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缘》 序言 夜半,更深人静的三点多,这时候的东区也没多少人了,寂清的人行道上,邝求安独自一人踽踽而行,心,是空的;脑袋,也差不多空了。 她在这里做什么呢? 突然,她停下来,厌烦地将右手拖的行李箱和挂在左肩上的旅行袋丢弃在一旁的暗巷口,再继续往前走,没两步,回头看,一个矮小的黑影飞快地拉走行李箱和旅行袋,她满不在乎地回过头来,继续举步前行,也继续问自己: 她到底在这里干什么呢? 走了又走,走了再走,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她不想再走下去了,疲惫地在一旁的行道椅坐下,台湾的五月天,气候已经相当温暖了,她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无关乎温度,只是她…… 心冷了。 不,是这个世界,好冷! 双手规规矩矩地迭放在大腿上,她视若无睹地望着前方,脑里袋愈来愈空、愈来愈空…… 叽哩哩哩、叽哩哩哩…… 一阵怪异的手机声响蓦然钻入空洞洞的脑袋里,她有点迟钝地低下头,困惑地看着斜背在胸前的背包。 背包不是被她丢掉了吗?怎会还在她身上? 叽哩哩哩、叽哩哩哩…… 手机不死心地响个不停,强迫思绪回到她的脑海里,清淡的容颜终于微微抽动了一下,掠过一抹错综复杂的情绪。 是“他”吗? 慢条斯理地,她打开背包,取出手机,看了好一会儿后,方才慢条斯理地按下通话键。 “喂?” “老板帮我们问过律师了,他说这种事不能拖太久,看在同事多年分上,我们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律师就要帮我们提出告诉了。好,就这样。” “……” 瞪着手机片刻,她手扬高,正待把手机丢出去,忽又定住,几秒后,她慢吞吞地收回手,咬着下唇盯住手机,挣扎好半晌后,终于决定再给自己一个最后的机会。 打开手机,她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慢之又慢地按下那组熟到不能再熟的手机号码,直到最后一个数字,手指头轻轻往旁一移,按下另一个数字,之后,把手机放到耳畔。 好久、好久,没有人接,于是,她淡淡地笑了。 就这样吧,连老天爷都认为她不需要再浪费时间了,她这一生,只是个一点都不好笑的玩笑,笑够了就可以结束了。 或许,下一次的生命会比较好吧? 然而,就在她准备关掉手机的当儿,手机却被接通了,而且头一句轰出来的就是既粗鲁又凶悍的台骂。 “干你xx操xx,林刀死郎喔,三更半瞑卡三小电为!” “……”柳眉轻蹙,她看着手机。 要听吗? 算了,既然通了,就听一下吧,至少,要对那个好梦正酣却被她吵醒的倒霉鬼有个“交代”。 “靠北,哩希a告喔!” 正打算开口,对方又“干谯”过来一句,她嘴角毫无意义的浅浅勾了一下,而后出声。 “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但是我很无聊,陪我聊聊天好吗?” 彷佛没听懂对方的台骂,她用最标准的国语,背诵似的说出早已想好的话,然后等待对方的破口大骂,或者直接关机。 但是,片刻的静默后,手机另一头传来的却是大为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回答。 “好啊,要聊什么?” 她不禁怔了一下,讶异地把手机拿到眼前来看,好像怀疑那副手机会长出牙齿来咬她一口似的。 换人听了吗? 刚刚那个满口脏话,好像随时都可能会挥舞着开山刀从手机里跑出来砍了她的正港a台湾郎咧? 现在这个声音温和沉稳,说了一口字正腔圆的国语的家伙又是谁? “你是刚刚那个人?”她脱口问。 柔和的轻笑。“如假包换!” 她呆了呆。“但……但是……” “没骗你,都是我。”对方语带笑意地说。“好了,你想聊什么呢?” “聊?”她这才想起打这通电话的原因,不禁有点失措,她根本没想到真的会有人愿意跟她聊啊!“呃,聊……聊什么?”一问完,失措外又加上尴尬。 是她要找人家聊天的,现在又问人家聊什么,她是白目吗? 又是一声轻笑。“先说说你叫什么名字吧!” 她迟疑一下,然后低声对手机说出自己的名字。“邝求安,邝美云的邝,求取平安的求安,因为我的养父母领养我是为了求取我养兄的身体平安。” “……原来是小安安啊!” 小安安? 她才没那么小好不好! “我已经二十六岁了!”她抗议。 “那么,大安安?”戏谑的轻笑声。“我叫康桥,因为老妈是徐志摩的头号粉丝,很不幸的她又刚好姓康,所以就替我取名叫康桥了!” 他跟她母亲姓? 私生子吗? “你是……呃,没事。” “……没错,我老妈是老爸的二奶,怎样?有跟上潮流了厚?” 潮流? “你真看得开。” “也无所谓看不看得开啦,事实,你再抗拒还是事实,不如就接受它了吧!” 她轻轻叹息。“如果我能像你那样洒脱就好了。” “……你有什么事看不开吗?”不知为何,他的声音突然变得非常低沉,格外温柔。 “是我看不开吗?”她喃喃自问。“我只是……只是想……想……” “想什么?” “……”老实说,她真的很想告诉他,可是又说不出口,像对方那种洒脱不羁的人,或许会认为她的苦恼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傻事吧! 虽然,那是她这辈子唯一的心愿。 “不想说?” “不是,是……”她不自觉地撩起一弯苦笑。“没什么重要的事。” “……不管重不重要,说吧,我保证绝不会轻看你所说的事的。” “不,”她摇头,对看不见的他摇头,也对自己摇头。“真的没什么事。”现在,她也觉得那是一个很幼稚可笑的心愿了。 “说吧,说出来你也会舒服一点的!”他的声音更温柔了,温柔得近乎诱惑。 “真的没……” “说吧!” “但我真的……” “说吧,嗯?” 在他一再的诱哄之下,也许是因为他的声音实在太温柔了,温柔得打动了她心房某个角落一隅,使得她冲动地脱口而出,“你愿意和我结婚吗?”然而话一说完,她马上就泄气了,刚刚好不容易才振作起来的一点精神,在这刹那间全都不翼而飞,而且,她比刚刚更沮丧了。 因为手机另一头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一定是认为她的脑筋有问题,不然就是她其实是个捞女,而这通电话是一种另类的吊凯子方法吧! 如果她真的只是个吊凯子的捞女就好了。 突然间,她又觉得冷起来了,身子冷,心更冷,她真的觉得好累好累,也好厌烦好厌烦,厌烦得不想再继续这一切了。 结束了吧,一切一切,就让它在现在结束了吧! “对不起,我只是在开玩笑,我……累了,想……回家好好睡一觉,所以,再见了……” “等等!” “对不起,我是真的很累了,我……” “至少先听完我的回答吧?” “回答?” “好啊!” “呃?” “我们结婚吧!” “……” 一 第一章 人的幼儿记忆是一件相当特别的事,有人说他婴儿时期就有记忆了,也有的人说他完全没有七岁之前的任何记忆,无论如何,对任何人而言,不管是早或晚,幼儿记忆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并不需要太在乎。 然而,对邝求安来讲,幼儿记忆却是足以影响她一生的困扰,因为她最早的幼儿记忆是在五岁。 在那一年的某个月黑风高的深夜里,她的亲生妈妈带着她来到孤儿院门口。 “你爸爸不要你,我也不想要你,所以,你就自己想办法求生吧!” 她的亲生妈妈话说完就毫不回顾地走人了,虽然她又哭又叫的想要追上妈妈,但妈妈用腰带将她的手缠在孤儿院门口的铁栏杆上,使她无法脱身,她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妈妈的身影愈走愈远、愈走愈远……这就是她最早的幼儿记忆:她被亲生妈妈抛弃了!然后,在孤儿院里度过了一年还算安稳平静的日子之后,又有那么一天,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孤儿院院长周妈妈突然要她跟着一对陌生夫妻离开。 周妈妈说那是她的新爸爸、新妈妈。 “你要好好孝顺他们,他们会疼爱你的。” “不要,我不要新爸爸、妈妈,我只要有周妈妈就好了!” “你必须跟他们走,才能展开新的生活呀!” “不要!不要!” “乖乖,院里经费拮锯,你必须把你的位置让给更需要的人,懂不懂啊?” “不懂!不懂!” 她再一次又哭又叫着不肯走,周妈妈百般劝说无效,只好硬将她送出孤儿院门外,再把大门紧紧关上,不让她回去。 这是她第二个幼儿记忆:她被周妈妈抛弃了! 不过,她还是记住了周妈妈的交代,只要好好孝顺新爸爸、新妈妈,他们就会疼爱她的,所以她就很努力的按照周妈妈的话去做,当个既听话又乖巧的孩子,总是主动帮忙做家事,也很认真念书,年年拿第一名的奖状。然而,无论她如何讨好养父、养母,却始终得不到养父、养母半分关爱的心。直到小学毕业那一年,她终于明白,她永远也得不到养父、养母的疼爱,因为他们根本不把她当作是女儿,而只是一件“东西”。 她的养兄是养父母的独生子,一出生就有先天性障碍,医生断言说他活不过十岁,无法再生育的养父母为保住唯一的儿子,只好求助于神佛,到处烧香拜拜,之后,一位听说很灵验的算命先生告诉他们! “去领养一个阳年阳月阳日阳时生的女孩子吧!” “领养?” “令郎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男孩子,与阴界的波动过于相近,必得有个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的女孩子来挡在令郎和阴界之间,令郎才能避过他早夭的噩运。” “先生是说,童养媳?” “不是,不是,千万不可以让他们结婚,阳年阳月阳日阳时生的老婆会克死令郎的!” “那先生的意思是……” “我是说,两位去领养个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的女儿,让令郎的养姊或养妹为他挡去噩运吧!”所以,她被领养了,只是为了替养兄挡掉早夭的命运。说也奇怪,自从她被领养之后,养兄的身体果然不再恶化了,满十岁之后,养兄的身体更是逐年好转,最后,他的先天性障碍竟也自动痊愈,生龙活虎得不再受死亡的阴影笼罩了。 照常理来讲,为养兄挡去死运的她应该备受宠爱吧? 但她没有,因为打从她被领养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是被当作一项“物品”看待的!一个“挡灾解厄的物品”。 虽然养父母并没有刻意虐待她,但是,她睡的是楼梯底下只有她个子一半高的储藏柜,吃的是养父母他们吃饱后的剩菜剩饭,穿的是亲戚不要的衣服,用的是废物回收的物品,住在那个家里!如果那还能算是个家的话,她只觉得自己是个被施舍的外人,在她看来,寄养家庭更适合那个家的名称。 然后,她考上了大学,养父母却不让她念,因为…… “咯,这是我们养你十二年的费用,利息算两分就好了,”邝母把一大迭详列各种费用的记帐表交给她。“现在,你可以开始去赚钱来还债了。” 费用?利息?十二年来,她费尽心思讨好、孝顺养父母,所能得到的只是如此冷漠无情的字眼吗? 还债? “不能……不能先让我念完大学吗?”她鼓起勇气,为了自己的未来,嗫嗫嚅嚅地提出要求。“我发誓,大学毕业之后,我一定会努力赚钱来还爸妈的!” “如果不是怕邻居们说闲话,我们也不会让你念到高中毕业,现在你还想念大学?”邝母不以为然地冷哼。“我们哪里会有那种多余的闲钱,你可不要得寸进尺跟你讲!” “那……那……我可以申请学贷……” “想都不用想,要是申请学贷,将来你的薪水还要先扣学贷,剩下来的才能还给我们,那要还到什么时候?” 换句话说,他们根本不考虑她的未来,只有钱最重要。 “那我可以到台北找工作吗?” 二 “哪里都可以,只要你每个月寄两万回来就行了。”亲生父母不要她,孤儿院的周妈妈抛弃她,连养父母也不把她当人看,现在,她只剩下最后一个希望了。 “颂奇,我不能念大学,但是可以陪你去台北,你念书,我工作,好不好?” “我还不一定能念啊!” “那么难才考上医学院,为什么不念呢?” “我家里供不起。” “办学贷嘛!” “但吃用住宿呢?” “……我负责。” 韩颂奇是她从高二就开始交往了两年的男友,两人一起考上台北的大学,为的就是能够继续这份恋情。 “这不好吧?” “为什么不好?” “虽然将来我是一定会和你结婚的,但毕竟现在还没有,这样……” “既然将来我们是要结婚的,那现在我为了我们的将来而辛苦一点又算得了什么呢?” “好吧,既然你这么坚持,那就谢谢你了。”于是,为了偿还欠养父母的债,提供男友吃用住宿,以及书本实习,甚至购置计算机等费用,她比牛还辛苦的工作,白天在日本料理店做侍应生,晚上在ktv值大夜班,辛苦一整天下班回到和男友合租的公寓之后,她也不能马上休息,还要整理,要洗衣,要煮饭…… 每一天,她真正能阖上眼休息的时间绝不会超过四个小时,她吃的也总是韩颂奇吃剩的食物,好几次她都因为昏倒而被送进医院里打点滴,医生说她营养不良,说她疲劳过度,警告她要让自己的身体好好休息休息,不然早晚有一天会过劳死。 她也想啊! 她也好想好想能让自己放松下来好好休息几天,也希望男友能体贴她的辛劳,为她分担一点工作呀! 但是,她没有时间休息,而男友的课业太沉重,也没有空闲理会她。 她真的好累好累了,每一回,当她躺在医院病床上打点滴时,她都想就这样放弃算了,她认输了,她投降了,她实在太累了! 可是一旦下了病床,她又决定要咬紧牙根硬撑下去。 因为心里有个愿望在支撑着她,尽管她的身体早已撑不下去了,她的精神也早就认输一百万次了,可是她就是不甘心就这样半途而废。总有一天,她的愿望会实现的!就这样,她苦苦捱了七年,韩颂奇终于毕业了,当了一年军医退伍回来半个多月,他就很顺利的进入公立医院担任住院医师,原以为再撑个一、两年,等他工作稳定下来之后,他们就可以结婚了,没想到不过才一个星期…… “分手?”她震惊得整整三分钟后才说得出下一个问句。“为什么?” “我们……”韩颂奇垂着眼不敢看她。“不合适。” “不合适?”她喃喃重复,满脑子空白,一时不太明白他说的那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是医生,而你只是……只是个服务生……” “我可以回学校去念书!”她脱口道。 “你这种年纪?” “我……我可以试试看……” “可是我……”韩颂奇迟疑一下,“我从来没爱过你啊!”终于说出了最伤人的实话。 她难以置信地睁圆了眼,又是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那……那你又为何要信誓旦旦的说一定会和我结婚,还……还让我跟你到台北来?”“……” 因为他的沉默,又不敢正眼看她,她恍然顿悟,“因为你要利用我,供给你吃用住宿等费用吗?”她缓慢地说出他费尽心机哄骗她跟来台北的真正目的,声音很轻、很细,好像不是在问他,而是在说给自己听似的。 “等……等我赚了钱,我会加倍还你的。”韩颂奇用另一种方式承认了她的指控。 钱? 他以为她在乎的是钱吗? “你……”她想生气,也应该生气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只觉得很累,累得连生气都提不精神来气,“太卑鄙了!”想骂他,出口却好像是在叹息。 韩颂奇瑟缩一下,“你不也没爱过我!”旋又抗议的反控。 利用了她七年的时光,将她任劳任怨的付出视为金钱交易,现在,连她的感情也要否认吗? “如果不爱你,我为何要如此辛苦的为你做牛做马呢?” “不,你不爱我,你只不过是想要一个属于你自己的家而已。”她一震,张嘴,却说不出否认的话来。直至前一秒、前一刹那,她还认定自己是爱他的,然而,他一把话挑明了说清楚,她虽然想否认、想抗议,却吭不出声来,因为她心里很明白他说的是实话,所以她才会觉得震惊、觉得失望、觉得疲惫,却没有失恋那种伤心欲绝的痛苦。 可是……可是…… 她是没爱过他,是只想要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家,有属于她,永远不会抛弃她的家人。 三 难道这么想是错的吗? 她没有什么雄心壮志,也没有兴趣成就什么伟大的事业,她只想要拥有一个她能够归属的地方,拥有能够真正关心她的亲人,长久以来,她辛辛苦苦的奋斗打拚,唯一的生存意义就是为了一个如此单纯的目标。 难道太贪心了吗? 就算真的太贪心了,她也只不过是不想再品尝孤单寂寞的滋味了,希望这个世上是有人要她的,更不会因为任何理由而抛弃她。 这很过分吗?难道她今生今世就是注定要孤孤单单的品尝寂寞的滋味,注定没有人要她,注定要一直被人抛弃的吗?不,她不要,二十六年的孤独寂寞,她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就算没有爱情,也有十年的感情,难道我们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吗?”她温柔地,央求的低语。“如果你希望,我可以回学校去念书,也会努力做个好太太,我们还是可以……” “求安,我已经有个论及婚嫁的女友了!”韩颂奇不耐烦地打断她的祈求。 闻言,她顿时僵住。 女友? 不是她吗? 论及婚嫁? 不是她吗?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不但没爱过她,甚至没将她视为真正的女友过,对他而言,她也只不过是……是……提款卡。 又是一个把她当作是“东西”的人! 难怪那七年里,虽然他们住在同一楝公寓里,天天都可以见面、可以说到话,她却依然觉得孤独、感到寂寞,原来是因为,他从来没有把她放在心上过。事实是,走在一起十年,他们竟然没有真正的交集过。她再也说不出任何挽回的话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她而去,多年来的辛劳与期待就这样付诸流水。 然而,她的噩运也才刚开始而已。 这天早上,韩颂奇把话说清楚后就出门到医院去了,中午,失魂落魄的她到日本料理店上班,刚进厨房,后门就被厨师和所有侍应生气势汹汹地团团包围住。 “说,陈玉婉跑到哪里去了?” “我……我不知道,我们并没有住在一起啊!”邝求安呐呐道。“她……她怎么了?” 陈玉婉是和她一起北上到料理店来工作的邻居,虽然从小就认识,但并不熟,只是因为她们是同乡,所以彼此话多一些而已,可真要询问陈玉婉的个人私事,她根本就什么也不知道。 “还敢问她怎么了!”厨师粗鲁地推推她。“她是会头,两年的会她收了十几期的会款,这期我标到了,可是会款收齐后也不给我,她人就落跑了,可恶,你一定是和她同伙的!”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她惊慌地否认,胸口透心的凉,因为她所有的积蓄也都在陈玉婉标的会款里,如果陈玉婉真的倒会了,那她……她所有的积蓄也就……就……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一定知道!”厨师矢口赖定了她。 “对,她一定知道!”其它人也异口同声附和。 “但我是真的什么都不……” “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把她给找出来,不然你就得替她还钱,不还的话,哼哼哼,我们就去告你们连手诈欺!” 告她? 为什么? 她也是受害者呀,为什么要告她? 恐慌又无措的邝求安一回眸,又见老板站在她后面,表情严厉地通知她,除非她能够把陈玉婉找出来证明她的清白,否则他也不敢再雇用她了。 她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被炒了鱿鱼。 一整天,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也为了追回自己的积蓄,邝求安四处寻找陈玉婉,打电话问陈玉婉家里,陈玉婉的爸爸说女儿已经三、四年没跟家里联络了;再去陈玉婉住过的地方、去过的地方、提过的地方找人,也都没有任何踪影,她已经不知道还能到哪里找了。到了晚上,拖着疲惫又焦虑的身子,她赶到ktv上班,不到一个钟头,她就因为心不在焉而不小心得罪了客人。 “你知道他是谁吗?” “但他……他要摸我……” “客人永远都是对的,你在这里工作了这么久,还学不会吗?” “我……我……” “明天不用再来了,不然我很难对客人交代!” 于是,她又失去了第二份工作。 而后,午夜刚过十二点,当她回到住处时,却发现屋子早已退了租,也搬空了,她的行李都被整理到房东那里去了…… “韩先生说他要结婚了,不续租了!” 房东冷着脸把行李箱和旅行袋扔给她,然后就砰的关上大门,不再理会一脸茫然的她。 一日之间,她什么都没了!她的男友,离开她了。她的积蓄,被卷光了。她的工作,都没有了。 她的住处,被退租了。 如果找不到陈玉婉,她还会因为跟她毫无关系的罪名被告,未来更会是一场恐怖的梦魇。 她真的无法理解,自己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打开背包,又发现她全部的财产竟然只有两百多元,连买车票回南部都不够,提款卡也是空的,因为前两天刚领钱去缴会费。 迫不得已,她只好打电话回家,想求救。 “终于想回来了吗?很好,有男朋友了吗?” “……没有。” 四 “那正好,我们家路口转角那家超市的老板想替他儿子娶老婆,你就回来嫁给他儿子吧!” “但……但那家超市老板的儿子是……是低能儿……” “有什么关系,他肯付两千万的聘金就行了,这么一来,你欠我们的债就可以一口气还清了。” “可是……” “景气不好,你哥哥开的公司缺头寸,你就不能帮帮忙吗?” 帮忙? 用她未来的下半生去帮忙? 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很想笑,她什么都没有了,过去二十六年的生命都是白白浪费了,她却不想哭,而只想笑。 她这二十六年的生命究竟算什么呢? 深夜三点多,拖着行李走在忠孝东路的人行道上,她一直这么问自己,却没有任何人能够给她回答。 对她亲生的妈妈和周妈妈而言,她只是个多余的累赘,所以她被抛弃了。 对养父、养母和韩颂奇来讲,她只是个“物品”,一旦失去利用价值,她就被丢弃了。 这二十六年来,究竟有谁是真正把她放在心上,真正关心她的人呢? 没有,一个也没有。 那么,如果她继续用下半生的二十六年去寻找,就会找得到能够真正把她放在心上,真正关心她的人吗?不知道。那是个不确定的未知数,不走到最后,谁也得不到答案,未来的事,也只有未来才能知道结果。 更何况…… 未来? 她还有未来吗? 如果找不到陈玉婉,诈欺的罪名就得由她一个人承担起来,她又还不起那些会款,养父母更不可能替她偿还,到最后,她只好为她从未犯过的罪去坐牢。 一个坐过牢的女人,还有谁会对她付出真心? 或者,她也可以顺从养父母的要求,嫁给那个超市老板的儿子,超市老板应该有能力替她付清那些会款,可是……可是…… 她真的要把她的后半生交给那个人高马大,却只有六岁智力的低能儿吗? 想到这里,她开始觉得累了。 身体累,心更累,好累好累! 她也觉得厌烦了。厌烦她自己,厌烦这个世界,好厌烦好厌烦!她累了、厌烦了,却还是一直往前走,因为她不知道除了往前走之外,她还能如何?走着、走着,她觉得行李好重好重,就把它们丢掉了,谁要就谁拿去吧! 走着、走着,她觉得不想再走下去了,就在一旁的行道椅上坐下,松懈身体,脑袋放空。 现在,她只需要一个答案。 她不想再走下去了,所以她就停了下来;那如果是生命呢?倘若她不想再继续了,也可以就这样停止了吗? 是她自己的生命,应该可以由她自己来决定吧? “回来得正好,这给你,快,要出发了!” “咦?”刚踏进家门半步,身子滴溜溜一转,康桥又被拖出门去了,手里还多了一把点三八,他啼笑皆非的举举枪。“喂,这是干什么?我……”“南部的人闹事闹到我们地盘上来了,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他们还以为我们的地盘很好吃呢!” “可是我……” “你是不是康家的人?” “当然是,但……” “那就给我闭嘴!” “……”闭嘴就闭嘴! 康桥不甘心地瞪表哥的背影一眼,然后叹了口气,随后跟上。 午夜时分,北投某处山区公路上轰轰烈烈地展开一场南北帮派大干架,千军万马,枪林弹雨,直到差不多干出个结果来之后,姗姗来迟的警车才摇着车屁股赶到,现场却早已空无一人,只剩下一摊摊的血迹,连半个伤者也没有留下来给他们探听,大家只好鼻子摸一摸,又回警局里去抓蚊子了。 “桥廿,介勇喔!” “哇尚某爱替郎‘乔’,拜托麦叫哇‘乔’。”康桥喃喃道。 虽然康家是外省人帮的角头,但也有不少台湾郎手下,耳熏目染之下,康桥也能说得一口正港a台湾话,尤其是三字经,保证一流的难听,最高质量的脏。总之,要混帮派,不会台湾话一定混不下去的啦!“走,大家到定来去林一杯!” “……” 就像干架一样,康桥又身不由己的被拖去“林一杯”,这个人敬他一杯,那个人敬他一杯,杯杯都是“厚达啦”,到最后,他也开始敬这个人一杯,敬那个人一杯,杯杯见底,直到他见底见到地上去了。 “啧,捺a加某量!” “虾郎麦加伊扛返去困啦!” 默默的,他的表哥康健把他扛到肩上,麦扛返去台,不,困。 不过,一回到家里,康健就像扔米袋一样把康桥丢在地上,然后径自转去开冰箱拿冰水喝。 “不用装啦!” “下次换你!” 康桥咕哝着从地上爬起来,甩甩头,晃了一下,苦笑,转身进浴室去洗把脸,让自己清醒一点。 “每次回来都这样,下次谁敢回来!”他嘟嚷着抢来冰水,仰头大口灌。 “你敢不回来,爷爷会拆了你的骨头!”康健嗤之以鼻地道。康桥哼了哼。“他们呢?” 所谓的他们,是指康桥的外公、舅舅、舅妈和康健的老婆、儿子。 “下台中去喝‘周董’他儿子的喜酒了,大概要一个礼拜左右才会回来。” “喝个喜酒,干嘛喝那么久?” 五 “因为他们要……”康健不怀好意的咧嘴一笑。“顺便和‘陈董’谈谈你的婚事啰!” 噗! 康桥又咳又笑!因为他喷了表哥满头满脸的水―又气急败坏地把冰水丢回给康健。 “他妈的‘陈董’又是谁?” “海线的。” “可恶,就知道你们会催我回来,都他妈的没安好心眼!” “你们?” “外公和老爸啊!”康桥愤怒的大步回到自己的卧室,“老爸也说要替我安排婚事,现在外公也要替我安排婚事,”一边怒吼,一边翻找换洗衣物。 “是怎样?他们以为我有两根鸟吗?” 康健失声大笑。“一根就够用啦,老弟!”康桥怒气冲冲的横他一眼,懒得再找衣服了,直接走向浴室,“他们哪一个也别想操纵我的‘鸟’事,那是我的人生,又不是他们的筹码!”吼完,砰一声浴室门关上。 “鸟”事? 康健斜肩靠在门上,大笑。“那你想怎样?” “我要抢先结婚,看他们能怎样!”康桥的怒声从门缝里钻出来。 康健漫不经心地喝着冰水,想了一下。“假结婚?你骗不过他们的啦!” 康桥冷哼。“当然是真的结婚!” 康健讶异地挺直了身子。“你有女朋友啦?” “没有,不过……”浴室门突然打开,康桥的脑袋探出来,贼笑嘻嘻的。“有个女同志找我结婚,好混过她老爸、老妈的催婚,过两年后,我们再离婚。”话落,脑袋缩回去,门又关上了。 “你不怕她后悔不离婚了?” “结婚前,我们会先签好离婚证书的。” 康健耸了耸肩,“随便你,不过……”他走回冰箱,把冰水瓶放进去。“就算你真的结婚了,也不一定能够解决这件麻烦。” 刷一下浴室门又打开,脑袋再度探出来,“你不会说出去吧?”康桥眯眼问。 康健笑了。“当然不会,我也不赞成这种事啊!” “那你又顺从外公的操纵,和他替你安排的对象结婚?” “没办法,我跟你不一样啊!”康健无奈地撇了一下嘴。“幸好,你表嫂算是个不错的女人了,起码,她很听话。” 听话? 他是在养狗,还是养猫? 康桥摇摇头,脑袋又缩回去,门关上。“那二表嫂呢?” 他所说的二表嫂,并不是二表哥的老婆!康健也没有兄弟,而是康健的小老婆。 “那个女人……”康健**。“就真的很麻烦了!” “哦?怎样麻烦?”康桥的声音透着十分明显的幸灾乐祸。 “既野蛮又凶悍,老是跑来这里吵吵闹闹,连爷爷都有点受不了,老是叫我赶快想办法搞定。” “谁都可以受不了,就是外公不行,这件事可是他安排的喔!” “是没错,但是……”康健苦着脸喃喃道。“你敢这么跟他说吗?” “当然敢!”气势万丈的说完,顿了一下,再追加一句弄话。“一说完我就跷头!” 康健怔了一下,爆笑。“原来你也很弄嘛!” “对上外公那副蛮不讲理的大嗓门,谁不弄?” “说得也是。” “算了,那也是你的问题,你自己搞定吧!不过,刚刚你为什么说,就算我真的结婚了,也不一定能解决这件麻烦?” “还用问吗?想想你怎会有二表嫂的吧!” “可恶,那就……就……到时候再说吧!” 浴室门开了,康桥腰部围着浴巾出来,一边用另一条浴巾擦拭头发,看样子是清醒多了,不过两只眼皮却反而更沉重了。 “你拿我的手机干什么?” “帮你换新的手机铃声。”康健贼笑兮兮的把手机扔还给他。“每次我来,你就帮我换新的手机铃声,”而且都是康健自己录的一堆无聊东西。 “你真的很无聊耶!” “让你随时都可以‘怀念’老哥我的声音啊!”康健一脸令人恶心的笑。 “最好是怀念!”康桥嘲讽地咕哝,随手将手机扔到脱下来的衣服堆上。“我要睡了,拜托,就算台湾要陆沉了也不要再来找我,我真的很累了!” “好好好,你去睡吧!” 六 于是,表兄弟俩各自挥挥手,一个回自己的房间,一个转向自己可爱的的床。 直挺挺的往床上倒下去之后,康桥暗暗发誓一定要睡到饱才要起来,天要塌就塌,地要陷就陷,他照睡不误。 可是…… 一阵“豪迈”的手机铃声就在他阖上眼的那一瞬间开始愉快的念起来,“为兄弟可以两肋插刀,为女人可以插兄弟两刀……” 尽管插,不关他的事! 他把脑袋深深埋进枕头里。 康健的声音继续在手机里乐不可支的念个不停。“为朋友可以赴汤蹈火,为女人可以把朋友丢进热汤火堆里……”快丢,丢了就别再吵他了!他抓来另一个枕头往头上压。手机愈来愈兴奋的持续扰人安眠的任务。“人生有一知己,可以不恨……”恨你妈的x! 他抓狂地丢开枕头,爬过床,在另一边的衣服堆上抓起还在“为了女人,可以把知己扫进垃圾桶里……”念个不停的手机,本想关机就好,但想想又不甘心,于是按下通话键,深深吸了一大口气,然后对着手机发飙。 “干你xx操xx,林刀死郎喔,三更半瞑卡三小电为!” 第二章 “我们结婚吧!”他……他说什么?邝求安错愕地拿下手机来瞪眼看,强烈怀疑是不是中华电信接错线路了,不然就是有插播…… “喂,小安安、听见没有?我们结婚吧!” 又是小安安! “跟你说我二十六岁了!”邝求安有点孩子气的叫回去。 “好好好,大安安,明天,不对,再……呃,五个钟头后,就十点,我在台北地院门口等你,记得把证件都带来喔!” “咦?可是……” “一定要去喔,我们不见不散,你要是不来,我就一直等在哪里,等到我变成人干……” “但……” “好,就这样!” 邝求安再次拿下手机来瞪眼看!手机那头收线了。 就这样? 哪样? 十点前,台北地方法院门口,邝求安还是来了。她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来,也许是因为康桥说了不见不散,而她听得出来他是认真的;也或许是因为,当她想要再给自己一个最后的机会时,结果就真的出现了一个机会,虽然不知道这个机会究竟是真的,或只是老天爷开的另一个玩笑,但,她想试试看。 因为,她真的不甘心就这样放弃了!她抬腕看了一下手表,差十五分十点,他应该还没到吧?不过,就算他到了,她也不认得。从头两句粗暴凶狠的圈圈叉叉台骂来判断,他应该是个起码四十岁以上的台湾郎,但之后,他那低沉温和的嗓音又像是三十来岁的外省人,老实说,她根本猜不出他到底多少岁,更别提他是什么样子的,就算他已经到了,她又该如何认出他来呢? 环眼搜寻四周,她问自己:到底哪一个会是他呢? 突然,她的视线定住了,并不是因为她认出康桥来了,而是一个十分吸引人的“对象”吸引住了她的目光。 那是一个笑容灿烂得就像个大男孩的年轻人,最多二十一、二岁,一身随性的休闲上衣和牛仔裤,是个非常迷人的年轻人,但这些都不是吸引住她目光的原因,而是他有一股说不出的帅劲儿。 无论是他的五官、笑容,或是穿着、举止,都十分的帅气,就连他就地坐在台阶上的姿态都帅得不得了,这还是她头一次见到这么帅气的年轻人,帅得她明明知道这样盯着人家看很丢脸,可偏偏就是拉不开眼。 真的好帅喔!她暗暗赞叹着,就在这时,那年轻人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她,使她忍不住瑟缩一下,赶紧移开目光,以至于她没注意到那年轻人的视线在扫过她之后又马上拉回来,并定定的盯在她身上。那年轻人虽然十分吸引人,但围在他身边的人却又令人无法不退避三舍。 一个是高头大马,手臂上盘着一条张牙舞爪的红龙刺青,表情严厉、目光凶狠的彪形大汉;还有一个浓妆艳抹,纤指夹着一根烟的妖娆女人!怎么看都像是干那一行的;再加上一个黑西装、黑墨镜、三分头,标准日本黑道分子打扮的男人。 至于最后一个是最令人讶异的,那是个高鼻子、蓝眼睛的阿兜阿,手上拎着公事包,就像我们在美国电视剧集里看到的那种白领阶级,他正在滔滔不绝地对年轻人说着什么。 那年轻人十分吸引人,但除了阿兜阿之外,其它那三人却又非常之吓人,虽然眼睛的健康很重要,但生命更宝贵,因此周围的人都顾不得养眼,脚下先拉开一段安全距离再说,再趁他们不注意时偷瞄几眼就好。 邝求安连偷瞄也不敢,一旦拉开了眼,她又开始专注在寻人这件事上,并思索着她要等待多久…… 他会来吧?就在邝求安东张西望忙着找人的同时,康桥也双眼发亮,目不转睛地盯住她,几乎是第一眼,他就能够确定!就是她! 凌晨那通电话,第一句话他就听出她在说谎,她并不是无聊,而是已然失去生存意志了;她也不是想聊天,而是希望有人能帮帮她、救救她,因此,他才会按捺下怒气来安抚她,之后,虽然他们的对话并不多,他也很快就明白,她并不是只因一时冲动就觉得活不下去的,而是…… 她是真的累了,对生命感到厌倦了。 那样脆弱、疲惫的声音,纤细得似乎随时都可能断绝,无力得几乎一出口就飘散在空气中了。 她不是懦弱,也不是绝望,而是累了,真的累了。 懦弱的人,你可以教她如何蓄积勇气,可以教她如何度过难关;绝望的人,你也可以替她打气,可以帮助她寻求新的希望;但如果是累了,真正的精疲力尽了,一倒下去就再也爬不起来了,你没办法替她休息,也没办法替她恢复精神,这样的女人,你要如何安抚她? 他不明白,不过才二十六岁,究竟是什么事折磨得她如此疲惫?但是她有某些地方打动了他,虽然他还没办法确实抓住到底是什么,但她的确打动了他的心。或许是因为,虽然她已经精疲力尽,实在走不下去了,却还在挣扎!不然她不会打那通电话,更不会主动向一个陌生男人求婚,想要替自己再找出条路来! 七 譬如一个希望,好让她有个目标逼自己不得不继续走下去,因为她不甘心就这样认输,不甘心就这样倒下去。 她是柔弱的,但女性特有的韧性支撑着她不愿轻易认输的心。 这种在脆弱中展现韧性的特质,使他格外激赏、万分赞佩,进而牵引出一种陌生的、特别的柔情,想呵护她、想怜惜她,却也想磨练她、想塑造她。 不关她的外表,也不关她的年龄,纯粹是因为她那种既柔弱又坚韧的特质。 所以,当他听到她问说愿不愿意和她结婚的那一刹那,他的确是被吓到了,但下一刻,他的脑子立刻飞快地转动起来。 要他和外公或老爸选择的对象结婚,倒不如和这个女人结婚! 以她的个性特质,必然能够克服他的身分所带来的困扰,也会是个很适合他的老婆,因为他喜欢温柔驯从的女人,也喜欢坚强独立的女人,但又不喜欢太柔弱或太强悍的女人,而她,恰恰好符合所有的条件。既柔弱又坚韧的女人。他有预感,她会是那种当他希望她柔弱时,她就会很柔弱;当他需要她坚强起来时,她就会很坚强的妻子。 想到最后,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答应了她的求婚,甚至唯恐她会后悔而以强硬的态度,单方面决定了他们登记结婚的时间,不给她反悔的机会便挂断了电话,然后开始祈祷她不会后悔。 明明身子已经很疲倦了,他却再也睡不着,好不容易捱到台北地院上班时间,他马上就飞车赶来,急着想看看她的人,是不是如同他想象中一样。 焦急的等待着、盼望着,然后他看到了她,几乎是第一眼,他就能确定了。 柔顺的披肩长发,精致秀气的瓜子脸,中等个子,但十分纤细……不,要说她是纤细,不如说她是瘦,她真的很瘦,像是刚从大饥荒地区逃出来的难民似的瘦,再加上那一身陈旧的连身裙和平底鞋,她真的有点像是乞丐。 可是,疲惫黯淡的眼底隐伏着不甘心的火花,纤瘦的身子很明显的瑟缩着,那背却挺得笔直,就像她那不愿轻易屈服的心。 是的,她就应该是那样的! 他满意的笑开了,然后他起身,徐步走向她,在她狐疑的目光下站到她的面前,他低头看她,她仰眸啾他。 “小安安?” 邝求安狠狠地抽了口气,难以置信地瞪大乌溜溜的眸子。“你你你……就是康桥?” “如假包换!”康桥得意地道。 “但但但……你几岁了?”邝求安结结巴巴地咬舌头,就是没办法正常说话。 “这个待会儿再说,现在……”康桥用下巴指指她的背包。“你的证件带齐全了吗?” “全了,可是……”邝求安下意识抱紧背包,那是她唯一仅剩的财产了。 “好,那我们走吧!”康桥眉开眼笑的捉着她的手转身就走。“先把正事办完再说!” 正事? 什么正事? 那个正事? “耶?等等等……等一下,你……” “啊,对了,忘了跟你介绍,那个大块头是我表哥康健,那个骚包是我表姊康艳,另外两个家伙是路人甲跟乙,他们全都是无聊来凑热闹的,不必管他们。” “你们好……咦?不对,我是说你……你……”邝求安呐呐地一直想先把事情问明白,起码也要先问清楚他几岁,还有,虽然他看上去不像,但他表哥、表姊,只要有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他们的出身背景肯定不是白色的,难道他也是吗? 可是直到他们登记完毕走出法院,她依然什么也没问到,甚至连问题都没机会讲完。 “怎……怎会这样?”她困惑地喃喃自问。 “现在你算是我的未婚妻啰!”康桥喜滋滋地倾身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他竟敢当众做这种亲密的动作,邝求安瞬间冻结成一支北极人柱。 见状,康桥不禁乐得哈哈大笑,探臂一把环住她瘦弱的肩。 “好了,小安安,你的行李呢?还是要我去帮你搬家?” 行李? 她苦笑,垂下脸儿。“没有。” “没时间整理吗?”他会错意了。“不要紧,我现在和你回去整……” “不,我是说我……”她低低道。“什么都没有了。” 他怔了一下,深深注视她一眼,然后轻快地说:“那更好,一切都可以从头来过,嗯?” “从头来过?”她喃喃复述。“我真的可以……从头来过吗?” “为什么不可以?”搂着她走向停车场,康桥反问。“你没听说过吗?不结婚的女人不提,会结婚的女人一生之中必定会有两段生命……” “两段……生命?” “没错,婚前跟婚后,这是两段截然不同的人生,三天后,你就要结婚了,会有新的家人和家庭,婚前种种净可以付诸水流,不用再去回顾。往后,你只要看着前方踏上新的人生,有前一段人生的挫折、失败等种种经验为鉴,相信你这次人生一定会走得更好,对吧?” 婚后的新人生吗? 邝求安默然深思片刻。“嗯,我想你说得很对,婚前、婚后可以是完全不同的人生的。” “我说的当然对,信我得永生!”康桥傲慢地道。 “永远凄惨的人生!”后面一男一女高声赞唱。 八 “闭嘴!”康桥回头笑骂。“ifyou惦惦,nobodysaya告!” “永远不得安宁的人生!”一男一女继续赞颂。 “可恶,没你们的事好不好!”康桥又气又好笑。“回去啦,不然表哥你去找二表嫂翻滚一下啦,免得二表嫂老是杀来家里找麻烦!还有表姊,表姊夫应该在找你了,还不快滚回去安抚他!” 康健与康艳相对一眼,窃笑。 “小桥,你这是对亲爱的哥哥、姊姊的态度吗?” “算我求你,表姊,”康桥抚额**。“我不是周瑜的老婆,不要再叫我小乔了好不好?” “大桥?” “我也不是孙策的老婆!”康桥咬牙切齿地说。 “那……” “够了!”康桥怒吼,恨恨地拿钥匙开车门,一把将邝求安塞进副驾驶座,然后自己也上了车。“你们自己回去!” “耶?我们是搭你的车来的耶!” 抗议无效,跑车呼一下飙走,康健兄妹俩目瞪口呆,好半天后,他们才无奈地耸耸肩,再转向路人甲和乙,打算搭个便车。 “两位,我们可以坐你们的车吗?”可是那两位路人默默地互觎一眼后,竟然半声也不回就自顾自上车离开了,因为……他们根本就听不懂中文。 “好了?别偷笑了,要笑就光明正大的笑啦!”瞥向一旁捂唇轻笑不已的邝求安,康桥没好气地说。 邝求安慌忙放下手,硬憋回笑意。“对……对不起,我只是没想到你表哥和表姊会……呃,那么有趣。” 康桥耸耸肩,瞄一下后视镜,再转动方向盘往右转。 “我知道,表哥和表姊外表看上去不太正派……呃,好吧,他们的确不是什么正派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们是混帮派的……呃,算了,我还是自己先行招供好了,其实我外公就是纵贯线的帮派角头之一……” 邝求安心头一跳,幸亏她早已有心理准备,不然听他承认自己确实是那种出身,真的会吓得拔腿就逃。可是,难道她真的要和拥有这种出身背景的人结婚吗? “不过他们对自己人都很好的,而且他们会故意在你面前耍白痴,就表示他们喜欢你哦!” “是吗?”邝求安漫不经心地回应,心里愈来愈忐忑。 “没问题的,我的家人都会很高兴的接纳你的。”顿一顿,小小声说:“除了外公。”再放大嗓门。“总之,待会儿回到我家之后,你先洗个澡、睡一觉,睡饱了我再带你出去用餐,顺便购物,一切包在我身上,嗯?” “可是……”邝求安迟疑一下。“你到底几岁?” “二十二。”康桥很爽快地坦承。 邝求安惊喘,“老天,你你你……你才二十二岁?小我四岁?这这这……行不通的!”她拚命摇头。“不行,不行,这绝对行不通的!”她嘴里这么说,其实心里却大大松了口气。 他的身世背景是个问题,他的年龄也是个问题,但起码,他的年龄问题是比较好说出口的。 拥有那种家庭背景是与生俱来的,他根本没得选择,又怎能怪他?可是她实在不认为自己能够适应那种家庭、那种环境,对她来讲,那是另一个几乎可以算是外星球的世界,不是她这个世界的正常人能够理解的。当然,心甘情愿嫁进那种世界里的女人也不是没有,一种是同样出身的女人,另一种是被爱冲昏头的女人,最后一种是,梦想能够在那个世界里找到独属于她的浪漫爱情的幼稚小女生。 而她三者都不是,她只是个脑筋很正常的平凡女人,生活太艰苦,年纪又“一大把”了,她没时间,更没精力去做那种浪漫不切实际的梦想,所以,她没办法,也不想进入那个世界去冒险。 但是,不管怎样,她都不想伤害到无辜的他,因此,她只能咬定年龄这个问题不放。 又在说谎了! 康桥飞快地瞥她一眼,随即将车子停在路旁,然后转过身来,一手搭着椅背,一手靠在方向盘上,神情严肃地望定她。 “好吧,我们先来谈一谈。” 邝求安忐忑不安地从睫毛下觎眼鳅他。“谈……谈什么?” 康桥翻了一下眼。“当然是谈我们,我想你应该很奇怪,为什么我会答应和你结婚,是吧?” 邝求安点点头,她的确很纳闷。康桥苦笑。“我刚刚说了,我外公是帮派角头之一,而这只是我的不正常背景其中之一而已,至于其它不正常的部分,我先不告诉你,因为我希望你能够一步一步慢慢地适应,最后,自然而然地接受这一切。不过我可以保证……” 他敛去苦笑,正起脸色。“和我结婚并不代表嫁进这种家庭里来,高中毕业之后,我就离家独立了,我发誓会尽全力给你一个正常的家,只是我无法摆脱与生俱来的身世背景,这点希望你能够接受,好吗?”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已经很明显地带着祈求的味道了,听得邝求安一阵心软,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但仍是无法点头答应,只好保持沉默。 康桥也没有逼她,径自往下继续说。 “而我现在的状况是……”简洁扼要的,他把即将被逼婚的窘况告诉她。“因此,我必须抢先一步结婚,不过,这并不表示说我不看重这件婚姻,相反的,我是很有心要努力经营这桩婚姻的,所以……” 他伸手过去握住她的柔黄,用最恳切的目光与她相对。 “我希望你能够和我一起努力,因为婚姻不能只靠单方面的付出,必须夫妻双方一起合作才能够成功,我请求你,和我一起为这桩婚姻奋斗,好吗?”邝求安十分惊讶地注视着他,颇意外以他的年纪,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老实说,他已经说动她了,光是他能够说出婚姻必须要由夫妻双方一起合作努力才能够成功,这点已足以令她感动莫名了。 九 不像韩颂奇,嘴里只会说他是在为他们的将来而奋斗,好让她心甘情愿地为他付出,又说念医科好辛苦,总是理直气壮地享受她的照料、她的服侍,就连倒杯开水,他都懒得自己动手,就这样做了他整整七年的菲佣,他从不曾想过说她比他更辛苦,多少应该要帮她点忙,或起码抚慰一下她的辛劳。 到头来,他也只不过是在利用她而已。 而他,康桥,一开始就把话说明了,婚姻是必须靠双方一起努力的,不是只有他,也不是只有她,而是要两个人一起合作,这种关系才是公平的、平等的,她真的很想和他一起试试看。 至于他的家庭背景,看看他本身就知道了,那样爽朗帅气的男孩子,如果不是他表哥、表姊跟在他身边,谁也猜想不到他会和那种环境有任何牵连,可见他有多么努力在摆脱那种身世背景带给他的影响,并不是空口说白话的。 可是,即使如此……“但你……你才二十二岁,小我四岁,我……我没办法……”这一点,也是她无法接受他的原因。不仅仅是在意可能会被人嘲笑她嫁个小丈夫,更重要的是…… 能说出那一番话是一回事,或许他也有心要努力去做,然而,才二十二岁,他的心境真的够成熟到足以坚持到底吗? “为什么?”康桥困惑地问。“女大男小到处都是,有什么好在意的?” “不是女大男小的问题……”顿了顿。“呃,至少不完全是,而是……是……我是说,你才二十二岁,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又能够坚持到底吗?” 康桥歪着脑袋思索片刻。 “我想,你的意思应该是在说,我的心境不够成熟到足以坚持到底?” “我不是看不起你,真的,我发誓!”邝求安慌忙道。“只是……只是……二十二岁好像也才刚长大而已……” 她没有说谎,所以,她是真的在意这件事吗? 康桥看着她,虽然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但眼色深沉得有点可怕,沉默了好一会儿后,他才突然开口。 “我十三岁就用武士刀砍人,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砍死人,但我砍了不少人是真的,到了十五岁,我拿枪……”他顿住,自嘲地苦笑。“在我这种环境成长的人,年龄并不能代表他的心境,虽然我小你四岁,但我相信,我的心境早已比你苍老很多了,所以,你大可放心,如果我决心要这么做,我就一定能够坚持到底的!” 十三岁? 武士刀? 十五岁? 拿枪? 瞪圆了惊吓的眸子,邝求安震骇得说不出话来了。 “吓到你了吗?”康桥叹道。 邝求安张开嘴,却还是挤不出半个字来,她实在无法相信,眼前这个笑容灿烂得像个大男孩的年轻人竟会……竟会…… “天哪!”好不容易,她终于吭出声音来了。 “我就知道,”康桥更是苦笑。“其实我并不想这么早就让你知道这件事的,我就想说你一定会被吓到,结果真的没错。” 邝求安又瞪着眼看他看了好半晌,才能说出问句来。 “那……那……为什么?我是说,又是什么原因使你……使你……” “改邪归正?”康桥自嘲地道。“很简单,我老妈,虽然出生在这种不正常的家庭里,但她一直能够洁身自爱,从不被环境所污染,规规矩矩的上大学、拿硕士、拿博士,希望有一天能够完全摆脱这种环境,即使后来不得已跟了我老爸,但她仍不气馁,转而把希望放到我身上,期望她的儿子!我,能够代替她,规规矩矩的走出我自己的光明坦途来,可惜……” 他叹气。“外公不同意,女孩子无所谓,但男孩子就非得按照他安排的路走不可,而当时的我年幼无知,喜欢刺激、喜欢冒险,总是高高兴兴的按照外公的命令去做,老妈苦劝我无效,就在我十五岁那年,我头一次拿枪,兴奋地跟着表哥他们一起去和对头帮派枪战,回家后,老妈再一次苦苦劝导我,但我仍是听不下去,她就……就……” 深吸一口气后,他才硬着声音把话说完。“就用外公给我的那把枪,当着我的面自杀了!” 邝求安猛抽气,真的吓到差点昏倒了。 “老妈她……她想用死谏来唤醒我的理智,幸好……她成功了……”康桥低低呢喃,眼眶红了,声音也哽咽了。“她留了一封信给我,告诉我她对我的期望,自那天开始,我就决心要达到老妈的希望,至少我不能让她……白死……” “天哪,天哪,康桥!”再也顾不得其它,邝求安一把抱住他,安抚地摩掌他低垂的脑袋,“没问题的,你一定办得到的!”她柔声鼓励。“我相信你,总有一天你会成功的!” “你……能帮我吗?!”康桥低声央求。 “会的,我会的!”邝求安重重地道。 在这一刻里,她深深确认,这确实是老天给她的机会,她需要一个新的开始,而他需要她的协助;他不在乎她的过往,因为那已经是过去式了,而她也不需要介意他的身世背景,因为那总有一天会成为过去式。 就算他只有二十二岁,那又如何,对许多人来讲,年龄与实际人生经验总是不相符的,他就是其中之一,那么,她又何须在意? 既然他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办到,而她也相信他能够做到,这不就够了? “康桥。” 十 “嗯?” “从现在开始,我……”她轻轻道,“要踏上我的新人生了,而你……”她扶起他的脸,对上他湿润的眼。“也要努力开拓出你的新人生喔!” “嗯嗯。”他像个小孩子一样乖巧地点了点头。 “我们……”她柔声呢喃。 “一起合作经营我们的人生和婚姻吧!” “好。”两人相对而视,不约而同悄然一笑,他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她赧着双颊点点头,彷佛在某种只有他俩理解的心灵契约上,烙下了永生永世不悔的签章。 那是一份比世俗的婚姻证书更神圣的契约。 这一刻,他们对彼此许下了一辈子相扶相持的誓言,三天后的结婚证书只是给外人看的,在他们心里,此时此刻签下的契约才是真正能够束缚彼此的承诺。 就从这一刻起,他们已经是彼此的人生伴侣了。 “康桥。” “嗯?” “我还有一个小小的疑问。” “什么疑问?” “为什么是我呢?” “……有一天,当我们一起牵着孩子的手上幼儿园时,我再告诉你。” “……” 真狡猾! 三天后,他们在法院公证结婚了。 下午,康爷爷就打电话通知说会立刻赶回来;傍晚,康桥就带着新婚老婆搭上南下的列车,逃之夭夭。康健也只能为表弟欺上瞒下到他结婚那一刻为止,这已算是仁至义尽了。 宽敞的火车双人座位上,康桥偏偏要跟邝求安挤成一堆,邝求安几乎有半个身子全偎在他怀里,他则好整以暇地不时偷吃几下豆腐,满嘴口水馋得要死。 邝求安推开他又凑上来的嘴。“别这样啦,好多人在看耶!” “有什么关系,我们是夫妻啊!”说着,康桥不甘心地捉住她的手,贴过脸去硬是又亲了她一下。 邝求安又好气又好笑地再次推开他。“好了啦,说正事啦!” “什么正事?” “你以为我们这样能逃多久?” 康桥失笑。“谁说我们要逃的?” 邝求安横睨着他。“不然为什么你一听到外公要回来了,拉着我就跑?” “我想给你多一点时间做心理准备呀!”康桥又嘟过嘴去亲亲她的唇。“更何况,我们才刚结婚耶,起码要给我们几天时间亲热一下嘛!”闻言,邝求安脸红了。“呃,先说好,那种事我……我都不懂的喔!” 换句话说,她是个二十六岁的“老”处女,原装货,未开封过的,自然什么也不懂。 康桥邪魅地一笑。“没关系,我懂。” 邝求安瞄他一下。“我想也是。”看他就是那种女孩子会很哈的类型,不懂才怪。 康桥莞尔。“我在十四岁的时候就有第一次经验了,当时我老妈就警告我说,绝不准玩人家规规矩矩的女孩子,还逼着我发誓,结婚之后就再也不许到外面玩,也不许包二奶,我想,那是她切身的感受。所以。你尽管放心……” 搂着她的手臂紧了紧,“我绝不会在外面养女人,”他在她耳畔低语。“也不会有什么一夜情给你抓,嗯?” 邝求安定定地凝视他片刻,颔首。 “我相信你。” “谢谢你,老婆!”康桥眉开眼笑,满意极了。就知道她会是个最合乎他理想的女人,当他希望她信任他的时候,她就温驯地相信了他,并不会因为他们彼此仍旧可以算是陌生人而保留她的信任。他果然没娶错老婆! “啊,糟了!”邝求安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惊叫一声,脸色也跟着翻白了。 “怎么了?”康桥关切地问。 “我都忘了,有……有人要告我!”邝求安惊慌得眼眶都红了,把陈玉婉的事详细的告诉康桥之后,泪水也滚下来了。“怎么办?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他们一定去告我了!” 康桥毫不犹豫地掏出手机来。 “喂,周律师吗?我是康桥啦,有点问题想请教一下……” 五分钟后,他收起手机,对她露出安抚的笑容。 “放心吧,周律师说了,这种状况他们是告不了你的,他们能告的也只有陈玉婉一个人,倘若他们硬要牵扯上你,我也委托周律师了,他会出面替你处理,周律师最拿手的就是这种案件,所以,放心交给他吧,我保证一定会没事的,嗯?” “我相信你,”邝求安双眸湿洒洒地显得格外晶莹清澈。“谢谢你!” “真感激我,就答应我一件事。”他温柔地拭去她的泪水,低声道。 “什么事?” “抛开一切烦恼,好好的享受我们的蜜月,嗯?” “好,我答应你。” 十一 于是,接下来一个月,他们在绿岛度过了极为惬意又热情的两人世界,同时,康桥也在“训练”邝求安,要让她成为一个完美的女人。 邝求安是个内向文静的女人,康桥却强迫她要在床上学习享受,而邝求安也温驯地顺从了他;邝求安不会游泳,康桥又逼她在三天内就学会了最基本的狗爬式;邝求安不会跳舞,康桥就每两天教她一种新的舞步…… 他是在“训练”她,但也是在教导她如何享乐人生,摆脱过去的噩梦。 虽然她从没有告诉过他,但从她的外表上就可以看出,往昔的她过的是如何艰苦的生活。 会逼得她活不下去的人生,绝不可能舒适到哪里去吧? “在想什么?” 夕阳下,轻风吹拂着白浪滚滚,沙滩上,邝求安抱着双膝坐在那儿欣赏艳红的火球缓缓坠入海平线的另一端;康桥端着两杯冰凉的饮料在她身旁坐下,一杯递给她,自己就另一杯先狠狠地灌下几大口再说。 “我在想,我还欠养父母一大笔债,不知道你能不能让我去找工作赚钱来还债呢?我保证不会妨碍到我们的生活的!” “欠你养父母?你跟他们借钱?” “不,不是,是……” 从最早的幼儿记忆开始,一直说到养父母将一迭记帐单交给她为止,邝求安的语气极为平淡,康桥却可以自其中听出与语气截然不同的感伤。 “真要为那种债定个名字的话,我想,养育费比较合适吧!” “养育费?”康桥挑高了帅气的眉。 “嗯。”目注火红的夕阳,邝求安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养母还要我回去嫁给超市老板的儿子,说超市老板愿意付两千万的聘金,这么一来,我欠养父母的养育费就可以一口气还清了。” “超市老板的儿子?”康桥的眉毛挑得更高,几乎飞上了半空中。 “嗯嗯,超市老板的儿子已经三十岁了,不过……”邝求安依旧心不在焉地回道。“他的智力只有六岁。” 竟然要她嫁给低能儿? 康桥的脸立刻黑了一半。“小安安。” “嗯?” “明天一早我们就离开这里,我刚刚和表哥联络了一下,他说外公的人快找到我们了。” “喔,那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呢?” “你养父母住在哪里?” “高雄。” 康桥咧嘴一笑,那笑容竟有几分阴冷的味道。 “那我们就去高雄。” “咦?” 经济不景气,能维持一家小小的文具行已经不容易了,但邝求安的养父母为了宠溺独生子,硬是拿房子贷款又借钱来给儿子开公司,想也知道,结果绝不会太美妙,生意没做起来,老本倒是愈亏愈多,最后还亏到了高利贷那里去了。 高利贷在讨债的时候是很可怕的,邝求安的养父母被逼债逼急了,只好先拿了超市老板那两千万聘金去应急,可是接下来就换超市老板来跟他们要“债”了。 “你女儿呢?到底回来了没有?” “这……这……”邝父和邝母满头大汗,拚命交换眼色。“快回来了,就快回来了,总不能工作说不做就不做了,得让老板有时间另外找人来接她的位置吧?她是很负责任的,不可能说走就走的!” “嗯嗯,负责任是好事。不过……”超市老板狐疑的眼神不断在邝父和邝母之间来回。“她真的会回来嫁给我儿子?” 邝母窒了一下,然后脑袋卯起来点个不停。“会,会,我保证会!” 话刚说完,叮咚一声,文具行的自动门打开,三人转首望去,见邝求安缓步而入,邝父、邝母不禁大喜过望,马上冲过去把邝求安捉到超市老板面前,根本没注意到尾随在后的康桥。 “看,我说她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她这不是回来了吗?” “很好,”超市老板满意的颔首,还伸手摸向邝求安的脸蛋,想仔细看看他花大钱“买”来的媳妇货色如何,如果儿子不会“用”,或许他可以替儿子“用”,反正是买来的,谁来下种应该都没差。“那么,明天我就开始准备婚礼……” “但机咧!”康桥一掌拍开超市老板的咸猪手,另一手将邝求安圈入自己怀里护住。“请问你要准备虾米郎的婚礼?小安安的吗?那就不必了,一个月前,她就嫁给我了!” 数秒令人窒息的静默,然后,三人异口同声惊叫。 “什么?”邝母叫得最大声。 “我说……”康桥大剌刺地俯首在邝求安唇上啦了一下,洋洋得意。“一个月前,小安安就和我结婚了。” 超市老板脸色不悦的一沉,转向邝父、邝母,“把聘金还给我!”直接要债。 邝父、邝母顿时面色惨变,但他们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康桥便掏出支票簿来签了一张两千万的支票给超市老板。 “咯,还给你!” 超市老板狐疑的接过去。“这不是番石榴票吧?” 康桥莞尔。“你可以打电话去银行问啊!” 十二 超市老板真的马上掏出手机来打电话,五分钟后,他收回手机,默默地转身离去。 于是,康桥又另外签了两张支票,“这是偿还小安安欠你们的养育费,就算利息是一百分也绰绰有余了。”第一张支票放到邝母手里,“这是聘金,跟刚刚那家伙给的数目一样。”第二张支票放到邝父手里,再拿出一张收据。“麻烦你们签一下,免得你们日后赖帐,谢谢!” 十分钟后,他们走出文具行,在离开前,邝求安忍不住回头再看最后一眼。 “怎么?舍不得?” “也不算是,只是……这里毕竟是我长大的地方。” 康桥了解地将她搂入怀中,默默地等候着她。 邝求安虽然不算矮,但康桥的个子比她更高,他的下巴刚刚好顶在她头顶上,她的身材又纤瘦,两个人贴在一起,还颇有几分小鸟依人的味道。 良久后,邝求安才收回目光,毅然转身。 “我们走吧!” 女人的一生都有两段生命,婚前与婚后,现在,她已经结婚了,所以,她刚刚向她的第一段人生告别了。 她,邝求安,今年二十六岁,要开始她的第二段人生了! 第三章 “你相信我吗?” “相信啊!” “完完全全的相信?” 回家的出租车上,总是挂着一张灿烂笑脸的康桥突然这么问邝求安,不但没有半丝笑容,表情更严肃得近乎凝重;她不由讶异地怔了怔,而后,她也正起脸色,非常慎重地回答他。 “是,我完完全全相信你!” 探臂将她圈入怀里,“谢谢。”他感激地道。 之后,在进入康家大门之前,康桥紧紧地牵住邝求安的柔黄,更为凝重地最后再要求她一次。“相信我,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嗯,我相信你。”然后,康桥用钥匙打开大门,才刚踏进半步,四周便呼一下团团围过来一大票人,一半人捉住他,另一半人要把邝求安抓离开他身边,但是,不过眨个眼,所有人的动作就在同一秒钟之内,很有默契的全部冻结住了。 “谁敢碰她一根寒毛,我就先毙了谁!” 一把点三八手枪稳稳地比在那个抢先抓向邝求安的人的太阳穴上,康桥冷厉的喝叱,另一手用力一扯,将邝求安扯入他怀里,凌厉的眼神徐徐环视所有人一圈,见没有人敢再妄动了,他才收回手枪,但枪口仍比住所有人。 “现在,你们统统给我留在这边,我们康家的事由康家人自己解决,不必你们多事!” “但是你外公说……” “你姓康吗?” “不是。” “不是就给我闭嘴!”声落,他的手臂紧紧环住邝求安的腰,手枪依旧警戒的指住所有人,两脚一步步往后退,慢慢地通过宽敞的前院,来到楼房门前,好死不死的,门也恰好在这时候打开,刷一下,手枪立刻回转过来指住开门的倒霉鬼,后者慌忙举起双手,表示他是无辜的过路人。 “停!停!停!我投降,要我跪下来也行,请饶了我一命吧!” 康桥差点笑出来,忙吸一口气硬惩住,沉声问:“你想干什么?” “没想干什么,”康健放下投降的手,滑稽的耸耸肩。“奉老太爷命令出来看看,这么久了,那些家伙怎么还没,咳咳,‘捉’到人呢?” “凭他们想捉我?”手枪朝那些人挥过去一下,康桥轻蔑的冷哼。“作梦!” “我知道,老太爷也知道,所以才会叫我出来看看呀!” “你也是要来捉我的?” “我哪敢,当然是来请少爷大驾光临的!”康健吊儿郎当地说,却暗暗使了一下眼色。 康桥颔首表示会意,低头看老婆,见她脸色有点苍白,忙问:“你没事吧?” 静了一下下,邝求安才仰起眸子看他,娴柔地微笑。“我相信你。” 答非所问。康桥却大为感动,因为她是真的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相信他,所以,头一次面临这种惊险场面,她不仅没有尖叫,也没有慌张失措,虽然多少被吓到了,但她还是尽全力保持镇定地紧跟在他身边,默不吭声地让他抓过来、扯过去。她甚至连一丁点的迟疑都没有。 他愈来愈能肯定自己没娶错老婆了。“放心,有我在,谁也伤害不了你!” 这个女人,是个宝! 她把往后的人生交给了他,也就彻彻底底的相信了他,虽然他们从第一次见面到此刻,根本就不超过六个星期。 邝求安蚝首轻点。“我知道。” “那我们进去吧。” “好。” 十三 首度见到康桥的外公,邝求安感到相当意外,因为康爷爷并不像她想象中的那种恶模恶样的黑道分子,光是以年纪来讲,他看上去最多四、五十岁,根本就不像“公”字辈的人。此外,虽然他身材相当高大,但五官十分斯文,甚至还有几分乡土气,有点像是乡下小镇上的小学校长,或者是书店老板,可就是和“帮派”、“角头”那种字眼完全搭不上边。 他如何制得住刚刚那些凶神恶煞般的手下? “你终于肯回来了!”康爷爷愤怒地拍了一下扶手。 一句话听完,耳际开始欢唱小蜜蜂嗡嗡叫,邝求安不由瑟缩一下,呃,也许他就是用那副大嗓门制住手下的。 “我不是你的棋子,你要我什么时候到哪里,我就得什么时候到哪里!” 康桥也横眉竖目地提高了音量,刚好就在她右耳上方,邝求安不禁又瑟缩了一下。 “你姓康,就得听我的!” “我随时都可以换掉这个姓!” “你敢!” “外公可以试试看我敢不敢!” “你……” 眼看他们愈吼愈大声,往日便深受其害的其它几位康家人连忙上前好言好语安抚康爷爷,免得他们吵完架之后,大家又得向耳鼻喉科报到了。而康桥这边,邝求安也扯扯他的衣服,康桥低头看她,她很客气地提出请求。“你能不能不要跟外公比嗓门?不然就先拿一副耳塞给我用。”耳塞? 康桥怔了一下,蓦而放声大笑,笑得放纵又畅快,笑得大家都忘了要安抚康爷爷,莫名其妙的看向他。 “好好好,我不跟外公吵。”他紧了紧抱住邝求安的手臂,然后转注康爷爷,不再横眉竖目了,还挂上他的招牌笑容,光辉灿烂,闪闪发亮。“外公,我们不要再吵了,平心静气的谈谈好不好?” 康爷爷也很意外地怔了怔,继而深深注视他一眼,再瞥一下邝求安,很快的,视线又回到外孙身上。 “谈什么?” “谈我的未来。” “我已经替你安排好了。” “但老妈希望我能够自己决定自己的未来。” 一提到外孙的妈妈,他的女儿,康爷爷不禁沉默了,虽然他不觉得自己有错,但总是对自杀的女儿感到一份歉疚。于是双眼往旁一移,以最严苛的目光,康爷爷开始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的端详邝求安,再以最挑剔的眼神,由脚到头,连一根最细微的寒毛也不放过地审视邝求安,然后他提出问题!对邝求安。 “你凭什么嫁给我外孙?” 因为康爷爷突如其来的问题,邝求安的心跳停了一拍,但马上又恢复正常,她知道,现在是她可以帮助康桥的时候了,那么,她就要尽全力帮助他。 “就凭是他选择了我。”她声音柔细,但十分镇定地回道。 康爷爷眯了眯眼。“我是说,你有什么背景配得上我外孙?” 邝求安垂了一下眸子,旋又扬起。“那要看外公说的是什么背景,有权有势的背景我的确没有,因为我只是个养女,但就因为我只是个养女,我熬过的艰苦岁月使我深深了解一件事……” “哦,是什么事?”康爷爷语带轻蔑地问。 “吃苦。”邝求安轻轻道。“贫贱夫妻百事哀,我和康桥绝不会是那种夫妻。当他成功的时候,我会伴在他身边,时刻警惕他不可自满;当他落魄的时候,我也不会因为怕吃苦而离开他,因为我已经习惯吃苦了……” “这世上能吃苦的女人又不只你一个。” “但康桥选择了我。” “他瞎了眼!” “外公就这么看不起您的孙子吗?” 康爷爷窒了一下。“我不是看不起他,是他还年轻……” 邝求安深深注视着康爷爷,“不,他不年轻了,”她意味深长地说。“他所经历过的事已足以使他成长、使他成熟,使他了解自己要的是什么了,这点,外公应该比我更清楚不是吗?” 康爷爷震了震。“好,就算你说得都对,那么,你就不怕吗?” 邝求安有点困惑地眨了眨温柔的眸子。“怕什么?” 康爷爷斜斜地一撇冷笑。“你是一般平常人,真以为自己能够适应我们这种挂在刀口上的生活吗?” 邝求安柔柔一笑。“我相信康桥。” 康爷爷更是冷哼。“相信他有什么屁用,要出事的时候还是会出事,早晚有一天你会被他连累,被抓去做人质,甚至被杀掉都有可能,你真的都不怕吗?” “我相信他。”邝求安还是这一句。“就算真有那么一天,我被抓、被杀了,而他救不了我,我还是相信他已经尽了全力了,只是,没有人是万能的,他只不过是碰上了力有未逮的时候而已。” 只不过? 而已? 搂住她的手臂蓦地狠狠地紧住,她抬眸看他;他一语不发,双眼却明灿得有如暗夜中最闪亮的星辰。 “你可真相信他呀!”康爷爷嘲讽地道。“不过,又能相信多久呢?” 闻言,邝求安再看回康爷爷,沉默片刻,然后她垂下眼帘,静静地开口。 “高中时,我曾经交过一个男朋友,他……” 十四 以非常平静,宛如说故事的语气,她淡淡地述说她之所以会来台北找工作的往事,一直说到韩颂奇对她提出分手为止。 “长长的八年时光里,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他,虽然他只有在我们上台北来之前曾经允诺过我们会结婚,之后,他再也没有提起过结婚这两个字,平时更像是指使佣人一样的让我服侍他,理所当然的让我养他,但是我依然没有怀疑过他,连一秒钟也没有,直至他亲口对我提出分手那一刻……” “干xxx!”右耳上方突然飘下来一句台骂,邝求安装作没听见。“但比起他来,我更相信康桥,因为我们已经是夫妻了,夫妻之间如果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这桩婚姻就已经失败了一半,所以,这种信任是一辈子的。” “你不怕又碰上另一个前男友了?”康爷爷恶意地想把猜忌放到她心中。 “如果怕,就不要结婚;既然结婚了,就不能怕,否则无论我怎么做都会失败的。”邝求安却毫不在意。“我是这么想的。” 每一个问题都被客客气气的踢回来,康爷爷开始不耐烦了。 “那么,你又能为康桥做些什么?” “我?”邝求安沉吟一下。“老实说,我能为他做的事实在不多,诚如外公所说的,我没什么背景,也没什么特殊能力,只是一个平平凡凡的普通人,实在帮不了他什么,但最起码,我能够为他做到一件外公不愿意为他做的事……” 康爷爷双眼阴森森地一眯。“哦?是什么事,你愿意告诉我吗?” “让他做他自己。” “做自己,这是每个人类最基本的权科,也是康桥的妈妈想用自己的命替儿子换回来的,但外公却依然坚持要强制剥夺康桥的这项权利,难道妈妈的命在外公眼里就那么没有价值吗?” 残忍的事实直接击中康爷爷心中的弱点,康爷爷全然哑口,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这一生,他唯一觉得有所亏欠的就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老婆,一个是女儿,老婆是为了救他而死的,女儿则是为了救那个被他宠坏的二儿子而牺牲了一生的幸福和生命,这些他全都记在心底深处,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补偿她们而已。 因为,她们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额际青筋浮动,嘴角不断抽摘,良久、良久后,康爷爷猛然起身,掉头就走,只丢下一句话。 “以后你的事就自己决定吧,我懒得管你了!” 话说完,人也不见了,大厅里却沉默依旧,众人惊愕的面面相观,不敢相信康爷爷竟然让步了,不,不是让步,他根本就是一整个毫无保留的退到最底线了。 “奇迹!”康健的老婆喃喃道。 “了不起!”康健奉上一根大拇指,表示他由衷的敬意。 “看来,康桥倒挺会选老婆的嘛!”康健的妈妈笑道。 “原先看她柔柔弱弱的,还真搞不懂康桥怎会挑上她,但这会儿……”康健的爸爸赞赏地直点头。“嗯嗯,光是她的口才,就够格进我们康家了!”用另一种方式,他们也表达了他们的接纳之意。 而康桥就更夸张了,半声不吭,他直接拉着邝求安跑回他的卧室,砰一声门关上又锁上,随手将邝求安丢上床,“命令”她剥光自己,自己也三两下除去身上所有衣物,然后急吼吼的扑上床,以前所未有的热情亲吻她,传达他的感激与感动。 “你曾经问我,为什么是你?”他啃咬着她细嫩的耳垂,呢喃着。“现在我要告诉你,因为我有预感……” “预感?”因为他的啃咬,一股热流急速窜过她全身,邝求安微微喘息着问。 “是的,预感,我有预感你会是最适合我的老婆,也是……”他的唇舌侵略继续往下进攻。“我会爱上的那种女人……” “爱……爱上?”她不由自主地扭动着,娇喘愈来愈急切。 “而事实也证明我的预感没有错误,我……”因为汗水淋漓而滑溜溜的身体拉上来覆盖住她,前额抵住她的额前,他的声音愈来愈低沉、沙哑,“已经开始要爱上你了!”最后一个字说完,他也深深陷入了她。 同一瞬间,她也深深坠入充实、渴望与激情的狂乱漩涡之中,全然无法言语,而她的脑子里也只剩下一个意识……爱? “老弟,你又要带老婆上哪儿去啦?” “大扫街!”一阵风似的,康桥拉着邝求安经过康健跑进车库;而邝求安直到被扔上跑车,才有机会抗议。 “不要了,康桥,你买给我的衣物够多了啦!” “不够!”康桥霸道地说,自己也跳上跑车,呼一下开出车库。 “不要太浪费吧!” “这不叫浪费。” “那叫什么?” 康桥嘻嘻一笑。“宠老婆!” 邝求安也忍不住笑了。“可是,用家里的钱宠老婆也不太好吧?” 康桥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放心,是我自己的钱。” 邝求安惊愕地呆了呆。“你自己的钱?但是你哪来那么多……” “别问,你慢慢就会知道了,你只要相信……”他飞快地看她一眼。“我的钱都是干干净净的,这就行了。” 邝求安顿时松了口气。“我相信你。”于是康桥第n次带着邝求安出门进行疯狂大扫街,所有女人必定会用到、可能会用到、偶尔会用到,甚至连根本不可能会用到的物品,他都一买再买,甚至还抓她去美容院、三温暖做美容、做保养,唯独一种东西,他半样也没买。 “台湾不是买珠宝首饰的好地方,改天再买给你。” 扫街扫得差不多了,康桥就带邝求安到西餐厅去用餐,餐后闲饮咖啡时,他这么告诉她。 “我又不喜欢戴首饰。” “你不需要戴,拥有就好了。” 邝求安啼笑皆非。“我不戴,拥有它们做什么?” 十五 康桥别有深意的凝视着她。“女人都要有私房钱,那就是你的私房钱,你的安全保障。” “康桥……”邝求安感动的低喃。 “我不只要买珠宝给你,还要给你房子、给你股票……”说到这里,帅气的脸突然阴沉下来。“我可不像那家伙,只会压榨你!” 邝求安怔了怔。“你提他做什么?” 闻言,康桥竟然像小孩子一样嘟高了嘴。“你还爱他是不是?” “爱他?”邝求安喃喃重复,继而失笑。“你怎会这么以为?” “不然你会跟他那么久?” 邝求安沉默了,好半天,她只是视若无睹地望着玻璃帷幕外来来往往的行人,心中在深刻的自我反省。 “其实,我从来没爱过他,”她突然出声道。“甚至,我也没喜欢过他。” “咦?”康桥呆住了。“可是你……” “我只是想要一个家,想要一个……”邝求安苦笑。“永远不会抛弃我的人,而他,是头一个愿意给我那种承诺的人。” “啊!”想到她的第一个儿时记忆,还有她的成长过程,康桥恍然顿悟。“你是……”停住,双臂环住她,让她紧贴在他胸前,大手怜惜地摩宁着她的背。“没问题,你的愿望实现了,现在你有我了,我发誓,就算要我的老命,我也永远都不会抛弃你的!” 邝求安静默一下,然后……“我相信你。”她轻轻叹息,是满足,也是松懈。长久以来,她一直在寻找,现在,她终于找到了,一个永远都不会抛弃她的男人!别问她为何能如此肯定,她没有答案,因为她只是宁愿这么相信。 “不过我倒是很纳闷,你们住在一起七年,怎么他都没碰过你呢?”康桥疑惑地问。 难不成那家伙“不行”? “他说他尊重我,所以婚前不会碰我,但我想事实应该是……”唇畔泛起一抹淡淡的苦涩。“他不希望在提出分手的时候出现任何麻烦吧?” “真他妈的卑鄙!”康桥咒骂。 “可是……”邝求安仰起柔水似的双瞳。“也幸好他是那么想的,不然我就不能干干净净的嫁给你了,不是吗?” 康桥想了一下。“说得也是,就这点而言,算我谢谢他好了。” 邝求安笑了,但很快又收回笑容,露出困扰的表情。“只是……” “怎么了?” “我还有一点小小的问题。” “哦?说说看。”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爱颂奇的,所以心甘情愿为他付出,可是到头来才知道那根本不是爱,然后我才发现,我……”邝求安烦恼的低语,“根本不懂得爱到底是什么,因为……”静了一晌。“从来没有人爱过我……” 从来没有人爱过她,多么令人心酸的语句,更可悲的是,那是事实。 心头一痛,双臂拥她更紧,“没关系,我会教你的,”康桥轻喃,“一切有关于爱的酸甜苦辣,我全都会慢慢的教会你,就好像……”他低笑。“床上的快乐,我不是教会你了吗?” 双颊一赧,“讨厌!”邝求安娇慎地捶他一下。“那种话不要在这里讲啦!” “好好好,不讲,不讲!”暗暗庆幸她的心情被转换过来了,康桥悄悄松了口气。“那么,我们要讲什么?” “讲……讲……”邝求安思索着。“啊,对了,那天啊,我一直以为外公会拿我们的年龄来反对,毕竟我自己都有点在意,可是外公竟然提也没提呢,是他忘了吗?还是他不知道?” “他当然不会提,”康桥失笑。“提了就等于打他自己的嘴巴子了!” “咦?为什么?”“因为外公跟我一样,外婆也大他四岁嘛!” “耶?” 一直以为在黑道上混的都是霸道粗鲁、蛮横不讲理的人,但半个月相处下来,邝求安发现并不一定是那样的。好人之中也有坏人,而坏人之中,当然也有好人。譬如康爷爷,表面看上去很严厉,其实只是嗓门大而已;康健则是标准的面恶心善,大大咧咧的爽直人一个,康家就属他最宠溺康桥了;至于康艳,老是打扮得好像干那一行似的,而事实上,她只是品味与众不同罢了,而且她还特别喜欢开玩笑,康家最爱捉弄康桥的非她莫属。 老实说,除了老是聚集在康家那一大票彪形大汉之外,她一点都不觉得康家和黑道有什么牵扯。 直到这一天…… 被康大嫂和康艳硬拉去扫街,才刚回来的邝求安,甫一来到客厅口,她就一整个人惊骇的呆在那边了。血!只见厅内至少聚集了十几二十个人,起码有一半人手上不是拖着开山刀就是武士刀,亮晃晃的刀身上沾满了怵目惊心的血迹,相对的,另外一半人不是头就是手脚,或者身躯上包裹着厚厚的纱布,却依然遮不住鲜血的浸透。 康爷爷在大声质问,康健口里三字经不断,康桥拧眉聆听受伤的人的控诉。 老实说,这种场面对康家来讲不过是家常便饭,不,连家常便饭都算不上,勉强可以算是点心罢了,但是对邝求安这种从未见过这种场面的人来说,她只看得见满眼令人惊悸的血腥! 此时此刻,她终于见识到黑道世界的残酷,体认到康家确实是属于黑道的一分子了。 “到底是谁先挑衅谁?” “是我们先去质问他们的。” “为什么?” “因为他们捞过界,跑到我们的地盘上来要保护费。” “为什么不先来跟我们说?” “我们还来不及说,他们就先动手了。” “是他们先动手的?很好,搞清楚是谁的人了吗?” “是‘赵董’。” 十六 “又是他!”康爷爷怒气冲冲地猛拍一下桌子。“康健,打电话给‘赵董’,说我要和他好好‘聊聊’!” “是!” 这时,康桥终于发现老婆回来了,连忙过去把一脸惊惧的邝求安带回房里,柔声安抚她。 “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绝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的。” 邝求安没有任何响应,只是把微微颤抖的娇躯更蜷缩入他的怀抱里,苍白的脸儿也埋入他的肩窝,拔不出来了。 他只好抱着她,继续安抚地摇晃着她,拍抚着她的背,直到她睡着,他才把她放到床上,又陪在一旁好一会儿,直到确定她暂时不会醒过来了,他才悄悄离开卧室,继续去帮忙处理那件麻烦。 这种事,他帮不了她,得靠她自己去消化吸收。 这天,邝求安一直在睡,连晚餐都被她睡过去了,她甚至没有起床洗澡,上过半次厕所,就这样一直、一直睡……翌日,康艳又来找邝求安了。“小安,走,我教你溜冰!” “好。” 噙着柔和的微笑,邝求安平静如常的换衣拎包包陪康艳出门去,康桥赞佩地望着她纤柔的背影,知道她已经把昨天那件吓得她半死的事消化吸收完毕了。 果然是一等一的韧性! 深夜……不知道几点,门上突然响起敲门声,狞然惊醒的邝求安正想起身,却被横在她胸前的手臂压住,康桥一动也不动,只是扬声喊出去。“什么事?” “去不去?” “不去!” “好,那你继续睡吧!” 把邝求安搂进怀里,康桥闭上眼继续睡;邝求安却有点不安,这么晚了,表哥他们是要去…… “他们要去干架。”康桥突然说。 干架?想到半个月前看到的血腥场面,邝求安不由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可……可是……”那种危险的事,她并不希望康桥跟去,但表哥是亲人,又那么疼爱康桥,康桥能不顾吗? “以前他们会坚持我一定要跟去,但外公说了,以后我都可以自己决定自己的事,他们就不再勉强我了。”康桥睁开一眼往下溜,果然见她一脸的忧心。“不必担心,应该不是什么大场面,不然他会用手枪敲门,而不是用手,这种时间,多半只是很纯粹的用拳头干架,譬如酒后起口角之类的,表哥应付得来的。” “喔。” “睡吧!” “嗯。” 可是邝求安还是睁着两眼,直到听见康健喝醉酒摇摇晃晃经过门前的声音,她才安心的阖眼睡去。 这时,天际曙光已微现,快天亮了。 早餐桌上,康桥看着邝求安那两粒熊猫眼,又好气又好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你真是……就跟你说不用担心的嘛!” “我……不可能不担心嘛!”邝求安嗫嚅道。 偏偏康健还一副无辜的样子在那边大口吃他的早餐。“你老婆怎啦?两只大眼圈乌漆嘛黑的,你揍她啦?还是整晚操她不给她睡?太不体贴啦,这种老公!” 咻一下,一粒山东大馒头神准的正中红心!康健的额头。 “杀人凶手就是你!”康桥没好气的臭骂。 “咦?”康健吓了一大跳,怪叫。“喂喂喂,我昨晚都在喝酒,连一根寒毛也没碰你老婆喔,你别赖我跟你讲!” 哗啦啦,整杯豆浆都泼过去了,马上请康健试验一下豆浆澡的美容效果。 “谁跟你说那个!”康桥更是火大。“昨晚干完架为什么不早点回来?” “可是……”康健一脸困惑,一边用老婆给他的毛巾抹拭满头豆浆,一边为自己的委屈辩驳。“那你也知道的嘛,‘运动’过后总是要去喝两杯庆祝一下,自然不可能太早回来的嘛!” “你不知道有人会担心吗?” “担心?”康健哈哈大笑。“才怪,大家都嘛习惯了,怎会有人担心,老弟,你真爱说笑!” 呼一下,康桥已然飘到康健身边,两手一握,描着康健的笨颈子用力摇。 “我操你的没人会担心,我老婆会担心,你他妈的知不知道,她一整晚都不敢阖眼,直到你回来,她才能安心入睡,就因为你见鬼的爱喝两杯,害她挂了两颗大熊猫眼,我他妈的先掐死你,以后她就不必再担心了!” “救命啊,杀人啊!”康健还真被掐得脸红脖子粗,直叫救命。 对因自己而起的骚动,邝求安是一脸的无措与不安,康健的爸妈和老婆却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笑个不停,唯独康爷爷,他深深凝视邝求安好半晌,然后,自那天之后,他头一回主动开口对外孙媳妇说话。 “那种小事,你不必担心,只是随便打打闹闹而已,出事的机会不大。” “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邝求安呐呐道。“只要一次万一,一辈子后悔都来不及了,不是吗?” 十七 康爷爷微微一怔,深思片刻后,点头。 “嗯,你说得对,我会叫他们以后尽量少动手,能用谈的就用谈的把事情解决就好。” “谢谢外公。”邝求安感激地道谢。康爷爷再次深深注视邝求安一眼,然后转注康桥。“康桥,你爸爸又打电话来催了,带你老婆去见见他吧!” 摇鸡脖子的动作停住了,但手还指在鸡脖子上,康桥皱起眉头。 “去见老爸?但,外公,你又不是不知道,老爸想……” “我知道,不过……”康爷爷瞥向邝求安。“我相信你老婆应付得来的,更何况,丑媳妇早晚要见公婆,你不去见他,逼得他来找你,那可就不太好了。” 何止不好,保证会引起警政署的大骚动! “真他妈的!”康桥有点不甘心地獗了一下嘴。“好吧,去见他就去见他!” 康爷爷颔首,接着又转向邝求安。“求安,无论如何,这里还是你们的家,要记得常常回来。” 为什么这么说,他们要住到康桥他爸爸那边去了吗? 邝求安疑惑地看看康桥,后者却一脸的高深莫测,似乎不打算为她解开疑问,她只好对康爷爷点头承诺。 “我会记住的,外公。”这天,当邝求安在整理行李时,康桥却嘱咐她收拾几件随身衣物就够了,不需要带太多。 “咦?为什么?” “到那边再另外买。” “太浪费了吧?” “反正你这些衣服也不适合在那里穿。” “咦?” “啊,对了,差点忘了问你,你会穿和服吗?” “呃?” 第四章 邝求安不只会穿和服,连日语也流利得很。因为之前她工作的日本料理店的老板是日本人,主厨也是日本人,工作的制服是日本和服,来用餐的客人也有八、九成是日本人,在这种四面八方都是日语的环境里工作了八年,不会讲也会说了。 但是,她实在没料到…… “你爸爸住在日本?” “不,他是日本人。” 日本人?! 邝求安错愕地微张着小嘴,一时阖不拢来;康桥笑嘻嘻地替她扶上下巴,顺便偷亲一下,吓得她马上回过神来,面红耳赤,左右张望。“这里是机场,公共场所耶!” “亲吻是国际礼仪,有什么关系。” “亲吻是国际礼仪?”邝求安半信半疑地斜睨着他。“真的吗?” 康桥不置可否地哈哈一笑,牵着她进入排班等候的出租车里,向司机交代了目的地之后,他转注邝求安。 “想问什么吗?” 邝求安想了一下。“不知道。”这是老实话,她实在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康桥笑笑,垂眸,“其实我有两个舅舅,大舅舅跟外公一样,比较稳重,至于小舅舅嘛……”他摇头,叹气。“不知道为什么,外公从小就特别宠他,把他宠得无法无天,长大后更是狂妄跋扈,你要看黑道人物的范本,找他看就对了…… “逞强好勇,爱打爱杀,脾气坏得不得了,一句话不对,枪就掏出来了,就连外公都很拿他没辙……”他又叹了口气。“那年他惹了一桩不算小的祸,外公就叫大舅舅和老妈押着他到日本来避风头,可是才刚到日本不到十天,小舅舅又闯祸了,这回麻烦可大了,他不但是在国外闯祸,还惹上了日本黑帮……” 邝求安吃惊地捂住了嘴。“为了搭救已被对方捉去的小舅舅,大舅舅和老妈直闯对方的会社,当时,老爸一眼就看上老妈了,”他嘴角嘲讽地一撇。“他说只要老妈肯做他的女人,放了小舅舅便不是难事……” 所以,他妈妈才会委身做他爸爸的小老婆吗? 邝求安恍然大悟。 “为了救小舅舅,老妈不得不答应,但老妈也开了条件,一是老妈每年只会到日本来住三个月;二是,倘若老妈有了孩子……”康桥用大拇指比比自己。 “孩子归老妈,就算她不在了,孩子也要交给外公或大舅舅监护,直至孩子成年之后就更不归他管了,孩子享有完全的自主权,他绝不能硬性强迫孩子要听从他的话。大概老爸是真的很喜欢老妈吧,老妈开的条件他全都同意了,就这样,老妈跟了老爸。之后……”他耸耸肩,没再说下去了。 他妈妈好坚强、好伟大,也好…… 可怜喔! 邝求安有点无措,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好半天才想到一件事。“那小舅舅人呢?”好像都没见到他嘛! 康桥又耸了一下肩。“坐牢。” “咦?”邝求安再度愣住了。 “我说过,小舅舅就是爱闯祸,外公向来只准下面的人以收保护费、讨债和经营地下赌场为生,毒品和武器买卖是无论如何都不许碰的,偏小舅舅贪白粉的利润高,消想赚它一大笔,结果……”他又撇了撇嘴。“他被抓了好几次,最后外公也不想管了,说让他去里头冷静一下也好。” “那……那他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不知道。” “耶?” 十八 “原本只是判三年两个月,如果他安分守己的待在里头,不到两年就可以出来了,可是他就是不懂得‘安分守己’那四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在里头照样闹事,还伤人,结果刑期一再延长,天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够出来!” 邝求安又一次说不出话来了。 难怪康桥不想让她一下子知道太多,不然她一定会“消化不良”,最好是慢慢来,一点一点的消化比较妥当,即使如此,每多知道一些,她都会有一种天旋地转的不可思议感。 她只是一个平凡人呀,怎会嫁给这样一个……一个……可怕的人? “那……爸爸又是谁?”她问得忐忑,不知道他爸爸又会是什么样的恐怖人物。康桥想了一下。“你对日本黑帮了解多少?” “不多,”邝求安坦承道。“只听日本客人稍微提起过。” “哦?他们都说些什么呢?” “他们说……”邝求安沉吟着,在脑子里飞快地整理了一下。“嗯,在日本受到高度关注的黑道势力主要有三个,分别是山口组、住吉会和稻川会,其中又以山口组的势力最大,但由于它的地盘在关西,而关西的经济早就落后关东许多了,逼使他们不得不往关东开拓市场,可是……” 她停下来喘了口气,再继续。“关东早已是住吉会与稻川会的地盘了,尤其是住吉会,它的整体势力虽不如山口组,但若仅就东京都地区而言,则为势力最大的帮派,因此这三大帮会不时爆发冲突,特别是近年来,三大帮会在东京都的竞争逐渐有白热化的现象,经常上演街头火并事件,就为了要……” “争夺地盘。”康桥接着说完。“嗯嗯,大致上就是如此。” “你会提起这个……”邝求安不安地啾着他。“是因为你爸爸是这三大帮派中的人吗?” “可以这么说,他是……”康桥正想说出答案,就在这时,出租车停下来了,他们便先行下车,然后邝求安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了。望不见尽头的寂静长街上,竟然只有一户人家,城堡式的高墙围着两扇铁门,高墙上还有铁丝网卷,保全摄影机和安全探照灯随处可见,远处还有牵着狼狗、杜宾狗巡逻的人员,戒备之森严令人望之胆寒,心里发毛。 此刻,铁门大开,门外左右各站着一个戴墨镜、穿黑西装的男人,门内是左右两排同样装扮的壮汉,里外一致地恭恭敬敬弯腰行礼。 “少爷。”宏亮的日语。 恍若未闻、未见,康桥毫不理睬,径自牵着邝求安走入门里。 门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草坪,再后面是传统的日式山水庭园和日式屋舍,在屋舍间走动的男女俱是穿着日本和服,每个人一见到康桥就恭恭敬敬的弯腰行礼。 “少爷。” 康桥同样理也不理的继续往里走,来到一间坐满人的屋舍,他们才脱鞋上去。 只见盘膝坐在正中间大位上的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家,左右两旁各一对五十岁上下的夫妻,那两对夫妻旁边又各有四、五位年轻男女。十几双眼都冷峻地盯住邝求安打量。 “中间那位是住吉会会长,”康桥一边走向那位老人家,一边用中文低声向邝求安介绍。“两旁是他的女儿和女婿,还有他的外孙子女。” 住吉会? 日本黑道集团中,仅次于山口组的住吉会? 邝求安吃惊地咽了口唾沬,再战战兢兢地“喔。”了一声,心头七上八下,不解他带她来这么可怕的地方做什么。 他爸爸总不会是那两对夫妻其中一对的丈夫吧? 停步在那位七十多岁的老人家正前方,康桥按照日本人的习惯跪坐下去,邝求安也跟着跪坐下去,康桥向那位老人家弯腰行礼,邝求安也跟着弯腰行礼。 “父亲。” “……咦?” 邝求安失声惊呼,旋即惊觉自己的失态而急忙捂住嘴,低下头去,却止不住心头的震骇。 康桥的“老”爸竟是那位七十多岁的老人家,而且还是住吉会会长? “她是谁?”老人家的声音却一点也不老人家,非常的沉稳有力。 “我的妻子。”康桥泰然自若地回答。接着是好一阵子窒人的沉默,在邝求安即将因不自觉地屏住呼吸而窒息的前一刹那,老人家终于又开口说第二句话了。 “嗯,你们先去休息吧!” 然后,散场。 十分钟后,嘴角勾着得意的笑,康桥双臂枕在脑下,悠哉悠哉地躺在回廊下,夏风微拂,心情畅快,几乎就要睡着了。 一旁,邝求安跪坐着,还在一脸不可思议的发怔中。 “我出生那年,老爸刚好满五十,其实这原也没什么,反正老爸已经有大老婆替他生的儿子了,也不缺我这个私生子,听说,我那位大哥还是天底下最完美的男人呢!”康桥的语气很慵懒。“可是很不幸的,两年后,我那位零缺点的大哥被仇家刺杀了……” 邝求安惊喘,旋即脱口道:“但他还有两个女儿!” “的确,可是……”康桥翻身坐起来,两腿伸直,双臂撑在身后。“我想我最好先向你解释一下日本黑道的内部结构与继承方式……” 邝求安实在不想听,但又不能不听,只好无奈的洗耳恭听。 “日本的黑道集团是模仿封建时代的家父长制度,也就是义父子制度,依照这种‘拟制血缘’的关系把组员关系密切的结合在一起,而每当组长去世或引退的时候,新一代的组长就由组长的义弟或义子继任,不过通常都是由义长子继任的情况比较多……” 他顿了顿。“大姊夫就是老爸的义长子,二姊夫也是老爸的义子,而住吉会下任组长的位置也一直是预定由大姊夫继任的,但在四年前,老爸在无意中得知我大哥之所以会被刺杀,竟是我那两位姊夫干的好事,可是由于找不到证据,老爸只好隐忍不提,但之后,他就开始设法想让我继任组长之位……” 邝求安深吸一口气,抿紧唇不吭声。 “他计划让我进组里成为大姊夫的义弟,然后他引退让大姊夫继任组长,再派人暗杀大姊夫,之后他在暗中运作,让大姊夫的义弟!我继任组长,这么一来,他也算替大哥报了仇,同时……” 十九 邝求安猛然起身,“对不起,我有点累了,想去休息一下。”她喃喃道,说完就径自转身回房去了。 康桥望着她的背影,满怀歉意,却只能苦笑。他知道,这些冷酷的现实对她的负荷量已经有点超载了,不过他帮不了她,就像在台湾一样,还是得靠她自己慢慢去消化,最后她总是会接受的。只是……辛苦她了! “你打算留下来吗?” “你认为呢?”卧房外,康桥双臂环胸,背靠在门边墙上,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女人,跟他差不多年纪,虽然一身端庄的日式和服,却掩不住眉梢眼角冶荡的春情,要是换下和服,肯定是风骚的荡女一枚。 “我不知道,才要问你哪!”她娇声道,还抛媚眼。 “如果我说我还没决定,你相信吗?” “别这样嘛,康桥,”嘴里嘐着令人打冷颤的声音撒娇,整个娇躯也跟着软软地偎入康桥怀里。“告诉人家嘛!” 康桥也没有推开她,任由她在他怀里磨磨蹭蹭。“我说了,你不相信啊!” 仰起娇滴滴的脸儿,女人獗高了红唇。“你不说实话嘛!” 嘴角嘲讽地撇了一下,“你又为何一定要知道?”康桥反问。 娇媚的横他一眼,“你明知故问。”她不依地道。 康桥做作的叹了口气。“好吧,那你去跟他说……” 话说一半,卧房门突然开了,邝求安尚未举步便因为门外有人而讶异地怔了一下,但马上又恢复正常。 “你好。” 双手交迭在身前,她大大方方的对康桥怀里的女人弯腰行礼,并没有因为那女人偎在康桥怀里而显露出任何不悦,这点似乎令那个女人颇为意外,深深注视邝求安一眼后,方才离开康桥怀里,还对他抛了一记飞吻。 “晚一点我再来找你。”话落即转身离去。 目注那女人的背影在转角处消失后,邝求安才拉回眼来,却见康桥盯着她满眼赞赏之色,她不禁赧然地垂下眼帘。 “我这样还可以吗?” “岂止还可以,根本是超正点!” 婚后两个月来,每天闲闲的哈事也不必干,只要吃饱饱睡得头好壮壮,如此悠闲的生活,很快的就让邝求安脱离原先那种行尸走肉般的疲惫萧索,虽然纤瘦依旧,但她那清妍秀逸的容颜已开始散发出诱人的光泽,就好像一朵失去生气的花儿开始回复原来的鲜艳了。再加上那套老人家特地派人送来的日式和服,以及高挽的发髻和典雅的发梳,她更是娴静端庄、高雅迷人,虽称不上令人惊艳,但已足以教人赞叹不已了。 “谢谢。”邝求安双颊更是晕红。 “你真是可人。”光是用眼睛看还不够,康桥又环臂将她搂入怀里,俯首覆上樱唇,热情地吻吮好半晌后,方才依依不舍的放开她,“也很可口。”然后,又将她扯回房内。“来,帮我换衣服吧!” 就像最典型的日式大男人,康桥就站在那边让邝求安替他更衣,换上日本男人的和服。 “刚刚那个骚包是我大姊的女儿,她叫琉璃子。”他漫不经心似的说。 “咦?”邝求安怔了怔,为他脱衣的动作也跟着停了一下下。“但她好像比你大嘛!” “她大我一岁。”康桥证实了她的猜测。“我‘老’爸都已经七十二岁了,我大姊今年刚满五十岁,有个二十三岁的女儿应该不奇怪吧?她还有个快三十岁的儿子呢!” “说得也是,我老是忘了你爸爸年岁不轻了。”邝求安低语,忽又轻笑。“不过琉璃子一定觉得很窝囊吧?明明比你大,还是得乖乖的叫你舅舅。” “窝囊?”康桥不以为然地翻了翻眼。“你刚刚看她哪里窝囊了?不在老爸面前,她总是直接叫我的名字的,更何况,她叫我舅舅还不算什么,还有个四岁的小女娃得叫我舅公呢!” “舅‘公’?”邝求安噗啡失笑。“你一定觉得很不自在吧?” 康桥耸耸肩,张开双臂让她为他穿上男性和服专用的内衣:长懦拌。“习惯就好了。” “也是。”她低头为他拉好衣襟并绑上带子。“康桥。” “嗯?” “爸爸究竟想怎么做呢?” 听她以平静的语气提起他老爸,康桥当下就明白,她在经过一整个下午的独处之后,业已整理好自己的思绪和心情,让自己接受这一切事实了,这就是她最为令他激赏的特质!在令人怜惜的柔弱之中,潜藏着无与伦比的韧性。 再难以接受的现实,再无法面对的困境,只要是必要的,给她一点时间,她就会让自己全盘接受下来。其实早在开门的那一刻,他就该想到了。 她主动穿戴和服,打扮成日本女人的样子,不就表示她已经准备好要迎接挑战了吗?他感激的亲亲她的额头。“他想用什么办法说服我加入住吉会,我还不知道,因为他自己也还没想到,不过铺路的工作可以先进行,就算我进了住吉会,毕竟我的资历浅薄,要让我顺利成为组长,就必须拥有足够的靠山,除了老爸自己以外,最快的办法就是娶几个背景有力的老婆……” “但你已经结婚了,难道他是想……”除去她? “你放心,他不敢动你。”他以低沉有力的语调做下保证。“一来是他不能违背对我老妈的承诺!他那种年代的极道男人最重的就是诺言;二来是他不想惹翻我!要真惹翻了我就什么戏都别唱了;再说,日本极道男人拥有好几个女人是很正常的事,他不需要冒险动你。” “所以,他是想……” 二十 “对,他会找几个有资格的女人让我挑,做小老婆。” “嗯嗯,我明白了。”她轻应,继续为他套上长着和服。“那大姊夫呢?他为什么叫琉璃子来套你的话,他知道爸爸的计划了吗?” 康桥淡淡一哂。“不,他还不清楚,不过已经有所警觉了。” “他察觉到多少了?” “原本,依照跟我老妈的约定,老爸对我是十分放任的,从来不过问我的事,只要求我每年到日本来探望他两回,但从四年前开始,老爸不但频频以健康为由召唤我到日本来看他,还暗示说希望我留在日本并加入住吉会,大姊夫以为老爸想收我为义子……” “义子?但你……” “没错,我是老爸的亲生儿子,大家都知道,但我也只是他的私生子,他并没有认领我,我没有入他的户籍,也跟他不同姓,甚至没有日本国籍。”康桥指出事实。“极道男人认自己的私生子为义子,这并不罕见。” “我懂了,”邝求安恍然顿悟。“大姊夫多半是以为爸爸想认你为义子,将来爸爸过世或引退之后,直接由你来继任组长的位置,所以才会积极为你部署,以便将来有能力和他竞争?” “正是如此。” “可是……”表情又转困惑。“像大姊夫所以为的那样做不是简单多了吗?爸爸为何还要绕个大圈子?” “因为老爸是上万个组员的组长,他的所作所为必须令人心服口服,不能单凭一己之私,否则必然会引起组员的反弹。”康桥耐心的解释。“长久以来,组员们都认定大姊夫就是未来的组长,没有任何理由,老爸也无法擅自做变更,只好绕个圈子改变最后的结果。” “原来如此。”邝求安点点头表示了解了。“那你为何不直接告诉大姊夫,表明你对组长的位置一点兴趣都没有呢?” “这就是我最大的困扰,”康桥苦笑。“我不能说。” “咦?这又是为什么?”邝求安不解地停下手上的工作。 “老实说,如果我愿意听从老爸的安排的话,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大姊夫也不能对我怎样,他要是敢动我,人家头一个就会怀疑到他身上,到时别说是组长的宝座,恐怕他连老命都保不住了,他可没有那么蠢,但是……”康桥咧咧嘴。 “我完全没有那种意愿,这么一来,问题就复杂了……” “多复杂?” 康桥很夸张的叹了口气。“这全都要怪我老爸,他身体太健康了,明明都是七十二岁的老头子一枚了,还能够去跟人家赛跑得第一名,要他再活个一、二十年大概也不会太困难……” “请等一下,康桥,”柳眉轻颦,邝求安用责备的眼神往上啾他。“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你的亲生爸爸,他老人家身体健康,你应该高兴才对,怎么可以……” “所以,问题就来了,”彷佛没听见邝求安的斥责似的,康桥自顾自继续说他自己的。“既然他还这么健康,就有时间再培植另一个组长继任者,譬如老爸另一个小老婆的女儿!三姊的儿子,虽然他父亲去世了,但三姊夫在生前也是住吉会的高级干部,论资格来讲也是没问题的,只是他稍微年轻了一点,才十五岁……” 邝求安话说一半的嘴张着,阖不上了。 “不过既然我父亲还健康得很,这点就不算什么大问题了,我不干,就培植那小子来干吧!”康桥说得眉飞色舞。 “可……可是你外甥愿意吗?”邝求安脱口问。 她的问题一出口,刷一下,康桥先前的眉飞色舞就好像假的一样瞬间消失了,他一点表情也没有的低眸望着她。 闲那不是重点。“ “不是?”邝求安疑惑地喃喃重复。 “不是,重点在于……”康桥慢条斯理地说。“你以为大姊夫会很高兴在我之后,又出现另一个人威胁到他的组长宝座吗?不,他当然不会高兴,所以,一旦我明言对继任组长没兴趣,大姊夫就只好立刻动手除去老爸,这时候就不会有人怀疑到他了,因为我已经表明不愿继任组长,而老爸也还没开始培植我那小外甥,表面上看来,没有任何人威胁到他的组长宝座,也就没有人会怀疑到他头上去……” 邝求安惊喘,一脸恐慌,“那那那……那你绝不能说!”又开始结巴了。 康桥没吭声,可是他的表情却已经回答她了:所以啦,我不能说! 邝求安呆了片刻,忽又垂下头去继续替他缚上角带。“爸爸没有考虑过直接去问大姊夫,当年为何要害死大哥吗?或许,是误会……” “不是误会!”康桥斩钉截铁地说。 “你确定?” “十分确定。” 手上停了一下,又继续,“那么,原因呢?”邝求安再问,仍然低垂着脑袋。 “完全不知。” “没去问过?” “怎么问?直接挑明了问,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康桥反问。“那我保证,哪天问,住吉会就会在哪天一分为二闹内斗,而一直虎视耽耽的山口组就等着住吉会内斗完毕,他就可以来个黄雀在后,一口吞掉住吉会了!” 两手抖了抖,“那……那……”邝求安依旧深垂着蜂首。“问大姊?” “你以为大姊会知道,却任由大姊夫杀害她的亲大哥?” “她……也许是事后才知道的。” 二十一 康桥深深叹了口气,扶起她的下颚,两人四目相对。“听说大哥去世时,大姊和二姊都哭得昏过去了,之后,只要有人在她们面前提起大哥,她们就会歇斯底里的哭个不停,久而久之,就再也没有人敢在她们面前提起大哥了。” 邝求安的表情转为同情。“她们和大哥的感情这么好?” “非常好,听说在大姊、二姊未婚前,他们三兄妹几乎是形影不离的。”放开扶住她下巴的手,他说。“毕竟他们三个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不像我和三姊,跟他们是同父异母,又不在一起长大,连见面的机会也不多,感情距离就像天与地那么遥远,事实上,到目前为止,我连一次也没叫过她们大姊、二姊呢!” 对那种几乎像是陌生人,年龄又差了一辈的姊姊,叫不出口也不奇怪吧! 邝求安又低下头,继续为他绑缚角带。“那么你又打算如何?” 康桥装了个滑稽的鬼脸。“老实说,我也还不知道,暂时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吧!” “……喔。” “还有什么疑问吗?” “没有了。” 于是,他没声音了,静静地俯眸看她为他缚角带;而她也不再吭声,直到一切穿戴妥当。 “好,可以了。”她退后两步,仔细打量他身上还有什么地方没弄好的。 而康桥也马上就听出她的双关语,她说的“好,可以了”,表面上是说他的和服穿好了,但另一层意义则是在暗示她已经了解所有的状况,并准备好可以应付即将面临的任何难关了。 他笑了。 “那我们走吧!” 就知道她不会让他失望。 一般来讲,相亲宴应该是一男对一女,最多再加上双方的家长或介绍人,而且闲杂人等多半在中途就会找一些奇奇怪怪的借口跷头,这才是正常的相亲。 所以,此时此刻这场“盛况空前”的餐宴,实在不像是相亲宴,但它偏偏就是相亲宴,就算餐宴主人说这是接风宴,但骨子里,它明明就是相亲宴,参与餐宴的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得很。不是才怪! 在这宽敞的和室贵宾房内,七十多岁的老人家端端正正的坐在主位上,右手边是康桥和邝求安,左手边则是四位从十六岁到二十二岁不等的女孩子,而靠近门边也端端正正的坐着四位女孩子们的父亲,此际,他们正在轮流介绍他们的女儿的年岁与出身背景。 说这不是相亲宴,谁会信! 不过身为男主角的康桥才不管这是接风宴、鸿门宴还是丧宴,那些父亲们一开始介绍,他也开始大吃大喝,还不时跟邝求安说这个不错吃、那个不错吃,叫她多吃一点,完全无视那些父亲们口沬横飞约努力。 好不容易,卖力施展推销术的父亲们终于介绍完毕,接下来轮到女孩子们做自我介绍,说说她们的个性、兴趣、喜好等等。 第一个就是那个年纪最轻,只有十六岁的小女孩,她捧着一张无辜的表情,睁着一双纯真无邪的大眼睛,望着邝求安好奇的眨呀眨的,什么也没介绍,竟然头一句就是!“听说你老婆已经二十六岁了,好老喔,你喜欢老女人啊?” 啪一声,康桥的筷子重重地拍在桌案上,眉毛挂成倒八字,怒气冲冲的往外一指。“我讨厌她,叫她出去,不然我出去―” 不用老人家吩咐,小女孩的父亲立刻上前来拉走自己的女儿,而那女孩子却还在不服气地抗议。 “怎样啦?我又哪里说错了啦?” 接着是年纪最大,跟康桥同样二十二岁的女孩子,英气勃勃、爽朗大方,很明显的是跟康桥同一类型的个性。 她的自我介绍十分详尽,个性、喜好巨细靡遗地说了个一清二楚,再从理想说到抱负,又从抱负说到计划,然后从计划说到做法,长篇大论整整说了十来分钟,不过,最后一句结尾倒是相当干净利落。 “我相信我一定是最适合少爷的帮手!” “是喔,我看组长让你来做最合适!”康桥低低咕哝。 于是,老人家使了个眼色,那个女孩子也被她父亲带出去了。 再接下来是一位温柔娴静的女孩子,一看就知道是个标准的日式女子,叫她往东,她绝不会往西;叫她跪,她绝不会站着,就算叫她吃屎,她大概也不敢拒绝,百分之百驯服的小狗狗一只。“我不爱说话,喜欢看书、写字、缝纫……” 她的自我介绍很得体,也充分显示出她的确是那种小狗狗似的日式女子,可是她还说不到一半,康桥便突然插了一个问句进来。 “你会洗衣、拖地吗?” 女孩子怔了一下,冲口而出,“我怎会去做那种佣人做的下等事!” 于是康桥冷哼一声,老人家再使个眼色,小狗狗也被带走了。 最后一位是一个美得令人咋舌的女孩子,不过康桥也只瞄了她一眼之后就不再看她了,也没有咋过半次舌头,再从她的自我介绍也可以听得出,她是个可静可动的女孩子,还是东大学生会副会长,总之,她是个完美的小老婆候选人。 相信康桥这次一定挑不出任何毛病来了。 “你和几个男人上过床?” “……四个。” 终于,贵宾室内只剩下老人家和康桥夫妻俩。 “好了,总算可以安安静静的享受这一顿‘接风宴’了!” “……”邝求安无言。 二十二 “……”老人家更无言。康桥也很无言,因为他忙着继续大吃大喝,除了那盘河豚肉,他还没活够,没兴趣冒那种险。 要他娶小老婆? 门儿都没有,老人家自己去娶吧,小心别马上风就好啦! 第五章 八月,湿热的盛夏,炽炎炎的阳光下,人潮依旧那么多,涩谷街头奇装异服的新潮庞克族,竹下通追星的新新人类,新宿车站前巨大电视墙下的白领上班族,无论做什么,吃、喝、玩、乐、工作,日本人永远都是卯上全力去做。 中暑? 证明我有多认真在玩。 过劳死? 那是一定要的啦! 富士比若是有认真勤劳的排行榜,日本人肯定能够轻而易举地抢占第一名的光荣头衔,认真!玩乐第一;勤劳!过劳死第一,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就是日本人第一啦! “今天又要带我上哪儿疯啦?,”清早,按例向老人家请过安,又陪老人家用过早餐后,倘若老人家没有其它交代!譬如又要去参加那个宴、这个宴之类的,康桥便直接拉着邝求安回房脱下和服,换上轻便的年轻人服饰,出门逛街去也。 虽然康桥确实很适合穿和服,帅气的神采既能表现出男性和服的潇洒大方,举手投足间又不失优雅,俨然成熟稳重的贵公子一枚,可是那实在不合他的个性,在家里穿还好,叫他出门也穿,不如直接枪毙他算了。 “跟我来就知道了。” “要把我卖了?” 来到日本一个月,几乎每天都被康桥拖着在东京各处趴趴走,逛遍了东京所有最新潮流行的地区,吃遍了所有最美味古怪的食物,玩遍了所有最刺激冒险的游乐设施,还有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这个祭典、那个祭典,不知不觉间,邝求安也逐渐放开了拘谨内向的个性。 如今,她总是一出门就不自觉地挂上了期待的笑靥,言行间也不再那么拘束瑟缩,偶尔也会脱口而出一两句俏皮话或玩笑了。 “爱说笑,我怎么舍得!” “那到底是要去哪里嘛!” “跟我来就知道了。”康桥只是笑,又重复一次头一句话。 听康桥那种神秘兮兮的语气,邝求安便也不再多问,乖乖的跟着他走了,就算他带她到天体营去,她也不会太意外,而且,老实说,她还满好奇的。 打从她有记忆以来,在孤儿院时,她的活动范围就是院里那一片小小的空间;被领养之后,除了邝家之外,也不过才多了一个学校可去;直至上台北工作,她依然只有在公寓和工作地点来来回回而已,她的世界永远是那么狭窄,甚至连看电视猜想一下这个世界究竟有多宽广的时间都没有。 因此在眼界方面,其实她是很单纯的,名副其实的井底之蛙一只。 然后,她嫁给了康桥;然后,康桥开始带着她看看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大,瞧瞧这个世界的色彩究竟是多么的绚烂,又从台湾跑到日本来,头一次在东京街头看到那些奇装异服的新世代年轻人时,她还真的有点被吓到。 他们到底是在日本,还是在火星? 但一天天过去,她逐渐明白,过去的她是多么的贫瘠,无论是在物质、思想或生活上,她都是一级贫户,直到现在,从一点一滴慢慢的了解,她开始贪心的想要知道更多,想要更深入的体会这个世界的一切。虽然她已经二十六岁了,可是康桥让她明白,凡事只要敢开始,任何时候都不嫌迟。所以她决定了,就如同康桥所说的,女人婚后是另一段生命的开始,现在,她算是初生婴儿,是干巴巴的海绵,无论康桥要带领她见识再稀奇古怪的人事物,她全都要吸收起来,把过去二十六年来所错失的一切弥补回来。 “康桥。” “嗯?” “谢谢。” 虽然她没有明说是为什么道谢,但康桥立刻了解她是在说什么,当即爽朗的笑开了。 “你是我老婆,说什么谢,有空多陪我玩玩床上的翻滚游戏就好了!” “讨厌!”邝求安赧然横他一眼。 见她娇嗔的一眼,风情无限,与三个月前那个憔悴疲惫、落寞萧索的女人截然不同,康桥感到十分满意,更得意于自己的“改造”成功。 真佩服自己! “我还是先告诉你我们要上哪儿去好了,歌舞伎町,听过吗?” “你是说,观赏日本传统艺术的那个歌舞伎町吗?” 康桥又笑了,“没错,那是以表演日本传统艺术为主的地区,可是呢……”他暧昧的挤挤眼。“歌舞伎町也是东京最主要的红灯区和赌博区喔!” “真的?”邝求安惊讶地睁了睁眼。 “当然是真的,除了日本传统艺术之外,歌舞伎町另有四大类活动:美食、美酒、嫖女人,以及我待会儿要带你去见识一下的全日本最秀的娱乐活动,让你瞧瞧日本人的另一面。”康桥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握住她的柔黄。“而且啊,那里还是全日本黑道办事处聚集最稠密的地方喔!” 半个钟头后,邝求安站在歌舞伎町一楝七层楼建筑物前面,啼笑皆非。 “柏青哥?”她喃喃道。“全日本最秀的娱乐?” 但见一群彷佛被洗脑的男女老少,端坐在一排又一排亮丽的蓝、红、黄、绿色的柏青哥机台前,一心专注于把一颗又一颗的钢珠喂给那些饥饿的吃角子老虎机,每个玩家脚边都有个装钢珠的桶子,那是他们的本钱,他们想要用那些本钱博取更多的财富。 康桥牵着她经过一个个帅哥、美女级的服务生,他们不时替那些玩家添钢珠,好继续喂养那些永远填不饱的机台。 “在日本,柏青哥规模之庞大,迷上它的男女老少之狂热,都不是常人所能理解的,许多玩家就好像黏在机台身上似的,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甚至一整天,但是,运气好的玩家,搞不好一天就可以赚到数千美金喔!” 真好赚! 不过,重点是那个“运气好”吧? “这……也算是赌博吧?” “对,合法的赌博,在日本,赌博是违法的行为,但是这一行的利润实在太高了,每年营业额估计有三千亿美金左右,是日本整个汽车业的两倍,也大约相当于全球毒品市场的总值……” “骗人!”邝求安惊呼。“真有那么好赚吗?” “真的有!”康桥重重点了一下头。“因此,为了规避‘禁止赌博’的法令,柏青哥业者就采取‘三店方式’来掩饰实际的赌博行为。” “三店方式?” “就是玩家可以用赢来的钢珠换东西,譬如小礼品、洋娃娃、香烟等,然后再到另一处远离柏青哥店的摊位去折换现金。”康桥解释。 “这就是住吉会最主要的财路来源。” 二十三 “咦?不是……呃……”说一半,急忙掩住嘴。康桥笑了,轻轻拉开她捂嘴的手。“不是毒品和武器,那是山口组的专利,住吉会尽量不去碰。” 闻言,邝求安似乎很高兴,左右张望一下,压低声音。 “贩卖毒品和武器的最可恶了!” “我也这么认为。”康桥颔首赞同,而后环顾四周找空位子。“想不想玩一下呢?” 邝求安考虑一下。“好,玩一下下就好。” 于是两人找了空位子各自坐下,待服务生送来钢珠,康桥就教她怎么玩。 其实邝求安原只是想尝尝鲜而已的,孰料十分钟不到她就入了迷,像个小孩子一样双眼紧盯住钢珠,一脸紧张的期待,每当钢珠险差一线从大奖身边滑溜过去,她就会又獗嘴又叹气,然后低低咕哝,也不晓得在咕哝些什么,那模样真的很幼稚又可爱。 康桥暗暗失笑,知道除非她运气真的很好,不然一定会输光光,然后她就会很后悔,自责太浪费了,为此,他不得不坐好姿势,准备好好杀它一笔,再用他赢来的弥补她所输去的,她就不会太难过了,甚至,她可能会毫无所觉呢!要说到玩乐这方面,他可是一流的!特别是柏青哥,高中时代,他曾经花了一整个暑假在这里苦练中大奖的技巧,因为这家柏青哥中心正是属于住吉会所有,少爷要玩自然免费,只是赢到的钢珠也换不了现金就是了。 果然,邝求安的桶子里的钢珠很快就下沉一半,康桥便悄悄的把他赢来的钢珠倒进去填满,邝求安果真一无所觉,因为她太专注在机台里滚动的钢珠了。 直到一阵喧扰声传来,她才愕然转头张望…… “我没有偷!” “对,你没有偷,你只是故意把人家的桶子翻倒,再借口替人家捡珠子,顺便也捡到你的桶子里去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真的!” “小姐,那么重的桶子有可能随便碰一下就翻倒吗?更何况,这也不是第一次了,谁会信你不是故意的!” “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管你是不是故意的,总之,今天……” 康桥自然也瞥过眼去了,不过也只是一眼而已,他就无趣的拉回视线来继续玩他的钢珠!这种事在柏青哥店里并不少见,他早就看腻了。可是,邝求安是第一次见到。 “康桥?” “别管,”康桥漫不经心地道。“有些人不想工作,成天沉浸在柏青哥店里赚生活费,要是运气不好输光了,生活费没着落,也只好使出无赖的手段硬拗来几颗钢珠想翻本,那种人不值得你为她担心。” “可是……”邝求安不安地觎着一个少女被几个大汉团团围住。“那只是个小女生……” 康桥瞥她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去跟那些大汉说话,片刻后,他回来。 “那个‘小女生’可是比你还老练喔,他们早就去查过了,‘小女生’家里很有钱,她念的还是贵族学校呢,可是她不爱念书,更不爱被人管,就跷家出来混,缺钱就援交,没生意就到这里来‘赚’,油条得很!” 邝求安张口结舌,想不到那个看上去不过才刚上高中的“小女生”已经这么堕落了。 “但……但她家人……” “她家人把她找回去过好几回了,但每次不到几天她又逃出来,后来他们也懒得再管她,就随她去啰!”见她仍是一脸左右为难,不知道该不该丢下那个“小女生”不管,康桥只好一把将她拉起来,往相反的方向走。“好了,别玩了吧,我带你去吃……” 脚步忽又定住,掏出手机来,他讲了几句话,转个身子又朝另一个方向去。 “老爸要我过去他那里一趟,那里……呃,不太适合你去,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这里?”继续玩钢珠吗? “顶楼有几间办公室和休息室,你就随便找一间进去等我。” “他们会让我进去吗?” 康桥把邝求安带到员工专用电梯前,“放心,顶楼几乎都没人在,就算有人,虽然你不认识我老爸的手下,但你是我老婆,他们早就认得你了。”对守在电梯前的魁梧大汉交代两句后,他就匆匆离去了。 直至康桥的背影在视界里消失,邝求安才进入电梯里,按下“7”的按钮…… “对不起!对不起!”邝求安面红耳赤的退出门外,慌慌张张的拉上门,尴尬的想直接从七楼跳下去算了。骗人,康桥说七楼几乎都没人在,偏偏就有人在这里“办事”! 而且她明明有敲门的说,但是里面没有任何回应,她才会开门的,谁知道头一眼入目的就是限制级画面,光溜溜的白肉鱼,还是三p的呢! 大半天过后,她脸上的热潮方才稍稍褪去,然后她决定要更“谨慎”一点。 如果又是刚刚那种场面的话,敲门是没用的,所以她得贴在门上“偷听”,虽然好像有点下流,但那也是不得已的。 想知道里面“安不安全”,这是唯一的办法。 于是她走到隔壁门,把耳朵贴上去,不到三秒钟,她又把耳朵拔开了,脸上再度热辣辣的晕红了起来。 果然又是…… 第三扇门,没声音,但门是锁着的。 二十四 第四扇门,有声音,谈话声。第五扇门,也有声音,电视声。第六扇门,锁着。第七扇门,又有对话声了,而且她立刻听出其中之一是谁,康桥他大姊那副沙哑得近乎男人的声音,听过一次之后,走到哪里都会认得了,至于另一个,多半是康桥他二姊。 要进去跟她们聊聊吗? 可是一个多月来,她只和她们“聊”过一次,内容也只有两句话,一句是她说的,“我们聊聊好吗?”另一句是她们的回话,“我们不想跟你说话,请你别再找我们做这种假惺惺的无聊对话了!”之后,她就连主动和她们打招呼都不敢了。 现在,她们也不可能和她聊吧? 算了,还是另找一间空房吧! 正待离开,里面传出的下一句话,却又硬生生地捉住了她的脚步,才刚拔开的耳朵再次贴回门板上去了。 “让他死!” “你疯了,那样大家都会怀疑到征夫身上的!” “不会,只要那个杂种是跟大哥一样的死法,没有人会怀疑姊夫的。” “没有人怀疑?你以为父亲为什么会改变主意要让那个杂种继任组长?” “你……你的意思是说……” “嗯,父亲多半已经得知大哥的死是征夫安排的了,只是父亲找不到证据,无法当面挑明了质问。” “那……那也不能怪我们呀,如果不是大哥逼我们,我们也不会……” “你以为父亲会相信我们吗?” “我……我……” “你应该比谁都清楚父亲是哪种人,他是标准的旧式大男人,在他眼中只有儿子,没有女儿,就算你向父亲投诉事实,说从我们十三岁开始,大哥就在猥亵我们,直到我们结了婚生了孩子,他还是不肯放过我们,只因为他不能人道,又怕别人知道,就把变态的愤怒发泄在我们!他的亲妹妹!身上,最后,他还想让别人强暴我们,因为他恨我们能够正常的结婚、拥有孩子,而他不能……” “别再说了!” “好,我不说了,但你要了解,大哥是两面人,在父亲面前,他是最完美的儿子,就算我们向父亲说出事实,结果就会像大哥所说的,父亲不但不会相信我们,还会惩罚我们说谎污蔑大哥……” “现在可不只是说谎污蔑大哥而已……” “对,我们还主导大哥的死亡,这么大的罪责,谁知道会不会连累到我们的孩子,所以,虽然我们请求征夫设计害死大哥,那实在是被逼到迫不得已的,但是跟父亲说是绝对没用的,你明白吗?” “……我明白了,可是真要把组长的位置让给那个杂种吗?” “大概吧,因为我们不能动他。” “可恶!” “事到如今,除了对征夫感到满怀歉意之外,其实我并不希罕征夫能不能继任组长,他……呃,算了,别再说这些令人心烦的事了。说到征夫,他们跟我们约好在这里碰面,再一起去参加聚会的,怎么人还没到呢?” “时间还没到嘛,他们男人就是这样,工作最重要,不过,应该快到了吧!” “说得也是,那我们……” 大姊夫、二姊夫也快到了? 捂着嘴,邝求安发出一声无声的惊喘,慌慌张张回头就跑,也不敢逗留在七楼了,直接搭电梯回到一楼,想离开又怕康桥回来找不着她,只好再到刚刚玩钢珠的地方等候。原来康桥他大哥的死,主导者是他大姊、二姊,而不是大姊夫、二姊夫!她一边机械性地拨动按钮,一边回想几分钟前在七楼听到的秘密,虽然她也很担心会不会被她们发现她偷听到她们的秘密了,但是那件秘密实在太骇人了,不断自动回到她脑海里,压过了恐惧的心情,盘据住她整个思绪。 现在她该怎么办,告诉康桥吗? 不,不行,以康桥的个性,他一定会马上跑去跟他父亲把事情摊开来讲,倘若他父亲果真如他大姊、二姊所说的,顽固的只信任自己的大儿子是个完美的典范,那么他们父子俩必定会吵起来…… 不,绝对不行! 他父亲的年纪那么大了,要是一激怒,不小心怒出个什么得进医院里去光顾一下的毛病的话,谁来负责? 可是,这个问题也不能不处理呀! 只有把这个问题解决掉,康桥的父亲才不会继续执着于非得替儿子报仇不可,因为那是他儿子自己的错,这么一来,康桥的大姊夫就能够继任组长,而康桥也能够得到自由了。 所以,她究竟该如何才好呢? 到日本后,几乎每一天,康桥都会带着邝求安到处趴趴走,但一星期之中总有一天,他会要她自己待在家里,说他有事得单独去办,她随口问是什么事,他没有回答,她也就不再追问。这天,他又要单独出门了,邝求安不但不觉得好奇,还急着要把他赶,不,送出门。 终于等到他要自己一个人出去办事的时候了! 二十五 而后,康桥一出门,她立刻请管家替她传话给康桥的父亲,说她有事得和他单独谈话,她并没有等待很久,管家就来请她去老人家冥思专用的静堂了。 老人家似乎不太喜欢说话,见了她也不询问,只是看着她,她只好自己开口。 “父亲,我……”跪伏着身躯,脑袋低垂,她的声音很明显地在颤抖,这不能怪她,面对日本第二大帮会的组长,她要说的话又百分之百会让老人家生气,结果如何难以预料,她怎能不害怕?“我知……知道……”猛一咬牙,豁出去了! “我知道大哥为何会被杀!” 老人家平淡的面容蓦地掠过一阵痉孪,旋即恢复平静,手微扬,静立门口的管家当即转身离去;而邝求安对这一无所觉,因为她低垂着脑袋,什么也没瞧见。 “说,为什么?” “我会说,但……但是……”邝求安战战兢兢地咽了口唾沬,嗓音抖颤得愈来愈厉害。“请父亲先给我一个承诺,当您知道真相之后,您得放弃为大哥报仇的想法,因为大哥是罪有应得的!”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在得知真相之后,最好老人家不是那么顽固,能够体谅女儿的不得已,如此一来,问题就解决了,皆大欢喜;但倘若老人家始终那么偏执于长子的完美无缺,那么,至少在他的承诺之下,他也不能伤害他的女儿。 她是在赌,赌老人家疼爱子女!不管是男是女!的天性,但也预先留了一条后路。 脸颊再次抽搐一下,“他是不是罪有应得,我自己会判断!”老人家断然道。 “如果您不能给我承诺,那我就不能说!”邝求安依然在颤抖,但她的语气十分坚决。 闻言,老人家的眼睛不善地眯了起来,“我想……”表情没有任何改变,却在无形中流露出令人不寒而栗的气势。“你嫁到我们家里来还不够久,可能还不清楚我们有多少让人吐实的方法吧?” 整个身躯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我宁愿死,也不会说出来的!”但邝求安依然很坚持。意谓,迫不得已时,她会自杀,也不会吐露半句话。 老人家的下颚绷了一下。“为什么?你为什么要保护害死我儿子的人?” “因为……”邝求安跪伏在塌塌米上的身躯更卑微地再往下压。“她们真的是迫不得已的,请您谅解吧!” “她们?”老人家双眸暴睁。“原来是女人!” “就因为是女人,才不得不使用那种下下策呀!” “就因为是女人,你才非得保护她们不可?” “不,我不只是在保护她们,也是……”邝求安迟疑一下。“请您谅解,我是为所有人着想的!” “无论如何你都不肯说?” “只要父亲给我承诺,我马上说!” “真不怕我叫人来?” “我宁愿死!” 老人家的眼睛又徐徐眯了起来。“很好,那我……”霍地…… “谁敢动她,我就让谁死!” 乍闻那熟悉的声音,邝求安愕然回首,“你怎么回来了?”失声惊呼。 康桥大步走到她身边,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可见他是十万火急地赶回来,还用奥运竞赛的速度一路由大门跑到最后面的静堂来,他一把将她拉起来护在自己怀里,没有低头看她,双眼兀自狠狠地盯住老人家。 “她是我的老婆,没有我的同意,谁也不许动她!” “我也不想动她,只要她说出实情。” “什么实情?” “你大哥为何被害的实情,她知道,但她不肯说。” “咦?”康桥吃惊地落下眸子来讶异地瞪着她。“你知道?你怎会知道?” “我知道,我真的知道,可是……”邝求安焦急地想得到康桥的支持。“我希望父亲能先给我承诺,他得放弃替大哥报仇的想法,因为……呃,总之,我是为大家着想的,不只是为了害死大哥的人,也是为了父亲,为了……所有人,请你相信我好吗?” 康桥深深凝视她一眼,旋即转头对老人家点了点头。“她说的是实话。” 老人家怔了怔,蹙眉注视邝求安片刻。“好,我答应你,放弃报仇,现在,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你可以相信父亲的话。”康桥马上低头对邝求安保证老人家的话是可信的。 “我知道,”邝求安放心地松了口气。“你说过,父亲是最重承诺的。” “那么,你可以说了吧?”康桥问,他也很想知道实情。 “这……”邝求安想了想。“其实,要了解最真实的原由,我想还是由大姊、二姊来亲自解说应该是最详细的了。” 数秒的绝对寂静,继而两道异口同声的惊叫。 “是她们?” 二十六 邝求安颔首,老人家马上对再度守候在门口的管家扬了一下手,后者再次转身离去。 “是她们?竟然是她们?”康桥难以置信地喃喃道。 “你怎会知道?”老人家问。 “我在无意中听到她们的谈话。”邝求安老实承认。 “为什么不告诉康桥,由他来告诉我?” 邝求安瞥一下康桥。“我怕他会和父亲您吵起来,您的年纪又这么大了,如果有什么万……” 深沉的目光凝住邝求安片晌,老人家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康桥则很没有耐性地追问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只好先用中文向康桥大略解说一下,然后她转注老人家。 “父亲,大姊、二姊认为您只关爱大哥,根本不在乎她们,这不是真的吧?” 但老人家没有机会回答,康桥的大姊、二姊就到了,她们的神态一如以往般倨傲,冷冷地蔑视康桥和邝求安一眼后,即面对老人家恭谨地行礼,再跪坐下去。 “父亲,找我们有事吗?”康桥的大姊以她那特有的沙哑嗓音问道。 老人家凝望着自己的两个女儿好半天,方才轻轻叹了口气。 “你们……为何要害死你们的大哥?” 两声惊喘,姊妹俩跪坐的身躯立刻吓歪了,一张脸是白的,一张脸是青的,**抖颤,半声也吭不出来,连想否认一下都没那种勇气。 她们知道,父亲既已当面问出口,真相便再也隐瞒不住了。 见状,邝求安忙道:“你们放心,父亲已答应,他不想报仇了,现在,他只想知道真相。” 姊妹俩相觎半天,终于认命地相对苦笑,然后,真相娓娓道出。在述说期间,老人家始终安安静静的聆听,不插任何语句,也没有任何表情,直到她们说完好半晌后,他才转头望向康桥。 康桥颔首。“她们说的是实话,没有半个字谎言。” 老人家这才深深叹了口气。“你们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 康桥的大姊怯怯地偷觎父亲一眼。“我们说了,父亲会相信吗?” 老人家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不知道。”他坦承,无法确定当年的自己是否能够相信女儿的控诉,“不过……”他眼色深沉地目注大女儿。“你真以为我不在乎你们吗?” 康桥的大姊瑟缩一下。“我……” 老人家再叹了口气。“你以为我为何要提拔征夫做我的义长子,又未经你同意便把你嫁给他?没错,他是个人才,但也不是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人才,可是我选择了他,因为我早就知道你喜欢他了呀!” 康桥的大姊愣了一下,“父亲?”她惊讶地瞪圆了眸子。 老人家转注二女儿,“你也是啊!”他慈爱的望住她们。“把你们嫁给喜爱的人,希望你们能够得到幸福,提拔你们的丈夫,让你们的未来有保障,这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唯一能为你们做的事啊!” 自己的亲生女儿,怎能不关爱,他只是没有明确的说出来而已啊!康桥的两个姊姊先是张口结舌,然后两个五十岁的老女人彷佛五岁小女孩一样扑进父亲怀里,“父亲!”又惊又喜更感动地放声嚎啕大哭。 原来父亲也像疼爱大哥一样的疼爱她们呀! 老人家眼眶润湿,一手一个慈祥地拍抚她们的背,同时,他回眸望向康桥,见他怀里的邝求安也哭得一塌糊涂,是感动,也是喜极而泣。 “你娶到了一个好妻子。”他轻轻道。 “那当然!”康桥得意地咧开笑嘴。 邝求安生平第一次赌博,她赌赢了! 第六章 “慢着,慢着,你们这几个小鬼又想把我老婆带到哪里去了?”康桥气急败坏的捉住差点被好几个从十六、七岁到二十几岁不等的外甥女偷走的邝求安,一把扯到身后,不让她们抢走。 “舅舅,女孩子有女孩子的娱乐方式,我们要带舅妈去品味一下呀!” “那就不必了?她很纯洁乖巧的,你们可不要把她带坏了!” “舅舅好过分,我们才不会教坏舅妈呢,我们是要教舅妈如何享乐嘛!” “那也不必!” 可是他拒绝他的,那些女孩子们还是硬把笑个不停的邝求安捉走了,留下他一个人在那边懊恼不已。打从他大哥被害的真相披露那天起,在他大姊、二姊得知那是邝求安赌命为她们求得的机会,好让她们能够和父亲把话说开了之后,她们对他和邝求安的态度便出现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见了他们总是亲亲热热的有说有笑不提,又派她们那几个活泼好动的女儿们来带邝求安到处去玩,有一回还背着他远征到北海道去,三天不见人影,半点音讯都没有,害他差点跑去报警。 “怎么了?康桥。” 康桥回头一看,原来是大姊夫征夫,征夫现在也对他极为友善,常常找他泡茶聊天,不然就下棋厮杀。 这么友善,他还真有点不习惯呢! “我老婆又被抓走了!”他不甘心的咕哝。 二十七 征夫失笑,拍拍他的肩。“就让她们去吧,她们女人玩的方式,我们男人可不一定能接受。” “那我呢?”康桥可怜兮兮地嘟嘴。“我会寂寞耶!” 征夫哈哈大笑,“我们男人也有我们男人玩的方式啊!”他转身就走。“走,我带你去!” “到哪儿?” “跟我去了就知道!”于是男人玩男人的,女人玩女人的,皆大欢喜。 可是两天后,康桥那些外甥女带回家里来的,不是玩疯了的邝求安,而是一个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吓坏了的女人,只见她容颜惨白,双眼瞪得比钢珠还大,脸皮更是僵硬得好像再也无法恢复正常,连神智也不晓得飞到哪里去游荡了,痴痴傻傻的只是瞪着前方。 “怎么回事?”康桥气急败坏地把邝求安搂入怀内,怜惜地拍着她的脸颊,却怎么也唤不回她的神智来。“怎会这样?” 康桥的大外甥女!尤子瑟缩一下。“又不是故意的,是意外啦!” “对嘛、对嘛,谁知道他们会故意来找我们的麻烦嘛!”另一个外甥女―幸子也委屈地道。 “谁?”康桥咬牙切齿地问。 “还会有谁,不就山口组的手下嘛!”尤子忿忿道。“他们跟舅妈搭讪,舅妈不理他们,他们就生气了,硬要舅妈陪他们去喝酒开房间,那我们当然就跟他们吵起来了呀!” “后来吵着吵着……”幸子瞥一下邝求安。“双方就干起来啦!” “拳头?” “对。” “那……” “可是拳头打不够,就变成枪了。” 康桥抽了口气。“枪?!”现在,他能理解邝求安为何会吓成这样了。 头一次处身在枪林弹雨之中,她没吓昏倒就很了不起了。 “对,枪。”尤子倒是习惯得很,一派满不在乎的样子。“结果很不幸的,有一位保护我们的手下中了弹,死了,又那么恰恰好倒在舅妈身上……” 更糟糕了,居然有人死在她身上,难怪她会吓坏了。 这回,邝求安没有昏睡,她是躺床上睁两眼瞪天花板,整整两天,她不敢踏出房门半步;而康桥也一直握住她的柔萸陪伴在一旁,不做任何空洞的安抚,只是耐心地等待着。 第三天,她终于离开房间用早膳,却是笑容平静,安详如故,彷佛前两天的事根本没发生过似的。 “舅妈,今天我们去涩谷好不好?” “好啊!”然后,邝求安继续让康桥的外甥女们带着她到处玩、到处疯。凝住她纤弱又坚韧的背影,康桥胸口有一股痛!怜惜的痛,他知道,她再次以她异于常人的韧性,成功的消化吸收了两天前所经历的恐怖梦魇。 不同的是,这一回…… 他好心疼! 进入九月,康桥那些调皮又顽皮的外甥女们终于不再出现,因为各级学校陆续开课了,她们要上学,没空再到处玩、到处闹了。 这天,又是康桥一个星期一次单独外出办事的日子,往常他都是在近晚餐前才回来,但这日他在下午两点多就回来了,由于恰好是午觉时间,唯恐邝求安也在睡午觉被他吵醒,因此他轻手轻脚的打开房门,以为还有时间和她一起睡会儿,没想到却瞧见一幕令人震愕的景象。 长廊边的塌塌米上,穿着家居和服的邝求安跪坐在那里,正聚精会神地替他擦拭手枪。 “小安安,你在干什么?”他吃惊的走到她身旁坐下,见整把手枪已被拆开来,零件整整齐齐的排列在面前,旁边还有一罐保养油!她正在替他保养手枪。 “替你保养手枪啊!”邝求安柔柔的漾笑,手上仍忙碌地工作着,“父亲跟我说,手枪是你们最重要的保命工具,最好要时时保养,免得要用时出问题,那可就不好了。可是……”她嗔他一眼。“你都懒得保养,那我只好替你保养啰!” “……”康桥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你放心,父亲仔细教过我了,我会很小心保养的。”邝求安一边说,一边放下保养好的零件,再拿起另一样零件起来仔细擦拭上油。“父亲还说,哪天有空,他会教我用手枪,这么一来,真有必要的时候,我就帮得上你了。” “……”听她说得好像只是在保养机车似的,康桥张嘴想抗议,却依然吭不出声音来。 “我想,哪天有空,你可以帮我挑一把适合我用的枪吗?父亲说……唔!” 她说不下去了,因为康桥猛然抱住了她,紧紧的将她拥入怀中,邝求安甚至隐约感觉得到他似乎在颤抖。 “怎么了?康桥,你怎么……” “嘘……不要说话,让我这样抱着你一会儿好吗?” “……喔。”温驯地,她顺从了他,就像古时候那种以夫为天的女子,夫婿说什么,她就做什么,毫无反抗的念头。 他更是满怀激动。 她是柔弱的,弱得任何人都可以轻而易举的吃定她,把她踩在脚底下,但,她的韧性也是真的很强悍。 从跟着他踏入黑道世界那一刻开始,她就深深为这个世界的残忍无情而震骇、而惊惧,但是她总是一而再地拿出女人的坚强韧性来吸收、接受,再平静地陪同他继续往前走下去,尽全力帮助他。 二十八 凭良心说,他跟她那个前男友对她所做的实在没什么两样,只不过一个是身体上的辛劳折磨,一个是心理上的考验折磨,两者都是折磨,都让她很不好受。 但是,起码他懂得感激、懂得回报。 她的付出,他都看到了,也因此而深为感动,但再多的感动也比不上这一刻的心灵撼动。 在这一刻里,他才真正了解到,她不仅仅是努力在嫁给他之后,勇敢地面对所有必须面对的现实,无论是残酷的,或无情的,费尽心思度过一个又一个难关,不管是在台湾,或是人生地不熟的日本。事实上,她根本是竭尽全力要让自己完全融入他的家庭之中,纵使他的家庭是属于黑道世界的一分子,那么,她就期许自己能够成为一个称职的黑道媳妇。 她明明是那么排斥他的黑道背景的! 当初如果不是他承诺会远离黑道,给她一个正常的生活,恐怕她也不会答应和他结婚吧! 但最后,她还是全盘接受了这种她最抗拒的环境。 就算他说要留在日本继任住吉会会长,只要不会引起任何纠纷,她大概也不会反对。 因为她是他的妻子,是黑道媳妇,她接受这种在嫁给极道男人之后的命运。 她的努力比他所希望的多更多,她的付出也比他所期待的加倍再加倍,她的信任早已超过极限,她的表现已经不是完美可以形容的了。 她,是他愿意用全心去爱怜的女人,也是他愿意用生命去珍惜的妻子。 “小安安。” “嗯?” “我得告诉你一件很严重的事。” “什么事?” “恐怕我已经爱上你了!” “……呃?” 九月中旬的第一个周六,邝求安又被康桥那些外甥女们抢走了,奇怪的是,这回康桥丝毫没有反对的表示,甚至还笑嘻嘻的要她玩得尽兴一点。翌日中午,全家人,包括康桥他三位姊姊的家人,难得二十几个人全数聚在一起享用了一顿格外丰盛又热闹的午宴,然后在用罢散场之前,邝求安被叫到老人家面前,亲手送给她一只首饰盒子。 “父亲,这是?”她惊讶地望着手上的首饰盒子,不知道该不该接受。 “这是康桥他母亲去世那年,原本要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可惜……”老人家感伤地道。“呃,既然她不在了,就转送给你吧!” 为了安抚伤心的老人家,邝求安赶紧收下来。“谢谢父亲。” 不过老人家的下一句话,又让她如坠五里雾之中。 “无论如何,这里也是康桥的家,起码一年要回来个两、三次,嗯?” 呃,回来?从哪里回来? “咦?”邝求安一脸茫然,不知该如何回话才好,他们不是要住在这里的吗? “嗯?” “啊,呃,是,父亲。”不管如何,老人家的要求,先应允下来再说。 接着康桥的家人一个个轮流依依不舍地向她道别,她更是困惑,不解究竟是什么状况,望向康桥寻求解答,他也只是一脸神秘兮兮的笑。 然后,他们被轿车送到了机场。 “呃,我们要到哪里去吗?” “美国。” “耶?” 一个钟头后,机长广播可以解开安全带了,康桥先替邝求安解开,再替自己解开,又按铃唤来空服员。 “要喝点什么吗?” “不要!”见她嘟着嘴儿,一脸不开心,好像小孩子一样,康桥不禁失笑,重重地在她鳜起的红唇上啦了一下,再跟空服员要两杯冰饮,待饮料送来之后,他转向她,开始解释。 “记不记得我跟你提过,老妈跟平常人一样上大学,还修硕士、博士学位?” “记得。” “嗯嗯,她是在台湾念大学的,不过,硕士、博士学位是在美国拿到的。” “好厉害!”邝求安羡慕地喃喃道。 “她答应跟我老爸时,还在美国修硕士学位,因为不想放弃学业,才会开出一年只到日本三个月的条件!就是寒假跟暑假,我出生那年,她还在修博士学位,所以……”康桥用大拇指比住自己。“我是在美国出生的,拥有美国国籍。” “耶?”邝求安傻住了。 “不过直到我十岁,我竟然连一句中文都不会说,每次回台湾看到外公劈头就是一句,‘higrand。pa!’,外公气得差点和老妈断绝关系,老妈只好把我送回台湾,答应让我在台湾念到高中毕业,之后再让我自己决定要回美国,或者继续留在台湾。我想……”康桥苦笑。“这实在是一项错误的决定……” 邝求安悄悄握住他的手,无声传递过去她的安慰,康桥感激的回握。“总之,老妈拿到博士学位后,就用老爸给她的钱和好友合伙开了一家公司,她们两位都可以算是经商人才,因此公司经营得相当成功。后来老妈……”他垂下眸子。“过世,她所有的财产便由我继承,包括公司股份……” 邝求安恍然顿悟,难怪他说他宠她的钱都是干干净净的,原来他继承了他妈妈的公司。 二十九 “而我,高中毕业之后,也直接回美国念大学。”康桥继续往下说。“在我满二十一岁那年,也就是去年,老妈的好友,莎莎姨就把她的股份全卖给我了,因为她要再婚,不想再因为工作而毁了婚姻!她前一次婚姻就是因为她太沉迷于工作而失败的……” “可是……”邝求安迟疑着问。“去年你应该还在念大学吧?” 康桥颔首。“对,莎莎姨也有替我考虑到这点,所以她教我一个方法……” “什么方法?”邝求安好奇地问。 “史考特,他是公司的第二号人物,能力跟老妈和莎莎姨不相上下,最重要的是,他是个正直耿介的人,绝不会因为任何理由而出卖公司,或出卖我。”康桥强调。“莎莎姨要我把蚕次的公司股份卖给他,这样他就会死心塌地的为公司做牛做马做到死了!” 邝求安皱了一下眉,却还是忍不住笑出来。“好坏心!” 康桥耸耸肩。“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我还在念书嘛!” “可是,今年你应该大学毕业了不是吗?”难道他学分没过,延毕吗? “毕业啦,五月初参加过毕业典礼之后,我才回台湾的。但是……”康桥喝一口冰饮。“我要继续修硕士学位,所以还要赶回美国去上课。” “喔。”不知为何,邝求安虽为他高兴,却又有几分怅然。 将她的异样神色看在眼里,康桥暗地里偷笑,表面上却是一本正经,满脸的担忧。 “可是我又不放心……” “不放心什么?” “我去上课,留你一个人在家里,你会不会太无聊了,就给我跑去包二夫?” 包二夫? 邝求安失笑。“我才不会呢!” 康桥摇摇头。“不行,光是你这么说,我还是不放心,所以……” “怎样?” “你跟我一起去上课吧!” “呃?” “我修硕士,你上大学,如何?”大学?她也可以上大学? 顿时,邝求安一整个怔住了。 曾经,那是她少女时代梦寐以求的愿望之一―做个单纯快乐的大学生,品尝青春岁月的美好,但随着时日逝去,年岁渐增,她逐渐觉悟到,那是不可能实现的愿望,于是她只好死心,放弃了。 而现在,就在她不再想起那个愿望的时候,他竟然说她可以上大学了? “但……但……”她想狂喜,又不敢,就怕下一刻就失望了。“我已经二十六岁了,好……好老了……” “那又怎样?”康桥奇怪地问,“美国可不像台湾那么死板,多的是工作一段时间之后又回学校去念书的人,校园里三、四十岁的老学生到处都是,你才二十六岁,想跟人家比老?”他嘲讽地哈了一声。“十年后再说吧!” “可……可是我不懂英文……” “简单,先去语言中心上一年语言课程,明年再申请大学,我都帮你办好手续了。” “办好了?”邝求安惊呼。 “嗯啊,办签证、申请绿卡时顺便办一下,很方便的。”康桥显得很得意。 “那么多手续,你什么时候办的?”邝求安困惑地问。 “我每个星期不是都会独自出门一天吗?”康桥笑道。“就是去替你办签证、申请绿卡和入学等等,嘿嘿,想给你一个惊喜,所以不告诉你。” “可是,很多手续都要在美国办的不是吗?” “那些手续我就委托公司的律师帮我处理,但是文件来回也要时间,所以才会花了那么久的时间。” 所以,真的全都办好了? “那……那……”邝求安终于开始容许真实感一点一滴渗入心中。“我是真的可以……可以……” “念大学!”康桥大声道。“对,可以!” 然后,邝求安没有声音了,只是怔怔地望住康桥发呆,好半天后,她才突然哇的一声哭进康桥怀里,吓得康桥一时手足失措。 “钦?等等,等等,你怎会哭呢?不是应该高兴吗?” 邝求安继续一肠啕大哭,哭得机舱里所有旅客都转头向康桥行注目礼!欺负女人的家伙!他没有啊!康桥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装作没看见,低声安抚怀里的老婆,希望她快快哭完,别害他引起公愤呀! 唉,女人哪! 这一年,邝求安被扔进了地狱。 同一年,邝求安又被送上了天堂。 从台湾到日本,又从日本到美国,然后她和小她四岁的丈夫暂居在旧金山湾区的柏克莱,开始过去连作梦也想象不到的幸福日子。 翌年,她生下了一个小女娃,于是,康桥说了! 三十 “一个就够了。” “不,至少要再生一个,不然,她会寂寞的。” 她自己品尝够了孤独一人的滋味,不希望孩子也跟她一样。 “好,”康桥了解的退了一步。“那等你大学毕业之后再生,不然你会很辛苦的。” 邝求安没有应声,因为她并不打算顺从他的意思。 她都二十七岁了,等她大学毕业就三十一岁了,她自己是无所谓,但听说高龄产妇对孩子不好,她不想害了孩子,所以她自己偷偷下了决定。 等女儿满周岁会走路之后,她就要怀第二胎了。 到时候,就算康桥会不太高兴,但最后还是会包容她的任性,任由她做自己想做的事,因为他真的很宠爱她。 结婚一年多,她终于体认到这项事实。 虽然他不过才二十三岁,大部分时候,他也表现得很合乎二十三岁的行为,但实际上,就如他自己所说的,他的心境比实际年龄老成许多,可是唯有当情况真的有需要时,他才会展现出那种由残酷的环境与痛苦的经历所淬炼出的成熟精悍。 因此,就算是跟他相交最久,最熟识的同学,也不一定有机会见识到他的另一个面貌,在他们眼中,康桥就只是一个跟他们一样的普通学生,活泼爽朗,爱玩爱闹又爱笑,最多就是比较受女孩子欢迎一点,许多男生因此而嫉妒他,如此罢了,其它的,真的没什么特别的。唯有她,他最亲密的妻子,才有机会见识到他冷厉凶悍的另一面,了解他的真正底细。他是个二十三岁的年轻人,但也是个成熟可靠的男人。这两种角色,他都扮演得十分成功,非常出色,也因此二十七岁的她被二十三岁的他所宠爱,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女人被男人宠爱,哪里不对了? 被宠爱的女人是幸福的,辛苦了二十七年,终于得到幸福,她也很满足,再也别无所求了。 只不过……只不过…… 这么好的男人,为什么她还不能爱上他呢? 第七章 复活节前一周,气候依旧相当清冷,旧金山大学校园中,一个东方女人迎着轻风,悠然地漫步在花圃间的行道上。她不是美人,却十分引人注目,因为她的气质很好,飘逸优雅、纤柔温婉,在洋人眼中,她就像中国国画中的古典仕女活生生的走了出来,这在洋人之中是很难得见到的,因为洋人天生高大,再怎么瘦不拉叽的,个子就是那么高,根本就飘不起来。 所谓物以稀为贵,许多洋人就是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孩子,因此,她身边不时会招惹来觊觎**想吃甜的公蜂,而且拂之不去、驱之不走,再怎么逐赶也是嗡嗡嗡绕一圈又回来了。譬如此刻…… “安妮尔,等等我,等等我啊!” 脚步定住,邝求安翩然回眸,乌溜溜的长发随之飞扬而起,那模样飘逸得令追来的男人一时看呆了眼,踉跄一个错步差点摔个狗吃屎。 “汤姆,有什么事吗?”两年苦练,她终于能讲上一口流利标准的英文了。 “呃……呃……”被那样温柔宁静的目光凝注,害他都说不出话来了。“一起去……去用午餐吧!” “很抱歉,康桥要来接我了。”邝求安歉然道,继续往前走。 “又是那个小毛头!”汤姆不屑地咕哝,紧跟在她身边。 “他是我丈夫。”邝求安莞尔。“而且他已经二十四岁,不算小毛头了。” “我三十岁,比他那种不定性的年轻人成熟可靠多了!”汤姆挺挺胸脯。“而且我已经有工作了,现在只是回学校来进修而已……” 康桥还有一家公司呢! 邝求安抿唇微笑不语,只是静静地聆听汤姆继续天花乱坠地推销自己,忽地,横里又岔来另一道呼喊。 “安妮尔,等等我!” “道森?” “幸好,赶上你了!” “有事吗?” “想请你去……” “慢着,我先来的!” “那又如何,我……” “安妮尔,太好了,你还没走,我想请你……” “喂喂喂,卡第,什么意思,我先来的耶!” “你……” 当康桥的哈雷机车停在旧金山大学校门口时,看到的就是那样一副令人怒火奔腾,咆哮千山万里的景象,他的老婆被五、六个臭洋人团团包围住,各个抢着要请她吃饭,口沬横飞,争执不下,五、六张嘴愈吵愈大声,搞不好待会儿就会打起来也说不定,看得他一肚子火花,如果不当场飙出来,肯定会自爆。 于是,他摘下安全帽,拉开嗓门吼了过去。 “小安安!” “康桥,你来了!”邝求安绽开欣喜的笑靥,快步来到他前面,人还没站稳就惊呼一声被他攫入怀里,愤怒的嘴当下就吞没了她的唇,好半天后,他才放开她,抬头对那票臭洋人得意洋洋的示威。她是他老婆,除了他,谁也别想碰! 然后他用安全帽换来她的背包和书本,收好,等她坐上他身后,机车便呼一下飞驰而去了。 可恶,他开始怀疑,让老婆“抛头露面”出来念书是不是错误的决定了! 邝求安在旧金山大学念书,他们却住在海湾区的柏克莱,因为康桥是在加州大学柏克莱分校念大学、修硕士、博士学位。虽然当邝求安申请到旧金山大学之后,康桥也曾表示要搬到旧金山大学附近去住,但邝求安坚决反对,她认为康桥的博士课程比较重要,真的要搬也要等他拿到博士学位之后再搬。 康桥同意了,但他有条件。 三十一 邝求安上下学要由他亲自接送,就算彼此的上课时间有冲突,邝求安也要等待他派司机来接送,总之,就是不允许她独自上下学,或者由其它任何人接送,譬如同学、助教、讲师、教授之类等等,特别是男性,更是严格禁止。这点,邝求安认为纯粹是典型的日本大男人天性在作祟,只要他自己不觉得辛苦,也就由他去。 可是一年下来,她开始觉得有点啼笑皆非了…… “那些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他们想请我吃饭,但我……” “以后不准你和他们说话!” “……” 机车一驶入柏克莱市区便开始减速,在杜兰街上的一座连楝公寓前停下,摘下安全帽后,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康桥脸上写着“我很不爽”,不对,是“超。级。不。爽”四个大字,邝求安半声也不敢吭,小心翼翼的用安全帽换回自己的背包和书本,静悄悄的低头逃回公寓里去了。 原本康桥是住隔壁公寓的学生套房的,结婚后,他才搬到这楝家庭式的公寓里,三房两厅不大不小,住他们夫妻俩带个小孩正合适,不过他的同学们常常会藉口分享“家庭温暖”,三两成群跑来他们家赖着不走,有时还挺让人困扰的。 一路气唬唬地爬上二楼住所,康桥的包公脸在听得一声娇憨的呼唤后,方才瞬间解冻。 “爹地!” “小宝贝!” 一把抱起摇摇晃晃跑来的小身影,康桥整颗心都融化了,又疼又爱的在胖嘟嘟的粉脸上又亲又啄,恨不得一口将她吞下肚子里去。 “想不想爹地啊?”脸对脸贴着小妮子的粉颊,康桥呢喃。 “啾啾,啾啾!”意谓:想念爹地的亲亲。 心花怒放的爹地立刻重演一回刚进门时的表演,卯起来又亲又啄,就差没用口水把女儿淹死算了。 慈祥的中年保母莲达笑吟吟地和他们打个招呼后,便径行回一楼去了。 莲达不但是他们的保母,也是他们的房东太太,丈夫和儿子在电报街开书店,她闲着无聊就自愿帮他们带孩子,顺便暗示一下她儿子,希望他快快结婚生个孙子给她抱抱。 “我去放水,你要帮宝贝洗澡吗?”邝求安讨好地问。 小妮子的小名就叫宝贝,她老爸取的,表示她是爹地、妈咪的心肝宝贝,要让康桥消气,也只有利用她是最快、最有效的方法。果然,康桥的眼马上笑成一条细缝。“要!”跟“女人”一起洗澡,他最爱了! 只有半天课的日子是最轻松的了,洗完澡用过午餐,哄睡兴奋过度的小宝贝之后,剩下的空间时间就是两夫妻的了,那就……来点浓情蜜意吧? 不,审讯时间到! “小安安。” “有。” “为什么把避孕药换成维他命?” “……” “想落跑?给我回来!” 柔黄覆上康桥自后圈住她腰际的手臂,邝求安又惊又怕又想笑,因为他的口气很凶狠,却又亲昵地在她耳后颈上细细啄吻着。 “康桥……” “你不是答应过我大学毕业之后再生的吗?” “我才没有答应呢,是……是你自己在说的嘛!”她嗫嚅道。 “为什么?”湿热的**依然在她颈后游移着。 “人家不想做高龄产妇嘛!” 他沉默了会儿,忽地双臂微一使力,她的娇躯便呼一下转了一百八十度,变成与他面对面了,他俯首注视她,又是无奈,又是纵容地摇摇头。 “算了,不过这次你非答应我不可,再生一个就够了,我不要你太辛苦了!” “好嘛!” “换多久了?” “还不到一个星期。” “嗯嗯,那我一个月后再把机车收起来,换开车。” “好。” 见她怯怯地偷眼观他,好像小孩子嘴馋偷糖吃又怕被骂、被罚,康桥不禁又气又好笑。 “你啊,我是为你好啊!” “我知道嘛,只是……只是……”她温顺地依偎在他胸膛上,叹气。“我只是想要一个完整的家嘛!” 闻言,康桥豁然恍悟,为何她坚持非要再生一个不可,他终于明白原因了。 在她而言,所谓完整的家就得要有父母,还有兄弟姊妹,那正是她所缺少的、她所渴求的,从被父母遗弃那年开始,她梦想了二十多年,终于有机会能够实现,她自然会想要完完整整的实现它。 如此卑微、令人心酸的愿望,康桥不得不投降了。 “好吧,最多三个,不能再多了!” 柔婉的双眸顿时迸出璀璨的光芒,“三个?”邝求安不敢置信地惊呼,继而狂喜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我……我……谢谢你,康桥,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只能道谢,一再的道谢。 康桥轻叹、“怀孕、生产都是很辛苦的,我舍不得你知不知道?”一臂环住她的腰,让她贴在他胸前,另一手温柔地为她将散落的发丝拂到耳后。“我要你舒舒服服的过日子,不希望你因为孩子而从早忙到晚呀!” 三十二 她知道,她当然知道。 他爱她,所以舍不得她辛苦、舍不得她劳累,这点在这两年婚姻生活里,她早就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了。虽然他只在两年前说过一次“他爱上她了”,之后就再也不曾提过“爱”这个字眼,但是他对她的怜爱、对她的疼宠、对她的包容与纵容,在在都让她确实的感受到他那不求回报、无怨无悔、深浓的爱。 现在,她终于知道“爱”是什么了! “不辛苦,真的一点儿也不辛苦!”邝求安忙道,就怕他又改变主意了,“只要能听到孩子们叫爸爸、叫妈妈,听到他们叫哥哥、叫姊姊、叫弟弟、叫妹妹,让那些呼唤围绕着我……”她轻轻吐出憧憬的叹息。“我死也甘愿!” “别说那种话!”康桥捂住她的嘴,不允许她说自己死。“你会听到的,等他们慢慢长大,你也会慢慢听到烦,到时候看你怎么后悔!” “才不会后悔呢!”她娇慎道。 “随你吧!”他苦笑,爱她就只能纵容她。 见状,邝求安心头不由生出一股愧歉感。 他爱她,她却不能回以相同的爱,有时候,总让她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利用他的爱似的,享受他的怜宠,满足她的愿望,而她却无法回报,这么做就好像当初韩颂奇利用她一样,真的很卑鄙。 可是她也是很努力想要去爱他的呀,但她就是没办法……不,不对,再仔细想一想,她应该也是爱他的,不然她不会如此依恋他,她的婚姻生活也不会如此甜蜜温馨,而她所拥有的幸福更不会如此完整。 幸福的拼图里,男女双方的爱是最重要的两块,是缺一不可的。 只是她的爱有所保留,并不是跟他一样毫无保留地放下全心去爱的,这也是不公平,他给她完整的,她却只能给他一半,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但她无法不感到愧疚,却又无能为力!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的爱为何会有所保留,只能更努力去带给他幸福。 她知道他喜欢她的温驯顺从,她就更温驯、更顺从,那也不困难,因为她原就是这种个性,只是偶尔,譬如现在,因为自私,她任性地反抗了他,看他无奈的让步,心中的愧疚便会冒出来挞伐她、谴责她,令她更羞愧、更难过…… “小安安。” 一声温柔的低唤,使她自强烈的自责中猛然回神,“呃?”她抬眸询问地望向他。 康桥深深凝住她,了解的眼神彷佛已看透她的心。“不要想太多,嗯?” 其实她的自责,他都看在眼里,也了解她为何自责,只是他也无能为力。或许他比她更了解她自己,因为他比她更早看出她也是爱他的,从她幸福的笑靥里就可以瞧见爱的影子了,而且她不明白她自己对他的爱为何会有所保留,他却清楚得很。但她的心结唯有靠她自己解决,他是帮不上忙的。 不过他相信总有一天,或许明年,或许十年后,也或许是二十年后,甚至是在他们死亡那一天,不管多久,总有那么一天,她会真正的相信…… 他,是绝不会抛弃她的! 复活节是西方人的假期,从星期五到星期一,整整四天,不长,但也不短,康桥是东方人,也早已过了玩儿童游戏的年纪,更不认为才刚会走路的女儿会有兴趣替笨蛋上妆,所以他计划在这段假期里带老婆、女儿上哪儿去好好度个短期假。 “回台湾或日本?”邝求安提议。 “你白痴啊!”康桥哭笑不得地横老婆一眼。“来回就占去两天时间,还度什么假?” 因为被骂白痴,邝求安委屈地獗了一下嘴。“那你决定就好了嘛!” 再横她一眼。“笨蛋,我要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当然要问你啊!” “又骂人家笨蛋!”郦求安嘟嚷,然后往他怀里一指。“宝贝睡着了。” 康桥怔了怔,低头看,原本在啃饼干的小宝贝真的睡着了,饼干还含一半在嘴里呢! “我抱她进去睡。” 片刻后,他自幼儿室出来,不知道想到什么,一脸贼兮兮的笑。 “我说老婆。” “什么?”邝求安怀疑地觎着他那一脸不怀好意的表情。 “既然你想不出来要去哪里,干脆……”康桥一步步朝她逼近,邝求安也警觉地一步步往后退。“我们就留在家里专心‘做人’,你认为如何?” “我……” “好,就这么决定,现在就先来练习一下吧!” 话落,他兴奋地拔腿就追上去,邝求安也惊叫一声掉头就跑,两人又叫又笑的在客厅和餐厅之间,绕着沙发和餐桌玩追逐游戏,末了,不用说,自然是脚长的人得到最后胜利,康桥把还在喘着、笑着的邝求安压在地毯上,开始进攻。 “小安安……” “唔……”可是,当他终于攻击到她裙底下,正准备要除去最后障碍物时……当当、当当!他僵住,她冻结。 当当、当当! 她连忙推开他,他懊恼地起身,顺手也把她给拉起来。 “我他妈的,是哪个不识相的狗操鸟蛋!”他很不雅观地把硬邦邦的“歪鸟”“乔”正,咒骂着走去开门,中文。“可恶,你们这些家伙又跑来干什么?”还是咒骂,换英文。 门外又是那票不时跑来分享“家庭温馨”的博士班同学,东、西方都有,他一开门,一群人半句话没说就很不客气的涌了进来,东方人径自朝厨房寻去,想找找看有什么东方菜可以解解馋的;西方人兀自大剌刺的坐下,开电视看,还对“佣人”下命令。 “我要咖啡,有蛋糕的话,顺便来一块。” “我要红茶,不加奶精。” “我要……”康桥横臂阻止正待离去准备的佣人!邝求安。 “你们到底来干嘛?”十数双无辜的眼神同时投注于他。“来讨论啊!” “讨论什么?” 三十三 “我们要到你这里来开复活节派对,不先讨论一下,她……”十数双无辜的眼转注邝求安。“怎么知道要准备什么?” 康桥吸一口气,忍耐。“谁说你们可以到我这里来开派对的?” “谁说不可以?”那群人依然很无辜地反问。 又吸一口气,康桥继续忍耐。 “我说的。” 那群人很无辜的相观一眼,再转对他。“你什么时候说的?” 再吸一口气,康桥最后再忍耐一次。“现在说的!” 那群人终于察觉到康桥的脸色不太对盘了,于是…… 立刻告辞离去? 不,十几个人再次相对一眼,不约而同转开头去,装作没看见,找东西吃的继续翻冰箱找,看电视的继续猛按电视遥控器。 “不要这样嘛,乔斯,”一个二十岁上下的金发女孩子娇嘐嘐地贴过来,她是这群人当中唯一非康桥同学的人,而是康桥同学的妹妹,但同样是加大柏克莱分校的学生,大家都知道,她哈康桥哈得要死。“我们离家远道来这里念书,常常好想家的耶,让我们分享一下家庭温暖为什么不可以?” “分享家庭温馨”这种词就是她发明的。康桥粗鲁地把那两条缠在他臂膀上的章鱼爪扯开。“你们想家就回家去享受,蜜莉亚,我这里不是你们的家!” “我家在东岸,很远的,”一旁,蜜莉亚的哥哥艾伦插嘴道,一面跟旁边的人抢电视遥控器。“来回要花很多时间和金钱,不符合经济效益。”自己的妹妹,多少总要帮一下。 至于康桥已婚的问题,那根本不是问题,离婚就好了嘛! “我家在韩国,更远。”另一个从厨房里端着广州炒饭出来的家伙说。 “我家在……” “我不管你们的家在哪里,”康桥咬牙切齿地说。“我再强调一次,我这里不是你们的家!” 这群同学,他已经忍耐到极点,无法再忍耐了! 起初,由于同学多年,他们又满节制的,偶尔让他们来串串门子、打打牙祭也无所谓;但久而久之,当他们发现邝求安是个很“听话”的“佣人”之后,上门来吃顿好餐,享受一下被人伺候的次数就逐渐增加了。 到了第二年,蜜莉亚出现之后,情况就更离谱了。想吃顿好料的就跑到他这边来,想看大屏幕电视也跑到他这边来;讨论课业跑到他这边来,开派对也跑到他这边来;太无聊跑到他这边来,积太多衣服没洗也送到他这边来要邝求安帮他们洗。 他们以为他这里是什么? 餐厅?休闲中心?还是洗衣店? 现在更荒唐了,连他们夫妻俩要亲热一下,他们也要冒出来凑热闹,还死赖着不肯走。 他们以为他下面那根鸟是怎样? 布谷鸟钟,冒出来叫两声就可以缩回去了? “乔斯……”蜜莉亚可怜兮兮地眨着长长的假睫毛。“不要这样嘛!” “我就是要这样,现在,请你们立刻离开!”康桥断然道。“还有,要卖骚请不要卖到我这里来,我买不起!” 这话说得够难听了! 其它人听得脸色骤变,但还没来得及抗议,蜜莉亚自己就先老羞成怒的飘出大小姐的千金火了,不过她不是对康桥飙,而是发泄到一旁的邝求安身上去了。 “喂,我不是跟你说我要红茶不加奶精了吗?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去替我准备,啊!”尖叫声,因为康桥毫无预警地突然拽起她的后衣领,粗暴地往大门那边拖。 “放开我!放开我呀!”康桥彷佛没听见似的,继续拖着蜜莉亚朝大门大步走去,一边凶狠地推开意图救援的人,直到打开大门,将蜜莉亚丢出去,他才出声。“那是我老婆,不是你家的佣人!”说完,大门砰一声关上。 “乔斯,那是我妹妹耶,你怎么可以那样对她!”艾伦愤怒地要打开大门探视,并再让她进来。 “不许开门!”康桥冷冷地道。“谁要敢开门,以后就不准再到我家来!” 艾伦犹豫一下,还是打开了大门,他不相信康桥以后会真的不让他们再到他家,不过眼下闹成这样,他们也不好再留下来了,于是所有人便摸摸鼻子一一走了。 最后一个出去的人顺手关上大门,而康桥的脸也在瞬间拉成一张阳光大笑脸。“好极了,以后我就有名正言顺的理由不让他们到我们家来了!”话落,他转身,又向一脸错愕的邝求安扑去。“来,老婆,我们继续吧!” 布谷鸟钟这次要叫到满足了,它才会缩回去! 为免又被那群不识相的同学们骚扰,康桥还是决定要出外度假,又不想浪费时间在行程上,最方便的就是就近在西岸这边找个度假山庄住几天,这就简单了,因为康桥的公司最主要的营业项目就是度假中心。选择合适的地点,建立完整的度假山庄或休闲农场,包括别墅、旅馆、餐厅、休闲中心、游乐设施等等,在美洲,康桥的公司已拥有三十几处这种大型度假中心或休闲农场,在欧洲、澳洲也有二十几处。 另外,他们在拉斯韦加斯也有一座赌场,不过,那已经算是“副业”了。 “快到了,从你那边的车窗看出去,右边那一片就是。” “……” 没声音,康桥飞快地瞄了一下后视镜,见邝求安几乎把整张脸都贴在窗玻璃上了。 “怎么了?” “那……那一整片都是?” “对,一整片都是属于度假山庄的。” “好辽阔,好……好美!”霭霭白云飘拂在湛蓝天际,苍劲的峰峦间,幽静的湖水清澈如镜,宛如离尘远世的桃花源,令人尘俗烦扰一扫而空,而那一幢幢迷人的湖畔木屋点缀在郁郁葱林间,不觉得原始风貌被破坏,反而很自然的融入环境之中,可见建造这片度假中心的人的确用了不少心思在保护自然环境上。 “其实这里的游客大都集中在夏、冬两季,春、秋两季比较少,有些游乐设施也会暂时关闭,不过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 “什么好处?”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三十四 康桥的车子直接驶到湖畔的船坞,下车指向湖畔一艘船。“瞧,那就是人少的好处!” “船屋?”邝求安惊喜的叫。“我们要住船屋?” “嗯嗯,如果是游客多的季节,像我们这样临时决定要到这里来,根本就排不上我们住船屋。”康桥说,一边将车里安全幼儿椅上的女儿抱出来。 “瞧,宝贝,我们要住那里喔!”也不晓得听懂了没有,小宝贝兴奋地直蹬脚。 “你会开船吗?”邝求安问。 “会,不过……”康桥一手抱紧女儿,一手牵好老婆,踩上踏板上船屋。“我不开,有专人会替我们开。” “真……豪华!”站在船屋一层的客厅,邝求安惊叹。 “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叫他们留一艘给我们,方便我们随时来住。” 邝求安沉默一晌,然后慢慢回过身来,看着康桥将女儿放在沙发上,让她趴在玻璃窗看湖水,还流口水说要吃鱼。 “康桥。” “嗯?” “你说这片度假中心是……” “属于我公司名下的。”安顿好女儿后,康桥便走向角落的小冰箱打开,取出一罐啤酒和可乐。“在欧、美洲和澳洲,公司总共拥有六十三处这种度假中心,这里只是其中之一。” 从他手中接过来已打开的可乐,邝求安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那么,你很富有吗?” 康桥咧嘴一笑。“算是吧!” “难怪你花钱从来不懂得要节省。”邝求安喃喃道。康桥不由啼笑皆非,原以为她会很高兴他们不必担心会有经济上的问题,没想到她却拐弯抹角的骂他不懂节俭。 “小安安……”他拿走她的可乐,和他的啤酒一起放到桌上,然后将她拥入怀里。“我知道在认识我之前,你的日子过得很辛苦,所以,现在的好日子就当是老天给你的补偿吧,不要想太多,嗯?” 因为他宽阔温暖的怀抱给予她的安全感,邝求安满足的叹息。 “我知道,只是……” “没有只是,以后都不许再想那种无聊的问题了!”康桥很嚣张的展现男人的霸道。“记得去年我给你的生日礼物吗?那一盒首饰价值约一千七百多万美金,还有,我用你的名义分别在东岸和西岸各买了一处房地产,另外,你的名下也有一千万美金的定期存款和三千多万美金的债券和股票,那些……” 他亲亲她的额头。“是我给你的保障,无论发生什么事,你的私房财产可以保证你生活无虑……” “不要再说了!”邝求安哽咽了。“不值得,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呀!”他全心爱她,她却只爱他一半,不公平,不公平呀! “值不值得,是我决定的。”康桥又亲亲她,揽她更紧。“我说过,女人婚后就是另一段人生,而这段人生你交给我了,我就要让你享受到最好的人生!” “康桥……”邝求安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了。 “嘘,嘘,别哭,你女儿会笑你喔!”康桥笑着柔声安抚她。 “她才不会呢!”邝求安又哭又笑。 “好了,好了,来度假是要开心的,我们就好好玩玩吧,嗯?” “嗯嗯。” 可是他们才开开心心的玩了半天,翌日,突然冒出两个陌生人来找康桥,之后,整个假日,不,是一整个幸福生活,开始变调了…… 第八章 清晨六点多,康桥就醒了,但他并没有起床,而是推推身旁的人儿,然后开始做“晨间运动”,嘿咻嘿咻,好辛苦的“做人”为人父母就是这么辛苦啦! 直到十点多,宝贝女儿睡醒了,哇啦哇啦抗议没人理她,他们才不得不起身,梳洗过后,打算到度假中心的餐厅去用“早午餐”,可是下船走不到几步路,远远的一瞧见两个穿西装、打领带的家伙,康桥就开始咒骂。 “真他妈的,我在度假,而且昨天才刚到而已,他们又来找我干什么?” “康桥?”邝求安狐疑地看看康桥,再望向那两个人。“他们是……” 其实对她来讲,那两个人也不算太陌生,在美国这两年,每隔一段时间,也许一、两个月,也许半年,他们就会出现在她家门口,只是康桥从未介绍过他们是谁,总是一见到他们就和他们出门去了。有时候两个钟头后康桥就独自回来了,又有时候,康桥会先回来拿两件换洗衣物,然后就出去个两、三天,回来后也没说是到哪里去了。 她问,他总是装作没听见,她也就不再追问了。 虽然她也在猜想说是不是公司里的人,不过又不太对,因为每个星期康桥都会和史考特进行几个钟头的视讯会议,需要康桥亲自签名的文件,也会在月底派专人送来给康桥签,有急事也只要打个电话就行了,何必要亲自派人来? 更何况,他们也不太像是在公司里上班的白领阶级,倒比较像是日本的黑道分子,只不过这两个人是洋人,而且他们不戴墨镜…… 美国的黑帮分子有戴墨镜吗? “你不需要知道。”说着,康桥把娃娃推车交给邝求安。“来,乖,你先带宝贝到餐厅等我,嗯?” 再看那两人一眼,邝求安才顺从的点点头。“好。” 独自带着女儿到餐厅,为免饿着女儿,她先把在船屋上泡好的奶瓶拿给女儿自己去“啃”,又点了一份鸡汁麦片好喂女儿。服务生一离去,康桥就打手机给她了。“小安安,我会晚点到,你先点餐吃。” “喔,好。” 收好手机,邝求安唤来服务生加点一份最便宜的套餐后,见宝贝女儿一边喝奶瓶一边敲打玩具,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便转头打量处身的这家餐厅。 原木筑建的建筑物搭配原木桌椅,很有乡村原野的朴实风味,虽然是淡季,但毕竟是假期,客人也不算少,起码占了七成桌位,特别是最旁边那一票客人,男男女女十几二十个人,好像是在做什么特别聚会,十分热闹。 不经意的瞥一眼,邝求安便转开头去,但不到三秒,视线又拉回来,她狐疑地继续打量那票客人。 三十五 奇怪,有点面熟,她……在哪里见过他们吗? 然后一个背对着她的男人转头和身边的人说话,那张侧脸,瞬间唤回她的记忆,也让她有点怔仲。 韩颂奇。 还有他的医学院同学。 当年,韩颂奇还在医学院念书时,每逢假日,跟他要好的同学就会聚集到他们的公寓里来,总是男男女女一大群,也不管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休息了,她刚下班回家,就要她先准备好吃吃喝喝的才让她去眯一下眼,等她翌日下班回来,又要清理他们留下来的满地狼藉,那种经验,也是噩梦。那一大群人的吃喝,又要让她透支了! 伺候他们,又占去多少她休息的时间! 一想到这里,她不由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突然领悟到,与当时那种地狱般的生活相比,她现在无异身处天堂之中。 虽然康桥并没有请佣人,但他会跟她一起分摊家务,常常抢着下厨,或者干脆叫外卖或到外面吃,总是很小心的不让她累着;而他的同学们到公寓里来时,他也不允许他们像指使下人一样的指使她,有时候索性丢给她一大堆零食,把她赶进卧室里去看dvd,或者陪女儿一起玩、一起午睡。 他的同学,他自己会负责。 她感慨地轻轻叹息,康桥真的很疼爱她、体贴她,因为他是真心对她好,不是要利用她。 而韩颂奇,从头到尾,他只是要利用她而已。 默默的收回目光,她平静地把侍者刚送来的麦片挪到面前来,开始一汤匙一汤匙的喂女儿。上辈子的噩梦,她不想再去回忆了。 但是她不想再回忆噩梦,噩梦却不放过她,韩颂奇的女同学之一,无意中瞄到了她,又多盯着看了一会儿,因为她那种清逸淡雅的飘然气质真的很吸引人,就连女人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忽地,她惊讶地咦了一声,旋即转头向韩颂奇低语几句,韩颂奇疑惑地回过头来仔细看了片刻,蓦而惊愕地瞪圆了眼,随即起身朝她疾步而来。 “求安,是……是你吗?” 邝求安抬起眸子,淡然一笑。“韩颂奇,好久不见了,你好吗?” 韩颂奇更是吃惊。“真的是你!” 邝求安莞尔。“是啊,真的是我。” “但是这里是美国呀,你怎会在这里?” “我结婚了,是我老公带我来的。” 韩颂奇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小女娃。“这是……” 由于小家伙咿咿唔唔拒绝再吃了,邝求安便用纸巾为女儿擦干净嘴,然后她把女儿抱到自己大腿上来,因为小家伙已经快坐不住了。“我女儿。” “是吗?”不知为何,韩颂奇的眼神突然变得有点阴郁。“原来你已经结婚,还有女儿了。” “你呢?你也应该结婚了吧?” “嗯嗯。”韩颂奇随口应了一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瞥见服务生送来一份餐,他脱口吩咐服务生,“送到我们那桌去!”然后他转回来目注邝求安。“我那些同学你都认识,到我们那桌去聊聊吧!”话落,也不管她同意与否,径自推着娃娃车回到他那一桌去。 邝求安啼笑皆非,可是娃娃车都被他绑架了,她只好抱着女儿到他们那一桌去“聊聊” “邝求安,你……变得好漂亮呢!”韩颂奇的男同学之一,惊讶地评论。 “不,她不是漂亮,而是……是……”韩颂奇的女同学之二,认真的端详邝求安。“唔,是她的气质真好,要是她有念大学,人家一定会说她是中文系的!” 邝求安笑了。“我有,旧金山大学一年级,历史系。” 众人更是吃惊。“咦咦咦?你在旧金山大学念书?” “我老公要我去念的,但是我不会讲英文,得先上一年语文课程,去年才进旧金山大学的。”邝求安淡淡地道,但每个人都听得出她提到她老公时,语气里的幸福。“我老公知道我很想念大学,又说美国老学生多得很,我的年纪并不算大。” “那倒是真的,我在华盛顿大学上课,学校里还有五十几岁又回来修博士学位的呢!”男同学之二。“你还年轻得很哪!” “我现在也知道了,我们学校里,三十岁以上的学生多的是!”邝求安笑道。 “那么,你是和颂奇分手后不久就结婚了?” “四天后。”邝求安坦承。 四天后? 在伤心绝望之下,随便找个男人就嫁了吗? “那……呃,恭喜你了。”言不由衷的道喜。 “你们呢?也都是来留学的吗?”邝求安问。 一群人相互看了看。 “有一半人是,另一半人是先来看看环境,”韩颂奇苦笑。“我们并不是都有能力出国留学的,要先赚够学费之后才能出国,不然就得靠奖学金。” 她了解,连念医学院都要靠她养的人,怎会有能力出国留学? “那么你们现在是申请到奖学金了,还是赚到学费了?” “哪可能,小小住院医师又能赚多少钱?”男同学三。 “美国医学院的奖学金也不是那么容易申请的好不好!” “那真是……”邝求安也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辛苦你们了。” “那你呢?”女同学二。“你过得如何?你老公又是做什么的?” 不自觉地漾开幸福洋溢的笑靥,“我很幸福,我老公很疼爱我,”邝求安真心道。“他在加大柏克莱分校修博士学位。” “加大柏克莱分校?”众人惊呼。“他也是留学生?” “不,不是,他是在美国出生的东方人。” 华侨? 三十六 众人不约而同将视线转注在女同学三身上,因为她也结婚了,丈夫是个年近四十的华侨,由于个性保守拘谨,在美国找不到合适的老婆,就跑回台湾去找。 为了到美国留学,她答应嫁给他,条件是他要供应她修硕士、博士的费用。 “呃,那……他有工作吗?,” “有啊,他有一家公司。” 果然! 有点年纪的华侨,虽然事业有成,但在美国找不到中意的老婆,或是嫌洋女人洋骚味太重,于是就跑回台湾去找,然后就找到了邝求安。毫无疑问,温柔驯从、任劳任怨的邝求安是最佳的老婆人选,也难怪邝求安才刚和韩颂奇分手,那么快就能够找到对象结婚,而且,通常年纪大的男人都会很疼爱年轻的老婆的。 “你丈夫能娶到你,算他运气好!”男同学二诚心道。 “没错,是男人都会觉得你是最好的老婆,”男同学三,“不像颂奇他老婆,简直是……呃!”蓦然噎住,瞄向韩颂奇,歉然以对。 韩颂奇面无表情地僵硬片刻,而后长叹。 “算了,是我自作自受,还怕谁知道!” “怎么了?”邝求安关心地问,纯粹是基于多年朋友的交情,她没爱过他,他也没爱过她,他们从来都只是朋友而已。 “我是为了出国留学,才不得不抛下你和我老婆结婚的。”韩颂奇语气平板地说。“但她实在很狡猾,结婚前信誓旦旦说一结婚就会送我出国,结果结婚翌日,她就改变主意,说要等她怀孕之后才让我出国,免得我在国外变心……” “去年他老婆终于怀孕了,才放他出国,可是……”女同学一翻了翻眼。“他老婆说等她生下孩子后就会跟过来了。” 邝求安听得目瞪口呆。先是利用女友,然后又利用老婆,还敢说人家狡猾,这男人到底是怎样?他就一点羞耻心都没有吗?更可怕的是,他的同学们竟然都支持他! “而且啊,他老婆好凶悍的,”女同学三愤然道。“我们只是去和颂奇讨论出国留学的事,他老婆不但连杯白开水都不给我们,还全程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好像我们跟颂奇有一腿似的,就差没明说要我们快快滚蛋!” “颂奇常常跟我说,跟他老婆生活在一起好痛苦,”男同学四注视着韩颂奇的目光充满同情。“她不但不像你会照顾颂奇的生活起居,还反过来要颂奇伺候她,明明他家有佣人的说,反正,就是财大气粗的千金大小姐一枚!” 也许那才是正常的,像她这种被骗到最后一刻,还要人家明明白白告诉她说她上当了,她才会知道受骗了的笨蛋,世上并不多吧? “既然你对她有要求,自然也要付出一些什么吧?”邝求安很公正地说。 “但是她实在是太过分了,我毕竟是她的丈夫呀,她竟然……”韩颂奇咬牙切齿,既不甘心又愤怒。“竟然当着所有亲友的面,说我是为了钱才和她结婚的,这种老公就要好好管教,不然很容易出轨!” 那也是事实,不是吗? “至少你现在可以出国留学,如愿以偿了。”世间事难得两全其美,起码他得到他所选择的那一全,该满足了。 谁知韩颂奇又大大叹了口气。“我还没找到学校呢!” “怎会?”邝求安惊讶地道。“你的成绩很好啊!” 韩颂奇苦笑不语。 “如果不选择学校,很多学校他都可以进去,可是……”女同学二瞥韩颂奇一眼。“他只想进加大旧金山分校,那就不太容易了。” “我老婆上个月生了,下学期她就要来找我,”韩颂奇苦着脸抱怨。“要是我还没有学校可念,她一定会叫我回台湾去,乖乖在她爸爸的医院里担任住院医师就好了。” “那又有什么不好?” “她又不是独生女,将来医院是由她大哥接手的,我一点机会都没有啊!” “……”邝求安彻底无言。 “所以啦,就说你可以先随便挑一所学校去念,”男同学二建议。“然后继续申请加大旧金山分校,这也可以嘛!” 韩颂奇欲言又止片刻,深深叹气。“也只有这样了。” “那就挑一所加州北部这里的大学,”男同学二很高兴韩颂奇终于肯听他的建议了。“方便你就近继续申请加大旧金山分校,有事邝求安也可以帮你的忙……”咦?她? “不,不行!”邝求安慌忙拒绝。“我已经结婚了,不方便,真的不行!” 就在邝求安忙着拒绝时,坐在邝求安对面的女同学二的视线突然被拉开了,她赞叹地遥望着刚从餐厅大门进来的年轻人,笑容灿烂,挺拔率性,帅气得不得了,餐厅里所有的女性!除了背对着他的人,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去,还像被苍蝇纸黏住了一样,怎样都拔不开。 只见他环顾一圈后,困惑地搔搔脑袋,然后到柜台那里询问,柜台边的服务生当即朝他们这方向指过来,他点头道谢后,便笔直地往这儿过来,女同学二下意识左看右看,左右两桌都没人,这方向也只有他们这一大桌…… 不会是找他们的吧? 正是疑惑间,却见那年轻人停住了脚步,就在邝求安身后,好整以暇地环起双臂,好像对他们的谈话很感兴趣似的。 现在,坐在邝求安对面的人都注意到了那个年轻人,也察觉到他的诡异举止,但始终没有人把他和邝求安联想在一起,因为他太年轻、太帅气,也太出色、太显眼了,跟温柔内向的邝求安一点也搭不上来。 “为什么不行?”男同学三质问。 “就算你们分手了,也还算是朋友吧?” “这……”邝求安为难地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是……是我老公他……呃,他很大男人的,他不喜欢我跟其它男人太接近……” “那就不要让他知道嘛!”女同学一。 “对,对,要修博士学位,又要处理公司的事,他一定很忙,要瞒着他应该是很简单的事!”女同学三。 “不!”邝求安异常坚决地断然道。“我绝不会瞒骗他任何事!” “别这样,求安,”韩颂奇低声央求,还握住了她的手。“我知道你恨我,但我们在一起十年了,你应该了解我的苦衷,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异地,我也只剩下你可以求助、可以倾诉了!” 当年,他就是用这种软性手段骗到了她,此刻,他想重施故技博得她的同情,期待她能够在他有需要的时候,跟过去一样全心全力来帮助他。 况且,他现在才了解到,温驯听话又任劳任怨的邝求安才是真正适合他的女人,他实在不应该为了那个刁蛮的富家女而放弃她,两年前如果他选择的是她,她也会拚命工作筹钱来让他出国留学的。或许,他还来得及挽回她?虽然他们都已各自结婚,但如今这种社会,离婚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比啃玉米还简单。 随便签个名,没什么困难的吧? 三十七 “你有那么多要好的同学,他们都可以帮你啊!”韩颂奇一握住她的手,邝求安下意识就想甩开,可是午睡时间到了,宝贝早就睡翻在她的臂弯中,她不想吵醒女儿,只好忍耐。 “他们帮不上忙,”韩颂奇摇摇头。“假期过后,周齐他们就要各自回美东、美南或美中的大学,秦绍芸住在洛杉矶,可是她老公看得她死紧,剩下的人要回台湾,在美西,只有你帮得上我呀!” “不,我帮不上!”邝求安依然摇头,十分坚定。 “喂喂,邝求安,你这样就太绝情了吧?”女同学三不满地抗议。 “我绝情?”邝求安淡然一哂,“我想你们应该比谁都清楚,我从来没有对不起他,是他……”她转注韩颂奇。“对不起我的!” “所以,你记恨?” “恨?”邝求安在嘴里咀嚼着这个字眼,蓦而失笑。“不,我也从来没有恨过他,相反的,我很感激他,是他抛弃了我,我才有机会认识我老公,我老公真的好疼爱我,他……”她叹息。“是世上最好的男人!” “谢谢你的夸奖,老婆!” “咦?” 邝求安愕然回首,但见康桥笑嘻嘻地站在她身后,还向她伸出双手。 “来,宝贝睡着了,交给我吧!”从邝求安怀里抱去女儿,让娃儿趴睡在他肩头上,然后康桥故意看向餐厅的时钟,然后下命令。“午睡时间到,你们母女俩统统给我回去睡觉!” “喔。”邝求安乖乖起身离座站到他旁边,还顺手把娃娃车“救”过来。 康桥很满意的搂过她来亲了一下,再面对那一桌呆若木鸡的男男女女。 “我叫康桥,是小安安的老公,我正在训练她如何做个只会吃喝拉撒睡的天下第一懒人,所以有事需要帮忙的话,请来找我,不要找她,谢谢。”语毕,他搂着邝求安转身,举步前,眼角注意到邝求安座位前的套餐根本没动过。“小安安,你还没吃吗?” “还没有。” “没关系,叫他们再做两份热的送到船屋去吧!” “餐厅有外送吗?” “没有,不过我点的餐,他们非外送不可。” “呃?” “你忘了吗?这座度假山庄是我的呀!” 对话到这里,他们人也离开餐厅了,而韩颂奇这一桌人依旧目瞪口呆,说不出半句话来,好半晌后,大家才不约而同将目光投注在韩颂奇身上。 你抢得赢他吗? 那个年轻、帅气、迷人又富有的年轻人。 你真的抢得赢他吗? 他是世上最好的男人!也许是因为这一句评语,只是严格禁止她以后再跟韩颂奇见面而已! 康桥并没有因为她和前男友见面而生气,邝求安原还有点胆战心惊的,这下子终于松了口气。不过假期过后的日子,情况开始有点诡异了,那两个久久才来找康桥一次的男人,变成三天两头就来一次,然后康桥就会失踪几个小时,或者两、三天,直到暑假开始,他又要出门了,而且一去就是…… “最多三个星期,这件事就能搞定了。” “喔。” 环住邝求安纤柔的娇躯,康桥俯首深深地吻住她,好半晌后,他才恋恋不舍地抬起头来,满眼歉意地凝住她。 “我知道,暑假一开始我就应该带你去度假,或者回台湾,或者回日本……” “不要说应该,度假本来就是有空的时候才去的,现在你有事,不能去是理所当然的。”邝求安体谅地道。“再说,现在才六月中,暑假还有三个月,我们只要有半个月时间回台湾和日本就行了,这是我答应过两位老人家的,至少寒假、暑假我们要回去探望他们。” 不过,从离开台湾后,他们一次都还没有回去过。 去年春节,她挺着大肚子,康桥怕她太辛苦,所以他们没有回去;去年暑假,她生产不久,也不可能回去;今年春节,康桥要赶一份特别报告做学期成绩,他们还是没办法回去。这个暑期再没办法回去,就要拖到明年春节了。 “要是真的不能回去,打电话去跟他们说声对不起就好了。” “但是我答应他们了!”康桥莞尔,“你不但是个好老婆,还是个好媳妇呢!”说着,他又亲亲她,然后放开她,提起旅行袋。“好吧,我会快去快回,尽快把事情办妥!” “小心一点。” “我知道。” 邝求安表现得很体贴,也很洒脱,可是康桥一出门,她就开始感到寂寞了,于是她跑到女儿房里,躺在熟睡的女儿身边,闻嗅那甜甜的奶香味,感受那温暖的气息,很快的,她的寂寞感消退了。 “没关系,爹地很快就会回来了,有妈咪陪你,宝贝就不会寂寞了哦!” 她说的是反话,不过,话本来就是要说来安慰她自己的,有安慰到了就好,管她说的是正是反。 可是寂寞还是小事,麻烦的还在后头…… “哈啰?” “求安?” “韩颂奇?”邝求安惊呼,不敢置信地把话筒拿下来看看,再放回耳际。“你怎会知道我家的电话?” “我请朋友帮我到旧金山大学去查的。” 不懂,他这样费尽心思查她家的电话是为何? “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呃,你能不能出来和我见个面?” “不能!”邝求安不假思索地拒绝。“我答应过我老公,绝不会再跟你见面了。” “不要这样,求安,我只想再跟你见一面,不要这么狠心拒绝我。” “我说过,我答应过我老公……” “瞒着他就好了!” 就像他一样,瞒着他老婆和前女友见面吗? “我也说过,我不会隐瞒他任何事。” “……求安,算我求求你,帮帮我吧!” 邝求安有点惊讶,因为他从来没有求过她,即便是当初要设计她自愿提供他在医学院念书时的生活费,他也是用拐弯抹角的哄骗,没说过半个“请”字,更别提“求”了。但现在,他却说出那个“求”字了,还连着两个…… “我不懂,我跟你都已经分手了,又能帮你什么呢?” “我……我……老实跟你说吧,其实,没有一家医学院肯收我的!” “咦?为什么?你的成绩很不错啊!” “可是……唉,你是知道的,我很容易紧张,尤其是面对那种可以决定我未来前途的人,我不但紧张,还会慌张害怕,所以每次面试前我就开始紧张,到了面试的时候,我回答的每一句话都是结结巴巴的,不要说面试人员听不懂,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结果,没有一次面试能通过……” 好……好惨! 三十八 “那……那……总有不需要面试的学校吧?” “是有,但都是那种程度很差的医学院,要去念那种烂医学院,我就更没有机会进加大旧金山分校了。”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呀,谁让他有那种毛病。 “可是,那种事也是要靠你自己去克服的啊!” “我试过了,就是没办法啊!” “那我又能怎样?” “你可以帮我,就像那次校庆我参加知识竞答比赛前一样,你一直安慰我、鼓励我,半秒钟都没有停过,到我上场时,我就没有那么紧张了,还拿到了第一名,记得吗?” 当然记得,那次之后,她的喉咙整整沙哑了一个星期,赢得的奖金却被他拿去请同学吃喝掉了,她连一口果汁都没喝到。 “你可以请同学帮你。” “我到加大旧金山分校面试的时候,他们就试过要帮我了,可是他们会想休息,会停下来吃饭、喝水、上厕所,谁也没办法做到像你那样半秒钟也不停的持续那么久……” 除了她,又有谁能? “而且那次知识竞答,我是在当天到校之后才开始紧张的,距离比赛时间也不过才三、四个钟头而已……” 而已? “但医学院的面试,我都是在前一天就开始紧张了,距离面试时间至少十二个钟头以上……” 十二个钟头以上?要她连续不断的讲十二个钟头以上,他想要她的命吗? “那只有你才办得到,所以,求安,帮帮我吧!” 她才办得到? 他那些要好的同学们都办不到,为什么她就非得办到不可? 不,被他哄骗了十年,做牛做马七年,那已经够了,她不会再笨下去了,特别是要违背她对康桥的承诺,她宁死也不愿。 “不,我也办不到。” “求安、别这样,就算没有爱情,我们之间也有十年的感情,看在那十年的情分上,你就不能帮我这一次吗?” 他竟然把她在他们分手时所说的话,原封不动的还给她了! 邝求安对自己苦笑了一下。“我帮了你七年,够了。” “求安,请不要这么绝情,我……我现在去找你好了,我想我们当面谈应该会比较好。” “不行!”邝求安大吃一惊,他怎么可以……“我老公……” “他出差去了,要三个星期后才会回来。” 邝求安更吃惊。“你怎么知道?” “我有我的办法,总之,等我,我十五分钟内就到!” “不,你不能……” 邝求安急声拒绝,但电话已挂断了,傻了好半晌后,她才突然跳起来,慌慌张张的准备了一提袋东西,然后抱着女儿急急忙忙出门,咚咚咚咚跑到一楼去敲门。 “莲达,能不能让我躲一天?” “呃?” 半个月后,康桥风尘仆仆赶回来,才刚踏进公寓一楼大门两步,房东家的门就突然打开,他正想问一声好,嘴巴却连打开的机会都没有,整个人就被莲达绑架到她家里头去了。 “我得告诉你,乔斯,这样不行的!” “呃?”康桥满头问号,一脸茫然。 “安妮尔她呀,这半个多月里来……”详详细细的,莲达把所有的状况告诉了康桥。康桥的脸色愈听愈阴沉,但他始终静默无声。 “那男人三天两头的跑来,安妮尔也三天两头的往我这儿躲,我是无所谓啦,还乐得有人陪我呢,可是安妮尔很辛苦啊,她总是一听到电话铃响就吓得脸发白,你得想想办法,不然你要是又出差,她又得辛苦了!” “我每天都有打电话给她,她为什么不说呢?”康桥终于出声了。 难怪她叫他打手机,不要打家里的电话,原来她常常不在家,躲到房东太太这里来避难了。 也难怪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却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肯定她所说的“我很好,家里没事”这句话是在说谎,所以他才会在工作甫告一段落,最后结果都还没出来之前就先拉腿跷头,就为了赶回来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废话,她体贴你嘛!”莲达嗔怪地横他一眼。“她说你在工作,很辛苦的,不想用这种事去让你烦心,那会耽误你的工作进度,所以她打算等你的工作整个结束后,再把全部的状况详细的告诉你啊!” 康桥又缄默片刻,然后叹气。 三十九 “女人太体贴,有时候也会让男人很头痛的!” 莲达顿时翻了一个大白眼给他看。“男人,就是不懂得知足!” 门一打开,门外是出差提早回来的丈夫,门内是一手抱孩子,一手拎大提袋,好像要背夫离家的妻子,这种情况到底是怎样呢? “要到哪里去吗?”康桥似笑非笑地问。 “……”邝求安张着嘴,半声都吭不出来,满脸的慌张再加一抹因突然见到他而添上去的错愕,看上去实在很滑稽。 见老婆那副惊慌失措的锉样,康桥再也忍不住失笑。 “好了,老婆,”他走进门内一步,一手关门,一手丢下旅行袋,再一手接过孩子,一手揽住老婆往沙发那边去。“我的事情都办完了,有什么麻烦可以告诉我了吧?” “办完了?”邝求安喃喃道。“全部都办完了?” “对,全部都办完了,以后不必出差了。” 话声刚落,邝求安的手提袋往下一掉,哇地一声就哭进康桥怀里了,康桥不由呆了呆,他可没料到老婆会这么惊天动地。“慢着,慢着,老婆,别哭呀!”再也顾不得女儿了,他随手将小娃儿扔进游戏围栏里让她自个儿去翻天覆地,好全心呵护老婆,“来,有什么问题告诉我,我都会帮你解决的!”说着,他把老婆带到沙发坐下,并将她抱在怀里。 “那……那个韩颂奇……” “好,好,你的前男友,他怎样?” “他……他……” “嗯嗯……喔喔……原来如此……” 老实说,他实在听不懂老婆呜呜咽咽又抽抽搭搭的到底在说些哈玩意儿,十句里头他大概只听得懂一句,不过没关系,他已经从房东太太那里得知大略情形了,现在,他只想知道房东太太也不清楚的细节。 “他为什么一定要缠上你?” “因……因为……” 邝求安又呜呜咽咽说了一大堆,幸好,哭了好一会儿后,她已经平静多了,这次说的话康桥起码懂了七成。 “不敢相信,”他喃喃嘟嚷。“为了他的医学院面试,逼你非帮他不可?” “嗯……嗯……他……他还……” “什么?竟敢威胁你?他以为他谁呀?还有,你为什么会笨到去相信他?” “我……我们交往十年了,他的个性我了解,他是真的被逼急了。”邝求安怯怯道。“他家很穷的,本来他爸爸是要他高中毕业就出去找工作赚钱养家的,他好不容易才说服了他爸爸让他继续念书,但念医学院要办学贷,还要我养他,他家里根本拿不出半毛钱来,为了到美国留学,他勉强自己和一个富家女结婚,结果留学的机会眼看着就要错失了……” 现在,邝求安几乎没在哭了,反而像个小婴儿一样,舒舒服服地躺在康桥的怀抱里,时而抽噎一声而已。 “那也不关你的事呀!”康桥不满地咕哝。 “他快抓狂了!”邝求安叹息。“一旦他老婆来美国找他,发现他根本通不过面试那一关,就会把他抓回台湾去,这么一来,他就只有乖乖的在他岳父的医院里做个小医生,他不甘心……” “也有那种不需要面试的学校啊,虽然学校可能烂了一点!” “他就是不要烂学校嘛!他想出名、想赚大钱、想自己开医院,首先就得拿到名医学院的证书,所以……” “他就威胁说要绑走宝贝,逼你一定要帮他,而你也傻得相信了他?”所以她才会害怕成这样。如果只是她一个人,她无所谓,但是她的宝贝女儿,她心头的最爱,她永远的牵挂,她绝不能让她出任何事!第一段人生,她为了追求愿望实现而奋斗。 第二段人生,没有女儿她要怎么活? 而韩颂奇就揪住了她这个最大的弱点,威胁她、恐吓她,使她害怕得丧失了正常的理智与判断力,恐惧得像个小孩子一样只会到处躲,无助地一看见康桥就哭到他怀里去了。 康桥是她唯一的依靠啊! “你不在,家里只有我和宝贝,我不敢不相信嘛!”邝求安嗫嚅道。“要是真出了什么事……” 康桥不禁哑口。对,这不能怪她,因为他也有错,错在他不在家! “你可以报警啊!” “我没有证据。” “录音啊!” “我录过好几次了,可是不晓得为什么,就是录不起来嘛!” “笨蛋!” 邝求安瑟缩一下,低头不敢出声了。康桥板着脸好半天,终于他叹了口气。“算了,你这女人有时候就是笨了一点,我又不是不知道。” 邝求安委屈地偷观他,抽噎一下。“说我笨……” 康桥双眉一掀。“连录音都录不起来,不笨吗?” 邝求安的脑袋又掉下去了。“笨。” 康桥摇摇头,将她放到沙发上,起身去检查电话,片刻后,他手拿着电话录音的小录音带转过身来,面无表情。 “录音带坏了,要换。” “……喔。” 四十 邝求安可怜兮兮的垮着脸儿,康桥两眼瞪着她继续板脸,可是不到十秒钟,他就忍俊不住笑出声来了。 “老天,你这个样子,教我怎么气得下去嘛!” 邝求安委屈地啾着他,不语;康桥笑着丢下录音带,过去再次将她拥入怀里,安抚地拍拍她的背。“好好好,没事了,我回来了,一切交给我就行了,嗯?” “你会保护宝贝?” “不,我要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件事。” “你要杀了他?” 杀了那个“俗辣”? 他已经不做大哥很久了好不好! 康桥啼笑皆非的低头看她。“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他威胁你,我就威胁他,不过要耍这种勾当,我可是比他高段喔!” 都会用开山刀砍人,用手枪杀人了,威胁又算得了什么。 “嗯。”邝求安终于安心了,有他在,一定没有问题的。“你累了吗?我去放水给你洗澡。”她讨好地说。 “等等,”康桥拉住她。“你刚刚不是要出门吗?是不是他打电话来过了?” “还没有。”邝求安摇头。“是昨天他说要是再找不到我,他今天就会直接过来,不会再打电话通知我了,所以我想早一点出门,免得撞上他了。” “好,”康桥放开手。“那就先去替我放水吧!” 邝求安一进卧室,康桥便眉开眼笑的大步走向粉粉嫩嫩得像个洋娃娃似的宝贝女儿。 “宝贝,要不要跟爹地一起洗澎澎啊?” 邝求安说得没错,韩颂奇是真的快抓狂了,不,他是已经抓狂了!他奋斗了这么久,努力说服爸爸让他办学贷念医学院,哄骗邝求安提供他生活所需,拐到富家女送他出国留学,为的就是将来能够成名医、赚大钱、开医院,高高在上的睥睨众人,轮到他来看不起过去那些看不起他的人。 谁知就在这临门一脚上,一切就毁在他那个老是紧张的毛病。 不,他不甘心,长久以来的奋斗,他不能功亏一篑,辉煌的远景,他绝不会让它成为泡影! 所以他才会去威胁邝求安,看准了康桥不在,那个柔弱的、温驯的,被他骗了十年而不自觉的笨女人就会被他吃得死死的,就算她抗拒一时,但最后,她还是非得听从他的命令不可。 他完全没有料到康桥会提早回来! “你怎会在这里?”一看见开门的人竟是康桥,韩颂奇不由自己的失声惊叫。 康桥莞尔,“这是我家啊,我不在这里,要在哪里?”说着,门大开,人往后退。“来,请进吧!” 韩颂奇犹豫着,想走人,又不甘心。“我……”下一刻,人已经被拖进去了。 “进来啊!”康桥泰然自若地硬把人拖进门,旋即砰一声关上门,断绝对方的退路,再继续把人拖向沙发,粗鲁的按坐下去,这才放开对方,自己在韩颂奇对面的单人沙发上落坐,悠悠然的跷起二郎腿,提声大喊,“小安安,客人来啰!” “喔!” 卧室里,传来邝求安的回应,不过应声跑出来的却是一个小小人儿。 “爹地!爹地!” “宝贝,我最最可爱的小心肝!” 康桥喜滋滋的抱起香喷喷的宝贝女儿,左亲右也亲,刚出卧室的邝求安不禁抿唇而笑,转到厨房去了。 “呃,你……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韩颂奇不安地问。 “今天一大早,”康桥漫不经心似的说。“搭夜机赶回来的。” “喔。”那么,邝求安都告诉她丈夫了吗? “因为我想念我老婆和孩子。”再加一句。 “那……那是当然。”应该还没有吧,不然她丈夫不会这么友善…… “听说韩先生最近也很,呃,‘关、心’我老婆?” 韩颂奇僵了一下,“那是……是因为我和她是老朋友了,哈哈,好久不见了,想来看看她,和她聊一些往事而已。”他干笑着解释。 “是吗?”康桥似笑非笑地轻应。 就在这时,邝求安从厨房出来了,手上捧着托盘,上面是给韩颂奇的可乐,康桥的啤酒,还有宝贝的果汁和饼干。 然后按照康桥的指示,在把可乐递给韩颂奇时,她对他细声低语。 “讲话要小心一点,他外公是台湾纵贯线的角头,他爸爸是日本黑道第二大帮住吉会的会长喔!” 铿锵一声,可乐落地了。 韩颂奇面色惨绿,脸颊肌肉在抽描,嘴角也在发抖,心中哀号不已: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 邝求安同情地瞄他一下,默默蹲下去收拾。 四十一 康桥则露出一脸夸张的惊讶。“怎么了?你的脸色好难看呢!” “没没没……没什么……”舌头在咬舌头,不对,是舌头在咬牙齿,也不对,是牙齿在咬牙齿,还是不对,是牙齿在咬舌头,这就对了。“我我我……我想告辞了!”韩颂奇结结巴巴的想站起来,可是两个膝盖头也在打架,就是站不起来。 “才刚来,怎么就要走呢?”忽地神情一沉。“是我们招待不周吗?” 吓得差点跪下去,“不不不,没没没……没那种事……”韩颂奇惊恐得快哭出来了。“我我我……我只是突突突……突然想起有有有……有急事……” “是喔,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好留你了……” “谢谢谢……谢谢,”韩颂奇勉强撑着沙发扶手站起来。“那我走……” “可是……” “……”僵住,汗流浃背。 “我希望你知道,我很宠老婆的,不希望有人背着我让她难过,你……”康桥慢条斯理地说,一边还逗弄着宝贝女儿,看也没看韩颂奇一眼。“明白吧?” “明明明……明白!” “下次你要来找她,最好先通知我一下,嗯?” 再来找她? 不,这辈子他再也不想见到她了! “是是是!” “好,你可以走了。” “谢谢谢……谢谢!”下一秒,大门打开,再一秒,不见人影,康桥和邝求安望一眼洞开的大门,再互望一眼,不约而同失笑。 简单利落,搞定! 第九章 台湾的七月艳阳天,依旧那么热。这是邝求安回到台湾,踏上台湾土地后的第一个感触,闷热的空气,赤焰焰的日头,真的好热啊! “怀念吗?这种会热死人的天气?”来接机的康健戏谵地问。 “嗯!”邝求安用力点头。“好怀念!” 康健不由哈哈大笑,顺手一把抢来小宝贝啾了一下,然后马上被康桥夺回去,横手臂在康健亲过的地方用力擦擦擦,擦得小宝贝咿咿唔唔抗议。 “唔要,唔要,讨厌,讨厌!” “宝贝,不要动!”才不管女儿要不要,康桥继续擦擦擦,还放言警告“凶手”。 “脏鬼,不要随便用你那张养满细菌的脏嘴碰我的小宝贝,不然我杀你全家!” “你这臭小子!”康健笑得更乐。“做了爸爸,那张嘴还是他妈的斓!” “等你的狗嘴比我干净了,再来跟我说这种话。” “我操你xxx……” “去干你xxx……” 表兄弟俩一路从桃园机场斗到台北,再从台北斗到康家门口,一刻也没停过,邝求安笑得喘不过气来,见到康爷爷时,她都还在笑。 “外公,我们回来了!” “嗯嗯,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话说着,康爷爷两眼已飞向康桥怀里的小宝贝,“来,来,曾爷爷抱抱。”刚抱来软绵绵的小身躯,小宝贝立刻对他展现出最娇惑、最可爱的笑靥,一点也不怕生,他更是笑得阖不拢嘴。“会听中文吗?” “我们在家里都说中文的。” “好!好!很好!”最后一个“好”字说完,小宝贝已被挟持不见了。 “这样就给我‘没收’了?”康桥喃喃道。 “就给爷爷没收一下吧,我那三个小子都是养小鸟的,没半个女娃儿,所以你这小宝贝就很希罕啦!而且……”康健拍拍他的肩。“去年听说你们生了个女儿,爷爷就一直在念着,说孩子会像谁,我想,爷爷可能是希望孩子像姑姑吧!”康桥沉默一下,耸耸肩。 “好,就给外公没收一下吧,我们还乐得轻松呢,对不对,老婆?” “嗯嗯,外公喜欢宝贝,我也很开心。” “那你们留在台湾的时候,孩子就交给我老婆照顾吧,爷爷一定会整天霸占不放的。” “那就麻烦表嫂了。” 于是,康桥乐得把孩子丢给表嫂去照顾,自己带着老婆去做留学生回台湾时最爱做的事! 逛夜市,吃小吃。 “真好吃!”满满一桌蚵仔煎、猪血汤、肉圆、炒花枝、蚵仔面线,还有珍珠奶茶、柠檬爱玉,康桥吃得一脸感动,眼角挂泪,邝求安却只是笑。“你不觉得好吃吗?不怀念吗?” “台湾小吃本来就很好吃啊!”邝求安笑道。“不过在认识你之前,我根本没钱品尝,不知道它们到底有多好吃,所以我无从怀念起。”眸中掠过一抹怜惜, “那你怀念什么?”康桥又问。 “泡面。”邝求安毫不迟疑地回道。“王子面、科学面。” 康桥失笑。“为什么是王子面、科学面?”说泡面他能理解,大部分的留学生也都会怀念台湾的泡面,但为什么是这两种泡面? 满汉大餐不是更好吃吗? “因为王子面、科学面最便宜,”邝求安轻描淡写地解释。“五块钱就可以吃饱一餐了。” 又是一个令人心酸的回答。 康桥的笑容消失了,但只是三秒钟,笑容又回来了,“那么这次回来,我就要你回美国后开始怀念台湾的小吃!”夹着花枝的筷子转了个方向,迅速飞向邝求安的嘴。“来,啊!” “我会自己吃啦!” 四十二 “你吃得比乌龟还慢,我喂你比较快,来,啊,快!” “不要,我……唔唔!”半个钟头后,两人都吃到快走不动了,才手牵手沿着夜市悠闲地慢慢逛,有时候停下来捞捞鱼,有时候一起比赛射气球,或者玩钢珠台。 突然间,邝求安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有点怀念台湾了。 记得刚住到美国的时候,她只觉得很高兴能够远离台湾那块充满艰辛与失望的土地,除了探望康爷爷之外,她真的不想再回来了。 然而经过两年幸福美满的婚姻生活之后,再回到台湾来,她发现她不但怀念台湾的炽热气候、怀念台湾的泡面,也怀念台湾的一切,不管是好的,或不好的,这块土地终究是她永远的家乡。 因为艰辛的噩梦已淡然了、远离了,上辈子的绝望,也不可能伤害到她了。 “康桥。” “嗯?” “找个时间到南部去探望我养父、养母好吗?” 康桥怔了怔,然后,他笑了。“好啊!”他了解,她能够说出这种话,就表示对过去那一段艰苦的岁月,她已完全释怀了。 而接下来发生的一段小小的插曲,更可以证明她的不在意……午夜前十点,夜市依然热闹非凡抢抢滚,不过康桥他们已来回两趟,没什么新鲜的了。 “累了吗?” “不累。” “那我们去ktv?” “好。” 不过唱ktv就是要人多才好玩,于是康桥打手机叫来康健和康艳两对夫妻,六个人一起上ktv,打算好好表演一下歌喉。但由于是暑假,又恰好是周末,上ktv的人很多,柜抬说要再等二十分钟才有空包厢。 “要等吗?”康桥转头征求大家的意见。 “等啊,为什么不等?”康艳说,既然出来了,不好好开心一下,打死她也不回家。“才二十分钟而已嘛!” “好,那我先去洗手间一下。” “我也要去!” 于是,康艳和康健的老婆,康桥和康艳的老公,分别上男女盥洗室去了,只剩下邝求安和康健坐在柜抬旁的沙发上闲磕牙,等候。不一会儿,自动门打开,又进来七、八位客人,清一色的女人,时髦的穿着打扮,一望即可知是那种事业有成的职业女性,邝求安不经意一瞥,怔住,但即刻,她又恢复正常,若无其事的继续和康健闲聊。 那一票人,正是邝求安的高中同班同学。 因为成绩特优,高二分班时,邝求安被编入成绩最好的班级,没多久,班上同学便分成了两派。 一派是有野心又有财力的同学,他们高傲而自大,把所有成绩或家境比他们差的同学都踩在脚底下,并誓言她们会出国、会留学,会拿硕士、拿博士,会凭实力站上高人一等的地位。 而另一派是安分守己的老实同学,她们不想跟任何人争,只想好好念书考上公立大学,毕业后找个好工作赚钱养家。 然而,由于邝求安总是“霸占”住第一名的宝座,因而成为野心派的眼中钉,不时找机会嘲讽她、欺凌她,而邝求安也总是忍气吞声的不敢做任何反抗,任由她们欺负她、亚心整她。 但是她更坚决地“霸占”住了第一名的荣誉。 从升上高二的考试到高三的毕业考,不管是大考、小考、段考、期中考、期末考、临时考,拿最高分的永远都是她。康桥若知道这件事,大概会认为这又是她在柔弱中展现韧性的另一明证吧!邝求安是永远的第一名,虽然不甘心,但事实就是如此,野心派的人最后只能在毕业典礼之后,摇下几句嘲弄。 “好,我们承认你厉害,但,那又如何?你也只能在高中赢过我们而已。” “你以为你的养父母会让你去念大学吗?少作梦了!” “告诉你,高中毕业之后,你就得去工厂做工,不然就是去餐厅端盘子了,而我们呢……” “会去上大学……” “出国留学……” “在我们专长的领域里成为最出色的领导人物……” “这一生,我们都会是最顶尖的!” 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他们了,而她,也果真如他们所说的,高中毕业后就到日本料理店去端盘子了,根本没有机会念大学,直到去年。 至于她们,看来也如她们自己所预测的,很成功。 不过那也是她们的事,现在的她,已经不想和她们争第一了,因为她长大了、成熟了,也太满足了,所以她不想再去招惹她们了。然而,就算她想让过去成为过去,人家却不一定像她这么洒脱。尤其是在竞争激烈的商场上存活过来的胜利者,她们已经习惯样样事都要跟人家争、样样事都要跟人家比,习惯斤斤计较、习惯记恨、习惯报复,习惯不放过任何曾经让她们难看的人…… “邝求安!” 闻声,邝求安回过目光来,柔和的微笑。“曹庆玲,好久不见了。” 那七、八个衣着入时的女人不约而同朝她围拢过来,而刚刚叫她的女人,曹庆玲,就站在她正前方,惊讶地打量她。 “你……变了!” 正确的说法应该是,邝求安变漂亮了、迷人了,也不再那样畏畏缩缩地像只令人厌恶的小老鼠了,但曹庆玲不甘心说出口,更不愿增长“对手”的“气焰”,所以她把话简化了。 “当然会变,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幼稚的高中女生了。”邝求安莞尔道。“我结婚了,还有一个女儿,应该是变成家庭主妇兼职妈妈的模样了吧?” “结婚了?”曹庆玲挑了一下精心描绘的眉毛。“韩颂奇?” “不是,”邝求安淡淡道。“他退伍后,我们就分手了。” 不是韩颂奇?那么,应该就是坐在她身边那个一看就知道是黑道混混的男人啰?真是可悲,竟然嫁给黑道混混,不过,太好了,看来邝求安也只能在高中时代风光一时而已,之后,邝求安可比她预料中更惨呢! “嗯嗯,你果然很适合做家庭主妇呢!”曹庆玲愉快地说。 “谢谢,我自己也很喜欢。”嫁给康桥那种男人,任何女人都会安于家庭主妇的身分吧! “那么,请教这位先生贵姓?”邝求安不好意思介绍,她自己不会问吗? 康健有点困惑地瞥一下邝求安。“呃,康健。” “原来是康先生。”曹庆玲转眸看向邝求安。“那你就是康太太啰?” “嗯嗯。”邝求安颔首。 四十三 果然! 猜测证实了,曹庆玲简直是心旷神怡。“就你们两个来唱歌?” “不,还有我老公的家人,他们上盥洗室去了。”邝求安指一下盥洗室方向。 喔喔,原来是一大票黑道混混一起来唱歌,真是同情她!“那我们先进去了,我们有预约。” “好,byebye!”原本事情应该就这么结束了,此后天南地北各一方,她们应该不会再有机会碰面了,但是,好死不死的,康桥就在这时候自盥洗室出来了,曹庆玲那一票女人的目光立刻被那个帅气迷人的年轻人所吸引,各个赞叹不已。 倘若他不是那么年轻,她们一定会倒追他! 可是下一刻,她们就被自他嘴里吐出的圈圈叉叉泼了一大盆冷水,整个人从最high点降到冰点以下。 “我操你xxx!” 七、八个女人张口结舌,继而面面相觎,不敢相信那样出色帅气的年轻人,竟会吐出那样不堪入耳的脏话来。 再下下一刻,她们更因为他的举动而傻了眼。 “康健,谁说你可以坐在她身边的?” 年轻人怒气冲冲的一把揪起康健的后衣领,往上一拎,再往旁一丢,然后自个儿坐到康健原先的位子,亲亲热热地揽臂搂住邝求安。 “她是我老婆,除了女人,只有我可以坐在她身边!” 邝求安是他老婆?!七、八个女人难以置信地掉了下巴,怀疑她们是不是在作梦,还是刚刚有不小心撞到脑袋了? “他妈的臭小子!”康健啼笑皆非的爬起来,“你到美国去念大学、念博士,就给我念出这种成果来吗?还是一样随时都满嘴脏话,心眼比老鼠屎还小!”他愤慨地臭骂。“我是你表哥,坐在你老婆旁边又是怎样了?” “不怎样,就是不可以!”康桥吊儿郎当地说。 “你……”康健气结,直翻白眼。 “好了,好了,别故意气表哥了啦!”邝求安笑不可抑地推推康桥,然后指指一旁的服务生。“有空包厢了啦!” “那我们走吧!” 于是,三对夫妻一对接一对跟在服务生后面,康桥和邝求安走在最后,在经过那一票呆若木鸡的女人时,邝求安笑着对她们挥挥手。 “我们也有包厢了,先进去了!” “她们是谁啊,老婆?” “高中同学。” “干嘛?找你开同学会?除非是在一个月之内,不然不行喔!别忘了我们还要去日本见我老爸,开学前要赶回美国,你们旧金山大学应该比我们加大柏克莱分校先开学吧?” “不是啦,我们只是偶然碰见而已啦!” “嗯嗯,那就好。” 他们进包厢了,那票女人却还呆在那里。 旧金山大学? 那个“永远的第一名”……还是第一名吗? 按照康桥的计划,他原是打算先在台北待个十天左右,再到南部去探望邝求安的养父母,结果,不到一个星期,他们就慌慌张张的逃离台湾了。 不是形容词的“逃”喔,而是真正的逃亡,因为…… “喂喂喂,你们听我说,别说我才国中毕业没知识,我也有那种高水平的笑话喔!” 无聊的某一天,大家很无聊的聚集在无聊的客厅里啃无聊的西瓜,小宝贝啃得最用心,满头满脸满身都是西瓜汁,连最疼爱她的康爷爷都不敢碰她,离她远远的又笑又摇头,突然,康健很无聊的这么说。 “什么笑话?” “说说看,”胸脯挺得高高的,康健得意地提出很有水平的谜题。“世界上最矮的山是什么山?” 大家相对一眼,既然是很有水平的问题,就应该是很有水平的答案。 “李茂山?”康艳第一个举手喊答。 “错!” “枕头山?”康健的老婆笑问。 “老婆真笨,又错了!” “女人胸前那两座山?”康桥暧昧的眨眨眼,马上被好几只花拳绣腿k到爆。 “还是错!”康健一本正经地猛摇头。“唉,真是,还说我没水平,你们才有水平,结果连一个最简单的谜题都猜不出来,真是令人失望啊,叫你们好好念书不听……喂喂喂,你们干什么?”所有的西瓜皮全飞到他身上来了。 然后,大家散场。 “喂喂喂,答案呢?” 继续散场。 “好好好,我说,我说!”散场暂停,大家回过头来,各个都一副“爱说不说随你,要说就赶快说”的表情。 “正确答案是……”康健故意停了一下。“富。士。山!” 一阵静默,然后,众人相顾茫然。富士山很矮吗? “负四十三嘛,都是负数了,当然最矮了呀!”康健理所当然地说。 另一阵静默。 “真冷!”康桥喃喃道。“老婆,去泡杯热茶来让我驱寒!” “北极的冰山又长高了!”康艳的老公咕哝。 四十四 只有邝求安在笑,而且她不是捧场的笑一笑而已,是真的笑到肚子痛。 “喂,老婆,你不是真的水平那么低吧?”康桥狐疑地问。 “不是啦,我是觉得……”邝求安擦着眼泪。“表哥有时候真的很搞笑。” “是在耍白痴吧!”一拳头飞过来,康桥低头拉着老婆逃开,哈哈大笑,“表哥,承认吧,你是智障……咦?有什么事吗?”紧急煞车,望着门口的人,他问。 那人是大门守卫之一,会进来一定是有什么事要通知。“外头有人找,呃,应该是找你的吧!” “应该?” “是洋人,说英文,我们听不懂,不过既然是洋人,一定是找你的吧?” 康桥皱了皱眉。“好,我去看一下。” 他出去“见客”,屋里的人都好奇地从落地窗望出去,包括邝求安在内,也只有她一眼就确定来人的确是找康桥的,因为来人就是常常去找康桥的那两个人。 她心中突然浮现一股不安的预感。 “what?”康桥大吼,紧接着又暴跳如雷地骂了一句。 “他说什么?”康健问。 “呃,他叫他们统统下地狱去!”邝求安解释。 “……喔。” 片刻后,康桥转回屋里来了,脸色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小安安,回房去,待会儿我有事要和你说。” “喔。”邝求安顺手要抱女儿一起回房,却被阻止了。 “宝贝交给表嫂,你自己回房就好了。”康桥拍拍她,催促她上楼。 “喔。”邝求安愈来愈不安了,但她还是温驯地顺从了康桥的命令。不知为何,她有种幸福生活即将结束的预感…… 二楼的卧室里,邝求安不安地等待了半个多钟头后,康桥才出现,但是他并没有马上跟她说什么,而是一脸不知该如何开口的表情,眸中更是满满的歉意,就那样站在那里看着她。 他不要她了! 突然间,这个思绪闪过她脑际,使她不自觉地冲口而出,“你要跟我说什么,快说吧!”反正早在他们结婚那天起,她就有心理准备了。 迟早有一天,他也会抛弃她的! 就在这一瞬间,她恍然顿悟自己对他的爱为何会有所保留,因为在她心底深处的某个连她自己也没察觉到的角落里,隐藏着对他的不信任。 她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的信任他,但还是有百分之零点零零一是不相信的。 亲生妈妈抛弃了她,院长妈妈不要她,养父母也不要她,男友也抛弃她,有什么理由康桥会跟他们不一样?没有。所以,总有一天,康桥也会跟其它人一样抛弃她的!而现在,那个“总有一天”终于来临了,就如她所料想,不过没关系,她早已有心理准备了,所以,说吧,尽管说吧…… “我……”康桥迟疑一下。“呃,我想只要到学校上过课的人都知道,每所学校里至少都会有一个专门惹是生非的不良少年,我上小学的时候,学校里就有那么一个学生……” 有片刻间,邝求安脑袋里是一整片的空白,眼神茫然,满头雾水,雾水里淹着一拖拉库的问号。 他……说这个做什么? “高我五年级的库克,”康桥一边说,一边拉着她的手到床畔并肩而坐。“他真的很坏,捣蛋、打架、欺负同学、考试作弊,每个老师都对他头痛得很,要不是他父亲是议员,他早就被退学了……” 邝求安依旧不解他为何要说这些,不过她还是静下心来认真聆听着。 “记得那年我小三,在校庆前夕,学校里闹了一件很大的事,大到连警察都跑来了……”康桥顿了顿。“由于要准备校庆活动,很多老师、学生都留校到很晚,结果有一位指导老师在校园里被抢劫,还被杀伤了……” 邝求安轻轻抽了口气,康桥笑笑。“因为是夜晚,受伤的老师也认不出是谁,但当时,大家一致认定就是那个库克,虽然他一再否认,说他一直在体育馆里的球具室里睡觉,还说他做的事他都会承认,不是他做的事,别想逼他承认,但是没有人肯听信他的辩解……”他又停了一下。“只有我……” “咦?” “只有我知道他没说谎,所以……”他耸耸肩。“我就骗警察说我跟妈妈吵架赌气,也躲在球具室里睡觉,和库克一起……” “耶?” “半个月后,警察抓到真正的抢劫犯了,之后库克问我,为什么要替他作假证?我告诉他,因为我知道他没有说谎……” “你怎能确定?”邝求安脱口问。 康桥哈哈一笑。“你是第四个这么问我的人。从小,我常常跟人家说那个人在说谎,或者这个人没有说谎,但是从来没有人认真听进我的话!包括老妈在内,只有库克,他是第一个认真的问我怎能确定的人,老爸是第二个,表哥是第三个,现在,你也这么问我了…… “我……不该这么问吗?”邝求安不安地问。 “不,不是不该,而是这么问我的人真的很少。”康桥自嘲地笑了一下,“而我的回答是,”他又笑了,但这回是顽皮的笑。 “没有任何理由,我就是知道,是真实或谎言,我就是知道,甚至文件是真是假,我就是知道,名牌是真品或仿冒品,我就是知道……” 双眸愈睁愈大,邝求安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你……你是说……” 康桥歪着脑袋想了一下。“我想,这应该是天生异能吧,真实或虚假,在我面前是遁不了形的!” 换句话说,就是没有人能对他说谎?邝求安两眼瞠得老大,眨不动了,蓦地,她不晓得想到什么,双颊热辣辣地涨红了。“你是说……你是说……每次……每次我说不要的时候,你……你都知道我是在说谎?” 康桥呆了呆,豁然大笑。“天哪,小安安,你就只想到那种事吗?” “不然……不然要想到什么?”邝求安面红耳赤地嗫嚅道。 “人家……人家只有那种时候有说谎嘛!” 笑意转温柔,康桥怜爱地抱住她,**亲昵地贴在她鬓发边。“我知道,你对我一直都很诚实……”顿一下。“只有那种时候不老实。”“讨厌!”邝求安不依的捶他一下。 康桥笑着亲亲她,再往下继续说。 “总之,库克是第一个知道我拥有这项异能的人,之后,我跟他就没有任何交集了,直到十年后,他突然来找我……”他感慨地轻叹。“谁也料想不到,当年的不良少年,十年后竟然变成国际刑警了!” “耶耶,真的?”邝求安惊呼。 “真的,他还说,就是因为当年那件事,他才想到要去做警察的。”康桥颔首道。“他突然来找我,也是想请我去帮忙,判定自首的毒贩所吐露的情报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如果是真的,那是最好,国际刑警将能够破获南美最大的毒品供货商之一,但若是假的,前去围剿的国际刑警就是自投罗网了,而那将是一次大规模的进袭,死伤人数起码会有两、三百人……” “那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邝求安忙问。 四十五 “骗人的。”康桥泰然自若地说。“不过,利用问话技巧,我还是套出了真正的情报,而国际刑警就根据我套出来的情报,成功地破获了他们锁定的目标……” “之后,他们就常常来找你帮忙了?”邝求安若有所悟地喃喃道。 “对,那两个来找我的,泰生和杰特,就是专门负责和我联络的。” “那他们今天来找你,是又要请你帮什么忙吗?” “不是,”一提到这个,康桥的表情又一整个阴沉到不行了。“他们是来通知我一件麻烦的。” “麻烦?” “记得我上个月出差两个星期吗?那是国际刑警捉到了走私武器的军火之王的左右手,他们想从他身上套出情报以便捉拿那个军火之王……” “成功了?” “成功了,但是国际刑警在行动的时候,不慎打死了那家伙的两个儿子,虽然那是无可预料的,毕竟是在枪战之中,但是……”康桥苦笑。“可恨的是,我们好不容易捉到了那家伙,国际刑警却又在押送途中被他给逃了……” 没来由地,邝求安打了个寒颤。“然……然后?” “而那家伙一逃走之后,就立誓要为他儿子报仇,因为没有我的帮忙,就不会有那场捉拿行动,所以那家伙就锁定我为他的目标之一,又因为他死了两个儿子,所以……”康桥低头歉然以对。“他也把跟我最亲密的人,就是你,我的妻子,列为目标了……” 邝求安呆呆的看着他,好像连话都不会说了;康桥以为她被吓坏了,忙将她紧搂入怀。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说过要给你安稳幸福的生活,却反而把危险带给你,真的真的很抱歉!”他不断地说。“但我保证,我会尽全力保护你的安全,绝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请你相信我好吗?好吗?” 他焦急地想让她相信他,邝求安却呆在他怀里发怔,脑子里想的是风马牛完全不相干的事。 他……不是要抛弃她? “你……就是要跟我说这件事?” “是的,请你相信我,我是真的很抱歉,也请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尽全力保护你,相信我,好吗?” 原来……原来……只是这种事,那……那……那又有什么好在意的? 她笑了,“不必说抱歉,我相信你!”因为安心了。“但是孩子……” “我想过了,那家伙的目标是我们,孩子跟着我们反而危险,所以我打算把她送到老爸那里,我也跟老爸联络过了,老爸说他会立刻派人过来接孩子,最慢晚上就会到。”康桥扶起她的脸儿,仔细端详她的表情。“你……没有生气吗?” 邝求安漾开柔软的笑。“帮助国际刑警捉拿罪犯,那是好事,就算因此而惹上麻烦,那也是无可奈何的,我为什么要生气呢?” 康桥凝视她半晌,蓦而又把她紧紧地搂回怀里。 “老天,我怎么会这么幸运能够娶到你呢?” 这辈子,他最幸运的大概就是娶到了她吧! 傍晚,老人家派来的人就赶到了。“交给我们吧,我们一定会好好保护她的!”是康桥的大姊、二姊亲自带人赶来的,浩浩荡荡十几个人,而且,征夫还派出了他的义长子勇志。 “义父要我跟在少爷身边。”换言之,就是要保护康桥和邝求安的。 “这……不用了吧!”康桥为难地道,要是勇志出了什么事,他要如何跟大姊夫交代?“义父说,如果我保护不了少爷,就没资格做他的义长子。” “但……但……” “好了,老弟,”康健用力拍两下他的肩。“人家的好意,你就心怀感激的领受下来吧!” 康桥一怔。“请等一下,表哥,不会是你也要……” 康健故意拉下脸。“怎么?我没出国过,想出去玩玩也不行吗?” “可是……” “这也是爷爷的意思喔!” 康桥顿时无言,如果这是康爷爷的命令,那他说什么都没用了。 “但,你没有护照……” “谁说没有,去年你们没回来,爷爷就说了,如果今年你们还是不回来,就要我过去看看你们,所以啦,我的护照早就办好啦!” “……”好,他认输! 晚上,康桥的大姊、二姊就带着小宝贝搭机回日本了,等到她们平安抵达的讯息传来之后,康桥才带着邝求安、康健和勇志,跟着那两位国际刑警搭上飞往欧洲的班机,因为他们最安全的保护地点在阿尔卑斯山。康桥有点想哭。原本是打算有机会要带老婆去阿尔卑斯山滑雪的说,结果,现在却要跑到那里去玩躲猫猫!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以后都不算了! 第十章 众所皆知,冬季的阿尔卑斯山区是滑雪者的乐园,想要滑雪的人,头一个浮现在脑海里的最佳地点必定是阿尔卑斯山。然而在夏天里,它也是绿意盎然的最佳避暑胜地,美丽的湖光山色,优雅轻松的悠然气氛,搭配当地盛产的奶酪和山间美食,令人有如身处世外桃源之中,流连而忘返。 因此,虽然康桥有点失望,来阿尔卑斯山竟然不是来滑雪,不过能在这里欣赏到欧洲最美丽的季节,也算不虚此行了。 “真的好美啊!” 伫立于农庄外,环顾四周的景致,无论是远处或近处,都是那么的美,邝求安不知脱口几次同样的赞叹了,因为她实在想不出更好的词了。美,是最单纯、最直接的形容词了。 “其实每个地方都有不同的美,以后我会带你去看的。”康桥承诺道。 “我知道,欧洲是优雅的美,美洲是豪迈的美,亚洲是诗意的美,非洲是粗犷的美,而澳洲是原始的美……”邝求安憧憬的轻叹。“我也都好想去看看喔!” “我一定会带你去看的!” 两人缓步而行,走向不远的小溪流,四周是绿草如茵,懒洋洋的乳牛在有一下没一下的咀嚼嫩草,牧牛人偷闲躺在干草堆上打盹,非常自然柔和的景象,但其实,那牧牛人是安全人员之一,农舍阁楼上至少有四位安全人员在监视远处的动静,还有更多安全措施隐藏在看不见的地方。 这里是国际刑警组织保护最严密的地点之一。 “康桥,我们要躲在这里多久呢?”这种地方,让她住一辈子都愿意,可是,起码要先让她念完大学吧! 四十六 康桥考虑了一下,决定不对她做任何隐瞒。 “我不知道,根据他们的说法是,要待到他们再抓到那个军火之王,但那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光是上个月捉到他一次,就准备了整整两年……” “两年?”邝求安惊呼。 “对,两年。”康桥苦笑。“我真的不知道这次他们又得花上多少时间才能够再捉到那家伙。” 邝求安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平静地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 见她如此轻易便接受了不知期限的“囚禁期”,康桥又怜爱又心疼,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小安安,我……我……” “其实住在这里也很不错,还有人伺候呢!” “小安安……” “唔唔,如果我们在这里待到冬天,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让我们去滑雪呢?” 不会。 因为他们根本没机会待到冬天,连秋天都不到,不过短短一个星期之后,情况便被突破了…… “你老婆呢?”康桥回头,康健一手一罐啤酒朝他而来,顺手便扔出一罐给他,他扬手接住,拉开,仰颈便是大半罐入喉。“爽!”赞叹,再回答。 “又在厨房跟他们学做法国菜了。” “法国菜啊……”走到康桥身边,康健也学他一样坐在草地上。“是还不错吃啦,可是我还是很想念台湾的万峦猪脚、屏东肉圆、花枝羹、沙茶牛肉……” “闭嘴!”康桥咬牙切齿地道。“没人叫你来你偏要来,现在……” “好好好,不说,不说!”康健马上投降。 然后,表兄弟两人一起看着不远处的笨乳牛晃着好几团笨**在啃笨草。 “老弟。” “嗯?” “我怎么都不知道你在帮国际刑警的忙?” “……我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如果有一天我需要帮忙的时候,他们必须帮我偷渡家人到国外安居。” 康健立刻明白了。 所谓的家人,就是指康家的人,还有康桥他老爸那边的家人,两边都是黑道中人,最好是都没出事,但若是出了他们自己也搞不定的麻烦,康桥已事先为他们准备好退路了。“老弟。” “嗯?” “你真是鸡婆!” “……” “哇,杀人哪!” 康健怪叫着跳起来就跑,康桥挥舞着拳头随后追上,表兄弟俩又叫又笑地在草地上追逐扭打,直至远处一辆轿车疾驶而来,他们才停手,狐疑地看着那辆轿车在农舍前紧急煞车,泰生和杰特一左一右同时跳下车,一个向屋里大叫,一个朝他们跑来。 “快,准备移动!” “乔斯,我们要换地点了。” 康桥与康健相对一眼,神情同时凝沉下来。 “为什么?” “那家伙买通了总部里的人,这里被泄漏出去了!” “他妈的!”康桥咒骂,拔腿就跑。 “我操!”康健也跟着跑。冲入农舍,冲入厨房,康桥一把捉住还两手面粉的邝求安,转身又跑;邝求安被拖得差点跌趴在地上。 “怎……怎么了?” 康桥没吭声,因为解释太浪费时间了。 不过,还是来不及了,他们才刚跑到车子旁边,另一辆轿车用更惊险的速度冲到他们身边,车上的人一边叫一边下车。 “他们就快追到了!” 泰生和杰特“二刻掏出手枪。 “多快?” “很快!” “那我们从另一边……” “不行,另一边也有人追来!” “两面夹攻?” “对,你必须带他们走山路到格瑞诺伯的联络站,我们先去阻挡他们,能多久是多久!”话落,所有人员分别跳上两辆车,一往来路,一往去路,疾驶而去。而泰生和杰特则偕同另两位同事领路往山里去,康桥、邝求安、康健和勇志紧随在后。 八人,迅速消失在浓密的树林里…… 八个人在狭小崎岖又凹凸不平的山路间迅速前行,对男人来讲,走太久也是会辛苦的,更何况是女人,不到十五分钟,邝求安就喘得几乎要断气了。幸亏她穿的是长裤和平底鞋,不然早就拐断腿了也说不定。 四十七 “还走得动吗?” “……可以。” “走不动就告诉我一声,我背你!” 又是十五分钟过去…… “杰特,到底还要走多久?” “要再越过那座山头,起码还要一、两个钟头。” 一听,邝求安差点昏倒,但她还来不及**,就见康桥半蹲在她面前,把宽阔的背影对着她。“上来,我背你!” “不……” 才一个字出口,康桥就跌到一边去了,换另一副更庞大的背影半蹲在邝求安前方。 “你又能背多久,还是我来,快,小安,上来!” “不用了,我还能……” “休息一下吧!”杰特回头看他们。“也好让泰生去看看有没有人追来。” 他一说完,邝求安当下就矮了一截跪坐在原地,也没力气再找个更舒适的地点了;康桥又心痛又愧疚地把她抱起来放到一块大石头上。 “对不起,小安安。”连“对不起”这三个字,他都说得好惭愧。 “没……没关系,”邝求安勉强挤出笑容来。“休……休息一下就好了。” 温柔地将散乱在她额前的发丝拂到耳后,康桥倾身将饱含歉意的一吻深深印烙在她额头上。 “我爱你,小安安,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有多爱你的!”她抬头,想对他说什么,就在这时…… “快走!”泰生火烧屁股似的出现,举着手枪拚命挥舞,跟他一起去察看的同事却不见人影。“他们追来了!” 二话不说,康桥弯身将邝求安扛上肩头,转身就跑。 激烈的枪声开始在山头回响,为了阻挡追缉者,好让康桥他们有更多时间逃走,杰特几个陆续从他们身边消失…… 康健蓦然回首,因为有人拍他的肩膀,是勇志,他无言地指指自己,再指指后面,康健会意,点头,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然后继续跟在康桥后面跑,留下勇志一个人尽力阻挡后面追来的人。 现在,继续逃亡的只剩下康桥、邝求安和康健三个人了。 而且他们不识路,只能盲目的往前逃,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逃,此时此刻,他们只想先甩掉追缉他们的人,之后再来考虑他们究竟在哪里还不迟。 逃逃逃,逃过湖边…… 逃逃逃,逃进林里…… 逃逃逃,逃上山崖…… 终于,康桥再也跑不动了,扛着邝求安对他而言实在是太吃力了。但是他不能不继续跑,不为他自己,只为了邝求安,无论如何,他都要保住她,他最爱的女人,也是全心全意相信他的女人。 “把你老婆交给我!”康健在后面命令。 不敢再反对,康桥转身要把邝求安交给康健,就在这一刹那…… “啊!” 三道惊叫同时响彻云霄,山崖坍方了,三个人一起沿着坍方斜坡往下滚滚滚,滚滚滚,然后又一起往下坠落,再一起停住,但他们会停下来并不是因为他们已经跌到山崖底了,而是掉落在突出于山崖壁的一株不知名大树上,往下看,底下云雾缭绕,依旧是深不见底的高度。 然后,邝求安望着康桥,康桥望着康健,康健望着邝求安…… 接下来的叙述虽然不是很短,但实际经历的时间却只有短短的两秒钟……该死的两秒钟…… 康桥摔落在最安稳坚实的树根上,邝求安和康健则是一左一右跌在大树的枝干上,而两人身下的枝干也同时发出清脆响亮的碎裂声,康桥看看康健,再转注邝求安,他知道,他只来得及救一个人。 一秒钟。他毅然拉回目光,毫不迟疑地倾身紧紧捉住康健,使出全身力量将亲表哥拉向自己。两秒钟。 康健与邝求安身下的枝干同时断裂,康健恰好被拉到康桥身边;而邝求安,笔直地往下掉落…… 身子急速地往下坠落,风声在耳畔呼吼……她没有尖叫。只是平静地接受了事实,她早已有心理准备的结果,并没有出现出人意料之外的转折,最后一次被抛弃,她的第二段人生也结束了。 她没有哭泣。 只是安详地注视着澄蓝的天空,、心想这一生最后一景竟是如此的美丽,她该满足了。 她没有任何怨惹。 只是默默地阖上了眼,等待最后一刻的来临,最好只是一瞬间,这是她最后的希望……蓦地,一只有力的手捉住了她。她愕然睁眸,眼前却是一张不应该出现的脸孔,下一刻,她的身子一整个落入一副温暖的怀抱里,被一双温柔又坚定的手臂紧紧拥住。 “康……康桥?” “我宁愿跟你一起同生共死,也不想跟表哥一起同生共死,所以……”他俯眸笑望她。“我得先救表哥。” 她张着嘴,无法置信,他笑得更深。 “要生,我们一起生;要死,我们也一起死,嗯?” 她还是惊愕得说不出话来,而他也只是笑,一直一直笑。 他,绝不会抛弃她! 他做到了他的承诺。 她,也应该可以毫无保留的爱他了吧? 四十八 即便只是一秒钟,他也可以满足了。 “康桥。” “嗯?” “我爱你。” “我知道。”他们,继续往下坠落,一起…… 终曲 出乎意料之外的,保护康桥和邝求安的十几位国际刑警竟然没有半个人死亡,包括康健和勇志在内,虽然除了康健之外,所有人都身受重伤,但,没有人死,一个也没有。 可是他们所保护的人,康桥和邝求安,失踪了。 根据康健亲眼所见,掉下悬崖的康桥和邝求安生机渺茫,不过他们不会放弃任何希望,最起码,他们要看到尸体才能够死心。 因为,悬崖底下没有尸体,连血迹都没有。 所以整整两天,大批国际刑警在农庄和格瑞诺伯之间来回搜索,然而他们什么也没找着,连块破布也没有。到了第三天,他们决定扩大搜索范围,继续搜寻……还是没有。第五天,他们更扩大搜索范围……第六天…… 远离农庄,远离悬崖,远离他们以为康桥和邝求安可能会到达的范围,康健和同行的国际刑警不约而同定住了脚步,再也拉不动腿,数双惊讶的视线难以置信地望着前方,一团缓缓朝他们这方向移动而来的“对象”。 而那团“对象”也似有所觉地停了下来,然后,始终低垂的脑袋徐徐抬起来,露出一张极度憔悴、极度疲惫,但异常坚定的脸容,看见康健,嘴角勾起宽慰的笑纹,然后说了一句话。 他们都听不懂,只有康健听懂了,因为,她说的是中文。 “康桥,要活下去喔,是你说的,要生,我们一起生;要死,我们也一起死,所以,你一定一定要活下去喔!” 说完,那整团“物件”也跟着坍方了。 高大的康桥就压在纤瘦的邝求安背上,前者昏迷不醒,后者因为安心而松懈,因为松懈而失去了支撑的意志,也昏过去了。 他们都还活着,可是…… “大夫,怎样?他们的情况怎样?”急诊室外,十数人一起围向刚踏出急诊室的医生,焦急的、迫切的追问里头的情况。 “康先生的情况很不好,他全身的骨头有百分之六十骨折了,内脏伤害也相当严重……”眼看大家的脸全焦黑一片,医生莞尔一笑。“幸运的是,他的脊椎没有任何损伤,而且他的身体很健壮,生存意志更是惊人的强悍,我想,他应该可以度过危险期。” 众人不约而同松了半口气。 “那他老婆呢?” “康太太啊……”医生顿住,眸中悄然浮现钦佩之色。“她全身有百分之九十的肌肉拉伤,根据你们所说的情况来判断,我猜想那是她在这五天里都一直背着康先生,过度使用肌肉所造成的。老实说,以康太太那样纤瘦的身子能够背起康先生那样高大的身体,我已经很佩服她了,她竟然还能够背着他走路,那更是了不起,可是…… “五天?”医生不可思议的喃喃道,满脸惊叹,“火灾现场的能力顶多也只能维持一时,但康太太却坚持了整整五天,这实在是……”他摇摇头,以代替言语无法表达的敬佩。“真看不出她拥有如此坚强的韧性啊!” 整整五天,一个体重不到五十公斤的小女人,背着一个高她二十公分,体重七十五公斤的大男人,走在坎坷崎岖的山道上,努力寻找出路,想要离开迷宫也似的山区。 天知道她是如何把他背起来的。 天知道她又是如何背着他走了整整五天。 “另外……”医生微笑着又说,“康太太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经过这样的磨难竟然没有流产,这孩子将来一定很了不起。”语毕,转身又回急诊室里去了。 康健呆了半晌。 “最好是个小子,不然一定是个男人婆!” 两天后,康桥就清醒了。反倒是只有肌肉拉伤的邝求安,她整整昏睡了四天四夜才醒转过来,因为,她太累了。之后,大家才能自他们口中得知他们坠崖之后发生的事。 他们没有笔直地摔落在山崖底下,因为他们被一阵强烈的山风吹歪了,同时也缓和了他们下坠的力道,掉落到河流里的急湍处,即使如此,摔跌力道依然十分凶猛,由于康桥用全身保护住邝求安,邝求安几乎是毫发无损,可是康桥自己却摔断了全身百分之六十的骨头。 康桥当下就昏死过去了,而只昏迷了几秒钟便清醒过来的邝求安也只能紧紧抓住康桥,被急涌的河水送到缓流处,才得以将康桥救上岸。 所以他们才会远离农庄、远离悬崖,远离他们应该在的地方。 然后她就背着康桥一直走、一直走,在宛如迷宫般的山区里努力想找出正确的出路,好尽快离开山区,将始终昏迷不醒的康桥送到医院去急救。 在那五天里,即使是无法行进只能休息的夜晚,她也不敢放松精神好好睡上一觉,起码有一半时间以上,她都是瞪大两眼盯住他的呼吸,就怕他在她睡着时悄悄的“走了” 战战兢兢地过了一夜后,只要天开始蒙蒙亮,她立刻上路,一旦开始行进,她就不再休息,连停下来喘口气也没有,除了喝山泉河水,她也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体力透支早就超过极限了,全靠一股坚韧的意志力在支撑着她。他说过,生,要一起生;死,也要一起死。她没有死,所以,他也不能死。 她绝不会,也不能让他死! 所以,她背着他,一直走、一直走,不容许自己软弱,不容许自己认输,甚至不容许自己昏厥,直到断气为止,她绝不会停下来。 生,要一起生;死,也要一起死。 基于安全上的理由,国际刑警特意要求医院把邝求安和康桥安排在同一间病房里,以方便保护,对他们夫妻俩来说,这真是再好不过了。只要能时时刻刻看见对方,他们也没有更多的要求了。 “喂,老弟,你老婆好像在发光耶!”来探病的康健,好奇地瞄着邝求安,小小声说。 四肢依然裹着厚重的石膏,康桥却笑不可抑。“她是为我而发光的!” 另一张病床上的邝求安赧红了脸儿,但她依然在发光,凝视着康桥的目光里更是盈满浓浓的爱意,毫无保留的,深刻又深挚的爱意。抚着下巴,康健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若有所悟。 “你们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 康桥失笑。“你在说什么呀?” “我是说……”康健对自己点点头,确定了。“以后,你们一定会比过去两年更幸福吧?” “那当然,我们会一天比一天更幸福,对吧?小安安。”康桥笑嘻嘻地道。 相邻两张病床,夫妻两人都无法动弹,但彼此的视线却几乎时时刻刻都纠缠在一起,“嗯嗯。”邝求安轻声但肯定的回应。 二十多年的寻寻觅觅,终于她找到了一个真正把她放在心上,真正关心她、爱她的人。 他,绝不会抛弃她。 为了休养,也为了安全,康桥和邝求安不得不暂时休学,不过谁也没料到,半年后,那个军火之王就被他自己的手下干掉了,追杀令也因此中断了。他们安全了。翌年春节过后不久,邝求安生下一个健壮粗犷的胖小子,雄浑嘹亮的哭声几乎震垮整楝医院。 半年后,他们带着孩子回到台湾探亲。 四十九 “幸好是个小子,不然这种男人婆谁敢要?”康健喃喃道,话刚说完,他就**着弯下腰。 康桥一脸假笑的收回拳头,虽然手臂断过,复健过后,照样勇猛。 “我女儿就算是男人婆,也是天底下最温柔的男人婆!” 男人婆也有温柔的吗? 康健龇牙咧嘴的不敢再说话了,免得换他进医院去泡护士辣妹,明年就可以包三奶了。 “小宝贝呢?”康爷爷不高兴地问,康家养小鸟的够多了,他只想要小女娃。 “这……”康桥无措地搔搔脑袋。“老爸他不肯放人,说干脆就留在他那边给我大姊做义女好了,我还得去救人呢!” “哼!”康爷爷气唬唬地转身走了,那背影,还真像赌气的小孩。康桥耸耸肩。“小安安,看样子我们最好提早到日本去,先把小宝贝救回来,再回台湾来让外公玩几天吧!” 邝求安抿唇轻笑。“好。” 两天后,他们把儿子交给康健的老婆,出发南下去探望邝求安的养父母了。 说是探望,但其实他们并没有真的上邝家去和邝求安的养父母见面,只是在暗中打探邝家过得如何,得知邝家儿子的公司果然倒闭了,邝家又欠了一些债务,但依赖文具行的收入也还应付得来,他们也就悄悄离去了。 “如果我们出面,你养父母一定会开口跟我要钱,好让你养兄东山再起,”康桥说。“钱是小事,就怕他们没完没了,再也不懂得安分守己的意义,然后下一回他们欠下的就不会是小数目了,因为他们一定会认为反正还有我们在,爱借多少就借多少,那……” “不必解释,”邝求安捂住他的嘴,微笑。“我相信你做任何决定都有最正确的理由,不需要特别跟我解释。” 康桥也笑了,亲亲她后又问:“接下来呢?” 邝求安想了一下。“孤儿院。”虽然在她的感觉里,总是丢不开被周妈妈抛弃的伤害,但在理智层面上,其实她也很了解周妈妈确实是不得已的,所以她必须对孤儿院有所回绩。 “没问题,哪里?” “台中。” 孤儿院仍在原处,但周妈妈已去世了,不过康桥仍捐了一亿台币给孤儿院,好让他们整修院舍,并添购一些设备。 “台中夜市也很有名,我们顺道去逛逛如何?”反正是自己开车,方便得很。 “嗯,好啊!”邝求安轻快地回道,但表情却是很明显的心不在焉。 康桥注意到了,但他并没有多问!她想告诉他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他,径自开车转往台中夜市去了。 “那是什么?”康桥问。 上车后不久,邝求安就从手提袋里拿出一个陈旧的小布包,不管换几次手提袋或背包,那个陈旧的小布包一定会在里头,他看过好几次了。“这个啊……”邝求安盯着小布包看了好一会儿后,慢条斯理地拉开小布包的拉炼,取出一条小手炼,小得一看就知道是小孩子戴的。“是我亲生妈妈唯一留给我的东西……” 当年她被抛弃的时候,除了衣服、鞋袜之外,身上只戴着一条小手炼;长大后戴不下了,她就自己缝了一个小布包装起来,随身携带。 其实在结婚后,她就想要丢掉这个小布包的,但不知为何,始终抛舍不了。 “还有一张小纸条放在我的裙袋里……”说着,她又从小布包里取出一张小纸条。“上面写了我的出生年月日,还有两个字……” “哪两个字?” “小琴。” “原来你本来的名字叫小琴琴啊!” “嗯。” 一阵静默,蓦而,两人一起失声笑出来。 “小琴琴……”康桥爆笑。“好像……好像小鸡鸡……” “讨厌!”邝求安不依地捶他一下,自己却也笑得停不下来。 笑了好一阵之后,康桥才稍微抑止下来。“前面那边应该就是了吧?” “好像是。” “嗯,我先找停车位。”就在康桥寻找停车位时,邝求安把小手炼和小纸条收回小布包里,又看了小布包片刻,再抬头看车窗外,原想顺手将小布包丢出去,然而转念一想,她又把小布包放回手提袋里,决定回台北后就把它丢掉。 随地乱丢垃圾要罚一千二的。 其实每个地方的夜市都是差不多的,摆的是那些摊位,卖的也是那些东西,就是口味多少有点不同而已。“这家卤味比台北的好吃耶!”现在,邝求安也有她怀念的台湾小吃了。 “是吗?那我也来尝尝台中的屏东肉圆有没有比台北的好吃!” 片刻后,他们在屏东肉圆摊子坐下,一边品尝台中的屏东肉圆和猪血汤的味道如何,一边分享一大袋卤味,又从隔壁摊子叫来两份蚵仔煎和炒花枝…… “我再也吃不下了!”邝求安**。 “胃口比蚂蚁还小!”康桥椰榆地嘲笑,而后起身。“你休息一下吧,我去买两杯冰饮,你要什么?” “百香果汁。” 漫不经心地,她的视线随着康桥的身影拉到隔壁的冷饮摊位上,客人不少,康桥得等上好一会儿…… 突然,她的目光定住。 那是一对中年夫妻和一双豆蔻年华的女儿,中年妇人负责切水果,中年人忙着榨果汁,大女儿装杯,小女儿封杯、收钱,虽然十分忙碌,相当辛苦,但感觉得出他们一家人之间那种亲密的向心力,融洽的归属感。 那个中年妇人虽然已五十来岁了,但还是看得出她年轻时必定是个相当漂亮的女人,也看得出她的五官轮廓就是……就是…… “来了,来了,我的冰咖啡,你的百香果汁,好冰……小安安,你怎么了?” 康桥吃惊地看着她,她的表情是痛苦的、是悲哀的,也是自嘲的、无奈的,但最后最后,化为一片坦然与释怀。 “小安安,你到底……” “康桥。” “什么?” “给我一张支票好吗?” “没问题!”康桥立刻掏出支票簿和笔来,眼角瞥见她又拿出小布包了。“要多少?” “……”邝求安没说话,只是又把目光拉到冰饮摊那边。 康桥狐疑地回过头去,想找出令她出现异样的人来,但怎么也找不出来,转回头来,看到她紧抓在手里的小布包,顿时有所颖悟,当即低下头去写了一个起码有七个零的数字,然后把支票撕下来交给邝求安。 “好了。” 依旧半声不吭,邝求安默默地把支票折迭好放入小布包内,而后起身走向冰饮摊,康桥提着冰饮袋紧随在后。 “小姐,请问要什么?”中年人问。 邝求安恍若未闻,继续走入冰饮摊后,在中年妇人身旁停住,拉来中年妇人湿淋淋的手,在四双讶异目光下把小布包放到那只粗糙的手上,然后转身离开。 现在,她才算真正向第一段人生告别了! “小琴!小琴!”正待弯身进入车内的邝求安骤然定住,而后徐徐直起身来,但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聆听身后传来的哽咽声。“对不起,小琴,我……我……你爸爸他……他是个有妇之夫,他说他会离婚娶我的,可是……他竟然瞒着我偷偷办移民出国去了,他不要我也不要你了,我很生气,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所以……所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啊!” 康桥双臂温柔地圈住她,凝视她的目光是担忧的、关怀的;她却反而笑了,释然的、毫无芥蒂的笑。 然后,她转身面对那个第一个抛弃她的女人。 “请不必在意,因为现在的我很幸福,瞧,他叫康桥,是我的丈夫,虽然小我四岁,但他真的很宠爱我、关爱我,也永远不会抛弃我;我还有一个三岁的女儿,一个不满一岁的儿子,我们住在美国,只有寒暑假会回台湾来探亲……” 停了一下,她回眸朝康桥嫣然一笑。 “虽然在结婚前,我过得很痛苦,每一个我认真对待的人到最后都抛弃了我,我甚至想过要以死结束一切痛苦,可是,如果说那一切的痛苦是为了今天的幸福,那么我要说,我真的很感激你们,不是你们抛弃了我,我就不会遇上康桥,没有遇上康桥,我就不会有今天的幸福,所以请不必在意吧,我真的真的很幸福!” “你……不恨我?”中年妇人嗫嚅道。 “恨?”邝求安似乎很吃惊地低喃,蓦又笑了。“当然不,我太幸福了,再也没有容纳那种负面情绪的空间了。” “那……那……”中年妇人欲言又止。“你会再来看我们吗?” 看他们? 五十 邝求安移动视线望向守护在中年妇人身后的中年人,纯朴老实的五官,注视着中年妇人的目光中没有怒意,只有忧虑,再后面是那两个恬静乖巧的女儿,应该是她同母异父的妹妹吧! “请来吧!”中年妇人尚未及回答,中年人就抢着开口了,“虽然你妈妈都没有提,但我知道她一直都惦着你,毕竟你也是她亲生的女儿,只是碍于我……”他叹气。“其实我一点都不在意,她嫁给我之后一直是个好妻子、好妈妈,我也不希望她一直挂着一件说不出口的心事……” 中年妇人低头掩面痛哭,中年人连忙拥住她温声安慰。 “那么,我回台湾来时,一定会顺道来探望你们的!”邝求安轻快地道。 “真的?”中年妇人惊喜地笑了。“你真的会再来看我们?” “我会的!” 于是,双方都留下了详细的联络方式,最后,临分别前,中年妇人又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 “我……可以抱抱你吗?” 不假思索地,邝求安主动上前抱住了亲生妈妈;中年妇人双臂圈紧了她,再次放声大哭。 “对不起!对不起啊!” “不要紧的,妈妈,真的不要紧!” 邝求安自然而然地叫出了那个名词,十分流畅,毫无困难,真的是一点都不介意。 终于,中年妇人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她,然后邝求安和康桥上了车,当跑车驶上道路后,邝求安回头看,中年妇人依旧伫立在原处,由于夜市附近的车辆流量大,行进速度相当慢,他们的车子卡在车阵中至少十几分钟,而中年妇人也就痴痴地站在那里十几分钟,直到他们的车子转弯,看不见了…… “小安安。” “嗯?” 康桥一手扶方向盘,一手摸过来握住邝求安的柔芙。“我们得先去日本救人。” “我知道。” “然后再把小宝贝带回来给外公玩几天。” “嗯嗯。” “那时候,我们可以再来探望你妈妈。” “好。” 顺便,她还可以买点日本的新鲜小玩意儿和流行服饰送给两位妹妹,她们应该会喜欢吧? 她已经向她的第一段人生正式告别了,痛苦的回忆已然烟消云散。 而现在,是她的第二段人生,创造的也是第二段人生的美好回忆,即使是她的亲生妈妈,那个曾经是最令她痛心的女人,但在她的第二段人生里,也会是最幸福的回忆。 “康桥。” “嗯?” “谢谢你。”因为他带给她如此幸福美好的第二人生。 “不客气,多和我玩玩床上翻滚游戏就好了。” 又来了! 邝求安娇嗔地横他一眼,却又忍不住笑出来。 女人的一生…… 还长得很哪! “明天到日本,待个一个月左右,再回台湾来待上两个星期再赶回美国,应该来得及赶上开学吧?” “有点赶,不过应该来得及。” “来得及就好,那我们现在……嘿嘿嘿!” 出发到日本的前一晚,临睡前,邝求安和康桥整理好简单行李,推敲行程应该赶得上开学后,康桥便眼神一转,开始流口水了。 “你……你想干什么?”邝求安怕怕地往后退,嘴角却在抽搐。 “当然是……”冷不防地,康桥扑过去。“翻滚游戏开始!” “不……不要!”邝求安又叫又笑地抗拒。 “又在说谎了!”康桥整个人压在她身上,迫不及待的拉扯她的衣服。“没关系,我知道就好!” “讨厌!讨厌……唔唔唔……” 很快的,两人的衣服都掉到床下去了,然后他的呼吸逐渐粗重起来,她也开始吐出细细的**,两条赤裸裸、汗水淋漓的肉体翻滚着、交缠着,眼看就要“进入”最后的接触战了,突然…… “老弟,有人打电话找你,快接!” “死康健又给我换新的手机铃声了,可恶,不管他!” 继续“进入”最后的接触战了…… “死小子,别赖在你老婆身上了,还不快接!” 努力奋战。 “好好好,赶快干完再来接!” “……”奋战不泄。 “妈的,你是在跟老哥我比是不是,一定要干得比我久吗?” “……” 不泄就是不泄。 “你老婆都睡着了,你还在干!” 一泄千里! “塞林老师的脚踏车!”康桥又气又好笑地喘息着,再警告身下抖个不停的人儿。“你也不准笑了!” “还在干?再干就天亮了!” “他妈的闭嘴!”康桥哭笑不得地跳下床,找到手机开口就咆哮过去。“操你xx,老子在干活,吵什么吵!” “……t?” 咦? “你是?”冷静下来了。 “我是n。” “n?”皱眉。“你怎会知道我的电话?” “c告诉我的。” “她为什么会告诉你?” “因为……”听着听着,康桥的表情先是吃惊,听着听着,他的表情转为深思;听着听着,他竟然愉快地笑了。 “算你运气好,我知道的正是那家伙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