关系。若是莽撞了一些,怕是…… 韩朔深吸了一口气,扭头对裴叔夜道:“今日这局,改日再继续吧。太岳,我要去处理些事情。” “好。”裴叔夜笑着应了,将手里的棋子也统统放回棋盅,然后站了起来:“我也该回去了。” “嗯。”韩朔点了点头,抬步往门口走,边走边吩咐玄奴:“备车,让人提前去知会一声,不要伤着。” “是。”玄奴应了,加快步子往门口走。 不一会儿,朴素的马车便从韩府后门离开,直奔新府而去。 玄奴拆了箭筒,和着面巾一起塞在了马车里。侧头瞧一眼自家公子,只觉得心中生寒,不敢再多言。 第四十二章 焚尽又何妨,不过梦一场(1) 床上躺着的老夫人突然大口大口地开始喘息,潋滟吓了一跳,连忙过去看她。[.超多好看小说] 老人家本来身子就不好,这么跟着一路折腾,也不知道是哪里又不舒服了,脸色苍白,右手使劲儿掐着自己的喉咙。 “哎,怎么了。您先松手啊!”生怕她掐死了自己,潋滟急忙回头冲房间里的人喊:“快去找个大夫,老夫人有病在身,这要是出了什么事,谁也担待不起!” 屋子里的两个家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要动的意思。倒是外面的孙良听见了声音,推门进来。 “怎么了?” “老夫人犯病了。” 孙良皱了皱眉,走过来隔着几步瞧了瞧床上的人,不甚在意地道:“就是喘不上气,你帮她顺顺就可以了。这会儿没处找大夫去。” 本来就在危急关头,那边还不知道办成事没有,还给找大夫?哪有那闲工夫。 潋滟脸色一沉,咬着嘴唇半天没说话。老夫人痛苦的呻吟声不断传进她的耳朵,让她心里乱成了一团。 逃出去,必须逃出去。这些家伙是不会管老夫人的死活的,不过是钓鱼的蚯蚓,死的活的都没有关系。可她要是放任她这样,定然是要出事的。 “你们不救是吧?那我来救总可以?” 潋滟脸上带着愤然的神色,起身就往床上去,握着老夫人冰凉的手,对杵着的几个人道:“都出去,我要替老夫人宽衣!” 孙良疑惑地打量潋滟,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好一阵子,才道:“为什么要出去?为了护你们周全,我们不会离开这个房间。” 潋滟怒:“我给老夫人宽衣你们也要守着?半点羞耻之心也没有了么?” “你……” 面前的女子越怒,容颜却越显好颜色。孙良看着看着就走了神。 军中长大的人,总是没有见过这等姿色的。虽然只穿着宫女的装束,可她那一嗔一怒之间显露的风情,却是万分妖娆。 目光顺着那雪白的脖颈望进那紧紧扣着的衣襟,孙良目光闪了闪,明显地染上了些渴望。 潋滟怔了怔,皱眉。那眼神她再熟悉不过了,每次韩朔在床上看她,都是这般模样。 只是这人未免也太过急色,难道不知道“色字头上一把刀”这句话么?现在是什么关头,他竟然还能对自己动绮念。 心里突然有了计较,潋滟脸上还维持着恼怒的神色,却下了床去站在了孙良面前道: “本来看大人一表人才,以为只是受人之命无可奈何,才做出这等勾当。却不曾想大人你,半分怜悯之心也不曾有么?” 孙良喉头微动,看着突然近在咫尺的美人,只能拼命掩饰强作镇定:“紧要关头,还请姑娘理解。” 若是可以,他等会儿便不先杀这女子了,总要先尝尝味道,也不浪费这人间绝色。 潋滟闻言,悲伤地回头看了床上的老夫人一眼,再转过头来,已经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罢了罢了,我不过是一个宫女,也管不了那么多的事情。可看这老夫人再喘下去,怕是要一命归天。我……我胆子小,不愿看见死人。大人若是能行个方便,便给我换间屋子关着吧,如何?” 第四十三章 焚尽又何妨,不过梦一场(2) 孙良微微皱眉,这时候再横生枝节未免有些不妥。可面前的美人哀哀切切,一双凤眸里盛着惊慌,实在是我见犹怜。 一时被艳色迷了眼,他竟然就没有想起方才在街上这女子是何等伶牙俐齿。只觉得新府反正挺大,房间也多,就将这姑娘关在旁边的耳房里也是可以的。 床上的老夫人还在粗喘,潋滟心里紧了紧,看着孙良的目光里也更多了急切。 “来人,将这宫女关去耳房。”孙良终于松了口。 潋滟心中一喜,垂下眸子屈膝道:“多谢大人。” 孙良摆摆手,后面的家丁领命上来押住潋滟往外走,走到门口,守门的家丁忍不住提醒孙良:“头儿,这丫头我瞧着狡诈得很,您……” “担心什么,我亲自看管,还能让一个弱女子跑了不成?”孙良轻哼一声,接替了家丁的位置,按住了潋滟交在背后的手腕。 几个人都不多言了,潋滟微微一笑,与那孙良一起进入了旁边的耳房。 “好黑。” 耳房的窗户小,又关着,不甚明亮。潋滟进来就抱怨了一声,继而扭头道:“大人,奴婢…奴婢怕黑。” 孙良瞥了一眼外面,几个家丁都继续守着老夫人,没人看他这边了。 “黑了不是刚好么?有我在,你怕什么?”压着她手腕的手瞬间抱住了潋滟的腰,孙良呼吸微急,褪去那一股子正经劲儿,眼里充满了欲望。 “大人…您不要这样,奴婢当真是怕黑。”潋滟的声音像是要哭出来了,捏着孙良抱着她的手,颤颤巍巍地道:“您…点支蜡烛,只要点支蜡烛,要奴婢做什么都可以。” 柔弱的美人哭得好伤心,孙良愣了愣,竟然觉得有些心疼。本是想贪一时之欢,但是不知怎么,突然就不忍心看她这么难过。 这耳房是木头搭建,里头放着简单的木床木桌和一堆尚未来得及整理的麻布。看起来也不具备什么逃跑的条件。孙良叹了口气,放开潋滟拿出了袖子里的火折子。 木桌上还有半截蜡烛,也不是很费事。孙良伸手点了蜡烛。 潋滟终于笑了,映着烛光柔和地看着面前的人:“大人真是好人。” 孙良哼了哼,喉头一动,翻身便将潋滟压在了木床上。 美人身子柔软无骨,细嗅处芳香盈鼻,是个男人就会为此疯狂。孙良急切地在潋滟脖颈上落下一吻,被这温柔乡暖得一阵恍惚。 潋滟任他折腾,只轻轻一笑,低声道:“大人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身上的人敷衍地应了一声,抬头又要来吻她的唇。 但是,眼前的美人,不知怎么就模糊了起来。孙良努力地看了看,还是看不清楚。 好像哪里不对劲。 身体某处有细微的疼痛,他伸手摸索过去,碰到了一支银针。 “最毒的,到底还是妇人心。大人来世还是记住这句话吧。”美人的声音如出谷黄莺,却冷得叫人害怕。 身子被猛地一踢,孙良滚落到了地上,吐出一口黑血。一句话也没来得及多说,便断了气。一双惊惧的眼,都没来得及闭上。 潋滟冷冷地看着,哪里还有刚才的惊慌神色。嫌弃地拿袖子擦了擦脖颈,快速地下床,将一旁的窗户打开了。 第四十四章 焚尽又何妨,不过梦一场(3) 耳房的窗口很高,但是也很小,基本是逃不出去的。潋滟努力往外面看了看,得天垂怜,窗外是另一个院子,似乎是给奴婢留来制绢布的地方,摆着几个油缸,里面满是粗劣的素油。 她这会儿要逃,便是来不及救那老夫人的,还不如弄出动静,让人注意到这新府进了贼。 潋滟转身拿了桌上蜡烛,毫不犹豫地将地上的麻布捡起来点燃,往外扔。着火的布堆在油缸旁边,越堆越多,慢慢地火势就大了起来,冒起了烟。 守着老夫人的几个家丁都是背对着火起的方向的,故而没有觉察。潋滟焦急地看着天色和不够多的烟,咬咬牙,干脆将耳房里的麻布全部点燃。 …… 玄奴赶到新府,一抬头,就被眼前的场景惊了一跳。 “着火了!快救火啊!”附近的百姓不知为何统统都围了过来,拿着锅碗瓢盆就冲进新府去救火。滚滚的浓烟从府中一处升起,甚为壮观。 怎么会着火了?玄奴连忙进去查看。几个家丁已经灰头土脸地将老夫人抱到了安全的地方,正好救火的人里有附近药堂的童子,蹲在一旁帮忙照顾老人家。 “怎么回事?”玄奴焦急地问:“人呢!” 一个家丁抹了把脸抬头,看见玄奴,吓得抖了抖:“大人……老夫人在这里,没事啊。只是耳房那边不知怎么突然起了大火,周围的人就都赶来了……” “我不是问这个!”玄奴左看右看也没看见楚潋滟,不由地心里紧了紧。 那主儿要是出事,公子该如何? “刚才跟着的宫女,在哪里?” 家丁想了想,白了脸色:“她就在那耳房里,火就是从那里起的!我们急着将老夫人带出来,便没有注意她。” 玄奴倒吸一口气,连忙拔身就往起火的耳房跑去。 周围都嘈杂一片,百姓们来来回回地拿着水往耳房和连着的院子里泼。浓烟滚滚,几乎看不见耳房的门在哪里。 这可怎么是好?玄奴皱眉看着耳房,无措了一会儿。 “哎呀,听说有个姑娘还在里面呢!” “可是这房子这么大的烟,进去定然也就出不来了,谁能去救?” “快先泼水吧,多拿些水来!” 玄奴深吸一口气,顺手将面巾放在旁边一个水盆里浸湿,犹豫着该往何处进去。 可是,手刚拿起来,面巾就被人飞快地夺了去。有穿着薰色官服的人,越过他直直地冲进了那耳房里。 “太傅!”有人急喊一声,那影子却顿都没顿,瞬间被浓烟掩了踪迹。 玄奴呆住了。 “玄大人!赶紧去救人啊!太傅,太傅怎么会来了!”几个家丁惊慌失措,被这突发的状况吓得魂都没了。 韩太傅那是什么身份,那是他们见都没能见上的尊贵之人。怎么会突然闯进火场里去了?这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天下谁担待得起! 玄奴低骂了一声,抢过一罐子水将自己淋湿,跟着就冲进去救人。 “楚潋滟!”韩朔皱眉在耳房里摸索,眼前什么都看不见,喊这一声还被烟呛了个结实。 该死的,这丫头当真不会给自己半分好过! 第四十五章 焚尽又何妨,不过梦一场(4) 这样大的火,也是可以闹着玩的么?! “你在么!听见好歹……咳咳,回我一声…咳咳。”一张口就有烟呛进来,湿面巾都不太起作用,再这样下去也坚持不了一会儿。 可是,还是没有听见潋滟的声音,昏迷在某处了么?韩朔皱着眉,继续往里走。 “咔!”烧断的房梁突然落了下来,直直地砸在后背上,他喉咙里立刻就是一甜。 “公子!”玄奴惊呼一声,却也被烟呛了。韩朔额上冷汗直冒,撑着从那房梁下爬出来,终究还是吐了口血。 玄奴跑过来扶起了他,急声道:“公子您先出去吧,奴才来找,娘娘不会有事的!” “放开吧。”韩朔抹了一把嘴,呼吸也困难起来,却还是道:“我…要找她!” 他答应过明媚,要护潋滟一世的,又岂能食言? “公子…”玄奴看着周围不断落下的木头,终于还是咬咬牙,一掌将人劈晕,强行背了出去。 算他大逆犯上,也不能让公子死在里面! 韩朔瞳孔猛地一缩,接着就一阵头晕。玄奴对他不舍得下狠力,他也没当真晕过去。冲出耳房的一瞬间,他还听见了后面有东西轰然坍塌的声音。 耳房终于是被大火完全吞噬了,里面的人,怕是再也救不回来了。 韩朔被玄奴放在了一旁的侍从手里,而玄奴自己则转身回去,帮着扑灭大火。 没有人知道这场火是怎么起的,只是这算是很严重的一起纵火案,新府被烧了一整个院子,连累了旁边数十家民居。 当火终于被扑灭的时候,韩朔看着他们从废墟里抬出来的一具焦尸,身子僵硬,心也如同坠落地狱一般,再也看不见光亮。 “你这不省事的丫头!” 低骂了一句,尊贵的韩太傅起身走近了那不分面目的尸体,脸上的表情分外复杂。 “太傅?”仵作被韩朔那一身杀气吓得战战兢兢,话都不敢说了。 毕卓是什么时候与楚将军一起来的,韩朔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带走老夫人的,韩朔也没过问。众人都觉得韩太傅似乎是遇见了天塌下来一样严重的事情,整个人完全不对劲了。 许久许久,韩子狐轻轻低头,要去吻那焦尸。仵作终于给吓得回了神,连忙阻止道:“太傅!这是具男尸啊!” 他们怎么没有人知道,韩太傅其实有…龙阳断袖之好?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就要对男尸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韩朔动作一顿,极其缓慢地理解了仵作的话,慢慢转头看着他道:“男尸?” “是为男尸,被火烧死之前就已经中毒身亡,应该是一起谋杀案。”仵作很认真地分析道。 “……”韩子狐优雅地慢慢起身,整理好了自己的衣裳,在众人惊恐的目光里,微笑着问:“还有其他的尸体吗?” 仵作的表情更加古怪,心想难不成吻一个还不够,还要吻其他的?韩太傅若是早说自己喜欢尸体,不知道多少人天天给他送呢! “回太傅,没有其他的了。” “很好。”韩朔点头,轻柔地将自己脸上的灰烬擦了,转身往外走。 楚潋滟!你好样的! 潋滟跟着队伍回宫,不知怎么突然打了个寒战。四周看看,却没什么异常。 第四十六章 焚尽又何妨,不如梦一场(5) 她等守着的几个家丁逃命的时候就趁机跑出来了,还去请了附近的百姓帮忙灭火。药堂的伙计也是她请的,为了保住老夫人的性命。之后,她便去了楚府求救。毕卓也是个聪明的,竟然甩脱了一群追兵,也来了楚府。 有楚啸天出马,人是一定可以救回来的。潋滟放下心,整理了衣裳,将身上的痕迹都掩盖好,便去找采买的宫女,一起回宫。 这时候已经是午时三刻,嬷嬷都等得不耐烦了。潋滟给她塞了银子,好歹才让她脸色好些。 顺利地回宫,潋滟压根不知道新府那边发生了什么,也就不知道有人一路上咒骂,已经将她的祖坟都咒上了。 “娘娘!出事了!” 刚梳洗完毕,换上宫装还没一会儿,休语就急急忙忙地跑进来了。 潋滟正一身酥软无力,听得这声,只觉得头疼:“又出什么事了?” 怎么总是出各种各样的事啊,连喘息的机会都不给分毫。 “韩太傅他…他…”休语连比带画地支吾半天,也没能让自家主子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正急得头上冒汗,身后掩着的宫门已经叫人一脚踹开了。 “他…就是这样。”休语指着一脸沉怒的韩太傅,表示禀告完毕。 这样是哪样?潋滟揉揉眉心,嘴角翘起,依旧风情万种地问:“韩太傅这是做什么?沉香宫的门可是很贵重的。” 韩子狐一张脸颜色很难看,跟抹了一层煤灰似的黑。 “回来得倒是挺快。”他道。 潋滟心里一跳。他还是知道了,只是未免太快,这才回来呢,居然就来兴师问罪了。 含笑和休语都退了出去,懂事地将门带上。 “总觉得韩太傅会教训主子似的。”休语嘀咕了一句。 含笑脸色一白,连忙捂休语的嘴:“不要咒主子!” 每次都是好的不灵坏的灵,乌鸦嘴! 殿内,潋滟瞧着韩朔的脸,慢悠悠地给他倒了杯茶。 “太傅在气什么?本宫回来得快,不是好事么?”她笑。 韩朔心里奇怪的感觉还没有散开,一双眸子冰冰凉凉的没有感情:“新府的大火是怎么回事?” 他知道定然是她,只是纵火这种事,一个不小心她就当真变成那焦尸了!做事完全不考虑后果,就为了一个毕卓娘亲,她还打算把自己搭进去么! “天气凉,想点火取暖,一不小心错了手。”潋滟抿了口茶,啧啧道:“太傅是不是去晚了,没能将人留住才这样大的火气?哎呀呀,火大伤肝呢。” “……”韩朔眯了眯眼,往前一步捏着潋滟的下巴,俯身就吻了上去。 潋滟稍微一怔,脸往上仰着,微微有些难受。不过韩子狐今天的心情似乎的确很差,她还是少逆他,免得自己受苦。 “毕卓你若是非要保,臣便不动他。”一吻之后,韩朔冷着脸看着她道:“但是下次再拿性命来作赌,臣不介意送您去陪明媚!” 呼吸一窒,心里猛地抽了一记,潋滟瞧着韩朔的脸,嘴边的笑意也冷了。 第四十七章 焚尽又何妨,不过梦一场(6) 明媚,这两个字永远是她心里的一道口子,多年之后依旧鲜血淋漓。如今已经不会有人再提起那个早逝的人了,只有韩朔,这么久了,一直念念不忘。 潋滟很不想记起过往,青涩惨烈的爱恋,虚情假意的祭奠。可是那名字如符咒,总是将她清晰地扯回很久以前,掰开她的眼皮道:瞧,那才是韩子狐深爱的人,尔不过顶而替之。 挥手便打开韩朔的手,潋滟站起来退后两步,抬起右手使劲儿擦了擦嘴唇,脸上的嫌恶万分明显:“要陪也是太傅亲自去陪,关本宫何事?我愿意赌命也是我的事,又与你有什么相干?别说我今天是毫发无损,就算我死在那大火里,也与太傅没有丝毫关系!” 韩朔死死地看着她,仿佛下一秒就要掐死她似的:“与我没有丝毫关系?” 好一个没有丝毫关系!当真是薄唇一张,万分洒脱。当初怎么不早说与他没有关系?现在倒是轻巧!他不过是恼她这样看轻自己性命,怎么说话还非要这般尖刻? 潋滟扬着头,嗤笑。藏着的利爪又全部亮了出来,冷冷地看着韩子狐道:“要有什么关系,也不过是这张脸。若是哪天本宫去划上几刀,那才算是恩断义绝了。” 当真是关心她么?只不过是为着不负对明媚的承诺,又何必装这一脸担心她的模样?假戏做得太多,自己怕也是会不小心当真的。不过是一张脸而已,还真当这人能掏出真心来? “你敢!”韩朔气极,一贯平静的脸上终于是出现了裂痕,眼神也陡然锋利。 “不过玩笑耳,太傅莫在意。”潋滟咯咯笑了两声,凤眼微眯,丹蔻抚上韩朔的喉结:“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太傅也不必闹这么大动静。本宫只等两天后大军出征,若是一帆风顺,本宫也自然会安心在宫里待着。可若是还要出什么乱子……” 顿了顿,潋滟咬着牙笑:“那就真的是不让太傅您省心了。” 明明白白的威胁,你要是放毕卓一马,咱们相安无事。你要是继续出幺蛾子,那么本宫也就继续给你找事做! 孙良是死了的,她知道韩朔不缺那么个小人物。可是今日这一场大闹,韩朔也该是明白,她虽为女子,却也不是那么好惹的。 “臣牢记娘娘教诲。”韩子狐深吸了一口气,恢复了以往的镇定自若。看着面前的女子,似笑非笑地又道:“娘娘的胆色和智谋皆是不输男儿,不过臣可要提醒娘娘一句,人没了,可才是真的什么都没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固然重要,但若没命去享,得来又何用?” “本宫多谢太傅教诲。”潋滟笑:“本宫的小命本宫自己爱惜着呢,不用太傅操心。” 韩朔冷哼,目光从这张又爱又恨的脸上不经意地下移,落在潋滟不小心露出来的脖颈上,一双眼睛突然杀气四溢。 潋滟一愣,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第四十八章 杯酒送儿郎,艳血诉离殇(1) 面前的人猛地靠近,她还没来得及想是怎么了,下巴就已经被捏着抬起。韩朔低头,左手两指挑开她的衣襟,目光如同烙印一般,盯得她生疼。 “娘娘当真是好雅兴。”看清楚了东西,韩朔低笑,手指从她的脖颈上划过,落在那殷红的印记上,突然加重了力气。 潋滟微微皱眉,不明白这又是怎么了。可是转念一想就明白,她脖子上,大概是被孙良给留下痕迹了。 一阵恶心的感觉从心口涌上来,潋滟挣脱韩朔的钳制,面无表情地道:“本宫哪有太傅的雅兴高,不忙着替皇上整治朝纲,倒忙着找老人家的麻烦。说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 若是她今日没有出宫,韩朔大概是真的会用毕老夫人来杀了毕卓。能救下他们,潋滟觉得自己做得很值,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还是会选择同样的方式。 反正,这身子也不是多干净! 韩朔抿唇,手指一点点在身侧收紧。压根没有听潋滟说什么,只觉得那吻痕分外刺眼。手比脑子动得更快,一伸手便捏住了她的肩膀,袖子里的匕首一点也没犹豫地抵上了潋滟的脖子。 潋滟身子一僵,大概猜到了韩朔会做什么。 韩太傅是有洁癖的,自己的东西向来不准人家动,别人动了的东西,要么干脆送人,要么……刮掉被碰过的地方就干净了。 “唔!”疼得闷哼一声,潋滟别开头,感觉脖子上某个地方被划开一条口子,接着就有温热的唇覆了上来,狠狠地吮吸。 韩朔丢开匕首,将潋滟的手扣在了手心。心里的恼恨都化作了唇舌间的力道,一点一点地吞着她的血,仿佛就要这样与她合为一体。力道之大,让潋滟觉得自己的脖子都要被咬断了。 他是气的,气她,也气他自己。 不过是一介女流,楚潋滟不会武功,身如弱柳,他本来以为她在后宫不会掀起多大的风浪。但是目前为止发生的一件又一件的事情证明,女人,当真是可以颠覆王朝的。尤其是艳绝天下又心狠手辣的女人。 对别人心狠手辣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对自己心狠手辣。而楚潋滟最会的,恰巧就是对自己下狠手。 而他,总是会被她的狠手,搅乱了心神。 “韩太傅这是……要吸干本宫的血么?”潋滟有些站不稳了,嘲讽似的问了一句。 韩朔停下来了,松开潋滟,退后一步,唇角边的血艳红。 潋滟无力地跌坐在了凳子上,一阵头晕。 “若当真是能,吸干也不错。”韩朔轻轻一笑,抹了唇边的血,打开门走出去对休语道:“进去帮你们主子上药。” 休语一惊,还没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韩太傅已经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主子?!”两个丫头进去,看着桌边有气无力的自家娘娘,急得连忙过去查看伤势。 潋滟捂着脖子低咒了一声:“伤口包一下就行,本宫好困,要先睡会儿……” 第四十九章 杯酒送儿郎,艳血诉离殇(2) 韩朔当真是不懂怜香惜玉的典范,辣手摧花的高手。天下也就她这么一个人能经得起他这样的折磨。 潋滟迷迷糊糊昏过去的时候,还在心里这样夸了自己。 有些失血加上惊吓,太医让她好好休息两天,不要再劳神。潋滟本来是不打算听的,她还有许多事儿要做呢。 可是,在她醒来的时候,沉香宫已经被一队禁卫牢牢地看住了,美名其曰宫中最近闹贼,需要加派人手保护贵妃娘娘安全,实际则是韩朔将她软禁了。 这么大的动静,也不过是韩朔想告诉她,老实一点,跟韩大爷作对,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潋滟眯着眼睛看着沉香宫外那群大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架势的禁卫,觉得有些忧心。因为再过两天,毕卓就要出征了。而看这个样子,显然两天之后,韩朔是不打算放她出去的。 “爱妃爱妃,听说你身子不舒服?”皇帝在皇后宫里用完午膳便蹦蹦跳跳地来了沉香宫,一脸关切地看着潋滟:“朕最近得了一支千年人参,给你补补可好?” 潋滟招招手,司马衷便过来靠着她坐下了。她将头埋在他的怀里,闷闷地道:“不用,臣妾不吃那个。皇上,您最近有好好读书么?” 皇帝拍着潋滟的背,跟她平时安慰他一样,笑道:“朕读过了爱妃说的那些书,可是看不太懂。问韩太傅,他说朕看那些没用。” 说起这个皇帝也有些不开心,韩太傅总是不信他可以看懂书,连听他背背书都不肯。最近似乎是忙着筹备大军出征的前期事务,连进宫来见他都很少了。 “您不用管他说什么,书总是要读的。不懂的话,拿来臣妾陪您看。”潋滟抬起头来道:“明天就是该送大军出城的日子了吧?” 司马衷点头,高兴地道:“可热闹了,爱妃要去看么?朕要去崇阳门上送他们呢。” 粮食已经先行,三军即日出发即可。傻皇帝也是说不好什么话的,只是上崇阳门去走个过场。 不过一般这种时候,很容易就出了乱子。上一次送胡将军出征的时候,三军之中便有刺客扮作将士,刺杀皇帝。亏得胡将军武功过人,才护住了驾。 而如今,胡将军在养伤,护驾的人便只有楚啸天靠得住了。韩狐狸要是再出什么阴招,这傻皇帝的小命哪里保得住? “臣妾当然想去看。”潋滟笑眯眯地说完,表情立刻又垮了下来:“可惜后宫妃嫔似乎是不能去看的。” 司马衷连忙道:“爱妃别不开心,你想去的话,朕带你去。瞒过其他人就好了,行不行?” 潋滟想了一会儿,对小傻子勾了勾手指。 皇帝凑过来,好奇地看着她。 “臣妾有个主意,若是皇上真愿意带臣妾出去,就按照臣妾说的做,如何?”潋滟笑得很和蔼可亲,却不知怎么,让司马衷生生地打了个寒颤。 “爱妃……你要做什么?”他问。 第五十章 杯酒送儿郎,艳血诉离殇(3) 潋滟高深莫测地扬了扬下巴,示意一旁站着的含笑出去把门给关上。待宫殿里只剩下她与皇帝两人时,她才小声地与他说了该做的事情。 沉香宫守卫森严,平时除了皇帝没有第二个人会来探望。傻皇帝宠爱沉贵妃,后宫皆知。碍于皇帝的身份,禁卫们也不好明目张胆地阻拦。反正皇帝也不会折腾什么事儿,他们也就看着他进进出出,只要不把沉贵妃带出来就行。 可是奇怪的是,这两天司马衷来得勤,还经常带一些新进的妃嫔来。似乎是傻兮兮地想和沉贵妃分享他刚看见的美人,进去的时候声音吼得老远都能听见。 “爱妃爱妃!朕得了个美人啊!你快来瞧瞧,比你如何?” 那一个个受宠若惊的妃嫔都是满脸喜气地进去,能与宠冠后宫的沉贵妃相比,这是何等的荣耀? 守着沉香宫的人当中有要看好戏的,就等着瞧向来得宠于君的贵妃娘娘,该如何强颜欢笑面对这不着调的事儿。却哪知,第一个喜气洋洋进去的妃嫔,没一会儿就满脸是泪地被休语给轰了出来。 “娘娘正在养身子,不宜打扰。刚刚的话请小主仔细回去想清楚了,这宫里到底什么人该得罪,什么人不该得罪。” 休语脸上有些微愤恨,却是压在了端庄的气势之下,冷冷地看了那妃嫔一眼,便转身回去扣上了门。 众人有些讶异地看着那头发凌乱、衣衫也有些微不整的女人,瞬间觉得沉香宫里住着的那位当真不是什么和蔼可亲之辈。居然就将人这样赶出来了? 傻皇帝一脸不高兴地跟着出了门,牵着妃嫔的手往外走,还愤愤地道:“哪里不好看了?这不是新妃里最出挑的么?朕还就不信了,这后宫当真找不出一个比你还美的女子了么?” 似乎是在赌气,司马衷一路上嘟嘟囔囔个没完。禁卫瞧着,也没什么稀奇,毕竟傻皇帝做奇怪的事情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刚开始还会看两眼,但是皇帝实在是闲得慌,一天之内带了五个妃嫔来,第二天还继续。没有一个不是被贵妃娘娘轰出来的,但凡是人都明白娘娘很生气,可是皇帝似乎不知道,还越来越起劲儿了。 就连这天毕卓出征,司马衷要去崇阳门之前,还带了一个柳嫔去见沉贵妃。这个柳嫔应该是最倒霉的一个,碰上沉贵妃大发脾气,一杯茶直接砸在了她脸上,烫得她捂着脸就往外跑。 “哎,快去药房啊!”司马衷跟在柳嫔后面出了门,回头还对屋中的沉贵妃说了一句:“朕愿赌服输了,最能比过爱妃的现在也无用了。朕回来之后,便听凭爱妃处置。” 说完,便追着柳嫔出去了。周围的禁卫也没拦着,就看着皇帝追着那发了疯似的女人,一起往御药房去了。 “嗨,这沉贵妃还当真是个泼辣货,以往倒是没瞧出来。”一个禁卫碎嘴。 “得了,贵妃总是有脾气的,这换了你家娘子,指不定气成什么样子呢。”另一个人答了他,双目直视前方,继续守着:“咱们好好守着人就成了,其余的,都不是大事儿。” 第五十一章 杯酒送儿郎,艳血诉离殇(4) 沉贵妃也是可怜人呵,竟然嫁给这么个不懂情爱的傻子。 众人心里感叹,果然是自古红颜多飘零。 “爱妃爱妃,朕做得如何?”跑过宫道拐角,司马衷一把将旁边捂着脸哭泣的女人给拉上了等着的龙辇,笑眯眯地抱着她讨赏。 脸一抹,哭声一收,潋滟满意地轻拍他的肩:“皇上做得很好!” 帷帐一放,龙撵里就是另一个世界。旁边有备着的太监服,潋滟拿过来就直接套在嫔的宫装外面,千纹髻一放,现成的辫子垂在身后。帽子一扣,遮住脸,就是个规规矩矩的小太监。 “爱妃穿成这样也好看。”司马衷眨巴着眼瞧着,拍手称赞;“后宫果然没有比爱妃更好看的人了!” 潋滟微微一笑,拉了拉帽檐,低声道:“这下可好,不仅跑出来了,以后后宫之中怕是要人人怕我。都要说我是那凶恶的泼辣货了。” “不怕,朕知道爱妃温柔就行。”皇帝一脸天真地安慰她。 龙辇旁边只跟着几个不起眼的小太监,贵公公竟然不在。潋滟捏着皇帝的手,掀开帷帐小心地往外面瞧了一眼。三军待发,宫道上好多太监宫女来来往往,看见龙辇,也只是低头回避,礼也不行就过去了。 “皇上今天上崇阳门,太傅可交代了要说什么?”她突然好奇地问了一句。 皇帝一边东瞧西瞧,一边漫不经心地道:“太傅没说什么,只是让朕站在城门上,跟着他的话念几句就好。唉,要不是可以看见很多很多人,朕才不想去呢,跟个木偶似得。” 潋滟低眉不语。 天真可爱的傻子,不就是最好的木偶么? 鼓声起,号角连,一身龙袍的司马衷跟着护卫和宫人踏上崇阳门。韩朔早早地就到了,在城门上与几位副将低声交谈。看见圣驾,那几人躬身行礼,迅速地退了下去。 “皇上来得恰好。”韩太傅微微一笑,谦和作礼。 “好壮观。”皇帝朝他点点头,立刻趴到城墙边去看。百余将领都在下面陈列,气势凛凛,庄严无比。高杆拉起的大旗上锦绣的黑色“晋”字随风招展。毕卓抱着头盔站在最前面,昂首看着崇阳门上,恰好对上皇帝的眼睛。 司马衷笑了笑,朝他招了招手。 韩朔轻咳一声:“皇上,该开始了。” “好。”皇帝回头朝他一笑,站直了身子,开始跟着韩朔一句一句话地念。 “今三军当发,远御匈奴,护我疆土。朕承蒙天泽,尔予德馨,恩泽三军,愿我大晋此番旗开得胜……” 潋滟就站在几个小太监身后,离司马衷和韩朔都不远。轻轻抬头,甚至可以看见韩子狐轻轻阖动的嘴唇。他盯着下面陈列的将士,脸上的表情很是平静。虽然是站在皇帝身后,但是那样的气场,仿佛他才是这江山之主。 韩狐狸,果然是一只笨老虎身后,最有野心的狐狸。 仿佛是感觉到她的目光,韩朔突然侧了头,越过人群,往她这边看了一眼。 第五十二章 杯酒送儿郎,艳血诉离殇(5) 潋滟飞快地低下头,心里咯噔一声,想着难不成韩朔背后也长眼睛的? 这要是被认出来,她今天还想给毕卓践行,那就难了。 韩朔口中语句未断,只轻飘飘看了一眼便转过头去继续念词,仿佛只是动动脖子轻松一番。潋滟手心微湿,反复想了想这两天的准备,应该不至于被他发现才对。 过了一会儿再悄悄抬头,词已经念完,皇帝兴奋地看着下面的将领道:“毕将军和各位都辛苦了,朕备着薄酒,算是送你们出征,你们可都要喝完了才好。” 韩朔站在一边瞧着,没再回头,仿佛也没发现什么。潋滟松了口气,接着就跟前面的几个太监一起从旁边下去,到崇阳门下端了酒,给各个将士送去。 毕卓带着众人一起叩谢,起身之时已经有酒杯端到他的面前。他轻笑,捏过杯子低声喃喃:“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眼前又浮现皎皎月色,有倾城女子举坛敬他,红唇微张:“愿公子一直记得今日心境,心怀旧之所向,不坠青云之志!” 不坠青云之志啊,贵妃娘娘已经帮他到了这样的份上,他此一去,又怎还能辜负自己,辜负她的希冀? 只是可惜,以后,怕是再也不能相见了吧。 仰头将酒一饮而尽,毕卓将杯子放回旁边太监捧着的托盘上,抹嘴一笑:“好酒!” 崇阳门上传来皇帝的笑声,毕卓深吸一口气,正打算说什么,却见旁边端着酒杯的太监不知什么时候抬起了头。 梦里的皎皎月色,突然就洒在了眼前。那双眸子里含着的笑意,看得他好一阵呆楞。 “你……” “一路好走,锦绣山河只待你,仗剑平奴息!” 潋滟看着他,飞快地说完这句话,恭敬地行了礼,跟着其他宫人一起退回了崇阳门,不露丝毫异样。 一瞬间的事情,连站在毕卓不远处的谢戎都没有看见。毕卓眼睛微微有些红,却是望向崇阳门上的皇帝,笑得洒脱:“臣……必将尽一生之力,不让匈奴犯我大晋半分!” “好!”司马衷拍手笑:“毕将军很厉害,这嗓门都比别人大了不少!一定能打跑匈奴的!” 众人都笑,毕卓也跟着笑,余光看着那抹影子慢慢地走到了他看不见的地方,却也不敢眷恋地去多看一眼。 号角声又起,潋滟回到皇帝身后的时候,下面的将士已经整齐地往宫外走了。她偷偷地瞧着,毕卓走得很快,想来是远征之心格外浓烈。当真是千里马,给他宽广的路,哪有不奔跑的。 毕老夫人在新府建好之后住了进去,为了防止上次的事,楚啸天亲自给毕府选了护卫和家丁,还让毕家的远方亲戚来照顾一二,这样毕卓也就没了后顾之忧。 潋滟觉得,毕卓是良将。她的心思,不会白费的。 走出端门的时候,毕卓似乎停了停,想要回头的样子。后面的谢戎轻声问他怎么了,他摇了摇头,大步走了出去。 多年后谢戎回忆,记得当时出征,毕卓是哼了一首调子,没词,但是也听得出那是民间有名的《送郎将》。 “一杯清酒晃,远送征战儿郎。莫回头呀莫张望,待一朝凯旋还乡,再去瞧心爱姑娘。青头去,暮首归,十年坟上野花香。恨得来当时不曾说一句:下世白头同享,黄泉路上等三场!” 第五十三章 杯酒送儿郎,艳血诉离殇(6) 崇阳门上的人静静看着,直到所有将士的影子都消失在了端门,皇帝才要起驾回勤政殿。 几个太监跟来时一样随着司马衷往下走,潋滟走在第二排,漫不经心地看着前面,心里还想着边防的部署。回过神来的时候,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上来的时候前面的两个太监是一样高的,怎么下去的时候,左边的那个就突然矮了一截? 皇帝身后跟着的人是按顺序站好,不会随意调动位置的。潋滟心里一凉,想张嘴又咬住了唇。盯了那左边的太监好几眼之后,脚下踩空,装作不小心地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得往旁边侧了几步。 “奴才该死!”潋滟稳住身形,连忙粗着声音道歉。却没想到,那太监反应极快,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反手捏着袖子里的匕首就朝前面的皇帝刺去。 “护驾!”潋滟急得大喊。 后面一阵动静,前头也察觉到了。司马衷一回头就看见寒光凛凛的匕首冲自己心口而来,吓得站在原地都忘记了动。禁卫和韩朔都走在一边,像是没反应过来的模样。 潋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力气,飞奔过去就将那刺客撞开一些,拉着司马衷就跑。 “有刺客!”禁卫军这才反应过来,狭窄的城门楼上瞬间喧闹了起来。刺客眸色一沉,不管不顾地就捏着匕首要往司马衷背心上刺。 潋滟跑得不够快,加上皇帝呆木,在禁卫过来护住他们之前,两人便都已经在刺客可以攻击的范围内了。 担心当真是没错的,这傻子就是招杀手的命。潋滟看了远处的爹爹一眼,他被层层禁卫堵住了,都来不及上前,最近的禁卫也是来不及搭救的,因为刺客离皇帝实在是太近了。 咬咬牙,潋滟一闭眼,直接一把抱住小傻子的腰,将他整个人都护在身前。 哪怕这一刀要了她的命,司马衷也不能死! 衣衫微动,有刀入肉的声音传来,周围的气氛猛地变了。 潋滟觉得自己一定是太疼了,以至于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就身子僵硬地站着。周围的禁卫飞快上前将刺客按住了,身前的人转过身来焦急地道:“爱妃你没事吧?” 看着小傻子的脸,潋滟想,这时候自己是不是应该特别凄美地躺在他的怀里,说一些什么“此生不曾负君”的酸话来当临死之语。可是周围的动静很快就让她明白,没必要。 因为她的身后还站了一个人,那人腰侧被匕首刺伤,一声不吭地站着。受伤的压根就不是她。 “韩太傅!”禁军副统领的嗓音都变了。 楚啸天皱着眉终于上了前,瞧了韩朔的伤口一会儿,扭头道:“带太傅去御药房,伤口不深,但是流血过多也是致命的。” “是!”周围的人应了,七手八脚地要上来扶他。 韩朔轻嗤一声,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摆了摆:“无碍,从这里乘车回府还快些,不用劳烦御医。” 淡淡的语气,眼角却看向了身后呆楞的小太监。韩太傅抿着唇,不悦的情绪,分外明显。 第五十四章 不公是爱情,最恼是人心 潋滟下意识地低头,突然有些手足无措。松开皇帝往他身后站了站,她竟有些不敢看他。 “太傅,赶快下去,朕的龙辇在,可以送你回韩府。”小傻子什么都没感觉到,看见韩朔流血了,一激动就说出这么句话来。 楚啸天脸色一变,连忙上前道:“皇上,不可!龙辇只有帝王可乘,您让太傅上去就是陷他于不仁不义了。老臣的马车就在宫门外,让老臣送太傅一程。” 韩朔将头转回来,抬步准备下楼。这些人当真是,有那时间争论,他当真就要流血身亡了。 “就这样吧,有劳楚将军。” 几个人伸手想扶,却都不敢碰他。韩朔慢慢地从司马衷面前走过,还有礼地点头。只是伤口可能疼得厉害,他有些走不稳,脸色也苍白如纸。如同青山俊峰图,褪去了所有颜色。 看着他这模样,潋滟终于是没忍住,伸出了手去。 “太傅左腰侧受伤,左脚便不要使太大气力,免得扯痛伤口。”低眉顺眼的小太监上前扶住了他,粗声道:“您靠着奴才走吧。” 韩朔微微抿唇,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好了一些。众人刚刚都被韩太傅受伤一事吓住,没人听见皇帝那声“爱妃”,也就没人注意到这小太监的身份。只有司马衷嘴唇开阖,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眼神可怜巴巴的。 见有人能扶着太傅了,大家也就松了口气,一边七手八脚地将刺客关去天牢,一边护送皇帝回宫。楚啸天就跟着韩朔和潋滟一起往下走。 禁军副统领宋渝是韩朔的人,办事也利索,早让人抬了肩舆在崇阳门下等着,把韩太傅扶上去就直奔宫外。潋滟小跑着步子在旁边跟着,肩舆上的人也没再看她一眼。 瞧着到了宫门口了,潋滟步子顿了顿,犹豫着自己是该跟出去,还是就送到这里为止?祸害遗千年,韩朔这样的人是不会这么轻易死的。只是……他这护驾,也算是带着救了她,不跟去会不会显得没心肝?虽然她本来就不怎么有。 “啧。”韩朔突然皱眉出了声,腰侧的伤口似乎被肩舆颠簸扯开了,更多的血流了出来,甚至滴到了白石的地面上。 艳红的血一路洒着,虽然不多,只几滴,但是怎么都有些触目惊心。 潋滟不犹豫了,抬步跟上。出了宫门,扶着韩朔下来,又坐上楚家的马车。 楚啸天跟着上去,吩咐了车夫两句,马车便直奔韩府而去。 车厢里的气氛怎么都有些诡异,潋滟坐着,韩朔好死不死地就将重量全压在她身上。旁边的爹爹早就瞧着不对劲了,伸手掀开潋滟的帽子,脸色就沉了。 “胡闹!”帽子一丢,楚将军看着潋滟怒道:“胆子越来越大了!” 他就奇怪为什么韩朔会突然去护驾,原来竟是这小丫头杠在中间,这稍有不慎被其他人发现,或者是那刺客的匕首当真是刺在她背上的话,这小命还要不要了! 潋滟吐吐舌头,看着楚将军讨饶:“爹爹,女儿不是故意的,就是瞧着好玩儿……” 楚啸天瞥了韩朔一眼,后者勾着嘴唇笑:“娘娘一向贪玩,将军也不必责怪。反正只有你知我知,我又暂时没有闲到要去告状的地步。” 潋滟愣了愣,反应过来皱眉看着肩上靠着的人:“你早就知道?” 亏她还仔仔细细做了两天的戏,这人竟然一开始就是知道的。那她还躲什么躲,直接去就好了! “娘娘化成灰,臣也认得。”韩子狐又笑得像狐狸了。 潋滟咬咬牙,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到车壁上靠着。动作大了些,韩朔皱了皱眉。 “爹爹,您莫生气,女儿有分寸的。”凑近自家爹爹,潋滟开始跟个小闺女似的撒娇:“您就且当没看见吧。” 楚啸天皱眉看着她,又看看韩朔,脸色还是很差劲。家训在那里摆着,虽然韩朔曾与她有过婚约,但是现在两人已经是站在对立的立场,又如何还能亲近?身份有别,韩朔竟然还靠着潋滟,这简直就是罔顾伦常。 他以为潋滟入宫之后,与韩朔就该是路人了,但是今日怎么瞧着,有那么些不对劲? “即便你现在是贵妃娘娘,只要你认我这个爹,就还是要遵守楚家家训的。”楚将军深吸一口气,目光严肃地看着潋滟道:“身为后妃,你该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万万不能做!” 潋滟点头如捣蒜:“女儿知道。” 韩朔略带嘲讽地瞧着,没开口。马车到韩府的时候,楚将军按着潋滟的手,朝外面喊了一声:“让门口的人来接太傅。” “是。”马车夫去叫人了。 玄奴没一会儿就出来扶了韩朔下马车,看楚啸天的架势,也是势必是要将潋滟送回去的。韩太傅有那么些不高兴,不过还是什么都没说,进了府。 潋滟偷瞄了几眼,不敢跟爹爹说自己想去看韩朔。爹爹是宠着她的,可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估计怕是,连她这女儿都不会要了。 能瞒多久是多久吧。 原路回了皇宫,她跟爹爹一再保证不会同韩朔有什么牵连,说得口干舌燥之后,爹爹才算信了她一些。毕竟,她当初是那么恨他,爹爹也是知道的。 踏进宫门,楚家的马车才绝尘而去。潋滟步子缓慢地回头看了外面一眼,捏着手继续往里走。韩朔身边不缺人陪,这点伤,他也至多养半个月,就会好了。没什么好担心的。 可是,韩朔那怪脾气,不吃苦药,最厌大夫。韩府上下,怕是又要被好一番折腾了。 “这位公公。”还没走进端门就被宋渝拦了下来,潋滟微微一怔,低头问:“宋大人有何事?” 宋渝皱着眉头看了面前的小太监好一会儿,还是道:“烦劳公公替皇上送一些东西去韩府。” 他不知道太傅怎么对个小太监有兴趣了,不过要弄一个太监出宫,还是很简单的。 潋滟叹了口气。她就知道韩朔哪里能轻易放过她,还烦恼作甚,跟着人走就对了。得亏她不晕马车,不然还当真来回折腾不起。 其实她未曾占了赢面吧?她吃准了韩朔不会舍得她的命;他吃准的,却是她心中始终有他,终究难以放下。 韩朔和潋滟的爱情,从很多年以前开始,就从来未曾公平过。 第五十五章 药染唇齿香,当年梦一场 韩朔腰上的伤口已经上了药,包扎好了,正躺在软榻上休息。眼角瞥见踏进门来的人,他也没抬头。 潋滟进了屋子,身后就有人把门给合上了。知道没有比韩府更安全的地方,她也索性将帽子丢在一边,走过去看那人。 “可惜本宫那时是背对,不然定可以看见韩太傅的护驾身姿。”她扫一眼他腰间的纱布,眯着眼睛笑道:“恭喜太傅,此番又得一个舍身护主的好名声。” 韩朔扯了扯嘴角:“臣多谢娘娘夸奖。只是比不上娘娘,虽然驾没护成,反应却是比臣更快。那般舍身取义的模样,真是让臣肃然起敬。” 搬了凳子在塌边坐下,潋滟看着旁边放着的一碗浓黑的药,再看看干净的放在丝帕上的瓷勺。一边说话一边将碗端了起来。 “护皇一直是我楚家的重任,本宫今日没有做错分毫。只是太傅您,要杀又要来救,当真是辛苦。” 散发着浓浓苦味的药被送到唇边,韩朔眉头瞬间皱得死紧,抿着唇一脸抵死不从的模样,模糊不清地从唇齿间溢出些字句:“娘娘说的话,臣听不懂。” 潋滟也不跟他磨嘴皮子,刺客哪里来的,韩朔比任何人都清楚。只是今天这一场他偷鸡不成蚀把米,她也就不打算和他计较了。 “嘴张开。”她将勺子抵到了韩朔的牙齿上。 韩朔眼里有愠色,头一扭,一勺药就洒了一半在身上。 反正休养也能好,做什么还要吃药?他最讨厌的就是这些东西,苦得要命,还不能立刻让人好起来,吃来作甚? 潋滟轻啧一声,重新舀了一勺子药,道:“太傅还当真是小孩子不成?良药苦口,您要是不快些好起来,这朝政该如何是好?” 韩朔不理她,一如很多年前她哄他吃药的时候,一样的脸色难看,眉头紧皱。 那时候韩子狐还会抱着潋滟撒娇,说:“药太苦,还是你的嘴甜。若非要我吃,不如你以嘴相渡,我便乖乖喝下,如何?” 青梅竹马的无猜好,自小结亲的情意浓。潋滟那时候还只是娇羞的闺阁少女,听着这没羞没臊的一句,丢下药碗就不再劝他喝药了。 韩子狐会拉着她的手笑,道:“反正早晚是我的人,做什么要这样害羞?” 潋滟会瞪他一眼,眼波流转间,尽是青涩的情意。 可是如今…… 看着软榻上的人,潋滟嗤笑了一声,端起碗就含了药,爬上去将韩朔的脸掰过来,吻上他的唇。 韩朔愣了愣,被突然扑上来的人给压得手肘磕在了软榻的梨香木扶手上,却还是稳住了她的身子,任由她将苦得要命的药渡进自己嘴里。 一口喂完,潋滟又含一口,直到药碗见了底,她才抹抹嘴爬下了软榻。 “娘娘当真是,好本事。”韩朔笑得心满意足,靠在软榻上瞧着潋滟笑。 “太傅要的不就是这样么?本宫越下贱,太傅越开心。”潋滟挑着眼角道:“年纪越大,人果然是越不坦诚。绕这么大一圈子,太傅不觉得得不偿失?” 韩朔摇头,很正经地道:“臣觉得非常值得。” 逗着小猫伸出爪子,却又不敢挠他的模样,是最有趣的。 潋滟放下药碗,心里低骂一声,脸上还是波澜不惊地道:“药也喂完了,本宫该回去了。太傅好生休养,早些回朝堂来才是正经。” 韩朔也没留她,只漫不经心地念了一句:“恭送贵妃娘娘。” 潋滟头也不回地就走了,打开门,带起一阵凉风,吹得韩朔发梢微扬。 毕卓出征了,顶的是将军的头衔。但裨将却是谢戎,都尉又是虎威,这一场征战,当真不知道后果会是如何。只是不管怎样,潋滟希望毕卓将来能成为护司马皇室的助力,她知道自己不会看错人的。 回到宫里,司马衷在沉香宫等她。见她回来,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抱着她的腰蹭着。 “皇上怎么了?”潋滟有些好奇。 司马衷抬起脸,略微有些不开心地道:“爱妃喜不喜欢朕?” 潋滟挑眉,温柔地拍着小傻子的背,道:“臣妾怎么会不喜欢您呢?” “那,朕和韩太傅,你更喜欢哪一个?” 傻皇帝这是吃醋了,看着潋滟扶着韩朔走了,自己没人管,一路上都阴着脸。 潋滟笑了,在皇帝脸上亲了亲,柔声道:“皇上说的是哪里的话?臣妾当然是更喜欢您,臣妾是您的妃子啊。” 傻子一贯比常人敏感么?就这一下,就让他这么着急了。潋滟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再怎么说自己都是他的妃嫔,却还不曾圆过房。与韩朔那些纠葛,要是一天被这小傻子知道了,指不定怎么闹腾呢。 司马衷听着潋滟的话,脸上的表情很快舒展开了,笑眯眯地又道:“爱妃最好了,朕怕连爱妃你也喜欢韩太傅多一些,朕就没人喜欢了。” “皇上不必那样想。”潋滟温柔地道:“若是哪一天皇上与太傅同时要坠落悬崖,臣妾一定先救皇上,顺便把韩太傅踹下去。” 说这句话的时候,潋滟的表情很诚恳。于是皇帝终于信了,又开开心心地拉着潋滟的手说些有的没的。 韩朔养了半个月的伤才重新上朝,一上来就看着群臣舌战,朝堂上唾沫横飞,一群老东西就差没脱鞋砸人了,半点没有朝堂该有的气氛。 “老臣以为,竹林五贤之流实在是乌合之众,诋毁朝政,歌我大晋将亡,应当统统下狱!” “严大人这就是您不知道了,竹林五贤在民间名声颇高,您将他们都关押,不是明摆着让人说我大晋为政残暴么?皇上三思而后行啊!” “皇上,老臣觉得可以招安,那里也有一些有才华之士,能为我大晋所用,也是好事。” “臣以为……” 韩朔安静地听了半晌,不明白竹林五贤怎么又惹到这群老东西了。龙座上的晋惠帝也听得不耐烦了,直接扭头问他:“韩太傅,你觉得该如何?” 第五十六章 宫围波澜动,红颜争端多(1) 韩朔想了想,道:“文人雅士聚集,本是没什么要紧。但若谈及我大晋朝政,那是不可纵容的。但论招安,心高气傲者定然不从。若下狱,则民间议论损我国威,不如让臣先去探探虚实,再行定夺。” 司马衷笑眯眯地点头:“就按太傅说的办。” 本不是什么大事,但是竹林五贤当中有人身份特殊,所以才引起了朝臣上奏。韩朔舔舔嘴唇,半月不曾碰酒,正好可以去讨得美酒喝呢。 皇帝下了朝,又是吩咐贵公公直奔沉香宫。贵公公稍微迟疑,低声道:“皇上,还有许多高门之女进宫,您还未曾瞧过一眼。今日不如先去芙蓉殿如何?” “朕想沉心了。”傻皇帝嘟起了嘴:“不想去看别人。” 贵公公无奈地道:“陛下一月之中有半月是在沉香宫,盛宠之下必遭祸患。您少去沉香宫,也是为贵妃娘娘好。” 司马衷皱眉,好一会儿才垂头丧气地道:“好吧,去芙蓉殿。” “诺。” 沉香宫的恩泽的确太厚,虽然皇后在病中,没有说什么。但六宫不满之人颇多,潋滟背后,不知道被人扎了多少小人。 “娘娘,皇上去芙蓉殿了。”休语进门来,捧了热茶给潋滟,顺便说上一句。 潋滟正在练书法,闻言只点点头:“他是该找新人了,天天腻在这里也不像话。” 休语道:“可是奴婢听说,那些新入宫的女子里,有一个长得和娘娘您极为相似的。若是心术正了还好。若是不正,借着娘娘的光蛊惑皇上,那该如何是好?” 长得和她相似?潋滟停下笔,抬头看着休语:“是哪家的家人子?” “据说是赵太尉新认的女儿,送入宫中来的。” 赵太尉?潋滟想起那个看起来老老实实的老头子,心想他应该不会有什么阴谋。只是那样子,倒是容易被人利用的。 不过… “无妨,以假乱真,假还是假,真还是真。旁人都以为皇上是喜欢本宫的相貌,那般肤浅,哪里又能当真得了圣心。”潋滟继续低头写字,一手磅礴大气的书法染在宣纸上,收笔一提,一幅好字便成了。 “娘娘说的是。”休语点头,将字轻轻拿起来晾出去。 潋滟坐回椅子上,放下笔揉了揉脖颈,一口茶还没喝进去,含笑又怒气冲冲地进来了。 “娘娘!” “咳咳。”潋滟被茶水呛了,拍了好一会儿胸口才瞪她:“这样喳喳呼呼做什么?想吓死你家娘娘不成?” 含笑压着怒火行了礼,然后凑到潋滟耳边嘀咕了一阵。 “哦?还有这样的事。”潋滟轻笑:“本宫这刀子,有这么好使么?” “这分明就是陷娘娘于不仁不义呢!”含笑跺脚:“您怎么能不急,快去瞧瞧,也赏那些狗奴才一顿板子才好!” 潋滟起身,整理了衣裳慢悠悠地往外走:“准备好轿辇去芙蓉殿吧。” “是!” 芙蓉殿离沉香宫没有多远,轿辇摇晃几步也就到了。潋滟扶着含笑的手下去,刚踏进芙蓉殿的门,就听见一个尖刻的嗓音在嚷: “瞧瞧你们一个二个的,哪里有咱们沉贵妃娘娘半分好?知道刚刚那赵氏为什么得了宠?那就是和咱们沉贵妃娘娘相似,才有这样的好机会!恕老奴多嘴,这后宫里,就连皇后的恩泽也是比不过沉贵妃娘娘的,你们还不好生学着点儿?” 有柳条落在人肌肤上的声音响起,潋滟眉头皱了皱。 “老奴今天这是替沉贵妃管教管教你们,免得以后到皇上身边,给咱们娘娘添麻烦。这宫里,谁都可以得罪,贵妃娘娘你们是见着都要跪拜,不许抬头的,知道么!” 含笑站在潋滟身后,气得直发抖。这狗奴才一字一句全是给娘娘招恨的,还敢称“咱们娘娘”,压根就不是沉香宫的人! 潋滟慢慢走进去,看见芙蓉殿的院子里站了整整齐齐的二十名新家人子,一个穿秋香色斜襟对肩比甲的老嬷嬷正捏着柳条在队伍里穿梭。眼睛斜着往下瞧,一脸狗仗人势的模样。 “要是谁敢去贵妃娘娘面前争宠,老奴话可说在前头,没一个有……” “得罪本宫的人,向来没一个有好下场的。”潋滟笑眯眯地打断老嬷嬷的话,带着含笑和休语走到芙蓉殿院子中间去。 那嬷嬷愣了愣,看着走过来的女子,有那么一瞬间没反应过来。旁边的家人子们扭头,也都不认得这是谁。只是看那容貌和架势,再想着她刚刚说的“本宫”,一院子的人瞬间都跪了下去。 “给贵妃娘娘请安。” 休语去里屋搬了椅子来,潋滟就在院子当口坐下,笑得一脸温柔地抬手:“众位妹妹都起来,本宫不过是路过,哪里知道就听了一出好戏。这会儿进来是想请教嬷嬷,知道得罪本宫没有好下场,你如何还敢顶着本宫的名头,教训家人子?嗯?” 刘嬷嬷吓得脸色惨白,立刻就跪在地上爬到了潋滟跟前来:“娘娘,老奴也是为您好,怕新来的家人子们不懂事,冲撞了娘娘……” “本宫可与你认得?”潋滟好奇地挑眉。 刘嬷嬷身子抖了抖:“老奴与娘娘…未曾谋面。” “哦?那嬷嬷可当真是热心肠,与本宫素昧平生,又无亲无故,竟然也帮着本宫教训家人子们,谁借你的胆子啊?”潋滟冷了脸色。 家人子们面面相觑,反应快些的很快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反应慢些的还扯着袖子问旁人。 “老奴该死!老奴该死!”刘嬷嬷一个劲儿地磕头:“求娘娘宽恕,老奴也是一片好心。” 潋滟冷笑,拉过旁边的一位家人子,瞧着她手背上被柳条儿挥出来的痕迹,沉声道:“敢动手了,还说是好心。这样说来,本宫的心可是更好呢!来人!将这以下犯上的奴才拖出去,杖责三十!” “是!”门外的小太监进来,架起刘嬷嬷就往外拖。 “老奴冤枉啊!老奴冤枉!”凄厉的叫声一路传出去,潋滟眼皮都不抬,起身看着旁边那一群神色各异的家人子们,道:“入了宫,就都是来服侍皇上的。本宫没有什么禁忌,只要你们能真心对皇上好,本宫不介意捧着你们推着你们。但是…” 语气一转,潋滟的神情瞬间严肃:“若是让本宫发现有对皇上不敬,或是背后搞什么小动作的,今天本宫能打这不知事的嬷嬷,明天也照样能打你们。她只说对了一句话:得罪本宫的,向来没有好下场!” 第五十七章 宫围波澜动,红颜争端多(2) 家人子们倒吸一口气,一个个噤若寒蝉。 面前的女子又笑了,像是冰雪过后桃花始开,带了些暖媚:“本宫会给你们换一个好的教习嬷嬷,以后的路该如何走,家人子们自己掂量。” 言罢,转身往外走。含笑和休语跟上,背后的家人子跪了一地。 “娘娘,需要奴才去查查那刘嬷嬷是谁的人么?”上了轿辇,小桂子小声问了一句。 “嗯。”潋滟点头:“去吧。” 最近忙着毕卓的事,倒是忽略了后宫这头。那几位主宫里的人怕是又不安分了,要给她惹事端出来。 不过无妨,宫中日子寂寥,她不介意陪她们玩玩。 “娘娘,回沉香宫么?”含笑心情愉悦地问。 潋滟想了想,道:“去显阳殿一趟吧。” 许久没去给皇后请安了,那人一人卧病宫中也甚为可怜,还是去瞧瞧。 “是。”轿辇转了方向,往显阳殿而去。潋滟一路上将宫中的人想了个遍,除了柳则柔和皇后,她与其他主子也来往不深。蔷辛夫人、许乂夫人是深居浅出之流,瑛淑媛、莲美人她不甚了解,谁有了这闲心,突然要朝她捅刀子了? “贵妃娘娘,皇后娘娘刚刚用完药,正准备休息呢。您……”显阳殿门口,宫女颇为为难地瞧着她道。 潋滟挑眉,也不纠缠,躬身道:“既然如此,那臣妾就不打扰了,皇后保重身子要紧。” “恭送贵妃娘娘。”宫女屈膝行礼。 这算是吃了闭门羹了,也不知道皇后在想什么。潋滟坐回了轿辇上,想了想还是打道回宫,顺便吩咐休语等会儿送些补品过来。 晚上的时候,皇上没有来沉香宫,倒是有一方书签送了来。潋滟一看,上面有字歪歪扭扭地写着: “爱妃爱妃,他们要朕坐羊车去选临幸哪个妃嫔,你快将沉香宫门口的青草放多些呀。” 可怜巴巴的语气,透着书签仿佛都可以看见小傻子那张傻兮兮的脸。潋滟忍不住笑了,羊车选幸,这些人当真是会折腾。 不过小傻子多去别的宫殿也好,只要旁人不欺负他,她也能多做些其他的事。 收起书签,潋滟抬头问小桂子:“查得如何?” 小桂子给潋滟磕了头,默然不语,起身拿手指在书桌上写了个“环”字。 环贵妃,对啊,她怎么忘记了还有她。同样是贵妃,只是环贵妃可没她身份贵重,不过是仗着家世坐上的贵妃之位,如今这是压不住了,要跟她挑衅了? “娘娘打算如何做?”小桂子问。 “不急。”潋滟道:“她这些小把戏还不能入本宫的眼,打刘嬷嬷一顿,她也该收敛些。等会儿你拿些玉肌膏去芙蓉殿,给那些被打伤的家人子用就是了。” “诺。”小桂子应了,复又将一张纸条从袖子里掏了出来:“另外,张术大人有信传来,娘娘可要看?” 张术?潋滟笑了,那神机妙算的人,又要告诉她什么事儿了? “拿来。” 展开纸条,将上面写的扫了一遍,潋滟沉默了。 竹林五贤?这是要做什么?竟然还劳动了韩朔亲自出马。 “他可还有口信?”潋滟问。 小桂子点头,凑近她耳边,低声道:“张大人说,有姓江名随流者,可为娘娘助力。” 潋滟挑眉,将那纸条反复看了三遍,放在火盆里烧了。 “本宫明白了。” 当晚的羊车停在了柔妃那儿,皇帝不情不愿地进去了,没有传话回来。潋滟没在意,只是让小桂子搜集一些江随流的事情来报。 但是一连半月,羊车都没能停在沉香宫,含笑奇怪了,问自家娘娘:“咱们宫门口的青草是不是该准备好一些的?” 潋滟正在试一套男子长袍,闻言摇头:“不必费心,有人想尽办法不让羊车过来,咱们的草再好也没有用。” 皇上的心她们控制不了,但是羊车的方向,却是好控制得很。不来便不来吧,她正好得空出去。 “娘娘?”休语端着水盆进来,看见镜子前面站了一位着弹墨绫薄长袍的翩翩公子,吓了一跳。 潋滟回过头来,白玉冠束起秀发,额间花钿抹去,唇不点而朱,脸无粉而自白,恰好是这大晋最盛行的美男子模样。 “好看么?” 两个丫头都红了脸,嗫嗫嚅嚅地说不出话来。潋滟满意地点点头,道:“看来不错。你们家娘娘我因为失宠抑郁,要出宫走走,韩太傅已经在外面等着了,这沉香宫就交给你们,可不要出什么乱子。” 休语皱眉:“娘娘和太傅一起出去么?” 潋滟点头:“除了他,还有人能带本宫出去么?啧啧,失宠的贵妃没势力啊。” “娘娘…”两个丫头被她这副模样弄得哭笑不得,只是还是有些担心,韩太傅怎么会这个时候想带娘娘出宫了? “走了,你们好生守着宫殿吧。”潋滟拿扇子半遮了脸,飞快地往沉香宫外而去。 韩朔是在门口等着的,见人出来,不禁多打量了几眼。 “半月未见,太傅这是想小生了不成?”潋滟揶揄一笑,走到韩朔身后去。 四处无人,韩朔身边也只有玄奴跟着。闻言,韩狐狸低笑:“想念得紧,所以你一个口信,我这不是就来了?怎么?打算这般模样,与我一同出宫?” “太傅莫要嫌弃,小生也算是学富五车,酒量过人。与太傅同游,走到哪儿都不会给太傅丢脸。”潋滟拱手作礼:“今日小生权当给太傅做了小厮,端茶递水,绝不多言呐!” 韩朔笑了,抬步往外走。走出六宫的范围,便自在了许多。侧头问身后的人:“既然是小厮,我唤你什么好?” 潋滟正在想事情,听得这么一句,下意识地便道:“随太傅高兴。” 要他高兴么?狐狸微微一笑:“沉心,跟上吧。” 潋滟嘴角微微一扯,她的小字他是从来不曾唤过的,这会儿倒是有了兴致。 从宫门的小门出去,外面有马车停着。潋滟与他一同上了马车,侧头问:“要去哪里?” 韩朔闭目养神道:“不是说无聊么?带你四处看看就是,没有非要去哪里。” 潋滟一愣,继而咬牙。这厮故意的吧,前几天还每天都去竹林,今天带着她,就不肯去了么? 第五十八章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怎么,你有想要去的地方?”韩朔睁开眼,略带了笑意。 “没有,太傅去哪里小的便去哪里,没有二话。”潋滟眯眼,笑得唇红齿白。 面前的狐狸看了她好一会儿,突然轻笑着开口:“你知道么?你总是这样,脸上笑盈盈的,心里却不知道把我骂成了什么样子。” 潋滟抿唇,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还是得说,知她者,当世只有韩子狐。 “太傅哪里话,能将小的带出来,便足够小的感恩戴德了,哪里还会骂你。”嘴上功夫还是不能输。 韩朔闻言,眼神暗了暗,极轻极轻地呢喃了一句:“但愿等要回来的时候,你还是这样想。” 马车轱辘声大了,潋滟一时没听清他的话:“你说什么?” “没什么。”韩朔别开了头。 两人很快就到了地方,是一间很热闹的酒肆。潋滟正好奇韩朔为什么要来这里,就听见里面掀起一阵掌声如潮。 “好!” 众人鼓掌拍桌,齐声呼喝,都为着台上那正在贴字的五人。 贴字是大晋民间的取乐斗趣的法子,给定任意的字一共五十枚,从中挑出二十枚字拼成一首五言绝句,以意境定输赢,是大晋风雅之士最偏好的消遣。 潋滟跟着韩朔挤进去,好不容易在人前站定,却见那台子上第一块木板上挂着二十枚字,念下去便是: “愿以一丈血,换我三尺城。胡血剑上冷,坟头草木深。” 旁边站着的男子还抬着手,长袖落到肘间,手臂露出来,很是干净。侧面看过去,如触琳琅珠玉。眉目清佳,气质如画。潋滟怔了怔,还未及反应,旁边已经有女子惊呼,投掷手帕香囊入那男子的怀。 “沛安高才,这样难选的字,也让你拼出这样的佳句来。”旁边一男子抚掌而笑,其余几人也跟着颔首。 夏侯玉转过头来,拂去怀里杂物,站到刚刚说话的嗣宗身边去,笑道:“你们休要打趣,胡拼乱凑,也算得佳句么?” 几人齐笑,又有人接着上去拼。潋滟静静地看着,发现这五人举手投足之间都甚为风雅,在这众人围着的嘈杂之地,也能旁若无人地相互交谈,不似常人。 “这会儿上去的,是晏秀。”韩朔双手将潋滟圈在怀中,挡开了拥挤的人群。耳边低低一声,还带着热气。 潋滟耳根子一红,不过心神很快就被这名字吸引了过去。 “晏秀?” 张术给她的纸条上是写过竹林五贤的名字的,其中一人,便是晏秀,字无双,云州人。那这样说,旁边的四人,也都是一路的么? “嗯,他们今日不去竹林,我便带你来这里寻。”韩朔的声音淡淡的,有种蛊惑的味道:“他们很有意思,我想你应该乐于结交。” 潋滟身子微僵,不明白韩朔这话是从哪里来。难不成,他还看了张术给自己的纸条不成?不对,若是看了,又做什么还要带她来? “瞧着是有意思,听闻最近朝上闹得风风火火,太傅不是要亲自招安这几人么?如何了?”不动声色地将话踢回去,潋滟抬头看着晏秀,他伸着手在一堆木牌里挑,漫不经心的模样,随意甩了几枚字挂上木板。 “文人傲骨难折,似乎是不太顺利。”韩朔微微苦恼地皱了眉头,抬手指了指一旁拿指节敲着节拍轻歌的人道:“尤其是那一位,姓江名随流,字始真。如顽骨难动,费煞我心。” 潋滟眼睛一亮,慢慢转头看过去。 那人一身青莲色绡纱罩衣,右手手腕上一串鲜红的珊瑚珠子。眉如远云,鼻似山脉挺拔,眼睛半眯,犹自沉浸在自个儿哼唱的戏曲里,连旁人为晏秀的绝句喝彩都没和上两句。 这便是江随流,张术说能助她之人。 潋滟笑了,旁的不说,那人身上那股子洒脱劲儿,她就极是喜欢。 台上突然有人看向他们这处,带着些戏谑。韩朔对上他,微微一笑。 “看来,咱们得换个地方了。”裴叔夜收回目光,站起来轻轻拍了拍手。其余四人都停住动静,好奇地看着他。 “太岳,好端端的,这是作甚?”夏侯玄不解地问了一句。 周围众人也发出了可惜的唏嘘声,大胆的姑娘们甚至手拉着手,将五位美男子给围在了台子上,不叫他们下去。 “裴公子,这里挺好,做什么要走?” “嗣宗公子还没来得及贴字,奴家专程为公子而来,这可怎么甘心?” “还有江公子也不曾高歌,奴家就盼着这一回能听见呢!” 吵吵嚷嚷的声音不绝于耳,潋滟不禁咋舌,好不容易在韩朔的庇护下挤出门去,担忧地回头看了里面一眼。 “好生痴狂的少女。” 韩朔拍拍袖子,拉着潋滟往马车上去:“见怪不怪,大街上掷果盈车是多见,大晋女儿向来敢爱敢恨。” 说到最后四个字,韩太傅慢悠悠地看了潋滟一眼。 潋滟笑弯了眉,拍手道:“若大晋男儿多风流,女子胆大又何妨。刚刚你走得快了些,我也该去给那江公子投一枚玉佩。” 韩朔微微眯眼:“娘娘自重。”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那分明是痴情儿女做的事情。已为人妇之人,也不害臊。 潋滟哼了哼:“太傅喊错了,这里没有娘娘,只有小厮沉心……不过,你要带我去哪里?” 韩朔将她扶上马车,扯着嘴角笑了笑:“竹林。” 城北有大片竹林,竹海涛涛,煞是幽静。也煞是,不容易让人找到。 垂了眸子将一抹算计掩去,韩朔跟着上车,让玄奴赶车往城北。 潋滟有些纳闷,今天的韩朔怎么如此好说话?应当是能猜到她打的是什么算盘的,却怎么还顺着她的意思来?难不成,转性了么? “竹林乃雅士之所,是要有一技之长才能进去他们所在的竹亭的。”韩子狐瞧着窗外景色,开口给潋滟说规矩:“且才艺不能重复,我只能带你到那竹林,能不能到竹亭,还要看你自己的本事。” 第五十九章 红妆作须眉,竹海声滔滔 还要身怀绝技才能入么?潋滟摸了摸下巴,下意识地看向韩朔。他是怎么进去的?尽管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是在人前卖弄,一直不是他所喜欢的。 “小的说过不会给太傅丢人,太傅请放心。” 马车从闹市驶出,周围渐渐安静。潋滟掀开帘子往外看,绿草青青,林木佳秀,已经要到了城郊以北。 城北这里是有一棵大槐树的,长在姻缘庙的旁边,上面挂满了祈愿的红绸带。潋滟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腕上戴着的红鸾绳,低笑。 “你又在想什么?”韩朔问。 “没什么,不过是想起旧物,走了这么一会儿也还没瞧见。”潋滟望着外面,有些恍惚。 旧物。韩朔抿唇,她想看的是大槐树吧,那是多年前他与她定情的地方,也是多年后他毁了婚约,与她决绝的地方。 玄奴是最有眼力的,那样不好的地方,定然会绕道走,又怎么会叫她瞧见了。 “风大,还是放了帘子吧。” “嗯。” 相对再无言,直到马车停在竹林边上,韩朔才下车,带着潋滟往里走。 青竹萧萧,染得风也清凉。潋滟深吸了一口气,顿时觉得通体舒畅。 “远客休要再往前。竹如刀,叶如剑,当心伤着贵体呐!” 一声半歌调子唱过来,止住了二人步伐。潋滟抬头,便看见五六个醉汉抱着酒坛子横七竖八地躺在不远处的平地中间。他们身后,已经隐隐约约可以看见竹亭。 “这是有名的竹林拦路人。”韩朔回头对潋滟道:“过不去的话,你便只有在这里等我了。” “要怎么过去?”潋滟疑惑地看着他们。 “琴棋书画上等者进。” “歌舞惊艳一方者进。” “拳脚武艺过人者进。” “风度气质绝佳者进。” “有此上一者,皆可。”地上几个人嘻嘻哈哈地念着,眼睛都不睁。 潋滟扭头看韩朔:“你要如何进去?” 韩朔微微一笑,转身:“走进去。” 语罢,人已经越过那群醉汉,往竹林去了。 潋滟:“……”这是哪门子道理? “对了,还有一条——”地上第六个人开口了,慢悠悠地补充道:“与五贤熟识相知者,直接进。” 潋滟目瞪口呆,手里的扇子没拿稳,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这头竹林哭笑不得,那头皇宫却是水深火热。楚将军脱帽进宫跪在太极殿,含笑休语想尽办法寻自家娘娘,却都不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 司马衷坐在龙椅上,看着旁边脸色苍白的皇后,不知道该说什么。 爱妃啊爱妃,这样的时候,你在何处? 铁锁锁着一个英挺的男子往天牢而去,血蜿蜒了一路。 潋滟以一首诗过了拦路人那一关,正含笑往里走,却突然觉得心口一痛。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却不知道自己要看什么。 “酒过三杯胃暖,人离五年情寒。公子世事看得这么通透,怎么还有放不下的牵挂?”地上一个醉汉见她回头,不由地说了一句。 潋滟摇摇头:“无论是怎样的人,也都是有牵挂的。若是连牵挂也没有,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言罢,转身继续往里走。 韩朔已经在竹亭里等了许久,其余的人也都还没有来。见潋滟过来,狐狸轻笑:“沉心果然是厉害。” 天色有些阴沉,分明还是早上,却看起来像傍晚了。潋滟在韩朔旁边坐下,心里的不安越发明显。 “我总觉得发生什么事了。”她看向韩朔,喃喃道。 韩朔挑眉,看了看天上,漫不经心地道:“这样的天色总是容易让人胡思乱想,你且安心,宫里有什么事,我都是知道的。” 潋滟稍稍心安,扫了一眼石桌上,一壶茶、一个茶杯,这是只能留一人饮的意思么? “韩兄倒是比我们来得还早。”裴叔夜远远看见竹亭里的人,轻叹着摇摇头:“让你熟门熟路地抢了我们的头茶,这可不好。” 韩朔看向走来的那五人,轻笑着抬手将茶壶里半热的茶倒进杯子里喝了,道:“在下饮头茶,也免得你们兄弟相争。太岳你不夸我,反而要怪我么?” “哈哈哈!”夏侯玄大笑,走进来靠着栏杆坐下:“太傅还当真是巧舌如簧。” “过奖过奖。” 江随流也跟着进来了,看见韩朔旁边坐着的人,有些意外:“这位是?” 潋滟立刻起身,拱手作礼:“小的是太傅身边的小厮,今天跟来伺候的。” 五人皆惊,瞧着那小厮的模样,不输晏秀分毫,反而胜夏侯玄三分。这样的人,竟然只是小厮? 嗣宗不由地赞叹:“太傅身边果真是人才辈出。” 韩朔一笑,伸手拉下潋滟抱拳的手捏在手心,懒洋洋地道:“这小子喜诗词好饮酒,今日偏要跟来,我便允了。都是嘴巴紧的人,各位还是同以往一样,不必拘束。” 几人一笑,各自坐下,从袖子里掏出酒壶来摆了一桌。 “既然太傅信任,那我们便没有多话。今日还是同往常一样,从论事开始吧。”晏秀道。 竹林五人爱好相同,志向相当,敢直言,都是性情中人。韩朔初来他们还有所顾忌,但因着裴叔夜从中调和,如今大家也敢与他一起议论朝政了。 “方才过来的时候,我们走得慢了些,是因为在街上看见了一件事。”晏秀往嘴里倒一口酒,先开了口。 “有人因为窝藏胡女,被关去天牢了。” 潋滟站在一边听着,微微挑眉。 窝藏胡女?这样的关口,别说窝藏,与胡人沾上一点关系都是会下狱的,谁胆子那样大? “我们几人都觉得很意外,那人一向忠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嗣宗跟着道:“如今胡虏犯我边疆,街上看见胡人,那都是要群起而诛之的,怎的还会往家里带?” 韩朔下意识地看一眼潋滟,而后轻笑:“说不定是红颜动人,让人一时糊涂了。” 潋滟莫名其妙地看着韩朔,好好说着,看她做什么? “在下敢打赌,那胡女定然还不及太傅身边这位小厮秀美。”夏侯玄笑道:“刚才在下就瞧了这位半晌,觉得若是女装,定然是倾国倾城呐!” 第六十章 群秀才八斗,惊有流仙裙 不说还未察觉,这一提,众人倒是都把目光放到了潋滟身上。初看只觉她清秀,再细看,那一眉一目如三千画轴尽展,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缱绻。可惜了是男儿,若是女子,该是如何的惊艳一方? 潋滟含笑,也不慌张,只是道:“小的家里向来是把小的当女儿养,故而与女子有几分相应之处,叫各位公子笑话了。” 韩朔也跟着应和一句:“的确如此,初见这小子,我也以为是女子呢,后来才发现不是。” 几人顺口称赞两句,这才少了些疑惑。 江随流也微微松了眉头,目光从潋滟的耳垂上移开,接着道:“今日恰好又是该取头彩的时候了,本来还想去看看会审,不过想想也就那么回事,还是等咱们比拼之后再打听那头的消息,众位以为如何?” 竹亭之中一月一次,五人各出奇招,互相比拼。赢者可以拿其余几人身上自己喜欢的东西各一件,这倒是没什么稀奇。可是输家,却是要服下五石散,敞襟高歌三首以示惩罚。 这惩罚不重,五石散又是名士历来喜爱的养身之物,少食强身健体,只是在服用之后需要脱衣散热。大晋男儿从来不畏惧坦胸敞襟,高歌三首也只是助兴,所以在潋滟没来之前,这当真是一种不伤大雅的惩罚。 可是当下的麻烦就是,潋滟压根输不得。 若叫着几人发现了身份,先不说她女扮男装欺骗在先已是不给人留好印象,再者韩朔刚刚也帮她说了话。万一被揭穿还要拖累别人,也不是她所愿的。 眼前几个都是洛阳有名的才子,要赢他们,怕也是不容易的。那就还有一个法子。 让韩朔垫底,要脱衣服也是他来。 潋滟几乎立刻就看向了韩狐狸,带着点儿讨好的意味。 韩朔眼皮子都没抬,淡淡地道:“就按江兄说的办,可在下已经喝了头茶,按规矩这比试我是不用了。就看你们几位和我这小厮,今天谁输谁赢。” 潋滟脸一垮,颇有种骑虎难下之感。这狐狸不参与,怕是早就想好的,要故意为难她的吧? “好,既然如此,那便咱们五人,连同上这位……失礼,还未请教阁下名讳?”晏秀看着潋滟问。 “我……”她刚想说叫沉心,旁边已经有人先开了口:“唤她小五即可。” 好随便的名字,潋滟皱了皱鼻表示不满。他自己说要唤沉心,这会子怎么又不让人叫了? “好的,小五,来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里随意挑,咱们一人往这儿献一样拿手的,比个高低!”晏秀抚掌而笑,分外兴致勃勃。 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况且她这点儿小才华,哪里敢在这几人面前卖弄?潋滟犹豫了一会儿,选了一个最妥帖的法子——“你们先挑,待小的先琢磨该献什么好。” “好。”几个大男人也不推拒,凑一起商量一番,便按照顺序来了。 夏侯玄最擅长诗,嗣宗最擅长赋。两人都是几步成句,口吐锦绣,一上来就让潋滟眼前一亮: “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风。风声一何盛,松枝一何劲。冰霜正惨凄,终岁常端正。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 夏侯玄脱口即出,念完回望嗣宗。 “将命适于远京兮,遂旋反而北徂。 济黄河以泛舟兮,经山阳之旧居。 瞻旷野之萧条兮,息余驾乎城隅。 践二子之遗迹兮,历穷巷之空庐。 叹黍离之愍周兮,悲麦秀于殷墟。 惟古昔以怀今兮,心徘徊以踌躇。 栋宇存而弗毁兮,形神逝其焉如。 昔李斯之受罪兮,叹黄犬而长吟。 悼嵇生之永辞兮,顾日影而弹琴。 托运遇于领会兮,寄余命于寸阴。 听鸣笛之慷慨兮,妙声绝而复寻。 停驾言其将迈兮,遂援翰而写心。” 嗣宗念罢,毫无停顿,众人都情不自禁地跟着鼓掌,潋滟心下思量,作诗作赋是可以放弃了。 晏秀画是一绝,浓墨淡泼,几笔挥洒江山图。笔画简单,风韵全在,再一上色,洛阳美景尽收一纸。余情未尽,他还提笔作图边小字,字迹清秀不输画。 潋滟作欲哭状看向韩朔,后者抿着茶正看得起劲,动也不动。 啧,就知道他是故意的。得了,旁人不救,自己还不能自救么?低头想想自己能做的,潋滟看了看这一身衣裳,颇觉有心无力、天要亡她。 轮到裴叔夜,他微微迟疑地看了潋滟几眼,抱了焦尾琴弹了一曲《广陵散》。余音绕竹林,听得众人都入了神,蓦然惊醒才觉时光已过许久。 “太岳这一曲,我反倒是觉得不似从前专心。”江随流微微一笑,毫不避讳地道:“弹琴之人都走神了,琴音略微虚浮。” 裴叔夜略带歉意地一笑,风度极佳地道:“始真说的是,这一曲我未曾专心。” 江随流看看潋滟,心道太岳仁厚,也许是给那小五些鼓励,便没有再多言。 下一个轮至他,江随流想了想,掏出怀中竹笛,吹了一曲《长相思》。曲调缠绵,技艺娴熟,叫人半分挑不出错。 音律方面这几人是造诣颇高,也下不得手。潋滟静静地把这一曲听罢,心里也有了主意。 待众人都坐下了,潋滟正准备起身,韩朔却突然也站起来了。 “五位都是风流雅士,我这眼瞧着自家小厮要受欺负了,可否容我给他件儿东西?也好让他有些胜算。” 狐狸笑眯眯的,看着潋滟,眼神温柔。 潋滟有些意外,这个关头,他要给她什么?难不成还叫文状元临时给她写首词过来不成? “这有何不可,本来我们五人,也是有些欺负人了。”晏秀笑道:“太傅要给什么,就给吧。” 韩朔颔首,看着潋滟道:“你等我。” 潋滟迷茫地看着他往来时路而去,那头拦路人所在的地方,玄奴正捧着东西没有进来。韩朔过去接了东西,很快便又回到竹亭里。 一个不知道包着什么的包袱,和一支……画笔? 众人都很好奇,韩朔却将笔放到潋滟手里,然后将包袱打开,扯出一件长长的青花云天水漾长袖流仙裙来。 裙摆在空中划出好看的弧度,落下时,青花已经披在了潋滟的肩头。潋滟微怔,抬头就看见韩子狐温软了的眉眼。 “你跳舞最是好看,今日也不妨为我再穿一次女装,再跳一支竹枝舞吧。”韩朔替她直接将流仙裙穿在了衣裳外面,系上系带,未等她反应过来,便伸手将她头发打散,一袭青丝瞬间倾泻而下。 竹亭里的人一时都无法言语。 第六十一章 竹枝一回眸,错看郎心薄 乌丝倾流光,青花缀衣裳。要不是刚刚韩朔解释过她不是女子,亭中这几人怕是要看破了她的身份。潋滟瞧着近在咫尺的韩子狐,抿了抿嘴。 这是要她穿舞裙跳竹枝舞?赶巧的是,她刚刚也是打算舞的,可是没有舞衣,想着舞一套原先楚家夫子教她的花式拳法也行。现在韩朔拿舞裙来,她心里便更有底了。 “多谢太傅,小的明白了。”她道。 韩朔微微一笑,替她穿好舞裙之后,又拿过她手中画笔,捏着她的下巴,在众目睽睽之下凑近潋滟的脸,提笔在她眉心画上一朵钿花。 睫毛动了动,潋滟垂眸看着地上。直到韩朔离开,重新坐回桌边,她才深吸一口气,拿过一旁包袱里最后一根水白绢纱发带,将自己的头发束在身后,朝竹亭里还未回过神来的众人行了一个礼。 “献丑。” 夏侯玄最先反应过来,啧啧赞道:“我果然没有说错,这番装扮,比那嫦娥下凡也不输半分。” 嗣宗点头,这小五看起来,还当真是与那绝代佳人没什么两样。生做男儿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只是看刚刚韩太傅那番动作,他们几人心里都忍不住想,莫非这位不是什么小厮,而是……娈宠? 裴叔夜颔首,指尖一挑,流畅的调子倾泻而出,算作予她的伴奏。江随流也起了兴致,唇落竹笛,瞧着亭外人步子将起,随着琴音和上一曲。 潋滟闭上眼,乐曲声在竹林里显得格外空灵。她虽已经许久不曾舞过,但毕竟曾经那样用功地学了,此时第一个动作刚起,余下种种,像是融在骨血里一般自然涌出。 “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江流。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 长袖舒展,素肌不污天真。盈盈素靥,欲唤凌波仙子。韩朔冷眼旁观,只觉得那人是变了不少。即便腰肢还是一样柔软,甩袖旋转,飞足绕青竹。但那脸上浅淡的笑意,终究是不如以前缠绵了。 她的舞极美,是小时候跟洛阳的教坊婢子学的。少几分她们的风尘,多几分高雅。也许是太岳的琴和始真的笛配得太好了,他这样看着看着,竟然有以前没有的心动之意。 “城西门前滟滪堆,年年波浪不能摧。懊恼人心不如石,少时东去复西来。” 琴声忽而转急,笛声也应和高起,潋滟翻身凌空,竹叶纷纷而下,如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叫人猝不及防。她眉目依旧含笑,却也是含了几分肃杀,旋身作转,右脚为轴,漫天竹叶被飞起的水袖扬开,偏是不落她身上一片。 众人只觉眼前缭乱,起舞之人优雅身姿却不落分毫。青青竹叶款款舞,越是凌乱越从容。 待曲罢,琴停笛消,潋滟动作停下,背对竹亭而站。细长的腰身配着那青花云天水漾流仙裙,叫人看得失神。 侧脸半回,眉目间风情无限,那人笑道:“各位见笑了。” 夏侯玄张大了嘴,呆呆地看着她。嗣宗若有所思,又神情复杂地看了韩朔好几眼。晏秀倒是镇定,先带头鼓起了掌来。 “好一曲竹枝舞,这竹林中的仙女怕都是比不上你的!” 其余人也跟着鼓掌。潋滟轻笑,走回竹亭里解下流仙裙,顺便将头发也重新束回玉冠里去:“小的这雕虫小技,也是只能人少的时候看看取乐罢了。公子言重。” 裴叔夜摇头,看着潋滟笑道:“连我都忍不住要赞你,真乃‘竹中仙,桃中妖’也。太傅好福气,能有如此人才陪在左右。” 韩朔挑眉,轻声道:“是么?这‘竹中仙’倒是有几分道理,那‘桃中妖’又是从哪里来的?我可不曾见这里开了桃花。” 江随流将竹笛一伸,遥指向潋滟的眼眸道:“可不就开在这里么?方才和曲看他起舞,虽然清萧,但小五这双眸子里,总给人感觉是开满了桃花,妖冶万分呐。” 潋滟一怔,韩朔的脸色微微一变,不过只是一瞬间,两人都恢复了常态。夏侯玄吵吵囔囔地道:“今日这比试,我看没人比小五更出彩的,大家愿赌可服输?” 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他们都是常见,可这里没有一个人能跳那样的竹枝舞。怎么看也是让小五赢了才有意思。 潋滟有些意外,她本来是想不输就好的,结果却要让她赢了么? 几个人都点了头,嗣宗道:“既然是你赢,那么便从在场每人身上,拿走一件东西吧。” 一听这话,潋滟下意识地就是先看韩朔。他身上的东西也可以么? “我身上的,也可以。”韩朔猜也知道她在想什么,弯了唇道。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了,一番比试下来,竟然已经要到酉时,潋滟笑着往他们各自身上都看了看,道:“今日天色不早,反正明日小的也会来,不如明日再说吧,要什么东西,小的心里还当真没个底。” 江随流点头:“也可。” “呀,已经这个时辰了么?”夏侯玄看看天色,略有些可惜地道:“是太晚了,看样子这会儿就算想去看那楚弘羽的热闹也是看不成了。三审该过,怕是只有去探监了。” 韩朔微微一笑。 潋滟本还在盘算该拿韩朔身上的什么东西好,乍听得夏侯玄这一句,脑袋里一片空白,有些迷茫地抬头看着他问:“你刚刚说什么?” 谁的热闹? “嗯?刚刚我们开始之前不是还在说么?楚家大公子楚弘羽啊,因为窝藏胡女,被抓入天牢了。来的时候就看见一辆囚车直奔天牢,那往常一直一丝不苟的人狼狈得不成样子,始真还在替他可惜呢。” 楚家大公子,楚弘羽。 潋滟突然觉得身上很冷,慢慢地转头看向旁边的人,那人一派云淡风轻,抿了一口冷茶,似笑非笑地道:“是挺可惜的。” “啪。”茶杯被人打掉了,韩朔也不意外,看也不看旁边的人,只拿出帕子来擦了擦手。 “韩子狐。”潋滟脸上血色尽褪,看着韩朔,目光如冰刀。 第六十二章 梦醒方知痛,痛也要从容 竹亭的气氛瞬间冷凝,除了知情的裴叔夜,其余四人心里难免都是一惊。 不过区区小厮,怎么敢如此直呼太傅名讳?而且更古怪的是,韩太傅没有生气,也没有怪他以下犯上,仿佛像是没听见一样。方才还那样温柔地替他穿舞衣画花钿,这一转眼,两人之间便成了这般剑拔弩张。 潋滟心里是一阵阵的凉,韩朔半句话不说,像是一个看戏人,从头到尾都知道会发生什么,这会儿只等着看她的反应罢了。 一转身踉踉跄跄地往竹林外走,她觉得自个儿身子有点抖,只得咬死了牙,往那马车去。 楚弘羽,她的大哥,从小便是对她疼宠有加。出一趟远门也总要惦记着给她带些什么回来。爹爹罚她抄书,他半夜也会偷偷翻墙过去帮她抄。韩朔退婚之时,他二话不说打上韩府去,哪怕被爹爹抓回来关了半个月也没认错。 身子止不住地有些发抖,马车边上站着的玄奴看着她过来,跟着低下了头。潋滟嗤笑一声,果然是只有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么? “娘娘……”见她要上马车,玄奴想问她要去哪里。 但是面前的女子侧身坐上了车辕,一张脸绷得死紧,也不看他一眼,直接扯过缰绳来一甩:“驾!” 马嘶鸣,前蹄一扬就拉着马车往前奔去。 “娘娘!”玄奴皱眉,下意识地回头往竹林里看去。 公子没有跟出来。他停下了想追上去的步子,看着远去的马车摇了摇头。 潋滟努力让自己平静一些,但是心里的怒火压不住,冲得她一阵阵头疼。 窝藏胡女,这样的事情她不信大哥会做。楚家一门忠烈,爹爹对他的管教比对自己更严,他身上完全不会有世家公子的纨绔之气,反而是年少有为,官拜中丞。 韩朔带她出来的时候就知道楚家会出事,所以带着她去找江随流,带着她来这竹林。她还当他今天心情好,哪知这一点点温柔也还是带着算计,分明是要留她在这里,让她想救也来不及! 出这样的事,她偏巧不在,皇帝根本说不上半句话,爹爹又是不爱护短的,这时候怕是廷尉三审已过,罪都定好了。当真只能去牢狱相见了! “驾!”潋滟有些红了眼,心口处疼成一片。只能快些,再快些回去。 宫门大开,门口停着楚家的马车。潋滟勒马,这才想起身上还是男装,她连宫门都进不去。 手被缰绳磨得发红,她深吸了好几口气,冷静下来迅速地想着对策。 有人手捧头盔,慢慢地从宫门出来了。潋滟眼前一亮,也顾不得其他,飞快地下了马车朝那人跑去。 “楚将军!” 楚啸天正要上马车,猛地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压低了唤他。转头回来看,一个少年郎模样的人焦急地跑过来,抬头对上他的眼睛。 “……”看清来人,楚啸天稍微倒吸了一口气,脸色随即沉了下去。问也没问一句,第一件事就是反手甩了面前的人一个耳光。 “啪!” 潋滟被打得微微侧过头去,脑海里一白,半天没回过神。 “荒唐至极!你当真还出了宫!”楚啸天手有些抖,用劲儿捏紧了,指节泛白:“我说的话,你统统抛到脑后了是不是?” 周围一时安静。风吹过,脸上跟着就有了感觉,跟一阵火燎过一样。潋滟头还侧着,嘴唇有些抖。 楚将军是怒火攻心,打过之后也有些后悔。自潋滟娘亲过世之后,他已经是再也没有打过她了。但是今天发生的事,当真是足够让他折寿十年! 过了一会儿,潋滟碰了碰脸颊,慢慢转过头来,努力平静着声音道:“请爹爹先带我入宫,大哥的事情耽误不得,总要让我回了沉香宫,才有办法救他。” 不提还好,一提楚弘羽,楚将军更是恼怒:“他用不着你救,自己作的孽,总要自己担着!你现在是该想想,如何回去同皇上皇后交代!” 潋滟一愣,听爹爹这语气,大哥难不成真的犯了错? “跟我来!”重新戴上头盔,楚啸天冷冷地转身往宫门走。无论如何,还是要先把她送回宫里才行。 潋滟安静地跟上,脸上火辣辣地在痛,心里却是一片迷茫。 到底是发生什么了?她不过是离开了半天,怎么就跟偷换了人间似的? 侍卫例行检查,楚啸天出示了令牌,两人就一前一后往六宫走。潋滟将头上玉冠拿下,随意用发带将头发往身后一挽,好歹有个女子的模样。走到六宫门口,楚啸天不能再走了。潋滟朝他鞠了一躬,飞快地往沉心宫跑。 路上偶尔撞见的几个宫人都吓了一跳,连要拦都没反应过来,就见那影子往重重宫殿里钻去了。 含笑和休语已经急得团团转,见潋滟从门口狼狈地扑进来,还摔了一跤,吓得连忙过去扶。 “娘娘,皇上皇后有吩咐,您一旦回来,立刻去显阳殿。”休语急声说了一句。 潋滟点头,扶着她们的手起来,进殿去换衣。 “娘娘!”含笑看着她侧脸红肿的一片,惊呼了一声。 “不碍事。”潋滟飞快地解着衣裳,换一身最素的宫装,将发髻也挽了简单的堕马髻。脸上的痕迹这会儿要遮也来不及,膝盖刚刚摔疼了也顾不得,飞快地又往外面跑。 要先保住了自己,才能想法子救大哥。潋滟乘上肩舆,一边想一边喘气。这会儿皇后居然会在显阳殿等她,她不曾料到。不知这一去,会是个什么光景。 但是今天这一场戏,也叫她好生看明白了。韩子狐是半分不会对她留情的,就像她对他那样。亏得她那时在竹林看着他给她披上舞衣的眉眼,还恍惚了一阵。 傻子!还相信韩朔这狐狸的,才是最大的傻子! 心口又是一阵疼,止也止不住。潋滟闭上眼,晕眩了好一阵子。 “娘娘,到了。”含笑瞧着前面,皱眉提醒了一声。 慢慢睁开眼睛,半分脆弱的神色都不再有。潋滟顶着脸上红痕,下了肩舆,扶着含笑的手从容地走进显阳殿。 第六十三章 方脱离宫罪,误入暗牢深 “臣妾拜见皇上、皇后娘娘。”刚一进门,潋滟便朝主位上跪了下去,带着三分委屈,身姿盈盈。 司马衷正不安地坐着,见人终于来了,先是松了口气,接着小眉头就皱起来了。 皇后高氏已经跟他说了几个时辰的话了,病态尽显,面如纸白,却还是坚持告诉他:楚潋滟是妖妃,是不安好心暗中与韩太傅勾结的妖妃。 皇帝想不相信,可是皇后言之凿凿,又拿出了一些小证据。他脑子转不过弯,现在心里对潋滟,也是有些怀疑的。 “沉贵妃,这宫里都要挖地三尺来寻你了,你这是哪里去了?”高氏按着心口,咳嗽两声问。 潋滟抬头,咬着唇道:“臣妾在御花园的假山石后小憩呢,今日不知为何心绪躁动,故而避开了所有宫人,自己去散散心。不小心睡着了,醒来之后便回沉香宫,才知道娘娘在寻臣妾。” “御花园?”高氏轻笑:“沉贵妃,本宫一向是看重你的,以为你是个明白事儿的,却哪知你也有这么糊涂的时候。在皇上面前撒谎,那便是欺君之罪,要诛连三族的。” 潋滟摇头:“臣妾没有撒谎。” “啪。”一杯茶扫落在地上,碎片茶水四溅。高氏喘了几口气,指着潋滟道:“还敢说没有撒谎?禁卫可是将御花园找了三遍,你若是在御花园睡着了,谁能看不见你不成!” “娘娘。”潋滟抬头,坦坦荡荡地看着皇后道:“臣妾当真是在御花园,靠近太液池旁边的假山有一处山穴,里面还有臣妾遗落的一本《诗华经》,娘娘若是不信,派人去查即可。” 高氏微微一愣,看了潋滟半晌,抬手吩咐人过来,去御花园查看。 “沉心……”皇帝终于开口了,从座位上下来,走到潋滟跟前蹲着,看着她脸上的痕迹,皱眉问:“谁打你了?” 也许是他的语气太温柔了,潋滟眼眶有点红,扯了扯嘴角笑道:“无碍,这是出来的时候给蹭的。没破相,已经是臣妾运气好。” 小傻子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目光里有点心疼。潋滟心想,自己也不算太惨,还有人会心疼她。 御花园的确是有那么个假山穴的,她几天前才去过,放了一本《诗华经》在里面。那地方清幽,一般是无人去的,书也就应该还在。 看来有时候无心的举动,也是能救自己一命的。 皇后没有说话,任皇帝蹲在那里同她窃窃私语。潋滟小心翼翼地抬头看过高氏一眼,那人安静地坐着,心里像是有了什么主意。 高氏是名门嫡女,出身高贵,气质也是不凡。只可惜身子不好,一直卧病。潋滟不讨厌她,因为她也是为着皇上的。可是高氏对自己……她没看透她对自己是个什么想法。 “娘娘,的确有一本《诗华经》,在太液池旁边的假山穴里。”宫人回来禀报,皇后的脸色却没什么变化,挥挥手示意他们都下去,然后看着皇帝道: “皇上,既然人已经回来了,您也该去太极殿了。臣妾同沉贵妃有话要说,还望皇上能将人借给臣妾。” 皇帝回头看了高氏一眼,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松开潋滟的手站了起来。 “皇后与沉心好好说话吧,朕去找太傅。” “恭送皇上。” 潋滟一直跪着没有起身,这会儿腿都已经麻了。高氏似乎是有些疲倦,小声对旁边的大宫女点枝吩咐了几句。 点枝颔首,抬头道:“皇后娘娘需要用药休息一会儿,还请贵妃娘娘移步另一处,等会儿娘娘还有话要问。贵妃娘娘的两位宫女也请到侧堂休息,别来回奔波累着。” 潋滟心下一惊,抬头看向皇后。这是什么意思?已经证明了她没有出宫,为什么还是要将她扣在显阳殿? 高氏没有理她,扶着点枝的手往寝殿去了。有两个宫人过来,将她架了起来。 “贵妃娘娘请。” 潋滟敏感地察觉到了不对,她可以甩袖走人的,反正这宫里就算得罪了皇后,小傻子也是会护着她的。 可是今天到现在,已经太累了,她没了多少挣扎的力气,也想看看,皇后这到底是为什么突然针对上她了。 随他们去吧。 “公子,娘娘已经回宫了,现在在显阳殿。”玄奴接到了消息,立刻转述给韩朔。 “显阳殿?”韩朔挑眉:“高氏那病得半死不活的,还折腾什么?” “奴才不知,只是贵妃娘娘现在状态不是太好……” “嗯,将她留在显阳殿也不错。”韩朔打断玄奴的话,淡淡地道:“楚弘羽已经定罪,平安关上一个把月的就该正式处刑了。皇后要看着她就让她看着,省得她再生什么事端。” 玄奴张张嘴,想再说什么,可是看着自家公子的脸色,终究是没有多言。 韩朔自小就不喜欢楚弘羽,最近楚弘羽又在兴修水利一事上与他对着干,韩太傅当然是要除他为快的。而且把柄是他自己递到他手里的,他没道理为了谁不接,是不是? 至于楚潋滟,那不是个需要他担心的人,聪明着呢,总会保住自己的小命,再来要他的命的。 只是……方才一舞,还当真是挺美的呢。 韩朔笑笑,转头吩咐玄奴:“备车进宫,将中书省的几位重臣也都叫上。” “是。” 潋滟想也没想到的是,高氏居然将她关进了这种地方。 四处一片漆黑,只有火把照亮几处地方。染着陈年血迹的刑具挂在墙上,看着就令人想呕。 她被绑在了木架上,宫装的外袍被收起来了,身上只有一件藕荷色的中衣。 换做是谁,这会儿也该害怕了。显阳殿下的私牢,一般是处死宫女的地方。 可是潋滟想不明白,她是做了什么,竟然让高氏对她下这样的手。难不成她不知道,自己一旦出去,她的下场也不会有多好么? 旁边站着一个老嬷嬷,略带可惜地看了她好几眼。 “待娘娘休息一阵,便会过来了。”老嬷嬷道:“贵妃娘娘且等着吧,娘娘有话要问您的。” 第六十四章 恐一朝芳逝,知香者唏嘘 潋滟动了动手腕,粗糙的麻绳勒得有些疼。从被关进来开始她没有受刑,这些人对她也挺是客气,可是看着眼前这嬷嬷的神色,她心里突然没底了。 “可否先放开本宫?就算皇后要问话,也不必这样捆着。” 旁边的嬷嬷听见了,却只是顿了顿,没有回话。 火把烧得“噼啪”一声响,光芒时暗时明。潋滟深吸了一口气,干脆闭上嘴等着。 过了半个时辰,门口才有些动静。那嬷嬷连忙去门口迎,几声问安,高氏便被扶了进来,走到离她几步远的椅子上坐下,白着一张脸看着她。 潋滟扯了扯嘴角:“皇后娘娘万安,恕臣妾这样子,没法儿同您行礼了。” 高氏绷着脸,目光如刀子一样将她从头到脚挖了个遍,沉声道:“即使是这样的境地,也要同本宫耍嘴皮子么?沉贵妃。” “不敢,臣妾只是纳闷。”潋滟看着皇后,疑惑地问:“臣妾这是做了何事,要被娘娘这样对待?就算您乃六宫之主,臣妾也还有贵妃之位在身。于情于理,都不该在这私牢里关着。” 高皇后是个沉静的女子,平常卧病不出,然六宫之人,无敢轻看她者。潋滟也知道她的手段,但是高氏一贯处事公正,断然不会乱来。 “想知道本宫为什么这样对你?”高氏板着脸,挥了挥手,就有人被带了过来。 潋滟侧目去看,是个面生的侍卫,穿的是守宫门的红绣甲。 “你以为,你悄悄在这宫中来去,便无人能知了么?”高氏指着那侍卫看着她怒道:“他不过是守卫之一,可是你要听听,他知道你出宫入宫多少次?” 潋滟挑眉,看着那半跪的守卫,显然有些不相信。除了今天有可能被人发觉之外,平时乘韩朔的马车,难不成也能被发现么? “贵妃娘娘每月月末会乘马车出宫,当夜四更回宫。迄今为止,已经出宫十五次。用的,都是韩太傅的令牌。另外今日也是由韩太傅带出,寅时一刻由楚将军重新带入宫。”守卫张口了,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了出来。 潋滟心里一沉,目光陡然凌厉:“胡说八道!分明是血口喷人!” 区区守卫,怎么能知道这些事?难不成那双眼睛还能看穿车厢?哪里得知的她是由韩太傅带出去的?另外每月的那一次……韩朔怎么可能笨到让一个守卫都瞧出端倪来? 高氏挥手,示意旁边的人将这守卫带下去。等外面那小门再次关上,私牢里便只剩下了她们俩和那嬷嬷。 “本宫不想听什么解释,什么真什么假,在宫里头这么久了,还能瞧不出来么?”高氏轻咳了两声,再看向潋滟,目光里就多了些狠意:“楚潋滟,你能承蒙圣恩,入宫为妃已经是比常人有幸。如今怎么还敢做出这等污秽淫乱之事,令皇室蒙羞,令皇上受辱?!” 脑子里空了一瞬,潋滟没有想明白,这样隐秘的事情,怎么就会被皇后知道了?这下可好,不管自己是什么身份,敢沾上“淫乱”二字,皇后铁定是要她不得好死的。 怪不得要把她关在这私牢,这是压根就没打算放她出去了吧? “皇后娘娘,臣妾绝不会做伤害皇上之事。”正经了神色,潋滟看着皇后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不知是何人要陷害臣妾,但是……” “陷害?”高氏咳喘一阵,长长的护甲指着她道:“你敢不敢以你楚家先祖发誓,你与韩太傅无染?!” 潋滟一震。 皇后气得脸上泛了些潮红。她本来是不打算插手后宫之事的,只要众人不犯错,她只好好在显阳殿养病就可以了。偏偏是她以为最懂事的沉贵妃,居然被人抓住了证据送到她面前来,叫她不气都不行。 韩朔是什么人?权倾朝野深得皇上信任的太傅。楚潋滟呢?宠冠六宫甚得皇帝之心的贵妃。这两个人要是搅在一起去了,江山怕都是要被撼动!后妃不得干政,女子更要守三从四德。楚潋滟这是将所有罪都犯了个遍,万一捅出去,天下人怕是都要将司马皇室当成笑柄。她岂还能留她? 毫不掩饰的杀意看得潋滟心里一凉,还没来得及想对策,高氏便已经开口道:“不敢发誓是不是?行了,本宫多的也不想再说,你便留在这里,让许嬷嬷来给你定罪吧!” 少一个又聪明又妖媚的妃嫔,怎么看都是百利而无一害。高氏捂着心口最后看了潋滟一眼,转头就往外走。 “娘娘!”潋滟皱眉,想喊住她。 高氏脚步未停,许是累着了,话也不想回,上了台阶就推开暗道的门出去了。 潋滟这才有些慌了,高氏这是铁了心要杀她?她大意了,怎么就乖顺地跟了来?本以为皇后好歹会顾忌她的身份,哪里知道这高氏正义过了头,以为杀了她就可以以绝后患?糊涂!也不知道是被谁当了刀子使! 不过使刀子的人也聪明,偏生找了一把最锋利的来。 “原来是因为这样的事。”一旁的许嬷嬷见皇后出去了,才搬开椅子站在她面前道:“老奴刚刚还会错了意,以为娘娘是因为这容貌才被关到了这里来。” 潋滟抬头看她,那嬷嬷脸上的神色从同情换成了无比的厌恶,像是看什么脏东西一样地看着她:“与大臣苟且,这是给天子戴绿帽啊,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轻笑一声,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想开口解释,但是,解释了又有什么用?她与韩朔苟且是事实,给小傻子戴了绿帽子也是事实。难不成还要把原委都同这么个奴才解释? 想起韩朔的冷笑,想起自家爹爹那一巴掌,再想起大哥至今还身在牢狱不说,自己也落到了这样的境地,潋滟突然觉得有点儿委屈。 她没有做错什么的,没有。就算法子可能低贱了些,但是她绝对不会伤害司马皇室。为什么皇后连一句解释都不听呢?没有人相信她,没有人站在她这边。今天这条命要是丢在这里,那就死都不会有人知道真相了。 “淫乱宫闱之罪,该当诛连九族。你该庆幸皇后只是打算私自处决了你,还不会连累家人。”许嬷嬷一边说一边去挑刑具:“绞死、割喉、穿腹,你也只能选这些个没尊严的死法了。贵妃娘娘,请选一种吧。” 第六十五章 血染红衣袖,情意曾记否 空气有些令人窒息,潋滟瞧着那上头的刑具,淡淡地笑了笑:“非选一种不可么?” 许嬷嬷道:“早晚也是要死,哪个法子也都不轻松。既然能犯下这罪孽,也就不要怕不得好死。这门您是出不去了,可好歹老奴还给您选择的余地。” 要她说,这种不知廉耻的女人,是该千刀万剐的!一刀解决了,还算是仁慈。只是这会儿被捆成这样,她也不见多少慌乱,倒是个沉得住气的。 潋滟转头看了看四周,这私牢是在地底下的,就算大声呼喊,上面也是不能听见的。含笑和休语都被扣住了,没人能帮她去求救。再说,能跟谁求救呢? 若是时间再长一些,小傻子应该能发现她不见了,进而来寻吧?可现在立刻就要选一种死法,怎么拖延时候? 目光扫过墙上一条形状奇怪的长鞭,潋滟顿了顿,心里有了计较。 “许嬷嬷,您是看守这私牢的人,是么?”木架上的女子突然开口问。 许嬷嬷看她一眼,应道:“是的。” “那就算我死了,被抬出去,您也要继续看守这里,是么?” “是又如何?”许嬷嬷古怪地看她一眼:“守住这里是老奴的职责。” 潋滟松了口气,笑道:“既然如此,那给我换一种死法吧。您守在这里也无聊,不如便用鞭刑,也算打发时间。” “……”许嬷嬷觉得这贵妃一定是被吓疯了神志不清,哪有人会给自己选这么残忍的死法的?鞭刑,那便是要一鞭一鞭打在肉上,皮开肉绽鲜血流尽之后死去。比起绞死或者是割喉,这明显要痛苦千倍万倍。 “嬷嬷莫要嫌麻烦,我也只是觉得自己罪孽实在深重。”美丽的女子垂下眸子,脸上一片哀伤:“负了皇恩,也让楚家蒙羞。就这样死了,下地狱怕也是要入油锅。还不如让这鞭子来洗清我的罪孽,也让我死后好安眠。” 鞭子疼,再疼又如何,只要自己捱得住,多活几天也是有可能的。届时皇帝问皇后要人,总能给她那么一点儿生机。 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没做,她才不要死。 许嬷嬷用看疯子的神情看了潋滟许久,轻笑一声,倒也是同意了:“娘娘是个奇女子,这点心愿,老奴还是可以满足您的。” 取下墙上的长鞭,鞭身上带着倒刺,看得人心里发寒。潋滟咬牙想,算你们狠,若她能捱过这一回,管你皇后是怎么个人,此仇不报非楚姓! “公子,谢廷尉来了。”韩府后院,玄奴低声在韩朔耳边说了一句。 裴叔夜坐在韩子狐对面,手里的黑子稳稳地放在了棋盘上。闻声抬头看了对面的人一眼,叹息道:“这棋是又下不成了。” 韩朔摆摆手示意玄奴将人带进来,伸手放下白子,笑道:“无妨,子瞻是自己人,继续下棋也可。” 裴叔夜略略一想,便明了:“他是要来找你说楚中丞的事情的吧?说起来一天过去了,也没见沉香宫那头有什么动静。” 韩朔扯了扯唇角,他也正纳闷呢,宫里的人说楚潋滟已经回了沉香宫了,可是就是不见她有什么动作。他还在想她是不是不打算救她大哥了。 不过这个可能性很小,他宁愿相信潋滟是在宫里盘算着什么。 正说着,谢子瞻就进来了,看着两人下棋,也没多拘束,朝韩朔拱手道:“参见太傅。” “嗯,子瞻,你过来瞧瞧,我这白子可能斩黑子的龙头?”韩朔微笑着朝他招手。 谢子瞻凑过去看了看,黑白相当,不过白子再走几步,便可以断了黑子的头路。 “太傅下棋,向来势在必赢。”他道:“不过能下成这样精彩的对局,这位公子怕是也非泛泛之辈。” 裴叔夜有礼地朝他颔首:“廷尉大人过奖。” 韩朔哈哈一笑,示意旁边的人端了凳子来给谢子瞻,一边盯着棋局,一边道:“楚弘羽定的是何罪?” 子瞻坐下来,见韩朔没有回避裴叔夜的意思,便直接道:“窝藏胡女,以谋逆罪处以秋日斩首。” 韩朔挑眉:“楚将军没有二话么?” “罪名属实,楚将军只到皇帝面前跪了两个时辰思过,倒是没有为楚中丞说一句话。”谢子瞻摇头:“那老东西当真是顽固到六亲不认了。” 楚啸天正直,自己的长子做出那样的事情,他怕是恨不得没能赶在前头将他打死,又哪里会求情?韩朔冷笑,他为了楚家的名声,怕是妻儿子女都可以舍弃的。 “宫里头也没人有话么?”想了想,韩子狐还是问了一声。 “宫里头?”谢子瞻一头雾水,宫里谁会有话? “没什么,喝茶吧。”韩朔微微一哂,垂眸继续看着棋盘。 司马衷在沉香宫晃荡了好一阵儿,也没看见一个人。随便问了一个宫女,却说贵妃娘娘和两个贴身宫女都没有回来。 奇怪了,刚刚去显阳殿问,皇后还说沉心已经回宫去了,怎么这头又不见人呢?难不成是去哪里玩了么?皇帝呆呆地想。 他手里头还捏着一瓶白玉膏,打算给沉心擦脸的。好端端的脸蛋儿,伤着了多可惜。可是这会儿找不到人,也不知道该给谁了。 “啪!”一道鞭痕甩在了手臂上,中衣瞬间破开,皮肉直往外翻。 潋滟咬着嘴唇没喊出来,身上深深浅浅已经有七八道口子了。那鞭子带着倒刺,似要活生生将她的肉都拉下去一样,疼得她几欲昏厥。 太天真了!这样的疼痛,哪里捱得住几天?怕是今天一过,明天她就要睁不开眼睛了! “啪!”又是一鞭子甩在肩头上,潋滟没忍住,沙哑地喊了一声。 “倒是硬气!”许嬷嬷哼笑一声:“老奴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遇上您这样的硬骨头。可是骨头再硬,经得住几鞭子?老奴还是快些送您上路吧!” 潋滟觉得意识有些模糊了,疼痛撕扯着,几乎淹没了她。 莫名的,她脑海里竟然出现了一个画面。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有美好的少年站在她的身边低头看她,笑得唇红齿白地道: “潋滟,我会一辈子护着你的。” 第六十六章 寻她千百度,生死两不知 那是多远多远以前的梦啊,桃花落衣袖,童言脆生生地带满了欢喜:“子狐哥哥,明媚姐姐不在了没关系,潋滟长大以后,嫁给你做新娘!” 少年的笑容模糊了,她甚至不记得他是不是真的开心地笑过。错付了真心,换来的,可不就只有彻骨的痛么?她还真当,鱼目珠能替得了白月光。 鞭子带着风声从脸颊边飞过去,潋滟下意识地侧了侧脸。 至少,这张脸还是要护住的。这可算是她唯一的筹码了。 疼痛如点墨散水中,慢慢扩散到了指尖。死命地咬着牙,潋滟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装死的,再这样捱下去。可就当真醒不过来了。 面前的女子脑袋颓然下垂,如同最后一根弦也陡然崩断。许嬷嬷扬鞭子的手顿了顿,皱眉,走近木架上的女子,探了探她的呼吸。 微弱得马上就要消散了似的。 也对。平常的这些个娘娘们,哪个不是娇弱得不成样子,这沉贵妃能捱这十几鞭子也算是够厉害。这会儿,怕也是差不多了。 一袭中衣都被血浸透了,身上的鞭痕很是吓人。这样的罪受过了。她下地府去,应该会好过一些吧。许嬷嬷叹了口气,转身出去禀告情况。出去才发现,外面的天都亮了。 皇帝在朝堂上有些坐立不安,频频向韩朔看了好几眼。后者正在与中书省几位重臣争论兴修水利之事。你来我往,好不热闹。其余人都大气不敢出,也没人注意到龙位上的小傻子。 等一番争论结束,韩太傅也就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了,转过头来对上头道:“皇上以为如何?” 司马衷心不在焉地道:“爱卿觉得可行。那便颁令下去吧。” “是。”韩朔弯唇,甚为满意。 “若是没有其他事情,今日便就到此为止了。”皇帝终于没忍住,站起来道:“朕还有事要同韩太傅单独商议,请太傅移步太极殿。退朝!” 众人都是一愣,没见过帝王这么慌张的时候。难不成是他养的鸟儿飞了,还是抓的蛐蛐跑了?怎的就丢下这句话,直直地就下了龙位走了? “臣遵旨。”韩朔心下也疑惑,不过反应终究还是快,拱手作礼,半分不失。 群臣也便跟着送驾,看着韩太傅和皇帝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口,才纷纷从地上爬起来,议论两句。 “莫不是楚中丞入狱的事,沉贵妃给吹了枕边风,让皇上为难了?” “嗨,指不定是呢。沉贵妃那么得宠,楚中丞这回也不一定就会被处斩。” “果真是生男不如女,这裙带飘飘,还能保命呵!” 韩朔跟着司马衷往太极殿走。心里也想了这傻子找他的几种可能。要么是楚潋滟让他来说什么话,要么是他自己不忍心要哄楚潋滟开心,叫他去想法子。 这些情况都好办,几句话都可以推回去,难不成他这张嘴,还说不赢这傻子了么? 可是韩朔不曾想到的是,进去太极殿,大门合上,司马衷回头便说的是:“沉心不见了。” “不见了?”韩朔挑眉:“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不见了?皇上可有四处找过?” 这又耍的是什么花招? “朕找过了。皇后说沉心是回沉香宫了。可是朕去看,沉香宫里没有人,连含笑和休语都没有回去过。”司马衷抓抓脑袋,有些着急地道:“宫里每个地方朕都找了,这都一晚上了,也没见着人。” 韩朔微微皱眉,他记得柔妃昨天的时候回禀消息,说的也是潋滟已经回沉香宫了。那现在人呢?楚潋滟搞什么鬼? “太傅,朕怕沉心出什么事,你帮朕找找吧。”皇帝扯着他的衣袖,皱着眉头道:“昨天她回来的时候样子就不太好。朕总觉得,她应该还在显阳殿。” 心里微微一沉,韩朔转身就往外走。 潋滟一个人没回来就算了,兴许是跑到其他什么地方去了。可是连带着含笑休语都不见了,那便该是出了事。 虽然不觉得她那样的人会有什么事,但是他还是忍不住皱眉。柳柔则说谎了么?皇后也说谎了?那那丫头,现在是个什么境地? “贵公公,让宋渝带人往其他地方找。我与皇上去一趟显阳殿。” “是。” 司马衷跟着韩朔往外跑,显阳殿离太极殿不远,两人一阵疾走,没一会儿就到了。 “皇上,太傅。皇后娘娘刚刚用完药,正在休息。”点枝出来挡驾了,笑盈盈地道:“要不待奴婢进去通传……” 韩朔?着脸,扯了嘴唇一笑:“姑姑不必忙了,让皇上自己进去就可以了。” 说着,一把将小傻子往那门口推。司马衷脚下一个不稳,跟着就撞了进去。 屋子里的人吓了一跳,高氏正靠在软榻上,旁边还站了个灰衣嬷嬷。听见门口的动静,都纷纷转头看过来。 “皇上?”高氏看清门口的人,脸色微微一变,连忙起身下来迎:“您怎么……” 话未落音,就瞧见后头的韩朔,一张脸上带着笑。眼神却是冰凉冰凉的。高氏忍不住后退一步,略微有些心虚。能让这两个人同时来显阳殿,那就只能是一件事了。 楚潋滟。 “臣给皇后娘娘请安。”韩朔跨进门来,拱手行礼之后,便将司马衷扶着站稳了:“这会儿打扰娘娘休息。还请娘娘不要怪罪。只是沉贵妃不见了,皇上着急,臣也就只能陪着找了。” 皇后咬唇,轻咳两声,尚还算镇定:“沉贵妃昨日便已经回了沉香宫。人不见了,怎么都往本宫宫里找?” 司马衷开口道:“朕去沉香宫问了,说沉心压根就没回去。皇后,你是不是骗了朕?” 傻子说话没遮拦,倒也直接。韩朔盯着皇后,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臣妾如何会骗皇上?”高氏说着,眼往左边瞟,抬手捂着胸口,脸色更白了些。 皇帝围着她绕了几个圈圈,上下左右地打量。要将她看个透似的:“可是朕觉得沉心在这里。” 他走的时候皇后就说还有话要同她说,将人留下了。后来他去了太极殿,晚上韩朔又来议事,他便没去沉香宫看沉心。现在人不见了,他怎么都觉得是显阳殿里有鬼。 “皇上若是不信,可以让人搜。”高氏抬手指着显阳殿正门道:“搜个遍,也好让您安心。” 这话说得坦荡,小傻子被唬住了,有些犹豫。可是后面的韩朔不吃这一套,一挥手就让贵公公带着几个宫人去搜。 怎么看高氏这里都是有猫腻的,若是没有,刚刚进门看见他们,脸色也就不用那么难看了。韩朔心里冷哼一声,转头跟着出去找。潋滟是惯常会保护自己的,就算被皇后为难了。也一定会给自己找活路。那么现在,会在哪里呢? “娘娘……”许嬷嬷看着皇帝也跟出去了的身影,有些不安地在高氏耳边低声道:“会不会被发现?那地方老奴出来的时候,可是没有锁紧。” 高氏慢慢走到软榻上去坐着,瞧着门外低声道:“不会,那地方就算没锁,死人也是爬不出来的。” 刚刚不是就说,楚潋滟已经断气了么?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让他们找到了,又如何?少一个楚潋滟,平这司马江山,她高盈初哪怕被摘去这后冠,也不算亏! “侧堂那两个丫头处理好了么?”高氏想起,侧头问了进来候着的点枝一句。 点枝稍稍迟疑地点头:“应该是没有后顾之忧。” 她昨日就让人将两个丫头闷死,丢在后院的枯井里了。只是有些困惑的是,两个丫头都死得挺轻松的,挣扎都没太挣扎,虽然确认过呼吸已断,但是她心里也不是很踏实。 “那就好。”高氏端了茶轻呷一口,放心了些。 “到底怎么回事?”韩朔一边在这显阳殿里乱晃。一边有些恼怒地问赶来的宋渝。 宋渝跟着他乱转,有些凝重地道:“问过轮值的守卫,贵妃娘娘没有从显阳殿出去。” “没有出去?”韩朔瞪眼,怎么会没有出去?这宫殿也不是太大,怎么也藏不下三个大活人。 况且柳柔则不是告诉他,楚潋滟是回了沉香宫的么?她还敢骗他不成? “宋渝,再去问问,昨天贵妃回宫之前,谁来过显阳殿?” “是。” 韩朔一甩袖子继续往后院走,皇帝提着衣摆追上来。急得额上都有了细汗:“太傅太傅,那头没有人。” “皇上莫慌,臣在找。”表面上还能微笑,韩朔心里是比谁都窝火。让他找到人,非要好好教训一下才行。多大的人了。还能莫名失踪? 司马衷跟着韩朔进了后院,这里翻翻,那里找找,连石头下面都看了看,生怕错漏一处。 目光触及一旁被几块大石头封了的井口,皇帝怔了怔,拉着韩朔的袖子道:“太傅,你看那边。” 韩朔闻言抬头,就看见一口长满青苔的井,上面的石头上也都有青痕了,看样子是荒废了许久。 “那样子不像是挪动过,应该不会在下面。” 上架第一章么么哒二更12点三更2点四更8点 第六十七章 得救见天日,情浅难以知 韩朔扭头,想继续去几个厢房找。 “不不,太傅,让人把石头搬开,朕觉得下面有东西。”皇帝扯着韩朔的袖子不让他走:“一定有的。” 连地上的石头都搬开找了,这样大能藏住人的地方小傻子当然更不会放过。韩朔皱了皱眉,那石头上的青痕都和井上的长成一片了,短期内的确是不可能挪动过,找也是白找。 可是看皇帝这么执着,他还是喊了人来,去挪井口那石头。 宋渝带着四个人打算用棍子将石头抬起来,然而绕着井口站了一圈才发现,那块大石头不是整的,背面的半块是碎石块,用手拿下来就可以了。 “太傅。您快来!”搬开几块碎石,宋渝往井里一看,吓得倒吸几口凉气。 韩朔心里一紧,连忙过去站在井边。 漆?的井里落了点儿光,模模糊糊可以看见两个人正坐在井底。听见上头一声“太傅”。含笑先抬头,沙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太傅救命!” 是休语和含笑两个人。韩朔眸色一沉,连忙让人将她们拉上来。 司马衷急得跺脚:“朕就说有东西,可是,爱妃怎么不在这里?” “莫慌。”韩太傅深吸一口气。不知道是安慰皇上还是安慰自个儿:“等着两个宫女出来,问问她们。” 含笑和休语两个是死里逃生,从井里出来浑身都还在发抖。要不是两个都机灵,跟她们主子一样知道装死,可能早就被那几个太监给掐死了。 “太傅……皇上。快救娘娘。”休语趴在地上喘气,嗓子如同塞满沙石,哑得不成样子:“主子是被皇后关起来了,快救救她。” 司马衷气坏了,转身就往显阳殿去。一脚踹开那半掩的门,对上高氏的双眼:“你骗朕!” 高氏皱眉,看了点枝一眼,后者面无人色。 被发现了么? “含笑和休语都被你丢到了井里,你这蛇蝎女人!”皇帝眼睛都红了:“沉心在哪里?” 皇后轻咳两声,垂了眸子打算抵死不认:“臣妾不知。” 韩朔跨进门来,没问皇后一声,自发地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慢悠悠地敲了敲矮桌:“显阳殿没有茶么?” 点枝吓了一跳,连忙出去让人备茶。高氏古怪地看韩朔两眼,却没敢说话。 皇帝不知道韩朔要干什么,但是看他这气定神闲的模样,心里也好歹安定了些,干脆一并坐下来,死死地盯着皇后。 “臣还记得封后的时候,那圣旨里有这样一句话。”茶来了,韩朔慢慢端起来,撇着茶沫,似笑非笑地道:“着高氏盈初,端庄惠德。良瑞以芳,有母仪天下之典范。娘娘可还记得?” 高氏抿唇,淡淡地道:“韩太傅记性真好。” “如何能不好呢,那圣旨还是臣帮皇上写的。”韩朔笑了笑,将茶原封不动地扣回了桌面上,清脆的一声响,惊得高氏心里跳了跳。 “如今皇后这位子坐稳了,这些个良啊,惠啊都不重要了,后宫以您为尊了。皇上也不会重罚人,所以倒还做起这动用私刑,残害妃子的事情了。”韩朔眯着眼睛,再没有半点礼节,直直地看向高氏:“臣觉得,您与其强撑,不如早些说了沉贵妃在哪里,也让皇上,还对您存一分怜悯之心。” 大殿里静了静,韩朔这一番话可以看作是以下犯上,但是那又如何?皇后说好听些是皇后,惹急了他,深宫里头出什么事,也不是不可能的是不是? 高氏脸色难看了起来,下意识地看了旁边的许嬷嬷一眼。 许嬷嬷一抖,小声喊了一句“娘娘?” 这眼瞅着是要瞒不住了,说还是不说? 高氏叹了口气,挥了挥手。倒不是怕韩朔,而是反正人都死了,她这会儿更想看看韩朔听见楚潋滟死讯时候的表情。 许嬷嬷走到大殿中间跪了下去,深吸一口气,道:“老奴就是出来禀告的。沉贵妃娘娘自个儿选择了鞭刑,这会儿……怕是应该断了气了。” 司马衷眼睛一瞪,一脚就将那老嬷嬷踹到一边去:“你胡说什么!” 门口还跪着的休语和含笑听着这话就傻了,断气了?怎么会断气了?娘娘那样聪明的人,怎么会走在她们前头? 高氏抬头去看韩朔,那人还是好端端地坐在椅子上,脸上的表情都没怎么变化。皇帝和两个宫女都急得要扑上来咬人似的,他却只是抬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问: “人在哪里?” 高氏有些意外,她以为韩朔会表现得更激动一些,毕竟是他的姘头不是么?但是听闻楚潋滟死了,这人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是她冤枉了人不成?他怎么也该有些伤心的神色,才对得起楚潋滟陪他这么一场啊。 许嬷嬷捂着被皇帝踢伤了的腰。慢慢爬回来道:“在地牢里……后院从左第二个房间的地砖……” 韩朔站起来,快速地往后院跑去。第二个房间,他刚刚差点进去了。地砖?仔细看看,有一大块明显是跟旁边的不一样,像一道门。 推开旁边的柜子。露出一个铁环。他使劲儿将整道门拉起来,果然就看见一道楼梯,往下,有些血腥味儿。 “潋滟?”轻轻地喊了一声,没有回答。 韩朔深吸了一口气。顺着楼梯往下走。 幽暗的地方,只有火把和一扇巴掌大的通风窗有些光亮。眯着眼睛往里走了几步,就看见木架上有个人被绑着。 “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副狼狈的样子。”韩朔低笑,走近了那人,伸手将她散落的头发别到了耳后去。 探了探呼吸,感觉不到温热。韩朔嘴边的笑意僵了僵,伸手再去探她的脉搏。 微弱的,几不可察的跳动熨烫了他的掌心。韩朔顿了顿,将潋滟手腕上绑着的绳子解开,慢慢将人抱进怀里。 “真脏。蹭了臣一身的血。这还是头一回看娘娘这般凄惨,臣真是觉得意外。”嘴里还喃喃说着话,步子已经急急地往外迈了。怀里的人好像随时都会死掉似的,再也没那份张牙舞爪,让他心里也开始有点儿乱。 楚潋滟是不会死的,至少不会死在他前头。韩朔是这样坚信的,所以就算世上所有人都说她死了,他也不信。 “快去传太医。”上了地面,韩朔看着外面站着的司马衷,也没顾及他的身份,就这样说了一句。 皇帝转身就跑出去喊人了。 潋滟脸色白得像鬼,身上的伤痕看得韩朔太阳穴直跳。真够狠的,选择鞭刑,女子身上最忌讳有伤痕,她竟然一点也不怕。 也亏得她对自己狠。不然这会儿他抱着的,当真就是尸体了。 长长地叹了口气,韩朔将人带到显阳殿的寝宫里,放在皇后的凤榻上,扯了被子给她盖上,完全没顾高氏惊恐的眼神。 “嘴角都是血,别把内脏伤着了,以后可怎么吃福满楼的点心?”低声说了一句,韩朔伸手将潋滟嘴边的血抹了,扯着嘴角笑了笑。 含笑和休语捂着嘴哭,身子抖得不成样子,却被韩太傅的样子吓得不敢靠近床榻。 好端端的一个人,竟然能被折腾成这个样子!含笑狠狠地看了皇后一眼。 高氏捂着心口走到外头去,一张脸上神色莫名。屋里血腥味让她不好呼吸,韩朔的眼神更是让她觉得奇怪。 要说这两人有奸情,他看起来也不是很暴怒。若说没有吧,这一趟又是为何?就算受皇命来寻人,他也没必要半点不将自己这皇后放在眼里。高家在朝中的地位,也不是随意能动的。 奇怪地站在门口想了一会儿,皇帝就带着御医来了。胡子花白的几位老御医被司马衷扯得跌跌撞撞的。一进去还没来得及跪下,就被韩朔扯到了床边去。 “看看怎么保命。”韩朔轻声道。 御医探了探脉,神色陡然凝重:“让后面的医女进来看伤,请太傅和皇上都先出去。” 司马衷一听就紧张了:“严重么?还能不能救得回来?” 韩朔大步跨下来,拉着皇帝就往外走,身后的门一关,几个身份贵重的人就都站在了外头。 “让御医好生诊治,皇上,现在是不是该先查清,贵妃娘娘为什么会差点死在皇后的私牢里?”韩朔似笑非笑地看皇后一眼。声音很轻,话却有些重。 高氏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扶着点枝的手强自镇定:“皇上,臣妾有话要说。” 司马衷觉得心里很难受,沉心生死不知。皇后又是楚楚可怜地看着他。他要怎么办? “有什么话,都去前殿说吧。” 天色阴了下来,周围都起了风。皇后咳嗽好一阵子,白着嘴唇跟他们走。刚踏进前殿的门,大概是被暖气冲了一下,高氏双眼一翻,软软地就晕了过去。 “娘娘!”点枝惊呼一声,连忙唤人来七手八脚地将她扶到软榻上去。 韩朔正想冷笑,这样的把戏还敢拿出来,也不嫌一股灰尘味儿。可是旁边的小傻子是被吓了一跳,忘记了是要审问她的,飞快地就跑过去问:“怎么了?” 三更2点,四更8点 第六十八章 鬼门关处回,绝人路处生 (樱桃果果马车加更) 傻子就是傻子,心思单纯,也分不清形势,优柔寡断。韩朔揉了揉眉心,觉得有些头疼。高氏这是打算拿病体博同情,躲过这一劫啊。偏偏皇帝这表现,还有让她如愿的意思。潋滟那蠢丫头,只教会这傻子怎么和自己夺权,却没教会他多向着她一些么? 寝殿的御医又分了一个到前殿来看皇后,韩朔没多留,跟皇帝告辞了一声,就慢慢地走出了后宫。 他不担心楚潋滟会死,曾经咬着他的手臂,狠狠发誓必定会杀了他的女子,才没有那么容易死。就是那一身的伤。让他看着有那么一点刺眼。 只是刺眼而已,还没到让他心疼的程度。韩太傅觉得,很多时候自己对潋滟的纵容都是因为明媚临死时候的话,以及她们俩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其余的,当真没什么。他没有多余的时间用来儿女情长。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呢。 一点也没犹豫地踏出宫门,韩朔扭头去了秦阳秦太保府上。 潋滟几度从鬼门关门口过,差点就要进去了。却还是被自己的意志生生地拉了回来。耳边渐渐开始听见一些声音,好像休语在一声声地轻唤她。接着有人道: “娘娘这是有醒转的迹象,但是身子太弱,需要补上好长一段时间。周身的伤口每日记得换药,可能是要留疤了。” 含笑怒骂了一句什么,接着就有温热的帕子沾上自己的唇。好歹给了些水分,让她的唇瓣不再开裂。 自己这是没死成?潋滟迷迷糊糊地想,运气还真是不错啊。 浑身没力气,头也一阵阵地晕。刚有的意识没一会儿就消散了,她又陷入无休止的黑暗里。 傻皇帝一个人两头跑。先来看了潋滟,被告知没有性命之忧之后又回去看皇后。一张脸担忧地皱成一团。 “陛下……”高氏醒转了,披散着头发坐在床边,见司马衷进来,柳眉一蹙,招手示意他来榻边。 皇帝走过去在一张小凳子上坐下,看着高氏道:“皇后有什么话要对朕说么?” 高氏颔首,眼泪跟着就一滴滴地往下落。点枝识趣地退出去,将殿门合上,里头就只剩了帝后二人。 “经过今日一事,您还是不肯相信臣妾么?”高氏叹息一声,看着司马衷道:“臣妾之所以会对沉贵妃下手,是因为她先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臣妾没有做错,皇上您要相信臣妾。” 司马衷一头雾水:“沉心做错什么了?” 她们都喜欢叫他相信她们,可是比起来,他还是更相信沉心的,因为她说过,她永远不会伤害他。 “沉贵妃她……”皇后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得绕着弯子道:“皇上您这样宠爱沉贵妃。没有感觉到她有什么不对劲么?比如每月总有那么一两天找不到人?” 司马衷茫然地摇头:“没有啊。” 高氏一顿,心想傻子果然是傻子,那么大顶绿帽子也是看不见的。 “刚刚韩太傅那样紧张贵妃的神情,皇上您没有看见么?”高氏换了语气,轻柔地道:“您不觉得,身为妃嫔和外臣,贵妃和太傅走得太近了?” 皇帝低头认真地想了想:“没有啊,是朕让太傅来的么,他帮朕找沉心,没有哪里不对。” 高氏要被气死了。捂着胸口平静了好一会儿才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皇帝道:“还没有哪里不对么?沉贵妃分明就是与韩太傅有染,那么多证据都在面前,您怎么还是不信?” 司马衷呆愣了好一会儿,脑海里飞过许多画面,有沉心护着他跟韩太傅对弈的,有沉心教他如何同韩太傅周旋的,还有他问她是不是更喜欢韩太傅,她那么果断的回答更喜欢他。沉心她已经跟他说得很清楚了,又怎么会和韩太傅有染呢? 还有,有染是什么意思? 小傻子又坐着听高氏说了好一阵子话,半点没往心里去,却还是跟着点头。 “皇上以后也多去蔷辛夫人和环贵妃那里走走,别太偏宠沉香宫一处。” 点头。 “皇上要是觉得臣妾今日做错了,臣妾自罚禁足一月,不踏出显阳殿半步。” 点头。 高氏脸色好了一些,虽然楚潋滟没死有些可惜,但是皇帝不责罚她多重,逃过这一劫也算是不错。只要皇帝点头,韩朔也不能再多为难她。 皇后这样想着,也算安心了,问了两句潋滟的伤势如何,便糊弄着让宫人把她送回沉香宫去养着。 “就这样?”含笑听着宫女来传的皇上的旨意,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我家娘娘命都快没了,皇后却只用禁足一月?” 这是什么道理?把人关起来弄成这样,竟然这么轻飘飘地就想翻过去了么?做梦! 含笑冷哼一声,起身就要去找皇上。 “含笑,别去了。”休语拉着她的衣袖,眼睛还看着床上苍白的主子,低声道:“这会儿你我是做不了什么的。皇上不是会说硬话的人,太傅又走了,娘娘还昏迷不醒。咱们现在还是尽快将娘娘稳妥地带回去,一切等娘娘醒了,看她的意思。” “可是!”含笑一口气憋在心里,气得直发抖:“娘娘的罪,怎么能白受!她差点就要死了啊!” 休语眼睛泛红。咬着唇不说话,手上却没松开含笑。 怎么不知道呢?娘娘浑身是伤地躺在这里,她也一样心疼一样不平。但是那又如何,没有韩太傅撑腰的娘娘,只是贵妃。是高不过皇后去的。 “回去吧。” “休语!” “回去!”休语低喝一声,站起来就去扶床上的潋滟。 含笑哽咽了一声,眼泪直掉,却也是无法了,只能找了软轿来。尽量让娘娘舒服些回去。 沉香宫里乱了套,主子突然倒下了,一众奴才都很惊慌。进进出出地照顾,还有小宫女烧香拜佛祈祷她快些好。含笑和休语都是铁青着脸守在床前,其他人都不敢去问缘由。小桂子出了一趟宫,之后便一言不发地也守在寝殿门口,等着主子醒过来。 潋滟真正能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过了一天一夜。浑身的疼钻心,手都抬不起来。眼皮子好不容易睁开,看见的就是两张哭得泪水横流的脸。 “娘娘……” 潋滟勉强扯了扯嘴角。道:“哭得,好难看。” 谁欺负她们了,眼睛都哭成桃子了。她还是更喜欢看她们笑。 含笑捂着嘴,眼泪一直掉。休语扭头就去端药和参汤,顺便叫了御医进来。 “能醒转就好。”老御医捏着胡须道:“娘娘福大命大,这一遭挨过来,以后定然多福多寿。” 潋滟笑了笑,嗓子还有些哑:“借御医吉言。本宫这样子,多久才能好?” 老御医皱了皱眉,颇有些可惜地道:“都是皮外伤,补血就好。只是娘娘这身上的疤痕,怕是很难消除。微臣已经开了祛疤的膏药,娘娘记得每日涂抹便是。” 说到这伤疤含笑就更难受,呜咽着开口道:“这一身可怎么好,要是消不掉。以后怎么办?” 女子毕竟还是容貌身体最重要啊。 “傻含笑,命还在就好,顾那些干什么?”潋滟低声安慰她:“不就是一副皮囊,伤了也就伤了。以后多养养就好。你家娘娘的命不才是最珍贵的?” 含笑张了张嘴,看着御医还在,生生把话给吞回去了。 她很想说,此仇不报枉为人!凭什么皇后就轻易抹掉娘娘性命?若是有一朝让她得了机会,她一定加倍奉还!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她觉得自家娘娘比那高氏不知道好多少倍,以后这后位,指不定是谁坐呢! 潋滟发了会儿呆,觉得她这一场灾遭得挺冤枉。仔细一想从皇后那里听来的话,她也觉得有些古怪。这后宫里,谁能对她和韩朔的事这么了如指掌? 含笑送了御医出去,再给她喂了药,潋滟缓了一阵儿,问休语:“韩太傅可有入宫?” 休语垂着眸子低声道:“昨日是韩太傅将您从私牢救出来的,不过他什么都没说,今天没有入宫。” 潋滟冷笑了一声,转念又想到自家大哥的事情。皱眉问:“楚中丞……判了什么刑?” 她似乎是错过了救大哥的好时机,这都过去这么久了,她还没能近天牢一步。 休语看了她一眼,有些迟疑要不要说。 “很重?”潋滟微微喘了口气,有些着急:“你快说!” “楚中丞被判死罪,秋后处斩。”休语咬唇,低声道:“前天廷尉大人就上报了皇上定罪,韩太傅昨日早朝的时候就给过了。” 潋滟一怔,虽然不意外,但是心里难免沉重。 “含笑。把小桂子叫进来。” 含笑领命出去,小桂子就在门口守着,很快就进来跪下了。 “娘娘。”不等潋滟开口问,小桂子直接就道:“奴才打听过了,据说楚中丞是半月前在街上将一个胡女救回了家。本以为中丞定然要把那胡女关进天牢。却不想半月之后却派人送胡女回家。这才被人抓个正着。” 四更八点么么大 第六十九章 几番牵扯长,红杏不知香 (樱桃果果马车加更) 潋滟皱眉,好半晌才勉强将头转过来看着小桂子:“就这么多么?” “是。”小桂子叹息,他上街一趟,在楚府门口转悠,就听见这么多东西回来。楚府如今大门紧闭,为着这事,家宅也不是很安宁。 休语听着有些奇怪,她记得大少爷是最恨胡人的,又怎么会去救一个胡女?他也不是多有善心的人,这么大的把柄,明显会给楚家甚至娘娘都惹上祸事,他如何会做? “本宫知道了……含笑,拿上三百两银子,你同小桂子一起去天牢里打点一番。怎么也不能,让大哥吃苦。”潋滟闭了闭眼。轻声道。 她这会儿动都动不了,什么也不能做,为今之计只有先从小傻子那里下手,好歹让大哥好过一些,等自己身子好一些了。就去看他。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好想法子救他出来。 “是。”含笑应了,和小桂子一起行了礼就往外走。休语小心地替她换了药,又重新缠上纱布。看着那些伤痕,眼眶忍不住又要红了。 “傻休语。怎么又哭了?”潋滟咧咧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惨:“你家娘娘我还没哭呢,这眼泪儿全从你们眼里落下来了。” 休语拿帕子出来擦了擦眼睛,闷声道:“奴婢还不是心疼娘娘,伤成这样。皇上竟然只是让皇后禁足一月思过,太傅也没来帮着说句话。本以为都是有情的人,这会儿瞧着,一个个都不会心疼您。好生凉薄。” 禁足一月?潋滟撇撇嘴,高氏果然好手段。就这样就糊弄了过去,让别人都当她好欺负呢?小傻子心软,被说动了轻罚也不奇怪。韩朔么……她对他没什么期盼。 她不大气不大度么?大概是的,楚潋滟从韩朔那儿养成的习惯就是,被打了,绝对要还回去。哪有让人白白欺负了的道理?就算皇后有她自己的正义,她也不会感谢她差点让自己命丧黄泉。 “他们不会心疼本宫,本宫自个儿心疼自个儿不就行了么?”潋滟闭着眼睛笑:“哭是最没用的,要想想别人不心疼,自己该怎么办才实在。以往本宫不就是错仗了人家的心疼,才走错了路么?” 休语一抹眼睛,摇头。娘娘哪里错了啊,只是他们都不懂,都不知道。 “娘娘您休息一会儿吧,奴婢去替您做些稀粥,等会儿用一些。” “好。” 潋滟继续强迫自己入睡,这宫里还有不少人等着看她的笑话,养足了精神才能陪她们笑啊。 韩朔站在自家院子里等着,手里捏着什么东西,脸色不太好看。 柳柔则披着斗篷进来的时候。抬头就看见韩朔的侧脸。映着落日的霞光,像远处连绵的山峰倒转过来似的,让人晃神。 “柔妃娘娘,可别耽误得太久。”韩太傅开口了,语气淡淡的:“若是也叫人捅到了皇后娘娘面前去,你可是要和沉贵妃一个下场。” 柔妃一惊,连忙收敛了眼神,走到韩朔旁边去站着。 “太傅今日是有何事?” 听闻楚潋滟没死成,柔妃就知道韩朔会来找她。她这儿已经连说辞都准备好了。 韩朔看了她一眼,低声问:“臣很好奇。前天娘娘告诉臣,沉贵妃傍晚就已经回了沉香宫,那纸条儿臣都还没烧呢,怎么现在会成了这样的境地?” 柔妃暗自一笑,心道一声“果然”,然后不慌不忙地道:“柔儿也正想同太傅解释这件事。那天我是派人去显阳殿问,皇后说的贵妃娘娘已经回宫,我不曾想她会骗人,便将消息转给您了。” “是这样啊。”韩朔微微眯了眼睛,脸上的表情半分没有松:“那臣怎么就被告知,沉贵妃去显阳殿之前,那里之前只有娘娘您去过呢?这是同皇后说了什么,皇后才会那么果断地要除掉沉贵妃?” 柔妃心里微微一跳,随即一脸迷茫地看着韩朔道:“太傅这是怀疑柔儿么?柔儿的命是您救的,无论如何也是不会背叛您的。那日去显阳殿,不过是去跟皇后问安,没有别的。” 韩朔沉?,静静地看着她。 柳柔则替韩朔做事也有两年了,也明白韩太傅信什么不信什么。她这次是大意了些,不曾想皇后竟然没能杀了楚潋滟,还给她留了后患。但是无妨,她还有用,韩朔不会舍了她。 “这瓶东西,拿去给沉贵妃吧。”许久之后,韩朔垂了眼眸,将手里的玉瓶递给柔妃:“她身上的伤疤留了太多,总要抹掉才行。” 上好的生肌膏,是从秦阳那儿挖来的。 柔妃一笑,伸出双手将瓶子接下:“柔儿一定会将东西送到的。” 眼角垂下,却有那么一丝丝不甘。柳柔则重新戴上斗篷的帽子,转身就往外走了。 韩朔看着她的背影,嘴角有丝冷笑。 他不喜欢会撒谎的棋子,哪怕再有用也一样。柳柔则是什么心思他不是看不出来,但是这次竟然敢做出这样大胆的事情,也莫怪他留她不得。 “回去吧。”上了马车。柳柔则吩咐车夫一声,便拿出韩朔给的那瓶子细看。上好的白玉,打开塞子,里面一股香气溢出,很是宜人。 韩朔啊。不是可以冷眼旁观她半死不活么?怎么倒心疼起小小的伤疤了。她就是看不得他这样,说好了是无情,这一举一动里,却分明还带着恼人的在意。 她都还记得两年前自己是怎么被他救起来的。那么寒冷的冬天,她倒在雪地里。他的马车从旁边过,停也没停。还是前头的路被堵了,马车要绕道回来,他才懒洋洋地坐在马车里头说一声: “把那雪里的孩子救起来,带回府里去看看还能不能活。” 一点也不挂心的语气,就像是捡一条狗。 可是她被放上温暖的马车里,缓了一会儿抬头看他,却像是看见了神仙一样。多美好的男子,一身的气度如华,眉眼间带着些玩世不恭。却又有江山在握的气势。 卑微如她,那时候是臣服了的。从没有见过这样如画的人啊。 他带她回府,给她穿了厚衣裳,喂了一顿饱饭,然后问:“要继续出去挨冻,还是替我做事?” 想到这里,柳柔则轻声笑了笑。韩朔眼里从来就只有两种人,有用的,和没用的。 她下意识地选择了替他做事,反正自己的亲人已经都死了,她要是出去,也活不了多久。帮他,至少还是能留在他身边的。 结果她要做的,就是学习了媚术,被送入宫中。替那沉贵妃缠住皇帝。也替他探听消息,整理传递。 那双高高在上的眸子里,始终是没有自己的。柳柔则想,要是哪一天自己伤着了,韩朔也能像这样给她送一瓶药,她这一辈子也就值了。 回到宫里,柳柔则去了沉香宫。 寝殿的门被关着,那个叫休语的丫头坐在阶梯上不知道在想什么。看见她,她的眼里迅速盈满了戒备。 “柔妃娘娘,我们主子正在休息,您这会儿有事么?”休语问。 柔妃往那紧闭的门口看了一眼,伸出手来将那玉瓶递过去:“这是有人拿给本宫,让转交给贵妃娘娘的,还请休语姑姑代为转达。” 休语笑了笑,伸手接过,却是看也不看:“奴婢替娘娘谢过了。” 只这一句,分明是赶人的架势。柔妃也不生气,只是道:“她若是醒了,要找我说话,那便让人来明光殿说一声。” 休语点头:“奴婢明白。” 等人走得远了。休语才皱眉喊了个小宫女,将这瓶子送去给后院还在煎药的御医看。她总觉得柔妃不太安好心,总还是要防着点儿好。 “爱妃爱妃。”当天晚上,小皇帝就蹦蹦跳跳地来了沉香宫。闯进去蹲在潋滟旁边,笑眯眯地道:“你好些了么?” 潋滟睁开眼睛,看着面前这人,笑道:“臣妾怕还是要养上几天,没空陪皇上玩了。” 皇帝嘟嘟嘴,不满意地道:“你当朕不会心疼人么?都伤成这样了,怎么还会要你玩。朕是来给你讲故事的。免得爱妃养伤无聊。” 以往都是她给他讲故事,现在终于反过来了么?潋滟笑了笑:“好啊,皇上要说什么故事?” 司马衷咧嘴笑,搬了凳子过来坐着,一本正经地道:“给爱妃说今天在御花园里听见的故事吧。朕在假山后头抓虫的时候,听见两个宫人说的。” “嗯。”潋滟有些好奇,宫人没事会在御花园里说故事? “故事是这样的,有一棵大树,爱上了红杏花。但是红杏花是一个叫傻子的人养着的,大树觉得夺了红杏花过意不去,就决定送傻子一个礼物。”小皇帝说得很认真,潋滟却听得一头雾水,这是什么? “朕开始听着也好奇,爱妃你猜猜,大树要送傻子什么礼物?” 潋滟轻轻摇头:“皇上告诉臣妾吧。” 皇帝哈哈一笑,很是得意地道:“连爱妃你这样聪明都不知道,朕也奇怪啊。最后他们说,大树送了傻子一顶绿帽子!” 明天老时间,四更 第七十章 柔韧不能摧,虽伤花且艳 潋滟本来还跟着弯唇,听到这里,终于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一张脸慢慢地沉了下来。 “绿帽子?” “啊对,朕听他们说得挺有意思的,说大树送了傻子绿帽子之后,就心安理得地和红杏在一起了。凑在墙头上相爱呢!傻子什么都不知道,还哈哈直笑。爱妃你说,这是不是特别逗?哈哈哈。”司马衷一边给她比划一边笑,一张脸上满满的都是单纯。 潋滟笑不出来了,呆愣了好一会儿,才沉声问:“哪两个宫人说的故事?” 大树、红杏、傻子,这不是摆明了嘲讽她这红杏出墙倚韩朔那大树,给司马衷这傻子戴绿帽子么?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在背后这样编排? “不知道。朕出去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了。”司马衷眨眨眼,看着潋滟道:“爱妃,这个故事不好么?为什么你的脸色这么难看?” 他是想说来逗她的啊,怎么她反而更不高兴了? 潋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看着小傻子这张什么都不知道的脸,就更是难过。这都是她的错,才让司马衷蒙受这样的屈辱。她还天真地以为,世上当真有不透风的墙了。 过了一会儿,她叹了口气。动动手指示意司马衷凑过来。 皇帝将脑袋凑近潋滟的脸,一点防备都没有:“爱妃?” 潋滟伸出手,伤口扯得有点儿疼也不顾,将小傻子拉过来,在他额上落下一吻。 亲吻额头。代表的是尊敬。潋滟抿唇道:“皇上说的故事,臣妾不喜欢。以后,也不希望再听见了。臣妾会对皇上好,更加好的。” 司马衷一头雾水,不过对这吻很受用。眯着眼睛蹭啊蹭的,也学着在潋滟头上亲了亲:“朕也会对爱妃好的。” 潋滟笑了笑。 当天晚上,宫里的禁军就在四处抓捕妄传谣言之人。几个宫女在被窝里聊天,都被抓了个正着。潋滟没出面,宋渝将所抓宫人,一共二十余,统统关进了地牢,以谋逆罪论处。 人心惶惶,环贵妃本来还打算做壁上观,结果她的宫里也有两个宫人被抓走了。宋渝一点情面也不留,连显阳殿的人都照抓不误,让人目瞪口呆。 终于是坐不住了,环贵妃扶着宫女的手就去闯沉香宫。 哪知,贵公公挡在沉香宫外,皮笑肉不笑地道:“环贵妃娘娘请回,皇上今晚在沉香宫歇息,不能被任何人打扰。” 贾丝环要被气死了。她这是遭的池鱼之殃,真正的罪魁祸首不还是在明光殿里好好的么?她怎么说也是和楚潋滟平起平坐的贵妃,却怎么处处都要被她压一头。今天要是连自己的宫人都保不住,那就轮到楚潋滟反过来看她的笑话了! “本宫要进去!皇上在。正好就求见皇上!” 贵公公弯腰道:“娘娘别为难咱们做奴才的,皇上是吩咐过谁也不见,就算是您,也不能进去。” 环贵妃冷哼一声,喊那傻子皇上是她守礼,还真当自己是多大个规矩了。她嫁给个傻子已经够委屈的,现在还要被傻子给委屈受? “让开!”推开贵公公,贾思环提着裙子就要硬闯。哪知刚跨进正门,就被两个丫头给推了出来。 “参见贵妃娘娘,奴婢没瞧见是娘娘。推撞了,还请娘娘恕罪。”含笑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口给环贵妃行了礼。 休语也跟着行礼,不等环贵妃开口便接着道:“奴婢也不是故意的,还以为是哪个不懂事的丫头在这里横冲直撞,没曾想到是一贯守礼的环贵妃娘娘。哎呀呀,奴婢们给您赔个不是。” 这一唱一和的,给环贵妃气得脸通红,指着她俩“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话来。 “沉香宫依旧是沉香宫,就算主子在养伤,这也不是个可以任人搓圆揉扁的地儿。”含笑道:“娘娘有什么事儿,明天请早,今天就不要打扰主子们休息了。奴婢替主子谢过您。” 贵公公垂手站在一边,听得直笑。这主子伶牙俐齿,丫头也是一个赛一个的机灵,竟然还就把这后宫有名的蛮横不讲理之人给拦下了。 “本宫……等本宫见到皇上,本宫是不会放过你们的!”环贵妃一张俏脸都扭曲了,指着含笑休语甩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恭送环贵妃。”两个丫头一齐行礼,末了抬头,相视一笑。 皇后罚了沉贵妃,自己被禁足了一月。皇上天天去沉香宫,再加之后宫里敢乱说话的统统下了地牢,一时间也没人再敢小瞧沉香宫。潋滟的伤稍微好了一点儿,能下床走动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 柔妃第一个跑来沉香宫问安,坐在凳子上蹙着眉头看着潋滟。 “柔妃娘娘好像气色不太好。”潋滟端着茶,优雅地喝了一口,眼皮也不抬就说了这么一句。 明眼人都瞧得出,最近柔妃有些失魂落魄,闭宫不出不说,进食都少了。好像就等着潋滟能见客,立刻就赶过来。 “是啊,臣妾这气色,比娘娘这大病初愈还要差,是吧?”柔妃双目无神。抚着自己的脸喃喃道。 潋滟挑眉,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不瞒娘娘说,臣妾今日来,是有事相求。”柔妃抬头看着潋滟,眼神里竟然有点儿可怜:“臣妾……见不到那位爷了。娘娘能否帮臣妾问问。臣妾是哪里做错了事?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不见臣妾了呢?” 说到后头,柔妃的语气都急了。她原以为韩朔不会舍得下她的,毕竟她还能帮他做那么多的事。然而从十天以前开始,有人收走了她的出宫令牌。传递信件韩朔也不回了。就像是要跟她断了关系似的。 她是真慌了,慌到都能来求楚潋滟了。她若是当真做错了什么,跟韩朔告罪也行,只求他……别弃了她。 潋滟听得莫名其妙的,柔妃一直是韩朔的人,怎么会联络不上?她有时候联络不上韩朔,还是柔妃帮的忙呢。 “柔妃姐姐,你瞧本宫这一身伤,像是能帮到你的人么?”潋滟也不傻,想想就知道借皇后当刀子的人是谁。这人脸皮也是够厚。把她害成这样,还敢来求她? “本宫自身都难保,哪里还能再去联络那位?要是再惹上什么事,皇后再关本宫一次,本宫这命可就没了。” 柔妃沉?,看着自己的裙摆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好像突然明白了,韩朔突然要放弃她,很可能是因为楚潋滟吧。那件事,她以为他不计较了,却压根就是计较到心窝子里去了。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一贯聪明,怎么不知道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继续用她呢? 不是说,不曾喜欢过楚潋滟么?那这毫无理智的做法,是为的哪般? 柔妃深吸一口气。扯着嘴角笑了笑:“在娘娘这里,是想见他就能见。在臣妾这里,是他要见臣妾才能见。臣妾今日来求娘娘,为的也只不过是见他一面,娘娘又何必吝啬?” 她脸上的表情,像极了自己当初执拗地站在韩府门前的时候,可怜又倔强。潋滟看了一会儿,淡淡地转过头去:“本宫知道了,会让人传话约太傅明日东门相见。等约好了时辰,本宫让休语去传话,你等着就是。” 柔妃眼眸一亮,柳眉舒展开来,盈盈起身朝潋滟拜下:“多谢娘娘成全。” 她还能再见他一回,这回便可以毫无顾忌地把心掏出来给他看,告诉他很多年前马车里让她觉得很温暖很幸福,告诉他自己答应帮他做事的时候,一颗心就已经尽付。就算明知那人没有心,也不会动情,可是她好歹要说上这么一回,才对得起这两年来的暗自情绻。 退出沉香宫。柔妃安静地回明光殿去等着了。 潋滟沉吟了一会儿,当真提笔写信。 含笑在一旁看着,有些不平地道:“娘娘,您不是说‘有犯我者,虽远必诛‘么?为何这时候还要帮柔妃?若不是她,皇后哪里能知道您与太傅的事情?” 潋滟微笑,手下不停,声音清淡:“是啊,本宫说过。有犯我者,虽远必诛。你家娘娘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动辄怜悯之心泛滥,那是她年少的时候了。 含笑疑惑不解地看着她。 “主子,宫里那位来信了。”玄奴拿着潋滟的信,递到了韩朔面前。 韩朔正在给花浇水,闻言放下水舀。拿帕子擦了擦手,接过信来看。半晌之后,这厮脸上的笑意,又是跟狐狸一样的了。 “行啊,好生准备。明日?昏,去宫里一趟。” “是。” 韩朔捏着信纸笑,看来那丫头是恢复了,爪子还是这样锋利,当真是半点也不用他担心呢。 “明日?昏,东侧门见。只留一刻,愿好自为之。” 柔妃从含笑手里接过纸条,看了一会儿,点头道:“多谢。” 含笑朝她行礼,转身退了出去。 昏是个好时辰,天边云霞跟血一样美。潋滟靠在窗边看着外面想,原来韩子狐这样的薄情人,也还是招人喜欢的。 二更12点,三更2点,四更8点 第七十一章 月挂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第二天,天色渐晚的时候,柳柔则还是留了个心眼,让贴身宫女先去东侧门看了看。 韩朔恰好进宫,从东门而入,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小宫女飞快地跑回去禀告,柳柔则心道楚潋滟还当真是仁心,便披了斗篷往东门去了。 结果到的时候,竟然没看见韩朔,倒是宋渝手下的一个侍卫站在那里,看见她,遥遥地招了招手。 柳柔则觉得奇怪,不过看四下无人,便小步走过去问:“可曾看见了韩太傅?” 那侍卫一愣,拱手道:“娘娘。属下应邀在此等候,不曾看见其他人。” 柳柔则疑惑地皱眉,心思流转间,猛然地察觉到了不对。刚准备转身离开,一回头就被禁军围了个严实。 心渐渐沉下去。她看着人群里慢慢站出来的宋渝,当下就什么都明白了。 楚潋滟果然没有那么心软,终究还是个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狠角色。她怎么就一时大意了,错信了她。 被押到显阳殿的时候。皇上和韩太傅都在,皇后坐在一旁,目光狠厉地看着她。楚潋滟也撑着身子来了,端着茶很是优雅地笑。 有一瞬间她觉得那笑容很眼熟,想了想才发现。韩朔也喜欢那样笑。勾着唇,眼梢微挑,风流又儒雅,像一只偷腥成功的狐狸。 跪在地上,与那侍卫并肩。柳柔则冷冷地一笑,垂了眼眸。 “大胆柳氏,你可知私会外姓男子是个什么罪过?”皇后怒道:“本宫还以为你知事,却不想你竟然被抓了个正着!” 柔妃跪着,轻笑,声音里有些怨恨:”臣妾私会外姓男子?旁边这个人臣妾压根就不认识!” 韩朔一脸正色,瞧着下面道:“不认识?那就奇怪了,不认识的话,娘娘为何会去东侧门?还作这一身打扮。” 斗篷下面是一身海棠色的宫装,头上没有什么首饰,很是素净。与往日的浓妆艳抹不同,她这次是想干干净净同他说会儿话的。 柔妃抬头看向座上那男子,他还是那样的风华如旧,眉眼间带着的温柔让她恍然又回到了那雪地里的马车上。禁不住,就想伸出手去靠近他。 可惜现在,韩朔是要置她于死地了。往日的恩情全然磨灭,他现在是要帮着楚潋滟除掉她。 多狠的一颗心啊,她也真傻。他对楚潋滟都能狠成那样,何况自己呢? “柔妃,你可还有什么话说?”高氏看着她问。 摆明的一场陷害。她今天无论如何也是躲不过去了。柳柔则直起身子来,看向韩朔,突然笑了。 “我有话要说,也认下这罪过。”她道:“只是终究是要死的,临死之前还问太傅一句话。” 潋滟端着茶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她。 突然觉得柳柔则是比自己还要可悲的,在韩朔身边这么久了,也是说弃就被弃了。更可怜的是,哪怕被弃,她也还是喜欢他。没了尊严、没了心、没了命。你说这女人啊。不甘心地想向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求心,到底是有多作践自己? “娘娘是妃嫔,臣是外臣,没有任何瓜葛。”不等她开口,韩朔便先道:“臣没有什么能回答娘娘的,也请皇上皇后明鉴,臣对皇室之心,可表日月。子虚乌有之言,切莫再听。” 皇后神色复杂地看看他,再看看下头跪着的柔妃,心里也是疑惑。 那天是柔妃带着守宫门的侍卫来显阳殿告诉她,沉贵妃与韩太傅有染的。她听着那些话,再查查沉贵妃的侍寝记录,当真也就信了。可是现在这情况,怎么看也觉得柔妃有事瞒着她,并且她说的那些话,也不一定尽是真的了。 瞧她现在看韩太傅的眼神,倒让人觉得与太傅有染的人是她了。 柳柔则脸色白了白,听着韩朔的话,心里痛得厉害。指甲陷进肉里,她强撑着身子,像是要豁出去一般,颤抖地道:“我柳柔则一生只爱过一个男人,甘心做他手中刀,弓上箭。可现在落到这样的地步,我竟也不恨他。只是想问一声,这么多年来,他可曾对我再有过怜悯之心?就像最开始将我从雪地里救起来一样!” 司马衷莫名其妙地听着,见大殿里的人都变了颜色,疑惑地转头问潋滟:“爱妃,她这是跟谁说话呢?” 潋滟脸色微微僵硬,抿着唇道:“皇上,臣妾也不知道,兴许她是疯了吧。” 韩朔沉着脸瞪了潋滟一眼,接着抬手吩咐:“快将柔妃娘娘请下去。听皇后判决吧,” 怜悯?那是什么东西?他当初将人从雪地里救起来,也不过是一时兴起。天下苍生需要怜悯的太多。他韩朔的怜悯可珍贵着,断然不会轻易与人。 有禁卫进来拉人,连着旁边的“奸夫”一块儿带下去。没人关心她今天到底是为什么遭此横祸。但是从今以后,柔妃这名头是不会再存在于宫中了。 柳柔则的眼眸灰暗了下去,又悲又痛地看了韩朔好一会儿,咬着牙任由禁卫将自己拖了下去。 潋滟一直看着她,直到那海棠色的身影被拖到门口。她才看见柳柔则的嘴唇动了动。 “一生为情惹伤心,但愿来生不逢君。” 手不知不觉倾斜了一些,热茶洒了些出来,烫到了手。潋滟倒吸一口冷气,将茶盏放下,拿出帕子来将茶水擦了,低笑: “热闹看够了,臣妾要告辞回去了。皇后也请保重身子,继续养病。”潋滟起身朝皇上皇后行礼,淡淡地道。 高氏“嗯”了一声。没敢多说。现在瞧着潋滟,她多少有些尴尬,也不知是不是当真错怪了她。小皇帝倒是兴致勃勃地道:“爱妃去休息吧,朕晚上过去陪你。今天这事儿就交给皇后处理了。” 柔妃平时就爱缠着他,少个人烦他,他倒是觉得挺好的。只是不知为什么,沉心的表情看起来不太好。像是有些……悲切? “臣妾遵旨。”皇后应了一声,韩朔便也跟着起身道:“臣今日进宫是要同皇上商议修建运河之事,这会儿后宫无事了,便请皇上移驾太极殿吧。” 昨天潋滟给他的信,只说让他?昏从东侧门入宫,顺便找个人在那儿站着。宫里头给他传了消息说柔妃去找了她,他一笑,也明白潋滟的意思。 少一个柔妃,还会有其他人被送进宫来。他当真是不痛不痒。只是这会儿不知怎么,看旁边这丫头的表情,心下也觉得有些不痛快了。 “好啊,太傅,去太极殿吧。”司马衷站起来,拉着韩朔就往外走。潋滟跟在后头也退出了显阳殿,扶着含笑的手坐上软轿,慢慢往沉香宫去。 可是轿子没走一会儿,竟然改了方向。潋滟察觉到了,却没吭声。 “娘娘,前头是御花园。”含笑的声音有些沉重。 潋滟点头,喊了一声“停轿”。 轿子停在御花园的东入口,潋滟下来,四处扫了一眼,低声道:“含笑你带着轿子先回去吧,本宫去逛逛就回来。” “是。”含笑屈膝,吩咐轿子调头,继续往沉香宫走。 能让轿夫改方向,那人必然是有事找她。潋滟不关心他怎么敷衍小傻子,只慢慢地往太液池那边走。走到假山后的洞口处,站了一会儿。 “娘娘。”韩朔来得不快不慢,一身绛色的绣云官袍也不是太显眼。 潋滟挑着眼角看他:“太傅好闲情,不让本宫回去休息,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韩朔抬头,脸上还是似笑非笑,上前拉着潋滟的手就钻进了后头的洞穴里。 潋滟皱眉,大哥那件事她还耿耿于怀,没寻着时机去救。这会儿韩朔要同她亲近,她是觉得浑身上下都别扭。 “伤可好些了?”韩朔毫不避讳地挑开潋滟的衣带。小心地拉开她的衣襟,看了看她肩头那一处最严重的鞭伤。啧,疤痕好重,愈合得还不是很好。 潋滟冷笑:“多谢太傅关心,本宫这伤还得养一段时间。只是疤痕丑陋。可能以后要请多多包涵了。” 假惺惺,韩朔最让人恶心的地方,就是实在太假惺惺了。 “你没用我拿给你的生肌膏么?”韩朔皱眉:“柔妃应该拿给你了,而且没动什么手脚。” 潋滟挑眉:“是有一瓶那个东西,休语收着呢,还没用。” 语气生硬,听得韩朔也着恼。他心下只庆幸潋滟这一张脸没事,不然他可能就没现下这样不动声色了。 “楚中丞如今还在狱中。”韩朔换了个话头,淡淡地道:“臣去看过了,没受什么罪。” 潋滟抬头看他:“韩朔,你就不能放过他?” 韩朔笑:“娘娘哪里的话,楚中丞犯了大罪,没诛连就已经是臣求了情。还能指望他能保住性命么?” 掌权者,玩弄人命于鼓掌。潋滟知道,若是他想救,就算是凌迟的死罪,也是有活路的。可是现在,韩朔一脸玩味,明显就是喜欢看她着急。大哥死了,对他百利无一害,他又怎么肯放过这一回? 三更改到5点今天室友过生日要去吃饭qaq四更8点不变么么哒 第七十二章 胡晋不两立,情却可相通 (猫咪归来马车加更) 她转身想走,在这狭窄的空间里,韩朔的呼吸都近在咫尺,难免有些烦躁。可是她刚一动,面前的人也跟着动,拦住她的去路,低低的叹息一声:“跟我在一起呆会儿很难?” 潋滟很想点头,太难了。可是这话转念细品,她想起来了,最近发生的事情有点儿多,她忘记主动往他府上送了。这转眼就是一个多月过去,他这是没吃到,又开始惦记了。 难怪会主动来找她。 眼睛往他下身扫了一眼,潋滟笑了笑,道:“洛阳烟花繁华地。不缺风流的去处。本宫不愿意与太傅久呆,自然有人是愿意的,只是看太傅肯不肯出银子。” 韩朔的脸上变了几变,目光里划过一丝狠戾。 “这身伤可是疼得很,太傅应该还要去太极殿议事。本宫就先回去了。”潋滟朝他妩媚一笑,侧身挤过,出了假山洞穴,疾步就往西门回沉香宫。 韩子狐站在原地,侧头看着她离开。过了好一会儿。嘴里轻嗤一声,拂了拂袍子。 她可能说得对,愿意陪他的人不少,他何必要来她这里找不痛快。 朝中最近开始有不少人纷纷下狱,不是因为讥讽当政。就是因为犯了什么诛连全族的大错。敏锐的人都嗅到了一丝不对劲,好像从楚中丞入狱之后,年轻一辈的官员不少都被陷进去了。 洛阳太学生开始担忧朝政,放眼望去,朝中老臣多数是韩朔一党。年轻有为者。要么官职不高,要么接连被陷害。这么大的动静,皇上也一句话没说,只韩太傅出来说一句: “如今居心叵测者颇多,望各位同僚克己守法,只做分内之事。” 潋滟听得直想笑,居心叵测,这个词韩朔也好意思用在别人身上。 不过她不关心别人如何,自家大哥总是要去看看的。如今可以走动了,她便去问皇帝求了一面令牌,好歹装装样子,然后再疏通关系,去天牢见楚弘羽。 离行刑之期不过十日了,潋滟有些愧疚,这时候才能去看他。提着食盒站在牢门前面的时候,她看见自家大哥正盘腿坐在草堆上,身上还算整洁,只是有些微的伤痕。 “大哥。”清脆的声音响起,楚弘羽微微眯了眼,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连忙站起身。 “潋滟?” 潋滟走进去,将食盒放在地上,红着眼睛看着楚弘羽道:“我来迟了。” 已经是很久不见,大哥还是以前的模样,站起来比她高了许多,应着文人雅士赞他那句“巍巍乎如玉山之将倾。”下巴上有些青色的胡渣,长发披散。若不是衣裳上那一个刺眼的“囚”字,潋滟兴许还会打趣他一句,当真是越发俊朗了。 “没有迟,总想着死之前好歹能见你一面。”楚弘羽笑了笑。想伸手像以前那样摸摸潋滟的头发,却看着她那盘起的发髻,半路将手收了回去。 “你怎么会死。”潋滟抿唇,拉着他的手站到角落去,低声道:“大哥你如实讲事情告诉我一遍,哪怕有丝毫的转机,我也一定会救你出去。这一遭罪,你不该受。” 她到现在还是觉得,大哥定然是被韩朔陷害的。 哪知,楚弘羽笑了笑,摇了摇头,声音很是坦然:“这一遭,的确是我该受的。没连累你和父亲,我已经知足了。” 潋滟一震。 “窝藏胡女是真,没有把她关进地牢也是真。我做的一直是错的,但是到现在竟也没有后悔。”楚弘羽叹息了一声,抬眼看着潋滟,慢慢地道:“要是在以前,我也一定以为自己是疯了。我大晋百姓受胡人之扰,苦不堪言。我立志一朝杀尽胡人,还我大晋山河安宁,却转眼,亲手救了一个胡女。” “她只不过是个流落在国都街头的乞丐,跟着父母来大晋,父母却感染了疾病双亡。她穿着我们的衣裳,跪在街头希望有人能给她一个馒头。可是她都不会说我们的语言,只能睁着一双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路人。” “我路过的时候,身上是正好有些零钱,便给她换了两个馒头。她好高兴,一路跟着我到了楚府门口。我本来是想好人做到底,给她找条出路,结果她一开口,说的竟然是胡人语。” 楚弘羽想起那女子,微微摇头道:“我当时是吓得踢了她一脚。随即想起应该报官将她抓去牢里。可是她慌慌张张地给我跪下磕头,比划着努力告诉我,她没有杀过人,她没有做过任何的坏事。” 潋滟皱眉,有些不可置信:“那又如何?她没做过。她的族人却做过!杀我大晋百姓,毁我边境村庄。一句她没做过,就可以抵了么?” “这些我都明白。”楚弘羽笑了笑,接着道:“那天天色不早了,我便将她先关在了柴房里。打算第二天告诉父亲,将她移送地牢。可是晚上我去看她的时候,她发烧了,抓着我的袖子一个劲地哭。我听见她小声喊的是‘娘亲’,迷迷糊糊又喊了几声‘想回家’。胡人语我只会一些,后来的都没有听懂。可是她那时候看起来,除开种族,只是一个单纯的少女罢了。” “我有时候在想,我们谴责胡人没有人性,凶残不避平民百姓的时候。为什么自己又不能对胡人的百姓更宽容一些?自边境摩擦加剧,洛阳城里的胡人都被抓出来坑杀,大晋处处见胡即杀,还有将头颅悬挂在城门口以示天下者。那些胡人,难道不是单纯的百姓么?还有许多,是来大晋交换货物维持生计的,最后也死于非命。” 楚弘羽淡淡一笑,看着自己的手道:“那个胡女,我最后也没有将她交出去。她很聪明,换上干净的衣服,梳了大晋女子的发髻,便是我身边的丫鬟。旁人都以为她是哑巴,她却晓得跟在我身边,看我写字,偷偷学着。她慢慢地告诉我她的身世。也跟我发誓她不会做半点伤害大晋的事情。我相信了她,她也没有辜负我。” “那天放她走的时候,不知道是谁将事情捅了出去。谢廷尉亲自带人来抓我们,我知道她被抓回去,一定是要身首异处的,反正也是大罪,我便拼着救下了她,自己跟着他们回来了。” 说到这里,楚弘羽有些愧疚:“当时一时冲动,没考虑过后果。也无怪父亲那么生气。这样说出来,我自己也觉得自己是有些荒唐了。” 为一个不相识的胡女,差点搭上了自己家人的性命。幸好现在要死的,只是他一个人。 潋滟静静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问:“大哥,你当真只是,一时起了怜悯之心?” 楚弘羽微微将头别开一些,眼神有些躲闪。 潋滟生气了,将人扳过来,瞪着他道:“自古犯傻都是为一情字,我才不信大哥你这样守规矩的人会平白这么帮一个胡女。你是喜欢上她了么?喜欢到这么糊涂。连命都不要了?” 楚弘羽沉?。 潋滟咬牙:“爹爹说得对,你当真是该自己受着。天下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你要去喜欢一个胡女?你这样要我怎么能救,怎么救得你回来!” 太荒唐了,最恨胡人的大哥,会因为一个胡女迷失心智。她怎么不知道感情是这样让人魔障的东西? “不用为我费心了。”楚弘羽叹了口气,抬头对潋滟笑了笑:“你啊,好好过你的日子,大哥有大哥的命数,强求不得。这次没了命。投胎转世十八年,我照样做父亲的儿子,大晋的忠臣。” 潋滟气得跺脚,扭头就要出去。可是在门口又生生停住,转回来将食盒打开。恼怒地道:“你最喜欢的几道菜,还有上好的女儿红!” 说完,怒气冲冲地一甩袖子就出去了。 楚弘羽低头,看着那几道色香味不是那么齐全的菜,怔了怔。 潋滟冲到门口,步子还是缓下来。天牢的狱卒们几步一岗,头子在外头的桌子边坐着。潋滟走过去,勉强带着笑意道:“楚中丞还得靠你们多照顾了,这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袖子下塞过一包银子,狱卒头子连忙说了几声“不敢”,手下却悄悄接过了。 潋滟离开天牢,转头就让人传信问张术,这一回,楚弘羽可还有救? 张术回信很快,小桂子急匆匆地带了信封跑进来。潋滟打开一看,他说: “若将所逃之胡女抓捕归案,言明并非窝藏,而只是胡女狡诈,欺骗大公子,尚有一线生机。” 潋滟直发愁,人都走了,哪里还能抓得回来?那胡女又不是傻子,还能回来送死么? 这法子行不通,她得另外想。 晚上司马衷过来的时候,潋滟让小厨房准备了很多好吃的,然后捏着筷子很是贤淑地替他夹菜。 皇帝一头雾水:“爱妃你怎么了?” 潋滟一笑:“臣妾这不是看皇上最近辛苦,多替皇上补补身子么。”话一转,又道:“以前臣妾也经常做菜给大哥吃的,如今他吃不到了,臣妾也只能看着菜空想想他。” 四更8点 第七十三章 刑场断相忆,三字长相思 (猫咪归来马车加更) 念及刑期将近,潋滟垂了眸子,很是难过。筷子停在碗边声音都哽咽了:“皇上,臣妾能不能求您一件事儿?” 皇帝一愣,放下筷子,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她:“朕能做什么?爱妃但说无妨,只是……你先别难过啊。” 潋滟眨眨眼,勉强勾了勾唇角:“臣妾没事,只是大哥眼看着就要处斩了。他幼时护我,兄妹情谊不浅。如今臣妾也只能看着他赴黄泉,什么都做不了,心里难免悲切。若是皇上能同太傅说,让大哥行刑时能用白布围了刑场,好歹让他死得不失气节,臣妾便感激不尽了。” 司马衷想了想,道:“这个好办啊,白布又不值钱,太傅也不会吝啬的。等明日。朕便去同太傅说。” 不就是让楚中丞免死人前,好歹留些颜面么?小皇帝??地想,这样爱妃能开心些的话,他一定让太傅允了。 潋滟破颜一笑,眼珠子一转,将小傻子招到了内室里。 “皇上要怎么同太傅说?” 皇帝一脸单纯地道:“朕就说。楚家一门忠烈,楚中丞将死,也留些颜面给楚将军。以白布围刑场,国库不差几丈白布银子。” 潋滟闷笑,反问他:“若是太傅说,没有这个先例。也不能为楚中丞一人坏了规矩呢?” 司马衷一愣,抓抓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爱妃教朕,该如何说?” 潋滟侧头,轻声在他耳边说了一阵,怕他不记得。还是重复了好几次。 皇帝眼睛亮亮地点头:“朕明白了,爱妃聪慧。” 潋滟捏了捏他的手,叹息一声继续思量,有了白布挡刑场,要偷梁换柱,似乎就容易多了。 大哥她是拼了命也会救的。楚家就这么几个人,少一个就断一条路。小傻子如今在朝中是越来越孤立无援了,爹爹的身子也不知能坚持多久。她总要给他将来留一条活路。 她不知道离江山大乱那一日还有多远,可是以韩朔的谋划,总会是有那么一天的。她要保住楚家,保住小傻子,保住这司马皇室最后的余火。只靠她这弱女子,难是难如登天。可是再难,也要咬牙扛住了! 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韩太傅。 第二天上朝的时候,晋惠帝就说了要为楚中丞白布遮刑场的事。朝堂上一片哗然,却都看向韩朔,没人先开口。 韩太傅皱着眉,看着龙座上的人道:“皇上,楚中丞犯的是死罪,虽然楚家于社稷有功,但是开此先例,也不合适。” 皇帝忧伤地皱了眉,叹息道:“太傅,近日群臣遭难者颇多,三千太学生已经给朕上书,求臣少杀戮,多理政。你也是看见的。朕本来也觉得斩一个中丞,斩就斩了。可是毕竟是为国效力之人,尽管犯错,但忠心仍在,若是就让他这般屈辱赴死,岂不是让群臣寒心,让百姓说我大晋错待忠臣么?” 韩朔怔了怔,倒不是惊奇这说辞,而是小傻子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他很意外。 “不过几丈白布,给我臣子体面,也显示晋国大度。朕觉得很划算。太傅你觉得呢?”皇帝眨眨眼,问了又抢在他前头答:“太傅向来不是计较之人,这事就这么定了吧?” 话都没插上一句,韩太傅微微不悦,想想也知道定然是后宫里那位教的,当下也心软了一瞬,垂首应道:“皇上既然如此坚持,那便如此吧。” 反正是要死,有白布和没白布都一样。 司马衷松了口气,拍手道:“太傅真是个好人。” 朝堂里静了一阵,韩朔干咳一声,挥手示意后头的人继续上禀事务。 潋滟拖着半好的身子奔波了好一阵子,凭着楚家的关系和她自己的手段,终于在行刑之前布置好了一切。 这天,洛阳城里万人空巷,都去看那楚中丞被当街斩首。 楚弘羽素日为官清廉,交的都是至情至性的知己朋友,口碑也是极好。这日无人丢那劳什子的菜叶鸡蛋,倒是有几位友人齐齐抱着长琴跟着囚车走。两百太学生辞课送行,一人走在最前头高唱: “有郎艳才绝,斗酒歌三声!” 众人跟在后头,齐声喝道:“歌三声!” “一心为国尽,鞠躬不负恩!” 跟着的百姓也不禁和道:“不负恩!” “无奈命途舛,将死当远征!” “当远征!” “生当为忠良,死亦是英魂!” 潋滟红了眼睛,跟在人群里走动,大声跟着喊了一句:“是英魂!” 囚车上的人被?布蒙着头,静静的不说一句话。潋滟跟着众人唱完,眼泪都要下来了。 “娘娘保重,这前头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呢。”韩朔一手护着她不被人挤着,脸上的表情淡淡的,一点不被影响。 潋滟深吸一口气,冷哼:“太傅放心,本宫会好好送大哥上路的。倒是委屈太傅,穿成这样同本宫一起在人群里走。” 两人都做了平民装扮,特地出宫观刑。韩朔很嫌弃周围的人群,但是想着今日这日子,也就算了。楚弘羽非他所害,乃是自找,他没什么愧疚。但是身边这人难免不把账算在自己头上,他还是装装好人吧。 “刑场到,百姓退避。押人入斩首台!”押送的官员喊了一声,就有侍卫过来将囚犯押入被白布围着的斩首台,架起的长戟将人群隔开,只等时候一到,就丢筹子行刑。 潋滟被韩朔带到了刑场旁边的一个台子上,与人群隔开。虽然也看不见白布里头,但是好歹离刑场近一些。 “送玉华上路!”楚弘羽的几位友人被侍卫拦着,却有人高喝一声,接着几人相应,都席地而坐,抱琴入怀。 围观之人都自发让出一块地。看那抱琴的几人合奏。 玉华是楚弘羽的字,潋滟听着,心下叹息。若是她一朝当死,有人也能为她这样送行,一生也是无憾了。 “一曲《广陵散》,玉华好走!十八年后,他乡再遇,当做忘年之好!” 琴声激昂,连监斩的人都微微动容。百姓中落泪之人不少,还有长跪送行的太学生,显示了平日里楚弘羽多得人心。 只是,潋滟四处看了看。爹爹没有来。 老人家一定还是觉得大哥给楚家蒙羞了,不肯来吧。他未必不心疼大哥,只是爹爹心里更重的,可能是楚家的名声。 不知道大哥知道了会不会伤心,潋滟看着那被白布围起来的斩首台想,他现在估计已经出城了,这一生不回洛阳,自然也就没机会伤心了。 没错,今日被带上斩首台的,只是潋滟备好的死囚替身。楚弘羽应该已经带着信,去边关投奔毕卓了。她今日出来,也不过是给韩朔做个戏看,免得这狐狸起什么疑心。 日晷影短,午时将至。监斩官正要伸手去拿筹子,却突然有人闯刑场。 “何人放肆!” 侍卫将一女子扣下,押到了刑台前头。潋滟一惊,仔细看过去,却是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子。 那女子似乎口不能言。支支吾吾地叫了半天,指着被白布围着的斩首台,又指指自己。 众人都不明白这人是何意思,韩朔却突然开口道:“这是个胡女。” 潋滟心里一跳,扭头就问:“你可懂胡人语?” 韩朔斜她一眼,点头。 潋滟扯了人就往台子下走,走到侍卫封禁的地方,朝侍卫指了指韩朔:“他是当朝韩太傅,要进去,快放行。” 侍卫一愣,看向韩朔。 韩朔沉?,这丫头是拿自己当令牌使了,早知道就不跟她过来。 潋滟不管不顾,她太好奇这胡女是要干什么了。而且这会儿人现了身,说不定大哥都不用金蝉脱壳,就有救了。她还以为这人不会再出现,看来世上的傻子还是多的。 韩朔叹了口气,拿出令牌来给侍卫看了,很快就被放行。监斩官也起身迎过来,拱手问韩朔是不是令有改动。 “等听听这胡女要说什么。”韩朔挥挥手,示意人将那女子带过来。 潋滟带着斗篷站在韩朔后头,胡女被带过来的时候,她正好可以看见那张哭得凄惨的脸。 “何故要闯刑场?”韩朔问。 胡女张嘴,叽里呱啦说了一阵。周围的人都没听懂。韩朔沉?了一会儿,替她道:“她说是来自首的,当初是伪装成哑女骗了楚中丞。现在让楚中丞遭此横祸,心生不安,故来以命换命,还请大人开恩。” 潋滟有些诧异,这是赶着送死来了?为何? 胡女回头往斩首台看了好几眼,又焦急地看着韩朔,生怕他不相信似的。 韩朔也的确不信,就算这时候有人愿意出来顶罪,可三审都已经定罪,翻案太?烦了。 “将她带下去吧。”韩朔挥了挥手。打算等先斩了人之后,再来处置这个不怕死的胡女。 哪知那胡女却突然挣扎起来,像是有些绝望,泪水洒了一地。踉踉跄跄地跪到斩首台前面去,朝白布“呯呯”磕了好几个响头,直到额头上流出血来。染了一方地面。 潋滟突然觉得有些心惊,正想说话,就见那胡女沾了血,在地上颤颤巍巍地写了什么。 侍卫很快上来将她带了下去,血滴了一路。众人唏嘘,都转头去看那地上。 歪歪扭扭的字,还不是很熟练,却是清清楚楚地写着: “长——相——思——” qaq明天还是四更,还是老时间qaq快夸奖我qaq马车加更还完了再把推荐1000票加更还完白鹭就恢复两更哈,会死的qaq 第七十四章 身是不能替,心不作二取 刑场上一时安静,潋滟愣愣地看了那三个字许久,突然想起大哥以前常临摹的一首词。 “一相思,两不知。芳心暗许,君知否? 再相思,难相忆。空情载酒,水东流。 长相思,情不休。偏都将那无情恼,化做了痴情愁。” 那胡女约莫是日日陪在大哥身边,学不会汉字,就偏只学会了这三个字。长相思,长相思,这思的人可惜了不在这里,胡女是白白送命来了。 潋滟想笑,想再骂她傻。但是看着地上那慢慢风干的血迹,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行刑吧。”韩朔转过头去,对监斩官道。 监斩官抹了一把汗,坐回座位上去重新掷了筹子:“行刑——” 周围有哭声响起,不知情的人热泪挥洒。就见那白布上突然溅了艳红的血,白布拉开,犯人已经身首异处。 潋滟转过身去,脸色很难看。韩朔淡淡地道“娘娘节哀。” “怎么能不节哀,要死的都死了。要活的始终还要活。”她轻声道:“只可惜了,太傅没有什么亲人了,连这丧亲之痛都再也不能尝到,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韩朔微微皱眉。 “回宫了,还请太傅高抬贵手。把大哥的尸体交给家父处置。”潋滟朝他笑了笑,转身就往皇宫走。 她心里莫名有点儿凉,如若没有那胡女,今日她应该心里暗笑看韩朔被蒙在鼓里的。可现在,就算不看那刑台。脑海里也总会浮现那胡女的身影,颤抖着,哭泣着,写下那三个字。 大哥啊,你何其有幸,一心为你的亲人,肝胆相照的朋友,愿意为你赴死的爱人,你都齐全了。楚弘羽这名字死了,你还是幸福的呵。 “娘娘何必急着回去?”韩朔追上来,走在她身边道:“许久不曾出来,不去尝尝福满楼的点心么?” 袖子里的手慢慢握紧,潋滟淡淡地道:“本宫怕吃了一嘴血。” 韩朔“啧”了一声,拉着她的手腕就换了方向走,边走边道:“你这嘴巴就不能积点德,好不容易有兴致想吃点心,你非这样恶心我?” 潋滟闭嘴了,心里想,你不也在恶心我么?刚杀了人家大哥还好意思带她去吃点心,若不是楚弘羽没死。她这会儿都能一个巴掌甩过去了。 拉着脸走进福满楼,这儿的掌柜似乎都同韩朔相识了,一见他便亲自从柜台后头绕了出来,带他们上二楼。 韩朔像是逗小孩儿似的,打了一巴掌要给一个甜枣,笑眯眯地给潋滟点了一桌子她以往最喜欢的点心,什么芙蓉酥,鹅儿卷,香气扑鼻,引得人食指大动。 潋滟撑着下巴拿眼角扫着这些东西。笑得妩媚:“难为太傅记得这些东西,等会儿带去姐姐坟头上给姐姐吃吧。” 韩朔脸上的笑意一顿,慢慢地沉了下来:“娘娘此话何意?” 潋滟恶劣地勾着唇,玉葱指在一桌子点心上扫了一圈儿,道:“这些一直都是姐姐喜欢吃的东西,不是我喜欢的。只是你一直给我吃,我便吃习惯了。现在看着,只觉得腻。” 那时候多傻啊,一心喜欢的人终于对自己好了,眼里终于瞧得见自己了,她便傻傻地什么都不想,尽情满足他的要求。他喜欢看她穿姐姐的衣裳,梳姐姐最爱的发髻,吃姐姐最爱吃的东西,她都照做。这个时候的韩子狐会很温柔很温柔。 她以前,很眷恋那样的温柔。 而现在么?温柔能换做几两银子呢?不都是说没有就没有的东西,稀罕个什么劲儿。 “楚潋滟,有没有人说过,你有时候真的很恶毒?”韩朔面无表情地放下筷子,看着她道。 恶毒?潋滟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脸好奇地问:“我哪里恶毒了?” 韩朔冷冷地道:“说话从来就不留情面,身为女子也是心狠手辣。除了你亲近的人,其余人的生死你都可以不放在眼里。随时随地都充满了算计,身上也带满了刺。这样的人,还不算恶毒么?你怎么就不能同普通的女子那样,普普通通地过日子?” 潋滟一愣,随即大笑,指着韩朔的脸,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韩太傅的脸色更难看了。 “你,你是在逗乐子么?”擦擦笑出来的泪花,潋滟还是忍不住想笑:“我充满算计,浑身是刺,那又如何?不是太傅您一手造就的么?若是能跟个普通人一样好生过日子,我怕是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你不是天真的人,怎么就说出这样天真的话来?” 继续拍着桌子笑。潋滟满意地看着韩子狐那张脸慢慢扭曲。 她就算是恶毒又如何呢?本来好人就活不长,她为什么要当好人?心地善良、温柔如水,这些词早就不适合她了。韩朔一定是吃坏了脑子,才会给她说这些。 “好了,闹也闹够了。本宫要回去了。”潋滟整理了衣裳站起来:“太傅自便。” 韩朔一声不吭,潋滟便自己从门口走了出去。 戴上斗篷的帽子,潋滟在心里数了十声,果然没一会儿,后头的人就跟了上来。将一枚腰牌塞给了她。 “明日当取回,娘娘保重。” 这是被气得连送她回宫都不肯了。潋滟笑了笑,接过牌子塞进袖子里,就继续往宫门走。 韩朔转身往另一头走,故人被提及,他还当真有些时候没去看明媚了。这会儿正好楚家要行丧事,他跟着去看看也不错。 潋滟估摸着身后的人走远了,才停下步子,转头走到一个包子铺面前,就离福满楼不远。小小的店面,小二倒是热情:“姑娘要什么馅儿的包子?” “豆沙。”潋滟笑了笑,从怀里拿出碎银子来,捧回几个热腾腾的包子。 她不爱吃那些点心,爱吃的只有这让他们瞧不上眼的包子。可惜了韩朔一直不知道,自己也差点忘记了。吃一样的东西,她楚潋滟也成不了楚明媚。 “小五?”前头传来一声惊讶的声音,潋滟一愣,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就迎上江随流震惊的眼。 她还咬着一口热腾腾的包子,街上人来人往。但是两人都仿佛瞬间石化了,一动不动。 江随流是观了刑,打算再去送一送楚中丞的。结果肚子有些饿,过来买包子,却撞上一个怎么看怎么像那日竹林里换女装起舞的小五的人。 虽然有斗篷看不太清楚。只一个侧脸,但是他也下意识地喊了出来。结果那人就这么愣住了。 当真是他,或者说,她。 江随流不知道该是什么反应了,她是个女子吧,若是男人,怎么会光天化日之下穿着女装在街上行走?这会儿的反应,更是有些被揭穿之后的惊慌了。 心思流转之间,潋滟已经回过神来,两步走到江随流身边,拉着他就往人少的地方跑。 反正早晚要被知道的,那日竹林一别,后来就没再去过。他们都还欠她一样东西呢。 “你到底是谁?” 两人在一条僻静的巷子里停下,江随流看着旁边的女子,皱眉问。 “你觉得我是谁?”潋滟靠着墙壁,拿出包子来又咬了一口。 江随流打量她半晌。 能被韩朔那般对待,身上的衣料子也不是寻常人穿得起的。这般的好姿色,洛阳却没有什么风传,那就应该不是待字闺中的少女,而是已经嫁人的妇人。韩太傅没有娶亲。那么…… 江随流不确定地问:“可是宫中的人?” 潋滟心下赞他一声,还算聪明。 “刚刚被处死的那位,是我大哥。”她打量着江随流的神色开口道:“我是楚家,已嫁出去的女儿。” 江随流一震,楚家的女儿只有一个,是当今的沉贵妃,艳绝天下的楚氏潋滟。 怎么会?贵妃怎么会游荡在宫外,还同他们一起戏耍比试?这会儿又怎么会站在这里,吃百姓才会吃的豆沙包? “很意外么?那一日,我不过是慕着你的名而去。才会出现在竹林。今日,我只是出来送大哥一程。”潋滟看他一脸不解,不由地笑了:“江公子是不是觉得本宫行为不当?” “不是。”江随流皱眉道:“在下只是在想,是什么让娘娘能这样来去自如。” 潋滟一愣,袖子里的腰牌像是突然烫了她一下。 是啊。她能这样来去自如,靠的是韩朔。有什么好奇怪的呢?她予他温情,他予她所需,两不相欠,只是交易。 不过,不能告诉他们罢了。 “想点正经的事情吧。”潋滟将被叶子包着的包子分了一个给江随流,道:“江公子若是有意为皇上效力,不如去找张术张大人,他很是看重你,向本宫举荐过多次了。只是最近事务太多,本宫分身乏术。不然,早就应该提礼上门,请公子出山的。” 江随流接过包子,有些纳闷地看着潋滟:“你请我出山?” 一个贵妃,请他做什么? 潋滟咯咯一笑,食指一扬,很是娇俏地道:“莫看不起女人,江公子,女人能做的事情,可是有很多的。” 2更12点3更2点4更8点 第七十五章 谋有张行之,乾坤自在胸 妲己覆商,妹喜亡夏,女人动起心思来,那是可以亡国也可以救国的。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只是男人都习惯看轻了女人,也才会不断地在女人身上栽跟头。 江随流拿着包子沉?了好一会儿,终于放在嘴边咬了一口。皮薄馅儿多的豆沙包,吃起来很是爽口。但他对面前的女子,还是怀有万般疑惑和猜忌。 后宫不得干政,这位贵妃娘娘是何意要招安于他?韩朔出马他亦未动心,又凭什么要被这区区女子说服? “恕在下愚昧,皇上已经派了韩太傅招揽洛阳有识之士为国效力。娘娘又何必多此一举?” 潋滟吃完一个包子,舔舔手指,拿了最后一个包子出来。将干荷叶扔进了一旁弃置的竹筐。 “怎么是多此一举呢?韩太傅招揽的,那是韩太傅的人。本宫亲自来请的,是属于皇上的人。”漫不经心地又咬了一口,潋滟抬眼看着江随流:“张术说你聪明,本宫觉得公子也该是明白当朝形势的。楚中丞已死。朝中近日动荡,多数新臣被害。你既然不肯接受韩朔招安,那便还是有想法的。信不过本宫这女子,那便跟张大人直接谈吧。跟我来。” 江随流一愣,眼前的女子已经转身往巷子外面走了。不知为何。听着她那话,他的脚下意识地就跟着迈开了步子。堂堂男儿,为一女子差遣,那算是较为屈辱的事情。可是他也好奇,这位贵妃娘娘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让张术都帮她? 张术在朝堂上是无足轻重的人,挂个闲散官职,在城南修了个草堂,每天闲着无事,还给人算命。可是洛阳名流对其还是有耳闻的。那是个心怀大志的人,无奈志不得伸,消失过几年,再现身,就成了区区八品内台正史令。 潋滟快速地走着,很是熟门熟路地带着江随流去了张术的草堂。远远地就看见门口有个胡子拉碴的人在门口修剪花草,衣摆扎在裤腰里,靴子上都是泥。旁边还蹲了一只花白的老猫,懒洋洋地打着呵欠。 “稀客来访。”看见人影,张术抬头笑了笑,一脸的络腮胡子让人都看不清他的五官。只有眼睛如电一般,炯炯有神。 潋滟在他门口站定,恭恭敬敬地给他屈膝行礼:“又来打扰先生了。” 江随流心里微惊,堂堂贵妃,给个八品官员行礼?这人怎么尽做些不合常理的事情? “谈何打扰。”张术一笑,看了后头的江随流一眼,顿时明白:“娘娘这是亲自出来抓人了?” 潋滟一笑,甩着袖子道:“先生这话说得,不过是带人来给您瞧瞧,让他开个窍。哎呀呀。妇道人家,说话总是不如你们男人可信的。” 说着,也不跟他客气,侧身就进了草堂去:“本宫还能在外头多停留几个时辰,再晚可是要被罚了。先生和江公子聊吧,本宫先把这包子吃完,再给你们沏茶。” “好。”张术点头应了,朝江随流做了个“请”的手势:“公子里面说话吧。” 江随流笑了笑,有礼地朝他颔首,跟着进去主堂里坐下。 张术擦了擦手就进来了。看着他,感叹道:“许多年不见了,当年的垂髫小儿,如今也已是风流少年。令尊身子可还康健?” 江随流心下思量,这张术可能是他父亲的旧识,也怪不得会突然举荐他了。 “家父前年已经过世,劳大人牵挂了。”拱手谢礼,他稍微放松了一些。 张术惋惜地道:“是这样啊,那真是可惜,前年我尚未理人间事,竟也不知道令尊仙逝。改日有空,定要去他坟头上烧一炷香。” “多谢大人。” 潋滟站在院子里,看看那井口,又看看自己从厨房里端出来的茶具,终于还是挽起袖子,先打一桶水上来,再烧水泡茶。 张术很会说话,而且一看就是个很慈祥的长辈模样。潋滟一壶水烧开了的时候,屋子里两人已经快成忘年之交了。 “贤侄才华横溢,老夫真是恨不得早认识你几年。” “叔伯过奖,侄儿这半桶墨水,也不敢在叔伯面前卖弄。只是想不到叔伯避世这几年,竟然发现这么多的事情,侄儿也是心中感慨。” “唉,我大晋立国根基不稳,到惠帝这时候,已经是奸臣当道,山河动摇了。老夫只不过是会算这命理八卦,也就比旁人更想得长远。旁人都以为是太平盛世,殊不知这大浪将起,家国将不安啊。” “侄儿愿听叔伯详说。” 潋滟听得闷笑,江随流是个表面看起来不甚正经,其实骨子里很认死理的人。能拉拢他效忠了小傻子,也便能保证他不会背叛。 有张术在,半分不用担心说服不了江随流。张术那张嘴。死人都能给说活了,活的也能再给你说死回去。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这样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才贯古今。文达八州的才子,一般是活不长的。所以他留在她身边做个谋臣足矣,等年老了,还能喝她一杯孝敬茶。 忘了说,张术是楚家给潋滟请的夫子。自从潋滟小时候偷偷女扮男装混入太学被抓之后。楚将军就给她请了个夫子在家里教书,免得她不安生。这一场师徒缘分持续了三年,从潋滟入宫之后,张术便离开了楚家,结草为庐,挂着闲职替潋滟出谋划策。 “老夫镇你后方,可保卿不败韩朔。”当年张术是这样笑眯眯地给她说的。 潋滟也的确很相信张术的才华,只是有些纳闷的是,不过一个三十又二的男人,为什么要自称老夫?还总是不刮胡子。吓坏附近孩童不说。还总是诓得比他小不了多少的人喊他叔伯。 张术说,这叫风雅。潋滟觉得自己是没办法理解先生的境界的,干脆就随他去了。 茶泡好,潋滟进主堂去端给那两个人。张术像是说到尾声了,一声长叹接过茶来,语重心长地总结一句:“贤侄,力用到对的地方,才能有更好的效果。利害关系老夫已经跟你分析了个透彻。余下要怎么选择,就看你自己了。” 说完,牛饮一口茶,脸色一变。 “娘娘,茶好烫。”嘴里起了泡,生生将一口滚烫的茶喝下去,张术皱了脸。 潋滟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叹息道:“先生。茶是开水泡的,自然烫。”谁让你一喝这么大一口?平时是井水喝惯了吧! 张术幽怨地看了她一眼,捂着嘴出去了。 潋滟低笑一声,转头看江随流。后者似乎刚才情绪很激动,这会儿脸上还有些红,一本正经地看着她道:“娘娘,在下会听从叔伯的话,为国效力的。” 一会儿不见,就多了一个被忽悠得喊叔伯的。潋滟心里嘀咕着,脸上却是带了柔和的笑意:“公子如此深明大义,也是大晋之福。时候不早了,本宫就先回去了。往后的事情,公子去找楚将军也可,直接问张大人也可。” “好,多谢娘娘。”江随流笑道:“正巧了竹林里欠娘娘一件东西,今日也算还清了。” 潋滟点头,很是欣慰:“公子不提,本宫还忘记了。等会儿就派人去问其余四位要东西去。” “哈哈哈。”江随流大笑,拱手做送别礼。潋滟点头,微笑着转身出去。走到井边跟正在喝凉水的张术说一句:“先生,我先回去了。” “唔。”张术点点头,应了。 “不过……”走两步,潋滟好奇地又转回头来低声问他:“先生认识江公子的父亲么?那是个什么人?” 张术漫不经心地吐了一口井水,低声回她:“谁告诉你我认识他父亲了?不过就那么一问。上来就问候人家的令尊令堂,比较容易叫人觉得亲近,这是交际之仪啊娘娘。” 潋滟:“……” 同情地看了主堂一眼,江随流这是被张术给诓了么?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潋滟笑着离开了草堂,安安全全地回了皇宫。晚上的时候还收到张术传来的口信,说是已经将江随流安置妥当。其人不负重望。有才有识。唯有一点棘手,那便是他的知己之交裴叔夜乃是韩朔手下最忠心的谋臣。 裴叔夜,潋滟还记得那个人,琴声很美,人也儒雅。可惜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张术还给了她一个忠告:“韩朔近日异动。娘娘当离而远之,早做打算。” 潋滟琢磨了一阵子,觉得是应该早些准备后路了。张术的话,听着是绝对有好处的,她当年只一次没听他的,那便是执意要同韩朔定亲,可是后来就当真落到了那样的下场。自此之后,她做什么大的决定,都要问他一声了。 这时候他们大概都没有料到,千年之后的历史上,会有那么一笔。 “张行之,有安定江山之才,未雨绸缪之心。救社稷于水火。安百姓于乱世。” 目前的张术还只是一个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汉子,蹲在花猫旁边打喷嚏。 三更2点四更8点 第七十六章 青楼多风情,杯酒难解味 (樱桃果果马车加更) 韩朔坐在软垫上,捏着酒杯看面前的舞女纤腰款摆。 春风楼算是洛阳最大的销金窟,迎来送往的都是达官贵人。不过今儿来的这位,可让老鸨风妈妈流了一头的汗。当朝太傅,一贯没有什么糜烂生活的韩朔,也会到她这春风楼来。这尊佛要是捧好了,她春风楼从此可坐稳洛阳第一青楼之位。可若是捧不好,那她这地界儿转眼关门也是可能的。 四大花魁烟红柳绿都跟着上了,太傅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仿佛她者春风楼里最好的只有那桌上的美酒,人压根入不了眼。 风妈妈急了,这美的不喜欢,弹琴唱歌的也不喜欢,韩太傅这是做什么来了? 韩朔轻呷一口酒,等了一会儿。厢房的珠帘被拨动,一人姗姗来迟,坐到他旁边就嬉笑着赔礼:“我来迟了,太傅莫怪啊莫怪。路上马车差点撞到个小孩子,耽误了些时候。” 脱下披织锦镶毛斗篷。来人一身银白底色缎花袍,头戴紫金冠,腰束青金带,脸上笑意风流,眉目清秀。 “自罚三杯。我便不怪你了。”韩朔淡淡地说了一声,伸手便将秦阳面前的酒杯给倒满了。 “哎……”秦阳向来是不跟韩朔见外的,这么多年兄弟,上次他抢他生肌膏他都没计较呢。今儿这是谁又惹了这尊佛,让他心里不痛快了? 无奈地伸手把酒端起来喝了。三杯下肚,秦阳拍拍韩朔的肩膀:“难得你来一趟这烟花之地,身上煞气这么重干什么?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说与兄弟听听。” 韩朔抿唇,低笑一声道:“我有什么不顺心的。如今朝中形势大好,碍眼的楚弘羽也丢了脑袋,还有什么能让我不顺心。” 秦阳“啧啧”两声,跪坐下来抱了一个歌女在怀里,笑道:“朝堂里没有不顺心,那便是其他地方不顺心了。你该不会又是被宫里那爪子锋利的猫给抓伤了,跑出来找我撒气?” 回回都是如此,楚潋滟惹他不开心,总是来找他。秦阳心下觉得韩朔也是脑子不正常的,捏死一个楚潋滟多容易啊,他偏生要留着她给自己添堵。嘿,活该! “她没那般重要。”韩朔轻笑一声,目光投向场中挽袖作飞天舞的舞女,喃喃道:“我今日,是去看明媚了。” 秦阳调戏歌女的手顿了顿,扭头看他:“你怎么又去了。” 楚明媚再怎么说也是楚家人,楚家的坟地,哪里是他韩朔能轻易进去的。每次上个坟会不愉快,他也还总去。 秦阳好歹也是跟韩朔穿一条裤子长大的,韩朔那点破事。他清楚得很。只是怎么说呢,人都死了这么多年了,惦记着不放有什么用呢?他反而觉得宫里头那位比楚明媚适合韩朔多了。 楚明媚是单纯善良的高门女,从小被保护得太好,一点凌厉之气都没有。跟潋滟比起来,那就是一个仙女。可是韩朔又不是什么好人,跟仙女在一起能有什么好结局。依他看,还不如两个心狠手辣的凑一块儿,怎么都不会寂寞。 “这一辈子,总有那么一个人是生不可忘的。她活着也好。死了也罢,总是要在心里头留着个位置给她,才不算忘恩负义。”韩朔道:“冲轩,今日我在她坟头边上想,我是不是其实,也没有那么爱明媚?” 秦阳叫他说得打了个寒颤,一脸古怪地道:“对着坟墓想这些,也不怕你的小妻子跳出来咬你……怎么就没那么爱她了?你不都为了个楚明媚,快把楚家给拆了么?” 当年楚明媚病逝,韩朔差点一剑指了楚啸天的喉咙,说都是他们照顾不当,明媚才会死。要不是楚潋滟拦着,当年楚啸天就该一巴掌劈死这混小子了。 韩朔沉?了一会儿,笑道:“不说那些了,今日我只是想来看看,都说这青楼楚馆多风情,活这这么多年,还没见识过。” 风妈妈在一旁站了好久,总算能插上话了,甩着帕子就道:“哎哟太傅,咱们这春风楼的风情可是洛阳城里最美的。都说这‘春风十里销金窟,美人卷帘俱歌舞’。您想要什么模样的姑娘啊,我们这儿都有!” 秦阳大笑两声,对这风妈妈道:“那可赶紧的,将最美的姑娘都带上来瞧瞧,保不齐哪一个就能入了太傅的眼,飞上枝头了呢。” “哎,好好!”风妈妈一笑,朝着门外直招手:“姑娘们,都过来!” 一水儿莺莺燕燕涌进来,韩朔皱眉。脂粉味实在太重了,天气尚冷,这些姑娘一个个都穿得轻薄,也不怕着凉。 他倒是不知怎么想起了潋滟,那是个怕冷的。冬天总恨不得将自己裹成一团不再出来。她身上也没有一点脂粉味儿,总是干干净净。偶尔要涂脂抹粉,也是万般妖娆,拿她来一比,眼前的一群人都叫他觉得糟心。 话是她说的。有银子,定然就有的是人愿意来陪他。可是,他现在发觉,要其他人来陪他做什么?他只是喜欢她来陪,看她那心里生气。脸上还笑盈盈的模样、看她带些算计,又有些小聪明的笑容,他会觉得日子过得有劲头,没那么干巴巴的无聊。 竟然一时心情不好,当真来这里了。他韩朔,什么时候也这样冲动了。 “罢了,换两个曲儿唱得好的人来就是了。其余的,不需要。”韩朔抿唇道。 风妈妈脸上的笑容僵了,暗自嘀咕了一句什么,当真把姑娘们又都带出去。换了两个弹琴唱曲的清倌儿进来。余下的姑娘们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下楼,相互议论着。 “前段日子有坊间传闻说韩太傅有断袖之嫌,我还不信。今日算是有些信了,你瞧瞧,几个花魁都没看上眼呢。” “什么断袖之癖?我怎的没有听说?” “那是你太过孤陋寡闻,前些时候竹林五贤与韩太傅一起在竹亭里头玩乐,听说那日韩太傅就带了个小厮去,长得秀气着呢。两人举止亲密,韩太傅还为那小厮换舞衣,画花钿呢。” “真的假的?我就听一个客人提过一两句,没当真呢。” “嗳,这还能有假?不看韩太傅已经年过双十,却不曾娶亲么?那般高的身世地位,哪家闺女不是巴巴地想嫁?可这么多年了,愣是没见太傅娶亲。” “那不是说太傅对楚家小姐一往情深。所以未娶么?” “你真傻,当权的男人,哪有从一而终的。依我看啊,不过是个幌子罢了。没见楚中丞死了,韩太傅也没什么表示么?若真对楚家那位小姐上心,怎的还会让人家哥哥死了。” “唉……” 众人心里都叹息,好好的一个男儿,佳婿的不二人选,怎么就偏偏是个断袖呢? 韩朔听着曲儿与秦阳说话,压根不知道自己这一趟出来,已经变成了龙阳君之流。两人先谈了些朝事,转头又谈盐运厚利之事。 “冀州刺史有意巴结,这回运盐到洛阳,也是想着能见上你一面,说上几句话。”秦阳道:“早些时候有人来我府上递了帖子,我没应,就想听听你的意见。” 韩朔不是多清廉的人,看他府里头的奇珍异宝也就知道了。听着这事儿,倒是没急着表态:“人还在路上,不急。等到了洛阳再说吧。” 秦阳笑:“韩太傅你这是端着架子要人来送钱呢,可别把人胆子吓破了,门都不敢再上。” 饮一口酒,韩朔低笑:“上与不上,我又不在意。来了就为我三军送些粮饷。不来也算我省了事儿。” 秦阳像是想起了什么,正了正神色:“说到兵权,你不怕毕卓这一番凯旋,要分薄你那杯酒么?” 韩朔嗤笑:“待他凯旋归来再言不迟,况且军中又不是他毕卓一人独大,还有谢戎和虎威守着。我担心什么?” 秦阳摇头:“看起来你是不用担心,但是你瞧瞧,现在兵权楚家捏着不少,谋臣也有不少投在了楚家门下。方才还听说那江随流过两天上任,要去做个中书省的通事。楚家的势力你以为被你压制。其实,也还是一点点在涨啊。” 韩朔一愣:“江随流?” “嗯,我还忘记了跟你说。”秦阳道:“本以为江随流会跟着裴叔夜投你门下,哪里知道这两天他突然改了主意,去投了楚啸天。我还没想明白呢,好端端的康庄大道不走,你说他为何要去走小路?” 韩朔皱眉,想起一张笑得妩媚的脸,心下就是一阵烦躁,端起酒来就喝。 “既然他选了小路,那就让他走,我韩朔也不是小气的人。”放下酒杯,他淡淡地道:“随他。” 秦阳捏着酒杯打量了韩朔好半晌,突然饶有兴致地问了一句:“韩太傅,我一直有一个问题,不知道您这会儿半醉半醒,可还能回答?” 韩子狐斜他一眼,嗤笑道:“有话,直说便是。” 秦阳点头,微笑着问:“如今的楚氏潋滟,可还曾如当初那样,将您放在心上?” 四更8点 第七十七章 琵琶别抱人,墓前山风冷 (樱桃果果马车加更) 他可是记得,以前楚家那小丫头经常围着韩朔转,哪怕韩朔是先与楚明媚有了婚约,楚潋滟也会远远看着他们,跟在后头。 以前秦阳还觉得韩朔对潋滟残忍了些,毕竟人家一颗芳心尽付,换来的是一场欺骗和利用。可是如今怎么看着,韩太傅也没再占着多少上风。那曾经日日同韩朔示好的小丫头,现在也不是心意冷透,再不肯轻易依赖他了么? 听着这问话,韩朔脸色微微一变。目光似利剑,直直地要将那嬉皮笑脸的人穿透似的。秦阳这是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好端端的,作何要去问楚潋滟有没有将他放在心上?放与不放,他韩朔还在乎不成? “你定然是最近太闲。担着太保的职务,却什么都不做,倒来问这些有的没的。明日我便奏请了皇上,让你去荆州走一趟吧,正好听闻那一方正闹秋旱。你过去体验一番民生疾苦,回来也好上表于帝。” 雪白的牙齿半露,韩朔微微眯眼,一字一句地说了这段话。 秦阳脸上一顿,立刻换上一副正经神色。摇头道:“我近日身体不适,不宜长途奔波。去荆州还是算了吧,我不问这些了,不问还不成么?” 啧啧,不过是开个玩笑想看韩朔变变颜色。打趣一番,哪知就给人家惹急了。得了,惹不起躲得起。他爱回避,那就让他回避去吧。总也不关他什么事。 韩朔继续饮酒,心思却是飘得远了。无情恼。多情愁。这些个女子该心思缱绻的东西,当真不适合他。也不过就是今日稍微感概了些。 比起楚潋滟有没有将他放在心上这种事,他更关心楚中丞死后,中丞之位要提谁上来。楚啸天闭门不出,怕是好几天不会上朝,他有充实军备的折子,这时候也就该让皇帝给过了。 江山几秀,可比美人好看多了。 司马衷不适合那皇位,他也不甘心一辈子屈居人臣。总有一天这天下会名正言顺是他的。为着那一天,他也不该去想其他的。 一口饮尽杯中酒,韩朔笑了笑,指着正在弹琴的女子道:“此女殊容甚丽,倒是可以做金屋藏娇之用。” 琴声突然乱了,弹琴之人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提着裙子给韩朔行礼:“太傅……” 毫无预兆的天降之幸,琴女长歌有些手足无措。秦阳微微惊讶,转头看着韩朔道:“你要替这女子赎身?” 韩朔点头。 门口候着的风妈妈立刻就进来了,拉着长歌连声朝韩朔道谢,嘴里嚷着:“太傅当真是好眼光,这长歌还是个清倌儿。能跟着太傅,也是我春风楼的福气呀。来来,长歌还不谢过太傅?” “谢太傅!”长歌偷偷瞧了面前的男子好几眼,见他神色淡淡的,也不见多少爱慕亦或是欢喜之情,怎么就听了两首曲子,便要赎下她了? “将卖身契送去韩府,领银子便是。”韩朔起身,朝秦阳摆手道:“今日也就到这里,我先回去了。” “哎!”秦阳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不见了。回头看看那琴女,再摸着下巴想了想,他还是没弄懂韩朔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女得幸,受宠于太傅韩子狐,得金屋而藏之。 这消息在洛阳流传得飞快,还没热腾一会儿的“断袖”之说,不攻自破。洛阳的无数少女跌碎芳心,围着韩府要瞧瞧那琴女是怎么个天姿国色,能得韩朔的亲睐。没几个时辰,连宫里头也都传遍了。 潋滟穿了一身素衣算是为刚去的“大哥”持素,听着这消息的时候微微挑眉。 韩朔当真是耐不住了,不找她,果然还可以找别人。 “爱妃爱妃,大家都在猜那琴女是有多美,能让太傅动心。”司马衷围着桌子一直绕圈,一蹦一跳地对潋滟道:“朕倒是觉得说不定是琴女的琴声实在动人,太傅一听倾心了呢。” 潋滟偷偷翻了个白眼,伸手将身边跑过去的小傻子给抓住,拖到凳子上坐着。 “皇上,这些有的没的猜来做什么?您今日的功课可是做完了?” 兴奋的脸儿瞬间垮了下去,皇帝拉着潋滟腰间的宫绦撒娇:“今日大家都高兴,书能不能就少看一本?” 潋滟很温柔地笑,然后坚定地摇头。 小皇帝沮丧了,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她:“那朕现在去太极殿?真的去了哦?爱妃没有朕陪,不会寂寞吗?” 潋滟拿袖子掩着唇笑:“怎么会寂寞呢,皇上用功,臣妾最是开心。恭送皇上。” 无奈的身影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沉香宫,潋滟脸上的笑容也慢慢褪去,盯着桌上的茶杯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站起来去给最近沉香宫后院长出来的一株草浇水。 “娘娘,这又不是什么名花名草,您浇水做什么?”休语好奇地问。 潋滟歪歪头,喃喃道:“我也不知道,就觉得它挺可怜的,养养看。说不定能长出什么花儿来。” 含笑暗暗摇头,那分明就是一株野草,哪里能开出什么花。 ... 楚家的祖坟一直修在镜子山上,谢子瞻将楚弘羽的遗体送回楚家的时候,楚啸天一句话也没有说。都没有将尸体头颅上的黑布揭开,便殓了放入棺材,让人抬去镜子山。 楚弘羽是楚家第一个犯下这种谋逆之罪的人,尽管后来有胡女替他喊冤,罪也终究没有再翻过来。楚啸天没有将他葬在荒山野岭。好歹还是念着几分父子之情的。可是虎毒尚会护子,他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被处斩,一句话也没说的冷血,还是让府中仆役多有议论。 送葬这天,潋滟被允许出宫随着一路。尽管知道棺材里头不是真正的大哥,但是看着亲人哭了一路,黄纸漫天,潋滟忍不住情绪也有些低落。 楚啸天走在最前头,身子很挺直,鬓边有些花白了。但是潋滟看着他的背影。还是会觉得自家爹爹像一座永远不会倒的大山一样,唯一的男丁死了,他也还这般无所谓。 有时候潋滟觉得,自己这样冷血,多半是家族血缘的关系。 “停。”走到镜子山下,楚啸天突然抬手高喝了一声。 后头送葬的队伍都停了下来,哭声也弱了些,白幡飞起,添几分寂寥。 大风刮过,素衣几扬。仍旧穿着铠甲的将军站了一会儿,慢慢朝镜子山上跪了下去。 众人都是无声,白发人送黑发人,本是不该出殡。然而为着这有罪之体,楚家当家也是要跟祖先告罪的。 “老夫,无颜见楚家的列祖列宗!”楚啸天磕了三个头。直起身子,声音冷硬地道:“教出这样的不孝子,给楚家蒙羞,丢尽先祖的颜面,如今竟然还让他葬入祖坟,打扰先灵。” 潋滟默默站在后面,听着自家爹爹的话,眼睛有些红。她虽然也觉得大哥是做错了的,但是不是通敌叛国,只是收留了一个胡女,还没到给先祖蒙羞的地步。现在已经算是丧命了,竟也还要让爹爹赔这样大的罪。 “继续上山。”楚啸天磕完起身,走了一段路,又接着下跪。反反复复地跪着前行,一直到达祖坟附近,他的双膝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泥。 潋滟没有看见过前面跪着的人的表情,他的声音听起来也一直没有任何波澜,冷静地站在前头看众人刨土下葬。直到一系列礼仪都结束,楚啸天才站在墓碑前头,给上了一炷香。 “爹爹。有时候,我们楚家子女的性命,是不是真的比不上名誉重要?”潋滟站在楚啸天身后,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楚将军的声音很是平静:“楚家的名声,是楚家人世世代代累积下来的。多少人丧命,多少代家破人亡,这沉积着血汗的东西,哪里不比你们轻飘飘的性命更重?” 潋滟咬唇,有些不满地道:“但是大哥是您的亲骨肉,分明可以救下的。你却全然不顾。现在他身首异处,您也一点没有后悔过么?” “后悔?”楚啸天嗤笑一声,头也不回:“老夫只后悔生下了他!潋滟你记住了,你是楚家最后的血脉,爹不想再管你以前如何。但是以后。你的使命是效忠司马皇室,不要再与那韩朔沾染半分!” 潋滟愣了许久,垂眸轻笑:“是。” 两人接着沉默,风吹得骨子里都透着凉。潋滟想,幸好里面躺着的不是大哥,不然听着,该是寒心了。他们的父亲是一个英雄,但却真的,不是一个温暖的父亲呵! 香燃尽,潋滟转头先离开了。 她走得快了些,也就没有看见,面对着石碑一动不动的那张脸上,早就已经是老泪纵横。 “老夫以你这儿子为耻。”楚将军硬着声音对墓碑说,眼里却有泪一滴滴落在面前的香炉里。 “若是有来世,来找老夫,老夫一定好生管教你,不再让你走上这条路。” 明天.....还是四更老时间 第七十八章 一处相思梦,两处故情生 无论前朝是怎般的暗潮汹涌,后宫的日子总是无趣又漫长的。等潋滟换下素衣,将书架子上的书都看了两遍,写了二十副字之后,日子也不过溜走了七八天。韩朔大概是体谅她丧兄之痛,亦或是新人深得他心,总之是一直没有来见她了。乐得清闲的同时,心里也有那么点儿失落。 那琴女是琴动人么?她也会弹琴,只是许久不碰了。那么她是长得比她还美么?美倒是不让韩朔稀罕,能同那人相似才能得他欢心。她也不是要在意,只是想知道,心气那么高的韩子狐,怎么会对其他人……动心了呢? 手里捏着的笔滴下一滴墨,在宣纸上散开。潋滟突然觉得有些心烦,干脆丢了笔。朝门外道:“含笑休语,去酒窖拿酒来!” “是。”外头应了一声,潋滟揉揉眉心,走到软榻边上坐着。不一会儿几坛子新酒就放到了她跟前。 “娘娘,这是近日皇上给您搜集来的洛阳新酒。您挨个儿浅尝一些。看看可有喜欢的。”休语小心地给潋滟倒了一杯,递到她手边。 潋滟吸了一口气,脸上舒展开来:“这样醇香,一闻就知道是好酒,哪里还用尝?” 说罢。将杯子里的一饮而尽。身子稍稍暖和了,脸上也就有了血色。 “想当年,你们娘娘我还同人拼酒呢。”放下杯子,直接抱起酒坛子来,潋滟喝了一大口。眯着眼睛像是又想起了往事:“那时候可真幼稚,以为喝酒赢了,那人就是我的了。” 含笑听得迷茫,她进楚府比休语晚得多,早先很多事情都是不知道的。这会儿看潋滟像是想说往事了。便悄悄转身去将门给关好,然后继续回来守着她。 “娘娘,少喝些。”休语有些担忧。 “怕什么,今日皇上去皇后那里了,这里还有谁能管我?”潋滟咧嘴,笑得有些放肆,一仰头又是一大口酒,分外畅快。 她很小就会喝酒了,那是同明媚一起,刚刚识得“酒”这种东西的时候。两人站在酒窖门口打赌,看谁会先倒下。明媚脆生生地道:“潋滟,你是妹妹,定然没有姐姐厉害的。” 她不服,仰头问:“姐姐输了当如何?” “妹妹想要什么,姐姐便予你什么。”明媚拍着胸口道:“但是我一定能赢!” “好!”她那时候心里温热地胀着,说出了一直不敢说的话:“妹妹若是赢了,姐姐可否把子狐哥哥让给我?” 小小的人儿也会情窦初开,偏偏爱上的是喜欢自己姐姐的韩子狐。她平日里素来是不敢靠近他们的,因为子狐哥哥总是护得明媚姐姐极好,半眼也不看她。分明是长得一样的人。明媚是宝,她只是草。 听着她这话,明媚一点犹豫地没有,脆生生地道:“好啊,你能赢过我,子狐就让给你。” 兴许只是随口说说,不能当真的。但是那时候潋滟当真了,?着小嘴便灌了好多酒。 明媚也喝,只是毕竟身子比潋滟弱了很多,没一会儿就晃晃悠悠地坐到地上去了。潋滟强撑着身子。看着她笑:“姐姐输了,说话要算话。” 她那时候很开心很开心,觉得终于能让子狐哥哥多看看自己了,也像护着姐姐那样护着自己。 结果,晚上回去,明媚就发了高热。大夫说是饮酒过量,她的身子压根受不住。潋滟站在床边,脸上还有红晕,却是止不住地给她道歉:“姐姐,我忘记了你身子不好。” 明媚已经说不了话了,迷迷糊糊地只喊:“子狐。” 韩子狐来得很快,知道了原因之后,便坐在床边一直照顾明媚。直到她退了热,他才转头,目光跟刀子似的看了她一眼。 潋滟心头一跳,脸上红得厉害,心里却有些难过。她以为赢了酒,他就能是自己的了呢。但是她忘记了,韩子狐喜欢谁,不是一个赌约能决定的。这终究还是一场虚妄。 “二小姐可要记好了,不是你的,莫强求。我韩子狐一生只爱楚明媚一人,就算你耍再多手段,我这心,也依旧不改!” 他当时是这样说的,决绝的语气,半分不带温情。 酒坛子滚落到地上,含笑听着潋滟喃喃的低语,有些心疼。按着她的手道:“娘娘,喝了这么多了,今日就先歇着了吧。” 潋滟抬头冲她一笑,问:“含笑,我美么?” 含笑一愣,点头。 “我聪慧么?” 含笑看了休语一眼,无奈地再点头。 潋滟咯咯直笑。笑得头上的步摇都跟着打颤,眼神却突然黯淡下来:“那你说我比她差在哪里呢?晚出生几刻钟罢了,便是与他,生生地错过一辈子么?” 小时候大人尚且不能一下子就分辨出她和明媚,韩朔却能。明媚自生下来身子就比她弱。她总是羡慕自己能活泼地跑来跑去。明媚的身子,只能是安静地坐着。可是她更羡慕明媚,身子不好又如何呢?她有韩子狐,就已经比她幸福了千倍万倍。 许是心里头不痛快,今日醉得也快。潋滟拽着含笑的衣袖。委委屈屈地道:“来世我要和明媚换一换,什么都无所谓,那人最开始就能喜欢我,便够了。” 含笑眼睛一红,拉着潋滟的手低声哄她:“娘娘,您是个很好的女子,该会有自己的幸福的。” 要不是亲耳听见,她几乎不能相信,娘娘原来这样喜欢韩太傅。往日种种,她一直以为是韩太傅相逼。却不想,娘娘竟然是喜欢他的。那她心里是受着怎般的煎熬,才能那样同他周旋? “我?幸福?”潋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傻笑着摆摆手:“已经不奢求什么了,能把小傻子护得好好的,我便是幸福的。” 世上只有司马衷一人,肯不计较任何事地对她好。很多时候她都想扑倒他怀里好生哭一场,但是转头想想,不能吓坏了他。小傻子还一直当自己是山呢,能靠得住的山。她要有足够的力气来让他安心靠着才好。 跌向软床,潋滟翻了个身,嘀咕两句就慢慢睡了过去。休语叹息着,过来替她解了发髻,脱掉衣裳绣鞋,再打水给她擦了擦脸。 “她明天定然会忘记今日说过什么的。”休语看着床上的人。却是对含笑道:“你听着,也就烂在肚子里,休要再提起了,知道么?” 含笑点了点头,走到床边来半跪着,看着潋滟安静的睡颜,忍不住道:“休语,我不明白。在楚府的时候,与韩太傅定亲的不是咱们主子么?怎么又冒出个明媚来?” 休语沉默一会儿,低声道:“你来得太晚了,那时候大小姐已经过世了好几年。府中上下,是不能提及她的。韩太傅本来是与大小姐楚明媚有婚约,可是后来她身子太差,病逝了。主子又……又实在是喜欢太傅,于是便将婚约改成了与主子的。” 她觉得,韩太傅当时答应与主子定亲,也不过是一时心软。后头回过味来了,便毁了婚。空欢喜的是主子,伤心欲绝的还是主子。韩朔,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被影响分毫。 多不公平。 潋滟在梦里也皱起眉。好像看见了什么很痛苦的场景。休语瞧着心疼,侧身也躺上床去,轻拍着她的身子,给她哼一首乡谣。轻柔的调子,温和的抚慰,那紧蹙的眉头慢慢便松开了。 含笑无声地叹了口气,吹灭了寝殿里几盏灯,只留下桌上一盏,让主子睡得更香甜些。 浑身一震,韩朔从床上翻身而起。额上还冒着冷汗。 窗外月挂枝头,屋子里一片漆黑。眼前过了一会儿才适应了黑暗,他松了一口气,下床给自己倒了杯茶。 原来是梦,他怎么又会梦到那些从前事。他撕毁了亲手写下的婚书。站在楚家大堂里,一字一句地给那丫头说着绝情的话。天降大雨,他头也没回,潋滟却是一路从楚家追到了韩府,站在门口浑身冷得发抖地问他:“为什么?” 她不明白,为什么曾经送她红鸾绳,许她以终身的人,转头就变了一个模样,连余地也不留,要送她进宫,做皇帝的妃嫔。他难道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来,就是盼着能嫁给他为妻的这一天么? 韩朔摇摇头,放下了茶杯。女人总是喜欢问个为什么,殊不知当男人绝情的时候,连解释都是吝啬给的。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他与她解除婚约,送她入宫,会得到最有利的形势,这便是为什么。 至于情爱。他曾把心给过一个人,不过随着她下葬,那心也是一并葬进去了。对于其他人,他至多是逢场作戏,也再不会有半分挂心。 楚潋滟也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 静了静心,韩朔继续躺回去睡。今晚的月光太温柔了,总是让人忆起往事。放下帘子好生睡去,他不要那人连他的梦也要扰了。 月华无辜,皎皎照人梦。两处思绪,缠缠难解分。 估计是赶太快了qaq我周末来修文。二更12点三更2点四更8点今天貌似是还更的最后一天啊_(:3」∠)_ 第七十九章 鸳鸯香覆暖,春情多痴缠 冬天来得挺早,潋滟坐在韩朔房间里喝茶的时候,窗户上已经开始结了冰霜。 “这样冷的天,也只有你这里才有新鲜的茶了。”放下茶杯,她眼梢一挑,侧脸看向身后这一个月不见的人。 韩朔穿着狐毛滚边银丝袍,懒洋洋地将潋滟圈在怀里。右手拿着一本书在看,左手捏着她的手,很是温暖。 恍惚间潋滟有种错觉,像是这些天什么都没发生,他们还是最初的样子。一对狗男女,相互勾结,其乐融融。 然而,他们之间终究是隔了人命了。脸上如何再笑,也不能再把心防放下了。 “娘娘想喝新茶。臣明日让人进贡就是。”韩朔翻完最后一页,将书合上丢开,双手把潋滟拥住,下巴搁在她肩上,眯了眯眼。 一个月不见。这丫头身上的气息似乎柔和了些。估计是终于将她大哥的死放下了,亦或是,更深地记恨着他了。不管是哪一种,韩朔都觉得挺好,她要么爱极了他。要么恨惨了他。 “啧,不用了。好东西还是偶尔享一些,显得比较珍贵。多了就折价了。”潋滟低笑,扭转身子对着韩朔,将他从头到尾看了个遍。然后摸着下巴道: “月余不见,太傅风华更胜从前,想来别院那位姑娘功劳不小。” 韩朔挑眉,看着面前人古里古怪的语气,轻笑一声将人拉近:“娘娘这是吃醋了?” 潋滟喉咙里哼了一声。脸上却还是笑眯眯的:“我不可以吃醋么?” 那名唤长歌的姑娘据说被韩朔养在东郊别院,锦衣玉食地供着。韩朔不常去看,但一去总是要过夜的。潋滟心里忿忿不平地想,她与他这么久了,也没见他送自己别院啊。 韩朔的眸色深了深,像是有些愉悦的样子,捏了她的下巴过来,轻轻吻上她的唇。 潋滟跨坐在他身上,舌头如灵巧的蛇,钻进他的嘴里纠缠。纤长的手指顺着他的衣襟划下去,停在心口的位置,恶意地压了压。 面前的人闷笑了一声,眼里染上些情欲的神色,打横便将人抱起,往床榻而去。 一月未开荤腥,他想她得紧。长歌是风月女子,比她懂事,比她会勾引男人。可惜了自己有洁癖,认准了一个,那就是这一个了。不过他不想看她这样得意。自己身边,也该是有个女人的。 衣裳散乱,雪肌玉肤香盈盈。韩朔正想戏谑一声,目光却落到潋滟身上那些尚未完全消除的伤痕上。 长长短短的鞭痕,泛着粉色,肆意遍布在她身体上。他伸手去碰,顺着疤痕的轮廓描绘,最后在她肩头那条疤痕上吻了吻。 潋滟莫名地脸红了,板着脸故作生气:“太傅可是嫌弃我了?” “哪里会。”韩朔轻笑,解开自己的中衣。将她抱进怀里。 炙热的温度,潋滟觉得自己要被他的胸膛灼伤了。这时候的韩子狐是难得的温柔,仿佛是在心疼她似的,叫她心口没出息的又是一阵乱跳。 “嗯……”忍不住呻吟一声,身上的男人好像激动了些,牙齿咬着她的唇,仿佛要将她吃进去。手下的动作更是大胆而狂放,抚着她身体的线条。 “潋滟。”沙哑的声音,喊的是她的名字。 潋滟一震,睁开眼睛,心里跟着一痛。 “啊!” 韩朔笑得如偷腥的狐狸,趁着她失神那一瞬间,已经闯进她的身体里。毫无防备的紧致让他轻喘了一声,接着便拥紧她,欲海沉浮。 “子狐…哥哥。”潋滟双眼迷蒙,身子随他摆动,抓着他的手臂喃喃地唤。 “嗯,我在。”韩朔难得的好心情,逗着身下的女子,怎么要都不满足似的。翻个身让她在上头,笑得邪恶地问:“娘娘心里,可有臣?” 潋滟倒吸一口气,双手酥软地撑着他的胸口,咬牙道:“韩子狐,莫要欺人太甚!” 她心里有没有他……这话何必问呢。若是没有,她就应该带着匕首来,一刀捅进他胸口看看,看看里头,到底有没有东西!她便是爱了他又如何,一颗心也只能是被他放在手里把玩,放不进怀里珍惜! “回答我。”韩朔撑起身子坐着,微微眯眼。看着面前人儿更红了些的脸,勾唇一笑:“不然臣不介意一直保持这个姿势。” 炙热深入身体,潋滟压着喉咙里的喘息,狠狠地瞪他。 “没有!” 韩朔眼神一沉。手上力道一重,捏痛了她。 “再回答一遍。” 潋滟闷哼,腰快被折断了,手也疼,但还是要撑着回答他:“自太傅退婚那日起。本宫的心里便不再有你的位置。太傅该知道的,怎的又来问?” 韩朔冷笑一声,再次翻身将潋滟抵在床头,毫不怜惜地动作起来。手指掐着她的手腕,像是要把她镶进床里一样。 潋滟忍着。破碎的呻吟一点点在他耳边婉转。看着上面那张阴沉沉的脸,她突然觉得很开心。 那两个字能护住她最后的尊严。 “楚潋滟,你早晚要在这张嘴上吃苦头。”韩朔额上有汗落下来,临着高潮的瞬间,狠狠咬着她的耳朵道:“你会后悔的。” 潋滟咬着唇笑,心想,就算吃了苦头,后悔了也不会找你哭。 云雨初歇,两人都喘息了好一阵子。潋滟正想起身,腰间却多了一只手。转头。就见韩朔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这才什么时辰,娘娘就要回去了么?” 潋滟看着他眸子里跳跃的东西,忍不住脸一?。这是欲求不满么?东郊别院的姑娘看样子不够厉害啊。 “最近皇后盯得紧,这浸猪笼的勾当,还是得谨慎着些。”她笑着拿开韩朔的手。 “太傅向来是禁欲自持之人,这会儿,应该也能忍住才是。” 韩朔弯唇一笑,松开她的腰又拉着手,撑起身子来在她耳边低声道:“臣看着娘娘,很是忍耐不住。不过娘娘执意要走,臣也只能恭送娘娘起驾。” 潋滟看他一眼,转身捡起地上的芙蓉色肚兜和青莲花的衣裳,一点点将自己裹起来。长发挽起,用骨簪固定。 “清明三分雨,青莲花始开。”韩朔走下床替她系好裙带。手指从上头的刺绣莲花上抚过,微微一笑。 潋滟斜眼看他:“以后本宫让人准备个册子,备着每次欢好之后太傅都诗兴大发。也许还能成一本诗集。” 韩朔披上外袍,很是认真地想了想,点头道:“娘娘这主意甚好。那本诗集,便取名‘春情缱绻‘,定然能流传一时,风靡一方。” 潋滟啐他一口,转身就开门出去。 “恭送娘娘。” 夜深寒重,潋滟上了马车,如以前一样回宫。身上都是韩子狐的味道,让她脸色有些难看。 “娘娘,方才奴婢在韩府主院周围看了看,守卫似乎比以前严了许多。”休语递给潋滟手帕,低声道:“临近八王朝圣的日子了,小桂子说最近韩府的访客多了不少。” 八王扶宗,分割大晋土地,各自为小国。每年八王朝圣,都是极为麻烦和需要心力应付的。潋滟听着都头疼,应付一只狐狸已经很累了。还要与八头野狼周旋,当真是要折寿。 近年听闻八王之间争斗加剧,土地百姓的争夺尤其明显。他们来洛阳,定然又是要吵上一吵的。去年是先帝丧期,几人还有所收敛,可是今年当如何呢? “本宫知道了,回去还是先沐浴,好生休息一番才有气力。”潋滟揉了揉眉心。 “是。” 沉香宫烧着最好的银炭,一进去就觉得暖和了不少。小桂子候在一旁,见人回来。麻利地提了热水到浴桶里,脸上笑眯眯的,看起来是有什么好事。 潋滟没急着问,先将自己洗干净了,才坐在帘子里一边擦头发一边道:“什么事儿让你这嘴都要咧到耳根子了?” 小桂子半跪在地上。笑道:“娘娘大喜,奴才高兴。傍晚有消息传来,毕将军已经抵达边境,途中与小支胡人蛮兵相遇,将军一人便斩了胡兵二十首级!今天洛阳城都传遍了,说毕将军是大英雄,皇上也开心得很呢。” “哦?”潋滟眼睛亮了亮,禁不住也笑了:“毕将军不负皇恩。” “皇后提议给毕老夫人封个三品诰命夫人,皇上也允了。娘娘慧眼,毕将军以后定然是能成为娘娘的助力。”小桂子磕头,笑嘻嘻地道。 潋滟盘算了一会儿,心里也很是开心。毕卓立功是其次,他这一举动能服众,在军中就定然能有了威信,被谢戎和虎威压制的机会就少了些。日后大军回朝,他自己也就能握有兵权了。 “甚好,这会子听着,也算能安眠了。”潋滟摸了摸发梢,已经被含笑擦干了八分。身子有些疲软,她打着呵欠道:“明日早朝之后再来告诉本宫朝臣们如何说,现下你也早些下去休息。” “是。”小桂子瞧着自家主子神色愉悦,也算是安心了,慢慢退了出去。 只是小桂子能力有限,没办法知道随着捷报来的还有一封信,算是毕卓的家书。此时正被韩狐狸捏在手里,玩味地看着。 三更2点四更八点,多多来给我提意见吧~ 第八十章 道不同分走,待八王来朝 (bubblyface马车加更) “示家母:儿已抵关山,斩敌于刀下,一尝夙愿。愿母亲保重身体,天寒加衣,勿吝啬柴火。儿隔千里,无法侍奉左右,甚觉不安。一朝回朝,必定侍奉母亲,寸步不离。 另,楚将军对我母子有恩,母亲有事,仍可求助之。代问楚将军安康。” 字迹行云流水,看得韩朔都想赞他一声,果然是文武双全的毕将军呵。 但是这寥寥几句话,还不忘问候楚将军。楚啸天对他们是多大的恩德。不过就是上次顺手将毕老夫人请到楚府去护了一阵么?毕卓这是念着楚将军的恩情呐,还是念着楚潋滟的恩情? “公子?”玄奴站在一旁,看他拆了人家家书,神色不豫的模样,轻声询问一句:“还要不要将此信交到毕老夫人手里?” 韩朔回神。将信纸折好放回竹筒里,递给玄奴:“我留着还能当柴烧么?送去毕府就是了。” “是。” 转头继续同人饮茶,一旁的裴叔夜安静地等他的思绪都回笼了,才开口道:“汝南王司马过已经提前抵达了洛阳,没知会任何人。只带了奴仆住在有朋客栈。另外成都王和河间王也在路上,这三人今年打了头阵,想来也是有所图谋。太傅觉得,该视而不见,还是送上请帖?” 八王朝圣。热闹非凡,是一年里韩朔最喜欢的时候。区区八个人就可以搅起这大晋的一锅子浑水,他乐得在边上看热闹。 “司马过来这样早,怕不是为了看洛阳的风景的。”韩太傅笑得儒雅:“请人上门,不如亲自去瞧瞧。” 裴叔夜沉吟一瞬。颔首道:“亦可,司马过为人不算太严谨,去年也与您有过结识。上门拜访,不算突兀。” 新年将至,就当是去问个礼。 “嗯,明日我抽空去就是了。太岳,我还一直有事要问你,最近却没什么机会。”韩朔话头一转,看着裴叔夜问:“你与江随流应当是知己,可是为何他反去投了楚将军门下?最近听闻,他从中书省的通事,又转成了洗马。势头还算不错。” 说起江随流,裴叔夜的眼眸暗了暗,低头笑道:“人各有志,始真他……虽然与我相知,但可能终究不是一路人。他做的决定,我也不会有何反对之意。” “哦?”韩朔挑眉,有些意外地道:“以往常听你提及他,除了到我府上来,你其余的时间都该是与他在一起。不是还曾共作了许多诗词歌赋?我以为。你们是不会敌对的。” “敌对?”裴叔夜微微一怔,随即自嘲地笑笑:“是啊,我哪里愿意与他敌对。只是各为其主,终究是不能共存。若是有一天他要拿剑指着我了,大概,我也会拿刀指着他吧。” 道不同不相为谋呵。 韩朔抿唇,端着茶喝了一口,却发现这亭里风大,茶都吹凉了。 “既然不是一路人,那就早些看清楚了。不要留有余情,以后优柔寡断。”他像是说给裴叔夜听的,又像是自言自语。 裴叔夜笑着点了点头,眼睛里的东西被掩藏在了长长的睫毛之下。 “爱妃爱妃,你快来教教朕。”小皇帝一下朝就冲进了沉香宫,围着潋滟打圈圈:“教教朕怎么说话比较有气势?八王,八王快来了啊!” 潋滟正在吃点心,被这小傻子吓得一口豆沙糕呛在喉咙里,喝了好几口茶才缓过气来。 “皇上您先别急。”伸手将人拉住,潋滟哭笑不得地道:“不就是八王要来了么?又不会吃了您,怎么说得像是有老虎要扑过来了一样?” “爱妃你不知道。”司马衷可怜巴巴地瞅着她道:“八王可厉害了,每次他们说话朕都插不上嘴。去年齐王和成都王就在桌上打了起来,盘子还差点砸着朕。太傅说就是因为朕气势不足,镇不住他们,才会这样。” 想起去年那一场闹剧,小傻子心有余悸地打了个寒颤。八王看起来和和睦睦的,一句话说得不对却又能立刻打起来。什么封地啊,侵犯领土啊,他都听不懂。唯一知道的就是八王很可怕,他要有气势地说话才行。 潋滟皱眉:“当着皇上的面儿也能打起来?臣妾还以为,他们只是闹闹罢了。毕竟八位都是皇亲国戚,也是有血缘牵连的。” 皇帝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爱妃你当真不明白他们有多凶,要不今年宴会的时候你陪朕去吧,有你在,朕也能安心许多。” 潋滟眼睛一亮,却是含蓄地抬起袖子捂着嘴笑:“这样……合适么?八王之宴,向来是没有后宫女眷参加的。” 皇帝咧嘴一笑,道:“无妨,爱妃可以装成宫女,就如同那次你闯御书房一样。朕觉得你那样子也很好看。来来,你先告诉朕,要怎么做,才能让朕看起来气势如虹?” 转个圈,又上下看了看自己,司马衷一脸期盼地看向潋滟。 气势这东西应当是天生的。就如同韩朔那样,小小年纪都能让府中的仆人对其避让三分。而司马衷这样的……潋滟打量他一会儿,伸手将他的龙袍整理顺畅,再将有些歪的冠带正了正。他站得直了,脸上没有笑意。看起来其实也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但是…… “爱妃爱妃,这样就行了么?”皇帝歪着脑袋一笑。 潋滟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语重心长地道:“陛下,您是九五之尊。对着臣妾这样笑没关系。可是对着其他人,便不能这般了。来,学臣妾这样,微笑。” 嘴角抬起一点点,眼神深邃。潋滟觉得,这样的笑容很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司马衷看着潋滟愣了愣,接着一抹脸,跟着她学。 “不对,嘴角往下一点。”潋滟站起来,贴近皇帝。伸手去按他的嘴角。 司马衷的眼神闪了闪,似乎是被面前突然接近的人给吓了一跳。唇角被温热的手指按住,他微微一怔。 不过很快,小傻子就恢复了该有的神情,认真地随着她的手指变化表情。 “嗯,这样不错。”调整满意了,潋滟松开手看了看。 司马衷带着微笑看着她,不冷漠也不过分亲近。他的眉眼很像山水画,其实很是耐看。一双眼眸里透着温热的光,看久了,似乎就要看进他的心里。 潋滟点头,真不错。若这傻子不傻,这般模样,也是很迷人的。 “爱妃。”薄唇轻启,皇帝轻声唤了她一句。带着些轻柔的尾音。听得人心动。 浑身一震,潋滟微微脸红,有些羞恼地道:“教皇上如何正经说话,不是让皇上来调戏臣妾的。” 小傻子没撑住一会儿,又破了功,蹭到潋滟身边来笑:“朕喜欢爱妃,爱妃别生气。” 潋滟瞪他一眼,转头去继续吃点心,还塞了一个到他嘴里:“您这模样是学不好了。等八王齐聚,臣妾就站在您身后,也好帮衬着些。” 司马衷将头搁在潋滟的肩膀上,目光里有不寻常的东西流转了好一会儿。低笑着答:“好啊。” 潋滟没有察觉到丝毫不对,吃完了点心就带着小傻子去花园散步,散完步回太极殿去看着他抄书。 韩朔到有朋客栈的时候,偌大的客栈里没有多少人。掀开帘子进去,大堂里就只有一张桌子有客,坐了三个人。 “洛阳的天气是越发地冷了,这里的酒暖,闻着味道也诱人。不知几位可能容在下同桌共饮?”风流的男子走到桌边,礼貌地问了一声。 司马过抬头。看见韩朔就微微变了脸色。他不过才住了一晚,这人竟然大早上的就找过来了。 “贵人到访,自然是不介意。”旁边有人帮着应了一声,韩朔看向司马过,微微一笑,状似询问。 司马过回了神,指着一旁的空位道:“请。” 韩朔一笑,捞起袍子坐下,伸手就给自己倒了一碗热酒。 “汝南王是不是在奇怪,在下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司马过敛了心思。轻笑:“有何奇怪,太傅好本事,整个洛阳怕都是尽在你掌握之中。” 韩朔是一块铁板,他们去年就已经尝过他的手段了。这人野心勃勃,不输他们半分。只是暗中动作。叫他们都看不透。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韩朔摇头道:“我只不过效忠于王,如何谈得上尽握洛阳?只是汝南王早到的消息有人传与了我,为了给您洗尘,我才来了这么个大早。” 含糊不清的一句话,司马过却是眉梢高挑:“哦?有人传话?谁这般有心?” 他的行踪从封地出来的那一刻起就是保密的,四辆马车往不同的方向赶往洛阳,怎么会还让人提前知道了消息? 韩朔微微一笑,饮一口酒暖了身子:“是谁就不好明说了,只是后头还有两位要先后抵达,我怕是招呼不周,迎接不当,让各位王心里不痛快。不如汝南王便去韩某的府上小住,也比在这客栈里来得舒适。” 四更8点么么哒 第八十一章 一曲离间计,八王乱始起 (bubblyface马车加更) 话说得漂亮,在座的几个人却是都变了颜色。去韩朔府上,不尴不尬的,算个什么身份?司马过只是盘算着早些到洛阳,看看这一年来洛阳成了什么个形势,也不曾带多少侍卫。此时韩朔来请,若是落了圈套,该当如何? 见司马过神色僵硬,韩朔轻轻一笑,道:“汝南王可是担心我府上不甚周全?” “非也。”司马过想了想,答他:“本王私下先来洛阳,是没有他人知晓的。现在太傅竟然知道了,本王觉得是否先进宫面圣为好?” 天下绝慧的韩子狐,他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断然是不能被牵着鼻子走的。司马过虽然不算太聪明。但是也不笨。这时局动荡的关口,诸王想篡位,朝廷想削藩,韩子狐是护着洛阳的盾牌。与自己,不是一个立场。 “汝南王此言差矣。”韩朔将酒碗放下。轻垂了眼眸道:“整个洛阳,只我一人知道您先到了,没有走漏半点风声。但您若是入宫面圣,提前到达洛阳而不为人知,难免被群臣猜忌。说汝南王您图谋不轨。” 司马过皱眉,心里有些不安。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害他此番被韩朔牵制?不过他以往与韩朔也算点头之交,他护着那傻皇帝,大概只是为着“忠心”二字。就算今日跟去韩府。他还能对自己怎样不成? 这样想着,好歹脸色好看了些。司马过朝韩朔拱手道:“此番前来,是本王思虑不周了。那便叨扰太傅府上,还望见谅。” “哪里哪里。”韩朔起身,朝着同桌的另外两个人也道:“这两位也请一起吧。” 那坐着的两人都是司马过的亲信。一个文弱,名唤王长卿,是谋士。另一个虎背熊腰,身强如牛,唤刘起,是贴身护卫。见司马过同意了,当下也无二话,收拾了东西,退了客栈的房间便跟着韩朔出去,上了马车。 裴叔夜说过,司马过此人心防不高,与河间王司马勖、长沙王司马绝关系尚好,血缘最近。杀此一人,可动三方。 韩朔微微一笑,最后看了那“有朋客栈”四个字一眼,然后放下车帘,带着人往东郊别院而去。 “本王还是好奇,到底是何人告知,本王已到洛阳?”司马过安静了一会儿,没忍住。还是开口问了韩朔。 韩朔轻飘飘地道:“这说出来是不大好,不过汝南王执意要问,我只能告知,成都王也快到洛阳了。” 司马旷要来了,这是事实,他没撒谎。 汝南王心里一想,当即拍着大腿道:“竖子!原来是那人!大哥早说他心思险恶,我还不信!” 王长卿道:“现在知晓也不晚。” 韩朔笑而不语,淡淡地转头去看着窗外。这个时辰街上人也还少,洛阳之中除了他。当真没有人知道这三人的行踪。 汝南王抵达洛阳的第三日,成都王司马旷入城。 可是随后,洛阳发生了一件大事,震惊了朝野,也吓掉了潋滟手里拿着的水舀。 “你说什么?”看着跪着的小桂子,潋滟不敢置信地再问了一遍。 “汝南王被发现死在了成都王司马旷落脚的客栈后院,临死之前有书信寄给河间王司马勖。楚将军已经带人将那客栈围住了,尚不知目前情况如何。”小桂子说完,颇有些担心地又加上一句:“娘娘,这头开得不好,此番八王朝圣,怕是要乱!” 潋滟脸色变了变,提着裙子就往太极殿走。汝南王死了?怎么会,分明还不到他们正式入洛阳的日子,怎么就会死了。还偏偏是与成都王有瓜葛!这闹起来,可不是要天下大乱的势头么! 司马过是司马勖和长沙王司马绝的亲弟弟,当今皇上的叔伯。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没个交代怕是不行。 “娘娘留步,太傅与各位大臣正在里头同皇上商议要事。”贵公公在门口就拦下了她,表情也甚为严肃:“这一时半会儿,怕是没空见您。” 潋滟深吸一口气,妩媚一笑:“本宫明白,不为难贵公公了。烦请转告皇上,本宫备着参汤在沉香宫,还望皇上结束议事之后来尝尝。” “老奴一定转告。”贵公公神色松了松,拱手行礼。 太极殿进不去,她又出不得宫。在宫道上走了一会儿潋滟也就慢慢冷静下来了,她区区女子,阻不得这江山动荡。只是之后,司马勖与司马绝定然不会同司马旷善罢甘休,任其发展,大概就是相互残杀,两败俱伤之局。 说起来,这八王扶宗,抢夺皇权。是与韩朔有冲突的。虽然韩朔对内摄政握权,但是与八王,也不是一条利益线。八王若势力削弱,韩朔掌握的就不止是现在的半壁江山,这锦绣山河。名正言顺属于他也不是不可能。 某种程度上,韩朔与八王势力的相互制衡,才是小傻子能安坐皇位的保证。 “娘娘,如何了?”含笑看着她与休语回来,连忙上来问。 “没有如何。”潋滟想通了许多关节。心情也好了些,笑道:“静观其变吧,狐狸要主动与狼斗,只要不伤着旁人,那就无碍。” 含笑似懂非懂地点头,看着自家主子走回院子里,捡起水舀继续给她的野草浇水。那草这样冷的天,也还顽强地活着,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 两天后,成都王司马勖大张旗鼓入了洛阳。得知司马过的死讯,二话不说便带兵抓了司马旷。司马旷也是来得太早,士兵都在城外头,人被抓走,反抗都是无力。 皇上下旨召二人入宫,司马勖抗旨不遵,带着司马过的尸体,将司马旷捆了,要回汝南去。 楚啸天做了表面功夫,拦了一拦,就放人走了。 消息传得很快,八王未齐便已经死了一个。司马勖与司马旷反目,挟持后者要血债血偿。司马绝与其余四人得知,都是心绪难平,各自加快行程。带够了士兵,往洛阳而来。 韩朔下令关了洛阳城门,看着城外诸王赶来扬起的尘土,宣布圣旨:八王不可入洛阳,先去汝南将抗旨的司马勖抓回来,以忤逆皇权之罪论刑,方可打开城门。 长沙王司马绝自然是不依,一个弟弟死的不明不白,大哥还要跟着被抓捕么?他转头就带着人奔赴汝南,与司马勖汇合。而其余四王则以抓捕叛贼的名义,联军攻打汝南。 新年初始,七王便以战火贺年。小傻子坐在龙椅上,听着群臣禀告汝南的战况,吓得浑身发抖。 “太傅,他们会不会打到洛阳来?” 韩朔一笑,安慰道:“皇上请安心,三万精兵守着洛阳,他们打不过来。况且名不正言不顺,没有人会傻到在这关口转头对洛阳。” 其余的听不懂,“安心”两个字是明白的。司马衷将心吞回肚子里,他相信太傅,他说的话一定是真的。 江山动乱,百姓苦不堪言,好好的年未过成,倒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不少灾民流落进了洛阳,形状甚为可怜。潋滟听着小桂子说的情况,终于是没忍住,去见了韩朔。 韩朔很忙。正在与裴叔夜密谋。听玄奴禀告说她来了,他不甚意外,随即便让人进来了。 “娘娘这是耐不住宫中寂寞,想念臣了么?”三分调笑,有两分是为着心情好。 潋滟大方地走过来坐到韩朔身边。眨巴着眼看着他道:“宫中是太寂寞,所以找太傅听故事来了。最近外头打得热闹,这宴会也是成了东流水。没什么新鲜事儿可以给本宫解闷了。” “哦?”韩朔挑眉:“听故事?娘娘要听什么故事?” 潋滟双眸带笑,如桃花始开。薄唇轻启,将自己这两天想着的事情半猜半套话地说了出来: “汝南王死得好生奇怪,又偏巧是在成都王司马旷落脚的地方。二人皆是提前入的洛阳城,没有人知道。难道当真是司马旷想趁着没人知道,将司马过除掉么?” 韩朔听着,不置可否。面前的丫头眼波一转,自己接着道:“怕是不然,司马旷又不是傻子,杀了人怎么会丢在离自己那么近的地方,还叫人发现了。” 近日司马过的最后一封书信内容也广为流传,写的竟然是让司马勖小心司马旷,说他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这话来得蹊跷,看起来像是司马过发现了司马旷的真面目,进而被杀害。可是仔细一想又不合道理。据说司马过比司马衷更早到的洛阳,那又怎么会说司马旷不是好人?两人还没碰上面呢。 潋滟觉得,这样蹊跷的事情背后,一定有一双手在推波助澜。而最有可能的人选,莫过于韩朔。 “本宫大胆猜测一句。”食指抚着嘴唇,潋滟眯着眼睛看着韩朔道:“太傅这是想搅乱一锅浑水,坐收渔翁之利么?” 这些话,她也是大胆地敢跟他来说。换一个人,杀了她灭口也不一定。韩朔叹了口气,心想,自己果然是对这丫头太纵容了,叫她拿捏着几分聪明,就敢来同他这般说话。 ~\(≧▽≦)/~为马车的加更还完了哈,明天是三更,因为推荐票破千了,一更9点二更12点三更2点~~~~ 第八十二章 一船同进退,众醉我独醒 “娘娘,司马过的死臣一无所知,您怎的就将这罪名往臣头上安了?”他淡淡地道:“宗室八王各有野心相互算计,来洛阳有人动手了,干臣何事?怎的,成了臣在坐收渔利了?” 潋滟摇头,扳着指头给他算:“司马过这一死,司马勖肯定是要杀了司马旷解恨的。这样一来,八王就只剩下六人,而这六人分二四,针锋相对。朝廷根本不用费一兵一卒,便可以让诸王的势力大为削减。怎么看都是朝廷得利。而朝廷得利,不就是太傅您得利?” 这会儿说着,她的脑子也清醒了些。司马过极有可能是韩朔杀的,只是还有一处疑点。既然是韩朔杀的,他怎么还留下书信,让司马勖小心司马旷? “娘娘,您可知道,聪明的人一般活不长。”韩朔转身坐下。食指敲着桌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更何况您乃后宫女眷。这种时候,是应该躲在后宫里好生过日子的。突然跑来臣这里,说上这么一番话,也不怕臣做出什么对您不利的事情么?” 潋滟一怔。继而失笑:“太傅还能做什么对本宫不利的事情?杀了我么?” 她最怕的应该是韩朔,可是他身边,也是最安全的。尽管有时候算计,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杀了她。到底还是存着这样的心思,她每次来他身边。才敢这样放肆。 韩朔看了她一会儿,没有回答。只叹息一声,目光深邃。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潋滟抿了唇也没有再说话。直到外头玄奴敲了门:“主子,裴公子求见。” “让他直接进来。” 门被推开。裴叔夜迈步而进,还是往昔那般的谦谦君子。目光触及潋滟,也没有多少惊讶,只低头行礼:“太傅,在下有要事相告。” “嗯。”韩朔伸手示意他坐:“关于八王?” “是。” 眼角扫了那一脸好奇又装作看一旁花瓶的女子,韩朔微笑:“便在这里说吧。” 裴叔夜点头,拿过桌上的茶杯,沾了水在桌上画了几个点。 “这一场仗,齐、楚、赵、东海四王联军,不一定能攻破汝南。一来这四王带的兵力不够,二来汝南地势易守难攻,司马勖是个擅长打仗的,他守得住。所以大概不过一月,四王就会退兵,重新思量。” 分析形势之时,裴叔夜脸上没有笑意,很是认真的模样,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划。潋滟本来只是偷偷瞄着,结果被他说着说着,情不自禁趴到了桌边去看。 “但是东海王司马业对打仗不感兴趣。据说这次带的兵也是最少。下次再联军,他便不一定会参加。而司马博和司马义最是闲着无事,喜好征战。撺掇司马业卷土重来也是可能。在下现在只担心一件事。” 裴叔夜皱眉,指着离水杯最近的那个点:“汝南这两人,待反应过来,怕是会弃汝南,攻洛阳。皇上软弱,洛阳被攻陷,皇位怕是会落在别人的手里。” 韩朔皱眉,沉吟了一会儿。转头看向潋滟。 潋滟被裴叔夜说的话吓了一跳,又被韩朔看得浑身发毛:“太傅怎么?” 轻轻一笑,韩子狐以手撑颔,低声道:“娘娘没有发觉么?这样听起来,我们似乎成了一条船上的人。” 外敌当前,内则合之。 潋滟略略一想,好像的确是这样。按裴叔夜的说法,他们现在的首要之事是护洛阳,拆散剩余六王的势力,逐个击破。待诸王对皇室没有威胁之后,再来计较其他。 不过,总觉得哪里不对的样子。 裴叔夜也转头看着潋滟,笑道:“贵妃娘娘聪慧,能共进退,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他认得她?潋滟看裴叔夜一眼,古怪地道:“怪不得竹林那样好进,原来你一直是韩朔的人。” “娘娘恕罪。”裴叔夜拱手微笑。 “罢了罢了,本宫只是出来听点儿趣事而已,谈不上什么一条船共进退。”潋滟站起来,笑得妩媚,慢慢往门口退去:“太傅说得对,后宫女眷,还是该在后宫过安生日子。本宫这就回去了。” 韩朔一脸玩味地看着她,没开口挽留,只是道:“娘娘慢走,小心脚下。” 潋滟心里暗骂他一声,转身就出去了。 回到沉香宫,含笑在门口等她,朝她指了指寝宫里头。潋滟点头,轻手轻脚地走进去。 司马衷在她的软榻上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在眼下,手里还捏着一本她放在桌上的《子夜歌》。 她在榻边坐下,看着这什么也不知道,很是安稳的小傻子,叹了口气。 “唔。爱妃,你回来了?”皇帝突然醒了,揉着眼睛迷蒙地看着她道:“含笑说你去御花园走动了,朕等了你好久。” 潋滟“嗯”了一声,任由他抱着自己的腰。跟个孩子似的将头埋在自己的腰间。 “皇上找臣妾是有事,还是只是来休息?” “有事……”嘟囔一声,小傻子又要睡过去了。潋滟哭笑不得地将他的手掰开,看着他的脸问:“什么事?” “嗯,就是皇后说。她好像怀孕了,要给朕生个太子。”皇帝迷迷糊糊地道:“朕就是来问问,太子是什么?” 潋滟被吓了一跳,险些把皇帝给推出去。震惊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捏着小傻子的肩膀摇晃:“陛下,醒醒,说清楚,皇后怀孕了?” “啊。”司马衷被摇醒了,眨巴了一会儿眼睛,重重地点头:“她说她怀孕了。高家的人都高兴得不得了,要朕下旨封赏显阳殿,还要将那孩子立为太子。” 潋滟的表情有些奇怪,她不是故意要乱想的,只是小傻子这不通人事的,也能……咳,有孩子了? “爱妃,朕觉得好奇怪,朕喜欢你,不喜欢皇后。若是有孩子,朕也希望是你的。”小傻子拉着她的衣袖,可怜巴巴地道:“刚刚高家几位长辈都进宫来见朕,他们都是先帝遗旨封的辅政之人,朕都不敢顶嘴。” 高家也是慌了,皇后上次被禁足一月。高家的气势就大受打击。本是大晋的第一大世族,皇后也是想掌握大权的。只是身子太差,又不太得宠,那后位都开始摇摇欲坠。故而高家人开始想办法了,什么东西最能稳固地位?在后宫来说,就只有孩子了。 潋滟拍了拍皇帝的背心表示安慰,然后细想,皇后想生太子了,也是防着小傻子哪天不对劲了要改立自己为后,这情有可原。但是孩子岂是说有就能有的?这是要混淆皇室血脉么? 说起子嗣…… 脸色突然一白,她想起,自己上次从韩府出来,回来的时候好像忘记喝药了?那时候毕卓喜讯突传,她一高兴,便忘记了那事后的药。 心猛地下沉,潋滟也顾不得其他了,抓着皇帝的手就道:“这件事皇上看着办就好,皇后刚刚怀孕,离生下来还有好长一段时间。臣妾,臣妾先去御药房看看。替皇后选些补药。” 说完,便飞快地往外跑,带了休语上了轿子,吩咐人去御药房。皇帝还没反应过来,面前就已经没有人了。 小傻子委屈了,爱妃总是来去如风,最近陪他的时间是越来越少了。 屋子里又重新安静下来,司马衷坐了一会儿,有些走神。回神的时候,手里的《子夜歌》已经要被捏得变了形。 “张御医。我这丫头身子不适,您给看看。”潋滟和休语一起坐在帘子后头,吩咐了一个御医过来诊脉。 为了避嫌,张御医也没有多往帘子里看,隔着手帕搭上脉搏。诊了一会儿道:“这是最近未曾安眠,饮食无律造成的浮躁之症,没有什么大碍。” 潋滟一直吊着的心“咚”地一声落回原处,松了一大口气,收回手来拍拍胸口。幸好幸好,没有出什么意外。她若是不小心怀上韩朔的孩子,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有劳御医开个方子,本宫回去让人煎药。” “是。” 当真挑选了一些补药给显阳殿送去,潋滟再回到沉香宫的时候,皇帝已经不见了。桌上的《子夜歌》大概是被他顺手拿走了,没见着影子。 潋滟没在意,休息了一会儿便传了小桂子进来,让他出去打听些事儿。 皇后怀孕,后宫设宴庆贺。皇帝没什么开心的神色,就坐在皇后身边闷着。潋滟笑吟吟地祝了皇后三杯酒,各宫妃嫔夫人也都送了礼。高氏笑得一脸恬淡,身子还是不太好,脸色有些发白。不过到底是人逢喜事,她说话声音都大了些。 席间朝中重臣和高家人也都出席,韩朔抿着酒似笑非笑地看着高氏,几次从她那肚子上扫过,有些嘲讽的意味。自上次潋滟出事之后,韩朔对高氏,便不是那样尊敬了。这会儿估摸着是太过明目张胆,那头的高家老爷子不乐意了。 “太傅可是喝醉了?” 韩朔捏着酒杯看了一眼周围,笑道:“哪儿能啊,这里怕是,只有我一个人还醒着才对。” 二更12点三更8点 第八十三章 当年明月在,不使孤无依 觥筹交错,赞声喧嚣都在这一刻停了下来,众人皆回头,看着席间那侧身而坐的男子。他嘴角含笑,一袭雪青镶蓝官袍,惊才风逸。话说出来,似是醉语,又仿佛是话中有话,叫人怔忪不能解。 潋滟抬眼看过去,心道这人当真是太过猖狂。皇后的庆宴,他也半分不给留颜面。 正想说什么来调节气氛,座上的皇帝却突然拍着手道:“太傅这风姿,让朕想起前些时候听见的一句话。” “哦?”韩朔转眼看着帝王:“敢问皇上,是什么话?” 司马衷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道:“‘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用来形容太傅,再合适不过。” 众人一听,抚掌称赞:“皇上此言妙极!” 韩朔也笑了:“多谢皇上夸奖。” 小傻子傻是傻了些,但有时候误打误撞。也是能缓和不少气氛。潋滟抿着酒想,说不定以后傻人有傻福,小皇帝还能在乱世里当个明君。 高氏脸色难看地看了韩朔好一会儿,一旁高家的人低声谈论,也没有再发作。琴筝之声掩去了不少暗潮。韩朔眯着眼继续喝酒。 “贵妃的伤,可大好了?”高氏扭头,突然问了潋滟一句。 潋滟微顿,笑盈盈地道:“多谢皇后关心,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 养了这么久。加上用了一些韩朔拿来的膏药,那些个疤痕深深浅浅的也没留下多少。柳柔则已经从宫中消失,皇后这会儿大抵是想跟她言好了。 “如此便好,本宫身子向来不好,加上又怀了身子。这后宫事务。以后还得仗着贵妃多帮衬。”皇后正着神色道:“如今家人子们也都各自有了位分,也是该侍寝的时候了。往后这些事情,就全交给贵妃处理了。” 席间不少目光投过来,潋滟不动声色地颔首:“臣妾明白。” 这突然的放权,是想好生养胎?潋滟下意识地看了韩朔一眼。 皇后想生太子,韩朔定然是第一个要发难的。他还等着名正言顺地夺取皇位,哪里能留下这么大个绊脚石? 酒过三巡,大臣们相互交谈,场面已经热了起来。韩朔喝了不少,摇摇晃晃地起身道:“皇上,请容臣出去透口气。” 皇帝点头:“太傅去吧,带着宫人,别迷了路。” “是。” 潋滟垂着头,装作没看见韩朔出去时候的眼神,捏着筷子挑素菜吃。 可是没一会儿,贵公公就过来说:“贵妃娘娘,休语姑娘突发疾病,现在被送回沉香宫了。您要不要回去看看?” 皇帝转头过来,惊讶地道:“休语怎么了?” 贵公公低眉道:“刚刚肚子疼,奴才已经让人将她先送回了沉香宫。不知是不是痢疾,刚传了医女过去了。” 潋滟无奈地放下筷子,起身道:“这有些麻烦,臣妾还是先回去看看。” “去吧。”皇后道:“你到底是个心疼奴才的。” “是,臣妾告退。”潋滟朝皇上皇后都行了礼,跟着退出了大殿。 没走两步,就看见韩朔靠在宫墙上等她。 “太傅这又是来了什么闲情雅致,要本宫出来?”潋滟走近他,瞧着这月光之下韩子狐平静的脸,笑着问。 韩朔慢慢地转头看她。低声笑道:“没什么,只是瞧着月色不错,想邀娘娘同赏。奈何娘娘如今避臣如狼虎,倒是叫臣好生伤心。” 潋滟心里暗骂他虚伪,嘴里却道:“哪里,本宫不过是贪着殿里暖和,不想出来吹冷风罢了。” 月华皎皎,这一处宫道少有人来,一墙之隔的芳华宫还在热闹。潋滟觉得韩朔一定是喝醉了,否则这会儿怎么会带着这样温柔的表情。 “这样……” 手腕突然被人拉住,潋滟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人扯进了怀里。 韩朔将披风拉开,裹了她进去,紧紧地抱着,喃喃道:“还冷么?” 心里不争气地一跳,潋滟僵硬了身子,一动不动。 “臣有时候在想,若是当初没有发生那么多的事情,你我还有明媚都是好好的,现在,我是不是也该有孩子了?” 酒香和着暖软的气息从韩朔身上传出来,潋滟听着,却是冷笑。 若是没发生这么多事,的确,韩朔该和明媚成亲生子,实现他们的白头之盟了。可是哪有那么多的若是?韩朔总是这样,总在她恰巧要心动的时候,狠狠一刀让她看清楚,抱着她的人,不会给她一生安乐。 “太傅喝醉了,早些回去休息。”潋滟挣脱开他,一阵风吹得身上热气散尽:“若是想要孩子了,有的是人愿意给你生。若是怀念姐姐了,就去坟头给她上一炷香。抱着本宫说这些,本宫也不会感同身受。” 说完。潋滟转身就走。她又要开始忙碌了,忙碌这后宫之事,顺便帮小傻子改一些他看不完的奏折。她要让毕卓早日握牢了兵权,也要让江随流快些上位。事情这样多,谁要陪韩子狐去感叹他丢失的珍宝。 韩朔倚着宫墙看着她离开。那背挺得很直,就像拿什么撑着似的,从来没有弯下来。每一次他看她这样离开,都会想,楚潋滟到底还有没有软弱的时候?他好久好久不曾见她在自己面前哭了呢。 大晋三十七年初。江山不稳,诸王纷战。晋惠帝在位的第三个年头,成都王司马旷被河间王司马勖杀于汝南,?、楚、赵、东海四王联军兵败,退回各自领地。司马绝与司马勖共同镇守汝南。 彼时洛阳尚算安稳,皇后怀有龙子,高氏一族活跃。韩朔势头稍减,称病连续几日不上朝。 贵妃楚氏掌后宫大权,令皇后安心养胎于显阳殿,辅政于帝。私下助帝批改部分奏折。 “莫不是真要被休语这张嘴说中,娘娘要成吕后?”含笑看着沉香宫里堆着的折子,小声嘀咕了一句。 潋滟捏着朱笔,一边给皇帝念折子上的事务,一边勾一些字,加上朱批。 “皇上可明白了?”批完一本,潋滟低头问躺在自己腿上的人。 皇帝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子,“嗯”了一声。 有爱妃帮着改折子,他就轻松多了。本来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重要的折子都在韩太傅那里呢。这些东西,也就是装个样子。 潋滟叹了口气,伸手替他盖了毯子,转头继续看下一本。 “皇上,韩太傅求见。”贵公公在门外禀告了一声。 司马衷没应,已经是睡得安稳。潋滟低笑一声。道:“皇上正在休息,公公让太傅等会儿再……” 话没说完,人就已经走进来了。潋滟脸色沉了沉,这厮还真当皇宫是他家后花园了。 “正在休息?”韩朔看向软榻上在潋滟怀里睡着的人,冷笑:“若是有人打到洛阳城下,皇上也是不是还要先休息?” 好大的火气。潋滟看着他,挑眉:“谁要打到洛阳城下了?” 司马衷被吵得睁开了一半眼,看见韩朔,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拿过潋滟面前的折子放在自己面前,小声地道:“朕没有睡着。” 韩朔又气又好笑,扯过折子来丢到一旁,将一封密函递过来。手递到一半,想了想,转个方向递给潋滟:“你说给皇上听!” 潋滟疑惑地接过信函,打开扫了一眼,微微挑眉。 “果然如裴叔夜所说,这两人要造反?”将信重新封好,潋滟皱眉道:“司马勖这已经是抗旨不遵,干脆便顺势起兵啊。汝南离洛阳这样近。若真要来,也不过三五天的时间。” 司马衷紧张了起来:“要打仗了?” “名不正言不顺,不义之师必然存活不久。”韩朔盯着小傻子道:“皇上请赶紧写诏书,昭告天下勖、绝二人的狼子野心。届时各路勤王之人?聚,方可保洛阳不陷。” 他这是已经想好了对策,只是来求诏书的。潋滟松了口气,韩朔这样有把握,那还不至于太紧急。转头看着皇帝,她也道:“皇上听太傅一言,写吧。” 司马衷有些迷茫:“该怎么写?” “臣拟了样子。皇上跟着抄写便是。”韩朔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打开,上面是写好的《告天下书》。 皇帝点头,跟着拿了笔就在潋滟面前的桌子上抄了,然后交给韩朔。 韩太傅满意了。拿了东西就转身出去,远远地还能听见他吩咐贵公公事情的声音。 潋滟撑着下巴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开口问旁边的人:“皇上,若是有一天咱们被迫必须离开洛阳,您会不会不习惯?” 小傻子不明所以地扭头看她:“爱妃,我们要离开这里么?你与朕一起?” 潋滟笑道:“臣妾只是假设,皇上不用紧张。不过如若要走,臣妾定然与皇上一起。” “那便好。”司马衷点头,认真地道:“只要爱妃与朕一起,朕去哪里都不怕。” 潋滟一怔,接着笑了笑,将他抱在怀里道:“皇上继续休息吧,您什么都不用担心。” 3更2点 第八十四章 不知任何事,才算是幸福 (推荐票1000加更) 《诏天下书》一出,司马勖还没来得及动兵,各路讨伐之声便四起。河间无人镇守,齐王司马义带兵前往,吓得司马勖赶紧回守领地,留司马绝继续在汝南。 洛阳一时安定,朝中群臣皆赞扬韩太傅乃安世良臣。连洛阳街上的三岁孩童都开始唱: “外有战火乱,洛阳稳如山。家国重要事,太傅肩上担。” 潋滟也笑眯眯地在韩朔的请安折子上批了一句:“爱卿辛苦,保重身体。” 韩朔但笑不语。 江随流来找潋滟的时候,潋滟正在太极殿里和楚将军说话。傻子在一旁吃点心,楚啸天脸上的神情很是复杂。 “微臣参见皇上、贵妃娘娘。”江随流心下疑惑,规矩却是一丝不苟。 “免礼。”潋滟抬了抬手,转头对楚将军道:“将军所说,本宫悉已知晓。等皇上有心思的时候,本宫会代为转达。” 楚啸天点了点头,迟疑地道:“娘娘还是引导皇上,早日理会政事为好。时局动荡,下一刻江山落谁手中。都是未知。” “本宫明白。” 楚将军行了一礼,再看了犹自吃东西的皇上一眼,长叹一声,退下了。 潋滟偷着帮皇帝批改奏折,他不是不知道。但是皇上那模样,要他自己谋事,怕是比登天还难。楚啸天庆幸自己有这么个聪慧懂事的女儿,但同时也担心,后宫干政。势必会落人口实。他希望捱过这阵子,潋滟还是老老实实当她的贵妃娘娘为好。 “江大人是有何事?”潋滟看着楚啸天走出了太极殿,才转头问他。 江随流拱手道:“回娘娘,有朋友邀微臣一起离开洛阳,去做说客。游说六王归顺。平息战事。微臣尚未应允,先来问娘娘的意思。” “朋友?”潋滟好奇地问:“什么朋友会与你去做这样的事?” 江随流淡淡一笑,目光很是柔和:“娘娘想必还记得竹林里另外那四人,我们五人志同道合才会走到一起。如今家国有难,他们也是想尽自己所能。” 昨天裴叔夜给他写信说了这件事,邀他一同出去。江随流不傻,游说明显是换不来天下太平的,挑起争端倒是更有可能。只不过他也是主战派,天下不大乱,也没有平定的时候。不在战事中消磨六王势力,他日终究还是会成为江山的威胁。 所以,他是想同意的。并且,心里有自己的一番盘算。 “游说六王归顺。”潋滟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勾唇笑了:“当真是一腔热血为国,本宫也不好阻止。” 江随流颔首,迎上潋滟的目光,望见那双眼睛里头清明如镜。 “本宫相信江大人能做好此事,也望大人能保全自己。” “多谢娘娘。”江随流躬身行礼。 潋滟拿出一封早就写好的东西,递了出来:“这个,请大人在这里看完。然后烧掉吧。” 玉葱指夹着轻薄的信封,面前的人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江随流从容地上前接过那东西,展开,仔细看了看。 太极殿里的香慢慢燃着,待江随流看完再抬头的时候,一炷香便已经燃成了灰。 “微臣……”嗓子竟有些紧绷,声音说出来也是如满弓之弦。江随流深吸了一口气,将手里的纸捏紧了,重新开口道:“微臣不会辜负娘娘重托,今日便当启程。与恩师一同上路。” 潋滟点头,示意他将纸放在一边的火盆里烧了。 “恩师”指的是张术,短短几个月,江随流已经与张术成了师徒。潋滟觉得他们俩在一起,尤其地让人放心。有他们在,她所想所写,一定有机会实现。 “好。” 司马衷在一边终于吃饱了,蹭过来抱着潋滟道:“爱妃,朕困了。” 江随流轻咳一声,烧了信纸便告退了。潋滟无奈地看着皇帝道:“皇上,您除了睡觉和吃东西,还有其他能做的事情么?” 皇帝歪歪脑袋,认真地点头:“有啊。” “是什么?”潋滟撇嘴。 小傻子凑过来就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笑嘻嘻地道:“这个。” 潋滟:“……” 守在外面的含笑和休语听着里头安静了一会儿,接着就见皇上可怜兮兮地被赶出了太极殿,欲语还休地回头看了好几眼,委委屈屈地往显阳殿去了。 含笑摇头:“我怎么突然觉得娘娘不像是贵妃,倒像是太后。” 休语咯咯地笑:“我也是这般想。” 潋滟没事就在纸上写写画画,渐渐开始隔着帘子接见一些朝臣。没空的时候,沉香宫门口就不会放青草,任那羊车经过,皇帝眼泪汪汪地回头看半天,也瞧不见她的影子。 “爱妃爱妃,你是不是不喜欢朕了?”皇帝委屈地坐在潋滟旁边,要哭了。 潋滟头也不抬,温柔地道:“臣妾最喜欢皇上了,皇上想吃桂花糕还是莲子羹?” “……朕不要吃的,朕想问爱妃。”司马衷突然撑起身子,将潋滟的脸抬起来,嘟着嘴问:“爱妃会不会与朕白头偕老?” 笔被带着落了墨,染了一小块儿字迹。潋滟叹息一声,放下笔拿开皇帝的手,道:“白头偕老?臣妾没有想过臣妾会活到白头。” 皇帝皱眉:“为什么?他们不是天天喊你千岁么?怎么会活不到白头?” 他还想着,若是有一天自己死了,一定要和爱妃葬在一起。 “皇上未曾听过。红颜多薄命么?”潋滟满不在乎地道:“臣妾活不长也无所谓,反正啊,也是这么累。以后地下长眠,是永生永世的安静,臣妾喜欢安静。” 她说过会死在韩朔后头。但是韩朔祸害遗千年,她现在反而觉得,也许哪天自己早早地去了,韩朔会更孤单。 小傻子不说话了,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二天。韩朔进宫。 “贵妃娘娘,臣以为司马业未必是想与司马炎等人合流,不如朝廷给以安抚,拉而拢之。娘娘以为如何?”韩太傅站在太极殿里,很是恭敬地问。 潋滟眉间点着桃花钿,顾盼之间尽是风情。闻言便是轻笑,道:“这些事情妇道人家哪里明白,太傅做主了就是。” 韩朔错开视线,淡淡地道:“那好,臣便让秦阳秦太保去往东海。若能说服东海王,也算是大功一件。” 太极殿里没有别人,韩朔刚说完这句话,面前已经多了一个人。轻轻抬头,便见潋滟妩媚地笑着道:“本宫近日实在太忙,忘记了跟太傅问礼。今夜不如去府上,跟太傅讨杯酒喝,如何?” 毫不掩饰的诱惑,看得韩朔轻声笑了出来。这丫头这样久了,终于知道主动靠近他了。 “臣荣幸之至。” 潋滟觉得自己已经是越来越习惯韩朔的味道了,她身上已经沾染太多,洗也洗不干净,干脆就坦然接受了。韩朔从来都是让她进主院,这一次,她要去拿些东西出来。 傍晚的时候。她穿上斗篷,正准备上马车,却意外地,第一次撞上了小傻子正好来找她。 “爱妃,你要去哪里?”皇帝看着潋滟,很是好奇地跑过来问。 她不动声色地坐在车辕上,问他:“皇上怎么过来了,不是说了皇后胎像不稳,让您多去显阳殿陪着么?” 皇帝脸上有疑惑的神色,在车边站了一会儿,呐呐地道:“朕想爱妃。” 潋滟深吸一口气,有些为难地看着他。车夫有些不安,低声喊了一声“娘娘?” “没事。”潋滟应了一声,狠下心对司马衷道:“皇上,您过来。” 小傻子毫无防备地走近她。 潋滟伸手,慢慢抱住他,低声道:“臣妾也想一直陪着皇上,只是这会儿月色正好,臣妾要去御花园走走。皇上您太累了,还是先回去睡一会儿吧。” 声音轻柔。随着最后一个字落音,潋滟手里的银针也已经扎入了皇帝的背心。 司马衷瞳孔一缩,嘴巴动了动,眼皮子重了起来,没一会儿就无力地垂下了双手。 含笑站在沉香宫门口,见状迅速将皇帝接过来,朝自家娘娘递了个放心的眼神。 潋滟突然觉得心里有些难过,扭头进了车厢,压着声音吩咐:“走吧。” “是。”车夫牵着马安静地往前走。潋滟坐了一会儿,忍不住捞开车厢后头的小帘子往后看。 寂静的宫道。一个人也没有。天上的月色有些惨淡,照得人心里凄凄。 “娘娘,您拖住太傅一个时辰便好。”休语坐在马车里轻声道:“奴婢会引着那人去主院,只要不出意外,东西一定能到手。” 潋滟收回目光。坐正了身子:“好。” 要将人困在床第之间,使人对外头半分没有察觉。这是考她的媚术,还是考韩朔的耳力? 潋滟觉得,只有一种方法能完全分了韩朔的心。她今晚也正好试试,问清楚当初与她在一起的时候,他到底藏的是什么心思。 马车从西门出宫,直奔韩府。车顶上伏了一个人,着一身?衣。不仔细看,压根无法发现他。 猫咪土豪马车打赏,明天四更qaq 第八十五章 缠绵欢情薄,谋算得一物 到了韩府,潋滟踏进主院的屋子,韩朔正在桌边看书,捏的竟是一本《道德经》。 “太傅好兴致。”走到桌边跟着坐下,潋滟侧头看着他,皮笑肉不笑地道:“这么晚了也要看书,当真是我朝之典范。” 韩朔抬头,放下书,将桌上温着的一壶酒倒了出来,轻笑道:“臣候着娘娘,看书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娘娘又何必嘲笑。先来尝尝这酒如何?” 琼浆玉液倾杯,潋滟轻轻一嗅,竟是不曾识过的酒香。 “这酒唤醉暖,五谷杂粮和着桃花酿成。”递了一杯到她面前,韩朔道:“娘娘尝尝,可还喜欢?” 潋滟眼眸亮晶晶的,接过酒杯来轻轻一呷。入口香醇,余味带着些桃花香气,让人仿若置身春日之林,双手一展,便可尽享一场桃花雨。 “好酒!”她眼波一转,瞧着韩朔道:“太傅这里果然尽是好东西。这样的酒,洛阳当是没有,才不曾让本宫尝过。” 韩朔点头,此酒是秦阳到了邺城让人送回来的,他就知道她会喜欢。 “本宫今日在宫里,瞧见了几个小孩子。也不知是哪家人进宫给皇后请安了。粉粉嫩嫩的几个小人儿,竟然跑到了沉香宫来。”潋滟放下酒杯,笑着开口道:“一看见他们,便让本宫想起了我们的小时候。大概也是这般大小,穿一身软锦缎,戴着小金锁。” 微微一愣。韩朔侧眼看着潋滟。她这是,来同他追忆以往的不成?他以为她是万万不想提起以前的,现在竟然也这般坦荡了。 小时候,他们的确也是这样,潋滟和明媚会穿一样的衣裳,梳一样的头发。而他每次去楚府。都能一眼分出她俩,然后走过去牵着明媚的手,带她去玩。 “子狐,你怎么知道哪个是我,哪个是妹妹?”明媚好奇极了,问他。 他笑着,宠溺地看着她,却不会回答。为什么分得出呢,因为明媚和潋滟在他眼里是不一样的,明媚眼里尽是天真,而潋滟眼里,有让人惊艳的妩媚。 不过几岁的孩子,那一身妖娆之意却见了些端倪。他当时就觉得一定要离潋滟远远的,她以后,定然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却也是能妖媚惑人的。 后来明媚病逝,她守在他身边三天三夜,倔强地同他说:“子狐哥哥,我代替姐姐嫁给你好不好?” 他一抬头就迷失在了那双眸子里,回过神来,竟很是恼怒。不过他脸上不曾表露半分,甚至很平静地答应了她。明媚已经不在了,有这么一张一模一样的脸陪着他也是很好的。可是,他不喜欢楚潋滟。非常不喜欢。 他跟陪明媚一样,陪潋滟上街,陪她去采花,陪她玩游戏。再大一些,他便会了男女之间的甜言蜜语,从月老庙求了红鸾绳,笑吟吟地在大槐树下给她戴上,说赠子红鸾绳,与子一生好。 那不过是逢场作戏的虚假承诺,他心里是没有当一回事的。可是看见潋滟那么高兴,他的红鸾绳便缝在了一个荷包里,没有丢掉。 回想起来。那遥远的小时候也不过就发生这么一些事而已,他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后来母亲死了,大哥下狱,父亲被他夺了位子,气死之后,他就更不想去想以前那些单纯的时候。人啊,还是要心狠手辣,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半壶酒已经进了潋滟的肚子,她起身,拉着韩朔就往内室走,走进去的时候歪着头打量了一番隔断处的帘子,伸手一勾,那秋香色的帘子便落了下来,挡住了外头的东西。 “本宫还想问太傅一件本宫一直没有弄懂的事情。”她与他一同坐在床边,眼里带着浅浅的醉意,笑着睨着他:“你小时候,曾有一日发了高热,我去你府上照顾,听得你迷迷糊糊喊了我的名字。竟然不是姐姐的。那个时候,太傅是不是有一些喜欢潋滟?” 黑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潜入主屋,韩朔被潋滟问的话给晃了晃,挑眉:“臣,有在发高热的时候喊过娘娘的名字?” 潋滟咯咯直笑,道:“是啊,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心里还想着,发高热的时候人不清醒,也没有什么理智可言,喊出来的,应该是平时心里所想的啊。所以还偷偷地开心,以为你当真是心里有我。” 韩朔摇头:“娘娘定然是听错了,亦或是当时娘娘惹了臣生气,臣才会念叨着您的名字。” “嗯,我知道。”潋滟垂了眼眸,状似伤心,耳朵却在听外头的动静。 很好,当真是高手,一点声音都没有。 “春宵苦短,以往已经不可追,娘娘还是把握现在吧。”韩朔伸手将人抱过来,压进床榻间,道:“臣从前不曾喜欢过娘娘。只觉得对不起娘娘。如今你我皆是成人,当不再计较那些儿女情长了。” 潋滟挑眉,学那戏里被抛弃的女子一样掩面唱道:“你这薄情的郎呀——” 韩朔失笑,眸色深了深,吻上她的耳垂。 缠绵间,外头有些细小的动静。听得潋滟浑身一紧。咬咬牙,干脆随着韩朔的动作开始低吟,软绵绵的调子,带着令人骨酥的颤音,惹得韩朔动作更是急切。 “娘娘今天好生热情,是想臣了么?” “嗯。最近……最近宫里事情多,我想着,若是现在你我还在一起,我应该不会那么累……啊!”低低地叫唤了一声,潋滟媚眼如丝,身子越发缠着韩朔,粉红的舌头轻轻戏弄着他的喉结。 “娘娘,今日要是回去走不了路,可不是臣的罪过。”韩朔沙哑了嗓子,眼里看着这妖精,其他的当真是什么都不知道了。说完动作便像是失去了克制,疯狂地开始掠夺。 潋滟说不出话了。闭着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心安静下来。身子再怎么浮沉,心总是要保持平静的。 “咔。”一声不大不小的声音在外间响起。潋滟反应极快,一口咬在了韩朔的耳朵上。韩子狐一震,死死地抱着她,身下一阵阵的激浪翻涌,无暇顾及其他。 竟也就这么躲过了一劫。 潋滟皱眉按了按自己酸疼的腰,心道,果真是天下男儿都不过红颜这一关。聪明如韩朔又如何,还不是会中计。虽然这美人计只有欲没有爱,但好歹也是成功了。 “真是……”韩太傅低声呢喃了一句什么,退出潋滟的身子,拥着她闭了一会儿眼。 估摸着那人应该得手了,潋滟微微一笑,撑起身子道:“太傅这懊恼的声音是怎么了?” 韩朔睁开眼睛,瞧着她不说话。 他刚刚竟然有些意乱情迷了。以往与她缠绵,心里大多想的是明媚,上次喊潋滟也不过是为着看她失神。而这一次,他心里竟然完完全全的。没有了其他人,只有她。 这感觉就像很多年前被她那一双眸子迷惑了一样,很是让人恼怒。 “果然是一场欢爱散尽,最冷不过郎心。”潋滟啧啧两声,想下床,腿却有些软,竟重新跌了回来。 韩朔低笑,长手一捞,又将人扣住:“娘娘今晚别急着走了,再陪臣一会儿吧。” 复苏的欲望又重新将人占领,潋滟有些惊惧,却被压得死死的,不能动弹。 “臣早就告诉过娘娘了,男子都是以下身思考,经不起半分引诱。”狐狸笑得双眼眯起,道。 潋滟暗骂,用下身思考的,那都是禽兽。韩子狐果然是和禽兽没什么分别的! “可拿到了?”休语看着漆黑的夜空,低低地问了一句。 有一颗石头被丢在了地上,细微的一声响,也算是成功了的信号。休语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背后也出了一层冷汗。不知主子在里面是怎般情状,但是好歹东西到手,也不算白来。 潋滟回宫洗漱之后。躺在床上是半分也不想动,可是想起那事儿,她还是叫含笑放下帘子,让那人进来禀报情况。 “娘娘所要的东西,草民已经拿到。”黑衣人跪在外间,将手里的一张信纸递给了休语。 休语转呈给潋滟,她接过看了看,事先写好的信上,被盖上了红色的印鉴。“韩子狐”三个字很是清晰。 “没错,这便成了,大侠辛苦了。含笑,按之前说好的价格的两倍拿给他。” “是。”含笑点头。拿了金子出来,重重的一包,悉数放进黑衣人的怀里。 这是江湖上有名的神偷夜出,潋滟觉得花这价钱不亏,只要事成了,多给人些甜头也是对自己有好处的。 “草民多谢娘娘。”夜出声音里带了些愉悦之意:“娘娘爽快。以后有什么事,还是可以来找草民。草民这就先告辞了。” “好,多谢。”潋滟一笑,将折到信封里装好。等人出去了,才吩咐休语道:“明日让小桂子出宫一趟,帮本宫将此物送出去。” “是。” 那封信是她写的,却用的是韩朔的字迹和印鉴,要做什么,留待后说。 她的字是韩朔教的,自然也能仿他的字。她的心计也是韩朔教的,当然也能用来与他交手。 二更12点三更2点四更8点 第八十六章 百姓不食饭,何不食肉糜? 洛阳城中灾民渐多,夜晚路边都睡满了人。赵太尉上奏,以“灾民亦为大晋子民”为由,希望晋惠帝能设粥棚,搭草屋,救济苍生。 潋滟坐在帘子后头听他们商议,司马衷时不时地扭过头来看她一眼,见她点头,便跟着点头。 这已经是垂帘听政的模样了啊,潋滟心里忍不住叹息。也是正值大晋多灾多难,这些老匹夫才不同她计较。若是放在平时,定然是要被人参一本的。 “老臣以为,皇上也当上街去看看,体察百姓疾苦,也好叫他们知道。吾王善待黎民,是贤德之君。”楚啸天站出来道。 皇帝要出游,一般很是麻烦,光守卫的布置就要计划好几天。可是当下是收复民心的好时机,说什么也要去看看才好。 潋滟郑重地点头。小傻子也便跟着道:“好,就听国丈的。” 韩朔在一旁打呵欠,看起来颇为疲乏。这会儿听着,竟也没出言反对。 对内自然要安抚民心,这些琐事交给他们也无妨。他现在最在意的是外头,司马炎退守楚地,?王司马义在赵王司马博处逗留,司马勖守成都不动,司马绝尚在汝南。司马业倒是闲着无事四处跑。 裴叔夜他们几人分了三路。他与江随流一路去了司马炎处,晏秀和夏侯玉去了司马勖处,嗣宗一人前往赵地。这几人都是聪明的,他现在只等着六王重新大乱,好叫这江山洗一洗尘土。 “既然是去体察民情。仪仗就不用太过繁琐。”赵太尉拱手道:“用龙车和禁卫即可,也免落人口实,说我皇室奢靡。” “一切如太尉所言。”司马衷点头,回头又看了一眼潋滟。恰好那人正盯着韩朔打量,眼里尽是冷冷的颜色。 皇帝微微一哂,转过头去道:“朕肚子饿了,要不这件事儿你们就下去办吧,朕要和爱妃去用膳了。” 韩朔平静地朝皇帝行礼:“臣告退。” 其余几人没韩朔这样波澜不惊,赵太尉、包括后头站着的尚书令、廷尉等人,都是目光复杂地看了一旁的帘子一眼。 这位贵妃娘娘当真是好手段,皇上如今已经是越来越依赖她,幸而没叫她握了兵权,不然,这祖宗传下来的江山,怕是要毁在个女人手里。 潋滟不在乎他们的目光,朝皇帝勾勾手,他便高兴地走到帘子后头来拉着她问:“爱妃想吃什么?” “臣妾想吃胭脂鹅脯、香酥鹌鹑、梅花豆腐。”她笑吟吟地念了几个名字。 帘子外头几人都变了脸色。虽然不能要求女人懂得太多民生疾苦,但是路有冻死骨,这些东西她也吃得安生? 楚啸天握紧了拳头,正待开口。却听得潋滟接着道:“可是如今百姓连饭都吃不上,宫里头却还有这么多好东西。皇上觉得,妥当么?” 司马衷一脸错愕,刚刚赵太尉说什么灾民多有饿死者,他没专心听。现在听潋滟说得一句“百姓连饭都吃不上”,他下意识地就道:”妥当不妥当倒是其次,爱妃,朕好奇,百姓吃不上饭,为什么不喝肉糜呢?” 大殿里一时安静。韩朔刚好退到门口,一只脚踏出太极殿,就听得这样一句。一个没忍住,就冷笑出了声。 傻子就是傻子,当真半点没有将家国百姓放在心里,愚昧无知又呆笨。这样的皇帝留着,还能做什么呢? 眼里划过一抹决然,韩朔跟着走出了太极殿,远远地还能听见几个老臣痛心疾首的声音:”皇上!皇上啊!” 潋滟被他这句话给气着了,直揉太阳穴。朝中重臣都在这里,他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下群臣可不都是要觉得他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了么? “皇上,粮食比肉低廉甚多,百姓连粮食都吃不起,又怎么吃得起肉?”想了想,潋滟深吸一口气,握着司马衷的手劝道:“皇上是一国之君,当先百姓之苦而苦,后百姓之乐而乐。出巡能让您看见百姓的现状,臣妾也希望您能下令,将宫中肉食悉数送出宫外,令人熬成肉粥,派发于灾民。” 司马衷好像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扁扁嘴委屈地看了潋滟一眼,然后走出帘子对脸色铁青的各位大臣道:“朕错了,爱妃说得对,即日起宫中肉食,当全部送出宫外,做成肉粥给百姓。” 楚啸天看了帘子一眼,脸色终于好了一些,点头道:“皇上仁慈。” “朕,很多时候会不懂事。”司马衷沮丧地坐在椅子上,跟认错的孩子似的,朝着一众大臣道:“但是朕也想百姓安乐,江山稳定。只是朕比较笨……各位爱卿,莫要讨厌朕。” 可怜巴巴的声音。听得一众老臣怒火全无,只是心里有满满的无奈。为何这皇帝是个傻子啊,若是不然,以他的善良仁慈,做一个守成之君。足够了。 潋滟心里也软了软,想着毕竟皇帝不懂事,也是能原谅的吧。 中午回沉香宫用膳,小傻子喝着清粥,一句怨言都没有。 “皇上。要不要吃您喜欢的烤鹿肉?”一时兴起,潋滟笑眯眯地问了一句。 司马衷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很是严肃:“爱妃莫要再说,饿死的百姓那么多,朕还说什么吃肉?” 潋滟被吓了一跳,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他这样正经起来,像是神志很清醒,眼里还含着忧国忧民的情绪。恍惚间让她觉得以前看见的小傻子都是幻觉。 不过只是这一瞬,皇帝眉毛一抬就是一副破功的样子,眨巴着眼睛问:“爱妃。这个样子是不是就很有气势?” 一口气长呼出来,潋滟想起了,这是自己教他的,哪知道他还记着。 “爱妃,你怎么了?”皇帝看着她这吓得不轻的模样,担忧地问。 “无碍。”潋滟摆摆手:“臣妾只是想多了。” 正常人若是能装疯卖傻成这样,那也真的不是凡人。两年来她几乎时常能看见司马衷,他的小动作她都知道得很清楚。司马衷是真傻,不会有什么奇迹。 只是最近宫里来来往往的人好像多了些。高家人不仅是惦记着皇后的身孕,派了高氏的亲妹妹去显阳殿服侍,还顺带送了两个女子进宫,皇后让她安排侍寝,兴许是怕怀孕这几个月,高家恩宠易逝,想用新人固宠。 潋滟也不在意。让那两个女子封了美人,没事就陪在皇帝身边逗他玩。 除了女人,潋滟几次去太极殿的寝宫都会瞧见一些生面孔的侍卫,问皇帝是怎么回事,小傻子只委屈地看着她说:“不知道。” 兴许是韩朔派来监视的吧,潋滟皱了皱眉,也就任由他们去了。 过了几天,皇帝出游,潋滟得以乔装跟着出去。走出洛阳宫城几步尚算看得过去,但一进洛阳最大的贫民巷,那惨状就令人不忍多看了。 衣衫褴褛的孩子都饿成了皮包骨,有的手里拿着个缺口的碗,往空气里伸着,眼里没有什么神采。路边还有很多草席裹着的尸体,只露出一双没有穿鞋的脚,脏兮兮的全是污垢。 领队的禁卫军看不下去了,连忙让人调转龙车往正常的街道上走,那边虽然也有很多灾民,可是没有这样可怕。 “皇上,臣妾想继续往里看看。一会儿再回来,您跟着他们走就是了。”潋滟死死地盯着那些尸体,低声朝皇帝说了一声,便停住了脚,没有再跟着龙车走。 司马衷惊慌地伸出一个脑袋来,想喊潋滟,却被一旁突然冲过来的灾民给吓得缩了回去。 “皇上开恩呐!开恩呐!”灾民们看见龙车,都激动地跪下来磕头,哭声四起,还有好多人要去扑那龙车。被禁卫拦住了。 潋滟被突然涌上来的人群挤得东倒西歪,周围的气味都不太好闻,可是她侧头看着那一张张脏兮兮的脸,心里涌上的只是无边无际的悲切。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黎民何其无辜,要被这一场场权欲之战弄得颠沛流离,丧命异乡。他们也是想活下来的,眼里有对生的渴望。只是这世道不叫他们活下去,活不下去了啊! 有人推了她一把,潋滟一个踉跄,差点要跌在地上。 一只手穿过人群,紧紧地拉住了她,将她带到一个空处站着,脸上的表情万分嫌恶。 “你身上弄脏了。”韩朔皱眉。 潋滟低头看了看,她穿着一身胭脂色的宫女衣裳,上头被蹭了些泥痕,还有小孩子的手印。 “太傅向来爱干净,既然知道奴婢脏,又拉奴婢做什么?”潋滟抬脸冲他挑眉,很是得意洋洋的模样,一扫方才的沉郁。 韩朔黑了脸道:“不过是顺手,你有这么好的闲心要继续往这贫民巷中走,我就不可以有么?” 潋滟摸着下巴看了他一会儿,扭头看着路边那些瘦巴巴的孩子,道:“可以,你是当朝太傅,自然什么都可以。不过我想去给那边的孩子们买些馒头,不知道太傅愿不愿意来搭把手?” 3更2点4更8点_(:3」∠)_明天也是四更,bubblyface土豪同学又给了马车 第八十七章 怜天下苍生,埋六尺荒土 (猫咪归来马车加更) 韩朔用一种很古怪的眼神看了她许久,再扭头看看街边大大小小不少于五十个孩子,迟疑地又问了一遍:“你是认真的?” 潋滟点头:“太傅有何疑问?” 她今天是带了不少银两出来的,去包子铺能买几百个包子了。能让这些孩子每人吃一个,也算是一件好事。 韩朔轻声笑了出来,摇头道:“你想事情,一贯如此简单么?莫说有包子会引得人争抢,造成混乱。就是你将包子塞到每个孩子手里,也怕是会被其他人抢去了。届时不止娘娘你,恐怕我都要被连累,被灾民围堵不得出了。” 这些都是饿了多久没见过米面的人,附近的包子铺都不敢大开其门,怕被哄抢。这丫头倒是想得好,以为她派发,这些人就会乖乖排队站着领么? 潋滟沉思。似乎韩朔说的有道理。 可是眼睁睁看着这些孩子靠着墙壁无力地坐着,她什么也不能做么?官府要派发粥还要等好一阵子,这段时间里,不知道多少人要被饿死了。 眼珠子一转,她心里有了主意。扭头对韩朔道:“太傅,可否听奴婢一言?” 韩朔斜眼看她。 潋滟足尖踮起,凑到他耳边,嘀嘀咕咕地说了一阵子话。韩朔的脸上先前还是漫不经心,后来便是震惊。接着哭笑不得:“娘娘,这太胡闹了。不过是一些灾民罢了,用得着费那么大的劲儿么?还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太傅喜欢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潋滟看着离她最近的一个小姑娘,皱眉道:“虽然是有些胡闹,但是也能救了好多性命。” 洛阳城里有一个地方有很大的空间。而且管饭,里面的人,也不敢放肆。 洛阳地牢。 把这些孩子抓起来且关地牢里好了,让他们吃饱饭,再放出来。 这法子很荒谬。韩朔是断断不会同意的。洛阳城里流浪的孩子也不少,地牢估计都关不下那么多。况且这么大动静,定然是要引起朝臣非议的。 潋滟哼了哼,抬脚往前走。司洛府正在按照皇命熬肉粥,可是全城灾民少说也有千人,前头的热粥刚出来就没了,后面的又要等上许久。有孩子在路边饿得哇哇大哭,母亲在一边无助地抹着眼泪儿。 “真是。”潋滟嘟囔一声:“光哭有什么用,得寻法子让自己活下去才对。” 韩朔闻言,看了她一眼。潋滟抬眼四处看着,身子绷得有点紧。 “娘娘也会同情弱者?”他笑。 潋滟轻嗤一声,淡淡地道:“弱者不值得同情,只是看着可怜,也只是可怜而已。本就弱小了,为什么不想办法让自己过得好一些?你瞧那对母女,女子还是四肢健全,为什么不去洛阳城里找个杂活儿,厨娘也罢洗衣娘也罢,总是能过活的。 还有那边的老叟,旁边的儿子都死了。那棉衣还穿在尸体上头做什么?自己快要冻死了,还顾及着个尸体有没有暖和不成?” 一边嘀咕,步子却是慢了下来。前头有一个女人死了孩子,正嚎啕大哭。寒风瑟瑟的街上,没有人理会她。她哭得很凄惨,也很直接,没有什么掩面的动作,而是直接面朝皇天,张嘴而嚎,悲哭声声。直达天听。 潋滟冷眼看着,停下了步子,突然转过身,往来时的路跑去。 韩朔微微错愕,不知道她又怎么了。停下脚步回头看,潋滟跑得很快,像是去追赶龙车去了。 “本就弱小了,为什么不想办法让自己过得好一些?” 这句话在他耳边回响,韩朔莫名地觉得心里有点紧。 哭声充斥了街道,他想了想,没有去追她,而是继续往前走。 苍生真是如同蝼蚁般低贱,遭逢乱世,便如无根浮萍,被雨水打得支离破碎。 司马衷不适合继续坐在那皇位上,他只会是傀儡。不是他的,也是其他哪个乱世之王的傀儡。这江山,是他一手稳固起来的,只是韩姓名不正言不顺,才只能屈居人臣。他的父亲是与楚啸天一样糊涂愚忠的人,他可不想继承他的遗志,继续看这山河破碎下去。 等这一场硝烟过去,他终是要坐上那张龙椅,俯瞰这天下。那时候,必会修补这旧山河,让百姓幼有所教,老有所养。晋朝,也该有个新的开始。 “都抓起来!”后头突然一阵骚动,有兵器磕碰的声音传来。韩朔回神,侧身去看。不知哪儿来的禁军,冲入了这一片贫民巷,遇见单独的孩子,上前便抓了起来。 周围的人瞬间都惊慌起来,没有力气的人也撑着身子想看发生了什么事。有的孩子被吓哭了,抱着柱子死活不肯跟那些禁军走。嘴里还哭喊着:“不要抓我!不要抓我!” 禁军凶恶,为首的一人站出来朗声道了一句:“官府有令,将贫民巷的灾民统统抓起来关进地牢,带走!” 众人一时摸不清头脑,但是官兵力气大。又有刀剑在手,有力气能逃的人瞬间都逃走了,剩在巷子里的,便都是些老弱病残,以及没有爹娘的孩童。首领一挥手。身后的禁军便将人抓起来,用绳子困住手。 “为什么,为什么啊,这是以何种名义,要抓我们?”有半残的男子坐在地上喊道:“我们也是大晋子民,官府就是要这样对待子民的吗!” 韩朔皱眉,潋滟还是这样做了,简直是胡闹!这样的法子说出去,没有人会领她的情的。 “还问为什么?”带头的人道:“刚刚有身份尊贵的人微服来这里,却不知道被谁摸走了钱袋。皇上大怒。只抓走你们盘问,还算便宜了你们!” 哭喊声又涌上来,韩朔站在一旁,听着那禁卫说的话,沉?了。 她竟然这样说,倒也算名正言顺。只是终究有些不近人情,难免被人唾骂。这里现在留着的人都是连粥也无力去抢的人。她分明就是同情这些人,却偏要选这凶巴巴的法子。当真是…… 贫民巷里的人七七八八地都被带走了。牵成一串带去地牢,路上围了好多人指指点点。 “这是怎么啦?好端端的抓这些人干什么?” “你没跟着龙车去瞧热闹啊?听说那位沉贵妃今儿个也跟着出来了,结果被这些灾民偷了钱袋子,气得给皇上告状了。皇上便下令,将这些人都抓进地牢里去。” “我说,这娇滴滴的娘娘跟出来干什么?街上本来就乱,被偷了东西怎么还拿灾民撒气?真是贵人!” “嘻,有什么稀奇。听说这贵妃娘娘如今可是只手遮天呢。” 众人议论几声,颇为同情,但是没人上去跟禁卫理论,更没人肯让出手里捏着的粮食,收留一两个灾民。 韩朔目光深沉地看着,领头的禁卫也看见他了,远远地行一个礼,便跟着往地牢去了。 “玄奴。”过了好一会儿,他开口,身后一个影子慢慢地走过来。 “主子?” “让人来,将这巷子清了吧。尸体都找人埋了。留久了,也难免出什么疾病。” 玄奴有些意外,抬头看了自家主子一眼,随即垂下头:“是。” 主子竟然也会做这些事,他原以为他除了正事之外,其他的都是不关心的。 韩朔走出了贫民巷,外头街上要热闹一些。龙车已经绕到城南去了。他想了想,还是转身往皇宫走。 潋滟走在龙车旁边,听着街上百姓的议论,头也没低着。就平静地迈步。不少人往她这边看,却不敢确定她是不是传说中的那位贵妃娘娘。 周围有许多其他的宫女挡着,皇帝掀开车帘一角,小声问她:“爱妃,为什么他们要骂你?” 刚才下令抓灾民,似乎有很多人很愤慨。入耳的都是什么“妖妃”之类的词。而沉心也只是??地走着,神色里没有一丝不开心。相反,她心情不错。 “皇上,很多时候人们都会因为一些事,讨厌一个人。哪怕那人他们压根不认识。”潋滟道:“臣妾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人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司马衷似懂非懂地点头,放下帘子继续老实坐着。 “皇上!草民有书要上,望皇上开圣听,闻民意!”前头突然跑出来一个人拦了圣驾,跪在大路中间举起一纸书。大声道:“求皇上亲朝政,远妖妃,除佞臣!” “大胆!”前头的宋渝怒喝一声,刀剑出鞘,直指那人咽喉。 皇帝连忙捞开帘子看热闹,潋滟压下帘子,小声叫他不要动。 “今日就算是丧命于此,草民也要说!”那人昂首挺胸,大有视死如归的豪气:“楚氏潋滟宠不得!韩氏子狐信不得!大晋江山乱不得啊!” 周围人都是倒吸一口冷气,潋滟挑眉,抬手示意后面的人都不要动,然后走出仪仗,走到宋渝身后去。 “宋统领,把刀拿开吧。”她道:“这话听着有趣,本宫想听他继续说下去。” 穿的是宫女的衣裳,但是这凛然而出的气势,不难让人猜出身份。 前头跪着的人目光陡然凶恶。 四更8点哟tt周一也有四更,mi0shang的马车为大家做贡献→_→ 第八十八章 拦路十年约,惊恐得真相 (猫咪归来马车加更) “既然自称本宫,想必这位便是沉贵妃娘娘。”跪着的人眉目清秀,约莫不过十四五岁,却是一身正气凛然的模样,死死瞪着潋滟道:“惑主之人也还敢出来,站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么?” 百姓哗然,都争先恐后去看潋滟的模样。前头的宋渝微微皱眉,想帮她挡着一些,可是身后的女子竟然一点也不慌张,坦然上前两步,看着地上的人问:“你拦御驾,就是为了说这些话?” 少年背脊挺直,昂头道:“草民之言若能上达天听,虽死尤荣!” 潋滟点点头,微笑着看着他又问:“你为何说我是惑主之人?” “垂帘听政。牝鸡司晨。你楚氏利用皇上宠爱,干预朝政,亲近佞臣,同流合污。置大晋江山于不顾,弃灾民百姓如泥土。这还不叫惑主之人?”剑眉紧皱。这人声音清脆,一字一句都清清楚楚:“容颜再美又如何,心无净土,照样丑陋如地狱饿鬼!” 周围之人暗自叫好,虽然很多人不知道此人之言为何意。但是百姓多愚昧,就觉得这般有胆有识,敢同权贵叫板的人是英雄。民间流传关于沉贵妃的言论,多为负面,以讹传讹。便更加夸张不实。但是作为茶钱饭后的谈资,也不会有人去证实。 地上跪着的少年说完这番话,也觉得自己大义凛然,虽然跪着,也依旧高昂着头。 潋滟不觉得气恼。倒觉得有些好笑:“有空来骂本宫,不如回去读书。你以为拦御驾就能成全你的大义?放在平时,你刚刚就该身首异处,平添洛阳街上一条冤魂,再无其他任何用处。” 伶牙俐齿,也没有一般深宫女子的娇弱之气。潋滟睨着这少年,眯着眼睛道: “本宫妖媚惑主又如何?你且先站得高了,才有资格参本宫一本。这会儿胡乱大叫,扰了圣驾清净,也阻了皇上继续体察民情。到底还是个孩子,本宫今日可以不追究此事。你大言不惭,说什么‘楚氏潋滟不可宠,韩氏子狐不可信’,那么至少,你要凌驾于我二人之上才行。” 宋渝一怔,有些讶异地回头看着潋滟。被人这样当街辱骂,她竟然也不恼,还要放他一条生路么?那方才为什么又要因为一个钱袋,将那么多灾民关入天牢? 禁卫将刀戟都松开,那少年呆愣地看了潋滟一会儿。刚回过神来,面前的女子便已经转身往龙车的方向走了。 “我不会感激你的!”孩子脾气一上来,梗着脖子冲潋滟吼:“如你所言,十年之后我必定凌驾于你二人之上,一清君侧!” 宋渝脸色一沉,眸子里带了杀意。前头的潋滟却回过头来,看着他微微一笑:“十年之后再言不迟,就怕你话说得好听,最后泯然众人矣。” 少年死死地盯着她,闷了一会儿道:“草民方临桓。十年之后,必践今日所言!” 说完起身,将那一纸长书铺地,转身离开了。 潋滟没理会地上的东西,转身坐上龙车去,与小傻子并排,然后吩咐道:“起驾吧。” “爱妃不看看他写了什么吗?”小傻子好奇地问。 潋滟漫不经心地靠在他的肩上,淡淡地道:“若是他十年之后还活着,当面再写也未必不可。现在看,那上头定然全是空泛大论,落不到实处。” 司马衷不解:“爱妃怎知道?” “拦御驾的行为就很不妥当,你还能指望他写出什么治国良策?”潋滟嗤笑:“自己的性命都不晓得保全,还将名讳公之于众。就算臣妾不计较,他当韩太傅是好惹的么?愚蠢之极。” 皇帝跟着点了点头,继续隔着纱帘看外头的情景。巡了洛阳城一圈,城中灾民渐少。有的是因为躲避抓捕,有的是去城北排队领肉粥了。 黄昏时分,圣驾回宫。潋滟先去了一趟地牢。 宋渝已经派人吩咐过了,所以地牢被清扫了一遍,尚算干净。十几个灾民挤在一间牢房,虽然有些拥挤,但地上铺着稻草,也算暖和。狱卒给灾民派发了肉粥,接了上头吩咐,也不敢任意打骂,就当是多养了些人在里头。 一些孩子妇女刚进来还战战兢兢嚎啕大哭,但是很快他们便发现,地牢里比外头好多了,温暖又有吃的,还有大夫时不时地来给他们看病。 有的人迷茫了,大晋的地牢都是这般的好去处么?早知道他们就早些进来了,还抵抗个什么? 潋滟在暗处站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不妥了,便吩咐牢头:“若是他们有人想走,也不用拦着。就让他们走吧。” 牢头连连应是,心里却奇怪得很。不过他聪明地没有多问,只依言吩咐了下去。 回到宫里,潋滟先去换了衣裳,小皇帝说想回太极殿拿东西。一会儿便来寻她。潋滟应了,刚换好一身宫装,却有人急急忙忙地来了沉香宫:“贵妃娘娘!贵妃娘娘!皇后娘娘动了胎气,您快去看看啊!” 休语听着,皱眉道:“这才几个月。怎么就动胎气了?皇后娘娘好端端在显阳殿,门都没出,怎么回事?” 含笑替潋滟慢悠悠地挽好发髻,才推门出去道:“知道了,我家娘娘一会儿便去。” 门外站着的是显阳殿的宫女,急得直跺脚,却看着含笑波澜不惊的脸,没有丝毫办法,只能在一旁候着。 潋滟扶着休语的手出来,看着那小宫女问:“今天谁去过显阳殿?” 小宫女急声道:“今日只有茹、贞两位美人侍奉在皇后身侧。申时的时候韩太傅入宫,求见过皇后娘娘,他走后没多久,娘娘就说肚子疼,这会儿也还一直疼着,就等着贵妃娘娘您回来。” 韩朔入宫了?潋滟皱眉,高氏又不傻,怎么不晓得防着他一些?那孩子要是没了,也可惜了司马皇室的血脉。 “本宫知道了,这便赶过去。”坐上肩舆,潋滟吩咐含笑:“去将宫里那柄安胎如意带上。” “是。”含笑颇有些不情愿,心里还记恨着上次皇后将自家主子打个半死的事情呢。不过娘娘的吩咐,也只有照办。 到了显阳殿,宫人都在门口站着。潋滟踏进主殿,就见皇后在帘子后头躺着。很是虚弱的模样。 “沉贵妃,本宫有话要同你说,其余人,先退下吧。”高氏的声音有气无力,挥了挥手,身边帮她捏着腿的两位美人也便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潋滟挥手,休语便也跟着一起出去了。殿门合上,高氏便朝她招手:“沉贵妃,你进来。” 声音听着都透着疲惫,潋滟很好奇地走进去,抬眼一看皇后,吓了一跳。 那张脸当真是惨白,倒不是虚弱,看起来更像是被什么给惊了,积郁于心,眼神都黯淡了不少。 “皇后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高氏示意她坐下,打量了潋滟半晌,轻声问:“你可还记恨本宫。当初差点置你于死地?” 这开场之语有些诡异,潋滟古怪地看了高氏一会儿:“臣妾说不记恨,怕是连臣妾自己也不信。娘娘有什么吩咐,可以直说。” 瞧着这模样,估计是韩朔来说了什么吧。但是如今高氏有龙种在身,地位固不可动,有什么话可以把她吓成这样? 皇后叹了口气,扭头看向一旁花瓶里的梅花,轻声道:“本宫随皇上登基而入宫为后,这么多年陪在皇上身边。要说感情有多少,当真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可是本宫这身上系着的,是高家的荣宠。这孩子高家必须要,本宫也必须生。” 潋滟安静地听着。没有插嘴。 “皇上也该是要有个孩子了,若是没有太子在下头顶着,司马皇室的江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改了姓。”高氏继续道:“你是聪明的,应当也明白,这孩子有多重要。” 潋滟点头,心里忍不住想,难不成是韩朔威胁皇后要除掉这个孩子,皇后找她保胎来了?这孩子的确重要,她也会尽力保着她生下来。这分明是一开始大家都心有灵犀的事情。 “本宫相信你,所以,本宫打算将高家的荣宠与将来司马皇室的命运,统统交到你手上。”高氏目光里突然迸发出光芒,伸手拉住潋滟的手,表情有些狰狞,吓了潋滟一跳。 这……这是当如何? 皇后的动作很缓慢,却是像下了很大的决心,闭着眼,将自己身上的宫装解开。 大殿里的空气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潋滟呆呆地看着皇后肚子上绑着的一小块东西,有些不明白。 “这是什么?” 皇后凝视着她,一字一句地道:“这是软锦,里头缝着硬布,不经意地碰着,就像是肚子一样。” 潋滟脸色变了变。 “这东西日后会随着月份,慢慢地越来越大,到八月的时候会早产,变成一个男婴。”高氏惨淡地笑了笑:“沉贵妃,你明白本宫是什么意思么?” 下意识地倒退一步,碰得后头的花瓶晃了几晃。潋滟张嘴,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似的,说不出话来了。 明天还是老时间四更qaq先还bubblyface的两更马车加更哟。【注:南瓜马车是指书封面页下面的打赏道具】 第八十九章 皇室血脉混,朕想与你生 皇后竟然是假孕?怎的会是假孕!若是被人揭穿,别说是高氏,连带着高家满门都是要被牵连的。而现在,她竟然将此事告诉自己,也不怕她转头就让人揭穿了她,以此害她丢了后位么? “本宫知道你定然有很多问题想问。”高氏合上衣服,整理了一番仪容,沉声道:“但是当前,你得先替本宫想办法,防住韩太傅。” 潋滟听得笑了一声,脱口而出:“娘娘为何这般笃定,臣妾一定会选择帮您?您不是说臣妾与太傅有私情么?按理来说,臣妾应该帮太傅才对。” 皇后脸上没多少担心的表情,听她说完便摇头道:“不会的,先前也许是本宫错看了。你是楚家的女儿。楚将军一心为国,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可以放弃。你有那样的父亲,应该也是一心为国之人。” 这句话听不出是褒是贬,潋滟轻笑一声,没作回答。高氏想假孕争宠夺权。还觉得自己会帮她,当真是让她觉得疑惑。 “今日韩朔进宫来见,不知为何,似乎是知道本宫的身子是假的,旁敲侧击地说了一些话。”皇后捂着肚子继续道:“若是叫他拆穿本宫。不止是高家要遭殃,司马皇室的后路更是没了着落。沉贵妃是知轻重的人,应该不用本宫多做提醒了才对。” 韩朔就跟鬼一样,什么都知道。她这身孕瞒得滴水不漏,宫里所有御医都只会说她的确是怀孕了。却不知韩朔从哪里看出了破绽。笑吟吟地来问她一句:“娘娘知道大晋律法里关于皇室血脉的律法是什么吗?” 大晋律法,混淆皇室血脉者,诛九族。 她今天是被吓了个够呛,若是韩朔寻着什么机会证实了她的确是假孕,那么高家就完了。当真是完了。 这宫里能帮到她的只有一个楚潋滟,虽然先前结过仇,但是她也只能求助于她。 “娘娘今天定然是累了。”潋滟微微一笑,像是根本没听见皇后说了什么一样,将毯子拿起来盖在高氏的腿上,然后道:“多休息才能养好胎,臣妾就先告退了。” “沉贵妃。”高氏这才有些慌了,楚潋滟这是什么意思?她赌错了么? “船到桥头自然直。”潋滟边往门口走边道:“走到桥头了再说吧。” 打开门出去,潋滟喊过休语来,一齐往外走。点枝站在外头,恭恭敬敬地朝她行礼:“恭送沉贵妃娘娘。” 高氏在殿里呆坐,心下越发难安。怎么楚潋滟会是这种态度,到底是帮她还是不帮?万一这女人当真心里只有她自己的荣宠,那岂不是更连累她高家提前遭殃? 潋滟回去沉香宫,慢悠悠地喝了一杯茶,再看了一卷书。估计高氏快急得团团转了的时候,才提笔在纸上写了一个字,让人送去显阳殿。 “帮。” 高氏捏着这字,整个身子都软下来了,趴在床上喘了好一会儿的气。脸上慢慢恢复了血色。 肯帮就好,肯帮她,她和高家定然就能躲过这一劫! 次日,韩朔进宫,在太极殿与皇帝说话。 “臣最近在看大汉的后宫秘史,颇为有趣。”韩朔站在殿里微笑着对司马衷道:“皇上可知后宫嫔妃争宠惯用的伎俩是什么?” 皇帝一脸好奇:“太傅,你怎么会有空读那些书?朕以为你只会读《战国策》一类的书啊。” 韩太傅脸上一?,轻咳两声道:“皇上,臣说的是嫔妃争宠的伎俩,臣平时看什么书。这不是要紧的事情。” “哦。”小傻子点点头:“是什么伎俩?” “臣读到一段假孕争宠的记载,很是有意思。”韩朔勾着唇道:“不过想起如今皇后娘娘也怀着身孕,臣觉得,皇上是不是该找一些名医给皇后看看,以免宫中御医年纪大了,诊断上出了什么差错,也让皇室出了假孕争宠的戏码。” 假孕?小傻子想了想,这是指皇后怀孕是假的么?那多好啊,他要去和沉心生一个,不立皇后的孩子。 “太傅说的是。” “臣正好识得洛阳一位有名的神医,他是华佗的后世人,名唤华启。皇上既然允了,那臣便让他给皇后娘娘诊脉一二。” 韩朔微微躬身,手往后打了个手势,殿门口就有一个背着药箱的人走了进来,在御前跪下。 “唔,诊脉啊,好啊。贵公公,你去将皇后请来吧。”皇帝扭头对身边的人道。 “是。”贵公公领命下去,正要跨出太极殿,就听得外头一阵笑声传来。 有暗香盈鼻,美人从面前扫过,双靥盛笑,进去便盈盈拜地:“臣妾给皇上请安,恭祝皇上大喜。” 韩朔眉头一跳,看着地上跪着的潋滟,微微抿唇。 “爱妃来啦。”小傻子才不管什么喜不喜的,看见沉心他便开心,走下来亲自扶起她:“今日似乎甚为开怀。” 潋滟笑得花枝乱颤,捏着皇帝的手就道:“臣妾怎么能不高兴呢?皇上当真要有太子了啊。臣妾是来报喜的,皇后肚子里的,多半是个男孩儿。” 皇帝听得一头雾水,这才几个月,怎的就知道怀的是男是女了? 韩朔长身玉立,在一旁看着潋滟笑够了。才开口问:“贵妃娘娘哪里知道的消息,为何皇后怀的就是太子?” 潋滟眼角扫过去,带着万分的风情,笑眯眯地道:“昨儿先帝托梦于皇后,说他肚子里是大晋将来的国君。这可不就是太子么?先帝托梦,这是皇上也不曾有过的荣光,皇后今儿一大早就传了臣妾过去,告知了臣妾。臣妾这才来说,皇上大喜啊。” 大晋很相信托梦一说。家里有什么人去世了,总是会托梦来的。而先帝托梦,无异于给了个圣旨,这是十分重要的事情。 小傻子听着,也不是太高兴,只是看着潋滟笑,他就跟着笑。 “既然如此,便是喜事。”韩朔瞧着潋滟,目光深邃:“那便更要请皇后过来,让华神医为她瞧瞧。能开些保胎的方子,也是为将来的太子好。” 托梦这种事张口就能来,韩朔是不信的。更何况是从潋滟的嘴里说出来,他就更不信了。 潋滟微微勾唇,看了看外头的日头,算算时辰,笑得更开怀了:“太傅不要急,本宫还有后面一件事儿没有说呢。” “哦?”韩朔拱手:“娘娘请说。” 潋滟抱着司马衷的胳膊,眯着眼睛道:“先帝在梦里还说想让皇后去皇陵,带着太子去见见列祖列宗。皇陵龙气最厚,有利于皇后成功生下太子。所以在太子出生之前,皇后都不会回来了。” 韩朔脸色一沉,死死地盯着她。 “哎?那朕可以不用去显阳殿陪着皇后了?”皇帝看着潋滟问:“她已经走了么?” “嗯。”潋滟应着她,眼睛却看着韩子狐:“是啊,已经走了。此事在今天一大早就知会了楚将军、赵太尉和中书省的部分官员。等会儿皇上只需一道圣旨诏告天下。说皇后前往皇陵为国祈福便可以了。” 她昨晚就让皇后动身了,高家人将她带出宫,现在怕是已经接近皇陵了。而今早出宫的那辆马车只是摆个样子,韩朔就算要去追,也是追不上的。 留皇后继续在宫里,早晚被韩朔揭穿,还不如送她离得远远的,才最安全。 韩朔看了潋滟好一会儿,声音冰冷如雪:“娘娘当真是为国为民,用心良苦。” “太傅过奖。”潋滟抱着皇帝笑,背上却出了一层冷汗。韩朔的眼神实在可怕,她怕今日这一招不一定能当真逃得过。 “如此一来,这脉就没法儿诊了,倒是劳烦神医跑一趟。”韩朔侧头看着华启:“辛苦。” 华启拱手道:“不敢当。” 司马衷看着华启,想了一会儿突然道:“朕有事要问神医。” 潋滟跟着看过去,神医?不过是一个看起来挺瘦弱的男子啊,这是哪门子的神医? “皇上请问。”华启恭敬地道。 “朕想和沉贵妃生一个孩子,可有什么药方子可以用么?”司马衷眨眨眼,语气很是真诚。 潋滟一怔,接着脸上泛红。手下一用力,狠狠地拧了他一把。 “哎哎哎。”皇帝委屈地看着她:“爱妃掐朕做什么?朕就是想和你生孩子啊,皇后的孩子,朕不喜欢的。” 韩朔面无表情地听着,袖子里头的手却慢慢握紧。 “皇上,这种事……问神医做什么?”潋滟心虚地不敢去看人了,低着头咬牙道:“回去说不行么!” 司马衷扁扁嘴,又看看华启。华启倒是一脸坦然,道:“皇上想得子,方法有很多。草民这里有求子药方一份。赠与贵妃娘娘。” “多谢神医。”潋滟咬牙笑着,不敢多留了:“那请神医去写方子吧,本宫先回去了。等会儿派人来取。” “朕等会儿帮你拿过去。”皇帝拍拍胸口道:“爱妃你等我。” “好。”潋滟撑着笑意,快速地退出太极殿,一眼也没敢多看韩朔。低头就出去乘上肩舆。 二更12点,三更2点,四更8点qaq周末看文的人好少 第九十章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路上心里还是乱跳,潋滟难得地脸红了许久,捂着心口半天没回过神。 “娘娘这是怎么了?”休语看得好笑,打趣地道:“少见您露出这般女儿姿态。” 潋滟瞪她一眼,坐直了身子:“没什么,赶紧回去吧。” 她以为自己已经放开了呢,没想到听到小傻子那么一句话,还是会觉得羞怯。生孩子,她已经没有那个资格给皇室生孩子了。这副肮脏的身子,用到最后,就该被舍弃了。 正了正心神,潋滟开始计划着要怎么防着韩朔对皇后动手。另外江随流已经到了楚地,小桂子的信估计要过几天才能送到。六王战火初停,不知道接下来会是个什么局面。她根本没空闲去想其他的事情。 韩朔站在太极殿里,看着华启跪在地上写药方。眼神淡淡的,让人猜不透心思。 “皇上。”他轻声开口。 皇帝本来蹲在华启旁边看他写,闻声连忙走过来:“太傅有何事?” 韩朔笑了笑,问:“皇上想与沉贵妃生孩子?那若也是皇子,皇上会废了皇后的太子。改立沉贵妃的孩子么?” 司马衷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道:“也未尝不可,朕更喜欢沉心的孩子,定然同她一般漂亮。” “皇上喜欢沉贵妃?” “喜欢啊,当然喜欢。”小傻子毫不犹豫地点头:“朕想与沉心白头到老的。想在以后,都一直同她在一起。” 多深情的傻子啊,韩朔心里嗤笑。白头到老?曾经也有人与他许下白头之盟,拉着他的袖子小声地道:“子狐,明媚会陪你到白头的。” 可是呢。人还不是没了。白头,哪有那么容易。 “皇上如此宠爱贵妃娘娘,也是贵妃娘娘的福气。只是……”韩朔想了想,将皇帝拉到一边,低声问他:“皇上想怎么与娘娘生呢?” 司马衷看着韩朔。老实地道:“柔妃以前还在的时候,教过朕…床笫之欢,说是那样就可以生孩子。朕没有和沉心试过,回去试试便可以了吧?” 柳柔则原本就是韩朔派去皇帝身边诱惑他的,教授鱼水之欢,也是柔妃的任务之一。 韩朔对皇帝提起的这个女人没有丝毫怀想,只是眯了眯眼睛,看了傻子一会儿,突然神秘兮兮地拉着他道:“皇上,您错了,孩子不是那么生的。柔妃以往大概也都是骗您,所以她最后才落了那么个下场。” 司马衷眨眨眼,看着韩朔一脸痛心的模样,单纯地问:“那孩子是怎么生的?” 韩朔很正经地告诉他:“皇上与贵妃同榻而眠之时,当在你二人中间放一碗水,要保证这一碗水不倾倒,第二天早上让贵妃将水喝下。再加上神医的药,娘娘一定能够怀上皇子。” 华启闻言,手下一滑,一张药方子就给毁了。他忍不住回头看了韩太傅一眼。这样的生子之法,还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皇帝很认真地思考了一阵子,道:“太傅说的法子甚为新奇,朕回去便试试,好让沉心早些得子。” “臣也盼着贵妃娘娘早些得子。”韩朔微微一笑,拱手作礼。 当天晚上,司马衷真的照做了,拉着潋滟兴致勃勃地躺上床,小心翼翼地往中间放一碗水。 “皇上这是做什么?”潋滟看着。不解地问。 “嘘,爱妃快睡觉。”司马衷食指往嘴唇上一压,神秘兮兮地道:“太傅说这样是可以生孩子的,这水咱们都别碰,第二天起来给爱妃喝了,就会有皇子了!” 潋滟:“……” 这种话,韩朔怎么说得出来的? 哭笑不得地与他一同躺在水碗的两边,潋滟闭上眼睛,心想小傻子真是太好骗了。 远隔千里的楚地,江随流与裴叔夜正一起走在街上,慢悠悠地往楚王府而去。 “始真,韩朔曾经问我,你为何投奔楚家。”裴叔夜望着前头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开口道:“这一路上都是沉默,其实我也想问,你…要与我为敌么?” 江随流一笑,很是风流地道:“太岳兄哪里的话,你我自幼交好,只不过如今立场不同罢了。谈何为敌?私底下你我还是友人,若当真遇上针锋相对之时,也只是各为其主罢了。” 裴叔夜微微皱眉,停下脚步,一袭黛青长衫被风吹得微微扬起。 旁边的人继续往前走,像是没有意识到他停下来了一样。茶白的袍子衬着那一头黑发,很是潇洒。 他与始真,什么时候这样疏远了?裴叔夜苦笑,想起往日始真一脸坦荡地与他同游饮酒,心中忍不住感慨。 当真是要,道不同不相为谋么? 可是他不愿意,他不想与始真站在对立面上,该当如何? “太岳兄,前头就是楚王府了,你愣着做什么?”江随流回过头来喊了他一声,裴叔夜回神,掩饰掉自己的失态。几步跟了上去。 楚王司马炎依旧在整兵,要在春天的时候以抓捕叛贼之名重新攻打河间。此一举动韩朔觉得是该支持的,所以江、裴二人是来当军师了,而不是说客。 河间王有杀成都王司马旷之罪,又有违抗圣旨之为。人人得而诛之。正义之战不难打,这一次就算河间王用兵如神,也是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几天了。 “皇上,诸王上书。愿以河间王之项上人头,以祭司马皇室之威严。”韩朔站在朝堂之上,拱手道:“河间王违抗圣旨在先,杀成都王在后,理应受到制裁。臣请奏,杀河间王之人,该当无罪,并赏金千两。” 群臣议论,河间王这要是当真兵败,那长沙王司马绝定然也是不能明哲保身的。如今诸王争斗。再少二王,那剩下四王都是一心,若是谁有不轨之心,江山将何往? “准了太傅所奏。”皇帝坐在龙椅上笑:“有罪当罚,有功当赏。” “谢皇上。” 楚啸天站出来,看着韩朔问:“听闻秦太保已经到了东海,太傅可有什么消息?” 太保秦阳说是去当东海王的说客,但到底是和韩朔一伙的,楚啸天总觉得哪里不太妥当。 “秦太保正在东海王府上做客,听说与东海王相见恨晚,已成知己之交。”韩朔笑道:“东海王本就不好战,若能在此时退出,保全自己,朝廷也能省了许多麻烦。” 楚啸天点头:“如此甚好,也算秦太保立下一功。” 群臣跟着赞和。韩朔笑着退回列队中。 如今这朝堂之上,除了前朝老臣,其余人已经多多少少都往他这边靠拢了。他现在只需要等,等这场战乱结束,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逼宫篡位,改朝换代。 “韩太傅,你有什么愿望么?”座上的皇帝突然问。 韩朔一惊,差点要以为这傻子能听见自己的心声了,定了定神抬头问:“皇上问这个做什么?” “朕觉得爱卿很辛苦,想为爱卿圆一个心愿,也想听听你们的心愿是什么。”司马衷笑眯眯地道。 他的心愿?韩朔心里一笑,拱手道:“皇上,臣的心愿不过是大晋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 “太傅当真是良臣!” “是啊,一心为国为民啊。” 一片赞颂之声充斥朝堂,楚啸天冷笑,韩朔亦是自嘲。 他真正的心愿,只有自己能去完成。这小傻子哪里能帮上半分?况且他要的,是他坐着的皇位。 太傅的心愿好伟大啊。司马衷想,这才比较符合太傅的身份。 早上起来的时候,他看着沉心喝下那碗水,也问过她这个问题。 那时候沉心脸上的表情很是奇怪,像是想笑,却又有些无奈。 “臣妾的心愿,是能护着皇上,千秋万代。”她说:“哪怕前头有再多的困难,臣妾也愿意去闯。只要命还在,臣妾就会为皇上谋划好一切。” 司马衷觉得挺心疼沉心。分明只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子,怎么有这样大的心愿?而且他根本就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呆呆地听着。 这会儿听了太傅的心愿,他想回去告诉沉心,家国之事。还是让男人来吧。女子就应该好好享福,为他生一个可爱的小皇子。 “娘娘,这竟然开花了!”含笑指着后院里潋滟种的那一棵野草,惊呼。 潋滟连忙过去看。 不起眼的小野草捱过了一个冬天,现在开出了很小很小的白色花朵。认不得是什么花,也没什么香味。但是看着这东西,潋滟觉得心里很满足。 再不起眼的东西,也是能开出花的啊,只要挺过一个寒冬,挺过去就可以了。 微微一笑,她拿了小铲子来,替这野草松了松土,然后蹲在一旁看着。 想起今天早上皇帝问她的心愿了,潋滟扯了扯嘴角。她回答得很漂亮,可是心里,压根就不是那么想的。 她的心愿,不过是有一天可以青山绿水,远离争端,寻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可是这话说出来可笑,她身在乱世,处于争端之中,那么平凡的愿望,却是压根不可能实现的。 “娘娘,楚将军来了。” 三更2点四更8点tt今天事情好多啊啊啊啊 第九十一章 突觉从前事,兔落狐之手 (bubblyface马车加更) 休语过来禀告了一声,潋滟一转脸就看见自家爹爹一脸正经地站在后头,朝她行礼道:“老臣给贵妃娘娘请安。” “楚将军免礼。”潋滟抬手,笑吟吟地道:“进屋去说话吧,含笑,上茶。” “是。” 在宫里,她是贵妃,爹爹也是要给她行礼的。潋滟走到主位上,看着自家爹爹再一次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给她磕头,潋滟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老臣今日来,是想同娘娘商议大事。”楚啸天起身,坐到潋滟右手边的位置上,板着脸道:“请含笑和休语姑姑先回避。” 含笑正将茶放在他手边,闻言一顿,收起托盘便行了个礼。和休语一起出去了。 “什么事要连她们两个都回避?”潋滟看着楚啸天,心里有些紧。 楚将军拱手道:“就算是再亲近之人,也不可全信。娘娘如今,应该万事更加小心才是。” 潋滟笑了笑,道:“将军放心。本宫有分寸的。” 含笑和休语都是家里带出来的丫头,虽然含笑进楚府晚,但也是个忠心的丫头。她不信她们十分,也是信了八分的。 “臣此次来,是想问娘娘。上次娘娘家书里写的东西。是当真的么?”楚啸天看着潋滟,很是严肃地问。 潋滟几天前送过家书回楚府,爹爹会来找她,是迟早的事情。 “本宫知轻重,断然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她认真地道:“如今大哥已经去了。我楚家在朝的,不过只有将军你,还有一些叔伯亲戚。韩子狐心思缜密,能除掉一个楚弘羽,后头也定然能除掉其他令他生嫌之人。” 楚啸天皱眉:“就算如此。我楚家人也没道理要举族而退,不顾皇上安危,而保全自家性命啊!” 她家书里头写的是让楚家在朝之人部分调离洛阳,等同是将朝堂之中反对韩朔的声音除去大半,任他一人猖狂。 “将军应该相信本宫的。”潋滟叹了口气,站起来道:“如今的洛阳,本就是属于韩朔的了。将军您不能否认,当今圣上的确无能呆笨,他无法长久地坐稳那皇位。” 楚啸天脸一沉,皱眉。 “要保全他,不是要全部都守在洛阳才算。”潋滟道:“这一座城池也没多坚固,本宫希望万一以后发生什么事情,皇上还能有个退路,将军可明白?” 她是想让楚家人去另一座城池,铺好一条路。万一以后政变,她也还能让小傻子保住性命。而不是如同现在,外头水深火热,他们便只能等在洛阳城里。 想了一会儿,楚将军的眉头松开了不少,似乎是明白了潋滟的想法。顿了顿,道:“老臣明白了。” 潋滟颔首:“楚家一百多人,在朝者也不过二三十,将军让一些可靠之人离开洛阳,以后说不定还能有大作为。” “老臣回去便着手处理。”楚啸天站起来,朝潋滟行了个礼,有些感慨:“娘娘深谋远虑,倒是让老臣惭愧了。” 幼时她说要做女中诸葛,他还当是戏言。如今看来,潋滟说到做到了。她比他这老头子。可更是要有用了。 只是,别的他不担心,就是担心她与韩子狐。这丫头当年多喜欢韩朔,他这个当爹的是看在眼里的。现如今虽说一个已经是贵妃,一个是外臣,但是他还是怕她哪天情动,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将军哪里的话,本宫不过是给个意见,其余的事情,都得辛苦您了。”潋滟微笑着看着他道:“先皇遗旨不可辜负,将军会做得很好。” 楚啸天看了她一会儿,犹豫着想问她与韩朔之间的事情。只是如今的身份,开口太不妥当,只能等她什么时候回楚家一趟,他再问好了。 “多谢娘娘,那老臣就先告退了。”他躬身退出沉香宫,朝大门再行了一礼。 “将军慢走。”女子的声音带着几不可察的惋惜和思念。 楚啸天转身,走出沉香宫,正想说他应该是担心多余,潋滟是知道分寸的人。哪知走过宫墙拐角,就听着沉香宫门口有男子的声音不冷不热地响起:“贵妃娘娘这样早便休息了么?” 他一惊,立刻转身探出墙头看了一眼。 韩朔穿着常服,在沉香宫门口负手而立,朝休语道:“通报一声吧,我有要事同娘娘相商。” 休语紧张地往宫道上看过来,楚将军飞快地将头收回来,靠在墙头上闭了闭眼。 “太傅稍等。” 没一会儿,宫道上就没有声音了。他再伸头去看,沉香宫门口已经没了韩朔的影子。 是进去了。 楚啸天皱紧了眉头,他以为潋滟当真同韩朔没有来往了,怎么韩朔来沉香宫,还是这般熟门熟路的模样? 潋滟,骗了他么? 手慢慢捏紧,楚啸天心里有了主意,最后看了沉香宫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韩朔站在大殿里,看着潋滟笑眯眯的模样,挑眉问:“娘娘心情甚好?” “本宫是见着太傅高兴罢了。”潋滟道:“这会儿来,有什么事么?” 休语估摸着自家老爷是没瞧见韩太傅的,松了口气朝潋滟递去一个放心的眼神。 潋滟微微点头。就听得韩朔道:“城中灾民已经安置妥当,臣想在洛阳城西边的空地上修几座大杂院,当做灾民以后的住所。等灾民们稍有恢复,便可以为他们寻一些活计,让他们从此之后就在洛阳安家落户。也算为洛阳添些人力。” 这样的事,本来是该同皇帝说的,但是韩朔觉得还不如直接给潋滟说来得快。 潋滟点头,笑道:“这是极好,太傅让人着手办即可。等会儿皇上来,本宫也会转告他。” 韩朔颔首,听着后半句,又忍不住嗤笑:“皇上最近来沉香宫可真是勤快。” 真是诚心想要个孩子的。 潋滟想起韩朔给傻子出的主意,忍不住就笑了出来。小傻子来得再勤快又有什么用,尽是让她喝水了。 “太傅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就先回去吧。如今后宫无主,这沉香宫也算是千百双眼睛盯着,行事也应当小心,免得落人口实。”潋滟道。 韩朔斜睨了她一眼,挥了袖子就走。转身之前,还扫了一眼她的肚子。 其实,她要是怀个孩子,也应当是不错的。 狐狸眼睛又眯了起来,心里默默盘算了些什么,然后笑得满面春风地离开了沉香宫。 潋滟浑然不觉,转身进屋去休息。 接下来几天朝中的楚姓人,上至五品中书侍郎,下至洛阳城中的八品侍卫,都接二连三地因为一些小事,被调遣离开了洛阳。或升官为刺史,或降职为守城。开始韩朔还未注意,后来就察觉到了不对。 “娘娘这是什么意思?”他看着她问。 潋滟一脸无辜地看着他:“太傅问的是何事?” 韩朔厌恶地看着她那一脸虚假,沉声道:“楚家突然有这么大的变动,不知道的还以为娘娘您要失宠了呢。怎么好端端的,都把人外放了?” 潋滟躺在软榻上,手里还捏着一本《诗经》,闻言咯咯直笑:“太傅真有意思,谁的官职升降,内调或者外调,与本宫有什么干系?太傅你可是不曾给过本宫升降官职的权力啊。” 都是爹爹暗中安排的,的确与她没有干系。 韩朔冷笑,俯下身来捏着她的下巴:“娘娘最近,让臣觉得很危险,真是很想把你关起来,什么都不让你知道,不让你插手,才最安全。” 呼吸离得近了,有些局促。潋滟别开头,看着外头含笑休语主动关上的门。无奈地道:“太傅也好歹注意些,这里是后宫。” “后宫又如何?”韩朔轻笑:“就算是这里,臣若想要娘娘,也是一样。” 潋滟的脸色突然苍白,死死地看着韩朔:“太傅今天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她努力让自己的身子不要抖,但其实,她心里是很害怕他的。自己不管怎么挣扎,也是在他的手心里,侥幸得手那么一两回,也不过是他韩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不是她跟野草似的顽强。早就该崩溃了。 “臣只是觉得不安了。”韩朔眯着眼睛道:“娘娘似乎随时都会做出什么让臣想不到的事情,比如将楚家人大半调离洛阳,再比如……给江随流送去一封带有臣私印的信。” 潋滟瞳孔一缩,心猛地往下沉。他发现了? 韩朔一手撑在潋滟耳边,呼吸都喷洒在潋滟的脸上。他看起来没有多少怒色,但是眼睛里的寒意,还是让潋滟忍不住地浑身抖了起来。 “这封信写得很好,臣当时看着,都差点要以为是臣自己写的。”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来,韩朔笑着看着潋滟道:“真不愧是当初臣一手教出来的,现在,是不是该夸奖娘娘一番?” 潋滟咬着唇,看着那熟悉的信,低喃了一句:“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落在了臣手里,是么?”韩朔嘴边的笑意慢慢消失,捏着她的下巴,手指越来越用力:“臣也想问,娘娘怎么可能,就这样急不可耐的要置臣于死地?” 四更tt6点好吗 第九十二章 将拟绝他命,疼痛何所惜 (bubblyface马车加更) 她悄无声息地让小桂子送了信出去,他几乎快被瞒过去了。直到那信已经到了楚地,才叫裴叔夜拦了下来。 小桂子是个聪明的奴才,没假手任何人,自己亲自去送。可是他也许没有想到,江随流和裴叔夜晚上会在同一间房里,更没有想到,自己会被裴叔夜刚好抓住,扭送回洛阳。 那封信韩朔看过了,上面是以他的口吻写给裴叔夜的,让他杀了司马炎,好让楚地群龙无首,然后便可趁乱收复此地。 裴叔夜是聪明人,定然能想通这其中有诈。他是不可能下这种命令的,因为楚地守卫森严。楚王司马炎又是生性多疑之辈,裴叔夜是定然不会有刺杀的机会的。 楚潋滟大概只是让江随流寻个机会将这封信转给楚王看,那么司马炎定然会杀了裴叔夜,之后与他势不两立。 多聪明的人啊,他一个不小心。就差点着了她的道! 手指捏紧,满意地看见潋滟的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韩朔轻轻笑着,带着些喘气:“臣还一直觉得,娘娘不是那么恨臣,也会不舍得臣。所以臣一直以来。对娘娘很是温柔,从来没有过置娘娘于死地的念头。” 潋滟倒吸了一口气,捏着韩朔的手,却怎么都掰不开。 “如今看来,是臣犯傻了。臣舍不得娘娘。娘娘可是很舍得臣。” 最后一个字落音,韩朔张口咬在了潋滟的唇上,力道极狠,瞬间就将她的唇咬破,一道艳红顺着嘴角流下来。 潋滟闷哼一声。挥手要打他,却叫他按在榻上,动弹不得。 “韩朔!” “臣在。”他温柔一笑,伸出舌头将潋滟嘴角的血舔舐干净,染着血的舌尖在自己唇上一画,分外妖冶。眼神望着她,却像是看陌生人一般。 “娘娘真的是太任性了,这样大声唤臣的名字,若是叫谁听了去,岂不是坏了你我的名声?” 潋滟努力想平静一点,可是身子就是止不住地发抖。她想挣扎,却动也动不了,想呼救,却知道含笑和休语进来根本没有半点好处,韩朔发起疯来,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你先放开我。”心思几转,潋滟软了神色,丹凤眼里带了几丝媚意,也有些可怜:“压得疼了。” 韩朔还是一脸平静,松开她一些。却依旧让她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中,轻声道:“臣今日来,也没有其他的事情,只是想再告诉娘娘一声,别指望在臣的眼皮子底下,可以玩出多少花样来。你说到底,也只是我的一件玩物罢了。” 潋滟脸上一僵,目光陡然凌厉起来。手指一翻,就想去抓他的手臂。 玩物,的确是玩物。他开心了就对自己温柔地笑笑。不开心了就牙尖嘴利地说些伤人的话。这么些年,她楚潋滟不一直是韩子狐的玩物么?是什么时候忘记了自己的本分,以为面前这人多多少少也能留几分真心? 可笑!可笑之极! 韩子狐冷笑一声,看着身下这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眼里有些狠戾,手捏着她的手腕,毫不怜惜地用力一拧。 “啊!”潋滟没忍住,痛呼了出来。右手的手腕叫他生生拧断,深入骨髓的疼痛惊得她起了一身的汗。手指间夹着的银针也顺势落在了软榻上,泛着蓝色的光。 “你便是用这个,杀了孙良的吧。”韩朔微微一笑,眼神更是冷了三分,捻起那银针放在潋滟眼前:“那时候是我大意了,竟傻到以为你死在了火场里,还让人去验了那焦尸。” 尸体是孙良的,死于奇毒,背后扎着这么一根细小的银针。他当时听着,心里还在庆幸,幸好这丫头聪明,知道耍手段,不然他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子。 然而现在,她竟然也要拿这针来对付他了。心里止不住地发寒,外头有人推门进来他也没回头,就捏着潋滟断了的手腕,不断加重力气。 “疼么?”他笑着问。 潋滟几乎晕厥,脸上的汗水流进了眼里,叫她眼都睁不开。 “娘娘!娘娘!”含笑焦急地喊着,休语则是直接扑上来咬韩朔的手。 许是被咬痛了,他一挥手就将休语甩到了一边的墙上。毕竟只是女子,休语重重地落下地,吐了一口血。 “休……啊!”潋滟想唤她,想叫她们快出去。可是韩朔似乎是恨极了她,手上的力道重得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我算得到很多的事情。”看她狼狈不堪的样子,他淡淡地、轻轻地在她耳边道:“算得到诸王的心思,算得到朝臣的动作。可是我这唯一没有算到的。是你竟然会想杀我。” 他以为,再如何,她心里也还是会有他一席之地的。可是,现在看来,也仅仅是他以为罢了。 潋滟皱着眉头笑了。张了张嘴,没说出话,眼角却有泪落下来。 “娘娘已经如此狠心,臣也没必要手下留情了对不对?”他自言自语似的,将她抱了起来。 “太傅!您不要这样对娘娘!”含笑哭得双眼通红。拦在韩朔前头跪下,磕头道:“娘娘她一直念着您的啊,多少次奴婢守夜的时候,娘娘梦里都会喊您的名字,娘娘心里是有您的啊!” 韩朔脚步一顿。 怀里的人已经昏了过去,像是终于坚持不住了,手和头都无力地低垂着。 可是即便是昏过去了,她的头,也不是落在他胸前的,而是往外垂着。像是想逃,哪怕摔在地上也在所不惜。 心里有他?韩子狐冷笑一声,踢开含笑就往外走。 “太傅!”含笑跪着爬了几步,却终究是追不上,只能看着韩朔将娘娘抱出了沉香宫。 “休语!”她慌了,回头去将地上的休语扶起来。休语捂着心口吐了两口血,扯着她的袖子道:“快去找皇上啊,只有…只有皇上还能救娘娘了!” 含笑眼神闪了闪,犹豫了一番,还是先将休语扶到她的房里躺着,叹息道:“我先去给你叫个医女,然后让人去禀告皇上。” 休语强撑着身子瞪她:“还叫什么医女?娘娘被太傅带走,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定然是要先救娘娘啊!” 含笑咬着手摇头:“不…皇上知道娘娘和太傅的事情,该怎么办?” 休语一愣。接着沉默。 没有人能救娘娘了么?仔细想了一圈,休语绝望地发现,当真没有一个人可以救娘娘。娘娘救得下她们的性命,也救得下万千灾民,但是现在,没有一个人能救得回她。 韩朔一身煞气地往外走,路上的宫人看见他都是垂头避开,没一人敢多说一句。宋渝在后宫门口备了马车,看见潋滟这幅样子被带出来,也是惊异莫名。 太傅,怎么会舍得下这么重的手? 韩朔一句话也没说,上了马车,车夫便挥鞭出宫,返回韩府。颠簸的车厢里,怀里的女子一直没有醒,他便带着讥诮瞧着手里那枚银针,几次想扎进怀里人的身子里,却还是生生停住。 楚潋滟,你这心,究竟是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狠的?他都下不去手。她怎么就一点犹豫也没有地,就要将这针送进他的身体里?他若是死了,这漫漫红尘,她一个人不寂寞么? 也是该给她些教训,才能叫她看清楚,跟他耍手段,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车停在韩府门口,他抱着人下去,看着一旁恭敬站着的玄奴道:“让那刺青之人到我房里来。” “是。” 潋滟是被痛醒的,钻心的痛。想叫。嗓子却是干涸的。她动了动身子,却发现自己被绑在了床上,有人正温柔地亲吻她的唇。 “娘娘醒得真快,臣很欣慰。”韩朔在她唇上呢喃道:“既然醒了,也就不用多等了。娘娘。您知道么?旁边这位大师,是洛阳有名的刺青师傅,他手艺极好,要什么字,都能刺得极为好看。” 手腕处的痛感让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潋滟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听懂韩朔说的是什么。她想笑,可是嘴角抬不起来,只能做唇形,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做着唇形。 你、会、后、悔、的。 韩朔笑得胸腔震动,手指从她的锁骨处划过,轻声道:“臣从来没有做过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既然做了,哪怕是错的,臣也觉得无悔。” 是么?潋滟在心里笑了,但愿他这次也不会后悔,好让她彻底死了心,不要再对这人抱有一丝一毫的期盼。 “刺什么字好呢?”韩朔看着她的锁骨,微微眯眼。 “就刺‘子狐’二字好了。” 潋滟身子一抖,咬着嘴唇让自己清醒一点,颤声道:“你无耻!” 刺上他的字,便和一件东西无异。她才不要属于这禽兽! “臣无耻惯了。”韩朔皮笑肉不笑地朝旁边的刺青师傅示意,后者恭敬地蒙上眼睛,拿着针走到潋滟身边。 不—— 潋滟想挣扎,却换来手腕处撕心裂肺地疼,疼得她一阵恍惚,跟着便有尖锐的疼痛在肩头上蔓延开来。 qaq好累嘤,明天依旧四更哟 第九十三章 血溅应不悔,心逝哪能追 针尖沾着青色,一针针地刺进肌肤里。潋滟身子僵硬着,心里的恨意无边无际地涌上来。 若有下一次的机会,她一定不会犹豫了,一定会将银针送进他的心脏,用匕首将他的心挖出来看看,看看到底是不是红色的!他怎么能忍心,怎么能忍心这样对她? 哦,对了,她又忘记了。韩子狐向来心狠手辣,除了她这张脸,其他地方他哪里会在乎?傻,真傻。他不杀她,已经是恩德,在肩上刺字又算得了什么?人只要还活着,便总有能复仇的那一天,不是么? “疼吗?”韩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些残忍的味道。 潋滟嗤笑一声。闭着眼睛再也不想睁开了。 “你想杀我的时候,怎么没料到我可能也会这样疼?”他低声道:“现在,臣不过是将这些疼痛,还给娘娘罢了。” 想杀他?潋滟心里闷笑,她就是缺少这么个念头,才落得这样一个下场不是么? 绵长的刺青过程。眼泪无意识地落到发鬓,又被韩朔擦去,半个时辰之后,刺青结束。韩朔终于算是心里舒畅了,挥手让人将刺青师傅带出去,然后解开她的绳子。将她抱在怀里。 “臣总归是舍不得娘娘死的,只要娘娘肯让臣省心一些,臣自然不会再这样对您。”声音里透着温柔,韩子狐低头看着潋滟,她应该是醒着,却闭着眼睛。嘴唇抿成嘲讽的弧度,不知道是嘲讽他,还是嘲讽她自己。 “玄奴,让华启进来。” “是。” 潋滟觉得很累,手腕很疼,肩上也很疼。还有一处更疼的,找不到伤口。听见有人推门进来,带着些药香,她神智渐渐消散,后头的,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华启看着韩朔怀里的人,倒吸一口凉气。 “好端端的,怎么把人折腾成了这样?”他连忙走过去,放下药箱,查看了一番。 “都晕过去了。” 韩朔?着一张脸,抿唇道:“帮她接一下右手腕的断骨,其余的不要啰嗦。” 华启叹息一声,将潋滟的右手托起来看了看。 “太傅您也下得去手,这筋脉都被您弄断了,要怎么接?” 韩朔心里一惊,冷眼扫过去:“要是不能接,你这神医的招牌也便可以砸了!” 华启摇摇头,拿出木条儿、药膏和白布,喃喃道:“接是能接,只是以后拿不得什么重物,也无法再弹琴写字了。” 韩朔看了看自己的手,他下了那么重的力道么?那时候是气极了,其余什么都没有顾及。啧,这丫头要是知道自己右手废了。估计是要恨自己一辈子的,不行。 “你想办法,让她慢慢复原也好,用什么珍贵药材也好,我要她的手还能弹琴写字。”闷闷地说了一声,韩朔想了想,在华启古怪的目光里加上一句:“她字很好看,琴声也很好听。” 华启觉得太傅今天有些不正常,约莫是被气傻了,这会儿说出来的话,怎么都不像是他平时的语气。 “草民当竭尽全力。”他拱手应了,继续给贵妃娘娘包扎。等接好了断手。华启又开了药方子,递给外头的仆役。 “太傅,草民虽然读遍医书,但是有一种病,草民是治不了的。”背上药箱子准备出去,华启忍不住回头,看着韩朔说了这么一句。 韩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什么病?” “心病,哀莫大于心死。”华启叹了口气,指了指韩朔怀里的人,转身走出了房间。 床上坐着的人铁青着脸闷了半天,好一会儿才吐出两个字:“啰嗦!” 心里有那么一点儿不安,韩太傅将怀里的人放回床上,抿着唇顺手去摸刚刚放在一旁的银针。只有那东西能让他心里安静些许,也时刻记得,自己没有做错,是她要杀他在先。 可是,这一找,竟然发现银针不见了。 韩朔皱眉,将床的上上下下都找遍了也没瞧见。正觉得奇怪,目光一扫,竟然发现潋滟手腕上有银光闪过。 微微一怔,他低头去看,那银针上头的蓝色已经没有了,像是刚刚,已经刺入过谁的肌肤。 说不上的恐惧涌上来,韩朔扭头便冲出房门,一路跑过去抓住正往后院走的华启,捏着他的衣襟道:“你,跟我来!” 可怜的华启刚刚空闲,又被抓进了那间令人觉得压抑的屋子。韩太傅手有些抖,捏了枚银针起来问他:“这个有毒,刚刚好像…刺进她的身子了?我没有注意,你先看看她还有没有救?” 惊慌的神色在韩朔这儿很是难得一见,华启盯着他的脸看了看,才笑着接过他手里的银针道:“这个有什么毒?是上乘的迷药。方才替娘娘接骨的时候看见旁边放着,草民便物尽其用了。不然接骨如此的疼痛,娘娘为何没醒过来?” 迷药?韩朔眼神一沉,看着华启手里的银针,好半天才不可置信地问了一句:“你可确定,这当真是迷药?” 不是毒药么?她也曾用同样的法子,杀过孙良。 “是迷药,草民行医多年。这还是能分清的。”华启微微一笑,将银针放回韩朔手里,然后背上箱子,极快地离开,生怕太傅再将自己抓回去。 韩朔站在屋子中间,沉?了很久。床上的人安静地睡着。无声无息。 潋滟醒来的时候,一睁眼就看见了床边的人,他表情很是奇怪,手停在半空,像是想抚摸她的头发,却在她睁眼的这瞬间僵在半空。然后迅速收了回去。 “娘娘,您醒了?” 身上的疼痛提醒着她这不是一场梦,潋滟面无表情地看了韩朔许久,想起身下床。 “你肩上的东西沾不得水,三日之后才能清洗。另外您的手腕,可能要养上许久。”韩朔拦住她,轻声道:“再休息一会儿吧。” 又是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么?潋滟心里冷笑,可惜这回的巴掌打狠了,甜枣再甜也补不回来。 “本宫要回宫去了,多谢太傅‘款待’。”用尚有力气的左手狠狠挥开挡着她的东西,潋滟下床。踉踉跄跄就往外走,一个没站稳,就往地上跪去。 “娘娘!”韩朔皱眉,揽着她的腰将人给抱起来,深吸一口气道:“您不要乱动,要回宫,臣送您回去。” “如此,便多谢太傅。”潋滟闭眼,仍旧是没什么表情,任由韩朔抱着自己往外走。 上了马车,她一从他怀里下来,便靠着车厢坐着,尽量离他远些。手腕还是生疼,却被木头和白布固定了,不动便无碍。 至于肩上的东西,潋滟没有去看,反正回去她也是不会让这样脏的东西留在她的身上的。上次韩朔能用刀抹了孙良的吻痕,这比吻痕更脏的东西。她自然更下得去手。 她现在也算明白了,什么情啊爱啊,都不过是人闲来无事填补寂寞的东西。有时候爱,还不如恨来得长久。韩朔不爱她,她也不必再对过去耿耿于怀。本就是势不两立的两个人,谈何感情? “娘娘没有告诉臣,为何您身上总是备着银针。”韩朔先开口了,低垂着眼眸道:“而且,只是迷药。” 潋滟望着马车外头不断倒退的景物,漫不经心地道:“防身之用,女子软弱无能,也是要有自己的利器。至于迷药,那是本宫一时拿错了,本该拿毒药的。” 韩朔皱眉,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来了。 外面天已经大亮,潋滟在韩府留了一整晚,这会儿进宫,不知道皇帝察觉到她不见了没有。快速回到沉香宫,一进去就看见含笑坐在台阶上。 “娘娘!”含笑一见潋滟,眼睛又红了,连忙走过来想扶她,却看着她包扎得跟粽子似的手,有些不知所措。 韩朔站在门口。没有再进来,只看着潋滟头也不回地往主殿而去。 她向来是不会回头的,只是这次的背影更加决绝。他低头苦笑,这可怎么是好,冤枉了人家,被人恨到骨头里了啊。 “娘娘,您没事吧?”扶着潋滟到软榻上坐着,含笑眼泪跟着不停地掉:“怎么成了这样……” 潋滟不咸不淡地笑了笑,问她:“休语呢?” “医女说休语伤了脾肺,正在后院休养呢。娘娘要见她,奴婢便去将她带来。” “不,不用了。”潋滟摆了摆自己还能动的左手。叹息道:“含笑你去拿一把匕首来,锋利一些的。” “娘娘?”含笑惊慌地看着她:“您要做什么?您可不要想不开啊!” 潋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好笑地道:“你家娘娘我是寻死的人么?匕首本宫有用的,赶紧去拿,晚了等皇上来了,你家娘娘才真的是要想不开了。” 含笑一脸莫名。不过看潋滟精神尚算不错,便依言去拿了匕首。 “行了,你先去给本宫找些金创药,然后出去等着。直到本宫叫你,你才准进来。明白了么?”潋滟捏着匕首,看着含笑问。 含笑眼睛又红了,咬咬牙给潋滟磕头:“奴婢明白。” 二更12点三更2点四更8点 第九十四章 心病不需药,誓死不留字 门又被合上了,潋滟坐到梳妆台前,将衣襟解开。铜色的镜子里便倒映出肩上刺着的那两个字。 子狐。 曾经她多喜欢这两个字啊,子狐哥哥、子狐哥哥地喊着,拿笔在纸上失神地画着。一颗少女心萌动发芽,长出来的藤蔓却勒得她的心发紧。 现在,这两个字变得很刺眼,她看着都觉得厌恶了。 拔出匕首,潋滟看了看那两个字的大小,幸而不是太大,秀秀气气的。她肩上本来就有伤疤未好,现在多添一块,也没什么大不了。 锋利的刀刃将青色的皮肉慢慢刮下来,镜子里的人额上冒着冷汗,却为那两个字渐渐消失而觉得庆幸。 韩子狐,终于不再是楚潋滟一心记挂的心上人了。 血肉模糊,“狐”字被割去了半边。潋滟扯着嘴角笑了笑,却不小心笑得落了泪。 “子狐哥哥。我觉得‘狐’字很是配你。” “哦?为何这样说?” “狐有灵性,又带着聪明,跟子狐哥哥一样。还有,狐美丽、善于偷窃人心,也和子狐哥哥一样。” “潋滟,你的心。也被狐狸偷了么?” 血顺着肩胛流下去,染红了她藕色的中衣,在心口的位置落成一片艳色,慢慢散开。 “若是……若是我答是,子狐哥哥也肯忘记明媚姐姐,将心给我么?” 狐狸笑得开怀。却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潋滟,你若愿意,便承了这段姻缘,与我,结亲吧。” 少女的脸红成娇羞的苹果。眼睛却亮亮地看着他:“是真的吗?子狐哥哥,你没有骗我?” “我没有骗你。” “当真,愿意娶我为妻?” “当真。” 她整颗心都温暖了,拉着他的手开心地笑。跑回楚府去告诉爹爹:“女儿要嫁韩子狐为妻!” 力道用得大了些,“狐”字已经一片模糊。刀尖一转便又割上“子”字。 “赠子红鸾绳,与子一生好。今日便让这槐树作证。我韩子狐,将迎娶楚潋滟为妻。” “好啊,子狐哥哥,潋滟等你。” 手有些抖,疼痛却让她更加清醒,耳边回响的声音,停也停不下来了。 “为什么,突然要说退婚?再过三日,我便要过门了啊。” 男子的声音冰冷,手执婚书撕成两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道:“你还是更适合入宫为妃,韩某以往说的话,不过都是与你逢场作戏。二小姐当真以为你能比得过明媚了么?” “今日我位极人臣,他朝自有更多的佳丽等着韩某缔结良缘。二小姐大好前程,韩某便不耽误了。” “说这样多,韩朔,你不如直接告诉我,这么多年,你将我放在何处?” “二小姐在韩某心里……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以往怜你痴心一片,多加温柔,不想二小姐当了真,韩某罪过。” “啪!” “这一巴掌,也算韩某还清了欠二小姐的。告辞。” 手下一用劲。肩上的字已经全部消失,只剩下血不停地流淌。潋滟笑了笑,哑声朝外头喊:“含笑!” 有人进屋子来,叹息着,将金创药和白布放在台子上,然后将她抱在了怀里。 潋滟一怔,冰冷的身子被这温暖吸引,忍不住靠近他。 “爱妃,你这是做什么?这样多的血,不痛么?”司马衷从背后环抱着她,将药拿过来,洒在她的肩上。然后用白布一点点将它包好。 他的动作很轻,眼神也很是专注,只是潋滟这个角度看不见。 “怎么,是你来了。”她低笑:“含笑又偷懒了么?” 皇帝摇摇头,道:“她在外头哭得凄惨,朕便让她去休息了。爱妃,只不过一天未见,你怎么就把自己弄成这样了啊?御医不是说,血流多了,会死么?” 潋滟看着肩上的白布又透出红色,轻笑道:“无碍,您瞧,这血不多流了,臣妾也就不会死了。” 司马衷沉?,就这样抱着潋滟,让她靠在自己的腰间,就像很多次他抱着她那样,让她的手环着自己。 潋滟累极了也痛极了,没有注意到小傻子的反常。汗水已经湿了她的头发,难受地贴在脸上,她想沐浴,可是这一身伤根本不能动,只能先靠着皇帝休息。 怎么会有人对自己这样狠呢?皇帝忍不住将这人抱紧,太狠了啊,沉心。 沉贵妃抱病不出,司马衷又重新开始批阅韩朔给他的奏折。他比以前要勤奋了许多,只是偶尔在书桌后头会走神,目光呆呆的,带着些心疼。 “皇上这是怎么了?”楚啸天站在太极殿里,看着司马衷那模样,忍不住轻声问。 皇帝抬头,不解地看着他问:“国丈,您会心疼沉心么?” 楚将军一愣,随即拱手道:“回皇上,贵妃娘娘是臣的女儿,自然是会心疼的。” “那,这么多人会心疼她,她怎么还是跟不知道一样,可以那么不在乎自己呢?”皇帝的声音小了下去,带着些委屈。替沉心委屈。 楚啸天不明白这是怎么了,不过听说潋滟抱病,大概皇上是太担心了吧。 “皇上。近日楚王已经领兵开始前往河间,您应该多看看朝中形势。贵妃娘娘自小便很是坚强,一场小病,用不着在意的。” 司马衷闻言,抬起头来看着他:“这便是……国丈所说的会心疼么?” 这般不在意,甚至不多问问沉心生的是什么病。也叫心疼么? 楚啸天皱眉,放下手来看着皇帝,脸上带着久经战场之后才有的刚毅:“楚家的女儿,有自己的责任和使命,贵妃娘娘不比寻常女子,臣相信她。不用臣多加担心。臣能做的,只是竭尽所能,去做她所希冀臣做的事情。” 皇帝的脸色好了一点儿,又是笑嘻嘻的了:“朕饿了,国丈饿了么?我们一起去沉香宫用膳吧。” “臣……遵旨。”突然不明白司马衷在想什么,楚将军看着他从书桌后面绕出来往外走,也只能跟上。 沉香宫里最近膳食甚好,因为潋滟需要养身子,休语便做了些猪肝一类的菜,好歹有些荤腥。目前其他宫里,还大多都在吃素。 “楚将军也来了?”潋滟右手挂在脖子上,看着皇帝身后的爹爹。笑眯眯地冲他摇了摇左手。 楚啸天一怔,不曾想到抱病竟然是养伤。这伤是谁弄的?如今宫中皇后不在,又有谁还能伤她? “坐下用膳吧,本宫也饿了。”潋滟心情似乎恢复了,左手拿着勺子便开始吃饭,一点也不用人操心。 “娘娘这手是?”楚啸天没忍住,终于还是开口问。 “手?无碍的,前些时候贪玩爬假山,摔下来摔断了。”潋滟笑道:“御医说要三个月才能好,估计这三个月,本宫也能练出一手左手书法来。” 她是想逗他们笑的,然而屋子里没一个人笑得出来,连小傻子都是绷着脸。 “哎呀,别这样。怎么来一趟沉香宫,个个脸上都是阴云密布?”潋滟往皇帝碗里舀了一个肉丸子,又给楚啸天舀了一个:“吃饭吧。” 休语和含笑都是勉强笑着,替楚将军和皇上添饭。娘娘的饭还添了两碗,最近她的胃口很好。给什么吃什么,也不似从前那般挑嘴。虽然是养伤,人没憔悴多少,倒是有些滋润了。 含笑觉得,能豁达成娘娘这样的人,天下当真少见。 楚啸天??地看了潋滟一会儿,吃下了碗里的丸子。 饭后,君臣都离开了,潋滟便开始练习用左手捏筷子和写字。 “娘娘,您要吃饭,奴婢们可以喂。要写什么,奴婢们可以代笔,您这样折腾自己是做什么?”瞧着她的笔又落到了地上,休语忍不住开口道。 潋滟眯着眼睛看着桌上的宣纸,然后低身将地上的笔捡起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本宫总要找些事情做。江随流和张术都只认本宫的字迹,不叫他们快些认得本宫的左手字,这日子可怎么过?” 两个丫头沉?,看着纸上那跟鸡爪子刨出来似的字,无声地叹息。 春天到了,万物复苏,楚王司马炎与新晋的两位军师一路,顺利地打到了河间,与河间王司马勖对峙城下。大战一月。最终河间城破,河间王逃窜投奔长沙王司马绝。东海王司马业在秦阳的劝说下归附于朝廷,不再参与诸王争乱。天下风起云涌,众人都在等着河间王与长沙王兵败,诸王统一势力,便是起兵造反,直捣洛阳之时。 韩朔下着棋走了神,谢子瞻轻敲棋盘,看着他道:“太傅,您这是第五回了,到底是什么事让您挂心至此?” 回过神,韩朔落下一子。漫不经心地道:“没有什么事,只是睡得不太好,所以容易走神。” 谢子瞻笑道:“府中不是有神医华启么?让他开个安神助眠的方子不就得了?” 清脆的落子声,让他想起很久以前,在沉香宫,有纤纤素手捏着?子。也是同他这样下棋。 “华启不管用的。”他低叹一声,最后一子将白子逼进死路。 神医自己说的,最不能治的,便是心病。 三更两点四更8点么么哒 第九十五章 自此不两立,恨到死方休 (mi0shang马车加更) 谢子瞻疑惑地抬眉,华启都没有用了,那谁还有用? “洛阳的守军正在勤加操练,如今除了楚家那老头子,其余的几个老臣都还算听话。”韩朔转了话头,慢慢开始收拾已经结束的棋局:“太岳那头传来消息,说楚王打算在河间与齐王赵王汇合,然后共商天下大事。” “微臣听说了,河间王此番兵败,元气大伤,与长沙王在一处,也是早晚要被楚王所杀的。只等那方的戏唱罢,咱们这一边,也就该开场了。”谢子瞻道。 “江山易主是大势所趋,太傅是乱世豪杰。定然能一偿夙愿。” 韩朔轻笑一声,似嘲似讽。手里的棋子捏得紧了,几乎捏碎。 “我等那一天太久,也失去了太多的东西。”他低声呢喃:“若是一朝功成,我不会亏待你们的。” 谢子瞻仰头大笑:“多谢太傅。” 楚啸天离开皇宫坐上马车。心绪有些不宁。潋滟是端庄的,无缘无故怎么会从假山上摔下来?那手定然是谁给伤的。可是能是谁呢? 脑海里不自觉想起那日韩朔去了沉香宫,楚将军长叹一口气。这两人是孽缘啊,他怎么斩都斩不断的孽缘,也是时候想个法子。好叫潋滟能狠下心来,一举杀了那乱臣贼子是最好,若是不能,也莫要再让他欺负了。 狠了狠心,楚啸天捞开车帘吩咐车夫:“今天暂且不回府。我要去城中酒肆逛逛。” “是。”车夫应了,调转马头便往最繁华的主街上走去。 三品以上的官员,马车都是有特殊标记的。比如韩朔的马车便是?色绣竹的车厢和藕色的车帘,顶头立一个铜铸的鹤头。而楚将军的马车则是湖绿绣麒麟的车厢和墨黑的车帘,顶头立着的是铜铸的虎头。走在街上。也是身份的象征。 百姓纷纷回避,夹道而观,只见这楚家的马车停在了洛阳最红火的钟鸣酒家,楚将军下车,便朝里头走。 “草民见过将军。”掌柜的连忙出来迎,躬身朝楚啸天道:“将军来此,是要尝尝本店美食,还是要上二楼雅座,饮些小酒?” 楚啸天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拘束:“本将军只是路过,馋酒了,进来喝一些。掌柜的不必多礼。” 他上了二楼,捡了个靠窗的座位,望着楼下时不时抬头看的百姓,淡淡地笑了笑。 “福伯,烦劳你先回府一趟,将这东西给府中一个叫雷寒江的门客。”坐了一会儿,楚将军将随身的信物递给了身后一直跟着的奴役,轻声吩咐道:“传我的原话,让他按照我上次所说。来试试他的刀快不快。” 福伯双手接过信物,应了一声,立刻转身下楼。 酒来了,楚啸天提着坛子直接便饮,颇有些当年在战场上的豪迈。周围的人都小声说话,没有敢去打扰他的。尽管儿子已经死了,女儿又多为人所诟病,但是洛阳百姓还是很尊敬这位为国为民的大将军。 今天的天色有些阴沉,潋滟的手腕疼得很厉害,午休都未曾睡着。就在床上翻滚,满头是汗。 “娘娘,娘娘。”休语看得心疼,连忙让含笑去传御医。潋滟可怜巴巴地咬着被角,跟她撒娇道:“真真是疼死本宫了,休语,本宫这手要是以后阴雨都这样疼,那还不如剁了去。” 休语也顾不得身份了,坐到床边去将自家娘娘抱在怀里,哭着道:“您莫要胡说,等骨头愈合好了,自然就没这样疼了。娘娘,坚持一会儿。” “嗯,就是骨头里有针在扎,本宫想把骨头重新掰开,把针拿出来。”潋滟嘴角还挂着笑,眉头间却有汗珠儿落下来。肩上那一大块伤口都已经开始愈合了,又痛又痒。疤痕看起来太过恐怖,她已经很久不曾照镜子了,生怕吓着自己。 潋滟其实很爱美的,女子,终究是喜欢自己漂漂亮亮的。可惜她现在这身子当真是千疮百孔,除了这张脸,再没一处可以看的了。 “御医,御医来了。”含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老御医的胡子都被风吹歪了,跌跌撞撞地跑到潋滟床前跪下。 休语连忙把帘子放下来,只露了潋滟的胳膊出去诊脉。 “御医,如何?” 老御医理着胡子,皱着眉头道:“娘娘身子虚弱,需要好生养着。”说完又示意休语将娘娘包裹着的右手露出来。 药已经换了几次,骨头愈合却不太快。御医小心翼翼地将白布和木头拆了,轻轻按了按她的骨头。 “痛……”潋滟一声惨叫,连忙讨好地对外头道:“御医你放过本宫吧,真的很疼。别总是给我拆了白布又按来按去的啊。骨头还没好,而且这会儿疼得厉害。你直接给本宫开一贴?沸散行不行?让本宫睡一会儿也好啊。” 御医被她吓得一抖,刚坐起来就又跪下了,颤声道:“微臣该死,只是娘娘这手伤想要全好。就得用华大夫送进宫来的药膏,虽然慢了些。但是一旦完全好了,您的手也能多恢复几分灵活。疼定然是疼的,臣等会儿开些安眠的药,娘娘吃了睡一觉。也许就会好些。” 说着,重新给她上了一次药,将木块和白布都缠了回去。 潋滟缓了口气,听见华启的名字,脸色微微变了变,不过很快便恢复了正常,让含笑去跟着御医拿药方煎药。 “主子,有件事儿,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休语将被子给潋滟重新盖好,脸上有些悲伤。咬着唇,唇色都白了。 “怎么?”潋滟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小桂子他……从楚地被抓开始,就一直在回来的路上。奴婢本来也觉得是押回来的脚程比较慢,所以也耐心等着,等着他一回来就请您救他。”休语迟疑地道:“可是现在都过去这么久了,奴婢怕,小桂子也许是在路上给人害了。” 潋滟一惊,暗骂自己怎么忘记了小桂子的事。小桂子是帮她送信才让裴叔夜给抓住了的,如今生死不明,她怎么还有闲心在这里喊疼的? “主子最近遇见的事情太多,奴婢本来不想提这件事。可是小桂子毕竟是您的眼睛,没有他,您还怎么看宫外头的消息?”休语道:“奴婢托了人去打听,娘娘先睡一会儿,若是等会儿有消息。奴婢进来告诉您。” 潋滟叹了口气,嫌弃地看一眼自己废了的右手。无奈地闭上眼睛:“好。” 她也脆弱到这个地步了,竟然除了躺在这里,其余的,什么也做不了。 门开合的声音响起,屋子里彻底安静了下来。潋滟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正要进入梦乡,却听得外头有人一声惊呼。 不过没多大声,惊呼的人立刻就被休语低声喝住了。外头安静了一会儿,接着就有人犹豫地敲了门。 “发生什么事了?”潋滟睁开眼睛。 休语推开半边门,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磨蹭地走到床边,咬着牙道:“娘娘,外头有消息传来,说是……楚将军于闹市遇刺,身受重伤。” “你说什么?”潋滟翻身而起,扯得肩头又是一片红。脸上的笑意消失殆尽,差点就要跌下床。 “娘娘您别慌,别慌。”休语连忙扶住她,急声道:“只是个消息。以讹传讹的也多了去了,奴婢已经让人去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您先躺下。将军武艺高强,定然是不会有性命之危。” “不会有性命之危?”潋滟深吸一口气,笑道:“是啊,爹爹武艺高强,早些年在战场上也是以一当百的厉害角色。可是休语,你不是不知道他是被伤了腿骨,才从边境上退下来的。半老的头子,逞什么能耐。要是当真是受了重伤。你这样拦我,他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越说越快,潋滟挥手便推开休语,胡乱穿了鞋就要往外跑。 “娘娘!”休语急了,连忙要上去扶她。却见潋滟冲出寝宫的门,便和刚刚过来的皇帝撞了个满怀。 “爱妃,你怎么不多穿件衣裳就出来了?”司马衷睁大了眼睛看着她:“怎么又要哭了?” 潋滟抹了把脸,抓住小傻子便道:“皇上,同臣妾一起出宫吧。楚将军遇刺,臣妾不知道他怎么样了。臣妾要去看看,您能同臣妾一起出去的。” 皇帝连忙扶住她,被她拖着往外走,无辜地喊:“爱妃,爱妃你别走那么快,朕的龙车在外头,你别急。” 哪里能不急呢?虽然有时候也恼爹爹只以楚家名声为重,可那毕竟是生她养她的爹爹。他要是出了事,自己怕是连最后一点坚强都要溃如流水。 “贵公公,往宫外走。要是有人敢拦,一剑杀了,算本宫的。”潋滟坐上龙车,肩头的衣裳已经又渗出了血。司马衷坐在她旁边,有些担心地看着她。 “诺。”贵公公看了潋滟一眼,应了。龙车快速地往宫门口走。宋渝守在宫门处,宫门大开,半分也没有拦他们。 四更8点哟~集体么么哒,爱你们~\(≧▽≦)/~ 第九十六章 父有苦肉谋,以血偿血债 (mi0shang马车加更) 潋滟死死地捏着皇帝的手,路过宋渝面前还侧头看了他一眼。 今日出宫尤其顺利,莫不是有人心虚了,不敢多阻?爹爹为人坦荡,在洛阳不曾有过树敌,唯一一个,可不就只有那人么? 心头如一把烈火在烧,潋滟低声催促前头驾车的人快些,再快些。 “国丈吉人天相,爱妃你先冷静啊。”司马衷手被捏得生疼,眨巴着眼看着潋滟道:“这会儿没有什么坏消息,不就是好消息么?” 听得这句话,潋滟一怔,终于是觉得皇帝有些不对劲,不由地转过头来古怪地看着他。 她有些大意了。怎么没有发觉,最近皇帝似乎没有以前那般傻里傻气了?偶尔说出来的话,竟也是有些道理的。难不成他神智有所清醒,正在慢慢变回正常人么? 司马衷被潋滟看得动都不敢动,只僵着身子问:“爱妃。朕脸上开花了吗?怎么这样看着朕?” 潋滟微微一笑,松开他,伸手捂着肩膀道:“无碍,臣妾只是觉得皇上最近更为倜傥了。” 皇帝乐得拍手:“好啊,朕倜傥了!” 不过随即他便又好奇地看着她问:“倜傥是什么意思?” 潋滟被呛得一笑。心里也跟着松了些。她怎么会觉得这傻子有可能不傻呢?他的眼睛清澈见底,分明是一个单纯得藏不住任何事的人。大抵是她生性多疑,才会这样去揣测小傻子,多想了吧。 “倜傥是赞美之词,皇上夸人可以用。” 司马衷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龙车一路飞奔,街上惊呼者甚多,就看着一骑烟尘往楚府而去,徒留两个模糊的背影。洛阳城里不一会儿就都传开了,说楚将军伤势严重。怕是性命不保。不然,怎么连皇上都亲自出宫了? 楚府门口停了不少的马车,潋滟同司马衷一起下来的时候,正巧韩朔也刚好踏上了楚府门口的台阶。 “韩太傅!”皇帝见着熟人,很是开心地打着招呼。 韩朔回过头来,目光落在皇帝旁边的女子身上,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皇上,您也来了。”拱手作礼,韩朔让开了一步,站到门边道:“风声传得快,楚将军刚刚于街上遇刺,这宫里头遍都传到了,也不知是谁那么厉害的嘴。” 这话说得有些嘲讽,潋滟冷笑一声,心想他还希望自己不知道此事么?待会儿进去问爹爹,不是韩朔所为则罢,若是,她定要同他讨回来这一成的。 “太傅既然来了,就一起去看看吧。沉心担心得很呢,伤都没好全就拉着朕出来了。”司马衷一手拉着潋滟。一手毫不避讳地挽着韩朔,抬脚就往楚府里头走。 潋滟垂眸,一眼也没有多看韩朔。进府就见人跪了一地,颤颤巍巍的模样。 “都跪着做什么?进屋去照顾将军才是要紧事。”韩朔喝了一声,一院子的奴役吓得连忙起身都王主院跑。 潋滟跟着往主院走,带着皇帝也亦步亦趋,后头跟着韩朔,三人这样子很是奇特,韩朔想放开皇帝的手,却叫他挽得死死的。挣都挣不开。 他想看看那丫头手好了没有,这样久了,他都没敢进宫去看。可是这皇帝也不知道怎么突然来了兴致,非在他们中间,让他多看她一眼也不成。 “老爷,皇上和贵妃娘娘,还有韩太傅,都来了。”福伯老早就跑进主院通报了,楚啸天躺在榻上,腰腹上缠着厚厚的白布,上头还有隐隐的血色渗出来。 “老臣这模样,实在不宜见驾。”楚啸天瞧着门口的三个人影,叹息着要起身行礼。 潋滟放开皇帝,几步冲进来将他按下:“都已经受伤了,还行什么礼。爹爹这是要折煞女儿性命,叫女儿过不安生么?”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不过到底是战场上打滚了好几年的人,楚啸天即使已经四十将五,也还是身姿健硕,古铜色的皮肤上布着一些伤口,都已经叫岁月磨成了花纹。潋滟瞧着他腰上缠着的东西,叹息了一声。 “礼不可废。”楚将军一笑,朝着后面的皇帝抱了抱拳:“老臣见过皇上。” “国丈不必多礼。”司马衷看着潋滟着急,也跟着乖巧地过来在旁边坐下,问一旁的大夫:“伤势如何?” 楚府里的梁大夫跪在地上道:“将军腰腹伤口深两寸,再深些怕就是要伤及内脏。幸而将军平时仍在练武,身上皮肉较为紧实。草民为将军缝合几针,等血流停止,再休息一段时日,便可以下床走动了。” 韩朔站在一旁,沉声问:“今日将军出去,没有带护卫么?怎么会在闹市上遇了刺?” 楚啸天抬头,目光深沉地看着韩朔,低笑了一声道:“老夫也想知道,不过是顺路去钟鸣酒家喝两杯酒。不知怎么就遇上了刺客,还是招招致命。老夫不敢说自己为人有多坦荡,但至少不曾有过什么恨老夫入骨的人。还望太傅能帮老夫查查,看看这背后,究竟是谁要害我。” 韩朔皱眉。被这老匹夫的目光看得颇为不舒服。虽然不是他下的手,但是不可否认,他也的确想除掉楚啸天这碍事之人。有人比他先动手,他乐观其成,却不想来背这个?锅。 “韩某一定尽力而为。找出刺客,为将军报仇雪恨。”他拱手道:“将军好生休息。” 楚啸天轻笑一声,转头看向潋滟:“娘娘身上的伤也没好,这会儿出来,怕是伤口又裂了吧?衣裳都染了一块,还是同皇上先回去。老臣命硬,轻易死不了的。” 潋滟看了看自家爹爹,又看了看韩朔,总觉得爹爹看韩朔的眼神太过古怪,像是有些恼恨。又压抑着不敢说。这会儿叫她回去,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肯的, “娘娘肩上,怎么会添了伤?”韩朔这时候才看见她肩头上的血色,脸色微微一变,几步跨到潋滟面前,皱眉看着问。 皇帝还在一旁,这动作叫潋滟和楚将军都吓了一跳。楚啸天连忙抓住皇帝的手,道:“皇上,老臣还有一些要事禀告,不如请娘娘和太傅先回避一番。” 潋滟闻言顿了顿,侧头就见爹爹给她使了个眼色。心下有些疑惑,但韩子狐站在前头实在让她讨厌,这会儿当着他们的面也不好多说,还不如出去。 皇帝想看潋滟那边怎么了。却被一旁的福伯不经意地挡住了。潋滟很快退出了主院,站在一处无人的院墙边捂着肩头,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人。 “肩上,是怎么了?”韩朔的声音低低的,听不出是什么感情。 潋滟冷笑一声,声音妩媚婉转:“这不是托了太傅的福么?” 那个位置……韩朔眼神一凛,伸手便将潋滟按在墙上,将她的衣襟拉开来看。 潋滟也没多挣扎,她身上还疼着呢,再动吃亏的只是她自己。韩朔要看就看,反正这身子他也是看透了的。 白布包着的肩膀,渗着血。韩子狐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布条慢慢解开。扯痛了皮肉,潋滟却也没哼一声,她身上恰好带着药,等会儿他看完了,她还可以自己再上个药。 血肉模糊,曾经刺在这儿的他的字已经被人带着皮割走了。他觉得怒,可是却忍不住沙哑地笑了出来。 “真不愧是你,楚潋滟。当真不愧是你。”他一手撑着墙,头搁在她的左肩上闷笑:“你怎么就这样狠?不疼么?不是那么怕疼,眼泪一直流么?这会儿怎么狠得,敢割下这么大一片肉?” 潋滟将袖子里的药瓶拿出来,面无表情地边给自己上药边道:“有什么稀罕,人总是会变的。就像太傅你,现在可比以前易动怒得多。那么本宫,也可以比以前狠绝得多。沾着你的皮肉,要来做什么?本宫还要服侍皇上呐,怎么能让那种东西。脏了皇上的眼睛?” 韩朔不笑了,手在墙上慢慢紧握,一拳砸进墙里,震得墙头上的藤蔓微晃。 “你就这么恨我么?” 潋滟上完药,将白布随意塞了塞。再将衣裳穿好,嘴边也就带了笑意:“本宫自己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这样恨你,恨不得从来没有爱过你,恨不得一刀便可以杀了你。” 韩朔微怔,心里也着恼。她恨他?从前那么缠着他的丫头,现在终于是恨他的了?甚好,甚好啊,他也觉得这么多年被缠得厌烦了,借此一刀两断,也是不错。 “臣只希望娘娘,别只是嘴上硬,心里,还惦记着臣。”韩子狐笑了笑,心里一片麻木,嘴上却还是和她一样的锋利:“这么多年了,梦也终于是要醒的。我不是韩天麟,你也不是楚明媚,谁都替不了谁的。” 锋利的匕首捏在手里,毫不犹豫地刺向面前的人的肩膀。潋滟听见了一声闷哼,心里的抑郁总算是散了一些。 “子狐哥哥,你怎么敢再提起韩天麟呢?再说了,本宫不是楚明媚尚有说法,将你这畜生与天麟哥哥相比,又是怎么个由头?” tt本来我说明天可以三更让我缓一缓的,因为实在该复习了。四更太久了我也累。但是小暖土豪又来了一辆马车,老时间,明天见。 第九十七章 痛与情相长,你我共相当 韩朔微微沉了眼眸,肩头的疼痛实实在在地扩散在身体里,牵扯着他的心神让他看清楚,他一时少了防备的后果就是,狠狠地被她还了一刀。 “怎么会……不能比呢?”他捏住她的左手,也将匕首一并捏在里头,慢慢地将刀锋从肉里拔出来。 “你我从来都是相当的,你虚情假意,我也虚情假意。你不用真心,我便没有真心。现在连这肩头上的痛楚,你我也是一样了。潋滟,这一回,算我们两清了吧?” 匕首带出血来,染深他一袭?青官袍。潋滟靠着墙笑着,将匕首放回袖子里去。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也不觉得你我已经两清。韩朔啊,你欠我的,怕是这辈子都还不清。我不是你。与天?哥哥也不曾有你同明媚的情意。要将什么东西强加于我,也总要找个像样的借口才是。” 韩天?是韩朔的大哥,当初被他亲手陷害进牢狱,韩朔登上太傅之位而见死不救,才导致韩父后来被活活气死。 潋滟记得,韩天?是一个很儒雅的人。常穿一身青色绣白蛇的锦袍,拿一把玉扇,很是温和地冲她笑。 那时候她跟着韩朔和明媚跑,被他们抛下的时候,总是天?哥哥站出来,给她买一个皮薄馅儿甜的豆沙包子。逗着她开心。潋滟觉得天?哥哥是好人,即使他与韩朔为了争太傅之位而手足相残,但是在潋滟看来,他至少对她很好。 韩朔没有给她的温柔,天?哥哥给了。只是后来天?哥哥越来越心狠手辣,对韩朔步步相逼。几番都要害死他了。潋滟看不下去,上门去找他,问他: “天?哥哥,血浓于水,你当真这样容不得子狐哥哥么?他是你的亲弟弟啊!” 韩天?站在房间门口低头看她,温和的脸上有着无奈的神情:“潋滟。就算我不对子狐动手,他也会对我动手。利益所趋,我们没办法共存。” “为什么?”年纪小小的她不懂,仰头看着他道:“亲人,怎么能不比利益重要呢?你看,我也喜欢子狐哥哥,但是他喜欢明媚姐姐。明媚姐姐是我的亲人,所以我只祝福他们。天?哥哥,你也跟我一样,不好么?” 少年脸上稍有动摇,望着面前这一脸单纯的少女,轻笑出了声。 “潋滟,不要喜欢子狐了。来喜欢天?哥哥如何?” “不,书上说过,女子当要坚贞、从一而终。潋滟喜欢子狐哥哥,哪怕他这辈子不能同我在一起,潋滟也不能再喜欢其他人了。” “是么…” 后来,韩天?失踪了,洛阳城里没了他的行踪。不过潋滟没有在意,因为那时候,她已经同韩朔在一起了。有他的承诺,要做他的妻。 当韩朔登上太傅之位时,韩天?又出现了,却是被押在囚车里。作为乱党关入天牢,成就韩朔大义灭亲、为国为民之功,也成了他登上太傅之位的,最后一块垫脚石。 潋滟想去看他,可是韩朔不允。她甚至不知道天?哥哥为什么成了叛党,这些年又到底去了哪里,只是行刑的时候她去看了。 刑场之上的韩天?最后一次抬头,却在人群之中准确地找到了她,然后给了她一个微笑。他嘴唇微动,说的分明就是:潋滟,下辈子,同我在一起吧。 她那天回去之后。生了很大的一场病,病了一个月。等到病好的时候,听见的就是韩家老爷子死了,韩朔要与她解除婚约的消息。 回忆里大家都记得韩天?,只是那一直是韩朔的禁地,轻易提不得。 可是,今日韩朔竟然自己提了,还说得很是让她不明白。她与天?哥哥,怎么能同韩朔与明媚比呢?她又不喜欢天?哥哥,根本不可相提并论。 血越流越多,潋滟也只是冷眼旁观。刺进他肩头的匕首,是她划掉肩上字的那一把。如今也算她出一口气。手刺下去才发现,也不是那么难。 “娘娘真是薄情呵,当初与我大哥那般要好,如今也能转头就不认了。”韩朔捂着伤口退后两步,睨着潋滟道:“就算娘娘觉得臣还欠您的,臣也是问心无愧了。今日就此别过,他朝相见,你我,只剩身份相应,再不多其余半分。” 潋滟笑吟吟地颔首:“甚合本宫心意,多谢太傅成全。” 韩朔转头走了,还有些血落在她的脚边。潋滟长舒了一口气,转身回去主院。 “爱妃你回来啦。”司马衷正坐在桌子边吃东西,楚将军似乎是累了,已经睡着了。潋滟轻手轻脚地将小傻子拉出来,低声道: “皇上,臣妾自入宫以来,便没有好好侍奉过爹爹,如今爹爹受伤,家里已经没有其他子女。还望皇上开恩,让臣妾在楚府住上几日,照顾爹爹。” 司马衷抓了抓脑袋,犹豫了一会儿,点头道:“爱妃担心国丈,情有可原。那朕便一个人先回去了,爱妃自己也要照顾自己,等会儿朕就让含笑和休语来陪你。” “多谢皇上。”潋滟朝她行了礼,小傻子站了一会儿,突然将她拉起来抱在怀里。 潋滟吓了一跳,司马衷动作很轻柔,没有扯到她的伤口。抱紧了她就在她耳边道:“几天要抱不到爱妃了,先让朕抱抱吧。” 撒娇的语气,带着点儿孩子气。潋滟放软了身子任由他抱着,轻轻拍了拍皇帝的后背:“又不是多大一场离别,臣妾过两日便回去了。” 司马衷放开她,笑嘻嘻地道:“朕等你。” “好。”潋滟心里暖了暖。看着皇帝蹦蹦跳跳地离开了楚府,心道,至少世间还有这么一个傻子,肯相信她依靠她。 沉贵妃回楚府照顾楚将军,后宫争幸便又重新开始。新进宫的美人娘娘们都使劲儿往晋惠帝身边凑,拦羊车。下春药,什么都做得出来。小傻子把自己关在沉香宫里,下旨不见任何妃嫔,才让这后宫平静了一点儿。 躺在潋滟的床上,皇帝随手摸了摸,竟在枕头下面摸出一截红绳来。 他认得,这是潋滟以前常戴在脚腕上的,现在也终于是取下来了。 司马衷笑了笑,拥着被子安宁地睡了过去。 “爹爹,该吃药了。”潋滟换了寻常的衣裳,坐在楚啸天的床边给他喂药。 楚啸天张嘴含了药,那药苦得潋滟都不想闻。他却眉头也没皱一下,慢慢咽下去,再含第二口。 潋滟很佩服自家爹爹,从小就是。能喝这么苦的药而面不改色,也是原因之一。 “潋滟,爹从小到大,有没有骗过你?”楚将军突然开口问。 潋滟一边舀药一边摇头:“不曾,爹爹自小便教导女儿,不能说谎。” 楚啸天垂着眸子点了点头,然后问:“那你告诉爹爹,现在对韩朔,可还有多少情意?” 手一顿,药勺停在半空,却丝毫没洒。潋滟认真地看着楚啸天,摇头道:“半分也不剩下了,昨日我还在那主院外头,拿匕首扎进了他的肩膀。” 这几天朝堂是安静了,楚啸天不上朝。韩朔也不上朝。只有老好人赵太尉还会嘀嘀咕咕给皇上禀告一些事情。 “如此便好。”楚将军轻咳两声,捏着被子道:“韩朔与我楚家,也是势不两立。他伤我,你伤他,此后怕是更不能相容。爹就是怕你总是因情误事,才多嘴两句。潋滟,此生此世,韩朔不是你的良人。他那心里,怕是一直放不下明媚的吧。” 潋滟凝眉,放下药碗问:“伤了您的,当真是韩朔么?” 楚啸天沉了脸:“除了他还能有谁?韩朔门下的武士众多,刺客蒙面而来,老夫不记得是谁,长何种模样。可是他腰间系着的腰带是韩府里头的人常系的双扣云锦纹腰带,老夫曾在虎威和谢戎身上见过,认得它。” 尽管猜到可能是,但是听自家爹爹亲口说出来,潋滟还是觉得心往下沉了沉。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韩朔是当真没把她当回事,才会一直对她的亲人下手。先是大哥,再是爹爹,真当她是这般好欺,半分不会还手么? “潋滟,爹爹觉得。你还是早做打算。新都那边已经开始筹备,你最好想办法拿到韩朔的令牌亦或是兵符。不然以我们现在的兵力,想带着皇帝一起逃出去,还是有些勉强。” “女儿明白。”潋滟摸了摸药碗,有些凉了:“女儿先将药拿出去热一热,爹爹好生休息。” 楚啸天点头,看着潋滟单薄的身子慢慢晃出去,心下也有些不忍。 他只剩这么一个女儿了,却不得不欺骗她呵。其实几个孩子里,他亏欠得最多的就是潋滟,从最开始她与韩朔的婚事起,他这个当爹的。就欠了她啊。韩朔为什么会退婚,只有他知道,却从来没有给潋滟说过半句。 兴许等以后一切尘埃落定,他行将就木了,会把那些往事告诉她吧。 而现在,潋滟只能恨韩朔。不能多其他半分感情。 白鹭被临时加课了,改一下二三更的时间。2更2点,3更4点,4更还是八点,相互转告一下qaq 第九十八章 真亦假亦真,智若愚若智 小桂子的尸体是裹着草席被送到楚府门口的,休语挡着潋滟不让她看,捂着嘴泣不成声。 伶俐的小太监此时已经冰冷,头和脚露在草席外头,脸上还有不少伤痕。看起来,是被活活打死的。 潋滟背对着尸体站在门口,心里一片平静。她听着休语和含笑的呜咽,手慢慢地捏紧。 “寻一处好地方,将他葬了吧。”她轻声道:“小桂子为本宫奔走这么多年,本宫一直没给过他厚赏。如今人去了,也该厚葬。” 说到最后一句,声音还是有些抖。 “娘娘…”含笑哽咽道:“娘娘别难过,小桂子是效忠于您的,他在天之灵,也定然希望娘娘保重身子。” 潋滟点头。旁边的家奴便将尸体抬上牛车,赶着走了。 死一个奴才在这里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潋滟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一条人命也不过可以用来作一个警告,像她对他那样,如今韩朔。也是恨她入骨了。 洛阳的春意浓了,尽管战火越来越逼近,城中的日子也还尚算平稳。潋滟站在楚府的厅堂里,看着楚啸天道:“爹爹,女儿该回宫了。” 留在楚府三天。她与爹爹谈论了很多。即将到来的动乱不可避免,新都绸缪还未完成,她要早些回宫去,将最后的部署安排好。 “去吧。”楚啸天手放在腰腹之上,目光沉重地看着她:“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为父相信你,定然能完成所愿。” 潋滟慢慢跪下,朝楚啸天磕了一个头。然后起身,一身绣鸾彩锦宫装微展,头上金凤步摇三摆。再抬头,又是妖媚尊贵的贵妃娘娘。 “老臣,恭送娘娘。”楚啸天微微一笑,拱手遥送。 潋滟勾唇,出门上了回鸾车,一路往皇宫而去。路上街边百姓皆是低头回避,莫有敢迎视者。 走到崇阳门附近的时候,回鸾车遇上了头顶青铜鹤头的马车。 两方都停了下来,潋滟从车上看下去,韩朔正好掀了轿帘出来。他还是那般潇洒自在的模样,微笑着朝她拱手:“臣,参见贵妃娘娘。不知娘娘仪驾在前,有所冲撞,还望娘娘恕罪。” 他如从前模样,她亦如从前模样,言笑晏晏,抬手道:“太傅不必多礼,您是这大晋的重臣。本宫不过是后宫的女眷,哪里用得着这样大的礼数。不过太傅既然已经下了轿,那本宫便先走一步了。” 言罢,挥手。休语便吩咐车夫继续赶车,回鸾车从韩朔旁边经过,他笑着直视前方,不曾侧目。她亦含笑望着远处,不看他一眼。 错身而过,她入她的深宫,他走他的大路。 楚王司马炎在春末的时候。斩河间王于长沙,并囚禁长沙王司马绝。正式以胜利结束了这一场征战。夏初之时,楚军便要来洛阳,奉上叛乱之王司马勖的项上人头,同时再与?、赵、东海三王一起,对司马皇室表示自己的忠心以及拥护之意。 洛阳城门终于大开,百姓皆是松了口气,又可以过上一阵子安心日子了。 皇帝也很是开心,拉着潋滟的手道:“爱妃你看,这江山是不是安定了?你终于可以睡几天好觉。” 潋滟心里暗叹一声,这哪里就能算安定了,分明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不过脸上却还是要安抚小傻子:“是啊,总算安定了。臣妾今晚定然要贪睡。明早,皇上可不要让含笑休语太早叫起了臣妾。” 司马衷头摇得跟拨浪?一样:“爱妃安心睡吧,朕守着你。” 几天几夜不眠不休地在太极殿里处理政事,他看着她都觉得好累。沉心怎么会生成了女子呢?她若是男儿,这皇位给她坐,怕是再适合不过了。 潋滟一笑,将皇帝的手拉过来垫在自己头下面,然后闭上眼睛道:“这便休息一会儿,下午中书省还有事务要上禀,臣妾在帘子后头帮您听着。” “好。”司马衷点头,然后闭上嘴,安静地守着她。 温热的风吹起了太极殿里的纱帘,只有两人的宫殿里,一身龙袍的人坐在休息用的榻边,将手给了身边的女子当枕。一双清澈的眼睛,带着笑意看着她。 很久很久以前,司马衷以为楚潋滟是一个有野心的女子。她勾结太傅,不知所图,暗中掌握了不少权力。 后来,他慢慢发现,自己喜欢听她温柔的声音,让她抱着自己,像母亲那样抚摸他。尽管敌友未明。他也觉得安心。 再后来,他发现了她与韩朔的秘密,震惊生气的同时,也觉得心疼。有时候他也希望自己能够不傻,能够堂堂正正站在她前面去。保护她,让韩朔不敢再伤她。可是,理智告诉他,这似乎还办不到。 而现在,他就这样安静地等着。等着一个机会,一次时机。总有一天,他会摆脱现在的束缚,会恢复本来的面貌。到时候他一定要告诉他,他其实…… “娘娘,皇上!”外头突然传来含笑的声音,似乎是有什么急事。司马衷吓了一跳,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的唇几乎要挨近潋滟的唇瓣。 连忙坐直身子,他轻咳两声,看着潋滟也睁开了眼睛。万分无辜地看着她道:“是含笑吵醒了你,不是朕。” 潋滟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刚才不过一瞬,但是她竟然很快睡着了。现在被吵醒,也算是头脑清醒了些,赶紧对外头道:“进来说话。” 风吹起的纱帘又落了回去,这里好像什么也不曾发生过,小傻子还是小傻子,一脸迷茫地坐在潋滟身边。 “娘娘,胡将军伤已经大好了,现在正在外面求见皇上。宫人们没有敢拦着的,又怕打扰皇上娘娘休息。”含笑进来回话,莫名地打了个寒颤。四处看看,怎么觉得哪儿有些杀气呢? “胡将军?”潋滟眼睛亮了:“他养了这么久的伤,总算是大好了么?快让他进来。” 胡天是朝中与楚啸天?名的大将。风头正劲的时候,也曾被人称为“大晋头上双重天”。可惜自古最是见不得,英雄迟暮,美人白头。两位老将都已经是旧伤累累,一上年纪,便无法再驰骋沙场了。 “皇上,您记得要对胡将军多加宽慰。臣妾在这里,似乎有些不妥,要先退下了。”潋滟想了想胡天那比自家爹爹更严厉的做派,还是打算先出去。她现在多为老臣所忌讳,就怕她篡夺朝政大权,蛊惑皇上。胡天想必也是对她没什么好感的。 “好。”皇帝点头道:“爱妃先回沉香宫去继续睡会儿,朕接见了将军便来寻你。” “臣妾告退。”潋滟提着裙子就连忙退出去了,幸儿宫人领路不快,没和胡天撞上。她刚走到崇贞门转角,就瞧见胡天进了太极殿里面去了。 胡天一恢复,无异于又给韩朔添了块堵,这是让她喜闻乐见的事情。潋滟转身就回沉香宫去等着,等皇帝回来自然会告诉她胡天说了什么。 太极殿的殿门一关,胡天摘下头盔便朝皇帝跪了下去:“臣参见皇上。” 尚坐在榻边的司马衷侧头。微笑着看着他:“爱卿辛苦。” “臣不负皇上期望。”胡天抬头,外人看来一向严肃的脸上,此时却带着狡黠的笑意:“养伤这段时日,该布置的都已经布置好了。多亏贵妃娘娘和楚家人吸引了韩朔的注意,我们暗中的动作,不曾被发觉。” 司马衷颔首,沉吟了一会儿,走到胡天身边小声道:“爱卿,朕有一处计划有变。” “何处?”胡天微微讶异地抬眉:“这么多年的谋划,怎的到现在有变了?皇上您…” “爱卿莫急。朕还没有说完。”司马衷低笑道:“只是小小的变动,保住一条人命而已。于大局,应该不会有多少影响。” 胡天瞧着帝王,仔细一想便明了:“您要保楚氏潋滟?” “楚家一门也都是忠臣,只是太过明显。只能做牵制之用,当不得暗棋。”司马衷微微叹息道:“可是沉贵妃当真是为皇室尽心尽力,连她也一起牺牲,朕有所不忍。改变一些计划,保住她吧。如此一来,朕也算对得起楚家了。” 胡天迟疑了一瞬,随即拱手道:“臣明白了,立刻便去办。另外,贵妃娘娘暗中令楚家人建设新都,进度较为迟缓。臣以为,不如引着楚家主动来找臣,这样一来可节省时间,二来新都也不至于完全落入楚家之手。韩氏的悲剧,一次就够了。” 皇帝眼前似乎又闪过一个人的笑颜,她总是温柔地抱着自己,然后说:“皇上,您要相信臣妾,臣妾永远也不会伤害您。” 心口有些微疼,司马衷抿唇点了头。他是如此希望自己能快些回到阳光下,朝那人坦白,光明正大地护着她。 然而他也是如此害怕。沉心从来不曾伤害他,甚至把自己当筹码来护着他。若是一朝发现自己欺骗了她这样久,她,会难过么? 三更4点四更8点tt扯衣角哭,好忙嘤 第九十九章 心有不解迷,一如当年棋 (小暖1马车加更) “爱妃,胡将军伤已经大好,可以重新上朝了。”皇帝跑进沉香宫,很是欣喜地冲潋滟道。 潋滟换了一身简洁一些的衣裳,笑吟吟地转过身来:“如此也是好事,胡将军是良将,虽然身上留了旧疾,但也是皇上可以仪仗的人。待会儿正好群臣议事,皇上便趁着机会提出给胡将军封一个护国将军的头衔吧。” 胡天与楚家也是有交情的,若是胡将军当真封了护国将军,那么爹爹便可以与他合作。胡天也算是忠义之士,虽然没怎么管朝堂之争,但是为国为民的事情,他应该是不会推辞的。 “是要给胡将军升官么?”皇帝拍手道:“甚好,升了官。吃的也就多了。” 将军头衔,一年有五千石的俸禄。而加上封号,便可多上一千石。潋滟低笑,俸禄倒还是其次,有护国之名。便是正义之士。胡将军势力增强,也有益于小傻子的帝位安稳。 “皇上知道该如何说么?”她轻声问。 皇帝不高兴地皱着眉头道:“爱妃莫要小瞧朕,朕学了这样久了,话还是会说的。” 嘴巴一?,活脱脱便是不服气的小孩子。潋滟噗嗤一笑。眼里的暖意也多了些,屈膝道:“臣妾冒犯了,皇上聪慧,不必臣妾担心。” 司马衷这才笑了,一转身又往外跑:“爱妃快些来。等会儿大臣就要进宫了。” “好。”潋滟跟上,长长的绣荷裙摆在青砖之上飘成极好看的弧度,随着那身龙袍而去。 她心里已经是一片荒坟,却也是还有活下去的目的。就算韩子狐伤她至深,可也不是还有小傻子陪着她么?她要笑着看韩子狐在权欲里挣扎。笑着等他后悔的那一天。功成,她陪司马衷俯瞰天下。功败,她与小傻子退隐山林。 余生不会孤寂,也总比韩朔死守一座坟,要来得不孤单。 帘子后面,潋滟静静地听着群臣上奏的要事。楚王野心勃勃,此番朝圣怕是不安好心。带着三千精兵来洛阳,说是为了防止重蹈汝南王司马过的覆辙,却也难免让朝廷不安。 “臣以为,洛阳守兵不过五千,若是楚王有心夺位,朝廷仓皇迎战,也讨不得好。”楚啸天站在前头,身上伤还未痊愈,却还是来了。 “楚王带兵之名,让人反驳不得。但是臣以为,皇上也可以调兵回守洛阳,只要寻着一个名正言顺的由头即可。” 皇帝一本正经地听着,却时不时这里看看,那里望望。很是不安分的模样。潋滟几次侧头,看着小傻子,竖起食指在自己唇上压了压,示意他稍微安静些。 司马衷一张脸有些扭曲,看见潋滟的动作也只是欲哭无泪地张了张嘴,而后还是不停乱动。 这是怎么了?潋滟心下好奇,却开不得口问。外头楚将军说完,赵太尉已经接着问:“将军以为用什么由头调兵回守为佳?” 楚啸天沉吟片刻,看向一旁的韩朔。 韩太傅是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身板本来就修长。若是不瞧他衣服里面的腱子肉,倒会觉得他颇有些弱柳扶风的味道了。 察觉到楚啸天的目光,韩朔也没看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开口:“调兵是大事,该从哪儿调,用哪张兵符,都不是外行人可以说明白的。韩某洗耳恭听将军的意思。” 他的嘴唇有些苍白,肩上的伤怕是比楚啸天腰腹间的伤口还深。潋滟从帘子后头看着他,发现韩朔最近似乎低沉了很多,像是有些疲惫了。 狐狸也会累么?潋滟不信。要说他是养精蓄锐背后计划着怎么整死她,以至于过度劳累,她还觉得可信一些。 “朝中大将,新晋的毕将军镇守边关,远水难救近火。旧时的武将人数到是多。有调兵遣度之能力者,却甚少。”楚将军叹息一声,拱手道:“老臣以为,胡将军若是伤势已好,当是不二人选。皇上只要下令予他三千精兵,从河内调来洛阳,燃眉之急则可解矣。” 众人议论,胡天是良将,重握兵权该是理所应当。 “可是,韩某觉得,胡将军为国奔波已久,现在好不容易伤好,是不是应该让他安稳地在家休养?”韩朔淡淡地开口,顺手一指,指向了后头站着的一个武将:“吴将军也是与胡将军同出一旅,韩某觉得,他应该也能胜任。” 楚啸天凉凉地看过来,忍不住轻笑一声。韩朔这话说得轻巧,吴将军是他之人,虽然也有才干,却不足以替代胡天。但现在唯一棘手的,便是胡天此时不在宫中。不知道去了何处。不然寻了他来,兵符予他,便没有任何争议了。 “用人不论亲疏,做事却要看真本事。” 正着急呢,就听着外头一声响亮的高喝:“臣。胡天求见。” 坐上不安的皇帝终于是松了口气,笑眯眯地对贵公公道:“快让将军进来。” 韩朔目光深沉地看向座上的帝王,后者却低头玩着手指,右手食指碰左手拇指,右手拇指接左手食指。玩得不亦乐乎。 潋滟望着外头进来的胡将军,没有注意这边韩朔与皇帝的情况。他来得正好啊,这时候只要爹爹再多说两句,兵权给了胡天,又为他加上护国将军的头衔。一来洛阳固若金汤,二来也算是可以防着韩朔一些了。 “胡将军,他们正在说要让你带兵呢。”皇帝笑着开口道:“你是带兵带惯了的,楚将军极力举你,你看,行还是不行?” 司马衷像是平等人之间的普通询问。行还是不行?但是哪能当面跟皇帝说不行的?胡天再如何,也得立马跪下来,应一声:“臣,多谢皇上厚爱。” “起身吧。”皇帝冲一旁一直看着他的韩太傅笑了笑,又继续低头玩手指。 胡将军站起来,方才如梦初醒的模样,扭头问韩朔:“太傅,臣刚刚才进来,只听见您的话,还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呢?太傅可否告知胡某,皇上要胡某带兵做什么去?” 韩朔闷了一会儿,斜眼看着胡天道:“将军没听清楚差事就应得这样快,也不怕皇上是让您带兵去填坑的么?” 胡天一愣,接着严肃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就算皇上当真要臣带兵去填坑。臣也定然走在第一个。” 嗤笑一声,韩朔看看座上那傻子,再看看旁边那方帘子,只觉得心里万分烦躁:“皇上让将军接了兵符,从河内调三千精兵加守洛阳。恭喜将军了。” “原来如此。”胡天松了口气,接着看向皇帝又拱手:“臣定然不负皇上重托。” 潋滟支着下巴有些困,迷迷糊糊的听完了一个时辰的会议。今天韩朔似乎很好说话,皇帝提了一句护国将军的事情,韩朔也应了,只是说最近不太平,封赏的礼仪从简,圣旨下了也就是了。 “爱妃,困了么?”皇帝走到帘子后头来,伸手就将潋滟给抱了起来。 潋滟吓了一跳,立刻反手抱着小傻子的脖子。嗔道:“好端端的,皇上吓臣妾做什么?” 司马衷笑道:“外面群臣都走了,朕看你有些犯困,便想着抱你回沉香宫吧。” 这会儿一抱才发现,总是让他觉得很可靠的沉心,其实抱起来也不过是娇小的一团。 潋滟肩上的伤口最近很痒。手也懒得动,干脆就挂在皇帝身上,任由他将自己一路抱回沉香宫去。以前未曾发觉,小傻子其实也是堂堂七尺男儿,不犯傻的话,还是很靠得住的样子。 一帝一妃恩恩爱爱地走远了。韩朔靠在宫墙上,似嘲似讽地看着。然后等着楚啸天走出崇贞门,才开口道:“将军留步。” 楚啸天拿着头盔,头是没回,步子却停了下来。站在原处等着。 “韩某有件好奇的事,想要问将军。”韩朔走过去,绕到楚啸天前头,微笑着看着他道:“都是伤者,韩某也不跟将军玩注意身体那一套虚的了。借一步说话可好?” 早晚是要来的。楚啸天也没回避,只在心里叹息一声,道:“太傅若是不介意,便去寒舍一谈吧。” 楚府,韩朔已经熟悉得和自己家一样了。只是好多年没仔细来看过,府里的奴役已经统统换过了,院子里的柳树也改成了梧桐树。只有楚将军房间里的布局还是没怎么变,墙上一幅美人图,旁边两把长剑。桌椅长榻,都是简洁。 “将军今日,可要同韩某再下一局?”韩朔望着那熟悉的长榻,讥笑着问。 两年前,也是这里,楚啸天深夜找他,同他在这里下过一局。 那一局,是韩朔唯一一次输得很惨的一局棋。 “太傅若是有兴致,老夫定然奉陪。”楚啸天坐上长榻,将矮桌上的棋盒打开,桌面一翻,便是一个上好的棋盘。 韩朔跟着坐了下来,接过楚啸天递过来的黑子,轻笑道:“棋开始,将军也便可以开始回答韩某的问题了。” 黑子落盘,“啪”的一声脆响。 四更8点,我去睡会儿.... 第一百章 故时不相知,便错此一世 (小暖1马车加更) 楚啸天眼皮跳了跳,跟着白子落下,轻声道:“太傅有什么要问?” 韩朔捻着黑子,微眯了眼眸道:“有一事,是将军两年前告知韩某。韩某一直未曾有疑,甚至如了将军的愿,与二小姐解除了婚约。可如今韩某竟于无意中得知,实情,似乎不是将军当初给韩某说的那样。” 两年前,楚啸天布一盘残棋同他下,黑子占着上风,他自己却执白。那时候他心里尚敬他三分,毕竟是潋滟和明媚的亲生父亲。 可是,楚啸天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韩公子与小女潋滟的婚事。怕是有变数。” “将军为何如此说?”他嘴角的笑意慢慢淡去,看着对面的人,沉了声音。 “老夫先问韩公子一句,你想娶的,到底是小女潋滟。还是明媚?”久经人事的男人,总是比多情的少年更懂感情。 当时的韩朔是犹豫了,捏着黑子沉默了半晌。 然而就是这一瞬犹豫,叫楚啸天沉了眼眸,接着道:“看来韩公子心里所爱。并非是小女潋滟,否则这将娶之时,回答这一个问题,没有这样难。” 韩朔张了张嘴,却是辩驳不了。黑子慢慢放在棋盘之上。他觉得自己还是记挂着明媚的,他做不来那薄情郎,即使潋滟很好,很惹他情动,他也不可能转眼就忘记了明媚。 “既然如此。老夫所说你与小女婚事有变,也便是说中了。”楚啸天垂了眼眸,准确地将白子放在格点上,轻声道:“你将潋滟当做明媚,潋滟亦将你当成天麟。她现在依旧最爱吃当初天麟给她买的豆沙包,也时常问老夫,天麟究竟是为何而死。” “明媚是命薄,天生身子就不好。你悔恨,也是毫无办法。可是韩家大公子是如何获的罪,想必二公子比老夫更清楚。装聋作哑地嫁娶,你们各自换得一时安慰,若日后潋滟明白这其中原委,岂不是要在一段痛苦的姻缘里挣扎?” 楚啸天看着对面一直不说话的少年,瞧着他青白的脸色,轻轻笑道:“没有爹是不希望自家女儿幸福的,如今潋滟的心里,若是当真喜欢二公子比喜欢天麟多,老夫也不再多说。若是不然,还望二公子能多加思量,放潋滟一条生路。” 黑子被按在棋盘上。韩朔听得这一番话,心里翻江倒海的,竟是有些想笑。 楚潋滟喜欢韩天麟?她从未跟自己提过。虽然以前时常见他们二人在一起玩耍,不过他当时陪着明媚,没有多注意。后来潋滟缠着他的时候,韩天麟已经被他弄去了淄州,他也没有细想过潋滟为什么会喜欢他。 不过她不是自己说的么? “子狐哥哥,我喜欢你。” “子狐哥哥,潋滟长大后要嫁给你做新娘!” 这一声声一句句,被他当了真的话。竟然只是把他当成了韩天麟么?韩朔失笑,捏着黑子看了半天,将它随意摆在了一处。 他可以不信么?纯真的少女,怎的就比他演得还好。他尚且会流露出怀念明媚的端倪。而从始至终,潋滟从来未曾叫他察觉半分不妥,日子再长些,自己怕也是要真心实意地爱上她了。 可若楚父说的是真的,自己这妄动了的心,不是万分可笑么?哪里对得起明媚在天之灵? 韩朔乱了,有些慌。再低头一看,本是占尽上风的一局棋,已经被白子逼进了死路。 “韩公子回去思量老夫今日所说吧。”楚啸天叹息一声,丢了白子。一旁的烛光也是弱了,烛泪一颗颗顺着底座落到灯盘里,光影明灭。 韩朔从主院出来,甩开了领路的仆役,偷偷翻墙进了潋滟的闺房。 “你…”她被他吓了一跳,看着他微喘着站在窗前,眼里很快就涌上来了笑意:“子狐哥哥什么时候也做起了爬人墙头这样的勾当?” 他跟着带上笑意,看着她披散着的青丝,轻声道:“刚同你父亲下完棋,顺道来看看你罢了。潋滟,回答我一个疑问可好?” “什么疑问?”她好奇地看着他。 “你说已死之人和身边之人,谁更珍贵?” 她的神色瞬间黯淡了下去,不过很快便又笑了,轻声道:“已死之人是永远被人记在心里的,而身边之人长久陪伴,二者哪里能比?” 他看着她反常的神色,心也慢慢沉了下去。难不成,楚啸天当真没有骗他么? “若非要说一个呢?”他正了声音。 潋滟抬眼看他,那里头有什么神色他一时没有看懂。只是看着她的眼睛慢慢红了,然后轻笑着答他:“也许有的活人是一辈子也比不上死人的吧。” 比不上死人。 他心里一痛,微微含怒地看着她,后者脸上带着些悲伤,大概是叫他提及了伤心事。想起韩天麟了吧。她一直喜欢吃豆沙包那样的东西,他还不知道是为何。她一直喜欢看着他的侧脸,他也不知道是为何。 如今终于全部知道了,他韩朔也有栽跟头的一天。他将她当成明媚,心里还曾有愧疚。而她将他当成韩天麟。却是瞒了他这么多年呵! 转身离开楚府,那一晚,他将一颗刚刚悸动的心给按进水里冷了个清醒。过了几天,也便如了楚啸天的愿,撕毁婚书。冷眼看她入宫为妃。 这些,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没有做错的。 而那天在墙角,潋滟却说,“我不是你,与天麟哥哥也不曾有你同明媚的情意。” 这句话,是他听错了,还是潋滟抵死不认,亦或是最开始,就有人在背后搞鬼,让他误会了什么? 韩朔抬头看着楚啸天。手里的黑子缓慢地放在棋盘上,一字一句地问他:“楚将军可否告诉韩某,当初的二小姐,当真如将军所说,爱慕的是我大哥么?” 黑白对峙,黑子已经不似当初那样好骗,躲过陷阱,来直捣他方了。 楚啸天微微一笑,眼角有了些皱纹:“如今再来问这些,太傅不觉得晚了么?你已经放弃了潋滟,也说了真心喜欢的一直是明媚,现在又何苦来追究这种事情?” 韩朔微微眯眼,手里的黑子都叫他捏得有了裂纹:“你骗我?” 楚啸天不语。 深吸了一口气,他笑得呛咳了起来,一把挥乱桌上的棋局。撑着棋盘过去抓住了楚啸天的衣襟。 “老匹夫,生生毁掉自己女儿的婚事,也算得上是为人父者么?” 错了,竟然是他错了!他一直自诩聪慧,却被面前这人耍了整整两年!楚潋滟,她既然不喜欢韩天麟,那么…那么他… “老夫到现在为止,也不觉得自己做错过什么。”楚啸天慢慢松开韩朔的手,静静看着他道:“潋滟若是当初嫁给了你,现在也不见得会有多幸福。因为你的执念,她会一辈子活在明媚的阴影之下。潋滟是个死心眼的孩子,她爱上你,便是一辈子。可是你的心里,她会在什么位置?” 韩朔脸上一白,死死地看着他。 “太傅是成大事之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潋滟一直在仰望你,你便不会低头看得见她的委曲求全。若有一朝到了你要取舍的时候,太傅敢不敢回答老夫,你是会要江山,还是会要潋滟?” 心口有东西闷痛。韩朔离开长榻,皱眉看着楚啸天道:“你说得再多,也就是不想潋滟嫁与我为妻。我固然不会将她放在首位,可将军你又何尝将她放在首位了?你要与我韩某这等乱臣贼子划清界限,便不惜毁了女儿的姻缘,叫她生生恨了我这么多年。楚将军,楚国丈。有你这样的父亲,潋滟也当真是不幸。”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两人对峙着,谁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无法否认。楚啸天也未曾替潋滟考虑过。他知道潋滟有多喜欢韩朔,但韩楚两家的婚约,是韩老爷尚在,韩家还是护国功臣的时候定下的。韩朔杀兄弃父,野心勃勃。他又岂能再将女儿嫁过去? 说到底,他首先考虑的,还是楚家的立场与名声。 韩朔平静了一会儿,转身便离开了。玄奴候在外头,问他打算去哪里,他轻声道:“去城郊别院吧。” 心乱如麻,有好多事情他要想清楚。现在唯一的安宁地儿,便是长歌所在的别院。那玲珑剔透的女子不会多问他半句,只会给他弹琴。 长歌的琴声,像极了一个人。他闭眼听着,总能叫心里安定下来。 这些年,他是错待了潋滟,也错待了自己。当初为何没有再多问她一句呢?为何不再问问,她心里喜欢的,到底是他还是韩天麟? 说到底,是他那时候还不够喜欢潋滟吧,那傻丫头特别傻,心甘情愿地当着明媚的替身,不曾跟他讨要过什么说法。所以被楚啸天一说,他下意识地就觉得她可能的确喜欢天麟,不然,潋滟为何要为他做那么多? 问透天地,也不过是一个情字恼人。他韩朔的情,原来在两年前就有。只是涅没在欺骗和怀疑里,终究什么也不剩下了。 终于可以恢复三更两更间隔着来的节奏了tt白鹭要开始考试复习,真的要请各位多多包含,这里的更新还是比天涯快上将近十万字的,嘤嘤嘤,等人家考试完给你们加更哟,么么哒。另欢迎帮找bug! 第一百零一章 长歌曲霓裳,曾误风流郎 到别院的时候,长歌披着衣裳出来迎他。一双睡眼朦胧,分明就是刚被吵醒的模样。 韩朔走进主院,低声问:“是不是吵了你休息了?” 长歌揉揉眼睛,心想这还用问么?嘴里却道:“哪里,方才不过小躺了一会儿,还未睡着。太傅这么晚过来,是要听琴么?” 他只会在烦心的时候过来,长歌知道,韩朔心里定然有一个人,爱而不能得,想而不能念,所以常常叫他烦闷。 “嗯。”韩朔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喝了下去:“你弹一首《舞霓裳》吧。” 长歌颔首。取下墙上挂着的琴,披散着头发坐到琴架后头,放下琴便捻了音。 霓裳与君舞,恩情两不负。 自小便识君,长大为君妇。 裙摆卷流光。独舞暗自伤。 君情似流水,妾唯有霓裳。 韩朔安静地听着,茶从口里一路凉到心里,像是再也暖不回来了似的。他低笑,又想起了明媚死的时候。 那时候。她靠在他的怀里道:“子狐,我还不想死,说了要与你到白头,我们的头发,却还都是黑的呢…可惜了…可惜了…你要好好对潋滟。她…我欠她许多…” 明媚是脆弱得一碰即碎的女子,她的身子让她不能像潋滟那般肆意玩耍,更多时候她都是靠在他的怀里,羡慕地看着潋滟。所以很多时候,他也更心疼她。 现在突然明白。小时候,潋滟应该是更羡慕明媚的吧。他将所有的关怀都给了明媚,却不记得分她一点。后来终于分给她了,也不过是因为她身上有明媚的影子。 他曾说自己从来没有什么后悔的事情,如今算是有了。可惜,往事不可追,他就算悔了,他们也再也走不回去了。潋滟是多狠绝的女子,他们走岔了路,他愿意回头,也不会看见她留在原地等。 “太傅?”一曲休罢,长歌抬头看着韩朔,脸上有些震惊。 向来让她看不透的这个男人,竟然坐在那里,笑着流出了眼泪来。只左眼眼角一道痕,泪珠很快没在衣裳里。 按住琴弦,长歌倒吸了一口气,而后摇头道:“太傅今日的愁绪,长歌是无法用琴声纾解了。” 韩朔回过神,浅浅一笑。泪痕消失,仿佛刚才都是长歌眼花了:“琴声悠扬,我很喜欢听,你继续弹便是。” 长歌摇头,叹息道:“太傅可曾用过了晚膳?” “不曾。” “那便请太傅稍等。”长歌站起来,往外面走:“妾身片刻即回。” 韩朔没拦她,只安静地坐着。屋子里很明亮,也很寂静。他突然就想一直这样坐着,不用去想什么,也不用动。 长歌出去了很久。然后端着几盘菜回来了。饭菜香瞬间盈满屋子,也让他终于有了些暖意。 “太傅的心事,定然是不能同妾身说的。”长歌搬了凳子过来坐下,给韩朔盛了一碗饭,再给自己也盛了一碗。虽然她吃过晚饭了,但再吃一次也无妨。 “既然如此,那便用些饭菜,听妾身给您说个故事吧。” 韩朔侧头看她。 长歌一边给自己夹菜一边道:“妾身家道中落,本来有心上人,期望能有一段大好的因缘。可惜了那人心中另有所爱,现在已经成了神仙眷侣。而妾身只能卖身青楼,做个弹琴的清倌儿。” 听着就是痴男怨女纠缠不休的开头,韩朔对这些向来是不感兴趣的,现在却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进去。 “妾身的心上人,是一个很潇洒风流的男子,宴会上一见倾心,他也赠了妾身贴身的玉佩做信物。可惜了,那不是妾身留得住的人,他天性风流,身边殊女围绕,大概是没过几天便将妾身忘却了吧。可笑后来父亲入狱的时候,我还去求过他,结果,他连府门口都没让我进去。” 长歌浅笑着,当真像是说故事似的,脸上没有什么悲伤的神色,一边说一边挑菜里的肉丁吃。 “一夕之间家破人亡,他却是坐在他的高楼里拥着佳人玩乐。我那日站在秦府的院墙外头,听着里面的歌声与笑声,突然就觉得,自己曾那么仰慕的一个人,也不过如此。原来情爱里,没有什么至死不渝,非君不嫁。有那么一刻你会突然看清楚,然后就不爱他了。” 伸手给自己再添了一碗饭。她笑:“妾身不知道太傅是不是也为情所困,也当然无法开解您多少。只是,您也是郎艳独绝的男子,定然曾经辜负过谁。长歌不懂其他,只知道。心若是被伤过,再怎么补也是补不回来的。太傅与其难过,不如继续好好过日子。” 韩朔抬手揉了揉眉心,跟着笑了出来。 “最初见你,不过是青楼柔柔弱弱的琴女。如今看来。倒还是我捡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长歌默默在心里骂了一声,费心费力挖着伤疤安慰您老人家,居然还说我是东西,活该日子过得不顺心! “不过,我也好奇,你的心上人,叫什么名字?”韩朔拿起筷子,也开始吃菜。 长歌满不在乎地道:“姓秦,名阳,字冲轩。” 刚夹上了茄子一滑。落在了桌子上。韩朔微微讶异地看着长歌:“冲轩?” 太保秦冲轩? 长歌点头,轻笑道:“太傅不用惊讶,妾身知道您与他交好。最开始在青楼看见他,还以为他是终于想起我了,要来救我。结果他竟是认不出我了。那仅剩的一点儿心思也算断了干净,如今妾身是太傅的人,虽然只是做琴娘,但也不会对您不忠的。” 没人知道她那时候是怎么看着秦冲轩左拥右抱,还镇定地弹着琴的。也没人知道他那时候其实回头看了她很多眼,却还是没有认出她是谁。 认不出,那便一辈子也别再相见了。算是她错付了心意,没什么大不了。至少当初他那一块玉佩换了银子,也让她好生安葬了爹娘。她没有亏什么。 韩朔静静地看了长歌好一会儿,嘴角的笑意突然有些阴险。他倒是听秦阳说过,以前赠了玉佩给一女子。只是宴会上人多,没一会儿就不见佳人踪迹,脸都没怎么看清。 秦阳的确是天性风流,没对哪个女子用过心。除了他现在的夫人,林家嫡女林妙儿,尚能留住他一些心思。其余的人,不过都是过眼烟云。 听长歌说这么一通,韩朔突然觉得心里没那么难受了。至少楚潋滟还是他的人,他若一朝江山尽握,也可以来慢慢偿她。比起长歌,他尚有回旋的余地。 果然失意之时是不需要安慰的,说一些比他更惨的事,叫他宽了心,自然就好了。 韩朔满意地点点头,站起来道:“你好生休息吧,我这就回去了。明日让官家过来,带你上街去买些喜欢的东西。” 长歌眼睛一亮,立刻就笑了:“多谢太傅,太傅好走。” 瞧瞧,她说故事的报酬还是不错的。韩太傅为人大方,她明天可以买许多的东西。 饭菜有些凉了,长歌送走韩朔,继续坐回去吃。吃了两碗饭之后,方才收拾收拾,重新睡回去。 潋滟半夜从床上惊醒,满头是汗。守夜的休语连忙拿了灯进来问:“娘娘怎么了?” “没事,梦魇而已。”潋滟擦擦汗水,长出了一口气,接过休语递过来的茶喝了好几口。 她方才竟然梦见了战场。分明是没见过的,却看见刀剑横扫,血流成河。有穿着铠甲的将士一刀朝她砍过来,她便吓醒了。 “娘娘继续睡吧,奴婢守着您。”休语跪在床边。用罩子将灯光弄暗了些。 “睡不着了。”潋滟披着衣裳坐起来,抱着膝盖道:“休语,我感觉越来越不安。大事要临近了,总有人会破了洛阳宫的门,坐到那皇位上去。你怕么?” 休语怔了怔,随即道:“奴婢生死都是跟着娘娘的,有什么好怕的呢?就算乱臣贼子破了宫门,奴婢也会守着娘娘的。” 潋滟笑了笑,眉目间的不安却还是没有消散。胡天得了一些兵权,自家爹爹也是有兵符在身,她本来觉得应该是不会有什么意外的。但是刚刚那个梦,让她不安了。 “江随流那边有消息么?” “江大人与楚王一起,正在回洛阳的路上。”休语道:“还有五日,便可以进城了。” 江随流与裴叔夜一起,是做了楚王的军师。两人帮着楚王战胜了河间王和长沙王,看起来是颇得信任。潋滟想了想,重新躺了回去。 “如此便好,先生比江随流早一步回来,后日我们偷偷出宫去,听先生有什么话要说。” “好。”休语点头。 张术此番一直是在暗中,应该是将剩余四王的消息都收集?全了。他向来最为靠谱,能有什么新的情报,那是再好不过了。 潋滟睁着眼睛看着帐子顶,默默给自己打气,已经忍了这么多年了,她不介意以后再忍上一段时间。有人要破宫门废帝,有人要趁着帝废篡位。这场好戏,她只能当个旁观者。 今天把电脑摔坏了,真的是累感不爱tt二更2点三更八点 第一百零二章 街头人相逢,紫玉定缘分 第二天,韩太傅站在太极殿里,一脸严肃地对皇帝道:“楚军已近,洛阳城中有些地方还是该有布置,若出什么意外,才不至于伤及百姓。皇上,臣今日便会去城中安排,您自是不便再出宫,可若是贵妃娘娘能易装同行,回来也好禀告于您。” 潋滟坐在一边,听着这话,轻笑道:“本宫不过是妇道人家,能看得懂什么布置?太傅要人陪同,不如邀赵太尉同去。本宫身上这伤,可是还没大好呢。” 看着狐狸眼里的光芒。她下意识地就想跑。好端端的,非拖上她做什么?她可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 韩朔很正经地摇头道:“娘娘是女中诸葛,半分不输男儿,又是皇上身边亲近的人,皇上能信得过。娘娘若去。自然是比赵太尉好得多的。至于伤…臣不会让娘娘过于劳累的。” 司马衷看看沉心,又看看韩朔,为难地道:“爱妃若是不想去,朕不好强求的。太傅您看?” “娘娘怎么会不想去呢?”韩朔抬眼看向座上的女子,轻声道:“娘娘为国为民。关心皇上,自然懂得什么事该做,什么事可以不做。” 潋滟脸上一?,听着这略带威胁之意的话,瞪了韩朔一眼。 “爱妃?”皇帝看过来。询问她的意思。 “臣妾没关系,关系到洛阳百姓的大事,臣妾还是去看看为好。”潋滟扭头就冲小傻子笑得春光明媚:“等回来的时候,臣妾必定将所见全部说与皇上听。” 司马衷笑了:“好,朕等着爱妃回来给朕讲故事。” 韩朔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们一眼。拱手道:“那臣便在宫门处恭候娘娘,请娘娘换上常服,乘普通马车出行。” “好。”潋滟扯着嘴唇笑着,起身对皇帝道:“那臣妾现在便回去更换衣裳。” “嗯。”皇帝点头,目送他们二人一起出去。等着人都走远了,才皱起了眉头。 “你想干什么?”潋滟踏出太极殿,回头看了韩朔一眼,板着脸问。 韩朔挑眉,恭敬地拱手道:“如方才所说,臣不过是想请娘娘同臣一起去观看洛阳新的布置。” 她又不傻,这样的理由能信么?潋滟暗骂一声这该死的狐狸,而后深吸一口气,咬牙笑道:“是这样啊,那本宫就先回去准备了,还请太傅稍等。” 韩朔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颔首送她远去,而后转身往宫外走。 今日当真是一时兴起,想见见她罢了。只是顺便,还可以做点儿事。 潋滟回宫去,跟含笑休语说清楚了情况。便选了一件桃色襦裙,拿荆钗替了金钗,又揣了一条面巾在怀里,作普通妇人装扮,出门上车。 “娘娘,不用我们跟着去么?”含笑不放心地看着她问。 “不用了,带着人去,有些招摇。若是叫人认出来了,还不得朝我丢鸡蛋骂我妖妃么?”潋滟自嘲地笑了笑:“上回叫街上百姓都识得我这张脸,也是个祸事。” 含笑叹息一声。目送马车慢慢远去。潋滟靠在车厢里漫不经心地想,等会儿说不定可以偷空去草屋一趟,看看夫子在不在。 到了宫门,韩朔正靠在宫墙外面等她。见马车来了,这厮很随意地就上了马车,还朝宫门处的宋渝道:“宋大人可要好好守护皇宫安全,莫叫人胡乱进了宫门。 潋滟忍住想一脚踹他下去的冲动,笑脸盈盈地问:“太傅这是没马车坐了么?作何要和本宫挤一辆?” 韩朔回过头来,一脸的痞气:“臣让车夫赶着马车回去照顾他要生产的妻子了,这是人都有的怜悯之心啊娘娘。臣因此没了马车,借娘娘的车一乘,娘娘也要狠心拒绝么?” “怜悯之心。”潋滟念着这四个字,乐呵呵地看着韩朔:“您说出来也不怕脸红?” 这样奢靡的东西,韩朔怎么会有? 韩太傅笑得双眼眯起:“臣惯常不会脸红,娘娘不用担心。” 担心?潋滟冷笑。要担心,也是担心你家祖坟上是不是长了狗尾巴草!怎么就有了这么个无耻的后代? 不过听着声音,马车已经开始上街道了,潋滟将怀里的面巾拿出来蒙在脸上,然后掀开帘子去看外头的景象。 洛阳城里依旧灾民很多,不过经过上一次潋滟将人送进地牢之后,很多病弱的灾民就自己往地牢去了。街上多是衣衫褴褛,但也还能干些活儿的人。 “臣拟将这一片的院子,修高三尺墙。”韩朔指着一旁正在动工的院墙,对潋滟道:“此条路是去往皇宫必经之路,楚王若是有不轨之心,此处便是我军将士可以以箭反攻的地方。墙高三尺,无梯难爬,便成了易守难攻之地。 潋滟眼眸一亮,心里暗暗赞一声好主意,嘴上却还是冷冰冰地道:“太傅睿智。” 韩朔转头,又将一个新修的瞭望楼指给她看:“这里,上头会有士兵轮勤。若是楚王带兵入城,一眼即可看见。届时皇宫这边也好早做准备。” 潋滟看了看,粗木做的桩,越有四丈高。上头一个小亭子,恰好只能站一个人。那么高的地方,足以一眼看见洛阳城门。 “嗯。” “城门失火,难免殃及池鱼。为了洛阳的百姓着想,臣已经吩咐人为灾民修了大杂院。一些破损的小屋也都修葺过了。百姓只要躲在家中,楚王又无伤人之意的话,便可保全身家性命。” “太傅做得很好。” 他这般热心地给她讲,那头的回应可不太热烈。狐狸终于是有些生气了,拉上车帘将人拦腰抱过来。沉声问:“你还要恼我多久?” 潋滟跟受惊的刺猬似的,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防备地看着韩朔道:“太傅这是做什么?上次不是已经说过了,你我再无什么相干。” 再无相干么?狐狸眯着眼睛,低着声音道:“臣后悔了,行不行?娘娘恼臣恨臣也罢,可是臣最见不得,娘娘这一副拒臣于千里的模样。” 潋滟挑眉,瞧着他当真皱起来的眉头,心想。难不成是又要同她玩什么阴招,这会儿先来色诱? 韩朔的皮相是很好没错,可是现在她已经半分不会上当了。后悔?韩朔是不会写这两个字的,跟她一样。 “太傅莫要拿本宫开玩笑,这一趟出来,本宫只是为了回去和皇上有个交代,并不是对太傅还存着什么心思。”潋滟掰开他横在她腰间的手,笑眯眯地道:“以往将心捧给你你不要,现在又来同本宫说什么后悔了。太傅还真是善变呐!” 韩朔的脸色跟什么似的,白转青色,再转?,不一会儿又恢复了正常,看得潋滟忍不住要给他丢铜板,拍手赞他这变脸戏法变得不错了。 沉?了一会儿,韩朔放开了她。扶着额头笑道:“世间的女人当真是最得罪不起的。” 潋滟轻哼一声,趴在窗口继续瞧向外头。她没心思管韩朔这又是怎么了,反正慢慢的,她总会全部放下他。 “哎?停车!”看见一个店铺,潋滟眼睛一亮,叫外头的车夫停下。 马车停在一家名为宝玉阁的玉石店门口,潋滟掀开帘子就蹿了下去,进店里左看看,右看看。 韩朔疑惑地跟着下去,刚下车就看见店铺门口,潋滟拿着一块紫玉问掌柜的:“这个价值几何?” 掌柜的是个腆着大肚子的胖子,看潋滟一副普通人家的装扮,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那可是上好的紫玉,两百两,不还价的。” 潋滟想了想,好像有些贵。不过夫子最喜紫玉,让人家奔波那么久,总是该给点甜头的。 正打算给钱呢,旁边一个人突然站出来。拿过潋滟手里的紫玉便道:“两百两?你怎么不去抢?这紫玉货色再好,也至多只值百两,更何况上头没有花纹,还是个半成品。掌柜的,做生意可不能这样不厚道。” 这气势,把潋滟吓了一跳。侧头看过去,竟是一个俏生生的姑娘。手里拿着好多簪子,像也是在选东西的。 掌柜的一看她就垮了脸:“我说长歌姑娘,做生意哪能不挣钱的?您平时买东西我都已经是半卖半送了,这会儿怎么又来拆我的台?” 长歌哼了一声。将紫玉往潋滟手里一塞,低声对她道:“只一百两,多了别买。” 潋滟瞧着好笑,捂着嘴笑出了声。这姑娘可真有意思,她还是头一次遇见这么有灵气的女子。 不过。长歌?这名字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哎?大人怎么在外头?”长歌随意往门外看了一眼,就看见浑身僵硬站在店门口的韩朔,放下东西就立刻先朝他行了一礼:“妾身还不知大人今日也要出来。” 妾身?潋滟脸上的笑意一僵,随即想起来了。韩朔别院里头养着的那位,可不就是名唤长歌么? “不必多礼,你继续买东西吧。”韩朔进来,往柜台上扣下一百两银子,然后拉过潋滟就想往外走。 三更八点么么哒 第一百零三章 同车乘共话,她与他与她 (间隔三更) 长歌讶异地看了潋滟一眼,这女子半张脸都藏在芙蓉色的面巾后头,叫她看不清是什么模样。可是韩朔竟然都亲自来拉她走,这会是什么身份? “哎哎!”胖掌柜不乐意了,一边捏着银票往怀里揣,一边道:“银子没给够啊,光天化日之下,还有明抢的?” 潋滟连连想回头看长歌,奈何韩朔力气太大,她只能低下头来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 “唔。”韩朔皱眉,手稍微一松,潋滟就跟兔子似的跳到了长歌身后去,露出半张脸来就冲他大叫:“大街上,你怎的还敢强抢民女!” 长歌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挡在潋滟前头。看着韩朔道:“太傅?” 韩太傅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怎的会强抢民女? 韩朔?了脸,负手站在宝玉阁门口,又好气又好笑。他要强抢民女,也抢一个不带刺的!楚潋滟这样的抢回去。不是要扎得自己浑身疼么! 胖掌柜后知后觉地听得“太傅”二字,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瞧。青?底袍,滚紫外袍,八宝冠束发,腰间一条白玉带一看就是价值不菲。能有这样穿戴的。莫不当真是一手遮天的韩太傅? 脸上的肥肉一抖,掌柜的掂量掂量形势,还是将没捂热的银子给拿出来,??放回柜台上去,闭着嘴巴站到一边。免得被无辜殃及。 “韩某今日只是带着这位夫人出来逛逛罢了。”韩朔朝长歌走近一步,想将她身后的潋滟拉出来。奈何后头那个人仗着有人挡着,上蹿下跳的,就是不让他抓。 “太傅,您与这位姑娘认识么?”长歌是天生的热心肠。这时候拿不稳这两人是什么关系,也便就挡在潋滟前面,不肯让开。 潋滟心里微热,觉得这姑娘果真是不错,肯为陌生人与韩朔对峙,比她这样冷血的人要温暖多了。 闹够了也就停了下来,潋滟笑眯眯地拉着长歌的手道:“方才是同姑娘开玩笑的,我与太傅的确是认识,只是这会儿不想同他走罢了。” 韩朔站在原地叹了口气,心想长歌这丫头怎么就那么死心眼,连个压根不认识的人也要帮,怪不得会被冲轩那样的纨绔给骗了。 门口围了些人打算看热闹,潋滟瞧着也不太妥当,拉着长歌的手便往外面的马车走:“咱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女子的声音清脆悦耳,长歌心下很是好奇她与韩太傅之间的关系。但是被这女子拉着,她一心没想别的,只在出门的时候将掌柜放回柜台上的银子给顺走了。 “多谢掌柜的相赠啊,以后我定然会多来宝玉阁的。”长歌冲胖掌柜扬了扬手里的一包银子,笑眯眯地上车去了。 胖掌柜强撑着笑意:“慢走啊…慢走。”走了就不要再来了,姑奶奶! 马车重新动起来。长歌坐在韩朔和潋滟中间,小心地拿眼角左瞟瞟,右看看。 韩朔一上车就不说话了,板着一张脸,上头就写着“韩某很不高兴,莫要来惹”等字样。 潋滟倒是饶有趣味地打量了长歌半晌,问她:“姑娘便是传闻中太傅金屋藏娇的长歌么?” 她以前还常常在想,会是怎么样一个女子。如今看来,韩朔的眼光还算不错。 “妾身名唤长歌。”长歌想了想,回答道:“承蒙太傅看得起。住在城郊别院。恕妾身冒昧问一句,您是?” 潋滟轻轻一笑,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只将面巾取下来,礼貌地报上名姓:“你可以唤我潋滟。” 长歌微微吃了一惊,看着面前这张脸,忍不住低吟出一句: “桃花林里好风光,妩媚颜色与天长。” 说完才想到面前的女子是什么身份,名唤潋滟,又同韩朔相识的,岂不是楚氏潋滟? “妾身该死,无意冒犯贵妃娘娘!”长歌一张小脸瞬间白了,想起身跪下,却发现车里的地方不大,想跪下很是困难。 “哎哎,别多礼。”潋滟连忙按住她道:“出了宫,我便只是潋滟而已,还未谢谢姑娘方才仗义出手,让我省了好多银子呢。” 韩朔挑眉,转头看过来道:“既然如此,娘娘怎不谢臣方才替娘娘付了银子?” 潋滟斜眼过去:“太傅有帮我付银子?掌柜的可是一分银子也没收。” 一百两雪花银,统统落到了长歌的口袋里。 长歌大方地笑了笑,道:“娘娘既然不拘礼,那妾身也就斗胆唤您潋滟姑娘了。看着今日天气不错,两位也是出来买东西的么?” 这话头转移得不太高明,潋滟忍不住望了望?漆漆的马车顶,嗯,天气是不错。 “我与娘娘出来看看洛阳的景色,正巧碰上你罢了。”韩朔轻声道:“你东西买完了么?” 长歌轻拍额头,这才想起:“方才妾身就在想,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没拿,现在想起来了。太傅,您的管家还在宝玉阁里待着哪!不然妾身就在这里下了,回去将管家给捡回来?” 韩朔给噎得一时没回上话,管家都能给弄丢? 潋滟闷笑一声。开口道:“不慌,韩府的官家机灵着呢,不至于走丢的。今日碰巧这样有缘遇见了,不如长歌姑娘便同我们一路游览这洛阳风光吧。正好太傅太过沉闷,姑娘在。也好陪我说会儿话。” 不知怎的,才见长歌一会儿,潋滟却觉得她很好相处。可惜了一朵鲜花插在韩朔这牛粪上,这般豁达活泼的女子,跟禽兽在一起呆久了。不知道会不会被影响。 长歌小心翼翼地看了韩朔一眼,见后者没什么反应,也没有不满的神色,当即便应道:“能一路,便是妾身的荣幸。” 她隐隐有一种感觉,总觉得韩太傅连日来的烦闷,跟面前这位贵妃娘娘有莫大的关系。虽然坊间经常有蜚语,说贵妃与太傅多有勾结。可是长歌心里想,若是有勾结,太傅怎么还那样一副失意人的模样? 要她猜。铁定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太傅苦恋贵妃,奈何贵妃已入深宫。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韩郎是路人。太傅于是便将这段感情埋葬在心里,不敢提,不敢想。当压抑不住的时候,便会来听她弹琴。情所触动处,有感而发,潸然泪下。 这便合理解释了韩太傅一直以来的行为。长歌觉得自己真的是很聪明,连这个都可以想到。不过可不能让他们知道自己猜到了什么,不然太傅心狠手辣起来,很可能让她带着这个秘密下黄泉。 “长歌姑娘家里没有别人了么?” “妾身孤身一人,爹娘都已经去了。” “啊,抱歉。我不该这样问。那,长歌。你喜欢吃包子么?等会儿前头转角,有一家卖豆沙包的,很是好吃。” “真的么?等会儿停下来买一个尝尝。” 潋滟越说越起劲,她平时在宫里都没个聊天的人,如今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就跟倒豆子似的开始聊起来。长歌也觉得这位贵妃娘娘没有传说中的那样不可亲近,几句话聊下来,分明就是同她差不多的女子。 “团云的花纹最是难绣了,潋滟你会么?” “那个不难,改明儿我让人给你个小样,你照着绣,一会儿就能绣好。” 两人从女红聊到胭脂,再从胭脂聊到吃食。很意外的,本来毫无关系的两个人,竟然意外地投缘。 韩朔一脸隐忍地听着她们叽叽喳喳,心想以后放长歌出来还是选选日子吧,怎么偏生就撞上了今天?两个女人说起来没完没了的,他一句话都插不进去。 “说起归宿,娘娘已经嫁了这天下最为尊贵的男人啊。”长歌道:“听说后宫三千佳丽,只有你最为得宠。” 话头终于绕到了这上面。长歌眼角余光瞥着,只见一直望着外面的韩太傅突然正了身子,似乎有些僵硬。 潋滟的脸色也变了变,不过韩朔背对着她,她便没有什么好怕的,低声道:“女子嫁人,一辈子也就一次了。嫁得好不好,也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我不敢说我有多幸福,只是在皇上身边。还是能觉得安心的,他不会让我防备,只会让我觉得可靠。” 韩朔没回头,长歌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着潋滟道:“这样听起来也不错。” 潋滟笑了笑。扫了韩朔一眼,道:“长歌姑娘的归宿也不错,韩太傅是我大晋的栋梁,家财万贯,又很是专情。洛阳城里盼着嫁给他的女子,不知道有多少呢。” 韩朔轻嗤一声回过头来,道:“娘娘这样夸臣,倒叫臣不好意思。若是良婿之选,臣也不至于到现在也未曾娶亲了。” 他不打算跟她解释长歌的事情,也没什么好说的。反正她如今,怕是也不怎么在乎了。 “太傅难道就打算一直将长歌放在别院,不给名分么?”潋滟微微皱眉,心里像有一包酸姜揉开了似的,有些酸又有些疼。她很不喜欢自己的反应,可是控制不住的,还是会有那么一点在意。 tt好累,明天是两更,后天又是三更,基本更新是这样间隔着来的,有打赏的时候除外。考试期间大家多多体谅,么么。 第一百零四章 遇山贼拦路,入贼子困境 名分?长歌听得愣了愣。这语气有那么点儿不对劲,潋滟是不是以为太傅赎她回去,是做暖床之用?可惜了,就算韩太傅当真给名分,估计也是个“韩府第一琴娘”。 “臣给不给长歌名分,是臣的家事。”韩朔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些,靠着车厢似笑非笑地道:“这似乎轮不到娘娘来管。” 潋滟轻哼一声,摆摆手道:“太傅此言差矣,同为女子,我为长歌讨个公道,也不过分。” 长歌赶紧插话:“娘娘不用为妾身操心,现在太傅对妾身已经是很好了。” 潋滟一顿,叹息一声。也是,她插手人家的日子未免显得无礼。别人过得如何,她又不知道。说不定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韩朔是万般温柔,如同对待明媚那样的呢。 马车里安静了一会儿,长歌有些坐立不安。风月场子里滚久了,是很懂得看人脸色的,这会儿气氛不对。她还是寻个借口,早早离开为妙! “啊呀呀,妾身想起了,那头还有东西要买呢。”长歌做恍然大悟状,朝外头喊了一声“停车”。便对韩朔和潋滟道:“二位继续游览,妾身今日着实还有好多事情呢。若是改日潋滟有空,来别院做客也未尝不可。” 潋滟正在走神,闻言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长歌朝韩朔偷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然后下了马车,挥手作别:“好走。” “嗯。”韩朔带了些笑意,顺带嘱咐一句:“早些回去,莫走失了。” “好。”长歌暗暗打了个寒战,却还是笑脸应下。 马车继续往前走了。车里没有人再开口,只是与刚上车时不同,这会儿韩太傅心情好转,潋滟那头倒是阴云密布。 她真讨厌被他影响了心境,可是现在想着他还与其他女人缠绵,不知道背后又做些什么,她就觉得恶心。小傻子到现在都没碰过她,她完封之身就给了韩朔,虽然只能算是交易,但要她忍受与人共同分享,她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即便自古男子三妻四妾甚为平常,皇帝更是三宫六院妃嫔成群。但是她下意识地觉得韩朔不一样,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儿来的自信觉得他不一样,如今也算是看清了。没有不一样的,天下男人都是如此。 “娘娘在想什么?”韩子狐轻声问。 潋滟微微一笑,托着下颔道:“没什么。” 韩太傅好奇地想了想,弯唇道:“让臣猜一猜,莫非娘娘是在想臣?” 潋滟笑出了声,凤眼一挑,万般风情地看着他道:“太傅可当真是。自信过了头。” 她就算是想他,也是该想是要怎么弄死他才好。 韩朔也不恼,掀开车帘看着前头的路道:“要到城北了,这儿还有棵大槐树呢,娘娘可还记得?” 槐树,红绳,姻缘。曾经在这儿有过的回忆太多,潋滟却平静地道:“不太记得了。” 韩朔回头看她。 “有些东西总是会慢慢忘记的,哪怕当初你觉得是那般的刻骨铭心,此生难忘。”潋滟转头。一眼也不看外面,淡淡地道:“世上当没有天涯海角,海枯石烂也不过是几百年的事。有些东西曾经没留住,现在也挽不回来。太傅一贯不是喜欢回头看的人,怎么还会在意劳什子的槐树?” 现在也挽不回来么?韩朔低笑,捏了捏腰间的荷包,那里头是他的红绳,骗她说早就弄丢了的红鸾绳。可惜了,他心里都清楚两人该是怎么个结局,却还是有些固执地不肯放手。 “娘娘说得对,臣一贯不是喜欢回头看的人。”他道:“只不过旧物总是让人深思的,臣想问娘娘,娘娘此生,爱过几人?” 潋滟一怔,被这句话问得心口胀痛。爱过几人呢?她楚潋滟花尽所有的心思,爱过的不只有那一个么?而他现在,竟然坐在这里问她,爱过几人。 嘲讽地笑了笑,她还是回答:“不管爱过几人,现在我都后悔了。我宁愿谁都没有爱过,一个人的日子,才过得最是舒心。” 感情就是一场赌局,她现在已经学聪明了,不会全部下注,也不会盲目跟压。她要的是不输,就不会再听庄家的蛊惑。 车夫突然勒马,马蹄高扬,骏马长鸣,震得车内两个人东倒西歪。韩朔眼眸一沉,下意识地将潋滟拉过来护在胸前,自己无可避免地撞向后头的车壁,沉闷的一声响。 “唔。”胸口被潋滟撞疼了,韩朔皱着眉道:“娘娘的头,实在是太硬了。” 潋滟好不容易扶着韩朔坐稳了,闻言瞪他一眼。立刻转身掀车帘,出去问车夫:“发生了何事?” 哪知,车夫被一支羽箭贯穿了喉咙,睁着眼睛已经没了气息。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勒住了马。 潋滟被吓了一跳。腿一软就跌回了车厢里。韩朔接着她,同她一起下车。抬头看去,就是一伙儿山贼模样的人。 “到了清风岗还敢驾车?想来是没听过我们的名头!”山贼头子举着大刀,冲他们嚷嚷道:“钱留下!美人留下!不然,就把你们的命统统留下!” 韩朔皱眉。左右看看,这地方怎么能突然冒出了山贼? 潋滟也是同样的疑惑,不过看韩朔神色跟她差不多,她也就没有怀疑什么,看向那山贼头子道:“你们要钱可以,想要多少有多少,可是伤人性命难免就不妥了。” 她想同他们周旋,韩朔没有带人出来,而对方有二十多人,怎么看都是逃不掉的。只是现在情况危急。也不知道这些山贼聪不聪明。 “呔!小娘子休要说其他的,跟我们走便是了!”山贼头子怒目圆睁,挥手就让两人上来拿下潋滟。 如此国色天香的美人,他们还是头一次见。这道劫得不错,兴许回去还可以当个压寨夫人! 韩朔拦身挡在潋滟面前,冲她低声道:“臣替娘娘挡着,却也挡不了多久。娘娘往西边跑,那边有丛林,藏好些,也许能躲过一劫。” 潋滟呼吸一紧,下意识地就抓着韩朔的衣袖:“我…” “别废话,来了。”韩朔看着面前过来的两个人,立刻将身后的人一推,迎了上去。 潋滟心里一紧,死死闭着眼就往西边冲。 “抓住她!”山贼头子恼了。举着大刀就朝韩朔砍过来,其余山贼一部分去追潋滟,一部分与韩朔缠斗。 韩太傅是斯文人,平时瞧着就是吟诗作对的风雅之士。可是这拳脚功夫,一直是不弱的。空手格了头子手里的大刀,一横便抹了两人咽喉,韩朔回头看着去追潋滟的人,连忙也赶了过去。 “给我抓住他们!”山贼头子怒了,一挥手,一群人便蜂拥而上。 韩朔边跑边想,身子好还是有好处的,今日若是明媚,这会儿他就该急死了。 “啊。”潋滟毕竟是女子,哪里跑得过山贼,很快就被抓住了。可是那山贼还没来得及得意,后心就被一把钢刀穿透,声音都没来得及出,便倒下了。 潋滟惊魂难定,看着韩朔的模样,再看看周围包围着他们的山贼。心想他们两人难不成要用这种方式死在这里?那不是太冤枉了么? “呸,原来还是个硬家伙!”山贼头子赶上来,从贼群里挤出来指着韩朔道:“愣着干什么?给我杀了他,好去问主子领赏!那个小娘子,不要伤了性命就是!” “是!”周围的人?应,包围的圈子也就越来越小。潋滟努力让自己平静些,眼看着就没有退路了,她只能道:“慢着,我还有话要说!” 山贼头子目光一闪,挥手让人停下。摸着下巴问:“小娘子又要说什么话?” 潋滟深吸一口气,捏着韩朔的手道:“今日怎么看,我二人都是没有活路的。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如我老实跟你们回去,你们放他一条生路?” 韩朔皱眉。侧头看了她一眼。 “你当老子是傻子么?”山贼头子哼道:“放了他,他回去报官怎么办?” 潋滟想了想,道:“那不如这样,带我们回你们的地盘,让他给我当嫁妆好了。” 嫁妆…韩朔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琳琅,很严肃地想了想,觉得潋滟说得似乎有道理。嫁妆可是要陪着女子一辈子的东西。 “唔,别耍什么花样就是了。带走!”山贼头子挥手,韩朔也便丢了手里的刀,任由他们押了起来。 “韩太傅,你平时那样聪明,现在可别犯浑啊。”潋滟咬着牙道:“这边过去,有一处生路,但也算是一处死路。你走是不走?” 韩朔轻笑一声,道:“嫁妆自然是跟着主人走的,娘娘。” 潋滟暗骂,都这种时候了他也还有心情开玩笑! 两人被山贼押了个牢实,一起往东边走去。山贼头子乐呵呵地在前头唱着歌,潋滟默默地想了一会儿,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说是山贼,抢钱才是第一,为何这些山贼压根就弃马车于不顾了? 二更2点哟 第一百零五章 慌脱尘世路,误入桃源境 而且方才有一句话,她慌了心神没多注意,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古怪。 那山贼头子刚才顺口说:“好去问主子领赏”。这个主子是谁?难道这群山贼背后,还有什么厉害的人物不成? 心思几转,潋滟有些焦急地看向韩朔。如今这天下想杀他们两人的多了去了,若真是不小心被谁暗算了,实在太亏。她倒是宁愿死得其所,也不愿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葬身。 韩朔皱着眉,像是在想对策,薄唇紧抿,目光幽深,隐隐显出些凌厉来。不过此时两人的手都被捆在了身后,除非玄奴抑或是宋渝从天而降,否则是当真没有活路的。潋滟甚至有些泄气地想,今生若是同韩朔死在了一起。来世是不是还要纠缠不休? 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韩朔转头看过来,脸上的线条陡然柔和。嘴唇轻动,做了一个唇形: “不用担心。” 潋滟别开头,死了都有人垫背呢。她担心什么。不过,与其寄全部希望在韩朔身上,她还是先想一条退路。 刚刚问韩朔的问题不是空穴来风,这条路以前他们来玩耍过,再往前走。有一个山洞。不过一般是不会有人进去的,因为那洞不知道多深,进去的人据说都没再出来过。久而久之,那里被传成了饿鬼居住之地,小时候几个孩子不懂事。跑过来玩耍,回去都被狠狠教训了,还用药草洗了好久的身子。 潋滟抬头往前面看了看,他们离那地方不远了。 “啊。”娇俏的一声惊呼,一行人都转头看了过来。那美丽的少妇突然脸色很难看。嘴唇咬得发白,颤颤巍巍地道:“快解开绳子,我的肚子…肚子…” 几个山贼被吓了一跳,狐疑地看着她。山贼头子走过来道:“这是怎么了?女人就是麻烦,给压着人,解开绳子。” “当家的。”旁边一个贼眉?眼的山贼凑过来道:“这要是解开,人给跑了怎么办啊?” “笨!”贼头子一巴掌拍在那人头上,吼道:“这么多兄弟在这里,还能让个娘们跑了啊?” 上头有吩咐要一根毫毛都不能动,这要是带回去出了闪失,谁担待得起? 那人不说话了,捂着脑袋站到一边去。几个人将潋滟背后的绳子解开,她便立刻捂着肚子蹲到了地上,嘴里可怜兮兮地喊着:“疼…疼…” 韩朔半跪下来看她:“怎么了?” 潋滟一脸痛苦地道:“肚子疼,怕是…动了胎气。” 韩太傅的一张脸上瞬间滚过惊讶、疑惑、大悟、闷笑等多种神色,看得潋滟直咬牙。她这是舍生取义了啊,不知道感激就算了。这样的神情,要是穿帮了,她非要与他同归于尽不可! “竟是个带了肚子的?”山贼头子颇为惊讶,随即转头问后面的手下:“不是说只是两个人么?这肚子里多带一个。咱们是不是该多收一份钱啊?” “头儿,这…这要是半路上出什么事情,就不是钱的事儿了。”刚刚那山贼凑过来道:“这儿可没大夫,咱们路走得急了,让他们歇歇吧,都是身娇肉贵的主儿。” 贼头子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于是大手一挥,道:“那边有石头堆儿,过去休息片刻。你这肚子疼的。坐会儿就没事了。” 潋滟硬生生掐着自己的腿,给疼出了满头的汗来,然后拽着韩朔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虚弱得像是随时会倒下去似的。 “我…我走不动了…”双眸含泪,美人儿可怜兮兮地瞅着贼头子道:“这孩子不知道能不能保住,若是它没了,我也不想活了呜…” 一大群老爷们哪里见过这梨花带雨的阵势,一个个面面相觑,有些手足无措。贼头子烦躁地甩了甩手,却还是放低了声音道:“那,谁来背她?” 山贼们跃跃欲试,不过一想着要是在谁的背上出了事,那小命就难保了,色心终究还是被吓了回去,相互看看,最后看向了韩朔。 韩朔脸上终于是有了些着急的神色,目光深邃地看着潋滟。见她越发疼得厉害了,便回头吼了一声:“你们还呆着干什么?解开我的绳子,我不跑。她的命和肚子里的孩子都在你们手里,我跑也跑不动。” 贼头儿摸着下巴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便挥手道:“解了他的绳子,看紧一点。” “是。” 双手恢复了自由,韩朔便在潋滟面前蹲下来,道:“上来,我背你。” 潋滟满脸痛苦地趴上了他的背,将头埋在他的后颈处,闷声道:“寻机会往山洞跑。” 韩朔轻轻点头,扫一眼四周围着的山贼,默默地算着最佳时机。 一行人走到前头一个路口附近坐下休息,韩朔一边替潋滟擦汗,一边关怀备至地问:“还疼么?” 腿上青了一大片,你说疼不疼?潋滟咬牙道:“还好。” 她一直捂着肚子不肯再走,山贼们便百无聊赖地等着。没见过人质还这么好待遇的,可是没办法。上头的命令,不敢不听啊。 等觉得自己和韩朔的力气都恢复得差不多了的时候,潋滟轻轻将手塞进韩朔的袖子里,捏了捏他的食指。 韩朔微微一震,脸色不知为何有些奇怪。不过他反应极快。抓准了时机,一把将潋滟打横抱起。 “这是要生了,我带她去找大夫!快让开!”急切的语气,带着雷霆之怒,竟让周围的山贼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韩朔动作很敏捷。抱着人便越过他们,往丛林之中跑去。都跑了十丈远,山贼们才反应过来。 “直娘贼!肚子都没大起来,怎么就要生了?骗老子没见过女人生孩子是不是?”贼头子怒了,一挥手便吼:“给我追!” 潋滟在韩朔怀里笑得直抖,搂着他的脖子边往后看边称赞:“太傅真是太睿智了!” 韩朔黑着一张脸,将她抱得更紧些。在逃命还笑这样欢快,楚潋滟还当真是不怕死。不过今日他们总算有条路可以走,管他死路活路,总是要去看看的。 山洞离得不远。他东绕西绕,没让后头的人追上来,便找到了。二话不说便抱着怀里的人往里面跑。 潋滟止了笑声,山洞里很黑,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人。但是他们不能停,外头的人若是胆子大了敢追进来,他们今天就绝无再次逃出的机会。 没有光线,韩朔被脚下不知名的东西拌了好几次,干脆将潋滟放下来,把袖子里备着的火折子拿出来递给她,而后将她背了起来。 “火折子拿低些,对,让我看得见路就行。”韩朔喘着气,眯着眼睛尽快地往前走。潋滟心里有些紧张,生怕突然照见森森白骨。 但是韩朔虽然人不怎么样。肩背还是够宽厚的。黑暗之中两人都只顾逃命,不想其他,倒也意外地让她感到了一丝安心。 后头隐隐有人声传来,那些山贼果然还是追进来了。潋滟抿唇,低声问:“若是今日我们都死在这里了怎么办?” 韩朔脚步微微一顿,然后继续往前走:“无妨,今世同穴而眠,来生必能再相见。” 潋滟沉默,趴在他背上闭上了眼睛。 再相见,说不定依旧是互不相容之人,还不如这山洞再深些,长些,也让她多享受一会儿这片刻的静好。也只有这时候,她才能发现,自己心底深处藏着的东西,还没有完全被清扫干净。 当真是相思常负,一见君子终身误。 “前面,似乎有光?”走了小半个时辰,潋滟几乎快在韩朔背上睡着了的时候,突然听见韩朔说了这么一句。 睁开眼往前头看了看。朦胧之中,似乎真的有一个光点,越来越大,越来越亮。 韩朔加快了步子,几乎是用跑的朝那光芒而去。潋滟只觉得周围瞬间一亮,像一场梦终于醒了似的,又回到了人间。 “竟然能走通。”韩朔有些高兴地放下潋滟,手还下意识地拉着她的手臂,打量了四周一圈,又凝神听了听后头。 没有人再追上来了。 “我们好像得救了。娘娘。” 潋滟恍惚了一阵,咧开嘴也跟着笑了:“是啊,我们逃出来了,太傅。” 眼前是一片寂静的山林,他们都没来过。此时脱离危险。两人站了一会儿,竟然发现没什么话好说的。 潋滟垂了眸子道:“走出这林子看看吧,说不定能寻着什么人,让他们回皇宫里去报信。” “好。”韩朔顿了顿,慢慢放开她的手,与她一起往外面走去。 “这……” 好不容易走到有人烟的地方,潋滟看着面前的场景,却傻在了原地。韩朔跟着看过去,也是脸色大变。 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这里的场景,怎么看也觉得不似洛阳的繁华,并且看得久了,还有些人间仙境的味道。 “这是哪里?”潋滟呆呆地转头问韩朔。 明天继续三更哟,白鹭复习去了,码字考试两不误。~ 第一百零六章 质朴人相交,安宁歇心处 一向博学多才的韩太傅,看着面前这场景,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入目之人都穿着他未曾见过的三角交领布衣,袖口很窄,袖筒最宽之处位于腋下。怎么看都不是大晋的服饰。 扛着锄头的老头儿不经意往这边看了一眼,讶异地看见了两个外人。连忙放下锄头,朝各处喊了一声。洪亮的声音在谷状的村落里回响,没一会儿就围上了一大群人来。 韩朔下意识将潋滟护在身后,有些戒备地看着这些百姓。 潋滟探出个脑袋,抓着韩朔的衣裳打量他们。这些人一个个眼中都是很简单的疑惑,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像看见了稀奇的事物一样,围过来瞧瞧。 “客从何处来?”白发老叟站出来,拱手行礼,问。 韩朔打量他一会儿。觉得没什么危险,才慢慢放下护着身后人的手,抿唇道:“我们是洛阳之人,误闯贵宝地,还望勿怪。” 老叟听着。疑惑不解地道:“洛阳?洛阳是何地?离这里远么?” 周围的人也都是一头雾水的模样,相互小声议论着。潋滟觉得奇怪,他们从洛阳到这里应该也没有多久,按理应该相去不远。这些人怎会连国都洛阳也不知道? “敢问君子,当今是何朝何代?”老叟拱手又问。 韩朔古怪地看着他们。道:“如今是大晋三十八年,在位的是晋惠帝司马衷。” 老叟大惊,退后两步道:“晋?晋国难道已经攻下西周了么?” 西周?潋滟低呼一声,环视周围的人一圈儿,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却还是迟疑地问:“难不成,你们都是西周的人?” 那是百年前就已经灭亡的国家啊,也曾定都洛邑,便是现在的洛阳。他们身上穿的衣裳,分明就是春秋战国时期才有的样式。她曾在古书上看过的。方才一时没想到这里来,如今一细看,还当真是。 韩朔回头看她一眼,摇头道:“怎么可能,百年前就灭亡的国家,怎么可能还有人…” “先祖开幽谷,带着我们在这里繁衍生息,已有百年。”老叟摸着胡子道:“想不到这谷里百年,外头已经换了人间。西周已亡,如今是晋国得胜了…两位贵客去老汉家里坐坐吧,既然能来这里,便是缘分。” 众人让出一条路来,男人拿着各自的农具,回去了田地里。有妇女抱着孩子的,也免不得朝这俩天仙似的人多看两眼,然后暗暗祈祷,自家孩子若是长大也有这般好看,那真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 潋滟同韩朔一起跟着那老叟走,看样子这人应该是村长一类的人物,颇有些威严。 走过一截小路。又上了一段田垄。几只鸡悠闲地走在路边捉虫吃,一只摇着尾巴的狗站在一间木屋门口望着他们,也不凶不吠,很是温顺。周围劳作的男女时不时停下来朝他们笑笑,又继续挥动锄头犁耙。 这样祥和安宁的气息,让人很容易就跟着放松了下来。潋滟不禁笑了笑,哪知一回头就对上韩朔的脸。 “娘娘很喜欢这里?”韩朔似笑非笑地问。 微微收敛了些笑意,她道:“如今不过是逃亡之人,能保全性命已是上天垂怜,偶入这世外仙境。心里自然欢喜。” 韩朔点头,眼里有不明的光芒稍纵即逝。前头的老叟已经带着他们到了最大的一间草屋,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潋滟先踏进那屋子,里面的摆设很是简单,大多是木头和竹子做的器具。墙上还挂着捕猎用的弓箭和网,桌边只有一条长凳和一把椅子。 “贵客可是误入此地?”老叟示意韩朔上座,韩朔摇头,拉着潋滟一起在凳子上坐了下来,将椅子让给老人家。 “我二人为躲避外面的山贼,往山洞里跑,不知怎么就跑到了这里。”潋滟微笑道:“现在不知外面情况如何。若是贼人还在外头守着,怕是要劳烦老人家收留我们两日。” 老叟捏着胡须,闻言很是热情:“这里许久未曾有世外人来,二位肯多留,老叟同族人自然愿意以好酒好菜招待二位。等会儿老叟让人去洞口瞧瞧,若是有人,二位就安心住下来躲一阵子吧。趁着今日天色尚早,等会儿就可以盖一个新的草屋。” 盖草屋?潋滟有些吃惊。四处看了看,就算是最大的草屋,似乎也只有一间屋子。果然他们是需要盖屋子的。只是……一般修建房屋,不都是至少要好几天么?这会儿已过午时,来得及么? 似是看出她的疑惑,老叟站起来,爽朗一笑,朝外头吆喝了一声。 不一会儿,就有个背着弓箭的少年应声而来,恭敬地听老叟说了两句话,便转身走到田坎上,以古怪的调子吹了一声口哨。 潋滟跟着到门口去看,他们所在的屋子位于最高处,底下的情况一眼望尽。听着哨声,身强力壮的男子都放下了手里的活,迅速地往上头聚拢过来,没有一人迟疑。 她看得目瞪口呆,不过片刻。三十左右男子便都站在了老叟家门前的空地上,比之士兵也丝毫不差。 “那边还有一处空地,给两位贵客修间暂居的草屋。”老叟指着右下方梯田之间的一大片平地道:“未时起,戌时落,再晚些。可就要天黑了。” 男子们纷纷点头,又各自散开。井然有序地开始盖房子,像是已经万分熟练,一点也不急促。 潋滟看着,拉拉韩朔的袖子。问他:“你觉不觉得,这里的人都好厉害。比之你的精兵,怕也是丝毫不差。” 韩朔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轻咳一声道:“战国之人擅长兵器建筑者甚多,他们隐居此处,长期自给自足,外头城里的百姓自然是比不得。” 听起来也有道理,潋滟点点头,看着他们将平地挖了桩,扛了木头。先搭屋子的框架。这草屋的结构跟她以前见过的都不同,一看就会很坚固,而且也不复杂。没一会儿四根砥柱竖起来,他们的速度也就更快了些。 看了看日头,潋滟觉得自己是白担心了。今天走运,让他们到了这样的好地方。老天爷肯给一条活路走,后头的路自然也不会太艰难。 这里的人很是热情好客,男人搭房子,女人端着家里的吃食来请他们品尝。虽然大多是熏干的肉,但是潋滟觉得很新奇,吃得很是开心。 韩朔一直静静地看着她,眼里有难得的温柔,像是也被这里的朴实感染,真挚了不少。她眼角余光瞥见,心里轻笑。这可是不曾想到。一场逃难,也还能换来几天心安的日子。 吃了些东西,潋滟就被几个妇人拉着询问。 “你们两个小夫妻,感情还好么?” “瞧着倒像是新婚燕尔,夫人也是害羞了些。” “晚上这里有些冷,我家有新做的被子,放着还没用。夫人若是不嫌弃,待会儿我就让我家夫君给你们送去。” “他们一会儿会顺便做些木床桌椅的,碗盆各家手巧的嫂子家里都有多的。夫人莫担心,一会儿就好。” 热情而无算计,潋滟听着,笑着与她们说话,只觉得浑身都轻松了。不必防备,无需担心什么,这样的日子,是她一直所向往的啊。 韩朔被老叟带去了田里,说是要教他使用农具。潋滟远远地看过去,那风度翩翩的韩太傅正挽着袖口,下袍扎进了裤腰,很是认真地跟着学如何用犁。 潋滟看得有些愣了。此时若手中有笔,她定然要画下来。君子在野,双手做农,那一身的锦绣袍子现在不显狼狈,反而更是风雅。韩朔当真是一个很好看的人,做什么都如同在画里。山野间有桃花盛开了,都给他当了背景。 “夫人嫁给这样的人,是福气呀。”抱着孩子的妇女啧啧称羡:“都道世间情难寻,只羡鸳鸯不羡仙。能寻得你情我愿的一段姻缘,也是上辈子的功德换来的。要好好珍惜才是。” 潋滟回过神来,低笑:“怎么能看得出,他与我情投意合?也许我们只是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呢?” 甚至,根本连夫妻也不是。 妇人笑道:“你瞧瞧,你的眼睛总是往公子那边瞧。他也时不时在你没看见的时候瞧你。这若不是心相系系,情投意合,又该是什么?” 潋滟脸上的笑意僵了僵,飞快地侧头去看韩朔。 那边的人眸光来不及收回,被抓了个正着,掩饰似的轻咳一声,扭头继续去听老叟说话。捏着犁的手指微微紧了紧。 微微眯眼,潋滟撑着下巴想,韩朔这样子,怎么瞧怎么不对劲啊。那般阴险狡诈,无恶不作的人,什么时候有这般少年模样了?抬头看看天,没下红雨,那就定然是他的脑子坏掉了吧。 曾经连一丝余地都不肯给她留的人,如今要是来说对她还有什么情意,她宁愿相信天上会下热腾腾的包子!还是豆沙馅儿的! 今天二更是下午5点,三更8点因为白鹭上午有事么么哒相互转告哟 第一百零七章 幽谷心底事,风月两不知 未时的时候,草屋落成,潋滟站在门口瞧着,很是惊奇。垒得整整齐齐的干草,墙壁是用草和了泥,冬暖夏凉。虽然是临时建成,有些简单。但草室虽陋,内里的东西却俱全。竟还莫名地,让她觉得有些欢喜。 手里捏着折来的桃花,潋滟问韩朔:“太傅觉得这屋子可好?” 韩朔一身锦袍染了泥,干脆脱下来,只着里头的?青色衬袍。袖子微挽,一副天?归家的农夫模样。听着潋滟的话,他打量了一番这屋子,颔首道:“技艺纯熟。建得又快又结实。平日里训练得不错。” 身后有扛着锄头的壮汉听见了,下意识地就要拱手行礼。韩朔身子一闪便挡住潋滟的视线,微笑道:“外头看着不错,娘娘不如也去里面瞧瞧。” 潋滟毫无察觉,捻着桃花进去。找地方插上。草屋里有一张木床,一张木桌,两条凳子。碗盆被褥之物各家都已经送来了,今晚是可以勉强过上一夜。 她还不由地感叹一声,民风淳朴之地。百姓果然都是热情又好客啊。 外头的韩朔责备地看了那壮汉一眼,后者瞧了瞧屋里,低声道:“属下知错,一时习惯难改……” “罢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韩朔低声说了一句。今儿心情不错。他也不打算追究,挥了挥手就进屋去了。 壮汉扛起锄头,轻咳两声,回家去吃饭。 “今晚怕是要委屈韩太傅了。”潋滟坐在床边,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韩朔道:“也不知道太傅的身子好不好。受不受得了冻?” 韩朔眉梢一挑,坐在长凳上道:“娘娘这是何意?这床上的被褥,当是够厚的。” 潋滟伸出食指来摇了摇,很是认真地道:“男女授受不亲,你是太傅,我是贵妃。同处一室本就是无奈之举,那还能共枕一席?太傅是儒雅有风度之人,定然是不能让女子睡在地上。那么便只能委屈太傅了。” 早就断了的关系,在她将刺青割去的时候便两清了的纠缠,现在又怎能死灰复燃?要干净,两人便都干干净净的,身体与心,一个也不要再沾。 “娘娘当真是好狠的心。”韩朔叹息着摇头:“这谷中夜晚本就寒冷,若无被褥御寒,叫臣以地为床。第二天日出,娘娘怕是要给臣收尸了。落难之时不拘小节,臣保证不会有半分越矩——也不可么?” 带着些委屈的声音,听得潋滟忍不住瞪他一眼。心下稍微思量,似乎这做法也的确不通人情。 想了想,她道:“等夜深了再说吧。外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出去探消息的人竟也还没回来。去老叟家问问吧?” “好。”韩朔点头,两人出门往上走几步就到老叟家里了,背着弓箭的少年正在那屋子门口说着什么。 “贵客来了,先进来。”老叟看见他们,止住了少年的禀告,拱手道:“有消息了。” 潋滟有礼地朝他颔首,进去问:“外面如何?” 老叟示意少年说,少年便进了屋子道:“我走了很久,快走通了的时候。听见外头有人声,立刻便不敢动了。人好像很多,说什么‘不可能不出来,再守上三天,若是饿极了,他们自然会出来觅食’之类,还说实在不行明天就派人进洞看看。” 潋滟皱眉,那群人果然不是什么简单的山贼,哪有贼人对普通的过路人这么执着的?定然是谁布下了这网,要将她和韩朔一网打尽。 这个关头,她能怀疑的也只有楚王了。楚王司马炎身边虽然有江随流和裴叔夜,但他若是想下狠手,那两人也拦不住。她与韩朔要是死了,对楚王夺位百利而无一害。除了他,其他人没必要下这样的手。 “这样的话,外头的人怕是会找进来。”韩朔道:“老人家有没有什么法子,不让他们找到这山谷?” 老叟捻着胡须思量:“山洞虽长,但有决心者,一定能寻到这桃花源。想不让他们进来,只有将洞口封死,让他们察觉不到这外头的天地了。” 此处桃花开得最是美丽,便名唤桃花源。潋滟觉得这名字应景,虽然也很喜欢这里,但将洞口封死,他们出不去的花话,还是不行的。 “楚王还有四天便将到达洛阳,太傅不在,皇上该如何应对?”她皱眉道:“此处可还有其他路离开?” 老叟摇头道:“族人能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便是因为与外世不相通。要出去的路只有那一条,别无途径。” 韩朔皱眉,很是忧愁地想了一会儿,然后道:“便将洞口先封了,我们留上两天再说。第三天再出去,应该也来得及。” 潋滟觉得有些奇怪,出不去。按理说韩朔应该比她更急才对。楚王来了,若是将他觊觎的皇位提前抢了去,他又不在,该怎么挽回这一城?朝中还有胡将军和爹爹守着皇帝,她倒是不太担心。不过韩子狐… “如果两位决定了。那老汉便让人去堵了洞口。你二人且安心住下,两日之后再离开也不迟。”老叟微笑着看着潋滟道。 潋滟看向韩朔:“太傅意向已决?” “已决。”韩朔神色有些沉重,一双?眸回看着她,叹息道:“拟将江山拱手让,换得浮生几日闲。也不错。” 他这一留。外头的争斗全然无法参与。等出去之后。便不知是怎样的形势了。比起潋滟,韩太傅亏了。 两人同老叟告别,回了自己的草屋。老叟立刻让人去堵洞了,说是明早便能好。 韩朔的脸色不太好看,潋滟瞧着,心里总算是舒坦了,笑眯眯地道:“太傅似乎有烦事绕心,不过既然已成定局,不如放宽心,好生享受这几日闲暇。等回到尘世。又是一番功利尘硝,也再偷不到这样的清闲了。” 心里盘算,两人留在此处,她总算不是最亏的。 韩朔看着她,想了好一会儿,脸色终于慢慢恢复。嘴角一弯,勾出一个属于韩太傅的、惯常的狐狸笑容。 “娘娘既然都如此想得开,臣又怎么能一直耿耿于怀?既然如此,娘娘不如与臣定下三日之约,好好在这里过上三天,如何?” 潋滟眨眨眼,笑着退后了一步到床边坐下。 “本宫从来不立没有好处的约定。” 韩朔将门关上,慢慢走过来俯视着她:“臣又怎么舍得让娘娘吃亏?只不过日子太过乏味,也不适合你我,不如来立下约定。我们以平称相呼,以夫妻之道相处,看谁先坏了规矩,便答应对方一个条件。如何?” 夫妻之道?潋滟沉了脸,冷哼道:“太傅打的好算盘,明知本宫现在恨不得杀了你,却还要同本宫以夫妻之道相处。不管本宫是输是赢,似乎都没占多少好处。” 男人果然是奢淫之兽,这种时候都不忘念及他那兽欲! 韩朔一笑,凑近了她捏起她的下巴:“臣这是还惦记着娘娘,才会同娘娘玩这样的把戏。娘娘向来是豁达之人,怕是不在乎夫妻不夫妻。但是一旦赢了臣,娘娘说的要求,只要臣能做到,定然全力以赴。” 潋滟冷笑:“当真什么要求都答应?” “臣之所言,必定当真。”他轻笑。 庄家要引客人进赌场,向来都是会给出诱人的馅饼。潋滟看得透这一点,也不打算再赌什么,她输不起了。 “若本宫赢了,要太傅自尽。太傅也会么?”她问。 韩朔一震,脸色难看了起来:“娘娘还是想杀臣?” 潋滟咧嘴笑:“本宫说过了,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杀了太傅,太傅不信么?” 最深的纠葛,也会随着一方的逝去而消散。即使她心里现在还有他些许残影,那又如何?也许哪天他死了,她也就慢慢忘记他了。她现在缺少的,也不过只是时间。 “臣不信。”韩朔的目光陡然炙热,紧紧逼视着潋滟,抿唇道:“臣不信娘娘这样快便可以将过去全部抹杀。臣都做不到的事情。娘娘怎么能做到?” 潋滟一怔。 “娘娘不敢与臣立约,必然是心里害怕,怕再次爱上臣。” 最后一个字淹没在唇齿间,韩朔捏着她的下巴,吻得极狠极深。潋滟大惊。想挣扎,反而被顺势扑到了床上。 木质的床发出吱呀的响声,她皱眉,伸脚踢向他的下身,却被他左手压住,分开了来。 “韩朔,侵犯贵妃是死罪!”她恼了,一口咬在他舌尖,侧脸呸出些血来。 韩子狐闷笑一声,眸子里带了些痛楚:“若不是你爹爹,你早该是我的妻子,又怎么会成为别人的贵妃?潋滟,我最近才发现了一个经年的误会,你要不要,听我解释?” 潋滟皱眉,身子被他压着,胸口隐隐作痛:“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身上的男人笑得苦涩,眼里含着的东西让她有些恍神。 “五年的情意,你真当我什么理由都没有,便要退了你的婚么?” --!!!!今天一天浪费在医院了三更凌晨。我很抱歉 第一百零八章 日出染情愫,夫妻把家还 退婚。 潋滟听着这两个字就是浑身一震,脸色跟着有些青白,抬起右手想将韩朔给掀开。但是右手刚拆了板,还没什么力气,软绵绵地疼。 “笑话,当初问过你那么多次,你哪一次不是回答我没有任何理由?”她红了眼,咬牙掐上韩朔的脖子:“现在想起来给我解释了?这么些年你做什么去了?如今再告诉我有隐情,你以为我会相信么?!” 骗人的,都是骗人的。韩朔当初说过,她只是明媚的替身。他有了更好的路要走,不想再同过去牵扯的时候,她便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价值了。说到底,什么五年的陪伴,自小长大的情意,不过都是她自以为是。 她以为韩朔是当真爱过她,虽然有时候会穿过她看着别人,虽然偶尔会对她不耐烦。但是她在一点一点地接受她的靠近。一点一点地习惯她。她那时候便以为,这就是喜欢。 可后来呢?没有任何理由的退婚,毫不犹豫地将她送进皇宫。他的眉眼是那样的冷呵,冷得她觉得陌生,亦或是,那才是真正的他。而她。从来都没有看清楚过。 “你可以先听我说完,再看是否要相信。”韩朔沉痛地看着她,像是多年前那个跪在明媚坟前一声不吭的少年,眼里溢满浓烈的情感。 潋滟突然落了泪,脸侧向枕头,泪水一滴一滴地落进枕间。身子僵硬了一会儿。终于慢慢放松。 韩朔心里松了口气,将她的手缓缓收拢在自己手心,然后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当初我退婚,是因为你爹爹告诉我,你喜欢的是我大哥韩偃。我翻墙来问你。你也告诉我,有的人,活人是比不上的。潋滟,你要我如何想?” 她喜欢韩偃?韩天麟?这是哪里得出来的结论?潋滟困惑地想了想,随即想起那天韩朔说的,“我不是韩天麟。你也不是楚明媚”。她一直觉得莫名其妙,难道当真是爹爹在背后给韩朔说了什么,才让他退了婚? 细细一想也有可能,她当年看不透韩朔的本质,爹爹却是看得透的。与韩家的婚约是她娘亲同韩朔的娘亲定下的,彼时父辈也很是交好。后来韩朔杀兄弑父,早已为朝中忠良之士所不齿。爹爹想悔婚,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可是,爹爹分明知道她那么喜欢韩子狐,她都站在他面前说了要嫁他为妻,他怎么会舍得活生生地毁她幸福?不,她宁可相信是韩朔骗她。爹爹毕竟是疼爱她的,不可能这样做。 “太傅若是已经说完了,那可否让本宫起来?”潋滟平复了心情,转脸回来看着身上的人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太傅也说过往事不可追。如今再来计较那些,也是没有用的。反正现在,你我已经再不能再回去了。” 韩朔深吸了一口气,气极反笑:“你不信我?” “本宫找不到要信你的理由。”潋滟勾了勾唇,终于瞅准了时机,一口狠狠咬在韩朔的喉结上。 疼痛又窒息,韩朔飞快地离开了床榻,捂着喉咙死死地瞪着她。 当真是属狗的!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句话太傅没听过?”床上的女子笑得两靥深深。伸出食指优雅地将泪痕抹了干净:“若是在同一个人身上栽两次,便真的是本宫傻了。” “罢了,不管娘娘信不信吧。”他叹息一声,像是有些疲惫了:“臣欠娘娘的解释,现在还上了。其余的,臣也不想再多说。时候不早了,歇息吧。” 谷中的晚上没有什么事,大家都是早早入睡的。潋滟看了他一眼,和衣往床里躺了躺,背对着他睡下了。 韩朔目光微闪,脸上有了一丝动容,吹熄了一旁桌上的油灯。便跟着躺了上去。 “多谢娘娘,肯让给臣半张床榻了。”黑暗里的声音,又带上一丝调笑的意味。 潋滟闷不做声,心里反复在想着当年的事。不过身子终究是累了,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开门,我要见子狐哥哥。就算是退婚,也该给我个交代!” “楚小姐请回。太傅吩咐,说主意已定,不会再有任何更改,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太傅?好吧,韩太傅,婚约说退就退,连一句话也不肯给,还能算是有担当的朝廷重臣么?” “楚小姐,楚家名门望族,还望小姐顾及两家颜面,莫要再大吵大闹。” “那我只问一个问题行不行?”倔强的女子站在韩府门口,将手圈在嘴边,大声地朝里喊: “韩子狐,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楚潋滟?” 大门终于缓缓开了,有风雅的男子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她道: “韩某从来不曾爱过楚潋滟,心口上,不过一人,唤明媚。” 潋滟猛然惊醒,身子一颤,却被人抱得更稳了些。 睁眼看了看,周围竟然是熹微的晨光,韩朔正抱着她坐在高处的草地上,望着天边笑道:“娘娘的梦境似乎不太安宁。” 潋滟抿唇,打了个呵欠,揉揉眼睛道:“不好生睡觉,太傅带本宫来外面做什么?” 瞧这时辰,还未日出。 “你以前不是说,若是有人陪你同朝看日出,定能生出终身相许的念头么?”韩朔淡淡地道:“臣现在,要带着娘娘看日出。” 潋滟一怔,皱起眉头来。 韩朔当真是病得不清了,悠闲的日子过着,浑身都不对劲了是吧?好端端的看什么日出,那只不过是她还少女怀春的时候有过的愿望。现在来实现,不觉得晚了? “日出之时。天地混沌初开,光芒乍破,会令人顿生希望。”背后的人轻声说着,像是怕惊醒了什么似的:“娘娘且等等,不要错过了那一刻。” 身上披着他的外袍,衣角上还有泥。潋滟很想嫌弃两句。却触碰到了韩朔冰冷的手。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划过,有些凉,有些疼。 早就说过,韩朔的温柔,是能溺死人的东西啊。她叹息一声,将袍子展开。从韩朔身后绕过,然后再将自己缩进他的怀里,裹得好好的。 身后传来闷笑:“太阳还没出来,娘娘便要以身相许了么?” 潋滟轻哼一声,扯着衣裳吸了吸鼻子道:“本宫想了想,这约定似乎也没亏到哪里去。夫妻之道,也是有多种相处方式的,或相敬如宾,或形同陌路。两人住在一起,本来就有夫妻的名头。如此,本宫便答应了吧。赢了之后,本宫会亲自送太傅一程的。” 送他下黄泉去! 韩朔低笑。拥进了怀里的人,低声道:“那好,约定成立。谁破坏了规矩,做了寻常夫妻之间不应该做的事情,那便算输了。” 潋滟点头,随即想起什么,问:“夫妻之间,应该如何相处?” “寻常夫妻,不是天王贵胄,也不是王孙公卿,自然简单很多。”韩朔看着越来越亮的天际,笑道:“你唤我相公,我称你娘子。再没什么贵妃与太傅,也没什么算计与陷害。好好过这三天,便是了。” 这样简单么?她低头想想,似乎的确不难。不过是唱戏罢了,他们都是尘世里的戏子,这点小事自然不在话下。 “好。” 一道红光穿透云层。整个天际瞬间被染亮。韩朔猛地站起来,将潋滟抱得高些:“你看,太阳出来了。” 潋滟抬头去看,壮阔的画卷忽地在面前展开,染光上色,云开日出。黑暗的天地霎那间被晨光浸透,山顶上挂一抹光圈,忽地就让人心生感动。 无边的寂静被打破,山谷里传来几声鸡鸣,洪亮而清晰。 “万物重生,太阳予之光明。”韩朔将她放下来,转身对着自己的方向,笑道:“今日起,娘子,请多指教。” 潋滟扬声而笑,银铃似的声音在山谷里传了很远。 “相公有礼。”退开一步行了民间的见君礼,她眉梢一抬,将重重心事全部压下,换做了一张巧笑嫣然的脸。 “今日起,你我夫妻二人,可要好好过日子才行。” 韩朔眼眸亮得璀璨,里头映着朝阳的颜色,笑着将她拥入了怀里。 三日之期,就当偿了她最后的夙愿。让她放弃其他的,且骗自己三天吧。潋滟将头埋在韩朔胸前,低低笑了笑。 他越发拥紧了她,脸朝着阳光,表情被染得很是温暖。 太阳完全升了起来,两人在高处站了一会儿,便慢慢携手往回走了。 “娘子,今日的饭,你要来做么?” “相公烧火,妾身做饭,可好?” “君子远庖厨,娘子不知道么?” “相公你忘记了。咱家没有厨房,只有在家门口升一堆火,那便不叫庖厨了,相公放心。” 两人都是笑语盈盈,含情脉脉,却听得早起的“村民”硬生生打了几个寒战。 “如此……那便分工而做。也算我们夫妻和睦。” “相公说得有理。” 声音在谷中回荡,几个人躲在暗处,纳闷地相互问:“这才一晚上,难不成太傅便将贵妃娘娘收服了?” 明天是两更,我今天真的是.....拿硬码出来的。太累了,明天还要输液。一更9点二更....晚上八点吧tt请大家原谅我! 第一百零九章 时光温软处,岁月静好时 新来的小夫妻过上了美满的日子,第二天众人都起来的时候,便看见草屋那边的两个人已经收拾妥当了,潋滟正贤惠地帮韩朔穿着衣裳。 新的袍子是隔壁家送的,她觉得这里的村民都大方得离谱,要什么都有多的。等她出去了,一定要让人送东西回来还给他们。 “娘子,为夫要下地干活了。”韩朔穿好衣裳,轻佻她的下巴,笑眯眯地道:“来个临别之吻吧。” 潋滟嘴角微抽,脸上尽量维持着笑意,却是没忍住一巴掌将他的手给拍开了。 “相公,其他人都看着呢。能不能不要如此……”不要脸啊! 韩子狐委屈地看着她:“你我是夫妻,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清咳一声,潋滟四处看了看。几个好奇伸出来的头都迅速缩了回去,甚至右边上头那家,抱孩子的妇女正亲吻扛着锄头的汉子,然后温柔地目送他下田去。 韩朔抿唇。将潋滟的脸扳回来,以目光表示“我很羡慕”这一浓烈情感。 潋滟微微脸红,目光游移了一阵子,咬咬牙,踮起脚亲上了韩朔的唇瓣。 韩朔瞬间笑得如同偷腥的狐狸,揽住潋滟的腰。加深了这蜻蜓点水的一吻。然后放开她道:“为夫走了,娘子。” 一口一个娘子叫得她浑身不自在。不过约定既然成立了,她也只有奉陪到底。潋滟磨牙道:“相公小心,早些回来。” 天已经大亮,各家的男人都下地去了。韩朔似乎是和老叟约定好了,老叟门前的地分给了他一块。拿来种庄稼。 看了他的背影一会儿,潋滟转身,开始做一个普通农妇该做的事。 将被子叠了,屋子再打扫一遍,然后将韩朔那带泥的袍子给洗干净。潋滟抱着衣裳,很是雄心壮志地跟着其他妇女一起去了溪边。 但是她忘记了。首先,她长这么大连皂角都没有见过。其次,此时还刚是冬雪消融,春日回暖的时节,山里的溪水冰冷刺骨,非常人能忍受。 这些农妇像是习惯了似的。一边洗还一边教潋滟,该怎么洗。潋滟伸手碰了碰那水,被冷得一个哆嗦。 “这样的水,你们不会难受么?”她皱眉问。 几个农妇笑着,都将手往身上擦了擦,然后捂了一会儿,道:“不…不难受。” 谁曾想这溪水这样冰冷刺骨啊!她们也没人想到!说不难受是假的,还要强装镇定更是磨人。 潋滟点头,心想可能是自己太娇弱了吧。深吸一口气,狠下心也将韩朔那袍子浸进水里,然后一点点将泥给洗掉。 旁边有个嫂子看着潋滟冷得通红的手,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想了想,干脆将潋滟的衣裳拿过来,道:“一般人都适应不了这样冷的水的。这还是让我们来吧,免得冻坏了手。” 潋滟连忙摇头,将衣裳抢回来道:“相公的衣裳,当然该娘子洗。各位嫂子不必担心我,我可以的。” 说罢,继续搓着衣角,一脸认真。旁边的人都面面相觑,咬咬牙,各自洗各自的。 “裴大人说,楚王入洛阳,只为夺位。不为其他。”老叟一边看着韩朔耕田,一边在他身边小声道:“洛阳太傅的兵力,宋大人都做了调整。届时会与楚军对上的,只有胡将军和楚将军,我等坐收渔利即可。” 韩朔唇边带笑,道:“螳螂捕蝉,不知黄雀在后。且让楚王废了惠帝坐上那皇位吧,之后大军锁了洛阳,诛灭不义之贼。” “太傅英明,若是楚王杀了惠帝,那还省事。若是没杀,那太傅又得废些周折。” “何妨?有裴叔夜在。楚王不杀,他也知道该怎么做。” 谷里的雾气慢慢散开,韩朔停下动作望了望山间小路,那儿有一群笑着的女子正浣衣归来。 “太傅对贵妃娘娘,可有什么安排?”老叟看向潋滟,沉声问。 韩朔笑意微敛,淡淡地道:“区区女子,于这社稷又没什么大害。留下如何?” 老叟皱眉,很是担忧地道:“自古女子亡社稷,楚氏潋滟生来貌美,容易蛊惑男人。老臣怕太傅也…” “不会的。”韩朔轻笑一声,将目光收回来继续劳作。 他哪有那么容易被蛊惑?这不过是一张蜘蛛网,她是落在网中的猎物。哪有蜘蛛会爱上猎物的道理。 午间时分,田地里的男人们都各回各家。韩朔踏进草屋,意外地看见桌上摆着菜。 “娘…娘子当真下厨了?” 潋滟正在摆碗筷,闻言抬头,冲他甜甜一笑:“我本身就会厨艺,是相公小瞧了我。来坐下吧。” 草屋外头搭好了晾衣服的架子,他那件外袍和衬袍正在上头飞扬着。韩朔坐下来,接过潋滟递过来的饭,小心地尝了一口。 米饭松软,还算不错。桌上有一盘青菜,一盘腊肉,一盘小炒以及一盆肉丸子汤,放在农家看来,是相当奢侈的膳食。他挑眉,目光落在对面的女子身上。 “的确是为夫小瞧了你。” 潋滟微笑,安静地吃饭。这些东西都是借了其他人的厨房做的,她也就会些许厨艺,要做什么精致的东西,她定然是不会的。 韩朔吃着,下意识地感叹了一句:“吃惯了山珍海味,还是这样的家常菜最让人觉得舒服。先前长歌也做过,只是我没怎么吃。” 话刚说完,他就在心里扇了自己一巴掌,哪壶不开提哪壶! 潋滟筷子一顿,抬眼看着他问:“相公可是有纳妾的打算?” “没有,没有。”韩朔连忙摇头:“娘子误会了,为夫只是顺口一提,与那女子,其实没什么关系的。” “哦?是么?”潋滟放下碗筷,将韩朔没吃完的碗也给收了起来:“相公在地里辛苦了一上午。快去床上躺着歇息吧。” 韩朔愣了,指指自己才吃了两口的饭:“娘子,为夫还没吃完。” “不用吃了,反正也有其他人为相公做。”潋滟笑得唇红齿白,将他的碗收到一边去,然后回桌边。镇定地将自己那份吃完,随后很贤惠地铺床:“相公休息一会儿,便继续下地吧。” 家有悍妻惹不得,苦哉!痛哉!韩朔心里哀叹一句,随后笑盈盈地走到床边,拉着潋滟的手道:“娘子也辛苦了一上午。随为夫一起休息吧。” 触手冰凉,他一愣,低头看着潋滟的手,眉头皱了起来:“怎么红成这样?” 潋滟轻哼一声,收拾了碗筷,再将门合上:“洗衣裳的农妇,手都是这样,相公何必惊奇?” 韩朔微顿,侧头瞧着窗外飘着的那两件衣裳,轻轻地吸了一口气。随即将屋里的人打横抱起,塞进被子里,自己也跟着进去。 “娘子不知。为夫会心疼么?”他给她的手呵了气,然后敞开衣裳,将她的手贴在温暖的心口,责备地道:“溪水那样冷,还洗来做什么?” 潋滟看着他的眼睛,里头当真有心疼的神色,不禁想,韩朔当真是戏子中的高手,演什么都很逼真。这样的表情,都要叫她相信,他是当真心疼她了。 “相公既然如此说,那明日的衣裳,便给相公去洗。”她笑着,往他怀里靠了靠。手渐渐暖和了,人也就懒了不少。 韩朔呼吸微沉,没回答她的话,倒是慢慢地,将这可口的、自己送上来的甜品。轻轻压在了身下。 “娘子,为夫没有吃饱。” 潋滟警觉地睁开眼睛,却望进了韩朔眼里的欲海。 心里微惊,她想推开他,却听得这狐狸笑眯眯地道:“夫妻之道,必然是要行夫妻之礼的,娘子可莫要拒绝为夫。” 夫妻之礼。潋滟黑了脸,心里骂一声,果然是在这儿等着呢。 她心里的眷恋是有些多了,才会答应韩朔这样的约定吧。叹一口气,她放弃了挣扎,任韩朔慢慢地解开她的衣裳,亲吻她脖间的伤疤。 一次被狗咬是被狗咬,多次被狗咬……总会习以为常。 这样宽慰着自己,潋滟将不该有的心思死死压着,媚眼如丝地缠上身上的人,大方地同他缠绵。 两人还是第一次在这样简陋的地方交欢,屋子没什么隐蔽性,山谷里头回声又大,潋滟是不敢出半点声音的,偏生韩朔又恶意地顶弄她,叫她几次险些没忍住。 压在被子里的低低的呻吟让韩朔很是激动,潋滟闭着眼的时候,没能看见身上人眼里的复杂。大概是带着那么点儿不顾一切。又有一些惋惜和沉痛。 他们只有两天了,两天之后出去,潋滟必会恨极了她,再也不会同他有这样的温情。 “娘子,别咬唇,为夫也会心疼的。” “…相公,我可以骂你么?” “想骂什么?” “禽…禽兽!” “哈哈哈哈。”韩朔大笑,低头含着她的耳垂,喷着热气道:“对自家娘子,禽兽一些又何妨?” 潋滟闷哼几声,手不知在他背上抓了多少血痕,韩朔却像没有感觉似的。抱着她几番纠缠。 等午休时间过了,老叟来草屋叫韩朔继续下地之时,里头刚是激战初歇。 “下午,不劳作。”韩朔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为何?”老叟好奇,他还有事要禀告呢! “被娘子缠得腿软站不稳……唔!”一声闷响,门外老叟倒吸一口气。红着脸赶紧退下。 二更晚上八点白鹭出门继续输液tt 第一百一十章 暗箭柔情藏,温柔染雨香 晴好的天气,过了中午却不知怎么突然下了雨。潋滟睡得迷迷糊糊的,听见雨声,连忙翻身起来。 “韩…相公!下雨了!” 缠绵刚休,吃饱了的狐狸懒洋洋的不想动:“下便下吧,雨打草屋,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富贵人家都是把下雨当一种吟诗作赋的好时机,什么雨打芭蕉半日闲,什么卧轩静听天水声,都是不愁吃喝的人没事做了,酸上两句。他们现在是普通农家生活,用不着再看雨。 “不是,你的袍子还在外头!”潋滟一把将韩朔拉起来,鞋都没穿好,急急忙忙就出去收衣裳。 韩朔被拉得一个趔趄。跌跌撞撞地出去一看。架子上晾着潋滟今天才洗好的他的袍子,本来快晒干了,这会儿却被雨淋得不停滴水。 “平常宫里的人洗衣裳,也是这样困难么?”潋滟手放在头顶挡雨,泄气地看了一眼那衣裳。闷闷地道。 韩朔伸手将袍子收下来,拉着她进屋去。外头雨势不小,两人只出去一会儿便湿了肩头。 “娘子如今知道生活不易了么?”他将袍子拧了拧,低笑道:“百姓过日子,哪有婢女奴仆。任何事情都是自己做的。烧水煮饭,洗衣织布,相夫教子。这才是最普通的日子。” 潋滟眼睛微闪,低声说了一句:“若是能一辈子如此,倒是能好生学学。可惜…” 这不过是一场看得见结局的戏。 “娘子刚刚可说了什么?”韩朔侧头,好奇地问。 “没什么。”潋滟笑了笑。 “等雨停了,再继续拿出去晒。”他将衣裳铺在了木桌上放着,然后低头看了看两人的脚,没有穿鞋。都踩了泥。潋滟的脚很纤小,白嫩嫩的,此时被他看着,不好意思地缩了缩。 “雨这样大,也只有等着了。”潋滟四处看了看,有些为难的是,要拿什么把脚上的泥擦干净? “你先去床边坐着,为夫一会儿便回来。”韩朔穿上布鞋,将潋滟按到床边,一句话没多说便转身跑了出去。 “还下着雨呐!”潋滟一惊,连忙跑到门口,韩朔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雨幕里,看不太清楚了。 这是做什么去? 眉头微皱,她发现自己难得地还有些心疼他。一向高高在上的韩朔放下架子来,其实也挺可爱的。尤其是不会算计她,温柔地对待她的时候。 等了好一阵子,那人才匆匆地跑回来。一身的衣裳都湿透了,手里拿了好大一个牛皮水袋子。 “娘子,过来。”刚一进门,他便扬眉笑着。拉着她按到凳子上,然后拿过一个木盆放到外头去接了半盘子水,端进来放在她面前。 “为夫刚刚,去问老叟要了半袋子热水。”韩朔将袋子打开,将冒着热气的水慢慢倒进木盆里。手试着温度,刚好的时候,便捉了潋滟的双足放进去。 潋滟吓了一跳,一时震惊得无法言语。为女子浣足,这一贯是为士大夫名门所不齿的事情。韩朔这是耍什么花样? “别动,你走了不少的路。再不好好揉揉,脚会起泡的。”袖子挽高,韩朔认真地替她揉着玉足,泥土洗干净,又是一双白生生的小脚。 从逃亡到现在,虽说大部分时间是他抱着她,但是一路跑过来,潋滟走的路怕也是抵上她平时半个月走的路了。 “也…也用不着你。”潋滟微红了脸:“我自己来可否?” “许娘子为为夫冷水洗衣,便不许为夫替娘子热水浣足么?”韩朔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难道娘子害羞?” 潋滟翻了个白眼,??地想,反正都看透了,还有什么好害羞的?韩朔愿意给她洗脚,那便洗啊,她又不吃亏。 这么一想,立刻就坦荡了。热水的温暖从脚上传遍全身,她懒洋洋地眯起眼睛,道:“多谢相公了,妾身不害羞。” 韩朔低笑,给她洗完了,拿帕子擦干净,便将她抱去了床上。然后一点也不嫌弃的,用剩下的水将自己脚上的泥洗干净,穿上鞋出去倒水。 潋滟趴在床上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收起爪子的狐狸也是很温顺的,毛还很暖和,适合抱在怀里。 脑海里划过他说的关于爹爹让他退婚的话,她的笑意稍微淡了些,心想,还是回去的时候问问爹爹吧。问清楚了,也能让她放下一桩心事。 雨停了的时候,韩朔便将衣裳拿出去继续晾着了。之后便被一脸严肃的老叟拉去谈话,潋滟瞧着,心想莫不是那热水是韩朔偷来的?不然老叟怎么看起来很是生气的模样? 谷里的日子很安宁,潋滟穿一身布衣。不用守什么礼节,逮着空便蹦跶着去找东家嫂子西家媳妇儿,一群女人坐在一起聊上许久的闲话。男人们都在地里干活,抑或是上山打猎。谷里唯笑声、狗叫声、鸡鸣声三响。 男人们似乎很快都被韩朔收服了,潋滟常看见他们围在韩朔周围。听他说什么。韩朔还偶尔抬头,给她一个微笑。 潋滟觉得,这男人当真是天生便有能收服人心的本事吧。也许换一个立场,她也会觉得他很适合做帝王。 可惜现在的立场,出去之后。她还是会不遗余力地,阻止他登上帝位。 “提前了一天么?”韩朔听着旁边人的话,微微沉思。 “洛阳守卫薄弱,只有胡天和楚啸天的几千人还在顽抗,楚王说避免夜长梦多,便先派了五百人打头阵,揭竿为王,正式攻打洛阳。” 捏着锄头的汉子低声道:“太傅,明日离开,说不定便赶在楚王夺宫废帝之前…” “不用。我另有打算。”韩朔抬手阻止他继续说,目光一转,便对上那头朝他看过来的人。 微微一笑,韩太傅柔软了些目光:“三日之约才过一日,你们叫我如何甘心呐!” 周围的人都沉?,一句“果然是红颜祸水”在几个人的喉头上打着转,却还是没人说出来。 太傅,当初是谁说的切莫因小失大,又是谁说的不能以儿女情长,阻了江山大业? 韩朔温柔地笑着,收拾了东西,瞧着日头不早了,便回家抱娘子热炕头去也。 这三日,可谓两人一生当中,最为温情的三日。潋滟很快地学会了左手织布、左手做饭、顺便也知道了山谷里哪家的少年喜欢哪家的闺女。哪家的鸡每天生几颗蛋。而韩朔则是躬亲下地,了解民生疾苦,眉眼间的书卷气散了些,多添几分隐士的忧国忧民。 说长不长的时间终究是要过完的,潋滟躺在床上,最后一次从窗口看着外头的月光时,低声问韩朔: “相公,明日便可以出去了么?” “嗯。” “洞口已经打开了,外头确定没有人了么?” “嗯。” “下头那怀着孩子的妇人,再过几日就要生了啊。” “嗯。” “本来左边人家养着的芦花鸡,说是等孵出小鸡来,就送我一只的。如今怕是拿不到了。” 韩朔听旁边的人嘀嘀咕咕半天,终于扭过头来看着她:“你舍不得这里?” 潋滟眼睛睁得大大的,有些迷茫:“舍不得,就可以不离开么?” 这里山清水秀,民风淳朴,跟仙境似的,换谁谁都会舍不得吧?她也知道不能在这里呆一辈子的,但是总也还会,有那么一点儿不舍。 若是她不是楚潋滟。他也不是韩子狐。该多好。 “娘子说笑了,平淡的日子过久了,终究会有些乏味。”韩朔慢慢闭上眼睛道:“我们这一场三日的约定,没有胜负,该如何呢?” 潋滟斜眼:“如何没有胜负?我分明做得比你好。家有良妻,如花似玉,没见这里的人都很是羡慕你么?” “哦?谁说了羡慕?”眼睛睁开一条缝,韩朔沉了声音问。 擅自觊觎主子的东西,可是要受罚的。 潋滟没察觉,大大方方地说:“左边下头几家的嫂子都来给我说呢。她们丈夫都说我是个很贤惠的妻子。” 左边下头几家?韩朔??把人名给记下了,然后翻一个身,抱着潋滟道:“最后一晚了,娘子,睡吧。这一场就让它平局。也算你我夫妻一场。” 怀里的人身子僵了僵,终于是慢慢放松下来,轻轻地嘟囔了一声:“那还不是我亏了。” “日子过得舒坦,便是娘子所得。”头顶上的人笑道:“你啊,有时候就是计较太多了,才会累着自己。” 是么?潋滟撇撇嘴,往他怀里蹭了几下,安稳地闭上眼睛。 不计较便不计较,反正没有什么输赢是永恒的。他与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谁能赢到最后,才算是本事。 明早起来……这一场梦,怕是就要醒了啊。心里叹息一声,她抓紧了韩朔的衣裳,慢慢睡去。 屋子里安静下来,只听见外面的几声鸟鸣。韩朔算着时辰,看着外面幽静的山谷,无声地笑了笑。 最后一次,是他要亲自教给她知道的事情,一路走到现在,成败也就在明日一举了。 白鹭生病也是不会耽误更新哒,明天又是三更,老时间一更9点二更12点三更2点,谢谢大家关心、 一百十一章 好梦终须醒,从此绝与君 “多谢这几日的照顾。”韩朔朝老叟拱手作礼,潋滟站在一旁,不舍地看向后头的一众妇女。 山谷里的人都站在了村头,手里的锄头农具依旧没有放下,抱着孩子的妇人轻轻抹泪,汉子们也有些不舍。 老叟扶起韩朔道:“不必多礼,只望二位贵客离开之后,莫要告诉其他人这桃花源的所在,也保我族人,万世安宁。” “不能再来么?”潋滟道:“我还想下次来送你们些东西呢。” 老叟连忙摆手道:“不用来了,就当是一场梦吧,梦醒便散。这个地方会永存世外。” “几日山谷梦,一世桃花源。”韩朔笑道:“我们走了,你们也都保重。” 众人纷纷点头。韩朔很自然地牵起潋滟的手,转身离开这村落。 潋滟低头看了看他们交握的手。很想告诉韩朔,他们今日起已经不是夫妻了,不能再这样牵手。 但是回头看着目送他们的村民,再想想这样的场景以后都不会再有了,她终于还是沉?。任由他拉着她,两人慢慢往来时的树林而去。 “也不知道外面变成了什么样子。”韩朔低声道:“还有一日,楚王便要来洛阳了啊。” 潋滟点头,声音平静:“若太傅此次能与胡将军一起抵抗,楚王也不敢做什么。” 他们身边的都是聪明人。即使他们二人不见了,他们也会隐瞒这个消息,不会给楚王任何可趁之机。现在回去,应该刚好来得及。 她这样想着,步子还稍微放慢了些。 韩朔的手很温暖。他身上穿着她替他洗干净的袍子,侧脸还带着微笑,与平日里那讨厌的狐狸很是不一样。 三天啊,她却怎么,觉得是过了很久很久。两人似乎是一起生活了三年。她现在唤他,相公二字都会先在舌尖上打一个圈,然后改成太傅喊出来。 每个美梦都不醒,该多好。 桃花源里,众人看着那两人慢慢消失在了树林里,齐齐地松了口气,将手上的农具统统丢在地上。 “事成了。”老叟笑眯眯地喊了一声:“大家功不可没,只待回去领赏。现在,将这里收拾干净,不要留下半点痕迹。” “是!”众人应了,妇女连忙回去将东西都装进包袱里,男人们则是换上他们原来的士兵装束,将一栋栋草屋连根拔起,毁灭于无形。 方才还安静祥和的桃花源,顷刻间毁于一旦。老叟站在高处,望着韩朔离去的方向行了一个礼。 “太傅能舍得下情爱,定然有一日能登上龙位,俯瞰这天下。” 精心的骗局,只为引楚潋滟一人入瓮。韩朔赢了,潋滟什么也不知道地相信了他三天。外面,早已经换了乾坤。 只是……老叟捻着胡子想,这样狠的法子,以后他再想求得贵妃娘娘的原谅,怕就是比登天还难了。 长长的洞穴,两人都是一声不吭地走着。潋滟心里是有些难舍,故而走得慢。而韩朔似乎是有些紧张,唇抿着,侧脸线条很是紧绷。 不过洞里黑暗,她看不见。潋滟心里只当这是两人之间的最后一段路。走出洞穴之后,她便再没有任何借口,要让韩朔这样牵着手了。 “臣始终想再问一次。”走到一半,韩朔低声开口,脸转向了旁边的人:“娘娘是否真的爱过臣?” 带着些小心翼翼的声音在洞穴里响起,潋滟拉着他的手,嗤笑一声道:“你当我以前说的话,都是假的么?虽然现在说那些没意思了,但是本宫爱过太傅,在很久以前。” “如今呢?” “如今我只是贵妃。”她手松了松,却被他紧紧抓住。 “那好,我们再一起走这最后一回吧。”韩朔轻笑道:“得娘娘说爱过,臣就很开心了。” 潋滟哼了一声,低垂着眼在黑暗里摸索前行。手上传来的力道很是让她觉得安全,万一她要摔了,那手也会及时扶住她。 这路真的很长很长,像是穿过了一座山似的。潋滟很久以后回想起来,只记得那里头有两人的心跳,两人的呼吸。那条长长的洞穴,也成了他们之间多年感情的,最后的埋葬之地。 走出山洞,意外地有马车在外面等他们。潋滟有些防备,却见韩朔放开她的手,先上了车。 “娘娘,上来吧。再回去晚了,可要糟。”玄奴坐在车辕上,面无表情地对她道。 她觉得奇怪,却也还是跟着上了马车。玄奴怎么会来?难道是查到了他们的所在,而后追踪? 不,这模样,不像是赶来救他们的,而更像是提前安排好了,来接他们的。 潋滟眨眨眼,觉得自己是不是又想多了。两人一路逃命,韩朔哪有时间安排什么?桃花源里无法与外界联系。他就算再聪明也无法做出什么事儿来。 一定是她想多了。 马车一路往洛阳城而去,外头的洛阳似乎少了些繁华,周围只有兵器铠甲的磕碰声,以及荒芜街道上的风声。 潋滟的心慢慢下沉,想拉开帘子去看看外面。却被韩朔压住了手。 “娘娘还是随着臣直接进宫为好。” 潋滟怔怔地转头来看他,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韩朔避开了她的目光,只将人拉过来坐在自己身边,低声道:“委屈娘娘了。” 她有什么好委屈的?潋滟不解,跟着马车一路进宫。没有任何的阻碍。到崇阳门附近的时候,车慢慢停了,外头响起裴叔夜的声音:“太傅。” 他提前到洛阳了?韩朔掀开了车帘,潋滟转头往外看,正好看见一身儒雅的裴叔夜正含笑站在外头,拱手道:“幸不辱命。” 韩朔笑了,笑得很是开心的模样。挥手道:“你辛苦了,人在里面么?” “在,正在宣读晋惠帝的退位诏书。”裴叔夜看了后面的潋滟一眼,低声道。 退位诏书?潋滟一惊。心头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裂开了一样,呆呆地望着面前这两个人。 谁要退位?小傻子么?皇帝做得好好的,无故退位做什么?潋滟一把推开韩朔,跳下马车看了看四周。 身着铠甲的士兵已经将洛阳宫里里外外都围了个遍,有旗帜飘扬,上头写着一个“楚”字。 楚军?她慢慢回头看了韩朔一眼,后者脸上哪里还有什么温柔,只剩下淡淡的嘲讽,看着她道:“娘娘未免太过迟钝,都这会儿了,怕也是要臣提醒您,您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潋滟望了望高高的崇阳门,脑子里一片空白。 “楚王已经提前一天入洛阳,轻松拿下了胡将军那三千士兵,如今正在太极殿里头。对朝臣宣读惠帝的退位诏书。”韩朔慢悠悠地道:“等他宣读完了,惠帝也便正式退位。楚王司马炎,便是谋朝篡位之王。” 潋滟笑了,咧着嘴回头看他:“也就是说,你的人,将城门大开,不但没有阻挡楚军进城,反而助了他们一臂之力?” “娘娘明鉴,臣与您一起逃亡,此事,臣也不知情呐。”他无赖地一摊手,淡淡地道:“手下人怎么没有抵抗楚军,大概是因为臣不在,所以楚王钻了空子吧。” 潋滟退后两步,低笑两声,是啊,韩朔还是无辜的。她这会儿站在这里,就是来证明韩朔是无辜的。 “多可笑啊,你不知情,躲去了桃花源。”她喃喃地说着。慢慢蹲到地上去:“我还真当这人间有仙境,世外有桃源。原来,原来不过是你拖住我,也证明你自己无辜的肮脏的证据么?” 韩朔轻轻拍手,漫不经心地道:“娘娘聪明,那桃源里的人,可都是我得意的手下。有一句话娘娘说对了,他们比之我的精兵,也丝毫不差。因为他们本来就是我营中精兵。” 世上没有什么桃花源,那是他造出来的。迷惑她的一个美丽的谎言。 潋滟脸色惨白,指甲几乎要陷进肉里,红着一双眼眸死死地看着马车上那人。 “你骗我!” 她这一场,输得一塌糊涂。说过不会被同一个人骗两次,结果她还是屡屡地相信这个人。楚潋滟。这心是有多坚固,人是有多傻,才会这么一次又一次地相信韩子狐,输给韩子狐? 韩朔别开了头不再看她,旁边的裴叔夜垂了眼眸,似乎是感同身受地苦笑。 骗了最爱自己的人,这样的罪过,也不知道会受什么报应。太傅是,他亦是。 “我当真是傻。”嗓子有些哑了,潋滟慢慢撑着身子站起来,险些再重新跌回地上。韩朔眼角余光瞧着,手下意识地动了动,却没有上前去。 “你定然是会在心里笑我,笑我这么多天当真被你耍得团团转,笑我不管多少次,总也还会上你的当。”潋滟慢慢走向马车,走到韩朔面前,看着他道:“我很好笑,是不是?” 韩朔皱眉,不耐烦地道:“娘娘,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我们现在要马上去太极殿。” “啪!”响亮的巴掌甩在他的脸上,力道用了十分,打得他侧过了头去。 “是本宫和你。太傅,你我之间,哪有什么我们。”面前的女子用极轻的声音道:“我楚潋滟,今日在此发誓。余生若对你韩子狐再动半分心思,便叫我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死后魂魄堕十八地狱,永不轮回!” 二更12点三更2点 第一百十二章 螳螂好捕蝉,黄雀在身后 韩朔怔了怔,面前之人的话又快又狠,有些让他喘不过气。终于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之后,大局在握的韩子狐,也终于变了颜色。 “楚潋滟!” “请太傅唤本宫一声贵妃娘娘。”潋滟冷笑,看着他脸上渐渐浮起的红肿,心里却没能好受半分。 他们之间的孽缘,总算是给了她报应。而韩子狐的报应,她等着。这样的谎言如果都能被原谅,天下便当真没有什么不可犯之罪了! “贵妃娘娘?你忘记了么,晋惠帝要退位了,你又是哪来的贵妃娘娘?”韩朔又痛又怒,伸手便要去抓她,潋滟却飞快地转身,往崇阳门跑。 “即便我不再是贵妃。也是司马衷的人!他在我在,他亡我亡!”清脆的声音响彻四周,笔直站着的守卫都纷纷侧目看她。 韩子狐跳车下来,脸色难看得要命,顾不得其他。也只有跟上去。 “太傅,这一路除了太极殿里面,都已经被我们的人控制了,您无需担心娘娘。”裴叔夜跟在后头说了一句。 “我知道。”韩朔恼怒地大步走在潋滟身后,看着她那身子微微发颤的模样。沉声道:“反正是要去太极殿的,我走过去也一样。” 裴叔夜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太傅这是难受了吧,一如自己当初亲手下毒让始真从此再也不能开口说话,他无声地看着他的时候一样。这心啊。像是被数只蚂蚁从里到外啃食殆尽了,没了也还会痛。 明知道没有回头路,也再也挽不回什么。跟着去了,又有什么用呢? 潋滟尽力想跑,腿却很重。抬不起来。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路往太极殿而去。中途四周的人都没有拦她,大抵是瞧着她身后的人。 韩朔?着一张脸,从崇阳门一直走到了崇贞门,眼前跌跌撞撞的女子终于是跌跪在了地上。 “娘娘,还没到该行礼的地方。”他捏着拳头,冷冷地道:“惠帝在太极殿里呢,新帝也在,要跪,便进去跪吧。” 地上的女子自己爬起来,头也没回,像是根本没听见他的话一样,继续往前走。若是往常听见这带刺的言语,潋滟定然是要反击回去的。可是今天,她像一具行尸走肉,灵魂脱离了躯壳,在天上看着自己的狼狈,根本就说不出半句话来。 “……钦此。”刚走到太极殿门口,就听得这响亮的一声唱诺。潋滟扶着门框看向里头。 百官聚集,龙位上坐着的却是楚王司马炎。司马衷站在一旁。头上没了龙冠,却还是笑眯眯的。 “这一念完,我就不是皇帝了对不对?”小傻子问司马炎。 司马炎哈哈大笑,很是愉悦地道:“是啊,不是皇帝了!等让位诏书再下,你便该叫我皇上了,懂吗?” 司马衷笑着点点头,目光落在门口那个人身上,怔了怔。 “爱妃。” 潋滟一身狼狈,脸色也是苍白。却还是掩不住那倾国的姿色。司马炎顺着司马衷的目光看过去,眼睛便亮了。 “这便是艳绝天下的楚氏?” 群臣分列两旁,让出一条路来。潋滟深吸一口气,慢慢地走进去道: “龙位上坐了只狗,文武百官竟也只是这样看着,这是半点没将司马皇室的祖宗放在眼里。” 司马炎旁边的武将脸色一沉,立刻拔剑出鞘,遥指着潋滟道:“大胆妇人,新帝面前也敢口出狂言?” “新帝?”潋滟在大殿中间站定,抬头看着楚王,嗤笑着指着他道:“他还没即位,说是新帝会不会早了一点?” 群臣倒吸一口气,皆偷偷看这位贵妃娘娘。她不过穿着普通的衣裳,像是村野农妇。然而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却是叫他们这群不敢说话的人汗颜。 人只道楚氏潋滟绝美,却无人说过,此女有不输男儿的心气与胆量。 “自古以来篡位之人,没一个有好下场的。”潋滟听着外头有铠甲磕碰的声音响起,抬起唇角微微笑了:“楚王以为自己功成今日,却不知道,螳螂捕蝉,也还有?雀在后。” 司马炎饶有兴致地看着潋滟,摸着下巴道:“本王倒是好奇,这洛阳宫皆为本王所控制,还会有什么?雀在后?” 虽然进入洛阳是太过顺利,但也依仗裴叔夜计谋出得好。如今他一万大军尽占洛阳,胡天楚啸天皆被抓在天牢,他还怕谁? “不知小时候,楚王的先生有没有告诉过您,做事要观望全局。就算胜券在握,也万不可疏忽大意。” 韩朔慢悠悠地走进大殿,再不去看潋滟,只看向座上的楚王:“一万士兵守宫,便当真以为可以高枕无忧?” 看见韩朔,楚王微微一顿。下意识地找身边的裴叔夜:“军师呢?” 不是说韩朔被困死在一个地方,没十天半个月是出不来的么? “楚王是找在下么?”裴叔夜跟在韩朔身后进来,眉目之间有些阴沉沉的。 “你来得正好,来瞧瞧,这人可是太傅韩朔?”楚王眼里有了些戒备。手按在了腰间的剑上。 裴叔夜云淡风轻地笑着,看也不看,点头道:“他的确是太傅韩朔,也是在下的主子。” 主子?楚王脸上戾气尽显,起身拔剑。大殿中的楚军便将殿中三人围了个团团转。 “你给我设套?”司马炎拨开人群站到裴叔夜面前:“你是韩朔的人?” 裴叔夜点头,不咸不淡地道:“一开始到楚王府,在下便说过,才疏学浅,只能帮楚王一二。楚王还是这般信任在下,倒是另在下惶恐。” 潋滟嘲讽地回头看了裴叔夜一眼,韩府门下,都是骗子么? 不过随即她想起了江随流。裴叔夜在这里,江随流又会在哪里?还有爹爹和胡天,他们怎么样了? “来人啊!把他们三个给我就地处决了!”楚王大怒。一挥手,一群举着刀剑的士兵便上前,要将他们砍成肉酱。 司马衷在远处静静地看着,看着韩朔不慌不忙的神色,看着潋滟那一张苍白的脸,轻轻地笑了笑。 “锵!”要落在韩朔头上的第一把刀被人一隔,发出一声清脆之响。玄奴越空而来,护在韩朔身前。裴叔夜却是将潋滟护着,手臂上划伤了一道。 “穷途之人,还敢冒犯太傅?”玄奴低喝一声,外面突然便涌进来许多穿着楚军铠甲的士兵。然而,他们的刀剑却是对准楚王和他的精兵的。 韩朔扫了裴叔夜一眼,看向司马衷道:“微臣救驾来迟,还望皇上恕罪。” 小傻子扯着嘴巴冲他笑:“太傅来得不迟,不过朕已经不是皇上啦。” 轻笑一声。韩朔转头看向楚王道:“外头你的一万士兵,有半数被我的人替代。他们认得出楚兵,楚兵却不会认得出他们。楚王您觉得,晚膳是吃肘子呢,还是吃螃蟹?” 最后一句话问得司马炎摸不着头脑,不过形势逆转,他在太极殿的最里头,想冲出去都难。韩朔一开始就给了他诱饵,要他攻进这洛阳城,废了晋惠帝。之后他再出现,诛灭自己这不义之贼。帝位上没了人,司马衷一死,他至多是算杀了自己为惠帝报仇。 好响亮的如意算盘,他竟然是没看透这一点,倒被他当了枪使!楚潋滟说得对,螳螂捕蝉,没想到却有?雀在后! 司马炎咬咬牙,脑筋一转,抓过司马衷来,喝令道:“楚兵听令。杀出一条路来!” 大殿里突然乱起,群臣四处回避,穿着相同铠甲的士兵相互厮杀,根本不知道谁杀了谁。玄奴护着韩朔退到一边,裴叔夜也将潋滟拉到一边看着。司马炎趁乱将司马衷带了出去。 “你救我干什么?”潋滟看着裴叔夜染红了的袖子,淡淡地问。 裴叔夜微微笑了笑,道:“一是竹林里还欠你一样东西,二是…我欠了始真的,救你,他会开心。” 潋滟皱眉。抓着他的衣袖问:“江随流人呢?” “在韩府。”裴叔夜低声说着,眸子暗淡了些:“他已经是恨极了我,还请娘娘,让我照顾他几日。” 江随流恨极了裴叔夜?这两人不是一贯交好的么?潋滟觉得奇怪,却也没多问。大殿里一片混乱。他们只能慢慢往外移。 “给我抓住司马炎,救回皇上。”韩朔出了太极殿,看着往崇贞门跑去的一行人,大声命令道:“取得司马炎项上人头者,赏百金!” 士兵沸腾,纷纷往楚王逃跑的方向追去。后头的将领有人问:“若是伤到皇上怎么办?这刀剑无眼的。” 韩朔负着手站在太极殿门口,轻笑道:“救回皇上,生死不论。” 潋滟震了震,看着韩朔的侧脸,突然觉得有些绝望。 天下要乱了,小傻子,你可要保住小命!若是你没了性命,这江山便当真要落入贼人之手了! 晋惠帝三十七年春,楚王起兵造反,攻陷洛阳,废惠帝。太傅韩朔捉拿反贼,立誓救回惠帝。洛阳城里硝烟终于四起。 二更2点,我出去吃个饭就回来 第一百十三章 江山至此乱,皇帝远洛阳 司马炎带着司马衷一路往楚地逃亡,另召赵王齐王相助。只要司马衷不死,韩朔的诡计便不能得逞。这天下他们再怎么争,也是司马族人之间的争斗。若让这江山改了姓氏,他们也没脸下去见司马家的列祖列宗。 “韩朔这竖子,竟将本王狠狠地耍了!”马车之上,司马炎愤怒地锤着大腿,道:“若下次让我见着他,必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江随流和裴叔夜原来都是朝廷的人,他只听闻他们是洛阳的名士,以为他们识时务,要来投奔。哪知裴叔夜替他出谋划策攻下洛阳之后,却是背叛了他!韩朔有此等狼子野心,是他发现得晚了,也是他那回没听江随流说完话。 那次的宴席。江随流本来是要告诉他小心韩朔,可是不知怎么,他话说一半却突然哑了。裴叔夜温柔地带着他下去,大夫看了,说是误食了什么毒物。导致喉咙再也无法发声。 之后他便没有过问了,裴叔夜与江随流形影不离,江随流有什么事情,也会通过裴叔夜来告诉他的。 没想到,没想到裴叔夜与江随流竟然不是一路的人。更没想到他为了替韩朔做事,竟然连自己的兄弟也下得去手。 “王,从这里再走一天的路程,我们便能与齐赵二王汇合,届时便会安稳许多。”外头传来武将的声音。司马炎叹了口气,喃喃道:“想不到我司马炎,也有狼狈逃窜的这一天。” 他的一万精兵,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损失大半而让他毫无察觉。韩朔心思缜密,必然是费了不少功夫来布这局。那一万人他只留下了一千精中之精。其余的统统舍弃了。因为压根无法查出来,哪些是韩朔的人,哪些是他的人。为了避免混入奸细,他只能忍痛自断臂膀。 信心满满地攻城而来,却不想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王叔现在,是想坐那皇位多一些,还是想杀韩朔多一些?”安静的马车里,突然有人冷静地开了口。 楚王一愣,车里只有他和司马衷两人,会是谁在说话?而且,竟然唤他王叔? “王叔不要这般惊讶,是您的皇侄我在说话。”靠着车厢的司马衷笑眯眯地开口道:“侄儿我,在问您呢。” 司马炎呆呆地将目光投到司马衷身上,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傻子此时脸上没了任何傻气,一手把玩着腰间的玉佩,一边看着他,像是在等他的回答。 “停车!”楚王脸色一变,连忙朝外头喊了一声。 马车和军队很快停了下来,不过却不是全因为楚王的命令。 前头的路上,整齐地排列着穿着护君铠甲的士兵。胡天骑马立在最前头。 “你…你不是傻子么?”车厢里,楚王不知道外头的形势,目瞪口呆地看着司马衷问。 司马衷眨眨眼,一双眼眸里带着清澈的笑意:“王叔说笑了,傻子怎么会说自己是傻子,正常人又何必跟旁人说,自己不傻?我从来没说过自己如何,一切,都是你们说的。” 司马帝王,绝愚。 这是天下人所共知的事情。司马衷自小痴傻,被宫人欺负,被妃嫔欺负,被朝臣欺负,难道这么多年以来,他都是装的么? 为什么装? 楚王心如乱?,外头又突然有人禀告了一句:“王,有敌军拦路!” 司马炎慌了,敌军?莫不是韩朔还有埋伏在前头等着他? “王叔不用着急。”司马衷漫不经心地道:“外头是胡将军,带着两千精兵来接我罢了。顺便,也请大叔伯一起上路,去见见其他两位叔伯。” 安静的道上突然响起不知鸟的哀鸣,一声声,叫得人心里发寒。楚王跟着司马衷下了马车,看着前头的阵仗,青白了脸。 “都说韩朔是?雀在后,想不到,后头还有你。”好久好久之后,司马炎才回过神来,看了司马衷一眼:“我们都错待了你,司马家的男儿,当真是没有无用之才。” 司马衷还穿着一身龙袍,五爪金龙在袍子上张口吞珠。惯常嬉笑着的小傻子这时候静静地站着,在两军对峙的中间空地上,看着司马炎淡淡地道:“大叔伯可愿意助我司马氏,夺回江山?” 他那一方只有一千人,司马衷身后却有两千,后路有韩朔追兵,前面才是活命的路子。司马炎咬牙,他还有得选么? 慢慢跪地,楚王抱拳举过头顶,身后的将士也纷纷下马,跟着跪下。 “臣,愿意。” 司马衷笑了,双手击掌:“好。既然如此,那咱们便立下盟约,永不背叛。我司马衷活着一天,必保你司马炎一天。眼下我已经被迫退位,回去也必然是为韩朔所杀。或者囚禁。为了拿回我司马氏的江山,还请大叔伯帮忙说服另外两位叔伯一起,共谋一计。” 司马炎抬头看了看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是。” 两军同路,继续往前面走。楚王坐上马车。神色很是复杂。 “大叔伯是不是想问,我为何要装傻这么多年?”司马衷打了个呵欠,靠着车壁,轻声问。 司马炎古怪地看着他,有些不敢说话。分明前一刻还是任人欺负的傻子,下一刻却变成了掌控他的初醒之虎。比起韩朔,他觉得司马衷更让人惧怕。 “若不是个傻子,我早该在小时候就被人溺死在了池塘里。若不是个傻子,高家也不会选择扶持我上位。若不是个傻子,今天韩朔要对付的。就是我了。”司马衷微微眯起眼睛:“所以,我大概还要傻一次,才能拿回洛阳,将韩朔压制下去呢。” 楚王静静地听着,心里也知道他说得对,若不是个傻子,被韩朔执掌政权这么多年,怕是早该反抗,然后被软禁了。哪似他这样自由,还能暗中布置自己的势力。 “你…想回洛阳么?” “当然想。”司马衷道:“也许一时半会儿是回不去了,不过国不可一日无君,请大叔伯回到安全的地方,重新立我为帝吧。目前这大晋天下,没有比我更适合做皇帝的人。韩朔只会当你立了个傀儡,又必须千方百计救回我。届时他被牵制。我回洛阳重新为帝的机会也就大了。” 司马炎想了一会儿,道:“长安也是个不错的地方,你可以去那里,建立新的都城,废了洛阳即可。” 司马衷眨眨眼,又用那种傻里傻气的表情看着他,笑嘻嘻地道:“可是,长安没有爱妃啊。” 楚王一愣。 “我跟她说过,要一起白头的。”面前的男子温柔地说着:“她和楚家,都为我做了很多的事情,我都看在眼里。只是眼下,他们留在洛阳,韩朔反而不会伤她。等我有足够的兵力之后,定然是要回去迎她为后的。” “你的皇后,在皇陵里。”楚王忍不住提醒他:“皇后肚子里还有你的孩子。” 都说那若是个男婴,便会是太子。司马衷也舍得废后么? “说起这个,高氏应该会在楚地等我们。”司马衷淡淡地道:“她怀的是什么不重要,但是生下来要是个皇子,要被立为太子,将来给爱妃抚养。直到真正的太子出生为止。” 早在楚王来洛阳的时候,胡天便已经秘密派人将皇后高氏送去楚地,他知道这一场夺位之战的结局,也只能做到不让韩朔顺利即位。司马皇室未亡,更有太子将生,韩朔的诡计无法得逞的。 他还要感谢爱妃,感谢她将皇后的孩子保下了,也才多给了司马皇室一条活路。 韩朔以为这一场他赢定了,却不曾想,他其实是输了。有皇位空悬却不能坐上去。反而让潋滟从此恨上了他,再也不会原谅。聪明一世的韩子狐啊,这一场争斗,你可会后悔? 司马衷看向车外,静静地笑了笑。 “我依旧是傻子。请叔伯记住了。司马衷直到清除韩朔这奸臣为止,都只会是傻子。” “臣,明白……” 潋滟坐在空荡荡的宫殿里,看着外面的兵荒马乱,安安静静地什么也没有想。 “主子,太傅将楚将军放出来了,他没有受伤。胡将军跟着楚军去了,似乎是去保护皇上了。” “娘娘,士兵都撤出皇宫了,追兵没能追上楚王和皇上,韩太傅召集了文武百官,正在商议今后该如何。” “娘娘,有皇上的一封信。” 听到这一句,潋滟才终于回过神来,低头看向含笑手里的东西。 歪歪扭扭地写着“爱妃亲启”,是小傻子的字。 伸手拿过来打开看,小傻子的声音像是在耳边响起似的:“爱妃爱妃,朕要遇?烦啦!不过没有关系,朕总有一天会回来接你的。说好的要一起白头,朕不会食言。” 泪水不知怎么就模糊了眼,潋滟轻轻抬起手指擦掉,低声道:“真是傻,都这种时候了,说什么一起白头。不过你能保住小命,我便能替你,留住这皇位。” 洛阳宫里一切都慢慢回到原点,潋滟深吸了一口气,抬头对休语道:“去将其他宫里的妃嫔,都请到沉香宫来。” 明天见tt输液去 第一百十四章 皇室恩泽厚,当是还恩时 司马衷的后宫之中人也是不少的,除了环贵妃、蔷辛夫人、许乂夫人这三位位分高些的,便是瑛淑媛和莲美人那两个伴架久的老人儿地位高些。皇帝被带离洛阳,后宫一下子便乱了。收到潋滟的请柬,她们自然来得很快。 “沉贵妃,咱们现在也只有依仗你了。”环贵妃一进来就是一脸讨好,甩着帕子瞧着潋滟道:“如今皇上不在,太傅不知道会不会坐上那皇位,无论如何,还请沉贵妃留咱们一条性命。” 蔷辛、许乂两位夫人跟着在一旁坐下,面面相觑。环贵妃这话听来,便就是还是扯着沉贵妃和韩太傅的私情不放。都什么关头了还说这些,现下韩朔与楚潋滟若没有私情,那才是最糟糕的呢。 “环姐姐说得好啊。”潋滟靠在椅背上,本来还想起身跟她行个平礼。听着这话也坐了回去,端着茶似笑非笑地道:“既然姐姐如此了解形势,那今日妹妹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您先回去吧。” 环贵妃脸色变了变,站在沉香宫主殿中间。有些臊了。后头进来的嫔妃陆陆续续或坐或站,都拿眼睛看着她。 放在平时,潋滟也不是她能欺负得了的,此时自找没趣,也是活该。没有人给她找梯子下。她便自己道:“瞧瞧,我是深宫里头呆久了,什么都不懂,瞎说呢。妹妹别见怪,你的话我是一定会听的。” 说着。身子往右手边的第三把椅子上挪,安安静静地坐下,再不开口了。 潋滟扫了一眼殿里,人都来得差不多了。最后进来的是赵氏,先前还是家人子时就有耳闻。赵氏长得与她很是相似。此时看着,的确是眉眼有几分相同。丹凤眼,柳叶眉,连身形都和她差不多。 不过她的位分好像只封到了美人,似乎小傻子不曾买这个账啊。 心里有了些想法,不过她先按下不提,等人都安静了下来,才开口道:“如今情况危急,本宫才冒昧将后宫姐妹们都召集了来。皇上被楚王所废,如今又被他掳走。众位可知道,我们若是坐以待毙,会是怎么个下场?” 蔷辛夫人小声地开口道:“那日本宫还在同许乂夫人说呢,这洛阳无皇帝,洛阳宫自然就没了价值。皇位上一旦坐了新人上去,咱们这些后宫嫔妃,怕都是要送去佛寺梯度,抑或是全部秘密处决。” 这几日她们都睡不安稳,后宫不能干政,她们什么都做不了。然而坐以待毙,实在又让她们不甘心。 大殿的门关上。里头除了含笑和休语,再没一个宫人。潋滟看着下头乱了的妃嫔,叽叽喳喳,有的还哭了出来,心想她们毕竟都是女子,也没哪个有殉国的勇气,还是比较好说服的。 “蝼蚁尚且偷生,各位正值芳龄,自然更是不想死的。”潋滟见差不多了,便让含笑休语上茶。给她们压压惊。 “本宫觉得现在大家只有一条路可走,便说出了,听听大家的意思如何?” 环贵妃赶紧点头道:“娘娘说吧。” 虽然平时瞧着沉香宫恩泽太过深厚,她们没一个服气的。然而论智谋,女眷之中只有楚潋滟可以依靠。 众人都看向了她,潋滟深吸一口气,道:“大家入宫,都是想着给自己的家族带去荣耀的,一日登上高位,便是光宗耀祖。皇室能给你们荣耀,也能给你们一辈子的锦衣玉食。只有皇室得保,皇帝的皇位得保,大家才有活路。众位姐妹以为,我这话可对?” 皇位易主,后宫自然跟着变化。其实若韩朔篡位,也许会留下潋滟继续做妃嫔也说不定。但是沉贵妃现在却在帮她们找活路,怎么能不叫她们动容呢?从来锦上添花多,雪中送炭少。 “本宫觉得有理。”蔷辛夫人点头,许乂夫人也跟着点头。 大殿里的新妃嫔们议论了一会儿,也都纷纷赞同。潋滟心里忍不住嘀咕,女人真是比男人好对付太多了。 “既然如此,那么皇上没回洛阳的这段时间,还得靠各位姐妹们一起,替皇上守住这皇位。”她继续道:“如果本宫没猜错,楚王现在唯一能走的活路,便是重新拥立皇上。大晋有皇帝,洛阳这边的龙椅想再坐上人,便是名不正言不顺了。” “众位姐妹家里都是在朝为官,赵氏家里,更是有赵太尉,本宫说得没错吧?只要朝臣都请韩太傅暂时代政,直至皇上归来,那么各位的身份也就一直会在。代政非皇,他还是得敬后宫三分,不能妄自贬谪杀害。” 潋滟说完。目光沉重地落在面前的众人身上,等着她们回答。 这是最好走的一条路。韩朔要如何,也得依仗朝中文武百官的支持。虽然先前的大臣多被韩朔收服,但是当利益有所冲突的时候,百官也知道该如何为自己着想。为宫里的女儿着想。 蔷辛夫人想了一阵子,她与许乂夫人是姐妹,背后是大晋势力较大的王家。若是写信回去说清情况,父亲心疼她们姐妹俩,是很有可能同意的。 赵氏轻声开口问:“若是家里不听劝。执意要忠于韩太傅,该如何?” 潋滟看向她,微笑道:“没有不心疼自己女儿的父亲,就看各位的信要如何写,才能打动他们了。今日请大家来沉香宫,必然是走漏了风声,要叫太傅知道的。等会儿本宫便让人在庭院外头摆上二十张桌子,放上文房四宝,教各位姐妹一起练书法。” 韩朔正在与群臣商议要事,等他得空。定然是要过来看这里怎么回事。若让他提前有了防备之心,那各宫的家书便不那么容易送出去了。 沉贵妃在这里算年纪很小的,说起来,许乂夫人倒是大上她不少。然而现在众人瞧着椅子里坐着的那身着彩凤留仙裙的女子,竟然觉得有她在就会很安心。 一群女人意外地配合,恢复了有说有笑的样子,揣着含笑和休语发给她们的样稿,便出去练书法。 “国之将亡,不输女儿气节。前有比干为主挖心,后有我大晋妃嫔,为君祈福。”潋滟站在沉香宫门口,一本正经地道:“各位姐妹动手写吧,写了祈福之语,晚上便做成孔明灯,放上天空为皇上祈愿。” 众女子应了。开始各自蘸墨而书。余光瞧着外头探头探脑的宫人,心里赞一声沉贵妃聪慧。 写了一会儿,大家便各自回宫了,将祈福之语和誊好的家书统统给了潋滟。 潋滟让休语将家书拿下去,分好名姓,装了信封。余下的祈福之语,便召了宫人来,制作孔明灯。 韩朔结束了群臣会议,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往沉香宫走。 本来觉得没什么意思的夺江山之战,因为楚王这突然的举动,而变得有趣了起来。皇帝不在国都,另地立而为皇,实在有趣。 “公子,沉香宫有异动。”玄奴跟在他身后,平静地禀告了一句。 韩朔笑:“她要是没异动,我才觉得奇怪呢。这会儿踏进沉香宫,怕都是能从门上落下一桶水来,将我浑身淋个湿透。” 玄奴沉?,他也看出来了,贵妃娘娘这次是真的恨上了公子。 “大局将定啊韩太傅!”风尘仆仆赶回来的秦阳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便赶进宫里来见他了。老远就看见那厮往后宫走,不禁笑眯眯地凑上去道:“这样迫不及待地就要去见美人儿么?” 韩朔斜他一眼,边走边问:“东海王那边怎么样了?” 秦阳笑道:“我办事,你还不放心么?东海王如今只想好好过日子,不愿再参与战事了。楚王联合齐赵二王,但也是联络不上东海王的。但凭我跟他的交情,说不定他到时候还反过来帮我们呢。” 韩朔抬了抬嘴角,丢给他俩字:“甚好。” 秦阳垮了脸,这待遇未免太差了,他在外头奔波这么久。回来不给奖赏就算了,还这般冷冰冰的,真没人情味。 “太傅这是急着去见贵妃娘娘,才冷落我的么?”秦太保鼓着嘴跟在后头走,嘀嘀咕咕地道:“果然是女人如手足。兄弟如衣服。兔死狗烹啊过河拆桥!” 韩朔突然停了下来,转过头来温柔地看着秦阳道:“秦太保,韩某走这么快,就是想给你去沉香宫讨桌子酒菜接风洗尘的。既然你这样埋怨我,那韩某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回去吧。” “哎哎!”秦阳连忙拦住他,笑嘻嘻地道:“别啊,太傅别冲动,都走到门口了,再回头也不像话。好久没瞧见这位贵妃娘娘了,就当我瞻仰仙颜,顺便让我坐下来喘口气。” 看着这张脸,韩朔就想起长歌那天说的那些话,心里免不得又暗自幸灾乐祸,脸上却风平浪静地道:“如此,韩某也心疼你千里迢迢赶回来。便先请进吧。” 边说,韩太傅边指了指半掩着的沉香宫大门。 秦太保多天真可爱啊,一点没防备,推门就进去了,还笑道:“就知道太傅心疼我。” 二更12点 第一百十五章 处处是陷阱,太保多小心 “我”字还没落音,一桶水便从门上倾泻而下,将他从头到脚淋了个通透。后头的韩朔连忙退后几步,免得水花溅上自己的衣摆。 里头有宫女“呀”了一声,进去禀告去了。秦阳哆哆嗦嗦地回头看着韩朔,咬牙道:“当真是疼到心底去了,韩朔,老子大老远回来是替你挡煞的不成?” 韩太傅微笑着走过来,温柔地接过玄奴递来的披风,给他披上。 “冲轩莫要生气,韩某也不知道这沉香宫门口会有这样大的阵仗。” 秦阳翻了个白眼儿,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还备着披风?当他不知道你韩朔是个什么人么? 虽然春意渐浓,可是这浑身湿透也够是难受的。秦阳裹紧了披风,吸吸?子道:“罢了罢了,湿都已经湿了。这会儿若是不进去跟贵妃娘娘讨个说法,那当真是亏大了。” 韩朔犹豫地看了他一眼,问:“你确定还要进去么?” 打了个喷嚏,秦太保怒道:“不进去怎么着?让我白淋这一桶水?楚潋滟也是忒狠了些,怎的连这样的法子都想出来了?” 一边说着。秦阳回头,小心翼翼地看着门楣上挂着的、还在摇晃的木桶,直到一步步蹭进了庭院里,他才松了口气。 韩朔眼里带笑,轻咳一声。也跟在他后头进去。 “你跟楚潋滟这又是怎么了?我不过离开几月,怎的就觉得你们之间仇恨又深了许多?秦太保边走边嘀咕。 后头没什么声音,秦阳回头去看。刚刚还好好的一张脸,这会儿又阴沉下去了。韩太傅这情绪当真变得,比天色还快。想必是在他不在的日子里。与里头那位有了什么新的过节吧。 正感叹韩朔情路坎坷呢,一回头就觉得哪里不对劲。都走到主殿门口了,脚下这砖…怎么有些古怪呢? 秦阳心里一紧,看了主殿门口前头的一大块颜色不太一样的地砖,不敢往前了。 后头的韩朔有些走神。没注意前头秦阳在干什么,见他不走了,便轻轻推了他一把:“都到门口了,还怕里头是老虎不成?” “轰隆——”殿前的地砖突然崩塌,连带着刚踩上去的秦太保一起往地下落了下去,扬起无数的灰尘。沉香宫主殿大门紧闭,门口宫人纷纷戴上面巾,韩朔也退后好几步,看着这烟尘感慨地道: “怨不得人说,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贵妃娘娘这机关算尽,也算是对臣感情至深。” 灰尘散去,沉香宫主殿的门总算是开了,里头出来个一身宫装的女子,扫了一眼门口陷阱里生死不知的秦太保,再看了看远处毫发无损的韩朔,嗤笑道:“果然是打小的铁交情,秦太保当真是对太傅情深意重。本宫对太傅那些许恨意,哪里及得上太保这忘我的情意?” 韩朔慢慢地从潋滟的脸上看过去,看见她往日泛着桃花颜色的眼眸如今黯淡如灰。看着她曾妩媚弯起的唇如今倔强轻抿,叹了口气道:“娘娘可否让臣进去坐坐?” “太傅敢进来,便直接进来就是。本宫不会阻挠。”潋滟微微让开了身子,可是殿门口已经落了一个一丈见方的大坑,要平步走过去,怕是不能了。 “你们…咳咳,你们唇枪舌剑之时,能不能稍微关心一下区区在下的性命?”坑里有人慢慢地爬起来,一身袍子染满了灰尘,脸都看不清了:“神仙打架。也不能白伤了百姓性命啊!” 韩朔低头看去,再差的心情也是忍不住笑了出来。秦阳那一身狼狈得,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把他拉上来往门口一放,活脱脱就是一尊雕像。雪白雪白的。 “太保恕罪,本宫忘记了。”潋滟抬手,旁边的含笑便丢了绳子下去,合着几个宫人之力,将他给拉上来。 秦阳躺在主殿的地上,气都要不会喘了,一阵咳嗽。潋滟蹲在旁边拿了根木棍戳了戳,皱眉道:“你又何苦要跟着韩朔来闯我这鬼门关?灾全让你给挡了,本宫费心布置的呢。” 说着,还是挥手让休语去端了热水来。韩朔还在外头站着,却能看见潋滟拧了帕子,一点一点替秦阳擦起脸上的灰来。 “我怎知,咳咳,怎知娘娘这里全是陷阱?”秦阳被温热的帕子擦得舒服了,其他全没多想,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地道:“娘娘这是与太傅有多大的仇怨?” 潋滟一边擦一边笑:“也不是多大,不共戴天罢了。” 秦阳沉默,一张脸渐渐干净,头发却被染成了土灰色。慢慢看清楚眼前的女子,他发现潋滟似乎成长了不少,以前那个活泼乱跳的小丫头,如今眉眼间已经很是沉寂。低头看他,竟也有一种别样的温柔。 看得久了,眼神也迷茫起来。他又想起了很久以前错过的那个姑娘。可惜了,人海茫茫,他是再也找不到了。她的样子,大概也是这样温柔的吧。只是他眼前太多女子游走,对于面目,当真不是记得很清楚。 “太保可看够了?”外头传来不咸不淡的一句话,秦阳抬头坐起,便瞧见韩太傅还在外头站着。比他的狼狈,其实韩朔也挺狼狈的。 心里稍微平衡些许,他咧嘴一笑:“美人哪里有看得够的?不过现在这样子太过失礼,不知娘娘可否借臣一个偏堂,让臣梳洗一番?” 潋滟挑眉。还未听说有臣子敢在妃嫔宫里洗澡的。不过眼下国都要亡了,还计较这些做什么? “好,含笑休语,你们去备水吧。” 韩朔紧了拳头,抽过玄奴腰间的刀便将沉香宫院子里的梨花树给砍了。不粗不细的树干从他脚下搭到主殿门槛上,然后便可借力,从这头进了那大殿。 “太保在这里洗漱,很是不妥,不如回自己府上去,也省得劳烦宫人进出。” 落在身后的人带来了讨厌的气息,潋滟没回头,只让人去将坑上搭了长梯,方便进出,然后对秦阳道:“本宫不嫌麻烦。正好该用午膳了。太保去侧堂洗过,便来主殿用膳吧。” 秦阳很是感慨地道:“娘娘当真是一个好人。” “多谢太保夸奖。” “不会珍惜你的人都是瞎了眼。” “本宫不需要人珍惜。” 潋滟起身,让两个太监将人带了出去,然后转身坐到主位上,摆弄自己的护甲:“太傅来我沉香宫,可是有什么事?” 韩朔深吸一口气,恢复了一张平静的脸,淡淡地道:“娘娘想必也知道楚王接下来的动作?” “本宫妇道人家,太傅高看了。” “若是低看了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被咬一口。”韩朔走到椅子边坐下,看着门口的宫人开始填坑,忍不住嗤笑:“不过娘娘明知这些把戏对韩某无用,还设来做什么?就像心防似的,反复告诉自己你恨我,娘娘便当真可以不爱我了么?” 潋滟一脸古怪地看着他。道:“太傅似乎很是自信,本宫就觉得奇怪了,天下好男儿那样多,本宫为何就非要与你有什么情愫不可?小时候是年少无知,浅薄的情感当不得真。可如今你一次次骗我,到底是哪里来的直觉,觉得本宫还会对太傅有什么感情?” 她这些话不再有一句违心,心如死灰,就医都是无力。韩朔是那般高高在上,将她玩弄?掌之中,在一旁看着她傻傻地被骗而不自知。这样的人,她为何还要爱? 桃花源是她很美的一个梦,甚至那时候,她想过要是能与韩朔在那里相守一生,也是不错的。 结果呢?结果是那根本是他亲手造出来的梦境,陪她一起装作被追杀,陪她一起理所应当地跑到山洞里去。她竟然没有半点察觉呵,还傻傻地应下他,说什么三日夫妻。 抱着自己那点儿自私的小心思,她还真当可以骗过自己了。不是想赢韩朔。其实那时候只是想好好与他过上那样一段平静的日子罢了。不曾想到,那样的温柔,那一声声的“娘子”,也成不了美好的回忆,反而是噩梦。 她不在,爹爹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胡将军被当了枪使,洛阳被楚王攻陷。韩朔布好了局,众人都是棋子,他只用带着她回来向天下人证明,韩太傅是护着贵妃一起被山贼困住了。并不是不抵抗楚军。而后,也确实将楚军击退,还赢得洛阳上下一片赞颂之声。 越想,心里就越是发疼。 “娘娘。”韩朔看着上头脸色越来越难看的人,微微皱眉道:“您爱与不爱。现在也不是那么重要。只是眼下皇上被楚王所劫,总要想个法子,让皇上回洛阳来。否则这国都,该如何是好?” 潋滟回过神来,笑道:“这些事情,问本宫做什么?太傅定然早有打算,只求不要再把本宫一起算计进去。本宫只不过是女流之辈。太傅要如何,便如何。我沉香宫地方小,太傅以后还是不要来了。” 明天见 第一百十六章 江山万里秀,可比怀中笑? 韩朔沉了眼眸,食指在扶手上敲了几敲,沉声道:“娘娘若是想置身事外,今日也不必让后宫嫔妃聚集这沉香宫了。明人何必说暗话?臣要是想再算计娘娘,也不怕娘娘此生都不再理会臣么?” 含笑和休语摆了桌子,一碟一碟地端进膳食来。潋滟起身,到饭桌边坐下,漫不经心地道:“太傅话说得好听,如今若不是抬头不见低头见,本宫也想此生都不再理会你。可是这重要么?本宫如何对太傅,对太傅来说压根不痛不痒,本宫又哪里还敢下重注,去赌这一场?” 诱人的菜色摆了一桌子,在山谷里吃多了腊肉青菜,这样丰富的晚膳看起来格外好吃。潋滟不等韩朔回答。提起筷子便夹菜吃。 先前她做菜,还巴巴地跑去其他妇人家里,学着做肉丸子汤。每每嘴上说着不在意,她也都是用心在与他过日子的。只是韩朔他不稀罕,他更稀罕的是这无边的锦绣江山。区区山谷。哪里能留得住他? 韩朔起身,也到桌边坐下,只是仍旧守了礼节,与潋滟隔了一个座位。 “娘娘已经身在赌局里,早晚也是要再次下注的。”他慢慢拿起筷子道:“就算娘娘不相信臣。也该为这江山考虑。皇上不回洛阳,迟早有一天大晋会形成两处政权。楚王挟天子以令诸侯,洛阳朝廷也不是一朝一夕可废。到时候朝令夕改,百姓无所适从,受苦的依旧是?民。” 潋滟微微一笑。将嘴里的东西慢慢嚼了咽下:“江山与我何干?妇人所愿,不过是夫君安好,能与之共白头。太傅若是肯放行,本宫还想随了皇上而去,无论他如何。我都要陪着他。” 大殿里安静了一会儿,韩朔嗤笑,侧眼看着她道:“娘娘想同一个傻子共白头?” “傻子多好啊。”潋滟笑得很是灿烂,眸子里却盛满了悲伤:“起码傻子不会骗我。” 手里的筷子捏得死紧,这话像铁拳头似的砸在韩朔的心上,闷痛得难受。潋滟会怨他恨他,这是早就有准备的事情。但是如今她真的这样了,韩朔却依旧觉得有些无法呼吸。 他做错了么?没有,若是再让他选一次,他依旧会选这条路。这是最快最方便的法子,就算伤了她的心,总有一天会哄好的不是么?潋滟对他,向来不会完全死心的。而这江山,皇帝离都,他大权独揽,与楚王齐王赵王对峙,比之以前的受着各处牵制,如今他已经自由了许多。 “臣……” “咦?都开始用膳了么?怎么也不等等我?”秦阳终于梳洗干净,换了一套潋滟平时备着的男装,虽然衬袍有些小。不过好在外头的锦袍可以遮掩一二,也不会显得太过怪异。他的头发擦了半干,一甩还会有水珠儿。但这厮向来不会顾及当下是什么气氛,伸腿就在韩朔和潋滟中间的位置坐下了。 “多谢娘娘肯借臣地方,不然那一身可是要难受死了。”秦太保大大咧咧地转头跟潋滟道谢,发尾的水便甩了韩朔一脸。 潋滟忍不住闷笑,方才阴郁的气氛被这人一扫而空,心下忍不住就对秦太保多了几分好感。 以前他们不常有接触,多半是韩朔偶尔提上两句,跟潋滟说秦阳如何如何。也同秦阳说贵妃如何如何。现在当真相见,两人竟也就自来熟了。 韩朔接过玄奴递来的帕子,抹了一把脸,指节捏得泛白:“冲轩。” “啊?”秦阳一回头,好在潋滟早有准备,手帕一展,便挡住了飞溅而来的水。 “你头发都没有干透,还吃什么饭?”韩朔扯着嘴角笑着道。 秦阳抖了抖,他分明看见韩太傅笑着的嘴里牙齿都没分开,咬得死死的。这说出来的话儿,杀气十足咿! “头发…总会干的。”往潋滟那边靠了靠,秦阳端起碗来,往里头堆了些菜,很是可怜地朝潋滟道:“娘娘,臣能吃口饭么?从东海赶回来气都没喘上一口,便进宫来被当了盾牌使,瞧瞧臣这花容月貌,都憔悴了啊!” 潋滟咯咯笑着,当真瞧了瞧秦阳这花容月貌,心想这人怎的给人感觉有些熟悉呢?她是不是认识另一个人,也是这样大大咧咧的,让人觉得有趣? “太保请用饭吧,正好也可以说说东海的趣事。本宫深宫里呆久了,去那么远的地方的机会,很少呢。” 韩朔又被晾在了一边,秦阳就叽叽喳喳地开始边吃饭边和潋滟聊天。他当然不会说什么机密要事,只是捡着东海的风土人情说,逗得潋滟直笑。 有他在,潋滟就松了不少的气。韩朔和玄奴都在主殿里呆着,含笑便小心地避开了耳目,将今天各宫娘娘写的家书装在瓦罐里,混着白菜一起送出了宫外。 “时候不早了,冲轩,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韩朔放下筷子,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声。 秦阳说得正起劲。哪里有空理他,随手挥了挥便道:“子狐你有事就先回去吧,我还要同娘娘多说会儿。” 一旁站着的玄奴忍不住摇了摇头,太保大人也未免太不知死活了。瞧着公子这脸色,后头定然有他的苦要受。 “臣子必须在宫门下钥之前出去。”韩朔深吸一口气。笑着站起来,顺便扯了秦阳的后衣领,将他从潋滟面前拉开:“现在,必须告辞了。” 潋滟没有抬头看他,只是看着被韩朔拎在手里的、可怜兮兮的秦阳。笑道:“太保有空,随时可以进宫来找本宫。反正现在这后宫的门槛儿低了,大臣都是随便进来的。” 刺儿不是朝他去的,秦阳哈哈一笑,应道:“好啊好啊,臣每日都有空,定当每日都来同娘娘畅谈。” 上头有人冷哼了一声,秦阳抬头望,却看见韩朔很是平静的一张脸。刚刚是他听错了? “臣等告退。”韩朔朝潋滟行了一礼,拉着秦阳就出去了。秦太保还想依依不舍地回头看潋滟一眼。结果刚刚回头,就被前头的韩太傅给他带坑里去了。 正在填坑的宫人们很是无辜地看着第二次掉进去的秦太保,纷纷善良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等着太保哆哆嗦嗦地爬起来,才继续填。 “韩朔,你心眼也太小了!” “冲轩是第一天知道?” “你!” 镇定的人带着一只咋呼的猴子走出了沉香宫,潋滟微笑目送,而后问含笑:“如何了?” “已经让人分送,今晚就可以让各家收到。只是娘娘,这万一有人不肯听,反而将信交给了韩太傅,该如何?”含笑问。 “无妨。”她低低地道:“韩朔刚刚肯对我说那些话,自然是想着如何把皇帝迎回来,皇位他一时半会儿是上不去的。既然如此,那咱们做的不过是以防万一。他也不会太介意。就算介意,难不成他还能囚禁这后宫妃嫔,抑或是废了满朝文武么?” 含笑点头:“奴婢明白了。那,门口的陷阱要再准备一些么?” “闹着玩的东西,随你们开心。本宫累了,要先睡了。”潋滟站起来,打了个呵欠,望着外头慢慢?下去的天空,似笑非笑地道:“这洛阳,要有好长一段日子落在韩朔之手了。即便没有龙袍加身,他也是掌权之人。你家娘娘我,得学会当忍则忍啊。” 韩朔根基太深,上头没有人压着,他俨然就会成这洛阳的王。皇帝那边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况,楚王若是聪明,就该还有谈判的余地。 她还未来得及与张术和爹爹传上话,明日得想个法子见他们一面。 躺上床睡了一会儿,闭上眼脑海里却无可避免地浮现桃花源里的情景。潋滟恼怒地翻身坐起来,下床将铜镜拿了过来对着自己,指着里头的人恶狠狠地道:“不许再想了。听见没有?” 镜子里的人也是一脸凶恶,柳眉倒竖,龇牙咧嘴。潋滟同它对视了一会儿,颓然地丢开镜子,扯过被子将自己捂了个严实。 另一边的韩府,裴叔夜坐在韩朔面前,脸上有着难得一见的凝重。 “你再说一遍。”韩朔的神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太岳负了太傅重望,现在始真状态很不好,在下想带他出去求医。”裴叔夜看着韩朔,认真地道。 自江随流在楚地失声。之后便一直不曾理会过他。以前是白首同所归的挚友,如今却成了恨不得啖他肉的仇人。裴叔夜觉得难受,他虽然一向是顾全大局的人,但是也实在无法天天面对那样的江随流。 “带他出去?”韩朔皱眉:“你可知道一出洛阳,楚王极有可能杀了你们两个叛徒?太岳。你不是冲动的人,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庭院里有风吹过,裴叔夜低头,自嘲地笑了笑,道:“太傅,有些时候,心是比理智更占上风的。就算我算得到很多事,能布置很多局,然而现在,我也是不能再与始真回到以前了。不知道太傅有没有后悔过,不过现在,在下后悔了。” 优雅的男子带着痛意,一字一句地道:“万里江山锦绣,终是抵不过那一人重要。” 2更12点3更2点 第一百十七章 叔夜何所求,随流何所愿 韩朔不可思议地看着裴叔夜道:“我不曾想到,太岳你也有这般感情用事的时候。如今这关口,你却说要带江随流走。这天地虽大,可哪里还有你二人的容身之地?江随流是楚家的人,就算你带他走了又如何,难不成你们便可以摒弃一切,再不回洛阳了?” 简直是幼稚!想不到聪明如裴叔夜,也有这犯浑的一天。韩朔半点不被他感动,只觉得刚刚那句话,是裴叔夜这么多年来,最不清醒的一句话。 对面的人却笑了,垂着眼眸,勾着唇道:“也许不能,也许他根本不愿跟我走,也许我二人刚踏出洛阳便会被追杀。但是太傅。我欠始真实在太多,若是不先还了,后面的事情,也当真无法专心做。” 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欠始真一个回答,如今更是欠他一个解释和道歉。哪怕说他不顾全局也好。总要让他先将始真的喉咙治愈,再完完整整给他一个答案。 之后两人也许还是会走不同的路,但是他至少,不觉得遗憾了。 韩朔沉?不语,手里捏着一颗把玩的明珠。想了许久才道:“罢了,我让玄奴替你们安排。太岳,我只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之后,我要看见你完好无损地回这里来,明白么?” 裴叔夜松了口气。站起来朝韩朔行了一礼:“多谢太傅成全。” 古怪地看了他一会儿,韩朔低声嘟囔:“成全个什么劲儿,又不是赐婚。” 江随流与裴叔夜两人一贯交好他是知道的,两人都是男子,站一起便和松柏一般清朗峻拔。大晋虽多好男风。但是他也没将这两人往那路子上想,如今瞧着,怎么突然就觉得有些奇怪了? 都说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还没听说过英雄难过英雄关的。 叹息一声,他挥挥手,示意裴叔夜下去。江随流可是潋滟请回去的人呐,不给人家治好了送回去,那丫头怕是也要在心里给他记上一笔。 这洛阳只等楚王那边的动静,看看会以怎样的形式存在了。他如今按兵不动,突然就多了很多空闲的时间。这些时间若是花在逗弄宫里那只爪子锋利的猫身上,也还是不错。 韩朔摸摸下巴,心里想,现在该怎么哄那只猫,又能不被挠得浑身是伤呢? 楚王拥帝的第三天,晋惠帝下了圣旨,予太傅韩朔代掌朝政之权。洛阳仍为国都,只是帝王要在外游历一段时间,方能回都。 大权重落韩朔之手,洛阳百姓议论纷纷。皇宫摆在这里,皇帝却不回来。这是个什么道理? 不过这些事情暂时用不着裴叔夜和江随流烦心了。两人现在正在马车上,一同往长安而去。 据说长安有神医知药,能解百毒,妙手回春。江随流的嗓子,他应该也能治好。 “始真,你坐在那里,别被颠簸下去了。”裴叔夜看着拽着车帘坐着的江随流,忍不住叹息:“进来一些。” 江随流回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继续看向前头的路。驾车的是韩府的车夫。也算是他们的护卫,这一路会保护他们的安全。 他还是在生气,这么多天了也一点没有好转。裴叔夜无奈地揉揉眉心,伸手将人强行拽进来,道:“谋不如人,哪里还有耍脾气的道理?这事就算是让晏秀他们来评理,也是你太过粗心大意。本就是各为其主,你怎么还能那样放心地喝下我给你的茶?” 江随流皱眉,也是口不能言,不然此时定是要同他好好吵上一架的。算是他粗心大意,他不曾对他设防,所以活该被他毒哑么? “少时我们五人常聚竹林,你也不曾胡乱喝他们递去的酒,怎么同我在一起,就这样放心了?是你先说的我们各为其主,路走得不同了,难免要针锋相对。那么我备了招,你怎么就不会拆招?” 裴叔夜向来擅长强词夺理,分明是自己做错的事,也总能被他说得像是别人错了一般。 江随流脸都气红了,这无赖!他们是兄弟他才信他,信错了还反过来是他的不对? 嗯?等等,好像是他的不对啊,他干嘛要信?信错了,不得自己承担后果么?这样一想好像又觉得裴叔夜说的挺有道理。江随流挣脱了他的钳制,跑到一边面对着车壁坐着,??反省。 裴叔夜有错,他也有错啊。幼时先生说得好,先省己之错,再省人之过。他得先怪自己,再怪太岳。 如此一思索,江随流便严肃地开始自我反省。 瞧着他这模样,裴叔夜好笑地扬眉。始真一向心细而智谋深远,可是偶尔容易被人绕进个圈子里,然后自己死活走不出来。那一脸迷茫和认真的模样。最是动人。 动人?心里一凛,他自己打了个寒战。想起很久以前一直疑惑着要问他的事情,裴叔夜便犹豫着走到他身边坐下,侧头道:“始真,有件事。我一直忘记了说。” 旁边的人斜他一眼,又继续盯着车壁。 “似乎是一年前,你有一次在竹林里喝醉了,好像跟我说了什么话,我没听清。”裴叔夜意味深长地看着这人道:“能不能再说一遍?” 江随流身子一僵。疑惑地转头来看着他。一年以前? “那时候似乎是晏秀娶亲的时候,我们五人依旧在竹林里,避开喧哗,自在地饮酒。”裴叔夜回想起以前,轻轻一笑:“你似乎格外激动,喝醉了之后抱着我不撒手,然后说了一句什么。我当时也迷糊得听不清楚,依稀只记得一句,什么男儿不如女子?” 江随流眼神一暗,接着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抱歉,我忘记了。”裴叔夜看着他的嘴唇,深吸口气,笑道:“不着急,等到了长安,让人解了你的毒,你再说与我听,可好?” 江随流淡淡地别开了头,心想,他又不会再喝醉一次,怎的会把那些话重说?以前不过是年少轻狂,与他在一起久了,觉得舍不得分开。想着若是有朝一日太岳也跟晏秀一样娶亲,他该有多寂寞。 如今应该是不会了,他看清了太岳的抱负和志向。与他不同,也注定不会有与他共度余生的可能。他江随流不傻,明知不会有结果的事情,他是不会做的。 而现在,他要做的只是拉着裴叔夜一起离开洛阳,裴叔夜不在,韩朔也便少了一方助力。他现在帮不了娘娘什么,那么裴叔夜也别留在韩朔身边就好。 回去还没能见上娘娘一面,也不知道经历这一系列的变故,那位娘娘怎么样了。 沉香宫里,潋滟正一脸严肃地在同含笑休语研究民间的八卦谈资。 没了皇上,后宫自然是无聊的。潋滟安排了妃嫔家眷一一进宫探望,下午的时候大概就轮到沉香宫了。这会儿等着没事做,含笑便拿了宫外的趣事说来听。 “今天裴大人带着江大人离开洛阳了。”含笑撑着下巴,眼睛亮晶晶地道:“娘娘你可瞧过那两人站在一起时候的样子?” 潋滟努力回想了一番,跟着点头:“裴叔夜玉树临风,江随流站在旁边也丝毫不逊色。两人如同玉山对立,看着很是好看。” 休语点头:“民间常说,两人同行出游之时,少女结手而拦。大街上一路都热闹得很,香囊手帕丢了一地呢。” 美男子是多受追捧的,潋滟想象着那场景,忍不住笑了出来:“那倒是有趣得很。” 只可惜了现在两人,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多年的兄弟情谊要是毁在她和韩朔手上,实在是罪过。 “坊间多传,那个,江大人其实…”含笑突然脸红了,左看看右看看,凑在潋滟耳边小声道:“江大人其实好像喜欢裴大人呢。以前在竹林里,偷偷跟去的姑娘们都听见了。江大人半醉,大声问裴大人,若他是女儿身,裴大人可愿娶他。” 潋滟手里的水舀没拿稳。掉下去将开花的小野草砸弯了腰。 “你…你的意思是说,江随流有断袖之癖?”睁大了眼睛,潋滟的嘴里都可以塞下鸡蛋了。 这,虽然不是什么奇怪之事,但放在江随流和裴叔夜之间,她总觉得很是古怪。若裴叔夜也是断袖便罢,她不反对他们俩在一起。可是她分明还听说,韩朔曾有意将名门之女许给裴叔夜。也就是说,裴叔夜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吧? 一瞬间便有一种自家闺女被欺负了之感,潋滟捡起水舀,将野草扶正,喃喃道:“拿纸笔来,我要给随流写信。” 若没有那份心,裴叔夜还总是在随流身边晃荡,那可是恼人的。况且这次去楚地,江随流还被裴叔夜所伤,无论如何她也不能让人就这么被带走了啊。 “娘娘,您先冷静些。”含笑连忙拉住她,道:“现在送信也来不及了,况且,也不知道江大人是怎么想的。楚将军和张大人一会儿就要进宫了,不如先商量了正事,再来说此事。” 三更2点 第一百十八章 皮之不存兮,毛将附之焉? 何为正事?潋滟觉得终身大事才是正事啊,至于该如何窜动朝中大臣,一致要求韩朔请回晋惠帝,那种事情喝一盏茶就会商量出来了。 转身回屋去,愤慨地起笔给江随流先写了一封信。潋滟将裴叔夜当成另一个人来骂,骂得格外顺口。 “世间有十恶,烧杀抢奸淫掳掠坑蒙骗。骗人钱财者为恶,骗人感情者为恶中之恶。君随人远离,当多加小心。世无桃花源,亦无一心人。往往最信之人,叛之最深。一旦恢复自由之力,当挫奸人之骨,扬恶人之灰。往事无甚可念,过去也不再可追。只愿君从此断绝执着,一心匡扶皇室。重振大晋河山。” 笔停墨干,潋滟长出一口气,心里舒坦了不少,挥手让休语将信送出去。 “娘娘不怕信被太傅截了么?”含笑道。 “不怕,他截了就且给他看。”潋滟道:“他找骂我还拦着不成?” 情意虽破。面上功夫还是要做着的。她现在不可能提着裙子跑到韩朔府门口去骂人,那便指桑骂槐也不错,好歹让自己舒坦了。 “楚将军和张大人还没来么?其他宫里怎么样了?” “回娘娘,这会儿蔷辛和许乂两位夫人那里刚刚结束,似乎甚为顺利。王夫人拉着她们哭了好一阵子呢。这会儿才走。环贵妃那里倒是没什么动静,不知道怎么样了。楚将军和张大人已经走到了崇阳门,相信不久便到了。” 潋滟安心等着,喝了两盏茶之后,门口就传来了声音。 “老臣给娘娘请安。” 许久未曾听见的声音。潋滟?尖一酸,眼眶跟着有点热。看着自家爹爹走进来给她行礼,很是有一种想扑过去哭诉的冲动。 在外头受了委屈,总是想回家给父母说的。可惜了爹爹是个太过严肃的人,若是她这会儿扑过去。指不定还要换回一句“娘娘注意体统”之类的话。 吸吸?子,她道:“两位都起来吧,今天是宫中探亲的日子,关上门就是自家人,不必这样多的虚礼。” 含笑和休语退到门外守着,将殿门合拢,里头只留他们三人。 “娘娘前些日子,是去了哪里?”楚啸天起身,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皱眉看着潋滟问:“怎么会同韩太傅一起回来?” 张术没那么严厉,笑眯眯地跟着坐下,看着小丫头有些委屈的眼神,心里也只有叹气。形势瞬息万变,他们都不太应付得来,也辛苦这丫头了。 “那日是皇上让本宫出去,与太傅一起纵观洛阳地势。”潋滟平静地开口道:“之后遇见了山贼,将我与他二人一起困住了几日。我本以为是楚王下的手,后来才发现,不过是韩朔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楚啸天一拍扶手,怒道:“韩朔那卑鄙小人。早就算到了楚王会攻打洛阳,抽这个节骨眼上远离争端,他麾下之人全数乱套,竟然白白让楚军进了城!老夫早该想到,这只能是韩朔的诡计!可怜皇上被楚王带走,不知道会是什么境遇。” 瞧着老爷子激动了,张术连忙笑着安抚他:“胡将军不是跟着去护主了么?楚王没占着洛阳,不敢轻举妄动。此番在长安折腾一阵子,也不敢伤皇上性命,还是能有机会让我们将皇上救回来的。” 楚啸天哼了一声。还是暗恨自己被韩朔算计了进去。 “韩朔如今机关算尽,却还是没能顺利登上皇位,想必也是恼的。”张术接着道:“他借的楚王这把刀,不太听使唤。现在皇上就算是回来,不过是外头诸王势力消退,韩朔继续掌他的江山。跟从前的格局相比,韩朔略赢一二,却也难免失去了更多的东西。” 说到最后一句话,张术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潋滟,后者低垂着头,没什么反应。 “老夫可没看见他损失了什么。”楚将军没看懂张术的眼神,一本正经地道:“当务之急,是要如何迎皇上回洛阳,并且,不能让韩朔继续一方为大。” “我明白。”潋滟笑道:“今日找爹爹和夫子来,就是想议论此事。若是有人能说服楚王,许他以爵位,为皇室所用,成为皇上的助力。那么他朝皇上回都,便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楚王联合其余二王之力,还是可以与韩朔抗衡的。若是他收敛了对皇位的渴求之心,那么司马皇族还能在韩朔的势力之下保全。可是难就难在,如何说服楚王?一个人的欲望是无穷的,楚王那样野心勃勃要篡位的人,如何能甘心老实地位居人臣? “娘娘的意思,微臣明白。”张术道:“以利诱楚王,想必是无法成功。那也是个狼子野心的人,除非压制住他,否则没法让其为我们所用。此事微臣倒是愿意前往,努力说服。若是不能,也好歹见上皇上一面。” 想起小傻子,潋滟有些担心。他那么个傻不愣登的,若是被人欺负了,怕也是笑嘻嘻的不会告状。离了她身边,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好睡好。楚王再立他为皇帝。也只是要利用他与韩朔对峙。司马衷的处境,的确是有些可怜。 这么久没听他在耳边喊她“爱妃爱妃”的,她也是有些想念他了。 “如此也可,总要让人先去说说话,后头的事情才好办。”楚啸天道:“我给胡将军写信。行之你带着去就可以了。” “好。”张术应下,看看楚啸天,又看看潋滟,道:“此事自然是越早动身越好。不过临走之前,微臣还有些话想同娘娘说。不知…” 楚将军点点头,一句话也没多说就先退到了门外去。 潋滟眨眨眼,看着微笑着的张术,问:“先生有什么要交代的?” 张术转过头来,走到潋滟面前,朝她伸了伸手:“傻丫头,看你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也知道你是有委屈又不能说了。先生借个怀抱给你,来说说,这些天究竟是怎么了?” 面前的人满脸的胡子。笑得却格外地温柔。潋滟眼睛红了,扑腾进他的怀里,小声地哽咽道:“爹爹都没瞧出来,反而是先生瞧出来了。” “那是自然,你往常犯了什么错事被你爹爹罚了,不都是来找先生哭的么?”张术叹一口气,伸手拍拍潋滟的肩背:“早就跟你说过,你只是女子,不必这样逞强。能寻得自己的幸福,过上安乐的日子也就行了,你偏偏不听。现在滚了满身伤,可还晓得痛了?” 潋滟拉着他的袖子,狠狠地擦了一把眼泪?涕,然后抬头问:“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虽说家国之事不是我该操心的。可是国都没了。我去哪里过上自己的安乐日子?先生总是让我做女子该做的事情。可是在这风口浪尖上,有些事不是潋滟想躲就能躲得过去的。” 扁着嘴,小女孩儿委屈极了。 张术没嫌弃她,换了一只袖子给她擦,叹息道:“比如韩子狐么?” 潋滟一怔,拽着他的袖子不说话了。 “你总是被他欺负了,才会这样委屈。”张术蹲下来,像一个慈祥的父亲一般,轻声道:“如今是不是恨他入骨,却又不能奈他何?” 使劲儿点头,潋滟红着?子问:“先生还能像以前一样给我报仇么?” 以往韩朔要是惹她不开心了,她跑回去,先生总是会给她支招,让她好生出一口气。可是如今两人都长大了,小孩子的把戏都没用了,还能报复得回去么? 她于韩朔,没那么重要。既然不重要,自然也就伤不到他分毫。 “娘娘不是不会反击,只是从来没有狠下心过。”张术看着潋滟,很是语重心长地道:“一段感情里。容易受伤的,一向是付出得较多的那一方。当你慢慢心灰意冷,不再那样在意他,心疼他的时候。你的机会也就来了。” 潋滟沉默了一会儿,认真地问:“先生一贯对感情之事了如指掌,可是为何都一把年纪了还没娶亲?” 张术呛咳一声,将袖子从潋滟手里扯回来,佯怒道:“微臣这是在帮您想法子呐,娘娘倒反过来消遣微臣,当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潋滟眨眨眼。咧嘴笑:“我只是好奇,先生才冠天下,到底是怎般的女子才配得上。” 张术摸摸下巴,很是严肃地思考了一阵儿,然后道:“我相信我的命中。也一定会出现一个独一无二的女子,她不用多美,也不用多贤惠,只要适合我,不要再有多少坎坷,顺利地在一起,那便是了。人老了啊,不像你们这些年轻人,经得起折腾。” 说罢,还从袖子里拿出一瓶子药来,神秘兮兮地放进潋滟手里。 “这是什么?”潋滟挑眉。 “万蚁蚀心丸。”张术善良地笑道:“和在水里,无色无味,服下可令人身子不得动弹,口不能言,并且有万蚁蚀心之痛。微臣觉得这么毒的东西,很适合那么狠的人。娘娘且收着玩吧。” 推荐一本背景跟潋滟一样的书喵!也是大晋的同一时期,《薄媚江山》: 我家凉凉写的,很好的文笔哟。么么哒明天见,推荐票到2000了,明天还是3更。 第一百十九章 万蚁蚀心痛,明月与同赏 潋滟微怔,迟疑地接过东西来。瓷白的瓶子握在手里有点凉,她抬头看着张术,后者一脸正气凛然,仿佛给她的不是毒药,是十全大补丸。 “先生要我,用给韩朔?” 张术抓了抓自己的胡子,嘿嘿笑了两声:“微臣没指定用给谁,不过这东西难得,再细心的人也察觉不出异样。虽然不至于让人死了,却也能让人痛苦难休。东西给娘娘,要不要用就全在娘娘自个儿了。” 潋滟点点头,将瓶塞拔了,倒出一粒药来看。米粒大小的东西,很轻,大概是遇了水就能化,的确是难求之药。 “多谢先生。”心里有了主意,她朝张术眨眨眼:“先生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最疼我的。” 张术朝她微微拱手:“微臣也只能帮娘娘这些了。等会儿起身前往楚地,若是皇上有什么话,微臣会让人传回来给娘娘。娘娘可有什么要告诉皇上的?” 潋滟目光一柔,将药放回去塞好瓶塞,低声道:“只愿皇上别委屈了自个儿,若是饿了渴了。记得要和旁人说。有人欺负他,便将名字记下来,等着回来的那一天,交给我。” 虽然不是什么明君,但是小傻子这皇位也坐得实在不安稳。若是以后还能回来,再遇见什么大波折。她定然是要随他一起的。将他一个人放在很远的地方,实在太让人担心。 张术应了,与她告别两句,便出门去换了楚将军进来。 楚啸天没问张术与她说了什么,张术的为人他很是信得过,总之是不会做出什么违背楚家家训之事。 “爹爹还有话要交代么?”哭过的眼睛还有些红。潋滟笑得倒是比刚才真诚了。楚将军看了她一会儿,叹息道: “洛阳怕是很长的时间里,都要在韩朔手中。皇后不在,娘娘如今身为贵妃,当担起这管理后宫的职责,让各宫妃嫔。都安心等皇上回来。若是有臣子胆敢闯入后宫,娘娘随时可以传唤老臣,老臣必将带人将其以谋逆罪绳之以法。” 能闯入后宫的,可不就只有那么几个人么,偏生没一个是动得的。潋滟心下叹息,嘴上却应道:“本宫明白了。” 楚啸天点点头,新都尚在建立之中,若是皇上这次能平安回来,后头的路,就要好走多了。 转身准备离开,楚将军却忍不住又回头看了潋滟一眼。她坐在阴影里,脸上的表情却很是平静。背脊挺直,从没有一刻松懈。也是上天开眼,带走了他的儿子,还留给他这样一个女儿。 大步走出去,身后的殿门缓缓合上。楚啸天微微笑了笑,慢慢往宫外走。 正在想着要怎么哄人为好的韩太傅,突然收到了沉香宫的请贴。含笑站在他眼前,笑盈盈地道:“太傅,今日月圆,娘娘备好了酒菜,想邀您沉香宫一同赏月。” 韩朔挑眉,他未动作,她便主动来了? “求之不得。回禀你家娘娘吧,今晚韩某一定准时到。” “是。” 捏着请帖,韩朔看着含笑出去,心里略过几番考量,却还是扭头吩咐玄奴:“准备晚上进宫的马车,将酒宴往后推几日。” 玄奴应了,下去安排。他便捏着帖子来回地在院子里走。 “长歌,你觉得此番会有什么等着我?”走了三圈,他停下来,问一旁闲闲喝茶的长歌。 “娘娘心思灵巧,也是有仇必报之人。”长歌放下茶盏,笑道:“若是换做妾身是娘娘。今晚定然将太傅灌醉,寻一个宫中最丑最老的宫女来,与太傅做一夜夫妻。” 韩朔脸色顿变,咬牙看着她道:“女人的心都是怎么长的?这般毒辣?” 长歌掩唇一笑,摇头道:“一般的女子是没这般狠心的。可惜太傅您先伤了人家的心,就不能怪人家的心头血溅出来烫伤了您。男人都是自作孽,才不可活。” 被这说得一时无话,韩朔在桌边坐下,闷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不信她会那样做,就算是狠,她也会换法子。” 嗯,这倒是可能的,长歌默默点头。贵妃娘娘多半会换一个比她说的还狠的法子。 “对了,冲轩回来了,你知道么?”韩朔扭头,问起别人的伤心事来,自己便轻松了许多。 长歌不咸不淡地应道:“妾身早就听闻了,他最近是哪里得罪了太傅,竟然被困在城西的大佛寺里听得道高僧念经,几天都不得出。” 韩朔微微一笑:“冲轩说他很闲,每天闲得要入后宫去玩了。韩某也是担心他闯下什么祸事,才让高僧点化他,告诉他什么为‘色即是空’。” 那样风流的人,指不定连佛祖也调戏呢。长歌轻哼一声,心里终究是有些酸涩。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你记得一个人,记得你们的往事。而他不记得了,完全不知道你是谁。 “妾身倒是,有些想念贵妃娘娘了。”微微叹息,她回了神看着韩朔道:“若是太傅什么时候能平安回来,便带妾身进宫,去看看娘娘吧。日子无趣,娘娘身边若有个人说话,也是好的。” 韩朔想了想,似乎不亏,便允了。天色渐黑的时候,玄奴来唤,他便上了车,往宫里而去。 今晚是十五月圆,潋滟撑着下巴望着天上的月亮发呆,门口的人进来的时候,她眼睛迷蒙。许久才看清人。 “太傅来了。” 韩朔穿了一身月白色对襟长袍,墨发挽玉簪,很是清朗。他一进来,其余的宫人便都退下了。只余院中一方酒桌,桌边两个人,以及天上一轮月。 “娘娘怎么突然来了兴致。要同臣饮酒?” 潋滟从酒壶里给自己倒了一杯,也给韩朔倒了一杯,漫不经心地道:“月色太好,一人赏怕是太过孤单。总要叫太傅来破坏一番美景,才不至于让本宫一晚上都沉浸在月色里。” 低笑出声,韩朔看着面前的酒杯。里头跟盛满了月光似的,盈盈泛亮。他知道今晚没这么简单,却不知道她想下什么棋。杀了他倒是不一定,叫他难受却是定然。能不能想个法子,不让这野猫挠伤自己,却也能换得她的原谅呢? 韩太傅此时尚且不知何为等价交换,想要原谅却不肯付出代价,这样的好买卖,潋滟是不会同他做的。 “怎么?太傅不敢喝?”潋滟看着韩朔发呆,轻笑一声,将自己的酒杯与他的换了一个,道:“现在能喝了么?” 一口饮尽杯中酒。潋滟笑盈盈地瞧着他:“太傅不是向来有自信,本宫还喜欢你么?既然如此,怎么连酒都不敢喝?” 韩朔叹息一声,端起酒来道:“喜欢臣和要杀臣,一点也不冲突。不过臣相信,娘娘舍不得的。” 说罢,慢慢饮下杯中之酒。 潋滟笑了,双靥也盛上光华,一张脸倾国倾城。她慢慢地看着韩朔脸色越来越难看,慢慢地看着他眸子里写上惊讶,很是温柔地道:“太傅的自信,本宫当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她也许无法杀他,却是半分不会心疼他难受的。万蚁蚀心,这痛楚不知道比不比得上她挖掉刺青的疼痛? 见药效似乎完全发作了,潋滟走到韩朔身边,慢慢地抱住他,低下身子来将下颔放在他的肩上,去看那天上的月亮。 “皎皎白月光。相思三分长。我曾经,当真是很喜欢很喜欢你呢。” 韩朔额上冒出了冷汗,身子僵硬。他能感觉到她的温度,但稍微一动,心口便像是被无数蚂蚁撕咬一样疼痛,那痛楚足以让他脑里有一段时间的空白,让他不敢再动半分。 毒药,潋滟当真还是给他下了毒。换了杯盏,无色无味,这样精心的布置,是要杀了他么? 心里一阵阵地疼,韩朔想笑,却笑不出来。她说的很对,他是哪来的自信,她不会杀了他呢?幼时喜欢他的楚潋滟,早已经模糊得不成样子了。 “若是太傅现在就快要死了,会不会觉得很遗憾?”潋滟面无表情,慢慢地在他耳边说着话:“舍弃了所有,只为这江山,如今却要死在我的手里。你的皇位还没有坐上,大业也还未成。就因为大意喝下的一杯酒,永离人世。” 韩朔试着想说话,却发现微微张口,心里也是一阵疼。这毒药太过霸道。他今日当真会死在这里也说不定。 遗憾么?那是自然,如同潋滟所说,他还有那么多的事没有做完。 不过,若是她一直这样抱着他,让他慢慢死去的话,他不会觉得害怕。 “疼么?太傅?”潋滟温柔地吻了吻韩朔的耳垂,低笑道:“让本宫来帮你数着,杀兄之仇,折我手骨、刺青之仇,桃花源欺骗之仇。这样多的仇恨,太傅觉得该怎么偿还本宫才好啊?” 韩朔微微侧头,眼里都忍不住流露出痛苦的神色。然而他却伸出了手。在万蚁蚀心之时,将身后的人拉到了怀里,恼怒地瞪着她。而后,深深吻下。 穿透骨髓的疼痛瞬间盈满全身,他脑海里一片白雾,自己都无法感觉到自己在做什么。然而下意识的。他死死抱住了怀里的人。 么么哒本来落樱花花土豪给了马车的,但是今天和明天我都要考试,所以推到周五还啦,今天二更12点三更2点 第一百二十章 天下有情人,常在此留步 心口的感觉扩散到四肢,连指尖也是疼得发麻。韩朔缓了好一会儿,眼前才看见了潋滟的脸。 “臣欠了娘娘的,自然当还。”一字一句地说出来,蚀心之痛便如大浪拍岸,一阵阵撕扯咆哮。他闷哼一声,终于是笑了出来:“这样的药,会痛到臣死为止么?” 潋滟安静地躺在他怀里,淡淡地道:“不会。” 今天晚上韩朔本来是设了群臣宴,邀请朝中文武百官交谈畅饮,定然少不得会施加压力,恩威并济,收服朝臣之心。妃嫔这头刚开始趁热打铁,哪里能让他这一桶凉水浇透。所以今晚,也当真是个她喜欢的时候。 有水珠顺着他的下颔落到了她的脸上。潋滟回神去看,韩朔像是已经万分痛苦,额上的汗不停地落,迟迟不敢有新的动作。刚刚那一吻。怕是已经叫他犹如万箭穿心。她还不得不佩服韩朔,都这样了,还想着吻她。 “不会死的话,臣…便知足。”他开口,声音里带着笑,沙哑而缓慢地道:“楚弘羽的死。你不能算在我的头上,我,没有做错。况且,他也没有真的死了。” 潋滟一惊,下意识地抓紧了韩朔的衣袖。大哥没有死,他怎么知道?不是一直。被蒙在鼓里的么?那般周密的安排,什么时候还是让他看破了? 每说完一句话,便要歇上好久。韩朔闭了闭眼,等这一阵疼痛过去,胸口闷的几欲呕吐。 潋滟在做的事情,除非她不经由身边任何人。否则,他哪有不知道的。只是有些他觉得伤不了筋骨,便可以陪她玩玩,哪怕是多花些人力物力,他又不在意。 楚弘羽是她挚爱的大哥,她哪里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什么都不做的。虽然那一场送刑几乎将他瞒了过去,但事后见她没有太过伤心欲绝,也该知道其中有诈。稍微一查便知是她偷梁换柱,不知将楚弘羽送去了何方。 潋滟很聪明,她会利用所有能用的条件,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可是他也不傻,与她较劲,不花心思是不行的。 疼痛缓过去一些,韩太傅低笑着道:“娘娘惊愕的样子虽然很可爱,可是您太重了。臣现在,可是要抱不动了。这般难受,不知娘娘可愿意将床榻分给臣稍作歇息?” 潋滟看了韩朔许久,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站在地上,不答反问:“你什么时候知道大哥没有死的?” 毕卓给她回过消息,说是已经在军中给大哥换了身份,重新过活,那么韩朔就应该是没能拦截下他的。她不用太过担心,但是,也要防着韩朔赶尽杀绝。 韩朔苦笑着闭眼,喘了一会儿气才答:“娘娘安心,臣没有必要对他死咬不放,脱离了朝廷,他对臣来说,便没有要杀的价值。现在…娘娘可否来扶臣一把?” 潋滟看了他一会儿。伸手过去将人扶起来,当真往寝殿里走。 走动之间皆是煎熬,当他终于躺上香软的床榻,浑身已经叫汗湿透了,嘴唇都泛了白。半睁着眼看着床边的人,瞧着她没有丝毫波澜的眉间,韩朔突然觉得有些心惊。 哀莫大于心死,这世上,只这一种病无救。 微微捏紧了拳头,他低喘着笑:“此刻臣怕是再也不想动了,娘娘若是要清帐,也可以折断臣的手骨。在臣身上刺青。至于桃花源的债,臣怕是一时半会儿还不清了。” 潋滟平静地坐在床边,看着韩朔,心里就像没有风的湖面,波澜都不起半分。兴许自己当真是已经放下了,所以这时候她什么感觉都没有,半分不会觉得难受,反可以肆意将那些痛楚都还给他。 可是,当真心死的时候,报复也带不了多少快乐来。她看着床上的这个男人,倒是想起了很多的事情。 比如她第一次见他,是在楚府的后院里。那日她小心翼翼地与明媚玩着躲猫猫,到后院的假山,突然见着一个人落了水。 那人便是韩朔,幼时是一张冷冰冰的脸,即使被她救起,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的他也没哭,只是道:“多谢,请问姑娘芳名?韩朔日后定当报答。” 她眨眨眼,不知怎么回答,身后却传来奶娘的声音:“明媚,你怎么在这里?潋滟呢?哎呀!这不是韩府的小公子么?怎的落水了!快,快跟奴婢来!” 府中的人一向分不清她和明媚,她也没往心上去,只是觉得那个落水的孩子,眼睛真好看。 不过那时候,韩朔怕是连她的脸也没记住的。 想着那时小小的人儿一身狼狈还板着脸的模样,潋滟低笑了出来。 “臣这般痛苦,娘娘却想着什么在笑,是不是也太不将臣放在眼里了。”韩朔瞧着她那样子,眼睛也不眨。这样的笑容,她一贯很少在他面前露的。只是,身在这里,心却想着别处,更丝毫不心疼他,也未免太让人生气。 “太傅要本宫将你放在眼里,你又将本宫放在哪里了呢?”潋滟低头,看着他笑,只是笑意转冷,剩下一片凉薄:“我痛苦的时候,你不也是在笑么?” 韩朔抿唇不语,身上不动。气力便恢复了些。他等着适应了这痛楚,便又能动一动。 潋滟撑着下巴坐着,淡淡地看着他:“太傅真是不同于常人,给我药的人告诉我,这是万蚁蚀心之痛,你竟然还一直清醒着。” 他向来比常人冷静。比常人自持,比常人聪慧,比常人心狠。她年少时也爱极了这样与众不同的他。可惜现在,冷眼观之,韩朔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中的一个,她不遇。便看不出不同,也成不了劫。 韩朔还是不动,眼睛安稳地闭着。若不是手背上起了青筋,她真要当他是睡着了的。 “我让人去楚地问皇上的情况,现在想想,今晚好像也能借太傅的车出宫一趟。”潋滟想了想,起身朝外头喊了一声:“含笑。” 含笑应声而入,垂手听命。 “太傅的马车在何处?” “在崇阳门。”含笑忍不住往里头看了一眼:“娘娘可是要让太傅回去了?” “嗯,太傅喝醉了,你让车夫将车赶到沉香宫门口来,送太傅出宫。” “是。”含笑应了,带上门出去叫人。潋滟轻轻一笑。回到床边看着半睁开了眼的人:“总也是有些不放心,该去皇上身边才好。这洛阳繁华,留给太傅也不错。” 韩朔心里一沉,几欲发作,却强压了下来,哑声开口:“娘娘要去楚地?” “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啊。”潋滟道:“今晚难得太傅配合,肯喝下这毒酒。本宫若是错过这一次离开的机会,怕是要在这里陪上太傅半年了。” 身上分明未动,心口也是跟着一阵阵地疼。韩朔气得头晕,当下却什么都做不得。离开洛阳?她留在这里自然是日子安稳,长享富贵。哪怕将来江山易主又如何,他依旧会守信护她一世平安。可是现在,她竟然要走。 “你…” “太傅太重了,本宫扛不动你。”潋滟笑吟吟地说着,转身出去找了几个太监进来。 沉香宫的人都是靠得住的,一句话不多问便将他扶上了外头的马车。韩朔睁着眼,看着潋滟跟着坐上来。再看了一眼马车外头的含笑,心里定了定,开口道:“娘娘确定这样能出去么?臣以为,走不了多远,总是要被抓回来的。” 潋滟但笑不语,靠着车厢看着后头渐渐远了的沉香宫,眼里有不明的神色划过。 “太傅,本宫可以问问你,为什么这么想要这江山么?” 韩朔坐在一边,无法动弹,脸色也不甚好看:“江山锦绣,也自然是每个人所向往的。站得高,也便不畏浮云遮望眼。为什么要不喜欢江山,不往上走呢?” 潋滟回头,斜眼看着他:“那太傅觉得,平淡的日子太过乏味,宫里的勾心斗角才更有意思么?” 韩朔顿了顿,忍过一阵疼,笑道:“也不是,日子千百种,总要看怎么过,和谁过。” 点点头,潋滟不再说话。车夫将马车赶出皇宫,她便掀开帘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韩朔看见银针的光芒。眉心一紧,还没来得及提醒,车夫便已经滚下了马车。 拉过缰绳,潋滟有些生涩地调转马头,往城北的方向而去。 “娘娘要去哪里?”韩朔捂着心口,咬牙开口问:“您不会驾车,不要跑这样快。” 外头传来一声笑,而后马车慢了一些,将他抖得撞到车壁上。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疼痛,韩朔撑着身子,拉开了车帘。 潋滟看着前方,小心地驾着车。感觉到身后的动静。也只是轻声开口问:“太傅还记得城北有什么么?” 城北姻缘庙,庙外姻缘树。天下有情人,常在此留步。 韩朔怔了怔,呛咳一声笑道:“娘娘来这里做什么?” 远远地便看见了姻缘树的影子,潋滟不答他,慢慢勒紧缰绳。将车停在姻缘树下。 三更2点 第一百二十一章 当郎回首时,妾心另作嫁 (推荐票2000加更) 夜色正浓,姻缘树像是染着一层月光,红色的绳结在树枝上静静挂着,周围没有人。 白天里人来人往的姻缘庙,此时也寂静无声。门合着,上面是桃木匾刻的“因缘来”三字,旁边一副对联,右书:“总是因缘,香国无边花有主。”左写:“都成眷属,情天不老月长圆。” 一串儿红豆锁前挂,两幅鸳鸯门上贴。这里是大晋最灵验的求姻缘之地。曾有人断言,若当真是两个真心人来求,没有不成眷属的。 潋滟笑了笑,想来那时她与韩朔来,是只有她带了真心。韩朔不过是假意。所以他们,终是难成眷属。 “太傅若是无法动弹,可以就在车上歇息。”她低声说了一句,跳下马车来,慢慢走近大槐树的树干。蹲下身子,仔细地找着什么。 韩朔眸色深深,终究还是跟着下了车,咬牙慢慢走。 若是此番这丫头能消气了倒好,不枉他生受这样大的痛楚。可是现在看来。竟是他无论如何痛苦,她也不放在眼里了。以前自信满满地觉得她总是好哄的,现在看着那边默默寻找东西的楚潋滟,他第一次心里没了底。 再深厚的情意,也终究是会随着时间慢慢消散的。更何况。一直是他在亲手将她往外推。 抬头看了看这满树的红绳结,绿叶映红,满满的都是旁人的姻缘。他与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她听着丫鬟说姻缘庙灵验,便央着他带她来。 然后呢?那天他正是在与秦阳商议。要如何引韩偃入套。听着她这请求,他想了想,还是允了。虽然有些心不在焉,但是他还是陪她求了红鸾绳,许了一生之约。 那时候心里虽然惦记着其他事,却也还是觉得有些开心的。毕竟他以为潋滟是以后会一直陪着他的人,没有白头之盟,有这一生的羁绊也不错。 可是没想到,这里求的姻缘,也会有不灵验的时候。后来的种种,已经将这树下他们许的愿望碎了个干净了。如今再要他信这些,他是嗤之以?的。 潋滟细细地围着树干绕了一圈,终于是在一个地方寻到了自己当年刻下的东西。 拿出一把匕首来,她心里对这大槐树道了一声歉,然后将那一小块树皮轻轻割了下来。 多年前的字,一笔一画刻得很是认真。潋滟拿着它看了一会儿,然后慢慢走回韩朔身边去。 他低头看她,眼里有些迷茫。 “与你在这里求姻缘的时候,我心里一直觉得对不起姐姐。”潋滟捏着那块树皮,递给韩朔:“所以红鸾绳是我的。这里是你和姐姐的。我在心里跟姐姐说,这辈子就让我陪你,下辈子,我将你还给她。” 有些干枯的树皮上,刻着两个人的名字,以线相连。 韩子狐、楚明媚。 韩朔大震,捏着这东西抿紧了唇,眼里情绪翻涌,却很快被压了下去,只沉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都这样久了。为什么现在来告诉他这些?为什么要把这个给他?他与明媚……她心里竟然还会这样想。 “没什么意思,就当告个别。”潋滟展颜一笑,将自己的红鸾绳拿出来。 她不戴这个已经很久了,还惦着他的时候,不想被人发现,也是戴在脚腕上的。可是后来取下,便再没有戴上的心思。在这里求来的东西,还给这里是再好不过。 韩朔伸手,捏住了她的手腕:“我说过了,你走不了,就算今晚你走出洛阳,明日我一旦恢复,也定然将你抓回来!” 潋滟咯咯直笑,将韩朔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然后手一扬,将红鸾绳丢进了一旁的池塘里。 姻缘庙前,左边槐树,右边池塘。那塘有些深,能过人,里头丢着许愿用的铜板, 韩朔手一紧,动作却没那么快,也拦不住她,只能眼睁睁看着。 “曾说赠子红鸾绳,与子一生好。如今绳没了,你我过往的一切都一笔勾销。恩怨、是非、情怨、爱憎,一样也不会留下。”潋滟看着池面的涟漪,笑得很是美丽: “就此别过吧,韩太傅。” 心里的起伏带着全身都痛,韩朔想说什么,毒素却突然上涌,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身边好像有人走过去了。他要伸手去抓,却什么都抓不住。有人好像在笑,笑得他想跟着低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楚潋滟。今生今世,不管我韩朔在哪里,也绝对不会放过你。”他说了这样一句,便听见有人远远地回答: “那便看是太傅手段强,还是本宫跑得快了。” 马声嘶鸣。他停留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那人却真的走了。 韩朔往前几步,靠着大槐树的树干坐下,终究是没有忍住,侧头吐了一口血。 许久许久之后。周围什么声音都不再有了。他有了些力气,便起来走去那池塘边。 韩朔不会水,小时候还差点被淹死。之后也便一直对水有抵触。此时,他自然也不会傻到下去找那红鸾绳。能做的,只不过是将自己随身的香囊打开,取出自己的那一条,跟着丢下去。 就算是没了,也一起没了吧。 她要与他两断,抹掉过去一切。那么好,等明日他若能将她抓回来。他们就重新开始。论心计,潋滟是玩不过他的。这辈子他就认定了这么一个人,想逃?天下之大,能逃去哪里呢? 捂着心口,坐在池塘边。他一个人从黑夜慢慢等到了黎明,等着姻缘庙来了人,也终于等着了玄奴来寻他。 “公子!”玄奴有些急,一来便在他面前跪下:“奴才来迟了!” 他慢慢将手放下,觉得好像身上已经没那么疼了。药效似乎过了,他还活着。 “的确是来得迟了,那人都不知道跑了多远了。”喃喃说了一句,韩朔站起来,被玄奴扶着,还勉强晃了晃。 “带我回府吧,将秦阳和宋渝找过来。” “是。”玄奴看着自家公子这苍白的脸。无法想象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既然是宫里传话要他来这里寻公子,想必还是和那位娘娘有关。 韩朔有些急,一路上都催着他快些,再快些。玄奴将车驾得如飞,好不容易回了府,跌跌撞撞地进门,却见秦阳已经在里头坐着了。 “哟,瞧瞧,这还是韩太傅么?”秦阳捏着茶杯,看着韩朔这模样便笑了:“我以为寺庙里听老和尚念经是最痛苦的,想不到太傅在这尘世里,也能将自己折磨至此?” 韩朔笑不出来,板着脸走过去抓紧他的衣襟:“楚潋滟离开洛阳了,马上让人去追。要是追不到,你的余生便都在寺庙里过吧,也别想着那墙头会再这样低,让你翻出来闲逛!” 秦阳张大了嘴巴,听完他的话,忍不住掏了掏耳朵:“我没听错吧?楚潋滟离开洛阳了?你哪里得到的消息?她分明昨晚还来寺庙看过我,说韩府今早有好戏。让我来凑个热闹。那么大的活人,昨天听方丈说了一夜的禅,后来便回宫去了啊。还约我,今日可以进宫去瞧瞧。” 捏着他衣襟的手慢慢松了,秦阳眼瞧着面前这人又慢慢恢复了平静的神色,忍不住啧声道:“你说你们这些人,天天戴着面具过活,有什么事都不肯写在脸上,到底累不累?” 韩朔浑身的气力像是被卸掉了一半,靠在软榻上闭了闭眼。 她没走。那昨日说什么要去找皇帝,又说什么就此别过,都是吓他的么? 喘了几口气,又接过玄奴递来的参茶喝了,他才慢慢平息。眼角瞥见秦阳幸灾乐祸的神情。韩朔揉了揉眉心,哑声道:“我要睡上一觉才行,冲轩你闲来无事,便在这里等着。玄奴去将别院里的长歌也带来,等两个时辰之后,我们一起进宫。” 玄奴应了,将韩朔扶进内室,便出去接人。秦阳摸不着头脑地问:“你把你的小妾带进宫去干什么?嫌贵妃娘娘不够恼你么?” 韩朔哼笑一声,昨日遭遇倒是叫他明白了,什么叫“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各人业果各人食,秦阳也总有要还债的一天。 心里还在隐隐作痛,他没再理秦阳,安静地闭目歇息。 野猫这一爪子挠得太狠,叫他发现,原来她是站在他对面的,而不是他的棋局里。他可以伤她,她亦可以还给他。当她将自己的心收回去的时候,他的胜算,也就没那么大了。 一直以来他凭借的,不过是她对他的念念不忘。 那么现在,韩子狐,你要怎么办呢?本来觉得不会太在意,却不知是因为药效还是其他,简直是痛彻了心扉。蓦然回首才发现,他心里,其实还是对她有那么一些……情愫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的种子,在心里慢慢生根发芽。他一直不去管不去顾。如今被人连根拔起,才知道原来很小的一颗嫩芽,早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 明天见啦白鹭晚上第一场考试,祝福我tt 第一百二十二章 相思付瑶琴,郎心毫不知 长歌正在别院里调琴,突然就被玄奴接去了韩府,说是一会儿要入宫去看贵妃娘娘。她不意外,收拾了一番,抱着琴就上了车。 马车却是先到了韩府,玄奴说太傅还在休息,要等一两个时辰,让她先去花厅等着。长歌也不介意,等待的时间里,她可以再调调琴。 韩府的花厅自然是精致大气的,入目都是珍器玩物,镶玉的檀木椅分列两旁,帘子挽起,里头的架子上还摆着好些新奇玩意儿。 长歌进去挑了椅子坐下,继续抚弄怀里的琴。这琴是陪伴她最长久的东西。母亲给她的遗物。也就只剩这一把琴了。 断断续续的音调在厅里响起,她捻几个音,又调试一番。最后调好,纤指一划,便是流水一般的曲调倾泻而出。 花厅的帘子后头。有人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听得一曲琴罢,才鼓掌道:“当真是好琴艺!” 长歌吓了一跳,站起来警惕地抱着琴。却见一男子拱手作礼,嬉皮笑脸地道:“吓到姑娘了?在下秦阳。姑娘进来时不曾发现,让在下在这里站了好久。” 秦阳。 抱着琴的手微微紧了紧,长歌往后退一步,看着这笑得风流的人,眉头皱了皱。他果然还是认不得她。脸上带的,是看见陌生女子时惯有的调笑。 僵了一会儿,长歌也便放松了身子。他总归是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她紧张也没什么意思。 “原来是秦太保,妾身失礼。”屈膝回礼。长歌抱着琴就要往外走:“既然太保在此,那妾身就不打扰了。” “哎哎!”秦阳连忙拦在门口,看着面前的女子,笑道:“太傅让姑娘同在下一起进宫,都是要等他起身才行,姑娘何不与在下一起等?” 长歌回头,看了秦阳一会儿,笑道:“也好,那便请太保先坐。” 秦阳嘿嘿笑着,在一旁坐下,长歌却挑了他对面的椅子,垂眸抱琴。 这女子,总是让他觉得眼熟,却始终想不起来是谁。秦太保一边打量人家,一边在心里嘀咕。虽说朋友妻不可欺,但是早在春风楼的时候他就对这琴娘颇感兴趣,如今再见,兴趣不减反增。她似乎不太喜欢自己啊。 摸摸鼻子,秦太保打算发挥自己风流才子的本事,与她攀谈一二。 “姑娘介不介意在下随太傅称呼长歌?” 对面的女子拨弄着琴弦。漫不经心地道:“介意,长歌是太傅的人,太傅可以直呼长歌之名,太保还是留几分礼节为好。” 搭讪的方式真是几年都不会改变。长歌心里暗笑,可惜了秦阳不记得,若是记得他当初第一句话也是问她可不可以唤她的名,这会儿该要往地里钻了。 秦阳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似乎没料到这姑娘会这么强硬,明明看起来很柔软很好欺负的模样啊。 “这……那难不成秦某要一直唤姑娘姑娘?”他耷拉着脑袋,很是委屈地瞅着她:“也太见外了。” 是你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啊。长歌心里骂了一句,随后干脆弹了一曲《长相思》,免得对面的人再说个不停。 琴声悠扬,弹琴人随意将琴放在膝上而弹,不着情绪,却又有隐藏的情愫跟着琴音流淌而出,听得秦阳怔愣了好一会儿。 外面天色渐渐大亮,长歌弹了一首又一首,似乎是不想停,不想再听那人多说半句。 没有带指套,手指没多久便红了。秦阳看着,怜香惜玉之心顿起,连忙过去按住她,将手拉过来道:“多巧的一双手,废了就可惜了。都红了,便不要再弹。” 长歌一怔,接着便恼怒地将手给抽了回来:“太保未免太不顾及男女之防了。” 素手远离,秦阳挑眉,蹲在长歌面前笑道:“姑娘不知道,在下是出了名的不拘小节么?男女之间若是坦荡,何必要有防?” 长歌深吸一口气,冷声道:“太保风流之名,名满洛阳。可惜妾身已经是太傅的人,由不得太保胡来。你不拘小节,妾身可还要顾着人言可畏。太保若是闲着无事,可以再去春风楼看看,那里殊女如云,总有人能排解太保的寂寞。” 尽管她已经压住了火气,平静地与他说话。可言语之间,还是忍不住夹着些刺。 秦阳再迟钝也该觉察着不对了,拧了眉,仔细看着长歌道:“在下与姑娘,是不是有什么过节?总觉得姑娘似乎对在下很是不满。” 长歌闭了闭眼,缓了神色道:“没有,妾身与太保。以前素不相识。” 琴声再响,铿锵有力。秦阳站起来,退回了椅子上。 外头的奴仆都忍不住探头朝里面看看,这琴弹得美,也弹得怨怼。情感太浓。曲调反而是其次。长歌垂着眼不停地弹,直到门口出现一个人,慵懒地眯着眼,长袍半披,倚着门笑道: “几番相思付瑶琴。可惜郎心不在此,丝毫不知。” 按住琴弦,长歌松了口气,站起来行礼:“太傅。” 秦阳还没回过神,韩朔已经走到他的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冲轩可真是会享受,来我府上,欺负我的琴娘?嗯?” 长歌抿唇,将通红的十指捏紧,抱着琴站在一旁不再说话。 “子狐。我觉得我好像认识她。”秦阳迷茫地抬起头来,脸上没了不正经的神色,有些认真地看着他道:“可是我想不起来是谁。” 韩朔轻嗤一声,将人一把拉起来,道:“你见着每个女人,都觉得自己是认识她的,这样的话我已经听腻了。现在随我进宫吧。” “哎——”秦阳被拽了出去,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长歌。那女子依旧安静地抱着琴,远远地跟着他们。上马车时,也是靠着离他很远的地方坐着。 平生第一次遇见这样抵触他的女子,他心里有些不服气了。看着她,??地下了决心。 这世上还没有他秦阳追不到的女子呵。 马车往皇宫而去,韩朔捏着袖子轻咳两声,脸上还有些不正常的潮红。休息将近两个时辰,身子还是会有些难受。华启说余毒只要清了就无碍。可惜他现在连清毒的时间都没有。 楚潋滟,她究竟还在不在宫里?若是不在,那他还追得上么?韩朔低喘,他说过这辈子都不会再放过她,不论天涯海角,就算是阴曹地府,他也不会放过她! 潋滟正在庭院里同含笑休语玩摸鱼。 一身雪锦银花袍,白锦蒙眼,潋滟嘴角弯弯,一边四处摸索一边道:“站稳了不准动,不许悄悄躲开我。” 含笑躲在树后,休语站在庭院中间。一些小宫女四处散躲着,院子里似乎只有那白衣女子一个活物。 韩朔站在门口看着,捏着拳头定定地打量了那人半晌,确定是她,才长舒了一口气。 果真没有走,这人,昨天当真是害苦了他。既然没有离开洛阳,又同他说什么就此别过!让他梦里都不得安宁,总看见她的身影消失在了茫茫白雾里。再也难寻。 似乎是听见了这边的动静,潋滟一顿,转身就往这边摸过来。 “有人发出声音了,就怪不得我啰。”她笑着,伸着手朝韩朔抓过来。后头的含笑和休语看着,都吓了一跳,想出声阻止,却被韩太傅的眼神生生吓住了。 “咦?这样高么?”潋滟摸着面前的人,捏捏他的袍子,又量了量他的肩膀。之后退开一步笑道:“莫不是皇上回来了,要给臣妾一个惊喜么?” 没有人回答她,眼睛被蒙着,自然也就看不清面前人的脸色。潋滟沉?了一会儿,转身解开眼上的白锦就往主殿里走:“没意思。来了外人你们也不通传,这一局作废。含笑,你来当猫,你们继续玩。” 长歌瞅瞅太傅不太好看的脸色,吐吐舌头。贵妃娘娘真是最会刺激太傅的人了,刚刚还是那么温和的神色,一句话就变成这样了。 韩朔踏进沉香宫,后头的秦阳和长歌也便跟上。宫女们没敢真的继续玩,倒水的倒水,泡茶的泡茶,没一会儿就恢复了正常。 “太傅今日进宫,可是有什么事?”潋滟坐在主位上,笑吟吟地扫了这三人一眼。 她语气轻松,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眉眼轻灵,似在清水里洗净了烦扰,剩下的便是怡然。 韩朔觉得,他一定要去拆了那庙子,将什么得道高僧都请去高山上住着,别来凡尘误人事。 “臣怕娘娘在宫里寂寞,故而将长歌送来陪伴娘娘罢了。”他道:“长歌是很好的琴娘,娘娘若是闷了,也可以与她一起弹琴。” 潋滟看向长歌,眼神柔和了一些:“总说会再次相会的,长歌姑娘。” 长歌起身,抱着琴屈膝行礼:“妾身给娘娘请安。” “不必多礼。”潋滟笑了笑,点头道:“这份恩情本宫谢过太傅了,还有其他的事么?” 韩朔皱眉,冷笑道:“娘娘是不是一定要臣说出什么事,才允臣留在这沉香宫?” 今天中午有考试白鹭上午复习,所以二更6点三更8点推迟到下午请理解哈。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世人皆可唾,唯你无资格 主殿里安静了片刻,潋滟摆弄着护甲,没急着回答韩朔的话。长歌站在一旁,聪明地眼观?口观心,绝对不发出半点声响。倒是秦阳看看这头,又看看那头,打着圆场道:“怎会呢?娘娘是豁达的人,与太傅又是自幼交好。就算是闲来无事讨杯茶水喝,相信贵妃娘娘也不会拒人于门外的。” 潋滟挑眉看他一眼,笑意有些嘲讽。自幼交好?秦阳可真敢说。也是如今局势不稳,洛阳尽落韩朔之手,才没人来搬弄她与韩朔的是非。若是放到安定的时候提这四个字,不知道多少人要抓着把柄置他们于死地。 没人接话,秦太保摸摸?尖,老实地扭头喝茶。韩朔别开眼眸。看着沉香宫花架子上的桃花,淡淡地转了话头:“娘娘方才唤了皇上,想必也是想念皇上得紧。” 潋滟点头:“皇上只身远离洛阳,本宫自然是很担心的。身为妃嫔,无法在危难之时陪在皇上左右。也是本宫的过失。昨天信口开河说要去寻皇上,也是本宫一时情急的想法。只不过被太傅一语点醒,没有太傅护着,本宫即便是想去,又能走多远呢?” 韩朔微笑。手指微微收紧:“娘娘当真是识时务。” “识时务之人才能活得长久。” 瞧着韩太傅神色越来越不对劲,长歌抱了琴,眼珠子四处乱转,想着该怎么悄无声息地退出去。免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可是座上的贵妃娘娘眼皮子都不抬。看不见她,她也不好开口打断谈话。韩太傅自进来情绪便有些不好,她更是不敢轻易惹怒。哎呀呀,所以说风月女子命最苦了。 “长歌姑娘一直抱着琴,不累么?”秦阳突然开口。起身走到长歌身边道:“你以后不是要住在这里陪贵妃娘娘么?不如先去找个地方把琴放下?” 潋滟和韩朔同时朝这边看了过来,长歌心里一跳,暗骂秦阳一声多管闲事,却也就顺势看向了潋滟。 “对了,本宫疏忽,还忘记了先让长歌安顿下来。”潋滟眨眨眼,笑道:“长歌你出去寻含笑吧,她会给你安排房间。” 如获大赦,长歌连忙应了,转身抱着琴就走。踏出大殿关上身后的门,才长长地出得一口气。 “里头两个虽然都心狠了些,却也不会吃了你。跑这么快做什么?”身旁有人问。 长歌下意识地回答:“知道越少,活得越久。风月场子里呆久了,自然知道什么能听,什么不能听。” 说完才发现不对,扭头看去,秦阳什么时候跟了出来? 这厮听了她的话,沉默了好一会儿,恍然大悟道:“的确如此,那在下是不是该感谢姑娘救了在下一命?” 咬咬牙。长歌提了裙子就去找含笑,将后头那人远远甩开。这人实在是让人着恼,先前那样盼着他他不来,如今都已经事过境迁了,又来献什么殷勤? 秦阳“哎哎”叫唤了好几声,也没能留住佳人步伐,不由地摇头浅笑:“当真是很不待见我啊。” 会奔跑的猎物,往往最能引起野兽的兴趣了。 在这一点上,秦冲轩和韩子狐,算是格外地相似。都保留了兽类最原始的天性——乐于追逐。此天性转化在男人身上,简而言之一个字,贱。 捧在眼前的东西不会稀罕,曾经拥有的不会喜欢。都要等到那人从眼前跑开了,对自己再无留恋了,才想起那人也许是自己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潋滟抿了口茶,与韩朔在殿里相坐无言。韩朔捏了捏自己腰间空空的香囊,声音平静地再次开口道:“皇上早晚会回洛阳,用不着娘娘去迎。您若是出了什么事,臣也无法同皇上交代。” 肚子突然有些隐隐作痛,潋滟皱了皱眉,捏着扶手道:“太傅可否告诉本宫,您可会派人去迎皇上?否则,以皇上个人之力,该如何回得了洛阳?” 楚王与齐赵二王汇合,兵力有五万之多,足以与韩朔抗衡。他们若要建立新的政权,也不过是多花些时间罢了,并非非洛阳不可。韩朔定然是会赶着去将皇帝给接回来的,只是他舍不得与三王做龙虎之争,伤自个儿元气,故而到现在也没见什么动静。 他没动静,她便要想法子让他有动静。不然小傻子万一出什么意外,那可就糟了。 “胡将军追随皇上而去,想必是能保皇上安全的。”韩朔淡淡地道:“朝廷如今兵力不足,区区两万士兵,想必不宜同楚王大动干戈。讨伐匈奴的大军仍在边境,没有回来。若是能有些调动,想必将皇上迎回来,也要快些。” 两万?潋滟心里暗笑,韩朔手里的兵力定然不止这个数,他还想用毕卓那边的力量去与楚王争,自己作壁上观?算盘打得不要太响!虽然目前匈奴稍微老实了些,但边境之兵,岂是说动就动的。 情绪有些激动。肚子也就跟着更痛了一些。潋滟迷迷糊糊地想着是不是月信该来了,韩朔后来接着说的话,她都断断续续地没太听清楚。 “……娘娘怎么了?”觉察到有些不对,韩朔停下来看着座上的人,她好像哪里不舒服。脸色都白了些。 月信这样私密的事情,哪里可以同他说。潋滟咬唇,摇头道:“无碍,本宫只是…只是想着有很久不能看见皇上,有些难过罢了。” 微微眯眼。韩朔冷笑一声:“以前怎么没发现,娘娘对皇上如此情深意重?” “本宫一直对皇上情深意重,嫁娶可是一辈子的事情,本宫就算死了,墓碑上头也是刻的司马家的姓氏,哪里能不多惦记些。”她轻嗤一声,手装作不经意地放在肚子上,微微压了些力。 这会儿可要争气啊,她可不能在韩朔面前暴露那么丢脸的事情。 韩太傅脸色很难看,司马楚氏。这当真是难听死了。她以为自己死了能葬入司马家的皇陵么?真是天真。 “臣只听闻有贤妃和皇后,死后会冠上皇室之姓。却未曾听说过出墙的妃子,也能风光葬入后陵。”说话刻薄了些,韩子狐看着座上的人,笑得一点温度都没有:“娘娘还是多祈求上天,愿皇上一辈子不知道你我之间的事吧。否则待他知道的那一天,无论你们多帝妃情深,娘娘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潋滟脸色白了白,捏紧了手里的袖子,目光如剑一般看着他:“本宫没有好下场,太傅就会有了么?乱臣贼子一向为史笔所留,遗臭万年。加之淫乱后宫之罪,太傅怕是要比本宫,先死无葬身之地!” 红杏出墙是多大的罪过,足以毁掉一个女人的一生。他当是她愿意的么?是她愿意这么作践自己。好好的日子不过,要来争权夺势,要来同他周旋,要来糟践自己?这一切是谁造成的,如今怎么又还有脸来嘲笑她? 天下人皆可骂她楚潋滟是妖妃,是淫乱之人,独独韩朔没有这个资格。 四目相对,他不让,她更是不让。周围安静得只有她的喘息声,韩朔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像是欣赏她的恼怒似的。 “娘娘曾经说过会死在臣的后头,臣也一直相信娘娘能做到。”他开口,慢慢起身站起来俯视她。 “只是臣是不是乱臣贼子,这个留待后世评说。向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臣从来觉得‘虽败犹荣’这个词是给弱者用的。只是臣还是提醒娘娘一句,如今你我往事作罢,没多少情谊在。娘娘最好还是不要惹恼臣,免得在这宫里,出什么意外。” 一闪而过的杀气,像是她的错觉一般。潋滟抬头看着面前的人。突然就笑了,笑得很是妩媚:“太傅要杀本宫?” “臣相信不难,只是臣愿意与不愿意的问题。” 潋滟点头:“那便来杀吧,本宫的命太傅向来不放在眼里,早晚要拿去,还不如早些动手,也省事。” 袖子里的手捏紧了银针,她这次终于能选正确的毒针,而不再顾及着他的性命。 “娘娘这是要求死了?”韩朔轻笑,手放在她的椅子扶手上。静静地看着她:“你的性命,你不是向来珍惜着么?” 潋滟低笑,身子却紧绷了起来。她可以感觉到韩朔当真是恼了,身上都带了一层令人窒息的气势。她想找个梯子下也找不到,不知怎么两人说着说着话。便到了这般剑拔弩张的地步。 “疼。” 腹部一阵抽痛,她没忍住,小声低吟了一声。面前的人一顿,将手放开看了看,似乎以为压到了她的手。 “哪里疼?”韩朔没好气地问:“刚刚不是还很有精神么?怎的就疼了?” 潋滟在丢脸和丢命之间衡量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前者。话说得硬气,她还是很爱惜小命的。 “肚子…”可怜巴巴地低下头,潋滟捂着肚子就开始叫唤:“你出去,让含笑和休语进来。” 韩朔皱眉:“为什么要我出去?” 8点 第一百二十四章 惊闻血肉骨,桃花自此生 潋滟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肚子疼得她几乎想破口大骂。他又不是不知人事的少年,哪里还带这般没眼力劲儿的。难不成还非要让她说出口,才肯回避么? “本宫…不太方便。”额上渐渐出了些冷汗,潋滟吸了几口气,觉得小腹处的隐痛似乎消退了些。但是韩朔靠得太近,她心里紧张,过一会儿肚子便又抽痛。 “总之太傅请先出去,让御医进来给本宫看看。”咬着牙说完,潋滟闭了眼,不打算跟他再说。 韩朔看她疼得这般模样,心里也隐隐觉得该是葵水一类的东西。只是心里深处有个念头,他顿了顿,干脆伸手将人抱了起来,朝内室床上走。 “韩朔。你放开我!”潋滟脸上大红,伸脚就要踢人,却被这人塞进被子里盖得严严实实。 “娘娘稍等,臣去传御医。”板着脸说完这话,韩子狐转身就往外走。在门口叫人来。吩咐了一阵儿,又将门给关上,重新坐到她床边。 潋滟心里骂了他无数声,干脆扭身转头朝着床里,眼不见心不烦。 “娘娘。张御医来了。”休语忙忙慌慌地进来,走到床边看了看自家主子,又看向韩朔:“太傅还是暂且回避一二,待御医看过,再禀告太傅结果。” 韩朔似乎有些走神。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颔首道:“韩某在外面等,御医诊脉完毕,先出来同韩某说话。” 张御医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还是应了。只是心里奇怪。诊脉之后病情都当先告知娘娘啊,怎的太傅却要先知道? 如此霸道的要求,潋滟也没力气搭理他。他爱听那些,就让他听去。反正韩家祠堂上的牌匾都早替他脸红了个透了。 搭上丝帕诊脉,潋滟闭眼揉着肚子,也就没瞧见御医脸上突然万分难看的神色。凳子都没坐稳,胡子花白的老御医就给直接跪地上了。 “这是怎么了?”休语吓了一跳,连忙要伸手去扶。潋滟睁开眼,就看见张御医颤抖着的胡须。 “微臣……微臣先出去禀告太傅。”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张御医面无人色地往外走,差点撞上隔断。潋滟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心想自己莫不是得了什么难治之症? “太…太傅。”看见外头的韩朔,御医又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韩朔目光如电,直直地看着他:“如何?” 御医“扑通”一声跪下,直磕头:“微臣不知,微臣不知啊!” 里头的休语站在帘子边往外看,韩朔半蹲下来,看着浑身发抖的老御医道:“你不知什么?韩某才是不知呢。都不说是怎么了,倒一出来行大礼做什么?” 御医支支吾吾半天,汗流了满头。却是不敢说话。韩朔等得不耐烦了,轻“啧”一声道:“这是怎么?贵妃娘娘是有孕了不成,把你吓成这样?” 张御医闻言,整个人都虚脱了,直接趴在了地上,差点晕过去。 这一声本是玩笑,不过看着御医的反应,韩朔慢慢敛了神色:“真的么?” 休语倒吸一口气,捂住嘴退后了几步。床上的潋滟半坐起来,皱眉道:“到底怎么了?” “微臣…微臣可以什么都不知道。”御医颤颤巍巍地道:“求太傅放过微臣一命啊!” 皇上离开洛阳已经将近一月。而贵妃娘娘竟然已怀孕一月。在皇上离开之前,贵妃娘娘分明是没有在后宫里的啊,那这孩子,是从哪里来的? 他不敢再往下想,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他这命休矣!韩太傅要杀他,易如反掌。他却还有家室有儿女,不想死啊! 韩朔眸子里情绪翻涌,脸上的表情竟然柔和了些。手放在御医的肩上,稳稳地按住了他。 “张御医,家里有一子一女,夫妻和睦,日子也算是幸福吧?”声音里带着温柔,韩太傅像是闲话家常似的,慢慢地道。 地上的人身子抖得更加厉害了,嗫嚅几下,却没能再说出话来。 “韩某不是是非不分的人,御医在宫里任职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眼下娘娘身子有恙,便更需要照顾。这些,还得麻烦御医呢。来,起来吧。地上跪久了,可是对身子不好。” 伸手将人扶到椅子上坐着,韩朔镇定地转头看着刚刚进门来的含笑:“拿纸笔来让御医开药方。” “是。”含笑疑惑地看着里头的情况,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还是先听命去准备笔墨。 韩朔心情突然好了些,走进内室去,看着潋滟苍白得几近透明的脸,微微弯了弯嘴唇道:“臣似乎给了娘娘一件娘娘特别讨厌的东西。” 潋滟抓起瓷枕便朝他丢来,他侧身避过,上好的青花镶玉枕就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啪!” 休语吓了一跳,想去将碎片收拾了,却觉得腿发软。娘娘有了身子,这实在是太过突然。她都吓得浑身僵硬,娘娘心里该是个什么滋味? 有孩子了,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潋滟眼睛发红,恶狠狠地看着韩朔。后者表情从容,走到床边来将她的手死死按住。 “娘娘何必动怒。既然已经发生了,那便想对策就是。做这无用的发泄,向来不是娘娘的作风。” 潋滟咬着嘴唇,几乎咬出了血来。怀孕了,偏生在这个时候。怀上她最恨的人的身孕。老天是待她何其不公,要想尽法子来折腾她?算算日子,应该是桃花源的时候留下的东西,山谷里自然没有药可用,她回来迎接的就是一场动乱,也便将那事抛在了脑后。 不曾想,就那几天,当真怀上了。若是哪次上韩府不小心她也就认了,打掉就是。可是偏偏是那三日,她抛开一切傻傻地相信他。全心全意当他妻子的那三日。他是虚情,她却是真心。这孩子…这孩子算是个什么呢? 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潋滟奋力挣脱开他,几乎要跌下床去。韩朔沉了脸,将人抱在怀里,低吼:“不要动!” “放开我!”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声,她伸手胡乱地打在韩朔身上,几欲疯狂:“你这禽兽!禽兽!” 韩朔被她抓到了脸,下颔留了几道血痕,眼神也便深沉了些:“我禽兽?娘娘当时莫不是心甘情愿的?” 潋滟大怒,情绪无法抑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就从韩朔怀里挣脱出来,猛地朝后退了几步。 “娘娘!”休语变了脸色,连忙想去扶住她。潋滟气得脑子里发白,也不管身边是谁。挥手便拂开。转身要走,脚却勾到了桌边的凳子,整个人往隔断处跌去。 “小心!”含笑在外头看着,忍不住大喊了一声。那地上还有刚刚碎了的玉枕,大块大块的碎瓷片,哪里能往那里跌! 潋滟眼前发?,腹部也是一阵坠痛。心里像是有无边无际的恨意和痛苦像海水一般涌上来。 为什么她要是楚潋滟呢?为什么她要爱上韩子狐呢?为什么现在好不容易可以从心里将他摆脱了,却又突然有了身孕呢?她觉得有些累了,能不能像小傻子那样装装傻,好好地睡一觉呢? 身子陡然下跌,却跌入了一人的胸膛里。她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想的是,若是醒来,能什么都不记得就好了。 若是她能马上忘记他就好了。 “太傅!”含笑跑进来,看着眼前的场景,吓得几乎哭了出来:“休语,休语,快去叫人啊!” 韩朔护着潋滟,背后压着那一地的碎片。怀里的人已经昏过去了,他的神色也终于温柔,将自己的刺一点点收了回来。 “有身孕的人。脾气还真是大啊。”轻咳一声,他低声道:“跟我发这么大的火做什么,气着的,还不是你自己。向来不会做吃亏的事,现在又是犯什么傻呢?” 休语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宋渝不一会儿便带了人来。进得内殿,却见韩朔已经将人放回了床上。他的背后一片血肉模糊,却跟没事人一般替潋滟盖了被子,然后才慢慢松了力道,在床边跌坐。 “宋渝。你光看着我不动,再一会儿这血流尽了,我便要去陪韩家的列祖列宗了。” 笑得风雅的男子眼里有些难过,不过眼皮垂下来,很快挡住了。宋渝丢了手里的刀剑。连忙过去将人扶起来坐在外面的软榻上去。 “太傅,背后有很多碎片扎进了肉里,得取出来。”宋渝沉声道:“属下冒犯了。” 韩朔点头,背后的伤都是皮外伤,他不在意。可能只有腰上那一处伤得深些。眼下正是关键的时刻,他不会让自己伤得太狠。潋滟怀孕,形势自然会有变化。他还要等着她醒来,好生和她谈谈呢。 殿门合上,含笑休语都进去照顾潋滟了。宋渝将韩朔的袍子解开,衬袍和中衣都慢慢从伤口上揭下来。细碎的瓷片弄得这背后一片模糊,得先用酒洗了,才能看得清瓷片在何处。 “她那一身伤,我这一身伤,宋渝,算不算是绝配?” 明天为落樱花花马车加更tt四更,一更9点二更12点三更2点四更4点~ 第一百二十五章 以子为筹码,愿能换君归 宋渝低低地应一声,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想这些,他的伤口等会儿是会疼死的。 韩太傅分明是文臣,但是每次受伤都不输他们这些武将,颇有些关羽刮骨的从容。宋渝叹息,转身出去吩咐人找针和酒。 酒在沉香宫是最好找的,不一会儿就抱了一大坛子来。宋渝替韩朔洗了背上的血,用针将碎片挑了,然后上药包扎。韩朔一直沉默着,等到重新穿上带血的衣裳,他才皱皱眉头道:“有些痛。” 宋渝无力地半跪在地上,心道,当然是痛的,还有一处伤口颇深呢。背上伤口太多,估计他动一下就会扯裂某一处。养许久也不得好。 “太傅还是先回去歇着,等伤口稍微愈合一些再来。”他道:“宫里还有属下守着,若是有什么急事,必当知会府上。” 韩朔侧头看向内室,摇头道:“这次恐怕不行。我得守着她,不然她一觉醒来若是想不开,你可赔不了我一个孩子。” 宋渝大惊,孩子?贵妃娘娘怀了太傅的孩子么?这…这也未免太… 内室里传来休语小声的低泣,韩朔眼神一紧。慢慢下了软榻,走进去看。 床上的人还没醒,长长的睫毛垂在眼下,一张小脸褪尽了颜色。眼角还有泪痕未干,整个人似乎都憔悴了不少。 怀上他的孩子。至于这般厌恶么?韩朔在凳子上坐下,看了床上一会儿,然后低声对休语道:“别哭了,若是把泪水哭到你家娘娘梦里,她可是要睡不好。你们先去封锁了消息。确定除了沉香宫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此事,也好保全你家娘娘名声。” 休语回头看了韩朔一眼,目光复杂。她是一直陪着潋滟的丫头,也曾觉得韩子狐郎艳独绝,是佳婿之选。而如今看着他与主子这么一路走过来,实在是太累太痛了。她心里免不得也会怨上这个人几分。 若不是他,以娘娘的聪慧和美貌,应该是能过上很安稳的日子的。可惜了命里始终避不开这人,娘娘才平白多了这么多波折和磨难。 慢慢起身朝外走,休语回头看了床上的人一眼,轻轻叹息。 终有相思熬成蛊,白发十丈不成梳。她们的娘娘啊,也不知道要怎么来过这一关。 晋惠帝三十七年春,太傅韩朔掌洛阳政权,常去沉香宫。世人皆道宫中妖妃心术不正,迷惑皇上,勾引太傅,淫乱后宫。 有卫道之士上书韩朔,洋洋洒洒千余字,道尽沉贵妃之不能近、不能宠、不能留。韩朔笑而收之。将其带去沉香宫,念给贵妃听。 潋滟靠在床头,神色还是不太好。韩朔轻笑着念了手里的东西,什么后宫之妃不得与外臣私见,什么妇道当守纲纪当遵,念完了还问她:“娘娘觉得臣该怎么回复他?” 床上的人嘲讽地抬了抬嘴角:“干卿何事?” 淡淡的四个字,却是她自醒来之后跟他说的第一次话。韩朔低笑:“娘娘豁达,那臣便这样回了。不过眼下,洛阳城里人人都道你是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娘娘不觉得委屈么?” 她为这司马大晋做的事情。可是比谁都多。可惜百姓不知情,还反过来骂她误国。若是他,当真是会觉得不值当的。 “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潋滟心里想着事情,嘴上慢慢地回答他:“都不是受了委屈就回家哭一场的孩子了。还计较这些做什么?怎么才能继续往下走,这才是本宫关心的事情。韩太傅,事到如今,你我是不是该谈谈关于这腹中骨肉的事情?” 她终于肯提了。韩朔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轻笑道:“娘娘要怎么谈?” 潋滟的手在被子下慢慢收紧,脸上却是越来越平静。她想了很多,到现在终于理出了头绪来。孩子韩朔自然是想要的,因为她是贵妃,怀的若说是龙种,也自然有让人相信的法子。而若皇上回来,立她的孩子为储,那么韩朔杀了皇上拥立幼主,便是无声无息夺了司马江山最快的捷径。 他这会儿这般在意她,也不过是因为她肚子里的东西是个天大的筹码。她看得明白,不会再有半分自作多情。虽说是血浓于水,这孩子也是她的骨血。但是来得实在不是时候,她也无法以一颗慈母之心去对它。怪只怪它的父亲太过工于心计,所以她也只能利用这还未成形的生命,与他搏上一搏。 “这孩子,我会留着。”潋滟开口,垂着眸子道:“虽然很是不应该,不过有这孩子在,太傅能不能早些将皇上迎回洛阳呢?否则耽误太久,等肚子大起来,可就是瞒不住的事情了。” 韩朔眼眸闪了闪,笑道:“娘娘是打算,将这孩子说是皇上的么?” “太傅难道不是这样想的,反而是要为了孩子,冒天下之大不韪,迎娶本宫回韩府?”潋滟嘲讽地抬眼,看着这人:“说出来,本宫都觉得是笑话。” 韩朔沉默。他没什么好反驳的。潋滟是聪明的,她知道他要干什么。这孩子他是一定会保的,有它在,要快些迎皇帝回来也算不得他太吃亏。 只是,潋滟肯这样配合。他有些意外呢。 “太傅若是怀疑有诈,那便耽误着吧。”床上的人冷冷地道:“有身孕之人,情绪向来不稳定。若是一个月之内本宫还见不到皇上,那么动了胎气之类的事情定然无法避免。届时太傅也不用犹豫了,等着一切归初。什么都不剩下吧。” 她威胁他,拿肚子里的孩子。 韩朔眼里划过一丝恼意,却又压了下去,只凑近了她,低声问:“娘娘肯生下臣的孩子么?” 潋滟轻笑,压住心里的恶心之感,慢慢点头:“总归也是我自己的骨肉,换一个父亲罢了,还是可以养活的。本宫现在也只能拿这个与太傅来换皇上的归期了。还望太傅成全。” 韩朔看了她一会儿,慢慢站起来道:“你当真这般想念皇上么?” 要他一个月之内将皇帝迎回来。那么自然有些损他的兵力。她这永远不会吃亏的人啊,这是要逼他做出选择么? “本宫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皇上。”潋滟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离开了太久,本宫都怕他忘记我了。总是要在皇上身边,本宫才觉得最为安心轻松。相比之太傅,本宫觉得还是皇上更为令本宫开心。” 韩朔嗤笑:“娘娘品味当真独特。” 她的意思是,傻子都比他好么? “太傅若是答应了,本宫就安心养胎。若是无法,那便早些回府吧。”潋滟别开头,慢慢躺回被子里去,像是和他说多了话,都是十分劳累似的。 韩朔笑出了声,眼里却没半点开心的意思,只看着她道:“娘娘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一个月之内,臣会想办法让皇上回洛阳的。” 说罢。他转身离开沉香宫,脸上的表情褪了干净,眸子里一片暗火。 潋滟松了口气,在被子里翻了个身捂住自己的腹部,低声喃喃道:“对不起。” 现在的时候应该是最好的,毕卓那边有消息来说,匈奴愿意和谈了。等韩朔将皇上迎回洛阳,毕卓想必也会回朝来一趟,有他镇着,她和皇帝就不会那么被动。抓紧时间让皇上亲政,夺回他本来的权力,这是她能做的事情。 只是韩朔答应得爽快,不知道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诈。他答应的事情,一般是言出必践,一月之内她一定能看见小傻子,只是不知道会是怎么个过程。 闭上眼睛,外头好像有人进来了。她喃喃喊了一声“休语”,然后便迷迷糊糊要睡过去。 “娘娘,妾身长歌。”清脆的声音在床边响起,潋滟吓了一跳。连忙睁开眼睛,却见长歌笑吟吟地坐在一边,看着她道:“太傅吩咐,让妾身好生伺候娘娘起居。娘娘现在与往常不同,要照顾得格外细心才是。” 潋滟怔了怔,长歌是韩朔的…也算是妾室吧,虽然没有名分。但听着她怀了韩朔的孩子这样的事,她竟然这样平静么? “长歌,你来我沉香宫就是客,哪有当宫女使唤的道理。”她笑了笑。看着她道:“你陪我说话,抑或是给我弹琴就可以了。其他的,交给含笑和休语吧。” 长歌眨眨眼,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道:“也是。长歌是太傅的人,娘娘不放心也是应当。不过,太傅没有交代长歌什么特殊的任务,只是让长歌好生照顾娘娘罢了,娘娘不用太紧张。” 直白地说出来,她一点压力都没有,表情也是坦荡,看得潋滟一阵错愕。这人一贯是如此的么?倒是和秦阳像得很。不过,她喜欢。 笑容更真诚了些,潋滟叹了口气道:“是我太过戒备了。长歌,太傅走了么?” 长歌点头,眨巴着眼道:“走的时候脸色可难看了呢。” 12点2点4点 第一百二十六章 各自有心计,深情何所惜 她的语气太过开心,潋滟忍不住又侧头多看长歌几眼:“怎么难看了?” 长歌淹着唇笑:“就像每次去城郊别院的那个样子,心里有事却不说,黑着一张脸,像是被谁触了逆鳞。” 潋滟挑眉,韩朔去别院的时候总是这样的神情么?她竟也没被吓住,看起来还是这般开心。这真是奇事。 “其实太傅每次来别院,都是烦着了要听妾身弹琴才去的。”长歌想了想,多嘴说了一句:“偶尔在那里过夜,也是不与妾身同室的。妾身一直觉得太傅心里是装着一个爱而不得的人,所以才会看起来很寂寞。后来认识娘娘,妾身才发现,太傅应该是喜欢娘娘,所以每次都容易被您激怒。” 这番话说完,长歌便瞅见贵妃娘娘脸上又露出了那种嘲讽的神情。不知道是在嘲讽太傅。还是在嘲讽她自己。 “长歌,你相信韩朔会喜欢一个人么?”潋滟问。 她怔了怔,而后疑惑地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太傅虽然经常不苟言笑,但是妾身觉得他也是有喜欢的人的。不然。也不会这般痛苦了。” 潋滟笑出了声,半坐起身子来,挽了挽头发。 “你该是误会了。”她道:“韩朔也许真的喜欢过人,但是那个人已经死了,不是我。我与他之间。向来只有算计,没有情爱。连最情浓的时候,背后也是被阴谋笼罩。草木尚且还是有情的,而韩朔,那人的心是早就随着姐姐一起埋葬了。你看不见,也摸不着。更遑论他喜欢的人会是我。” 长歌听得呆了一会儿,低头想想,很是疑惑地看着潋滟:“娘娘是在说给妾身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潋滟沉默片刻。双眸里带了些无奈:“说给谁听也好,总之你莫要再说他了。在这沉香宫里,最好不要提及太傅,让本宫好生过几日安闲日子吧。等那些人都回来,可是又要忙碌起来了。” 江随流据说已经回了洛阳,只是还没有进宫来。他与裴叔夜,也不知道如何了。若是这时候人心倒戈,那便无异于给她背后插了一刀。 “娘娘好生歇息吧。”长歌站起来道:“妾身给您炖了汤在厨房里,等您睡一会儿起来喝,刚好。” 潋滟点头,重新睡了回去。长歌既然是韩朔的人,那便定然不会害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她该放心的。 韩朔坐在望月楼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天边的晚霞,身后战战兢兢地站着几个武将和门客,秦阳正在他的对面,捏着筷子夹肉吃。 “太傅,匈奴屡屡战败,已经有求和之意。此时若是召毕卓回来,应该也是不伤大局。”裴叔夜道:“能不用自己的兵力。自然是最好。” 楚王何其难缠,要在一月之内救回皇上,若要做到,定然要伤人一百,自损八十,代价太大了。 “我调不动毕卓。”韩朔头也没回,淡淡地道:“他对楚家是死心塌地的,金书多次回信来说,毕卓此人太过固执,跟楚啸天那老匹夫有得一拼。威逼利诱都没有作用,况且他现在已经坐稳了镇边将军之位,斩了无数匈奴,每次上阵都是冲在头一个,军中之人,没有不服他的。军心所归,兵权紧握,楚潋滟没看错人,毕醉回当真是可造之材。” 几个武将低声议论,裴叔夜眉目之间还有奔波劳累未消,听得韩朔的话,也不再开口了。 秦阳漫不经心地挑着花生米道:“太傅也有被女人掣肘的时候,真是让在下惊讶。” 韩朔侧头看他一眼,淡淡地道:“万物相生相克,韩某遇上一回天敌又如何?太保有空闲说风凉话,不如来帮忙看看,此局韩某该怎么破?” 秦阳丢了筷子,吊儿郎当地道:“观棋不语,君子也。” 眼睛微眯,韩朔捏着茶杯的手微微泛白。脸上却是笑得如春风拂面:“冲轩,君子都活不长,你这是当真要袖手旁观?” 秦冲轩能坐上太保之位,除了祖荫深厚,自然也有他自己的本事在。只是装聋作哑习惯了,真似个不懂事的纨绔子弟。 “不敢不敢。”见韩朔动怒了,秦阳立马恢复正经的神色,背脊挺直,正声道:“太傅要应了红颜之情,让皇上早日回洛阳,说起来是有些冒险。比如皇上回来之后,娘娘的孩子要是一不小心便没了,太傅怕是要好生失望。” 韩朔眼眸里暗光闪烁,低笑道:“你当我没想过么?” 潋滟那样狠心的女人,对自己向来不留情。他现在不知道她心里是如何想这个孩子的,大抵还是不想要的可能更多些。但是能换回司马衷。她便是要先忍上一段时间。 御医说她有要流产的征兆,是情绪起伏太大所致。他现在,不只能顺着她些么?无论出于什么目的,这个孩子他还是想要的。废些兵力便废些兵力吧,反正皇帝早些回来。对他也没有坏处。 私心觉得,他的第一个孩子,若是能留下,付出些代价也无所谓。若是后来潋滟反悔,他也自然会有让她不敢反悔的法子。 秦阳笑道:“太傅若是想过。那此事在下便按下不提。要救回皇帝,只能暗来,不能明抢。毕卓你调不动,却是还有谢戎虎威是你的手下。打着镇边将军的名号去接惠帝,自然是要比打着你韩朔的旗号好得多的。” 韩朔略略思量,手指在桌上轻画:“冲轩的意思,是让我借兵么?” “太傅睿智,稍点即可。”秦阳又恢复了笑眯眯的样子,抽了双新的筷子,继续吃他的花生米。 当今这世道。便是谁有兵力谁为主宰。待这一轮皇帝回洛阳,天下势力重新洗牌,不知道诸王又会分割成什么样子。过不了美人关没关系,但是至少,得把自己的底气留足了。 韩朔想了一会儿,让裴叔夜附耳过来说了两句,后者点头退下,一众武将也随着下去了。 司马炎若是让出皇帝,而后必将遭杀身之祸。他韩朔用不着动手,自有一场好戏可看。只是匈奴若当真要求和,不知道会开出什么条件。且匈奴来使向来蛮横无礼又不守大晋规矩,颇是让人头疼的。 “太傅不饿么?”秦阳瞅着他道:“您背后的伤可是还没好呐,跟个没感觉的木头似的,一想起这些事就不顾身子。伤着就算了,好歹别再饿着。” 他这一提。韩朔才想起自己还没用午膳,遂提筷与秦阳共食。 望月楼很高,窗外是鳞次栉比的宅院屋顶。纵观整个洛阳,唯有皇宫一处姹紫嫣红,格外醒目。也就怪不得旁人屡屡以它为目标,要朝着去了。 韩太傅尝了一口鱼,慢慢地放缓了神色。 江山是他要的,只是现在,想要的东西更多了些。他韩朔一生没怕过什么,现在步步小心,也不过是因为怕伤着谁。走过这一路,他想要的东西,终究是会在他手里的,他韩子狐有这样的自信。 回洛阳的第三天,江随流终于进宫去了。 依旧是青莲色绡纱罩衣,右手手腕上一串鲜红的珊瑚珠子。他做了平民的装扮,进得门来却是看起来比从前更自在些了。 “微臣给娘娘请安。” 潋滟打量他,听得他声音恢复如初,也知道裴叔夜定然是已经治好他的嗓子了。遂笑道:“起来吧,好久不见了。江大人。” 江随流抬头,眼里一片坦荡,还是从前那般在茶楼里敲桌子唱戏的风流模样,回道:“微臣来得迟了,不过,也算是对娘娘有了交代。” “哦?”潋滟坐在主位上,腿上盖着缎子,笑吟吟地问:“什么交代?” “离洛阳一月,微臣暗中与新都中人联络,用裴叔夜的名义。将新都里的钉子拔除。如今新都为盐运要道,商贾汇集,交易增多。重要的职位上,都换做了可信之人。新都建成,指日可待。” 江随流说得平静。潋滟却是震了震。这样大的事情,竟然在短短一月之中完成了么?而且,江随流借的是裴叔夜的名义? 新都也不乏有韩朔的爪牙,那地方向来是富庶但无甚兵力之地。潜移而默化之,可做后退之路。韩朔之人在新都任职的都是小官,若是要借用令牌书信,不声不响地将人调动,却也是件难事。 而且,她以为江随流不会舍得利用裴叔夜的。难不成,含笑说他们有私情,竟然不是真的么? 看着潋滟古怪的眼神,江随流微微一笑,拱手道:“此番去长安,臣与裴大人已经将往事理清,娘娘不必担忧臣。臣与裴大人是一生的知己,但是道不同时,依旧不相为谋。” 这一月里发生的事情不少,不过也终究是叫他看清楚了。命运要拆散的人,是走不到一起去的。况且他非他同类,他又何必强求。 江随流释然低笑,不等潋滟开口,便又朗声道:“臣此次进宫,还想向娘娘引荐一个人。” 2点4点_(:3」∠)_ 第一百二十七章 英雄惧白头,美人喜迟暮 (落樱花花马车加更) “哦?什么人?”潋滟微微直起身子:“你这一路上,还认识了什么妙人么?” 江随流轻轻一笑,道:“可不就是个妙人么?台上温婉如玉,底下却是锋利如剑。她有杀父之仇要报,臣觉得可用,便将她带回了洛阳。只是那是个怪人,没肯跟臣进宫来。娘娘若是感兴趣,不如同臣出宫去看看。” 杀父之仇?潋滟更感兴趣了些。只是若说她要出宫,必定是会惊动韩朔的。如今身子重了,要看什么,韩朔定然会更加小心。想见外人,不是那么容易的。 见她迟疑,江随流低声道:“那人的身份恰好是个舞姬。也算是名动天下,来了洛阳便被春风楼请去了,今晚便是有一场台子要上。娘娘能出宫自然是最好。若是不能,改日请春风楼进宫作舞,也是可行的。” “她叫什么名字?”潋滟问。 “迟暮。”江随流答。 美人迟暮,一舞名动长安,进而闻名天下。此女性子凉薄。好武艺,来去无踪。达官贵人想得其人者甚多,却无一人能得手。软硬对她,都没有效果。 “哪有女子起这样的名字。”潋滟轻笑:“美人最怕迟暮,她却偏偏就叫迟暮。可是将这红颜老,都不放在心上?” 江随流点头:“她什么都不曾往心上放,得罪的人也不知有多少。臣偶遇她,也是机缘巧合。得知她本是将门之女,无奈先帝去世。韩朔掌权之时,她父亲与一批武将一起被处决了,导致她家破人亡,流落江湖。” 潋滟目光微闪,与韩朔有杀父之仇?这可真有意思。还是个会武功的女子。若是她带着韩朔去看舞,韩狐狸会不会被一剑穿喉? “她说知道娘娘之名,也听闻了民间许多传言。若是有机会,能与娘娘见上一面,她也有话要同娘娘说。”江随流说完,伸手摸了摸下巴,笑得很是古怪:“娘娘可以放心,她不对您不利。目前…迟暮也算是臣的人。” 她正打算端茶来喝,定定神,没想到听到这后面一句,手上茶盏没拿稳,整个儿摔到了地上,砸得粉碎。 清脆的一声响,门口的休语连忙进来看:“娘娘?” 长歌恰好端着药进来,见这情景,摇头道:“休语姑姑,先将地上的碎片收拾了吧,仔细别扎着娘娘。茶没了,就先喝药好了。” 休语点头,几个小宫女便进来将地上的狼藉收拾干净。潋滟接过长歌手里的碗。看了江随流一眼,示意他等会儿再说。然后将药喝尽,含了一颗蜜饯。 不怪她大惊小怪,江随流当真是断袖之人,这她可以接受。但是突然听闻他有了女人,实在难以适应。这一月出去到底是发生了什么,竟然能让他弃了男色,回头恋上了女色? 心里一大堆的问题,奈何大殿里人多了,不好开口问。江随流也就笑眯眯地看着她。没有丝毫负担的模样。 “娘娘要好生休养,不宜伤神。”长歌见她这模样,叹息道:“若是有什么心事,娘娘可以说与旁人听听,不要闷在心里。” 沉香宫里待这么几天,她当真是觉得贵妃娘娘实在不容易。她原以为皇宫里就是锦衣玉食的舒服日子呢,哪里晓得要穿着厚重的宫装,每天还要见这么多人。管着后宫的事务就罢了,还时不时有朝臣来。楚氏潋滟这心里,到底是装了多少东西? “没事,方才与江大人说起民间趣事,杯子没拿稳而已。”潋滟抬起袖子掩去了有些僵硬的嘴角,笑道:“不知长歌可听过‘美人迟暮’?” “迟暮么?”长歌眼睛一亮,点头道:“自然是听过的,那是各大青楼楚馆都最想请的舞姬。她去的地方,都是日进斗金。风妈妈以前常念叨,若是迟暮来了洛阳,她那春风楼就是花上千金,也是要把人请去的。” 瞧着她感兴趣的样子,潋滟眨眨眼:“她若是真的来洛阳了,长歌想去瞧瞧么?” 长歌点头:“这自然是想的,迟暮一舞倾天下,话听得多了,人却没见过。若是有幸能见,也算是偿了心愿。” 江随流抬头看了潋滟一眼,后者笑得很是奸诈,拉着长歌的手道:“如此,本宫就圆你一个心愿如何?迟暮当真来洛阳了,也就在春风楼里。明日本宫便下旨,让她进宫献舞。” “真的么?”长歌双眸发光,反握着潋滟的手,激动地道:“当真来了?哎呀呀,在宫里也没听见个消息。若是能让妾身为迟暮姑娘伴奏,妾身当真是此生无憾了!” 潋滟道:“是啊,只不过不知道太傅会不会同意。皇上不在。舞姬献舞也只是给咱们这些闲着无事的后宫妃嫔看的。若是他不允,本宫便没有办法了。” 说到这儿,潋滟将手放在肚子上,颇有些伤感。 长歌想起她曾说的与韩朔之间没有温情,不禁有些叹息。韩太傅最近似乎很忙,要让他允这样的小事,他怕是顾着娘娘腹中胎儿安稳,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听闻迟暮清冷如雪,她是着实想见上一见的。同为红尘沦落人。迟暮却比其他人都活得痛快。难免让她们这些苦苦挣扎之人,都有了仰慕向往之心。 咬咬牙,长歌下定了决心,道:“妾身可以替娘娘去说说。” 等的便是这句话啊,潋滟捂嘴一笑,点头道:“如此,便辛苦你了。” 江随流微哂,看着那姑娘跑出大殿,不由地道:“娘娘身边似乎又多了很多有趣的人。” 潋滟笑而不语,眼神很是玩味地打量了江随流好几圈。而后才道:“今日你便先回去吧,明日若是舞姬能进宫,你再来。” “微臣告退。” 迟暮来了洛阳,挂牌春风楼作舞,且要进宫献艺。这消息在宫外传得很快,韩朔却丝毫没有兴趣。 桌上摆着加急送回的匈奴求和书,太傅的脸上带着浅笑,食指扣在上头,问裴叔夜:“太岳,你觉得这算不算一个好时机?” 匈奴时节若要来朝,在那之前他定是要把皇帝救回来的。至于之后…匈奴蛮横不讲礼仪,殿上对皇帝不敬也是常有的事情。若是有那么一两个匈奴在乱中杀了皇帝,潋滟腹中骨肉便是遗腹子。虽说皇后也怀胎数月,离临盆之期不远。然而要扶持谁,这选择权可是在他手里。 “天时地利人和均有。自然是好时机。”裴叔夜脸上没什么笑意,淡淡地道:“这是连上天都相助太傅,千秋之业,不成也难。” 韩朔笑了笑,伸手拍拍裴叔夜的肩膀:“既然是天助我也,太岳你的表情便不要这般难看。既然往事已矣,那便安心谋事吧。” “在下没有在乎什么。”裴叔夜闭了闭眼,叹息道:“长安花魁迟暮是跟着江随流一起回来的,他们…也算是一段缘分。只是在下觉得迟暮不是个简单的女子,太傅若是无事,还是不要靠近她。” “迟暮?”韩朔挑眉,靠回椅子上笑道:“她怎么不简单了?今日长歌还来找我,说要请迟暮进宫献舞呢。她似乎很是崇敬迟暮。” “那般的女子,自然是其余烟尘奉以为神的。”裴叔夜扯了扯嘴角,笑意却有些苦:“她得人心,也不过是几眼的事情。只是此女身怀武艺,又目带杀气,在下觉得她似乎是有什么目的,才会随着江随流来洛阳。” “哦?”韩朔皱了皱眉,进宫献舞。那潋滟定然也是会去看的。若是此女有武艺,那可得当心了。 “过了午时,迟暮便要进宫。若是太岳不放心,与我一同去瞧瞧如何?” “好。”裴叔夜点头,轻轻捏紧了手。 嫣红色的马车载着香风一路往宫门而去,车子走得不快,街边的百姓都纷纷诧异地看着。 车上有美人是不稀奇,美人一身白裳轻纱遮面也不稀奇。奇怪的倒是那车边,有青莲色长袍的男子驾马随行,时不时低头与那车里的女子说上两句话。 “就要到了。你是不是该把面纱取了?” “能不能温和一些?万一吓着娘娘,在下可不担保有人会留你性命。” 车里的女子目不斜视,理也没理会他一句。 “迟暮,你倒是说说话啊,裴叔夜的车子还在后头跟着呢。就不能对我温柔些?”江随流无赖似的笑道。 美人终于理会他了,扭过头来淡淡地看他一眼,又继续看着前头。 江随流长叹一口气,嘟囔道:“这哪里像你是我的人了,分明像我是你的人。迟暮,这是洛阳,是我的地盘了啊。” 终于是忍不下这人的聒噪了,迟暮凌厉了眼神,狠狠地看他一眼,而后将车上轻纱捞起,也没叫停,直接便从马车上跃到了江随流的怀里。 周围的人惊呼一声,却见人被马上的男子稳稳接住抱在胸前:“得了,我错了。你不要这般凶悍,当心以后嫁不出去。皇宫就在前头,你坐稳了。” 四更4点 第一百二十八章 舞罢楼心月,歌尽扇底风 (落樱花花马车加更) 马蹄扬起,引得百姓纷纷退让,看热闹的人却是纷纷从茶楼上探出头来往这边看。这么大的动静,又看着那般动人的画面,免不得有人叫几声好,起哄几声。 白裳缠青莲,迟暮眉眼不露,埋在江随流胸前,便一起往皇宫而去了。后头跟着的马车被前头的嫣红香车拦住,前行不得了。裴叔夜缓缓走下来,望着那一双人影,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公子,待小的去让那车让开就行,您先回车上吧。”车夫恭声说着,便下去招呼前头那停在了路中间的马车。 裴叔夜站着没动,直到看见那两人消失在前头,才低笑一声。 “娘娘,娘娘。迟暮进宫了!”长歌兴奋地抱着琴跑进来,差点被门槛绊倒。含笑连忙扶住她,笑道:“姑娘别急啊,当心看路。” 长歌抱歉地冲她笑笑,而后又风一般地跑进内室,喘着气道:“娘娘。迟暮要到起舞台了。” 起舞台是宫中看歌舞之地,潋滟回过头来,额间点了桃花钿,挽了朝凤髻,身上是芙蓉含露的宫装,看起来很是精神。 “你不要慌。抱着琴也跑这么快,当心摔了,就没法儿去给迟暮伴奏了。她到了是定然要准备一番的,你先过去,本宫随后便来,也不耽误事儿。” “好。好。”长歌点头,兴奋得双颊微红,一溜烟儿又跑出去了,看得潋滟心里忍不住感叹,这当真是个直来直去的姑娘,处久了。更是觉得这般的好性子难得。 收拾了一番,她便也扶着休语的手往外走。今日也算宫里热闹一番,各宫的妃嫔都去看个新鲜,她也趁机去和几位夫人说说话。 刚走到门口,便看见了韩朔站在她的鸾车旁边,微笑道:“臣恭候娘娘多时。” 韩朔最近不常进宫,应该是忙着。潋滟此时再看见他,只觉得像是几生几世未见了。眉眼间都陌生起来。 这样也好,她挂起常有的笑意,朝他点了点头,然后便上车去。 宫道上的马车走得不快,韩朔便信步跟在一旁,也没开口说话,只是静静地走着。 “娘娘?”休语走在鸾车的另一边,看着那头安静的韩太傅,忍不住低唤了潋滟一声。 潋滟侧头看过去,纱帘挽起,韩朔的侧脸很是清晰。可是他垂着眼眸,平日里的废话统统没有了,只是像安静地在陪她散步。 鸾车比人肩稍高,她低眉便可以看他,他却是必须抬头才能回望,所以潋滟很放心地看了一会儿,心里暗暗觉得这狐狸定然是又在谋划什么。今日才这般诡异。 堂堂太傅,好好的车不坐,跟着她的鸾车走干什么? 回过眼来不再看他,她望着前头长长的宫道,只觉得这路太长了,耗尽红颜的一生,似乎也走不完似的。 起舞台有些远,不过两盏茶的功夫也就到了。潋滟下来的时候,韩朔依旧安静走在后面,她入座去同妃嫔寒暄几句,他便坐在另一边平时臣子观舞的台子上,一句话也不说。 “娘娘。”江随流过来同她问了礼。潋滟笑笑,他便也朝韩朔那边去了。今日来的外臣也不少,除了江随流、韩朔,那边还坐着裴叔夜和赵太尉,只可惜小傻子还没能回来,不然有这样的热闹看,他定然又是要拍手的。 潋滟一愣,脑海里闪过了司马衷的脸,微笑着的,很平静的脸。看来她的确是太盼着他回来了,以往向来不会想起的人,如今也是常常思念了。 “贵妃娘娘,臣妾听闻这舞姬是江大人引荐的?”瑛淑媛坐在潋滟后面,俯过身子来在她耳边低声问。 潋滟回头看她,笑道:“是啊,据说有名得很呢。本宫看着最近宫里众位姐妹都没什么精神,便将人召进宫来热闹一番,也望各位喜欢。” 瑛淑媛年纪大上其他人许多,人也甚为多话,皇帝不在,妃嫔都顾不上争宠,相互之间相处得很是和谐。听得潋滟的回答,瑛淑媛便习惯性地碎嘴:“嫔妾可是听闻,这舞姬是从了江大人的,可是一直以来人们都说这江大人与裴大人啊,有私情!如今这倒是奇怪了,娘娘您瞧,那头两个人坐得那样远,像是连挚友都不是了。” 潋滟应付地笑了笑,心想果然女人就是不能闲着。身为淑媛竟然也喜欢说这些市井流言,当真是不注意身份。 不过她还是往那头扫了几眼,韩朔和裴叔夜坐得近,但江随流是一个人坐在最前头,笑眯眯的很是开怀,跟他以前偶尔沉郁的样子完全不同。 倒是裴叔夜,一贯儒雅的人脸上却不见了笑意,眉眼上的温和也消了不少,只是安静地听韩朔讲话,然后再淡淡地回上几句。 眯了眯眼,潋滟脸上很是正经,暗中却是想,这两人应该是闹翻了吧。而且看样子。江随流还占了上风。 “春风楼献艺——舞姬迟暮,出——”有太监在台子上吆喝了一声,四周都安静了下来,主台上的纱帘扬起,有人影上了台前。 这便是迟暮。 潋滟凝神去看,却只看见一双剪水秋眸。容颜被白纱遮住,那女子翻身勾住两处纱帘,似凌波仙子踏空而来,长长的水袖在空中一甩,美丽的弧度甚为让人赏心悦目。 琴声响起,迟暮翻身几转。到台前来应曲而舞,口中犹唱: “一壶清冷胭脂酒,浅浅半盏玛瑙杯。饮罢挥袖情已断,回首如何劝情归。 尚余荼蘼香,指尖蝴蝶翩跹飞,才觉红烛冷,一寸相思一寸灰。” 声音清怨,似带着无边愁绪。台上人腰肢如柳,柔中带刚,起舞回眸间都是风情。水袖抛天指云,裙摆翻转如海。潋滟看得忍不住赞叹,当真是与其他柔弱舞女不同。这舞姬舞也带风,干净又不失柔媚,华丽又不会乏味。真不愧是当初一舞倾城之人。 琴声渐停,众人看得意犹未尽,以为这便要完了的时候,却又见台上之人突然飞身而起,随即金鸣之声合着琴音重响,迟暮手里变出一把长剑来。 “清清明月映残杯,杯浅酒冷余香褪,香烬空余一纸泪。 如今重唱相思曲,不知弹剑和者谁,相思曲罢心成灰。” 剑舞凛凛,迟暮眉目间的温情全然褪去,剩下清冷薄情,手挽剑花,舞一套很是高深的剑法。 后宫妃嫔们都看得呆愣,水袖软腰是习以为常,却很少见女子舞剑的。更何况这人竟然能凌空而起,眼里不知看见了什么,陡然带了杀气。 江随流突然起身,掏出怀里一支玉笛,与长歌的琴音和了声。抬眼看向台上的人,眼神温柔,却又含了警告。 舞姬的姿态重新柔软,剑转几般,放回了身后。足尖一点便飞身绕柱,做缠绵之舞,最后落在台前,朝下方众人行礼。 曲调声停,四周一片掌声,连来看热闹的宫人都忘了规矩,鼓起掌来。 潋滟眼眸深深,看着那垂了眸子的舞姬,心里有了计较。 江随流放下玉笛,上前去将迟暮带至最前座的潋滟面前。 “臣斗胆引荐舞姬,不过是为娘娘解闷,还望娘娘不要怪罪。” 众人都回过神来,蔷辛夫人笑道:“江大人费心了,此女舞姿甚妙,也算是给各位开眼了。” 潋滟也点头,抬手道:“起来吧。迟暮姑娘名不虚传。” 白裳女子站起来,一双眸子直直地看进她的眼里,带着些雪山似的冷冽,又没有多少恶意,放佛只是好奇而已。 潋滟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心想这姑娘从开始到现在,除了唱歌之外就没开口说过一句话,可真算是冰玉。 正想开口问她些什么,面前却突然有人挡了过来。 “舞看罢,后头也还有其他节目,娘娘若是累了,便先回宫吧。其余的主子们。还可以多看一会儿。”韩朔看着她,微笑道。 周围的气氛陡然一沉,潋滟下意识地看向迟暮,那美人儿被江随流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身后,她能看见的只是她捏着水袖的手,微微的。有些发颤。 真是有意思。潋滟笑了笑,道:“本宫对迟暮姑娘很是喜欢,不过如太傅所言,也的确是累了。各位姐妹可以继续看后头的节目,本宫便先带着迟暮姑娘回沉香宫闲话几句。” 嫔妃们自然没什么二话,看着潋滟带着迟暮和江随流往外走,韩太傅就站在原地不动,许久之后,慢慢叹一口气。 这是又出了什么矛盾不成?环贵妃冷眼看着,轻笑一声。她素来看不起楚潋滟与韩朔勾搭这回事儿,不过现在仰人鼻息,也不好说什么。她就等着有一天这两人之间的私情被天下人所知,然后不得善终。 “江大人在外头等着吧,本宫有话要单独同迟暮姑娘说。”潋滟走到大殿门口,让了迟暮进去,转身把其他人都关在了门外。 江随流有些着急,连忙道:“娘娘且慢,先让迟暮将剑交给微臣。” 潋滟闻言,回头看了面无表情的迟暮一眼,笑道:“不必了,她若是想杀我,有剑没剑都一样。” tt累成狗,让我歇歇,明天两更。 第一百二十九章 同仇能敌忾,冰山移于宫 面无表情的迟暮听着潋滟的话,好像微微笑了笑,不过戴着面纱,也没人看得真切。江随流还在外头急得团团转,潋滟已经转身走到主位上坐着,抬手示意她也坐下。 “听说迟暮姑娘,对本宫也很有兴趣?” 迟暮慢慢地走到潋滟跟前,也没坐下,一双眼眸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有些复杂。像是思量了一会儿,她开口道:“与其说是对娘娘有兴趣,不如说我是太好奇,什么样的贵妃,才会同当今太傅私通,冒着这样大的危险。可是值得?” 清冷的声音,完全不同于台上她唱歌时候的暖意。果真如同江随流所说,这是个很有意思的姑娘。她背脊挺得很直,也不自称“民女”,而是直接自称“我”。且说话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说完便这样看着她,很是话少的样子。 不过潋滟不知道,这个时候迟暮和她说的话,比她同所有其他人说的话加起来还要多。 “那你可瞧见了?就是本宫这样的贵妃娘娘。”潋滟抬头冲她笑道:“有负皇恩,愧对先祖啊。” 迟暮手捏得紧了紧。目光凌厉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慢慢放松了身子,道:“你同我想象的不一样。” 面前的女子很美,但是却不柔弱。脸上带着笑意,眼里却透着沉稳聪慧。她以为妖妃会似那些娇俏的女子一般。以蛊惑男人为主,行为放荡。如今一看,是她多想了。方才韩朔拦在前头,沉贵妃却也没给他多少好脸色。 心下更好奇了些,这样的女子。怎的会同韩朔混到一起去了? “难不成民间都把本宫想成三头六臂?”见她放松了,潋滟也跟着轻松了些。她还真怕迟暮一个潇洒的拔剑动作,就将她小命拿去了:“好了,来见本宫,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吧。” 迟暮安静地站着,眼睛看着她,动也不动一下:“你可对韩朔有情?” 潋滟挑眉,抬起袖子掩着嘴笑道:“哎呀呀,这问题有意思。本宫该对太傅有情么?” “有还是没有?” 真是个倔强的姑娘,潋滟心里叹口气,摇头道:“没有了,也许过去有过吧,如今却已经是太累,再不想有多余的牵扯。” 迟暮微微皱眉,而后道:“我总有一天会杀了韩朔。” 她点头道:“是啊,我知道。看江随流那般拼命地想为你掩饰,也便知道你想杀韩子狐的想法是多强烈。” “那么你会拦我么?” “不会。” 迟暮微微松了松眉头,又问:“那你会帮我么?” 潋滟敛了笑意,轻轻摇头:“不会。” 周围的气息瞬间冷了些。潋滟慢悠悠地抬头看着迟暮,微笑却又认真地道:“他虽然是乱世奸臣,狼子野心,但是他是大晋最后的支柱。皇帝没回来之前,若是韩朔死了,大晋必然大乱。你要杀他,我不会帮你。” 迟暮冷笑一声,长剑拔出,直指她的咽喉。冰冷的寒气浸得她脖子发麻,潋滟心里低骂一声怎么又是她倒霉。脸上却带了平和的表情。 “你这是借口,你根本没有像你说的那样对韩朔无情。”迟暮眼眸冰冷,下一秒就似能马上割穿她的喉咙。 潋滟轻微地吸了一口气,外头江随流的声音还在不断传来:“娘娘,娘娘您还是让微臣进去吧。迟暮不懂规矩,你莫要怪罪!” 这哪里叫不懂规矩,分明已经是胆大妄为犯上作乱了啊。她听得好笑,面前的女子却稍微皱了皱眉,剑锋下意识地离她远了一点。 看来这冰山美人,还是挺在乎江随流的。 “我说的便是我心中所想,我不认识你,没必要说谎来骗你。”定了定神,潋滟开口道:“那不是借口,是事实。很多次我都有机会杀掉他,但是我没能下手。倒不是因为不忍心,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只有韩朔能撑起这大晋。若是他不在了,诸王便会来争夺皇位,挟天子以令诸侯,大晋会陷入无休止的战乱。劳民伤财。” 迟暮显然还是不信,眼神依旧冷冽。 “迟暮姑娘,我知道你同韩朔有不共戴天之仇,我对他的仇恨,怕是不比你少。”她笑着看着面前的女子,道:“但是你要杀他,也要等到皇帝回洛阳,重新掌握了政权之后。本宫跟你保证,那个时候,一定帮你想办法接近他,之后的事便随你的意,如何?” 潋滟说得诚恳,迟暮的眼里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只是,她这次好不容易进宫,是离韩朔最近的一次,若是不杀他。便不知道下一次的机会是什么时候了。仇人近在咫尺而不动,也难免太让人不甘心了。 潋滟瞧着她的神色,捏着颈边的剑锋笑道:“我这里有一位朋友很是喜欢你。迟暮姑娘如若不嫌弃,便可以长留在本宫身边,正好与长歌一起。一歌一舞,能解本宫无聊愁绪。” 迟暮眼里明显闪过一丝光亮,剑飞快地收了回来,放回身后的剑鞘里。 “娘娘此话当真?” “当真。”潋滟点头道:“前提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迟暮眼睛也不眨:“你说。” “条件很简单,对你来说却不太容易。”潋滟道:“韩朔是很敏锐的人。你若是一看见他便带着杀气,我想你在我身边定然是呆不久的。要想一直留在宫中,你便必须先放下对他的杀心,安静地等着皇帝回洛阳。这你可能做到?” 将来历不明的人留在她身边,说起来容易,她等会儿却怕是要和韩朔好好争辩一番了。 迟暮沉?了一会儿,一句话没说,利落地朝潋滟跪下,磕了一个头。 这是答应的意思么?潋滟无奈地看着她,美人也着实太像冰块儿了些。话太少了。 江随流着急地在门外晃荡,过一会儿又跟壁虎似的趴门上去听动静,生怕迟暮一个手抖就将娘娘给宰了,那可不是小事啊姑奶奶! “江大人这是在做什么?” 韩朔同裴叔夜一起慢慢走进沉香宫,含笑和休语连忙进去通报。江随流回头看了看韩朔身后的人,笑道:“没什么,微臣担心迟暮不懂规矩,怕是会惹恼娘娘罢了。” 裴叔夜眉间有轻轻的褶皱,眼神深沉地看着江随流,后者却只看他一眼,就不再回视了。 “迟暮姑娘还在宫中么?”韩朔一边说着一边往里走。进得主殿,便还是先行礼:“臣给贵妃娘娘请安。” 潋滟感受着身边迟暮努力压抑着的气息,浑身小小地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地笑道:“不必多礼,太傅这会儿过来。又是所为何事?” 迟暮垂眸站在潋滟左边,努力不去看韩朔。周身的杀气都收敛得很干净,却看起来很是古怪。 韩朔看了迟暮好几眼,严肃地道:“娘娘看起来很喜欢迟暮姑娘,可惜她毕竟是宫外之人。春风楼的献艺已经全部结束,她也是该随着一起出宫了。” 潋滟眨眨眼,一把抱住迟暮的手臂,摇头道:“才不要呢,迟暮姑娘太得本宫心意,本宫要留下她!” 韩朔?了脸:“娘娘,宫里是不能随意进外人的。” 长歌跟着进来,给韩朔和潋滟手边都放了茶,而后小心翼翼地站到了迟暮的身边去。刚刚一结束她就走了,还没能说上一句话呢。 “后宫太寂寞了,我想多个人陪。迟暮姑娘舞艺超群,人也幽?有趣,和她在一起,本宫很开心。”潋滟一点压力也没有地说出这些话,将一旁的江随流和裴叔夜给噎得表情僵硬。 迟暮幽?有趣?这更幽?的,怕是娘娘您啊!这种冷冰冰的人。哪里幽?哪里有趣了? 不过江随流不开口说话,裴叔夜也没打算揭穿。迟暮进宫没什么不好的,至少他不用天天看着这两人?在一起了。 韩朔狐疑地打量了迟暮一圈,还想开口拒绝,潋滟的表情却突然冷了下来。 “太傅可还记得,当日桃花源的三日之约?” 好端端的,怎么提起了这个?韩朔眉心微皱,却是点头:“臣记得。” “那一场,其实太傅是输了的。”座上的女子淡淡地笑道:“太傅做了夫妻之间一定不能做的事情,你欺骗了我。所以三日之约。是本宫赢了。” 韩朔抿唇,靠在椅背上道:“所以,娘娘是想用赢了的一件事,来换迟暮留在你身边?” “不可以么?”潋滟笑着问:“你说过,只要是你可以办到的。一定不会拒绝。” 韩朔有些恼,她现在提起桃花源,竟然也都这般平静了。而且,那么重要的赌约,竟然拿来换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进宫? 太傅心里不舒坦了,不过为了“君子一言,快马一鞭”的承诺。他还是点了头:“既然娘娘想如此,那便就这样吧。迟暮姑娘以舞姬身份陪在娘娘身边,也希望娘娘能开心一些。” 潋滟脸上笑意一顿,随即撑着下巴好笑地看着韩朔:“本宫平时也很开心,不劳太傅操心了。” 二更12点,知道大家想傻子啦,就快回来鸟。 第一百三十章 春风回鸾殿,君郎归来时 迟暮听着他们的话,忍不住侧眼看了看潋滟。难不成市井流言皆是虚妄?为何这两人看起来不似有私情,反倒是跟敌人没有两样。 韩朔转开了眼,不打算与她逞口舌之才,若是又气出个好歹来,担心的还是他。那还是且让他自己气着吧。 又坐了一会儿,韩太傅便起身要告辞了。裴叔夜跟着起来,江随流却是愁眉苦脸地看着迟暮。 “随流,你怎么了?”潋滟看看他,再看看迟暮,轻笑道:“可是舍不得把人让给本宫?” 哪儿能啊,他这是担心迟暮在宫里闯祸,不知道要害死多少人啊。江随流叹了口气,拱手道:“不敢,娘娘要的人。微臣自然没有异议。” 正往外走的裴叔夜步子顿了顿,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潋滟瞅见了,眨眨眼,又问江随流:“你这是将迟暮姑娘当什么人在看呐?要让你们分开,也没有异议么?” 迟暮冷冷的眼神扫过来。江随流立刻摇头:“哪儿能啊,微臣是打算八抬大轿迎娶迟暮姑娘为妻的,只是娘娘对微臣有知遇之恩,且迟暮也不会一辈子在宫里,微臣可以等她的。” 裴叔夜复杂地看了他笔直的背影一眼。甩袖跟着韩朔走了。潋滟摸着下巴一副看好戏的神情道:“是么,当真是情真意切啊,届时本宫让皇上给你们赐婚,如何啊?” 迟暮瞧着门口已经没了影的那两人,轻轻哼了一声。道:“娘娘不必费心。” 江随流心里的是谁,她又不是不知道。 旁边的长歌一脸兴奋地站在迟暮身边,像极了大街上看见美男子的怀春少女。潋滟瞧了好几眼,终于是忍不住乐了:“先不说别的,迟暮你快见见长歌吧。她很是仰慕你呢。” 迟暮挑眉,侧身看过去,旁边有一个娇小的女子,双颊微红,眼睛亮亮地看着她。有些眼熟呢。 “这可是方才伴奏的琴女?”迟暮问。 长歌连忙点头:“正是,妾身久闻迟暮姑娘大名,今日得见,不胜荣幸!” 迟暮依旧是淡淡地点点头,便不再说话。不过看着长歌这样激动,她犹豫一会儿,还是多说了一声:“你的琴弹得不错。” 就这一句赞扬,生生让长歌开心了好几天。潋滟扶着额头想,民间有些知名人士的力量,还是很大的啊。 接下来的日子,宫里依旧风平浪静,外头却是发生了很多重大的事情。 比如镇边将军毕卓大败匈奴,即将班师回朝,匈奴求和使节稍后即到洛阳。 又比如韩太傅派出朝中武将,请皇上回来主持大局。大军在楚地与楚王对上,胡天将军却趁机护了皇帝出来。很是顺利地将晋惠帝迎回洛阳。 楚王先前留了心眼,留下皇帝的圣旨一道,圣旨上写,护驾有功,恕楚王无罪。 这一场战争没有硝烟,出乎韩朔的意料。并且更巧的是,胡天的人马与他的人马分开走,竟然走迷了路,往毕卓回朝的路线上靠了。半月之后,毕卓便迎了晋惠帝。往洛阳而回。 韩朔靠在窗边,手里捏着情报,笑得寒意四起。 “这是谁给韩某设好了套儿让韩某钻呐?” 他才不信楚王会这么轻巧就将皇帝放回来,更不信几千人能一起迷路恰好遇上毕卓。这么大一盘棋,也不知道是谁布置好了要同他下。毕卓拥帝,事情便在他的掌控之外了。 “楚王没有这样的谋略。”裴叔夜淡淡地道:“胡天有勇有谋,倒是有可能。只是这不太像他的作风。若说是毕卓提前安排,还能有说服力一些。” 韩朔一把将手里的信撕了个粉碎,而后退回书桌边,望着桌上那镇国玉玺。 “楚王给自己留了后路,可是他不曾想到,没有玉玺的圣旨,算不得圣旨啊。”他轻声说着,将那玛瑙雕龙的玉玺捧在手里。 “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那咱们也只有迎着了。太岳,你瞧瞧,事情越来越有趣了,你可还有心思助我一臂之力?” 裴叔夜恭敬地抱拳:“在下依旧任凭太傅吩咐。” 韩朔恢复了笑意,捧着玉玺道:“如此,咱们便去迎接皇上,将玉玺还给他吧。” 洛阳宫里,潋滟一路飞奔,长长的红色宫装飘在风里,像一团烈烈的火。身后含笑和休语白着脸追着她,一边跑一边喊:“娘娘您慢些!慢些!” 这要是摔着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潋滟仿佛没有听见似的,只一味地往宫门口跑。皇帝回来了,他回来了,她的小傻子回来了。 盼得这么久,终于有些欣慰的感觉。若是他在,即使不能帮什么忙,却也能让她不再有这样的孤立无援之感。 宫门口禁军森立,潋滟终于停下步子。绾好的发髻有些松散,却不狼狈。眉间三点朱金描红,发间垂了九尾鸾鸟。一袭红色宫装上绣着金莲。这样走过去,禁军想拦也不是,不想拦却不成。 “娘娘,请回宫等候。”宋渝站上前来,恭敬地道:“皇上已入洛阳城。稍后即到。” 潋滟喘着气,眼里还有水光,哪里肯听他的话,挥开面前的长戟便道:“本宫一定要第一眼看见皇上,你若要拦。便拿了本宫的命去!” 宫门口一阵议论,群臣分列两边,韩朔站在前头,回头道:“宋统领,让娘娘出来吧。也算是替后宫各位主子们恭迎吾皇了。” 宋渝应了一声,潋滟便飞快地跑了出来。 “你跑什么!”韩朔看她这么大动作,心里一跳,没顾后果地便吼了一声。 潋滟一愣,吓得停住了步子。他这一声怒气实在太大,还是第一次见。 群臣寂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太傅方才还是笑脸盈盈,这会儿脸上却跟涂了一层煤灰似的。 “太傅莫气,本宫有分寸的,不会再往前跑了。”潋滟努力圆了圆场,却发现圆不回来了,站着有些尴尬,周围的气氛也略微奇怪。 不过好在,龙车很快就出现在了前头,远远地就看见胡天骑在马上,接受着街边百姓的欢呼,一路缓缓而来。 潋滟捏紧了袖子,?子忍不住一酸。静静地看着那头,眼睛也不眨一下。终于回来了,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受苦了没有。 韩朔侧头看着潋滟。眼神冰冷。后者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一双眼睛像是要看穿了前头的队伍,恨不得扑过去似的。 有这般想念么?不过是个傻子,她这是当丈夫看,还是当养的孩子看了?韩朔心里鄙夷地想,分明不会是男女之情,表现得这般缠绵给谁看? 龙车渐渐近了,周围的人都跪了下来,响彻天地的“吾皇万岁万万岁”肃清了一切。潋滟呆呆地看着,竟然忘记了动作。 所有人都垂着头除了韩朔,也没人注意到她。 车上似乎有人起了争执,穿着龙袍的人挥开另一个人的手,直接跳下龙车,往宫门口跑来。 潋滟看着他,皇帝好像瘦了一些,眼里有浓浓的温暖情感,一看见她,眼睛便亮如星辰,飞快地朝她跑过来。 “爱妃!爱妃!” 潋滟一惊,这才发现自己没有行礼。刚想往地上跪。身子却已经整个被抱了起来,在空中转了一个圈:“爱妃,你想不想朕?” 一别数月,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小傻子看起来俊朗了许多,脸上的笑容虽然还是傻里傻气的,却是有什么地方不同了。只是抱着自己的力度还是同往常一样。 “臣妾…臣妾恭迎皇上回宫。”声音说出来,不知怎么就哽咽了。潋滟抓着他的衣襟眼睛跟兔子似的红红的。 “爱妃不是还托张术问朕有没有受委屈么?”皇帝笑道:“怎么看起来,像是爱妃受委屈了?不哭不哭啊,咱们回宫去说。” 潋滟站到了地上,吸吸?子道:“嗯。回宫。” 皇后高氏被丢在了龙车上,脸色很是不好看。她的肚子已经是五六个月的大小,被人搀扶着下来,看着皇上就这么牵着楚潋滟往宫里走,不由地喊了一声:“皇上还不能回后宫去。前朝怕是还有许多事要先处理。沉贵妃是明白人,不能在这时候耽误皇上的正事。” 潋滟一愣,回头看着高氏,脸上的表情便收敛了。松开皇帝的手道:“皇后说得是,臣妾一时高兴,忘记了。皇上便先请同文武百官去太极殿吧。臣妾回宫去为您准备些膳食。” 皇帝不高兴地嘟嘴,这才刚刚看见一面,就又要分开了么?太讨厌了! 韩朔面无表情地道:“贵妃娘娘说得是,皇上请移驾太极殿。” “爱妃爱妃,你去沉香宫等朕,朕一会儿就来。”皇帝小声地在潋滟耳边说了,随后退后一步到韩朔身边,笑道:“朕明白了,好久不见太傅,也想听太傅念叨念叨朕呢,这便去吧。” “吾主回宫——”洪亮的声音响彻洛阳宫,明黄的顶账移驾往宫里而去。潋滟站在一旁,等长长的队伍都进去了,方才松了口气,跟着要往里走。 明天见啊 第一百三十一章 鞍马护吾主,剑寒十二洲 皇帝回来得太过顺利,导致群臣还没有反应过来,龙位上已经坐上了人。众人呆呆地跪下行礼,上头嬉皮笑脸的人抬着袖子喊一句“众爱卿平身”。 韩朔目光深沉地看着司马衷,他似乎过得不错,在楚王的囚禁之下也还能依旧笑得这般畅快。回来看着文武百官,竟也没有什么不适应。 这只能说明,楚王在这段时间里,当真是把他当皇帝看的。 可是为什么呢?楚王那样的狼子野心,完全没必要对这傻子太过客气,反正不过是傀儡罢了。还有,明知道放回皇帝,他定然会遭祸患,司马炎又怎么突然这么傻,几乎是拦也没拦地就把晋惠帝放回来了。 韩朔不会相信良心发现这种事。事出有异必有因,这背后,定然有他没有看见的一双手在谋划着什么。 潋滟躲在一旁的帘子后头,看了龙位上的皇帝几眼,又看看朝堂上的群臣。自家爹爹站在左边第一个的位置上。很是开心的模样。赵太尉也是乐呵呵的。皇帝回朝,一半的臣子是高兴的,起码时局又会安稳一阵。但另一半脸上阴霾重重的,不必想,是韩朔的党羽。 “镇边将军毕卓。入殿觐见——“有太监吆喝了一声,潋滟一怔,随即看向门口。短短一年的时间,毕卓便回来了。 门口迎着阳光,有人顺光而进。抱着头盔,铠甲沉响,一步步地走到前头来。 与她初时相见时,毕卓有了些变化。他的脸上有了些胡渣,原本黝黑的皮肤像是添上了一种奇异的色彩。看着让人觉得踏实。眉宇间有历经沙场之后的沉稳,眼里的斗志却仍在。潋滟看着,仿佛回到了一年前,他坐在简陋的酒馆里,对自己一字一句地道: “在下愿有一日,能鞍前马后护吾主,一剑霜寒十二洲!多谢姑娘成全!” 如今,他算是做到了自己的承诺,护着皇帝回来了,也令匈奴闻风丧胆。毕醉回毕将军,一把铁剑只杀匈奴,护下边关百姓安宁。不过一载,已功成名就矣。 “臣毕卓,叩见吾皇!”单膝跪下,毕卓恭恭敬敬地朝皇帝行礼。 “爱卿一路上辛苦了。”司马衷看着他,很是感慨地道:“没有爱卿,朕也无法这么快便回来洛阳,朕应该好好奖励你的。” 韩朔侧头看过去。这毕卓已经是立了大功,却依旧不骄不躁,没有一般武夫的居功自傲。实在是个可造之材。 “皇上,毕将军还使得匈奴此番愿意与我大晋讲和,实在是居功至伟啊。”楚啸天站了出来,拱手道:“虽然是临时挂帅,毕将军的实战能力却是不输众位老将。老臣以为,皇上当有功便赏,也让三军服气。” 皇帝拍着手道:“国丈说得对,奖是一定要奖的。这镇边将军,是几品啊?” “回皇上,镇边将军。算是等同三品。”韩朔站出来道:“毕将军也算是开了我朝先河,一上任便是三品重臣。” 言下之意,奖赏可以,加官就没必要了。 小傻子眨眨眼,为难地看向国丈。楚将军轻笑一声道:“若是大晋能出第二个毕卓,让他一上来就是做二品骠骑将军,皇上也不吃亏。太傅觉得呢?” 韩朔淡淡地道:“毕将军能力卓越,的确是事实。” “既然是事实,那便是加官进爵,也没什么不妥。”楚啸天看向皇上,拱手道:“老臣以为,可以加封毕将军为二品骠骑将军,也让天下人看看,我大晋是有功必赏的。如此一来,真的有才之士,也才敢报效于国。” 韩朔嗤笑一声,不说话了。眼睛往帘子那头一扫,正好看见那丫头在与毕卓对视。 她是毕卓的伯乐,这会儿地上那人估计是对她感恩戴德,言听计从了。啧,他当初为什么要放过她这一马,白白给自己添了堵啊。 只是,趁着他们说话,相互看这么久,是不是有些失了规矩? 毕卓眼里有万般情绪,看着帘子后头小心翼翼探出头的女子,心里像是翻江倒海。 他回来了,提前了很多时间,也迎回了她的皇帝。她是很开心的,脸上都清清楚楚地写着。但是除了开心和感激,那上头,没有丝毫其他的感情。 毕卓低头默笑。也该是如此,贵妃娘娘心里,哪里还有他的位置。 “如此,朕便允了吧。”司马衷不安分地坐着。屡屡往潋滟那头看,看样子是急急地想去同他的爱妃一诉相思之苦了。 韩朔慢悠悠地道:“待臣拟好圣旨,会交予三省核查。皇上刚回洛阳,太极殿里堆积了大量臣无法做主的朝事,下朝之后。皇上便随臣去一趟太极殿吧。” 小皇帝的脸瞬间垮了下来,一点亮色都没有了:“太傅…朕好不容易回来,就不能让朕先休息休息么?” 韩朔微笑着摇头:“皇上责任重大,自然是要辛苦些。先苦后甜,才是人生之道。” 司马衷闷了。缩在龙位上一句话不说,像是在赌气。潋滟轻笑,朝他做了唇形:“臣妾今天无论多晚都会等着皇上的。” 眼眸亮了亮,皇帝又想咧嘴笑,但是怕太傅看见,又给自己使绊子,只好闷着忍着,不露半分了。 毕卓得封二品骠骑,朝皇帝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皇上当日赠臣之字,臣一辈子都不会忘。”再抬头时。毕卓的声音在朝堂之上响起:“臣今生今世,为大晋而生,也愿为大晋而死。哪怕付了性命,也定然护我大晋河山,护我主上安稳。臣今日在此立誓,必将杀尽敢犯我边疆之人,杀尽敢逆主皇权之臣!” 群臣震惊,坐上的司马衷也是有一瞬间的愣神。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拍手道:“好押韵的句子!” 潋滟没忍住,笑了出来,朝堂之上却是没一个人笑得出来。毕卓这话是说给谁听的?前一句倒是无碍,后一句呢?莫不是直直冲着韩朔去的? 每人心里都有一杆秤,先前韩朔权倾朝野,依附他的人自然坚定不移。然而现在局势千变万化,毕卓连带着楚家势力都涨了回来。加之不少人的女儿是在后宫里头的,此番朝上,许多人的心思便有了变化。 韩朔看着毕卓,冷笑不语。今日上朝只是单纯算是做个样子,表示皇帝回来了,大晋之权在洛阳,名正言顺。他们若是以为经此一役便可以将大权全数拿回去,那便是做梦了。 “皇上,楚王谋逆,绑走万圣之体,当是该讨伐其谋逆之罪的。”谢子瞻站了出来,拱手道:“即便他强要了圣旨,也是不该让其逍遥法外。臣请奏,应该派出军队,攻打楚地,一雪前耻。” 此话一出,朝上便接二连三有人站出来支持。 “楚王大逆不道,攻打洛阳,另吾皇流落外乡,罪不可赦。” “有功当赏。有罪也必须当罚。楚王狼子野心,不可纵容啊!” 司马衷眼神微暗,嬉皮笑脸地听着,心里却是有着计较。 楚王与?赵二王一起,已经答应与他同谋,清除韩朔这奸臣,还大晋完整河山。司马炎虽然野心勃勃,却也是不希望大晋落在其他姓氏手里的。如今协议已成,他怎么还能派兵攻打他?不是自断臂膀么? 毕卓皱眉道:“皇上不是已经下了赦免楚王的圣旨么?君不可言而无信。况且战争太过频繁,受苦的只是百姓。各位大人倒是只用动动嘴皮子。将士们可是要拿命去拼的。” 这话说得有些重,几位大臣都变了脸色。韩朔哼笑道:“毕将军这话说得,难不成文官便没有进谏之权了么?文官谋,武将战,你又何必拿来比较?” 毕卓回头。不卑不亢地看着韩朔道:“臣没有那个意思,只是现下匈奴大使将来,再起战事,本身就很是不妥。且楚王已经答应归顺朝廷,不再起兵作乱,再去攻打楚地,便是我大晋不仁不义了。” “楚王归顺?”谢子瞻接过话来,笑道:“既然愿意归顺,那自然是好。不过归顺要有归顺的诚意,楚王是要上缴兵力,还是分割封地?” 毕卓皱眉,回头看向皇帝。司马衷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还在对潋滟挤眉弄眼。 潋滟听着毕卓的话,像是在沉思。楚王一向狼子野心,上次还差点篡位。若是让她来说,也是希望攻打楚地,好永除后患的。不过,为什么毕卓会反对呢? “能不伤一命就让楚王归顺,自然就不用再打仗。”楚啸天也道:“楚王归顺诚意如何,可以慢慢谈,但是若要鲁莽用兵,便是太过了。” 群臣议论纷纷,潋滟略微沉吟。连爹爹都这样说,那便只有一个可能——楚王是真的愿意帮助皇帝。 可是,这样楚王有好处么?她没有想明白,是谁用了什么筹码同楚王交易,才能让那豺狼归心? “此事,可以从长计议。”韩朔道:“皇上难以抉择,便听群臣意见。五日之后上朝,再来以人相定。” 12点2点 第一百三十二章 闻妾有身孕,悲喜何所从? “以人相定?”皇帝迷茫地眨眨眼:“是让人来做决定么?” 众人皆不解,韩朔摇头道:“朝中文武可列殿堂者百人,臣觉得要体现群臣的想法,那便按人数来定。五日之后,上朝之时,让群臣各自将自己的想法写在纸上,主战还是主姑息,最后算算人数,支持哪一主张的人多,皇上便采用那一主张,如何?” 这法子看似公正,可是谁不知道朝中遍布韩朔的势力,要比人数,他们哪里比得过?但是有五天的时间,也不是完全没有胜算。若是不用这个法子,其他的法子怕是也不能从韩朔手上讨去便宜。 皇帝可怜巴巴地看向了潋滟,像是征求她的意见。 潋滟想了一会儿,无奈地点点头。棋局是强者才有余地选择,弱的一方。不是只有迎战而已么? 不过她还不是太明白状况,看着外头退朝了,潋滟便让含笑和休语去传话,将楚将军和毕卓都请到沉香宫去。 韩朔与皇帝去太极殿了,群臣散朝。每个人心思各异,连相互交谈的人也少了,都匆匆往宫外而去。 沉香宫里,潋滟看着外头走进来的两个人,心里总算是有了些安定的感觉。 “臣。参见娘娘。”毕卓走进主殿,单膝跪下。 潋滟笑吟吟地道:“一别就是一载,将军可安好?” 毕卓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情绪,朗声道:“托娘娘之福。臣一切安好,也不负娘娘所望。” 楚将军也进来行礼,潋滟让他们都起来,然后让含笑休语都出去守着。待门关上,才看着他们问:“今日朝上,你们为何都主姑息楚王?司马炎夺位之心昭然,留下这祸患,万一以后再起事,不是麻烦么?” 楚啸天往四周看了一眼,摇头道:“老臣只是听张术说,楚王连同齐王赵王,都已经有休战归顺之心,只是要让他们割地,怕是不能。三王齐力护主,对我们是好事。韩朔想动楚王,必然又要劳力伤财,于我们没有好处。” 毕卓坐在一边,点头应道:“臣在回洛阳的半路上遇见胡将军和皇上,胡将军是早有打算,与楚王商议好了。借着韩朔派兵的时机,护皇上与臣来汇合。楚王也的确是为王室着想,不然也不会轻易放了皇上。” 潋滟看着这两人,微微皱眉。她是想不通,楚王为什么会突然想休战,归顺于皇帝。看来这两个人竟也不是很明白。张术知道么?可是他人,又不知道去哪里了。 “楚王不傻,还是要防着他有所图谋。”潋滟正色道:“皇上痴傻,若被人利用,也是不知道的。两位将军皆是护国良将。还得多操心了。” 毕卓毫不犹豫地道:“臣当日之愿已经说得很是清楚,臣在一天,必然会护皇上一天。” 也才好,护她余生安稳。 潋滟微笑,没有察觉到丝毫异样,毕卓垂着头,安静地坐着。她又问了他一些匈奴的事情,便让楚将军与他都回去了。既然他们不知道,潋滟便还是只有问张术。 “休语,派人去找先生入宫。” “是。” 皇帝回洛阳,后宫也终于重新充满了生机。下午的时候,皇帝总算结束了太极殿的事情,却又被韩朔拖去逛御花园。 小傻子扁着嘴要哭了,太傅每次都不让他安生和爱妃在一起,真是太讨厌了。 “皇上知道,子嗣从何而来么?”韩朔慢悠悠地带皇帝看假山,闲闲地开口问。 “子嗣?”皇帝眨眨眼,想了一会儿,道:“像皇后那样吧,肚子大大的,而后便要生下孩子。” 韩朔轻笑:“那皇上要立皇后的孩子为太子么?” 小傻子头甩得比拨浪鼓还快,一边往一座假山上爬,一边道:“皇后的肚子朕不喜欢,太难看了。若是沉心也有孩子就好了,朕想立她的孩子做太子。” “哦?”韩朔负手站在下面,身后跟着的宫人都有些担心地看着越爬越高的皇帝。 “皇上这样,不怕皇后生气么?” 皇帝选了高处坐着,心想这样能理韩朔远些了。听着他的问话,也没那么压抑,俯视着他答:“皇后要生气便生气,与朕何干?朕又不喜欢她,总是让朕不要这样不要那样,把朕当个傻子似的关起来。” 说到这儿,还有些愤慨,大概是在楚地受了皇后不少的气。 韩朔眼里笑意更浓。看着他思量着该如何告诉他,潋滟怀孕了呢?后面的贵公公轻声喊着:“皇上,您快下来,那么高,当心摔着。” 司马衷笑嘻嘻地道:“朕坐得很稳。哪里能摔?” 就算是皇位,也不一定就会轻巧地摔下去。 他看着下面的韩子狐,脸上笑得很是灿烂,眸子深处的东西,太傅却是隔得太远。看不清楚的。 “皇上既然坐稳了,臣便告诉您一个好消息如何?”韩朔看着他,笑得春暖花开。 司马衷眨眨眼,好奇地问:“什么好消息?” 韩朔轻吸一口气,而后道:“沉贵妃娘娘怀孕了,大概,三个多月,是皇上的龙子呢。” 众人大惊,接着立刻都跪下,山呼万岁。 三个月。那便是皇上还在洛阳之时,太傅说是龙子,那便一定是龙子了。 假山上的身影陡然僵硬,手下捏着假石,不声不响地捏碎一块。皇帝脸上的笑意扛不住了,却还是忍着转过头去,看着天上道:“太傅,上面风声太大,朕没有听清。你刚刚说什么?” 韩朔看不见司马衷的表情,只看见他傻里傻气地望天,便又耐心地重复一遍:“沉贵妃娘娘怀了龙子,已经三个月了。” 其实不过两个月,但是也总要对上日子,才好避人口舌。 “是吗?”他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高兴一些,却终究是要装不下去了。沉心怀了孩子了么?怎的这般不小心。会怀上这狐狸的孩子呢? 他没有碰过她,从来没有过。即使很多次压制不住本能的反应,他也会装傻出去冲凉。潋滟与韩朔之间的事,他一直知道,原先不能忍的东西,因为她是楚潋滟,也统统忍下来了。潋滟为了他,已经做了太多的事,他没有立场去苛责她。 但是现在,竟然有孩子了?他该如何?高兴地说那是他的孩子么?怕是做不到啊,楚潋滟,也是他想与之白首的人啊。 脚下一个打滑,众人就见皇上还没来得及高兴,就从假山上直直地摔了下来。 “皇上!”韩朔也是一惊,身后的贵公公早已扑了上去护驾,奈何慢了一步,皇帝跌下假山来,疼得满头是汗。眼里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太傅,朕…朕的腿!”小傻子吓着了,腿上疼得厉害。几乎立刻就哭了出来:“腿好疼…好疼啊!” 这算是乐极生悲?韩朔看着皇帝这可怜的模样,也没去想其他的了,连忙将人背起来往沉香宫跑,边跑边道:“快去传御医!” 贵公公咚咚地跑去御药房了,皇帝在韩朔的背上不停地哭,不停地哭。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他是傻子,没人计较这个。而且,哭多好啊,就用不着笑了。 潋滟刚打开殿门。就看见韩朔背着泪流满面的皇帝进来了,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爱妃爱妃,朕腿摔断了!”皇帝被放在床上,立刻就伸手撒娇:“好疼好疼,爱妃疼朕。” 潋滟皱眉坐到床边。任小傻子又抱着自己的腰,看着韩朔问:“皇上好好的,怎么会摔断了腿?刚刚是同太傅在一起么?” 韩朔面无表情地道:“皇上刚刚爬假山,一不小心从上头摔下来了。臣没来得及接住,是臣的过失。” 爬假山摔下来?潋滟?着脸看着皇帝:“皇上,您是大人了,怎么还做这么危险的事?” 皇帝满脸眼泪地抱着她,鼻涕泪水都往她宫装上蹭:“朕不是听说爱妃怀孕了,一时激动才从上头摔下来的么?爱妃好凶,呜呜呜…” 这话说得好生委屈,听得潋滟心里凉飕飕的。她就知道韩朔会迫不及待地告诉皇上她怀孕了,小傻子若是没事,定然会很高兴的。只可惜现在摔伤了腿,哭得好可怜。 不过看着他哭,也总比看着他笑好,潋滟自嘲地想,要是皇帝笑着来抱她,说一句“我们有孩子了”,她怕是要愧疚得一头撞死在柱子上。 “好了好了,御医来了,皇上让御医看看腿怎么样了。”潋滟声音温柔下来,跟哄孩子似的道。 张御医战战兢兢地跪在床前行礼,而后起身给皇上看腿。 “右腿是摔折了,不过骨头没断,只是有裂缝。”按压了一会儿,疼得皇帝满床打滚之后,张御医朝潋滟道:“以木板固定,三月不要乱动即可。” “好。”潋滟看得心疼,伸手将司马衷脸上的汗水泪水都擦了,而后轻轻在他脸上落下一吻:“皇上忍着些,养好了骨头就好了。” 韩子狐站在一边,凉凉地看着这两人。 三更2点 第一百三十三章 解雨臣初归,张行之知言 小傻子很是可怜地往潋滟怀里钻,完全将韩太傅当了透明人。宫人拿来木板和白布,张御医道:“请皇上先更衣,微臣才好为您固定脚骨。” 潋滟道:“本宫来吧,太傅可以先回避一番。” 替皇帝更衣本来就是妃嫔的职责,看着小傻子这模样,潋滟也没多想,只要能让他早些不痛就好了。 韩朔很严肃地摇头,将皇帝一把从潋滟的怀里扯出来,正色道:“皇上摔伤,是臣的责任。臣自然是要为皇上更衣,心里才能少些愧疚。娘娘身子重,还是去休息吧,这些事交给臣就可以了。” 说罢,从容地替了她的位置。将纱帐给放下来了。 御医稍微怔愣,看看潋滟,又看看韩朔。韩太傅微笑道:“还不快些?疼着皇上,可是大罪!” 张御医一抖,连忙将药箱里的断玉膏拿出来。等韩朔褪了皇帝的袍子,剪开裤腿,便敷上药,用木板好生固定。 皇帝像是疼极了,一口咬在韩朔的手腕上。牙齿入肉。疼得韩朔差点甩开他。不过想着周围还都是人,韩太傅也只有生受着,心想这厮是不是故意的,咬得这样狠。 不过他倒是不太相信皇帝能有这样的心思,傻了这么多年。若是装的,他早该识破了。除非这厮是比他还善于伪装,心思缜密到令人害怕的地步。 但是结合这么久的情况来看,韩朔觉得司马衷应该是真傻。咬就咬吧,他也是欠他的。 折腾了好一阵子。又喂了些镇痛的药,皇帝总算安生了,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潋滟叹息一声,吩咐休语去打水来,细细将小傻子的脸擦了擦。 “太傅没有其他事,也便回去吧。”她看也不看他,也不管御医正在替他包扎手腕,只道:“皇上刚回来,您也应该很忙。” 韩朔目光深沉地看着她,殿里只剩下含笑休语,以及战战兢兢的张御医,皇上已经昏睡,他说话也便没了多少顾忌:“娘娘最近是越发地不待见臣了。” 潋滟看着张御医给皇上开的方子,漫不经心地答他:“都说有花堪折直须折,这花都凋落成泥了,太傅才盼着它回头对您春风笑么?有空在这里同本宫耍嘴皮子,不如回去处理您的国家大事。” 说完,又扭头对御医道:“能不能把黄连用其他药材替了?抑或是加些甘草。药太苦了,皇上是要不喝的。” 张御医点头,提笔就改。韩朔不说话了。自个儿给自个儿添堵。怕苦药的不是他么?原来皇帝也怕。那要是不喝,她是不是也要像当初对他那样? 这么一想,韩太傅不痛快了,抿着唇坐在床边半晌,直到潋滟嫌他占了地方,终于来赶:“太傅,还不走么?” 今日杯中酒,明日沟头水啊。韩朔起身,看了含笑一眼,后者微微颔首。他才不甘不愿地离开了沉香宫。 司马衷安静地躺着,说是睡着了,其实也还听得见声音。他有些奇怪,沉心似乎对韩朔,像是死心了一般。没有以前那样的若有若无的眷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如今感觉不到他们之间的情意了。 可她,分明还怀着韩朔的孩子啊。 “御医,开完了方子,也替本宫诊脉一番吧。”潋滟坐在床边,轻声道:“最近下腹会时而有隐痛,痛得久了,也是难受。” 司马衷放在被子里的手紧了紧。 张御医将改好的方子递给含笑,后者跑出去煎药。潋滟伸出手腕给他把脉,张御医诊了一会儿,道:“怀孕肚腹扩张,有隐痛倒是正常。只是娘娘似乎长期郁积于心,心神不宁,导致有些微流产的迹象。上次臣开的保胎方子,娘娘可按时用了?” 潋滟点头,长歌每天都会按时给她端药来。 “接着再喝一段时日吧,等三个月了,胎儿想必也会稍微稳定些。”张御医下意识地看了床上的皇帝一眼,额上的冷汗又要下来了。 “本宫知道了。”潋滟心里有了计较,挥手让休语送御医出去。 床上的人安静地躺着,潋滟沉默了一会儿,低头看着他。 “臣妾似乎是对不起司马家的列祖列宗呢。”她轻声呢喃,手指轻轻将他眼角的一点湿意抹去:“若不是还有大事未成,也许当真是一死才能洗清罪过。” 司马衷心里一紧,无边无际的心疼慢慢涌上来。他不在的时候,沉心到底是经历了多少事情,声音才会这样绝望?她还是同以前一样美丽,对他也是一样温柔。只是心口里的东西,还活着么? 韩朔无耻,他想必也是好不到哪里去。他伤害她。他没有来救,终归都是同罪。 他是喜欢沉心的,即使知道他与韩朔有染,即使知道她肚子里的是韩朔的孩子,可若有一天潋滟肯对韩朔彻底死心。他也是愿意等她慢慢爱上自己的。 他只比韩朔幸运一点,便是他不用与她站在对立面上。等一天,总会有一天,他可以堂堂正正地保护她,再也不用眼睁睁看着她难过。而无能为力了。 “娘娘!”潋滟正在发呆,休语突然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脸上含着无比的喜悦之色:“张术大人…张大人带着…带着解雨臣进宫来了。” 解雨臣?潋滟怔愣着没有反应过来,也不知道休语是为什么这么高兴,只是道:“先生来了,就请到前殿去,本宫立刻就来。” “是。” 潋滟替皇帝盖好被子,转身出去。刚合上寝殿的门,里头的人就睁开了眼睛,望着熟悉的香帐顶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微臣给娘娘请安。”张术带着一个男子站在主殿里给她行礼,一张脸上都要笑得沟壑交错了。 “先生免礼。”潋滟越过他,看向后头那人,不禁疑惑:“这是?” 后面的男子一身湖蓝对襟长袍,头发以木簪高挽,只是那脸上…长满了和张术一样的络腮胡子,五官都要看不清了。 “在下,解雨臣。”那人开口了,带着几分笑意,柔柔地看着她。 潋滟浑身一震,接着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飞快地扑向那人:“大哥!” 休语早将门关了个严实,捂着嘴在含笑莫名其妙的目光下哭得一塌糊涂。里头解雨臣温柔地抱着潋滟,边拍她的肩膀边安慰:“居然还认得出我,我在边关可是蓄了半年的胡子。” 潋滟笑。笑得眼泪直掉:“你的脸是看不清了,声音却是还在啊。” 一听他的声音,她便想起小时候。哪有认不出来的。 “嗯。”他轻轻擦掉她的眼泪,小声地道:“可是,现在微臣名为解雨臣,不再是楚弘羽。只是毕卓将军麾下的裨将,而不再是当初犯罪的中丞。娘娘可别给微臣漏了馅儿。” 眨眨眼,潋滟上下看看,大哥看起来似乎是比以前结实些了,跟去边关他反倒是很高兴。只是……想起刑场上那胡女,潋滟的眼神不由地暗了暗。 那胡女,后来是被处决了的,就在楚弘羽被处决的断头台上。只是这些,她宁愿大哥不知道。 “好啦,我这样冰雪聪明的妹妹,怎么会拖大哥的后腿。”潋滟擦了眼泪,又扯了他的衣袖擦了?涕,哼道:“解雨臣是吧?本宫是当朝的沉贵妃,你以后见着,可要认得!” 解雨臣眼里划过笑意。拱手道:“微臣定当记得。” 旁边被忽略许久的先生轻咳一声,总算是让潋滟看见他了。 “啊呀,先生快坐下,还站着干什么?”潋滟讨好地凑过去,给张术拉了拉椅子:“一路辛苦,一路辛苦。” 张术眼里带了笑意,嘴上却是道:“娘娘可算还看得见微臣,微臣还以为,娘娘只喜年少胡子,就不理微臣这年老的胡子了。” 说着。还用手扯了扯自己满脸的胡须。 潋滟忍不住笑了,连声道:“先生不老,老了也一样风流倜傥。本宫只不过是看见他有些激动,一时疏忽,这就给先生赔不是了。” 张术哈哈大笑。这才算放过了。几人说了一会儿楚地的情况,潋滟正了颜色问:“先生可知道,楚王为什么会突然帮着皇上了?” 他是先早就去楚地见皇上了,中间发生过什么,先生一定知道。 但是,听见潋滟的话,张术神色却有些闪躲,两只手抓着胡子编小辫,语气如常地道:“微臣要是说,楚王是被微臣说服的,娘娘信不信?” 潋滟一愣,随即狐疑地看着他。即使张术口才很厉害,可是才这么短短的时日,能取信于楚王? “先生口才了得,在下也领教过了。”解雨臣开口道:“楚王很是欣赏先生呢。” 张术看了他一眼,好小子,够孝顺。 解雨臣微微一笑,善意的谎言,偶尔,还是可以用用的。 潋滟想了一会儿,皱眉道:“我总觉得这件事不简单,楚王若是那么好说服,当初就不会攻打洛阳了。除非他觉得效忠皇上是唯一可走的路,不然当真没必要犯这样大的险将皇上送回。先生,你说呢?” 应该是张行之知而不言啧,先生神马都知道。明天轮到两更,后天白鹭考试还是三更,等放寒假了就每天三更打底,马车加更就当天五更,水晶鞋四更,么么哒。【快叫伦家中国好作者! 第一百三十四章 独坐红帐里,巾帼不让眉 专心地编着胡须,张术很不想回答潋滟这个问题。潋滟太过聪明,稍微哪里不对,就容易让她猜到了全局。皇上的意思是不希望让她现在知道真相,都这么多年了,等到功成的那一刻来说,怎么都比现在好。 他是佩服皇上的,若不是去一趟楚地,他怕是也要一直不知道,万民眼里的呆傻皇帝,竟然是背后点兵用将的谋权之人。他瞒了天下人,现在知道的也不过几个。他可怜的徒弟哟,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楚王毕竟也是司马皇室之人,外有韩朔虎视眈眈,他怎么也是要帮着司马家的。”敷衍一句。张术急急忙忙地站起来道:“哎呀哎呀,微臣想起来,草屋的猫还没喂呢,这都多久了,怕是要饿死。微臣这便先告退了。” 说罢。拱手行了礼,扭头就走。潋滟还正在思索他的话,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她张张嘴,就见解雨臣也飞快地起身行礼,跟着便走了。 一只猫。有这么重要么?潋滟嘀咕一句,继续盘算。既然先生都这么相信楚王,那便说明楚王当真是暂时可信的,只是暂时而已。如今韩朔想攻打楚齐赵,无非是想除掉所有对他自己不利的人。外头若是没了制衡韩朔之人。也的确不行。那么此次群臣表决,她定然是要想法子,让多数人投上姑息一票。 可是除了楚家的人和后宫女眷的娘家,其余的官员她是丝毫没有过接触的。就是要弄到名单,怕也是要好几天。总共只剩下五天时间。这可该怎么好? 潋滟撑着下巴发愁呢,长歌就端着药碗进来了。稀罕的是迟暮跟在她的后头,换了一身宫女装扮,面纱也摘了。 也当真是个美人啊,潋滟看着她,心里暗暗点头。冰冷如雪,脸上不带丝毫表情。眉如远山,眼里含霜。这样的女子,当真是少见。 “娘娘,把药喝了吧。”长歌试了试药温,笑道:“今天这药是迟暮煎的呢!” 迟暮站在后头不说话,只看着她。目光从她的眼睛移到她的肚子,微微皱了皱眉。 潋滟笑了笑,很自然地端起药来喝完,又含了蜜饯。 “你不怕我下毒么?”迟暮凉凉地开口。 “这会儿下毒做什么?还早,以后再下也不迟。”潋滟含多了蜜饯,口齿不清地道:“迟暮姑娘在宫里要小心,给本宫下毒没关系,别下到其他宫的锅里了,那就有些?烦了。” 这人当真是一脸的不怕死。她肚子里怀的怕是韩朔的种,竟然也不怕她下毒。刚刚要不是长歌叽叽喳喳说个没完,说娘娘是个好人,她袖子里的药怕是早就落在那碗里了。 迟暮轻哼一声,扭头不再看她。心里只觉得这贵妃娘娘实在奇怪,江随流怎么会效忠于这样的人? “对了长歌,你以前在春风楼,是不是知道很多官员的名姓?“潋滟想起面前这两人的身份,眼眸突然一亮。 长歌收拾着药碗,老实地点头道:“是啊。春风楼迎来送往,却也是这洛阳有名的风流地儿。朝中官员,几乎都是去过的。风妈妈心里头的人名儿,怕是比太傅那里都齐全。” 潋滟听着,掩着嘴笑了。双眼笑得弯成月牙,看得长歌打了个寒战。 虽然陪伴娘娘还不久,但是她对这笑容也是相当熟悉了。一旦娘娘这样笑,总是有人要受累的。 “长歌啊,你也好久没出宫了,想不想回春风楼去看看?”潋滟笑眯眯地问。 长歌眨眨眼,退后一步缩到迟暮的身后去:“娘娘您…有什么事就尽管吩咐好了,别这样笑,妾身害怕。” 潋滟摸了摸自己的脸,可怕么?不是挺温和的? “那本宫便直说了,本宫想同风妈妈做个小生意,你可能帮本宫带一封信去春风楼啊?” 带信?长歌想了想,太傅只让她照顾娘娘吃药,可没说其他的事情不能做。娘娘有求于她,她也不好拒绝啊。 “可以…妾身就说想念风妈妈了,回去看看。宋渝副统领应该能放妾身出去。”长歌点头:“娘娘若是信写好了,过一会儿妾身便可以去送。” “甚好!”潋滟很是开心地起身,跑去侧堂里捣鼓了什么东西出来,而后坐到书桌后头写了一阵子信,等信纸干透了,便连带着银票一起装进信封里,递给长歌。 “再带一句口信,告诉风妈妈,天机,不能泄露啊。” 语带三分笑,长歌也分不清娘娘这是认真的还是怎样。但是接过信,她便放在怀里,很认真地点了头。 看着长歌离开了,潋滟靠在椅背上看着对面眉头紧皱的迟暮,轻声问:“你可是对哪里有疑惑?” 她几乎是把迟暮当自己人了,也没避着她。倒不是多相信迟暮这个人。而是因为迟暮太恨韩朔,所以她格外放心。 “娘娘与素不相识的老鸨做交易,是不是太过冒险?万一她转身就将您出卖,您当如何?” 潋滟轻轻一笑,用方才的墨水。在纸上写了一个“笨”字,递给迟暮看。 迟暮一瞧便沉了脸,正要发作,却见那字随着墨汁渐渐干透,竟然慢慢消失了。 须臾之间。潋滟手里的纸,又变成了一张白纸。 “这是……”迟暮挑眉,深深地看了潋滟一眼。她刚刚,是用这种墨汁写的信么? “本宫又不傻,怎么会做那么鲁莽的事情?”潋滟放下纸笑道:“能经营起洛阳第一大青楼的老鸨,应该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她若懂事,就该知道这药水要用水浸透了才看得见字。这是密信的惯用招数。反之,她若是不懂,便什么都看不见,银票自然也就不敢拿。本宫一点也不吃亏。若是她看见了字,又有二心……” 潋滟顿了顿,看着迟暮惊讶的脸道:“你以为本宫上头写了什么?不过是说听闻朝中重臣经常去春风楼,让风妈妈帮本宫求几位名士的墨宝。顺便,风妈妈的墨宝也不错,本宫问她可否写两个人名来给本宫瞧瞧?若是懂事,这事就成了,若是不懂,就算信流出去,她也中伤不了本宫什么。本宫这是风雅呐!” 迟暮微哂,目光幽深地看了潋滟一眼,舒展了眉。这位娘娘心思缜密,压根用不着她担心什么。江随流虽然看情人的眼光很差劲,寻明主的眼力劲儿却还是有的。 “如此,便是迟暮多心了。娘娘若是无事。迟暮便要下去了。” “哎哎。”潋滟眼眸亮晶晶的,连忙起身叫住她,脸上带着的,又是方才对长歌的那种笑容。 淡定如迟暮,也生生地打了个寒战。 “本宫也有事相求于你。”潋滟讨好地将她拉到软榻上坐着,一双丹凤眼眨巴眨巴的,让迟暮想起了长安家里她喂的那只小狗。 “什么事?”迟暮淡淡地道:“若是太难,我可没有义务一定要帮您。” 潋滟摇头:“不难不难,对你来说只是惯常的事情。本宫就是想让你准备一支舞,估计这两天就能用上。” 舞?迟暮疑惑,难不成她还想让自己跳舞给皇帝看,然后进后宫么?念及此,迟暮的脸色很难看,抿着唇很是抗拒地看着潋滟:“我不想进后宫。” “嗯?”潋滟被她这天外飞来的一句话弄得很是疑惑,让她跳舞,和进后宫有什么关系? “啊呀呀,你误会了。”想到迟暮在想什么,潋滟哭笑不得地解释:“本宫只是想在宫里召开宴会,若是有你助兴,宾客会来得更齐更情愿些。不是要你去勾引皇上。” 皇上现在断了腿呐,哪儿有闲心寻花问柳。 迟暮神色稍缓,睨着她道:“当真只是简单的歌舞,我可以答应你。” 潋滟长舒了一口气,笑道:“那便就?烦你了。” 一切准备就绪,潋滟心情甚好地回寝殿去看皇帝。他睡得不太安稳,额头上还痛出了汗。她坐在床边替他轻轻擦着,心想也许他这一觉醒来,韩朔就该有动作了。 五日之期,韩朔漫不经心地同秦阳喝着茶。没有潋滟想得那么快动作。对面的秦阳愁眉苦脸的,像是有天大的心事。 “冲轩这又是,追哪家的姑娘追不上了?”韩朔看他一眼,调侃道。 “唉。”秦阳整个人趴在桌子上,撇了撇嘴。他总不能对韩朔说。你家小妾太难缠,三番五次都不搭理他,让他好生挫败吧?迟暮进宫之后,长歌是连看也不想看见他,天天就跟着迟暮走。 也是迟暮是个女子,不然他当真是要怒了。他堂堂太保都这样放下身段去追求一个女子,怎么对方就那么不屑一顾呢? 郁闷地喝了一大口酒,秦太保仰天长啸:“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苦啊!” 韩朔微呛,看着他这要死要活的样子,心里暗暗好笑,表面上却是道:“听闻今日长歌要回春风楼去看望风妈妈。春风楼应该又是来了许多绝色,你竟然不去看看?” 二更12点么么哒 第一百三十五章 春风十里路,缠绵销金窟 秦阳眼眸一亮,抬头看着韩朔道:“她去了春风楼…啊不是,春风楼有什么新的好颜色?迟暮被送入宫中,风妈妈正恼着丢了摇钱树,这洛阳哪里还有迟暮那样大名气的美人儿?” 韩朔听得好笑,却也不揭穿他:“韩某哪里知道,上次也不过是去过一次罢了。冲轩若是不感兴趣,我们不去便是。” “哎,哪里哪里,我还是感兴趣的。”秦阳嘿嘿一笑,站起来道:“天下男儿,没有几个对美色不动心的。咱们去看看也不吃亏,反正太傅你这成竹在胸,也不急着处理事务。” 长歌回春风楼,这可是她难得一次出宫来。就算是打着韩朔的名头。他也想去见上一见。哪怕她对自己有半分好颜色,他也就能向韩太傅开口,将人给要过来。 韩朔笑而不语,跟着他往外走。 “公子。”玄奴站在车边,见他出来。走上前伏在韩朔耳边小声说了两句。 “哦?”韩朔挑眉,轻笑出了声:“已经交给风妈妈了么?” 玄奴点头:“长歌姑娘带去的,没人拦着。风妈妈拿着进了房间,这会儿底下的人也正在看着。” 有意思,那丫头能给个老鸨写信。要说什么呢?韩朔脚下快了些,上了马车便吩咐车夫:“快些到春风楼。” 马蹄飞扬,秦阳坐在车里头看着韩朔那一脸古怪的笑意,纳闷地道:“这又是哪里知道了什么趣事?怎么不说与我听听?” 韩太傅微笑着望着窗外的街道,侧脸如劲笔勾勒:“韩某养了一只猫。最近情绪不太好,韩某以为它是已经累了倦了,不会再伸出什么爪子了,正觉得苦恼。今日突闻那小东西又活泼了起来,所以心里高兴罢了。” 秦阳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韩府哪里养了猫?这厮分明是养在宫里了吧?真不知是怎的个想法,那位主子跟他对着干,他倒还高兴些。若是没什么动静,他倒反而像一只被抛弃了的动物似的,真是怪哉。 “你也不怕哪天被那猫抓破了相?” “要养一只野性十足的猫,是要付出些代价的。”韩朔心情愉悦地捞开车帘往外看,再过两条街,便是春风楼。 春风楼不是一般人进得去的地方,来来往往的人,莫不是穿金戴银的。风妈妈终于不在门口了,倒是换了个清秀些的管事,甩着帕子道:“客官您里面请哎,咱春风楼的姑娘,什么样儿的都有。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要什么就给您来什么~哎,这不张爷么?好久不见啊,里面请~” 韩朔下了马车,那管事脸色微微一变,立刻就迎了上来。压着声音道:“哎哟韩太傅,您一来,咱们这春风楼简直是蓬荜生辉!快请进,楼上厢房给您备着呐!” 秦阳跟着下来,楼门口的姑娘们瞬间涌上来将他围了个严实,这个问好那个撒娇,很是熟稔。 韩朔瞥他一眼,跟着管事往里走,边走边问:“风妈妈怎么今日不在门口了?” 管事没回头,笑道:“哟。您瞧瞧,这不是长歌回娘家来看看么?正搁楼上和风妈妈抱头痛哭呢!长歌可是妈妈一手栽培起来的,蒙了太傅垂青,那也毕竟是心头肉。这么久不见,女人家的话自然是多的。” “哦,是么。”韩朔低笑,随着管事上了二楼天字房,接着后头就有一大群姑娘随着秦阳进来,将厢房填了个严实,叽叽喳喳,很是热闹。 不过他坐在这里,倒了酒安静地等着,身边有姑娘来,却是不怎么敢靠近他。 “太傅,奴家可能为您倒酒?”轻罗裳的姑娘小心翼翼地问得这么一句。 韩朔不答,只凝神听着外头。层层喧扰声之中,有响亮的嗓门在对门响起: “啊呀?太傅来了?你们这些贱蹄子怎么不知道提前知会一声?怠慢了可担待得起?” 秦阳听见声音,也知道是风妈妈来了,连忙温柔地将身边的女子都打发出去,盯着那门口。 风妈妈肥硕的身子挤进了门里来,扭着腰连声叫道:“哎!韩太傅!秦太保!我这春风楼今天怕是要被镀上一层金,承蒙您二位光临啊哈哈哈。” 长歌跟在后头进来,看见韩朔,也走过来行礼:“妾身见过太傅。” 韩朔挥了挥手,在风妈妈刺耳的声音里依旧微笑儒雅:“不过是听说这里有新的颜色,便陪着冲轩过来看看,不必这么大架势。” 风妈妈捂着嘴咯咯笑:“太傅和太保消息就是灵通,我这些姑娘才刚调教好,你们便来了。长歌总也是太傅的人,就在这里陪着太傅吧。妈妈我这就去叫人来!” 秦阳轻咳两声,看着安静站到韩朔身边去的长歌,略有不满:“这会儿叫什么人?刚刚才请走一堆呢,别来给爷添堵了。风妈妈还是站着吧。” 长歌还是一眼也未瞧他。但是他总觉得,偶尔有什么时候,她是看着他的。只是待他抬头,她早已经收敛了目光。 真是恼人。 “的确是不必忙活了,韩某还有话想问妈妈。”韩朔捏着酒杯,静静地看着风妈妈道:“还望妈妈不要隐瞒才好。” 风妈妈眼珠子一转,瞧瞧长歌。再瞧瞧韩太傅,谄媚地笑道:“太傅可是想问从宫里来的东西?” “妈妈真是爽快。”韩朔颔首。 “奴家只是做生意的人,有利可图,自然就图。在银子面前,没有什么不爽快的!”风妈妈冲韩朔抛了个媚眼。随即就将怀里的信给拿了出来。 长歌微微皱眉。韩朔接过信,上头却是歪歪扭扭的字。大致看了内容,韩太傅脸上的表情很是阴沉。 “长歌,这是那位主子写的么?”韩朔转头,将信纸递给长歌。 她接过去,佯装认真地看了看,点头道:“的确是娘娘左手所写。” 左手……韩朔微微抿唇,是啊,他怎么忘记了,她的右手被废的时候。是常用左手写字的。而她的左手字,他还没有见过。 “那位主子是什么身份,妈妈不是不知道。”他将信纸拿回来,放进自己的衣袖里:“这样的药,妈妈该给还是不该给,要命还是不要命,都要自己看着办。” 这男人分明是很好的容颜,说出来的话却能吓得她背后冒冷汗。风妈妈战战兢兢地应了,自打了个嘴巴道:“奴家刚刚利益熏心,还在想要不要将绝孕药给了长歌。哎呀呀,幸好太傅给奴家提了个醒。” 韩朔脸上还是不太好看,兴许是被那信给吓着了,站起来跟秦阳说了一声,便匆匆离开。 好端端的,要什么绝孕之药?他还当她寄信给个老鸨。是要做什么事情。没想到,却是这样的……她肚子里还有一个呢,若是敢有不要的想法,他定然是要楚家家破人亡来偿! 长歌看着他出去,心里稍微松了口气。风妈妈扭着身子继续招呼秦阳,她的任务却是已经完成了,可以回去了。 “长歌姑娘留步。”秦阳推开风妈妈,拦住要走的她,叹息道:“好不容易出宫,做什么又要急着回去?长歌姑娘的琴音在下的好久没听见了,可还能弹奏一曲?” 她皱眉,风妈妈却连忙上来打圆场:“哎呀呀,太傅和太保这也是交好的,长歌你就不要总是拂太保的意思。妈妈我正好还有事,就劳烦你再招呼太保一回。” 总是带着谄媚的眉眼朝她使了个眼神儿,长歌看懂了,叹息一声。转身对秦阳道:“太保想听什么?” 风妈妈满意地扭着身子出门了,还转身将门给好好地合上,而后才一扭一扭地回去了自己的房间,从袖子里掏出真正的那封信来。 “嗳。这些个争斗,咱们不过是个图利的,越少掺和越好哇。”风妈妈喃喃地说着,却又依依不舍地看了看手里的银票。贵妃娘娘可真有钱,一出手就是千两,足足抵上她这销金窟半个月的收成。 不挣钱的老鸨,不是好老鸨。咬咬牙,风妈妈将银票揣在怀里拍了拍,而后提笔,工工整整地开始写潋滟要的东西。 春风楼歌舞升平。一片颓靡。这间屋子里,老鸨层层脂粉下的脸,却是带着些忧虑。 “若是真有一朝换了天,咱们这些百姓,不知道又会是个什么样子哟。” 叹息一声。风妈妈将写好的单子装进一个香囊里,而后推门出去,脸上又是妖媚而夸张的笑意。 “啊呀呀,孙爷,胭脂可要伺候好了,妈妈等会儿就去敬酒!” “绿柳,你这小蹄子站着干什么?还不往门口去?打扮那般好看,又不是给妈妈我看的!” 扭回了天字号厢房,推门就见秦阳正站在长歌的琴前头,一手轻轻拨弄琴弦,低声跟她说着什么。 长歌脸色微红,看见门口进来的她,像是瞧见救星似的,从琴后头飞快地跑过来。 “妈妈,我要回宫去了。” 风妈妈顺手将香囊不着痕迹地塞进她的衣袖,脸上却是带着惊讶的表情:“这是怎么的了?哎呀,若是你有急事,妈妈就让其他姑娘来陪太保就是。” 明天见明天上午考试一更2点二更4点三更6点 第一百三十六章 若是无束缚,当不踏此路 “那我便先走了,辛苦妈妈。” 长歌不动声色地收拢袖口,羞恼地回头瞪了秦阳一眼,扭头就走。 好险好险,差点儿就又要被这浪荡子给骗了。也不是未曾娶亲,还对她说什么“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他纵是有司马相如的才气,也是将那男人的坏处学了十分。她长歌再笨,也当知道与他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既然没结果,那又何必蹉跎。 秦阳微微皱眉,上前想说什么。却被风妈妈肥硕的身子给挡了个严实。嘴唇艳红的风妈妈甩着帕子站在门口道:“慢走啊,有空也常回来看看。咱们这春风楼哇,就是你的娘家!” 长歌回头一笑,匆匆往外头跑了。 秦阳摸着下巴,等老鸨终于回过神来。才盯着她问:“风妈妈,在下可否问一句,这长歌,是从哪里来的?想来以前,应该也不是什么平民女子。” 风妈妈眼珠子转了转。笑得花枝乱颤:“太保大人,瞧您说得。咱们这春风楼是向来不问往事的。您这不是为难我么?” 秦阳白眼儿一翻,掏出一锭银子在她面前晃:“妈妈自己说的,做生意嘛,就是图个利。” 眼睛一亮。风妈妈肥肥的手一把将银子抓过去,呵了口气擦了擦,然后满意地塞进自己怀里:“爷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哎呀呀,要听长歌的事情啊。您里头请。” … 韩朔一路闯进宫里去的时候,潋滟正搭着梯子将一小盆野草放到墙头上去。 底下几个宫人一脸苍白地死死抓着梯子,含笑和休语捂着心口站在一边,几双眼睛都落在潋滟身上,只要她稍微晃一晃。下头的人都能吓得一身汗。 心口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抓着,透不过气来。韩朔身子僵硬地站在门口,想喊又怕吓着潋滟,手背上青筋暴起,恨不得将那人抓下来好好教训一番。 怀着身子,真是不当一回事么?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怎么办! 潋滟脸上带着很温和的笑意,将那一盆野草放在墙头上放稳了,然后拍拍手,对着阳光看了看。 “宫墙太高,种在下头啊,你总是晒不着太阳。”她低声道:“我出不去,你却不同。站高些多长些叶子,明年再给我开几朵花吧。” 巍峨的宫墙下的花坛里,都种的是喜阴的花草。这野草开的花都谢了,颇没精神的样子,潋滟今天闲着没事,便将它放上头了。 野草哪有牡丹莲花讨人喜欢,也不见得就适合长在这华丽的宫廷里。只是它到底是顽强,无论什么样的土壤。也还是挣扎着活下来了。 “娘娘,放好了就快下来吧,奴婢受不住了。”休语捂着心口道:“来,奴婢扶着您。” 将满三个月的肚子在宫装下头也根本看不出什么。潋滟心道她们大惊小怪,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往下爬。 这梯子是随意借来的,最后两根踏脚间隙大了些,潋滟拿脚尖试了试,轻笑道:“休语,接住我啊。” “娘娘……”休语的声音有些古怪。 她这会儿抓着梯子,也不好回头看。踩着第二处踏脚就往地上跳。 凌厉的气息从空中穿过,她好像被人给抱起来了。那人呼吸有些急,不过很快又平静了下去。气息消散,韩子狐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轻声道:“娘娘这样大的动作,不怕伤着孩子么?” 周围的宫人噤若寒蝉,个个都垂下了头去。潋滟抓着韩朔的衣襟,挑眉道:“怎么会?本宫天天喝着保胎药呢,它长得比什么都结实。” 韩朔嘴角弯着,眼里却没什么暖色,抱着她就往主殿里走。 “太傅,皇上还在里头啊,您这样进去,当真没事么?”潋滟挑眉,手指轻轻在他胸前点了点,笑得妖娆。 在主殿门口站定,他低头看了她一眼,眼底像是一处深渊,有无数的情感翻涌上来,却很快被压抑下去,最后只深得长长的一声叹息。 “臣失礼了。” 放下她,韩朔先一步走进主殿。内室里,皇帝正坐在椅子上,好奇地朝他看过来。 “太傅来了啊。” “臣参见皇上。”他规规矩矩地行礼,座上的人便笑嘻嘻地道:“太傅请起。” 一只脚上被捆得跟粽子似的,可怜巴巴地坐着不能动。潋滟跟着走进来,笑吟吟地端着药坐到司马衷身边。 “太傅来找皇上,定然是有事。所以皇上快将这药喝了,好商议正事。” 舀了一勺药递到他唇边,小傻子的脸立刻皱到了一起。 “爱妃爱妃,朕可不可以不吃药?反正也动不了了,吃药也没用啊。好苦,不想吃。” 潋滟柔声安慰:“良药苦口,皇上不吃药,腿晚上还会疼的。太傅在这里看着呐。您也不怕被臣子笑话?” 这话说得宠溺,活像哄孩子吃药的母亲。小傻子勉为其难地看了一眼那?漆漆的东西,还是张了嘴。 潋滟一勺一勺地喂完,很是温柔。皇帝乖乖地将最后一勺都咽下去,才苦着一张脸直吐舌头:“御医无能。连好喝的药都制不出来么!” “没有不苦的药。”潋滟笑着站起来:“皇上同太傅说话吧,臣妾就不多打扰了。” 说罢,收拾了碗勺就慢慢退出去了。 韩子狐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从她喂药到出去,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像极了安心等待皇帝的忠臣。 然而那袖子下的手,到底还是紧握着的。 “太傅有什么事?”司马衷问。 “犒赏三军的名单下来了,臣想请皇上过目。”韩朔随意从袖子里拿出了谢子瞻给他的名单,反正皇帝也看不懂,他不过是借个由头来看某个人的罢了。 戍边之兵只回来了几千人,然而朝廷也必须厚赏,好让边关的将士安心。 司马衷笑嘻嘻地看了几眼,心里一沉。而后却又不动声色地将名单还给了韩朔。 “这些事情,太傅不用问朕,全然做主就是了。”他笑:“反正朕对这些也没兴趣啊。” 韩朔漫不经心地将名单收回来。轻声问:“那皇上对什么感兴趣?” 司马衷认真地想了想,然后道:“朕想等爱妃的孩子出生,给他起一个好听的名字,然后封爱妃为皇后,与她一起白头。” “哦?”韩朔笑了,食指轻轻敲扶手:“皇上属意贵妃为后么?可高家那边,怕是不好交代。” “是啊。”小傻子坦诚地道:“就是因为你们都说高家不能得罪,朕才一直忍着皇后。朕心里喜欢的只有沉心一个,若是让朕为所欲为,朕一定早就为她戴上了后冠。” 嬉皮笑脸的话,像是孩童过家家酒时候的戏言。韩朔听得忍不住冷笑,没顾后果地开口道:“为所欲为?皇上,这世上哪有能让你我为所欲为的时候?穿着龙袍亦或者是戴着乌纱,人都是有个束缚的。若是当真能为所欲为…” 若是当真能,他与她。也不会走到现在这个地步! 皇帝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太傅,朕哪里说得不对么?你怎么生气了?” 韩朔回过神,低笑一声,伸手慢慢捂住自己的半只眼睛。 “臣没有生气,只是有些嫉妒罢了。皇上不用理会臣的。” 嫉妒?皇帝不解地看着他,眸子里干净得什么也没有。 韩朔怅然失笑,傻子怎么会懂呢?男人有时候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是会十分恼羞成怒的。 “皇上好生歇息吧,臣这便去让人颁旨犒赏三军。” “好。” 踏出主殿的门,院子里没看见那抹影子了。韩朔侧头看着门口的含笑,后者轻轻指了指后院。 他悄无声息地往后院而去,潋滟正站在那里看桃花。 “娘娘的左手字太难看了。” 听着声音,潋滟回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什么左手字?” 面前的人似乎不太高兴,随手从袖子里掏出一张信纸来,展开放在她面前。 “绝孕药,这样的东西若是在后宫里发现,娘娘是想引起多大的风波?” 潋滟迷惑不解,不过看着有信纸。心里也是有些不安定。接过来看了看,那上头却根本不是她的字。看完内容,她笑了。 长歌当真是个机灵丫头,韩朔必然是去春风楼了,她竟然晓得做一封假信,偏又用这样吓人的字眼,骗过一只精明狡诈的狐狸。 身为他的侍妾,竟然帮着她做事么?心里有些疑惑,不过潋滟瞧着韩朔被骗的样子,觉得心里十分舒坦。 这样不精致的骗局。韩朔竟然也踩进去了。聪明一世的人,果然也有糊涂一时的时候。 伸手便将信纸撕了,她抬头看着他道:“不过是试试罢了,也没想着真能拿到药。太傅莫要紧张。” “试试罢了?”韩朔冷笑,上前一步逼得她站到了角落。 “臣惯常不太喜欢说什么话来威胁人。尤其是自己的人。”眼眸微眯,他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道:“但是这次娘娘可听仔细了。从现在起到孩子出生,楚家都不会有什么危险。但,你若是让它出了丝毫的差错,我定然要整个楚家来命偿!” 二更4点三更6点,写书评可以得打赏了哟,虽然我币不多,还是可以意思一下的,百字以上长评都有打赏哟,来挣币~ 第一百三十七章 画卷三尺长,有郎艳独芳 后院离前殿不算远,韩朔的声音字字都是咬着出来的,动静有些大。潋滟担心地往前头看了一眼,想着皇帝应该听不见,才伸手抵着他的胸口,皱眉道: “太傅想留下这孩子,本宫亦没有要除去的意思。这般吓唬人做什么?难不成我还能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么?” 拿楚家满门的命来偿?她心里冷笑。姐姐若是在天有灵,定然是要被气得直哭。这厮当真是没有人性的,哪怕是自己心爱之人的家人,在他眼里也是一个不高兴就可以血洗的。 不过这孩子,她现在当真是没有什么打算,只能尽力不去想。免得一想起来,便是连着骨头的痛。 “娘娘最好说到做到。”韩朔稍微平静了一些,退后一步看着她道:“臣一向不是君子,若是被惹怒了。也难保不会做出什么事来。” 潋滟大笑,头上的金步摇跟着颤动,明晃晃的耀人眼。 “太傅这话说得,当真和市井流氓没什么区别了。”抬着袖子掩住唇,她嗤道:“本宫不过是你手里的一枚棋。终是做不得那对弈的人。太傅要如何,便如何吧。本宫只盼着这天下,什么时候能彻底安定呢。” 手抚上肚子,那里还没什么动静。只是她最近有些开始反胃了,脾气也渐渐暴躁起来。 “没什么其他事。太傅便回去吧。本宫还要去陪着皇上呢。” 宝蓝绣银的宫装轻飘飘地从旁边飘过,韩朔侧头,那背影依旧是挺得笔直,毫不留恋地走出他的视线。 什么时候开始,都是他目送着她离开了?韩朔努力想了想。恍然记得从前,有个人总是笑得妖媚横生地对他道:“太傅慢走,小心脚下。” 那样恣意从容的女子,现在似乎也没了再含情看他的耐心了。 捏紧了袖子,韩太傅慢慢走出沉香宫去。走到门口还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墙头上。那儿有一盆毫不起眼的野草,在风里摇摇摆摆的。 “爱妃爱妃,你快来瞧瞧。”皇帝坐在主殿里,手边放着许多的画轴。见潋滟进来,连忙朝她招手。 “怎么了?”她好奇地走过去看,却见皇帝展开一幅画,上头是姿容绝好的男子,手执玉扇,长发垂地。 好像有些眼熟?潋滟挑眉,接过来将画卷更展开了些。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上头的小字,她跟着念了出来,看见下面还有着名字。 “晏秀?” 皇帝笑眯眯地点头:“这便是晏秀,在民间很是有名呐!前些日子朕还在外面看见过他,回洛阳的时候,太傅说他游说诸王有功,便给封了五品侍郎。” 竹林五贤之一的晏秀,当初在茶楼还见过他们挂字。后来去竹林,还有幸看得一番才情。如今画上看。倒觉得当时看的本人更为丰神俊朗一些。 潋滟收敛了心神,好奇地问:“画他来做什么?要给哪个长公主选婿了么?” “不是。”小傻子摇头道:“胡将军说匈奴必然是要和亲的,与其让郡主公主远嫁,倒不如将匈奴如今在位之王的女儿给娶过来。朕正在挑选朝中适宜的男子,将画像给那头送过去呐。” 娶匈奴的公主?潋滟想了想,坐下来帮着挑。 “女子都爱男子风雅,送画像来的人也是有心了。”展开下一幅便看见夏侯玄,潋滟一笑,这些有过一面之缘的人,也是好久不曾看见了。当日竹林之事未完。以后还要寻个时间,去跟他们讨债呢。 “太尉说,我晋朝男儿好颜色者甚多。”司马衷嘟囔道:“朕看着也觉得他们很漂亮。哎呀,爱妃,你快别看了。” “嗯?”潋滟正看着,头也没抬:“为何?” “他们这么好看,你要是喜欢上了怎么办啊?”皇帝脸皱成一团,很是不开心地道:“朕不想爱妃喜欢其他人。” “扑哧。”潋滟没忍住,笑出了声,一双丹凤眼戏谑地看着他:“皇上这是在说什么?臣妾已经是皇上的妃嫔,又怎么还会看上他们?” 小傻子鼓起了嘴:“真的么?” “嗯,臣妾不骗皇上。” 皇帝点头,在一堆画里翻啊翻的,翻出一卷轴上带了金色的画卷。 “既然不会看上,那爱妃便看这一幅吧。满朝文武,还是他最好看。爱妃瞧瞧,朕觉得他若迎娶匈奴公主,定然是很好的。” 潋滟放下裴叔夜的卷轴,好奇地接过那卷儿来看。绳子一解,画卷顺势展开。有风流男子跃然纸上,眉目含情,儒雅从容。 韩子狐。 拿着画轴的手一个不稳,整幅画便落去了地上。潋滟也没去捡,只脸色苍白地看了皇帝一眼。 他这是有意的,还是无心?为什么偏偏,把韩朔的给她看? 小傻子坐在位子上,看着她的神情,眸子有些?淡:“爱妃生气了?” 潋滟摇摇头,只是很紧张地看着他。这时候她才想起,自己好像很久没有认真看过司马衷了,这个自己名义上的归属,她其实,有好好了解过他在想什么么? “韩太傅智绝天下,又是人人夸赞的好相貌。如今也是尚未娶亲,连正式的妾室都没有一个。”皇帝垂了眸子。仍旧是笑道:“朕觉得他挺合适的,太傅为国操劳,也是时候该有个家室了。” “皇上…” “爱妃不这样觉得么?”皇帝急急地打断了她。 潋滟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到司马衷的面前蹲下,抬头看着他问:“皇上若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可以直接说出来给臣妾听。” 司马衷一愣,继而抿唇,颇为委屈地看了她许久。 潋滟伸手将韩朔的画像捡起来,暗暗吸了一口气,展开来问皇帝:“您还是怕臣妾喜欢太傅。是么?” 很久很久以前,小傻子就是这样说过的。那时候尚没人知道她与韩朔的事,这人分明是傻的,却问她一声“爱妃是不是也喜欢韩太傅?” 人虽然傻,心却很敏感呵。若是让他知道背后发生的事情,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 “他很好。”看着画像,皇帝闷闷地道:“哪里都好,现在连身体都比朕好,还能将爱妃抱起来。朕腿伤着了,连抱也抱不起爱妃了。” 潋滟心里一凉。丢了画卷,起身将皇帝给抱在怀里。 他看见了?今天在院子里,看见韩朔抱她了么? 心止不住地往下沉,潋滟有些手足无措,只能抱着他,柔声道:“皇上…皇上抱不起臣妾,臣妾不是还可以拥着皇上么?皇上的腿又不是不好了,以后定然还是可以抱起臣妾的。” 腰间的声音闷闷的,手却还是伸上来环住了她的腰:“可是朕不喜欢看别人抱你。” 潋滟深吸一口气,咬牙道:“以后再也不会了,今天是臣妾要摔下来了,太傅才越了矩。皇上不难过了,臣妾以后…以后都…” 以后都如何啊?她没办法跟小傻子保证,她不再与韩朔有肌肤之亲。指甲掐得陷进了肉里,潋滟突然觉得自己很脏。无比愧疚和自厌的心情从胸口蔓延上来。条件反射地就要推开皇帝。 小傻子一惊,手忙脚乱地将她抱得死死的:“朕错了,爱妃别推开朕。朕只是说说而已,你别难过。我…朕以后不看就是了,不看就是。” 潋滟咬着唇,生生要咬出了血。她背尽了妇道,对她的皇帝是何其不公。现在反而要他来安慰自己。楚潋滟,你当真是有十条命都抵不过罪业! 两人都平静了一会儿,潋滟柔软了身子,司马衷也慢慢抬头来看她。 “咱们把今天的事都忘记吧。”她第一次笑得很难看,眼睛有些泛红,嘴角却抬得老高。低身将韩朔的画像再次拿起来,放到一边的桌上。 “哎?是要不记得么?”皇帝眨眨眼,乖巧地点头:“好的,朕都忘记了。爱妃,这些画卷是干什么用的?” 潋滟一愣,接着没忍住笑了出来。方才的阴霾竟然渐渐散去了,她拿起裴叔夜的画卷道:“皇上要选个人出来做匈奴公主的驸马。不过臣妾看也不用那么?烦,好看的画像都往那边送就可以了,公主看上谁。便是谁,也省得皇上劳神。” 司马衷开心地道:“爱妃好聪明!那便将这些,统统送去好了。总有一个匈奴公主会喜欢,匈奴答应这次条件的机会,也要大些。” 她点头,接着贵公公就进来将画卷收走了。皇帝当真将方才所有事都忘记了似的,拉着她的手叽叽喳喳说个没完,什么刚刚的宫女太胆小了打翻了茶啊,外头休语似乎在教训宫人啊,说起来就是几炷香燃尽。 五日之期的第三日。韩朔终于有了些动静,私底下邀请了朝中的重臣,说是韩府的花开了,一起去饮酒赏花。 这些日子张术和毕卓一直在与各位大臣打交道,连楚将军那般严谨的人。也放下身段与人同乐了。拉拢人心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对于这次的结果,潋滟心里也没个底。 三更6点 第一百三十八章 韩府血案生,太傅怒闯宫 韩府请客,自然是鲜有人不去的。大多态度中立者,都收到了一张请帖,被邀去韩府赏花,满怀愁绪而去者有之,欣然前往者也不少。午时刚过,韩府门口已经是车水马龙。 裴叔夜随着韩朔站在门口,晏秀、嗣宗、夏侯玄之类都来得挺早,后头还慢悠悠跟了一个江随流。 “江大人竟然也来了。”韩朔淡淡地笑道。 “承蒙太傅看得起。”江随流微哂,不紧不慢地道:“正好最近太过寂寞,有热闹,自然便是要来凑上一凑。” 裴叔夜静静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都是要好的兄弟,晏秀又是个玲珑人。对于江裴二人之事,他多少有些知晓。当下这情形。他立刻踏上一步来,带着江随流一边给太傅行礼,一边往里走。 “你的美人迟暮不在,今天就当几个兄弟聚一聚了。韩府修得精致,咱们先去转转吧。来。” 夏侯玄和嗣宗慢慢跟上。跟裴叔夜寒暄几句,便进去了。 花园里头站着的都是朝中五品以上官员,江随流还没踏进去,就听得一道响亮的笑声: “哈哈哈,不敢当不敢当。那到底是个皇子还是公主,也还不知道呐!祸从口出,话可不能太早说!哈哈哈!” 话虽然说得谦逊,语气却是带着十足的炫耀。江随流微哂,敢在韩府这般喧宾夺主的。怕也只有那一位了。 跨进门去,果然就看见高家老太师高仁厚正站在群臣簇拥之中,一张脸笑得开了花。 皇后身怀六甲,自然是该高家得意。只是这般张狂,难免就有些让人生厌了。 “怀着龙子的。也不止是皇后娘娘一个。这最后鹿死谁手,也还不一定。高兴得太早,后面难免闪着腰。”夏侯玄低低地说了这么一声,扇子一展,挡住嘴,只留得一双美目含笑。 嗣宗轻咳一声,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小声些。几人随意找了地方站,江随流就漠不关心地听着耳边的各种声音。 “听闻,张术张大人,自请去守城门了?”晏秀好奇地看着江随流问:“好生的官不要,去当守城的卒子干什么?你家师父还真是奇怪。” 皇上是要给张术四品仆射的,奈何那怪人竟然当堂辞了,说要做个守城门的小官,守护洛阳安宁。 “家师做事,我也不太明白。”江随流含蓄地笑了笑,目光一转,看着入口那头,裴叔夜也进来了。 “今晚真是热闹,看这样子。待会儿韩朔随意说上几句,便要讨去不少归属之心呐。”打趣一声,他将目光从裴叔夜那里收回来,转身走开几步。 “始真,你去哪里?”夏侯玄喊了他一声。 “此处人多,我还是更喜清净。”他答了一声,避开了裴叔夜,往花园的别走去。 “哎……”身后传来几声叹息,江随流倒不是很在意。今天来只是想看看韩朔要说什么?动朝臣支持讨伐楚王,听到想听的。便回去了。不过这会儿看模样,至少还有半个时辰。他可以寻一处安静的假山,先睡上一觉。 张术自降为守城小兵,楚将军最近也经常与胡将军毕将军聊到很晚。他虽然知道得不多,但是也预感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水波壮阔,总是要隔岸看才美丽。卷身其中的,却是苦不堪言啊。”吊儿郎当地感叹一声,江随流寻了一处无人的假山,靠在后头,开始小憩。 不过没过多一会儿,外头就响起了韩朔的声音,他半睁着眼去听。 “诸王扶宗,是祖宗订下来的规矩。”韩朔坐在花园最上首的位置上,捏着酒杯,浅笑着道:“为的是我皇室安稳。刚才朱大人说得好,同是司马姓氏的人,这样自相残杀,也许会是给外头虎视眈眈的人以可乘之机。” 众人都安静地听着,只有高太师没什么耐心,盯着上头那毛都没长?的小子,一脸的不屑。 “但是若是内乱都不平,便更没有力气同匈奴打仗了。若是下一次匈奴撕毁盟约,我朝需要派兵出去,却还顾及着诸王的兵力,那这仗可怎么打?边疆还要不要了?” “微臣觉得也是。”谢子瞻笑道:“先安内,而后才能攘外。” 群臣议论起来,没一会儿就有好几个赞成韩朔想法的人,开始更深入地讨论起来。一时间花园里舌战如潮,气氛倒是不错。 韩朔只开了个头,就慢慢品酒去了。春天刚酿的桃花酒,他想着,也是那人不能喝,不然,许是会喜欢。 高太师坐不住了,嘴里嘀咕着什么就离了席。江随流打了个呵欠。慢慢走出来,看着高仁厚一路往茅房的方向而去,也没太在意。只是去同嗣宗凑了个桌子,因为他离裴叔夜最远。 韩朔门下有的是能言善辩之人,出来说话。那是一个比一个说得好,将天下大势都分析得透透彻彻,头头是道。稍微有些动摇的人,难免就被带着跑了。但也有一些有想法的人,一直在观望。 “咦。怎么太师还没回来?”终于有人想起了高太师:“刚刚还在这里呐!都离开了大半个时辰了。” 韩朔放下酒杯,微微皱眉:“莫不是迷了路?韩府虽然不大,但是路却有些多。玄奴,你带人去找找。” “是。”玄奴应了,连忙下去。 众人也说得累了,转了话头又开始说这韩府如何如何精致,连茅房都是有侍女捧着华裳,弹着琴音伺候。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出来还有澡豆洗手,换一身新装。真是奢华无度。 不过最后四个字,没人敢当着韩朔的面说出来。 “公子!”不一会儿,玄奴便回来了,脸色极为难看,几乎是有些失态地跑到韩朔前头跪下。 “怎么了?这样慌张?”韩朔道:“你且说。” 玄奴有些迟疑,小声地开口道:“那边…出事了。高太师他…” “高太师怎么了?”韩朔站起来,看着他这模样,也知道事情不小:“你大点声儿说!” 玄奴深吸一口气,拱手道:“奴才刚刚在茅房那边,发现一众侍女以及太师,统统毙命,皆是被人一剑穿喉。” “啊!”众人大惊,胆子小的连忙往人群里挤,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江随流也被吓得睡意全无,皱眉看向韩朔。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韩朔后退一步。随即脸色就沉了下去:“带我过去看看。” “是。” 江随流放下杯子,起身就跟去了。裴叔夜谢子瞻也随后而上。花园里的人都被这消息吓得没有回过神来,一时竟然安静了下来。 高太师是朝中重臣,又是两朝元老,当今皇后之父。怎么会这么突然地,就死在了韩朔的府里?他刚刚还大笑着同人谈论皇后之子要被立为太子一事,不过离开一会,怎么就会没了? 韩朔微眯着眼看着眼前的场景,虽然是茅房,但这也是一间屋子,布置得当。侍女有三个,做弹琴、拿衣、端水之用。高仁厚刚刚应该是上过了茅房,正在更衣,便被人一剑穿喉,连同三个侍女一起,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 “这一处的守卫呢?”他问玄奴。 玄奴摇头:“没看见人,估计刺客便是假冒了守卫,现在已经逃窜走了。奴才过来的时候,太师的身子都已经开始凉了。遇刺应该也有小半个时辰。” “真是有意思,竟然来我韩府杀人。”韩朔怒笑一声。转身出去,低喝道:“给我封锁了府里,先将人全部盘查一遍。” “是!” 纷乱的声音在四处响起,江随流站在人群里,看着一脸沉郁的韩朔,心里很是奇怪。 高太师虽然为人不讨人喜欢,但是怎么会无缘无故就被杀害?而且还是在韩朔的府里。如此一来,韩朔定然是要给高家一个交代的。高家太师地位太重,若没个说法,皇后怕也是不会善罢甘休。 不过怎么看。这把火也只烧韩朔,烧不到其他人。反而是今天来的群臣们心有余悸,此时被一一盘查,不知如何是好了。 酒杯被扫到地上,向来沉稳的韩太傅终于是忍不住对下人发了火:“这样守卫的地方。也能轻易出了人命?你们要我如何跟高家交代,如何同皇上交代?” 韩府负责守卫的领事跪在下头,额上被杯子砸出了口子,却跪着不敢吭一声。 众人皆是不敢说话,太师的尸体很快被人抬到了花园里,用白布盖着。韩朔看了一会儿,咬咬牙,突然走上去将那尸体扛起,大步往门外而去。 “太傅!” “太傅!” 群臣皆惊,下意识地就跟着他往外涌。江随流被人流推着,也跟着往外走。 韩朔没乘马车,一路朝宫门而去。后头还穿着各式官服的官员也便跟着他走,一路上劝阻人不断。 “太傅,死者为大,先放下太师为好啊!” “不可以带着尸体闯宫啊太傅!” 韩朔充耳不闻,带着群臣一起,坦荡荡地从崇阳门进了宫。 明天照旧一更9点二更12点,么么大家平安夜快乐。 第一百三十九章 黑发送白发,势要讨公道 街上挑着担的,牵着羊的,挎着菜篮子的百姓都忍不住往跟着去看热闹。难得大白天见这样多的官员一起出行,还皆是步行。前头当朝韩太傅竟不知扛着什么东西。仔细一听竟说是尸体,众人就更加好奇。 韩朔还没走进太极殿,外头已经谣言满天飞。有人说韩府里来了刺客,死的是韩太傅的小妾。有人说韩太傅是往宫里去找皇上讨说法。更有人说可能是贵妃娘娘在意太傅的妾室,下手杀了人,这会儿太傅找她去了。 外头纷纷扬扬,韩朔却是绷着脸闯进太极殿,将肩上的尸体小心地放在地上,而后朝座上的皇帝跪了下去。 “臣韩朔,特来向皇上请罪。” 司马衷从折子里抬头,好奇地看着下头道:“这是?” 韩朔将白布揭开一些,露出高太师一张惨白的脸。皇帝吓得惊叫了一声。连忙捂住自己的眼睛。 “这…这是怎么回事?高太师怎么会成这样了?太傅,朕害怕,你先盖起来吧。” 身后的官员跟着涌入了太极殿,满满当当地站满了主殿。皇帝放下笔,尽量不去看地上的东西。扫了一眼人群,目光落在江随流身上:“江爱卿,你说说看是怎么回事?” 江随流回头看了众人一眼,而后站出来,拱手道:“回皇上。我们同在韩府赏花饮酒,高太师不过离开去了茅房,等了许久不见回来,太傅便让人去看。这一看才发现,高太师已经被人所杀。连带着三个侍女,也都死于非命。” 谢子瞻出来道:“刺客十分狡猾,怕是钻了韩府守卫的空子。太傅命人将韩府上下都盘查过了,凶手怕是已经逃走。” 裴叔夜也道:“太师死得太过蹊跷,定然是有人要借此往太傅身上泼脏水。还望皇上明察。” 司马衷听着,苦恼地看着下头,像是不知道怎么做决定。潋滟不在,他心里都没个底。 “贵公公,去将沉贵妃请来吧。”他扭头道:“顺便…也将皇后请来。” “诺。”贵公公连忙出去找人,韩朔跪在地上没起来,皇帝似乎也忘记了喊,只捂着眼睛不去看死人,桌上的东西都碰掉了不少。 韩朔低头看着高太师那张脸,心里冷静下来,默默将这件事想了个遍,不由地眉心稍紧。这次,他都不知道是谁下的手。 高家的地位与王谢两家相去不远,都是晋朝的高门贵户。高仁厚无任何功绩,却坐享一品公卿之位。其女高氏为后,其子也在中书省任职,高家门客遍布也广。只是奇怪的是,今天应邀去韩府的,只有高仁厚一人。高家其他人,皆是没有看见踪影的。 “皇后娘娘驾到。贵妃娘娘到。”外头唱了一声,接着边有九凤宫裙飞扬而进,高氏哭得眼睛红肿,挺着大肚子扑到尸体上便开始恸哭,声音悲怆,当真是令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好端端的,怎么会成了这样?本宫一定是在做梦!”高氏抓着高太师的衣襟道:“昨晚本宫还梦见孩子出世,爹爹抱着他好生开心。怎么今天就叫本宫来,替爹爹收尸了?他身子骨一向很好。也没什么病痛的,不是一直好好的吗!” 潋滟跟着进来,悄无声息地站到皇帝身边去,看着下面这场景,皱了眉。 “爱妃,太师死了,这可怎么办?”皇帝张开手指,从指缝里瞅着潋滟道:“好可怕。” 潋滟伸出手,悄悄抓着他的衣袖:“皇上莫怕,死人不过是比我们先往黄泉走一遭轮回,有什么可怕的?活着的人才最可怕那!” 皇帝眨眨眼,好像也的确如此。死人伤害不了人,活人却可以。 “皇上!皇上您一定要给臣妾的父亲一个交代啊!”高氏哭得声嘶力竭,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抓着太师的衣襟,好不凄凉。 点枝跟在后头,连忙让人先将皇后扶起来,跟着哭道:“娘娘,别哭了,当心身子。这肚子里可还是有着龙子,万一出了什么好歹,不是让太师地下也难眠么?皇上一定会还高家公道的!” 皇帝为难地看向潋滟,这个公道该怎么还啊?他还能将太师从阎王小鬼那里抢回来么? 潋滟压低声音道:“凶杀案,自然要交给刑狱司处理。皇上先安抚皇后,然后交给太傅去办。他府上出的事,他自然是要负责的。” 司马衷点头,随后便道:“太师一生为社稷尽职尽责,如今惨死,朕一定不会放过凶手。太傅,此事便由你来处理,务必在半个月之内寻出凶手。若是寻不出…” 他顿了顿,接着道:“若是寻不出,太傅便要亲自给高家一个交代了。” 韩朔抬眼,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潋滟。而后磕头应下:“臣遵旨。” 皇后哭声未停,压根也不管皇帝刚刚说了什么。走到韩朔面前便道:“让凶手去查凶手,哪里会有水落石出的时候?交代?我爹爹命都没了,太傅要怎么给本宫一个交代?” “娘娘息怒。”韩朔淡淡地道:“凶手总逃不过天网恢恢,既然是韩某府上出的事,韩某一定会查到底。但是韩某一向是敬重太师的。娘娘悲切之情臣可以理解。但若强扣凶手之名在臣的头上,臣便是无论如何,也要替自己讨一个说法。” “你!”高氏气得头一阵阵地晕,往后退了几步,被点枝堪堪接住。 “本宫的肚子…疼!”皇后脸色陡然惨白。眼睛还恶狠狠地看着韩朔,身子已经软了下去。 潋滟见着事情越闹越大,也没阻止的打算。只上前去帮忙扶着皇后,然后吩咐人传御医。 韩朔静静地跪着,秦阳和谢子瞻看不下去了,想拉他起来,他却无动于衷。 皇帝道:“太傅先起来吧,今天的事情虽然…但是没查出凶手是谁,你也无罪。” 韩朔摇头,皇后已经开始惨叫。不知哪里流出了血来,染了些在地上,触目惊心。 “臣妾不甘心,皇上!臣妾不甘心呐!”高氏哀嚎:“请皇上务必…务必与太傅说好,若是半月查不出凶手,太傅拿命来抵!啊——” 凄厉的声音叫得众人心里都是一寒,御医踉踉跄跄地被拉进来,看着这情况便喊:“快将娘娘放去床上,这胎气动得太厉害了!孩子怕是有危险!” 皇帝吓了一跳,想站起来,奈何腿上还有伤动不得。潋滟皱眉听着高氏的话,看了韩朔一眼,沉默不语。 “不!臣妾不要离开!皇上先答应了臣妾!否则,否则以后臣妾是再没法子替爹爹讨个公道的了!”高氏死死抓着潋滟的胳膊,痛得潋滟皱眉。她的情绪太激动了。若不是知道这肚子里头是什么,潋滟真担心她会闹得流产。 “朕……”皇帝为难地看着下头,裴叔夜一脸不赞成:“凶手没留下任何痕迹,这要怎么查?万一查不出,还当真杀了太傅不成?皇上三思!” 韩朔没搭理皇后,要拿他的命去抵太师的命,这样亏的买卖,他自然是不允的。只是这会儿是他理亏,皇后又这样不饶人,身又怀着龙子,他不太好说话。 “沉贵妃!沉贵妃!同是有孩子的人,同是皇上的妃嫔,你也有爹爹!”皇后见他们不回答,立刻扭头看向潋滟:“你来说说,本宫这样的要求,过分吗?难不成子女尚在人间,却还要眼睁睁看着杀父仇人逍遥法外?” 皇帝看向潋滟,后者脸上有些痛苦的神色,低低地开口道:“皇后娘娘,臣妾与您感同身受。” 韩朔面无表情地看向潋滟。道:“贵妃娘娘也赞成,半月不出凶手,臣便要抵命?” 潋滟轻笑着看着他:“太傅智绝天下,区区凶杀案,怕是不难破。” 韩朔冷笑一声。 皇帝着急地看了皇后一会儿,道:“罢了罢了,朕允了就是。皇后你快先去看看身子,这都有血流出来了,若是伤着龙子,就不好了。” “皇上!”秦阳开口喊了一声。 “皇后肚中龙子要紧。朕也相信太傅能还自己一个清白。”司马衷道:“就这样吧。” 文武百官一大半都在这里,听着这话,心里都有些冒冷汗。 韩朔是何许人也,皇上竟然敢下这样的旨意。万一半月后太傅没有查出真相,亦不肯就死。那皇上的皇位,不就危险了么? 韩太傅完全可以篡位,替而代之,对外诸王征战几年,这大晋便会是他的天下。群臣都以为,太傅之所以没这样做,是因为太傅效忠皇室,没有二心。 但其实现在,司马衷是很希望韩朔造反的。他不造反,他们这边也没什么好诛杀他的由头了。 潋滟扶着皇后去侧殿,一路上她还是痛哭不止。直到躺上床去让御医开始诊脉,她才止住了哭声,对那御医挥手道:“你先去外头等着。” “是。”御医没有二话,退到外室去。皇后抹了抹眼睛,看向潋滟。 二更12点哟,空气越来越差了,各位出门请戴好口罩! 第一百四十章 情意丝丝隐,迷雾重重生 “娘娘下手真狠。”潋滟抬头回看,颇有些抱怨。 “你这是心疼他了?”高氏冷笑:“家父命丧韩府,本宫要他命偿,竟然是狠了么?” 潋滟淡淡地摇头:“娘娘你误会了,臣妾是说,您对臣妾的手臂下手太狠了。” 委屈地卷起袖子,将青紫了的手臂递给皇后看,潋滟叹息道:“要青上一段时日了。” 高氏一愣,继而沉了脸色:“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沉贵妃。” 爹爹的死在她的意料之外,也压根分不清到底是谁下的手。可是如今人既然去了,除了要厚葬,更要讨个公道。她不是软弱的人,悲痛之余,更知该趁着这时候狠狠咬上韩朔一口。诸王在休养生息。假使这次真的要再起战乱,怎么看都是韩家得利。 再这样下去,就算她生出个皇子来,皇位也不一定能轮到她高家。更何况,楚潋滟肚子里也有了孩子。 不。或者该说,她肚子里的才是真的孩子。 “娘娘收放自如,臣妾还没回过神来。”潋滟看着她裙摆上残留着的一点儿血迹,道:“这血…娘娘是太激动了。这么大的肚子若当真流这么多血,孩子早就没了。” 高氏低头看了看。轻哼一声道:“方才不这样,皇上能允了本宫说的么?韩朔党羽何其之多,想给他定个罪,也怕是死活定不下去的。这次本宫的父亲死了,也算是最后给了韩朔一把枷锁。若是不好好利用。本宫便愧对父亲在天之灵!” 说着,高氏眼泪又下来了。到底是闺阁里养出来的女子,还未曾见过多少血腥生死。突遭变故,再会伪装,心里怕是也难过得不成样子。 潋滟有些同情她。不过要韩朔死,哪有那般容易。这至多不过是逼他造了反,而后她也可以带着皇帝北渡,让天下诸王去讨伐那反贼。一直让皇帝受他控制也不是办法,这算是一条出路,故而刚刚她没有反对。 韩朔若当真反了,她也便好正式同他决裂,对立而行,再不用曲意逢迎。 捏了捏手指,又慢慢松开。她低声道:“既然如此,便等着半月之后的结果吧。两日之后的朝臣决议,经此变故,群臣心里动摇的怕是也不少。皇后娘娘,臣妾想在起舞台办宴,也邀朝臣,请舞姬迟暮献艺,希望能在朝会之前,让群臣明白姑息比讨伐,对朝廷来说更为有利。” 皇后抹着眼泪,闻言点头:“你对这些事尚算拿手。本宫交给你便是。” 潋滟应下,又安慰了皇后几句,陪着她说了会儿宫里最近的情况,便退了出来。 “娘娘,太傅在太极殿接旨啦。说是半月查不出凶手,便给太师偿命。”含笑扶着她,一边走一边碎碎念:“太师怎么突然就死了呢,凶手也没个影子。要是半月后查不出人来,太傅当真要死么?” 潋滟轻笑道:“这些哪里用得着你操心?回去把花样给绣完才是你的正经事。狐狸一贯是有九条命的,死不了。只是最近外头肯定乱。晚上啊,记得把门窗都关好了。” “是。”含笑撇撇嘴,不说话了。倒是另一边的休语低声嘀咕:“要是太傅查出凶手,这事儿不就解决了么?” 潋滟看她一眼,无奈地道:“本宫当真不喜欢你的乌鸦嘴啊,休语。” 休语连忙伸手捂住嘴巴,呜呜地道:“娘娘不希望太傅找出凶手?” 含笑也看着她。 潋滟看着不远处的沉香宫大门,想了想,道:“不太希望,他若是找出来了,这事儿不就没意思了么?” 她还想等着看看,韩朔在自己的性命和名声之间,会选择哪一个。当真不得不反的时候,她挺期待韩朔的表情。 含笑和休语都沉?了,下意识地看向自家娘娘的肚子。若不是她们都知道里头是太傅的孩子,还当真要觉得太傅同娘娘是陌生人了。怎么如今,娘娘对太傅那般不上心了呢? 踏进沉香宫,潋滟便去了迟暮的房间。 “你们在外头等着。” “是。” 推开房门,便看见迟暮坐在椅子上擦剑。寒光凛凛的剑身反射了门口的光,耀得潋滟眼前一花。 “娘娘。”迟暮将剑收起来,疑惑地看着她:“找奴婢有事?” 潋滟揉了揉眼睛,走到她身边坐下,道:“想过来问问你准备得如何了,明日晚上,就要开宴会了。” 迟暮点点头:“娘娘要的舞,奴婢早就练熟了。长歌还特地练了许久的琴,想来是不会出什么意外。” “有你俩在,我好歹要放松些。”潋滟瞧着迟暮这一身冰寒之气,眨巴着眼道:“成与不成,都看你们明日的表现了。” 迟暮沉?了一会儿,很认真地看着潋滟问:“娘娘真的觉得,光凭奴婢一舞,长歌一曲,群臣便能被说服么?” 怎么听都是妄想,不怪她不相信贵妃娘娘。只是这法子实在不怎么令人信服。 “男人谈事,有男人的谈法。”潋滟也不急着解释,只轻声道:“女人要引男人入套,也自然有女人的法子。光凭一歌一舞自然不行,只是其他的事情。便不用你们操心了。” 言语之间,自信如此。迟暮皱了皱眉,转了话头:“听说韩朔半个月之后要偿命?” “宫里的消息传得倒是快。不过倒不是偿命,万一抓住了凶手,他便什么事都不会有。”潋滟笑道:“你可以在这里多祈祷。让他找不到凶手。” 迟暮眸光一闪,问她:“娘娘要一起祈祷么?” “嗯?”潋滟漫不经心地站起来,准备回去了:“算是要一起祈祷吧。” “求神佛,终究是不如求自己。”迟暮喃喃说了一声,像是笑了:“奴婢恭送娘娘。” 潋滟看了她一眼,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不过也没来得及多想,她还要回去安排宴会的其他事情。 韩朔一路将高太师的尸体送回高家,被玄奴护在身后,看着高家的人歇斯底里地要他偿命,脸色一直是冷冷的。 “韩朔。你这卑鄙小人,杀了太师,还装什么受害人?”高家长子高瑞被管家拦着,却还是破口大骂:“半个月之后,我等着将你的尸体丢去喂狗!” 秦阳神色一沉,上去就给了那人一拳。高瑞跌在地上,愤怒得如同被激怒的野兽:“我不会放过你们的,就算你们权势滔天,世间也还是有公道在!” 高家门口围观的人甚多,百姓指指戳戳,议论纷纷。从前口中赞颂不已的韩太傅,如今也让他们慢慢觉得,似乎当真是狼子野心。百姓什么都不懂,却懂得为流言添砖加瓦。此事一出,更有名士写赋。叹息奸臣误国。 安世之臣,为乱江山。 韩朔向来对别人的话不太在意,只是不知是什么人,接二连三地冲着他而来。皇帝回来之后尤其明显,路数也不是他熟悉的。 敌在暗,我在明,韩太傅非常讨厌这种感觉。 还完了尸体,几人跟着韩朔回府。 “太傅,凶手要如何查起?”谢子瞻皱眉道:“我已经让仵作写了尸检上来,杀人者剑法颇好,但偏阴柔,分不清是什么人的惯用手法。今日韩府人员进出太多,要一一排查也如大海捞针。” 裴叔夜点头:“如今洛阳,能明目张胆与太傅作对的人不多,暗中有仇的却不少。” 韩朔慢悠悠地道:“拿这事困住我,谁最有利?从这方面查起,怕是要方便得多。” 秦阳脸色古怪地看他一会儿:“我想起个人,说出来,你可别揍我。” 韩朔看向他。 “我觉得,能下这么狠的手。这么想置子狐你于死地的,怕是只有一个楚潋滟。”秦阳说着,下意识地坐得离韩朔远些,道:“今天太极殿里,她不是也同意了皇后的提议么?想来你在她心里是半分地方也不占了。” 韩朔脸色一沉,看着秦阳道:“你话太多。” “哎哎,这是事实。”秦阳连忙摆手:“总之我是觉得,你被困住,自然是皇帝那头得利。皇帝那头有这么好手段的,可不就只有一个楚潋滟么?” 韩朔微微眯眼。冷笑了一声:“车里太挤了,冲轩你下去走走,吹吹风。” 马车停下,有人被丢出了车厢,无辜地站在路边看着马车绝尘而去。 “太保说得似乎有道理。贵妃娘娘的确也有动机。”裴叔夜道:“太傅何必生这么大的气?” 谢子瞻低笑:“太傅气的,怕不是太保说贵妃娘娘是幕后?手,而是说贵妃娘娘心里,太傅不占位置了吧。” 韩朔面无表情地扭头去看窗外,身上已经愈合许久的伤口好像又开始疼了起来。 半分也没有了么?他才不信。楚潋滟就算不敢再喜欢他,这一辈子,却也是不能忘记他的。 至于幕后?手会不会是她,他不在意。皇帝这头的人,不管是她还是毕卓胡天都一样,他要应对,都不会留情面。 明天见圣诞快乐 第一百四十一章 留得软肋在,保世几年安 群臣宴准备妥当了,便顺利地在起舞台举行。潋滟让含笑送帖子的时候,在帖子的皮儿上画了起舞的美人。各位去送的姑娘也是国色天香,巧舌如簧。朝中刚发生惨案,众人对宴会尚心有余悸。然而这请帖一送到,巧嘴儿一说,没有人不去的。 不过她没有让人请韩朔。韩朔实在太忙,随时问着都是在同谢子瞻一起调查真凶。潋滟想,作为一个体贴的娘娘,她就不要打扰他了。 晏秀等人收到帖子的时候,觉得很奇怪。在外人看来,他们应该都算韩朔的人,这次宴会是干什么的他们不是不知道,可是怎的还偏偏连他们都请了? 除了江随流和裴叔夜,其他人尚且不知潋滟身份。江随流笑吟吟地道:“你们最好还是。都还欠着贵妃娘娘一件儿东西呐!” 当初竹林赛艺,娘娘赢了的东西,还没从他们身上拿呢。不过这话说得也只有裴叔夜听得懂,夏侯玄嗣宗他们还是一头雾水。 罗帷画烛,彩扇银钩。人尚未到齐,起舞台子上已经有舞姬在暖场了。纤腰款摆,舞姿轻盈,不似往常宫廷舞姬的死板生硬,倒有些妖娆的诱惑在里头。 秦阳自然也来了。咋咋呼呼地坐在潋滟左手边的位置上问:“娘娘,今晚就你来么?皇上和皇后都不来?” 潋滟微笑道:“可不是么?皇上腿疼,本宫让他早些歇息了。皇后丧父心痛,哪里有兴致来看歌舞。可怜本宫啊,深宫寂寞人。只能做这些事让周围热闹些。” 秦阳“啧”了一声,看向她的肚子。楚潋滟就算怀着身孕似乎也没胖多少,下巴还是尖尖的,肚子也不明显。让他都有点儿担心,这以后要是生产。会不会出事? “秦太保今天来得好早。”裴叔夜走过来,后头跟着一群人,都是要给贵妃问礼的。 “娘娘让长歌姑娘亲自去叫在下,在下可不就巴巴地提前一个时辰来了么?”秦阳玉扇一展,笑得风流倜傥:“倒是你们,都来了才稀罕。” 晏秀等人没敢直视潋滟,只垂着头先上前行礼:“微臣给贵妃娘娘请安。” “免礼。”潋滟扫了他们几眼,撑着下巴笑道:“要你们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声音有些耳熟,晏秀正疑惑在哪里听过,后头的夏侯玄已经好奇地朝潋滟看了一眼。 不看不知道,这一看,他吓得惊呼了出来:“小五?” 晏秀被这名字一惊,连忙也抬头看了一眼。座上的女子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倒是像?认了。美艳的五官,很容易就让他们想起那一曲竹枝舞。虽然短暂,却很是惊艳。 “竟然是娘娘……”嗣宗忍不住低声念了一句。 “无碍,娘娘不娘娘的,反正喝醉了谁也不认识谁。”潋滟大方地挥手让他们落座:“今天。可要不醉无归啊。” 怪不得江随流说他们欠了娘娘东西,果然是欠了的。晏秀想着,拉着同为不知情的夏侯玄和嗣宗去坐下了,将将随流和裴叔夜甩到一起去。 许是主位上的女子笑得太过明媚,进来问安的臣子,没有不多看她几眼的。等人都来齐了,潋滟站起来道:“今晚不过是皇上赐宴,可惜皇上皇后皆是无法前来,故而由本宫代劳。这一杯酒,先敬各位大人。没有你们,也便没有大晋的和乐安康。” 以酒开场,颇是豪放,不少人都笑了出来,跟着站起来端上酒杯。楚将军在潋滟的右手边,看她这大方劲儿,免不得提醒一句:“你还有身子,少喝些。” 潋滟侧头冲他一笑,而后将酒都喝了。酒桌子上收买人心才是最有用的,上来就给大家讲大道理,鬼才听呢。 丝竹声声,蒙面的舞姬扭着身子四散开来,往各位重臣面前放上一杯芳香四散的美酒。而后有歌女清唱: “三世轮回盼得这一场,酒杯饮尽余香。舞休歌罢琴起又彷徨,一朝功成边疆。莫留余香在怀惹几分惆怅,笑看剑鞘含霜。” 宫女在各处穿梭,恭敬而又温柔地给各位大人劝酒。群臣刚开始还忐忑不安,三杯酒下肚,气氛总算是缓和了些。 雪白舞袖凌空而来,众人好奇看去,有女子脚尖轻点,翻身上了舞台。除去了面巾,迟暮的脸看起来分外柔和,带了习惯性的浅笑,水袖高甩,琴音便换了调。 “蕊宫阆苑。听钧天帝乐,知他几遍。争似人间,一曲采莲新传。柳腰轻,莺舌啭。逍遥烟浪谁羁绊。无奈天阶,早已催班转。却驾彩鸾,芙蓉斜盼。愿年年,陪此宴。” 迟暮声音婉转,词儿唱得极好。一个下腰便在空中翻了个身,引得众人拍手叫好。 “不愧是长安花魁,当真是好舞艺。好身段,好嗓子啊。” “贵妃娘娘将这么个妙人留在宫里,真是有趣。” “张大人,来,我们喝一杯。” 兴致上来了。众人也没顾这里是皇宫,你一句我一句地便开始交谈。起舞台上瞬间热闹了,潋滟抿着酒,丹凤眼安静地扫着下头,寻着时机开口。 “贵妃娘娘。皇上不来,微臣很是惶恐啊。”江随流吊儿郎当地靠在裴叔夜身上,几杯酒下肚,眸子里已经是半醉。不过他话还是记得要说的。 “哦?”潋滟看向他:“江大人惶恐什么?皇上虽然不来,却也还是在宫里。” 裴叔夜充当了一颗大树,一动不动,任江随流靠着。后者举着酒杯,笑嘻嘻地开口道:“这太师死了,明日又要上朝表决是否要讨伐楚王。皇上不在,微臣心里总是不安的。” 话头一起。周围的人也都听了进去,纷纷朝潋滟看过来。来的时候就知道贵妃娘娘一定会有话说,可是坐这儿许久了,酒都喝饱了也不见贵妃娘娘开口,不少人心里是有些急的。 潋滟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终于开了口:“太师的死,本宫也觉得很遗憾。太傅牵连其中,少不得要忙上一阵。不过本宫相信,这件事半个月之后就会有眉目的。至于讨伐楚王一事…” 她顿了顿,席间的宫人还在不停地穿梭,潋滟的笑容很美,也没太让人觉得压抑,都凝神听她说。 “姑息一阵,比花兵力讨伐,要有利得多。”潋滟认真地说着。又加上一句:“这些话,是皇上要本宫转告各位的。” 群臣都放下了筷子,心思各异。 “本宫妇道人家,不懂朝政,不过是做个传话人。楚王虽然兵力受挫,但也是有几万精兵的王,他现在既然愿意归顺,不计较过往,也才是司马皇室该有的气度。若是在他归顺的前提下还要领兵攻打,怕是要让诸王寒心。” 裴叔夜安静地看着楚潋滟,她说的话听起来是没错,但是跟韩太傅一样,都是带着蛊惑性质的。不过娘娘这一招更狠,以柔克刚,比太傅普普通通地请群臣赏花,自然是多了一份心思在。 “可是娘娘,此等逆贼都能容,不会让天下人笑话我皇室软弱无能么?”晏秀淡淡地开口道:“楚王野心勃勃非一日之事,就算皇室愿意大度放过他,恐怕也只是做了那救蛇的农夫。要被反咬一口的。” 潋滟点头:“所以皇上昨日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各位大人可要听听?” 这事儿,还能折中么?群臣疑惑,裴叔夜轻笑道:“愿闻其详。” “为节省朝廷兵力,自然是不宜领兵攻打楚地。但是楚王要归顺,总要拿些东西出来让朝廷安心。”潋滟轻呷一口酒,眸子一扫,落在了赵太尉的身上。 “太尉觉得,什么样的筹码,才能换得他楚地的周全?” 赵太尉认真地想了想。道:“老臣赞成的是削藩,让诸王的势力都减少在皇室可控制的范围之内。不过诸王是断断不会肯的。” 潋滟点头,又看向秦阳:“太保觉得呢?” 秦阳捏着杯子琢磨了一会儿:“人质?” “太保真是聪慧。”潋滟抬起袖子,咯咯地笑:“皇上便是如此说,让齐楚赵三地将世子送入洛阳学习太学。直到他们年满双十,再考虑放回去。” 众人仔细一想,似乎也挺有道理。不费一兵一卒又要确保诸王不会再乱,最好的法子自然就是将世子当人质留在洛阳。楚王若是肯了,那归顺的诚意便是真真切切的,他们也就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三位王现在都只有一个独子,最大的十五岁,最小的不过七岁。要留到二十岁,江山也便是要安稳平和许多年。 “臣赞成这样的法子。”喝得半醉的太史令大着舌头道:“捏了人的软肋在手里,我朝廷还怕藩王干什么?皇上聪明啊,这么久了,总算聪明了一……” “回”字还没出口,就被身边的人狠狠按住了。几个官员连忙朝潋滟赔罪:“娘娘息怒,太史令大人喝醉了,口无遮拦,还望娘娘不要怪罪。” 二更12点三更2点 第一百四十二章 若说干朝政,本宫不敢当 潋滟神色微冷,看着那乱成一团的的角落,轻轻笑了一声。 太史令像是终于回过了神,惊觉自己方才说了什么,连忙出来跪下:“娘娘息怒,微臣…微臣一时酒迷,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虽然皇帝是傻子天下皆知,但是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说来,也是不敬。太史令是韩朔门下的学生,年纪不过二十余,还正是轻狂的时候。虽然有些惊慌,但是心里还是觉得潋滟是女子,贵妃也无权处置朝臣,便悄悄放了心。 潋滟没说话,也没让他起来。凉飕飕的眼神只静静地落在他的头顶。太史令跪得久了,心里难免也有些不满。群臣都在,贵妃这是要给他难堪么? “本宫原以为,能入得朝堂之人,定然是我大晋的栋梁。知进退,明纲常,守礼仪。“许久之后,潋滟才缓缓开口:“却看太史令大人,出言犯上在先。这会儿跪着,脸上还颇有不平,是个什么由头?” 秦阳微微皱眉,却也没帮腔。韩朔的门生太多,难免有那么一两个不明白事儿的。让这主儿教训一番也无碍。 太史令王蒙跪不住了,起身道:“出言犯上乃是无心之过,娘娘要罚臣跪着,却也是不合规矩的。自古后宫不得干政,娘娘无权罚臣!” 众人都微微吸气。看着太史令,心里免不得琢磨。这王蒙怕是仗着有韩朔撑腰,太过肆无忌惮了。不过说得倒是有理,后妃是无权罚朝臣的。 “嗤。”潋滟看着他,却笑了。嘴角弯起,眸中带着点点星光。不仔细看,也就看不见她眼底的轻蔑。 “太史令这是说本宫犯规矩了?” “臣说的不过是事实。”王蒙冷哼。 潋滟点头,站起来慢悠悠地走到他面前:“方才太史令大人跪下,是本宫让你跪的么?” 王蒙一愣,摇头。他是自己跪下行礼的。 “那么,本宫一没让你跪下,二也没说让你一直跪着,怎么就成本宫在罚你了?”潋滟好奇地问。 “这……”王蒙皱眉,却发现无法辩驳。跪是他自己要跪的,似乎的确不算贵妃娘娘罚的,可是,怎么总觉得哪里不对? “本宫是妇道人家没有错,也从来没有干涉朝政的打算。”潋滟瞥他一眼,再往四周轻轻一扫。 “今日邀各位大人在此相聚,本宫也不过就是个牵头。皇上不在,本宫便要将你们今日说的都回去转给他。如此来说,现在便是如同陛下亲临。谢大人,本宫想问问,当面犯上,是个什么罪名?” 谢子瞻正在看好戏,闻言轻咳一声,答道:“犯上依照轻重,轻则三十廷杖,重则斩首示众。” 王蒙惊恐地看了谢子瞻一眼:“谢廷尉……” 还真要定他的罪不成?不过就是顺口出来的一句话罢了! 潋滟点点头。慢悠悠地晃到江随流的桌子上去倒了杯酒给自己:“既然如此,那还是交给廷尉处理吧,今晚这么好的兴致,可以结束之后再论。” 谢子瞻挑眉,拱手应道:“臣遵旨。” 太史令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咬牙坐了回去,心想谢子瞻怎么也算是交好之人,下来说说,应该不会有这么重的责罚才是。啧,怎么以前没发现,这位沉贵妃这么难缠?还说不干预朝政,皇帝怕都是被她捏在手里了,妖妃! 潋滟馋酒了,好久不曾喝过,含笑和休语也一直拦着不让她喝。今天东摸摸西蹭蹭,也饮了几小杯,就跟偷腥的猫一样,一边听着江随流他们谈论这次藩王归顺的好处,一边蹭酒喝。 晃到秦阳这桌的时候,秦太保终于按住了她,低声道:“娘娘,饮酒对胎儿很是不好,这是常识。” 潋滟微微眯眼,看着杯子里晃荡着的琼浆玉液,舔舔嘴唇道:“我只喝了一点点。” 秦阳摇头:“一点也是不行,方才那一杯已经够了,您安心坐回去吧。要是您这孩子出了什么三长两短,太傅可是要发疯的。” 听得这句话,潋滟笑得花枝乱颤,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去,瞅着他道:“你是说韩太傅会发疯么?好像也是,若是没了……啧啧,他的江山大业该何处安放啊。” 微微皱眉,秦阳不太赞同地看着她道:“娘娘觉得太傅拼命要保住这孩子,只是为了江山?” “不然还是为了本宫不成?”潋滟咧嘴:“甜言蜜语和情爱这种东西。本宫小时候相信过。太保坐在这种位置,难不成现在也还相信情爱会比利益重要?” 秦阳微哂,目光投向不远处弹琴的长歌,淡淡地道:“若能寻得情投意合之人相守一生,抛却利益也未免不是明智的做法。总好过江山在握,怀里空落。” 潋滟拍手大笑:“若是太傅有太保这样的觉悟,那当真就是天下太平了。” 楚啸天被潋滟的声音引得转过头来,问:“娘娘在说什么?” 从她嘴里听见太傅之类的字眼,楚将军始终是会觉得心惊胆战。虽然现在他们看起来关系不太好。但若…情爱这回事,他又怎么说得准。 “啊,本宫在和太保谈论人生。”潋滟赶紧收了声,小心翼翼地赔着笑道:“爹爹喝醉了么?” “老臣还没喝几杯。”楚将军也不打算多问,只是叮嘱她:“倒是娘娘,切莫再喝。您肚子里的龙子可是司马皇室的血脉,要为皇室开枝散叶,可马虎不得。” 潋滟怔了怔,随即低头:“将军说得是,本宫会好好护着它出生的。” 司马皇室的血脉……爹爹若是知道这是韩朔的孩子。她真的不敢想会是怎么个下场。 群臣们讨论得激烈之处,难免拍桌摔酒。机灵的宫人们从中调和,今晚的气氛算得上是前所未有的好。迟暮开始舞剑,很多人都看得入了迷,连裴叔夜也目不转睛,像是在想什么。 江随流靠着他,很是肆无忌惮,像是已经抛却了前尘往事,当真只把他当了兄弟。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潋滟瞧着,淡淡一笑,跟楚将军说了一声,便先退出起舞台,回宫去了。这里已经没什么大事,她还是先回去陪着小傻子,给他讲讲故事吧。 含笑和休语一边一个扶着她。一路上嘀嘀咕咕,都在指责她不该喝酒。潋滟也觉得有些难受想吐,所以没反驳,回去乖乖喝了药,便进了寝殿。 “爱妃你回来啦?”司马衷从床帏里探出一个头来,瞧着潋滟,笑得很是开心:“今晚上热闹么?” “嗯,很是热闹。”潋滟褪去了外袍,身上带着浅浅的酒香,躺到了皇帝身边去:“就是有些乏了,便早些回来。” 皇帝心疼地看着她,也躺下来抱着她的腰,闻着她身上的味道,微微皱眉:“爱妃饮酒了?” “一点点。”潋滟翻了个身,回抱着皇帝,闭着眼睛道:“有些馋了。” 司马衷有点儿生气:“喝酒对胎儿不好。” 这话今晚听了太多,潋滟敷衍地应了一声,便要睡过去。 皇帝看着她安静的脸,叹了口气,忍不住凑上前去。轻轻吻上她的唇。 潋滟心里一惊,倒也不知为什么,不敢睁开眼睛。权当自己睡着了吧,皇帝吻她,她总觉得有些乱伦的错觉。 淡淡的酒香很是好闻,见沉心没有反应,司马衷便将人揽得更紧了些,撬开她的牙齿,慢慢地在她唇齿间流连。 潋滟脸红了,还好烛光也是暖色。瞧不出她脸上的异样。 皇帝看着死活不肯睁眼的这人,明知她没睡着,便起了逗弄的心思。 “沉心?”他低声唤她,声音缠绵温柔,热气喷洒。让潋滟的耳朵都要开始红了。 嘴唇从她的唇瓣移到了脖颈,司马衷轻轻蹭开她的衣襟,明显感觉怀里的人僵硬了起来。然而这小东西,竟然还是固执地装睡。 真是……他?笑一声,吻上她的脖颈,很是坏心地吮吸,留下一个红色的印记。 潋滟觉得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终于是没忍住睁开了眼睛,将司马衷一把推开。 “爱妃?”皇帝被这动作伤了心,一双眼睛委屈地瞧着她。 “我……臣妾还怀着身子呢。”潋滟尴尬地道:“不可以做这样的事情。若是皇上…想了,臣妾便送您去其他妃嫔那里,可好?” 司马衷一张脸沉了下去,很是恼怒地看了她一眼,而后跟个赌气的孩子似的,翻身背朝着她,往里头睡。 “哎——”潋滟颇有些无奈:“皇上您别生气。” 皇帝不理她,背脊僵硬。 潋滟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将衣襟合好,叹了口气:“臣妾只是不习惯而已。” 自己这身子已经是这幅模样,哪里还能伺候他?他不嫌弃,她自己都嫌弃。 听着沉心的声音有些低落了,皇帝才没好气地转过脸来,瞪着她道:“爱妃喜欢把朕往外推么?” 潋滟一愣,随即摇头:“臣妾没有,只是皇上您…”也毕竟是个男人,有正常需要的啊! 三更2点 第一百四十三章 将迎匈奴来,倜傥可为夫 “朕不喜欢其他的女人,朕就喜欢你一个。”小傻子闷闷地看着她道:“但是爱妃总跟朕之间隔了什么,朕觉得,朕讨厌这种感觉。” 潋滟轻轻将他的墨发拂到后头,微笑道:“臣妾一直将皇上当弟弟的。亲人永远是最亲近的,比其他任何人都亲近。” 皇帝的脸又黑了:“朕明明已经过了弱冠之礼,比爱妃要大!是爱妃的丈夫,不是弟弟!” 眼看着又要生气了,潋滟连忙安抚:“臣妾打错了比方,皇上自然是臣妾的丈夫,莫要生气。臣妾只是没了弟弟,皇上又同我弟弟一样温暖,所以臣妾…” 司马衷想起来了,沉心以前是有个弟弟楚飞尘。只是听说常年不在楚府,后来有一次回来。不知怎么就被楚将军给赶出了家门。宣布从此与那孩子断绝了关系。楚飞尘也是个脾气倔的,不过十几岁,头也不回地去了山上继续学艺,也说不再认楚啸天为父。 轻哼了一声,皇帝算是消气了。让沉心难受,最后难受的还是他自己。干脆好生抱着她,低声道:“睡吧,你不是累了么?” 潋滟应了一声,偷偷瞧着皇帝的脸色。看着好了,才放心地睡过去。 不提及她都快忘记了,飞尘现在也不知道过得如何,分明还是那样小的年纪,只不过说了一句想闯荡江湖。不想入朝为官,便被爹爹给赶了出去。爹爹也当真是,送葬了大儿子,赶走了小儿子,只剩她一个女儿。却也不能陪在他身边。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有时候想起来,会不会后悔。 今天着实是累了,潋滟靠在司马衷的怀里,觉得无比安心,很快就睡了过去。 第二日,朝堂之上,群臣决议,大多数人同意化干戈为玉帛,让藩王将世子送往洛阳,并让楚王削减三分之一的兵力,便可姑息。 韩朔站在最前头,对此事也没什么异议了。不打便不打吧,削兵力也是一样。他现在正上火的是到底该怎么抓杀了太师的凶手。这都两天了,还一点眉目也没有。 昨晚起舞台宴会的事,裴叔夜回来都告诉他了,他没责备王蒙,不过也让谢子瞻不用留情,三十廷杖是无论如何也少不了的。不立点规矩,以后这帮兔崽子还不知道会给他惹出什么事情来。 “皇上,匈奴时节即将抵达洛阳。”毕卓站出来道:“我们可否需要什么准备?” 还有十几日。那一向野蛮的种族就要来朝圣。皇帝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害怕,下意识地看向了韩朔。 “太傅?” 韩朔回神,轻笑道:“番邦来朝,自然是要准备些好东西,好让他们开开眼界,也让匈奴知道我大晋的威严。” “太傅有何想法?”楚啸天问。 “匈奴使节到的那天,洛阳城门大开,百姓夹道,却不用欢迎。匈奴屠我边关百姓,伤我大晋士兵。虽然是讲和,也不必太过客气。”韩朔道:“进得皇宫,臣倒是有其他的法子,待会儿写下来给陛下过目,这里便不用一一阐述。” “好。”皇帝笑眯眯地拍手道:“这件事便交给太傅了。” “臣遵旨。” 群臣说了一会儿小话,司马衷像是又想起了什么,拍拍脑袋道:“对了,上次毕将军说的匈奴和亲之事,朕已经让人快马加鞭将朝中未婚之臣的画像统统送了去。兴许朝中不知哪位就赶上了好福气,要迎娶个公主回来呢。” 朝上哗然,韩朔眉梢微动,看着座上的皇帝。和亲?将匈奴公主娶回来?谁娶? 这差事可不是好玩的,万一以后匈奴再起祸事,第一个遭殃的不就是那匈奴驸马么?放在旁人身上,怕是十条命都不够的。 可是,反过来说,上次他同裴叔夜商议的时候,便说到契机。匈奴使节来朝,便是一个契机。他现在的兵力比以前更加足了,只等楚王兵力一削减,他要夺这皇位也便是轻松的事情。至于由头,那便是要在匈奴身上找的。总要名正言顺,才能堵住勤王之师。 “朝中最为倜傥的,便是韩太傅了啊。”赵太尉拱手道:“太傅至今未娶,万一被公主瞧上,可是愿意为国效力?” 韩朔微微挑眉,没有回答这话。要他娶一个匈奴女子,这有些为难。可算算时间,若是允了,刚好便可以帮他避过一劫——匈奴来的时间,大概正是他要给太师的死一个交代的时候。若说是要将功抵罪,皇后那头便可以糊弄过去了。 韩太傅犹豫了,这应还是不应呢? “一切都还是未知数,万一公主不喜欢韩某这样的斯文人,倒喜欢毕将军那样的英雄呢?”斟酌一会儿。他还是这般回答:“现在猜着也没意思,还是等公主来了再说。” 皇帝笑而不语,在上头玩着自己腰间的玉佩,没再理会下面群臣的议论。韩朔想通了一些事,脸上也好看了不少。难得地跟群臣多说了一会儿话,又跟皇帝报备了一些大事,而后退朝,便打算回府去找裴叔夜。 “皇上!”含笑站在外头,等着群臣一下朝。皇帝一被人抬出来,她便迎了上去,声音大得连韩朔那头都听见了。 步子微微顿了顿,韩朔侧头,便听见含笑着急地道:“娘娘昨晚有些着凉,今早便说肚子疼。奴婢已经传了御医了,御医说娘娘动了胎气,皇上快随奴婢去看看。” “什么?”皇帝微微变了脸色,接着就一脸焦急地挥手让宫人抬着他往沉香宫走。一个激动,差点从肩舆上掉下来。 “皇上!”韩朔大步走过去。皱眉道:“朝臣还没退完,您好歹小心些,注意些仪态” 小傻子恼怒地看着他道:“沉心都动胎气了,朕还要什么仪态?太傅,难不成心爱之人还比不上仪态重要么?” 说罢,急忙挥手让宫人往沉香宫跑。贵公公在后面直追,韩朔被他方才的话给呛了,脸色不太好看地也追了上去。 潋滟额上冒着冷汗,咬牙捂着肚子,安静地喝着药。 “娘娘不应该饮酒。”张御医叹息道:“您的身子本就不是太好,休息不足,心绪不宁,几次都有流产的征兆了。若是再乱来,可不是要微臣把命赔进去么?” “本宫知道了。”潋滟咬唇,颇有些哀怨地看着自己的肚子。小气鬼,娘亲喝一口酒都要闹脾气,她可是因为这玩意儿,许久都没沾酒了啊! “沉心!”皇帝被韩朔背进来,看着她这模样,急得眉头紧皱,瞪着御医就问:“她怎么样了?” 韩朔也静静看着张御医,后者看见他,下意识地就打了个寒战,而后颤颤巍巍地道:“娘娘身子太弱,也太过劳神,导致动了胎气。微臣已经开了药方,娘娘服药一段时间就好。只是不能再劳累。” 皇帝听完,挣扎着要从韩朔背上下来,坐到床边去可怜兮兮地认错:“爱妃爱妃,朕以后不让你再劳累了,你就呆在沉香宫,哪里都不要去好不好?” 潋滟低笑,道:“臣妾没事的,皇上让我哪儿都不去。那才闷得慌。昨晚不该喝酒,臣妾认错,以后会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的。” 我们的孩子。 韩朔几乎冷笑出了声,这话亏她说得出来,也不怕咬着舌头!那到底是谁的孩子来着? 皇帝却很高兴,拉着潋滟的手说了好多安慰她的话。末了还加上一句:“朕给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若是男孩儿,就叫司马朗星,若是女孩儿,便唤司马摘月。爱妃你说好不好?” 潋滟怔了怔。下意识地看了韩朔一眼。见韩太傅脸上没有什么波动,便道:“一切依皇上做主。” 韩朔冷着脸,静静地站了好一会儿。外头春光明媚,屋子里倒是冷得如同霜降。潋滟垂了眸子不再看韩朔,韩朔却还看着她。目光幽深,落在她因低头而露出来的脖颈上。 许久之后,皇帝觉得有些不对劲,回头看着韩朔道:“太傅还有什么事么?” 韩朔似笑非笑地道:“没什么事,只是想了想方才朝上赵太尉问臣的那句话。” “哦?”皇帝笑道:“问你想不想娶匈奴公主的那句么?其实朕也好奇着呢。万一真落在你身上了呢?” 潋滟挑眉,心想匈奴公主不知道是美是丑,若是不好看,韩太傅可是要吃苦头的。 不过,他若是执意不肯娶亲,要为姐姐守着那位置,怕也是不会答应的吧。 正想着呢,就听得韩朔道:“臣的职责,便是为我大晋考虑。个人的意愿,倒不是那么重要了。若是承蒙公主看得起,臣也便愿意迎公主为妻,修我大晋与匈奴之好。” 床上的人微微怔了怔。 皇帝拍手道:“太傅当真是为国为民,朕都没有什么可以奖赏你的了。” 韩朔轻笑:“臣也不求什么奖赏。”他不开心,有人陪着他不开心,就是最好的奖赏了。 “既然如此,那便等着匈奴来朝吧。”皇帝将被子给潋滟盖好,笑道:“辛苦太傅了。” 明天见tt我打赏的书评,你们收的到提示么?书评上是没有奖金提示的 第一百四十四章 鞍马为吾主,剑寒十二洲 后头韩朔和皇帝还说了什么客套话,潋滟都没有注意了。她闭着眼睛,??地想起了明媚。曾那般享受韩朔独宠的姐姐啊,若是在天有灵,知晓了韩朔如今又愿意娶亲了,不知道是个什么心境。 她当初知道自己能嫁给韩朔的时候,忐忑不安了那样久。好几次做噩梦,梦见姐姐回来同她算账,问她为什么要抢走她的丈夫。她总是在梦里保证,说下辈子,绝不与她抢韩朔了。下辈子她要投胎得离他远远的,绝对不要遇见。 说起来,同样的一张脸,韩子狐喜欢姐姐,就是不喜欢她。也不知道算不算悲哀。 想着想着就睡着了,肚子的疼痛也慢慢感觉不到了。她睡了一个好觉,梦里没有人歇斯底里,却是梦见有人愧疚地对她道:“对不起……” 嗯?谁对不起她? “对不起,潋滟…对不起…” 很像姐姐的声音。她低笑。要对不起,也是她对不起姐姐,怎么会姐姐对不起她呢?没理会那声音,她陷入了更深的睡梦之中。 再度醒来的时候,殿里只剩下了休语。见她睁眼。便温柔地道:“娘娘,皇上和太傅都已经走了,您晚上是想喝粥还是用些什么?” 抬头看看窗外,她不知道睡了多久,竟然天都要?了。撑起身子。潋滟觉得嘴里一片苦涩,便摇头道:“没胃口,晚膳就先停一停,本宫怕吃了都会吐出来。” 休语叹息:“娘娘,不吃会饿着孩子的。” 潋滟低头看了自己的肚子一眼。撇撇嘴,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那就喝两口清粥吧。” 休语忙活了一阵,将潋滟扶到桌边坐着。她还当真是喝了两口,之后便恹恹的。 “娘娘。”休语的语气有些沉重。 “但说无妨。”潋滟将碗推得远远的。 “张御医没敢给皇上和太傅说,却是悄悄嘱咐了奴婢。”休语深吸一口气道:“娘娘的身子实在太弱,也没能静下心来好生养胎。肚子里的孩子,很可能活不了多久,便要成了死胎。” 潋滟一震,诧异地回头看着休语。后者低头,不忍心看她的表情:“若是一朝孩子没了,太傅和皇上定然会大发雷霆。所以娘娘要保重身子,至少…至少不要那样快。” 心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肚子又跟着隐隐作痛。潋滟自然明白休语说的不要那么快是什么意思,但是她没曾料到,这孩子真的要保不下来。 虽然它总是让她回想到桃花源,回想到自己被韩朔骗得团团转的时候。然而它也是一条命啊,还是与她呼吸相连的命。就这样没了,她还是会觉得心痛。 “本宫知道了。”潋滟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样回答:“能保多久是多久吧。” 平静了一会儿,潋滟起身去给皇后问了个安,然后便回沉香宫歇息。皇上今晚要留在太极殿。她便自己一个人睡。 张术给她来信,说是洛阳城门口风景好得很,就是不知道宫门口的风景好不好。 潋滟轻笑,宫中有个宋渝守着,风景哪里能好呢?禁军统领一职长期缺人,副统领宋渝形同统领,这么久了也没人有异议。她总是要寻个机会,让人上去才行。 “皇上,听闻宫中禁军统领缺位已久,臣有一人举荐。” 朝堂之上。毕卓长身玉立,脸上一派正气,站在堂中道:“那人随我边关杀敌,武艺了得,定能护皇宫周全。” 小傻子坐在上头,眨巴着眼问:“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宫里的禁军统领,可是缺了很久了呀。” 不知为何,似乎是个诅咒一样。自他登基起,但凡担任禁军统领之人,都会暴死家中。一连换了五个人都是如此,便没人敢去担那职位了。所以宫中只有禁军副统领,没有统领。 “那人名唤解雨臣,是我军中的裨将。”毕卓朗声道:“他杀敌一向冲在最前头,在边关一年,取了一百多匈奴的首级,救了五百余百姓于水火。按理说犒赏三军,他也该有极大的奖赏。只是臣觉得他辛苦了这样久,与其给他金山银山,不如让他完成夙愿,守护皇上安全。” 皇帝看向太傅:“朕觉得不错,太傅以为呢?” 韩朔听了半天,笑道:“毕将军难得举荐一个人,皇上又怎么好拒绝?只是担任那职位的人,一贯都…唉,希望这位解大人能打破这诅咒,也好叫皇宫安宁,皇上安心。” “嗯,下朝后,让那人来太极殿给朕看看。”皇帝笑眯眯地道:“一定要力能扛鼎,手能劈砖哟。” 毕卓沉?,能不能扛鼎他不知道,但若是让解雨臣劈砖,应该是没问题的。 下朝,毕卓和韩朔都跟着去了太极殿,宣了解雨臣来见。 解雨臣对外宣称是张术的侄儿和徒弟。从北方来投军。由于张大人执意要守城门,他该有的恩德便落在了江随流和解雨臣身上。 韩朔倒是不担心多个禁军统领能坏什么事,反正也不一定有人能活在那位置上多久。就算他活下来,宫中的禁军早已是宋渝的人,哪里会轻易听从新来统领的指挥? 只是当解雨臣踏进太极殿的时候。他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在他的脸上停留了很久。 满脸胡子的汉子走到御前跪下,粗声道:“微臣解雨臣,参见吾皇万岁。” 好熟悉的人。韩朔眯了眯眼睛,努力回想自己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 “解爱卿平身。”皇帝只说了这一句,便偷懒看向毕卓。意思是接下来的事由他来解释。 毕卓微笑,道:“雨臣,在下今天同皇上举荐了你当禁军统领,你可愿意?” 解雨臣拱手道:“多谢将军,微臣定当竭尽全力。” 禁军统领,是个好位置啊,能常常去见潋滟,看她过得好不好。 一旁的韩朔终于是没忍住开了口:“解大人的胡子太多了,连五官也看不清,能否将胡子剃了。免得吓坏宫人。” 解雨臣抬头看了韩朔一眼,恨意藏得极好,眼神却还是有些冷:“微臣师从张术张大人,这胡子也是留了许久才有的。可否请太傅高抬贵手,放过这些胡子一马?” 韩朔皱眉,心里好像想到了什么,眼神微沉:“解大人不愿让人瞧见你的脸么?” 解雨臣轻笑:“瞧脸做什么?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看人用心看,眼睛看着都不算数的。有的人偏是看起来风度翩翩,背后又不知道做了多少亏心事。太傅您说呢?” 若是不相识之人,断然不会敢这样同他说话。敏锐如韩子狐,微微眯起了眼睛。 “好了好了,不就是把胡子么?张术也是满脸胡子,爱妃可崇敬他了呢。”皇帝笑嘻嘻地道:“便就这样吧,解大人即可便去领取官印官服,走马上任。” 解雨臣收回了目光。抱拳朝皇帝道了谢,而后便退了出去。 韩朔同毕卓一起离开,毕卓也没有避开他的意思,就这样安静地走在他旁边。 “毕大人志在战场,又为何要为妇人所驱?”韩朔忍不住开口问:“你的鞍前马后为吾主,到底为的是哪个主?” 毕卓轻笑,眼角边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却比从前更加俊朗了。他想起很久以前的事,轻声道:“韩太傅此言差矣,不是为妇人所驱,而是听着自己的心在做事。在下能做什么,想做什么,心里都是一清二楚。她给了我一剑霜寒十二洲的机会,我便还她鞍前马后为吾主的承诺,哪里不对么?” 韩朔深深地看他一眼:“你知道她不可能会属于你。” 男人看男人,才最看得清对方想要的是什么。 毕卓无所谓地笑:“以为她是区区宫人的时候,在下想过她也可能属于我。可是后来知道了身份,便也知道此生无缘。太傅比在下幸运,却也比在下不幸。此时也不必多说,如同一年多以前的那个选择一样。在下依旧会选择娘娘,不会背叛。” 他笑着朝韩朔行了礼,而后道:“有机会,太傅可以同在下饮酒。” “好。”韩朔站在原地,看着毕卓往宫外快步走去,眼神幽深。 新的禁军统领就这样上任了,宫中传了个遍,宋渝也早早地在崇贞门等着,要见礼。 解雨臣领了官服官印,却是包在一个大包袱里。半分没动。包袱甩在身后,走到崇贞门就看见一个穿着护甲的男人朝他行礼:“解统领,在下宋渝。” 他一笑,拱手道:“久仰大名啊宋统领。” 宋渝仔细地看向他的脸,像是想透过那层层胡须看见他的长相。可惜。努力了半天也没能成功。 “听闻前头坐上这个位置的人都死了?”解雨臣道:“不知我能活上几天呢。” 宋渝带着他往住的地方去,淡淡地笑道:“大人武艺高强,自然是能活很久的。今天大人上任,晚上便要值勤沉香宫,没有问题吧?” 解雨臣眉头一挑,甚为高兴地道:“沉香宫?” 二更12点 第一百四十五章 怜悯于苍生,为帝之道也 宋渝点头:“贵妃娘娘怀着身子,守卫自然更严些。” 既然是毕卓举荐的人,那么定然更能护好贵妃周全。 解雨臣一笑,应下了。将包袱放在了自己的房间,便准备去沉香宫。 “大人不换衣裳么?”宋渝拦住要出门的解雨臣,皱眉道:“穿这身在宫里行走,是不合规矩的。” 闻言,解雨臣回头,看着床上那个包袱道:“你要我用那里头的东西?” “那是统领大人的东西,有何不妥么?”宋渝疑惑。 他笑了笑,拍拍宋渝的肩膀道:“我不喜欢那上头的药味儿,以前在药堂当学徒的时候便闻够了。若是非要我穿,那便让人用甘草绿豆煮了水洗一遍,我再穿。总归今天第一天上任,先微服看看宫中各处守卫情况。也不差。” 药味儿?宋渝的脸色变了几变,解雨臣已经从容地走出了屋子,往外头去了。 潋滟正在给皇帝讲故事,声音温婉柔和:“江南有女,桥上见一君子。心向往之。奈何路人太多,拦了她追去的路。再回头,人就看不见了。女往返寻之,终究不得,便日日站在桥头等待。盼着有一天那人能再路过。就这样等了一辈子,也没能见那人再回来。女子最后在桥边化作了石头,生生世世地等了下去。” 皇帝眼泪汪汪地看着她道:“为什么爱妃不能给朕说个圆满的故事?有情人,不是该终成眷属的么?” 潋滟咯咯笑着,放下手里的绣活儿。睨着皇帝道:“谁说的有情人必定会成眷属?那样美好的事情,遇见了当珍惜,遇不见也是寻常事。世间横亘着的磨难那样多,大多数人怕都是不得圆满的。” 翻身在床上滚了两滚,司马衷闷闷不乐地道:“爱妃遇见了么?” “嗯?”潋滟重新开始绣手里的鸳鸯:“臣妾不是已经和皇上是眷属了么?” 小傻子听着。眼睛一亮,但随即又?淡下去。正想开口说什么,外头的含笑却来通传:“娘娘,新上任的禁军统领解统领传了话过来问娘娘安好,他今晚值沉香宫的勤。” 潋滟微微一笑,点头道:“好,本宫知道了。” 大哥能坐上这位子,他们以后的路定然能更顺畅些。潋滟盯着绣了一半的鸳鸯,盘算了一番他们现在的势力。战是不能战,后路却是稳定的了。匈奴来使,她有预感不会发生什么好事。韩朔若是当真要有什么大动静,她也枕戈以待。只要旁边这傻子能退回新都去,天下的局势,便又能有了新进展。 只要司马皇室还在,韩朔永远名不正言不顺。 “爱妃在想什么?”司马衷瞧着她问。 潋滟斟酌了一会儿,低声道:“臣妾在想,如今正是春种时节,百姓们定然都忙于耕种,皇上若是颁布些利民的政策,也是能令天下归心的。” 皇帝眼眸闪了闪。将头埋进被子里,闷闷地道:“朕不懂那些,爱妃若是想,就同太傅说吧。” 潋滟将绣活放到一边去,伸手就将人给拉了出来,皱眉道:“臣妾说过很多次了皇上,您才是这江山的主子,不要太过依仗太傅。政令颁布,要您亲自来,百姓才会爱戴于您。不然。主意臣妾出了,受惠的却是太傅,可让臣妾心里怎么过得去?” 司马衷委委屈屈地看着她:“可是,朕要怎么做?朕也不知道。” 叹息一声,潋滟下床去,研墨提笔,认真地开始写东西。皇帝看了一会儿,忍不住跑过去凑到她身边。 “不违农时,数罟不入洿池,斧斤以时入山林,顺应时节,以民为上,民自归心。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使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乃利民养生之道。” 潋滟左手写字,字不如从前好看,却也能让他看得懂。司马衷怔愣了好一会儿,而后轻笑:“爱妃怎的总将百姓看得这般重要?《帝王策》不是说,明主当重的是忠臣么?” 上次灾民的事他便发觉了,沉心的心里,似乎百姓是最重要的。可是从帝王的角度来看,如何统治山河,关键是在于臣子。臣子不听令,帝如虚设。而百姓爱戴不爱戴,似乎没有那么重要。 不怪帝王这样想,大晋没有出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例子。向来是朝臣争权,百姓不过是土地的附属品。 “皇上,没有民,便没有君。”潋滟又写了几项政令,慢慢地道:“身为君王,当心怀天下。天下子民才是您最该重视的东西。若不如此,便同暴君没什么两样。” 皇帝眼里微微有些不悦,但一看清眼前的人,火气便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女子不得干政是没错。可是……沉心不一样。罢了罢了,她既然是这样的想法,那他也该听听。毕竟沉心当真是有治国之才的人。 “朕明白了,爱妃写好,朕明天带上朝去宣读。” “好。”潋滟微笑。怕他看不懂,又写得细了些。 砚台里的墨要用尽了,司马衷一句话也没说,安静地兑了水,替她磨墨。休语从外头看进来。觉得有些恍惚。分明该是帝王挥笔江山,妃嫔红袖添香。到他们这里,竟然是反过来的。 赶紧让人将门关上,休语心里想,幸好皇帝是个傻子,不然主子这样的女子,哪里能留在身边啊! 第二天上朝,皇帝当真就颁布了潋滟写的政令,还时于民,还地于民。令幼有所教。老有所养。 这些政令得到了大多数朝臣的赞赏,韩朔漫不经心地听着,脸上没什么异色,心里却还是暗暗觉得潋滟这做法颇有些越矩了。不过只有他和皇帝知道这是谁写的,那也无碍。这江山秀丽,他想得到的兴趣也能大些。 不过,韩朔跟司马衷一样,小瞧了百姓的力量。政令一颁布下去,大晋百姓皆跪下山呼万岁,一时间没有人再诟病皇帝是个傻子,皆是感念皇恩,厚泽天下。 本也没有多少大的动静,只是还时还地,就让洛阳街上人人都是一脸喜悦。甚至家里没有地的人,也感叹皇恩浩荡。 韩朔坐着马车走在街上。耳边进来的全是议论声。 “如此一来,我大晋便是国泰民安。皇上心念苍生,是个明君啊!” “这次的政令是咱们皇上颁布的,我以前还胡说他是…唉!罪过,我得去宫门口磕两个头。” “咱们皇上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以后大晋百姓,都有好日子过喽!” 啧,他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么?韩朔想,早知道就不那么容易地放过这新政令了。若是万民都归心于帝,以后的路可难走了。 不得不说他们堂堂男儿,有时候还比不上妇人的心思。心怀苍生,苍生横怀之。这一点,倒是让楚潋滟来教会了他。 晋惠帝的民望一时上升,洛阳才子还有做赋称赞者,使得他多年来的“傻皇帝”之名一举清空,换做“明君”二字。 然而司马衷却是一半开心一半心忧,望着给他滔滔不绝说着话的潋滟,有些担心她的以后。 胡天曾说,太聪明的女子,不适合留在身边。太聪明他又动了情的女子。更不适合留在身边。他不想听从这谏言,可是却也要担心,万一潋滟风头太过,让他身后的人都觉得留不得,那他该如何。 “皇上?”潋滟见他走神,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司马衷回过神来,笑道:“朕有些困了,腿疼。” 外头的天气是要下雨了啊,潋滟笑道:“那便喝了药睡一会儿吧,臣妾守着您。” “爱妃。” “嗯?” “你说过永远不会伤害朕。是么?” 潋滟挑眉,好端端的怎么问起了这个?不过她还是答:“以前说的话,现在亦是没变,臣妾永远都不会伤害皇上。” 司马衷安心地一笑,喝尽碗中的药。躺上了床去。 时间过得挺快,十几日之后,皇后挺着六个月的肚子,气势汹汹地来找韩朔理论了。 “期限已到。”高氏看着太极殿里站着的韩朔,恨声道:“太傅可找出了谁是杀我父亲的凶手?” 太傅正在给皇帝念折子,闻言抬头,淡淡地看了皇后一眼:“皇后不提,韩某都忘记了这回事。” “你!”高氏怒极,身后跟着的,还有高家的叔伯子女,这么大的阵仗,想必今日是决计不会放过韩朔的。 “韩朔,杀人偿命,君子一言,可是驷马难追!”高家长子站出来,怒道:“既然找不出凶手,你便要按着你说过的话,给我父亲偿命!” 皇帝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看着,有些害怕地拉住一旁潋滟的手。 “皇上不用紧张。”潋滟低声道:“咱们就是个看戏的罢了。” 韩朔优雅地转身,看着那一大群人,道:“韩某有说过没有找到凶手么?只是太早就发现了,暂时按下不提,后来竟是忘记了罢了。” 找到凶手了?潋滟身后,一身宫女装束的迟暮不禁冷笑出了声。 明天见啦 第一百四十六章 挂印辞官去,闲云野鹤居 她本还好奇韩朔会如何处理此事,想不到竟是要找替罪羔羊。她在宫里等了这么些天也没见人查到她的头上,却说什么凶手已经找到了?荒唐! “那么太傅,凶手是何人?”高氏盯着韩朔道:“可要有证据。” 韩朔满不在乎地点头,出门去跟宋渝说了两句,不一会儿便有衣衫褴褛看不清面容的人被带了进来,押在了地上。 迟暮更是冷笑,眼神凉凉地看着韩朔,且看他这场戏要怎么唱下去,才能让高家满意。 “此人已经招供,说是被人雇佣,要杀太师而嫁祸于臣。只是到现在还不肯说出幕后凶手到底是谁。”韩大爷掐着时辰,慢悠悠地说着话,看着皇后一党不可置信的表情,等着外头的动静。 “你当本宫是傻的不成?”高氏忍不住低喝:“随意找个人来说是凶手。便可以交代了么?” 韩朔耸耸肩,很是无辜地看着地上的人问:“是你杀了高太师么?” 地上的人毫不犹豫地回答:“是。” 皇后气结,指着韩朔半天说不出话来,喉头一紧,扭头就扑向皇帝。捂着肚子道:“皇上,皇上,臣妾不依,不依啊!家父好歹是两朝元老,又任着太师之位。哪里能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还要随意被人找个凶手来顶替?太傅这分明就是推卸责任!” 司马衷为难地看着韩朔,他太过狡猾,拿这么个不知道是谁的人来说是刺客,这人又招供了。还说他没查出凶手,未免说不过去。可众人都心知肚明,下面的人,顶多是个替死鬼。韩朔是懒得花心思寻凶手了。 扯了扯潋滟的袖子,皇帝小声道:“爱妃。这要怎么办?” 潋滟正看着跪着的那人,想了想,走过去靠近了他。 “将解统领传进来。”她对含笑吩咐。 解雨臣就在外头,闻声而进,拱手道:“娘娘有何吩咐?” 潋滟微微一笑,玉葱指点了点地上跪着的人,道:“烦劳统领,将这个人的锁链解开,给本宫往死里打。” 众人皆惊,韩朔更是皱眉:“娘娘,解开锁链,未免不妥。” “怕什么?”潋滟扫了大殿里一圈,看着宋渝和解雨臣道:“统领和护卫们都在,还怕这人会做出什么来不成?解统领,有劳了。” 解雨臣点头,挥剑斩了地上跪着的人的手链脚链。那人吓得往后一退,很想跑出大殿,却被韩朔一脚踢了回去。 “饶命啊!饶命啊!”犯人哀嚎,解雨臣却听着潋滟的吩咐,将那人往上一提。一个金钩脚再放倒。那人也没什么反应,就倒在地上继续嚎叫。 潋滟笑了笑,退后几步看着犯人毫无反击之力地被解雨臣打,轻声道:“太傅说他就是刺客,可奇了怪了。当初在韩府杀人的刺客,是躲过层层守卫,毫无痕迹地杀了太师和三个侍女。按理说他的武功,应该是极高的。即使受了伤,也还总是能反击一两招的吧?这人看起来,却是完全不会武功呢。” 韩朔皱眉。高氏得了把柄,立刻道:“太傅这莫不是从死牢里随意找的人,倒是来欺君说是刺客?” 宋渝想了想,跪下道:“启禀皇上,娘娘。抓捕犯人之时,因为犯人不肯伏法,谢廷尉便让人废了他的武功。故而他现在只是废人一个,不能还手。” 皇帝看向韩朔。 韩朔叹息道:“臣一直为国尽力,皇后娘娘却执意认为臣是这凶手。臣当真没有什么好说的,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若是娘娘拿不出臣是凶手的证据,也不肯相信臣不是凶手。那么臣便辞去这太傅之位,当做给高太师的死一个交代,如何?” 司马衷一惊,潋滟也是吓了一跳。高家的人怔了一会儿,脸色都好看了不少,明显很是满意这个法子。 韩朔若是不当太傅,其势力消退,朝中大权无疑又会慢慢落回高家人手里。 可是,不行。潋滟知道,现在这个时候,韩朔若是不当太傅,朝中必然不稳。他根基太深,要拔除也只能慢慢来,一招用力太猛,必伤国之根本。 “太傅三思。”皇帝开口道:“你不当太傅,朕…朕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啊!” 潋滟叹息一声,跟着点头:“太傅为国效力多年,哪能说不当就不当了呢?” 韩朔看向潋滟,她话说得好,眼睛却没看向他。 “哼!”高氏挺着肚子,冷冷地看了皇帝和潋滟一眼,站回高家面前道:“本宫今日是来为家父讨个公道的,太傅既然给了本宫这样的公道,本宫欣然接受。只是愿太傅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话说明白了。可不是皇上同本宫逼你辞官,而是你自愿的。” 潋滟微微皱眉,看向皇后,想使两个眼神。奈何这主子这会儿是铁了心,压根不看她。要一意孤行。 皇后眼里这会儿是只看见高家人的利益了,以为韩朔下马,他们便有天大的好处了么?简直是愚蠢。若是没有韩朔这根柱子,现在便只有等着天下大乱。她真当朝臣会允了韩朔辞官么? “现在时辰也不晚。”韩朔拱手朝帝王道:“便宣文武百官都来这太极殿吧,臣愿交出官印。归隐山林。” “太傅……”皇帝还想说什么,高氏却走过来挡住了韩朔,看着他道:“皇上下旨吧。” 司马衷眼底划过一丝不悦,却还是唤过贵公公,让他去传旨。 大晋第一大权臣韩子狐要辞官,这一消息飞得很快。各色的轿子迅速往宫门口汇拢,帽子都没来得及戴好的官员们踉踉跄跄就往宫里走。 “张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儿啊?好端端的。” “王大人,我也不知道啊。太傅哪里是能说不干就不干的?哎!” 群臣涌进太极殿,?刷刷地跪下行礼:“吾皇万岁万万岁。” 座上的皇帝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们。道:“爱卿们快来劝劝,太傅要辞官不干了。” 皇后脸色一黑,扭头瞪了皇帝一眼。不等群臣开口,高家的人便站出来道:“今日是让群臣来说个公道话的。太师去世半月有余,太傅却抓了个不会武功的人,硬说便是凶手。这要我们如何对太师的在天之灵做个交代?” 群臣分列两边,面面相觑,都还搞不清状态。 “臣意已决。”韩朔站在中间,淡淡地道:“功名利禄,本也不是韩某所愿。只不过承蒙皇上看得起,才做了这些年的太傅。韩某自问问心无愧,现在辞官,也保得韩某一个清白名声,挺好。” 潋滟回避在柱子后头,闻言心里暗骂。功名利禄的确不是你所愿。你要的怕是那金灿灿的龙椅!真是越说越虚伪。 “太傅三思啊!”韩朔一党的人吓得脸色惨白,刚站起来又跪下,磕头道:“皇上,太傅一直为国尽力,鞠躬尽瘁。如今大局刚定,皇上切不可如此允了太傅,让群臣寒心啊!” “皇上,太师之死怨不得太傅。既然已经找到了凶手,为何又说不是呢?莫不是谁跟太傅过不去,执意要逼太傅让出官位吗?” 朝上的人刷刷地就跪下去一小半,司马衷颇为无奈地看向韩朔:“朕自然是……” 不会允三个字没说出来,高家叔伯侍中便站了出来,粗声道:“有罪不罚,才令人寒心!太傅为皇上鞠躬尽瘁,太师却是两朝的元老!难不成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也没个交代?” 皇后泪水涟涟地站在皇帝身边,手捂着肚子,大有你们一个不允,本宫就要流产了的架势。 风暴中心的韩太傅倒像个没事人一样,负手而立。听着众人争辩。等双方都吵得累了,他才抬脚往外走。 “韩某说过的话,向来不会收回。此事便就这样吧,算是给高太师的交代,官印一会儿就会送进宫来。”他轻笑地说着,像是丝毫不在意一般,挥挥袖子,走得万分潇洒。 “太傅!”身后的惊呼他权当听不见,慢慢走出宫,他觉得自己要回去好好过上一段舒坦日子。 群臣面面相觑。皇上沉默,只有皇后和高氏甚为满意,开始商议太傅之位的归属,以及要重新划分朝中势力。 潋滟低骂一声,高氏一族眼界实在太浅。不堪与之为谋!韩朔这官绝对是辞不掉的,只是不知他还有什么后招。 小傻子似乎很是忧愁的样子,想来也是依赖韩朔成了习惯。 众人心里都不能平静,韩子狐去意已决,没人能拦得住,也没人能拉的回来。他们开始担心各自的前途,以及这即将变幻的风云。 但是,没让他们担心太久,一道消息传来,让满朝文武皆是沉寂。 “禀皇上,匈奴使节护公主已到洛阳。匈奴公主扎雅令人回了口信,说是当朝韩子狐,惊艳世无双,她愿意嫁韩太傅为妻,修两国之好。” 公主竟然跟着一起来了?皇帝看着下头的人,好奇地道:“不是只有使节来么?朕还以为公主会迟些再来。” 回禀的人道:“扎雅公主对太傅的画像一见钟情,执意快马赶上使臣队伍的,这会儿人已经到了洛阳的驿站。” 12点2点 第一百四十七章 郎艳世无双,当选做新郎 群臣哗然,韩朔一党跟看好戏似的看着高家人脸色顿变。方才才说挂印离开的韩太傅,这会儿却被公主瞧上了要和亲,哎呀呀,这可怎么好? 柱子后头的潋滟微微皱眉,那公主什么眼力劲儿,竟当真还是瞧上了韩朔。满朝文武好看的又不止他一个,论什么惊艳世无双,画像上能看得出个鬼! “皇后,这可怎么办?”司马衷苦恼地道:“太傅已经离开了,朕去哪里再找一个韩子狐给公主?若是此次联姻不成,怕是边关百姓又要受苦。” 高氏?着脸,高家的人也都不说话,大殿里一片沉?。皇帝扭头看着秦阳等人,那几个吊儿郎当的这会儿更是没个正经。已经扭身在相互商量晚膳要吃什么好了。 见情况僵着了,也没其余办法。楚将军淡淡地道:“今日且到这里吧,公主到了驿站,想必明日才会进宫。还可以拖上一阵子。” 高家人找到了台阶,全部顺溜地离开了。朝臣纷散。潋滟从柱子后头出来,皇帝苦着脸看着她道:“哎呀呀,这可怎么是好啊爱妃?” 潋滟有些疑惑,问他:“皇上,你当真将所有画像都给公主看了么?朝中比韩朔温柔之人不少。怎的偏生就让那公主看上太傅了?” 帝王眨眨眼,点头:“画像是都送去了没错,其余的,朕也不知道哇!” 这情况,怎的像韩子狐早就料到了。在这儿玩了一招以退为进。他辞官,公主偏要嫁,那还得巴巴地去将人请回来啊。他韩大爷岂是人叫回来就肯回来的?又不知还要出什么难题。 不过,无论如何,她不去。要去请人。随便江随流抑或是长歌毕卓都可以。她才不要再傻傻地自己跳火坑。 “时候不早了,皇上要担忧也得先回去休息。腿上的药也该换了。”她回神道:“至于太傅那边,皇上派人去请,若是不行,皇上亲自去,太傅总是会回心转意的。” 小傻子沉?了一会儿,点头。解雨臣过来将他背出去放上龙撵,而后随着潋滟一起走。 “统领大人可是有话要说?”潋滟小声问他。 解雨臣点点头,捋一把胡子,低声道:“微臣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明日出宫一趟,找张大人商议一二,回来再同娘娘禀告。” 潋滟想了想,如今宫外是什么情况她也不知,大哥出去一趟也是好事。她便顺口嘱咐一句:“有机会的话便去驿站瞧瞧,若是能看见那公主是什么模样,自然是最好。” 解雨臣看了她一眼:“娘娘看人家容貌做什么?” 心里还有什么惦记着的东西放不下不成? 潋滟微微一笑,道:“没事,好奇罢了。使臣一般是在下午觐见,你赶着些。午时能回最好。” “是。” 长长的宫道,红墙?瓦,潋滟一步步走着,心里安静得很。 她早说过不在乎韩子狐将如何了,即便她肚子里是他的孩子,可是从姻缘庙开始,她便告诉过自己,她心里不会再有他。无论如何。 如今君要娶亲,她不过是个看客,无足轻重。也不应该有什么感情波动。 深吸一口气,潋滟摸了摸自己微微有些突起的肚子,轻轻笑了笑。 “爱妃?”龙撵上的人探过头来,静静地看着她。 “嗯?”潋滟转头:“皇上怎么了?” “爱妃想太傅娶匈奴的公主么?”司马衷深深地看着她,眼里的情绪都压在清澈的瞳孔之下。 潋滟一笑,道:“不是臣妾想不想的问题。太傅娶了匈奴的公主,对我大晋,无论哪方面来说都是最有利的。且…万一哪朝出什么乱子,也是在太傅身上,伤不着皇上什么。既然公主都看上了,这段姻缘,便也算是天成。” 司马衷心里叹息一声,点点头朝潋滟笑笑,然后规规矩矩地坐了回去。 到底谁才是傻子。说这么违心的话,眼里的情绪却是藏也藏不住。沉心啊,什么时候才能肆无忌惮地将所有情绪都展现给他看呢? 韩府。 韩朔悠闲地坐在庭院里同裴叔夜下棋,他换了一身青白色的袍子,玉簪束发,褪去一身的沉敛气息,像是闲坐的少年,眉目间都是轻松。 裴叔夜一边落子一边看他,轻声道:“如此一来,太傅…不,子狐兄似乎是脱了枷锁,活得更自在了啊。” 无琐事缠身,想见他的官员统统被关在了门外头,现在门口还跪着一群人呢。这厮倒是优哉游哉了。 韩子狐笑得儒雅,手里玉做的柄扇一展,万分风流地道:“韩某好不容易从俗世里脱身,怎么能不活得更自在?高家要什么我给什么,我可真是个好人。” 见过夸自己的,没见过夸得这么不要脸的。一旁的秦阳腹诽,高家人这会儿是大气都不敢出了,躲在高府商量对策呢。要不是拉不下脸,这会儿怕是要跟外头的人一起跪着。他韩大爷要是不点头允了献身。满朝文武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说来也奇怪,听说公主选婿,是将我大晋满朝文武的画像都拿去瞧了。子狐兄怎知道那公主一定会看上你?万一她喜欢的不是你,那这一步棋,岂不是走不了了?”裴叔夜笑问。 韩朔慢悠悠地吃了一片?子。而后将唇边的笑意一点点收敛了:“不是我先知道,而是那背后的人,压根就是只想让韩某当选。据说那卷轴里头,只韩某一人的卷轴格外精致,轴子上还镶了金。另去递画像的人。可是将韩某上天入地一顿好夸。啧啧,不被看中,可都对不起那人的心思。” 这情况显然是秦裴二人不曾想过的,皆是惊讶地看着他。韩朔微微一笑,打了个呵欠道:“这些是宫里的人告诉我的,啧,当日送画,贵妃娘娘也在呐,也没帮韩某把画像给拿出来,真真是伤了我的心。外头那群人就交给你们了。我要去养伤。” 说着,韩大爷潇洒起身,进屋去将门一关,便什么都不管了。秦阳和裴叔夜面面相觑,而后出门去,就见得一群人哭得跟什么似的。 “国不可一日无君,更不可一日无太傅啊!太傅请快回朝,官印臣等已经拿回!” “太傅乃国之顶梁,一屋无梁,则必塌也!” “太傅……” 秦阳掏了掏耳朵,无奈地道:“不知道的还以为韩府办丧事呢,一大群人,跪在这里哭什么哭?韩子狐说他累了,休息去了,各位大人请回吧。” 光禄大夫王骑朗声道:“太傅若是不归朝。臣等便长跪不起!” “对!长跪不起!”众人跟着应和,嗓门大得让人头疼。秦阳没忍住,一脚就给人踹开了,骂道:“还长没长眼睛了?太傅辞官是他自个儿愿意的不成?你们在这里哭有什么用?” 跪着的都是些文臣,酸腐之气太重。被秦阳这当头棒喝,这才想起来好像该找皇上和皇后来处理此事。 于是,王骑带着群臣站起来,麻利儿地又扭身往皇宫去了。 外头闹得沸沸扬扬,百姓的饭后谈资又得到了极大的丰富。匈奴公主下榻的驿站附近也开始有人蹲点,都想看看这要嫁给韩朔的女子,长的是什么模样。 解雨臣第二天出宫,街上的余热还没散去。随意走着听见的都是关于这次韩朔辞官和匈奴公主的消息。 有人甚至在猜,韩太傅是不是还对贵妃娘娘一往情深,知道公主要嫁给他,不愿意娶,故而辞官以躲避? 他听得冷笑,百姓就是愚昧,压根不知道真相,只会往感情的路上猜。韩朔要是有那样深情的心思,便配不上一个“狐”字了。 驿站守卫很是森严。由于最近不太平,进出的管制都相当严格。但是解雨臣拿着的是皇宫的令牌,威逼利诱地哄了守卫几句,还是从侧门进了驿站。 匈奴使臣在前院,公主在内院。解雨臣穿的是禁军的铠甲,一路上也没多遭盘问。只是进入内院的时候,他留了个心眼,没走门,选择了翻墙。 内院很是安静,只有匈奴的婢女偶尔走过。主屋的门窗都是打开的。里头还传来些声音。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似乎是有客比他早到啊?解雨臣摸了摸胡子,隐了气息蹭到窗户外头去,做了一回小人行径——偷窥。 琳琅香阁,浓浓的熏香味儿。屋里的摆设大概是按匈奴的习惯,屏风都撤了,一眼就能看见屋中间的桌子。那里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背对着他,女子正看着男子,线条分明的脸上带着些红晕。 这便是匈奴公主么?解雨臣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胡女,心里有些?然。匈奴的样子,除了皮肤比大晋女子差些,线条更分明些,其余的当真也没有什么区别。 胡女现在,不知道去哪里了啊。若是大晋与匈奴修了共好,他还能不能……能不能再见她一面? “韩某今天,冒昧了。”男子开口说话,声音含笑。 2点 第一百四十八章 远方有客来,坦荡心若谷 韩朔?解雨臣眉心一皱,他怎么会在这里?仔细一瞧,背影还当真像他,只不过换了一贯穿着的黛青色袍子,他没认出来。 “哪里,韩公子肯上门来同扎雅解释,已经显示了大晋的诚意和韩公子的气度。”扎雅公主直直地看着韩朔,也没什么避讳。对他的喜悦之情,毫不掩饰地表露出来:“扎雅可以请求贵国皇上,恢复韩公子的身份,再与扎雅完婚。” 从背后自然是看不见韩子狐的表情,解雨臣只能听见他似笑非笑的声音:“承蒙公主看得起,只是万一韩某心里已经另有所爱,公主可还能这般情愿地嫁与韩某?” 另有所爱?扎雅的眉头皱了起来,站起身看着韩朔道:“你娶了她了吗?” 韩朔一愣。摇头:“没有。” “那她还活着吗?”扎雅的脸色好看了一点。 刚想笑说那机灵的丫头怎么不是活着,话到嘴边,却陡然一顿,接着闭了眼睛道:“不在了。” 他怎的想到楚潋滟去了,若论心爱之人。当然还是明媚。而明媚,已经不在了啊。 “既然这样,那便无妨。”扎雅重新坐下来,脸上又恢复了笑容:“活人跟死人怎么比?扎雅允许你心里给她留一个位置,但是扎雅可以陪伴你的余生。” 胡人向来没有中原人的婉转。直来直去的,倒是省事。韩朔听着这话,恍惚了好一会儿,低声重复了一遍:“活人不能跟死人比么?” “自然是不能。”扎雅一脸正经地回答他:“去到日神怀抱里的人,都是该被纪念祝福的。可是身边陪伴着的人。才是一辈子的扶持。韩公子这样聪明,也不明白么?” 匈奴信奉日神,认为死了的人都是去侍奉日神了。 韩朔低笑出了声,喃喃道:“是啊,我这么聪明。也没能明白这点。” 解雨臣挑眉,这公主说话倒是有道理,一句话即说清了这么多年韩朔纠结的事儿。想来若是这两个人凑在一起,也算是不错。 “今天外头风大,解统领若是站得凉了,不如进来喝杯热茶。”韩朔头也没回,将茶杯放了,正声道:“在公主面前这般失礼,可是要给你们朝廷丢人那!” 解雨臣一惊,不曾想到就被韩朔发现了。可是他分明没有回头,又怎么知道外头是他?韩朔还没到凭味道就可以认出是谁的地步吧? 顿了一会儿,他还是从窗户直接跳了进去,走到桌边朝扎雅行了礼:“在下禁军统领解雨臣,拜见公主。冒昧之处,还请海涵。” 扎雅吓了一跳,却又是很感兴趣的模样。她没离开过他们的领地,还是头一回知道大晋的男子都喜欢说“冒昧”,而且不止走门,窗户也是可以走的。 “统领大人不必多礼,坐下来喝杯茶吧。”扎雅是个热心肠的姑娘。指了指凳子道:“方才有人进来通传说你要来了,扎雅还在奇怪怎么还没到,原来早就在外面了。” 解雨臣笑了笑,随即发现自己满脸胡须,表情人家看不见,便干脆省了功夫坐下来。 原来他一进来就有人通传,还真傻傻以为韩朔炼成了狗?子呢。 “解统领来这里,是有什么事么?”韩朔笑眯眯地问。 “臣…解某不过是今日出宫,想顺便来瞧瞧公主,到底是好奇心作祟。没什么大事。”他应付两句,又看了扎雅一眼。这女子说美貌倒也不是,但是也不难看。身上有股子大晋女子没有的豪爽,倒也让人觉得舒服。 “原来如此。”韩朔点头,随即站起来道:“韩某也不过是来跟公主问候一声,想来等会儿公主还要准备进宫,韩某也就不多耽搁了。告辞。” 说罢,起身便朝扎雅微微弯腰,而后走了出去,留解雨臣一人还坐在桌边。 扎雅看了一会儿他的背影,转头过来看着解雨臣道:“他真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是不是?” “嗯?”解雨臣正在好奇他来之前韩朔同这公主说了什么,却听得这么一个问题,愣了一会儿才点头道:“是啊,他的容貌一向好看,只是人太阴狠,平时也没人敢直视他的脸。” “阴狠?”扎雅歪了歪头,毫无防备地道:“我觉得他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啊,若是嫁给他,一定能幸福的。” 略带同情地看了这公主一眼,他心想,女人果然都是容易被外表迷惑的动物。 未时,匈奴公主觐见大晋帝王,潋滟陪着司马衷坐在大殿里,看着外头远远便迤逦过来的红色,脸上带笑,心里却在琢磨大哥带回来的话。 解雨臣见过了张术,先生说民间一直流传有歌颂韩太傅的歌谣,最近几日尤其流传广泛,怕是公主一路上都听了不少。加之卷轴上韩朔那厮实在动人,被看上也不是太奇怪。只是匈奴这一回来朝圣,带的人似乎不少,颇有些让朝臣不安。 另外,匈奴公主扎雅对韩子狐很是喜欢,其为人爽朗。无甚避忌,是个不错的姑娘。 大哥开口夸人,竟又夸的是胡人。潋滟想起往事,有些唏嘘。望着那头进了大殿的公主,忙收敛了心神。 “扎雅替我族人。向大晋皇帝问好。”殿中的女子穿了一身红色的衣裳,耳上吊着两个大的铜环,刺绣滚边,红靴辫发,十足十的胡人装扮。进来便半跪行礼。神情很是尊敬。 “公主请起,远道而来,朕该为你接风洗尘的。”司马衷笑盈盈地开口:“等会儿让贵妃替公主安排住处,公主现在宫里住上几日,熟悉一番。” 扎雅应了,好奇地偷偷看了座上的皇帝几眼。听闻大晋的皇帝是个傻子,可是现在看起来,不是挺正常的么?只是笑得没威严了些,但是也很好看啊。 “多谢皇帝对我扎雅公主的厚待。”匈奴使臣就在后头,主使是一个矮矮的汉子。脸圆唇厚,也吊着耳环。小小的眼睛里泛着精光,上前便道:“若此行能为我扎雅公主寻得如意郎君,我胡民也自然愿意与大晋修百年之好。” 毕卓还在一旁站着,看着这些人,没说话。一年多的征战能换来这样一个结局,已经是很好了。虽然他看着胡人,手还是下意识地会按在剑上。 潋滟开口道:“扎雅公主如此美丽大方,自然是能寻得如意郎君的。这会儿虽然时候晚了些,不过为表示我大晋的欢迎之意,也请公主与使臣入席,尝一尝大晋的美食。” 她话落音,后头就有宫人鱼贯而入,在大殿两边摆上矮桌,放上佳肴美酒。每桌一个宫女侍候。 扎雅看着潋滟,心里暗觉大晋是个养人的好地方,上头的女子分外好看,说话也温柔,怕是连族里最美的阏氏也是比不上她。不知道韩子狐的心上人,会不会比她还好看。 按着次序入了座,使臣喝了一口酒,很是嫌弃地放下了杯子,抬头就问帝王:“不知贵国太傅可还在?今日公主觐见,按理说他也该出来看看,毕竟扎雅公主可是念了他一路。” 朝中一品之人皆在,只是韩朔的位置空了人。皇帝有些头疼地道:“不瞒大使,韩太傅在跟朕闹别扭那!不肯进宫。” “有这样的事?”使臣脾气大,拍案而起:“莫不是韩太傅瞧不上扎雅公主,故意躲避么?我胡人虽然人少,却也不是好欺负的!” 楚啸天皱眉道:“大殿之上,使臣也当注意些。韩太傅并非瞧不上公主,而是最近发生了一些事,他引咎辞官了。所以没能进宫来。” 扎雅连忙拉了拉使臣的袖子:“赞布你先坐下,韩公子他……” 赞布看了扎雅一眼。示意她不要说话。而后看着楚啸天道:“什么事能让准驸马闹到辞官的地步?” 高氏养胎,没有出席,高家人除了高太师,也没人能坐得进这大殿来。韩朔的位置空着,便只有楚啸天和赵太尉能说得上话。 “日前出了命案。”赵太尉斟酌着道:“皇后之父死在韩太傅的府里,所以太傅引咎辞官了。” 赞布皱眉,转头看向扎雅:“你喜欢一个杀人凶手?” 扎雅连忙摇头:“我不相信他会杀人,韩公子绝对是无辜的!” 赞布点头,看向皇帝:“公主说的话一贯不会有错,既然太傅是无辜的。公主又执意要嫁,还请大晋皇帝看看,该如何是好?” 潋滟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匈奴之人当真是蛮不讲理,你说无辜就无辜?还把不把大晋的人放在眼里了? 帝王无辜地看向潋滟。 “不知公主和来使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她想了想。开口道:“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女子爱上男子太过简单容易,若是看错了人,嫁错了郎,那便是一生的幸福都毁了。公主若是真的很喜欢韩太傅,不如先在宫里住下,且多看几日再做决定。而这段时间,也好让皇上还太傅一个清白,也恢复他的官位。你们看,如何?” 明天见啦。 第一百四十九章 奉旨上门来,岂能不相见 扎雅觉得潋滟说的话很有道理,跟着就点了头。潋滟看向赞布,他也没什么意见,公主被晋人迷惑,他也不希望公主看错人。 “娉婷阁还空着,等会儿本宫便让人给公主收拾出来。”潋滟笑道:“若是将来亲事成了,公主可以直接从皇宫出嫁。” 扎雅微微脸红,想起韩子狐,叹息道:“若是能成就好了,扎雅真的很喜欢韩太傅。” 大大咧咧的表白,不带娇羞和掩饰。潋滟听着,觉得大哥说得不错。这扎雅公主,当真是直爽呵。 由于都吃过了午膳,这宴会也便没持续多久。使臣回驿馆居住,扎雅则跟着潋滟慢慢往娉婷阁走。 “贵妃娘娘。您长得真好看。”扎雅看着潋滟,赞美道。 潋滟忍不住笑了:“公主说话真是直接。” 扎雅正经地道:“父汗教我要有什么说什么,所以扎雅从来不说谎。” “嗯,不说谎的人,当真是很难得。”潋滟带她走到离沉香宫不远的娉婷阁。除了扎雅自己带的两个丫鬟,还给配了两个宫女一个太监。 “公主若有什么需要,吩咐宫人便是。若是寂寞了,也可以来沉香宫找本宫说说话。” 扎雅打量了这些房子一圈儿,皱眉道:“好冰冷的地方。你们一直住在这里面,不觉得无趣么?” 高墙小院,里头连块草地都没有,只有花坛和树木。房子也都是石头搭的。 “冰冷么?”潋滟扫了扫周围,笑道:“冰冷倒是不至于。会无趣却是真的。不过宫中女子的命运,大多如此。四方天一看,就是要看一辈子的。” 扎雅皱眉想了好一会儿,看着潋滟道:“娘娘,扎雅要了解韩公子。能不能住进他家里去?住在这种地方,我怎能知道他是哪般的人?” 潋滟一怔,为难地看着她:“公主还未出嫁,直接住进韩府怕是有些…” “不可以吗?”扎雅问:“当作朋友住进去也不可以吗?还是说他在生你们朝廷的气,不会接受我?” “不是这样的。” 扎雅公主好说话,却也倔强得要命。潋滟揉揉眉心,叹息道:“若公主执意要住,本宫便带你去找皇上吧。” 扎雅眼睛一亮,连忙点头,几乎是推着潋滟往回走。 司马衷已经先回了沉香宫,换了腿上的药,正靠在软榻上看书。潋滟带着扎雅进去行礼,无奈地道:“皇上,下旨吧,扎雅公主想去韩府住。” 皇帝放下书,惊讶地看着扎雅:“直接住进韩府么?” 扎雅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皇帝,闻言点头,心里却忍不住在想。怎么看,他也不像个傻子啊。是她看得不对,还是其他人都看错了? “是啊。”潋滟走到皇帝身边。随意坐下,揉了揉额头:“臣妾头疼。” 帝王连忙坐起来,将潋滟拉到怀里,心疼地替她揉着,低声责备:“御医都说了让你不要太过操劳啊爱妃。” “臣妾知道,可是。”潋滟靠在身后的人怀里,撇嘴道:“树欲静而风不止。” 皇帝唠唠叨叨地说了她好一阵,才抬头看向扎雅,笑道:“朕立刻让人拟旨,公主拿着圣旨去韩府即可。” 扎雅有些羡慕地看着他们。皇帝似乎很疼爱他的贵妃娘娘,这般的温柔,父汗对阏氏也是没有过的。 “好。” 皇帝让贵公公进来拟了旨,又让解雨臣亲自去送,务必让韩朔好生招待公主,不能怠慢。 潋滟看着他们离开,心里总有些不踏实。韩朔是什么样的人?这会儿一身轻松了,还肯管这些事么?万一惹恼了扎雅,赞布那头就更摆不平了。 腹部隐隐作痛,潋滟赶忙凝神,什么都不去想了,靠在司马衷怀里安静地休息。 可是没休息一会儿,果然就有宫人来禀告:“皇上,娘娘,韩太傅闭门不见客,也不打算接旨,公主就在韩府外头站着。” “什么?”皇帝惊道:“怎能这般?” 潋滟睁开眼睛,颇为疲惫地打了个呵欠,曼声道:“皇上不用惊奇,太傅不这样才是不正常。他身无官位,自然不用为朝廷着想。” “朕一直觉得太傅是为国为民的好人,即使不在庙堂,那也……” “皇上,这江山是您一个人的江山,其余的人都不过是受着官位,为您而劳作。没有官位的时候,停止效力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您太信任太傅,也是时候该看清楚了。”潋滟站起来,转身看着司马衷,认真地道:“韩朔不是您可以依仗的人。” 皇帝怔了怔,似是在思考。潋滟想了一会儿,最终发现,韩子狐若是连圣旨也不接,那么除了她亲自去,似乎没有谁有把握能打开韩府的大门了。 “皇上。重写一道封韩朔为太傅的圣旨吧。” “好。”皇帝也不问为什么,乖巧地让贵公公拿了纸笔,亲手写了放在潋滟手上。 “臣妾去去就回。”潋滟捧了圣旨,出门坐上轿子,吩咐轿夫往宫外走。 司马衷坐在软榻上。看着她的背影消失不见了,才打发了殿里其他人离开,对角落轻唤了一声。 “皇上。”胡天单膝跪地,拱手道:“太傅见过扎雅公主了,谈话的内容尚不得知。但此次匈奴觐见。韩朔的兵力暗中有所调动,怕是…” 司马衷微微一笑,道:“有动静是好事啊,都走到现在了,朕最怕的就是韩子狐突然老实了不是么?不管他要做什么,朕都迎着。胡天,今日你只帮朕做一件事。” “皇上请讲。” “宫里的钉子,该拔了,天天看得朕浑身不舒服。”他看了一眼紧闭的门:“比如外头那个。” 贵公公怕是韩朔在他身边安插的最硬的钉子,有他在。他做什么韩朔都能知道。 “这,万一打草惊蛇了,可怎么好?”胡天有些担心。 司马衷慢慢拆开腿上的木板,动了动,轻笑道:“不惊蛇,蛇也不会出来。放心去办吧。” “是。” 潋滟脸色有些苍白,下轿的时候把含笑给吓了一跳。 “主子,您没事吧?”她担忧地过来,扶着潋滟往韩府门口走。 “能有什么事,就是没休息好罢了。”潋滟捧着圣旨,远远地就看见扎雅站在门口,颇为委屈。旁边是束手无策的解雨臣。 “贵妃娘娘!”扎雅看见她就跑了过来,皱眉道:“他不肯见我们。” 韩府门口站着的是裴叔夜,这样的门神在,想硬闯也是不可能。潋滟安抚了扎雅两句。上前看着裴叔夜道:“本宫这儿有一道圣旨。太傅忧国忧民,还请一定出来接了才是。” 裴叔夜看见她,眼神闪了闪,低声对旁边的人吩咐了一句,而后笑道:“娘娘稍等,如今这里只算是民宅,主子的意思,我们也不知道,还得通传一二。” 潋滟深吸一口气,笑道:“可以,那本宫且等着。” 韩朔你行的,在位之时对谁都算是恭敬,这辞了官,反倒是让这么一大群人都吃闭门羹,真是厉害。 扎雅走到潋滟身边,眼睛亮亮地道:“扎雅觉得有贵妃娘娘在,没有什么办不成的事情。” “喔?”潋滟侧头看她:“为何这样认为?” 她办不成的事情,不是多了去了么? “直觉。”扎雅笑道:“我的直觉一向很准。” 韩府后院。 韩朔正在擦拭一柄宝剑,秦阳在他耳边滔滔不绝地说着话,说什么他现在和长歌压根就像是没有关系了。不如把长歌让给他如何。又说什么门口的人你当真不想理么?不是还要和匈奴商议什么交易。 像只蚊子似的嗡嗡个没完,韩朔恼了,一巴掌将剑拍在桌上,板着脸道:“你闭嘴!” 秦阳吓得往后跳了两步,但随即又跳回来,笑嘻嘻地道:“当真不出去看看么?” “不去。”韩大爷冷哼:“现在出去有何用?” 秦阳撇嘴,后头的下人正好过来禀告:“太傅,裴大人说门口有贵客拿了圣旨来,您接还是不接?” 又一道圣旨?韩朔冷笑,皇帝最近聪明得很。他要是也不接,他会不会连下十几道? “不接。”淡然地将剑拿起来继续擦,韩朔道:“今日无论他下多少道圣旨,我都不接。” “可是……”下人犹豫地看了自家主子一眼,后者不耐烦地道:“听不懂我说话?” 下人噤声了。??往外退,嘀嘀咕咕地道:“晾着公主就算了,晾着贵妃娘娘的话……” “站住!”秦阳耳朵尖,听见他的话,连忙将人拉回来:“你说外头谁来了?” 下人看了韩朔一眼,小声道:“沉贵妃娘娘。” 擦剑的手一顿,有凌厉的两道目光射了过来。 “她怎么来了?” 硬邦邦的语气,秦阳听着,里头却分明还有那么几分愉悦。放开那人,他笑眯眯地道:“没想到娘娘这么快就服软了,您去还是不去啊?子狐兄?” 韩朔轻哼一声,放下剑就往外走。 “哎哎,不是说今天不论如何都不出去的么?韩朔你言而无信!”秦阳一边追一边喊。 韩朔停下来,难得地抽空给身后的人飞了一脚。 由于有水晶鞋打赏,今天也是三更,12点2点 第一百五十章 生亦何所欢,死亦何所惧 今天的日头挺大,春日回暖,骄阳照人。潋滟在屋檐下站了一会儿,头有些晕。扎雅看着她道:“娘娘的脸色好难看,要不,咱们还是回宫去?韩公子看起来当真是谁也不想见呢。” 潋滟扶着含笑的手,摇头道:“还有事没做完,哪能就这么回去了?解统领,烦劳你先回宫,让皇上把皇后和高家的人都传到太极殿。本宫等到了太傅,自然会过去。” 解雨臣担忧地看着她,眼里都是心疼:“娘娘应该好生休息的,您这肚子里还有龙子。” 潋滟朝他一笑,眼里都是暖意:“本宫没事,做完这些事就会回去好生躺几天了。” 还有外人在场。解雨臣也不能多说什么,领命回宫了。潋滟和扎雅又站了一会儿,才瞧见韩府的大门缓缓而开。 “娘娘真是稀客。”那人笑得温柔,慢慢从门中出来,看向她手里的圣旨。 “韩府的门太难开。本宫也只好亲自来了。”潋滟回他一笑,打起几分精神,却还是显得憔悴。 韩朔皱眉,看着她那摇摇欲坠的样子,几步走过去将人扶住:“娘娘还怀着身子。这脸色难看得,宫里的御医都是吃素的么?” 扎雅吓了一跳,韩朔从出来开始眼睛就一直在贵妃娘娘身上,这会儿竟然还直接过去扶了。大晋的礼法没有说男女授受不亲么? 潋滟轻轻推开他,脸上带着笑:“本宫只是宣旨而来。太傅不用关心其他。请接旨吧。” 明晃晃的圣旨卷在手心,面前的女子嘴唇都是惨白,笑容里也是万分的陌生和防备。韩朔有些恼,负手而立,看着她道:“敢问娘娘。这是什么旨?韩某为何一定得接?” “还太傅清白的旨意,太傅接还是不接?”潋滟道:“太师被杀一案,等会儿太极殿上自然会有个公道,您总要重新接受了官印,才能进宫去讨这个公道。” 韩朔轻笑,回头看了扎雅一眼,微微颔首,而后漫不经心地道:“韩某没说一定得讨这个公道。太傅那位置韩某坐得累了,不想再折腾。况且凶手的确没有抓到,高家人也对韩某恨之入骨,重新回去,没什么意思。” 就知道他最难缠,瞧这意思,还是要高家人来磕头认错,八抬大轿将他抬回皇宫么?真够狂妄的。 可惜他是韩子狐,有他该狂的本钱,现在他们也奈何他不得。 潋滟深吸一口气,举着圣旨道:“皇上的旨意,太傅你总是不能太过漠视。这大晋江山,好歹还是司马家的天下。” 轻笑一声。韩朔侧开头不看她:“娘娘给韩某定罪也可以,抗旨之罪。” 扎雅听得急了,上前扯了扯韩朔的衣袖:“韩公子你别这样,皇上和娘娘已经赦免你了,你是要给扎雅做驸马的,可不能定罪!” 潋滟头疼,不知是给他气的还是身子太虚。听着扎雅和韩朔说话,韩朔再礼貌地回几句,她已经是眼前一片花白。 “娘娘!”含笑惊呼了一声,堪堪扶住她。那头的人身子一僵。冷着脸看过来道:“还请娘娘快些回宫,在外头出了什么事,可不是好玩的。” 迷糊之间,潋滟抓住了含笑的手,站稳了身子,笑道:“没关系,出了事也不会怪太傅您,您现在是不死之身,做什么都没人拿你有办法。” 十足的讽刺,讽刺他借着扎雅的看重为所欲为。韩朔?了脸,抿唇不说话。 扎雅有些急地看着潋滟:“贵妃娘娘脸色太差了,还好不是怀着身子,不然这便是要流产的颜色了。” 韩朔一惊,瞪着扎雅道:“你说什么?” 扎雅还不知道潋滟怀着身子,因为她太瘦了,宫装一大就看不见肚子,还当贵妃娘娘只是身子不好。看韩朔这样紧张,她虽然有些奇怪,却还是道:“气血不足,劳心劳神,扎雅的莎木妈妈流产的时候就是这样的面相。” 潋滟听着,心里奇怪的是一片安静,没有想象中的难受。估计从一开始她就有准备,这孩子陪伴不了她太久。只是想着,能留多久是多久。 韩朔的脸却白了,抓过潋滟的手便将她抱起来,往韩府里走:“太岳,去叫华启!” 裴叔夜点头而去,扎雅和含笑跟着韩朔往里头跑。潋滟抿着唇,手里仍旧是拿着圣旨。 “韩朔,接旨。” “你给我把这东西丢了!若是孩子有什么事,我不会放过你的!”恶狠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潋滟却埋着头,看不见这人脸上难得的惊慌失措。 “你不接旨,我心不宁。孩子更可能没有呢。”她狡猾地一笑,肚子隐隐作痛,却还抓着他的衣襟威胁他。 韩朔怒极,手捏得她的骨头生疼:“你找死!”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她抬眼看他。眼里又有了以前的光芒,像是春天的最美的桃花,一丛丛盛开,妖冶迷人。 “当真不接么?” 韩朔一脚踢开自己的房门,将人放在床上。深吸好几口气才压住怒气,一把扯过她手里的圣旨:“臣接旨,娘娘满意了?” “相当满意。”潋滟一笑,而后皱眉,腹部一阵阵的痛,比往常都要浓烈。 “华启人呢!”韩朔推开眼前挡着他的谁,冲外面吼。 “来了。”华启背着药箱子进来,一看床上的人,头都大了。每次都是这位主儿,才会让韩朔发这么大的火。更可怕的是。这主儿哪里好治啊,出了什么事都只会怪他医术不精! 潋滟捂着肚子,将手腕伸给华启。华启唉声叹气地把脉,没一会儿却严肃了神色,拿出银针来在她周身穴位上扎稳。随后又拿出一贴膏药,让含笑过去,贴在潋滟的腹部。 “公子,这次当真要有些准备。”华启得空回头看了韩朔一眼,沉重地道:“娘娘肚子里的孩子…虽然已经成形,但怕是…有些不稳。” 韩朔皱眉,看着他道:“无论如何,你保住便是。” 华启眉间有些忧虑,藏了一句话没说,只让扎雅和韩朔等人都出去,留含笑给他帮手就行。 大门关上。扎雅神情复杂,看着身边的人,抬头问:“韩公子是喜欢贵妃娘娘么?” 韩朔正心烦,听得这一句,更是心烦:“没有!” “扎雅觉得,你很紧张她,像父汗紧张阏氏那样。”她认真地道:“这应该就是喜欢。” “公主。”韩朔冷着脸道:“我只是怕娘娘在这里出事,皇上会怪罪罢了。公主不是要嫁给我么?韩某又怎会还去喜欢其他人,更何况是贵妃娘娘。” 这是同意会娶她了么?扎雅眨眨眼,被这句话分了神,没有再问。 屋子里头,潋滟看着华启,开口问:“神医有什么要说的么?” 华启一边给她扎针,一边道:“娘娘是聪明人,在下也不必卖关子。娘娘的孩子想要强行保住的话,必伤母体。娘娘保还是不保?” 伤母体?潋滟好奇地看着他:“怎么个伤法儿?” “在下可以用银针刺穴替娘娘保胎,但是这法子对身子有伤害。十月怀胎生下孩子之后,娘娘的身子怕是会更加虚弱。且怀孕的这几个月里,再不能有任何劳累,否则也极易流产。”华启叹息道:“所以要保这胎。代价极大。” 潋滟眼神闪了闪,有些愧疚地摸了摸肚子,然后咬牙道:“保,毕竟是本宫的孩子,哪有不保的道理。神医尽管用针用药,本宫都受着。” “娘娘。”含笑有些惊讶,这孩子,娘娘竟然会这么用心地保? “含笑,过来抱着我些,我怕疼。”潋滟撒娇。伸手朝着含笑。 含笑突然觉得很心疼,过去将她抱着,然后看着华启用针。 楚齐赵的世子,再磨蹭也该到洛阳了。这一锅子浑水她还没搅起来,肚子里的东西怎么能就没了。潋滟闭目忍着。心里仍旧是在盘算。 匈奴公主,藩王世子,野心太傅,以及她这个怀着太傅身孕的皇上宠妃。该到的人都到了,好戏不开场,还等着什么呢? 只是潋滟这时候少算了一个人,龙位上沉睡的虎,是这一场戏里,最大的变数。 “太傅,娘娘没事了。”华启打开门,朝外头等着的韩朔说了一句。 韩朔还捏着圣旨,闻言心下一松,继而道:“没事便好,让人备好马车,我亲自送娘娘回去,顺便带着公主去见皇上。” 扎雅笑眯眯地道:“安心做我的驸马了吗?” 韩朔点头,安心了。 含笑扶着潋滟出来,她脸上有了些血色,样子却有些狼狈,想来刚才流了不少的汗。一贯爱美的贵妃娘娘谁也不看,扶着含笑的手就上了马车,先扬长而去。 她该做的事情都完成了,接下来是韩朔的主场。她且看他要怎么和这匈奴的公主完婚。 “贵妃娘娘是个很有趣的人啊。”扎雅看着远去的马车,感叹了一句:“你们大晋的人都挺有意思。走吧,韩公子。” 韩朔轻轻一笑,跟扎雅同乘。 三更2点么么哒艾玛我终于要走出死胡同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养虎终为患,当断则需断 (bubblyface水晶鞋加更) 皇后的肚子大得有些吓人,脸色也不比潋滟好到哪里去。高家的人站在太极殿里,都等着韩朔进宫。含笑直接将潋滟送回了沉香宫歇着,而后让休语去跟皇上禀告一声。 皇帝听了潋滟的情况,有些坐立不安。奈何皇后在旁边压着,他也不能立刻去看潋滟,只能等着韩朔和扎雅一起进来说话。 扎雅脸上都是高兴的神情,跟在韩朔后头进来,大大咧咧地行礼:“扎雅给皇上请安。” 旁边还坐着个女子,穿着好看的宫装,不过扎雅不认识,只能看着她。 韩朔拱手:“罪臣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这一声自称可是让想找台阶下的高家给急了。分明是韩朔理亏在先,欠他高家一条人命。怎的如今还要拿这个来呛声,不让他们好过了? 皇后沉着脸没说话。司马衷倒是没什么顾忌,道:“太傅快起来吧,有什么事情现在赶紧处理好,朕赶着回沉香宫。” 高氏不悦地看他一眼:“皇上急着去沉香宫做什么?” “沉心腹中胎儿有恙。”皇帝难过地道:“朕想回去看看她怎么样了,这个时候。朕该陪在她身边的。” 高氏听了,更加气结。先不说真假的问题,但是自己好歹是皇后,司马衷的正妻,怀孕这么久了。都没见他哪一回来主动看过她!整天便是在沉香宫,饶是知道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比楚潋滟的更稳当,高氏心里也难免是过不去。 以前她还会念着规矩和公正,但是显阳殿冰冷久了,她是个女人。也是会怨的。楚潋滟那般不知检点,即使是一心为主又如何?怎么就该得万千宠爱,而她却要丧父又忍气吞声? 再这样下去,她真怕哪天这糊涂皇上突然就把太子之位给了楚潋滟肚子里那个了! 咬咬牙,高氏暗暗下了决心。脸上平静下来,看向殿里的韩朔:“家父在韩府遇刺一事,高家……不再追究!也请太傅继续为国效力,为君分忧。” 这话说得实在屈辱,高家的人都捏紧了拳头。若是可以,怕是要上去将韩朔脸上那微笑给打个稀烂。 “不再追究?”韩朔愧疚地道:“这案子没有水落石出,罪臣就始终是罪臣。” 高家叔伯怒了:“韩子狐你欺人太甚!莫非还要我们道歉不成?” 韩朔笑着摇头:“哪里能呢,各位大人又没做错事。韩某不过是心里过不去罢了。” 他心里一过不去,在场的便别有一个想过得去。 皇帝看向皇后,高氏嘴唇都快咬得出了血。 “太傅,不用心里过不去。”深吸一口气,高氏咬牙道:“家父平时也有仇家欲杀之,这次不过是恰好在韩府抓到了机会。家父的死,与太傅没有丝毫的关系。” 艰难地说完这句话,下头的人都激愤地喊:“皇后娘娘!” “此事就这么结了!”皇后一拍扶手,怒道:“请太傅回朝任职,也与公主顺利完婚!” 韩朔抬眼看着上头,终于是敛了笑意,半跪行礼道:“臣遵旨。” 扎雅公主虽然被这阵势吓了一跳,不过韩朔同意要与她完婚了。她也便放下了心。召来使臣商议好完婚的?道吉日,并于两日之后商议大晋与胡人修好的条约。 司马衷静静地看了韩朔一会儿,想着沉心的身孕以及这婚事,目光里有东西没藏住。韩朔不经意地抬头,便撞上了他的眸子。 他一惊,连忙垂目,身上激起一层冷汗。过了一会儿再去看韩朔,却见他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像是没有察觉一般。 敏锐的狐狸,他刚刚是太过大意了。司马衷暗骂自己一声。然后看着事情商议得差不多了,便让人背他去沉香宫。 潋滟正在休息,屋子里全是药味。不过她刚刚像是已经沐浴过了,身上一片清香。 帝王坐在床边,心疼地看着她道:“早知道不让爱妃去了,好好地去,又是这般模样回来。” 潋滟朝他笑笑,轻声道:“没什么打紧,孩子没事,臣妾也没事。” 司马衷叹息一声,将耳朵轻轻贴在潋滟的肚子上,仔细听了听。那里头像是没有什么动静,却又有心跳声,一声一声的,带着他的心跳也跟着变化。 “能听见它的心跳了啊!”他惊奇地喊了一声。 潋滟凝神听了听,笑道:“那是臣妾的心跳,孩子现在还小,哪里能有心跳。” 皇帝笑眯眯地抱着她道:“不管,就是它的心跳。爱妃要好好地把孩子生下来,朕会好好疼爱它的。” 眼神暗了暗,潋滟转了话头:“三位世子在何处安歇了?” 司马衷老实地跟着她的话走:“朕让他们在南郊行宫里住着,那地方安全。” 楚齐赵的三位世子当真是送来了,不过有些慢。楚王也答应了削兵,将兵力精简了下去。潋滟有些猜不透他的想法。当初野心勃勃的人,如今这般乖顺,总让人觉得难以适应。 “既然到了,明日早朝皇上也带他们去见见文武百官,表明了楚王的归顺之心,洛阳的大门也可以重新打开了。扎雅公主与太傅完婚,终究是普天同庆的事情,也得让天下皆知。”她慢慢地道:“宫里的布置臣妾可以帮忙,至于韩府,便让朝中老臣多操心一二。” “好。”司马衷点头:“爱妃说什么便是什么。” 长歌熬了参鸡汤,端进来给潋滟喝。迟暮跟着进来,垂手站在一边。 “娘娘。御医说了您的身子需要好好补补,妾身以后顿顿都会熬汤,您都要喝才行。”看着潋滟这小身板,长歌很发愁:“身子太弱,生孩子很痛苦的。” 潋滟接过碗来。里头的鸡汤清香不腻,很是好闻。 “嗯,你做得这样好喝,本宫自然愿意顿顿都喝。”潋滟笑着喝完,看向迟暮:“你们俩在宫里是不是很闷?” 迟暮眼睛闪了闪。看向潋滟。 潋滟却不看她,只对司马衷道:“显阳殿那边,皇上又是许久没去了。这会儿便去看看皇后,如何?” 小傻子可怜兮兮地道:“朕想陪着爱妃。” “总不能顾此失彼。”潋滟推了推他:“皇上晚上再过来也是一样。” 不甘不愿地站起来,皇帝瘸着一条腿,一跳三回头地看着她。潋滟被看得哭笑不得,连忙道:“长歌,送送皇上,将皇上送去显阳殿再回来。” “是。”长歌连忙上去扶人,顺便出去将门带上。含笑和休语守在门口。见状也便都去帮把手。 “迟暮。”潋滟回过头来,看向旁边这清冷的女子,轻笑道:“本宫曾经允了你,等到合适的时机,你想杀谁,本宫会给你机会。” 迟暮点头:“是。” “如今,机会怕是快来了。”潋滟放下汤碗,砸吧了一下嘴:“韩朔大婚,本宫让你和长歌去韩府帮忙布置,如何?” 迟暮不解地看她一眼:“这个关口,你要我杀了韩朔么?那对匈奴公主,该如何交代?” “不是。”潋滟笑道:“你听我说完,莫慌莫急。我不是要你在婚礼上杀了韩朔,而只是让你去韩府,万一韩朔有任何异动。你要杀他,便方便许多。” 迟暮沉?了一会儿,问:“娘娘怎知他会有什么异动?” 好好的婚礼,韩朔能做什么? “这个,你不用管。”潋滟眨眨眼,很是神秘的模样:“?道吉日是在七天之后,这段时间足够准备出不错的喜堂婚事。明日世子会面圣,后日匈奴和谈。中间会发生什么,你都不用在意,只要在最后的关键时刻,你能杀得了他便好。” 大殿里安静了一会儿,迟暮在相信与不相信潋滟两个选择中徘徊了许久,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奴婢明白了。” 说是不要操劳,可她毕竟是个操劳的命啊。潋滟叹息一声,埋进被子里去睡上一会儿。 司马衷往显阳殿去,见着皇后也没什么好脸色,就坐在桌边吃东西。 “皇上是越来越不待见臣妾了?”高氏坐在一旁,皱眉看着他道:“臣妾可是哪里做得不对?” “没有。”皇帝冲她一笑,继续低头吃东西。偶尔瞥一眼高氏的肚子,很想问问她天气开始热了。这么大一坨东西塞里头,热是不热? 高氏沉?了一会儿,开口问他:“皇上是不是更喜欢沉贵妃的孩子?自臣妾怀孕,也不见您来看几次。” 对傻子问话,不用拐弯抹角。傻子回答,更不用绕圈子:“是啊,朕想立沉心的孩子做太子的。” “啪!”一盏茶扫落在了地上,高氏怒道:“皇上,太子该是正宫所出!本宫怀的是皇长子,您竟然全然不在意么!” 皇帝像是被她吓了一跳。愣愣地回答:“你怎么知道里头的是皇长子,不是皇长女?” 高氏气结,一边安慰自己跟傻子没什么好说的,一边又气得直想摔东西!狐狸精果然要讨喜一些么?她当初就该让许嬷嬷将楚潋滟打死在私牢里,哪该留她到现在!千不该万不该。她当初不该优柔寡断!养虎为患! 明天见哟~ 第一百五十二章 洛阳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皇帝垂着头,看着高氏气急败坏,脸上一片平静。高家是当初扶他上位的第一大家族,倒不是因为看重他什么,而是因为他傻,皇后一旦生下皇子,便可以立为储君,将这天下变成高家的天下。 只可惜这么久以来与韩朔作对,高家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只剩下了空壳子。高氏无谋,高太师一死,他们更是没个拿主意的人,注定只有越来越往下滑。 瞧瞧,觊觎皇位的人,终究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第二日,长歌带着迟暮回了韩府。与太傅说清情况,便在韩府住了下来。同时三王世子入宫觐见,帝与群臣接之于庙堂。 “楚子司马络,齐子司马彐,赵子司马封。参见吾皇。” 三个孩子在堂上跪下,清脆脆的声音跟皇帝问好。群臣瞧着,这三人都是一身贵气,年纪虽小,气势却不俗。不像是三王随意找人冒充。 “都起来吧,今日起,你们便要在洛阳生活了。”坐上的皇帝笑眯眯地开口:“有空可以进宫来找朕玩,朕有很多好玩的东西。” 最小的司马封听着,眼睛亮了亮。却是压抑住情绪,没胡乱开口。他不过七岁,正是好玩的年纪。奈何如今寄人篱下,容不得他任性了。 楚子司马络抬头扫了周围一眼,态度没有其余二人恭敬。大概是楚王给娇惯坏了。张口便道:“你们大人谈事,都喜欢在朝堂上么?我三人远道而来,皇上也不给杯酒水,让人演场歌舞?” 不过十四岁,便这般骄奢淫逸。韩朔听着,心里冷笑,却还是拱手道:“按理说应当如此,只是众臣还有要事商量,不如先让宫人带着三位世子在宫里转转玩玩,等到午膳的时间,再款待三位,如何?” 司马彐一直没什么动静,听着韩朔的话,才微微侧了侧头。他熟读诸子百家,年纪虽小,懂得却多。天下都说韩朔是野心之臣,可就听他说话,司马彐觉得,他有野心是对的。凡是有治国之才的人,没人愿意屈居于傻子之下。 三人乖顺地跟着贵公公走了。群臣议论纷纷,开始商量该把这三位世子如何安置。 “你瞧瞧,怨不得我父王喜欢洛阳呢,这一砖一瓦,檐牙高啄,与楚地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司马络大声地说着,迈步成方,很是嚣张的模样。 司马封担忧地看着他道:“如今我们都是押在这里的人质,你再胡乱说话,惹下什么祸事。怕是要牵连到楚地和你父王的。” 司马彐不理他,几人都相互熟悉,他觉得司马络就是书里写的“朽木不可雕也”,被楚王宠坏了,出来也就这德性。 “怕什么?难不成皇上还敢杀了我?”司马络笑道:“这里没人敢动我们的,一旦动了,我父王不和他们拼命才奇怪呢!放心吧!” 人质押在这里,保证的便是三王不敢妄动。但要是杀了人家儿子,没反心的也得起兵造反了。楚王势力减少,却也是不弱,要攻洛阳,也还是有可能的。 司马封叹息一声,跟着后头走。不过到底是孩子,担心了一会儿就被周围的景物吸引去了,路过一个门口,看着那里头的墙壁似乎更精致,便没管前头领路的太监,偷偷溜进了那门。 司马彐回头一看,后面少了个人。正想同司马络说,却被他捂住嘴,带着往后退。 前头领路的太监很是荒唐,竟也没回头看一眼。两人跟着也往那门里进去,拉着司马封一起跑得飞快。 “进这里来做什么?”司马彐边跑边问。 “不知道,感觉里头好玩些。”跑了一阵,司马封停下来,前头有个宫殿。 “那是什么字?天越你最懂这些了,快念念。”司马络拉着司马彐,指着不远处的牌匾道。 司马彐抬头看过去,眯着眼念:“沉,香,宫。是个不知道干什么的宫殿吧。” 几人闯入后宫尚不自知,恰好赶上禁卫换班轮勤,这一处无人。三人便都溜进了沉香宫。 “我说,万一闯错了地方,这罪过谁来担?”司马彐问。 “哎呀你放心。都说了我们不会有事的,捅破天也没事。”司马络说着,一头撞在了什么东西上。 “呀。”含笑吓了一跳,端着的药洒了出来,染了司马络一身。 “你们是何人?”休语听见动静。也跟着过来,戒备地看着这三个孩子:“后宫之中,什么时候有孩子了?” 含笑嘟囔一声,要重新去煎药。司马络?着脸看着自己满是药味的衣裳,理也不理休语。只不依不饶地拉着含笑道:“你赔我衣裳!” 这正该是潋滟吃药的时间,含笑着急了,怒道:“你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撞翻了娘娘的药,还敢要我赔你衣裳?若是娘娘不能好生喝药,我要怪你才是!” 休语在旁边看着这三人衣着不俗,心里跳了跳,连忙进去禀告主子。 “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潋滟皱眉,从榻上起来,随意挽了头发。出门去看。三个衣着不凡的孩子,除了世子们,还能是谁? “娘娘,您怎么出来了?”含笑正跟司马络大眼瞪小眼,见潋滟出来,急忙道:“御医说了要好生休息的,您这出来万一碰着哪儿…” 潋滟微笑道:“不用紧张,躺久了,也该出来走走。这里是怎么了?” 三个孩子侧头就看见了她,一袭水色长裙,乌发轻挽,留几缕青丝在耳畔。一双凤眸里满是温柔,冰肌玉肤,佳人天成。最大的司马络是开过荤的,却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绝色。一时竟愣在了这里。 司马封喃喃道:“你是谁?” 潋滟眨眨眼,看着他们,笑道:“我是这宫殿的主子,沉贵妃楚氏。你们虽然年纪不大,可是闯了后宫也是要定罪的。趁着没人发现,赶紧离开吧。” 司马彐一听后宫,才知道他们几人果然是闯错了地方。连忙拉着身边的两个人,朝潋滟行了一礼,飞快地跑了出去。 “哎哎,天越你别拉我,我还没看够!” “再看就没命了!那可是贵妃,被人发现,咱们都要吃苦头!” “天越兄,前头有人!” 三人慌慌张张地避开禁卫,摸出后宫的门,趴在墙上喘气。 等缓过神来了,司马络才怒道:“难得看见那样的美人,竟没能饱个眼福!” 司马彐轻哼道:“她比你不知道大多少,你也不害臊。” “大些又如何?我的第一个侍妾也比我大。”司马络啧啧两声,靠着墙开始回想沉贵妃那眉眼。可惜了是贵妃。要是个宫女,他就可以娶回去了。 “三位世子。”刚才带路的太监又找回来了,不过看起来也不是很急,拱手道:“若是有空,三位可以跟奴才去显阳殿见见皇后娘娘。” “皇后?”司马封眨眨眼:“皇后也在后宫里么?” 那太监一笑,道:“自然。” “那我们进去,不会被定罪?” “皇后的旨意,三位自然无罪。”太监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司马络站直身子,跟着就走。一边走一边好奇地问:“皇后是不是比贵妃大?” “回世子。是的。” “那皇后一定比贵妃还好看喽?” 太监一愣,轻笑两声,没回答。司马彐皱着眉头看着前头那人,总觉得有些奇怪。虽然司马络说得没错,他们三人在这里。不会有人敢动。但反着来说,对于想天下大乱的人,他们三个便就是目标了吧? 显阳殿。 皇后挺着肚子,看着进来三个人,笑道:“三位世子果然也都气势不凡。” “参见皇后娘娘。”司马彐行礼,另外两人连忙跟着。 “起来吧。”高氏和善地道:“初来洛阳,可还习惯?” 司马络坐到一边的凳子上去,点头:“还行吧,洛阳繁华,美人也多。” 年仅十四的司马络,从行了初礼之后便是对美色格外感兴趣。他的荒唐事皇后听闻了不少,虽然是个孩子,可到底也是个男子。 掩唇一笑,高氏道:“说起美人,来了洛阳的话,可是一定要见见沉贵妃的,那才是天下第一美人呢。只可惜她是后妃,怕是要宴会之上,才能远远地看上一眼。” “沉贵妃?”司马络听见这名字便有些激动,不过司马彐生生压住了他,低斥道:“上水,注意身份!” 他要是张口说出他们见过沉贵妃了,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事来呢! 皇后疑惑地看着他们:“怎么了?” “没事。”司马络笑道:“不过是久仰大名罢了。” 高氏笑了笑,捂着肚子道:“本宫有孕在身,今天的洗尘宴是去不了了,故而请三位世子来见上一面。等会儿用膳,沉贵妃会替本宫去。” “那敢情好。”司马络笑了一声,而后轻咳着打圆场:“我是说,娘娘有身孕,要好生休息。” 高氏抿唇,继而道:“沉贵妃也有身孕,只是小一些。你们也注意着,别冲撞了她。皇上可疼宠着呢。” 2更12点3更2点 第一百五十三章 画卷卷暗情,架供供芳灵 有身孕了?司马络撇撇嘴,可惜了好好的美人,怎么就嫁给个傻子了? “多谢皇后娘娘叮咛,我们知道的。”司马彐看着皇后的笑容就觉得不舒服,连忙拉着司马封和司马络起身告辞:“时候差不多了,我们还要跟着回去用午膳呢,就不多打扰娘娘了。” “好。”高氏点头,挥手召来刚刚的太监:“富贵,将三位世子领回去吧。” “诺。”富贵给皇后行了个礼,随后带着三人往太极殿走。中午皇帝在那里设宴,这会儿走过去再等上半个时辰,就该开宴了。 皇帝和韩朔慢慢地行在宫道上,只是司马衷在龙撵上头,韩朔在旁边走着。 “爱卿要成亲了,朕赏你什么好呢?”帝王轻声道:“这么多年太傅都尽职尽责。朕却实在不知道你还缺什么。” 韩朔望着前头的路,闻言低笑:“臣这么多年,不就是缺个夫人么?皇上已经给臣了,臣哪里还会想要其他的?” 司马衷微怔,随即低头玩玉佩。韩子狐这话的语气很平常。他却不知道他是有心还是无心。公主选驸马,是公主的事,怎么成他给他的夫人了? “皇上,臣尚有一事不明。”走了一会儿,韩朔主动开口道:“您在楚地。当真什么事都没发生么?” “啊?”帝王一脸茫然地看向他:“朕每天除了吃饭就是睡觉,外头发生了什么,朕都不知道。” 韩太傅侧头,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低头道:“是么……” 司马衷背后起了层冷汗。捏着玉佩一声不吭。两人就这么沉?地走到了太极殿。 潋滟今日不知为何,心情很是不错。差不多是与皇帝同时到的太极殿。换了一身鹅?柳叶金丝滚边宫装,清雅大方。站在崇贞门看着龙撵靠近,微笑行礼:“臣妾给皇上请安。” “爱妃爱妃!”像是见着什么救星似的,龙撵一停司马衷就扑了下来。蹦着脚抱住潋滟,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韩朔一眼。 韩朔目光幽深,潋滟莫名其妙,不由地笑着问了一句:“太傅这是做了什么,把皇上吓成这样?” “臣惶恐。”韩朔弯腰行礼:“不过说了两句话,皇上大概是…太久没看见臣了,不习惯了吧。” “这样啊。”潋滟柔声安慰怀里的人:“好了,臣妾还在这里陪着您呢。先进去坐着,也别让世子们看笑话。” 司马衷抿唇,一手被贵公公扶着,一手借着潋滟肩头的力,单脚往太极殿里去。 “皇上。”韩朔淡淡地喊了一声。 帝王一凛,可怜兮兮地转头看着他。这又是要说什么? 韩朔几步走过来,将他压着潋滟肩头的手扶过来,微笑道:“贵妃有身孕,怕是扶不好会摔了您,还是让臣来吧。” 潋滟挑眉,看着韩朔将皇帝飞快地架进殿里去,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 这孩子他当真是在意得很啊。 宫乐绕梁,三位世子早早地入了座。看着大殿中间宫娥起舞,兴致也颇高。小孩子毕竟是好哄的,桌上放些好吃的点心,有歌有舞,三个人便都放松了下来。 “吾皇万岁万万岁。”皇帝进来,众人纷纷停下行礼。司马络看得正起劲,被打断了,心里有些不耐烦,跟着看向门口。 韩朔扶着皇帝坐上主位,后头便是沉贵妃。刚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看起来有些哭笑不得,跟着走上皇帝右手边的位置,端庄地坐好。 “都起身,不用多礼。”帝王吩咐,歌舞继续,司马络的眼睛却落在了潋滟身上,没挪开了。 这目光太过炙热,饶是坐在一边的韩朔都感觉到了。侧头看着司马络的表情,他沉了沉眸子,举杯走到司马络桌前,轻声问:“世子可会喝酒?” 司马络回神,迎上韩朔的眼睛,竟有些怯意。不过这祖宗也是蛮横惯了,不爱服输。端起酒杯就道:“哪有不会喝的道理?太傅请!” 韩朔淡笑,一杯饮尽,神色不变。抬眼看司马络,却是双颊通红,脸都皱到了一起。 “世子还未成年,不用喝那么急。” “谁说我没成年?”司马络怒道:“我只是年龄未到,其余的…都不比你们差!” 说他年级小,就跟踩着猫尾巴没什么两样。 韩朔这次才是真的笑了,又同他喝了三杯,看着他晕晕乎乎地不太明白事儿了,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司马彐皱眉拉着司马络:“你小心些,惹皇上也莫惹韩子狐!出来的时候,难不成你父王没吩咐过么?” “呿,谁理他。韩子狐怎么了?我…我还是…”司马络大着舌头还想再说,被司马彐一把捂住嘴,然后往他嘴里不停地塞菜。 潋滟没太注意,这仨本来就是孩子,打打闹闹的她也不放在心上。她在惦记的是韩朔的婚事,也不知道迟暮那边怎么样了。 司马络醉得快,这祖宗安生了,另外两个世子也不会闹什么事。吃完饭就回了皇帝给他们安排的行宫里。老实了。 扎雅已经住进了韩府,虽然赞布不怎么同情。不过她很快乐。韩朔不在,她就在他的房间里等他。 “公主稍等,宴会结束太傅就会回来。”玄奴站在她身边,恭敬地道:“这里的东西,您只要不动就没有关系。” 本来是该让她在外面等的。奈何不知怎么天上就落了小雨,扎雅又不肯回去,玄奴只好让她进来。 “太傅有什么秘密吗?”扎雅好奇地问:“若是坦荡,怎么不让人动他的东西呢?” 韩朔的屋子虽然华丽,东西却也不多。墙上只卷着一幅画。香案上没有供神佛,倒是有一个沉香木的盒子。唯一奇特一些的,就是一个精致的架子上,供着什么东西,还点着香。 扎雅有些好奇,想走过去看。玄奴却跪在她面前道:“公主,私自让您进来,玄奴已经是要受罚。再让您走动,玄奴便是万死难辞了。请公主体谅。” 这么严重,她走走就能杀了他么?扎雅皱眉。指着那架子问:“上头是什么?你告诉我?” 玄奴皱眉,半跪着没有抬头。 “我要嫁给他的,这屋子我总是会住进来,早看晚看,有什么关系?”扎雅跺脚,她实在太好奇了。 玄奴忍不住想反驳她,就算成亲,她也是不可能住进来的。这屋子,能过夜的女子,从始至终都还只有那一个。 见他不回答,扎雅动了动眼珠子,假意道:“好吧,我不为难你了。” 玄奴松了口气,正想起身,肩上却被人猛地一踩。 扎雅到底是马背上的女儿。趁着他松懈,踩着他的肩头便越过去,去那架子边上细看。 楚氏明媚之灵位。 “公主!”玄奴喊了一声,面如死灰。 扎雅吓得倒退了好几步,转身想走,头上的簪子却碰到了另一边墙上挂着的画。“啪”的一声响,画卷掉下来,自己展开了。 有倾城女子跃然纸上,只不过还是幼小之时,坐在树枝上,朝下头的人笑得嫣然。手里一支桃花,明艳不可方物。 “这是……”扎雅惊讶地看着,心里咚咚咚直跳。周围安静了下来,她细细地看着那画中女子的眉眼。 “好像沉贵妃娘娘啊!” 韩朔说过他的心爱之人已死,大概便是那灵位上刻着的人。那这画呢?是他心上人的小时候么? 扎雅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似的,转身就想跑,却差点撞上韩朔的脸。 “啊!”被吓了好大一跳,扎雅捂着心口想退后。韩朔眼神一紧,在她要踩上那画之前,将人拦腰抱开。而后弯腰,轻轻把它重新卷好,挂回墙上。 “太傅……”扎雅有些慌了,看向旁边的玄奴。后者已经跪在地上头也不抬。她好像闯祸了。 韩朔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将她拉出那屋子,走到侧堂里坐下,轻声开口道:“公主等韩某回来,有事么?” 扎雅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面前这人什么都没说,也没责备她。却让她觉得好害怕。 “我……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好奇那上头供着什么。” “供的是我曾经未婚妻的灵位。”韩朔点头,慢慢地回答她:“你应该不会太惊讶。” “嗯。”扎雅吞了吞口水,眼睛胡乱瞟着:“我,我…那幅画上是她么?看着和沉贵妃好像。” 韩朔轻笑:“我心爱之人。原本与贵妃娘娘是孪生姐妹,只是她身子弱,很小便死了。” “这样啊。”扎雅恍然大悟:“怪不得和贵妃那么像,也怪不得你和贵妃娘娘在一起的时候,气氛总是很奇怪——你是看着娘娘,会想起自己的心上人,是么?” 韩朔似笑非笑:“公主介意这些?” 扎雅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只是好奇,知道了也就没什么了。等你回来不过是想再看看你,他们都说我要学上好多天的礼仪,明天之后也许就要等到新婚才能看见你了。” 三更2点 第一百五十四章 鸿门宴一场,可等至天亮 韩朔温和地颔首:“既然如此,也该好生学学。免得你不习惯大晋的礼仪。” 扎雅笑了笑,捏着衣角有些尴尬。韩太傅定然是生气了,可是念着她是公主,所以不敢发作。她心里着实愧疚,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对了,赞布是还在驿站么?”韩朔转了话头,问。 扎雅点头:“赞布正在想要如何与大晋缔结和平条约,太傅也知道的,匈奴人少地贫,赞布若是让我们太过吃亏,父汗也不会放过他的。” 匈奴是主动投降,那么自然会吃亏一点。只是大晋也不好战,加上皇帝软弱,若是没有他。想必这次当真会是个双方和平相处的好结果。而后匈奴卷土重来,大晋又要苦不堪言。 “韩某倒是有事想同赞布商议。”韩朔看着扎雅,轻笑道:“不知公主可否将赞布带来?” 扎雅疑惑地看着他:“太傅想见赞布,直接召见就是了,赞布很崇敬您。” 韩朔摇头:“韩某毕竟是臣子。私下接见胡人使臣,难免落人口舌。公主也知道,朝中想韩某死的人,可是不少啊。” 扎雅为难地想了一会儿,点点头答应了。她这也算是将功抵过。能让他开心一些便好。 她提着裙子立刻出府去了,韩朔坐在侧堂里,沉默了片刻,返身回房,将墙上的画取下来。 “公子。玄奴领罚。”玄奴跪在地上,仍旧没有起身。 韩朔慢慢将画展开,展到一半却又卷回去,淡淡地道:“自己去领三十棍即可,给你两天休息。” 玄奴怔了怔。而后磕头:“多谢主子仁慈。” 那些东西,已经是很久没有人碰过了。若不是扎雅撞到,玄奴几乎已经快忘记了那画上画的是什么样子的人。 韩朔将明媚的灵位拿下来擦了擦,而后重新放回去,换了香烛。 长歌与迟暮在韩府,里里外外地帮着布置。什么地方该挂红绸子,什么地方该贴“喜”,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日子一天天过去,匈奴与大晋的和平条约也很顺利地定了下来。举国便都等着这一场婚礼,长歌拿着红绸,坐在走廊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问迟暮:“日子是不是快到了?” “嗯。”迟暮点头。 “太傅在做的事情,皇上知道么?” “知道。” “那你猜,这一次,是皇上和娘娘会赢,还是太傅会赢?” “前者。” “为何?”长歌笑得深奥:“你难道当真还觉得自己杀得了韩朔?” 迟暮摇头,不再回答长歌的话。二人一冰一火,一坐一站,像是刚刚熟悉起来的人一样,却又分明已经共事了许多年。 “迟暮。今天皇后有动作了,我们该不该回去提醒娘娘一声?”长歌苦恼地看着手里的纸条,随即将其撕得粉碎。 “楚潋滟用不着你担心。”迟暮道:“做好主子吩咐的事情吧。” “唉……”长歌叹息一声,看了那变幻莫测的天色一眼,继续起身去布置喜堂。 今日皇后邀请了楚世子进宫用膳,也将潋滟给请了去。 潋滟这两天妊娠反应分外强烈,几乎什么东西都吃不下。皇后态度却很坚决,一定要她来。 “主子,咱告诉皇上一声,便可以不去了吧?”休语心疼地看着潋滟的脸色:“您都这样了。还顾着她的面子做什么?” 潋滟选了三支梅花簪插于发间,唇上抹了朱丹,脸上也用了胭脂,好歹看起来脸色没那么难看。 “不是我顾她的面子。”她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就是吃个饭么?皇后想讨好楚世子,也不知安的什么心思。本宫去瞧瞧,也好有个防备。” “可是…”休语咬唇,拿她没有办法。都怪皇上,最近这两天不知道在哪个妃嫔宫里玩去了,一连几天没见着人,不然主子也不用非听皇后的话了。 “好了,走吧,决定要去了,就不要迟到。”潋滟拉着休语的手,出门上了轿子,便一路往显阳殿而去。 因着胡晋大婚,宫里也跟着多了两分喜气。明日才是正时,今日宫人们就在不停地议论,说韩府的排场有多大,说那胡人公主有多漂亮。不少的宫女芳心暗碎,只盼着大婚那日能出宫,再看上韩太傅一眼。 潋滟心里平静得很,她对韩子狐,爱也爱过了,恨也恨过了。现在剩下的,倒是一种完全无关的释然。那般浓烈的感情,浪费在韩朔身上做什么?她想通了,等韩朔大婚之后,若是大局能定,她便出家为尼,远离这红尘纷扰,还自己一份宁静。 到显阳殿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皇后似乎兴致很高,看见潋滟便连忙招手:“沉贵妃,快来。今日的膳食很是可口,你兴许也能吃些。” 宫灯高燃,显阳殿里算是灯火辉煌。楚世子瞧见她,眼神躲得很快,端着桌上的酒杯便喝。 “臣妾来迟了。”潋滟瞧着世子那神色。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不过休语就在她身后,她也不是太害怕。坐在皇后左手便,轻轻朝司马络颔首:“见过楚世子。” “娘娘安好。”司马络不敢看她,回了一声,颇有些紧张的样子。 皇后坐在中间。笑吟吟地道:“本宫在宫里,最贴心的人就数沉贵妃了。今日刚好又与世子很谈得来,便让贵妃过来了。沉贵妃没有介怀吧?” 潋滟心里默默地想,谁贴你的心了?别是少个撑场面的,拉她来凑?没有介怀?她怎么没有介怀?韩朔明日黎明迎亲,她还打算好好睡一觉,明天精神焕发地去看热闹呢! 不过场面话还是要说的:“娘娘哪里话,臣妾正好闲着无事。” “如此便好。”皇后笑着,继续拉着司马络说话:“刚刚说到哪里了?喔对,楚世子还未迎亲是不是?本宫觉得。世子这样的一表人才,倒是该有绝色的女子来配” 潋滟平时没发现,高氏竟然是这样话多的一个人。她脸都要笑僵了,他们的谈话也没停止。高氏滔滔不绝地将大晋的名门闺秀都给司马络介绍了一遍,司马络都是不感兴趣地听着。过了一个时辰,皇后大概是觉得有些无聊了,又喊了舞姬来跳舞。 “皇后娘娘,时候不早了,臣妾可否先回宫?”潋滟打了个呵欠,有些困了:“明日不是还有大事么?” 高氏转头看她:“今天难得兴致这样好,贵妃却急着要走么?” “急倒是不急。”潋滟慵懒一笑:“只是臣妾身子乏了,坐在这里不能吃也不能喝,还不如早些退下。” “哎呀,瞧我们,贵妃娘娘这是怪我们冷落你了啊。”皇后咯咯一笑。同楚世子换了位置,推了推他道:“如此,你们便聊着,本宫看歌舞。” 若是这样潋滟都看不出什么,那就是傻子了。楚世子半醉,看着她的眼神里有着青涩的渴望,潋滟眉头大皱,站起来便往后退。 “皇后娘娘这是何意?” 皇后瞧着她这反应,脸色冷了下来:“沉贵妃,你还怀着身子呐,可不要乱动。” 舞休歌罢,显阳殿的大门外突然涌入许多禁军。歌姬们退下,大门缓缓合上。 休语惊白了脸,连忙上前将潋滟护在身后,看着高氏道:“皇后娘娘,您这是什么意思?” 高氏轻轻一笑,看着潋滟道:“本宫说了,只要你不乱动。” 潋滟心下也有些惊慌,是她大意了,没想到皇后会突然发难。这是为着什么? 不过到底是经历得太多。她很快平静下来,看着皇后道:“臣妾可不可以问一句,娘娘您冒着这样大的险,不惜拖世子下水,是为何?” 高氏轻哼一声,扶着自己的肚子站起来,慢慢往外头退去:“为何?这原因嘛,本宫还是明日再告诉你。楚世子对贵妃你仰慕已久,今晚恰好皇上忙于政事,太傅忙于婚礼。没人会来打扰,也是难寻的好时机。贵妃不如听听世子想说什么,明日本宫再来看你们。” 潋滟心里“咯噔”一声,看向旁边的司马络。这还是个孩子啊,高氏是被什么东西迷了心智不成?! 司马络有些犹豫。坐在一旁没吭声。高氏示意禁军将休语给绑了,出门之时还加上一句:“天亮之前,若是你踏出了这道门,本宫便亲手送你这宫女下黄泉。” “娘娘!唔…”休语想喊,却被捂住了口?,几个禁军压着给拖了出去。潋滟眉头紧皱,看着大门慢慢合上,再回头看着那楚世子,只觉得万分荒唐。 “我……娘娘您不用这样害怕。”司马络有些紧张,脸上慢慢变红,汗水也跟着滑落:“我无心冒犯娘娘的。” 潋滟低笑一声,歪着头瞧他:“你无心,却助纣为虐了。楚世子,本宫虽然不是什么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却也不想被迫与你发生什么。若是世子当真无意冒犯,便请从这里出去,本宫会留在这里直到天亮。” “我……”司马络支支吾吾地看着她,眉头皱得死紧:“我没办法答应你。” 明天见 第一百五十五章 无情能永久,有恨能绵长 潋滟心里一紧,看着楚世子,捏紧了袖口:“为何?难不成世子当真要做这小人,趁人之危?” 司马络脸上带着嫣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看着潋滟道:“我…我是当真很喜欢你。” 潋滟脸色沉了下去,眼里含着冰霜,有些讥诮地道:“喜欢?世子当真知道喜欢是什么东西么?很多人说喜欢本宫,可是没有一人让本宫好过。你们这些喜欢,当真只能是说说罢了。” 一边说一边往窗户边退,她心里不太有底,也不知道楚世子是不是会功夫。袖子里有迷药浸过的银针,那是她不曾离身的东西。可是楚世子虽然年纪小,看起来却人高马大的,万一一击不中。她今天当真要赔在这里。 皇后是对她起了杀心了,虽然不知为什么,但是在这个关口闹事,未免太不明智。她就不担心自己万一杀了楚世子,引得楚王再次挥兵攻洛阳?女人的嫉妒怕是天下最可怕的东西。高氏压根就没有想这些,只是急于除去她了。 “我…我不知道别人,反正我喜欢你。现在,也很想要你。”司马络一步一步朝潋滟靠近,看着她小心翼翼防备的样子。眼里的光芒更浓。 夜已至深,潋滟站在窗边不动,看着司马络,慢慢镇定了下来。 “为什么娘娘还不回来?”含笑在沉香宫门口打转,看着空空的宫道。终于是不放心了:“香儿,你随我去显阳殿看看情况。” “是。”旁边的小宫女应了,跟着含笑一起走。显阳殿今夜守卫很是森严,她们刚走到门口,便看见大批禁军走来走去。 “含笑姑姑。这是怎么回事?”香儿看着这情况,皱了皱眉。 含笑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即道:“希望皇后不会傻到再向主子下手。香儿,你上前去问问,不要暴露我在的位置。若是他们抓你,我便去找皇上来救。” 香儿点头,走到门口的禁军面前。 “大人,我家娘娘?昏便来了显阳殿,现在还未回来,奴婢是来问问,皇后娘娘可要留娘娘过夜?” 显阳殿门口的人一下子围了过来,把香儿吓了一跳。领头的人使了眼色,禁军便将香儿抓了起来。 “带走!” 香儿被捂住了嘴,拖进了显阳殿。含笑看着,心里一紧,连忙转身往太极殿跑。 主子上一次就差点在显阳殿丢命,这一番又是皇后使绊子。她还怀着身孕啊!皇后娘娘还有没有人性了? 咬牙往太极殿跑,跑到崇贞门却发现胡天将军正守在殿门处。 含笑有些防备胡天,躲在一边的树丛里看了一会儿,犹豫着要不要让他通传。可就是这么会儿犹豫。却见有禁军跟她同一个方向跑来,走到胡天面前抱拳行礼。 “将军,沉香宫有人去显阳殿找人了。” “是本将军疏忽了,人不见了,自然有人会找。你去沉香宫,将她的宫女也全部押起来,免得有人通风报信。” 含笑模模糊糊听得两句话,脸色顿时苍白。往后一退,便踩到了树枝。 “什么人!”胡天大喝一声,立刻拔剑来看。含笑扭身就跑。咬着唇愤恨不已。 她竟然还想着来找皇上相救,殊不知这竟是皇帝身边的人要害娘娘。皇上啊皇上,您就算是傻,也该好好护着娘娘,怎么能任由身边的人,这般算计娘娘!求助于他是无用了,那便只有… “站住!”身后一把大刀砍来,胡天已经认出含笑的背影,眉头紧皱。这宫女杀了一了百了,也免得她跟皇帝告状,万一让那主子晓得了,他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哪知,柔弱的宫女突然翻身一脚,狠狠踢在他的胸口上。他没防备,竟被踢得倒退几步,跌在了身后的禁军身上。 含笑冷哼一声,甩手丢下迷雾弹,趁着这一瞬间的空隙,飞快地翻墙而过,往另一条路跑。宫里没人能救娘娘了,那便只有出宫。 夜色寂寂,含笑蹿到宫人买菜出入的小门,塞给了那宫人一大把银票:“嬷嬷行行好,奴婢的爹爹在外头,要病死了,奴婢赶着出去见他一面!” 那嬷嬷半夜被这银票吓醒了,还以为自己在做梦,迷迷糊糊就给开了门。 含笑飞蹿出去,一路往韩府跑。 宫里头动静倒不是多大,胡天令人追捕她,却没敢惊动帝王。司马衷对着一大堆的东西,揉着眉心在看。觉着外面有些异样,便唤了胡天进去。 “皇上。”胡天还有些气喘,努力压着不让这主儿看出来。 “外头怎么了?”司马衷继续看手里的密信,淡淡地问他。 “无妨。一只猫惊了守卫。”胡天道:“皇上尽管做您的事情,其余的,交给臣即可。” 司马衷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垂眸:“嗯。” 含笑冲到韩府门口,这里已经是一片喜气。晨光熹微。含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觉得晨间冷风都被吸进了喉咙,疼得发紧。 “站住!韩府岂是你可以乱闯的地方?”刚要往里跑,就被门口的家丁拦下了。含笑有气无力地从怀里掏出令牌——属于韩家主子的,独一无二的令牌。 家丁吓了一跳。一时竟不敢有动作。韩家的人,除了太傅以外,其余的应该是都死了才对。可这令牌上刻的不是“子狐”,而是“嫣然”。 嫣然是谁? 含笑没功夫跟他们啰嗦了,急急忙忙往里头跑。家丁也没敢再拦。 “太傅!”含笑跑到主院,大喊了一声。 韩朔正坐在屋子里,已经换好了一身喜服。依旧是玉簪束发,红袍上绣着金色的花纹,眉目间一片冷然,像是在等待什么。乍听得含笑这一声。他心里一紧,连忙出门去看。 “含笑?” “太傅,快救救娘娘!”含笑看见他,眼泪就出来了。扑过去扯着他的衣袖道:“皇后?昏让娘娘去了显阳殿,却不知发生了什么,娘娘一直没回来。胡将军似乎有意除掉娘娘,娘娘的处境实在危险!” 这么大的动静在安静的夜晚响起,本来就连夜准备婚礼而没睡的人统统被吵醒了。裴叔夜披着衣裳出来,长歌和迟暮也都闻声而来。 “今晚楚世子也在宫里,奴婢实在是担心皇后她万一…”含笑咬唇,不敢再往下说。韩朔眉头皱得死紧,二话不说便往门外跑。 “太傅!还有两个时辰就该迎亲了!”裴叔夜被这变故吓了一跳,不禁跟着韩朔跑。 长歌迟暮心里惊疑不定,也随着韩朔出去。迟暮得空还扫了一眼含笑,这宫女是沉贵妃身边的。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楚潋滟身边,果然没一个是省油的灯么? 两辆马车疾驰入宫,韩朔亲自驾着第一辆,周身压抑的气息,让含笑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显阳殿里,楚世子与潋滟已经玩了很久的捉迷藏。司马络身上似乎被皇后下了药,神智越来越不清醒,动作也越来越野蛮。潋滟好几次被他抓到衣裳,挣扎间一片凌乱。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潋滟凝神,在司马络下一次扑过来的时候,终于没有再躲避,而是将银针准确地刺入他的肚腹。 然而,不知是因为药效太慢,还是司马络身上的春药太强。他将她猛地扑倒在地,竟没有马上晕过去。 潋滟身子重重地摔在地上,只觉得天旋地转,一阵阵想吐。身上的痛楚被她忽略了,眼前只有楚世子放大的脸。 “好喜欢你。”司马络嘟囔着说了一句,而后就要亲吻下来。 潋滟眼泪都快出来了。很想一刀结果了他,手边却再没有什么用具。只能一脚狠狠踢在他的下身。 这动作对男人来说太狠,司马络条件反射地便甩了潋滟一巴掌,而后捂着下身,半天没能缓过来。 潋滟挣扎着站起来,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搬起一边的矮桌,整个朝司马络砸了过去。然后退后几步,靠着墙捂着肚子。 司马络挣扎了几下,终于是躺在地上不动了。潋滟眼神有些呆滞。缓缓靠着墙坐了下来,慢慢地在心里安慰自己,没事的,没事的,天亮了就好了。 韩朔一脚踢开显阳殿的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片凌乱。楚世子倒在一旁,他的潋滟衣裳不整,呆呆地坐在墙角。 心里百般情绪翻涌纠缠,愤怒、心疼、恼恨、想杀人,韩子狐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情感还能这般丰富,心连着太阳穴都是一阵阵的疼,缓了一会儿才回过神。 “潋滟?”他走过去,蹲在她身边,轻声唤她。 女子慢慢抬起头,很是陌生地看着他,眼里的东西像是一层玻璃,轻轻一碰,就会碎了一地。 韩朔咬牙,不想问她发生了什么,他觉得害怕。 楚世子不知为何,倦在地上动了动,将手边一个碗碟挥到地上,碎了。这动静像是刺激了潋滟,她突然便哭了,无声地将头埋在膝盖里。 韩朔咬牙,将潋滟抱起来,却觉得手下?湿,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 对不起tt睡得太香了嘤嘤二更12点,三更1点半,四更2点半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天光乍破初,云雾始散尽 心口像是有东西狠狠撞着,闷疼得他几乎要抱不住她。韩朔呆呆地将人放下来,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展开,看着那鲜血。 “娘娘!”含笑惊呼一声,捂住了嘴。 韩朔的眼睛像是也被这血染红了似的,抿紧了唇,二话不说将人抱到内室的床榻上去:“传御医,或者华启,谁来得快找谁。” 含笑和长歌迟暮都扑了进来,守在床边看着脸色惨白的潋滟。她??流着泪,看起来很是凄惨。 长歌和迟暮陪潋滟的时间不长,看着只觉心疼。可是含笑陪了潋滟这么多年,何时见她这么脆弱过?心里跟刀割似的,恨不得出去将那楚世子碎尸万段! 不过,她想,有人更想。韩朔转身便将身边宋渝的佩剑给拔了出来,走到大殿里。眼睛都没眨,便给司马络行了宫刑。肮脏的血溅上他的喜袍他也不在意,看着地上的人不停地翻滚,再挑断他的手筋脚筋,让他动弹不得。痛苦的哀嚎声才总算让他的心平静了下来。 张御医来得很快,一见潋滟这样子。便知道终于还是没能躲过这一天。 “宫女留下,其余人请回避。贵妃娘娘小产,得快些将死胎引出来,否则会伤及母体。”张御医不敢看韩朔,就说了这么一句话,而后飞快地让他们放下隔断处的帘子。躲了进去。 终究还是没有保住它。 韩朔身子晃了晃,被宋渝扶住。 “太傅,这毕竟是楚世子,您…” “滚开!”粗暴地推开宋渝,韩朔挥剑,一下一下像是给司马络行凌迟之刑。司马络疼晕了好几次。又被疼醒,哭号的声音渐渐弱下去,终于是不动了。 “天啊!”皇后带着禁军过来,被面前这场景吓得头晕。大殿里血腥味很浓,殿中的男子一身喜服,剑上带血。听见动静,冷冷地回头看着她。 高氏被韩朔这眼神吓了一跳,往禁军身后躲了躲,却想起来自己是皇后,韩朔再怎么张狂,难道敢明目张胆地杀了她? “太傅,这是显阳殿,你竟然敢在这里杀了楚世子?”色厉内荏地吼了一句,高氏轻咳两声道:“如此,本宫便要状告皇上。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太傅你……” 韩朔冷笑了一声,抿着唇一句话没说,手里的剑一转,直接飞身到了门口,刺穿皇后面前的禁卫的喉咙,剑尖滴着血,指在皇后的鼻尖。 高氏吓得脸色惨白,差点摔在地上。面前的人倒下去,韩子狐的脸色也渐渐平静,跟逛菜市场似的,一剑一人,慢慢地将她面前挡着的人杀了个干净。 为什么不反抗?皇后张了张嘴,很想问那些人。可是下一秒,韩朔的剑便从她耳侧而过。冰冷的剑身贴在她的脖颈上,她发现自己压根动弹不得,连话也说不出来。 “皇后娘娘,你伤了我的人。”韩朔身上戾气很重,脸上却像是恢复了平时的云淡风轻,如果眸子里没那么多血气的话。 内室里有呜咽的哭声,皇后呆呆地看着韩朔,身后的禁军都被宋渝的人押了起来,也有人押住了她的双手。 “太傅,你这是做什么?”皇帝气喘吁吁地跑来,扶着外门看着这一片杀戮。他似乎都忘记了自己腿上还缠着白布,胡天跟在他身后。脸色很复杂。 韩朔慢慢侧头看了他一眼,满是嘲讽。 “皇上!”高氏终于像是看见了救星,眼泪刷刷往下落,哭道:“皇上救命!太傅持剑闯显阳殿,杀世子,屠禁卫,以下犯上啊皇上!” 司马衷缓了口气,慢慢走进来,没看皇后,倒是看着韩朔问:“沉心呢?” 韩朔勾了勾唇角:“皇上怎么不问胡将军,问臣做什么?臣不过是过来看热闹的。” 皇帝转头看向身后的人,胡天神色一凛,退后一步低头不语。 司马衷眼里闪过一丝杀意,抿唇,扭头回来焦急地看着韩子狐:“朕找不到她了,太傅,你为什么在这里杀人?沉心出事了么?” “嗯。”韩朔将剑移到皇后的肚子上,颔首道:“大概就是,孩子保不住了吧。” 语落,剑进。高氏睁大了眼睛,周围的人都是一声惊呼。太傅这一剑,怎么敢往皇后的肚子里刺?! 剑尖一挑,宫装撕裂,韩朔背过身去,众人便看着皇后肚子里的棉絮飞扬而出。高氏白了脸,身子跌落在地上,捂着破碎的衣裳,怔怔地看着皇帝。 司马衷却像是没什么惊奇的模样,只是着急地抓着韩朔的衣袖问:“她人在哪里?太傅?” 周围的人都傻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那漫天的棉絮慢慢落下来,皇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在里头。”韩朔揉了揉眉心,说完这句,便进殿里坐下,慢慢平息自己的心神。 低低的痛吟声从内室里传出,听得人心疼。司马衷捏着拳头站在帘子外,胡天在门口,不敢跟进来了。 含笑满手是血地出来,淡然地绕过皇帝,出去吩咐人打热水来。里头的声音渐渐弱了,张御医满头是汗地出来。哆哆嗦嗦地跪下。 “死胎已经引出,贵妃娘娘可能要疼上一阵子,之后好生调养…应该能…” 皇帝深吸一口气,绕过御医往里走。 韩朔想起身,身上的血腥味却太重,终究是慢慢坐了回去。 潋滟眼角边还有泪水未干。望着帐顶,心里安慰自己,没关系,一切至少是往好的方向发展的,孩子没了…便没了吧,她早觉得保不住的不是么?没关系的。少了它,她也少几分心疼纠结,真的不用太在意。没时间给她用来伤心,楚世子一死,天下要乱啊。 可是,可是就这么一会儿,她能不能轻声哭一下?就一下下。 抬手挡着眼睛,眼泪控制不住地从眼角落下去,没入鬓发。潋滟咬着唇,半点声音也没发出来。 “沉心。”司马衷看得心疼,脸上的表情有些掩饰不住,低下身子来将她抱在怀里。柔声道:“不哭好不好?孩子没了,以后也能再有的,只要你好好的便可以了。” 潋滟身子动了动,扯过帝王的衣襟,擦了擦眼泪鼻涕,睁开双眼看着他笑:“皇上要再与臣妾同床,中间放一碗水么?” 她笑得很灿烂,眼睛红肿,却水亮亮的。帝王看着,想跟着她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爱妃…” “皇上不用安慰臣妾。”潋滟垂了眸子,嘴角弯弯地道:“臣妾只是疼得难受,才哭了出来。孩子没了就没了,哭有什么用。” 长歌和迟暮在一旁看着,看着皇帝的手微微发抖,看着他??地抱着她,许久。 “太傅,时候不早了。天都亮了,你的婚事该举行了啊。”许久之后,司马衷用披风裹紧怀里的人,抱着出来:“你还是回去换身衣裳,继续婚礼吧。朕就不去了,要回沉香宫陪着爱妃。” 韩朔回过神,抬头看着皇帝怀里的人。这样看起来,楚潋滟当真是很小的一团,被司马衷抱着,显得格外惹人怜爱。 他站了起来,走到帝王面前,低头看着她。她闭着眼睛,靠在司马衷胸前,像是累极了,一动不动。 “楚世子死了,皇上。”韩朔淡淡地道:“今日的婚礼,还能成么?” 司马衷看着他:“太傅不想娶公主了么?” “如何不想。”韩朔低笑一声,看着潋滟道:“只是您与娘娘都不来,臣该多寂寞,二拜高堂都没人受得起这个礼。不如便改个地方,皇上将太极殿借给臣做喜堂,如何?” “皇上!”胡天听着,眉头大皱。司马衷却很是镇定地点头:“好啊,只是要布置。可能要些时间了。而且还要处理楚世子的尸体。” “胡将军很闲,杂事就交给他了。”韩朔轻轻地看了身后一眼,而后又道:“贵妃娘娘小产,身子太弱,便不用出席。皇上受了臣的礼即可。” 司马衷还是点头:“太傅觉得可以,便就这样吧。” 潋滟一声没吭,也实在没力气说话。腹中还在一阵阵抽疼,疼得她忍不住咬着自己的手。 皇帝抱着她往外走,叹息道:“爱妃,别咬了,朕心疼。” 潋滟冷汗淋漓,闷哼一声算作回答。一路回到沉香宫。连沐浴也不能。含笑在屋子里生了暖炉,又将帐子都放下来,生怕她吹着一点儿风。 休语被迟暮救了出来,几个女子忙里忙外,给潋滟熬药煮汤,长歌就陪在潋滟床边。给她说些趣事。 司马衷还要去太极殿,事情突变,楚世子已死,婚礼改在宫里进行。空气里满满的都是让人不安的味道。潋滟躺了一会儿,问长歌:“楚将军和毕卓在哪里?” 长歌眼眸闪了闪,低头道:“娘娘问妾身这个,妾身哪里知道?” 潋滟抿唇,静静地看着她。长歌别开脸,道:“妾身去帮娘娘打听。” 韩太傅大婚,临时又变了地方。街上是人仰马翻,大官小官都在四处奔走。洛阳莫名地就有些乱。 三更1点半,4更2点半,今天是推荐票3000和紫电的水晶鞋加更 第一百五十七章 胡虏辱庙堂,红颜夺君威 (推荐票3000加更) 胡天将信鸽放上天空,估算了时间,便回了宫里去。文武百官已经尽数入宫。匈奴使臣与大量的匈奴侍女跟随着扎雅的花轿,一起往皇宫而来。 楚啸天同毕卓一路,两人脸上的表情都不甚轻松,江随流没见着人,韩府的人倒是来得齐全。这一路看过去,不像是婚礼,倒像是夺宫。 皇帝坐在龙椅之上,韩朔换了一身喜服,静静地站在大殿里等着。宫中拜堂,便没有宾客齐祝,亦没有鞭炮震天。扎雅进去的时候,觉得有些紧张,差点绊倒。 身边的侍女扶着她,一路走到龙位之下。 “今日发生的事情很多。”韩朔负手而立,看着群臣,淡淡地道:“但是我大晋与胡人的和亲。依旧是要进行的。韩某也曾有心爱之人,但皇上赐婚,为的是两国交好,百姓安稳,韩某莫敢不从。今日之后,无论如何。韩某也会善待公主。” 这话说得有些委屈了,司马衷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心下起了戒备。 “太傅能这样想,朕就放心了。” 礼官进来,站在大殿一旁,高声唱喝:“礼起——新人一拜天地——” 韩朔慢慢转头。接过红绸挽花,与扎雅一起,朝着大殿外头行礼。 楚啸天静静地看着,手却放在了腰间的匕首上。 “二拜吾皇——” 群臣看着,赞布却是有些心不在焉,慢慢往皇位靠近。韩朔和扎雅朝着帝王拜下去。司马衷微微一笑,很是开心的样子。 “夫妻对拜——” 扎雅转身,有些紧张地捏着手里的红绸。韩朔看着面前这盖着红盖头的人,深吸一口气,慢慢地打算弯腰下去。 但是,一般的意外都会出现在这最后一刻。韩太傅这场婚事也不例外。正当他两人要拜下之时,赞布也已经靠近了皇位,突然翻身而上,一把匕首直刺皇帝咽喉。 “护驾!”韩朔神色一紧,大喊一声,飞身扑上去用手拦住那匕首。楚啸天反应极快,跟着便上前将皇帝扯出来,护在身后。 一线崩断,乱起。外头做侍女打扮的匈奴统统涌了进来,还有不知何时从哪里冒出来的匈奴士兵,一起将太极殿围了个严实。 有巨大的石柱从宫门撞入,不知何路的士兵千余人将皇宫门口围住,石柱堵门,宫门便再也关不上。 “赞布,你这是要造反吗!”韩朔站在司马衷面前,沉着脸看着赞布。大殿里静止了一会儿,匈奴兵外头围着禁军,禁军的外头又是不知哪里来的匈奴兵。群臣都慌了,文官四处逃窜,武官都站在韩朔身后。 “我胡人又不是大晋属国,谈何造反?”赞布哈哈大笑,道:“只不过今日一战,若是能杀得你韩子狐和那晋惠帝,可保我胡人几年衣食无忧。赞布如何能舍得下这般诱惑?” 扎雅退在胡人军中,掀开盖头,看了韩朔一眼,眼神有些迷茫。 “匈奴和亲的诚意,竟然是假的么?”毕卓冷笑:“早知如此,便该直接领兵,将你们杀个片甲不留!” “毕将军好大的口气。”赞布笑道:“我匈奴兵强马壮,当真怕你不成?你大晋有良将,却无明君,早晚要败!” 司马衷站在楚啸天身后,胡天退过来,朝他摇了摇头。 “今日在这皇宫。你们敢动手,也绝对无法活着离开。”韩朔看了看外头,镇定地道:“不如一人让一步,你让我们出这太极殿的门,韩某保证你们能离开皇宫,如何?” 赞布怒目圆睁,哈哈大笑:“太傅,你当我是傻的么?这样吃亏的事情,怎么会同意?今日就且留下你与这傻皇帝的性命,我赞布就算死在这里,也是甘愿!” 说罢,一挥手,身后的人统统朝皇帝和韩朔扑过去。 “娘娘!娘娘!大事不好了,匈奴在喜堂上刺杀皇帝,如今宫中大乱,四处都是匈奴兵!”休语冲进来,焦急地看着潋滟道:“怎么办?楚将军他们都被困在了太极殿,现在也还没能出来!” 潋滟惊得睁开眼,想坐起来肚子却还是疼,只能躺着道:“怎么这样快,我道他们不会选在今天,没想到还是…” “娘娘,您不要动。”长歌按住她,轻声道:“那是男人们的事情,您刚刚小产,不要操心其他的,好好养着身子也就是了。” 潋滟皱眉:“长歌,本宫不管你是谁的人,但是皇上他有难,万一被杀,这天下就完了。本宫若不去,难不成眼睁睁看着皇上送死?” 长歌一哽,被潋滟的话吓了一跳,没敢再开开。 “您去了又有什么用?”迟暮在旁边,冷冷地接道:“一不能杀人,二没有兵权。去了还要别人来护着您呢。” 潋滟看向迟暮,低笑:“虽然不会武也没兵权,可本宫有脑子。宫里无缘无故冒出匈奴兵,你当是天降的么?那些人嚷嚷着要杀韩朔,你且看着,就算今日有匈奴一万,韩朔也定然死不了。有事的只会是皇上!” “本宫若去。能点醒群臣也是好的,免得他们当真以为韩朔是忠臣,当真以为今日这一场动乱,只是匈奴起了歹心!” 长歌闻言,还是摇头:“娘娘,您这身子莫说走。下床也是不能,万一以后落下病根,可是要您痛苦一生的事。” 潋滟慢慢撑起身子,将散乱的头发随意挽起,笑道:“本宫就算没有病根,也注定了会痛苦一生。” 拿过披风。穿上绣鞋,潋滟用布条在腹上捆紧,好歹觉得好受了一些,而后挥开休语的手,站了起来。 “娘娘!”休语急得拉住她的袖子:“您当真是不能出去的。”她也觉得迟暮说得对,娘娘能起什么作用? 潋滟扶着含笑的手,站稳了身子,微微侧头,就听得外头江随流的声音响起:“娘娘。” “时候早了一些,来得及准备么?”潋滟走到门口,看着他问。 江随流身后站着解雨臣,两人的神色都还尚算轻松:“来得及。那些匈奴兵穿着匈奴的衣裳,却不是匈奴,解统领刚刚已经让禁军混进去一二,娘娘现在过去,应该能看见扎雅公主。” 潋滟笑了笑,唇上都是苍白:“好啊,那便去看看吧。” 含笑微微皱眉:“娘娘,这是?” “无碍。”潋滟拉着她往外走,对身后的休语和长歌迟暮道:“你们三个,收拾好细软,准备跟着本宫跑路吧,三炷香的时间,到崇阳门汇合。” 殿里的三人都是一震,含笑神色古怪,却被潋滟带着一路出去,乘上轿子,赶往太极殿。 一路上,含笑心惊地看着身后的人越来越多。那些都是禁军,穿着红底?甲,整整齐齐地跟在娘娘的轿子后头。解雨臣和江随流一左一右,将她的退路也给堵了个牢实。 刚过崇贞门就看见了太极殿那头壮观的景象,双方士兵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但是不知发生了何事,匈奴绿色的士兵堆里头,突然一阵动乱。接着就有绿色的匈奴兵抓着一身喜服的扎雅,退出了太极殿。 潋滟下了轿子,扶着含笑的手站在外头等。扎雅被人押到了她的身边,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她。 “公主爱错了人。”她轻声道:“你们也信错了人。韩朔不是可以同谋之人。” 扎雅茫然地看着她:“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同谋?赞布今日如何会想杀大晋皇帝,她尚未想明白。贵妃娘娘怎么又说她爱错了人? 潋滟低头,有些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而后挥手,押着扎雅一起往太极殿走。 “赞布,韩子狐。”潋滟轻咳两声,白色的披风将她整个人裹着,只露出一张皎月般的脸。她站在太极殿门口,朗声道:“扎雅在本宫这里,两位要不要考虑将皇上请出来,到宽敞些的地方说话?” 士兵都回头,看着这女子,惊愕莫名。方才还以为是匈奴兵护着扎雅公主离开,所以绿军没有阻拦。宫中禁军则是一心想救皇上和太傅。没人顾念着抓公主。哪知,贵妃娘娘竟然会突然过来。 韩朔听见这声音,脸色就沉了下去。她刚刚才小产,还能这样折腾么? “公主?”赞布回头,脸色大变,咬牙道:“不要伤害扎雅!” 潋滟站得有些累,身子都倚在含笑身上,尽量大着声音道:“你们出来,便没事了。” 胡天脸色几变,司马衷则是垂头一声不吭。韩朔与赞布僵持了一会儿,终于都挥手,让士兵都散开。分列太极殿外面左右,而后对峙着的人才纷纷出来,围着潋滟和扎雅,整顿片刻,刀剑相向。 “爱妃。”皇帝皱眉,看着她那脸色。有些生气地道:“你不该过来。” 潋滟翻个白眼,有气无力地道:“是啊,你们男人的战争,我非混进来干什么。可是我若不来,今日皇上您怕是要被这狐狸害死。” 韩朔僵着脸,死死地瞪着她。 “别生气,这还有外邦问题没有解决呢。”潋滟冲韩朔一笑,手捂着腹部,扫了一眼群臣,目光落在楚啸天身上。 四更2点提前半小时 第一百五十八章 忠臣留汗青,佞贼遗铁册 (紫电青霜水晶鞋加更) 楚将军会意,拉着皇帝的手朝后退了退。韩朔看着潋滟,沉声问:“娘娘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潋滟轻笑:“不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么?众位可瞧瞧,这些个从天而降的匈奴兵,到底是什么来头?” 她话落,解雨臣便飞快地抓来绿衣?甲的一个士兵,将他脸上带着面巾的头盔给拿下来。 匈奴与大晋之人,相貌差别不是太大,发式却是有极大的差异。匈奴多爱细辫,大晋却都是高高束起。这头盔一拿下,头发是怎么也藏不住。那士兵跪在地上,朝着韩朔直磕头。 布条在头顶将发全部束起,群臣心里都是一惊,继而看向韩朔。 韩子狐半分没有慌乱,手轻挥。崇贞门便被人围得死死的,一个也出不去。楚啸天和毕卓胡天一起护着皇帝,江随流和解雨臣护着潋滟,周围的士兵,不管红绿。统统都划到了韩朔那头去。 赞布看着这情况,跺脚道:“太傅你要与他们相争,与我胡人无关!还请让贵妃放了扎雅!” 潋滟低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扎雅,慵懒一笑:“你让他让路,出了崇阳门。我便放了你们公主。” 气氛顿时紧张,韩朔手在身侧捏紧,几次想上去将这人给抓到身边来。周围起风了,她那件披风顶什么事!万一再出什么事,她这身子还要不要了! “太傅!你答应过不会伤及我与公主!”赞布看着地上的扎雅。急了:“快让开。” 江随流听得好笑:“啧啧,你还当真与那奸臣做交易?他吃人都不吐骨头,一旦达成目的,焉能留你们命在?” 裴叔夜皱眉看着他,低声道:“始真。不要乱说话。” 韩朔的势力已经将这一方控制,今日便是天时地利全部占尽,他已经有足够的实力明夺这皇位了。此后,怕是顺者昌,逆者亡。他不希望始真再与韩朔作对了。 “太傅!”赞布急了。 韩子狐慢慢收拢衣袖,眼睛看着潋滟,轻笑:“娘娘觉得出了崇阳门,便安全了?” “本宫没有这么以为。”潋滟摇头:“出去了也不一定能安全离开,所以太傅又何不让这一步?” “太傅。”谢子瞻皱眉:“走错一步都可能横生变数。” 韩朔点头:“我知道。” 潋滟挑眉,示意解雨臣将扎雅拉起来,用极轻的声音跟她说了一句:“抱歉。” 扎雅茫然,潋滟便拿过解雨臣手里的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久了本宫也快站不稳了。”潋滟道:“太傅给句痛快话,让,还是不让?” 素手捏剑,连手指都是冰冷的。潋滟觉得自己是有些太过逞强了,但是她不来救小傻子,谁还能来救他呢?那般总是傻傻对她好的人,哪能就这么死了。 韩朔抿唇,挥了挥手:“让。” “太傅。”谢子瞻担忧地看着他。 “无碍。”韩子狐镇定地道:“我这一生还没下错过决定。若是能错上这么一回,也算是圆满。 “太傅心胸宽广,若是投对了胎,生在司马家,定然是一代明君。”潋滟咯咯直笑,剑是拿不太稳,还给了解雨臣拿着。然后随着江随流,往皇帝那边蹭过去。 他们只有一小支禁军,是解雨臣带来的。四周的人散开,解雨臣押着扎雅垫后。其余的人都纷纷往崇贞门门外退。 “爱妃!”一得空,司马衷便过来将潋滟抱住,摸着她冰冷的手,眉头皱得死紧:“你不该这样。” 潋滟笑了笑:“不这样,臣妾哪里还能见到您。” 司马衷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终究是咽了回去,抱着她道:“剩下的事情,交给胡天他们吧,咱们走。” “嗯?”潋滟头有些晕,靠在司马衷怀里,看着后面跟着涌出来的韩朔等人,轻笑:“皇上别乱跑,爹爹的兵力都在崇阳门等着,咱们一路过去,便可以逃出生天。” 像以往一句一句地教他那样,怀里的女子很慢很清晰地告诉他:“臣妾早料到太傅会有反叛的这一天,只是不曾想这样快。他换了太极殿做喜堂,臣妾便让爹爹暗中派人守住崇阳门了。今日红绿两方之人,加起来也不过两千。爹爹和毕卓的兵力足以拖住他们。我们恐怕是要北渡?河,去新都才行。” 司马衷怔怔地看着她。 后头是大军逼近,他抱着她,几十个人一起慢慢往外退。韩朔一人走在最前头,看着那女子浅笑着跟帝王说话,看着她白色的披风被微风吹动,心里竟是有些心疼。 “早知道,他对这江山是何等的狼子野心,臣妾当初却没能杀了他,真是愧对我楚家的名声。”潋滟轻咳,埋头在他怀里,淡淡地道:“臣妾累了,斗了这么久,只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以后的路要怎么走,身边有人自然会帮您。臣妾要好好睡上一觉。” 司马衷点头,轻轻地在她额上一吻:“睡吧。” 疼痛压抑不住地在腹部散开。潋滟皱着眉头,死死抓着皇帝的衣裳,不再去理会周围了。 崇阳门转眼即到,然而,那里除了楚啸天和毕卓的人。更是有秦阳立刀而站,身后跟着谢戎和虎威。 “将军!”毕卓脸色微变,看着谢戎和虎威,有些紧张地喊了楚啸天一声。 楚将军回头,笑道:“怕什么。早知道他没那么轻巧放我们出去,终究是免不了一战,借老夫一把刀即可!” 韩朔慢慢走上来,看着司马衷道:“皇上,刀剑无眼,您还是将贵妃娘娘交给臣比较好。” 司马衷摇头:“朕在哪里,她便在哪里。” 韩朔沉了眸子,笑容里带着讥诮:“皇上这是要与贵妃殉情?宫外头也是要对皇上不利的匈奴兵呐,您与其死在他们刀下,还不如让臣送您体面上路。” “韩子狐!”楚啸天怒道:“弑君篡位。你当真不怕天打雷劈么?” “天?”韩朔抬头,嗤笑出声:“天是个什么东西?你们都道天赋王权,王者天定,却不知这天从未开过眼。让一个傻子做了君王,你们还当真觉得可以万世安稳?愚忠才是罪恶,我不过做我自己能做的事情,又何以招来天谴?” “忠臣留汗青,佞贼遗铁册!”楚啸天道:“你今日所为,必然让天下人看清你多年来的伪装。谋朝之臣,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哈哈哈。”韩朔被逗笑了,仗剑指着他们身后的宫门,道:“你们今日都不会活着离开,宫里的人韩某也自会清理。等这一天等了这么多年,你们觉得,韩某会没有考虑周全么?只待你们一死。这天下不会有人知道韩某篡位。皇位悬空,韩某有圣旨接位,似乎理所应当。” 筹备这样久,也经历过楚王那一次的失策。这一次的行动,当真可以说是万分周全了。韩朔也知道潋滟会有动静,也提早将她的动静算计在了其中。楚啸天和毕卓何畏?战场上的胜将,未必是谋场上的赢者。 一场婚事变成了夺宫之谋,变化之快,局外人都反应不过来。司马衷抱着潋滟,看着韩朔脸上的笑意,嘲讽地勾了勾唇角。 “崇阳门已经到了,还不快放了扎雅公主?”赞布怒道。 解雨臣点头,很是淡然地将扎雅放开,松开手上的剑。 扎雅好奇地回头看他,问:“这样放我回去,你们会被杀,你怎么也能这样放了我?” 这公主,有时候也挺可爱的。解雨臣轻笑一声,挥手道:“君子一言,不能失信。这场纷争。也不该牵连女人进来,你回去吧。” “扎雅!”赞布急得吼叫:“快回来!” 扎雅点点头,看了解雨臣一眼,小步跑回了赞布身边。 “动手。”韩朔轻声下令:“除了女人,其他的都可以杀。” 秦阳很是鄙视韩朔这句话,不过还是依言行动。楚啸天和毕卓的人算是被前后夹击,有些难过。潋滟想睁开眼看看,却是无力。她能做的只有这些了,若是今日始终难逃一劫,那也没有什么办法。大不了。她陪着小傻子殉国好了。 “胡天。”司马衷轻唤了一声,身边的人从怀里拿出一支信号烟,飞速丢上天空。 “啪!”焰火在空中炸开,韩朔抬头,微微皱眉。 又是胡天。 “爱妃你好好睡一觉。记得梦见朕。等你醒来,一切便都好了。”帝王在怀中女子耳边呢喃,蹭了蹭她有些汗水的脸。 “谢谢你替朕,走到了现在这一步。” 潋滟觉得很困很困,耳边的话都听不太清楚。但是抱着她的力道却好像突然变踏实了,从温柔,变成了一种可以让她心安的稳重。 晋惠帝三十七年春末,太傅韩朔篡位,逼宫弑君。晋惠帝在众位将军的守护之下,逃出皇宫,一路往?河而去。 韩朔宣旨,昭告天下,道晋惠帝已亡,并派兵追捕余党。胡天率兵阻之,与韩朔之军战于长河。楚王派兵攻打洛阳,为世子之死复仇。韩朔退而守城,暂时放弃追击。 明天见啦。白鹭微博来一个,里面输入黄阁潋滟,有部分剧透。乃们可以将你们喜欢的结局写在评论里,白鹭可以参考:;vr=5&user=1 第一百五十九章 苦追三千里,黄河奔流去 海阔天空,青山绿水。潋滟靠着司马衷的肩膀,望着路上的风景,心情竟然不错。虽然是逃亡,但是追兵没了,倒也多了一份闲情雅致。 “娘娘。”长歌采了野果来,递到潋滟面前:“这果子甘甜无毒,妾身已经尝过了。” 潋滟没接,几天的赶路让她都没时间理清一些事。而现在,是该好好清理一下了。 “我很好奇,长歌你这样跟着我们出来,不打算回太傅身边了么?”她问。 长歌眨眨眼,狡?地一笑。身后的迟暮跟着过来,淡淡地道:“本就不是太傅的人,回那贼子身边做什么?” 潋滟挑眉。不是韩朔的人,那是谁的人?她早该觉得奇怪的,从长歌帮她把名单从春风楼顺利地带回来开始。若是韩朔的人,她为何那般尽力地帮她? 司马衷警告似的看了她们一眼,长歌和迟暮心里一凛。都到现在了,皇上还不打算告诉娘娘真相么? “胡将军。”长歌机灵,看着胡天提了一只鸡回来,连忙拉着迟暮奔过去,帮着杀鸡煮汤。躲过了潋滟的眼神。 潋滟仔细想了想,虽然后来发生的事情她不太清楚,但是螳螂捕蝉,有人?雀在后了是真。光凭她一个人的计划,是不可能带着这么多士兵跑出来的。那么是胡天还是谁?救了大家于水火之中? 现在他们身边还有解雨臣、江随流、楚啸天和胡天之流。含笑和休语正在火边给她熬汤。三千将士跟在后头,扎了营地,再走一段时日,才能到?河。司马衷从韩朔夺宫那日开始就很沉?,潋滟以为他是受了刺激。也没多在意。 渡了?河到新都,他们便可以重新拥立司马衷为皇,揭穿韩朔的谎言,昭告天下晋惠帝未亡,韩朔是窃国之贼。 这么多年了,终于还是有了这一天。韩朔牺牲了那么多的东西,换来如今的局面,不知道他甘心还是不甘心。 “报!禀告皇上,北方二十里有军队正朝这边赶来,敌我不明!”有哨兵大声道。 司马衷微微皱眉,潋滟亦是惊讶:“不是说韩朔已经放弃追我们了么?那这军队是谁的?” 韩朔杀了世子,楚王定然不会同他善罢甘休。也不知道是谁传的消息,楚王知道了司马络被杀的来龙去脉,挥兵直接攻打洛阳,现今不知战况如何,不过韩朔应该是无法继续来追他们的才对。 “不好!”楚啸天站在高处,看了看远方的烟尘,脸色一变,大声命令:“留一千士兵原地整装,其余人拔营。赶紧离开!” 众人心里都是一惊,但是楚啸天是军中之首,军令如王令,三千精兵也训练有素,立刻执行。一炷香的时间没到,营地便被收拾起来,潋滟和司马衷坐上马车,带着两千人继续北行。 “爹爹是看出什么了么?”潋滟皱眉。 毕卓骑马跟在他们的马车边上,闻言道:“是敌非友,那么急地冲着我们而来。定然不是来帮我们的。将军这做法最为保险,咱们继续赶路,再一天,就能到?河了。” 渡过?河才能安心啊。 潋滟点头,靠在司马衷怀里不再说话。帝王稳稳地抱着她,虽然马车颠簸,也没让她磕着碰着。他眼里一片深沉,很苦恼地在想,应该怎么和爱妃说清楚真相呢?要是爱妃知道自己骗了她这么多年,她…她怎么才能原谅自己? 帝王很苦恼,本来他的计划里,是没有楚潋滟的。然而没有她,他需要多卧薪尝胆个几年,也不一定能这般顺利地跑出洛阳。他未曾想过利用潋滟,她却是在无形之中帮了他很多。 对于他来说,怀里的人大概就是一道救赎的光,要永生不灭,他才能慢慢走出黑暗,得到幸福。 虽然以前,他是不觉得自己还会有儿女私情的。 躲在她身后这么久,旁人都该笑他窝囊了。他什么时候才能堂堂正正走到她面前去,说一声正正经经的告白呢? “嗖——”一支箭从马车旁边飞过,惊了毕卓的马。大军正行至峡谷,突然就乱了。 旁边的高处,有人一身紫衣,手里的弓弦还在颤抖,眼神冷冷地看着下头。 毕卓勒住了马,望着上头的阵仗,轻轻地倒吸了一口气。 韩朔。 他竟然来了。 潋滟想去捞开车帘,却被司马衷按住,将她的披风系紧,嘟嘟囔囔地道:“一路劳累,还不停地吹风,当真伤风了,留下后患可不好。爱妃别动了。朕出去。” 说罢,出了马车,望向上头。 韩朔看见马车上的人,冷哼了一声,再次引弓。对准了司马衷的头。 “韩太傅。”解雨臣开口道:“上头风大,您射不准。不如下来一决雌雄?” 看这阵仗,韩朔是带着精兵追过来的,不过几百人。奇怪的是他竟然知道他们的路线,方才那么多岔路。他竟也追了上来。解雨臣心知有内鬼,却也只能拿话激他。他们人数虽多,地势却太是不利了。 “下去做什么?韩某担心血脏了衣裳。”韩朔轻笑一声,眼里凉凉的:“交出晋惠帝和沉贵妃,韩某可以饶了你们性命。” 解雨臣哈哈大笑,拿剑指着他:“我楚弘羽早就死过一次了,还稀罕你饶我性命?韩朔,你谋朝篡位,狼子野心,必然是没有好下场的。就算我今日死在这里。化为厉鬼,也会回去找你报仇!” 楚弘羽?韩朔一愣,微微眯眼,他竟然当真没死,还换了个身份,回来做了禁军统领?他不禁看向马车,又是那里头的人做的吧。她到底,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心思? “既然你执迷不悟,那便不要怪我了。”韩朔轻轻挥手,司马衷眼睁睁看着上头的箭矢如同雨点般落下。落在马车后头,将后面的士兵与他们切断,而后赶着马车往峡谷外头走。 犹豫着要不要暴露自己的晋惠帝被潋滟一把拉进马车,她脸上的表情很是凝重,低声道:“坐稳了。” “随流,驾车冲出去。” “是。”江随流拉过缰绳。在一片箭雨之中,扬鞭而驰。 韩朔是冲着皇帝的性命来的,他登基的最后一步,便是取了司马衷的性命,而后安坐江山。可惜了,他到底是顾忌着谁的性命,放在高处的大石头,没能一把推下去,砸烂那马车。若是那样,他会省事许多的。 “太傅?”裴叔夜看着下面的情况,皱眉道:“您还要给司马帝一条生路么?再让他们往前跑,春风吹又生。” 河一处有援军,是要助司马衷他们渡河的。若是让他们去了?河边上,想要取皇帝性命,就难了。 “猫捉老鼠的趣味,你们不懂。”韩朔翻身骑上马,跟着马车一路往外头跑。 秦阳翻了个白眼,与裴叔夜一起跟上去,忍不住道:“这年头猫爱上耗子的事儿也不是没有,留着玩不一口吃了。给自己找不痛快的,是真爱啊真爱!” 前头的马鞭突然甩过来,差点甩到他脸上,韩朔侧头,很是温和地笑:“冲轩小心些,马鞭不长眼的。” 秦阳:“……” 惹不起还是闭嘴吧。 双方都在往前冲,皇帝那方的人死伤要多些,出了峡谷的时候,只剩了一半人继续跟着跑路。马车里很安稳,看不见外头的腥风血雨。司马衷眼神闪啊闪啊。在这危急的关头,最关心的还是怎么跟他的爱妃坦白。 解雨臣带了一部分人断后,毕卓就领着他们飞快地赶路,连歇息也不曾,直奔?河而去。 “太傅。耗子要回洞了,您拦还是不拦啊?”秦阳看着这地界儿,在马背上大声问。 韩朔眸子一沉,一挥手,身后的精兵便越过了他,将前头不远处的马车团团围住。 只差一里路了呢,可惜。潋滟捞开帘子看着外头,叹了口气。 毕卓下马,将潋滟和皇帝都请下马车,他们的人剩得太少,没法儿和人家对抗了。如今只看,该怎么周旋到援军赶来。 “臣这算是,跟着皇上和娘娘,来了一回走天涯。”韩朔下马,走进包围圈里,看着潋滟和帝王,轻笑道:“跑得尽兴了么?” 潋滟静静地看着他,脸色很是难看。连日的奔波和劳累,她这要坐小月子的人半分没得到休息,身子本就损得厉害,如今更是伤了根本。 “太傅追得尽兴了,我们也便跑得尽兴了。”她淡淡地道:“难得的好时机,太傅可有什么想说的?一并说了吧。以后再见,怕是黄泉之下了。” “哦?”韩朔轻笑:“娘娘还有把握能杀了我?” 潋滟摇头:“我说的不是你。”说她自己不行么?若是今日皇帝死了,她定然是跟着殉葬的。 韩朔慢慢敛了神色,看着她道:“臣的确有很多话要问娘娘,不过,得借一步说话了。” 周围的人分开一条路,韩朔对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而后走出包围,到旁边的一棵大树下站着。 二更12点三更2点 第一百六十章 欺我一世情,恩怨自此尽 潋滟抬脚便想走,手却被司马衷拉住了。 她回头,看见他的脸上依旧是清澈的神色:“爱妃,我们今日要是不能活着离开这里,怎么办?” 他害怕了么?潋滟叹息一声,反握着司马衷的手道:“没关系,臣妾会一直陪着您。” 皇帝的眼眸里有温润的东西闪过,而后点头,冲她笑得灿烂如朝阳:“那好,我也陪你过去。” 两人执手朝韩朔走过去,潋滟是有些不太自在的。司马衷虽然傻,可也是个人呐。韩朔定然是有什么不能公之于众的话要同她说,带着他去,当真没关系么? 韩朔眼眸深沉如海,冷着一张脸静静地看着他们。待潋滟在他面前站定。并不放心地将小傻子挡在了身后的时候,他才终于嗤笑出声:“娘娘这是把皇上当孩子带了么?哪儿都离不开?” 潋滟轻笑:“是有些离不开,我怕冷,这里风大,他的手很暖和。” 帝王安静地站在潋滟身后。大手温柔地包裹着潋滟的右手,也不看韩朔,只看着面前的人。 韩朔深吸了一口气,心里告诉自己不要较真,楚潋滟说话向来是以气死他为目的。他不能在这时候乱了心神。 可是,这场景太刺眼了,他忍不住地就想上去将那双手拆开,逼着她叫她看清楚,她心里分明有的还是他!若说温暖。他的手也很暖和! 聪明的人往往在情事上最不可理喻,韩朔很狼狈地发现,自己心里到底还是留下了楚潋滟的影子,他这么紧张这么慌乱,失去那孩子这么地难受。大抵都是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心里明媚的位置给了她了。 一贯不是冲动的人,怎么就会杀了楚世子,给自己惹来麻烦。他的目标就是皇位,为什么忍着一次次没下死手除掉楚家。潋滟的事情他都了如指掌,怎么就没舍得先除掉她这个大麻烦。 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的事情,他像是在这一场动乱里突然有了些明白。承认吧,他现在几乎江山在握,却也依旧无半分愉悦,因为眼前的女子在别人身边,与他对立。 “走到现在这一步,娘娘可还愿意回头?”事情想通了,伟大如韩太傅,脸上也难得地见了红晕。只是潋滟现在心里想的都是如何脱困,没有注意其他。 “回头?”她笑:“回去继续与太傅勾结,为天下所骂么?” 韩朔皱眉:“晋惠帝必然会死,你难不成也要跟着一起?” “不巧,我正是这样想的。”潋滟轻轻一笑,风情万种地道:“虽然我这一生。做的事情都上对不起天,下对不起地,可是最后一件事,还是要给我身后这人一个交代。” 她侧头,看着依旧一言不发的司马衷,笑道:“很久以前我还喜欢太傅的时候,太傅念着的只有姐姐。每天我回去沉香宫,都是这个人抱着我,告诉我今天御花园里什么花开了,哪个角落的蚂蚁搬了家。我做的全是对不起他的事情。可是他依旧很信任我。在外面必须笑着,可是在他面前,我可以哭。” 韩朔心里一疼,捏紧了拳头。 “傻子又如何?不懂朝政又怎样?他拿一颗真心待我,我还不了他什么,还一条命,难道还多了么?你韩子狐有治国之才没错,可是你从不把大权给他,又怎知他不能令天下安乐,做好安世之君?”潋滟睨着他笑:“在我眼里,皇上比太傅你,更让我觉得安心呢。” 司马衷垂了眸子,左手几不可察地有些发抖。 “现在终于好啦,你可以大胆地占据洛阳,登基为帝,没有人能拦得住你。”潋滟松开了小傻子的手,走近韩朔,笑道:“既然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又为何还要奢求我能跟你回去?” 韩朔皱眉,冷声冷气地开口:“我以为你会舍不得洛阳。” 我以为你会舍不得我。 潋滟愣了一瞬,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看着面前的人,眼里都是嘲讽:“韩朔,你什么都好,只可惜自视过高。总是你以为,你以为我会舍不得,以为我会再像以前一样,以为你每次伤害了我之后,我都会原谅你并依旧那么迷恋你?” “你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啊?” 韩太傅的脸色很难看,手背上青筋暴起,要花好大的气力才能压住自己想把这人狠狠按在怀里,不再让她吐出这些话来的冲动。 原来话如无形剑,当真可以伤人至深。 “大抵是早在姻缘庙。我对你这么多年的情分就算是尽了吧。”潋滟笑够了,轻轻抬手抹掉眼角笑出来的泪花:“之后,你还从哪里看见我对你有半分留恋?孩子么?它没了,本就在我意料之中,我一点也不难过。哪能当真让你韩朔的血脉。污了司马皇室的江山?” 心里一沉,韩朔脸上瞬间布满阴霾:“你说什么?” 本就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早就不想要那孩子了是么?很多事情他没有去想,现在才想起,似乎是他忽略了。 楚潋滟那么聪明,怎么会肯在同一人身上栽两次?她知道楚世子在显阳殿。所以顺了皇后的意,借了楚世子的手,将孩子除掉,引得他发怒杀了司马络,导致楚王攻打洛阳,是么? 如此一来,她便可以带着司马衷逃出洛阳。瞧瞧,后来这一步步的人,不是都安排好了的么?要不是他亲自来追,其余的人根本就追不上。楚军仍旧在攻打洛阳。楚王定然是要他韩朔偿命的。 心口有东西很沉重,压得他要喘不过气来。他看着她,挥掉脑海里这些顺理成章的推测,固执地看着她,想求一个答案。 “便就是你听见的这样。”潋滟一边算着时间,一边静静地开口:“孩子早就保不住,你我的孽缘,也该有个了解了。我从未停止过算计你,你也一样。今天在这里,要么你杀了我,要么,便放了皇上吧。” 韩朔怒红了双眼,死死地看着她道:“你撒谎!” 桃花源的日子,她分明就没有算计他。偶尔看他的眼神,分明也还是有多年前的情愫在。她在自欺欺人。说的都是谎言。 要他杀了她?他才不要!她若当真这样狠心对他,他定然要囚禁她生生世世,让她还他余生! 拔剑出鞘,韩朔长剑搭上潋滟的肩膀,指着的却是后头一脸平静的司马衷。 潋滟没有再说话,她算着韩朔的身手和距离,若是当真要动手,她可以推小傻子一把,后头是毕卓,他能从包围圈里出来。援军已经接近了吧,只要往北边再跑几步,今日要平安渡河,也不是难事。 她最后凭借的,不过是韩朔对她的这一点心软。 他虽然不曾爱过自己,却到底还是对她留了些情。潋滟似笑非笑地想,这也是翻盘的筹码。 “子狐哥哥。”她开口,再次这样唤他,声音绵软,像是又回到了小时候,她爱爬上桃树。折一枝桃花对树边的他笑得灿烂如许。虽然那时候,他依旧不会正眼瞧自己。 韩朔一怔,眼神陡然复杂,手上的剑轻轻一松,望进潋滟的眸子里。那里头有残存的温暖,看得他一时失神。 然而,就是这一瞬间,潋滟还没来得及将司马衷推走,身后的人却动了。 一把软剑,轻巧地越过潋滟。像一条灵蛇,极快地抵向了韩朔的咽喉。有凛凛的剑光闪过,身后传来众人的惊呼。 “别动。”帝王垂着眸子,将潋滟往怀里一带,站到了韩朔的身侧去。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潋滟还没反应过来,韩朔手里的剑已经落了地。三人形势转换,不过就是在这一瞬间。她呆愣了许久,侧头看着抱着她的这个人。 眼里不再是清澈如水,他的身子站得很直,比她高出了很多。一手护着她,一手将剑近了韩朔的喉咙一分。那软剑看起来像是他平时的腰带,却未曾想有这般锋利。韩朔的脖颈上已经有血慢慢流了下来。 “太傅!”秦阳等人惊呼,脸色难看至极。 韩朔怔了一会儿,才慢慢闭上眼睛,万分嘲讽地道:“我当真是,一步错,满盘皆输。” 潋滟茫然地看着皇帝,她还没能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韩朔却又睁开了眼睛,眼里的温情一点点褪去,只剩下沁人骨头的凉意:“真是不能对你有半分多余的眷恋,连这一步,也是被你算计好的吧?贵妃娘娘真是厉害。” “我……”潋滟皱眉,咬紧唇看着司马衷。 “抱歉。”司马衷垂着眸子没敢看她,这一声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他轻轻放开了她,朝着秦阳示意:“放了我们的人,退后一里,不然今日,朕便拉着太傅一起殉国了。” “你竟然……”秦阳气得不行:“你竟然是装傻?!” 看看眼前这人,哪里有半分傻子的样子?拿着剑的手都不会抖一下,眼神清明,还带着十足的王者之气。这样一个人,哪里是扶不起的阿斗?怕是这么多年,所有人都被他骗了! 三更2点 第一百六十一章 欠下心头债,如何都是迟 毕卓在一片僵持之中破军而出,长歌和迟暮也都围了过来,将潋滟扶到一边。不远之处,有滚滚烟尘而起,援军已到。 韩朔只看着潋滟,心里一片麻木。 潋滟被长歌扶着,白着脸说不出话来。含笑和休语也都过来站着,将她护在身后。 “本来不想是以这样的方式。”司马衷低叹一声,看着韩朔道:“你若不追来,下次便是战场上相见,不必显得这样狼狈。” 韩朔侧头,像是不太在意喉咙间的剑,只看着司马衷道:“臣一时糊涂了,没能想到,真的是你。” 他曾觉得晋惠帝有古怪之处。也曾让人查过,但是司马衷不曾有过什么破绽,且装傻之术炉火纯青,饶是他那些火眼金睛的眼线,也没能抓住什么证据。 今日终于晓得。一直在暗中与他作对的人是谁了。 怪不得楚王会轻巧地放皇帝回洛阳,怪不得藩王会同意送人质削藩,怪不得太师会死得不明不白,引得高家针对他。怪不得匈奴公主会瞧上他,执意要嫁。怪不得总是有潋滟能力之外的兵力一路上阻他。让他无力将人抓回。 原来这一切,竟然都是这傻了二十年的人,在同他对弈。他眼里只看见了潋滟这野猫,却没看见她身后睡着的这只卧虎。 他们的配合,还真是天衣无缝呵。 韩朔嘲讽之意更深。想再看一眼潋滟,却见她已经被长歌和迟暮挡住了。 “长歌……”他看着那一脸正色的女子,低低笑了出来:“你原来是皇室的人。” 后头的秦阳顿时呆了,怔怔地看着那头的人。她依旧还是一身藕色长裙,只是怀里少了一把琴。此时站着。没了青楼里那一分温婉,倒是多了一分冷静自持。 “多谢太傅曾经的照顾了。”长歌垂眸,淡淡地道。 秦阳眼里有些?然,却笑了:“谁身边没两个钉子啊,小事儿。” 满不在乎的语气,却还是有那么一点儿伤心。 “如此想来,臣倒是记起,迟暮的剑法似乎不错。”韩朔轻笑,理清了许多事情,一点一点地掰开给他们来算。 “杀了高太师的人,剑法阴柔,不像是男子。而当日韩某设宴,除了有身份的官员,也便只有舞姬才能入内了呢。” 迟暮冷笑一声,走到韩朔身边,手里的剑也抵上他的心口:“太傅这可是猜错了,我是翻墙进去的,诱惑了你一个侍卫,扒了他的衣裳而已。” 果真是她。韩朔心里也释然了,摊摊手道:“韩某与你有仇?” 本来还因为找不到凶手。郁闷了一阵子。如今谜团解开,他反而觉得舒畅。 “杀父之仇。”迟暮凉凉地道:“我说了我迟早会手刃你,以慰当初被你斩杀的无辜亡灵。” 司马衷有些心不在焉,见迟暮制住了韩朔,便松了手里的剑,拉着潋滟要往马车上走:“援军已到,我们还是快些渡河,省得后头的人再追上来,又走不了了。” 潋滟的手冰凉,握得他心头一紧。帝王转头看她:“沉心?” 苦笑一声。潋滟松开他的手:“臣妾觉得有些发冷,皇上先上去吧,不用拉着臣妾,臣妾自己能走。” 疏离的语气,垂着的眼眸,她嘴唇也是苍白。司马衷固执地将潋滟的手重新抓稳,有些无措地道:“朕这一生,只骗你这一次好不好?情非得已,以后朕一定会全部跟你解释。” 他要怎么在这里告诉她,告诉她他这么多年的谋划,告诉她他只能瞒着她,告诉她他在路上也想坦白,但是却被追兵突然打乱了计划。 他欠沉心的,没有错,欠了她许多许多。她一颗真心待他,以为他也是全心全意信她。自己对不起她的信任,也像是一把刀狠狠插在她的背心,再不给她一口喘息的机会。 她定然是对自己失望透了。 “我做的全是对不起他的事情,可是他依旧很信任我。在外面必须笑着,可是在他面前,我可以哭。” “他拿一颗真心待我,我还不了他什么,还一条命,难道还多了么?” “在我眼里,皇上比太傅你,更让我觉得安心呢。” 言犹在耳,他却是辜负了她所有的信任。若说沉心是站在悬崖上拉着他,那么他现在,便是生生将她从悬崖上推下去了。 司马衷突然觉得很难受,他大概能理解韩朔方才的心情了,这种让他那样镇定的人,都陡然色变的心痛,一阵阵地,从心脏传至四肢。 他好像有些后悔了。 双方僵持,援军将韩朔的人都围了起来。却也晓得韩朔一方的人正在赶到。潋滟站了一会儿,觉得现在不是她该伤心的时候。韩朔一旦脱离了钳制,定然还是会来追捕他们的。 于是她绕过皇帝,很淡定地准备上车。刚掀开车帘,却听见后面有刀剑碰撞之声。 动作一顿。潋滟回头,目光所及之处,便见含笑一个漂亮的挥刀,将迟暮指在韩朔心口的剑挑开,而后迎上迟暮。帮韩朔摆脱了钳制。 “含笑你!”迟暮未曾料到这样的变故,狼狈地迎了含笑几招,便飞身后退回长歌身边。 含笑垂着眼睛不敢看潋滟,只护在韩朔身前,沉?。 潋滟身子晃了晃,扶着车辕才勉强站稳。 “抱歉。”轻若蚊吟的声音从风里传过来,潋滟听着,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表情。 今天大家都很喜欢跟她说抱歉啊,她想,原来自己以为自己知道了全局。却不想自己一直是站在别人的局里。他骗她,她也骗她。枉她觉得自己聪慧,却连身边的人都从未看清。 轻笑了一声,潋滟静静地看着前头的情景,静静地看着双方交战。含笑与秦阳并肩,带着韩朔杀出一条血路,退回他们那方的阵营去。 地上零落地散着尸体,血腥味让她想起了那天的显阳殿。莫名地想吐。 “含笑。”休语看着那突然陌生的人,眉头紧皱:“你竟然背叛娘娘?” 含笑在对面站定,转过身来,一字一句地道:“我本来便是韩家的人,无所谓背叛。在第一天进楚家的门之前,我就是韩家的人。” 韩朔轻轻抹掉自己脖子上的血迹,看着那头苍白得像是随时要倒下去的人,愤怒地发现自己还是有些心疼。 “含笑。或者说是韩笑,她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他不知怎么,就开口解释了:“我让她照顾你,从你姐姐死了之后开始。” 潋滟觉得周围的世界都开始恍惚了起来,却还是可以很清楚地听见韩朔的话。妹妹啊,韩家原来还有个女儿。只怕是私生女,所以从来不为世人所知。韩朔当真是舍得花本钱,竟然让自己的妹妹来给她当丫鬟,真是好笑。 “照顾?还是监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冷冷地道:“怪不得,我做很多的事情你都会知道,原来,当真是不能一心待人。” 韩朔总是在逗她,将她耍得团团转。她真当是他太聪明,自己太笨,没能逃得出掌心。原来竟然是身边有内鬼。那么韩朔的人为什么会这么快追上他们,倒是也不奇怪了。 突然觉得好累啊,周围的人,她都不敢再相信了。 “都说了,谁身边都有两个钉子,没什么奇怪。”秦阳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话。扭头不忍去看潋滟。今天到这里,他突然觉得贵妃娘娘有些可怜啊,哎,自己刚失恋,还要同情别人,他真是太伟大了。 韩朔抿唇,身后有滚滚烟尘,看样子也是援军到了。 “上车先走。”司马衷眉头微皱,将潋滟给塞上了马车,自己则翻身上马。吩咐来援救他们的人:跟朕一起挡人,毕卓你带着贵妃先走。” 长歌迟暮带着休语,很是麻利地蹿上了马车。毕卓上马,与皇帝一起列队。援军来了八百,挡住韩朔是足够了。可是…… “皇上。这里还是交给臣,您先跟娘娘一起走比较好。”毕卓皱眉道。 司马衷摇头,目光落在韩朔身上,笑道:“一直遗憾没能和太傅交锋,今日也算是个好机会。” 他不想说,自己只是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她了。 韩朔讥讽一笑,也牵了马来骑上,看着对面的人,笑得很是得意:“本来今日,韩某很伤心。” 司马衷淡淡地看着他。 “但是看着,皇上也同臣一样不好受,臣突然就好受多了。”韩太傅很是无耻地道。 司马衷面无表情,没打算理他。身后的马车已经奔驰了一段距离,韩朔敛了神色,挥手道:“不要放了人走!” “杀!” 双方援军交战,刀剑交碰之声四起。韩朔策马而行,司马衷亦是。两人远离战场中心,挥剑相向。 “皇上瞒得臣太苦,这么多年的债,臣要讨回来。” 剑刃相撞,火花几现,司马衷凉凉地道:“太傅觉得,这些年,倒是朕欠了你么?” 想到了什么似的,韩朔笑得很得意:“也是,忍气吞声这么多年,皇上也当真是能耐。” 司马衷眼神一寒,踏马而起,挥剑朝韩朔脖间砍去。 明天见tt大家新年快乐~~~ 第一百六十二章 放手随风去,黄河水相离 金戈铁马,刀光剑影,本是潋滟从未见过的战争场面,她该有些好奇的。然而此时,马车里的人靠在休语身上,眼睛紧闭,已经没了意识。 “娘娘发高热了。”休语急得眼睛通红,伸手捂着潋滟的额头,哽咽道:“这一路折腾过来,当真是苦了娘娘。” 迟暮瞥了潋滟一眼,淡淡地道:“她身上定然没有心里难受,被接二连三地欺骗,还都是身边人。你们可真够狠的。” 休语怒道:“我也是娘娘的身边人!我一辈子都不会欺骗娘娘!让我为娘娘死了我都甘愿!娘娘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了,含笑是坏人,皇上也是坏人。才会舍得这样骗她!” 想起含笑,休语也觉得难过。她陪在娘娘身边也有好几年了,没想到竟然是韩太傅的人。那她看着娘娘那么多次为太傅伤心,也没有心疼过娘娘么?娘娘是真心待她的,从她到楚家开始。被人近身捅刀子。才最痛吧。 马车已经停了下来,身后的追兵没有追来。黄河边上停着渡船,休语几人将潋滟扶了下去。 “娘娘。”解雨臣绕了路,已经到了。 潋滟听不见周围人说话,也什么都看不见。她脸上嫣红。脑海里都是幻境。似乎有婴儿的哭声,又有谁的剑锋相碰,无数的“抱歉”从周围涌上来,几乎要把她淹没。 “娘娘?”解雨臣有些慌,看着潋滟这模样。皱眉问休语:“她怎么了?” 休语红着眼睛摇摇头,示意他帮忙先将娘娘抱上船去。 “皇上呢?” “在后面挡着韩朔之军。” 解雨臣脸色微变:“皇上亲自么?” “是啊。”长歌笑道:“解统领不用担心皇上,他可以的。” 黄河之水天上来,奔腾不息,汹涌湍急。数十艘大船停在岸边。周围的人已经陆陆续续上了船。 他们等着皇帝,等了足足两个时辰,才看见远处有烟尘慢慢靠近。 “糟糕,还是追来了。”解雨臣看着策马的皇帝,再看看后头跟着的韩朔,唯一庆幸的是,除了韩朔,追兵只有裴叔夜秦阳等人,没有太多的士兵。 “解雨臣,让沉心那艘船先走。”司马衷不耐地看了身后的人一眼,冲解雨臣吼道。 解雨臣一愣,继而领命,挥手让最大的那艘船先动。 韩朔急了,挥剑从司马衷头上扫过,被他躲开了去。 “不准走!” 司马衷转身迎他,两人身上都有伤痕,韩朔低估了皇帝的武力,单枪匹马地斗,他还真无法一直压制住他。 “都到这里了,你还不肯放手?”帝王一边挥剑。一边皱眉:“韩朔,她不想再看见你。” “那么,你觉得她想看见你?”韩朔冷笑:“楚潋滟平生最讨厌人骗她,而她又一直对你这样好。你骗她,比我骗她还让她难受呐!” “朕没有想过伤害她。”司马衷微微失神,肩上便被韩朔砍了一剑,血肉模糊。 谁舍得伤害她呢,不都是打着喜欢她的旗号,说自己迫不得已么?韩朔心里冷哼,乘机欺上前去。要再补一剑。 “皇上,这里还是交给臣,您上船去看看娘娘为好。”解雨臣策马而来,挡住韩朔道:“娘娘发高热了,昏迷不醒。” 韩朔一怔,司马衷掉头就走,直奔大船。 “高热?”韩子狐低声道:“怎么好端端的…” “好端端的?”解雨臣听得直笑:“太傅觉得娘娘是好端端的?” 一路离开洛阳的奔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一贯坚强的丫头都会在这个关头选择了逃避。他可看不出来娘娘哪里是好端端的。也只有罪魁祸首,心里会这样想。 韩朔抿唇:“你让开,我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 “你有资格留下她么?”解雨臣拦住他的去路,拔剑攻击:“她早就为自己和皇帝安排好了这条路,她是站在皇帝这边的。而你,你明知道她身上背负着家族的使命,却还是站在了她的对立面,又说什么不能让她走?韩子狐,你真虚伪。” 司马衷已经上了船,周围的士兵除了抵抗他们的,也都上去了。韩朔看得着急,却被解雨臣缠得没有办法,只能大喊了一声:“楚潋滟!” 潋滟躺在船上的房间里,眉头紧皱,像是被梦靥缠身,喃喃低语不断。 “放手吧韩太傅。”解雨臣轻笑一声,逮着机会,一剑刺进他的腹部。 “太傅!”裴叔夜惊呼一声,上前便挑开了解雨臣的剑。 剑刺得不深,韩朔也压根没感觉到痛,只是瞧着那些船当真往河对岸开始走了,心里一片荒凉。 他真的,要放手? 不该让她的,从一开始就不该让她得了毕卓,不该让她掌了部分朝权,不该忍着她偷偷出宫,不该看着她对皇帝这么好。 他以为这局棋可以同她下到最后,然后她输了。他将她拥进怀里。 然而他忘记了,对弈的人是可以离开棋盘的。她也可以这样轻松地离开他,再也不会回来。 心口又是一疼,韩朔觉得自己当真如她所说,太过自大了啊。 “太傅。放他们走吧,您这伤得回去。”秦阳看着远去的船,轻声道:“我们的人也不多了,他们这些残党,就留着去河对岸吧。尽快回洛阳为上。” “不要。” “太傅!” 韩朔捂着腹部看着解雨臣奔向河边,像个任性的孩子一样,怒道:“不要让他们走了,我们可以等着援军一起渡河,就算她跨了忘川水,我也是要追过去的,更莫说只是黄河。” 秦阳郁闷了,你说你这平日里要是有这么深情执着,人家也不至于满身是伤地离开啊。以前都干嘛去了,这会儿才来后悔莫及?真是出息。 不过。他腹部的血不停在流,由着他来的话,保不?会出什么事儿。为了大局着想,秦阳还是朝裴叔夜使了眼色,后者二话不说,一掌劈在韩朔脖子后头。 退兵回洛阳。 韩朔再次醒来,是在回洛阳的马车上了,腹部已经包扎好,不过还是有血不停在流。他怒道:“你们胆子肥了是不是?快回去,我要把他们抓回来!” 秦阳笑了笑:“太傅,您老还是歇着吧,已经成定局了,这会儿怕是人家都渡了一半的河了,追也不能再追上。” 韩朔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哎…别迁怒行不行?”秦阳往裴叔夜身后一躲。无奈地道:“再不回洛阳是不行了,不知是哪个不要命的,把洛阳城大门打开,迎了楚军进城。如今交战正厉害呢,你这正主不回去,哪有士气。” “楚军进洛阳?”韩朔一惊:“谁开的城门?” “不知道。”秦阳将书信给他递过来:“上头是这么写的,半夜城门打开,没有人有防备,被楚军攻进去了。不过有护城军守着,他们一时还没能靠近皇宫。” 说起来也是奇事了,竟有人能半夜把城门打开迎楚军,谁这么能干?门上那可是有青铜巨锁的,没钥匙,如何悄无声息地弄开? 韩朔皱眉,无声地叹了口气。天都不帮他了,这次,他当真只有放手。 “罢了,回去把那人给找出来,再把楚军给我清出城。”他疲惫地靠在车壁上,道。 “是。”秦阳见他不追究了。很是开心。 不过,掀开车帘往后头看一眼,奔走的士兵,黑压压的天空,以及后头那无边无际的空地,总让他心里有一丝失落。 以后还能再见么,长歌? 长歌守在潋滟身边,看着她呓语,忍不住抓紧了她的手。 “不要杀哥哥,不要…” “放我出去。我不要在这里,放我出去。” 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流到枕头上,浸湿了一片。司马衷站在门口没敢进去。带来的大夫正左右为难地看着他,想给他包扎都不好下手。 “皇上,娘娘的高热要一会儿才能退。您先去坐一会儿吧。”休语从他身边经过,低着头说了这么一句。 司马衷点头,迟疑了一瞬,跨进屋子,坐在桌边看着床上的人。 大夫松了口气,放下药箱开始处理帝王的伤口。 他身上多处剑伤,看着有些触目惊心。不过这会儿帝王头疼的依旧是该如何同她解释,他的沉心啊,当真是受了太多苦难。他曾说了愿有一天能堂堂正正地保护她,却不想这一天来的时候,自己也变成了伤害她的人。 胡天也进来了,带着一身血腥,跪在了帝王面前。 “皇上,洛阳战事告急,韩朔一党全部回去了。” “嗯。”帝王点头,没有看他。 胡天侧脸看了床上的人一眼,皱眉道:“皇上,娘娘她…” “朕的家务事,不用将军操心。”司马衷轻笑道:“朕还没有谢过将军上次替朕解决‘麻烦’,这次还是让朕自己做主吧。” 话说得温和,却是让胡天背后起了汗。上次,皇帝这是要跟他追究显阳殿之事么? “天下局势要变了,这锦绣江山,最后会落在谁手里,你期待么将军?”皇帝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外头的河水,淡淡地问。 胡天深吸一口气,抱拳道:“定然是吾皇一统江山。” 二更12点,三更2点今天是猫咪的水晶鞋加更tt 第一百六十三章 谈何不原谅,情意皆虚妄 一统江山么? 司马衷看了一眼床帏,眼眸?淡下来。 潋滟这一场大病,一病就是半个月。这半个月的时间,天下大乱,晋惠帝一纸《诛臣信》昭告天下,大白他登基以来,韩朔独掌大权,谋夺天下的野心。天下哗然。帝王迁于新都,建立王朝。楚啸天、毕卓、胡天及中书门下省一半大臣追随。 韩朔据洛阳,未登基而天下皆以为帝,楚齐赵之王,皆归附新朝,与之对立。 于是?河两边,大晋两分天下,互不相让,不共戴天。 韩氏子狐,三载为臣,天下皆以为忠心耿耿。曾有人言。其为安世之臣。然此事一出,士大夫皆言:“安世之臣,为乱江山。” 这一场动乱之中,高家被弃,韩朔斩其满门。楚家拥帝,居功于新都。沉贵妃楚氏更隐隐有望于皇后之位。但民间仍有流言,道其妖媚惑主,“有此一人,中宫不正。” 夏天静悄悄地到了,新都宫殿刚刚修葺完毕,潋滟靠在软榻上。一张苍白的脸,安静地看着书。 帝王站在门口,半天没能进去。 休语端茶进来,看了他一眼,走到潋滟身边去将茶放下。 “娘娘。” 潋滟放下书,淡淡地端了茶来喝。没有看门口的人。 “今天…外面荷塘里头,好像有花苞了。”休语抱着托盘,有些不忍心地看着门口:“娘娘要不要出去走走?您从到这里开始,就没有出去过。” 潋滟的身子伤了底子,月子没坐好,体寒多病。自她那日醒来之后。便一句话都没说过。看起来像是很正常,每日饮茶看书。但是即便是楚将军来了,她都是一句话不说。一双失了颜色的凤眼没有什么焦距。 休语知道,娘娘是一时没能缓过来,又不肯示弱。所以她只是将自己封闭了起来,不哭也不闹,就这么自己一点一点接受事实。 虽然也恼皇上这样欺骗娘娘,但是这么久了,皇上除了忙着政事,便是来这蒹葭宫门口站着。他不敢进来,只是帮着她们给娘娘熬药,挽着龙袍的袖子,一声不吭。她看着,也多少有些心软了。 潋滟侧头看了看窗外,蒹葭宫外有一片荷塘,来的时候是没有的,后来不知怎么,就给她挖了一个。 大片大片的荷叶盖着水面,潋滟想,这个时候,怎么会有花苞呢?休语撒谎了。 从洛阳到这里,中间就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她多希望一觉醒来,含笑还是笑眯眯地站在她旁边。小傻子依旧是一双清澈的眼,凑过来叠着声儿喊她:“爱妃爱妃。” 江山安稳,没有战乱和血流成河,大晋还是司马家的,她还是可以站在沉香宫里,看她墙头上的小野草。 她希望再睡一觉,就发现周围都是假的,她不用难过,并且,什么也没失去。 “娘娘。”休语又红了眼,看着潋滟的眼神,小声地道:“皇上已经在门口站了很久了。您…让他进来坐坐也好。” 潋滟一声不响,面无表情。 司马衷抿了抿唇,将手里拿着的一支早起的荷花苞儿放进门口宫女的手里,然后转身离开。 新都的事情太多,他想多看她一会儿也是不行的。韩朔野心终于得显,不顾一切地卷着军队要攻打新都。他一面布置朝堂,一面整理朝权。毕卓、楚啸天、胡天三分大权,共护新都。江随流、张术等谋臣许以尚书之位,加以重用。他记得沉心当初用的养民之策,依旧沿用,让百姓休养生息,只想快些处理好这一切,然后便可以天天跟在沉心身边。 她恨他也好,气他也好,总也是他的不对,要慢慢哄回来。若是没了沉心,他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晋惠帝装疯卖傻二十载,一朝掌权,当真是令天下人刮目相看。他暗中养兵,得数十万之众从各地赶来。新都据?河天险,易守难攻,韩朔一党倒也没有冒进,扎兵于?河对岸,伺机而动。 楚王攻洛阳不成,倒也伤了韩朔元气。张术当初屈身为守城之卒,而后打开城门迎楚军之举,令天下人唏嘘,感叹其人果真有勇有谋,沉得住气,也下得起力。 大晋两权对立,终究不是办法。韩朔几下战书,势要拿下新都,统一大晋。天下人都在观望,等待一个结果。 然而这些个纷纷扰扰,现在都同潋滟无关。若是放在以前,她定然是要兴致勃勃地去帮着皇帝谋划的。可是现在,这战场是男人们的,她不想再插手,也没那个心力插手了。 曾傻傻以为皇帝没什么力量,需要她的保护,所以她才总是那么拼命。可是如今看来,司马衷一直是在养精蓄锐。根本用不着她帮忙。 女人果然还是该做女人该做的事情。潋滟笑了笑,起身披着披风,走到门口看了看。 新都的宫殿不大,后宫更是只有她一人。这天还是四方的天,却没那么压抑了。 她是不是也该寻个机会,功成身退?免得重蹈了高氏的覆辙。皇权之下永远不能有威胁的存在。如今的她,可不就是当初的高氏么? “娘娘。”一声叹息在不远的地方响起,潋滟侧头,看见来人,眼眸里终于有了点波动。 “听闻娘娘您,不肯说话了。”张术慢慢走过来。低头看着这瘦得不成样子的丫头,有些心疼地道:“吃什么东西把嗓子吃坏了不成?” 潋滟眨眨眼看着他。 “来,进来喝茶,臣从外头弄到了好茶叶。”张术拉着她往里走,将手里提着的茶叶包递给休语,然后笑眯眯地扭头看着她:“喝完了,就跟臣说说话吧。” 潋滟神色一暗,她想起来了,先生当初也是去楚地见过皇帝的人,回来之后,就似乎有事情瞒着她。他也是知道皇上在装疯卖傻吧,所以让她相信。楚王当时是真心要归附朝廷的。 他之所以这么笃定,必然是知道,司马衷早有安排。 连他也要瞒着她。潋滟突然觉得好委屈,别开头,眼睛红了。 “哎哎,丫头,别这样。”张术老脸一僵,他可不太懂怎么安慰人啊。 骗子!潋滟愤恨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要进内室去。 “啧,臣当初可没有教过娘娘一味逃避。”张术拦住她,哄小女儿似的将她拉到桌子边坐着:“好歹听臣将话说完,再来定我们的罪。” 潋滟垂着眼眸,却坐着没动了。张术是恩师,她虽然恼,却也不会怪他。 “臣当初去楚地,见到皇上的时候,他将事实告诉过臣。”张术抓抓胡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大概是臣看起来比较可靠?皇上说他相信臣。让臣暂时委屈一下,回洛阳做个守城小官。” 潋滟抿唇,张术开城门破洛阳之事她也听含笑说了,本以为是先生睿智,没想到竟然是帝王的计谋。 “臣当时很惊讶,因为这么多年来,没有一个人发现皇上是装傻,包括那么聪明的韩子狐。”张术道:“这样的人,必定是有常人所不能及的忍耐力,以及比谁都浓烈的欲望。” 谁说不是呢?大好江山,他们都想要。潋滟冷冷地想,这么多年,司马衷抱着她装傻那么多次,也当真是辛苦。 “臣选择帮皇上瞒住你,不是因为不信任。”张术笑着道:“虽然知道对你来说不公平,可是娘娘,您心里有个韩子狐,皇上他是一直知道的呐!他看着你爱了他的敌人那么多年,又怎么敢轻易告诉你真相?万一你被感情迷惑,失了冷静,他这么多年的卧薪尝胆,便都白费了。” 潋滟一愣。 “虽然臣是没法儿想,他这么多年看着你和韩朔在一起是什么心情。”挠挠头,张术道:“不过皇上是真心在意你。才会将你和楚家都保下来。臣原以为,他有自己的势力,楚家不过是垫脚石,也难免会成为第二个高家,皇上是不该留的。” 如今皇上重用的,除了胡天就是毕卓和楚将军,后面二者都是楚家人,势力之大,比当初的高家有过之而无不及。皇上给了他们这样的根基,楚家以后必然光耀一方。 潋滟微微皱眉,终于开了口,声音还有些沙哑:“功高震主。不是好事。” 张术松了口气:“你总算还会说话。” 潋滟又闭嘴了,呆呆地看着门口沉?。 “娘娘,您还是娘娘,也还背着一大群人的身家性命。任性这么久也够了,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张术正了神色。 潋滟嗤笑,她任性?她若是任性。早该离开了这里,再也不要回来。可如今她还在这里,不过是不说话罢了,怎么也惹着他们了? “您打算一辈子不原谅皇上么?” 看了张术一眼,潋滟轻笑:“要我原谅做什么?不过一个女子罢了,皇上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若是为了稳住楚家,我乖乖待在宫里就是,除此之外,也做不了什么了。” 三更2点 第一百六十四章 当年救命恩,误了此一生 (猫咪输给罗爷的黄瓜水晶鞋加更) 这听起来,当真是被伤透了心,什么都不愿意管了。张术捏着胡须默默编了个小辫子,思索了一会儿道:“他们应该也不要你做什么了,到底是疆场,女子该做的是守后方。娘娘,事到如今,您还会念着韩子狐么?” 子狐,子狐,聪慧一世,终究与她错失。潋滟疲惫地闭上眼:“念他做什么?到底是此生无缘。” 他怕是以为,最后司马衷那一剑,是她迷惑了他,好让他无防备地被钳制住。也罢,反正现在各安一方。误会不误会什么的,都不重要了。过往云烟,一笔勾销了吧。 张术苦恼了,这丫头现在都快六根清净了,要是哪天一个想不通。出家去了该怎么办?龙椅上那位傻了太多年,对哄女人比他还不在行。整个皇宫的人都瞧着他天天傻愣愣地不敢进门,饶是他这局外人看着都心急。 好不容易抢回了一半皇位,可别把美人给弄丢了啊皇上! 司马衷抿唇站在蒹葭宫的侧门,想了一会儿。终于?起勇气,抬步朝里头走去。 … 千里之外的洛阳,韩朔坐在沉香宫里,端着一杯酒,慢慢地品着。 “您伤还没好。不太适合饮酒。”含笑站在旁边,轻声开口说了一句。 韩朔微微一笑,捏着那白玉酒器,轻声问她:“她以前,是不是最爱喝这种酒?有股子桃花香气。叫什么来着?” “醉暖。”含笑眼神黯淡。 “是种好酒呢。”韩朔一口饮尽,微眯着眼敲着桌子,有些懊恼地道:“我怎么又跑来这里了。” 含笑沉默,这两天,宫里的人都被清理了一番。晋惠帝的后宫,除了王谢两个大家族的人,其余的统统送去了山上修行。韩朔住的是太极殿,却同从前的晋惠帝一样,总是往沉香宫跑。 怎么又跑来这里了?她很想问他,是不是后悔了? 不过想也知道,他定然是要说不后悔的,韩子狐的眼里,没有什么比这江山更重要的。楚潋滟也比不上。 韩朔走了会儿神,侧头看着含笑道:“你娘亲的牌位,我让人迎进祠堂了。虽没能放在那老头子牌位的旁边,倒也算是韩家的人。嫣然,你也便恢复身份吧,算是我韩家的正经主子。” 含笑,亦或说韩笑,听着这句话。心里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高兴,只是点点头,顺着他的话回了一声:“多谢二哥。” 她的娘亲是民间的绣娘,没什么身份,也自然不被韩老爷看重。当初一夜风流,娘亲留下她便撒手人寰,到死也没等到韩老爷给个名分。她知道自己是谁的女儿,却始终无法去叫那人一声爹。 后来韩老爷死了,韩朔派人来接她,只问了一句话:“想不想让你娘亲回韩家?” 她想也没想地答应了。换上丫鬟的装束,去楚家伺候二小姐,楚潋滟。 “你的任务是照顾她,以及将她做的事,都告诉我。”当初韩朔是这样给她说的,她也就这样做了。韩笑是当真喜欢上了潋滟,那样聪慧活泼的姑娘,很难让人不喜欢。她庆幸的是韩朔一直没有让她做什么伤害潋滟的事情,不然她一定很为难。 韩朔是喜欢潋滟的吧,她很多次都这样觉得。在旁边看着他们相互算计,相互折磨,也相互思念,她觉得这世上没有比这二人更痴缠的情人了。 然而到最后,他们竟然是这样的结局。 韩子狐的脸上没有多少难过的神色,他甚至在笑。从回来开始,他很安静地养伤,处理事务依旧一丝不苟。若不是他总还会来这里发呆,韩笑几乎要觉得,他是已经忘记娘娘了。 “我有一件事,一直很好奇。”当回了人家的妹妹,韩笑终于有胆子开口问了。只是韩朔总让她觉得害怕,她也没敢太过直接。 “你说。”韩朔应了一声。 “虽然我没能见到明媚小姐,但是据说,她同娘娘长得一模一样。”韩笑找了凳子坐下来,坐得离韩朔远远的,小心翼翼地开口问:“娘娘很多次都喃喃自语,说你爱的只是明媚,不是她。我当真好奇,二哥你真的只喜欢明媚,没有喜欢过娘娘么?” 韩朔眸子闪了闪,抬头看着韩笑:“她常常这样说给自己听么?” 韩笑点头。 真是个傻丫头。韩朔轻笑一声,虽然他也经常给自己这样说,但是现在是无论如何也该明白,自己心里不是那样想的吧。他一直能够分清楚潋滟和明媚,就是因为在他心里她们两个不一样。他不会把谁错当了谁,只不过有时候,借口总是要的。 他不想当薄情的人,也不想那么快忘记明媚。只是这人心啊,当真善变吧。 “她们两个的区别。你知道在哪里么?”韩太傅唇边带笑,捏着酒杯像是突然心情好了。 韩笑摇头,忍不住腹诽,人都没见过,她哪里知道什么不同。 “小时候。她们俩爱穿一样的衣裳,梳一样的发髻。我去楚家找明媚的时候,潋滟总会先跳出来,让我猜她们谁是谁。” 幼时孩童的游戏里,藏着一个小女孩的执着。 “她们长得一模一样,连奶娘都会弄混谁是谁。可是我看得出来,活泼一些的是潋滟,总是站着不动,低着头的是明媚。”韩朔眼前浮现出了当年的情景,活泼的孩子被他一眼看穿之后。愤愤地跑去爬树。那模样充满活力和朝气,很是可爱。 韩笑点头:“这个听休语说过,明媚小姐身体不好,总是要安静些。” “嗯,她很羡慕潋滟。”韩朔的目光温柔了些:“羡慕她可以跑来跑去,可以肆无忌惮地爬树。” 韩笑看了面前的人一会儿,轻声道:“我觉得活泼的孩子会更讨人喜欢,柔弱的孩子更让人怜爱。二哥你当初会不会只是怜爱明媚,其实喜欢的是潋滟?” 这话问得大胆了,可是韩笑看得出,她二哥会想说这些事的。一个人在这冰冷的皇宫里,还是回忆最暖人。 “不会,我喜欢的是明媚。”提起这个,韩朔还是没有多少犹豫:“倒不是因为她柔弱,而是因为我欠了明媚一条命。” “啊?”这个回答有些意外。韩笑好奇之心顿起:“你怎么会欠人家一条命?” 韩朔瞥她一眼,淡淡地道:“小时候,我也不是万能的,不会水,却在第一次拜访楚家的时候,贪玩掉进了池塘。” “那时候,是明媚救了我起来。只不过奶娘一喊她,她便走了。我连道谢都没有来得及。之后再去拜访,发现明媚身子很是柔弱,都这样了还肯奋不顾身地跳下水去救我,我不该喜欢她么?”韩朔抿唇道:“虽然你们都觉得我挺无情无义的,但是救命之恩,韩某还是要报答的。” 韩笑听得张大了嘴:“就因为这个?” 她家什么都好的娘娘,就是输给了救命之恩? “这不够么?”韩朔轻笑:“我此生,还只被救过那么一次。” 想起明媚,他心口有些愧疚:“可惜后来她有事的时候,我却没能把命还给她。” 甚至现在,他还爱上了别人。 韩笑听着,沉默了一会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你说过。明媚身子很虚弱,对吧?”韩笑古怪地问。 韩朔点头。 “那么她怎么能从池塘里把你救起来?能有上岸的力气么?” 韩朔脸色一沉:“你想说什么?” 明媚是韩朔的底线,轻易踩不得。韩笑知道他生气了,可是她实在觉得奇怪。没听闻过楚家大小姐会水啊,而且不管怎么看,她都觉得救了二哥的是潋滟的可能比较大。 “二哥,你有没有想过,当初可能是你认错了人,将潋滟看成了明媚?”韩笑斟酌了一番语气,轻声道。 “不可能。”韩朔想也没想便站起来:“那人便是明媚。有人喊了她的名字。当年的事情,你不知道便不要乱猜。明媚已经去了这么多年了,我不希望你诋毁她。” 韩笑噤声了,看着转身离开的自家二哥,皱了皱眉。 她记得娘娘有说过。最初看见韩朔的时候,他很狼狈。她当时好奇是怎么个狼狈法儿,却不知被什么事给打断了,没能听完。 心里有什么东西闪过去,韩笑抿了抿唇,心事重重地离开了沉香宫。 “太傅,臣以为,只要渡过黄河,想拿下新都也不过是时日问题。”谢戎拱手朝韩朔道:“只是目前需要休养生息,才能继续前行。 韩朔拿着折子在走神,没有认真听。 “太傅?”谢戎轻咳了一声。 “…我知道了。”回过神,韩朔提笔在折子上圈了朱圈,而后问谢戎:“楚家还有什么人在洛阳?” 谢戎愣了愣,随即答道:“楚家的人几乎都不剩下什么重要的人,只是些奴仆杂役,也都被遣散各处了。” 韩朔沉默,谢戎想了想,问:“太傅要找人么?” “我想找……”话在嘴边,又顿了顿。十年前的人,还怎么找得到?他怎么就被韩笑两句话给问得丢了神,当真怀疑起什么来了? 明天见,白鹭已经要被考试虐哭了tt 第一百六十五章 如何才能平,心中怒与怨 “罢了,没事,你先去做事吧。”揉揉眉心,韩朔继续将自己埋进书桌里。不去想了,终究是过去的事情。 谢戎疑惑地看了韩朔一眼,还有想禀告的事情也咽了回去。太傅好像心不在焉啊。 韩朔这一步选择的是退,而司马衷那头,选择的却是进。 装傻装久了,说实话他现在面对潋滟,很是手足无措。以前傻里傻气地跟她在一起很自然,但是现在…… 他站在潋滟面前,有些无奈地叹气:“爱妃。” 这么多天了,他终于踏进了这门,过来跟她说话了。张术在旁边看着都想感叹,终于啊终于! 潋滟眼眸闪了闪。低着头不看他。 “朕…朕是来问…”说着话差点咬到舌头,帝王心里狠狠地抽着自己,怎么倒像情窦初开的少年,这样没出息了。 深吸一口气,司马衷看着面前的人。认真地问:“爱妃你…饿了么?” 啥?潋滟忍不住抬头看他一眼,脸上没啥表情,心里却笑了。不是不傻了么?怎么还问这样傻的问题?门口徘徊半个时辰,就是来问她饿不饿的? 她不答,就这么看着他。眼前的人还是熟悉的眉眼。却分明不是她的小傻子,而是另一个人。他骗了她,利用她的信任,将她隔离在了他的世界之外。怨恨一点点被想起,潋滟的脸色也一点点冷下去。 司马衷有些慌:“你…你等等我。” 转身就往外跑。穿着龙袍的帝王身上终于有了君临天下的气势,在她面前却突然都收敛了起来,慌慌张张的。 等他做什么?潋滟冷冷地想。 “其实臣觉得,皇上挺可爱的。”张术摸着下巴,一本正经地道:“对外有王者风范。对内又温情似水。得此一君,妇复何求?” “先生今日就是来扯红线的。”她终于再次开口:“可惜了,这红线扯不成,我不喜欢骗过我的人。” 张术慢慢将自己胡子上的辫子解开,嘿嘿笑道:“万事无绝对,娘娘啊,这未来的路还长着,您总不能一个人走。” 潋滟嗤笑:“一个人走又怎么了?至少,我自己不会骗自己。” 张术挑眉:“娘娘当真没有骗自己么?” 在他看来,这小丫头最会自欺欺人。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承认,固执地像一颗石头。 潋滟沉默,站在殿里等了一会儿,便又看见了皇帝的影子。 “这个,可能和洛阳的不太一样。”有一盘豆沙包端到了她的面前,司马衷呐呐地道:“朕知道的你喜欢的东西,只有这个了。” 热气腾腾,蒸出了豆沙和面的香味,潋滟眼珠子动了动,伸手接过盘子。走到座位上坐了下来。闹够了,也是时候该掰开来说说。虽然心里很恼很怨,但是夫子说得对,以后的路还长着,跟皇帝过不去,总不是个明智的做法。 张术识趣地退了出去,顺便将门带上了。帝王坐在潋滟身边,看着她慢慢拿起一个豆沙包,总算松了口气。 “朕,没想到你会这样生气。”捏着腰间的玉佩。司马衷小声地道:“也怪那天情况不太对,要是在一个平和的时候,朕慢慢告诉你原委,你是不是会好接受一些?” 若不是他在没告诉她的情况下用她做幌子,制住了韩子狐。潋滟会不会,就没有这么生气了?帝王有些苦涩地想。 潋滟慢慢嚼着,这包子皮薄豆沙也多,很香软好吃,吃完一个,她张了张嘴,终于同他说话了:“臣妾在明白您这么多年一直是装傻的时候,很愤怒和心痛。若是换一个时候您同臣妾说,大概臣妾会是震惊和恼怒。” 帝王点点头:“抱歉。” “臣妾再也不想听见这两个字了。”潋滟笑道:“听够了。” 司马衷抿唇,眼里满溢痛楚。当真是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他在对潋滟这件事上,当真是和韩朔一样笨。 “臣妾很想知道。”吃完第二个豆沙包,潋滟心情似乎好了那么一点点,侧头看着帝王道:“这么多年来,您忍着韩朔霸占朝纲,忍着那么多人欺您骂您,也忍着…忍着臣妾与太傅…是怎么过来的?” 帝王脸色有些黑,轻轻转过头道:“我小时候,尚算天资聪颖的时候,被人暗杀过几次。有一次被推进宫中的水塘里,差点淹死。他们救起我之后,我便呆坐在床上一天,想着以后该如何避免这些事。” “可能是我坐得太久了,他们都传我被淹傻了,之后我便将计就计,装傻过日子。后来我的几个哥哥和弟弟都死了,只有我还在。没人会对傻子有防备,高家独大的时候,便选择了扶持我上位,将我当做傀儡。” “傻子的世界其实挺好的,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像是在看戏一样,可以看见每个人的真面目,看得见高氏正经面目下的贪婪,看得见韩朔忠心耿耿下的野心。也看得见你,你妖媚外衣下的。赤诚与坚强。” 潋滟怔了怔,想起以前的沉香宫,想起她每一次抱着这人的安眠,沉默。 “要忍受很多事,的确很辛苦。”帝王苦笑:“尤其是。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喜欢别人,为别人伤心难过,自己却必须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每次看你难过的时候,我都在想,什么时候可以摆脱这面具,然后站在你身边保护你就好了。傻子虽然自在,却没办法保护所爱之人。” 温热的表白,很自然地讲了出来。潋滟心里一跳,有些意外地看着晋惠帝。她不是忠贞的女子,做的事情都足以让她死一万次了。然而司马衷竟然说,她是他的心爱之人么? 这样的话,她该信还是不该信? 普通丈夫尚不能容忍妻子红杏出墙,而他是堂堂一国之君,当真能心无芥蒂地接受她么?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帝王侧头看着她,眼里带着温暖,又带着些遗憾:“可是很早很早以前,我就心动了,哪怕知道你是别人的人,哪怕知道你这样固执的女子,不会放弃韩子狐而爱上朕,可是还是喜欢。” 潋滟眨眨眼,笑了:“臣妾不喜欢韩朔了。” 司马衷一愣,继而眼眸一亮。 “臣妾谁也不会喜欢了。” 一颗心飞到天上,又给狠狠摔下来。司马衷抚额,无奈地道:“果然还是爱妃,最知道怎么让朕开心,怎么又让朕难受。” 潋滟咧嘴笑了笑,继续吃她的豆沙包。 “他…当真那样好么?”过了一会儿,有人不甘心地问了一句:“是朕来晚了,还是你这一生,只与他有缘?” 潋滟舔舔手指,想了想,道:“缘分那东西,不太好说。臣妾只是太固执,以前喜欢的东西,即使以后不喜欢了,也不会再喜欢上其他的。” 帝王的心,直直往冰窟窿里掉。 “不过,皇上这些日子,站在门口那么久,臣妾也觉得愧疚。”潋滟继续道:“臣妾没什么好生气的了,只是心里还有些恼怒未平。皇上下次可以直接进来,不用苦等。” 嗯?似乎还有转圜的余地。 司马衷微微一笑:“好。” 走得动一步。就走得动第二步。如今这里没有了韩朔,至少沉心是他一个人的了。他不用急,可以慢慢来。 韩笑四处打听楚家人的下落,然而洛阳当真不剩什么人了,只找到几个仆役,也说当初的奶娘早就回老家去了。至于她老家在哪里,没人知道。 她去了楚府,人去楼空的地方,一片安静。潋滟曾经住过的院子里已经长了些杂草,房间里的东西没动。却也找不到什么线索。 有些泄气,韩笑闷闷地往外走。她始终觉得当初的事情有蹊跷,或者说她私心觉得,若当初真的是二哥误会了,救他的人其实是潋滟的话。他们两人之间,也许就还有挽回的可能。 可是,若当真是二哥误会了,那他们这一世,该是何等的冤枉?错过对的人,伤害爱的人,几乎要相忘了这一生。 叹了口气,看着实在找不到什么线索,韩笑转身打算出去了。 “啪。”有人踩着了树枝,清脆的一声响。 “谁?”韩笑敏锐地回头。 一个女子背着包袱,被韩笑的吼声吓了一跳,哆嗦在角落里,支支吾吾地道:“我…我只是回来拿东西的…” 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子,吓得面无人色地发抖。韩笑忍不住走近她:“这地方应该是封锁了的,你如何进的来?” 那女子犹豫了一会儿,小声道:“二小姐的院墙后面,有…有狗洞。” 韩笑想起来了,潋滟这喜欢往外跑的,院墙上的确有狗洞。不过面前的人她面生得很,似乎是没见过,她又怎么熟悉到知道潋滟院墙哪里有洞? “你是谁?”韩笑半蹲下来,微眯着眼睛看着她。 女子看了她半晌,嗫嚅地道:“我曾经是这里的丫鬟……姑娘你放过我吧,我家里有急事,才迫不得已回来偷拿些东西,我…我不是坏人。” 二更12点三更2点 第一百六十六章 爱错了十年,错过了一生 “回来偷东西,还不叫坏人?”韩笑伸手便将她的包袱抢过来,掂量了一下,也不重,估摸是一些小首饰。 “我…”那女子红了眼,看着韩笑手里的包袱,几乎要哭了出来:“姑娘放过我吧,我只是拿了小姐的一些不起眼的东西,当真是爹爹病得快死了,我没有办法才会出此下策。求姑娘高抬贵手。” 小姐?韩笑眉头一皱:“哪个小姐?” 若是她家娘娘,这首饰哪里还真能让她给拿走! “我是伺候楚家大小姐的。”那女子低声道:“离开楚家也有好几年了,当真是…当真是走投无路才…” “你说谁?”韩笑一怔。 “大小姐…”女子缩了缩,被突然激动的韩笑吓了一跳:“我曾是大小姐的贴身婢女,唤知秋。” 什么叫天无绝人之路啊,韩笑眼睛闪闪发光。伸手将知秋从地上拉起来,替她拍了拍衣裳,笑眯眯地道:“来,我问你一些事儿,若是你能答。我会给你银子。” 知秋愣愣地看着韩笑,随即明白了:“你是想问我家小姐的事么?” “不错。”韩笑道:“只要你知道。” 明媚早逝,知秋虽然是同她一起长大,但是离开楚府的时候,也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这么多年过去了,往事都不能全记得。但是想着能有银子,她咬咬牙:“你问吧。” 韩笑点头:“你跟在大小姐身边多久?” “九年。” “那么,她什么话都会同你说么?” 知秋一怔,继而点头:“小姐身边最相信的人便是我。有话自然都是同我说。” 有希望!韩笑拉着人往屋子里走,边走边问:“我很好奇大小姐当初跟韩太傅的情事呢,据说太傅现在对大小姐还念念不忘,惹得我有些好奇,所以想问问你。太傅和大小姐是怎么认识的?” 知秋有些戒备地看了韩笑一眼:“姑娘是何人?” 有些话,是当初小姐嘱咐了她一定不能说的,虽然人已经去了这么多年了,但若是泄露,她怕小姐地下不安。 “这个你不用管。”韩笑掏出随身带的银子,轻轻在她眼前一晃:“只要你回答我,我便把这一包都给你。看你也是很急的样子,早些回答,便可以早些离开呢。” 家里爹爹卧病,急需请大夫去看,这人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坏人,说出当年的事,也没有那么严重吧?知秋咬着唇犹豫了一会儿,心里对小姐说了一声对不起,而后叹气道:“好。” “小姐还在的时候,最喜欢韩太傅了。”她努力回想当初那女孩儿的神情,慢慢地道:“她说太傅是上天补偿给她的,因为她什么都比不上二小姐,终于有一个人,肯爱她多一些。” 韩笑安静地听着。 “那天似乎是韩太傅第二次来楚府。却不知怎么,一来就去见了小姐。小姐当时正养病在床,太傅一来,便很是温柔地问她怎么了。小姐说,他是她见过最温柔的人。” “之后,太傅便常常带着小姐去玩,一年之后,更是同楚家定下婚约,要娶小姐。小姐高兴坏了,即便是病着也神采奕奕。我看着。也觉得上天终于疼爱了小姐一回,韩太傅是个不可多得的如意郎君,虽然彼时年纪还小,也可能不懂多少情爱。但是我觉得,小姐是真的很喜欢太傅。” 韩笑点头,韩朔温柔起来,当真是可以溺死人的。 “可是有一天,小姐突然很伤心,躲在屋子里哭了半天,谁都不理。”知秋想起那天,还觉得难过:“我进去的时候,她便扑在我怀里哭,哽咽地说什么‘连这人都是她偷来的,上天对她从来就没有公平过’。” “我当时觉得奇怪,什么叫‘偷来的’?后来才知道,小姐说的是韩太傅。” 韩笑捏紧了手,真相呼之欲出,她连呼吸都轻了。 知秋顿了一会儿才道:“那天似乎韩太傅问了小姐一句,当初救他,会不会加重她的病情。小姐没听懂,韩太傅便说自己当初是被小姐从后院池塘里拉上来的。后院池塘是二小姐喜欢玩耍的地方,小姐身子弱,断断不可能去水边。这一说才知道,原来太傅把二小姐,当做了小姐。” 韩笑心里一跳,激动地抓住了知秋的手:“当真是这样?” 知秋闭着眼点头,也松了口气:“她一直瞒着这件事,她是不舍得太傅。可是后来大夫说小姐有郁结在心,反而加重了病情。也算是…也算是她得到惩罚了。” 韩笑二话不说,拉着她就往外跑。 “等等,姑娘,你要去哪里?”知秋惊得大叫,又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却见前头的女子头也不回,拉着她竟然直接从正门出去。上了马车,急匆匆往前赶。 “姑娘,我家里还有爹爹要照顾!”知秋急了。 “别怕,我让大夫去你家,你告诉我地方。”韩笑手都有些抖。眼睛红红的,差点就要落下泪,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二哥,你听见这真相,会是什么感受?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你欠了潋滟多少东西?原本属于她的温情,你统统给了别人还不自知。如今更是各分天涯,难以回头。若当真只是因为当年的一个误会,聪明如你,会不会后悔莫及? 正在看信件的韩太傅有些心神不宁,抬头往门口看的时候,正好看见韩笑抓着个人冲了进来。 “二哥!”韩笑又哭又笑地进来:“你看我找到了谁?” 殿中站着的女子有些面熟,韩朔放下手里的东西,撑着下巴道:“什么事?” 韩笑推了推旁边的人。知秋叹息一声,朝韩朔跪了下去:“奴婢知秋,叩见太傅。” 知秋。 韩朔一怔,随即皱眉:“韩笑,你带她来这里做什么?” 韩笑擦着脸,笑道:“我查到当年的真相了,知秋她知道,当年救你的不是明媚小姐,而是……” “胡闹!”韩朔微怒,伸手将桌上的东西都扫了下去,?石做的砚台在地上摔得粉碎,巨大的声响惊得殿里两人脸色一白。 “都说了不用追究过去的事情,你为何还要为了这件事这样没礼法地冲进来?”韩子狐?着一张脸,瞪着韩笑道:“出去!” 韩笑愣了许久才回过神:“二哥,可是…” “我让你出去。听不懂是不是?”韩朔暴怒地道:“滚!” 很少见他有这么生气的时候,门口的玄奴都吓了一跳,忍不住朝里头看了一眼。 知秋吓得腿软,连滚带爬地赶紧退了出去,韩笑却没动。她先是惊愕,继而有一丝了然:“你这是要逃避事实?” 韩朔冷冷地看着她:“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韩笑心里一疼,脸色也沉了:“我不是要管你的事,只是为我家娘娘讨个公道罢了。看你这反应,怕是不用谁来说,自己心里也明白可能是弄错了人,对不对?” 韩朔起身,慢慢走到韩笑面前,伸手掐上她的脖子:“别以为与我血脉相通,我便不会杀你。” “你这是恼羞成怒。”韩笑平静了下来,看着韩朔,有些怜悯地道:“连真相也不敢听,怕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来是爱错了人?你伤害最深的人才是你最该爱的,你怕知道这事实?” 喉咙间的手骤然收紧,韩笑觉得呼吸很困难。脸色也慢慢发紫。可是,看着韩朔这脸色,她突然有种开心的感觉。 聪明一世的人啊,错了情,错了心。当初给娘娘的苦与痛,现在是不是也如数尝到了? “你就是怕知道…当初救你的是楚潋滟…不是楚明媚,你爱错了…人…” 爱错了整整十年,错过了潋滟一生。 费力说着这些话,喉咙间的力道只重不轻。韩笑挣扎了一会儿,几乎晕厥。 韩朔脸色很难看。突然丢开她,退后了几步。 韩笑猛地咳嗽,缓了好一阵子才抬头看他,却见他已经转过了身去,站在书桌边一动不动。 她很想去看二哥的表情。然而却看不见。那如玉一般的男人,现在僵硬得像一块冰石。浑身散发出来的气息,让人不敢再靠近分毫。 这个时候的韩子狐,没人能招惹得起。韩笑想了想,还是秉承自家娘娘的品德,保命为上,先走吧。 娇弱的明媚,连多走些路都不成,如何能救起落水的他?为何他跟她提救命之事,明媚当年总是不太乐意听?都说了奶娘也会认错人,他当年怎么就没怀疑一番,救他的人到底是谁呢? 韩朔站在太极殿里,从骄阳当空,站到了晚霞如画。 裴叔夜进来的时候,殿里没有点灯。韩朔站在黑暗里,沉?得一点生气都没有。 “太傅?”他轻唤了一声:“粮草已经备足,谢将军与各位大臣拟定两日之后再渡?河,攻打新都。关于主帅的人选……” 安静的大殿里没有回音,若不是还看得见人,裴叔夜定然会觉得这里面是空无一人的。 许久许久之后,有沙哑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我亲自去。” 三更两点 第一百六十七章 水沉情意分,缘分可还深? “太傅?”裴叔夜吓了一跳:“您亲自?” 洛阳根基刚稳,许多人还没有完全归附。外有藩王虎视眈眈,内有维护司马江山的志士反对朝政。大局动荡,这个时候韩朔却说要走? 韩朔没有回答,似乎想转身,然而站得太久,双腿都已经僵硬,身子一斜便要摔下来。 裴叔夜连忙扶住他,惊愕地道:“您这到底是…” 话没落音,就看见一张苍白的脸。韩朔姿容绝好,却一贯气势太强。这样脸色惨白失魂落魄的模样,还是他第一次看见。 “照我说的做,头阵军可以先走,两日之后,我安排好一切事务,便领军出发。”韩朔慢慢站起来,缓缓伸手按着自己的心口,深吸一口气道:“就这样…定了。” 脑海里一片空白。眼前也是一片黑暗。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把话说完,再次倒下去的时候,他心里唯一的念头竟然是,那丫头若是看见他这样,定然是要嘲笑他两句的。 “太傅!” 耳边有惊呼声,接着他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有生以来。韩朔第一次这样在人前倒下去。 裴叔夜吓坏了,连忙让人传华启,顺便将秦阳谢子瞻等人都叫了来。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太傅成了这个样子? 玄奴沉着脸去找了韩笑,众人都??等着华启看诊。 收了手,华启无奈地摇头道:“急火攻心。隐忍不发,他这是太累又太急,缓一会儿就没事了。我还当是何等严重,怎么把裴大人都给吓着了?” 裴叔夜心里尚未平定下来,看着韩朔那张脸,摇头道:“若是你们瞧见他刚才那样子。脸色苍白地在你们面前倒下去,你们的反应不会比我好多少。” 从来如山的韩子狐,在他们心里一直是追随仰望的人,谁都不曾见过他有这样的时候。 谢子瞻皱眉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裴叔夜摇头:“这恐怕要问玄奴,他出去了。” 床上的人动了动,像是终于缓过来了。慢慢睁开眼睛,幽深的眸子里还有些恍惚。 “子狐?”秦阳凑过去看了看他:“喂,你这是怎么了?” 韩朔眼神没有焦距,周围的东西他没看见,只是听见耳边的回声空灵: “子狐哥哥,我与明媚姐姐分明一模一样,你为何偏生不喜欢我?” “子狐哥哥,你别难过,没有姐姐,潋滟陪你。” “韩子狐,你当真没有爱过我么?” “太傅慢走,小心脚下。” “曾说赠子红鸾绳,与子一生好。如今绳没了,你我过往的一切都一笔勾销。恩怨、是非、情怨、爱憎,一样也不会留下。” 心脏骤然紧缩,韩朔一挥手,猛地坐了起来。 白雾散去,面前是华丽的床帐,他白着脸喘着粗气,许久才回过神。 被一巴掌扇开的秦阳抱着华启抖啊抖,害怕地看着韩朔:“这这,这是怎么了?” 华启艰难地将人甩开,皱眉上前摸了摸韩朔的额头:“有些发高热了,太傅。躺下睡一觉。” 韩朔怔愣了一会儿,咳嗽几声,皱眉道:“备马,我要出宫。” “您现在这样子,出宫做什么?”裴叔夜上前,想按下他:“身子才是最要紧的,您要是在这时候倒下…” “闪开!”韩朔推开他,下床便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太傅!” “子狐!” 身后众人一愣,连忙都跟上去。韩朔觉得头晕,却是死死看着前面的路,一路走到了崇阳门。 “拦我者死。”他看着前头的人,只丢下这一句。便绕开他们,上马出宫。 “他要干什么去?”谢子瞻急得跺脚。 “不知道,跟上就是了。他现在这样子,非死在外头不可!”裴叔夜跟着上马,一边暗骂宋渝备马的速度简直太快了,一边策马去追。 “驾!”几人都骑上马,宫门大开,一一跟着出去。 呼吸都带着温度,韩朔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才能看得清前头的路。天已经?了,街上没多少人,马跑得飞快,直往城北而去。 是他错了吧。 耳边的风声呼啸,韩朔远远看着那一棵参天的槐树,心口沉得几乎要窒息。 是他一开始认错了人,所以才造成了后来这样多的误会。若是一早知道是她,若是一早知道…… 他一直觉得自己喜欢明媚,要还她救命的恩情,可那么多年的相处里,他当真没对那活泼的人动心么?总是躲着避着,冷眼看着,他对楚潋滟,当真那么讨厌么? “太傅!”裴叔夜看着前方的姻缘庙,似乎明白了韩朔这样是为何了。只是这么晚了,还能做什么? 勒马而停,韩朔跌跌撞撞地走到一边的水池,一点也没有犹豫地跳了下去。 他曾说要为明媚画一幅画,年少的他画工一流,总是能抓住人的神韵。于是他回府执笔,画下了一个女子坐在树枝上浅笑。 “我身子弱,总是不能爬树。子狐你这画,算是替我圆梦了。”明媚笑着看着那幅画道:“送给我吧?” “你的画像,我还是拿回去挂着最好。”他温柔地将画收起来,不让人再看。 “这样啊,也是。”明媚娇羞地笑:“你想我了,就可以多看看。” 他应了,回去将画挂在墙上,再也没敢展开过。 只有他知道,那画笔落处,都是谁的模样。笑得眼里开满桃花的女子,那样娇俏地坐在树上打闹的女子,又怎么会是楚明媚。分明…分明只会是潋滟啊… 他怕了,躲了,反复告诉自己心里只能有明媚一个,而后,藏起所有不该有的想法,专心待她。 原来心这样的东西。是当真不会骗人的呵。 冰凉的水没过了身子,韩朔努力往下沉,伸手慢慢地摸索,一点点地,找寻当初被人丢弃的东西。 “子狐!”秦阳正经了神色,看着池子里溅起的水花。连忙跟着众人跑过去。 “愣着干什么?救人啊!”他推了裴叔夜一把。 裴叔夜站在池子边,皱眉道:“我不会水!” 秦阳一愣,看向谢子瞻。 “我也不会。”谢子瞻揉了揉额角:“快去找绳子来!” 秦阳暗骂一声,三只旱鸭子,有什么用!转身就去扯槐树上的红绳,一段段地接起来。 “秦大人,你这是坏人姻缘。”谢子瞻看着他的动作,吓了一跳。 “姻缘算个屁,救人才最重要!”秦阳吼道:“被本大爷扯了绳子的,这辈子都终成眷属!” 两人相视一眼,无奈地跑过去帮忙,再不快些。没等他们下去,韩太傅就该浮上来了。 韩朔不会水,小时候就不会。但这次他竟然不是很怕水,努力憋着气,慢慢摸着,找着。 “就此别过吧,韩太傅。”有人将红鸾绳轻轻丢进这池塘,在他眼前离开了。 心口又是一疼,韩朔手指一颤,竟然同时触碰到了两条东西。 落在一起了么?他心里一松,气也终于憋不住,张嘴吐了大量的气泡。 你看,缘分这东西,也不是那么容易就没了的。她舍弃的,与他的一起,终究还是可以找回来的。 意识渐渐散去,水里好像有人靠近了他,将他拉着。往上浮。 “韩朔!” …… “谁家的孩子,怎么会落水了?” …… “韩子狐,你醒醒,别死了啊!” …… “长得还真好看,哎?” …… “太傅!” 恍惚之间,他好像又看见了当年救他的那个女孩儿,一脸好奇,眼眸灵动,温热的手抚上他冰冷的脸。 “别怕,你不会有事的。” …… “潋滟…” 终于还是喊出了这两个字,韩朔皱眉,捏着手里的两根红鸾绳,呛咳着吐出水来。 “啧,真是!”秦阳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算是报了刚刚的仇:“怎么跟个被人抛弃的怨妇死的,连寻死这一套都弄出来了?” 韩朔躺回地上,身上湿透了,如同千斤重,眼前也是一片天旋地转,他没有多余的力气了。 身边的人七手八脚将他带回皇宫,一路上听见的都是秦阳骂骂咧咧的声音。 次日,韩太傅重病,于病中下令,两日之后大军出发。前往攻打新都。 “他亲自来么?”司马衷坐在潋滟旁边,听着江随流的禀告,有些意外:“洛阳这么快便安定了?” 江随流拱手道:“回皇上,洛阳形势依旧不稳定,只是不知为何,韩朔执意亲自带兵。听闻他大病了一场,现在也未见得好。” 潋滟眼皮抬了抬,嗤笑道:“拿自己给军队当活祭品鼓舞士气么?当真是舍得下本钱。” 帝王侧头,看着潋滟问:“爱妃觉得,朕该御驾亲征么?” 潋滟吃着瓜子,漫不经心地道:“你要是爱同他打,就去打。臣妾不过是妇道人家。不必事事都问臣妾。” 司马衷轻笑两声,将她手边的盘子端过来,替她剥瓜子:“可是朕已经习惯了,爱妃很聪明,很靠得住。” 潋滟一点也不介意地继续吃他剥的,皮笑肉不笑地道:“臣妾再聪明也比不过皇上。皇上自己拿主意最好。” 明天见呀啦啦啦,大家的留言我都有看,漏掉没回复的不要揍我嘤嘤嘤。明天!终于是!两更了!考试压力太大,土豪们的打赏都9号之后再还,tt抱歉啦嘤嘤嘤理解一下。 对了,明天上午考试,所以明天一更下午五点,二更六点半,相互转告 第一百六十八章 酒香盈杯盏,晚霞染成画 修长的手指仔细地将剥好的瓜子仁儿放在一边,司马衷似乎一点也不介意潋滟的语气。想了想,他对江随流道:“朕还是去吧,上次对战太过仓皇,总想着还要好好同他打一场。” 江随流迟疑地道:“其实对战韩朔,我方有毕卓胡天等将军,皇上在城楼上看着也可。” 九五之尊,虽然知道他不是看起来那样手无缚鸡之力。但是江随流还是觉得,帝王亲上战场,容易出意外。刀剑无眼,万一伤着,那…… “江爱卿不必担心。”司马衷微微一笑,抬眼轻看了潋滟一眼:“只要爱妃肯为朕亲手穿上铠甲,朕必然凯旋而归。” 潋滟正嚼着瓜子,闻言,一口咬着了舌头。 这话语气温软,像极了他以前同她撒娇时候的调子。可是如今说来,却又多添了两分君临天下的霸气。她侧头看他。面前的人眉眼温柔,还带着些许可怜,像极了路边的小狗,眼泪汪汪地求人怜爱。 爱妃爱妃,原谅朕吧,别再这样冷冰冰地对朕了。朕知道错了。真的知道了。 这样的话从他的眼里读出来,潋滟愣在那儿,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这……”江随流轻咳一声,拱手道:“既然如此,臣便先告退,与几位将军商议一番。再来请示陛下。” “好。”司马衷挥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潋滟。等闲杂人等都离开了,他才将手里的瓜子放下,叹息道:“爱妃怨朕怪朕都可以,别不理朕啊。” 这些天他都是活在冰天雪地里,虽说是他自作自受。但他总是怕把她憋坏了。潋滟非笼中鸟,池中鱼,他知道她有自己的想法和想要做的事。但是她现在什么都不肯做,什么都不肯说,让他很是束手无策。 潋滟别开头,看着屋子里的花瓶。淡淡地道:“臣妾没有不理皇上,不是都说着话呢么?” 皇帝摇头,站起来走到她面前半蹲下,平视着她的眼睛道:“你只是同朕说话,心里却将朕推得很远很远。哪怕是在同一个屋檐下,朕都觉得伸手碰不到你。” 潋滟扯了扯唇角,沉默。 她没那么大方,始终是小气得要命的女人,哪里能这么容易原谅欺骗了自己的人。 司马衷看了她一会儿,笑道:“爱妃想喝酒了么?你许久未曾喝过了。” 她一向最爱饮酒,他当初送去沉香宫的东西里,酒占了大半。似乎还记得,她最爱的一种酒,唤醉暖。 只可惜新都没有那种酒,只有烈酒唤饮刀,他不知道她喜不喜欢,却还是让人寻了些来。 “皇上要同臣妾喝酒么?”潋滟轻声问:“您没有其他事情要做了?” “今日难得闲暇。”皇帝微微一笑,起身出去吩咐了两句,便有宫人抬了几坛子酒进来,顺便摆上一些酒菜。 “爱妃不妨也与朕,把酒言笑一回。” 酒香飘了满殿,一闻便知是浓烈之物。潋滟肚子里的酒虫终于被唤醒,脸色好看了不少:“好。” 要哄女子何其简单,琴瑟友之。锺?乐之。碰上潋滟这样的,便投其所好,真诚以待即可。司马衷在情事方面算是比韩朔聪明,大概是旁观久了,心里清明。沉心在意的是什么,他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他也知道。现在慢慢挽回,应该还不至于走到她与韩朔的这个地步。 酒盈碗,杯同盏。帝王捏着酒杯轻轻碰上潋滟的,眸子里干干净净,轻笑道:“朕,先罚自己三杯。” 潋滟嗅着酒香。抬着眼皮子看着司马衷饮下三杯,才伸出舌尖尝了一点。 不如醉暖的柔和迷人,这酒很直接地烧着人的口舌。咽下之后长长的余味散开,让人忍不住眯起眼来细感其味。 “好酒。”称赞了一声,她一杯饮尽,脸上终于带了些笑意。 “你爱酒,爱颜色,爱百姓,可偏偏不爱朕。”司马衷的声音好生委屈,杯盏几空,他酒量不是太好,已经半醉。 潋滟轻咳一声,伸手夹了酒菜喂到他唇边:“吃一点再喝,你这样会醉得很快。” 眼眸一亮,司马衷张口便将菜吃进嘴里,顺带咬着潋滟的筷子,死活不松口。 “皇上。”潋滟一愣,继而哭笑不得:“这么快就醉了么?” “朕没喝过什么酒。”模模糊糊的声音,帝王固执地咬着筷子:“酒量自然比不上爱妃。” 脸上带了红晕,像一层层的胭脂染开,那一张如玉般的脸看起来瞬间亲和了许多。潋滟拿不回筷子,索性就这么让帝王咬着,翻手再饮下一杯酒。 “这酒太烈,饶是臣妾,也饮不完一坛子。”她低语。 司马衷松了筷子,乖乖地放回潋滟手里,示意她再夹,眼里都是朦胧的无措:“喝不完就不喝完,朕只是想让你开心些。今日就算是醉了,也可以安睡到明日天明。” 潋滟挑眉,突然轻笑了出来:“当真喝醉没关系么?臣妾撒酒疯的样子,皇上可能还没见过。” 她记得,韩朔是很不喜欢她喝醉的。 “无妨。”帝王摆摆手,潇洒地饮下一大盏:“爱妃若是撒酒疯,朕便陪着你。这天下之大,爱妃想做什么都可以。” 潋滟一怔,抬头细看帝王的表情。他回望着她,眼里是毫不掩饰的眷恋和愧疚。 喝醉了吧。她想,也只有在喝醉的时候,他才会说出这么任性的话。这天下,是他的,不是她的。韬光养晦这么多年的君主。怎么会让自己的江山由女人主宰。 情话往往都大方深情,才格外好听。 含酒下咽,潋滟觉得,还是难得糊涂吧,女子太过聪明,下场都不是太好。越是少计较。才越过得自在。她且当他说的都是真的又如何呢? “这一杯,臣妾敬皇上吧。”她举杯,碰上他手里的杯子,笑意回暖,一如当年妩媚:“皇上请。” 说完,一口饮尽。司马衷微怔。随即一笑,喝下自己的那一杯:“爱妃…终于笑了。” 终于,是从心里笑出来的了。 潋滟当没听见,酒过几巡,头有些昏沉了,人却越来越开心。 “皇上,我们去骑马吧。”双靥微红的女子拉着帝王的袖子,巧笑言兮。 皇帝比她还早醉,撑着下巴已经睡了一回,被摇醒也不恼,顺从地点头:“好啊。” 太阳已经要落山了,帝妃二人起身。走得很稳地出门,吩咐宫人:“备马。” 休语没瞧出来自家主子不对劲,因为潋滟站得直直的,走路都不晃。等马牵来了,她走到旁边企图上去的时候,休语才反应过来。 “主子?”她一般都是坐轿子的,这会儿骑马做什么去? 潋滟想踩着马镫上去,可是踩了几次都没踩中,马镫像是躲着她似的,摇来晃去。 “烦死了!”伸脚踹了那玩意儿一下,潋滟转过头来瞪着休语:“喊我做什么?” 果然是喝醉了。休语扶额,连忙上来想将人扶住。自家主子最爱喝酒,可是很少喝醉。平日里至多是睡上一觉,这样醒着要到处跑,便一定是大醉了。 可是,有人比她动作快,高大的身影在她之前走到马旁边,将潋滟轻松地抱上马。随后自己也乘了上去。 “都退下吧。”司马衷将前面的人拉在怀里坐稳,揉着眉心扫了一眼下头的宫人:“不必担心,晚上会将你们娘娘送回来的。” 潋滟坐上马,俯视着下面,笑得很是满意:“果然还是要站在高处,风景才好。” “爱妃喜欢高处么?”有人问。 “喜欢啊。”她笑眯眯地答:“有人曾经告诉我,站得高,也便不畏浮云遮望眼。我倒是想看看,怎样的高处,才可以看尽这天下?” 天下怎样秀丽的景色,才能引得人什么都不要,只为站上那高处? 司马衷抱紧了她,像以往那样将头搁在她的肩上,笑道:“好啊,那朕带你去一个地方。” 潋滟点头,有披风落在了她的身上,随即马蹄声起,和着不知道哪儿传来的惊呼,一路往宫外而去。 “你…醉了,也能骑马么?”怀里的人侧头回来看他,一双凤眼湿漉漉的,分外迷茫。 “爱妃在前头,朕就是醉了也能骑得稳。”司马衷温柔一笑,腾出一只手。将披风拉过她的头顶:“风大,你靠一会儿,到了朕唤你。” 宽厚的胸膛很是暖和,马上虽然颠簸,但她也不怎么担心掉下去,索性便听了帝王的话,蹭在他胸膛上闭目养神。 风吹得酒半醒,司马衷看着快要落山的太阳,鞭子挥得急了些。一路出了皇宫,引得过处鸡飞狗跳,一阵喧哗。不过他难得肆意一回,索性什么也不顾。就带着她,一路奔往望月崖。 望月崖上可以俯瞰新都,也是出城的必经之路,风景很美。他们到的时候,晚霞刚染红了半边天。 “爱妃,醒醒。到了。”将人抱下马,帝王将披风拉开,轻声唤她。 “唔。”潋滟睁眼,迷茫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在他的示意下,转头往天边看去。 tt被考试虐哭了,二更6点半 第一百六十九章 卿若幸便幸,当不作他求 “这里是哪里?” 那晚霞一大片一大片,颜色由远而近的深浅渲染。周围都是空旷,晚风吹得人惬意,潋滟笑着想伸手去碰那要没在山间的余晖,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拉住了。 “这里是望月崖,你小心些。”司马衷站过来,扶着她的肩让她看:“你面前,就是新都的景色。这天下若不是太大,站在这里也是可以一眼看尽的。望月崖高百丈,若是落下去,怕是没了生还的可能了。” 他说得缓慢,大概是酒意未消。潋滟听得点头,好奇地张望。 从高处看,亭台楼阁,高宅大院都不过是巴掌大小。像是画里画的。却没人能画得那么精致。 “这便是你们的江山啊。”潋滟咯咯直笑,回眸看一眼帝王:“真的比我还美。” 江山美人,帝王之争,一直是为人所津津乐道的事情。可惜红颜向来是祸水,霸主从来无情味。细数史上要美人不要江山的人。没哪一个有好名声的。倒是舍了美人得了江山的,才能被后人赞一句,旷世明君呐! 她笑得苍凉,看着这一处高高的悬崖,酒意慢慢散去。心里空落得厉害。 帝王站在后面,没有说话,她亦是没有回头看。 “山河不用脂粉抹,丽质天成。美人怎堪岁月磨,色衰爱弛。” 霞光一点点都没在了山的另一端。司马衷站了很久,才伸手转过面前人的身子,修长的手指从她眉目间划过,脸上犹带三分情醉:“你的容貌,一直被人称作是最好。楚氏潋滟。绝美。怎么这会儿倒妄自菲薄了,觉得自己比不上这山河?” 潋滟抬眼看他,帝王的脸上带着笑意,似醒未醒的模样,慢慢将她拥进了怀里。 “山河再辽阔,总是比不上有温热在怀来得惬意。” 潋滟一怔,继而被逗得咯咯直笑:“皇上是说,臣妾比这江山重要么?” 抱着她的人不答,只将头埋在她的肩上,像是要睡过去一样。 “就算是醉话,也动人。”潋滟拍拍帝王的背,轻声道:“可惜了你我这一世无缘,我这身子,早已配不得再长伴你身旁。今日臣妾很开心,酒很美,晚霞也很美。但是回去之后,皇上还是考虑,再充后宫吧。” 帝王的身子僵了僵,慢慢地放开她,看向她的眼。 “爱妃这是什么意思?” 酒醒得真快啊。潋滟感叹,笑着点了点他的唇角。 抑或是压根没醉呢? “臣妾的意思是,既然皇上这么久以来一直纵观全局,那么理应知道,臣妾做的都是对不起您,对不起司马皇室的事情。”潋滟说得很轻巧,眼睛却是不敢再看他:“如今江山不稳,百姓对臣妾也是甚为不满。皇上不如趁机充盈后宫,立一位贤德的后宫之主,也好让臣民安心。” 司马衷皱眉。眼眸也沉了,捏着她的肩膀不肯放开:“你当真这样想?” “臣妾从来不会欺骗皇上。”还是这句话,她说得情真意切:“皇上是楚家一辈子要效忠的人,所以这一生,臣妾都不会做出有害于您的事情。” 效忠。 帝王轻笑一声,手指却慢慢收紧,眼里有沉痛的神色,紧紧地看着她:“你一直以来对朕那样好,就只是为了效忠么?” 总是护着他,总是温柔地抱着他,总是容不得旁人半点欺负他。对他笑得温柔,可以在他怀里安睡的这个人,就只是为了效忠他,才这样的么? “也许是吧。”潋滟笑道:“从小爹爹就教我,楚家世代忠烈,绝不能做有损司马皇室之事。一辈子效忠于皇,殒命也在所不惜。臣妾是女子,无法报效朝廷,只能在这后宫里,为皇上分忧。” 虽然有时候,的确是觉得帝王很温暖很温柔,让她忍不住地想靠近。不过现在,说那些是没有必要的。 沉默了许久,皇帝轻轻吸了一口气,久久未能吐出来。 “皇上?”她抬头,却对上一双委屈得红了的眼睛。心里一惊,潋滟有些无措:“您…” “朕…没事。”帝王闭上眼,叹了一声,喉结几动,才缓缓说道:“朕只是有些难过,难过爱妃竟然一点也不喜欢朕。” 潋滟呆愣。 “朕很喜欢爱妃,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他一字一句慢慢地说着,手握着她的肩,慢慢将她压回自己怀里。 “只是爱妃心里喜欢别人。朕来得太晚了。” 潋滟睁大了眼睛,被按在他的肩上,看得见山崖上被风吹得摇曳的野草。 “别再跟朕说立后的事情了,朕不需要。爱妃若是愿意,就一直陪着朕吧。朕不想要别人。” “爱妃若是有一天留不下去了,也跟朕说一声吧。你想去哪里,只要还能让朕找到你。” “若是喜欢那个人太累了,就在朕的身边,让朕照顾你吧。朕现在。可以照顾你了。” “沉心,朕这一生,只爱过你一个人。这一辈子,怕是都要忘不掉了。若是能一起走到白头,当是朕此生无憾。若是不能…若是不能,那让朕看着你幸福,朕也能觉得好过一些。” 含着笑意,又分明有着痛楚的声音在耳边断断续续地说着,潋滟一动不动,听得呆了。 天色渐渐暗下去。风也有些凉了。司马衷抱了她很久,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松开她道:“不早了,回去吧,宫里应该要闹翻天了。” 四周暗了,只看得见他明亮的眼眸,却再也看不清其他什么情绪。潋滟心里有些发紧,张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面前这个人,是一国之君,是隐忍了二十余年,一朝谋划天下大业的王者。 而刚才,他分明像一个求不到心爱之人的少年,委屈又潇洒地要成全她,抱着她却丝毫不肯放手。 司马衷,司马宁瑾。潋滟突然觉得。她也该正视这个她还未来得及了解的人,熟悉而陌生的,晋惠帝。 “回去吧。” 他抱她上马,依旧像来时一样,策马飞奔。温热的胸膛将她护得好好的,丝毫不用担心掉下去。 潋滟走神了。 行了一段路就看见楚啸天带着禁军骑兵等在山下,司马衷勒马,有些愧疚地道:“国丈,忘记知会您一声了。” 楚将军眉头紧皱,看了帝王怀里的潋滟一眼,下马行礼:“老臣来迎皇上回宫。” “国丈免礼。”帝王有些忏悔的模样:“朕不该一时冲动,没什么准备就带着爱妃出来看晚霞了,让你们担心了。” “外面不甚安全,皇上与娘娘早些回宫便好。”楚啸天脸上绷着,骑上马又看了潋滟一眼。 潋滟终于回过神来,对上自家爹爹责备的目光,心里一紧,连忙道:“今日着实是本宫莽撞了,回去定当反省。” “娘娘当知轻重,不用老臣多言。”楚啸天硬邦邦地说了一句。调转马头示意他们先走。 这又是要被说教了啊。潋滟叹息一声,坐直了身子,轻声道:“皇上,快回去吧。” “嗯。”司马衷应了,策马走在禁军前头,一路回宫。 “御驾亲征本就是不可行之法,娘娘当知龙体贵重,怎么能不劝着?”楚将军黑着脸站在蒹葭宫里,虽然用的是尊称,口气却严厉得吓了潋滟一跳。 “还有今晚。出宫已是万分冒险,竟然还同皇上去那么偏僻又危险的地方。万一皇上出了什么事,我楚家满门以死来谢都不够!” 爹爹这是真生气了。潋滟讨好地笑着,站在殿里背挺得很直,头却垂得很低:“本宫…当真是知道错了。” 皇帝被关在了门外头。被楚啸天一句“老臣与娘娘有家事要谈,还请皇上恩准”给拦得不能进去。听得这阵阵吼声,也明白沉心又是替他背了黑锅了。楚将军太过严厉,向来不会对潋滟温柔,他这会儿当真是心疼又没有办法。 “娘娘是贵妃,老臣断然不该在您面前指手画脚。”楚将军余怒未消,看着她道:“但是既然娘娘姓氏里还有个‘楚’字,那便不要忘记楚家的家训!” 那家训她都能背得了啊。无声地叹了口气,还是只有老实认错,笑得小心翼翼地道:“将军先坐下喝口水吧。” 楚啸天看了她一眼,坐在桌边,接过潋滟递过去的茶,喝了一口,又道:“韩朔这次亲自领兵,为的是什么老臣不知道。但是娘娘,如今天下已分,您断然不可再与韩朔那逆贼有半分牵连。否则即使皇上能容你,老臣冒死也要清君侧!” 潋滟一顿,最后三字如同利剑划过心间,令她失神。 清……君侧?潋滟看向自家爹爹,怔愣地开口问:“爹爹会亲手杀了我?” 楚将军反应过来,察觉到自己话说得重了些。不过他说的没有错,若是现在潋滟还同韩朔有染,当真就是留不得了。 潋滟突然觉得有些委屈,怔怔地看着沉默的自家爹爹,张张嘴哽咽得不成声。 连自己最亲的人,也没有将自己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么? 我才不是超人呐,一边更文一边备考,已经压力大得想哭了,今天情绪不太好,没回留言大家请原谅。 明天,一更9点二更12点三更两点。 第一百七十章 以草换牛智,袖手江山事 楚啸天皱着眉头,看着潋滟突然苍白的脸色,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或许作为一个父亲他是太严厉了些,但是他没有做错什么,教他们走的,都是正直的路。潋滟现在的确不能再同韩朔有什么纠缠,他只是话没说对,伤着这丫头的心了。 正想着要不要安慰她两句,门却突然被推开了。楚啸天一怔,还以为是皇帝忍不住推门进来了,回头却发现是解雨臣。 这个人他见过很多次,一路走过来也算有并肩作战的时候。但是他跟张术一样让人看不清脸,虽然给他感觉很熟悉,却不是让他很喜欢。 男子汉大丈夫,当坦荡一些才是。遮遮掩掩算个什么? 潋滟侧头看见大哥,心里的委屈更加厉害。要不是还没给爹爹说大哥的事情,她当真想扑进他怀里哭一场了。 “解大人这是?”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楚将军很是疑惑地问。 解雨臣还喘着气,像是跑过来的。看见潋滟可怜兮兮地站在楚啸天面前。就知道她定然又是挨训了。 “娘娘只是女子,放在外头,不过是织布缝衣的普通人妇。生在楚家已经是不幸,将军又为何还要对她这般苛刻?” 压低了声音,解雨臣的嗓子听起来很粗狂低沉。楚啸天听着这话就不悦地皱眉:“这是楚家的家务事。解大人似乎管得太宽了些。” 潋滟自然地躲到大哥身后去,像小时候那样,只露出一个头来瞧着楚啸天。大哥是惯常会保护她的。 这动作让楚啸天一愣,心里有些念头,却不敢说出来。只是看着解雨臣。 “将军恕罪,臣逾越了,忘记了自己早已不是楚家的人。”他松了嗓子,用自己平常的声音,看着面前的父亲。很镇定地道:“楚家的名誉等物皆与解某不再有关系,但是妹妹,解某还是要的。” 楚啸天大震,瞳孔缩紧,几乎要坐不稳了。 “你……” 这声音,这声音分明是… “解某冒犯了。”解雨臣微微一笑,朝楚将军拱手作礼,又恢复了粗犷的声音:“娘娘也应该累了,是非对错她心里也向来知道,将军不如与臣再去商议一番抗敌之策。韩朔的大军,可是正在往这边来呢。” 解雨臣,他用了这样一个新的身份,活过来了?楚啸天还未回过神,身子已经先站了起来,跟着他往外走。 他壮实了,以前就听闻,解雨臣是边关回来的,武功了得,忠君爱国。他看见他这么多次,竟然都没有认出来。 走了两步。却又停下。楚啸天皱眉:“我记得你犯了大错,是该处斩的。” 解雨臣回头看他:“的确,只不过解某幸运,得了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所以余生,都会用来还给皇室,不会与将军您的正义为难。” 楚啸天拧眉,显然是在想当初是怎么回事,连他都被骗了过去。 “将军不用为过去的事想不开。”前头的人很明白他是个怎么样的人,无奈地道:“人既然没死,总是要做事的。解某还没谢谢将军将楚弘羽葬进祖坟。以后为国效力,自然也会为将军效力。” 话说得冷淡,一番对白下来,几乎都没什么感情在里头。若是寻常人家的父亲发现自己的儿子没有死,怕是会很激动,很开心。可惜他的父亲是楚啸天,他也许想的是,要不要再次把自己绳之以法。 解雨臣心里是有些难过,但是也习惯了。只是潋滟,他心疼这妹妹,爹爹不该对她也那么冰冷。 “若是知道你们布下这样的局,老夫断断不会让你的棺材进了祖坟。”楚啸天的脸色很难看,盯着他道:“那里头想来不知是何处来的替死鬼,竟也叫我葬进了祖坟,真是作孽。若有一朝能回去,我定然要除坟的。” 真是个固执的老头子,解雨臣叹息着点头:“可以,但是首先还是想办法收复这天下吧。” 韩朔行军速度快得让人无法理解。似乎是都没怎么休息过,一路就往?河去了。传言说他病重,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若是真的,那就是韩朔不要命了,这么个赶路法儿,不病上加病才怪。 更重要的是,这样的日程,不出两天,就会到?河边上了。 楚啸天与解雨臣一起沉?地踏进议事殿,司马衷已经在里头了,拿着一张地图正在细看。 “两位爱卿。”见他们来了,皇帝松了口气,果然也就解雨臣能救得了沉心了。 “臣参见皇上。”两个人一起行礼,帝王道了平身,招手让他们过去看。 “韩朔这一次是跟朕较上劲了。”司马衷微笑道:“一路上集结了士兵近二十三万,这些人要是顺利渡过了?河,那可是不得了。” 新都处于高地,是易守难攻没错。但是若在前头阻不住他们,真的兵临城下了,新都会断粮,不出一月就得投降。 “?河是天险,他要集结所有人一起渡过来。得花上半个月的时间。”楚啸天看着地图,沉声道:“若是他一边行军,一边等后面的人,那么在这一处山谷,我们便可以先进行伏击。” 伸手指在?河边上的山谷处。那里地势险峻,是作战的好地方。 “像上次韩朔追击我们一样,这里可以设置弓箭手和投石机,山谷狭窄,一次至多通过七人,等他们经过这里,兵力必然大损。” “楚将军说得不错。”司马衷点头:“可是首先,我们得有足够的弓箭和石头。大石取之于天地,自然不愁。而弓箭…据朕所知,很是缺乏。若是都用在了这里。那后面守城就困难了。” 他们这边缺乏武器等物,虽然已经让人不停地赶制,可是到底是比不上原来洛阳那些精良的弓箭刀枪。况且数量上当真是捉襟见肘。 解雨臣想了想,突然道:“说起这些东西,贵妃娘娘似乎最在行。臣总记得,她有‘以草换牛’之能。” 帝王好奇地看过来:“什么是‘以草换牛’?” 楚啸天皱着眉头在沉思,似乎也和解雨臣想法相同,便没有阻止他说下去。 司马衷是打一开始就知道解雨臣是谁,所以兴致勃勃地坐下来要听他说沉心以前的故事。 “娘娘小时候与臣等玩耍,看见街上有牛经过,她便与韩……与人打赌。”差点说出韩朔,解雨臣心里一惊,连忙改声,继续道:“说要用一根草换一头牛回来。” 司马衷像是不在意他的口误,笑眯眯地道:“这怎么能?谁能吃这大亏。用牛跟她换草?” “臣等当年也是这样认为的。”解雨臣松了口气,嘴角也弯了起来:“结果娘娘真的做到了,她拿一根草,哄着一家婶婶换给了她一捆草。然后用那捆草,去跟隔壁街欠了她糖人的玩伴换了她家的一捆木柴。接着便是木柴换鸡崽,鸡崽换母鸡,母鸡换小羊,小羊换母羊……这样一串儿换下来,最后当真给换成了一头牛。” 司马衷张大了嘴:“那些人当真肯跟她换?” 解雨臣笑着点头:“她机灵,找的人不是欠了她人情的,就是格外喜欢她的。这样加上一番撒娇打滚儿,最后就牵着一头牛回来了。” 楚啸天对这件事不是很赞赏,他觉得潋滟换得颇不公平,也不算是正当所得。但是不可否认,那丫头从小就很聪明。 “过程有什么要紧?”当初那丫头牵着牛在院子里,很是开心地道:“我没偷没抢,最后换到了牛,不就好了?” 司马衷仿佛可以看见那人玲珑可爱的模样,禁不住笑了:“爱妃当真是厉害啊。” “嗯,所以臣觉得。我们想办法的同时,也让娘娘帮着出主意,说不定会有什么意外的收获。”解雨臣道。 “可是……”帝王为难地看着他:“爱妃不理朕了,也说了再也不想参与这些事。朕不想强迫她。” 解雨臣一顿,想了想,道:“那也不难,娘娘自小就是争强好胜的性子,说不想管,不过是被伤了心。等臣多与娘娘说说,她放下了过去的事。自然就能助皇上一臂之力了。” 帝王叹了口气,点点头。 “除了这一处山谷,前面还有河流……”三人继续商议事务。 潋滟坐在蒹葭宫里,支着下巴听休语说外头的消息。 “赵太尉最近生病了,他的女儿赵氏一直在身边照顾。奴婢觉得那姑娘和娘娘长得太像。总是忍不住多留意些。不过没什么新鲜事儿。另外就是韩朔的先锋军已经到了?河边上,正在准备船只。韩朔传闻重病在床,一路上都没骑马露过面,都是在车里。还有他认回了含笑,这次也把她带在身边了……” “休语,那些事情你不用同本宫说。”潋滟揉揉眉心:“给本宫说些市井的家长里短也好,本宫不想听跟朝政有关的人和事。” 休语顿了顿,点头:“也是,那奴婢给您讲讲各家小姐少爷的情事?比如长歌姑娘现在在西苑,似乎憔悴不少……” “休语。”潋滟无奈地抬头。 2点3点半 第一百七十一章 此城不能守,他要带她走 “娘娘,这不是家长里短么?”休语很是无辜地看着她。 潋滟叹了口气。她这是魔怔了,心里空落得慌,想听人说话,听着讨厌的不想听,不听又觉得心里空得慌。心情突然就烦躁了起来。 “罢了,你继续说,长歌怎么了?” “长歌姑娘最近人很憔悴,不知道怎么回事。”休语呐呐地道:“奴婢总觉得,她心里应该惦记着什么人。” 长歌么?潋滟漫不经心地想,她怕是惦记着秦阳吧,可惜秦阳已经有了家室,据说虽然花心,但心里还是最喜欢他家夫人的。长歌如今与他,怕是也再没有可能的了。 突然就有些同病相怜之感。潋滟低笑。她又想多了。 接下来的几天皇帝经常在蒹葭宫呆着,解雨臣和毕卓都轮流或者一起过来商议国事,半点也不避忌她。即便她再不想听,却也还是知道了韩朔的大军已经要开始渡河,部分打头阵的士兵已经在?河这边安营扎寨。新都已经派出了伏兵。就是弓箭刀枪等武器供给成了?烦。 解雨臣好几次说着这些事的时候,都侧头看她,像是想让她开口。可惜贵妃娘娘眼观鼻,口观心,半分不为之所动。 皇帝也不急。慢悠悠地给她剥瓜子,一边吩咐人做午膳,一边告诉解雨臣,让他们收天下之兵,聚之新都。销锋镝,转而为箭头刀剑之器。如此一来,尚能顶上一阵。 潋滟乐得清闲,对这些事半分不上心,每天绣绣花。吃吃点心,日子也就这么过了。 直到长歌来找她。 长歌的表情很是严肃,屏退了所有宫人,将她拉到了内室:“贵妃娘娘,奴婢有事要禀告。” 潋滟好奇地看着她:“什么事?” 她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信纸,沉重地展开,递给她。 “吾甚念汝,已至新都,还望能出宫相见。——冲轩。” 秦阳?到新都了?潋滟一惊,脸色跟着白了:“这是真的还是假的?他怎么会告诉你?” 韩朔的大军不是还没过山谷么?为何他会这么快到新都?既然他到了,那么韩朔呢? 潋滟心乱了,捏着信纸紧紧地看着长歌。 “奴婢……”长歌咬了咬唇,朝潋滟跪了下去:“这是秦冲轩的亲笔字不假,奴婢与他…最近才开始有书信来往。奴婢对他,尚有余情在,也当真不能将此事告诉皇上,只怕他落在皇上手里,必然性命不保。可是他这样无声无息地到了洛阳,奴婢担心会做什么对皇上不利的事情。思前想后,也只能来找娘娘商量了。” 长歌叩头在地。身子有些发颤:“奴婢一时糊涂,没能…没能及时断了和他的来往,还请娘娘恕罪。” 潋滟听得心里颇不平静,长歌与秦阳,什么时候已经到这样的地步了?她还一直以为他们只是有些许情愫,应该没来得及孕育,便被那一场动乱切断了。没想到竟然还偷偷发芽生根,这会儿要长成小树了才来找她。 反复将手里的信纸看了两遍,潋滟深吸一口气:“你先起来。” 长歌迟疑了一会儿,抬头看她。 “现在不是论罪的时候。得先知道,秦阳来新都做什么来了。”潋滟将她拉起来,到桌边坐下,很是严肃地道:“他是韩朔的挚友,韩朔不会平白无故让他一人犯险先来新都,必定是有所图谋。” 而秦阳这不着调的性子,竟然就这么有把握长歌不会出卖他。他们之间,怕还是发生了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 脑子里转了一圈儿,她看着长歌道:“秦阳让你出去,那你便出去看看,看看他到底是做什么来了,我们也好有个防备。” 长歌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若是当真有什么不利的,奴婢要亲手将他抓回来么?” 她…即便是知道秦阳没几分真心,却还是舍不得看他死。况且他来了,竟然只是要和她见一面。 “你都说了,他落在皇上手里定然会没命。”潋滟安慰似的冲她笑了笑:“那本宫自然不会让你难过。能制住他最好,可以关在皇上和韩朔都不知道的地方。不能制住,那便知道了他的目的也算你将功抵过。” 长歌神色一松,感激地看着她:“多谢娘娘。” 潋滟摇摇头:“无碍,顺便本宫也同你一起去吧,你若是摆不平他,本宫也可以帮帮忙。” “您出宫么?”长歌微微惊讶:“皇上那边,万一起疑…” “不会的,本宫会找好理由同皇上说。”想起帝王,潋滟轻声道:“他啊,没有在本宫身边布满眼线,而是给了本宫很大的自由。” 温柔得不像话。 长歌怔了怔,由衷地感叹了一声:“皇上当真是爱着娘娘您的,奴婢跟随他多年,从来没见他对谁这么纵容。” 潋滟别开头,沉?了一会儿,站起来道:“就这样吧,午时皇上还会过来,我便同他说。下午你便同我一起出宫。” 娘娘还是没能接受皇上啊。长歌眨眨眼,起身行礼:“是。” 说了不想管。却到底还是被卷进去了。潋滟看着外面的天空,无奈地摇头。她什么时候能放得下这些输赢爱憎,那才能真正给自己一个解脱。 很多时候的痛苦,都是自作孽。然而这世间上的人,谁又能当真洒脱得不顾一切呢? 午膳的时候。潋滟跟司马衷说要和长歌出去散心。因为长歌也算是心腹,又有武功,帝王也算放心,点点头笑道:“爱妃可以替朕带一串儿街上的糖葫芦回来。” “好。”潋滟应了,用过午膳。便乘车同长歌一起出宫。 新都的繁华不下于洛阳,到底也是水运要塞,四通之地,贸易往来,人声鼎沸。马车刚走上街,就听得外面阵阵的喧哗。 “真热闹。”寂静久了的贵妃娘娘被这些声音包围,瞬间觉得像是活过来了一样。她穿着普通的衣裳,梳了丫鬟的发髻,脸上的妆容画得很古怪,右颊多了一块胎记模样的东西。美颜霎时变钟馗。 长歌捞着帘子看着外头,秦阳在她回了信同意了之后,便让人在宫门口候着。她们的马车出来,就换了那人当车夫,一路往安静的宅院方向而去。 马车七拐八拐的,颠簸得两个人都要晕了。潋滟咬牙,很想问问那马车夫是不是故意绕路呢,有那么远么? 跑了半个时辰,车才在一家普普通通的院子门口停下。长歌先下了车,潋滟低着头在后面跟着。 主屋的门开着,门口站着一个人,老远看见长歌,就笑着开口:“期佳人而至,当真是人间妙事。” 长歌翻了个白眼,打量了一番四周。除了门口守着的两个人以外。里头就只有秦阳一个人。 他当真是单枪匹马来闯的新都。 “你找我有事么?”在他面前三步站定,长歌开口问。 秦阳笑眯眯地看着她,又看看后面低着头的人:“不急,我还没跟贵妃娘娘打招呼呐!” 没怎么刻意躲藏,反正也知道藏不住。潋滟抬头看向秦阳,咧嘴一笑:“别来无恙啊秦公子。” 叛国之人,官职一律不被新都承认。潋滟这一声秦公子却喊得秦阳很是开心,若是手里有扇子,定然要风雅地摇上一摇:“无恙无恙,倒是娘娘您,怎么把自己的脸折腾成了这个样子?” 潋滟推着长歌进屋,没好气地道:“我怕在街上被人认出来,冲我丢石头。” 现在天下觉得她是妖妃的人,也不少啊。 “这样…”秦阳笑意收敛了些,三人一起坐在桌边,他看了长歌好一会儿,肉?兮兮地道:“你瘦了。” 长歌一脚踩在他的脚背上,皮笑肉不笑地道:“我是胖是瘦,与你有什么关系?” “哎呀呀,翻脸不认人了。”秦阳缩回脚。苦着脸道:“你不是喜欢我嘛?怎么让调戏一下都不肯。” “……”长歌恶狠狠地瞪着他:“谁喜欢你了!” 秦阳指了指潋滟:“你要是不喜欢我,坐在这里的就不是她了,你到底是舍不得看我没命,不是么?” 长歌脸色一僵,愤愤地扭过头去,双颊上有些可疑的红色。 潋滟看得好笑,长歌那温婉的性子,遇上秦阳这样的,也是招架不住。 “秦公子,要调戏也留着本宫不在的时候吧。”她开口。脸上笑意不减,眼睛却来回扫视着对面的人:“不如现在先说说,您这般辛苦地赶来新都,是要做什么?” 秦阳转头看着她,笑得很不正经:“我?我来带她走啊。” 伸手指着长歌。这厮一点也不避讳地道:“新都可能过不久就要沦陷了,到时候我救她出去就没那么容易了。所以趁现在还和平的时候,我先把人带走比较好。” 这话一出,长歌和潋滟都沉了脸。 “哎,说实话你们别不爱听啊。”秦阳道:“韩朔要做什么事,只有他自己放弃的,从来没有达不成目的的。这次攻城也一样,赢的只会是他。” 3点半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不想再相见,便可不相念 屋子里沉默了一阵子,长歌抬眼,冷冷地看着他道:“我不会跟你走,你别忘记了,我是皇上的人。” 秦阳脸上不正经的神色慢慢褪去,一双眸子盯着长歌,很是认真地道:“不管你跟不跟,我都会带你走。你舍不得我的性命,我又何尝舍得你?这次我没有同你们开玩笑,子狐势必会攻陷新都,不过是时候早晚。” 潋滟冷笑出了声:“你对他,当真有这样大的信心?” 长歌扭头,脸色不太好看。秦阳有些急,扭头看着潋滟道:“韩子狐是什么样的人,娘娘又不是不知道。前几次失算他没放在心上。因为他还有足够的精力继续耗着,娘娘您也尚在他的身边,反正是逃不开。可是这次不一样。” “这次,他是很认真地想将您连同这江山,一并抢回去。” 潋滟怔了怔。眼里流露出嘲讽:“江山美人,他算盘打得很好,可惜了,本宫与他之间早已经断了个干净。就算他破了这新都,我也不会再回到他身边去。” 秦阳一顿。接着摇头:“以前是他太笨太蠢,没弄清楚自己的心意,还…不过现在不同,娘娘,听在下一句吧。子狐他是真的看明白了自己的心,这次也是当真想解开误会,同您继续在一起。” 误会?想同她在一起?潋滟忍不住笑出了声:“秦公子当真是会说笑,现在就算是天塌下来,本宫也不会想和韩朔站在一块儿。误会不误会的。当真没那么重要了。过去的是与非,本宫也早就已经放下。你若说他是为了本宫来攻城,当真便是天大的笑话。他要的是江山,我不过是他顺便可以拥有的东西。” 秦阳张了张嘴,很想将洛阳发生的事说给潋滟听。可是,这种误会,应该留给韩朔亲自来解释比较好。 “总有一天,你们会发现这么多年来彼此都错过了什么。”他摇摇头,长叹一声,站起来捏住长歌的肩膀:“为了不重蹈你们这俩傻子的覆辙,我今天一定要把这小东西给带走。” 长歌脸一黑,反手一个擒拿便将秦阳给翻过来压在桌上,怒道:“谁是小东西?” “啊呀呀,手下留情,疼!”秦公子没反抗,扭头还冲长歌秋波明送:“拧断了手,心疼的还不是你?” 长歌啐他一口,看向潋滟,眼里有些担忧。 秦阳虽然吊儿郎当,到底也是个聪明人。他现在都这样不顾一切地来新都接她了。便说明韩朔当真是胜券在握。虽说他们一方的兵力本就比新都的兵力强盛,但是道路艰险,加上新都有各位良将,难道也阻不住他们么? 他到底是哪里来的信心,说韩朔一定会赢? 潋滟在沉思,秦阳没被压制多久,手一翻便将长歌揽进了怀里,有些宠溺地道:“别闹了,乖乖跟我走。” “你休想!”长歌手肘往后一顶,两人当真就开始动起手来。只不过秦阳风度仍在。没舍得伤长歌,反被长歌打得哇哇乱叫。 “你要是再反抗,我便连贵妃娘娘一起带出城了哟。”秦阳躲闪之间,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道:“正好军中有人半死不活的,需要娘娘这味药去救呢。” 长歌一愣,潋滟也是一惊。她们都没太防备秦阳,总觉得他笑眯眯的,很和蔼不会伤人的模样,却忘记了,他也是韩朔的人。 现在秦阳若是要带走她们两个,似乎不是太难。潋滟站起来,冷冷地看着他道:“离开新都,本宫宁愿一死。” “娘娘。”长歌皱眉。 “哎哎,别激动啊。”秦阳举手做投降状,笑道:“我只是开个玩笑,娘娘不想做的事情,我哪里敢强求?有人非撕了我不可。” 潋滟凉凉地看着他,又指着长歌道:“那她不想做的事,你便能强求了么?秦公子,本宫没记错的话,你家里尚有娇妻,外头也是红颜无数。带了长歌回去,给她扣上一个背叛的骂名,而后你能给她的是什么?” 秦阳一怔,嘴角的弧度终于往下撇:“我……” “你做事没顾过后果,任性妄为惯了。”潋滟将长歌拉过来,正色道:“对长歌既然不能有完全的真心,那就不要让她付出这样多。如今立场不同,还请秦公子自重,不要连累长歌。” 长歌站在潋滟身边,垂了眸子不再说话。 “原以为你是要做什么大事,本宫才同长歌一起出来的。”潋滟拉着长歌的手,摇头道:“想不到竟然只是你一时兴起,既然如此,我们便回去了。秦公子还请转告韩朔。这新都本宫守定了,他若有本事,就来攻。” 说罢,拉着长歌的手就往外走。 “等等。”秦阳冲出来,拦在她们面前。看着长歌道:“我…你不愿意跟我走么?” 长歌嘲讽地抬头看他一眼:“我该跟你走么?” 能见上这一面已经是幸运,她不会再奢求其他。以后相见,怕是要刀剑相向了。秦阳这样的人啊,她还是…忘了吧。 秦阳抿着唇看了她一会儿,而后终于颓然地放下了双臂:“娘娘说得对。我的确给不了你什么。” “不过,能见你一眼也不错。”他勾起嘴角,笑得风流倜傥:“等兵临城下之日,我再来见你。” 长歌轻哼一声,同潋滟一起绕过他,继续往外走。 “对了,看在娘娘您对长歌这样好的份儿上,告诉您一个消息。”后头又有声音传来。 潋滟站在门口,侧头望向他。 “子狐他,估计也要到新都了。”秦阳云淡风轻地道:“大军在山谷之外停留。他同我一样,是早在先锋军之前就过来了的。为的,也只不过是见上娘娘您一面。” 潋滟一震,下意识地就皱了眉。 “我不会见他。” “别这样无情啊娘娘。”秦阳耸肩道:“他为了你们以前的那点破事,可是病了很久了。” “我不会见他。”平静地再说一次,潋滟心情糟糕了起来,拉着长歌就出门上车。 简直是胡来,一个个都把这新都当成了随意进出的地方了么?韩朔也要来?来干什么?还能像秦阳对长歌那样,跟她说一句要带她走,不再管这世俗,从此天涯海角,鸳鸯成双么? 这样的梦,她早就不会做了。 “长歌,你去找毕卓和解将军,让他们商议完事之后都来蒹葭宫。”潋滟望着被风吹得飘扬的车帘。沉声道:“本宫去跟皇上请罪,就说是本宫放走了秦阳。” “娘娘?”长歌吓了一跳:“您这是?” “让皇上封锁好了新都,提高警惕,不要让韩朔再像秦阳这般轻易地进来。”潋滟淡淡地道:“不告诉皇上,他怕是也会知道,还是坦白从宽的好。你放心,有什么罪名本宫都担待着,不会伤及你。” 长歌张了张嘴,不小心就问了出来:“您就这样害怕再看见韩朔么?” 问完才发觉不妥,她连忙捂住嘴摇摇头。 潋滟轻笑一声,没有回答,像是也没有在意。 虽然,她的确是怕的,怕再见到那个人。至于原因,她不想去想。 蒹葭宫。 潋滟站在司马衷的面前,屈膝行礼:“臣妾有事禀奏。” 帝王温柔地看着她,将人拉到自己身边坐好:“不用那么严肃,说吧。” “臣妾刚刚出宫,是去见秦阳了。”潋滟简单地将事情说了一遍,看着司马衷的眼眸道:“臣妾请罪。” 皇帝沉思了一会儿。大概是在想秦阳是怎么混进来的。不过只一会儿他就抬头,看着潋滟道:“没关系,秦阳好歹也跟爱妃认识了这么多年,爱妃留着他的性命,也在情理之中。” 真是大度啊。潋滟皱眉,却反而有些不高兴:“皇上,臣妾做的这件事是不利于您的,应该罚臣妾。您这样纵容臣妾,会让臣妾觉得愧疚。” 司马衷眨眨眼,笑道:“你若是愧疚。便原谅朕好了。朕喜欢纵容爱妃,也知道爱妃永远不会想害朕。” 心里突然有些柔软,潋滟轻咳一声,扭头道:“罢了,臣妾等会儿自罚去抄书。现在臣妾有一计。虽无诸葛草船借箭的睿智,倒也能解皇上箭矢缺乏的燃眉之急,皇上要不要听听看?” 终于肯理会这些事了么?司马衷微微一笑,点头:“爱妃说来听听。” “山谷一处,可以多用石头,少用箭矢。敌军反攻高处会用箭,我方不如用轻木做盾牌,不但挡箭,而且扎在轻木上的箭矢都可以收集起来做我方之用,此为一法。再有便是渡河之时,我军埋伏之处,皆可扎草人立于高地。敌军要过河,必先以箭射伏兵,如此一来,草人上的箭矢,便又可以做我方之用。”潋滟说着,不好意思地加上一句: “其实也便还是借箭,只是臣妾不懂观天象,没法利用天时,只能用笨一些的法子。” 帝王听得微笑:“爱妃很聪明。” “除此之外,臣妾看地图上,还有一处绝佳的伏击地点。”潋滟被夸得很受用,拿出地图来展开给司马衷看:“在这里,臣妾觉得,可以用一用美人计。” ┭┮﹏┭┮谢谢你们,我的读者都好体贴。没关系的,我还行,现在去复习了,考试之后就好了....明天是两更,还是一更12点,二更2点 第一百七十三章 山河美人计,余情尚转机 “美人计?”帝王吓了一跳,连忙拉着潋滟的手,皱眉道:“爱妃你该不会是想…” 以身作饵? 潋滟瞧他那一脸紧张的模样,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皇上,臣妾不是那个意思。您瞧这一处。” 她伸手指着地图上一个回行的山谷,这一处地势很是奇特,若是在前头渡河之后往东走,就会经过这山谷。大军行进,会在里头走成回形,围着中间一座大山,绕成一个圆圈。 “若是用计将人引到这一处,伏兵隐于中间的山上。待敌军绕成圆圈之后,以八卦之形,呈八路往下落石,便可将敌军切做几段。分而攻之。中间的人前后都动弹不得,自然是大好的时机。至于臣妾所说的美人计,大概是要借用皇上一个人。” 司马衷听得深思,看着地图上那一块地方,眼眸微亮。随即笑问:“什么人?” 潋滟深深地看着他。朱唇轻启:“赵太尉之女赵氏,与臣妾七分相似者。” 帝王一愣,继而轻咳一声:“爱妃怎么说,那是朕的人?” 潋滟微微一笑:“直觉,当初她进宫的时候臣妾就觉得那姑娘有蹊跷。只是那时尚不知皇上…所以觉得可能是韩朔搞的鬼。现在明白了,那怕是皇上为臣妾准备的替身,怕万一臣妾逃不出韩朔的手心,好来一招鱼目混珠,不是么?” 司马衷弯了唇:“当真不愧是爱妃。现在爱妃是打算让赵氏替了你。去用美人计么?” “不错。”潋滟摸摸下巴,微眯着眼睛想:“我觉得应该能奏效的。” 秦阳从新都出去,便发现新都戒严了。莫说是人,连蚊子都飞不进去。心里暗叹一声女人真狠,而后他便赶紧去寻韩朔。 韩朔病未好。不能骑马,只能乘车,比秦阳慢了一两天的路程。刚渡过河,玄奴压着他不准他再走,就在小河边安营扎寨,休养一阵身子。 “公子,药。”玄奴的眉头就没松开过,看着椅子上苍白的男子,眼眸深沉。 韩朔乖乖地接过去,刺鼻的味道让他差点把碗给丢出去。 “玄奴,我能不喝么?”他侧头,脸上带着微笑,嘴唇却还是泛白。 “公子,华启大夫说了,良药苦口。若是您连这个也不喝,他下次直接给您煮?连汤。”玄奴面无表情地道。 无奈地揉揉眉心,韩子狐叹息一声,捏着鼻子将一碗药都倒进嘴里。苦啊,还是当初有人以嘴相渡,那样的滋味才算得可以入口。 “蜜饯。”玄奴松了口气。递过盘子去。 韩朔咬了一个,转眼看了看营帐外头:“这里是伏击的地点啊,等会儿咱们还是继续赶路吧,别在这里停留。” 裴叔夜从门口进来,接上他的话道:“太傅您死心吧,别想着赶路了。华启都说了您这身子,再赶路非死在半路上不可。这地方离山头远,就算是伏击咱们也有地方可以躲避而后反击。您还是好生歇着吧。” 一场大病让这男人看起来温和了不少,不再有以前那么凌厉的气势。裴叔夜觉得心里不太好受,看着韩朔这样子。总让他觉得悲伤。 虽然,韩太傅笑得很儒雅风流。 “太岳,你可知我想见她之心啊……”韩朔慢慢站起来,瘦了不少的身子看起来颇有些弱柳扶风了。一旁的玄奴连忙给他披上件儿披风。 “都过了?河,前头不过百里的路,你让我等在这里,我怎么能甘心?”他走到帐篷门口,看着那头的山河,轻声道:“我怕再晚一点,她又要再少爱我一分。最后即便我到了,她也不肯再看我一眼了。” 裴叔夜沉?,外头的风带着温度,吹得帐篷里一阵炎热。门口那人长身玉立,静静地看着前头,还到不了的前头。 夜晚的时候,他们当真拔营继续前行。但是刚行过前头的山,便被连夜赶回来的秦阳给拦住了。 “韩朔,不用那么急着赶去。”秦阳从马上下来,气喘吁吁地道:“娘娘她很好,我看见她了。现在新都封锁,你去了也进不去。万一被敌军发现,你这边人不够多,被生擒可就完了。” 韩朔挑眉,从车里出来,淡淡地看着他道:“你怎么知道,她很好?” 秦阳一愣,抓抓头道:“哎呀,就是不错,气色也不错,心情也还好,没你这病怏怏的模样,司马衷对她看来是不错,身边连个钉子都没有。” 脸色一沉,车上的人冷哼一声:“冲轩,你私自去见那边的人。导致新都被封,我该怎么奖赏你?” 秦阳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连忙退后三步,一本正经地道:“太傅恕罪,臣是去探听虚实去了。新都守军有十五万。箭矢刀剑等物缺乏,正在赶工制作。司马衷这次会亲自出战迎我军,一路上咱们应该还会遇见不少埋伏。” 他这是打头阵去了,没有假公济私,绝对没有。 韩朔凉凉地看着他。听完之后便坐回了车里:“太岳,选一高处,扎营吧。” “是!”裴叔夜连忙应下,松了口气。 大军还在后头,估计要等上两天才能赶上他们。裴叔夜等人现在都巴不得韩朔能多休息,必要的时候蒙汗药迷药什么的,都可以用上。 韩朔觉得头晕,伸手探了探,大概又发高热了。他叹息一声,等着营寨扎好。便下去叫华启。 这样的身子,怎么经得住那人的折腾?若是不能将她抢回身边来,这锦绣山河也是会失了颜色的。 “太傅,恕在下直言,您最好躺上一天,不要想任何事。”华启一脸严肃地将他按在床上,手行银针,扎他几处大穴。最后开药,连带着开了不少助眠的东西,吩咐玄奴快些熬好。 “啧,我一向身子康健,怎么到这关键时刻,却始终好不起来了?”迷迷糊糊的,韩子狐轻声呢喃:“你这神医的名头,当真是白担了。” 华启摇头。沉声道:“在下很早以前就说过,只心病难医。太傅郁结于心的东西太多,您自己放不下,就算是神仙也没办法。” “原来如此……”他轻笑:“我的药隔得太远了,触碰不到。” 华启?着脸,看着他喃喃自语。 “早该知道她是个多决绝的人,又怎么能觉得我伤害了她,还能将人追得回来。” “认错人了,她会听我这样的解释么?怕是不屑一顾吧。” “本以为至少还有孩子在,却发现她连我们之间最后的羁绊…也是不想要的。” “她怕是,早就对我失望透了吧…” 一向冷静自持的男人,啰嗦起来竟然能成这样。华启叹息一声,淡淡地道:“有件事儿我忘记告诉你了。若是你知道,怕是能还有那么一点希望。” “什么?”韩朔的声音轻得像是要睡着了。 “楚潋滟的孩子,在韩府那一次本来就是要保不住的。我问她是放弃还是强行保胎,她选择了后者。强行保胎会让母体受损,她还是说要保着。虽然也许不一定是为了你们吧,但是我瞧着,终究还是做母亲的,不见得能那么痛快舍下自己的孩子。” 华启说完。收拾药箱站起来:“人心是很复杂的东西,让人体活着,也能让人体死亡。在下研究医术多年,只心病难医,是因为心有时候会骗人,有时候又固执地不肯接受任何药物。太傅你的心是不肯接受药物,而贵妃娘娘的心,是向来最会骗人。” 韩朔睁开了眼睛,撑着身子坐起来,沉?了好一会儿才皱眉看向他:“你是说。她保下那胎,身子受损了么?” “底子差了,加上小产之后未经调养,一路奔波又劳心劳力。在下也不敢保证,娘娘以后还能不能有孩子。” 如遭雷击。韩朔捏紧了手。 华启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道:“所以太傅还是尽快把自己养好,去看看娘娘吧。你们之间,未必就真的走到了绝路。有时候,还是旁观者看得更清。” 旁观者清么?韩朔抿唇看着帘子拉开又合上。 那丫头,还肯再给他一次机会么? 安营两日,后面有十万大军先跟了上来。韩朔休息了两天,高热总算退了。人清瘦不少,但好歹是有些精神了。 “继续前行。” “是。” 骑上马,秦阳和裴叔夜都在他身边跟着,生怕他掉下去似的。 “韩某什么时候脆弱到需要你们保护了?嗯?”他好笑地侧头看他们。 秦阳耸肩,很自然地道:“看你一副随时要殉情的样子,实在让人太不放心了,所以我们还是跟紧些好。” 韩朔哭笑不得,殉情?这两个字不可能同他有什么关系的。 “前头是岔路,往东边走还是往西边走?”秦阳看着前面的路道:“我上次是往西边,东边没有走过。” “既然你走过西边,那便…” “太傅,前头有人!”身后的玄奴喊了一声,韩朔一愣,抬眉看过去。 东边的支路上,有一个人勒马而立,轻笑着看着他。 看见大家的评论了,很精彩,超过一百字的评论都搬去评论区加精领银子哟。 二更2点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万魂归一谷,江山有定数 韩朔一震,他们隔得太远,只看得见那女子额间金色桃花钿,一身绯色绣桃宫装,巧笑嫣然。 然而,不等他反应过来,那人便已经调转马头,往东边的山谷里跑去。 是她么?韩朔心里跳了跳,不经思索地便策马追了过去。 她怎么会来?怎么会,还对他笑?韩朔有些迷惑,然而心跳得像是要冲破胸膛,哪怕只是幻象,他也想去看看,再看看。 “太傅!”秦阳和裴叔夜都吓了一跳,连忙策马去追。凭空冒出贵妃娘娘,怎么看都是有问题吧?然而一向睿智的韩子狐竟然就这么傻地追了过去! “太傅,小心有诈!”裴叔夜急声道:“那不可能是娘娘!平白出现女子冒充娘娘,为的就是要引您上钩啊!前方必有埋伏!” 马蹄声声。韩朔哪里还听得进去。前头绯色的身影跑得极快,这里地势险峻,他怕,很害怕就这么又放走了她。 秦阳急得低骂出声,回头招呼一干将领:“都跟上,往东边走!” 尘土飞扬。十万士兵都跟着往山谷进发。 韩朔盯着前头的影子不放,追了许久许久,才终于拉近了距离。 “停下!”他沙哑地喊了一声。 绯色的身影顿了顿,一咬牙,又奋力往前冲,前头就是山谷的一半了。 韩朔眼眸一沉。策马与那人并驾,而后翻身而起,落到她的马背上,将人困在怀里。 “你……” 不对。刚拥入怀,韩朔就皱起了眉头,她不是潋滟。 “让您失望了么?”赵氏转过头来。侧脸依旧与潋滟极为相似,然而这声音,却分明不是她。 韩朔勒马,一把掐上赵氏的脖子,眸子里满满都是杀气。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失望更多些。 “你做什么冒充她?” 赵氏被掐得喘不上气。使劲掰着韩朔的手:“放开我…” 那张脸上满是痛苦的神色,韩朔咬牙,将她摔下马去。 “太傅!“身后的人都追了上来,看见地上的人,裴叔夜吓了一跳:“贵妃娘娘?” “不是她。”韩朔冷冷地拔剑,指着赵氏道:“说吧,你目的何在?” 赵氏咳喘了好一阵子,看见后头?云一般的军队,有些胆怯:“我…我只是奉人之命,将你们引来这里罢了。” 韩朔心里一沉,环顾四周。这里也是山谷,要引他们过来,那便只能是…… “小心!”秦阳听得山上的动静,惊呼了一声,连忙策马前行几步。 无数的巨大岩石从山上滚落下来,后头的士兵不少被砸中,瞬间没命。韩朔策马避开,岩石不断滚落,他们瞧不见后头的形势,估计不少人被砸中。然而更可怕的是,岩石将山谷里的路堵住了,前行不得,后退不出。 “太傅!”裴叔夜白了脸色:“您小心些!” 惨呼声四起,山上突然冒出新都的士兵。举箭而射。他们身处低位,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 “往后退!”韩朔气沉丹田,怒喝了一声:“去告诉后面的人,不要再进山谷!” 地上的赵氏站起来,匆匆忙忙地想往树林里跑。然而韩朔却踏马拦住了她,几乎是没有犹豫的,一剑穿心。 “太傅。”裴叔夜知道韩朔是当真生气了,不过现在情况危急,只能先离开这里再说。 “往后面走,我们掩护您。” “不必。”韩朔挥剑挡着上面射下来的箭,寒着一张脸道:“我掩护你们,都赶紧后退!” “子狐。”秦阳皱眉。 “我的罪业。我来担。”韩朔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们道:“这一步,是我大意走错了。这万千灵魂的罪业,都应该我来承担。不用护着我,在见到他们之前,我不会死。” 秦阳咬牙,裴叔夜无奈地叹了口气,调转马头往后跑。一众士兵死伤无数,几乎只能逃窜。岩石阻路,退的速度也无法太快,只能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秦阳胳膊上中了一箭,咬着牙想骂,却忍住了。韩朔冷静地开路,放了信号烟,后头的人都连忙退出山谷。 短短一个时辰,十万士兵,进谷五万,死伤两万。 冲出包围的时候,众人都很沉?。韩朔立马站在路口,冷冷地回头看了一眼。 那一路,血流成河,全是因为他一念之差。 两万士兵,也许便是两万个寻常人家的支柱,生生的血肉,都因为他一个人,葬送在了这里。 袍子上染着不知是谁的血迹,腰侧也有箭头擦伤的伤口。旁边的人都已经下马各自包扎,他却觉得动弹不得。 “太傅。”裴叔夜叹息一声,站在他马前道:“下来先处理了伤口,再整顿军队,往西边走吧。” 他沉?。 “您不必…太过自责。”裴叔夜斟酌了一番,轻声道:“人难免有失…” 韩朔竟然笑了,苍白的脸线条僵硬,带了些怒意和悔意:“太岳,你何必这样说?在我这个位子上,今天这样的错误,是绝对不该犯的。你们都可以有犯错的时候,我却不可以。因为我一错,便是千万条人命。” 裴叔夜低头,无奈地叹气。 韩子狐慢慢下马,接过玄奴递来的金创药和白布。随意将自己腰上的伤口包起来。 “是我忘记了……” 周围起了风,韩朔的声音散在风里,几乎要让人听不见。 秦阳包好手臂,侧头看过来。 “是我忘记了,自己身上还背负着什么。当真以为奔过去,与她解开了误会。便可以安乐一世了呢。” 低哑的笑声听得人心疼,秦阳皱眉:“子狐,又不是兵败,不过中一次埋伏,你这样沮丧做什么?” 韩朔没答他,看着来来往往整理武器和清理伤员的士兵。沉?。 他怎么也有,被感情冲昏头脑的这一天?瞧吧,用这样大的代价来唤醒自己,不可惜么? “禀报太傅,后方十余万大军在渡河之时受了埋伏,不过死伤极小。” “报,谢将军率领的后方军已经行至罔山,离我军不过十里。” “报,士兵清理完毕,死伤两万三千五百二十一,剩余八万余人,已经整军完毕。” 韩朔静静地站了一会儿。闭上双眼。 空气里的血腥味久久地散不开,让人窒息。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秦阳觉得,以前那个韩子狐好像又回来了。冰冷果断,心怀天下的韩子狐。 “往西边,连夜赶路,直往新都。”韩朔镇定地下达命令:“此一处山谷,定为‘万魂谷’,待我军凯旋之后,韩某必亲自向他们赎罪。” “是!”众人齐应,韩朔转身上马,最后看了那山谷一眼,策马前行。 “驾!” 曾经有谁说过呢,相爱不难,要抛却重重阻碍在一起,却是难上加难。 她曾深爱他的时候,他没有看见。等他发现自己是爱她的时候,两人之间却已经隔了千山万水。再也无法走到一起去了。 情的转机仍在,但是这命运,终究是替他们提前写好了结局。 韩朔紧紧捏着自己的心口,望着前方的路,想着那一头,她到底会是以怎样的表情,在等待着自己。 万魂谷一战,新都之兵几乎无损,而韩朔之军大损两万。消息传回新都的时候,帝王很开心地抱着潋滟:“爱妃很厉害。” 潋滟看着战报,有些高兴,却不怎么笑得出来:“他当真中计了。” 司马衷一怔,继而点头,无奈地笑道:“聪明如韩子狐,也落下了这样的陷阱。也许…在他心里,爱妃也是很重要的吧。” 潋滟低头看他,轻笑:“皇上说这样的话,可是不太妥当。臣妾是您的妃嫔。” 帝王拥紧了她的腰,闷声道:“虽然朕很不愿意承认,可是如果你们不是立场相对,怕是能很容易地在一起。爱妃你现在,应该也能更幸福。” 潋滟抿唇。 “爱妃是朕的妃嫔没有错,但朕常常在想,若是将你还给韩朔。你会不会更快乐。”司马衷犹豫地说出这句话,不意外地感觉到了抱着的人要挣扎,他连忙道:“爱妃听朕说完。” 潋滟皱眉看着他。 “朕知道那不可能,也知道爱妃你与他势不两立。”司马衷叹了口气:“朕也…也舍不得放你走。只是偶尔看见你走神,会觉得难受。” “皇上。”潋滟揉揉额角,沉声道:“您的这些念头,还是消了的好。臣妾是万万不可能再与韩朔在一起的。偶尔走神…也不是,不是因为他。” 司马衷抬头看着他,眉眼间似乎是有担忧,像水墨一般地散开。 “如今您该关心的,是如何应对他这二十万大军,而不是臣妾。”潋滟笑了笑。将战报展到他面前:“您瞧,他们这是被踩了尾巴,气势汹汹地往新都来了呢。收集到的箭矢虽多,也只够一场征战之用。皇上不必在意臣妾,还是与几位将军多商议一二。” 帝王站起来,佯装叹息地道:“家有贤妻。当真是半分不能不理朝政。罢了罢了,朕去找楚将军。” 结局从我开书以来一直就觉得是最精彩的部分,嗯哼,交给我吧。 明天见啦,白鹭今晚考试之后,就只剩最后一门英语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茶香送君征,行之妄随军 潋滟笑着屈膝:“恭送皇上。” 帝王踏出蒹葭宫,脸上的笑意散去,低垂了眼眸,停顿了一步,微微担忧地回头看了一眼。 屋子里的人已经转身,纤纤素手,摆弄茶盏。 她向来是在这江山谋划之中的,他想要她,韩朔亦是。然而他们两人,谁又有十分把握,能给沉心她想要的东西呢? 韩朔中计,兵损十万,定然是清醒了。虽不知前段时日他到底为何生病,为何又会轻易中计。但这一次之后,他对沉心的心思,定然会压在沉重的江山之下。 而他,而他。祖宗基业,千里江山。他背负的东西不比韩朔少。若是有一日沉心同江山放在天平两端,他会怎么选? 清楚地知道答案,司马衷笑得有些苍凉,转身往议事殿去了。 大军压境,毕卓请命出兵抵抗,将与韩朔战于顿丘。临行之前。他来见了一次潋滟。 潋滟在庭院的石桌上放了香茶,看着面前一身铠甲的人,微笑道:“这算是本宫,第二次送将军出征了。” 毕卓抿唇,眼眸深深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两年了,他恍惚间觉得潋滟还是当年的模样。手提两壶酒,笑吟吟地站在打铁铺面前,要同他饮酒。 “娘娘这些年,快乐吗?”他缓缓坐下来,看着她,心口温热。 潋滟怔了怔。对上毕卓眼里的光芒,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些不得了的情愫在里头。 会弁如星,战场上下来的男儿,难得还有他这样的清冽之气。潋滟别开头,有些狼狈地答:“说什么快乐不快乐,日子不是照样过么?” 她怎么从未察觉。毕卓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毕卓笑了笑,他身后站着的是休语,背对也看不见他神色,终于也就放纵了自己,流露出了一些一直压抑着的东西。 “臣当初允诺,鞍前马后护吾主,一剑霜寒十二洲,想的也是这样一来,娘娘也能高枕无忧,平安喜乐。”他轻轻叹息:“但是臣自从回来便发现,娘娘您这样聪明,却半分不会给自己找好日子过。” 起初他是疑惑的,疑惑贵妃如何会亲自来请他出山。疑惑这位娘娘到底是什么心思。 现在明白了,她就是个傻瓜,劳心劳力,都不过是为皇室。而她的贡献,是半分不会被写进史书里的。 “这样的天下,百姓都没有好日子过,本宫又哪里能过得上好日子?”潋滟笑着转了话:“就盼着将军这一战,能凯旋而归。如此一来,天下的好日子,也才能有个盼头。” 毕卓深深地看着她,手里还捏着头盔,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冲动。张口便道:“娘娘可以远离这世俗尘嚣,寻一个您喜欢的地方归隐,活得自由潇洒,做自己想做的事。那样比盼着这天下太平,要简单太多了。” 潋滟挑眉,惊讶地看着他。 “恕臣直言,江山白骨,铁血争斗,女子向来不过是陪衬。这是男人的战争,娘娘没必要陪谁坚持到最后。”毕卓呼吸有些急,眼里充满了心疼。他总觉得,潋滟太累了。 “将军…本宫觉得您还是先喝口茶。”潋滟伸手替他添盏。有些疏离地道:“刚才的话,本宫会当没有听见,也希望将军看清自己的身份。” 毕卓一震。 茶香在鼻息间散开,抚平了人些许躁动。他沉?了许久,终于长舒一口气:“臣失态了。” 潋滟笑了笑,又突然正了神色,问:“若将军一日领军远征,当作何准备?” 毕卓抬头,瞳孔微缩。 若公子一日领军远征,当作何准备? 他笑了,哑着嗓子,像两年前那样回答:“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无充足之准备,必不出征。” 潋滟微笑,又问:“若将军一日用兵,当如何对敌?” “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分之,少则能守之,不若则能避之。不逞匹夫之勇,不打…无把握之战。”声音里带了笑,却有了哽咽。 “最后一个问题。”潋滟站起身,慢慢地将茶倒进他的杯子里:“将军如今,可还记得当年之志?” 毕卓缓缓起身,站得很直,接过那杯子饮了一口,答她:“臣愿有一日,能鞍前马后护吾主,一剑霜寒十二洲。多谢……娘娘成全。” 潋滟笑了,如同三月里的桃花尽开,拱手同他行了一礼:“将军好走。” 毕卓捏紧了头盔,转身,一步步走向门口。身上的盔甲许是太沉了,他几乎要迈不动步子。 身后的女子安静地站在桌边看着他。 最后想说的话,终于还是没能说出口。他苦笑一声,跨出了蒹葭宫的大门。 不说也许是对的吧,身份有别,他这多余的感情。不过是给娘娘平添了困扰。 抬头看着前方,天气晴朗,大军,也该出征了。 “爱妃,这一仗有些难打。”司马衷看着地图,拧紧了眉头。 潋滟捧着茶放在帝王的手边。看着图上放着的标石,抿唇道:“毕将军领军不过八万,要与十万人对抗,的确很难。” 韩朔行军至顿丘,十万人紧随,十万人做后援。顿丘一处也算是对他们这方有利的地势。加上毕卓深谙用兵之道,想拖住他们些时日,应该是可以的。怕就怕韩朔不按常理出牌。 “醉回只要能拖上一月,新都的部署也就能完全到位了。”帝王拨弄了一下标石,叹息道:“若是不能,朕再增派援军。” 新都正在修建防御工事,弓弩长剑也都在赶工。若有一月的喘息之机,守住新都,便有把握得多了。 “楚齐赵三王,予了新都共计十万人,却没有要亲自来勤王的打算。”帝王看着图上的楚地,淡淡地道:“老奸巨猾。想作壁上观。” 潋滟笑了笑:“他们肯出兵,便是还当自己是司马家的人了。不过诸王到底是要为领地的人考虑,怕被牵连,也是在情理之中。” 楚王的世子死在了洛阳,到底也与她脱不了干系。现在肯不计前嫌,已经是在她的意料之外了。 帝王侧头看她,伸手将她抱进了怀里:“爱妃若是男子,当不输张术。” 有勇有谋,可惜生做了女儿家。 “说起先生,臣妾好久没看见他了。”潋滟撑着帝王的肩膀,低头看着他道:“他去哪里了?” 司马衷拍拍额头,抱歉地道:“朕忘记告诉爱妃了,张大人这次要随着毕卓一起去。他说要给毕卓当军师。” “什么?!”潋滟吃了一惊,连忙站起身子:“他怎么没有同我说?” 先生又不会武,跑战场上去做什么?军师又不缺他,不是还有江随流么? “他说只有他知道韩朔的弱点,最懂怎么牵制他。”帝王无奈地道:“朕也担心过他的安危,他说他无妨。” “怎么会无妨?”潋滟恼了:“都不敢来同我说。他定然就是知道自己身无武艺,上战场会有危险!” “爱妃别急。”帝王拉着她的手道:“若是你实在不想他去,朕现在下令召他回来。” 潋滟咬牙:“晚了,先生那样的人,定然会告诉您‘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那老头子!” 贵妃娘娘气得不行,另一头的马车上,张术却同毕卓聊得很欢。 “所以说不必迎头而上啊,你我这次的任务,不过是拖住韩朔的大军。”摸着胡子,张术笑眯眯地道:“韩子狐那小子,平生只有一个弱点。” “哦?”毕卓好奇地看着他:“请先生指示。” “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你都不懂么?”张行之叹息一声:“潋滟是他的业障,从小到大都是。只不过现在发生了什么老夫也不知道,也不明白韩朔心里如何想了。等到了地方,你我去试他一试便知。” 毕卓垂了眸子,低声道:“业障么?他对娘娘,可当真是狠心得要命。” 张术哈哈大笑:“那孩子别扭,倒也不是故意的。你是没见过娘娘狠起来的时候,半分不输他。这两个人就像两只斗羊,角都尖,一遇上就爱斗。斗得久了,就不知道该怎么和对方好好相处。也就不懂温柔了。” 毕卓皱眉,想了一会儿才道:“在下倒是觉得,娘娘和皇上相处要轻松得多。可惜了她的孩子流掉了,不然生下来,也许是个可爱的小皇子。” 张术笑意一僵,轻咳了一声,没接这话。 他这次出来,当真是来帮毕卓的。因为帮他,也就是帮了潋滟。他曾许诺过,要保潋滟不败韩朔的。 只是,张术现在心里有犹豫,因为潋滟那孩子与韩朔羁绊太深。皇上不是没城府的人,等大业完成之后,他当真还能不计前嫌地接受潋滟么? 他心里是没底的。 这江山最后到底落在谁的手里他不在意,在意的只是,宫里那丫头该何去何从。 “将军,敌军在顿丘十里的地方扎营了。”外头有人禀告。 “知道了。”毕卓回神。张术也笑道:“不算远,我可以去看看。” 2更2点三更3点半 第一百七十六章 误入藕花深处,争渡惊鸥鹭 “嗯。”毕卓随口应了一声,可立马发现不对,扭头看着张术:“先生刚刚说什么?” 张术捻着胡须编小辫子:“我说要去找韩朔,二十里路不算远。” 毕卓吓了一跳:“韩朔身在敌军,先生贸然前往,万一…” “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张术笑道:“你安心布军,其余的事情交给老夫即可。毕将军,您是娘娘看重的人,也当明白何为轻,何为重。万不可为情意连累,做错了决断。” 情意…毕卓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先生这话的意思是?” 他的情意,应该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不必深究。”张术哈哈一笑:“老夫不过是个观棋者,观棋不语,真君子也。” 这些个小年轻的心思,他这过来人哪有不知道的。 毕卓沉?。 八万大军驻守顿丘,布八卦回旋之阵,守要塞之地。战报传回新都。司马衷正拥着潋滟午休。 帝王侧身靠在床头,一面轻轻拍着怀里的人,一面接过东西来看。 张术说,有迂回之法,能拖得半月,剩下半月。便要毕卓之军硬扛,大抵不过八日,便需要援军。 算计得很是精准,司马衷笑了笑,爱妃的人,当真都是可用之才。 怀里的人似乎是有些热。翻了身想滚去床里头睡。帝王连忙将战报甩回新的首领太监德公公手里,然后展开扇子,将人重新抱回来,给她轻轻扇着。 德公公看着帝王这模样,连忙往外走。胡将军说得没错,皇上的心呐。当真是叫这贵妃娘娘给掏走了。 帝王静静看着潋滟安睡的脸,她这一觉似乎睡得不错,眉心没有再蹙,长长的睫毛垂在眼下,安详得如初生的婴儿。 腰被她抱着,身上难免会起什么反应。司马衷揉揉眉心。?念佛经一百遍,而后躺下,拥着她继续睡。 怀里的人,是他心爱之人。他们总是同塌而眠,要是说他心里一点想法也没有,那是不可能的。只是帝王心里很清楚,沉心现在还没有心甘情愿地跟他,他便不能强求什么。 男人除了下半身,总也还是要用脑子想想事情的。 他不嫌弃她,因为她原来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他么?只是他却不能替她挡下所有人的非议,难免有些无奈。 他的沉心啊…… 潋滟一觉醒来,周身竟也没有出汗。迷糊着抬眼看了看,司马衷正一脸温柔地对她笑。 “睡醒了么?” 点点头,潋滟慢慢坐起来打了个呵欠:“睡得挺好,竟也没有做噩梦。” 帝王轻笑:“所以爱妃每次还是该等着朕来,朕陪你一起睡,你便不会做噩梦。” 潋滟脸上微红,轻咳一声,看向窗户外头:“今天的日头好像不大,可以出去走走。” 司马衷闷笑,打趣地瞧了她半天,直到看着她要真恼了,才收回目光。牵着她的手下床:“天气是很不错,荷花都开了,爱妃不妨与朕一起去看看荷花。” 潋滟挑眉,跟着穿鞋下去,好奇地道:“皇上今日得空么?” “嗯。”帝王笑着将她拉到梳妆台前:“难得又偷了浮生半日闲,今日的事务,楚将军和胡将军都已经处理完了,朕盖过了章,也就没事了。” 潋滟颔首,拿起台上的木梳,将自己这一头长发梳理好,而后随意挽了一个发髻。插上一支白玉雕凤的簪子。 帝王在一边,拿起眉?打量了一会儿,又看看潋滟,突然笑道:“朕今日替爱妃画眉如何?” 手一顿,潋滟捏着胭脂盒怔怔地看着司马衷:“皇上这…怎么突然有了这么好的兴致?” 画眉这动作太过温柔多情,似乎不太适合帝王。 “朕只是想,若是能像寻常夫妻那般,朕替爱妃画眉,爱妃替朕绾发,于愿足矣。”皇帝轻笑道:“不过朕没替人画过,画得不好看,爱妃可别嫌弃。” 潋滟目瞪口呆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甚至想伸手去探探他额头了。好端端的,怎么就…怎么就这样浓情蜜意的? “爱妃不愿意么?”亮晶晶的眼眸?淡了下去。 “啊,没有,臣妾荣幸之至。”潋滟回神,连忙笑道:“皇上想画便画吧。” 司马衷勾唇一笑,方才的失落一扫而空,捏着她的下巴便慢慢靠了过去。 她的眉形很好看,只用稍微轻画即可。帝王手有些抖,许久都没敢落下眉?。 等了一会儿,潋滟释然了,抬眼看着有些走神的司马衷,轻声道:“皇上要画,可要好好地画,要是画得不好看,臣妾是断然不会出门的。” 她可是爱惜自己的这张脸了。 帝王回神,连忙仔细给她描眉。简单的几笔,却让他紧张至此。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终于画完之时,司马衷收了手,轻吐出了这么一句。 潋滟咯咯地笑,转头看着铜镜里头,还好,没画歪。 “皇上这话说得,到底您是夫婿还是臣妾是夫婿?”她笑:“画眉这事儿,情意是长,可终究不适合铁血儿郎,皇上您啊,还是让臣妾来绾发吧。” 说罢,起身将皇帝按在凳子上,潋滟十指纤纤。将他那一头乌?的发梳理好,用金镶玉的簪子挽在了头顶。 “当真像是寻常夫妻。”司马衷从镜子里看着身后的人,轻声道:“若是无俗事之扰,爱妃可愿为朕绾发一辈子?” 潋滟头也不抬,张嘴就答:“愿意。” 司马衷微微动容。 “今日,干脆你我就做一天的平常夫妻试试。”帝王转身。拉着潋滟的手道:“你不自称臣妾,我也不自称朕,你唤我宁瑾,我唤你沉心。可好?” 他最近当真是很热衷讨好她。潋滟心里叹了口气,却还是应:“好啊。” 帝王笑得很开心,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走。 潋滟跟着迈步。看着前头的人的背影,忍不住苦笑。她答愿意,不是因为前头有个“无俗事之扰”么?这假设本不成立,她回答什么也便都不用负责了。 瞧,她就是这么狡猾。 不忍心伤这人的心,哪怕耍些小心机,能让他开心一些也好。 宫里的荷塘之中当真开满了荷花,一朵朵藏在碧绿的荷叶之下,娇羞地不肯出来,却又露了半池的风情。 帝王弄了一艘小舟,撑一支长篙,回头冲她伸出了手:“沉心。上来。” 荷塘不够大,自然不能用画舫。潋滟将手伸给他,提着裙子跳了上去。 小舟几晃,帝王连忙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腰间,而后撑住竹篙,轻笑:“你这样乱跳,等会儿翻了船,你我今日便要做一回落汤鸡了。” 水光凛凛,太阳也不是太热,周围都是荷叶的清爽之气。潋滟嘴角上扬,抱着司马衷的腰看着远处的荷花:“落汤鸡也无妨,就当洗一回澡。皇…宁瑾,你往那边走,我要那一朵荷花!” 帝王轻笑,撑着竹篙往她指着的地方走,听着她语气里的欢快之意,忍不住也开怀。 舟入藕花深处,潋滟松开他。低身去采荷花。奈何手劲不够,愣是没摘下来。 “要用掐的,不能扯。”帝王看得哭笑不得,连忙撑住长篙,也去帮她。 荷花摘下来,梗竟然跟藕一样中空有洞。潋滟这是头一回自己采荷花,不由地有些惊奇:“宁瑾你瞧!藕是不是从这里长出去的?” 帝王点头:“若你不采花,再过些时候便可以采藕。” 嘟嘟嘴,潋滟将花抱进怀里,坐在舟上道:“有花堪折直须折,摘一半的花留一半的藕,都可以享受才是最好。” 司马衷听得低笑,继续往前划。 今日云层很厚,阳光也就不剩多少。虽然有些闷热,但在荷花池中,怎么都是舒坦。潋滟没忍住,脱了鞋袜将脚伸进了池水里。白生生的脚映着荡漾的水,前头的人不经意地回头,就看得失了神。 “啊,快停下!”潋滟看着前头高高的荷叶丛,连忙出声提醒:“不能往那边走了!” 帝王一惊,连忙撑住小舟,却还是已经闯错了路。荷梗都被小舟给压弯了不少。 “哎呀。”潋滟连忙站起来,挡开支到她面前的荷叶。冲帝王撇嘴:“你想什么去了?” 想你。 司马衷轻咳一声,岸上已经有宫人要过来救驾。不过他抬手制止了他们,转头对身后的人道:“没办法了,沉心,咱们游回去吧。” 潋滟呆了,傻傻地看着面前的人:“你刚刚说什么?” 游回去?回头看看,这里离岸边很远不说,到处都是荷叶荷花。水塘面上的水是干净,下面可都是淤泥呢。 “有我在,你不必担心。”帝王笑吟吟地脱了外袍丢在船上,用长篙试了试水深:“跟着我就好了。” “我不是怕水,倒是担心我们能不能平安游回去。而且…您毕竟是皇上。这样有失体统。”潋滟说着,心里??地想,她小时候上天入地什么没做过,还担心游水么? “都说了今日放纵一回,只做平凡人。”帝王侧头一笑,没给她犹豫的时间。当真纵身入了水。 三更3点半啊么么哒 第一百七十七章 荷花可堪顾,佳人与殊途 “哗啦——”岸上的宫人都吓了一跳,连忙想下水救人,却被一边来找人的江随流给拦住了。 潋滟怔愣地看着,眼前有剔透的水珠高高溅起,太阳不知何时从云层后面悄悄探出了头,洒下一片明艳的光。 水里的人湿透了衣裳,脸上的神情却格外轻松:“沉心,下来。” 眨眨眼,潋滟没忍住笑出了声:“当真是落汤鸡就当沐浴一回了。” 说着,也褪了宫装的外袍,轻轻地滑下水去。池水清凉,潋滟脚下踩不着底,只能迅速地往外头游。 “哎,等等我。”司马衷正欣赏潋滟的水中姿态,一眨眼却见她跟只灵巧的鱼儿似的。瞬间游出去老远。 他连忙跟上,顺手采一朵荷花,拉住前头的人,放进她怀里:“不是来采荷的么?就这样回岸上,多无趣?” 潋滟抱着荷花。一边划水一边?着脸看着帝王:“你今天就是故意要拉着我做这坏规矩的事情的么?叫人看见了,成什么样子?” 帝王低笑,温柔的眉眼映着水色,看得潋滟微微脸红。 “有人会看见么?”他故意大了声音,喊了一句。 岸上的人很是上道地纷纷转过身去。江随流捂着眼睛。叹息地回答:“没有。” 潋滟:“……” 帝王笑声朗朗,拉着她往荷花盛开的地方游,碰到淤泥也不在意,伸手给她采了一朵又一朵。 “人面荷花相映红。”他打趣,伸着湿漉漉的手。划上了她的眉眼:“你要是天天都能似今天这样开心,那便好了。” 嘴角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唇便叫人含住了。潋滟大惊,怀里的荷花散在了水面上,下意识地就将帝王一把推开。游出去老远。活像一只被咬着了尾巴的鱼。 心口跳了几跳,潋滟竟想起那让她万分不想记得的人,仿佛看见他正皱着眉头看着自己,一双?眸里有被背叛的痛楚。 不!她白了脸,飞快往岸边游。她与他已经没有关系了,谈何背叛不背叛?她不该想起他的,以前都没有过。 她现在算是司马衷的妃嫔,也已经尽力在做好一个妃嫔了。除了心,她可以将其他都给他,虽然…虽然是有过这样的觉悟,但是当他当真以现在的身份,而不是当初的傻子的模样来亲吻她,她还是被吓住了。 游出好远也没听见身后的动静,潋滟压了压心口,停下来回头看。 司马衷还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隔得远了,看不清他眼里有什么。 有些愧疚,潋滟咬咬唇,连忙往回游。她刚刚,没做好一个妃子该做的事情啊。 “你…不要回岸上么?”她游到他身边。小声地问。 司马衷一脸严肃地看着手里的荷花。 生气了么?潋滟无措地想,这该怎么哄?哄小傻子好办,可帝王现在… “我在反省,你不用乱想。”帝王认真地看着荷花,头也不抬地道:“刚刚吓着你了。” 潋滟有些尴尬地笑:“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是我的错。”君王叹息一声,抬眼,有些戏谑地看着面前的人:“一时冲动,唐突了佳人。” 潋滟脸更红了,眼神瞟着旁边。轻咳道:“水里凉,虽然天气热,但是也不能久待,我们还是上去吧。” 司马衷闷笑两声,垂了眸子,语气轻松地道:“好。” 两只湿漉漉的鱼爬上岸的时候,江随流体贴地递了披风过来,眼睛望着天上,很是无奈地道:“皇上,娘娘,你们当真应该顾忌一番他人的目光。青天白日下水嬉戏,胡将军若是知道了,定然又要参上娘娘一本。” 提起胡天,帝王眉头皱了皱,将怀里的荷花都给了潋滟,而后抱起她往蒹葭宫走:“江爱卿回去说话吧。” 潋滟的鞋子还在小舟上,难为帝王注意到了,将她从头到脚都包了起来,抱着回去。 吩咐了休语打水给她沐浴,司马衷换了侧堂随意沐浴更衣,便将江随流宣了进去。 潋滟老实地泡在木桶里,休语在一旁责备地道:“您身子还没养好,以后还是不要下水,万一又得了伤风,可怎么是好。” 愧疚地看她一眼,潋滟讨好地笑道:“我知道错了,休语不要这么凶。” 休语脸一红,低头道:“奴婢哪里敢凶,只是为娘娘着想罢了。您这身子才养好几天…” “啊呀呀,水要凉了,休语你还是帮我擦背吧。”潋滟连忙打断她,阻止了接下来的长篇大论。 休语无奈地拿起软刷,嘀咕道:“您以后还要生孩子的,要是伤着底子可怎么好。” 潋滟趴在木桶边缘上,低低地笑道:“休语。你觉得我还能怀谁的孩子呢?” 司马衷,韩朔,还是谁呢? 休语一愣,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抿紧了唇不再开口。 潋滟眼神有些涣散。想着一些事情。今日本来很开心的,可惜结尾不怎么好,是她的不对。都陪着司马衷这样久了,她是不是也该放下执念,尝试着接受帝王? 她这样低贱。他都未曾嫌弃,还说希望她幸福。这样的温暖,是她渴求的东西呵。 可是…可是… 眼前又闪过一张脸,潋滟咬牙,将头埋进了水里去。 “娘娘?”休语吓了一跳。 “没事。”破水而出,潋滟抹了抹脸:“我试试水温罢了。” 休语?然,用了软膏继续替她净身。 江随流离开蒹葭宫的时候,帝王的脸色有些不好看,随即便起驾去了议事殿,召了胡天觐见。之后几天。他都再没有来过蒹葭宫,不知所为何事。 潋滟忍不住会觉得帝王是不是生气了。可是转念一想,司马衷没那么小气,大概是因着什么事吧。 毕卓大军驻扎顿丘的第二天,张术便一人骑马去见了韩朔。 韩子狐披着披风在帐篷里看沙盘,见人进来,也不意外,只有礼地指了指一边的椅子:“先生请坐。” 张术从善如流地坐下,也不去瞧人家的沙盘,只是道:“若是大人有空,在下想同您说两句话。” 韩朔点头,望着沙盘道:“虽然没有想明白您来这里的目的,不过先生,如今说什么似乎都是多余。这新都,韩某是一定会拿下的。” 张术轻轻一笑。捻着胡须道:“老夫算了算,您得胜的机会是七成,新都守住的机会不过三成,若说把握,您自然是有的。” 韩朔这才抬头,目光安静地看着他:“先生难不成是来投诚的?” “非也。”张术嗓音低沉:“在下只不过是贵妃娘娘幼时的先生,来这里,当然也不过是为贵妃娘娘一人。” 潋滟。 韩朔轻笑一声:“为了她,先生怎么会来这里?难不成还是要告诉韩某,要韩某为了娘娘,放弃这大好河山么?” 张术摇头:“这事连皇上都做不到,老夫自然更加不会强求于你。” 韩朔不说话了,靠在椅背上静静地等着他开口。这家伙可比楚啸天那些老东西聪明多了,也难对付多了。 “老夫有一个问题想问大人。”张术思量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若是此番您攻下了新都,当把娘娘如何?” 韩朔似笑非笑地道:“我自然会留下她,可惜,她那样倔强的性子,却不一定肯留在我身边。” 一旦城破,她怕是会让他再也找不到她。 他想过那样的结局。但是,现在这情况已经容不得他后退了。 “您一向很了解娘娘。”张术笑道。 “先生过奖。”韩朔抬眼看着他:“城破,我与她不会有结局。可城守住了,她便能有什么安生之日了么?先生与其来说服我,不如回去说服司马衷。他身边豺狼虎豹那样多,真当没人的爪子是对着楚潋滟的么?” 就比如胡天,大局定下之日,他第一个不会放过潋滟。 张术点头,很是赞同:“保皇一派,若是功成。便是居功至伟。自古功成之时,都有些什么祭奠。老夫一点也不怀疑,他们会把娘娘当祭品,来证明他们对皇上的重要性。” 红颜祸水,自古不得长存君侧。 韩朔目光深沉了起来。看着张术那波澜不惊的模样,终于开口问:“所以先生来此的目的,究竟是要说服韩某做什么?” 他看局势,比谁都看得清楚。心分明是偏着潋滟的,却不知道所求为何。 张术微微一笑,终于是将目的慢慢地说了出来。 韩朔渐渐正经了神色。 三日之后,两军第一次交战。毕卓对战虎威,双方各领军一万,亲战顿丘。 韩朔在营地里,??地看着天边的云彩。沙盘上的布局已经完全,他现在领着二十万大军尽全力攻过去,虽然会死伤无数,但是也能尽快地打开新都的门。 但是,张术却给了他一个更好的选择。 想了一会儿,韩朔将手里的小旗放在了新都的地图上,轻轻叹了口气。 将计就计吧。 “玄奴,你顶替我的位置,守在这里等我的消息。”他转头吩咐了一身,脱下披风,将兵符放在玄奴的手里,转身便出去找裴叔夜。 --我错了迟到了么么哒明天两更 第一百七十八章 刀剑无情眼,深宫有情人 战火不息,毕卓以迂回之术对抗谢戎,双方各不相让,难分高下。 “想不到终究还是到了与将军刀剑相向的这一天。”谢戎脸上还带着笑,看着他的眼神,一如当年的比武场上。 毕卓抿唇,长剑挑开他的画天戟,一个横扫从谢戎身上的铠甲上扫过,划起一阵清亮的金鸣声。 “各为其主,难免会有这一天。” “在下始终念及与将军在边关的情谊,将军当真不愿弃暗投明么?” 毕卓闻言大笑,反手斩了靠近他的一名敌兵,看着谢戎笑道:“这话两年前你便问过了,我若是能被你说服,两年前就该顺从了。事到如今。你怎么还提。” 谢戎叹息一声,手上没放松,神色却很是惋惜:“我当真不想与你为敌罢了,可惜造化弄人。也罢,就让你我分出个胜负。也算圆我一次心愿。” 毕卓颔首,长剑与之再交。两人在战场中间打得最为激烈,看得远处各自观战的江随流和裴叔夜都捏把汗。 今日不过是打个招呼的见面之战,这两主将也太认真了。 江随流看了看场上形势,韩朔之军毕竟是训练有素武器精良。到底还是占着上风。毕卓凭着布阵在顽抗,今日之后敌军大概也能摸清毕卓此次的路数,战术上也要处于被动。 怪不得先生要说,韩朔胜的机会有七成,以往还未曾察觉他有什么本事。现在算是发现了。能把这么多士兵在原来的朝政之下偷偷训练到这个地步,比朝廷的士兵还精,当真是一种能力。 何况,韩朔还没亲自上场,毕卓抵抗他们已经有些吃力。要是那主儿来了。情况怕是更糟。江随流很担心,要是韩朔上场,他们能不能抵得过这一个月。 裴叔夜远远地朝这边看了一眼,依稀看得见江随流有些担忧的眉眼。他捏着缰绳,怀里有韩朔给的东西,心里还在反复琢磨太傅的话。 他要离开,战场交给他们。一个月之内攻破阻碍即可。 这任务很是轻松,却不明白太傅是为何要这样做。一路急急忙忙地赶路,怎么都到门口了,反而停下来不想进攻了? 不过,裴叔夜不反对这决定。急于求成往往没有好结果。这一月他们大可以整顿好人,慢慢消磨掉毕卓的士气,而后一?作气拿下顿丘,直往新都。 “喝!”谢戎走神了,被毕卓长剑挑下了马。可是随即周围的韩兵全部围上了毕卓。几位副将都隔得远,想去救人却又被身边的敌兵给缠得脱不了身。 江随流看得心里一紧,想也没想就策马闯入了战场。他本是跟着张术做布阵谋划之事的。但武艺尚能抵抗一二小卒。毕卓腹背受敌,他去帮帮忙也好。 “始真!”远处不知道是谁怒喝了一声,江随流当没听见,挥着手里的刀一路奔到毕卓身边。与他背朝着背。 “你怎么进来了!”毕卓有些着急:“你压根没打过仗,这和平时打斗不太一样,你坚持不了多久的,赶紧出去!” 江随流回过神来,看着身边重重围着的士兵,心里也有些发麻,不过… “我来了,总比你一个人好。你把背后交给我,带着我一起杀出一条血路来。突了这重围便无碍,我就回去。”江随流挡着下面士兵齐齐砍过来的长戟。大声道。 事已至此,毕卓也无奈,只能挥剑拼杀。然而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小兵都懂,一时这边围了不少的人,想脱身很是困难。 江随流打了一会儿才明白毕卓说的打仗与平时打斗不同是什么意思,因为太费力气了。平时打斗还分个招式好看不好看,战场上只有赤裸裸的白刃进红刃出。他不过斩了三人,手已经酸得厉害。 许是看出了他的疲惫,几个敌兵举着长戟慢慢朝他靠近,然后互相使了眼色,齐齐地朝他砍过来。 江随流挡得住上头,却没多余的手能挡住旁边。眼瞧着身上就要被开无数口子,毕卓回身乏术,救也不能了,旁边却突然多出来一柄刀,似无意地替他挡了那些长戟,而后挥刀与他对上。 裴叔夜脸色不太好看,手下也没几分留情,连挥几刀将他逼出了包围圈子,韩兵见军师亲自下场,一时都愣住了,只见得敌方那位军师扭曲了脸,骂骂咧咧地道:“你凑什么热闹!” “这话不是该我问你么?军师守后方你懂不懂?下来做什么?”他们一向儒雅的裴大人看起来心情很不好。 “你管我,我又不是你们的人。” “军师该对军师,那江大人不如与裴某战一场!” 江随流恼怒地瞪了面前的人一眼,抬头去看后面的毕卓。他也已经突围,长剑利落地收拾着旁边的小卒,像是已经脱离了困境。 松了一口气,却差点被裴叔夜的刀砍到。江随流暗骂一声,挥剑迎上他。 这一仗当真只是初次见面的见面礼,双方却不知怎么,都格外认真,连军师都出战了,看得众人拍手叫好。 与此同时,韩朔乘着张术的车。慢悠悠地进了新都。 “韩公子的胆量向来比旁人大。”张术忍不住看他一眼:“你不怕老夫设了陷阱在城里,故意要害您么?” 韩朔从时不时扬起的帘子边儿上看着外头,这里好像同洛阳一样繁华,却有洛阳没有的东西。 “若是没什么把握,韩某不会跟着先生来。”他侧头看了张术一眼。微微一笑:“先生要害韩某,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张术被他看得怔了怔,忍不住往车外看了看。 韩朔的守卫化了平民的模样,慢悠悠地跟在四周,不知深浅。虽然是在新都的街上。但总觉得旁边这男人,依旧大局在握的模样。 天下绝慧的韩子狐啊,他若为帝,必使大晋百年昌盛。 张术释然地笑了笑。 潋滟百无聊赖地坐在蒹葭宫里看花花草草,皇帝最近不知道忙什么,很久没过来了。她闲挑两支曲儿来弹,断断续续的琴音,倒是悠扬。 张术跨进门的时候,笑眯眯地拿着一串儿集市上买来的糖葫芦,逗小孩儿似的道:“娘娘。臣给您带了吃的回来。” 潋滟眼里光芒一闪,冲过去就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 无辜的冰糖葫芦摔在了地上,糖衣粉碎。 “你怎么又回来了?”她瞪着这为老不尊的,怒声道:“走的时候不告诉我一声,回来也没提前说。这是故意要我担心么?都跟我爹一样大的岁数了,没事往战场上跑什么?” 张术轻咳了两声,安抚道:“娘娘冷静些,老臣只不过是随军出去散散心,没上战场,那儿还有毕卓他们顶着呢,我去干什么?这不是好端端回来了么?” 潋滟上下打量他一遍,松开张术的衣襟,终于恢复了端庄的模样:“里面说话。” 张术摸摸?尖,跟着潋滟进了蒹葭宫。休语端了茶,放在他手边。 “先生请说。”潋滟脸上挂了笑。一双凤眼灼灼地看着他。 张术迷茫:“说什么?” 潋滟咬牙:“到底做什么去了?你不是没事会乱跑的人。” 这丫头还是一如既往的难缠。张术挠挠头,轻笑两声道:“老臣当真是散心去了,看了看我大晋的美好河山,在军中住了一晚,了解了军旅风情,而后便为了不让娘娘担心,早早地回来了。” 潋滟一声不响地看着他。 张术别开头,喝了一口茶,随即稍微正经了神色:“臣想问娘娘一个问题。” 又开始转移话头,潋滟很生气,却拿他没办法,只能闷着不说话。 “楚家生来保卫皇室,可若遇更明之主,却依旧死守司马之族,是为何?”张术正经了神色,问了这么一句。 潋滟一惊,下意识地往外面看了一眼,而后让休语将门关上。 “先生方才之话,足以得斩首之刑。”她沉了脸色。 张术捻着胡须轻笑不语。 潋滟心里突然就跳了起来,她向来最依赖先生。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想法。连他也觉得,江山该易主了么?难不成当真要把司马家的江山拱手让给那乱臣贼子,才算得明智? 韩朔也许会是明君,但这不是他的天下,终究名不正言不顺啊。 “先生…”她想再说,外头却传来德公公的声音:“贵妃娘娘,皇上听闻张大人回宫,正在议事殿召见。” 张术起身,深深地看了潋滟一眼,笑道:“老臣当年说过的话依旧算话。有臣守娘娘后方,当保娘娘,不败韩朔。” 潋滟皱眉,看着他开门出去,总觉得不安生。 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么?先生如今怎么会有事瞒着她了?门再次合上。蒹葭宫里一片安静。 坐在桌边想了一会儿,潋滟叹了口气,头都想痛了。 伸手去端茶,一个晃神,却把茶杯撞到了地上。啪地一声响,外头的休语吓了一跳,连忙要推门进来看。 却不知为什么,门推不开了。 二更下午5点我考试是中午tt码字没赶得及请大家原谅我磕头! (づ ̄3 ̄)づ╭?~狐狸来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相思情意浓,妾心凉难暖 “娘娘?”休语吓了一跳,连忙拍门。什么时候把门给锁上了? 屋子里一片安静,没人回答她。休语急得跺脚,左右看看,就打算撞门。 “我没事。”里头潋滟的声音平静地传出来,阻止了她的动作:“休语,你带人将四周守好,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很稳重的语气,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但是仔细一听,里头还是带了些颤抖。休语有些疑惑,但是自家娘娘还能开口说话,那便照办。 紫檀色的袍子垂在地上,修长的手指拉住了她想伸去捡碎片的手。潋滟鼻息间顷刻盈满这个人的味道,根本不用抬头,也便知道是谁。 她说话很顺畅。身子却是僵硬着动也动不了。听得外头安静了,也没仔细想想自己为何要这么说。有贼人闯宫,她该大声呼救才是,怎么下意识的反应,竟是让人不要进来。 “娘娘可是想念我了?”面前的人拉着她的手将她慢慢扶起来。语气里带了三分调笑,还是一贯不正经的样子。 好久没听见这声音了。 潋滟怔愣了一会儿,随即反应过来,一把甩开他的手,戒备地抬头:“你为什么会来?” 韩朔眼眸深深。瘦了些的脸线条更加硬朗。看见她,双眼里有温暖的东西稍纵即逝。 她几乎觉得自己要忘记他的模样了,现在一看,心里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翻涌上来。想努力逃开,身子却被他困在椅背之中。动弹不得。 “想念你了,自然便来了。”韩子狐微微低头,伸手将她整个人从椅子里捞了出来,按进怀里。脸埋在她的肩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潋滟怔忪。韩朔这是吃错药了?怎么一来就是这样…这样温柔?她记得?河边上一别,他应该是恨透了她。本以为再见,必然会是剑拔弩张,却怎么… “潋滟,我想你。”肩上的人闷闷地道。 她僵直了身子。 “一直很想见你。”韩朔的声音沙哑,微微将她拉开些,低头便含上了她的唇。舌头霸道地撬开她的牙关,带着些疯狂地吮吸她。 潋滟心尖一颤,手一翻,指间的银针毫不犹豫地就要往韩朔身上扎。 他似乎在笑,右手伸过去,温柔地与她十指相扣,将那银针弄掉在了地上。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狠心。”离开她的口舌,韩朔轻轻咬了咬她的唇瓣,笑道:“我还以为娘娘看见我,多少会有些高兴。” 潋滟神色很复杂,慢慢伸手将自己的嘴唇擦干净,然后深吸一口气,一脚踹向面前的人。 “高兴?” 她退后几步,脱离他的钳制。笑得妩媚大方:“你若是被囚车押着到本宫面前来,本宫会高兴的。可是现在,你擅闯皇宫,轻薄于本宫,还觉得本宫该高兴?” 他该是在战场之上的,不是说亲自领兵么?那大军他不守,又是怎么进了新都,又进了皇宫?周围的人,难道没人察觉到么?韩朔是不是疯了傻了,这样的情况之下。也敢独自站在她面前来。 咬咬唇,潋滟心里有些乱,手里又捏了一支银针。 “我忘记了,你还恨着我。”韩朔低笑,摇着头靠近她:“我也是该恨你的,万魂谷一役,娘娘让在下损了不少的人。” 他进一步,她便退一步。 “可是怎么办呢,有些事情,我想同你说,想看看你我之间,究竟还有没有一丝可以回头的余地。”他低声说着,将她逼至了墙角,星眸灼灼,伸手捏着她的左手腕。 “娘娘想听么?要不要听听看,你我的人生,都错落在了怎样的误会里?”他问。 潋滟皱眉,看着面前的人。 误会?他们之间的误会,向来只多不少。可是那又如何呢,现在还能有回头的余地么?韩朔疯了,她可不要跟着疯。好不容易忘却的人,可不能再次叫他占了心。 他只身闯新都,怕是该做好了被活捉的准备了吧?与其让他落在其他人手里,不如她亲手来。 “若说误会,最大的误会,便是本宫幼时,将对你的欣赏误认为了喜欢,这才误了这么多年。”她想了想,笑着开口:“你能说出比这更大的误会么?” 面前的人脸色一沉,捏着她的手也紧了紧:“楚潋滟,你什么时候能对自己坦诚一些?” 欺骗自己,当真能让她更快乐么?说什么欣赏不欣赏,那么小的孩子欣赏个鬼!承认一句喜欢他能死么?哪怕…哪怕说是曾经。 潋滟冷冷地看着他,跳得快了些的心终于慢慢平静下来。这人出现得太突然,吓着她了。现在冷静下来。她突然想到了张术。 韩朔能这么顺利的进宫,会跟先生有关么?他进来,难不成当真只是单纯地见她一面? 用脚趾头想也不可能,韩朔没有这么儿女情长的时候,更何况对象是她。 “你若是没有其他的事。还是先放开我比较好。”潋滟睨着他,淡淡地道:“如今立场不同,我是晋惠帝的贵妃,是他的人,不再受你钳制了。再这样亲密。似乎有些不妥。” 眼睛微眯,韩朔伸手拂过她的唇:“他的人?” “是啊。”潋滟微微一笑:“真正的贵妃。” 韩朔冷静起来太不容易对付,还是惹怒他比较好。这人虽然不爱她,却向来容不得其他人碰她。让她寻着机会大叫一声,休语说不定能机灵地找人来救她。 韩子狐脸色很难看,死死地瞪着她许久,声音有些颤抖地又问了一遍:“你,与他做了什么?” 潋滟眨眨眼,很是无辜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咯咯笑起来:“你说的这是哪里的话。天天同床共枕,他又不是以前的傻子,该做什么你不是最清楚了么?” 手腕上的力道陡然变大,潋滟痛得微微皱眉,却见面前的人胸口起伏,一双眼里带了血红地看着她。 他清楚?他该清楚什么?韩朔急喘几声,脑海里有画面飞快地闪过,令他心口紧缩。这样的话,她也同他说得出口,当真是在乎一个人的时候,那人便可以往自己心口随意地捅刀子。他恨不得撕碎她,却又难过得只想抱紧她。 他的她,谁染指半分,他定然叫那人永世不得翻身! 潋滟看着韩朔的眼神,觉得有点心惊。却抓紧机会,一把推开他,挣扎着冲门口喊了一声:“休语!” 韩朔飞快地将人打横抱起来,低头狠狠在她唇上咬了一口,血珠瞬间冒了出来,痛得她挥手就打。 “啪。”他的脸微微侧过去,眼神也冷了一些,脚下却没停,抱着她一脚踢开了殿门,翻身上了蒹葭宫的宫墙。 “娘娘!”休语见人抱着潋滟出来,吓了一跳。仔细看清了那人的脸,更是脸色惨白。 “休语,去通知禁军!”潋滟挣扎,却被这人抱得死紧。只能大声道:“让人死守住宫门!” 韩朔冷哼了一声,扛起她,扯下自己的披风将人给裹紧,复又抱回怀里,跳下宫墙顺着宫道往外跑。 “你要带我去哪里?”潋滟寒声问。 韩朔不答,下巴绷得紧紧的,一句话不说。只往前走。过了一扇门,前头便是禁军装束的人,围成一圈。 潋滟以为有救了,正想松口气,却见韩朔停也不停地往那群人而去。走得近了,为首的一人越过他们往后走,侧身而过的时候潋滟听着他道:“太傅放心,后面交给我们。” 宋渝的声音。 潋滟突然有点绝望,她怎么忘记了,没十足把握的事情。这狐狸怎么会做! “韩朔!”胡天的声音传来,从另一扇门越到了他们前方。潋滟心里一惊,她有些怕了这位胡将军了,叫他看见她在韩朔怀里,这以后是没安生日子过了。 韩朔停住了步子。轻轻用嘴将披风叼上来,盖住她的脸。 “你好大的胆子!”胡天冷哼,身后跟上来一群禁卫,刀剑出鞘,挡着去路。 潋滟看不见韩朔的神色,只是她离得太近,他身上的怒意阵阵,让她都有些心慌。 “让司马衷出来。”清冷的声音,完全与刚刚对她说话的时候不同。潋滟知道这狐狸当真是被踩着尾巴了,生气了。 “乱臣贼子,也堪直呼皇上名姓?”胡天冷笑一声,一挥手,身边的禁军统统朝他韩朔过来。 潋滟?了脸,被披风盖着,只能祈祷他们的眼睛都长在该长的地方,别不小心打斗伤着了她。胡天也当真是,都不问韩朔抱着的是谁么? 周围突然旋转起来,抱着她的人似乎在躲避刀剑,侧身后翻,动作定然很潇洒。只是她这人质可不太好受,都要晕了。 “都住手!”有人急急忙忙地赶来,怒喝了一声。 是帝王的声音,潋滟不知为何,大大地松了口气。但是胡天那头没什么声音,似乎是下了死命令要杀韩朔。 “朕的话,不管用了是不是?”司马衷冷冷地看着胡天。 胡天抿唇:“皇上,此乃杀了乱贼最好的时机。” 哦啦啦,考完了,明天三更,要坐很久的车回家,后天五更还债,然后开始每天三更打底哟 来么么哒我(づ ̄3 ̄)づ╭?~ 第一百八十章 若是能放手,此回当不走 司马衷冷笑:“朕说住手,胡将军可是要抗旨?” 潋滟还没见过帝王生气的样子,可惜了现在看不见。韩朔正抱着她左躲右闪,稍有停顿就感觉他身子一僵。宋渝从后面脱身,到韩朔身边来护着,声音听起来倒不是多着急:“太傅,您后退一些。” 胡天紧紧盯着韩朔的身影,头也没转,不去看帝王,只沉声道:“臣所做之事,上对得起先皇,下不负?民。皇上若要怪罪,待臣杀了叛贼,自当脱帽领罪。” 潋滟心里一跳,胡天什么时候竟成了这般模样。无视皇权,皇帝不恼才怪。他这样便是同当初的高家人没什么区别了,想杀韩朔的心太迫切,反倒不理智。 不过潋滟少想了一点,她自个儿也还在韩朔怀里。胡天想除去的不止韩朔一个,她这惑主的妖妃,自然也是在斩杀之列。平时不好下手,今日看不见脸,可不是绝佳的机会么? 胡天觉得这机会一旦错过就不会再有了。所以急急地想抓住,甚至忤逆了皇权。 然而他一时忘记,旁边的帝王已经不再是当初事事都要依赖他去做的人。早在新都建成之时,大权就是在皇帝自己手里的。 所以下一刻,他呆楞地看着自己脖颈间的长剑。司马衷的表情凉凉的,挥了挥手,皇骑军便从身后涌上来,将韩朔面前的禁军统统拿下。 “皇上…”胡天傻了,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做错了什么的时候。晋惠帝已经从他身边走开,没有再看他一眼了。 “将抗旨之人,都收往天牢,听候发落。” “是!” 胡天咬牙,拼死喊了一声:“皇上!不可放韩贼离开!” 司马衷看着对面的男人,面无表情。 他讨厌别人教他做事,除了沉心以外。 真当他是傻的不成! “把沉心还给朕。”帝王伸手。 韩朔垂着眼眸,周身压也压不住的怒意扩散开来,看得帝王疑惑不已。 跑他的皇宫里来抢了他的人,这厮怎么反而这么生气? “守着她,不能丢。”韩朔将潋滟放下地,推到宋渝身后去。而后掸掸衣裳,抬眸看向司马衷。 “要还,也是你还给我。”顺手拔了宋渝的剑,剑指帝王,韩朔眼里含霜,沉声道:“她是我的,生也是,死也是。你胆敢染指,那便拿命来给我洗干净!” 帝王一愣。下意识地看了潋滟一眼。那丫头正从披风里挣扎出来,愤恨不已地瞪着韩朔。 染指么…他倒是想啊。心里叹息一声,侧头看着韩朔这么生气的样子,司马衷竟也觉得开心,手上顺来皇骑军的刀,笑吟吟地道:“想要朕的命,没本事可是不行。” “皇上!”皇骑军统领青峰微微皱眉:“这里可以交给属下,您不必以身犯险。” 韩朔静静地看着他。 司马衷回视过去,朝青峰挥了挥手:“自己的女人,哪有让别人去救的道理。你瞧对面那人。不也是亲自来了么?” 潋滟被宋渝挡在身后,有些急了:“皇上,臣妾身上罪孽已经太重,您要是再因着臣妾出个什么事,臣妾万死也不足以抵罪。您…” “沉心,你该相信朕。”帝王微笑着打断她:“在这里,也只有朕能同他一战,不是么?” 韩朔嗤笑了一声,没再停顿,手挽了剑飞快地朝皇帝而去。 司马衷翻身,龙袍在空中扬出很好看的弧度,甩刀对上,金鸣之声响彻皇宫。 皇骑军和宋渝的人围成一个圈子,双方对峙,中间两位刀剑相拼,打得甚为激烈。 这算是潋滟第一次亲眼看见司马衷动武,许是以前他撒娇的形象深入她心,总是不太放心他跟狐狸对战。韩子狐功夫不错,也够狠,她当真怕皇帝伤着。 但是看了一会儿,她又想起来,面前那个已经不是她的小傻子了,而是英明神武的帝王。他不比韩朔弱到哪里去,相反,韩朔方才消耗了不少力道,现在还稍稍落了下风。 潋滟笑了笑,这两人本就是江山两边的死对头,今日为她在宫中一战,她这祸水之名,不想担也得担了。借着她的名头想置对方于死地,她还真是好用。眼下也不该担心谁胜谁负,她想端盘瓜子来吃。 韩朔当真是想杀了司马衷的,司马衷亦是半分不退让。两人身上都挂了彩,不经意往潋滟那头看一眼,韩朔?了脸。皇帝轻笑出了声。 那丫头靠着宫墙站着,快睡着了。当真是不关心他们的死活。 不过韩朔在这里停留的时间越长,周围的皇骑军也就越多。即便他赢了,想轻松出这宫门也是困难。 念及此,帝王挥刀一挑。想同面前的人拖延时候。可韩子狐不傻,眼瞟着周围聚拢的人,长剑格刀,反手一挥便要取了帝王的首级。 帝王似乎有些走神,退后两步被韩朔逼到了宫墙边上。一抬头剑便已经落下来了。 韩朔眼里有腥红的光芒,盯着司马衷的脖颈,倒没有看其他地方。 胭脂色的宫装飞快地闪了过来,两人都是一惊。凌厉的长剑堪堪停在她的耳边,韩朔收劲过猛,手一僵,剑便落在了地上。 皇帝愣了,抬眼便看见潋滟的脸,她眼里情绪复杂,微微低头。便看见他手里捏着的暗器,差点就要甩出去了。 长长的寂静流淌在这一处宫墙,韩朔看着扑在皇帝身上的女子,怔愣了半天,捏着自己的手腕微微眯眼。 “你…”司马衷慢慢将暗器收回去,低声苦笑:“朕可以认为,你这是为了朕么?” 潋滟慢慢放开他,有些茫然地侧头看了看周围。大概是才反应过来,自己怎么扑出来了。 本来是打算旁观即可,却怎么没忍住,做出了挡在他们中间的这种不要命的行为。 她一定是一时冲动,她向来最爱惜自己的小命了。 “我……”潋滟想开口说什么,身后却有霸道的力道,将她猛地拉了过去。 韩朔右手腕扭伤,左手拉过她。右手只能从她脖子间环过,将她整个人死死压在他身前。 “你不要命了么?”他沉声问。 潋滟翻了个白眼,你才不要命了呢。 “楚家家训里,还有为忠心舍命这一条么?”韩朔心里难受,带着嘲讽地问:“还是说你当真与他有情,要给我演一场生死相随?” 为了那人,命都不要了就敢扑过来? 韩朔显然没看见帝王手上的动作,只以为潋滟是救帝王的,一颗心直直地往下落。 潋滟沉?。 司马衷想上前拉回她,韩朔却带着怀里的人翻身又上了宫墙。 “死心吧,即使你爱上他,我也不会允了你们在一起。”身后的人咬牙切齿地说着,抱着她一路从宫墙上飞奔,至西门而下,甩开后面的追兵,出了皇宫,上了早已准备在外面的马。 宋渝等人分三路突围,趁皇骑军未回神之际,逃出皇宫。虽有伤亡,但因着有人接应。也不算严重。 “追!”司马衷跟着韩朔跑,因着宫道曲折,落后了一段距离。出宫门上马,也不管身后的人跟没跟上,便扬鞭追去。 “楚潋滟,你喜欢一个人,那么容易?”马疾驰着,身后还有追兵的声音,韩朔喘着粗气,却问了她这样一句话。 潋滟身子紧绷。眉头也皱得死紧。她又落到了这狐狸的爪子里,离开新都,再要回来就难了。 至于什么喜欢不喜欢,江山为重,谁要跟他们去讨论这样的儿女情长。他先放弃的感情。现在肯回头,又当真以为她会在原地? 真是笑话。 “放我回去吧,你强留下我,也没什么用。”她道:“我记得你不是喜欢强求的人。” 身后一声低笑,腰间的手却更紧了些。前头是郊外,一路往北便是顿丘。潋滟掐着韩朔的手,咬牙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指甲很长,掐得他的手背出了血,韩朔却跟没知觉似的,只带着她往前走。身后似乎又发生了打斗,大抵是宋渝和晋惠帝等人。 渐渐的,周围就只剩下他们的马蹄声。天快?了的时候,韩朔捂着她的嘴绕过了毕卓的军营,往他的营地而去。 完了。潋滟看着前头营地的旗帜,浑身的力气都没了。她终究还是逃不过。 “公子?”玄奴看着韩朔,有些意外:“不是说要半个月?” 韩朔没吭声,将马上的人抱下来,往主营帐走去。 “太傅?”裴叔夜身上带了伤,看见韩朔回来,也甚为奇怪。不过走几步就听见了贵妃娘娘颇为恼怒的吼声: “韩朔你放开我!” 停住脚步,营帐门口的几个人面面相觑,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韩朔一遇上这主儿的事,变数往往最多。本来说是要离开半月,却怎么,一天就扛了人回来。 “再放开你,那便是我傻了。”韩朔咬牙,将人双手拧着压在头顶,一双?眸满是怒意地看着她。 潋滟皱着眉,一路颠簸身子已经够难受了,还要面对韩朔这张脸。 抛头颅,洒狗血嘤嘤嘤,二更2点三更3点更完就坐车回家去嘤嘤嘤。┭┮﹏┭┮ 第一百八十一章 命自当珍惜,情谈何复辟 或许她那会儿不该骗他,没逃开不说,反而惹恼了他。 “那你要如何?”潋滟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该抓紧的时候不抓紧,已经错过了却偏要回头,你当真以为天下尽在你手,任何人都该由着你来?” 韩朔目光一沉,抿紧了唇看着她。 身下的人闭着眼,脸上竟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同他在一起,已经这般叫她难受了么?他曾自持的她的情意,原来当真会被一点点消磨殆尽。再度回首,她已经倾心付了他人。他是不是,还是晚了一步? 情深几许,再深也经不起挥霍。他现在懂了,还能不能。能不能有挽回的机会? 潋滟屏住呼吸,静静等着韩朔的动作。这人恼了一贯会让她也不好过,她都想明白了,能逃回去便逃,不能的话…至少拖住韩朔。不能让他上战场。 瞧瞧,她这众人嘴里的妖妃,这般为国为民的胸怀,真是要把她自己都感动了。换做其他人,这时候自杀以保什么名节之类的。才会被赞颂吧。可惜了,她今生今世怕都是不能有个好名声,还不如物尽其用。 身上的人动了,手轻轻解开了她的宫装。 她下意识地想动,却被人制住了。 韩朔将那件碍眼的东西丢到地上。继而伸手进她的袖子里,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掏了出来。 银针盒、匕首、不知名的药瓶。他看得好笑,这丫头难不成天天带着这些东西守在皇帝身边么? 潋滟心里有些急,却不敢睁眼。她防身的东西都被丢掉,岂不是当真为人鱼肉了? “子狐。”秦阳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韩朔冷静了下来,扯了被子将潋滟盖住,侧头道:“什么事?” 秦阳掀开帐子进来,笑吟吟地扫了屏风后面一眼,站在门口道:“新都之兵连夜要同我们开战,号角都吹了,你听不见么?” 潋滟一惊,侧耳听去,果然远处有隐隐的号角之声,伴着鼓,在这临夜之时格外清晰。 “听见了又如何?”韩朔揉揉眉心,有些累。身上几处小伤都已经自己凝了血,他在潋滟身边坐下,右手不放心地还是按在她的肩上。 “对面是御驾亲征,你抢了人家的贵妃回来,人家急了。你不出战,真的没关系么?”秦阳啧啧两声,瞧着屏风后地上散着的宫装,叹息道:“红颜误事啊,你不能只用下半身思考的。这个关口。还有心思做这风流事么?” 韩朔眉角一抽,?着脸翻身而起,捡起地上的一堆东西,拿那宫装外袍裹了,都塞进秦阳的怀里:“出去,要打仗让谢戎挂帅,虎威做副。不要吵我。” 秦阳错愕地接着东西,接着就被一脚踹出了营帐。外头的裴叔夜见怪不怪地跟虎威商议着阵型,只顺口说了一句:“太保,您等会儿也要上么?” 韩朔转身回去屏风后。潋滟躺在原处没动,倒是乖巧。只是心里不知道在打着什么算盘,定然都是要逃走的主意,让他着恼。 侧身躺在她身边,将人抱进怀里。这么久以来悬吊着的一颗心,才总算能放下一些。他开口,低声道:“收起你的利爪,好生睡上一觉吧。我累了。” 潋滟从被子里抬头,看见韩朔眼下的疲惫,微微挑眉。 她一直觉得他是无坚不摧的,想不到也有疲惫的时候,这倒是稀奇。 身边的呼吸声竟然很快便平和下来,潋滟虽然累,却是睡不着的。睁眼看着韩朔,这一次才算看仔细了。 他当真是瘦了许多,下巴上也有了些青色,眉眼依旧清朗,恍惚让她觉得,她还身在韩府,身边是缠绵后的人,要拥着她入眠。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潋滟轻笑一声,微微撑起身子,将周围都打量了一圈儿。 主营帐够大,除了这一处屏风,其他地方都是一目了然。只有门一处可以出去,也必然有人守着。桌上放着的大概是些战报书信,还有一个布阵用的沙盘,没什么利器。 外头的号角声未停,韩兵也已经出战。搅乱这一池浑水的人,却在她身边安眠。 潋滟试着想坐起来,腰上却突然一紧。韩朔疲惫地睁开眼,静静地看着她。 “我哪儿也不去,就是想坐起来而已。”潋滟撇撇嘴。 眼神温柔了一些,韩朔重新闭上眼。将人拽回来,抱在怀里不让动了。 潋滟觉得他比以前…似乎多了许多人情味。不过身在敌营,她也无暇去想韩朔到底是怎么了。她得先好好休息,才有力气与他斗。 新都军营。 司马衷坐在主位上,静静地看着张术。 满脸胡须的人笑得坦然:“皇上不令人围剿。倒让他带了娘娘走,有些令臣意外。” 毕卓皱着眉站在一边,手臂上还缠着白布,白天一战初歇,他都不知道新都发生了什么。 “朕若不放。难不成连着沉心一起杀?”帝王声音低哑,眸子却是凌厉:“朕倒是想问先生,韩朔是如何进的新都?” 张术一笑,又开始给自己的胡须编辫子:“皇上问臣,臣也不甚清楚。” 司马衷看了他好一会儿,转身换了盔甲,掀了帘子出去。 “皇上。”毕卓连忙跟出去,拦在帝王面前:“时至半夜,您御驾亲征也不该挑这个时候。不如等到明日一早?” 司马衷绕过他,翻身上马:“朕等不及。” 或者说是害怕吧。沉心心里还有韩子狐,他害怕她就这么再度陷进去。 兵戎相见,却不见韩朔踪迹。虎威策马立在他面前,面无表情地道:“太傅说累了,休息去了。您若执意要战,便我们来陪。” 帝王抬手揉了揉额角,轻笑出声。 韩朔还是一如既往没把他放在眼里,有些让人生气呢。 一夜战火未息,韩朔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怀里的人正顶着一张憔悴的脸看着外面。 这是一夜未睡着么?韩朔坐起来,低笑了一声:“你还真是倔强。” 终于被松开了,潋滟裹着被子愤恨地往床里头滚。一夜都被抱着,她想睡也睡不好,这人还有脸笑。 “太傅。”谢子瞻进来,带了些阳光泄进主帐。 “说吧。”韩朔穿上衣裳。走出了屏风。 “昨夜一战,我方损一万八千,敌军损一万二千。”谢子瞻看了屏风一眼,拿着手里的战报一本正经地禀告:“晋惠帝左肩中箭,其余倒是没有什么大事。” “咚。”屏风后面好像有人滚下了床,幸而地上铺着厚毯子,应该没摔重。 韩朔沉了颜色,挥手示意谢子瞻出去,而后走到屏风后面,看着从被子里挣扎着起身的人:“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潋滟好不容易摆脱了缠着她的被子,抬头看着韩朔道:“他受伤了?” 当真又犯傻了么,怎么能自己上战场,还是半夜。这刀剑无眼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命有多贵重! 韩朔没答,倒是微眯了眼,倾下身子来看着她。 潋滟下意识地往后缩。 “行啊,还知道怕我。”韩朔满意地点头:“你现在在我的营地里,命也在我的手里捏着,是不是?” 潋滟眨眨眼,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不过还是点头。 “想活命么?”他问。 废话!潋滟又点头。 韩狐狸站直身子,睨着她道:“你一向聪明,当知道人在屋檐下该怎么做。惹恼了我,没有好果子吃。” 潋滟嘴角微动,颇为愤恨地瞪着面前这人。卑鄙! “所以从今日起,不要让我从你嘴里听见关于他的字眼。”韩朔将人抱起来,走到桌子边放下,淡淡地道:“再听见一次,在下可不能保证会做出什么来。” 潋滟磨牙,想起韩朔的手段。却也知道硬来不得。她现在实在太无助,要想活着离开,只能… “我知道了。”盈盈一笑,潋滟接过他递来的帕子,洗了脸。又将自己的发髻重新梳好。 不就是要态度好些,想骂也只在心里骂么?她这些年来,做的次数也不少。韩朔是咬着她舍不得自己的小命了,她也当真不敢去赌他舍不舍得。 她没胜算的,从来就没有。 “不过太傅您当真要留我在这里么?”潋滟笑道:“万一叫我听见了什么不该听的部署,可怎么好?” 韩朔斜她一眼,吩咐玄奴拿了早膳进来,坐在她旁边道:“你就算听见了,也离不开。又有什么关系?” 真有自信。潋滟低头吃饭,心里忍不住嘀咕,就算挖地道她也是会离开这里的! “太傅。”裴叔夜在帐子外头道:“今日休战,对方似乎要重新部署。” 韩朔应了一声,慢悠悠地吃着东西。要不是周围的确是营帐,潋滟都要觉得他是闲在宅院里没事做的公子哥儿。 休战一日,韩朔这边也应该是要商议如何对战的。潋滟埋头吃饭,心里有了计较。 晋惠帝三十七年夏,韩军与新都之军对峙,开始了绵长的攻城之战。此一战将定天下归属,双方都倾尽全力。 三更3点tt 第一百八十二章 经年不曾解,误会早再挽 作为战俘,潋滟很自觉地换了一身朴素的衣裙,梳着丫鬟的发髻,算作韩朔的侍女。 营地里秦阳裴叔夜等人她都认识,平日相处也不难。但是其余的将领她不熟悉,便难免听见些污言秽语。韩朔一意孤行令万人命丧为的是她,那她自然就要担住这骂名。 不过她对名声一类的事情,早已看得比白水还淡。日子是要自己过的,谣言止于智者,骂她的人越多,她就越是怜悯地看着韩朔。 瞧瞧你的人都蠢成了什么样子。 韩朔与裴叔夜商议了半日的事,下午便骑马带她出去。路过一处营帐的时候恰好又听见了有人非议: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妲己亡商,褒姒灭周。太傅如此偏宠这位贵妃娘娘,会不会…” “你说什么呢。太傅睿智,怎么会为儿女情长所羁绊?不过是借着贵妃的名头跟新都城里的那位叫板罢了。那位娘娘,就是个点缀。” 这人挺聪明的啊,潋滟听得点头。 韩朔?了脸,里头的人还在继续说:“那位娘娘生得貌美。也不怪大家都要争抢。只是自古红颜薄命,我看呐,她也没什么好下场。” “也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祭了哪方的旗。太傅毕竟是成大事之人。” 韩朔动身想要下马,潋滟一把拉住了他。轻笑一声:“太傅这是被人说中心事,恼羞成怒了么?我身上的罪孽已经够多了,用不着您再来加。” 说罢,伸脚踹了踹马肚子。身下的马打了个响鼻,撒蹄子就往前继续跑。 韩朔看着前头的路。不说话。他们没走太远,只是在军营附近散心。潋滟猜不准身后的人现在是什么心思,也没敢妄动。 “我不会拿你祭旗。”许久之后,有人闷声说了一句。 潋滟挑眉,扭身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若说以前的韩朔是聪明得让她猜不透。现在的这人就是傻得让她想不通了。事到如今说这些话,有意思么? “太傅要是真为我好,该放我回去。”潋滟淡淡地道:“我是楚家人,这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的事实。我的爹爹大哥都在对面,若有一朝你胜了,我必然是要随他们去的。你留我在这里,军心不稳,又没有什么好处,何必呢?” 韩朔轻笑:“楚家人?家人当真那么重要么?更何况是没怎么把你当家人的家人。” 潋滟一怔,继而有些恼:“你没人性就罢了,作何要看轻他人的亲情?爹爹养我长大,哥哥疼我爱我,怎么就不是把我当家人?” “这样便是家人?”韩朔冷笑:“你告诉我,若是你爹知道你我之间的事情,是会领军来杀了我,还是先带着你去跟皇帝请罪,而后杀了你?” 马停在草地上,低头去吃草。周围一片安静,只马背上一处气氛凝重。 潋滟很不喜欢这假设,更不想去猜爹爹到底会怎么做。韩朔是个冷血冷情的人。她不要被他影响。 “不敢说是不是?”韩朔将下巴放在她的肩上,似笑非笑地道:“你怕是也知道,你比不得楚家的名声重要吧?” 潋滟心里一紧,反手就要打他,却被他挡住了,而后拉过她的手,十指相扣。 脸上气得通红,却挣扎不开,她当真是生气了,手肘往后一顶。恼怒地道:“随你再怎么说,我也不可能不认亲人。你当我是你这样的禽兽?亲生父亲可以不要,亲生哥哥也可以陷害?” 若不是他这么残暴,逆了韩家,他们现在也不会是势不两立了。 韩朔眼神一凉,抱着怀里的人,冷哼着道:“亲生父亲?逼死我母亲的禽兽,可以称作父亲么?亲生哥哥?不是他死就是我亡,若是当年被斩首的是我,你可还会骂韩天麟是禽兽?” 潋滟顿了动作,有些讶异地看着他。 “一直以来,你都觉得我做的是错的么?”韩朔笑得不进眼底,侧头看着远处的树木山丘。 “十岁那年,我方才同你和明媚玩耍得尽兴,一回院子,推门进去便看见她吊死在了房梁上。那时候我在想什么,你知道么?” 潋滟抿唇。韩夫人自尽一事她知道,但是不知道原因是什么。后来去韩家吊唁,还给她的灵位磕了头。 说起来也是,韩朔似乎从那天开始,就更少笑了。 他靠着她的肩膀,像是自己说给自己听的一样,声音缓慢:“我想的是,她想要的东西,生前没能得到,死了我会替她完成的。女人啊,愚蠢又容易满足。她守着那冰冷的宅子多年,要的不过就是韩永能回头。可惜了,等到死都没有等来他。” 韩永是韩朔之父,也曾是忠心为国之人。只是行为风流,与韩夫人少年夫妻,后来却形同陌路,鲜少去陪伴她。韩夫人是个温柔的女人,什么也没有说,只把韩朔养大。之后便去了。 潋滟不曾想过,韩朔那些有逆伦常之举,都是为这个。 他看起来,实在不像是那么有情温柔的一个人。 “东院西院的姨娘,加起来怕是不比后宫的妃嫔少。我很不明白。曾给人许下过一生相伴的诺言,又怎么能在半路离开,还活得那么自在。”韩朔轻笑,捻起潋滟的发丝:“所以我将他最宝贝的儿子送下了牢狱,知道韩天麟死讯的时候。那老头子终于也去了。我将他的骨灰与那笨女人的放在一处,留在了情缘山。” “对了,你一定很关心你的天麟哥哥,想知道我为什么害他?”他低声道:“你的天麟哥哥对你最温柔了,会给你买豆沙包对不对?看起来你就像他的亲妹妹。可惜啊,我这亲弟弟没那么好的命,他对我可是半分不会留情。母亲去世,我守灵的那个晚上,就差点被他给杀了呢。” 潋滟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撒谎!” 天麟哥哥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不信么?”韩朔嗤笑:“这个倒是可以问韩府的管家。是他当时救了我。” 太傅之位只有一个,他与韩天麟皆是有能力胜任之人。龙虎相斗,难免都有一伤。韩天麟不曾拿他当过弟弟,他作何要傻傻地把人家当哥哥看? 潋滟咬唇,心尖都颤抖起来。她突然不想再听韩朔说下去了,身后的人却好像要跟她对着干似的,接着道:“然后还有我退掉你婚事的事情吧,你也一直怨恨了我这么多年。我告诉过你是你爹爹从中作梗,你也没信过,没去问过你爹,是不是?” 她问了爹爹也不会说,潋滟打断他,语气僵硬地道:“婚事不成,是你我无缘。就算是爹爹从中作梗,如今也证明了爹爹是对的。当初我若真嫁给了你。现在怕是更加无法自处。 韩朔张嘴咬了咬她的肩膀,颇有些恼:“若你我当初婚事成了,现在我也不必担心留不住你。” 潋滟听得心里一颤,还是翻了个白眼。正想嘲讽他两句,手上却突然被套了东西。 她低头看过去,神色一僵。 红色的绳结,有些旧了,结扣的地方有一点儿线头。 这是他亲手给她戴上过,她又亲手丢掉了的东西。 “赠子红鸾绳,与子一生好。”韩朔闷闷地念了一句,左手从她身前绕过,扣住她戴着红鸾绳的右手。 “东西我找回来了,虽然你不见得会在意,但是戴着吧,别再丢了。姻缘庙门口的水太冷了。” 她脑子里有些空白。 “我不会水,小时候你就该知道。当时你救起我的时候,我问你名字,你没有答我就被奶娘发现了。”韩朔微微阖起眼,感觉到怀里的人身子僵硬,笑着试探道:“真可惜。” 好端端的。说小时候的事情做什么?潋滟暗骂他一声卑鄙,却撇撇嘴,答道:“早知道救起来的会是你这么个妖孽,当初就该让你淹死。” 身后的气息陡然灼热,潋滟没敢回头,想打破这诡异的气氛,便将手从他手里挣脱了出来:“时候不早了,回去吧。晚上他们又该来找你了。” “潋滟。”韩朔觉得自己嗓子有些干涩。 “不用再说了。”潋滟云淡风轻地看他一眼:“还追究当年的事情做什么?晚了吧?太傅若是这才想起要报救命之恩,不如自刎了把命还我。” 她没察觉到他眼里的情绪,当年救命一事引发了怎样的误会她都全然不知。只当今日是韩朔一时兴起,要追忆过去了。 虽然也知道了不少事,但是于他于她,都不能有什么改变了吧。攻城之战将起,她得寻机会回去。至少替皇帝守住新都。 一阵风吹过,太阳又从云层后探出了头,晒得人昏昏欲睡。潋滟干脆缩回他怀里,闭目养神。 韩朔沉?了许久,调转马头回营。 有些误会,解开了又如何。没有时间给他们来后悔莫及,他们的路,从来是在前头,没有丝毫后退的可能。 “太傅,明日之战,您看……”裴叔夜拿着地图跟韩朔一阵嘀咕,说了半天抬头,才发现旁边的人似乎心不在焉。 白鹭回家去了~~~~么么哒 第一百八十三章 妾心怀君时,君心不为动 “太傅?” 韩朔回过神,拧眉看着裴叔夜手里的东西,沉声道:“四日小战,耗其心力,方迎大战。这样的部署力道未免轻了。顿丘都攻不下,还如何攻新都?带五万人吧,明日让谢子瞻带兵,谢戎虎威从旁佐之。” 裴叔夜轻笑一声:“还以为您没听,如此,我便吩咐下去了。” 韩朔面无表情地挥挥手,裴叔夜掀帘而出,主帐里便又只剩下他和潋滟。 白日的话似乎对那丫头一点影响都没有,潋滟坐在桌边,很是自在地吃点心。他亦无话,转身回到矮桌边去看布局。 四日小战。方迎大战。韩朔这是要在五天之后竭力冲破顿丘么?潋滟脸上没动静,心里却很是担忧。五日时间太短,新都的准备都不一定完全。不知道帝王和毕卓能不能抵得住。若是要退而守城,新都则危矣。 目光扫过那边坐着的人,他手边放着的是韩军所有的部署和战报。她从来没表现过有兴趣,他也就当真没有防备。 大抵是觉得,她区区女子,不可能逃得出这层层重兵守着的地方吧。 想了想,潋滟脸上带了笑。捏了一块芙蓉糕走到韩朔身边去。 “你晚膳都没有用多少。”香气从旁边飘过来,不知是点心的,还是她的。 韩朔挑眉,抬眼就看见面前这人别别扭扭地将芙蓉糕递到他的唇边。 张口很自然地咬下,他脸上的表情晴朗了一些。放下手里的东西,打趣地道:“你这是想通了要讨好我了?” 潋滟轻咳一声,嘟囔道:“惹怒你对我又没好处。” “识时务者为俊杰。”韩朔笑了,站起来欺身凑到她面前去,看着她想躲又强忍着的模样。心情格外地好。 “我的确是饿了,不过比起点心,韩某更想吃些其他的。”他伸了舌头轻舔嘴唇,分外魅惑地看着潋滟道:“不知你…能不能也送到韩某嘴边?” 潋滟脸上一红,心里默默骂了流氓一百遍,方才算镇定地回视他:“晚上东西还是不要吃太多为好,会撑死。” 韩朔没忍住,笑出了声:“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明明是下流。”潋滟嘀咕出了声,脸上的红晕还没散去,很是像小女儿的娇嗔。 韩朔拉过她,在她脸上轻轻一吻,似笑非笑地道:“娘娘明鉴,臣从来只风流,不下流。” 恍惚记得,这句话在什么地方听过。潋滟迷茫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回神:“难得你还会称臣。” 渡河之后,大晋隔河而治,晋惠帝不承认洛阳一切官职。韩朔一方为避篡位之名,也是不再承认晋惠帝了的。他一直自称“我”。怎么又称了臣? 韩朔好似不怎么在意,放开她又坐了回去,淡淡地道:“随意说的一句话,你不必在意。” 潋滟摊手,她做什么要在意他说了什么? 站在旁边看了几眼沙盘上的布局,潋滟自然地回去床边,打了个呵欠,像是要睡了的模样。 “先别更衣。”韩朔的声音传过来,潋滟坐在床上,笑道:“我习惯和衣而睡。自然不会更衣。” 天色晚了,总是要就寝的,潋滟不会傻到觉得韩朔会像昨晚那么老实。正有些头疼该怎么避开那种事,哪里又会傻傻凑上去? 屏风外头的人好像走到帐子门口去吩咐了句什么,没一会儿华启就背着药箱子进来了。 潋滟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没生病。” “不要说没用的话,手伸出来。”韩朔坐在床边,将华启的诊脉丝线绕在她的手腕上。 潋滟撇撇嘴,随他折腾了,最好折腾个什么毛病出来,告诉他不能同房。 华启诊了一会儿便转身去写方子,密密麻麻一大串儿,拿出去煎药了。整个过程都没敢抬头和潋滟说句话。 怎么了这是?潋滟摸摸自己的脸,她不是很可怕的吧?华启以前帮过她,她还以为不用这么生分。 韩朔没给她解释什么,转身跟着华启出去了。潋滟立起耳朵,听见他同门口的人吩咐,看住她,他片刻即回。 眼眸亮了,她看着他出去,连忙兔子似的蹿下床,鞋也没顾着穿,蹦到韩朔的桌子边拿起最上面的战报便看。 一边看一边注意着外头的动静。看了三册还不见人回来,她也不敢多看了,蹑手蹑脚走回去,缩回被子里。 下一刻,韩朔就端了药进来了,没声没响的,吓得潋滟心口直跳。 还好她没贪多。 “把药喝了。”一碗药递到面前,还冒着热气。潋滟眨眨眼,看着他问: “这什么药?” 韩朔别开头,闷闷地道:“不用问太多,喝了就是。” 潋滟皱了皱?子:“闻着就苦,你还不告诉我是什么,要是毒药怎么办?” 韩朔恶狠狠地瞪她一眼,想说什么。又没能说出来。一咬牙,干脆自己喝了一小口,然后递到她面前去:“没有毒。” 潋滟傻了,接过碗来,没有再折腾。把药给喝了。韩朔向来最怕苦药啊,这样的东西都给她尝,那一定是没毒的了。 嘴里含了蜜饯,她躺下去,一双眼睛还是看向他。带着些戒备。 韩朔轻哼了一声,很是嫌弃她的模样,转头去看战报了。 有不吃腥改吃素的狐狸么?潋滟是不信的,所以闭着眼睛一直没睡着。 帐子里只有竹简翻动的声音,过了许久,久到她都有些困意了,帐子里的灯才熄了。身后有人褪了外袍,躺进了被子里。手从她的腰间穿过,依旧将她抱在了怀里。 潋滟身子有些僵硬,韩朔不由地叹了口气:“怎么还没睡着?” 天干物燥。防火防盗防大尾巴狼,能睡得着么?潋滟翻了个白眼,哼哼两声。 “我不会动你,把心塞回去放着吧。”韩朔微微不耐烦地说了一句:“不过你要是同昨晚一样一夜不睡,韩某就不敢保证了。” 潋滟软了,乖乖地闭上眼睛,身体放松了下来。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韩朔好歹是说话算话的。 这一觉睡得很好,早上起来的时候,韩朔已经出去了。 潋滟被一个丫鬟服侍着起身,那丫鬟看也没看她一眼,替她梳妆好了便离开了,真是够谨慎。 潋滟左右看看,还是蹭去了书案边,翻着战报看了看。又仔细瞧了瞧沙盘上的部署。 韩朔兵多将广,呈弧形包围了新都。顿丘一破,两翼上的军队便都会跟着往新都而去。 若是在新都郊外再给他摆上一道… “检查了方能进去。”门口的守卫像是拦住了什么人。 潋滟飞快地跑回床边,心跳得厉害。当贼真是不容易,多来这么几回她定是要被吓死。 “连华启都查,韩朔这是疯了么?”秦阳同华启一起进来,带着一股子药味飘到潋滟跟前:“瞧瞧他都把你宝贝成了什么样子。” 潋滟首先看向的是他手里的药,嘴角抽了抽,接着看向秦阳的脸:“你怎么来了?” 秦阳颇为着恼地道:“子狐去观战了,就把我抓来当煎药丫鬟,当真是大材小用!” 潋滟挑眉,跟着点头:“是啊,你怎么着也得当个煎药小厮。” 没见过男人把自己比作丫鬟的。 秦阳黑着脸道:“我不跟你们玩嘴皮子,你们一个两个就会欺负人。赶紧喝了这东西,爷手都酸了。” 潋滟接过药碗,犹豫了一下,看向华启:“我能问这是什么药么?” 华启一脸正经地摇头:“主子曰,不可说。” 撇嘴将一碗药喝下去,身子觉得暖暖的,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害她的药。潋滟就放心了。 接下来几天天天都会喝这个东西,有时候是韩朔亲自端来,韩朔不在的时候便是秦阳代劳。夜晚他都挨着她睡,却没越矩半分。 过了几天她终于没忍住问他:“这到底是什么?” 韩朔闭着眼像是睡着了,在潋滟快放弃等待的时候才道:“华启说你底子差了,那些都是补身子的。” 补身子?补什么身子?潋滟仔细一想,眉头皱了皱,不说话了。 他原来还记得? 那无辜殒命的孩子,她原以为他反应过来,也是该算在她头上的呢。怎么现在。反而补偿起她来了。 这样温柔的韩子狐啊,是她曾经多么渴望的。可惜天意弄人,她爱的时候得不到,等终于就在眼前的时候,她却没力气爱了。 潋滟闭上眼。努力去想在韩朔桌上看见的东西,将脑海里那人笑着的样子,一点点挤出去。 被子下交叠的一双手上都套着红鸾绳,然而那心却不知已经隔了几重山水。 第四日,潋滟老实地喝下药,华启再度诊脉,脸色好看了不少,不过到底还是没同她说话,而是拉了韩朔出去嘀咕。 明日破晓之时,韩朔大军将发,最后一次大举进攻顿丘。 好几日的和平相处,也终于要在这个时候画上句号了。潋滟怔忪地看着门口进来的人,有些走神。 “在想什么?”韩朔轻声问。 “你……”潋滟喃喃开口。 今天五更,_t笔记本电脑没带充电器回来我是傻子!用慢慢码的t_t 二更10点,三更11点,四更12点,五更1点。因为阿姽恰好来白鹭的城市出差,面基去也~ 第一百八十四章 芙蓉春宵暖,缠绵至黎明 韩朔闻言,笑得风流倜傥:“想我?” “不是。”潋滟回神,一点情面也不留地道:“我是想问,你可愿出去走走?今日外面的晚霞似乎还不错。” 韩朔侧头看了看外面,穿着绿色底衣黑色铠甲的士兵们正在搬运明日所需之物。霞光很美,但却带了些血色。明日怕是免不了血流成河,白骨盈山了。 “好。”他应下,牵着她的手走出去。 四周的人来往匆忙,他同她倒是走得悠闲。秦阳在远处看着,免不得又要呸一声:“此番浓情蜜意,当真是刺激咱们这些孤家寡人!” 谢子瞻笑道:“太保早有家室,何以称得孤家寡人?” 秦阳脸色一僵,继而嘀咕道:“不在身边陪着,有什么用。” 那头潋滟同韩朔已经走了老远,潋滟一边走一边观察四周。韩朔则是任由前头的人拉着他,自己慢慢抬头看天。 他们从营地中心走到了边缘,潋滟笑吟吟地看着晚霞,道:“平地上看起来,没想到也不错。” 韩朔弯着唇。身上的气息很是柔和,想来不知是她哪个举动取悦了这位大爷,他心情不错。 潋滟心里有事,正紧张呢,看见他这模样。忍不住就笑眯眯地加上一句:“虽然没有望月崖上美,但到底也是晚霞。” “望月崖?”这名字好熟悉。 “嗯,上次宁瑾带我去过,风景如画。”潋滟笑得恶劣。‘ 韩朔的脸色暗了不少,侧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韩某有没有提醒过你,不要让我再从你嘴里听见与他相关的字?” 晚霞?他带了她看晚霞,让她念念不忘了,所以今天她才想起要同他出来?楚潋滟这一张嘴当真是不会饶人,连给他一点希望也不肯。非要把他的愉悦全部掐灭。 他真是上辈子欠了她的。 糟糕,忘记他说的那话了。潋滟讨好地笑了笑:“请太傅务必装作没有听见方才的话。 “晚了。”韩朔脸上笑意尽敛,板着一张脸看着她,渐渐的,怒意堆积。 潋滟有些害怕地退后一步,却被他抓住胳膊扛上了肩。 “喂!” “娘娘是不是想反复跟韩某强调,你是晋惠帝的人?”韩朔冷冷地问。 头朝下的姿势怎么都有些难受,潋滟拍打着韩朔的背,怒道:“你先放我下来!” “不放!”韩朔转身便往主帐走,薄唇紧抿,颇为不悦。 于是秦阳等人就看着这俩和和气气地出去,没一会儿潋滟就被韩朔怒气冲冲地扛了回来。 “怎么了这是?”秦阳张大嘴看着。 “很明显,太傅生气了。”谢子瞻道:“能让他这么喜怒形于色,贵妃娘娘真乃奇女子也。” 奇女子被丢在了床上。 韩朔伸手将自己的衣襟扯开,眸子里压着火,欺身将床上想跑的人给压得死死的。 “你干什么?”潋滟有些慌,手抵在他胸前,却被他的肌肤烫得收了回来。 “娘娘的身子该好得差不多了。”韩朔笑了笑,眼里却冰冰凉凉的,睨着她。像狐狸看着笼子里的鸡:“韩某还是比较喜欢,娘娘身上都是我的味道。” 她跟了司马衷,这事实让他很着恼很着恼。他爱干净,更不喜欢他的东西被染指半分。换作其他,他不用这么介意,丢掉就好了。 可惜是她,想丢也丢不掉的玩意儿,没心没肺还要惹他生气的东西。他把心掏出来,她现在也是不稀罕,那么他就只有让她好好记着。他才是她的男人! 外袍被扯开,潋滟抓着韩朔的手想咬他,却被他左手抓过双手,一起固定在头上。想踢他,却被他的腿压得死死的。 完全逃不了了。 潋滟脸上终于流露出厌恶,她厌恶床事,尤其是与韩子狐的。忍着这么多年,她头一回这么毫不掩饰自己厌恶的情绪。 没有情爱的交欢,就像禽兽一样,她不喜欢,很不喜欢。身子跟着僵硬,眼睛也红了。 韩子狐这变态,为何分明不喜欢她,未把她放在心里过,却偏要与她做这样的事?他不觉得身体与心不统一,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么? 韩朔低头便对上潋滟的眼神,动作一顿,眼眸也黯淡了不少:“你就这样讨厌我么?” 潋滟使劲儿点头。 身上的人低笑一声,垂下眼眸,让人看不见情绪。 “可惜了大好的花好月圆夜,娘娘即使是厌恶,韩某也不想放手。” 他低头,轻轻吻上她的唇。潋滟毫不留情地想咬,却被他捏住了下颔,动弹不得。他的唇舌温柔地卷着她,慢慢地抚平她的暴躁,一点一点从牙齿上扫过,最后吸吮着她的舌头,霸道地吞咬。 潋滟微喘,死死瞪着这人,忽觉腰上一松,他的手已经划开腰带,从她的中衣里伸进去,抚上她发热的肌肤。 “不……”呼吸都温热起来,潋滟惊恐地看着韩朔。后者却比平时都要温柔得多,不急着攻城略地,倒是一点点把她拆开,慢慢吞咽进肚子里。 “你…我委身过他人,你不觉得恶心么?”潋滟侧头。咬牙吐出这么句话。 韩朔不是向来最容不得别人碰他的东西? “我不会觉得你恶心。”韩朔的手温柔地从她的腰侧滑到小腹,冰凉的指尖让潋滟无法抑制地颤抖。 “我只会亲手替你洗干净。” 幽深的眸子里燃着火,韩朔低喘着俯到她耳边,咬着她的耳垂慢慢舔弄:“他碰过你哪里?” 耳垂一疼,潋滟恼怒地道:“你禽兽!” “韩某只对娘娘禽兽。”韩朔笑了一声。湿润的舌头伸进潋滟的耳廓。 “……”差点呻吟出声,潋滟咬着唇,愤恨地闭上眼。 逃不掉就不用逃了,现在是黄昏,她能不能将这人,留在床上直到黎明? 衣衫慢慢滑落,如玉一般的肌肤裸露在空气里。那上头多多少少还有些疤痕未消,韩朔看着,低叹一声,就着疤痕一点点吻下去。 “韩…韩朔。” “再说话我就吻你。” “……”潋滟傻傻地闭了嘴。随即发现不对,不吻嘴,其他地方难道不是一样么? “你太重了!压得我难受!”她低吼了一句。 身上传来一阵轻笑,韩朔的脸伸过来,笑眯眯地看着她:“原来娘娘喜欢上面?早说就是。” 身子一翻,潋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架在了他身上。韩朔好整以暇地伸手垫在脑后,笑得格外妖孽:“你自己来?” 潋滟伸手就要去掐他,却叫他飞快地抓住,接着捏上她纤细的腰,往上一抬,对准了他的灼热,慢慢坐下去。 她身下已经很湿,但许久未经房事,这样的姿势让她疼得厉害,一张小脸惨白惨白。 韩朔刚进去一点就发觉了不对。顿了一会儿,翻身将她放在枕头间,眼神灼灼地看着她:“你……” 身下忍不住试探似的往她身子里探了探,看见潋滟皱起的眉,他突然笑了出来。 潋滟抓着他的肩膀,双眸紧闭,脸上一片绯红。 瞒不过去啊,这样紧致的身子,哪里像经常有房事的人。 “真是让人恼不得,恨不得。”韩朔动作温柔了起来,手撑在潋滟耳侧,声音呢喃:“你又骗我。” 潋滟将脸侧过去,装死。 她没有属于过别人,一直只是他的。这个念头让韩朔觉得很高兴,非常高兴,整个人都开心得微微颤抖。温柔地抱住她,慢慢替她舒缓了疼痛,在她脖颈间啃噬出点点猩红,慢慢地将她与自己合为一体。 潋滟呼吸有些沉,急喘几声。却不肯发出声音。她那一双凤眸里含了情欲,桃花染雾,格外迷人。韩朔看得受不住,伸头吻了上去。 “我爱你。”恍惚间她听见这么一句话,浑身一怔,看向韩朔。 是幻听了么?身上的人像从来没开过口一样,只一点点地要扯她入欲海的漩涡。 潋滟嗤笑一声,随即被他的动作弄得低声喊了出来。韩朔直直地看着她,眼里的东西像是要把她溺死。 渐渐地,潋滟就无法想太多了。只能随着他的动作婉转低吟,引得身上的人更加激动。 主帐里的烛火是自己燃尽的,没有人敢来换。潋滟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身边的人又将她抱了过去,吻住她的唇。 “不…不要了。”潋滟困倦地推开他。韩朔却双眼晶亮地笑:“我要。” 他没弄疼她,却是叫她浑身都没有力气了。潋滟悲哀地想,这个样子明天还能跑路么? 睁开眼扫了一下外面的天色,将近黎明了。 咬咬牙,她豁出去了,长腿一伸,再度缠上韩朔的腰。 “嘶——”韩朔轻笑一声:“终于肯主动了么?” 潋滟打着呵欠,懒懒地看他一眼:“我走一步,太傅可得走接下来的许多步,因为我实在没力气了。” 带着?音的娇嗔,听得人心都软了。韩朔笑着将她拥入怀里,慢慢吻着,挑逗着。 情意正浓的时候,秦阳不怕死的声音却在外面响起:“太傅,三军已整,您该起来了!” 我不知道能不能写那么快t_t昨天没能提前写太多。三更11点 第一百八十五章 战场再见时,势必不两立 (推荐4000加更) 床上一双人影都是一僵,韩朔停了动作,颇为温柔地道:“冲轩,我一直以为你是没长眼睛,原来你连耳朵也没长。” 真是挑好了时候来打断他! 秦阳无辜地掏掏耳朵,他哪里没长了?回头看一眼身后,谢戎虎威等人都已经整装待发,要不是他们集体推他过来,当他愿意来叫他起床么? “?明是进攻的最好时候,太傅您要是再晚起,可要错过时候了。”秦太保苦口婆心地道:“鸳鸯帐可以回来再享。” 一个枕头丢出来,咚地砸在他的脚边。秦阳闪得飞快,看着把地砸出一个坑来的玉枕,垮了脸道:“真打中脑袋,会死人的。” 韩朔揉揉眉心。强压下情欲,无奈地想起身。旁边的妖精却突然勾住他,眯着眼睛伸手,探进了他下身。 飞快地捏着潋滟的手腕,韩朔眼眸颜色深了:“你这是要勾引我?” 潋滟笑得满是奸诈:“难得勾引你一回。瞧瞧,这样上战场,不会出事么?” 纤纤玉手捏着他的欲望,韩朔倒吸一口冷气,咬牙道:“这可是你招我的。” “太傅?”秦阳还打算再喊。里头却传出了让人面红耳赤的声音,吓得他倒退三步,一溜烟跑到裴叔夜身后去。 “太岳,我叫不起他了。不,今天没人能叫得起他。咱们还是先发兵把。主帅不在也没事,你们几个加起来恰好可以顶了他。” 裴叔夜扫他一眼,眼神复杂地看向主营帐。太傅动起情来,也是很可怕的啊。 今日乃大军压顿丘之日,谢戎等人也不敢耽误。即刻挥兵先走。 上了战场才发现,嘿,晋惠帝也不见了。有探子来报,说他退回了新都。 是知道顿丘要不保了么?裴叔夜笑道:“他倒是看得清形势,可惜了,还以为能活捉帝王呢。” 两军交战,新都之兵顽抗,韩军主帅不在,对面却有毕卓压军心,谢戎一方一时竟也没能占上风。 “果真是红颜误国。”韩朔从床上翻起来,打水替潋滟擦了身子,嘴角的笑意很是满足,却叹息道:“明儿怕就要有人参你一本,叫我快些处决了你。” 潋滟慵懒一笑,像是累极了,翻身就睡了过去。韩朔换了戎装,带上头盔出去。门口的人齐声问了礼,那铠甲之声便远了。 听得没了动静,床上的人才翻身起来,走到书案边。将重要的情报都记在了心里。而后换好衣裳整理一番,等那丫鬟端早点进来。 主营帐外面的两个人听了一夜的销魂曲,比里面的两个人还累,今日站岗也就有些心不在焉。嗨,昨晚折腾了整整一晚,难不成今天还有力气跑么?太傅太在意这女人了,担心过了头。区区女子,能做什么? 送饭的丫鬟进去了,守卫们打着呵欠没盘查。过了一会儿她便出来,收拾了碗筷回杂事营去洗。 今天是很平凡的一天。除了韩军即将攻下顿丘这一喜事,其余的没什么特别。 沉?的丫鬟低着头去了杂事营,过了一会儿便随着供给军资的车队离开了军营。 韩朔上了战场,心情似乎很不错,一路斩杀到了毕卓面前,挑开他砍向谢戎的刀,笑眯眯地道:“毕将军,好久不见。” 毕卓眼眸一沉,冷哼一声便朝他砍了过来:“叛国之贼!” “好大的火气。”韩朔笑着同他对战,谢戎自觉地退到了一边去。 “这是气我叛国,还是气我拐走了你们娘娘?” 毕卓咬牙,一刀砍在韩朔的剑上,几乎要溅出火花。 “你知不知道你要害死她了?”他怒道:“娘娘以后怕是再也回不得新都,她心心念念要守护的天下,竟是你来亲手毁了!” 韩朔一愣,继而笑道:“我本来就没打算再放她回去。” 以楚啸天的性子,潋滟现在回去,怕是要被活活打死。即便不是她的错,但是停留敌营五天,楚啸天不会放心的。 “混账!”毕卓发了狠,策马与韩朔拼杀。这一处陡然杀气四溢,周围的小卒都纷纷退让。 “我混账?”韩朔笑吟吟地道:“同曾为臣,韩某喜欢一个人,光明正大去抢,毕将军同样喜欢那个人,却不是眼睁睁看着她受苦受难么?和韩某相比,将军觉得自己是好人么?” 毕卓抿唇,手下动作不停,不理韩朔的话,径直指挥身后的士兵:“左翼补上!” 韩朔策马回走,退回一边,看着顿丘这顽守的形势,打了个呵欠。 他不该来的,司马衷都不在,还不如回去和潋滟再温存一会儿。 想起她今日的主动。韩朔微微笑了笑。那丫头到底心里还是有他的吧,只是不肯承认,不肯再沦陷一次。 他应该再努力一些。 顿丘之战,毕卓凭借八万人,抵抗了韩军二十万人一日之久。堪称史上之战中光彩的一笔。然而?昏之时,顿丘终于还是失守。毕卓率领五万余兵,退守新都。 真正的攻城之战,要开始了。 韩军拔营,前往顿丘驻扎。韩朔心情不错地回去。掀开主帐的帘子,却看见地上倒着一个人。 “潋滟?”他一惊,上前去将人翻过来,却分明是他派来伺候她的丫鬟。 手指尖一阵冰冷,凉意浸透四肢百阖。韩朔深吸了几口气,转身出去抓住门口的人,轻声道:“我不是让你们好好盘查进出的人么?” 守卫惊恐地看着韩朔:“是。” “那里面的人哪里去了?”韩朔怒极反笑,一把扯着人摔在地上:“哪里去了?啊?” 裴叔夜远远看着动静,连忙走过来问:“怎么了?” 韩朔推开他,上马就往外走。一阵灰尘扬起。他奔的竟是新都的方向。 “太傅!”谢戎吓了一跳,忙策马去拦:“现在还不能往那边走,一靠近就会被射杀的。” 韩朔捏着缰绳,浑身气息冰冷。他也知道不可以去,只是身体不受脑袋控制地就想把人追回来。 他到底是低估了她,怎么能忘记了狡猾如楚潋滟,总是有办法离开的。他如何没有想过,她那么恨他,怎么就突然愿意曲意逢迎。一向聪明的人,怎么总是被她耍得团团转? 身边的士兵都抬头看着他,看着他这个他们用命跟随的男人。 还要为她再任性一次么?韩朔苦笑,他输不起了。身上担着这么多的人命,他不可能只想着她一个人。 走得这么顺利,这么毫不犹豫,想来也是谋划已久吧。韩朔心口冰凉。翻身下马,也不牵马了,慢慢走回营地里去。 当真是半分情意也不留,楚潋滟啊,你可知道这一别,以后再见,便都是敌对了? 怀里的温情,终究是半分都不再剩下。 “子狐…”秦阳担忧地看着他。 韩朔走回主营帐,后面跟了一群人。 “你们都过来。”他淡淡地开口,将沙盘上的标示都拿下来:“重新布局吧,这里的东西,那丫头定然都知道了。” 裴叔夜一惊:“连战报也看了么?” 韩朔想了想,笑道:“换作是你,你会不看?” 裴叔夜沉?。 “罢了,来吧。”韩朔抛开心里的情绪,瞬间又恢复成了冷静自持的韩子狐:“明早之前,一定要重新布置完毕。” 心里空了一个洞,不停地有风灌进去。韩朔越说越冷静,等安排得差不多了的时候,他看着沙盘上的新都。凉凉地插上了小小的韩军旗帜。 这是最后一次这么纵容你了,潋滟。 潋滟偷了马,一路跑回新都,气喘吁吁地还没来得及叫门,就差点被城墙上飞下来的箭射中。 楚啸天亲自站在城楼之上,看着下面的人,脸色沉得难看:“靠近城门之人,格杀勿论。” 潋滟抬头,看着自家爹爹冰凉的脸,勉强笑了笑道:“我没有叛国。” 楚将军低头看着她。隔得远了,眼里的东西让潋滟看不清楚,但是大热天的,她觉得很冷。 “你回来,怕是也只有让老夫带着你去请罪的。”许久。他亲自拿了弓箭过来,慢慢引弓,对着下面的潋滟:“皇上对你心软,老夫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成为亡国祸水。” 锋利的箭头在阳光下闪着光,潋滟怔怔地看着他,心里寂静无声。 “楚家从来不出祸国之人,你与敌军纠缠不清,新都自然不会有能容你之地。”弓引得满了,箭似乎随时都会朝她射过来。 潋滟呆呆地看着,鼻尖有点酸。她的亲爹爹,竟然真的要亲手杀了她。 闭上眼,她什么也不想去想了。要杀,便杀吧。她当真想知道,爹爹是不是真的下得了这个手? 羽箭破空之声传来,她身上却没有感觉到痛。红着眼睛抬头看去,却是解雨臣捏着爹爹的手,将箭推偏了地方。 “虎毒尚且不食子,恕在下直言,将军当真是精忠报国地可怕。”解雨臣甩开楚啸天的手,冷冷地朝旁边的人道:“开城门!” 楚啸天身子晃了晃,回过神来看了下面的潋滟一眼,继而恼怒地道:“不可开!” 我高估了自己,写不到那么快了t_t四更12点半,五更2点吧,爪机太慢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应是前尘念,旧情不相识 (bubblyface水晶鞋加更) “城门岂可随意开之?”楚啸天瞪着守城军:“不准开!” 烈日炎炎,潋滟一路跑过来已经是大汗淋漓,现在还进不去。虽然恼不得自家爹爹,不过心里到底是有些委屈的。 解雨臣咬牙,转身就往城楼下面走,亲自去开城门。 “解雨臣,你要是敢迎她进城,老夫连你一起杀!”楚啸天怒喝一声,扯了箭搭上弓。 “反正都死过一次了,我怕什么?”解雨臣打开城门,朝烈日下立在马上的人伸出了手:“回来吧。” 潋滟一怔,慢慢下了马,吸吸鼻子就朝他跑过去。 “大哥…”扑在解雨臣怀里轻轻喊了一声,潋滟喉咙有些哽咽,蹭了几蹭。 “回来就好。”解雨臣低声道:“去见见皇上吧。他受伤了。” 潋滟点头,放开他跟着他走,楚啸天却下来,挡了他们去路。 “爹爹。”潋滟看着他,低声道:“女儿在韩营五日。也得到了不少情报。您就算是想立刻杀了我,也忍着等我将那些东西物尽其用了再说,可好?” 楚啸天一愣,看着潋滟好了不少的脸色,心里无奈地叹息一声。丢了弓箭,冷冷地道:“跟老夫来。” 新都里的百姓虽然被战事连累,不得出城,然而日子却还是要过的。宫里封锁了消息,没有人知道贵妃娘娘被掳走。也没人知道今日回来的是谁。 楚啸天带着潋滟去了议事殿,皇帝正坐在椅子上走神,身上披着披风,神色憔悴。 “老臣携罪女,向皇上请罪。”他一进去就跪下了。把旁边的赵太尉和毕卓都吓了一跳。 司马衷眼眸慢慢亮起来,坐直身子看向门口。 潋滟踏进门,突然觉得有些手足无措。咬着唇看着地上跪着的爹爹,上前跟着跪下:“罪妾给皇上请安。” 上面没有动静,潋滟心里也难免忐忑。帝王不傻,自然不会再如同以前那样包容她与韩朔的事情了吧?虽然她是被掳走的,但到底是与韩朔在一起了五日,他心里怕是也有气。 “楚将军起来吧。”许久之后,帝王才开口:“你们都先退下。罪与不罪,稍后再论。” “皇上。”楚啸天皱眉,咬牙道:“皇上切不可再纵容娘娘,罪便当罚。否则法度不立,何以正朝纲?” 毕卓皱眉:“将军此话严重了,护娘娘不利,是禁军的责任,如何能算娘娘的罪过?况且娘娘能平安归来,已经是喜事,怎么反而要罚?” 赵太尉沉?,旁观不语。 司马衷静静地看着下面跪着的人,脑海里浮现的竟是他们以前在一起发生的事情。轻咳两声。他觉得自己当真是……最近总是会想起从前的事情来。 “老臣觉得,自己教子教女,从来无方。”楚啸天板着脸,拱手道:“臣愿意领罚,不管皇上是否怪罪娘娘,臣都应该承担全部的责任。” 潋滟一愣,旁边的解雨臣也挑眉。 帝王回过神,笑道:“朕都说了国丈无罪,爱妃也无罪,人回来了就好。” 毕卓微微一笑。拱手道:“臣等先告退了。” 赵太尉走过去将楚啸天扶起来,拉着他往外走。解雨臣看了潋滟一眼,也跟着出去了。远远地跟在后面,还能听见赵太尉的叹息声: “哎,老东西,你怎么比牛还倔呢?没人会怪罪娘娘,你非要领罪做什么?” “众口铄金,皇上不怪罪,其他人也难免非议。” “嘴长在人家身上,你领罪了人家就会哑了么?你这老顽固……” 解雨臣听了两句,停下步子,目光颇为复杂地看着前面两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苍老得有些摇晃的背影。 “起来,地上凉。”帝王走到潋滟面前,将她扶起来,目光眷恋地从她脸上扫过:“是不是又受委屈了?” 潋滟眼睛还有些红,扯了嘴角笑道:“没…” 几天不见,他怎么憔悴成了这样?潋滟连忙将人按回椅子上,有些紧张地问:“你肩上的伤,疼么?严重么?” 突然退回新都来,怕也是因为伤口吧。她看着他的肩,忍不住想脱了他的衣裳看看。 “不碍事。”帝王深深地看着她,微微一笑:“只是要养上一段日子,你回来了,怕是还要照顾朕。” 不知为何,潋滟觉得司马衷的样子有些奇怪,虽然说不上具体哪里奇怪,但是让她心里突然有些不安。 “照顾皇上,不是臣妾的分内之事么?”潋滟笑了笑,看向他的书桌,突然想起了什么,正色道:“臣妾看过韩朔那方的战报,现在有些守城的想法,想同皇上说说。” 司马衷的目光一直没离开她。带着浓烈的眷恋,让她不敢回视。 “好。”他答。 潋滟定了定神,拿起笔将自己记得的东西都写了下来。帝王只安静地看着,嘴角弯弯。 张术和江随流坐在新都的茶楼上共饮。虽然敌军压城,但新都的百姓尚算安乐。小二给他们上了一壶清香的茶。江随流看着张术,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您到底在盘算什么?” 他最近做的事,他都看不懂了。江随流一直以为张术是为皇帝做事的,但是如今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 “与其说是盘算。不如说是顺应事态。”张术替江随流倒了茶,笑眯眯地道:“你看这外头多繁华,以你之见,这些人的安生日子还能维持多久?” 江随流侧头看下去,街边卖烧饼的老伯正在擦拭刚收到的铜板,举着糖葫芦的孩子笑嘻嘻地牵着娘亲的手,挑着货的货郎吆喝着从街上走过,对面琳琅坊出来几个貌美的姑娘,相互调笑着离开,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还有人打闹。 若不是城门紧闭,看起来还真像是太平盛世。江随流苦笑一声,抿一口茶道:“韩朔一直没有正面上战场,但他用兵奇巧。虽不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是……若他一直坚持攻城,新都只能坚持到冬天。” “你算得倒是准。”张术哈哈一笑,在茶香之中微微眯起眼:“老夫不会做害娘娘的事情,你且放心,不用管我。等到天下大定那日,再说吧。” 天下大定么?江随流垂了眼。娘娘是不会放弃的吧,即使实力悬殊,娘娘怕是也会守城到最后一刻。 而皇上,皇上最近很是不对劲呢。 “爱妃辛苦了。”司马衷看着面前的东西,微微一笑:“当真是帮了朕很大的忙。” 潋滟松了口气,坐在司马衷身边撑着下巴道:“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帝王侧头。伸手将她耳边的一缕发挽到耳后去,轻声道:“累了吧?咱们回蒹葭宫。” “好啊。”潋滟点头,扶着他起来,慢慢往外走。 “爱妃你说,人的一生是不是注定要背负很多的东西?”坐在龙撵上,帝王突然好奇地问。 潋滟想了想,笑道:“人主宰天地,自然是活得比其他动物累。而皇上你是人中之龙,背负的自然更多。上天毕竟是公平的。” 司马衷撇撇嘴,嘟囔道:“真是辛苦,你瞧朕,背着司马家的江山。而爱妃你,背着楚家的名誉。甚至韩朔他,怕也是背着万千人的期望。我们三人兜兜转转,却终究不是为自己而活。” 呼吸一顿,潋滟被帝王这番话给吓了一跳,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朕有感而发,爱妃不用惊讶。”帝王微微一笑,伸手将潋滟抱在怀里,低声道:“你回来了。至少能陪着朕……” 后面的话模糊不清,潋滟没听清楚,侧头问:“什么?” “没什么。”司马衷疲惫地闭上眼睛:“你回来了就好。” 潋滟没有再问,回去蒹葭宫,休语抱着她又是一阵好哭。好不容易安慰好了她,潋滟坐在桌边用了些夜宵,然后看着皇帝吃了药,便躺在他身边睡了。 在司马衷身边她可以很快睡着,因为比较安心。帝王看着她的睡颜,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然后在她额上落下了一吻。 第二日第三日都是休战,皇帝养伤,懒洋洋的似乎很不想动,潋滟便同毕卓等人商议了守城之事,然后再转述于他。就像以前尚在洛阳之时一样。 司马衷行兵布阵都很是小心谨慎。属于万无一失的那种。潋滟对他很放心,愁的只是粮草的问题。 韩朔一方一直没有大举进攻,想来也是粮草供应有了?烦。那么多的人,要饿了肚子可是大事。 夏天慢慢过去,新都守得很牢固,韩朔似乎也没有那么急着攻城,就等着秋收的粮草。 新都被困,粮草一直都是大问题。百姓自给自足尚不用担心,但是军粮就很成问题了。 帝王派人下去收粮,但是无商不奸,许多粮商都屯着粮准备发一发国难财,粮价一度高涨。 胡天被降了职,看起来没有以前那般狂妄了。在收粮一事上,他倒是先拿出家财来,说了一句“国为重,家为轻。” 群臣纷纷效仿,百姓称道,国库倒是充盈,但是潋滟伸手拦住了要去收粮的江随流,笑着对帝王道:“臣妾觉得这样的事情,交给臣妾来会比较有利。” 嗷嗷嗷我的爪子!紧急通知,五更推到晚上八点,白鹭赶着去面基来不及了,磕头! 明天起三更打底么么哒。 第一百八十七章 苍生一世安,己身难圆满 (落樱花花水晶鞋加更) 江随流不太赞同:“娘娘,您身份贵重…” 赵太尉也表示担忧:“娘娘亲自离宫,恐怕…” 张术和楚啸天站在一边,一人笑着沉?,一人面无表情。只有帝王笑眯眯地看了潋滟好一会儿,拉过她来低声问:“爱妃想怎么做?” 潋滟捏捏他的手,奸诈地道:“权力压之,利益诱之,道理晓之。” 能平衡运用这三者,天下没有撬不开的顽石。奸商虽奸也是商,皇权底下做买卖,他们虽然不能明抢。暗夺却是可行的。潋滟心思几转,眼眸亮晶晶的。 司马衷想了一会儿,颔首:“朕允了。” “皇上!”江随流皱眉。 帝王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朕好像染了风寒。得在宫里养上一段日子。这些事辛苦爱妃了,朕必有奖赏。” 潋滟笑道:“那臣妾先谢过皇上了。” 帝王微微一笑,轻咳两声道:“江爱卿陪你去,朕也放心。贵妃的印鉴带着即可。仪仗怕是不用了。” “好。”潋滟点头。 此事就这样定下,她有话想问他,却没有开口。司马衷情绪不对,她何尝又正常了?出去散散心。回来再说吧。 虽然向来没有躲避的习惯,但她心里缠着的情丝太杂太多,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不想把自己绕进死胡同,还是暂时别去想的好。 新都后方有城池名千城。大晋数得上名头的粮商,这里有两个。 一个是年过八十依旧很是康健的张老爷子,一个是英雄出年少的新晋富商千百万。 潋滟接过休语递过来的信,看见第二个名字就笑了。姓千名百万,这人一看便爱财。她此行带着的银票不少,风声传出去,大抵他们都在等着她了。新都守军依旧在招募,算算人数,开销不小。 司马衷站在共宫门口目送潋滟离开,虽然不过是几天的事情,但是他依旧还是恋恋不舍地看着马车远去。 “皇上还是回宫休息吧。”张术站在旁边,轻声道。 “先生,你知道望月崖么?”帝王不应他,反而开口问。 张术笑道:“老夫去过一次,那地方可以俯瞰新都山水,是个好去处。” “望月崖很高。下面深不可测。”司马衷颇有深意地道:“虽说是离开新都的必经之路,但是若不小心上了那崖,只怕是一条死路吧?” 张术慢慢正经了神色,看了帝王好一会儿,点头道:“臣会再去看看那里的风光。” “你也辛苦了。”司马衷拍拍他的肩膀,叹息了一声,转身往宫殿里走。他的背也惯常挺得很直,看起来是一个可以扛得住江山的男人。 “她去收粮了?” 秦阳站在营帐里。望着外头开始转凉的天气,呵笑道:“可不是个操心的命么?” 座上的人处理着洛阳传过来的奏章,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就像只是随口一问。 “上次攻城,新都方面守得很牢固,大抵也是她的功劳吧。”韩朔用朱笔划了折子,放到一边去:“这一个月,新都里那位可以睡安稳觉了。” 秦阳轻啧一声,骂道:“嫉妒就直说,别拐弯抹角的。本大爷想来不懂你们这些花花肠子,好好的人都留在身边了也能丢。丢了总要恼吧?你除了那日追出去几步,之后怎么全然不提她了?真要六根清净得道升天了不成?” 韩朔轻笑,翻开折子继续看:“你怎么知道我不恼?” “你看起来很平静啊。”秦阳拿起桌上的苹果开始啃:“换作以前,你多少都会表露出不痛快,更有可能一怒之下挥军攻了新都…可是你都没有。” 座上的人勾了勾唇,不语。 “多简单的事儿啊,当年有误会,解开了不就成了?你认错了人毁错了婚,那把人抢回来,娶了不就完了?”含着苹果,秦太保说得汁水横飞:“就这么些破事也耽搁了这么多年,当真是够让人糟心的。” “你不懂。”韩朔起身,将折子递到玄奴手里,然后坐到秦阳身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秦阳翻了个白眼:“想那么多,活该你们之间隔着千山万水。” 韩朔微微出神,却被热茶烫到了唇。回过神来,低嗤一声道:“何以说我?你那一摊子破事都没弄好吧?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你当心一脚踩空两头都吃不到。” “哼。”秦太保潇洒地一甩头发,道:“要不是被你们这战事耽误。爷能无暇顾及感情之事么?要弄好也要先天下太平才行啊。” 天下不平,没人能过好日子。 韩朔放下茶杯,走到门口去看了看。外头下过一场雨,炎热的夏季终于消散。迎来点点带着凉意的秋。 “用自己一生不得圆满,换天下?民一世太平。值得么?” 低沉的声音随着风吹进帐子里一些,秦阳一口咬着了核,呸了半天,看着韩朔的背影道: “少来了你这逆贼,别拉着天下百姓说事。男人打仗,权力相争,为的都是一方利益。老百姓在哪个朝代生活不是活啊?” 韩朔侧头。像是笑了。 “你这张嘴,当真是该撕了去。” 秦阳耸肩:“我嘴说我心,半分不用遮掩。比起你们,倒是好得多的。” “是么…”韩朔转回头去看着外面,不再开口。 “娘娘。”休语扶着潋滟下马车,眼睛不经意地一扫,便又看见了潋滟手腕上的东西:“您当真不取下来了么?” 潋滟挑眉,看了看手上的红鸾绳,想起它有些脆弱的绳扣,摇头道:“就当这是新的吧,取了做什么,反正没人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休语心里跳了跳。没多说话,扶着她进了客栈。 江随流带着禁军将客栈包下,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遍才安心让潋滟住进天字房。 “娘娘是要先见千百万么?”他问:“要不要微臣去请?” 潋滟好奇地在客栈里左摸摸右看看,笑道:“人家是主,我们是客,哪有反而让他们来见我们的道理?等会儿收拾一番,咱们先上街去逛逛。” 江随流一怔,随机点头。娘娘思考得要周全些。 千城里来了贵妃娘娘,却没惊动官府,禁军也都是普通护卫的装扮。城中有势力的人家都收着了消息,就准备看这位传闻中天姿绝色的贵妃会做什么。 千城太守微服来同潋滟见了礼,说了一番城中情况。下午的时候,潋滟便带着休语从客栈后门溜了出去。 “娘娘要逛什么?”休语压低了声音问。 这放眼过去,一路都是珠宝首饰,面铺子包子店。潋滟不太感兴趣,拉着休语径直往前走。 她脸上又画了丑妆。保管没人认得出来。胳膊上挎着菜篮子,怎么看怎么像市井妇人——没有旁边聒噪的侍女那就更像了。 “你当是游玩来的么?咱们自然是去逛米铺。”潋滟低声道:“叫我夫人。” “是,夫人。”休语呐呐地跟在后头,瞧着前面有家千记米铺,还没说话呢,前头的人就一溜烟往那头跑了。 “掌柜的,今天米价如何?” 千记米铺的掌柜正在算账,门口突然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他连忙伸了脖子去看。却见是一个丑陋的妇人,当下便兴致缺缺地道:“一两银子一斤。” “什么?”潋滟跨到一半的步子僵在门口,脸上的笑都要挂不住了:“怎么会这么贵,那谁还吃得起米?” 店铺里三三两两还站着些人。热情的小二连忙迎过来,道:“夫人里面请,您别见怪,掌柜到心情不好会乱报价。这是一两银子十斤的米,细细白白,不缺斤少两,保证您吃一回再来。” 神色总算好看些,潋滟扫了那高高的柜台一眼,没看见人。倒是有一顶青红的头冠,在后头晃晃悠悠的。 “一两银子十斤也不是寻常百姓吃得起的价啊。”嘀咕一声,潋滟站到米缸旁边去瞧。 “您还别说,现在这战火纷飞的,寻常百姓当真吃不起米。”小二叹息一声,指着外头街边道:“你瞧,都是吃红薯的。也就千城里的富贵人家还能吃饭。” 潋滟若有所思地点头,然后道:“我自己来装米吧。” “哎,行。”小二拿了?袋过来给她。 “听闻千城米多我才来的,想不到也这样贵。”潋滟一边装米一边感叹了一句。 “千城米是多,可惜这关头放不得。”小二瞧了柜台那头一眼,颇为不忿地压低声音道:“无商不奸。” 潋滟挑眉,心说这伙计还挺有意思的,那头柜台便传来一声怒喝:“好小子,不想拿工钱了是不是?改明儿爷也把你丢出去吃红薯!” 小二脖子一缩,连忙陪笑几声,帮着潋滟装了一斤的米,过了称收了钱:“您慢走。” 潋滟将米递给休语,伸着脖子往掌柜那头看了看,却还是没看见人。心下有些好奇,不过她还是得先去其他米行看看,比比价格。 小二说的“千城有米”怕不是空穴来风,潋滟回头看了那匾额上的“千记”二字,眯了眯眼。 要死了,明天见t_t白鹭去外婆家看外婆去 第一百八十八章 千亩一黍黎,粮饷来何易 走过一条街,休语将潋滟买的米每袋留来一把,其余的都偷偷塞进了路过人家的院子里。等回客栈的时候,潋滟已经知道了千城两大米行以及其余的零碎米行的米价。 “千记的米最白最好,也最贵。”她指着桌上碗里的米给江随流看:“他们想必都是收的好米。而张记的米不少百姓还是买得起,一看便知是陈米,混了不少泥沙。” 江随流点头:“其余小米行,估计存货是不多的。既然如此,娘娘要去千记么?” “不。”潋滟摇摇头:“先去张记。” 张记陈米都有那么多,新米自然也不少。只是这些个粮商怕都是屯了货。她要想办法把他们的存货挖出来,冒失上门,对方一定会说仓中无粮的。 至于千记。潋滟想先在别处试试水再去。 娘娘做起事情来,总是容光焕发,比平日不同。江随流跟在潋滟后面,看着她这兴致勃勃的模样。突然有些理解皇上为何允她出来了。 在客栈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下午,潋滟简装去张府递上了拜帖。 张老爷是个看起来很和善的老头子,虽然已经八十岁。但眼神清明,手里一根拐杖拄地,笑起来让人觉得慈祥。 “百闻不如一见,娘娘来找老夫。可是要买米?” 潋滟在他旁边坐下,笑道:“是啊,如今战事吃紧,没有米怎么继续打下去?只是听闻千城米价颇高。本宫便特意来问问老爷子原因。” 张老爷子哈哈一笑,眼里透着精明:“原因么?自然是物以稀为贵。这新都之下的粮食今天收成不见得会有多好,未雨绸缪之下,粮价便高了吧。” “稀?”潋滟笑了:“粮仓满满,分布千城东西南北四处。这样大的储量,也算稀么?” 张老爷子脸色一变:“娘娘说笑了,那些粮仓都空着,哪里有什么米?张记不过也是小本经营,我们…” 潋滟没等他说完,挥挥手让人提了两只笼子来。张老爷往那笼子一看,里面关着两只肥硕的老鼠。 “这是在张记粮仓抓的,另一个笼子是千记的。”潋滟笑盈盈地说完,脸色陡然严肃:“本宫是奉着皇命来收粮,尔等这样欺骗,可知算得上欺君之罪?” 欺君之罪,诛九族。 张老爷吓得脸上抖了抖。到底算见过场面的,连忙起身要给潋滟跪下。 “不必多礼,您这样大的岁数跪本宫,本宫会折寿。”潋滟脸上又恢复了笑意,扶着张老爷的手臂道:“本宫不以皇权压人,这米嘛,还是按平常的市价来收。张老爷与本宫签了供货的单子,本宫便可赐你们米行御供之名。等战事稍息。本宫定然让皇上下旨,称赞你张记救国之名。这买卖,张老爷怕是只赚不赔。” 张老爷子眼里光芒直闪,潋滟给的条件太诱人,如此想来,当真是只赚不赔。况且皇家要货,哪里有能不给的道理。没被强抢,已经是运气好遇上这位不错的娘娘。 “娘娘请先喝茶,咱们再继续详谈。”张老爷乐呵呵地笑了。 潋滟松了口气,张记还算好摆平,如此一来,三个月的军粮起码是有保证的了。 在张府停留了好几个时辰,顺便留下来吃了顿饭。潋滟离开张府的时候,兴致勃勃地打算继续去千府。 “娘娘,时候不早了,怕是先回去为好。”江随流道:“况且臣派人去问过了,千家的少爷不在府上。” 千百万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这一直被人认为是谣传,人们都不敢相信,刚刚懂事的男儿,会把生意做到这个地步。 千城的人都叫他少爷,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很难找到人。潋滟无奈地叹气:“那便回去了吧。” 三人走到半路,却遇见了热闹。有一个狼狈的女子被人用猪笼绳捆着,正从街头走过来。 “打死她,打死她这贱妇!” “私通男人,不要脸!打死她!” 潋滟脚步一顿,挑眉看过去。街上扔了一地的烂菜叶。披头散发的女子踉踉跄跄地走着,衣服下的肚子微微鼓起,像是有身孕了。 “大婶,这是怎么回事啊?”潋滟好奇地拉着旁边的人问。 那大婶一边喊着“作孽”一边道:“这是城北老刘头的小妾。跟男人私通,怀孕了!那汉子不知道是谁,她也不肯说。可不就只有把她一人拉去沉湖么?真是作孽。” 潋滟似笑非笑地看着,身边的休语有些担忧地扶着她的胳膊:“夫人。咱们还是别看了,先回去吧。” 摇摇头,潋滟指着那街中间的女子道:“休语,你瞧我多幸运,明明做的是一样的事,她要死,我却活着。” “夫人!”休语低喝:“您与她怎么一样!” “怎么不一样呢?”潋滟笑了笑,跟着那女子慢慢往前走:“我做的事。跟她一样是错。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得到我应有的下场。” “夫人…”休语听得心惊:“您莫要说这样的话。” 潋滟摇头不语,只跟着一路走到千城湖边,看着众人将那女子按在河岸上,叽叽咕咕像是在念她的罪状。 “我能跟她说说话么?”潋滟挤进人群里去,对着站在最前头的人道。 那人回头,古怪地看了潋滟一眼,见是个绝色的姑娘,估摸着是起了怜悯之心了。捆绑石头也要些时间,他想了想便允了。 潋滟走到那浑身发抖的女子身边去,蹲下来好奇地看着她问:“你后悔么?” 难得这时候还有人同她说话,那女子抬起头,双眼红肿地看着潋滟。怔愣了一会儿才道:“我…我没什么好悔的,只是可惜了孩子。” 潋滟看向她的肚子。 “他是个好人,我喜欢他,可惜今生注定不能在一起了。”像是知道自己只有这最后一次诉说的机会,女子说得越来越快,带着哭腔道:“不过是相逢太晚,身已别嫁。爱难道是一种罪过么?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死,自己的事,什么时候又该让这群伪君子来插手?老刘头都要成全我,他们凭什么要杀了我?” 潋滟微微皱眉。 “我不甘心,死了也会在水里化鬼,找这些人报仇的!”女子的目光陡然凶狠。 “何必呢?”潋滟淡淡地开口:“你做错了事,怎么还能怪别人不仁慈?” 女子浑身一震,皱眉看向潋滟:“你什么意思?” “我倒是没想明白过,你们口中的情啊爱的,就可以作为爬墙越矩的免死金牌了么?”潋滟站起来。俯视着面前这女子道:“本来看你我境遇相似,想来安慰两句,现在看来,我该明白你为什么会死了。” “安生去吧,下辈子别做傻姑娘,学聪明一些。活在人世,相爱从来就不是两个人的事。”潋滟拍了拍手:“先学做人,然后再去谈什么爱与不爱。道德纲常都不要了。举着情爱的大旗,当真以为世人会同情?醒醒吧。” 女子震惊地看着她:“我……” “即使是女人,也不该觉得世上只有爱情。”潋滟退后一步,看着周围的人给那女子身上绑上石头:“该为什么东西活。才能有价值些,但愿你来世能想明白。” 说罢,潋滟转身离开。身后传来人落水的声音,有一声悲鸣,叫得她心里凄楚。 “娘娘。”休语心里堵得慌,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怎么垮着脸?”沉湖的又不是我。”潋滟笑道。 “娘娘当真是豁达。” “多谢夸赞。”潋滟随口应了一句,走两步才发觉不对。 “随流,刚刚的话是你说的么?”潋滟回头去看江随流,后者摇摇头,指向前方。 潋滟挑眉看过去,有一人站在她前头不远,?青色的袍子,石青的头冠,一张脸看起来颇为熟悉。 “阁下何人?”潋滟戒备地看着他。 走在街上就知道她的身份,她今日分明是平常打扮。 那人扫了她几眼,眸中带笑:“娘娘不是四处找在下么?现在可以移步去旁边的千记茶楼一谈。” 找他?潋滟心里一跳:“千百万?” “承蒙娘娘挂记。”千百万笑着往旁边的茶楼走。 十六岁的少年身体纤长,跟成人差不多高。脸上的表情太过沧桑,第一眼叫人认不出年龄。 潋滟回神,连忙跟了上去。休语和江随流都觉得奇怪,却也只有跟着。 茶楼二楼,千百万已经倒好了茶,微笑着看着潋滟。 “娘娘请用。” 潋滟大方地坐下来,好奇地打量面前的人,对上他看旧人一般的眼神,不禁有些疑惑:“千少爷以前在哪里见过本宫么?” 千百万想了想,摇头。 “这样,那今日赶巧遇上,千少爷不如便说说,可愿上交米粮,供给粮饷?”潋滟仔细地观察着这人,总觉得虽然看起来年轻,却比张老爷还不容易对付。 “听闻娘娘去千记的粮仓抓了老鼠。”千百万笑道:“那便明人不说暗话,娘娘报粮价,草民听着。” 2更2点3更3点半,嗯……………… 第一百八十九章 楚家有飞尘,少年游四方 上来就让报价,潋滟到有些不好开口。千记大米一两银子十斤,这样的天价要压下去也困难,她有些为难。 千百万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眼里带着莫名的笑意。 许多年不见,二姐当真是长成了这般美丽又要强的女人。他还以为在那老头子的管教下,她成不了什么气候呢,没想到,倒是让他刮目相看了。 “娘娘报不上来,便按千记米行里的行价来算如何?”千百万笑眯眯地道。 潋滟?了脸:“粮饷若是一两银子十斤,国库就该空了。千少爷,做生意也是要凭良心的。” “咦,娘娘连千记米行的米价也去看了?”千百万转了转眼珠子,随机拍了拍额头:“就说声音这么耳熟,娘娘是昨天去的东街的千记米行吧?草民正好守着铺子呐!” 潋滟一愣。随即想起米铺柜台后面的半顶头冠,原来竟是他亲自看的铺子么? 笑了一会儿,千百万慢慢正经了神色,看着她道:“草民也不是一点良心也无,价格可以商议。但是之前草民想问您一些问题。” 潋滟觉得他古怪,不过事情既然有转机,她也便耐着性子道:“请讲。” “娘娘区区女流之辈,作何要来千城收粮?” 新都守城之战还在继续,双方僵持互不相让。身为贵妃。她大可以安坐宫殿,等个结果就行。 “兴许是本宫性子使然。”潋滟低笑一声,抿了口茶,自嘲似的道:“要让本宫和其他女人一样守着一处宫殿过日子,本宫做不到。” 不安于室的女子啊。当真不是良妻之选。千百万撇撇嘴,不禁想起了面前这女子小时候,大姐会安安静静守在屋子里,韩朔自然会去疼着爱着。她倒好,翻墙爬树满世界跑。摔伤了还要挨骂,活脱脱就跟个男孩子似的。 他回楚府的时间很少,对潋滟的印象只停留在一张总是很灿烂的笑脸上。不过比起娇弱不已的大姐,他还是更喜欢这位二姐。 没错,千百万是化名,这位十六岁的少爷,姓楚,名飞尘。楚啸天次子,楚家二少爷也。 前头有提,这位二少爷自小离家,上山学艺。楚啸天要他入仕,他死活不肯,最终脱离了楚家,不知去向。 潋滟对这弟弟的印象更模糊,要不是楚飞尘经商,消息广,知道自家二姐现在是晋惠帝的贵妃,两人怕是擦肩而过也要不相识。 “那么,娘娘之后打算怎么做呢?”楚飞尘眨眼问:“据草民所知,前方战事很是激烈。娘娘收了粮,还要回新都么?” 潋滟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道:“自然要回,本宫身为贵妃,当在皇上身边。” “是贵妃,又不是皇后,没有要与皇帝生死相随的必要吧?”楚飞尘压低了声音,嗤笑道:“难不成皇上一旦兵败,娘娘要跟着殉国不成?” “大胆!”江随流一拍桌子,怒目瞪着他:“你这话是对皇上大不敬。其心可诛!” 潋滟也皱紧了眉,虽然觉得楚飞尘没有恶意,但是他说话实在是放肆。 “本宫不必与千少爷讨价还价了啊。”她笑了笑,站起来道:“就方才那话,本宫便可以直接抄了你的家,粮仓尽数归国库所有。” 商大不过官,楚飞尘垮了脸,可怜兮兮地看着她道:“二姐别生气啊,我开玩笑的。” “这样的事怎么能开玩笑?”潋滟板着脸,还待继续说,却突然发现哪里不对:“你叫本宫什么?” 二姐? “那什么,本来你刚来千城我就想去找你的,但是被琐事缠身,今儿才有空。”楚飞尘眼巴巴地瞅着潋滟:“我是尘儿啊二姐,说这么久的话都没把我认出来,还要抄我的家,真是好让我伤心。” 尘儿?飞尘?楚飞尘? 潋滟睁大了眼,不确定地抓着楚飞尘的胳膊:“你是尘儿?” “是我。”楚飞尘笑眯眯地道:“几年不见,二姐当真是长成了倾国颜色,不怪我上次没认出来,你那妆太丑了。” 江随流不明白地看着,休语却也是傻了,好半天才喃喃喊了一句:“二少爷…“ 楚飞尘嘿嘿笑了两声,正想享受一番亲人他乡重逢的喜悦,却被潋滟一把按在了椅子上。 “死小子,这么多年没个音讯,现在敢跳出来喊我二姐?”潋滟咬牙,眼睛慢慢有些红,手上却是不省力气地往楚飞尘身上打:“离新都这么近也不去找我们,一个人活得倒是自在!” “啊呀呀,二姐你别打,别打了啊!” 茶楼上一阵鸡飞狗跳,众人就看着方才还端庄的女子这会儿上蹿下跳地追着个少年跑。 “不打不长记性!担心了你这么多年,你这没良心的竟然消息也不传回来一个。我今儿就要替娘打死你!”潋滟挽了袖子,半分娘娘的风度都不要了。追得楚飞尘叫苦不遂。 “救命啊!” “老天爷都救不了你,你给我站住!” 江随流错愕地看着,扭头看着休语指了指跑个不停的那两人:“没关系么?” 从来没见过这么有活力的娘娘。 “嘴里骂着,手上打着,心里不知道高兴成什么样子。”休语笑道:“没关系的。” 半个时辰之后。潋滟觉得肚子有些疼,终于是没跑了,压着楚飞尘掐得够本了,才放开他。 “早知道就不告诉你我是谁了。”楚飞尘痛得直揉:“当初活泼可爱的二姐如今怎的成了泼妇?” “你还敢说?”潋滟瞪他。 楚飞尘尴尬地笑笑:“咱们还是回千府去说吧。二姐,我还有很多事想同你商议。你便不要住客栈了,来我府上,我照顾你。” 潋滟哼了哼,板着脸。 这个弟弟她自小都是疼着的,现在走出了自己的路,她倒是也为他高兴。 “走吧走吧,休语姐姐,来帮我拉拉二姐啊。”楚飞尘撒泼耍懒,完全不像个大商贾的模样,死皮赖脸地将潋滟安顿去了千府。 潋滟平静下来之后。也便与他好好谈了谈,算着时间应该还够,便在千府多住几日。毕竟是多年不见,两人的话都很多。 这头算是其乐融融,新都那边,韩朔却于半夜发兵,突袭了城门。 毕卓连夜进宫,司马衷带病上阵,亲自指挥众将领对战。此一回攻防甚为精彩,韩兵几度爬上城墙,却被司马衷设下的陷阱统统绞杀。石头滚滚从云梯上砸落,无数登梯而上的人都摔了下去。弓箭如雨,火把如云。 月色之下,韩朔静静地看着前面,低声道:“是时候了。” 裴叔夜站在他旁边。笑道:“您终于打算进攻了。” “天时地利人和都有了不是么?”韩朔笑了笑:“此时不攻,更待何时?” “杀——”喊杀声充斥天地,司马衷立于城楼之上,身边的人都有些担忧龙体,却没人劝得住他。 “让后方运石之人快些,弓箭若是不够,便用火把烧梯子,每处云梯守一人便够。另外让胡天尽快带兵将城楼上的敌兵清干净。” “是。” “皇上,您…”毕卓拱手想说话。 “你让人集中大石,砸下面正在撞门之人吧。”司马衷轻咳一声:“前锋士兵训练不是太好,反应迟缓了些。” 神色一顿,毕卓回头看了看一旁的士兵,点头道:“臣明白了,今晚保城不失,之后一定加强训练。” “城不会失的。”司马衷笑了笑,看着不远处绣着“韩”字的大旗,淡淡地道:“他一贯小看我,这也算是他的失算之处。” 毕卓怔愣。 一晚守城,新都当真未失。?明之时韩军收兵,韩朔眉头微挑。看着战报道:“真有意思。” “低估对手了。”裴叔夜神色尚算轻松:“这一战算是积累经验。” 韩朔笑而不语。 之后半月,韩军数次攻城,司马衷亲自守城,半分不失。只是城中粮草将尽,加上连日降雨,抵抗得也有些艰难了。 潋滟准备启程回新都的时候,突然出了意外。 刚上马车,吃的东西就全部吐了出来。休语吓了一跳,楚飞尘也惊到了,连忙请了大夫来看。 最不想听见的结果。还是听见了。潋滟听着大夫说的“恭喜”二字,只觉得心里一片茫然。 怎么会又有了身孕了?华启不是说她身子底子差了么? 这孩子不用问也知道是谁的,潋滟抓紧了心口,许久不曾有知觉的地方,又开始了一阵阵的疼。 “二姐。既然如此,你还是别舟车劳顿了,让江大人送粮回去即可。”楚飞尘将人抱下来,担忧地道:“听闻你失去过一个孩子了,这个便无论如何也该保住。” 潋滟呆呆地看着他,深吸一口气道:“我得回去,新都已经开战了。” “就是因为开战了你才必须留下。”楚飞尘皱眉道:“身子最重要才对吧?” 潋滟有些恍惚,没再反驳了。 “我会写信给皇上,并且免费赠送两万石粮食。”楚少爷很是豪爽地道:“算是给外甥的见面礼。” 上一章的爱情观有人有意见。白鹭是觉得最不待见天大地大爱情最大这样的观念,觉得做错什么事都拿爱当借口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纯粹的爱情是在年少时才有,长大之后,谁敢说爱情只是两个人的事?ps:尤其鄙视小三真爱论,这是白鹭的个人看法。 三更3:30 第一百九十章 攻城战未歇,此处埋因果 “你倒是大方,那便将军饷每斤都再降低两文如何?”潋滟眼神空洞,嘴里却还这么说着。 楚飞尘垮了脸:“每斤再低两文,那可当真是要小弟我倾家荡产啦。二姐你还是别操心这些了,大夫说你身子不是太好,得养上好长一段日子呢。” 潋滟点点头。 “皇上也真是,知道你不安份,就该把你关在宫里不放出来才对。”‘ 提起司马衷,潋滟笑了笑:“他在纵容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过大概就是让我想做什么都去做的意思。” 楚飞尘挑眉:“这姐夫不错,虽然你不见得会像喜欢韩朔那么喜欢他。但是他比韩朔靠得住。” 中间发生过什么楚飞尘是不知道的,但是现在看来二姐与韩朔是再难在一起了。皇帝姐夫倒是还不错。 潋滟又开始走神,被抱回院子里放着,呆呆地喝药不说话。只是在楚飞尘要写信的时候阻了他。拿过笔来亲自写。 战报飞传,韩军一月之内连续八次攻城,皆没能破城。韩朔一方休战,粮草不足。等待补给。司马衷这方也轻松不到哪里去,弓矢将尽,粮草也要用完了。将士们最近喝的粥也越来越稀。 “江大人在路上了,粮草不久便能到。”胡天拱手朝座上的人道:“皇上不必太过忧心。保重龙体要紧。” 司马衷轻咳两声,手下意识地往旁边抓,却抓了个空。 沉心还没回来。 “嗯,只要有粮便好办。”帝王沉声道:“楚将军一方若能完成任务。新都便还有救。” 只是救下来做什么呢?他手心空落落的,心里也空落落的。 他突然很想看见她,看她笑起来眼眸里温柔四溢的样子,看她明明在硬撑,却告诉他没关系的样子。 他的沉心啊,不知什么时候变得这样重要,重要到她不在身边,他都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猛烈地咳嗽了几声,司马衷捏了帕子,颇为烦躁地丢开。 韩子狐,当真是只狡猾的狐狸呵。 两日之后,江随流回到新都,带来了他们最缺乏的粮食,也带回了潋滟的亲笔书信。 帝王接过来看,字应该是左手写的,却不知什么时候也练得很是清秀了。 “吾皇亲启。臣妾在千城遇见失散多年的弟弟,身体有恙,现暂住他府上。”看着那字,仿佛她站在他面前似的。司马衷微微一笑,接着往下看。 “等臣妾身体恢复一二,定当回来与皇上并肩为战。” 并肩么?帝王笑得满足,他喜欢这个词。沉心与他并肩,他会有什么都不怕的感觉。 接着写了千城的一些事以及粮草的花销。他都一一看了。目光落在粮草数目和金额上面之时,忍不住吓了一跳。 “江爱卿,爱妃是不是写错了数目?”帝王颇不敢相信地指着信问江随流:“那些银钱,怎么能买这么多粮食?” 江随流闻言也是笑:“臣也不知道娘娘怎么办到的,不过数目的确是没错。太尉大人已经让人将剩下该付的钱运往千城了。” 司马衷错愕半晌,继而失笑:“朕怎么忘记了,她有天生的好运气和会动的脑子。” 这样算一算价格,简直是明抢了。 江随流没再说话,也没把楚飞尘那两万石粮食见面礼的事情说出来。 娘娘说,这孩子不必再告诉皇上了。她已经让他从假山上摔下来一次,欠他的,早已经还不清。 有了粮草,新都重修守战之具,士气大振。然而韩军似乎改了战略,重兵守着新都,却又分了几支军队,将新都周围的城池一个个拿下,像是要把新都孤立出来一般。 这场仗难打了起来,司马衷身体的情况越来越糟糕,胡天几次忍不住问御医,为何帝王身子会不见好。御医只是摇头,说调理不够。 潋滟听着楚飞尘说战况,她在千府休息了一月,楚少爷什么珍贵药材都给她吃,死人都能吃活了。大夫终于百般保证无论潋滟怎么奔波孩子都不会有问题之后,潋滟才下床打算动身回新都。 然而,没等她上车,却有消息来说。皇帝往千城来了。 “怎么回事?”潋滟微惊,好端端的怎么会来千城?新都不用守了么? “大概是谢戎正带兵想要攻下千城的原因吧。”楚飞尘漫不经心地道:“千城是供粮的后方,他们想来断,皇帝亲自来保也不稀奇。” 潋滟听得皱眉。不过月余,战况就激烈到这样的地步了么? 千城有些不安的骚动,百姓纷纷逃离。 潋滟站在千府门口等着,她最近嗜睡又想吐。站不了一会儿就要靠在楚飞尘身上睡着了。 有温暖的怀抱将她整个人包容进去,清朗好听的声音唤回了她的神智:“爱妃,怎么困成了这样?” 潋滟睁开眼,帝王眼里都是温情:“天气冷了,着凉了怎么办?” 楚飞尘瞋目结舌地看着这传闻中的皇帝姐夫,被他这温柔的模样吓得倒退了三步。 不是吧,二姐这么彪悍的人,怎么能有一个这么温柔的男人?楚飞尘很震惊。虽然觉得这画面看起来让人心动,但是他潜意识里总记得二姐与当初的韩朔正桃花林里对立而站的模样。一个冷冰冰,一个笑嘻嘻。虽然没什么爱意,倒是看得让他觉得习惯。 皇帝姐夫太温柔了啊… “嗯,最近没睡好。”潋滟朝他笑了笑,伸手将他有些散了的披风绳结给重新系好:“进去说吧,外面冷了。” 楚少爷下巴快掉在了地上,二姐对皇帝姐夫也好柔和,根本不是追打他那时候的母夜叉模样嘛! 一定是他太久没与二姐见面了,所以才不了解她平时与姐夫怎么相处的。看着看着就该习惯了吧?楚飞尘嘀咕着,跟着他们进去。 “对了,这是楚飞尘。也是千城的粮商。”潋滟同帝王说了一会儿话才想起后头有个弟弟,连忙拉过来介绍。 司马衷挑眉,总算明白那粮价是怎么回事了。楚家次子,竟然成了富商,真是有意思。 “草民见过皇上。”楚飞尘规规矩矩地行礼。 “自家人,不必多礼。”帝王伸手扶起他,轻咳两声道:“朕还要谢你对沉心的照顾。” 楚飞尘笑道:“自家人,不用谢。皇上给草民题块匾额就行。” 潋滟翻了个白眼:“就你算盘打得精。” “无商不奸可是您说的。”楚少爷笑道:“再说我外甥…” 刚提到这两个字,脚背就被人狠狠地踩了。潋滟回过头来看着他,笑眯眯地道:“二弟真是不会长记性。” 楚飞尘痛得龇牙咧嘴的,这才想起来自家二姐吩咐过,绝对不可以将她怀孕的事告诉皇帝。 虽然很纳闷为什么,不过他是答应了的。这不是一时口误了么! “外甥?”帝王好奇地看着他。 “外甥…是外面生意的简称,外生嘛哈哈,商人说话都简便。”楚飞尘擦了擦汗,笑着圆过去。 司马衷觉得这孩子有些奇怪。不过有人天赋异禀,行为奇怪也算正常。 “皇上是亲自来千城守城么?”潋滟道:“臣妾正想回新都。” 帝王勾唇笑了,手指轻轻划过她的眉眼,叹息道:“若是朕说,朕只是任性地想来见爱妃了,爱妃会不会着恼?” 潋滟一愣,随即拿下他的手:“皇上不要开玩笑,千城也要起战事了是不是?” 真是不解风情的女人。司马衷无奈地点头:“快了。” 他不放心她。所以亲自来接。这一次当真是他任性了,然而她不知道。 看着她写的信,他当真想回一句“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可是又怕她当真不顾身子跑回去。这不。还是自己眼巴巴地跑来了。 “千城没有天险,若是谢戎带重兵,被攻下的机会很大。”潋滟有些发愁:“这可怎么办?” 帝王不答,倒是四处打量了一番,夸赞道:“这府邸不错,很暖和。千城这边一向很冷,初冬就该下雪了。” 楚飞尘不明白他好端端怎么说到天气上去了,只能笑道:“还能住人,新都也同千城一样冷,皇上与娘娘回去的时候,怕是该穿厚实些。” 潋滟抿唇看着帝王。 “你别恼。”司马衷瞧着她这模样,轻笑道:“总是为国事烦心,难得出来一趟,爱妃便给朕放个假吧。咱们出去走走。” 心里很复杂,她听着战报,听着帝王的守城之术,以为司马衷定然比从前更具王者之气,更有天下在握的野心。 但是不曾想,现在看着,他却更柔和了。与其说是像帝王,不如说像看淡一切的隐者。潋滟很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从韩营一回来,他就一直是这般模样。分明努力守着城,却没有多在意战事。 他要放弃了么? 这念头闪过,潋滟连忙拍了拍额头。不可能,他不可能会放弃。就算皇帝想,满朝文武也不会允。况且,司马衷不是会半途而废轻言放弃之人。不然,他也不必卧薪尝胆这么多年。 那么,他到底瞒着她什么呢? 明天见啦么么大,一更12:00,二更14:00三更15:30哟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一战定江山,功成万骨枯 走在千城的大街小巷之中,周围都是惴惴不安的人群。旁边的人牵着她的手信步,从容而悠闲。 潋滟瞧着旁边,有幼小的孩童在哭泣,母亲背着包袱抱起他便往外走。天气有些凉,四处更显寂寥。身边经过的人都是行色匆匆,有人会回头看他们一眼,好奇地打量,随即还是赶忙离开。 “沉心,你做事好像都是拼尽全力,从来没有放弃过。”帝王终于开口,声音轻松地道:“你收的粮饷解了新都的燃眉之急,做得很好。并且看数目,能比预想之中的多坚持一阵子。” 潋滟握着他的手,那大大的手掌很是暖和:“尽人事。然后听天命。我能做的事情只有这些,要守住新都,还得靠皇上和一众将军。” “叫我宁瑾吧。”帝王微微一笑:“我喜欢听你唤我的字。” 潋滟一愣,随即点头:“宁瑾…” 怎的突然肉麻起来了。 “你似乎从来没有单独叫过韩朔的字。”帝王的脚步停了下来,两人已经走到一条街的尽头。他将她拉到面前。笑得很是狡猾的模样:“叫我的字,好歹我有一样是韩朔得不到的。” 潋滟心里一惊,有些惶恐地抬头看着司马衷。 他们还从来没有这么坦然地谈过关于韩朔的事情。听这话她会以为他生气了,可是抬头看,司马宁瑾的脸上一片温柔。 “我……”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帝王微微一笑。拉着她继续走。 “我很是好奇,楚将军怎么会把自己的孩子教成了这样。” 潋滟迷茫地看着他的侧脸。 “你啊,从回来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你是喜欢韩朔的吧?却还是从他那里逃了回来,回到我的身边来。换做其他女子。没有人会傻到这么做吧?”司马衷眼里有笑意,紧紧牵着她的手:“你大可以在他那里,等着这一战结束。不管韩朔是输是赢,你都能保全自己。” 原来一直在奇怪这个?潋滟笑了,摇了摇他的手:“留在韩营。置身事外,然后眼睁睁看着父亲哥哥和丈夫在战场上拼杀,自己在敌营里等着,这是什么道理?而且,韩朔万一攻破了新都城,我还要眼睁睁看着你们去死?” 司马衷顿了顿,长叹一口气:“是为你的亲情和责任回来的,是么?” 再没有其他的了。 星眸慢慢黯淡下去,帝王觉得沉心实在太棘手了。心里装了一个人,就再也塞不下其他多余的。他努力得也很辛苦呐。 “嗯…你今日是怎么了?”潋滟别开头:“总是问些奇怪的事情,平日里你都不会问我的。” 一阵风吹过,卷起街上的几处杂草。帝王慢慢走着,唇角带笑:“没什么,随便问问。” 交叠的手有一处手腕上戴着红鸾绳,司马衷安静地看着远方。 “沉心,若是有朝一日你能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了,会不会很开心?” “虽然想着很美,但是我的身份,是无论如何也逃不开的吧。只要我活着一天,便是大晋的贵妃。爹爹的女儿。” “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有一个菜园,一间屋子,养一群小鸡,等着它们长大,生蛋,再孵出小鸡。” 扑哧,帝王笑了。 这一路走得分外宁静祥和,潋滟看着身边的男人,他没有韩朔的纨绔之气,也没有韩朔的霸气。但是他这般如水安静的温柔,也是韩朔不会的。 三天之后,谢戎领军攻打千城。胡天领军来抵,潋滟同帝王一起上了回新都的马车。 “我当真以为你是来抗敌的。”潋滟撇嘴看着帝王:“怎么就回去了。” “接到想接到的人,就该回去了。”司马衷道。 潋滟一愣,这还专程是来接她的? 楚飞尘跟着一起去新都,不过他再三要求不要告诉楚家人他是谁,对外他还是千城富商千百万。 两个兄弟都用了化名,帝王撑着下巴想,楚将军这一生,到底算是功成名就,还是悲哀呢? 刚回到新都就要面对战火,韩朔亲自领军攻城,帝王歇也不歇,上城楼迎战。 潋滟觉得有些紧张,不过还是偷偷跟着去城门口附近看看。 来往的士兵不是搬运着东西便是匆匆奔跑,外面有火光,箭矢也不断往天上飞,再落下去。金戈铁马,刀剑相撞之声铮铮回响,潋滟退后一步,皱眉回去了宫里。 本以为不会抵得住多久,然而司马衷用兵也是奇巧,凭借着新都的天险和地势,硬生生扛过了整个秋天。 潋滟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三个月了,穿了宽大的宫装,不太容易叫人看出来。只有楚飞尘和休语知道此事,楚飞尘的大夫说,过了三个月,这胎儿就算稳定了。不过楚飞尘还是不放心,什么珍贵的药材照样往潋滟嘴里塞。 本来是应该胖的,可是潋滟看起来哪里都没变,连肚子都只是微微凸起,急得休语团团转,想尽办法给她补身子。 议事殿里咳嗽声不歇。楚啸天担忧地看着座上的帝王:“皇上,您这病耽误了几个月,越来越严重了。” 司马衷脸色苍白,咳得停歇了,才端起茶轻轻喝上一口。而后道:“天气凉,伤风了也不会好,不过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不碍事。” 德公公叹息着换了茶盏出去。 “冬天似乎要来了啊。”帝王转头看着外面:“真快。不过新都的天气比洛阳冷太多了,不知今年会不会下雪。” 大殿里的人全部沉默。 “怎么都这样严肃?”司马衷回过头来看他们。笑道:“到底是坚持到这个时候了,若是城破,也不该有怨言。人事我们尽了,剩下的便是听天命。” 外面的号角声再度响起,虽是远远传来,却也让人觉得就在耳边似的。 “你们都是忠臣良将。” 帝王看着毕卓,看着楚啸天,笑道:“为国尽力已经不少了,这个时候不用这么紧张,最后做好自己想做的事就行。” 毕卓咬牙:“皇上。您完全可以再尽力一搏,就算城门打开,也可以巷战……” “胡说什么呢。”司马衷站起来,低笑道:“城还没破呢,若是城守不住,巷战也不会有转机。偶尔你们,也该学学张术。” 张术? 毕卓和楚啸天都没有听懂这话是什么意思。 最后一场攻城之战的号角已经吹响了,他们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耽误。两大主将都披甲上阵,帝王犹豫了片刻,先去了蒹葭宫。 潋滟听着号角声,身子有些僵硬。休语在旁边劝她多吃些东西,她恍若未闻。 “你的脸色好难看。”司马衷走到她身边,抬起潋滟的脸看着,笑道:“聪明的人,知道得太多。果然是不容易有好日子过。” 潋滟有些发抖,一双凤眼里满满的都是担忧。 新都被困到现在,回天乏术了。 她就算不去问,也可以知道捱过这么久,该弹尽粮绝了。今日算是最后一战,韩朔那方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一战,胜了便新都得保,败了便……改朝换代。 潋滟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帝王看了她一会儿,轻轻低头吻了吻她的唇瓣:“在这里等着就好。” “你要去前面么?”潋滟一惊。 “身为帝王,哪里有躲在宫里看将士为我拼命的?”帝王捏捏她的脸颊:“安心吧,无论如何,我都会保全你。” 潋滟一怔,面前的人转身而去,披风轻扬,从她的瞳孔里慢慢变小,慢慢远去了。 “主子。”休语叹息:“您先吃点东西吧。” 马蹄声动地而来,潋滟白了嘴唇道:“你要我如何吃得下?” 这天下,终究是乱了。一场战争,两个男人。他们谁输谁赢……谁输谁赢她都不会好过。 韩子狐,她爱过也恨过了。情不知所终,不知所往,如今是一片迷茫。 而司马衷,那样温柔对她的男人,那么包容她,给了她可靠之感的男人,她虽爱不得,却愿意陪他一生一世呵。 想出去,却被江随流拦住了。潋滟眼神空洞地看着远处的宫墙,安静地等着。 这场攻城战持续了整整两日。夜晚都不曾停歇。第二天黄昏的时候,潋滟去了宫门之外。 宫门大开,像是要迎接什么似的。然而周围很安静,只有马蹄声从远处慢慢靠近,慢慢靠近。 许久之后。有人策马立在了她的面前。 潋滟抬头,便看见韩朔深沉的眼。他一身戎装,上头染着浓厚的血。从马上俯视她,眼里的神色半分看不清楚。 “赢的是我,娘娘失望么?”他低笑着对她这样说。 潋滟怔愣地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 “恭喜太傅了。” 韩朔抿唇,身后是一众将领。他们这样安静地进了新都城,潋滟没想明白为什么,却听得马上的人道:“随我一起进宫吧,潋滟。” 进宫? 潋滟回头看了看那空落的皇宫,突然笑了出来:“我为什么要跟你进宫?韩朔,你忘记了,你我从来是势不两立的。” 2更2点3更3点半啊么么哒。 第一百九十二章 覆天下也罢,只一场繁华 韩朔执着马缰绳,微微俯身撑在马上,看了潋滟一会儿,笑了:“张术亲自开的城门,新都已经落在了我的手里。大晋司马皇室的统治将不复存在,你我,又为何还会势不两立?” 潋滟退后一步,身后的德公公和休语都上来站在她身后。 司马皇室不复存在了吧,她的坚持也可以放下了,是这样么?然后扑去他怀里,喊一声吾皇万岁万万岁? 嘲讽地笑了笑,她看着他问:“我爹呢?” “重伤,没死,和司马衷一起往北城门去了。” 潋滟身子晃了晃,脸色有些苍白。韩朔微微皱眉,翻身下马,将休语推到一边去,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我赢。你就这样不开心么?” 他眼眸深深,分明是很镇定的样子,却不经意地流露出些许恼意。 开心?潋滟看了看后头的裴叔夜,还有秦阳和谢子瞻。他的人都是王佐之才,天下落在他手里,不会太难过。然而。她开心不起来。 “我要去见爹爹和宁瑾。”潋滟甩开他的手,又退后了一步。他们逃不远的,逃不掉的。一旦落在韩朔手里,没有一个人能活命。 韩朔松了手,由着她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大晋三十七年冬,韩军攻城半年。终于拿下新都。张术开城门而迎韩军,承叛国之骂名。然而新都百姓无一有损,投降将领皆得以保全。唯晋惠帝与几位主将带兵前往望月崖,被韩军困于崖上。 这天有一个场景很是奇怪。 穿着宫装的女子跌跌撞撞地往外跑,一身戎装的男子慢慢在后面跟着。将领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子狐。你好歹得先进皇宫去吧?”秦阳策马上去拦住韩朔,皱眉道:“都等了这么久了,她又跑不掉,你怎么还这么着急?” 好不容易攻下新都,至少得先坐上那龙椅,真正一统江山。再…… “我有一种,要追不上她的感觉。”韩朔表情很平静,伸手指着前面那人,看着秦阳道:“赢了也追不上。” 秦阳一惊,韩朔已经慢慢绕过他,继续跟着潋滟走。 新都街上一个人也没有,潋滟想快走,却顾忌着自己的肚子。休语和德公公扶着她,一步步往城门而去。眼前的景物模糊了又重新清晰,直到走到城门,闻着那扑面而来的血腥味,潋滟才终于呕了出来。 “主子!”休语连忙给她顺气,潋滟抓着她的手,吐得一塌糊涂。 韩朔皱眉,想上前,却被休语喝住了:“你不要过来!” 这是休语平生第二次敢这么吼韩朔。 他愣了愣,看着前面弯着腰不停呕吐的女子,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前。 很多年前的楚家庭院里。 休语也曾这样护着潋滟,像要保护小鸡的母鸡似的冲他吼:“你不要过来!” 那次是发生了什么呢?他侧头想了想。 似乎是明媚要跟着潋滟爬树,潋滟坐在树上笑:“姐姐你身子太弱了,不能爬。想要什么,我给你摘。” 明媚咬着唇,非要上去。努力拉着树干往上,爬了两下。还是掉了下去,柔柔弱弱地要哭。 他赶到,不知是不是眼神吓着了她,潋滟一个没抓稳,直接从树干上摔了下去。 当时他是没有犹豫,先抱着明媚回房的。再回去看她的时候,休语就这样吼了一声。 她曾经那样喜欢他,喜欢到他一个不经意的选择,都能叫她伤心。 “子狐哥哥,你是该先救姐姐,因为她比我重要。”摔断了腿的小姑娘坐在床上,笑得坦然:“只是分明知道。却还是会伤心。” 有明媚在,她连喜欢也不会说出口了。 他们之间,小时候有明媚,长大之后有楚啸天,后来更是多了司马衷,多了江山,多了皇权。生生地将他们推到两个极端去,叫他们再也无法平和地在一起。 韩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还有血迹,也许是普通士兵的,也许是楚啸天的。 他以为,拿下这江山,他们之间的阻隔便不会再存在了。她守护的东西没有了,又何必非要与他作对呢? 可是,如今他做到了,她也就在他面前,却怎么像隔了千山万水,无论如何也走不过去了。 潋滟是笨的,她只会听从楚家的家训,效忠于皇室。张术尚且知道天下该归往何处,她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到他身边来帮他。 他有时候是会恼她的,恼她的不开窍,恼她无视他捧出来的心。她曾经那么那么想要的真心,他现在捧出来给她了!但是为什么,她却不肯回头看看了呢? 天下本来就是能者居之,他没有做错过什么,却怎么没有勇气走到她面前去,将人给强抢回去了? 原来有些东西错过了,就再也回不来了。他曾有信心,等他将该做的事情都做完,哪怕彼此之间已经伤害得很深,只要他真心去求她,告诉她这么多年他一直是爱着她的。那么,深爱他的这个人,一定会愿意回头。 可是千算万算,却不知道,心是不能算的。他赢了这一仗,却没把握能赢回她。 “子狐哥哥,我代替姐姐给你做新娘好不好?” “韩子狐,我只问你这最后一句,你到底,有没有真心爱过楚潋滟?” “以前稀罕的东西。现在终于是看淡了。太傅慢走,小心脚下。” “散场吧……” 拳头微微捏紧,韩朔皱眉看着前面的潋滟。她像是吐够了,又摇摇晃晃要继续往前走。 寒风吹得铠甲冰凉,他想走过去拦住她,脚却动不了。城门口一片狼藉。尸体遍地,血流成河。 一将功成万骨枯,战争从来是杀戮。那些东西,不是她该看的啊。 潋滟呆呆地往外走,快走出城门的时候,却突然有人拦住了她。 休语看着那人。微微一惊,下意识地皱起了眉。 “含笑。” 韩笑愧疚地看了休语一眼,而后定定地看着潋滟:“娘娘,含笑有话要说。” 潋滟抬眼看她,眼里平静无波:“我不想听,让开。” 韩笑一怔,眼睛红了,倔强地不肯让。双手张开,咬唇道:“我一定要说完,不然你走出去,便再没有机会听了。娘娘,含笑不会害您。” “你没有害过么?”休语挡在潋滟身前。眼里也是通红:“你敢说你没有将娘娘的事告诉你的好二哥?你敢说没有帮着他算计娘娘?” “我……”韩笑羞愧地低了头,捏紧了手,干脆跪了下去。 “以前的事,我的确是将娘娘的消息告诉过二哥。可是…可是我没有帮着他算计娘娘。娘娘对含笑的好,含笑是记在心里的。二哥他,二哥他很多时候只是想知道娘娘的事情罢了,即便多次知道娘娘设了陷阱,他还是会心甘情愿地往下跳!” 休语一愣,伸着的双手慢慢垂下。 “娘娘您恼二哥,其实很多时候恼的是他不爱您吧。”含笑抬头看着后面的潋滟,眼里满是泪水:“虽然您一向嘴上不承认,可是您还是爱着他的,对不对?” 潋滟嘴角带着些嘲讽,没有回答。 “他不太会说话,也总是容易被您左右了情绪。”韩笑抹了泪,瞪向后面远处的韩朔:“刚开始接触,我也觉得他是个冷血的人。虽然我出身低贱,但是好歹有血缘相连。他也舍得利用我。” “这些年除了汇报娘娘的消息,我没有与他多说过一句话。直到后来他认了我,我跟在他身边一段日子,才发现他是有多笨。” 韩朔站得远,只能听见只言片语。不过看着突然冲出来的韩笑,他有些惊讶,却不敢靠近。 “他从来不会温柔地好好说话,认我的时候,也只是让人把我娘亲的灵位送进了祠堂。可是,我后来才知道,二哥娘亲的死,我的娘亲也是罪魁祸首之一。” 潋滟微微一怔,皱了皱眉。 “他肯把我娘亲的灵位移进祠堂,虽然什么也不说,但是我总能感觉到,他是当真把我当妹妹的。韩子狐也没有看起来那么残忍,相反的是,他内心一定很温柔。” 潋滟眼睛动了动,总算回了话:“你是来给韩朔当说客的?” 韩笑咧着嘴笑了笑,脸上还挂着泪:“不是。” “我只是想让您知道一些,那傻子绝对没有告诉您的事情。您要出去,含笑是拦不住的。只是希望,您能明白真相,别再…别再那么恨他。” 潋滟抿唇。将休语拉到了一边,俯视着含笑道:“这些真相,还重要么?我恨不恨他,还重要么?” 韩笑一愣。 “你们都觉得,江山事了,剩下的便是情事结局?”潋滟笑了,很是妩媚,眼神却空洞无光:“我是晋惠帝的贵妃,虽然没有一天尽过职责,但是至少这最后一天,我要做我该做的事情。” 手腕被人抓住,后面的韩朔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捏着她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气,却没舍得捏痛她。 “楚潋滟,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倔?你分明还爱我,就算不爱了,我也有余生的时间,能让你再次爱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给我收起来!” 啊咧,有水晶鞋打赏,谢谢紫小琳土豪,白鹭考虑一下今天加更还是明天加,等会儿三更之后通知。三更3点半。 第一百九十三章 情生两处难,从来是真心 潋滟被扯着侧过身子,听着韩朔的话,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恼怒又有些无措的样子,还真是新鲜。 “韩朔,你傻了吗?”轻轻地开口,面前的人微微一愣。她趁机甩开他的手,笑得明媚苍白。 “踏着皇宫砖时候的,你是太傅,我是贵妃,身份有别。站在洛阳城的时候,你是韩家人,我是楚家人,势不两立。现在在战场之上,你夺江山,我守皇室,也是各站一方刀剑相向。” 宫装飞扬,她眉眼含笑,纤纤玉指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慢慢往后退。绣着凤凰的裙摆在绣鞋上轻轻扫过,尊贵又绝望。 “还说什么爱与不爱呢,那从来,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从前不重要,现在。更是不重要了。以往她给过真心他不要,现在哪怕是他想给,她也没办法收了。 韩朔眸子里情绪翻涌,身子僵硬如木,半分无法移动,只死死地看着面前的人。 那背后是一片血海。潋滟笑得却如同桃花初开,妩媚如此,温柔如斯,却不带半分情意地,离他越来越远。 “楚潋滟。”韩朔喊了一声,喉咙有些腥甜。双手紧握。像是花了好大好大的力气,才勉强张了嘴,咬牙道:“我……” 他想说,我爱你。 可是这三个字何其重,又何其轻。现在说出来,面前这满眼苍凉的女子。怕也是不会有动容的了。 寒风四起,吹得人披风飞扬。韩朔想吸气,却冷得喉咙疼。潋滟眼神有些空洞,嘴角却带笑。 “你想要的江山,现在到手了。哪怕是篡位而得,哪怕有违纲吉伦常,后人都只会以成败论英雄,无数的美名往你身上加,将眼下的血腥,统统洗干净。你想得到的东西,都应该齐全了。” 她笑了笑,反手指着外面穿着新都铠甲的尸体:“而他们,怕是还要被骂一声愚忠,死得不值得,早知道会败,为什么还要抵抗,直接像张术那样开了城门不是更好?” 韩朔咬牙低吼:“不要说了!” 原来话也可以成箭,一支支地往心上插。韩朔捏着拳头,喘了几口气,想去把人抓住。 然而,潋滟却笑着越退越远,声音低下来,却带了些温柔:“可是在我眼里,躺着的这些人都是英雄。” “而你。就算为帝,也终究是乱臣贼子!” “今日,这城一破,我便解脱了。而你…” 转身,潋滟翻身上了德公公牵来的马,马声长嘶,惊起城外几分?沙。 韩朔脸色一变,想上前,却被德公公挡住了去路。 潋滟骑着马,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里好像有笑意,他却感觉周身都要被冻结了似的。 那片亲吻过无数次的红唇。轻轻一张,有声音从风里吹过来。 “而你,便生生世世停留在这杀了我的痛苦中吧。” 寒风呼啸,骏马飞驰。韩朔不曾料到他们还会有这样的动作,只听得潋滟最后那句话,脸色惨白。待回过神,眼前只有尘沙飞扬。踏月马速度极快,马蹄声声,一下子便跑出了老远。只有马上人的披风被吹得飘落了下来,落进了他的怀里。 “楚潋滟!”稳如泰山的人终于惊慌失措,推开德公公就要追出去,却见四周,本是倒着的士兵,突然有十几人站了起来。 德公公重新挡在他的面前,平静地像是在做最后一件事。 “拦住他。” “是。”身后十余残兵,沉声应道。 韩朔怒红了双眼,拔剑而出。 宋渝带着一部分人正在追堵晋惠帝与几位主将,然而上了望月崖,他们突然前进不得。本以为帝王是穷途末路了,却不知为何,走到望月崖上竟然还有伏兵,阵阵箭雨让他们根本就上不去。 “将军,怎么办?”副将问宋渝。 “无妨。”宋渝淡淡地道:“守住这里,他们也下不来,早晚是要死的。” 于是韩兵在望月崖之下静守,宋渝想,晋惠帝大概是在等韩子狐,等他来一个最后的了断吧。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先等来的竟然会是楚潋滟。 “什么人!”士兵拦住了一人一马,大声呵斥。 宋渝转头去看,便看见了这绝不可能出现的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不解,太傅没道理会放这位主子出来。 “让开。”潋滟轻声道:“宋渝,让我过去。” 宋渝一惊,随即皱眉:“不可能。” 刀剑无眼,万一伤着她,太傅岂不是会要了他的命。 潋滟叹息一声,本来不想用这招,却还是无可奈何。拔了匕首出来,她转手横在了自己脖颈间:“让我过去,不然,死在这离皇上最近的地方。本宫也心甘情愿。” 宋渝大惊,退后两步,脸色都变了:“您不要为难属下。” “我数到三,你自己做决定。”潋滟笑得娇俏,身子却挺得笔直,半分不会退缩的模样。 “一。” “娘娘。您过去了也无用啊。” “有没有用,我说了算。二。” 宋渝咬牙,看着潋滟当真有赴死之心,连忙挥手让身后的人让开。 “娘娘,恕我多嘴,司马衷必死无疑。其他人却不必丧命。”看着潋滟踏马而过,宋渝轻声道:“您跟太傅服个软就好了。” 现在谁都知道,韩朔最想要的是什么。 潋滟笑而不语,策马往望月崖上而去。宋渝正担心上面还会不会落箭,却见司马衷站在路口中间,亲自来迎了。 众人看得错愕,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觉得,晋惠帝不是在等韩朔,只是在等这个女子。 潋滟眼睛一红,勒马而下,沾了脏污的宫装在空中依旧飘散成很好看的形状,慢慢朝那个人走过去。 “你来了。”司马衷笑着朝她伸出双手。 喉头一紧。潋滟朝他扑了过去,力道太大,扑得司马衷退后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 “你…” 帝王身上有浓厚的血腥味,虽然像是换过了衣裳,却还是掩盖不住。潋滟忍不住落了泪,抓着他左看右看:“受伤了么?” 楚啸天等人走上来,脸上的表情都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刀剑出鞘,手都紧紧捏着。 “不是受伤。”帝王温柔地将她脸上的泪水擦了,笑道:“怎么这么容易就哭了?我还想着,等你来看看这望月崖上的风景。” 潋滟捏着他的胳膊,扭头看了看周围。除了守在一边的弓箭手,便只有毕卓解雨臣和楚啸天等人。 “现在没有晚霞了。”潋滟吸吸鼻子,嘟囔着看着司马衷道:“还来看什么风景?” 这一仗,已经是败了啊。 大晋的江山,输给了韩子狐。 帝王牵着她的手走到崖边上去,指给她看大好的河山:“这些都是风景,可惜,已经不能属于司马家了。” 潋滟没忍住。身子有些颤抖。 司马衷站得不是太稳,勉强扶着潋滟的肩膀,像以往那样将头搁在她的肩膀上。 “张术早就同朕商议过了,开城门,迎韩军,都是他安排的。” 潋滟一怔,继而脸色有些难看:“他现在在哪里?” 为什么?为什么就这样打开城门?再抵抗半日,就算新都破了,也还是有退路的吧。先生一向聪明,为什么… “他应该在皇宫里,安排剩下的事情。”司马衷轻声道:“沉心,你不要怪他,张术没有做错。” “叛国投敌,也没有错?”潋滟忍不住怒喝:“他完全没有跟我说一声,就这样把这半年来牺牲的亡灵,统统抛到脑后了么?!” 情绪有些激动,泪水跟着不断地掉。帝王看得心疼,伸手轻轻替她擦着:“你啊,就是太固执了。” 潋滟瞪他,一双眼睛跟小兔子似的。 “你都说过,尽人事,而后待天命。这半年来,我们都各自尽了人事,可是守不住的始终守不住。便只能待天命。其实韩朔他,当真是适合做这天下之主的人。把这江山输给他,我虽对不起司马家的列祖列宗,却对得起天下?民。” 肩上的重量越来越重,潋滟咬牙抱着他,心里也明白他说得没错,却还是要嘴硬地顶上一句:“胡说。” 司马衷笑了,闭上眼睛道:“张术开城门,换得是新都百姓无一被战事牵连。而我身后的这些人,一旦投降,也都可以保全。要为这江山殉葬的,只要朕一人即可。” 潋滟一怔。继而抓紧了他的袍子。 她怎么忘记了,亡国之君,只有殉国这一条路可以走。 “不要…”沙哑地喊着这两个字,潋滟抱紧了怀里的人,眼泪又下来了:“我不要。” 司马衷被勒得喘不过气,笑着将她的手松开:“你要朕。死在你的怀里不成?” 潋滟鼻尖酸得厉害,直愣愣地看着面前这人,他温柔的眉眼,安静的眼神,看着越来越模糊。 “以前怎么没有发现,爱妃的眼泪这样多。”伸手,有东西落在他手心,烫得他心里微颤。 “别哭了,我本来也活不长。”司马衷笑了笑,慢慢靠近潋滟的脸:“瞒了你一些事情,最后才来告诉你,爱妃你可别恨我。” 嘴唇在她唇边停顿了一下,改而吻上了她的眼睛。 加更5点 第一百九十四章 愿君归安处,魂去天涯路。 (紫小琳水晶鞋加更) 心像是被一层层冻僵了似的,潋滟怔愣地看着帝王。 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司马宁瑾温柔地抱着她,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一样。 “那次肩上中的箭,恰好是有毒的。我让御医看过了,幸运的是那是慢性毒,可惜的是没有解药。本来说我会捱不过秋天,但是到底还是让我等到冬天了。沉心,你可要夸奖我。” 毒?!他中毒了?! 潋滟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帝王却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安心地闭上眼,低声在她耳边呢喃。 “这江山,我守着也好累啊。在爱上你之前,我想的是如何吧它从韩朔手里抢回来。可是之后,我偶尔也会想,若是一朝败了,我们同隐山林,会不会更快乐一些。可惜了生在帝王家。我也有必须要做完的事情,由不得那么任性。” 潋滟只觉得心不住地往下沉,要沉到那无间地狱里去。她伸手死死抓着帝王的衣袖,想松开他看看他的脸,想看看他的眼睛,看他是不是在开玩笑。却被一双温柔的手。紧紧地按住。 “傻了那么多年,唯一说过的一句真话,便是我爱你。” 帝王的声音温柔而认真。 “沉心,我爱你。”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爱上了她,瞒着他的事那么多,做的事更是有违伦常。然而她会护着他。明明只是个小女孩儿,却会站在他前面去,张牙舞爪地教训欺负他的人。他不用她的保护,却被她的保护暖了心。 司马衷傻着的时候,很多次看着她哭,看着她为韩朔伤心。却无法上去给她一个怀抱,告诉她,你还有我。 傻子是不会懂情爱的, 然而他知道,自己懂。本来是不会对任何人产生信任的,却不知不觉。对她敞开了心扉。 潋滟呆呆地站着,身子终于撑不住,慢慢坐到了地上。 帝王随她一起下滑,温柔地半跪在她面前,扯着唇角道:“可惜了,以后不能再和你在一起。不过我说过会保全你,便一定会做到。” “不…”她伸手抓住他,吸吸?子努力挤出了一个笑:“你骗人,上次你也骗得我好苦,这次我才不会相信你。” 他分明好端端地陪了她这么久,替她剥瓜子,带她采荷花。什么时候中的毒?根本一点征兆都没有。这样明显的谎言,这样明显的…… 司马衷叹息一声,伸手抱着她:“时间不多了,你…听我说吧。” 潋滟身子僵硬,头被按在他飞肩上,只露出一双微微睁大的眼睛。 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话让她久久无法回神。 · “皇上,他来了。”毕卓垂着眸子说了一声。 司马衷身子晃了晃,有些无力地转身,望月崖下有人正一步步走上来。 潋滟深吸了一口气,将眼泪全部压回去,扶着帝王的肩膀对上来人的眼睛。 那人一身风华,却带了浓浓的戾气。目光触及崖上的他和她。脸色更是难看。 “都到这一步了,还要挣扎么?”韩朔冷着脸,看着潋滟怀里靠着的人,嗤笑:“你输了,司马衷。” 帝王勾唇一笑:“好像的确是输了,你做得很不错。这么多年的愿望终于实现,可是怎么看起来不是很高兴?” 韩朔捏紧了手里的剑,看着那一双人影。 “我有时候会觉得奇怪,太傅你,看起来对沉心无情,其实又像是有意。那你的心里,到底是怎么个想法?”帝王脸色有些苍白。想咳嗽,却忍住了。 “您这是现在才要追究,我与你身后那人的情事么?”韩朔冷笑:“会不会太晚了一点?” 帝王笑着摇头:“不晚,刚刚好。我只不过是想听听看,你这么多年与沉心纠缠不清,到底是为了什么。” 潋滟垂着眼眸,脑子里一阵阵发白。她没心情去听韩朔与皇帝要说什么,大概是跑累了,竟有些昏昏欲睡。胸口的感觉却让她闭不上眼睛,只睁大了双眼看着地上的石块。 今天若是平安回去了,她要去街上买个豆沙包来吃,嘴里好苦。 “楚潋滟。”有人唤她。 潋滟抬头,对面是韩朔,身后还跟着千军万马。 在这一方小小的望月崖上,他们再次面对,可惜是胜负已分。 “他既然这样问了,有件事我想告诉你。”韩朔看着她,站在他的人面前,一片严肃的场景之下,竟然还微微有些别扭的模样。虽然不是很明显。 她点头,示意听着。 “最先我该爱上的,是你,不是明媚。”韩朔开口,觉得喉咙有些生涩。这样的解释在现在听来有些可笑而多余,不过他还是想说。 “我认错了人,以为当年救我的是明媚。”所以,后来的都是误会。 潋滟瞳孔微缩,反应了好一阵子才明白过来。 多年前楚府的池塘边,有人浑身湿透,却还是镇定地问:“敢问姑娘芳名?” 她未答,奶娘便喊了她一声明媚。 是从那时候起的么?就因为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就因为奶娘喊错了名字,所以后来他爱上的是姐姐,不是她? 荒唐。 潋滟忍不住笑了,越笑越厉害,笑得浑身都颤抖了起来。尖锐的笑声回荡在山崖间,让人听得皱眉。 帝王轻轻拉住她的手,眉头微皱,想说什么,心口却一阵阵地疼,眼前恍然有些黑色。 “所以呢?韩太傅?”笑够了,潋滟擦擦眼角笑出的泪。看着他道:“你就是来跟我解释这么一句,然后要我跟你回去么?” 韩朔垂眸,自嘲地笑笑:“我自己听着都不太可能。” 明明知道不可能了,还是想说出来,求一个结果。 是他错得离谱了,潋滟这样的丫头。怎么可能肯轻易回头。 但是,眼下晋惠帝必死无疑了吧。他若能将她带回去,那么… “太傅。”裴叔夜追来了,气喘吁吁,眉目带着焦急,穿过人群走到他身边:“新都还有许多事要处理。您别再耽误在了这里。” 江山初定,要做的事情太多。即便是一时儿女情长,终究是不能误了大事。无数的人跟随着他,几万性命换回来的胜利,他们都还等着他主持大局。 韩朔颇为烦躁地挥了挥手:“我知道。” 知道是知道,可他的心落在了这里,不拿回去,还怎么能做事? 潋滟看着裴叔夜那有些着急的模样,轻轻笑了笑。 她曾经渴望过韩朔爱她,然而现在,她看出来了,韩朔也许是真心爱上了她。而她。却不见有多少开心。 等闲变却故人心,就不要再来怪故人心易变吧。 帝王揉了揉眉心,意识有些不太清醒了。 “沉心。” “我在。”潋滟低头,眼里带上了一抹柔色。 司马衷看着,满足地笑了笑,声音低哑地道:“我好像快坚持不下去了。” 潋滟心里一跳,抓着他的手紧了紧:“你…” 黑色的眸子一点点黯淡下去,司马衷放松了身子靠在潋滟怀里,轻声道:“大概真的是要死在你怀里了,这样的话,来生说不定还能遇见你。” “皇上。”周围的人都围了过来,解雨臣将手里的刀捏得咔咔作响,浑身却是一股无力之感涌上来。 “你们,都别再跟了。”帝王侧头看了楚啸天一眼:“几代的忠臣,也便到我这里为止。皇室虽亡,天下仍在,你们还可以继续为江山效力,不要太过固执。” “皇上。我楚家只对司马皇室称臣。”楚啸天半跪下来,脸上没有多少悲戚,倒是凛然大义:“司马皇室对我楚家恩重如山,楚家子孙世代相随以报。皇上若是不在了,那么楚家效的力也便到此为止。” 潋滟有些诧异地看着自家爹爹。 这比她还固执的老头子却突然笑了,一直板着的脸突然一笑,让她错愕。 “老夫也想过平静的日子,膝下子孙生活安乐,不必扛着忠心为国。”他说着,转头看了她一眼:“这些孩子,老夫也一直亏欠着。皇上不必多劝,皇室不在,吾等不会再入朝为官。” “也罢。”帝王伸手环着潋滟的腰,最后看了这些人一眼,而后笑道:“能留个安静的地方给我和爱妃么?” 毕卓抿唇,二话不说便转身,面对向了韩朔。解雨臣等人反应过来,也纷纷起身,均是背对他们。 潋滟呆呆地看着怀里的人,他蹭在自己腰间,像以前那样,撒娇似的环着她。 天色黑了下去,寒风阵阵,韩朔沉默如黑铁。只看着崖上那一处。 “爱妃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吧。”怀里的人闷声道:“选择的权力放到了你手里,无论是离开还是留下,我希望黄泉路上回头看,能看见你活得自在。” 心口痛得麻木,反而是一片安静。潋滟不敢开口说话,她怕一开口又会哭出来。他叫她不要哭了的。 天上不知什么时候,有冰凉的东西落了下来。渐渐的,越来越多。 “太傅。”裴叔夜皱眉,韩朔却一点要动的样子都没有,只是抬头看着天上,面无表情。 下雪了。 今年竟然这么早,就下雪了。 雪花开始还小。接着便越来越大,潋滟忍不住抬头看,无数的白色从天而降,落在了他们身上。 司马衷的身体越来越凉。 “我曾经有个愿望。”怀里的人声音不是很大,她要努力听才听得清楚。可是一低头,眼泪就落下来了。落在他的袍子上。慢慢变深了颜色。 “什么愿望?”她哑声开口问。 “我说,希望有一天能与你到白头。”帝王侧头,慢慢撑着身体坐起来。手微微有些抖,却还是撑着坐在了她面前。 飞扬的雪花落满了人身,也落在了头上。帝王眼里尽是满足的笑意,伸手慢慢抚上她的发。 “你瞧,白雪落满头了。沉心,如此一来,你我…可也能算走到了白首?”带着笑意的声音,有圆了最后一个心愿的圆满。 潋滟瞳孔微缩,咧着嘴想跟着笑:“是啊,我们一起到白头了。” “这辈子我欠你很多啊,下辈子你记得找我还。”她突然话多起来,手胡乱比划着道: “你看,我没能做成你真正的妃子,下辈子给你当妻子好不好? 还有,我欠你一颗心,下辈子你记得要来找到我。 还有,下一次的白头一定要是头发全白,不能只白头顶。 还有……” 抚着她发的手,无声地滑落了下去,垂落在地上,惊了几片雪花。 没说完的话卡在喉咙间,潋滟呆呆地看着怀里的人,慢慢收拢了手,一点一点将他抱紧,终于是哽咽不成声。 “还有…下辈子…你别这么傻了啊。” 读者2群的亲,请全部加一群,方便管理。1群:198126868 结局章 祝江山永存,愿孤独一生 (BE版结局) 雪突然就大了起来,纷纷扬扬,叫人看不清周围。 韩朔定定地望着那崖边,潋滟将怀里的人抱得很紧,嘴边带着笑,眼泪却一直不停地往下落。 下意识地朝前伸出手,他想去抱抱她。然而伸出来才发现,落满了雪,那人也不肯接。 “潋滟。” 崖边的女子抱着帝王,喃喃说着话,她好像还有很多的话没有说完。 司马衷多傻啊,不是说以前的傻都是伪装么?那现在已经堂堂正正了,为何还是这样傻呢?就这样死了,瞒着所有人,成全了所有人。她何德何能,值得他送这最后一程? 她没能爱上他,身为他的妃嫔,却一直没能爱上他。这是她欠他的。下辈子一定要还。 再早些遇见就好了。 总是会在她难过的时候,不问任何原因就肯抱着她的傻子。尽了这江山人事,还要保她余生安稳的帝王。司马宁瑾啊…… 呢喃许久,直到怀里的人彻底凉透了,潋滟方才抬头,红着眼看向前面的人。 韩朔静静地站着。身子有些僵硬,一双?眸直直地看着她。 “太傅运筹帷幄,终成江山大业,真是可喜可贺。”她笑,手轻轻地将怀里帝王散落的发丝重新绾起来:“裴大人不是来催了么?您该回去改国号,坐龙椅了。” 韩朔皱眉。抬了抬手,身后的士兵便上前将毕卓一干人等都押住。 没有人反抗,解雨臣只担忧地看了潋滟一眼。她与帝王,坐在那万丈悬崖之边,面前是千军万马,再也没有任何的余地。 这样的情况下。潋滟会做什么呢? 她到底是惜命的,从来不会拿自己性命开玩笑的聪明人,应该会…… “你过来。”韩朔再次伸出了手。 潋滟轻笑着摇头:“不要。” 怀里的人待她情深意重,她如何能就这样改做他投?年少时以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努力爱一个人就一定能有相爱的那一天。 然而相爱了又如何呢?他们之间隔着那么多,即便他斩尽所有站在他们中间的人。像现在这样浑身是血地对她伸出手,她又还能将手递过去么? “只把一生爱作孽,化为相思泪不成。”低笑一声,潋滟看着韩朔?沉的脸色,扬眉指向身后的万里山河。 “韩朔,你瞧,这便是你想要的锦绣江山,望月崖上看得最是清楚。” 玉指所指之处,波澜壮阔,浩渺万里。 韩朔抬头看过去,脸上一片平静:“这个位置看来,的确不错。” 他争了这么久的不畏浮云遮望眼,谋了这么多年的万人之上,眼下瞧着,倒也是值得。 “江山美,还是人更美?”潋滟笑得花枝乱颤,眼里的泪还没干,目光灼灼地盯着韩朔道:“你要我跟你回去,若是我说,你舍了帝位,我便跟你回去,你允是不允?” 裴叔夜一惊,听着这话,连忙转头看着韩朔:“太傅?” 千斤重责。不可抛啊。 韩朔微怒,瞪着面前的女子道:“你不要任性。” 潋滟一怔,继而失笑:“的确挺任性的。” 只是想看他要做怎样的选择,给她一点勇气罢了。虽然明知道他的答案是什么,但是还是忍不住会再奢求一次。 江山于你,我于你,孰重孰轻? “我会成为足够担起帝王二字的人。”韩朔顿了顿,沉声道:“平定四海八荒,统一三省十二洲。给你想要的天下太平,百姓安居。如此,还不够么?” 眸子暗淡了下去,潋滟自嘲地笑了笑。而后努力想站起来。 够么?他心里最重要的,不是她,而是江山。她要回去守在他身边么? 亏本的买卖,她才不会做呢。她有更爱她的人,她要去陪着他。 脚有些冻僵了,潋滟要花好大的力气才能将司马衷给抱起来。最后再看韩朔一眼,在皑皑白雪里笑得春暖花开:“就此别过吧,韩太傅。” 韩朔一惊,瞳孔微微紧缩,想上前去拉住她,脚却动不了。 “女人永远是贪心的,她们会想要你全部的心,然后才会把全部的自己送给你。”潋滟环着司马衷的腰,淡淡地道:“没有整颗的心,就莫要来讨别人的心。你的江山是你一生的追求,那么你便守着它好好过吧。” “而我,我终究是可以随着他去了。即便是黄泉路上,我也有这么一个真心待我的人在。可你?你这一生争得?袍加身,落得孤家寡人,也不知道比起我怀里的傻子,谁更不幸?” “不…”韩朔呼吸一紧,看着潋滟的动作,眼里头一次流露出惊恐:“你别…” 努力地伸手过去,那人却退后了一步,浅笑盈盈地看着他。 “对了,还是要最后道个喜。”潋滟抱紧了怀里的帝王,看着韩朔绝望的神色,身子慢慢地往后倒下去,脸上带着曾让无数人惊艳的笑意。 “愿吾皇千秋万代,江山永存,孤独一生!” 烈烈衣裳自万丈悬崖上飞下,飞扬得如同天边最美的云。惊鸿一笑自崖上远去,有人嘶吼着伸手去抓,却只留下一片衣角。 山河永寂,热闹了许久的天下,终于在此刻寂静无声。 他也终于,彻底地失去了她。 大晋三十七年,晋惠帝司马衷与贵妃楚氏殉国于望月崖,当日大雪,一夜未停。司马皇室荡然无存,一代红颜亦是香消玉殒。 ?? “不——”急喘着坐起身子来,床上的人大口大口喘着气。额上一片冷汗。玄奴连忙推门进来,踏过绣着五龙戏珠的毯子,半跪在床边。 “陛下,怎么了?” 眼前许久才看得清东西,韩朔紧紧捏住胸口,铺天盖地的疼痛像是要淹没了他。 许久之后。眼前才有些清明。他才转头看着玄奴,低声问:“什么时辰了?” 玄奴恭敬地道:“刚过子时,陛下又做噩梦了么?” 三年过去了,那日悬崖上发生的事却总是入梦,叫他一遍一遍尝着那痛彻心扉的滋味。 “无妨,朕想出去看看。”披衣起身。他揉了揉额角,打开了太极殿寝宫的门。 皇宫里一片安静,这里是洛阳宫,四处都还萦绕着当年的气息。 晋惠帝三十七年冬,太傅韩朔篡位,统一?河南北,重回洛阳称帝,保留“晋”称,改国号西元。己身为晋元帝。 然而,天下弹劾其谋朝篡位,逼死晋惠帝,也使得贵妃楚潋滟跳崖自尽。无数罪状压身。晋元帝却不置一词,改朝制,统九州,灭起义之军,降匈奴之兵,三年为政,百姓安居,国力日强,终得天下臣服。 韩子狐,也便终于成了这三朝十二洲之中,真正唯一的帝王。 然而…… 韩朔侧头,不知何时出现在面前的“沉香宫”三字,深深地刺痛着眼。 里面空空落落的,再也没有人穿着宫装对他戒备地笑,再也不会有他挂念的人,在这里抬头看那四方的天,说自己不甘心做这池子里的鱼。 早在三年以前,他便失去了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 飞扬的宫装一点犹豫也没有地落下那万丈悬崖。他抓不住,救不得,也挽不回。活了二十余年,那还是他第一次觉得无比的绝望,以及从四面八方涌上来的,无边的寂寞。 她说,愿吾皇千秋万代,江山永存,独孤一生。 如今都实现了,他三宫六院无一人,当真是要孤独一生。 楚潋滟的那张嘴啊,什么时候不那么狠就好了。 低低地笑了笑,韩朔没有勇气再跨进那扇门,想转身离开,却看见了宫墙上放着的一盆东西。 那是一盆杂草,迎着春风,一朵一朵开出白色的小花来。 心念一动,穿着龙袍的帝王,飞身爬上了墙头。 “还真是同她一样啊。”伸手将那盆野草拿起来,韩朔勾着唇笑了笑。 “皇上。”裴叔夜站在下头,手里拿着一叠信,目光忧愁。 韩朔敛了笑意,拿着那野草飞身落下宫墙,看着他道:“如何?” 裴叔夜无奈地摇头:“根本…不可能还找得到啊。” 整整三年。韩朔派人四处寻找潋滟的踪迹,然而无论他用多少人,无论从哪里找,都再也没有她的消息。 “皇上,恕臣直言。”裴叔夜叹息道:“那么高的地方,根本不可能还有人能活得下来。” 身子微微一颤,韩朔抬头,轻声道:“不会的,那是她,她说过会死在我的后头,她一贯也是说到做到的。” “皇上。”裴叔夜皱紧了眉,声音却平静:“都三年了。您还不肯看清事实么?楚潋滟死了,在三年之前的望月崖上,早就已经死了。” 一拳砸上他的肩膀,震得他退后几步撞上了花瓶架子。瓷器摔碎了一地,韩朔微眯了眼,扯过裴叔夜的衣襟。看着他道:“朕说她没有死,你听不懂么?” 裴叔夜轻咳两声,捂着肩膀终于是压不住火气:“她死了!那种地方,有翅膀也不能活!皇上,您能不能睁眼看看事实?除了朝政,您一心找人,后宫不立,除了我们谁也不理,再这样下去,当真是要一辈子走不出来了!” 一阵风从宫道上吹过,两人都安静了下来。 韩朔松开了裴叔夜,退后一步,看着手里的野草,淡淡地笑道:“走出来做什么?” 裴叔夜一怔。 “她要我独孤一生,我便一辈子活在这梦魇里也无所谓。至少午夜梦回,我还能见她一面。哪怕每次都抓不住,也好歹能再多看看她的脸。” 韩朔转身,慢慢往回走。 “太岳,你说得没错,或许朕该承认,她的确是死了。” “可是朕不愿放手,永远不。” 此为be版本的结局,算作全文的真正结局。接下来的章节是圆满结局向,为满足大家过年愿望而写。各有选择,鞠躬 正文番外章 姻缘休作对,撒手取西归 大晋天下,国泰民安。洛阳还如同以前一样繁华,东街新的店铺开张,热闹非凡。西街女儿出嫁,喜气盈盈。就连有人曾经最喜欢的那家包子铺,刚出笼的豆沙包也是热气腾腾。 “万民安好啊。”张术坐在洛阳最高的酒楼上,捏着酒杯,微笑道:“始真,你还觉得老夫做的是错的么?” 三年前于千军万马之中打开城门的这个男人,如今官拜丞相。顶着一身的骂名,辅佐新帝造就了一段传奇。 对面坐着的人一身石?色官服,眉目宁静,轻呷一口淡酒,道:“师父是为天下苍生着想,也许是没错的吧。” 最紧要的关头。他那一个动作便定下了江山结局。晋惠帝死了,贵妃娘娘也死了。楚家人消失在了朝野之中,毕卓也丢了长剑,重新回了市井,不问朝事。 周围的人都不见了。只有他随着张术留在了新朝,冷眼看着晋元帝将这天下壮大。 时光流淌了这样久,每年冬天,总有人会去望月崖上祭拜。然而韩朔,他仍旧是不肯相信潋滟的死亡。 “看起来。娘娘是绝无可能还在人世的。”江随流想了想,转头看向张术:“您觉得呢?” 张术轻咳一声,拿袖子擦了擦嘴。 “谁知道呢。” 韩朔策马出宫,一路奔往洛阳城北。身后跟着许多的人,慌慌张张地不知道他要去哪里。 “皇上。”宋渝喘气扬鞭。却追不上前面的人,不禁有些着急:“您到底要去哪里?” “别跟着。”韩朔的声音冷冷的,手里的匕首甩在了身后的路中间,挡住宋渝的马。 “皇上!” “朕不会有事。” 前面的人渐渐跑远,背影看起来很是苍凉。却不知跟谁学的,背脊笔直,于那山路之中慢慢淡去。 三年了,他用尽全力都找不到她,那么她定然是,再也不会回到他身边了吧。 韩朔低笑,前头的一棵槐树仍在,姻缘庙前人来人往。 “哎,求姻缘啊,姻缘庙处求姻缘,月老定然让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两根红鸾绳,一世不相离勒——” 架子上挂着许多的红鸾绳,卖绳子的小哥吆喝着,身边围了一群妙龄少女,嘻嘻闹闹地相互打趣,打算买上一条回去套情郎。 韩朔喘了几口气,下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过去,但是就想去那树下再看看。 “都说这里求姻缘最灵了,求一支签。再去挂个红绸子,保证您能与心上人相爱相守哎!”裹着蓝色头巾的婆婆笑眯眯地扯住了他的衣裳:“这位公子,求个签吧?” 韩朔呆愣地回头,一段红绸便被塞进了他怀里。 “这位公子一看便是相貌堂堂,有王侯将相之貌。不知怎样的姑娘才有这好福气,让您相中呐!”老婆婆捂着嘴笑,看了韩朔一会儿,见他拿着红绸不动,便道:“公子别害羞啊,去抽个签儿。难得有这样俊俏的公子哥儿来。老身不收您钱。” 一个竹筒递过来,里头有很多竹签。韩朔看了一会儿,他平日是不信这些东西的,但今日还是伸出了手去,取了一支出来。 “来,让大师瞧瞧。”老婆婆拉着他到了一个算卦的摊位前头。胡子花白的老头子接过他手里的竹签,皱了皱眉。 “已观外貌有仪容,谁知其中一点非。不是姻缘休作对,如何撒手取西归。” “这是第三签,中平。公子是……问姻缘?” 听得签文,心便凉了半截。韩朔挥挥手,丢下银子,也不问签意,径直往姻缘庙里去了。 不是姻缘休作对么?他怎么忘记了,他与她的姻缘,是他自己亲手毁掉的。现在,如何又还求得成呢? “哎我说你这老头子,人家来姻缘庙,你竟问人家是不是求姻缘。签不好也不要这样说啊……”身后传来老婆婆的抱怨声。 “那公子神色让我看着不忍心啊…”老头子嘀咕道。 韩朔抿唇,捏紧了手往里走。 等秦阳收到消息的时候,韩朔已经在姻缘庙里呆了一天。宋渝带人将姻缘庙围了起来,热闹的人群散去,四周都是一片寂静。只有搬动东西的声音,偶尔还会在庙里头响起。 “到底是怎么了?”秦阳皱着眉问宋渝:“难不成他还想再跳一次那池子?这次我可不下去救他了。” 宋渝表情有些古怪,没有回答秦阳的话,只将他带到姻缘庙的后院,再出去左走,是一片桃花林。 秦阳漫不经心地抬头看过去,还想打趣韩朔是不是又要睹物思人,却看着面前的场景,整个人愣在原地。 三月桃花始开,桃林之下却多了一座墓碑。有?色长袍的男子正半跪在墓碑前,一点一点地刻着字。 “你……这是做什么?”秦阳吓了一跳,连忙过去看。 韩朔脸上的神色很是镇定,最后一画刻好。修长的手指将石灰一点点擦了个干净。 “总要有个地方,让她停留。”擦干净了灰,他侧身坐在了墓碑边,终于笑了笑,抬眼看着秦阳。眼里竟有水光:“我怕再不肯承认她不在了,她就连魂魄也不肯留给我了。” 秦阳几时见过韩朔这样的神色,心里沉得像有千斤巨石在压,有些缓不过气。 “子狐……” “我其实,很早很早以前。爱上的就是她,而不是明媚。” 额前有散碎的头发垂下来,挡住了他的眼睛。韩朔连头发也未束,墨色散在墓碑旁边。 “要是不跟自己较劲,我与她的结局会不会好一些?”嘴角高扬,脸上却有晶莹的东西落下来,缓缓的,从眼角滑落到唇边。韩朔像是在问秦阳,又像是喃喃自语:“早知道我会这么爱她,又何必同她下这一场棋?” 秦阳倒退几步。差点被石头绊倒。一双眼惊恐地看着韩朔脸上的泪水。 是哭了么?还是他看错了,天上其实下雨了?呆呆地抬头看了看晴朗的上空,他傻了,又低头看着那静静靠着墓碑的男人。 墓碑上的字刻得有些歪歪扭扭,却很是清晰。 爱妻楚潋滟。 疯了么?秦阳不可置信地看着,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能这样刻?” 先不论爱妻二字,楚潋滟三个字天下皆知,他怎么敢这么刻? “里头埋着她最喜欢的那盆野草,和一片衣角。”韩朔像是没有听见秦阳在说什么似的,眼里带了笑意看着那墓碑:“若她知道,不知道会不会怪我埋了她心爱的草。” “韩子狐,你当真是疯了。” “嗯。”韩朔点头,慢慢闭上眼睛。靠着那墓碑,像是要睡着一样。 秦阳嘀嘀咕咕说了好一会儿话,无非是什么逝者已矣。人要往前看。可是说到后面他自己也就安静了。 人往往是在旁观的时候最为清醒,当真置身其中,怕也是会同韩朔同样糊涂。 “很长一段时间里,娘娘是真心爱着你的。”韩笑的话回荡在耳边,风拂过,桃花落了他满身。 “即使会算计,可是每次从韩府回来,娘娘都会发很久的呆。脸上虽然笑着,笑得很好看,可是总让我看着难受。若不是对你用情太深,她不会有那么复杂的情绪。” “娘娘仰望你太久了,而唯一能与你相处的机会,也都是要拼尽全力不落入你的陷阱。” “说她狠也好,绝也好。她都是先对自己狠了,才来对你狠。娘娘不欠你什么,心给了你,身也给了你。局势叫你们不能在一起,你痛,她更痛。” “二哥,现在你做了皇帝。当真快乐了么?” 快乐么?这江山在他手里昌盛,文武百官臣服于他,抱负可以完全施展,天下尽归他所有。 他是快乐的吧,却,怎么都不得圆满。 “比起我怀里的傻子,到底谁更不幸?”她这样问。 不幸啊……司马衷那样的下场,自然是不幸的。可是三年过去,他似乎不得不承认,自己也很是不幸吧。 时光若倒退三年。他一定会换一个选择。 江山与她,江山更重,他却更喜欢她。 “回去了吧。”秦阳低声道。 缓缓睁开眼睛,韩朔应了一声,而后撑起身子。将地上的刻刀重新拾了起来。 “还有一件事要做。” 秦阳一顿,眼神古怪地看着他。 那人好像在笑,脸上的痕迹还未干透,手下用力地在墓碑旁边重新刻字。 “喂,难不成你还要刻个皇后称号不成?”秦阳连忙想阻止他:“皇帝陛下,别再……” 修长的手指抚上墓碑,在潋滟一行字的旁边,工工整整地刻下五个字。 相公韩子狐。 秦阳睁大了眼。 面前的人刻完,轻轻在碑上落下一吻,而后自他身边走过,衣袍飞扬,晃得他眼前一?。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秦阳许久才回过神,慢慢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韩朔啊,也是一个傻子。 tt三更5点半啊呀呀 正文番外章 当街应不识,七年少儿面 西元七年,晋元帝北上而巡,马车经过一个热闹的城镇,被街上来来往往的百姓给阻了去路。 “主子,改走官道吧?”玄奴策马走在马车边,看着前头的场景,皱眉道。 又是四年过去了,曾经温文尔雅的韩太傅,终于彻底变成了铁血无情的君王。一颗心波澜不惊,连多余的表情都吝啬。 “改道吧。”低沉的声音从马车中传出,玄奴应了,挥手让马车调转方向。 “豆沙包是最好吃的点心,你这破孩子,丢了干什么?”街上不知什么地方,传来女子的娇喝。声音不大。淹没在嘈杂的吆喝声中,根本不会有人听见。 “太甜了。”水灵灵的孩子无辜地看着自家娘亲:“我不喜欢太甜的东西。” 身着芙蓉色长裙的少妇双手叉腰,漂亮的眸子死死瞪着面前的小鬼:“这才多大,哪里来的怪脾气?不可以挑食你知道么!当心还长不过邻居家的二狗子!” 六岁有余的男孩静静地看了自己娘亲一会儿,终究是屈服了:“好了。不要这么凶。” “…不准用这种大人的口气说话!”少妇恼了:“你给我有点孩子的样子行不行?跟谁学的这是!” 小孩子不都是该扯着母亲的衣裙,乖乖跟在旁边走的么?然后看见点心流口水,跟她撒娇要她买什么的。 可是为何眼前这一小只,就跟个小老头儿似的?花那么大力气生下来到底是干什么啊干什么! 少妇气得直揉额角。 男孩安静地站着,咬了一口包子。嫌弃地吞下去。不经意地转头,便看见了一辆经过的马车。看起来,挺华丽的。 “娘亲,那人长得不错。” 风吹过来,马车窗口的帘子被扬起。露出了一张让他看着很顺眼的脸。 少妇闻言,跟着看过去。 风吹得人清醒,车里的韩朔睁开了眼,往窗外不经意地一瞥。 繁华的街道上人来人往,有一抹艳色自视线里闪过。,芙蓉色的裙子轻扬,落在他的眸子里。 “停车!”一声急喝,车夫还未反应过来,身后出来的人已经掀开他,跳下了车。 “主子?”玄奴吓了一跳。 已经很多年没看见他有这样大的情绪了。 “潋滟!”低唤一声,韩朔推开挡在他面前的人群,一路随着刚才的影子追过去。 “主子。”裴叔夜听着那名字,便是脸色一变,连忙下马跟上去。 看错了吧?怎么可能是楚潋滟。 本就热闹的街上更是一阵骚动,衣着华贵的公子一路推开人群,从街中心走到了街的尽头。 “楚潋滟。”韩朔怔怔地看着四周,那抹颜色早就已经消失不见。 “主子。”裴叔夜叹息一声:“我还以为,您当真已经放下了。” 已经过去七年了,若是有白骨,都该化了灰。 “放下?”激烈跳动的心重新归于平静,无边无际的失落从四周涌上来,韩朔低头一笑,闭着眼道:“你要我怎么放得下?” 哪怕再过十年,二十年。那人依旧长在他的心里。他想忘记想放下,心口却疼得像是要撕裂了一样。 他刚刚是看错了么?好像也是,不止看见过一次了,总是能在宫道上,能在韩府里看见她的影子。 不过是他的妄想罢了,伸手出去,就碰成了虚空。 垂了眼眸,顺了呼吸,他慢慢恢复了镇定:“回去吧。” “是。” 街角胡同里,潋滟躲在水缸后面。小心翼翼地伸出头去看。 “娘亲,他是谁?”身边的孩子问了一句。 “他啊。”回过神来,潋滟笑着道:“不认识,路过吧。” 楚朗星默默地看了自家娘亲一会儿,外头的人已经走了,好看的眉眼只给他看了一眼,颇有些可惜。 “路过的人,会喊着你的名字,从街中心追到这里么?”伸手将潋滟头上的菜叶拿下来,小朗星嘀咕道:“我还是头一次见娘亲这样慌乱。” 那人为什么那么顺眼呢?小朗星的眼光是很高的,一般的容颜,他绝不会想看第二次。 然而那个人…… “回去吧。”潋滟垂了眸子,起身牵着朗星的手:“时候也不早了,回去吃晚饭。” 朗星点头,默不作声地跟着潋滟走。 他和娘亲相依为命六年有余,娘亲长得比普通人好看很多,却在一个平凡的小镇上过日子,买了一间宅院,开了一片菜地,并且从小就告诉他,平淡才是真。 他没有问过娘亲自己的父亲哪里去了,也总觉得娘亲不是什么一般人。柔弱无依的女子,在这城镇上却没人能惹得起她。那张脸招来不少的事,娘亲却从来没有慌乱过。 平生第一次见娘亲什么也不顾地拉着他狂奔,朗星觉得,那男人应该与娘亲之间有什么过往。 然而生来就比较沉默的性子,让他还是没有多问潋滟什么。 据说晋元帝来这边巡查了,最近街上都热闹得很。不过娘亲似乎是身子不舒服,自己不出去,也不让他出去。 虽然性子沉闷,但是小朗星可不喜欢沉闷的日子。被关在屋子里两天,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偷偷跑出去了。 街上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他怀里揣着零花钱,想去包子铺给娘亲买两个豆沙包。 “朗星来啦。”卖包子的伙计都认得他了。他这张水灵灵的小脸一贯招人疼。 “嗯,两个豆沙包。” 清脆脆的声音,在大人堆里显得格外悦耳,韩朔微微侧头,便看见一个还不及他腰高的孩子。吃力地想接过从上头递下来的包子。 够不着,手太短了。 韩朔看得好笑,长手一伸,替他将包子拿下来,放进他的手心。 “多谢。”有礼貌的孩子点点头。却没看他,转身就走了。 韩朔也没在意,接过他的那份包子,便退出了人群。 “主子,这种事情让我们去做就行。”玄奴看着韩朔手里的包子,无奈地道:“您何必去挤?” “无碍。”韩朔淡淡地挥手:“挺有意思的。” 香糯的豆沙和着软软的面皮,咬一口会觉得不够,第二口又会觉得甜腻。真是的,怎么偏偏就对这东西情有独钟了。 走在街上,前头不远处便是刚刚那个孩子。年纪虽然小。却不知道是谁家教出来的,颇有些风度翩翩的味道。背脊笔直,走得不慌不忙。 不知怎么看入了神,旁边有人推搡着从他身边过去,差点撞到他。 “主子小心。”玄奴连忙扶住韩朔,皱眉看了旁边的人两眼。 那两人贼眉?眼的,撞到了人也没敢抬头,反而是继续推搡着往前走。 再前头,有一位独身而行的女子,腰间的荷包??的,怕是带着什么财物。 韩朔挑眉,一看那两人就是不安好心。不过这与他无关,看着就行。 朗星正在想事情,抬头就看见两个人推搡着站在他旁边女子的另一边,手不老实地往那荷包而去。 小偷?他眨眨眼。看向旁边的姑娘,这姑娘好像遇见了什么事,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浑然没察觉身边发生了什么事。 娘亲说,见义勇为是男儿当做之事。 一把抓住旁边女子的手,朗星用力将她拉到旁边去:“娘亲,我想吃糖葫芦。” 女子回神,诧异地低头看着这玉雕一般的人儿:“糖葫芦?” 她好像不认识这孩子,怎么会叫她娘亲? “嗯。”朗星笑了笑,余光看着那两个人又要走过来了,转身拉着这女子就跑:“去那边买!” “哎?”女子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跟着这小孩儿跑了。身后两人好像察觉到了那孩子的用意,咬牙切齿地追了过来。 “小心!”眼看着就要被追上了,楚朗星一回头,却撞上个人。 抬头一看,朗星眨眨眼,这眉目好眼熟啊。 “玄奴。”韩朔喊了一声,旁边的玄奴会意,立刻上前一步,挡在了后面两人前头。那两人件情况不妙。连忙转身跑掉了。 “小小年纪,倒是机灵。”韩朔低下身子来看着面前这小不点:“你……” 话还没说出口,对上那双黑曜的眸子,韩朔愣了。 楚朗星拍拍脑袋,算是想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人了,不就是那天害他们跑了半条街的男人么? 旁边的女子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们好一会儿,接着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凑过来看着这两张一大一小的脸:“你们长得好像啊。” 韩朔如遭雷击,退后一步看着那孩子。 “像么?”楚朗星摸摸自己的脸,恍然大悟:“怪不得为何我会看你顺眼。的确是跟我很像啊。” 玄奴听见声音,转头看过来,也被吓了一跳。 “主子?” 韩朔终于回神,眼神变得灼热,抓着朗星的肩膀。努力让自己平静些:“你…是谁家的孩子?” 小朗星被这人吓了一跳,面前的人浑身散发出来的气息,真的好让他觉得舒服。但是为什么他会这么激动呢? 他与娘亲,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是她的孩子。”朗星眼珠子一转,指向旁边的女人。 明天见 正文番外章 美玉做朽物,不如唤子矶 “哎?”无辜的女子眨眨眼看着朗星,正想说孩子你认错人了,却见他那剔透的眸子带着深意地望了过来:“娘亲,不要装作不认识我,刚才还答应好了要给我买糖葫芦,可不许赖账。” 小孩子撒娇起来,小嘴巴扁着,大有你要赖账我就哭给你看的样子。要是潋滟看见他这模样,定是要扯着朗星的脸高兴个好几天的,这才是小儿的样子。 女子顿了顿,很快地反应过来,朝韩朔笑了笑:“不好意思,这的确是我家的孩子,不小心撞到公子,还请公子见谅。” 方才在前头那小不点儿就喊了人家娘亲。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是韩朔还是慢慢冷静了下来。 不会是什么奇迹的,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别说孩子了,活命都根本不可能。 再说看他长得这样高了。起码也有六七岁,算算年纪也不太对,潋滟那时候又没怀孕。 低喘了几声,韩朔一笑,手在朗星身上顿了顿。还是伸手将人给抱了起来。 腾空的感觉让他睁大了眼睛,朗星低头看着抱着他的这个人,怔了怔,而后小嘴一咧,心里竟涌上一阵兴奋。他六岁之后娘亲就再也没办法抱起他了。何况抱得这么高。被抱得稳稳当当的,莫名地就觉得开心。 “夫人生了个好孩子。”韩朔看着那女子道:“虽然冒昧,但是这孩子很合在下眼缘。夫人若是不介意,能否往旁边的茶楼上坐坐?” 总感觉面前的人不是什么普通的身份,顾七有些犹豫地看了那孩子一眼。心里碎碎念道,她不过是路过,走了一会儿神,怎么就被牵扯进了这样的事里?要装那孩子的娘亲,总不能现在把孩子给抛下吧。 可是,她分明还赶着私逃呢! “好啊,不过家里还有事,孩子他爹还等着我呢。”顾七道:“恐怕不能久坐。” “如此,便只一盏茶吧。”韩朔抱着小家伙,点点头,先转身往茶楼上走。 “你叫什么名字?”抱着他的人轻声开口问他。 朗星沉?,想了一会儿才道:“我忘记了,娘亲常唤我二狗子。” 身后跟着的顾七一个踉跄,差点摔在楼梯上。 “二…”韩朔哭笑不得地回头看了顾七一眼:“夫人将美玉做朽物之称,不嫌糟蹋了么?” “啊,我也正想着要给他改名字呢呵呵…”顾七擦擦汗,跟着爬上二楼,坐在韩朔的对面。 “主子,放这位小少爷下来吧,您抱太久了。”玄奴站在韩朔旁边。低声说了一句。 韩朔回神,这才发觉手都要抱酸了,便轻轻将孩子放下。朗星一着地,连忙跑到顾七身边去。 “若说改名,夫人不如考虑子矶二字。”一向不多话的男人今天突然有了说话的兴致,端着茶盏看着对面的小孩儿,微笑道:“这孩子看起来可爱,骨子里却跟石头似的,名‘矶’,半分不错。” 刚刚还有些好感。被这一句话给浇灭了。朗星不满意地看着韩朔道:“矶者,石也。哪有人起这样的名字的。石乃顽固不化,天下皆有的寻常之物,我才不要当。” 韩朔诧异地看着他:“你懂得竟也不少。” 这么小的孩子,应该刚刚才念三字经。稍有天赋,也只是初读四书五经罢了。 “休要小看人。”小朗星颇不服气地看着他道:“娘亲说过,以年纪和男女来论才华的人,只会是被人踩在脚下的。” 顾七跟着点头,这个观点她赞同。 “踩在脚下?”韩朔挑眉,忍不住轻笑出声:“你想将我踩在脚下么?” 面前的人眉目清朗,身上有浑然天成的气势,虽然说不上是什么,但是他能让人觉得如沐春风,下一刻也能让人觉得如身压巨石。虽然同样是笑着。 娘亲说,遇见打不过的人,一定要跑。 朗星看了看韩朔,轻哼了一声:“虽然我现在还小,但是总有一天我会把你踩在脚下的。” 说罢,拉着顾七的手就站起来往外走。 “最不能欺少年弱,待几年之后你再看,我可还如今日般弱小?” 清脆的声音在茶楼上回响。韩朔撑着下巴看着那对母子离开,颇有兴致地对玄奴道:“你瞧,他是不是像极了幼时的我?” 玄奴垂眸:“的确九分相似。” “若当年她的孩子能保下来,说不定也同我很像啊。”避不开地又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韩朔揉了揉眉心,叹息道:“回去吧。” “是。” “记得去打听一下,那户人家到底是什么身份。我等着几年之后,那孩子来将我踩在脚下。” “…主子莫要玩笑。”天下有谁,能将帝王踩在脚下的? “谁说得准呢,你去吧。” “是。” 朗星拉着顾七的手,七拐八拐,确定身后没人跟着了,才道:“多谢夫人今日相助。” 顾七半蹲下来看着他,笑道:“看在你很可爱的份儿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快回家吧。你娘亲该担心了。” “嗯。”朗星点头,转身想走,又停了下来:“敢问夫人名姓?他日我必当报答。” “哎?”顾七哭笑不得地捏捏他的脸:“你这小孩子,有什么好报答的?不过名姓倒是可以告诉你。我是镇上顾家的七女儿,顾七。” 朗星点点头。??记下了。而后转身,飞快地往家里跑。 遇见的那个男人应该与娘亲有故,而且,应该也同他有什么关系。朗星边跑边想,难不成是他爹? 不会吧。他一直以为自己的爹是死了,娘才会绝口不提。若是还活着,娘为什么要带着他一个人避开呢? “你这破孩子,又去哪里野了?”潋滟站在家门口,看着远处跑过来的小不点儿,怒吼道:“不是告诉过你不能出去的么?” 糟糕,包子丢在茶楼了,没有可以讨饶的武器。朗星跑到潋滟面前站着,低着头乖乖认错:“我闷着了,所以出去走走。” 潋滟抬眉扫了他身后一眼。松了口气,脸却还板着:“晚上抄《山海经》两遍。” “是。” 门口停着一辆马车,有奴仆正在不断地搬东西。 “娘亲,我们又要搬家么?”他皱皱鼻子,总是住两年就搬,一点也不能安定。 “嗯,这次要带你回洛阳。”潋滟看着那些东西,淡淡地道:“听说有人给你娘我修了座坟墓,我想去看自己的坟,一定很有意思。” 朗星错愕地抬头看她。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应该都放下了,我又为何要放不下?”喃喃的声音,像是在说服自己一样,潋滟牵过朗星的手往屋里走:“去收拾你要带的东西吧。” 晋元帝七年夏,两辆马车一快一慢。从同一条路,慢慢地往洛阳而去。 “皇上,您再不立后,大晋无储君,将是何等的让万民不安啊!”一众老臣跪倒在太极殿外,已经不知是第几次了,哀嚎声此起彼伏。 殿里坐着的人却像是压根没听见一样,慢慢地翻着书看,顺便抿一口茶。 “皇上。”谢子瞻无奈地指了指外头:“他们要是跪死了,似乎也不太好。” “嗯。”韩朔点头应了,吩咐了玄奴两句。 不一会儿,太极殿的大门便打开了,老臣们眼睛陡然发亮,却见玄奴出来,给他们每人搬了一个蒲团,顺便旁边放上茶架子,一人搁一盏茶。 “皇上仁慈。”玄奴朝他们行礼,说完这四个字便又退回了殿里头,门重新关上。 众人面面相觑,哭也不是。走也不是。 “虽然哭得烦,但是他们说得没错。”谢子瞻拱手道:“皇上,都已经七年了,再深的执念也该放下了。就算您不喜欢其他人,也该充盈后宫,留下子嗣才对。” 韩朔头也不抬:“若是哪天我当真突然死了,就把皇位给你。” 谢子瞻脸色一白,眼角抽搐地跪下去:“臣方才说的都是玩笑话,陛下不要当真。” “嗯。”韩朔应了一声。 这么多年,晋元帝后宫无一人。也算得上史无前例。总有人要以联姻抑或是安抚臣心的名头,要塞家人子进宫。韩朔总是一言不发地换一种方式达到他们想要的目的,而后依旧空置着后宫。 看着帝王这生无可恋的模样,裴叔夜觉得很担忧,半夜睡不着。还是去找了张术。 想不到的是,半夜去访,张术也披着衣裳坐在寝室门口逗猫。 “丞相。”裴叔夜一脸凝重地凑过去道:“这样下去当真不是办法,华启都说心病难医,我怕皇上继续解不开心结,当真生病了,便会一病不起了。” 张术从容地逗着猫,脸上还带着笑意:“心病当然需心药,可是他的心药不肯见他罢了。” “不肯……嗯?不肯见?”裴叔夜睁大了眼睛,不顾礼节地抓住张术的衣襟:“什么叫不肯见?你的意思是…” 只是不肯见,楚潋滟她,还活着么? 不,不可能,那么高的万丈悬崖。 “老夫曾允过一人,当保她不败韩朔。”张术平静地笑了笑。 第一百九十五章是be版本的结局啊现在在写的是走往圆满方向的结局....我忘记说了tt 今日四更,争取大结局。 二更2点三更3点半,四更5点 正文番外章 爱妻楚潋滟,相公韩子狐 裴叔夜心里一紧,呼吸都轻了。 “这么多年,老夫在旁边看着,也知道是她赢了,她过得自在,有人却痛苦了七年。”张术抓着胡须,轻笑:“男人之间的输赢是江山,男女之间的输赢永远是感情。老夫不算食言吧。” “她还活着?”裴叔夜哽了半天才吐出这么句话。 张术嘿嘿笑了两声:“是还活着吧。” 裴叔夜抿唇,眼神像是要看透他一样:“你这人,到底打的什么算盘?望月崖那种地方,怎么可能还…” “望月崖上若是有人跳下去,定然是无法生还的。”张术打断他,一本正经地道:“当真掉下去,怕是尸骨无存。” “那……”裴叔夜抿唇:“那您说的,是在拿在下开玩笑么?” 张术哈哈一笑。摇头:“没有,老夫是认真的。掉下去了当真不能生还,可是,谁说当初她真的掉下去了?” 寂静的夜晚,张府里独他二人醒着。脚边的猫蹭了蹭张术的手。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娘亲,这便是洛阳么?”朗星趴在窗边往外看,街上人来人往的,比他们那小镇热闹多了。 “嗯,你娘亲我就是在这里长大的。”潋滟脸上蒙了面巾。头上还戴了斗笠,靠在马车另一边,有些走神。 “洛阳这么热闹繁华,娘亲还去小镇做什么?” “繁华背后多杀戮,不是告诉过你平凡才是真么?”潋滟伸手戳了戳朗星的额头:“不要皱眉。” 朗星乖乖坐着。看了潋滟好久,低声道:“这些年,孩儿看着娘亲,也不觉得您过得有多快乐。虽然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但是娘亲心里像是记挂着什么。笑都不真切。” 潋滟转过头来,哭笑不得地将朗星抱到怀里来:“你才多大,懂什么记挂不记挂么?” 朗星张张小嘴,终究还是不说话了。 大概是不太懂娘亲到底是为何看起来很快乐,眉目间却有散不开的愁绪。他只觉得娘亲虽然很喜欢平凡的生活,但是无论她的容貌还是她的处事之风,怎么都与平凡的生活格格不入。这几年日子虽无风无浪,但到底清淡。他除了与隔壁家的二狗子玩,也没遇见过什么有趣的玩伴。 那种感觉,大概就是一条大鱼像生活在小池塘里,虽然没有更大的鱼来咬,但也到底是寂寞的。 马车在一处宅院的后门停下,有奴仆手脚麻利地开门,帮他们搬运东西。朗星好奇地打量着周围,潋滟却牵过他的手,很是镇定地往里走。 宅院不大,位置也在洛阳较为偏僻的地方,府正门都没有牌匾写上姓氏,但是这一处地方,一贯不会有官府的骚扰。更不会有什么人敢肆意撒野。 “娘亲,这是哪里?” 潋滟往主院里走,轻声道:“这是一些故人住的地方。” 故人?朗星抿唇跟着进去。 有仆人通报过了,前头吵吵嚷嚷的,不一会儿就有几个人朝他们这边冲了过来。 “娘娘!”毕卓睁大了眼睛,看着远处微笑着的女子,喉咙一紧。 当真还活着!居然当真还活着! “该换个称呼了吧?”潋滟笑道:“哪里还有什么娘娘。” 江随流解雨臣等人都围了过来,寂静的宅院里,突然就热闹了。 一别七年,除了张术。没人知道潋滟还活着。然而现在,他们却突然收到了她的消息,知道她要回来了。 而且,众人低头看着旁边的小不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早就物是人非了吧。”潋滟随着江随流往外走,去看她自己的坟墓:“这么多年了,你们都老了。” 江随流抿着唇回过头来,瞪着她道:“臣等不过而立之年,哪里老了?” “啊,是我说错了。”潋滟抱歉地笑笑,又严肃地道:“称呼该改回来了,什么臣等,还是用平称吧。” 姻缘庙里人来人往,潋滟跟着江随流进去,径直去了庙的后头,左转是一片桃花林。 “当真有墓啊。”潋滟看着远处那石碑,停下了步子:“里头埋了什么?” 江随流叹息一声,道:“埋的自然是你的东西,不去看看那墓碑么?都是韩朔亲手刻的。” 潋滟一怔,继而笑道:“他倒是有心。” “整整七年了,我不知道你的想法有没有什么改变,但是皇上他,即便是在旁人看来,也是对您用足了真心。”江随流低声道:“虽然当初是他负了你的真心,可是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还不够么?” 够?潋滟笑得有些凉:“随流,你知道当年在望月崖上,宁瑾在我耳边低声说了什么么?” 七年前的望月崖上,怀里奄奄一息的人拉下她,凑在她的耳边轻声呢喃。 “我那时候,是抱着与他共死之心的。”潋滟平静地说着,想起怀里冰冷的那人,心里免不了还是有些难受。 “知道我为什么从望月崖上跳下去,却没死么?” 江随流好奇地看着她。 “那是因为,望月崖几步之下就有个山洞。早有人在洞前布置了粗网。我一落下,便被带到了山洞里,连孩子都保下来了。” 江随流惊愕地睁大眼睛,随即明白过来:“是师父…” 张术早在很久以前,就去过一次望月崖。 “嗯。”潋滟笑道:“那是他答应宁瑾的事情。所以宁瑾才去得那么安心。” 脸色苍白的人,眼里满是温柔地看着她,而后拉下她,轻声道:“爱妃有两条路可以选,一是回去韩朔身边吧。你本就还爱着他。” “若是你不想,那么,便去过一过你想要的生活,种花养鸡,平凡…平凡地活下去。崖下面,有人会接着你的。” 那是他对她最后的温柔。 她活下来了,抱着的却是他冷透了的身子。待韩朔等人离开之后,她让他们封了那洞口,算作他的陵寝。 之后,再也没敢去那望月崖。 平生最负是相思。韩子狐负了她,她何尝不是负了司马宁瑾?此生此世,本该是孤独一生才算公平。 可是……最近常常梦见他了,梦见司马衷坐在奈何桥边,微笑着看着她道: “你放不下我,我怎么走得掉啊,爱妃。” 走不掉,那她便随他去了吧。日子过得足够了,朗星也长大了,她活着不过是在回忆里挣扎,愧疚、怨恨、心痛、纠缠,看起来是在平静地过日子,她这七年,又何尝好受过?每每念及韩朔,心痛难耐。念及宁瑾,更是呼吸都困难。再这样下去,便是活在人间炼狱里,不如死了痛快。 以前她一贯是惜命的,不舍得轻易丢掉自己的小命,因为活着还有许多事要做。 可是现在,竟然有一种活到了尽头的感觉。多少大风大浪都过了,平静的日子也尝过了,再往下,便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朗星是很有天分的孩子,把他交给毕卓他们,她没什么好担心的。 回来洛阳,便是这样想的。很自私,很不负责任的想法。 “潋滟。”江随流喊了她一声,颇有些担忧。 她回神,低笑两声,随手采了两把野草,垂着眸子走过去,放在自己的墓前。 “我一直有个愿望,愿有一日天下安定。能寻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不穿宫装,不画?眉,快快乐乐地活到白发苍苍。”她轻声道。 江随流看着她的背影,抿唇:“你现在,不是做到了么?” 一身朴素,不染脂粉而天成。潋滟回过头来,笑道:“是啊,我做到了。” 只是心里最深处的那个愿望,终究是无法实现了。她渴望归隐山林。心里一直希冀着的,却是身边有人陪她一起。 可惜那人问鼎了天下。 聪明如她,有这么幼稚的愿望,当真是可笑。 慢慢站直了身子,潋滟终于扫了一眼那墓碑。 歪歪扭扭的字。一看便是没刻过石碑的人刻上去的。分明是衣冠冢,却写了两个人的名字。 瞳孔微微紧缩,潋滟看着那两行字,倒退了一步。 爱妻楚潋滟。 相公韩子狐。 “他的心意,全部刻在上头了。”江随流从身后扶住潋滟,叹息道:“这一处墓碑惹了不少争议,不过皇上他下令护这一方坟墓,任何人不得靠近。” 潋滟呆愣地回头看了江随流一眼,没有反应过来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江随流闭了眼眸道:“一旦有人靠近,宫里的那位,都会知道的。” 晴天一道霹雳,潋滟怔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这话为何意。她在这里停留许久,也就是说,那人知道,并且要来了么? 脸色微白,潋滟咬着唇,猛地推开江随流,提着裙子就往外跑。 她又掉进陷阱里了,这些人,又骗她! 她是回来诀别的,不是要自投罗网。张术这老奸巨猾的,说好的帮她,怎么又倒戈相向了! “娘娘!”江随流笑着喊了一声:“您跑的方向不对。” 话还没说完,那一抹影子便撞上了姻缘庙后门口,一个气喘吁吁的人。 身子被抓紧,骨头都像是要被捏碎了一样。潋滟抬头,对上的是一双?曜的眼眸。 “娘娘慢走,小心脚下。” 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潋滟微微张开瞳孔,柔软的衣料将她整个人包了进去,温热的体温从每一寸肌肤上晕染上来。她想推开他,却被人死死按在了怀里。 正文番外章 算计过一世,与子共白头 (HE大结局) 最近洛阳突然热闹了起来,发生了许多趣事,比如不知为何,姻缘庙那头突然有人吵架,围过去一看,竟然是一名美貌少妇和一位看起来风度翩翩的公子。两人说了好一阵子的话,而后便打起来了。 不,准确些说,是少妇挣脱开了那公子,转身就跑。那公子不紧不慢地追着,像是逗猫似的,一次又一次堵住她的去路。 最后,少妇撞翻了姻缘庙里的油灯,一场火起,差点烧了半间姻缘庙。 “你当心些。”韩朔将潋滟拉得退后一步。笑得从容地道:“起火了啊。” 潋滟恼怒地踩他一脚,沉寂已久的心突然猛地跳动起来,转身又继续跑。 韩朔一点也没变,或者说他回到了最初的样子,那般冷静地看着她。仿佛她不管怎么逃,也逃不出他的手心。 她讨厌这种感觉。 张术定然是泄露了她没有死的消息,不然韩朔也不会这么镇定。害得她一点可趁之机都没有,根本跑不出去。 “累了么?”再一次被拦住的时候,面前的人低声问她。 她跑得直喘气。一句话也不想同他说。 “跑不动了的话,就别跑了。”韩朔叹息一声,微微低腰,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往外走。 围观的男男女女都红了脸。让开一条路放他们出去。 “韩朔,放开我吧。”潋滟平静了一会儿,淡淡地道。 他像是没有听见,抱着她上了门口的马车,一路往宫里去。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的唇微微颤抖着,要花好大的力气,才能让自己稍微冷静下来,不失态。 沉香宫。 潋滟终于被放下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院子里站着的休语和含笑。两人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她,笑得很灿烂,眼睛却通红。 七年时光,两人都已经有了各自的归宿,头发跟她一样是妇人发髻,开口却还是:“恭迎娘娘回宫。” 潋滟有些手足无措,对着韩朔她还能发火,对着其他被她假死骗了那么久的人,她有些愧疚。 韩朔想去牵她的手,却被她甩开,侧头看过去,旁边这人像一只浑身刺都立起来了的刺猬似的,万分不满意地看着他。 “这性子,怎么还一点变化都没有?”他勾唇一笑,蛮横地再拉过她的手往里走。力气大得叫她甩也甩不开。 “韩子狐,你放手!” “不放。” 韩朔将她拉到里面去坐着,双手撑在她椅子的两边,渐渐敛去了笑意:“你走了多久,我便念了你多久,时时刻刻,无法停歇。好不容易你肯再次出现了,叫我还怎么放得开?” 潋滟皱眉,沉?了一会儿嘀咕道:“你倒是比以前会说话多了。” “你却还是和以前一样回避我。”他咬牙,颇有些无可奈何地道:“让你说一声其实也想回来看看我。有那么难么?” 嘴角微动,潋滟很认真地点头:“太难了,因为我根本不是想回来看你的。这么多年了,恩怨早尽,爱憎也早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彼此放过不行么?作何还要继续牵扯?” 顿了顿,潋滟垂了眼眸道:“我早就忘记了从前的事…” 手腕上有东西被按住了。 她一惊,抬眼看过去。 “忘记了?”韩朔按着她手腕上的红鸾绳,眸子里有点点星光,慢慢地亮起来,接着染透了整个眼眸:“那为什么还要戴着它?” 心里一沉,潋滟皱眉,不说话了。 “没关系,你还介意的一些事情,我可以慢慢努力让你释怀。”面前的人叹息一声,轻轻伸手抱住了她:“只要你还肯给我一次机会,余生漫漫,我总有还清欠你的东西的那一天。” 细微的颤抖从他身上传过来,潋滟微微一顿,终于没有推开他。 殿里一双人影重叠,虽然潋滟始终没有伸手回抱韩朔,不过韩笑站在门口,可算是信心满满:“他们会花好月圆的。” 只要有人肯迈出第一步,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好说了。 洛阳城大街上,百姓正在喝茶谈论前几天姻缘庙发生的趣事,却突然有一阵骚动,从丞相府一路延伸出来。 众人皆伸头去看,却见平日里一派睿智从容的丞相大人,正被一名蒙面女子拿着刀追杀。 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百姓都吓住了,竟没人敢上去拦。不过说来也怪,丞相府的守卫就跟在后头,竟也都没有要救人的意思。 “娘娘饶命!老夫当真是无心的。” “无心?”潋滟要气死了:“无心能无心到说出全部的真相?先生你站住!” “啊呀呀,当跑则跑才是大丈夫!” 鸡飞狗跳,朗星正坐在宅院墙头上吃果子,就看见有烟尘滚滚而来。 “发生什么事了?”他侧头问旁边的男人。 韩朔咬一口手里的苹果。淡淡地道:“这叫恼羞成怒。” “哦。”小朗星继续咬果子,而后想了想,又道:“早知道你是我爹,当初不该对你那么客气的。” “为何?”韩朔侧头看着这孩子,心里满满的都是愉悦。 这是他们的孩子。本以为当真会孤独一生,上天却是待他不薄。潋滟回来了,还带回来这么得他心的小家伙。 只不过,这小家伙不是那么喜欢他就是了。若问原因,大概就是他强要给他改名。 “让自己夫人孩子不想回家的男人。一定不是什么好男人。”朗星道。 韩朔一怔,继而苦笑,他好像的确不是什么好男人。虽然现在人都回来了,可是他的噩梦还是没有停止过。午夜梦回,依旧会惊醒。 “当初娘亲为什么会离开?”朗星突然问。 “嗯?”韩朔想了想,道:“我与你娘亲立场不同,她背负得太多,我背负得也太多,所以无法在一起吧。” “那现在呢?”朗星看着他。 “现在……”韩朔扔了苹果核,微笑道:“不存在了吧。我给她看的是一个太平盛世,她也该想通了,往事不可追。” “听说朗星这名字是另一个人给我取的。”朗星突然笑了笑,有些恶劣地咬着果子道:“所以你不满意,要改是么?那人是谁?对我娘亲来说也很重要么?” 韩朔脸色一沉,瞪着他道:“小小年纪,你的话太多了。” 朗星慢条斯理地重复刚刚学到的词:“恼羞成怒。” 韩朔:“……” “朕想好了名字,若是皇子便名朗星,若是公主便名摘月。” 那是曾经司马衷说的话,潋滟竟当真听进去了,还当真把他的孩子,用了司马衷取的名字。 怎么想都觉得平静不下去。韩朔?着脸跳下墙头,仰头看着上面的小鬼道:“你该姓韩,就叫韩子矶。” “我不要。”朗星坚定地摇头。 “是么?”韩朔微微一笑,点头道:“不要的话。你就自己从墙头上下来吧。” 朗星错愕,低头看了看自己所处的位置,小脸?了。 这狡猾的男人,他总有一天会把他踩在脚下的! 晋元帝七年夏,阳光正好,晋元帝迎了不知名姓的女子进宫,并立其子为储君,终于堵住群臣劝立之口。 不过,一众老臣还是在太极殿门口哭号。 “皇上!来历不明之子,如何堪为储君啊皇上!” “皇上三思,莫要轻易被迷惑!皇室血脉不可混啊皇上!” “老臣愿以死相谏!” “吱呀——”门又打开了。 众人抬头看过去,却是一幼小孩童负手立在门口,稚嫩的脸上带着他们熟悉的严肃神色,清脆地开口道:“听你们哭得好累,各位大人要不要喝一口茶再继续?” 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脸,让外头顷刻安静,再发不出什么声音。 里头的韩朔松了口气,继续对付面前的女子。 “这局若是朕赢了,你便留下么?”捻着白子,他笑着问对面的女子。 潋滟板着脸。点头。 她是被绑进皇宫的,想出去的话,只有玩阴的了。 “可是,你也未免太狠了,摆着的这局棋分明就是白子已死,还让朕怎么扳回一城?”韩朔哭笑不得地道。 棋盘上,?子是压倒性地赢了,白子没有一丝一毫的退路。 “下不了这局棋,便放我走。”潋滟笑了笑:“我已经给了机会了。” 这叫机会么?韩朔叹息一声,无奈地揉揉眉心。随即一伸手,将一半的?子都扫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你做什么?”潋滟一急:“不许耍赖。” “我有耍赖么?”韩朔眨眨眼,笑得风流倜傥:“谁看见了?” “你!”潋滟一恼,挥了袖子就要走。身后的人却慢悠悠地开口道:“潋滟,同我下一场公平的棋吧。” 她步子一顿。回头看着他。 “只要你能让朕不爱你了。”白子落在棋盘上,韩朔侧头看着她,笑得很是儒雅:“我便放你走。” 潋滟一愣,背后又响起了朗星的声音:“这主意不错。” 低头看着自家儿子,潋滟皱眉:“哪里不错了?” 朗星走到她身边,看着韩朔道:“是不错,若是娘赢了,咱们母子便继续游山玩水去。若是他赢了的话……” 小小的孩子仰头笑道:“皇位就换我坐吧。” (正文完) 大结局了,那啥,番外写你们要的甜蜜,这里卡断结局我认为最好,有足够的空间,若说两人之间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要扯清楚的,都留在番外啦。剩下两更都是番外、恭喜大家修成正果~!另:新书《凰歌千秋》2月8号若初中文网继续连载。番外更新时间依旧。 潋滟X狐狸 番外(改) (盘子水晶鞋加更) 潋滟x狐狸番外 总有一天他会将他踩在脚下的,这是朗星当年对韩朔放出的狠话。 时光静静流淌十年之后,小朗星已经长成了韩子矶,风度翩翩的少年郎,不输乃父当年之风,也成功撬下了自家父皇,荣登帝位,是为晋怀帝。潋滟与韩朔也再诞一女,聪明伶俐,取名未晚,赐号护国公主。 然而,韩子矶依旧没能达成自己的雄心壮志。因为韩子狐让了皇位,却成了太上皇,以他年纪尚幼不懂事为由,干扰着他的一切行动。年纪小小的妹妹更是聪明伶俐。爱好兵法,在他周围蹦蹦跳跳,叽叽喳喳地喊着父皇天下第一。 于是深宫之中,一家四口其乐融融……暂且就用这个词形容吧,其乐融融地生活着。 虽然。宫中一直鸡飞狗跳,没有一天安宁过。 “娘娘,您快下来啊。”宫女们围在沉香宫的树下,焦急地喊着:“当心摔着!” 一只蝴蝶风筝挂在了梢头,潋滟二话没说。麻溜地便爬了上去,正摇摇晃晃地朝风筝靠近。 下面的宫人吓得脸色惨白,这位娘娘虽然一直没有封什么名号,可宫中十年以来,只她一人堪称娘娘。与太上皇掐架十年之久,感情深厚。她要是有个好歹,太上皇非摘了所有人的脑袋不可! “别吵了,你们吵得我反而容易分心摔下去。”潋滟低喝一声,下面立刻安静了。 “我小时候。可是爬树的高手。”伸手拿到风筝,潋滟笑眯眯地往后退,顺着树干就要下去:“那时候家里所有的树我都爬了个遍,没道理现在反而会摔,你们紧张个什么劲儿?” “是挺厉害的。”低沉的声音在下面响起,潋滟一惊,差点掉下去,连忙抱紧了树干往下看。 韩朔正抬着头,凉凉地看着她。 “是你啊…”潋滟没出息地笑了两声,慢慢地滑下去,跳在他身边站着,手里还拿着那蝴蝶的风筝。 “就为了这个爬上去?你当自己还是当年的小姑娘么?”韩子狐拿过那风筝,牵过她的手便往外走。 “你这是嫌我老了?”潋滟挑眉,跟在后面问。 时间将人变得平和,她努力了好几年让他放手,最后发现那样不但他很累,她也过得不太好,最终还是屈服了。 如今他和她,算是两厢安稳,偶尔也会和平共处。比如这样温暖的午后。一觉睡醒,他会抱着她出来放风筝。 小时候他们也常常出来放风筝,韩子狐会亲自画一个彩色的风筝给明媚,顺带也会给她画一个。可惜那只风筝的线断了,她拉都拉不回来。虽然后来奶娘为了安慰她,给她找来一个一模一样的,但是也不是他画的那一只了。 走到一片空地上,韩朔替她举着风筝。分明是一身风华的人,做起这样的事情来,竟然也不别扭。 “一、二、三!” 他松手。她拉着线往前跑,笑脸盈盈的,像极了十几岁的少女。 韩朔微微晃神,负手看着前头的人奔跑,天上的风筝也越飞越高。 “子狐,你这是在给明媚画风筝么?”多年前,娘亲走到小小的他身边,温柔地问。 “嗯。”他拿着颜色,一点点地给蝴蝶的翅膀上色。 “那这只,是给潋滟的?”娘亲拿起他已经画好了的那只,仔细一看,却又摇头:“你弄错了啊,这画的是双飞蝶。” “嗯?”他回头看了一眼,而后道:“无妨。” 乍一看像一只蝴蝶,左右两边翅膀,却是两只叠着翅膀的碟。亏娘亲看得那样仔细。潋滟说她喜欢成双成对的东西,所以他画了一双。 “哎,怎么无妨?”娘亲笑着道:“单只的蝴蝶是蝴蝶,成双的蝴蝶便叫相思了。” 画笔一颤,染了一张白纸。他微微皱眉,却还是继续上色。 “子狐,这风筝好漂亮。”明媚接过他手里的风筝,笑得灿烂:“谢谢。” “不用。”他垂了眸子,将另一只塞到潋滟怀里:“这是你的。” “多谢。”她接过去看了看,一双凤眼笑得眯起:“是双飞蝶呢。” 明媚诧异地看过来,他却牵住了明媚的手往院子里走:“你不是一个人么?送这风筝,也好祝你早日寻得如意郎君。” 亮晶晶的眼眸?淡了下去,潋滟拿着风筝站在原地不说话。他陪着明媚去,帮她扯线,先放上了半空再把线轴给明媚,温柔得很,然而眼角却始终看着那边努力跑着的那人,潋滟很有活力,让休语帮她举着,很快就把风筝放上了天。 “你瞧。两只蝴蝶飞得比一只高。”孩子气的少女笑道。 他不说话,只冷淡地看着,然而没一会儿,起大风了,双飞蝶风筝的线没扯住。终究是断了。那风筝越落越远,看样子是追不回来的。 “小姐,别追了。”休语拉住她:“太远了,怕是不知落在哪个地方去了,您不能出府的。” 小女孩儿咬着唇站了一会儿。低声道:“也是,谁稀罕一个风筝…我先回房了。” 他仍旧是站着。 “今日不早了,改天再放吧。”他对明媚说。 明媚身子差,外头站不了多久,乖乖地回房了。 他安静地出了楚府,没有上马车,倒是对玄奴道:“能不能弄一匹马来?” 那是他第一次骑马,人还不够高,坐上去却很稳,就骑着马将整个洛阳城找了个遍。最后在一棵树上寻到了那风筝。 气喘吁吁的少年满不在乎地将风筝塞进奶娘手里,别开头道:“不要说是我寻回来的。” …… “你发什么愣?”潋滟扯着线跑了回来,看着他这出神的模样,忍不住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韩朔回神,笑着拿过潋滟手里的线轴:“我在想一些事罢了。” “什么事?”潋滟好奇地看着她。 “一些……你不知道的事。” “哈?” 潋滟皱眉,追着他就掐:“你瞒着我什么了?” “嗯…不告诉你。” “韩子狐!”潋滟恼了。 “我在。”韩朔温柔地将她的手包在手里,一只手还拿着线轴,看天上的风筝越飞越远。 “别吊人胃口啊,快说。” “等以后你老得动不了了,我再告诉你。”韩朔一笑,转身就跑。 “你给我站住!” 两个人追追跳跳地跑去老远,韩子矶站在宫殿的台阶上看着,颇为不满地道:“都多大年纪的人了,也不怕闪着腰!” 这背后,的确是有很多潋滟不知道的事情的。不过韩朔不打算再说。如今现世安稳,岁月静好,他已经没有什么不满足的了。 “咦,这不是小姐的画像么?”休语某一天,突然收到了许多不知是谁送来的东西。 她嫁给了一个对她很好的商人,已经生了两儿一女,离开潋滟身边也已经很久了。突然收到这些东西,很是吃惊。 “这是什么?”她的相公好奇地走进来问。 画卷完全展开,休语笑着指给相公看:“这是我家小姐幼时的模样,她最爱爬树,爬上桃树的时候桃花正开,很是好看呢。只是这不知道是谁画的,神韵十足。” 画上的少女眉眼含情,桃花灼灼,媚人心神。 “还有这个…奇怪了,这些东西当初我在楚府怎么都找不到,又是被谁拿去了?”休语拿起一把木梳,又拿起一个雕花的木盒子。这些都是小姐万分喜爱的东西。 潋滟十岁生辰,明媚问她要什么,她笑眯眯地道。要一把梳子就好。 当天下午,奶娘就把梳子给她送来了,说是明媚送她的。 那梳子做得精巧,却像是人手工雕成。木柄上还有桃花的图案,潋滟爱不释手,问明媚是哪里得来的,明媚却说是街上随意买来的。不过即便如此,潋滟还是很喜欢。 还有那盒子,韩朔随韩父出一趟远门,给明媚带了一支很好看的簪子回来。给潋滟却只带了那么一个普通的盒子。 不过潋滟很开心,在盒子里放的都是她最喜欢的东西。只是入宫的时候,她没有带走,留在了楚家。 韩朔曾说,他的妻是明媚。对潋滟不过是小姨子的礼节。所以礼物也不用太用心。 休语拿起那盒子左右翻了翻,想起当年的事,还是有些唏嘘。正想把盒子放回去,却被自家相公伸手拿过去看。 “怎么?”休语有些吃惊,她家夫君见惯了珍宝,几时对普通的东西这样感兴趣过? “南木。”她家夫君轻轻开口,道:“很难得的木材,做成这么小的盒子怕是可惜了。” 休语怔了怔。 南方有佳木,寄语名相思。 外头的夏蝉叫得嘈杂,宫殿里,潋滟躺在韩朔的腿上,头发散了他一身。 “懒虫,头发都懒得梳了么?”韩朔低笑。 “嗯,宿夕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潋滟翻了个身,懒洋洋地道:“很美好的样子。” 韩朔低笑,伸手捻起她的发丝,道:“改日有空,再送你一把梳子吧。” “好啊。”潋滟闭着眼睛应了,过了一会儿,察觉不对,睁开眼看着他:“为什么是‘再’?” “不告诉你。” “…韩朔,你真的是很讨人厌。” “嗯,你很讨人喜欢就够了。” “……” 年少时候错过的东西,庆幸他现在还有机会能够抓住。韩朔笑着低头,轻轻吻上怀中人的嘴唇。 --我的天,明天四更,番外快来点播想看谁的 潋滟X狐狸 番外2(改) 潋滟x狐狸番外 韩子矶觉得,自己的父皇是天下最镇定的人,波澜不惊,从容稳重,他从没见过他有什么失态的时候。 比如现在,他坐在御花园的石桌上喝茶,未晚在一边看书,母后和父皇正在花园中间斗嘴。 “朗星年纪不小了,怎么不该娶个好姑娘?你拦着不许是什么意思?”潋滟恼怒地看着韩朔。 韩子狐负手而立,气度如华:“被人干涉的姻缘,也不见得是他自己想要的。你总该问问他的意见。还有,都说了是子矶,不是朗星。” “他又呆又迟钝,哪里会有自己的意见?这都快二十岁了都没个着落,能让我不干涉么?还有。你自己洁癖就算了,作何还不准我给他塞暖床丫头?” 额角一抽,韩子矶放下茶杯,无奈地道:“我哪里又呆又迟钝?” 潋滟侧脸看过来,上下打量他一圈儿。嫌弃地撇嘴:“哪里看起来都很呆很木,美人儿都送到嘴边了,你居然跟她对坐了一整夜!” 小未晚闻言,捧着书眨眨眼,奶声奶气地道:“不战而屈人之兵。皇兄做得很好。” 韩朔看向他,目光也是赞许:“对不喜欢之人,应当是坐怀不乱,子矶做得很好。” 潋滟气得抱过未晚来拧她的脸蛋:“现在在论的是你皇兄朗星的姻缘问题,你能不能别跟着捣乱?” “都说了是子矶。”韩朔淡淡地道。 “那不是重点!我今年一定要抱孙子才是大事!” “你喜欢小孩子。可以抱着未晚玩。或者,我们再生一个。”韩朔微笑。 潋滟一哽,扭头看看怀里九岁的女儿纯洁的目光,红了耳朵吼:“……你为老不尊!” 未晚同情地看一眼自己的哥哥,又接着低头有些艰难地认着书上的字。 两人吵吵嚷嚷的。连路过御花园外头的宫人都在偷笑。韩子矶无奈地揉揉眉心,万分同情子矶的父皇。都这么多年了,母后就没消停过,他却一直是这云淡风轻的模样。他还真好奇,这世界上还有没有能让父皇失控的事情? 吵得累了,潋滟蹲在地上不再动作。韩朔倒是终于动了,低腰背对着她道:“你该午休了,上来。” 潋滟哼哼两声,终是将未晚放下,老实地伸出手去趴在他背上。于是刚刚还水火不相容的两人,就这么安静地走了。未晚眨眨眼,继续安静地坐着看书。 韩子矶看得错愕,忍不住放下杯子跟着走在后头。 沉香宫里熏香袅袅,他看着父皇将母后安顿好,而后便跟着父皇往外走。 “你母后说的事情,你可以不必放在心上。”韩朔开口,声音很是平静:“若是寻不到挚爱之人,跟其他人将就着也没什么意思。你母后只是急着想抱孙子,但是你不能把自己的幸福搭进去。” 韩子矶挑眉,对于父皇的观念。很是意外。皇室之人,一般不都是早早开枝散叶为好么?父皇母后只生了他一个就算了,看样子父皇也不急着要孙子。他虽然乐得轻松,那一朝的老臣又不知道要在太极殿门口哭多久。 “有一件事,儿皇很好奇。”他开口,看着自家父皇道:“在父皇心里,如今什么东西最重要?” 韩朔看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你觉得除了你母后,还有什么?这江山我交给你了,很是放心。” 韩子矶点点头。可还是忍不住疑惑:“既然母后很重要,可是为何儿皇总觉得您从来没为她失控过?不管她怎么跟您吵,您都太平静了。” 每次旁观他俩吵架,都有一种母后是火,父皇是冰山之感。火再怎么喷,冰山都一动不动的。虽然高下立显,但是人不是常说,心爱之人,往往是最能牵动人之情绪的么? 韩朔顿了顿,低声笑了出来:“你怎么知道我没为她失控过?” “有过么?”韩子矶颇感兴趣:“父皇请说来听听。” 面前的男子仔细想了想,伸出修长的手指轻晃:“第一次,是你母后当年被宫里的女人关进私牢,听见消息的时候,我差点想提剑去杀人。可惜她是当时的皇后,轻易动不得,只能慢慢将她身后的势力清干净了,而后再收拾她。那天抱着你母后从私牢里出来的时候,我是失态了的,只是没人注意到。” 韩子矶挑眉:“还有呢?” “第二次,是你母后没了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微微皱眉,这样的记忆韩朔不想再想起,不过到底是过去的事,还能尚算平静地叙述:“那次当真是失控了,提剑去杀了楚世子,也顺势落进了你母后的圈套,导致要眼睁睁看着她逃离洛阳。” 韩子矶咋舌,母后好厉害。 “第三次,便是你母后跳下望月崖的时候。”韩朔拍拍他的肩膀,道:“那一次,是我感觉到自己离死亡最近的一次。等我反应过来,崖上已经没了你母后的身影。要不是裴叔夜拉着,我就跟着跳下去了。” 心里猛地一跳,韩子矶意外地看着自家父皇:“您竟然会舍得跟着跳么?母后说,那时父皇心里是江山为重。” “的确是念着江山为重。”韩朔笑道:“只是身体在那时候,哪里还受脑子的控制。” 殿里传来“咔擦”一声。两人都回头去看,却见那虚掩着的门背后,有影子悄悄地藏着。 韩朔叹息一声,朝韩子矶挥了挥手,而后转身进殿去。将门背后鞋都没穿的人抱起来:“地上凉,你要偷听也好歹穿上鞋。” 潋滟脸上一红,平生头一回结巴了:“我…我我只是想…” “嗯,只是想听听我们说了什么?”韩朔低笑一声,抱着人放上床。转身去拧了帕子,半蹲在床前,握着她的脚将沾上的泥一点点擦干净。 心口咚咚直跳,潋滟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面前的人,这样温柔的动作,不可避免地让她想起了桃花源。 那时候有个人,也是这样温柔地给她浣足。 他以前,竟也当真是在乎她的。潋滟一直以为以前的时候,他爱的只是姐姐的影子。结果,他的那一颗心。也会为她紧张,为她失态么? 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有温暖的东西涌上来,包围了她,让她全身都放松了下来。 韩子狐啊,她曾经付了全部真心爱着的人,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也已经偷偷爱上过她了么? 凤眼含笑,一世桃花纷纷盛开。韩朔不经意抬头,便看见了她那满足不已的模样。 起身去放了帕子洗了手,韩朔扫了一眼不知什么时候关上的门,暗赞一声好小子,而后便转身欺上了床。 “其实刚刚说的,还有些没说完。” “嗯?什么?”潋滟回过神来,眼里含着期盼:“你还有其他时候为我失控过么?” 算算大事。好像也就这么几次。 “嗯,有。”手慢慢滑到潋滟的腰间,轻轻一挑便将腰带给解开。韩朔眸子里盛着星光,微笑着看着她。 潋滟突然有些紧张,往床里退了退,笑道:“什…什么时候?” 腰被人捏住,好好的宫装顷刻从身上滑落。潋滟微喘,伸手抵着韩朔的胸膛,一副要死也要听完再死的表情。 韩朔抓过她的手,轻轻一吻,笑得像只即将偷腥的狐狸:“床上的时候。” 温热的身子压上来,薄唇封住了她即将骂出口的话,辗转缠绵,眼里满是笑意。 “唔唔!”无耻! 有些粗粝的大手从肌肤上滑过,潋滟脸上红得快要滴出血。 “难道不是么?”韩朔抬头,微微挑眉,手指跟变戏法似的,解开她的层层束缚:“你不记得,我可还是记得,韩府那么多个夜晚。娘娘可是妖媚得能要了人命。” 潋滟抓着韩朔的肩膀,撑起身子来狠狠一口咬上他的下唇,血珠瞬间冒了出来。 “嘶。”他皱眉,伸出舌尖舔了舔:“恼羞成怒。” “哼。”潋滟咬牙,翻身而起,又将韩朔压在了身下:“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的?” 尾音微微上扬,合着那一脸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的妩媚笑意,生生让身下的人打了个寒战。 “没有。”韩朔微笑:“我还能瞒你什么?” “没有么?”潋滟微眯了眼睛,低下头来轻轻咬上韩朔的喉结:“自古男人的话,都最信不得。” 一声闷哼。韩朔眼眸深了深,看着身上的人:“其他男人的话信不得,你只要信我就好了。” 周围的东西一转,潋滟软了身子,顺着他的动作躺到了枕间去。眼里含着些情意,低喘着道:“就是你才最信不得。” 滚烫的肌肤熨帖上她的,帐子里都是温热的暖香。潋滟微微动情,伸腿缠上了身上的人。 “你身子柔软,可也不必这样缠着我。要是我控制不住,弄伤了你可就不好了。”韩朔微微一笑,咬上潋滟的脖颈。 这话好生熟悉,潋滟迷蒙地想,似乎在哪里听过。 “不过…”身下有炙热的东西抵着她,潋滟抬头,就看见韩朔带笑的眼:“你就算不缠着,我怕也是要控制不住了。” 温柔地融为一体,潋滟闷哼了一声,咬牙道:“你抢了我的话!” “我怕你开不了口。”狐狸狡猾一笑,卷着自己的点心滚人欲海最深处去。 日落西山,潋滟迷蒙间要翻身的时候,有一本书落在了她的枕间。 “这是什么?”她懒懒地睁开眼看。 旁边的男人笑得诡异。潋滟拿起书来看。 《春情缱绻》 翻开第一页,只有两句诗:“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各位今天先三更,明天五更补上,外公住院了白鹭得去看看。二更2点三更3点半 江随流X裴叔夜 番外 (BL向,慎入) 大晋重新统一之后,毕卓等人皆归隐山林,只有江随流同张术留在朝野之中。 张术心怀天下,有王佐之才,且对天下统一有卓越的贡献。虽然被天下人戳着脊梁骨骂了好几年,可当一切安定,现世太平的时候,他便有了安世之臣的美名。 而江随流,他依旧是挂着闲职,众人都不太明白的是这位昔日司马皇家一派的谋臣,为何会愿意在韩氏江山之下,做一个不起眼的左中郎将。 江随流一句话也没解释过,只是每天上朝下朝,站在百官的中间,静静地看着座上的韩朔指点江山。 而他右手之下的第三个位置。站着的是裴叔夜。 曾相互算计过,沙场上也刀剑相向过,江随流那一颗不该动之心,算是彻底平静下去了。然而裴叔夜却像是换了一个人,时不时来找他共饮。说会儿话,扰得他不得安宁。 同为男子,虽世风允许,但到底不是正途。江随流没打算把他往那条路上带,所以只是恪守礼仪。依旧与他是兄弟。 “皇上给了我半月的假期。”裴叔夜微笑道:“始真,你我同游一次洛阳如何?” 江随流正在练书法,右手手腕上鲜红的珊瑚珠子随着动作微微晃人眼。 “不去。”淡漠的声音响起,他头也不抬:“你若是想玩,自然有许多人愿意陪你。我虽挂着闲职。但也不能太过放纵。” 裴叔夜一怔,继而苦笑:“不过几日的时间,你也不肯陪我么?同其他人玩有什么意思?嗣宗成亲了,夏侯玄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独一个晏秀,最近还不怎么搭理我。” 笔尖微微一顿。他抬头看着裴叔夜:“你做了什么,让他不搭理你了?你们不是一向挺要好的?” 裴叔夜无辜地道:“大概是我上次弄碎了他的玉笛。” “活该。”江随流没好气地放下笔:“他最爱那笛子,你去弄碎,他没打死你都算念着兄弟情谊。” 脸上总算有点其他表情了,裴叔夜眼眸一亮,凑近了江随流细看:“你还是原来的时候有趣些,现在总跟我板着一张脸。” 江随流皱眉,后退一步垂了眼眸:“是么,大概是人老了,没那么多有趣的事情了吧。” 说着,像是又想起了以前,他补了一句:“你倒是比以前话多,以前倒是总不肯跟我说话的。” 裴叔夜摸摸鼻子,小声嘀咕:“那不是我不开窍么…” “你说什么?” “没什么。”裴叔夜笑道:“总之,出去走走吧。” 他是喜欢始真的,从带他去长安的时候就发现了,的确是喜欢的。可惜似乎有些晚了,待他回头,始真的那一颗心早就在这么多年的期盼等待里蒙尽了灰尘,如今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轻易给他看了。 两个男人算什么呢?他曾经是这么想的。裴家只他一个儿子,还等着他开枝散叶,他难不成要给二老领个男媳妇回去? 可是这么多年了,他始终没能看上哪家姑娘。连线人给安排的相亲,他看一眼人,也总会在心里跟始真做个对比。 那姑娘没有始真清瘦,没有他高,没有他的气度,没有他的风雅,没有他笑起来浅浅的酒窝。没有他半醉时候大胆的风情,没有同他一样的爱好,没有始真那样好的嗓子,没有他那样的才华… 总之,不见有人能比得上他。 然后他终于肯承认了,自己心里唯一个江始真,再也装不下其他的。 “罢了,陪你走走吧。”江随流终于叹息一声,让了步:“不过晚上我还得回家用膳,不可太晚。” “好。”裴叔夜笑了,推着人便往外去。 洛阳街上人来人往。两人并肩而行,一人儒雅大方,一人清若萧竹。不少姑娘红着脸嬉笑着跟着他俩走,有些胆子大的,便直接上前去塞手帕香囊。 江随流不喜欢女人,也讨厌她们靠近,所以看着,是皱了眉头的。而他旁边的人,一贯温和不与人为难的性子,倒是往他身前挡了一挡,将姑娘们的东西都收了抱进自己怀里。 各种各样的脂粉香气染了他全身,裴叔夜回头看了江随流一眼,微笑道:“你瞧,这样的魅力,不输当年竹林五贤之时。” 好生得意啊,江随流眯着眼睛看了看他,随即想起,裴叔夜恰好是该婚配的年纪了,当然喜欢这些东西。要是哪个姑娘对上了眼,直接娶回家成亲都是可能。 脸色微微?淡了些,他甩了甩袖子,绕过裴叔夜往前走:“别靠近我,我不喜欢那味道。” 裴叔夜一怔,连忙跟上去,寻了个地方将怀里的东西都丢了。而后抓住江随流的袖子:“你不要走那么快。” “放手。”江随流皱眉看着他的手。仿佛上面有什么不得了的脏污。 “你……”裴叔夜挑眉:“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江随流抿唇,也不回答,扭头就往前面走。 “哎…”裴叔夜笑得好生得意,上前去复又拉住他:“都多少年了,你跟我还说不得真话不成?” 真话?江随流深吸了口气。冷笑。他曾经说过真话,可不知道把他吓成了什么样子,那样的反应叫他生生心痛了许久,现在还想再试一次不成?真是够了。 “我要去前头的春风楼,你要来就来。不来就自己去逛吧。”平静了声音吐出这么一句,江随流扯回自己的袖子便大步往前头不远处的春风楼而去。 春风楼处罢歌舞,推杯换盏销金窟。 裴叔夜方才还不错的心情瞬间低沉了下去,微微皱眉,直到眉头皱得都痛了,才抬步跟上去。 “哎哟这不是江大人嘛!咱们迟暮姑娘今日可是要挂牌的,就知道您一定会来捧场,已经留了最好的位置给您。快快,里头请!”风妈妈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洪亮,就算不想听。站得老远的裴叔夜也是一字不漏地全给听了进去。 迟暮,美人迟暮。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见苍老多少。只是大业不成,在这太平盛世里活着,终究是放弃了她的剑,游戏人间,跳她的舞,喝她的酒。 除了江随流,没人知道迟暮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她总是在不同的地方游走,来洛阳,不过一年两次。然而这两次,必然会与江随流相见。 心里渐渐有些暴躁的情绪,裴叔夜跟着踏进那春风楼,风妈妈甩着帕子直乐:“哎呀裴大人也来了。真是稀客。咱们迟暮姑娘真是天大的面子,她一来呀,洛阳的权贵都要把我春风楼给掀了顶了!” 裴叔夜沉着脸绕过她,跟着江随流走。那人果然又是被留了最好的位置,台子最前头一桌,人一出来第一眼就能看得见。 真是颇费心思。 跟着坐下来,旁边的人侧过头来淡淡地道:“我以为你不会进来。” 他一贯洁身自好,青楼这样的地方,一向敬而远之。 “我怕你被人吃了。”裴叔夜一脸正经地道:“只能跟着进来才放心。” 江随流一怔,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烫了烫,突然一缩。 “迟暮姑娘快出来啊!”周围的人开始起哄,惊得他回了神。 “迟暮姑娘一舞倾天下,今日就算一掷千金,在下也愿与姑娘共度良宵!” “张大人好大的口气,李某也想做这迟暮姑娘的入幕之宾,当如何?” “青楼场上不论官职论银子,李大人想要,便来抢吧!” “你……” 听得这些话,江随流脸色变了变。 迟暮要卖身了么?怎么会?骄傲如她那样的女子,他还以为至多是闲着无聊四处游走。青楼脂粉地没有杀戮,最是让她觉得自在。可怎么,她要将自己埋进去? 微微捏紧了拳头,江随流觉得有些恼怒,她什么都没跟他说呢。两人的交情是从长安开始便有的,互帮互助,彼此知心。现在虽说无法再合作,但到底也还是朋友。这么大的事,都不知会他一声么? “到底是青楼女子,哪有不卖身的?”裴叔夜微微挑眉。颇有些看好戏的意思。 “你闭嘴。”江随流低喝了一声,眼神灼灼地看着台上:“她要卖,也只能卖给我。” 若是她遇上什么麻烦,他倒是能想办法帮。可这一句话不说的就直接挂牌卖身,他便只能拼着将她先弄下来再说了。 半年不见。迟暮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厢为朋友担忧不已,那厢裴叔夜却是听得他的话,眉头紧皱。 “你……要买下她的初夜么?” “有何不可?”江随流看也不看他。 裴叔夜气急反笑:“你喜欢女人?” 江随流身子一僵,咬牙回视他:“我为何不能喜欢女人?男人不都该喜欢女人么?” “你!”裴叔夜伸手想去抓他的手,却被凭空一段红绫飞来,缠住了他的手。 四周暗下来,嘈杂之声也小了不少。台子上有红衣女子翩然飞下,手中一段红绫缠着他,另一段在空中飞扬,慢慢落下。 “裴大人何必这样大的火气。” 三更3点半不喜bl的绕道 江随流X裴叔夜 番外二 (多谢伊婷丽雅水晶鞋) “迟暮姑娘!来一曲飞天舞啊!”底下的人安静了一会儿,又重新喧哗起来。风妈妈扭着腰上台先压场子,朝裴叔夜那头看了好几眼。 “哎呀,各位大人别急别急,妈妈我这不是还有话要说么?今儿是迟暮姑娘初次邀请入幕之宾。咱们一舞之后,先竞价,银子若超过一千两,便看迟暮姑娘喜欢谁,那便请了谁做这头一次的恩客。” 话刚落音,下头就有人不满:“不是价高者得么?这竞价,还得看姑娘的心意?” 迟暮将红绸从裴叔夜手上收了回来,瞥了一眼江随流,看着他俩这几年都没有进展的模样,不禁低哼一声。 真是出息。 “这…迟暮姑娘不是我春风楼之人,只能看她自己的意思来。各位大人请多包容啊。”风妈妈擦着汗,回头看了那姑奶奶一眼,再红的头牌都没迟暮这样张狂的,可惜,人家有张狂的本钱。 江随流盯着台上的人。以眼神询问她到底怎么了。但是迟暮不理他,等风妈妈下去了,便和着曲子开始跳舞。 下头一片掌声,只有台子最前面那桌是死一般的安静。裴叔夜捏了捏手腕,皱眉看着江随流道:“她这是要属意于你的意思?” 江随流无奈地道:“是最好。若是不是,我当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裴叔夜黑了脸,起身想走,但是看着旁边这人一动不动的,咬咬牙还是坐了回去。 “我不喜欢她。”直白地开口。裴叔夜瞅着江随流道:“你喜欢么?” 江随流古怪地侧头看他一眼:“说这个干什么?” “我……”裴叔夜张了张嘴,有些挫败地别开了头。大庭广众之下,他还没办法那么从容地说出自己喜欢男子这种事。 “竞价开始。”风妈妈吆喝了一声,不知是哪家儿郎,上来便喊:“一千两!” 众人哗然。侧头看过去,竟是富商千百万。 别人不知道,江随流可是知道这人到底是个什么身份,脸色几变,心想这祖宗来凑什么热闹? “哪里来的孩子,毛还没张?呢,学人家逛什么青楼?”旁边有人不乐意了,这价抬这么高,没几人喊得起价了啊。 “我毛长没长?轮不到你们来说。”楚飞尘扇子一展,笑眯眯地道:“这儿不是靠银子说话么?小爷我出得起银子,不服,叫价便是。” “一千一百两!” “两千两。”两片薄唇一碰,楚少爷云淡风轻地吐价。旁边的人倒吸一口凉气,热闹的春风楼突然安静了下去。 风妈妈眼睛亮闪闪的,大主顾啊,这是大主顾,她方才怎么就没注意到呢? 裴叔夜也回头看了看楚飞尘,好大的手笔,这人一出,应该没人能竞价得过。两千两银子。就算是朝中一品大员,也不一定能这样轻易地拿来春宵一度。 台子上迟暮搬了凳子来坐着,看着下面的人争。她这次回来洛阳自然是想做成一件事的。当下各家都团圆了,只那江随流傻傻地孤身一人。好歹相识多年,身为知己,总不能一直袖手旁观。 朝楚飞尘看了一眼,那小子倒也上道,笑着往前头江随流那桌走过去了。 “江大人,听闻台上那位迟暮姑娘一直是你的红颜知己。”楚飞尘摇着扇子开口:“今日正好,小爷有钱没地方花了。送你个顺水人情如何?” 江随流有些意外地看着他:“送我?” “对。”楚飞尘转头看了看四周:“两千两银子,无人再竞价了吧?那迟暮姑娘,你选我不选?” 迟暮理所应当地点头:“为何不选?” 风妈妈一张脸笑成了菊花,乐呵呵地上来圆场子,漂亮话说了一大堆,嫣红柳绿的姑娘们都下去替朝中权贵降火气。迟暮从上头下来,走到楚飞尘身边,淡淡地道:“小公子争下奴家,是要做什么?” 楚飞尘咧嘴,指了指江随流:“这位大人一表人才,正是婚龄。我看姑娘这样漂亮,所以想成就一段姻缘。” 江随流有些呆愣,没明白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姻缘?他和迟暮么?开什么玩笑。 想开口,旁边却有人抢了先:“头一次见人这样送人情的。这位公子,你都不问问他到底喜欢谁,便要给其他人牵线么?” 裴叔夜站起来,走到江随流面前挡着,双眸直视着迟暮道:“迟暮姑娘是很好,但是恕在下直言,江家好歹也算高门,青楼女子想进去,怕是困难。” 这话有些无礼,放在平时,儒雅如裴叔夜是不会说的。但是现在,他心口一阵慌乱,看着迟暮,总也平静不了心。 “哦?是这样么?”迟暮扫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青楼女子不容易进去,那么男子就容易进去了么?” 裴叔夜一震,错愕地看着她。 “裴大人坏人姻缘是为什么呢?”楚飞尘天真无辜地看着他:“你不想江大人娶亲么?他都这样大的岁数了。” 他也这样大的岁数,不还是没成亲么!裴叔夜微恼,回头看了江随流一眼。 “太岳。”江随流眼神有些恍惚,而后镇定下来,看着他道:“你挡在我前面干什么?” “我……”裴叔夜伸着的手慢慢垂了下去,有些无措。该怎么说呢?大庭广众。不少人已经看了过来,他该怎么说… “裴大人喜欢随流么?”迟暮向来直接,上前一步便开口问了,且声音不小,周围的人都震惊地看了过来。 江随流也没想到迟暮会这么问。一时也愣住了。心里,有那么丝丝的好奇,想听裴叔夜的答案。 断袖之癖,自古有之,然而敢放在明面上来说的。又有几人? 裴叔夜沉默了,他喜欢啊,怎么不喜欢?可是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种事情…… 他有些迟疑。 江随流眼里本来还有些期待,等得久了不见回音,倒也理解裴叔夜的想法。不过心总是凉了,也不愿他为难,便从椅子上站起来道:“迟暮姑娘莫要开玩笑,哪有男子喜欢男子的,我与裴大人,不过是同朝为官罢了。” 裴叔夜身子有些僵硬。 “如此。便是我们误会了。”楚飞尘轻咳一声,拉着江随流的手道:“那便走吧,不在这春风楼了,迟暮姑娘没卖身,咱们回你们江家去,给二老说说,说不定当真能让我促成一段姻缘。 江随流垂了眸子,跟着楚飞尘走了。裴叔夜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许久。 美人迟暮要成亲了,日子便在七天之后,急匆匆地要嫁给江随流。 裴叔夜收到了喜帖,鲜红的颜色,放在黑色的案桌上,怎么看怎么刺目。 “太岳,你瞧瞧。连江家小子都成亲了,你赶紧找个好女儿娶回来吧。”裴母又开始念叨:“我这临死之前,还能不能抱上个孙子哟?” “嗯。” “咱们裴家就你一个儿子,七代单传的香火,你能不能少让为娘操心啊。” “儿子惭愧。”裴叔夜淡淡地应着,看着那帖子,眼里神色复杂。 半夜跪在经堂静心,手边放着的还是那一张喜帖。 “这么不能接受这场婚事,便去抢了新娘子又何妨?”裴家小女儿裴乔儿冒出个头来,笑嘻嘻地道:“哥哥看起来好难过。” 裴叔夜一愣。 “真的想让哥哥去抢么?”他伸手抱过五岁的小女孩儿,轻声问。 “嗯!”裴乔儿咯咯笑着,压根不明白自己说的是什么。 锣?喧天,喜庆的队伍一路往江家而去。江随流穿着喜服,走在最前头。 迟暮在想什么他不知道,不过他也的确是时候该成亲了。既然与那人此生无缘,那便放过彼此,都好过一些。 “停——”花轿旁边跟着的楚飞尘突然喊了一声。 江随流回过神,抬头往前看,路中间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 那人着一身红色的长袍。手里挽着一朵红绸花,眉目苍凉,望着他的方向。 “这不是裴大人么?”街边有人认了他出来,惊讶地道:“裴大人难不成也喜欢迟暮姑娘,要来抢亲?” 江随流一怔,微微皱眉:“太岳?” 裴叔夜叹了口气,慢慢朝他走过去。 “我妹妹让我来抢亲。”他开口,说的话却让众人哭笑不得。他妹妹让来的? “只是,我抢不得新娘子,倒是想抢新郎。”裴叔夜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江随流:“今日一抢,当为万民所骂。但是始真,你可愿跟我走?” 江随流一愣,后头的轿子帘被掀开,身穿嫁衣的迟暮凉凉地道:“要抢亲。也得有点诚意。就让你们这样走了,本姑娘的嫁衣不是白穿了?” 前头两人皆是错愕,回头看过来。 迟暮身影一闪,到裴叔夜身侧,麻利地点了他的穴道,将人搬上花轿里头,顺便盖上了盖头。 “起轿吧。”楚飞尘笑道:“拜堂成了亲,再走不迟。 整条街上的百姓都傻了,这还是头一遭,看男人乘花轿。 “拜了天地的人才是跑不掉的,从此以后,有什么困难,你们都去一起面对。”迟暮的声音依旧冷淡,却带了一丝笑意。 ┭┮﹏┭┮谢谢大家的体谅,今天之后我把全文从头到尾开始修,bug也欢迎大家提出来,结局不是说不好,是我写得不好要改,所以不用担心。┭┮﹏┭┮之后还欠秦阳和其他人的更新,我发在群里免费给大家看好了。打上完结的标签才好停更改。还差什么番外的,都到群里告诉我,全部是免费的。群号在简介里。完结了出这样的状况,还是给大家道个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