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子追妻王妃请回家》 楔子 婚约之外的赐婚 大梁国有两害。 一害天煞孤星降侯门。 二害雕玉为容魅作魂。 据说,前者的名声是克母克出来的,后者的名声是刷脸刷出来的。 大梁国有两奇。 一奇病魔缠绵玉榻沉。 二奇嗜夜如痴喜出门。 据说,前者十岁时身患绝症,每次诊断都被判定为“命不久矣”,但事实上,此人硬是和病魔相亲相爱又安然共存了十年,虽然他每次发病都好像濒临死亡,可没有哪一次是死成功的。 相较于第一奇,这第二奇就要神秘得多。据说此人从来不在白天进行任何活动,哪怕是吃饭上茅厕。而每到夜晚,他就会用青竹枝挑着红灯去大梁国最险峻的望天崖上独坐一晚,竹枝一定要刚刚砍下来的青翠色,灯笼一定要是最红的。 此人天亮之前必定会下山,下山之后必定会倒头就睡,夜幕之前必定会醒,醒来之后必定要吃饭,吃完饭后必定又挑着红灯去望天崖。 长此以往,无论刮风下雨还是大雪纷飞,他每夜都会重复着这一件事,似乎用最青翠的竹枝挑着最鲜红的灯笼去望天崖上赏夜空已经成了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喜欢夜晚,也没有人知道,在暗无星月的晚上,他盯着夜空在看什么,难不成真能看出朵花来? 更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傻不直接在望天崖上盖间房,这样就不用每夜奔波了。 == 最近,大梁发生了一件轰动全帝京城的大事,此事一出,无论男女老少,出门前都得往自个儿脸上大把抹粉,唯恐身上无法散发出让人闻之作呕的刺鼻脂粉味,躲过魔爪。 据说有幸逃脱此事件安全抵达皇宫者,敲响了建国之初安设在宫门前供大臣百姓叩阍用的朝鼓,直敲得整个帝京城鼓声震天,直震得他身上厚重的脂粉簌簌往下落。 终有幸被传召到金殿见天子,操着义愤填膺,义不容辞,义无反顾,意气风发的语调将前因后果陈述了一遍。 花甲之龄的老皇帝闻言,伸手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半晌没说话。 大殿之上,群臣默然,谁也不敢出声,击鼓那人亦抖索着身子等待皇上的最后裁决。 就在众人以为引发此轰动事件的始作俑者肯定会受到严厉处罚的时候,皇上他老人家终于眉眼一抬,笑意盈盈,抚掌大赞:“好!狂!拽!傲!不愧是我皇室血脉,有大将之风,赏!” 击鼓告状那人一听,顿时吐血昏厥,据说倒下去的时候,又从身上抖落了一两脂粉。 自此,大梁百姓对这件事的始作俑者磨牙霍霍,却又奈何不得,只得在大梁两害后面默默加上一害。 大梁第三害:认娘狂宝人人恨! == 现代惊才绝艳女军医百里长歌一朝穿越,就占据了大梁三害榜首,且久居不下。 准确的说,是原身(武定侯府嫡女百里长歌)一出生就高居此榜榜首,现代这位的到来,不过是继承了原身创下的光荣事迹而已。 大梁第一害:天煞孤星降侯门。 说的是武定侯府嫡出之女百里长歌一出生就克母,三岁克兄,十岁克死指腹为婚的未婚夫……他妹,自此成了全帝京城人人喊打的天煞孤星,关键她还是个不折不扣的花痴草包。 武定侯百里敬为了自家的脸面和名声,悄悄将百里长歌送到距离帝京城十万八千里远的百草谷,任其自生自灭。 百草谷这个地方,名字听上去不错,实际上是毒蛇猛兽聚集地,一般人进去,必死无疑,更何况是百里长歌这么个柔弱的草包。 故而,所有人都认为百里长歌已经死了,绝对不会再活着走出百草谷,于是人们商议着撤销大梁三害榜首,顺便寻觅着还有哪位高人的光荣事迹能取代百里长歌。 而事实上,侯府嫡女百里长歌还就真的被毒虫咬死了,至今取而代之的是来自二十一世纪惊才绝艳与之同名同姓的女军医百里长歌。 面对着榜首“地位”即将被动摇的“危险”,穿越而来的百里长歌伸手抚了抚手中的毒蝎子,邪魅勾唇:“谁敢抢,关门放毒!” == 金碧辉煌的太极殿内,百官散去,皇帝叶南弦一人扶额独坐。太监总管魏海躬身立在一旁,时不时眼风扫向皇帝,以备不时之需。 “陛下,该回宫了。”良久过后,魏公公小心翼翼地提醒。 “嗯……”皇帝闻言,这才如梦初醒般悠悠睁开眼,却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转而望向魏公公,眸光幽深了几许,问:“朕近日收到一个消息,说四皇子安王这段时间和广陵侯府来往密切,你可知道这是为何?” 魏公公闻言,思虑了片刻,斟酌道:“安王妃乃广陵侯府嫡女,奴才以为,安王去岳父家里多多走动也没什么。” “是没什么。”皇帝目光冷了几分,“当初四皇子安王娶妃是由朕亲选的人,据说他们二人大婚后仅是在表面上相敬如宾,实际上没多少感情,这些年,安王妃受尽冷落,现在可倒好,安王突然一改从前性子,宠爱起王妃来了,还时不时遣人去广陵侯府走动,你不觉得奇怪?” “陛下的意思是?”魏公公不解,却又想不出缘由。 “广陵侯府和武定侯府有一桩婚约,你听说过没?”皇帝随手翻着密探们呈上来的折子。 “这……”魏公公想了想,道:“奴才略有耳闻,说武定侯夫人和广陵侯夫人是手帕之交,两个孩子还没出生之前就定下的婚约,但武定侯夫人难产死了,嫡女百里长歌自出生便背上克母的骂名,据说她三岁的时候克死了亲哥哥,十岁那年又克死了她的未婚夫广陵侯府世子的妹妹,武定侯百里敬不待见她,就将她扔到了外边庄子上,如今算下来,那个孩子少说也有二十岁了,若是广陵侯府在意这桩婚约,也不会让她到了这个岁数还不来迎娶。” 顿了顿,魏公公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放低了声音问:“陛下的意思是,倘若这桩婚约成了,那么……” “不错。”皇帝接过话,“广陵侯和武定侯皆是军侯,手握兵权,倘若这两府联姻,安王就等于一手捏住了朕的半个皇城,即便到了最后真如你所说没联成,朕也绝不能拿江山去跟他们赌。” “陛下说得是。”魏公公连连点头。 “这些个皇子,就没有一个是让我省心的,整天只知道算计,如何夺得储君之位,难道在他们眼中,东宫太子是摆设吗?”皇帝皱眉,重重拍桌,转而望着魏公公,“那你觉得可有什么法子阻止这两家联姻?” “奴才觉得,倘若陛下不想让武定侯府落入其他皇子手里,便把这婚约推向东宫,绝了其他皇子的念想。”魏公公道。 “东宫?”皇帝眯了眯眼睛。 “是的。”魏公公道:“太子定然是不成的,但皇长孙至今还没纳妃,不如……”瞧见皇帝眉目间的担忧,魏公公立即住了嘴。 皇长孙十岁那年染上了寒疾,每日都要请好几回太医,几乎每一次都被诊断为“命不久矣”,但好在有皇家的福泽庇佑,才不至于年纪轻轻就去了。 太子软懦,原想着将所有希望寄托在皇长孙身上,谁料他竟体弱至此,这也是皇上心头的一件大事。 思及此,魏公公悄悄抬起眼角看了皇帝一眼。 “天钰那身子,朕是真担心呐!”许久,皇帝感慨道:“将婚约推给他,万一他不乐意一时气极……那朕岂不是成了罪人?再说了,那两家有婚约在先,我们若是横插一脚,这传出去,岂不是丢了皇家脸面?” “陛下请放心。”魏公公道:“这么多年过去了,知情人早已忘了这回事,更何况那两家至今都还没有联姻的动静,若是我们赶在他们之前将赐婚诏书昭告天下,那么到时候那两家的婚约便不攻自破了。至于皇长孙那边,奴才待会儿就去东宫走一趟探探口风,尽量说服他。” 次日,一道赐婚诏书从皇宫风风火火到了武定侯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武定侯百里敬之女百里长歌贤淑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朕闻之甚悦。今皇长孙年已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以配。值百里长歌待字闺中,与皇长孙堪称天造地设,为成佳人之美,特将百里长歌许配皇长孙叶天钰为正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 武定侯百里敬如同遭了雷劈,呆呆跪在地上,半晌没见反应。 “恭喜侯爷,贺喜侯爷。”魏公公笑着道贺。 百里敬这才回过神来谢恩起身,让人准备了银子打发魏公公,魏公公笑着接过,说了几句吉祥话便领着人离开了侯府。 “侯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如今的武定侯府当家夫人李香兰一脸疑问,她不明白这样一个被放逐出府,连早有婚约的广陵侯府都不愿意问津的天煞孤星百里长歌怎么一夜之间飞上了枝头,但一想到皇长孙是个药罐子,随时都有生命之忧,李香兰的担忧又稍稍放松了几分。 “别说了!”百里敬声音低沉,衣袖一挥,“传书信到百草谷,让长歌即刻启程回府。” ------题外话------ 新文开坑,还请大家多多支持o(n_n)o~ 第一章 孩子,你缺娘吗? 大梁帝都闹市中心的楼上楼,历来是京中贵胄子弟聚会议事,把酒临风显富贵的地方,因酒楼后临镜湖而更显风雅。 “爹爹,娘亲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此时的三楼雅间内,传出一个小小的,极其青涩稚嫩的声音,说话的包子约摸三岁左右,长得粉粉嫩嫩,一头乌发用玉带束起,圆溜溜的大眼睛紧紧盯着对面的男子,啃着手指,另外一只手抱着火红色的小狐狸,狐狸闭着眼睛,睡的正香。 男子一身月白丝罗袍,淡金细线勾勒出花纹繁杂的西域名花西番莲,他唇角噙一抹浅笑,手指摩挲在青瓷杯上,那手修长,骨节分明,采了九天之月盥洗过一般,金色阳光偷偷越过窗棂,散漫地铺了一层在他完美的侧脸上,澄澈如清泉的眸子里便如同氤氲了浅淡迷离的华光,令人不敢直视,分毫不负大梁百姓对他“雕玉为容魅作魂”的称赞。 良久,男子看了包子一眼,微微蹙眉道:“等你哪天不再啃手指,那个女人就回来了。” “你骗我!”包子一听不悦了,立即撅着小嘴,“你上次也这样说,结果我一个时辰没啃手指,娘亲也没出现。” “……” 抚了抚额,男子拿起筷子往盘子里一夹,道:“嘟嘟乖,这是你最爱吃的水晶肘子。” 男子的声音极其温润,听起来如沐春风。名唤“嘟嘟”的包子却更不乐意了,眉头一皱,小脸偏向一边不满道:“爹爹你以后不要再叫我嘟嘟了。” “为何?”男子闻言,将水晶肘子搁回盘子,抬起眼帘,兴味盎然地看着包子。 “叶天泽,我叫叶天泽!”包子泪目抗议,“想我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一枝梨花压海棠的堂堂晋王府小世子整天被你追在屁股后面叫嘟嘟,掉身价!” 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一枝梨花压海棠的晋王府小世子嘟嘟他爹,大梁国十五皇子晋王叶痕眉梢跳了跳,嘴角抽了抽,端起茶杯浅呷了一口方才缓缓道:“你娘取的。” 嘟嘟世子闻言,表情立即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摸着下巴思忖片刻道:“唔……此名只应天上有,人间也只有我一个人用,娘亲果真是有水平,妙哉妙哉!” 嘟嘟世子嘴上说得乐呵,心里却在暗骂究竟是哪个该死的女人竟然给他取了个这么掉身价的乳名。 正在此时,熟睡中的小狐狸突然睁开眼睛,像是饿极了的野兽嗅到美食的香味一般,突然从嘟嘟世子的手里挣扎出来,纵身便往楼下跑。 嘟嘟惊了一下,微蹙眉头,顾不得身后一脸淡定的晋王爹,追着小狐狸跑出了酒楼。 == 百里长歌坐在装满各种药材的马车上埋头大睡,无人驾驶的马车却走得极流畅, 睡得正香的她被突如其来的喷嚏惊醒,外面的马儿也惊了一惊,扬起前蹄嘶鸣了一阵后就停在原地再无动静。 玉龙马是她从百草谷谷主玄空老头手里抢来的宝马,即便无人驾驶,也能避开人群准确无误的行路,而她只需要在启程的时候指引它正确的方向即可。 如今还没到侯府就突然停下,莫不是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秀眉一蹙,百里长歌正准备掀开帘子一探究竟,就被外面传来的小小的声音给震住。 “赔我的小狐狸,你赔你赔你赔!”嘟嘟世子两手叉腰,瞟了一眼被马踩得跛了一只脚的红狐,双颊气得通红,小眼瞪得圆溜死死盯着玉龙。 玉龙一脸无辜地看回去,大大的马眼里倒映出嘟嘟世子精致可爱的面容以及他瞪得圆溜溜的大眼睛,并非它有意踩那狐狸的啊,只是小狐狸身板太灵活了,一下子就蹿到了它脚边啊啊啊! “让你的主人给小爷滚出来!”嘟嘟世子一见里面的人没动静,脸上怒意更是噌噌噌往上涨,小狐狸是他从来没见过的那个黑心娘留下的唯一一样东西,此刻被一匹马给踩伤了,那可怎么了得? 虽然黑心爹不会在意,可是他还指望着这小东西帮自己在这偌大的帝都城里找出黑心娘呢! 听到动静,周围立即围了一大批人,但在看清嘟嘟世子的面容后,都如同看到了豺狼一般纷纷往后退,这也怪不得他们,要说嘟嘟公子的面貌那可真是万里挑一的精致粉嫩,不用想也知道将来定是个祸害天下女子的妖孽,可就是这样一张无害的面容,曾经害得多少男子在大街上被扒得亵裤都不剩。 只要是嘟嘟世子往大街上一站,路过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会成为他认娘的对象,此事在帝都闹得沸沸扬扬,也曾有人告状到御前,但皇上颇为偏爱这个长相妖孽,行事嚣张的孙子,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偶然有一次,帝都的百姓终于拿捏到了嘟嘟世子的弱点——他最讨厌脂粉味,每次一闻到就跟中了毒,吃了绿头苍蝇一样。 是以帝都的女子们大多不敢出门,要出门也是死命往脸上扑粉,扑得娘都认不出才能侥幸逃脱嘟嘟世子的魔爪。 时间一长,男子们也学到了这个绝招。 于是,帝都胭脂铺子的老板短短数日成了暴发户,整天坐在逍遥椅上数银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此刻站在嘟嘟世子身后的百姓已有不少聪明人反应过来,撒腿就往胭脂铺子跑,出门忘带钱的连亵裤都抵押上了。 百里长歌耳力极好,听到了周围人群四散而逃的声音,掀帘的手突然放了下来,心中思忖着原身这“大梁第一害”的名声可真够臭的,自己都还没出面,就把人全都吓跑了。 不过……外面这个小娃娃似乎一点都不怕她。 果然还是孩子率真,慧眼识人啊! 百里长歌暗自感慨,添了堵的心脏瞬间疏通了几分,掏出镜子照了照,确保自己的样子不会吓到小孩子,这才起身,掀帘。 还没见到外面的娃娃长什么样,迎面突然飞来一团火红,红毛柔软的小狐狸瞬间蹿到她的手臂上蹲着,爪子很不安分地往她白皙的手背上一抓,顿时出现几道血痕,血珠子噌噌往外冒。 “嘶——”百里长歌狠狠吸了一口冷气,疼得直蹙眉,待回过神来,小狐狸早已经跑了下去,蹲在嘟嘟世子身边,神色很是无辜。 “你……”百里长歌气极,刚想开口训斥,眼睛一抬却看到双手叉腰站在外面的嘟嘟公子,顿时想说的话卡在了嗓子里。 平心而论,这是她见过的最好看,最精致的孩子,那眼,那鼻,那眉,每一处轮廓都像精心雕琢出来的一般,让人见了恨不得立即冲上去啃一口。 若不是今日亲眼所见,百里长歌根本不会相信三岁的孩子竟然能长得这样夺人眼球,那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里,仿佛聚集了这世上所有的美好,她不禁细想,到底要多完美的一对夫妻才能造就出这样一个妖孽啊! 可不知为何,她对这孩子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孩子,你缺娘吗?” 第二章 我要和你比谁更能吃 问出这句话的是旁边路过的一个妇人,她双眼晶亮,目不转睛的盯在嘟嘟世子精致粉嫩的小脸上,那副样子,百里长歌几乎怀疑她下一秒就能流出口水。 但不可否认的是,眼前这只粉嫩的包子的确有让人流口水的本事。 思绪百转千回,百里长歌早已忘了手臂上的疼痛,忘了玉龙将包子的小狐狸踩跛了一只脚,也忘了嘟嘟世子先前的不满质问,她眉目间突然就柔和了下来,放低声音唤道:“包子,我们认识吗?” “你才是包子,你全家都是包子!”嘟嘟世子很不满。被黑心爹叫“嘟嘟”就够掉身价的了,没想到这个该死的女人弄伤了他的小狐狸不说,还用这么低劣俗套土得掉渣的名字称呼他! 想他这样一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晋王府小世子,当今皇上宠爱的皇孙,怎么能被称呼为“包子”! “呃……”百里长歌一时失语,想着这包子气焰还不小,她眉梢挑了挑,又问:“那请问……如何称呼?” “嘟嘟世……少爷,老爷等你回去吃饭呢!”旁边走出来一个护卫打扮的人,咳了两声后压低声音提醒包子,但被百里长歌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极其关键的词——嘟嘟! 这货原来叫“嘟嘟”?还真是粉嘟嘟的一只包子。 “咳咳……嘟嘟少爷,有话好好说。”百里长歌从袖子里抖出一个小瓷瓶,倒了些金创药在伤口上,这才转眸笑嘻嘻望着嘟嘟。 “还有什么好说的,你赔我狐狸!”嘟嘟世子显然气得不轻,火狐可是找到黑心娘的唯一线索,如今受了伤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可是它也抓伤了我啊!”百里长歌指着狐狸无辜道。 “那是你的荣幸!”嘟嘟世子满脸傲气加怒气。 ……谁家孩子这么拽?百里长歌嘴角抽了抽。 “世子,这个女人是传闻中的大燕第一害,我们还是走吧。”侍卫风弄是晋王府一等暗卫,平时负责搜集情报,百里长歌虽出府十年,但关于她的事,他也知道一些,所以在第一时间里认出了百里长歌,心中疑惑归疑惑,却更加压低了声音提醒嘟嘟世子。 “难怪我今天这么倒霉!”嘟嘟世子鼻子一哼,斜眼朝着百里长歌瞪过来。 百里长歌从唇语读懂了侍卫的话,心里也并未多想,毕竟这么些年把她当成煞星避之不及的人多了去了,再多两个也无所谓,但包子愤愤的眼神却莫名让她期待他接下来的反应。 按照百里长歌的预想,嘟嘟少爷铁定会借小狐狸的事跟她大闹一场,看他的打扮似乎是出生自贵胄人家,说不定待会儿自己就会摊上一场说不清的官司。 但嘟嘟接下来的话却远远超出她的意料之外。 “我要跟你挑战!”嘟嘟拔高声音,气势大增。 “挑战?”百里长歌有些懵,转了转眼珠子道:“嘟嘟少爷你会不会找错人了?” 傲娇的嘟嘟少爷冷冷的撇了她一眼,语气很是傲慢,“找的就是你!为什么你能排第一,我只是第三!” 百里长歌更懵了,什么叫做自己排第一,他只能排第三? 猛然想到回来的路上听到百姓传言说最近帝京城里新加了大梁国第三害:认娘狂宝人人恨。 再联系嘟嘟少爷刚才的言行,立即想到了这位的身份必然就是那个传说中满大街认娘的“狂宝”。 百里长歌暗自失笑,想不到自己十年没回京,帝都竟已是这番情形,尤其是自己面前的这个小娃娃更是有趣得紧,可爱的紧。 想到这里,百里长歌挑了挑眉,弯下身对着嘟嘟幽幽道:“不知嘟嘟少爷想向我挑战什么?” 啃了啃手指,嘟嘟一时犯了难,他刚才本来就只是为了找小狐狸。 谁曾想竟然让他遇到了大燕国传说中的“第一害”,挑战什么,他还没想好,但终归是要挑战的,他这么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晋王府世子怎么可以排在这个女人后面?简直不能忍! “你告诉她,我最拿手的是什么?”纠结了好半天,嘟嘟少爷决定把这个难题交给风弄。 “这……”风弄皱了皱眉头,面色更为纠结,小世子才三岁,要说拿手的那必然就是吃,可是公然这样说出小世子吃货的本质,回府后自己会不会被打? “嗯?”许久不见护卫吭声,嘟嘟世子啃着手指偏转头,脸色很不好地盯了风弄一眼。 风弄冷不丁打了个寒颤,立即抖索着身子低声缓缓道:“小世子您最擅长的就是吃……” “啪嗒……”啃着手指的嘟嘟世子顺溜地将一滴口水滴到了地上,发出极其清脆的响声。 百里长歌嘴角抽了抽,想着这包子的打扮,身后还有护卫,明显是富贵人家出生,每日大鱼大肉必然是少不了的,怎么看这样子竟还如同吃货一样? “那就比吃!”嘟嘟世子仰起头,一锤定音。 “你……确定?”百里长歌有些不敢置信的试探性的问了问,他这风都能吹倒的小身板能和她这个两世加起来四十多岁的成年人比试谁更能吃? “你要是不敢,就提前认输,把这第一的位置让给小爷我!” 风弄似乎很是看不下去嘟嘟世子啃手指的坏毛病,掏出帕子替他擦去手上的口水。嘟嘟世子依旧不肯放下他的架子,一脸傲气对着百里长歌。 无语望天一分钟,百里长歌寻思着究竟是多奇葩的一对夫妻才能造就出这样一朵小奇葩来? “快说,你敢是不敢!”刚刚被擦完口水的嘟嘟世子很不自觉地又将手指伸进嘴里啃着。 风弄整张脸都黑了下来,他一咬牙,索性从身后不远处有一个正在死命扑粉的大娘手里将胭脂盒买了过来,趁嘟嘟不注意,将他啃着的那只爪子拉出来,抓了一把胭脂直接抹在他的两只爪上。 嘟嘟顿时黑了脸,抓狂的样子,恨不能立即把护卫生吞活剥掉。 风弄索性撇开脸不再看他,表情又恢复了一贯的木讷,声音也有些僵硬,“王爷吩咐了,你若是再啃手指,就让属下给你抹些脂粉,直到你不啃为止。” “黑心爹!”嘟嘟世子气得跺脚,愤恨道:“等我找到黑心娘,定要将他治得服服帖帖!” 第三章 嘟嘟耍无赖,长歌认输 “嘟嘟少爷,既然没什么事,那我就告辞了。”百里长歌抚了抚衣袖,转身想往马车上走。 “你……你站住!”身后嘟嘟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你今日若是不应我的挑战就走了,我就……我就……” “就如何?”百里长歌转身。 “我就哭给你看!”嘟嘟绞着袖子,状似极其委屈,“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欺负一个三岁的小孩。” “呃……”百里长歌一时语塞,想着这小孩还挺难缠,自己刚刚回来,若是在大街上当众得罪了这孩子,到时候恐怕自己有理说不清。 这样一想,她又笑着问,“那我若是赢了你当如何,输了又当如何?” 似乎忘了手指上已经抹了脂粉,嘟嘟世子再度很不自觉地将手伸进嘴里啃起来,舌尖刚一触到指尖,立即如同被人当头泼了粪,脸色铁青得难看。 一旁的风弄只当是没看见,将头歪向一边看着天空,似乎天上有花。 “哇——”嘟嘟世子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惊得周围百姓又往后退了几十丈。 风弄还是头一次见到小世子这样哭,顿时有些慌乱,万一让王爷知道,可就不妙了。 他立即走过来蹲下身正准备将小世子哄乖,谁知嘟嘟突然扑到他怀里哭得更大声。 风弄一颗玻璃心都要被小世子的声音给哭碎了,他声音温和下来,紧紧抱着嘟嘟,“世子不哭,待会儿回去属下给您买糖人吃。” 怀里“哭”得惊天地泣鬼神的嘟嘟世子一边放声大吼着,一边将鼻涕尽数擦在护卫的衣服上,擦完了,这才假装抬袖子抹眼泪站到一边儿去。 蹲在旁边已久的红狐似乎对于自家主子此等无耻的行为已经司空见惯,连眼神都懒得瞟过来一个,一双狭长的狐狸眼极有兴趣的盯着百里长歌。 百里长歌一脸错愕,虽然嘟嘟刚才一直背对着她,但她听得出来这混小子根本就没真哭,只怕是眼泪都没下来一滴,倒是他擦鼻涕的小动作让她看了个彻底。 她在打量嘟嘟的同时,嘟嘟也将眼风刮过来,晶亮的瞳眸里警告意味十足。 有意思! 百里长歌挑了挑眉,“嘟嘟少爷还没告诉我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呢!” 挠了挠头,嘟嘟想了好半天,终于才像是下定了天大的决心一般,语气肯定道:“你若是赢了我,我就将我那个黑心的爹打包送给你,从今以后,捏扁搓圆,全凭你决定。若是你输了,就乖乖跟我回府当我娘。” 嘟嘟世子很是满意自己的这个赌注,他知道眼前这个女人能被捧为“大梁第一害”,必定有些本事,倘若自己输了,就把爹爹坑进去给她教训,倘若自己赢了,就把这个女人坑回去当娘,让大梁三害齐聚一家,祸害不流外人家,这样一来,即便以后这个女人想找他报仇,定也会看在她做了自己的娘这个份上下不了手。 而百里长歌所想显然与嘟嘟世子截然不同。 赢了,自己得到这混小子的爹爹,输了,自己得跟这混小子回去当娘。 这两者有区别?! 这娃的智商简直了! 万一他爹又老又丑耳聋眼瞎…… 瞅了一眼嘟嘟世子颠覆众生的精美俏模样,百里长歌暗自摇了摇头。 万一他爹不举…… 瞅了一眼嘟嘟世子无辜的大眼神,百里长歌又暗自摇了摇头。 “喂,你考虑好了没有!”嘟嘟世子等得有些不耐烦,要不是看在这个女人有希望治服黑心爹的份上,他才不会抛出如此耐性等一个人这么久。 “我不干!”捏着下巴想了半天,百里长歌觉得自己被这混小子诓了,答应他必定中计。 “不干也得干!”嘟嘟世子回答得更简单粗暴,小小的衣袖对着身后被他擦了一身鼻涕此时暗自吃闷亏的风弄一挥,“把这个女人打晕扛去楼上楼。” 打晕?扛着去! 百里长歌很是无语。 风弄有些犹豫,“小世子,这位是将来的长孙妃,属下不能动她。” “废物!”鼻子一哼,嘟嘟世子踢了护卫一脚,突然朝着百里长歌跑过来,如同刚才扑护卫一样扑到她怀里,依旧放声“大哭”,这一次不仅“哭”得更大声,还边哭边诉委屈。 “哇——娘,我好饿,我要吃楼上楼的黄金鸡翅,你怎么这么狠心拦着我?哇——我两天没吃饭了!” 孩子的哭声最是能引起妇女的母爱之心,立即有一群妇人相伴着走过来,其中就有刚才问嘟嘟世子缺不缺娘的那个,她一眼看到倒在百里长歌怀里的嘟嘟,整颗心都快给他“哭”化了,心疼地看了嘟嘟一眼,问百里长歌,“孩子是不是要喝奶了?” 哭声顿时戛然而止,百里长歌明显听到了嘟嘟隐忍住险些喷涌而出的大笑声。 她挂着满脸黑线回了那妇人一句,“孩子已经三岁,断奶了。” 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胸前的衣襟被人一扯,她大惊,立即垂下头。 嘟嘟世子肉乎乎的小手揪住她的衣襟,瞪着她:“跟我去楼上楼,否则我就在大街上喝你的奶。” 百里长歌:“!” “你去是不去?”嘟嘟世子气势高昂,肉乎乎的小手也不闲着,用尽吃奶的力气往下一扯。 眼见着就要春光外泄,百里长歌伸手一抓,抓住嘟嘟的小爪子,顺势将衣襟往上一带,无奈道:“得得得,我的小祖宗,我跟您去,行了吧!” 此时的她不得不答应这个混小子,因为她有预感,倘若她拒绝了,那么待会儿这混小子指不定又弄出别的什么事情来糗她,更何况这位是世子,王爷的儿子,她一个小小的侯府嫡女,又是不让家人待见的嫡女,自然不敢轻易得罪这些权贵。 “娘亲真好!”嘟嘟世子闻言,立即喜笑颜开,搂着百里长歌的脖子在她脸上狠狠吧唧了一口,直弄得满脸口水。 实际上嘟嘟世子长这么大还没亲过哪个女人,只是百里长歌从来不涂脂抹粉,再加上她经常倒弄草药,因而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草药香味,是不刺鼻的那种清香,嘟嘟觉得异常好闻,所以忍不住亲了她一口。 拿出帕子擦了口水,百里长歌站起身,抱着小祖宗,在护卫的监视下,走进了京中富贵酒楼——楼上楼。 第四章 你真正的娘亲怎么办? 楼上楼的掌柜早在刚才就听说了这位世子爷今日又去“认娘”了,眼巴巴地守在门边看热闹。 突然看到拨开人群朝着酒楼走过来的晋王府侍卫,再看到抱着世子爷的百里长歌,不止是掌柜的,所有人都惊了一惊。 款款而来的女子,神色宁静,一袭蓝色锦裙笼住她俏丽的身形,长发松松挽起,抱着精雕玉琢的小世子走动时,微微抬高的衣袂迎风飘然。 众人屏气凝神,皆不约而同放轻了呼吸,唯恐惊扰了这样一幅美好的画面。 整个楼上楼前极其安静,静得可以听到女子走动时衣料摩擦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女子的容颜,并非绝艳天下的倾城之姿,但眉目间透露出来的风华,使得她整个人犹如天生居于高位的尊贵帝姬。 大梁帝京何时多了这样一个人物? 百姓们面面相觑。 有人眼尖,“快看她身后的马车,是武定侯府的标志,听说前些日子皇长孙的赐婚诏书一下,武定侯就立即遣人去百草谷接回嫡女百里长歌,如今看这情形,莫不是眼前这位……” 话说到这里,所有人心中都有了计较,但还是有些不敢置信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众所周知,十年前被武定侯悄悄送到百草谷的百里长歌命中带煞,相貌平庸,谁能想到,十年后,她竟蜕变得如此出尘脱俗! 众人觉得眼睛有些不够用。 嘟嘟世子看着周边人的目光,有些不高兴了,吩咐还在擦衣服上鼻涕的风弄,“你去告诉他们,谁敢再看我娘亲,就挖了谁的眼珠子给我当弹珠玩。” 不等护卫去通知,挨近他们的人早已化作鸟兽散,其他人见状,不用问也知道这位“狂宝”要发飙了,哪里还顾得上问个明白,提着裤腰带死命往家里跑。 “不要乱认亲戚,我还没成婚!”百里长歌将嘟嘟放到高凳上坐着,一脸严肃。 “成了!”嘟嘟世子啃着手指,乌黑的大眼睛看起来无辜得很,百里长歌知道这是他惯用的卖萌伎俩,索性不予理会。 “我说你成婚了你就是成婚了!”嘟嘟世子很不服气,这个女人竟然不理他,他干脆又强调了一遍,虽然他不知道“成婚”是什么意思,但只要是跟这个女人对着说的话,他都乐意说。 “说谎的小孩子丁丁长不大。”知道耍赖自己比不过这个混小子,百里长歌放软了语调,摸了摸嘟嘟的脑袋,“乖——” 许久不见这小祖宗说话,百里长歌还以为他真的安静下来了,却没想到他歪着脑袋想了半天,突然仰起脸来对着她,“谁说说谎的孩子丁丁长不大!黑心爹天天骗我说黑心娘就快回来了!” 百里长歌:“……” 风弄:“……” “你爹肯定成精了,你千万别跟他学。”百里长歌意味深长地叹了句,手掌又不自觉的摸了摸嘟嘟的脑袋。 风弄眸光动了动,小世子从来不给人摸他的脑袋,即便是王爷皇上都不能,怎么今日这个女人摸了他两次都没问题? 嘟嘟掰着手指头数黑心晋王爹骗过他的次数,根本没时间去照顾风弄怪异的眼神。 不数不要紧,这一数,他觉得黑心晋王爹骗了自己很多次,似乎真如同这个女人所说已经说谎成精了。 再联想到自己活了三岁还没见到亲娘,顿时小嘴一扁,眼泪就涌上来了,他笨拙地从凳子上爬下来,顺势就往百里长歌的怀里扑,虽然只闻过一次这个女人身上淡淡的药草香味,但他似乎极其眷恋,此刻再次闻到,更让他越发思念娘亲,放声就哭了出来。 这一哭,百里长歌傻了,护卫擦鼻涕的动作僵住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你哭什么?”百里长歌轻轻拍了拍嘟嘟一颤一颤的肩膀。 “呜呜……人家还是小宝宝……”嘟嘟哭得更大声,依旧将头埋在百里长歌怀里,似乎不想让人看见他哭的样子。 眼角一抽,百里长歌将接下来的话噎在嗓子里。  还“小宝宝”呢,刚才拦住她的马车气势高昂要求她赔小狐狸的时候怎么不记得自己是小宝宝? 大庭广众之下撒泼耍赖扯她衣服要喝她奶的时候怎么也不记得自己是小宝宝? “诶诶诶,哭够了没,留着点力气,要不然你怎么挑战我?” 说实话,嘟嘟这一哭,百里长歌有些莫名揪心,这种感觉让她很不舒服,虽然她很想把这个精致可爱的小子抱在怀里好好安抚,可是两世的闯荡经验告诉她,这个萌宝是京中贵胄,一旦有任何意外,都将是她承受不起的后果。 如今的“百里长歌”这个名字已经不仅仅只是单纯的武定侯府嫡女那么简单,它还代表着大梁国未来的长孙妃,而现下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关系着大梁皇室的颜面,倘若今日这个萌宝是有心人的设计,那么这件事一旦传开来,势必会首先牵连到整个武定侯府。 即便她对侯府的人没多少感情,可那里毕竟是自己的宗族,她从来不做绝自己后路的事。 “你输了!”已经停止哭声却仍旧在抽泣的嘟嘟缓缓抬起头,哭得红肿的眼眸定定看着百里长歌。 “为什么?”她问。 “我已经哭饱了。”嘟嘟一手擦着眼泪,一手揪着百里长歌的衣袖,生怕她会立即就走人,刚刚哭过一场的声音微微沙哑,说话断断续续。 “输了,你就要当我娘。”没听到百里长歌答话,嘟嘟又强调,“谁耍赖就是小狗。” “……” 百里长歌心中警铃大作,倘若答应了这小子做他的娘,那么她便比皇长孙高出一个辈分。 她自己自然是不愿意嫁的,可至少现在不能让嘟嘟认娘这件事传出去,否则明日到达侯府的将会是抄家圣旨。 对上嘟嘟乌溜溜的大眼睛,百里长歌又犹豫了,不管嘟嘟认她做娘这件事是不是有心人设计,嘟嘟才三岁,即便顽皮些,他还有一颗刚到这世上的炽热的赤子之心,不该卷入到这些阴暗的纷争里来。 “你认我做娘,那你真正的娘亲怎么办?”百里长歌问。 第五章 委托照看嘟嘟 “我不管,输了你就要做我娘亲。”嘟嘟紧紧揪着百里长歌的袖子,长长的眼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乌黑的大眼睛里,多了几分先前没有的柔弱。 百里长歌的心突然就软了下来,她这些年在百草谷,并非两耳不闻天下事,对于这个晋王府的小世子,也颇有些耳闻,据说他自出生就没见过自己的母亲,在襁褓之中就是被他父亲,十五皇子晋王叶痕带大的。 百里长歌亦是自幼丧母,此时此刻更能理解嘟嘟的心情,更何况他如今才三岁,想必是非常想念生母,否则也不会这样放肆满大街乱认娘了。 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她一抬头就见到嘟嘟已经靠在她的胳膊上睡着了,肉乎乎的小手依旧紧紧攥着她的衣袖。 “这位大哥……”百里长歌放低了声音,对着身后那名护卫招呼:“嘟嘟世子睡着了,你赶快把他带回去吧!” 风弄抬头看了小世子一眼,只见他小小的身子紧紧靠在百里长歌的身上,小小的唇瓣紧抿着,精致的眉宇间,却没有了以往睡觉的不安,像是在风雨中飘摇了多时的孤儿终于寻到温暖的避风港。 风弄神色一动,连呼吸都放轻了很多,他不忍心打扰这样的小世子。 这三年,他亲眼看着王爷把小世子从尚在襁褓中的婴儿拉扯成今日粉嫩可爱的嘟嘟,在外人眼中,小世子身份尊贵,还嚣张跋扈,蛮不讲理,“认娘”事件得罪了不少人,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弟,但在他心里,小世子是个自小没娘的可怜孩子,别的孩子受尽父母宠爱的时候,小世子只能披着他“嚣张跋扈”的外壳满大街找娘亲。 虽然从来没有成功过,但每次离开的时候,他都忘不了小世子垂下眼睫那一瞬间乌黑的大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失落与孤独。 嘟嘟小世子,的确是该有个娘亲了! 风弄在心里无声叹气,难得见小世子头一次如此依赖一个女人,何不成全他? “还请小姐在此静候,在下这就去回禀王爷。”风弄抱了抱拳,转身上了楼。 百里长歌蹲的有些脚麻,索性小心翼翼站起身,轻轻抱起嘟嘟往凳子边走去。 她自认为已经够小心,没想到还是惊醒了嘟嘟,他睡眼朦胧,睫毛上的晶莹泪珠还没干,攥住她衣袖的小手力道更加重。 “娘亲,我好想你,你不要离开嘟嘟……”他开口,声音喑哑,略带哭腔。 不知怎的,百里长歌突然就湿了眼眶,嘟嘟的那声“娘亲”就好像利爪,突然揪住她的心脏,沉重疼痛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莞尔一笑,百里长歌抱着嘟嘟缓缓坐下,伸手捋了捋他松散的头发,含笑道:“嘟嘟乖,快睡吧,我不走就是了。” “拉钩……”攥住她衣袖的小手不松开,嘟嘟换了另一只手,小指头对着百里长歌曲起。 “好,拉钩!”百里长歌伸出小指头,与嘟嘟的紧扣在一起,还没等盖个章,嘟嘟似乎很是疲累,就又睡过去了。 百里长歌小心地收回手,望着嘟嘟的眸光里,多了一丝连她都没有察觉到的温柔。 三楼雅间。 “王爷,小世子对那位武定侯府的大小姐似乎有些不同。”护卫进了房间后就恭恭敬敬站在一旁禀报。 “由他去吧!”从刚才小狐狸受惊,嘟嘟追着跑出酒楼时就一脸淡定的晋王叶痕如今依旧淡定。 护卫却是淡定不了了,“百里长歌是皇上明旨昭告天下的准皇长孙妃,小世子是皇长孙的弟弟,这……” 叶痕闻言,澄澈如泉的瞳眸突然缩了缩,不过一瞬又恢复了平静,目光掠向杯中打着旋儿往下坠的茶叶上,悠悠道:“嘟嘟认娘这件事,陛下是许可的,不是么?” “属下知道该怎么做了。”护卫应了话,转身匆匆下了楼。 虽是开春,但此时正值正午,百里长歌在百草谷那种潮湿的地方待惯了,一时难以适应,不免觉得有些燥热,她向来是个怕热不怕冷的,已经向酒楼的小厮要了好几杯凉茶喝下,这才等到匆忙下楼的风弄。 “如何?”她问。 “我家王爷今日有要事在身,他托我跟小姐传个话,说烦请长歌小姐帮忙把小世子带到贵府交给尊夫人,申时王爷将亲自去府上接回小世子。” “王爷真这么说?”百里长歌面露为难,护卫的这句话听上去好像真的只是请她把嘟嘟带去武定侯府交给大夫人李香兰那么简单,可实际上,她心中清楚得很,嘟嘟绝对不是能用几个糖葫芦就能哄乖的孩子。 说白了,这位晋王无非是拿捏准了嘟嘟只黏她一个人。 真是奇了! 百里长歌仔仔细细地回想了一下,自认为从来没有与晋王打过交道,更别说哪里有得罪过他,那他为何要在今日陷害她? “那就拜托长歌小姐了。”风弄微微躬身。 ……她有说自己同意了么! 百里长歌汗颜,她承认自己心底里确实很喜欢嘟嘟这个肉包子,但是身份使然,她如今是准皇长孙妃,想必刚才嘟嘟在大街上认她做娘的事情已经被有心人抓住把柄。 武定侯府今时的地位全靠老太爷在世时立下赫赫战功,一举封侯,后世子孙便依着祖荫世代袭爵,数十年来百里家在朝中屹立不倒,如今的侯爷百里敬更是手握军权,成为夺嫡各家想方设法拉拢的对象。 百里长歌始终相信,这次皇上的赐婚用意极深,首先,也是最基本的一点,皇上在选定她为皇长孙妃之前,必定找人打探过她的所有事迹,除却“天煞孤星”这样一个不详的名声外,她和广陵侯府世子裴烬还有指腹为婚的婚约。 再者,她今年已经二十一岁,早就过了闺阁女子正常出嫁的年龄。 以上无论哪一点,都足以否定她能成为皇长孙妃的人选,但皇帝竟然在知道所有事情的情况下还下了旨,昭告天下。 那么,这桩婚约就值得细细深究了。 至于到底是什么原因,百里长歌刚回来暂且不知道。 但有一点她能肯定的是,武定侯府和广陵侯府没法联姻,最得意的人应该是广陵侯府世子裴烬。 她记得,在她穿越之前,原身百里长歌非常喜欢裴烬,尽管两府隔得极远,她还是经常找各种借口偷偷跑去广陵侯府,爬到后院一棵高树上看裴烬,有时候一看就是一整天。 她也记得,那个男人极其厌恶她,每次都能用尽办法让她在众人面前出丑,他则冷眼站在一边,看她的时候,眸子里充满了嘲讽和淡漠。 原身根本不在意这些,她只知道能见到那个男人一次,她心里就跟抹了蜜一样。 殊不知,她越是这样,那位世子爷就越是讨厌她,直到十年前,裴烬的妹妹在一次意外中不幸身亡,裴烬才彻底和她撕破脸,原身伤心欲绝之下听从父亲百里敬的安排去了百草谷,也死在了百草谷。 天意让她穿越过来,那她便不能做回从前的百里长歌,任人摆弄,这一世,她得为自己筹谋。 而当下最重要的,便是搅黄这该死的赐婚。 第六章 我可以代表爹爹邀请你吗? “那我能不能提个条件?”看了怀里的嘟嘟一眼,百里长歌问。 “长歌小姐请说。”风弄微微颔首。 “我可以帮忙把小世子带到侯府,但前提是他不能称呼我为娘亲。”百里长歌道。 “这……”风弄有些为难,小世子的心思岂是他能左右的? “你们应该清楚我如今的处境,不管小世子究竟是不是被有心人利用故意设计我,他都只是一个三岁的孩子,我会答应你家王爷完全是出自于对这个孩子的喜爱,倘若因为一个称呼而威胁到了我自身安全,那么,恕我无法帮你们。” “别……”风弄闻言一惊,眼尾触及到嘟嘟世子水汪汪仿佛含着泪的大眼睛,到了嘴边的话顿时卡住。 “大小姐,您怎么在这儿啊?可让我好找。” 门外突然走进来一个身着灰色长袍的中年人。 百里长歌认得出来,这是武定侯府的管家福叔。 “福叔,我刚刚遇到点事情。”百里长歌莞尔,缓缓道:“是父亲让你来接我的吗?” 福叔连连点头,“可不是嘛,听说您今日回府,各房夫人小姐们都到花厅等着了,许久不见人,我又听府里负责采买的两个小厮说这边发生了点情况,我一猜可能就是您,这才寻了个借口出来。” “我没事,你别担心。”百里长歌心头一暖,原身百里长歌还没离开侯府的时候,受尽冷落,连丫鬟都可以欺压到头上,吃不饱穿不暖是常有的事。只有福叔,每日吃饭时会悄悄给她留两个馒头,温一碗肉汤。 “那就好。”听到大小姐说没事,福叔顿时松了一口气,眼风扫到百里长歌怀里眨巴着乌黑大眼睛的嘟嘟世子,顿时倏地睁大了眼睛,一脸震惊,手指颤颤巍巍指着嘟嘟,“这位……这位是……” 话没说完,福叔转眸看了一眼旁边的护卫,从他腰牌上看到了晋王府的标志,他身子一颤,一个不稳跌坐在地上。 “福叔……”百里长歌一急。 “大小姐,您怎么会和晋王府的人有来往?”晋王府的护卫在场,福叔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如此含蓄地问了一句。 晋王府小世子认娘这件事在帝京城里早已经人尽皆知,福叔自然也不例外,他还听说这位小世子虽然只有三岁,但聪慧异常,但凡有敢假冒晋王妃去给他相认的,下场都不会好过,是以在这京城里,人人把他当成小恶魔,从来只有他主动去认娘,没有哪个女子敢跑去承认。 如今看这架势,显然这位小世子已经盯上大小姐了。 想到这里,福叔暗自心惊。 半个月前,大小姐与皇长孙的赐婚诏书刚刚下来,今时她才回京就被皇长孙的堂弟认作娘亲,这件事一旦闹开来,将会是连坐的大罪啊! “福叔你想多了。”百里长歌一眼看穿了福叔心中所想,解释道:“晋王只是委托我帮忙把小世子带到我们府上。” “可是大小姐……”很显然,这个解释打动不了福叔,也打消不了他心中的恐惧,“您待会儿要回府,若是带着小世子回去,只怕会……” “嘴长在别人身上,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难道还能做到让人人都喜欢不成?”百里长歌道:“皇上知道我与广陵侯府有婚约,还是一个过了婚嫁年龄的大龄剩女,他老人家都丝毫不在意的替我和皇长孙这对天造地设的璧人赐了婚,难不成还会在意我再多一条影响名声的流言?” “大小姐,这话可不能乱说。”福叔一听脸色就变了,立即四下扫了一眼,确认周围除了风弄,没有别的闲杂人等,这才放低了声音道:“万一让有心人听到了……” “听到了又如何?”百里长歌冷声道:“难不成皇上还会怪罪我说出实话?”她就是故意要让楼上的晋王爷听到,她倒想知道那个人听了这些话会有什么反应。 “哎哟喂,我的小祖宗,算老奴求您了,咱别再说这种话了好吗?” “好了,福叔,我开玩笑的。”百里长歌看着他急得冒汗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 “您可急死我了。”福叔恼怒地嗔她一眼。 “我这里也没什么事了,起身回府吧!”百里长歌抱着嘟嘟站起来,又与护卫交接了几句,便径直走出楼上楼大门外,朝着马车行去。 “娘亲,你刚才说你跟那什么府有婚约是什么意思?”嘟嘟坐在马车上,两手抱着甜甜圈,啃得凹凸不平,双眼却圆溜溜的看着百里长歌,充满了疑问。 …… 百里长歌一时语塞,不禁暗自想着旁边这位真的是个只有三岁大的萌宝宝吗? 她刚才在酒楼里和福叔啰嗦了这么半天,他倒是很会抓重点,一来就问她和别人有婚约是什么意思。 “呃……有婚约的意思就是有人约我去他家常住。”百里长歌挠头想了半天,觉得这个理由应该能瞒过这个小鬼。 “那我可以代表爹爹约你去我家常住吗?”嘟嘟嘎嘣一口咬下甜甜圈,歪着脑袋问。 “不可以!”百里长歌立即否定。 “为什么?”嘟嘟眨着乌黑的圆溜溜大眼睛。 “因为你们家已经有你真正的娘亲常住了,如果我再住进去,你爹爹和你娘亲会打架的,万一他们打架了就不要你了,他们不要你,你就成了没人疼没人宠的孤儿,到时候你哭都没用。” 百里长歌很有耐心地给嘟嘟世子解释。但不知为何,这番话说起来感觉非常别扭,却又找不出来到底哪里别扭。 “他们要是不要我,那你会要我吗?”已经吃完整个甜甜圈,嘟嘟世子习惯性地啃着手指。 百里长歌微微皱了眉头,将他的手从嘴里扒拉出来,喝道:“手上有很多我们看不到的脏东西,它们会顺着你的嘴巴进入肠道,然后侵袭你的身体,让你生病,你以后要是再不改了这种坏毛病,估计就是你亲爹,也不敢要你。” “难怪爹爹总是讨厌我啃手指。”嘟嘟嘟着小嘴,喃喃道:“原来是因为娘亲你也很讨厌。” “……别再这样称呼我,否则我把你扔下去!” 第七章 走后门 这一招似乎极其管用,嘟嘟果然不再多话,憋屈地嘟着小嘴,手指也不敢再往嘴里塞。 百里长歌心思一动,想着这孩子也确实可怜,将装草药的盒子挪开,她把自己亲手做了带在路上吃的紫薯饼取出来,掰了一半递给他,嘴里道:“喏,这个给你。” 嘟嘟有些黯然的大眼睛里瞬间晶亮,伸出小手接过半块饼埋头啃起来,百里长歌明显看到他咬下第一口时动作顿了顿。 “怎么了,不好吃吗?”她低头问。 嘟嘟摇了摇头没说话,也没抬起头看她,又继续啃饼。 “你呀,该是吃惯了王府的山珍海味,这些粗粮自然不合你的口味了,要是觉得不好吃,就扔了吧!”百里长歌一边说着一边整理她那些宝贝草药,再回头时只见嘟嘟已经把半块饼全部吃完,绞着手指,眼睛盯着她手里的另一半饼。 从眼神读懂了他的意思,百里长歌迅速将剩下的紫薯饼放回盒子,挑眉道:“小孩子不能吃太多,否则消化不良,还容易长胖,你今天吃的东西太多了。” “爹爹说我要多多吃饭,那样就可以很快长大去找娘亲。”嘟嘟突然咧开嘴一笑,“但是现在不用了。” 百里长歌被他那明亮的笑容恍了心神,喃喃问:“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认你做娘亲了。” 抿了抿唇,百里长歌拿出帕子替他擦去嘴角的饼屑,清声道:“嘟嘟,我跟你说,你的娘亲被你爹爹藏起来了,你回家以后就让他带你去找,这世上很多女人都能做你娘亲,而我却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闻言,嘟嘟将眼睛从百里长歌手中的半块紫薯饼上移开,仰起小脸傲娇道:“爹爹说了,只要是我认准的,就带回去做娘亲。” “……” 百里长歌觉得自己跟这小屁孩实在无法沟通,翻了个白眼后不再理会他,径自整理起车厢内的东西来。 马车看上去并不算高贵显眼,但车厢设置的足足有寻常马车两倍大,里面不仅放置了一张软榻,还有小几和矮凳,剩余的空间,她都放置草药了。 要知道从百草谷出来的草药是市面上极其稀缺的珍贵药材,诸如天麻,麝香和冬虫夏草之类,她到现在还记得玄空老头一脸肉疼的样子,为了拦住她带走这些宝贝,轻功追了她百里地,最终败在玉龙马的脚程下。 对于百里长歌来说,没有丫鬟随身伺候不重要,没有车夫帮忙赶车不重要,她一路辛苦睡不好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将这些珍贵药材完好无损地带回侯府。 “干嘛不理我干嘛不理我……”嘟嘟见她半天不说话,两只小手捏住她的胳膊拼命摇晃。 “好了,到家了。”百里长歌掀帘瞅了一眼外面高高挂着的当朝皇帝御笔亲批的牌匾,转而对着嘟嘟,警告道:“我呢把你带到主院交给大夫人,任务就算完成了,你可给我听好了,待会儿你要在院子里乱跑乱跳都无所谓,但有一点,不准称呼我为娘亲。” “知道了,娘亲。”嘟嘟眨巴着大眼睛,一副已然受教的样子回答得极其甜脆。 “……” 百里长歌再一次被这小屁孩的智商感动到了,抱着他黑着脸掀帘出来。 前面赶车的福叔早就等在下面,一眼瞥见百里长歌抱着嘟嘟的那只手,手背上有一条条的红痕,他顿时大惊。 “大小姐,您的手……” “不碍事的。”百里长歌下了车,将嘟嘟放到地上站着,这才抬起手臂伸到福叔面前,笑道:“来的路上不小心弄伤了,刚刚已经上过药,很快就会痊愈了。” 看到这抓痕,百里长歌这才意识到一直跟随在嘟嘟屁股后面的红狐似乎留在酒楼没有出来。 她也不甚在意,回转身就朝着侯府大门走去。 走了几步,发觉不对劲,又偏过头来,这才看到嘟嘟一直站在原地不动,她微微蹙眉,瞪他一眼道:“自己跟上来!” 甩了甩脑袋,嘟嘟朝她张开双臂,“要抱抱……” “不抱!”百里长歌果断甩头,这娃还抱上瘾了! “要抱抱……”嘟嘟一直重复着这句话,张开的双臂一摇一晃。 “小世子,老奴抱您进去吧!”福叔将马车交给小厮后,赶紧走上前来蹲下身就要去抱嘟嘟。 “我不要你抱,我就要娘亲抱。”嘟嘟挥舞着小胳膊将福叔赶开,眼睛一直盯在百里长歌的背影上。 “你再这样叫我,我连侯府的大门都不让你进!”百里长歌愤怒转身,心里想着自己出门的时候果然没选好日子,竟遇到了这么个小祖宗。 “要抱抱……”嘟嘟才不管她如何恐吓,站在原地就是不动。 “我要是不抱呢?”百里长歌瞪着他。 嘟嘟没说话,默默将两只小手放下来,垂下头绞着袖子,乌溜溜的眼睛里涌上一层雾,肩膀一抖一抖的。 无奈叹息,百里长歌暗自感慨,这么个犟小子到底是哪个极品女人生出来的! 走过来抱起嘟嘟,百里长歌看着紧闭的大门道:“福叔,你先去叫门吧!” “大小姐……”福叔垂下头,神色很是为难,半晌才开口道:“后门开着的,无需叫门,老奴领你去吧,想必你十年没回府,侯府的路都忘得差不多了。” 意思就是让她这个武定侯原配夫人所出的嫡出小姐从后门进府了? 百里长歌在心里冷哼一声,她听得出来,福叔是不想让她难过,所以才说得含蓄了点,可即便再含蓄,大夫人李香兰还不就是那个意思。 这些人,还真当她是十年前那个任人欺凌的傻丫头了! “福叔说的不错。”百里长歌轻笑道:“侯府的路我是基本上都忘了,唯独记得这道大门,既然大门不开,那我们就守在门外,等到它开了再进去也不迟。” “开门……开门……”怀里的嘟嘟突然伸出手指着侯府大门处,身子不停地扭动。 “你要做什么?”百里长歌有些疑惑。 “开门……”从百里长歌臂弯里挣扎到地上,嘟嘟迈开小步子向着大门走去。 第八章 回府风波(一) 铜环朱漆门发出轻微的细响。 嘟嘟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站在门前,时不时抬起小脚踹门,嘴里不停吼道:“开门!” “小世子……”福叔大惊,立即跑过去想把嘟嘟拉开。 “福叔,你就让他踹呗!”百里长歌挑了挑眉,望着嘟嘟时唇角弯起一抹弧度。 “老奴是怕小世子脚疼。”福叔看着百里长歌秀丽的面容上满是自信,他眸中精光一闪而过,想着大小姐这十年果然没白历练,这一回来简直从骨子里换了一个人,不仅没有了以前低人一等的软懦胆怯,还出落得宛若洛神之姿,就连说话都带了几分威仪。 “大小姐,那您先坐坐,老奴去给那匹马喂草。”福叔走过去将百里长歌放在马车上的矮凳拿一个下来递给百里长歌,仿佛没看见一直愤怒踹门的嘟嘟,轻笑道:“那可真是匹好马,大小姐回来的时候没有人赶车,马儿竟然能自己找到路,想必这就是传说中的宝马‘玉龙’吧?” “福叔好眼力。”百里长歌笑笑,“我出府十年,别的没有,就只有这匹马一直相伴左右,算起来,它也跟了我很长时间了。” “那是那是。”福叔连连点头,“据说玉龙是有灵性的绝世好马,只有与主人心意相通时才能完全发挥其潜能,大小姐能得此好马,实在是幸运之至,老奴更不能怠慢了那马。”顿了顿,他又问,“不知玉龙的口粮可有讲究?” “没讲究,福叔你就用一般的马草喂它就行。”百里长歌嘴里应着,瞳眸却不经意地缩了缩,这匹马她是何时得来的,又是谁送给她的? 百里长歌坐在矮凳上,再不理会前面踹门的嘟嘟,她把前身的记忆从头到脚整理了一遍,这才发现她拥有前身所有的记忆,却唯独不记得玉龙的由来,她只知道玉龙是她从玄空老头手里抢来的东西,可是她一直生活在百草谷,玉龙又是何时被玄空带进去的呢? 这样一想,百里长歌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记忆中似乎缺失了什么东西,那种感觉很微妙,因为前身所有的记忆都能连接起来,除了玉龙之外,并无不妥之处,可她总觉得玉龙的背后隐藏着一些她不知道的事。 “这谁家的野孩子!”嘟嘟的踹门终于引来了侯府里的下人。 一小厮将大门拉开一条缝,从门缝里看到嘟嘟小小的身影,虽然被他精致的外貌晃了晃神,但依旧不忘摆出侯府高人一等的姿态,瞪着嘟嘟怒道:“小屁孩,敢踹侯府大门,你活腻了!” “开门!”嘟嘟丝毫不示弱,再度踹了大门一脚后仰起脸,同样瞪回去。 “呵——反了你!”小厮眉头一皱,转回去从一个正在打扫的奴仆手里抢过笤帚就朝着嘟嘟挥来。 百里长歌一抬头就看到小厮手里的笤帚就快要打到嘟嘟,她脸色一沉,捡了个小石子捏着,指尖凝聚真力,冲着小厮下腹弹去。 “嘭”地一声,小厮抱着肚子倒在地上疼得直打滚。 惊呼的声音立即引来内院的人。 “发生什么事了?”众家仆慌乱声中传出一个温和低柔的声音,来人一头乌黑长发,绾了流云髻,碧玉钗斜插,双耳明珠铛,双眸含秋水。 正是如今当家夫人李香兰的女儿百里若岚。 “今日是大姐回府的好日子,何事用得着你们在这里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百里若岚走到大门边,纤纤玉手将大门扒拉开了一些,却并不走出来,只淡淡朝外面扫了一眼,看到百里长歌时,眸中讶异一闪而逝,对刚才之事已然明了几分。 低头,瞟见仰着小脸的嘟嘟,百里若岚垂下的眼帘掀了掀,掀出几许嘲讽,再度抬头时又隐匿在一双剪水眸里。只故作惊讶地看着百里长歌道:“哎呀,这不是大姐吗?怎么跑外面坐着了?”瞅了旁边的家仆一眼,微怒道:“你们这些个没眼见的,怎么能将大姐堵在门外!” “二小姐,这是夫……” “好了,别在我面前解释。”百里若岚突然打断他,高声道:“自己去领家法,否则等爹爹回来,有你好受的!” “是。”那小厮不敢再多言,转身进去了。 百里若岚这才看着外面坐在矮凳上的百里长歌,一脸歉疚道:“大姐您别见怪,这些都是新来的家仆,对府中规矩不甚熟识,贸然顶撞了你,妹妹在这里代他们给你赔不是了。”转而望着嘟嘟道:“这位想必是大姐的孩子吧,真可爱。” 大梁民风开放,对闺阁女子没有那么多的束缚,但武定侯百里敬军法治家,对各房子女要求甚严,规定府中女儿未出阁之前不得轻易出府,所以百里若岚以及府中的其他女儿没见过嘟嘟很正常。 没见过嘟嘟很正常,但一见到就不分青红皂白直接给她扣上一顶忤逆赐婚圣旨,私下与人通婚产子的高帽,恐怕就不太正常了。 百里长歌眸光眯了眯,淡淡道:“二妹妹怎么就敢断定这孩子是我生的?” “娘亲……”嘟嘟闻言,委屈地回身看着百里长歌。 “你住嘴!”百里长歌瞪他一眼,看到他眼中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花时心下一软,对嘟嘟招手道:“你先过来。” 嘟嘟闻声朝她走了过去。 “大姐,小侄子长得真是精致。”百里若岚听到嘟嘟那一声“娘亲”,眼底嘲讽意味更浓,叹道:“还不知姐夫尊姓大名呢!” “二妹妹,你出来就是为了站在这里讲废话?”百里长歌瞟她一眼,语气冰冷。 “哦……我差点忘了。”百里若岚恍然大悟般对身后婢女吩咐道:“快去通知母亲,吩咐厨房传宴了。” “大姐一路奔波,想必极其劳累吧!”百里若岚出了门,走过来就要去挽百里长歌的胳膊。 一个错身蹲下,百里长歌抱起嘟嘟,点了点他小小的鼻尖,笑道:“你小子是不是又想吃东西了?” “嗯……”郑重地点了点头,嘟嘟对百里长歌的主动献抱很是满意。 百里若岚的手僵在半空,良久才缓过神来,轻咳了两声打破尴尬。 “哟,不是听说大姐回来了么,怎么半天不见进府?”半开半掩的大门里,又传出一个尖细的声音。 第九章 回府风波(二) 说话喜欢拔高声调以无时无刻显示自己高门小姐的尊贵身份,整个武定侯府,除了二房尤氏之女、侯府三小姐百里珊外还能有谁? 已故的老侯爷共有四个子女,百里长歌从来没见过的那位姑姑和武定侯百里敬是嫡出,百里敬虽然军法治家,平时比较冷肃,但对待家人却丝毫不怠慢。 承袭爵位以后,留了二房百里勋和三房百里亭两家在府。 可惜的是,三老爷百里亭早年重病不治身亡,留下一妻文氏和一子百里少卿,更可惜的是,这位侯府的四公子竟是个痴傻儿,自记事起,智商就比别人低了许多,常常成为府中众人调侃轻蔑的对象。 三房文氏本就失了丈夫,身边又挨了这么个儿子,自然处于劣势,所幸的是,她性子极好,从不与人争执,因而得以带着傻儿子在这府中安然度过十余年。 百里长歌将原身的记忆回顾了一遍,这才缓缓抬起眼,看着从大门后走出来的人。 百里珊今日像是刻意打扮过一番,脸上的粉浓厚得仿佛能刮下一层白灰,但分毫不影响她刻薄的唇线和讥讽的眼神。 同样是第一时间看向嘟嘟。 早已经踹门踹累了脑袋枕在百里长歌臂弯准备睡个好觉的嘟嘟眼神刚一触及到百里珊的样子,顿时浑身一颤,颤到了地上,他手脚并用,迅速爬到百里长歌背后,嘴里大喊道:“啊啊啊——鬼啊!” 百里长歌忍住笑,回头拍拍嘟嘟的小肩膀,安慰道:“鬼不可怕,有些人比鬼还厉害。” “还有人能打得过鬼吗?”三岁的嘟嘟世子歪着脑袋想了想,习惯性将手指塞进嘴里啃着,然后又在百里长歌警告的眼神下扯了出来。 “当然有。”百里长歌替他擦去手上的口水,道:“有的人不仅能打得过鬼,还能扮作鬼出来害人。” “为什么要扮作鬼呢?鬼那么丑!”嘟嘟表示很不解。 “因为那才是她的本来面目。”百里长歌将手帕扔到一旁,微怒道:“你再啃手指,鬼晚上就来找你了!” “我不怕!”嘟嘟挺着小胸膛,语气极其坚定。 “为什么?” “娘亲你刚才说鬼不可怕,人比鬼厉害,那么就算它来找我,也打不过我。” “……” 百里长歌彻底被这小子征服了,挂着满脸黑线怔在原地。 “娘亲?”百里珊本来因为嘟嘟将她认作鬼有些生气,此刻听到嘟嘟称呼百里长歌为“娘亲”,一时间神色有些疑惑起来,眼神在百里长歌和嘟嘟之间飘忽不定。 “二姐,我错过了什么吗?”百里珊许久反应不过来,只得求助百里若岚。 百里珊的到来为百里若岚解了刚才的尴尬气氛,况且这个妹妹一向最听她的话,她心中自然是愉悦的,再者从刚才的一番谈话里,她看得出来百里长歌与十年前判若两人,虽然明面上没有得罪她,但她一看见这个女人就莫名有些厌恶,今日既然抓住了把柄,又怎可轻易放过? 百里若岚认真思虑了一番,含笑缓缓道:“三妹切莫大惊小怪的,大姐今年二十一了,难道不该有个自己的孩子么?” 这话说得极其随意,却直接戳到百里长歌的痛处。 大梁即便民风再开放,也依旧是古代封建社会,闺阁女子一旦过了十八岁还没嫁出去就会沦为笑柄。 百里长歌虽然被钦定为准皇长孙妃,但依旧掩盖不了她“天煞孤星”的名声和二十一岁的大龄事实。 百里若岚看似在维护她,实际上一句话等于打了她几个巴掌,还是丝毫不留余地的那种。 百里珊闻言,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大姐的孩子都这般大了,那可怎么了得?”她的声音本就尖细,百里长歌相信,百里珊这一惊呼,整个外院的上上下下都能听到。 百里长歌安静坐在矮凳上,与嘟嘟打眼神官司,未置一词。 她很清楚,这两个人就是想把这件事情闹大,闹得人尽皆知,那样的话她这个“本就不该存在”的嫡女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不存在”了。 毕竟,忤逆圣旨,私婚生子这样的大罪除了死,再无解法。 “大姐,你是一个人回来的么?”百里若岚还不算傻,她知道百里长歌的这桩罪足以牵连整个侯府,到时候别说她登上嫡女的念想和婚事破灭,只怕小命都难保。 可是,百里长歌一直不说话,她倒有些不确定起来,便试探性问了一句,想探出那个男人的信息。 “还有一匹马和一个孩子。”百里长歌莞尔,既然她们想闹,她一点也不介意陪她们玩玩。 她倒想知道百里若岚和百里珊会不会蠢到把这件事拿到坊间去宣扬。 “大姐,你这胆子可真够大的!”百里珊听见百里若岚那句暗示性的话,确定百里长歌竟然未婚生子,心里顿时来了底气,挑着嘲讽的语气一字一句说得极重。 “我不明白。”百里长歌淡淡应声,“我是做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亦或者杀人放火抢男人的不耻行为引得两位妹妹这样把我拦在大门外让人看笑话吗?” “你……”百里珊一噎,脸色涨得通红,“这样无耻的话你都说得出,简直是……简直是……” “珊儿向来就是这个脾气,大姐你别与她计较。”百里若岚温声细语走过来,笑道:“先前夫人们还在谈论你的喜好,斟酌着这桌接风宴的安排呢,大姐来了这半天,也该进府了。” “从这里进吗?”百里长歌指了指大门。 “自然。”百里若岚微微颔首。 “你就不怕我把煞气带进去?”百里长歌又问。 “大姐说的哪里话。”百里若岚干笑道:“你是这个家的嫡女,你都不能从正门进,谁还敢从这里进?” “二姐,大夫人可是说过……”百里珊皱眉,睨着百里长歌。 “好了三妹……”百里若岚温和一笑,道:“母亲并没有说过什么,都是那些新来的下人不懂事乱嚼舌根,你堂堂侯府小姐,莫要自降身份才是。” “知道了,二姐。”百里珊垂下头。 在这个家里,她一向唯百里若岚是从。 百里长歌再不多话,抱着嘟嘟往大门边走。 “娘亲,我想嘘嘘。”经过百里珊旁边时,嘟嘟突然挣扎了一下身子,望着百里长歌。 百里长歌将他放了下来,还来不及反应,就听见百里珊杀猪般的鬼叫响彻整个侯府。 百里长歌一转身,就见嘟嘟挺着小肚子,将尿撒在百里珊的新绣鞋上。 第十章 娘亲,吃糖! “啊——”这一声尖叫划破长空,百里珊面目狰狞,不敢置信的狠狠瞪着嘟嘟,怨毒的目光里几乎能射出芒刺来。 她咬着牙,这辈子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如此丢人,竟栽在一个三岁小孩的手里。 她虽然不是百里家的嫡女,平日里却也颇得侯爷的喜爱,是以性子便肆无忌惮了些。 但她万万没想到,百里长歌这个天生命里带煞的女人刚一回府带了个孩子不说,还让这个孩子损了她的颜面。 自己虽然是个庶女,却也从小养尊处优,何时受过此等奇耻大辱! 百里珊想越觉得生气,顿时怒火中烧,扬起手掌,一个巴掌就朝着嘟嘟甩下来。 与此同时,百里长歌身影一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到嘟嘟旁边,在百里珊的巴掌即将落下的瞬间抱起嘟嘟闪到一旁。 侯府西院设有专门供兵士训练的演武场,百里珊时不时会去与士兵们一起训练,因而有些身手,刚才这一巴掌,手劲极大,可以想象若是真落在嘟嘟脸上,他恐怕连小命都保不住。 可现在,这一巴掌落空了。 百里珊大掌挥过虚空,一个不稳,连带着身子往下一倾,顿时摔了个狗啃泥。 百里若岚这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听说今日爹爹邀请了晋王来府中做客,现在发生这种事,而且还是当着她的面发生的事,岂不是让人看了笑话,说不定待会儿爹爹还给她定个管教妹妹无方的罪名。 那她拿捏好了与晋王邂逅的种种岂不是得泡汤? “你们还站着做什么?”百里若岚本想弯下身去抚百里珊,手伸到一半,突然想到了什么,又缩了回来,对着旁边的婢女呵斥道:“还不快把三小姐扶回房间沐浴更衣!” “是。”百里珊的婢女唯唯诺诺,不多时便把她带了下去。 “大姐,你看这……”目送百里珊回去,百里若岚这才望着百里长歌,一双莹莹剪水眸将怒意掩盖得极好,声音亦柔和得恰到好处。 “三岁稚子,无心之举而已,三妹妹向来大度,定是不会与他计较的。”百里长歌淡淡应声,一边帮忙把嘟嘟的裤子给提起来。 三小姐百里珊的泼辣跋扈性子是出了名的,百里长歌此时竟将她捧为识大体的淑女,自己若是在这个时候不顾其他,追究到底,定会让外人笑话她这个以品貌出名的侯府二小姐锱铢必较。 百里若岚吃了个哑巴亏,只得附和着百里长歌点头道:“大姐说得是。” 嘴上如此说,心里却在盘算着待会儿去了花厅,如何在各房夫人面前揭开百里长歌忤逆圣旨,未婚生子的滔天大罪。 == 今日的花厅尤为热闹,果真不出百里长歌所料,已经有人提前跟大夫人李香兰打过小报告,连一向不出门的三夫人文氏都带着傻儿子来了,只怕此时此刻她未婚生子的事情已经人尽皆知。 百里长歌翘了翘唇,勾出凉薄的弧度。 且不说她与嘟嘟才刚认识,就算是她真的在百草谷与人珠胎暗结,生下孩子,今次回府违逆了圣旨,侯府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想办法把这件事解决么? 抄家大罪顶在头上,这些妇人竟然还有心思想着如何整治她。 果真是目光短浅。 百里长歌有些担忧,武定侯府照着这个势头发展下去,只怕到最后会落得个支离破碎的下场。 进花厅前,嘟嘟被福叔拿糖人哄了去。 百里长歌整理了一下衣服上的皱褶,这才缓缓抬步进门。 大夫人李香兰端坐在红木椅上,葱白的手指端着婢女添来的茶水,眼皮也不曾掀一下,淡淡道:“是长歌回来了么?” 稍稍掠唇,百里长歌眸中寒意更甚,明明知道她今日回府刻意让人关了大门,李香兰这个时候竟还问出这种话,果真是装得一副当家夫人的好气派。 “长歌见过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微微福身,百里长歌恭恭敬敬行礼。 李香兰喝茶的动作一顿,眉头轻蹙了一下。 百里长歌是嫡女,按照规矩,她只需跟大夫人行礼即可,其他两位是不必的,可她刚才同时给三位夫人请安,若不是自降身份,就是将三位夫人一视同仁。 李香兰眸子一眯,她才是这个家的当家夫人,向来最忌讳别人把自己和另外那两个女人相提并论。 “十年没见,倒长成大姑娘了。” 李香兰还算有些眼见,知道不能在那两房面前失了面子,于是压下怒火,勉励攒出笑容,柔和地看着百里长歌,那眼神,仿佛百里长歌就是她的亲生女儿。 “多谢大夫人夸赞。”百里长歌轻轻颔首。 “你过来,让我看看泡茶的功夫可有提升?”李香兰冲她招招手,脸上堆着和煦的笑。 百里长歌心中明白这是李香兰想借她敬茶来彰显当家夫人的身份。 “是。”轻轻应声,她缓缓挪动步子。 二夫人尤氏和三夫人文氏看着百里长歌的样子,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艳。 夕阳斜挂,透过纱窗,在女子浓密纤长的睫毛上投下星光点点,薄暮微黄,似绡纱笼住她的身形,浅蓝裙摆随着优雅的步伐迤逦开清雅如流水的弧度。 女子淡然的面容,如同沉淀了几世沧桑,雍容之外更多了脱俗之感。 这真的是十年前狼狈出府的嫡小姐百里长歌?! 尤氏和文氏虽惊讶,却也不敢多话,只能来回打眼神官司。 百里长歌泡了茶,递给李香兰。 李香兰却似没看见一般迟迟不接过,望着百里长歌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冷意,“我听下人们说你带了个孩子回来?” “是。”百里长歌毫不避讳地应了。 尤氏脸上挤出几分嘲弄来,“哟,大小姐这十年可真没辜负侯爷的期望,怎么,这是准备携子回娘家了?” “二夫人这话可说错了。”百里长歌讥讽道:“我娘并不在这府中。” “那是。”尤氏向来是个嘴毒的,此番与百里长歌杠上,自然不肯轻易罢手,“前侯夫人命薄,经不起你几番折腾,年纪轻轻地就去了。哦……对了,前侯夫人葬在什么地方来着?” 尤氏转眸笑意盈盈看着文氏,那样子仿佛真的把百里长歌生母的墓穴给忘了一样。 文氏垂下眼眸,轻笑道:“姐姐许是忘记了,前些日子正是前侯夫人的祭日,侯爷还领着下人们去祭拜过呢!” “是么?”尤氏恍然大悟,却又暗自瞪了文氏一眼。 “行了!”李香兰一看尤氏又想拉文氏进来搅混水,立即怒喝一声,“你们爱怎么斗去自个儿的院子斗,这大厅是用来议事的地方,岂是你这两个妇人能随意言语的!” “长歌,那个孩子是谁的?”李香兰面色冷肃下来。 “我若说不知道,大夫人可信?” 百里长歌退到一旁,声音平静。 睨她一眼,李香兰没说话,但一个眼神足以说明一切。 “哎哟哟,这可了不得。”尤氏逮住机会立即见缝插针,“大小姐您可是大梁的准皇长孙妃,做出这样见不得人的事,可是要连累侯府的,你嫌命长,我们可还没活够呢!” “把那个孩子带进来!”李香兰沉吟片刻,对旁边的婢女挥手。 不多时,嘴里叼着炒米糖的嘟嘟大摇大摆踏进来,也不顾在场所有人,直接将右手中握着的大把炒米糖递到百里长歌面前,声音甜脆,“娘亲,吃糖!” 第十一章 军规处置 天色还未昏暗下来,但花厅里早已点上烛火,幽幽烛光映照出众人各异的神色。 因嘟嘟的那一声“娘亲”,整个花厅里顿时陷入沉寂,静得仿佛能听到每个人的心跳声。 百里若岚坐到一旁,垂下的眼睫眨出几许得意。 文氏低着头整理傻儿子百里少卿有些松散的头发,看不出情绪。 尤氏嘴边讥讽更甚,看向百里长歌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冷肃的杀意。 李香兰面无表情,只在看清嘟嘟的面貌时缩了缩瞳眸,良久,抬头问百里长歌:“这孩子跟你是什么关系?” “没关系。”百里长歌伸手接过被嘟嘟捏得完全没法看的炒米糖,神色松动了几分。 至少,李香兰没像其他人一样开口就给她定罪,在这一点上,百里长歌有些许感慨,想着这当家夫人察言观色的功夫果真不是一朝一夕能炼成的。 “真没关系吗?”婢女递来第二杯茶,李香兰接过,轻轻吹去沫儿,语气看似漫不经心。 “大夫人既然已经知道这孩子的身份,又何必再这样审问我?”李香兰见到嘟嘟那一瞬间的神情自然没能逃过百里长歌的眼,她莞尔一笑,道:“我怎么可能与这孩子有关系?” 抿了一口茶,李香兰这才收回目光,心中想着百里长歌不可能会对她撒谎,更何况她这样天生命中带煞,自幼出府的女人这辈子都不可能与晋王扯上关系,更遑论跟晋王生下孩子。 百里若岚眸光一转,瞧见自家母亲逐渐收敛的冷意,她心思一动,对身后的婢女道:“你去看看三妹妹沐浴更衣了没有,怎么这半天还不见进来?莫让大姐等急了才是。” 婢女闻言转身出了花厅。 尤氏有些疑惑,望着百里若岚,“方才过来花厅之前,珊儿才沐浴过的,怎么这会子又在沐浴了?” “二夫人有所不知。”百里若岚微微颦眉,“三妹妹新绣的鞋子被大姐身边这孩子尿脏了……” “什么!”不等百里若岚说完,尤氏顿时拍桌而起,恶狠狠瞪着百里长歌,“大小姐十年未回府,莫不是把这府中规矩都给忘了吧?” “还请二夫人多多赐教。”百里长歌顺势福了福身子,一脸的云淡风轻。 尤氏怒火更旺,险些一个巴掌甩过去,但碍于此处是侯府议事的厅堂,只得勉强将怒火压下,一张原本还算秀美的脸在烛光映照下扭曲得可怕,一个不受宠的煞星也敢欺负到她们母女头上了! 李香兰低头喝着茶,仿若什么也没看见,她知道百里长歌身边那位是晋王府的小世子,而她要做的也只是确保小世子安然无恙,至于百里长歌是死是活自然与她无关。 “妹妹发这么大火做什么?”李香兰似乎觉得尤氏这把火烧得不够旺,放下茶杯轻笑道:“小孩子不懂事而已,三姑娘受累多洗洗身子便罢了,值得你这么大动肝火么?” “孩子不懂事,这不都是大人教出来的吗?”尤氏闻言刚刚压下去的火又窜了上来,百里珊虽然是庶女,却因时常去演武场修习而练得些身手颇受侯爷喜爱,百里长歌即便再是这个家的嫡女,她也是个没娘疼没爹宠的煞星,怎么可以跟自己的女儿相提并论,还欺负到珊儿头上! “姐姐,您是百里家的当家人,这件事情孰是孰非再明显不过,您可一定要为珊儿做主啊!”尤氏撩起衣袖,勉强挤出几滴眼泪,那委屈的模样,如同被百里长歌抽了几个大耳刮子。 “唉……”李香兰微微一叹,状似有些为难地看着百里长歌,“我虽然掌管着侯府中馈,但这个家的规矩是侯爷定下的,长歌即便刚回府,也当以身作则,否则叫下人学了去,日后没个准则。” 百里长歌静静听着,未置一词,李香兰刚才的反应明明已经认出嘟嘟的身份,此时却装作不知道,分明是想借尤氏的手给她来个下马威。 “稚子无辜,孩子自然是不能罚的,大人替了吧!”李香兰扶着额头,轻轻支在红木椅扶手上,眸光流转,看向旁边的大丫鬟,“红月,这条家法该怎么定来着?” “府中子女禁止勾心斗角,互相攻击,按照侯爷定下的规矩,违者按军规打二十大板。”李香兰的贴身大丫鬟红月僵硬着声音,“但这孩子当众将尿撒在三小姐的鞋子上,让外人看了笑话,损了侯府颜面,惩罚应加倍。” “都没听见么?”李香兰懒懒抬眼,冲花厅外候着的几个婆子道:“带下去吧!” 立即进来四五个身宽体胖的婆子,揽了袖子就要将百里长歌往外押。 “侯府什么时候有这个规矩,我怎么不知道?”灵巧的避开那几个婆子,百里长歌带着嘟嘟闪身到一旁,冷声质问。 “大小姐,您十年不回府,这头一天自然有些不适应,我相信今日以后你就记得住了。”尤氏冷哼一声。 “大夫人,我可是受了晋王的令将嘟嘟小世子带到侯府来的,若是您仗着当家夫人的权利和这莫须有的罪名就想按军规处置我,只怕有些不妥。” 李香兰原本已经站起来的身子顿时一僵,狐疑着转过身来,在她的记忆中,百里长歌性子软弱,被欺凌时从来不敢还手,更别说在这么多人面前当众反驳她。 眯了眯眼眸,李香兰仔仔细细打量起百里长歌来,只见面前的女子肤光胜雪,婷婷身影被烛光拉长在铺了绒毯的地板上,捏着炒米糖的那双手,洁白修长,脸上表情清淡如水,每一个动作都好像能铺展开一副淡雅的泼墨画。 烛火轻微摇曳,李香兰眨了眨眼睛,再看向百里长歌时,竟如同中间隔了层层薄雾,只能看见女子朦朦胧胧的美妙轮廓,不得全貌。 “你胡说什么!”百里若岚闻言先是一惊,目光在嘟嘟身上停了停,随后又看着百里长歌道:“大姐,你是大梁的准皇长孙妃,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种话来,晋王岂是你能随便污蔑的?” “就是。”尤氏本来因为嘟嘟的身份被震了一下,但一见百里若岚死咬着不放,她干脆也装作不知道,瞪着百里长歌,“侯爷定下的规矩,还从来没有人敢逾越,大小姐今日若是不依照家规受罚,只怕日后难以服众。” “谁敢动我娘亲,我就让爹爹把你们都抓起来。”听了半天,嘟嘟总算弄明白怎么回事了,仰着小脸不满地看向众人。 正在此时,刚才去三小姐院子的丫鬟匆匆回来,道:“大夫人,晋王和侯爷来了。” 第十二章 爹爹,你让娘亲给我买糖 花厅内顿时噤了声,百里长歌偏头望向门口那抹身影。 今夜无月,门口的人一身月白丝罗袍仿若踏云而来,淡金西番莲曳展开一室璀璨,清风掠动烛火跳跃,一片柔和光线里,他如画的眉目极淡,丹青圣手轻描淡写般,却又在双眸间浓墨渲染,瞬成点睛之笔。 对于这个被传为“大梁第二害”,当今皇帝最小的儿子晋王叶痕,百里长歌向来是嗤之以鼻的,虽然他只活在自己所听到的那些传闻里,但她觉得,能与她比肩上榜的都不会是什么善男信女。 更何况他的那双眸…… 想到此处,百里长歌悄悄抬眼,正对上叶痕一双幽邃如潭的眸子,那双眸不仅像浓墨一样漆黑,还有些冰冷,黑白分明之间流露出来的是让人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 心脏突然之间仿佛被虫子狠狠蛰了一口,百里长歌不适地皱了皱眉,顺便也收回了目光。 心却跳得极其厉害,她敢肯定,这不是见到美男时该有的雀跃心跳反应,倒像是时过境迁后突然见到了一个曾今同生死共患难过的老朋友。 这种感觉让她很不舒服。 “爹爹——”嘟嘟一见到叶痕,立即挣脱百里长歌的手就朝门口蹦去。 叶痕还未来得及收回的视线在看到百里长歌手背上细细的几条抓痕时顿了一顿,随后悄无声息地移开。 “爹爹,嘟嘟找到娘亲了。”嘟嘟笑开来,一下蹦到叶痕怀里,抓着他的手指指向百里长歌,问:“爹爹你什么时候把娘亲带回家?” “咳咳——”后面跟上来的侯爷百里敬闻言脸色一下就变了,却又不能多说什么,只能假装咳两声。 “若岚见过王爷。”百里若岚自从叶痕进来那一瞬眼睛就一直盯在人家身上,百里敬一声轻咳才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立即站起身,规规矩矩行了大家闺秀的礼仪。 “嘟嘟别闹。”叶痕将嘟嘟的小手扒拉开,仿佛没听到百里若岚的声音。 “爹爹,我找到娘亲了。”嘟嘟一看叶痕脸色不对,也不敢大声喧闹,只委屈地嘟着小嘴,小小的手指指向百里长歌处。 这一下,不仅是尤氏和文氏,就连李香兰和百里敬都彻底愣住了。 这小世子傻了吧?!且不说百里长歌是他未来的皇嫂,这个女人也不配做他娘啊! “王爷若是不介意,可否将小世子交给我,我定好好照顾他。”百里若岚最先反应过来,暗自瞪了百里长歌一眼,出声道。 “嘟嘟讨厌脂粉味,闻得太多容易起疹子,本王担心待会儿侯府的府医不够用。”叶痕眼皮也没抬,云淡风轻的语气。 百里若岚吃了瘪,心里想着嘟嘟刚才一直黏着百里长歌,怎么不见起疹子? 眸光一转,她这才发现百里长歌脸上并未施任何脂粉,那张清丽脱俗的面容浑然天成,清雅中又透着丝丝雍容,怎么看都不像十年前被人嫌弃唾骂,性子懦弱的人。 到底是她看错了人么?还是这个女人见到晋王故意装出来的? 百里若岚眯了眯美眸,转而望着叶痕道:“那想来定是大姐人缘极好,小世子倒挺黏她呢!” 百里长歌的名声妇孺皆知,要说一个三岁的孩子无缘无故与她亲近是不可能的,百里若岚这样说无疑是想引起众人怀疑百里长歌接近嘟嘟的目的。 “那只能说明,你们家大小姐太懒,懒到连女儿家的脂粉都不用。” 叶痕眸光微抬,声音温醇,百里长歌再看过去时,早已没有了先前所见的幽邃冰冷,入目的那双眼,瞳眸澄澈如清泉,眼尾处挑了几许意味不明的东西,唇角似笑非笑。 “……”百里长歌有些无语,她懒不懒跟他扯得上半毛钱关系么?不过值得欣慰的是,叶痕那声“你们家的大小姐”直接给众人提了个醒。倒颇有几分给她推波助澜的作用。 百里长歌不明白,这个人白天还想着利用嘟嘟害她,这个时候帮她又是什么意思?还是另有目的? 百里若岚自然看不懂这二人的眼神官司,只当那是贬低百里长歌的话,心中有些窃喜,面上却尽量维持着平静。 “你们退下去吧!”李香兰冲尤氏和文氏摆摆手。 尤氏立即起身行礼告退。 文氏拉着傻儿子经过门槛时,百里少卿脚下不稳,突然绊倒在地上,疼得哇哇直哭。 文氏脸色大变,余光瞥见李香兰不善的面色,赶紧蹲下身哄儿子起来。 百里少卿坐在地上就不起来了,撩起袖子直哭,嘴里含糊不清,“娘,疼……” 文氏神情无奈,她向来是不出席这种场合的,但刚才尤氏来院里找她,说今日大小姐回府,大夫人让各房务必准时到花厅,她原本还疑惑大夫人怎么突然让她出席,但来了之后被大夫人好一顿数落才知道被尤氏坑了。 文氏在这个家素来没地位,这般被陷害也不敢多言半句,为了儿子,她一直能忍。 百里少卿一直哭闹不停。 百里敬顿时皱眉。 “四弟乖,这个给你。”百里长歌走过去,把嘟嘟刚才给她的炒米糖递给百里少卿,嘴里含笑道:“这么多年没见,少卿都长得这般俊俏了。” 她说的是实话,百里少卿只是心智有些愚钝,但面貌生得清清秀秀,分明像极了已故的三叔。 百里少卿抹了泪,伸手接过百里长歌手里的炒米糖,又递给文氏,“娘,吃糖。” 百里长歌眼尾瞥见百里少卿右手中指骨节处一个不大明显的茧子,眸光动了动没说话。 “磨蹭什么,还不带下去!”李香兰不耐地瞅了一眼,声音微冷。 文氏连连应声,扶起百里少卿就往自己的院子里去。 “娘亲,你偏心……”嘟嘟从叶痕处走过来,一脸不满道:“怎么不见你给我买糖?” “我不是你娘亲。”百里长歌蹲下身,摸了摸嘟嘟的脑袋,道:“你要想吃糖的话待会儿回了王府想吃多少都可以。” “我不要,我就要娘亲给买。”嘟嘟跺了跺脚,拉着百里长歌的袖子不放,见说不动百里长歌,他又委屈转身望着叶痕,“爹爹,你快叫娘亲给我买糖。” ------题外话------ 某衣坐在电脑前捏着下巴想了想:难道嘟嘟不够可耐?要不然评论区咋没人冒泡嘞? 事实证明,某衣的确需要修炼卖萌功法,可是伦家这么正经,这么帅,卖萌不是我强项啊,盯着屏幕的这位老板,萌咋卖,给我来一斤。⊙▽⊙ 第十三章 将计就计 夜色更加暗沉,花厅里光影闪烁。 闪烁光影中,嘟嘟一张粉嫩嫩的小脸越发精致。 百里长歌怔了怔,她没想到嘟嘟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喊了叶痕“爹爹”又管她叫“娘亲”。 “你不是不爱吃糖吗?”叶痕垂目,满含宠溺地望着嘟嘟。 “我不管。”嘟嘟翘着小嘴,“只要是娘亲买的我都要吃。” “你娘亲不在这里。”叶痕放低声音,隐约几分温润,几分不易察觉的喑哑。 “那她在哪里?”嘟嘟伸出大拇指就想往嘴里啃,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悄悄抬眼看了看百里长歌,在没得到对方眼神回应下略有些失望地缩回手,绞着袖角。 “离这里很远的地方。”叶痕突然微微一笑,那笑却带了几分苍凉,看得百里若岚心脏都跟着颤抖起来。 百里长歌却仿若没听见,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有多远?”猛然听到自己认的这个第一次觉得不讨厌的“娘亲”不是真正的娘亲,嘟嘟觉得很不甘心,问得有些赌气。 “她啊……远在天边。”瞬间收回所有情绪,叶痕抬眸,眸光无意中扫过百里长歌低垂的面容。 “王爷,正事要紧,还是让内子将小世子带去后院好生照看吧!”百里敬看了看天色,突然出声提醒叶痕。 “世子乖,我带你去吃好吃的,玩好玩的。”李香兰笑意盈盈走下来,伸出手就想摸嘟嘟的脑袋,嘟嘟头一歪,躲过了李香兰的手,指着一直垂首的百里长歌问:“娘亲也一起去吗?” “呃……”李香兰顿了顿,看向百里若岚,道:“大小姐今日刚回府,需要好生歇息,二小姐陪你去。” “那我不去!”嘟嘟两手一抱,挨近百里长歌,赌气道:“娘亲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李香兰轻轻皱眉,她可不想让这么好的机会从自家女儿手里白白溜走,于是扯了嘴角笑道:“去,大小姐二小姐都去。” 轻轻哼了一声,嘟嘟抿着嘴不说话,那眼神仿佛在说“这还差不多”。 在百草谷时,百里长歌听她那爱八卦的师父玄空老头说起过叶痕的事迹。 五年前,晋王叶痕出宫开府,为图方便,晋王将地址选在离军营较近的京郊茂山附近,那个地段空旷开阔,确是练兵的好地方。 府邸落成那一年正值北狄犯境,当时的晋王作为朝中唯一一个带兵上战场的皇子,当仁不让地在太极殿接下了调动京郊虎威营十万大军的兵符。 北上前一晚,叶痕带着随侍前往新落成的府邸视察,正在这个时候,府邸突然起火,火光映天,来势汹汹。 叶痕本就只带了几个随侍,根本来不及救火,最后只能与随侍一起在那场大火中遇难。 当时这件事震惊朝野,皇帝雷霆大怒,当即命令刑部彻查。 事关皇子,刑部自然不敢怠慢,立即调动人员全力彻查此案。 一片废墟中,刨出了几具被烧焦的尸骨,经仵作再三检验,确认是叶痕无疑,这才定了案。 叶痕在当时威望极高,不少百姓盼着朝廷能给个说法,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件案子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晋王意图谋反,被身边随侍发现,一番争执之下不小心打翻了烛台引火烧身。 如此冠冕堂皇的说法自然引得很多人质疑,但质疑归质疑,终究没有人敢迈出来替他翻案。毕竟叶痕再尊贵,也只是一个永远不可能继承皇位的皇子。 更让人意想不到,两年之后,就在这件事即将淡出人们的视线时,叶痕带着嘟嘟突然出现了。 他的出现无疑是给之前已经定下的铁案一个非常响亮的耳光。将兵符上交后,叶痕表示再不上战场,皇帝震惊之余更加震怒,连夜下旨抄了当年参与“晋王谋反”案的刑部尚书以及几位主事的家。 时隔两年归来的叶痕从此真正成了闲散王爷,从不涉及四皇子安王,二皇子怀王以及东宫的党争,手下只掌管着一个工部。 每每说道精彩之处,玄空老头总喜欢偷一点她刚做出来的美食迅速吃了,然后等她回转身时装作捋胡须望天又继续说。 “那么,那两年之内,晋王去哪儿了?”百里长歌总喜欢这样问。 “女孩子家问那么多做什么?”老头总是给她一个脑瓜崩,然后皱眉,“不知道!” 百里长歌在来的路上途经滁州,从百姓口中得知年前雪大,积雪特别厚,开春后气温回暖快,造成融雪性山洪,来势凶猛,水中又带有大量冰块,直接损毁了沿途堤坝,朝廷早已派了工部的人前往修缮大坝,但似乎是在修缮银钱上遇到了阻碍,以至于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工。 百里长歌一边跟在李香兰和百里若岚身后,一边想着户部归四皇子安王管辖,而安王的生母宁贵妃又是叶痕的养母,叶痕此次修缮大坝所需银两只需要跟他这个皇兄打声招呼就行了,为何还会出现银两短缺问题? 而叶痕既然不参与党争,就断然没有无故来找百里敬的道理,今夜前来想必就是为了滁州大坝修缮的事情,可是,百里敬是军侯,也是夺嫡各家竞相拉拢的对象,叶痕怎么会突然想到来找他?难道不怕老皇帝和其他几位皇子对他起疑心么? “娘亲,你怎么不走了?”一直走在前面的嘟嘟见百里长歌停下脚步,他干脆退回来,拉着百里长歌的右手道:“我拉着娘亲走,这样你就不会看不见也不会迷路了。” 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百里长歌刚想开口,就被前面的百里若岚打断。 “十年未见,我竟不知道大姐不仅骨头硬了,就连胆子也变大了,小世子的这声‘娘亲’你倒是真敢应。”百里若岚隐在暗处的面容上满是讥讽,却也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嫉妒。 “二妹妹哪只耳朵听见我应了?”百里长歌脸上闪过一丝阴霾怒色,这个女人,无时无刻不在以她柔弱的外表欺骗世人以彰显她的贤良淑德,十年前如此,没想到十年后她还是不懂收敛。 百里长歌皱眉,脸色更加阴沉,十年前若不是这个女人暗中阴了原身一把,裴烬的妹妹裴菱也不至于在那次意外中死了,裴烬更不可能跟原身撕破脸以至于她悲痛欲绝狠下心决定出府。 “大姐,我知道错了。”百里若岚突然一改刚才神色,手帕掩面拭泪状,声音低了几分,“您才是这个家的嫡女,大梁未来的皇长孙妃,您如何打我骂我我都毫无怨言,只要你不生气就行。” 百里若岚本就生的柔美,此刻不知怎么挤出了几滴泪,好一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娇俏模样。 脊背一凉,百里长歌瞬间知道是谁来了。 她并未曾转身,顺势扬起巴掌“啪”一声打在百里若岚的脸上,嘴里道:“二妹妹既然知道我是大梁的准皇长孙妃,为什么还要说出‘嘟嘟小世子是我跟晋王的私生子’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百里长歌力道很大,直接将百里若岚掩面的锦帕拍飞,捂着顷刻间红肿的脸,百里若岚不敢置信地看着百里长歌,还来不及反应,“啪”地一声,再一个响亮的巴掌落下来,百里若岚支撑不住,捂着双颊跌坐在地上。 百里长歌居高临下望着她,瞟了一眼院墙处正闻声赶回来的大夫人李香兰,以睥睨的姿态道:“刚才那一巴掌,我是替大夫人打的,她生你养你这么多年,为的就是将你培养成一个知书达理,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没想到你竟说出此等大逆不道的话来,大夫人若是听到这番话,定得寒了心。” “我……”百里若岚虚弱出声,刚开口就满嘴血沫儿。 “第二巴掌,我替皇长孙打的。”百里长歌声音轻缓,不疾不徐,幽幽道:“你说嘟嘟小世子是我和晋王的私生子,换句话说,你是在污蔑皇长孙道德败坏,做出跟自己王叔抢女人的乱、伦之事,这句话若是传到皇上耳朵里,整个武定侯府都会因为你的那张嘴而获抄家大罪。” “我……没……”百里若岚这一次是真哭出来了,呜咽着声音,泛着泪光的眸子看向百里长歌身后的人。 一个“有”字还没说完,“啪”又是一巴掌,百里长歌打得丝毫不留情,道:“因为你这张嘴乱说话牵连侯府,所以侯爷也寒了心,但他整日忙于政务,没空处理这些琐碎的事情,那我身为侯府嫡女,大梁未来的皇长孙妃,自然该为他分担一些,二妹妹,你说是么?” 百里长歌唇角一弯,笑得很无邪,补充道:“行了,我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你起来吧!” “打得好!”嘟嘟高呼着在一边鼓掌,时不时看向百里长歌身后不远处的晋王爹。 第十四章 下逐客令 “王爷,救命……” 百里若岚吃痛地蜷缩着身子,她刚才不过是看到晋王悄无声息站到了百里长歌身后不远处的假山旁,这才想着趁机整治一下百里长歌,至少让她在晋王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以解小世子黏她一人的心头之恨。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百里长歌竟然将计就计,反将了她一军。 接连三个巴掌打下来,百里若岚原本就娇弱的身子哪里还受得住,这番呼救倒的的确确有气无力,出声时泪珠儿便顺着已经红肿的脸颊滑落到嘴角。 百里长歌站着不动,依旧未曾转身,她对叶痕的反应没有丝毫兴趣,更何况他堂堂一朝王爷,难不成还会插手后宅妇人之间勾心斗角的事? 她不动,却清楚地感觉到身后那双幽冷的眸子正定在自己后背上。 “王爷?”百里若岚见叶痕无所动作,扯着嘴角又是一声娇呼。 “嗯,看到了。”晋王松开环抱着的双手,正了正身形,步履从容地缓缓走过来,淡金西番莲被风灯照得明光熠熠,每一处线条都好像勾勒出一幅人间盛景,眸光悄然流转间,早已落至一旁睁着好奇大眼睛的嘟嘟身上。 一句平淡无波的“嗯,看到了”仿佛只是对寻常人打招呼的淡然回应。 百里长歌微垂的面容上,嘴角抽了抽,想着叶痕大概是她活了两世,最看不懂的人了。 楼上楼前,虽然没打过照面,但百里长歌觉得能决然利用自己亲生儿子接近她以达到某个她尚不明确的目的,这样的人即便再有天神面,必也是颗修罗心。 花厅初见,他如同衣袍上金线勾勒出来的西番莲,高远神圣不可侵犯,唇边却也能掠过与幽冷瞳眸极不搭调的浅浅笑意。 再见,便是这一刻。 本该英雄救美的他用比寻常人更加沉静平稳更加笃定的语调淡淡应了声便移开了视线。 时而清逸雅致如山涧清风,时而邪肆妖冶艳若桃李,时而高冷悠远似山巅积雪。 拥有千面的人善于伪装,更善于掩藏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往往也是让人最难看透的。 百里长歌动了动眉梢,这个人似乎有些危险呢! “若岚你怎么了?”李香兰刚才走在前面,突然被主院的婆子叫了去,说是账房那边过来询问百里长歌的月俸和平时用度。她这才走开一会儿的功夫,自己的女儿竟然就遭了如此大罪。 看着百里若岚红肿得认不出模样的脸,李香兰周身恨意寒意顿时涌上来,刚才在花厅,她就不该姑息百里长歌,应该立即让婆子拖出去打。 可是当下晋王在场,她堂堂侯府当家夫人,总不至于当着王爷的面数落百里长歌这个嫡女的不是,否则传出去,只怕会让人笑话侯府夫人虐待嫡女。 李香兰经常出席京中夫人们之间的各种宴会,自然知晓名声的重要性,此刻再怒,也只能忍。 竭力压下怒火,李香兰扯了嘴角抬起头,望着百里长歌,“不知若岚犯了什么事,值得大小姐如此动怒?” “二妹妹出言不逊。”百里长歌挑眉,“她竟敢说小世子是我与晋王的私生子,此等有损皇家威仪,有损侯府颜面,给皇长孙戴绿帽子的大逆不道之言,万一被有心人听了去,侯府岂不是要遭殃?” 面色一沉,李香兰垂下头,但见百里若岚虚弱地摇摇头,她心下明了了几分。 百里若岚中意晋王,一心想讨好小世子,李香兰是一直知道的,所以若岚更不可能说出这种话绝了自己的机会,那么,这件事就显而易见了。 若岚被百里长歌栽赃了! 想到这里,李香兰心里有了些底气,抬头看着百里长歌,“这中间许是有些误会……” “晋王亲耳听见,也亲眼看见了。”不等李香兰说完,百里长歌笑着指了指旁边。 “我看见了!”嘟嘟两手叉腰,迈出小步子,神情倨傲,“这个女人欺负娘亲!” “……” 百里长歌扶额,这小子净会给她补刀。 “王爷明鉴,我尚未出阁,还请纠正小世子的称呼。”百里长歌福了福,语气极为恭谨,恭谨中又透出几分疏远。 “是么?”叶痕淡淡掠眉,语调缥缈,“若是本王没记错,你似乎早就过了出阁的年龄了。” “那也是我自己的事,与旁人无关。”百里长歌言笑晏晏,眸底却泛出冷意。 从楼上楼到这里,她到现在也不知道叶痕此人是敌是友,凭他时而出言相助时而咄咄逼人的气势,百里长歌只能确定一件事——这个人很危险,不宜靠得太近。 李香兰本想找叶痕申诉,但见他根本没有要理会的意思,只得扶着百里若岚回了房,让人请府医前来看诊。 “夜深了,此处是侯府内宅,王爷请止步。”百里长歌抬眸看了看天色,当即下了逐客令。 “娘亲,你不跟嘟嘟回去吗?”嘟嘟委屈地望着百里长歌,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期待。 “王爷说了,你的娘亲远在天边。”百里长歌轻笑道。 “那是他没说全。”嘟嘟立即反对,“远在天边的下一句不就是近在眼前吗?” 嘟嘟说这一句时,百里长歌借着风灯微黄的光线看到叶痕眼皮跳了跳,却也只是一瞬间便归于平静。 百里长歌从前住的院子叫“扶风阁”,位于侯府西北角落,方位偏僻,十年前还算整洁清幽,极少有人过去,她也算落得个清净。 百里长歌缓缓走着,脑子里想着这么多年过去了,想必那院子早已破败不堪,明天得想个法子让侯爷找人来修缮修缮。 前面隐约传来嘀咕声,百里长歌抬起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扶风阁外面,借着风灯,她能看得到斑驳脱落的院墙因常年未修缮,在灯光的映照下更显得有些狰狞。 照理说来,这样一座等同于已经废弃了的院子在经历了前几日的春雨滋润,墙上应爬满青苔才是,可是她仔仔细细看了又看,不仅墙壁上看不到青苔的痕迹,就连院外都没有她想象中的杂草丛生。 院内还飘出幽幽花香,一看便知时常有人打理。 略微皱眉,百里长歌觉得有些奇怪,按照大夫人的脾性,定然是不会遣人来给她打扫的,那么这些是谁做的呢? 第十五章 卿云表哥 抬起步子,百里长歌正准备进去看一看。 刚才听到的嘀咕声逐渐清晰起来。 “哟,这不是傅少爷么?怎么跑到这扶风阁做起下人的活计来了?”一个半老徐娘的声音满是讽刺。 “吴大娘,您不常来这后院,兴许还不知道,傅少爷可是每日都要进这扶风阁来打扫一番呢!”另一个略微年轻的婢女耐心解释,语气里却也尽是不屑。 “啧啧……”被称为“吴大娘”的中年妇人斜眼抱着手,眼神里更添几分傲慢,“也不知这打的什么主意,要知道即便大小姐再不受宠,那也是皇上明旨昭告天下的准皇长孙妃,岂是你这没权没势的人能肖想的?” 听这二人的对话,百里长歌算是瞬间明白了,她放轻步子,踮着脚尖悄悄进了院子闪身到一棵老槐树后面。 天色昏暗,扶风阁里只在正房门前点了一盏风灯,依稀可照出正蹲着身子打理花草的男子。 男子一身布衣浆洗得发白,借着灯光才勉强看得出原来的一点蓝色,面容清秀干净,一双柔和的眸只紧紧盯着眼前的花盆,手里拿着一把铲子轻轻松土,仿佛没听见旁边那两个女人的对话。 春寒料峭,沁入骨髓,百里长歌衣襟有些单薄,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再看向男子时,发现他也同自己一样穿得极少。却依旧只是认真的给花盆松土,仿佛察觉不到冷意。 由于隔得太远,百里长歌看不到花盆里种的是什么,但十年前的一段对话却突然跳进脑海里。 “卿云哥哥,天香牡丹栽在大梁是不是不能开花?”出府那年临行前,这个叫做傅卿云,比她大两岁的少年来京郊外的送君亭送她,二人相顾无言良久,最后开口的竟是这一句。 “能!”少年拍拍胸脯,眉眼坚定道:“等你回来,我一定让你见到天香牡丹开花。” 心头微微一刺,随后泛开几圈涟漪,百里长歌垂下眸。 听府里的老人说,傅卿云是她从未见过的姑姑与一个男人产生私情后生下来的,生下傅卿云后,姑姑和那个男人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直到如今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音信。 算起来,傅卿云的身世比她还可怜,这个无父无母的男子,自小过着连府中下人都不如的日子,他不善言辞,府中很少有人会关心他,就连身为亲舅舅的侯爷百里敬也从不过问他的事情,所有人都当他是百里家的耻辱。 在这一点上,百里长歌是疑惑的,既然傅卿云是私生子,当初生下来的时候为什么要留下他? 但从小到大,自己能说话的似乎也只有这一个表哥了,所以私心里,百里长歌又觉得很幸运,幸亏当初傅卿云没有被丢弃。 刚才说话那婆子是外院厨房打下手的,百里长歌隐约记得她,另外的年轻女子便是三小姐百里珊身边的大丫头灵春。 二人见傅卿云低着头不说话,对看了一眼后又想出言讽刺。 再一拨寒意来袭,百里长歌终于有些站不住。 “卿云表哥……”她从老槐树后面出来,满面笑容。 傅卿云乍一听到百里长歌的声音,惊得险些铲到手背。 动作一收,他豁然起身。 吴婆子和灵春极其尴尬,齐齐给百里长歌见了礼。 “吴大娘和灵春真真是个心善的,百忙之中还不忘抽空来帮卿云表哥打理扶风阁。”百里长歌看着她们,眸光微闪,笑得很是烂漫。 嘴角齐齐一抽,吴婆子和灵春低着头,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你忙了一天,让她们来吧!”百里长歌走上前,扯了扯傅卿云的衣襟,道:“我听说吴大娘以前是位花匠,这院里的花花草草对你来说想必不难,否则便自砸了招牌不是?” “大小姐尽管放心,奴婢定会尽心尽力打理的。”吴婆子连连应声,若是换做以前,她指不定还要明嘲暗讽百里长歌几句,可是今时不同往日,昔日不受宠的煞星嫡女一朝得势,成了大梁的准皇长孙妃,所以即便她根本没做过什么花匠,更不会打理花草,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下。 灵春见吴婆子应下了,也只能跟着点头。 “别……”傅卿云却有些不乐意了,他冲百里长歌摇摇头道:“这些花草她们打理不来。” “你就放心吧!”百里长歌给他一个坚定的眼神,道:“她们俩若是敢懈怠半分,明日我就遣了她们回家去。” 吴婆子和灵春一听,身子抖索了一下。 “那我要把这个带走。”傅卿云皱了皱眉,蹲下身将他刚才松土的那个花盆抱在怀里,这才起身笑看着百里长歌,“走吧!” “这是什么?”百里长歌盯着花盆里才舒展开叶子的嫩枝问道。 “天香牡丹。”傅卿云眉目含笑,似乎心情极好,道:“长歌,我说过,等你回来,我一定要让你看到天香牡丹开花的。” 噗嗤一笑,百里长歌摇摇头,“没想到十年前的戏言你到现在都还记着呢?” “当然记得。”傅卿云抢过话,“只要……”是关于你的,我都记得。 后半句他没说完,只对着百里长歌微微一笑。 “只要什么?”她挑眉。 “你回来就好。”他回以一笑。 进了主屋,百里长歌发现里面的一切器具干净整洁,就连摆放位置都与她十年前离府的时候一模一样,只是时间久远,有些破旧了。 “这些都是你打扫的?”百里长歌指着四周。 “没有,是大夫人……”将怀里的花盆放下,傅卿云垂下头,声音有些低沉。 “大夫人怎么可能让人来替我打扫院子?”百里长歌自嘲道:“她该是恨不得找人来把这院子拆了才是。” 眸光回转,百里长歌的视线锁定在傅卿云的衣着上,微微皱眉,问:“实话告诉我,府里有多久没给你添置新衣了?” “前几日才刚送过去。”傅卿云轻声道:“是我自己舍不得穿。” “是么?”百里长歌自然不信,“那你现在就去穿来给我看看。” “我……”傅卿云一时语塞,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百里长歌走过来,拉过他的胳膊抬起手指一看,再度皱了眉,这蜡黄粗糙的手,哪里该是一个少爷能拥有的? 视线一转,百里长歌注意到傅卿云的中指骨节上跟百里少卿一样也有一个不太明显的茧子。 第十六章 恍若隔世的十年 心中有一个不太确定的想法,百里长歌犹豫了一瞬,但一想到自己与傅卿云从来无话不谈,她再次仔细看了一眼他中指上的薄茧问道:“你最近可是在练习写字?” 由于不受宠,傅卿云从来没有机会去书院念书,他认识的那些字,都是当初百里长歌还在侯府时手把手一笔一划悄悄教给他的。 “嗯……”微微迟疑,傅卿云最终还是点了头,面上露出几分羞愧的红晕,他以为百里长歌定然是看不起自己这么多年还在学写字。 “跟少卿一起的?”见他点头,百里长歌接着问。 “嗯……啊?不是……”从神思中反应过来,傅卿云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摇头想要解释。 “你不必替他隐瞒什么,我都看出来了。”百里长歌摆摆手。 “可是……”傅卿云一时语塞,他答应过三夫人和四公子不会把这件事说出来的,虽然他相信长歌绝不会说出去,可是信诺在先…… “我自己看出来的。”仿佛看穿了傅卿云的心思,百里长歌挑了挑眉,转身坐下,把玩着破旧的桌上擦得光亮的瓷瓶里一枝刚摘下来的芍药,道:“刚才在花厅,三夫人带着少卿回去的时候,他在门口跌倒了。” 傅卿云动了动唇,静静听着没说话。 百里长歌又道:“即便再痴傻的人也不可能当着侯爷和晋王犯下这么低级的错误,因为……三夫人是个小心谨慎的人,她绝对不允许自己,更不允许自己的儿子犯下这种错,否则她怎么可能安然渡过这十多年?” 看了傅卿云低垂的面容一眼,百里长歌莞尔一笑,“除非……是三夫人故意让少卿跌倒的。” 身子一震,傅卿云立即抬起头来看着她。 门口挂着的灯笼将院中错落的花树暗影斑驳进来,深深浅浅,灯光橘色,在她略显清冷的面容上晕染了一层淡淡的温华。 夜色寂寂,点染在她浓密睫毛上的亮光无声碎开,仿佛回到了十年前,也是这个地方,两人挑灯夜读,她手把手,矫正他的握笔姿势。 时光流转,一晃多年,没想到今时今日,还能在这个地方重逢。 傅卿云心中感慨,原以为自己这辈子会在无尽嘲讽和冷眼中寥寥度过,没想到这个被世人传言极其不堪的女子用她柔弱的双手捏住毛笔点燃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希望,也是那个时候起,他发誓,无论如何都会好好活下去,至少……要陪她活下去。 “怎么了?”感觉到他一直在看着自己,百里长歌很不自在地摸了摸脸上,以为是哪里弄脏了。 “没……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为什么你只见到四公子跌倒就能把我跟他联系起来。”傅卿云撇开头,将脸隐在暗处。 “因为他的手指上也跟你一样长了长期握笔的人才会长的茧子。”百里长歌将芍药放到鼻尖轻轻一嗅,转而宽慰道:“你只管放心,这件事我不会说出去,更何况于我而言,在这府中多树一个敌人没好处。” 听到她这样说,傅卿云暗自松了一口气。 “别站着了,过来坐吧!”百里长歌指了指旁边的凳子,道:“赶明儿我去跟侯爷说说请个教书先生来府里专门为你教学。” 闻言,傅卿云刚坐下的身子腾一下站了起来,一瞬间,脸上闪过无数惶恐和惊惧,“使不得,使不得……”他连连摆手。 从小到大,他从未享受过百里敬这个亲舅舅的一丝温情,就连府中下人看他的眼神都还不如看门口拴着的看家狗招财。 他偷偷学字看书这件事,百里敬是知道一点的,对于他来说,只要侯爷睁只眼闭只眼不戳穿他便是天大的恩赐,哪里还敢奢求教书先生。 “哥哥早殇,父亲无子,你又是他的亲侄子,也算是百里家长房的唯一男丁,或许……”将来能用到你也不一定。 后半句话,百里长歌咽了回去,傅卿云自小在倾轧打压中长大,心底里定然存在着一份羞于说出的自卑感,她知道,这些话说出来,他肯定接受不了。 要彻底改变一个人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光说教是不行的,傅卿云骨子里的封建思想,还得从他身边细微末枝的事情来改观。 不等傅卿云说话,百里长歌又道:“你放心,以后只要你有需要都尽管提出来,侯爷一定会满足你的。” “因为你是准皇长孙妃,所以舅……侯爷他一定会遵从你的吩咐吗?”傅卿云突然望着她,隐在暗处的面容看不出表情,这个时候的他没有刚才的拘泥,没有提到侯爷时的肃静,只是从眼神里流露出一种百里长歌看不懂的情绪。 似倾诉,似哀婉。 “不是。”百里长歌回答得很干脆,从接到信决定回府的那一刻起,她就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利用皇长孙妃的身份来扫清一切障碍,更甚至于,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嫁入皇室,嫁给叶天钰。 “卿云表哥,你相信我,这十年我不是去玩的,而十年后回来的我更不是为了向所谓的天命屈服的。”百里长歌神色很认真,坚定道:“虽然我没有通天的能力翻云覆雨搅乱这天下局势,但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不会屈服于那些自认为可以操纵他人命运的人,而我希望你能跟我一样,在这条充满荆棘又遥不知尽头的路上勇往直前。” “嗯……”傅卿云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郑重点头。 他从来都知道她的聪慧,绝不是外界传言那样一无是处,但没想到十年后的她,宛若换了一个灵魂,骨子里的坚韧桀骜完全展露出来,她相信,这样的女子,将来即便不登高于九重之上,也定然会让自己挣脱皇权的束缚,活出她自己真正的人生。 “你才回来,还没用过饭吧?”傅卿云见百里长歌面上隐隐有疲惫之色,忍不住出声询问。 “还没呢!”原本不饿,被他这一提醒倒真饿起来了,百里长歌揉了揉肚子,站起身来,“刚才就听丫头们说酒宴已经摆下,只怕现在大家都在饭厅等着了,我们快过去吧!” “我……长歌,你去吧,我已经用过饭了。”傅卿云垂下眼睫道。 第十七章 我相信你 “这可是我十年归府的接风宴。”百里长歌回过身看着傅卿云,她知道他必然是因为身份才说出这样的话。 看来侯府带给他的封建等级分化影响太严重了。百里长歌在心中微微一叹,随后抬步走到他旁边,二话不说撩起傅卿云的衣襟就用力撕扯。 本就破旧的衣服,哪里禁得住她这个习武之人如此大力,三两下便破开来。 傅卿云倏地睁大眼,有些不敢置信。 整个房间里充斥着裂帛的声音。 “好了,走吧!”等到傅卿云身上的衣服看起来足够褴褛,足够恶心到侯爷的时候,百里长歌才住了手。 “这……”傅卿云低头,皱眉看着自己身上被百里长歌撕扯得破烂不堪的衣服。 “没事,你就这样跟我去饭厅,没人敢数落你的不是。”百里长歌弯弯唇,她不是不知道他也有自己的尊严,这样的衣着出场宴会,他定是抬不起头的,可是自己如果再不采取极端的方式让他看清人心的险恶,知道尊严这种东西只有自己能给自己的话,他这辈子就永远都走不出武定侯府。 “相信我。”见他犹豫不定,百里长歌将手掌覆在他手背上,温声道。 “我相信你。”不知为何,心中的那份惶恐和不安在听到她的声音后,顿时消弭于无形。 傅卿云看着她,很认真地点了头。 二人一路分花拂柳来到饭厅。 三小姐百里珊因气愤嘟嘟在她新绣鞋上撒尿,可知道他是晋王府小世子后又无可奈何,干脆选择不出席。 李香兰忙着照顾自家那被打肿脸的宝贝女儿去了,也没出席。 大夫人没出席,二房和三房自然也不能来。 是以,所谓的“接风宴”上便只坐了叶痕、嘟嘟和武定侯百里敬。 百里长歌毫不避讳,进了饭厅直接示意傅卿云坐在自己旁边。 叶痕喝酒的动作一顿,清泉般的眸光似有若无扫过对面二人,在百里长歌身上稍稍一停,又定在傅卿云破旧的衣服上,随即便迅速移开,笑看着百里敬,“不知这位是?” “侯爷的亲姐姐,我亲姑姑的儿子,武定侯府长房唯一的男丁,也是武定侯府少爷。”百里长歌抢在百里敬前面答话,说得铿锵有力。 百里敬脸色一黑,扫了一眼傅卿云身上破烂不堪的衣服,微怒道:“怎么这个样子就出来了?” “侯爷政务繁忙,没工夫管理后宅之事,自然也就没工夫关心表哥的日常起居,更不可能关心他的月例银子被克扣了多少,开春的新衣添置到哪里去了。”自己倒了杯酒喝下,百里长歌面不改色。 感觉到对面有道凌厉的目光指向自己,她顺势望过去,只见叶痕低头喝着酒,完美如画的面容上依旧波澜不惊,嘟嘟则用极其不满的眼神瞅着她,时不时又瞅一眼傅卿云。 当着晋王的面被抖出当家夫人虐待傅卿云的事,百里敬脸上有些挂不住,想发怒时才惊觉到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女儿早已不是当初害死广陵侯府小姐裴菱,被他无奈之下驱赶出府的柔弱小女孩。撇去准皇长孙妃的身份,她周身的高华气质分毫不输任何一个大家闺秀。 心头微微一悸,百里敬竟忘了刚才自己想要出口的话,招呼了旁边的婢女过来,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婢女径直走到傅卿云面前,恭恭敬敬道:“少爷请跟我来。” 傅卿云闻言有些犹疑,看了百里长歌一眼,得到对方微微颔首示意后这才极为小心地站起身,随着婢女出了花厅。 “是本侯的疏漏,让王爷见笑了。”傅卿云走后,百里敬端起酒杯朝着叶痕遥遥一敬,略微歉意。 “不知大小姐今日回府,本王唐突上门,打扰了侯爷的家宴,还望海涵。”叶痕亦端起酒杯回敬,声音平淡无波。 百里长歌在心里不屑地哼了一声,这个男人撒谎之前都不用打打草稿的么? 明明嘟嘟在半路拦截了她,认她做娘闹得满城皆知,明明他让她把嘟嘟带来侯府交给李香兰,这个时候却装作不知道她今天回府? 当然,装作不知道更好,百里长歌在心里想着,免得改天闹到金殿,在老皇帝面前还不好交代。 一场为“准皇长孙妃”准备的接风宴就这样在几人的沉默中悄然度过。 离开饭厅时,百里长歌被侯爷叫住,他沉吟了许久才道:“新的院子几日前我已经让人收拾打理好了,待会儿让秋怜带你过去吧!” 秋怜便是刚才带着傅卿云出了饭厅的婢女。 百里长歌寂然一笑,摇摇头,“多谢侯爷美意,我还是觉得扶风阁住着挺舒服的。” “长歌……”百里敬再次叫住她,眸光添了几许幽深,“这两日,宫里应该会来人……” “侯爷要是觉得扶风阁太破旧不好意思让宫里的人瞧见,明日便让人来修葺一番吧!”不等百里敬说完,百里长歌讥笑道:“毕竟……那里是唯一能感受到我娘的地方。” 身子一僵,百里敬动了动唇,最终什么也没说。 突然想到了什么,百里长歌又回过头,笑道:“侯爷年纪大了,百里家若是后继无人,爷爷九泉之下岂不是不得安息?” “你……”百里敬皱眉。 “明日让管家去请个有名的教书先生来给卿云表哥上上课吧!”似是不愿多说,百里长歌扔下一句话就走了。 回到扶风阁,傅卿云已经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雨过天青色的崭新锦衣,领口和袖口绣着回云暗纹,和叶痕的清雅高华不同,傅卿云则显得沉静悠远,仿佛一幅原本该摆放在橱窗展览的画卷,画风柔和,让人感觉不到疏淡。 见到百里长歌,他赶紧走出来,脸上有难以掩饰的丝丝欣喜。 百里长歌知道,这是他在府里二十三年穿过的最好的一件衣服。 “饿不饿?”不忍打扰他的这份欣喜,百里长歌沉吟了许久才问,刚才在饭厅,傅卿云完全来不及吃饭就被秋怜带下去了,幸亏她走的时候让人拿荷叶包了两只鸡腿和几块松糕。 “不饿。”傅卿云摇摇头。 “快吃吧,这是我特意给你带过来的。”百里长歌拿出荷叶包,将鸡腿和松糕取出来递给他。 “我真不饿,长歌你吃吧!”傅卿云迟迟不肯接过。 “我在饭厅吃过了。”百里长歌认真道:“卿云表哥,侯府是你的家,一直都是,你就是你,你是傅卿云,即便你的出生再不堪,你依然是这个家的少爷,你有你的尊严和人格,你不需要向任何人卑躬屈膝以换取他人的愉悦宽容,相信我,以后我不会再让任何人践踏你的尊严。” 百里长歌再次将手掌覆在他的手背上。 感觉到手背传来的温暖,傅卿云咬咬牙,“我信!” 他信,终有一天,他会挣脱她的拥护,长出更为结实的臂膀,保护她不受欺凌! 第十八章 纳采风云(一) 一夜好眠。 第二日一早,百里敬果然请了工匠来修缮扶风阁。 百里长歌喝了百里敬遣人送来的金丝燕窝粥后径直去了傅卿云的住处。 百里家世代功勋,府邸占地范围广,为五进院落,傅卿云的院子在二进偏院,与府中下人们住得近,但碍于他“少爷”的身份,大夫人特地安排了单独的院子给他。 灰色院墙上爬满了青翠蔷薇,百里长歌一进门,映入眼帘的是拱形紫藤架,天光晴好,金色阳光层层铺叠,远远看去,紫藤架上方好像氤氲出一层薄薄的紫雾,华美非常。 满院的锦绣繁花。 百里长歌怔了怔,都说一个人的生活习惯能体现出他的性格和内心,她觉得,兴许傅卿云并不像她想象中那么怯懦,他的心中该是存着生机的。 “卿云表哥……”穿过紫藤架,百里长歌看见傅卿云拿着剪刀弯腰修剪花枝,她走过去,温和一笑。 “长歌,你怎么来了?”他有些诧异,习惯性抬头看天色,道:“这可不是你一贯的起床时间。” “十年了,这不是改了么?”百里长歌尴尬地笑笑。 “你很喜欢这些花草?”她问。 “平时无聊的时候就只能种种花草了。”傅卿云面色平静。 “可我觉得你似乎在赶时间。”百里长歌看了看他额头上细密的汗珠,问:“是不是大夫人那边又分派什么活计给你去做了?” “没……”眸光一动,傅卿云连连摇头,“是我自己想要去帮忙。” “既然是帮忙,那便得是有时间有心情才去,而你今日没时间,不去了。”百里长歌说着,拉过他屋子里的矮凳坐下。 “有时间!”捏住剪刀的手指微微一颤,傅卿云立即回过头来,笑看着她,“这些花草我已经浇过水了,该修剪的花枝也修剪过了,今天一天我都有空。” “早上五更不到就起床打理花草,卯时要去前厅接领丫鬟婆子们安排的杂物,好不容易捱到午时用饭时间,却因去得慢,只能草草用些残羹剩饭果腹,然后又开始新一轮的忙碌,直到酉时方才歇息,而酉时到亥时之间,你还得抽出一个时辰去三夫人的院子教少卿读书写字,卿云表哥,我走后的这十年,你的每一天都是这么过来的么?”百里长歌闭了闭眼睛,一瞬间觉得鼻尖有些酸涩。 “长歌,我已经习惯了。”知道百里长歌的观察入微和聪慧,傅卿云自然不再问她为何知道这些,只将剪刀放进花篮,起身道:“大夫人其实对我挺不错的。” “傅卿云——”见他要走,百里长歌突然大声叫住他。 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这样的称呼,傅卿云觉得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沉重得透不过气。 百里长歌走过来,拉过他的胳膊,摊开掌心,一字一顿的道:“你给我听好了,你是百里家长房的独苗,你的这双手是为翻云覆雨颠覆命运而生的,是为你将来的妻子洗手作羹汤生的,而不是在这武定侯府低声下气,任劳任怨做这些原本就不该你去做的粗使活计,你要时刻谨记,你是这个家的少爷,你背负的责任不是屈就于那些愚昧无知的妇人,而是用你的大脑你的智慧来想办法拯救百里家。” 似乎被她这一番话震慑住,傅卿云定定站在原地许久没说话。 甩开他的手,百里长歌又坐了回去,气愤道:“现在你自己选择吧,是走出这道门去过那种连下人都不如的日子,还是回来浇花等着夫子上门。” 身子轻转,左脚微抬,面向院门方向,傅卿云就要动身。 “走出这道门,今后我们俩再不是一条道上的!”百里长歌更加气愤,这个混小子怎么倔得跟牛似的! “外面有人,我去会会。”傅卿云偏过头,投给她一个安慰的笑。 “哟,傅少爷这是摆什么架子呢,都这个时辰了还不打算去前院?今儿宫里要来人,大夫人吩咐了,前院的大厅里里外外都给我擦得能当镜子使。”粗犷难听的中年妇女声音,百里长歌一听就知道是李香兰身边的婆子。 “麻烦林大娘去跟大夫人说一声,舅舅今日请了夫子来给我上课,我就不去前院打扫了。”傅卿云很有礼貌的拱了拱手。 “啧……你莫不是梦魇了?”林婆子满脸鄙夷,“这些话,等到了前厅,你自己去跟大夫人说去!”话完伸出粗壮的手臂就想拽傅卿云。 “住手!”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娇喝,百里敬身边的大丫头秋怜的声音。 “哎哟,这不是秋怜姑娘么,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林婆子一见是秋怜,脸上立即堆出笑容。 “少爷岂是你一个婆子能随便使唤的?”秋怜面无表情,声音微冷。 “这……”林婆子一听立即变了脸,这些年傅卿云被当做下人使唤,侯爷一直睁只眼闭只眼,不知道今早为何怪罪下来了,不想惹祸上身,她连忙道:“秋怜姑娘,这都是大夫人的吩咐,我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大夫人没告诉你,站在你旁边的这位是我们百里家长房唯一的香火么?”百里长歌突然凑过来,看着林婆子挑了挑眉,眸光似有若无扫过院外杏树后的黑影。 “我……”林婆子正想反驳,百里长歌又道:“李家是书香门第,大夫人更是自小饱读诗书,学习礼仪,你回去问问她,这府中的尊卑该如何排,顺便让她给写个名单来,贴在前院的照壁上,供来往客人观瞻,也给丫鬟婆子们长长记性。” 林婆子被堵得哑口无言,顶着一鼻子灰匆匆跑回去了。 “是侯爷让你来的么?”林婆子走后,百里长歌望着秋怜问道。 “是。”秋怜依礼福了福,道:“侯爷给傅少爷请的夫子已经到了,他让我来问问少爷什么时候可以开始上课?” “随时都可以。”眸中迅速划过一抹欣喜,傅卿云赶紧道:“快请夫子进来。” “是。”秋怜应了声,又看了看百里长歌,道:“大小姐,宫里的纳采使到了,按照太子妃和皇后娘娘的意思,皇长孙体弱,不宜见风,更不宜亲自前来,所以请您去宫里小聚。” 第十九章 纳采风云(二) 这是要交换庚帖了? 百里长歌心里“咯噔”一声,她才刚刚回府,连口气都没喘过来,宫里就这么着急,看来这场联姻真的是很重要呢! 可腹诽归腹诽,她到底还得跟着纳采使入宫。 “秋怜,你说我这些年是不是做错了?”送百里长歌回房沐浴更衣后,秋怜回到傅卿云院外的杏树旁,百里敬眸光悠远,往百里长歌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无论对与错。”秋怜的面色和声音永远都如同不会起波浪的平静湖面,好像从来没有什么事能让她改变半分容色一般,“我相信,侯爷心中始终有一杆秤。” “唉……”有些无奈地摇摇头,百里敬说道:“待会儿你陪着长歌去宫里吧,她十年没回府,一个人进宫我不放心。”说罢负手离开。 三月的天气,娇艳的阳光中依旧透着丝丝冷意。 百里长歌今日一身玉簪花锦绣蓝衣,梳了时下流行的同心髻,眉心挂月白琉璃抹额,清新淡雅如裙摆上含苞待放的玉簪花,而眉目间流露出来的高华气质又仿佛九天垂降的帝姬,高贵中不失清雅。 当然,这一切都是秋怜的功劳。 小宴设在东宫的明粹殿内,前后殿中间隔了重重帷幔和镂空精雕屏风,百里长歌一进前殿,便看见殿内坐了三个女人。 最左边的女人身穿精美云霞纹饰宫装,容颜绝美,双眸温和,如山涧清泉,却又感觉不到分毫冷冽。 早就听坊间传言大梁的太子妃是绝顶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视线再一转,落在中间身穿百鸟朝凤大红正装的女人身上,不用想,这位定然就是大梁的皇后,虽然年过五十,眉间风韵却依稀犹存。 而百里长歌的视线却被最右边的女人完完全全给吸引了过去。 她并非像太子妃那样耀眼夺目,让人一眼惊艳,也不像皇后那样雍容华贵,让人觉得高不可攀,她的眉眼极淡,淡得好像什么事都不关心,甚至是懒得关心,却又什么事都已看破。 能与皇后同席出现在东宫,而又相处融洽的,整个大梁后宫,只有一个人——安王叶湛的生母,晋王叶痕的养母,宁贵妃。 百里长歌倒觉得,宁贵妃更像一国之后,这种话自然不能乱说,她也只是在心里想想。 依礼,她规规矩矩跪下请了安。 “抬起头来本宫瞧瞧。”皇后当先开口,声音多了几分端肃。 百里长歌匍匐在地上,故意做出惊恐的模样。 “听说长歌是昨日回府,想必这是头一遭进宫吧?”太子妃一见她有些紧张,连忙笑道:“你不必太过拘礼,这就是再寻常不过的家宴而已。” “臣女……头一次得见三位娘娘天颜,不胜惶恐。”百里长歌越发表现得惊恐,连身子都有些微微颤抖起来。 皇后不悦地皱了皱眉,挥手道:“赐座!” 立即有宫女将她搀扶到一旁的软椅上。 此处是外殿,几人对面,垂了层层帷幔,隐约可看见屏风从中阻隔。 百里长歌知道,她所谓的“未婚夫”、大梁的皇长孙叶天钰就坐在内殿里面。 喝了一盏茶,又用了些宫女递来的点心,百里长歌安静听着旁边这三位大梁最尊贵的女人唠家常,良久过后才回到正题上来。 皇后面色有些疲惫,打了个哈欠对宫女摆摆手,“将长歌小姐带进内殿吧,想必钰儿准备了信物给她。” 宫女应声,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百里长歌往内殿走去,到了内殿门口这才放开她躬身立在一旁。 看来今日这庚帖是换也得换,不换也得换了。 微微一叹,百里长歌掀开帷幕,眼前的情景却让她目瞪口呆。 皇长孙体弱怕风,所以在周围安置了暖炉,沉香袅袅,使得内殿更加暖和。 透过袅袅沉香,她看到了淡金西番莲勾勒出来的尊贵,看到了仿若雕琢的完美轮廓和高华无双的气质——晋王叶痕。 “你怎么会在这里?”呼吸一窒,百里长歌有些不敢置信。 “嘘——”叶痕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但眼神却不曾看向她,百里长歌顺势看过去,他的面前放置了一个火盆,火盆里,烧着几个番薯,而这位因为长得太美以至于被定义为祸害,还赋予“雕玉为容魅作魂”称谓的大梁十五皇子晋王叶痕,纤纤玉手正拿着铁钳不断地翻烤那几个番薯。 惊愕一分钟,百里长歌扭头,发现今日的主角,她的“未婚夫”皇长孙殿下躺在一旁的软榻上,盖着鹅绒缠枝锦被睡得正香。 由于背对着,百里长歌看不见他的容貌,不过这位皇长孙殿下既是大梁两奇中的一奇,染病这么多年没有痊愈,想必是张死人脸,不看也罢。 百里长歌想着既然人家没有要见她的意思,她也不必过多逗留,转身就要走。 “你以为你出得去?”身后叶痕的声音幽幽传来。 脚步一顿,百里长歌问:“难不成今日设的鸿门宴?” “全后宫,甚至是全天下的人都在等着看皇长孙今日交给你的信物是什么。”叶痕头也不抬,手中动作却不停顿。 掀帘的动作僵住,百里长歌站在原地。 叶痕说得不错,外面那三个女人定然是在等着看叶天钰交给她的信物,倘若她就这么出去了,无论如何都没法交代,可是不出去的话,难不成这样干等着么? 坐在面前这位波澜不惊若无其事烤番薯的人可是叶天钰的王叔,算起来,她也该称呼他一声“王叔”,若是待会儿让人发现他们俩就这么坐在内殿,到时候只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你似乎很紧张。”银炭噼啪爆响了一声,却没能掩盖住叶痕的声音。 百里长歌没说话,目光落在叶天钰侧卧着的后背上,心里想着老皇帝该不会是想用她来给这个病秧子冲喜吧? “也对,你们女人第一次见夫君是会有些紧张的。”叶痕依旧垂着眸,声音却有些喑哑。 “……”这样听起来有些无厘头的话,她当然不知道如何接下去,只能笑道:“王爷说得不错,我脸皮薄,容易紧张,容易害羞。” 叶痕的嘴角似乎狠狠抽了抽,霎时归于平静,百里长歌眨眼间,却再也看不见。 第二十章 纳采风云(三) 内殿布置得很奢华。 琉璃屏榻精雕细琢,大殿正中悬一盏绘着蓬莱仙山的八角宫灯,内置夜明珠,鸽蛋大小,此时天明,看不到夜明珠的光亮,但可以想象到夜间必定是华光璀璨。 二人沉默着坐了约摸半刻钟,叶痕只顾着翻烤火盆里的番薯,当她不存在一般。 玉般洁白修长的手指在铁钳上飞舞着,火光映得他面容有些许红晕,此刻卸下一贯的清冷,整张脸的轮廓都柔和起来,百里长歌一时看得痴了。 “你这样盯着我看,我也会很容易害羞的。”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叶痕清润的声音自嘴里传出。 百里长歌立即回过神,尴尬地咳了两声,指着火盆里的番薯问:“你这样坐在这里烤,就不怕香味传出去让她们察觉到么?” “那我就说,是你自己非要烤的。”叶痕扬眉,稍稍抬眸,“你觉得她们信我还是信你?” 百里长歌无奈地撇撇嘴,心里想着你是堂堂王爷,她们不信你难不成信我? 火盆里的番薯似乎烤的熟透了,香味越来越浓。 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百里长歌眼睛盯在那几个番薯上。 “咳咳……咳……”琉璃榻那边突然传来剧烈的咳嗽声,她一惊,抬眼只见叶天钰的肩膀因大声咳嗽一直颤抖。 他似乎病得极其厉害,一番咳嗽持续了好久才缓过来。 “他……”百里长歌指了指叶天钰。 将番薯一一夹到旁边准备好的青瓷碟内,叶痕收了动作看她一眼,凉薄的唇瓣微抿,没说话。 再一波咳嗽传来,终于惊动了等候在外面的宫女,她轻声唤了句:“长孙殿下……” “呃……没事,殿下他喝水呛到了。”百里长歌连忙站起身,她身为医者,即便不是为了圆叶痕在内殿这个谎,她也绝不会放任这样一个病人不管。 走到床榻前,百里长歌小心翼翼地将叶天钰的右手从锦被里拉出来放到床沿边,正准备给他把脉。 叶天钰身子突然一翻,整个人朝她这个方向翻过身来。 猛然撞见一张惨白如纸的脸,百里长歌惊得从凳子上跳起来,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眼风一扫,这才发现叶痕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连带着那个青瓷碟以及碟内的番薯都走得干干净净。 若不是内殿还残留有烤番薯的香味,百里长歌险些以为刚才的一切都是自己产生的幻觉。 “你很怕我?”琉璃榻上的人悠悠睁开眼,轻缈的语气里七分虚弱。 百里长歌咬住下唇,低声道:“按照礼数,殿下该交给我一件信物的。” “你真的想嫁给我?”叶天钰两手撑坐起来,偏头望着她。 百里长歌不想看见他的脸,可又被他盯得很不自在,只蹙眉道:“我只是不想抗旨。” “这么说来你还是不想嫁给我。”修长的手指掩住嘴唇,把即将到来的咳嗽忍了回去,叶天钰的声音有气无力。 “……”百里长歌没说话,长孙殿下的这个问题听起来很幼稚,可无论她如何回答都是左右为难。 “我以为这个东西一辈子都送不出去的。”叶天钰说着,从手腕上取下一串手链递给百里长歌,道:“你若是瞧着还顺眼,就拿去交差吧!” “……”什么叫做“瞧着还顺眼就拿去交差”? 百里长歌嘴角抽了抽,眼睛却看向叶天钰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根上等白丝线编织的手链,奇特的是它的编织手法极其精妙,丝线缠绕出八个同样大小的方块,指甲盖那么宽,中间由金线串联,而其中有一个方块极其显眼,因为那个方块是大红色的,颜色鲜亮,妖冶刺目,不觉便吸引了百里长歌的视线。这种编织手法,她从没见过。 “这是什么?”百里长歌问。 “能让你成功脱身的好东西。”叶天钰一笑,苍白的面容顿时多了几分生的气息。 “我没听说过送这个的。”百里长歌摇摇头,表示自己不能收。 她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但能让长孙殿下戴在手腕上一直不离身的必然是极其重要的东西。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噗嗤一笑,叶天钰唤了她过去,道:“这是我十岁那年染上寒疾时恰巧路过的一个云游僧人给我的,他跟我说,戴上这个就能延年益寿,保我大难不死。” “想不到长孙殿下还是信佛之人。”百里长歌道。 “你也不信对不对?”叶天钰从她眼中看到了不屑,他也不甚在意,只低声说道:“我也不信,可是我父王母妃,皇爷爷皇奶奶他们都信了。” “嗯,那是当然,你病了十年还能活着简直就是奇迹。”百里长歌毫不客气,接过他的话就说:“连我都差点要信了。” “其实那个云游僧人跟我说的话远不止这些,但后面的那些话,除了我,再没有人知道了。”叶天钰又道。 神色一动,百里长歌将头扭到一边,“长孙殿下若是乐意分享,皇后娘娘,宁贵妃和太子妃都在外殿,不如我扶你出去给她们说说。” 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百里长歌很不希望叶天钰再往下说,毕竟,皇家秘闻知道的太多,就表示她离死又近了一些。 “把手伸过来。”叶天钰见她一直疏远自己,眉头蹙了蹙。 百里长歌不动。 叶天钰突然下了床,脚步极轻地走过来附在她耳边说了一番话。 呼吸一窒,百里长歌顿时僵住,任由叶天钰将手链戴在她手上。 “你说你不信那云游僧人说的前半句话,我也不信,现在你知道了后半句的秘密,我要你带着这个东西出宫,等时机到了,再来告诉我他说的对不对。”叶天钰转身,却没有回床榻,径自坐在刚才叶痕烤番薯的位置上。 “为什么是我?”惊愕许久才反应过来,百里长歌喃喃问。 “因为你是我未婚妻,是我身边唯一能将这个东西名正言顺带出宫的人。”叶天钰莞尔,唇线苍白。 “我的意思是,我为什么要向你证明那个云游僧人说的话?” “你不用急着拒绝。”叶天钰望着她,“或许有一天,当所有人都不希望你说出来的时候,你却不得不说。” “既然这个红绳上有秘密,你这样明目张胆让我戴出去,你就不怕我有性命之虞?”伸出手腕,百里长歌皱眉望着那串怪异的手链,突然觉得红色那个方块如同会吃人的妖魔,不由得心神一颤。 “我听王叔说你嘴上功夫了得,自然有办法躲过所有人的质疑。”叶天钰似乎极其疲累,扔下一句话又回到了软榻上。 第二十一章 血色方块(一) 站起身子,百里长歌朝后殿瞥了一眼,这才发现后殿下方是一个很大的人工湖,湖水清澈,偶尔有几尾锦鲤游过,而她所站的地方,离湖面十多丈,后殿方向并没有楼梯和其他通道,两旁的通道上,防卫军穿梭巡逻。 那么,叶痕是怎么离开的? 百里长歌有些疑惑,想着也许人家光明正大直接从前殿出去了也不一定。 再度看了叶天钰单薄清瘦的背影一眼,百里长歌垂下眸,轻轻掀开绞珠纱。 前殿那三个女人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见到她出来,都不约而同地住了口,目光第一时间掠向她手腕上的手链。 霎时间,只见太子妃脸色大变,手指颤颤巍巍指着她的手腕,声音亦有些打结,“这……这是长孙殿下给你的信……信物?” 皇后闻言,眼皮跳了跳,脸色微变,皱着眉头不悦道:“钰儿怎么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她。”盯着百里长歌,“你且说说,这手链如何得来?” “回皇后娘娘的话。”百里长歌跪在地上,眼睛目不斜视地盯着三寸之内的嵌金地板,“此物确实是长孙殿下亲自交与我。” “一派胡言!”皇后闻言,顿时大怒,险些掀桌,幸而一旁的宁贵妃及时制止。 “你可知道此物对于钰儿的重要性?”皇后意识到自己失了态,伸出去准备摔杯子的手缩了回来,眼睛一瞬不瞬盯着百里长歌,语气里满是遏制不住地怒意。 “母后息怒。”太子妃一见皇后动怒,顿时有些无措,低声道:“此物跟随钰儿十年之久,他从不轻易取下的,今日既给了准皇长孙妃,想必自有他的道理,我们且先听听长歌她如何说。” “太子妃说得是。”一直不说话的宁贵妃终于开了口,目光浅淡,在百里长歌手腕上停留了一瞬复又收回,轻声道:“姐姐这是关心则乱。” “那你倒是说说。”太子妃和宁贵妃相继劝慰,皇后面色缓和了几分,望着百里长歌。 百里长歌正在为难之际,刚才送她去内殿的小宫女突然走了过来跪在地上,道:“启禀皇后娘娘,长孙殿下让奴婢代为传话。” “说!”皇后声音低沉,自成威仪。 “古有活雁作礼,取其忠贞不二之寓意,后有胶漆相赠,暗示如胶似漆,今我与长歌小姐第一次相见,不谈忠贞不二,不论如胶似漆,谨以这栓了性命的手链交付,许一世信任。”宫女唯唯诺诺,娇柔的声音虽低,却足以让前殿的每一个人都听见。 百里长歌面色沉了沉,不明白刚才还让她自己应付的人怎么会突然让宫女传话,而且这话还说得这般… 扫了一眼手腕上,红色的方块在前殿一片璀璨流光里更加鲜艳夺目,诡异如暗夜里嗜血的幽灵,身子一凛,百里长歌越发觉得自己似乎被卷入了一个无形的漩涡里。 “这是钰儿亲口说的?”皇后有些不敢置信,厉声问那宫女。 “是。”宫女颔首,没有半分犹疑。 “这……”太子妃也有些坐不住,低声嘀咕,“钰儿越发不像话了。” “我倒觉得长孙殿下此举甚好。”宁贵妃清淡的声音再度传来。 太子妃和皇后皆疑惑地看着她。 宁贵妃抿了一口茶,不紧不慢道:“手链的意义想必大家都清楚不过,钰儿他此举等于把身家性命交付在长歌小姐手上,而长歌小姐的背后是武定侯府,掌管京畿五万驻城军的军侯世家,倘若钰儿出了任何意外,百里家族难逃干系,钰儿必是拿捏准了这一点,知晓长歌小姐不会做出大逆不道之事来,才敢将如此重要的信物交出。再说了,这就是纳采的一个信物而已,到了大婚,还不得照样回到钰儿手里,难不成长歌小姐会亲眼看着自己的夫君受病痛折磨?” 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 百里长歌自然听得出宁贵妃看似在为她辩解,实际上字字句句透露出警告地意味。 这般说话的功夫,也只有在深宫中历经各种勾心斗角的人才磨砺得出。 看来她的猜想没错,宁贵妃才更像该坐上后位之人。 “臣女谨遵贵妃娘娘教诲,回去后必将此物严密保管。”伏下身,百里长歌规规矩矩行了叩谢礼。 将自己的庚帖交给女官后,百里长歌拿着叶天钰的庚帖告了退。 == 从明粹殿出来,跟着东宫的太监一路来到长玄门,秋怜便在此等候。 将手链掩进袖子里,百里长歌端着步子缓缓走出来。 “你不问我今日在明粹殿的情况如何么?”百里长歌见秋怜不说话,便不觉问道。 十年前她走的时候,秋怜还没来,是以这个整天伺候在百里敬身边的大丫头是何脾性她也不太清楚,只是觉得百里敬能让她跟随自己进宫,必然是个不同寻常的妙人。 “大小姐若是愿意说,奴婢会安静听着的。”秋怜始终看着脚下的路,脸上不曾有过一丝波动,她走路的步子极其沉稳整齐,仿佛每一步都能用眼睛目测出相同的距离。 百里长歌眉梢动了动,想着自己这个渣爹不仅能打仗,还挺会看人,像秋怜这样会察言观色,审时度势的奴婢,才适合做心腹,但也不尽然,正所谓物极必反,太过聪明的人也太会算计,保不准哪一天被这样的人算计了,那岂不是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这样想着,百里长歌便打消了将这丫头挖过来的念头。 二人一路沉默无话。 宫门前停着两辆马车,一辆是武定侯府的,另外一辆仅看标志便能识别是晋王府的。 “晋王出来了么?”突然想起刚才叶痕莫名消失在内殿,仿若瞬间蒸发了一般,百里长歌看了一眼晋王府那风吹不动的沉黑重锦帘问道。 “嗯,出来了。”秋怜点头。 早就出来还不走,难不成他也想看叶天钰送给她的信物? 百里长歌眯了眼,手臂再往袖子里缩了缩。 刚才来的路上她本想将手链取下放进怀里,但无奈身后一直跟着太监宫女,此刻叶痕的马车就在前面,更不适合取下了,她只能将手臂一缩再缩,确保手链不会轻易让人瞧见。 “长歌小姐,本王可是恭候多时了,你就打算这样离开?” 像是透过厚重锦帘看到了她的一举一动,叶痕修长白皙的手指掀开帘,望着她的眼神似笑非笑。 “长歌何德何能,让王爷在此等候?”踏上马车的动作一顿,百里长歌转身,微笑。 “本王等的自然不是你。”叶痕的目光落在她被锦袖盖住手腕的那只手臂上,随即轻轻勾唇看向她,用唇语说了两个字。 第二十二章 血色方块(二) 他说:保重! 看着已经只剩下模糊黑影的晋王府马车,百里长歌皱了皱眉,她很肯定自己没有看错,刚才叶痕的唇语说的的确是“保重”两个字。 难道他已经知道叶天钰送她手链? 可即便知道了那又如何,叶天钰说过,手链背后的秘密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她是第二个人。 然而叶痕在不知道手链秘密的情况下说出了“保重”二字,就值得细细深究了。 或者说,这根手链背后的秘密值得研究。 烦闷地甩甩头,百里长歌上了马车。 回到武定侯府,已经过了午时,门房的齐大叔一听见声音,立即出来将马儿卸下来拉去喂草。 从前院厅堂开始一直到内院,真如早上林婆子所说打扫得一尘不染,丫头婆子小厮们进进出出,见到她都齐齐行礼,恭恭敬敬喊一声“皇长孙妃”。 虽然不喜这个称呼,百里长歌还是得笑脸相迎。 “长孙妃,侯爷领着奴仆们过来了。”身后秋怜出声提醒。 百里长歌抬头,就见百里敬一身朝服,端肃严谨走在前面,身后跟着李香兰,二夫人尤氏,百里珊,二老爷百里勋和三夫人文氏以及一众奴仆,五尺之外,所有人停下脚步,一拂衣摆,垂首下跪。 “见过皇长孙妃——”声音整齐洪亮,响彻整个侯府。 “都起来吧!”百里长歌皱眉,这样大的阵仗她自然不喜,眼风一扫百里敬身后,幸好傅卿云不在其列,她不耐地摆摆手,“都散了吧,还没大婚就摆这么大架势做什么?” 所有人闻言,谢了恩这才缓缓起身各自忙去了。 “秋怜,以后你就跟在大小姐身边伺候吧!”百里敬走过来道。 “是。”秋怜安静回答。 “长歌,以后你有什么事只管找她。”百里敬对着她道:“秋怜是我亲自调教出来的丫头,聪明伶俐,话不多,你若是觉得还不够,只管吩咐下去,让福叔再给你挑几个精明干练的丫头。” “多谢侯爷。”百里长歌轻轻颔首,她早就习惯一个人了,如今有了秋怜这么个得力的助手,自然如虎添翼,其他的丫头来了也是凑人数。她虽然这样想,可也不能当着众人的面驳了百里敬的面子,只得含笑点头。 百里敬见她这般温顺的反应,心中很是欣慰。 “大小姐,请把长孙殿下的庚帖交给我。”众人散后,秋怜向百里长歌伸出手。 按照礼数,叶天钰的庚帖当放在灶君神像下压于净杯底,若是三日内侯府没有异常之事发生,而她自己的庚帖经由钦天监测算后二人合婚,那么这桩婚姻便真正定下来了。 伸手往怀里一掏,百里长歌动作有些犹豫。 六礼已经过半,她到底要如何让这桩婚约泡汤? 将庚帖交给秋怜,百里长歌往扶风阁走去。 “大小姐,侯爷吩咐了,扶风阁还在修葺,让您先去隔壁的独芳居歇息一晚,等扶风阁修好了再搬回来。”有丫头在一边小心提醒。 百里长歌身子一顿,“卿云表哥现在何处?” “夫子还在给他上课。”丫头想了想,道:“大小姐若是想要前去,奴婢这就去通报。” “不用了,我自己过去。”百里长歌摆摆手,转身往傅卿云的院子走去,半途见一身黄衣的百里珊脸上蒙了面纱,带着灵春在花园里采摘花瓣。 灵春昨夜与厨房打下手的吴婆子在扶风阁打理花草到半夜,明显没睡够,此刻看起来神色恹恹,眼睑下两片菜色。 见到百里长歌走过来,她全身一震,立即福身行礼,百里珊闻言,采花动作一僵,艰难地咬了咬下唇,低着头转过身来,“见过大姐。” “三妹妹这是玩的哪一出?”百里长歌指了指她面上的白纱。 “我……受了风寒。”百里珊唯唯诺诺,语气较之昨日少了八分气势。 “受了风寒当是不能见风,怎么到了你这里连人都不能见了?”百里长歌饶有兴致地盯着她。 “外院来往宾客多,侯爷曾定下规矩,未出阁的女儿不能抛头露面。”再度咬了咬唇,百里珊头垂得更低。 “那我就不打扰了。”挑了挑眉,百里长歌含笑走开,百里珊昨日出现在大门边时满脸涂抹了浓厚的脂粉,却还是盖不住她脸上的痘痘,当时若不是嘟嘟执意要下来撒尿,她还没发觉,而现在,百里珊蒙了面纱带着大丫鬟在这里采花瓣,想必就是为了祛除脸上的那几颗痘。 “灵春,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百里长歌走后,百里珊伸手摸了摸被面纱盖住的脸颊,神情凄艾。 “应该……没有吧!”险些站在花圃里睡着的灵春陡然一个激灵,宽慰道:“三小姐,你就放心吧,我以前在老家的时候常听老人们说,将花瓣碾碎磨成汁加上蜂蜜涂在脸上就能消了这痘诊。” “你最好别骗我。”百里珊警告道:“若不是因为长在脸上见不得人,本小姐才不会用你这破方法。” “奴婢不会说谎的。”灵春连连摇头。 == “今日学得怎么样?”进了院子,百里长歌直接去了傅卿云的房间,夫子已经走了,他还在抱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听到百里长歌的声音,连忙转过头来,轻笑道:“今日真是受益良多呢!” 突然想到了一事,傅卿云收了笑容问道:“长歌,我听说你进宫了。” “嗯。”她点头,“皇后娘娘的懿旨,不得不遵从。” “那么……你可是见到长孙殿下了?”傅卿云又问。 “见到了。” “他是不是真如传言那般病得很严重?”傅卿云有些担忧。 “看样子的确是。”百里长歌回忆了一下,道:“我今日本想替他把脉来着,谁知被他灵巧地避开了,似乎有意不让我知道他的病况。” “兴许他是不想让你担忧。”傅卿云眸光有些黯然,又问:“长孙殿下给你的信物是什么?” 百里长歌沉吟了一瞬,她虽然与傅卿云无话不谈,可手链的事毕竟是叶天钰的秘密,说出来或许不太好。 这样一想,她眸光动了动,转个话题问他:“十年前我离府以后,你可听说过一桩事?” “什么事?” “就是长孙殿下染上寒疾那一年。”捏了捏掌心,百里长歌有些不确定地道:“听说有个云游僧人交给他一串手链,说是保命用的。” “略有耳闻。”傅卿云皱了皱眉,“长歌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莫不是……” “嗯。”知晓他已经反应过来,百里长歌点了点头,又低声道:“这件事情你万万不能跟别人说,你是知道的,我从来都不想嫁给叶天钰,今日跟随纳采使进宫也只是顺承皇后娘娘的懿旨而已,此后的时间,我会想办法阻止这场婚事进行,所以,信物的事我没打算公诸于众。” “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傅卿云郑重点头。 第二十三章 血色方块(三) 到了独芳居,秋怜早已经将房间收拾好。 百里长歌进了屋,顺便关了门窗,将手链取下来对灯仔细端详,红色方块依旧鲜艳如血,她拿在手里,却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寒。 仿佛听到了面色苍白的叶天钰附在她耳边,用最淡然最无所谓的声音对她说:这串手链八个方块,系着八条命,而这八个人每死一个,对应的方块就会自己变红,等到八个方块都变红的时候,大梁江山危矣。 她那个时候自然是不信的。 可叶天钰又说,云游僧人把手链交给他的时候,八个方块都是白的。 也就是说,这十年里,八个方块上系着的这八个人里面,有一个已经死了,而且那个人死后,方块自己变红了。 一瞬间额头上冒出冷汗,百里长歌如同捏到了毒针一般立即松开手,手链落到地上的同时不小心打翻了烛台,她还来不及反应,蜡烛上火焰已经朝着手链吞噬而去,面色一变,百里长歌提上真力,衣风扫开火焰,小心翼翼将手链拾起来,却意外的发现手链丝毫没有被烧到。 更奇怪的是,红色方块中间出现了几个杂乱的黑点,仿佛是刻意编织进去的一般。 红色方块旁边的第二个白色方块上,同样也出现了黑色印记,这块印记有些复杂,方块太小看得不是很清楚。 百里长歌用手擦了擦,印记犹在,她又打了水,将手链放进去泡了半刻钟。 取出来时,无论红色还是黑色印记都丝毫没有褪色的意思。 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她自然不相信这是鬼魅作怪,可是研究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她只好作罢,取出在百草谷闲来无事做的机关盒子将手链放了进去,小心翼翼地塞到床底下又拉下纱帐遮住。 暮色时分,百里长歌在独芳居用了晚膳后,用锦盒装了两支从百草谷带回来的人参便出了门,抬步向三夫人文氏的院子走去。 自回来,她都没有与文氏说过话,这位三夫人以前对她挺不错的,便想着拿些谢礼去看看。 文氏住在四进西院,由于三老爷去得早,再加上文氏喜静,院里便不常有人走动,只有近身伺候的几个大丫头和婆子偶尔进出。 今夜依旧无月,朦胧的夜色紧紧包裹着这座略显清冷的小院。 百里长歌在远门后的石桌旁骤然停下脚步,随后立即蹲下身,借助石桌隐了身形。 秋枫苑的主屋亮着灯,房门却紧紧闭着,听不出里面有任何动静。 透过纱窗而出的微弱光线,映出一个极其模糊的黑影。 看那姿势,应当是将耳朵贴在纱窗上,偷听里面的人谈话。 百里长歌眯了眯眼睛,想着这个时辰傅卿云并不在这里,到底是谁有这么好的闲情逸致来听墙角? 正想着,眼前突然划过一道刺目的亮光,她不适地遮了遮眼睛,以为自己被发觉了,霎时全身激起杀意,准备运功接招,但主屋那边半晌没了动静。 百里长歌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见那黑影拿了把匕首将糊在窗上的薄纱割裂开一条缝,眼睛正往里面看。 而刚才的亮光正是匕首被反射出来的寒芒。 全身警惕起来,百里长歌不安地看了看四周,试图想办法通知文氏。 正在这时,匍匐在窗前偷听的黑影脸色骤变,像是从房间里偷窥到了极其可怕的东西一般,扔了匕首大叫一声撒腿就跑出了院子。 他跑得急,而天色又暗,所以并没有发现躲在石桌后的百里长歌。 而她却从那声惊叫中认出了黑影的身份——二老爷百里勋。 二老爷整天游手好闲还好色,百里长歌是十年前就知道的,只是没想到他竟然好色到如此地步,大晚上的来偷窥文氏。 许久不见里面有人开门出来,百里长歌站起身,整理了裙摆上的灰渍,提着锦盒上前,将二老爷遗落在地上的匕首捡起来塞进袖子里,这才轻轻敲门。 前来开门的是文氏,她一见是百里长歌,面上很是惊愕,“大小姐快请坐。” “三夫人不必客气。”百里长歌含笑进屋,眼珠子四下转了转,只看到坐在地上捏泥人的百里少卿,旁边的茶几上放着竹篮,竹篮里有各色线头以及针盒,竹篮下,压着才起了头的刺绣锦绸,看来刚才文氏是在做针线活。 那么二老爷到底看到了什么,以至于他惊惧失色连匕首都吓得扔掉了? “三夫人刚才一直坐在屋里,没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么?”百里长歌转身坐下,将锦盒交给文氏,语气极其随意。 “没有。”文氏摇摇头,面上有些不解,“不知大小姐指的是?” “没什么。”百里长歌笑笑,指着刚才被二老爷划破的纱窗,道:“刚才我在院外,看到一只野猫把你的纱窗弄破了。” “哦,没关系的,明日我再重新糊一块就好了。”文氏朝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温声道。 随后她打开锦盒,看到了里面的两株人参,惊得手指颤了颤,随即将锦盒盖上,递还回来给百里长歌,“大小姐,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三夫人就别客气了。”百里长歌道:“我虽出府十年,身边却也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幸运的是,跟着谷主学了些医术,认得些草药而已,出谷前,师傅赠予我四株人参,反正我也用不了这么多,便拿了两株过来,夫人莫要推辞,就当是我给四弟的见面礼好了。” 听她这样说,文氏只得硬着头皮接下,将锦盒放到床头柜里,转身问她,“大小姐可曾用过饭,若是不嫌弃的话,我这就去亲自下厨给你弄几个小菜。” 文氏不经常出席府中宴会,更不常去饭厅,所以让人在院里搭建了小厨房,她的厨艺,百里长歌是见识过的,虽然已经用过饭,还是点点头,道:“那就麻烦三夫人了。” “你这丫头,什么麻不麻烦的。”三夫人一见她揉着肚子的馋样,恍惚回到了十年前,便忘了身份笑着嗔怪道,出口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又立即住了口,尴尬道:“大小姐请少坐片刻,我这就去弄。” “少卿,你很喜欢捏泥人吗?”文氏出了房门后,百里长歌的目光便落到百里少卿捏泥人的动作上,似乎是初学,他捏得很不规整,但百里长歌看得出来,这是他故意捏成这样的。 毕竟,要靠装傻才能在这府里生存下去,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似乎没听见她的话,百里少卿只是专注地捏着铜盆里被和了水的黏土,那时而蹙眉时而抿唇冥思苦想的模样,倒真表现得傻里傻气的。 “少卿,大姐教你写字怎么样?” 百里长歌低着头,注视着他脸上的神情,意料之内的,百里少卿并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波动。 文氏将他调教得很好。 这是百里长歌唯一的想法。 文氏的速度很快,不多时便端了饭菜进来,见托盘里只摆放了一副碗筷,百里长歌问道:“三夫人和少卿都不吃么?” “我们在你来之前就已经用过了。”文氏笑笑,将筷子递给她。 用了饭,又和百里少卿捏了会儿泥人,百里长歌这才起身离开。 离开的时候她特意看了看先前被二老爷用匕首捅破的纱窗,并没发现什么异样,心里想着兴许是二老爷做贼心虚,自己吓唬自己罢了。 这一夜睡得很舒坦,她并没有做梦,一直到了卯时才被外面的喧闹声惊醒。 百里长歌穿上衣服起了床,推开门往外面一看,正遇到三夫人院子里的丫头沁雪,她拦住她,问:“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沁雪跑得很急,突然被百里长歌拦下,她也顾不得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只看着百里长歌,面上满是惶恐道:“四公子死了。” 第二十四章 信物还好吗? 百里少卿死了! 一瞬间,恍若天降霹雳砸到了身子,百里长歌大脑里一片空白,不断回旋着一句话——百里少卿死了,昨晚她才去看过的人,竟然一夜之间死了! “如何死的?”呆呆站了半晌,百里长歌艰难地开口。 “暂时还不知道。”沁雪道:“管家已经带着人去报案了,相信仵作和衙门的人正在来的路上。” 沁雪说着,看了神情有些苍白的百里长歌一眼,又道:“大小姐面色不大好,要不再回去睡会儿吧?” “不了,我要亲自过去看看。”她摇摇头。 “大小姐,您不能出去。”秋怜不知何时进了远门,阻止百里长歌道:“您如今是待嫁的人,不能去沾染晦气。” “少卿这样无缘无故地死了,我这个做大姐的,总得知道真相吧?”百里长歌有些不悦,推开二人,径自朝着三房的院子走去。 一路上,丫鬟婆子们脸色苍白,神色惶恐,对着秋枫苑指指点点。 见到百里长歌来,齐齐住了嘴,纷纷让道。 秋枫苑里早已乱作一团,百里少卿的尸体盖了白布摆放在偏房,文氏伏地痛哭,双眼红肿,丫鬟婆子劝慰再三也没能止住她。 进门那一瞬,百里长歌眼眶突然发酸,她理解文氏此刻的心情,少卿本来就是她在百里家的唯一支柱,虽然母子俩低声下气很少在人前显露,但日子还算平静。 如今少卿年纪轻轻撒手人寰,对于文氏来说,恐怕整个精神世界都崩塌了。 “三夫人,请节哀。”百里长歌走上去,递给她一方雪白的帕子,声音有些干涩嘶哑。 “大……小姐……”文氏抬头,早已泣不成声地她哽咽得险些连话都说不出来。 扶她站起来的那两个丫头也红着眼眶,娇美的小脸上泪珠连连。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百里长歌指着百里少卿的尸体,问得有些不忍心。 “我不知道。”文氏哭着摇头,“昨天半夜,少卿来敲我房门说他饿了,让我给做吃的,我立即就起床,将他安顿好坐在软椅上这才去了厨房,等我弄好宵夜回来的时候,就见他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我只当他是睡着了,就将他背回房里,发现他的身子比平时沉重了许多,我当时也没细想,把他放在床上安睡好就回了房,谁知今早迟迟不见他起床,我推开门进去才发现他早就没有呼吸了。” 说罢扶在婆子肩膀上哭了起来。 “如此说来,少卿是昨天夜里就死了?”百里长歌皱眉,“三夫人你能不能说个具体时间?” “戌时。”文氏想了想,很肯定地说:“我能肯定是戌时,因为那个时候……”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突然住了嘴,转身往后面的人群中四下扫了一眼,复又回过头道:“因为我们平日里都是那个时间睡觉的。” 百里长歌顺着她的视线扫了一圈,她当然知道那个时辰是傅卿云来教百里少卿读书写字的时辰,只是当下这么多人,况且文氏并不知道她已经知晓了这件事,她也不好说破。 蹲下身,她准备掀开白布看一看少卿的死因。 手腕却突然被人扣住。 她愕然,瞧着自己的手腕处,映入眼帘的是极其修长白皙有力度,而又骨节分明的手指,指甲光洁得能反射出晶亮的色泽,那只手覆在金线描了西番莲的袖子里,扣住她手腕的掌心在这冷风徐徐的早晨更显得有些冰凉。 她抬头,对上他明明澄澈如清泉却又让人看不见底的眸子,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道:“王爷好早。” 心里却在想着连这个闲散王爷都出动了,看来这件事果真是闹大了。 “验尸的事,交给仵作就行。”良久,他松开她的手,缓缓站起身对身后的人招呼。 立即有一个身穿青色长袍的中年男子提着工具箱走了过来开始验尸。 “王爷,是否对府里的人进行审问?”另一身穿正三品官服的男子走过来,躬身请示。 正是大理寺卿元光浩。 “先等验尸结果再说。”叶痕语气清淡,吩咐道:“把闲杂人等清出这个院子,让侯爷和各位夫人以及下人先去前厅等候。” 元光浩走后,叶痕偏转头,看着百里长歌,眸光有些复杂,许久才道:“你跟我过来。” 百里长歌没说话,跟着他走到游廊上。 “百里少卿的死,惊动了朝廷。” 叶痕负手站在几株金鱼草前,语气颇淡。 “看出来了。”百里长歌抿了抿唇,昨日才交换了庚贴,今早侯府就死人,这等预示着她与长孙殿下不合婚的大事,怎么可能不惊动朝廷。 “那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回过身,叶痕的目光落在她的面容上。 “在没有查明真相之前,所有看法都是空话。”百里长歌捏了捏拳头,虽然她也很想把那个凶手千刀万剐,可凡事讲求证据,没有证据,自然一切都是空谈。 “我的意思你应该明白。”叶痕淡淡道:“不管百里少卿是如何死的,至少这件事证明了你跟皇长孙八字不合,更甚至于动摇到了这桩婚姻,你觉得以皇上多疑的性子,他会如何想?” “他会认为这件事的性质比那个杀人凶手更恶劣。”百里长歌突然警醒过来,一脸错愕地看着叶痕,“你的意思是皇上兴许会认为这是武定侯府自编自演的戏码,目的就是为了避开这场联姻?” 淡淡瞥她一眼,叶痕问:“站在一个上位者的角度,百里少卿死在这么巧合的时间段,除了这种解释,你觉得还有其他理由?” 抿唇不说话,百里长歌一时皱了眉,外人眼里,少卿是个痴傻儿,他的生死根本威胁不到任何人,所以谁也不会吃饱了撑的去精心策划一场谋杀。 可少卿不偏不倚死在了纳采后的第二天,要说这件事的影响,那定然是她与叶天钰的联姻估计会受到阻碍了。 换句话说,倘若有人不希望武定侯府和东宫联姻,便可用百里少卿这个平日里毫无用处的痴傻儿来做文章。 而能够在军侯府里悄无声息杀人的,必定就是侯府里的人。 理通了思路,百里长歌轻咬下唇,第一时间想到了昨夜自己送到秋枫苑的两支人参。 “先去听听仵作的验尸结果如何说吧!”她回身,脚步有些沉重,倘若与那两支人参有关,那么她肯定撇不开干系了。 “皇长孙送你的……信物还好么?”廊下风过,撩起他墨色发丝轻轻拂过鼻尖,他站在原地不动,声音微微清凉。 没料到他会突然这样问,百里长歌愣了愣,心中顿时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勉强扯了扯嘴角,道:“很好,多谢王爷关心。” 第二十五章 意外的变色 百里长歌并没有去秋枫苑,反而第一时间回了独芳居。 关上房门后,她一撩裙摆弯腰蹲下身,取出床榻下的机关盒子,迅速打开,取出手链一看。 那瞬间,她惊得睁大眼睛,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红色方块旁边,昨天只有几个黑点的白色方块已经全部变红,上面的黑点在血红色的映衬下更加明显,隐约是朵花的轮廓模样。 极力平稳心绪,百里长歌又将手链放回去锁好。 这个盒子是她在百草谷闲来无事的杰作,双重密码。 第一重密码要双手同时转动两边的摇杆,左手逆时针,右手顺时针,各转三圈后打开外面这层金属层,里面有九个数字,转动方块将密码调出来才能开启第二层拿出手链。 她相信,除非是她自己,否则没有人可以打开这个盒子。 可是,如果盒子没被人打开过,又如何解释第二个方块变红的事? 最重要的是,百里少卿的死跟方块变红有什么关系,他会是这八个人中的一个么? 苦恼地抓了抓脑袋,百里长歌冲着门外喊了一声:“秋怜——” “大小姐有何吩咐?”秋怜来得很迅速,几乎是在她声音刚落时就到了门边。 百里长歌起身推开门望着她,“刚才我出去的这段时间,可有人来过我房间?” “这个我不太清楚。”秋怜摇摇头,“先前听说秋枫苑出事,我几乎是同大小姐您一起出的独芳居,回来的前后脚程也差不多。” 那就是有可能在这个时间段有人潜入了? 百里长歌心思一动。 “大小姐可以问问吴婆子。”秋怜道:“她自那夜冲撞了少爷被您惩罚连夜打理花草后,大厨房那边也不敢再让她过去帮忙,但吴婆子在这府里十多年了,大夫人念在这一点情分上便允了她以后跟着苗花匠打理府中的花草,我记得早上我们离开前,吴婆子一直在花圃里,如今也还在呢。” 百里长歌点点头,走到花圃边,轻声唤了句:“吴大娘。” 吴婆子一听,陡然一个激灵,立即站起身,沾了泥土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一脸谄媚地看着百里长歌,“大小姐有事尽管吩咐。” “刚才可有什么人来过独芳居?”百里长歌问。 “没……没有。”吴婆子回答得很着急,眼神亦有些闪躲。 百里长歌皱眉,“你若是不老实交代,明日我便向大夫人辞了你花匠的活计,让你去给西院的士兵们洗马倒夜香。” “大小姐饶命。”吴婆子一听,脸色骤变,西院的马少说也有几百匹,那些个士兵更是热血方钢火气旺,夜香简直能活活熏死人,哪里会有打理花草来得悠闲自在,她自然是千百个不愿意去的。 “刚……刚才,傅少爷来过,说是找大小姐,我就回了他说大小姐刚出去,他就走了。”吴婆子嗫喏道。 “实话?”百里长歌眯眼看着她。 “绝对是实话。”吴婆子惶恐地跪在地上,“我若有半句虚言,甘受天打五雷轰。” “那你刚才为何不敢说?”百里长歌冷声质问。 “因为……因为我担心大小姐的事被别人知道……” “你这婆子真该死。”吴婆子话才说到一半,秋怜立即冷下脸来,训斥道:“什么叫做‘大小姐的事被别人知道’?傅少爷是大小姐的表哥,本就是这府中兄妹,他来找大小姐难不成还成了见不得人的事了?” “姑娘饶命,姑娘饶命……”吴婆子自知说错了话,可着劲儿给秋怜口头,“哎哟喂,我这嘴贱,活该挨打。”说着直起身子来自扇了两个大耳刮子。 “行了!”百里长歌站在一旁不耐烦道:“照你这么说来,卿云表哥并没有进过房间?” “哪能进呢!”吴婆子扯着红肿的嘴角道:“大小姐不在,便是他想进房,老婆子我定然也是第一个不肯的,大小姐您别看我上了年纪,力气也还……诶…大小姐?”对着已经远去的背影,吴婆子唏嘘着摸了摸红肿的脸颊。 出了独芳居,百里长歌想了想,忽又觉得不对劲,转而望着秋怜,“刚才在秋枫苑,晋王明明已经吩咐大理寺卿将府中闲杂人等叫到前厅等候验尸结果,吴婆子怎么会还在这里?” 秋怜想了想,道:“侯爷吩咐过,没有您的命令,任何人不得私自出入独芳居,可能是下人们告诉了大理寺的皂吏,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皂吏们没有发现吴婆子,毕竟她是蹲在花圃里的,刚才场面混乱,皂吏们不可能那么仔细去搜寻一个人,所以这种解释说得通。” 百里长歌点点头,想着秋怜不愧是百里敬亲手调教的丫头,果真聪明通透得很。 来到秋枫苑,文氏仍旧跪坐在百里少卿的尸体旁边,哭得声嘶力竭。 眸光黯了黯,百里长歌走过去,站到晋王身边,问:“可有什么结果?” 叶痕并未回答她的话,反而问道:“刚才这段时间,你去哪儿了?” “回房。”她回答得很平静。 “我记得在你走之前,我吩咐过,府中所有人都必须去前厅等候。”叶痕面无表情,看着她的眼神更加幽深。 “我……”百里长歌想反驳。 “算了。”叶痕摆摆手,目光移向偏房,“你先把三夫人带去前厅。” 百里长歌望向偏房内,她的目光并没有看向文氏,而是定在仵作紧紧皱着的眉头上,忽然道:“这件案子,我能不能参与调查?” 叶痕有些诧异,定定看着她,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自己本身就是嫌疑犯”。 “我会证明自己清白的。”百里长歌看懂了他的意思,抿唇道:“这个案子,对我来说有着很大的意义。” “看出来了。”叶痕微微扬唇,勾出凉薄的弧度。 她愕然,“你怎么看出来的?” 撇开目光,叶痕淡淡道:“就在你来之前,三小姐百里珊指认是你的表哥傅卿云杀了四公子。” “这怎么可能!”百里长歌气愤道:“这个百里珊,难道不知道作伪证是违反律法的么?” 见到她刚才一瞬间暴跳如雷的样子,叶痕清澈的眸中突然翻涌上黑云重重,锦袖中,修长的手指屈了屈,随即无声移开视线。 第二十六章 难消疑虑(首推求收) 百里长歌蹲下身,劝慰文氏,“三夫人,死者已矣,我知道你很难过,可为了少卿能安心上路,还是先让衙门的人把凶手揪出来吧!” “大小姐,你不会理解的。”文氏垂下眼睫,红肿的眸子在一瞬间黯淡无光,凄然道:“少卿是我在这个家,甚至这个世上活下去的理由,如今他撇下我就这样走了,我不知道自己今后还能鼓起多大的勇气活下去。”话完眼泪簌簌落下。 经她一说,百里长歌有些哽咽起来,一时不知如何劝慰,轻轻扶起文氏,连同秋枫苑的丫鬟婆子一同去了前厅。 百里长歌走后,秋枫苑便只剩下叶痕和大理寺的人,仵作刘晃验尸完毕,让验尸官在一旁记录了,这才起身走过来,“王爷。” “如何?”叶痕扫了百里少卿的尸体一眼,问。 刘晃道:“死者双眼凸出,双耳肿大,嘴唇破裂,嘴角有黑紫色血液流出,肤色青紫,十指乌黑,确定是中毒而死,死亡时间大概在昨夜戌时到亥时之间。” “竟然……是中毒致死么?”叶痕望向百里少卿尸体处,喃喃道了一句,不待仵作发话,他转身吩咐身后的风弄道:“让大理寺的人守护住院子,不准放任何人进来。”说罢抬步向着前厅而去。 满院紫罗兰开得粉白交织,在阳光下,呈现一种唯美梦幻的缥缈之态,却掩盖不住整个侯府沉肃的气息。 一早得到消息的百里敬面色阴沉,正襟危坐,堂堂侯府的四公子,还是个痴傻儿,竟被人谋害死在自己家中,这要是传出去,简直能成为京中笑话。 百里长歌扶着文氏在一旁坐下,文氏极其悲痛,一路上哭个不停,肩膀也在微微颤抖。 厅里极其安静,只听得到她偶尔的抽泣声,百里长歌伸出手,按了按她的肩膀,眼风也顺便扫了扫四周。 百里勋坐在她们对面。 这位在她记忆中出席府中大事议会时总没个坐相的二老爷今日坐得规规矩矩,只是神情有些恍惚,一直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百里勋旁边,坐着二夫人尤氏和百里珊。 百里珊依旧如昨日一般戴着面纱,但还是没能盖住她厚重的脂粉以及脂粉下的痘疹。 丫鬟婆子们全都跪在门外,唯一一个站在门边的是傅卿云,他逆着光,娴雅姿态中露出几分悲戚,雨过天青色的回云锦衣在这满园锦绣繁花中显得沉闷而压抑。 百里长歌看得出,他内心深处因为少卿的死而挣扎煎熬。 或许在她离开的这十年里,少卿是他唯一的挚友,用写字读书来倾诉孤苦的对象。 而现在,少卿的离开无疑是给他沉重的一击,就如同陪伴多年的玩偶突然有一天消失不见。 叶痕步履从容,沿着廊下缓缓而来,春花霁月般清俊高雅的面容上隐隐几分愁思。 进了大厅,百里敬立即站起来见礼,客套一番后,终于转到正题上。 “王爷,可有查出到底是谁害死了少卿?”百里敬满脸忧愁。 “凶手暂时还不知道,但仵作验出四公子是中毒而死。”叶痕不急不缓道:“此事干系重大,本王定当尽力查明真相,让四公子入土为安。”略带歉意道:“从现在开始,这府中上下,包括侯爷您,都有毒杀四公子的嫌疑,待会儿请配合大理寺卿元光浩做一下口供。” 纳采后的第二天就死人,直接阻碍了婚事的进行,这对于皇家来说,是有损颜面的大事。 百里敬深知此理,便也没有反驳,只点了点头又坐回去等待大理寺的人传唤。 尤氏却不乐意了,拔高声音道:“这大早上的,王爷就因为一个傻子莫名其妙死了把我们阖府上下的人都召集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呢!” 百里敬闻言脸色一黑,狠狠瞪她一眼,怒道:“你闭嘴!” 尤氏脖子缩了缩,却依旧不肯住嘴,往百里长歌的方向瞥了一眼后轻蔑道:“要我说,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杀人案,咱府中死人不早已是司空见惯的事了么?二十年前,前侯夫人产后血崩;十七年前,大公子无故溺水而亡;昨日才与长孙殿下交换了庚帖,我今早就听说压放在灶君神像下的庚帖竟然莫名其妙着火,这才一会儿的功夫,四公子就死了,这些事,难道不足以说明这个家里出现了煞星吗?” “尤氏,休得胡说!人命关天,岂容得你胡乱揣度?”李香兰秀眉轻凝,她自然知道这是个把百里长歌置于死地的绝妙机会,但她也不傻——如今监朝的二皇子怀王,四皇子安王以及太子个个身兼数职,相对来说,晋王是个极其闲散的王爷,而皇上竟在百里少卿被杀这件事上亲自委任晋王来调查,说明这件事极其严重,一个不小心说错了话,很可能就是杀头的大罪。 被李香兰这一吼,尤氏撇撇嘴,却也不敢再继续往下说。 大理寺的皂吏将偏厅收拾腾挪出来,元光浩跟在叶痕身后,二人进去后就开始传召外面的人人进行审问。 第一个被传召的自然就是文氏。 她眼眸红肿,嘴唇干裂,身子虚脱得几乎快站不稳,百里长歌心思一动,立即走过去扶住她,二人进了偏厅。 叶痕见她进来,眼皮跳了跳,端起桌上的茶浅浅喝了一口后,示意元光浩问话。 “昨夜可有什么人来过秋枫苑?”元光浩看着文氏,又问:“四公子吃过什么东西?” “这……”文氏偷偷瞟了一眼百里长歌,得到对方的点头示意后才道:“昨夜……大小姐来过。” 叶痕闻言,眸光不着痕迹地看了百里长歌一眼,没说话。 “长歌小姐去秋枫苑做什么?”元光浩又问。 “看望三夫人和少卿。”百里长歌抿唇道。 “那么,你最后一次见到四公子是什么时辰?” “我当时在秋枫苑用了饭,大概酉时二刻刚过,就离开了。”百里长歌仔细回忆起昨夜的事情,道:“我离开的时候,少卿还在捏泥人,三夫人在刺绣。” “三夫人,大小姐说得可对?”元光浩看着文氏。 “是。”文氏点头。 “那也就是说,四公子是在大小姐离开后才遇难的。”元光浩望向叶痕,总结道:“那么大小姐的嫌疑应当可以排除。” “也不尽然。”叶痕说道:“去而复返也是可以的。” ------题外话------ 长歌:【托腮】郁闷了,晋王为何三番两次与我作对,难不成我欠他钱? 某痕:【懒懒睨过来】楼上竟然连自己做过的事都不记得了,作者你出来,我保证不打脸只踢屁股! 某衣【早已吓得缩在墙角】悻悻抬眼,嘟嘟世子救命,你爹要发飙了! 嘟嘟:【将脸从鸡腿上抬起来,满脸油光】爹爹,儿子支持你使劲踢,踢死算我的 某衣一震:你们,你们这是要造反么! 一家三口齐声道:啥时候相认啥时候喊你亲妈。 某衣:【泪目】亲们救命,快点击收藏抱回去啃,某衣才有动力码子,然后这无良的一家才能相认,乃们绝壁不阔以亲眼看着我被王爷打死! 第二十七章 疑有内情 “你……”百里长歌气极,总觉得叶痕有意针对自己一般,她狠狠瞪了他一眼,却只见他低头喝茶,白皙修长的手指轻执茶杯,杯中翠叶荡漾,仕女轻舞般打着旋儿往下坠。 而他被窗外树影遮了半边的面容上,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别摸我,别惹我,别靠近我”的疏离感。 暗自冷哼一声,百里长歌瞥他一眼道:“我回房后,秋怜一直守在门外,她可以为我作证。” 元光浩又传了秋怜前来问话,确定二人的口供无出入后才偏过头问叶痕,“王爷,这一下,大小姐的嫌疑该消除了吧!” “嗯。”叶痕看向窗外,这一声回答像是从鼻腔里不经意哼出,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晋王爷的心思向来是捉摸不透的。 元光浩早就领教过,此刻只当叶痕是应允了,在名册上划了一下又继续传人来问话。 文氏作为少卿的生母,有权旁听,便留下坐在一边。 而百里长歌为自己找了个照顾文氏的借口,也在一旁坐下了。 侯府上下几百口人,元光浩自然无法一一盘查,吩咐了几个皂吏在前厅盘问,最后将嫌疑锁定在四个人身上——百里珊、灵春、傅卿云和李香兰身边的大丫头红月。 百里珊最先进来,走到门边时,见到里面坐着的叶痕,她下意识拉了拉脸上的面纱。 “三小姐,刚才在秋枫苑,是您指认的傅卿云是凶手吗?”元光浩问。 “是……是我。”毕竟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合,百里珊有些紧张,结结巴巴道:“我昨夜……看到傅卿云进了秋枫苑。” “你什么时候看见的?”百里长歌脸色一沉,想着傅卿云一向是个谨慎的人,他既然要隐瞒少卿装傻,并教他读书写字的事,就不可能让人轻易发现,况且之前都没有人知道他有戌时过后去秋枫苑的习惯,没道理会这么巧刚好在昨晚让人瞧见。 “戌时正的时候。”被百里长歌冷着脸质问,百里珊顿时联想到昨日自己在大门边受的屈辱,她立即仰起脸,眼皮掀出几分得意,“我亲眼看着他进去的。” “血口喷人。”百里长歌睨她一眼,“戌时早已经天黑,秋枫苑的天井里没有点灯,你如何看得清那个人就是傅卿云?” “我……我当时就在天井的花圃里。”百里珊气愤道:“我和灵春在采摘花瓣。” “三小姐的证词漏洞百出,还请王爷明鉴。”百里长歌懒得跟她扯,转而望着叶痕。 “你倒是说说,哪里有疑问。”叶痕一抬手,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第一,堂堂侯府小姐,戌时还不睡觉,跑去秋枫苑采花瓣?第二,也就是是我刚刚说的,三夫人平日里吃穿用度极其节俭,所以到了晚上,天井里很少会点灯,除非是特殊情况,而我昨夜刚好去了秋枫苑,也亲眼见到院子里没有灯火,那么,三小姐的花瓣是如何摘的?第三个疑问,三小姐为何别的地方不去,偏偏去秋枫苑摘花瓣?” 一连三个疑问,问得百里珊面红耳赤,眼眸染怒,可当着晋王的面,她总不至于揭下面纱告诉所有人自己脸上长了痘疹见不得人吧? “哦…我差点忘了。”百里长歌笑意盈盈道:“王爷还可以传唤灵春来问一问便知。” 不多时,灵春进了偏厅。 “昨天晚上戌时,你在做什么?”元光浩坐直身子,一脸肃穆。 “回…回大人,奴婢和三小姐在秋枫苑采花。”灵春也吓得不轻,抖索着身子舌头打结。 “为什么那个时辰你们会出现在秋枫苑?”元光浩又问。 “因…因为三小姐脸上长了痘疹,我听家乡的老人说,用紫薇花的汁液掺杂蜂蜜涂抹在脸上就能消除,而三夫人院子里的紫薇花开得最好,所以……”灵春顾不得百里珊吃人的目光,垂着头一一交代。 话到这里,所有人都已经明白了,百里珊这是白天不好意思出来见人这才选择到了晚上偷偷去秋枫苑。 “那么,你们真的看到了傅卿云进去秋枫苑?”元光浩微微皱眉。 “千真万确。”百里珊与灵春齐齐点头。 “那你们可有亲眼见到他杀人?”叶痕从窗外拉回目光,语气清幽。 “这…”百里珊想了想,道:“我虽然没有见到他杀人,却知道他有杀人的动机。” “说说看。”叶痕挑眉。 “我昨天回房的时候无意中听见大夫人身边的丫头红月在跟她说话。红月告诉大夫人,说百里长歌在傅卿云的院子里曾表明自己并不想嫁给皇长孙,而且会在纳采后三日内想办法搅黄这场婚姻。”百里珊憎恶地看了百里长歌一眼。 “你真这么说过?”叶痕看向她,薄而精致的唇角略微带了几分戏谑。 “我是说过这些话,可这并不代表我会去杀人。”百里长歌闭了闭眼睛,想不到大夫人身边竟有会武功之人悄无声息偷听了他们的谈话,昨天是她太大意了。 “你当然不会去。”百里珊冷笑一声,“这府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走后的这十年里,傅卿云每天都要去你那破扶风阁打扫,帮你整理房间,若不是有心,谁能傻到一做就是十年?昨天你在他面前那样一说,他当然不忍心让你受苦,所以选择自己动手,而搅黄这场婚姻的最好办法就是侯府出命案。” “王爷明鉴,三小姐的这些说辞并不能成为傅卿云杀人的证据。”捏了捏拳头,百里长歌盯着百里珊,问:“照你这么说,凡是昨夜去了秋枫苑的人都有杀人的嫌疑了?” “你别混淆视听。”百里珊听得出来她在套自己的话,立即怒道:“明明是你们两个有私情,想利用无辜的四弟来阻止和东宫联姻。” “三妹妹!”百里长歌突然厉喝一声,“话可别说得太满,毕竟昨夜去过秋枫苑的还不止这些人。” 叶痕喝茶动作一顿,瞬间敛去眸中黑雾,“如此说来此事还有内幕?” “是不是内幕我不知道。”百里长歌语气平静,“但昨晚我在进三夫人房间之前,见到二老爷趴在主屋的窗子上偷听。” 百里长歌话音刚落,文氏身子僵了僵,手中雪白的帕子没捏稳,轻轻滑落到地上。 ------题外话------ 推荐我爱徒的文文,《草民斗胆强娶陛下》 女扮男装欢乐多,喜欢这类文文的亲去点个收藏呗。 墨少主财富通天,绝色倾城,差点被人下了油锅,炸了下肚?原因无他,草民之身,睡了陛下,她不是嫌命长,实在是诱惑太大。 第二十八章 隐有暗香来(一) 百里长歌瞥了叶痕一眼,见他也发现了文氏刚才那一瞬间的异样,她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弯下腰捡起手帕递给文氏,轻声道:“三夫人,你的帕子掉了。” “多谢大小姐。”文氏这才猛然回过神来,脸上浮现了一丝尴尬。 百里长歌见她这样,便开口劝慰道:“三夫人也别太忧心了,相信晋王会在最短的时间内给我们侯府一个交代的。” “少卿他……”文氏闻言,眸中凝聚起一层水雾,眼睫毛上还沾染着没有风干的泪珠,她立即撩起帕子拭泪,“少卿他就这样走了,我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你的意思是,昨天晚上二老爷也去过秋枫苑?”叶痕微微扬眉。 “绝无半句虚言。”百里长歌说着,从袖子里拿出昨夜捡到的匕首递过来给叶痕,道:“当时我才刚进院子,看见主屋外有条黑影,就躲在石桌后,然后看见二老爷用匕首划开三夫人的纱窗,往里面偷窥。”后面的话她没有继续说,二老爷究竟看到了什么会慌张成那样是个疑点。 “胡说!”百里珊气得胸口急剧起伏,“你刚才自己也说过秋枫苑的天井里没有灯,那么你是怎么看清你说的那个人就是我爹的?” “那你又是如何看清你说的那个人是傅卿云?”百里长歌不答反问。 “我……”百里珊咬着下唇,拳头捏得死死的。 “元大人继续审理吧,本王去秋枫苑看看。”叶痕显然对这二人的争执不感兴趣,站起身就出了偏厅。 “三夫人,我扶你去歇息吧!”百里长歌搀扶着文氏同样出了偏厅,随后找了个借口将文氏交付给沁雪,疾步朝着秋枫苑走去。 走在前面的叶痕似乎发现了她,顿了下脚步就转过来,唇角微扬,“你来做什么?” 他站在新发的柳枝下,玉冠高束,月白丝罗袍随风迤逦如流水,花圃内月季隐隐暗香来,日光斜射,照得他澄澈的眸子里流波生光,高贵天生的眉宇风华神采,颦笑之间占尽天地颜色。 “少卿的死,搅乱了我和皇长孙的婚事,我有权参与调查找出真凶给自己一个交代,还三夫人一个真相。”瞬间回过神,百里长歌淡淡道:“还请王爷不要横加阻拦。” “请便。”叶痕语气平淡。 正午的太阳炎烈,晒得满院子的花草耷拉着,二人一前一后进了月洞门,仵作刘晃迎面而来,蹙眉问:“王爷,可有何进展?这天气,尸体不能长久摆放,得尽快安排入殓才是啊!”说着从旁边皂吏手里拿过沾了葱姜醋的布条递给叶痕和百里长歌一人一条,示意他们捂住鼻子。 叶痕看了一眼,蹙眉错开身。 百里长歌没有那么严重的洁癖,伸手接过布条道了谢,这才走进摆放尸体的偏房。 “你会验尸?”叶痕在门口止步不前,显然是一步都不想踏进来,只随意瞟了一眼尸体又将目光投到她身上。 “在百草谷的时候跟着师父学过一点。”百里长歌翻弄着尸体,突然觉得不对劲,抬眸看着叶痕,微微颦眉,“你就站在那儿也能看得出来?” “你不是在看么?”叶痕淡淡点了点头。 “……” 从额头到脚底重新查验了一遍,所有症状与验尸官册子上所写无二,的确是中毒而死。 略微失望地站起身,百里长歌耸耸肩,冲着倚在门外的叶痕道:“看完了,没什么发现。” “嗯。”叶痕应了声,拂袖去了百里少卿的房间。 房间里收拾得很齐整干净,临窗摆放着一个水曲柳台,台上放着各种造型的泥人,有的泥人身上有裂痕,显然是黏土没有调好,又放在阳光下暴晒,直接晒废了。百里长歌认得出来,另外几个完好无损的,是昨晚才捏出来的,虽然捏得不成样子,但也看得出来少卿很认真的在装。 叶痕则从进来开始就一直盯着门看。 百里长歌回过身问他,“有发现?” “这个门原本是从里面上了门闩的。”他指着花梨木门边缘的痕迹说道:“最先来的人想必是踹门而入。” 百里长歌看过去,门闩早就不见了,微微抿唇,她又问,“所以?” “所以刚才在偏厅审问时,三夫人撒了谎。”叶痕瞟她一眼。 百里长歌拿了一个泥人在手中把玩,仔细回忆着文氏刚才的话,也突然感觉到了不对劲。 “三夫人说,她做了宵夜回来的时候以为少卿已经睡着了,所以把他背了回来。”她道:“那么按照她的这个说法,那个时候的少卿也许还没死,可能只是昏迷了,否则三夫人不可能没发现。” “那么,问题来了。”叶痕看了花梨木门后一眼,道:“如果四公子已经昏迷,那他是如何把门闩栓上的?难不成中途醒了一次?” “也不是不可能吧!”百里长歌默默放下泥人,道:“毕竟对于少卿昏迷我们也只是猜测,兴许他真的只是睡着了,然后到了房间又起来栓门。” “那也不对。”不等叶痕开口,百里长歌已经意识到自己推论里的逻辑性错误,她立即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凶手是如何杀了人之后逃出去再将门闩栓上的?” “四公子生前除了三夫人,可有跟别的什么人接触过?”叶痕朝四周扫了一眼。 “应该没有。”百里长歌很肯定地道,傅卿云常来秋枫苑的事不能暴露,否则少卿装傻的事便会戳穿,到时候百里敬定然再容不下文氏,她早年失去丈夫,如今再失去唯一的儿子,想必心里已经藏了许多苦楚委屈,如果再被百里敬赶出侯府,那她的这一辈子就毁了。 “我听说四公子天生痴傻?”叶痕走到桌案前,弯身拾起一个已经揉皱了的纸团,缓缓打开看了一眼后才漫不经心地问她。 “全帝京的人皆知的事。”百里长歌尽量不与叶痕对视,免得被他发现端倪。 “这几个字这么漂亮,怎么看也不像天生痴傻的人能写出来的。”叶痕将那纸团完全展开,仔细端详着。 百里长歌脸色微微变,立即走过去一把从他手里将皱纸抢过来,却只见到那上面胡乱涂鸦了几个大黑点,半个字都没有。 知道自己上了叶痕的当,她不悦地冷哼了一声。 “想让我尽快查出真相结案,你们却一个个的撒谎,究竟意欲何为?还是你们想掩埋什么秘密?” “哪能呢?”百里长歌抬起头,笑得极其温柔,“敢在晋王爷的眼皮子底下耍花招的人恐怕很难有明天吧?” 瞧着她波光流转的眸和那张笑得满园失色的面容,叶痕突然不适地闭了闭眼睛——曾经有一个人在他面前耍尽花招,而那个人不仅有明天,还霸占了他的每一个明天,每一个时刻,甚至……每一寸呼吸。 ------题外话------ 某天,嘟嘟世子很认真的看着百里长歌,“娘亲,我长这么大,还没喝过奶。” 在厨房忙的不可开交的百里长歌头也不回,“你爹以前不是给你找了奶娘吗?” 嘟嘟世子非常委屈,“我说的是你的。” 百里长歌正想转身,斜刺里伸出一只玉碗来。 百里长歌一脸疑惑,冲嘟嘟眨眨眼睛,“怎么回事?” 玉碗那头,叶痕撇开眼,目光定向远处,声音略微清凉,道:“我也没喝过。” 百里长歌【黑着脸】:“!” 第二十九章 隐有暗香来(二) 胸口处猛然一阵疼痛,叶痕赶紧垂下眸,但他眼角流露出来的寂寥和哀凉却没能逃过百里长歌的眼睛。 看着他微微苍白的面色,她瞬间收起了玩笑心思,偏头问:“王爷可是不舒服?” 叶痕没答话,安静地看着她,似乎是想开口,但终究只是唇瓣动了动。 从百里长歌的角度,见得到他长长的睫毛下,一向澄澈如清泉的瞳眸似有波涛汹涌。 回忆,哀伤,疼痛,疑问,各种情绪掺杂,汇成复杂而压抑的目光。 他依旧看着她,久久不言。 她却不好意思了,掠唇笑道:“王爷这般看我,莫不是为了报复我那天在东宫一直盯着你看?” 叶痕还是不说话,眸光逐渐清亮起来,良久才一步步向她走来,指尖微抬,轻轻从她肩上拂过,随着他绣着淡金西番莲的宽大袖袍滑落,她在看到柳枝新芽飘落的同时,闻到了一股极其干净醇和的味道,并非任何花香,似是与生俱来,有一种让人安心的感觉。 那瞬间,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牵扯得心脏莫名疼痛,百里长歌突然站直了身子,怔怔看着脚下,许久,开口问:“我们……” “王爷……”风弄急匆匆从外面跑进来,见到百里长歌时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这才望向叶痕,低声道:“小世子不肯待在府里,一大早就闹着要过来,翠墨劝阻不住,只好带着他过来了。” “让他进来。”叶痕淡淡应了,转眸看向百里长歌,“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她笑着摇摇头,“既然小世子哭闹,那王爷还是尽快回去吧!” 她原本想问他们以前是不是见过,可是转念一想,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如果他们以前见过甚至是认识,那她为何不记得他? 嘟嘟跟着风弄直接进了秋枫苑。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貌美的女子,身穿浅绿色窄袖抹胸,双环髻,姿态恭谦温和,面容柔婉端庄,淡扫蛾眉,往杏树下一站,自成一道亮丽的风景。 想来定是刚才风弄口中带着嘟嘟前来的“翠墨”了。 百里长歌抱手站在一旁眯了眼,想着晋王府里还真是人才济济,不知道旁边这位高华无双的王爷究竟还有多少个通房。 叶痕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解释道:“翠墨是嘟嘟的贴身丫鬟,原是宁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嘟嘟回来后,贵妃娘娘担心我照顾不好他,便遣了翠墨来王府,算起来,她是嘟嘟较为亲近的人。” 百里长歌闻言眉梢一挑,笑道:“了解了解。”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似乎看到翠墨在听到叶痕的话时,面容僵了僵,转瞬又恢复了一派柔和温婉。 “奴婢见过王爷,见过长孙妃。”翠墨缓缓走过来,双手交叠,福身行礼,每一个细节处都规规矩矩。 “翠墨姐姐……”嘟嘟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小手拉着翠墨的袖子,指着百里长歌道:“她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娘亲,我找到娘亲了。” 翠墨微微一怔,看了百里长歌以及站在她旁边的叶痕一眼,然后俯身对嘟嘟道:“小世子,长歌小姐是皇长孙妃,是你的……” “翠墨,你先带着嘟嘟去水榭乘凉,我待会儿就过来。”叶痕打断她的话,看了一脸不满地嘟嘟一眼,随即指着百里长歌道:“你要是乖乖过去,待会儿她给你做好吃的。” “真的吗?娘亲你不许骗我,你告诉过我说谎的人丁丁长不大。”一听到吃的,嘟嘟两眼放光,流着口水看向百里长歌。 “……” 无语一分钟,她瞪他一眼,等嘟嘟和翠墨离开后才蹙眉道:“我有说过我答应了?” 瞥她一眼,叶痕回转身四处巡视起来。 百里长歌有些郁闷,他那眼神分明就是“我助你脱身你该感激我”。 二人各自转了一圈,屋子里除了泥人之外,还有一个断了竹枝的风筝还有一个陶响球。 百里长歌小时候没玩过陶响球,一时觉得新鲜,便拿起来看了两眼。 一般的陶响球是陶制球形,中空,里面装弹子或者沙粒,摇动时能哔哔作响,是时下流行的孩童玩具。 百里长歌将陶响球拿在手中摇了摇,没听到声音,又摇了两次,还是没反应。 “奇怪,三夫人怎么买了个坏的?”将陶响球往桌上一放,百里长歌正准备去看看别的东西。 叶痕突然走过来,将陶响球拿在手心,也同她刚才那般摇了摇,随后蹙眉端详起来。 良久,他说:“这里面似乎有水。” “不可能吧?”百里长歌回过头来,道:“那就是给小孩子玩的玩具而已,谁会这么无聊往里面装水?” “你来看。”叶痕将有孔的那一面朝向地下,许久,就见到水珠顺着孔洞滴下来。 百里长歌捏着下巴想了半天,蹙眉说:“没道理啊,少卿他怎么会往小孩子的玩具里放水?” “水很干净,这个陶响球里面并没有沙粒甚至是弹子。”叶痕说着,将陶响球递给她,“先留着吧,兴许后面用得着。” “既然王爷看出来三夫人在撒谎,那我们是不是现在回去重新问她实情?”出了秋枫苑,百里长歌不知往哪儿走,只得询问叶痕。 “你也对我撒了谎。”叶痕目光定在水榭处,语气不咸不淡,“过那边坐会儿,我想先听听你的实话。” 二人正走着,百里长歌突然想到刚才在少卿房间里,叶痕捡到的那个纸团。 先前因为愤懑叶痕耍她,所以没太在意,但此刻突然回想起来,那上面的几个墨点跟手链上第二个红色方块上的黑点图案一模一样。 心中一惊,百里长歌立即停下脚步。 “怎么了?”叶痕问她。 “我忘了拿一样东西,这就回去取。”说罢她立即转身小跑回去。 但无论她怎么翻,都找不到刚才的那个纸团,一联想到叶天钰说的关于手链的诅咒,她就头皮发麻,找了片刻抬步就跑了出来。 “没找到?”叶痕还站在原地,看着她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神色动了动,随后递了锦帕过来,“擦擦。” “不了。”百里长歌赶紧摇摇头,现在是非常时期,她可不敢跟这位爷走得太近以免发生不必要的误会。 “你是在找这个吗?”见她不肯接帕子,叶痕也不生气,缓缓收回后不知从哪儿弄出来一张皱纸。 百里长歌凑近一看,赫然就是刚才在少卿房里看见的那一张。 ------题外话------ 首推第三天了,路过的美妞儿们点个收藏么么哒(╯3╰) 第三十章 我不是你麻麻 “看起来似乎很急,难道这张纸背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叶痕将手一抬,躲开了百里长歌伸手的动作,微微挑眉。 “这个……我不能说。”百里长歌犹豫道:“我只是看一眼而已,又不要你的。” “跟天钰送给你的信物有关么?”叶痕仿佛没看到她的犹豫和为难,看了纸上杂乱无章的黑点一眼,语气清淡。 “凡是与本案有关的物事,我都有权利知道,否则到时候遗漏了关键之处,断错了案,你可别说我昏庸。”像是一早预料到她接下来的话,叶痕当先开口阻了路。 百里长歌抿了抿唇,道:“那你先让我看看这张纸,等时机成熟了我就告诉你。” “等?”叶痕微微皱眉,目光掠向她。 “行行行,待会儿到了水榭,我老实交代行了吧?”百里长歌神情无奈地对他伸出手。 血色方块是叶天钰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他等了这么久才有机会让它出宫,定然是不想亲眼见证诅咒成为现实,而是想通过她来阻止一切血案发生。 如果说一开始她只是抱着玩笑的态度,并不想介入此事,那么这一刻,她是真的想从少卿的死着手,查清幕后真相——她有预感,不管自己参与不参与,血色方块背后的事终究会牵连到她。 因为……叶天钰等了十年,却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付给她这个势单力薄而又备受冷落的人手里,绝对不会是巧合。 而她现在没有任何优势,想要查清真相,背后必须有力量支撑,就目前来说,叶痕不是敌人,或许能借他的势力一用。 这样一想,百里长歌心中顿时轻快了许多,反正当初叶天钰并没有要她死守秘密不能说出来。 水榭建在东院花园,从秋枫苑过去,要经过汉柏石拱桥,桥下池水幽静,柳条荡漾。 拱桥那头的岸边,栽种着几棵槐树,洁白如雪的槐花缀满树枝,老远就能闻到沁人心脾的素雅清香。 一过桥头,百里长歌便被那一串串素白槐花吸引了去,脑中灵光一闪,她回过身看着叶痕笑道:“嘟嘟不是想吃东西么?冷淘如何?” 叶痕一愣,“那是什么东西?” 经他一问,她这才想起来冷淘是唐朝时期的小吃,貌似在这个世界还没有这种东西,她也不解释,指着不远处的满树槐花笑道:“你去帮我摘一些嫩槐叶,我待会儿有用。” 叶痕再度怔了怔,随即缓缓走了过去。 百里长歌赶紧唤了旁边的婢女去厨房拿了竹篮过来。 嘟嘟在水榭里等了许久,好不容易见到爹爹和娘亲过来了,谁知那二人竟然提着个竹篮在采花,他一时气急,立即从凳子上跳下来就要往拱桥岸边跑去。 翠墨大惊,“小世子你要干嘛去?” “爹爹和娘亲在那里。”嘟嘟小手一指,脸上有些恼怒。 翠墨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瞬间恍了眼。 汉柏石拱桥弧度小巧,阳光照恹了半池碧荷,风过时,槐花飘扬如碎雪,树下男女相对而立,微微抬头伸手摘新叶。 槐花落无声,顺着头顶落至女子发梢,男子精致的唇角微微含笑,顺手一拂,拂开半盏淡金西番莲,拂了一幅锦绣江山色。 手指不自觉地轻轻一颤,不小心打落了石桌上的青瓷杯。碎裂声响时,翠墨这才惊觉过来,连忙弯身去捡碎瓷片。 前脚已经跨出水榭的嘟嘟闻声突然停了下来,一转身,就见到翠墨的手指被碎瓷片划出了血,他一惊,立即掉转头回来,低声问:“翠墨姐姐,你疼不疼?” 翠墨伸出另外一只手将血渍抹去,摇摇头笑道:“小世子放心,奴婢不疼。” “我去叫爹爹。”嘟嘟说着又站起身往叶痕那个方向跑。 百里长歌早在翠墨打翻青瓷杯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她停下手中动作,抬眼静静看过来,见到嘟嘟跑出了水榭,嘴里不停喊着:“爹爹快来,翠墨姐姐受伤了!” 将竹篮从叶痕手中接过来,百里长歌挑眉道:“去吧,剩下的事我自己来。” 叶痕站着不动,连眼风都未曾扫过去。 “爹爹,翠墨姐姐看起来很疼的样子,你不去看她么?”嘟嘟很快跑了过来,拽着叶痕的胳膊道。 叶痕仿佛没听见,安静地摘着新叶。 “王爷还是去一趟吧!”百里长歌道:“你也说了,那是贵妃娘娘身边的得力宫女,若是置之不顾,只怕会落人话柄。” “爹爹快去!”嘟嘟一听立即来了劲儿,站到百里长歌这边来推搡他。 “若是她每一次受伤我都要去看,那我的腿岂不是早就跑断了?”将手中的新叶放到她胳膊上的竹篮里,他垂下眸,颇有不悦地看着她。 “请便。”百里长歌耸耸肩,他和翠墨如何关她什么事?他有必要这样变相解释? “你要是觉得这里好站,那就继续站着吧!”她说完便往厨房方向走去。 “娘亲,等我!”嘟嘟一见她走远,赶紧小跑着追上去。 “娘亲,你好冷淡哦,你明明可以直接拒绝爹爹的。”嘟嘟跟在他身后,发表着自己的意见。 “……”这是什么逻辑?百里长歌没说话。 “娘亲,你对爹爹冷淡,可不可以对我好一点?”嘟嘟见她不说话,继续发表意见。 “我对你不好么?”百里长歌停下来望着他,“你要是不叫我‘娘亲’,我会对你更好。” “真的吗?”嘟嘟绞着袖子,似乎有些紧张,道:“爹爹告诉我,娘亲的家乡有一种喊法叫‘麻麻’,那我以后可不可以叫你‘麻麻’?” 脸色骤然一变,百里长歌险些将竹篮摔到地上,她赶紧蹲下身,扶着嘟嘟的小肩膀,很认真的问,“你娘亲是谁?” 嘟嘟眨眨眼,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看见他的神情,百里长歌这才想起嘟嘟从来没见过他娘亲,况且他才三岁,即便刚出生的时候见过,他怎么可能还记得? “麻麻,你采这个做什么?”嘟嘟指着她胳膊上的花篮问。 “我不是你麻麻。”百里长歌沉下脸。 ------题外话------ 看到评论区有亲在问,那某衣在这里统一说一下,嘟嘟是穿越后女主的亲生儿子,男主爱的也是穿越后女主,男女主的过往目前还是伏笔,某衣会一一交代哒。 第三十一章 冰窖冷淘 “唔……麻麻,你对我也好冷淡哦……”嘟嘟迈着小小的步子跟在百里长歌身后,语气很是郁闷。 百里长歌懒得理他,她知道自己一开口,这小子铁定又要“麻麻”叫个不停。 二人到了厨房,百里长歌将嫩槐叶捣汁和入面粉做成细状面条,煮熟后以冷水浸漂,捞出撒上熟油。一气呵成。 冷淘做成后还需要冰镇一下。 百里长歌将半成品冷淘分碟放入食盒,带着嘟嘟出了厨房。 大厨房不远处有一个冰窖,那是侯府专门建造来储藏时令水果和蔬菜的地方。 百里长歌过去的时候,看守冰窖的小吏正坐在门槛边打瞌睡,听到她的声音,他立即惊得跳起来。 “这等小事随便派个人过来就行了,何必劳烦大小姐亲自跑一趟呢?”小吏抓抓脑袋,干笑着就要去接她手中的食盒。 “很久没来过这里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百里长歌挑眉,笑得柔美温和。 是很久了,十多年前,原身来冰窖偷吃过一回东西,被眼前这个笑得眼缝都粘在一起的小吏当场抓住,即便她苦苦哀求,他还是把她交给大夫人李香兰去邀功。 原身挨了一顿毒打,险些死在床榻上下不来,从此冰窖成了原身心里的禁地。 小吏望着她唯美的笑意,却觉得有些森然,寒气自脚底而生,瞬间蹿遍全身,脸上还来不及收回的笑容一僵,他立即“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小姐饶命,十年前……十年前小的只是奉大夫人的命令行事,并不想……小的知道错了,大小姐今后若有何吩咐,小的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说罢伏在地上咚咚叩了几个响头。 “麻麻……”站在后面的嘟嘟突然走过来,“我可不可以说他好无耻?” 冷冷地睨了小吏一眼,百里长歌拉过嘟嘟,道:“无耻的人就像他这样,脸皮厚,磕上几百个头,面皮也不会破,你以后不要学他,否则你爹爹肯定嫌弃你。” 小吏闻言磕得更响,额头上很快便冒出了血珠子。 “麻麻……”嘟嘟指着小吏冒血的额头又问,“他受伤了,是不是皮变薄了?” “不是!”百里长歌立即否定道:“是无耻升级了。” “哦……”嘟嘟对着手指歪着脑袋盯着小吏,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再不管小吏如何,百里长歌拉着嘟嘟进了冰窖。 “好冷……”嘟嘟一进去就搓着双手。 “要不你在外边等我,我放好东西就出来。”百里长歌往里面看了一眼,冰窖不算大,但里面的冰层很厚,四周均是冰砖,砌出格子来,每一格摆放不同的水果蔬菜。 这样冷的地方,三岁的孩子定然受不了,她指了指门外的软椅,示意他过去坐。 “我要跟麻麻一起。”嘟嘟一听立即放下冻红的小手,缩进袖子里,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精神。 听他这样说,百里长歌也不勉强,径直走到冰窖最里面,将食盒里的碟子拿出来放好,正准备离开,却见嘟嘟弯着小身子瞅着地面。 她一愣,走过去俯下身一看,见到冰砖格子的一角有一根绣花针,上面早已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冰,透过冰棱角折射出来的针孔清晰无比。 冰窖……绣花针…… 脑海中有灵光一闪而过,那速度快得她根本没有抓住重点。 伸手将绣花针捡起来,嘟嘟仔细观察了几眼,问,“麻麻,这个可以吃么?” “不可以。”百里长歌立即道:“这天下很多东西你不可以吃。” “是什么呢?”嘟嘟问。 “你爹爹许可之外的东西,你都不可以随便乱吃。” 摇摇头,嘟嘟表情茫然,显然是没听懂。 百里长歌想了想,又道:“除非你爹爹点头,否则你都不要吃别人给你的东西,要不然的话你爹爹会不高兴的。” “哦……”吸了吸冻得通红的鼻子,嘟嘟很郑重地点头。 在冰窖外等了半个时辰,估摸着冷淘冻得差不多了,百里长歌才进来将它取走。 离开之前,她曾驻足问满脸鲜血的小吏,“这几日,谁来过冰窖?” 小吏一边用袖子抹着血珠,一边道:“大厨房每日都有人过来的。” “除此之外就没别人了么?” 小吏顶不住她森寒的目光,哆嗦着身子努力回想,突然道:“三夫人来过。秋枫苑那边是自己开的灶,但也会偶尔来冰窖拿东西,我记得前天傍晚是三夫人亲自前来的。” “她拿了什么东西,可有记录在册?”她又问。 “有的。”小吏艰难地站起身子,回房翻了翻册子,随后拿出来给百里长歌过目。 她接过,随意扫了一眼,文氏拿的都是很普通的蔬菜,昨夜她自己也在秋枫苑吃过。 “这冰窖你是否每天都清理?”百里长歌想到了刚才的绣花针,蹙眉问。 “那是当然。”小吏忙不迭点头,“小的不敢有半分疏漏。” 百里长歌将覆了冰层的银针取出,凑到他跟前,“那你可曾见过这个?” 小吏一哆嗦,顶不住百里长歌的气势,惊恐地后退了几步,连连摇头,扯着嘴角道:“大小姐说笑了,冰窖里怎么会出现绣花针?” 是啊,冰窖里怎么会这么巧出现了根本就不可能出现的东西? 一路上,百里长歌都在想这个问题。 回到水榭的半途,遇到了沁雪,百里长歌停下脚步,打开食盒,取了一碟冷淘递给她,道:“三夫人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你把这个带过去给她,就说是我亲手做的,天气燥热,解解暑。” 沁雪很礼貌的谢过,又说:“三夫人这两日来了月信,不能吃冰镇过的东西。” 百里长歌眸光一动,“是今天刚来么?” 沁雪有些尴尬,但一想到大家都是女子,况且嘟嘟世子还小不懂事,便道:“是前天来的。” “那既然三夫人不能吃,你便拿了去吧!”百里长歌将碟子递给沁雪,笑道:“反正我有多做,也吃不完。” 沁雪谢了恩,躬身退下了。 来到水榭的时候,翠墨的手指已经包扎好,端正垂首立在一旁。 叶痕的目光一直定在刚才那张纸上,见到她来,弯唇道:“我在这上面,发现了有意思东西。” ------题外话------ 推荐好友文文《贵女重生之闲王忙入赘》by陶夭夭 好友文文首推中,数据危险,亲们去点个收藏,么么哒,文文不错哒。 一朝重生,她不再是那个天真无知只会以势压人的贵女,鞭子在手,狂妄她有。 斗宅院,抽渣渣,上战场,活得风生水起。前世欠了她的,她必定穷尽手段加倍讨还! 嗷,再顺带拐了个腹黑病皇叔入赘 第三十二章 水榭哀凉 “发现了什么?”百里长歌走过来坐下,打开食盒,将碟子取出,又把一早准备好的调料撒上,这才递了筷子给嘟嘟,顺便唤了翠墨,“你也别站着了,这么热的天,小心中暑,过来一起吃吧!” “我……”翠墨闻言,悄悄抬眼看了看叶痕的背影,见他没什么反应,她微微颔首,标准的交际笑容,“多谢长孙妃,奴婢吃不惯。” 嘟嘟不解地看了一眼翠墨,然后动手开吃,顿时叫好,招呼她道:“翠墨姐姐,麻麻做的这个东西好好吃,你确定不吃么?” “麻麻?”翠墨直接忽略嘟嘟的邀请,将重点放在称呼上。 “小孩子对长辈的称呼而已,没什么奇怪的。”一直不说话的叶痕将那张纸收起来,淡淡应了句,又道:“既然翠墨不吃,那待会儿等嘟嘟吃完,你就先带着他回去。” “那王爷您?”翠墨低声询问。 “本王还得留下继续查案。”叶痕背对着她,声音听不出情绪。 “是。”再不敢看他,翠墨站得笔直。 “爹爹你又想推开我……又想推开我……”嘟嘟很不满意地摇着叶痕的胳膊,反复几次没任何效果,只得扁着嘴作罢。 百里长歌从翠墨的言语里面听得出来她对自己有偏见,但她向来是个不爱惹是生非的人,便也不点破,拿起筷子快速吃完一碟冷淘,然后站起身,对着叶痕道:“王爷请稍等片刻,我去取一样东西来。” “嗯。”叶痕大约猜到了她要去拿叶天钰给的信物,轻轻点了头。 百里长歌迅速回到独芳居,院里的花草被吴婆子彻底修理了一番,还浇了水,一进去便能闻到新鲜的泥土味。 吴婆子此时正坐在树荫下乘凉。 百里长歌见到她,瞳眸一缩,“吴大娘,你怎么没被传去前厅问话?” “奴婢刚才去过了。”吴婆子一听见百里长歌的声音,立即想到自己此时在偷懒,脸上不由得浮现几分尴尬,声音唯唯诺诺。 “他们问你什么?”百里长歌一脸质疑。 “也没啥,就是问我昨夜去了哪里之类的。”吴婆子挠着头,悻悻道:“昨日扶风阁修缮,大小姐急需搬过来,奴婢可是一刻不闲地蹲在这花圃里,苗花匠可以作证的。” 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百里长歌不再停留,进了房关上门,小心翼翼将锁在机关盒子里的手链取出来,她不敢戴在手上,紧紧攥在手心里,加快步子回去水榭。 依旧走过拱形石桥,远远便见水榭之上,屋檐翘出一角,沿湖栽种的柳树影影绰绰倒映在平静的湖面上,随之倒映的还有一抹月白身影,他就负手站在那里,侧对着她,玉冠下墨发披肩,眉下双眸似点漆,幽沉流转,衣袍上淡金西番莲安静绽放开最耀眼的姿态,却依旧掩不住他周身的哀凉。 寂寥,落寞。 她从来不知道究竟还会有怎样痛心的事能让眼前这个生来高贵的王爷在一瞬间散发出这样的情绪。 他被当作死人的那两年里去了哪里?到底经历了什么? “你来了?”叶痕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早发现了她,缓缓转过身来回到石凳坐下。 “咳咳……”为了缓解气氛,百里长歌特地咳了两声,低声问:“王爷你没事吧?” “你说的东西带来了吗?”叶痕恍若未闻,看着她捏紧的手心。 这位爷的心思果然难以揣测。 百里长歌吐了吐舌头,随即转到正题上来。 “在我们分析案情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件事。”她神色很认真。 “那件事我知道。”叶痕抬起头来看着他,刚才的哀凉气息早已消失得了无踪影。 “你……你知道?”百里长歌有些惊愕,想着这个人的洞察力也太强大了,她都还没开口。 “嗯。”叶痕颔首,道:“十年前,天钰得了一串手链,送他手链的人说那是能让他躲避灾难,多福多寿的东西。” “还有呢?”百里长歌问。 “还有的,等着你给我说。”他呼吸极静,说话的时候睫毛煽动,在白净的面容上投下两片淡淡的青影,想到他刚才站在临水石阶上时萧寂的背影,她心头微微一颤。 “长孙殿下告诉我,那个云游僧人说,这串手链关系着八个人的性命,每死一个,对应的方块就会自己变红,当所有方块都变红的时候,很可能会危及到大梁江山。” 意料之内的,百里长歌并没有看到他惊愕甚至是意外的表情,他只是淡淡喝着茶,一副若有所思地样子。 许久,放下茶盏,他伸出手幽幽道:“手链给我看一下。” 再度攥紧手链,指甲嵌得手心疼痛时她才缓缓松开,将手链递给他。 一眼看到手链上两个极其明显的血色方块,叶痕眯了眯眼睛,“这么说来已经有两个人死了?” “大约是这样。”百里长歌点头。 叶痕的目光又在第二个变色的方块黑点上停了停,“那么,这个方块是百里少卿死后才变红的么?” “是。” “但你之前不太确定少卿是否是这八个人中的一个,只是想知道真凶是谁,直到刚才在少卿房里看到了这张被揉皱的纸团?” “对。”百里长歌道:“相信你也注意到了,纸团上的墨点跟方块上的黑点分布一模一样。” “的确是有些相似。”叶痕摊开那张纸,和方块放在一起作了比较,然后问她,“你可看得出来这是什么东西?” “隐约猜到一点,但不太确定。”百里长歌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眯眼看着叶痕,“你难道都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什么?少卿死后这个东西变红的事?”叶痕瞟她一眼,“你也觉得是鬼魅作怪?” “当然不是。”她立即否定,“可我想不通少卿到底跟这个预言有什么关系,这八个人指的是什么人,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系,死了的第一个人又是谁?” “你想将这个案子彻查到底吗?”叶痕递了茶盏过来。 “至少目前,我要查清楚少卿的死因,先前我去看过尸体,他并非是食物中毒,而且验尸官的册子上也写了三夫人昨晚做给少卿的宵夜里没有毒,那么,他这个毒是怎么侵入体内的?”百里长歌想着先前验尸的情形,不由得皱了眉。 第三十三章 疯傻成谜 “那他身上可有伤口?”叶痕问。 “没有,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觉得奇怪,你说有没有什么毒药是让人闻一下甚至是随便碰一下就能立即毒发身亡的?”百里长歌拧着眉。 “连你都想不出来的,那定然是没有了。”叶痕又对比了一下手链和那张纸上的黑点,揉了揉额头道:“一定还有什么地方被我们忽略掉了。” 想到少卿房里被装了少量水的陶响球和冰窖里无故出现的绣花针,百里长歌也觉得此案疑点重重,便道:“光凭我们二人在这里猜定然猜不出什么来,想来元大人在前厅也盘问得差不多了,不如我们去看看,兴许还能找到些线索。” “不急。”叶痕摆摆手,“早上我仔细观察过你的神情,猜测你定然一早就知道傅卿云会去秋枫苑,此事是本案相关的地方,你倒是说说他为何会去?” “因为……事实上你之前说对了,少卿他并不是天生痴傻的孩子,相反的,他很聪明,但三夫人为了能在侯府长久生存下去,不得已才让他装傻,以求安然度日,傅卿云心善,不忍心看着少卿就这样荒废,所以常常抽空去秋枫苑教他读书认字。”百里长歌咬了咬唇,事情到了这一步,再隐瞒只会拖累案件的调查,倒不如坦白说了。 叶痕微一挑眉,“据我所知,傅卿云从未去学堂念过学,他如何教习百里少卿?” “这个……似乎与本案无关。” “当然有关。”叶痕斩钉截铁,“若是到时候问起来,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经纶满腹,那他岂不是又多了一重嫌疑?” “是……我教的。”听他这样说,百里长歌只能坦白。 叶痕默然不语,垂落的睫毛下,瞳眸染上几许复杂的光。 二人回到偏厅的时候,三夫人早就离开了,元光浩正在审问二老爷,只见他紧皱眉头,不停地喝着茶,像是遇到了难题一般。 “元大人,审理得怎么样了,可有何发现?”叶痕进门后直接走到之前的位置上坐下。 “哎呀,王爷,您来得正好。”元光浩如同见到了救星,立即两眼放光,搁下茶盏,起身行礼,又道:“其他人都还好,就是这位二老爷有些难办。” 叶痕回过头瞄了一眼坐在偏厅正中垂着头数手指的百里勋,问:“有什么特殊情况么?” 元光浩擦了擦汗,“不管我如何问,他都不开口说话,也不知是怎么了。” 叶痕瞟了百里长歌一眼。 她立即会意,走过去替二老爷把了把脉,随后眼眸一缩,有些不敢置信地站起来道:“回王爷,二老爷似乎是惊吓过度,现在已经神志不清了。” “你确定没诊错?”叶痕一成不变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意外。 “不会错的。”百里长歌点头道。 “大小姐,之前听你说,昨夜二老爷曾去过秋枫苑主屋外偷听?”元光浩抓住了重点,赶紧问道。 “嗯,我亲眼所见。” “那么当时可有什么异常的情况发生?”元光浩又问。 “其实是这样的,二老爷用刀划破三夫人的纱窗后朝里面看了一眼,然后大叫一声扔了刀就跑出院子,我当时躲在石桌后面,天色又昏暗,所以他没发现我。”百里长歌想了想,觉得百里少卿装傻的事都已经坦白了,二老爷惊叫着离开这件事也再没有必要隐瞒,毕竟她也很想知道二老爷究竟看到了什么。 “那也就是说,二老爷很可能是在看到屋里某种可怕的东西后才受到惊吓的?”叶痕看她一眼,思忖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看见的东西很可能就是本案最关键的地方。” “这不可能。”百里长歌赶紧道:“二老爷跑出院子后,接着我就进去了,是三夫人亲自给我开的门,我进去的时候,里面什么也没有,三夫人在绣花,少卿在捏泥人。” 说到“绣花”二字,她不由得想起自己在冰窖里捡到的那根绣花针,想了想,她还是拿了出来。 “方才我提着食盒去冰窖的时候,在冰砖角落捡到了这个。”百里长歌把绣花针递给叶痕,那上面的冰早已化了,触手冰凉。 叶痕拿过,看了一眼又望向她,“你进去的时候,屋里面一切正常?” “嗯。”她点点头,“我特地四下扫了一眼,没有发现异常的地方。” “看来得重新问问三夫人了。”叶痕将绣花针拿给元光浩,又冲百里长歌招手,“早上看见的陶响球也是证物,一并拿来交给元大人吧!” 百里长歌从袖子里抖出陶响球,拿给元光浩之前,又看了一眼,随后皱了眉。 叶痕见状,也颇有些意外,“有发现?” 百里长歌将眼睛对准陶响球上的孔洞,随后问叶痕:“你觉不觉得奇怪,这个陶响球里面没有弹子和沙粒,而且它本身只有两个孔,而这两个孔的分布也并非对立成一条直线,看起来是垂直的,如果这不是一个被做坏了的陶响球,那么就是有人故意做成这样的。可是做成这样有什么用?” 叶痕走过来,将陶响球接过,放在手心观察了片刻,也没看出什么问题来,只好将它交给了元光浩。 二老爷那边问不到情况,只能让他回房,又吩咐了侯府的奴仆好生照料着,尤氏见到丈夫那个样子,早已急得跳脚,偏偏因为少卿的死,百里敬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无暇顾及。 二老爷这条最重要的线索断了,二人一时不知从何查起。 临走前,百里长歌翻了翻元光浩记录的册子,没看出什么端倪,她问叶痕,“现在唯一的突破口就是三夫人那边,按照我们早上的推论,如果三夫人昨夜真的背着昏迷或睡着的少卿回了房,那么这就是一桩密室杀人案,如若不然,那就是她在撒谎。现在是否过去看看?” 叶痕默然不语,只微微点了头。 去往秋枫苑的路上,他突然停下脚步,道:“有一件事我忘了说,但想来与此案并无多大干系。” “什么事?”她问。 叶痕低声道:“一个月前,滁州发生洪灾,工部的人前往修缮大坝,因为损坏得太严重,人手短缺,滁州郡守就临时招了几个工匠,但后来在工钱上发生了争执,闹得不可开交,当时二老爷路过那里,认出了其中一个工匠是他内弟,便由他出面,调解了这件事。” 看出了百里长歌眼中的疑惑,他又道:“所以我想说的是,二老爷本性实际上并不坏,能将他吓得精神失常的,想必是他最害怕面对,最愧疚的东西。” ------题外话------ 亲们,文文进入观察期了,某衣自认为目前的情节木有拖沓的地方,进度还是很快滴,第一桩案子再过几章就接近尾声了,相信有不少亲在等着看真相,那就别养文,跟着某衣的进度,相信偶们聪明睿智滴女主会为大家揭开第一个意外的真相。 别养文别养文别养文,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如果亲们养文,让点击跟不上,文文扑了的话,就见不到后面一个个离奇的案子以及所有案子串联起来背后的那个惊天秘密了,某衣是第一次写悬疑,可能会有疏漏的地方,亲们多多包容哈。 第三十四章 迷雾重重 “二老爷不久前去过滁州?”百里长歌疑惑起来,“他去那里做什么?” “不知道。”叶痕摇摇头,“还是别想那么多了,先去三夫人那边问问吧!” 二人一路沉默,没多久就来到秋枫苑。 百里少卿的尸体摆放在偏房,已经入了殓,房外守着大理寺的皂吏,几个小丫头穿着素衣跪在里面。整个院里白绸翻飞,树下合欢花开得烂漫。 文氏坐在主屋,手里紧紧攥着百里长歌早上递给她的雪白帕子,神思恍惚。 “三夫人。”百里长歌敲了敲门。 文氏听到声音,这才回过神来起身开门,“大小姐,王爷。”她虚虚见了礼就要忙着去煮茶,被百里长歌拦下了,“不劳烦三夫人了,我们问几句话就走。” “那……你们问吧!”文氏回来坐下,似乎又想到了少卿的死,她原本就红肿的眼眸里又聚起了一层云雾。 “昨夜你弄了宵夜回来的时候,少卿是否真如你所说只是睡着了,而并非在那个时候已经死了?”百里长歌一边问话,一边拿出准备好的纸笔记录。 “真的是睡着了。”三夫人停下拭泪的动作,道:“当时还是沁雪将少卿扶到我背上的,这件事她可以作证。” “第二个问题。”百里长歌将关键词记下,又问:“傅卿云昨晚是什么时候来的秋枫苑?” 文氏大惊,瞥了一眼从进来就一言不发坐在一旁的晋王,赶紧摇头道:“这怎么可能,傅少爷他根本不可能来秋枫苑。” “三夫人。”百里长歌顿了笔,安静地看着她,“少卿装傻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如今少卿都不在了,这件事即便被人揭穿了也没有人敢怪你。” 文氏捂了捂胸口,神情缓和了几分,这才蹙眉叹气道:“傅少爷以前的确是会时常过来教少卿,可昨晚他真的没有来过,大小姐你走后没多久,我帮少卿把泥人弄回他房间的水曲柳台上晾着,回来又绣了会儿花,就睡下了,之后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少卿突然跑来说肚子饿,让我给弄吃的……” “昨天晚上,傅卿云真的没有来过吗?”百里长歌再次问道。 “真的没来过。”文氏摇摇头,满脸肯定。 “最后一个问题。”百里长歌偏头往百里少卿房间方向看了一眼,“你们今早进去少卿房间的时候,里面是不是上了门闩?” 文氏想了想,点头道:“的确是这样,当时还是沁雪力气大,一脚把房门给踹开的。” “那为什么门闩不见了?”一直没发话的叶痕此时插了句。 “我当时心急如焚,门被踹开后,踩到断成两截的门闩,险些摔倒,沁雪看着碍眼,就拿去扔了。”文氏说着,又哭了起来,“我只道是少卿睡过头了,哪曾料到他竟会遭人毒害,王爷,大小姐,你们可得为少卿做做主,他来这世上十多年,还没有过过一天正常人的日子就这么走了,让我这个做娘的可怎么活哟!” “三夫人请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快找出真凶,给少卿和你一个交代的。”百里长歌看了叶痕一眼,收起记录的册子宽慰文氏。 “这件案子越来越复杂了。”出了房门,百里长歌低声嘀咕,又回头看了看昨夜被二老爷划破的纱窗,那个地方早就被文氏重新换上了薄纱。 见叶痕没说话,她索性不走了,返回到纱窗外站定,道:“什么样的情况下,我站在这里大叫一声,你在里面却听不到?” “这是不可能的。”叶痕摇摇头,“按照你们的说法,秋枫苑里平时很少有人来,那必定非常安静,别说有人在外面大喊一声,就算是低声嘀咕,里面的人也能听到声音。” “可是三夫人的确说过她什么也没听见。”百里长歌辩驳道:“况且我进去以后,房里根本没有任何异常,更遑论能让二老爷看一眼就吓得精神失常的东西,而三夫人更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吓到二老爷的东西藏起来……你别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我不可能会听错,更不可能会说谎的。” 叶痕避开斜射的夕阳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要不然我们去问问卿云表哥吧!”百里长歌一看便知叶痕也没理出头绪来,转了个方向朝着傅卿云的院子走去。 “昨天晚上我一直在房里温习功课。” 百里长歌和叶痕来的时候,傅卿云正在给天香牡丹松土,他抬头看了看她,弯唇道:“长歌,你莫不是怀疑我?” 百里长歌有些为难,却也只能道:“在案子没查清楚之前,府里的任何人都有嫌疑,包括我自己。” 随后她又问:“为什么你之前一直都去秋枫苑,唯独昨晚没去?” 停下松土的动作,傅卿云轻声道:“白天夫子教的有几个地方没弄懂,所以就没去了。” “百里珊说她昨晚看到你去了秋枫苑。”百里长歌定定看着他,不放过任何一丝情绪,实际上,她也不想看到他有任何紧张的情绪,因为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怀疑过他。 “三小姐要么说谎,要么就是看错了。”傅卿云淡淡道:“杀了少卿,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有。” 案件到了这里,所有的线索都被掐断了。 送走叶痕,百里长歌疲惫地回了独芳居。 秋怜早就准备了饭菜,百里长歌自早上到现在只吃了一碟冷淘,早已饿得头晕,将手链取下来藏好以后,走到桌边坐下开始吃饭。 “秋怜,你觉得少卿死了,谁才是最得利的人?”百里长歌虽然饿,但脑子里一直在想着案情,没吃多少就让秋怜撤下。 “凶手的动机,又岂是奴婢能轻易洞察的?”秋怜无奈地摇摇头,“也许只是一时失误错杀,也许是四公子不小心误食了有毒的东西。” “你的这些说法我都有过猜想。”百里长歌靠在椅背上,懒懒道:“可事实证明这两种说法都不对。” 话完她似是又想到了什么,突然站起来,“秋怜,你配合我一下。” 秋怜一脸疑惑,“大小姐要做什么?” “你去外面的窗子边,然后假设你看到了极其可怕的东西,大叫一声。”百里长歌指着窗子吩咐。 秋怜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也没说话,快速走至窗外,按照她的吩咐惊叫了一声,这一叫,不仅百里长歌听得清清楚楚,就连院外路过的丫鬟婆子也闻声赶来,忙问发生了何事。 第三十五章 柳暗花明(求收藏) 当夜有雨,纤细绵长,带着丝丝沁人的寒意无声席卷了整个帝京城,白日里被晒恹的花朵在雨露的滋润下逐渐鲜活起来。 “密室杀人”的事件一经传开,侯府上下战战兢兢,下人们常常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议论着百里少卿的离奇死亡,更有甚者扯出了当年三老爷的死,说三老爷走的不甘心,鬼魂回来带走了百里少卿。 时下人很迷信,一听到这种说法,吓得寝食不安,唯恐一个不小心,自己也被那三老爷的鬼魂索了命。 百里长歌听着这些荒诞不经的说法,只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少卿出殡以后,秋枫苑更加冷清,原先的那几个丫鬟婆子早就被“鬼魂索命”一说吓得纷纷告假回了家,只剩下沁雪照顾三夫人。 二老爷一直不见有好转,偶尔发起疯来还会拿着菜刀追着二夫人尤氏满院子砍。 为此,尤氏时常以泪洗面,天天跑去主院找李香兰做主,一回两回,李香兰还好言好语相劝,时间一长,便也觉得厌烦,每次一听闻尤氏过去主院,李香兰必定找借口不见。 少卿的死影响到了百里长歌和皇长孙的婚事,近几日上朝,百里敬没少受皇帝冷眼,每天回来都阴沉着一张脸,便是李香兰见了,也不敢多言,唯恐惹恼了他。 百里若岚自那夜被百里长歌狠狠扇了三个巴掌后,一直称病卧床,就连百里少卿出殡都未曾露面。 扶风阁早已修葺装潢好,百里长歌搬了回来,坐在房间内,听着秋怜汇报这几天府里的情况,将研好的大黄和紫草细末浸泡在玉米油里,把陶罐递给秋怜,“喏,这是上好的祛痘配方,不会留痕的,你出去以后只管说自己是用了这个东西消了痘疹。” 秋怜一听,立即明白大小姐这是想让三小姐百里珊上钩,她不动声色地退了出去。 午时,几日未曾出现的叶痕来了侯府,在前厅陪着百里敬喝了一盏茶后,才开口道:“四公子出殡之前,大小姐曾与我一起查过这个案子,如今丧期已过,陛下那边催促着结案,而本王过几日就要动身去滁州,再没有多余的时间,如今还有几个细节想请教大小姐,还望侯爷能配合。” “既是王爷吩咐,又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本侯自然不会推辞。”百里敬点头应了,便遣人来扶风阁请百里长歌。 “王爷是否查到什么了?”百里长歌一来,百里敬便带着奴仆们很识趣的退了下去。因前几日一起查过案子,百里长歌再不同之前那样生疏,一来就开门见山地问他。 “户部的赈灾银两拨下来了,过几日我就要和护送银两的禁军一起去滁州,今早上朝,父皇命我在动身之前结了四公子的命案,给侯府和朝廷一个交代。”叶痕摩挲着茶盏,脸上看不出情绪。 “可我们现在没有任何头绪,从何查起?”百里长歌忙问道。 “没有线索也要查。”叶痕幽幽道:“其实要结案还有一个更好的解决办法。” 百里长歌闻言面色一僵,冷声道:“我说过傅卿云不可能是凶手,他完全没有杀人动机。” “可现在朝廷想要的不是真凶,而是一只羊,一只能洗清‘侯府大小姐和皇长孙不合婚’说法的替罪羊,只要那个人一伏法,所有的事都会烟消云散,而你和皇长孙的婚事也会照常进行。”叶痕看着她,一向流波生光的眸子里生出几分黯然来。 “那我们就抓紧速度。”百里长歌愤愤道:“前两日你忙着朝廷的公务,而侯府这边在处理少卿的丧事,没机会调查,今日既然你来了,那我们就着手调查,越早结案越好。” 叶痕听到她不同意草草结案后,眸光清明了几分,随即又道:“今早散朝后,大理寺卿元光浩跑来跟我说他有了新的发现,今日又是他小儿子的生辰,特地在楼上楼设宴,邀请了我过去。” “可我出不去。”百里长歌有些为难,侯府规矩太严,秋怜又随时监视着她,若是能出去,她早就在叶痕没来的这几天跑出去了。 “我跟侯爷说过了,他答应让你配合查案的。”叶痕瞧着她的装扮,道:“不过你可能得换一下装束。” 百里长歌立即懂了他的意思,回房让秋怜找来一身干净的男装换上,这才在门房处拿了对牌跟着叶痕出了侯府。 两三日的春雨洗礼,帝京城笼罩在一层灰蒙蒙的雾气里,整条朱雀大街上的青石地板,如同新砌成的一般。 街道两旁栽种的木棉打着花苞,叶上雨落如翠珠。 而楼上楼从来不会因为这些自然因素影响一丝一毫的喧闹繁华,老远便能听闻人声鼎沸。 当下正值午时刚过,楼上楼前车水马龙。 百里长歌与叶痕是步行过去的,二人一路上也没说过几句话,无非都是有关案子的说辞。 叶痕走路的姿势很沉稳,金线螭纹的乌皮靴踩在晕了一层水泊的青石地板上,无声无息。 女扮男装过后的百里长歌,作为晋王府的一名小吏,自然得垂首跟在他身后。 楼上楼的掌柜眼尖,老远便见到叶痕往这边来,忙携了小厮来迎接,叶痕摆摆手,“今日是大理寺卿元大人的小儿子十岁生辰,本王过来喝喜酒的,掌柜的就别弄那么大阵仗了。” “是是是。”掌柜连连应声,亲自引着他们上了楼,又将眼风扫向百里长歌身上,笑道:“王爷身边的这名侍卫,似乎以前从来没见过。” 叶痕没说话,只冷冷投过去一个“与你何干”的眼神,掌柜便乖乖闭了嘴。 元光浩将房间定在四楼天字一号房,那是个极佳的位置,一开窗便能看到楼后清幽的镜湖。他自然认得出百里长歌,只是当着他夫人以及几位亲眷的面,不方便戳穿,只虚虚见了礼便坐下了。 百里长歌将叶痕吩咐准备给元光浩的小儿子元晟的贺礼送了这才退到外间等候。 因有公务在身,元光浩也不敢多敬酒,二人喝了两杯就出来了。 “元大人,你所说的新发现是什么?”叶痕过来坐下,开门见山。 元光浩从怀里拿出那个陶响球,对叶痕和百里长歌道:“那天我将这个东西带回去交给证物署的时候,那里面有一个小吏立即认出来这种秘色瓷烧自安济坊新开的一家烧窑铺子。那小吏还说这种瓷在帝京城只此一家,于是这两日我便派人去查访了一下,你们猜,我发现了什么?” “发现了什么?”与叶痕对视一眼,百里长歌问。 “那烧窑的工头正是你们侯府一个吴姓婆子的亲侄儿。”元光浩自己倒了杯茶喝下醒酒,又问她,“大小姐,你说这是不是一个突破口?” ------题外话------ 本文虽是悬疑,但主打言情,目前第一个案子还在推理中,我真的很希望很希望美妞儿们能有耐心陪着我一起看到最后的真相,真相已经不远了,目测两三章以后,路过的美妞儿顺手点个收藏呗,数据好能上架的话,某衣定然拼命存稿万更,让美妞儿们看得过瘾。(╯3╰) 第三十六章 真相渐露(一) 百里长歌接过陶响球又仔细看了一遍,依旧没看出什么端倪来,她想着反正现在也没什么头绪,去看看也无所谓。 叶痕显然也跟她一个想法,轻轻点了点头。 三人迅速出了楼上楼,往安济坊的方向走去。 楼上楼属于永乐坊,地处帝京城闹市中心,去往安济坊,要经过满是古玩玉器的琳琅街。 虽是雨后,街上人群却也熙熙攘攘,元光浩雇了一辆马车一匹马,他自己高踞马上走在后面,百里长歌和叶痕同车而坐行于前。 闹市地段,马车行得极慢,几乎与步行无异。 百里长歌急于查案,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几次掀开帘子朝外面看。 叶痕自上了马车后就一直低着头研究那个陶响球,那样认真的神情,仿佛外界的一切喧闹都与他无关。 百里长歌向外看的同时无意中瞥见他的面容,急躁的心突然就安定了下来。 她掀开的帘幕一角,投射进一抹光亮,刚好落在他略显深邃的眼眸上。 似乎是突然闯入的光亮引起了不适,他微微皱眉,然后抬起头来。 那瞬间,她看见他平素清冷的面容上,难得的露出了一分柔和,如同暖风吹过久冻的冰湖。 “不要着急,该来的总会来的。”他牵动唇角,微微向上扬,声音清润好听。 “好。”百里长歌不自觉地应了声,待回过神来才发现他早已垂下眼帘。 马车突然停下,百里长歌一个猝不及防脑袋往前一倾直接撞在他肩膀上,一股极其醇和干净的味道入鼻,带着丝丝寒凉。 尴尬地抬起头想说些什么,却见他精致无双的轮廓,白玉雕琢出来一般,在这昏暗逼仄的空间里散发出独有的光芒。 “王爷,前面太过拥挤了,马车过不去。”赶车的小厮下了车辕,站在外边汇报情况。 百里长歌这才收回视线,坐直身子,又尴尬地咳了两声。 “去看看什么情况。”叶痕收起陶响球,说话的同时眼睛看向因尴尬一直垂着头的百里长歌,低低地笑了一声,那声音很轻,似有若无,却如同羽毛轻轻撩过肌肤,所到之处,勾起每一根神经的兴奋跳动。 “我还以为你从来都不知道害羞的。”看了她许久,他才缓缓开口。 “……我们又不是很熟,你怎么知道我会不会害羞?”百里长歌有些无语。 叶痕再没答话,瞳眸中的柔和一寸寸退却,逐渐染上幽凉。 “王爷,前面死了人。”不多时,小厮回来禀报。 “怎么回事?”百里长歌早已被这小小空间里沉重得气氛压得喘不过气,此时听到外面小厮的声音,如同见到救星,立即掀开帘幕,朝外面望去,趁机长长舒了一口气。 “小的也不太清楚。”小厮为难道:“死的是一个妇人,看那装扮应当是高门大院里的夫人。” “我下去看看。”百里长歌对叶痕打了个招呼便跳下马车,跟着小厮来到出事的地方。 元光浩身为大理寺卿,遇到这种事自然义不容辞,他立即下了马,跟随在百里长歌身后。 三人前前后后到了人群最拥挤的地方。 通往安济坊的这条主街旁边,有一条五尺多宽的排水渠,此时的水渠边上,躺着一具女尸,面部泡得起皱发白,已经认不出身份,但她身上穿的靛蓝罗裙以及散乱头发间隐隐露出一角的碧玉钗显示着不凡的身份。 “唉…真晦气!”将尸体打捞上来的是两名皂吏,那二人此时正拿着打捞工具站在一旁皱眉。 “这是怎么回事?”元光浩拨开人群走过去,高声问。 那两个皂吏一看见他,立即敛去情绪,恭恭敬敬回话,“大人,今早衙门接到报案,说有人淹死在水渠里,我们兄弟二人受了府尹大人的命令前来打捞,可在这儿站了一早上也没等到人来认领,看来只有送到义庄了。” “等等……”眼见那两个皂吏就要动手,百里长歌突然出声阻拦,大步走上前。 “这位是?”其中一个皂吏不解地看着百里长歌。 “这位是晋王身边的亲信。”元光浩连忙解释,又看向后面紧闭着帘幕的马车道:“晋王路过此地,你们却在路边摆放了尸体,若是让王爷沾染了晦气,小心你们的脑袋。” 两个皂吏闻言缩了缩脖子。 百里长歌蹲下身,向一名皂吏要了手套戴上,这才往女尸头骨和手骨以及脚骨处捏了捏,又盯着女尸手腕上破旧的镯子看了好久,这才站起身将手套脱下来还给皂吏,转身便朝着马车方向返回去,只淡淡留下一句话,“送去义庄!” 两个皂吏面面相觑。 “让你们送就送,磨蹭什么?”元光浩虽然没看出什么来,但见百里长歌这个样子,心中了悟她定然发现了什么,吩咐完皂吏,不动声色地返回去。 “如何?”叶痕靠在侧壁上,长长的睫毛垂落,盖住了狭长的眸,他并未睁眼,声音略显沉凉。 早已习惯了叶痕的波澜不惊,百里长歌也没露出多意外的表情,只低声道:“一般淹死的人嘴巴紧闭,眼眸开闭不定,她必定会挣扎,所以双拳会握紧,如今是雨季,水渠里的水浑浊,她一挣扎,指甲里必定有泥沙,口鼻还会有水流出,以及腹部会发生水胀。而我刚才看的那具女尸嘴巴和眼睛是张开的,指甲干净,腹部更没有水胀,所以她是被人先害死再抛到水里的。众所周知,被水浸泡过的尸体会肿胀,但肿的只是肌肤,骨骼是不会发生变化的,我刚才替她摸了骨,再联系她左手上带着的镯子,确定了她的身份——我们府上的吴婆子。” 想了想,百里长歌又补充道:“唯一奇怪的是,吴婆子身上穿的那些价值不菲的布料是从哪儿来的?据我所知,她在侯府的月银并不高,哪里会有钱买得起这些东西?” 元光浩在外面听着,心中顿时生出对百里长歌的钦佩之感,而后又摇头叹息——可惜不是男子,否则可以为朝廷献一份力了。 “哦?”叶痕微微挑眉,“这么说来这个吴婆子便是元大人所说那个烧窑铺子工头的姨母了?” “有可能。”百里长歌点头,“我们才刚刚发现端倪,背后那人却早已下手,他掐得可真准,这是不打算给我们留下任何线索了。” “也不尽然。”叶痕道:“那个人下手越快,说明他想掩埋的罪证越多,只要他有行动,我们都能找到线索。” “嗯。”百里长歌点点头,再不开口说话。 安济坊,位于帝京南面,闹市区铺面庄子里普通的的金石玉器陶瓷古玩大多由这里加工批量售出。 三人找到吴婆子的侄子陈安的时候,他正在瓷窑里劳作。 “不知几位大人找我何事?”问清楚身份后,陈安的语气怯了几分。 “我们想问问,你知不知道这个?”叶痕从袖中掏出陶响球。 陈安面色变了变,赶紧摇头道:“没见过。” “陈兄弟。”百里长歌走向前,微笑道:“你不说也没关系,我们来问此物,无非是想替你那无辜枉死的姨母翻案而已,既然你不肯相助,那我们只有另寻他法了。” 陈安闻言,一瞬间面色苍白,不敢置信地看着百里长歌,“你说什么?我姨母她…她她她死了?” “尸体在义庄。”百里长歌道:“她被人杀了以后抛尸到琳琅街的水渠里,我替她验过尸,认得出来那就是你姨母——武定侯府的婆子。” “这怎么可能?”陈安依旧是一脸不肯相信的样子,喃喃道:“她之前还跟我说侯府夫人待她很好,给了她不少银子,用不了多久她就可以衣锦还乡颐享天年了,怎么会这个时候突然死了?” 百里长歌眸光一动,“这些话,她是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一个月前。”陈安请三人进了屋,亲自煮了茶奉上,这才坐到一边缓缓道:“我记得那时候我这铺子刚开张没多久,姨母突然到访,说是照顾我生意,让我帮她做了一个东西。” “可是这个?”百里长歌偏头时,见到叶痕根本没喝陈安煮的茶,她从他手里拿过陶响球。 “正是。”仅仅看了一眼,陈安就点了头。 “那她可有告诉你这个东西做来有什么用?”感觉到距离真相近了一大步,百里长歌不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她说,侯府里有一位夫人要出远门,没时间照顾儿子,所以给他做了这个玩。”陈安神情恍惚,陷入了当时的回忆里。 “胡说!”元光浩怒目拍桌,“这东西顶多是和孩童玩具陶响球差不多,却并不是那种东西,你老实交代,究竟做来何用?” 被他这一吼,陈安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抖着身子道:“这个东西其实是可以拆分成两瓣的。” ------题外话------ 作者君有话说:某衣并非专业,关于文文里验尸方面均来自资料,还望考据党莫深究。 另外顶着锅盖吼一句,路过的妞儿点个收藏呗,破四百的时候某衣就双更,嗯,破四百就双更。 第三十七章 真相渐露(二) “什么意思?”百里长歌端起茶盏眯了眯眼睛。 陈安摇摇头,这个我也不清楚,“我是按照那位夫人的意思来做的。”他想了想又道:“我当时也很好奇,可是我姨母不让我多问,问了她也不告诉我,或许连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元光浩急得直皱眉,“你倒是说重点啊!” 陈安看着陶响球道:“按照那位夫人的意思,这个东西得做成两半,开孔后用我们陈家祖传蜡将两半陶瓷片封在一起,” “那么,里面放了什么?”叶痕的眸光停留在陈安手里的陶响球上,显然是一早发现了异样。 陈安站起身,去后院拿了洗蜡水,将布巾沾湿,用力在陶响球中间擦了一圈,不多时,蜡封消失,逐渐露出两瓣半圆陶瓷合在一起的缝隙。 百里长歌凑近一看,顿时脸色大变。 陶片的凹壁上,有一个小小的弹簧,横向安装在凹面,铁丝是崭新的那种,一看便知装上去没多久,弹簧呈已经弹开的状态,由于太小,而且整个圆球只开了两个孔,两个孔又是垂直分布,肉眼很难看到里面,所以在陈安打开之前,谁都看不到里面有什么东西。 “这些都是那位夫人吩咐这样做的么?”叶痕难得的站起身,眸光略微沉暗。 “是。”陈安点头道:“我记得当时姨母特别强调要用蜡将这个弹簧片摁紧粘起来,又要了一些洗蜡水回去。” “然后呢?”百里长歌心急如焚,“你再好好想想,你姨母可还说了些什么?” “没有了。”陈安很肯定地说:“从定模到入窑烧制,再到出炉安装弹簧直到封蜡,都是姨母亲眼看着的。客人既是侯门夫人,我们也不敢怠慢,更不敢随意发问。” 无奈地与叶痕对视一眼,见他微微颔首,百里长歌这才伸手往怀里摸索,这一摸,才惊觉出门的时候太急忘了带银子,咬了咬唇,她索性将腰间那块由上好蓝田玉打造的云鸾配取了下来递给陈安,嘴上勉强扯出笑,“初次见面就叨扰你这么久,这块玉佩你先收下,改天或许还有需要你协助的地方,还望陈大哥能配合一下。” “你那块玉佩是假的,根本不值钱。”不等两眼放光的陈安伸手,叶痕突然瞟过来,冷不丁说了句。 不知为何,百里长歌总觉得他这一眼如同芒刺射过来,直戳得心窝子颤颤。 陈安有些尴尬,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元光浩立即会意,走上前来掏了一锭银子递给陈安,满眼的嫌恶与不屑,若不是晋王在场,他还用得着贿赂?直接带回去审问! “若我猜得不错,这样的东西你做了很多个一模一样的,是不是?”叶痕的目光渐渐锐利,瞳眸里寸寸寒凉。 “是是是……”接过银子,陈安的态度更加好,有问必答,“但是所有的都被我姨母带走了,我要那东西也没用,反正人家花了大价钱,吩咐怎么做我们照做就是了。” == “大小姐,你可看出什么问题来了?”出了烧窑铺子,元光浩跟在后面问,但看见百里长歌略微阴沉得面色时立即住了嘴。 “我们现在去哪里?”叶痕走在她旁边,轻声问。 狠狠倒吸了一口气,百里长歌闭了闭眼睛,捏着拳头道:“去掘少卿的坟墓。” “啊?”元光浩还没从刚才那个假陶响球中反应过来,蓦然听到这一句,惊得险些下巴落地。 “我想确认少卿真正的死因。”已经红了眼眶的她声音干哑,走路连脚步都有些虚浮。 叶痕安慰她,“查了这么久终于接近真相,你该高兴。” “我不知道该用何种心情来表达这种‘高兴’。”百里长歌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空,灰蒙蒙的看不见一丝阳光,不由得想到少卿这么多年听从三夫人的安排装疯卖傻无非是想让母子俩能在武定侯府这勾心斗角的地方生存下去,可他还没将稚嫩得翅膀长硬,还没能堂堂正正做一天男人,真正保护他母亲,就死于重重算计之下。 黄昏时分,又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元光浩回大理寺找了几个小吏带着工具匆匆前往百里少卿的墓地,在百里长歌的指示下掘墓开棺。 百里长歌站在桑树下,手中一把青竹伞,为叶痕遮了树上落下来的雨滴。 雨水打在油纸伞上发出“啪啪”声响,一时天地静谧,万物俱寂。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小吏们才将潮湿松软的泥土刨开,打开了棺木。 “哎呀不好!”元光浩一直站在旁边监督着,皂吏们开了棺后他突然一拍大腿,皱眉道:“此地竟然是化尸地,四公子的尸体已经只剩下骨架了。” “先别动,我来看看。”百里长歌正要冲进雨幕,叶痕突然拉住她的衣袖,淡淡道:“把伞带过去。” “不了。”百里长歌摇摇头,“您是王爷您金贵,淋湿了可不好。” 叶痕没说话,将伞硬塞给她,转身站到大桑树下面,她明明看到树上的雨滴落到他头上,他却如同没事的人一般,投给她一个安慰的微笑,隔着迷蒙雨雾,他的轮廓如同近在眼前那样清晰流畅。 略微一偏头,百里长歌将思绪拉回。 她拿着伞绕到尸体头部,蹲下身轻轻托起头发已经脱落的头骨,望向后顶穴处,果然有一处乌青针眼。 这一刻,连呼吸都在颤抖,百里长歌怔怔望着那处置少卿这个傻孩子于死地的致命伤,许久不曾说出话来,她只是呆呆看着他的头骨,努力眨眼睛不让酸涩感扩散开产生眼泪。 元光浩发现了她的异样,不解地向后看了一眼叶痕,没得到答案,他又回转身,咳了两声后问:“大小姐可是发现了什么?” “我知道凶手是如何做到密室杀人的了。”小心翼翼将骸骨放回去,亲自替少卿盖上棺木,百里长歌目光冰凉,声音更加喑哑,“先回府,我再确定一件事情就可以告诉你们整个密室杀人的经过。” 忙里忙外这么多天,终于要水落石出了,可元光浩依旧处于懵懂状态,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思前想后好几遍,自认为自己是办案高手,却也想不通走在前面那二人是从哪里推断出密室杀人过程来的。 ------题外话------ 嘎嘎,收藏快到碗里来,昨天说了破四百的时候二更,某衣没想到这么快上今推,唔…今天有二更,真相捏在我手里,收藏快快来,我就尽快把二更送上。╭(╯^╰)╮ 第三十八章 语真圣花(二更来袭求收藏) 离开墓地,撑着青竹油纸伞一路走下山,百里长歌沉寂无话。 元光浩瞧见她这个神情,将原本想问的话咽了回去,领着那几个皂吏远远跟在她身后。 叶痕从她手里将油纸伞接过,顿了脚步,“真相总是残忍的,你要是觉得无法接受,便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已经发生过的事,怎么可以当做没发生?”百里长歌看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间,轻轻吸了一口凉气,随即挑眉道:“除非我有能抹去这部分记忆的能力。” 胸口突然一阵刺痛,叶痕锦袖中的手指微微痉挛,望着她单薄的背影逐渐模糊,而后与记忆中的那个背影重叠起来,呼吸一滞,他快步走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你……”却只动了动嘴唇,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王爷,您抓得我手疼。”刚刚反应过来的百里长歌被他震住了——一向冷静沉着的晋王爷这是被鬼附身撞邪了? 如梦初醒般立即缩回手,叶痕瞧着她腰间的蓝田玉云鸾佩,道:“你这个玉佩根本不值钱,以后不要拿出去招摇撞骗,否则被人拆穿了,我觉得你会很没面子。” “王爷这是在关心我的面子问题?唔……貌似玄空老头告诉我,这个玉佩是无价之宝,可是怎么到了你这里就一文不值了?”百里长歌眨眨眼,她当然知道他是想借此来分散她沉郁的心情,可她毕竟不是那个真正的百里长歌,对于查出这个真相顶多是震惊之余加点难过而已。 要说悲凉,似乎谈不上。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无价之宝其实一文不值,因为没人敢收,这个东西不能吃不能喝,也只能戴在你身上做个装饰品?”叶痕斜着眼,将伞往她头上挪了几分。 “是是是……王爷说的是。”百里长歌连忙点头附和。 跟在后面的元光浩看见了叶痕刚才的举动,嘴角一抽,险些连眼珠子都掉了出来,他立即将头转了一百八十度,看见身后的皂吏正比着剪刀手望向前面那二人,他眼一厉直接给了那人一记脑瓜崩。 那人“哎哟”一声蹲了下去。 == 回到侯府时,天已经黑了,除了秋枫苑,别的院子里全都点上了灯火,细雨迷蒙,将火光晕染上迷离的色泽。 百里长歌,叶痕和元光浩进门的时候,早已等候多时的秋怜将三人直接带去饭厅,“大小姐,侯爷请你们先去用饭。” “先不吃饭了。”已经到了饭厅外的芭蕉林,百里长歌突然想起了一事,忙拉了秋怜到一旁,轻声问:“百里珊有何动静?” 秋怜看着百里长歌的目光中难得的露出了几分赞许,低声道:“三小姐听闻我那个祛痘的方子很有效,今天下午都在扶风阁外徘徊,我告诉她大小姐您出去了。” “很好。”百里长歌点头道:“你现在去找她,就说我可以给她那个方子,甚至是成品,前提是她得把那晚去秋枫苑真正要找的东西拿来作交换。” 秋怜一震,“三小姐不是去采花的么?” “谁会黑灯瞎火地去采花?”百里长歌勾勾唇,道:“她要找的东西是少卿被杀的一件证物。” 不敢置信地张了张嘴巴,秋怜在百里长歌的点头示意下直接去了百里珊的院子。 “侯爷,能否劳烦把各房夫人小姐请到秋枫苑?”百里长歌进了门,也不落席,直接道:“我查出少卿的死因以及背后的凶手了。” 百里敬神情一惊,抬眼时只见堂内女子发梢上带了零星雨珠,眉目间微微散漫之色,却衬得她周身风华更胜一筹。 他愕然半晌,这才吩咐一旁的李香兰将各房夫人小姐请到秋枫苑。 避世几日的百里若岚今日难得的下了床,尾随着红月分花拂柳而来,但在看清百里长歌以及站在她身旁的晋王时,眼底不由自主地泛出了重重恨意。 李香兰看出了她的情绪,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襟。百里若岚这才敛去情绪,勉强扯出笑意过来参拜。 酉时正,除了三小姐百里珊和秋怜,其余院子里的主仆全都聚到了秋枫苑。 文氏显然被这阵势吓到,忙过来问情况。 百里敬阴沉了几日的脸色终于缓和下来,宽慰文氏道:“弟妹尽管放心,长歌只是查出真凶,想让大家来围观一下罢了。” “哦……那就好。”文氏若有所思,走到百里长歌面前,“大小姐,杀害我儿子的凶手到底是谁?” 百里长歌看了她一眼后目光撇开去,定在人群中笔直而立的傅卿云身上,他依旧一身天青色锦衣,面上没多大表情,但在人群中极其显眼,以至于她一下便能认出来,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他回望过来,微微一笑点头示意。 百里长歌扯了扯嘴角,径直走进百里少卿的那间房,将早上带出去的陶响球拿出来放在桌上,清了清声音,高声道:“少卿的死的确是密室杀人。” 闻言,底下顿时一阵哗然,奴仆们脸上不约而同露出惊恐之色。 “但,杀人的绝非鬼怪,而是这个东西。”话完,她高高举起陶响球。 “大小姐,您莫不是在说笑吧?”一小厮满脸不屑,“这种东西我儿子天天玩,怎么不见它能杀人?这两日府中都在传言三老爷的鬼魂回来带走了四公子,你就算为了让我们大家安心,也该找个靠谱的借口。” 他一说完,丫鬟婆子们顿时纷纷点头附和。 “安静!”百里敬坐在上首,瞟了一眼旁边低头喝茶的晋王,厉喝一声。 众人纷纷住了嘴。 百里长歌对这些人的反应不以为意,毕竟人家说的是事实,若非今日亲眼所见,谁能想得到利用这么寻常的东西来精心策划一场谋杀? “其实,这个案子解起来很简单。”百里长歌从怀里掏出那天在少卿房里捡到的纸,上面的黑点早已被她连接起来。 摊开已经泛黄的纸,呈到百里敬跟前,百里长歌安静道:“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这种花。” “花?”百里敬不解地看向纸上那一团墨黑。 “对。”百里长歌点头,“这种花叫做‘浮藏’,是很久以前就消弭的语真族圣花,然而它还有另外一重意思,代表永恒执着的爱。” ------题外话------ 吼吼,某衣很豪气地甩出二更求收藏,亲们若是喜欢悬疑,喜欢偶滴文风,甚至是喜欢文文人物,就给个收藏呗,收藏一下你不会吃亏,收藏一下你不会上当,但你会看到某衣辛苦码出来滴故事,精不精彩你们缩了算,【委屈ing】收不收藏也是你们缩了算,看我萌萌滴眼睛里写着十二个字:求收藏,求带走,求勾搭,求调戏。 第三十九章 揭秘,密室杀人(一) 百里敬悚然一惊,凝望着百里长歌道:“这太匪夷所思了,少卿的死怎么可能会与消失了百年之久的语真族圣花有关?” “侯爷莫急。”百里长歌笑道:“且听我慢慢分析。” 随后她转过身,望着堂内所有的人,最后眸光落在双目呆滞被尤氏搀扶坐在椅子上的二老爷身上,缓缓道:“首先,我来替大家理一理这件案子的几个疑点。” “第一:在案发之前,也就是少卿死之前,我曾到过三夫人的院子,那个时候天色昏暗,我躲在石桌后看到了二老爷用匕首将三夫人的纱窗挑破,随后惊叫一声扔了匕首就跑了。随后我就进了屋,这中间没有任何停留,也没有任何能让三夫人藏东西的空闲时间,然而我进了屋后,三夫人在刺绣,少卿在捏泥人。那么,二老爷究竟看到了什么,以至于他吓成了现在这样神志不清的样子?” “第二:也就是我出了秋枫苑以后,根据三夫人的说法,少卿曾说自己肚子饿,让她给弄东西吃,等三夫人端着做好的食物进房的时候,少卿已经睡着了,而且是沁雪亲自扶着少卿让三夫人背回来的。也就是说,在那个时间段,少卿还没有死。而第二天早上当三夫人发现不对劲以后,秋枫苑里的丫鬟婆子都来了少卿房前,也都能作证当时的房门是从里面上了门闩的。那么,凶手是如何做到杀了人之后再将门闩给栓上的?” “第三:在我协助晋王调查的时间里,有一天过去冰窖冷冻东西,无意中在冰砖角落里发现了一根绣花针。那么,冰窖这种储藏蔬菜水果的地方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东西?” “第四:今天午时出门的时候,我们在琳琅街的水渠里发现了吴婆子的尸体,经我查验,她是被人杀死后抛尸到水渠的,而且她身上穿着价值不菲的绫罗绸缎,头上戴的是翡翠轩的碧玉簪。那么,她一个三等婆子是哪里来的这么多钱买这些东西,而她又为何被杀?” 经百里长歌一提,所有人才注意到吴婆子已经失踪好几天了,一听到她被人杀死抛尸水渠,众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长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百里敬眉头深锁。 “诸位请仔细观察这个东西。”百里长歌将那个装了小弹簧类似于陶响球的东西拿在手心一一呈现在众人面前,并且缓缓翻动两个孔。 “你们可看得出什么来?”走完一圈,确认所有人都看过了这个东西,百里长歌停在傅卿云身前,低声问:“卿云表哥,你可识得这东西?” 傅卿云看了一眼,拿起来摇了一下没听到声音后若有所思,随即甩甩头。 原本想说是孩童玩具的人没听到意料之中的声音,皆不约而同摇摇头表示不知何意。 “我当初开始调查的时候第一眼看上去,也以为这就是个玩具而已,后来晋王发现了里面有水,这才引起了我的注意。”百里长歌说着,将烧窑铺子带回来的洗蜡水倒了一些在巾布上,用力朝着蜡封过的那一圈擦洗,不多时,陶凹片成了两瓣,露出里面的弹簧来。 “怎么会有弹簧?”有人不解,疑惑道:“可即便是这样,也无法说明这东西能杀人啊!” “光凭这个当然不能杀人。”百里长歌又取出回来的路上让元光浩买来的绣花针,轻轻放到呈弹开状态的弹簧缝隙里摁紧,又将带回来的陈安家祖传无色蜡放在火上烤了片刻,等熔化得差不多了,这才用竹片刮下来将弹簧彻底封住,手放开时,绣花针已经彻底被弹簧夹住。 将另外一半没有弹簧的凹片取过来合上,外面照着刚才的样子同样用蜡封上,百里长歌再将这个圆球呈到众人面前时,人人都能看到从孔洞里伸出的半截绣花针。 元光浩是办案的一把好手,此刻一见百里长歌还原到这一幕,他立即反应过来,惊艳道:“大小姐真是神了,竟能凭借一个小小的弹簧判断出凶手作案的工具。”随即蹙眉道:“可是有一点我不懂,银针被弹簧夹住,而弹簧又被蜡封了,那么凶手是如何做到让弹簧自动弹开伤及四公子的?” “这就是凶手最聪明的地方。”百里长歌叹道:“正如我刚才所说,我们捡到这个东西的时候,里面有水,而那日我进冰窖的时候在角落里捡到了绣花针,二者一联系,不难推断出凶手利用了冰会融化这一点来控制了杀害少卿的时间,给自己制造了不在场的证明。也就是说,我手里这个东西在杀死少卿之前曾进过冰窖,并且冰冻了很长时间以至于里面的水都成了冰块。” “可是……水并不能让蜡融化呀!”元光浩再次不解。 “元大人,你莫不是忘了,今日我们去安济坊的时候,陈安曾说过,让他做这个东西的人走的时候带了一些洗蜡水。”百里长歌提醒他,随后又道:“所以我们早先看到这个圆球里的‘清水’也并非完全是清水,里面还混合了洗蜡水。” “如果真如你所说,那么,凶手又如何能肯定这个洗蜡水一定会在计算好的时间里将蜡侵蚀完?”一直坐在旁边不发话的叶痕幽幽问道。 百里长歌弯唇看向他,“王爷在烧窑铺子的时候就看出来凶手做了很多个这种东西,相信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叶痕扬了扬眉不说话。 百里长歌又对着众人道:“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一次性就这么精准的计算出洗蜡水和封弹簧的蜡的比例,凶手也一样。所以凶手必定会在行凶之前进行多次反复练习,可能是凶手某一次大意了,所以将练习用的绣花针遗落在了冰窖里,恰好被我发现。而凶手更大意的是,她在处理那些练习过的圆球时被另外一个人发现了。” 众人疑惑,面面相觑,“谁发现了?” “你们看一下谁没来?”百里长歌走过来倒了一杯茶润润嗓子。 众人对看了半天,忽然听灵春大叫:“三小姐没来!” 尤氏闻言这才注意到灵春旁边根本就没没有百里珊的影子,她忽然一惊,怒目看向灵春,“三小姐呢?” “奴婢不知道。”灵春赶紧垂下头,刚才来的时候大家都急匆匆的,三小姐原本与她一道,谁知怎么到了这里就没人影了。 “三小姐到——”正在众人猜疑之时,芭蕉林外传来秋怜的高声传呼。 ------题外话------ 徒弟文文《暖宠纨绔医品妃》首推中,急需美妞儿们的收藏点击,么么哒(╯3╰)女扮男装行天下,玩转美男的另类体验。 好友文文《重生之神医皇后》也在首推,各种求收藏。 妙手回春,前所未有,医术滔天,无所不能,她是上古时期人人尊敬的一代医神。 颜值逆天,腹黑毒舌,前倾朝野,心狠手辣,他是锦国江山人人推崇的一国之君。 他不知道有沉鱼落雁玉芙蓉面的她竟然是上古一代神医,医术滔天。 她不知道随手救下的清俊男子便是她未来的夫君当朝圣上,有惊无喜。 第四十章 揭秘,密室杀人(二) 百里珊和秋怜在众人的注视下一前一后走进厅堂。 秋怜双手端着托盘,托盘内摆放着无数大小不一的碎瓷片和几个弹簧,瓷片上沾染了不少湿润的泥土。 元光浩一拍手,“哎呀呀,这凶手也太狡诈了,竟然在一个月前就预谋了这场刺杀。” “对。”百里长歌莞尔,“凶手的确聪明,她还想到在陶片上开了另外一个放水孔将里面的水放完,不让我们查到踪迹。” “简直可恶!”百里敬闻言大怒,重重一掌拍在桌子上,“到底是谁如此居心叵测敢谋杀我堂堂侯府的公子?” “三妹妹,你告诉大家,你那晚去秋枫苑的真正原因。”没有回答百里敬的话,百里长歌面色平静地看着百里珊。 “我……我之前不是说了么,那晚我跟灵春是去采花的。”百里珊垂着头,手指绞着衣袖。 “三妹妹,你之前作伪证指认卿云表哥杀人已经触犯大梁律法,倘若你现在肯说实话,我便当着所有人的面向晋王求情免了你的罪。” 百里珊小脸一白。 “大姐这是在威胁三妹吧?”百里若岚终于找到机会插话,冷嘲道:“王爷向来是非分明,哪会因为你三言两语的挑拨就定了三妹的罪,再说了,万一三妹真的看到了傅卿云杀人,那你此番站在这里岂不是给自己招黑?” 话完眸光一斜,斜向叶痕那边,抿了抿唇后生出几分狠戾,问百里长歌:“还是说大姐人缘好,说什么都会被肯定是对的?” 元光浩脸色唰地沉了下来。 “你闭嘴!”百里敬咬着牙,额头上青筋突突跳,话完一个凌厉的眼风剜向李香兰,“管好你的宝贝女儿,那天晚上受的教训还不够么?” 李香兰身子一凛,想到自己捧在手心里疼宠的宝贝女儿无缘无故被百里长歌打了三个巴掌,此番还被侯爷说教,她咬了咬唇,终是不动声色地将百里若岚拉了回来。 “怎么样三妹妹?”百里长歌对百里若岚的无端挑衅不以为意,只笑看着百里珊,眸光清明。 “我……”百里珊再度低下头望着自己的脚尖,呼吸有些局促,“我曾无意中看见三夫人在树下埋东西,一时好奇,所以……” 此话一出,绝大部分人已经反应过来,满室哗然过后都将目光掠向一直站在角落,双眼红肿未退的三夫人。 “三小姐,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三夫人霍然抬头,楚楚哀怜道:“难不成我还会杀死自己的亲生儿子不成?” “可是我明明看见你在树下埋了东西,谁知道会是这个。”百里珊脾气本来就火爆,此时一听三夫人问得理直气壮,她索性仰起头来,不输半分气势。 “珊儿!”百里敬听她一说,觉得甚是荒唐,冷着脸道:“王爷面前,不得有半句虚言。” “侯爷明鉴。”百里珊很不甘心道:“污蔑傅卿云是我的不对,可是我曾经的确亲眼看见三夫人在秋枫苑的杏树下埋了东西,那位置不会错的。” 百里长歌望了一眼秋怜端着的碎瓷片一眼,转身问叶痕,“王爷以为如何?” “你不也说了,这个案子疑点甚多,不如你先一一分析来。”叶痕抬起头,淡淡扫了一眼四周又收回目光,那份淡然的神情,仿佛早已将一切都掌握了。 百里长歌笑着点点头,她知道以这个人的聪慧,必定已经猜破了真相,*不离十。 “那我们就先从第一个疑点说起。”百里长歌的目光落在二老爷身上,他靠在椅背上,双眼呆滞无神,偶尔喃喃自语,但谁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什么样的情况下,我站在窗外大喊一声,你们在里面却什么也听不到?”她问。 众人皱了眉——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有人反应快,忙说道:“除非里面的人说谎。” “可是二老爷大叫一声离开秋枫苑的时候,我马上就进了屋子,里面并没有异常,那么三夫人可有说谎的必要?”百里长歌挑眉。 众人再次皱了眉。 “除非你见到的黑衣人根本不是二老爷,又或者说那个声音并不是从你见到的那个人嘴里发出来的。简单说来,这就是个障眼法。”叶痕看着百里长歌放在桌上的那张纸,声音如同窗外雨丝那样清润。 “王爷果然通透。”百里长歌面上满是赞许,她没想到少卿死的那天离开秋枫苑之前自己的随意发问竟让他一眼就看破了真相。 “王爷说的是事实。”她又道:“那天我见到的黑衣人的确不是二老爷,但我听到的声音却是二老爷本人亲自发出来的。” “也就是说,在你看到黑衣人扔下匕首跑这个动作的同时,有人让二老爷发出了惊叫声,让你误以为那个黑衣人就是二老爷,大小姐,我这样分析可对?”元光浩立即站起身,一副窥破天机的欣喜样子。 “对,就是这样。”百里长歌点点头。 “可你不是说进了三夫人的房间后没有任何异常么?”百里敬越听越糊涂。 “房间里的确没有异常。”百里长歌说着便走出了门,指着主屋侧边的厨房道:“这里却是个能藏人的好地方。” 众人一惊,跟随着她走出了房门看向连着主屋而建的小厨房。 “那天晚上也同现在这样。”百里长歌指着厨房方向,道:“院子里,甚至是小厨房里都没有点灯,所以我根本看不到厨房里有什么,而且厨房离主屋如此近,当时声音传出来的时候我为了避免被发现,缩了缩脖子,也就是这刹那的时间段,把已经被抓到厨房里的二老爷发出来的声音错认为是黑衣人发出来的。” 话完,百里长歌偏头看向站在角落的三夫人,她身着素色外衫,门口大红灯笼投下的光晕将她的面容映射出阴诡的颜色,她就那样安静地站着,双眼看向侯府高大的院墙外,细雨霏霏,不断扫在她颇有些凌乱的发丝上,隐在黑夜中的那半边脸颊更加黑沉浓郁。 “三夫人,你真是好筹谋。”蠕动了几次嘴唇,百里长歌终于咬牙说出这一句。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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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长歌眸光一动,偏头看了看傅卿云,他的面容完全沉浸在沾了湿气的夜色中,看不出来什么表情。 视线再一转,是依旧坐在太师椅上的叶痕,他清雅高华的眉目淡定从容依旧,感受到她的视线,他稍稍抬眼,唇角微弯,无声颔首。 咳了两声,百里长歌走到百里敬身边道:“侯爷,我今日之所以叫大家来,是想消除他们对鬼怪之说的疑虑,如今既已查出真凶,还是把下人和那几位不相干的夫人遣散了吧,毕竟接下来我要说的事不宜太过张扬。” 百里敬一怔,但也没反驳,按照百里长歌的说法遣走了其他人,只留下三夫人,傅卿云以及堂内的叶痕和元光浩。 待人全部走完后,百里长歌再次拿起那张用墨团涂抹出早先墨点轮廓的纸呈到三夫人面前,语气凝重地说:“三夫人,刚才我说的那些是铁证,而接下来我要讲的全部是我个人的臆测,如果哪里错了,还望你指点。” 文氏紧紧抿着唇,唇线已经出现了几分苍白色。 “刚才我已经说过,语真族圣花还有一重意思代表永恒执着的爱。”百里长歌的声音清亮而凛冽,在这春寒夜雨中,有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仪,“相传语真族每一任族长在大婚的当天都会当着族人的面与妻子一起割破手指将血浇到圣花上,而语真族向来都是一夫一妻,所以此举是忠贞不二的见证。我之所以这么说,目的并不在于揭穿三夫人是语真族人,而是想说三夫人在嫁为人妻后爱上了不该爱的人,那个人,就是她犯下这一切罪孽的开端。” 百里敬呼吸一窒,作为侯府的一家之主在听到三夫人竟有这样的举动后,一向深邃古板的眼眸内迅速激起滔天怒意,仿若随时都要冲破防线的洪水猛兽。 元光浩兴致盎然地嗑着瓜子,他虽年过三十,却有着许多年轻人缺乏的求知心和探索心,更何况这件案子错综复杂,算是近几年来他经手过最棘手的案子,此刻听百里长歌一分析,仿佛置身于茶楼酒肆,而她嘴里说出来的东西竟比说书人讲的还要精彩。 叶痕眸光淡淡,随意瞟了一眼傅卿云后若有所思。 而傅卿云从进来后就一直站在角落,眼神似有若无看向窗外沉黑的夜色,未置一词。 “三夫人,你不该爱上卿云表哥。”胸口像有千斤巨石,压得呼吸沉重,百里长歌压抑了好久,才从齿缝间挤出这一句话。 “啪——”那瞬间,不知道是谁一不小心将桌上的青瓷盏滑落到地上,摔成数瓣。 茶水滚烫,在地上起了一层白雾,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心思去关心。 “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会猜得出。”百里长歌颤唇看着脸色已经惨白得毫无血色的三夫人,道:“因为你露出了很多破绽。第一:那天晚上我去秋枫苑的时候,你做菜给我吃,明明有几道菜需要很长时间,可你却在一刻钟之内就端了进来,再结合后面我走后没多久,少卿就喊肚子饿的情况来分析,说明你们当时根本就还没吃饭,或者说给我吃的那些菜原本是做了自己吃的,但你却说谎自己和少卿已经吃过饭,目的是利用去厨房的时间处理被你绑在厨房的二老爷。” “第二个破绽:我进门后,少卿在捏泥人,你在刺绣,当时我没细看,现在想来,你刺绣用的是黑白两种颜色的线,若我没猜错,你是想绣出浮藏花。” “第三:我去冰窖的时候,看守的小吏告诉我,你曾经进去过,而我遇到沁雪,她说你那几天来月事不能吃冰镇的东西,那么,是什么原因使得你不得不亲自去冰窖?难道不是因为要冰冻这个杀人工具么?” “第四:卿云表哥之前那身破旧的衣服是你帮他缝补的吧?若我没记错,那种针法整个府里就只有你一个人会,而且那上面绣了浮藏花,只不过不太明显,一般情况下很难看出,我也是在回来的时候注意到卿云表哥衣服太过破旧时才发现的,那你为什么要帮他缝补衣服,绣了浮藏花又是什么意思?” “那是因为,傅少爷每晚都会教少卿功课,我只是想感谢他。”文氏紧抿着唇瓣,最后的辩白仓惶无力。 “那你为什么要设计这个东西杀了少卿?”百里长歌拿起那个装了弹簧的圆球,“难道不是因为少卿发现了这一切么?” 惊恐地后退一步连连摇头,三夫人呼吸紊乱,“不……你说谎,我没有杀少卿,我不会让他死的。” “对,你只是亲手设计了这一切准备杀少卿,可他是个极其聪明的孩子,一早识破了你的意图,所以将这个圆球放到自己床边的桌子上,在矛盾和纠结中亲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少卿的死出乎你的意料,所以你在之后刻意扭曲逃避事实,将罪责推到帮你做杀人工具的吴婆子身上,杀了她泄愤。”百里长歌声音平静,垂下的眼睫却泛出淡淡的酸涩哀伤,“三夫人,少卿在死前留下这张纸,是希望我们查出真相,也是希望你能迷途知返的吧?” 顿了顿,百里长歌问出最后一句话,“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卿云表哥的,三老爷还在世的时候么?那么三老爷是怎么死的?” ------题外话------ 今天的真相有木有惊到小伙伴?o(n_n)o~咱是悬疑文,要的就是出其不意的效果,当然啦,案子到了这里还木有完全结束,还有疑问木有理清楚,比如二老爷的痴傻,某衣可以剧透,二老爷跟下一个案子有关,但下一个案子却不是关于三老爷哒,也不是关于侯府滴,话说大家有木有想嘟嘟了,想的话就放他出来o(n_n)o哈哈~ 第四十二章 惊天逆转 “长歌——”百里敬突然唤了一声,然后沉着脸道:“三弟当年的确是身染重病不治身亡的,这件事我可以作证。” 百里长歌闻言,立即住了嘴,很多年前,她也曾提到过几次三老爷,但百里敬每次听到“三老爷”这个字眼时脸色都阴沉得可怕,今日若不是叶痕在场,她相信百里敬必定会动怒。 三老爷百里亭,一直是百里敬心中的禁忌,也是府中上下任何人不得提及的禁忌。 细雨渐停,房檐雨珠滴落在窗棂上,发出滴答清脆响,夜幕如同一匹黑沉的重锦兜头罩下来,笼住了一切黑白是非,红尘恩怨。 三夫人笼在素色袖子里的手指冰凉如水,微微痉挛,唇线与面容一色,不见红潮。 许久过后,她慢慢有了焦距的眸子里迅速聚起水雾,被灯光照出几点星子,翩然一转,视线移到傅卿云身上,见清俊的他面无表情,即便对上她的视线,也淡漠得如同对待一个初见的陌生人,而那沉黑的眸子里,仿佛压抑着即将席卷而来的狂风暴雨,是怒,是怨,却无半点怜惜。 这一刻,她终于得到了答案。 缓缓闭上眼睛,文氏噗通一声跪到地上,本就苍白的面色增了几分死灰,“我有罪,害死了少卿,请王爷和侯爷责罚。”话完额头重重磕到地上,再起来时,额头上已经渗出一溜血丝。 “你——”百里敬脸色铁青,气得说不出话,颤抖的手指指着文氏,却连要骂她的话也没有说出来,只紧紧咬着牙,一双古板幽邃的眸子此刻如同燃了熊熊烈火。 “王爷,既然真凶已认罪,下官这就将她带回衙门签字画押,等候处置。”将手中最后一把瓜子嗑完,元光浩站起身,请示叶痕。 叶痕修长雪白的手指在杯沿上转了一圈,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元光浩以为他没听见,又请示了一遍。 “带回去吧!”叶痕淡淡抬头,对上三夫人绝望涣散的目光时眸子里有东西一闪而逝。 “在走之前,王爷能不能允我半刻钟的时间去给少卿的灵位上柱香?”渐渐恢复了几许神智,三夫人轻咬下唇,声音嘶哑得厉害。 “嗯。”叶痕应了声就再也没有说话。 元光浩带着两个皂吏陪同三夫人去了祠堂。 堂内便只剩下傅卿云,叶痕以及百里长歌和百里敬四人。 “卿云表哥,那晚我见到的黑衣人是你对不对?”本无心将他牵扯进来,可面对少卿的死,百里长歌总过不去心里那道坎,更何况种种迹象表明,那天晚上傅卿云的确来过秋枫苑。 “是。”傅卿云偏转头来,供认不讳。 “所以其实你一早就知道二老爷被抓,也一早就知道我躲在石桌后面,与三夫人演这场戏,就是为了引我进去,然后帮她证明在那个时候,少卿依旧安然无恙,是么?”百里长歌盯着他,十多年筑起来的信任如同遇到重击的冰块在以裂纹的形势无声碎开。 “长歌,对不起。”傅卿云垂下眸,纤长的睫毛在他俊美的面容上投下黯然的阴影,“三夫人以少卿的性命做威胁,当时的情况,我不得不配合她。” 狠狠吸了一口凉气,百里长歌又问,“那你和她……是怎么回事?” 像是戳到了痛处,傅卿云眼皮一跳,随后深深皱起眉,抿唇道:“我跟她之间,什么也没有,她是曾经来找过我,说让我跟她一起去滁州老家,远离侯府,远离帝京,可是长歌,你知道我对你……” “三夫人为什么要绑架二老爷?”叶痕冷不丁插了一句。 “这个我不知道。”敛去几分情绪,傅卿云摇摇头,“我只知道一个月前三夫人去滁州省亲回来后每次见到二老爷时,神情都有些古怪,而那天晚上,二老爷的确拿着刀子来秋枫苑准备行刺三夫人,亏得她机敏,及时发现,这才将他绑了起来。后来长歌捡到的那把匕首就是他带过来的。” “那你们后来对二老爷做了什么,为什么他会一夜之间就变得神志不清了?”百里长歌问。 “我真的不知道。”傅卿云再次摇头,“跑出去之后我就回了自己的房间再也没有出来。”像是想起了少卿的死,他的脸上逐渐浮现愧疚的神色,悔恨道:“我若是知道那个毒妇狠心设计了这一切,那天晚上就不会直接跑出去……至少,少卿不会错认为我与三夫人之间……更不会想不开用这种方式自尽。” 百里长歌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瞳眸,许久没有说话。 不多时,屋外有匆匆的脚步声赶来,刚才和元光浩一起陪同文氏去祠堂的其中一个小吏踉跄着步子冲进来,边喘气边道:“不……不好了,三夫人在……在祠堂服毒自杀了。” 众人闻言,脸色骤变。 百里敬重重一拳打在柱子上,似是怒极,他竟忘了向叶痕知会一声,不管不顾跟着小吏就往祠堂方向拂袖而去。 “去看看吧!”百里长歌对叶痕道。 叶痕点头起身。 临走之前,百里长歌往后瞥了一眼,叹息道:“不管如何,她人已经没了,卿云表哥还是去看一眼吧!” 傅卿云依旧紧紧抿着唇,许久才走过来跟上他们。 三夫人倒在祠堂内,浑身散发出一股恶臭,元光浩捂着鼻子站在一边解释道:“从进门到上香,我们都一直守在旁边,按理说来,她应该没有机会服毒才对,可是这才一会儿的功夫,倒在地上气儿都没了。” 百里长歌走过去,拿起香炉中正冒着火星子的香嗅了一下,随后把香灭了,丢在外面湿润的花盆里,道:“那个毒是藏在香里的,想来她一早预料到了结局,连后路都为自己铺好了。” “那你要不要紧?”叶痕走过来,显然是看到了她刚才闻香的动作。 “无碍。”百里长歌摇摇头,笑道:“我在百草谷的时候,早就练出一身百毒不侵的好体质了。” 少卿的死影响了百里长歌和叶天钰的婚事,而三夫人作为罪魁祸首,如今死了自然不能入百里家的祠堂,就连灵堂也不设,棺木也没有一副。按照百里敬的吩咐,直接用草席裹了扔到东郊树林。 临行前,百里长歌终究不忍三夫人走得凄苦,进去给她擦了擦身子。 半个时辰后,她如同见到鬼一般冲出来。 叶痕站在门外,头一次见她如此失态,不禁蹙眉问,“怎么了?” “三夫人竟然是处子之身!”她换了好几口气才把一句话说完全。 ------题外话------ 急需收藏,有了收藏,腰不酸了,腿不疼了,一口气能码一万字了,亲们,后面的故事更精彩,精彩的故事在后面,看完后记得点击收藏哟,某衣第一次写悬疑,虽然做不到面面俱到,但尽量让大家觉得悬,尽量让乃们看得爽,今天的章节,看官可还满意?满意的话就收藏抱走呗(づ)づ 第四十三章 残阳凄艳 三夫人的遗体被抛尸荒野后,百里长歌曾去问过百里敬,百里敬除了震惊还是震惊,并表明当初三老爷大婚以及三夫人“临盆”的时候,自己正在领兵作战。 故而,她断去了一切线索,无从得知三夫人为什么还是个处子,但她想明白了一件事——三夫人之所以选择用那种能让全身发出恶臭的毒,一定是算好了她会因此去检查她的身体,从而得知她还是处子——从来没有与三老爷同过房,从来没有生过孩子的处子。 那么,少卿是谁?他的死与叶天钰那串诡异的手链有什么关系? 而这一切,似乎都在三夫人闻香自尽那一刻湮灭在那晚的无边黑夜里了。 百里长歌坐在藕池边,手里拿着个钓鱼竿,钓了一上午也不见得有动静。 实际上她的心思根本不在鱼竿上。 三夫人与少卿的事,她思前想后想了许久,也没能理出个头绪来。 秋怜站在身后,拿了把青竹伞替她遮阳。 “大小姐,该用午饭了。”见百里长歌一直埋头苦想,就连方才鱼儿上钩鱼竿动了一下都没有察觉到,秋怜忍不住出声提醒。 百里长歌瞧见对面李香兰领着百里若岚和一众丫鬟婆子走过来,顿时眸光一亮,迅速站起身收了鱼竿,将上钩的鱼儿扔给秋怜,转过身面向藕池,二话不说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大小姐——”秋怜吓得脸色都白了,顿时一声惊呼。 那边李香兰亲眼见到了百里长歌跳下藕池,忙唤了身后的婆子们下水好一番打捞。 == 据说,武定侯府大小姐百里长歌心地慈悲,不忍看着堂弟和三夫人相继离世而整日伤心欲绝,终于没忍住悲痛跳下了藕池欲追随那二人去,幸得府中人及时救起,这才保住了命,但也因此患了一场大病,只怕与皇长孙的婚事得延后了。 据说,武定侯府大小姐百里长歌被冤魂附身,原本跳下荷花池难逃一死,但武定侯请来了得道高僧做了一场法事,将那冤魂驱走,这才保住了一条命。 百里长歌“自杀”事件一经传开,大街小巷,茶楼酒肆都听得到各种版本的说法,说书人飞扬着吐沫星子,用最丰富多彩的表情和最扣人心弦的语言说得头头是道,仿佛他亲眼看见了似的。 一时间,坊间流传的都是对百里长歌的钦佩之词,似乎都忘了她至今还在大梁第一害的榜上挂着。 帝京出了名的茶楼云海楼内,“自杀”事件的主人百里长歌正捏着两颗毛豆,挑着眉毛跟着其他的听书人一起叫好。 对面席位上,叶痕喝了好半天的茶,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对面男装打扮的百里长歌,再看一眼她放在桌上用来蘸着毛豆吃的芥末,抽了抽嘴角,问:“你找我出来做什么?” “带我进宫。”虽然旁边人群喧闹,但百里长歌清冽的声音还是准确无误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大婚之前,你都不可以再见皇长孙的。”叶痕提醒道。 “谁说我要跟他大婚了?”百里长歌转过头来,抓了一把毛豆塞给他,道:“我是要把手链还给他而已,至于大婚不大婚的,谁爱去谁去。” 叶痕不动声色地将那堆毛豆推去她面前,又端起茶杯道:“恐怕……” “别说你帮不了我。”百里长歌似乎一早就预料到他会拒绝,阴恻恻笑道:“我早就打听清楚了,晋王府的良医官因为妻子临盆告了假,你可以暂时把他的名册借给我用用,然后借着替长孙殿下看诊为名让我入宫。” “再然后呢?”叶痕眨眨眼看着她。 “再然后……我就把手链还给叶天钰了呗。”百里长歌耸耸肩,“那东西简直就是个祸害,实乃不祥之物,长孙殿下戴了十多年都没事,我一带出宫血案就接连而来,我左思右想,觉得还是应该把这东西还给他,免得后面再遇上什么麻烦事。” “你是他等了十年的人,你觉得他会放过你?”叶痕说这话的时候,眼睫有些下垂,似是为了遮住眸子里的某种神情。 “得得得。”百里长歌一摊手,“改天我到了庙里多烧几柱高香,在佛祖面前夸夸这位等了我十年,一回来就给了我这么个稀奇东西引得我家鸡犬不宁的大梁第一奇皇长孙殿下,让佛祖他老人家好好疼爱殿下,算是还了他等我十年的恩情。” 话完,她又皱眉看着他,“你到底帮不帮我进宫?” “不是不帮。”叶痕淡淡道:“我是觉得没必要,反正你还不还都已经卷进来了,你无法改变少卿已死的事实,更想查清他的真实身份以及三夫人为什么是处子之身,这些事,都是你接下来想去做的,而你今天找我来,进宫还手链是假,借机让我给你个假身份,编入晋王府的名册,跟着我去滁州查案是真。” 百里长歌翻了个白眼,这个人的心思简直太太太通透了! 揭过这一茬,二人又听了会儿说书,日落西山之时,百里长歌才站起身向叶痕告辞。 临走前,她问他,“四皇子掌管着户部,滁州大坝修缮拨款的事只需要跟他打声招呼就可以了,为什么一拖再拖,拖了这么久?” 叶痕望着远处染红半边天的夕阳,幽幽道:“你难道没有听说吗?父皇最近在修建一座镶金嵌玉的无名祠,挪用了国库大量库存,户部那边银两紧张,自然就拖到现在了。” “无名祠?”百里长歌有些疑惑,“天子不都是拜祭坛么?为什么要单独修建祠堂,而且还是无名的?” 叶痕哑然,随后失笑。 他什么也没有说,但唇角那一丝无奈却落入了她的眼中。 自古以来,哪一位帝王的至尊路不是踩着白骨,饮着鲜血登上来的呢? 百里长歌想着,这位年迈的大梁帝,心中定然住着一个让他愧疚一生的人,那个人必定已经成为他的梦魇,犹如跗骨之蛆,剔除不掉,只能借助这虚妄的无名祠来做无谓的安慰,麻痹自己。 天边的残阳越发凄艳,衬得他的神情越发孤寂,月白锦袍上,淡金西番莲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心境,绽放得极其安静。 “你打着户部的名义亲自押送的赈灾银两,其实全部是你自己出的钱吧?”已经走出门外,她突然探回身子,一副了悟的神情。 意料之中的,他没有答话,她撇撇嘴,又提醒道:“记得把那名册给我准备好啊,我回去收拾东西,晚上就来爬晋王府的墙。” ------题外话------ 少卿的案子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但是最后的三夫人处子之身又引发了一系列疑问,亲们一定迫不及待想知道那串手链背后的人究竟是谁,竟然能以这些不起眼的小人物为棋子来搅弄风云,那就不要吝啬你们的会员号,给个收藏呗,话说我每天这样喊也是觉得自己好啰嗦,可是某衣真的木有办法了,能不能上架,能不能让这本文文继续下去直到所有的真相水落石出,主角一家三口团聚,全靠亲们的收藏,否则文文就中途夭折了,我也会好难过的~(>_<)~ 第四十四章 不辞而别 百里长歌回去的时候,正遇上双眼通红,神情无措的沁雪,她手里拿着个包袱站在侯府大门外左顾右盼,荆钗布裙衬得她本就单薄的身子更加娇小。 很显然,沁雪曾经帮助三夫人绑架二老爷,并躲在厨房弄出了那声惊叫的事被百里敬查出来了,侯府定然再容不得她。 百里长歌身影一闪,躲到门外一颗大树后瞄了沁雪几眼,若有所思,随后一个轻功跃进后院院墙,动作之轻,犹如薄纱抚过肌肤,未惊起一丝风声。 “大小姐,案子查的怎么样了?”刚入扶风阁,准备推开房间门,秋怜突然从旁边走了出来,她向来古井不波的眸子里难得的被夕阳染出几点星子,说话的声音依旧冷冰冰的,却让人有一种很奇特的感觉,仿佛冬日的最后一拨寒流越过早春,冷,却不觉得冽。 扶了扶额,百里长歌暗自愤恨百里敬究竟从哪里寻来这么个高手,几乎什么事都无法瞒过她的眼睛。 “还差一点。”吐了一口浊气,百里长歌转身,望着她,微笑。 她知道秋怜这个人极其聪明,此刻如果自己说谎,倒显得矫情了,干脆顺着她的意思来。 侯府规矩严厉,百里长歌是从小就领教过的,三夫人死后,百里敬也曾言明不希望她一个女孩子涉足这些血案,损了皇家颜面。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从叶天钰手里接过手链那一刻,或许更久远,又或许从她穿越过来的时候起,就注定自己要卷入这场游戏——一个对手在暗我在明,游戏规则由对手定下的血腥游戏。 即便此时撒手不管,她相信,那些谜团始终还是会自己找上门来。 与其坐以待毙被暗处的对手玩弄于鼓掌之间,还不如自己先行动,掐准对手的下一步棋,直接将它扼杀于摇篮中。 “大小姐若是想出府一段时间,我会帮你应付的。”秋怜依旧看着她,冰凉的眼神里,多了一种她没来得及看清楚的情绪。 百里长歌很愕然,按照她的预想,秋怜定是百里敬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并时不时回去汇报情况,但她没料到,这个丫头自从进了扶风阁,每日必定陪在她身边,从来没有单独去找过百里敬。 “那这段时间,辛苦你了。”百里长歌弯了弯唇,她知道依照秋怜的脾性,若是想借此害她,大可以直接出去告诉百里敬她跳湖装病出府,所以秋怜的这句话,必定是出自于真心。 随后,她又补充道:“沁雪那丫头怪可怜的,若是就这么出了府,指不定以后会落魄成什么样子,你想个办法让她继续留下来吧!” == 收拾好东西后,百里长歌去了傅卿云的院子,原本想着与他道个别,却不曾料想整个院子里空空如也,紫藤花被白日里的强光晒得恹恹欲睡,开得无精打采。 百里长歌拿着风灯,在小院里映出一抹光色,她找了几圈,也没见到傅卿云,就近的丫鬟婆子也都摇头表示没见到他去了哪里。 百里长歌微微蹙眉,以傅卿云的性子,不可能这么晚不在房间。 她走上前,脚下无意中碰到一个花盆,身子顿时往前倾,险些栽倒,待稳住了身形,百里长歌这才就着风灯的光看了那花盆一眼,顿时面色变了变。 她记得,这个花盆正是那天晚上自己回来的时候看到傅卿云用来栽种天香牡丹的,而现在,花盆里只剩下泥土以及几片枯叶,翻新出来的泥土宣告着天香牡丹曾经被人连根拔起过。 视线往下一移,百里长歌隐隐看见了火漆封住的信封一角。 心中一凉,她赶紧弯下身将那封信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打开,那清逸内敛的字迹正是傅卿云亲笔。 “天长水阔,香自寒来,浮沉万事,藏于千翠。” 不多不少,莫名其妙的十六个字,除此之外,再无笔墨。 百里长歌前后翻了翻,仔细查看半晌,确定傅卿云再也没有其他的话,这才皱眉将雪浪笺纸塞进袖子里,转身出了院子。 == 暮色四合,夜沉如墨。 一条黑影以极快的速度从各大府邸的房顶上闪过,迅速朝着晋王府的方向奔去。 嘟嘟世子是被尿憋醒的,他今夜困极,懒得绕到后院的茅厕,直接站在墙角边的一棵桂树下就地解决。 提起裤子时,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嘴里面不清不楚地咕哝了一句。 随后放开手时,他呆住了。 冷月清辉,将墙上一抹黑影清晰的映在地上,树影摇动时,拖拽出诡异的弧度。 嘟嘟世子慌了。 自麻麻跟他说过鬼不可怕之后,他从来都不怕鬼,但是爹爹又告诉他,现在有的采花大盗毫无人性,专门偷看别人的*,连小孩也不放过。 他端着下巴想着自己冰清玉洁的一个王府世子,将来迷倒万千少女的风流大少,竟叫人撞见撒尿这种事,还偷看了他的宝贝,实在是可恨之至。 他又端着下巴揣摩了那黑影的身形,确定自己绝不可能与那黑影硬碰硬后,顿时鼓足了气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声。 风弄闻声迅速赶来,脸上满是慌乱,“小世子你怎么了?” 随后他眸光瞥到墙上的黑影,周身顿时激起凌冽的杀意。 “唔……好紧张好紧张。”嘟嘟赶紧跑到风弄身后,拉住他的袖子道:“我的第一次被人看光光了,怎么办,好紧张,你看看我的脸红不红,我此时的反应是不是应该挖个地缝钻下去,还是应该拿块帕子找爹爹哭诉要求偷看我的人还我清白?” 风弄嘴角狠抽,凌乱了片刻。 只听墙那边“嘭”一声响动——黑影掉下来了。 百里长歌是被这小子不知廉耻的话给雷下来的,她实在想不通叶痕这样一个高华无双,俊美无俦的人,究竟是找了怎样一个奇葩的女人才会生出嘟嘟这样的小奇葩来。 这位王爷不仅心思难以揣摩,就连品味……似乎也不咋滴。 百里长歌蹲在墙角替叶痕想着他那位神秘王妃的各种模型。这边风弄寒剑已经出鞘。 月光清冷而肆意,给那闪着寒光的剑镀上一层清辉。 百里长歌早就察觉到了杀意,她出手快,两指夹住风弄送来的剑尖,并提上内力让他停滞不前。 两相对峙,僵持片刻,百里长歌这才发觉风弄的内功深厚,再这样耗下去,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眼珠子一转,她突然松手,身子跟着闪到一旁,风弄猝不及防,一个趔趄往前栽去。 感觉到了百里长歌的有意戏弄,他颇有些生气,正准备与她动手时,叶痕突然走了出来。 他负手站在门边,满院的光辉都聚集到那一身月白上,淡金西番莲开得妖艳,连带着他齿间声音也有些轻缈。 他问:“你果真来爬晋王府的墙么?” 第四十五章 沉香呓语 百里长歌斜他一眼,随即撇撇嘴,这个人分明就是故意的,白天她只不过随意开了个玩笑而已,他竟然真的撤掉了王府大门前的守卫,害她敲了半天门,也没有人来吱声,只能来后院爬墙。 谁知怎么会那么巧,刚好遇到嘟嘟这个小祖宗起夜。 “王爷,名册准备好了没有?”少卿的事迫在眉睫,她没有更多时间耽误,问得直截了当。 嘟嘟听出了她的声音,立即惊喜地大喊一声,“麻麻——” 百里长歌隐在朦胧月色中的秀眉微微皱起。 风弄收了剑,一脸疑惑地盯着百里长歌,眼中的警惕还未完全消除。 “宫门已经落钥了。”自她进来,叶痕始终站在门边,隔得太远,她没能看清他的表情,只隐隐觉得他的眼神有些古怪。此刻的回答更是淡然得听不出分毫情绪。 “那今晚就不去了。”百里长歌叹了口气,随即转身就要回去。 嘟嘟突然从风弄身后窜出来,一把扯住她的衣袖,道:“麻麻,奶娘说天黑的时候外面有很多狼,你不可以随便出去哦,否则会被狼叼走的。” 百里长歌停下脚步,看一眼嘟嘟,他水汪汪的大眼睛被月光点得亮晶晶的,如同精雕细琢出来未染纤尘的琉璃。 她又看了看叶痕,他还是一动不动站在门口。 天上一轮新月散漫地照下来,她看见他幽潭般的瞳眸,如同被春夜凉风吹起千层浪,闪烁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光。 心脏莫名揪痛,脑海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她想去抓,却又仿若置身于苍茫白雾之中,周围全是朦胧的幻影。 看不尽,猜不透。 额头上突然冒出细密的汗珠,连带着脑袋也变得沉重起来,叶痕月白的身影逐渐模糊,直到眼前一黑…… == “奶娘,麻麻一直喊着誰?” 百里长歌是被嘟嘟轻柔中带着点点疑问的声音给惊醒的,睁开眼看到床榻上方的芙蓉缠枝帐,她立即反应过来这不是自己的房间。 迅速直起身子,正对上嘟嘟乌黑的大眼睛眨啊眨,眨出满脸的疑问。 嘟嘟的身后,坐着一个身穿藏青色素裳的中年女子,女子的肤色很白皙,眼角隐隐有细纹,见到百里长歌醒来,她抬头一笑,那样清润温和的笑容,顿时使得她整个人年轻如同豆蔻年华的少女般风姿摇曳。 百里长歌一怔,她从未见过哪个女人能摒弃胭脂水粉,用发自内心的笑容来抚平岁月留下的痕迹,那样恰到好处的美,世间并不多见。 “姑娘,把药喝了吧!”女子伸出手,从桌上端过一碗黑色的药汁递过来,轻笑道:“这天儿容易受寒,你昨夜发热了,竟昏倒在后花园里。” “麻麻,你赶快喝,喝完我们一起去见皇爷爷。”嘟嘟脸上堆着笑,在旁边催促。 “呃……”百里长歌一噎,想到刚才眼前这位女子称呼她为“姑娘”,想来并没有识破她的身份,她尴尬地笑笑,从女子手中接过碗,皱眉看了一眼。 说实话,她虽然会医,却最讨厌这种黑色的苦涩药汁,犹豫再三,只见嘟嘟从桌上精巧的碟子里抓了两颗蜜饯过来在她面前晃晃,嘿嘿道:“爹爹说,要是觉得药苦就准备蜜饯,喝完药直接吃,那样就算再苦也会很快尝到甜味的。” “谢谢小世子。”百里长歌点点头,仰脖一鼓作气将药汁全部喝完。 “喏……蜜饯给你。”嘟嘟伸出小手,摊开那两颗干瘪的蜜饯。 “不吃了,你乖,留着自己吃。”百里长歌伸出手想去摸他的脑袋,手伸到一半,才惊觉自己此刻是在晋王府,她立即将手缩回来。 “姑娘,我是小世子的奶娘,府里的人都叫我青姨。”女子似乎看出了她的尴尬,忙扯开话题,道:“昨夜我送你去净房沐浴的时候,见你穿着男装,想来是行走江湖多有不便,你放心,我只当是没看见罢了。王爷既然救你,必有他的道理,我替你准备了一套干净的衣服,你试试看合不合身?” 百里长歌定定看了青姨一眼,见她的眼神并未闪烁,眉目间更无锋利之色,就连笑容也不像是在掺假,暗自松了一口气,她紧绷着的心弦顿时松下几分来。 == 晋王府从前给良医官尹江秋住的地方叫做“听雪堂”,与叶痕的“沉香榭”极近。 百里长歌换好衣服出来,由青姨带着嘟嘟领着她径直去见叶痕。 沉香榭依水而建,由东跨院引出九曲回廊,廊下风静水清,锦鲤游动,回廊尽头,有假山,栽种了几棵矮竹,假山中段引了一眼清泉,泉水落入池中,被头顶芭蕉掩映出绿意层层。 根据青姨的说法,晋王一年之中大多数都住在沉香榭,很少留在主院。 “冬天也住在这个地方,他不会冷么?”百里长歌一边欣赏着湖里倒映出的花木扶疏,一边问道。 “王爷他…。许是已经习惯了吧。”青姨扬唇,扬出几分愁意,随即又看着她笑道:“大概是王妃没在的原因,王爷平时不爱说话,不过你不要觉得紧张,他人其实挺好的。” “青姨。”眼见着快要到房间,百里长歌停下脚步,压低声音,“恕我冒昧问一句,晋王妃她……为何不在府中?” 一直被青姨拉着走在前面的嘟嘟闻言突然回转身来,抿唇看着百里长歌,今天的他出奇的安静,只是那样看着她,一句话也没说,眼睛里却闪烁着被强制隐忍住的泪光。 百里长歌顿时住了嘴,暗自恼恨自己刚才竟然一时脑热没有顾及嘟嘟的感受当着他的面提及晋王妃。 “王爷说,总有一天,王妃会回来的。”青姨笑得有些勉强。 气氛一瞬间凝结,百里长歌赶紧岔开话题,问道:“对了,我早上醒来的时候听见小世子说我睡觉的时候呓语了,青姨可听清楚我说了什么?” “这个……”青姨微微颦眉,似有为难。 “我听见了,你一直在喊‘阿瑾’。”嘟嘟皱眉看着她,脸色阴沉,“阿瑾是谁?” 嘟嘟话音刚落,那边房间里突然传来茶杯打落的声音。 青姨闻声大惊,拉着嘟嘟迅速走过去。 百里长歌站在原地想了片刻,也皱了眉——阿瑾?无论前世今生,明明记忆中没有这个人,她怎么会在梦中喊到名字? 第四十六章 末等医官 进了屋,青姨正弯身处理地上的碎瓷片,百里长歌眼风扫见叶痕坐在紫金椅上,手里捧着一本书,脸上并无过多情绪,仿佛刚才打翻茶杯只是不经意之中的事。 处理完碎瓷片,又给嘟嘟拿了点心,青姨很识趣地退下了。 百里长歌站得有些尴尬,轻声开口,“王爷,今日是不是要进宫?” 叶痕缓缓抬起头,看着她,点头道:“明天便要动身去滁州了,临行前,有些话你是该和天钰交代清楚的。” 百里长歌轻轻颔首,叶天钰身处深宫,即便有他自己的眼线知道了百里少卿和三夫人的死,恐怕细节之处还得等着她这个目击证人去讲解,更何况她还有几个问题想从叶天钰身上弄清楚。 “傅卿云走了。”想了想,百里长歌觉得这件事有必要告诉叶痕,毕竟那四句话的首字连起来是‘天香浮藏’,明显是关于天香牡丹和语真族浮藏花的,她自己猜不出来,兴许他会知道些线索。 “走了?”叶痕微微有些讶异,放下书本抬起头来,沉吟片刻,道:“在侯府韬光养晦了这么多年,也真难为他了。” 百里长歌神情一动,“韬光养晦?” 叶痕莞尔,似乎并没有打算解释这个词所蕴含的意思,随即问她:“他临走前可留下了什么东西?” “留下了几句话。”百里长歌说着便往怀里掏出傅卿云留下的雪浪笺递给他,又问:“你知道天香牡丹与浮藏花之间有什么关联么?” “从未听说过。”叶痕摇摇头,双眸定在那几个字上,“不过天香牡丹在大梁不会开花倒是真的。” 百里长歌没再说话,想着连叶痕都不知道,看来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可是傅卿云自小就在侯府长大,他怎么会突然消失又怎么会留下了这种东西呢? == 辰时,百里长歌在晋王府与青姨一起用了饭以后,收拾了尹江秋的药箱提在手上,正准备到大门外等叶痕和嘟嘟。 刚到照壁,见到翠墨缓缓从外面进来。 百里长歌赶紧低下头。 翠墨并没有仔细看她,只隐约看见大概的轮廓和她手里的药箱,便习惯性地问道:“尹医官这是准备上哪儿?” “长孙殿下旧疾复发,太医们依旧没看出什么来,王爷让下官陪同一起去东宫。”百里长歌站在原地,她刚才特地给自己脸上抹了姜黄,双眉也描得浓厚,此刻看上去不过就是个身穿青灰色袍子的年轻小子。 翠墨一听声音不对,顿时有些疑惑,但见百里长歌身后,叶痕带着嘟嘟已经走过来了,她极有礼貌的福了福身子,轻声道:“前几日尹医官的妻子临盆告了假,想来小哥定是宫里分派来临时顶替的吧?” “她叫阿瑾。”不等百里长歌说话,叶痕已经走到她身侧,微微弯唇,道:“是刚刚见习的医官,医术不太纯熟,按照府中规矩,月银按照末等医官的发放。” “!” 百里长歌暗自磨牙,看着叶痕已经走远的身影,保持着僵硬地笑容问翠墨,“请问翠墨姑娘,晋王府末等医官月银多少?” “每月一两纹银。”翠墨想了想,道:“末等医官还得负责采药,晒药和捣药,咦……阿瑾医官,你脸色看上去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百里长歌微笑,笑得很温柔,道:“刚刚误吃了炸弹。” “炸弹是什么东西?”不等翠墨问完,她已经快步走了出来。 “阿瑾是谁?”走到马车边,她朝着紧闭的帘幕问。 “晋王府月银一两的末等医官。”里面的声音很随意,随意得她想抓狂。 “……” “麻麻,你要不要上来跟我们一起?”嘟嘟探出小脑袋,一脸笑嘻嘻的模样,完全没有了早上的沉默内敛。 “她走路。”叶痕伸出手,将嘟嘟抓了回去,扔下三个字就吩咐赶车的小宦官魏俞启程。 魏俞是皇帝近侍太监魏海的亲侄儿,被分配到晋王府当值,百里长歌还记得早上自己见到他的时候还因为这个名字差点忍不住大笑出来。 魏俞一偏头瞧见了她,吐了吐舌头,一副“你遭殃了”的幸灾乐祸模样。 百里长歌翘了翘鼻子,没说话。 “王爷——”翠墨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她脚步轻缓,走路的步伐极其规整,碧色裙摆如同缓缓绽放的青莲,与秋怜走路有的一拼。唯一不同的是秋怜永远冷冰冰的,但翠墨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会挂着一幅标准的交际笑容。 “早上奴婢入宫时,贵妃娘娘曾交代让王爷动身去滁州之前务必去一趟栖霞宫。” “本王知道了。”叶痕的声音带着几分沉郁。 == 到了宫门前,马车停下。 魏俞赶紧递了凳子给嘟嘟踩着下来。 “魏俞,待会儿你带着阿瑾去东宫。”叶痕看着眼前巍峨高大的宫墙,道:“无论如何,在一个时辰内,将她带出来。” “王爷放心。”魏俞站在叶痕身后,冲百里长歌挤挤眼睛,又恭谨道:“奴才一定将他安然无恙带出来。” “爹爹,麻麻不跟我们一起去见皇爷爷吗?”嘟嘟看看百里长歌,又看看叶痕。 “今天不见你皇爷爷。”叶痕耐心给他解释,道:“去看贵妃娘娘。” “贵妃娘娘宫里有紫薯饼吗?”嘟嘟想到那天在马车上百里长歌给他的紫薯饼,又将手指塞进嘴里,流着口水问。 “什么东西?”叶痕不解。 “是麻麻做的东西。”嘟嘟扁着小嘴看了看已经走远的百里长歌,又问:“爹爹,我能不能跟麻麻一起去东宫?” “去东宫做什么?”叶痕清澈的眸光漾起几分波澜。 “我去给你看着。”嘟嘟贼兮兮地看着百里长歌离去的方向。 “哦?”叶痕眉梢轻扬。 “麻麻昨夜敢爬我们家的墙,保不准她今天也去爬东宫的墙,我得替你看紧了,要不然她从墙上摔下去,谁来救?”嘟嘟拍拍小胸脯,一脸的志在必得。 “要是她真的从墙上摔下去,你会怎么办?”叶痕看着面前这小小的身影,有些忍俊不禁。 “那我就在她爬墙的时候让魏俞把墙扛回晋王府,让她一直在墙上待着。”嘟嘟很是郑重地点头,表示对自己这个完美的计划很是满意。 “……” ------题外话------ 以后去滁州的很长一段时间女主都要女扮男装啦,所以后面外人眼里的女主就是“他”咯。 第四十七章 枫起生波 百里长歌跟着魏俞正欲往长玄门走去,她忽然瞥见后面跟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停下脚步回转身,百里长歌挑了挑眉,“小世子,你跟来做什么?” “爹爹说,东宫的墙太高,怕你爬上去一个不稳摔下来,让我站在下面接着。”嘟嘟仰着小脸,双眸晕开皎洁的光芒。 百里长歌顿时黑了脸——什么叫做东宫的墙太高?什么叫怕她摔下来? 魏俞站在旁边耸耸肩,表示自己听不懂这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谜。不过嘟嘟粉嫩精致的小脸看得他心情极好。 魏俞平日里本就调皮,现下晋王不在,他更是增了几分胆子,搓着手走上前来就想捏捏嘟嘟的小脸。 “你站住——”嘟嘟似乎一早看出他的意图,大喝一声,蹙眉道:“敢碰小爷一下,我就真的把你扔到湖里喂鱼!” “小世子不公平!”魏俞很是不满地抱怨,“为什么阿瑾就可以碰你?”说着,眼神瞟了瞟百里长歌放在嘟嘟脑袋上的手。 “麻麻……”嘟嘟斜他一眼,问:“麻麻敢爬王府的墙,你敢吗?” “耍赖!”魏俞愤愤转身,他敢和小世子嬉笑打闹,敢偶尔在王爷面前吐舌头,却万万不敢去爬晋王府的墙。 “走吧!”看着魏俞走远,百里长歌长呼了一口气,叫上嘟嘟。 三人的身影很快淹没在长长的甬道中。 == 因为叶天钰长年病弱的原因,东宫的守卫极其森严,刚进长玄门便有御林军拦路检查腰牌,魏俞又替百里长歌把尹江秋在晋王府的文案递上去,三人这才得以入东宫。 一路上,巡逻的御林军不断。 百里长歌一直低着头走在最后面,嘟嘟似乎也知道她如今身份的原因不适合近身说话,一路沉默,随魏俞走在前面。 前面突然走来一个小太监,见到他们三人,忙给嘟嘟行了礼,这才抬眼瞄了瞄百里长歌,笑问:“这位便是晋王府的尹医官么?” “小顺子好眼力。”魏俞明显早前与东宫的太监混的很熟,眉梢一扬,道:“他就是晋王时常夸赞的医官尹江秋,听闻长孙殿下今日身子不太爽利,早上散朝时太子殿下曾委托晋王让尹医官来东宫看诊。” “小世子请,尹医官请!”小顺子一听,立即躬身站到一旁,低声道:“长孙殿下此时正在枫波池边钓鱼,他吩咐了,若是晋王府的医官前来,直管过去找他。” “那就麻烦小顺子带路了。”魏俞笑得眉飞色舞,好像东宫是他家。 “枫波池”的由来是因为这个水池周围全部栽种了枫树,树干高大,枝叶繁茂,绿荫如盖,可以想象到了秋季,整个水池里必定都落满火红色的枫叶,秋风摇曳,满池生枫波。 百里长歌跟着魏俞和嘟嘟过来的时候,看见池子边上的凉亭内,有一个极其单薄孤清的背影。 百里长歌上一次见过他的背影,认得出来那个人就是叶天钰。 他今日一身沉黑重锦服,压抑的黑色衬得因病瘦得皮包骨的手指更加白皙,静坐的姿态极其端正,就好像悬崖上风吹不倒雨打不落的坚硬磐石。 他背对着百里长歌而坐,手里拿着钓鱼竿,目光落在泛着涟漪的水池里,安静得让人不忍心打扰。 “长孙殿下,晋王府的医官到了。”小顺子走过去禀报。 “让他们进亭子来。”叶天钰声音轻缓,百里长歌却听得出有几分中气不足。 她顿时有些同情这位大病十年之久的皇长孙。 明明生在天家,明明可以享尽一切荣华,却偏偏不幸地摊上了这种病,若是可以选择,不知道他是愿意继续待在深宫还是做个普通却安康的平民。 甩了甩头,百里长歌跟着小顺子进了凉亭,魏俞很识趣地留在外面和小顺子称兄道弟唠家常。 “天钰哥哥。”嘟嘟一过去就站到叶天钰身旁,看了他投在清澈池水里的鱼竿一眼,疑惑道:“爹爹说,水至清则无鱼,天钰哥哥你这样是钓不到鱼的。” “你觉得呢?长歌,我的……未婚妻?”叶天钰并未回身,莞尔一笑将问题砸过来。 百里长歌闻言,顿时浑身一个激灵,走到临水石阶边,望着满池的枫树倒影说:“若是长孙殿下肯抛下诱饵,鱼儿自然会迫不及待想要上钩的。” 叶天钰闻言低低地笑了一声,随后将那没有鱼饵的鱼钩收上来递给她,“不如这个饵你来帮我放。” 这是百里长歌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仔细看叶天钰的面容。 他眼窝深陷,形容憔悴,略微苍白的面色和单薄的身形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弱不禁风。 百里长歌几乎有些怀疑,若是这个时候刮来一阵大风,他会不会直接栽下水。 撇开他整体的虚弱,单看他的面容,却是那种极其柔和流畅的轮廓,五官同样精致,增减不得。虽然比不得叶痕的清雅高华无双,却是种别样的病态美。 沉吟片刻,百里长歌接过鱼竿,从旁边盒子里拿了鱼饵挂上去,手掌一推,直接将鱼竿扔了下去。 叶天钰也不恼,笑看着她问:“何意?” “与其如此麻烦又要鱼竿又要鱼饵的,还不如直接掐断钓鱼的器具,从此鱼儿鱼竿互不相干,岂不是省事得多?”百里长歌盯着那逐渐下沉的鱼竿和迅速游过来围在鱼钩周围的小鱼,语气说不出的清冽。 “可我想利用这小小的鱼竿钓出这湖里最大的一条鱼。”叶天钰的唇角始终挽着笑意,深邃的眸光却寸寸冷冽,“我相信你也一样。” “长孙殿下。”百里长歌正了正面色,“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请说。”叶天钰抬手示意。 “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第二个死的人在武定侯府?还是这一切只是你为了让我入局而设计的圈套,故意让人害死了少卿?” “呵——”叶天钰抿唇而笑,“我是不是该庆幸,在你的心里竟把我抬得如此高?” “那为什么手链在你身上的时候没事,我一带出去,身边的人就接连出事?”百里长歌皱眉。 “我的任何回答你都不会信。”叶天钰拢了拢衣襟,突然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她,“但我还是得说一句,百里少卿和贵府三夫人的死,的的确确与我无关。这些事你必须自己查下去,因为这不仅是你我想得到的答案,更是大梁万千子民想得到的答案。” ------题外话------ 嘤嘤嘤,打滚卖萌求收藏 第四十八章 紫衣滟华 (一更) 百里长歌轻笑,目光毫不畏惧的回望过去,“你想以我为棋,来跟暗处那个人进行一场血腥逐鹿与较量,又怎知我会乖乖按照你既定的轨道走下去?” “能成为我未婚妻的,果然不是一般人。”叶天钰眉头微动,眸中冷冽退了几分,染上几许兴味,道:“我料到你不会乖乖听话,却万万没想到你竟然选择了晋王叔做靠山,实在是……让我意外得很呐!” “找谁做靠山那是我的事。”百里长歌立即道:“我今天进宫来不是向你臣服的。” “但我有权利让你臣服,有些事……不一定非要等到大婚后才可以做。”叶天钰伸出食指想去挑她的下颌 正坐在桌旁吃葡萄的嘟嘟突然冲这边吐了一个籽过来。 百里长歌迅速往后退了两步。 叶天钰皱眉,手指落空。 嘟嘟赶紧站起身冲百里长歌跑过来指着远处枫树道:“阿瑾你快看那边有好大一只鸟,你赶紧去给我捉来,晚上把它大卸八块,蒸炸煎煮各来一份。” “天泽别闹。”叶天钰看了嘟嘟一眼,道:“你先出去,待会儿想要什么鸟,我都让人给你抓来。” “我不!”嘟嘟眼睛睁的大大的,撇嘴道:“你们东宫的鸟都不是好鸟,抓来了我也不要。” “小顺子——”叶天钰露出几分不耐,冲着亭子外正与魏俞唠家常的小顺子喊了一声,“把小世子带去来仪殿,母妃那几日还在念叨他,许是想念的紧了。” 小顺子闻言赶紧跑进来。 嘟嘟迅速躲到百里长歌身后,咬牙道:“皇爷爷说我是他最小的孙子,你们都不可以欺负我,否则……否则我就要哭着去找皇爷爷,我要告诉他你们东宫不欢迎我,不给抓鸟,还要绑架我。” 叶天钰突然轻笑一声,“小鬼,数月不见,你倒是越发鬼灵精了,你这两天怎么不出去认娘,有心情来逛东宫了?” “我高兴,我喜欢!”嘟嘟看了百里长歌一眼,看到对方眼中浓浓的警告后,把原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改口道:“反正现在我乐意在这里坐着,你不能赶我走。” “不赶你走,我走,行了吧?”叶天钰笑意越发深,手掌探过来想去摸摸他的脑袋,嘟嘟蹙眉迅速闪开身。 神情微敛,叶天钰再不看百里长歌一眼,直接走出了亭子。 她抬起头,看见他紧束身形的沉黑重锦袍将清瘦的身子勾勒出来,蓦然想起刚才见他时的眉眼。 刚及弱冠的少年,明明该有锦绣春光,大好年华,却因一副病弱的身子和满心算计而变得深沉悠远。 今日的一席话,谈得并不愉快。百里长歌也不再打算问他第一个死了的人是谁,跟着魏俞走出枫波池。 老远便看见枫林尽头站着一个人。 夕阳穿过树林,光色斑斑点点,照在他一身紫色亲王锦服上,宽大的衣袂迎风而荡,澄澈如泉的眸子里盛着几许柔光。 不同于叶天钰的深沉阴鸷,傅卿云的沉静内敛。 他就是他——晋王叶痕。 无论是身着月白锦袍时的清雅高华,还是一袭紫衣的尊贵潋滟,他永远都像浩淼苍穹里最闪亮的一颗明珠,一眼,便能直入心底。 “王爷,你怎么来了?”百里长歌有些讶异。 毕竟早上翠墨说过叶痕要去栖霞宫向宁贵妃辞别的,她没想到他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又折回东宫来。 叶痕微敛眉目,看着嘟嘟轻声道:“他太调皮了,我担心会给太子妃惹出麻烦。” 嘟嘟很不服地瞪了一眼叶痕,低声咕哝,“又拿我当挡箭牌!” 出了东宫,百里长歌长长舒了一口气,就好像长时间被关押在黑暗中的犯人终于见到阳光时的雀跃欣喜,她想,东宫这个地方,她以后是万万不想再来了。 “贵妃娘娘那边的事都处理完了么?”她问。 “嗯。”叶痕轻轻颔首,又问:“你们刚才谈的怎么样?” 想到叶天钰的那些话和举动,百里长歌心头一悸,赶紧垂下头,就好像自己做错了事情一样,她也不知道这种慌乱无措的感觉是哪儿来的。 “我跟他说,我不愿做他手中的棋子。”平复了心绪,百里长歌压低声音,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很淡然。 在她没看见的角度,叶痕的唇角弯了弯,随后又问:“那他是如何回答你的?” “他的回答不重要。”百里长歌淡笑:“重要的是我在见到他那一刻就非常确定自己绝对不会轻易屈服于这种政治联姻下。我是人,有自己的思想和感情,我的命运,更不需要任何人去决定和操控。” 叶痕轻笑不语。 == 由于叶痕亲自前往的原因,运往滁州的赈灾银两守卫更加森严。 皇帝特意派遣了一队北衙禁军押送,领头的人是北衙禁军都尉沈千碧。 北衙禁军是皇帝私兵,以守护皇帝和皇城安危为职。现任都尉沈千碧曾是江湖上一代侠女,后来不知何故竟被皇帝招至宫里培训,直至北衙禁军的诞生。 毫无疑问,这是位美女将军。 只不过武功高权力大又长得美的人性子有些傲。 “新来的医官?”一大早就来晋王府候着的沈千碧皱眉盯着眼前这个肤色蜡黄的小子,语气有些冰冷。 “回都尉的话,小的的确是新来的。”百里长歌放开轻轻压在沈千碧脉搏上的手指,垂下的面容上,嘴角抽了抽。 这位美女将军大概是整日只知道操练士兵,月事来了也不知道给自己放松一下,一进门就喊肚子痛。 “医术可有保障?”沈千碧皱着眉,一脸的不放心。 “都尉大人,其实你这个症状就是月事期间劳累过度而已,待会儿小的吩咐人给你煮一碗益母枣茶,后面的两三日之内,你坚持每天服一次便可。”百里长歌有些无奈,这个女人到底是有多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啊! “别整那些婆婆妈妈的。”沈千碧一听不乐意了,摆摆手道:“我要能迅速止痛的办法,你赶紧的,我待会儿还得骑马赶路呢!” “方法倒也不是没有。”百里长歌想了想道:“我可以替你针灸,就是……针灸的位置有点……” “在哪里?”沈千碧捂着小腹满脸痛苦。 “足大趾内侧的隐白穴开始,到内踝八寸处。再往上便沿着腿内侧上至腹部……” 她还没说完,沈千碧唰地一下脸红了。 ------题外话------ 唔,看到标题有一更的字样就代表有二更啦 第四十九章 滁州之行(二更) 看着这位高冷美女将军一瞬间脸红的样子,百里长歌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毕竟自己如今的装扮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年轻小子。沈千碧虽然早些年在江湖上历练过,但与男子面对面谈论月事以及注意事项这种问题肯定是头一遭。 她摇摇头,轻笑道:“都尉大人要是觉得不妥,下官还可将川乌、草乌研成细末,再用葱汁和蜂蜜调和让你敷在腹部,你再喝一点益母枣茶,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不痛了。” 沈千碧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抬起眼来重重咳了两声,恢复了一贯清冷的声音,“那就姑且用你的办法,要是没效果导致耽误了行程,到时候即便晋王说情,我也不会手软的。” == 滁州之行,嘟嘟是必定跟随的。 风弄本想跟来,被沈千碧一个横手拦下了,她斜他一眼,不屑道:“我堂堂北衙禁军都尉,难不成还能让晋王身处险境不成?” 风弄大概也是头一次见到这么要强的女人,抿了抿唇一言不发退了下去。 银两是一早就送到户部的,按照叶痕的意思,即便是他自己出的钱,也要到户部走走过场。 百里长歌虽然不懂他的用意,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她相信这个人做事必定有他自己的道理。 临行前,叶痕亲自去马厩挑了两匹马,马儿的毛色纯正,虽然不是日行千里的良驹,却也是难得的上等马。 百里长歌看了那两匹差不多的马儿一眼,问他:“你没有专属的马?” 叶痕默了默,牵着马走了一段路才道:“以前有过一匹良驹,不过后来弄丢了。” “弄丢了?”百里长歌觉得很不可置信,心里想着说谎也不找个好点的借口,除非是他不想要,否则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能从他手里弄丢的? “嗯,的确是丢了。”叶痕挑眉,似乎一点也不心疼他那匹丢了的良驹。 “那还真是可惜了。”百里长歌做出一副惋惜的神态,心中有些想念玉龙,那才是真正的上等宝马,从百草谷一路到帝京,她整日埋头大睡,它整日马不停蹄,那种默契,连人都不一定有。 “若是它还记得昔日的情谊,必定会再回来的。”叶痕顿住脚步,侧眼看着她,唇边笑意如温泉滑过肌肤,看得人心神恍惚。 百里长歌怔了怔,随即挑眉道:“我竟然不知道这世上除了我的玉龙还有哪一种马能通灵性至此。” 叶痕但笑不语,翻身骑上马,又转身看着她,“走!” 百里长歌收回目光,也骑上了马,此时街道上行人多,他们的速度也不由得放慢了些。 晨阳突破云层,懒懒地照射在骑着马缓缓前行的二人背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魏俞早已赶着马车带着嘟嘟出了城门。 沈千碧领着那一队北衙禁军亲自将银两检查过后贴好封条装上车队等候在户部大门外。 百里长歌和叶痕是最后到的。 叶痕下了马,走过去和户部尚书以及两位侍郎和其他主事们客套了一番。 此番皇帝修建无名祠,挪用了大量库银,户部这边紧缺得快要勒住脖子不吃不喝了,叶痕突然送来的一万两纹银,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此时此刻的那几位大佬,笑得跟菊花一样灿烂,只差将叶痕供起来当财神朝拜。 “看不出来你还挺有钱。”叶痕客套完回来的时候,百里长歌挑眉看着他,“据我所知,你手上只有一个工部,半点油水都没有,这么多钱,你哪儿来的?” 叶痕笑笑没答话。 车队出发。 百里长歌和叶痕并驾齐驱走在前面,脸色还有些苍白的沈千碧领着车队骑在马上,看她那一脸不自在的表情,百里长歌便知道她肯定是难受得紧。 “王爷,不如再找一辆马车吧!”百里长歌突然道。 “你要坐马车?”叶痕眯了眯眼睛,这个人早上不是还主动要求骑马的么? “不是我。”她摇摇头,直指身后,“是沈都尉。” 沈千碧显然听见了他们的谈话,长鞭一挥打马上前来,不屑道:“马车是那些娇贵的千金小姐坐的,别拿我跟她们比。”话完“嘶”了一声又捂住小腹。 百里长歌撇撇嘴,“你确定自己坚持得住?” “我……”沈千碧话还没说完,额头上顿时汗如雨下,整个人虚弱得如同一只大虾米直接趴在马背上。 叶痕见状,立即遣了沈千碧的一个参将去安排马车。 偏这个女人很不安分,上了马车还哼哼唧唧,嘴里交代着一定要严加守卫云云。 眼见着她终于安分下去,车队也刚好出了城门。 魏俞嘴里叼着一根狗尾草,懒洋洋地坐在车辕上晒着太阳,见到并驾而来的百里长歌和叶痕,立即打起精神,挥舞着鞭子将马车调了个头。 帝京到滁州,大概七八天的行程,越往西阳光越烈,山脉也逐渐绵延起来。 赶了一天的路,众人都有些疲惫。 眼看着快要天黑还没到平城,百里长歌看着前面茂密的树林微微皱眉,警惕道:“要不然我们就在这里安营扎寨吧,前面的树林太过茂密,若是有不轨之徒想借此劫车队,到时候反而不好应付。” “不行。”叶痕立即否定,“今晚一定要赶到平城驿站,这些银两,一刻也耽误不得。” “晋王说得极是。”马车里,沈千碧虚弱得声音传出来,“区区山贼而已,难不成我北衙禁军还怕了他不成?” 百里长歌抿了抿唇,看向魏俞那辆马车。 叶痕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微笑道:“马车是经过特殊打造的,箭射不进,火烧不着,况且魏俞还有一身不输于风弄的好武功,嘟嘟那边暂且不用担心。” “王爷真要这个时候进树林吗?”百里长歌再度皱眉,连她都察觉得到的杀气,她不相信叶痕和沈千碧没有察觉到。 “你个小医官啰嗦什么!”沈千碧提上一口气,恼怒道:“胆子真小,你要是实在怕得很,就进来马车里坐着,待会儿看姐姐给你耍威风。” “不用担心。”叶痕再度投给她一个安慰的笑容。 第五十章 生死一线 四面风声寂静。 在叶痕的指示下,车队放慢了速度,缓缓朝树林里面行去。 百里长歌心中警惕更甚,她不明白叶痕和沈千碧明明知道里面有杀手埋伏,为何还要冒险进入树林。 但很快,她就发现了不对劲。 此地是山拗,两边高山绵延不断,只有目前这一条路,如果敌人早就埋伏在前方树林里,那么身后肯定还有另一拨埋伏,对方的目的是要借这个地势将他们一网打尽。 难怪叶痕执意要进树林——因为,他们没有退路。 “你觉得对方的目的是什么?”突然警醒的百里长歌打马走到叶痕旁边,压低了声音问道。 “可能是车队押着的银子,可能是我的命,更有可能两者兼有。”叶痕幽幽说着,目光警惕地看着前方。 “从气息上来看,里面的并非一般的山贼,倒像是训练过的死士。”百里长歌看了看身后那一对北衙禁军,道:“不知道我们能有几分胜算?” “胜算不是算出来的。”叶痕笑道:“是打出来的。” 话完他一抬手,示意身后的人停止前行,面色也跟着冷静下来,“弓箭手全部上树掩护,其余人等务必守好银两。” 话音刚落,静谧的丛林中有箭支如同密密麻麻的飞蝗破空而来,带着凌厉的弧度。 北衙禁军不愧是严格训练出来的皇帝私兵,遇到此阵势也不慌乱,有条不紊地用手中闪着寒光的长剑将箭支挡开。 一时间,青黑色的冷铁箭头撞击在寒铁薄剑上的铿锵声响彻山坳。 马儿被箭支射中,发出长长的嘶鸣声。 那几位弓箭手轻功极高,迅速飞上树,手指按动机括,三箭发出。 那是神兵营最新打造出来的九环弩,一次能发射三箭,没想到沈千碧这一次的出行竟做了万全的准备。 百里长歌一边阻挡着箭支的同时,一边偏头看了看魏俞那辆马车。车窗早已在进树林的时候紧紧合上,魏俞将马车驶到车队中心,四周受北衙禁军的保护,按照叶痕的说法,那辆马车此时等同于铜墙铁壁打造,一般的外力奈何不得。 暗自松了一口气,百里长歌咬牙又躲过了一支箭,她此时是晋王府的末等医官,在外人的眼里,是不会武功的,所以即便形势凶险,她也得忍着不能暴露分毫。 “哼!区区几个毛贼,还得麻烦姑奶奶亲自上阵,真是不知死活!”身后的马车里,沈千碧满是怒意,话音刚落她已跳下马车,腰间软剑瞬间出鞘,被即将落山的夕阳折射出刺目的光亮。 足尖轻点,沈千碧一个飞身跨过前面正在迎战的禁军,长剑横空一划,重重剑光将急速飞来的箭支横扫回去。 树林里顿时发出惨烈的呼声。 血腥味顷刻之间蔓延出来。 后面突然有强烈的杀气逼近。百里长歌眸光一动,冲叶痕大喊:“快让车队进树林,后面埋伏的人过来了。” 叶痕郑重点头,随后高喊一声:“整理队形进树林!” 北衙禁军仅有一人被飞来的箭支擦破了皮肉,其他无一损伤,听到命令迅速归队,但谁也没有放松警惕和防御,依旧全力阻挡着林子里时不时飞出来的箭雨。 一时间草木断裂,碎石乱飞。 “他们好像没剩多少箭支了。”百里长歌看着逐渐减弱的攻势,道:“此时进去给他们最后一击,便无需担忧后面追来的人。” “弓箭手迅速撤到尾翼防守!”沈千碧同样发现了林子里已经削弱下去的攻势,立即掉转头,冲那几个还站在树上的弓箭手大喊一声,又看着两翼的禁军,道:“护送车队进林,务必要守护好小世子和银两。” 车队很快进入了树林。 满林的血腥味弥漫,掩盖了原本属于初夏该有的清凉。 一支淬了剧毒的短箭破空而来,带着众人完全猝不及防的速度,直指百里长歌。 “小心!”叶痕目光一凉,迅速飞身而起踩在马背上纵身跃到她的马上。 宽大的衣袖卷起凉风如巨浪,所经之处花树大幅度摇晃,其势之烈,堪比台风。 百里长歌在那一瞬间是怔然,忘了反应的。 昏暗的树林里,只见他一身月白点亮天光,蹙眉之间,身子已经准确无误地坐到她的身后,迅速拉过她手里的缰绳,一踩马镫,马儿瞬间飞驰出好远。 他如其来的怀抱温暖和带着几分紊乱的呼吸竟让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坐稳了。”叶痕双手环在她的腰间捏紧缰绳。 风声扑面而来,凌厉地扫在面容上。 百里长歌还是抑制不住的加快了几分心跳,她闭上眼睛,用力呼吸了几下,想尽量平静下来。 可他明明就距离她极近,温热的呼吸时不时喷薄在她耳根处,全身都好像触电一般。 百里长歌越来越觉得不自然,她尴尬地咳了两声,道:“王爷,现下已经安全了,我可以自己骑马。” 身后的人仿若没听到一般,半丝声音也没有。 百里长歌又重复了一遍。 “嗯……”只听叶痕极其虚弱的一声,随后她觉得身后一凉,紧接着便是地上“嘭”地一声响动。 百里长歌大惊,立即调转马头。 叶痕面色苍白,唇瓣青紫,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很明显的中毒迹象。 她赶紧跳下马,走过去一看。叶痕双眸微微张开,像是在等着她的到来,看清了她的面容后扯了扯嘴角,用极虚弱的声音说道:“我的性命,就交付给你了。”随后便闭上了眼睛。 心中陡然生出慌乱来,百里长歌顿时觉得心脏像是被人重重敲了一记。 我的性命就交付给你了。 他是当朝皇帝最小的儿子,十多岁叱咤沙场的战神将军。 他也是一手将嘟嘟带大的奶爸,与妻子失散多年的闲散晋王爷。 她知道他的身份,更明白他在百姓心中的分量。 而现在,他在生死一线的时候竟然毫不在意的对她说出这句话,将生命交付。 百里长歌垂下眸,一时心中五味陈杂。 第五十一章 神秘失踪(一更) 光线太暗,百里长歌看不见叶痕伤在哪里,更不敢轻易挪动他的身子,只能从他的胳膊开始,用手慢慢摸索伤口。 刚才突然出现的箭支被他用内力震碎了,她是亲眼看见的,那么他究竟是何时受的伤? 左边胳膊摸索到肩膀处,没有黏湿的血液,她又换了右边,依旧一无所获。 她蹲下身,轻轻将叶痕的身子扶起来靠在她的臂弯里,又腾出一只手去摸索他的后背,虽然隔着衣物,但她还是感觉到了他有些冰凉的体温。 毒性已经开始扩散了。 百里长歌心中警铃大作,再这样下去,他会没命的。 叶痕如此信任她,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出来,若是她碍于男女有别而置之不理让他就这样死了,他到了九泉之下铁定巴不得早点上来将她也带走。 这样一想,她咬了咬牙,伸手点了他几处大穴,缓缓剥落他的衣衫将他盘坐在地上,渡了几分真气过去延缓毒性扩散。 手指触到他后背的那一瞬,百里长歌呼吸一紧。 平日里高华无双,尊贵潋滟的他,后背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光滑。 她手指触到的地方有几处细细的凸起,凭手感来判断,这种伤痕已经很多年了。 蓦然想起在百草谷的时候,玄空老头告诉她,叶痕曾经在五年前的那场大火中遇难,那个时候,她总觉得叶痕这样一个算无遗策的人,定然不会让自己损伤分毫。 但现在看来,他的确在那场大火中受了伤,而且还是很严重的伤。 突然有些不忍心地立即缩回手,百里长歌重重地咬住下唇。 月光突破云层,清辉冷冷洒下来,百里长歌看见他后背上纵横交错的疤痕,有的已经被岁月磨平,而有的看上去依旧那么触目惊心。 然而更触目惊心的是那根已经刺入身体的银针。 银针周围已经凝结了一团黑紫色的血液。 伸出去想替他拔出银针的手指僵在半空,随后有些颤抖起来,百里长歌莫名心酸,那年他火海身受重伤,死里逃生,皇宫里安乐依旧,皇帝看见的不是自己的儿子被人算计险些身亡,他看到的只是朝中大佬一波接一波的弹劾叶痕拥兵自重,意图谋反。 所以,他被当成自食恶果的谋逆皇子。 所以,他连“死”都不能有一副完好的棺木。 所以,在他回来后,便被一向多疑的皇帝架空了权利。 深宫多阴谋,波谲而云诡。 这一刻的百里长歌,紧紧咬着唇,忍住眼眶里的酸涩。 良久,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鼓起勇气伸出手将那根致命的银针拔了出来,新鲜的黑紫色血液顺着针孔处再度流了出来。百里长歌四处看了看,此处已经出了树林,两边依旧是绵延的高山,月光清冷,铺在他本就苍白的面容上,更显得毫无血色。 刚才跑得急,医疗工具全部在车队,百里长歌即便再有高明的医术,此时也无法施展,只能将他的衣服铺展开来,再让他趴在衣服上,她弯下身给他吸、毒血。 幸而之前点住了他的穴道延缓毒性扩散的速度,百里长歌没吸几口毒血基本上已经清理完了。 叶痕的苍白的面色也稍稍缓和了些。 百里长歌彻底松了一口气,远远瞧见路边长着一棵紫珠草,她双眼一亮,赶紧走过去掐了嫩叶来放到嘴里嚼碎敷在他后背的伤口上。 所有事情做完,已经月上中天。 百里长歌也累得瘫坐在一旁,说自己百毒不侵自然是假的,只是一般的毒奈何不了她而已,但像刚才那样直接用嘴去接触毒血还是头一次。 虽然不会让她中毒,但脑袋也隐隐有些眩晕感。 眼皮开始打架。 她咬着牙望向树林方向,也不知沈千碧那边怎么样了,北衙禁军能否安然脱身。 然而她最担心的还是嘟嘟,那个刚一见面就认准了要她做娘亲的混小子,也不知道有没有被今晚这种阵势吓哭。 她这样想着,随即无声笑开来,嘟嘟怎么可能会被吓哭,他只会往人家身上擦鼻涕。 眼皮越来越沉重,她很想再想点别的什么来分散注意力,可是脑袋的眩晕感越来越明显。 就在她几乎要睡过去的时候,树林里突然传来了杂乱的窸窸窣窣声。 百里长歌瞬间惊醒,眸光森冷地看过去,树林里隐隐出现一条黑影,来人并没有打火把,动作极为小心。 她匍匐着身子爬到叶痕身边,利落地把衣服裹在他身上,背上他转身就要往前跑。 后面的人借着月光发现了她,忙惊喜道:“阿瑾,王爷!” 是魏俞的声音。 百里长歌顿时停下脚步转过身。 魏俞三两步跑过来,当看到昏迷不醒的叶痕时,一下子慌了,“王爷他……他怎么了?” “中了毒针,但我替他清过毒了,暂时没有性命之忧。”百里长歌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很淡定。随即又问他:“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小世子呢?沈都尉那边怎么样了?” “小世子很安全。”魏俞垂下头,抿唇道:“刺客已经撤退了,但我担心王爷,所以让沈都尉保护好世子,自己过来找你们。” “赈灾银两如何,可有损失?”百里长歌忙问道。此次出行,那一万两银子才是重中之重,若是出了半分纰漏,耽误大坝的修缮,全滁州的人都会把这笔账算在叶痕头上,到时候老皇帝定然会动怒,那他又该如何自处? “阿瑾……”听到她提及银两问题,魏俞紧紧皱着眉头,唇瓣几乎咬出血来,两只手绞在一起,有些不知所措,低声道:“太奇怪了,车队一直被北衙禁军护着,刺客连半分也没有靠近过,可是刺客撤退以后,沈都尉下令开封检查银两,结果你猜怎么着?” “箱子里面是空的?”百里长歌身子一震,不敢置信地问他。 “嗯。”魏俞艰难地点点头,“封条完全没有拆除过的痕迹,当时我们所有人看着的,连小世子也亲眼看见了,打开后里面的确什么也没有。” ------题外话------ 妞儿们,下午三点二更继续,么么哒(╯3╰) 第五十二章 不翼而飞(二更) 蓦然听到这样的消息不可谓不震惊。 百里长歌心下一沉。这些银两有多重要谁都清楚。如今竟然不翼而飞,若是叶痕醒来后知道了…… 甩了甩头,百里长歌不敢再继续往下想。 她抓着一根树枝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灰渍,对魏俞道:“你赶快背着王爷,我们先回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是从来不相信鬼怪之说的。 可是早上在户部的时候,那些银两都是沈千碧在仓库当着所有人的面装箱并贴了封条的,之前的一路上,银子完全没有不翼而飞的机会。 唯一的机会就是刚才叶痕与她骑着马跑出树林,沈千碧带着北衙禁军与刺客作战的这段时间。 按照魏俞的说法,两翼的禁军一直将箱子和嘟嘟的马车围在中间,刺客也没有近身。 这样的情况下,银子如何能不翼而飞,难不成银子会遁地? 想到这里,她脚步顿了顿,抬眼仔细打量着背着叶痕走在前面的魏俞。 会是他在说谎么? 如果魏俞说了谎,那么银两是谁拿走的? 很显然,沈千碧断然不会让刺客靠近车队半分。 所以,如果魏俞说谎这一猜想成立的话,那只能说明沈千碧以及那一队北衙禁军都说了谎,再大胆一点来说,北衙禁军与那批刺客根本就是一伙的,沈千碧利用内藏银针的毒箭引得叶痕带着她骑马跑出树林,为刺客们赢得了搬运银子的时间。 百里长歌越想越心惊,刚才魏俞告诉她嘟嘟也亲眼目睹了开箱的过程。 也就是说开箱的时候嘟嘟下了马车。 他为什么要下马车?为什么会碰巧在开箱的时候下马车? 难道真如她所想,这一切都是沈千碧的计划,银子搬空以后,让嘟嘟下来目睹开箱全过程,然后成为所有人里面最有说服力的目击证人? 如果真是这样,嘟嘟有可能已经…… 眉头拧在一起,百里长歌袖子里双拳紧紧握着,后背上,冷汗早已将衣衫浸湿,黏湿地贴合在背上,更无端生出一股寒意。 “阿瑾,你站在那儿发什么呆?”魏俞走上前好远,没听到声音,这才回过头来,发现百里长歌怔怔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有。”百里长歌立即回过神来,摇摇头,道:“我在想刚才那些刺客到底是谁派来的,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这还用问?”魏俞白她一眼,道:“如今银子都不见了,那些人自然是为了银子而来。” “依我看,远远不止吧!”百里长歌语气带了几分试探,“若单单是为了钱,又何必出动这么多死士呢?要知道能请得动这么多死士的人非富即贵,那个人既然这么有钱,又何必为了区区一万两银子搞这么大的动静?” “那你的意思是?”魏俞似有不解。 “对方是想取晋王的性命。”极其肯定的语气,百里长歌脸上没有生出半分波澜,好像刚才经历生死一线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太可怕了!”一瞬间脸色惨白,魏俞露出几分惶恐,随即又庆幸道:“阿瑾,那刚才要不是你及时相救,王爷他岂不是……” “别废话了!”百里长歌低嗤一声,“赶紧走,回去还要替王爷进行全面清毒,否则后面会更严重。” “好!”魏俞应了一声,背着叶痕拨开灌木丛,朝着来时的方向行去。 他们回来的时候,沈千碧正一脸阴沉地站在一棵高大的松树旁边,松树上,挂了一棵鸽蛋大小的夜明珠,照得她前面整齐排列的禁军们面容苍白。 “沈都尉,发生什么事了?”百里长歌走过来,看了沈千碧一眼,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的神色。 “小医官。”沈千碧闻言偏过头来,当看见昏迷在魏俞背上的叶痕时,声音顿了顿,随后脸色更加阴沉了几分,忙问魏俞:“怎么回事?” 魏俞低声道:“王爷受伤了。” “可恶!究竟是哪些人,胆子也太大了些,竟敢在我北衙禁军的眼皮子底下行凶!”沈千碧咬牙紧紧皱着眉,重重一拳打在身后的松树上,力度用得大了些,栓了线挂在树上的夜明珠跟着树干摇晃起来,光影闪烁,照得每个人的神情晦暗不明。 百里长歌没说话,让魏俞将叶痕背到平坦松软的草坪上,又吩咐一个禁军搭了帐篷,这才从车队专门装用品的箱子里将药箱取出来,用清水擦拭了叶痕的伤口,撒上了药粉,将他的身子翻过来侧卧着,身下垫了松软的锦袱,这才起身走出帐篷。 “这是怎么回事?”百里长歌走到那几个开着的箱子面前一一看过去,此时的箱子里只剩垫底的明黄绸布,空得好像根本从来没有放过东西进去一般。 “小医官。”沈千碧抬眼看着她,神情凝重地问:“这些银两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不翼而飞了,我这样说,你是不是觉得很可笑?” “是很可笑。”百里长歌挑挑眉,道:“我笑那一万两银子会隐身之术竟从大名鼎鼎的北衙禁军都尉眼皮子底下不见了。” 沈千碧皱了皱眉,她自然听得出来百里长歌话里的嘲讽之意,却也无法反驳,只得无奈道:“我沈千碧堂堂正正做人,那等卑鄙无耻的小人勾当,我做不出,不仅我做不出,我们北衙禁军的每一个人都做不出。” “那沈都尉的意思是这件事完全与你们北衙禁军无关了?”百里长歌微笑,眼角淡淡讥讽。 “银两不翼而飞,是我们北衙禁军的失职,这件事我沈千碧定然追查到底,将银两一分不少的追回,但你若是将这笔账算在我们头上,未免太过牵强也太过偏执了些。”沈千碧眉眼坚定,一字一句说得极认真。 “沈都尉何必这么认真,我不过是想多了解些情况而已。”百里长歌轻笑一声,看了看天色,又道:“方才一番激烈的厮杀,将士们多有疲惫,如今天色已晚,不妨让他们先搭个帐篷休息休息,明日再说。” 第五十三章 不可思议(一更) 沈千碧咬牙捏着拳头,抬眼看了看激战了几个时辰,已经疲惫不已的禁军们,终是缓缓开了口,“清点人数,原地扎营!” 早上替沈千碧安排马车的参将立即站出来清点。 不多时,他回来禀报:“回禀都尉,此次出行三十六人,刚才一战七人受伤,五人死亡。” 北衙禁军历来威名远播,树林一战竟损兵折将,败在来路不明的刺客手里,沈千碧自然不服气,她愤然道:“把死亡名单拟来,顺便带几个人去找一下他们的尸骨,就地安葬,其余人等轮流守夜,若是再发生任何意外,你们都提头来见!” “是!”参将的声音苍劲有力,得了令便带着几个人打着火把四处去寻找尸体。 “小医官,王爷他伤得重不重?”安排完一切,沈千碧这才回过头来看着百里长歌,看见她昏暗中沉黑的眸被夜明珠找出几点星光,面上却淡然得如同早春江水。 “还好。”百里长歌淡淡道:“至少目前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沈千碧终于暂时松了一口气。 她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又道:“这件事简直太奇怪了,早上在户部,我当着尚书和两位侍郎的面亲自装箱贴的封条,一万两银子,五个大箱,每箱两千两,一分不少的运出来,这一路上也没有停歇过,即便是刚才与刺客的打斗,两翼防守的禁军虽有被伤到,却也坚守着没让刺客挨近箱子半步。可是当刺客全部撤退以后,我下令开箱检查,却发现箱子是空的,里面什么也没有。” 看见百里长歌质疑的眼神,她忙解释道:“我敢保证开箱的时候那些封条都是崭新的,没被打开过。”见百里长歌还是不信,沈千碧又补充了句:“你要是不信的话,可以去问问小世子。” 话完用手指了指嘟嘟的马车方向。 百里长歌这才想起嘟嘟来,她立即站起身快步走过去。 “麻麻,爹爹怎么了?”见到百里长歌过来,嘟嘟赶紧探出脑袋,眼眶已经红了。 “世子放心,你爹爹只是睡着了,等明天早上他醒来就过来陪你好不好?”百里长歌放轻了声音,手掌不自觉抚上他的脑袋。 嘟嘟也不闪躲,顺势依偎在她怀里,略带哭腔道:“麻麻,爹爹不会有事的对吗?” “嗯。”百里长歌颔首,拉了拉他有些松散开的衣襟,道:“你爹爹是这天底下最厉害的人,他永远都不会撇下你不管的。” “那么你呢?”嘟嘟闻言,身子明显怔了怔,随即仰起头来问她:“你会丢下我不管么?” 百里长歌顿时哑然,她突然想到叶痕昏迷前对她说的那句话。 他说:我的性命,就交付给你了。 他怎么就能肯定她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呢? 再想到他后背那些让人心惊的疤痕,她突然垂下眼,安慰嘟嘟道:“小世子请放心,只要我在晋王府的一日,都会保护你平安无恙的。” “那你就一直留在我们家好不好?”嘟嘟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溢满哀求。 百里长歌无声苦笑。叶痕是何等重情义之人,怎么可能舍弃自己的结发妻子将她容纳进府,更何况她也从来没有这种心思。 “对了小世子,刚才他们开箱检查银两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在场?” “嗯,我看到了。”嘟嘟点点头。 “看到什么了?”百里长歌忙问,指尖不着痕迹地扣在嘟嘟的脉搏上,一切正常,没有中过迷药的迹象。 “箱子里全是空的。”嘟嘟皱起眉头,不悦道:“银子丢了。” 说罢看着百里长歌,“麻麻,爹爹的银子丢了,我们要趁他睡觉的时候把银子找回来,否则明天早上他肯定会不高兴的。” “乖——”百里长歌的眉眼不觉柔和了下来,又抚了抚嘟嘟的脑袋,替他顺了顺头发,这才轻声道:“现在天色太晚了,你该睡觉了,找银子的事我和沈都尉会处理的,你乖乖待在马车里睡觉,等醒了,银子就回来了。” “真的吗?”嘟嘟绞着衣袖,有些不相信她的话。 “真的!”百里长歌点点头,事实上她根本不知道这批不翼而飞的银两究竟要从何查起,也不知道明早之前能不能一分不少的全部找回来,但眼下最重要的是把这小祖宗哄乖睡着。 “可是我好饿。”嘟嘟揉着肚子。 百里长歌这才想起来他们从出发到这里都还没吃过饭。 可眼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根本没有食物给他吃,向马车里瞟了一眼,小几上只摆放着一些时令水果,点心早就被他吃光了。 无奈地抿了抿唇,百里长歌冲魏俞招招手。 魏俞立即走过来。 “你去附近抓只野兔或者野鸡来。”她道:“别跑得太远,我担心刺客会去而复返来个突袭。” 魏俞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看着嘟嘟道:“小世子请稍等,我这就去抓野鸡来烤。” 去搜查的第一拨人回来跟沈千碧汇报了些情况,大概是确定刺客彻底撤退了,沈千碧闻言,紧皱的眉头稍稍松开了些,当即吩咐人生火取暖。 百里长歌看着那映天的红光,对嘟嘟道:“你要是睡不着就先下马车去那边烤火,待会儿等魏俞回来烤鸡,吃了再睡觉。” “我要先去看爹爹。”不等她说完,嘟嘟已经踩着矮凳下了马车,朝着叶痕的帐篷走去。 百里长歌也起身走到沈千碧旁边坐下。 沈千碧自生火起就一直盘腿坐在边上,右手紧紧捏着半截刺入土里的箭柄上,玄色大氅被冷风撩起张扬的弧度。 二人沉默静坐了许久,火光将她们的面容染上滚烫的绯红。 “沈都尉。”终究是百里长歌先开了口,她垂眼道:“我知道你向来是个光明磊落的人,而我刚才那番话也并非有故意诋毁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的确是不可思议。”沈千碧冷笑道:“我到现在都还无法相信,我亲自检查装箱封条的一万两白花花的银子竟然就在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飞走了。” 第五十四章 凭空出现(二更) “是啊。”百里长歌用长木棍搅动了一下烧红的树枝,笑道:“我们连中途的茶馆都没有停留,对方唯一能下手的机会就是方才交战的时候。” “小医官。”沈千碧侧头看了她一眼,“我敢用项上人头发誓,你和晋王不在的那段时间里,两翼的禁军将装银两的箱子守护得很好。刺客根本没有挨近过半分。” “这不就自相矛盾了么?”百里长歌挑眉,“银子是你亲自检查装的箱,一路上又没有任何异常,也就是说,在到达树林之前,银子根本没有消失的机会,可你现在又说刺客根本没碰过箱子,那么,你如何解释一万两白银不翼而飞的事实?” “我……”沈千碧一时语塞,良久,才皱眉低声道:“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觉得不可思议。” 话完她看了看四周,露出几分惊惧的神色,压低声说:“我们会不会遇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这种鬼话你也信?”百里长歌睨她一眼,淡笑道:“这世上本没有鬼,所有那些你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往往都是敌人设置出来的障眼法,你只不过是暂时没有找到突破口而已。既然银两只能是在进树林以后这段时间内消失的,那么我们就在这周围找线索,我相信,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要想将一万两银子神不知鬼不觉拿走而没有惊动两翼禁军分毫,对方一定会留下痕迹。” “你说得对。”经她这么一说,沈千碧立即回过神来,想到自己堂堂北衙禁军统领,竟然拿鬼怪来做借口,她不由得有些尴尬。 但见百里长歌没有责怪甚至嘲笑的意思,一双明亮的眸里泛开智慧的光芒,她心头一动,想着难怪晋王出行滁州要带这么个不起眼的末等医官来,能在遇敌时临危不乱,出事后冷静分析,心思敏捷而细腻,语气不卑不亢。 这样一个聪明充满智慧的人,怎可能不被晋王看上? 二人说话间,参将带出去寻找尸体的那几个人回来了,人人手上都沾染了新鲜的泥土,不用问也知道定然是埋葬那五名禁军的时候沾染的,他们手上没有工具,想必双手出力不少。 参将拿出水袋倒水洗了手,这才向着沈千碧走过来。 他在火堆前站定,汇报道:“都尉,我们出行的时候并没有准备笔墨,名单,属下是交不出了,但那五个人的尸身我都有仔细看过,也确认了他们的身份。” “既没有笔墨,那就免了。”沈千碧冷冷应声,又问:“你们刚才出去,可有什么发现?” 参将摇摇头,“树林有几具刺客的尸体,我搜过他们的身,并没有什么发现,但我们那五个死亡的禁军有些奇怪。” 沈千碧眉梢一动,忙问:“什么情况?” 参将想了想,说道:“那五个人全都是左翼防守的禁军。” 和百里长歌对望一眼,沈千碧仿佛抓住了极其重要的线索一般,赶紧追问道:“你是否能确定这句话的真实性?” “我能肯定!”参将眉眼坚定,拍着胸脯道:“此次出行三十六人,弓箭手八人被都尉调走,四人前锋,六人后防,左右两翼各九人防守,都是我亲自点名安排的,绝对不会出错。” “那也就是说,左翼守护车队的五个禁军被杀害了,那么,他们被杀害的那段时间里,刺客是有机会接近银子的。”百里长歌分析道。 “这不可能!”参将很肯定地说道:“只要有人倒下,尾翼就会立即有人填充过来,属下敢用性命担保,刺客完全没有接近银子的机会。” “那这就奇了。”百里长歌抿唇道:“难不成银子真的会隐遁?” “这个……”参将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带我去看看他们五个人的尸体。”百里长歌突然站起身,想着既然没有任何线索,那就从尸体上去找,玄空老头经常跟她说,死人是会说话的,她堂堂二十一世纪特战队的女军医,穿越而来却被老头训练成整日与尸体打交道的法医,说出来都是泪。 参将没有犹豫,带着沈千碧和百里长歌迅速来到他们刚才刨坑埋禁军的地方,又让人把坑挖开来,拖出了其中一具尸体。 百里长歌从沈千碧手里拿过夜明珠,俯下身将尸体上的泥土拍开仔细查看。 尸体心脏处中箭,血迹已经干涸,膝盖处有很严重的擦伤。 百里长歌皱了皱眉,伸手掀开死者的眼皮看了看,又吩咐参将将他的衣衫脱开露出胸膛。 百里长歌瞳眸一缩,死者胸膛上,尸斑已经融合成大片。嘴唇开始皱缩。 这种情况,明显已经死了有五六个小时,也就是这里所说的三个时辰。 微敛情绪,百里长歌直起身,问参将,“你确定这位是你们北衙禁军中的一员?” “我确定!”参将很郑重地点头道:“这支队伍的所有人我都认识,绝对不会认错的。” “那么,你们进树林彻底停下与刺客大战距离现在多长时间?”百里长歌又问。 “两个时辰。”说话的是沈千碧,她抱手倚在一颗树旁,右手拿着入鞘的长剑,神情微冷。 “也就是说,两个时辰前所有的北衙禁军都在车队周围应战是么?”百里长歌看着参将,一字一句。 “是。”参将点头。 “可这个人的准确死亡时间是三个时辰前。”百里长歌冷静地说道:“当然也不排除我判断错误的情况,你可以把所有的尸体都挖出来,我再一一查验。” 参将有些为难地看了沈千碧一眼,在得到对方的点头示意之后,迅速安排了几个人将刚刚埋好的浅坑挖开。 百里长歌戴上刚才准备好的薄手套,蹲下身,将夜明珠从几具尸体上一一照过。 许久过后,她缓缓站起身,用极其肯定极其冷静地语气说道:“这些人全都死于三个时辰前,也就是说,方才在树林里与刺客对峙的时候,北衙禁军的这支队伍里凭空多出了五个人来。” ------题外话------ 亲们不要大意地来评论区闹腾吧,让某衣知道你们还在,再有几章,银两丢失的事件就要揭过啦,嘤嘤嘤,这两天每天码字到晚上十二点过后,某衣上班族,手速又慢,天气还冷,手指都冻僵了,嘤嘤嘤,打滚卖萌求收藏求带走求暖床! 第五十五章 绿影斑驳(一更) 一语如惊雷。 沈千碧和参将以及那几位刚才刨尸体的禁军齐齐打了个冷颤。 护送晋王前往滁州的这支北衙禁军由皇帝亲选,沈都尉亲自训话并带领,不多不少三十六人。 刚才沈千碧吩咐参将去清点人数的时候,那边是三十一人。 加上面前这五具尸体,刚好三十六人。 如果说这五个人都死于三个时辰前,那么两个时辰前在车队周围与刺客周旋的那五个人是哪儿来的?刺客撤退以后他们又凭空消失去了哪里? 参将越想越觉得害怕,后背上已经起了一层白毛汗,冷硬的盔甲更添寒意。 刨尸体的那几个士兵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限的恐惧。 “小医官,你可别胡说动摇我的将士,你又不是仵作,凭什么能断定这些人的准确死亡时间?”沈千碧也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劲,可她是统领,当着自己的部下,自然不能慌乱,否则鬼神之说一旦传开,军心必散。 “我自然是懂得如何判断死亡时间的方法,否则也不敢在沈都尉面前抬着头说话。”百里长歌面容沉静,心头思绪却万千交错。 这五个人的死亡时间,那五个神秘人的凭空出现,一万两白银的不翼而飞,这些事情中间到底是由什么串联起来的? “两个时辰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刺客身上,所以没有人会注意到周围突然多了一个人或者是换了一张新面孔是吗?”百里长歌看着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参将。 参将点点头,抖索着牙齿,含糊应声:“是。” “这样说来,那五个人很可能是刺客假扮混进来的?”沈千碧低眉瞟了一眼五具尸体所穿的禁军服。 “有这种可能,但是机会很小。”百里长歌回忆道:“当时的车队周围都是禁军,也就是说,在那个时候,大家的都是守在银子旁边看着周围动静的,如果不远处突然冒出一个人来,即便那个人穿着禁军的衣服,也会显得很突兀。”随后她又道:“但刺客假扮这种可能先不排除。” 沈千碧越听越糊涂了,疑惑道:“倘若你判断的没错,这五个人早就在三个时辰前已经死了,而刺客又没有机会接近车队,那么,那五个人是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出现的?” “这个我暂时还想不通。”百里长歌蹙眉摇摇头,“现在只能去装银子的那些箱子上找线索。” 摘了手套,百里长歌转身朝着来时的路走回去,夜幕渐收,黎明的曙光带着刺目的光挤破黑云,透过千重树影而来。 她不适地抬手遮了遮眼眸,又透过指尖缝隙看向被黎明镶了一层金边的黑云,突然觉得困顿的很,不仅是精神上的,还有心理上的疲累。 蓦然有些怀念身边有人提点相助的那些查案的日子。 这样一想,她加快了脚步,利落的拨开矮灌木丛。晨露打湿了裤脚,脚踝处冰冰凉凉的,她好像无知无觉般,眼睛只盯着一个方向。 到了禁军扎营的地方,天光已经大亮,火堆燃尽最后一丝光亮,徐徐冒着青烟,周围还弥漫着烤肉的香味。 看来嘟嘟已经吃过东西睡下了。 紧绷了一晚上的心终于放松下来,百里长歌拿出水袋,倒了清水洗了把脸,用衣袖擦干后径直去了叶痕的帐篷。 掀开帐帘却只看到嘟嘟一张安睡的小脸静谧而美好。 叶痕并不在里面。 心中一紧,百里长歌赶紧退回来,神情无措地扫了一眼四周。见到守夜的禁军,她赶紧跑过去问:“王爷呢?他怎么不在这里?” “王爷刚才起床了,说想去检查一下昨天的那几个箱子。”士兵神情怯怯地道:“我们拦也拦不住。” “好,我知道了。”百里长歌悬在嗓子眼的心脏顿时沉下去,转身又往车队边走。 在一棵粗壮的松树背后,终于见到了正蹙眉沉思的叶痕,他已经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依旧是月白锦袍,依旧是淡金西番莲,只是眉眼之间显露出几分疲倦,唇线也微微有几分苍白。 “王爷,你怎么不多休息一下就跑出来了?”百里长歌绕过松树,站在他斜对面。 叶痕回身,一时间怔住。 一捧清水,洗去了脸上故意涂抹的颜色,她站在绿影斑驳的树丛下,绝尘脱俗的面容上,水渍被阳光折射出晶莹的色泽,仅用一支玉簪束成男子发髻,鬓边发丝稍有凌乱,她似是顾不得,一路小跑过来,呼吸急促而稍显紊乱,嘴巴因为微微喘息一张一合。 他抬眼,视线在她有些乌青的眼圈上锁定。 他知道,她一夜未眠。 昨日那一只毒箭本已被他震碎,却万万没想到对方将毒针藏于毒箭之中,箭支碎裂,毒针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刺入他的后背。 那一瞬间,他是庆幸的,庆幸中招的人是自己,庆幸她没有在那一瞬间推开他,庆幸时隔多年自己竟然还能再次将她拥入怀——虽然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 而后来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有一双带着微微暖意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后背…… 想到后背的那些伤,他顷刻间收回所有的思绪,敛去眸中神情,冲她点头示意,“你一夜未眠,赶紧去歇着吧,接下来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没找到银子,我睡不着。”百里长歌摇摇头,她的确是困顿的很,可心中存在着一份恐惧。 她不知道自己潜意识里在害怕什么,只知道自己这一睡,就会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流失一般,那种提前预料到的失落,让她整个人都很不舒服,所以她干脆选择勉强支撑着。 “小医官,你还是乖乖听王爷的话去歇着吧!”身后沈千碧的声音远远传来。 百里长歌突然想起来自己刚才洗了脸,把颜色都洗掉了,再顾不得向叶痕告别,她赶紧朝着自己的帐篷方向走去。 “王爷的伤可好些了?”沈千碧带着禁军走过来,很客套的问候了一句。 “暂时没什么大碍。”叶痕淡淡应声,随后看着她,“跟我说说当时的情况以及你们这一夜调查的结果。” ------题外话------ (~o~)~zz,呼呼,本来之前说隔天二更的,但是我觉得两千字似乎不够怎么看,那就这样吧,上架之前二更,遇到特殊情况又另行通知。 妞儿们,希望你们收藏了文文能一直放在书架上跟着某衣直到结局,嘤嘤嘤,每次看到掉收藏,真的很心痛啊。 收藏越多,动力越大,故事越到后面越精彩哟! 第五十六章 好洁成癖(二更) 沈千碧应道:“昨天我带了弓箭手殿后,解决完后面那批杀手就赶紧进来跟魏俞他们汇合,虽然当时禁军们尽力守着车队和小世子,但毕竟大家都在全力应战,况且打斗场面有些混乱,所以我根本没发现何时多了五个人出来。” 想了想,她又蹙眉道:“所以,我根本想不通这么多银子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我们眼前消失的。” “多了五个人?”叶痕的注意力明显被这句话给吸引了过去。 “是。”沈千碧斟酌着点头道:“昨夜参将带着几个人去附近搜寻,找到了我们被刺客杀死的五个禁军尸首,后来小医官跟着过去看了一下,她很肯定地说那五个人死在我带着弓箭手进林之前。可是我进树林的时候,三十六人还没有人受伤。” “也就是说在那个时候,已经凭空多出五个人来了吗?”叶痕俯下身,看了一眼已经空了的五个箱子。 “如果小医官的判断没错,那么很可能就是这样的。”沈千碧垂下头,眸中生出点点茫然。 “那依你之见,什么样的条件下,可以让那五人有机会凭空出现?”叶痕用手敲了敲箱子内壁,又问她。 沈千碧的视线随着他的手转了一圈后低声道:“我倒是有想过那五个人会藏在箱子里,但事实证明这个猜想有很多漏洞。” “你不妨说说看。”叶痕看着面前那三尺长宽的箱子,若有所思。 “第一,在户部仓库装银子的时候,这些箱子都是我随意挑选的,如果这五个人一早就躲在箱子里的话,他们怎么能算准我会挑选哪个箱子?” “第二,装银两的箱子规格尺寸全部一样,都是三尺长宽,上面全部装了银两,就算刺客要藏身,也只能选择在那一尺宽的底部开暗格,这样一来,刺客的身高就是个首要问题。我们北衙禁军的兵士在选拔时都有严格的要求,不得低于六尺半。能藏在底部暗格里的话,那些刺客必定不会超过五尺,这样明显的身高差距,必定会很突兀。但我带着弓箭手进林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 沈千碧细细回忆着当时的情况,很肯定地回答。 叶痕眯了眯眼眸,从身后树干上取下一支羽箭,在地上画了几下。 沈千碧又指着箱子上沾了雨露的封条,道:“开箱的时候这些封条全都没有动过的痕迹。” “我知道了。”叶痕淡淡应声,随即道:“你先去安排一下,准备启程。” “启程?”沈千碧有些不解,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应该想办法把丢失的银两找回来么? “待会儿到了平城,把银两被劫的消息散播出去。”叶痕收了羽箭,倒了清水洗手,又拿出锦帕擦干净,自始至终,脸上表情淡淡的,让人看不透分毫。 沈千碧更加震惊了,她又看了一眼叶痕,确保他没有病弱发烧说胡话的迹象,这才后知后觉地吸了一口冷气,有些不确定地道:“王爷,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商讨一下如何将那一万两银子找回来?” “一时半会儿是找不回来的。”叶痕道:“但滁州那边,大坝的修缮一刻也不能耽误,我们还是得按照行程如期到达滁州。” “这……”沈千碧还想再说什么,但见叶痕眉眼间隐隐有疲惫之色,她立即想起来昨夜他中毒受了很严重的伤。 将想要说的话咽回去,沈千碧低声告退后就去安排今日的行程。 叶痕将打开的箱子一一合上,又取了一旁树上的松脂将封条贴好,这才转身往回走。 魏俞一大早又去附近转悠,抓了两只兔子,捡了干柴在昨夜的火堆上继续生火烤肉。 见到叶痕过来,他赶紧站起身,脸上满是愧疚之色,“王爷,都是奴才的失职,才会……” “算了。”叶痕摆摆手,指着架子上那两只烤的金黄的兔子道:“你赶快把这个送去给嘟嘟和阿瑾,吃完了还得继续赶路。” “可是王爷……”魏俞犹豫道:“这个是奴才烤给您的。” “我没胃口。”叶痕摇摇头,向他伸出手,“阿瑾的那份给我,我刚好有些细节想去问问她,顺便给她送过去。” 叶痕来的时候,百里长歌正躺在营帐内辗转反侧,她始终想不通那五个人是怎么冒出来的,一万两白银又是如何在封闭的箱子里消失不见。 “睡不着?”叶痕进来后直接在她旁边坐下,把烤好的兔子递给她,“吃点东西,今天的行程有些紧张,恐怕只能在平城歇息一下就要启程了。” 没料到他会突然进来,更没料到他会带了兔肉过来,百里长歌一个激灵彻底惊醒,迅速坐起身。 “银两丢失了,还去滁州?” 叶痕默了默,向外面高大的树丛看了一眼偏过头来挑眉道:“对方的目的是想让我永远消失,我岂能如他所愿?” 晨风从外面涌进来,吹在黄灿灿的烤兔肉上,将香味四散开来,百里长歌本来饿得口水都快掉出来了,但看见他回头时那一抹极淡的微笑,平静得好像在述说别人的故事。 她不由得神色愣愣,想起昨夜见到他背上的那些伤疤,每一道痕迹都有一次不平静的杀戮,想到火海中逃生的他在历劫两年后回京,老皇帝不过一道圣旨抄了那几位造成冤假错案相关人员的家,从此那件事成为任何人不得提及的禁忌,也顺便借着让他休养生息的理由架空他的权利。 她也曾在武定侯府的水榭旁边见到他的寂寥哀凉。 她也曾在云海楼内见过血色残阳照出他的无边落寞。 “你要不要来只腿?”想了半天,百里长歌觉得自己根本无法找到任何言辞来安慰眼前这个看似尊贵潋滟,实则内心寂寥的王爷,只能用力扯下一只兔子腿递给他。 叶痕错开身,神色怪异地瞥了她一眼,“我不吃这种东西。” 不屑地撇撇嘴,百里长歌懒得理他,这个人的洁癖她是领教了的,当初在侯府替少卿验尸的时候,他宁愿闻尸臭也不愿接仵作手里蘸了姜醋的布条;拿着陶响球去找吴婆子的侄子,人家殷勤煮了茶,他却连看都不看一眼。 第五十七章 暗格舞姬(一更) 百里长歌胡乱吃了两口,老实说,魏俞烤肉这个技术勉强过关,但在没有香料的情况下,怎么吃都没有味道。 将兔子扔到外边,百里长歌看了看他的面色,满意地点点头,“恢复得不错。” “我记得我的伤在后背。”叶痕转眸,清泉般的瞳眸里带着一抹天真的疑问,就好像等待答案的孩子。 “咳咳……”突然扯到这个话题,百里长歌当然知道他想说什么,她立即重重咳起来,两手抓着嗓子道:“王爷见谅,我昨夜没睡,感染了风寒,嗓子不好。” “你是怎么替我拔出毒针的?” “咳咳咳,呃咳咳咳……” “我还记得那个地方没有水,你是怎么帮我清理毒血的?” “咳咳咳……” “……” “咳…呃…”百里长歌若无其事的继续咳着,咳到一半才发现被他点了穴道,而她此时依旧保持着两手掐着脖子的姿势。 “我不会医术。”叶痕表示很无辜,“但我想这样你可能会好过一点。” 百里长歌无语过后眼珠子死死瞪住他——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叶痕偏开头视若不见,兀自道:“我明白,你是想说大恩不言谢,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你是晋王府的医官,救我天经地义,若是我对你做出道谢的举动,反倒被别人怀疑。” “!” 百里长歌牙齿都快咬碎了,她仿佛看见银子在眼前飞啊飞,最终又飞回了他的口袋。 原本想借着这次救他商量一下月银的事,却不料一招失算,百里长歌心里那个悔,恨不能回到昨天晚上把救他的那个自己活活掐死。 “既然你也没有别的什么要求,那就准备一下跟着车队出发了。”叶痕说着,伸手解了她的穴道,“昨天骑来的马都战死了,我们那两匹也受了很严重的伤,只能走着去平城。” “咳…那个…”看见他起身准备走出去,百里长歌突然出声,话到嘴边又突然卡住。 他把话都说完了分明是算准她会事后算账,也就是说如果她想要提银子的话必须先承认救了他,承认救了他就得说出过程。 这个黑心的,分明就是想套话! 想通了这一茬,百里长歌恼恨地瞪了他一眼。 “有事?”叶痕闻言转过身来,眼眸中点点促狭。 “我就是想说,你的手艺差了点。”百里长歌笑眯眯地指着刚才被她扔到外面的烤兔肉,丝毫没觉得这黑锅甩得很没有水准。 “哦……第一次烤,没敢吃,拿来给你先试试的。”叶痕也很认真的把她的话接下去。 习惯性地伸手往旁边一抄,百里长歌很想那块板砖砸死他,只可惜身侧什么也没有。 她恨恨地咬咬牙,起身开始整理东西。 “阿瑾,你好浪费哦!”魏俞过来的时候,看见了百里长歌扔掉的半只兔子,他险些呕血,那可是他不眠不休守在树林里大半夜才逮到的。 “王爷尝了一口说不好吃就给扔了。”百里长歌整理着药箱,说得面不改色。 “阿瑾,你说王爷是不是生气了?”魏俞四处瞅了一眼,没看见叶痕的身影,这才走进来压低声音问她。 “为什么这样说?”百里长歌动作顿了顿。 “银子不见了,听说死了五个禁军,你刚才又说王爷才尝了一口就给扔了,我那么好的手艺他都觉得不好吃,定然是气得没胃口了。”魏俞皱着眉头,语气里说不出的憋屈。 百里长歌抽了抽嘴角。 银两丢失是事实,她相信叶痕心里也着急,可既然滁州那边耽误不得,便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至少,人先到了滁州再想办法。 拍拍他的肩膀,百里长歌安慰道:“你放心,王爷本事大着呢,区区一万两而已,他有的是办法弄回来。” “真的吗?”魏俞将信将疑。 “那还能有假?”百里长歌翻了翻眼皮。 == “可恶!太可恶了!” 魏俞走了之后,沈千碧紧接着就骂骂咧咧地走进来,脸色阴沉得好像暴雨前的天空。 “沈都尉这是被非礼了?”百里长歌好笑地看着她。 沈千碧一怔,随即瞅她一眼,“你个未经人事的小医官,胡说什么?” “难不成刺客又回来了?”百里长歌耸耸肩。 “我刚才又去检查了一遍那五个箱子,结果你猜怎么着?”沈千碧眉梢染上怒意。 百里长歌没说话,安静等着她的下文。 “箱子底部,果真有暗格。”沈千碧气得脸色铁青。 “有暗格又能如何?”百里长歌一副早已了悟的样子,分析道:“那种暗格一尺高三尺宽,你告诉我,什么样的人才能藏身在里面?” “可是除了这种可能,根本没有其他的解释。”沈千碧眉头都快皱成一团,“那五个凭空出现的人,只能是趁禁军迎敌的时候从车队里出来的,否则怎么会没有人注意到?” “那么你又如何解释银子的消失?” “这个,我暂时没想到。”沈千碧喃喃道。 “行了,王爷既然已经吩咐车队继续前行,想必他心中已经有了应对之策,我们照做便是。”百里长歌替她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大氅。 她本无意之举,沈千碧却觉得这气氛极其尴尬,站起身告别。 沈千碧走后,百里长歌赶紧小跑过去找叶痕。 嘟嘟正在啃兔子,见到她来赶紧掰了一只腿递过来,“麻麻吃兔子。” 百里长歌点头接过,看着对她匆匆过来略有疑问的叶痕道:“沈都尉说她在箱子底部发现了暗格。” “嗯,她跟我说过了。”叶痕平静的回答。 “其实你一早就发现了对不对?”百里长歌轻轻问道。 眼眸一眯,叶痕定定看着她,许久没说话。 “如果真是这样,相信你已经知道了幕后主使。”百里长歌眼底掠过一丝愠怒,“你是不是不打算反击?” 淡淡温热的气息在眼眸里汇聚,片刻后无声散开,恢复一贯的清明,叶痕冷冷地看着她,“你在说什么?” “呵——我在说什么?”百里长歌冷笑一声,“大梁的众位皇子里,除了你这个被架空权利的闲散王爷,还有一个,是从来不理朝事,只喜爱歌舞笙箫的成王叶霆。我曾听师父说过叶霆的王府里养着一批极善软舞的舞姬,若是一般的舞姬就算了,可他府里的那些都是请大名鼎鼎的舞娘柳呈音培训过的。” “所以?”叶痕依旧看着他,眼眸里云雾开始翻腾。 “所以,能躲在这种常人根本没法进去的暗格里的人,只能是腰肢极其松软的舞姬。” 第五十八章 加薪失败(二更) “你知道构陷皇子的罪名是什么吗?”良久,叶痕双眸恢复了平静,淡淡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我究竟有没有构陷皇子,你心里清楚。”百里长歌坐着没动,丝毫不畏惧他逐渐冷下来的眼神,“连一向不理朝政的成王都掺和进来了,你觉得剩下的那几个皇子,包括我们英明神武的大梁皇帝在内,还有几个是希望你继续活下去的?” 收起先前那一瞬的如刀目光,叶痕沉吟了许久,才开口道:“兄友弟恭,是父皇一直以来最希望看到的。” “那你是准备把护送银两失败这样一件事传到皇帝耳朵里以表忠心?”她弯唇,眼角却看不到笑意。 “权力中心的那些阴诡算计,相互掣肘,你不会懂的。”一缕阳光穿破重重绿叶,打在他微微有些苍白的面容上,他笑笑,“放心吧,那些银两,我自有办法。” “银两早就被你掉了包,你当然有办法。”百里长歌瞅他一眼,不明白为什么人家都逼到这个份上了,他竟然还如此能忍。 “我似乎完全没有调包的机会。”叶痕微笑,指了指站在外面训话的沈千碧,表示从装箱封条都是她亲力亲为。 “从出发到这里,你的确没有机会调包。”百里长歌瞟了一眼那些空箱子,道:“可若是在出发之前,那就不一定了。” “说说看。”叶痕来了兴致。 “据我所知,从户部的仓库到大门,有很长一段距离,若是你一早就安插了眼线在户部,那么还是有很大机会能调包的。” “装了银子的箱子与空箱子的重量有很大差别,若是真如你所说,银子被我调包了,那么沈千碧怎么可能没察觉?”他斜斜飞扬的眉梢下,瞳眸似点了一层墨。 “晋王爷,您是在装傻还是真当我傻?”百里长歌伸手往怀里摸索,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如今成了晋王府的末等医官,穷得叮当响,身上半枚铜钱也摸不出来,她抿了抿唇,终是向他伸出手,“把银子拿出来。” 叶痕默了默,那眼神里充满了担忧,颇有些担心她拿着银子就跑人的意味。 百里长歌看出了他眼里的担忧,不屑地撇撇嘴。 她以前研究过这个世界的银子,与西汉时期差不多,一两接近十六克,按照这个推算下去,两千两银子的重量便与一个腰肢纤软的舞姬重量差不多,沈千碧没有察觉,是因为被叶痕调包出来的空箱子里已经有了舞姬的重量。 倘若真把装银子的箱子运出来,她反而会起疑心。 “难道那些舞姬是你放进去的?”百里长歌眸中有光芒闪过。 “不是。”叶痕摇头,“我只是提前知道了那些箱子里全都装了舞姬。所以才会让人把一万两银子分成五箱装,目的就是为了让银两的重量接近那些舞姬的重量,这样一来,调包出来的空箱子就不容易被沈千碧看出破绽。” “成王府的舞姬可真调皮,哪里不好玩偏要跑到安王的户部去玩捉迷藏。”百里长歌笑着递给他一杯水,语气里说不出的随意。随即又恍然大悟道:“难怪你一定要去户部走过场,他们千算万算,将人藏在那样一个极不可思议的狭小空间内,定然没有算到你会提前看穿阴谋,将计就计。” 叶痕淡淡一笑:“藏在暗格里的舞姬发现了不对劲,可是她们动弹不了,只能等到这片树林,接应的那些黑衣刺客便是她们出来的讯号,银子没有了,而我也在昨夜中了毒针,她们肯定要忙着回去汇报情况,所以才没有恋战赶尽杀绝,否则这场厮杀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 “那么,那些被你调包出来的银子去了哪里?”百里长歌双眼放光。 “可能已经到了平城。”叶痕道:“风弄带的人抄了一条隐秘的小道,他们会在我们之前到达滁州。” “那你的意思是继续用这些钱去修缮大坝?”百里长歌无奈地笑笑。 “不然呢?”叶痕反问。 “我觉得不妥。”百里长歌否定道:“我现在有个更好的提议能让你省下那一万两银子,不过我有个条件。”她笑得贼兮兮,眼里闪出银子的光芒。 “你是晋王府登记在册的末等医官。”叶痕立即郑重提醒她认清自己的身份。 “你堂堂王爷,能不能不要那么抠!”百里长歌咬牙暴走,她想升官,想发财,怎么就那么难? “那得看你的方法管不管用。”叶痕转目看着她无可奈何的样子,暗自失笑。 百里长歌一听到有机会加薪,赶紧挨着他坐下来,正了正神情,道:“修缮大坝这种事,是造福百姓的积德好事,我觉得吧,用不着你掏钱,你只需要在大坝旁边立块功德碑,然后放出消息让那些有钱的大爷来竞价出资,价高者,他的名字和事迹就会永远刻在功德碑上,供后世之人景仰观瞻。那些有钱人极要面子,尤其是商人,他们虽然有钱,可是地位低,如今有了这么一个名扬天下的机会,相信很多人都会竞相前来的。” “似乎有些道理。”叶痕将她的话细细琢磨了一遍,点头道:“那就暂且先用你这个笨办法集资,倘若真的奏效,我就把那些银子撤回来。” “那我呢?”百里长歌眨着眼睛看着他。 “嗯,以后不用你采药捣药,你只负责看诊开方子就行。” 把世界上最恶毒的语言在放在羊驼的背上在心里狂奔十万圈,百里长歌笑得更温柔,“我说的是月俸。” “王府的的月俸都是按年发放的。”叶痕极其淡定地说:“尤其是像你这样刚来的新人。” “那我平时缺钱用了怎么办?”百里长歌想砍人的心都有了,她突然有些怀念在侯府当大小姐那些不用为钱发愁无忧无虑的日子。 “麻麻,给你钱。”一直坐在旁边吃东西得嘟嘟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个铜板递过来,百里长歌黑脸看着那沾了油光的铜板问叶痕:“王爷,王妃是不是因为你太抠她受不了才跑掉的?” 第五十九章 刺心之吻(一) 一个上午的休憩,所有人都调整好了状态。 银子丢了,车队的马又死的死伤的伤,去往平城的路便只能步行。 魏俞那辆马车是保护得最好的,不仅车身完整,就连马儿也未曾伤及分毫。他坐在车辕上,偶尔挥舞着手里的鞭子敲打马背,前后都是步行的北衙禁军,所以速度极为缓慢。 嘟嘟在马车里昏昏欲睡,探出头喊了几声百里长歌示意她上车,一直没听到对方回答,他索性闭了嘴,虾米似的趴在小榻上睡得口水直流。 “王爷,我们手中没有银两,去了滁州又该如何交代?”沈千碧从出发就一直低着头冥思苦想,她始终想不出问题的关键所在,只是觉得箱子上的那些暗格一定有着特殊的作用,肯定与那五个人的凭空出现有关联。 “先到了再想办法。”接过话的是百里长歌,她见走在前面的叶痕似乎有心事便对沈千碧笑道:“银两的事你暂时不用操心,眼下最重要的是让禁军们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提高警惕,切莫让昨天的事情重演。” “王爷放心,下官绝对不会再让您身处险境。”沈千碧闻言,拱了拱手又退到后面。 前些日子刚下过雨,道路两旁的半山腰,开着红白交织的野花,翠叶上挂着晶莹的露珠,风一吹,露珠簌簌滚落下来,带着丝丝沁人骨髓的寒意扫在面容上,空气非常清新。 山坳里极其安静,只听得到他们走路时杂乱的脚步声。 不多时便出了山坳,岔上平坦宽阔的官道,来往商旅络绎不绝。 一行人加快了脚程,没多久就到了平城驿站。 驿站的长官一早就收到晋王护送赈灾银两半路遭劫的消息,此时得见他本尊,赶紧慌慌张张带着人出来迎接。 “给每个人准备一匹脚程好一点的马。”叶痕淡淡吩咐:“本王在此地歇息片刻便走。” 驿站长官一愣,抬眼看了看天色,犹豫道:“如今已经过了午时,王爷若是就此启程的话,恐怕得天黑以后才能到达池水城驿站。” “既然王爷吩咐了,你赶快去准备便是。”百里长歌走过来,她早已饿得两眼冒青光,一见这长官有些啰嗦,便不由得皱了眉头。 长官赶紧应声就要走出去。 百里长歌又叫住他,“立即让人准备饭菜,禁军们一天没吃饭了。” “是。”长官应声而出。 百里长歌走到叶痕身旁站着,低声问道:“王爷干嘛那么着急?沈都尉和禁军们可是一夜未眠了,若是再不休息,恐怕会吃不消,更何况……你背上的伤还没有痊愈,不宜日夜奔波。” 叶痕没说话,偏过头来定定看着她纤长卷翘的睫毛下,一双灵动流转的眸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慧黠的光芒,他突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那声音太过温润,冬日暖阳般丝丝柔和。 感觉到头顶有一道灼热的视线盯着自己,百里长歌不由得想到昨天晚上替他吸、毒血时的情景,更想到剥开他衣服时自己那抑制不住的心跳,顿时觉得双颊发烫,一直烧到耳根。 她将头垂得更低,不想被他看出分毫异样。 他上前一步,站在离她仅一寸的地方。 百里长歌心中慌乱更甚,头虽然低垂着,眼珠子却在四处乱转。 她看到地上被日光拉得修长的两个身影。 她看见较高的那个黑影的唇瓣正在往另外那个黑影的额头靠近。 近了……更近了…… 百里长歌紧紧闭着眼睛,急促的呼吸已经出卖了她的内心。 “麻麻,外面有人在放烟花,我们一起去好不好?”嘟嘟突然从外面进来,手里抱着一个烟花筒子。 “呃…。好,马上就去。”百里长歌瞬间回过神,仿佛看见了救星,连告辞的话都没有说,提着衣袍就迅速往外面跑。 抱着烟花筒子的嘟嘟看着跑远的百里长歌,将脑袋探进门内,对着他那暗自生闷气的晋王爹做了个鬼脸。 百里长歌跑出好远,站在回廊处吸了几口凉风,待神志清明了些,这才盯着踉踉跄跄跟上来的嘟嘟:“大白天的,哪里有人放烟花?” “喏……”嘟嘟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挑眉道:“这个很好玩的。” “不要!你小子又在使坏!”百里长歌后退一步拒绝接受那个东西,这小子的表情很欠揍,一看就知道绝不会有什么好事。 “唔…人家就是睡不着想让你给讲故事嘛!”嘟嘟垮下脸来,一脸怨怼。 “你要听什么故事?”百里长歌觉得有些不敢置信,嘟嘟这样精灵的小鬼头也喜欢听故事? “我要听以前爹爹给我讲的大灰狼的故事。”嘟嘟立即来了精神。 眉梢一动,百里长歌点点头,“没问题。” 随即她跟着嘟嘟去了他的房间,非常耐心非常详细地给他讲了儿童经典,大灰狼与小白兔的故事。 嘟嘟不但没有睡着,反而紧紧皱着眉头,怒道:“大灰狼好傻,它应该把小白兔麻麻的皮剥下来穿在身上,那样的话,小白兔就不会发现了。” 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百里长歌觉得这个故事可能会让他的思想极端暴力化,于是又讲了一个美人鱼,试图净化他幼小的心灵,谁料嘟嘟听完后直骂道:“这公主太蠢了,她应该让女巫把王子变成一条鱼,这样他们不就能永远在一起了吗?” “……” 百里长歌觉得自己与这小子的思维不是一个次元的,她决定闭嘴不讲了。 听了大晚上的故事,嘟嘟也终于觉得困倦了,这才放过百里长歌沉沉睡去。 翌日,沈千碧早早地就起床到外面集合禁军,训了一会儿话又顺便活络了几下经骨,直到叶痕出来才喊停。 百里长歌推门出来,看见叶痕安静地站在廊下,面色较之昨日又红润了些,她本想提醒他换药,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叶痕像是发现了她,侧过身来浅浅勾唇,冲她招手道:“过来给我换药。” ------题外话------ 咳咳,其实那啥戏在下一章 第六十章 刺心之吻(二) 心里咯噔一声,百里长歌暗自磨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微微皱眉,抬眼看了看站在旁边的魏俞,魏俞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块小铜镜左照照右照照,就是看不见她的眼色。 “哎哟,我头晕。”百里长歌突然扶着柱子揉着额头眼风扫向叶痕,“王爷能不能让别人帮你换一下,我头晕得很,我一晕就会手抖,我手一抖,保不准一下子掐到你的伤口。” “你先过来抖一个,我看看严重到什么程度了。”叶痕语气淡淡,仿佛他才是大夫。 “……” 最终的最终,百里长歌还是跟着叶痕进房间换药。 “你的这些伤是什么时候造成的?”再度看见他的后背,百里长歌再没有昨夜的羞怯,只觉得一股股寒意自脚底而生,一直蹿遍全身,心中更涌出诸多心酸的感觉。 “很久,久得我都要忘了。”叶痕趴在床榻上,声音有些沉凉。 轻轻将她背上的绷带换下来,百里长歌又用清水给他擦了擦已经干涸的黑紫色血迹。毒已经清得差不多了,她重新敷了药,又换了新的绷带,这才起身准备出去倒水。 不料手腕被人一扣,她猝不及防,顷刻间向后倒在床榻上,扣住她的那只手臂依旧没有松动分毫。 叶痕将脸逼近她,眼神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面容。 刚才一番动作,她头上唯一的一支玉簪滑落,乌黑的头发四散开来被涂抹得略显蜡黄的面上,逐渐浮现几分红晕,小巧唇瓣樱花一抹,一张一合,极是诱人。 积压了多年的想念在这一瞬间倾塌爆发出来,他突然俯下身,准确无误的吻上了她的唇。 全身一震,百里长歌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他灼热的呼吸喷薄在她面容上,带着不同寻常的紊乱。 他亦睁着眼睛,昔日里的那一泓清泉在这一刻幻化为灼热的烈火,仿佛要将她一寸寸燃烧。 思念,偏执,狂热。高楼倾塌般倾泻下来。 这是他眼中一瞬间流露出来的情绪,她看了个彻底,也懵了个彻底。 他这个眼神,怎么像是在看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 感受到唇瓣上这个真实的吻,百里长歌突然皱了眉,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仿佛升到半空的绚烂烟花突然熄灭后的冷寂。叶痕清晰地捕捉到了她刚才厌恶的神情,心脏仿若被人重重一击,扣住她手腕的手指陡然一颤,逐渐放松,连带着眸子里的火焰迅速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沉凉幽暗。 一个翻身彻底松开她,叶痕站了起来,再不多看她一眼,推门走了出去。 百里长歌捂住胸口微微喘息,她自然感受到了他从炙热到冰冷的情绪变化,只是她不明白,叶痕这样一个自制力超强的人,为何会在刚才失神做出这样的举动。 他后来那瞬间的冰冷,是因为终于看清了她不是他深藏在心里的晋王妃吗? 情绪有些小失落,百里长歌无声自嘲,他本就是有家室有孩子的人,自己即便再有什么心思,又怎么可能垮的过去那道坎? 抬手遮眼,把那即将夺眶而出的晶莹强压回去,她缓缓站起身,替自己整理了头发,又上下看了看,确定没什么疏漏,这才推开门往外走。 远远地,便瞧见所有人都骑在马上等着她。 “小医官,你磨蹭什么?”沈千碧冲她招手,将旁边的马儿牵过来给她,道:“王爷吩咐了,天黑之前必须到达徐州,我们现在的时间可是宝贵得很呐!诶……小医官,你的脸怎么有些红,是不是发热了?” “没有。”百里长歌摇摇头,接过缰绳后迅速翻身上马,目光随意瞥了一眼最前面的那抹月白身影。 他坐得端正,身姿欣长挺拔,这样高贵自持,清逸华艳的姿态,分毫看不出他会在片刻之前失神吻了她。 “走咯!”沈千碧挥鞭,马儿立即扬起四蹄,瞬间飞驰出好远,只留下一地烟尘。 百里长歌冲着驿站方向看了一眼,终是挥舞着鞭子,快马追了上去。 “小医官,你今天有些不对劲呢!”沈千碧发现了她的异样,特地放慢了速度,与她并驾。 “哪里不对劲?”百里长歌挑眉笑笑。 “你之前不都是一直与晋王并驾的么?”沈千碧疑惑道:“怎么今日跑这后面来了?” “哦……前面风太大,我怕冷。” 沈千碧抬手遮目看了看头顶上一轮金灿灿的太阳,抽了抽嘴角没说话。 不用押送银子,速度快了很多,还没到天黑就到达了徐州驿站,一行人只简单的用了些饭,还来不及休息,叶痕便催促着启程。 所有人又披星戴月赶了一夜的路,这一路上,百里长歌始终骑马走在沈千碧身侧,从平城驿站出来后,叶痕再没有跟她说过话,就连在徐州吃饭的时候,两个人也是分桌而坐。 日夜兼程的赶路,百里长歌是早已习惯了的,她其实有些担心叶痕背上的伤,但一想到这个人的淡然和那一双永远看不透的眼睛以及双眼背后的故事,她就觉得自己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终于,在第六日清晨,他们进入了滁州地界。 滁州属于高原地区,青莲山终年积雪,气候较之帝京极其寒冷,更何况如今才是初夏,即便天上挂着太阳,吹过来的风中也夹带着寒意。 百里长歌衣襟单薄,刚一入关就忍不住直打哆嗦。 叶痕寻了个茶摊坐下,让众人歇息片刻。 百里长歌接过小厮递来的热茶,双手紧紧握住茶杯取暖,嘴唇冻得发紫。 她一边吐着浊气,一边想着自己还要多久才能回去侯府。 后背突然传来一阵暖意,百里长歌一怔,随即回头。 魏俞替她披了件狐皮披风,用极其嫉妒的眼神埋怨道:“阿瑾你咋这么幸福呢,我在王府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得过王爷如此眷顾。”他指了指百里长歌身上的雪白披风,又道:“王爷说了,你是我们当中唯一一个会医的,别冻着了,否则到时候没法替我们看诊。” 沉郁了几天的心情突然松散开几分,百里长歌悄悄抬起眼角往那边扫了一眼。 叶痕正背对着她而坐,与嘟嘟吃着东西,仿佛根本不知道这回事一般。 第六十一章 一世契约(一更) 滁州虽然寒冷,但似乎分毫不影响外来客流量,这几日不断有其他地方的人涌进来,而那些人似乎都朝着一个方向去。 百里长歌不解,问卖糖葫芦的大叔:“这些人都是来做什么的?” 大叔一脸和蔼地笑道:“小哥儿是外地人吧?” 百里长歌点点头。 大叔又道:“那你有所不知,刺史大人为了迎接前来监督大坝修缮的晋王,决定在明日开圣火。” “有什么特别的吗?”百里长歌继续问道。 “这个说起来就话长了。”大叔故作神秘道:“不如你买我一串糖葫芦,我就细细给你说来。” 百里长歌摸了摸腰包,掏出嘟嘟给的一枚铜钱,尴尬道:“我只有这个。” 大叔皱了皱眉,随即叹气道:“算了,看在你是外地人的份上,我也不为难你了,我这样跟你说吧,圣火在我们滁州是非常神秘非常神圣的宴会,就跟朝廷的科举一样,每三年开一次圣火,去年才开过一次,今年为了迎接晋王破例又开一次,当然引得各地人士纷纷前来啦!” “那么开这个圣火有什么意义呢?”百里长歌挑眉。 大叔指了指远处被白雪覆盖的最高那座山,“你看见了没,那座山便是青莲山,这次的水患是因为开春的时候,有段时间气温突然增高,导致山上积雪融化成洪流,但青莲山那边安然无恙。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百里长歌眨眨眼睛。 “因为开圣火的祭坛就设在那边。”大叔自豪地说道:“刺史大人说了,青莲山有神灵庇佑,才会安然至今。” “那么这些人来滁州仅仅是因为看圣火吗?”百里长歌又问。 “非也。”大叔摇摇头,“用圣火点燃孔明灯,你所写的愿望就会成真。” “有这么神?”看见大叔那一脸的骄傲自豪,百里长歌很配合地送上一对星星眼。 “不知道。”大叔继续摇头,有些可惜地说:“但放那个孔明灯太贵了,我们普通人家根本出不起这个价。” “还要出钱?” “那是自然。”大叔道:“一百两银子放一个。我虽然每隔三年都会带着妻儿老小去观看圣火,但孔明灯是万万放不起的。” “哦……”百里长歌点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难怪近几日来的都是些锦衣华服的有钱人。 “小医官,看不出来你还能跟这么一位大叔插科打诨呢!”行宫门前,沈千碧一脸怪异地看着她,那眼神,比当初元光浩听她揭秘的时候还要新奇。 斜她一眼,百里长歌道:“沈都尉想法挺先进的。” 沈千碧尴尬地撇开头,又问她,“那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那位大叔告诉我,滁州刺史将于明晚开圣火迎接晋王。”百里长歌看了看静谧矗立,高耸入云的青莲山,道:“应该就在青莲山脚下。” “这么说来我们有机会看到传说中的满族圣火了?”沈千碧向她看来,脸上并没有任何欣喜的表情。 “那是你们有钱人的事,似乎与我无关。”百里长歌耸耸肩,表示自己很穷。 “哎呀,阿瑾,你不要这样说嘛!”魏俞突然从后面走来,一手搭在她肩膀上,挑眉道:“既然这个圣火是为王爷准备的,那么刺史大人少不得要送我们几个孔明灯,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放啊!” “这种骗人的东西你也信?”百里长歌不动声色地拉开他的爪子。 “我才管它真不真呢,反正好不容易来一趟滁州,要是没放孔明灯就回去,那岂不是一辈子的遗憾?”魏俞一脸的无所谓,随后拉着百里长歌的胳膊央求道:“阿瑾,你就陪人家一次嘛,我在晋王府做了这么多年的宦官,这还是头一次离府这么远,也是头一次来滁州,你忍心让我一个小宦官的愿望落空吗?” 百里长歌抽了抽嘴角,觉得魏俞这死皮赖脸的本事肯定是跟着嘟嘟那个小祖宗学来的。 “那你就是答应了?”魏俞见她没再反对,立即笑开了花。 沈千碧站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的。 百里长歌进了行宫回到自己的房间,看着挂在床头那件还有些潮湿的雪白披风,顿时皱了皱眉,暗自恼怒这里的天气不好,洗个衣服两三天都不会干。 她索性将披风取下来,拉个凳子坐在火盆边烘烤。 烤了一会儿她又犹豫了,叶痕有洁癖,她这样一烤,上面全是烟火味,他指不定得用多嫌弃的眼神看她。 正愣神间,门口进来一个身影,径直在她对面坐下了。 “明晚的圣火晚会,你听说了吗?”叶痕的声音一如往常的清润平静。 “听说了。”百里长歌垂下眼,尽量不与他对视,捧着披风的手指却紧了紧。 “其实这是个集资的好机会。”叶痕仿佛没看到她的情绪,继续说道:“破例开圣火的消息一传出来,近几日来滁州的人很多。” “看出来了。”百里长歌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将烘烤过的披风递给他,“这个还给你,我已经洗干净了,也烘烤干了,到现在还暖和着呢。” “这个,你留着自己穿吧!”叶痕站起身,离开之前又回头提醒她,“天气寒冷,多穿件衣服。” “叶痕——”在他出门之际,她突然开口叫住他。 叶痕脚步一顿,连整个人都在听到她声音的那一瞬间僵了僵。 叶痕……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称呼他,比之前的“王爷”生分了不止一个倍。 缓缓回身,他敛去眸中一切情绪,淡淡开口:“有事?” “那天在平城驿站的事,我们都各自忘了吧!”百里长歌声音有些压抑,有些暗沉,道:“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们现在只是合作关系,即便你对我有什么误会,等回了帝京,大家再不相见便也就淡了算了。” 突然听到这样的话,叶痕猝不及防,腹中气血翻涌,月白锦袖中,修长的手指握紧又松开,握紧再松开。 闭了闭眼睛,他投给她一个警告的眼神,“别忘了,你现在是晋王府登记在册的末等医官,除非我亲自去户部注销,否则你这一辈子都是晋王府的人。” 第六十二章 琴师 叶痕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百里长歌呆呆地坐在火盆前,双手紧紧攥着那件松软的狐皮披风,火红的光映照在她涂抹蜡黄的面容上,她神情有些无措,有些茫然,更甚至……有些恼怒。 她恼他明明已经心有所属还来招惹她,搅得她心绪不宁。 更恼他没来由的霸道占有欲。 总之现在一想起他,她就满肚子的无名火。 “阿瑾,刺史大人已经带着人在青莲山脚下布置宴会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魏俞兴高采烈地从外面进来,脸上堆着笑,他今日一件灰鼠袄子,穿得很厚实,显然是有备而来。 百里长歌烦闷地摇摇头,“不去!” 去那种无聊的场合,她还不如留在行宫烤着火炉睡觉。 “真的不去吗?”魏俞有些小失望,又道:“听说待会儿刺史大人在他府上设宴,王爷过去定然是要带着你的。” “青莲山远不远?”百里长歌突然站起身,一副很想去的样子。 魏俞错愕了片刻,喃喃道:“也不算远,雇一辆马车大概半个时辰能到。” “天色不早了,你还愣着做什么?”百里长歌将披风放在床头衣柜里,率先出了门,见魏俞迟迟没有跟上来,她转过头,神情颇有些无奈。 “不是啦阿瑾。”魏俞听到她的声音,立即关上门走出来,挠着脑袋不解道:“我一直很奇怪,王爷为什么对你那么好?” “有么?”百里长歌神色一动,疑惑地看向他。 “有啊有啊。”魏俞赶紧点头,“王爷的衣服从来不让别人穿的,那件披风他那天也是头一次穿,没想到这么大方送你了。”随后又嘟着嘴埋怨道:“早知道那天我也少穿点,说不定王爷也会赐我一件。” 斜他一眼,百里长歌很无所谓地道:“就是因为被我穿过了所以他才不要了,你若是喜欢,只管拿去呗,反正我又用不上。” “那怎么可以?”魏俞赶紧道:“我也就是随便说说而已,王爷赏赐的东西,你断然没有转手送人的道理,否则就是大不敬之罪,虽然你长得没有我好看,但我还是不希望看见你被王爷责罚的。” “……” 二人说话间,已经彻底出了行宫。 魏俞雇了一辆马车,拉了百里长歌上去坐着,顺手将帘子放下来,才笑嘻嘻地问她,“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提前去看宴会的场景布置吗?” “不知道。”百里长歌摇头。 “其实我是第一次来啦!”魏俞的小脸上浮现几分尴尬,声音也放轻了几分,道:“我只是想提前熟悉一下环境,免得明天在人前出丑。” 他说话的时候,双手绞在一起,显示出几分紧张,十九岁的少年,白皙的皮肤,清秀的面容,还保留着孩童对于未知的新鲜事物那份纯真,百里长歌看了他一眼,弯唇道:“我看你很紧张的样子,你是不是有什么很重要的愿望要寄托在孔明灯上?” “啊?”魏俞回过神来,干笑道:“我从小就没有爹娘,是叔叔把我带进宫看着我长大的,虽然我现在被分配到了晋王府,一年也见不到几次叔叔,但我还是希望他能福寿安康,这样,我爹娘的在天之灵也会欣慰的。” “那你可有想过为自己祈福?”百里长歌自然知晓魏俞口中的“叔叔”就是皇帝身边的近侍太监魏海,她突然问了一句。 “我啊……”魏俞很幸福地说道:“王爷性格温和,从不随意打骂下人,我在晋王府生活得很好,衣食无忧,叔叔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我自然要为他祈福啦!” 百里长歌看着他憧憬的样子,笑了笑没说话。 小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到了青莲山脚。 祭坛四周已经围了不少百姓,脸上都挂着期盼的神情。 看来滁州这种盛大的圣火宴会毒害了不少有钱人。 这是百里长歌的第一个想法。 跟着魏俞挤进人群,远远便看见玉石雕砌的栅栏围了十丈长宽,围栏内,便是魏俞口中的祭坛,绿松石打造的底座,四周雕刻了古老的浮雕,隔得太远,百里长歌看不见浮雕的具体图案。 底座四面设台阶,此时正用红毯铺下,台阶两边的扶栏顶端都雕刻了一模一样的小古兽。 底座最中央,放着一只巨大的青铜鼎,外壁饰空心连珠纹,鼎身因为铜锈而泛着一层绿色,在这皑皑雪山下,显得更加庄重神圣,让人远远观之便心生敬畏。 百里长歌随意看了一眼便退出了人群。 魏俞见她似乎有心事,便也跟着出来,“阿瑾,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 “没有啊。”百里长歌轻声回答。 “要不然这样吧,我待会儿请你去吃饭。”魏俞笑嘻嘻道:“就当是答谢你陪我来这边吹了一趟冷风。”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百里长歌点点头,反正她现在也不想回去见到叶痕,更何况难得出来一次,自然要好好逛一逛。 二人不多时便离开了青莲山脚来到闹市区。 魏俞选了一家面馆进去叫了两碗牛肉面。 面馆小厮的速度很快,不多时便端了两碗面出来。 魏俞吃了一口,立即眉开眼笑地夸赞道:“阿瑾,你快尝尝,味道不错啊!” 百里长歌坐着没动,神色静静。 魏俞又叫了一遍她才反应过来。 “我就说你有心事的嘛!”魏俞眨眨眼看着她,“是不是看上哪家小姑娘了,不如我替你去跟王爷说说,让他成全你。” “净胡说!”百里长歌低嗤一声,随后用筷子指了指面馆斜对面,道:“我刚才听到那里有琴声传出来,也不知是什么人弹奏的,真好听。” “是吗?”魏俞闻言立即侧耳倾听,但什么也没听到,他蹙眉道:“阿瑾你是不是出现幻听了,那边明明什么都没有啊!” “公子说的可是对面琴行?”刚才端面的小厮听到二人的谈话,立即凑过来笑眯眯地看着百里长歌。 “是啊。”百里长歌道:“没想到此地还有如此擅长音律之人。” “那个人啊,是我们滁州出了名的琴师,叫秦黛,不仅人长得跟天仙儿似的,弹琴方面也是一绝呢,只可惜……” 百里长歌盯着琴行那个方向,突然见到里面走出来一个身姿曼妙的少女,难怪小厮会说她美得跟天仙似的,那女子仅仅露了一个侧脸,就让百里长歌惊愕了片刻。 女子肩上背着一把琴,将琴行的大门锁了以后直接拐进了巷子。 “只可惜什么?”百里长歌收回视线,问那小厮。 “只可惜鲜花被摘咯!”小厮唉声叹气,一脸遗憾,“人家后天就要成亲了。” ------题外话------ 吼吼吼,第二个案子正式开启。 第六十三章 孔明灯(一) “成亲?”魏俞刚才显然也见到了那女子的容貌,立即问道:“哪个男子这么有福气,竟能娶得这么个天仙般的人?” “那男的呀,叫潘杨。”小厮一看就很有八卦因子,此时店内没几个人,也不忙,他索性挨近百里长歌坐下来,压低声音神秘地道:“是青莲学院的学生,具体长得怎么样,我倒是没见过,不过听说这两人是自小就指腹为婚的。” 听到“指腹为婚”,百里长歌突然想起来自己与广陵侯府世子裴烬的那一段荒唐婚约,再联想到刚才那女子临别时看着琴行依依不舍的样子,她不由得皱了皱眉,“这么说来秦黛并不愿意嫁给潘杨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小厮摇摇头,继续唉声叹气,“秦姑娘在的时候我们每天都能听到她在琴行里弹出来的琴音,那叫一个美妙啊,让我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听上三天三夜我也愿意,如今人家要嫁人了,自然不能再抛头露面开琴行了,我们以后的日子可难熬咯。” 跟魏俞对视一眼,百里长歌表示很无语。 吃完面,天色已经沉暗下来,魏俞再次雇了一辆马车,二人这才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回到行宫。 叶痕果然去了刺史府,没在行宫。 百里长歌暗自松了一口气,拿了些草药径直去了厨房煎药。 大概是火炉旁边太过温暖,她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她一惊,条件反射地先检查自己的周身。 还好,衣服没有被换过。 她坐起身子,外面天已经彻底黑了,房间里烛光闪烁,重重光影里,叶痕对灯而坐,桌子上放着一沓彩纸和一捆竹签。 嘟嘟正抱着个琉璃瓶坐在一旁,拿着竹签去戳瓶子里的小鱼。 见到她醒来,叶痕抬眼,笑意浅浅,“睡得可好?” “呃……”百里长歌扫了一眼四周,这才发现不是她的房间,她有些尴尬,立即下了床走过来躬身道:“打扰王爷了,我这就回房。” “长歌——”叶痕突然拉住她的衣袖,仿佛没有听到她刚才的话,脸上依旧挂着温润的笑意,道:“刚才我路过市集,顺便买了做孔明灯的材料,你也一起来吧!” “我没有什么愿望要寄托的。”百里长歌轻轻扒拉开他的手,摇摇头道:“我在厨房煎了药,王爷待会儿记得喝了再睡觉。” 叶痕收回手,看着她低声问道:“你真的没有任何心愿么?” “没有。”她道:“至少目前平静的生活我很满意,其他的,再没什么奢求了。” “做一个吧!”叶痕将彩纸和竹签递过来给她,轻声道:“即便不是为了心愿,明晚的圣火晚宴也要放孔明灯,我不太喜欢他们做出来的款式,只好买材料回来自己做了。” 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若是再推辞,反而矫情了,百里长歌不再说话,走过来静静坐下。 “麻麻,你看这条鱼,像不像你说的美人鱼?”嘟嘟举着琉璃瓶拿到她面前,很有成就感地说道:“我把王子变成鱼,再把他打残,这样他就永远跟公主在一起了。” 百里长歌目瞪口呆地看着琉璃瓶里那条已经被他戳死翻肚皮的石斑鱼,鲜红的水将琉璃瓶衬出妖冶的颜色,另外那条小金鱼吓得摇动尾巴四处乱窜。 “嘟嘟从小没娘教,你习惯就好。”叶痕的声音自耳边幽幽传来。 百里长歌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这孩子,典型的暴力倾向啊! “咳…”重重地咳了一声,百里长歌指了指嘟嘟手里的琉璃瓶,道:“你把王子杀死了,公主会伤心的。” “不会的。”嘟嘟阴恻恻笑道:“只要我不拿出来,王子就永远不会离开公主,公主会高兴的。” 百里长歌有些无语,悄悄抬眼看了看叶痕,发现他并没有什么反应,似乎感觉到她的视线,他缓缓抬眼,眼角弯了极好看的笑容。 四目相对,仿若回到平城驿站那天,他突如其来的吻,带着极其小心翼翼地温柔。 脑中一轰,百里长歌赶紧收回视线,不敢再与他对视。 她不会做孔明灯,叶痕便在一旁耐心地教。 行宫外冷风彻骨,房间内暖炉生烟,摇曳的烛光将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终于在黎明之时完成了她的第一件作品。 “要把愿望写在里面。”叶痕看着她昏昏欲睡的样子,笑着出声提醒。 “可是我不知道要写什么啊!”百里长歌打着呵欠,神色疲倦。 “你再想想,你这一辈子可有牵挂的人或事?”叶痕在自己的孔明灯里写下了几个字后将毛笔递给她,道:“人是有感情的动物,只要你有感情,就会有*,我不相信你内心深处毫无所求。” 被他这么一说,百里长歌困倦的神智清明了几分,她坐直身子,托着腮想了片刻,然后对叶痕道:“我现在困得要死,根本想不出来自己有什么样的心愿,不如到了放孔明灯的时候,我再写进去。” “好。”叶痕轻轻点头,站起身朝她走来,弯下身准备抱她。 百里长歌一个激灵将瞌睡都吓醒了,她赶紧放下毛笔提着衣袍迅速往自己的房间里跑。 心绪混乱得很,她脱了鞋子躺在床上,再也没有困意,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不断回响着叶痕说的那句话。 他说:人是有感情的动物,只要有感情,都会有*,有*自然就会有心愿。 那么,她的心愿是什么呢? 早日查出真相回府? 早日摆脱与叶天钰的婚约? 还是早日离开晋王府? 她想了很久,觉得越想脑子里越空白,终于在天光大亮的时候沉沉睡了过去。 她这一觉直接睡到日上三竿。 中途并没有任何人前来打扰,连天天往这边跑的魏俞也没有过来。 起床洗了脸,又重新给自己抹了姜黄,描了浓眉,她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袍,正准备去前殿,衣袖不小心将她一直带在身边并放在床头装着手链的盒子扫落了下来,她一怔,蹲下身将盒子捡起来,蹙眉凝目片刻,又将盒子打开,把手链取出来,上面的两个血色方块依旧鲜艳刺目,不由得想到少卿莫名其妙的死亡以及最后发现三夫人竟然是处子之身的惊天内幕,百里长歌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不相信这世间有鬼怪作祟,缓缓将手链戴在自己的手腕上,她倒要看看背后那人究竟要怎样在她眼皮子底下将方块染红。 将手链掩进袖子里,百里长歌关上门去了前殿。 “阿瑾阿瑾,你今天怎么这么晚起床?”魏俞正坐在偏殿里喝粥,见到她来,他赶紧打招呼,“王爷和小世子已经先去祭坛了,王爷让我在这里等着你醒来再一起过去。” “宴会不是晚上吗?怎么这么早就过去?”百里长歌捏了捏肩膀,走过去坐下,顺便喝了一碗粥。 “王爷说好像要集资什么的,反正我听不懂。”魏俞耸耸肩,神秘地道:“听说明天是秦姑娘出嫁的日子,你想不想去看看?” ------题外话------ 嘤嘤嘤,看到掉收藏,吓得我险些连键盘都给抠下来了 第六十四章 孔明灯(二) “你个小宦官,竟敢动凡心?”百里长歌低嗤他一声。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魏俞一脸的无奈,“这么个美人出嫁,定然是轰动性的大事件啊,到时候指不定得多热闹呢,阿瑾,你就陪人家去嘛,我在王府做宦官这么多年,头一次离府这么远……” 又来了! 百里长歌扶额,拖长尾音道:“行——我陪你去,到时候吃不到葡萄可别在旁边说牙酸。” “不酸不酸。”魏俞一听她答应了,立即笑嘻嘻地站起身,殷勤地过来给她捶背。 午时过后,两人来到了昨日的祭坛处。 场景已经完全布置好了,绿松石打造的底座四面铺了红地毯,青铜鼎里已经放好了点圣火的燃料,围栏四周,全是腰佩短刀的差役。 围栏里,整个地势呈凹形,以石阶的形势逐渐往里延伸。 祭坛正下方设座,雪白貂皮包背的上等沉香木椅上,滁州刺史黎征和叶痕正襟危坐,旁边还有一些百里长歌不认识的官员。 围栏内的石阶,自然就是观众的席位,毫无疑问,越有钱的位置越好。 此时的百里长歌正和魏俞站在围栏外面。 百里长歌瞟了一眼黎征,想着这个人倒是挺会找方法赚钱的,想必腰包早已鼓得都要炸了,难怪老皇帝对滁州水患这件事不予理睬。 滁州虽然天高气寒,但因为圣火这样神秘的活动吸引得每年商客络绎不绝,再者,滁州高山上养出来的牛羊极其珍贵,久而久之,通往滁州的这条路真正成为了商道。 如此富足的条件下,遇到水患还频频向朝廷奏报灾情,请求支援,而自身却没有任何举措。 百里长歌终于明白为什么安王迟迟不给叶痕拨款。 要说大梁这么大个国家,却连一万两银子都拿不出,她是绝对不信的。唯一的可能就是黎征将开圣火赚来的钱中饱私囊这件事已经传到了老皇帝耳朵里。 再近一步想,叶痕此行的目的或许并不是修葺大坝,而是借此为名来整治黎征这种装神弄鬼,欺瞒世人的行为。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叶痕在户部将银两调包,应该是一早就算计好这笔钱只是走过场,而不会真的运来滁州。 想通了这一点,百里长歌霍然抬头,看向祭坛下方端正坐着的那一抹月白身影,心底里生出敬佩来。 这个人的心思简直太过剔透玲珑。 一万两白银做幌子,引出暗中一直想对付他的人,再借此为由来滁州集资,顺便一锅端了黎征。这样一石三鸟的计策,他竟然在起始端就已经筹谋好。 “小医官,站在这里做什么?”负责巡逻的沈千碧挎着佩刀走过来,一眼看到了人群中的百里长歌。 “当然是等着开圣火放孔明灯咯。”百里长歌挑眉,“前几日你不是还念叨着吗?” “我同你一样,是个穷光蛋。”沈千碧勾唇一笑,笑出几分冷意,“这孔明灯太贵,我可点不起。” “你也可以自己做一个点了放到天上去。”百里长歌很无所谓地笑着。 “自己点的似乎没用。”沈千碧眼角嘲讽之意更甚,用手指了指她身后的魏俞,道:“我看这小子就很喜欢圣火点的孔明灯嘛!” “嘿嘿嘿,沈都尉真会开玩笑。”魏俞僵硬地笑着,“我比你们都穷,一百两银子点一个孔明灯,我还不如现在就去阎罗殿等着你们给我烧。” “大胆的去吧,小子。”沈千碧拍拍他的肩膀,“姐姐一定给你烧一沓美人来,让你能看不能吃,啧啧,那场景,想想就觉得爽。” “……”魏俞被她戳到痛处,再不答话,噘着嘴歪向一边。 宴会开始的时候,黎征站到祭坛上长篇大论了一番,这才将火把递给叶痕,示意他上祭坛点火。 叶痕接过后缓缓走上绿松石上的红毯,径直到了青铜鼎前,将火把往里面一扔,青铜鼎里顿时冒出巨大的火苗,其光可映天。 早就等在坐席上的商客们兴奋不已,纷纷跑下去竞价,表示要得到第一把火。 “他们疯了吧?”魏俞听到有人竟将价抬到一千两,只为得到第一把火放孔明灯,他不由得皱眉唏嘘。 “我看他们不是疯了,倒像是被人催眠了。”百里长歌看着那些前赴后继争先恐后往祭坛砸银子的商客们,紧紧抿着唇。 叶痕始终坐在贵宾席上,明灭不定的火光下,他的神情看得不是很清楚。 “催眠?”魏俞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喊了出来。 立即引来旁边的人驻足注目。 “各位继续,各位继续。”百里长歌陪着笑,解释道:“我这位兄弟有些失心疯。” “喂,阿瑾,你怎么知道他们被催眠了?”二人跑出祭坛好远,魏俞才停下来气喘吁吁地问百里长歌。 “我问你,这个孔明灯放了有什么用?”百里长歌喘了口气后冷静下来问他。 “据……据说用祭坛里的火点燃孔明灯,愿望就会成真的。” “据说?”百里长歌冷笑,“那你可知道那些商客写了什么愿望,而他们中间又有几个人的愿望成真了?” “这……”魏俞一时语塞,又道:“管他呢,反正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碍不着我们什么事儿。” “若真是这样,那就好了。”百里长歌微微叹息。 “什么意思啊?”魏俞再问,百里长歌却再也没有回答,她只是远远地观望着,将目光投放到祭坛下贵宾席的叶痕身上。 竞价完毕,那些大爷们按照次序拿过孔明灯站上祭坛一一点燃放飞到空中,目不转睛的盯着越飘越远的孔明灯,眼睛里闪烁着*的光。 叶痕拉着嘟嘟走下台,仿佛一早就知道了百里长歌的所在,毫不费力就找到了她,让魏俞把昨夜做的两盏孔明灯拿出来,递了一个给她,“把你的愿望写进去吧!” 第六十五章 祭坛惊变(一更) 百里长歌接过孔明灯,又拿了魏俞递来的毛笔,犹豫了片刻,突然转过身,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字放进孔明灯,这才回过身来对叶痕道:“我写好了。” “麻麻,我要看你写了什么。”嘟嘟伸出爪子就要抢,百里长歌赶紧闪到一边瞥他一眼,“我就算拿给你,你也看不懂。” 嘟嘟不服,叉腰瞪着她,“我不会看不要紧,爹爹会看就行。” “小世子,我看你就别为难小医官了,这孔明灯上的愿望要是说出来,就不会灵了。”沈千碧站在一边看着百里长歌与嘟嘟对峙的模样,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是啊是啊!”作为百里长歌统一战线上的盟友,魏俞赶紧附和道:“孔明灯上的愿望是不可以说出来的。” “这样啊。”嘟嘟有些失望地数着手指,良久过后对魏俞道:“把毛笔拿给我,我也要写愿望。” “好嘞!”魏俞应声,赶紧将毛笔递给他。 嘟嘟同样转过身,在纸上划了两下塞进昨晚叶痕给他做的孔明灯里,龇牙咧嘴道:“我也写好了,可以放了吗?” “黎大人准备了很多孔明灯,沈都尉和魏俞,你们各自去拿一个吧。” 魏俞一听来了兴致,立即屁颠屁颠就跑过去拿孔明灯。 沈千碧不屑地看了他的背影一眼,道:“多谢王爷,不过我向来对这个东西不感兴趣,还是继续巡逻去了。” 话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旁边有差役将火把递给叶痕。 他接过,先拿给百里长歌,浅笑道:“点一个试试。” “我先吗?”百里长歌有些不敢置信地指了指自己。 “嗯。”叶痕轻轻颔首。 百里长歌再不多话,从他手里接过火把,点燃孔明灯底部的燃料。 孔明灯瞬间亮了起来。昨日她困得很,并未仔细看,待孔明灯升上半空,她这才发现彩纸上绘了极其精致的画,有亭台楼阁,有飞泉如瀑,有缥缈云雾,楼阁内,一对璧人相对而坐,手中执棋各自沉思。 另外一幅,男子在树枝上睡觉,女子在他脸上放了一只虫子。 那云雾太过缥缈,楼阁太过精致,百里长歌仿佛看见了淙淙流水的杨柳岸,有人在耳边呢喃细语。 那声音太过清浅而又抓心挠肺。 “你画的是……”百里长歌突然偏过头,压制在喉咙口好久的疑问终于问出,却在出口那一瞬又住了嘴。 她觉得有些可笑,叶痕堂堂一个王爷,怎么可能会到百草谷那种地方去,况且她的记忆中根本没有这号人。 “什么?”叶痕在听到她的疑问时沉黑的眸子里生出几缕光,在四周形形色色的孔明灯光映照下,仿若精心打磨的琉璃,其光可耀天地。 “长歌——”他突然走近一步,轻轻握住了她的指尖。 感受到指尖传来的温暖,百里长歌全身一震,随即抬起头来看着他。 四目相对,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自己,他昔日里澄澈如泉的瞳眸在这一刻翻涌上了她看不懂的东西。 似无奈,似挣扎。 极其渴望而又矛盾重重。 百里长歌蠕动了几次嘴唇,终是吐出两个字,“有事?” 嘟嘟在一边看得很不爽,他这么聪明,怎么爹会这么笨,到嘴的鸭子难不成还要给放飞? 他越想越觉得气愤,干脆点了孔明灯赶紧放到空中,这才绕到叶痕身后,抬起脚一脚揣在他的屁股上。 豁然睁大眼,叶痕完全来不及反应,一个趔趄身子直接往前倾,将百里长歌扑倒在地上。 两唇相触,仿佛蕴藏了千百年的佳酿启封,芬芳四溢,甘甜温润。 她清晰地听到了他紧张有力的心跳声,也看到了他瞳眸里一闪而过的欣喜,仿若找回了多年不见的珍宝。 半空之上,红红绿绿的孔明灯越飞越高,彩光如虹,映照在每个人的脸上。 不远处有人放烟花,灿烂的烟光如满天星辰,点亮这雪地高山的阴沉天空。人人的目光都在半空,所以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这样一个烟光璀璨的热闹夜晚,高华无双的晋王殿下吻了他的小医官。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静止。 那些杀伐和筹谋算计仿佛都随着绚烂的烟花升到空中,随后碎成星光缓缓散落。 她躺在地上,眸子里映着烟光。 他扣住她的手腕,眼里都是她的面容,每一个表情都那么清晰,仿佛烙印进去一般。 “啊——死人啦!”突然之间,周围有人尖叫着四窜逃跑。 叶痕眉目一敛,赶紧松开百里长歌,顺带将她拉起来,望向祭坛处,这才发现巨大的鼎炉边缘,趴着两个人,一个身穿火红嫁衣,另一个一身雪白衣袍,最让人触目惊心的是,这两个人的半个身子已经探进了鼎里,留在外面的两只脚还在不断地挣扎,直到整个身子都进了燃烧着熊熊烈火的青铜鼎。 “快让人去灭火!”百里长歌心里一惊,赶紧催促旁边的叶痕,这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飘身到了祭坛下方。 黎征显然吓得不轻,当即就吩咐差役们灭火,但青铜鼎里的是特殊燃料,一时半会儿根本灭不了。 叶痕眉头紧蹙,足尖轻点飞身上祭坛,运足内力,衣风一扫,将身后青莲山上的雪扫了一大片过来落入祭坛,片刻的功夫,炉火熄灭,只余青烟袅袅。 他退下来,让人上去查看。 差役们在巨鼎里翻弄着,最终抬出了两具烧焦的尸体。 商客们见状,早就吓得魂飞魄散,四处逃窜,现场剩下的只有刺史府的差役和百里长歌等人,另有一个男子在外围伏地失声痛哭。 百里长歌皱眉走过去问那男子,“刚才那个是你什么人?” 男子止住哭声,抬起水雾迷蒙的眼,哽咽道:“穿嫁衣的是我的未婚妻秦黛,我们明日便要大婚了,可她……”说到这里,他双拳紧握,双目变得赤红,咬牙切齿道:“她竟然在今天晚上与人私奔,更不惜殉情给我扣了这么一顶绿帽子。” 百里长歌突然想起昨天在面馆时见到从琴行出来的那个女子,夕阳下的容颜,仅一个侧面就美得那样惊心动魄。 世事无常,她没料到魏俞心心念念要去看的新娘子竟会在今夜选择死亡。 正在这时,拢在衣袖中的手腕传来一阵刺痛,百里长歌不适地皱了皱眉,掀开衣袖一看,顿时脸色惨白。 ------题外话------ 妞儿们,今天有三更(╯3╰) 第六十六章 殉情而死(二更) 原本就艳红刺目的两个方块旁边,第三个方块正在以她眼睛跟随得上的速度快速变红,仿佛刚刚染上去的血液。 百里长歌悚然一惊,赶紧解开手链,到旁边抓了一团雪用内力融成水使劲搓捻,手链上颜色却不掉半分。 她有些震惊,但到底还是没有被吓得多严重。敛去情绪,又重新将手链戴回来。 “这位兄台,地上寒凉,你还是先起来再说。”百里长歌看了地上那人一眼,有些不忍心地劝慰道:“毕竟她人都已经不在了,你再伤怀也无济于事。” 男子闻言,这才缓缓从地上站起来,用衣袖抹去了眼泪。 百里长歌将他带到围栏内的席位上,顺便煮了热茶递给他。 男子一脸感激,似乎还没从刚才的事变中反应过来,声音有些颤抖,“敢问兄台贵姓?” 百里长歌轻笑一声,指了指祭坛下方正指挥人处理现场的叶痕。 男子却会错了意,误以为她指的是滁州刺史黎征,忙起身行礼道:“原来是公门中人,在下潘杨,岩溪镇人氏,是青莲学院的学生,半个月前因为大婚告了假,可是……”他的目光撇向祭坛下摆放着的两具焦尸上,紧紧抿着唇瓣,再没有继续往下说。 “潘兄请节哀。”百里长歌的视线随着他转了一圈又收回来,安慰道:“兴许这件事另有隐情也说不定,你且先回家准备后事,如今晋王在此地,他为人正直清明,一定会查明真相,给大家一个交代的。” 潘杨沮丧地点点头,又向她道了谢,这才往岩溪镇的方向离去。 百里长歌叫住他,“潘兄,你不下去看秦姑娘最后一眼吗?” 潘杨愣住,随后转过身来,嘴角溢出一抹苦涩的笑,“她和情郎的尸体摆在一处,我现在该以何身份下去看她?” 百里长歌没再说话,毕竟这种事换了任何人都难以接受。 “啊?秦姑娘…怎么会……”好不容易从逃窜人群中挤出来的魏俞过来后听到百里长歌如是说,他手里还没点燃的孔明灯一个不稳摔到地上,嘴里喃喃道:“秦姑娘那样美好的女子,怎么可能做出与人私奔甚至是殉情的举动来?” 百里长歌见他神情恍惚,便指了指刚才混乱中被她抱到里面席位上坐好的嘟嘟,“你先送小世子回去,他不能看这些血腥的场面。” “好。”魏俞点点头,走进了围栏,嘟嘟坐在观众席上,眼睛一瞬不瞬盯着祭坛下方那两具焦尸,看起来极有兴趣。 “小世子,我先带你回去。”魏俞蹲下身,剥了一颗葡萄递给嘟嘟。 “我不走!”嘟嘟瞪他一眼,“我要在这里等爹爹和麻麻。” “你要是不走,王爷会不高兴的。”魏俞连哄带骗,温声软语。 “他不就是怪我刚才踹了他的屁股么?”嘟嘟冷哼一声,“现在是要过河拆桥了?” 魏俞面部狠狠抽动了几下,随后干笑道:“王爷说了,你要是乖乖回去,他就帮你找娘亲。” “真的吗?”嘟嘟眨着眼睛。 “嗯!”魏俞郑重地点头。 == 嘟嘟走后,百里长歌走进围栏。 早有仵作在一旁验了尸,记录好以后,仵作站起身,对黎征和叶痕作了一揖,恭敬道:“回王爷和大人的话,死者口鼻内有大量烟灰,并且在鼎内挣扎过,两具尸体十指相扣,初步判定,是殉情。” 黎征一听满脸怒意,“真是岂有此理!竟敢跑到祭坛来殉情,侮辱了神灵,这样的人死了也会下地狱受尽折磨。” 百里长歌无声冷笑,滁州的这位父母官真是受祭坛荼毒太深,即便此刻出了命案,他首先想到的不是追查缘由,而是担心触犯了神灵。 她偏头,见叶痕微微皱眉。 她抬步缓缓走过去,低声问他:“王爷可有什么发现?” “我觉得这不是简单的殉情事件。”叶痕目光锁在焦尸上,抿唇道:“这两个人当时趴在巨鼎上的姿势,感觉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嗯,我也察觉到了。”百里长歌点头道:“更何况换个角度想,殉情的方法千百种,秦黛为何会偏偏选择在大婚前夕与情郎到祭坛来殉情,这样不是很说不过去么?” “你过去验尸,看看能有什么新发现。”叶痕轻声指示。 百里长歌应声走了过去,她并没有先去看尸体,而是径直走上祭坛的巨鼎旁边,然后吩咐差役,“去找一桶米醋过来。” 差役们不明所以,但见黎征点头,这才退出去找米醋。 不多时,米醋找来,百里长歌亲自用木瓢舀了米醋倒在巨鼎边缘,片刻之后,有一小块地方显出了红色。 她偏转头,对叶痕道:“你看这个地方变了颜色,说明两名死者有一个曾今受过伤,按照当时我们看到的方位,在这个地方的是身穿嫁衣的秦黛,如果她在死前受过伤,那么,殉情一说便可以推翻了。” “哪里来的毛头小子,竟会胡说!”那仵作一向心高气傲,此刻听到自己的验尸结果被质疑,他很是愤怒,目光如同淬了剧毒一样嗖嗖刮在百里长歌的脸上,用沉冷的声音说道:“两名死者口鼻内都有大量烟灰,除却与对方交扣着的那只手,另外一只手拳头紧握,显然是挣扎过,说明死者在进鼎之后还呼吸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况且两人的手交握着,明显就是相爱的一对恋人,你如何说他们不是殉情而死,若不是殉情,谁会这么傻跑到祭坛来这样玩?” 百里长歌懒得跟这老头子搭话,她走下祭坛,蹲到那两具焦尸的旁边仔细看了看,对众人道:“你们看这两人的手,如果是相爱的恋人殉情,那么十指必定扣紧,不离分毫,但这两只手的手指各自弯曲,呈凌厉的弧度,指尖也仅仅交错了一点点,并没有到达紧扣的程度,看起来倒像是两人都想要将手指从对方手上撤离,试问殉情的恋人何至于如此,难不成两人都临时变卦,不想死了?” 年迈的仵作被她将了一军,阴毒的目光盯了她一眼,冷肃道:“真是不知所谓,如此荒谬的言论都能说出来,小子,敢问你师出何处,谁人教你这样验尸的?” “小弟无师无门,自学成才。”百里长歌笑得很随和。 第六十七章 自我催眠(三更) 仵作一听胡子都气得翘起来了,他咬牙看着黎征,拱手道:“大人,若是让这小子插手,下官就辞官不干了。” “哎呀,程仵作何必这么生气?”黎征一听赶紧过来劝道:“这位是晋王殿下身边的亲信,晋王年轻有为,早些年是战场上的神话,身边能人异士居多,既然两位的验尸结果有出入,不如再重新检验一遍核对核对,兴许是哪里出了错也不一定。” “大人。”仵作后退一步,依旧不服气,躬身冷哼道:“下官当仵作二十多年,经手的尸体成百上千,自认为从来没有出过错,若是你今日坚持听信这嘴上无毛的小子无名之词,那下官只能卷铺盖走人了。” 黎征为难地看向叶痕。 叶痕眉梢一扬,“既然这样,那就来打个赌如何?” “怎么赌?”黎征忙问。 “很简单。”叶痕笑道:“黎大人把这件案子交给本王的小医官去查,若是到时候查出来秦姑娘与那无名男子真是殉情,那么本王不仅会早日解决大坝问题,还自己出钱在祭坛边修一座浮屠,可若是查出来这件案子背后另有隐情,那么不仅程仵作要辞官,就连修葺大坝的钱也得黎刺史自己出资。” 叶痕现下虽被架空了权利,但到底还是天潢贵胄,一朝王爷,更何况当年战场上的威名未减分毫。 黎征听他这样说,自然没有反驳的道理,当即应声称好。 “即刻起,还请黎大人封锁案发现场,不得让任何人靠近,破坏了可疑的蛛丝马迹。”临走前,百里长歌特地看了那气得脸色铁青的程仵作一眼,笑意盈盈地对着黎征道。 “王爷,你出手可真阔绰,啧啧,一座浮屠啊,那可不是一万两白银就能搞定的事。”回到行宫,百里长歌伸出大拇指在他面前晃悠,“怎么一提到加月俸的时候你没这么好说话?” “我相信你会查出真相,也会为我省下几万两银子的。”叶痕亲自倒了茶给她。 百里长歌笑着接过,“那么我为你立下这么大的功劳,你准备怎么答谢我?” “等你先破了案子再说。” 隔着火盆,叶痕自己倒了一杯茶,遥遥举杯。 “不行!”百里长歌一听不悦了,她赶紧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然后拍桌道:“必须先说清楚,还要立下字据,否则到时候你耍赖的话,我岂不是亏大了!” “那这样吧,你破了这个案子,我助你破少卿的案子,这样一来就扯平了。” 百里长歌一噎,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她几乎已经忘记了此行的目的是要找到三夫人的娘家人问出有用的信息。 叶痕既然说了要相助她,就必定不会食言。 可她还是觉得亏了,怎么转来转去自己的薪水还是没加上去。 转了转眼珠子,她又道:“破了重大案件,朝廷不都是有赏银的么?应该有我的份吧?” “你一个小医官身上装太多银子不好,容易被歹徒盯上,你的那些银子就暂时存放在晋王府,我再给你一块令牌相抵就行了。”叶痕说着,从腰间取下一块金牌递给她。 百里长歌看着那金牌不明所以,“这是干吗用的?” “这可是好东西。”叶痕挑眉道:“有了这个令牌,这大梁天下,不论你到哪个商铺买东西,都可以不用付钱。” “真有这么好?”百里长歌一听立即来了兴趣。 “自然是真的。”叶痕轻轻颔首,又道:“但是有一点,令牌只能购买东西,而不能去钱庄兑换银子。” “说来说去我还是个穷光蛋!”百里长歌望天一分钟,心里直悔恨自己跟错了人。 == 第二日,百里长歌起了个大早,在偏殿跟魏俞用过早膳后直接来到叶痕的主殿。 “你准备从何查起?”叶痕在跟嘟嘟翻花绳,见到他们进来,将火盆挪过去一点,示意二人坐下。 “既然昨晚我们一致认为秦黛和那名男子是在青铜鼎里翻找东西,那我们今天便先从那个鼎找线索。”百里长歌伸出有些冻僵的手在火盆上烘烤。 “太好了。”魏俞欣喜地一拍手,“我就说秦姑娘不可能那么傻与人殉情的。” “事情还没查清之前,还是不要随意下定论的好。”百里长歌斜睨他一眼,又道:“前天晚上我们俩在面馆见过秦姑娘,既然你对她那么感兴趣,不如你去那边访查,问问琴行附近的人关于她的信息。” “好!”得了这么个美差,魏俞自然高兴的紧,当即点头。 魏俞走后,百里长歌又看着叶痕,“王爷,秦黛的未婚夫潘杨是岩溪镇人氏,看来我们很有必要去走一趟。” 叶痕默了默,道:“我倒觉得先去查查那个被烧死的男子身份或许能得到更多的线索。” 百里长歌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有理,便也没反对。 安顿好嘟嘟后,叶痕起身和百里长歌一起出了行宫。二人各自骑了一匹马直接向着祭坛方向疾驰而去。 昨夜的一场混乱,祭坛周围的广场上凌乱不堪,到处都有被踩散架的孔明灯碎片,围栏边,刺史府的差役们将案发现场彻底封锁,此时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百里长歌下了马,提着工具箱跟着叶痕走进去,直接上祭坛。 巨大的青铜鼎里盛放着一半的灰渍,昨夜灭火时用了不少水,将灰渍浸湿,就好像下过一场雨,把所有的痕迹都湮灭了。 百里长歌轻功跃上青铜鼎边缘,戴上手套后拿过一早准备好的铁楸在里面搅动着,翻了半天也没见到什么东西。 “兴许他们要找的东西已经被烧毁了。”叶痕说着,示意她赶紧下来。 这一趟一无所获,百里长歌有些失望,她看了一眼广场上正收拾着垃圾的几个差役问叶痕:“昨晚那些商客一个个都跟被催眠了一样,为了能抢到第一把篝火点孔明灯,竟不惜拼命抬价,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知道。”叶痕低声道:“他们的确是被催眠了。” “被谁催眠?”百里长歌问。 “太祖皇帝。”叶痕脚步不停,叹了口气道:“这个你可能有所不知,史书上记载太祖皇帝是商人出身,我曾在一本野史杂记上看见过一些东西,那上面说太祖皇帝在君临天下之前来过滁州,也曾用满族的这种圣火点燃孔明灯。后来齐国藩王动乱,太祖皇帝凭借自身财富招兵买马,于乱世之中一举平定藩王之乱,在临阳称帝,也就是今天的帝京,最终建立大梁王朝。”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后来太祖皇帝的事迹便被人编纂成野史杂记,当年他放的孔明灯上究竟有没有写愿望,又写了什么愿望,无人得知。但在昨晚那些商客的心里,太祖皇帝的心愿便是君临天下。” ------题外话------ 某衣更新得这么卖力,亲们看完来评论区冒个泡泡呗,天冷,评论区也冷,嘤嘤嘤,某衣心桑了。 第六十八章 执念过深(一更) 突然间听到这样的秘闻,百里长歌心神一震。 原来老皇帝和其他众位皇子对滁州水患撒手不管竟是因为这样一件被记载于野史杂记中的天家秘闻。 太祖皇帝起于商贾,曾在滁州这个地方点燃过孔明灯。 所以在这些商客的心目中,早就把太祖皇帝当成神一样的偶像膜拜,他们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一直有着一个希冀,那就是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像太祖皇帝那样总揽天下大权。 信念藏于心目中,时间一久就变成了执念。 这些商客,与其说是被太祖皇帝催眠,倒不如说是被至高无上的权力所吸引,从而导致被自己的执念催眠。 黎征利用祭坛吸金事小,但因此放纵那些商客的野心便是触了皇家逆鳞。 老皇帝必是早就知晓了此事,才会将这样一个烫手山芋转手给叶痕,若是他此行能一举攻破滁州的这种装神弄鬼的活动,于朝廷不会有任何损失,若是他失败了,那么滁州这个地方,很可能就是他的葬身之地。 百里长歌越想越觉得心惊,明明天气寒冷,她却生出一层冷汗,再看叶痕时,只见他的目光越过阁楼古刹,看向远处那座被白雪覆盖高耸入云的青莲山,那样悠远的目光,承载着太多她触及不到的东西,心头微微触动,她伸出手,本想握紧他的掌心,却又在即将触碰到他时缩了回来,故作轻松道:“王爷你放心,我会尽量去查明真相,不让你替黎征出一分钱。” 叶痕收回目光看着她,嘴角漾出一抹笑意,“我相信你。” 二人不知不觉便走回了行宫,前去调查秦黛生平事迹的魏俞早就回来坐在火盆边喝着茶,见到叶痕和百里长歌,赶紧站起来行了礼,这才问她,“阿瑾,你们去祭坛可找到了什么线索?” “很可惜。”百里长歌摇摇头,“我们要找的线索似乎被昨夜的大火烧毁了。”随即她又问,“你去城西打探秦姑娘的事,可有何进展?” 魏俞想了想,道:“滁州城这个地方我不熟,所以过去了也只能从那天晚上我们吃面的那家面馆找几个人问问,可是我问来的那些东西似乎没什么用。” 百里长歌一看就知道这小宦官从来没办过案,扁了扁嘴道:“这样吧,我来问,然后你用你打听来的那些消息回答我。” “好!”魏俞正愁不知道从何说起他那些零零散散的消息,此时听到百里长歌这样说,他自然高兴。 “秦黛是哪里人?”她问。 “秦姑娘就是滁州城人氏,家住城西松花巷第五间,家里只有一个年迈的爹。”魏俞道。 “那她生前可有跟什么男子有过来往?” “不知道。”魏俞皱眉摇头,“我问过面馆里的伙计,他们一口咬定秦姑娘每天都会到琴行,从来都是一个人。” “她的琴行又是做什么的?” “据说是卖琴,琴弦,松香之类的古琴用品,偶尔也会教习客人弹奏。” “教习客人?”百里长歌眼睛眯了眯。 “听小二哥说,秦姑娘从来只教女子,她的琴行很少有男子进去的。”魏俞看穿了百里长歌的心思,又道:“其实秦姑娘长得这么美,这滁州城每天不知道有多少男子想要接近她,可是她在琴行外挂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男子不得入内’,大概是这里的人都极其尊重她,那琴行还真的没有男人进去过,能进去的都是一些千金小姐在琴技上遇到困难前来讨教的。” 百里长歌看了叶痕一眼,幽幽道:“这样说起来似乎没有可疑之处。” “嗯。”叶痕抿了一口茶,“其实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确认那具男尸的身份。” “尸体送往义庄了,黎征已经让人贴出了告示,相信这两日就会有人前来认领的。”百里长歌道:“昨夜我见过秦姑娘的未婚夫潘杨,他说自己是岩溪镇人氏,还是青莲学院的学子,为了大婚告假回来的,我觉得我们现在应该直接去岩溪镇找潘杨。” “那好。”叶痕颔首,“魏俞你陪着阿瑾去岩溪镇,我要留在行宫等消息。” 出了行宫,魏俞直接让驻守的一个侍卫找来马车带着他们直奔岩溪镇。 “阿瑾,你说秦姑娘到底在鼎里找什么东西呢?”昏暗的空间,让魏俞的脸色看起来有几分惆怅,他望着窗外,一脸苦闷。 “我也不知道。”百里长歌赶紧摇摇头,一想到昨夜看到秦黛穿着嫁衣的半个身子露在鼎外挣扎,另外半个身子已经进入鼎里燃烧着,她就觉得全身都起毛栗子,那样诡异可怕的场面,任何人见了都会留下不小的阴影。 “真的好可惜呢!”魏俞叹息道:“原本还想着今日去看秦姑娘大婚,谁曾想到红颜薄命至此。” “你别胡乱猜测了。”百里长歌若无其事地说道:“这件事处处透着诡异,我又是答应了王爷一定要查出真相的,一切定论,等到水落石出那天再说。” “对喔!”魏俞后知后觉地点点头,随后又像发现了珍宝一般,眼睛里闪出钻石般的光芒看着她,“阿瑾,没想到你还会验尸那么厉害,以前倒是我小看你了,唔……虽然你长得没我好看,但是你这么有本事,我决定收下你这个兄弟,以后你在王府遇到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 “……貌似我年龄大些。”百里长歌有些无语。 “那也没关系啊!”魏俞拍拍胸脯,“在晋王府,你是个新来的小医官,我这个老人照应你是应该的嘛,至于年龄什么的,你别在意那么多细节。” “呵呵……”她扯了扯嘴角,笑得很勉强。 不多时,二人来到了岩溪镇,下了马车后问了路过的行人,这才找到潘杨家的准确位置。 “那个小娼妇,真是气死老娘了!” 二人还来不及敲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妇人的怒骂声。 ------题外话------ 妞儿们,今天万更,也就是有五更,养文的亲尽量别养了哦,最近都会多更哒(づ ̄3 ̄)づ╭?~ 第六十九章 一见倾心(二更) 百里长歌敲门的手犹豫了一下,又听那妇人的声音继续传来,这次柔和了许多,“儿啊,你多少吃点东西吧,气坏了身子还怎么回书院?那个小娼妇给你扣了这么大顶绿帽子,老娘待会儿就去她家把聘礼连本带利给你讨回来。” 和魏俞对视一眼,百里长歌算是明白了几分,里面说话的这位想必就是潘杨的娘了。 抿了抿唇,百里长歌轻轻叩动门扉。 “谁啊?”那妇人语气中的凌厉不掩分毫。 “我们是公门中人,因为秦姑娘的死,有些细节想当面问一下潘公子。”百里长歌说着便站到一旁。 妇人闻声赶紧过来开门,左右瞟了一眼百里长歌和魏俞,这才敛去几分情绪,道:“两位官爷,你们来得正好,快请里面坐。” 二人没说话,跟着她进了客厅。 妇人赶紧煮了茶奉上,这才唉声叹气道:“官爷,你们可一定要替民妇和我儿潘杨做主啊!秦黛那个小贱人原本早就收下了我们家的聘礼今日大婚的,谁料她竟会在昨夜跟情郎私奔跑到祭坛做出这种丢祖宗脸面的无耻之事来,哎哟哟,我都不好意思替她说出口了。” 百里长歌抬眼看着面前这个四十刚出头的妇人,一身靛蓝色罗裙,外罩同色棉袄,是滁州满族的时兴样式,她皮肤不算很白皙,眼尾挑出刻薄的弧度。 百里长歌喝了一口茶,很客气地道:“能不能请令公子来堂内说话?” “唉……”妇人一听立即皱了眉,“杨儿自昨日从滁州城亲眼见到那小娼妇与情郎殉情后回来就不吃不喝到现在,我怎么劝他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 “令公子大概是伤心过度吧?”魏俞立即道:“真难得他深情至此。” “可不是嘛!”妇人眉头皱得更深,愤怒道:“亏得我们潘家把她当宝供着,没想到她在临死前还给我们送了这么一份大礼,真真是气死人了!” 不多时,潘杨被叫到前厅来。 昨夜天色昏暗,百里长歌并没有看清他的面容,此刻一看,除却他布满血丝的通红双眼,这个人长得非常俊秀,行止之间自有一股书生的清雅气息。 潘杨缓缓走至他们旁边坐下,“请问二位官爷有何事?”他说话的时候,声音沙哑得厉害,百里长歌听得出来,他的声音,还隐隐含着一丝颤抖。 “潘公子请节哀。”她示意魏俞拿出笔墨记录,又道:“秦姑娘的死我们也很遗憾,今日前来是想多了解一下情况。” “嗯。”潘杨轻轻点头,百里长歌眼风扫到他的指甲深深扣进扶手。 “你跟秦姑娘的婚约是属于哪种?”百里长歌问。 “这……”潘杨抬起头来,似有诸多不解。 “我的意思是,你们俩是青梅竹马指腹为婚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百里长歌解释道。 “我们俩……”潘杨顿了顿,“是指腹为婚,也算一见钟情。” “哦?”百里长歌微微挑眉。 潘杨似乎陷入了很深的回忆,喃喃道:“还记得两个月前我们书院举行踏青活动,那个时候冬天刚过,雪还没有完全融化,我记得她一身紫衣飘扬,在我们镇上的古井边一棵大榕树下弹琴,我们几位学子闻声寻去,见到了她的非凡之姿,那一眼,便让我永生难忘。” “那之后呢?”百里长歌瞟了一眼魏俞的笔记,又问道:“你跟她从那一次相遇之后就一直联系了吗?” “是的。”潘杨抿了抿唇,“后来我才知道她就是我指腹为婚的未婚妻秦黛,由于她是滁州城的琴师,而我是青莲学院的学子,我们二人几乎碰不上什么面,所以平时只能用书信联系。” “那这样说来,曾经的你们,关系是很好的了?”百里长歌一边问,一边用手指蘸了水在桌子上画着。 “算是吧!”潘杨神情有些黯然地垂下头,声音又有些哽咽道:“整个滁州的男人都羡慕嫉妒我能娶到她,而我本人更是如获至宝,对大婚做了充足的准备,谁知她竟会在昨夜……让我成了一场笑话。”话到这里他已是神情凄切,双唇颤抖。 百里长歌定定看了他一眼,那样的神情,的确是失去挚爱以后心如死灰以及一个男人在受到这样的侮辱后的不甘和愤怒。 种种情绪掺杂,使得他原本俊美非常的面容略微有些扭曲。 不知为何,百里长歌突然就想到了叶痕,在她的印象中,似乎每一次她提到晋王妃,他都讳莫如深,从来不透露分毫。 难不成晋王妃也曾经给晋王戴了一顶绿帽子? 否则,要怎么解释那个女人明明没有死,却将孩子抛给叶痕这样奇怪的事呢? “阿瑾。”坐在一旁拿着毛笔记录的魏俞见到她走神,赶紧用手肘拐了她一下。 百里长歌赶紧收拢思绪,又问潘杨:“那么在你们交往的这段时日里面,你有没有发现她同其他的男人来往?”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潘杨甩甩头,“我们前后见面的次数总的才三次,第一次就是两个月前,上门提亲是第二次,第三次便是昨夜了,其他时候都是以书信来往,我哪知道她还有没有在别的地方有相好的。” “你们俩前后只见过三次?”百里长歌想着这两个人还真是有缘分啊,不知晓对方是自己指腹为婚的对象的情况下还能一见钟情。 “嗯。”潘杨很肯定地点头。 百里长歌本来想让潘杨把秦黛给他写的那些书信拿出来看一看,但一想到那是人家的*,她索性不再提及。 “昨夜与秦姑娘一起被火烧死的那个男子,你可认识?”百里长歌低声问。 “认识,那个男人正是我们青莲学院的学子许洛。”潘杨说话的时候,额头上青筋暴起,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弯曲成爪,似是要把扶手整个捏碎。 跟魏俞对视一眼,百里长歌又问:“那既然你们俩在同一个书院,想必双方都熟识了?” “也不算太熟。”潘杨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缓缓道:“只是偶尔遇到学业上的问题时会聚到一起讨论。” 百里长歌蹙眉思忖了片刻,问道:“你们那日的踏青活动,许洛在不在现场?” “在。”潘杨艰难地开口。 百里长歌坐得离他较近,听得出来他自提到许洛时呼吸极其紊乱,似有满腔怒意即将喷发出来。 第七十章 凉若冰霜(三更) 从潘杨家出来,百里长歌和魏俞一路走过流水小桥。 魏俞看了看从潘杨那里得来的信息,有些无奈道:“阿瑾,我们这一趟除了知晓那个与秦姑娘一起殉情的男人身份外,似乎一无所获。” “是啊。”百里长歌也点点头道:“他们两个从相识到大婚总的才见过三面而已,其余时间均以书信来往,秦姑娘都还没跨进潘家的大门,潘杨又会对她了解多少呢?我们这样直接来问潘杨,定然是问不出什么来的。” “那我们现在去哪里?”魏俞看了看天色。 “先回行宫告诉王爷我们已经知道殉情的男子身份。”百里长歌淡淡道:“顺便跟他商讨一下这个案子究竟该如何查起。” == 二人回到行宫时,天已经黑了。 叶痕还没用膳,烤着火盆等他们,见到百里长歌进门,赶紧递了一个暖炉过去,又示意她在火盆旁边坐下。 “查的怎么样了?”他问。 “那个潘杨对于秦黛似乎知之甚少。”百里长歌叹了口气,“他们从相识到大婚不过才见了三面而已,其余时间均以书信来往。” “那他们为何大婚?”叶痕不解。 “他们俩是指腹为婚的。”百里长歌喃喃说着,余光瞥了一眼叶痕,见他神情有些恍惚,便又道:“但实际上他们真正的见面是两个月前,青莲书院举行踏青活动,潘杨那日在岩溪镇见到秦黛,并对其一见钟情,后来才知她便是自己的未婚妻,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潘杨才会迫不及待去秦黛家提亲的吧!” “如此说来,他们二人很恩爱了?”叶痕眸光流转,最终定在她的面容上。 “这也正是我疑惑的地方。”百里长歌道:“秦黛既然答应嫁给潘杨,说明她心里面是乐意的,可是她和潘杨明天就要大婚了,为何她会在昨夜穿着嫁衣跑到祭坛去?还和潘杨的同学许洛一起殉情。” “你不也验出来了,秦黛死前胸部受过伤,兴许这件事背后有很大的隐情。”叶痕说着,将火盆往她面前挪了挪。 “秦黛家本就在滁州城里,她会去祭坛不足为奇,可是身在岩溪镇的潘杨怎么会这么巧在秦黛与那男子殉情的时候刚好到了祭坛外面呢?”百里长歌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脑海中的疑问就像一团乱麻,想得她头痛。 “回来这么久,你该饿了吧?” 叶痕又将火盆挪到桌子边,示意她上桌吃饭。 “我?”百里长歌不敢置信地指了指自己。 “嗯。”叶痕颔首,又道:“案情紧张,这几日你便在我这里用饭,也免得你跑去后殿来回奔波。” “那好吧!”百里长歌见他执意如此,便也不再推辞,走过去坐下,接过嘟嘟递来的牙箸开始用饭。 嘟嘟夹了一只黄灿灿的鹌鹑递过来,道:“麻麻,这个是爹爹亲手做的箸头春,他说你喜欢吃。” 百里长歌看了一眼,有些狐疑地看向叶痕。 他似乎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是安静地吃着饭。 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百里长歌接过嘟嘟手里的东西,也埋头吃饭。 “爹爹,魏俞早上跟我说要去后殿放风筝的,我吃饱了,你们继续。”嘟嘟小小的身子从凳子上爬下来,蹑手蹑脚走到叶痕身边,附在他耳朵后面轻声道:“爹爹你要是再把到嘴的麻麻放飞,我回来还要踹你屁股。” 眼角一抽,叶痕没忍住低低笑了出来。 他这一笑,恍若明艳春光里,玉兰花开灼灼,久雨后的天空虹光乍现那样夺人眼球。 似乎从认识以来,还是头一次见到他如此笑,褪去了所有面具,精心打磨的玉石一般,拢了这世间所有光彩。 晃神片刻,百里长歌放下牙箸,表示自己已经吃饱了。 确实是吃饱了,这样一个恍若天神的人坐在旁边,换做任何一个女人都吃不下去。 “喝汤。”叶痕抬起白玉小碗,亲自为她盛了汤递过来。 百里长歌心神恍惚,手一抖,在他放手那瞬间不小心将小碗抖落,温热的汤顷刻间撒到衣袖上。 他蹙眉站起身,赶紧拿出锦帕,撩开她的衣袖就要替她擦拭。 衣袖拨开,露出雪白皓腕,而手腕之上,还有更洁白的手链,第三个方块仿佛被鲜血浸染过一般,红得那样刺目。 微微抽了一口气,百里长歌手臂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一看到这个变红的方块,她就想到秦黛穿着嫁衣的半截身子探入了青铜鼎里燃烧,即便是这样,她还是义无反顾地要进鼎,仿佛根本不知道疼痛一样。 那样诡异惊悚的画面,嫁衣鲜红刺目的颜色,正如此刻她手腕上的方块,这背后所代表的是一股未知的,神秘的,恐怖的力量,这股力量汇聚成了一双无形的大手,随时挥动掌风搅弄风云。 而她——这场血腥逐鹿里的一颗小小棋子,完全看不懂对手的步伐,找不出任何破绽,更无法在他前面寻出规律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什么都不要想。”叶痕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动作轻柔地帮她擦去衣袖上的汤渍,抬起头来看着她,认真道:“至少在我们合作关系结束前,你还有我。” 鼻尖一酸,百里长歌眼眸里迅速氤氲了一层水汽。 ——至少在我们合作关系结束前,你还有我。 那合作关系结束以后呢? 是不是她就成了苍茫孤海中的飘萍,永远不知道自己的下一站是哪里? 轻轻推开他的手,百里长歌垂下眸,声音多了几分冷硬,“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与其让自己在他身边养成依赖的习惯致使将来只能抱着回忆过,那么何不趁现在断绝一切生机? 叶痕被她推回来的指尖僵住,声音亦含了一丝颤,“长歌——” “王爷,我累了,案子的事明天再说。”百里长歌决然转身,推开门时,一股冷风毫无预兆地就吹了过来,她下意识地抱住自己的双肩,可身子还是抑制不住地发抖。 这种冷,比她预想中的还要沁人骨髓。 她在这冷夜中苦笑,笑容凉若冰霜。 ------题外话------ 四更五更在六点以后,(╯3╰) 第七十一章 甜蜜之吻(四更) 负责洒扫后殿的是个哑女,她此时正在往厨房的灶膛里添柴,准备给百里长歌添置一个火盆。 四肢冻僵的百里长歌回来时经过厨房,哑女正端着火盆出来,见到她冻得发紫的双唇,吓得脸色一变,赶紧将火盆端到百里长歌房里,将她扶到火盆旁边坐下,又顺便把叶痕那件雪白厚实的披风给她系上,这才转身去厨房烧热水。 百里长歌眼神空茫地坐在火盆边,听着银炭时不时发出的噼啪爆裂声。 银炭烧出的光很温暖,却似乎暖不进她的心。 蜷了蜷身子,她把头埋在膝上,想靠那温暖近一些,然后强迫自己摒弃一切混沌的思绪,尽量往案情方面去想。 第三个方块变红的时候,秦黛穿着嫁衣将自己的身子探了一半进青铜鼎燃烧——和那个叫做许洛的男子一起。 那么这两个人究竟哪一个才是手链上所指的人? 那个人又和三夫人以及百里少卿有什么关系,或者说这些人之间到底有什么共同点? 凶手究竟是以什么为标准来对这些人行凶的? 她想了很多,用手指蘸了水在小几上写写画画,尽量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但最终,还是什么线索也没理清。 暗自叹了一口气,百里长歌将肩上的披风拢了拢,似乎此刻除了眼前的火盆,只有肩上这一件厚实的披风才能感觉到丝丝暖意。 案子理不出线索,她继续将头埋在膝上,在火光的熏染下,几乎就要沉沉睡去。 这个时候,哑女突然推开门进来。 她不会说话,与百里长歌接触的时间也短,只好走过来用手指蘸了水在小几上写字示意她去净房沐浴。 百里长歌点点头站起身,哑女赶紧拿了澡豆绒巾跟在她后面。 到了净房门前,她这才回想起来自己如今是男装打扮,回过身接了哑女手中的澡豆和绒巾,百里长歌摆摆手,示意她退下。 哑女红着脸轻轻颔首,又回去厨房待着。 百里长歌进了净房,褪去身上所有的衣物,将自己泡在热水里,疲累了一天的身子终于得到舒缓,轻吐了一口气,她将那些扰乱思绪的想法抛诸脑后,不断撩动水花淋在肌肤上。 浴桶里太过温暖,她一时贪恋,竟不知不觉泡到水凉。 出来的时候,她仰天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这么冷的天泡冷水澡,毫无疑问,第二天她就病倒了。 天光大亮的时候,百里长歌睁开眼睛,却觉得眼皮沉重得很,脑袋昏昏沉沉,看屋子里的东西也是朦朦胧胧,但眼尾还是捕捉到了坐在床沿边的那抹月白身影。 心中一恸,她有些不确定地揉了揉眼睛,确定眼前这位的确是叶痕之后,条件反射地一咕噜翻坐起来,眼睛定定看着他,“你来做什么?” “你病倒了。”叶痕神色淡淡,不断用嘴轻轻吹着手心里捧着的那碗汤药,良久,回过头来看着她,补充道:“我的小医官。” 百里长歌微微皱眉,她有的时候会怀疑叶痕是不是非常健忘,就比如昨晚,她已经把话说得那么清楚,这才过了一夜,他就端着一碗药汁坐在她的床沿边,说着莫名其妙的话。 翕动睫羽,她抱着被子往大床里面缩了缩,低声道:“我……”话音刚出却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好改口问道:“许洛的尸体,有人来认领了吗?” 叶痕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继续轻轻吹着药汁,百里长歌看见那黑褐色的汤药随着他的轻轻吹动泛起一层浅浅的涟漪,远远看上去,就好像放了糖的蜜汁,似乎经他这么一吹,所有的苦涩都不见了。 “过来,喝药。”良久过后,确定药汁的温度差不多了,叶痕这才将碗递过来,那白皙修长的手指托着盛放黑色药汁的玉碗,说不出的相得益彰。 百里长歌愣了愣神,摇头喃喃道:“不喝,苦。” “良药苦口。”他轻笑道:“你要是不喝,打算就这么病着么?” “我宁愿病着。”百里长歌再度皱眉,要她喝这么苦的东西,她到宁愿一直病着。 “你病了,谁替我查案?”叶痕看过来,声音轻轻浅浅,听不出半分怒意。 “反正我不喝!”百里长歌将头扭到一边,小感冒而已,原本对于她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叶痕突然出现在她的房间里让她很是意外,心里头那种感觉不知道怎么形容,反正就是不想遂了他的意。 “喝不喝?”叶痕将碗递过来一寸。 “不喝!”百里长歌紧紧咬着牙,她今日就是要和这个人杠上,她就不信她不喝药他还能怎么滴。 “你不喝,我喝。”叶痕将手臂缩回去,亲润的声音依旧听不出怒意。 百里长歌有些意外,她偏过头来瞄了一眼,叶痕果真将玉碗凑到嘴边喝了一口,趁她发愣的空隙,突然倾过身来,右手紧紧扣住她的后脑勺,唇瓣不由分说便覆了上来。 “唔……”这个举动完全在百里长歌的意料之外,她想挣扎,却无奈正在病中,身体虚弱得很,右手被他的左手紧紧钳制着,左手撑在床榻上防止身子往后倾倒砸在墙上。 现在这个姿势,她完全处于被动状态。 叶痕似乎察觉了她的无可奈何,眼尾挑了一丝笑意,舌尖轻轻撬开她的贝齿,将药汁送进来。 早就喘不上气的百里长歌完全抵御不过这个攻势,喉口一动,不小心将药汁咽了下去,却没有想象中的苦涩,只觉得一阵温热滑过喉咙,似乎将全身都苏暖起来。 直到药汁全部咽下去,叶痕才缓缓放开她。 “噗噗噗——”百里长歌赶紧趴在床边,想把刚才的药汁吐出来,叶痕扣住她的肩膀,将她的身子扶正,又将玉碗内剩下的半碗药汁递过来问她,“还喝不喝?” “不喝!”百里长歌大喝一声,赶紧捂住嘴将头撇向一边。 “嗯?” “我……我自己喝。”脑子里的眩晕还没有全部消散,百里长歌一想到刚才两人的动作,顿时想找块豆腐撞墙。 叶痕武功比她高,力道比她大,更何况她现在全身瘫软没有力气,她相信只要自己说一句“不喝”,他铁定将刚才的事情重演。 “你自己怎么喝?”叶痕瞟了一眼她颤抖得连端碗都成问题的双手,幽幽道:“我喂你。” 第七十二章 百年承诺(五更) “不要!”百里长歌一脸惶恐惊惧,赶紧拉着被子往里面缩了缩。 “你的脑袋里都在想什么?”叶痕瞟她一眼,用汤匙舀了药汁送到她面前。 百里长歌有些尴尬,赶紧垂下头,咕哝道:“那你刚才在做什么?” “喂药。”叶痕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你这个混蛋!”突然间神智全部清明过来,百里长歌猛然意识到从平城到这里,自己被这个外表高华无双,实则腹黑无下限的男人吻了三次,她抄起床上的瓷枕就朝他扔去。 叶痕轻易接住了瓷枕,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再说一次。” “你个混蛋,你还我初吻!”百里长歌气极,再摸床上,只有那一床厚实的被子,她一咬牙,大力将被子扯起来往他头上砸。 “初吻?”仿佛听到了这世间最好笑的笑话,叶痕噗嗤笑了出来,问她:“什么叫做‘初吻’?你有么?” “初吻就是……你管它是什么,像你这样不知羞耻几次三番轻薄于我,你简直就是…咳咳…就是…咳咳…” 一口气没提上来,百里长歌喉咙有些痒,她捂住胸口使劲咳着,脸色略微浮现苍白色,盖住了刚才因发怒而瑰丽如烟霞的面容。 叶痕见状,立即收了笑意,放下手中的玉碗,将她撩出来的被子掀过去盖在她的身上,蹙眉道:“快躺下休息。”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百里长歌怒目看着他。 “你刚才不是一直很听话地乖乖喝药么?” “……” 混蛋!简直太混蛋了! 百里长歌暗自磨牙,她从来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想喷火。 “还不睡?”叶痕挑眉看着她。 “要你管!”百里长歌气冲冲地嗤他一声。 “你今天话太多了。”叶痕眸光闪了闪,手指很有技巧地躲过她的视线点了她的软麻穴。 身子彻底一软,全身都使不上力气,百里长歌往后一瘫,脑袋正要撞在墙壁上之前,被叶痕轻轻用手托住。 将她归置到床榻上睡好,又掖了掖被角,叶痕这才站起身往门边走去。 瘟神终于要走了,百里长歌长长舒了一口气。 本以为就此清净,终于可以安心睡个好觉,谁料叶痕走到门后,从竹筐里拿了一些银炭来添置好,又将紧闭的梅花窗打开一点,这才走过来脱了外袍,被子一掀躺了上来。 百里长歌瞠目结舌,“王爷你确定自己不是在梦游?” “嗯?”叶痕微愣,将手背搭在她额头上片刻,似乎确定了什么,眉梢微微舒缓了几分,把被子往她身上挪过去大半,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虽然这镂空精雕的红木大床很宽敞,可是突然多了一个人,多了他的气息,百里长歌觉得非常不自在,那种感觉,就好像成千上万只蚂蚁从脚底爬到额头,又从额头爬到脚底,她想动,无奈被他点了软麻穴,动弹不得,只能咬牙瞪着他,“你下去!” “嗯?” 这似乎是他进来后的第三个带有疑问性的“嗯”了。 百里长歌很不爽,她怒道:“这个是我的床!” “这整座行宫都是天家的。”叶痕安静又耐心地给她解释。 “那你解开我的穴道。”百里长歌皱眉,“你这样欺负我一个病人,算什么本事,更何况我还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是这么回报的?” “以身相许还不够?”叶痕侧过身来,与她四目相对,澄澈如清泉的眸子里漾开笑意。 无赖啊,太无赖了! 百里长歌怒得脸都憋红了,“你再不下去,信不信我咬得你头破血流?” 叶痕仿佛没听见,只定定看着她,良久过后,突然伸过手来将她往怀里一揽,左手枕在她的脑袋下,右手环过她的腰肢将她整个人抱得紧紧的。 猛然撞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闻到他身上好似青草那般淡淡的清香味,百里长歌还来不及反应,就听到头顶叶痕的声音幽幽传来,“要是你能永远像今天这样就好了,我喜欢看你怒,看你嗔,看你被我气得无可奈何,但我受不了你变成现在这样,将所有的事情藏在心里,现在的你根本不是……” 大概是药效发挥了些许催眠的作用,百里长歌只觉得困意突然来袭,叶痕的这番话,她听得不是很清楚,更甚至于最后那一句,她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终于闭上眼沉沉睡去。 感受到怀里的人儿传出均匀的呼吸声,叶痕垂下眼,见她紧紧抿着唇,但眉目间舒展开来,睡得极其安稳。 他的唇角染上一丝满足地笑意,将环在她腰间的手臂轻轻收回来,解了她的穴道,又继续环过去紧紧抱着她。 百里长歌睡得很沉,叶痕却丝毫感觉不到困意,抱着她的手没有松动半分,就连被他压麻的那只手也仿佛没有知觉般。 他俯下唇,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吻,宠溺的眼神定定看着她熟睡的容颜,声音亦清浅如泉水叮咚。 “百里长歌,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你都休想再推开我,你笑,我陪;你怒,我忍;你想要这世间的一切一切,我都可以找来给你,唯独不能离开我,除非……我死。” 怀里的人静静的,回答他的依旧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叶痕松开环在她腰间的手,替她理了理鬓边有些散乱的发丝,他不知道今日的这些话她听见了多少,但他知道只有这个时候——她最安静的时候,他才可以毫无顾忌地将藏在心中数年的话倾吐出来。 因为,他不确定这一天过去之后,她是否又会像昨天一样将他越推越远。 没多久,叶痕也沉沉睡了过去。 暮色时分,魏俞前来敲门。 叶痕被惊醒,第一时间看了看怀里的百里长歌,转而望向紧闭的门边,声音沉凉,“何事?” “王爷,许洛的家人前来认领尸体了。”魏俞显然是跑着过来的,上气不接下气道:“来的人是许洛的亲弟弟许彦,他要求将尸体带回去,刺史大人让人前来询问王爷的意见。” “嗯,知道了。”叶痕声音平淡。 “王爷,阿瑾……” “她今天没空。”叶痕道:“你直接去回了刺史大人,就说我们明天一早过去。” 第七十三章 好大只老鼠(一更) 魏俞有些犹豫,阿瑾受了风寒,他是今天一早就听说了的,可是王爷从早上就来了这个房间,似乎连午膳都没有用过,刺史府那边的人又在催促着案子的进程,他也想尽一份力早日查出真相,还给秦姑娘一个清白。 想到这里,他心中急躁起来,时不时瞥一眼对面紧闭着门的房间,却总也见不到人出来。 游廊上哑女用托盘端着饭菜过来,见到魏俞站在门前时愣了一愣。 魏俞显然也瞧见了她,赶紧走过去询问:“王爷可是从早上到现在一直待在这里?”说完他用手指了指百里长歌的房间。 哑女点点头。 “哎呀,那可如何是好,王爷莫不是被阿瑾传染,也受了风寒下不了床吧?”魏俞一拍大腿,皱眉道:“难怪刚才我听着王爷的声音不太对劲,这样吧,你把托盘给我,我送去给他们,顺便看看王爷身体如何了。” 哑女有些犹疑,端着托盘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魏俞也不管她如何反应,直接伸手将托盘接了过来,转身朝着百里长歌的房间走去。 “王爷,该用膳了。”魏俞轻轻敲着门,语气里含了一丝试探。 熟睡着的百里长歌被他的敲门声惊醒,睁开有些朦胧的双眼,正对上叶痕温润的容颜,她一惊,到抽了一口气后身子条件反射地就往后面缩,却无奈腰肢被叶痕紧紧抱着,她挣脱不得,只能伸出双手去推他。 “你……你无耻,竟然跑到我的床上来,你出去!”百里长歌气极,一时没想起来沉睡之前的事。 她这一动,叶痕被压麻的那只手得到了片刻的舒缓,他将手缓缓缩回来,活动了一下,立即抓住她伸过来推他的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无耻说谁?” “我就说你无耻!还想套我的话!”百里长歌右手被他钳制住,左手连带着腰肢被他紧紧抱着,怎么都动不了,只能用双眼狠狠瞪着他。 “我怎么无耻了?”他还是那样看着她,好像永远都不会生气的样子。 “你放开我!”被他扣住手腕的那只手一用力,手背上血管凸起,好像一条条蜿蜒的小蛇,她紧紧咬着牙关用仅存的力道与他搏斗。 “你是不是还想被我点穴?” 她的力道自然不能撼动叶痕分毫,反而被他往后轻轻一推。 百里长歌整个人又平躺回了床上,她还想起来,却对上那张近在眼前只距分毫的如画容颜,心潮一下子就澎湃开来,呼吸也有些急促。 “我告诉你,你要是敢轻薄我,我就咬掉你的耳朵!”强忍住快要眩晕的大脑,百里长歌只觉得脸上好像火烧一样滚烫,风寒本就使得她全身绵软无力,此时再对上这样一张让人血脉愤张的脸,直接就削弱了她的抵抗力。 “轻薄?”叶痕眸光动了动,好像这个词从她嘴里出来异常新鲜。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百里长歌心中警铃大作,同时又疑惑得紧,这个人从昨天到现在的态度简直太奇怪了,莫不是被鬼怪附身了? 叶痕低低笑了一声,将头埋在她颈间,轻声道:“为什么你每一次都说我欺负你,你可曾想过兴许有一天我也会被你欺负?” 他说话的时候,唇齿间呼出一股温热的气息,轻轻软软地喷薄在她脖子上,撩得她全身滚烫。 “呵呵……晋王殿下,您这么谦虚你娘知道吗?”百里长歌受不了现在这个阵仗,她闭上眼睛一遍遍地提醒自己眼前这位有老婆有孩子,甚至潜意识里把他当成太监。 这样一想,她沸腾的心绪终于平静下去,睁开眼时,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蛮力就将他推到一边。 叶痕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爆发出这样大的力道,但他毕竟在外沿,百里长歌想下去,还得经过他这里。 他伸出手拦住她,眼眸中晕染开一层黑墨,“什么意思?” 百里长歌不想理他,整理好衣服正准备下去,衣袖却不小心被他的手撩开,再度看见刺眼的鲜红,她整个身子都颤了一颤。 叶痕发现了她一瞬间的情绪变化,赶紧起身坐在床沿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替她解开那串诡异至极的手链,眼眸中,一种叫做心疼的东西缓缓溢出。 “长歌……”将手链放在掌心仔细端详片刻,他收起刚才的玩笑心思,声音亦轻柔了几分,“你不要怕,我说过会一直陪着你的。” “陪我多久?”百里长歌偏转头,看向他的眸光中氤氲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叶痕,你把我当什么?等你那位晋王妃回来后我又算什么,你能不能不要再到处祸害人了?” “为什么你总是喜欢把我往外推?”叶痕站起身,一手扣住她的胳膊,将她整个身子转过来,目光一瞬不瞬盯在她脸上。 “门在那里。”百里长歌仰起脸与他对视,“若是你不想走,我推得动么?” “那我就不走!”叶痕手上一用力,将她带入怀抱,唇瓣不由分说就向着她的唇覆去。 百里长歌这一次躲得极快,被他禁锢住的身子无法动弹,她只能将头偏向一边,在他失神之际张开嘴,狠狠一口咬在他耳朵上。 叶痕身子一僵,扣住她的手松动了几分,百里长歌趁机挣脱他,转身推开门跑了出去。 端着托盘站在门外等候已久的魏俞突然见到百里长歌跑出来,惊得张大了嘴巴,赶紧喊道:“阿瑾,你怎么不穿鞋子就跑出去了?” 回答他的是百里长歌越来越远的背影。 魏俞一脸不解地进了屋子,将托盘放在桌上,这才抬起头来,一眼见到内室床榻上凌乱的锦褥以及呆愣在一边,耳朵上冒着血珠子的叶痕,他嘴巴张的可以塞下鸡蛋,赶紧问道:“王爷,这房间里是不是有老鼠?” 第七十四章 暖心话语(二更) 百里长歌从房间跑出来,径直去了哑女的住处。 哑女的房间干净整洁,打扫得纤尘不染,房间虽小,却极其温暖,百里长歌进去后,整个人围在那一盏小小的火炉旁边。 火炉上放了一个瓦罐,此时的瓦罐里正熬着姜汤。 哑女好像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依旧在外边忙碌着,估摸着火炉上的姜汤差不多了才缓缓走进来,从床头拿了一件松软的披风替百里长歌披上,这才用绒布包着手将瓦罐取下来,取了勺子将汤汁盛到白瓷碗里递给她,又用手势告诉她汤很烫,先放一放。 百里长歌目光无神地望着小火炉里跃动的火星子,把白瓷碗放到一旁的桌子上,问她:“哑女,你在这里这么久,不会觉得孤单吗?” 哑女愣了愣,随后拉过她的手,在她掌心写下几个字。 百里长歌专注地看着她的一笔一划。 哑女说:心无牵挂就不会孤单。 百里长歌回味着这句话的时候,脑海里跳出那夜与叶痕对灯扎孔明灯时他说的话:人都是有感情的动物,有感情就会有*。 她至今没想明白自己的*是什么,就好像在孔明灯上写心愿的时候,她闭上眼睛,将那一刻交给自己的潜意识,以至于在写完后把纸条拿起来看的时候,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整洁的白纸长条上,只简简单单写了两个字——阿瑾。 这个人是谁呢? 她不记得,也不知道这个名字究竟代表了什么。 她只知道,从跟随在叶痕身边的第一天起,他就吩咐所有的人都这样称呼她,然而这个称呼并没有让她想到什么,甚至是联系起什么来。 难道她以前有过这个名字? 百里长歌对着火炉轻轻叹了一声,随后把白瓷碗拿过来,将里面的姜汤一口气喝完,感觉到全身上下一股暖意,她这才站起身与哑女辞别。 出门那瞬间才感觉到脚背上一股寒凉,她低头一看,这才惊觉自己刚才没穿鞋子,只着薄薄一层袜子就出来了。 哑女就站在她身后,见状后赶紧出了屋跑向魏俞的房间,准备借魏俞的鞋子来给她穿。 百里长歌站在原地纠结,眼尾突然瞥到月白锦衣一角,视线再往上,是叶痕俊美绝伦的五官,他脚步轻缓地朝她走来,手上拿着一双新靴子,看着她的眼神里点染着些许复杂的光。 百里长歌想到昨夜与今日的种种,不由得耳根一烧,偏开头不想再看他。 叶痕直接走过来,声音清浅温润:“冷不冷?” “不冷。”百里长歌往后退一步,试图错开他的身子直接出去。 叶痕却直接走到屋里,将她刚才坐过的小圆凳拿出来放到地上示意她坐下,又将那双新靴子递给她,“赶紧穿上,我可不想你的病一拖再拖,致使我输给黎征,损失几万两银子。” 百里长歌自然不从,站在原地不动,低嗤道:“你那么有钱,少了几万两又如何?” “我还要养儿子。”叶痕斜她一眼。 百里长歌眼尾瞥到他耳垂上那几个有些红肿的牙印,顿时觉得一阵心虚。 她有些矛盾,一个人的时候,她会想到很多事情,然后独自生他的闷气,但是真正站在他面前时,她又一句话也说不出。 一股抑郁之气油然而生。 百里长歌一屁股坐到小圆凳上,拿过他递来的新靴子穿好后站起身,咬牙道:“我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你还想怎样?”后面四个字咬的极重。 叶痕恍若未闻,淡淡看了一眼她脚上大小合宜的靴子,挑眉道:“你说的那些话,我只记得好听的,不好听的,你还没说完我就已经忘了。”话完头也不回地去了前殿。 百里长歌低头看着脚上这双尺寸大小得宜的厚底绒靴,紧紧抿着唇。片刻后,她出了哑女的房间,也朝着前殿方向走去。 叶痕的书房里摆放着这次案件的卷宗,此时的他正坐在桌案前翻阅。 百里长歌敲门进去后,坐在他对面,也动手开始翻阅起来。 卷宗上都是刺史府录来的秦黛和许洛死的时候那些目击证人的口供。 她看了半天,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无非都是说当时场面混乱,谁也不知道秦黛和许洛为什么会突然跑进围栏,甚至爬上了祭坛。 “明天我得亲自去一趟秦黛家。”合上卷宗,百里长歌搓了搓有些僵硬的手指。 叶痕头也没抬,将一个小巧的暖手炉放在貂皮筒里递过来给她,又道:“我在王府时习惯了住在沉香榭,也就习惯了这种天寒地冻的日子,所以房间里很少放火盆和暖炉。” 那么,这个是特意准备的? 百里长歌将双手放进貂皮筒里,感受着暖手炉传出来的温度,心中某个阴暗的部位融化开一角。 暖了一会儿手,百里长歌又将貂皮筒放到一边,继续翻阅卷宗。 正在这时,屋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百里长歌放下卷宗抬起头,就见到哑女当先进屋,双手端着托盘,托盘里,是色香味俱全的精致饭菜。 她的身后,跟着冻得缩手缩脚的魏俞。 “魏俞,你这是去做贼了?”百里长歌看见他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 “阿瑾,你就知道取笑我。”魏俞抿着嘴,一脸不满地道:“我刚才去了一趟刺史府,快冻死了。” “你去刺史府做什么?”百里长歌问。 魏俞用嘴呼气搓着手,道:“负责清扫祭坛的差役们将青铜鼎里的烟灰全部清出来后,在里面发现了一样东西。” “什么?”一直低头看卷宗的叶痕闻言也突然抬起头,与百里长歌齐声问出口。 “是这个。”魏俞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缓缓打开来。 百里长歌凑近一看,顿时皱了眉。 ------题外话------ 三更四更六点后继续(╯3╰) 第七十五章 深入查探(三更) 盒子里装的,是一根被盘成圈用丝带扎紧的琴弦。 “这个东西真的是从青铜鼎里拿出来的吗?”百里长歌指着那根琴弦,眉头皱得更深。 “是啊!”魏俞仿佛看到了希望,“阿瑾你赶快好好看看这个东西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替秦姑娘洗刷冤屈。” 百里长歌接过小盒子,将保存完整的琴弦取出来打开看了一眼后又递给叶痕。 叶痕随意瞟了一眼后挑眉道:“竟然烧不断,倒也新奇。” 烧不断…… 这个概念一直回旋在百里长歌脑子里,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自己手上那串诡异非常的手链,她曾经不小心将它打落到火焰中心,但取出来后依旧完好无损,同样是烧不断的东西。 让哑女将饭菜留下,又遣退了魏俞,百里长歌关上门回来后,走到叶痕跟前,低声问:“你有没有觉得,这个琴弦有些眼熟?” “哦?”叶痕眉梢一动,取过那根琴弦细细端详片刻又放回盒子里,问她:“哪里眼熟?” 百里长歌仔细回忆了当日不小心打翻烛台烧到手链的情形,才缓缓说道:“这个手链,我其实放在火上烧过,就跟这跟琴弦一样,怎么烧都烧不断。” “那看来这两者之间有些联系。”叶痕如是说着,似乎忆起了什么,又道:“我在帝京城认识一个养蚕的农户,等回去以后我们专程跑一趟去问问他这是什么东西,兴许还能把手链上方块变红的秘密一块儿解了。” 百里长歌点了点头,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别想了,先过来吃饭吧!”叶痕对她招手。 二人这一顿饭吃得极其安静,百里长歌一直在想着这跟琴弦难不成就是致使秦黛和许洛奋不顾身冲进祭坛的原因? 那么,这跟琴弦除了烧不断之外,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呢? 吃了饭,百里长歌又将手链放在灯下看了许久,瞥到红色方块中间的那些黑点时,她脑海里灵光乍现,立即问叶痕:“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少卿死的时候第二个方块变红,上面的黑点轮廓是浮藏花?” 叶痕抬眼看着她,不置可否。 她将手链递到他跟前,道:“既然浮藏花是致使少卿死亡的间接凶器,那么我想第三个方块上这些黑点暗示的内容必然与秦黛和许洛的死有着莫大的联系。” 她说完,从旁边笔架上取下一支毛笔添饱墨,又将白纸摊开来铺到桌案上,照着方块上的样子将黑点点在宣纸上,再按照她之前拼凑浮藏花的画线方法将黑点全部连起来。 “竟然还是花!”全部连起来的时候,百里长歌有些惊讶,她指了指宣纸上那个模糊的轮廓道:“看这样子,有些像梅花,又有点像桃花。”随后不解地说道:“可是这两种花跟那两个人的死有什么关系?难道方块的暗示不应该是一根琴弦或者是青铜鼎里的圣火吗?” 叶痕看过后摇摇头,同样表示不解。 == 第二日一早,百里长歌与叶痕和嘟嘟一起用过早膳后坐着马车直接去了西市松花巷。 滁州的居民建筑与帝京城有很大的差别,因为天气寒冷的原因,通常都采用正面朝向太阳的形势来建造,帝京城里大多是进深大的院落,滁州这个地方则是墙壁上厚下薄,门窗小的平顶房。 马车行走在松软的草坪上,放眼望去,清晨的阳光将远处山巅上的皑皑白雪折射出金色的光芒,即便有太阳,风中还是夹带着冷意。 百里长歌放下帘子,轻叹一声:“这地方真美,就是冷得很。” 叶痕莞尔,“你要是喜欢,等案子结束以后再待一段时间四处游玩。” “还是算了。”百里长歌赶紧摆摆手,“我现在就期盼着赶紧了结案子回帝京城,这么冷的地方,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 不多时,二人根据打听到的方位找到秦黛家的位置。 百里长歌跳下马车前去敲门,前来开门的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头,老头一身灰袄,袄上绣着极具满族特色的纹路。 见到百里长歌,老头胡子一翘,眯眼问:“你找谁的?” “这位老伯,我奉刺史大人的命令前来查案,关于你的女儿秦黛……”百里长歌话还没说完,老头砰地一声将大门重重关上,愤怒的声音隔墙传出,“我没有那样不知廉耻的女儿,你们赶快给我走,这里不欢迎任何衙门的人!” “老伯,我可是有府衙的令牌,你若是固执至此紧闭大门的话,刺史大人深究下来,可是一桩妨碍办公的罪名呢!”百里长歌听得出老头还没走远,她站在大门边,朝着里面大喊。 老头一听,颇有些无奈,只得去而复返将大门打开,百里长歌示意马车里的叶痕下来,二人这才抬步走了进去。 从大门进去,是一个三丈长宽的小天井,天井里种着一棵水青树,常年青翠的绿叶上挂着些许晶莹的露珠。 老头自进去后就一直坐在水青树下的石凳上抽着旱烟,烟雾一圈一圈从他口中吐出来,刺鼻的味道迫使百里长歌将头歪向一边。 她看了看眼前的小平房,问老头:“老伯,秦姑娘的尸体至今还在义庄,你不打算去把她带回来安葬吗?” “哼!”老头冷哼道:“都要大婚的人了,还做出那种见不得人的丑事,将祖宗颜面都丢尽,我秦开明没有那样的女儿!” 百里长歌抿唇,想着秦黛也真是够可怜的,人都死了还被自家老爹冷眼相待,“那老伯你可知道与秦姑娘一起被火烧死的那个男子是何人?” “不知道!”秦开明没好气地扔给她三个字。 “这丫头就是下贱,跟她娘一样,只会跟着野男人跑。”秦开明憎怨地狠狠呸了一句。 这老头火气太大了,若是再这样问下去,今日估计得打上一架。 与叶痕对视一眼,百里长歌赶紧问了秦黛的房间。 二人将老头扔在院子里,抬步进了秦黛的房间。 ------题外话------ 八点四更继续(╯3╰) 第七十六章 山居墨画(四更) 秦黛的房间非常干净整洁,一进门便能闻到属于女子闺阁的独特馨香,百里长歌四下扫了一眼,堂前挂着一幅山居图,图中层峦叠嶂之下,烟水浩淼,青松林立绕古宅。 滁州这个地方的房舍多以朝阳的平房为主。 是以图中那古色古香的亭台阁楼便第一时间吸引了她的视线。 空白处题了字:斜阳柒树满山锦,绿水飞崖一幅帘。 洋洋洒洒几个字,铁画银钩般,凸显了执笔之人对其珍视程度,水烟缭绕的娴静山居图顿时因这几个字增添了几分恢弘气势。 百里长歌盯着画看了良久才偏转头问叶痕,“你看不看得出来这幅画出自哪位大家的手笔?” 叶痕抬眼随意看了看,然后摇头,“看不出。” 百里长歌轻笑一声,“连你都看不出,想来作此画的定然是位隐士高人了。” 收回视线,百里长歌径直走向卧房。 精致的床榻上,锦褥叠放整齐,床头小几上放着一只花瓶,花瓶里插的正是滁州特有的点地梅,花瓣粉白,娇嫩可爱,想来定是刚摘下来没多久。 百里长歌走过去站在梳妆台边。 台上的脂粉盒子是打开的,口脂上有一个浅浅的唇印。 百里长歌拈起口脂一角拿起来放在掌心端详片刻,又看了看摆放在一旁的银角梳,眉头微微皱起。 随后她走了出来唤叶痕,“王爷你来看一下这个。” 叶痕本坐在外间翻弄着桌上的一本诗集,听到百里长歌的声音后站起身走了进来。 “你看这个口脂和这些打开过的脂粉盒子。”百里长歌指着梳妆台,“很明显,秦黛在出去之前是坐在铜镜前梳妆的,而且梳的还是新娘妆。” “既然是新娘妆,当时在场的人自然不可能只有她一个。”叶痕扫了一眼梳妆台,语气颇淡。 “嗯。”百里长歌点点头,又道:“其实换个角度想,我要是想跟哪个男人私奔,必定不会等到喜婆婆来给我梳妆然后穿着笨重的嫁衣去找情郎,我定然会找个极其恰当的时间轻装简行,越隐蔽越好……你这是什么眼神?” 她还没说完,就感觉到叶痕的视线一直定在自己的脸上,仿佛要将她的脸看出两个窟窿。 “你真这么想?”叶痕似乎忘记了此时此刻两人正在查案,只一双幽潭般的眸子盯着她。 她翻了个白眼,“不然你以为呢?” 叶痕眉宇间一缩,拧出极不好看的弧度,刚才还沉寂的眸子里瞬间燃上火。 “晋王殿下,您老开小差这毛病可不好。”百里长歌一个侧身闪到一旁,指责道:“我只是站在一个正常女人的角度去试想一下。” “正常的女人会想着跟别的男人私奔给自己的夫君戴绿帽子么?”叶痕似乎跟这个话题较上劲儿了,本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继续盯着她。 “你说的很对,敢私奔的女人都不是正常人,她们是我心目中的女侠。”百里长歌翻弄着梳妆台上的抽屉,语气说不出的随意。 “……” “你们要查的东西查到了没有?”秦开明突然从外面进来,阴沉着一张脸,说话的时候又从嘴里吐出一串串烟圈。 “老伯,您看这……”百里长歌望着门口处背有些佝偻的老人。 “我要出门了,你们要查什么,改天再来。”秦开明一脸不悦地扫了二人一眼,冷着面色又走了出去。 “走吧,晋王殿下!”百里长歌耸耸肩,“看来我们两个很不受欢迎。” 叶痕没说话,目光四下扫了一眼,最后在烛台边锁定,神情一动,他走了过去。 用指尖轻轻拈起一张已经被烧得看不出任何字迹的残纸问她:“可有办法恢复上面的字迹?” 百里长歌有些无奈,要是在现代还好,凭借各种高科技要想知道这张纸上的内容还不是小儿科,可现在是在滁州这种天寒地冻的地方,别说恢复字迹,能不能完整将这张纸带回去都是个问题。 她摇摇头,“倒也不是没办法,只是需要很长时间提炼能让这个纸褪色的汁液。”又道:“不如我们去卖笔墨的铺子问问,兴许有人知道能让烧毁的纸显出字迹的方法也不一定。” 叶痕点点头,找了一张空白纸将那半张烧毁的纸小心翼翼包起来,二人这才出了秦黛的房间。 老头秦开明依旧坐在水青树下,嘴里似乎有吐不完的烟圈,他靠在身后粗壮的树干上,微微眯着眼睛,正午微暖的阳光照出他鬓角的一缕白发。 百里长歌本想上前再问些有用的信息,却被叶痕拉了拉衣角,她索性作罢。 出了秦黛家的院子,二人经过来时的大榕树,见一个妇人蹲在草坪里,手里拿着一个小铁楸在挖坑,时不时将旁边竹篮里的孩童时兴玩具放进坑里埋了。 百里长歌觉得很奇怪,就走过去问她,“大娘,这些东西都还是新的,为什么不要了呢?” 那妇人闻言,悠悠抬起头来四下扫了一眼,这才低声道:“唉,这些东西原本是秦老头家那个女儿送来的,她还在世的时候我四岁的女儿可黏她了,经常跑去他们家玩,可现在秦姑娘去了,这些东西我也不好留在家里,免得沾了晦气。” 看了一眼百里长歌,妇人问道:“刚才看小哥儿从秦老头家里走出来,你们是衙门派来查案的吗?” 百里长歌点点头,“大娘你可知道秦姑娘死的那晚是谁替她梳的新娘妆?” “这个我不清楚。”妇人道:“秦黛这姑娘从小没娘,出嫁了也没个梳头的,那天还是我亲自去请的孙婆婆,可是我没想到这时辰没到她就已经把妆都上了,等二更天我们去院子里叫她的时候,房里早就没了人影儿。你说奇不奇怪,马上就要进花轿的人了,她化个妆跑出去做什么?” “她跑出去的时候没有人看见吗?”百里长歌问。 “不知道。”妇人皱眉道:“说好了三更天去她家梳头的,可是当我带着孙婆婆过去的时候,秦老头告诉我说姑娘早就不见了,一群人顿时乱作一团,打着灯笼出去找,在这附近找了一夜都没看见,结果第二天就听到消息……”话完又是一阵唉声叹气,继续往坑里埋着东西。 百里长歌将妇人的话仔细回味了一遍,问道:“你刚才说秦黛自小没娘,这是怎么回事呢?” “我也是听村里的老人说的。”妇人压低了声音,“秦黛的娘在她很小的时候抛弃她们父女跟一个当官的男人跑了。秦老头儿就把气都撒在秦黛这孩子身上,更不惜将她卖给了人贩子,说起来也算秦老头儿运气好,秦黛在几经周折好几年后又回来了,这一回来可不得了,这孩子也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一身琴技,自己开了个琴行,听说还挺赚钱的,秦老头儿本就贪财,自然见钱眼开,把她当宝一样捧在手心。” 妇人还说秦黛与潘杨指腹为婚的时候,秦黛的娘与潘杨的娘很是要好,可是秦黛的娘跟男人跑了,坏了名声,潘杨的娘便对这桩婚事很不满,原想着找机会来跟秦老头儿提出悔婚,却没想到两个多月前,潘杨突然提起这桩婚事,没过多久,潘杨就亲自来秦黛家提亲了。 “听起来似乎是个雨过天晴,花好月圆的美满故事。” 回来的路上,百里长歌疲倦地靠在马车侧壁上扶着额头,“可是为什么秦黛要在那天晚上跑出去呢?” “一个女人在死前精心打扮过,有两种情况。”她道:“一种是已经知道自己即将要面临死亡而特意打扮,另一种是打扮好了以后遇到突发情况。”随后她偏头问叶痕,“你觉得哪种可能性比较大?” “自然是第二种。”叶痕想也没想,道:“那天晚上你也看到了,她很明显和许洛在鼎里翻找一样东西,而那个东西重要到让这两个人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如果是一早预料到她自己会死,她根本没必要化妆后穿上那样笨重的新娘礼服跑去青莲山脚。” “那么按照你的推论来说,秦黛是在化妆后的这段时间里收到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信息,而那个信息就是迫使她不得不身穿嫁衣连夜奔去祭坛边的理由?”百里长歌问。 叶痕将手里用白纸包住的那半张纸举起来对光看了看,“我觉得秦黛跑出去的原因很可能就在这张纸上。” 百里长歌瞥了那张纸一眼,“要是能恢复上面的字迹,将会是破案的一大关键。” “我们现在去哪儿?”马车出了巷子,又走了一会儿,百里长歌忍不住掀开帘子欣赏周围的街景。 “我看你有些累了,回去休息吧,你风寒还没有痊愈,不宜吹冷风。”叶痕说着,将她滑落到肩头的披风拉了拉,顺便替她捋顺有些凌乱的鬓发。 “我昨天似乎听见魏俞说许洛的家人来了要将尸体带回去。”百里长歌垂下头,想掩饰脸上的红晕,“我们先去见见许洛的弟弟吧!” 第七十七章 宠溺无限(一) 百里长歌和叶痕来到义庄的时候,外面早已聚拢了一群人,沈千碧带着北衙禁军和府衙差役维护秩序,黎征则搬了一张太师椅坐在大门口,看那阵势,似乎见谁不爽就要冲上去干一架。 百里长歌的目光越过差役们伟岸的身形,定在被人群围住的一个浅蓝布衣男子身上,随后怔然片刻。 倒不是因为他的容貌有多出众——毕竟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一个能把叶痕的容貌给压下去,他一向都帅得那么高调。 她的惊愕来源于男子坐在木轮椅上的身子,看起来似乎是腿脚不便。 百里长歌走过去问黎征,“黎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黎征脸色阴沉,随手指着那布衣男子道:“他蛮不讲理,一大早就来义庄吵闹,嚷嚷着要把许洛的尸体带回家。” “黎大人何苦出言污蔑草民?”男子虽然看起来面貌气质俱佳,但一双眼睛却锐利如鹰隼,说话的时候,语气很沉冷,分毫没有被黎征的气势所慑住。 滁州这个地方天高皇帝远,黎征早就把自己当成这里的天,此时见到脚下有不服从的臣民,他自然怒极,但当着叶痕的面不好发作,只能强忍着怒意,愤懑道:“不错,本官的确是贴出告示让人前来认尸,可我并没有说过你能把尸体运回去。” “死者为大,黎大人身为滁州父母官,竟也不知道这么简单的道理么?”木轮椅上的男子在一众禁军和差役的围堵下,显得身影单薄,但他语气中却丝毫没有要退让的意思,对许洛的尸体势在必得。 百里长歌转过头,看了远远站在人群之外的叶痕一眼,在得到对方的点头示意之后,她缓缓走到布衣男子身边,低声开口:“想必这位就是许彦许二公子吧?” 男子目光偏转,在她蜡黄的面容上停留片刻,然后略微点头。 百里长歌赶紧从黎征旁边的桌子上倒了茶来递给他,安慰道:“许二公子请节哀,开祭坛的时候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们也始料未及,如今许洛公子的尸体就摆在义庄内,情理上说来,你作为他的亲人,是该把尸体托运回去好好安葬的,可是出事那天刚好晋王在现场,他觉得许洛公子的死应当另有隐情,事实究竟如何,还有待查明,所以许洛公子的尸体,你暂时不能带回去。” “连当朝晋王殿下也这么说吗?” 男子冷笑一声,眼尾挑出嘲讽之意,“草民一介布衣,家中父母早亡,自小与大哥相依为命至如今,却没想到他到死都不能归冢,你们一个是滁州的父母官,一个是当朝晋王殿下,一声令下便可让我人头落地,我即便是再三争执,又能如何?” 他此言一出,周遭百姓唏嘘声不断,皆向他投来同情的目光,而望向黎征和叶痕的眼神就多了一重忿忿不平的意味。 百里长歌微微蹙眉,这个男人,太懂得利用大众来博取风向了。 她正在犹豫要如何化解当前的局势,叶痕突然剥开人群走了过来,清幽的眸光随意看了许彦一眼,而后望向黎征,轻轻吐口,“本朝有律令,但凡案件未曾查明真相之前,受害人的尸体只能存放在义庄。” 黎征听他这么一说,顿作幡然醒悟之状,连连附和,“晋王殿下所言极是,本朝的确有过这样的律令,所以还请许公子先行回去,等真相大白之日,本官自会遣人去府上通知你。” 许彦深深地看了叶痕一眼,轻轻冷哼一声,然后用手转动轮椅掉过头,正准备离开。 “慢着!”百里长歌突然唤住他,“许二公子既然来了,不妨多待会儿喝杯茶,也顺便做个笔录。” 许彦转动轮椅的手一松,轮椅停下,他背对着百里长歌,容颜晦暗不明,沉声道:“不知晋王殿下和黎大人又有何疑问?” 百里长歌扫了四周一眼,望向黎征,“黎大人,既然许公子已经打消了将尸体运回的念头,那就把这些差役都遣散了吧!” 毕竟这里不是公堂,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审问许彦,于法不合。 黎征见叶痕点头,立即站起身将差役和沈千碧的北衙禁军都遣散了,义庄外只留下许彦,程仵作以及看守义庄的何大叔。 叶痕走过去,在黎征设的太师椅上坐下。 今日魏俞没有跟来,百里长歌只得自己找来笔墨记录。 一切准备就绪后,她开口问:“二公子最后一次见到许大公子是什么时候?” “两日前的申时。”许彦神情有些迟疑,想了很久才道:“当时来买孔明灯的人很多,我一个人在铺子里忙活,也没太注意,只是看到大哥换了一身衣服就出去了,我也没太在意,以为他和往常一样去书斋,所以就没问。” “书斋?”百里长歌手中的毛笔顿了顿。 “嗯。”许彦点点头,“其实就是他们书院的几个学子私下交流的一个小书堂。” “那听你这么说,许洛经常去书斋了?” 许彦又点点头。 百里长歌想着早上在潘杨家,他说自己和许洛是在私下交流学术问题的时候认识的,便问:“那你可知道,去书斋的都有哪些人?” “这我就不知道了。”许彦的眼底涌上一丝苦涩,指了指自己的双腿,“我如今就是一个足不出户的残废而已,今日能到义庄来,得亏了有个好心的老伯相送,否则我这个样子,只怕是连给大哥上柱香都不行。” 百里长歌听他一说,心中很是同情,越发想要帮他破解这个案子,又问:“你大哥平时可有跟女子有过来往?” 许彦浑身一震,扶在轮椅上的双手弯曲成爪,险些将扶手捏碎,与潘杨当时的神情一模一样。 良久过后,他才镇定下来,用幽凉的声音说道:“大哥素来与我无话不谈,倘若他真的有了喜欢的女子,定会跟我说的,更何况秦姑娘与潘公子的婚约人尽皆知,他怎么可能做出与秦姑娘私奔殉情的蠢事来?” “那他生前可有跟什么人交恶或者有什么纠纷?”百里长歌想着当时两人一起进的青铜鼎,却只有秦黛一人胸前受伤流过血,殉情之说自然是不成立的,那么就只能往仇家这方面去想了。 “没有。”许彦摇头道:“大哥一向平易近人,对人对事极其随和,他不可能与人交恶的,仇家就更不可能了,我们俩兄弟虽然日子过得清贫,却没有欠下债务,平时也没得罪过任何人。” “那么如此说来,这件事的确另有隐情了。”百里长歌思忖片刻,“那你知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是对许洛极其重要的?” “他最珍视的自然就是家里那些书架上的书了。”许彦轻笑道:“我家附近的人都知道他是个十足的书呆子,整天只会与书打交道,我还记得有一次我不小心将热汤撒在他的书页上,还被他说了几个时辰。” 百里长歌提起笔将他说的一字不漏记录下来,想了想又问:“许大公子擅长音律吗?又或者说他是否对音律感兴趣?” 提起这个问题,百里长歌见到许彦的眼眸明显缩了缩,接着就是一阵沉默。 百里长歌见状,赶紧把记录的册子放在一边,又去倒了一杯茶递给他,“许二公子先喝口茶慢慢说。” “大哥不擅长音律。”许彦接过茶盏,缓缓道:“甚至可以说他对音律一窍不通。” “那这就奇了。”百里长歌与叶痕对视一眼,又望向许彦,“负责清扫祭坛的差役们将青铜鼎里的灰烬弄出来的时候,在里面发现了一根完好无损的琴弦,连鼎里那样旺盛的大火都没能烧断,说明这跟琴弦材料特殊,可以说天下间极少见,倘若许大公子对音律不感兴趣,又为何要与秦姑娘去争夺这根琴弦,更甚至于连性命都顾不上?” “我早就说了是殉情你们还不信。”站在一旁好半天的程仵作冷哼一声,睨着百里长歌,“鼎里找到一根琴弦你就说是二人相争的东西,可有依据?” “有。”百里长歌冷肃道:“就凭当时他们趴在鼎上的姿势,我就敢说两人都不是想去寻死的,更何况殉情的话为什么只有秦姑娘一人受了伤,而许洛全身上下却没有伤口?” “你又如何知道秦姑娘的不是旧伤,万一她在之前就有伤口,在鼎上一番挣扎后伤口崩裂开来所以流血了。如果是新伤的话,那么凶器呢?”程仵作气焰极高,似乎是打算与她杠上了。 百里长歌一噎,程老头的这个问题的确问到点子上了,她无以辩驳,只得抿唇道:“凶什么凶,反正到时候我拿得出证据就行了嘛!” “哼,毛头小子!”程仵作瞥她一眼,收拾好工具箱跟着黎征回了府衙。 百里长歌有些郁闷,她当时用米醋洒在巨鼎边缘显出血迹的时候的确只想着秦黛大概是被人捅了刀子,但刚才听程仵作一说,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东西——致使秦黛受伤的凶器。 愧疚地看了叶痕一眼,百里长歌将记录的册子递给许彦,“麻烦许二公子在这上面签字画押。” 许彦伸出右手去接册子,左手正准备去拿毛笔,伸到一半的手臂突然僵了僵,他面不改色地将册子换到左手,又伸出右手去接毛笔。 百里长歌看见他这个动作,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题外话------ 嗷嗷,这里说一下更新时间,一直是固定的,中午一点一更,三点二更,如果有三更甚至更多都在下午六点以后。 后面如果有变动再另行通知,么么哒。 第七十八章 宠溺无限(二) 人群散后,百里长歌坐在椅子上耷拉着脑袋。 叶痕见了,轻笑道:“怎么了,被那仵作老头气到了?” “人家说得的确在理嘛!”百里长歌无精打采道:“我只是根据米醋显出伏尸血迹来判断秦姑娘受了伤,并没有找到凶器,所以她很有可能是之前就受的伤,只不过在鼎上的时候挣扎致使伤口裂开来。” 她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豁然抬头道:“如果可以找到秦姑娘从围栏到青铜鼎这段距离的血迹,不就可以说明一切了吗?” “当晚事发时,商客们乱作一团,早就将现场破坏了,要找血迹,似乎有些困难。”叶痕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没办法,只能去验尸了。”百里长歌站起身,朝着义庄里面走去。 看守义庄的孙老伯正在给每具棺木添香,见到他们进来,站起来行了礼,微微叹气道:“唉……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知道怎么想的,好好活着不行么,非要嫌命长。” “老伯您也觉得这两人是殉情吗?”百里长歌走过去掀开盖着秦黛和许洛尸体的白布。 尸体早已烧焦,黑乎乎一片,唯一能看清楚地就是那一口白牙。 由于要保存秦黛和许洛两手交握的死状,二人的尸体摆放在一张台上。 “这年头哪里还有殉情的说法?”孙老伯将所有的棺材前都添了香,起身走到门边坐下,望着远山悠悠道:“为情而死,那似乎是茶楼说书先生的话本里才会出现的故事。” “哦?”叶痕闻言,微挑眉梢,望着孙老伯笑道:“看来老伯在这方面还有些独特的见解。” “晋王殿下谬赞了。”孙老伯一听赶紧说:“小老儿就是看得多了才会有此感想,殿下莫要当真才是。” “老伯说得没错。”叶痕含笑道:“这世上能为情而死的人少之又少,这一世都还没真正在一起,谁敢用生命去赌下一世,谁又敢肯定下一世对方还会记起自己呢?” 孙老伯一听立即眉开眼笑道:“晋王殿下如此通透,定是情深之人,难怪这么些年自己一个人将小世子拉扯大,也没听说您要纳妃。” 百里长歌蹲在摆放秦黛尸体的台面前,静静的听着这二人对话。尤其是孙老伯最后这一句,竟瞬间让她的心脏提到嗓子眼,她很想听听叶痕会如何回答。 叶痕面上笑意不减,略微偏头看向百里长歌的背影,喃喃道:“是啊,我是情深,这一世只想守一人,即便她什么都忘了,我也不怕。” 孙老伯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蹲在那边的百里长歌一眼后若有所思,捋了捋胡须问道:“晋王殿下是打算用一世光阴枯等那个人忆起吗?” “不。”叶痕摇头道:“我这一生除却吃饭睡觉的时间便只剩下三分之一了,再无法腾挪出任何一分多余的时间去思念她。” “殿下此话何解?”孙老伯眉梢一扬,又看了百里长歌的背影一眼,笑着点点头。 叶痕答:“我剩下的所有时间还有更重要的任务,那就是,陪伴她,倾尽我所有的温柔宠爱她。” 孙老伯似乎有些震惊,唏嘘道:“得夫如此,晋王妃定是这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叶痕笑笑没说话。 这边百里长歌越听越不爽,站起身来气冲冲瞪了叶痕一眼,“这地方我不待了,验尸的事麻烦晋王殿下另请高明!” 话完衣袖一甩直接出了义庄的大门。 叶痕身影一闪,立即闪出大门外拦住她。 百里长歌猝不及防,与他撞了个满怀,闻着他身上独有的清香,再想到他刚才在里面与那老头的一番话,她恨得牙痒痒,抬起脚一脚踩在叶痕的脚上。 “嘶——”似是极痛,叶痕倒吸了一口气,却也没移开分毫,只好笑地看着她,轻声问:“可解气?” “你死了我才解气!”百里长歌并不打算给他好脸色。 “你才二十一岁,这就打算守寡了?”叶痕一张俊脸凑近她,说话的时候温热的气息散在她的耳畔。 “你胡说什么?”百里长歌一拳打在他的胸膛,没好气地说道:“要守也是那位让你爱的死去活来,活来又死去的晋王妃守寡,跟我有半毛钱关系么?” “似乎是没什么关系。”叶痕捂着胸口,“那你吃什么醋?” “鬼才会吃你那破醋!”看着他疼得微微有些扭曲得俊颜,百里长歌知道自己刚才那一拳力度过大,牵扯到了他后背上的伤,她有些不忍,目光闪躲了片刻,大手一挥,“让路!” “还没验完尸,你这是赶着去哪儿?”叶痕好笑又无奈地看着她,手指紧紧拉住她的胳膊。 “赶去投胎,免得下辈子还遇见你这个瘟神!”百里长歌用力一甩,企图甩开他的胳膊,但叶痕捏得极紧,根本没打算让她松动半分。 “那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是想为我而死?” “你今天出门没吃药?”百里长歌怒目瞪着他,“想我为你而死,下辈子吧!” “你刚才不是说了下辈子不想看见我么?”叶痕紧紧抓着她的胳膊,眼尾挑出几分戏谑。 “……” “殿下,这尸体还验不验?”身后孙老伯追着出来,问道:“若是不验,小老儿就让尸体入棺了,这天虽然清寒,但尸体这样长久摆放可不好。” “验!” “不验!” 两人异口同声,声音极其响亮。 “这……”孙老伯为难地看向二人。 “这可是你说不验的。”叶痕松开她的胳膊,漫不经心道:“反正我是无所谓,顶多输给黎征几万两银子而已,大不了我跟儿子不吃不喝忍一忍就过去了,有些人可就不得了,尸体摆放时间一长,流失的证据就越多,越找不到线索破案,更加找不到最终的真相。” 百里长歌怒气未消,转眸盯着他。 叶痕赶紧抬头望天,“今天的月亮好圆。” 孙老伯抬手遮目,看了看天上金灿灿的太阳。 百里长歌冷哼一声,转身重新走进义庄大门,再度走到秦黛的尸身前,向孙老伯要了一片生姜含在嘴里,这才用布条捂住鼻子系在脑后,取出柳叶刀往秦黛之前受过伤的部位挑了挑。 半刻钟后,她停止了动作走出来,对叶痕道:“我看过了,那个地方的伤口是新伤,也就是说秦姑娘是在去祭坛的时候才受的伤,伤口呈细条状,但边缘却凹凸不平,明显不是利器所致。” 顿了顿,她又道:“我还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两个人交握的那只手明显比另外那只烧毁程度要严重,他们明明是两只手在里面翻弄,怎么会烧毁程度不一样呢?” “兴许正是因为两人的手交握着,来不及撤离火焰才会这样。”叶痕轻声道。 “不对。”百里长歌摇摇头,“这样的解释太牵强,根本没法说明他们两个为何会在死前拉住对方的手,唯一的可能就是……” “他们的手当时粘在一起,无法拿开。”叶痕接过话,幽幽道:“青铜鼎里放的是经过特殊加工的上等松脂块,经火一烧便融化开来,他们两个又是在点火后去的鼎边,那个时候的松脂已经融化成粘稠状,如果直接伸手下去,必定会粘在手上,而当时他们两个人在抢东西,两手难免碰在一起,只要有一个人的手上沾染了松脂,便把另外那个人的手给粘住,他们想挣脱对方,可是火势太大,手上的松脂已经烧着。” “难怪我们站在外面会看到两人不顾一切地挣扎要进鼎,实际上他们是想挣脱彼此赶紧出来,可是两只手被粘住了,所以最后把整个身子都带了进去。而秦黛胸口的伤很有可能是在挣扎的时候被青铜鼎里有些尖锐的梨柴刺到。”百里长歌回忆着当时的情形,又疑惑道:“我还是想不明白,那两个人明明知道青铜鼎里燃的是熊熊烈火,为什么还要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正常人都该清楚,被鼎里的大火一烧,再完美的东西都会有损坏甚至是烧成灰烬,难道真有如此不怕死的人么?” “这世上哪里来不怕死的人?”叶痕看她一眼,道:“不怕死的话他们之前怎么还活了这么多年?” “倒也是。”百里长歌摸着下巴思忖片刻,“看来你也是个怕死的。” “我当然怕死。”叶痕揶揄一笑,“我要是死了,这世上就多了一个守寡的,到时候她日哭夜哭把我的坟都给淹了怎么办,那我岂不是连死都不得安宁?” “你倒是很会算计。”百里长歌冲他竖起大拇指,“连身后事都盘算好了。” “那是自然。”叶痕眉梢轻扬。 “不过我觉得你可能想错了。”百里长歌用非常同情的目光望着他。 “为什么?”叶痕表示不解。 “我夫君要是这么早挂了,我是不会那么残忍跑去他坟前哭把坟都给淹了的。”百里长歌一脸正义。 “那你会如何?”叶痕颇有兴致地盯着她。 “自然是再找个男人带着去给他烧纸钱,告诉他我过得很好,让他在下面可以瞑目了。”百里长歌道:“我这个不太温柔的女人都这么想,那些温柔的说不定会带着好几个男人去,每个人给前夫上柱香,让他一路走好。” “!” 叶痕一腔怒意难发,只得转化为笑意,笑眯眯地说道:“我敢肯定,这世上只有你一个女人会这么想。” 第七十九章 学会被宠爱(一更) 出了义庄,二人重新坐上马车朝着城里行去。 “接下来去哪里?”百里长歌憋着笑意看着刚才在义庄大门口被她一席话噎住,脸色颇为不好看的晋王殿下。 叶痕斜她一眼,轻哼一声没说话。 百里长歌掀帘探出身子对外面的车夫道:“直接去城里最好的墨宝铺子。” 车夫应了声,鞭子挥打在马儿背上,调了个头。 百里长歌眼风一扫还在郁闷的叶痕,“哟,晋王殿下这是傲娇了?炸毛了?有小情绪了?”她说着,把刚才从许彦那里录来的口供拿出来翻了翻,忽然想到一事,立即敛去玩笑的情绪,道:“刚才我让许彦签字画押的时候,他明明是伸出左手拿毛笔,右手拿册子的,后来顿了顿又改为右手拿毛笔,左手拿册子,我怀疑他是个左撇子。” 百里长歌盯着供状上许彦的签名看了半晌,又道:“可是没理由啊,这世上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左撇子,他为什么要临时换成右手签名,难不成还怕我取笑他?” 叶痕听她这一说,也立即收敛了几分情绪,接过做笔录的册子一看,随后陷入沉思,半晌才幽幽道:“这个字迹我认得。” “不会吧?”百里长歌难掩惊讶。 “三年前我回来的时候途经长河府,当时正值秋闱,由长河府尹主考,第一场的时候有一个考生被查出舞弊,但他抵死不认,长河府尹便命人在地上放了铁钉子让他跪,后来……” “后来他的双腿就废了。”百里长歌接过话,脸上隐隐出现几分怒意,“那个长河府尹这不是滥用私刑么?” “我知道那考生是被冤枉的。”叶痕点点头,眸中亦有几分愧疚,“我看过他的考卷,一眼便知此人有宏韬伟略,治世之才。” “那你为什么不救他?”百里长歌皱着眉头。 叶痕平静地摇摇头,“你都不知道那个时候是什么光景,虽然长河府尹认得出我,让我在他府上居住了几日,但我毕竟是父皇眼中的‘逆子’,早就没有任何权利,况且他肯暂时收留我已经冒了很大的风险。”顿了顿,他又道:“其实更重要的是,那个时候嘟嘟才满月不久,我根本不知道怎么照顾孩子,只知道这一路走来,他不停地发热,秋闱那几天,嘟嘟几乎快没命了,我急得团团转,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管那个考生?” 百里长歌抿唇看着他,喉咙处哽咽得说不出话,他现下平静得好像在诉说别人的故事,可她却似乎看到了秋风萧瑟的寒凉天,眼前这个男人用他伟岸的身形包裹住嘟嘟小小的身躯一步一步跋涉至帝京。 他被判谋逆,所以这一路必定艰辛百倍,她不敢想象他究竟是如何顺利回到皇宫让皇帝甘愿打自己耳光承认几年前的冤案,并让皇帝承认嘟嘟这个小皇孙的。 “那么,你跟晋王妃,就是那个时候失散的吗?”想了想,百里长歌还是觉得晋王妃那个女人忒狠,竟然把刚满月的孩子抛给叶痕就跑了。 叶痕闻言抬眸看着她,随后轻笑一声没说话。 “笑什么笑!”百里长歌有些愤怒,“那个女人明明对你这么狠,为什么你还要吊死在那棵树上?说什么一生一世只想守着她一个人,她不会回来了不是吗?” 叶痕不答,转而含笑问:“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 “我……”百里长歌一噎,眨了几下眼睛赶紧将眼睛撇向车窗外,用极其不屑地语气冷哼道:“我才没你那么傻,要是哪个男人对我这么狠心,我就算杀不了他,也要扎小人咒死他,哪会像你一样,被一个女人耍得团团转。” “你好狠心。”叶痕听后低低笑了起来。 “嘁——我这个不叫狠心。”百里长歌撇撇嘴,“别人对我不好,难不成我还要将热脸贴在冷屁股上么?” 叶痕含笑看着她,“等你学会了爱一个人就不会这样想了。” 百里长歌听他这么一说,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嫌弃道:“被你说得跟会上瘾的毒药似的,要是真这么毒,我觉得我这一辈子还是不要学会怎么爱的好。” “嗯。”叶痕轻轻颔首,道:“我也赞同你这一辈子不要学着去爱,因为爱一个人的确很辛苦。” 百里长歌乐意了,笑问:“那你说说,我要是遇见一个中意的男人该怎么做?” “你要做的,是学会被宠爱。”叶痕看向她,眸光里柔化开一层浅浅的涟漪。 “晋王殿下,墨宝铺子到了。”车夫将马车停靠在路边,轻声朝里面唤了一声。 叶痕应了声,二人这才起身下了马车。 面前的是滁州城最大的卖文房四宝的铺子,一进门便闻到上等墨汁的清香味。 百里长歌径直走到柜台前问掌柜的,“老伯,我们想请问一下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被烧过的纸显出上面的字迹?” 掌柜是个头发胡子花白的老头儿,带着一副西洋老花镜,他看了百里长歌一眼,又看了看她身后的叶痕,眼眸一眯,问:“请问这位贵人是?” “他是当朝晋王殿下。”百里长歌笑嘻嘻道:“殿下来滁州主持大坝修葺,顺便在查一件案子,而我刚才所说的那张被火烧毁的纸就是案子的一大关键,所以还请掌柜的帮帮忙。” “原来是晋王殿下。”老头儿恍然大悟状,过来行了礼,随后摇摇头,“若是字迹被墨汁覆盖了,我还可以用祖传的脱墨法帮你们显出来,但你所说的是被火烧过的,那老夫就无能为力了。” 百里长歌有些失望,但依旧不放弃,“那老伯你帮在下想想这一带的人可有会此法的?” “似乎没有。”老头儿想了想,皱眉道:“都烧毁了还怎么显出字迹呢?” “怎么办,最重要的一条线索被掐断了?”出了墨宝铺子,百里长歌一脸沮丧。 叶痕的目光却定在不远处人群聚集处,他看了半晌,弯唇道:“兴许那些街头卖艺的艺人有办法,我们过去看看。” 第八十章 我的人,谁敢动! 二人拨开人群走过去,见到正在变魔术的一个年轻小子,凭空变出鸽子,再将它放在笼子里,黑布一盖再拿开又没了。 围观的百姓连连叫好,但打赏的没有几人。 百里长歌接过叶痕递来的一锭银子直接走到那小子旁边,轻声道:“这位小哥,在下有点事想请你帮忙。” 那小子一看见银子,顿时两眼放光,伸手就要接过。 “慢着!”他身后的道具堆旁边坐着一个年约十二三岁的小姑娘,长得极其水灵,穿着一见素色旧棉袄,正不满地走过来看着小子道:“哥哥,你忘了娘亲临终前交代什么了吗?她让我们堂堂正正做人,虽然我们兄妹俩一时不济走到街头卖艺这一步,但该有的骨气还是得有,你都还不知道人家有什么要求,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把钱收下,万一他们所说的事我们根本做不到怎么办?” 哥哥一听顿时皱眉,缩回手将妹妹拉到一边嘀嘀咕咕了好一会儿,这才回过神来尴尬地看着百里长歌,道:“不知道兄台想让我们做什么?” 妹妹把冻僵的手放在唇边哈了一口热气,走过来向百里长歌深深鞠了一躬,“大人,真是不好意思,刚才小女子的哥哥鲁莽了。” 百里长歌看着这一对兄妹,眼底溢出赞许之光,但她也没忘了正事,压低声音对二人道:“我想请问两位有没有办法让烧过的纸显出原本的字迹?” “这……”男子为难地抓抓头。 “那个纸对大人很重要么?”小女孩如是问着,神色略有犹疑。 “很重要,关乎人命。”百里长歌郑重点头。 “那好吧!”女孩咬咬唇,“两位大人请跟我来。” “妹妹!”男子却在这个时候突然拉住小女孩的衣袖,摇头道:“那个是祖传秘方,娘亲临终前不是说了不让我们再碰的吗?” “哥哥,人命关天的事,我们不能见死不救。”女孩秀眉微微蹙起,但神色颇为坚定。 男子回头瞥了一眼百里长歌手中那锭银子,无奈地叹了口气,“两位大人请跟我们来。” 话完他收拾了那一堆道具放在推车上。 几人迅速走进了巷子。 女孩打开门走了进去,百里长歌四下看了一眼,极其简陋的两居室,屋子里几乎没有什么摆设,只是简单的一张脱漆饭桌和两个矮凳,堂前供着他们母亲的灵位,百里长歌看得出,供桌上所用的瓜果香纸,皆是上等。 她不由感慨,这对兄妹的孝心可感天地。 女孩进了她的闺阁,不多时拿出了一个小瓶子,对叶痕和百里长歌道:“这是我们家不外传的秘方,将这秘制的汁液均匀倒在烧过的纸上,便可令其显出字迹,但只能显出一瞬间,纸就会化掉。如果那张纸要作为证据的话,小女子觉得两位大人须得慎重考虑。” “不用考虑。”百里长歌和叶痕异口同声。 女孩略微诧异过后,将叶痕递来的纸小心翼翼地放到她从外面摘下来的一片绿叶上,唤了二人凑过来,她这才轻轻打开瓶塞,将里面的汁液徐徐倒出来。 百里长歌眼睛都不敢眨,一瞬不瞬地盯着绿叶上的纸片,不多时,纸片边缘处果然显出了字迹,一瞬间过后,纸片溶成灰烬,绿叶犹如洒了一层墨汁。 百里长歌紧紧皱着眉,刚才显出来的字迹她自然看得一清二楚,是“亻”,仅有一个偏旁部首,其他的早就已经烧毁了。 以“亻”为偏旁部首的字多了去了,这到底是个什么字呢? 再没多想,百里长歌将手里的银锭递给小女孩,感激道:“多谢姑娘相助,这是一百两,你们且收下。” 女孩连连摇头,“这么多银子,我们不能收,这个汁液虽然是祖传的,但一瓶也不值那么多银子,大人还是……” “没关系,剩下的那些就当是为令堂祭奠用的。”百里长歌赶紧拉过女孩的手将银子塞给她,跟着叶痕一溜烟闪出了门外。 出了巷子,百里长歌这才驻足问叶痕:“你刚才一眼看见这俩孩子就断定他们有让纸片显出字迹的办法,让我不得不怀疑你根本就是认识他们的。” “认识。”叶痕直言不讳,“他们俩是前刑部尚书罗彪的子女。” 百里长歌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前刑部尚书,不就是伙同前大理寺卿和京兆府尹一口咬定你谋逆,你回来后被皇帝抄家的那个罗彪吗?” “嗯。”叶痕轻轻点头。 “那他们家既然被抄了,为何这俩兄妹会流落到滁州来?” “因为前任刑部尚书的夫人是岐安郡主,南郡平王的女儿,当初我回来的时候,岐安郡主自知罗彪犯下了滔天大罪,私下来找过我,让我替她保住这两个孩子,罗彪被处斩以后,岐安郡主自刎于庭前,父皇一向忌惮南郡平王,再加上我随意提点了几句,便免了这俩孩子的死刑,被送到滁州来,也没贬为奴隶,只是终身不得入仕途。” “原来是这样。”百里长歌唏嘘道:“幸好刚才没让他们知道你的身份,否则他们指不定会拿菜刀跟你拼命。” “或许吧!”叶痕淡淡一笑,“在他们的心里,晋王就是致使他们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这件事本来就是罗彪犯错在先,污蔑你谋逆,才会招来横祸,更何况你还救了这俩孩子,他们应该想得通才对。”百里长歌思忖片刻,又怏怏道:“或许人家不会领这个请也说不定,毕竟人心难测。” “嗯。”叶痕道:“所以我才一直没让他们知道当初是我救了他们,刚才本想借机多送点银两给他们,可我怕露出破绽,只得打消念头。” “那要不我把你给我的这个金牌送给他们得了,反正我跟在您老的身边,基本的温饱问题还顾得上,不至于挨饿受冻……” 她还没说完,就感觉到叶痕毒针一般的目光刺过来,看得她喉口一噎,悻悻道:“我就随便说说而已。” 叶痕盯着她看了半晌才幽幽道:“那个金牌,天下独一无二,只有你本人亲自拿出来才会生效。” “哇,有这么神奇?”百里长歌明显不信,“那岂不是天下所有商铺的人都得认识我?” “不认识你不要紧,认识你的指纹就行。”叶痕道:“金牌给你的第二天,我就让人把你的指纹发放到了大梁天下所有的商铺之中,不过天下这么大,估计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发完,所以现在你的这块金牌还不能完全生效。” 百里长歌的嘴巴已经张成了o型,随后回过神来,她赶紧往旁边挪了一点,远离叶痕,惊恐道:“难怪皇帝和那些皇子皇孙会如此忌惮你,你这个人简直太可怕了。” “可怕么?”叶痕偏转头,似笑非笑。 “你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的指纹,若是有人因此心生歹念,伤害我怎么办?”百里长歌一想到这个就汗毛直立。 “我的人,谁敢动?” 第八十一章 如此惩罚 再度回到马车上,百里长歌抱着之前在书房叶痕给她的貂皮筒,想着他刚才那句话,顿时觉得周身一股暖意。 叶痕见她出神,低声问:“是不是累了?” “不累。”百里长歌摇摇头,“我在想当初秦黛的爹把她卖给人贩子的时候定然没想到时隔数年后秦黛会再次返回家。” “其实这个地方有疑点。”叶痕轻声说。 “对啊。”百里长歌附和道:“秦黛那几年是在哪里度过的?为什么一回来就从一个小家碧玉变成了才貌双绝,让滁州男子竞相追逐的美人?能让她习得一身琴技的地方很多,但学习了顶尖琴技又能放她安然归家的地方恐怕就寥寥无几了。” “照你的推算,秦黛那几年待的地方确实值得怀疑,毕竟她不是揣着银子去学习琴技,而是被人贩子带走的。”叶痕道:“秦黛回来后并没有躲在家里,而是光明正大开了琴行,那就说明她是被放回来的,而不是逃回来的,什么样的地方会把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丫头培训出色后又给放了呢?” “答案是没有。”百里长歌伸手扶额,“看她的一举一动,完全就是大家闺秀的做派,所以看起来应该不是被卖去做丫鬟,那么,青楼就更不可能了,哪个青楼的老鸨会把这么个才貌双绝的美人给放走?” “既然所有的可能都被排除了,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怀疑这个秦黛是假的?”叶痕眸光动了动,又道:“或许回来的这个秦黛根本就是大家闺秀,所以我们才会觉得她转变大。” “那么问题又来了。”百里长歌听他一分析,皱眉道:“如果回来的这个秦黛是假的,那么她完全可以自己去外面开琴行就可以了,为什么要认秦开明做爹?秦开明因为秦黛的娘跟男人跑了这件事本来就不喜欢秦黛,更不惜经常打骂她,这个人回来后再去认他,岂不是没有任何好处?” “也许,真的有非要认秦开明做爹的理由。”叶痕叹道:“看来我们还得重新跑一趟秦黛家。” “现在么?”百里长歌问。 “改天吧!”他摇摇头,“今天你很累了,先回去休息。” 百里长歌偏头看了看他的神情,问道:“你今天还有事吗?” 听到她这样问,叶痕眸光中染了一丝笑意,“怎么,想让我陪你?” “嘁——”百里长歌用不屑地眼神盯着他,“我只是觉得来了滁州这么些天,你都还没有亲自去大坝工程看过。” “工部侍郎在那边监工,有他一人就够了。”叶痕说着,忽然想起一事,眸光变得幽深起来,认真地看着她,“我想知道你那天晚上的孔明灯里写了什么?” 百里长歌一噎,她完全没料到叶痕话锋一转扯得这么远。 思虑了片刻,她道:“没写什么,我就随便乱画的。” 叶痕打住她,“从现在起,你说一句谎话,我就吻你一次。” 百里长歌赶紧双手环胸拼命往旁边挪,恨不能在两人中间竖起一道屏障。 “怎么样?”叶痕面上略带笑意,笑得她心脏都提到嗓子眼。 “不怎么样。”她抽了抽嘴角,“这个主意太烂了,能不能换个新鲜的?” “我也觉得太烂了。”叶痕轻笑,“要不这样好了,从现在起,你说一句谎话,就罚你吻我一次。” “……” “你到底写了什么?”叶痕凑近她,长长的睫毛眨出几抹亮光。 “我……你问了做什么?”百里长歌面上警惕不减,对上他的眸子,眼神却开始闪躲,心中也生出一丝慌乱。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叶痕的容颜更近一寸,几乎就要接触到她的面容,“快说,你那天写了什么?” “你们不是说,孔明灯上的愿望说出来就不……唔……”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唇瓣上一凉,已经被堵了个严严实实。 叶痕伸出手揽住她的腰,将她往怀里一带,两人虽穿得厚实,却依旧能听到对方不断加速的心跳声。 “唔……”百里长歌拼命挣扎,却无奈他抱得更紧,微微有些凉意的唇也没有停下动作,在她唇上辗转缠绵,他似乎带了些许怒意,吻得极重,仿佛要让她窒息死亡方才罢休。 之前的几次,他都是浅尝辄止,哪里会像今日这般抛开一切地吻。 百里长歌忽然有些受不住,身子轻轻颤抖起来。 放在小几上的貂皮筒突然掉了下来,里面的暖手炉与木板碰撞发出“嘭”地一声闷响。 叶痕发现她越来越急促的呼吸以及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微弱,他这才小心翼翼地松开她,将双眼迷离的她揽在怀里。 百里长歌极其疲累,刚才那一番突如其来的吻又耗尽了她的精力,此时再想骂他也没有力气了,只得顺从地歪到他怀里靠着,不多时便阖上眼沉沉睡去。 回到行宫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叶痕动作轻柔地抱着百里长歌下了马车,一路上无视驻守侍卫的惊讶眼神,直接去了主殿。 魏俞一见百里长歌整个人瘫软在叶痕怀里,顿时一急,赶紧跑过来哭丧着脸,“阿瑾,你这是怎么了,你可不能死啊,你死了谁陪我去捞鱼摸虾,上香拜佛?” 话完眼眶一红,眼泪就要往下落。 叶痕怔怔站在原地,皱眉看着他,半晌,吩咐沈千碧道:“把他扔去喂鱼!” 沈千碧也是一脸疑惑地看着叶痕怀里的百里长歌,听到命令后,快步走过来,神色中充满了无辜地看着魏俞,“小子,你就安心上路吧,想要什么跟姐姐说,我让人去准备好烧给你,要不要把你那半个宝贝也盗出来一块儿烧给你?” “哎呀,王爷,你好狠心啊!”魏俞神情憋屈,“把我扔下去不要紧,万一将池子里的鱼都给吓死了,那您岂不是一句话就沾染了数十条命案?到时候阿瑾还得一个个替它们验尸,万一他劳累过度体力不支,让外人知道王爷您虐待府中的下人,那您以后还怎么混?您名声不好的话,小世子更没有面子,小世子没有面子的话……” “……沈都尉,怎么还不动手!”叶痕黑着脸,若不是抱着百里长歌,他铁定一脚把他踢下水。 沈千碧走到魏俞跟前,好笑的看着他,“让你嘴贱!” 话完“嘭”一声巨响,魏俞的身体在空中划了完美的抛物线后直直栽落水中。 第八十二章 父子争宠(二更) 沈千碧将魏俞扔到水里以后,脚步匆匆就要去往前殿。 斜刺里探出一个小脑袋来,嘟嘟睁着大眼睛,冲她“嘘——”了一声。 沈千碧一愣,“小世子,你爬在柱子上做什么?” 嘟嘟龇牙咧嘴,一只手臂紧紧抱着柱子,双腿盘在上面,另外一只手掌水平抬到额头上作远目状,“这上面风景好。” 沈千碧嘴角一抽,立即走过去,“快下来,否则待会儿跌倒了可没有人管你。” “我不要你管!”嘟嘟鼓着腮帮子,小脸如同刚出炉的包子,气呼呼地说道:“你快走,不要打扰我看风景。” “我有事找王爷。”沈千碧见这小子分毫没有要下来的意思,便走到主殿门前,正准备敲门。 “你这个女人,真没有情调!”嘟嘟很不高兴,双腿一松,整个人顺着柱子滑了下来。他赶紧走过去一把将沈千碧正准备敲门的手打开,怒道:“爹爹正在练功,他说了不见任何人。” “什么功夫这么神秘?”沈千碧从来没有经历过那女之间的情情爱爱,她不懂得何为浪漫,何为暧昧,更何况百里长歌是男装打扮,即便刚才被叶痕抱着进来,她也只会想到百里长歌是受了伤。 “修仙的!”嘟嘟气不过,低嗤她一句,“反正你永远也不会懂,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了。” “啊?修仙?”沈千碧很是讶异,刚才王爷不是抱着小医官进去了吗?为什么小世子又说他在练功,思忖了好半天,沈千碧这才幡然醒悟。 “哦……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沈千碧恍然大悟的样子,嘟嘟以为她开窍了,递给她一个“明白了就赶紧离开”的眼神。 “看来王爷的功夫已臻幻境,生死人肉白骨不在话下。啧……当真是新奇得很,改天我也去讨教讨教。” 嘟嘟挠墙,他很想找块砖头把这女人打晕扔下池塘去陪魏俞。 == 百里长歌这一觉睡得极其踏实,梦中感觉到周身被一团温暖笼罩住,她往被子里缩了缩,顺便往那温暖处靠了靠。 叶痕替她拉好被子,侧身而卧环抱着百里长歌,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容颜。 方才进门的时候他打了热水替她净面,此刻的她看上去非常安谧,白皙的肌肤如瓷,其细腻程度,看不见任何毛孔,小巧的唇瓣挂着一抹浅浅的笑意,卷翘的睫毛蝶翼般展开,在面上投下两片暗影。 如此静谧美好的一幕,二人似乎又回到了五年前。 想到那个时候两人的第一次亲密接触竟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叶痕不觉便低低笑出了声,再看向怀里这个嘴硬心软的女子,他眉宇间便幻化出无限宠溺。 他将环抱着她的那只手缩回来,伸出食指,轻轻触碰她的唇瓣,触碰到一片细腻得柔软,她似乎有所感应,唇瓣微微翕动了两下,随后一个翻身直接将带着手链的那只手臂露在外面。 叶痕的目光首先就定在那串已经变红三个方块的手链上,看着上面那些杂乱无章的小黑点,他眸光眯了眯,顷刻间涌上重重黑云。 他知道,如今只是片刻的安宁。 他和她,五年前相认相知,三年前无情分离,即便是到了现在,两人对面却无法相认。 命运的一次次捉弄,让他失去了太多。 她是他的底线,一旦触碰到,他会怒会疯,会不顾一切。 闭了闭眼睛,叶痕伸出手,将她手腕上的手链轻轻取了下来。 这一次,他再也不要放开手! == 百里长歌起床的时候,整个内殿里空无一人,旁边香炉里还燃着安神香,青烟袅袅。 她抬目四下看了看,忽然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房间。 她掀开被子下了床,走向门边,门突然被推开,嘟嘟小小的双手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进来,见到百里长歌,立即笑道:“麻麻,你起床了,赶紧去洗脸过来喝汤。” “为什么要喝汤?”百里长歌一脸错愕,现在这个时辰不是应该吃饭么? “我问过哑女了,这个汤很补的。”嘟嘟一脸自豪,随后指了指百里长歌的肚子,“尤其是对你肚子里的小宝宝。” “!” 百里长歌的脸由错愕转化成震惊,她呆呆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反应过来。 “麻麻,人家说一孕傻三年,是不是真的?”嘟嘟见她不动,无奈地叹气道:“你昨天晚上才怀上小宝宝,怎么今天就傻了,那以后我不是得整天对着个傻女人?” 噗—— 百里长歌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她黑脸瞪着嘟嘟,“谁教你的这些话?” “无师无门,自学成才。”嘟嘟很骄傲地说道。 “……” 百里长歌彻底无语了,这不是她那天晚上用来气程仵作的话么? 这小子,学的倒是挺快! “你爹爹呢?”嘟嘟只是个三岁的孩子,什么都不懂。百里长歌这样想着,便懒得与他计较,问道:“他在不在行宫里?” 嘟嘟对手指想了想,摇头道:“没看见。” 百里长歌微微皱眉,难不成叶痕一大早自己去秦黛家了? 秦开明那个臭脾气明显就不欢迎人前去他家,叶痕直接去,指不定得受多少冷眼。 “麻麻,你快点洗脸。”嘟嘟走过来拉着她的胳膊,“你不饿,你肚子里的小宝宝肯定饿了。” “别胡说!”百里长歌低嗤他一句,道:“我现在女扮男装,是个男人,男人知道吗?” “不知道。”嘟嘟很无辜地看着她,“我昨天看见你和爹爹睡在一张床上。魏俞说,两个男人是不可以睡在一起的。” “……” “麻麻,我晚上想听故事,你陪我睡好不好?”嘟嘟用央求的目光看着她。 “不好!”百里长歌一口否定,“让你爹爹陪你。” “不嘛!”嘟嘟一脸憋屈,“爹爹不会讲故事,我不要爹爹陪。” “你个没良心的。”百里长歌伸出手在他眉心点了一下,又道:“你爹爹辛苦把你拉扯大,你竟然敢嫌弃他。” “谁让他跟我抢麻麻。”嘟嘟理直气壮,“等麻麻肚子里的小宝宝生出来就让爹爹带,然后麻麻就可以一直陪我了。” “……” 第八十三章 嘟嘟谋宠第一计 叶痕回来的时候,周身带了一股清晨的凉意。 百里长歌正坐在桌子边,“享受”着嘟嘟亲自喂汤的至高无上“待遇”。 叶痕脚步微驻,看着内殿里那一幕半晌才轻轻走过去。 “你今天早上去哪儿了?”终于找到说话的空隙可以不喝汤,百里长歌赶紧将身子歪向一旁看着叶痕。 “大坝工程那边出了点问题,早上工部侍郎遣人来汇报,我就直接去了。”叶痕走过来坐下,看着桌子上仅剩的半碗汤,再看一眼拿着汤勺不断盛汤送到百里长歌嘴边的嘟嘟,顿时觉得有些好笑,他问:“儿子,为什么没有我的汤?” 嘟嘟放下汤匙,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身高是个问题,他索性弯着小身子一爬,直接踩着凳子吭哧吭哧爬到桌子上,居高临下望着他爹,宣告所有权,“这个汤是给麻麻肚子里的宝宝喝的,麻麻说了,等小宝宝生下来就扔给你带着,她每天都给我讲故事陪我入睡!哼哼~” 叶痕一听霍然抬头看向百里长歌,“你……” “你别听他胡说!”百里长歌自然知道他想问什么,立即出声截了他的话,“童言无忌,切不可当真!” “麻麻你耍诈!”嘟嘟不服,指着她一脸愤怒,“你明明说了以后都要讲故事哄我睡觉的。” 百里长歌扶额,她深深地觉得晋王妃定然是个很不安分地女人,要不然怎么会生出这么个不安分的小祖宗来? “儿子乖,快下来。”叶痕站起身就要去抱他。 嘟嘟往后退一步,站在桌子边缘威胁道:“你别过来,否则我就跳下去。” 百里长歌:“……” 叶痕:“……” 嘟嘟一见形势不对,暗自磨牙,心里直将百里长歌这个心肠冷硬的女人骂了好几遍才狠下心趁二人不注意使劲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疼得直飙泪。 他泪眼朦胧地望向百里长歌,“麻麻,你要是每天晚上不给我讲故事,不陪我睡觉,我就跳下去,我要自杀,我要上吊!” 百里长歌:“……” 叶痕:“……” 嘟嘟见这两个黑心的依旧不为所动的样子,他咬咬牙,心更狠,身子往后面退,一个不稳真的从桌子上掉了下来,后脑勺和屁股先着地,比刚才掐大腿疼上几个倍,他咬咬牙,为了以后的长久之计,索性也忍了。 悄悄眯起眼睛看了那二人一眼,果然见到二人面色都变了,他索性四仰八叉躺在地上装死。 嘟嘟vs叶痕,第一回合,嘟嘟使用演技烂大街的苦肉计完胜。 == 用过午膳以后,百里长歌和叶痕再次坐上马车去了城西松花巷。 秦老头似乎一早就预料到他们会来,直接将大门打开,他依旧坐在水青树下抽着旱烟,百里长歌一眼瞥见他有些赤红的双目和略微憔悴的面色,心中了悟其实这个老头也并不像别人眼里的那样无情狠戾。 和叶痕对看一眼,二人直接抬步走了进去。 “秦老伯——”百里长歌走近水青树,脸上挂着一抹歉意的笑容,轻声道:“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又来打扰您了。” “可是秦黛的案子水落石出了?”秦老头冷哼一声,始终没有看过他们俩一眼,语气里依旧是说不出的冷漠。 “这个……”百里长歌犹疑道:“暂时还没有。” “既然没有,那你们来做什么?”秦老头将烟枪放在石桌上抖了抖烟灰,又重新卷了烟叶放进去,不悦道:“这个案子还有什么好查的,秦黛这个不要脸的小贱人跟着野男人私奔遭天谴,这就是真相。” “呃……”百里长歌顿了顿,问他:“秦老伯,我们今天来是有事想问,听说数年前秦黛曾经……离家好几年,后来又回来了是么?” 秦开明一听,明显身子僵了一下,随后冷冷道:“那是我自己的家事,与外人无关。” “秦老伯,我们本无意打听你家的私事。”百里长歌很有耐心地道:“可是我们调查了这数日,有足够的理由怀疑时隔多年回来的这个不是您的亲生女儿秦黛,而是被别人冒充了。” “大人这是想说草民拐卖年轻女子不成?”秦开明抬起头来,浑浊的瞳眸里尽是冷意。 “不不不,秦老伯您误会了。”百里长歌赶紧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想问你,秦黛回来以后,你是根据什么知道她是您的亲生女儿?” “我自己养大的女儿,我难道还认不出来么?”秦开明冷冷撇下一句话。 “那也就是说,你非常确定回来的这个秦黛就是当初被你……就是当初离家的那个秦黛是吗?”叶痕走过来,目光朝着秦黛的房间瞟了一眼。 “自然是我的亲生女儿。”秦开明很不耐烦地答了一句。 百里长歌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再次征得秦开明的允许,两人进了秦黛的房间。 百里长歌的视线依旧被那幅山居图吸引了好久,她突然想起来昨天早上见到那张被烧毁的纸显出来的字迹“亻”。 她问叶痕,“昨天我们见到的那个字迹代表的究竟是什么字呢?” “那还不容易看出来?”叶痕一边翻弄着梳妆台下的小抽屉,一边轻笑道:“通常会将那个笔画写在第一排的,肯定就是……”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百里长歌察觉到异样,赶紧走过去一看,只见他从抽屉里翻出一张信纸。 “从别后,千万般想念藏于心,怎料遥遥相隔,十里长亭望眼穿。书纸薄页,寄一地相思,两株红豆,三两月光四时春。” 这是一封极其通俗易懂的情书,落款处是潘杨的名字。 百里长歌想着刚才叶痕还没说完的半句话,再看他此时晦暗不明的面色,便疑惑道:“王爷刚才想说什么?” ------题外话------ 妞儿们,文文已经确定十七号上架,上架后第一个月万更,后面的看情况而定,偶是上班族外加手残党【捂脸】望见谅,还没开啃的可以啃啦?(^?^*) 第八十四章 十里长亭望眼穿(二更) 叶痕捏着那张纸前后看了看,又弯下身子在抽屉里面翻了一阵,依次找出几封信来,都是潘杨写给秦黛的书信,上面所表达的意思也差不多。 百里长歌看着他翻抽屉的样子,不由得在一边干着急,“王爷你究竟在找什么呀?” 叶痕闻言停下动作,又看了那张纸上的字一眼,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原本我是怀疑我们看到的是‘休’字的一半,但现在看到这些信,想来是我猜错了。” 百里长歌闻言立即反应过来,“你是想说我们看到的‘亻’其实是休的一半,那么那张纸应该写的就是休书?” “嗯。”叶痕颔首,随后又将刚才看到的书信摊到她面前,叹气道:“人家感情这么好,更何况还没拜堂,又何来休书一说,想来是我们弄错了方向。” “倒也是。”百里长歌自然看得懂书信上的意思,摸着下巴道:“潘杨也说了,他们是一见钟情,然后就一直书信来往,秦姑娘的房间里有潘杨的书信就不足为奇了,至于我们看到的那个字迹,想必写的是其他内容。” 叶痕赞同地点点头,二人放下书信后出了卧房。 百里长歌的目光依旧扫过那幅山居图,顺便扫过上面的字,在即将踏出门槛那瞬间顿住身子,唤住叶痕,她伸出手遥遥一指,“我觉得那幅画有些奇怪。” “怎么奇怪?”叶痕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没看出什么来。 百里长歌仔细看了一眼后低声道:“滁州这个地方的居民建筑多以朝阳的平顶房为主,像图中那样的亭台楼阁,烟波浩渺的情景基本上是没有的,那么这幅画只能是去过外界的人所作,看那几个字,我总觉得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来奇怪在哪里。” “兴许是你想多了。”叶痕轻笑道:“是不是这两天来回奔波太累?” 百里长歌突然想到昨天回去的时候在马车里被他强吻那一幕,脸上立即显出红晕,她赶紧垂下头,迅速出了秦黛的房间。 “找到线索了?”秦开明见到他们出来,老眼一眯。 “秦老伯,秦姑娘房里的那幅画是谁作的?”百里长歌丝毫不在意秦开明的态度,依旧谦和地问道。 “不知道。”秦开明望着逐渐西斜的残阳,说道:“女儿家的东西,我哪知道的这么清楚?” “秦姑娘在大婚前一晚穿着嫁衣跑出去了,当时为什么你们一个人都没有发现?”百里长歌习惯性地掏出小册子来记录。 “既然决定了要做出私奔这样见不得人的事,她难不成还跑来跟我汇报?”秦开明越说越激动,百里长歌几乎怀疑他会突然暴起。 抿了抿唇,她看向叶痕,目光中露出一丝无奈。 正在这时,秦家大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妇人的咒骂声。 待走得近了,百里长歌才听出来那领头的妇人正是潘杨的娘。 “秦老头挺悠闲自在的嘛!”潘杨的娘亲一进来,鹰隼般的目光直接瞥向坐在水青树下的秦老头,语气中说不出的轻蔑,“你那个不要脸的女儿可真是好本事啊,给我们潘家戴了这么大一顶绿帽子。” “那是你儿子没本事,连一个女人都看不住。”秦开明摆明了不想给她好脸色,冷冷吐出一句话。 “我儿子是没本事留住这样的女人。”潘杨的娘冷笑一声,“谁叫你们家秦黛跟着野男人跑的本事是祖传的呢?” 这句话,瞬间戳中了秦开明的要害,他顺手将烟枪扔到一旁,气势汹汹地站起来冲到潘杨的娘跟前,“你个泼妇,有胆再说一遍!” “我就说了怎么着?”潘杨的娘想来平时也是个泼辣的主,面对秦开明即将暴怒的脸色竟然分毫不畏惧,两手叉腰瞪着秦开明,“你那女儿就是个不要脸的贱种,跟她娘一样!” “啪——”她刚说完,秦开明一个没忍住扬起巴掌扇了潘杨的娘一个大耳刮子。 潘杨的娘嘴角立即溢出鲜血,足以见得这一巴掌的力道之大。 “你……”潘杨的娘气极,眼尾扫见叶痕和百里长歌,这才踉跄着步子走过来哭诉道:“王爷,你们也看到了,秦开明这个老贼竟敢当着你们的面打我这个手无寸铁的妇人,天理何在啊!” 叶痕神色一动,走过来慢条斯理道:“这种民事纠纷,你们应当去衙门找黎大人,毕竟他才是这里的父母官,本王虽前来查案,却也不好越俎代庖。” 潘杨的娘一听,立即嘤嘤哭泣,一手捂住红肿的那半边脸颊,另外一只手冲着她身后跟来的几个壮汉招呼,“给我进去搜,把你们当天抬来的聘礼一分不少的给老娘抬回去!” 那几位壮汉一听,立即进了门就朝着各个房间去搜查。 “慢着!”百里长歌见状,顿时皱了眉,“秦姑娘的案子还没有了结,大娘就这样让人进去随意翻,岂不是直接破坏了现场的痕迹?” “那关我什么事?”潘杨的娘本就因为百里长歌和叶痕对方才之事视而不见而暗自生气,此时逮着机会,她赶紧将一腔怒意都发出来,“死的又不是我女儿,我担心什么?” “大娘,你这么说可不对,秦姑娘虽然还没有跟潘公子拜堂,但曾经也是交换了庚帖合过八字的,算是半个你们潘家的人,如今她人没了,尸骨未寒,你现下就大张旗鼓地冲上门来扬言要将聘礼都撤回去,只怕会落人话柄。”百里长歌有些无奈,他们虽然无法阻止潘杨的娘将聘礼抬回去,但也绝不能任由她破坏现场。 “我都四五十岁,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还怕人嚼舌根?”潘杨的娘不依不饶的本事实在强大,锐利的目光好像淬了剧毒的银针一样刺过来,“再说了,不要脸的是秦黛那个小贱人,她若是守点妇德,乖乖跟我儿子拜堂,至于落到这一步吗?旁人要嚼舌根,也只会说秦开明养了个不知廉耻的女儿,老娘今日把聘礼都撤回去,简直天经地义!” “娘,你别闹了!” 第八十五章 书信之疑(一更)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无奈的声音。 潘杨穿着一件素白袍子,外罩玄色披风,神情憔悴地踱步进来。 百里长歌闻声看过去,只见他脸色有些发白,眼窝深深陷下去,嘴唇干裂,几日不见,他越发消瘦了,整个人恍若行尸走肉,若不是刚才那一声,百里长歌几乎怀疑自己看到的只是一具尸体。 “情”这种东西,真能将人荼毒至此么? 百里长歌不解,悄悄抬眼看了看叶痕,对方感觉到了她的视线,偏过头来微微一笑,那笑容醉人,如同饮了窖藏百年的香醇美酒,只一眼就能让人脸上不自觉地泛起红霞。 她赶紧偏开头不敢再看。 潘杨径直走到水青树下来,对他娘摇头道:“算了吧,我与秦姑娘相识一场,如今事情发展成这个样子,都不是我们大家愿意看到的,眼下她尸骨未寒,我们怎能做出此举来呢?” 他娘一听不乐意了,转过身就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个吃里扒外的,老娘真是白养你一场了,被这么个不要脸的女人扣了绿帽子你还咽的下这口气?有点出息行不行,那么多聘礼,哪一样不是钱,想让老娘空手回去,除非我一把火把她家房子都给烧了!” “别——”潘杨面色一变,看了百里长歌一眼,又赶紧劝阻道:“这位大人说得对,秦姑娘跟我合过八字,已经算是我们潘家的半个人了,她头七都还没过,走得又那般……这些聘礼就当是安抚秦伯伯了吧!” 秦开明乍然听到这样的说辞,冰凉的眼神看向潘杨,随后冷哼一声,“你们家的聘礼,我秦家不屑要,看见就觉得糟心!”话完走向小库房,拿出钥匙打开门,然后朝着那几个壮汉低喝一声,“你们几个,赶紧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抬出去,免得放在家里晦气,幸得我女儿没嫁过去,否则将来指不定还得背上克夫的骂名。” 潘杨的爹早年一夜之间突然暴毙,那个时候,街头巷尾都有人暗中骂潘杨的娘是个克夫的扫把星,只是如今时间长了,也就淡了。 此刻被秦开明一提,她立即怒火中烧,抄起旁边的砍柴弯刀就要朝秦开明砍去,幸得潘杨力道大,赶紧阻止了她,又将弯刀轻轻放到他娘触及不到的地方,这才皱眉低喝:“娘,都告诉你别来了,你怎么就是不听,秦姑娘已经死了,你又何必计较那区区聘礼,这件事一旦闹出去,大家脸上都无光,即便最后将聘礼运回去又如何,我们两家还不是照样遭人嘲笑。” 潘杨平时说话和和气气,人又生得一副儒雅相貌,认识他的人从未听到过他像今天这样地怒过。 所以,他话音刚落,他娘立即就怔在原地,似乎有些被震住,半晌才回过神,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后怒气冲冲又领着那几个壮汉沿着来时的路回去了。 经过这一场小闹剧,站在水青树下的百里长歌和叶痕对看一眼,颇有些无奈,抬起步子就要离去,却被正在锁小库房的秦开明叫住。 百里长歌一愣,“秦老伯还有什么事吗?” “你们两个且先坐坐。”秦开明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事情里回过神来,面上依旧挂着几分阴沉。 二人不动声色地转身在石凳上坐下。 秦开明进屋煮了茶端出来,这才在他们对面坐下,缓缓吐了口气后悠悠道:“那天晚上仙儿跑出去之前,她一个人坐在梳妆镜前上妆,我陪着请来的几位帮夫在外面忙活,所以没注意到她何时出去了。” 之前做验尸记录的时候,百里长歌便知道秦黛有个小名叫“仙儿”。 “她自己上的妆?”百里长歌很讶异,问道:“且不说她自己上妆于礼不合,单凭那个时候天才刚黑,还没到三更天她就开始上妆这一点就深深值得怀疑。” “你们不知道。”秦开明仰望着高空,浑浊的老眼内似乎氤氲出什么来,但他仰着脖子,谁也看不见。 良久后,他才缓缓道:“仙儿她非常喜欢潘杨那小子,每次一收到潘杨的书信,她就会把自己关在房里乐上半天,她虽然嘴上不说,但我也不糊涂,自然明白他们两人感情深厚,更何况两人自小指腹为婚,在一起那是早晚的事。潘杨上门提亲以后,她更加欢喜的不得了,每天早早地就从琴行回来绣嫁衣,大婚的头一天晚上也是如此,我早就让她先去歇息,可她高兴得睡意全无,还说要自己上新娘妆给潘杨看。” “原来真如我们所料。”百里长歌喃喃道:“秦黛和潘杨感情很好,那么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能让她在大婚前夕不顾一切跑到祭坛去,甚至不惜付出生命呢?” 秦开明摇摇头,“这也正是我纳闷的地方。” 顿了顿,他似是突然想起什么来,又道:“不过我倒是记得一事,当时有个送信的小童进来过,原本仙儿和潘杨本就是书信来往,每日有送信的小童来我们家也不足为奇,但是那天晚上来的小童和之前的不是同一个,所以我特别注意了一下。” “不是同一个?”百里长歌问,“会不会是天色昏暗,老伯你看错了?” “不会错的。”秦开明很肯定地说道:“那天晚上来的小童我只在黛儿和潘杨刚开始来往的时候见过他来送信,但也只是那一次,后面就换成另外一个了。” “那么第一次来送信的那个小童拿来的信也是潘杨写的吗?”百里长歌想着潘杨既然让小童送信,那么偶尔换个人也是情有可原的。 “是。”秦开明道:“两个小童送的都是潘杨写的信。” “也就是说那天晚上秦姑娘是在看见潘杨写来的信以后才穿着嫁衣不顾一切跑出去的?” “应该是。”秦开明有些不确定地点头。 “王爷,你觉得从秦老头的话里能不能看出什么问题来?”出了秦黛家的院子,百里长歌用手轻轻抚过院外的一株点地梅,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潘杨他们应该还没有走远,我们不妨追上去问问就知道了。”叶痕负手走在前面,几星红梅落在他身着月白锦袍的肩头,煞是好看。 ------题外话------ 唔,这个案子牵扯得很多,关系到了后宫,后面的章节会一一提到,亲们耐心看下去哈。 另外推荐萌萌基友的文文,星际宠婚哦,喜欢这类的去看看,文文正在首推,希望亲们能给个收藏,么么哒 菩岛桑《枕上婚宠之呆萌指挥官》,一句话简介就是呆萌指挥官追逗比夫人,外带还有一条蠢龙在捣蛋 第八十六章 幻影空梦(二更) 岩溪镇到滁州城,步行需要两个时辰,百里长歌和叶痕坐着马车过去的时候,潘杨和他娘以及那几个壮汉在途中的茶摊上喝茶。 两人下了马车,找了个距他们极近的位置坐下。 百里长歌点了茶果,转身笑眯眯道:“没想到潘公子也在此休憩,真是好巧好巧。” 潘杨原本跟他娘低声说着什么,听到百里长歌的话,便停了下来,抬眼向这边看,嘴角扯出一抹苍白的笑意,“大人这是要赶着进城么?” “是啊。”百里长歌作势看看天,“时辰不早了,再不回去城门该关了。” 潘杨淡淡笑道:“王爷和大人为了秦姑娘的事几次三番来回奔波,小生感激不尽。”话完他站起身作揖。 “潘公子客气了。”百里长歌扬眉,“不知可否移步这边说话?” 潘杨的娘闻言转过身来警惕地盯了二人一眼。 潘杨却不甚在意,轻声跟他娘交代了句什么就过来了。 百里长歌赶紧挪了个位置给他,接过小厮递来的茶壶,亲自替他斟了茶,这才轻笑道:“粗薄茶水,还望潘公子别介意。” “大人客气了。”潘杨端起杯子,朝着叶痕举杯,“小生这两日身子不太好,便以茶代酒敬两位。” 叶痕抬起杯,只在唇边碰了一下走个形式又放了回来,杯中茶水一滴未沾。 “潘公子,我们叫你过来是有件事想请问你。”百里长歌压低了声音,“我听秦老伯说大婚前夕你还让小童给秦姑娘送了信是么?” 潘杨垂下眼轻轻一笑,不置可否,许久才道:“我与秦姑娘从来都是书信相通,我本就爱她至深,就像京城里说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会在大婚前夕给她写信一点也不奇怪。” “那封信上到底写了什么呢?”百里长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唯恐错过任何一个可以证明他说谎的表情。 “还能有什么?”潘杨握住茶杯的手指紧了紧,自嘲道:“无非都是些表示想念的话,次日我们便要大婚,我自然是嘱咐她要好好休息养足精神,等着我去接。” “那封信的第一个字开头可有这个?”百里长歌手指蘸了茶水,在桌子上写出了“亻”。 潘杨见了,沉默半晌,沉郁道:“有,是个‘仙’字,秦姑娘的乳名便是仙儿。” 百里长歌想到刚才秦开明对秦黛的称呼就是“仙儿”,她便在心里完全排除了叶痕的那个猜测,低头安静喝着茶,直到潘杨他们启程走远。 “看来我们又找错了方向。”百里长歌趴在桌子上,面容无精打采。 “也并非完全断去线索。”叶痕冷静道:“至少许洛那边的情况,我们还一无所知。” 两人起身将要离去,忽闻背后有人大声呼唤。 百里长歌回头一看,见到秦开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手里似乎捏着个什么东西。 百里长歌愣神过后赶紧将他扶到凳子上坐下,倒了杯茶给他顺气,这才问道:“发生了何事,秦老伯你竟然跑得如此着急?” “我……我找到了第一个小童送来的那封信。”秦开明抚着胸脯大口喘气,顺手将手里折叠整齐的信纸递给百里长歌。 她接过看了看,脸上并没有多惊讶的表情,这封信的内容其实与后面那些差不多,大概是因为两人才刚开始交往的原因,字里行间的思慕之情表现得不是很明确,只是简单地几句问好。 落款处依旧是潘杨的名字。 百里长歌随意瞟了一眼,正要将信纸收回怀里的时候,余光忽然定在落款处,随即她微微皱了眉。 叶痕见状,知晓她定然是发现了什么,赶紧起身凑过来看了看,没看出什么来,索性问她,“怎么了?” “这个字迹有些眼熟。”百里长歌说着,从马车里将做笔录的小册子拿出来,翻开那天前去潘杨家里做笔录的那一夜递给叶痕,“喏……你看签名的这个地方,是不是跟这张信纸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同一个人写的,自然是一模一样的。”叶痕好笑的看着她,“莫不是这两日来回奔波太过劳累,你脑子不灵光了?” 百里长歌斜他一眼,“我的感觉不会出错的,之前在秦黛房里看见的那些信,虽然是潘杨的落款,也是潘杨的字迹,却没有一封信的落款让我感觉到眼熟。” 秦开明听她这么一说,又从怀里掏出一张信纸,道:“这一张,是在仙儿梳妆台下的抽屉里看见的,这样的原本很多,可我不识字,也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只能随便抽取一张,想拿来给你们看看。” 百里长歌接过,与之前那张信纸在一起作了比较,突然之间恍然大悟,她指着落款处对叶痕道:“你看这个‘杨’字左半边的‘木’字,一个喜欢在收笔的时候提上几不可见的小勾,另一个却没有。” 叶痕微微皱眉,从她手里接过两封信在一起比较,又将做笔录的小册子拿过去看了看潘杨的签名,良久,一锤定音道:“是两个人的字迹。” 秦开明猛然听到这样的话,吓得一屁股跌坐回凳子上,脸色有些惨白,嘴里喃喃道:“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 百里长歌也觉得很不可思议,究竟是谁这么恶趣味竟然给秦黛开这么大的玩笑。 她坐回凳子上,冷静下来后问秦开明,“秦老伯你再仔细想想,跟秦姑娘通信的真的只有潘杨一人么?” “难不成你们还怀疑我女儿会与别的男人做出龌龊之事?”秦开明老眼一冷,迸射出寒光。 百里长歌心说你早前不是还一直骂她不知廉耻来着? 秦开明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自己倒了杯茶喝下又道:“我承认,当年仙儿的娘抛弃我们父女跟着别的男人跑了这件事给了我很大的打击,我也曾整日酗酒,把所有的怒气发在仙儿的身上,不断地打骂她。甚至不惜将她卖给人贩子……以换取酒钱。” 说到这里,他已是老泪纵横,“幸得老天待我不薄,仙儿在外头辗转几年后归来,学得一身技艺,自己开了个琴行,她回来后,我彻底从黑暗中走出来,再没有打骂过她,逢人就夸。仙儿也确实争气,一如从前的听话,没给我带来什么负担,你们说,这样一个听话的女子如何会与人私奔?她最喜欢的明明就是潘杨!” “万一她喜欢的只是写信给她,并落款成‘潘杨’的那个人呢?” 第八十七章 不与鸡计较(三更来袭) 叶痕很适时地问了一句。 秦开明陷入了沉默。 百里长歌则否定道:“应该不可能,如果写信的是两个人,那么刚才在这里潘杨就不会那样坦然地承认那些信都是他写的了,毕竟他那么喜欢秦黛,绝对不会容忍这样的事。” 叶痕默了默,安静道:“希望是我猜错了。” 辞别秦开明,两人坐上马车回了行宫。 前殿除了驻守行宫的御林军,空无一人。 百里长歌看了叶痕一眼,他依旧是雷打不动的淡然神色,她却淡然不了——前殿这么安静,一点儿也不正常。 耐着性子穿过游廊来到后殿,依旧是除了驻守御林军外空无一人。 “你儿子不见了。”百里长歌终于耐不住性子出声提醒他,但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儿子是人家的儿子,她一个外人跟着瞎操心什么? 更何况这个人早上说过他的人,没人敢动,更何况对方是晋王心尖的宝贝,老皇帝宠爱的皇孙,要是有人敢动他,倒真是来太岁头上动土了。 “你这是在担心儿子?”叶痕突然抬眸,绽开一抹笑意。 “别模糊概念!”百里长歌气愤地盯他一眼,“那是你儿子又不是我儿子。” “嗯。”叶痕颔首,一副受教的神色,又淡淡道:“我说的就是你担心儿子,嗯,我儿子。” “……”百里长歌一晕,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百里长歌刚才在茶摊上只用过些茶水,此刻深觉腹中饥饿,她看了看叶痕,想着这个人刚才在茶摊连水都没喝过一滴,想必比她更饿。 她抖了抖身子,出了房门转过拐角准备去厨房吩咐哑女准备晚膳,刚刚跨过月洞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惊慌的鸡鸣。 眸光一动,百里长歌赶紧加快步子走过去,绕过桂树,见到院中情形时,一时僵了身子呆在原地。 行宫的厨房设在一个小院中,院子还算宽敞,此时正鸡飞人跳。 嘟嘟手里拿把小匕首追着一只母鸡满院子乱跳,那母鸡精明得很,专挑花圃的草丛里钻,嘟嘟也是个不好忽悠的小祖宗,一只小手叉着腰站在花圃前用人听不懂的语言乱吼一通。 母鸡依旧躲在里面咯咯叫。 嘟嘟一咬牙,艰难地从两株矮树空隙间钻了进去,正准备喘口气,没想到母鸡寻了旁边的空隙又跑了出来,想来是练出技术了,这一下直接踩着凳子跳上石桌,挺着胸脯在上面叫了两声,待嘟嘟出来时赶紧跳下去又想钻花圃。 “你你你……你个不要脸的鸡,你给我站住!”嘟嘟累得趴下,将匕首扔在一边,衣袖一抬擦着额头上的汗,腮帮子气得一鼓一鼓,颇像个寿桃。 百里长歌眼睛一抬,看见对面走廊上,沈千碧,魏俞以及哑女个个脸上挂着黑线,望着嘟嘟的样子哭笑不得。 百里长歌扶额。 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征服一只鸡,嘟嘟很沮丧,但他一向大度,不与鸡计较,眉目一横走到对面游廊,手脚并用爬到沈千碧的双膝上,龇牙咧嘴道:“姐姐姐姐,你帮我把那只鸡捉来好不好?” 嘴上说着,脑袋便往人家胸前蹭。 沈千碧本来有些反感被人这样揩油,但眼前这包子实在可爱得让人生不出半分气,她摸摸他的脑袋笑道:“好。” 嘟嘟也很反感别人摸他脑袋,但当务之急是把那只鸡捉来给麻麻煲安胎汤,他一向大度,闭了闭眼睛,忍忍就过去了。 放开嘟嘟站起身,沈千碧正准备与鸡搏斗,眼尾一瞥,看见了桂花树后的百里长歌,她立即笑道:“小医官,王爷回来了么?” “王爷在前殿。”百里长歌说着便朝嘟嘟走去,看着他因为捉鸡而满是汗液的面容,她不禁蹙眉,“你干嘛跟一只鸡过不去?” “母鸡煲汤很好喝的。”嘟嘟眨巴着大眼睛。 百里长歌一听,立即明白了这小子又要像早上那样弄些乱七八糟的“安胎汤”给她喝,她立即黑了脸,却又不敢公然斥责,免得在沈千碧面前暴露了身份,只得磨了磨牙,僵笑道:“刚才那个母鸡太凶残了,喝了用它煲出来的汤,你也会变得很凶残,到时候看谁还喜欢你。” “真的吗?”嘟嘟将信将疑地偏转头看了看魏俞和哑女。 哑女垂着头没反应。 魏俞则为难地抓了抓脑袋,“哎呀,这个,我也没喝过,不如问问沈都尉?” 几人向着院中望过去,沈千碧早已经将那母鸡抓到放在滚烫的开水里,母鸡扑腾了几下就没动静了。 魏俞瞠目结舌过后嘿嘿干笑着对嘟嘟道:“我觉得沈都尉应该是经常喝鸡汤的。” 沈千碧是习武之人,耳目清明,早已将几人的一番话听了进去,尤其是魏俞最后那意义颇深的一句,她听见后浑身炸毛,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揪着他的耳朵,怒目瞪着他,“死太监,你刚才说什么?” “哎哟,姑奶奶,您轻点儿……”魏俞疼得龇牙,连连求饶。 沈千碧碍于百里长歌和嘟嘟在场,也不好多说什么,轻哼一声将佩刀往腰间一挎就出去了。 哑女赶紧去了厨房开始捣腾那只母鸡。 百里长歌带着嘟嘟去主殿的时候,叶痕手里正拿着一只碧玉钗凝目观望。 百里长歌走过去,挑眉道:“王爷这是准备给谁送礼?” 说着便从他手里接过玉簪细看,只见镶嵌在上面的玉莹润通透,手指触上去凉凉的,却又如同羽毛那样给人轻盈的感觉。 不用说,百里长歌也知道这只簪子定是上品。 心思一动,她瞄了一眼叶痕,但见对方神色平静没什么反应,她心中疑惑,想着难不成这个东西不是他买来的? 刚想开口问,却听叶痕轻声道:“这只簪子是我在秦黛房里发现的。” 原来是这样! 百里长歌恍然大悟,又问,“除了玉色上乘,雕工精细外还有什么特别的吗?” “有。”叶痕默了默,神情颇为凝重,许久才缓缓吐口:“这个簪子上有内务府的标记。” 百里长歌瞠目结舌,赶紧将玉簪反复看了几遍,没看到他所说的标记,不由得疑惑道:“你的意思是这只玉簪来自于皇宫?” 第八十八章 早有筹谋(一更) “是。”叶痕肯定道:“内务府广储司的雕琢手法是最独特的,我不可能会认错。” “那如此说来,秦黛或许曾经进过宫,又或者说她曾经与宫里的人有来往,从而得到了这支玉簪。”百里长歌若有所思地说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秦黛不可能进了宫又出来,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秦黛认识宫里的人,曾经替人办过事,得到了这支簪子作为赏赐。” 进了宫又出宫…… 叶痕踱步,脑中一直盘旋着这句话,忽然眸光一动,似是想起了什么事,走过来坐下再次仔细端详了那玉簪一眼,而后凝眉道:“是不是宫里的东西,我将它画下来传信回帝京让人去查一查便知。” 由大婚前夕私奔的殉情案突然牵扯到了皇宫,百里长歌也意识到了案件的严重性,她沉吟片刻,赶紧站起身替叶痕研磨。 叶痕作画的笔法精湛,不多时便将那只玉簪惟妙惟肖地呈现在宣纸上,并上了色。 待墨迹干了,他才将画收起来,吩咐魏俞拿出去寄回帝京。 此时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哑女早就准备好了晚膳,事先过来问候过百里长歌,得到她的点头示意之后才匆匆回去将饭菜端了过来。 嘟嘟跟在她身后,小小的身子走路一摇一晃,像个调皮的不倒翁。 “小世子,你又跑去厨房了?”百里长歌看着他冻得有些发青的脸颊,有些不忍心地问道。 嘟嘟伸出小手,指了指哑女托盘里的汤蛊,“麻麻,这个是刚才那只母鸡煲的汤,你待会儿要多喝一点,晚上才有力气给我讲故事。” 百里长歌默然,不知道如何回答他这个话。 叶痕闻言轻笑一声放下手里的书卷,望向百里长歌。 嘟嘟大大的眼睛立即生出警惕,不待叶痕开口,赶紧手脚并用吭哧吭哧爬到百里长歌的腿上坐好,然后转过头防备地盯着他爹,好像在看一只饿狼。 叶痕瞧着自己辛苦三年带大的儿子冲自己飞出那样的话眼神,他无奈地扶了扶额,对他招手,“嘟嘟你过来,爹爹有好玩的东西给你。” “骗子!”嘟嘟抱着双手噘着嘴,大义凛然地说道:“麻麻答应了要给我讲故事陪我睡觉的,我要是听你的话过去了,就是馅麻麻于不义。” 百里长歌早已领教过这小祖宗能折腾的本事,此时腿上坐着祖宗,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僵笑道:“小世子,魏俞最近发明了新玩具,你去找他玩好不好?” “不好。”嘟嘟吮着手指转过脸来,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的肚子,不解道:“麻麻,你要多久才能生下小宝宝?是不是每天喝我煮的汤就能让小宝宝长大,那我每天都煲老母鸡汤给你喝,你赶快生下宝宝,把宝宝扔给爹爹,然后我们比翼双飞。” 百里长歌已经彻底无语得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心里直把教嘟嘟成语的人骂了个遍,随后抽着面皮问叶痕,“比翼双飞是这样用的?” 叶痕淡淡一笑,“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不如你今日给我们上一课长长见识?” 二人说话间哑女已经将饭菜摆好,用手势暗示他们可以过来吃饭了。 嘟嘟却死赖在百里长歌双膝上不肯下来,她没办法,只能抱着他过来桌子边。 “喝汤喝汤。”嘟嘟的爪子极其殷勤,一接近桌子边就立即伸出手盛了汤递给百里长歌。 她很不适应,偏头尴尬地看向叶痕,叶痕视若不见,轻哼一声,“你倒是本事得很,竟让嘟嘟死心塌地地黏着。” 百里长歌闻到他话语里的酸味,顿时将脸上的尴尬化为和煦的笑意,笑眯眯地接过嘟嘟手里的白玉碗,道:“嗯,喝汤,喝完我们回房睡觉去。” 嘟嘟闻言立即大喜,伸出小嘴在她脸上吧唧一口,又是一脸的口水,二人相处甚欢,全然没注意到那边微微皱眉的晋王殿下。 百里长歌赶紧拿出帕子擦了,喝了一碗汤这才拿起牙箸用饭。 晚饭过后,嘟嘟便迫不及待拉着百里长歌回房。 “麻麻,你为什么这么久不回家?”百里长歌将他抱上床,嘟嘟很自觉地缩进被子,不等她讲故事,委屈着小脸相问。 百里长歌一懵,干笑两声道:“其实,那个…咳咳…我不是你娘亲。” “你撒谎!”嘟嘟反驳道:“爹爹说娘亲狡诈若狐,寻常人根本摸不准她的心思,除了你还能是谁?” 百里长歌脸一黑,合着她在叶痕的心里就是这么个评价?! 她顿时热泪盈眶,这孩子多老实,若不是他这么老实,她还不一定会这么早知道叶痕那个黑心的竟这样说她。 “你是不是不想要爹爹,不想要我?”嘟嘟继续扁着嘴质问。 “呃,那个,我今天给你讲大英雄的故事好不好?”百里长歌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话,只能想办法岔开话题。 “我不要听大英雄的故事,我要听你和爹爹的故事。”嘟嘟甩甩头,一脸的不到黄河心不死。 “那我让你爹爹来给你讲好不好?”百里长歌想不明白这小子今日怎么这样多愁善感起来,但她的确不知道叶痕和他那位晋王妃之间有过怎样的经历,编肯定是编不出来了。 “我问过爹爹。”嘟嘟道:“他告诉我娘亲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但是我的那只小狐狸认得娘亲。” 小狐狸? 百里长歌想了许久才忆起来刚回京那天就是因为那只火红色的小狐狸才会和嘟嘟发生了后来一系列的事情。 “那只小狐狸是你你娘亲留下的吗?”她问。 嘟嘟很认真的点头,“爹爹说过狐狸很通人性,若是娘亲出现的话,它一定认得出来的。” “所以你就根据狐狸抓伤了我认准我是你娘亲?”她皱眉,这是什么道理? “不是。”嘟嘟轻声道:“那天原本我和爹爹坐在楼上的,可是小狐狸突然之间就跑了下去,然后直接冲到你的马车边。” 嘟嘟这一说,百里长歌没弄明白狐狸为什么会跑来抓伤她,但她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天在楼上楼,叶痕是一早就知道她要回来而故意去那里等的。 ------题外话------ 今天三更,第三更照旧晚上六点 第八十九章 旧年惊梦(二更) 安抚了嘟嘟睡下,百里长歌轻轻站起身来到叶痕的主殿。 他还没歇息,书房里烛光闪烁,如画容颜上镀了一层微黄的光晕,远远观之,竟比平时还要温润几分。 百里长歌轻声走进去在他对面的软椅上坐下,原本想问关于她回京那天的事,但转念一想,都过去这么久了,如今才拿出来谈论似乎已经没有必要。 想了想,她转了个话题,“既然已经肯定了给秦黛写信的有两个人,那我们明天是不是去查访一下,确定另外那个人的身份?” “风弄已经到了滁州。”叶痕抬起头来轻轻一笑,将一份名单递给她,“这是我让他去查的那个书斋人员名单。” 百里长歌接过一看,第一个就是许洛的名字,后面还有三四个,都是她不认识的。 “竟然没有潘杨。”百里长歌喃喃道:“看来潘杨说的是实话,他与许洛并不太熟识。” 叶痕又递过一张纸来,上面用清秀的字体誊抄了清心咒,他指着上面缓缓道:“这一张,是许洛本人的字迹。如此一来,我们便可以打消对他的疑虑,也就是说,与潘杨一起写信给秦黛的另有其人。” “到底会是谁呢?”百里长歌陷入沉思。 随后她拿起笔,摊开一张宣纸对叶痕道:“现在我们来理一理目前的线索,看看能否从中找到什么关联。” “第一,就是那天晚上我们亲眼看见的,秦黛与许洛直接爬上青铜鼎,最后掉进去被活活烧死,这里的疑点是他们两个找的东西是什么?” “第二,尸体被抬出来以后,潘杨刚好在现场,哭得很是伤心,这里有两个疑点,其一:秦黛与他将在第二日大婚,按理说来那个时候的潘杨应该在家里准备去接新娘才对,为什么会出现在祭坛边?其二:按照秦开明的说法,那天晚上秦黛是收到了潘杨的书信才跑出来的,二人既然已经通了书信,怎么可能会同时出现在滁州城?” “第三,就是我们那天找人显出字迹的那封信,上面到底写了什么?‘亻’代表的又是什么?” “第四便是刚才你拿给我看的那只玉簪,假若日后经证实确实是来自于皇宫,那么,秦黛到底与皇宫里的哪个人有关系?” “第五个是我最想不通的。”她顿了顿又道:“手链上显出的图案是桃花,即便是到了现在,我依旧无法理解桃花代表了什么,秦黛与许洛明显被火烧死,与桃花有什么关系?” “第六个问题,是我想探索的,秦黛与少卿之间有着怎样的联系,或者说他们两个身上有什么共同点,为什么会是手链所指的人?” “听起来似乎很复杂。”叶痕听她一分析,也深深皱了眉。 “何止是复杂。”百里长歌停下笔,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下润喉,才接着道:“简直是太复杂了,要不然长孙殿下为什么会说这些人一死就会威胁到大梁江山。” 话完她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疲累地说道:“其实有的时候我到宁愿长孙殿下这个手链纯属是扯淡,那样的话我就不用提心吊胆地去找真相,最起码在我看来,无论是秦黛还是少卿,他们的生死跟大梁的江山八竿子打不着,顶多是多了两件无头公案而已。” “也不尽然。”叶痕忽然道:“毕竟后面还有五个人要死,兴许这些人之间真的有着莫大的联系,只不过是现在我们无法找出其中的关键而已。” “对了王爷,我记得那天我进宫拿到手链出来的时候你对我说了两个字,我根据唇形看出来是‘保重’,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这个手链有古怪?” “天钰不曾对我提起。”叶痕摇头,“但在云游僧人送他手链那一年,我遇到了同样的事。” 百里长歌悚然一惊,忙问:“什么事?” “那个云游僧人来找过我,他说我这一生终究难逃厄运。”灯芯噼啪爆了一下,火苗摇曳得更厉害,他隐在明灭不定灯光中的面容看不太清楚表情,但声音听来却有几分喑哑。 廊下突然刮起风来,宫灯随风摆动,从里面能看到它左右摇摆的黑影,宛若暗夜里诡异的幽灵。 百里长歌突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因为她意识到了叶痕逐渐晦暗下来的面容,也想到了五年前那场火灾——云游僧人的断言应验了,叶痕没能逃过那场大火,即便勉强捡回一条命,也无法再恢复当年在战场上英姿勃发的模样。 从皇帝到皇子,再到皇孙,无一不因为他的历劫归来而对他产生深深的防备。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皇家权力中心的刀光剑影,兄弟阋墙,就好像一张无形的大网,自五年前对他兜头罩下,至今未移动分毫。 叶痕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银盘里跳跃的烛火。 百里长歌看着他这个样子,忽然觉得喉口哽咽。 她站起身,轻轻走到他身旁,伸出手触碰了一下他的指尖,随即又缩回来,低声道:“王爷不必太过伤怀,就好像你之前说过的,在我们合作关系结束之前,我还一直在这里。” 是的,至少目前她还在这里。百里长歌想着,晋王妃没能给他的温存,她虽然无法弥补,但起码不会扔下他不管。 手指突然被反握住。 百里长歌回过神时,只见叶痕安静地看着她,那一向澄澈无澜的眸子里倒映出明亮的灯火,也倒映着她的面容,他突然弯唇一笑,“能听到你这句话,真好。” 她看得出,他是发自内心的笑,也是发自内心的开心,她不知道自己的这句话究竟带给他怎样的感受,但是能安慰到他便好。 叶痕突然将她揽入怀里,将下巴靠在她肩头,只是那样静静的站着。 百里长歌伸出去想推开他的手突然僵在半空,意识到他别无动作之后缓缓放到他后背。 叶痕似乎感受到了她从拒绝到顺从那一瞬间的变化,逐渐收紧手臂,紧紧抱着她。 百里长歌感受得到他在提起往事时那种黯然萧瑟的神情,不知为何,心中好像被蜜蜂蜇了一口,刺痛得她朦胧了双眼。 第九十章 醋意兴浓(三更) 百里长歌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会关注叶痕的心绪了。 虽然有的时候她的确很想知道他的过往,可是每一次只要他提及分毫,她就会情不自禁地感伤起来。 那种感觉,就好像她亲身经历过他所走的那些坎坷路一样。 叶痕抱了她许久,才微微松开,凝视着她的脸,面上化开一层温柔,“真想……就这样一直抱着你再也不要分开。” 百里长歌一听,顿时红了脸,她赶紧垂下头,“你胡说什么?” 叶痕俯下身子,浅浅的呼吸扫在她脸上,声音清润而醇和,“答应我,以后不要再把我往外推,也不要离开我可好?” 百里长歌轻轻抬起头来回望着他,她看得到他眼里的希冀和期待,可是她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言辞来回答这个问题。 她是大梁的准皇长孙妃,与他之间差距了一个辈分。 她亦知道叶天钰是个不择手段的人,绝不会轻易答应与她解除婚约。 所以,在听到叶痕的这个问题时,她犹豫了。 叶痕看到了她眸中的闪躲和犹豫,像是突然不想听到她接下来的回答,在她即将启唇的瞬间俯下身轻轻含住她的唇瓣。 百里长歌全身一震,如同触了电一样瘫软得使不出半分力气去推他。 叶痕自然察觉到了她今晚神色的种种异常,伸出右手扣紧她的脑袋加深这个吻。 百里长歌定定站在原地,没有半分反应。 叶痕一怒,重重咬在她唇瓣上。 “嘶——”百里长歌疼得直皱眉,待回过神来,只见叶痕手里拿着那日从她手腕上取下的手链,眉目间微微带了一丝愠怒,“他的东西,我不允许你日夜戴在身上。” “这可是证物!”百里长歌一手抚着唇瓣,伸出另外一只手去抢。 叶痕侧身一闪,躲过她的抢夺,沉声道:“便是天上的仙物也好,只要是关于他的,我都不允许你这样戴着。” “你讲不讲理?”百里长歌睨他一眼,“我最近在研究这个东西究竟是怎样自己变红的,若是被你就这么拿去了,万一哪天它又变了色,那我岂不是会错过最佳时间?” “我帮你研究。”叶痕手一抖,手链掉进他宽大的袖子里,“我上次跟你说过的帝京那个有名的养蚕农户,我已经传信给他了,相信不久就会收到回信的。” “可是……”百里长歌望着他的袖子,颇有些犹豫。 “你要是再说一句废话,我就用那天十倍的方法惩罚你。”叶痕向她投来警告的眼神。 百里长歌立即闭上嘴巴,她当然知道他所说的惩罚是什么,也相信这个人说了必定做得出。 想到自己的唇瓣刚刚还被他咬破了,她就有些郁闷,泄气道:“罢了,你拿去也好,反正怎么说也是你们叶家的东西,放我身上自然是不妥的。” 话完她转身抬步就要往后殿走去。 “你去哪里?”身后叶痕唤住她。 “回房睡觉。”百里长歌轻轻摸着那被他咬破的唇瓣,心里将他骂了几十遍。 “明天一早要去许彦家访查,别睡得太晚。”他想了想又道:“你唇瓣上的伤……” “我自己有药膏。”百里长歌赶紧截了他的话,“不用王爷操心了。” 话完她头也不回地一路小跑着来到后殿。 沈千碧和哑女坐在房间里围着火盆取暖,见到百里长歌,赶紧唤住她,“小医官,你慌慌张张做什么?” “冷,我跑回去歇息。”百里长歌脚步不停,她自然不能让沈千碧发现异常,冲进房间后立即上了门闩。 沈千碧却没打算放过她,跟着就追了过来,在外面又是敲门又是大喊,“小医官,你别那么早睡嘛,我有事找你啊!” “沈都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百里长歌迅速从药箱里找出一瓶玉露,对着铜镜用指腹沾了轻轻擦在唇瓣上。 “真的是有很重要的事。”沈千碧敲门的手不松,门窗砰砰响动。 百里长歌将伤口上了药,抹均匀后这才走过去打开房门。 沈千碧一眼看到她红肿的唇,吓得脸色一变,“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百里长歌摆手道:“白天跟随王爷去查案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 “哦……”沈千碧将信将疑地点点头,随即又道:“这两天我派出了几个禁军去查探当初在树林被劫那批银两的消息。” 百里长歌神色一凛,想着北衙禁军的本事一向不凡,难不成风弄他们的行踪暴露了? 她心头一惊,赶紧问道:“可有查到什么?” “说来也怪。”沈千碧皱眉叹气,“原本已经寻到踪迹,那批银两进入了滁州地界,可是不知道怎么搞的,竟然又像当初一样凭空消失了,之后任凭我如何调遣人去查,都查不到那些人是何人,银两又运往何方。” 百里长歌暗自松了口气,心说能让你查出来,他就不是让当朝皇帝,各位皇子以及年幼的皇孙们谈之色变,不得不防的晋王叶痕了。 “那你来找我做什么?”百里长歌轻笑道:“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医官,似乎帮不上你什么忙。” “我想让你帮我试探一下王爷的口风。”沈千碧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这件事的确是我北衙禁军的失职,如今我初来乍到,在滁州又没有足够的人手,能力范围有限,可我又不好意思直接去问王爷,我看你颇得王爷器重,想来你若是无意中一问,他定然会回你话的。” “那你想让我问什么?”百里长歌亦顺着她压低了声音。 “你就帮我问问,王爷他晓不晓得银两的下落以及劫持银两的都是些什么人?” “哦……”百里长歌恍然大悟道:“好说好说,等改天寻到时机,我定然帮你好好问问。” 第九十一章 夜殿惊风(一更) 子夜,突然刮起了一阵大风,梅花窗棂剧烈响动,百里长歌惊坐起来,透过缝隙看见外面沉黑的云层被银光勾出灼眼的轮廓。 闪电过后,巨大的雷声爆炸般回旋在滁州上空。 窗外树影摇晃得厉害,风贴地盘旋,卷起几许落叶,呼啸之声如哀嚎。 暴雨的前兆。 百里长歌关好窗子后重新回到床榻上缩回被子,想着这雨要是下到明天,估计去找许彦的计划得泡汤了。 合上眼眸正准备继续睡,外面却突然传来一阵急匆匆的敲门声,随着嘟嘟略带哭腔的声音响起,“麻麻,快开门,我怕!” 百里长歌听着外面越来越响的暴雷声,眉头一皱,赶紧掀开锦被立即下了床走向门边。 嘟嘟两只小手抱着一个柔软的小枕头,小小的身子瑟缩在墙角,将头埋在枕头上,百里长歌借着闪电的亮光见到他身子发抖得厉害。 她心中一动,赶紧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声音放得极其轻柔,唯恐一个不小心吓到他。 “嘟嘟,你怎么了?” “麻麻……”嘟嘟闻言猛然抬起头来,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里飘着水光,他似是喉口哽咽,只安静地看了她许久,然后用微微含了一丝颤抖的奶腔说着“我怕”,然后扔了小枕头迅速扑到她怀里,再也不敢去看满天的闪电银光。 百里长歌感受到怀里这小小的身子依旧止不住的颤抖,她赶紧伸出一只手,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嘴里轻声宽慰道:“嘟嘟别怕,我在这里呢!” “麻麻,我不敢一个人睡,你今天晚上陪我好不好?”嘟嘟的小脸依旧埋在她怀里,说话瓮声瓮气。 “你很怕打雷闪电?”百里长歌抬眼瞧着即将大雨倾盆的天空,不解地问了一句。 在她的认知中,嘟嘟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屁孩,打雷闪电这种事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吓到他的,可是此刻看他害怕的样子,的确不像在作假。 百里长歌思忖着,难不成他之前跟着叶痕经历过什么? 哗啦的暴雨瞬间倾泻下来,风不止,携了冷意一层层吹打在她的中衣上。 百里长歌不忍心推开嘟嘟,暗自叹了一声后将他抱起来往房里走去。 嘟嘟好像寻到了一个温暖的港湾,颤抖的身子放松下来几分,小爪子紧紧抓着百里长歌的衣袖,唯恐她一转身就把自己踢开。 百里长歌关上门,把嘟嘟抱到火盆边替他暖了手脚这才将他抱到床榻上。 嘟嘟刚才受了惊吓,又经过后来一番折腾,入睡得很快,精致的眉目舒展开来,再也看不到先前的惊恐无措,小手紧紧攥着百里长歌的袖子。 雨下得很大,满院的娇花被打得零落成泥,这样沉黑的夜,天地间所有的喧嚣似乎都被外面的暴雨所隔绝。 百里长歌坐在床沿边,没被嘟嘟揪住的那只手放在火盆上烘烤。 她一向耳力极好,即便是这样咆哮的暴雨,她也分辨得出廊上那个逐渐靠近这边,带着些许急促的脚步声。 是叶痕。 她只随便一听便能认出。 果不其然,眨眼的功夫,外面已经传来敲门声。 她想起身,无奈被嘟嘟的手拉住了袖子,只得朝外面道:“门没闩,你直接进来吧!” 门被人轻轻推开,她抬眼望去。 外面的世界好像裹了一层水晶帘幕,迷滢一片,分不清天南地北,他在帘幕前站定,手中一把青竹伞,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握住伞柄,雨珠顺着伞沿落下,有几滴直接落到他松松拢于肩后的墨发上。 也不知是人衬了伞,还是伞衬了人。 总之这样的叶痕,百里长歌是第一次见到,他褪去一贯的冷静,眉宇间稍见愁意,颇有些急促,他的目光直直越过她,投向她身后的床榻,似乎是确定嘟嘟在她这里,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呢喃一声:“幸好……” 叶痕收起眉宇间的局促,收了伞抬步进屋,在火盆旁坐定。 百里长歌怔怔看了他半晌,才低声问:“王爷,小世子为什么会跑出来?” 叶痕抬眼定定看着她,方才被他咬破红肿的唇瓣涂抹了玉露,在烛光下显出莹润的光泽,喉结动了动,他收回视线,淡淡道:“嘟嘟最怕打雷闪电。” 不等百里长歌开口,他又道:“因为我带着他回来的那一夜,也像今天这样暴雨倾泻,刚满月不久,他的身子小得可怜,我用锦衾将他裹住抱在怀里,连夜赶路,一路上不停地打雷闪电,他也不停地哭,身子冰凉得可怕……” 他没再继续往下说,百里长歌却已明白了一些事,她呼吸顿了顿,将声音压到最低,缓缓问,“你带着嘟嘟回来的那一晚,是不是一路上有人追杀?” 他的面容在火光映照下看起来有些模糊,她没看清楚表情,只听得一声淡淡的“嗯”。 眼眶有些酸涩,一瞬间涌上雾气,他的容颜亦在这层雾气中模糊得只剩下一团白影,百里长歌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听到他的这些遭遇以后会那样难过。 关于他的过往,她听一次难过一次,哪怕他只提到些许边角,她也会觉得呼吸困难,心脏一阵一阵的绞痛,那样的感觉,就好像自己亲眼目睹了他的遭遇而无能为力。 “所以你到了青州长河府的时候,嘟嘟因为那夜的暴雨受了寒,才迫使你不得不低声下气求助于长河府尹是吗?” “嘟嘟是我的亲生儿子,为他做什么都是值得的。”叶痕在谈论过往的时候,永远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就好像说的是别人一样,便是此时此刻,百里长歌在一边听得咬牙切齿,他也只是淡淡一笑,道:“你那么大反应做什么?” “可恶,太可恶了!”百里长歌越说越激动,一脸嫌恶地盯着叶痕,“我是该说你傻呢还是该形容你是个情种?” “哦?”叶痕故作疑惑挑眉。 “晋王妃那般对你,害你吃尽了苦头,你竟然到了现在还对她念念不忘。”百里长歌愤愤道:“难道这天底下除了她就再没有别的女人能入得了你的眼么?” ------题外话------ 急需妞儿们的收藏o(n_n)o 第九十二章 独一无二(二更) 叶痕闻言低低一笑,随即看向她道:“若是这天下还能有第二个让我动心的女人,我当初就不会历尽千难万苦要保住我们的孩子了。” 这句话,他说得轻松,百里长歌听了,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这天下再没有第二个让他动心的女人,那么她算什么? 他寂寥时消遣的工具么? 脸色突然沉了下来,她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烧得通红的银炭。 叶痕的心思何等通透,自然看得出来她在想什么,他也没点破,只是含笑低声问:“唇瓣上的伤可好些了?” 她没应声,将脸撇向一边。 叶痕有些好笑,“怎么又不理我了,我做错了什么?” “哪能呢?”百里长歌突然出声,嘴角勾起凉薄的弧度,“您是高高在上的王爷,怎么可能会做错,要错也是我这个身份卑微的小医官错了。” “那你说说,你错在哪儿了?”叶痕直起身子,眉梢轻扬,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错在有眼无珠。”百里长歌咬牙,“竟会……竟会……” “竟会什么?”叶痕又问。 “没什么。”百里长歌赶紧收敛了情绪作面瘫状,冷冷道:“是我眼瞎,看错了。” “说话吞吞吐吐,莫非你怕我不成?”叶痕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眼神。 “怕你做什么?”百里长歌低嗤,“你又不是会吃人。” “嗯,我不会吃人,只会咬人。”叶痕轻轻颔首,以示赞同。 “……” 百里长歌想到被他咬破的嘴唇,手指便不自觉抚摸了一下,她感觉得出来那个地方依旧红肿,“嘶——”了一声,她赶紧收回手,心中气不过,睨他一眼道:“会咬人的是狗。” “那你这是承认自己刚才被狗亲了?” 叶痕的毒舌功力丝毫未减弱,仿佛将刚才那些不美好的回忆抛至云霄外,看起来极其愉悦。 “……” 百里长歌除了无语还是无语,心里直叹遇人不淑啊遇人不淑。 小的难缠,大的像躲罂粟花,美而毒。 “我要睡觉了。”坐了约摸半个时辰,百里长歌困意来袭,打了个哈欠后指指门外,对他下逐客令。 “你好狠心。”叶痕瞟了一眼门外,“这么大的雨,我如何回去?” “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百里长歌分毫情面不给,“你不是本事大得很么,怎么连区区破雨都避不了?” 叶痕靠在椅背上,神情说不出的慵懒,声音清和而低醇,“我的本事,只用在必要的地方。” “那你的意思是如今用罡气避雨回房睡觉不是一件必要的事?”百里长歌皱眉。 “自然不是。”叶痕指了指她身后的大床,“这里有现成的休息之地,我干嘛要动用真力损耗元气?” “这个是我的床!”百里长歌瞪他一眼,“不是你临时宠幸女人的地方。”后面一句话特意加重了声音。 叶痕眸光一动,低声问:“醋了?” “做梦!”百里长歌没好气地怒道:“你以为你是银子,是个人都喜欢你啊?” “可恨我不是银子。”叶痕一脸无辜,“我做不到让天下人都喜欢,但能做到让你一个人喜欢便足矣。” “醒醒吧晋王殿下!”百里长歌很好心地提醒他,“喜欢你?除非我眼瞎了!” “唔……刚才我记得你是说过自己眼瞎来着。”叶痕坐在椅子上不动,手肘托腮含笑道。 “……” 百里长歌很恼怒,她自诩能说会道,却每每在这个人面前的时候轻易就让他钻了空子。 她又不是他的谁,再这样让他欺负下去,那还了得? 再一波困意来袭,百里长歌又打了个哈欠,撑着眼皮赶他,“不是说了明天还要去许彦家查访的么,你现在还不睡,明天能有精神?” “出不去。”叶痕懒懒地指了指外面依旧下不停的雨。 “出不去也得出去,否则你信不信我一脚踢你出去?”百里长歌实在太困,懒得与他计较那许多。 “你一脚把我踢出去,让我淋了雨受寒,到时候嘟嘟没人带,还不是得你这个小医官暂代他娘的位置照顾他的衣食住行,顺便连我也给照顾了。”叶痕认真地替她分析她施暴的后果。 百里长歌听得头都大了,一摊手,无奈道:“反正我是要睡觉了,你喜欢待在这里便一直坐着好了,但是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往床边挪半分,我就把嘟嘟吵醒,让他来烦你。” 叶痕看着她一脸无奈的样子,心情颇为愉悦,见她上了床榻在嘟嘟身侧和衣躺下,他这才缓缓站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重新撑开油纸伞,月白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百里长歌躺下后,反倒没有任何睡意了,她侧过身,看着嘟嘟精致可爱的小脸,想到了刚才叶痕对她说起的过往。 晋王妃生下嘟嘟不久后,二人之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竟在一夜之间分离,叶痕抱着嘟嘟冒着倾盆大雨躲避杀手的追踪,后在青州长河府落脚,那个时候的嘟嘟受了很严重的风寒,险些没命。 她抿了抿唇,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刚足月的孩子这样奔波,是件万分辛苦的事吧? 至少到目前为止,她还没听说过哪个男人有这样的举动。 而正是这样一件不可思议的事,证明了他对晋王妃至死不渝的爱。 他说:这天下除了晋王妃再没有第二个人能让他心动。 便是他亲吻了无数次的她,也没法在他心中激起一点点的波澜么? 百里长歌彻底失眠了,她的心如同被人放在油锅里炸了一回,脑子里一直回荡着叶痕的这句话。 天亮时分她才闭上眼睛睡着。 辰时不到又醒过来,嘟嘟还在熟睡,她怕将他吵醒,所有的动作都放得很轻。 洗漱好,换了件干净的长袍,正准备出门,魏俞很准时地来到她门前,大概是从动静听得出她已经起床,他也不敲门,直接站在外面道:“阿瑾,刑部的公文今天早上到了府衙,上面将秦姑娘的案子定性为殉情,刺史大人接到公文以后,派人来通知王爷说此案已经了结,王爷让我来告知你一声。” 第九十三章 被迫结案(三更) 殉情? 百里长歌在心中冷笑一声,到目前为止,她和叶痕已经搜集到了零零星星的线索,虽然还无法完全串联出这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但明眼人一看便知这绝对不是简单的殉情事件。 可是刑部的公文竟然这么早就批下来了,究竟是黎征迫不及待想要赢得叶痕,还是掌管刑部的二皇子叶祯迫不及待要对付叶痕了? 百里长歌思忖着,这件事显然没有这么简单,秦黛关联到了后宫里的人,她才刚刚探出了眉目,这件案子就要被动了结,莫不是背后那个人搞的鬼? 她穿戴好,应了魏俞一声,便抬步随着他一路来到前殿。 昨夜的一场暴雨,青石板铺就的小径满是残红,哑女拿着扫帚,正弯腰扫地。 百里长歌经过哑女身边的时候,她突然抬起头来,神情微微讶异。 百里长歌注意到了她的神情,她暗自想着自己今日可是做足了易容工作,比起以往来只有更丑,那么哑女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呢? 魏俞走在前面,并未发现这两个人的眼神官司。 哑女瞧着他走远,才转过头来看着百里长歌,然后轻轻将食指放在唇边。 百里长歌恍然大悟,原来她说的是唇——昨天被叶痕咬破然后红肿的那个地方。 昨夜虽然涂抹了些许玉露,但距离现在也没几个时辰,要完全消肿估计还得一天的时间。 百里长歌一跺脚,她刚才洗漱的时候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 魏俞发现了她没跟上来,顿住脚步回身唤她,“阿瑾,你快些,去晚了,秦姑娘的死就成了殉情铁案,到时候想再翻案就困难了。” 百里长歌神色一动,满脸歉意道:“魏俞,我突然肚子痛,你先去,我马上就过来。” 魏俞听她一说,也颇为无奈,只能点点头,“那你快点哦!” “嗯!”百里长歌点点头,飞快往回跑,从桌子上拿了玉露轻轻涂在伤口处,这才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出来,这一回加快脚步直接来到前殿。 叶痕慵懒地斜卧在临窗竹榻上,手里捧着一本书,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与魏俞刚才的焦急形成极其强烈的对比。 百里长歌抬步进门,也不拐弯,开门见山道:“王爷,听说刑部的公文下来了?” “嗯。”叶痕淡淡应声,眼皮也没抬,缓缓道:“刑部的人看了黎征呈上去的文案以后,直接定性为殉情,如今传回公文来让结案。” “结案?”百里长歌将尾音拔高,不悦道:“王爷你明知此案并非殉情那么简单,为何不阻止他们结案?” “其实我觉得这样结案了也好。” 叶痕依旧眼皮不抬,语气清淡道:“你以后也可以睡个好觉了,省得每日为了案子寝食难安。” “你在说什么废话?”百里长歌走过去重重一掌拍在桌子上,“你知不知道这样断案的话,会造成多少冤案?” “我是在关心你,你何故不领情?”叶痕挑着眉。 “呸!谁要你关心!”百里长歌一见到他就不由得想起昨天晚上他说的那些话,心中恼怒更甚,但眼下还没查清楚案子,又别无他法躲开他,只能没好气地呸一声。 “怎么,还在生气?”叶痕坐直身子放下书,好笑地看着她,当看见她乌青的眼圈时忍不住低笑一声,“没想到你竟如此挂念我,以至于辗转反侧一夜未睡,从而导致现在这形容憔悴的样子。” “少自恋了你!”百里长歌皱眉,“秦姑娘的案子,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我刚刚不是说了么?”叶痕笑道:“直接结案。” “你再这样说,我就离开行宫自己去查了。”百里长歌有些生气,为什么到了现在,这个人还能如此收放自如的开玩笑,他难道没有意识到他昨天晚上的那些话真的很伤人么? “刑部的公文在桌上,你自己看吧!”叶痕见她当真的样子,赶紧收起玩笑心思,指了指她旁边的桌案。 百里长歌走过去将公文拿起来一看,刑部果然是依照程仵作的验尸单以及黎征弄来的口供断的案,看着落款处刑部大大的印章,百里长歌一时晃了神。 她看了许久,才问叶痕,“刑部的这个公文在审核的时候是不是得经过怀王叶祯?” “嗯。”叶痕轻轻点头。 “看来,你在朝中的对手还不少。”百里长歌瞥了他淡然的面色一眼,无奈道:“但我看你这个样子,想必是早已有了应对之策。” “滁州的祭坛圣火活动,在太祖皇帝时就已经盛行,如今黎征借着我来滁州为名,破例提前开圣火,却又在那天晚上发生了两条命案,你以为父皇对此事真的一无所知么?”叶痕下了竹榻,走过来与她对立而坐。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个公文不仅经了怀王的手,也经过皇帝那边了吗?”百里长歌反应过来他所说的话,心中略有些震撼,如果这个公文上写的将秦黛与许洛的案子判定为殉情是经过老皇帝同意的,那么这件事只怕是有些麻烦了。 “还算你通透。”叶痕轻笑着看了她一眼,道:“本来刑部那边没动作,我还觉得没什么,但这份公文来得如此及时,到让我肯定了一件事。” “秦黛的确与后宫扯上关系了是吗?”百里长歌问。 “确实如此。”叶痕幽幽道:“天钰让你查的,本来就是能动摇大梁江山的惊天谜案,如今既然牵扯到了后宫,自然是有人不希望你再继续查下去了,否则,你我很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 “这件案子,我不查也可以,但是少卿和三夫人的事我不能撒手不管,毕竟事关武定侯府的存亡,我身为这个家的嫡女,有这个责任将这一切查清。”百里长歌声音清越。 “王爷,阿瑾……”魏俞突然从外面跑进来,瞳眸里点染了几许水光,央求道:“王爷,秦姑娘明明就不是殉情而死,奴才求求您,无论如何将这件案子彻查到底,还她一个清白。” 百里长歌眸光动了动。 魏俞跟在叶痕身边这么多年,应该知晓自家主子脾性才对,怎么此时竟为了一个外人来求叶痕? 她微微颦眉看向叶痕,叶痕沉吟片刻后,低声问魏俞,“你以前是不是认识秦黛?” 第九十四章 琴姬仙黛(一更) 魏俞默了默,终是缓缓点头,“是,奴才在很多年前就认识秦姑娘了。” “在宫里认识的?”叶痕好像对于他的回答没有多大的意外神色,平静地倒了杯茶递给百里长歌,又为自己倒了一杯浅呷一口润了喉才缓缓道:“你若是将你所知道的全部交代出来,本王或许会考虑替秦姑娘翻案。” 魏俞缓缓垂下眼,殿内的暗沉让他平日里俏皮可爱的面容也显得深邃起来。 他匍匐在地上,指尖轻颤了几下后,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抬起头来,“王爷能否答应,不要把奴才说的这些透露出去分毫?” 叶痕看着他,眼底划过一丝异色,良久才道:“倘若她的身份跟这件案子没有多大关系,那本王便不说,倘若她的身份决定了这个案件能否逆转,那么就算本王不说,你也会自己说出来的。” 百里长歌暗中向他竖了竖大拇指,这个人,诓人的道行不浅! 魏俞在听到叶痕的话那一刻面色突然惨白了几分,犹豫再三后咬唇道:“奴才是在宫里认识秦姑娘的,那个时候她不叫秦黛,叫仙儿。” “她在宫里是什么身份?”百里长歌眉梢跳了跳,迫不及待地问道。 “是……教坊司的琴姬。”魏俞道:“十一年前,奴才还跟在叔叔身边在皇宫当值的时候,偶然在一次宴会上教坊司的姑娘们去演奏时见过她,因为秦姑娘容貌出众,当时我在人群中一眼就看见了她,她的眉心有一粒朱砂痣,极其显眼。” “后来呢?”百里长歌又问。 魏俞摇摇头,“后来教坊司的姑娘们也在重要场合演奏过几次,而我却再也没见过仙……哦不,秦姑娘。” “时隔十一年……”百里长歌蹙眉想了想,“你是怎么认出秦黛就是当年教坊司的琴姬仙儿的?” “我不会认错人的。”魏俞喃喃道:“那天我们两个在面馆的时候,由于位置的关系,阿瑾你可能只看见她的侧脸,可我却完完整整看见了她的面容,即便她已经长大,但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之间的风华气韵是不会改变的,尤其是她眉心的那粒朱砂痣,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关于她的事,你还知道多少?比如说,她是怎么出宫的?” 叶痕说着,向百里长歌递了纸笔,示意她记下来。 “这个,奴才真的不知道。”魏俞再度伏下身子,“王爷明鉴,见过仙儿不久后,奴才就被分配到了晋王府,之后都很少入宫的,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仙儿为何会出宫成了秦老伯的女儿,这些事我一概不知。” “你且先起来。”叶痕摆摆手,“这件事,本王定会酌情处理的。” “多谢王爷。”魏俞欣喜地叩了头,这才站起身走出去。 “简直太让我意外了。”魏俞出了殿门后,百里长歌依旧处于失神状态,良久才回笼思绪,抚着胸脯喘气道:“我还以为她会是你父皇的某位宠妃,没想到竟然是教坊司的人。” 叶痕无语地看了她一眼。 百里长歌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耸耸肩,一脸的无所谓,“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自古君王哪有不爱美人的?秦姑娘这么美,能被你父皇看上一点也不奇怪。” 叶痕抽了抽嘴角,忍不住提醒她,“十一年前,秦黛才几岁?” “对哦……”百里长歌恍然大悟,一拍脑袋,“我知道了,你父皇说不定有恋童癖。” “……” 头一次见到叶痕无语的样子,百里长歌觉得颇为有趣,她干笑两声,“什么眼神嘛,我不过就是开了个玩笑而已,至于么至于么!” “秦黛的这个身份,还真不好说。”叶痕不再看她,转而望向殿外天空之上被晨阳镶了一层金边的乌云,“毕竟时隔这么多年,她如今又死了,许多事要想调查,恐怕很有难度。” “我相信只要发生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百里长歌眉目坚定道:“虽然,秦姑娘的这个身份就目前来说,跟这个案子没什么关系,但知道了总比一直被蒙在鼓里强,前两天我还在纠结秦黛和许洛究竟哪一个才是方块所指的人,但现在知道秦黛曾经的身份,我已经完全肯定手链所指要死的人就是秦黛。” “所以,她如何光明正大出了宫回到家开琴行,绝对是一个值得查探的问题。”叶痕看了一眼她记录的东西,叹气道:“希望她的死没跟皇宫扯上关系。” “滁州这个地方山高皇帝远,应该扯不上关系的吧?”百里长歌将录纸誊抄在册子上以后,又道:“我们目前也有了些许眉目,只要再找到除了潘杨,另外那个给秦黛写信的人,所有的事情应该就能真相大白了。” “也对。”叶痕点点头,待会儿用过午膳,我们就去许彦家走一趟,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可是王爷……”百里长歌将桌上的刑部公文拿出来,抿唇道:“刑部已经下令让黎征结案了,如果我们再去查,似乎于法不合。” “放心吧!”叶痕投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早上公文才到的时候,我已经写了信让驿使带回去交给二皇兄。” “你该不会是在信里跟他说了这里的实情吧?”百里长歌眨眨眼睛。 “当然不是。”叶痕轻笑,“我只是写了一封家信,慰问他几句,顺便说了一些他不敢公诸于众的事而已。” 百里长歌面皮抽了抽,想着面前这位不愧是披着美艳皮囊的大灰狼,连威胁人都说得这般淡然无波,就好像家常便饭一样。 她突然为自己的前途和自由感到森森的忧桑。 “功德碑已经修建好了。”叶痕转身到案前坐下,“这几日工部侍郎在那边主持捐款事宜,一切进行得都很顺利。” 百里长歌一听顿时乐了,“既然一切都顺利,那么王爷是否可以考虑一下提前发放月俸?” 叶痕懒懒瞥了她一眼,“不是说了,你的那些银两暂时存放在晋王府,我用金牌跟你换的吗?” ------题外话------ 推荐基得不能再基的基友文文。她二十一号就上架啦,坑品和质量都有保障哒,亲们记得去收藏哟(╯3╰) 陶夭夭《贵女重生之闲王忙入赘》 一朝重生,她不再是那个天真无知只会以势压人的贵女。 鞭子在手,活得风生水起,前世欠了她的,她必穷尽手段加倍奉还! 嗷,再顺带拐个腹黑病皇叔入赘。 第九十五章 全面掌控(二更) 百里长歌磨了磨牙,叶痕的这个条件听上去的确很诱惑,有了这样一块金牌,她便可以无钱走遍天下,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日子。 可她并不傻,叶痕以她的指纹为证,也就是说,以后就算她离开了晋王府,离开他,只要她动用过这块金牌,他都能立即知道她的行踪,届时这天下在他面前不过如同掌中物,他不用出门,也可以通过各地呈上来的情报这块观尘镜知晓她的一举一动。 百里长歌想到这一层,顿时觉得毛骨悚然,幡然醒悟过后才知自己被这个男人诓了。 她定了定神,才勉强冷静道:“我反悔了!”从怀里将那块金牌取出来递给他,“这个还给你,我现在缺钱,我只要银子!银子你懂不?” “你这是爱财如命还是高风亮节?”叶痕悠悠转回眼看着她。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自然是爱财。”百里长歌动了动眉梢,再将那金牌递近一寸。 叶痕随意看了一眼,并没打算伸手接过,只淡淡摇头,“晚了。” “晚了?什么意思?”百里长歌眉头一皱,心中涌上不好的预感。 “除了你的指纹,我还作了一幅画,已经吩咐了下面的人,倘若有一天这个金牌失去效用,便等同于指纹失去作用,到时候再不用指纹为证,只要看到那幅画,就免去你在任何交易场所该付的银子。”叶痕的声音极其温润清淡,好像在讨论天气一样。 “你疯了!”百里长歌愕然过后怒喊一声,她自然听得出来叶痕所说的画上面是她的肖像,如此一来,全天下的商贩都认识她了,除非以后她再也不要恢复女装,就这样一直易容。 否则将来无论她走到哪里,都逃不过叶痕的眼线。 “所以,为了不在天下人面前暴露你的尊容,你还是乖乖收起那块金牌。”叶痕修长地食指往她捏紧的拳头上指了指,挑眉道:“别捏碎了,一碎就失去了效用,金牌无用的话只能启用你的画像了。” “叶痕,你这是侵权!”百里长歌忍无可忍,怒道:“你把我的画像公布出去,有经过我同意了吗?” “唔……尹江秋可是父皇亲自分配到晋王府的医官,在户部有登记的,我一直都没有去注销,你现在似乎是晋王府的人,而我作为一家之主,有权利那样做。”叶痕扶额,作冥思苦想状无辜道。 百里长歌牙齿都快咬碎了,她当初一定是脑抽了才会想着找这个黑心的做靠山。 悔不当初啊悔不当初,她恨不得穿越回去掐死自己。 “咦……你不舒服吗?脸色有些不好看,是不是昨夜没睡好?”叶痕故作茫然地看着她。 “别跟我说话!我想静静!”百里长歌将金牌往怀里一揣,大步出了前殿。 魏俞站在不远处的回廊下,见到百里长歌怒气冲冲地跑出来,以为是因为秦黛的事跟王爷发生了争执,他赶紧走过来,脸上挂着歉意,“阿瑾,真不好意思,连累你得罪了王爷。” 百里长歌脚步一顿,她立即反应过来魏俞说的是秦黛的事,勉强扯了扯嘴角,她呵呵笑了两声,“瞧你说的哪里话,大家同在晋王府当值,能帮你的,我定然帮,更何况这件事牵扯甚广,若是没有你提供线索,我们还不知道得查到什么时候去呢!” 魏俞闻言后眸光一亮,“阿瑾,有你这句话,以后你若是有任何需要,我定当义不容辞,哪怕是豁出性命也会帮你的。”话完面色又黯淡下去,绞着手指不安道:“可是刑部都已经下公文让黎大人结案了,即便我们知道这件事还有内幕,那又有什么用呢?秦姑娘的冤情还是没法洗清。” 百里长歌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放心吧,我们晋王是什么人,这么一点小事能难得住他?” 嘴上这样说,心中却把那黑心的男人骂了百遍。 魏俞这才松了一口气,眉目慢慢舒展开来。 “你再跟我说说十一年前的情形。”百里长歌引他到花园的石桌旁边坐下,“多了解一些情况,对案件很有帮助的。” 魏俞点点头,缓缓道:“十一年前,仙儿大概十一二岁,在那一批演奏的女子中,她是最小的,却也因为相貌而显得出众。” “当时我跟在叔叔身后,一进门便瞧见了她,她似乎有些疲倦,神情看上去极其恍惚,以至于在演奏的时候弹错了一个乐符,幸亏她旁边吹箫的女子用手肘悄悄拐了她一下。” “她弹错了一个乐符,没人注意到吗?”百里长歌问。 “没有。”魏俞摇头道:“晋王殿下十岁挂帅出征,首战便大获全胜,西陵二十万大军全军覆没,皇上龙颜大悦,特在宫中设宴,为王爷洗尘,那天的宴会,百官及其亲眷都在,热闹非常,所以谁也没有注意到秦姑娘弹错乐符这样的小细节。” “那你又是如何认识秦姑娘的呢?”百里长歌想着魏俞即便是远远看见了秦黛,也不见得能有机会跟她说上话的吧! “中场休息的时候,我在御花园见到仙儿。”魏俞陷入了回忆,缓缓道:“她依旧是神思不属的样子,我担心她会在接下来的演奏中再出纰漏,便上前与她说了会儿话,顺便拿了些叔叔给我的醒神露让她服下。” “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魏俞慢吞吞道:“我也曾私底下向教坊司的人打听过,有传言说她病死了,我便当真以为她早已辞世,却没想到能在这个地方再次见到她,阿瑾你都不知道那天我们两个在面馆,我看见她第一眼的时候,心里几乎高兴得要发狂了,但是后来又听说她要大婚了,我估摸着,这么多年过去,她肯定早就不认得我,所以才没敢上前与她说话。” “难怪……”百里长歌恍然大悟,“我就说你一个小宦官怎么会对她一个琴师如此上心,原来是有段这样的过往。” 恍惚片刻,她又问,“那你知不知道,什么情况下,教坊司的女子会被安然放回来?” ------题外话------ 推荐好友另类文,星际未来宠婚,这个文在520小说是新题材,男主是未来星际呆萌指挥官,有看点,妞儿们去戳去收藏(╯3╰) 菩岛桑《枕上婚宠之呆萌指挥官》 呆萌星际指挥官跑遍各个星球追逗比夫人的爆笑宠文。 第九十六章 精致午膳(三更) “没这种可能。”魏俞甩甩头,“教坊司的女子大多是烽火时期的战俘,或者是罪臣之女,再或者就是像秦姑娘这样被人贩子拐来,刚好碰到礼部的人被相中带去入乐籍的,按理说来,她们没有能像仙儿这样全身而退的机会,除非……是有人替她们赎身。” “赎身?”百里长歌诧异地看着他,“就像青楼女子那样被人看中后赎身?” “是,也不全是。”魏俞道:“青楼里替姑娘赎身只需要有银两就好,而教坊司的女子想要赎身,除了银两之外,还得跟上面有过硬的关系,否则是落不了籍,出不去的。” 他皱眉疑惑道:“仙儿要想出得皇宫,就必须得是被人赎出来,这可就奇了,到底是谁那么好心将她赎出来以后还放她安然归家呢?” “或许秦姑娘真的遇到贵人也不一定。”百里长歌笑笑,“毕竟她人长得这么美,富家贵公子见她可怜便赎出来也是有可能的。” “唉……”魏俞长长叹了一声,“我倒宁愿她还在教坊司,那样的话她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年纪轻轻就……” 话到这里,他已经红了眼眶。 百里长歌看得出,魏俞是真的很关心秦黛,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挑好听的安慰了他几句便回了房。 嘟嘟已经醒来,坐在床上茫然地望着她。 “怎么,在我这里睡了一觉睡傻了?”百里长歌走过去替他理了理蓬松的头发。 “麻麻,外面还打雷下雨吗?”嘟嘟抬眼,怯怯地问了一句。 百里长歌一愣,随即想到昨晚叶痕与她说过他带着嘟嘟回来的那晚遭人追杀时,正是倾盆暴雨夜。 嘟嘟应该是在那个时候受到过惊吓,以至于到了现在一遇到下雨天打雷闪电他就拼命躲。 心中一悸,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轻笑一声,“没有,外面天晴的。” “那就好。”嘟嘟闻言长长舒了一口气,掀开被子一角就要起身。 “你不再睡会儿吗?”百里长歌想着这小子今天难得的乖觉,大概是昨夜被吓坏了,但她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这小子不闹腾的时候,她似乎有些不习惯。 “不睡了。”嘟嘟摇摇头,“爹爹说小孩子不能睡太久,否则对身体不好。” 他说话的时候,小脸垂下,眼睛盯着地板。 百里长歌看不见他的情绪,心思一动,赶紧问道:“你饿不饿?我让哑女做东西给你吃。” 嘟嘟再次摇摇头。 “不饿吗?”百里长歌轻皱眉头,这小子莫非被昨夜的暴雷吓傻了? “我要吃麻麻亲手做的。”嘟嘟仍旧没有抬头,声音细弱蚊蝇。 “好,你要吃什么,我去给你做?”百里长歌想都没想,一口就答应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嘟嘟后怕的样子,竟莫名觉得有些心疼。 嘟嘟原本没抱任何希望,此时听到百里长歌的回答,双眼如同染了星光,顿时璀璨无比。 “唔……”百里长歌揉着额头想了想,叶痕似乎说过嘟嘟不吃甜的。 难怪她回来那天嘟嘟抱着紫薯饼啃的时候会有那样一瞬间怪异的神情。 帮他梳洗好,送他去找魏俞以后,百里长歌辗转进了厨房。 哑女正在里面忙活。 百里长歌走过去吩咐她,“哑女,今天的午膳我来做,你在一旁帮我打下手。” 哑女闻言一愣,看到她不像在说谎的样子才后知后觉地点点头,让开位置站到一边。 百里长歌扫了一眼厨房内,问她,“有没有新鲜的羊肉?” 哑女点点头。 百里长歌又道:“那你帮我准备一斤剁成馅。” 哑女照吩咐去做了。 二人忙活了一阵后端出一大盘烤得金灿灿的饼来。 恰巧魏俞经过,两眼一直,紧紧盯着哑女手中的盘子吞了吞口水,问道:“这个是什么东西,闻起来好香。” 百里长歌想了想,这种东西其实有个怪名叫“古楼子”,但她深知魏俞刨根问到底的本事,索性转了转眼珠子,含糊道:“羊肉饼。” “咦……羊肉啊?”魏俞一阵欣喜,赞道:“竟然闻不出膻味来,哑女你的厨艺越发精湛了。” 哑女抿唇看着百里长歌,在得到对方微微摇头示意后轻轻颔首,算是承了魏俞的赞扬。 嘟嘟在花园边早就饿得头晕,此时闻到香味赶紧一个箭步冲过来,扒拉开魏俞的爪子先给自己拿了一块塞进嘴里,立时眼睛一亮,鼓着腮帮子赞道:“好吃!” “别急,慢点吃。”百里长歌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赶紧回去厨房端了汤过来递给他。 嘟嘟拿起汤匙,一边吃饼一边喝汤。 魏俞站在一边看得口水直流。 百里长歌好笑地用小碟子分了三个给他。 魏俞嘿嘿两声端着盘子进了厨房。 “麻麻,你有没有为爹爹准备?” 嘟嘟一共吃了四个,喝完最后一口汤时打了个饱嗝。 提起叶痕,百里长歌就想到早上金牌和画像的事,她不由得一阵气闷,微怒道:“没准备!” 嘟嘟伸出爪子指了指哑女手中盘子里还剩的两个饼。 “这是给我自己吃的!”百里长歌翻了个白眼后伸手去拿,手指还没触到盘子边缘,一截月白锦袖突然闯入眼帘。 叶痕在她之前拿起她相中的那个饼凑到鼻尖轻嗅一番,随后含笑道:“既是为我准备的,那我便不能浪费,需得一个不剩地吃完。” “你还我的饼!”百里长歌瞪着他,“谁说是给你准备的了?” “哦?”叶痕挑眉,“你没准备我的,而我身上又没银子,那我岂不是得借你的金牌一用去外面吃饭?” 知道他是故意挑起“金牌”话题,百里长歌冷哼一声,伸手入怀就想把金牌取出来砸给他。 手伸到一半接收到他挑着眉梢似笑非笑的眼神,蓦然僵住,恨恨盯了他一眼后径直回了房。 她坐在桌前,将毛笔添饱了墨在宣纸上写写画画,试图将目前的已知线索串联起来。 “怎么,一直生气到现在?”叶痕斜倚在门边,身后日光照在他一袭月白锦袍上,整个人都仿佛镀了一层金光。 第九十七章 车内风情(一更) “自以为是!”百里长歌没好气地扔给他四个字。 “今天要去许彦家查访,你这是打算一直不理我?”叶痕看着她一脸无奈的样子,好笑地揉揉额头,“赶紧换身衣服,午时我在前殿等你。” 百里长歌瞪了一眼他离去的方向,缓缓站起身来关上门,找了身干净衣袍去屏风后换上。 来到前殿时,魏俞已经将马车准备好停在行宫门外。 百里长歌本想进殿支会叶痕一声,但转念一想,她如今气都还没消,懒得理他,身子一转直接来到行宫外。 “阿瑾,王爷一直在前殿等你呢!”魏俞见她一个人出来,眼睛往后面探了探,没见到叶痕的声音,不由得扁扁嘴,“你敢把王爷一个人放在后面,待会儿他出来,有你好受的!” “难不成他还会……”吃了我?百里长歌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赶紧闭了嘴,懒得跟他废话,踩着车辕下的小凳子直接上了马车。 车里放置了一个小小的香炉,香炉里燃的是静心凝神的香薰,味道清新淡雅。 她不由得多呼吸了两下。 马车极其宽敞,宽大的座椅上铺设暗紫色锦垫,脚下是天青貂绒毯,毯上摆设一张小几,精致的碟子里摆放着颜色极好的点心瓜果。 百里长歌毫不客气,伸手拿了点心吃着,一边对外面的魏俞道:“王爷兴许是不知道我已经出来了,要不你进去催促一下吧?” “奇怪了。”魏俞不解地抓抓脑袋,“王爷平时从来不会迟到的,明明说好了午时的,如今都已经过去两刻钟了,怎么还不见出来?” 他嘴里低声咕哝着,脚步迅速朝着前殿奔去。 百里长歌吃了一会儿点心,突然觉得困意来袭,她昨夜本就因为叶痕说的那些话没睡好,此时处在如此惬意的环境中,难免犯困,她索性也不管了,直接靠在后壁上打起盹来。 不多时,魏俞匆匆回来,隔着窗子上的重锦帘对她道:“阿瑾,王爷正在后殿的温泉池里沐浴,我刚刚去的时候,他让我转告你先等一等。” “什么?”百里长歌眉头深皱,她在这里吹冷风干等着,他竟然跑去温泉池沐浴! 简直太欺负人了! “那王爷有没有说他什么时候会出来?”百里长歌掀开那密不透风的重锦帘看了看天色,要是再不赶紧,今天就休想去许彦家还指望天黑之前赶回来了。 “这个……”魏俞很为难,“王爷说他来滁州这些时日,就今天有空去泡温泉,所以可能会耽误些时间,让阿瑾你在这里耐心等一等。” 呸! 百里长歌在心中狠狠地鄙视了叶痕一番。 这个男人,分明就是想变相惩罚她来着。 可人家是王爷,她如今只是个小医官,还是女扮男装的小医官,鸡蛋碰不了石头,她只能在心中扎个小人。 约摸又过了两个时辰,百里长歌掀帘子掀得手都快断了,叶痕依旧没有出来的迹象。 百里长歌黑着脸又看了看天色,对魏俞道:“你再去请一次,若是他还不出来,今天就不去了。” “我进不去了。”魏俞委屈地低下头,“王爷刚才还说了若是两个时辰后你等得不耐烦了,就直接进去找他。” “我?”百里长歌指着自己,心中涌上不好的预感。 “是的。”魏俞点点头,“这是王爷亲自交代的,他既然下了令,那么我现在若是进去,御林军们也会把我拦在门外。” “他还说什么了?”百里长歌一脸苦恼地盯着魏俞,“你最好一次性说完,否则我也把你扔去池塘喂鱼。” 魏俞一怔,想到那天沈千碧把他扔到水池里的情形,不由得身子一抖,赶紧嗫喏道:“真的没有了,王爷就只交代了若是你等不及就进去找他。” 他在温泉池里赤身*泡着,让她进去找? 百里长歌恨恨地想着,谁去谁是傻瓜! 她突然转换了面色,收起刚才的焦急,笑眯眯道:“不急,我有的是时间慢慢等。” 听她这样讲,魏俞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犹豫了好久才决定开口,“王爷……王爷还说假如你不去的话,他很可能不小心就在温泉池里睡着了,他一睡着没人喊的话恐怕你得等到明天早上。” “没——关系!”百里长歌拖长了声音,“早就说了我有的是时间,王爷高高在上,小的们等一等是应该的。” “那好吧!”魏俞低声应下,眼尾突然瞥见马车内空空如也的精致盘子,他脸色一变,慌忙问:“阿瑾……小几上的点心是不是你吃的?” “是啊!”百里长歌漫不经心道:“王爷不会小气到连一点点心也舍不得给我吃吧?” “倒不是。”魏俞紧紧皱着眉头,“只是王爷之前跟我说过点心有问题。” “!” 百里长歌大手一挥将帘子甩到一边,怒瞪着他,“你怎么现在才说?” “我哪知道你会这么快就把它吃完了。”魏俞很无奈,抬起头来时惊讶地看着她,“阿瑾,你的脸怎么会这么红?” 能不脸红么? 百里长歌喘着粗气,暗骂叶痕这个该死的竟然在点心里放了那种药! 丹田内真力涣散,无论她如何做都提不起一分内力来抑制药性的扩散。 身体越来越燥热,千万只蚂蚁上下爬动的感觉,百里长歌紧紧咬着牙,两只手紧紧攥着座椅上的暗紫色软垫,尽力控制自己不去撕扯衣服。 她以前听人家说过中了这种药以后全身都会燥热难耐,除非阴阳交合,否则无解。 百里长歌觉得挺扯淡的。 她从没体验过,便是现在轮到自己头上,她还是不信除了阴阳交合外再无他法。 “阿瑾……你怎么了?”魏俞见到她额头上滚落豆大的汗珠,他脸色一变,心中极其慌乱。 “将……马车赶到行宫大门边。”百里长歌双眼迷离,说话时声音已经带了几分娇媚,她尽量压低,免得魏俞发现异样。 “好……好的。”魏俞直接被她这个样子给吓到了,迅速将马车往回赶,不多时刚好停在大门前。 待马儿站稳后,他上前来就要去扶百里长歌。 不料她大手一挥,带了五成力道,嘴里吼道:“你走开!” “可是你这个样子怎么走回去呢?”魏俞担忧地望着她,却又不敢靠近。 “奶奶的,你再啰嗦半句,信不信我扒了你的皮?”百里长歌忍住想去撕扯衣服的双手,将头嘭地一声重重撞在板壁上。 剧烈的疼痛拉回了她些许神智。 绝不能在这个地方出丑! 百里长歌紧紧咬着牙,正准备钻出车外。 “魏俞,你退下!”马车外突然传来一阵清润的声音。 ------题外话------ 推荐好基友小灵仙文文,宠文,无虐,强强联手虐渣渣! 书名:重生之鬼医宠妃 她是二十一世纪国医大师的传人,却因一根续命仙针,身死师姐之手。 她是鬼谷的三小姐,却因经脉郁结被鬼谷抛弃,丢在古祠堂中做了扫地丫头。 她愿平凡,但却再遭人妒,竟然是因为那一介白纸,为了替换她,她身死亲姐之手。 她恨,她恨。 经脉再续,她不再是鬼谷废物,怨她的,忌她的,恨她的,她都要一一找回来。 三千银针,一双鬼手,她成了京城人人敬畏的鬼医。 清河续命,命运捉弄,她竟然扑倒了他。 任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她就是她,他在她面前毁了婚约,却又满世界的找她。 再见他时,她哭笑不得。 他爱她,宠她,依着她,她却只愿在京城开个小小的医馆。 第九十八章 欲火焚身(二更) 欲火燃烧的百里长歌只觉得那声音好似从九天之外飘然而来,带着丝丝沁凉。 意识在模糊,神智在涣散,她已经分不清楚站在外面的是何人,只觉得他发出来的声音非常悦耳好听,每听一句,她身上的燥热都能得到片刻的舒缓。 那药还在不断地扩散,百里长歌再也忍不住将手缩回来,用力撕扯着胸前的衣襟,她手指才刚刚要发力,突然被一双清凉的手掌包围住。 那样清凉的触感,伴随着刚刚沐浴过后的清香味,仿若长久行于沙漠中干渴不已的人突然寻到绿洲,百里长歌觉得面前的人好像炎热夏日里的一座冰窖,身子不觉往他怀里蹭了蹭。 潜意识里却有另外一个声音提醒她:你中了媚、药,再这样放纵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她身体的灼热程度告诉她,面前这个人身上那股清凉的气息是她现在所需要的。 她需要他! “长歌,你醒醒!”叶痕的双手紧紧握住她的两只手,不让她去撕扯衣襟,但她玲珑身段水蛇一般不断在他怀里磨蹭,刚刚被温泉水泡下去的欲火噌地一下涌了上来,握住她指尖的手掌蓦然紧了紧,呼吸亦灼热了几分。 听清楚了叶痕的声音,百里长歌全身一震,恍惚的神智瞬间有几分清明,她记起来这个男人在点心里下了药,致使自己如今……竟毫无顾虑地躺在他怀里! “叶痕,你……无耻!”最后一丝理智在燃烧,百里长歌咬着银牙,一字一句说得极艰难。 “不是我,我刚刚也中了招,在温泉里泡了好久才没事的。”借着昏暗的光线,叶痕看见她因为媚、药而显出潮红的小脸,眼尾挑出极其妩媚的弧度,里衣已经被汗水浸湿。 这样的百里长歌,他从未见过。 伸出手指抚摸她的小脸,一股滚烫的气息顺着指尖顷刻蹿遍四肢百骸,而百里长歌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清凉越发将身子贴近他。 叶痕手指一颤。 “给我解药!”百里长歌实在受不了,只能用央求的目光看着他,手腕翻转,指甲直接掐入他的手掌心。 叶痕眉头也没有皱一下,只是陡然放开她,坐得远了些,随后眉梢一扬,“要我舍身相救,可是有条件的。” “你个死太监!鬼才要你舍身相救,我让你给我解药!”百里长歌一听怒了,她就知道这个人会在刚才及时出现绝对没安好心,如今她身上的药性已经完全扩散开来,唯有将眼前的人想成太监,否则自己铁定吃亏。 叶痕眼皮猛地跳了两下,面色晦暗不定地眯眼看着她。 “不是我下的药,我自然不知道解药在哪儿。”他说着,赶紧倒了杯早已凉透的茶水猛灌下,又道:“你不是医毒无双,百毒不侵的吗?怎么连这个都解决不了?” “呸!”她回答得简单粗暴,“亏我把你当正人君子,你竟然使出这么下三滥的手段,若是我早有警惕之心,能察觉不出来么?” “都说了不是我下的药你偏不信。”叶痕有些哭笑不得,扶了扶额头,“算了,我还是离你远些,免得你说我趁人之危。” 话完站起身就要往马车外走去。 “你……站住!”百里长歌趴在宽大的座椅上,伸出一只手紧紧攥住他的袍角,咬牙道:“见死不救,你算什么男人?” “我看你还精神得很,一时半会儿应该死不了。”叶痕用手轻轻扒拉开她的指尖,轻声道:“我不会医术,能救你只有一种办法,可是算下来我很吃亏,救了你,你说不定明天穿上衣服就翻脸不认人,还得骂我禽兽。不救你,把你一个人撂在这儿欲火烧身,待会儿你还会骂我禽兽不如,我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没必要与禽兽做比较,所以就当做没看见。” 话完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就要下车。 “喂……”百里长歌有气无力,她觉得这个人一定是故意的! 即便不是他下的药,刚刚那么准时出现也一定是算计好的。 “怎么,考虑好了?”叶痕顿住身子,回过头来看着她。 百里长歌艰难地抬起头来与他对视,全身上下那股燥热的气息不减反增,叶痕就像一块强而有力的磁铁,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磁性将她吸过去。 百里长歌一见他似笑非笑的眼神,就恨得牙痒痒,将原本准备豁出去的话咽了,她咬着下唇,强行将头扭过来不看他,大吼道:“要走就快点走,免得我看见你就觉得糟心!” “这可是你说的?”叶痕轻笑一声后掀开帘直接跳下了马车。 百里长歌全身难受得想挠墙,满脑子都是叶痕的音容笑貌,她突然觉得若是封上那张毒嘴,他应该是她前世今生见过最好看的人。 只可惜,长得好看的人就像罂粟花,所有的美都是毒出来的。 身体里好像钻进了无数虫子,她肌肤滚烫得几乎要立即燃烧起来,加重的呼吸使得她连开口都成为一件非常艰难的事。 她虽然呼吸紊乱,耳朵却听得出来叶痕一直站在外面没走。 靠!还真扔下她不管了! 百里长歌咬牙看着垂地的沉黑重锦帘,想透过这层厚重的布看看那个黑心的男人在做什么。如果目光可以杀人,她一定要先将他穿成刺猬! 额头上不断冒出汗液,百里长歌十指成爪紧紧拽着座椅上的软垫,将脑袋狠狠撞向板壁。 也不知道是磕碰到了哪里,她只感觉额头上瞬间涌下一股热流,将微眯的右眼全部覆盖得睁不开,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却唯独感觉不到疼痛。 灵台的片刻清明让她全身的燥热缓和了几分。 抿了抿唇,百里长歌心一横,再次撞向刚才的地方。 这一次,却没有扎扎实实撞到板壁,额头处突然被一只清凉的手掌护住。 百里长歌嗅着他身上沐浴后的那股清香,刚刚沉下去的燥热迅速又涌了上来,整个人都好像在燃烧。 “你不要命了!” 叶痕看见她用这样的方法来减轻痛苦,不由得深深皱眉,怒吼她一句,“你胆敢再撞一下,本王就在马车里办了你!” ------题外话------ 推荐好友嘻三爷的美文。文名掠爱撩情之前妻别玩火简介, 传闻,他金屋藏娇,隐婚三年不曾让老婆跨门半步,绝对是对老婆宠爱有佳的深情好男人。 扔下报纸,他鹰眸轻挑薄唇上扬:“呵呵呵……” 传闻,她温惋贤淑,结婚三年不曾与他吵过半句嘴,绝对是对老公死心塌地的温柔好女人。 抿一口茶,她柳眉微拧红唇勾起:“呵呵呵……” 事实上他选中她无非就是看中她三大优点: 第一胸大,第二脑残,第三败金。 事实上她找上他无非也是看中他三大优点: 第一有钱,第二有钱,第三有钱。 第九十九章 瓜蒂催吐(三更) 本王? 似乎从认识以来,他还是头一次在她面前这样自称。 百里长歌右眼被新鲜的血液覆盖得几乎睁不开,连带着左眼也微微眯起,她嘴角轻轻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你要是敢,就试试!” 话音才落,仅存的一丝理智很快就被吞没,她紧紧抓着他的胳膊,唇齿里含糊不清,“我……要……” “什么?”叶痕清幽的眸子眯得更深,掏出锦帕替她擦去额头上的血珠子,这才将耳朵贴近她,“你要什么?” “你走开!”百里长歌拼尽力气挥手将他推开,她如今就好像一头饥渴的狼,要是再对着叶痕这么个貌美倾城的男人,绝对会把持不住的。她索性心一狠,张嘴就往他胳膊上咬,直咬得透不过气,这才踉踉跄跄站起身伸出无力的手去掀帘。 叶痕本想将她抱回去。 岂料百里长歌像是后背上长了眼睛一样,低喝一声,“别碰我,否则我咬死你!”话完一个跟头直直栽了下去。 叶痕坐在马车里呆愣了片刻,突然听到外面“嘭”地一声落地响,顺便夹杂着百里长歌的闷哼,他一惊,连忙跳下马车伸出手就要去扶她。 “别碰我!”百里长歌目露凶光,恶狠狠瞪着他,“赶快去给我准备冷水浴,最好能在里面加上冰块!” 叶痕感受着周围吹来的冷风,再看看面前撞上了额头尤不自知,面色依旧潮红的百里长歌,面上露出几许不忍的神色,皱眉道:“这么冷的天,你再泡加冰块的冷水,会直接冻死的。” “那你能救我么?”百里长歌抬眼看着他,眼睛里迷离的色泽已经让她看不太清楚眼前人的模样,却是拼了命的想要靠近他。 “你真想要我救?”叶痕垂眼望向她,眸光里多了一抹幽深。 “不想就别在那边废话,赶紧给我准备冰水!”他的迟疑,百里长歌没来由的想发火,难不成她这么个大家闺秀主动送上门还遭人拒绝? 沉吟片刻,叶痕走过来蹲下身,这一次,再不管她如何挣扎咒骂,他将她打横抱起,直接进了内殿,轻轻将她放在床榻上,正准备去倒杯冷水来给她解渴,手腕突然被人扣住。 百里长歌闭着眼睛,声音说不出的轻柔娇媚,“叶痕,你就那么看不上我么?我主动送上门你还不要,是不是在你的心里,除了晋王妃,别的女人连一粒尘埃也算不上,是不是无论我如何做也不可能住进你的心?” 叶痕的身子陡然一僵,神情突然之间变幻莫测,他怔愣在原地,任由她拽着自己的胳膊一句句的质问。他只是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我果然还是太看得起自己了。”百里长歌极力忍着一阵阵传来地更加灼热空虚的感觉,逐渐放松他的胳膊,手指无力地一甩,“去替我准备冰水吧,时间不多了,再这样下去,或许我真的会死,据说死于这种药的尸体会保持着原来的表情,我不想仵作来验尸的时候看见我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那样的话,我死得很不安心。” 叶痕看着她的样子,心中一刺,缓缓走到桌子边倒了一杯冷水过来,一只手托住她的脑袋,另外一只手给她喂冷水。 早已烧得爹妈不认的百里长歌唇瓣刚一触到那冰凉的水珠,燃烧了一个多时辰的身子仿佛寻到了救星,张开嘴大口大口喝着水。 一杯喝完,这才感觉舒适了些,她不想再重复刚才的情形,只得颤抖着嘴唇,“再来一杯。” 叶痕放开她,拿着杯子准备再过去倒水,手腕再次被人扣住。 百里长歌咬牙切齿,痛苦,纠结,恳求,种种情绪掺杂在一起,使得她巴掌大的小脸扭曲在一起。 叶痕看得出,药性又上头了。 他闭了闭眼睛,狠狠将她的胳膊甩开,“你这个样子,我下不去口。” 胳膊一松,百里长歌恨恨看着他的背影,用这世上最恶毒的语言在心里骂了他一分钟。 “你刚才在马车里不是想办了我么?怎么现在不敢了?”百里长歌万万想不到这个药的药性会强烈成这样,他不替她准备冰水,她暂时别无他法,只能不断地刺激他,“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晋王殿下就这么点儿胆子,莫非你不举?” 叶痕无奈地走过来,再次将满满一杯水喂她喝下,将她伸过来的爪子扒拉开,这才轻声问:“你既懂医,可知什么东西能最快催吐,我替你去寻来。” “做什么?”百里长歌早已没有多余的神智去思考他的用意,双臂一张就想抱他。 叶痕赶紧站起来闪开身,“快告诉我,我去寻来给你吃,让你把先前吃下去的东西全都吐出来。” “瓜蒂散……”总算明白了他的用意,百里长歌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回答,“取少量瓜蒂散加上三钱香鼓,煮成稀粥状,将汁取来。” “魏俞——”叶痕站到门边冲外面大喊一声。 “奴才在!”魏俞听到声音赶紧颠颠赶过来。 “按照她说的去做,迅速将东西过来!”叶痕冷着脸吩咐。 魏俞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王爷的面色便知此事有些严重,他不敢耽误,应了声一溜烟就往厨房跑去。 约摸半个时辰后,才端着小半碗瓜蒂汁液过来。 叶痕一直站在门边等着,见到魏俞,赶紧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匆匆赶往内殿。 百里长歌整个人如同树袋熊上树一样抱着卷成筒儿的被子。 叶痕走到床沿边,单手轻轻托起她的下巴,不等她反应,迅速将汁液喂进她的嘴里。 这汁液极其酸涩,百里长歌舌尖刚一接触到,眉头就紧紧皱起来,紧闭着嘴唇不肯再喝,还想把喝了的喷出来。 “你要是敢喷出来,以后就别妄想睡我!”叶痕眸光清冷地看着她。 第一百章 为你穿鞋(一更) 一句话,将百里长歌雷得外焦里嫩,她吐汁液的动作僵住,呆呆看着他,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与惊奇,甚至……还有一分得意。 “望着我做什么,莫不是现在就想欲火焚身而亡?”叶痕似乎极其不满她今夜的行为,说话的语气从未有过的清冷,“你若是就这么去了,休想爷为你烧一分钱,你就等着在下面做个穷死鬼!” 百里长歌正被满嘴的酸涩味道恶心着,根本没精力来与他反驳。弱弱地道了声“快让开”后整个人趴在床沿边上就吐起来。 一股极其浓郁的酸臭味瞬间蹿满整个内殿,百里长歌此时再顾不得形象,只觉得瓜蒂散那味道令她极其恶心,一直趴在床沿上吐得没心没肺。 叶痕有洁癖,她是一早就知道的,本以为他会丢给她一个嫌弃的眼神后黑着脸离开,没想到他直接绕过地上的污秽物,走到她的侧边,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他这一拍,百里长歌吐得更顺畅,直将胃里所有的东西都吐了个干净,待直起身时,才觉得全身绵软无力,但周身那股燥热的气息减弱了几分,她虚弱得直接往他怀里倒去。 叶痕并没有闪躲,任由刚吐完连嘴都还没擦的她往怀里扑,良久,似乎确定她再没有精力闹出什么动作,他才悠悠站起身,将软绵绵的百里长歌打横抱起直接往浴池走去。 百里长歌虽然虚弱无力,却因为体内那股火还没有完全消除而微微张着眼睛,她看得出叶痕正抱着自己往浴池边走。 “你想做什么?”此刻恢复了大半神智,她早已将刚才药性散发时做出的举动和说出的话抛诸脑后,心中警铃大作。 “你这个样子,任何人见了都没胃口。”叶痕不看她,抱着她的手臂却紧了紧,声音一如刚才的清冷。 说话间,已经走进了浴池,叶痕将她往水里一扔,只听“嘭”一声巨响溅起水花无数,百里长歌被摔了个七荤八素,待反应过来时,却见叶痕一个转身就要往外走。 她赶紧唤住他,“喂!你就是这么对待病人的?你把我扔在这里,万一待会儿我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叶痕步子一停,转过身来眸光清幽的看着她,“我怕我一直待在这儿,你会忍不住把我吃了。” 靠! 百里长歌忍不住想爆粗,她看起来有那么饥渴? “那你替我找身干净的衣服来。”想了想,百里长歌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的确是有些饥渴,不过她相信叶痕一定能够理解的,毕竟这种药效果如此强烈,若不是她自制力好,现下指不定已经成了什么样子。 “后面有衣柜,衣柜里有我没穿过的新袍子,你若是不嫌弃,自己去挑一件。”叶痕甩下一句话,关上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百里长歌将身子探入水中,池水的温润很快又勾动了她体内还未完全消除的欲火,她眉头一皱,赶紧撩动水花洒在身上,想着要赶紧洗完离开这里,否则刚才那一碗药汁就白喝了。 拨动水花的同时,她突然想起来刚才叶痕在马车里的时候似乎说过他自己也中了招。 倒抽了一口冷气,百里长歌将回忆倒带,回想着他刚才的所有神情,她自然知道此药的猛烈性,没想到他竟然成功控制住了,仅仅是在这个地方泡了两个时辰的温泉么? 面上划过一抹狐疑,温泉里蒸腾的水雾将她原本就带着潮红的脸颊更添了两团红晕。 百里长歌再不敢多想,赶紧加快速度洗完后上了玉石铺就的地面,赤脚走到衣柜前,挑了一件看起来勉强合身的月白锦袍裹在身上后直接出了浴池。 叶痕坐在廊下的摇椅上,手里捧着一本书,借着梁上宫灯的光线正看得入神,他身上早已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此刻的神情看上去倒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百里长歌走到他身后咕哝道:“这么冷的天坐在这里看书,你这是在耍酷?” 叶痕闻言放下书缓缓抬眼,看见她没穿鞋的*小足,深深皱眉不悦道:“怎么不穿鞋就跑出来了?” “刚才那双脏了。”百里长歌扁了扁嘴,走到他身旁坐下。 她本及其随意之举,叶痕却突然如坐针毡,赶紧站起身来往浴池里边走去。 “你躲着我做什么,难不成还真怕我把你吃了?”百里长歌瞪着他的后背。 “我去给你拿双新鞋。”叶痕淡淡应声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不多时,他手里拿着一双新鞋走了出来,径直到她旁边蹲下,手指轻轻抬起她的脚,先将袜子套进去,再帮她把鞋穿好。 百里长歌目瞪口呆过后好笑地问他,“大天朝鼎鼎有名的晋王殿下亲自给他的小医官穿鞋,你说我是不是该感到荣幸?” “今夜你沾染了那种东西,我不与你计较。”叶痕穿好鞋后,懒懒抬眼瞥了她一下。 百里长歌轻笑道:“那看来以后我想要这种特殊服务的话还得多多服食此药咯?” “还想有下次,做梦!”叶痕脸色一沉,站起身来重新坐回摇椅,“刚才的温泉,我放了点对你有帮助的东西,你现在应该恢复了大半,你的内功分毫不差于我,后面的毒性应该自己有办法清除了吧?” 百里长歌抿唇而笑,看着他颇为无奈的样子,突然“哎呀”一声,面露痛苦道:“那种感觉又来了。” “少来!”叶痕将她靠过来的脑袋敲回去,淡淡道:“你要是再不回去清毒,待会儿被欲火烧死可怨不得我。” “啧啧……”百里长歌瞧着他现下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样,稀奇道:“真是见了鬼了,平时你强吻我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副做派,一到正事上就闪躲到一边,莫非我猜对了,你果真不举?” 叶痕的脸彻底黑成了锅底,“你要是再敢多言一句,我现在就让你试试!” 百里长歌吐了吐舌头,提起身上叶痕那件宽大的衣袍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 魏俞一直站在廊下,此时得见百里长歌回房,他才敢走过来,正准备问候叶痕,不料眼前黑影一闪带过来一阵凉风,风弄已经在叶痕面前站定,面色极其难看,“王爷,您今晚太过鲁莽了,长歌小姐她是皇长孙……” “行了,这些不用你操心。”叶痕烦闷地站起身,“今夜的事,任何人不得对沈都尉提及分毫。”话完看向不远处的魏俞,“你也一样!” 第一百零一章 送进青楼(二更) 将魏俞打发走,风弄又重新回到叶痕身侧,但见自家主子一脸淡然无波的样子,他忍不住再次出声提醒,“王爷,并非属下多嘴,只是长歌小姐的身份特殊,您切莫与她太过亲近,否则……” “本王的事,何时轮到你来多嘴?”叶痕阴沉着面色,“偏殿的那些女人与刚才的点心是谁送来的?” “回王爷,是长孙殿下。”风弄垂着头,声音一如既往的僵硬,“属下从黎刺史遣来送点心和那些女人的侍从嘴里得知,长孙殿下担心王爷您离京太久,孤身一人太过寂寥,所以传信通知黎刺史……”话到后面,他的声音已经细弱蚊蝇。 “啪——”叶痕将手中厚重的书本往地上一摔,脸色说不出的难看,他霍然站起身,冷声道:“那些女人,全都送进青楼,没有本王的允许,永世不得被赎出来!” “这……”风弄有些为难,“这样做会直接得罪皇长孙,还请王爷三思。” “还三思什么?”叶痕怒道:“他既然把那些女人送给本王了,自然就是本王的人,我想怎么处理那是我自己的事,他既然敢送,就该想到这些女人的下场!” “属下知道该怎么做了。”风弄应了声,悄然退了下去。 与哑女一起在内殿打扫的魏俞觉得自己一定是出现幻觉了,晋王府顶替尹江秋的末等医官,数天前陪着心情忐忑的他去青莲山祭坛的阿瑾竟然是武定侯府嫡女,长孙殿下的未婚妻百里长歌! 他呆呆站在原地,许久不曾反应过来,直到风弄走近,用一贯沉冷的声音提醒,“王爷刚才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侍卫长放心,奴才绝不会多嘴的。”魏俞这才拉回几分神智,郑重点头后赶紧低下头继续打扫。 百里长歌回了房,身子虚软的她没有半分力气,一进门便往里间走去,将自己扔到床上,明明困顿的很,偏偏体内那股邪火一直作祟,扰得她辗转反侧,犹豫再三,她索性直起身子盘坐在床上,由丹田处开始牵引内息将那股邪火强压下去,胃里的东西全部吐干净,后来又泡过放了大罗九转金丹的温泉,药性早就散去了大半,此时清理起来易如反掌,只不过她实在疲累,勉勉强强用了一个多时辰才将余毒完全清除,三更时分倒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 翌日天光晴好。 百里长歌是被饿醒的,昨夜那一番折腾,她全身再无半分力气,便是此时,已经睡了一整夜的她下床的时候仍旧感觉全身好像被人大卸八块后重新组装回去一样,勉强将自己打理得像个人,她伸了个懒腰后推开门去往前殿。 叶痕正在用早膳,见到她进门,神情一愣,嘴角几不可见地抽了抽,随后就当没看见她一样,垂下眼继续用膳。 “你那是什么表情?”百里长歌皱了眉,她已经梳洗过了,不至于那么糟让他食不下咽吧? “没什么,刚才没看清,等你走近了才发现是个人。”叶痕有条不紊地喝着粥,语气不咸不淡。 “我觉得改天我真的有必要去请天下第一巧手绣娘来把你的嘴给缝上。”一大早就听到这张毒嘴不饶人,百里长歌说不出的郁闷。 “若是缝上我的嘴,以后你在遇到昨夜那样的情况怎么办?别人可没我那么好心帮你解毒。”叶痕说得义正言辞。 “你……!”百里长歌一时语塞,看他那似笑非笑地眼神,明明想说的是昨夜她中了那种药躺在床上的时候胡言乱语还死拉着他的胳膊不放想让他以身解毒。 “还站在那儿做什么?”叶痕见她不动,笑道:“莫不是昨夜还没吐完,现在还不觉得饿?” “看见你我就恶心得吃不下去。”百里长歌咬牙瞪他一眼。 “恶心?”叶痕扬着眉梢,目光瞥向她的小腹,“这么快就有反应了?” “叶痕,你的嘴里还能不能吐出点好听的话来?” “什么是好听的?”叶痕一脸迷茫,那神情看上去仿佛真的一无所知,“是要像茶楼说书先生话本子里那样山盟海誓,恩爱两不疑,说什么黄泉碧落,海枯石烂么?” 百里长歌身上的鸡皮疙瘩抖了抖,“你还是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话完她抬步转身就想往外面走。 “你还没用膳,打算就这么饿着跟我去许彦家?”叶痕叫住她。 “你那些食物里什么药都有,只有你这种生理机能不完全的男人才会吃了没有什么反应。”百里长歌好笑的看着他,她一直在想叶痕昨晚是怎么解决的,那样猛烈的药效,她才不信泡温泉就能给泡散了。 “生理机能,什么东西?”叶痕狐疑地盯着她。 “咳……”百里长歌赶紧收了笑意一本正经道:“我的意思是夸赞你定力强,中了那种药也能不乱方寸,泡泡温泉就过去了,不愧是早些年在战场上让敌军闻风丧胆的战神将军。” “是这个意思么?”叶痕明显不相信,脸上狐疑地神色更加明显。 “当然是了,不然你以为是怎样?”百里长歌在心中大笑,没想到这个人也有被她耍的一天。 出了前殿,她直接去了厨房,在哑女那里拿了几个点心吃了,又喝了一碗粥,这才回房整理工具。 巳时,百里长歌跟着叶痕出了行宫,由魏俞驾着马车直奔许彦家。 这一次,百里长歌学乖了,再也不敢手贱胡乱拿小几上的瓜果解馋。 “怎么,今天不敢吃了?”叶痕拿了一只金角酥在她面前晃啊晃,百里长歌只当没看见,闭上眼睛靠在后壁上就睡觉。 “果真不吃了?”叶痕略有些失望地将金角酥放回碟子,幽幽叹气,“看来昨夜的药对你伤害挺大的。” “我是正常女人,有反应不足为奇。”百里长歌特想一巴掌将他拍飞,“不像你,在这么强烈的药效侵袭下还能保持一贯的定力,我不知道该怀疑你不举还是该思考你是用什么工具解决的。” “……”叶痕没说话,只是定定看着她,瞳眸里带着几许复杂的光。 百里长歌再次合上眸,“你若是再敢轻薄我,我就让魏俞进来陪你,我出去赶车。” 第一百零二章 红灯鬼魅(三更) 许彦家在滁州城东。 百里长歌和叶痕坐了小半个时辰的马车才赶到。 许彦因为腿脚不便终年坐在轮椅上,便在步行街上租了一个铺面,编制孔明灯,顺带还卖些文房笔墨赚钱。 许彦许洛两兄弟是近两年才迁居到滁州城的,许彦一心想让哥哥考取功名,便将开铺子赚来的钱全部投入许洛的学业上。 这些事,是百里长歌下了马车后跟街边卖菜的大娘打听的。 听完后她一阵感慨,没想到许彦在经历了三年前的那场舞弊案之后仍旧对功名仕途充满信心,他此生自是再无法完成,只能将全部心愿寄托到哥哥身上。 难怪大娘会说许彦对哥哥极好,从来不让他做任何粗使活计,有了钱也是好吃好喝的先给许洛。 百里长歌侧头望着叶痕,“看来你错过了一位国家的栋梁之才。” 叶痕抿了抿唇没说话。 二人一前一后到了许彦的铺子。 远远便瞧见一身整洁蓝布衫坐在轮椅上的许彦,他手里抱着个半成品的孔明灯,神情极其恍惚。 这个模样,百里长歌总觉得很熟悉,她眯着眼睛想了想,最后才将许彦的神情与那天在秦黛家见到潘杨的神情重叠。 离奇祭坛殉情案,他们全都失去了挚爱,一个是即将过门的未婚妻,一个是相依为命数十载的亲哥哥。 对于许彦来说,许洛一死,他倾注在他身上的所有心血等于打水漂了。 又是无奈地一叹,百里长歌缓缓抬步走上前,轻轻唤了一声,“许二公子?” 许彦顷刻间回过神,在看清百里长歌和叶痕的面容后,脸上并无过多情绪,只淡淡问:“晋王殿下亲自前来,可是我哥哥的案子有着落了?” “我们能参观一下许洛的房间吗?”不等叶痕发话,百里长歌赶紧切入主题,她明白叶痕一直在为三年前的事内疚,但此时办案要紧,并不适合缅怀过去。 “这……”许彦略有犹疑。 “你放心,你损失的银子,由王爷亲自出。”百里长歌看得出他的顾虑,便道:“许二公子也很想许大公子能在九泉之下得安息的吧?” 许彦垂下眼没再说话。 百里长歌走进去帮他收拾摆放东西,一边收一边问,“许大公子也像那些客商一样喜欢青莲山脚的祭坛圣火么?” “大抵是有些喜欢的吧,否则他怎么会在那天晚上去祭坛呢?”许彦转动轮椅坐到门边,悠远的目光看着远处的覆雪山尖。 百里长歌整理东西的动作一顿,看向许彦的背影。 此时日光斜照进来,整个铺子里都暖洋洋的,唯有他逆着光的背影,说不出的萧索孤寂。 百里长歌想着刚认识叶痕的时候,这样的背影她没少见,她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失去挚爱的痛苦,但也能理解他们心中的酸涩。 “那么,许大公子在出事前几天可有什么异常举动?”百里长歌偏过头不欲再看。 “异常倒是说不上。”许彦道:“只是那两日读书颇有些心不在焉,我以为他病了,请了大夫来替他看诊,过后也只是开了几副安神药,大夫说他可能是那两日太过疲累导致的。” “我听说许二公子从来不让大公子做任何粗使活计,便是铺子里,你也从来不要他帮忙,如果单单是念书的话,不至于疲累过度的吧?”百里长歌想着卖菜那个大娘说的话,觉得许彦很可能隐瞒了什么东西。 “那我就不知道了。”许彦淡淡答。 “许彦与潘杨同为青莲书院的学子,他们俩平素可有来往?” “潘杨来过我们家一次。”许彦回忆道:“我记得他当时带了好多的书,说是要向哥哥请教,我见他们讨论的都是学业上的问题,便没有多问。” “除此之外他们二人便再没有来往了吗?”不知道为什么,百里长歌总觉得许彦似乎在隐瞒什么事情。 “没有。”许彦轻轻摇头。 “你认识秦黛么?”一直站在门外的叶痕突然走进来,站在许彦身侧,微微垂下眸看着他,那一身月白锦袍在暖阳下极其晃眼,袍上淡金西番莲更是开得灼目。他一进门就问了个无厘头的问题。 “听说过。”许彦的语气并无半分波澜,“她是滁州城内有名的琴师,又与潘杨指腹为婚,在这个地方,谁没听说过她的大名呢?” 二人说话间,百里长歌已经将所有东西收拾摆放好走到门边。 许彦掏出钥匙锁了门,这才带着他们往家走去。 他家离铺子并不远,百步的路程便到了,从外面看是一个极其古朴的小院,与滁州一贯的平顶房不一样,许彦家的房子是京中常见的四合院模式,二进院落。 进门便能看到满院的青翠竹林,想来是他为了制作孔明灯而栽种,百里长歌看着那些挺直修长的竹子,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一个人。 传说中那人只会在黑夜中活动,每夜挑着红灯去望天崖,形同鬼魅。 她没见过那个人,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知道是个男人,既然能上望天崖,想必那个人的轻功当世无二。 指尖拂过垂下的修长竹叶,百里长歌轻笑道:“许二公子,倘若你的铺子里再挂上红灯,我几乎要把你认成另外一个人了。” “哦?”许彦放慢了轮椅的速度,问她:“大人也有认识的人同我一样喜爱这些苍青的翠竹吗?” “那个人啊……”百里长歌笑笑,用很神秘的表情道:“他应该是不喜欢竹子的,他只是喜欢摧残竹子。” 身后叶痕的面色一变再变,连呼吸也紊乱了几分,锦袖中,修长手指微微痉挛了一瞬后又松开。 百里长歌走在前面,自然没有发现他刚才那一瞬间的表情变化。 ------题外话------ 咳咳……藏了这么久,是该把某人放出来溜溜了,否则以后很没存在感,万一哪天出来了,说不定还有妞儿问→→这是谁? 第一百零三章 妖娆画册(一更) 直接进了二进后院,许洛的房间便设在这里,根据许彦的说法,许洛一向喜欢幽静,他就在院子里种了些香味清淡的花。曾经买过两个丫鬟,其中一个病死了,另外一个如今还留在院里照顾他,许洛还没出事之前,那丫头除了必要的事情之外,平素也是不到后院来打扰他的。 百里长歌顺手摘下一枝点地梅放在鼻尖轻嗅,“咦……点地梅对我们来说是稀罕之物,但是在这里好像每家庭院里都有啊,那天还在秦黛家门前见过呢!” “错了。”叶痕在听到她的声音后才勉强拉回思绪,低声道:“我们所走过的大街小巷,包括罗彪的那一双儿女家,都没有见过这种东西,你所说的每家每户,只是因为你在秦黛家见过点地梅,然后又在这里见到了,所以以为每一家院子里都有。” “不会吧?”百里长歌一愣,“你记得这么清楚?” “当然,我们走过的那些街巷上有几户人家我都记得。”叶痕的目光凝在她身前的点地梅上。 “唔……虽然听起来感觉有些巧,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问题吧?”百里长歌皱眉想了想,没想出什么问题。 “又错了。”叶痕抿唇道:“点地梅在他们这个地方极其珍贵,养它的人必定会小心翼翼,而那天我们在秦黛家看见的那盆点地梅,是随意摆放在大门外地上的,好像秦开明根本不打理一样。” “养护花草是你们这些京中贵胄的爱好,秦开明一个糟老头子不喜欢,也不懂得打理似乎说得过去。”百里长歌很无奈,她不明白叶痕为什么跟一盆花过不去。 “我记得很清楚。”叶痕看她一眼,“那盆点地梅是精心打理过的。” 百里长歌瞠目结舌,想着这个人的记忆力要不要这么好? 随后又听他道:“而且花盆周围没有杂草,所以我敢断定那盆花是才放在大门外不久的。” 他这一说,百里长歌也开始觉得不对劲。 她突然想到秦黛房里的那个花瓶,第一次去的时候,花瓶里的点地梅是刚刚摘下来的。 叶痕看穿了她的心思,轻笑道:“你想不出,我来帮你回忆。当时秦黛房里最不显眼而又最显眼的其实就是那个花瓶,花瓶里插着点地梅不足为奇,奇的是,秦黛都已经死了一夜了,那些花瓣上竟然还有露珠,这只能说明花瓶里的花是在秦黛死了很长时间以后才放进花瓶的。” 百里长歌恍然大悟,“如此说来,就出现了矛盾点,秦开明不爱花草,连院子里都只有一棵水青树,那么他怎么可能在秦黛死了以后再摘花放进花瓶?” “是有人故意而为。”叶痕指着旁边一处清扫干净的空地,“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秦开明家门前那盆花就是从这里出去的。” 百里长歌一惊,顺着他所指的方向走过去一看,勉强能看到一个浅浅的花盆底部印记,她顿时唏嘘道:“你的记忆力简直堪比电脑。” “什么东西?”叶痕不解地皱眉。 “咳……就是夸你记忆力惊人。”百里长歌揶揄笑道,随后她俯下身,认真打量起那个印记来。 秦黛死后,有人从城东许彦家院子里搬了一盆花送到城西秦黛家里,还摘了几枝放进花瓶,究竟目的何在? 百里长歌心中清楚,这个人绝对不会是腿脚不便的许彦,可是除了他,这个院子里就只有丫头小兰,难不成是丫鬟动的手脚? 二人辗转到了前院。 许彦正在给一只黑猫喂食,见到他们出来,淡淡问:“两位可是有发现了?” “我想问一下,你们家后院的那盆花去哪儿了?”百里长歌指了指后院方向。 “那盆花无缘无故死了。”正在打扫前厅的丫头小兰闻言站起身来垂眼怯怯道:“几天前被我连同花盆一起扔了。” “扔在哪里,我能不能去看看?”百里长歌抿唇想着莫不是这一次又找错了方向? “估计找不到了。”小兰摇摇头,“院子里的污秽物都是当天清理出去的,时隔这么多天,再想找到碎片几乎不可能。” 与叶痕对视一眼,百里长歌故作垂头丧气地模样,二人直接进了许洛的书房。 果真如许彦所说,书架上层层叠叠堆着各种各样的书籍,从诗词歌赋到地理杂记再到大梁历朝历代的正史野史,甚至连星象术数这些书都应有尽有。 百里长歌看得愣神,想不到许彦倾注在许洛身上的厚望还不轻,这是要培养全能人才? 叶痕走到书架前,随意翻阅了几本书。 百里长歌则在桌案前坐下,整间书房里干净无尘,唯独桌案上的珐琅笔洗里面盛着一半的黑水,砚台里墨汁干了一半,笔尖蘸了墨的毛笔横在洁白的宣纸上,已经晕开一团墨黑。 百里长歌皱了眉,从周围环境看来,许洛当是个同叶痕一样有洁癖的人,怎么会允许桌案上凌乱成这样? 如果这个状态是许洛出门之前就一直保持,而不是后面的人刻意弄成这样的,那么只能说明许洛出门的时候非常匆忙,忙到连洗毛笔的时间都没有。 开祭坛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秦黛和许洛都如此迫不及待往青莲山跑? 百里长歌将已经查询到的那些零零星星的线索在脑子里过滤了一遍。 潘杨写了一封信给秦黛,致使她迫不及待直接穿着嫁衣往青莲山跑。 同一晚,许洛连毛笔都来不及洗匆忙赶往青莲山。 秦黛和许洛相争被火烧死。 潘杨刚好出现在滁州城。 秦黛是潘杨的未婚妻,许洛是潘杨的同学。 所有的真相似乎就快浮出水面了,可是偏偏缺了一根导致这一系列事件的导火索。 百里长歌眼尾瞥见叶痕拿着一本小册子站在书架最里面的角落,一动不动,她眸光动了动,悄悄站起身来踮着脚尖往他身边靠近,好不容易眼尾瞥到册子上的内容。 “噗——”当真正看清上面的图画时,百里长歌一个没忍住喷了出来。 叶痕面色一变,将册子扔到一边迅速伸手蒙住她的眼睛,不悦道:“这个东西,你不能看!” ------题外话------ 亲爱的们,今天是公众最后一天,依旧三更,但比前面的多一千字,还没开啃的妞儿可以开啃啦,明天中午一点,《携子》就要入v咯,v章首发两万,十八号开始万更一个月,衣衣是上班族,手速慢,码一万字要好久,希望喜欢文文的妞儿能支持正版陪我一直到结局(╯3╰) 第一百零四章 种瓜即生(二更) 百里长歌忍住笑意,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哦~原来是这样!” “什么原来是这样?”叶痕顿时黑了脸,皱眉不悦道:“我只是在搜集证据而已。” “而……已?”百里长歌扬眉,眸中闪着狡黠之光,“刚才我可是亲眼看着你站在这个地方看得津津有味。” 叶痕的脸更黑,“你看见什么了?” “我……”百里长歌一噎,她自然是看见了,而且看的一清二楚——那种原本就不该出现在一个单纯学子房里的画册。 画得那样旖旎。 若非她是穿越而来确定这是个中国历史上不存在的朝代,她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魏晋时期。 叶痕虽然神情不悦地盯着她,耳根那一抹薄红却出卖了他的内心。 百里长歌很想笑,但在接收到对方警告的眼神之后,只得憋回去,一张脸憋得发青。 所有的线索似乎因为那一本画册,隐隐有了主线。 百里长歌揉着额头走出许洛的房间,辞别了许彦,二人来到魏俞等候的地方。 “王爷,阿……阿瑾,可有什么进展了?”魏俞见到他们前来,赶紧跳下车辕,眼睛里充满希冀,在意识到百里长歌身份时又赶紧垂下头。 百里长歌投给他一个很无奈的眼神,随后耸耸肩指了指身后的叶痕。 魏俞自然看得出叶痕不同于以往的阴沉面色,他暗自吐了吐舌头,待叶痕上了马车之后默默坐回去赶车。 “咳……” 叶痕自坐上马车后就一言不发,脑袋靠在后壁上,双眼看着车窗外,百里长歌为了缓和气氛,特意重重咳了一声。 叶痕没反应。 她再咳了一声。 叶痕还是没反应。 百里长歌一向觉得叶痕沉默不语,不放出毒舌的时候最萌最可爱,想到刚才的情形,她暗自失笑过后挑着刺儿说:“哎呀,有什么值得膈应的,不就是一本春那啥宫图嘛,虽然我也是头一次见到这种样式的,不过凡事总有第一次嘛。你看过了,以后就习惯了。” “我看你挺淡定的,以前见过?”叶痕稍稍侧目,脸上古怪的神情一览无遗。 “不不不。”百里长歌赶紧笑着摇摇头,“我怎么会见过这种东西呢,那不是你才能看的吗?我看了又没什么用。”话完,她凑近他,用极其神秘的声音问,“怎么样,刚刚在许彦家看了以后是什么感觉?有没有热血沸腾,有没有全身燥热,有没有*膨胀?” “你想试试?”叶痕如玉的脸彻底黑成夜幕,一记冷眼斜过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刚烈。 “我可不敢。”百里长歌缩回身子,故作惋惜道:“可惜了那天晚上等在偏殿空闺寂寥的一群美人。” 这件事,原本她是不知道的,只不过偶然有一次听魏俞说漏了嘴,她才知晓自己被下药的那天晚上,叶天钰曾经传信给黎征让他准备了十名美人来献给叶痕,只可惜这位不识货的高冷王爷愣是瞧都没瞧一眼,直接把那十名美人打入青楼,并下令永世不得赎身。 “你莫不是同情心泛滥想替她们赎身?”叶痕轻笑一声。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您瞧着我这一穷二白的末等医官能拿得出几个子儿来替她们赎身,再说了,万一我要是救了她们以后,个个都爱上我,那还了得?我岂不是一夜要应付十个?”百里长歌说得大言不惭。 叶痕嘴角几不可见的抽了抽。 揭过这一茬,叶痕沉吟了许久,问她:“有了我手里的这个图册,你应当能理得清楚这整件事的大概脉络了吧?” “还不行。”百里长歌摇摇头,“还有许多无法解释的地方,比如秦黛房里的那幅山居图,又比如我们请那两个小孩显出的半边字迹。” “那你现在准备去哪儿?”叶痕似乎准备把所有事情都交给她,懒懒靠在后壁上,语气漫不经心。 “我也不知道。”百里长歌再次摇头,“我现在脑子里混乱得很,一时半会儿无法将目前已知的东西串联起来,总觉得还是没有找到突破口。” 话还没说完,魏俞突然停下马车,他冲里面轻声道:“王爷,前面有人在表演杂技,围观百姓较多,路被堵死了,要不要奴才去清一下路?” “不必了。”听到“卖艺”二字,叶痕眸光闪了闪,“你自己想办法回去,我们步行。”说着当先下了马车。 他一下,百里长歌自然不好意思再坐在上面,赶紧掀开帘子跳了下去,抬目一看,前方搭建了一个高台。 那天见到的少年和他的妹妹正在台上卖力表演,围观百姓高呼声不断。 “过去看看?”百里长歌见叶痕没有想要过去的意思,她用手肘拐了拐他的胳膊。 “看什么?”叶痕淡淡斜她一眼。 “嘁——你特意不让魏俞在这里亮出你的身份清路,不就是猜到了那边表演的人就是罗彪的儿女,怕他们俩知道了你的身份而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么?”百里长歌看得出他眼里的犹疑,先他一步把话挑明。 不等他开口,她又道:“过去看看吧,今天人这么多,看起来好厉害的样子,刚好我在案子上没有灵感,或许看一看他们表演的东西能想到什么也不一定。” 叶痕拗不过她,只得任由她拉着自己的衣袖往人群里钻。 台上少年意气风发,手里捏着两颗瓜籽,对下面的人群道:“各位父老乡亲,接下来我要为大家表演的是‘种瓜即生’,顾名思义,就是我手里的种子放在松软的泥土中不断浇水,不出片刻定然出芽长叶,即刻结果。” “吹牛的吧?”当即有人反驳,“除非你是大罗神仙在世,否则哪里有这么牛的戏法?” 叶痕看向正暗自思忖的百里长歌,问:“你觉得他说的种瓜即生可能么?”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百里长歌勾勾唇,“你且看着吧,我相信他说得出必做得到。” 围观的百姓个个伸长了脖子。 台上少年取来一个装满松软泥土的花盆,并让下面的人检查了一遍这才回到台上,将手里的瓜籽放进泥土,取了小碗打来清水缓缓浇灌在花盆里,不出片刻,先前还光秃秃的花盆里冒出了一抹绿芽,紧接着绿芽睡醒般缓缓伸展开枝叶,随后便结出了铜钱大的瓜。 百姓们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当看到结果的时候连呼吸都停滞了几分。 再看向台上少年时,皆露出钦佩的目光,纷纷掏腰包打赏。 第一百零五章 知晓真相(三更来袭) 一直站在百里长歌身后的叶痕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他半眯着眼睛,似有诸多不解。 百里长歌看见他的疑惑,也不打算解释——目前将案子弄清楚才是最重要的事。 看着那少年收完打赏地前,将道具全部清理了,百里长歌才绕开人群走到后台女娃娃处。 “大人……”女娃一见到她,立即双眼晶亮,将手中的活计放下,走过来规规矩矩给她见了礼。 百里长歌和蔼一笑,摸了摸她的脑袋,女娃娇艳的小脸唰一下就红了。 随后她四处张望了一下,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叶痕,问她:“大人,你们这次前来可是又有什么为难之事?您尽管吩咐,只要我们兄妹俩能做到的,必然万死不辞。” 百里长歌嗔怪道:“傻丫头,哪能让你们赴险呢?我来是想问一下,你们在这滁州城里,可认识笔法极好的作画先生?” “作画先生?”女娃微微皱眉思索。 百里长歌补充道:“那个人写的字极有风骨,且擅长京城里流行的山居图。” “大人说的作画先生小女子只怕是不识得。”女娃摇摇头,“只不过我认识一位写字很好看的先生,两年前哥哥曾请他代写书信,当时我就在旁边看着,那位先生的笔法真是别致,左手竟然也能写得那样好看。” 百里长歌瞳眸一眯,“左手?” “是啊。”女娃点点头,“原本哥哥找过好几位先生代写书信的,可能因为我说的这位用的是左手,所以记忆比较深刻吧!” “那你可记得他的模样?”百里长歌忙问。 “不记得了。”女娃摇摇头,“我只记得他坐在轮椅上,似乎是腿脚不方便。” 话完叹息道:“唉……多好的人才呐,可惜就因为一双腿……” 女娃的回答,让百里长歌如遭雷劈,心中涌上不好的预感,她俯下身,很认真地看着女娃,“你们的那些家信能给我看看吗?” 看出了女娃的犹疑,她赶紧道:“我只是想认一认那个字迹。” 女娃一听,咬了咬唇就过去找她哥哥,不多时手里拿着一个信封过来。 “可以看吗?”百里长歌想着这毕竟是人家的*,随意打开终归不太好。 “大人你看吧。”女娃叹了口气,大而圆的眼睛里有一层薄薄的雾气,她低声道:“这些信都是摆放了很久的,哥哥说一封都寄不出去。” 百里长歌神色一动,这俩兄妹虽然没有被大梁帝明着贬为奴隶,但终生不得入仕途,又送到滁州这个地方来便等同于终生监禁了,大梁帝不限制他们在滁州城的活动,却绝对不会让他们的书信传到南郡平王的手里,否则这件事一旦撕开来,将会是藩王们趁机作乱的好时机。 眼前这两个孩子不过十来岁,自然不会懂得这些道理。 百里长歌忽然觉得手里的信封沉甸甸的,她站在原地许久才缓缓打开。 只一眼,她就惊得呼吸顿住,脸色煞白。 女娃的家信上写了什么,她自然不会去看,她要看的是许彦用左手写出来的字迹。 果不其然,与秦黛房间里那幅山居图上题的字一模一样! 百里长歌这一次是真的遭了雷劈,呆愣在原地半晌不见有动静,直到信封掉到地上,女娃揪了揪她的衣袖才反应过来。 “大人,这个字迹有什么问题吗?”女娃忽闪着大眼睛,里面装满了好奇。 “女娃,你叫什么名字?”百里长歌定了定心神,将面上情绪全部收去,低头问她。 “我叫罗丹萱,哥哥叫罗明烯。”女娃将信纸从地上捡起来,拍了拍灰渍递给她,“大人还要看吗?” “不了。”百里长歌摇摇头,温声道:“萱萱,今天我来找你看字迹这件事千万别跟任何人提及,除了你们兄妹俩,任何人来问都要说不知道,否则那些坏人会伤害你们的,知道吗?” “嗯……”罗丹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百里长歌向兄妹俩道了谢以后走到叶痕身侧,长呼了一口气,这才惊魂未定地说道:“秦黛房里的那幅画,竟是许彦亲手所作。” “是他用左手写的字吗?”叶痕只听她一说,便明白了大半。 “是啊!”百里长歌点点头,“我记得你今天问过他认不认识秦黛,当时他的回答模棱两可,其实细想下来,竟是我们俩被他给绕进去了,当时只顾着查找关于许洛生前的蛛丝马迹,并未注意他的神情。” “这些人之间的关系可真复杂。”叶痕道:“潘杨与秦黛是未婚夫妻,许彦与许洛是亲兄弟,秦黛房里挂着许彦亲手作的画,大门外放着许彦家的点地梅,她却在大婚前夕穿着嫁衣与潘杨的同学许洛一起被火烧死在祭坛里。这些事是由什么串联起来的,你理清楚了吗?” “还差一点。”百里长歌伸手揉了揉额头,“祭坛里发现的琴弦究竟是什么东西,最费解的就是手链上的提示,我几乎怀疑是不是讯号错了,怎么弄出个桃花来!” “讯号?”叶痕再一次为她的新鲜词汇感到疑惑。 “就是信息的意思。”百里长歌嘿嘿两声,“对了,你那天画了玉簪的图传回帝京让人查找当年的记录,可有消息了?” “哪有那么快?”叶痕瞥她一眼,“滁州到帝京,一个来回少说也得七八天,更何况我们要找的是十多年前的档案,内务府的人能耐再大,也不可能在短短数日内将那么久的档案给翻出来核对清楚。” “说得也是。”百里长歌抿了抿唇,又问:“那你之前说的养蚕户可有回信了?” “应该快了。”叶痕安静地回答,忽然又想起一事,眸光瞬间变得幽深起来,“今天你在许彦家说的那个人,你是不是认识他?” “谁?”叶痕两个话题之间跨度太大,百里长歌根本还没反应过来,条件反射地就反问回去。 叶痕只是看着她没说话,昔日里清澈如泉的瞳眸此刻有黑云翻腾。 百里长歌抖了抖身子,突然想起来自己说的是那个每天晚上点着灯笼去爬山的怪咖。 “那个人啊……”百里长歌看出了叶痕面上的异样,故意拖长了尾音道:“应该算是认识吧!” 叶痕的面色顷刻间黑了下来,“什么时候认识的?” 百里长歌眉梢一扬,“你问了做什么?” 叶痕没说话。 她看出了这个人的不对劲,便没有继续调侃,撇撇嘴道:“老头子嘴里认识的,我出谷之前,他千叮咛万嘱咐嘴皮子都磨破了,告诉我遇到那个人要闪到一边,千万不要招惹他。” 说罢她眼珠子转了转,“莫不是你认识这个人,那你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长得怎么样,是不是有车有房,父母双亡,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好归宿?” “只会在夜里活动,而且长年累月只做一件事的,你觉得他会是人?”叶痕幽幽瞟她一眼。 “不是人啊……”百里长歌喃喃道:“那我更想认识他了。” 叶痕面色又黑了一分,继续道:“听说此人脾气不好,你别以为人人都像我一样好说话。” “你好说话么?”百里长歌狐疑地盯着他,“整天只知道克扣我的月俸,我在晋王府这么长时间,依旧是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从我认识你第一天起,我就从没觉得你这个人好说话。” “那在你眼中,我是什么样的人?”叶痕转眸看向她,幽沉的眼瞳里,波光恍惚。 百里长歌偏头,认真仔细地打量着他,良久,才定性道:“你这个人,黑心黑肺还毒舌,除却这一身美艳皮囊,到处都是黑的……喏,你看你看,现在脸一黑,简直就像朵被烧焦的罂粟花。” 脸色黑到极致的叶痕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勉强扯着嘴角问她,“那在你心里,就没有我一点好?” “有啊,怎么会没有呢?” “什么?” “就是比较好骗,我刚刚说有你就信了。” “……” 两人说话间不知不觉走出了主街,来到滁州城有名的胭脂巷,顾名思义,这整条巷子都是烟花之地。 百里长歌闻到风里传来浓郁刺鼻的脂粉味时才回过神来,她皱了皱眉,偏头时看见叶痕正站在旁边,目光定在巷口买泥人的两个小孩身上。 小女孩抿唇不悦道:“错了,我这个是红色的女孩,你应该买个红色的男孩,要不然怎么凑成一对呢?” 小男孩咯咯笑道:“谁说一定要红色的男孩才能跟你的凑成一对,喏……你看这个白色的男孩,跟你的红色女孩两个放在一起不是更般配吗?” 对啊,为什么一定要用定性思维去理解这四个人的关系呢?或许换个位置,换个角度,答案和效果就是天壤之别。 百里长歌脑子里突然冒出这句话,她突然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对叶痕道:“我知道这件案子的前因后果了!” ------题外话------ (* ̄3)(e ̄*)亲爱的们,这是最后一更,也是公众章节最后一章,因为待会儿要出入v公告,这章就提前发了哈 第一百零六章 揭秘,殉情真相(求首定) 如同阳光突然破开阴霾的天空,百里长歌被这猛然撕裂开来的真相怔愣在原地,良久,脑子里梳理得差不多了,才问叶痕,“王爷也猜到了是吗?” “猜到*成。”叶痕轻轻颔首,“余下的,等着你回去一一解释。” 百里长歌伸手抚了抚胸口,她万万想不到,最后的最后,真相竟然是这样的,枉费他们整日搜查线索,到处访问,其实真相就只隔了一层薄纱。 “先回去吧!”叶痕见她神情有些恍惚,便低声道:“待会儿直接去刺史府,让黎征把这件案子牵连到的所有人都请到公堂,到时候你就可以一一为大家解惑了。” 魏俞将马车赶回了行宫,百里长歌只得与叶痕步行,当下仍旧还在胭脂巷,她抬头看了看前面刻意粉饰过的砖瓦,斜了叶痕一眼,“你怎么带路的,竟把我带来这种地方。” “我一直以为你想来这里查。”叶痕说着,伸手指了指最前面叫做“云良阁”的地方,百里长歌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过去,那地方已经出了胭脂巷,在这一带的烟花之地中显得出淤泥而不染,原因不仅是因为地方偏僻冷清,还因为那是个只有男人没有女人更没有胭脂水粉味的地方。 她抽了抽嘴角,突然想起先前在许洛房里看见的画册,觉得有些好笑,打趣道:“怎么,你也想上去坐坐?” 叶痕自然知道她想说那本春、宫画册的事,瞥她一眼没说话。 百里长歌难得逮到调侃他的机会,凑过来问,“学到了那么多招数,不准备上去试试?” “我暂时没有断袖的打算。”叶痕说着,加快了脚步直接朝前走去。 百里长歌撇撇嘴,快步跟了上去。 二人到刺史府时,已经接近未时。 黎征对于他们两位的到来有些措手不及,连忙将他们引到内堂,让人煮了茶又端了瓜果点心送上来。 百里长歌本想伸手去拿,眼尾瞥见叶痕不经意地一个眼色,她立即想起来昨夜自己中了媚、药就是着了这个老贼的道。 她很自然地缩回手,讪笑道:“黎大人,下官已经查清楚祭坛事件的原委,现下还得麻烦你让差役去把相关人员全部请到公堂。” 黎征皮笑肉不笑地在一旁坐下,慢悠悠道:“王爷果然是尽职尽责,短短数日竟能将此等繁杂非常的案件查得水落石出。” 对于他这种明朝暗讽,百里长歌只能在心里骂一句:老东西! 黎征浅呷了一口茶,面露为难,“下官非常理解王爷的辛劳,可是刑部已经传来公文让下官结案了,我们做下级官员的,对于上面的指示,从来只有遵从的份,如今案子已结,王爷再让下官去将人请到公堂审问,只怕是于法不合,下官这顶乌纱帽还想多保些时日。” “是么?”叶痕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在扶手上,语气及极其随意,“据本王所知,黎大人开祭坛的那天,父皇曾经派了暗探前来观望过,那探子目睹了秦姑娘与许大公子的整个死亡过程。” 黎征端着茶杯的手指抖了抖,片刻后又恢复平静,依旧保持着刚才的语调,“陛下日理万机,远在帝京竟还能抽空让人前来滁州体察民情,实乃我滁州之大幸。” “确实。”叶痕附和笑道:“滁州这个地方,曾经是太祖皇帝流连忘返的栖息之地,父皇敬于先祖,自然要随时遣人来保护好此地不被侵袭玷污。” 黎征脸色一变,却依旧死咬着之前的说辞不变,“下官非常理解王爷寻求真相的炽热之心,但此案已结,下官确实别无他法……” “黎征!”叶痕脸色突然冷沉下来,“本王面前,你竟敢推三阻四!” 突然见到这位从来温润如玉的王爷发怒,黎征愣了愣,手心冒出虚汗,正准备拿刑部作挡箭牌时,只听叶痕又道:“刺史俸禄六百石,本王昨夜遣人去帮你清理了一下小金库,再顺便帮你核对了一下账本,似乎有很多出乎意料的东西呢!” 黎征的脸色瞬间转为煞白,他抖着身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王爷饶命,下官这就让人去请案件相关人员。”说罢战战兢兢提着衣袍往堂外跑。 百里长歌轻舒一口气靠在后座上,叹道:“只可惜怀王的书信一时半会儿无法赶到,否则你也不用如此大动肝火了。” 叶痕听后轻笑一声,“便是我十天前将暂缓定案的书信传给二皇兄,他也会找尽诸多借口让回程信延迟的。” “所以你才做了两手准备,一方面将暂缓定案的书信传回帝京,另一方面让风弄潜进黎征府上去查他的金库和账本?”百里长歌眼里流露出赞许之光。 “对付这种人,若是没有两手准备,会输得很惨。”叶痕淡淡答道。 “那个手链,你有没有戴在身上?”百里长歌见他不欲再提,突然转了个话题。 “我放在行宫了。”叶痕看着她抿唇,问道:“是否急着要,我可以让风弄去取来。” “既然没带那就算了。”百里长歌摇摇头,“反正我已经知道了上面图案的意思,问你是想再次确认一下而已。” 风弄隐在暗处一路跟着他们,她是知道的,不过沈千碧并不知道风弄来了滁州,他目前不能暴露出来,倘若这一趟回行宫去取手链,刚好撞到沈千碧就糟了,银两被调包的事情一旦暴露出来,牵连甚广,届时必定如同叶痕所料会引来杀身之祸。 此案相关的几户人家分布比较散,离府衙最近的是秦开明,他最先进了公堂,见到早已在堂上坐定的叶痕和站在一旁的百里长歌,行了礼之后退下靠墙而站。 他面色很不好,眼眸里有点点血丝,如盖绿荫下,他的神情晦暗不明,仿佛积压了许多郁结之气。 “秦老伯……”百里长歌走过去,问候道:“您还好吧?” 秦开明听到她的声音,顿时有些激动,侧过脸来,“听说大人已经查出这件案子的始末,如此说来便可以证明仙儿的清白了吗?” “你放心。”百里长歌心中感慨,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安慰他,只得轻声道:“案子我已经梳理清楚了,晋王殿下清正廉明,不会偏袒任何人的。” 听她一说,秦开明才松了一口气,感激道:“这些时日,大人来回奔波查案辛苦了。” “还原案情,不让凶手逍遥法外,不让好人蒙受冤屈是我们的宗旨,晋王是一朝王爷,是天下人的王爷,做这一切理所应当,秦老伯不必言谢。”百里长歌弯弯唇。 秦开明没再说话,抬头看了看坐在堂上的叶痕,满脸的崇敬之色。 百里长歌搬了凳子給秦开明坐下,又亲自奉了茶,安抚了几句后便回到堂上。 紧接着进来的人是潘杨和他娘。 潘杨依旧如那日所见面容苍白,从脸型看得出,他又清减了不少,从进门后就一直垂着头,并不打算上前来与百里长歌搭话。 他娘则自一进门就东张西望,良久才好像确定了这里是公堂一样皱眉望着百里长歌,声音尖细难听,“听说王爷查出了秦黛那个小贱人是怎么死的?” 秦开明闻言捏紧拳头,额头上青筋突突跳,百里长歌赶紧投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他这才平缓了几分情绪。 “大娘,死者已矣,秦姑娘即便生前再如何,她人已经去了,我们对死者理应尊重些。”百里长歌神情无奈,想着这个妇人实在泼辣了些。 “啊呸!”潘杨的娘嫌恶地啐了一口,“像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就活该被千人骑万人上,死了也一样,想老娘尊重她?除非下辈子她投胎到天上去做玉帝的女儿差不多。” 秦开明一再想要捏拳起身,百里长歌几不可见地又冲他摇摇头。 他虽然听不下去,但碍于叶痕和百里长歌在场,更何况此处是公堂,没有在公堂上动手打人之理,只得暗自愤愤然压下一口气,靠在墙角撇开头。 “娘——都让你别闹了你还闹!”一直垂着头的潘杨似乎也听不下去,低嗤了他娘一句,道:“秦姑娘已经没了,你再说这些有什么用?” 他说话的时候,苍白的唇瓣紧紧抿着,神情怆然,看起来的确像是因为秦黛的死而悲痛欲绝。 百里长歌在心中冷笑一声,这些人做戏果然有一套,即便到了堂上也依旧做得面不改色,让人看不出半分破绽。 潘杨的娘恼恨地盯了一眼自家儿子,率性坐到一旁的凳子上。 揭过这一茬,百里长歌才又松了一口气,转过身走近叶痕,“待会儿我该从哪里说起?” 叶痕想了想,道:“这个案子说来简单,其实很复杂,简单的是一句话可以笼统概括出前因后果,复杂的是你必须将所有查到的东西串联起来分析给他们听,否则单说一个结论,只怕是没人信。” “我也是这样想的。”百里长歌点点头,“那待会儿等许彦来了我再开始。” 叶痕轻轻颔首。 堂内顿时陷入沉寂。 约摸过了一刻钟,外面传来匆匆脚步声,百里长歌只当是许彦来了,没想到走进来的是戚师爷和程仵作。 程仵作早就看百里长歌不爽,更何况今晚重审此案便是决定他饭碗能不能保住的关键时刻,他冷着一张脸,经过百里长歌身边时不屑地冷哼一声。 “晚上好啊程仵作。”百里长歌没他那样的小肚鸡肠,笑着打招呼,“您老吃饭了没?” “哼——”程仵作的回答更简单粗暴。 百里长歌好笑地撇开头。 不多时,在一阵轮椅碾压地面的咕噜声过后,许彦由刺史府的差役带着进了公堂,身后跟着丫鬟小兰。 相比于潘杨的苍白面色,他倒是好得多,只是眉眼间看上去有些疲倦,进了公堂同样不说话。 黎征从内堂出来坐到主审座上,惊堂木一拍,堂下众人身子抖了抖,皆不约而同抬起头。 黎征抬眼怯怯看了一眼叶痕和百里长歌,赶紧走下来低声道:“王爷,这个案子既然是您与尹医官查明,理应由您亲自主审,下官监审旁听便是。” “也好。”叶痕淡淡应了声,站起身来走到主审座,将刚才的位置让给黎征,看着堂下众人道:“秦黛与许洛的这个案件时至今日才彻底查清楚,本王将各位请上公堂有两个目的,其一,本王给你们机会,知道真相的从实招来,届时即便有罪,本王也会酌情降低处罚。其二,便是由尹医官亲自揭开真相,届时所有的记录都将誊抄成新的档案上交刑部永远封存。” 百里长歌只关注潘杨和许彦的反应。 果然见到潘杨原本就苍白的面色又白了几分。 而坐在轮椅上的许彦只是轻轻垂下头,并无过多反应。 几人各有思绪,就是谁也不说话。 叶痕静待了片刻,重重拍了惊堂木,沉声道:“尹医官,将你查到的真相一一说来!” “下官遵命!”百里长歌侧转身子躬了躬身,随后看着潘杨,一字一句问得很重,“请问潘公子,你是真的喜欢秦姑娘吗?” 潘杨身子有一瞬间僵硬,随后他缓缓抬起头来与百里长歌对视,“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您还怀疑我和秦姑娘之间的感情?” 百里长歌轻笑一声,“我只是觉得潘公子与秦姑娘总的才见了三面,所有的感情都维系在那些书信上,并且在你第三次见到秦姑娘,也就是她被火烧死的那一晚上就哭得如此伤心欲绝,这些日子也消沉不少,潘公子果然情深。” “多谢大人夸赞。”潘杨神情古怪地盯了百里长歌一眼,没发现什么异常,他才随口应承一句,眼眸中却泛出丝丝冷光。 百里长歌笑意更深,“潘公子如此坦然承认自己与秦姑娘之间感情颇深,倒让我觉得有个地方很不解。” “大人有话请直说。”公堂上的潘杨一改平日清贵公子的做派,话语间夹杂了疏离之意。 “那天我们在秦姑娘家碰过面,你还记得吧?”百里长歌问。 潘杨没说话,算是默认。 百里长歌从怀里掏出叶痕发现的那封书信递给他,“潘公子请看一看这封信可是出自你之手?” 潘杨站起身,将书信接过打开来一看,面色有几分恍惚,随后点头道:“的确是我亲手所写。” 百里长歌又拿出秦老头送来的信递给他,“那你再看看这一封,也是你亲手写的吗?” 潘杨随意瞟了一眼,郑重点头道:“是!” “那帮潘公子送信的小童一直没有换过吗?”百里长歌笑问。 “一直都是一个人。”潘杨想了想,沉着脸肯定道。 “那这就奇了。”百里长歌挑眉,将秦开明唤上前来,“秦老伯,您给潘公子说说,送信给秦姑娘的小童有几个?” “两个。”秦开明压低了声音,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说完时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面色陡然一变,身子已经开始颤抖起来。 “秦老伯,您在开玩笑?”潘杨皱眉,冷声质问,“我从来都只让一个小童去给秦姑娘送信的。” “我怎么可能会看错?”秦开明一时激动,连声音都有些发颤,“明明就是两个!” “王爷明鉴!”潘杨赶紧冲叶痕抱拳,“草民敢用项上人头担保自己绝对只让一个小童送过信,王爷若是觉得不可信,可以将那小童传来对质。” 黎征终于抓住机会说话,他目光灼灼看向叶痕,满脸写着“将小童捉来,我想邀功”。 “不必了!”百里长歌摆摆手,“潘公子说得不错,他的确只让一个小童送过信。” 秦开明愕然,“大人您……” “因为……”百里长歌话锋一转,“第二个给秦姑娘送信的小童是受了另外一个人所指使。” 此言一出,秦开明直接懵了。 潘杨脸色一变,当即大怒:“简直可恶!到底是谁竟然开如此玩笑!” 百里长歌好笑地指了指他手里的两封书信,“潘公子刚才不是还承认两封信都是你写给秦姑娘的吗?怎么一下子就转变风向了?莫不是你连自己写没写过都记不得了?” “我……”潘杨一噎,“我只是觉得难以接受那个人如此恶作剧。” “我看你接受得挺快。”百里长歌走过去从他手里将两封信收回,“你若是想不起来,我帮你想,你其实从头到尾只给秦姑娘写过两封信。” 她说着,便拿出其中一封展开送到他眼前,缓缓道:“这一封,是第一个小童送去的,这封信上面并没有任何思慕之情,只是简单的问候而已,由此可见,你根本就不是对秦姑娘一见钟情。但你刚才却还坦然承认这两封信都是自己写的。” 潘杨呼吸颤了颤,语气还算坚定,“大人下此定论可得拿出证据!” “证据么?”百里长歌叹息道:“只可惜你写给秦姑娘的最后一封信被她烧了。” 瞧见潘杨缓和下来的面色,百里长歌接着道:“但我找到了一张碎片,并且请人恢复了上面的字迹,我能肯定的是,你写给秦姑娘的第二封信是休书,但那天在来往滁州城半途的茶摊上,你却一口承认‘亻’是‘仙’的一半,是因为秦姑娘就是由于这封休书才会穿着嫁衣不顾一切跑到祭坛边去找你。”顿了顿,她补充道:“大婚前夕送给新娘一纸休书,你让一个满怀期待等着出嫁的女子情何以堪?” “王爷请为草民做主!”潘杨脸色一变再变,最后干脆直接跪倒在地上,恳求叶痕,“尹大人之言纯属臆测,并没有实质性证据。” 百里长歌见他一再否认,当即冷下脸来,“那我问你,你是岩溪镇人氏,大婚前夕,为何会出现在滁州城?” “我在滁州城的同窗知晓我要大婚,便提前设宴让我前来赴宴而已。”潘杨仰起头,说得理直气壮。 “就算如你所说,那你如何解释秦姑娘直接穿着嫁衣跑到祭坛边来?”百里长歌冷声问。 “她……她与人私奔!”潘杨咬牙。 “私奔?”百里长歌冷笑,“对象是许洛吗?” “不是他还能有谁!”潘杨的娘见自家儿子被咄咄逼问,赶紧出口道:“当夜之事,几百双眼睛盯着呢,秦黛那小贱人明明就是与许洛私奔被我儿子发现后自知无颜面对所以才会自寻死路的。” “怎么可能私奔?”百里长歌看着他们母子俩,一字一句道:“许洛有龙阳之好,是个断袖,他怎么可能与秦姑娘私奔?” 一句话犹如当头棒喝,砸得众人七荤八素。 人人睁大了眼睛,目光都不约而同看向面色坦然的百里长歌。 而她根本不畏惧众人或怀疑或探究的眼神,只一步步逼近潘杨,皱眉问:“潘公子,这件事你不是最清楚吗?” “你胡说什么?”潘杨一听立即盛怒。 “我说许洛是个断袖,而且对象是你,你们俩是两厢情愿的。”百里长歌丝毫不畏惧他眼中的寒芒,断言道:“就因为这样,你才会在大婚前夕给秦姑娘写休书,她原本欢欢喜喜给自己化了新娘妆坐在房间等着你,没想到最后等到休书,所以一怒之下顾不得换衣服就跑了出来。” 潘杨的脸色已经煞白到极致。 百里长歌继续道:“所以那天晚上在祭坛边,你之所以会哭得伤心欲绝,并非为了秦姑娘,你为的是许洛!但你担心这件事暴露出来,所以才会逢人就说秦黛与人私奔殉情。” 潘杨不敢置信地抬眼看着她。 百里长歌勾了勾唇,“难道你忘记了?当晚询问安慰你的人就是我,那个时候场面极其混乱,你其实并没有看清我的样子,你只是在我询问的时候第一时间以目击证人的身份坐实秦姑娘私奔的罪名,目的就是让殉情成为铁一般的事实,毕竟那两个人都已经死了,根本没有人会知道这件事。而正是因为你和秦姑娘是未婚夫妻,所有人才会先入为主地认为秦姑娘果真是与别人产生了私情。” 潘杨跪在地上的身子不住的颤抖起来,嘴唇动了动,最终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仙儿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这样不知羞耻的男人!”秦开明终于忍不住骂开来。 这一次,潘杨的娘出了奇的没有反驳,她只是呆呆站在原地,目光不断扫在潘杨清瘦的身子上,脸色铁青,阴沉得可怕。 “尹……尹医官,你越说我越糊涂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黎征一脸茫然,明显没有理清楚事情的脉络。 百里长歌扫了一眼众人,叹道:“刚才我说的是结论,目的是让你们明白这几个人的定位,那么接下来我就拿出依据来说话。” 她走过去替自己斟了一杯茶喝下润喉,继而从叶痕手里拿过许洛房间发现的画册直接呈到众人面前,为难地抿了抿唇才说道:“刚才让你们自己招,你们不招,如今要我揭开真相,那我只好对不住了!” “这个东西是在许洛房间发现的。”百里长歌将画册缓缓翻开,脚步轻缓从众人面前走过,保证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现下的公堂上,百里长歌女扮男装,算起来只有潘杨和许彦的丫鬟小兰两个女子。 那二人一见到画册上的内容,都羞得“呀”了一声赶紧撇开头。 秦开明眯着眼,烛光下看他,似乎又老了十岁,面上流露出无限沧桑。 潘杨眼神空洞,神情无措,望着那画册如同在看雕塑。 黎征,戚师爷以及站在一旁的仵作三人见到那图册,皆愤愤“呸”了一声。 现场最冷静的除了叶痕便是许彦,他似乎从进来开始就一直坐在轮椅上沉思,即便是刚才百里长歌揭穿潘杨,许洛与秦黛之间的关系,他也只是偶尔动了动眸光,此刻见到这本图册,更是除了眼眸深邃了些,其他再无半分反应。 满意的看着众人反应,百里长歌弯弯唇,将图册还给叶痕,四目相对时,她仍旧不忘投给他一个意味深长地目光。 叶痕微微恼怒,瞪了她一眼。 百里长歌觉得好笑,这种只有男人没有女人的画册,她的确是头一次见,不用说,叶痕当时肯定也是头一次见,难怪他一路上都在生闷气不肯理她。 正常来说,如果那图册上是男人与女人,他肯定忘不了要调侃她一番,但偏偏他们两个同时看见了那种没有女人的画册,而且画风还那样奇葩,作为一个正常男人,他肯定是觉得脸丢大了。 公堂上,百里长歌也不好戳穿他,只轻轻将画册放回桌案上便退了下来,继续道:“刚才你们所见到的东西,就是我跟王爷在许洛房间一个极其隐秘的地方发现的。” “噫……”黎征一脸嫌恶,“听说许洛在青莲学院是品学兼优的学子,颇得院正器重,怎么房里竟然会有这种不堪入目的东西?” 百里长歌没理他,只望着一言不发的潘杨,“潘公子,我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你对秦姑娘一见钟情是在青莲学院举行踏青活动的那一天,你这句话,半句真半句假,真的是你的确一见钟情了,假的是你钟情的对象并非秦姑娘,而是许洛,因为你还说过,当时许洛也在场。” “不……”潘杨惨白着面色,颤唇反驳,“这些都是你个人的臆测,完全没有事实依据,即便许洛有龙阳之好,你又怎知对象是我?” “这还不容易推断?”一直坐在高堂上的叶痕悠悠吐了句,“你既然在大婚前一晚写休书给秦姑娘,后来她与许洛被火烧死的时候你为何哭得那样伤心,舍不得秦姑娘吗?” 见潘杨眼中依旧不断涌出不甘,百里长歌又道:“如果你觉得这些还不足以成为证据,那么我再说一件事。秦姑娘家大门外放着一盆点地梅,我们查访过,这个东西在滁州属于稀有物种,栽种的人很少,但是好巧不巧,许彦家的院子里刚好就种了点地梅,更巧的是,少了一个花盆,而那个花盆的样式与秦姑娘家大门外的一模一样。” “话到这里,肯定有人会觉得那盆花是许洛送给秦姑娘的,实则不然,送这盆花的人就是想借着秦黛与许洛有私情这种先入为主地观念进一步证实这两个人的确有关系。也就是说,那个人不仅亲口说出秦姑娘与许洛私奔,还要制造这两个人有关系的证据。” “那个人就是你,潘公子。”百里长歌慢吞吞道:“是你买通了许彦的丫鬟小兰将那盆花拿出来送到秦姑娘家,并且犯蠢地摘了几朵插进花瓶,当我们赶到的时候,花瓣上的露珠还没干,秦姑娘在那个时候已经死了一夜,花瓣上却还有露珠,这么大的破绽,你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 潘杨身子一软,整个人如同软体动物瘫坐在地上。 小兰闻言,眼泪唰地就落了下来,赶紧跪到地上连连求饶,“大人饶命,潘公子说只要我帮他办成这件事他……他便收我做偏房,所以……所以奴婢是被他蛊惑才会趁夜将那盆花送到秦姑娘家的。” “你别胡说!”潘杨怒吼道:“我何时说过收你做偏房?” 小兰哭得更狠,手指颤颤指着他,“潘公子你……你言而无信。” “那……给仙儿写信的那个人到底是谁?”秦开明面有怒色,如今查证了自家女儿的清白,他说话都有了底气。 “那个人,就是许彦,许二公子。”百里长歌看着他,轻笑着问:“还记得那天在义庄外,我做完笔录后让你签字,你习惯性地想伸出左手拿毛笔,后来顿了顿又换了右手,许二公子,你其实是个左撇子,我猜得不错吧?” 许彦神情一震,稍稍抬起头来,情绪也没过多波动,沉吟片刻后点头,“是!” “那么,秦姑娘房里的山居图可是你亲手所作?” “我不认识什么山居图。”许彦淡淡撇开眼。 “你不认识山居图,我却认得你左手的字迹。”百里长歌声音坚定,“我来告诉你我为什么识得。三年前秋闱,青州长河府发生一起舞弊案,当时那个考生是被冤枉的,但是知府昏聩,滥用私刑,导致那个考生双腿被废,从此只能坐在轮椅上度日,并且永远被取消科考资格。考生悲痛欲绝之下与亲哥哥一起辗转到滁州,他将自己没有完成的心愿全部寄托到哥哥身上,更不惜流落街头卖字画,为了吸引更多的人,他展示出自己的绝技,便是左手作画题字。当年的那个考生,就是你。”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秦姑娘房里的那幅画便是在你摆设的字画摊上买的,而你在她来买画的时候喜欢上了她。” 听到这里,案情已经明了了大半,所有人都用不敢置信地眼光看着许彦和潘杨。 许彦两手死死抓住轮椅上的扶手,薄唇紧抿,闭了闭眼睛未置一词。 潘杨面如死灰,瞳眸中已经彻底失去了神采。 百里长歌无视二人神情,继续道:“后来你知道秦姑娘与潘杨有婚约,可是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所以等潘杨去找许洛的时候,你看到了他的字迹,经过不断临摹,终于将潘杨的字迹成功仿出来,自那以后,你就经常以潘杨的名义写信给秦姑娘。” “但在这件事中,你忽视了两个很重要的破绽。第一,送信的小童,第二,落款。” 听到“落款”时,许彦惊诧地抬起目光望向百里长歌,只见眼前的人晶亮的瞳眸里蕴藏着无限智慧的光芒,一双似笑非笑的眼仿佛能直接剖析出所有人拼命藏在心底的秘密。 他不敢置信,自己模仿得那样惟妙惟肖,怎么可能会轻易被看穿! 百里长歌猜出了他此时的想法,笑道:“你模仿的字迹,并非是我先发现的破绽,最先感觉出来的人是秦姑娘。” 许彦身子一僵,睁大眼睛定定看着百里长歌。 只听她又道:“秦姑娘之所以会那么迫不及待穿着嫁衣跑出来,是因为她在收到潘杨的休书时将他的字迹与你的字迹进行了对比,从而发现在书信里一直对她关怀备至的人并不是潘杨,所以她才会那样惶恐,连嫁衣都来不及换直接往外跑。” 默了默,百里长歌又补充道:“秦姑娘其实喜欢的人是你,许二公子。” 如同遭了一记重锤,许彦的面色从震惊转化为痛苦,继而用怨毒的目光瞅着潘杨,恨不能直接将他生吞活剥。 潘杨则早在百里长歌挑明他与许洛的关系时就已经瘫软得不成样子,目光空洞得随意盯着地上的板砖。 潘杨的娘满脸不敢置信,卸下平日里犀利的眼神,脸上表情很复杂。 “仙儿……”秦开明老泪纵横,声音哽咽,一遍遍地唤着秦黛的乳名,原本就佝偻憔悴的他此时看上去就像即将被风浪卷走的一片枯朽落叶,那样的无措和彷徨。 百里长歌瞧着他眼眶中流出来深深陷进脸上褶子里的泪珠,心中很不是滋味,她紧紧咬着下唇,站在原地半晌没说话。 “尹大人的这番分析的确精彩。”程仵作抚掌夸赞,但眼眸中依旧是重重冷意,甚至夹杂着丝丝恨意,他冷笑一声,“但你似乎还没告诉我们秦黛和许洛为什么会死在祭坛上的青铜鼎里,还有,潘杨家远在岩溪镇,按理说来秦黛跑出来以后第一时间应该去岩溪镇,为什么会直接来青莲山?” 面对他的质问,百里长歌不以为意,跟叶痕对看一眼,见到对方微微颔首,她才轻笑道:“这个,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关于秦黛和许洛真正的死因。” 她这一说,所有人神情又是一震,难不成这件事还牵扯了不少内幕? 百里长歌冲叶痕和黎征躬了躬身,道:“下官官职卑微,接下来想要说的话只怕是没人会信,更可能祸从口出,所以还请王爷和黎大人允准下官请北衙禁军都尉沈千碧上公堂作证。” “这跟沈都尉又有何关系?”黎征眯了眯眼睛。 “准了!”叶痕大手一挥,看着百里长歌认真分析案情的样子,刚才的郁闷一扫而空,唇角不觉弯出一抹浅笑。 立即有差役去往行宫请沈千碧。 约摸半个时辰后,沈千碧腰佩跨刀,身披大氅,一副英姿飒爽的模样出现在公堂上,她抬眼扫了扫四周,进来就同百里长歌说话,“小医官,看不出来你能耐还挺大,除了会医会验尸,竟然还能破案!” “沈都尉谬赞了。”百里长歌道:“这一切都是王爷的功劳。” 嘴里说着,她心里却在想,叶痕最大的功劳就是有眼光。重用她这么个脑子灵光的医官。 二人寒暄了几句,百里长歌便直接进入主题。 “沈都尉,事发当晚,北衙禁军与刺史府差役全都守在围栏外是吗?”她问。 “那是当然。”沈千碧挑眉道:“虽然只有三十一人,但我北衙禁军一个兵卫便能抵刺史府的十个衙差。” “那么当晚的防卫工作想必是做得非常到位了?”百里长歌又问。 “这个……”沈千碧有些尴尬,面露愧色道:“我时刻带着人在外围巡视,更何况四周驻守了那么多衙差,按理说来秦黛和许洛是完全没有机会进入祭坛内部并成功爬到青铜鼎上的。” “哦~”百里长歌点点头,恍然大悟般,又问黎征和叶痕,“出事的时候,王爷在围栏外,这个下官可以作证,那么黎大人以及另外那几名官员都在祭坛底部,竟然没有一个人看见秦黛和许洛是怎么躲过这么多人的眼睛爬到祭坛上去的吗?” “出事的时候已经在放孔明灯了,大家的眼睛都盯在天上,谁能料到竟然有人会趁这个空隙跑上祭坛呢?”黎征反驳道。 “那么,我是否可以归结为,开祭坛圣火那天晚上,根本没有人见到过秦黛和许洛进入祭坛内部并爬上青铜鼎?”百里长歌看着黎征,唇角笑意不明。 黎征沉默不语,算是默认。 “尹大人,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仙儿不是潘杨这个畜生害死的吗?”秦开明深深皱眉,脸上泪痕被风干,此刻只见略有些浑浊的瞳眸。 百里长歌没说话,将那根从青铜鼎里找到并已经洗干净绕成圈捆扎好的琴弦拿出来展示给众人,不紧不慢道:“这个东西,是黎大人让人清扫祭坛的时候在青铜鼎里找出来的。” 众人一看,脸上疑惑更甚,勉强回过神来的许彦看了一眼皱眉道:“那么大的青铜鼎,一旦点燃,火势巨大,这琴弦竟然能完整保留下来,莫非是旷世珍品?” “既然是从青铜鼎里找出来的,那就暂时说明这根琴弦是烧不断的,下官眼拙,看不出来此物是当世哪一种珍品,所以想亲自点火试一试,黎大人意下如何?”百里长歌扬着眉梢,看似在同黎征商量,但还没等到他反应过来,她早已从沈千碧手里接过火折子,将绑住琴弦的丝带解开,让沈千碧手指拈住一端,另一端垂直向下,她点燃火折子,蹲下身从底端开始燃。 火苗一遇到那琴弦,吭哧吭哧便往上爬,没多大功夫就已经烧到沈千碧手边,她赶紧松开手,任由最后那一段琴弦被火苗吞噬。 叶痕神色一动。 黎征则指着地上道:“尹医官,你不是说着琴弦烧不断吗?怎么三两下就没了?” “这句话,该我问黎刺史你吧?”百里长歌偏转身,目光清冷地盯着他,“这根琴弦,不是你让魏俞带去行宫给王爷的吗?” “这不可能!”黎征一口否定,“我让魏俞带回去的琴弦是烧不断的。” 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大的玩笑,百里长歌扶额看着他,“黎大人当我们这一群人是傻子?这世上烧不断的琴弦哪里找?” “尹医官的意思是,这个琴弦是后来放进去的?”叶痕很适时地问了一句。 “正是!”百里长歌颔首,“当时我收到这个东西的时候,并没有第一时间用火点燃试试,且潜意识里形成一种定论:这根琴弦是经过了大火以后才从青铜鼎里拿出来的,同时也就默认了琴弦烧不断,但刚才这么一实验,我才发现自己错了。” “小医官,别说那些拐弯抹角的,我听不懂!”沈千碧不耐地摆摆手,“真相是什么,赶紧一五一十道来,你说那些乱七八糟的我听得头疼。” 百里长歌好笑地看她一眼,随后正色缓缓道:“真相就是,秦黛和许洛根本就没有从外面跑进去爬青铜鼎,因为,他们两个原本就一直在青铜鼎里,只不过点燃圣火的时候才反应过来,所以不断挣扎着想往外面爬,只可惜两人应该是双手被绑在一起,挣不脱,最后才会将已经出来的半个身子也带了进去,被绑的那只手在挣扎的时候沾染了松脂,所以烧得极其严重。”又补充道:“这也正是困扰我们多时的问题:秦黛和许洛为什么会同时出现在青铜鼎上。” 叶痕面色微微变,不得不承认,这一点是他根本没有想到的,他想不到,但百里长歌却一一推论了出来,心底涌上丝丝欣喜,这个女人的聪慧,似乎超过了他从前的认知。 其余所有人在听到百里长歌的话以后都不约而同倒抽了一口凉气,秦开明刚刚平复下去的情绪顿时爆开来,他紧咬着牙,额头上青筋暴跳,“到底是谁如此丧心病狂?” “这个嘛……”百里长歌笑着指了指黎征,“就要问黎大人了,毕竟青铜鼎里的燃料是黎大人亲自带着人去放的,你最清楚了不是吗?” 黎征身子顷刻瑟瑟发起抖来,他赶紧站起来噗通跪到地上,“王爷,下官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他拼命摇头,想证明自己的清白。 百里长歌却不给他机会,冷声道:“那你倒是解释一下,为什么要弄一根琴弦丢进祭坛再捞出来作伪证?” “我……”黎征茫然片刻,突然伸手一指程仵作,愤恨道:“王爷明鉴,都是程仵作一手策划,是他给下官出的主意在青铜鼎里放琴弦,说是这样能迅速了结案件,也不必惊动上面。” 程仵作莫名其妙被黎征牵扯进来,他原本就冷冽的脸更添寒意,骂道:“你这个昏官!自己做尽丧尽天良的事竟然推脱到我一个小小的仵作身上来!” “难道不是你吗?”黎征恶狠狠道:“你为了能赢得尹医官,证明秦黛和许洛的确是殉情而死,才向我出了这么个馊主意。”说罢对着叶痕叩头,“王爷一定要严惩此等丧心病狂之人,莫要叫他逍遥法外才是!” 百里长歌伸手掏掏耳朵,表示自己懒得听。 叶痕不动声色地从黎征身上收回目光,看向百里长歌,“尹医官继续把案情说完。” “是!”百里长歌应了声,继续道:“今天一早,我在许洛的房间里查看过,他的桌案极其凌乱,看得出出门的时候非常匆忙,而在同一时刻,秦黛也刚好从家里跑出来。试想一下,这两个几乎没有交集甚至可以说是完全不认识的人为什么会在同一时间赶到滁州城?” “本王倒觉得,这两个人有一个共同点。”叶痕看着瘫坐在地上的潘杨,缓缓道:“他们一个是潘杨即将过门的未婚妻,另一个是潘杨最珍视的人,若要将那两个人同时引到一个地方,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以潘杨为诱饵。” “王爷英明。”百里长歌满意地点点头,“的确是这样,只有用潘杨作饵才能令那两个人方寸大乱,所以,在秦黛收到休书的时候,许洛必定也收到了一封书信,一封表明潘杨被绑架的信,故而,当晚秦姑娘收到的信其实有两封,一封休书,另外一封绑架信,信上明明确确告诉了他们潘杨的地址,所以这两个人想都没想直接往外面冲,岂料这一切都是黎大人设下的圈套,那两个人在半途被黎征的人抓住打晕后与圣火燃料放在一起,最终顺利进入青铜鼎。” 叶痕总结道:“所以,这就是我们想不通为什么大婚前夕潘杨会出现在滁州城的原因。因为黎刺史为了防止突发情况,竟真的绑架了潘杨,直到点燃圣火时才放出来。” “对。”百里长歌附和道:“潘杨一赶来,就见到秦黛和许洛在青铜鼎上挣扎那一幕,他搞不清楚状况,却又不敢暴露自己与许洛的私情,只能哭喊着说他的未婚妻与人私奔殉情,紧接着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案情分析完,堂上已是一片死寂。 黎征面如死灰,想为自己辩驳的话卡在喉咙里。 另外那几人好不容易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除了许彦,其他人赶紧跪到地上,请求叶痕为无辜死去的许洛和秦黛做主。 “黎征,你蓄意谋杀,该当何罪!”叶痕目光清寒直直逼过来,低喝道:“你受何人指使,给本王从实招来!” 黎征跪在地上垂着头,一言不发。 “来人啦!摘去黎征的官帽,将其押入大牢候审!”叶痕沉声吩咐,眉眼间威仪油然而生。 众人沉默不语,只有黎征全身颤抖着。 “黎征,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身为滁州刺史,维护皇权,澄清吏治是你的责任,许洛和秦黛与你无冤无仇,我相信你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策划这一切将人杀害的,说!究竟受何人指使?”百里长歌走近他,沉冷的目光一瞬不瞬看着他低垂的头。 “并没有受何人指使。”黎征突然开口,声音出奇的冷静,“秦黛长得跟天仙儿似的,哪个男人见了不动心?我自然不会例外,只不过她再三拒绝我,所以我一气之下才会想借着开圣火时弄个神不知鬼不觉的办法把她杀了。”他突然回转身子,望着许彦和潘杨,咬牙切齿道:“我得不到的,这两个毛头小子也休想得到!” “你——!”许彦捏紧拳头,一脸盛怒。 “这些话,或许你拿去哄三岁孩子还能蒙骗得一把辛酸泪。”百里长歌冷笑,“但在我面前说这些,你就等同于跳梁小丑在自娱自乐。我且问你,背后那个人让你破例提前开圣火的目的是不是借机杀了秦黛?而你所做的这一切都是那个人提前帮你策划好的,是吗?” 黎征呼吸一顿,不敢置信地抬眼看着她。 百里长歌不理会他的神情,继续道:“能指使得了你黎征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抓住你把柄的人,另外一种是权利极其大,大到你遥不可及,忤逆了他就会万劫不复的地步。” 黎征面色惨白了几分,颤抖着唇瓣,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但据我调查看来,那个人既然能精心策划这场诡异的谋杀,想必是个工于心计,精于筹谋的人,所以我认为你受了第二种人的致使。”百里长歌俯下身望着他,唇角蔓延开凉薄的笑意,“那个人的势力,要弄死你等同于捏死一只蚂蚁,我猜的对不对?” “不……”猛然瞧见她逼近的面容,慧光闪烁的瞳眸里,写着无穷无尽的真相,黎征后背突然就冒出一阵冷汗,眼前的人仿佛来自地狱的修罗,一双瞳眸竟如此可怕。 他瘫软得身子往旁边一歪,条件反射地伸出双手撑地,再不敢与她对视,只是垂首看着地上的板砖,喃喃道:“不可能的,这个计划如此周详如此完美,不可能被戳穿的。” “黎征,你个昏官,你还我女儿!”堂上一片寂静之时,秦开明再也忍不住走过来蹲下身直接给了黎征一记大耳刮子,打得非常响亮,秦开明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他,看那架势,颇有不死不休的意图。 百里长歌心头一紧,赶紧走过去要拉开秦开明。 “你们都别过来!”秦开明不知何时在袖子里藏了把匕首,此刻正好派上用场,他迅速将匕首架到黎征脖子上,怒道:“我今日要与他同归于尽,带着他到九泉之下给仙儿磕头赔罪!” “秦老伯,你千万别冲动!”百里长歌眼眸一缩,她相信这个已近疯狂的老头说得出必定做得到,但黎征是能让他们顺藤摸瓜找出背后那个人的重要线索,绝不能轻易死了! “我如今一无所有,杀个人怕什么?大不了我陪着他死,正好去见我的女儿。”秦开明手上一用力,黎征脖子里立即出现一道深深的血痕,血珠子顺着匕首边缘往下落。 百里长歌呼吸一紧,“秦老伯您听我说,秦黛离家的那几年是去了礼部教坊司做琴姬,十一年前晋王挂帅大获全胜归来的宫宴上,教坊司的人去演奏过,其中就有秦姑娘,她很可能是在那个时候知晓了一个惊天秘密,所以如今遭了灭口,其实真正要杀她的人不是黎征,而是指使黎征的那个人,你如果现在就把他杀了,那么背后那个人就永远浮不出水面,而今后可能还会死更多的人。” 秦开明丝毫不为所动,只怒目盯着黎征,“那我管不着,我只知道是这个畜生亲手把仙儿扔进祭坛的,我今天要他血债血偿!” “使不得!”出口的是许彦,他显然才刚刚从先前的真相里回过神来,微微皱眉道:“老伯,秦姑娘的死,我也很难过,毕竟受害人还有我自己的亲哥哥,现下尹大人说出了这件事可能还有内幕,你还是不要轻易冲动的好,否则还没查明真正的凶手,你就这样背着一条人命去阴间,想必秦姑娘也不会安息的。” 秦开明手指抖了抖。 叶痕趁机揉了一个纸团弹过来,准确无误地将匕首打落到地上。 秦开明身子一软,整个人直接气得昏厥了过去。 百里长歌忙唤来差役将他带去内堂休息。 “啧啧……我算是听明白了。”站在一旁的沈千碧侧目看着黎征,“原来这一切的主谋是你,亏得皇上信任你,将你派发到滁州来,没想到你竟然做出这种丧尽天良之事,王爷可以忍,本座却忍不了。”话完目光一冷,对外吩咐,“来人,将黎征押进大牢,严加看守,即日起,由本座亲自押送至帝京进行三法司会审!” 黎征软本就因为秦开明在他脖子上划下的那一刀虚弱不已,此刻在听到沈千碧的话,更如雪上加霜,他神情恍惚了片刻,突然目光一狠,伸手捡起地上的匕首再次架在脖子上,阴毒的目光直接看向叶痕和百里长歌,冷笑道:“就凭你们两个也想跟那个人斗,你们还嫩了点!” 话完只听嗤啦一声,他手里的匕首已经深深划向脖颈,鲜血溅红了青灰色板砖,顺着板砖之间的缝隙蜿蜒盘旋流淌着,画面极其诡异。 百里长歌闭了闭眼睛,她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戚师爷和那几个衙差早已被吓得全身发抖。 唯有程仵作大笑一声,“死了好,死了好啊,这天下又少了一害。” 叶痕瞧着黎征躺在公堂上的尸体,眼眸微眯,似乎在想着什么半晌才挥手吩咐衙差,“抬下去!” 黎征的死,是在场所有人始料未及的,原以为这就是一场简单的殉情案,没想到最后竟然牵扯出这么多内幕。 黎征的尸体被抬出去以后,公堂上再次陷入了沉寂,许彦抿唇沉思,潘杨心神恍惚,仿佛还没从许洛已经死去的事实中反应过来。 潘杨的娘站在角落,早已因为自家儿子有龙阳之好而羞愧得说不出一句话。 丫鬟小兰一直颤抖着身子伏跪在地上,想来黎征自刎于公堂之上吓到了她,娇小的身子抖得更厉害。 百里长歌看着这一群人战战兢兢的样子,面上突然露出一丝疲倦。 她正想辞别叶痕先去休息,不料走到程仵作身边时,他突然躬了躬身子,一向清冷的老脸上缓和了几分,谦和道:“尹医官验尸与破案的手法,老朽佩服之至,待会儿必当履行诺言辞官,从此退出仵作这一行。” 百里长歌脚步一顿,斜眼看向他,“程仵作果真对此事毫不知情吗?” “老朽是行将就木之人,即便撒谎说自己毫不知情,我也再活不得几年,尹医官应当心里清楚,这等绝密的谋杀计划,黎大人不可能提前告知我一个小小的仵作,否则多一个人知晓真相,就意味着他多了一分危险,又或者说意味着他要多杀一个人灭口。” 百里长歌思忖着他这番话,觉得有些道理,她没再说话,向主审座上的叶痕抱拳,“王爷,下官的任务已经完成,想去内堂休息一下。” 叶痕轻轻颔首,算是允准。 百里长歌再不管众人如何,抬步直接去了内堂暖阁。 被衙差扶过来休息的秦开明已经转醒,他依旧赤红的眸子在看清楚百里长歌面容后放松了几分警惕。 “秦老伯可好些了?”百里长歌强压下全身疲惫,笑容和煦地走过去。 秦开明从软榻上坐起身子,似乎睡了这一小会儿想明白了一些事,他脸上慢慢露出羞愧之色,歉疚道:“刚才在公堂上,给大人带来诸多困扰,草民罪不可恕。” “理解理解。”百里长歌淡淡道:“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一时冲动的。”说罢,她找了个靠椅坐下,将身体的全部重心靠在椅背上,神情间疲惫至极。 秦开明看见了她的面色,抿了抿干得起皮的嘴唇,有些话如果再不问,以后可能再没机会。 “大人,我想问一下,仙儿十一年前真的是在礼部做了琴姬吗?”他将声音压得很低,尽量不去吵闹百里长歌。 “是真的。”百里长歌点头道:“只不过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她又回来了,对了秦老伯,秦姑娘回来以后可有跟你说过她是怎么出的礼部,亦或者是谁把她赎出来的?” 秦开明皱眉想了片刻,摇头道:“她只跟我说人贩子将她卖到大户人家,那家主人极好,见她可怜就归还了她的卖、身契,让她安然归家。” 他犹豫了片刻,“大人,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说,但我想也许对这件案子并没有什么帮助。” 百里长歌听到这句话,第一反应是有突破点,她全身倦意散去大半,立即直起身子竖起耳朵,问:“什么事?” 秦开明一张脸难得地再次露出尴尬之色,“其实我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在很早的时候就进了宫做宫女,那个时候,我与仙儿的娘刚成婚不久,但我一事无成,家中穷困潦倒,连第一个孩子都没法养活,一次偶然的机会遇到宫里的人,我就将她卖了,用换来的钱开了一个小铺子,她娘当时哭闹不休,我用尽办法才安慰她说以后还可以再生。” “大女儿进宫第三年,她娘才又怀了仙儿,原本我们俩都欣喜不已,但没想到那一年铺子因为没有足够的钱周转突然倒闭了,原本就不富裕的生活更加艰难,仙儿到了三四岁的时候,她娘终于受不了,所以……” 他的这些故事,百里长歌听过不少,她相信这世上出现这种状况的人不少,但她的关注点并没有在他这个听起来有些凄惨的故事上。 略微沉吟了片刻,她问:“你的大女儿叫什么名字?” “秦文。”秦开明叹道:“她跟仙儿一样,从小就生得水灵,所以才会被那些人看上,只可惜即便现在她站在我面前,我也认不出她是谁了。” 秦文? 百里长歌脑子里回旋着这个名字,总觉得好像在哪听过。 她又问:“那她现在还在宫里当宫女吗?你又知不知道她在宫里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秦开明摇摇头,“我当时收了银两就回家了,任凭文儿怎么哭闹,我都不忍心回头看她一眼,我怕自己会舍不得将她换回来。” “没事。”百里长歌安慰他,“等回了帝京,我请王爷帮你去查一下。” 秦开明闻言满脸感激,随后又衰颓下来,感慨道:“或许就是因为我当初无情抛弃了文儿,上天才会给我这样的惩罚,先是铺子倒闭,紧接着仙儿的娘跑了,最后就是仙儿直接死于他人的算计下,唉……我真是没用。” “秦老伯你并非一无所有。”百里长歌轻声道:“至少秦姑娘从教坊司出来以后还念着你这个父亲,她不顾一切地回来与你相认了不是吗?” “说的也是。”秦开明顿时欣慰不少,喃喃道:“至少仙儿还肯认我这个爹。” 没多久,秦开明就收到差役们的传唤去了公堂。 == 叶痕将公堂上的事情处理完之后,百里长歌也在暖阁休息了半天,她见他进来,只懒懒地掀开眼皮,瞧见月白锦袍一角。 “休息了这半天,可有些精神了?”叶痕走过来在她旁边坐下。 “没呢!”百里长歌烦闷地扁扁嘴,“原本想着趁机睡一会儿,但我刚才在这里和秦开明交谈了片刻,又知晓了一些东西,虽然算不上什么线索,但也足够让我辗转反侧的了。” “哦?”叶痕挑眉,“又有新线索?” “秦开明说他其实有两个女儿。”百里长歌道:“大女儿在秦黛还没出生之前就进了宫当宫女。” 叶痕眼眸一眯,“宫女?” “嗯。”百里长歌点点头,“等回去以后,你让人暗中去查一查她如今在哪个宫里当值。” “叫什么名字?”叶痕问。 “秦文。” “秦文?”叶痕眼眸眯得更深,“怎么听起来有些耳熟?” “你也发现了?”百里长歌惊道:“我还以为是我太过疲倦导致出现幻觉,若是连你都觉得耳熟,那么想必秦开明的大女儿原就是我们俩认识的人,可是细算下来,似乎没有哪个人长得跟秦黛很像啊!” 叶痕没再说话,看了看她依旧疲倦地面容,心中划过一丝不忍,站起身来走到她身后替她捏了捏肩膀。 百里长歌顿时有种受宠若惊的错觉,她啧啧笑道:“明天的太阳这是要从西边升起了?难得晋王殿下不跟我斗嘴,还如此温顺。” “你破了这个案子,算是给你的奖励。”叶痕慢悠悠吐了句。 百里长歌一听顿时睡意全无,赶紧推开他的手,险些炸毛,“银子呢!银子呢!我才不要你那破手按摩,我要银子,扎扎实实的银子!” “你怎么就是跟银子过不去?”叶痕被打回了手,无奈地坐回去看着她,“那么多银子,你花得完吗?” “怎么花不完?”她翻了个白眼,“我相信这世上没有哪个人不爱银子的,再说了,要是真花不完,我就铺在床上垫着睡觉,硌死我也心甘情愿!” 叶痕扶额。 “对了,你刚才让秦开明再次去公堂做什么,可是又发现了什么东西?” “没有。”叶痕摇摇头,“他公然在堂上挟持朝廷命官有罪,本来不忍心罚他,但为了做做样子,我让人打了二十大板,算是轻微处罚。” “那么,许彦和潘杨那边呢?”百里长歌又问:“他们俩有什么反应?” “还能有什么反应?”叶痕道:“许彦知晓了真相以后自然是悔恨不已,恨不能自己也跟着秦黛去,潘杨那边直接神情恍惚,不知道是不是魔障了,他娘将他带回去的时候他口中还念念有词,只不过念得什么,我没听到。” 百里长歌眼珠子转了转,托腮道:“其实我觉得许彦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你何不把他招揽过来为己用,他虽然已是残破之身,但胸中自有丘壑,必不是一般人能比拟的,这样的人,将来会派上大用场。” “我也是这样想的。”叶痕表示赞同,“只不过这个人性子孤傲,只怕是不好收服。” “他一生所求无非是想挥展自己的才智而已,却无奈三年前那起舞弊案让他永久失去了科考的资格,他没机会,我们可以为他制造机会,聪明才智不一定非得要去考取功名才能证明,这年头买官卖官的还少么?”百里长歌道:“滁州大坝那边只怕工部侍郎一个人应付不过来的吧,你何不秘密发出征集令,就说征集解决大坝问题的良策。凭着许彦的心性,他表面上肯定不屑,但暗中肯定会去了解大坝问题。” 她补充道:“当然,在这之前,我们得先将他从情关中拉出来。” == 魏俞早在差役去请沈千碧的时候知道叶痕和百里长歌在府衙,他安排了哑女看着嘟嘟入睡后迅速驾了马车赶过来,因为没有得到传唤,他不得入公堂,只能站在外面吹着冷风急的团团转。 百里长歌出来的时候,见他一直站在那发抖,她走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干嘛这么紧张?” 魏俞突然想到不久之前自己也曾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他顿时身子一僵,悻悻转过身,望着百里长歌僵笑道:“我当然紧张啦,这不是秦姑娘的案子真相大白了么,我没能进去听审,刚才见到秦老伯被人抬着出来,阿……阿瑾,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秦姑娘明明是被人害死,为什么秦老伯会挨板子?” “这个说来话长,等回到行宫我再一一说给你听”百里长歌长叹一声,忽然想起一事,问道:“秦老伯告诉我他还有个大女儿在宫里做宫女,你既然认识秦黛,那么她可有跟你提及过这件事?” “没有。”魏俞甩甩头,“我认识秦姑娘的时候也只不过是随便搭了两句话而已,她怎么可能告诉我这些呢?” “那你在宫中的时候可有听过一个宫女的大名叫‘秦文’?” “也没有。”魏俞低声道:“宫里的名儿都是主子们赐的,谁也不会轻易说出自己原本的名字,更何况有的宫女连个名字都没有。” “那这就奇了。”百里长歌有些泄气,喃喃道:“我究竟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听说过‘秦文’这个名字呢?” 她偏头看向叶痕,叶痕耸耸肩,表示他也只是觉得耳熟,并不知道究竟是谁。 二人再没说话,依次上了马车坐下。 沈千碧统领的北衙禁军属于皇帝私兵,在外有先斩后奏的特权,如今黎征死了,刺史府群龙无首,她自然得驻守在这个地方安排后续事宜。 百里长歌掀开帘子看了看已经冷寂下来的刺史府,感慨道:“唉……世事无常,想不到今天晚上竟能扯出这么多事来,黎征死了,你打算如何安置他的家人?” “黎征的死我不打算插手。”叶痕道:“这些事就让刑部的人自己来处理好了。” 百里长歌想想也是,叶痕此行是奉旨前来修缮大坝,查这桩案子已经费了不少时日,哪能事事亲力亲为。 两人各自沉默,车厢内再次沉寂下来。 回到行宫已经是深夜。 大概是这段时间一直查案找线索的原因,百里长歌在沐浴之后反而完全没有了睡意,她坐在叶痕的主殿里烤着火盆,手里抱个暖炉。 沐浴过的她洗去了脸上的易容,幼瓷般滑嫩的肌肤吹弹可破,青丝垂落在胸前,轮廓恰到好处的面容被火光染上一层红晕。 叶痕坐在对面看着她的样子,顿时觉得全身一阵燥热,他抿了抿唇后赶紧催促她,“都深夜了还不准备回去睡觉?” “睡不着怎么办?”百里长歌很无奈,从刺史府回来以后她脑子里就一直在想问题,比如说秦开明的大女儿是谁?又比如说秦黛当年在宫里到底无意中撞见了什么机密,为什么那些人到了现在才来灭口? “你又在想案情?”叶痕苦恼地瞪她一眼。 百里长歌不答反问,“好像我们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三夫人的娘家在哪里?我们只知道她在几个月前回来省亲,但实际上根本不知道她娘家在滁州哪一个方位,更奇怪的是,那个时候她和二老爷在滁州碰过面,那么中间发生了什么事呢?二老爷竟然能被她随便一吓就神志不清。” “你先回去睡觉,等明天再去查不就行了。”叶痕还在不断地催促。 百里长歌有些不悦,“你干嘛老是想赶我走,都说了我睡不着,反正我不管,你今晚也别睡了,陪我分析线索,诶……你白天不是想知道罗明烯为什么能让瓜籽立即结果吗?”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她这一说,叶痕也来了兴致,挑眉道:“不妨说说。” “那还不简单!”百里长歌自豪地解说道:“他手里的瓜籽是提前就准备好的,其实在整个戏法中,那粒瓜籽才是重点。在开始表演之前,找一个鸡蛋钻孔除去蛋清留蛋黄,官桂和甘草各两钱研末之后与瓜籽一起放进蛋壳内封存在潮湿的地方,等要用的时候取出来立即放入泥土中喷水,就会马上开花结果。” 瞧见叶痕依旧一脸茫然的样子,百里长歌轻笑道:“我就说你见识短你还不信,这些东西是一种街头骗术,专门骗你这种人傻钱多的贵公子。” 叶痕脸一黑,瞪了她一眼。 见他不说话,她也觉得无趣,偏开话题问:“黎征已经死了,你准备如何上奏老皇帝?” “还能怎么上奏?”叶痕给火盆添了些银炭,缓缓道:“这些案子在审理的时候都是有记录的,自然只能如实报上去。” “我的意思是说,老皇帝收到你的奏章以后肯定会回信让你亲自挑选下一任滁州刺史,你打算怎么做?要不要趁机安插自己的人?” “你这个想法倒是不错。”叶痕道:“但滁州是什么地方你又不是不知道,因为青莲山那个祭坛,每年荼毒了多少商客,那些商客虽然地位低,却是王朝上税最多的一层人,父皇必定不会轻易废除圣火活动,因为这样一来,废除就等于将那些商客逼上梁山,到时候会出现什么样的动乱,你我根本无法想象。” “所以,这个该死的圣火还是会继续三年一开吗?”百里长歌皱眉问。 “嗯。”叶痕轻轻颔首,“所以,滁州刺史看似是肥差,实际上每时每刻都被暗中多少眼睛监视着,如果我在这个时候将自己的人安插进来,无异于直接在父皇面前暴露野心。” 百里长歌听得后背发寒,“没想到这里面还有如此多的弯弯绕绕,看来我还是不懂你们男人的战场,验尸查案才是我专长。” 叶痕低笑一声看着她,眸光里充斥着无限宠溺,“那些东西,你原本就不必知道,你只需要做好晋王府的小医官就行。” “还想诓我!”百里长歌反应快,立即提醒道:“等我找到三夫人的娘家人查到真相后回到帝京,才不要继续做你的小医官,我要乖乖回去当我的大小姐。” “也顺便乖乖待嫁吗?”叶痕瞬间收了笑意,幽幽看着她。 百里长歌身子一僵,随后一拍脑袋,她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倘若回了武定侯府,她就是即将与叶天钰大婚的准皇长孙妃,想想每日都活在无数规矩条约限制的日子里,她就觉得全身发毛。 可是不回去的话,她能去哪里,难不成一辈子待在晋王府么?而她又该以何身份待下去?万一哪天那位传说中的晋王妃回来了,她又该如何自处? 她突然想起这一路走来两个人相处的日子,想起他强吻她时的霸道,默默看着她时眸光里流露出的柔意;想起自己中了药的那天晚上她吐得没心没肺,他丝毫不避讳,亲自抱她去浴池,也亲自帮她穿鞋。 他对她的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纠结了片刻,咬唇问叶痕,“你有没有办法帮我毁掉这桩婚约?”这句话一出,她就后悔得想撞墙,明明知道叶痕心里一直藏着一个人,她却还是想要试一试,她想知道他会如何回答。 “让我抗旨?可是毁了这桩婚约你还有另一重婚约,你莫不是忘了,你还有个未婚夫叫做裴烬。”叶痕挑眉,看向她的眼神里跳跃着她看不懂的东西。 “你就说你有没有办法毁掉我跟叶天钰的婚姻!”百里长歌深深皱眉,反正问都问了,不妨死撑着问到底。 火盆里,银炭爆响了一声,短暂的响声过后便是无限寂静。 叶痕微微垂眸看着明光闪烁的炭火,绝美轮廓在这一瞬间更加线条分明。 百里长歌看见他的沉默,愤怒起身,正准备转身离开,他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倘若我帮你毁了这桩婚约,你可愿嫁给我?” 第一百零七章 锦鲤双戏 滁州的夜,凉风不断,阵阵拂过面容,和殿内微黄烛光与火盆构建出的温馨形成强烈的反差。 百里长歌半推开门的身子僵在那里。 良久,才艰难地回过头。 她看见他被被烛光镀上一层淡金的面容那样风姿绝俗,昔日澄澈如泉的瞳眸里盛放着亮晶晶的光泽,细长的眼尾微微上扬,挑出柔和的弧度,整个人就只是静静坐在那里,便已成为这世间最亮丽的风景。 ——如果我帮你毁了这桩婚约,你可愿嫁给我? 她回味着这句话的同时,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他的表情。 叶痕并没有闪躲,抬起眼眸与她对视,唇角笑意浅浅,他一笑,眸中晶亮的色泽便如同点缀了细碎暖阳的湖面,波光粼粼。 百里长歌心神一晃,似乎还没有从他刚才那句话中反应过来。 “怎么这样看着我?”叶痕察觉到了她不同于以往的安静,当先开口问。 “没什么。”百里长歌瞬间回笼思绪,垂下眼淡淡道:“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被鬼怪附身了。”话完转身欲往外面走去。 “我是认真的。” 身后那个声音再次幽幽传来,这一次带着几不可查的迫切。 百里长歌已经踏出门的一只脚缩了回来,再度回头,突然弯了笑意挑眉道:“你这算是在求婚么?” 叶痕没说话,算是默认。 “我对夫君的要求可不止有车有房父母双亡那样简单。”她又笑道:“你似乎……不合格。” “哪里不合格?”他笑意加深,心口却一阵一阵涌上慌乱,只不过没有表现在面上。 “一生一世一双人。”百里长歌一字一句说得极缓,伸出手指指了指旁边嘟嘟的房间,“你儿子都这么大了,还准备出墙?” “你这是在逼我抛妻弃子?”叶痕笑意不减,双眸不曾从她身上移开,若是她走近,定能看到他此时的眼眸里完完全全被她的身影占据。 “不敢不敢。”百里长歌恭维道:“我只是不想某一日晋王妃突然回来与你破镜重圆,而我只能蹲在墙角默默看着,那画面实在太酸爽,我承受不来。” “你就说你嫁不嫁?”叶痕看着她,双眼好像会吸人的漩涡,看得百里长歌移不开目光。 “我……”良久,她艰难开口,却是低声道:“那你能为了我放弃她么?” 叶痕闻言,原本慌乱的内心猛然平静下来,面上逐渐染上笑意,仿佛积压多年的冰雪化开一角,如同久雨阴霾的天空突然出现彩虹,那是终于得到答案的释然。 他的这个神情没能逃过百里长歌的眼睛,但是在她看来,这笑有些讽刺,心头一悸,她捏了捏袖中的拳头,郁闷过后,还换上那副笑眯眯的样子,“天冷,开个玩笑暖暖身而已,不必当真,呵呵!” “你的这个玩笑,我听着挺好,你不妨再多开几个。”叶痕冲她招手,“你刚才不是说不打算睡觉,让我彻夜陪你分析案情吗?” “那是刚才我不困的时候。”百里长歌道:“如今我困了,自然是要回去睡觉的。” 说罢,两只脚已经跨出门槛,正准备回身关门,手却被人拉住。 叶痕的双手刚刚在火盆上烘烤过,带着点点烟火的味道,紧紧握住她准备关门的那只手,她微凉的指尖处传来阵阵暖意,顷刻蹿遍四肢百骸。 百里长歌身子一震,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今晚别走可好?”他帮她揉了揉有些冻僵的指尖,声音低醇。 不待她反应,他身子往前一倾,紧紧将她拥入怀。 隔着一道门槛,两人贴合的距离如此近,她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心跳声,每一声,都像一记重锤,不断敲打在她的心脏上。 那种酸涩矛盾的感觉很不好过。 百里长歌微微皱眉,伸手想推开他。 叶痕仿佛早已察觉了她的意图,双手力道加紧,百里长歌被他勒得喘不过气,微怒道:“叶痕,你魔怔了?我不回去,睡你床上啊?” “欢迎之至!”叶痕轻笑一声。 “别!”百里长歌赶紧拒绝,“那天晚上本小姐主动送上门,是谁说下不去口来着?” “你还在记着那件事呢?”叶痕从她肩上抬起眼凝望着她,面上笑意分明带了几分戏谑。 “哪能不记得呢?”百里长歌神情古怪地看着他,“我可是记得一清二楚,你也中了招,竟然自己解决了!” 前两次,她用上那些新鲜词汇说的意思他没听懂,但刚才这一句,他彻底懂了,懂了以后脸一黑,嘴角抽搐了几下才好笑地看着她,“你怎么什么都懂,什么都能说出来?” “有什么不能说的?”百里长歌哼哼两声,她又不是那些动不动就脸红的深闺小姐。 “那你胆子这么大,敢不敢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叶痕突然紧紧抿着薄唇,绝美的面容覆了一层远山雾水般微微有些朦胧。 “什么问题?”百里长歌知道这个人又想套她的话,索性装傻充愣。 “今晚别走可好?”他再次放低声音,唯恐惊了怀中的人。 “不好。”百里长歌眉眼坚定。 “为什么?”他问。 “凡是一切与你作对的事都是我爱干的。”百里长歌咯咯笑。 “……” “行了,放开我,否则再这样站下去,我估计会被冻死。”她嗔怪道:“大晚上的,你果真魔怔了,要不要我明天去寺庙给你求个辟邪的符纸?”百里长歌说着,手上加了些力道,从他怀里挣扎出来。 “那我送你回去。”叶痕伸出手,拉住她半截衣袖。 “这几步路,我还是认得的。”百里长歌没有转身,淡淡道:“您老尊贵,送我回去的话,我待会儿得担心天冷路滑,你会摔倒弄坏哑女的花,还得送你回来,这一来二去的有意思么?” “你其实可以不用走。”他道。 “我认床。”百里长歌挑挑眉,伸手将他的手指从自己衣袖上扒拉开,微笑道:“还认人。” “那你小心些。”这一次,他再没有挽留,只是微微垂下眼,盖住瞳眸里失望的神色。 他的声音还飘荡在耳际,百里长歌早已绕过回廊来到后殿回了房。 百里长歌躺在床上,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刚才的情形。 她记得他问她愿不愿嫁时眼眸里有过亮晶晶的光泽;听到她委婉拒绝时难掩的失落。 他对自己,真的有感情么?还是他一个人太久,需要找个替身来作伴? 自己在他心里,究竟是个什么位置?而他那位还活在世上的晋王妃在他心中又是什么地位? 百里长歌翻来覆去地想这个问题,直想得昏昏欲睡。 ==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百里长歌醒来梳洗好一推开门,就见到早已等候多时的哑女,她的身后,跟着嘟嘟小小的身影。 哑女手中的托盘内放了一碗鸡汤和几碟精致可口的菜肴,见到她开门,微微福身行了礼后才端进房间。 “麻麻,我要跟你一起吃饭。”嘟嘟仰着小脸,笑得龇牙咧嘴。 “那你进去吧!”百里长歌一摊手,她早已经对这个小屁孩的执着无可奈何了。 嘟嘟三两下跑进屋子在桌前坐定,看那模样,仿佛下一秒,百里长歌就会食言而将他赶出去。 她暗自失笑,自己有那么可怕? “麻麻,你昨晚没睡好吗?”嘟嘟看见她略显疲惫的眉目,抿着唇瓣。 “这两天办案太累了。”百里长歌和蔼一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嘟嘟也不闪躲,顺从地往她怀里蹭了蹭。 “你乖,肚子饿就吃饭吧!”百里长歌看着眼前这粉嫩精致得人神共愤的孩子,突然就想到了叶痕,想到自己和他现下这尴尬的关系,更顺便想到了他那远在天边的晋王妃。 她顿时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麻麻,魏俞说我们就快要回去了是吗?”嘟嘟笨手笨脚好不容易用小碗盛了汤放在她面前,张着大眼睛问。 “嗯,差不多吧!”百里长歌望着那碗汤发呆,轻轻点头。 “那你回去以后也会住我们家吗?”嘟嘟两手绞成麻花状,神情隐隐不安。 “为什么这样问呢?”百里长歌不答反问。 “因为昨天晚上我梦见麻麻走了。”嘟嘟的双眼瞬间蒙上一层雾,瘪着小嘴哽咽道:“无论我怎么哭怎么喊你都不要我。” “小傻瓜。”百里长歌低笑一声,无奈地看着他,“等你娘亲回来,她就会一直陪在你和你爹身边的,诶……别哭,你一哭我就有种犯罪感。” 嘟嘟哪里肯听她的话,手脚并用爬下凳子,直接往她怀里扑,嘴里嘤嘤哭个不停,小手不断捶打她,“我不许你走,我不许你走……” 听到他这样说,百里长歌喉咙处如同灌了铅,痛得说不出一句话,只是呆呆看着怀里哭成泪人的小子。 “麻麻,我等了你好久,爹爹也等了你好久,为什么你刚一回来就要走?”许久,嘟嘟哭累了,强忍住打架的眼皮抬起头,泪眼朦胧看着她一字一句质问。 “我……”百里长歌一时语塞。 她能说什么呢?告诉这小子自己不是他亲生娘亲,直接挑明她和叶痕之间并无关系吗? 对上嘟嘟那一双无辜可怜的泪眼,她犹豫了,总觉得这些话一说出口,将会给这个孩子造成巨大的伤害。 “一个梦而已,你当真做什么?”百里长歌长长舒了一口气,换上轻快的口吻,用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眉心。 “真的……只是梦吗?”嘟嘟明显不信任她。 “当然啦!”百里长歌笑道:“你看我现在不是还好好待在这里吗?” “麻麻,那我以后不要你讲故事,不要你陪我睡觉,我也不烦你,你不要走了好不好?以后嘟嘟会很听话很听话的……麻麻,你为什么哭了?” 百里长歌伸手抹去眼泪摇摇头,“没有,被你感动得高兴哭了。” “爹爹说你还有很重要的事去办,麻麻不哭,我们先吃饭好不好?”嘟嘟踮着脚尖,用他那小小的衣袖替百里长歌擦去最后一滴泪。 “好!”百里长歌艰难地点点头。 这一顿饭吃得极其安静,嘟嘟果然如他刚才所说没有出声吵闹,百里长歌时不时抬眼看他,他都只是安静地用勺子吃着饭,这种安静让她非常不习惯。 == 用过午膳,百里长歌将嘟嘟送回房间后又回房洗了把脸重新整理妆容,这才来到前殿。 “用过饭了吗?”叶痕坐在花园的石凳上,见到她来,眉眼弯弯。 “刚刚用过。”百里长歌轻声答。 “你的眼睛怎么有些红,哭过?”叶痕眼眸缩了缩,凝视着她的脸。 百里长歌暗自叹了一声,这个人的观察力还是如此强大,即便自己已经做了最好的伪装,却依旧逃不过他的眼睛。 “别告诉我风沙迷了眼睛这样荒诞不经的理由。”不等她开口,他直接先阻了她的后路。 “昨晚没睡好。”百里长歌垂下眼睫不欲再看他。 “那今天就不要出去了,好好待在行宫里休息吧!”听到她这样说,他声音亦放得轻柔了些。 “不行!”百里长歌赶紧道:“三夫人与少卿的案子一日没解决,我悬在嗓子眼的心就一天落不下来,我怕多耽误一天就会多死一个人,毕竟到目前为止已经死了三个,如果再找不到暗中那个对手杀人的目的,到最后我们会输得很惨。” 叶痕见她如此执着,抿了抿唇后轻声道:“那你现在从何查起?” “你还记得手链上对许洛和秦黛死亡指示的桃花吗?”百里长歌问他。 叶痕微微颔首。 “之前的浮藏花是指三夫人喜欢卿云表哥,而这朵桃花则是预示潘杨和许洛分桃断袖,两朵花所含的意思都不是直接杀人的凶器,却是死亡事件里最重要的线索。”百里长歌回忆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卿云表哥走的时候给我留的那张字条里包含了手链上所有会出现的图案,如果这些图案全部是花,那么那四句话里面就包含了八种花。” 叶痕眯了眯眼睛,“你的意思是说那十六个字里面除了天香牡丹和浮藏花以外,还另外包含了六种花?” “很可能。”百里长歌有些不确定地说道:“但是这样说下来太过神话了,我不相信世上会有这样的高人存在——他完全不用现身,却能取他人性命于千里之外,那个人难不成是神仙?” “目前看来,似乎只有这种解释。”叶痕微微一笑,“或许我们该换个角度想,背后那个人想尽一切办法将他选中的那些人一个个除去,而与此同时,有另外一股势力不希望他如此做,所以才会将所有的信息都放在这条手链上,让戴上它的人逐一破解。” “云游僧人所代表的那股势力为什么不直接与那个人对抗呢?”百里长歌疑惑道:“让我们两个来查的话,每一次都是在人死了之后才察觉到,这样下去,到了最后所有人都会死,不是跟没查一样吗?” “你试想一下,什么样的情况下,你想对付一个人,却不能直接下手,只能将策略传授给另外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让他替你去完成?”叶痕拂去肩头落叶,声音轻缈。 “除非……我原本就跟那个人很熟,熟到知己知彼的地步,所以不能直接下手。”百里长歌说完,后背已经爬上一层冷汗。 叶痕点点头,随后神情凝重道:“假如傅卿云留给你的纸条真的是手链上所有的信息,那么我想他可能被挟持了。” 百里长歌悚然一惊,“为什么?” “想让你查案的那批势力显然不信任你,所以挟持了傅卿云做筹码,如果我预测的方向不错,那么接下来的案子会更艰辛,更有可能到了最后,你要揭开的真相是所有人无法接受,甚至是连你自己都不敢揭开的,那么,到了那个时候,那些人就会抛出傅卿云做诱饵威胁你说出所有的真相。” 叶痕的语气平淡无波,百里长歌却听得脸色煞白。 她突然想起第一次在明粹殿见到叶天钰的时候他说了一句话:你别急着拒绝,或许有一天,当所有人都不希望你说出真相的时候,你却不得不说。 所有人都不想听到看到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百里长歌抬头看天,突然觉得身上的担子犹如千万斤重的巨石,压得她根本没有喘息的机会。 “你放心,在这些案子水落石出之前,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这句话,叶痕在不久之前说过。 那个时候,百里长歌总觉得他很虚伪,明明心里有人还要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但是此时此刻,再次听到这样一句话,百里长歌瞬间觉得自己好像被一团温暖包围,有人替她卸去肩上重担,分担她的恐惧与忧愁。 “谢谢!” 出乎意料的听到了这样两个字,叶痕微微一愣,随后扬起眉梢,“我如此帮你,你准备怎么谢我?” “顶多等我哪天发财了请你去楼上楼吃最好的东西。”百里长歌被他的笑颜恍了眼,早上因为嘟嘟心中生出的郁结一扫而空。 “好,到时候我必定将你吃成穷光蛋。”叶痕好笑的看着她,“其实你完全可以用那块金牌,这样的话,你就算把整个楼上楼买下来都没问题。” 她翻了个白眼,“我才不屑用你那个破东西,等着吧,本小姐将来也会有翻身的一天,到时候拿钱砸死你。” “求砸。”他忍不住笑出声。 == 将近午时,百里长歌挑了几味中药打包好,和魏俞一起直接去往城西松花巷秦开明家。 叶痕要去刺史府处理公文,并没有跟来。 百里长歌一个人坐在马车里,觉得无聊至极,她躺在座椅上,同外面赶车的魏俞说话,“魏俞魏俞,你再好好帮我回想一下,到底认不认识叫做’秦文‘的人?” “唔……我昨天晚上回去好好想过了。”魏俞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真的没有啊!” “那你在宫里的时候,见没见过一个跟秦黛长得很像的宫女?”百里长歌不放过任何一丝希望。 “咦?你这一说,我好想真的有点印象。”魏俞说道:“难怪我会在人群中一眼见到仙儿,原来并非全是因为她的容貌,还因为她和我见过的一个人很像。” 百里长歌一听立即来了精神,赶紧从座椅上翻身起来,掀开连与他一起坐在车辕上,替他捏肩捶背,“魏大爷,拜托你好好想想,那个人到底是谁?现在想不出也没关系,待会儿给秦老伯送完药回来我请你去吃大餐,您老边吃边想,一定要想起来。” 百里长歌的手指落在肩上的时候,魏俞明显身子僵了僵,他嘴角抽搐,许久才艰难转头看着她,“长歌小姐……外人面前我称你一声‘尹医官’或者是‘阿瑾’,但私下里,您依旧是武定侯府的大小姐,准皇长孙妃,该避嫌的地方还是避一避。” 话完挥苍蝇似的要将她赶进车厢。 “废什么话!”百里长歌皱眉。不悦道:“你一个小宦官都能对琴姬动情,我如今是晋王府的医官,为了让你能好好想到证人,对你好一点也是应该的。” 魏俞被她第一句话噎到,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百里长歌手上动作不停,给他捏得舒舒服服,这才问道:“有没有想起什么来了?” “没有。”魏俞惶恐的甩甩头,他的确是在拼了命的回忆,他也想赶紧想起来回了身边这姑奶奶的话好让她坐到车厢去,否则这件事让王爷知道,非得扒了他一层皮。 原本在不知道百里长歌身份的时候,他还觉得没什么,只当王爷温和,对新来的小医官照顾有加,但她的身份暴露的那晚,他前前后后想了想,总觉得王爷对她并非是照顾新人那样简单。 一想到她原本的身份和如今的身份,再感受着肩上那双手的揉捏,魏俞顿时如坐针毡。 “你屁股长疮了?”百里长歌见他不停地扭动身子,仿佛她的手是魔爪,他时刻想要逃离,她伸手一拍他的后脑勺。 “哎哟——”魏俞疼得缩了缩脑袋,委屈道:“姑奶奶,奴才求求您坐回去吧,你看看这大街上人人都看着我们两个”男人“如此亲密,待会儿这消息还不得风一般迅速传回行宫?到时候王爷一剑杀了我,我就再也回忆不起来你说的那个叫做‘秦文’的宫女了。” “啊?”百里长歌恍然惊觉,抬眼看了看四周,果然见到大街上人人向他们两个投来惊奇暧昧的目光。 她顿时吐了吐舌头,放过魏俞钻进了车厢。 不多时,两人来到秦开明家门外,那盆点地梅早已经不见了,大门紧紧关闭着。 魏俞前去敲门,好久才听到里面传来脚步声。 秦开明一手扶着腰,一手虚弱地打开门,见到百里长歌的时候,神情祥和了几分,“两位大人里面请。” 他躬身的时候,似乎牵扯到了伤口,疼得“嘶”一声皱了眉。 百里长歌赶紧上前扶着他,“老伯,我看你背上的伤挺严重,一个人行动不便,要不待会儿我替你去买个丫鬟来照顾你。” 闻言,秦开明老脸上难得的浮现一丝不正常的潮红。 百里长歌正疑惑之际,房间里面突然传来妇人的声音,“开明,是谁前来敲门啊?” 眸光动了动,百里长歌瞬间理解。 这老头早年跑了老婆,最近刚刚死了女儿,孤身一人无依无靠,昨夜又在公堂上挨了二十大板,必是觉得自己太过孤苦想找个人相伴。 妇人说完,拿着一根还没摘完叶子的芹菜走了出来,当看清百里长歌和魏俞的时候,心神有些慌乱,怯怯走过来给他们两个请了安,这才从百里长歌手中扶过秦开明慢慢进了屋。 “老伯,门外的那盆花是被你扔了吗?”百里长歌进去坐下,随意朝那妇人打了个招呼就直入主题。 “那盆该死的东西,害得我女儿蒙受不白之冤,我自然不可能再留下!”秦开明趴在软榻上,大声说话时又牵扯到了伤口,疼得直唏嘘。 “这个是我亲自挑选的药材。”百里长歌从魏俞手里将那几包药拿过来递给妇人,“这些都是对伤口愈合很好的,你记得按时煎药给老伯服下。” 妇人垂首接过,又连连道了谢才将药包拿去厨房立即生火煎药。 百里长歌从袖子里抖出一个小瓷瓶放在桌上,对秦开明道:“老伯,这个是金创药,待会儿让大娘替你擦一擦。” “大人费心了。”秦开明一脸感激,“这些日子若不是大人日夜奔波,仙儿的案子说不定真得被那昏官定成殉情案,老朽无以为报,但以后只要大人用得到的地方,你尽管开口,老头我一定遵从!”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百里长歌道:“看现下这情形,想必老伯你已经想通了,那我们也不必再费唇舌劝慰你,秦姑娘的死,我们很遗憾,希望以后你能和大娘一起相互扶持到老。” “谢谢大人。”秦开明扯了扯嘴角。 “对了,有一件事我想问一问老伯你。”寒暄了半天,百里长歌才想到正事,问:“你知不知道这一带有哪户人家姓文的?” “文?”秦开明眯着眼睛想了想,摇摇头,“我在这里待了数十年,没听说过哪户人家是文姓的。” “城南不就有一个文屠夫吗?”先前去煎药的妇人走进来时刚好听到,她随意说了句。 百里长歌心中一喜,忙向妇人问了具体方位后和魏俞匆匆出了门坐上马车赶往城南。 根据妇人提供的地址,百里长歌和魏俞很顺利的找到了那家肉铺。 屠夫文褚一手拿着寒光直闪的菜刀挥舞在桌案上不停地砍着肉,瞧那精湛的刀工,估计干这行不会少下十年。 铺子里买肉的人排成队。 百里长歌随意瞄了一眼后站回墙角,拍了拍魏俞的肩膀,“看来想要跟他单独说话还得等好长时间,不如我们先去酒楼,想吃什么你随便点,今天我请客,但前提是你必须边吃边想,一定要把那个宫女给我想出来!” 魏俞被她一恐吓,缩了缩脖子,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才怯怯点头。 两人达成协议后径直来到旁边的“醉忘归”酒楼。 百里长歌一进门就将掌柜的拉到一边,从怀里掏出叶痕给的金牌问他,“你识不识得这个东西?” 那掌柜原本被她这粗鲁的举动弄得很不高兴,但在看清她手中的金牌时,吓得脸色一变,赶紧走到柜台边,将密封盒子里那张印有百里长歌指纹的黄麻纸拿出来让她按指纹作了比对。 确定是同一个指纹后,掌柜脸上顿时堆着笑,“贵客楼上请!” 百里长歌目瞪口呆看着他前后反应的差距,想着叶痕的确有些能耐。 来不及多想,掌柜便引着他们两个来到最好的雅间,打开门让他们进去,恭敬道:“两位贵客想吃什么?” “把你们这儿最贵的酒菜各上一份来!”百里长歌仰着脸,心里暗搓搓想着反正用的是叶痕的钱,不好好宰他一笔简直对不起自己的胃。 “好嘞!”掌柜回答得很干脆,立即转身下楼进厨房让人着手准备。 “阿瑾你疯了!”魏俞听到她点了最贵的酒菜,惊得瞠目结舌,“这么多菜吃不吃得完先不说,这可得花不少银子啊,我记得你自从跟在王爷身边,似乎还没有发过月俸吧?” 百里长歌想到这个就恨得咬牙,她坐到桌前,大手一挥,“没关系,待会儿你只管吃就行,银子什么的都是小事。”反正有人掏钱! 魏俞这才反应过来她的身份,“也对哦,你是大小姐,自然有钱啦!那我待会儿就不客气了。” “谁要你客气?”百里长歌瞪他一眼,“吃饭的时候赶紧把那宫女给我想出来,等把所有的案子破了,我再请你吃大餐。” “真的?”魏俞欣喜不已。 “我说的话,有不算数的时候吗?”百里长歌挑眉。 “也对。”魏俞清秀的眉目舒展开来,赶紧坐到她旁边来,笑嘻嘻道:“从前人家都说武定侯府的大小姐百里长歌是个废物,那个时候我没见过你,也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抓了抓脑袋羞愧道:“所以就听信了传言,但是当我知道你真正身份的时候,我就觉得,天下人都瞎了眼睛。” “为什么呢?”百里长歌倒了杯茶水喝下。 “你如此聪慧,会医会验尸还能查案,这样的女子当世无二啊,竟被人挂在第一害的榜上,那些人不是瞎了眼是什么?”魏俞愤愤道。 “你真这样想?”百里长歌笑问他。 “那是当然啦!”魏俞突然红了脸,低头道:“长孙殿下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 “可我在你家王爷的眼里并非如此。”百里长歌悠悠道:“我办了这么大的案子也没听到他夸我一句,甚至在他心里我就是个狡诈若狐的女子呢!” “不不不……”魏俞连忙解释,“你肯定误会王爷了,他向来爱惜人才,你这么有能耐,他心中必定是赞赏的,只不过他不善于表达出来而已。” “你这么了解你家王爷?”百里长歌凑近他。 “那当然。”魏俞很骄傲地说道:“我很小就被分配到晋王身边,虽然……虽然后来王爷失踪过两年我又被调了回去,但是王爷回来的时候我还是请求叔叔将我分过来了。” 百里长歌眸光一动,“当年的晋王府邸失火案,你知不知道内情?” 魏俞听到她这样问,顿时吓得脸色铁青,眼睛扫了扫四周,赶紧示意她噤声,“这个案子早已被皇上令行禁止任何人再次提及,长歌小姐你还是小心些,万一隔墙有耳……” 百里长歌又倒了杯茶悠悠喝着。 既然翻了案,为什么还要禁止任何人提及?这里面究竟又掩埋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在心底叹了叹,如果这只是简单的纵火案,那么叶痕早就将一切都解决了吧。 可是梁帝在他回来后向天下承认他还没死,也承认了嘟嘟这个没娘的皇孙,却将五年前的案子定为禁忌。 难道叶痕与梁帝之间曾经达成了什么协议? 否则叶痕为什么不为自己翻案,仅仅是让梁帝承认了他和嘟嘟? 百里长歌越想越觉得自己被卷进了一个无形的漩涡,身边处处是暗器。 不多时,掌柜的遣了小厮将酒菜端了上来,放满一整桌。 魏俞看着那一桌子的美味佳肴,用幽怨的眼神看着百里长歌。 她撇撇嘴,“别看我,看这些菜,然后把它们吃了赶紧给我想,想不出来就扔你去喂鱼!” “要不要这么凶残?”魏俞低声咕哝。 “那个宫女可能是所有案子的核心,我当然要异常关注啦!”百里长歌安慰他,“乖乖吃饭,吃完了,我们再去找那个屠夫。” 魏俞“哦”了一声开始动筷。 他吃一口,百里长歌就在一边问:“怎么样,有没有想起什么来?” “没有。”魏俞还来不及咽下嘴里的菜,声音含糊。 再吃。 百里长歌再问,直问得他泪流满面,“姑奶奶,您能不能等奴才吃完了一起问?” “我这不是怕你中途想起来,等吃完饭又给忘了嘛!”百里长歌扁扁嘴坐在一边喝茶。 她早上才同嘟嘟一起吃过饭,此时自然没胃口,见魏俞埋着头吃,她索性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向下看。 滁州的平顶式房一排挨着一排,在略带冷意的阳光照射下极其好看。 百里长歌深吸一口气,想着自己来了这么长时间,百里敬应该早就察觉了,不过叶天钰应该会帮她摆平这一切的。 想到此处,她暗自苦笑,算起来自己在这个世上除了百草谷的老头子,就没有牵挂的人了,就算她来了滁州这么长时间,武定侯府那个地方,也不会有人关心她过得好不好吧! 她正心事重重,那边魏俞突然“咦”了一声,瞬间将百里长歌的思绪拉回,她赶紧走过来坐下,目光晶亮地盯着他,“可是想起什么来了?” “刚刚好像想起了什么,但是一转念又给忘了。”魏俞很无奈。 “逗我呢!”百里长歌斜他一眼。 “不是啦,我刚刚见你站在那边黯然神伤,看起来很难过的样子,想让你过来而已,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魏俞放下碗筷轻声道:“其实你现在在王府,有王爷护着,若是真的遇到了什么事,跟他说一声,他兴许能帮到你。” 百里长歌又是一叹,心说你个情窦初开的小宦官什么都不懂。 魏俞见她叹气,干笑两声道:“其实有的时候我倒觉得你跟王爷站在一起挺般配的。”又补充道:“这个话,我只跟你一个人说,你千万不要传出去,否则是要掉脑袋的。” “般配?”百里长歌关注的重点显然与他不在一条线。 “嗯。”魏俞再次四下扫了一眼,才放低声音说道:“你看,从武定侯府四公子和三夫人再到秦姑娘的这些错综复杂的案子,都是你们两个人一起外出访查一点一点搜集证据才破开的,我觉得,你们两个少了一个都不可能完成这些案子,所以……所以我才会那样说。” 百里长歌一怔,随后回忆了一下,似乎魏俞说得极有道理,她突然想起来在赶往滁州的途中树林遇袭的时候,叶痕中毒昏迷,她一个人去验尸推断,总是觉得很艰难,现在想来,是身边少了一个人指点。 她眉目间染上笑意,望着魏俞低嗤道:“你个小宦官,懂什么?” “不懂不懂。”魏俞见她难得的露出笑容,赶紧吐了吐舌头,随后目光转向百里长歌身后的屏风处,眼睛一直盯着屏风上的那对锦鲤,似是触景生情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突然脸色大变,霍然站起身。 “阿瑾,我记得十一年前发生了一件事!” ------题外话------ 路过的妞儿们,求个订阅,衣衣不想输在起跑线上啊,嘤嘤嘤。 那啥,中奖名单下午会出来,希望妞儿们能多多支持正版,衣衣在这里鞠躬致谢(* ̄3)(e ̄*) 第一百零八章 借酒消愁 “发生了什么?”百里长歌被他这一惊一乍给吓得够呛,忙给自己倒了杯茶压压惊,才慢吞吞问道:“天还没塌下来,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魏俞的目光不曾从那对锦鲤身上移开,表情呆滞喃喃道:“在遇到仙儿的前一晚上,宫中的确有一件大事发生。” 百里长歌看他很严肃的样子,瞬间心神一震,赶紧问:“什么大事?” “那天晚上,宁贵妃刚好临盆,不幸的是小皇子生出来就是个死婴,宁贵妃自进宫后就一直宠冠六宫,这是她继四皇子叶湛之后的第二个孩子,当时谁也没想到那孩子一生下来连气儿都没了,稳婆和所有的内侍宫女慌作一团。皇上龙颜大怒,原本想要将当晚在场的所有宫女太监赐死,幸好宁贵妃替她们求了情才免过一劫。” 魏俞回过头来看着百里长歌,“但是第二天在栖霞宫外面的藕池里,捞上了一具宫女的尸体,那宫女死的非常惨,捞上来的时候都面目全非了。” “宁贵妃不是向皇上求情不杀那些人了吗?”百里长歌疑惑道:“为什么那个宫女还会死?” “大家都说,是头一天晚上宁贵妃临盆的时候进出的宫女太多,慌乱之下不小心被挤得掉下去的。”魏俞皱眉道:“可是尸体打捞上来的时候,我曾躲在假山后面看着,宫女的面目应该在落水前就受过很严重的毁容,否则一般落水的人捞起来绝对不会是那个样子的,哎呀,我形容不来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好像……就好像一个没有脸的女鬼。” “噗——”百里长歌一口茶喷出来,“没有脸的女鬼?” “是!”魏俞怯怯点头,“真的很恐怖,我当时都吓得尿裤裆了。” “不是吧!”百里长歌好笑地盯着他,“真有那么恐怖?” “是真的啦!”魏俞很无奈,“骗你我也没好处。” 百里长歌再不说话,沉吟思索起来。 按照魏俞的这个说法,那个宫女极有可能就是秦黛的姐姐秦文。 “那么,教坊司的人前去宫宴的时候是在这个宫女的尸体打捞之前还是打捞之后?” “打捞之后。”魏俞很肯定地说道:“宫女的尸体是在早上被发现的,而仙儿她们来宫宴演奏是在午时过后,那个时刻,宫女的尸体早就被处理了。” “照你说来,死了的那个宫女有没有可能就是秦黛的姐姐?”百里长歌思忖片刻问他。 “这个……”魏俞想了想,终是缓缓点头,“有可能。” “哦?”百里长歌挑眉,“这么说来你记起那个和秦黛长得很像的人了?” “记起来了。”魏俞道:“她就是栖霞宫的大宫女,原本最得宁贵妃器重,可是自贵妃娘娘产下死婴那晚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而整个栖霞宫也只消失了一名宫女,所以……我刚刚说的那具尸体,很可能就是秦黛的姐姐。” 百里长歌失望地垂下头,“我最重要的线索竟然就这么断了!” 魏俞见状,赶紧安慰她,“不要泄气,慢慢来,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将所有事情都查得水落石出的。” “你真那么信任我?”百里长歌勉强抬头。 “那是当然啦!”魏俞很自豪地说道:“自从你查清楚秦姑娘和许洛的案子以后,我就把你当成心中的偶像了,秦姑娘那个案子我前后理了不下十遍才勉强弄清楚,但你却能将案子彻头彻尾查出来,你这么聪明睿智,这世上还有能难倒你的案子吗?” 百里长歌噗嗤一声笑出来,“行啊小子,什么时候学会拍马屁了?” “哪里,人家说的是实话嘛!”魏俞双颊微红,摸了摸后脑勺赶紧垂下头。 “那好,你这句话,本小姐受用了。”百里长歌站起身冲他道:“吃饱了没,饱了我们就下去找文屠夫。” “早就饱了。”魏俞极其惋惜的瞟了一眼桌上那些还没有动过的精致菜肴,嗔怪道:“都怪你一时冲动点那么多,现在吃不完浪费了吧?” “那有什么关系!”百里长歌眉梢一扬,“咱不差那个钱。”话完拽起他的胳膊往楼下走,和掌柜的道了声谢直接出了酒楼。 魏俞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你……你竟然吃霸王餐!” “我可没吃。”百里长歌耸耸肩,无辜道:“刚才都是你一个人吃的,我跟掌柜的说了,这笔账算你头上,让他晚上来行宫找你。” “你坑我!”魏俞小脸一黑,甩开她的手站在原地,神情委屈。 “行了!”百里长歌见他真的被吓到了,赶紧收了玩笑心思,正色道:“我倒是想坑你,可你实在不出名,说出大名来都没人认识。” 魏俞轻轻松了一口气,走上前来问她,“你真的没坑我?” “坑你做什么?”百里长歌忍住笑,道:“我要坑也得坑个人傻钱多的贵公子。”话完眼风上下扫了他一眼,“就你?把你卖了都付不起刚才那一桌子的美味佳肴。” 魏俞委屈的扁扁嘴,随后反应过来什么,又问道:“人傻钱多?我不记得你在这里认识这样的人……啊!你竟然在背后说王爷人傻钱多!” 百里长歌冲他竖起大拇指,“干得好,这可不是我说的,你自己承认的。” “……” 二人说话间来到文屠夫的肉铺。 先前来买肉的人已经散去大半,现下只有两三个人在那儿等。 百里长歌直接走了过去,等那几个人走了之后才冲魏俞使眼色。 魏俞赶紧取下腰牌递给文屠夫一看,道:“文老伯,我们是公门中人,今天来是想向你了解一些事。” 文褚一听面上有几分紧张,“俺就是个卖猪肉的老实人,可没犯过什么事儿。” “不不不,我们是想向你打听一个人。”魏俞凑上前,问:“请问您有个女儿嫁在帝京城吗?” “俺家那媳妇儿,过门好几年都没给俺下个蛋,哪里来的女儿嫁到帝京那么远的地方?”文褚似乎提到了糟心事,脸色很不好看。 “那除了你们家姓文,这附近还有文姓人家吗?”百里长歌问。 “这个俺就不知道了。”文褚摇摇头,“俺每天早出晚归,哪里有时间去打听那些没用的?” “你家亲族呢?”百里长歌依旧不死心。 “俺们家四代单传了。”文褚有些不耐烦,“两位官爷若是没什么事,烦请让让,俺这铺子还得做生意呢!” 没打听到有用的消息,百里长歌失望地叫上魏俞出了铺子。 “阿瑾,我们这样找可比大海捞针还难呢!”魏俞跟在她身后咕哝道:“你还有没有更多的信息能表明她身份的呀?” “没有了。”百里长歌摇摇头,突然想起第一件案子的浮藏花,她心中一震,立即道:“我想起来了,三夫人是语真族人,语真族早在百年前就消弭了的,如果三夫人省亲的时候来的是滁州,那么她去的那个地方很可能就是语真族人避世的地方,我们在这滁州城里是找不到的。” 魏俞听得两眼发晕,“阿瑾你在说什么呀?” “我的意思是说,三夫人所谓的‘娘家’就是百年前消弭的语真族避世的地方,想必极其隐秘,要想找到,恐怕有些困难。” “那不就等同于没说吗?”魏俞无奈地抿了抿唇。 “这件事我还真办不到。”百里长歌摇摇头,“还是先回行宫找王爷商量对策,看看是否要出动王府隐卫去查找语真族的踪迹。” == “不用找了。” 回到行宫,百里长歌将今天所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给叶痕,没想到换来他的四个字。 “为什么?”她很不理解。 “找不到的。”叶痕低垂着眸,缓缓摇头,“那个种族极其神秘,人家能隐世百年,就必定有其厉害之处。” “可是如果不找到那些人,我怎么去查三夫人的案子,毕竟她是语真族后人。”百里长歌面上划过一抹狐疑,“噫……为什么你在听到我要找语真族之后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我只是提醒你,在这天下找语真族比大海捞针还困难。”叶痕始终没有抬头看她,看着书本的那双眸里却满是不安。 “是吗?”百里长歌歪着脑袋看他,“我不信!死了的人都能找到一副骸骨,更何况语真族那么多人都还活着,既然活着就一定有踪迹,我又不是要打扰他们,只是想找到他们族里的人问一问三夫人的情况而已,这有什么不对吗?” “总之这件事你不要插手了。”叶痕突然抬头,幽幽眸光星子闪动。 “哪件事我不用插手?”百里长歌见他今日的种种异常反应,更加不解。 “你要相信,语真族人是不可能插手到皇权纷争里面来的。”叶痕敛去面上情绪,淡淡道:“你如果执意找他们就弄错了方向,更何况还找不到。”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百里长歌不用大脑想也知道这个人不会无缘无故说出这番话。 “我能有什么事情瞒着你?”叶痕轻笑一声,“你以前都不认识我,即便有什么事,那也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没关系。” 一句话,生出淡淡的疏离感。 百里长歌心中陡然生出几分惶恐,她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只是抿着薄唇一言不发看着他。 “你不信我?”叶痕感觉到她的视线,手里的书再也看不进去,他随意放到一边。 “信啊,信你就是傻瓜!”百里长歌瞪着他,“到底有什么事是不能说的,难不成是关于你和晋王妃的?” 这句话,瞬间让叶痕身子僵住。 他沉默许久,眸光扫着地面的锦毯,未置一词。 百里长歌不想看见他这个样子,抿了抿唇随意撇开眼。 “那既然这样,我们也没必要再在这个地方待下去了。”良久的沉寂过后,还是她先开了口,“反正案子也查不到真相,还不如早早收拾行李回帝京。” 叶痕眸光动了动,仍旧没说话。 “不说话就代表默认了?”百里长歌神情怆然地看着他低垂的面容,“原来我在你心里真的连她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我刚刚才提了她一句你竟然沉默到如今,怎么,想念了?寂寞了?空虚了?” “你看你又醋。”叶痕无奈一笑。 “你太高估我的眼光了。”百里长歌磨了磨牙,恨恨瞪他一眼。 “何解?”叶痕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身旁坐下。 “我眼光低,看不上你这样的。”百里长歌甩开他的手,“别碰我,除非你告诉我语真族到底是怎么回事?” “告诉你就能碰你吗?”叶痕很会抓重点。 “那得看你说出来的东西值不值得我牺牲。”百里长歌哼哼两声。 “语真族啊,就是一个很神秘很神秘的种族咯。”叶痕扬着眉梢,尽量掩去瞳眸里的那丝不安。 “然后呢?”百里长歌眨眨眼睛,“不是说百年前就消弭了吗?为什么还有后人留世?” “不知道。”叶痕摇摇头,“我要是知道的话不就能直接告诉你他们的所在之地了吗?” “你是不是闲着没事做?”百里长歌很不满,这跟没说有什么两样? “我是真不知道。”叶痕再次甩甩头。 “算了!”她一摊手,“我懒得听你那些过往。”转而问道:“我今天跟魏俞在外面吃饭的时候,他说他想起来十一年前,宁贵妃诞下死婴的第二天栖霞宫花园的藕池里捞出一具宫女的尸体,经推断,那个宫女很可能就是秦黛的姐姐秦文。” “秦文?”叶痕眸光眯了眯。 “你不是自小就跟在宁贵妃身边长大的吗?”百里长歌问道:“那你应该最熟悉宁贵妃身边的宫女才是,你好好回忆一下,自那件事以后,栖霞宫是不是少了一个跟秦黛长得很像的宫女?” “我自记事起就三天两头跑军营。”叶痕认真回忆了一下,“对宁贵妃宫里的宫女确实不太熟悉。” “那么宫宴的时候,秦黛在教坊司演奏的那一批女子中,你是否注意到了她?” “也没有。”叶痕抬目定定看着她,“不感兴趣的女人,我向来懒得看。” “那你现在看着我是几个意思?”感觉到危险靠近,百里长歌身子往后一偏,一个没坐稳就往后面倒去。 叶痕赶紧伸出手揽住她的腰。 刚才往后倒的瞬间,百里长歌完全猝不及防,心脏突突跳,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此时感觉到腰上修长有力的手臂,她猛然睁开眼,正对上他逼近眼前的完美面容。 叶痕眉眼弯弯,唇角含笑,弯出一分妩媚。 百里长歌暗自吞了吞口水,眨眨眼道:“你做什么?” “我刚才说,我不感兴趣的人,向来懒得看,如今我对你感兴趣,自然是好好看个够。”叶痕轻笑。 “无赖!放开我!”她张开嘴就往他胳膊上咬。 叶痕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那位晋王妃是个什么样的人吗?”叶痕感受着她发泄在自己胳膊上的愤怒。 “与我何干!”百里长歌愤愤抬眼。 不等她把话说完,叶痕突然道:“她啊,高兴的时候一张嘴能把人哄上天,不高兴的时候就让你从天上摔下来然后动嘴咬人,做事的时候,天下女子不及她聪慧的十之一二,总之这世上能诓到她的人少之又少。” “那如此说来你倒的确有些能耐。”百里长歌从他胳膊上抬起脸,“这样完美的女人都能哄到手,啧啧……了不起。” “并非如此。”叶痕眼角抽了抽,良久才缓缓道:“其实……算下来,应该是我被她诓了。” “也对哦!”百里长歌磨牙附和,“那个女人和你在一起之后生下孩子扔给你就跑……噗——你该不会是被她给强……噗——我的心脏!” “你是不是觉得她跟你是同道中人?”叶痕扶额,这个女人推理的能力实在强大,他不过是提了个不相干的头而已。 “怎么可能?”百里长歌仰着脸骄傲道:“换做是我,我会做得更狠!” “怎么个狠法?”叶痕问。 “哈哈……”百里长歌大笑,“要是我的话,才不会那么傻牺牲自己,喂点药锁在小黑屋里让你自己解决。” “……果然够狠!”这次换叶痕咬牙看着她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 “然后呢?”百里长歌笑完了,才转眸看向他,“就没有下文了吗?” “你还想有什么下文?”叶痕皱眉。 “听你一说,我倒觉得那女子实在有趣得很,有机会我也想见识见识。”将先前的郁闷抛之九天外,百里长歌继续哈哈大笑。 “会有机会认识的。”叶痕黑脸瞟她一眼。 == 晚膳时分,刺史府那边,沈千碧遣人送了几份公文过来。 叶痕起身去往书房,百里长歌在外面跑了一天,正准备去沐浴好好休息一下,忽然想起一事,她唤住叶痕,“前两日,沈都尉来找过我,她让我问一问王爷你知不知道运来滁州的那批银两下落,你准备如何回应她?” “那还不简单!”叶痕道:“将所有的责任都推脱到黎征身上不就行了,反正现在死无对证,且大坝那边银两筹资也差不多了,其实那一万两银子只是拿来做诱饵的,对于修葺大坝来说,一万两银子根本什么都做不了。但当时父皇和四皇兄的态度很坚决,朝中老臣又很会看风向,所以都顺着他们那边支持先把无名祠建了,我无奈之下才会出此下策自己拿出一万两银子做诱饵。原计划是到了滁州,让黎征开祭坛圣火筹资去修建大坝,却没料到会发生这么多的事。” “咦……我记得上次在云海楼你就跟我说过皇上在修建无名祠,到底是给谁修建的呀?”百里长歌想着这皇帝难不成还很迷信? “既然是无名祠了,我怎么猜得到他给谁建?”叶痕无奈,随后想到了什么,又道:“不过在来滁州之前,我曾听太医说过,父皇那段时间夜里常常惊醒,导致精神不济,上朝的时候颇有些心不在焉。” “哦?”百里长歌若有所思,“能被噩梦惊醒的,必定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那件事让他非常后悔,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嘛,唔……让我猜一下,他是不是对不起你娘亲?” “不是……”叶痕摇摇头,“我母妃是染病死的,生前没有跟任何人结下仇怨,她在后宫里一向人缘最好。” “那看来你母妃不是他最爱的女人。”百里长歌撇撇嘴,“果然自古无情帝王家,我要是你母妃,也情愿选择死。” “为什么?”叶痕问。 “跟那么多女人争一个男人,即便有幸争到了也只是一时欢宠,过了最美好的这一段时间便只能剩下半辈子的孤寂,还要时时刻刻防备着身边那些女人的明枪暗箭,如果爱一个人要做到如此卑微,我宁愿选择放手,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是这样用的吗?”百里长歌道:“我始终相信,一生一世一双人才能证明彼此的爱,若是不能得到对方完整的心,那这份爱还不如从来没有过。” 叶痕偏头看着她说话的样子,眸中涌出无限疼惜和不忍。 “干嘛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百里长歌不悦道:“我说的是事实,你们男人三妻四妾的思想,就是不顾及我们女人感受的表现,你现在才跟晋王妃分开没多久,为她空了王府内院的姬妾,成为帝京人人传颂的好男人,但这只是一时的,你能保证一年后,十年后,或者是五十年后都等着她,不碰任何女人吗?” “如果我说我能呢?”叶痕打断她的话。 百里长歌立即投去鄙视的眼神——你抱过我,吻过我,现在还好意思说出这样的话? 被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百里长歌赶紧回到先前的话题,“其实也难怪,有宁贵妃那样的女人在,自然将你父皇的一颗心都完全吸引过去啦!” “其实以前的宁贵妃不是这样的。”叶痕低声道:“十岁之前,宁贵妃给我的印象是一个极爱撒娇的女人,我那个时候很不喜欢她,所以每次按例去请安后都不愿在她宫里多待一分钟。十岁那年,我奉旨挂帅出征回来的前一晚,正值宁贵妃临盆,但最后生下的是死婴。” “也许是这件事给她的打击不小,她才会在一夜之间想通很多事情的吧!” “所以,自那以后,宁贵妃就收敛了性子,变成现在处事不惊的样子了?”百里长歌想着第一次在明粹殿见到宁贵妃,她并不是三个女人里面最美的,却是最有气质也最有气势的,言行举止之间自成威仪,容易让人产生“宁贵妃才是一国之后”的错觉。 “嗯。”叶痕轻轻点头,“收敛了也没什么不好,反正她现在和皇后娘娘相处得极其融洽。” “真的很难得。”百里长歌惊奇道:“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宠冠六宫的妃子能一直与皇后保持相当融洽的关系,你能确保她们私底下没有斗得头破血流吗?” “这个我能肯定。”叶痕道:“你见过宁贵妃,也听过她训话,凭你的观察入微,应当能看得出来宁贵妃对任何事都不太上心,但那些事在她心中又各有计较,我凯旋而归的十一年前宫宴,她并没有出席,过后我听说了她的事,特意去栖霞宫陪了她一天。而那一天,也是我到目前为止,与她说话最多的一天。” “你是因为同情怜悯才会跑去陪她的吗?”百里长歌皱眉问。 “并不是。”叶痕抿唇道:“也许是我之前从来没有跟她好好相处过,不太了解她的原因。那一天我进了栖霞宫,看见宁贵妃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我本想偷偷瞄一眼就走,却被她察觉了,她勉强扯出笑虚弱地唤了我一声,也就是那一声,瞬间让我想到我母妃,所以原本已经转身的我犹豫了。” “原来母爱的力量这么伟大。”百里长歌唏嘘道:“仅仅是失去了一个孩子就能让人彻底转了性子。” “我倒觉得,这种事搁你身上,说不定你会更疯狂,以至于精神错乱,到最后谁都不认识。”叶痕望着她幽幽道。 “你怎么看出来的?”百里长歌上下扫了自己一眼,“你不是说我没心没肺,狡诈若狐吗?我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疯狂的举动?” “你可以没心没肺是因为你现在还没有牵挂的人,等你以后成了婚怀了孩子,体会到做母亲的心情,就能理解宁贵妃的心情了。”叶痕很耐心地解释给她听。 “做母亲?你是指我嫁给叶天钰以后吗?”百里长歌此时不想说那些伤心的,便转了个话锋哈哈大笑道:“你看看那个病秧子,他行不行都不知道。” “让你嫁给我你又不嫁,偏要去嫁给一个病秧子。”叶痕扶额。 “嫁给你我很吃亏。”百里长歌说得极其委屈,“嫁给你,你又不是我一个人的,我还要帮你照顾晋王妃的孩子,等她回来,我还得笑脸相迎,违心的姐姐长姐姐短,那种日子,你过着不烦,我听着都烦了!” “那你做长孙妃又能好到哪儿去?”叶痕问她:“你以为天钰这一辈子就只娶你一个吗?更何况你们这种政治联姻,两人之间根本没有感情。” “没有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嘛!”百里长歌嘿嘿两声,“他一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到最后还不得被我训得服服帖帖的?” “百里长歌,你羞不羞!”叶痕脸一黑,皱眉看着她,“跟我有过那么多次的……你还想着去嫁给别人!” “皇帝又没下旨让我嫁给你。”百里长歌不以为意,随后低声咕哝,“再说了,就算我想嫁,娶得起么你?” “怎么娶不起?”叶痕忽然道:“我或许没有富可敌国的财产,没有权倾天下的势力,但我却有忤逆圣旨,将你娶进门的胆魄。”还有一颗比这世上任何男人都爱你的心! 后面那一句,他想了想,咽回去了。 “啊……好煽情,我好感动,我好想哭。”百里长歌转回身,眼神似笑非笑看着他,“你当初就是这么把晋王妃骗到手的?” 叶痕紧抿薄唇,看着她许久才缓缓点头,“对,我当初就是这么把她感动过来的,我如今用同样的方式对你,你可愿上当?” “唔……”百里长歌歪着脑袋想了想,忽然道:“好啊,你要是能一纸休书让她下堂,那我就嫁给你。” “不过……”她话锋一转,“你也说了她远在天边,所以我想应该没这种机会。” “也就是说,只要我的那位晋王妃永远不会回来你就答应嫁给我是吗?”叶痕凑近她,眼眸深邃了几分。 “你要杀人是你的事,千万别扯上我。”百里长歌眉头一皱,想着这个人今天太奇怪了。 叶痕低低一笑,“就算我不杀她,她也不会回来了。” “你还真的被那个女人给甩了?” 百里长歌突然来了兴致,“你说!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叶痕看着地面的眼眸猛然一缩,连带着呼吸都有几分轻微的颤抖,他闭了闭眼睛,待眸中恢复一片清明才睁开。 百里长歌虽然坐得离他极近,却因为角度关系没有察觉到他刚才的神情,心中越发疑惑,“我觉得你今天太反常了,从提到语真族开始你就一直心不在焉,连说出来的话也那么奇怪,你要是想到了自己的过往,不方便告诉我,想一个人静静的话,我这就回房了。” 话完站起身准备离开。 叶痕迅速扣住她的手腕,顷刻间将她整个身子又拉得坐了回来,声音微沉,“你刚才说,只要她永远不会出现在晋王府,你就嫁给我,是不是真的?” “啊哈哈哈……那个……首先你还得有本事毁了我的那道赐婚圣旨不是吗?”百里长歌将他揽在自己腰上的手拿开,嘴角抽搐道:“忤逆圣旨可是砍头的大罪,你这么聪明,应该明白如何抉择。” “倘若你愿嫁,忤逆圣旨又如何?”叶痕勾唇一笑。 “那我多划不来。”她翻了个白眼,“你忤逆圣旨一时爽,将我娶进门,我这享不到两天福就得跟着你一起被赐死,我太吃亏了!” 他再次笑笑没说话。 百里长歌离开后,叶痕将魏俞叫了进来。 “王爷有何吩咐?”魏俞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尽量将声音压到最低,他会武功,自然能从气息判断出来叶痕心情很不好。 “去给我拿两壶酒来。”叶痕垂眸坐在桌案前,脸上神情不明,声音低沉而压抑。 “王爷……”魏俞大惊,赶紧跪在地上,“太医吩咐过您不可以多喝酒的。” “嗯?”叶痕转眸看向他,眸子里迸射出无限寒意。 魏俞身子一凛,会想着刚才百里长歌出去的情形,心里明白这两个人八成是闹矛盾了。 他轻咬下唇片刻,轻声劝慰道:“王爷,长歌小姐她性情直爽,若有说错话的地方,您别与她计较就是了,何必非得要借酒伤自己的身体呢?” “你懂什么?”叶痕脸色彻底冷了下来,“让你去拿酒你就去!啰啰嗦嗦成什么样子?难不成本王还指使不了你一个小宦官了?” 这些话,从魏俞进府到现在还是头一次听到,他不明白王爷今夜为何发这么大的火。 悄悄抬起一直眼角,魏俞瞄见叶痕寒若冰霜的面容,不由得身子抖了抖,低声应了便迅速去找哑女。 不多时,他用托盘端着两个银壶回来直接进了书房。 叶痕并没有看书,他倚在靠背上,面色说不出的清凉,知道魏俞进来,他大手一挥,“将酒放下,你出去!” “奴才不敢……”魏俞彻底被他吓住了,跪伏在地上的身子不住地颤抖,“王爷要喝酒,奴才替您取来便是,但要奴才仍您一个人在这里,奴才万万做不到。” “也罢!”叶痕常常一叹,闭了闭眼睛后冲他招手,“那你过来陪我喝酒。” 魏俞身子抖得更厉害了,他紧紧抿着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见他不动,叶痕也懒得再招呼,直接拿起银壶,仰脖便往嘴里倒酒,清凉的酒液顺着嘴角流到白皙的脖颈里,直到沾染在里衣上。 胸口处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他无知无觉般,一个劲儿往嘴里猛灌。 一时间,整个书房里都飘着浓郁的酒香味。 “王爷,您不能再喝了。”魏俞见叶痕喝完一壶,伸手拿过第二壶,他赶紧爬起来迅速走过去想要阻止,嘴里带着哭腔,“太医说过,您回来时受的那个伤不能过多喝酒,否则就再也不会愈合了。” “给我!”叶痕面上略微有些醉意,一双幽沉的眸在烛光下星星点点,里面却尽是冷意。他不悦地看着将银壶夺过去的魏俞。 “王爷,您若是有什么糟心事儿,只管随便打骂奴才便可,但是奴才绝不能眼睁睁看着您这样损坏自己的身体。”魏俞退后一步,将银壶收了起来。 “呵呵……”叶痕听到他的话以后低低笑了一声,“打你有什么用,骂你又有什么用?能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吗?” “可是……您这样一直喝酒也没法改变什么呀!”魏俞紧紧皱眉,满眼心疼地说道:“您要是再喝,奴才只能去后殿请长歌小姐来劝慰您了。” 提到百里长歌,叶痕眼皮跳了跳,但很快眸色就被醉意朦胧,苦笑一声,“她啊……她劝不了我,连我都劝不了我自己。” 魏俞一惊,低声问:“王爷,您是不是跟长歌小姐吵架了?” “吵架?”仿佛听了一句笑话,叶痕又是一声苦笑,“无架可吵才可怕,我到宁愿她与我大吵一架,那样的话我心里还好受些,至少在她想起……想起……” 胸口处再一波火辣辣的疼痛袭来,叶痕将没有说完的半句话咽了回去,紧紧皱眉抓着胸口处,脸上尽是痛苦之意。 魏俞脸色一变,赶紧将两个银壶收了就要往外面跑去找百里长歌。 “站住!”叶痕突然沉声低喝,“今夜的事,你若是敢对她提及分毫,小心你的脑袋!” 魏俞脚步一顿,为难地转过身,“王爷您旧疾发作,若是不及时行医,恐有性命之忧。” “那也不用你管!”叶痕再次怒喝,“你今夜就给本王乖乖待在书房,不准去找她!” “王爷……”书房外一个黑影飘落,一向冷肃的声音里含了几分迫切。 “你来做什么?”叶痕冷冷扫视着风弄。 “王爷今夜之举,属下实在看不过去,若您执意要伤身,那请恕属下得罪了。”话完直起身子就想飞奔过去点叶痕的穴道。 “行了行了,你们都退下去。”叶痕紧紧皱着眉,烦闷地摆摆手,“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请恕属下多嘴。”风弄对他刚才的话恍若未闻,继续道:“长歌小姐并非王爷的良人,你们两人之间隔着千难万险,即便勉强在一起,也不会……” “够了!”叶痕听到他这句话,灵台清明了大半,顿时怒吼一声,手掌重重拍在桌案上,“本王的事,轮不到你们一个个来指点!” 魏俞在一旁听得脸色都变了,王爷对长歌小姐非比常人,他一直是知道的,但刚才风弄直接把这件事挑明了说出来,他还是觉得心头一惊——王爷怎么可以对长孙妃动情! 风弄抿了抿唇,他承认,百里长歌的确是与别的大家闺秀不一样,但她身份特殊,怎么能与王爷产生私情! “出去!”叶痕再次挥手赶人。 风弄瞧着他的样子,心中又是一叹,不忍心地说道:“属下收到情报,说长孙殿下派了他身边最得力的隐卫前来保护长歌小姐,那人已经在路上了。” 第一百零九章 暗夜红灯 百里长歌回到房间,想起刚才叶痕不同于以往的言行举止,她心中隐隐不安,明知道那是关于他的过往,他不方便说出口的事,可她还是迫不及待想要知道。 她房间有一个小小的外书房,那是前两日叶痕担心她中途案情有突破方便分析而设立的。 百里长走过去,给自己研了墨,又给毛笔添饱墨汁,这才在铺展开的宣纸上开始理线索。 ——十一年前,栖霞宫,宁贵妃临盆,诞下死婴,皇帝大怒,欲斩杀所有在场内侍,被宁贵妃求情阻止。同一天,叶痕凯旋而归。 ——第二天上午,栖霞宫藕池里捞出一具女尸,经推断,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是秦黛的姐姐秦文。同一天午时过后,宫中设宴为叶痕接风洗尘。 ——教坊司的乐姬演奏,秦黛弹错了一个乐符。 百里长歌的笔尖在“弹错”两个字上顿了顿。 根据魏俞的描述,当时的秦黛神色疲倦,表情恍惚,以至于弹错了乐符都不知道,还是旁人提醒才反应过来的。 那么她是否因为知道了秦文的死受了惊吓? 秦文又是为什么会被残忍杀害? 将这张纸放到一边,百里长歌又重新取了一张来。 ——少卿发现了三夫人与傅卿云的事情,所以三夫人设计了一个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人工具准备暗中将少卿杀死,但在这之前,少卿先一步洞察了三夫人的意图,绝望之下,自行了结。 ——三夫人是处子,那她就不是少卿的亲生娘亲。 三夫人是谁?亦或者该问少卿是谁? 三夫人为什么在最后选择服毒自杀,却又用那样的方式让她知道她还是处子之身? 再度拿过一张纸,百里长歌将思绪转回到祭坛案上来。 ——许洛与潘杨有私情。 ——潘杨在大婚前夕给秦黛写了休书。 休书……想到此处,百里长歌脑中突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她没抓住那东西是什么,却突然想起一事。 在她揭露真相的时候,潘杨对自己被绑架出现在滁州城的事情丝毫没有提及,他一口咬定是同窗设宴请他过来的。 他为什么要隐瞒被黎征绑架的事? 百里长歌坐下来,按照他的这条线推下去,中途便发现了矛盾点——假设潘杨果真是在青莲学院踏青活动那天对秦黛一见钟情,那他后来还给秦黛提亲又是为什么?踏青活动的那天秦黛怎么这么巧刚好就在岩溪镇,她不是滁州城西松花巷的人吗? 不推不要紧,一推,百里长歌便发现了大问题。 她霍然站起身,匆匆推开门就要去前殿书房找叶痕。 风弄正站在门外,亘古不变的冷肃表情僵尸一般,待百里长歌走近,他手臂一横拦住她,用僵硬的声音说道:“王爷说了,今夜不见任何人。” “我有很重要的事要找他!”百里长歌急的团团转,潘杨很可能是一早就和黎征,或者说暗中那个人串通好的,如今黎征死了,潘杨或许就是祭坛案唯一一个知道完整真相的人,她无法等,因为见识过暗中那个人的雷霆手段,她怕再晚一步,潘杨也会同黎征和三夫人一样自己了结。 “多重要的事都不可以!”风弄冷冷睨着她,“长孙妃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您频繁往王爷屋里跑,若是消息传到了帝京长孙殿下耳朵里,可是要出大事的。” 百里长歌一听怒了,“都迫在眉睫了你还同我说这些大道理有什么用?让开,我要找叶痕,此事人命关天,片刻耽误不得!”她一急,连名带姓喊出来。 风弄微愣过后依旧站在她三尺之外,横出来阻拦她的手臂并没收缩半分,那样冷血的表情仿佛在说“想要过去,除非你赢得了我”。 百里长歌一咬牙,“你别逼我!” “属下不敢。”风弄表情都没松动一下,“夜深了,还请长孙妃自重,贸然闯进去找王爷终归不妥,您若是实在等不及,可以说给属下,待会儿属下帮你转达给王爷。” 百里长歌咬牙恨恨朝依旧亮着灯的书房看了一眼,将目光转回风弄身上,“算你狠!不过本小姐还不至于到了事事依赖你家王爷的地步!” 说罢衣袖一甩转身离开。 刚出了主殿花园,就远远看到一个黑影匆匆忙忙跑进来,见到她的时候如同看见了救星般眸光一亮。 百里长歌停住脚步定睛一看,这才发现是北衙禁军的兵卫。 看着他气喘吁吁地样子,她皱了皱眉,“什么事这么急?” “尹……尹医官……不好了,潘杨的娘连夜赶来刺史府公堂外击鼓,说潘杨……潘杨失踪了!” “什么时候的事?”百里长歌眉头皱得更深,更加确信了自己刚才的推断。 “大娘说得是三个时辰前,但她从城东赶来刺史府已经过了半个多时辰,算下来已经过去了好久。”那兵卫腰板挺得很直,即便跑成这样,说话也依旧保持着北衙禁军一贯的气势。 百里长歌心中一寒,再次瞟了瞟主殿方向,确定那边很寂静,没有任何人会出来之后轻咬下唇片刻,镇定道:“走!” “走?”那兵卫脸上写满了疑惑,“这件事不通知王爷吗?” “来不及了!”百里长歌不想跟他解释那么多,只冷冷撇下一句话就往行宫外跑,边跑边对旁边跟上来的兵卫道:“你们北衙禁军那么有能耐,这件事就不惊动王爷了,待会儿让沈都尉拨出几个人来我们一起去找潘杨。” 兵卫点点头,“一切听从尹医官的安排。” 两人奔跑时都用了内力,不多时已经来到行宫大门外,外面只栓了一匹马。 百里长歌没那么多功夫再让人去准备另外一匹马,她一个飞身落到马背上,对那兵卫招手,“赶紧上来,这件事一刻也耽误不得。” 兵卫愣了愣,似乎还没从她刚才那卓绝轻功里反应过来就听到她让自己上马的话语,他摸了摸后脑勺,一个翻身跃上马,坐在百里长歌身后。 “坐稳了,待会儿摔下来小命没了可怨不得我。”百里长歌大声朝后面甩下一句话,拉紧缰绳一挥马鞭,毛色油亮的黑马扬起四蹄,风一般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坐在百里长歌身后的兵卫自诩在沈千碧的训练下,马背上的功夫堪当一绝,但此刻在百里长歌闪电般的速度下,耳边冷风如刀子一般嗖嗖刮在脸上,他抖得七荤八素,胃里直翻腾,心中无奈地同时也对她产生了无限崇敬之意。 “潘杨是在哪里失踪的?”百里长歌不浪费任何一个时机,略微偏头,尽量让那兵卫听清自己的声音。 “我不太清楚。”被抖得爹娘不认的兵卫勉强稳住心神摇摇头,“卑职只是来报信的。呕……那个……尹医官,你能不能放慢些,我……我有些晕。” 兵卫说完一侧身,险些在马背上吐了起来。 “出息!”百里长歌低嗤一声,“你们北衙禁军不是自诩王朝精英兵卫吗?怎么连这小小的颠簸都受不了?” 兵卫泪流满面,心说您老这能是一般驭马技术能比得了的吗? 百里长歌从他的声音听得出来他确实难受至极,便稍稍放慢了些速度。 兵卫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 二人到了刺史府时。 从前堂开始,一路灯火通明,兵卫和衙差笔直而立,人人脸上表情冷肃,气氛也凝重起来。 百里长歌再不顾身后那兵卫如何,直接跑进公堂。 潘杨的娘发髻凌乱,面有惶恐,此时正无措地跪在堂下。 沈千碧在公座坐定,面色有些冷凝,见到百里长歌前来,顿时绽开笑颜如花,从公座上蹦下来,欣喜道:“小医官,你总算来了。” 想了想,又觉得不对,疑惑道:“咦……你怎么这么早就到了?” 百里长歌嘴角抽了抽,淡淡道:“你们北衙禁军的骑术太好,所以我就来的快。” “哦……”沈千碧恍然点头,又指着跪在地上的妇人,蹙眉道:“潘杨的娘连夜来击鼓,说潘杨在三个时辰前无故失踪了。” 百里长歌立即看着妇人,“大娘,你快跟我们说说情况,潘杨是在哪里失踪的,他失踪前可接触过什么人?” 像是极难开口,妇人蠕动了好几次嘴唇,才垂着头低声说道:“之前的事,你们也知道了,阳儿自回去以后就一直茶饭不思,形容憔悴,依旧把自己关在房里,我实在看不过去,入夜时分在外面骂了他两句。三个时辰前,他突然推门而出,说想出去走走散散心,我还以为他是被我一骂想通了,就没太注意,谁知过了一个多时辰也没见他回来,我心中疑惑,就出去跟邻里打听有没有见到阳儿,人人都说根本没见到他从巷子里走过。所以……” “所以你才怀疑他是失踪了?”百里长歌问。 “是。”妇人赶紧点头,“阳儿这几日都没有出过门,但今日出去了就没回来,民妇……民妇一时心急才会来府衙击鼓……” “这才几个时辰的功夫,似乎无法构成失踪案。”沈千碧看着妇人,眼眸里因为潘杨的癖好而隐约带了一丝嘲讽。 “不……潘杨是真的失踪了。”百里长歌赶紧接过话,“我刚才在行宫的时候又把案情分析了一遍,发现潘杨很可能是一早与黎征串通好的,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背后那个人很可能是要杀人灭口了,黎征自杀于公堂之上,他怎么会让潘杨好好活着呢?” 沈千碧面色一变,“小医官,你的意思是说这件事还有内情?” “或许。”百里长歌点点头,“潘杨很可能是知道完整真相的人,所以那个人肯定不会放过他。” 话完对沈千碧吩咐,“沈都尉,你现在赶紧安排人手到四个城门处严加看守,城门虽已关了,但我担心那个人会想尽办法逃脱,只要确认四个城门处没有任何人出入,那么挟持潘杨的那个人就还在城内,你再多安排些人手,挨家挨户搜查,务必让本地百姓都出示户籍,外来人员出示通关文牒。” 沈千碧又是一惊,“你是说潘杨被人绑架了?” “或许不是绑架。”百里长歌摇摇头,“那个人是想直接杀了他,却又不知为何不直接在家里动手,反而将他隐去外面,能做出此举,说明潘杨身上一定有他们想得到的东西,所以我推断潘杨在短时间内还不会死,只要搜查的时候仔细一些,应该能找到。” “我明白了。”沈千碧了悟地点点头,随后唤来参将吩咐了几句让他着手安排,她则不解地看了看百里长歌,蹙眉问:“小医官,这么半天,为什么王爷还没赶来?” 百里长歌想起之前在叶痕书房里的时以及来刺史府之前风弄说的那些话,只觉得心口一刺,她霍然站起身,淡淡道:“王爷已经歇下了,是下官不想打扰他。” 话完神色一凛,唤上沈千碧,“走!我们两个也出去寻人。” 沈千碧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连忙吩咐内侍看护好潘杨的娘,这才跟着百里长歌匆匆出了刺史府,百里长歌骑上刚才那匹马,也不等沈千碧,重重一鞭打在马背上,马儿高声嘶鸣过后扬蹄飞奔出去好远。 沈千碧好不容易才赶上来,略带喘息地问她,“小医官,你又不知道潘杨被挟持到了哪里,我们怎么去找?” “这一带可有破庙?”百里长歌不答反问。 “没有。”沈千碧摇摇头,“这里的人信奉祭坛,并没有修建庙宇。” “那可有树林?”百里长歌又问。 “树林倒是有,就是那地方极其隐蔽而且还很远,我觉得刺客应该没有那么快赶过去……诶……小医官,我话还没说完呢……” “树林在哪个方向?”百里长歌勒住马,眸子深深眯起。 “已经出城了。”沈千碧道:“在城南外,不过那地方很少有人会去,况且潘杨家在城东,刺客没必要这么傻将路线绕长跑去城南吧?” “不去看看怎么知道?”百里长歌面色冷冽,骑在马背上的身影挺拔如松,整个人看起来比百般训练过的北衙禁军还像军人。 沈千碧前面飞奔的身影,眯了眯眼睛。 百里长歌一路飞奔,来到南城时迅速取下腰牌扔给守城军。 小兵们看见身后跟来的沈千碧,连腰牌都不看直接给开了城门。 百里长歌再次挥鞭,其速度之快让人根本来不及看清她是如何消失的,只能瞥到一地烟尘。 深夜寂静的树林,夜枭鸣啼如鬼魅,林中时不时飞过一道道黑色影子。 百里长歌勒马在一条小溪旁站定,屏气凝神侧耳倾听着树林里的动静。 沈千碧喘着气跟上来,知晓她在关注林中的动静,便刻意放轻了呼吸,拍了拍马背,示意马儿不要发出太大的动静,那马儿非常听话,低头静静喝着水。 “怎么样小医官,刺客是不是在这里面?”良久,沈千碧低声问道。 “我不太确定。”百里长歌摇摇头,“这树林晚上活动的生物太多,我根本分辨不出里面到底有没有人。” 话完侧头看着沈千碧,“听说沈都尉你内功极好,可否探一探?” “没问题!”沈千碧爽快应了,立即翻身下马,找了个平坦的地方盘腿坐下,深吸一口气后开始运功放出神识往林中探去,百里长歌抿唇关注着她的神情。 片刻之后,沈千碧紧闭着的眸猛然睁开,身子往前一倾,嘴里突然喷出一口血雾,那血鲜艳,直接将小溪染上一缕薄红。 百里长歌一惊,赶紧跳下马来扶住她,“沈都尉,你要不要紧?” “林中有高手!”沈千碧一手扶住胸口,额头上冷汗不断,她虚弱地对百里长歌道:“赶快离开这里,你打不过他的!” “潘杨是祭坛案最重要的证人,我必须要将他救出来再走。”百里长歌的态度很坚决。她赶紧坐到沈千碧背后,准备运功渡些真力给她护住心脉。 沈千碧明白了她的意图,再也没有多余的神智去思考她一个小小的医官为何会武功,只把身子往旁边挪了挪,低声怒吼,“我让你走啊——” “你疯了?”百里长歌低嗤回去,“我一个人回去,那几十个北衙禁军谁来统领,皇帝若是知晓我把你一个人扔在这儿,他还不得立即下旨将我斩杀了!”话完再不给她挣扎的机会,迅速运功往她体内运送真力。 暗处那人似乎并不打算取她们性命,沈千碧伤得不太严重,只是心脉处有轻微损伤,那是她用内力探查四周情况时被暗中的人发现随意一挥手给阻回来震伤的。 由此可见里面那人的武功绝对不在她们二人之下。 百里长歌想到这些,更加不敢耽误时间,加快速度给沈千碧疗伤。 前后不到一刻钟,疗伤正在紧要关头时,先前林中夜枭尖叫不断的树林顷刻间寂静下来,方圆十里内,草木不动,风声静止。 就好像时间突然凝固了一样。 有人说过,绝对安静的环境会让人产生恐慌。 百里长歌在这一刻领教到了。 这一刻的静,超出了以往她对于“安静”这一词的认知,仿佛整个人在刹那之间与外界断绝了一切联系,又好像自己被人用玻璃缸罩在里面,能见到周围草木,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尽量稳住心神,百里长歌再度闭上眼睛不去看周围环境,甚至强迫自己把这个地方想象成滁州城喧闹的街道。 可是暗中似乎有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能迅速将她脑海里的思维拉回来,逼迫她不得不去面对这种能让人抓狂的寂静。 “定力不错。”良久过后,树林里传来一个声音,那声音极其古怪,就好像刚才在林中啼叫的夜枭,听得人头皮发麻。 “你想怎样?”终于输完最后一层真力,百里长歌将早已经昏迷的沈千碧放倒在地上躺着,她迅速站起身,警惕地看着声源处。 她知道即便自己不用内力替沈千碧疗伤,也打不过暗中这个高手。 “取你性命。”暗中的人桀桀笑,声音比刚才那种安静更想让人抓狂,说话的语气却如同上位者在俯瞰脚下的蝼蚁。 “阁下何必装神弄鬼?既要取我性命,现身来战便是!”百里长歌心中有些发虚,她抿了抿唇,难不成自己的小命要交代在这里? 但在对手面前,万不能输了气势。 这一点她当然明白,所以说话的时候极其冷静,那是她上一世训练出来的。 几乎就在她话音刚落的那瞬间,小溪对面已经站着一个黑影,其速度之快,她根本就没看清这个人是如何出来的,只觉得眨眼之间,眸光中已经是一团黑影了。 “阁下好兴致,竟喜欢这种阴森森的地方。”百里长歌尽量扯开话题拖延时间,她不知道自己拖延时间能等到谁,或许只能等到沈千碧醒来。 身后两匹马儿似乎也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焦躁地用前蹄刨着土。 “把那东西交出来!”黑影蒙着面纱,一声夜行衣从头黑到脚,夜很深,百里长歌看不清他的身形甚至是面貌,只听得到他那种似人非人的怪声音。 “什么东西?”百里长歌瞬间松了一口气,自己有对方想要的东西,那就说明暂时没有性命之虞,至少对方在得到想要的东西之前还不会轻易杀了她。 “明知故问!”对方不等她反应,黑影一闪已经到了她跟前,不由分说就动手。 百里长歌感觉到了杀意,赶紧闪身到一边躲过他那一掌。 身后寂静不动的草木却被那一掌尽数击断,掌风落在巨石上,一时之间落叶连带着碎石乱飞。 百里长歌心中一震,这人竟是抱着得不到就毁去的心态来的! 眼中厉色一闪,她赶紧运上那五成不到的功力足尖轻点飞身而起,宽大的袖子一招,将沈千碧腰间的佩剑招呼上来拿在手中劈头盖脸就朝地上站着的黑影刺去。 黑影站着不动,等她剑尖逼近时伸出两指紧紧夹住剑尖,百里长歌飞在半空的身子停滞不前,但要保持这样的姿势,非常消耗内力,她根本无法支撑多久,意识到自己这一招不可能伤及对方分毫之后,她赶紧落地。 只听“叮——”地一声金属响,剑尖已经被对方两指夹断扔到一旁。 百里长歌落地的瞬间用极不可思议的速度将怀里一个药粉包掏出来捏在手中,随后猛然抬头,断剑一挑,将地上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挑起来冲黑衣人击去。 黑衣人果然如她所料伸出手阻挡,百里长歌在他错开眼的这一瞬间快速将药包打开奋力朝他一甩,待黑衣人阻过那石块回过头来时眼睛恰巧正对上那辛辣药粉。 他痛苦地“啊——”了一声后赶紧弯身到小溪边洗脸。百里长歌趁机出断剑。她原本想趁机带着沈千碧骑上马飞奔逃离,但是一想到此人武功太过高强,逃根本就不是办法,她使出浑身解数,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最能置对方于死地的一击上。 半晌,只听“嗤啦——”一声,黑衣人似乎早有察觉她会趁机动手,他半蹲的身子一闪,断剑只划上了他的胳膊,顺带扯下了半截袖子。 “小姑娘,我劝你乖乖识时务。”黑衣人仿佛感觉不到胳膊上的疼痛,直接闪身到小溪对面他刚才出现的位置凝望着她,阴诡的声音里含了一丝嘲讽,“后面的案子与你毫无瓜葛,若你还不肯罢手将手链交出,下场将会比之前所有死了的人还惨。” “难道此刻我乖乖交出手链你就会放我安全离开?”百里长歌冷笑一声。 “主上向来爱惜人才,尤其是像你这么聪慧通透,洞察力惊人的女子。”黑衣人继续道:“若你停止查案,或者归降于主上,必能保住一条薄命,否则……”话落又是一阵阴笑,听得百里长歌出了一身冷汗。 听到对方谈条件,百里长歌也不敢再轻举妄动,她深知自己敌不过,敌不过,便只能智取了。 “想要手链?”她勾了勾唇,“完全可以,但我想知道归降于你家主上有什么好处?” “呵——还想要好处?”黑衣人讽刺地冷笑一声,“饶你不死便已是给你最大的恩惠!” “好大的口气!”一直昏迷不醒的沈千碧醒过来就猛然听到这一句,她面色一冷,眸中寒光直射过去,“你家主上如此厉害,为何偏偏派你这么个不中用的老阉狗前来?” 沈千碧为人直爽,说起话来自然犀利。 那黑衣人隐在暗处的面色果然一变,周身陡然生出难以抑制的怒气来。 沈千碧将百里长歌手中的断剑夺过来,冲她大喊一句,“小医官,你快走,这么个不男不女的老东西,本座还不屑放在眼里!” 话完剑光一闪飞身而起与那黑衣人打作一团。 百里长歌退回马儿身边,沈千碧已经醒来,她自然再不能在她面前继续暴露武功,否则她的身份一旦让老皇帝知道,将会引来无止境的灾难。 但她也没想着离开。 黑衣人定然料到她会去找潘杨,所以才会先将他挟持到这里,引她跟过来,逼她交出手链顺便把她给杀了。 这样一想,她更加坚信潘杨就在这片树林里,而且他的身上有秘密,那个秘密是她想知道的,也是黑衣人所代表的势力想知道的。 沈千碧功力还没完全恢复,此时勉强支撑着与黑衣人搏斗,十多个回合下来,早已疲累不堪,幸亏刚才黑衣人的胳膊被百里长歌砍伤,动作有些缓慢,才不至于让沈千碧快速败下阵来。 百里长歌看看两人厮杀的方向,又扫了一眼树林四周,还是无法确定潘杨的准确位置。 “一手交人一手交货!”百里长歌突然对那边大喊一声。 那两人闻言动作一顿。 沈千碧退离到距离黑衣人一丈之外的地方,怒目瞪着她,“小医官,你疯了,这老阉狗的话你竟也当真!” “没时间了。”百里长歌赶紧摇摇头,“潘杨身上有秘密,我们必须提前知道,否则……” 否则什么,她没说,这句话本来就是吓唬黑衣人用的。 百里长歌努力睁大眼睛,将目光透过浓重的黑夜,果然见到黑衣人身子一僵。 “你也想知道他口中的秘密是什么吧?”百里长歌望着黑衣人的方向,“现在我们两个人,想要对付你根本不在话下,但你没有那么多时间陪我们耗不是吗?你要得到手链,更想得到潘杨身上的秘密,可是你无法在同一时间将两件事都完成。” 百里长歌的目光越过黑衣人,定在那些还活动着的夜枭黑影上,她背在身后的一只手拿着一块锋利的石头,正在往另外一只手臂上划。 刚才黑衣人受伤,她就发现了林中那些东西应该嗜血,只不过黑衣人武功高强,它们靠近不得,所以只能在五丈开外一直盘旋。 百里长歌嘴里说着她没经过大脑的话,意识却专注在背着的两只手上,她在用左手作碗被划破右手的血。 估摸着血流得差不多了,百里长歌用极其虚弱的声音冲沈千碧大喊“快闪开”,随后拼尽最后一丝内力将左手里的血液往黑衣人身上撒去,紧接着以最快的速度蹲下身洗去手臂上的血迹。 夜寒水冻,她本就失血过多,此时再被那冰冷刺骨的水一洗,整个人顿时如同去冰窖里冻了一遭。 沈千碧自然明白她的意图,趁机冲过来揽住她的腰往马背上一跃,双脚一踢马腹,以最快的速度冲出树林。 身后黑衣人身上沾染了太多血迹,嗜血夜枭们趁机成群飞过来攻击他,黑衣人避之不及,只能与那些不知名的动物打成一团。 “小医官,你太傻了!”沈千碧让她斜坐在马背上,一只手握住缰绳,另外一只手紧紧抱住她,看着百里长歌惨白的面色,沈千碧忍不住低声骂道:“刚才让你走,你怎么不走?” “走不了的。”百里长歌虚弱地扯了扯嘴角,“你听听,周围似乎有很多弓箭手在埋伏,你还是先把我放下来,我去找点止血草敷一下,后面再作打算。” “这帮走狗太狠了!”听她一说,沈千碧也开始发现了周围的不对劲,她恨恨咬牙,不甘心地勒住缰绳,小心翼翼将百里长歌抱下来。 “你去帮我看看这周围有没有艾蒿草?”百里长歌靠在一块石头上,脸色非常苍白,说话也显得中气不足。 沈千碧立即朝四下看了看,夜色太黑,天上又没有月亮,她怀里倒是有一颗用来备不时之需的夜明珠,可她不敢拿出来,只能运足目力一株株顺着小溪边的植物去找,时不时用鼻尖轻嗅。 百里长歌靠在巨石后,感受着手臂上阵阵传来的钻心疼痛,她虚弱地扯了扯嘴角,想着幸亏今晚叶痕没有跟来,否则刚才那不男不女的老东西指不定会把自己挟持了威胁他。 想到威胁,她又是苦涩一笑。 潘杨身上的秘密与她,他会如何抉择呢? 她不敢想。 “小医官,你先忍着些。”不多时,沈千碧采了两株艾蒿过来,扯下叶子用石块压成汁后取来涂到她伤口上。 “嘶——”百里长歌疼的咬牙。 “活该!”沈千碧瞪她一眼,“刚才让你走你不走,现在好了吧,一个都走不了,你这只手臂也快废了。” “废了能得你这么个美女将军的照顾,我何其有幸?”百里长歌轻笑一声。 她本就是男装,之前还没什么,此刻在这样的环境下说出这样一句话,沈千碧突然耳根一烧,幸亏夜色浓重,百里长歌没有看到。 “如今怎么办,看这形势,外面那些人是想把我们俩困死在这里。”良久,沈千碧干咳一声转移开话题。 “他们不会让我死的。”百里长歌安慰道:“如果我预料的没错,他们是想将我活捉回去,至少目前我们两个还没有性命之忧,你若是困了就躺下休息一会儿。” “啊呸——”沈千碧瞪她一眼,“都什么节骨眼儿了,我哪还有心思睡觉?” “不睡觉你能干嘛?”百里长歌看看天,“还有两个时辰才天亮,反正怎么说我们都跑不了,还不如好好睡上一觉。” 话完她闭上早已疲惫的双眼,鼻腔里虽然传出均匀的呼吸声,但耳朵却时时刻刻警惕着四周的动静。 “好像有人过来了。” 约摸过了一刻钟,沈千碧听到不远处有动静,全身都警惕起来。 她赶紧将百里长歌挪去丛林茂密的地方安置好,透过林间缝隙看向不远处。 “红色……”沈千碧仿佛被吓到一般,呼吸紊乱过后喃喃道:“大晚上的,这种树林里,怎么会有红光?” 百里长歌听到她如此说,习惯性地蹙了蹙眉,随后缓缓睁开眼顺着沈千碧的视线看过去。 的确有她口中所说的红光,那光晕不断朝着她们这个方向移动,速度有些慢,而且距离很远,百里长歌根本看不清到底是什么东西。 “小医官,我们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怪东西了?”沈千碧眉头紧紧拧在一起,身子向她身边靠了靠。 “呸呸呸——”百里长歌撇撇嘴,“即便是鬼又如何,鬼再可怕,能有人心可怕吗?” “可是……”沈千碧咬了咬唇,用手指着前方,“你看那团红色的东西,它好像根本不怕周围埋伏的杀手,而且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刚才那些杀手的气息似乎全都感觉不到了。” 百里长歌神色一凛,她如今没剩下多少功力,自然无法运功去探索周围杀手的气息,不过她从耳朵里也能听得出,那些人的气息的确减弱了一大半。 “我没骗你吧?”沈千碧偏头看了看她。 “这世上没有鬼!”百里长歌斜睨她一眼,“有鬼都是人为假装出来吓你们这些胆小的女人。” “谁说我怕了!”沈千碧顿时仰起脸,“我只是觉得这个红光一出现,周围那些杀手的气息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果这东西不是他们的老大,那就是一种让杀手们极其畏惧的怪物……啊……它在向我们靠近,我们俩今夜真力大损,待会儿怎么应付它?” “你别说话!”百里长歌觉得这个女人今晚有些话多,嫌恶地盯她一眼后压低声音道:“赶紧把你的脖子缩回来,否则待会儿被一刀咔擦了,我可没办法替你组装回来。” “你看清楚那是什么东西了?”沈千碧缩回身子,心有余悸地问她。 “反正不是人就对了。”百里长歌冷着声音,她才不相信这世上有鬼,既然“鬼”找上门,那她索性就在这里等着,看它能耍出什么花招来。 “啊?!”沈千碧被她这一说,显然吓得不轻,身子使劲往树根处缩了缩。 “我不明白,你堂堂北衙禁军都尉,威名远播的美女将军,怎么会那么迷信相信这世上有鬼,还怕成这个样子?”百里长歌微微皱眉,心中很是疑惑,沈千碧平时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她这一说,沈千碧倒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瞬间变得惶恐至极,她一个劲儿的摇着头喃喃道:“有鬼的,这世上肯定有鬼的。” 百里长歌看不见她的表情,只是觉得她说的这些与她平时作风完全不同的话很是可笑。 “难不成你见过?”百里长歌扬了扬眉梢,“要不然你怎么那么肯定这世上有鬼?” “我……”沈千碧一噎,再度抬起头来时,先前的恐惧就好像瞬间蒸发了一样,“你刚才不是说了吗?这世上没鬼,那我怎么可能见过?” 前后反差的话,听得百里长歌头皮发麻,脸色瞬间就变了。 她正想问眼前这个人是谁,却听得沈千碧突然指着刚才红光出现的地方惊讶道:“红光消失了!” 来不及思考,百里长歌只是悄悄将自己的身体挪得离她远些,再看向刚才的树林,果然再没有见到那诡异的红光。 百里长歌心里咯噔一声,立即联想到刚才沈千碧就好像人格分裂一样前后说出反差巨大的话,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想着自己今晚莫不是遇到了这山里的某位大仙? 正在思考如何悄悄逃离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温润非常的声音,“你是在找我吗?” 百里长歌一回头,猛然撞见一张脸。 ------题外话------ 嗷呜,这审核也是醉,一个反引号没打,就不能上传,说出来都是泪,找了十多分钟 第一百一十章 带我回家 树影动,风不止,林中夜雾似薄纱,朦朦胧胧,飘飘缈缈。 幽暗诡异的树林里,一人挑灯坐于她身后的巨石顶上。 灯光炫红灼目,照得他优美的下颌线条更加流畅。 牵住灯笼的竹枝青翠得好像刚刚开采出来的碧玉,被那样一双修长好看的手指轻轻握住。 他就那样静静坐着,眼眸纯净澄澈得仿佛从未被玷污过的天池水。 百里长歌一怔,随后眼眸一眯,印象中,凡是穿红衣的男子大多妖孽,而眼前这位,好奇打量着她和沈千碧的眼神明显就像个刚刚步入尘世的孩子。 如此的不食人间烟火而又无辜! “小医官,这是人还是鬼?”一旁沈千碧看得直哆嗦,扯了扯百里长歌的衣袖。 “废话,你见过这么好看的鬼?”百里长歌斜睨她一眼,目光再次转移到眼前的男子身上。 他似乎对她们两个非常好奇,借着灯笼的红光歪着脑袋打量了半天,最终似乎确定了什么东西,才轻启唇瓣问百里长歌,“你能带我回家吗?” 百里长歌身子一抖,呼吸颤了颤。 大半夜从林子里冒出来让她带回家,这这这……这是哪位狐仙? “天快亮了。”红衣大仙抬手指了指黎明即将到来的天空。 “还说不是鬼!”沈千碧用手肘拐了百里长歌一下,“你见过哪个正常人这样说话的?” “哪有那么好看的鬼?”百里长歌眉头轻蹙,依旧坚持自己的观念,“就算不是人也是狐仙之类的。” 沈千碧一噎,随即憋出内伤,狐仙跟鬼还有区别? “你能带我回家吗?”红衣大仙依旧重复着那句话,“天快亮了。” 那声音明明如同泉水滴落时碎开无数水花那样清润好听。 百里长歌却听得起了一身白毛汗。 她左手抬着右手受伤的胳膊,缓缓站起身来看着他,目光清冷如冰泉,“你是谁?” “你能带我回家吗?”红衣大仙仿佛听不到她说话,只是时不时抬头看看已经被黎明勾勒出一层金边的黑云,嘴里不停地喃喃道:“天快亮了。” “小医官,这些妖啊鬼啊的不都是最怕白天,最怕太阳吗?”沈千碧还蹲在地上,从她的角度,只要不站起来就看不到红衣大仙,她仰起头,看着站在巨石前的百里长歌,低声道:“那些杀手已经走了,待会儿我选好方位,口令一下喊跑你就撒开脚丫子只管拼命跑,至于这位大仙,我相信等太阳出来,他就会灰飞烟灭了。” “有道理。”百里长歌点点头,也是将声音压到最低回应她,又道:“你赶紧的看一看哪个方向好跑,我实在坚持不住了,再这么耗下去,我的手臂估计会直接废了。” “你身后东南方向,一、二、三开跑!”沈千碧话音刚落,人已经往东南方向丛林外跑去。 百里长歌看着她一溜烟跑得比兔子它爹还快,她恨得牙痒痒,内心几乎是崩溃的,因为红衣大仙缠上她了,缠上她了…… “带我回家,天快亮了。” 沈千碧刚刚喊完口令的时候,她原本一个飞快转过身准备开跑来着,谁知大仙速度更快,还不等她迈出一步直接跃到她背上趴着。 看看还没完全天亮,依旧昏暗诡异的四周,百里长歌突然有种“妹妹背着洋娃娃”的错觉。 她身子一僵,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想将背后的人一巴掌打落,却听得背后的人终于换了句台词,“天亮了,我就走不了了。” 天亮了……就……走不了了?! 百里长歌脑子里“轰——”一声,如同烧得滚烫的油锅里突然落进一滴冷水,瞬间就炸开来。 她悔恨啊,早知道就该听沈千碧的话别理会他直接开跑。 “大大大大……大仙。”百里长歌哆嗦着牙齿,“我家里还有个快要生仔的老母猪没吃饭,您老大仙有仙量,快些回天庭去吧!” “唔……”背后的人应了一声,随后下巴枕在她肩膀上,双手从背后搂着她的脖子,不多时便传出一阵均匀的呼吸声。 这叫什么事儿? 百里长歌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早已跑出好远的沈千碧没见到百里长歌跟上来,她索性又沿着原路返回,老远就见到百里长歌背着那个男子一步一步极为艰难地往她这边走来,她一惊,面部一阵抽搐,指着百里长歌的后背,不敢放开声音,只能打着唇语问:“你疯了!怎么把他被背过来了?” 百里长歌神情无奈,也用唇语回过去,“我也不想啊,可是他就是不下来!” “你……你离我远些。”沈千碧赶紧转身,不想被百里长歌追上,只能加快脚步往前走,与她保持着相当长的一段距离。 “喂……那个……大仙,您老能不能下来自己走走?”百里长歌手臂受着伤,背上还背着一坨,走得那叫一个委屈,几乎是走两步歇一次,不到一刻钟,已经累得满头大汗。 看着沈千碧悠哉悠哉在前面乱蹦的样子,她就牙痒痒。 完全走出树林的时候,百里长歌险些虚脱了,她扶着一棵松树直喘气,看了一眼坐在树下的沈千碧,低声对她招呼,“你快过来拿根树枝从背后把他打晕从我背上弄下去,我实在背不动了。” “万一我过去的时候,他突然睁开眼睛,眼睛里冒出绿光,绿光还有毒,直接将我毒死怎么办?”沈千碧平时什么都不怕,唯独一说到与鬼怪沾边的,她简直比三岁孩童还要胆小。 “扯淡吧你!仙侠话本看多了?”百里长歌喘着气道:“这就是个心智不全的人而已。”随即不耐地摆摆手,“你赶紧的过来想办法把他给弄下去,我实在受不了了。” “我不干!”沈千碧反而往后退了两步,摇着头道:“若是让我帮你抓犯人找证据还可以,让我近距离接触这种怪东西,我死也不干!” 沈千碧说什么也不肯过来。 百里长歌无奈之下只能去拽搂着她脖子的那两只手,但那手好像有千斤重,无论她怎么拽都拿不开,更别提想办法将他从背上抖下来。 “你过来。”百里长歌连哄带骗对沈千碧道:“你看,无论我怎么弄他都不会醒,也不会伤害我,现在你不用怕了吧,赶紧过来挠他痒痒,我就不信还有人不怕这个的。” 沈千碧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舒睡不醒的红衣男子。又看向百里长歌,“他果真不会醒?” “不会!”百里长歌眉眼坚定道:“走了这一路,我算是明白了,我背上这位就是继病弱长孙殿下之后的第二奇,点红灯的那个家伙。” 顿了顿,她又咕哝道:“难怪老头子在我出谷的时候会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千万别招惹他,我一直以为是个极度嚣张的人物,今日一见,竟然比我想象中的更难缠。” 她嘀咕的声音很小,沈千碧没听清楚,向她投来疑惑的目光,“小医官,你在那念念有词的说什么呢?” “还能有什么?”百里长歌幽怨道:“还不是祈祷玉帝老儿赶紧派天兵天将来收了这妖孽。” 沈千碧噗嗤一声笑出来,“行啊你,连玉帝老儿都扯上了。” “赶紧的别废话!”百里长歌见她站在那儿干笑,就是不准备过来,她皱了皱眉,“再不帮我,待会儿那个不男不女的老东西追出来,我们俩谁都别想跑。” 沈千碧似乎被她这句话震慑到,想起昨夜那惊心的一幕,她神色一凛,踱步过来,从地上捡起一根手腕粗的树枝,不偏不倚直直朝着百里长歌背上那人的后脑勺打下去。 “唔……”背上的人似乎感应到了疼痛,不安的皱了皱眉,身子也动了动,然后再次将头枕在百里长歌肩上继续睡。 “你是不是没用力?”百里长歌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怎么连个睡着的人都打不哭?” “我已经用尽力气了。”沈千碧赶紧道:“但是好像对他没什么用。” “不是吧?”百里长歌明显不信,“他刚刚明明什么反应也没有,说明是你打得太轻了。” “我不敢再打了。”沈千碧突然睁大眼睛,一下扔了手中的树枝,急切道:“血……他的后脑勺流了好多血……再打的话要出人命的。” 百里长歌心下一惊,想着背上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材料做的,人家都把他打得流血了,他还只是轻轻“唔”了一下又睡着了。 “那你快过来帮我把他弄下去!”百里长歌道:“要是再耽误下去,他在睡梦中直接死了,那你可就摊上一条人命了。” 沈千碧听她一说,顿时意识到了严重性,迅速走到她身侧,使出浑身解数才把男子的手从百里长歌脖子上掰下来,最终连他整个人也卸下来。 “呼——”百里长歌终于得以轻缓一口气,她坐在地上休息片刻后吩咐沈千碧,“你赶紧去这附近找几株止血草来,能弄到水更好,必须尽快给他止血。” “好!”沈千碧忙不迭点头,一溜烟跑进树林,她不敢走得太远,以免再次遇到昨夜那个老东西,只在附近随便走了一圈便采到三株止血草拿着回来,将止血草往百里长歌手里一扔,她靠着树坐下,叹气道:“水我是拿不回来了,估计那老东西还没出林子呢,你就将就着用嘴嚼烂给他敷一敷得了。” “你打伤的人,为什么要我用嘴嚼烂草药给他敷?”百里长歌紧紧皱着眉,上次和叶痕一起在树林遇刺,她不得已嚼了两株紫珠草,苦得险些流泪。 “我是为了帮你才打他的。”沈千碧指了指睡得一无所知的男子,又道:“你是男人,又不用避嫌,怕什么?” 她这一说,百里长歌这才想起来自己如今是女扮男装,无奈地抿了抿唇,只能把苦往肚子里咽,闭着眼睛将止血草叶子塞进嘴里。 帮男子敷完药,天色已经大亮,林中鸟儿叽叽喳喳,与昨夜满林夜枭怪叫截然不同。 百里长歌站起身子,看着这生机盎然的林子,有些后怕地说道:“早知道就不来了,潘杨没找到,反而给自己弄了一身伤。”又问:“马儿留在树林里了,你能不能吹个口哨将它们唤出来?” “小意思啊!”沈千碧回答得干脆,“只不过我不敢,万一那老东西跟着马儿出来,那我们两个不是引火*?” “倒也是。”百里长歌咬唇道:“为今之计,只能找条小道走着回城了。”眼风一瞥地上睡得安谧的男子,她心中划过一丝不忍,又有些纠结道:“这个人,到底要怎么办?把他扔在这里万一他伤还没好直接死了,那我们两个就成了杀人犯。可是要带上他,似乎有些困难。” “应该没那么容易死吧?”沈千碧凑近身子看了一眼,“我记得昨夜他出现的时候那些杀手瞬间就撤退了,说明这个人还是有些本事的,我刚才那一下虽然重了点,但你也为他敷过药了,应该没什么大碍。” 百里长歌嘴角抽了抽,想着这个人可不是本事得很么,大晚上的跑出来吓人。 转念一想,她忽然觉得不对劲,传说中这个人不是一到晚上就要去望天崖的吗?怎么昨天晚上会出现在距离望天崖十万八千里远的滁州南城郊外? 难不成真的认错人了? 正在纠结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传说中的那个怪人,百里长歌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 “应该是前来寻我们的人。”沈千碧松了一口气,看向百里长歌道:“不用担心了,待会儿让人把他带回去,你再帮他把伤口好好处理一下就行。” 百里长歌点点头,毕竟是她们打伤人在先,无论怎么说都有帮人家医治好的义务。 先前那阵马蹄声越来越近。 百里长歌她们所坐的这个位置正对着大路,只要那些人一走近便能看到,所以两人都懒得走出去跟那些人打招呼,只等着他们走过来。 当先一骑,从声音听得出来马儿的步法极其凌乱,马背上的人似乎非常慌乱,一个劲儿的调转马头四周查看。 百里长歌探出头,看见踩着满地晨露而来的叶痕背影挺拔地骑在马背上。 清晨的阳光穿过云层,投一缕在他沾染了些许泥渍的月白锦袍上,她眼睛瞄见他靴子上有不少湿泥,明显是找了一夜,单薄的背影看起来极其孤清,不由得心口一刺。 她想开口告诉他自己就在身后,可是话到嘴边时突然哽咽了,不单单是因为沈千碧在场,而是她不知道自己该以何立场来喊出这一声。 “王爷,这边!”沈千碧看见叶痕,赶紧欣喜地唤他。 叶痕听到声音,立即拨转马头转过身来。 当看清百里长歌面容的时候,仿佛无尽黑暗中终于寻到渴望已久的那抹亮光,他悬了一个晚上的心终于落下去。 百里长歌亦抬眼怔怔看着他。 四目相对,他瞳眸里是难以掩饰的欣喜,是失而复得的疼惜,是尘埃落定的释然。 她眼眸里有过一丝笑意,但也只是绚烂烟花般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无止境哀凉。 昨夜生死一线时想对他说的话似乎在重逢这一刻烟消云散。 百里长歌扶着身后的松树挣扎起身,勉强勾了勾唇,“王爷早!” “你还好吗?”叶痕打马上前来,上下仔细打量着她,当看到她右手臂上的伤时眼睛眯了眯,呼吸顿了顿,低声问:“怎么受伤了?” “小伤而已。”百里长歌很客气地笑道:“有劳王爷挂念。” “沈都尉,兵卫们都在后面,你先跟着他们回去吧!”叶痕看向一边的沈千碧,随意吩咐了句。 “可是……那个人怎么办?”沈千碧为难地指了指百里长歌身后。 叶痕一偏头,这才发现躺在地上的红衣男子,霎时脸色一变,原本就眯着的眸子直接眯成一条线,良久,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才低声问百里长歌,“他是谁?” “不知道。”百里长歌摇摇头,解释道:“不过他是因为我而受的伤,我理应将他带回去养伤的。” “既然这样,那小医官你回来的时候多多照顾他一下,我就先失陪了。”沈千碧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话完直接走向跟着叶痕而来的兵卫,吩咐一个兵卫让了匹马骑上后直奔滁州城。 “你的伤严不严重?”叶痕从那男子身上收回视线,再度看向百里长歌,目光中满是疼惜与不忍。 “刚刚说过了,小伤。”百里长歌淡淡应声,再不看叶痕,转身蹲到地上就要去扶那红衣男子。 “你受伤了,让别人来送吧!”叶痕说完,冲后面一个衙差招招手,那衙差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翻身跳下马走进林从百里长歌手中接过依旧沉睡的男子背上迅速走回去,再度翻身上马带着男子飞奔向滁州城。 所有人离开以后,寂静的树林外围便只剩下百里长歌和叶痕两人。 叶痕跳下马,逐渐走近她,在她闪躲的时候轻轻拉过她受伤的那只手臂,用非常轻柔的动作撩开衣袖,当看清那深可见骨却又凹凸不平,沾染了些许绿色草药汁的伤口时,他的指尖颤了颤,连带着呼吸都颤抖了几分,心脏处一阵阵疼痛,不由分说将她紧紧抱进怀里。 百里长歌本想挣扎,却无奈右手臂实在疼得紧,她索性放弃,轻轻垂下手臂,任由他紧紧抱着自己,抑郁了一个晚上的心情在闻到他身上那股晨露的清新气息时如同常年漂泊的船只寻到避风港,所有的抑郁在那一瞬间烟消云散。 她红着眼眶,“叶痕,你知不知道,你再晚一步来,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是我的错。”叶痕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低沉道:“我不该让你一个人犯险的。” “那你昨天晚上为什么不愿见我?”百里长歌喉咙处哽咽得有些疼痛,说出的话极其沙哑。 “都是我的错。”叶痕放开她,俯下身,双手捧起她的脸颊,像在看待一件绝世珍宝,声音小心翼翼,“等回去以后,你要如何打骂,我都无怨言,只要你以后再也不要像昨天晚上一样离开我可好?” 本来不想哭的,被他这一说,百里长歌顷刻间想到昨夜的种种情形,想到她在狠下心用锋利石块割破手臂以血为饵引夜枭攻击那老东西的时候其实是抱了必死心态的。 刚才被强压下去的眼泪瞬间决堤,她再也不管不顾,趴在他怀里哭起来。 叶痕完全能理解她此时的心情,也不劝阻,只是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任由她用哭的方式发泄出来。 许久,百里长歌哭得累了,再加上一夜没合眼,她直接在他怀里睡着了。 叶痕听到怀里的人传出均匀的呼吸声,知晓她终于卸下所有防备不顾一切睡着,凝重了一夜的面色这才有所舒缓,低头用唇瓣替她吻去脸上的泪痕,这才轻轻将她打横抱起,足尖轻点骑上马,缓慢向城里行去。 回到行宫,叶痕不顾风弄的阻拦,直接抱着百里长歌进了浴池,池水温润,氤氲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悬浮在半空,叶痕小心翼翼地替她褪去衣物,再将她抱进温泉池。 百里长歌睡得迷迷糊糊,感觉到自己被一团温暖包围,她下意识地想掀开眼皮,却在闻到叶痕身上独有的气息时终于放下心来。 叶痕撩动水花替她洗去一身疲累,原本在这样旖旎场景下该热血沸腾的他在看清百里长歌手臂上那道狰狞的伤口时,欲火彻底被浇灭。 小心翼翼地将百里长歌的右手臂抬起来尽量不让伤口碰到水,叶痕看得出来,那个伤口并非利器所致,也想象得到她当时有多疼痛。 一想到她当时忍住疼痛逃亡的场景,他的胸口就一阵阵钝痛。 沐浴完以后,叶痕先出了浴池换了身干净衣服,又找了合身的衣服将百里长歌的身子包裹住抱了出来,外面罩上厚实的披风,直将她裹得密不透风,他才找来干燥的绒巾替她将头发擦干,最后将她抱回自己的寝殿。 叶痕在药箱里找了药替百里长歌擦了绑上纱布,往锦被里塞了个汤婆子,将她放到床榻上,替她掖了掖被角,这才起身准备去询问衙差们找寻潘杨的情况,顺便看看百里长歌带回来的那个人。 “叶痕——”他转身之际,手臂突然被睡梦中的她抓紧。 他身子一僵,缓缓转过来。 百里长歌似乎睡得很不安稳,眉头微蹙,唇瓣紧紧抿成一条直线,也不知是梦到了什么,额头上不断有冷汗冒出。 叶痕一惊,赶紧将手背放到她额头上,确认不是发热后才勉强松了一口气,赶紧找来巾布在温水中洗净拧干后替她擦去额头上的汗液。 百里长歌眉目舒展了些,紧抿着的唇瓣也逐渐放松下来。 叶痕看到她这个样子,索性不走了,直接坐在床沿看着她,以免待会儿再发生什么情况。 昨夜他在书房黯然神伤之际突然收到她独自跑去府衙的消息,他立即察觉到了不对劲,匆忙之间从行宫出发,疯了一般赶往府衙,等到的时候才得知她早已和沈千碧一起去找潘杨。 他带着人,连夜搜遍滁州城的大街小巷,一次次燃起希望又一次次失望,终于,皇天不负,他在转身处寻到她。可她已经历了一番生死,手臂上那触目惊心的伤痕如同烙铁,烫得他心脏抽搐。 伸手抚摸上她清丽难言的面容,叶痕心中涌过酸涩。 如果说之前他想过让她知道所有真相,只为她能坦然活下去。 那么在经历了昨夜险些阴阳相隔的惊心事件后,他觉得自己该一直沉默下去,她是他的妻子,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唯一的妻子。 她本就该活在他双臂的护佑下。 “王爷,早上带回来那名男子的头部血流不止……”魏俞压低声音在外面禀报。 “知道了。”叶痕听闻,沉声回应,“你先去看着他,我待会儿就过去。” “奴才遵命!”魏俞听到回答后乖乖退去后殿偏房。 沈千碧和百里长歌一样彻夜未眠又功力大损,回来后泡了个热水澡直接睡下了。 叶痕问不到昨夜的情况,出了房门便直接来到后殿给那个人安置的房间。 他依旧如同送来的时候呼吸很均匀,睡得很沉,似乎脑部受的伤只是在挠痒痒而已,哑女已经替他清洗了伤口,铜盆里的水换了好几盆都还有薄红。 叶痕走近,看着那人安睡的容颜,他眼眸眯了眯。 “王爷,这个人是谁啊?”魏俞在一旁看得直皱眉,长歌小姐怎么出去一趟把自己弄伤了不说,还带了个男人回来? “他的伤如何?”叶痕低声问哑女。 哑女本身也是会医术的,只不过百里长歌来了以后,用得到医的地方都是她亲力亲为,所以很少用到哑女。 “没有性命之忧。”哑女用手指蘸了水在桌上写下几个字,然后想了想,似乎有疑惑地地方,又写道:“受了这么重的伤,他竟然还能睡得如此安稳,这个人武功应该很高。” “嗯,我知道了。”叶痕轻轻点头,又问,“什么时候他能痊愈?” “恐怕要一段时间静养。”哑女写道:“毕竟伤在头部,大意不得。” “魏俞,你去滁州城里找一家上好的客栈,然后将他送过去养伤。”叶痕看了男子一眼,抿了抿唇。 “王爷,他是长歌小姐带回来的人,贸然这样安排是不是不妥?”魏俞垂首低声问。 “这个人的生活方式极其古怪,你们任何人都照顾不了他。”叶痕道:“还不如早早将他送走,免得……”想到睡在他床榻上的百里长歌,他负手站在门边抬头看天,长长叹了一声。 魏俞看得出王爷有心事,自然不敢再多嘴,只能轻声问道:“要不要安排人去客栈照顾他?至少在他醒来之前总的有个人看着,否则要是出了什么事……” “不用……”叶痕一挥手,“我刚刚就说过了,没人能照顾得了他,天黑了他自己会走的。” 魏俞听到这句话,脑海中突然想起什么来,有些不确定地往床榻上看了看,忽然惊道:“王爷,难不成这位就是传说中的……” “嗯……”仿佛预料到了他接下来的话,叶痕直接点头,“他这一‘奇’可是名不副实的,白天无论你怎么喊都喊不醒,到晚上他自然会醒来,也会回到他原来的地方。” “可是王爷……”魏俞心中疑惑,传说中这个人是每夜必去望天崖的,曾经有百姓私底下传言他其实是一直在等一个人,如今突然出现在滁州城,莫不是他等的人出现了? “下去安排吧!”叶痕不等他说完,再次一挥衣袖,“越快越好。” 百里长歌醒来的时候已经入夜,她茫然地看着芙蓉帐顶,翻动身子时不小心牵扯到手臂上的伤口,痛得直皱眉,眼尾瞥到自己身上穿的中衣已经被换过,发丝上散发着沐浴过后的清香味,她突然想起来迷迷糊糊中感觉到一股极其温暖的气息将全身包围,难不成是叶痕将她抱进浴池的? 那他……都看了哪里?! 恰巧叶痕推门而入,脚步轻缓直接来到内殿。 她脸一红,赶紧缩回被子里,不小心撩开衣袖,看见伤口处已经敷了药膏绑了纱布,她心底溢出丝丝暖意。 但一想到叶痕看光了她,她觉得很是吃亏,索性用左手支撑着坐起来,指着自己身上的中衣问:“谁换的?” “我。”叶痕直言不讳,唇角含笑道:“你当时睡得那么沉,又不要别人照顾,所以我只能吃点亏自己去照顾了。” “吃亏?”百里长歌一听嘴角狠抽,当即怒道:“你看光……!到底是谁吃亏?” 叶痕看着她恼羞成怒的样子,轻笑一声没说话。 “那个人……如何了?”百里长歌拉过被子披在身上坐在床沿边。 “死不了。”叶痕淡淡道:“你放心,天黑了他会自己离开的。” “我……想去看看他。”百里长歌将声音放得很低,虽然她知道这句话叶痕不爱听,但那个人的确是被她和沈千碧弄伤的,不去看一眼,似乎说不过去。 叶痕闻言果然面色就变了。 百里长歌偷偷抬起眼角瞄了一眼,看见他非常凝重的神情,她心里咯噔一下,想着提到她与叶天钰和裴烬的婚约时,都没见过他这副神情,但每次只要一提及传说中的这个人,哪怕只是沾了一点边,他都会立即沉下脸来。 “我已经吩咐人将他送到滁州城最好的客栈了,等他痊愈以后会自行离开的。”良久,叶痕敛了心绪,尽量微笑着与她说话。 “你为什么这么忌惮他?”百里长歌自然不傻,能让叶痕每次提及就会变脸的人肯定不简单,又或者说他们的过往不简单。 “不是忌惮。”叶痕坐过来,伸手轻轻揽住她,轻声道:“我不希望你与别的男子过多接触,因为……我会醋。” 蓦然听到这样一句话,百里长歌神色一震,赶紧抬眼看着他。 叶痕对上她的视线,只微微一笑,“我说真的。” 百里长歌忍不住弯了弯唇,心中甜蜜上涌。 这样一句话,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一直在等。她明白自己那些被强加的身份,但她相信,只要叶痕敢公然承认这段感情,那么即便前面有万丈悬崖,千里荆棘,她都是不怕的。 “你是不是喜欢我?”只是说他会吃醋,百里长歌觉得远远不够,她凑近他,眼睛一瞬不瞬看着他即将出现的表情。 “不喜欢。”叶痕摇摇头。 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百里长歌失望地垂下眼。 “喜欢太过肤浅,你在我心里,已经成为不可或缺的最重要的一部分,怎么能用这两个字就能概括出来呢?”叶痕自然感觉到了她瞬间的失落,抿唇笑道:“你是希望我只停留在喜欢你这一层吗?” “当然不是。”百里长歌赶紧道:“可是你心里不是还有……唔……” 百里长歌还没说完,唇瓣就被叶痕给堵住。 他特意绕开她受伤的那只手臂,轻轻扣住她的后脑勺,唇齿间芬芳在她唇瓣上流连。 百里长歌全身酥软,本想问他是不是能忘记晋王妃的话在感受到他这个温软缠绵中带着小心翼翼地吻后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叶痕知道她的伤还没有痊愈,便不敢过多深陷其中,浅尝辄止,将下颌枕在她肩膀上微微喘息。 良久,叶痕才开口道:“长歌,你要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或许有很多人看中你的美貌,你的智慧,他们因此想将你占为己有,但却只有一个人,愿意站在起点等着你,无论这中间发生过怎样撕心裂肺,蚀骨焚心的事情,那个人始终待你如一,因为他相信,他们之间的感情不会成为曾经。他给你的爱或许没有千斤巨石那样重,却能像微小尘埃一样,每日沾染在你的衣袍上,如影随形。” “那个人,就是我。”他看着她,目光中露出以往她从没见过的宠溺。 这番话,百里长歌听得不是太懂,但有一点她明白,叶痕这是在向她表白——表明一种比爱更有深度的感情。 似乎不知道欣喜该用何表情表达出来,百里长歌半晌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被他握住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 “怎么,感动得快要哭了?”叶痕调侃道:“你可别哭,待会儿又弄我一身眼泪。” “你就不能一直煽情到底吗?”百里长歌顿时气愤,好不容易等到他不毒舌的这一天,好听的话还没听够,他又回归本性! “煽情不来。”叶痕好笑地摇摇头,“我能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你总不至于还得让我发个誓什么的吧?” “发誓有什么用?”百里长歌低嗤,“就算你哪天看上别人,想要与她双宿双飞了,我能管得住你的心吗?” “那你可以趁现在用铁链锁起来。”叶痕道。 “这倒是个好办法。”百里长歌点头附和,“我待会儿应该让人把你的心挖出来用铁链拴好,看它还能蹦跶到哪儿去!敢蹦跶就取下来煮了。” “……” “说真的,你带我去看看那个人。”说了半天,百里长歌又回归到这个话题上来,抿唇小声道:“万一真出了什么事,我就直接成了杀人犯,到时候看你还能用什么办法袒护我。” “那好,我陪你去。”叶痕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拗不过她执着的性子,只能出此下策。 “你说,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滁州城?”百里长歌很是不解,“会不会是我们认错人了?” “但愿吧!”叶痕笑笑,催促她,“那你赶紧穿上衣服……”话到一半又改了口,“我替你穿上衣服吧!” 百里长歌动了动右手臂,那个地方疼痛依旧,她面部疼得抽搐了几下,终是点点头,红着脸道:“那你快些!” 叶痕没再说话,从衣柜里找了干净的衣袍替她穿上。 男子的衣袍没有女子的衣裙那样繁琐,前后不到一刻钟,二人已经完全梳理好。出了行宫后直接坐上马车去往滁州城内最大的客栈。 当下已是入夜时分,滁州城里热闹非凡,华光璀璨。 魏俞赶着马车一路穿过主街道,来到最大的客栈“仙客来”,三人刚一进门,掌柜的就赶紧带着人出来迎接。 还没等叶痕发话,百里长歌当先着急问道:“午时送过来的那位客人如何了?” 掌柜的反映了半晌才想起来,赶紧点头道:“王爷,尹大人请放心,那位客人从来了客栈以后就一直在安睡,小的不敢让人上去打扰,王爷现下前来是准备亲自去看望他么?” 叶痕没说话。 百里长歌应声道:“那就麻烦掌柜的前方替我们引路了。” 掌柜的不敢耽误,赶紧亲自上楼引路。 叶痕让人安排的房间极其奢华,房内翡翠屏榻,琉璃玉器应有尽有,唯独……没有人的气息。 百里长歌愣了愣,以为自己感觉错了,她走到里间掀帘一看,床榻上空空如也。 第一百一十一章 执子之手 “人怎么不见了?”百里长歌皱眉回过身盯着掌柜。 “尹大人恕罪……”掌柜的也看见了房间里空无一人,他顿时一哆嗦,舌头打结道:“小的……小的确实没有见到该贵客下楼。” “长歌,算了。”叶痕见她咬牙切齿的样子,微微抿唇道:“既然没有人见到他下楼,想必是用轻功从窗口飞出去的,如此能飞,说明他离死还远得很,一时半会儿并无大碍。” “要让人去找一找吗?”不知为何,百里长歌对这个只见过一面的人有一种很莫名的情绪,她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只是潜意识里觉得他头上的伤还没好,不能随意到处跑,潜意识里想去关心他。 “魏俞,你先回去安排人手出去找那个人。”叶痕看了百里长歌一眼,转身对魏俞吩咐道:“如果找到了,不要跟他动手,想办法带回来便是。” “奴才遵命!”魏俞恭恭敬敬应了声便带着他刚才带来的两个侍卫风风火火离开了。 百里长歌走到桌边,费力地用左手倒了一杯茶端过来递给叶痕,吐了吐舌头道:“喝杯茶消消火。” “你也知道我恼了?”叶痕斜睨她一眼,但目光中更多的是宠溺和无可奈何。 “别生气别生气。”百里长歌踱步走到他身后,用左手轻轻给他捏肩捶背,低声道:“我关心他完全出自于一个医者的仁慈之心,你当明白,就算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只要受了伤,就是患者,我身为大夫,当然得一视同仁。” 这个理由似乎还说得过去。 叶痕轻轻抿了口茶,眉目舒展开来,随后将茶盏放下,伸手将百里长歌拉过来坐到他双腿上,手指替她捋了捋有些凌乱的发丝,然后看着她缠着纱布被袖子盖住的手臂,低声问:“还疼吗?” “疼。”百里长歌回答得干脆。 “你手臂疼,我这里疼。”叶痕用手指了指心脏处。 “活该!”百里长歌脑袋歪向一边,撇撇嘴道:“谁让你昨天晚上不愿见我来着,若是你早早出来与我一起,怎么可能打不过那个不男不女的老东西?” “不男不女?”叶痕一怔,问道:“引你们出城的是太监?” “我不确定。”百里长歌摇摇头,会想着当时的情形,“天色太暗了,我看不到他长什么样子,但是能听到声音,那个声音,怎么说呢,嗯,沙哑尖细,乍一听跟太监差不多,但是仔细听下来好像又不是。” 顿了顿,又道:“他一出现就让我交出手链,明显是为了那个东西而来。” “还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叶痕皱着眉头。 “我听到他尊称背后那个人为‘主上’,你想一想,除了你们这帮皇子皇孙,还有哪个人暗中培养了势力,有问鼎皇权的心思?” “应该不会。”叶痕摇摇头,“手链上所代表的案子到目前为止,已经与皇宫牵扯到了千丝万缕的联系,既然最终严重到直接威胁大梁江山,那么背后的那个人一定是与皇宫里的人有关系,甚至可以说,非常熟悉皇宫。” “到底会是谁呢?”百里长歌不解,拨开叶痕抱着她的双手走到一旁坐下,手指蘸了水在桌上写写画画。 写了片刻,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偏过头问叶痕,“你有没有让人出去找潘杨?” “已经安排了府衙的差役前去。”叶痕点头,又问:“你是怎么发现潘杨不对劲的?” “在公堂上揭秘祭坛案子真相的时候,他的反应有些奇怪。”百里长歌道:“他隐瞒了自己被黎征绑架的事实,那么我想这中间定然还有波折,只不过现在黎征已经死了,唯一知道真相的人只有潘杨,但是很可惜我晚了一步,背后那个人将时间掐得很准确,每次都能在我前面一步达成目的。” “先回去吧!”叶痕站起身,冲她招呼,“你还记不记得傅卿云留下的字条,不如我们回去研究研究,兴许能从那上面找到突破口呢!” 百里长歌想想也对,缓缓站起身来,和叶痕一起出了客栈。 滁州城的夜晚,虽然有些凉,却不影响流动的百姓,大街上人群熙熙攘攘。 百里长歌跟在叶痕身后,右手因为受伤的缘故,不敢乱动,只能紧紧帖着身子,左手被他牵着。 二人谁也没说话,就这样一直走过大街小巷,终于在一条僻静的小巷外停下脚步。 百里长歌见叶痕不再继续往前走,她抬头看了看,闻到熟悉的刺鼻味后蹙眉道:“你怎么又把我带到胭脂巷来了?” “无心的。”叶痕无奈笑道:“走吧,来都来了,不去云良阁坐坐岂不是可惜了?” “唔……我正有此意。”百里长歌挑眉,望着云良阁的方向憧憬道:“我听说里面的男子各有千秋,头牌更是顶级视觉盛宴,对于我这种欣赏水平颇高的人来说,不上去坐坐的确是对不起自己的眼睛。” 叶痕一听,顿时有些黑脸,瞥她一眼,警告道:“收起你那点小心思,我可是特意陪你上去查案的!” “查案?”百里长歌不解,“查什么案?” “自然是潘杨的案子。”叶痕淡淡道:“用你那聪明的脑袋好好想一想,潘杨当时为什么要隐瞒被黎征绑架的事实?既然这一切都是背后那个人帮黎征策划好的,你觉得凭那个人如此精明通透的心思,他会直接将潘杨绑架来滁州城然后给秦黛和许洛写信吗?” “你的意思是说,潘杨那天晚上的确是写了休书之后就出现在滁州城,他也确实是被黎征,或者说是被暗中那个人引诱来的,而方法却不是绑架。”百里长歌垂首沉思,喃喃道:“不是绑架……却又能让潘杨心甘情愿替他们隐瞒……投其所好?” 脑中灵光一闪,百里长歌突然道:“我知道了,暗中那个人想必早就摸清楚了潘杨的龙阳之好,所以才会在开祭坛那天晚上将潘杨引来,也就是潘杨所说的‘同窗’替他设宴,而他口中的‘同窗’实际上就是投他所好的那些人。故而你带我来这个地方是想告诉我曾经有人在滁州城里设宴接待潘杨,而设宴的地方是他羞于开口的,所以他才隐瞒了那个地方。种种推算下来,潘杨最可能来的地方就是云良阁。” “总算还没烧坏脑子。”叶痕露出一丝笑容,又凝望着云良阁的方向轻声道:“恐怕那天晚上接待潘杨的人才是真正的幕后之人。” 百里长歌心下一惊,“那我们还等什么,赶紧进去问问呐!”话完拽了拽叶痕的衣袖。 “我……”叶痕站着不动,面有犹疑之色。 百里长歌看出了他的犹豫,抿唇轻笑道:“怎么,刚才还兴致盎然准备带我进去的人,这会子不敢了?” “这种地方,终归有伤大雅。”叶痕转眸看向百里长歌,用商量的口吻道:“要不然今夜不去了,我明天遣人来问。” “不行!”百里长歌当即否定,“你的那些人,武功自然不在话下,可是论起找细节推论断案来,却是一个也比不得我,这么重要的案子,我怎么可能放心交给他们?” 叶痕无奈地抿了抿唇,“那你待会儿……” “身边跟着这么个倾国倾城的美人,你觉得我还会多看里面那些人一眼?”百里长歌撇撇嘴,想着这个人也太容易吃醋了,这是来查案,又不是来喝茶泡帅哥的。 “嗯……”叶痕满意的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护着她的右手臂,两人这才进了云良阁。 接待他们的是一个长相极其文弱清秀的男子。 男子微微一笑,用极礼貌的语气道:“两位公子里面请!” 百里长歌与叶痕对视一眼,跟着男子入了大堂。 里面的装潢极其奢华,西域特有的波斯锦毯铺地,大堂顶上吊着巨大的琉璃灯盏,与周围点缀的翡翠交相辉映。四周墙壁上,每隔一尺,便用固定在墙壁上的银盘托着一颗夜明珠。大堂中央,回旋式扶梯蜿蜒而上,延伸出让人一看就忍不住想上楼的美妙弧度。 一派富丽堂皇,奢靡到极致的样子。 百里长歌不禁咂舌,“乖乖,打造这样一座阁楼得花费不少钱的吧?”更何况这还是青楼! “喜欢?”旁边叶痕斜眼望过来。 “这么富丽堂皇堪比皇宫的地方,谁不喜欢?”百里长歌仰着脖子四处张望。 “你别忘了这是什么地方。”叶痕忍不住提醒道。 “我当然知道啊。”百里长歌咕哝道:“就是因为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才觉得新奇,我们从外面看来,这个地方非常冷清,几乎没什么人会进来,可是里面的装潢如此奢华,老板花这么大的功夫打造了一座宫殿,外面蒙上一层黑布摆放在滁州这种地方,是不是吃饱了撑的?还是有钱没地方花?” “两位公子请上前来。”先前接待他们的男子在柜台后站定,面上始终挂着温和笑意,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画册递给百里长歌,轻声道:“请公子点选。” 百里长歌接过那画册,瞬间明白是什么意思了,画册上都是云良阁里接待客人的美男画像,装订处弄了一个小巧的机括,画像可以随时取出来,也就是说已经被点了名的美男画像就会被暂时抽取出来,不会出现在画册里。 百里长歌正一页一页翻看着上面的美男,画册突然被人伸手抢过去。 叶痕将画册往柜台上一放,声音清越道:“我们要点你这儿的头牌。” 百里长歌瞠目结舌。 头头头……头牌? 画册上的男子,她刚才一一欣赏过,每一个都有自己的特色,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美! 一般的都这么美,那么头牌……百里长歌已经想象不出那人可以美到什么地步了。 而叶痕竟然想要点这里的头牌? 百里长歌一激动,险些将他的胳膊都给捏碎,在接收到对方冷飕飕的目光后才赶紧醒觉过来。 “您……确定?”男子再次出声询问,声音依旧温和有礼。 “确定,我们要见头牌。”叶痕肯定地点点头。 “可是……”男子略有犹疑,为难地向着回旋式扶梯往上看了一眼。 百里长歌顺着他的目光看上去,什么也没见到。 似乎是从楼上接收到了什么讯息,男子原本有些不确定地神情松散下来,迅速取出册子来登记。 两人自然不可能用真名,叶痕便报了他的字“景润”,百里长歌破了祭坛案,尹江秋的大名早已人尽皆知,她也不可再用,情急之下报了个“白鸽”,话一出口,叶痕嘴角明显抽了抽。 她哼哼两声,没搭理他,跟着男子踩着柔软的地毯缓缓上了楼。 早就被楼下的装潢震惊过一番,百里长歌再看到楼上奢华的房间时,再没有了刚才惊讶的目光。 “公子请!”男子很有礼貌地等在最里面的那间房门前,谦和道:“妙言公子在里面。” 妙言……妙不可言,好名字! 百里长歌正在由这个名字揣摩里面那位的长相,房门已经被人打开,她当先探出脑袋往里面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红衣。 红衣…… 背影怎么有些眼熟? 百里长歌皱眉看了看叶痕,又看了看将他们引上楼的男子,问道:“他是?” 男子闻言往前一步朝里面看去,脸上也露出些许疑惑,“咦?” 里面的人缓缓回过身,一双纯净得好像天池水的眸子当先撞入眼帘。 百里长歌眼皮跳了跳,想着真是巧得不能再巧了,大仙也来喝花酒呢! “这位就是妙言公子?”百里长歌转过头,对门外的男子低声问。 “不是的……”男子赶紧摇摇头,随后又道:“他是……” “饿……”里面的人终于出声,修长的手指正拈着一块精致的点心,优雅地往嘴里送。 门外男子突然改了口,问百里长歌,“两位公子可识得此人?倘若识得,还烦请你们将他带回去,这个人从入夜就一直待在这里,说什么也不肯走。” “不认识!”叶痕当即打断男子还想继续往下说的话。 “你的意思是,你把我们带错了房间?”百里长歌挑着眉梢,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门外垂首而立的男子。 “公子请息怒。”男子连连请罪,无奈道:“这间原本是妙言公子的房,我刚才也不知道里面已经坐了一个人。” “妙言公子在里面吗?”百里长歌又问。 “应该……不在。”男子回答得不是很肯定。 “应该?”叶痕回过眸来盯着他,“妙言公子有没有被点名你都不知道?” “青玉,让他们上来吧!”三楼扶梯拐角处突然传来一个亲和的声音。 名叫青玉的男子这才抖了抖身子,对叶痕恭敬道:“公子楼上请!” 于是,百里长歌和叶痕又跟着男子爬了一楼。 “这一次,不会再出错了吧?”推开门前,百里长歌特意询问了一下。 “不会错了。”青玉摇摇头,面有歉意道:“先前的事真是抱歉,我的确不知道妙言公子将房间让出来给楼下那位客人了。” 百里长歌心中冷笑一声,恐怕是故意要让他们看到那个人的吧? 门推开,首先从里面传来一阵竹炭的淡香味。 房间里很温暖,放置了不少室内植物。 穿过画堂,两人跟着男子直接来到里间。 透明蛟珠纱自承尘垂落,直接遮住了里面男子的容颜,只隐约能从外面看到一个俊逸的身形,似乎是盘腿而坐,双手抚在琴弦上,时不时拨一下调音。 “妙言见过两位公子。”青玉关上门下楼以后,妙言的声音才从里面传出。 他这个声音极其普通,还没有叶痕的好听,百里长歌很是失望。 叶痕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情绪,伸出手捏了捏她的手掌心,随后看着里面道:“不知妙言公子可否上前来说话?” “这是妙言的规矩,公子有什么话都可以直接说,妙言听得到的。”里面的声音吴波无澜,手指依旧是不是挑动着琴弦试音。 “青莲山脚开祭坛圣火的那天晚上,不知妙言公子可是接待了一位名叫‘潘杨’的公子?”叶痕见他不肯现身,也不便再强求,干脆直入主题。 “云良阁每天来往客人那么多,请恕妙言实在记不起来何时来过这样一个人。”妙言语气颇淡。 “这有何难,楼下不是有每日记录的册子么?待会儿下去翻一翻便是。”百里长歌冲叶痕眨眨眼,她当然知道那天的记录肯定被修改过,眼下这么说无非是想探探妙言的口风。 “公子英明!”妙言轻笑道:“去翻一翻终归是好的。” 幽怨地看了一眼叶痕,百里长歌表示很无奈,美男没看到,连线索也没有。 “不知妙言公子可否赏脸出来喝一杯?”百里长歌不死心,她就不相信一个大男人难道还不能见人了?非要躲在那里面装x! “多谢公子美意。” 原以为里面的人会委婉拒绝,却没想到他在谢过之后站起身缓缓走了出来。 百里长歌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满心期待着这位头牌的惊天之貌。 蛟珠纱被掀开的那瞬间,百里长歌呼吸一顿,身子一震,险些两眼一闭直接往后面栽倒,幸得叶痕伸手从后面扶住她,才勉强坐稳身子。 百里长歌端过叶痕准备倒给妙言的茶先喝了压惊,这才垂下眼再也不敢抬头看。 这位头牌的容貌,的确是惊天! 左半边脸颊自嘴角处,以极度不可思议的烧伤疤痕延伸至眼尾,这样的一幕,心脏承受能力不强的人只怕会当场吓晕。 而他的另外半张脸,无论是轮廓线条还是肌肤的细腻白皙程度都完美得恰到好处。 两半截然不同,反差巨大的面容组合在一起,被狰狞那边吓到又能被完美那边所吸引,那种感觉,果然是……妙不可言。 百里长歌抬眼瞄了瞄身旁的叶痕,见他自始至终连眼皮都没跳一下,仿佛一早就知道妙言长着个样子,她暗自恼恨,知道了还不告诉她,害她白高兴一场! “让公子受到惊吓,是妙言的失责。”男子走过来,端过桌上的酒杯仰脖一饮而尽,看着百里长歌微笑道:“妙言自罚三杯给公子赔罪。”话完抄起酒壶又给自己斟满酒,再次喝完又斟满,直到三杯酒下肚方才停止。 “妙言公子果真不识得潘杨吗?”叶痕对于他的这个举动不甚在意,只淡淡喝着茶,声音也淡得没有波澜。 “或许来过。”妙言勾了勾唇,“但我记性不太好,应该是给忘了。” “那么,下面你房间里的那个人呢?”百里长歌想到刚才青玉说过下面那间才是妙言的房间,可不知何故他竟然让给红衣大仙在里面吃点心。 “来了都是客,短时间内在大堂登记过的,妙言自然是识得的。” “他是谁?”百里长歌赶紧问,她想知道大仙一个人来这种地方登记了怎样一个名字。 “客人*,请恕妙言不方便透露。” 百里长歌不停地翻白眼,想着这个人说话是不是不知道累的?她打了个哈欠,眼泪汪汪道:“刚才在下面,青玉可是说过没见到那位红衣男子上来的,那就说明他根本没有登记,既然没有登记,便不是你们的常客,不是常客,你竟然还把自己的房间让出来给他?” 妙言脸色一僵。 百里长歌不经意瞄见他的面容,强迫症使得内心极其抓狂。 她赶紧又瞄了一眼叶痕将差距平衡过来。 “妙言公子不必惶恐。”叶痕道:“我们就是想向你打听一点事情方便办案而已。” “二位公子请说。”妙言在他们对面坐下来。 “开祭坛圣火的那天晚上潘杨来云良阁,接待他的人是谁?”不等叶痕开口,百里长歌赶紧问道:“当时有多少人在场?” “那天晚上只有一个人前来。”妙言回忆了好半天才道:“我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是不是你们所说的潘杨,我只知道他隔三差五就往云良阁跑,似乎是与下面的妙轩很是要好。他们在外面建了一个书斋,借着读书为名,那个人经常花很多银子让妙轩出去陪他。” 话到这里,百里长歌突然想起来叶痕曾经给过她的那个书斋名单,上面就有一个叫做妙轩的。 “你们这里要将人带出去玩一天大概花多少银子?”百里长歌想着当时她和叶痕去过潘杨家,他家虽然看起来较为富裕,却绝没有到挥金如土的地步,假设潘杨隔三差五往云良阁跑,应该要花不少银子的吧? 他娘是寡妇,哪里弄来这么多钱给他随意挥霍? “这个钱是根据时间以及被点名的公子来定的,像妙轩那样的,陪一天少说也得一百两。” “一百两?”百里长歌被茶水一呛,立即捂着胸口剧烈咳嗽,想着自己一个月不过一两银子的月俸而已,一百两,可是够她在晋王府当差好几年的,潘杨能拿得出这个钱,的确很奇怪。 “那你可知道,祭坛圣火的那天晚上,潘杨为什么突然来了云良阁?”百里长歌又问。 妙言想了想,答:“我听他们提起过,说那个人将要在第二天替妙轩赎身。” “第二天,不正是潘杨和秦黛大婚的日子吗?”百里长歌蹙眉看了叶痕一眼。 “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潘杨哪里来的这么多钱替妙轩赎身。”叶痕手指轻轻托住茶盏,低眉沉思。 “是啊!”妙言轻笑道:“当时阁里很多公子都嘲笑他,说他就算是把自己卖了也不可能有钱替妙轩赎身,但他却拍拍胸脯说只要到了第二天,保准有数不完的银子到手,到时候别说是替妙轩赎身,就算是再多买几个公子都没问题。” “你觉得潘杨的钱从何而来?”出了妙言的房间,百里长歌在楼梯口顿住脚步,轻声道:“潘杨的娘可是寡妇,她不肯能会有这么多钱的吧?”似是想到了什么,她又道:“在秦黛家的时候,那些聘礼我们都见到了,虽然没看清里面装了些什么,但能肯定的是,聘礼一点也不少,后来潘杨的娘来嚷嚷着要将聘礼抬回去的时候,潘杨随意劝阻了两句,他娘就乖乖回了家,再也没提及聘礼的事,他们家果真这么有钱?” “潘杨的娘还在府衙。”叶痕道:“这些话,恐怕只能去问她了。” “那我们先回去吧!”百里长歌说着便抬步走下楼,到二楼的时候,刚才的房间突然闪出来一抹红影,顷刻间便到了百里长歌面前。 百里长歌被这电光石火的速度惊到,她赶紧停下脚步。 红衣男子站在她面前,薄而莹润的唇瓣微微扬起,手中捏着一只小小的桂花糕。 百里长歌瞧着那莹白修长的手,再看看那双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埃的眼眸,突然觉得他手中拿的不是普通桂花糕,而是这天下独一无二的珍宝,而自己,多看他一眼都像是在亵渎神灵。 “谢谢你背我回来,这个,请你吃。”良久,男子缓缓开口,将手中的桂花糕递到她面前。 百里长歌嘴角几不可见地抽了抽,想着这位到底是刚入尘世不食人间烟火还是脑子有问题? 一块桂花糕就想答谢她的救命之恩? 不过话说回来,似乎昨晚是这个人出现后才让那些杀手莫名其妙撤退的,算起来,应该是对方救了自己一命,而她还让沈千碧将他的脑袋打成重伤。 “咳咳……”想到这里,百里长歌深深觉得很是过意不去,她扯着嗓子干咳了两声,正义凛然道:“阁下太客气了,正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这么做也是在为自己积德,应该的应该的。”话完抬眸轻轻瞄了旁边的叶痕一眼,果然见到他面色不太好。 她撇撇嘴后赶紧垂下头不再看那红衣男子。 “我会做红灯。”男子仿佛根本没有感觉到叶痕的存在,透亮的眸光只专注在百里长歌身上,声音清润中又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征求,“你不要桂花糕,那我送你一盏红灯可好?它能照明你回家的路。” 叶痕闻言,原本就不好看的脸色又沉了几分,“阁下的红灯,并不是每个人都适合点燃的。” 男子恍若未闻,依旧专注着百里长歌,良久才低声问:“红灯你也不要吗?” “呃……那个……其实不用点灯我也能找到回家的路。”百里长歌很为难地应声。 “这样啊……”男子恍然大悟,目光终于从百里长歌低垂的面容上收回,又在两人紧扣的十指上停留了片刻,这才缓缓偏头看着楼道小窗外的漆黑夜色,良久,喃喃道:“原来不用点灯也可以找到回家的路。” 百里长歌面部狠抽,心说大仙你的智商还不如嘟嘟! 叶痕懒得再跟他废话,淡淡道了声“告辞”便拉着百里长歌下了楼。 青玉笑眯眯地递过来一张账单,百里长歌上前一步定睛一看,顿时傻了眼,账单上各类罗列事项后面赫然写着三个大字:五百两。 “你抢劫啊!”她当即就吼道。与妙言交谈前后连一个时辰都没到,更何况他们俩又没对那人做什么,只是简单的问了几句话,喝了几杯茶而已,就要五百两,这肯定是黑店,五百两什么概念,凭她在晋王府一个月一两的月俸来算,得待一辈子才能有这么多钱! “这是我们云良阁的规矩。”青玉温和道:“妙言公子平日里可是从不轻易接待客人的。” 百里长歌不服气的哼哼两声,想着妙言那副尊容,他敢出来见人才怪了! 叶痕却似一早就知道了这里的价格,神情淡然地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付了钱,两人这才转身准备出门。 “两位公子!”青玉突然叫住他们,有些不确定地问:“楼上的那个人,你们认识吗?” “不认识!”百里长歌和叶痕异口同声。 青玉脸上显出一丝为难,“可是刚才我将你们送上楼返回来的时候他正站在房门外跟我说你们俩是来接他回去的。” 叶痕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百里长歌。 “真不认识。”百里长歌被他盯得头皮发麻,转身对青玉道:“公子若想将那个人的银钱算我们头上的话,这算盘就打错了,别忘了,你刚刚才坑了我五百两!” 青玉一噎,扯了扯嘴角,扯出一抹歉疚之意。 百里长歌再不管他是何神情,跟着叶痕出了云良阁。 “我们现在是不是即刻赶往府衙审一审潘杨的娘问他们家哪来这么多钱?”百里长歌左手被叶痕紧紧拉着,他好像没听见她的话,只是拉着她穿过熙攘的人群。 阴冷的天空广袤而遥远,他们两个渺小得好像两粒尘埃,但手心传来的温暖却如此真实,以至于她整颗心都暖和起来。 良久,到了僻静的地方,叶痕才停下脚步回过身,轻声道:“今晚不去了,夜太深,况且你的伤该换药了。” 百里长歌抬眸,看见他深不见底的瞳眸里,倒映着满城烟火,而被那万千烟火簇拥着的,是她的身影,那样真实的存在,仿佛烙印进去一般。 嘴角不觉勾出一抹浅浅的笑意,百里长歌想着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了吧?有这样一双温暖的大手时刻牵着她,即便前路再如何艰辛,哪怕是豁出性命,她觉得自己也是心甘情愿的。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叶痕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眉梢一扬。 “我只是在想,为什么你生的这么好看,美貌与智慧并重,几乎集天下所有的美好于一身,却偏偏有个爱黑脸吃醋的怪毛病?这种病还很严重,该好好治治才是。”百里长歌咯咯笑着,手心被他紧紧包围住,暖出一层汗。 “为什么要治?”叶痕不解。 “你想啊,我是大夫兼仵作兼侦探,每一个案子都要接触很多人,你要是每一次都吃醋,将来有一天把自己酸死了怎么办?”百里长歌笑看着他。 “那还不简单?”叶痕眼尾一挑,“拉你一起。” “……” “魏俞应该还在仙客来等着我们。”叶痕看了她一眼,问道:“还能不能走?不能走的话我抱着你过去。” “不……不用了。”百里长歌赶紧摇摇头,如今这是在大街上,她又是男装打扮,怎么好意思让他抱着过去? 二人再没说话,缓缓步行着回到仙客来魏俞停着马车的地方。 “王爷……”魏俞一见到他们,赶紧过来行礼,完了才问道:“那个人是不是走了?” “反正现在是没什么事了。”百里长歌接过话,她自然不好意思说他们刚刚去了云良阁,只淡淡道:“我跟王爷刚才见到他了。” “那就好。”魏俞点点头,看着叶痕愉悦的心情,再看一眼百里长歌唇角时时露出的笑意,心中顿时了悟,恭敬道:“王爷,小姐请上车。” 叶痕这次再不先询问百里长歌,直接避过她受伤的右臂将她打横抱起进了马车。 百里长歌一惊,坐在座椅上时才皱眉瞪着他,“你害不害臊!当街抱一个男人上马车?” “只要我明白自己没抱错就行,别人有什么看法,我干嘛要浪费时间去关心?”叶痕将帘子放下来,神色非常平静,好像他当街将一个“男人”抱进马车是件非常平常的事。 百里长歌抽了抽嘴角,对这个人强大的心性表示佩服。 “王爷,回行宫吗?”魏俞在外面轻声问。 “嗯,直接回行宫。”叶痕淡淡应了,随即又看向百里长歌,“你困不困?” “有些困了。”她点点头,不等他继续说,已经将身子歪到他怀里靠着。 “你先睡一会儿。”叶痕从身后拿了貂绒披风替她披上,又将她的右臂安置妥当才低声警告道:“你昨天就一夜没睡了,待会儿回去以后不准熬夜研究案情,那些东西你可以等到明天再分析。” 百里长歌一愣,“你怎么知道我打算回去研究案情的?” “我还不了解你么?”叶痕斜睨她一眼,“每一次只要有一点点线索,你就能兴奋得整夜不睡,直到把所有东西弄清楚,我不在的那几年,你一个人在百草谷或许是这么过来的,但如今你有我,不可以再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哦~”百里长歌扁着嘴应了,心中有点小小的遗憾,原本想着回去以后连夜把傅卿云留给她的字条上代表的东西全部研究出来,如今被某人令行禁止,看来回去以后只能乖乖躺下休息了。 静静躺在叶痕怀里,百里长歌想着要是这个案子永远也破不了就好了,那样的话他们就可以一直留在这里,不用回帝京,更不用去面对那些强加的身份,面对自己不想见的人。 “你打算如何毁了我和叶天钰的婚约?”百里长歌实在睡不着,翻了翻身子眨眼看着叶痕。 他有些不悦,“让你乖乖睡觉你就睡,不要老是想着那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我这不是想问一下,心里有底吗?”百里长歌扁扁嘴。 “王爷,到了。”魏俞停下马车跳下来最里面禀报。 “让哑女准备晚膳,叫上嘟嘟一起来主殿。”叶痕吩咐完,又想伸手去抱百里长歌。 她一惊,用左手挣扎着从他怀里坐起来,指了指外面道:“外面眼线这么多,我还是自己走吧,免得让人看见不好。” 叶痕也不再勉强,掀开帘子让她先下去,他这才缓缓走出来。 二人隔开些距离一前一后经过重重殿门,即将跨入主殿外的花园时,暗中黑影一闪,带过来一阵凉风,风弄已经在叶痕面前躬身抱拳,“王爷,长孙殿下的人来了,他要求见长孙妃,属下已经将他请到偏厅喝茶。”话完看了一眼叶痕身后的百里长歌,抿了抿唇道:“您看这……” “你去回了他,就说长歌回来疲累至极,已经沐浴歇下了。”叶痕隐在暗处的面容冷肃下来,“他要见人,等明天再说!” ------题外话------ 妞儿们抱歉哈,昨天写好的稿子在电脑上弄丢了,以至于今天的现在才更新,衣衣鞠躬致歉 第一百一十二章 诛心质问 “恐怕不妥。”风弄垂首低声道:“这样说反而会让那个人起疑心。” “有什么不妥?”叶痕脸色又沉了几分,“难不成皇长孙的人就可以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了?” 风弄身子一僵,“属下不是那个意思。” “算了王爷。”百里长歌走上前来,轻声道:“既然是长孙殿下的人,那我早晚都是要见的。明天见与今晚见又有什么分别呢?” “不行!”叶痕当即阻拦道:“我说了明天见就明天见,来的人再重要,终归只是个下人而已,主子的话,他不得不遵!” 风弄噎了噎,最终只得躬身退下。 “王爷何必动怒?”百里长歌拉了拉他的衣袖,“以后的日子,这种场面多得是,眼下不过是开端,你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我现在可是伤残病人,你若是气得倒下了,谁来照顾我帮我换药喂我吃饭?” 叶痕原本因为叶天钰派来的人而沉黑的脸色在听到她这句话以后逐渐清明,漾开一层波光,轻嗤道:“油嘴滑舌!” “跟你学的。”百里长歌抿唇笑道:“我若是不这么说,您老的脸只怕是要一路黑到底,没完了。” 叶痕笑笑不再说话。 百里长歌打了个哈欠,“既然人家那么不放心派了人前来,我看我们还是避避嫌好了,待会儿让人把晚膳送到我房里就行,我也不去主殿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等等!”她转身之际,左手被叶痕轻轻拉住。 “怎么?”她轻皱眉头,微微不解。 “还是去我那边用膳吧!”叶痕道:“待会儿我也好替你换药。” “你不怕吗?”百里长歌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人家可是大老远从帝京派了人前来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在这种档口,你竟然还敢让我去你房间!” “爷还没怕过!”叶痕仰着脸,“若是跟自己心爱的女人见个面都要偷偷摸摸的,那我这个王爷岂不是做得太失败?” “倒也是。”百里长歌摸着下巴,“那我待会儿就大摇大摆去你寝殿,要是被发现了,人家一封书信回去告密,所有责任你担着。” “那是自然。”叶痕弯唇道:“有我在,你想在寝殿内待多久都可以。” 这句话,瞬间让百里长歌想到早上刚从树林回来的时候,她睡得迷迷糊糊,连被他脱了衣服抱进温泉池都不知道。 脸一红,她赶紧低下头。 两人回去的时候,哑女还在准备晚膳,嘟嘟一个人坐在内殿,无聊地逗弄着上次从平城带过来放在琉璃瓶里的小鱼。 “麻麻——”见到叶痕和百里长歌进门,嘟嘟的目光直接略过叶痕停在百里长歌身上,腾地一下站起身往她身边跑。 “小祖宗,这么晚你还没睡?”百里长歌蹲下身,摸了摸他的脑袋。 嘟嘟本想给她来个大大的拥抱,却突然想到那天早上在她房间答应了不烦她的,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嘟嘟抿了抿唇,怯怯缩回去,大眼睛里的那一丝黯然没能逃过百里长歌的敏锐。 “怎么了?”她将受伤的右手往后挪了挪,尽量不让嘟嘟碰到,伸出左手刮了刮他的鼻梁,“谁欺负你了?” “没有。”嘟嘟摇摇头,随即垂下眼,小声咕哝道:“我还以为你不要我,再也不回来了。” “小傻瓜。”百里长歌笑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这次回来,是不是再也不走了?”嘟嘟顿时欣喜地问道,眼睛里溢满水汪汪的光泽,分外好看。 “也许……是吧!”百里长歌眼风一扫叶痕,见他安静坐在软椅上,并不打算替她解围,她只好硬着头皮道:“你是晋王府的小世子,将来要继承你爹王位,做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以后再也不要轻易就流眼泪,否则传出去,人家会笑话你,也会笑话你爹爹的。” “可是我才三岁。”嘟嘟抿着小嘴,“奶娘说,我出生的时候没能在麻麻怀里哭,等麻麻回来,我想哭多久都可以。” 一句话,瞬间戳中百里长歌心事,她敛去情绪,眸中隐隐有波光。 晋王妃的事,他从没听叶痕提起过,但每次一见到嘟嘟,她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个女人。 她承认,自己很喜欢嘟嘟,可他毕竟是叶痕与那个女人的孩子,就算她心胸再开阔,终归还是会觉得膈应。 “麻麻……”嘟嘟见她走了神,赶紧摇了摇她的胳膊。 “嘶——”百里长歌痛得惊醒过来。 叶痕早已在嘟嘟不小心碰到她受伤的胳膊时将他拉开,微怒道:“她的手受伤了,你不可以这么粗鲁。” “爹爹,我不是故意的。”嘟嘟一脸的负罪感,垂首对着手指。 “算了,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百里长歌站起身来走到桌边倒了杯茶喝下。 哑女端着饭菜走进来,动作轻柔地摆放好。 嘟嘟这一次再不敢碰百里长歌,只是站在离她一尺的地方唤她上桌吃饭。 “呃……”百里长歌犹豫了,她右手受伤了,连筷子都拿不了,怎么吃饭? 叶痕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赶紧冲嘟嘟递了一个眼色。 嘟嘟看了看叶痕,又看看百里长歌,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赶紧道:“麻麻,我喂你吃饭好不好?” 百里长歌一怔,随即笑着点点头,缓缓走过去坐下。 嘟嘟很笨拙,他不会用筷子,只能等叶痕将菜分到他的碗里这才用小勺盛起送到百里长歌嘴里。 这种怪异的吃法,任何人见了都会觉得很奇葩,但偏偏桌上的三个人将这一幕演绎得极其温馨,连殿内闪烁的烛火也黯然了几分。 魏俞站在殿外,瞄了一眼里面的情形,一时心中感慨。 正背着他而坐的人在不久前还陪着他一起去青莲山看祭坛的布置,也曾整日与他嬉笑打闹。 但他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就是武定侯府的嫡小姐百里长歌,更想不到她竟然纡尊降贵女扮男装甘愿做晋王府小小的末等医官。 最让他想不到的是,王爷竟然对她动情了! 武定侯府嫡女嫁进东宫,这是皇上明旨昭告天下的,长歌小姐注定是大梁未来的长孙妃,更甚至有可能成为太孙妃,最终母仪天下…… 想到这些,魏俞身子一抖,觉得王爷与长歌小姐之间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虽然他也承认眼下这一幕三人吃饭的画面像极了一家三口的温馨场面,但现实就是现实,长歌小姐摆脱不了皇上的圣旨,即便最终嫁入东宫的不是她,那她也还有广陵侯府的另一重婚约。 “怎么,有想法?” 魏俞正站在殿外纠结,冷不防身后传来一个僵冷的声音,他赶紧敛去情绪,回过头低声道:“见过侍卫长。” “你也觉得小世子非常喜欢长歌小姐,她与王爷般配是吗?”风弄的声音,沉冷中带着不容置喙的肃穆。 听得魏俞又是一抖,赶紧赔笑道:“侍卫长说的哪里话,长歌小姐可是准皇长孙妃,长孙殿下都已经派人前来保护她了,这里面的门道,不是一眼看的到底的吗?” “你没有那种心思便好。”风弄冷冷睨他一眼,望向殿内,“好歹我也是当年跟着王爷上过战场的人,他的脾性,我自然是非常了解的,王爷平时谨慎非常,唯独在遇到百里长歌以后就屡屡失了分寸,你是王爷的贴身小宦官,为他好是应该的,但你得想明白,王爷对面坐着的人是什么身份,他们两个在一起就是公然抗旨,这等大罪,一旦皇上动怒追究下来,将会是任何人都承受不起的。不仅王爷会被罚,就连你我也难逃一死。” 这番话,听得魏俞心惊肉跳,他消化了片刻,才喃喃道:“王爷可是皇上最小的儿子,皇上他再怎么动怒,总不至于将王爷置于死地吧?” “你难道忘了?”风弄四下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十二年前,皇上都能听信谗言一夜之间灭了永昌长公主府,那可是他的亲妹妹,王爷再是他的亲儿子又如何,王爷排行十五,前面还有那么多皇子,皇上根本就不缺这一个儿子,一旦威胁到皇室颜面和江山社稷,皇上的雷霆手段只会让你猝不及防。” “侍卫长教训的是……”魏俞颤抖着声音,听到十二年前永昌长公主府一夜之间被灭的那件事,他连小腿都在发抖。 大概是他在晋王府挨近的这几年,每次进宫都是陪同小世子前去,而皇上对小世子露出温婉慈祥的面容,才会让他错认为皇上对晋王就像叔叔对自己那样,完全是出自于真心。 刚才风弄一提醒,他才想起来十二年前那桩惨案,整个长公主府,上下近千人全部被杀,没留下任何活口。 而这桩惨案的源头,不过是御史台的一个老家伙在某天突然嘀咕了几句驸马陈亭与外臣走得近,恐有异心。 原本“驸马”就是个无职的虚衔,陈亭更是整日留在府中陪着永昌长公主,这番说辞不用想也知道多荒诞。 但梁帝向来疑心病重,眼睛里容不得任何沙子,在收到风声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动北衙禁军一夜之间将永昌长公主府灭门,并连夜洗地,次日的永昌长公主府,从外观上看与往日并无不同,任谁也看不出来,那个地方曾在一夜之间死了近千人,血光漫天,腥味迤逦。 所以,不知内情坊间百姓便传言永昌公主是一夜之间得道升天,连阖府上下都带到天上做神仙去了。 然而事实上,御史台的那个老家伙不过是曾经在校场与驸马陈亭蹴鞠的时候输了,之后不甘心才会处处挑驸马的刺,好巧不巧,他无意中挑的一根小刺刚好传到梁帝耳朵里,也正是因为这小小的一根“刺”,使得长公主府一夜之间成为史书上最神秘的一笔。 想到这些,魏俞更加惶恐,再度抬眼瞄进去,里面的人已经用完饭。 “魏俞,你偷偷摸摸躲在外面做什么?”百里长歌早就感觉到他的气息,半天没见他进门,不禁皱眉转身望着门外战战兢兢的人。 “没……没有。”魏俞忙不迭摇头,一颗冷汗顺着额头落下来,他赶紧撩起袖子擦了,这才干笑两声,指了指厨房方向,“哑女让我来问一问,长歌小姐想要什么时候换药,她好提前做准备。” “你让她把药膏和纱布都拿进来。”叶痕对外面淡淡吩咐。 魏俞顿时如释重负,撒开脚丫子往哑女房间跑。 风弄见他走开,随意看了殿内的人一眼,抿了抿唇后足尖一点,飞上房顶隐了身形。 “算了,反正我回去的时候经过哑女房间,待会儿直接去她那儿敷药便是。”百里长歌站起身,又道:“夜深了,王爷早些歇息。” 叶痕本想挽留她,但想到了那个还在偏厅等候的人,只得作罢,揉了揉额头道:“你睡觉的时候仔细些,别碰到伤口。” “嗯。”百里长歌应了声,缓步出门径直来到哑女处。 哑女还没睡,替百里长歌敷药的东西已经准备好,此时正坐在灯下刺绣。 “哑女,你是哪里的人,为什么会终年守在滁州行宫?”百里长歌走进去坐下,伸出手臂让她清洗,然后敷药包扎,看着眼前这个从来不说话的温婉女子,百里长歌忍不住问出声,“你以前也是会说话的吧?只不过后来因为某种原因,迫使得你从此再也无法开口是吗?” 哑女很安静,轻轻替她包扎伤口,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某种快速划过一抹异色。 百里长歌见她不愿回答,赶紧解释道:“你不用担心,我没有恶意,只是想问一问你在这里习不习惯,若是不习惯的话,等过些日子我们回帝京的时候,我便向王爷说一声,让你跟我们一起。” 哑女眼眸里迅速荡起波澜,用一种非常不敢置信地目光看着她。 百里长歌看不懂她这个眼神,只摆摆手道:“其实我只是看你一个人在这里太孤单了想带你去帝京,但是转念一想,与其让你踏入那些世俗纷争,还不如就让你在这里守行宫,还落得个清净。” 哑女缓缓垂下头,将桌上的东西整理好以后又坐了回来,拿过绷子继续刺绣。 百里长歌不懂这些女红,也不感兴趣,看她绣了片刻便觉得困意来袭,打着哈欠站起身直接回了房。 一夜好眠。 翌日一早,百里长歌艰难地用一只手穿戴好以后推开门就见到外面站了一个人。 身材修长挺拔,面容冷峻得好像千年雪山。 一看就是块做隐卫的好料,不过此人的气势比起风弄来差了一些。 “嗨,你好!”百里长歌猜到他就是叶天钰派来的人,伸出左手与他打招呼。 门外的人面无表情,声音僵硬,抱拳道:“属下离落,见过长孙妃。” ……这声音,这语调,活脱脱是风弄的翻版啊! 百里长歌在心中哀嚎,直把叶天钰骂了几百遍,想着这个人没事儿抽什么风,她遇难的时候没见到人来,等风平浪静了才派一个无聊透顶的隐卫前来。 这是准备以保护为名光明正大监督她了? 百里长歌眉头一皱,“你一大早上站在我房门外做什么?” “长孙妃请恕罪。”离落再次躬身抱拳,“属下是奉了长孙殿下之命……” “行了行了,说正事!”百里长歌烦闷地摆摆手,这些人的出场台词她都能倒背如流了,就不能换个新鲜的? “长孙殿下让属下代问,长孙妃何时能返回帝京?”离落问道。 “你就告诉他,这里的案子太复杂了,我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百里长歌问他,“长孙殿下可有让你带什么对我有用的东西过来?” “有。”离落很干脆地点点头。 “什么?”百里长歌眸光一亮。 “地契。”离落安静道:“属下来的时候,长孙殿下说过,倘若长孙妃暂时还不回去,那么您该与晋王避避嫌,两人同时住在行宫终归不妥。” “所以?”百里长歌脸色冷了下来。 “所以长孙殿下在城东买了一处幽静的别庄,让长孙妃即日便搬过去,那边布置了很大的一个书房,凡是对您查案有帮助的书都有,还有七八个伺候的侍女。”离落竹筒倒豆子般继续道:“倘若您觉得不满意,哪里还需要修改的,只管吩咐属下便是。” “不满!”百里长歌怒气冲冲道:“我非常不满!” “还请长孙妃指明。”离落一脸茫然。 “叶天钰当我来滁州做什么的?住别庄,还有专门的侍女伺候?他当我是来烧钱耍大牌的?这次出府,我都不得已扮了男装,目的就是不想在人前暴露身份,他倒好,直接让你来拆穿我的身份,怎么,还担心我跑了不成?”百里长歌怒瞪着离落,越看越觉得他就像他那主子叶天钰一样非常不顺眼。 “长孙殿下不是这个意思。”离落辩解道:“他只是考虑到您即将嫁入东宫,若是现在与晋王同住行宫,而且还如此近的话,只怕将来落人话柄,有损您的清誉。” “那我走的那天他怎么不派人前来,我在来滁州的途中遇刺,昨夜又被一个不男不女的老东西害得险些断了一只手臂,那个时候怎么不见你们东宫的人出现?”百里长歌冷声质问,“如今风波都过去了,他才想起来做好人?晚了!” “都是属下的失职,没能在昨夜赶到帮助长孙妃。”离落单膝跪地,垂首沉声道:“但是这些,您不能归罪到长孙殿下头上,他原本在您出发后不久就安排了属下赶来滁州,只是很不巧,长孙殿下寒疾复发,昏迷了数日,太医们束手无策,皇上加派了御林军守卫东宫,属下即便武功再高,也无法从那几千人的眼皮子底下飞出宫门,所以……” “你跟长孙殿下才是真爱吧?”百里长歌走到他身侧俯下身盯着他,“他昏迷了,你不是应该日以继夜茶水汤药伺候吗?这么算下来,你们俩凑合凑合在一起过得了,还大老远跑来滁州找我做什么?” 离落一听顿时脸色大变,“长……长孙妃,你怎么可以这样说?” “我没说错。”百里长歌道:“这件事明明就是叶天钰的失职,我还没开骂你就处处维护他,你俩不是真爱是什么?” “……” 离落自知论嘴上功夫,自己比不过长孙妃,败下阵来后便一直沉默不语。 百里长歌瞧见他的样子,懒得再与他废话,道了声“让开”便往外面走。 “还请长孙妃移居别庄。”离落单膝跪地的身子转了个方向,正对着百里长歌的背影,那架势,颇有种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感觉。 百里长歌不理会,直接往前走。 “长孙妃……”离落再次出声,却是带了十足的底气,挺起胸膛道:“长孙殿下的确有东西让属下交给你,但前提是您必须移居别庄。” “威胁我?”百里长歌冷冷转身,看着他的目光中尽是森寒之意。 “属下不敢。”离落平静道:“属下只是代长孙殿下传一下话而已。” “那你倒是先说说他让你带什么给我?那东西可有让我移居别庄的价值?”百里长歌扫了他一眼,没看出什么特别的神情来,想着叶天钰并非傻瓜,用来威胁她的东西想必有些分量,但目前她比较想从他口里知道的东西应该就是第一个死去的人。 “长孙殿下说了,等您搬过去别庄,属下才把那东西交给你。” “我怎么知道你到底有没有将东西带来,又或者你们根本就没有那样东西,骗我的目的是让我住进别庄?”百里长歌眸光一眯。 “属下可以先给您一半。”离落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过的纸递给百里长歌。 她将信将疑地伸手接过打开一看,随即皱眉,“田?” 整张纸上就只写了一个“田”字,叶天钰莫非还用这么低级的文字游戏还哄骗她? 百里长歌冷笑一声,将纸递给离落,“这东西没什么特别的,我不认为它有任何价值值得我为了它搬进别庄。” “长孙妃看到的只是一半。”离落从地上捡起被百里长歌扔掉的纸,他并没有看上面写了什么,只匆匆沿着原本的折痕将它折好。 “就算这是某个字的一半,我也觉得没价值。”百里长歌道:“你家长孙殿下的智商该充值了。” 离落听不懂她说的话,抿了抿唇又道:“长孙殿下说,如果你知道这个字出自于哪个人的手,一定会感兴趣的。” “哦?”百里长歌挑眉,眼尾淡淡讥讽,“难不成是皇帝御笔?” “不。”离落摇头道:“这个字是你们侯府二老爷百里勋写的。” 见百里长歌彻底停下脚步,眸光中涌过看不清的东西,离落知道她已经起了兴趣,便继续说道:“百里勋早已在四公子死的时候就精神错乱了,长孙妃离开侯府以后更是疯魔得不成样子,可是就在前不久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百里勋先是惊吓过度,一个劲儿的往角落里钻,等雷电停了以后才敢探出头来,出来以后似乎有几分清醒,用拇指的指甲往桌面上划,谁也看不懂他在做什么。幸亏当时一个叫做秋怜的婢女机灵,找来炭灰将他划过的地方涂抹了一遍再用白纸拓印下来。武定侯看过之后,用毛笔沿着拓印下来的痕迹描摹出来,之后便成了两个字。” “所以说,拓印下来的纸有两张,一张上面有一个字是吗?”百里长歌问。 “是。”离落点头,又道:“长孙妃离开以后,武定侯府有东宫的人随时在防护,所以当晚的事很快便被长孙殿下知晓了,他从武定侯手里得到了这两张纸,吩咐属下随身携带,等到了滁州,将您送去别庄以后再交给您。” “那我若是不乖乖听话去别庄,他就不打算将这两张纸都给我吗?”百里长歌反问回去。 “这……”离落有些为难。 “他如此聪明,算到我不会轻易移居别庄,便让你用二老爷写的字诱惑我,又算到我不会相信你的话,再抛出其中一张纸作诱饵。他什么都算到了,那有没有算到我想得到这两张纸,却并不一定会按照他的方法走?”百里长歌扬着眉梢,“若是他连这个都算到了,那我待会儿铁定二话不说,直接跟你去别庄。” “这个……好像……没有。”离落艰难地出声。 百里长歌说完,瞥了他一眼转身欲离开。 “长孙妃……”离落再次唤住她,沉声道:“您天性直率,不拘小节,自然觉得没什么,但您的身后是武定侯府,您当知道,皇上为什么会选择你嫁入东宫而不是才貌双全,名声俱佳的二小姐百里若岚。” 百里长歌一愣,随后微微皱眉,“为什么?” “因为你和广陵侯府世子有婚约。”离落面色沉静答,“广陵侯府嫡女是四皇子安王正妃,也就是说,安王如今手里已经有了一个广陵侯府,倘若你再嫁给裴烬,让武定侯府和广陵侯府联为一家,那么对于安王来说,无异于如虎添翼,今后在朝堂之上又多了一层势力。圣上精明睿智,早已先一步洞察安王意图,所以绝对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先一步下旨让你嫁入东宫,长孙妃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武定侯府如今夹在东宫和安王之间,你唯一的优势便是手中有圣上的赐婚圣旨,这一点是安王无可奈何的,故而只有你嫁入东宫,才能保全武定侯府。” “所以,倘若我不嫁,或者在嫁入东宫之前发生了变故,导致没法与东宫联姻,皇上是不介意先下手为强,一锅端了武定侯府的对吗?”离落的一番说辞,让百里长歌面色变了又变。 原来……这才是联姻的真相! 用她一个人,掣肘了安王,平衡朝局,还能将武定侯府推向东宫,为太子和皇长孙增加一大助力,同时,武定侯府和广陵侯府必然从此势不两立。而人人都知道,皇上如今年迈,太子又太过软糯,大有直接立皇长孙之势,倘若她嫁过去,将来很有可能母仪天下。 这么大的诱惑,武定侯百里敬必然会对老皇帝感恩戴德,今后誓死忠于东宫。 这种种利益的环扣中间,她才是最关键的那一个点——嫁入东宫。 难怪叶天钰明明对她没感情,却在联姻这件事上不肯多说一句。 他的心里,定然也是想将武定侯府收入囊中的吧?所以,他在知道她和叶痕之间的不同寻常之后才会如此迫不及待地派人前来。 一边是武定侯府以及自己的生死存亡,另外一边是叶痕的温情呵护。 到底该如何抉择? 百里长歌紧紧握着拳头,站在原地许久没说话。 “长孙妃是否考虑好了?”离落见她抿唇不语,便开口问道:“是武定侯府的存亡重要还是您的儿女私情重要?” 不等她开口,他又道:“长孙殿下料到您需要几日时间考虑,吩咐了属下时刻跟在您左右,以便您决定好的时候属下能第一时间传信回去。” 百里长歌烦闷地甩甩头,迈开一步准备去往主殿。 “长孙殿下还吩咐了,他担心您每日去见晋王走那么多路太过疲累,所以您只需要将要说的话交代属下,属下会帮你转达的。”离落那烦躁的声音又传来。 “怎么,叶天钰这是想软禁我?” 百里长歌面上起了一层寒霜,瞳眸阴沉得可怕。 “长孙殿下是为了您好。”离落道:“殿下在病重之时还不忘念叨你,长孙妃当知殿下的情谊难得。” “呵呵——真是好难得。”百里长歌冷笑一声,想到不久前黎征吩咐人给叶痕送了十名美人就是叶天钰授的意,她脸上的笑容更加森冷,“我感动得一塌糊涂,要不要现在就快马加鞭回帝京与他恩爱缠绵?” “这个是二老爷所写的一半,长孙妃请收好。”离落站起身,将那张写了一个“田”字的纸递过来,面色不改继续道:“属下等着长孙妃亲自来找我要另外那一半。” “好,好,很好!”百里长歌拿过那张纸,“叶天钰不就是想让我心甘情愿当他的棋子,帮他推翻背后那个人吗?你回信问他,这一世,即便是他最后登上了皇位,能不能做到不与朝中重臣联姻稳固朝局?能不能做到空置后宫,只留我一个人,能不能放下男尊女卑的姿态?如果这些他都能做到,那么,我嫁!” 离落猛然抬起眼。 很显然,百里长歌的这番话在他的意料之外,也在长孙殿下的意料之外。 身为帝王,除了要勤于政务之外,最重要的就是为皇家开枝散叶,好延续百年江山,怎可能做到空置后宫? “做不到是吗?”百里长歌从他的震惊里得到了答案,冷着声音道:“连你一个小小的隐卫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事,自小在皇宫长大,深谙帝王权术的长孙殿下又怎会接受我这些条件?” 离落抿唇不语。 “做不到这些,他就没有资格将我软禁!”百里长歌愤然道:“眼下我或许被他当成棋子来与人较量,但我终归不是傀儡,我有自己的思维模式,不是说将我软禁起来不与外人接触,我就能爱上他的,这个道理你懂么?” 离落垂下眼睫,一言不发。 百里长歌再次瞄了手中那张纸一眼,随后将它归还给离落,弯唇道:“这个东西你拿回去,虽然我承认我很想知道二老爷写了什么,但要以软禁作为交换条件的话,长孙殿下把我想得太蠢了些,即便没有你拿来的这个东西,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也能将所有的案子查得水落石出,但有一句话,麻烦你务必在信中说明,我出来查案并非是受了他的威胁,我自始至终为的都是我自己。” 离落全身一震,满脸惊讶地望着她。 眼前的人一身男装,话语含冷芒的巧笑嫣然中,带着睥睨天下的高姿态,让人远远观之便心生敬畏。 离落猛地打了个寒颤,他突然觉得,长孙殿下也许根本就控制不住这个女人,她与传言相差的何止一星半点,若不是这张脸,他几乎以为自己见到的是另外一个人。 百里长歌缓缓走上游廊,心绪还没从联姻真相里面拉回来,她茫然地看着顶上精美的浮雕,一瞬间生出彷徨无措之感。 “怎么了?”对面有一个声音轻飘飘飞过来。 百里长歌轻轻抬眸。 清晨露重,稀薄的阳光将凝重的空气折射出一层薄薄的雾霭,透过那层飘飘袅袅,她看见叶痕在对面游廊负手而立,如玉的面容似隔了远山雾水,空濛得让她看不清楚表情,只是觉得刚才那个声音就好像从无边暗夜里飘然而来,却在片刻之间紧紧揪住她的心脏。 揪痛而苦涩。 这是百里长歌目前的感觉。 在她知道联姻真相的时候,她首先想到的是叶痕那天说的话。 他说:我或许没有富可敌国的财产,没有权倾天下的势力,但我却有忤逆圣旨,将你娶进门的胆魄。 忤逆圣旨。 多么沉重得四个字,说出来只要片刻,但真正做到的话,他们之间将会遭受怎样的磨难? 他历劫归来三年重整势力,好不容易让老皇帝承认他自己和嘟嘟,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为了她忤逆圣旨,他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百里长歌轻咬着下唇,隐忍住眼眶中几欲落下的晶莹。 如果她嫁入东宫,他就不用为了她忤逆圣旨,更不用牺牲整个晋王府。 没有她,他还有一个晋王妃可以想,可以念。 袖中指尖颤抖了片刻,百里长歌决然转身,不再看他,准备原路返回房间。 “你又在想什么?”那边叶痕早已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足尖轻点,白影一闪迅速来到她跟前拦住她,精巧的眉宇间神色晦暗不明。 “没有,我刚刚忘了拿东西,准备回去取。”百里长歌垂着头,尽量压低声音不让他听出异常。 “是那个人跟你说什么了吗?”叶痕伸出手指轻轻勾起她的下巴。 百里长歌侧开头,勉强笑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他说什么我就会信?” “那你为什么难过?”叶痕的目光始终落在她有些红得眼眶上。 往后退一步,逃离他的指尖,百里长歌讪笑一声:“你哪只眼睛看见我难过了?” “心眼。”叶痕完全没有想与她开玩笑的心思,更没有像往日一样毒舌,只是安静地看着她,“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相信你什么?”百里长歌勾勾唇,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僵硬。 “你不相信我能毁掉你与天钰之间的婚约是吗?”叶痕上前一步,声音沉冷得可怕。 “信,我当然相信。”百里长歌笑道:“你那么有本事,悔一桩婚约算什么?我如果连这个都不相信你,那岂不是……” “岂不是什么?”叶痕追问。 “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感受到他身上压抑沉重的气息,百里长歌伸出手轻轻推了他一下。 “奇怪的是你。”叶痕抿唇道:“明明已经承认了……却还要想尽办法离开,我就这么让你没有一点安全感吗?” “你看你,毛病又犯了吧!”百里长歌无奈地睨着他,“每次只要有一点点风吹草动,你都能想出各种各样的东西来,刚才说我要离开?什么鬼?” “因为……在你面前,我没有足够的信心。”叶痕喃喃道:“我不知道到底该怎样做才能完全俘获你的心,让你放下全部顾虑去接受这样一份感情。” “想多了吧你!”百里长歌嗔怪道:“你堂堂王爷在我一个小医官面前说出没有信心这种话,也不怕别人听了笑话你。” “你是不是一早就打算好了要离开,你是不是自以为是的觉得有你在,就会连累整个晋王府,你是不是可笑地认为你自己是可有可无的,没有你我还有一个晋王妃?百里长歌,我想听听你的实话,也想知道在你心里,到底把我当成什么?”叶痕对她的话恍若未闻,依旧紧紧盯着她的眸,唇瓣抿成一条直线。 ------题外话------ 推荐好友正在首推的文文《神厨御妃》妞儿们看到去点个收藏,么么哒。 她,顽劣贪吃,他,冷冽横行。 当呆萌小萝莉遇上洁癖二货美男时,又是怎样的状况百出,搞笑连连? 晓看男主如何被女主吃干抹净,拍拍屁股走人,晓看女主如何驰骋天下,非他一人不嫁。 一对一甜宠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异口同声(求订阅) 百里长歌紧抿着唇瓣,未置一词,她撇开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你说,到底要我怎样做你才能放开那些该死的芥蒂,完全敞开心扉?”叶痕伸出手紧紧抓住她的肩膀,将她的头转过来。 此刻的百里长歌就好像一个木偶,任凭他如何怒吼都没有半分反应,偶尔抬一下眼,眸中也充满了疲倦的神情。 “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叶痕突然松开手,瞳眸里雾霭沉沉,死死盯住她,“你高兴时拿起来逗弄一下,不高兴时随意丢弃的玩物吗?” 百里长歌喉咙一噎,动了几次嘴唇也没有说出一句话。 “好,很好!”她的沉默仿若利剑直接击在他的心脏上,他闭了闭眼睛,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我果然还是重不过一纸婚约。” 百里长歌一听这话就火了,“叶痕,你讲不讲理!” 他回转眸,看着她一言不发。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是吗?每天看着你跟别人的儿子,你想没想过我什么感受?我如今只不过想从叶天钰手里得到更多的线索,你就恼怒成这样,我接受你那段不为人知的过往,接受你的儿子,也在劝服自己的心接受包容这一切,你还想我怎样?” 叶痕一怔,袖中手指痉挛了片刻,沉吟良久,问她:“为什么?” 百里长歌一懵,“什么为什么?” “昨天才一起走过每条街巷,今天你就想措手推开我,难道就因为至今挂在武定侯府里的那道圣旨?还是你觉得我耽误了你什么事?”叶痕收敛了面上情绪,声音颇冷。 “对!”百里长歌听到他这样说,一股火自脚底噌噌往头上冒,她冷笑一声,“我就是在意你有一段我不知道的过去,在意你明明心里有人还来纠缠我,我就是如此小肚鸡肠的一个女人,如果以前有什么让晋王殿下误会的地方,那我还真是该好好说声抱歉了。” 叶痕呼吸一顿,终于忍不住问她,“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或许我从始至终……” “这段时日,谢谢晋王殿下的照拂了。”百里长歌打断他,“待会儿下官就搬出去,免得大家同在屋檐下,见了面徒增尴尬。”话完她气呼呼转身。 “长歌——”叶痕迅速闪到她面前伸手阻拦,“有什么事不能说出来一起面对,你非得要用这种方式伤我吗?” “伤你?”百里长歌觉得可笑之极,“殿下如此尊贵,下官不过区区一个寻常女子而已,何来这么大本事伤到你?” “所以,我们在一起的这段时日,你都完全不在乎吗?”叶痕脸上浮现惨淡笑意。 百里长歌身子一僵,沉吟许久,似乎不知道说什么。 “那好,我成全你。”叶痕说完最后一句话,冲外面大喊一声,“魏俞,去长歌小姐的房间替她收拾东西送到城东别庄!” 魏俞很快就从月洞门外走进来,眼角瞄见游廊上这两人的面色,不用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不敢说话,垂着头直接去了百里长歌房间。 百里长歌侧对着叶痕,下唇咬得几乎要滴血,她尽力忍住眼眶中的灼热,心中不断鼓励自己一定要坚持住,一定不要转身,她知道凭借他的惊艳之才,一定有办法毁掉这桩婚约,可是那代价太大。嘟嘟如今是他的软肋,她不想亲眼看着他在失去妻子以后又失爱子。 更何况那天晚上城南郊外树林的一番搏斗,那些人用实力告诉了她她的前路艰险无比,一个不小心很可能就会断送性命。 今日听了离落一席话,明白了联姻的真正原因,原本想与他一起面对困难的心突然退却了。 她不忍,不想让他与自己再去经历那些阴诡的人心算计。 他这一生,有了五年前那场大火,该受的苦难已经够多了。 “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叶痕从廊外芭蕉树上收回视线,声音有些小心翼翼。 “王爷保重!”百里长歌躬身,规规矩矩行了礼,声音清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 话完一拂衣袖,直接回了房间。 叶痕依旧站在原地,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在微冷的风中摇摇欲坠,他心中顿时只剩下一片空白。 “王爷……”风弄突然出现在他身后,望着百里长歌离去的方向道:“长歌小姐终归是东宫的人,她这样做也是为了大家好,您切莫太过伤怀。” “为了大家好么?”叶痕也看着那个方向冷笑一声,“我怎么觉得她这是在故意推开我?” “王爷千万要以大局为重。”风弄劝慰道:“皇上非常重视这场婚姻,他绝对不允许中途发生突变的。” 见叶痕不说话,他又大着胆子道:“皇上的雷霆手段,王爷再清楚不过,况且赐婚圣旨已下,若是公然抗旨触了他的逆鳞,这后果将难以想象。” “是啊……”叶痕惨笑一声,“父皇认定的事,这天下还有谁能让他收回成命呢?”目光掠向百里长歌离去的方向,又是一声冷笑:“就连她,都这样认为。” 风弄自知刚才的那一番劝慰没有起到作用,索性闭了嘴不再说话。 百里长歌回到房间,离落和魏俞正在房里收拾东西。 她看了一眼离落那张如同风弄一样万年不变的僵尸脸,问道:“别庄里可有热泉?” “有。”离落停下动作,恭敬答道:“长孙殿下当初让人买的时候特意交代了一定要带有热泉。” “那就好。”百里长歌轻轻颔首,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坐下。 秘色瓷盏里,苍青茶叶打着旋儿往下坠,不多时便舒展开来,百里长歌一时看走了神。 “长孙妃,东西已经全部收拾妥当,是否现在出发?”离落站在离她三尺远的地方,音色一如先前的无波无澜。 “走吧!”百里长歌收回视线,淡淡道:“早早到了那里我也好去泡泡热泉。” 身后魏俞小心翼翼问道:“阿……长孙妃不在行宫用过饭再走吗?” “不用了。”百里长歌摆摆手,“这里的东西,吃腻了。” 魏俞一噎,随后瞠目结舌地看着她,他自然是晓得百里长歌与王爷吵架了,却怎么也没料到会闹到她搬出行宫这种严重的程度。 “长孙妃请。”离落从魏俞手里拿过包袱,恭恭敬敬站在门口。 “阿瑾……”魏俞一时情急喊错了话,在接收到离落冷冽的眼神后迅速改口,“长孙妃,您还会不会回来看我们?” 百里长歌身形一顿,随后回转头扬唇笑道:“怎么,我都还没走,你就开始想我了?还是想着我请你吃大餐?” “奴才……奴才不是这个意思。”魏俞吞吞吐吐,双颊飞上一抹红。 百里长歌全然没注意到他的神情,只是在说出刚才那句话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件事——金牌。 那是叶痕的东西,她如今要走了,自然该归还于他。 踌躇片刻,百里长歌从腰上取下那块明晃晃的金牌递给魏俞,“待会儿我走了以后,麻烦你把这个东西转交给王爷。” 稀薄的阳光从浣纱窗投进来,照在纯金打造的金牌上,金牌正中的云海图雕刻得栩栩如生。 魏俞被上面的金光刺了眼,他瞳眸一缩,紧接着脸色大变,赶紧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长孙妃饶命,这个东西,奴才万万不敢碰,您若是交给奴才,待会儿您走后,王爷会直接杀了我的。” “叫你拿着你就拿着。”百里长歌皱眉,“跟我费什么话!叶痕要是敢直接杀了你,我会替你报仇的。” “……” 魏俞被她一句话堵回去,抖索着身子颤颤巍巍起身上前接过金牌。 百里长歌转身之际叹了一声,又交代,“罢了,你再过几日拿给他吧,如今他正在气头上,你那样做很可能直接让他发怒,到时候又惹出什么事情,那可就麻烦了。” “是。”魏俞紧绷着的心弦在听到这句话后松了下来,他站在房内,神情黯然地目送着百里长歌离开。 行宫门口,离落早已套了车,将东西摆放好以后,对百里长歌说了声“请”。 百里长歌回过头,看向晨光下滁州行宫的翘角飞檐,一时间心中感慨万千。 “长孙妃……”离落看到了她的依依不舍,赶紧出声提醒。 百里长歌回过神,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最终默默上了马车。 “走吧!”她低声吩咐,双手伸到窗边放帘子,牙色回云暗纹锦帘放下来时,突然吹过一阵风,撩开锦帘一角,百里长歌还未来得及收回的眼透过那一角看见了抿唇站在宫门边的人,他今日一件月白锦袍,锦袍上并无任何刺绣纹饰,外罩白色貂绒披风,再配合上他那一张蒙了冰冷雾气的脸,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百里长歌心头一悸,连呼吸都加重了几分,她赶紧放下帘子不再看他,努力克制着情绪。 去往城东别庄的路很漫长,百里长歌和衣躺在座椅上,不小心触碰到了右臂伤口,痛得她直皱眉,小心翼翼掀开袖口,看着缠绕在手臂上的纱布,她瞬间陷入了回忆,想着那日从树林回来叶痕帮她沐浴完之后就像哑女那样非常小心地给她敷药然后缠上绷带。 刚才的那些话,他听了以后很难过的吧?否则怎么会一直站在行宫门边不肯上前来跟她道别呢? 百里长歌这样想着,心脏处一阵阵抽痛,在廊下说的那些自然是气话,从接受叶痕的那一天起,她就没想过要跟他计较过去,可是今天突然听到离落说的那些,让她突然觉得自己再继续留在他身边只会不断将他送入险境。 与其亲眼看着他陷进鬼蜮,还不如早早离开,至少他难过只是一时的。 忍一时之痛,留一世缅怀;贪片刻之欢,剩无尽荒凉。 她宁愿选择前者,宁愿忍住这暂时之痛远观他好好活下去。 大概是好久没有坐过这么寂静的马车了,百里长歌躺在座椅上翻来覆去,脑子里一团迷糊,她尽量往案情方面去想,压制住自己想念他的情绪,却无奈思念这种毒太过厉害,尤其是一想到他眉眼含笑宠溺看着她的时候,心脏便抑制不住的噗通噗通加快速度。 “离落,你与我说会儿话吧!”百里长歌坐起身,她觉得自己不能这么没出息,这才刚刚离开不到一个时辰就如此思念,那以后的无数个日日夜夜自己还不得哭死? “长孙妃要听什么话?”离落是个比风弄还古板的人,说句话就好像拓印下来的一样,木讷得让人乏味。 “你既是长孙殿下身边的隐卫,那你便跟我说说长孙殿下的事。”百里长歌漫不经心道。 “属下不敢妄议主子。”离落为难道:“长孙妃要是觉得实在无聊,车内放着有书,你可以随便看看,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到别庄了。” 百里长歌烦闷地抱着头,眼下哪里还有心情看书,恨不得早些到了别庄去泡个热泉将所有的郁闷扫空。 “属下虽然不敢妄议主子,但在长孙妃面前,还是不得不说一句,嫁给长孙殿下,你会很幸福的。”离落不知抽了什么风,突然冒出来一句。 百里长歌一个没坐稳,脑袋直接撞在板壁上,幸亏撞得不严重。她嘴角抽了抽,想着这个人是在给叶天钰说好话? “我没觉得。”百里长歌呵呵两声。 “长孙殿下只是因为病得太久,所以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不太好。”离落缓缓道:“事实上他待人很好的。” 这番话,顷刻间让百里长歌浑身起鸡皮疙瘩,她突然有种“外面这个是女人”的错觉。叶天钰为人本来就阴险,她在第一天进东宫的时候就知道了,而外面这位外表冷面肃杀的隐卫竟然夸他待人很好。 这口吻,说不是真爱,谁信? “看来你受了他不少恩惠。”百里长歌随意回了句。 离落再不说话,挥鞭赶着马车一路朝着别庄行去。 约摸过了半个多时辰,马车终于停下。 离落当先下了车,将矮凳放在地上,这才轻声朝里面唤道:“长孙妃,别庄到了。” 百里长歌掀帘走了下去。 庭院布置得很古朴,除了滁州特有的平顶式房,其余的都是按照帝京风格布置的。 门口处栽种着两棵雪松,在滁州这种本就寒冷的地方看来,那雪松极为苍翠。 院子里放了一个很大的琉璃缸,里面有无数鱼儿游动,尾巴摆动时带出一圈圈的涟漪,很是好看。 百里长歌突然想起来第二次见到叶天钰,他拿了个鱼竿坐在枫波池,让她去放饵,最后被她连同鱼竿一起推下水,如今为她购置的别庄里,竟然特意放了这么一个盛放着鱼儿的琉璃缸,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长孙殿下担心你一个人在这里会感到无聊,所以特意让属下安置了这个。”离落似乎看出了她眼中的疑惑,解释道:“他说那一次在枫波池没能钓到鱼,这次特地将他钓到的送到滁州来跟你作伴。” 百里长歌一愣,“这些鱼都是他在东宫钓到然后让人送来滁州的?” “嗯。”离落点头,“您应该能看出来,这些鱼在滁州并没有。” 百里长歌又仔细看了一眼,的确是在这边没有的品种,她不禁讶异道:“让人大老远送来那也太夸张了,这些鱼儿在这里会很快死掉的。” “长孙殿下说不用怕,等鱼儿死光的时候,你估计也该回帝京了。”离落站在一边,用极其安静的目光望着琉璃缸。 “他倒是很会算。”百里长歌冷笑一声,“连何时归京都给我算好了。” “那是。”离落点头道:“皇上本来就一直等着你们俩大婚,但现下武定侯府对外宣称大小姐百里长歌落水后大病一场,出不得府门。你来了滁州的消息被长孙殿下封锁死,所以皇上应该暂时还不知道,不过前些日子遣了他身边的太监总管魏海去侯府看望过,被武定侯打发回去了。可这终归不是长久之计,所以,还望长孙妃能早早结案与属下一起回帝京。” “大婚日子定下了吗?”百里长歌问。 “还没。”离落摇摇头,“长孙殿下说等你回去以后按照剩下的那几道程序走完再一起商议日期。” “这么说来,叶天钰也盼着这场大婚了?”百里长歌目光冷了几分。 “嫁入东宫是天下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机会,为何长孙妃看起来不太乐意?”离落观察入微,早已察觉到了百里长歌的不对劲。 “她们觉得梦寐以求,是因为她们在意的只不过是长孙妃这个头衔,更甚至将来有可能从长孙妃变成太孙妃,继而母仪天下。”百里长歌望着远山缓缓道:“而我……” “长孙妃既然已经住在长孙殿下的别庄,就应该摒除心里不该有的想法。”离落提醒道:“长孙殿下才是你未来的夫君。” 未来的夫君…… 这几个字针刺一般戳进她的心窝。 百里长歌伸手捂住胸口,那个地方像被毒虫啃咬一样,痛苦难言,她垂下朦胧的双眼,连呼吸中都带着难以抑制的疼痛,“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离落没动。 百里长歌依旧垂着头坐在石凳上,摆摆手道:“院子里全是你们的人,我能跑得到哪里去?” 离落抿了抿唇,躬身退下。 百里长歌趴在石桌上,整个人如同虚脱了一般,望着琉璃缸内游得欢快的鱼儿,她突然有些羡慕它们,听说鱼只有七秒钟的回忆,七秒过后,无论你之前对它好还是坏,它都会统统忘掉。 所以,在这些鱼的整个生命里,永远都是没有忧愁没有烦恼的吧? 将半个身子趴在石桌上,百里长歌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感觉到肩头一暖的时候,她条件反射地喊了句:“叶痕——”然后回过头来对上一个婢女怯怯的面容以及站在一旁脸色不太好看的离落。 百里长歌拢了拢肩上的披风,抬头看天,问他,“我睡了多久?” “一个多时辰。”离落冷着声音,“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长孙妃将来是要与长孙殿下同床共枕的人,还望您能在回帝京之前将这些心思掐断,否则长孙殿下知道的话……” “天色还早,我们去府衙吧!”百里长歌懒得理他,直接换了个话题。 离落很无奈地指了指她身后的另一个婢女,道:“长孙妃还没用过午膳,先用了再去也不迟。” 百里长歌看着银盘里那些精致的菜肴,再想到昨夜与嘟嘟和叶痕在行宫吃饭的情形,顿时一阵烦闷,她嫌恶地摆摆手,“这些东西我不爱吃,撤下去吧!” 离落一惊,“这些菜都是按照长孙妃平时在侯府的口味做的,若是哪里不好,还请长孙妃指点出来,我让下人们即刻改正。” “不用了。”百里长歌再度摆手,“我今天没胃口,去准备一下,直接去府衙,我还有要事要办。” 离落听到她要出去查案,只得挥手让婢女们都退下,这才出门重新套了车,将百里长歌请上车后快速赶往府衙。 二人到府衙时,已经是未时过后,捎带寒意的阳光斜斜落在府衙高大的院墙上,细碎的金光点缀着探出墙的一枝白梅,从外面看,安详而静谧。 百里长歌抬头望着刺史府的匾额,想着黎征这会儿估计早就投胎转世了吧,一夜祭坛两条命案,谁也没有料到最后竟然是他下的手。 黎征为了不透露背后那个人自刎于公堂之上,之前的三夫人也是在事情败露之后选择了自杀。 这一切的背后,到底存在着怎样一个人,又或者说存在着怎样一股势力,为什么他们能轻易蛊惑人心,让这些人甘愿选择死也不透露半分? “小医官,我听说你搬出行宫了?”一进府门,沈千碧就迎面而来,笑眯眯地问她。 “对啊。”百里长歌点头附和,“我破了秦姑娘和许大公子的案子,上面特意给我安排的住处。”问道:“可找到潘杨了?” “暂时还没有。”沈千碧摇摇头,“我今天一早带着人去那个树林地毯式搜查了一番,只看到一个燃烧过的篝火堆,我们的两匹马也不见了踪迹,估计是被那老阉狗的人给骑走了。” “嗯……”百里长歌皱眉道:“还是不能放松警惕,潘杨如今还在他们手中,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你放心吧!”沈千碧拍拍她的肩膀,“我已经加派了人手在各个关卡设防,只要一有消息,定会第一时间传回来的。” 百里长歌被她这么一拍,不小心牵扯到伤口,她痛呼一声。 沈千碧赶紧缩回手,面有歉意地说道:“不好意思啊小医官,我忘记了你伤还没好。” “我看你根本就是故意的。”百里长歌无语地看了她一眼。 沈千碧嘿嘿两声过后又低声问她,“你带回来的那位大仙还没死吧?” “还没死。”百里长歌道:“幸亏没死,否则你吃定官司了!” “没事就好。”沈千碧高悬的心落了下去,眼尾瞥到百里长歌身后的离落,她眯了眯眼睛,问道:“这位是?” “是王爷担心我的安危,特地安排保护我的隐卫。”不等离落开口,百里长歌先一步堵了他的路。 她的身份,还不是暴露的时候! “难怪我总觉得有些眼熟。”沈千碧好奇地看了离落一眼,嘱咐道:“小医官手臂受了伤,你平时可得仔细些。” 离落僵硬地站在原地没说话,虽然沈千碧是皇上的人,但他的主子是长孙殿下,别人没有权利命令他,他可以默认长孙妃刚才的话让别人以为他是晋王府的人,却绝不会听从沈千碧的命令。 “你那别庄里可有婢女?”沈千碧说罢用关切的眼神看向百里长歌,“我看你气色不太好,要不要进去休息一下?” “我没事。”百里长歌摇摇头,“潘杨的娘还在府衙的吧?待会儿你让她到内堂暖阁来找我,我有些事想当面问问她。” “这个没问题。”沈千碧道:“那天晚上我们出城以后,府衙的主典就把她安排到后院厢房歇息,今天一早我还去看过,只不过形容有些憔悴罢了。” 两人正说话间,外貌传来衙差高声通报。 “晋王殿下驾到——” 百里长歌神情一凛,忙抬了头问沈千碧,“可有干净的厢房,我伤口处疼得紧,想去休息一下再行办案。” 沈千碧一愣,想着小医官今日的言行举止似乎与平素不同,总感觉有些怪异,却又说不出来怪异在哪里。 百里长歌进去以后,叶痕缓步走了进来。 墙角有梅花红白交织,飘飘扬扬之后落了几瓣在他肩头。 他今日的穿着,仅一件简简单单的月白锦袍,腰间一条鎏金玉带,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点缀,便是这般简约,也依然阻挡不住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尊贵潋滟,再被肩头那几片梅花瓣一衬,画中走出来的仙人一样。 只不过眼下仙人脸色有些黑,心情不太好。 沈千碧收回视线,赶紧带着一群人行了礼。 叶痕面无表情走到堂上,“让吕兴彩来堂上,本王有几个问题想问问她。” 吕兴彩是潘杨的娘全名。 沈千碧愣住了,晋王殿下竟然与小医官说了同样的话。 她正在纠结要不要告诉叶痕小医官也在府衙,那边一道冷芒刺过来,“沈都尉,伤还没好?” 沈千碧闻言赶紧回拢思绪,低声道:“王爷请稍等。” 说罢她转身进了内堂,却不是直接去传吕兴彩,而是去往西厢房。 百里长歌正坐在桌边喝茶,眼尾瞥见沈千碧匆匆忙忙而来,她并不感到意外,只淡淡道:“王爷来找吕兴彩,你怎么反而往我这里跑?” “小医官,你老实告诉我,为什么你来了府衙,王爷全然不知情,反而又亲自来跑一趟?”沈千碧不满地看着她。 百里长歌唇角一弯,眸中却并无笑意,“下官已经搬往城东别庄,与行宫相距甚远,更何况刚才我仓促之间赶往府衙,来不及通报王爷也很正常。” “那你刚才为什么一听到王爷来了就往里面跑?”沈千碧明显不相信她,眼神越发古怪。 “沈都尉,下官受伤了。”百里长歌提醒道:“到了府衙突觉疲累想好好休息一下都不可以的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沈千碧收回几分质疑的目光,抿唇道:“我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你先来了,王爷还要亲自走一趟。” 百里长歌勉强笑笑,“既然王爷来了,你只管带着吕兴彩去见他便是,我也落得个清闲。” “你不打算与王爷一起审问?”沈千碧再度皱了眉,今天的小医官怎么与印象中的不太一样? “不必了,累!”百里长歌回应她一声,似是想到了什么,她又道:“待会儿你做个记录拿回来我看一看。” “那好吧!”沈千碧最后看她一眼,无奈地撇撇嘴转身走了出去。 “长孙妃……”离落一直站在旁边,自然把刚才百里长歌所有的神情看进眼里,他低声道:“倘若你不想待在滁州,属下可以立即送你回帝京。” “我现在回去,那些案子就会自动水落石出吗?”百里长歌冷眼扫过去,“长孙殿下既然费了如此心力让我搬到别庄,必是料到短期之内我还回不去,而他现在也不希望我回去。” “长孙妃恕罪,是属下失言……”离落赶紧告罪。 百里长歌闭了闭眼睛,靠在椅背上,“行了,你先下去吧,待会儿有什么事再来叫我。” 离落应了声出去以后轻轻将房门带上。 叶痕随意在侧座坐下,吕兴彩如今并不是犯人,他自然不能升堂审问,接过主典递来的卷宗随意翻了翻。 不多时,吕兴彩便被衙差们从厢房请了出来。 她双唇颤抖,眼窝深陷,面容憔悴不堪,跪在公堂上一个劲儿地求叶痕主持公道。 很显然,潘杨的失踪带给她不小的打击。 叶痕目光落在卷宗上,头也没抬,淡淡问:“潘杨经常去云良阁,这件事你知道吗?” 众人一听,皆露出惊愕的表情。 云良阁是什么地方? 滁州最大的男妓馆,比寻常青楼烧钱百倍的地方。 潘杨是青莲学院的学生,经常去云良阁做什么?就算他有龙阳之好,那么他又如何出得起钱? 吕兴彩身子一僵,她自然也是知晓云良阁的,如今被晋王当堂这么一问,再感受着周围衙差们投来的目光,她只恨不得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 “潘夫人,殿下问话呢!”见吕兴彩一直不说话,旁边的主典赶紧低声提醒。 吕兴彩咬了咬唇,道:“民妇家中有一个祖传的玉雕,早前杨儿跟我说他要置办一个书斋,需要花费很多银两,民妇无奈之下,只能把那玉雕拿出来典当了……” “你们家给秦黛下的聘礼也是用玉雕典当换来的钱吗?”叶痕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只是在讨论待会儿该吃什么菜。 沈千碧连同门口守卫的那几个衙差以及坐在一边的主典原本就惊愕的神情更加难以置信。 什么玉雕这么值钱? 吕兴彩再度咬了咬牙,点头应声,“是!” “在哪家典当行?”叶痕又问。 “城南醉忘归酒楼旁边……”最后几个字,吕兴彩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她虽然上了年纪,平时泼辣些,但当众承认自己典当东西换得银两去给儿子逛那种地方,即便脸再厚,也抵不过周围投来的嘲讽眼神,她一直垂着头,仿佛要把坚实的地板看出个窟窿来。 “仅仅是典当了一个玉雕吗?”叶痕眸光掠过来,带着些许疑问。 “还……还有几个玉佩簪子。”吕兴彩艰难地说道:“民妇早年失了丈夫,那些东西对我来说根本用不上。” “潘杨虽然与秦黛指腹为婚,可实际上他并不喜欢秦黛,更甚至于大婚前一晚他还在云良阁厮混,当初为什么还要去提亲?”叶痕掀了掀眼皮。 “民妇不知。”吕兴彩拼命摇头,“杨儿跟我说,秦黛是个好姑娘,也会是个好儿媳,原本自秦黛的娘跑了以后,民妇就对当初匆忙决定的这桩婚约悔恨不已,可巧没多久秦黛就被她那没良心的爹给卖了,我这才松了一口气,但让所有人没料到的是,仅仅过了几年而已,秦黛就回来了,这一回来,跟变了个人似的。况且她自己开了个琴行,在滁州城名声颇大,所以杨儿说要去提亲的时候,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也就是说,其实那个时候起,潘杨就开始和黎征谋划这一切了是吗?”叶痕伸手掸去不小心落在袖口的一粒灰尘。 “还请王爷明察。”吕兴彩一听脸色都变了,赶紧伏地叩头,“潘杨绝对不会做出谋害他人性命的事。” “可他一面跟许洛要好,一面又在云良阁厮混,这是事实。”叶痕缓缓吐口,“他在大婚前夕给秦黛写休书间接导致秦黛的死也是事实。” 吕兴彩身子颤抖不已,颓然地垂着头,似乎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言语来替自己这个不要脸的儿子争辩。 “本王遣人去查过。”叶痕又道:“潘杨在大婚前夕出现在云良阁,并且放言第二日便可替里面的妙轩公子赎身,你不妨说说,连下聘礼都要典当祖传玉雕的潘杨哪里来这么多钱替一个男人赎身?” 吕兴彩脸色惨白,脑子里早已混乱一片,此刻无论叶痕如何问,她都只是呆呆地耷拉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这也太匪夷所思了!”沈千碧早已听得直翻白眼,唏嘘道:“没想到潘杨不仅有龙阳之好,而且还那么花心,枉费了许洛对他一片真心,收到绑架信就匆匆赶来,还被活活烧死。” “所以,其实是有人一早就知道潘杨有这种嗜好,在踏青活动潘杨一眼看上许洛之后顺水推舟,给他大量银两,只让他做一件事,那就是向秦黛提亲,潘杨被人抓住把柄,但抓住他把柄的这个人并不打算威胁他,反而给他这么多好处,他自然想都没想就会应下对方的条件。”叶痕总结道:“但后来中途横插进一个许彦来,打乱了那个人原有的计划,于是他暂停行动,静观了一段时间后发现了许彦与秦黛之间书信的秘密,故而将计就计让潘杨在大婚前夕给秦黛写休书,再衔接上黎征的绑架信,便造成了这出惨案。” 沈千碧张大嘴巴,喃喃道:“这天下有武功的人很多,用武功杀人不稀奇,悄无声息死于武功下更不稀奇。但机关算尽,利用人心杀人于无形,并且在事后仅留下一点点残影,让人找不到这中间的联系,王爷口中的那个幕后之人一定是个非常厉害非常了不起的人物。” “沈都尉说得很对。”叶痕淡笑一声,“从武定侯府四公子的案子再到秦黛与许洛的离奇祭坛殉情案,不难看出背后那个人每杀一个人之前,都经过了缜密的谋划,其心计深不可测。毫无疑问,他的每一次谋划都很成功,他成功杀掉了目标,只留下一团乱麻的线索。最重要的是,他这招借刀杀人里的每一把‘刀’都心甘情愿为他效命,事后均选择自杀了结。” “这个人简直太可怕了!”沈千碧听得脸都变了,“本座一定要如本上奏给皇上,让他加派人手尽快揪出这个人,否则放任他这么玩下去,万一哪天起了野心,那他岂不是能把整个大梁天下玩弄于鼓掌之中?” 叶痕想到云游僧人说的那些话,在心里低叹一声。 盘问过吕兴彩,叶痕又喝了会儿茶。 沈千碧趁他不注意,赶紧将记录下来的东西送到后院厢房给百里长歌过目。 “只有这些吗?”百里长歌反复看了几遍后问她。 “没了。”沈千碧摇摇头,“我可是记录得一清二楚呢!” “离落——”百里长歌冲外面叫了一声,离落迅速进了房门,“长孙妃何事?” “准备回去了。”百里长歌说着,身子已经探出门外。 叶痕出来的时候,正巧看见百里长歌踩着矮凳准备上马车,他略一勾唇,“这么巧,尹医官也在?” “是啊,好巧好巧!”百里长歌身子一顿,并未回转头,只低声说道:“下官有要事在身,就不陪王爷闲聊了。”说罢直接钻进车厢。 叶痕看了她的背影一眼,抿唇不再言语,走上魏俞的那辆马车。 “长孙妃准备去哪里?”离落问。 “王爷,待会儿我们回行宫吗?”魏俞问。 “去城南醉忘归酒楼旁边的典当行。”两辆马车内,一男一女异口同声。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万水千山 两人的异口同声让魏俞和离落有些不知所措。 百里长歌轻靠在后壁上,长长舒了一口气,对离落吩咐道:“算了,先回别庄,改日再去典当行。” 离落应了声,正准备拨转马头,那边马车里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尹医官打算就这么一走了之吗?” 叶痕的声音,好像长久冰冻过的湖水,已经激不起半分涟漪,听起来沉重得很。 百里长歌闭了闭眼睛,放开声音道:“下官伤口发作,今日实在不便出行,想向王爷告个假,不知王爷可否允准?” 叶痕清寒的目光望着沉黑的重锦帘,那个地方漆黑一片,他却不用掀开这层布也能想象得到她的表情。 “王爷不说话,下官就当您是默认了。”百里长歌等了片刻也没等到他发话,干脆对外面的离落一挥手,“赶车,回别庄!” 离落的动作很迅速,片刻便让马车消失在府衙门前。 “魏俞,回行宫吧!”叶痕听着那逐渐远去的声音,呼吸有些沉重,低声对外面吩咐。 “王爷……”魏俞小心翼翼问道:“不去典当行了吗?” “明日再去。”叶痕疲惫地闭上眼。 “王爷,奴才有几句话,说了您别怪我多嘴。”魏俞跟在叶痕身边多年,自然能从气息感觉得出他此刻的心情,想了想有些不忍心地说道:“您与长歌小姐之间横着的其实并不是皇上的赐婚圣旨,而是你们各自的心结。” 叶痕闻言突然睁开眼,眸光一动,“继续说!” 魏俞得到允准,胆子也稍稍大了些,滔滔不绝说道:“长歌小姐与一般的闺阁小姐不一样,即便她从前的名声不大好,但她现在的本事,大家是有目共睹的,而且据奴才对她的理解,她是那种性格独立,对待感情专一,不喜欢与别人共侍一夫的人,所以她的心结就是在意王爷之前成过婚并且已经有了一个三岁半的儿子。” “而王爷您又不能在她面前提起自己以前的事,所以长歌小姐定然是觉得你将小世子的亲生娘亲深藏在心里,便是她也触碰不得。女人有嫉妒心,长歌小姐再大度,也不可能坦然抛开这一切全不计较,除非,她原本就对你没感觉。故而长歌小姐已经把您心里的那个人当成最强劲的竞争对手了。” “你的意思是,她会为了一个只存在于别人口中的名字而吃醋吗?”叶痕突然回想起早上百里长歌说的那番话,她说她会在意他以前的过往,在意他心中有人。 那些话,是不是说明她已经开始喜欢他了呢? “或许会的。”魏俞斟酌道:“否则长歌小姐早上就不会那样说了。” “魏俞,你说我该不该把以前我跟那位晋王妃的事都告诉她?”叶痕的脸色在顷刻间黯然下来,紧紧抿着唇,他眸光定在百里长歌之前中了媚、药,拼命撞额头的小几尖角上,眼前便浮现她那夜的执拗,以及躺在床榻上拉着他的胳膊质问他为何看不上她的情形。 脑海中的画面不觉转到多年前的暴雨之夜,哀鸿遍野,血流成河,记忆中有一双眸,曾对他露出绝望的目光。 突然之间瞳孔一缩,叶痕猛地伸出手抓住心脏处。 那些过往,那些残忍,说出来以后即便她能承受,他又如何受得住? “王爷……”魏俞察觉到了他突然之间转换的气息,低低唤了一声,“这么多年,晋王妃始终没有回来过,而您现在又对长歌小姐动了情,奴才觉得您大可以跟她说明王妃不会回来了,或者您可以直接告诉她以前发生过什么,让她相信王妃已经不在了,这样的话,她心里或许好受些。” 告诉她…… 叶痕胸腔中仿佛被重重一击,视线在这一刻模糊。 过往……遥远而沉重,如同被青铜巨鼎压住的一页薄纸,他不想,也不敢去掀,一旦动手去掀开,就只有撕裂的结果。 让她知道那些过往的话,从今往后他们之间见了面就连打个招呼都会变成奢侈的吧! 让她知道那些过往,她还会……原谅他? 这样的结果,他连想都不敢想。 胸口处痛得无法呼吸,她玩笑时狡黠的眸子与记忆中那双绝望得毫无光彩的瞳眸重叠,叶痕再也忍不住,闭上眼睛,眼角一滴灼热的晶莹滑落。 他没有伸出手指去擦拭,只是感受着那滴泪从灼热变为冰凉。就好像她平素慧光皎洁的眸从笑意如花转到哀凉绝望。 他害怕当年的事再次重演。 他宁愿她永远都不要记得从前。 这一刻,叶痕突然觉得她如今还能与他吵嘴动怒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 “停车!”叶痕突然对外面大喊一声。 魏俞不明所以,但还是听令立即勒住缰绳,“王爷怎么了?” “调头,去城东别庄!”叶痕冷沉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急迫。 “王爷——”魏俞大惊,赶紧劝阻道:“那是长孙殿下的地盘,全是东宫的人,长孙殿下原本就是为了避嫌才会让长歌小姐搬过去,如今您要如此大张旗鼓地过去,恐怕有些不妥。” “哪里不妥?”叶痕冷声道:“我想见百里长歌,难不成东宫的人还能动手杀了本王?” “王爷请三思!”魏俞紧紧抓着马鞭,将马车停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倘若您实在想念长歌小姐,奴才可以替您去传书信,但您千万不可贸然去别庄,否则……否则这是要出大事的呀!” 话到最后,魏俞已经带了哭腔。 他不明白,刚才还问他该不该告诉长歌小姐过往的王爷为何在转瞬之间改变了想法,想要去别庄。 “本王的话你也不听了是吗?”叶痕冰冷的视线直直透过帘子射出来。 魏俞身子一抖,赶紧跳下车辕噗通跪倒在地上重重叩了一个响头,“帮王爷传信,已经是奴才最大的极限,若是王爷今日执意要去别庄,那么奴才宁愿跪死在这里,也不要您冒着这么大的危险与东宫树敌。” “你信不信,本王取了你的小命!”叶痕的声音已经接近暴怒,对外大吼一声,“本王说了,去别庄,你再多说一句话,我立即杀了你!” “奴才不起来!”魏俞眸中眼泪扑簌簌往下落,昔日清秀白净的小脸上此刻满是泪痕,“叔叔让奴才过来是保护王爷安危的,如今王爷要以身犯险,奴才宁愿死也要拦一拦。” “可恶——”叶痕低吼一声,迅速掀帘下了马车,三两下将辔头取下,足尖轻点一个闪身骑上马背,风一般掠过街巷,径直往城东跑去。 “王爷——”魏俞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已经远去的那抹月白身影,他一咬牙,施展轻功一路回到行宫先去禀报风弄。 “你说什么?”风弄得知此事以后原本就僵冷的面容顷刻间覆上一层冰霜,“走,快跟我去别庄阻拦王爷!” 话音刚落,风弄已经消失在空气中。 魏俞不敢耽误,紧紧跟在风弄身后。 == 百里长歌回到别庄,去热泉里泡了泡,难得今日出了太阳,她换好衣服后坐在院中,用绒巾轻轻擦拭湿漉漉的长发,她右手臂的伤还没有痊愈,擦拭得很是费力,站在旁边的婢女几次上前想要帮她,都被她拒绝了。 “你们几个先退下去吧,让我一个人清静会儿。”百里长歌淡淡吩咐着,手中擦拭头发的动作不停。 “长孙妃……”婢女们用为难地眼神看着她,“奴婢们不敢离开半步。” 百里长歌目光一冷,“谁吩咐的?” 其中一个婢女答,“是离落大人亲自叮嘱的,奴婢们要是敢离开您半步,下场只有以死谢罪。” 百里长歌面色清寒地盯着答话的那位婢女,“你们是听离落的话还是听我的话,你们既然尊我为长孙妃,为何我却无法命令你们分毫?” “这……”那婢女一噎。 其余几个婢女见状,对看一眼后直接跪在地上求饶,“长孙妃饶命,求您别为难我们。” “你们离开我半步会被离落杀,难道就不怕惹怒我被我杀?”百里长歌停下动作,冷冽的眸光如同含了毒针,刺得婢女们身子颤抖不已。 半空中突然袭来一阵飓风,带着十足的功力,瞬间将跪在地上的那几个婢女扫到一边。 突如其来的强劲气息,迫使百里长歌瞬间警惕起来,她赶紧站起身,眯眼看着掌风袭来的方向。 半晌之后,一道月白身影从高大的院墙上飘下来。 百里长歌呼吸一顿,抑制不住地后退了一步,冷冷盯着他,“你来做什么?” “长歌……”叶痕声音喑哑,喉结动了几下才勉强成声,“跟我回去好不好?” “晋王殿下这是特意跑来跟我说笑?”百里长歌惨然一笑,“下官可是记得清清楚楚,早上是你让你的人帮我收拾东西,送我出来的,怎么,半天不到,殿下就后悔了?下官身份卑微,不敢问自己在你心里算什么,但下官有自己的尊严,我既然借用了你晋王府尹江秋的名册,就一定会好好利用这个身份将案子查得水落石出,在此期间,殿下可以指使我做任何公事,除此之外,下官并不认为你现下适合站在这里,毕竟,这里是长孙殿下的地盘,而我作为……” “长歌……”叶痕打断她,“我知道你是不想连累我才会说出那些气话,我也知道你说了之后必定会很难过的。” “晋王殿下,以后出门前记得吃药。”百里长歌听闻他如此说,立即翘起唇瓣,刚刚沐浴过,洗去了脸上所有的易容,素净绝美的面容上,笑意森然,“下官心情好得很。” 与百里长歌相处时间久了,叶痕自然听得懂她在说什么,原本就黯然的面容惨淡了几分,双唇颤抖了许久才低声道:“早上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那样质问你,你别生气,跟我回去好不好?” 百里长歌懒懒撇开眼,吩咐被叶痕掌风扫在地上的婢女们,“送客!” 婢女们闻言战战兢兢起身,却不敢接近叶痕,面面相觑过后都垂着头站在原地。 “让你们走开你们不走,让你们送客你们也不送,我这个女主人没法指使你们,你们不如直接跟了晋王殿下,免得杵在这里我看着心烦!”百里长歌眼风一一从那些婢女身上扫过。 婢女们闻言又是一抖,之前黎征送到行宫的十名美人全部被晋王殿下送进青楼并扬言永世不得赎身的事她们自是知晓的,眼下听闻长孙妃要将她们送给晋王,顿时就慌了。 “退下去——一个个惶恐得跟受了惊的鱼儿一样,成什么样子!”远远地,院外就传来一声低吼,话音刚落,离落高大魁梧的身影便出现在院门口,冷嘲道:“王爷果真清闲,早上才与长孙妃吵了嘴,一天都还没过去,您就有时间来看望长孙妃了?” 叶痕仿若没听到他的话,目光自始至终落在百里长歌身上。 “这里是长孙殿下的别庄,长孙妃的闺阁,还请王爷迅速离开。”离落躬身,恭恭敬敬说出最后一句客气的话。 “长歌,跟我回去可好?”叶痕缓缓踱步走近她,目光中满含祈盼。 “王爷请自重!”离落一闪身拦在他前面,僵冷的声音毫不客气地说出压倒叶痕理智的最后一句话,“照礼数,长孙妃应当唤您一声‘皇叔’。” “啪——” 离落刚说完,百里长歌便听到琉璃缸碎裂的声音,她猛然抬眼,就见到安置在院子正中的琉璃缸壁上出现了细细密密的裂纹,不过片刻的功夫,琉璃缸碎成碎片,哗啦啦落到地上,缸里的小鱼离开支撑生命的水源,拼命在地上跳,不小心碰到尖锐碎片的,立即就划得遍体鳞伤,那一层淡淡的水泊里,血红随着鱼腥味蔓延开来。 百里长歌看向叶痕,他深不见底的眸光正定在她面容上。 此刻四目相对,再没有那晚的满城烟火璀璨迷离,空荡的手掌再没有被温暖出薄汗的悸动。 他的眼中,除了她的身影外,还有一层黑色的漩涡。 咬了咬牙,百里长歌决然偏开头,转身朝房里走去,冷冷留下一句话,“离落,送客!” 离落早已在琉璃缸被毁的时候集结了满腔怒意,此时得到百里长歌的命令,他眸光一寒,二话不说抽出腰间软剑,冷光一闪过后直接刺向叶痕。 叶痕站在原地不动,仿佛根本没察觉到离落那柄带了十成杀意的长剑已经逼到胸口。 百里长歌感觉到他没有闪躲,即将跨入门槛的脚步顿了一顿,袖中拳头捏了捏,再闭了闭眼睛,心下一狠直接走进去关了房门。 目送着她直到进门也没转身,叶痕身子晃了晃。 转瞬之间,离落那柄剑已经逼到他胸膛。 眼看着就要刺进去,叶痕却丝毫不为所动,像个木偶一样站着。 离落本就起了杀心,此时见到叶痕没有闪躲,他干脆目光一狠,手上加强力道,手掌将长剑往前一推。 “锵——” 那瞬间,离落闭上眼,听到的并不是利器穿过*的声音,而是金属被击中的刺耳声。 手臂一麻,手腕一抖,长剑迅速落到地上。 他不敢置信地睁开眼睛,就看到院里已经飘进两个人——风弄和魏俞。 “离落,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行刺王爷!”风弄一脸怒不可遏死死盯着他,“皇长孙指使你的?” “不,不是……”离落后知后觉般反应过来,他刚才看见琉璃缸碎裂的时候,就想到晋王根本不把长孙殿下放在眼里,他一怒,便起了杀意,根本没有顾及到杀了晋王将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王爷,此事干系重大,属下认为很有必要上奏皇上。”风弄不甘心地看着叶痕。 “一人做事一人当。”离落铁青着脸,坚定道:“此事与长孙殿下并无半分关系,都是属下一人所为,晋王殿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哼——算你有点男人的样子。”风弄冷哼着转身吩咐魏俞,“带走!” 魏俞低垂着的面容抬起来,正准备上前去抓离落,百里长歌突然推开门,冰寒的声音如同三九天寒池冻过一般,“是我让离落刺杀王爷的,你们要抓只管抓我好了。” 魏俞怔住,幽怨地看了百里长歌一眼。 百里长歌全然没有去注意他的眼神,清冷的目光只看着叶痕,“王爷毁了我的鱼缸,还赖在我院子里不走,我一介弱女子拿你无可奈何,让贴身护卫以此方式赶你走,有什么不对吗?” “对,很对。”叶痕凄然一笑,“长歌,你既然那么厌恶我,为什么不亲自动手呢?”说罢手腕翻转迅速从离落手里将长剑夺过来递向她的方向。 “叶痕,你别逼我!”百里长歌咬牙望着他颓然地样子,胸中血气翻涌,连带着酸涩苦痛蔓延至全身。 “长歌,我不想逼你,我只是想你了,想让你跟我一起回去。”叶痕一步步走近她,脸上挂着那种勉强扯出来的笑意比哭还难看。 右臂僵直地垂落紧贴着身子,百里长歌用左手无力地扶住门框,无措的眼神已经不敢再看他,她怕自己多看一眼就会再次沉迷进去,怕自己狠不下心。 “长歌,今日要么你跟我一起离开,要么我躺着离开。”叶痕在她身前两尺之外站定,单手将长剑递给她,“在你出行宫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能忍受失去你的痛苦,真的,我从没想过逼你,我只是想让你跟我走,只要你今天跟我一起跨出这道门,那么从今以后,天幕做被,大地为榻,这广袤苍穹任你遨游,我们去隐居,坐在山顶看满城烟火,碧波泛舟看锦鲤成双,只要你想,我都如你愿。” 百里长歌瞳眸一缩再缩,她不明白叶痕今日为何一反常态说出这样的话,但她明白自己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心软,否则先前的努力就都全无意义了。 “要么我跟你走着出去,要么你躺着出去是吗?”她缓缓伸出左手接过长剑,面上挂着笑意,“那我能不能有第三种选择呢?” 话还没说完,她左手一抬,剑尖对准自己的胸膛,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嗤啦——”一声利器刺穿*的声音传出,百里长歌在一瞬间面上全无血色,胸口处灼热鲜红的血液染红了凉薄的寒剑,她虚弱地扶着门框,目无焦距地看着叶痕,“你走!否则我就再刺一剑。” 话完艰难地用肩膀倚在门边,右手不能动,她再次虚弱地伸出左手,想抽出长剑再刺一次。 “别赶我走……”叶痕用恳求的目光凝望着她,眼里的心疼已经满得快要溢出来,他想伸手去扶她。 “别过来,别逼我……”百里长歌已经痛到麻木,声音细弱蚊蝇。话完眉头一皱心一狠用力将长剑拔出,鲜红的血光如同一匹亮丽的锦缎大幅度曳展开来。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长剑甩出来,“走啊——”话完身子往后一倒。 “长歌——”叶痕站在门外喊得撕心裂肺。 “长孙妃——”离落脸色惨白,身影一闪赶紧进门点了百里长歌几处大穴,因为流血过多,他不敢挪动她的身子,点了她的穴道以后疯了一般冲依旧跪在外面的婢女命令去传叶天钰安排在别庄的大夫。 “王爷,咱们回去吧!”风弄看见这一幕,深知百里长歌性子刚烈,若是王爷一直在这里待下去,她醒来后指不定又要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 “滚开——”叶痕大手一挥,强劲的掌风挥开风弄的手,目光一瞬不瞬盯着房门处。 离落用杀人的目光盯着他,“倘若长孙妃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即便长孙殿下不杀你,我离落也不会放过你!” 叶痕不理会他,冷冷吼道:“让开——” “长孙妃说了,她不想见你。”离落牙齿都快咬碎了,恨不能用目光直接把叶痕撕成碎片。 “关你什么事?”叶痕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对身后的魏俞和风弄冷声吩咐:“想要我跟你们回去,就帮我把这个人捆起来,我不想见到他。” 风弄一愣,站在原地不肯动手。 魏俞用手肘拐了拐他,“侍卫长,眼下这情形,王爷是不可能离开的,我们还是照办吧,免得到会儿横生枝节。” 风弄抿了抿唇,极不情愿地跟着魏俞来到门边,动手就要将离落抓起来。 离落跟在叶天钰身边数年,是东宫一等一的隐卫,武功与风弄相差不多,但如今对方是两个人,他深知自己敌不过,干脆不动手,直接去关房门。 叶痕就站在门边,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手掌带了内力,在离落猝不及防的时候重重一掌将他打到一边迅速冲进去。 风弄和魏俞两人快速出手,片刻便将离落捆绑了起来。 叶痕半跪在地上。 百里长歌被离落点了穴道,胸腔处已经停止冒血,但鲜红的血液早已将她单薄的衣襟浸湿,如今面色惨白的躺在地上,与尸体无二。 住在东院的大夫很快便带着药箱赶了过来,看到百里长歌这个伤口的时候有些为难,皱眉道:“长孙妃伤在胸口,老朽不便帮她清洗伤口。” “我来!” 叶痕从大夫手里接过准备清洗的干净巾布,将所有人赶出门以后轻轻剥落百里长歌的衣服。 白皙莹润的肌肤猛然撞入眼帘,让叶痕更揪心的是她胸前的血窟窿,伤口周围刺目的血液如同风中凋零的残花,颤颤巍巍。 叶痕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擦拭那斑斑血迹。 百里长歌似乎痛极,昏迷中的眉头紧紧缩在一起,气息微弱得可怕。 他迅速擦拭完,在伤口处撒了药,再度帮她穿上衣服,小心翼翼将她抱回床榻上盘腿而坐运功替她疗伤。 百里长歌这一剑刺得颇深,刚好距离心脏一寸处。 叶痕的额头上已经出现细密的汗珠,他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她体内输送真力。 门外,平素温文尔雅的魏俞抿唇看着禁闭的门窗,感受着里面王爷越来越虚脱的气息,想着刚才百里长歌狠心将剑刺向自己的那一幕,他眼眶一红,终于忍不住转过头恶狠狠瞪着离落,内力一提,掌风毫不犹豫地招呼过去。 “都怪你!若不是你们东宫的人前来捣乱,阿瑾她能这么狠心对自己下手吗?你走啊——这里不欢迎你们东宫的人!” 离落并没有反抗,堪堪受了他那一掌,伸手擦去嘴角血迹以后,目光更加阴冷地看着风弄和魏俞,“晋王胆敢抢长孙殿下的女人,下场只有一个——死!” 冷面铁血的风弄确实被刚才那一幕震撼到,他感觉得出,刚才百里长歌对自己下手有多狠,就有多在乎王爷。 他从未见过哪个女子像她一样刚烈得宁折不弯。 紧紧皱眉过后,风弄一改从前话锋,冷眸迸射寒光睨向离落,“皇长孙让人刺杀晋王殿下,下场也只有一个——死!” 离落身子一晃,想到刚才自己的剑尖也曾逼近晋王的胸膛,险些得手,他冷然一笑,“那就看看谁的罪孽更重!” “恐怕,你没有这个机会传信回帝京!”风弄在离落准备转身的瞬间手臂一横拦在他面前,冷声道:“刺杀当朝王爷,按律当斩,但王爷没空,我这做属下的,必定会替他完美执行。” “怎么,你是打算杀了我吗?”离落捂住胸口处,刚才魏俞那一掌力道可不轻,他之所以不还手是因为刺伤长孙妃的那柄剑是他的,他觉得愧疚,受魏俞一掌好让心里舒坦些。 “杀了你又何妨?”风弄的冷冽与离落不遑多让,“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只能你这个东宫隐卫去做。”话完冲魏俞喊一声,“带走!” 离落受了伤,自然敌不过风弄和魏俞两位武功高强的人,只得站在原地乖乖束手就擒。 魏俞带着离落走了以后,风弄抿唇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心中明白这个时候不可以打扰王爷,他收回视线,望向跪了一地抖成一团的婢女和惊惶立在一旁的大夫,“都杵在这儿做什么,还不赶紧去开方子煎药!” 那大夫身子一颤,急急忙忙带着婢女们退了下去。 == 整整三个时辰,叶痕都不敢有一丝松懈,内力几乎已经耗光了,百里长歌依旧不见有好转,脸上惨白如纸,毫无血色。 叶痕闭着眼睛,心中涌上巨大的哀恸,他悔恨,自己不该在早上那样质问她,就如她所说,两人相处的这些日子里,她并没有纠结于他的过去,反而慢慢试着去接受,她已经在逐步改变了,是他自己要求得太多。 输送玩最后一重真力,叶痕虚脱地收回手,轻轻将她放倒在床榻上,这才下床饮过一杯冷茶后缓缓推开门。 “王爷!”风弄听到推门的声音,赶紧上前来询问,“长歌小姐伤势如何?” “勉强护住了心脉。”叶痕虚弱地说道:“你赶紧回行宫将那株血灵芝取来。” “王爷……”风弄有些犹豫,“那可是宸妃娘娘留给您唯一的遗物。” “让你去你就去,费什么话!”叶痕冷眸扫过来,低吼一声,“难道我用它来救自己心爱的女人也有错?” “没错!”风弄僵冷着声音,随后指了指叶痕胸膛处,“可是王爷您的旧疾也需要血灵芝,若是就这么给长歌小姐用了,日后您旧疾复发怎么办?” 叶痕没说话,充血的眼眸死死瞪着他。 风弄无奈,犹豫再三终是足尖轻点出了别庄。 约摸半个时辰后,风弄抱着一个暗紫色夔纹的盒子走了进来。 叶痕一直站在房门外,见到他进来,赶紧吩咐道:“拿去后院厨房让大夫配在方子里。” 风弄低头不语,想着这几年王爷每次发作都要靠血灵芝来续命,他从来不让太医看,也没人知道他胸前的伤究竟是怎么造成的。宸妃娘娘总的留下三株血灵芝,王爷之前发病已经用了两株,如今这一株是最后的救命稻草了,若是今日全部给长歌小姐用了…… 他不敢再继续往下想,咬唇抱着锦盒直接去了后院。 叶痕返回房间,看着百里长歌苍白的容颜,眼眸中全是疼痛和怜爱。 他坐在床沿边,因为耗尽内力而虚浮的手指轻轻抚上她的面容,触手有些冰凉,她的神情很不安,像是梦中有极其痛苦的事缠绕着她。 “百里长歌,不要死。”叶痕嘶哑着声音,“那一年你都可以挺过来,今天你也可以的,儿子还没长大,我都还活着,你怎么可以死呢?我答应你,等你醒来,我们就走,远离帝京的是是非非,回到百草谷过从前那种不受世俗纷扰无忧无虑的生活。” 床上的人似乎有所感应,低低嘤咛了一声又陷入沉寂。 一盏茶的功夫后,风弄动作轻缓地捧着一个白玉碗走进来,碗里是褐色药汁。 “放在桌上,你先下去。”叶痕摆摆手,目光一瞬不瞬盯着桌上的汤药,想到不久前她负气摔门而出泡了个冷水浴结果第二天就受了风寒,他端着汤药,自己喝了一口后不由分说直接覆上她的唇瓣将药汁送进她的嘴里。 那个时候,她还会恼,还会怒,会把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出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将所有表情都定格住。 伸手端过白玉碗,叶痕缓缓送到唇边喝了一口后,轻轻托起她的后背,将唇瓣覆上去,她全身冰凉,唇瓣没有以往的温润柔软,似乎在梦中也感觉到药汁的苦涩,紧闭着嘴,无论叶痕怎么弄都没办法把药汁送进去,反而从嘴角溢了出来。 “王爷……”一只脚踏出门槛的风弄回过头来看见这一幕,低声劝慰道:“长歌小姐若是不喝,您喝了吧,血灵芝仅此一株了,若是……” “出去——”叶痕脸眼皮都懒得抬一下,背对着他冷声低喝。 风弄长长叹了一声,再想劝慰的话只能往肚子里咽,一扭头走了出去。 百里长歌死活不喝药,叶痕无奈之下用手指紧紧钳住她两边面颊,她的嘴巴才勉强张开一点,叶痕赶紧喝了药喂给她,如此反复十多次才将一碗药喝完。 叶痕内力耗光,原本就虚脱至极,此时给百里长歌喂了药之后更是整个人都快变成一张纸飘起来了。 他撑着沉重得眼皮对外喊了一声。 “王爷有何吩咐?”风弄很快推开门进来。 “去交代那个大夫和伺候的婢女几句,我们准备回去了。”叶痕虚弱地摆摆手。 “如今天色已黑,王爷还要赶回行宫吗?”风弄用疑惑的目光看向他,按照王爷的脾性,这个时候不是更应该陪在长歌小姐身边照顾吗? “长歌就快醒了。”叶痕艰难地从她脸上收回视线,“我太过了解她,如果她醒来看见我还待在这儿,指不定又会大闹一场,为了不影响她养伤,我还是先回去吧!” 这番话,风弄一听就心酸了。 跟在王爷身边这么多年,知道五年前大火他受了重伤,三年前回来胸口处莫名其妙又受了伤,更知道晋王妃抛弃了他。 在风弄看来,王爷是个极有担当并且非常强势的人,这些事根本不算什么,却在前一刻听到王爷连爱一个女人都如此无可奈何,风弄没来由的突然同情起王爷来。 “要不要让哑女过来照顾长歌小姐?”风弄低声询问,“毕竟这里的婢女都是皇长孙的人,与长歌小姐不熟识,属下担心她们照顾不周。” “也好。”叶痕点点头,“待会儿回去以后你就着手安排吧!” 说罢,不舍地看了床上的人一眼,缓缓站起身朝外面走去。 魏俞将离落绑到行宫以后,点了昏睡穴让几个禁军看住,便匆匆往回赶,半途遇到叶痕归来的马车,他赶紧停下来行礼问安。 “这么晚了,你还来做什么?”风弄不解地望着他。 “王爷,让奴才去照顾长歌小姐吧!”魏俞跪在地上用恳求的语气道:“奴才虽然与长歌小姐相处时日不多,但多少对她有些了解,别庄那边都是皇长孙的人,奴才担心她们笨手笨脚伺候不了长歌小姐。” “她连本王都不见,会见你一个小宦官?”叶痕本来已经在马车里睡着了,听到魏俞的话以后悠悠转醒,皱眉问。 “长歌小姐今日之举不过是一时冲动,王爷如此了解她,当知她如今还在气头上,她心中太在乎,所以才不愿见你,但奴才只是一个小宦官,她必然不会将我扫地出门的,求王爷允准让奴才去照顾她,那样的话奴才也可以随时向你们汇报情况。” “王爷,他说的似乎有些道理。”风弄道:“不如就让他去别庄吧!离落已经被我们抓起来了,那边没有我们的人似乎不妥。” “那好。”叶痕轻声道:“你去了以后万不可向她提起是我救了她,否则依照她的性子,必定是不肯乖乖喝药的。” 说到喝药,他又想起来刚才的事——她怕苦。 纠结了半晌,叶痕缓缓交代道:“你同那大夫商量一下,在方子里加上甘草陈皮吧,要实在不行,她喝药的时候给她准备蜜饯,那个药很珍贵,千万别让她吐出来。” “奴才知道了。”魏俞恭恭敬敬应了声,与风弄辞别后直接去了别庄。 百里长歌醒来时已经是午夜,房内灯火明灭不定,她不适地抬手遮了遮眼眸,看见桌子上趴着的魏俞,眉头一蹙,她挣扎着坐起身,突然牵扯到胸口处的伤,疼得她小脸皱缩在一起。 魏俞是习武之人,耳目清明,听到百里长歌的动静时立即就醒过来。 “长歌小姐……”他迅速走上前来,“你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哦…我给你倒杯水。” “不用了。”百里长歌无力地靠在后面,问他,“是谁救的我?” 魏俞抿唇半晌,眉眼坚定道:“是离落用内力护住你心脉的,他如今内力耗尽,去疗养了。” “是吗?”百里长歌抬眸看着魏俞,乌黑的瞳眸里闪烁着一层微光,“叶痕呢?在我昏迷以后他就离开了吗?” “是!”魏俞咬唇点头。 ------题外话------ 嗷呜,这里说一下,衣衣并非故意写虐,但素没有这个小虐后面就宠不起来。 嘤嘤嘤,我已经准备好锅盖,你们扔鸡蛋的悠着点儿啊,打死了没人收尸啊 第一百一十五章 我喜欢你 百里长歌呆呆看着银盘里的烛火,想着他此时在做什么呢?有没有被她刚才的举动给吓到? 其实叶痕在说那些话的时候,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多想扔了剑跑过去扑到他怀里大哭一场,然后就像他说的,从此以后观满城烟火,看锦鲤成双,再不理会这世间的种种纷乱。 可是,她不能。 他是当朝晋王,是梁帝和众皇子皇孙们最为忌惮的人。 无论是退出朝堂还是迎难而上,那些人都不会放过他,如果继续待在他身边,就等于送了一个天大的把柄在那些人手里。 故而离开他,不连累他,是她目前最好的选择。 “阿瑾,你为什么那么傻?”魏俞见她一言不发,拿了小杌子在她跟前坐下,将准备好的暖手炉递给她,这才低声道:“你都不知道,当时所有人都吓傻了。” 百里长歌眸光一动,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依旧只是看着银盘里跳跃的烛光。 “我知道你是为了王爷好才会选择伤害自己逼他走,可是你有没有想过,王爷他或许根本就不需要你这样刻意闪躲,变相的保护?”魏俞见她似乎听进去了几分,继续道:“王爷所想,不过是和心爱的人厮守一生而已,今日的那一剑,伤的是你自己的身体,痛的是王爷的心。” 百里长歌垂下眸。 “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在感情上这么糊涂呢?”魏俞皱着眉头,“你觉得自己躲到东宫的势力下,不再与王爷有任何瓜葛就是帮助他了吗?” 百里长歌睫毛颤了颤,眨开几许碎光。 “你出城去找潘杨之前,王爷在书房喝了很多的酒。”魏俞回忆着当时的情形,“我也不知道那天晚上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你出了书房以后,他就让我去拿酒,王爷是不能喝酒的。” 听魏俞一说,百里长歌觉得有些不敢置信,蓦然抬起眼。 魏俞继续道:“三年前,王爷带着小世子回来后不久,我们就发现了他时常会胸口痛,每次都痛得恨不能拿把刀自行了结,当时所有人都说去给他请太医,王爷全部拒绝了,他给自己弄了个方子,之后就一直按照那方子给他拿药,大概是方子里加了血灵芝的原因,王爷服用了之后就很少发作了,不过说起来也多亏你那天晚上出城去找潘杨,否则王爷恐怕会一直不停歇地喝下去。”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百里长歌将头枕在双膝上。 她举剑刺向自己之前,不是没有考虑过这样做的后果,可是当时的情形,容不得她选择,她不可能跟叶痕走,更不忍心伤他半分,只能对自己下狠手。 暗自咬了咬牙,百里长歌抱紧了暖手炉,早知道这么痛,她才不要玩自杀。 “阿瑾……”魏俞看了她一眼,“请允许我这样叫你吧!” 百里长歌没说话,算是默认,他舒了一口气继续道:“我刚才说那些并不是想为王爷讲好话,只是让你明白你今日的举动欠缺考虑,须知比你伤口更痛的是王爷。” 百里长歌嘴唇微微动了动。 “我说了这么半天,也不知道你怎么想。”魏俞拿了银针去挑灯芯回来又说道:“老实说,我作为晋王府的一名小宦官,是不该插手主子这些事的,而且今日之前我跟风侍卫长都是不赞同你和王爷在一起的,毕竟你们之间隔着一个皇长孙,但时至今日我才发现,王爷对你的心思,又或者你对王爷的心思,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从白日里你的一剑足可以证明。” “你担心拖累王爷,所以毅然决然站到东宫这边,可我现在代表晋王府请你回去。”魏俞说着,噗通跪到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百里长歌一惊,稍稍偏过头,见到他平素天真活泼的白净小脸似乎在霎时之间变得成熟稳重,天真不再,她看见的是隐卫脸上才有的那种沧桑。 “长歌小姐,奴才自知不该多嘴,可是看见你们这样,我们做下人的也很难受,奴才希望你能明白,王爷他为了你,是根本不怕赔上整个晋王府的,更何况王爷是个未雨绸缪的人,只要他想谋,奴才相信就没有不可能的事。”魏俞不断将脑袋磕在冷硬坚实的地板上,抬眼瞄见百里长歌依旧不为所动,他咬咬唇,继续劝慰,“你再想想小世子,从你归来第一天起就认定了你做娘亲,奴才每日哄他睡觉的时候他都会不断地问我,会不会一觉醒来你就不在了,他说他不敢睡,怕你扔下他。” 提起嘟嘟,百里长歌便想到她回来那天他当街拦车的嚣张,雷雨之夜瑟瑟发抖的惶恐,扑进她怀里哭泣时真实的难过,为了给她煲一碗汤追着鸡满院子跑的可爱。 眼泪不觉模糊了双眼,不过片刻便扑簌簌往下落。 一个三岁的孩子都没有嫌弃她,反而整日管她叫娘亲,如此依赖她,她又何必去计较叶痕的过去呢? 瞥见百里长歌已经动容,魏俞继续点火,“小世子若是知道你离开行宫,离开王爷,还动手伤了自己,他肯定会哭闹的,就算不是为了王爷,还请长歌小姐看在小世子的面上忘掉今日之事,跟奴才回去。” 魏俞的额头上已经磕得渗出血,他无知无觉般,每说一句话就叩一个响头,“长歌小姐,奴才求您了,别扔下小世子。” 带着哭腔的这一句,直接击溃了百里长歌心底最后的防线。 她伸手抹去眼泪,轻声道:“你起来吧!” 魏俞心中一喜,“长歌小姐这是答应奴才了吗?” “你先回去,倘若明天嘟嘟哭闹,你便带着他过来这里。”百里长歌缩回被子里。 魏俞赶紧站起来,一撩袖子擦去额头上的血珠子,连连应声,“奴才遵旨!” 魏俞退下后,百里长歌躺在床榻上,再也睡不着,她皱眉想着“情”这种毒果然是中了就再也无解,连一个小宦官都能轻易看通透的事,她这个百草谷谷主亲传弟子竟然深陷其中,以至于走进误区,以为自己离开就不会连累他。 她心中清楚那样的情况下叶痕是不可能抛下她直接回去的,所以,最后救她的人一定是叶痕。 她这个伤不轻,估计耗光了他全部内力吧? 百里长歌想到醒来时嘴里全是药汁的苦涩,便知他又亲自替她喂药了。 “我果真是疯魔了!”她无奈地扶了扶额头,觉得自己一在叶痕身边就失去理智,白天那个拿剑刺向自己的举动,简直蠢得不能再蠢。 羞愧地将头埋进被子里,她咬唇想着眼下名义上是说她已经搬过来了,可毕竟两人以后还要一起查案,今后再见到他,开口第一句该怎么说呢? 这样一想,她心中竟生出几分慌乱,害怕他会因为白天的事再也不理她。 三更鸡鸣之时,百里长歌才勉强有了困意,正准备阖上眼睡觉,天生的警觉立即嗅到院子里有陌生气息闯入。 她迅速惊坐起,左手拿过桌子上削水果用的匕首藏在锦被下,警惕地看着外面。 当下门窗紧闭,她看不见外面的情形,只是感觉到有红光一闪,下一秒,那个人已经到了房内将房门关上,缓缓走到她面前。 “大仙……哦不,这位壮士……兄台,你来做什么?”百里长歌惊讶于这个人不凡的身手,同时也奇怪这个人大晚上不睡觉跑到她房里来做什么? 男子将红灯挂在了房檐下,风一刮,红影便闪烁进来,朦朦胧胧的,让人感觉很诡异。 “我要走了。”大仙坐在她对面,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好奇地打量着桌上之前盛汤药现下还留有残迹的白玉碗,问她:“这个是什么?” 百里长歌险些撞墙,长着这样一张好看的脸,竟然是个智障? “大仙,您老回哪儿去?”百里长歌想着反正他也不懂,干脆直接喊出替他取了好久的绰号。 “我不知道。”男子将白玉碗端起来放在鼻尖嗅了嗅,随后微微皱眉道:“好难闻。” 废话! 百里长歌直翻眼皮,那是药,能不难闻么? “大仙,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以前是不是真如传言所说每晚必去望天崖?”百里长歌其实想问这个问题好久了,眼下有机会,她自然不能放过。 “血月……”男子嫌弃地将白玉碗放回桌上,抬眼看着她,安静道:“我在等血月。” “血月?”百里长歌险些将一肚子药汁都噗出来,“大仙你奇幻话本看多了吧?这世上无神无怪,哪里来的血月?” “我等了很长时间。”他有些无辜地道:“我也不知道血月长什么样子,但是我似乎除了这一件事,就没有别的事情做了。” 百里长歌嘴角抽了抽,想着您老可不是只做这一件事么?都挂在大梁榜上了还不自知。 “我要走了。”转了半晌,他似乎才想起来转回正题,望着她喃喃道:“你能不能跟我一起走?” “什么?”百里长歌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我一个人在那个地方等了很久很久,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话,那天你背我回来的时候,我发现你的身上好暖好暖,我很喜欢这种感觉,所以我想请你跟我一起走。” “……” 百里长歌无言以对,合着说了这么半天,大仙是准备把她当成取暖的工具了! “你……叫什么名字?”百里长歌想着凭借这个人高深莫测的武功,如果是智障就不合常理了,可是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人还不懂人情世故,甚至连最基本的常识都不懂的? “我忘了。”大仙回答得干脆利落。 百里长歌顿时了悟,“原来你是失忆了。” “没有失忆。”大仙摇摇头,“我只是一个人太久了,所以很多不太重要的事情都淡化了,你要是想知道我的名字,我可以一直想,说不定再过一两个月能想起来。” “……得了,您老回去慢慢想吧!”百里长歌觉得跟这个人说话必须切换到仙侠界面,否则依照她凡事要证据要推论的性子,指不定会推论出他是个满街行骗的神棍。 “你跟不跟我一起走?”大仙凝望着她略显苍白的面容,水波荡漾的眸里满含期待。 百里长歌摇摇头,“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大仙有些失望,随后眼眸缩了缩,“你受伤了?” “你怎么看出来的?”百里长歌有些讶异,她的伤口已经被叶痕用内力治愈,按理说来如今即便是有些虚弱,也无法一眼看出来受过伤才对。 “我闻到了那天晚上你身上的那种味道。”大仙直言不讳。 百里长歌瞬间明白了,那天晚上她手臂受伤有血腥味,这货估计是现在也闻到了血腥味,但是读书少不善于表达所以说出来的话才这么别扭。 “用不用我帮你疗伤?”大仙伸出修长的手指,追着桌子上一颗滚动的水珠,看那神情似乎颇有兴趣。 “不用了,已经快痊愈了。”百里长歌赶紧拒绝,她那一剑本就让叶痕伤透了心,要是再让这个人替自己疗伤,叶痕估计真的要被酸死。 “你这样直接拒绝,我这里好难过。”大仙指了指他的心脏处。 烛火停止跳跃,这一刻温和而静谧,百里长歌看见他的侧脸似一幅永远描不尽风华的画卷,纯澈得不染尘俗。 她眼眸眯了眯,为什么总觉得自己应该认识这个人呢? “你不跟我走也好。”大仙似乎沉吟了半晌决定了什么事,这才微微扬眉,莞尔道:“那个地方太冷,你要是去了,身上也会变冷的,我不喜欢你身上变冷,暖暖的才好。” “你说的很对。”百里长歌忙不迭点头,“所以你还是一个人去算了。” “这个红灯送给你吧!”大仙伸手指了指门口,“我生活的那个地方,每个人出门都会点灯,因为只有那样才能找到回家的路,不点灯的话,路太黑,我把这个送你,你以后千万不要迷了路。” 他的这些话,百里长歌听得起了一身白毛汗,出门就点灯,他说的到底是什么地方,听起来阴森森的。 “我走了。”大仙转身推门,偏头对她一笑,“希望下次再见到你的时候,你还能背我回家。” 百里长歌身子一抖,目送着红影风一般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门口那盏用青竹枝吊着的炫红灯笼,随风摇曳之间,红光越过浣纱窗,照得一屋子诡异。 再有天大的困意,百里长歌也不敢再睡了,她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心中很是担心下一秒大仙就会像刚才一样直接进门来。 天亮时分,她实在撑不住眼皮,终于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 魏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百里长歌如今还不能下床,汤药和午膳都是魏俞端送到房里来的。 “阿瑾……”魏俞还是习惯这样叫她,“你今天好些了吗?” “你昨晚可有离开过别庄?”百里长歌微微皱眉,想着大仙来的时候,魏俞才刚出房门没多久,魏俞竟然没有察觉到他的气息! “没有啊。”魏俞赶紧道:“我虽然很想回去告诉王爷你醒了,可是这边只有我一个人,实在走不开,所以昨夜出去以后我一直守在外面。” 看来魏俞当时是被点了穴道。 百里长歌暗自唏嘘一声,那个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他生活的地方究竟是哪里,为什么会有那么怪的举动? 魏俞见她神思不属,赶紧出声问道:“阿瑾,你是不是又不舒服,还是牵扯到伤口了?” “不是。”百里长歌低声道:“我只是在想……”下次见到叶痕该如何开口。 “想什么?”魏俞追问。 “算了,没什么。”百里长歌勉强笑笑,“昨天掉出来的那些鱼儿是不是全部死了?” “还有一些。”魏俞摸了摸后脑勺,“我收拾得晚,拿起来的时候已经死了大半,不过你放心,你若是实在喜欢那些鱼,我可以告诉王爷,他必定会帮你准备最好看的。”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百里长歌道:“我就是随口问问而已,死了就死了吧!” “阿瑾……你是不是还在生王爷的气?”魏俞见她眉眼间有愁意,原本放下去大半的心脏迅速提了上来。 “先吃饭吧!”百里长歌没有回答他,眼睛望向托盘,“你应该也还没吃饭,一起吧!” 魏俞正在踌躇间,门口有个婢女前来唤他,他赶紧起身走出去。 “晋王府的小世子来了。”婢女们昨夜被魏俞挨个儿调教了一遍,此时再不敢提自己是东宫的人,恭恭敬敬站在外面。 魏俞眉梢一动,忙问,“王爷来了没有?” “没有。”婢女道:“只有小世子和一个护卫。” 魏俞略微失望,挥手退下婢女走了出来。 “魏俞,你磨蹭什么呢?”在马车里如坐针毡的嘟嘟很不满,他恨不得自己长双翅膀赶紧飞进去见到麻麻。 “哎哟喂,奴才哪里敢磨蹭啊!”魏俞三步并作两步迅速走到马车边拿了个小杌子垫在下面,这才躬着身子朝里面道:“奴才恭迎小世子。” 嘟嘟听到声音,小手迅速扒拉开帘子,纵身一跳,没站稳直接扑到魏俞怀里。 “噗噗噗——”嘟嘟甩甩头,嫌弃地看着他,“占我便宜,我要告诉麻麻,让她打你。” “侍卫长,王爷怎么没过来?”魏俞抬头朝车厢里瞄了瞄,果然没见到叶痕。 “王爷昨日元气大伤,原本今日该好好休息来着,可他固执的很,非要自己去典当行查案,还不让我们跟着。”风弄紧紧皱着眉。 “那可怎么了得?”魏俞一惊,“这万一要有个三长两短……” “收起你那乌鸦嘴!”风弄僵冷着表情低嗤一声。 魏俞赶紧住了嘴。 “长歌小姐今日如何了,可有醒过来?”风弄看着别庄高大的院墙,昨日的事情历历在目。 “午夜的时候醒过。”魏俞想到自己劝服了百里长歌,欣慰道:“我跟她说了好多话,好不容易才让她心肠回暖呢!” “这么说来她不再责怪王爷了?”风弄难得的眉梢一扬。 “应该是。”魏俞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她跟我说如果小世子哭闹就带过来这边。” 风弄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随后瞟了一眼嘟嘟,温声道:“小世子,待会儿进去以后你不可以在长歌小姐面前哭,也不可以质问她为什么跑到这里来,好不好?” “为什么?”嘟嘟吮着手指,一脸好奇。 “因为长歌小姐讨厌小孩子在她面前哭,你要是哭的话,她一不高兴就不让我们继续待在这儿了。”风弄很耐心地解释。 “可是我已经两天没有见到麻麻,万一到时候忍不住想哭怎么办?”嘟嘟很憋屈。 “那也忍着!”风弄警告道:“你敢哭的话她会直接将你扔出来,以后你再也别想见到她。” “风弄叔叔好严肃哦!”嘟嘟身子一抖,跑去拽着魏俞的衣角,绞着手指道:“魏俞魏俞你告诉我,麻麻真的不喜欢看见我哭吗?” “是真的。”魏俞很无奈地说道:“长歌小姐说她最讨厌小孩子哭。” “那我不哭。”嘟嘟仰着小脸吸了吸鼻子,“麻麻说我将来是要继承爹爹爵位要顶天立地的男人,不可以哭的。” “小世子乖。”魏俞蹲下身,帮他理了理鬓角的碎发,轻笑道:“不哭的孩子最惹人爱了。” 安抚了嘟嘟,魏俞拉着他一路来到百里长歌的房间。 “麻麻——” 大老远的,百里长歌就听见嘟嘟甜脆的声音,唇角不觉漾出笑意,她勉强靠坐起来,望着大步跨进门的小身影笑道:“今天怎么这么精神?” 嘟嘟望见百里长歌有些苍白的面色,心里有些疑问,却在眼角瞟到魏俞和风弄警告的眼神过后嘟了嘟小嘴,挺着小胸脯道:“见到麻麻,所以开心了。” 百里长歌鼻尖一酸,偏头看了看他身后,不禁疑惑道:“你爹爹呢?” “爹爹出门了。”嘟嘟低声道:“他不肯带我过来,我看见他走了才让风弄叔叔带我过来的。” “王爷去哪儿了?”百里长歌抬头对上魏俞闪躲的延伸,皱眉问:“是不是自己出去办案了?” “长歌小姐,王爷的脾性您再清楚不过,他不准属下跟随,我若是偷偷跟着去让他发现,后果很严重。”风弄走上前,如实禀告。 “他昨天耗光了内力,为什么不在行宫休息?”百里长歌有些恼怒,这个人果真是不要命了! “调理了一夜,王爷的内力应该恢复了两三成。”风弄抿唇道:“只要……后面再不要像昨天一样损耗,相信两三日之内必定能全部恢复。” 他这句话,百里长歌自然听得出来是在委婉地劝她后面不要再做傻事,她摆摆手,“你们俩先退下去吧,我跟小世子说会儿话。” 魏俞闻言,跟着风弄一起退出了房门。 “麻麻,你是不是生病了?”嘟嘟伸出小手,踮着脚尖摸了摸她的额头。 “没有,我很好。”百里长歌轻轻捏着他肉乎乎的小手掌,笑问:“这两天我不在,你爹爹对你好不好?” “不好。”嘟嘟委屈地直摇头。 “为什么?”百里长歌问。 “他不让我来看麻麻。”嘟嘟垂下头,“他说麻麻不想见我。” “他骗你的。”百里长歌赶紧道:“你爹太懒,懒得过我这边来所以才编了这么个烂大街的理由,你别听他的。” “麻麻你为什么不住在我们那边呢?”嘟嘟眼睛里充满了疑问,“那样的话爹爹就不用跑那么远,我也不用那么辛苦才可以见到你了。” 百里长歌一噎,沉吟许久才道:“因为,我喜欢这里的环境。” “你要是喜欢的话,我可以让爹爹把你那边的房间改得跟这里一模一样。”嘟嘟眨着大眼睛道:“你还没回来的时候我问过爹爹,他说等娘亲回来想要什么他都会给的。” “嘟嘟,你真的把我当成你的娘亲吗?”百里长歌被他这句话触动了心弦,伸手从果盘里剥了一个橘子递给他。 “娘亲就是麻麻,麻麻就是娘亲,我不会认错的。”嘟嘟接过橘子掰了一瓣吃了才继续道:“就算爹爹认错了,我也不会认错人的。” 百里长歌瞳眸缩了缩,“为什么这么说?” 嘟嘟又吃了一瓣橘子才道:“我记得你身上那个味道,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闻过了一样。” “是吗?”百里长歌眉头皱得更深,嘟嘟这么聪明的孩子应该不会撒谎才对,可是她还没成过婚,何时来了个这么大的儿子,最主要的是,她以前认识叶痕吗? 出谷的时候,玄空老头只是交代她不要跟大仙过多来往,并没有告诉她她以前成过婚生过孩子。 这样算来,定是嘟嘟太缺乏母爱了,所以才会紧紧抓着她不放。 轻轻松了一口气,百里长歌摸了摸嘟嘟的脑袋,“你乖,过来的时候吃饭了没?” “还没有。”嘟嘟摇摇头,“我想吃上次麻麻做的羊肉饼。” 百里长歌正在纠结她要不要带伤去厨房给小祖宗做吃的,只听嘟嘟又道:“但是麻麻今天应该多多休息,魏俞会做菜,麻麻你告诉他怎么做,我跟魏俞去厨房做来给你吃。” 百里长歌觉得这孩子实在太萌了,听见这句话直接笑了出来。 不多时,她唤来魏俞交代了几句后,嘟嘟直接跟着魏俞去了厨房。 “小世子,您就在外面站着吧,奴才全都会,用不了多久肯定让你吃到香喷喷的饼。”魏俞将一只脚踏进厨房门的嘟嘟抱起来坐到外面廊上。 嘟嘟很不高兴,偏偏他个子小,坐的位置有些高,他索性转个身手脚并用爬下来又踏进厨房,这一次,不等魏俞去抱,他就像个滑溜的泥鳅一样直往里面钻,见到魏俞追过来,他抓了一把面粉直接往他脸上抹。 “你呀,真是个淘气的小祖宗。”魏俞拿他无可奈何,一边擦着脸上的面粉一边叹气,“什么时候站在这里与你嬉戏的人换成王爷和长歌小姐就好了。” == 半个时辰后,魏俞端着一盘金灿灿的古楼子进门,嘟嘟跟在他身后,脸上的面粉还来不及擦去,百里长歌瞧着他那个样子,有些忍俊不禁。 几人正准备开吃,风弄匆匆从外面进来,“不好了,沈都尉带着几个北衙禁军往这边来了,长歌小姐赶紧整理妆容,否则让她发现就糟了。” 魏俞大惊,赶紧将盛着古楼子的托盘放到一边,迅速走到铜镜前替百里长歌将梳子拿过来。 百里长歌右手还没痊愈,更何况如今坐在床榻上,怎么都不可能替自己易容。 正在纠结的时候,眼角瞥见廊下一抹月白身影带着斑驳的金色阳光缓缓而来,那样从容的身影,突然之间就让百里长歌有些急躁的心安定了下来。 不过片刻,叶痕已经踏进门,幽沉流转的眸看不出情绪。 百里长歌咬唇低下头,轻唤一声,“王爷……” “魏俞,你带着嘟嘟先去前厅吃东西顺便招呼沈都尉,我随后就来。”叶痕轻声吩咐,说罢从魏俞手里将象牙梳拿过来,一步步走近百里长歌。 随着他步子的靠近,百里长歌心跳越来越快,她尽量压制住情绪,将头垂得更低,“对不起,是我昨天一时鲁莽,让王爷忧心了。” “我替你梳头吧!”叶痕走到床沿边停下脚步,手指轻轻揽过她乌黑的长发轻轻梳理着。 “王爷……”百里长歌没有听到意料中毒舌的回应,她有些讶异,微微偏转头壮着胆子看着他,“你不怪我吗?” “你受了伤,是病人,我如何怪你?”叶痕轻笑,眉眼舒展开来,手上动作不停。 “这一剑离死亡如此近,我在那一刻才想明白。”百里长歌喃喃道:“只要与爱的人在一起,哪怕前面的路有多艰难,都是可以一起携手渡过的,怪我一时傻,竟然……” “你刚才说什么?”叶痕突然停下动作,俯身看着她,眸中有星子般的光泽点缀。 “我说都怪我昨天太傻。”百里长歌放低了声音,他的这个眼神看得她心乱不已。 “不是这句,前一句。”叶痕依旧看着她,似乎忘记了要帮她梳头。 “我说我想明白了。” “想明白什么?”叶痕依旧不死心,紧紧追问。 “想明白你在我心里,重过所有压在我们头顶的枷锁,离开你,我能摆脱借用的小医官身份,却无法改变在你身上丢了一颗心的事实,因为无论我如何逃避,你始终在我心里,割之不去,除非挫骨扬灰。”百里长歌不断给自己壮胆,终于鼓起勇气把想了一夜的话全部说完。 “真的?”叶痕此时的眼神是百里长歌从没见过的。 有欣喜,有惊讶,有释然。 种种掺和成不敢置信。 “真的,叶痕,我想,我在很早以前就喜欢你了。”百里长歌脸上已经起了红晕,藏在锦被里的手掌心都捏出了汗,压制住如雷的心跳继续道:“你能不能忘记昨天的事重新喜欢我?” “笨女人!”叶痕听见她如此说,低低嗔了一声,“什么叫做重新喜欢你?我对你的感情就没有中断过。” “真……真的吗?”百里长歌很是惊讶,“就算是我昨天那样做,你也……” “我从来没想过要与你计较。”叶痕终于梳理好男子发髻,替她插上一支碧玉簪,缓缓道:“也不想你用那样的方式与我计较,我们之间,或许缺乏对彼此的信任,缺乏在一起的理由,但唯一不缺的,就是我们足够了解彼此,就像昨天出了府衙一样,同时想到要去典当行。我知道你心里怀疑过我的那些过去,其实昨天有那么一刻,我是想全部对你说出来的。” “不用了。”百里长歌摇摇头,“你的过去我没能参与,但我信你此时对我真心,只要你以后别再隐瞒我就好。” 叶痕眼神有些恍惚,记忆突然之间回到多年前,他们以天地做媒,草环为戒大婚的时候,她说的也是这句话,可世事难料…… 想到此,他气息微微变,连呼吸都紊乱了几分。 “怎么了?”百里长歌察觉到他不对劲,抬头瞄了他一眼。 “我在想,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叶痕莞尔一笑,掩去方才的情绪,“今日能听到你坦白之言,估计我回去后会睡不着。” “休想赖在我这儿。”百里长歌用手肘拐了他一下,“我如今可是病人,又不能抱不能亲的,你留在这儿只会影响我睡觉。” “可是这里去行宫的路好远。”叶痕坐下来喝了口茶。 “那也不行!”百里长歌赶紧道:“我都跟沈都尉说了这是我破了案上面给安排的房子,你要是住在这儿,她不发现才怪了,到时候人家一封书信告到你父皇那儿,凭你父皇对叶天钰的宠爱,还不直接把我抓回去大婚!” “似乎有道理。”叶痕赞同地点点头。 百里长歌以为他想通了,正准备松一口气喝口茶润润喉,只听他又道:“看来我得抓紧时间在回帝京之前让你死心塌地爱上我,否则万一哪天你一生气,又扔下我跑了怎么办?” “……” 两人正说话间,威风凛凛的沈都尉踩着乌皮军靴已经大步跨进门,宽大的玄色大氅带进来一阵凉风,看见躺在床上的百里长歌,眉头一皱,“小医官,你怎么又病倒了?” “没办法。”百里长歌撇撇嘴,“平时缺乏锻炼,武功不及你们,病一来就如山倒了。” 叶痕让人对外锁死了消息,沈千碧得到的消息便是百里长歌受了风寒卧床不起,故而她今日特地从府衙赶过来探望她。 “王爷也在,这么巧?”看见叶痕,沈千碧讶异过后,一挑眉梢。 “尹医官病倒了,没人替本王查案。”叶痕站起身,“你们聊,本王先走一步。” “恭送王爷。”沈千碧行了礼,忙走过来坐在床沿边,关切地问道:“怎么样,哪里不舒服,是不是手臂上的伤又发作了?” “哪有那么严重。”百里长歌无奈笑道:“就是普通的风寒而已。” “那就好。”沈千碧顿时放下心来,“如果是手臂上的伤严重了,那我会愧疚死的,毕竟你是为了我才受的伤。” 话完,她有些惋惜地道:“我今天收到皇上的圣旨了。” 听到“圣旨”二字,百里长歌神情一凛,赶紧竖直耳朵听着。 沈千碧继续道:“皇上让我赶紧回朝,可能即日便启程,今后恐怕很难再见到你们了。” “这么急?”百里长歌忙问道:“可是帝京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沈千碧有些为难,嗫喏半晌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百里长歌心知她是不便开口,便也不强求,莞尔一笑,“沈都尉说的哪里话呢,下官虽然常年在晋王府做事,但偶尔还是能有幸进宫的,到时候还望沈都尉多多照拂。” “好说好说。”沈千碧拍拍胸脯,“你要是有机会进宫,我定然好好罩着你,万不会让人欺负了去。” 说完,她又陷入了沉思。 百里长歌见她今天一直神思不属,便开口问,“沈都尉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小医官,你说这世上究竟有没有鬼?”沈千碧突然一脸惶恐地看着她。 “你想多了。”百里长歌见她然真的样子,便收起了玩笑心思,无奈道:“哪里来的鬼,那都是以讹传讹,所谓的鬼还不都是人心里幻化出来的恶魔,俗话说得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难不成沈都尉真的怕鬼?” “我当然是不信的。”沈千碧喃喃道:“可是皇上附加在圣旨里的一封密信说最近宫里发生了一件怪事。” “哦?”百里长歌挑眉,“宫里能有什么怪事发生,至于我们沈大都尉眉头都皱到一起?” “是真的。”沈千碧知道她不信,咬了咬唇,“那封信是皇上亲笔,这也就是他急召我回去的原因。” “到底是什么事?”百里长歌问。 “我告诉你,你不可以告诉别人,连王爷也不可以。”沈千碧警告道。 ------题外话------ 妞儿们实在抱歉,年关太忙,今天周末公司还加班,弄到现在才发出来,衣衣实在抱歉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不要太爱 沈千碧走了以后,一直陪嘟嘟待在前厅的叶痕重新走了回来,这一次,他步履非常缓慢,目光一直定在百里长歌房前那盏还没有熄灭的红灯上。 炫目的红,就好像鲜血织染过一样。 回忆被拉扯,那些支离破碎的血腥一点点拼凑成三年前他最不愿回想起的暴雨之夜,牵扯得胸前隐隐作痛。 敛下眉目,叶痕迅速出手,一阵掌风袭向红灯。 “王爷,这盏灯就让它留下吧!毕竟那个人已经走了,挂在这里也不碍事。”百里长歌突然推开门,孱弱单薄的身子仿佛随时能被一阵风刮倒。 “好!”叶痕凝目看了她许久才艰难地应声,缓缓收回刚恢复了三成的内力。 “我听魏俞说,你胸前有伤,要不,我帮你看看吧?”百里长歌想起昨夜魏俞说的那些话,刚才婢女送汤药来的时候她特意嗅了嗅,里面的确用了血灵芝。 她虽然没见过,却也知道这种东西极为珍贵,便是毒虫遍地的百草谷也见不到几株,叶痕手中肯定也没有多少,既然血灵芝是他续命用的主药材,那么他如今让她用了,以后他发作怎么办? “没事,小伤。”叶痕莞尔一笑,扬眉道:“如今你才是病人,应该好好休息,怎么现在就下床,莫不是我才离开这么会儿就招你想念?” “少臭美!”百里长歌哼哼两声,随即正色道:“我说真的,改日让我帮你好好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伤竟然严重到要动用血灵芝。” “早就痊愈了。”叶痕轻声道:“你如今再看也看不出什么花样来。”双手轻轻扶着她的肩膀,又道:“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什么都不要想,好好躺在床上养伤,等你痊愈,我们再一起出去查案。” “都怪我当时冲动……”百里长歌惭愧地垂下眸,“否则案子可能早破了。” “你不用自责。”叶痕握住她的手指,“至少经过这件事以后,我们之间再没有之前的那层纱了不是么?虽然看见你受伤我很心疼,但能听到你亲口说喜欢我,我觉得很满足。” “仅仅是喜欢……你也觉得很满足吗?”百里长歌轻轻抿着唇瓣,她不知道他怎么理解她的这个“喜欢”,但她目前对他的感情似乎就只停留在这个深度。 “嗯……仅仅是喜欢,我就满足了。”叶痕郑重点头,“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一句话吗?” “记得。”百里长歌眉目轻柔道:“你说你宁愿我一辈子都不要学会爱,因为爱一个人很辛苦。” “对。”叶痕接过话,“能得到你亲口承认喜欢,已经是上天赐予我最好的礼物,我希望你对我的心永远停留在今天的这种怦然心动,每天都好像刚认识一样,爱是一种毒,一旦染上,此生无解,我不要你中毒太深,只要你一直陪在我身边,一直保持着你的这种‘喜欢’便好。” “你怎么这么煽情!”百里长歌捏着拳头轻轻捶打了他的胸膛一下,将脑袋靠在他怀里,嗔道:“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别人都是嫌爱不够深,你却叫我不要太爱,你的这番话成功骗取了我的眼泪,你说,你要怎么补偿我?” 百里长歌朦胧着双眼抬起头。 “别哭……”叶痕赶紧出声阻止,“都多大的人了,还老是想着哭,也不怕别人看了笑话。” “别人要笑也是笑你。”百里长歌拉过他的衣袖抹去眼泪,咕哝道:“你都当爹的人了,还老是将我这个小姑娘逗弄哭,你羞不羞?” “我不过就是随便说了一句话而已。”叶痕神色无辜道:“又不是生离死别,你哭什么?” “不知道。”百里长歌瞪了他一眼,“反正我就是觉得你那句话很心酸,比生离死别还要让人难过。再说了,谁让你这么说的,传出去不是笑死人吗?这天下怎么会有你这么不称职的男朋友,竟然让女朋友不要爱。” “男……朋友?”叶痕皱眉,一脸不解。 “就是对象的意思。”百里长歌自知说错了话,赶紧吐了吐舌头。 叶痕似乎理解了一些,半晌才幽幽抬眸,握住她的手指紧了紧,缓缓道:“其实你可以这样想,假如我们之间的感情有十成,那么你只需要出一成,剩下的九成我来弥补,算下来也是完美的嘛!” 百里长歌有些错愕,叶痕对待感情的这种方式完全超出了她以往对于恋爱男女之间感情的认知。 “我出一成,你出九成,那你不会累死吗?”百里长歌喃喃问。 “你出一成喜欢待在我身边,我出九成深爱锁住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的宝贝,我少出了一成,明明是赚到了,为什么会累死?”叶痕一本正经地跟她算账。 百里长歌听得两眼冒圈圈。 这是什么逻辑? “你看你,受了伤连人都变傻了。”叶痕好笑地看着她皱眉的样子。 “你说我傻?”百里长歌一听,顿时吼道:“谁刚才掰着手指头在那儿算感情账来着。”拖长声音道:“人傻钱多的晋王殿下,小心我哪天把你的小金库诓到手一溜烟跑了,坑死你!” “我的小金库不是早就被你诓走了吗?”叶痕挑眉。 “什么意思?”百里长歌仔细回想了一下,她似乎没有拿过他什么值钱的东西吧? 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她“呀”了一声后赶紧住了嘴。 “怎么了?”叶痕问。 “没什么。”百里长歌干笑两声,“我只是觉得自己捏着这么个小金库在手,一直没有机会好好花上一笔,实在对不起你的热情。” “哦?”叶痕斜斜勾唇,“那不如我们现在就去酒楼喝酒,再去翡翠绸缎庄大买一番?” 叶痕说罢,作势伸手去拉她。 百里长歌往后一躲,“算了吧,我如今受了伤,不能出去乱跑。” “是受伤还是小金库被你弄丢了?”叶痕上前一步,含笑的眼眸流波生光,看得人心里发虚。 他这样一问,百里长歌顿时明白叶痕已经知道她将金牌交给魏俞的事。 脸上浮现一丝尴尬,她嘿嘿笑道:“我不是故意的。” “知道你是有意的。”叶痕斜睨她一眼,从怀里将那个金牌掏出来递给她,“以后别再那么傻轻易将这个东西取下来了,否则万一哪天我不在,你这么穷,又没带银子还不带金牌,岂不是得活活饿死?” “那怎么可能!”百里长歌仰着脸,“我要是出去吃饭,肯定得拉上你去付钱,谁叫你人傻钱多来着。”她伸出手迅速从他手里夺过金牌往腰间挂,眼尾瞥见那块蓝田玉雕琢的云鸾佩时,动作顿了顿,问他,“这个玉佩是不是真像你说的那样一文不值?” 叶痕看着那块玉,眸光动了动,沉吟片刻方才道:“兴许,还是值一些银子的,你若是觉得不喜欢,便取下来吧,我帮你保管着。” “你这样说,我更加笃定这个玉佩很值钱。”百里长歌赶紧道:“姑且先留着吧,等哪天我实在穷得揭不开锅就把它当了去。” 叶痕轻笑不语。 “对了,听说沈都尉要回帝京了是吗?”百里长歌回想着刚才沈千碧跟她说的那些话,她觉得,凭叶痕在宫中安插的眼线,即便她不说,他肯定也在一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是,听说父皇见到鬼了。”叶痕直言不讳,“名义上虽然说北衙禁军是父皇的私兵,随时都在保护他的安危,但事实上,能真正让父皇感到安心的只有沈千碧一人。” 百里长歌一惊,“此话何意?” 叶痕摇摇头,“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许多事本来是内侍就能做到的,但父皇总是喜欢传唤沈千碧。” “见到鬼……”百里长歌低头沉思,“到底是谁这么无聊竟然玩这种花招?你父皇是真命天子,难道他还怕鬼?” “你不了解父皇。”叶痕轻声叹气,“他天性多疑,早些年暴戾无常,错手杀了很多忠臣,兴许是心中有愧,所以才会不惜挪用大量库银去修建无名祠忏悔。” “你父皇是不是对沈都尉……” “不是你想的那样。”叶痕知道她要说什么,立即否定,“父皇是一国之君,若是看上一个女人,又何必费那么大心力让她建立北衙禁军,执掌多年?” “北衙禁军竟然是沈千碧入宫以后才建立的?”百里长歌想到自己在百草谷时翻看过一本秘录,那上面记载了很多大梁的秘闻。 “对。”叶痕点头,“当时的培训还是父皇亲自监督指挥。” “那我想问一下,十二年前永昌长公主一夜之间被灭府一案也是北衙禁军亲自执行的吗?” “是。”叶痕面色有一瞬间变化,沉默许久才点头,“是沈千碧亲自带人灭的府。” 百里长歌觉得很不可思议,惊讶道:“秘录上记载那件案子的源头是御史台的一个老东西跟驸马陈亭蹴鞠输了不甘心才在上朝时随意嘀咕了几句而已,为什么会严重到被灭府这么可怕,永昌长公主可是你父皇的亲妹妹,他怎么下得去狠手?” “那个时候,西陵犯境,朝局有些动荡,父皇只怕是草木皆兵了。”叶痕缓缓道:“姑姑死的时候,我还在战场上,没来得及看她最后一眼,等回来的时候,那件事已经过去快一年了,所以这其中的具体细节,我也不太清楚。” “噫……”百里长歌疑惑道:“我怎么感觉十一年前和十二年前发生了很多事,十二年前永昌长公主府被灭,十一年前宁贵妃诞下死婴,你凯旋而归,宁贵妃宫中莫名其妙死了一个宫女。你觉不觉得这些事情中间或许有联系?” “巧合吧!”叶痕道:“毕竟永昌长公主府阖府上下近千人全都死了,即便再有什么联系,也只能应了坊间那句话,恶有恶报,兴许宁贵妃诞下的死婴就是上天对父皇的惩罚。” “那这样的话宁贵妃还真是可怜。”百里长歌叹息道:“难怪她在之后转了那么大的性子,兴许是从这件事里看淡了很多东西吧!” “也许。”叶痕点点头,“若不是她转了这么大的性子,不恃宠而骄,又怎么能与皇后姐妹情深呢?” “对了,刚才你说梁帝见到鬼,见到的是谁的鬼魂?”百里长歌想着既然能让梁帝惶恐不已急召沈千碧回去,想必那只“鬼”的确厉害,掐中了梁帝的要害。 “谁知道呢!”叶痕喃喃道:“父皇愧对的人多了去了,他说自己见到了鬼,又不肯说出见到谁,我们谁能猜得到他在想什么。” “我怎么感觉是暗中那个人准备在宫里下手了?”百里长歌若有所思,“前几日树林那件事就说明手链的事已经暴露了,暗处那个人想必猜到了手链上的东西,既然已经被打草惊蛇,你说他会不会临时改变战略,不按照手链所指的方向,反而改变主意直接向梁帝下手?” 叶痕眼睫猛地一抬,皱眉道:“不排除这种可能。” “那你要不要写封密信回京提醒梁帝小心他身边的人?”百里长歌问。 “不,我现在要做的就是按兵不动。”叶痕轻轻摇头。 “为什么?”百里长歌不解,既然已经知道了还不向梁帝禀报,难不成要亲眼看着梁帝被人害死? “这是一个圈套。”叶痕长长舒了一口气,道:“是那个人给我下的圈套。” “什么圈套?”百里长歌更不解了。 “你想一下,父皇如今只是传言出来他见到鬼了,并没有说明见到的是哪个鬼,在京的皇子皇孙们都还没有任何动静,远在滁州的我却突然写信回去告诉父皇让他提防身边的人,你猜以他多疑的性子,他会怎么想?” 百里长歌听得心头一惊,随即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暗中那个人其实是在逼你,倘若你传信回去,必定会被梁帝怀疑你在他身边安插了眼线,居心叵测。但是你不传信的话,他就会真的对梁帝下手。那么我猜,梁帝见到鬼这件事在帝京是完全被封锁了消息的,也就是说,皇子皇孙们都还不知道,唯一流出的消息便是沈千碧手上的那封密信,妙就妙在那封密信是跟圣旨一起来的滁州,密信跟着圣旨光明正大的来,就说明是想让你知道这件事。” “现在问题来了,你传信回去的话会被梁帝怀疑,不传信的话,暗中那个人直接向梁帝下手,到时候皇帝有个三长两短,那么沈千碧手中的密信和圣旨就成了置你于死地的重要证物,因为所有的皇子里面,你是最先得到消息的,却没有第一时间想到策略传信回帝京。” 百里长歌分析完,脸上已经覆了一层寒霜,怒道:“好一个双面计,回不回信都会将你拖下水!” “你放心,我已经想好应对之策了。”叶痕微微一笑,扣紧了她的手指,温声道:“你已经站在门口吹了好长时间的风,我扶你进去,免得待会儿受寒着凉。” “你准备怎么做?”百里长歌一脸愤懑,想到叶痕在滁州什么都还没做就被人给算计了,她心里就很不爽,当下才不管自己重伤未愈,反握住叶痕的手心,焦急地问道:“你要是不告诉我,我会急死的。” “那好,我们先进门,我待会儿细细跟你说。”叶痕轻轻揽住她的肩膀,二人缓步进了屋。 将百里长歌扶到床榻上坐着,叶痕这才走过来倒了杯温水给她,坐在她身边缓缓道:“我来滁州之前,太医说父皇那几日常被噩梦惊醒,而无名祠也是在那个时候开始着手建造的,假设父皇的噩梦是有人故意为之,那么他的目的就是让父皇修建无名祠,这样一推,不难看出那个人比父皇还要重视无名祠的修建,父皇从噩梦转化成现在真的见到鬼,只不过是那个人报复手段加强了而已。” “所以我猜,那个人曾经即将成为父皇刀下的冤魂,只不过有幸逃脱,回来复仇了。无名祠就是他报复的第一步,他或许是想借无名祠来祭奠他已经死了的同伴。因此不难看出无名祠是他的软肋,既然他用父皇威胁我,那我便还他一份大礼。” 百里长歌愕然,“你的意思是,你要毁了无名祠?” “只有这样,才能分散那个人的注意力让我喘口气。”叶痕轻轻抿了一口茶,“他太会算计了,今天一早我收到父皇见到鬼的消息时,险些一时冲动传信回帝京,但后来我仔细想了想,是那个人给我下的套。” 叶痕见到她担忧的模样,轻轻一笑道:“别担心,我现在虽然还没有权倾朝野,但要对付这个人的小伎俩还是绰绰有余的。” 百里长歌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随后惋惜道:“唉……可惜了花费那么多钱打造的无名祠,我仿佛看见一堆黄灿灿的金子眨眼之间成了飞灰。” “你那么喜欢钱做什么?”叶痕有些好笑。 “只有你这种人傻钱多的天潢贵胄才会嫌弃钱多。”百里长歌瞟他一眼,“我这种平民百姓是永远都缺钱用的。” “果真贪心。”叶痕从床头将披风取了过来替她披上,嗔道:“连我晋王府的小金库都拿在手里了还嫌银子少。” “你这个东西不能换钱呐!”百里长歌指了指腰间的金牌,郁闷道:“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弄得这么麻烦,直接给我一堆金子不就得了?” 叶痕很警惕地看她一眼,“直接给你钱让你带着飞啊?” “你看我这样,翅膀都断了,飞得出去?”百里长歌动了动受伤的手臂,疼得直唏嘘。 “不要乱动!”叶痕皱眉,“弄到伤口,你疼不说,又要好几天了才能痊愈了。” “所以说啊,现在的我,就跟断了翅膀的鸟一样,根本飞不出去,你还担心什么?”百里长歌总结道:“况且跟在你身边有那么多好处,我还懒得飞出去找下家呢!” “你知道就好。”叶痕笑笑,“在我身边,生病了有我这个王爷亲自喂药,你要是跟着某些人走,说不定人家连药都不会煎,怎么照顾你?” 百里长歌从这句话里听出了酸味,她转了转眼珠子,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得是大仙。 她吐了吐舌头,“你怎么知道他要来带我走?” “猜的。”叶痕道:“难不成他来找你还做了别的事?” “咳咳……”百里长歌一口水呛到,赶紧接过他递来的帕子捂住咳了好久才道:“我倒是想跟他做点别的事,无奈人家啥都不懂,我感觉他认识的东西比嘟嘟认识的还少。” “你想跟他做什么?”叶痕面色沉了沉。 “还能有什么?”百里长歌故意卖关子,“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瞄见他彻底沉黑的眸子,她撇开眼继续道:“当然是促膝长谈咯。” “谈什么?”叶痕黑着脸。 “也没什么,谈谈人生而已。”百里长歌回答得漫不经心,随后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他跟我说他在望天崖等血月,你说好不好笑,他神话故事听多了吧?还血月,他以为这是玄幻世界呢?” “确实挺好笑。”叶痕勉强扯了扯嘴角,在她没有看到的角度,眸光动了动。 “你今天去典当行查到了什么?”两人说了好半天的话,百里长歌这才想到正事上来。 “我去看了吕兴彩所说的那个玉雕。”叶痕温声道:“结果发现了跟秦黛房里找到的那枚玉簪差不多的东西。” “是什么?”百里长歌想着不可能会有这么巧的事吧?秦黛以前是礼部教坊司的琴姬,身上有内务府广储司出来的玉簪不足为奇,但是吕兴彩说过,她典当的东西是祖传的,莫非她家祖上有人进过宫? “双凤衔珠金翅步摇。”叶痕眉眼坚定地说道:“手法同样来自内务府。” “莫非吕兴彩所谓的祖传之物都是秦黛的?”百里长歌问。 “这不是关键。”叶痕眸光幽幽,“关键是这种步摇只有皇后和贵妃能戴。” 百里长歌讶异道:“那这么说来,吕兴彩这个人定然不简单了?” “我现在一时想不出这么贵重的东西为什么会在一个寻常妇人手中。”叶痕无奈道:“但我想也许一开始我们弄错了方向,潘杨的身上根本不存在什么秘密,真正的秘密在吕兴彩身上,那些人之所以挟持潘杨,就是想逼迫吕兴彩说出什么事情来。” “那还等什么?”百里长歌催促他,“你现在赶紧去找吕兴彩盘问一下不就真相大白了?” “问过了。”叶痕道:“她一口咬定那个东西是祖传的,无论我怎么问她都如此说,而且看那神情似乎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她肯定在撒谎。”百里长歌皱眉,“她要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人还要绑架潘杨?” “我跟潘杨家附近的居民打听过,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奶奶说吕兴彩在很多年前消失过一段时间,那个时候潘杨还小,是在他舅舅家长大的,最奇怪的是,吕兴彩回来的时间与秦黛回来的时间一模一样,都是十一年前。” 叶痕说着,眼眸慢慢眯了起来,“你刚才说十一年前发生了太多事,起初我觉得巧合,但现在看来,绝非巧合可以解释得了。因为太多的事都集中在十一年前了,那一年的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牵连到这么多人?” “别灰心。”百里长歌安慰他,“至少我们现在确定了吕兴彩可能曾经进过宫,既然和秦黛回来的时间一模一样,那么我想十一年前肯定有什么事能让她们光明正大出来。”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一件事。”叶痕看了一眼外面,徐徐道:“十一年前我凯旋而归,父皇龙颜大悦,大赦天下,放走了一批老宫女。” “你确定没记错?” “不会错。”叶痕道:“我回来的第二天,魏俞便央求他的叔叔魏海将他调到我身边来,那个时候我在内殿喝茶,听到魏海先让他去统计出宫宫女的名册。” “宫女?”百里长歌道:“我觉得不太可能,毕竟吕兴彩已经有了潘杨这么大的儿子,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去做宫女的。” “这是唯一的解释了。”叶痕抿唇道:“除此之外,我暂时还想不到能有什么理由让这两个人同时出来。” “那也不对。”百里长歌否决道:“秦黛是教坊司的人,况且年纪还小,怎么都不可能会跟宫女们一起被大赦出来。” “越理越糟。”百里长歌身子往后一倒,直接躺在床榻上,吐了口气,“这些乱七八糟的案子,我究竟要何时才能破解?” 话完突然想起来离落给她的那张纸,她转眸看向叶痕,“离落跟我说,二老爷百里勋在某天晚上突然用指甲在桌子上刻了两个字。” 叶痕微微挑眉,“有发现?” “他给了我一半。”百里长歌道:“上面写的是个‘田’字,另外一半我还没拿到,光凭这个字完全看不出来到底在写什么。” “这两个字会是二老爷疯魔的原因吗?”叶痕看着她洁白手心摊开的那张纸,微微颦眉。 “不知道啊。”百里长歌一脸无奈,“我现在脑子里一团乱,感觉处处有线索,我却什么也抓不住,也根本不知道从何抓起。” “确实有些麻烦。”叶痕道:“静下心来,别自乱阵脚,我相信只要那个人有所行动,就一定会露出破绽来的。” “行动……”百里长歌喃喃自语,忽而想到了什么,问叶痕,“那条手链上的方块有没有变色了?” “没有。”叶痕低声道:“大概是祭坛案真的打草惊蛇了,手链至今毫无动静。” “那就好。”百里长歌抚了抚胸脯,“免得死人又给我们增添一桩案子,目前就已经够乱的了,若是再出命案,我真的不知道该从何查起了。” “算了,先把这些事抛在一边。”叶痕凝望着她,“你今日够累的了,赶紧躺下休息,等你养好伤,我们再去找线索。” “我睡不着。”百里长歌摇摇头,“不如趁现在把卿云表哥留给我的纸条研究出来,说不定能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 “可是你的伤……”叶痕略有犹豫。 “不要紧。”百里长歌笑道:“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得很,若是真的坚持不了,我再躺下休息。” 叶痕坐着不动,明显是不赞同。 “哎呀,真的没事啦!”百里长歌用央求的目光看着他,“你就让我把这个研究出来,我保证一研究出来就立即睡觉,好好养伤。” 叶痕拗不过她,终于站起身出去找来笔墨,将傅卿云留下的字写在宣纸上。 “天长水阔,香自寒来,浮沉万事,藏于千翠。” “藏头看来是天香牡丹和浮藏花。”百里长歌想了想,“可是除此之外,我看不出来剩下那些字里面包含了花甚至是别的什么意思,你看出来了吗?” 叶痕摇摇头,“看不出来,可我总觉得理解成藏头的天香牡丹和浮藏花是错的。” “错的?”百里长歌低头看了看宣纸上的字,“为什么这样说?” “我也说不上来。”叶痕皱眉道:“直觉就是这几个字并非是那样理解的。” “连你也看不出来,那怎么办?”百里长歌有些失望,她将怀里的那个“田”字拿出来放在旁边,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更加失望。 叶痕突然道:“不过我知道有个千翠山。” “真的?”百里长歌仿佛看见了希望,眸光一亮,赶紧追问,“在哪里?” “就是连着望天崖的那座山。”叶痕抿唇道:“千翠山跟望天崖一样,都是很险峻的,一般人不会去那种地方。” 百里长歌却若有所思地说道:“他说浮沉万事,藏于千翠,会不会是告诉我们所有的案子里有一个很重要的线索在千翠山?” “如果仅仅是想告诉我们千翠山有东西,那他直接写出后两句就行了,为什么还要带上前面两句?”叶痕仔仔细细看了一下,道:“这里似乎解释不通。” “那你能不能让人去千翠山探一探?”百里长歌轻声问。 “也不是不可以。”叶痕道:“就是用的时间比较长,最主要的是很可能无功而返,因为那个地方实在太险峻,平时连个路过的人都没有,又怎么可能会有证据呢?” “那也要去试一试。”百里长歌似乎对千翠山充满信心,“我们再也不能坐以待毙了,暗处那个人的心思实在令人费解,到现在已经死了三个人,然而我还是无法摸出他杀人的动机和规律,完全不懂他的下一步棋将会落到哪里,这样下去可不行,到最后我们会输得很惨。” “其实我认为最重要的是,我们现在不能确定利用父皇修建无名祠的那个人和筹谋杀人的这个人是不是同一个。”叶痕眯了眯眼睛,“如果不是同一个,那么我们得把两边的思路完全独立出来,否则再这样下去,必定会被扰乱思绪,到最后什么也查不出来,如果是同一个人,那么这个人的棋局是真的玩大了。” “玩大了如何?”百里长歌问。 “说明他在朝中已经有了相当的势力,否则一个人是无法办成这些事的。”叶痕想到黎征死前说过的话,便问百里长歌,“你还记得当时黎征自刎的时候怎么说吗?” “当然记得。”百里长歌道:“他说我们俩想跟那个人斗还嫩了点儿。” “对。”叶痕点头附和,“纵观本朝,能将手延伸到滁州这种地方让人心甘情愿替他办事的人可没有几个。” “可不是吗?”百里长歌道:“当时我就推算出指使黎征的那个人权利极大,他根本无法反抗,只能遵从,那一刻黎征的表情很惶恐,那就说明我猜对了,背后的这个人手上有一股非常强势的力量。” 百里长歌说完,又觉得疑问,“可我有一点不懂。” “什么?”叶痕问。 “如今四皇子安王,二皇子怀王和东宫在夺嫡这条路上争得头破血流,那个人为什么不去对付他们,反而大老远跑来对付你?” “恐怕只有那个人自己知道了。”叶痕垂眸片刻,忽然摆摆手道:“你今天太累了,就商议至此,赶快躺下休息。” “那你呢?”百里长歌见他准备起身,连忙问道:“你准备去哪儿?” “沈千碧要回京,府衙主典在醉忘归设宴,原本要我带着你去的,可你重伤在身不便出席,还是留下这里休息得了。”叶痕避开伤口,轻轻将她抱到床榻上躺下,替她掖了掖被角,这才直起身子,幽幽道:“魏俞和嘟嘟都还在前厅,你若是觉得无聊,我待会儿就让他们进来陪你。” “嗯……”百里长歌极不情愿地点点头,她虽然不想叶痕去出席沈千碧的饯别宴,但也没办法阻止,只能提醒他,“待会儿不准喝酒!” “就喝一点。”叶痕轻笑,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眉心,“哪有席上不喝酒的?” “魏俞说你不能喝酒的。”百里长歌无奈道:“万一伤口复发了怎么办?” “不会。”叶痕缓缓道:“我有分寸。” “让魏俞跟着你去吧!”百里长歌明显不放心,“我让他看着你。” “长歌小姐请放心,属下会一直监督着王爷的。”风弄黑影一闪,已经进了门,躬身抱拳说得极为恭谨。 == 叶痕离开后没多久,魏俞就拉着嘟嘟走进来。 “麻麻,饼都被吃完了,你的也被吃完了。”嘟嘟一脸愧疚。 “没关系,明天再做就行。”百里长歌莞尔一笑,她有伤口,本来就不能吃羊肉。 “阿瑾,我听说沈都尉就快回去了是吗?”叶痕不在,魏俞跟百里长歌说话的时候便随意了些。 “是啊。”百里长歌抬头看看天上凄艳的晚霞,感慨道:“不知不觉,竟然已经相处了这么长时间,竟然已经到了离别时。” “阿瑾你别太伤怀。”魏俞见她如此,劝慰道:“沈都尉是皇上最得力的助手,她迟早都要回到皇上身边的。” “我倒不是因为那个伤怀。”百里长歌勉强弯了弯唇。 刚才在与叶痕分析形势的时候,她突然想到了一个漏洞。 圣旨上的内容以及那封密信是瞒着帝京皇子皇孙直接来到滁州的,既是如此重大的秘密,沈千碧为什么特意跟她说? 摆明了就是想通过她来传播给叶痕。 百里长歌心中很不是滋味。 从来滁州的途中遇刺,再到城南郊外树林遇袭,她虽然跟沈千碧接触的不算太多,却非常了解她是个性格直率不拘小节的爽朗女子。 从什么时候起,沈千碧竟然也会躲在背后算计她和叶痕了? 难道一旦卷入这场皇权纷争,都要失去本性吗? “麻麻,你怎么了?”嘟嘟看见她黯淡下来的面色,又踮着脚尖替她摸了摸额头,“咦……好像不是发热。” “当然不是啦,小傻瓜!”百里长歌低笑一声,反握住他的小手,“嘟嘟,以后不管你遇到什么人,遇到什么事,都不能丢失你最原来的那颗心,因为,一旦失去本心,人就跟恶魔没什么两样了。” “麻麻,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嘟嘟咬着下唇,很努力的回想着她刚才的那些话。 “简单来说,就是你现在喜欢跟魏俞一起玩耍,是因为他真心待你,等以后你长大了,不要听信别人的话就做出伤害魏俞的事,因为那样的话,魏俞会很伤心的。”百里长歌很耐心地教导她,直到刚才嘟嘟说他听不懂的时候,百里长歌才明白叶痕将嘟嘟保护得有多好,他虽然从小就被封为世子,但叶痕丝毫没有让他沾染皇家的那些阴暗算计,嘟嘟如今有的,是比一般皇家子弟幸福百倍的童年。 他不需要像宫墙里的那些孩子一样每日被逼着学习各种国策,也不需要去算计任何人。 百里长歌突然垂下头,在嘟嘟额头上映下一吻,轻声道:“嘟嘟,你要一直幸福下去。” ------题外话------ 妞儿们,通知个事儿,这两天你们应该看到了,更新有点晚,主要是年尾公司各种忙,我这周末都在加班,未来的四天,更新都会在晚上九点左右,元旦过后就恢复中午一点更新,而且,元旦过后日更新15000+衣衣必定说到做到,只不过这两天抱歉了哈,晚上才能更新,么么哒(╯3╰) 第一百一十七章 意乱情迷 “王爷,您不觉得沈都尉手中的圣旨有古怪吗?”一直跟在叶痕身后缓缓走出门外的风弄忍不住皱了眉头。 “有何古怪?”叶痕脚步不停,浅笑一声,“父皇行事向来如此。” “仅仅是要沈都尉回朝这么一件小事就颁发圣旨,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风弄眉间忧愁不减,继续低声道:“属下担心皇上恐怕对您起了杀意,想在滁州对您下手。” “不会的。”叶痕脚步微顿,默了片刻,随后摇摇头,“至少在短期之内,父皇不会对我下手。” “王爷,属下来滁州本就是瞒着沈都尉的,您今日带我去赴宴,万一她问起……”风弄有些纠结。 “无碍。”叶痕淡淡道:“你虽然一直未曾露面,可不代表她对你的到来一无所知,她毕竟是江湖女子,又是父皇亲自指导出来的人,虽然平时行事不拘小节,但观察入微的本事还是有的。” “可属下隐在暗处是一回事,直接出现在她面前又是另一回事,至少属下不露面,她只能感觉到我的气息,怀疑归怀疑,却无法正真抓到我。”风弄认真分析道:“然而我若是直接出现在她面前,就等于亲口承认那一万两银子是王爷监守自盗,这样一来,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这件事,沈千碧其实一早就怀疑了。”叶痕悠悠道:“她去问过长歌探过口风,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动静,而且你整天隐在暗处,应该看得到那三十一个北衙禁军到了滁州以后,真正出去寻找银两下落的时间并不多,说明沈千碧心里早就有了底,即便是派人出去寻找,也只是为了做做样子,掩人耳目。” 顿了顿,叶痕又道:“长歌出城去找潘杨的那天晚上,是沈千碧指的路。” 风弄闻言一惊,“王爷的意思是,沈都尉跟那些人是一伙的?” “这个我倒不确定。”叶痕走到马车边又停下脚步,缓缓吐口,“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长歌在那天晚上暴露了武功,但看沈千碧的样子,好像真的不知情一样,如果不是她反应愚钝,那就是她已经知道了,只不过没有戳穿而已。不过你只要想一想她是北衙禁军统领这一点就应该明白很显然是第二种可能。” “看穿不戳穿……”风弄垂首喃喃道:“平时看着沈都尉英姿飒爽,一副巾帼不让须眉的模样,真没想到她也会在背后玩心机。” “这也怨不得她。”叶痕轻轻一笑,“她本就是父皇近臣,所做的每一件事当然得从父皇的利益上出发,就比如刚刚到来的这个圣旨,她并没有直接交给我,而是折中想了个办法让长歌通知我,其实细想下来,她还是帮了我不少。” “那她这次回京,想必记录了很多王爷在这边的动静吧?”风弄依旧不放心,“万一她在皇上面前添油加醋把事情扩大,那王爷您岂不是有危险?” “在父皇眼里,我一直都是个让他寝食难安的‘危险’,所以即便沈千碧再如何说,都不会改变我在他心中的形象。”叶痕伸出指尖接了一朵落梅放在鼻尖轻嗅一番,随后指尖一扣一弹,娇嫩的花瓣顷刻间化为齑粉簌簌落下。 “属下指的,是长歌小姐。”风弄垂下眸,自从昨日王爷强行闯入别庄逼得长歌小姐对自己动手,就意味着在那一刻,晋王府和东宫真正树敌。 四皇子安王,二皇子怀王和东宫之间的明争暗斗,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皇上明显偏向东宫,皇上连武定侯府和广陵侯府联姻这样一件寻常事都无法容忍,偏要先下手为强一道赐婚圣旨将握有五万驻城军的武定侯府推向东宫,为太子和皇长孙增添一道防线。 王爷昨日之举,摆明了宣告与东宫为敌,皇上若是知道的话,怎能容忍王爷和长歌小姐? “该来的,始终都是要来的。”叶痕掸去衣袖上的齑粉,云淡风轻地说道:“父皇的性子向来是得不到就要毁去,他在下旨赐婚的时候定然早就已经把这些变数算计好了,倘若这桩婚姻不成,便想办法灭了武定侯府,到时候夺嫡三家谁也捞不到好处,打个平手以后,他便可以以守卫东宫,保护太子和皇长孙为由顺手将那五万驻城军推过去。” “其实一直以来,属下有一事很困惑。”风弄微微颦眉道:“纵观后宫三千佳丽,皇上独宠宁贵妃,而四皇子安王是宁贵妃的亲生儿子,按理说来,皇上应该更偏向安王才是,怎么反而中途折断安王的羽翼,将安王险些得手的武定侯府送给东宫?” “帝王心思最是难测。”叶痕叹道:“父皇这是玩的制衡之术,东宫有太子和皇长孙,所以父皇便冷落皇后,安王较之怀王和东宫势力较小,父皇便专宠宁贵妃,这样算下来,其实哪一边的势力都旗鼓相当,最重要的是,任谁都看不出父皇究竟偏袒哪一方,所以朝堂上才会因着夺嫡三家分为三派,争论不休。” “那王爷您……有没有想过加入这场夺嫡战?”风弄抿唇,他曾经是叶痕手下的副将,五年前那场大火,叶痕被诬陷谋逆,曾经威震四方的风凌军便被梁帝收回并打散分别重新编制进御林军,南衙十二卫。 风弄便是当年陪同叶痕去看新府邸落成的随从之一,大火时,他脸部被烧伤,拼死逃出来后遇到易容高手帮他改头换面,一直蛰伏在帝京,直到叶痕带着嘟嘟回来才几经辗转回到他身边。 对于风弄来说,五年前那场大火以及风凌军的散伙是对一名忠君爱国的军人最大的侮辱。 叶痕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回过身来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当年挥剑斩寇的一腔热血犹存,但我们现在不是行动的时候,眼下的局势,便是我不想卷入,也被动卷入了这盘厮杀激烈的棋局,但我还不至于被困到无法脱身,我们前面,有三家在夺嫡,不如先静观其变好了,至少能在这三人身上摸清楚父皇的心思不是么?” 看见风弄犹豫的神情,他又补充了句,“最主要的是,我目前还没有足够倾覆旧王朝的理由。” 风弄点点头,“王爷所言极是,刚才的话是属下鲁莽了,还望王爷别与属下计较才是。” “你是跟随我多年的良将,我自然理解你的想法。”叶痕淡淡应声,说话间人已经坐上了马车。 风弄再不多言,走过去坐到车辕上挥动鞭子。 马儿立即扬起前蹄朝着城南的醉忘归酒楼行去。 天色渐暗,夜风吹来几许寒气,街上商贩匆匆收了摊往家赶。白天喧闹的街巷逐渐寂静下来,城南主街两旁人家的支摘窗里传出迷离的烛火色泽,叶痕安静地坐在马车里,手中捧着一本《大梁地理志》。 “王爷,醉忘归酒楼到了。”外面传来风弄的声音。 “你先去问一下府衙主典的宴席设在几楼?”叶痕目不转睛地看着书,回答得极为平静。 风弄得了令,迅速走过去问了里面的小厮,不多时回来禀报,“王爷,沈都尉他们在二楼雅间。” “嗯,知道了。”叶痕轻轻合上书页,放在侧壁上的小小书架里,这才缓缓掀帘走了出来。 酒楼掌柜一见是叶痕,急忙唤了人便要上前来行礼,被叶痕一个眼神制止了,他淡淡道:“领我们去二楼雅间便是。” 掌柜的不敢怠慢,亲自领了他们二人上去。 甫一进门便闻到一阵酒香,风弄眉梢跳了跳,跟在叶痕身后低声提醒,“王爷,待会儿你可不能多喝酒,毕竟这是长歌小姐亲自交代的。” “我自有分寸。”叶痕也低声应了他。 话完抬步走进门。 “王爷,你今日迟到了,待会儿可得自罚三杯。”沈千碧抱着个酒坛子冲叶痕笑眯眯招手,说罢冲旁边的侍从招招手,那人立即会意,从身后拿了三个杯子出来。 沈千碧毫不客气地将三个酒杯斟满酒,这才满意的坐下,笑道:“王爷请!” “沈都尉,我家王爷不……”风弄皱眉,一脸不满地盯着沈千碧。 “诶……沈都尉如此盛情,本王却之不恭。”叶痕打断风弄的话,伸手端过其中一杯,弯唇道:“这第一杯,是为本王的迟到赔罪。”话完仰头一饮而尽。 又端起第二杯,“这一杯,感谢沈都尉从帝京到滁州的一路相护。” 再端一杯,又道:“最后一杯,是为沈都尉即将回京而干,还望你受累尽快赶回帝京维护皇城的安危。” “王爷……”风弄眉头皱在一起,几次想上前阻止叶痕都被他瞪回去。 沈千碧瞧见了风弄的那个举动,眸中划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神色,随即恢复正常,冲叶痕举杯笑道:“王爷客气了,保护皇上的安全是我北衙禁军的职责,便是您不说,我也定当日夜兼程尽快回到帝京。”将杯中酒饮尽后转眸好奇地看着风弄,“咦?这个护卫倒是有些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 “小小侍卫而已,有劳沈都尉挂念了。”叶痕回以一笑,淡淡道:“还记得临行前风弄想要跟来,被沈都尉给阻止了。” “哦~”沈千碧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眉眼弯弯道:“原来是他啊,唉……我果真是人老了,记不住那么多人,不过我倒是记得当时我阻止了以后他就没有跟来的,莫非是之后才来的滁州?” “对。”叶痕含笑点头,“来滁州的途中,本王遇刺中了毒针,消息传回去以后,他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 这句话,说得不疾不徐,却是直接甩了沈千碧一个响亮的耳光,毕竟她当初阻止风弄的时候说了一句极其霸气的话——难不成我北衙禁军还会让王爷身处险境? 银两被劫事件,显然超出了她的意料,否则就像她所说,北衙禁军绝不会让叶痕损伤分毫。 果然,沈千碧表情一僵,随后扯了扯嘴角道:“还是王爷想得周到,身边多布置些暗卫,以防突发情况时可以第一时间通知到。” “沈都尉此言差矣。”叶痕凝视着她的眼睛,唇角慢慢绽开一抹笑,“本王府上的暗卫都是父皇亲自安排,沈都尉亲自监督选拔进来的,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本王即便想布置些什么,人数也摆在那里,只能做些分内的事,不在本王分内的事,我只怕是有心无力。” 府衙主典自叶痕进来行了礼之后就一直坐在席上喝闷酒,他不傻,这二人夹枪带棒的话自然听得懂几分,却是越听越心惊,尤其是叶痕的最后一句话,让他汗毛都竖起来了,他赶紧端起杯子,朝叶痕和沈千碧一敬,“王爷,沈都尉,下官敬两位一杯,感谢两位日夜奔波来到滁州修缮大坝,又破解了一桩大案,为死者沉冤昭雪,下官感激不尽。” “薛主典客气了。”沈千碧冲他一笑。 这一番小插曲,才使得现场凝重的气氛缓和了几分。 三人各自低头饮酒,却是谁也没有将筷子伸向盘子里。 沉默了许久,沈千碧才当先开口道:“晋王能在银两丢失后想出利用功德碑集资的妙法来修缮大坝,待本座回京后定然在皇上面前多多赞扬你。” “那本王就先谢过沈都尉了。”叶痕眉梢一扬,“父皇最喜欢听实话,还望沈都尉褒贬之处都往实了说才好。” “那是自然。”沈千碧道:“本座向来光明磊落,才不屑做那暗中小人。” 叶痕微微一笑,再未多言。 “王爷,皇上让您举荐滁州刺史人选,不知您可有了合适的人?”沈千碧站起身给叶痕和薛主典斟满酒,看似漫不经心随意一问。 “黎征既然犯下此等大罪,日后的刺史甄选必定得仔细谨慎,光凭本王一张嘴并不能定夺得了什么。”叶痕语气颇淡,“毕竟吏部归东宫管辖,沈都尉若是急于让滁州刺史上任,不如早些回去与吏部的相关人员商议才是。” 这句话,瞬间让沈千碧一噎。 她虽是天子近臣,但毕竟是个武官,她的职责是维护皇城和帝王安危,本就不该越俎代庖过问文官任职的事,更何况叶痕掌管的是工部,官员调动的事与他无关,如今她拿在这个场合来说本就是不对的。 “王爷所言极是。”薛主典很会看风向,眼见着这二人的唇枪舌战即将停歇,他赶紧附和叶痕道:“沈都尉许是方才喝了酒有些晕乎,王爷掌管的是工部,刺史上任的事与他无关。” “今夜的确是喝多了。”沈千碧尴尬地扶了扶额头,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不多时便站起身来向叶痕告辞,“明日回京,我先行一步,还望王爷海涵。” “沈都尉慢走。”叶痕头也没回,让沈千碧的近侍扶着她下了楼。 “王爷,下官敬您一杯。”薛主典站起身正准备给叶痕斟酒,风弄突然走过来将酒杯拿走,声音冷硬道:“王爷待会儿还有正事,不可多饮酒,薛主典若要喝,便由属下代替了吧!” 叶痕扶额,好笑地摇摇头。 薛主典看出了风弄眼中的警告之意,悻悻坐回身,勉强笑道:“那王爷您多吃菜。” “本王还有事,就先行一步了。”叶痕站起身,轻声说了句便直接踏出房门,留下薛主典一个人对着一大桌子原封不动的菜肴发呆。 “王爷,回行宫还是去别庄?” 坐上马车后,风弄在前面问。 “别庄。”叶痕吐了口气道:“长歌定是还没喝药的,我得亲自去看着,否则又让她全部吐出来了。” 说道喝药,风弄突然想到昨日自己亲眼看到王爷用嘴亲自替长歌小姐喂药的那一幕,他耳根一烧,脸上迅速染上一抹红晕。 约摸半个时辰后,马车到了别庄外。 叶痕缓缓下了车,轻声走了进去,梁上已经点燃了灯笼,以百里长歌房前那一盏红灯最为显眼,红光灼目,透过斑驳树影,照射在重新替换的新琉璃缸上,衬得里面安静游动的小鱼分外好看。 叶痕用手指碰了碰琉璃缸,想到在行宫的那夜,嘟嘟抱着装了小鱼的琉璃瓶坐在一边玩,他和她对灯编制孔明灯。 唇角蔓延开一抹笑意,叶痕直起身子,缓缓抬步来到百里长歌的房门外。 “你喝酒了,别进来碰我!” 大老远的,他就听见她的怒斥。 “怎么了?”走到门边,叶痕并没有急着进去,将身子倚在柱子上,挑眉看着紧闭的门窗。 “不是让你不要喝酒了吗?”百里长歌坐在床上直皱眉,这个男人,到底有没有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就喝了一点点而已。”叶痕咕哝一声。 “那也不行!”百里长歌怒道:“喝了酒你就回行宫去,我才不要见到你。” “舍不得走。”门突然被推开,叶痕带着一身淡淡的酒香走了进来,这一次加快了脚步直接来到床边,伸手从后面紧紧抱住她,将头枕在她肩膀上,低声道:“好不容易才找回你,我怎么能轻易走呢?” 百里长歌偏头。勉强能看到他染了几分薄醉的如玉面容以及微微阖上的眸。 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的样貌真的是太祸害人了,尤其是现在这样微醺的样子,那两片薄而精致的唇就在眼前,让人不禁有一种想尝一尝的冲动。 百里长歌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惊了一惊,随后她赶紧定了定心神,用手肘拐了拐他的胸膛,低嗤一声,“困了就回去睡觉,跑来我这边做什么?” 叶痕将身子往她后背贴了贴,依旧闭着眼眸,嘴唇倒是动了动,却是一句话没说。 “喂!你倒是说话啊!”百里长歌直皱眉,鼻尖凑近他嗅了嗅,顿时不悦地朝窗外大喊一声,“风弄!” “长歌小姐。”风弄很快出现在门外,很识趣的低垂着头不敢往里面看,要知道昨天见到的那一幕就够他脸红心跳好几年了,万一这一瞥再瞥到什么新奇的动作,那他还不得心跳加速而死? 这样一想,他躬着身子,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百里长歌只当他是心虚,不满地问道:“王爷喝了多少酒?” “四……四杯……”风弄吞吞吐吐。 “确定?”百里长歌问。 “确定。”风弄很肯定地点点头。 “那为什么醉成这样?”百里长歌伸手指了指坐在床沿边上,从后面抱住她紧紧不放,将头枕在她肩膀上的叶痕。 风弄一个没忍住抬头瞥了一眼,顿时如遭了雷劈,赶紧收回视线,抽了抽嘴角,想着有你在这儿,王爷便是不喝酒也醉了。 这些话,他自然说不出口,想了想,只能无奈道:“沈都尉一直敬酒,王爷没办法所以多喝了几杯。” 靠在百里长歌肩上的叶痕闻言眼皮狠狠跳了几下。 “那你带他回去。”百里长歌嫌弃地看了叶痕一眼,皱眉道:“我如今是病人,照顾不了他。” “不行啊长歌小姐。”风弄一脸为难,咬了咬牙低声道:“王爷喝了酒就会发酒疯,属下怕他待会儿砍了我,所以……” 靠在百里长歌肩上的叶痕整个面部都狠狠抽了抽。 “发……发酒疯?”百里长歌错愕了片刻,轻轻将叶痕的头扶起来,如见了蛇蝎一样将身子往旁边挪了挪,“那你更不能让他待在我这儿了,万一他也把我砍了怎么办?” 喝了酒随时都会发酒疯的晋王殿下被百里长歌一推,整个人直接往地上栽,幸亏在脸即将着地的时候反应迅速,立即直起身来。 “他他他他他……他发酒疯了。”百里长歌指着脸色微红的叶痕对风弄道:“你要是再不把他带走,我就砍了你!” 风弄觉得,这种场合实在不适合他一个侍卫站在门外煞风景,故而不等百里长歌把话说完,他直接一闪身跳出墙外。 百里长歌看见叶痕那个样子就知道他刚才在装,悄悄瞪他一眼,她索性将计就计再往里面挪了挪,一脸惶恐道:“叶痕,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在我房里发酒疯,你以后就别来了!” 叶痕似乎没听到她的话,依旧坐在刚才的位置紧紧抱着她,“别说话,让我好好抱抱你。” 他的声音,温润而醇和,唇齿间流露出丝丝酒香,让人一听就浑身绵软。 百里长歌如今重伤未愈,哪里经得起这么大的阵势,她身子颤了颤,伸手去推他,“我……我要睡觉了。” “白天不是才睡过吗?”叶痕突然松开她,将她的身子扳正,染了星子的眸紧紧定在她面容上。 “我又困了。”百里长歌小心地挣扎着,这个人果然是个祸害,跟他对视久了会不自觉的陷进他那双眸子里,她不敢再看,只得撇开眼,扭动着身子想要挣脱他的束缚。 “是吗?”他一动不动看着她,“我怎么感觉你比我还精神?” “怎么可能!”百里长歌脱口而出,“我如今是伤患者,需要静养多多休息,白天虽然睡过几个时辰,可晚上也还要正常休息的嘛!”  “你听……”叶痕对她的话恍若未闻,伸出修长洁白的食指轻轻指着她的心脏处,“你心跳的比我还快,竟然还敢狡辩!” 百里长歌被他看得心中生乱,赶紧用力深呼吸后强行从他脸上移开眼。 “你说,是不是见到我,所以心跳加快了?”叶痕脸一歪,歪向她眼睛的方向与她对视。 “是被风弄给吓的。”百里长歌还算镇定,瞥他一眼继续道:“我只是在害怕你要是真发酒疯把我给砍了,我找谁诉苦去?” “我喝了酒的确是会发酒疯。”叶痕望着她闪躲的目光,轻笑一声道:“而且是很厉害的那种。” 百里长歌嘴角一抽,赶紧挣脱他两手支撑着身子往后挪。 “别躲了。”叶痕放开她,任由她往后面挪,无奈地指了指她身后道:“那里面是墙,除非你会打洞,否则待会儿还不是得……” “叶痕,你无耻!”他还没说完就被她大吼一声打断。 “我又没对你做什么。”叶痕无辜道:“你要说我无耻,起码也得等我行了无耻之事再说吧,否则我岂不是白白担了这个名头!” 看着她那一脸的惶恐和不知所措,他低低笑了一声,挑眉问:“你在怕什么?你如今身上还有伤,我难道还能对你做什么不成?” “鬼才知道你在想什么!”百里长歌紧紧抿着唇,双手抱着膝盖,将身子缩成一团靠在墙角。 “别闹,快过来躺下,否则待会儿该受凉了。”叶痕见她只着中衣,微微蹙眉道:“不是说好了等你痊愈一起出去查案的吗?你要是再病倒的话,估计又要拖很长时间才能弄到线索,到时候案子越来越复杂,我们出来的太久了,万一哪天父皇传信将我召回去,那你一个人怎么去查?” 百里长歌似乎被他这句话影响到,身子动了动,却是怯怯看了他一眼,又缩了回去。 “你还想不想知道少卿是谁,想不想查出三夫人为什么是处子?”叶痕继续威胁,“如果这些你都不想知道的话,那你总该想知道你哥哥溺水的真相以及广陵侯府裴烬的妹妹死亡的真相了吧?” 百里长歌猛然抬眼,惊愕道:“难道你知道这些事情的真相?” “等你去查。”叶痕撇撇嘴,“你要是再不过来盖着被子,待会儿受凉的话又得喝上几天的药,躺在床上好几天不能出门,那这些案子怎么办?” 百里长歌看着他认真地样子,轻轻挪了挪身子,正准备掀开被子躺下,叶痕却突然将身子倾过来,清凉的唇瓣准确无误地吻上她。 “唔……你……混……唔……”百里长歌伸出手想捶打他,却被他将脑袋扣得更紧。 百里长歌脑袋里突然一片空白。 虽然这样的情况之前有过很多次,虽然他并不是第一次吻她,可是每一次两人唇瓣相触的时候她都会觉得心跳的很厉害,就好像他白天所说的那样,每一次如同初见,这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实在是……伤人!每次都让她猝不及防。 叶痕反复辗转流连在她温软的唇瓣上,如同在品尝世间美味,吻得那样小心翼翼,百里长歌一阵眩晕,双手却不听使唤地缓缓攀附上他的脖子。 叶痕身子一僵,似乎完全没料到她会回应,左手扣住她的脑袋,右手轻轻揽着她的腰,清幽酒香在两人的唇齿间溢出芬芳,这一刻的时间完全静止,唇瓣交缠的两个人完全沉浸在这个专属世界里。 叶痕轻轻闭着眼睛,却能感觉得到百里长歌呼吸间的灼热,揽着她纤腰的那只手不安分地开始往前移,极为准确地移到她的腰带位置轻轻一扯。 中衣本就单薄,此刻腰带滑落,露出内里胜雪的细腻肌肤,夜风的寒意侵袭而来,百里长歌身子颤了颤。 叶痕察觉到了她的冷意,帮她解腰带的那只手往门边一挥,带去一阵掌风瞬间将门重重关上。 屋子里顿时暖和了起来。 他那只手开始不安分地往她身上游走,刚一触及到她的肌肤时,如同摸到了极品的羊脂白玉。 百里长歌全身一震,连带着眼神也有些虚幻飘忽起来,攀在他脖子上的手却是没有松动半分。 她想,她一定是中毒了,连受了伤都这么肆意疯魔。 触到她的肌肤,叶痕呼吸加重了许多,百里长歌感觉得到他在熊熊燃烧的欲火。 “幸好……”叶痕突然松开她,迅速将她衣服穿上,又拉了厚重的锦被给她裹上,这才再次将头枕在她肩上重重喘息,“我险些酿成大错了。” “……” 这种突然被浇了一盆冷水的滋味简直不能再难受,百里长歌有些窘迫,更多的是懊恼,她身上的伤早就被他的内力治愈,如今只剩结痂的疤痕需要祛除,再严重也不过内力有些虚浮而已,若是他刚才再进一步,也不是不可以。 “怎么了?”叶痕注意到她突然黯淡下来的眸子,低低问了一声。 “你刚才……”她想问他为什么停下。 “是我不好,喝了点酒险些忘了你如今还未痊愈,更何况……更何况我们还没大婚,我刚才不该那样的。”叶痕将头抬起来,目光中的欲火已经完全消退,露出丝丝认真。 再一盆冷水浇下来,百里长歌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她呆呆地看着叶痕。沉默半晌,突然目光闪躲,伸出手去推他,“后院里有厢房,你快去睡觉吧!” “先缓一缓。”叶痕揉了揉额头,低声道:“现在回去我定然是无法入眠的。” 百里长歌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好笑地看了他的下腹一眼又偏开头,打趣道:“没想到,一向清贵自持的晋王殿下也会有这么一天。” “你再说,我又要发酒疯了。”叶痕放下手,将脸凑近她。 百里长歌神情一凛,若是又像刚才那样中途泼冷水,她才不要这么玩,撇撇嘴,她一转身躺下去,挥手赶人,“你快走,我真的要睡觉了。” “走不动了。”叶痕一脸无奈,拉个圆杌子过来坐下,将半个身子倾倒在床上,哀求地望着她,“现在天色已晚,外面又冷,后院厢房里的床榻更冷,你怎么忍心将我赶出去,万一明天我着凉了怎么办?” “叶痕,你果真是喝醉了。”百里长歌警惕地将被子紧紧裹在身上,微怒道:“刚才还说自己险些酿成大错,如今又不想出去,你究竟想如何?” “我今晚陪你好不好?”叶痕低声央求,手指伸进被子里握住她的手。 百里长歌只觉得他的指尖有些冰冰凉凉的,便知现下夜深,外面极冷。 她有些不忍心将他赶出去,便反握住他的手心,低声道:“那你答应我,不可以再像刚才那样了。” 叶痕脸上一喜,连忙道:“你伤还没好,我再不懂事,也不可能那样折腾你吧!” “这可是你说的。”百里长歌红着脸,“你若是敢食言,我就一脚把你踹下去!” 她说话间,叶痕早已脱了外袍和靴子躺上来,百里长歌轻咬下唇片刻,轻轻往他怀里蹭了蹭。 这么一折腾,她反而睡意全无,将耳朵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跳得飞快地心跳声,不觉问道:“叶痕,我想听一听你以前的事,你愿意告诉我吗?” 脸色僵硬了片刻,叶痕问她:“你想听什么?” “我想知道,五年前的那场大火你是如何逃脱的?”百里长歌察觉到了他方才那一瞬间的僵硬,心中了然他定是担心她问起晋王妃的事。 “五年前那场大火……”叶痕喃喃道:“是有人故意放的。” “这个我知道。”百里长歌心疼道:“我想知道你是如何逃脱的,为什么京兆府的仵作会判定被烧焦的那具尸骨就是你的?” “他们如何判定的我不知道。”叶痕像是陷进了很深的回忆,继续道:“那天晚上陪同我一起去的人只活了风弄一个人,他以前是我手下的一个副将,那天晚上起火时,风弄用他的身子替我挡了很多倒塌的横梁,那个时候的晋王府邸在京郊,所以要逃出去也并非那么困难,只不过放火的人还在附近,风弄无奈之下,将一户人家买了准备给死者用的棺木借来将已经昏迷的我装进去,让那几个人顺利抬了出去。” 百里长歌一惊,“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这不算什么。”叶痕轻笑着摇摇头,“原本我以为自己死定了,却没想到那些人将我抬到义庄以后,遇到了一个人……” 叶痕没有再继续往下说,百里长歌却已经知道了他说的人是谁。 “所以……你的这条命是晋王妃救回来的是吗?”虽然多次强迫自己去接受,可是此刻亲耳听到他说出来,百里长歌心中很不是滋味,一时酸涩上涌,靠在他怀里的脑袋往外挪了挪。 “长歌……我……” “叶痕你不要说了。”百里长歌打断他,喑哑着声音,“你感恩于她,这种心情我能理解,但我不想在这种场合听到关于她的一切。” 叶痕涌到喉咙原本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因为她的回复而慢慢沉了下去,低声道:“好,你不爱听,我便不说。” “说点别的吧!”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百里长歌扯了扯嘴角,“比如说你今夜在酒楼跟沈千碧都谈论了些什么?” “沈千碧终究是父皇身边的人。”叶痕长长叹了一声。 这句话,百里长歌听得懂,沈千碧性格再直率,在他们面前再豪爽,她毕竟是皇帝身边的人,就像叶痕所说,她所做的一切都以梁帝的利益为出发点。 沈千碧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站在他们这边的。 “那她有说什么了吗?”百里长歌好奇地问道。 “我今夜带了风弄去。”叶痕缓缓道:“她果然有意试探,但她怀疑也没用,毕竟她找不到被我调包的那些银子,她就没有证据回信给父皇。” “那么黎征这件案子呢?”百里长歌又问,“她可有让你亲自选滁州刺史?” “嗯。”叶痕点头,“这种事情我自然不可能揽到自己头上,用吏部回绝了她。” “看来还是我太天真了。”百里长歌无奈地叹息一声,“我原以为沈千碧会在这场纷争中独善其身,最起码不会参与进来,没想到转来转去,她还是你父皇手中的一颗棋子。” “而且还是很重要的一颗棋子。”叶痕补充道:“你别忘了,十二年前,永昌长公主府的惨案就是父皇授的意,沈千碧去执行的。” “对啊。”百里长歌恍然大悟,“我早该想到的,那个时候就能下此狠心,沈千碧又怎么可能真的与我交心做朋友呢?” “对了,今日我收到了帝京那个养蚕户的回信。”叶痕突然道。 “如何?” 第一百一十八章 秦文文晴 “他告诉我,他养蚕数十年,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蚕丝,即便是世间难寻的冰蚕丝也仅仅是刀剑砍不断,但一遇到火就立即会烧化,所以,他猜测编制那串手链的材料根本不是蚕丝。”叶痕缓缓道:“这样一来,我们便有了一个新的线索,既然编织手链的那种材料极为稀少,那么我们便可顺着这条线一直往上找,或许能找到突破口。” “那到底该从何找起呢?”百里长歌皱眉,“秦黛死的那天晚上我是亲眼见到第三个方块变红的,况且之前我一直将它放在床头的盒子里密封着,我敢确定没人动过,如此一来,就排除了身边人下手的可能,既然身边人没有下手的机会,那就必定是手链自身的原因,可我仔细研究过,没看出来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没有特别的地方才是最特别的。”叶痕道:“你想一想,普通丝线遇火即燃,而这种东西根本不怕火,除此之外,它的样式和丝线相差无几,这不就是最特别的地方吗?” “难道说这世上有一种蚕不怕火?”百里长歌疑惑道:“所以它吐出来的丝便遇火也不会燃?” 叶痕闻言,投给她一个“你想多了”的眼神。 百里长歌很无奈,“那除了这种解释,你还能想到什么东西燃不着?” 叶痕摇摇头,“其实我们的关注点不是手链为什么会变红,而是伴随着红色出现的那些黑点如何解释,因为每一次出现的黑点都在预示导致被选中那些目标死亡的原因。”顿了顿,他又补充道:“等明天你把第一个方块的黑点画线连出图案来,我们找找看能不能破解第一个死亡的人是谁。” “第一个方块的黑点密密麻麻的,好复杂啊!”百里长歌抿唇低声道:“我感觉皇长孙似乎知道第一个死了的人是谁,要不我们不麻烦了,我直接写封信回去问问他?” “不行!”叶痕当即否定,“你去问便正中他下怀,昨日一事,相信消息已经在传回帝京的途中,他很快便知道我们俩的事,而等他知道的时候,晋王府就真正与东宫势不两立了。虽然中间有一纸婚约牵线,但我还是不希望你与他有任何瓜葛。” 百里长歌抿唇不语,她知晓叶痕的醋性,也明白叶天钰那个人的心思深沉,说不定她这一问,答案没问到,反倒弄了一堆事出来。 “原本我还想着早日破案回帝京,可我现在觉得,这案子永远破不了才好。”百里长歌低叹一声,撩过他的一缕发丝缠绕在指尖。 “为何这么说?”叶痕挑眉。 “因为回去就意味着要面对那该死的婚约,还得时不时进宫陪着那几个女人强颜欢笑,想想都觉得头痛。” 她一脸不情愿的样子看得叶痕有些好笑,他伸手捏捏她的脸,温声道:“回不回去可不是你能决定的,只能说,在父皇下旨将我召回帝京之前,我们尽力去查询真相罢了。” 提起这个,百里长歌面上瞬间染上一抹愁容,“叶痕,其实,你有没有认真去思考过我们正在追寻,即将面对的那个真相究竟会是什么?” “想过很多。”叶痕语气温润道:“但没有一样是梳理得通的,我想背后那个人如此煞费苦心遥距千里杀人,无非就是想掩埋曾经的什么秘密罢了,只要他之后再有行动,我们定能逐一找到线索进而揭开所有的真相。” “其实我根本没想过要卷入皇家的任何纷争。”百里长歌道:“我只是想知道三夫人和少卿的事而已。还有二老爷为什么被三夫人一吓就精神失常了?” 提起二老爷,她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你跟我说,当初修葺大坝的工头是二老爷的内弟,那你可知他家在何方,不如我们去问问。” 叶痕心思一动,点头应道:“那些工头在入工的时候都有过详细的登记,待明天我去一趟大坝工程那边找工部侍郎一查便知。” “这是我们目前唯一的一条线索了。”百里长歌附和道:“希望能从二老爷内弟那里得到有用的消息。” 话完,忽然又道:“吕兴彩是至关重要的一个证人,你可得派人保护好她,免得突然被人给杀了,我就真的什么也查不到了。” “你放心吧!”叶痕莞尔一笑,“我今天一早去的时候就安排了人随时监督她家四周的动静。” “那就好。”百里长歌放下心来,又咕哝一声,“三夫人娘家找不到,潘杨找不到,连吕兴彩这条线索也断了……” 还没咕哝完,她眼风不经意瞥见外面桌子上的沙漏,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百里长歌立即惊坐起来,眯着眼睛死死盯着沙漏的方向。 “怎么了?”感觉到怀中一凉,叶痕才反应过来她的举动,一脸不解,“可是哪里不舒服,伤口又痛了?” “不是……”百里长歌指着沙漏问他,“你看那个沙漏,能不能感觉到什么东西?” 叶痕似懂非懂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随后摇摇头,“我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不对……”百里长歌拼命回想着刚才那一闪而过的灵光,喃喃道:“这个沙漏一定有问题,我的感觉不会错的。” “你是不是太累了?”叶痕也坐起身,再次瞟了沙漏一眼,还是没看出什么问题,轻声道:“你重伤初愈,还是不要过度用脑了,否则脑子烧坏了我可没办法替你医治回来。” “你才脑子烧坏了!”百里长歌瞪他一眼,目光又掠回沙漏上,此时正值上半部分的沙子漏尽,全部沉淀到下半部分的琉璃柱里面。 百里长歌猛然抬眼,再度指着沙漏低声道:“我就说怎么觉得这个东西哪里不对劲,原来是由沙漏的形状让我想到了一件事。” “什么事?”叶痕错愕片刻之后忙问。 “你看,现在上半部分的沙漏已经漏完了,再想计时就得把它翻转过来对么?”百里长歌一脸的若有所思。 叶痕凝目片刻,突然醒悟道:“你的意思是说,沙漏里的沙漏完了就可以倒过来,那么……” “秦文!”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脱口而出。 “对!”百里长歌道:“秦文的名字其实可以倒过来,这样的话,就成了‘文晴’。” 叶痕一惊,“难怪当初我们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都觉得耳熟,原来问题在这里。秦文,文晴,三夫人竟然就是秦开明的大女儿!” “等等……”百里长歌揉了揉额头,“三夫人不是语真族人吗?如果她真是秦开明的大女儿,那么是否可以说明连秦开明以及秦黛都是语真族?” 叶痕的目光在一瞬间突然幽暗下来。 百里长歌没注意到他的神情,继续道:“那这样的话,我明天直接去找秦开明就行了,说不定还能通过他找到你口中那个神秘得不能再神秘的语真族人避世的地方。” “不可……”叶痕突然扣住她的手腕,轻轻摇头,“语真族人既然选择避世,就肯定有他们逼不得已的理由,你明天要是去找秦开明,我陪你,但你在询问的时候千万不要提及他们族人的避世之地,否则恐怕会引起他的反感,到时候他一怒之下将我们轰出来,我们反而得不到任何线索。” “也对哦……”百里长歌赞同地点点头,“那我明天就只问他关于秦文的问题好了。” “好了,如今都深夜了,你再想下去,还要不要睡觉了?”叶痕说完,双手轻轻将她放倒下去,柔声道:“你现在想什么都没用,等明天我陪你去秦开明家一问便知。” “嗯……”百里长歌含笑点点头,瘦弱的身子紧紧贴在他怀里,轻轻阖上眼眸,不多时便传出均匀的呼吸声。 叶痕见他睡着,也闭上眼睛开始入睡。 一夜好眠。 翌日一早,百里长歌睁开眼睛的时候,身边早就空空如也,她伸手摸了摸身侧的锦褥床单,触手微凉,她微微皱眉,正想起身穿衣,外面突然传来魏俞的声音。 “阿瑾,王爷一大早去城郊短亭送沈都尉了,他让我告诉你,你若是醒了,先别急着去城西,等他回来一起。” “送别沈都尉?”百里长歌问,“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大概两个时辰前。”魏俞低声答道。 “两个时辰……”百里长歌皱眉,“十里一长亭,五里一短亭,既是去的短亭,路程并不远,何以这么长时间还不见回来?” “兴许是路上耽搁了吧!”魏俞听到了她的嘀咕声,安慰道:“阿瑾你不用太过担心啦,王爷武功高强,又有风侍卫长陪同,更何况以他的身份,谁敢对他下手?” “这倒是……”百里长歌轻声唏嘘,想着自己果真是中毒太深,他不过是离开了几个时辰而已,就担心成这样,那以后回到帝京不能时刻相见,她还不得患相思病而死? “阿瑾,你快起来梳洗吧!”魏俞又道:“秦老伯家在城西,里这儿远着呢,王爷吩咐了让我先带你回行宫休息,毕竟小世子在那边,你若是继续待在这儿,他要见你很不方便。” 经他一说,百里长歌这才想起这个地方是叶天钰的地盘,而她在这里与叶痕吵过,闹过,亲昵过…… 想到昨夜他的举动,她耳根一烧,面上迅速起了一层红晕,心也怦怦跳个不停,好半晌才勉强镇静了些掀开被子下床穿衣。 叶痕的内力疗伤,再加上血灵芝的奇效,百里长歌如今完全没有了疼痛之感,就连手臂上的伤都好了个七七八八,如今只等她消瘢。 推开门的时候,魏俞正站在外面,手里端着个铜盆,见她出来,赶紧将铜盆递给她,道:“阿瑾,这个是温水,你抓紧时间净面,要不然待会儿水凉了可不好。” 百里长歌接过铜盆和他递过来的崭新绒巾又回了屋,不多时将自己打理好再次出来。 魏俞递过一个秘色小瓷瓶,又道:“这里面的药膏是祛除你伤口的疤痕用的,王爷特别吩咐你临行前要擦一次。” 百里长歌伸手接过,打开瓶塞凑在鼻尖轻嗅了几下,里面掺杂了丹参,红花,川芎,香附等理气活血的中药,的确是祛疤的好配方,她盖上瓶塞问魏俞,“一定要现在擦药吗?” “嗯!”魏俞郑重道:“王爷特别交代的,他说如果……若果你不方便擦的话……他……他回来替你擦。”话到最后,魏俞的脸已经红得像煮熟的螃蟹,眼睛直直盯着脚尖,交握住的双手绞在一起,似乎极为尴尬。 百里长歌惊愕过后生出一丝恼怒。 这个男人,竟然在下人面前乱说,还说得这么露骨! “咳……”百里长歌重重咳了一声,扯着嘴角道:“那个……魏俞啊,王爷其实是在开玩笑呢,你也知道他这个人属于闷骚型,开起玩笑来总没个正经,你听听就好,不必当真,不必当真。” “不会啊……”魏俞抬起头,很无辜地说道:“王爷跟我讲这些的时候可认真啦,那个样子分明就是很想替你擦药,阿瑾你不必害羞,毕竟你们昨晚……” “魏俞,你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不等他说完,百里长歌迅速接了他的话头。 魏俞很显然一早就料到说出那些话会被打,他一溜烟跑了出去,等百里长歌说完话的时候,只见到一阵风将挂在树上将落不落的残叶卷下来。 回到屋子关上门,百里长歌轻轻脱了衣服将秘色小瓷瓶打开,指腹沾染里面的白色药膏轻轻往疤痕处抹擦。 药膏清凉,带着丹参香附特有的淡香味,她突然想起他昨日染了一分薄醉,全身透着淡淡酒香将脑袋枕在她肩膀上耍赖的样子,心中涌过一阵暖意,百里长歌想着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 见不到他的时候牵肠挂肚,见到了又心跳个不停,连看一眼都会脸红。 又想起他对她说不要爱,永远停留在喜欢这一层便好。 她承认,她如今喜欢他,可也不带这么玩的呀,仅仅是两个时辰没见就牵肠挂肚,他要她一直喜欢,那岂不是让她牵肠挂肚之后再来脸红心跳,这不是折磨人吗? 想到这里,百里长歌磨了磨牙,心知自己又被这个男人给诓了,亏她昨日还因为他的一席话哭得稀里哗啦,没想到竟是被他给算计了! “阿瑾,你好了没有?”魏俞在外面催促,“王爷没过来,我估摸着他应该是直接回了行宫,听说你们找到了重要的线索,那你可得迅速点儿,否则耽误了破案呢!” 百里长歌这才回过神来,加快速度抹完药膏穿上衣服出了门。 魏俞早已套好了车,伺候着她上去以后一甩马鞭朝着行宫方向驶去。 嘟嘟应该是一早就得到了百里长歌要回来的消息,穿了件厚实的棉袄和哑女一起等在行宫门外。 百里长歌一下车,他就立即扑过去,兴奋地“麻麻”喊个不停。 “小世子……”魏俞大惊,赶紧先一步拦住嘟嘟,温声道:“长歌小姐身上的伤还没好,你不能这么粗鲁,否则她会痛的。” “麻麻对不起。”听到魏俞这么说,嘟嘟张开准备抱百里长歌的双臂缓缓缩了回去,又低声道:“嘟嘟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气。” “你这么可爱,我怎么舍得生气呢?”百里长歌笑着蹲下身,手指轻轻在他鼻尖刮了刮,又问:“你爹爹回来了吗?” “还没有。”嘟嘟摇摇头,轻轻拽住她的胳膊问,“麻麻这次回来准备待几天?” “呃……”百里长歌一时语塞,心中暗忖这孩子太会掐要害了。 她不好回答,只能将目光瞥向魏俞,魏俞嘴角抽了抽,走过来低声对嘟嘟道:“长歌小姐原本就没有走啊,她只是去那边办差留宿了两夜而已。” “真的吗?”嘟嘟似信非信地瞅着魏俞。 魏俞被他那犀利的小眼神盯得浑身一哆嗦,赶紧点头连连道:“奴才若是敢有隐瞒,就……就一辈子娶不到媳妇儿!” 百里长歌面部狠抽,想着这小子果真是滑头得很。 “你是小宦官,原本就不能娶媳妇儿。”嘟嘟皱眉盯着他,“爹爹说我才可以。” 魏俞被戳了痛处,泪流满面,“小祖宗,奴才服了你了。” 拉着嘟嘟向宫门行去,百里长歌冲站在一旁的哑女微微一笑,对方同样轻轻扬唇。百里长歌收回视线,心中思忖着自从见到哑女的时候起,她就觉得这个人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和力,那种感觉,就好像见到了相识多年的老朋友,分毫不觉得生疏。 哑女一早就在百里长歌之前住的房间摆放了饭菜,几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由于百里长歌走的时候将东西都收拾打包去了别庄,此刻的房间看起来便有些空荡。 魏俞站在门口,看出了百里长歌的情绪,他赶紧道:“阿瑾你先用饭,等王爷回来后与你一起出去后,我再去别庄将你的东西收拾过来。” “先别急着收。”百里长歌出声阻止。 “阿瑾,难道你……”魏俞一急,想着她不会是反悔了不想搬回来吧? “不是那个意思。”百里长歌摇摇头,“因为待会儿我要和王爷一起出去查案,极有可能在今天知道一些真相,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你就不必将我的东西搬回来了,因为我们很快就要回帝京,到时候直接从那边搬到车上就行。” “真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破开所有的真相吗?”魏俞的眼眸里含了一丝欣喜的光。 “我只是说有可能。”百里长歌道:“毕竟眼下还未得到证实,我只有一堆猜想而已,万一到时候是我猜错了,提前回不了帝京,你再去别庄将我的东西拿回来也一样。” “嗯。”魏俞点点头。 百里长歌不再多言,拉着嘟嘟进门直接上桌吃饭。 吃到一半的时候,叶痕突然从外面进来,乌黑墨发上还沾染着几颗晶莹的晨露,他伸手将搭于胸前的一缕发丝揽到肩后缓步走到百里长歌身边,轻声问,“今天可有好些了?” “好得差不多了。”百里长歌说完,递了一副碗筷给他,“你一大早出门,想必饿坏了,快坐下来吃饭。” “不急。”叶痕摇摇头,目光掠在她受伤的那只胳膊上,“让我看看你擦药了没?” 百里长歌被他这一句噎到,目光悄然一转,看见羞红了脸手足无措垂首站在一旁的哑女和耳根通红蹑手蹑脚准备出逃的魏俞。 视线再一转,左边是右手捏着小勺将饭舀得满桌子撒吃得不亦乐乎不明所以的嘟嘟。右边是长着一张谪仙脸,无耻的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的叶痕。 百里长歌觉得,这气氛要多尴尬有多尴尬,叶痕分明就是故意的! 如果不给他看手臂上的伤口,门口那两人指不定得以为叶痕白日宣淫呢! “不就是给伤口上个药吗?随便看随便看……”百里长歌很大方地揽起袖子,也顺便让门口那二人瞧清楚事实并非他们想的那样。 果然魏俞身子一顿,将准备跨出房门的那只脚收了回来,恭恭敬敬立在一旁,哑女脸上的红晕消退了些。 叶痕见她乖乖伸出手,勾了勾唇后凑近一看,随后皱眉嫌弃道:“手法太烂!” “你——”百里长歌磨牙,果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亏她一大早起来就念叨他。他竟然这么不给面子,当着下人的面说她堂堂百草谷谷主亲传弟子上药的手法太烂? 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可忍婶都不能忍了,她一咬牙拍桌起身,揽袖子那动作仿佛要大干一架方才罢休。 叶痕轻轻一笑,“晚上我替你擦药。” 再一噎,百里长歌险些憋出内伤。 == 用了饭,将嘟嘟送回房间以后,百里长歌跟着叶痕穿过重重院落一路来到行宫门口。 “你早上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 百里长歌忍不住,终于在坐上马车后问他。 “也没多久。”叶痕递给她一个锦袱靠在背后,轻声道:“新任刺史还没调过来,沈都尉走后暂由我代理,我一大早去刺史府跟她核对公文而已。” “难怪……”百里长歌喃喃道:“我就说如果只是去送她,根本不需要这么长时间。” 百里长歌说完,叶痕便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这个是内务府的人传回来的。” 百里长歌眸光一动,既然是内务府的回信,必定就是与秦黛那个簪子有关的了。 她屏气凝神,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一直看着叶痕将封了火漆的信封打开。 “永平三十一年二月十八,广储司姚章雕碧玉棱花双合长簪。同月二十五,宁贵妃被诊有孕,陛下亲临广储司,将此簪赐予宁贵妃。” 记录的旁边,还画了玉簪原本的模样,百里长歌仔细看了看,的确与秦黛房里找到的那只玉簪一模一样。 “永平三十一年……”百里长歌低声念叨这个数字,“那不就是十二年前吗?” “对。”叶痕轻声应道:“很显然,这只簪子是宁贵妃怀有身孕的时候,父皇赐给她的,而且这种样式就只雕琢了一支。” “那为什么会在秦黛手里?”百里长歌更加疑惑,“御赐的东西是不可以随便转送他人的,然而秦黛一个小小的教坊司琴姬身上竟然出现了贵妃的玉簪,倘若你没看错的话,那个双凤衔珠的金步摇应该也是御赐之物,可是竟然出现在吕兴彩手里,这又是为何?” “现在我们基本能确定十一年前吕兴彩进过宫,而在那个时候,她和秦黛都见过宁贵妃,或者说都接触过宁贵妃身边的人,从而各自得到了这两样东西。”叶痕道:“我们现在要肯定的是,这个东西究竟是宁贵妃亲自送给她们的还是她们偷窃来的。” “这得看你了。”百里长歌扬眉道:“毕竟宁贵妃是你的养母,你想从她口中知道这些东西,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是没什么问题。”叶痕应声,“不过时间可能久一点,因为我不可能在滁州直接写信回去问她,那样的话会引起很多人的怀疑,更容易打草惊蛇。” “那也没差。”百里长歌耸耸肩,“反正我要知道的东西马上就要浮出水面了,剩下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案子,就让叶天钰自己去查好了。” “也对。”叶痕点点头,“我们先把三夫人的事情弄清楚再说。” 不多时,三人来到秦开明家门外,大门微掩,上次见到的妇人正在喂鸡,听到他们的叩门声,连忙走了过来。 “原来是晋王殿下。”妇人微微讶异过后赶紧行了礼这才将三人带往客厅喝茶。 秦开明挨了二十大板的伤早就在百里长歌送来药材和药膏后没多久就痊愈了,他如今精神抖擞,再不像之前秦黛刚死时的憔悴模样。 “草民见过晋王殿下。”秦开明一进门就行礼。 叶痕抬手示意他起身,又询问了他的伤势,这才进入正题,“秦老伯,其实我们今天来是有事想请教。” “殿下请说。”秦开明站起身,给叶痕和百里长歌添了茶,语气里说不出的恭敬。 “您的大女儿确定是叫‘秦文’吗?”百里长歌出声问道。 “还是草民亲自取的名字。”提到秦文,秦开明一脸愧疚地垂下头。 “那你可还记得她当初的模样?” 百里长歌又问。 “送她走的时候,她泪眼朦胧央求我的样子,我至今难忘。”秦开明低声一叹,随后似乎想到了什么,猛然抬起眼,激动地看着百里长歌,“大人,是不是有文儿的下落了?” “也许。”百里长歌有些不确定,“我们还需要你确认一下。” “怎么确认?”秦开明一脸茫然。 “待会儿我把那个人的画像画出来,你看一看她是否就是你当初送走的女儿。” 百里长歌说完,冲魏俞招招手,魏俞立即会意,走出去从马车里将一早准备好的笔墨拿出来,宣纸铺在桌子上,研好墨以后过来低声唤了唤她。 百里长歌站起身走到桌边提起笔,她本想照着三夫人年轻时的样子画下来,但是仔细想了半天,总觉得那个时候的记忆很模糊,她似乎没怎么注意三夫人的长相,抿唇片刻,百里长歌落笔,却是按照她归府以后见到的三夫人模样认认真真画了下来。 约摸半个时辰,墨迹干得差不多了,百里长歌才将画像提起来竖直到秦开明眼前,问他,“你仔细看一看这幅画,画中的人是否跟秦文长得相像?” 秦开明眯着老眼,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最后一锤定音道:“没错,她就是我的大女儿秦文。” “你确定?”百里长歌心头一紧,连忙追问,“那你不是说秦文进宫做了宫女吗?怎么会嫁到帝京武定侯府去了?” “这不可能的呀!”秦开明一头雾水,又盯着画像看了半天,才道:“如果这个画像与她本人的相貌没有出入的话,那草民敢肯定这个人就是我的大女儿秦文,但是文儿的的确确跟着那些人进宫做了宫女的,她怎么可能跑得出来还嫁到武定侯府那种高门大院呢?” “画像上的人没错。”百里长歌眉眼坚定道:“倘若你没认错人,确定这个人就是秦文的话,那么我猜测她很有可能是出宫了以后才嫁人的,只不过没有通知你们罢了。” 提起这个,秦开明便觉得秦文是因为无法原谅他才会连大婚都没有回来说一声,他一屁股坐回凳子上,满脸悔恨,过了许久,才抬起头望向百里长歌,“大人,既然您有文儿的下落,那等你们回京的时候能不能带上草民,我……我想亲自去看一看她。” “秦老伯,我说了您也别太伤怀。”百里长歌抿唇道:“秦文她在一个月前已经死了。” “什么?”秦开明闻言腾地站起来,颤颤巍巍的身子险些往后一栽,幸得妇人及时扶住。 “是的,她在一个月前自杀了。”百里长歌很不忍心,但她此时要是撒谎的话,日后秦开明必定会自己跑去帝京武定侯府找秦文,到时候让他知道他愧疚一生又满心期盼的大女儿早就已经死了,那种失落感比现在让他知道要重得多。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秦开明老泪纵横,一脸哀恸,哭得好不伤心。 “秦老伯请节哀。”百里长歌递给他一方帕子,低声劝慰,“至少秦黛的案子得以沉冤昭雪,至少如今您身边还有大娘相伴,往后的日子还长,您伤心一时是人之常情,但切莫整日沉浸在悲痛中,否则,大娘看着也难受。” “多谢大人宽慰。”那妇人一听,眼泪不争气地就滚落了下来。 百里长歌又进行了好一番劝慰才让二人止住哭泣。 从秦开明家出来,百里长歌好久都没有回过神,整个人如同置身于梦境中,虚幻得不可思议。 “秦文,文晴,竟然是同一个人。”她喃喃问,“三夫人就是当年被秦开明送进宫的那位宫女,那么十一年前死在栖霞宫藕池里的又是哪一个?” “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叶痕提醒她,“重点在于三夫人是秦开明的女儿这件事不足为奇,奇的是二老爷在滁州与三夫人碰过面,回去以后被三夫人随便吓一吓就精神失常了,如果他仅仅是知道了三夫人不姓文而姓秦这一点,似乎找不到能被吓疯的理由。” “之前离落给了我半边字。”百里长歌道:“他不是被你抓起来了么?待会儿回去逼他交出剩下的一半不就明白了?” “嗯。”叶痕点点头,又道:“我们现在还有一件事要去办,就是直接去大坝工程处找工部侍郎问出二老爷内弟家的地址亲自上门访问。” “如果离落手里的半边字就能揭开所有的谜团,我们为什么还要去跑一趟?”百里长歌不解。 “以防万一。”叶痕淡淡道:“离落手中的半边字可以随时变,但二老爷的内弟总不至于隐瞒二老爷来滁州的事,我觉得去打听一下较为稳妥。” 百里长歌觉得他说的有理,点了点头跟着他走上马车。 “魏俞,直接去大坝工程处。”叶痕淡淡吩咐。 “好嘞!”魏俞得了令,迅速驾起马车往滁州大坝行去。 绕过施工的工地,马车畅通无阻来到工部侍郎住房处。 叶痕示意百里长歌就坐在上面,他自己下了车与工部侍郎交谈了片刻后将之前登记施工人员的册子拿过来随意翻了一番,不多时,叶痕重新上了马车。 百里长歌见他前后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问,“你查到二老爷内弟家的地址了?” “查到了。”叶痕点点头,又对魏俞吩咐了几句,几人迅速离开工地前往二老爷内弟家。 二老爷百里勋的内弟叫尤方,皮肤黝黑,个头较小。 听明白叶痕和百里长歌的来意后,尤方赶紧吩咐他夫人去煮茶,他则非常惶恐地站在一旁,百里长歌一抬头便看见他额头上已经聚集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你不必紧张。”百里长歌轻声笑道:“我们不过就是想问一问上一次你的姐夫百里勋来滁州的时候有没有到过你们家?” “到……到过一晚……”尤方说话结结巴巴,时不时撩起袖子去擦额头上的汗。 “那你知道他来滁州做什么吗?” 百里长歌又问。 “这个……”尤方皱眉想了想,随即摇摇头,“姐夫说他去找一位故友顺道经过滁州就来看望我。” “那他可跟你说过他去找谁?”百里长歌有些惊讶,在她的认知中,二老爷百里勋一向是个游手好闲还好色的人,怎么会突然跑到滁州来找故友? 难道以前是她看错了人? “姐夫没告诉我。”尤方摇摇头,“不过他走的时候倒是留了一些银子给我们贴补家用。” “你再仔细想一想,他在你们家的时候可有什么异常举动?”目前唯一的突破口就在二老爷身上,百里长歌自然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异常举动算不上吧!”尤方道:“只是偶尔会走神,我们跟他说话的时候他很多时候都好像没听见一样,我以为他是不适应滁州的天气,所以让我夫人多给他添了些取暖用的东西。” “走神?”百里长歌眼睛眯了眯,“他在探望故友回来后就经常走神吗?” “大概……大概是这样。”尤方又抹了一把汗,断断续续道:“给他安排的房间就在我隔壁,那天晚上半夜,姐夫似乎是做噩梦了,突然大叫一声惊醒过来,我们都被吓到,赶紧起床点了灯过去看他,他依旧是有些走神,只跟我们说了句没事就继续躺下了。” “他住在你们家的时候可有出去过?”百里长歌伸手指了指城西,特别强调,“尤其是城西松花巷那一带。” “这个我不清楚。”尤方吞吞吐吐道:“白天我们都是出去干活的,姐夫一个人留在家里,我记得姐夫在这里的第二天傍晚我回来后,他匆匆忙忙地收拾东西,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也不肯说,只是告诉我这个地方不能待了,于是收拾包袱连夜离开了滁州,任凭我和夫人怎么劝他都不肯再留宿一夜。” “这个地方不能待了……”百里长歌回忆着尤方的这句话,又问:“除此之外,他还说了别的什么?” “似乎还有一句‘他来了’。”尤方不是很肯定地说道:“你们都不知道,姐夫当时的样子好可怕,就好像被遇到了什么非常可怕的东西一样,脸色苍白,嘴唇颤抖,连跟我说的那句话都是断断续续好久才说完全的。” 叶痕眸光一动,“你的意思是,百里勋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出现了疯魔的症状是吗?” 尤方一脸惶恐,“好……好像是,可是我又不太确定,因为如果姐夫在那个时候疯魔的话,他怎么可能找得到路回去帝京城?” “他连夜出城,你们一个都没有阻拦?”叶痕微微眯起眼睛。 “殿下息怒。”尤方一咕噜跪到地上,“并非草民不阻拦,而是姐夫好像在躲避什么人,而且看他脸上的神情极为惧怕,我和夫人当时都跟在他身后,并没有什么人追来,可他就是一直拼命躲,无论我们如何劝阻都听不进去。” “二老爷到底见到了什么?”从尤方家出来,百里长歌问叶痕。 “恐怕,二老爷去找的那位故友才是关键。”叶痕道。 ------题外话------ 推荐好友上架文,陶乐乐《穿越之一品育儿师》这是一个女主穿越在古代,捡逆贼遗腹子,开现代幼儿园,惹腹黑冷王爷的故事。 吉祥瑞雪《农女当家之美夫靠边站》穿越成一贫如洗的农丫,美男滚滚来,且看她忙种田忙后院,如何种田娶夫两不误 上架通知及抢楼活动 十月十号发文至今,幸好有你们的一路陪伴,我没有断更过一天,衣衣在此感谢每一位喜欢《携子》的妞儿。 首推时的忐忑,观察期的焦躁,历时两月之久,《携子》终于要入v啦,这本书能入v,少不了妞儿们的支持和肯定,万千感谢汇成一句话:时光不老我们不散。 刚开文的时候,其实我挺忐忑的,因为摸不清楚读者口味,不知道大家能不能接受这种写法,但我本人执迷于悬疑,所以当时只想着拼一把,没想过扑文的后果,更没料到会有上架的一天。 矫情了这么半天,其实就是一句话的事儿——《携子》明天入v。 v章首发两万。 我不知道v后还有多少妞儿愿意陪伴我,又有多少人离开,但衣衣还是得顶着锅盖在这儿吼一句。 首定很重要! 两万字,v等级最低的定下来也才一块钱,对于任何人来说都不是支付不起的金额,但对于我这个刚刚上架的小新人来说真的太重要了,因为首定决定了文文以后的命运。 我相信,在这两千多个收藏的读者里面,还是有一部分爱我哒,我也爱你们,希望大家能在明天中午一点献出一点爱,啊哈哈哈,啰嗦了这么半天,该说说活动的事儿啦! 明天将准时在中午一点更新。 具体活动如下: v章更新以后订阅了到评论区留言抢楼。 前三楼奖励分别为:888,688,588520小说币,四到十楼均为188520小说币。 十楼以后开始幸运楼,凡是抢到尾数带7的楼层都奖励188520小说币,楼层不封顶(一个号只能抢一次)。 ps:前提是订阅了的妞儿抢楼才算数哟! 【长评活动——此活动与抢楼奖励不重叠,也就是说,假如抢楼的亲没有在幸运楼,但你的评论是关于文文的长评,那么根据内容作出奖励,最高可得998520小说币,想写长评的妞儿们踊跃参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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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裴烬摇摇头,抿唇道:“只是看到长歌小姐的时候想起了我的一位故人。” “故人?”百里长歌更加疑惑,“她是叫‘阿瑾’吗?” “嗯……”裴烬低眉颔首,仅仅是应了一声便没有再继续往下说。 “你的那位故人如今身在何处?”百里长歌并非有意打探他人*,只不过“阿瑾”这个称呼曾经多次出现在她耳朵里,更何况似乎还与她有关,所以她不得不弄个明白。 “她……”裴烬抬眼,眸中星子在那一瞬间尽数散去,只留下沉沉雾霭,他顿了顿才继续道:“去了很远的地方,也许……再见之时,她已认不出我。” “你们分开了很长时间吗?”百里长歌继续问。 “算是吧!”裴烬轻叹一声,微微仰头看着已经出了云层的弯月。 “恕我冒昧问一句。”百里长歌又道:“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朋友……”裴烬收回视线,安静道:“或许,连朋友都算不上。” 如此听来,裴烬口中的那个“阿瑾”便与自己全无关系了。 百里长歌稍稍松了一口气,见他黯然失神的样子,心中有些不忍,毕竟她讨厌的是记忆中那个裴烬,而眼前这位明显不是。 收敛了心思,百里长歌指了指前面的拉面馆,轻笑一声,“刚才裴公子不是说了要去吃拉面吗?” 裴烬愕然,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走吧!”百里长歌不再多言,一拂衣袖当先朝着拉面馆走去。 二人来到拉面馆的时候,正好有空桌,想来裴烬身为工部侍郎去过不少地方,就比如眼下的凉城,拉面馆的老板与裴烬极熟,一见他进门就赶紧打招呼,“裴公子,您可是好久没有来这里吃拉面了。” 裴烬温和一笑,道:“公务繁忙,这次还是修筑滁州大坝顺道路过的。” 老板了悟一笑,然后将目光定在百里长歌身上,眼中迅速闪过惊艳,又笑问:“这位想必就是裴公子的……” “我们只是朋友。”百里长歌赶紧出声,不看裴烬的面色,走过去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给我们来两碗拉面吧!”裴烬微微一笑,对老板吩咐。 “好嘞!”老板乐呵呵走进了厨房。 裴烬缓步走过来坐下,看了百里长歌一眼,然后低声道:“我与这里的老板熟识,他刚才说的那些话……” “放心吧,你不说我都已经忘了。”百里长歌浅浅一笑。 这语气…… 从容淡然里透出一丝疏离,就像当年…… 城郊外的合欢花开得如霞似雾,随风飘扬,落了她满身旖旎,她手里拿着一片芭蕉绿叶遮阳,不经意间婉然回眸。 他站在垂枝杨柳下,看着斑驳树影在她身上描摹出一幅墨画。 他上前,温和道:“广陵侯府裴烬,见过小姐。” 她唇角弯起一抹笑,眸中却没有分毫波澜,淡淡开口,“不好意思,没听说过,麻烦你往旁边站一站,我借过。” 面馆里四个角落都已经点上了烛台,烛光微弱,轻轻落在眼睫,裴烬浅浅呼吸了一下,将思绪拉回,抬眼看着百里长歌,语气中增添了一份勇气,问出当年同样的问题,“你果真……不认识我吗?” 窗口有浅色月光洒进来,小心翼翼地描绘着她的轮廓。 他屏住呼吸,看着她越发加深的笑意,听到她说:“本王妃……” “小女子……” 如此陌生的自称,让裴烬胸腔中仿若被重击,伤得鲜血淋漓。 他不可抑制地伸出手抓住心脏处,听见她又说:“向来不喜欢把不在意的东西放在心上。” 猛地垂下眼睫掩住眸中慢慢聚拢的云雾,他的思绪恍然又回到数年前,她接过的那句话。 “有必要认识你吗?” 一模一样的语气,一模一样的冷淡疏离。 两个声音,两张面容重叠,他才发现,其实她什么也没有变,真正变了的……是他,变得太过多愁善感,也太过……深情,所以才会在听到这些话以后伤得体无完肤。 “裴公子你不舒服吗?”百里长歌见他一直手捂心脏,面上隐隐有痛苦之意,便出声询问。 记忆中那个声音飘然而至,“公子你面色不大好,这是病,赶紧回家治治吧!” 深吸一口气,裴烬缓缓抬起头,勉强笑道:“多谢阿……长歌小姐关心,可能是我刚从滁州那样寒冷的地方出来,一时不适应这里的天气吧!” 裴烬话音刚落,老板已经端上了两碗热气腾腾的拉面。 百里长歌轻嗅了一下,赞道:“闻起来应该很好吃。” “你尝尝就知道了。”裴烬笑答。 百里长歌不再理会他,拿起筷子自顾自吃起来,自从跟在叶痕身边,整天吃的都是山珍海味,此刻突然尝到这种简简单单的小吃,百里长歌便觉得这才是人间美味。 裴烬看着她的样子,轻轻弯了弯唇。 出了拉面馆,已经月上中天。 百里长歌抬头看了看天色,暗骂一声:“糟了!” “你放心,待会儿王爷若是怪罪,都由我一力承担。”裴烬看出了她脸上的担忧,轻声宽慰道。 “不关你的事。”百里长歌轻叹一声,“反正我们又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王爷他应该不会怪罪的。” “你还能走回去吗?”裴烬看了她一眼,她受伤的事他全都知道。 “你太小看我了。”百里长歌噗嗤一笑,“这么点路,还不至于折磨到我这个习武之人。” “我是担心你太过劳累会引得伤口复发。”裴烬温声补充了句。 “便是我此刻伤口复发,你也没有办法不是么?”百里长歌笑看着他。 这句话,她本无心随口而出,但在他听来,又是重重一击。 广陵侯府同武定侯府一样,都是百年军侯世家,男丁皆骁勇善战,但到了裴烬这一代,他不喜欢舞枪弄棒,更不喜战场上的厮杀染血,他爹愤怒之余,只能在朝中替他谋了个工部侍郎的四品文官,一则是让他好好磨练心性,二则,工部所属晋王,晋王曾是战场上的神话,广陵候便有让裴烬跟着晋王学习兵法策略的意思。 所以,裴烬是完全不会武功的,当然,医术也不会。 如此一来,百里长歌刚才那句话便成淬了毒的钢针,毫不留情地刺进他的心脏。 黯然垂眸,裴烬没有回答她的话,只低声道:“如此,那便劳烦长歌小姐受累陪我一起走回去了。” “裴公子太过客气。”百里长歌撂下一句话便往驿站方向走去。 远远地,百里长歌便看见街角立着一抹修长的月白身影,清冷的月光尽数流泻在他身上,衣袍发出淡淡蓝晕,仿佛被浅色海水包围,比青莲山上的雪还要洁净。 百里长歌定了定心神,抬步走过去,低声问:“王爷怎么来了?” 裴烬走上前,敛衽为礼,“下官见过王爷。” 叶痕淡淡扫了他一眼,语气微冷,“裴烬你先回驿站吧!” 裴烬应声,抬头时目光复杂地看了百里长歌一眼。而后抬起步子,直往驿站方向离去。 裴烬走后,叶痕看不出情绪的目光落在百里长歌身上,直看得她浑身不自在,抿了抿唇后问他,“怎么这样看着我?” “那你认为,我该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你?”叶痕出声,语气了掺杂了疏冷之意,“就像刚才他那样的眼神吗?” “他哪里有什么眼神?”百里长歌撇开目光嘿嘿笑道:“明明是你多想了。” “身为我寻找多年的妻子,你趁我出去赴宴的时候与其他男子一同吃饭说笑,再踏着月色一同而归,你可想过我的感受?”叶痕神情不变,语气只增疏冷。 “我们只是出来吃个东西而已。”百里长歌微微皱眉,看来这个男人今天晚上吃醋吃定了,她收起脸上的笑意,对上他的眼睛,“我跟他又没有过肢体接触,暧昧眼神,你怎么能这么不讲理?” 百里长歌愤愤然,若不是为了弄清楚“阿瑾”,她何至于深夜跟一个才见过面的男子出来?叶痕这醋吃得太没有道理! “你要我怎样做才算讲理?”叶痕眸光陡然冷了几分,周遭空气似乎也跟着沉冷下来,“换做是我深夜跟别的女人出去,你看到了,也会觉得无所谓吗?” “我……”百里长歌一时失语,顿了片刻才仰起脸道:“这根本就是两码事!” “两码事?”叶痕冷笑一声,“那你解释给我听,怎样才算是一码事?你跟他出来就理所应当是吗?” “叶痕你别发疯了!”百里长歌看着周围拢过来的人群,都在用新奇的目光打量着他们,她微微皱眉。 毕竟两人都相貌惊人,这样公然在大街上吵架,自然更能引起人群的关注,不多时,周遭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大批百姓。 百里长歌被他们盯得很不自在。 叶痕却视若不见,双眸只死死定在她身上,“你说我发疯是吗?那我就疯给你看!” 说完不等百里长歌反应,一把将她的身子推到墙壁边,不由分说张嘴便含住她的唇瓣。 “轰——” 百里长歌陡然睁大眼睛,似乎连呼吸都忘记了。 这可是在大街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竟然做出这样的事! 果不其然,人群中爆出一阵惊呼。 百里长歌紧紧皱眉,伸手就要去推他。 怎料叶痕今日似乎是吃了不少炸药,身子沉得千斤重,无论她怎么推,他都毫无反应,许是反感她的推却,他索性伸手将她的两只手臂扣在墙壁上,唇上动作分毫没有停歇。 这是头一次,他近乎暴怒的吻,毫不留情地攻城略地汲取她的每一寸芬芳,仿佛要将她整个人的精魂都吸进嘴里才肯罢手。 百姓们的惊呼一阵接着一阵。 大脑中的眩晕已经快要湮没百里长歌的理智,她再也听不到百姓们的声音,只感觉得到唇瓣上他的疯狂肆意和暴怒,仿佛积雪上百年的青莲山突然发生雪崩,大坝之内洪流突然决堤,他带了千斤霸道万顷怒,将所有的力道都在这一瞬间发泄出来。 百里长歌呼吸艰难,身子虚软,瞳孔逐渐涣散。 叶痕视若不见,分毫没有减弱唇瓣上的力道。 唇上传来的丝丝疼痛拉回了百里长歌些许理智,唇舌间血腥味蔓延,她紧紧皱眉,他却好像在品尝世间美味,直到将她唇上的殷红血珠舐净才肯松开她。 早就已经没有力气的百里长歌终于得到解脱,身子顺着墙壁往下一滑,眼见着就要瘫软在地上,叶痕突然俯下身将她打横抱起,然后对人群中微微一笑,“夫妻吵架而已,大家散了吧!” 他一笑,顿如深海明珠在深沉的夜里散发出璀璨的光芒。 百姓们看得痴痴然,都不由自主地往回退,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叶痕小心翼翼地抱着怀里的百里长歌,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那样和谐而静谧的美好画面,看得妇人们如痴如醉。 百里长歌并没有昏迷,只是全身无力地躺在叶痕怀里,目光幽怨地盯着他,“现在你满意了?全城的人都知道我今晚的脸全丢光了!” “错。”叶痕低头,眼眸中的暴怒早已如潮水般褪去,此刻只见星光点点,他纠正道:“全城的人都知道你是我叶痕的女人,更知道我们俩在大街上拥吻过,以后要是哪个男人敢再单独邀约你出来,打你的主意,必定会被天下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拥吻?”百里长歌闻言气不打一处来,怒道:“明明是你强吻我!” “你也没反抗不是么?”刚才当着全城百姓在大街上吻她那一幕,似乎消散了他心中所有的不痛快,此时的叶痕,声音听上去愉悦非常。 “什么叫我没反抗?”百里长歌咬着牙,想着怎么会有脸皮这么厚的男人,她扭动身子,想挣脱他的怀抱,却无意中牵扯到嘴唇上刚刚被他咬破的伤,她痛得唏嘘一声。 叶痕借着月光,看到她微微有些红肿娇艳欲滴的唇,忍不住俯下身浅啄了一口。 “你还要不要脸?”百里长歌完全没有力气,只能用眼神瞪着他。 “你不是常说我无耻吗?那我今日就做尽无耻之事,也好名正言顺地担起这个名头。”叶痕说着,脚步加快,不多时便来到驿站,净房里的水应该是一早就准备好的,叶痕抱着百里长歌进去的时候,浴桶上方还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水雾。 “喂!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叶痕抱着她一进门,她便明白了他的意图,双手捏成拳不断捶打他的胸膛。 叶痕毫无反应,轻轻将她放在浴桶旁的竹榻上,伸手就要去挑她衣服上的盘扣。 百里长歌一惊,她如今还在非常时期,还用着月事带,哪里容得他这般肆意? 她立即惊坐起来一把推开他的手,挥赶道:“不要你瞎操心,我自己会沐浴。” 叶痕看见她面上的窘迫,心中了然,不便再留在净房,只得低声道:“那我在外面等你。” “你先去帮我找一套干净的衣服来。”叶痕出去关上门的时候,百里长歌突然道。 “嗯……我这就去。”隔着门窗,百里长歌总觉得叶痕的声音哪里不对劲。 她褪下衣物,抬步跨进浴桶,舒舒服服地躺在里面撩动水花流过肌肤,脑子里幡然醒悟过来,她如今一丝不挂在浴桶里,待会儿叶痕将衣服拿来的时候,她怎么接?难不成要他直接推开门进来? 百里长歌磨了磨牙,都怪自己刚才神志恍惚没考虑清楚就让他去拿衣服。 难怪,叶痕回答的声音听起来有古怪,他必是早就想到了这一层。 百里长歌气愤地一拳捶在水面上,激起水花无数。 “衣服我拿来了,怎么送给你?”净房外突然传来叶痕的声音。 百里长歌旋了个身,望向房门方向,皱眉道:“你去找个小丫头把衣服送进来给我。” “小丫头?”叶痕疑惑道:“我直接给你送进来不就行了吗?” “谁要你送!”百里长歌低嗤一声,“快去找个小丫头,否则我就不出来了。” “这么晚了,我去哪里给你找小丫头?”叶痕幽怨道:“再说了,我不过就是给你送个衣服而已,又不是要对你做什么事。” “那也不行!”百里长歌当即拒绝,这个男人真是不知道脸红的么,刚才都敢站在大街上吻她,谁知道待会儿会不会把持不住做出什么事情来。 “那我就站在门外等你。”叶痕幽幽道:“要不然你自己出来拿一下。” “拿就拿!”百里长歌从浴桶中走出来,将湿发揽在一边,迅速穿戴好刚才脱下的衣服走过去打开门。 叶痕站在门外,见到她这个样子,轻笑一声没说话。 百里长歌从他手里接过衣服,迅速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叶痕的房间与百里长歌的相邻,而裴烬的房间与他们俩的隔了一个天井对望。 此时的裴烬正站在扶栏边,看着百里长歌长发披散,手里捧着一套衣服匆匆往房间走,叶痕悠闲地负手走在后面。 裴烬眼瞳缩了缩,胸腔中压抑得透不过气。楼下的叶痕似乎感应到他的气息,上楼之际缓缓转过身来。 月光清冷肆意,映衬得叶痕面容越发莹白,更看不清楚黑眸中的任何情绪。再扫了一眼正在推门而入的百里长歌,裴烬身子晃了晃,闭了闭眼睛后朝着楼下的人敛衽为礼,随后转身进了房门。 百里长歌关上门后,拿了一块干燥的绒巾坐在铜镜前擦头发,莲花香炉里升起袅袅轻烟,香气宜人,闻得直让人犯困。 百里长歌擦了一会儿,正准备起身去床榻上睡觉,模糊的铜镜里突然浮现叶痕模糊的容颜。 她一惊,迅速回过头,就见到叶痕正正站在她身后,手里捏着个秘色瓷瓶挑眉道:“今晚,你该记得擦药了吧?” “我……”百里长歌还没说完,身子早就被叶痕打横抱起,直到轻轻将她放在床榻上,叶痕才将小瓷瓶放在桌上,回过头来剥落她胸前的衣襟,顿时一股刚沐浴过的清香扑鼻而来,如雪肌肤撞入眼帘,每一寸都光滑得好像打磨过,唯独被刺过一剑的那个地方还留下一个小小的红痕,大概是上次及时用内力疗伤并擦过药膏的原因,剑伤处并未留下难看的疤痕,此时的那道红痕也大有随时消退的迹象。 叶痕缓了缓加重的呼吸,指腹沾染了药膏,轻轻涂抹流连在那道红痕处,手指刚一触及肌肤,百里长歌全身一震颤栗,毕竟受伤的位置特殊,他在涂抹的过程中难免触碰到胸前,她脸上烧得滚烫,凝脂般的肌肤迅速蔓延开淡淡的薄红。 相较于百里长歌,叶痕便淡定得多,手指触及的伤痕让他想到了那日在滁州别庄里她毅然决然将剑往自己身上刺的那一幕,眼眸里的欲火迅速消退,他只剩下平静和默然,手中动作有条不紊,直到完全涂抹均匀,他才轻轻帮她拉拢衣襟,给秘色瓷瓶塞上塞子后抬步就要离开。 “喂!你……”百里长歌咬着牙愤怒看着他的背影。 “怎么了?”叶痕转身。 “你就打算这么走了?”百里长歌皱眉,这个男人简直太可恶了,勾起了她一身火就打算这么一走了之。 “不然你还想我怎样?”叶痕明了她的意思,故意挑眉问。 “还能……还能怎样,反正我这两天身子不适。”想到这个,百里长歌顿时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怏怏垂下头。 “那你便好好歇着吧!”叶痕弯了弯唇,轻轻推门走了出去。 翌日,起床收拾好东西用过早饭后,一行人开始启程。 嘟嘟昨日睡的时间很长,所以一大早起来就精神得很,揪着百里长歌给讲了好长时间的故事才肯罢休。 马车经过府衙时,知府带着人在大门外恭送,百里长歌突然想起昨天在水渠边发现的尸体,但看府衙的人,似乎对这件案子不太上心,她收回视线对叶痕道:“要不先停一停,我去看看昨天发现的那具尸体吧!” “回京的时间是控制好的。”叶痕犹豫道:“如果在这里耽误的话,到时候无名祠炸毁的时辰就会超出我的预料,后果不堪设想。” 百里长歌思索再三,觉得还是叶痕的事重要,索性不再提起。马车再度启动,她在脑子里不断猜测着叶痕究竟用了什么样的办法能将无名祠炸毁的时辰控制得如此精准,但是想了好久都没有头绪,反而昏昏欲睡。 将脑袋靠在后壁上,百里长歌正准备浅眠,马车骤然停了下来,只听外面魏俞低嗤,“大娘,你不要命了!” 百里长歌眼皮一跳,赶紧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前面突然跑出来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挡住了去路。”魏俞皱眉道:“王爷,她好像受了伤,我们要救她么?” 百里长歌正欲起身,叶痕手臂一横,阻止道:“你待在车上,我下去看就行。” 百里长歌点点头,又坐回了身子。 叶痕掀开帘子走下去,那妇人满身血迹,头发蓬松,衣衫褴褛,看样子好像才经历了一番生死劫,她气息奄奄地躺在地上,望向叶痕的眼神里突然生出一抹光,“王……王爷……救,救命……” 这声音…… 百里长歌眼睫猛地一抬。 叶痕已经认出了妇人,忙走过去,在她两尺之外站定,问道:“吕大娘,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伤成这样?” “有人要……杀我。”吕兴彩说着,嘴里立即又涌出了一股鲜血。 百里长歌赶紧提着药箱从车上下来,对魏俞吩咐道:“这周围可能有埋伏,你看护好嘟嘟。”又吩咐旁边骑在马背上的裴烬,“裴公子不要离开马车太远,待会儿恐怕会有危险。” 裴烬点点头,冲她温和一笑。 百里长歌一看见他那双温柔的眼眸就想到昨晚叶痕暴怒的神情,她赶紧撇开头迅速走到吕兴彩身边,伸出手替她把了把脉,随即眉头一蹙。 吕兴彩心脉俱损,她一个没有武功的妇人在受了对方一掌之后还能坚持跑这么长时间,算是奇迹了。 百里长歌看了一眼叶痕,抿唇微微摇头。随后再看向妇人,伸手点了她几处穴道止住血液流出,再从药箱里拿出药粉撒在她伤口处。 但是很显然,这么做并没有什么效果,仅仅能延缓她片刻性命。 “我没有时间了。”吕兴彩虚弱地摇摇头,“你们别耗费力气,先听我把话说完。” 百里长歌赶紧将耳朵贴过去。 吕兴彩要说的话可能是所有案子中至关重要的线索,由不得她不关注。 吕兴彩还没说,周围迅速蹿出数十条黑影,一个个蒙着面纱,神情冷肃。 “叶痕,你去对付他们,这里我看着。”百里长歌伸手托起吕兴彩的身子,将耳朵贴近她的嘴唇。 叶痕身影一闪,迅速奔过去与那十几个人缠打在一起。魏俞始终守着马车,时不时抵挡着黑衣人的进攻。 “十一年前……”吕兴彩气息很虚弱,声音细弱蚊蝇,百里长歌实在听不清,只能偏过头看着她,根据唇形来判断她在说什么。 百里长歌急得团团转,那边的打斗已经接近马车,这些黑衣人武功都不低,叶痕一个人对付数十人自然显得有些吃力,眼见着其中一个黑衣人的银剑就要刺向马车,半空里冷风一闪,风弄带着十多个隐卫齐刷刷飞身而出。 看到叶痕的隐卫,百里长歌顿时放下心来,目光紧紧盯着吕兴彩的唇形,等说完时,她终于露出一个解脱的眼神缓缓闭上了眼睛。 百里长歌将药箱收捡好站起身,隐卫与黑衣人的打斗也接近尾声。 黑衣刺客死的死伤的伤,剩下几个只得落荒而逃,只剩满地狼藉和浓郁刺鼻的血腥味。 “属下救驾来迟,请王爷责罚。”风弄单膝跪地,一脸自责。 叶痕微微皱眉,“你们不是一直隐在暗处跟随的吗?怎么今日会慢了这么多?” 风弄答:“属下经过义庄时,特地去看了看昨日被淹死的那具尸体,结果发现那个人就是失踪已久的潘杨。” 叶痕神色淡淡,“确定是潘杨本人无疑?” “确定。”风弄眉眼坚定,“根据仵作的说法,潘杨也同当初四公子案子里的吴婆子一样是被人先杀后抛尸入水渠的。” “还有别的发现吗?”叶痕又问。 “没有了。”风弄摇摇头。 “本王知道了。”叶痕看了看四周,吩咐道:“你安排几个人把这些尸体处理一下,找个地方把吕兴彩安葬了,剩下的人随时跟紧马车。” 风弄闻言,立即过去着手安排。 百里长歌回到车上,倒了清水将手洗干净后才坐回座椅。 “有什么重要线索吗?”叶痕问她。 “吕兴彩告诉我,她就是十一年前在皇宫里替宁贵妃接生的稳婆。”百里长歌缓了口气才慢慢道:“然而她告诉我的是,当时她见到了两个孩子,有一个确实生下来就夭折了,另外一个被送出了宫。” “所以那些黑衣人追杀她是为了打听到被送出宫那个孩子的下落吗?”叶痕眯了眯眼睛。 “你这样问也有些道理。”百里长歌分析道:“但是推理不通。”她说着,用手指蘸了水在小几上写写画画,“首先,根据我们已经调查到的线索指示,秦文秦黛和已经死去的第一个人是因为知道了长公主府回来复仇那个人的身份,所以那个人要杀了她们灭口,而秦黛手里有跟吕兴彩一样从宫里带出来的贵重物品,所以我认为吕兴彩应该是手链上的第四个人,故而前来追杀她的这些人是幕后那个人派来灭口的。” 话完,她看向叶痕,“你赶快拿出手链来看看第四个方块是否变红了,如果变红,就说明我的猜测没错,如果没有红,那么方才这些黑衣人就不是来灭口的,而是来问被送出宫那个孩子下落的,这样一来,黑衣刺就不是幕后后之人派来的,很可能是另外一拨人。” 叶痕弯下身,从座椅下方拿出一个密封得非常好的盒子打开一看,第四个方块没有分毫动静。 百里长歌唏嘘一声,“果然如你所说,这些人只是来问那个孩子下落的,这样便说明吕兴彩并不是手链上的第四个人,看来她并不知道长公主府那个人的真实身份。” “吕兴彩有没有告诉你,那个孩子被送去哪里了?”叶痕问。 “并没有。”百里长歌摇摇头,“但是她又说宁贵妃在没有临盆之前,太医诊断她只怀了一个孩子,可是临盆那晚,吕兴彩却见到了两个。” “两个孩子都是宁贵妃诞下的吗?”叶痕又问。 百里长歌有些无奈,“吕兴彩气息太弱了,她没有时间说那么多,只告诉了我这些。” “那么我们来理一理线索。”叶痕柔声道:“首先,是秦文的进宫又出宫,身为宫女,她却能直接嫁进武定侯府,那么我们是否可以理解为,她是有目的的嫁进侯府的?” “当然可以。”百里长歌沉吟片刻,虽然不想说,却还是出了声,“因为,少卿便是当初被送出宫的那个孩子。”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一事,皱眉道:“理论上来说,少卿的身份应该就是被送出宫的那个孩子,但实际上不对。” “哪里不对?” “我见过少卿,他的容貌和我记忆中三老爷很相似。”百里长歌道。 “你不是说了,十年前那些人的容貌你都记不清楚吗?”叶痕眸光动了动,问她,“为何你偏偏记得三老爷?” 百里长歌抓着脑袋想了片刻,又苦恼道:“记不清啊,三老爷的容貌我也记不清,但是第一次见到少卿的时候,总觉得他和三老爷很像,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深刻的认知,却又无法回忆清楚三老爷的样貌。” “再有一点。”百里长歌继续道:“如果少卿是被送出宫的孩子,那么宁贵妃定然是希望他受到保护才会想办法将她身边的宫女秦文送出来,再用计嫁进武定侯府看护他,秦文既然是宁贵妃的人,没道理她会想要杀了少卿,须知这可是出卖主子的大事。” “这一点,又显示出背后那个人的高明之处了。”叶痕接过话,“背后那个人利用了人心,也就是你查出来的秦文喜欢傅卿云,感情这种东西能激发人的潜能,也能召唤出藏于心中最阴暗处的魔鬼,秦文便是因情入了魔障,肤浅地认为只要杀了少卿,她喜欢傅卿云这件事就没有人知道,而她也能和傅卿云一起远走高飞,殊不知,背后那个人正是利用了她的弱点,无形中将那个杀人工具暴露在她眼前,一步步将她引向地狱。” “那也就是确定少卿就是当年被送出宫的孩子了?”百里长歌抿唇问。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解释。”叶痕淡淡道:“毕竟百里敬才是一家之主,连他都默许那个冒充的三老爷归府娶了秦文然后名正言顺将少卿带回来,那只能说明这三个人之中,必定有一个人的身份非常隐秘重要,结合我们已知的线索,那个人只能是少卿。” “可是……”百里长歌感到非常困惑,“宁贵妃为什么要让人将少卿送出宫来,少卿是皇子,多了一个儿子她的地位不是更加稳固了一层吗?” “即便没有那个儿子,宁贵妃的地位也没有动摇过。”叶痕提醒她,“后宫是没有硝烟的战场,每天都在上演着各种阴谋算计,宁贵妃兴许是不想少卿被奸人所害,不想他被皇家这个大染缸荼毒,才会狠心将他送出宫的吧!” “也只有这种解释了。”百里长歌点点头,“难怪你说宁贵妃在临盆之后性子淡然了许多,应该就是厌倦了后宫里的尔虞我诈,所以她在下决心将孩子送出宫的时候就已经看淡了很多东西。” “离真相又近了一步。”叶痕莞尔道:“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回帝京后,你去问百里敬,那个三老爷究竟是怎么回事?” “也不知道我爹肯不肯说。”百里长歌轻咬下唇,“要是他肯说的话,我当初就不会费那么多心思跑出来跟着你去滁州查案了。” “他不肯说,也许是逼不得已。”叶痕安慰道:“我想一旦这个秘密威胁到武定侯府的生死存亡,那么即便是你不问,他都会主动说出来的。” 嘟嘟一直趴在小几上,他听不懂百里长歌和叶痕的对话,只能干瞪着琉璃瓶里欢快游动的小鱼。抬头时不经意间扫见外面骑着高头大马的裴烬,他立即来了兴致,欣喜地指着外面道:“爹爹,我也要骑马。” 叶痕看见他指着裴烬,脸色微微变。 百里长歌瞥了一眼叶痕,赶紧对嘟嘟道:“小孩子不能骑马,会摔下来的。” “不嘛!”嘟嘟跺脚道:“裴叔叔会抱着我的。” 百里长歌一脸为难,叶痕则安静地看着她,仿佛想看看她会作出什么决定。 正在胶着之际,裴烬突然打马走近车厢,冲里面轻声道:“王爷请放心,下官会照顾好小世子的。” ------题外话------ 这两天衣衣在逐步调整时间,所以更新有些不稳定,等完全调整过来就早上更新,到时候我会通知的(* ̄3)(e ̄*)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万民恭迎长孙妃回京 叶痕依旧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百里长歌。 百里长歌面露为难地望向嘟嘟,用商量的口吻道:“嘟嘟乖,等你长大了我一定亲自教你骑马好不好?” “不要,我就要现在骑马。”嘟嘟噘着小嘴,一副憋屈的模样。 百里长歌抿了抿唇后眉眼坚定道:“那好,你要骑马,我亲自教你!”话完将隐在暗处的风弄唤出来。 “长歌小姐有何事吩咐?”马车停下,风弄站在外面低声询问。 “你去帮我寻一匹马来。”百里长歌随口吩咐,又道:“记得挑一匹性子温顺的。” “是。”风弄应声后便迅速去附近寻马。 “你要亲自教嘟嘟?”叶痕瞟了一眼外面的裴烬,重新看向百里长歌。 “不然还能怎样?”百里长歌郁闷地抬起头,这个男人早就把裴烬当成仇敌,他肯定不会让嘟嘟骑上裴烬的马,再三权衡之下,她觉得也只有自己亲自上阵了。 “我也可以亲自教。”叶痕微微一笑,而后拔高声音,那语气仿佛在对着外面的人补充了句:“我们的儿子。” 不多时,风弄找来了一匹毛色光滑的枣红马,叶痕抱着嘟嘟掀帘下车,纵身一跃骑到马背上。 将嘟嘟抱在身前,让他的小手紧紧攥住缰绳以后,叶痕才微微偏头看着一直走得很安静的裴烬。 此时魏俞已经将马车以及车上的百里长歌赶出好远。 裴烬似乎感觉到了叶痕的视线,稍稍偏转头。谦和一笑,眼神中并无任何畏惧。 “裴侍郎,你是聪明人,什么事该做,什么不该做,甚至于什么话该不该说,不用本王提醒你。”叶痕启唇,面含笑意,眸中却一片冰寒。 “王爷教训得是。”裴烬轻轻敛眉,“公务上你是我上司,但私底下的感情纠扯上,我们是平等的,并不存在于用权势来衡量一切。” “好一句‘平等’。”叶痕冷笑一声,“裴侍郎是嫌自己当年输得还不够惨吗?” 裴烬脸色一白,骑在马背上的身子晃了晃,片刻之后才稳定心神缓缓道:“一切才刚开始,王爷这么早就判定我失败未免太过武断。” “你成功与否自然不能由本王来判定,你要讲求公平,便只能将决定权放在她手里。”叶痕沉声道:“只可惜她的一颗心只装得下本王一人,这场赌局从一开始就没有把你算在里面,所以本王劝你趁早收手,你当知道她如今的身份,并非你那微薄的力量能扭转得了局面的。” “王爷,下官也有一句话。”裴烬仿佛没听见叶痕的话,唇角轻轻一勾,“这世上所有的真相,总有一天都是会浮出水面的,不要因为掩耳盗铃而沾沾自喜,否则等到真相被撕碎的时候,悲剧就会无止境蔓延。” 叶痕闻言,面色更冷沉了几分,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裴侍郎经验丰富,本王受教了,当年一纸婚书被拒,闹得整个帝京沸沸扬扬,想必当日的光景,裴侍郎历历在目,也记忆犹新吧?” 裴烬原本就有几分苍白的面色在这一刻更添莹白,他全身一颤,缓缓伸手捂住心脏,昔日柔和的眸里溢出不甘的色泽。 “本王先行一步。”叶痕噙着一抹温和的笑,“希望以后裴侍郎在行事说话之前能好好想想当年的细节,那些失败的经验,够你受用一辈子。”话完一扬马鞭,马儿迅速奔向前面已经走远的马车。 “爹爹,你是不是很讨厌裴叔叔?”刚才的对话,嘟嘟全部听到了,但他听不懂,只能小声地问叶痕。 “爹爹不是讨厌他,而是讨厌不知进退的人。”叶痕耐心解释。 “什么叫做‘不知进退’呢?”嘟嘟一脸疑惑。 “举个简单的例子。”叶痕轻声道:“你娘亲不喜欢他,他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抢就是不知进退。” “咦?”嘟嘟大惊,“裴叔叔要和爹爹你抢麻麻?” “或许。”叶痕道:“所以我才不能让他得逞,否则你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娘亲了。” “太可恶了!”嘟嘟皱眉握拳,“要是让我看见他敢来抢,我要一拳打得他满地找牙。” 叶痕轻轻一笑,手指不觉摸了摸他的脑袋。 嘟嘟嫌恶地皱眉,咕哝道:“爹爹你不要摸我!” “为什么?”叶痕不解。 “我也不知道。”嘟嘟摇摇头,“只有麻麻摸脑袋的时候嘟嘟才会乖,别人一摸我就想发火。”他无辜地偏头看着叶痕,“爹爹你也一样不能摸。” “……” 高华无双的晋王殿下眯了眯眼睛,头一次在儿子面前嗅到危机感。 叶痕不多时便追上了魏俞的马车。 百里长歌探出头,挑眉看着嘟嘟,“怎么样?骑马的感觉是不是倍儿爽?” “一点也不好玩。”嘟嘟郁闷道:“还是喜欢麻麻给讲故事。” 百里长歌哭笑不得,无奈地扶了扶额头,终于下车将嘟嘟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你不下来吗?”百里长歌瞥见一直高踞马上的叶痕,随口问了一句。 “我骑马。”叶痕扫了一眼四周,警惕道:“以免后面再发生什么紧急情况。” “也好。”百里长歌点点头再不多言,抱着嘟嘟上了马车。 出了滁州,天气才逐渐恢复正常,已是四月初,天光晴暖,蜀地长路绵延,官道两旁群山苍翠,不知名的野花开遍山峦,红白相间丰腴饱满,为这初夏的季节增添了亮丽的一笔浓墨。 不若来时有押送银子的车队那般缓慢,回去的路程较为轻松,虽然每到一个驿站都有官员设宴接风洗尘,但丝毫不影响叶痕以原先计划好的速度轻快前行。 一路经过依山傍水的蜀地人家,轻起碧波的江上竹排,终于在第四日巳时到达帝京。 即将到达金光门的时候,百里长歌便感觉周围气息很不对劲,她伸出头看了看,也没看出来哪里不对劲。 “王爷,城门被关了。”裴烬打马上前来,目光紧紧盯在高大巍峨的西城门上。 “呵——”身后叶痕跟上来冷笑一声,“这是玩的哪一出?” “恐怕是因为您和长歌小姐的事被皇上知晓了。”裴烬扫了一眼马车,缓缓道。 “那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叶痕丝毫不以为意,淡淡道:“我倒要看看父皇究竟要阻拦我多久。” “王爷,城门背后似乎有很多人。”风弄及时现身,禀告道:“属下根据气息来判断,绝对不会少于千人。” “无碍。”叶痕抬头看了看天上炎烈的太阳,弯了弯唇,一派气定神闲的样子,“我的时辰估摸着也快到了,眼下城门被关,我无法进城,岂不是对我后面的安排更有利?” 百里长歌听到声音,便知道叶痕指的是他将要在今日午时炸毁无名祠。 胸口处不可抑制地澎湃起来,那不是心慌,也不是畏惧,而是一种渴望。炸毁无名祠,就意味着帝京的天即将要变换一番,也意味着她和叶痕从此彻底走上了与王朝敌对的不归路。即将到来的这声巨响便是见证奇迹的时刻,她有些迫不及待,不仅是想早些见到叶痕的杰作,还想早日与叶痕并肩作战。 马车停在壕沟外十丈处。 叶痕与裴烬高踞马上,两人的目光皆望向紧闭的城门方向。 魏俞一脸焦急,时不时回头看看叶痕,见对方毫无动静,他更焦急。方才风弄的禀报他是听见了的,如此一来,只能说明皇上对于王爷和长歌小姐在一起这件事非常愤怒,所以准备了大批军队等在城门后,待会儿城门一开,等待他们的将会是弓弩银枪,是天家为了维护颜面使出的铁血手腕。 头顶的日光越来越烈。 叶痕到不怎么关注城门的动静,只是偶尔用手遮目抬头看时辰。 “私底下,下官虽与王爷有争执,但到底下官还是工部的人,王爷的人,所以待会儿不论发生什么,下官绝不会做龟缩小人。”裴烬侧转头看了一眼叶痕,语气中充满坚定。 “难得裴侍郎公私分明。”叶痕一笑,“果然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裴烬淡淡一笑再没说话。 “王爷,皇上这是准备了厚礼等着我们吗?”百里长歌探出头看了看紧闭的城门,偏头问叶痕。 “待会儿开城门不就知道了?”叶痕挑眉,又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阳。 一时间,周遭寂静下来,只偶尔听得到远处焦躁的蝉鸣。 几人脸上都是一派镇定从容,似乎早已准备好承接即将而来的狂风暴雨。 正在这时,城门处突然传来轰隆隆的巨大摩擦声,在这寂静的周遭,那声音仿若天降暴雷。 不多时,城门缓缓打开一条缝。 叶痕抬手示意魏俞不要轻举妄动,他则骑马站在原地,观察着那两扇门背后的动静。 片刻之后,有轻微的马蹄声传出来,从声音听来,骑马的应当只有一人,而且行走的速度相当缓慢。 百里长歌眯了眯眼睛。 叶痕和裴烬对视一眼,依旧站着不动。 片刻之后,骑马的人走出了城门。 炎烈的阳光下,骑在马背上的人一身玄色重锦服,苍白的面容上似乎分毫没有融入半分阳光的温暖,便是脸上带了几分笑意,也让人感觉不到任何温暖柔和,反而觉得那双幽邃的眸更加阴冷。 百里长歌探出头的瞬间,与他四目相对。 她怔住,传说中皇长孙叶天钰自十年前染上寒疾,就再也没有踏出过东宫半步,今日竟然亲自骑马走出城门,不可谓不震惊。 当然,震惊的不止百里长歌一人,还有裴烬和魏俞,那二人早就在叶天钰走出城门那一刻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现场唯一镇定的只有叶痕,他脸上的表情始终淡淡的,仿佛这一切早在他的把控之中。 百里长歌从叶天钰身上收回视线,正准备将身子缩回车厢,那边叶天钰的声音突然传来。 “欢迎回京,我的长孙妃。”他说话的时候,唇角笑意加深,那副神情看上去就像非常期待她回京一样。 百里长歌心下一沉,正准备开口反驳,叶天钰的身后狂风卷浪般传来成千上万个声音。 “恭迎长孙妃回京——恭迎长孙妃回京——”其声音之洪亮,足以让远山皇家寺庙里千斤重的青铜钟发出金鸣声。 城门亦随着这响彻天际的洪亮声音缓缓打开,百里长歌越过叶天钰的身子往后看去,城内密密麻麻跪了一地百姓。 难怪,风弄刚才会说城门后的人至少上千,原来叶天钰准备了这致命的一招等在这里。 胸腔中怒气翻涌,百里长歌死死咬着牙,锦袖中拳头紧握,修长的指甲嵌进掌心,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目光淬了毒一样盯在叶天钰身上。 想不到,万万想不到,叶痕才放出他们俩在一起的消息准备让天下人的舆论盖过她和叶天钰的那一纸婚约,叶天钰竟然利用百姓来个“万民迎接长孙妃回京”,这种史无前例的轰然举动,也只有他这个受尽梁帝宠爱的皇长孙敢为了吧? 百姓恭迎声不断,声音浪潮般一阵一阵席卷临阳帝都五十六坊。 百里长歌艰难地将目光往旁边一瞥。 裴烬显然没料到皇长孙会来这招,也同百里长歌一样紧捏拳头,脸色铁青,胸口气得一鼓一鼓的。 叶痕淡然如刚才,只是望向叶天钰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森然的冷意。 良久过后,城内百姓声音停止。 叶天钰站在原地不动,目光转到叶痕身上,轻笑一声,“滁州大坝的修葺,辛苦十五皇叔了。”话完,再次看向百里长歌,声音中含了一丝嗔怪,“爱妃,十五皇叔不辞辛苦一路护送你回京,你别淘气,赶快下来给长辈行谢礼。” “长孙殿下是否认错了人?”百里长歌虽然怒极,可她知道叶天钰此人手段了得,若是就此发怒反而落入他的圈套。此时的她反而平静下来,抱着嘟嘟缓缓下了马车,微笑,抬头,再度与叶天钰四目相对,语气轻缓随意得好像羽毛滑过肌肤,“本王妃乃晋王世子的亲生娘亲,长孙殿下莫要乱了辈分,让天下人嘲笑才是。” 此言一出,叶天钰身后明显传来百姓们的狠狠倒抽气声。 裴烬瞳眸一缩,不敢置信地看向百里长歌,他原以为在凉城那夜她自称“本王妃”只是为了气他,没想到她竟然在皇长孙面前当着帝都五十六坊的百姓亲自承认她就是晋王世子的亲生娘亲。 百里长歌的这句话显然比叶天钰让万民恭迎长孙妃还要让裴烬难以接受,他一手抓住心脏处,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稍微缓和那里的疼痛,但终归抵不过火气攻心,霎时一口血雾喷涌出来。 叶痕在听到百里长歌不容置喙的声音后,愉悦地弯了弯唇,而后听到裴烬吐血的声音,立即收敛了笑容望向他,声音多了一丝僵硬,“你没事吧?” “没事……”裴烬虚弱地摇摇头,撩起袖子将嘴角的血迹擦干净。 百里长歌站在前面,自然没注意到身后的动静,她目光如炬,毫不畏惧地对上叶天钰的视线。 叶天钰脸上的笑容在听到百里长歌的话时瞬间僵住,随后转化为阴冷,声音也褪去了最后一丝柔和,“你可知道自己刚才在说什么?” “我很清楚。”百里长歌一字一句,“清楚至今封存在武定侯府的那道赐婚圣旨只不过是皇帝控制朝局的一小盘棋,而你我都是这上面的棋子。我还清楚,我对长孙殿下您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当初陪您完成三礼是逼于对皇权的无奈。” 说罢转眸看着骑在马上的叶痕,抱着嘟嘟的双臂紧了紧,再度缓缓开口,瞳眸中溢满了温柔,“我最清楚的是,我喜欢的人,我想厮守一生的人,我认为重于天下的那个人是叶痕,也只有他,才能让我不顾一切。” “皇长孙可听清楚了?”叶痕从百里长歌身上收回目光,温柔消散,只剩冷意,嘴角嘲讽毫不留情地对着叶天钰,“本王的爱妻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我们在三年前就已经有了孩子,她怎么可能成为长孙妃?今日之举,皇长孙实在太欠缺考量,须知这样史无前例的大事,会被史官载入史册,难道你要让我大梁皇室颜面尽毁,让后世子孙唾骂千年吗?” “十五皇叔——”叶天钰出声打断叶痕的话,目光依旧阴冷,“皇爷爷明旨昭告天下武定侯府嫡女百里长歌嫁入东宫为长孙正妃,你以为这是儿戏?” 叶痕声音清淡,“本王与百里长歌早在五年前就已经结为夫妻,三年前生下小世子。东宫隐卫上万,况且皇长孙如此精明,在父皇下旨之前必定是让人细细查探过百里长歌事迹的,可皇长孙你明知百里长歌已经是本王的爱妻,竟然还央求父皇下旨纳她为妃,你置父皇的威严于何地,又置天家的颜面于何地?” “哗——” 叶痕此言无异于深水炸弹,瞬间将那跪了一地的百姓炸得七荤八素。百姓们顷刻间喧哗起来。 百里长歌嘴角翘了翘,想着叶痕确实很会说话,明知这桩婚约全是梁帝一手操纵,他却拐个弯把梁帝摘干净,说东宫其实早已查清楚他们俩的关系,再把请求赐婚这件事统统推到叶天钰身上。 赐婚圣旨是数月前颁布的,而她和叶痕早在五年前就认识并成了婚有了孩子。 这样的说法一出,孰是孰非,百姓心中自有论断。 叶天钰脸色黑到极致,握住缰绳的手指紧了紧,叶痕扭曲事实,将赐婚的主意推给东宫,他自然再无法用圣旨来反驳,因为那样做的话就直接将所有的罪责推脱给了皇帝,这桩罪,他担待不起。 百里长歌目光平静,安抚了怀里有些躁动的嘟嘟后再度抬眸,她一直在等叶天钰用赐婚圣旨来说事,只要叶天钰敢说出他们俩抗旨的话,他就等于将赐婚的主意推脱给梁帝,也就间接控诉了梁帝昏庸到明知她和叶痕五年前就已经成了婚还下旨赐婚。 只要叶天钰敢说,后面就有好戏看!因为凭借梁帝的性子,定然是不会亲自承认赐婚主意出自他自己的,那么他便只能暗自吞下这个哑巴亏,然后惩罚东宫。 届时,那道赐婚圣旨便成了一个非常有力的巴掌,不仅打肿东宫的脸,也会反手给梁帝一耳光。 但很显然,叶天钰早就想到了这一层,他紧抿着唇瓣,一言不发眯着眼睛看了百里长歌好久才轻笑出声,“爱妃别闹了,那天是我不对,我不该跟你吵嘴惹你不快以至于你一怒之下离开帝京,碰巧遇到十五皇叔,怒气未消才会想到用这种办法来刺激我。我在这里当着天下百姓的面给你赔个不是,你不要生气了可好?” “哗——” 百姓再一次炸开锅。 竟然是长孙妃与长孙殿下吵嘴一怒之下跑出了帝京,为了刺激长孙殿下才会说出刚才那番话? 伏跪在地上的百姓齐齐抬起头,都将目光落在双手抱着嘟嘟的百里长歌身上,有探究,有打量,有担忧。 叶天钰眸中精光一闪,顺势跳下马,单膝跪地,拔高声音,“请长孙妃回家!” 这句话喊得非常有水准,他不说回城,不说回东宫,说的是回家,那么就足以说明皇长孙非常在意长孙妃,二人虽然还没大婚,但皇长孙早已将她视为一家人,更何况十年不出东宫的长孙殿下纡尊降贵单膝跪地给长孙妃赔不是了,这份情谊,不可谓不深重。 百姓们见状,风向立即就变了,赶紧又伏跪在地上,洪亮的声音一潮盖过一潮。 “请长孙妃回家——” 百里长歌银牙都快咬碎了,此时的她只想冲上去狠狠捅上叶天钰一刀。 她这么想,也正准备这么做。 叶痕看出了她的意图,赶紧打马走上前,压低了声音道:“长歌,稍安勿躁,现下无论他说什么我们都不要进城,也不要有任何过激回应,后面的事我自有打算,你放心,我叶痕还不至于弱到连喜欢一个女人都没法紧紧抓在手心,要处处受制于人。” 他的声音向来对她都能起到安定的作用。 百里长歌听闻后果然慢慢平复了心绪。 嘟嘟不明所以,一脸茫然地看着百里长歌,“麻麻,我们为什么不走了?” “先休息一会儿。”百里长歌对他笑了笑,摸摸头温和道:“等你爹爹休息够了我们就启程,到时候回了家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麻麻回去以后就住在我们家吗?”嘟嘟大眼睛忽闪忽闪。 百里长歌看了一眼叶痕,然后点点头,“嗯!” 嘟嘟面上一阵欣喜,继续窝在百里长歌怀里。 没得到百里长歌的回应,叶天钰缓缓抬起头,面露温柔和歉疚,“长歌,坊间有句话说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你看我们俩上次吵嘴都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不等她反应,叶天钰又继续道:“你都不知道,那天你出了东宫后我痛心疾首,以至于寒疾发作昏厥了好几天,等我醒来遣人去武定侯府的时候才知道你一怒之下离开了帝京,苍天不负我,终于等到你回京,你别再生气了可好,我们回去把剩下那几道礼走完就选定日子大婚。” 这语气,这表情,这深情,活脱脱将一个痴情种演绎得淋漓尽致。 百姓们被他感动得几欲垂泪。 百里长歌狠狠啐了一口。见过不要脸的,就么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如果不是叶痕阻拦,她一定早就冲上去将叶天钰活活撕成碎片! 魏俞始终坐在车辕上,方才百里长歌说出的那番话他自然听得一清二楚,心中为王爷高兴,虽然他知道这些话说出来以后意味着什么,但王爷等了晋王妃这么多年,今天终于如愿以偿,不管她是不是真正的那个晋王妃,只要是王爷喜欢的,那也就是他心目中的晋王妃。 眼尾瞥见百里长歌抱着嘟嘟在下面站了好久,魏俞赶紧跳下车走上前来轻声道:“长歌小姐,将小世子交给奴才吧!” “魏俞,以后叫她‘晋王妃’。”叶痕在一边提醒魏俞,随后看向城门后的百姓,高声道:“诚然,各位应该都知晓五年前新落成的晋王府邸失火一事,当年本王有幸从火海中逃出来,但全身都被烧伤,原以为此生就此了结,没想到我在生命即将终结那一刻遇见她,百里长歌,也是百草谷谷主的亲传弟子,是她心善救了本王一命,本王才能有机会回京继续侍奉父皇,如今,皇长孙要本王将救命恩人割让给他,还请大家评评理,本王怎能做出此等忘恩负义而又违背纲常之事?” 百姓们这一次是彻底懵了,两边都说得有理有据,到底哪一边说的才是真话? 百里长歌听完后脸色微微变,叶痕竟然将晋王妃做的那些事推到她身上? 这一刻内心如同打翻五味瓶,滋味无法言说,但她也深知眼下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只得抿了抿唇。 将嘟嘟交给魏俞后,她退到一旁,不打算再多说。 正在胶着之际,城内有太监的高喊声传来,“小郡主到——” 百里长歌眸光一动,这个时候会出皇城的郡主…… 太监高喊声音还没落,一阵飞扬的马蹄声便迅速冲到城门口,马是毛色纯正的汗血宝马,马上的人一身银色盔甲,头盔上红色璎珞随风摇摆出潇洒的姿态,来人迅速勒住缰绳纵身一跃跳下马,随意将头盔摘下来,百里长歌这才看清她的面容,大概是常混于军中的原因,她的面容比起其他皇子公主不算很白皙,眉宇间那难以掩藏的英气让人很容易就会去想她在战场上的聘婷风姿。 这位美得俊气,言行间不若一般皇室子女那般规矩束缚的郡主想来必是同叶天钰一样很受梁帝宠爱的东宫郡主——叶染衣,也是叶天钰的亲妹妹。 染衣郡主下了马,摘下头盔后冲叶痕抱拳行礼,“染衣见过十五皇叔。” “郡主有礼了。”叶痕淡淡一笑。 叶染衣行完礼以后并没有多看其他人一眼,转而望向依旧单膝跪地的叶天钰,微微蹙眉,“哥哥你这是做什么?” “你怎么来了?”叶天钰稍稍抬头看她一眼,言语间显出淡淡的疏离感。 “我若是不来,任由你继续跪在这里丢东宫的脸吗?”叶染衣眉头皱得更深。 “染衣……”叶天钰突然放软语气,扫了一眼对面的叶痕和百里长歌,“皇爷爷为我赐婚的武定侯府嫡女百里长歌就站在那边,可她刚才告诉我,她喜欢十五皇叔,还说什么晋王世子是她亲生的,你告诉哥哥,除了用这样的方法让她回去,我还要怎样才能将她请回去继续完成大婚?” 叶染衣一怔,皇爷爷赐婚那件事天下皆知,武定侯府嫡女嫁进东宫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何以会突然发生了变故? 她不敢置信地偏转眸看着百里长歌,喃喃问:“长歌小姐莫不是在开玩笑吧?” 百里长歌唇角一弯,“小郡主你看我像在开玩笑吗?” “可是……”叶染衣顿了顿,“你明明就该是东宫的人,什么时候与十五皇叔扯上关系了?” “很久以前。”百里长歌嘴角笑意不减,眸中却是一片冰凉,“小郡主是聪明人,快些把长孙殿下劝回去才是正事,否则就真的要如同晋王所说,今日之事将永久载于史册,这样的名声流传给后世可不好。” “长歌小姐,我听内侍说你离开帝京之前与哥哥闹矛盾了,想来是哥哥不好,惹你生气了,本郡主替他赔个不是,你出府历练十年,想必也不会在意这些细节,还是赶快把话说清楚跟哥哥回去,不要让天下人误会的好。” “郡主说得对。”百里长歌点点头,“有的话,是该说清楚了。” 话完她走上前,抖出袖子里收藏多时的匕首,迅速拔出刀鞘,冷光一闪,刀尖直指苍天,声音冷冽中透出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百里长歌对苍天发誓,今生今世,只爱叶痕一人,非卿不嫁,若有违此誓,便如此发!” 话音刚落,手腕一转,寒光闪烁的玄铁匕首迅速撩过发丝,顷刻间一缕长发飘落,轻如鸿毛,却压得众人喘不过气。 裴烬早就心如刀绞。 叶染衣和叶天钰瞳眸齐齐一缩。 “你疯了!”叶染衣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还飘扬在半空中没有落下的那缕发丝,足尖轻点,身子一闪就直直朝着那缕发丝而来。 叶痕眸光一动,迅速跳下马,摊开白皙如玉的左手,轻轻将发丝接在手中,然后紧紧握住,如同握着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宝物。 叶染衣落了空,小脸上顿时生出怒意,蹙眉看着叶痕,“十五皇叔这是做什么,打算与皇爷爷对抗到底吗?” “小郡主,你如今年纪尚小不懂情为何物,等将来你遇到了心仪的男子,就会明白我今日之举了。”叶痕温声道:“你哥哥的事,你最好不要插手,否则会波及到你自身。” “哥哥娶长孙妃是东宫的大事,如何不关我的事?”叶染衣气氛地看着叶痕手里的那缕发丝,“我一向敬重十五皇叔是军中之神,没想到你竟然做出今日这般有违纲常之事,实在太让人寒心。” “郡主此言差矣。”叶痕幽幽道:“本王与长歌五年前便相识相知,甚至结为夫妻并生下孩子,是你们东宫为了将武定侯收入麾下向父皇隐瞒实情坚持请旨赐婚,才会造成今天这种骑虎难下的境地。” “你胡说!”叶染衣大怒,“圣旨明明是……” “染衣——”那边叶天钰大喝一声,阻止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哥哥……”叶染衣不明白叶天钰为什么宁愿背下这黑锅也不让她说,只能气愤地看着他。 “听话,你先回去。”叶天钰懒懒瞥了一眼百里长歌,对叶染衣道:“你告诉我父王母妃,待会儿我就把长孙妃带进宫见皇爷爷。” 叶染衣抿了抿唇,“那……那你一个人……” “你放心。”叶天钰投给她一个安慰的笑,“长孙妃向来宽容大度,不会与我计较那许多,定然会原谅我跟我进宫的。” 叶染衣回转头,目光在百里长歌身上定了定,又看了看叶痕,一跺脚准备离开。 百里长歌突然上前来低声唤住她,“染衣小郡主常年与军人打交道,想来并不擅长于深宫中的阴谋算计,我有一句话,不管你爱不爱听我都要说。” 叶染衣脚步一顿,疑惑地看向她,“你要说什么?” 百里长歌低声道:“皇宫是个大染缸,趁你哥哥还没有完全被染色之前,好好劝劝他吧,免得将来酿成大错,悔之晚矣。” “长歌小姐,你怎么能这么说哥哥?”叶染衣对她露出无限失望,“你都还没了解过哥哥,怎能妄下论断?他一向待人宽厚,绝不是你嘴里描述的那种人,现在不是,将来也不是!” “小郡主还是过于天真了。”百里长歌轻声一叹,不打算在与她多说话。 叶染衣狠狠瞪了一眼百里长歌,再次足尖轻点准确无误地坐回到了马背上,对地上的叶天钰高声道:“哥哥你等着,我这就去禀报父王母妃,顺便去找皇爷爷。” 叶天钰轻轻点头。 叶染衣一踢马腹,名贵的汗血宝马瞬间扬起四蹄向着皇城方向跑去。 “怎么,皇长孙打算一直这么跪下去吗?”叶痕语气冰冷,脸色更是阴沉得可怕。 “除非长孙妃能跟我进宫见皇爷爷,否则天钰愿意一直跪在十五皇叔跟前。”叶天钰垂下眸,伸手捂住嘴轻轻咳嗽了几下,立即有东宫的内侍太监过来嘘寒问暖,劝慰他起身。 “滚——”叶天钰大手一挥,扔给他们一个简单粗暴的字。 被推倒在地的那两个太监连滚带爬进了城门。 “长孙殿下,方才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百里长歌浅笑道:“我这一生,非叶痕不嫁,我已经是一个三岁孩子的母亲,如何能嫁进你们东宫?” “长歌,你还在生气吗?”叶天钰死也不提圣旨的事,只一口咬定她是因为负气出了帝京,“你说,要我怎么做你才肯跟我回去继续大婚?” 这句话,听起来何其耳熟,在别庄那一天,她举着长剑即将刺向自己时,叶痕也这样说过,那个时候她多想回答叶痕,她只想一生一世跟他在一起。 而现在,从叶天钰嘴里听到这个问题,百里长歌胃里一阵翻腾,但一想到叶痕刚才让她心安的那番话,已经涌到喉咙口的那句“滚蛋”被她强压下去,勉强稳了稳心神后再次道:“长孙殿下,你还要我说多少次才会明白?你们东宫请来的那一道圣旨压制不住我的人,更压制不住我的心,你又何必跪在城门前,跪在天下百姓面前假惺惺地编造我们俩之间的关系呢?” “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叶天钰对她的话恍若未闻,目光定定看着她。 “我已经无话可说。”百里长歌两手一摊,“你喜欢跪就一直跪着,想跪多久跪多久,反正我不在乎。” 叶天钰面色一寒,锦袖中紧握的拳头上青筋暴跳,仿佛随时都能迸发出来。 “长歌,别再搭理他了。”叶痕将那缕发丝轻轻摊开到她面前,微笑道:“这个,就当是你送给我的,我必定认真珍藏。” 百里长歌斜他一眼,这个男人,都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能打情骂俏,她可是还记着刚然染衣小郡主离开的时候说了要去找梁帝。 “待会儿皇帝来了,我看你如何收拾残局。”百里长歌看着他将发丝打了个结小心翼翼放进怀里,撇撇嘴装作没看见。 “我这一辈子还没活够呢,哪能轻易赴死?”叶痕挑眉轻笑,“我刚刚就让你稍安勿躁来着,可惜你沉不住气要跑去跟他搭话,不过还好,至少让我听到了那句话。” 百里长歌知道他说得是她拿着匕首直指苍天所发的誓言,脸上一红,她赶紧垂下头。 叶痕又道:“小郡主前去请父皇也好,今日要的就是热闹。” 百里长歌这才想起来叶痕说过今日要炸了无名祠,她一惊,抬头问他,“你不是说控制好了时辰吗?快要到午时了,怎么还没有动静?” “快了。”叶痕安静答。 话音刚落,城内西南无名祠方向,顿时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 ------题外话------ 捏下巴,目测我要被打,机智的我已经准备好加厚锅盖 第一百二十七章 你给本夫人跪下! “嘭——” 巨大的爆炸声回旋在大梁帝都五十六坊上空,黑烟如夜幕,层层盖住天上的日光。 平静的大地似乎也抖了抖。 百姓恭迎长孙妃的声音戛然而止,皆不约而同看向城内声音来源方向。 帝都西南宣宁坊方向。原先百姓稀疏,梁帝便择了这块地圈禁起来作为无名祠的建造地,并下旨让宣宁坊的百姓全部搬迁至东市繁华区。 自无名祠开始修建,宣宁坊便再没有百姓出入,那个地方已经成为皇家重地。 梁帝非常重视无名祠的建造,并没有启用工部的任何人,反而遣人从大江南北寻来一批能工巧匠,耗费巨资精雕细琢,力求至上工艺。 数日前,无名祠完美竣工,又听闻晋王在滁州办了一桩大案并成功修葺大坝终止水灾。 梁帝曾在上朝时无意中提起等晋王归来之日便与无名祠的完美竣工作为双喜于宫中设宴。 谁也没有料到,在今日这样一个重要的日子里,宣宁坊内竟然传出了这样一声惊天巨响。 不用想也知道,必是无名祠出事了。 巨响过后便是无限寂静,因为宣宁坊距离西城金光门这个地方有些远,故而这边的人只听得到爆炸声,至于坊内还有别的什么小动静,这边是完全听不到见不到的。 短暂的寂静过后,便是冷水入滚油的沸腾喧哗。 刚刚还跪了一地的百姓顷刻间站起身子抱头四窜,这样的惊天巨响实在太过恐怖,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不会炸到金光门来,是以人人脸上惶恐至极,跑的跑,逃的逃,都向着他们认为最为安全的东市逃窜。 叶天钰在听到巨响的那一瞬间惊恐地睁大眼睛,以最快的速度赫然起身,目光不敢置信地转过去看着宣宁坊上空那朵巨大的黑云。原本苍白的面色在那一瞬间铁青至极,他死死捏住拳头,迅速唤来刚才那两个内侍太监,沉声问,“发生了何事?” 那两个太监早就被刚才的惊天响动吓得小腿发抖,他们自然知道是无名祠出事了,但此等出口成祸的话又怎能在皇长孙面前提起呢?是以面对叶天钰的冷眸质问,那二人支支吾吾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报——”百姓混乱的逃窜声中,传出一声极其尖锐高拔的声音,来人速度极快,骏马穿梭在混乱的人群中也能不减速度飞奔至城门边。 百里长歌从刚才那个声音听得出来,来人正是叶天钰身边的隐卫离落。 骏马飞驰到城门口。离落迅速勒住缰绳,纵身跳下马,正准备冲叶天钰行礼,被他大手一挥,隐忍住暴怒道:“有事说事!” “长孙殿下,无名祠被炸毁了。”离落紧咬着牙,犹豫许久才把一句话说完全,声音落下之时,眼尾不经意瞥了瞥对面的叶痕,百里长歌等人,眸中杀意一闪而过后又将目光转回,等候叶天钰的命令。 “无、名、祠!”这三个字,叶天钰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每说一个字,都好像被人用铅灌了喉咙,压抑沉重至极。 “闪开!”沉吟片刻,叶天钰突然重重一把推开离落,怒吼道:“尽快安排驻城军过来疏散人群,精英卫全部跟随我去宣宁坊。” “殿下万万不可!”离落闻言赶紧制止道:“无名祠才刚刚炸毁,原因尚不明确,您金贵之躯,万不可贸然前去犯险。” “那你来禀报我做什么?”叶天钰阴沉着脸,“让我听着好玩么?” “不……”离落摇摇头,目光随意瞥了一眼叶痕,一咬牙道:“属下怀疑无名祠无端炸毁是有人故意而为,而且那个人就在这里。” 叶痕自然感觉到了离落的目光,他端坐在马上,时不时将百里长歌的那缕发丝拿出来放在手心把玩,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 百里长歌看见他这个样子就有些忍俊不禁,想着梁帝大概嘴都气歪了吧,长孙城外拦截长孙妃引得天下轰动冒犯天威,儿子炸毁他的心血如弹指飞灰。 当然,叶天钰此举必是早就经过梁帝默许了的,否则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这样做。 然而梁帝定然没想到他这个最小的儿子智计无双,早就算到他会有所动作,故而提前设局,声东击西,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到无名祠上。 比起梁帝耗费了心血建造的无名祠,一个小小的长孙妃又算得了什么?叶天钰如果继续待在这里不赶去宣宁坊,那么梁帝铁定认为叶天钰没有把他这个皇爷爷放在眼里,他这个皇帝还比不上一个女人。 所以,归根结底,今日叶天钰是万万不能把她带走的,否则梁帝就真的以为叶天钰沉迷女色,无法堪当大任。 叶天钰如此会算计为了皇权不择手段的人,怎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百里长歌偏转头,向旁边这位一脸若无其事恬淡自然的晋王殿下投去钦佩的目光,对方感觉到她的视线,将手中那缕发丝拿起来在手中晃了晃,挑眉一笑,并未说话。 “王爷……无名祠被炸毁该不会是你的杰作吧?”裴烬轻轻将马儿赶到叶痕身边,压低了声音问他。 他刚刚吐过血,嘴角已经干涸的血迹在白皙的面容上划出妖冶的弧度,从百里长歌这个角度看过去,倒颇有几分别样的美,甚至有几分熟悉的美。 “裴侍郎,本王现在就可以让你为你这句话付出惨痛的代价。”叶痕冷笑一声。 “下官敢说便敢当。”裴烬轻笑道:“能用如此逆天胆大的方法来解今日之局的,普天之下恐怕只有王爷一人,而这才是你一贯的作风。” “裴侍郎,凡事讲求证据。”叶痕挑眉看着他,“本王知晓你跟随我多时,早已了解我至深,但这种话还是我们俩私底下慢慢说的好,不必当着大庭广众讲出来,否则岂不是让人误会你我的不和谐关系?” 百里长歌听到这番话,顿时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这满满的基情让她这个正牌女友情何以堪? 裴烬光看百里长歌的反应就知道叶痕在说什么了,他脸一黑,狠狠瞪了叶痕一眼蹙眉垂下头。 那般似嗔似怒的表情,简直像极了她和叶痕打情骂俏的反应,百里长歌无语望天,一甩身回了马车。 “请问本王可以进城了吗?长孙殿下?”叶痕看向那边紧皱眉头指挥侍卫的叶天钰,放高声音喊了一句。 叶天钰死咬着牙看了叶痕一眼,良久才平缓了心绪,一翻身骑上马,对侍卫们一挥手,“迅速撤离金光门,前往宣宁坊!”话音还没落,马蹄声早已激起一地烟尘,人也在烟尘中模糊了身影。 东宫的侍卫训练有素,不多时便把现场受惊的百姓全部疏离安抚统统前往东市。 待烟尘散去,叶痕才对魏俞吩咐一声,“启程回府!” “王爷,我们要不要去宣宁坊?”魏俞小心地问了一句。 “本王舟车劳顿,辗转几度才回了帝京,被皇长孙拦截在金光门外顶着炎烈的太阳中了暑险些没命,哪里还有那么多精力去宣宁坊关心无名祠?”严重中暑险些没命的晋王殿下抬眼看着宣宁坊半空久久散不去的黑云,满意地弯了弯唇。 魏俞立即明白了叶痕的意思,再不敢多言,一挥马鞭驾着马车前往长乐坊晋王府邸方向。 裴烬自刚才那番话被叶痕噎住,一路上再没有多说一句话,在楼上楼前与叶痕道了别后直接回广陵侯府。 “王爷,你把马让给我吧!”出了永乐坊,百里长歌掀开车窗帘对叶痕道。 “怎么,你想直接回府?”叶痕明白了她的意思,微敛眉目。 “是啊!”百里长歌道:“武定侯府和你们晋王府不顺路,所以我才向你借一匹马骑回去。”瞥见叶痕一脸不乐意的样子,她秀眉轻扬,“你放心,大不了明天我再把马儿送回来给你就成。” “我不是这个意思。”叶痕淡淡看她一眼,道:“你刚才也听见了,皇长孙让驻城军去疏通逃窜的人群,而武定侯就掌管着驻城军,他想必早已收到无名祠被炸的消息赶去了宣宁坊,如此一来,武定侯府里就只剩下那一堆女人,今日金光门一事,已经把你推至风口浪尖上,你要是现在回去的话,必定会被那些女人算计。” “切——”百里长歌不屑地冷哼一声,“那些个整天只知道窝里斗的女人,我还没放在眼里过,武定侯府由李香兰那样的女人掌家,总有一天要败在她手上的。我之所以那么早回去,是想去看看二老爷,希望能从他嘴里得到更多的消息尽快破解所有的案子揭开真相救出卿云表哥。” “那个不急。”叶痕缓缓道:“眼下还有个更重要的案子等着你去破。” “你是指无名祠无端炸毁一案吗?”百里长歌闻言,这才想起来叶痕说过这是为她准备的案子,用来在梁帝面前立功的,她心思一动,乐呵呵谄媚道:“王爷,您看我们俩都这种关系了,这么一件小事,你直接把真相告诉我,到时候我装模作样去查看一番直接汇报给皇上不就完事了吗?” “我们俩什么关系?”叶痕的关注点显然不在案子的真相上。 “不就……不就那种关系吗?”百里长歌笑得春光灿烂。 “爷不记得何时与你发生过关系。”叶痕傲娇地撇开脸,一副“你不来点实际的我就不告诉你看你能把我怎么样”的神情。 “不说就不说!”百里长歌低嗤一声,“还想诓我的话,本小姐又不傻,凭借我这装满智慧的脑袋,必定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把案子破出来,到时候闪瞎你的钛合金狗眼。” “什么眼?”叶痕皱眉。 “呵呵呵呵,人眼。”百里长歌一把放下帘子,对魏俞吩咐道:“王爷不借马给我,那你绕一下,先载我去武定侯府你再回晋王府。” 嘟嘟一听就急了,“麻麻你骗人!你刚刚还说回去以后就住在我们家的。” “呃……那个,我还有东西要回去拿,等我收拾好了就来找你好不好?”百里长歌险些忘了旁边还坐着个小祖宗。 “不好!”嘟嘟愤怒地盯着她,“你要回去的话,我也要去!” “你去做什么?”百里长歌一脸无奈。 “反正我不管,你去哪里我就要跟着去哪里。”嘟嘟将整个身子都靠在她身上,那副样子,仿佛百里长歌下一秒就能长翅膀飞了。 “叶痕,你就不打算说句话?”百里长歌觉得自己真的是败给这小祖宗了,她无奈之下只能向叶痕求救。 “如今全天下人都知道你是他娘亲,你带着儿子回娘家也没什么不好。”叶痕淡淡吐出一句话。 百里长歌险些抄起小几上的苹果扔过去砸他一脸,“你不是说了嘟嘟最怕脂粉味吗?侯府里的那些女人整天涂脂抹粉,你就不怕嘟嘟到时候全身起疹子?” “作为娘亲,你应该全程照顾好他。”叶痕扬着眉梢,语气淡淡,“再说了,即便是起了疹子,不也还有你这个堂堂百草谷谷主大弟子在此吗?有什么好怕的?” “你——”百里长歌失语,她就知道每次在这个男人面前,她都休想从言语之间讨到半分好处。但是方才在城门口,她的确是亲口承认了嘟嘟是她亲生儿子,想必这会儿早已经传遍整个临阳帝都。侯府里的那帮女人只怕是全都知晓,这会子只等着她回去领家法了。 “要不要我给你一块令信?”叶痕看出了她的犹豫,再度出声问道。 “令信?”百里长歌不解,“做什么用?” “自然是表明晋王身份的一种东西。”叶痕轻笑道:“我担心你回去以后会被那几个女人纠缠。” “算了。”百里长歌摆摆手,“拿着你的令信去威慑她们,治标不治本,便是明着不来,暗着她们依旧来招惹我,如此,要你的令信何用?倒不如我干脆点将她们一次性收拾了倒还省心。” “也对。”叶痕弯唇笑道:“你向来就是个让人不省心的,谁还敢在你眼皮子底下不省心呢?” “你这是拐着弯儿的骂我呢?”百里长歌一听怒了,什么叫做她向来就是个不省心的?! “可不是从来没让我省心过么?”叶痕扶额道:“否则我怎么追了这么久还没尝到甜头?” “得寸进尺了你?”百里长歌无语望天,“抱也抱了,亲也亲了,好了,现在我这个后妈连你儿子都认了,你竟然还好意思说没尝到甜头,叶痕,你那脸是什么材料做的,都不会红的吗?” “既然承认了是嘟嘟的亲生娘亲,不如把晋王妃该做的事也做了吧!”叶痕目光灼灼。 “滚粗——”百里长歌轻啐一口,“三媒六聘呢?婚书庚帖呢?一分钱不花就想我做全套,你当本小姐是傻子?” 叶痕眼风扫了扫整个身子靠在她身上的嘟嘟,嘟嘟看懂了晋王爹的暗示,立即来了精神,“麻麻麻麻,爹爹说他将来要是娶了媳妇儿,就把整个晋王府都交给王妃管着,包括小金库,他绝对不挪用一分钱。” “没兴趣!”百里长歌将头撇向一边。 “爹爹的小金库里除了金银珠宝还有很多名贵的药材。”嘟嘟继续利诱。 “困!”百里长歌打了个哈欠。 嘟嘟无奈地看了一眼晋王爹,在得到对方的点头示意后,又神秘兮兮地道:“麻麻,我们家后花园里栽种着一棵天香牡丹,可美了,爹爹说,等晋王妃入府就送给她。” “真的?”百里长歌眼睛一亮,随即狐疑地看了这父子二人,便明白这肯定是叶痕的诡计,她悻悻坐回身子,清了清嗓子道:“休想骗我,天香牡丹在大梁不开花,这个常识我还是懂的,再说了,我又没见过天香牡丹长什么样,怎么知道是不是你们这对无良父子合起伙来诓我?” “是真的。”嘟嘟语气坚定,“栽种天香牡丹的土是爹爹从很远的地方带回来的,那个土很特别,全是黑的。” 百里长歌眉梢一动,转而望向叶痕,“你真的栽种了一株天香牡丹?” “是真的。”叶痕轻声答,“我以前听人家说天香牡丹在大梁不开花,于是我就在想应该是大梁的土质问题,我托人从别的国家带了泥土过来试了一下,依旧不会开花,后来偶然有一次遇到西域的商人途经此地,他送了我这种黑土,还送了秘制的汁水撒在黑土上,今年是第一次开花。” “这么说你早就见到天香牡丹开花了?”百里长歌心思一动,想着难怪那天叶痕能顺利将天香牡丹黑点画出来,原来是早就见过天香牡丹,再加上天生的过目不忘才助她成功连出线。 “在我们离开滁州之前。”叶痕道:“其实你去晋王府的那天我就想让你看一看的,但是那个时候你对我防备心很重,我若是贸然带你去看,你肯定认为我对你图谋不轨。” “算你还是个正人君子。”百里长歌低嗤,随即想起了什么,石王德哀叹了一声,:“我们离开滁州这么长时间,想必花期已过,如今回去,花肯定早就谢了。” “今年见不到,还有明年。”叶痕宽慰她,“这种花花期很短暂,其他地方的花怎么开我不知道,但是我栽种的这一棵是我亲自看着开花的,当时有个很奇怪的现象。” “什么现象?”百里长歌忙问。 “一株上面只开一朵花,在花苞伸展开那眨眼的瞬间,一朵花迅速分离成一模一样的两朵。”叶痕仔细回忆了一下又道:“这个过程速度很快,分离成两朵花以后不过盏茶的功夫就开始凋谢。” 叶痕后面还说了什么,百里长歌完全没有听进去,她的思绪一直围绕在那句话上。 ——一朵花迅速分离成一模一样的两朵。 这句话让她脑子里闪过一丝灵感,但具体是什么灵感,暂时说不上来。 她只是一直回想着叶痕说的话。 一株树上开一朵花,一朵花迅速分离成两朵,而且两朵花一模一样。 制作手链的人想表达的寓意难道就是这个? 这句话到底代表了什么呢? 脑海里不由自主就浮现了二老爷和哑女写的那两个字。 一个字:思。 分离成两个:田,心。 只有这件事的寓意大致和天香牡丹差不多,但是“思”分离开来完全不是一模一样的两个字,那么到底是哪里出了错?还是说她忽略了什么? 百里长歌想的头疼,蹙眉问叶痕,“你再好好想想,天香牡丹开花的时候还有什么特征?” “基本上就是这个了。”叶痕摇摇头,看了她一眼后若有所思,“你是不是因此想到了什么?” “想到了二老爷和哑女写的那两个字。”百里长歌郁闷地抱着头,拼命回想刚才一闪而逝的灵感究竟是什么。 “或许这就是造手链的人想表达的意思。”叶痕道:“但是照着这两个字去推论的话,‘思’代表永昌长公主这个说法就得推翻,更甚至连长公主府有人回来复仇这个结论也得推翻。” “不用推翻。”百里长歌摇摇头,“直觉告诉我,所有的结论都不用推翻,我们现在还缺少很多重要的证据,只要证据一集齐,我相信天香牡丹的开花过程与这个字的拆分就能很好的结合在一起,而且我还有另外一个直觉。” “什么?”叶痕问。 “我总觉得第一个死去的人才是所有案子里最重要的人,是这一切的开端,也是这一切的终结。”百里长歌语气有些不确定。 “何以见得?”叶痕挑眉。 “我暂时没办法给你准确的推论。”百里长歌摇摇头,“但我相信天香牡丹的开花过程将会是我揭开一切真相的重要推论,到时候肯定用得到。”说罢偏头看着叶痕浅浅一笑,“毕竟,那个人给的花就没有一次失误的不是么?” “说得也对。”叶痕点点头,随即惆怅道:“自从秦黛的案子过后,已经好久没有案子发生,看来我们真的打草惊蛇了,如今第四个人还没出事,我们调查的难度就大大增加,手里的线索就像一团乱麻,始终抓不到至关重要的点。” “没人出事更好。”百里长歌低叹一声,“已经死去的秦文少卿以及秦黛许洛四人都是没有罪的,如果后面注定要死的人都是好人的话,我宁愿那个人因为我们的打草惊蛇停止杀人,那样的话,即便我查案的速度会减慢也没什么,至少我心里会好过些,否则我会认为是自己能力不够,没能在幕后黑手杀人之前查清所有真相挽救他们,想到他们这些无辜的人一个一个死去,我会自责,会不安。” “长歌你别多想。”叶痕安慰道:“这一切本就与你无关,你也是无辜被牵扯进来,谁也不想那些人枉死,可我们现在证据不足,没法指控任何人是杀人凶手。别着急,一步一步来,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将一切都查清楚的。” “希望这一天越快越好。”百里长歌眉间忧愁不减,“我是真的累了,一方面是那个人离奇的杀人手法,一方面是我们俩的事与皇权的碰撞,再一方面,便是武定侯府的生死存亡,这些事压得我喘不过气,到底要哪一天我才能彻底摆脱束缚,好好活一回?” 叶痕听到她这般埋怨,眼眸中溢满心疼,随后道:“相信我,不会让你等太久。” “我信你。”百里长歌看着叶痕,这一刻的世界除了他,周围都是虚幻,仿佛只有他在的地方,她才能真实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侯府到了。”不多时,马车已经行到了靖安坊武定侯府大门前,魏俞下了马车将小圆杌子放在地上。 临阳帝都五十六坊中,长乐坊内全是亲王郡王府邸,而靖安坊和普泽坊内则是朝中王公大臣的府邸,广陵侯府在普泽坊,所以裴烬才会在永乐坊就跟他们分道扬镳。 长乐坊与靖安坊中间隔了个永乐坊。 故而,叶痕送她到武定侯府其实已经多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 百里长歌抱着嘟嘟下了马车与叶痕道别看着他走后这才直接走向大门。 今日的武定侯府大门敞开,像是一早就知道她要归来特意让人打开迎接的一样。 百里长歌在大门前三丈处停下脚步抬头看着匾额上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武定侯府。 一时间心中涌上无数滋味,她想到自己这一趟滁州之行,发现了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而那些秘密很可能直接决定着侯府的存亡,一想到百年钟鸣鼎食之家即将被摧毁于那些本该被时光掩埋的秘密之下,百里长歌就觉得悲哀。 她悲哀于自己出身的尴尬,这座府邸中,以前最值得她牵挂的傅卿云已经不在了,如今的武定侯府对她来说只是名义上的存在,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摆脱武定侯府嫡女这个身份,远离她这个所谓的“家”。 然而,她的身份是永远的存在,任何人都无法改变,于是她又替百里敬感到悲哀。 眼下的状况,百里敬所知道的秘密与她手中的证据形成了一个天平,一旦有一边松手,那么另外那一边就玩完。 百里敬当初既然默认了那位冒充的三老爷进府娶了秦文名正言顺将小皇子抱出来养大,那就说明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将这些秘密说出口。 眼下的情况就变成武定侯府能不能留下,取决于她会不会把真相揭开。 一旦揭开最大的那个秘密,埋藏在武定侯府十多年的秘密将会公于天下,到时候这座历经百年之久的大宅还能否保得住? 凭借梁帝多年来的铁血手腕,他将会用怎样血腥的方式在最快的速度之下将武定侯府灭得干干净净? 这些后果,百里长歌每想一次就觉得异常心惊。 这一刻,她开始有些同情百里敬,这样的惊天秘密藏在心里十多年,想必他每夜都睡不安稳吧? “大姐,你回来了?” 百里长歌正在沉思,没料到百里若岚已经从大门内款款走出,她今日一袭鹅黄色罗衣,领口和袖口上都用精细的针法绣了浅色海棠,云鬓高绾,耳垂上的明珠铛越发衬得她整个人容颜明丽,从容的步子和脸上模板印出来的温和笑意彰显着她的端庄典雅。 待走近百里长歌,看到了她旁边的嘟嘟,百里若岚这才赶紧行礼,微微福身,“若岚见过小世子。” 百里长歌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想着这个女人在她去滁州的时候还因她那一巴掌装病躺在床上,今日又这般惺惺作态,究竟是真的被“晋王妃”这个身份威慑到还是另有算计,目前不得而知。 但有一件事,百里长歌非常肯定,她抬起头来左右扫了百里若岚的脸一眼,啧啧赞道:“二妹妹,脸恢复得不错。” 百里长歌不说容貌恢复得不错,反而说“脸”,这里面就大有深意了。 果然,百里若岚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百里长歌向来喜欢对女人补刀,尤其是向百里若岚这么漂亮的女人,于是她又漫不经心补充了句,“嗯,弹性不错。” 百里若岚彻底怔住,葱白手指绞着手帕,站在原地不动,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二妹妹你可别哭。”百里长歌赶紧拉着嘟嘟离她远些,撇撇嘴道:“我是女人,我也需要被人安慰擦眼泪的,不会安慰你,你要是站在这里哭的话,这周围没有垂涎你美色的男人,没人看得见,你岂不是浪费了那几滴眼泪?” 她以为百里若岚要么勃然大怒,要么直接哭得梨花带雨。 没想到百里若岚头一抬,换上一副温和的笑脸,“大姐说得哪里话,若岚又不是三岁稚子,哪里能说哭就哭的?” “那就好那就好。”百里长歌点头,笑眯眯地说道:“修为有长进了,不错不错。” 百里长歌眼风一扫空荡的大门处,挑眉对百里若岚道:“上一次我回府,二妹妹是第一个出来迎接我的,这一次我回府,二妹妹依旧是第一个出来迎接我的,果然在这个家里,只有二妹妹一个人把我当成嫡女看待,也只有二妹妹一个人才是我真爱啊!” “若岚儿时本就与大姐最为亲厚,你两次回府,我自是应当出来迎接的。”百里若岚温和笑道。 “那就不知你今日出来迎接的是晋王妃还是武定侯府嫡女呢?”百里长歌笑得越发灿烂。 李香兰想置她于死地让百里若岚名正言顺当上嫡女,这份心思百里长歌还是看得出来的,既然百里若岚那么喜欢嫡女的位置,那今日就不妨刺激刺激她。 百里长歌暗自冷笑一声,百里珊虽然讨厌些,但那个人所有的表情都写在脸上,有什么说什么,她就是见不得百里若岚这种绿茶白莲,脸上整天挂着笑,心肠却歹毒,背地里却可着劲儿的算计人。 百里若岚脸色再次一僵。 百里长歌的生母早就死了,她在这个家里又不受宠,根本不配做这个嫡女挡住自己的锦绣前程,所以自己必定不能承认眼下是出来迎接嫡女。 可若是承认出来迎接王妃的话,整个武定侯府只出来她一人,其他没有出来的人便会因此获罪。 思索再三,百里若岚突然笑道:“瞧大姐你说的哪里话,你与晋王还没有三媒六聘,婚书庚帖,你虽有了他的孩子,可毕竟还没有祭过宗祠,还算不得他的人,我们若是就此喊你一声‘王妃’,便是置你的名声于不顾,妹妹向来敬重大姐,怎可做出这般陷你于不义的事呢?” “二妹妹是想告诉我,你刚刚说我未婚先孕不知廉耻便是在维护我的名声吗?”百里长歌微微一挑眉。 百里若岚脸色一白,“大姐你怎么能这么说,妹妹真的是为了你好,才不称呼你一声‘王妃’,毕竟当下你头上还顶着个‘长孙妃’的头衔,妹妹若是胡乱喊你一声‘晋王妃’让皇上知道了,岂不是得降罪于府上?届时所有人因此获罪,只怕大姐也不会好过。” “那就多谢二妹妹的体贴关心了。”百里长歌笑着替她理了理鬓发。 百里若岚看着百里长歌唇角那灿烂的笑,顿时觉得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一直蔓延至全身,片刻的功夫,她后背已经起了一层冷汗,脚步有些虚浮,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二妹妹你怕什么?”百里长歌故作惊讶,“我又不是会吃人,只不过看你头上爬了个虫子想替你拿下来而已。” 她不说还没感觉,她一说,百里若岚顿时觉得脖子里一阵酥麻,好像有什么东西顺着脖子一直往下爬,直接从抹胸里钻进去。 “啊——”百里若岚顿时惊叫一声,胸前奇痒难耐,她想伸手去抓,却碍于百里长歌和嘟嘟还在眼前,更何况此处是府门前。 但她实在抵挡不住胸前那阵奇痒,再也顾不得形象一边抓一边往府里跑。 “麻麻,你为什么要在刚才那个女人的脖子里放虫子呢?”嘟嘟看着百里长歌,一脸疑惑。 在他看来,只要没冲撞麻麻和爹爹的人都是好人。当然,刚才百里若岚那些拐弯抹角的话,嘟嘟是听不懂的。所以他自然而然认为百里若岚是好人。 “麻麻是在惩罚她。”百里长歌蹲下身,很耐心地教导他,“你以后要娶个心胸宽广的媳妇儿,不要让她拘泥于后宅妇人这些无谓的争斗中。”指了指武定侯府的牌匾,又道:“就像这个地方,明明已经危在旦夕,明明言语之间就能顷刻遭到毁灭,偏偏那些目光短浅的后宅妇人还要在里面争个你死我活,为了区区一个名分整天算计来算计去,算到最后也不过是算计来一抷黄土,有什么意思?” 这些话,百里长歌不知道嘟嘟听不听得懂,但她却越说越心酸,越来越觉得已经死去的前任掌家夫人,她名义上的娘亲嫁得非常不值,百里敬这样刀口上添血的男人,他或许有叶痕在战场上的风姿,却绝对没有叶痕的一腔柔情,百里敬应该是从来都不懂得怜惜与珍惜的吧! “麻麻,我以后要娶一个像你这样的女子。”嘟嘟咧嘴一笑,“爹爹说你是这天下独一无二的女人,那我以后是不是找不到媳妇儿了?” “小傻瓜!”百里长歌噗嗤一笑,将眸中朦胧的水雾压了回去,摸了摸嘟嘟的头,柔声道:“怎么会找不到呢,天下这么大,总有一款女子是最适合你的。” 嘟嘟对手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走吧,我带你进去看看这些人又在玩什么花样。”百里长歌站起身,拉着嘟嘟的小手,二人缓步走进武定侯府大门。 “小姐,你总算回来了。”才刚刚绕过照壁,秋怜就急匆匆走出来,见到百里长歌,顿时难得的露出一丝笑容。 在百里长歌的印象中,这是秋怜第一次这样笑。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府里可有什么情况?”百里长歌冲她点点头。 “发生了一些事。”秋怜突然面色凝重道:“有些话在这里说不方便,奴婢随您回房慢慢道来吧!” “也好。”百里长歌点点头,“算下来,我走了一个多月,应该发生了很多事情才对,反正我有时间,这就回房,你好好与我讲讲。” 三人正准备朝着扶风阁走去。 李香兰身边的大丫头红月突然走过来,冷凝的语气使得她原本就冰冷的面容如同覆了一层寒霜,“大夫人有请!”。 红月直挺挺站在百里长歌跟前,并没有行礼,看向嘟嘟的眼神更是如同染了毒一样。 “请我去做什么?”百里长歌面色一寒,想着这个家究竟还能不能有一天安宁了,她这个嫡女回府,不但没有人出去迎接,反而任何人都对她颐指气使! “你去了便知道了。”红月冷冷扫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根本就没把她当做人。 “大小姐放心,奴婢会陪着您的。”秋怜投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百里长歌面色缓和了几分,极不情愿地拉着嘟嘟前往大夫人的院子。 一路走过花厅游廊,园中好多花已经凋谢,自三夫人和少卿死后更是显得凄凉,如今的秋枫苑已经被百里敬给封锁了,门口遣了两个小吏看守着,任何人都不得进入。 百里长歌收回目光,跟着红月进了大夫人的院子,还没进入主屋,便听到一个尖锐而充满滔天怒意的妇人声音。 “百里长歌,你给本夫人跪下!” 第一百二十八章 渣女设局,嘟嘟遇险 这一声,带了十足的怒意。 百里长歌心中冷笑,李香兰最近是越来越得意了,连手底下调教出来的丫头也可以僭越犯上,视她这个大小姐若无物。 刚才的事,她可都还记得,红月前去唤她的时候连个尊称都没有,直接冷冰冰让她来李香兰的院子。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百里若岚先跑过来告状惹得李香兰发怒了。 握住嘟嘟的手指紧了紧,百里长歌抬步缓缓进了门,规规矩矩侧身行礼,“长歌见过大夫人。” “百里长歌,你还有脸回来?”李香兰脸色阴沉,昔日里似含秋水的美眸此时鹰隼一般死死盯着她。 百里长歌微微抬目,看着坐在堂上的李香兰,不可否认的是,这个女人的确有几分姿色,娥眉淡扫,薄唇点朱,木槿花缎织外衫罩住聘婷身姿,端庄雍容中又透着几分媚,便是此刻怒极,也难以掩住她骨子里透出来的那份风情。 难怪,百里敬早年丧子,却迟迟不肯纳妾为百里家续香火,有李香兰这样的女人夜夜同床共枕,他只怕是早就忘了肩上的大任。 良久,百里长歌收回视线,淡淡一笑,“大夫人这话说得好生奇怪,我百里长歌是这个家的长女,代表的自然是武定侯府的脸面,你如今怒气冲天指责我没脸回来,是想说明什么?” “你——”李香兰脸色越发阴沉。 旁边站着的林婆子迅速走过来,眼含讥讽道:“放肆!大夫人让你跪下你竟敢站着!” “呵——”百里长歌又是一声冷笑,“我不在府里的这些年,大夫人就是如此调教下人的吗?对我这个堂堂嫡女连个尊称都没有,最重要的是,侯府哪条家规写着这三等下人也可以僭越犯上来职责嫡女?”说罢不等李香兰反应,百里长歌转眸对秋怜道:“此等泼妇,给本小姐狠狠掌嘴,免得老是记不住府中规矩。” 秋怜走上前,脸上早已恢复了之前的冰冷,扬起巴掌,不由分说就甩了林婆子一个响亮的耳光。 一时间,整个院子里沉寂下来,只听得到林婆子惨痛呼声过后“叮”的一声脆响,众人垂目一看,竟是林婆子带血的牙齿被打落。 红月眼神一冷,身子一动就要上前,被李香兰一个眼神制止住,她此时反而镇定下来。百里长歌回府后与十年前判若两人,她是早就察觉到了的,但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十年归府的百里长歌不仅言行举止与之前判若两人,就连样貌都出落得好似丑小鸭变天鹅般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李香兰心中明白,对付这个女人,绝对不可以硬来,因为你硬,她会比你更硬。 想到这里,李香兰抚了抚衣摆转身坐下,葱白手指端过婆子奉上的茶,浅啜一口,似是把心中不快压下去了几分才缓缓道:“长歌,母亲知晓你在百草谷自由惯了,定是不习惯侯府里这条条框框的繁琐规矩,你当着我的面打我手底下的人,我不与你计较,你在若岚身上放虫子,让她失了礼仪,我也不与你计较。如今我只有一句话想问你,一个月前你跳下藕池装病,趁机逃出府这件事所引发的后果,你准备如何承担?” “麻烦大夫人纠正自称。”百里长歌笑眯眯道:“我母亲的灵位还在祠堂供着,你就在这里乱认她的女儿,你不怕她晚上来找你喝茶聊天?” 这句话,瞬间让李香兰面色一变。 如果是平时,百里长歌这样说,李香兰定会当成一句玩笑话,但近些日子,皇宫里出了梁帝见到鬼的传闻,梁帝一生杀人无数,想必是冤魂回来索命了。 李香兰一想到当初的掌家夫人谢如凤死不瞑目的那双眼,身上就起了一层冷汗,不多时便把轻衫都浸湿了。 百里长歌瞥见李香兰这副模样,心中便了然谢如凤的死与她脱不了干系,她又笑眯眯补充了句,“小时候哥哥最疼我了,他曾说过要保护我一辈子,想必如今他早已长大成人,长歌多年不见哥哥,甚是想念,我不介意大夫人帮我寻回他,圆了长歌心中多年来的愿望,长歌感激不尽。” 握住茶杯的手指抖了抖,盖碗在杯身上发出细碎的碰撞声,李香兰神情恍惚片刻,随后立即站起身,美眸中戾气上涌,“百里长歌,你背负着‘长孙妃’的头衔,竟敢与晋王珠胎暗结,此等大罪,本夫人若是不替侯爷教训你,岂不是丢了百里家百年名声!” 话完,冲旁边的红月一挥手,厉声道:“请家法!” “大夫人。”百里长歌依旧笑眯眯的,语气更加温软,“且不知你接下来要用家法伺候的是武定侯府嫡女,晋王妃还是长孙妃?” 李香兰一怔,这三个身份,无论哪一个都不在她的管辖范围内,但今日这口恶气不出,实难平她心中之恨! 李香兰默然片刻,而后缓缓抬眼,“你身为百里家的女儿,罔顾侯爷定下的家规,是为不孝;你身为大梁准皇长孙妃,忤逆圣上旨意与晋王暗生情愫,珠胎暗结,是为不忠不义,武定侯府军法治家,向来对府里的子女人人平等,像你如此不忠不义之人,本该杖毙,但你身份摆在那儿,本夫人作为你娘家人,有资格替长孙殿下好好调教调教你这个未过门的新娘!” 这番话,圆滑地撇开百里长歌与晋王和皇长孙的关系,将她定位在即将过门的新娘位置上。 换句话说,如今三礼六聘还没完成,她根本无法行使长孙妃的权利甚至是晋王妃的权利。 那么,她作为待嫁的新娘,便应该是受李香兰这个掌家夫人管制的。 片刻的功夫,红月便用托盘端着一根拇指粗的乌藤鞭走进来恭恭敬敬递给李香兰。 李香兰放下茶盏,手指轻轻接过乌藤鞭,语气里说不出的得意,却看似心疼道:“长歌,并非本夫人狠心,实在是侯府上下几百口人,人人每天都在遵循侯爷定下的规矩行事说话,我若是偏袒你一人,只怕是难以服众,更何况你即将出嫁,若是今日不让你长点记性,以后在长孙殿下面前如此失礼,被他迁怒于侯府,那我们所有人的脑袋可就交代在你身上了。” 李香兰缓缓走下铺了锦绣毯子的石阶,待挨近百里长歌时,附在她耳边轻声道:“你放心,我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不会太用力的。” “大夫人。”百里长歌伸出手轻轻抚过她手里的乌藤鞭,浅笑道:“你猜我这次出府见到了谁?” 百里长歌时时含笑却眸中冰凉的神情常常能让人感觉到无形中有一种威慑力。 便是李香兰也不例外,此时见到她逐渐加深笑意的脸,再配合上刚才那神秘兮兮的语气,李香兰握住乌藤鞭的手指不由得紧了紧。 百里长歌见她如此反应,便压低声音笑道:“我见到了侯爷派去百草谷接我的那两个丫鬟。” 李香兰呼吸一顿,身子不由得颤了颤。 百里长歌笑得更美,又道:“她们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大小姐,我们死的好惨,你要为我们报仇’。” 李香兰不敢置信地怒瞪着她。 “大夫人,我还找到了你当初买通的那个杀手组织。”百里长歌状似无奈地一扶额头,感叹一声,“唉……这世界真小,那杀手头目竟然是我旧识。你说这件事我是一本正经地告诉侯爷呢还是一本正经地告诉皇长孙,或者是一本正经地告诉晋王?唔……似乎买凶杀人这一条在侯府家规里的惩罚可不小哦!” 李香兰踉跄着身子往后退了一步,厉声道:“你胡说什么?” “大夫人要是不信,我现在就可以把那杀手头目给你请来。”百里长歌道:“当然,他手里还有你亲手写的书信和银票,你要是觉得还不信,我还可以把那两个被你害死的丫头从阴间请来为我作证。” 李香兰在听闻这番话以后脸上骤然失了血色,转瞬之间怒意上涌,抄起手中的乌藤鞭就想朝着百里长歌身上招呼。 “大夫人!”百里长歌在鞭子即将碰到身子那一刻扼住李香兰的手腕,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充其量不过是个继室而已,我这个嫡女的婚姻大事,来轮不到你来插嘴,一切是非论断,还得由圣上裁决,你如今手里捏着个藤鞭,这是准备对我用私刑?” 李香兰心下一惊,手臂僵在半空,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百里长歌看了半晌才厉声问道:“你不是百里长歌,你到底是谁?” “我是回来找你讨债的冤魂。”百里长歌伸出食指,轻轻勾起李香兰的下颌,唇角一弯,声音浅浅,“大夫人,这种低级斗实在乏味得很,恕不奉陪!” 正说着,外面有婆子匆匆跑进来,嘴里慌张道:“大夫人不好了,二老爷的癫狂之症又发作了!” “不是还有尤氏在那里看着的吗?如此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李香兰将一腔怒火发在那婆子身上。 百里长歌眼皮一跳,赶紧回过头对秋怜道:“走,去二老爷的院子!”说罢再不管现场众人如何反应,她拉着嘟嘟与秋怜一起直接往二老爷的院子走去。 李香兰怒气更甚,将手中还没收起来的乌藤鞭狠狠一鞭打在红木椅上,许是力道用得大了,红木椅扶手直接掉在地上。 李香兰依旧不解气,正准备找个不顺眼的下人来发发火,抬目就见百里若岚款款而来。 百里长歌用的小虫并没有多大毒性,只不过会让百里若岚痒上一会儿的功夫,等时间过了,毒性自然就消散了。 私心里,百里长歌并没有打算杀这府里的任何人,除非是触及到她的底线忍无可忍。刚才那样捉弄百里若岚,无非是想给她一个警告。 “娘……”百里若岚一进门就挥手屏退众丫鬟婆子,笑容温婉端庄,分毫看不出之前的狼狈。 待走近李香兰,她才轻启红唇缓缓道:“娘你不要动怒,百里长歌无非是仗着晋王的庇护才这般肆意妄为,我们明着奈何她不得,暗中可以来。” 李香兰心思一动,“若岚你是不是有什么好办法能让百里长歌这小贱人尝到苦头?” “仅仅是尝到苦头又怎么能够消除我对她的恨意?”百里若岚眼尾一挑,转眸看了看天色,阴狠笑道:“娘你只管放宽心,女儿已经准备了一条妙计,保证一夜之间就让百里长歌死无葬身之地!” 李香兰一惊,“什么样的妙计能让她一招必死?” 百里若岚再次抬头看了看天色,冷笑一声,“百里长歌不是最擅长验尸破案吗?我听说她在滁州的时候还协助晋王破了两桩大案,女儿早就让人把她破过的那两件案子细细誊抄下来研读了一遍,她擅长破案,那女儿就让她破无可破,查无可查!” 李香兰一脸疑惑,赶紧扶着百里若岚到一边坐下,“哎呀若岚啊,你这样说我听不懂,你再说仔细些。” “好。”百里若岚点点头,未免隔墙有耳,她特地站起身将门窗都关了起来,这才回到座椅上附在李香兰耳边低声耳语。 良久过后,李香兰满脸震惊地直起身子,心有余悸道:“若岚你这样做万一被查出来…。” “娘你放心,百里长歌即便本事再大,也绝不可能查出我会用这种办法,到时候晋王找上门来,就将是她的死期,你就好好坐在府里喝茶等着吧,百里长歌活不过今晚的。”百里若岚再次阴狠一笑,而后从旁边花瓶里摘下一朵花放在鼻尖轻嗅后手指一扣一弹,花朵零落到地上。 母女俩相视一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 百里长歌进了二老爷的院子后,看见他正拿着个网追着几只蝴蝶跑,脸上还挂着孩童时那种天真的笑。 尤氏从房间里追出来,几次想将二老爷捆绑回去,怎料他力气大,尤氏根本奈何不得,只能哭丧着脸跟在二老爷身后不远处以防他发生什么情况。 二老爷很快就跑向月门边来,见到百里长歌,他嘿嘿笑道:“长歌,长歌,你看我抓的蝴蝶好不好看?” 良久没听见百里长歌的回答,二老爷迷茫地抬头凝视她许久,突然将网扔在一边,双手抱头四处乱窜,口齿不清慌乱道:“别来找我,别来找我,我是无辜的……” 尤氏听到二老爷的声音,加快了步子走过来,当看到门口站着的百里长歌时脸色一变,厉声大吼,“百里长歌,谁允许你进来的?” “这里是武定侯府,我爹的大宅,还有哪个地方是我去不得的?”百里长歌面无表情幽幽问。 尤氏一噎,随后目光怨毒地看着她,“你就是个扫把星,出生克母,三岁克兄,十岁克死广陵侯府小姐裴鸳,原以为侯爷将你送去历练十年,能洗去你一身煞气,没想到你一回来就克死少卿和三夫人,如今连二老爷也不放过,你个不要脸的扫把星,就该被千刀万剐!” “二夫人,请你注意措辞。”秋怜上前冷声道:“见到大小姐回来不行礼已是不敬,你竟然还敢出言侮辱,你这是在逼大小姐请家法!” “请吧请吧!”尤氏无所谓地狂笑几声,“你请家法我还是要讲,你这个扫把星不仅克人,还不要脸,身为准皇长孙妃,还装病出府去勾引晋王。”说罢直勾勾看着嘟嘟,再几声狂笑之后突然目露阴狠道:“你以为找到晋王就找到靠山了吗?你看看你旁边这个孩子,印堂发黑,大凶之兆,啊哈哈哈哈哈哈……他马上就会被你给克死,你们全部都要死,小世子要死,晋王要死,所有人都会被你克死,你等着吧,老天不会放过你这个扫把星的!” “啪——”一个响亮的巴掌声落下,百里长歌收回打得有些麻木的手掌,面色清寒看着尤氏,“嘴贱的人就该死!” “啪——”再一个响亮的巴掌,百里长歌忍住满腔怒意沉声道:“诅咒晋王和小世子,你该死!” 百里长歌是习武之人,尤氏自然受不住她这两巴掌,直接瘫倒在地上,但她似乎比二老爷更疯狂,依旧大笑着,从旁边花圃里扯过一把花朝着百里长歌撒去,兴奋道:“全都要死啊,你们全都要死,一个也活不了的,哈哈哈哈哈……” “娘——”百里珊从房里冲出来就见到这一幕,她紧皱眉头冲到百里长歌身前,弯下身将尤氏扶起来坐在地上,看到尤氏脸上那清晰的手掌印,她赶紧抬目看着百里长歌,怒道:“你对我娘做了什么?” “身为百里家的二夫人,出言诅咒晋王和小世子,你说她该不该被打?”百里长歌目光清冷,实际上她很疑惑为什么尤氏一见到她就疯魔了,刚才跟在二老爷身后的时候可是还好好的。 “你胡说!”百里珊将尤氏扶起来站着,帮她拍去衣服上的灰尘,这才捏拳咬牙道:“我娘怎么可能出言不逊甚至是诅咒晋王和小世子?明明是你对我娘怀恨在心使了诡计让她神志不清才会胡言乱语的,你说!你这个妖女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百里珊说着,就想来揪百里长歌的衣领,被秋怜手快拦截住了,“三小姐,你若是再无理,奴婢只好让侯爷来做主了!” “我娘明明就是被你逼的!”百里珊仿若没听见秋怜的话,眼睛死死盯着百里长歌,随后冷笑一声,“侯爷向来公平,你们想要去告状?告诉你,本小姐不怕!” “秋怜,别理她。”百里长歌无语地偏转头,准备前往内院去找刚才受惊而逃的二老爷,却被百里珊手臂一拦,“百里长歌,你以为你是谁?我爹是你这个扫把星想见便能见的吗?” “哟,三妹妹怎么发这么大的火?” 院墙外传来一个轻轻柔柔的声音,不用想也知道是百里若岚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前来看戏了。 百里长歌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二姐你来的正好。”百里珊眼睛一亮,仿佛看见了救星,赶紧走过去挽住百里若岚的胳膊,委屈道:“二姐你可得为我作证,我娘被百里长歌这个小贱人用诡计逼得神志不清了,她们还威胁我不准告诉侯爷。”百里珊说着,眼泪就簌簌往下落,她赶紧抬袖拭泪,憋屈道:“她说如果我去告诉侯爷,她就让我也神志不清,还说要杀了我。在这个家,二姐你最公道,到时候可得为妹妹在侯爷面前说句话。” 百里若岚状似惊讶地看了一眼身子摇摇欲坠站在花圃边,时不时发出怪笑的尤氏,“呀”了一声回过头看着百里珊,嗔道:“三妹妹,二夫人兴许是暂时魔怔了,但我相信这跟大姐没关系。” 百里长歌闻言眉梢动了动,秋怜眼眸一缩。 百里珊则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大姐你怎么能替百里长歌这个贱……说话?” “哎呀三妹妹你有所不知。”百里若岚轻声安抚她,“大姐刚刚从我娘的院子里出来,这才不过盏茶的功夫,她怎么可能让二夫人顷刻间就疯魔呢?想来是二夫人邪气入体,一时间身子不适而已,你莫要太过担心冲动,以免误会了大姐,否则等侯爷回来查明真相是你污蔑,到时候我就是想帮你也无能为力了。” “可是……” “别可是了。”百里珊指着百里长歌还想说什么,却被百里若岚打断,温声道:“听二姐的没错,赶快将你娘扶回房歇着,待会儿遣人去外面找个大夫来看一看便是。” “那……好吧!”百里珊垂下头,她一向最听百里若岚的话,此时听百里若岚说无事,她便也放下心来,狠狠瞪了一眼百里长歌后搀扶着尤氏往房间走去。 百里长歌看得很无语,想着今日时机不对,定然是无法找二老爷了解情况了,拉着嘟嘟,她抬步就想往外面走去。 “大姐……”百里若岚唤住她。 “怎么,二妹妹叫住我是想让我为你刚才的举动说声谢谢吗?”百里长歌头也不回,声音冷清。 “大姐误会了。”百里若岚轻笑道:“若岚哪里会这般小肚鸡肠?” “那你叫我做什么?”百里长歌问。 “数月前嫡母祭日,大姐你还没回府,便没有跟我们一起去祭奠。娘一直在念叨这件事,今天一早就去慈云庵请了静心师太,说好晚上在祠堂给嫡母诵经的,今日阖府斋戒沐浴,酉时正,大姐记得来祠堂。”百里若岚娓娓道来。 百里长歌微微眯了眯眼睛,想着这对母女何时这么好心了? “静心师太就快到了,妹妹先行告退。”百里若岚走上前,冲百里长歌微微福身便走了出去。 “她们又在打什么主意?”看着百里若岚离去的身影,百里长歌心中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兴许是想在侯爷面前做戏吧!”秋怜收回视线,宽慰百里长歌,“大小姐放心,还有奴婢陪在你身边。” “秋怜……”百里长歌垂下头,低低唤了一声。 不等秋怜反应,她继续道:“如今府里人人都认为我是专门克人的天煞孤星,更有百里珊说的,我顶着长孙妃的身份去勾引晋王,现在的下人们见到我不是唾骂就是躲得远远的,你作为侯爷身边的人,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想法吗?” “奴婢不敢僭越妄论主子的事。”秋怜低眉道:“奴婢只知道,侯爷让我跟随在你身边保护你的安危,那么奴婢便该随时担起这个责任,至于大小姐的感情纠葛,不在奴婢的本分之内,奴婢不敢也不会有任何想法。” 百里长歌浅浅一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开玩笑的,你不必紧张,在这侯府里,谁对我忠谁会背后算计我,我一清二楚。” 秋怜微微颔首,不再说话。 百里长歌抬眼看了看天色,之前来的时候还霞光满天,如今黑云层层,将起大风,暴雨欲来之势。 戌时二刻了。 百里长歌想起刚才百里若岚的话,虽然不知那对母女在搞什么鬼,但毕竟是请了人来替谢如凤诵经,礼数上她是应该去的。 “回房沐浴吧!”百里长歌收回视线问嘟嘟,“你饿不饿?” 嘟嘟摇摇头,“不饿!” 百里长歌疑惑,“你从下车到现在就没有吃过东西,如今还不饿吗?” “我要等麻麻一起。”嘟嘟忽闪着大眼睛。 “秋怜,待会儿带小世子去厨房弄些松软的点心给他吃。”百里长歌吩咐道:“顺便让人帮我烧好热水,我要沐浴。” 秋怜应声后带着嘟嘟直接去了厨房。 百里长歌站在回廊下,目光掠向宣宁坊上空那久久不散的黑云上,心里推演着叶痕究竟会用怎样的办法将时辰控制得刚刚好。 不多时,有家丁过来传唤说热水已经烧好。 百里长歌这才准备走回扶风阁。 在进门之前,她特地绕到去了傅卿云的院子,由于长时间没人打理,院子里已经生出无数杂草,之前压住那张字条的花盆原封不动地横在路中间,花盆里的泥土早已被大雨冲刷得不成样子,拱形紫藤架上,紫色花儿再没有之前的雾气缭绕盛景,此刻看上去,倒显得有些凄凉。 百里长歌将那个花盆搬回去,又走到落满灰尘的摇椅旁边,脑海中便浮现傅卿云在这里生活过的轨迹,他的低声下气,他的隐忍不发,他的小心翼翼以及少卿死后,他的无可奈何。 百里长歌轻声一叹,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到底是被人幽闭起来待在一个舒适的地方还是直接被人囚禁了? 苦闷地抱着头,百里长歌不敢再继续想傅卿云如今的情况。 眼下她处于两难境地——即便到了最后查出所有的真相,她究竟该不该揭穿? 揭穿——百里敬苦心掩藏十多年的武定侯府三老爷秘密就会曝光,到时候皇帝知道少卿就是他的亲生儿子,他将会如何处置武定侯府? 不揭穿——傅卿云是希望她揭穿真相那些人的筹码,一旦她有任何异动,对方就会撕票。 傅卿云和武定侯府,她该如何抉择? 轻轻关上门回了扶风阁,百里长歌退去衣物,将身子埋在温热的水里。 沐浴完以后换了身素净的衣服,百里长歌出来的时候天色逐渐昏暗,已经快接近酉时。 秋怜在厨房弄了点心给嘟嘟吃了以后带着他前往扶风阁,正巧碰上刚刚沐浴好出来的百里长歌。 “大小姐,待会儿静心师太要在祠堂里诵经,届时女眷们都会跪在外面祈福,毕竟是替谢夫人诵经,奴婢担心小世子……” “嘟嘟不会捣乱的。”百里长歌冲嘟嘟招招手,嘟嘟走过去以后,她摸了摸他的头,问:“嘟嘟你听不听我的话?” “嘟嘟只听麻麻的话。” “那就好。”百里长歌满意地点点头,带着他前往祠堂。 李香兰早就率众女眷等候在祠堂外,人群中间,站着一个满面慈祥的老尼,见到百里长歌前来,她双手合十,“贫尼见过大小姐。”眼风瞥见旁边的嘟嘟,又是一礼,“见过小世子。” 百里长歌也双手合十微微福身,“有劳静心师太深夜至此。” 静心师太说话很随和,似乎与百里长歌极投缘,二人站在原地闲聊了几句后听到李香兰走过来请,“师太,时辰到了,请进祠堂。” 静心师太闻言转身随着李香兰缓缓走进祠堂。 李香兰站在门外,她如今虽然掌管着侯府中馈,却还没有资格进入祠堂,自然只能随着众女眷跪在外面。 百里长歌是嫡女,也是除了静心师太之外现场唯一一个可以进入祠堂的人。 李香兰见状,本想阻止她将嘟嘟拉进去,但瞥见对面百里若岚递来的眼神,涌到喉咙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她勉强攒出笑容,“大小姐请进!” 百里长歌冷冷睨她一眼没说话,进门替谢如凤上了三炷香之后双手合十虔诚地跪在蒲团上。 静心师太一边敲着木鱼,一边诵着经文。 外面狂风大作,廊下灯笼被吹得左右剧烈摇晃,有几盏直接熄灭了。 百里长歌安静地跪在蒲团上,心里想着得赶快诵完经文将嘟嘟带回去,否则待会儿打雷闪电,他肯定得吓哭。 偷偷撇开眼瞄了瞄外面,狂风越发剧烈。 嘟嘟一直站在她旁边,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走过来低声对百里长歌道:“麻麻我要嘘嘘。” 百里长歌无奈,秋怜与李香兰她们跪在外面进不来,她只好站起身,将嘟嘟带出去交给秋怜,低声道:“你迅速带小世子去茅厕,记住,万不可在外面停留,完事就赶紧回来。” “奴婢遵命。”秋怜应了声便带着嘟嘟退了下去。 回来时扫了一眼跪在最前面的李香兰和百里若岚,又重新进门跪在蒲团上。 不知为何,自从嘟嘟出去以后她心里就隐隐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虽然闭着眼睛,心里却再也静不下来。 秋怜久久不见回来,百里长歌时不时回头向外面看,女眷们依旧顶着狂风跪得整整齐齐,李香兰更是装模作样的弄了本经文放在面前跟着念。 百里长歌强抿了抿唇,迫自己平稳心绪。 约摸过了两刻钟,百里长歌就快要心急如焚的时候,才听到秋怜匆匆而而来的脚步声,可她进不了祠堂,只能在外面干着急。 百里长歌感觉到了她焦躁的气息,再顾不得其他,霍然起身走向外面,问秋怜,“发生了什么事?小世子呢?” “大小姐……”秋怜一脸自责,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没用,将小世子弄丢了。” “什么叫做弄丢了?”百里长歌怒意翻涌,揪住她的衣领冷声质问,“嘟嘟到底出了什么事?” “奴婢不知道。”秋怜蹙眉,满脸愧疚地摇头,“奴婢亲眼看着小世子进的茅厕,可是半天不见人出来,然后我进去一看,里面根本就没人,茅厕那边的灯火全都被风吹灭了,奴婢点了灯笼在那附近找了好久都没有人影。” “闪开——”百里长歌用力一把推开她,“赶快让所有人起来找人,要是找不到嘟嘟,我让你们所有人陪葬!” 诵经到了这里便被嘟嘟的失踪打乱了。 百里若岚唇角勾起一抹阴狠得意的笑,面容在闪烁光影下阴森至极。与李香兰对看一眼之后,母女俩赶紧起身遣散跪在地上的丫鬟婆子。 “你们赶紧给本夫人去找!”李香兰大手一挥,那副焦急的样子做得惟妙惟肖。 丫鬟婆子们闻言赶紧站了起来,由于跪得时间太久,一个个脚步虚浮,连滚带爬点着灯笼四处搜寻嘟嘟下落。 静心师太知晓此事后,无声叹息后加快了手中木鱼的速度。 一番慌乱过后,祠堂外便只剩下百里若岚和李香兰以及祠堂里的静心师太三人。 “师太,府中突发大事,今日只怕是无法为姐姐完成诵经了。”李香兰双手合十安静地冲里面说了一句。 静心师太缓缓站起身走出了祠堂,看着漆黑如幕的夜空,祈祷一句,“但愿小世子能平安归来。” 这句话,让李香兰和百里若岚身子齐齐一抖。 送走了静心师太,李香兰亲自将祠堂的门关上后拉着百里若岚回了自己的房间。 进门之前她四下扫了一眼,确定府里的丫鬟婆子家丁都去搜寻嘟嘟了才放心地关上门,压低了声音问百里若岚,“女儿,你能确定今夜的事不被人察觉吗?” “那是自然!”百里若岚冷笑一声,阴狠的目光里尽是得意,弯了唇瓣道:“算算时辰,那个孩子马上就该死了,这桩大罪,百里长歌避无可避,她就是死十次也不够晋王泄愤的。” “还是若岚聪慧绝妙,竟然能想到用那种方法神不知鬼不觉将小世子送出去并杀死。”李香兰抚掌赞叹过后又得意道:“百里长歌这个嫡女的位置坐得够久了,她定然死也想不到今夜会彻底栽在我们母女手里。” “娘你放宽心。”百里若岚端过温热的茶浅啜一口,“我们母女完全有不在场证据,只要小世子一死,百里长歌就算本事再大,也回天乏术,到时候你就等着女儿我接替她的嫡女位置吧!” “可是……”李香兰犹豫道:“若岚你不是喜欢晋王吗?我们就这样把小世子弄死了会不会有些残忍?万一以后让晋王知道……” “他永远都不可能知道真相。”百里若岚挑了挑眉,“我是喜欢晋王没错,可不代表我能容忍得下那个孩子,他死了更好,以后嫁入晋王府,我可以为他多生几个。” “说得也是。”李香兰放下心来,“若岚你貌若天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京中第一才女,放眼天下,也只有你配得上晋王。等百里长歌一死,你接替嫡女位置,娘便为你谋这门亲事,定让你如愿以偿。” “谢谢娘。”百里若岚一想到叶痕高华无双的面容,再想到自己穿着凤冠霞帔嫁给他的样子,便不觉羞红了脸。 == 百里长歌出了祠堂以后,从一个婆子手里抢了灯笼过来直往茅厕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喊着嘟嘟的名字,直到声嘶力竭,依旧没有人回应。 一股巨大的恐慌蔓延全身,百里长歌纵身一跃站在房顶上俯身望着侯府这座五进大宅院,望着底下丫鬟婆子们进进出出找寻嘟嘟,几乎掘地三尺,可就是找不到他的身影。 眼眶一热,豆大的泪珠簌簌滚落下来,百里长歌茫然地望着四周,她瞬间反应过来,所谓的为谢如凤诵经超度,全都是圈套,百里若岚那个女人竟然狠下心对嘟嘟下手。 喉口哽咽得发不出声音,百里长歌全身虚软瘫坐在房顶,她不知道明天该如何跟叶痕交代,更不敢想象倘若嘟嘟出了什么意外,她跟叶痕之间会变成什么样。 “大小姐,五进院子全都找遍了,没有小世子的影子。”秋怜飞身上来垂首禀告,问她,“要不奴婢去通知晋王府的隐卫,只要他们肯出手,就一定能尽快找到小世子。” “不行——”百里长歌艰难地出声阻止,“不能让王爷知道这件事,否则就玩完了。” “可是我们这样根本就找不到的。”秋怜抿唇道:“今夜的事,根本就是李香兰和她那个宝贝女儿的圈套,她们既然敢做,想必早就准备了万全之策,更何况刚才小世子失踪的时候,她们母女都跪在祠堂前没有挪动过半分,想来对这件事胸有成竹,如果我们不去求助晋王,小世子很可能会出意外。” 百里长歌全身都害怕得颤抖起来,眼泪落个不停,她始终坚持道:“不能告诉王爷,我一定会找到嘟嘟的。” 话音刚落,城北无双坊方向,一间早已废弃的大宅骤然起火,火光映红半边天。 百里长歌在那一瞬间整颗心都被揪起来。 她睁大眼睛霍然起身,对秋怜大吼道:“快给我备马!” 秋怜还没反应过来,百里长歌又吼道:“快去啊,再晚,嘟嘟就没命了!” 百里长歌等不及,迅速跳下去紧紧跟随在秋怜身后,到了门口的时候看见百里若岚点了个灯笼焦急的站在那里。 “大姐,夜深了,你这是准备去哪儿?”百里若岚走上前来拉住百里长歌的衣袖,担忧道:“你今日刚回府,舟车劳顿,就不要那么辛苦夤夜出去了,寻找小世子的事交给府中下人便是,府里这么多人,总比你一个人一双眼睛要强得多。” “贱人,你滚开!”百里长歌衣袖一甩,用了几分力道,瞬间将百里若岚甩到一边,抬步就要出门,却没料到脚踝处被百里若岚抓住,她语带哭腔,“大姐,侯爷有规定,府中女子在入夜之后未经允许不得出门,我知道你担心小世子,可你孤身一人这样出去,万一待会儿再出什么意外怎么办,到时候你让我娘怎么跟侯爷交代?” “我让你滚开!”百里长歌放声怒吼,脚上一用力狠狠朝着百里若岚的脸踢去,百里若岚似是早有防备,在即将被踢到的瞬间闪开身,百里长歌并未伤及她分毫。 正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将士行走时的铠甲摩擦声,一簇簇火把照亮了侯府大门外。 百里敬当先大步走进来,见到一脸泪痕面带焦急站在原地的百里长歌和瘫坐在地上的百里若岚,不禁蹙眉问:“这又是怎么了?” “爹——”不待百里长歌开口,百里若岚就掏出锦帕抹眼泪,委屈道:“夜已深,大姐还要往外走,女儿拦也拦不住,我这是为了侯府的名声着想,没想到大姐她……” 后面的话再不用说百里敬也知道了,他紧绷着一张脸,尤其是听到百里若岚口中的“名声”二字便想到今日午时金光门发生的事,原本就冷肃的面容更添寒意,目光直直落在百里长歌脸上,冷沉着声音问她,“你出去做什么?又要去找晋王?” “秋怜,将马儿拉过来!”百里长歌眼尾瞥见秋怜已经从马厩里牵出一匹马,她赶紧冲她招手,并不打算与百里敬解释什么。 “你个逆女!”百里敬见她不回自己的话就想出去,他拔出腰间长剑手臂一横拦在她面前,怒道:“你还嫌百里家的脸没丢尽吗?” “给我让开!”百里长歌心急如焚,此时的她脑海里只有救嘟嘟这一个念头,根本不想与百里敬过多纠缠。 无双坊的那间大宅荒废已久,此时遇到大火定然会烧个彻底。 直觉告诉她,嘟嘟在那里,可潜意识里她又不想承认不敢面对嘟嘟就在那里正在被火烧的事实,大概是与嘟嘟相处的时间久了,想到他即将遭奸人所害,百里长歌连呼吸都在颤抖,那样一个精致可爱仅三岁的孩子倘若就此葬身火海,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活下去。 “今天晚上,你休想踏出府门半步!”百里敬似乎是铁了心。 “爹,你别责怪大姐了。”百里若岚最后一次抹去眼泪,温声细语道:“晋王高华无双,天人之貌,大姐忍不住动情也很正常,想必她早已知道错了。”话完走过来用手肘拐了拐百里长歌,低声道:“大姐,快给爹爹道歉,向他说明情况,你离家十年,想必在外面自由惯了,平时爱开些玩笑也正常,爹爹会替你向皇上说明原因的,你今夜就不要出去找晋王了,免得被人抓住把柄,也损了你的清誉。” 秋怜牵着两匹马站在外面心急如焚,时不时瞟一眼被百里敬拦住的百里长歌。 “我再说一遍,让开——”百里长歌额头上青筋暴跳,声音接近咆哮,喉咙处痛如火烧,“今夜谁敢阻拦我,我就杀了谁!” “大姐你怎么到了现在还执迷不悟?”百里若岚秀眉微蹙,“趁爹爹还没有发火之前,你赶快道个歉。你是大梁的准皇长孙妃,私底下再与晋王来往的话只会连累你自己,连累侯府,妹妹死不足惜,可爹爹是朝廷的栋梁,他怎能被你的儿女私情所连累?你这样做对得起你死去的娘吗?” “百里长歌,本侯今日就把话撂在这里,你休想踏出府门半步,除非你踩着我的尸体过去!”百里敬脸色阴沉到极致,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他早就知道了百里长歌装病出府的事,但皇长孙派了禁军前来守卫武定侯府,就说明这件事是叶天钰默许的,他也只能当作不知道,但万万想不到的是,这个逆女竟然跟随晋王去了滁州,今日回来还在金光门外丢尽脸面! 皇长孙妃与王爷暗生情愫,珠胎暗结,这等大罪,将会引来怎样的株连大罪他想都不敢想。 “百里敬——”百里长歌怒极,在不顾尊卑,一脸暴怒指着百里若岚,“你这个宝贝女儿设局将晋王世子绑架到无双坊那所废弃的大宅内,你现在飞身上房顶看看,那个地方正燃着熊熊烈火!我现在急着去救人,你若是还纠缠不放,我便一剑杀了你又何妨?” ------题外话------ 强烈征求灭渣方法,看看有木有比我设定更恶毒的 第一百二十九章 火海救人,命悬一线 “大姐,你在说什么呀?”百里若岚突然惊叫一声,而后泪眼朦胧道:“妹妹知晓你对晋王情根深种,但我刚才之举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侯府的名声着想,你深夜去找晋王本就于礼不合,大姐你怎么能为了泄愤胡乱在我头上叩此等罪名?” 百里敬在听闻百里长歌刚才的话以后神色动了动,原想飞身上房顶一探究竟,但在看见百里若岚的声泪控诉之后,尤其是百里若岚一而再再而三提起侯府名声,更让他心中怒气翻涌,心中仅存的那一丝对百里长歌的信任霎时间荡然无存,拦住她的那只手臂上,长剑寒光闪烁,似乎在等待着鲜血的洗浴。 “百里敬,你别后悔你今日的决定!”百里长歌眼眸中一片森寒,如果说之前她还存有一丝善心,在傅卿云和武定侯府的抉择之间徘徊不定,那么眼下的情况,便已经为她做出了选择——这个家,根本再没有值得她留恋的。 她眼中的寒意和恨意,似利刃刀锋,以稳准狠的姿势毫不留情地抛过来。 百里敬顿时怔住,十年归来,这是他第一次见她如此可怕的神情,仿佛此时周遭肆意的狂风,随时都能掀起惊涛骇浪。 “大姐,你污蔑我也就算了……你竟然敢直呼爹爹名讳……” “啪——”百里若岚嘴里的话还没说完,左边脸颊上便挨了一个异常响亮的耳光,昔日娇嫩如花的小脸顷刻间浮肿起来。 秋怜站在百里敬旁边,收回打得有些麻木的手,一向冰冷的面容上此时尽是难以抑制的怒意,在灯笼微光下显得狰狞可怖。 秋怜直直看着百里敬,“奴婢一向敬重侯爷,想不到您竟然听信二小姐的片面之词就将大小姐打入地狱,小世子如今命悬一线,侯爷飞身上房顶便能知晓的事,偏要因为百里若岚这个贱人的妖言一而再再而三动摇心性,眼下的情况,到底是侯府那可笑的名声重要还是晋王世子的性命重要,侯爷不妨自己掂量掂量!” “秋怜,你——”百里敬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他自小调教出来的婢女竟然当着他这个一家之主的面打他的女儿,还出言不逊! “你个贱婢!”百里若岚颤抖的手指抚着半边红肿的脸,眼眸里的阴毒直直射向秋怜,但这毕竟是百里敬身边的丫鬟,她自是无权教训,只得泪眼婆娑跪在地上,“爹,你刚才也看见了,如今这府中,大姐做出伤风败俗的事也就算了,竟然连一个奴婢都可以僭越以下犯上,女儿日后还怎么出去见人?” 很显然,百里敬再一次被百里若岚的拖延*给迷惑了,他死咬着牙,额头上青筋暴跳,大手一挥吩咐门外站着的兵士,“来人!给本侯把百里长歌和秋怜抓起来关到后院柴房,没有本侯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前去探望!” 身着银甲的兵士顷刻间蜂拥而入,不由分说便齐齐抽出腰间长剑架在百里长歌和秋怜的脖子上。 百里长歌在那一瞬间对百里敬露出彻底的绝望,绝望之后便是狠绝。 与秋怜对视一眼之后,百里长歌掌心凝聚内力,强劲的掌风以猝不及防之势袭向面前的那几位兵士。 很显然,没有人意料到百里长歌竟然会武功,正前面的两个兵士中了招直接倒在地上。 那瞬间空出来的位置恰好够百里长歌活动身子,她足尖一点,踩着一个兵士的头顶跃上墙头,转身对秋怜道:“别恋战,快走!”而后冷睨百里敬一眼,一字一句道:“侯爷,今夜是你逼我走上绝路,我在此发誓,我百里长歌在世一日,定要搅得你武定侯府上下不安,我要亲自看着你们上黄泉,让你百里敬的名声遗臭万年!” 说罢纵身越下,准确无误的骑在马儿背上顶着呼啸的狂风往城北无双坊疾驰而去。 秋怜见百里长歌已经离开,解决完身边的那几个兵士以后,冷眸扫过百里敬惨白的脸,一言不发直接走出侯府大门,翻身上马,追随百里长歌而去。 “爹……你看百里长歌这个贱……”百里若岚捂着脸走过来另外一只手挽住百里敬的胳膊哭诉。 “滚开——”百里敬嫌恶地甩开她,这才恍然想起什么,赶紧飞身跃上房顶看向无双坊。 熊熊烈火似一条身量庞大的巨蛇,无情地吞噬着那座废弃好久的大宅,火光几乎映红半边青天。 想起百里长歌刚才说晋王世子就在那个地方,百里敬脸上顿时惊现无限惶恐,险些一个不稳从房顶栽落下来,他赶紧跃下来一把揪住百里若岚的衣领,“你做了什么?” “爹爹……”百里若岚脸上泪痕未干,又簌簌落下来,憋屈道:“大姐明明是去晋王府找晋王,你怎么会听信她的污蔑之言就判定女儿是那种心肠歹毒的人,再说了,入夜的时候我和娘亲还请了慈云庵的静心师太来给嫡母诵经,自始至终女儿和母亲都在祠堂外面跪着虔诚诵经,就算真如同大姐所说,小世子被人绑架去了无双坊,那又怎么可能是女儿做下的呢?女儿完全没有作案的机会和动机啊!” 百里敬闻言,脸上怒容稍稍敛下几分,揪住百里若岚衣领的手指陡然松开,回过头吩咐士兵,“把院子收拾干净,归队!” 说罢将长剑入鞘,脚步沉沉直接去了主院。 == 百里长歌出了武定侯府以后,以平生最快的骑马速度朝着无双坊冲去,狂风卷起砂石飞走,凌乱了她乌黑的长发,刀割一般阵阵划过她的面容。 而她全无知觉,双眼只盯着大火蔓延的方向,脑海里不断浮现着嘟嘟小小的身影。 楼上楼前初见,他说:我们来比试,你若是赢了,我就把我那黑心爹打包送给你,从今以后,捏扁搓圆全凭你决定,你若是输了,就得乖乖跟我回家当我娘。 进宫去见叶天钰,他说:东宫的墙太高,你要是爬上去一个不稳摔下来,我会在下面接着。 雷雨闪电之夜,他抱了个小小的枕头蜷缩在她房门外,用哽咽的奶腔低声说:麻麻,我怕! 做了噩梦担心她会一走了之的时候,他说:麻麻,以后我再也不要你讲故事,不要你陪我睡觉,我也不烦你,你不要走了好不好,以后嘟嘟会很听话的。 别庄受伤的时候,他让魏俞驾着马车迫不及待来看她,眉眼坚定地对她说:娘亲就是麻麻,麻麻就是娘亲,就算爹爹认错了,我也不会认错的。 想到这些,百里长歌眼中的泪再一次止不住往下落,心脏仿佛被钝刀来回翻割,每一刀都痛得无法呼吸。 用力挥舞着马鞭,百里长歌双眼依旧看着大火方向,尽管双眼已经模糊,她却好像看到了嘟嘟小小的身影蜷缩在火蛇之下等着她前去营救。 “嘟嘟别怕,等着麻麻来救你!”再一波泪涌出,百里长歌努力眨着眼睛,想把着火的地方看得清晰点。 近了…… 百里长歌看着越来越近的那座着火大宅,呼吸已经非常艰难。 得知嘟嘟失踪的那一刻,她想的是明天该如何跟叶痕交代,然而得知他即将被大火摧毁的这一刹那,百里长歌觉得,倘若嘟嘟在这场火海中丧生,她愿以命相抵。 这一世没能做母子,那她就到黄泉路上去陪他。 马儿终于冲到大宅前。 == 与此同时,晋王府。 正在灯下看书的叶痕心口猛地一阵疼痛,手中的书没能握紧直接掉到地上,他伸手捂住受伤的那个位置,浓重不安的呼吸让身侧的烛光闪烁起来。 一直侯在外面的魏俞突然察觉到王爷的气息不对劲,他赶紧推开门走进来,就见到叶痕紧蹙眉头,面有痛苦之色。 “王爷——”魏俞大惊,赶紧冲到叶痕身边,“您是不是旧伤又复发了?” 叶痕没答他的话,手指指了指外面,咬牙道:“让风弄进来!” 魏俞闻言后赶紧又推门走了出去。 风弄正带着几个侍卫四处巡逻,见到魏俞慌慌张张跑过来,他有些不悦道:“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王爷……王爷他旧伤发作。”魏俞一脸焦急,喘着气断断续续道:“在滁州的时候,最后一株血灵芝已经给长歌小姐用了,眼下王爷复发,这可怎么办哟!” 风弄脸色一沉,赶紧吩咐了其他人继续巡逻,他闪电般快速往书房冲去。 “王爷……”一进门,风弄就看到紧紧皱眉闭眼靠在软椅上的叶痕,看这情况,似乎真的是旧伤发作了。 他紧抿着唇,而后衣袖一挥,吩咐后面跟上来的魏俞,“快去请医官!” 魏俞还没到门槛的身子直接折回去往听雪堂跑。 “王爷这伤怎么会突然发作?”之前被百里长歌占用了名册的良医官尹江秋进门看到叶痕的面色,顿时脸色大变。 “你快过去给王爷瞧瞧。”风弄冷声催促他。 “可是……”尹江秋面露犹豫,并非他不去,而是王爷从来就不让人给他把脉看这种病。 “你还犹豫什么?”风弄怒意四起,险些将长剑架在尹江秋脖子上,幸得魏俞及时制止。 “长歌……”叶痕双手抓住心口,仿佛要将心脏都抓出来才能止住这疼痛,他艰难地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是长歌出事了!” 风弄悚然一惊,“王爷你说什么?” 叶痕还来不及回答,外面有隐卫轻声飘落,僵硬的声音传进来,“启禀王爷,城北无双坊有一间废弃的大宅莫名起火。” “去备马!”胸口疼痛加剧,叶痕虚弱地一挥手,吩咐道:“风弄赶紧安排人尽快赶往无双坊,务必要救出长歌。” 风弄惊愕地张大嘴巴站在原地,“王……王爷,您怎么知道长歌小姐出事了?” 叶痕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冷睨他一眼,“让你去你就去,废什么话!” 风弄再不敢多言,迅速出去安排人手赶往无双坊。 魏俞很自觉地出去备好了马。 叶痕因为胸口的疼痛脚步有些虚浮,整个人踉踉跄跄正准备往外面走去,翠墨端了点心和热茶从廊下走过来,见到叶痕的样子,惊得赶紧将托盘放在桌上,她则垂首立在一旁,手中绞着绢帕,“王爷,夜深了,奴婢准备了点心和安神茶,您喝了再回房吧!” 叶痕懒得看她,扶着墙壁往前面走去。 “王爷……”翠墨一脸受伤,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得咬着下唇,压低了声音,“您是否觉得奴婢笨手笨脚照顾不周?” 翠墨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已是模糊一片。 自三年前王爷带着小世子归来,她就被宁贵妃分配到晋王府,明着是来照顾小世子,实则来做晋王的通房丫头,但这么多年过去了,王爷对她不温不淡,别说传她侍寝,就连她的一根头发丝,王爷都没碰过。 原以为王爷至今还对晋王妃念念不忘,所以才不碰她,岂料滁州之行,竟然钻了个百里长歌出来。 王爷竟然对那个名声狼藉,一无是处的女人动了情,还在金光门外闹出了这么大的事! 翠墨越想越觉得不甘。 看着叶痕逐渐远去的单薄背影,她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伸手轻轻搀扶住叶痕的胳膊,温声细语道:“王爷,今夜就让奴婢服侍您吧!” “滚——”十足怒意中掺了寒冰的语气,瞬间让翠墨手指一缩,连心肝都在颤抖。 第一次…… 这是她入府三年第一次听到王爷这么训斥她。 下唇都快咬破了,翠墨眼里迅速含了一汪泪,她本就生得柔美,此时这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更如同风雨中飘零的娇花,任何男人看了都会不忍。 翠墨入府三年,从来规规矩矩,这也是头一遭在叶痕面前做出这副神态,故而,她自认为王爷必是个怜香惜玉的人,瞧着叶痕依旧不回头的样子,她再度唤住他,趁着夜色浓黑,胆子也大了起来,“王爷,奴婢知晓您一直挂念着晋王妃,但她从来没有出现过,您为什么放不下心中的执念呢?”话完耳根一烧,娇羞地垂下头,“其实奴婢也可以……” 魏俞备好马以后就急匆匆走进来,他耳目清明,刚好听见翠墨说的这番话,眼睛瞪得铜铃般大,险些一个不稳从台阶上栽下来。 随后他赶紧回过神,走到廊下来搀扶叶痕。 原本还想再劝阻王爷不能去,但感觉到对方周身清寒的气息,魏俞忍不住身子抖了抖。 王爷向来是言出必行,便是他再多加劝阻也只是徒增王爷的烦忧。 魏俞想到这一层,索性闭了嘴,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叶痕走到外面。 翠墨得见突然出来的魏俞,惊得赶紧出了书房匆匆往房间赶,走到回廊尽头的时候,一个不小心撞到了人,翠墨“哎哟”一声扶着头,待直起身子来才看清对方是小世子的奶娘青姨。 翠墨顿时松了一口气,嗔道:“青姨,大晚上的你怎么站在这儿呢?我差点被你吓死了。” 青姨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王爷离去的方向,问她,“方才王爷旧疾复发,你怎的不拦住他反而说了那些你作为奴婢不该说的话?” “啊?”翠墨这才反应过来,难怪刚刚王爷出去的时候一路扶着墙壁走,竟然是旧疾复发了? 一想到刚才王爷痛苦万分,而自己还站在那里说了一堆不该说的话,并且这些话还被青姨全部听到了,翠墨就羞得抬不起头,满脸懊恼。 她赶紧拉住青姨的胳膊恳求道:“青姨,方才那些无脑的话都是我一时昏了头才会说出来的,您千万别跟其他人说,算我求求您了。” 青姨无奈地轻叹一声,“你这丫头,咱们做下人的,管好自己本分内的事情就行了,你又何必去动那份歪心思呢?没白的惹王爷生恼。” 翠墨听到“王爷生恼”四个字时,突然想到刚才王爷那声冰寒至极的“滚——”,小脸霎时惨白了几分,她紧紧皱着眉,无可奈何地央求青姨,“王爷待人宽厚,想必生气也只是一时,他定然会看在宁贵妃的面子上不与我计较那么多,如今这件事就只有青姨你一个人知晓,算我求求你,千万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提起,青姨,你就当我是少不更事,一时脑热说错了话。” “唉……傻丫头。”青姨再度轻叹一声,“知错能改便好,王爷的心思岂是你我做下人的可以琢磨得透的?你既是贵妃娘娘安排来照顾小世子的,日后便规规矩矩守住这本分便好,万不可再动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否则到时候走错了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翠墨闻言,这才放下心来,又与青姨客套了几句这才告辞回了房。 == 百里长歌看着已经全部被火蛇吞灭的大宅,心痛如刀绞,再没有多余的时间反应,她迅速将墙角一个破了半边的陶罐里盛着的雨水端起来从头上往下淋,淋湿了半边身子。再偏头,周围已经没有任何水源,她抹去蒙住眼睛的水珠,一股脑儿往里面冲。 “大小姐——”后面跟上来的秋怜见状惊得赶紧从马背上飞身而起,快速掠过来就想阻止百里长歌,然而她始终迟了一步,只抓到百里长歌的一片衣角。 秋怜心急如焚,望着眼前似乎没有尽头的火势,额头上顷刻间滚落几滴冷汗。 “嘟嘟——你在哪里,答应娘亲好不好?”百里长歌冲进火海里,浓烈的烟熏呛得她嗓子火辣辣疼痛,像被人割断了声带,几乎发不出声音,她一手捂住鼻子艰难地往里面走。 横梁从头顶上落下来挡住了她的去路,刚才淋过水的衣服很快就被热气蒸干,全身被烤得剧痛,她一步步走着,每走一步就唤一次嘟嘟的名字,虽然声音已经嘶哑得完全听不见,但她还是抱了一份希望。 冲进火海的那瞬间,百里长歌就知道自己很有可能再也出不去,可是为了嘟嘟,她必须这么做,嘟嘟并非她亲生,却胜似她亲生,这一刻,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即便是嘟嘟死了,她也要尽全力找到他与他死在一起。 “嘟嘟——你到底在哪里,娘亲来救你了,你哭一哭可好?”再一根横梁斜斜落下,打中了百里长歌的后背,她再也承受不住猛地扑倒在地上。 正在这个时候,火海那边传来一个极其虚弱的声音,“麻麻,你快走,这里很危险——” 这个声音,瞬间幻化为百里长歌所有的动力。 嘟嘟还活着! 她的后背被横梁打伤,再也站不起来,只能匍匐着前进,每挪动一下身子,全身都有抽丝剥茧般的疼痛传来。 “麻麻……你不要过来救我了,你要是出事,爹爹会很伤心的,嘟嘟不想看见麻麻受伤,不想看见爹爹难过……”那边的声音再度传来,却是逐渐虚弱,直到完全听不见。 豆大的泪珠翻涌而出,百里长歌周身突然充满了一股力量,那股力量支撑着她缓缓站起身,用尽有生以来的勇气穿越火海来到那个小小的身影边。 嘟嘟所在的地方是一处院子,院子靠墙角有一口盛满了雨水的大缸,嘟嘟小小的身子便趴在水缸里,由于水缸太深,嘟嘟只能将小手叩在水缸边缘上,将整个身子吊在里面防止滑下去被淹。 百里长歌过来的时候,嘟嘟的右手被灼伤了,他还是依旧不放弃地叩在水缸边缘,百里长歌看得出来,他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只要自己再晚来一分钟,他就很有可能直接沉下去被淹死。 心脏一阵一阵的揪疼,百里长歌迅速从水里将嘟嘟抱起来护在怀里,也顺便捧了水往自己身上淋。 嘟嘟一到了她的怀抱便虚弱地贴在她身子上,小嘴翕动着,却无法发出声音,百里长歌从唇形看出来。 他在说:麻麻,你来了,留下爹爹一个人怎么办? 百里长歌泪涌不停,已经完全说不出话,她不知道该说这孩子早熟还是该说他太傻,都死到临头了还在乎她这个外人的感受。 “麻麻不哭。”嘟嘟伸出颤抖的小手替百里长歌拭去眼泪,翕动着嘴唇安慰她,“嘟嘟不会死的,麻麻不要哭。” 百里长歌看得出来,他沉重的眼皮早就想阖上了,可是一看到她哭,他便不停地眨眼,想让自己再提起多一分的精神和力气不让她担心。 抬起眼看了看四周完全停不下的火势,刚才过来的地方全都烧着了。百里长歌露出了绝望,她知道,眼下的形势,她和嘟嘟谁也出不去。 低下头,在嘟嘟被熏的滚烫的额头上印下一吻,百里长歌冲他露出最诚挚的笑容,“嘟嘟,你是这世上最听话最乖巧最聪明的孩子,是麻麻最值得骄傲的儿子。” “麻……麻。”嘟嘟闻言,即将闭上的眼睛勉强掀开一条缝,嘴角扯出一抹虚弱却甜美的笑。 “乖儿子。”百里长歌咬唇片刻,忍住即将奔涌而出的眼泪,哽咽道:“你别怕,麻麻会一直陪着你的。” “麻麻……你好傻。”嘟嘟在完全闭上眼睛之前,勉强仰起头亲了百里长歌的侧脸,然后最后撂下一句话。 “嘟嘟——”百里长歌瞳眸骤缩,颤抖着手指始终不敢去探他鼻腔的呼吸。 她宁愿相信,嘟嘟只是短暂昏迷。 她宁愿相信,嘟嘟是在跟她开玩笑。 “嘟嘟你别怕,麻麻这就带你出去。”这一刻,百里长歌不知哪里来的力量,她抬眼看着面前的漫天火势,心中那股冲出去的冲动越发明显。 艰难地站起身,又从水缸里捧了水往她自己和嘟嘟身上淋,百里长歌咬唇片刻,抱着嘟嘟一股脑儿又钻进火海。 == 晋王府的隐卫在秋怜到来没多久就过来了,风弄一看见秋怜,心中便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他赶紧冲过来问她,“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世子和长歌小姐在里面。”这句话,秋怜几乎是换了几口气才说完全。 风弄脑中一轰,不敢置信地看着前面的熊熊大火,再度问她,“你确定没说谎?” “侍卫长,都到了这个地步,我说谎骗你做什么?长歌小姐为了救小世子亲自冲了进去。”秋怜紧抿唇瓣。额头上时不时滚下汗珠。 风弄迅速回身,对其中一个隐卫吩咐道:“你迅速赶去京兆府通知那边的人过来救火!”又嘱咐其他隐卫,“待会儿王爷来了,千万别让他挨近火源。” 话完一个飞身就往火海里冲。 “侍卫长——”其他隐卫齐齐一惊,声音落下时早已看不到风弄的身影。 == 百里长歌将嘟嘟护在怀里拼命往外面冲,奈何火势越来越大,她身上多处被烫伤砸伤,每走一步都艰难至极。 嘟嘟始终闭着眼睛,火海里,感觉不到他真实的体温。 百里长歌不敢往那方面想,也不敢再看他,脚步不停,一直在寻找空隙往外面钻。 “长歌小姐——”大火的哔啵声和横梁断裂倒塌声里,传出一个更为洪亮的声音,百里长歌立即就听得出来那个人是风弄。 她想开口,可是喉咙处早已发不出声音,只能转个方向,寻着声源处艰难地往前走去。 == 叶痕和魏俞赶来的时候,隐卫们正在召集百姓运水救火。 原本就疼痛得无法抑制的胸腔在看清楚秋怜的那一瞬间仿若被暴雷重重一击。 叶痕踉跄着翻身下马,走过来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秋怜望着叶痕痛苦不堪的面容,嗫喏了片刻,摇摇头道:“没事,奴婢碰巧路过这里看到失火了。” “那匹马是谁的?”叶痕伸手一指她身后多出来的那匹马。 秋怜直直垂下头,“奴婢没用,没能拦住长歌小姐。” 轰—— 大脑中一片空白,叶痕再也听不到秋怜后面说了什么,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再也抑制不住一口血雾喷涌而出,而后看着火海方向,不管不顾直直冲过去。 “王爷——”魏俞吓得魂都快没了,足尖一点拦在叶痕跟前,大吼道:“您不能进去,京兆府的人马上就到了,如今百姓们都在救火,相信长歌小姐会没事的。” “让开——”叶痕冷喝一声,揪住魏俞的胳膊就将他扔向一边。 魏俞丝毫不敢耽误,迅速匍匐着身子过来就扼住叶痕的脚踝,语带哭腔,“王爷,您不能进去,这里很危险!” “长歌,等着我,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赴险的……”叶痕咬牙望着火势依旧的大宅,眼眸里溢出巨大的哀痛。 话完用尽所有力气甩开魏俞,不顾一切往里面冲。 “王爷——”火海里突然传出风弄的声音,他看到叶痕正准备冲进来,便喊得声嘶力竭,“属下找到长歌小姐和小世子了!” 身影一顿,叶痕抬眼看着前方,果然见到风弄抱着身子娇小的嘟嘟,身后跟着几乎已经站不稳的百里长歌缓缓走出。 大概是前后两种心境的反差太大,再加上胸腔中的剧痛没有消减分毫,叶痕再也受不住,又一口血雾喷出,整个人直接往后面栽倒。 魏俞赶紧站起身接住叶痕摇摇欲坠的身子,将他抱回马背上快速一挥马鞭朝着晋王府方向离去。 “大小姐……”得见百里长歌出来,秋怜迅速走过去,见她身上多处重伤,却依旧坚持着一步一步走过来,她心中痛极,捏了捏拳头尽量压下情绪,低声道:“奴婢送你回府。” “我不回府。”百里长歌摇摇头,嘶哑着声音,眼睛无力地往嘟嘟身上一瞥,“跟着他们去晋王府,我要救嘟嘟。” “可是您……”秋怜蹙眉,无奈地看着她满是灰渍的衣服和一头凌乱的发以及那满身伤痕。 “快些带我回晋王府,嘟嘟需要马上抢救,我担心我支撑不了多久。”百里长歌声音虚弱至极,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跟秋怜解释。 秋怜见状,只能拦腰将她抱起,迅速上马以最快的速度朝着晋王府而去。 风弄抱着嘟嘟飞身上马跟在她们身后。 不多时,一行人到了晋王府。 秋怜抱着百里长歌下来正准备往里面走,却突然被她唤住:“放我下来,我要亲自抱着嘟嘟走进去。” “大小姐,您已经很虚弱了。”秋怜担忧道:“奴婢担心你会支撑不住……” “不用担心。”百里长歌虚弱地扯了扯嘴角,“至少在把嘟嘟抢救回来之前,我不会轻易倒下的。” 秋怜拗不过她,只得放开手任由她走过去从风弄怀里接过奄奄一息的嘟嘟。 百里长歌手指轻轻拨了拨他额头上凌乱的发丝,露出一丝劫后余生的无奈苦笑,转身进了晋王府。 翠墨早在叶痕回来的时候就一直守候在沉香榭,此时得了尹江秋的吩咐出了东跨院正准备去抓药,不料刚出来就见到一身狼狈的百里长歌以及她怀里的小世子。 翠墨顿时吓得将手里的药方都落在地上,忙颤抖着声音问,“这……发生了什么事,小世子这是怎么了?” 谁也没有时间跟她解释。 风弄领着百里长歌直接去了嘟嘟的房间。 翠墨慌慌张张从地上捡起药方,迅速往外面跑。 青姨见到已经昏迷不醒的小世子,两眼一黑直接晕厥了过去。 百里长歌将嘟嘟放在床上,这才伸出颤抖的拇指按住他左手掌后高骨处,脉相举按无力,应指松软,极虚之症。心脏处仿佛被人扼紧,百里长歌,又将食指伸到他鼻腔前探了探气息,再次一震。 只有进气没有出气,已经是生死边缘了,眼下这个症状,光用药物是无法将嘟嘟抢救回来的。百里长歌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她抬头问风弄,“你们中有谁学过‘如沐春风’这种内功?” 风弄摇摇头,“这种内功极柔,除非是天赋极佳的人能一举突破最高层可大成,否则一般人练了是没有用的。” 百里长歌看向秋怜,秋怜也摇摇头,“奴婢练的内功杀伤力太强。” 百里长歌紧紧皱着眉,她练的内功也无法直接输送给嘟嘟,否则他会因为承受不住直接断送了性命。 “大小姐,据奴婢所知,这天下有一个人练成了‘如沐春风’。”秋怜隐在暗处的面容划过一丝无可奈何。 “谁?”百里长歌仿佛看到了希望。 “是……大梁榜上那个点红灯的人,”秋怜看了百里长歌一眼后低眉道:“奴婢曾经跟他交过手,所以知道他练成了这种内功。” “竟然是他!”百里长歌震惊过后满脸失望,“如果是他的话,就完全没有希望了,那个人行踪不定,眼下正是紧要关头,我哪里有那么多的时间去找他?” 秋怜眸光动了动,正准备说些什么,就见百里长歌站起身,对风弄吩咐道:“你们府里有没有什么特别珍贵的药材,像灵芝之类的,赶快去取来悬住嘟嘟最后一口气。” 风弄想了想,沉声道:“有一株御赐的雪莲,不知道能不能用。” “快去取吧!”百里长歌无力地摆摆手,目前只能先将嘟嘟最后一口气吊住才能想办法施救了。 秋怜见百里长歌急的团团转,心下有些不忍,几次欲言又止之后终于忍不住说道:“我知道那个人在哪里。” 豁然抬眸,百里长歌用古怪的眼神看着她,“你莫不是拿我寻开心吧?”大仙一向行踪不定,怎么可能有人知道他在哪里。 “是真的。”秋怜垂眸抿唇低声道:“奴婢的确知道他在哪里。” “你到底是谁?”百里长歌周身突然警惕起来,她后退一步惊讶地看着秋怜。 秋怜咬了咬唇,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缓缓抬眼对上百里长歌的视线,认真道:“大小姐,奴婢目前没有办法跟你解释,但请你相信我不是坏人,也不会害你,眼下救小世子要紧,您若是信得过那个人,就让奴婢将他请来。” “他在何处?”百里长歌忙问,跟那个人接触过两次,多多少少她还算了解他绝不是见死不救的坏人,即便是坏人,那也是嘟嘟唯一的希望,百里长歌不得不信。 “大小姐请跟我来。”秋怜说着便往门外走,寻了一个足够宽敞空旷的院子,这才从腰间取下一个圆筒状的东西,打开火折子轻轻点燃,不过片刻的功夫,沉黑的夜空在一声尖锐的呼啸声响过后绽放开绚烂的烟花,烟花呈浮藏花的形状,转瞬而逝。 百里长歌呼吸一紧,满脸震惊地看着秋怜。迄今为止,她不止一次的遇到了与浮藏花有关的东西,但她万万没想到,秋怜竟然也跟这个扯上了关系,那么,秋怜也是语真族的人? 难怪,刚才在武定侯府,秋怜会一反常态当着百里敬的面打百里若岚,更甚至直接与百里敬翻脸。 “你到底是谁?”百里长歌嘶哑的声音细弱蚊蝇,脸上震惊分毫未减。 “奴婢现在还没办法跟您解释。”秋怜摇摇头,指了指夜空道:“信号已经发出去,少主人马上就会赶到的。” 少主人…… 秋怜竟然是大仙的人! 也许是今夜经历了生死一线,此时听到这样震惊的消息,百里长歌已经不知道如何反应,只是呆呆的看着天空,暗自祈祷大仙赶快到来。 秋怜似乎比她还焦急,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天空。 百里长歌此时反而平静下来,她缓缓走到石桌边坐下,偶尔抬头看看夜空,良久,她问秋怜,“你家少主人是什么时候来的帝京?” “在不久前。”秋怜低声道:“大小姐早就见过我家少主人,应当知道他只有晚上才会出来,所以你不知道他来了也很正常。” “是啊!”百里长歌长叹一声后喃喃道:“这世上哪里还能找得到比他更古怪的人呢?每天到黎明就必定会沉睡。” 顿了顿百里长歌看着秋怜,“你家少主人是语真族人对吗?” 秋怜斟酌着点点头。 百里长歌心中涌过一丝了悟,又问她,“那你家少主人叫什么名字?” ------题外话------ 嘤嘤嘤,后台看到有不少亲跳定,简直太心桑了,衣衣每天花这么多时间更新,几乎牺牲了所有娱乐时间,更甚至熬夜的,还希望亲们能支持正版啊,每天万更真的不容易嘤嘤嘤 第一百三十章 来世追你不如今生陪你 “少主人他叫……” “长歌……”叶痕不知何时从回廊那头走了过来,轻唤一声打断了秋怜的话。 才从鬼门关回来的百里长歌乍然听见这个声音,仿佛幽暗密闭的绝对空间里突然注入一缕春风,所到之处都能撩起人最心底里的涟漪。 “王爷。”百里长歌缓缓回过身,嘶哑的嗓子几乎已经发不出声音。 “秋怜,去厨房打盆热水来,顺便把梳子也拿来。”叶痕低声吩咐了一句,声音因为刚才的病痛发作而显得有些虚弱。 秋怜闻言立即去了厨房。 “长歌,对不起,都怪我一时大意让你受伤了。”叶痕走到百里长歌跟前,面上尽是自责与懊恼。 “是我的错。”百里长歌想到嘟嘟如今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样子,眼眶再次一酸,垂下眸哽咽道:“是我没有看护好嘟嘟,才会出了这样的大事,等救回嘟嘟,王爷要怎么惩罚我,我绝无怨言。” “我怎么会怪你呢?”叶痕心疼地望着她,“嘟嘟是我儿子,你是我最爱的女人,你们两个无论少了哪一个我都会生不如死。” 百里长歌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不怪我?” “这件事是我的错。”叶痕自责道:“因为才刚刚回京,多方势力需要调整,所以我今夜并没有安排隐卫去侯府暗中保护你,岂料一夜之间竟然出了这么多事,若是我……” “王爷,你上次在滁州的时候跟我说胸前的伤已经痊愈,可刚才我听风弄说你旧疾发作,吐血晕厥,我们之间到了这一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那么现在,请让我为你把脉可好?”百里长歌突然打断他的话。 “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叶痕微微扬眉,“早就已经痊愈了,只不过刚才无法接受你和嘟嘟险些葬身火海的事实所以气血上涌而已。” “我不信。”百里长歌伸手就要去扣他的脉搏。 叶痕灵巧地避开她,忙问道:“嘟嘟的情况如何?” “很不好。”百里长歌面色突然沉了下来,“只剩最后一口气了,我所修习的内功无法渡给他保命,所以只好请了别人……” “我知道了。”她还没说完,叶痕的目光已经看向了对面厢房房顶上。 百里长歌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房顶上站着一个人。 狂风不止,吹动一片光影闪烁,烛光在血色灯笼的映衬下朦胧迷离,握住青竹枝的那只手仿若白玉雕成,白皙细腻,男子乌黑的墨发被撩起张扬的姿态,血红纱衣笼住修长身姿,却盖不住他双眸里天生那份纤尘不染的纯真。 那是一双极好看极干净得不染尘俗的眸。百里长歌从来都这么认为。 叶痕抿唇片刻,心底深深的无奈,若不是他没有修习过“如沐春风”,怎么可能会让这个人前来给自己的儿子医治。 百里长歌感觉到了叶痕瞬间变化的气息,她赶紧用手肘拐了拐叶痕的胳膊,低声道:“王爷,事急从权,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可眼下他是嘟嘟的唯一希望了,您万不可因为私人恩怨而耽误了嘟嘟的治疗。” 叶痕眸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随后闭了闭眸没说话。 正在这时,秋怜用铜盆端着热水从厨房出来,抬眼见到房顶上的大仙,立即加快了脚步走到百里长歌身边,将铜盆放在石桌上以后冲大仙行礼,“奴婢见过少主人。” 大仙并没有看她,澄澈单纯的目光落在百里长歌身上片刻,随后足尖一点轻轻飘落下来,脚步轻缓地走过来,嘴角微微一笑,“真好,我们又见面了。” 他的笑的确是发自内心那种与故人重逢的喜悦,并不掺杂任何复杂的成分,没有戏谑,没有讥讽。 “大……大仙,你来得正好,能不能请你帮个忙?”百里长歌每次见到这个人都有一种亲和的感觉,她想大概是因为他从不玩心计,呆萌纯真得如同孩子,就好像嘟嘟一样,所以自己内心才不会对他生出排斥感。 百里长歌想起身跟他打招呼,却被叶痕轻轻按住肩膀坐在石凳上,将绒巾放进铜盆里浸湿拧干后动作轻缓地替她净面,语气温柔道:“别动,你坐着也能与他说话。” 百里长歌无奈地坐回身,享受着晋王殿下亲自替她净面的特殊待遇,暗自撇撇嘴,想着这个男人每次见到大仙都会无缘无故吃醋,也不知这吃的是哪门子醋,大仙此人简直比纯净水还要纯,除了一身高深莫测的武功外,其他的他根本什么都不懂。这样的人竟然也能让叶痕吃醋? “你受伤了。”大仙仿佛听不懂百里长歌嘴里的“请求帮忙”是什么意思,眼睛忽闪了两下,面上竟有一丝不忍,温声道:“你一受伤,身上就会变凉,我替你疗伤,很快就会变暖的。”他嘴里说着,脚步已经挪到百里长歌跟前。 叶痕捏着绒巾的那只手臂一横挡住他,无奈地叹了一声后吩咐站在旁边的秋怜,“秋怜,你跟他说明情况,然后带他去小世子房里。” 秋怜闻言,立即用语真族的语言跟大仙说了良久。 大仙听后面色微微变,赶紧随着秋怜进了嘟嘟的房间。 “王爷,你不去看看吗?”百里长歌见叶痕一遍一遍地替她净面,似乎分毫没有要去嘟嘟房里看看的意思,她不禁疑惑问道。 “不用看。”叶痕的语气听起来非常的无可奈何,“我相信他有那个能力。” 这是不愿意看见大仙了?百里长歌顿时了悟。 净完面,叶痕又拿过银角梳替她梳头,动作轻缓而温柔。 从火海里出来到现在,百里长歌几乎是强撑着一口气,身上被横梁砸到的的地方痛到麻木,原本早就该倒下去的她此时反而精神起来,百里长歌觉得,经历过这次生死边缘,与叶痕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极其珍贵的,所以她绝不能倒下,不能让他为自己忧心。 “你困不困?”叶痕手上动作顿了顿,轻声询问,“我让人去准备药浴,你身上有伤,泡了药浴再去睡觉。” “不困。”百里长歌摇摇头,回过身对他一笑,“有你这个尊贵的晋王殿下陪同,我哪儿敢睡呀?” “今夜的事,我会让人去彻查,定要给你个满意的交代。”叶痕看着她手臂被灼伤的一处印记,心脏都在颤抖,语气更添寒意。 百里长歌抬头看着四合的沉黑夜幕,想起今夜出府时百里敬为了侯府的名誉不惜对她拔刀相向,再想起嘟嘟被百里若岚那个贱女人设计险些葬身火海,而百里敬竟然相信那个女人也不愿信自己一分。 百里长歌心中很不是滋味,如今的她对武定侯府已经没有分毫眷恋,唯一的一丝希望毁在了百里敬手中,想到嘟嘟小小的身子趴在水缸里让她不要过去的那一幕,她心底就能涌上无限恨意,恨不能现在就将害了嘟嘟的那些人挫骨扬灰! 叶痕感觉到她周身的气息在变化,便开口问,“你又在想什么?” “我在想,假如连你也不要我,那这天下何处才是我容身之地?”百里长歌苦涩一笑,自从说出那番绝情的话跑出武定侯府,她就没想过还要再回去,可是不回去她又能去哪里?眼下还顶着个“准皇长孙妃”的身份,她总不能这样不清不楚地住在晋王府吧? “晋王府的大门永远为你打开。”叶痕继续小心翼翼地替她梳理着长发,知晓她待会儿要去沐浴,他便没有挽发髻,只是将头发握在手里梳理通顺。 “你还好意思说!”百里长歌想到第一次来找叶痕的时候,这个黑心的男人竟然让人将大门紧紧关上,害得她大半夜来爬墙,还害得她晕倒后胡言乱语。 “便是哪天不小心把大门关上了,还有后院的墙给你爬。”叶痕愉悦地弯了弯唇。 百里长歌一阵无语,想着这个男人不仅黑心,还毒舌,自己到底是哪只眼睛看得上他的?可是她的的确确是看上他了,不仅看上了,还喜欢上了,而这一喜欢,便如同吸食了上瘾的毒药,一刻也离不开。 “叶痕,你知道我在火海里的时候在想什么吗?”百里长歌坐直身子,一本正经地问他。 “我猜,你或许非常不甘心。”叶痕很认真地回答。 百里长歌眨眨眼,“那你说说,我为何不甘心?” “银子还没花完,人就要没了,你能甘心就见鬼了。”终于把长发全部梳理完,叶痕将银角梳放在石桌上,挨近她旁边坐下。 “……” 百里长歌嘴角狠抽,这得是多没有情调的男人才能说出来的话?! “除此之外呢?”百里长歌忍住想暴打他一顿的冲动,勉强扯出笑意,笑眯眯问他,“你还猜出什么了?” “唔……”叶痕捏着下巴想了想,“你最大的不甘心就是还没睡到我,命就快没了。” 百里长歌咬牙切齿地抓住他的胳膊,“叶痕你敢不敢再诚实点?” “我又没说错。”叶痕无辜道:“我只不过是说出你心里话而已。” 百里长歌一阵愤懑,想着自己那一腔热是白流了,眼睛死死盯住叶痕,“那你敢不敢让本小姐睡一晚?” 叶痕一噎,向她投来惊奇的眼神,随后呆呆摇头,“下不去口。” 百里长歌一阵挫败,不过她知道叶痕之所以在这种场合开玩笑是不希望她陷入嘟嘟遇害的悲痛中,他的内心其实应该比她煎熬百倍千倍。 百里长歌心中一暖,想着这个男人与她在一起的每时每刻都在用那种不容易让人察觉的方式包容她,陪伴她,安抚她,他这九成深爱正在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慢慢包围着她的心。 而她…… “叶痕,其实我……” “嘘……不要说。”叶痕伸出食指堵住她的唇瓣,也堵住了她即将说出来的话。 百里长歌觉得有些心酸,他越是这样她就陷得越深,或许其实她早就深陷,早就超越了喜欢的界定。 可叶痕却不希望她说出来。 “你是不是在担心什么?”百里长歌对于这个问题其实困惑了好久,如果不是担心将来发生变故,他为什么不想听她亲口说爱他? “没有。”叶痕淡定地摇摇头,浅笑道:“我说过,你永远只要喜欢我就好。” 百里长歌垂下眼睫不再说话。 翠墨过来的时候,看见这样一幕:叶痕背靠着石桌而坐,身子微微向后倾到石桌上,百里长歌俯身,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面容逼近他。 这个动作在翠墨的角度看来便是两人在亲密缠绵,要多旖旎有多旖旎。 神情一震,翠墨手上一抖,直接将手中盛了珍贵汤药的白玉碗落到地上碎成数瓣。 百里长歌闻声看过去,见到翠墨低垂着头站在廊下,手指紧紧攥着衣袖,似乎极其惶恐,又好像在愤怒。 百里长歌神色一敛,挑眉拐了拐叶痕,笑道:“哎……你小情人来了。” 叶痕瞪她一眼,顿时脸色沉下去不少。 “翠墨,你来给王爷送汤药吗?”百里长歌不看叶痕,高声问依旧站在原地的翠墨。 “王爷恕罪!”翠墨仿佛没听到百里长歌的话,噗通跪在地上朝叶痕遥遥一拜,“都是奴婢的失误,奴婢这就回去重新盛一碗。” “不必了。”叶痕冷沉着声音,不耐烦地摆摆手,“你先退下去歇着吧!” “王爷今夜旧疾复发,待会儿沐浴只怕力不从心,奴婢断然不敢在这个时候退下去,奴婢得伺候王爷沐浴。”翠墨不肯起身,语气却是平静不少。 百里长歌眉梢一挑,眨眨眼看着叶痕,果然见他脸色又阴沉不少。 “怎么,美人当前,你竟然不心动?”百里长歌想着这宁贵妃也太会折腾了,安排这么个柔美的女子来伺候叶痕,只可惜这位晋王殿下油盐不进,让人家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夜夜守空闺,简直是活受罪。 “让你滚你就滚,废什么话!”叶痕的声音彻底冷肃下来。 “王爷……”翠墨柔声道:“您今日回京旧疾复发行动不便没法进宫,但奴婢明日一早是要去栖霞宫向贵妃娘娘汇报情况的,倘若让贵妃娘娘知晓奴婢对王爷照顾不周,她定会斩杀了奴婢的,奴婢薄命一条,死不足惜,唯独担心贵妃娘娘扣个不孝的罪名。” 所谓的“不孝”便是指叶痕没有遵从宁贵妃的意思宠幸翠墨吧?百里长歌心中冷笑,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一番话说得不温不软,却偏偏字字句句捏人痛脚。 百里长歌正准备说话,那边翠墨又道:“贵妃娘娘向来宠冠六宫,倘若因为此等小事动怒坏了心情伺候不好皇上,势必引得龙颜大怒,王爷应该听说了,最近皇上圣体不豫,断不可在这种紧要关头生气动怒,所以,还请王爷顾全大局。” 好一番强词夺理的推演!如此算下来,叶痕不宠幸翠墨便成了加重皇帝病情的催命符。百里长歌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看,你也别为难人家小姑娘了。”百里长歌两手一摊,“反正我这练过武的手皮糙肉厚,而且眼下又有伤在身,伺候不了殿下您,您老还是别挑剔了,赶快回去让美人好好伺候舒爽了才是。” 叶痕懒懒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翠墨又道:“长歌小姐,夜已深,您一个人回府不太安全,奴婢即刻安排人送您回去。” 百里长歌眯了眯眼睛,许久过后,爽朗一笑,但因她的嗓子被烟熏到,这一声听起来便有些毛骨悚然,而后转眸看着叶痕,笑道:“原来翠墨姑娘不仅负责王爷和小世子的生活起居,还兼职管家隐卫侍卫等数职,更能摸透王爷的心思替您拿捏主意,王爷好福分,得此丫头一个,胜过府中上百隐卫,难怪晋王府上下会被打理得井井有条,不错不错,此等全能丫头,当得多来几沓才是。” 叶痕自然听得出这番话里浓郁的酸味,他没回答,反而勾唇一笑,问她,“醋了?” “不敢不敢。”百里长歌恭维道:“王爷府上的醋太贵,小女子身无分文,喝不起。”说罢站起身直接往嘟嘟房里走去。 叶痕坐在石凳上一动不动,脸色前所未有的阴沉,声音里包含了即将决堤的万顷怒意,“刚才那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奴婢是为了晋王府,为了王爷着想。”翠墨跪在地上的姿势非常标准,说话的声音沉稳中带了三分柔。 “退下去——”叶痕无奈地抬头看了看越发沉暗的天空,继而冷声道:“明日不用你进宫,本王自会带着王妃一起去觐见父皇。” 听到“王妃”二字,翠墨身子一僵,赶紧提醒道:“王爷,长歌小姐是准皇长孙妃,就算要去见皇上也该是由长孙殿下陪同,若是您亲自带着她进宫,恐怕于理不合。” “本王有说过带着长孙妃进宫了吗?”叶痕眼风寒刀一般剜过去,“以后见到百里长歌,给本王尊称‘晋王妃’,否则你便回去栖霞宫继续伺候贵妃娘娘得了。” 翠墨身子再度一僵,实在抵挡不住叶痕冰寒的目光,规规矩矩站起来将地上的碎瓷片收拾好便回了房。 == 百里长歌走进嘟嘟的房间。奶娘已经醒过来,站在外间焦急地来回走动,见到百里长歌,忙过去问,“长歌小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小世子怎么会被人弄到无双坊那么远的地方,还险些……”话到这里,她的声音已经哽咽起来。 “青姨你别担心,大仙……呃,里面那位公子会医治好小世子的。”百里长歌不知如何跟她解释,只能含糊道:“总之这件事说来复杂,但好在小世子已经脱险,你暂时别太担心了,否则等她醒来见到你忧思过甚一脸憔悴的样子,指不定得多难过。” “好,我不难过,不担心。”青姨撩起衣袖抹去眼泪,又拉住百里长歌问了她身上的伤势,这才随着她走到里间。 秋怜笔直站立在屏风前拿着大仙的红灯。 大仙坐在床沿边,手掌轻轻包围着嘟嘟的小手,正在源源不断往他体内输送真力,百里长歌感觉得到整个房间里都充斥着非常和暖的气息,一接触到便感觉身心都舒畅了大半,正是“如沐春风”这种内功散发出来的气息。 百里长歌走到秋怜身边,突然想起来刚才没听到的那个答案,便再次问她,“你家少主人叫什么名字?” “少主人他……”秋怜说着,怯怯抬眼,没见床沿边的人有任何动静,才压低声音道:“少主人叫西宫良人。” “复姓西宫?”百里长歌讶异地看着秋怜。 “嗯。”秋怜轻轻点头。 百里长歌低声唏嘘道:“不愧是大仙,言行举止怪也就算了,连名字也这么……”收到秋怜无奈的眼神后,她立即改口道:“这名字好,有个性!还博爱!以后姑娘见到他都可以称呼一声‘良人’了。” 秋怜听她一说,素来冰冷的面容上忍不住破碎开一抹忍俊不禁的笑。 百里长歌瞄了一眼秋怜手里的红灯,脑子里便想起当初大仙跟她说他们那个地方一出门就要点灯,她又忍不住问,“秋怜,你能不能透露一下,你们语真族避世的地方是哪里呀?” 秋怜面上笑容戛然而止,随后脸色大变,连连摇头,“大小姐,请恕奴婢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 “也没什么。”百里长歌见她不愿说,赶紧道:“我就只是好奇而已,总觉得你们语真族好神秘的样子。” “神秘?”秋怜不解地看着她。 “对啊。”百里长歌点点头,眼风瞄向大仙,“从你们家这位西宫少主人便可以看得出来了。” “少主人他……”秋怜扯了扯嘴角才继续道:“的确是挺特殊的。” “何止是特殊!”百里长歌纠正道:“简直是太特殊了好么,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险些把我吓个半死。” 秋怜又露出无奈的眼神,略带歉意地望向她,“少主人只是生活习性特殊了点,他是不会轻易伤害人的。” “那他会不会杀人?”百里长歌神秘兮兮地凑近秋怜,问道:“像他这种什么都不懂,单纯得像白纸一样的人,怎么可能统领得了你们语真族这么多人?” “这个……”秋怜犹豫了片刻才道:“兴许是因为少主人有的时候不太听得懂你们讲话的原因吧!” “也对哦!”百里长歌突然想起来刚才在外面秋怜是用语真族的话跟大仙交流的,想了片刻,她又觉得不对劲,“可是他似乎并不只是听不懂我们讲话,我感觉他好像连最基本的东西都不认识一样。” 秋怜有些为难,咬唇道:“大小姐恕罪,这个问题,奴婢也没法回答你。” “那有一个问题,你一定能回答我。”百里长歌绕了半天,终于回转到正题上,“你既然是语真族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武定侯府?你们这一族人究竟在谋划什么?” 秋怜脸色剧变,连呼吸都颤抖了几分。 “差不多了。”那边大仙已经站起身,冲百里长歌微微点头,温和道:“幸亏孩子体内原本就……” “如此,本王便谢过西宫少主了。”叶痕突然从外面进来,依旧有些苍白的面上挂着和煦的笑,百里长歌却从那笑容里看出了几分森冷。 她一直觉得很奇怪,面对裴烬和叶天钰这两个与她有瓜葛的人时,叶痕即便再怒,都不会发出这样让人心生寒意的神情,可是只要一见到大仙,他就好像见到了宿世仇敌一样,眼神冰冷得可怕。 “王爷,既然嘟嘟已经没事了,那您快安排人去给西宫少主收拾房间吧!”百里长歌眼见着形势不对,便扯了扯叶痕的衣袖。 “谢谢你。”西宫良人走过来,他仿佛天生就不会动怒,天生脸上都会有淡淡的温润的笑容,又仿佛根本没看懂叶痕的情绪,只弯了唇瓣对百里长歌道:“我不能在这里睡觉,我得在天亮之前走,否则没有人背我回家。” 这句话,顷刻间让百里长歌想起滁州城南郊外树林那一晚,自己就是这么背着大仙走出来的,那个时候他说一旦天亮就走不了了是因为没有他的人在场,可是如今秋怜就在这里,他怎么还说没人背他回家呢? 百里长歌悄悄向秋怜投去不解的眼神。 秋怜会意,轻微摇头,凑近她道:“少主人是从来不让我们近身的。” 原来如此! 百里长歌恍然大悟。 感觉到身侧叶痕斜过来充满酸味的眼神,百里长歌赶紧清了清嗓子,道:“谢谢良人……哦不,谢谢西宫少主。” “我走了,以后你要是想找我,可以跟她说。”西宫良人拿过红灯,指了指秋怜,话音还没落,一个闪身已经消失在王府内。 “你不跟他走吗?”见秋怜站着不动,百里长歌蹙眉问。 “奴婢在侯府签了卖、身契。”秋怜很淡定地回答,脸上早已恢复一贯的冷清。 百里长歌不再多问,抬步走过去看嘟嘟。 奶娘早就准备了热水替嘟嘟擦了身子换上干净的衣服。‘当时出来的时候,百里长歌一直把他护在怀里,所以嘟嘟仅仅是手指上被灼伤了一小块,其他地方并无损伤,刚才又被西宫良人渡了“如沐春风”的真力,此时的脉搏探上去,已经全部恢复了正常,只不过暂时还没苏醒。 百里长歌终于放下心来,抬眼见到依旧绷着脸的叶痕,她故意刺激他,“大仙这种技能简直帅爆了,你刚才为什么不让他替你看一看你的旧疾?说不定他也能用同样的办法帮你彻底根治呢!” “本王还没弱到事事依靠一个男人。”叶痕走到旁边坐下,手背伸出去摸了摸嘟嘟的小脸。 “怎么,醋了?”百里长歌好笑道:“你门外那株大桃花都还没解决,怎么反倒喝起我的醋来了,我跟大仙又没什么,我没有哭着嚷着要让他临幸我,他也没有强迫我做什么,我们之间清清白白,那么,你这醋是哪里来的?” 叶痕懒懒瞥了她一眼,低嗤一声,“整天就知道耍嘴皮子!” “哎哟,我可没说错。”百里长歌无奈笑道:“人家把话都挑明了,若是你再不宠幸她,再继续伤害她幼小的心灵,她就去贵妃那儿告状,然后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最后导致皇上病情加重。你这么孝顺,怎么可能忍心看着你父皇病情加重呢?所以我劝你还是别在这儿撑着了,赶紧回去洗洗睡吧!” “秋怜,你去找魏俞,让他吩咐人准备药浴。”叶痕懒得理她,直接朝秋怜吩咐道:“不要太烫,温度适宜就好。” 秋怜迅速出了房门。 里间便只剩下百里长歌和叶痕以及躺在床上的嘟嘟三人。 望着嘟嘟逐渐恢复气色的小脸,百里长歌咬着牙道:“嘟嘟,我一定会查明真相,让害你的人统统下地狱!” “确定是百里若岚做的?”叶痕问她。 “我敢肯定。”百里长歌点点头,随后怨愤地盯着叶痕的脸,“都怪你,没事儿长这么好看做什么,你都不知道,百里若岚那个女人想嫁给你想疯了!”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叶痕很无辜。 “还说没关系!”百里长歌撇撇嘴,“我回府的那天,你在武定侯府与百里敬商谈事情,从你们两个说话的神情我就知道你不是第一次去,也就是说,在那之前,你不止一次去过武定侯府,去做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就因为这样,百里若岚早就把魂儿都丢在你身上了。” “这么说来,还是怪我咯?”叶痕再次无辜道:“难道长得好看也是我的错?” 百里长歌一噎,想着可不是错了么,否则她哪里会三天两头就钻出来情敌? 屋内一时沉寂下来。 过了良久,百里长歌终于受不住这气氛,才正色道:“叶痕,说真的,我在滁州的时候就听说你保命用的血灵芝全部被我服用了,我很担心你这个状况,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让西宫良人替你根治。第二,我帮你把脉看诊,然后凭我的能力去医治。” 见叶痕丝毫不为所动,百里长歌又道:“你不是说了,从今以后互不欺瞒的吗?为什么不让我帮你把脉?” “真的没事。”叶痕说着,便将手臂伸到她面前,“不信的话你自己看。”百里长歌将凳子往后面挪了挪,让叶痕的手腕搭在床沿边,然后她伸出手指去探。 叶痕今夜呕过两次血,脉位偏浮,形大,脉处摸上去虚而软,是为呕血过后的芤脉。 然而,紧紧是能探出这种发作以后的脉相而已,至于原因…… 百里长歌反复探了几次,始终找寻不到原因,不知道为什么叶痕会在突然之间发作并呕血。 “你这个到底是什么原因?”百里长歌蹙眉抬起头,她给无数人看过病,也给无数人把过脉,但是叶痕的这种,是她从未见过的。 简单来说,就是他的身体本来就没事,但是突然会有那么一天猛然发作,迅速吐血,然后消耗生命力。 即便是探脉,也只能探到吐血后虚弱的脉相,根本就找不出发作的原因。 叶痕收回手,笑道:“怎么样,是不是什么也没有?我早就说过已经痊愈了,偏偏你还不信。” “不可能。”百里长歌盯着他,“你肯定在说谎,这个世界无奇不有,我便是医术再高,也有探不出来的病情,而你的这种,恰巧就是我探不出来的,凭你今夜发作来看,此病绝非像你所说已经痊愈,反而是在逐渐恶化,只是我探寻不到原因而已。你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事,今夜是因为太过担心你急火攻心了。”叶痕伸手抚了抚她的发丝,声音温润如常。 “你这是要急死我啊,你现在不说,以后有个三长两短,我和嘟嘟怎么办?”百里长歌紧皱眉头,不断在脑海里搜寻关于这种病症的信息,可是她把前世所学和今生玄空老头教的都在脑子里过滤了一遍也没能想出来这到底是什么病。 叶痕将凳子挪过来一些,不等百里长歌反应,张开双臂紧紧抱着她,将头靠在她肩膀上一言不发。 百里长歌看见他这样,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哀伤,只能闭了嘴,任由他抱着,鼻尖嗅着他身上醇和的气息。 “叶痕,知道我在火海里的那一刻,你在想什么?”百里长歌依偎在他怀里,轻声问。 “我在想,倘若你敢死,我就是追到阎罗殿也要将你抢回来。”叶痕淡淡应声。 “我要是死了,你不是应该陪着我一起死吗?”百里长歌扶额,想着这个男人是不是没有浪漫细胞的,难道说一句谎话也会掉肉的吗? “我陪着你死没什么。”叶痕再次淡淡道:“可我不敢赌你下辈子是否还记得我,万一忘了,那我岂不是又…。那我岂不是得重头再来?” “重头再来也没什么吧!”百里长歌再度扶额。 “不要!”叶痕赶紧拒绝道:“追你要花很多时间,我还不如把下一世追你的时间留给这一世,好好陪陪你。” 百里长歌热泪盈眶,她觉得很有必要收回“叶痕不懂浪漫”这种认知。 果然,长得好看的男人说起情话来都是一套一套的,简直快要把她给暖化了。 “可我终究是要死的。”百里长歌撇撇嘴道:“到时候奈何桥上孟婆汤一喝,谁还记得你是谁?” 叶痕突然道:“如果你再忘记我,那我就不轮回了。” “何解?”百里长歌扬眉。 “你要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忘记我,我就杀了孟婆取代她,等你路过的时候在汤里放点迷药把你带回来。”叶痕一本正经地说着。 百里长歌嘴角抽了抽,“王……王爷,其实这么凶残的运动一点也不适合你。” “那你就不要再忘了我。”叶痕警告道:“你是不知道,你这个女人性子倔得跟头牛似的,追你费心费神也就罢了,还费钱。” 百里长歌闻言,顷刻间拉下脸来,“你有胆再说一遍!” “我现在都成身无分文的穷光蛋了,发泄一下不可以么?”叶痕无辜地望望房顶。 “是谁说等媳妇儿过门就把小金库交给她打理的!你现在竟然在我面前装穷!”百里长歌死瞪着他,她可没忘了白天嘟嘟在马车里说的那些话。 “唉……”叶痕低叹一声,“听到你这句愿意嫁可真不容易。” 百里长歌一愣,“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愿意嫁了?” “刚才!”叶痕很认真地看着她,那神情,仿佛只要一不留神她就会反悔。 “那你穷成这样,拿什么娶我?”百里长歌一脸嫌弃。 “你想要什么?”叶痕问。 “我啊,什么都想要。”百里长歌挑眉道:“你能给什么?” “我能给你一场我这辈子唯一的大婚。”叶痕宠溺笑道:“还能给你一隅没有斗争算计的安静天地。” “不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吗?”百里长歌好笑道:“干嘛说得这么文艺,我要是读书少的话,岂不是听不懂你在讲什么?” 叶痕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吻了一下,然后捧着她的小脸非常认真地说道:“等无名祠的案子揭过,我就去向父皇请旨,为我们赐婚!” ------题外话------ 西宫良人,嗯,美人们的良人 第一百三十一章 进宫觐见 “请旨赐婚?”百里长歌被他这句话惊到,随即噗嗤一笑,“你是想直接把梁帝给活活气死吧?” “他会不会被气死我不知道。”叶痕认真道:“我只知道我等不及了,等不及想看你穿上凤冠霞帔,等不及想让你成为晋王府真正的女主人。” “别闹!”百里长歌笑着推开他的手,“眼下形势不对,还有很多事等着我们去做,比如解决百里若岚,比如调查当年三老爷的事一举掀开最终的真相救出傅卿云,再比如……”百里长歌手指轻轻指了指床榻上,“你该为嘟嘟多想一下,我们俩是大可以肆无忌惮地进宫请旨,哪怕到头来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也无谓,但嘟嘟才三岁多,你忍心让他陪着我们卷入这场漩涡吗?” “父皇一直对我有戒心。”叶痕坐正身子缓缓道:“别说是今日不允准我请旨赐婚,便是再过个五年十年甚至是更多,他也不可能同意的,不仅仅因为你准皇长孙妃的身份,还因为你背后的武定侯府。父皇若不是为了制衡安王,怀王与东宫的势力,就不会下旨为皇长孙和你赐婚,那三家本就明争暗斗,斗得头破血流,他怎么可能让我得到武定侯府,多出一方势力坏了他的制衡之术呢?”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请旨赐婚?”百里长歌想着梁帝的手段她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亲身试过,但光凭十二年前长公主府灭门惨案,她便能嗅到其中的血腥恐怖。 叶痕即便再厉害,如今也只如许彦所说是只折了翅膀的雄鹰,在双翼还没有完全恢复之前,任何举措都无异于以卵击石。 “既然注定我们俩最终都是要大婚的,那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何不同?”叶痕轻笑道:“早些将你娶进门,我才可以全心全意去谋别的事,否则你一天不嫁过来,我就一天不得安心。” “可我……”百里长歌顿了顿,她原本想说还没有考虑到这一层,但随即又想到如今自己与武定侯府决裂,跟叶天钰的婚约还没解除,本就处在了一个极其尴尬的位置,倘若再不答应叶痕,那她此刻身处晋王府的身份岂不是又给叶痕增添了一层困扰? “接着说。”叶痕看出了她的犹豫,心底有些失望。 “好,我答应你,等无名祠的案子过后,就陪你一起进宫请旨赐婚。”百里长歌郑重点头,她如今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白日里金光门前叶天钰用那样的办法逼得她割发起誓,梁帝想必早就已经收到消息,只不过因为无名祠的炸毁还没来得及发怒罢了。 那既然都已经怒到这个份上,那么到时候她和叶痕再去请旨赐婚,恐怕梁帝也顶多是狠狠斥责一顿而已。 “叶痕,我有一件事不明白。”百里长歌突然想到一事。 “哪里不明白?”叶痕问。 百里长歌想了想,问:“梁帝素来铁血,当年既然已经判定你死于大火,等你回来的时候他为什么甘愿打自己的脸重新翻案,并且没有为难你和嘟嘟?你是不是和他达成了什么协议?” 素来知道百里长歌聪慧,但没想到她一语就点破了关键,叶痕轻笑一声,“的确是有些协议,等你嫁过来我就全部告诉你。” “你不告诉我,我还就不嫁了。”百里长歌哼哼两声,想着这个男人究竟还有多少事是瞒着她的? “只要我请旨成功,到时候可由不得你不嫁。”叶痕眉眼弯弯看着她,“你便是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捆回来。” “有你这样的吗?”百里长歌蹙眉,“合着你这就是霸王婚啊?” “不。”叶痕摇摇头,“我只是不想给你反悔的机会,因为我不想重头再来。” “我看你就是欠扁!”百里长歌撇撇嘴,“到时候皇帝大怒,我看你有几个脑袋够他砍的。” “我已经让父皇自打脸过一次,便是再来一次又何妨?”叶痕挑眉,“我就不信他敢让大婚过的女人嫁入东宫。” “那我就坐等你的好消息咯。”百里长歌耸耸肩,“反正殿下您如此大胆连自家爹都坑,已经天不怕地不怕了,那我还怕什么?” “你能这样想就对了。”叶痕满意地点点头,随后看了床榻上安静熟睡的嘟嘟,对百里长歌道:“想必药浴已经准备好,我抱你去房间。” “诶……不用了。”百里长歌一想到这个男人随时随地强大的*,她就觉得瘆的慌,连连摆手道:“我自己可以回房的。” 叶痕不等她反应,已经将她拦腰抱起直接往为她收拾好的房间走去。 为百里长歌准备的那间房门口,站了三个人——魏俞,秋怜和翠墨。 翠墨一见到叶痕抱着百里长歌过来,小脸沉了几分,咬着下唇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王爷,这里的一切都交给奴婢吧!”秋怜早已察觉到翠墨气息不对,赶紧伸手就要从叶痕手里接过百里长歌。 “是啊王爷。”魏俞附和道:“秋怜毕竟是长歌小姐的贴身婢女,她自然是最熟悉长歌小姐生活习性的,这里交给她就行。” “放我下来吧!”百里长歌早在刚才就瞥到站在门口的翠墨,一晚上的好心情都被她给破坏了,抿了抿唇对叶痕道:“沐浴而已,我有手有脚,能自己来。” “你受伤了。”叶痕丝毫没有要将她放下的意思。 “暂时死不了。”百里长歌动了动身子。 叶痕拗不过她,只能将她放下来。 秋怜赶紧走过来搀扶着百里长歌缓缓走进房间关上门。 “王爷,奴才听说刚才的药你没有喝到,奴才又重新煎了一副,这就去端过来给你喝。”魏俞眼见着形势不对,赶紧往厨房跑。 “王爷,待会儿是否要送长歌小姐回府?奴婢这就去安排。”翠墨走近叶痕,语气温婉缓慢。 “不必!”叶痕沉声道:“她今晚就住在王府。” 翠墨面色一变,赶紧劝阻道:“王爷万万不可让长歌小姐住在王府。” 叶痕没说话,清冷的目光冷冰冰看过来。 翠墨身子一凛,压去心底的寒意轻声道:“王爷与长歌小姐今后发展如何目前尤未可知,但眼下你们二人身份尴尬,倘若长歌小姐歇在晋王府这件事传出去让皇上知晓,那可是欺君罔上的大罪,奴婢担心王爷……” “够了!”叶痕低喝一声,“贵妃娘娘让你来晋王府是照顾小世子的,不是让你来监视本王举动的,你若是再敢多一句嘴,本王便让人把你的嘴巴缝起来,今后就再也不用说话了。” “王爷……”翠墨娇美的小脸一变再变,最后干脆直直跪在地上,哭诉道:“奴婢所言字字句句都是为了晋王府着想,贵妃娘娘一直把您当成亲生儿子看待,她自然不希望看到您出任何事,还请王爷顾全大局,便是您不要奴婢侍寝,奴婢也无话可说,但你千万不能再与长歌小姐纠缠下去,否则,否则……” 叶痕锦袖中的手指捏成拳头,面上寒色看得人直发抖,良久,才冷声道:“回去收拾好你的东西,明日一早随本王进宫!” 这便是要将她归还到栖霞宫了。 翠墨一听,险些气得晕过去。 == “大小姐,您真的想好要走这一步了吗?” 房间精致的屏风后,百里长歌褪去一身衣物,将自己泡在散发着浓郁中药味的热汤中,秋怜一直在旁边伺候着,有些忧心地问了一句。 “哪一步?”百里长歌困乏至极,此时接触到温热的浴桶直想睡觉,对于秋怜的问话,她根本没往深处想。 “您与长孙殿下的婚约可是还没解除呢!”秋怜抿唇道:“您今日便在金光门外说出那样的话,是否准备好要与晋王一起对抗皇室了?” 百里长歌闻言,神智清明了几分,缓缓睁开眼望向秋怜,疑惑道:“听你这语气,我怎么感觉你好像不太赞同我跟叶痕在一起?” “奴婢是怕你将来后悔。”秋怜正色道:“自古人心最是难测,这天下又有几个人能真正做到与我家少主人一样与世无争呢?” “你说得对。”百里长歌赞同地点点头,“这天下的确是再找不出第二个西宫良人,但很可惜,我这一辈子认定了叶痕,也只能是他,才能让我鼓起与皇权抗争的勇气,我不敢说叶痕是这世上最完美的人,但我能说他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你家少主人也很好,但是他不适合我。” “奴婢并没有让大小姐关注我家少主的意思。”秋怜解释道:“奴婢是担心很多事到了将来会发生变故。” “比如说?”百里长歌越发狐疑,她总觉得今晚的秋怜说话非常奇怪。 “比如说晋王殿下对您的感情,你能保证他只是单纯地爱你,想和你在一起所以做了这些吗?”从来不涉入百里长歌感情的秋怜今夜破天荒地头一次问出这种问题。 百里长歌觉得很可笑,“我一无是处,在帝京所有人眼里就是个专门克死身边人的天煞孤星,然而眼下我跟武定侯府彻底决裂,我确实一无所有,你觉得他还能利用我什么?” “是奴婢多嘴。”秋怜垂下头,低声道:“药汤快凉了,大小姐可以出浴了。” 百里长歌笑着摇摇头,跨出浴桶以后拍了拍秋怜的肩膀,挑眉问。“怎么,是不是见到你家少主人连魂儿都给勾走了?今夜这些话可真不像你说的。” “许是这药汤味太浓,熏得奴婢有些头晕,所以说了不该说的话。”秋怜缓缓抬眼,一脸歉意,“还望大小姐别往心上去。” “得了。”百里长歌道:“我相信你的忠心,懒得与你计较那些,快把衣服拿过来给我穿上。” 秋怜赶紧将准备好的崭新中衣拿来给百里长歌换上,一番折腾下来,已经子夜时分,二人这才熄了灯睡觉,秋怜睡在外间守夜,百里长歌早就累趴,此时身子一沾染床榻,马上就传出均匀的呼吸声。 原本狂风不止,即将暴雨来袭的夜竟然逐渐平息下来,仿佛之前能将人吹倒的狂风只是在发泄老天内心的不满一样。 翌日,秋怜早早地就起了床,将百里长歌洗漱的用具全部准备好。 百里长歌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卯时,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从床上惊坐起,赶紧将外间的秋怜喊进来,问道:“王爷是不是去上朝了?” “还没有。”秋怜摇摇头,“我听魏俞说,王爷今日让人告了假不上朝,但王爷说了,等你醒来后就带着你进宫面圣。” “进宫?”百里长歌眯了眯眼睛。 “是的。”秋怜轻声道:“带着小世子一起。” “嘟嘟醒来了吗?”百里长歌一阵错愕,想着西宫良人这种内功简直逆天了。 “已经醒来了。”秋怜应道:“刚刚还说要进来找你,奴婢告诉他你还没醒,小世子就先去了沉香榭。” “那就好。”百里长歌陡然松了一口气,她本就为嘟嘟险些葬身火海自责不已,如今听到他醒来的消息,内心几乎是狂喜的。 “快快快,快帮我更衣梳头,我要去见嘟嘟。”百里长歌掀开锦被下了床,她昨夜受过伤,虽然泡了药浴,但也仅仅起到一部分作用,此时身上还隐隐感觉得到疼痛,尤其是手背上被烫伤的地方,如今还感觉得到火辣辣的疼。 百里长歌低头看着患处,无奈地吩咐秋怜,“你去找些凌霄花加上适量井水磨成糊状拿来给我。” 秋怜见百里长歌一直盯着手背看,顿时明白她的意图,替她更衣梳头之后迅速出了房门。 不多时,秋怜将磨好的凌霄花糊端了进来,百里长歌小心翼翼地在患处擦了这才跟着她去了沉香榭。 依旧走过九曲回廊。 百里长歌想着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她一心想利用尹江秋的身份混出帝京跟随叶痕去滁州查案,没想到转了一圈再回到这个地方,竟仿佛与他经历了几度生死。 沉香榭外的芭蕉依旧青翠,矮竹随风轻晃,假山下的那眼活泉清澈见底。 “王爷。” 进了房门,百里长歌低唤一声后目光直直落在叶痕身侧的嘟嘟粉嫩嫩小脸上。 已经恢复了全部润泽。 百里长歌这下是彻底放心了,蹲下身,微笑着冲嘟嘟张开双臂,“嘟嘟,过来抱抱。” 嘟嘟一见到她,立即就跑了过来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和香吻,“麻麻,嘟嘟好想你。” “小傻瓜,昨天不是才见过的吗?”百里长歌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抚道:“麻麻也很想你。” “那你亲亲我。”嘟嘟乐呵呵将侧脸凑近她。 百里长歌轻笑一声,在他粉嫩的小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麻麻,昨天的事,你不可以告诉爹爹哦!”嘟嘟看似欣喜地扑进百里长歌怀里,然后贴在她耳朵边低声道:“我刚才跟爹爹说了我没事。” 嘟嘟所表达的应该是他在火海里的时候对她说的那些话。 百里长歌眼眶一酸。 这孩子说出来的话总是不经意就会戳中她的泪点。 “嗯!”百里长歌忍住即将夺眶的眼泪,郑重点头。 “麻麻真好!”嘟嘟一笑,露出一口小小的白牙,又亲得她满脸口水。 百里长歌笑着擦去脸上的口水,这才走到叶痕跟前,问他:“王爷,我们是否今日要进宫?” “嗯。”叶痕轻轻颔首,应道:“待会儿进宫有三件事。第一,状告百里若岚谋杀小世子。第二,昨天的无名祠被炸毁,想必父皇如今正在气头上,我想,我们应该趁机将这个大案揽下来。第三……”叶痕顿了顿才继续道:“无名祠炸毁案之前,父皇早就因为我们俩的事龙颜大怒,这个时候进宫面圣虽然最危险,却也是最佳时机。” 百里长歌赞同地点点头。 准皇长孙妃与晋王暗生情愫;最珍爱的无名祠被炸毁;小皇孙险些遭奸人所害。 这三件事论起轻重来自然是无名祠一案最为重要,但三件事同时加在一起,早已经超过了正常人的承受范围,梁帝竟然还活着,就说明他的承受能力非比凡人,在这种情况下,待会儿她与叶痕进宫即将承认两人相爱的事实,相较于前三件事,便再也激不起半分波澜。 百里长歌明白,叶痕是想利用这唯一的一线生机让他们两人的关系板上钉钉。 征得百里长歌同意后,叶痕便立即让魏俞摆上午膳,笑看着百里长歌和嘟嘟,“你们俩得多吃点,否则待会儿进了宫可能连口茶都喝不上。” 嘟嘟早就饿了,毫不客气地拿起勺子埋头大吃。 百里长歌时不时给他布菜。 用完午膳,已经接近未时,三人坐上马车后由魏俞驾着马车往皇城走去。 翠墨因昨夜得了叶痕的吩咐随着进宫,一大早便由王府的小宦官程知寻了马车请到车上坐着,此时正跟随在叶痕的马车后面。 “爹爹,我们今天是不是去见皇爷爷?”上车后,嘟嘟摇晃着叶痕的胳膊。 “嗯,今天就去见你皇爷爷。”叶痕含笑点头。 “好耶好耶,嘟嘟好久没见到皇爷爷了,我待会儿见到他要使劲揪他的胡子。”嘟嘟一边说一边憧憬着揪皇帝胡子的美好画面。 百里长歌看着嘟嘟单纯无害的样子,心中一阵感慨,叶痕自然不希望嘟嘟被这些阴谋算计荼毒,可今日要承认他们二人的感情,就必须利用嘟嘟的身份。 百里长歌眼风扫了一眼叶痕,果然见到他面上划过一丝不忍。 “王爷不必忧心。”百里长歌劝慰道:“成功与否,我都希望今日是嘟嘟最后一次参与到大人们的这些斗争中。” 叶痕点点头,动作轻柔地替嘟嘟拉了拉有些松垮的衣服。 半个时辰后,马车来到承天门。 叶痕当先下了马车,然后轻声对里面道:“待会儿你就一直抱着嘟嘟。” 百里长歌明白他的意思,便弯下身轻轻将嘟嘟抱起来。 “麻麻,我可以自己走。”大概是听说要去见皇帝,嘟嘟今日心情很好。 “你昨夜受了伤,麻麻抱你。”百里长歌柔声说道。 难得百里长歌如此主动,嘟嘟嘿嘿笑了两声,将身子蜷缩在她怀里。 一路经过重重宫门,百里长歌抱着嘟嘟跟在叶痕身后,引得所有人目瞪口呆,但碍于叶痕的身份,没人敢指责议论。 从宫女处探得皇帝正在午睡,叶痕便带着百里长歌直接往龙章宫行去。 大太监魏海正站在门外,突然见到叶痕前来,稍稍震惊了一下,再一瞥叶痕身后的百里长歌以及她怀里抱着的嘟嘟,魏海脸色骤变,但他早已跟在皇帝身边多年,见惯了各种大风大浪,故而惊愕不过片刻便恢复了神情,“晋……晋王殿下,长歌小姐,不知您二人来龙章宫所为何事?” “有劳魏公公通传一下。”叶痕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继续道:“本王有事求见。” “皇上正在午休。”魏海为难道:“晋王殿下来得真不巧,皇上吩咐过不准任何人打扰,您还是先请回去吧,等皇上醒了再来觐见。” “那本王便在此等候父皇醒来。”叶痕说罢一撩衣摆,笔直跪在地板上。 百里长歌和魏俞以及身后跟来的翠墨见状,皆随着他跪下。 嘟嘟从百里长歌怀里挣脱出来,眨着眼睛对她道:“麻麻,我不想跪。” “不想跪就站着。”百里长歌低声道:“蹲着也行。” “我不!”嘟嘟一转身,吭哧吭哧爬上台阶,迅速朝着门边走去。 魏海见状脸色微变,赶紧走过来阻拦,“小世子乖,皇上正在睡觉,您不能打扰他。” “你放开我,放开我!”嘟嘟一只胳膊被魏海拉住,他顿时蹙眉,转过身来踢了魏海两脚。 魏海依旧不放开,嘟嘟无奈,只能使出绝招,张开小嘴就往魏海的手背上咬。 魏海痛呼一声立即松开了嘟嘟。 为免再次被抓住,嘟嘟像个泥鳅一样,躲过魏海直接到了门边,捏着小拳头不断敲门,嘴里大喊道:“皇爷爷,嘟嘟来找你玩了,你快开门!” 那一声接一声的奶腔简直能把人给苏死。 百里长歌无奈地抬眼看了看台阶之上身子娇小的嘟嘟,见叶痕没反应,便不再言语,任凭嘟嘟在上面一直敲门。 “哎哟,小祖宗,皇上正在睡觉呢!”魏海一脸无奈,跪到嘟嘟面前竖起食指示意他噤声。 “皇爷爷,嘟嘟带了娘亲来看你,你快开门!”嘟嘟无视魏海,继续大喊。 魏海一听到嘟嘟口中的“娘亲”,再扫了一眼台阶下,除了翠墨就只有百里长歌一个女子,他脸色一变再变,但嘟嘟是小孩子,他也没辙,只能转身跪向叶痕,请求道:“晋王殿下,皇上近日龙体不豫,恐怕无法召见你们,还请回吧!” “既是父皇龙体不豫,那我这个做儿臣的,理应侍奉左右。”叶痕语气平缓。 “可……可是……”魏海无奈地瞥了一眼嘟嘟。 “小孩子而已。”叶痕轻笑道:“父皇从来不与他计较的。” “可眼下皇上需要静养。”魏海再度无奈,伏跪在地上咬唇道:“若是小世子吵醒了皇上,引得龙颜大怒……” “魏公公尽管放心,一切由本王担着。”叶痕接过他的话。 魏海撩起袖子擦去额头上的汗珠,这才缓缓站起身走下台阶将魏俞唤去一旁。 “魏俞啊魏俞,你怎么能不阻拦王爷,任由他这般胡闹?”魏海一脸怒意地职责魏俞。 “叔叔,您也知道晋王殿下的性子,我就是想劝也断然是劝不住的。”相较于魏海,魏俞反倒平静得多,他继续道:“再说了,王爷与长歌小姐出生入死,两情相悦,本就不该被婚约束缚住,如今他们这样做也是形势所逼。” “哎呀,你这小子!”魏海恼怒地用拂尘直接打在魏俞的屁股上,“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也说得出来,出宫之前叔叔教你的都那些规矩礼仪都被狗吃了?” “叔叔,您就当作没看见吧!”魏俞劝道:“依照王爷的性子,便是在这里跪上一天一夜也不是不可能的,不见到皇上,王爷必定不会离开。” “反了反了,真是反了!”魏海怒不可遏,指着魏俞骂道:“你可知道晋王犯了什么大罪,你身为他的贴身宦官,不劝诫主子悬崖勒马也就算了,竟然还助纣为虐!” “什么’助纣为虐‘那么难听!”魏俞咕哝道:“长歌小姐是小世子自己认的娘,当初皇上不是不反对小世子认娘的吗?如今认到了,自然是要带着来面圣的。” “你简直不可理喻!”魏海继续发怒,“小世子的娘是谁都可以,却唯独不能是百里长歌,你知不知道这其中的牵连?” “长歌小姐是明旨昭告天下的准皇长孙妃。”魏俞背书式地怏怏应声,随后摸了摸鼻尖,嘀咕道:“长歌小姐又不喜欢皇长孙,更何况在滁州的时候,长歌小姐险些被皇长孙害……” 一个“死”字还没说出来,魏俞的嘴巴便被魏海伸手捂住。 魏海瞪大了眼睛,怒道:“你不要命了!竟敢在龙章宫前说这些,倘若让皇上知道了,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魏俞还想反驳,魏海已经垂下眼心酸道:“当年你爹娘去得早,把你托付给我,我费尽千辛万苦才把你拉扯大将你弄进宫,把你分配去晋王府侍奉就是看中了晋王性子温软,你跟着他比在这宫里安全,可如今晋王性情大变,更不惜做出今日之举,你非但不劝诫他,还瞎掺和进来,你这是要活活气死叔叔呀!要是让你地底下的爹娘知道了,你让我以后如何去见他们?” 魏俞一听他提到自己的爹娘,脸色就耷拉下来,抽泣了片刻低声道:“叔叔对不起,是魏俞不孝,让您担忧了。” “知道就好!”魏海投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又瞄了一眼那边依旧笔直跪着的晋王,对魏俞道:“你快过去劝劝晋王,让他别在这里跪着了,自从滁州传来他和长歌小姐在一起的消息,皇上已经被气得不轻,昨日无名祠又无端被炸毁,皇上怒得砸了整个御书房一夜未睡,今日早朝都没上,如今能午休片刻已是非常不易,倘若再被晋王给吵醒,皇上一怒之下指不定又会做出什么事来呢!” “谢谢叔叔指点。”魏俞跪地给魏海行了叩谢礼之后起身走近叶痕身边跪下,“王爷,皇上既然在午休,依奴才看,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你叔叔又给你灌输了什么东西?”叶痕跪着不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魏俞身子一凛,不敢与叶痕对视,赶紧垂下头压低声音道:“天气炎热,长歌小姐昨夜才从火海中逃出来,如今身体还未完全恢复,奴才担心她受不住烈日的暴晒。” 叶痕闻言抬头看了看天,又偏转头看了看百里长歌。 百里长歌自然注意到了叶痕看天的那个动作,知晓他的意思,她摇摇头,浅笑道:“王爷放心,我挺得住的。” 百里长歌说完,侧目看了看一旁安静跪着的翠墨挑眉笑道:“翠墨姑娘,你若是受不住,可以先去贵妃娘娘宫里嗑瓜子喝茶等着。” 翠墨小脸一白,但她向来素养极好,从不轻易在别人面前失了礼仪,便是此刻脸上已经被晒得出了一层汗,她也依旧如同没事的人一般,唇瓣弯起最标准的交际笑,“长歌小姐有所不知,奴婢从前常常陪王爷在这里跪着,已经习惯了。” “呃……”百里长歌嘴角抽了抽,想着翠墨这句话究竟是在贬损叶痕呢还是只是单纯用来气她的。 “倒是长歌小姐身体娇贵。”翠墨语气柔和道:“听说昨夜您受了重伤,眼下太阳越来越烈,您更不应该在这里跪着了,免得待会儿不小心晕倒了让皇上知道王爷害得长孙妃晕倒,皇上必定会降罪于王爷,奴婢听说长孙妃是个心善的,想必您也不忍心陷自己的皇叔于不义吧?” “翠墨姑娘真会说话。”百里长歌扬着眉梢,“皇上只是下了一道圣旨而已,我这不是还没嫁入东宫么,翠墨姑娘就连‘皇叔’这样的称呼都出来了,万一到最后嫁给长孙殿下的人不是我,那你今日这席话岂不是自打脸面?” “长孙妃忧思过甚了。”翠墨浅笑道:“皇上一言九鼎,更何况赐婚的事已经颁发了圣旨,如今这大梁天下谁人不知您即将成为皇长孙妃?” “是吗?”百里长歌故作疑惑,“我怎么觉得天下人都知道我在滁州的时候成了晋王的女人?反倒是你说的皇长孙妃人家连听都没听说过。” 翠墨小脸一白,不过片刻又恢复过来,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态,“长孙妃真会开玩笑,在滁州的时候,明明是长孙殿下安排了人随时保护着你,哪里能让你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举动来呢?若您坚持要这样说,便是等同于控诉了长孙殿下对长孙妃您保护不力,长孙殿下身染沉疴,终日卧榻,能做到远在千里安排人保护你已经非常不易,长孙妃又何必绝情到如斯境界,用一条谣言就将长孙殿下置于死地?您此举何其残忍!” “不错不错,分析得相当不错。”百里长歌冲她竖起大拇指,“既然翠墨姑娘你如此替长孙殿下着想,不如这婚你去成,长孙妃你去当,免得你忧思过甚,积郁成疾,默默躲在背后为长孙殿下做了这么多他都不知道。” 翠墨脸色再次一白。 百里长歌又道:“待会儿我会跟王爷商榷一下此事,等见到皇上就为你请旨赐婚。” “你胡说什么?”翠墨终于撕破脸,阴毒的眼神瞪着百里长歌。 “我说错了什么?”百里长歌眼尾一挑,“我就问你,皇长孙大病十年,几乎不出东宫,整日卧榻,你是否关心他的身子?” 翠墨咬了咬唇,百里长歌问的问题实在刁钻,她没法说“不”,只得应道:“奴婢虽不是东宫的人,但对于主子们的事,自然是要关心一二的。” 百里长歌满意地笑笑,又问她,“皇长孙被我扣了绿帽子,你是否关心他的名誉受损。” 翠墨死咬着牙,依旧不能说“不”,只好点点头。 “那不就得了!”百里长歌冲她眨眨眼,“你又担心他的身子,又关心他的名誉,如此说来,你还敢说自己不喜欢皇长孙?” “百里长歌!你简直信口雌黄,不可理喻!”翠墨忍无可忍,终于大骂出口。 叶痕闻声转过来,似笑非笑地盯了翠墨一眼,她小脸由阴沉转化为潮红,赶紧柔声道:“王爷,奴婢正和长歌小姐开玩笑呢!” 叶痕又看向百里长歌,只见她轻扬着眉,唇角笑意淡然,他放下心回过身。 嘟嘟敲了半天的门没有人应,他恼怒地甩手走下来。 “嘟嘟,过来!”百里长歌压低了声音冲他招手。 嘟嘟立即屁颠屁颠跑过来。 “来麻麻旁边跪下。”百里长歌吩咐他。 嘟嘟顿时皱眉,噘着小嘴道:“我不跪!” “你过来麻麻跟你说句悄悄话。”百里长歌贴近嘟嘟耳边跟他说了几句话。 嘟嘟乌黑的大眼睛里顿时闪出一抹贼亮的光,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翠墨看见这一幕,顿时脸色一沉,指责百里长歌道:“你这妖女,对小世子做了什么?” 百里长歌笑看着她,“你也说了我是妖女,自然是对小世子用了妖术,否则,他怎么可能乖乖听我的话跪在这里?” 翠墨一噎,随即看着最前面的叶痕,愤懑道:“王爷,天气这般炎热,长歌小姐竟然还让小世子跪在这里,这般恶劣的行径实在是让人……” “嘟嘟跪的是本王的父皇,他的皇爷爷,当今天子。”叶痕头也不回,声音微沉,“天经地义。” 翠墨身子晃了晃,似乎脸色也白了几分。 魏俞得见嘟嘟在百里长歌身旁跪下,一想到小世子昨夜才从鬼门关回来,他就心疼得快滴血,赶紧手脚并用爬到嘟嘟身边,低声道:“小世子,奴才带你去凤仪宫见你皇祖母,咱不跪了。” “要跪!”嘟嘟甩开魏俞的手,看了百里长歌一眼继续道:“我要陪着麻麻跪。” “可是……”魏俞皱眉道:“您身子还未大好,不能跪在这么烈的太阳底下,否则……啊啊啊!小世子昏倒了!”魏俞话还没说完,嘟嘟已经两眼一闭昏倒在他怀里。 翠墨闻声迅速抬起头来,见到嘟嘟的样子,她怒得险些手掌一扬朝着百里长歌面上删去,但在即将冲动的那一瞬间意识到彼此的身份,她只得作罢,迅速起身走过去准备从魏俞手里接过嘟嘟。 嘟嘟脑袋往旁边一倾,直接到回百里长歌怀里。 百里长歌翻了个白眼,想着这小子演戏就不能演得逼真点么? “王爷,小世子昏倒了!”翠墨急得跳脚,提着裙摆往叶痕身边跑。 “父皇不愿见他,本王也无法。”叶痕一脸的云淡风轻。 “小世子昨夜才受过伤,哪里经得住这般折腾?”翠墨掏出锦帕本欲擦汗,抬头却见叶痕额头上也有汗珠,她伸出手,准备帮叶痕擦汗,叶痕身子一歪,躲过了她的手指。 翠墨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将帕子递给叶痕,低声道:“王爷,擦擦汗吧!” 叶痕没说话,伸手接过了她的帕子。 百里长歌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如果旁边有砖头的话,她一定毫不犹豫地扔一个过去把叶痕的脑袋砸开花。 简直太过分了,竟然敢当着她的面接别的女人递来的锦帕! “麻麻,还要装多久?”怀里嘟嘟一脸憋屈。 “等着!”百里长歌目光不离叶痕的背影,就差把他看出个窟窿来。 “哦……”嘟嘟又憋屈地闭上眼睛装死。 锦帕送出去了,翠墨心情大好,走回来的脚步都踏实了许多,脸上挂着得意的笑。 百里长歌狠狠剜她一眼,将脸撇向一边。 “长孙妃,请把小世子交给我。”翠墨说着便伸过手来。 “翠墨姑娘这位份升得挺快啊!”百里长歌冷睨她一眼,“刚才还自称奴婢,这才一会儿的功夫,送了一条锦帕就敢在本小姐面前自称‘我’了?” “是奴婢的口误。”翠墨温声道:“奴婢素来听闻长孙妃端庄贤惠,善良大度,想必不会与奴婢计较一个小小的称呼。” “你是哪天聋的?”百里长歌眨眨眼问道。 翠墨一脸不解。 百里长歌耐心解释道:“天下人传言本小姐乃大梁第一害,专门克死近身之人,尤其是像你这种专门喜欢跪在我身边的人,说不定明日便会被我给克死,还有诸多不好听的流言,本小姐都一一听过,却唯独没听到有人夸赞本小姐端庄贤淑,善良大度,所以我想问问你是哪天聋的?” “你——”翠墨这一次听明白了,小脸气得通红,正准备开口斥责百里长歌,却听那边有太监高声禀报,“轻默公主驾到——” 太监话音刚落,百里长歌便听到整齐轻缓的脚步声朝着这边走过来,百里长歌抬起一只眼角,只见来人身着暗花流彩云锦宫装,风撩起轻纱披帛,似乎也带出温柔的气息。 这是一个极其貌美的女子,大概十七八岁的年纪,胜雪肤光在烈日下微微染上一丝潮红,走动之间优雅得让人感觉像是在欣赏一幅画。 见到跪在最前面的叶痕,女子赶紧走上前慌忙问道,“皇兄,你怎么跪在龙章宫前?” “父皇龙体不豫,正在午休,我便在这里等他。”叶痕头也不抬,显然已经从声音听出来人是谁。 百里长歌从女子身上收回目光,暗自思忖,从刚才太监高喊的声音看来,这位应该是唯一一位还没有出嫁的公主——叶轻默。 事实上也并非还没有出嫁,梁帝曾经给叶轻默选过两位驸马。 第一位是安国公长子,大婚前一天因为在帝京最大的青楼纵欲过度,挂了。 第二位是御史大夫嫡次子,大婚前一日在自家府里,疯了,听说至今还在疯魔。 叶轻默本就无心嫁,再经过这样两件事,梁帝更加不敢给她赐婚,便一直将她留在宫里。 百里长歌想着这位公主还挺有趣的,若是她猜得不错,那两位公子的事都应该是这位公主暗中搞的鬼,只是不知道她是否有了意中人才会百般阻挠这些婚姻。 “皇兄,你可不能再跪了。”叶轻默瞧着叶痕不肯起身的样子,微微蹙眉,又瞟了一眼百里长歌怀里的嘟嘟,抿唇道:“我也是听宫人说小世子进宫了,这才匆匆赶过来看他的,没想到一来就见到你们顶着这么大的太阳跪在这里,快别跪了,小世子都已经昏过去了,你这个做爹的不心疼,我这个姑姑可疼着呢!” 说罢,叶轻默伸手就去拉叶痕。 “轻默,别这样。”叶痕淡淡道:“我既然决心要跪,就必定会跪到父皇愿意见我为止。” “可是……”叶轻默心疼地看了一眼嘟嘟,“小世子都这样了,你这是不把孩子当回事儿!” 叶痕再没说话。 叶轻默拿他没辙,只能挪动步子走到百里长歌身边,轻声道:“把小世子交给我吧!” 百里长歌正在思忖要不要把嘟嘟交给公主,那边叶痕的声音淡淡传来,“长歌,把嘟嘟给公主吧!” 百里长歌闻言,顿时放下心来缓缓抬头。 叶轻默一见到百里长歌,顿时惊得往后退了一步,两手已经忘记了要去接嘟嘟。 良久之后,叶轻默惊奇地大喊一声,“阿瑾——” 百里长歌顿时愣住。 前面叶痕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他赶紧起身走过来从百里长歌手里接过装昏倒的嘟嘟递给叶轻默,将她拉到一旁说了许多话,叶轻默这才转眸若有所思地看了百里长歌一眼,然后抱着嘟嘟带着一众宫女太监缓缓离去。 百里长歌显然还没从刚才叶轻默那一声“阿瑾”中回过神来,她呆呆跪在原地,突然想到上次在凉城,和裴烬一起出去吃拉面的那天晚上,裴烬也是这么称呼她的。 阿瑾……到底是谁? 为什么这些人都这么称呼她?连叶痕都曾经吩咐晋王府的人这么称呼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送走叶轻默,叶痕闭了闭眼睛长叹一声后缓缓走到百里长歌身边俯下身,“长歌,你累不累,若是累的话,今日便不等父皇醒来,我们先行离去,改日再来。” “叶痕你让翠墨退到一边去。”百里长歌头也没抬,声音说不出的压抑。 叶痕动了动嘴唇,最终什么也没说,一个眼神便让翠墨走得远远地。 “你告诉我,阿瑾是谁?”待翠墨退离了视线,百里长歌才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叶痕,“为什么他们都那样称呼我,最开始是你,紧接着是裴烬,如今就连你的公主妹妹都这样称呼我,你实话告诉我,这个称呼代表了什么?究竟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是你的乳名。”叶痕低声道:“裴烬和轻默是你儿时的玩伴,因为隔得太久,你也许记不得他们了所以才会觉得疑惑。” “真的只是这样吗?”百里长歌紧紧盯着叶痕,不放过他眼中的任何一丝情绪。 “嗯,真的只是这样。”叶痕点点头,“再说了,你又不是失忆,我哪里还能有事情瞒着你呢?” 百里长歌仔细想了想,觉得叶痕说得也对,兴许是真正的百里长歌没把叶轻默和裴烬记下来,所以她才会觉得陌生。 “那如今嘟嘟被轻默公主抱走了,我们是继续跪着还是打道回府?”百里长歌不想在刚才的问题上继续纠缠,只好换了个话题。 叶痕还来不及回答,就听见玉阶之上,朱漆大门缓缓打开,里面传来太监扯着嗓子的高喊:“陛下有旨,传晋王,武定侯府嫡女百里长歌一同觐见——” 百里长歌站起身,拍了拍跪得麻木的双膝,抬目就见到被风吹过来的翠墨那块锦帕,帕子上隐隐有一个脚印。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为晋王赐婚 百里长歌看着那块被人踩了一脚的锦帕,觉得有些好笑,她侧目,果然见到躲在石柱背后的翠墨脸色难看得无以言说。 百里长歌指着那锦帕,挑眉问叶痕,“这是‘最难消受美人恩’吗?” 叶痕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这是本王劝诫你们,不要眼睛长在屁股上,只认衣冠不认人。” 这脸打得…… 百里长歌憋住笑往石柱那边看了一眼,翠墨已经双眼含泪,那副我见犹怜的模样,真真是如同被霜冻了的娇花。 “啧啧……”百里长歌任由叶痕牵着手往龙章宫走去,嘴里却不住惋惜,“你可真狠心。” “不对别人狠心,就是对你狠心。”叶痕头也不回,拉住她的那只手半分也没有松动,“你选择什么?” “咳咳……”百里长歌清了清嗓子,“别说得跟我们俩好成什么样了似的。” “还不好么?”叶痕脚步顿了顿,转过身来看着她,“马上就要随我去见父皇的人了,你竟然现在才说这种话,晚了!” 百里长歌撇撇嘴没应声,任由他拉着手直接进了龙章宫。 这是百里长歌头一次得见大梁的皇帝陛下。 隔着明黄轻纱,隐约能看到里面的人轻卧在龙榻上,时不时传来几声咳嗽。 龙榻一旁,并没有太监宫女伺候,反而站着一道修长的身影。 沉黑色的重锦服,配同色腰带,腰带正中一颗暖白色的玉石,画龙点睛般将此人阴鸷的气息完美表现出来。 百里长歌不用看他的正脸也能猜到此人是谁——皇长孙叶天钰。 竟然会是他? 这位染疾十年不出东宫的长孙殿下在昨日亲自策马飞奔至皇城外迎接她之后竟然在第二日出现在皇帝的龙章宫! 不是说皇帝在午睡不许任何人打扰的么? 不是说皇长孙病重不宜见风的吗? 那么,她现在所看到的这一切又算什么? 百里长歌在心中冷笑一声,好一个心长偏了的皇帝,竟让旁边这位曾经为他出生入死叱咤沙场的儿子顶着烈日跪了这么长时间! 今日一跪,足以得见叶痕在梁帝心中有多么不受宠。 百里长歌还来不及多想,就被叶痕拉着猛然跪到地上。 她立即反应过来。 “儿臣参见父皇!” “臣女参见皇上!” 两个声音同时发出,不卑不亢整齐有力,打破了龙章宫内的寂静。 之后便是长久的寂静。 孔雀蓝釉暗刻麒麟纹三足香炉里,安神香烟雾袅袅,清风时不时扫过自承尘垂下的明黄轻纱,泛起层层波纹。 梁帝仅是在二人跪地问安的时候轻轻“嗯”了一声便再无声音传出,并没有让二人起身。 刚才在龙章宫外跪了一个多时辰的百里长歌双膝疼痛不已,心里直骂梁帝这个老不死的。 眼风一扫,瞥见叶天钰手里正端着一个白玉碗,时不时给皇帝喂汤药,整个内殿里唯一的声音便是汤匙碰到玉碗的摩擦声。 百里长歌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抿唇看了同她一起跪在地上的叶痕一眼。 他自进来后就笔直跪在地上,即便是处在这样尴尬的境况下,也分毫没有失了他身上原本的风华。 察觉到她的目光,叶痕轻轻抬眸,冲她微微一笑。 这一笑,顷刻间让百里长歌浮躁的心安定下来,这一刻她在想,能得叶痕这样高华无双宠溺无双的人陪伴一生,便是今日跪死在这里,她也会心甘情愿。 叶痕仿佛感觉得到她的心境变化,再次微微一笑,伸出手掌将她的手包围在掌心。 百里长歌用力挣脱他,在叶痕面色微微变的时候重新将手伸过去与她十指紧扣,用眼神示意他:我不需要你的庇护,我只想与你一起直面风雨。 看懂了她的眼神,叶痕唇角弯起非常好看的弧度,看得百里长歌险些陷进去。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里面终于有了动静。 梁帝年迈的声音有些中气不足,拉长了嗓音问,“是景润来了吗?” 这不是废话么?百里长歌撇撇嘴,想着老头儿装得不错,人家都在殿外跪了一个多时辰,又在内殿跪了一炷香的时间,他竟还好意思问出这句话! “儿臣听闻父皇龙体不豫,特来看望。”叶痕声音清浅温润如往常,听不出丝毫慌乱。 “进来吧!”梁帝无力地一招手。 叶痕拉着百里长歌起了身,二人掀开明黄轻纱直接朝着龙榻边走去。 叶天钰见到二人紧扣着的十指,微微眯了眯眼睛,原本就阴沉的脸色又沉了几分。 “你今日前来恐怕不只是探望朕这么简单吧!”梁帝躺在龙榻上,连眼皮都没有掀一下。 “儿臣的确是有要事启奏父皇。”叶痕拉着百里长歌恭恭敬敬站在一旁。 “哦?”梁帝眉梢一动,依旧没有睁开眼睛,缓缓道:“朕收到密报,说景润对滁州大坝非常上心,仅用月余的时间便完全修葺好,此等功勋,的确是该表彰,莫非你今日前来便是为了这事儿?” 百里长歌想着这皇帝真能装,明明刚才让太监传旨召见她和叶痕,此刻见到了,却是分毫不过问她和叶痕的事,反而问些无关痛痒的问题。 “十五皇叔的确能耐。” 叶痕还没发话,那边叶天钰将玉碗轻轻放在桌子上,接过梁帝的话继续道:“孙儿听闻十五皇叔日日前往工地,亲自监督大坝的修葺,又修建了功德碑,鼓励百姓捐资,为大坝出一份力,此等绝妙的计策既完美的解决了大坝款项问题,又为皇室收拢得一票民心,皇爷爷当得好好表彰十五皇叔才是。” 百里长歌脸色一变。 叶天钰此言乍一听上去的确是在表扬叶痕,为他说好话,但字里行间却透露出叶痕收拢了滁州民心的意思。 连她都听得出来的话,梁帝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扣住叶痕手指的掌心倏地冒出了冷汗,百里长歌蹙眉瞪向叶天钰,叶天钰也向她看过来,眼神在二人紧扣的双手上凝了片刻又转移到百里长歌的面上,眼神似笑非笑。 “景润,你倒是说说,你想要什么赏赐?”梁帝轻轻翻了个身,将脸朝向他们二人,眼睛依旧微微闭着。 “儿臣掌管工部,大坝修葺的事本就在儿臣职责内,儿臣从未想过向父皇邀功请赏。”叶痕感觉到百里长歌手心的冷汗,手指扣得紧了些。 “哦?”梁帝拔高尾音,“那你此次进宫又是为何?” “十五皇叔!”叶痕还来不及开口,叶天钰又再度抢过话头,“皇爷爷圣体不豫,近日汤药不断,太医嘱咐过皇爷爷需要静养,受不得任何刺激,所以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还请十五皇叔先掂量掂量再出口。” “有劳皇长孙提醒。”叶痕挑眉淡笑一声,“本王说话向来知分寸,懂进退。” 叶天钰冷睨二人一眼,再未说话。 叶痕正欲开口,龙榻上的皇帝突然道:“朕听闻安国公长女二八年华,温良恭顺,端庄温婉,在这京中也是出了名的才女,朕让钦天监监正测算过你二人的生辰八字,乃天作之合,朕寻思着,天泽还小,不能脱离了母爱,得尽快有人去照顾他才行。景润既然不要赏赐,那朕便为你赐婚如何?” 安国公府,便是曾经为叶轻默赐婚的第一任驸马府上,没想到梁帝竟然要将安国公府长女赐婚给叶痕,这其中的弯弯绕绕,百里长歌一时间还理不清楚头绪。 她只是觉得,自己的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 自她进门以后,梁帝始终没有睁开眼睛,甚至可以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听那说话的语气,仿佛此刻站在龙榻前的只有叶痕一人。 历朝历代,皇子们的婚姻大事都与朝堂挂钩,皇帝的那些儿子个个如此,就连大病中的皇长孙叶天钰也如此。 安国公府,虽然及不上武定侯府手握五万驻城军的权势,但对于叶痕这个不受宠的皇子来说,的确是个很好的选择,不仅仅是因为安国公在朝堂中不涉党争,保持中立,最大的原因还在于梁帝刚才所说的安国公府长女温婉端庄,足以堪当抚养嘟嘟的大任。 被紧紧扣住的手心又冒出了一层冷汗。叶痕怎么想的,百里长歌不想去揣摩,甚至害怕去揣摩。 滁州传来她和叶痕在一起的消息早已经让梁帝心中压着一层随时都可能喷薄而出的熊熊怒火,他如今还能心平气和地躺在龙榻上与叶痕说话,足以见得那层怒火已经到了不可抑制的地步,眼下的心平气和不过是最后一层薄纱而已。 倘若叶痕识相应下这场赐婚,那么梁帝便会睁只眼闭只眼,让他们俩相爱的事实彻底成为流言蜚语。 倘若叶痕不应,甚至是抵抗,那么梁帝便会顷刻间让怒火倾巢而出,届时不论是她还是叶痕,都会被粉碎成渣渣。 “皇爷爷英明。”叶天钰嘴角噙着一抹笑,对龙榻上的梁帝温声道:“安国公府长女名扬京都,孙儿早有耳闻,此番能得皇爷爷赐婚让其与十五皇叔结合,照顾小世子,也省了贵妃娘娘整日里挂念着,唯恐晋王府的下人照顾不周。这场赐婚在孙儿看来,实在英明不过。” “天钰也如此认为么?”梁帝掩唇轻咳了两声,叶天钰立即递过明黄锦帕。 梁帝接过,又掩唇咳了两声,这才终于缓缓睁开眼睛,仿佛没看见百里长歌与叶痕紧扣在一起的双手,目光直直盯向百里长歌,幽幽问,“你以为如何呢?皇长孙妃。” “臣女惶恐。”百里长歌垂下头低声道:“臣女虽得陛下赐婚,但到底还没有与长孙殿下大婚,眼下算不得东宫的人,不敢妄议圣心。” “朕允准你提意见。”梁帝面容带笑,眼神却清冷得如同覆了寒霜。 百里长歌微怔,想着果然皇帝都喜欢玩这一套。 她快速平复心绪,敛眉道:“陛下恕罪,臣女刚回府不久,对这位安国公府嫡小姐不甚了解。” 梁帝眯了眯眼睛。 百里长歌又继续道:“但方才听闻陛下与长孙殿下皆言那位嫡小姐才貌双全又端庄贤淑,能精心照顾小世子,那么臣女认为此女的确是晋王妃的不二人选。” 她话音刚落,叶痕和叶天钰齐齐眯了眼。 叶痕面上看不出情绪,但叶天钰眸中却溢出一抹探究的神色,仔仔细细打量着对面的百里长歌。 “哦?”梁帝舒展开眉眼,眸光却在百里长歌与叶痕紧扣的手指上一盯,随即移开目光,又问百里长歌,“如此说来,长孙妃是赞同朕为景润赐的这场婚姻了?” “赞成!”百里长歌回答得干脆利落。 正在梁帝眸光闪动之时,百里长歌话锋一转,“但这仅仅是臣女的一面之词,个人看法而已,究竟晋王殿下愿不愿意接受这场赐婚,还请陛下询问他的想法。” “人家小两口都认为甚好,不知景润以为如何?”梁帝眸光转到叶痕身上。 百里长歌被梁帝嘴里的“小两口”恶心到了,她不着痕迹地瞪了一眼叶天钰。 还没回过神来,百里长歌就感觉到掌心一空,叶痕已经放开她的手跪到地上,声音说不出的恭敬,“儿臣遵旨!” ——儿臣遵旨!遵从皇帝旨意娶安国公府长女为晋王妃。 多么沉重有力的四个字! 仿佛整片天都塌了下来,百里长歌身子晃了晃,险些一个不稳栽到地上。 叶天钰见状,以最快的速度走过来抱住百里长歌,用每个人都能听到的温声细语道:“爱妃,是不是刚回京还未完全适应过来?我已经让人在东宫设了寝殿,你若是乏了,即刻便可以过去休息。” 百里长歌稳住心神,用力推开叶天钰,冷声道:“多谢长孙殿下关心,臣女还未大婚,贸然去东宫便是越矩,此等大罪,臣女担负不起。” 梁帝扫了一眼脸色微白的百里长歌,又看了一眼规规矩矩跪在地上的叶痕,满意地弯出一抹笑,正准备传人来拟旨,叶痕突然开口,“父皇,儿臣有要事启奏。” “何事?”梁帝脸色一沉,仿佛在担心叶痕下一秒就反悔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来。 叶天钰眸光一动,也不管百里长歌如何挣扎,强行将她扶到一旁软椅上坐下。 百里长歌冰冷着脸,看向跪在地上面无情绪的叶痕。 “昨夜酉时,武定侯府二小姐百里若岚劫持小世子至城北无双坊,纵火烧毁一间废弃已久的大宅,险些置小世子于死地,请父皇为儿臣做主!”叶痕头也没抬,清浅的声音听不出来他到底在想什么。 百里长歌把头偏向一边不欲再看他。 旁边叶天钰已经亲自斟了茶端过来递给她,轻笑道:“请喝茶。” 当着皇帝的面,百里长歌不好拒绝,只能伸出手缓缓接过叶天钰递来的茶。 叶痕自从说出“儿臣遵旨”四个字以后就再也没有看她一眼,便是此刻她接了叶天钰递来的茶盏,他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百里长歌心中一阵刺痛。 梁帝听闻了叶痕的控诉以后,面上微怒,转眸看着叶天钰,“天钰可曾知晓此事?” 叶天钰沉吟片刻,答:“孙儿今日一早确实听闻昨夜无双坊发生火灾惊动了京兆府,但万万没想到竟然是一起蓄意纵火案,并且对方险些将小世子活活烧死,此等恶劣的行径,皇爷爷必定要为十五皇叔做主,将纵火之人千刀万剐方才解恨。” “景润说绑架天泽的人是武定侯府二小姐百里若岚,可有确凿的证据?”梁帝扫了坐在软椅上的百里长歌一眼,又看向叶痕。 “臣女可以作证。”不等叶痕开口,百里长歌当先道:“也可以拿出确凿的证据给陛下。”顿了顿,她又道:“只不过臣女需要两日的时间去寻找证据。” “哦?”梁帝扬眉,颇有些诧异,“长孙妃身为武定侯府长女,竟然要控告自家亲妹妹吗?” “启禀父皇,昨夜正是长歌小姐奋不顾身冲进火海才救出了嘟嘟。”叶痕如是说道。 “朕果然没有看错你。”梁帝满意地冲百里长歌一笑,随即问道:“天泽现下如何了?可有受伤?” “是长歌小姐用身子护住了嘟嘟。”叶痕淡淡道:“受伤的是长歌小姐。” “那个女人实在太过可恶!”梁帝突然大怒道:“长孙妃,既然你是目击证人,那朕就命你两日之内拿出证据,倘若证实纵火案确是那妖女所为,朕必然严惩不贷!” “臣女遵旨!”百里长歌站起身,面无表情地谢恩。 “儿臣还有一事。”叶痕继续开口。 “何事?”梁帝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怒意中缓过神来,语气有些沉重。 “关于无名祠被炸毁一案。”叶痕轻声道。 梁帝脸色一变,瞳眸中迸射出寒光,目光触及处,仿佛顷刻间能冰冻三尺。 百里长歌身子一凛,想着梁帝果然最看重无名祠,光凭这瞬间变化的气息便可看出来,无名祠被炸毁是他说不得问不得的痛。 “十五皇叔!”叶天钰察觉到梁帝气息不对,赶紧阻止道:“皇爷爷如今需要静养,还请你注意言辞。” “继续说!”梁帝脸色阴沉到极致,目光含冰看着叶痕。 “滁州刺史黎征蓄意杀人一案便是长歌小姐亲自破解。”叶痕淡声道:“想必案件的过程,早有人与父皇细细说过。” “那又如何?”梁帝声音寒意不减。 “儿臣以为,无名祠被毁有些蹊跷。”叶痕道:“儿臣素来知道父皇看中无名祠,此番被毁,必定心如刀割,方才父皇亲自赐婚,儿臣感激不尽,想为父皇分忧,故而儿臣想在大婚之前助父皇破解无名祠炸毁案。长歌小姐在断案方面极具天赋,并非世人所言一无是处,儿臣以为,父皇不妨给她个机会向世人证明父皇的眼光不错。所以,儿臣斗胆,向父皇举荐长歌小姐亲自负责无名祠炸毁案。” 这番话,叶痕说得不咸不淡。 但百里长歌却听得出来,叶痕是以梁帝的赐婚和梁帝的名声做威胁要求梁帝让她去查无名祠一案。 百里长歌眯了眯眼睛,刚才因为叶痕答应赐婚的沉痛心情还没平缓,此时又听他用赐婚作为筹码威胁梁帝。 百里长歌连呼吸都痛了几分。 她原以为今日进宫真的如同叶痕所说是来向梁帝坦白两人之间关系的,却没想到面对梁帝的赐婚,他连想都没想就直接答应了。 暗自冷嘲一笑,百里长歌觉得讽刺至极,走进龙章宫后她的紧张,她的慌乱,她的担心,在叶痕看来都是一场笑话吧? 此时还在梁帝面前举荐她做什么?怜悯么? 百里长歌垂下眼,再也不想去看叶痕的神情。 叶天钰的眸光则在百里长歌和叶痕之间徘徊不定,最后落在百里长歌低垂的脑袋上,伸手从背后轻轻揽着她的腰,温声道:“长歌,你若是不舒服的话,我送你去暖阁歇息。” 闭了闭眼睛,百里长歌正准备起身向梁帝辞行,却不想梁帝突然爽朗一笑,“好!景润推荐的人自然不会错,更何况这人还是朕亲自挑选的皇长孙妃,那就更不会错了,既如此,那朕就让百里长歌暂代大理寺推官一职,辅佐大理寺卿早日破案,让女子破案,这在本朝虽史无前例,但既然是景润举荐,那么朕也想看一看自己的眼光如何。” 梁帝的这番话,顷刻间将叶痕的气势压到最低——你不是一心一意想推荐百里长歌破案么?那朕便成全你,能破了无名祠的案子更好,破不了的话,便是自打脸触怒龙颜,到时候可就怪不得朕痛下杀手了! “孙儿相信皇爷爷和十五皇叔的眼光不会错,更相信长孙妃的实力。”叶天钰用手肘拐了拐百里长歌,示意她上前谢恩。 百里长歌回过神来,连忙从软椅上站起来跪到地上,声音清淡:“臣女谢陛下隆恩!” “平身。”梁帝虚弱地摆摆手。 百里长歌缓缓站起来,正准备转身退下,却不想梁帝的声音再度传来,“长孙妃,朕等着你的好消息,等你破案之日,朕便在宫中设宴,宴请百官,顺便把你和天钰,景润和安国公府嫡女的大婚日子定下来也好了结朕的一桩心愿。” 百里长歌唇瓣抖了抖,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叶痕,他依旧是那副淡然无波的样子,心头再次一刺,百里长歌恭敬回话,“臣女必定不负陛下厚望!” “皇爷爷——”百里长歌还没走出内殿,远远就听见嘟嘟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魏海匆匆跑进来,“启禀皇上,十六公主求见。” “让她进来吧!”梁帝轻轻点头。 不多时,十六公主叶轻默抱着嘟嘟缓缓走进内殿,嘟嘟一见到梁帝就不断扭动身子,直到从叶轻默怀里挣脱,他小小的身子朝着龙榻跑去。 不等众人反应,嘟嘟一把揪住梁帝的胡子,撒娇道:“皇爷爷,嘟嘟想你了,你有没有想嘟嘟?” 嘟嘟这一举动,惊得魏海张大了嘴巴,叶天钰眉头微蹙,叶轻默面色一变,就连百里长歌心中都有几分紧张。 现场唯一面色不变,始终镇定的只有叶痕一人。 仿佛揪皇帝胡子这种事早已经司空见惯,叶痕站在原地不动,冲嘟嘟招手,“皇爷爷需要休息,嘟嘟你快过来,否则以后他再也不给你好吃的点心。” “我不!”嘟嘟噘着小嘴,揪着梁帝胡子的那只小手丝毫不松动,他吭哧吭哧爬上龙床坐在边沿问梁帝,“皇爷爷,你是不是不想嘟嘟?” “你个小鬼灵精!”梁帝被他逗弄得哈哈大笑,伸出手捏了捏嘟嘟的包子脸,“你这段时间怎么不进宫来看皇爷爷了?可想死爷爷了。” “尊的吗?” 自从跟着百里长歌学了几个新鲜词汇以后,嘟嘟卖萌更无耻。 “以前皇爷爷说想嘟嘟的时候都给好吃的。”嘟嘟吮着手指,大眼睛忽闪忽闪。 “好好好。”梁帝一脸慈祥的笑容看着嘟嘟,仿佛刚才那些阴冷果断决绝的表情都是百里长歌的幻觉。 “你要吃什么?”梁帝伸出手,想去摸摸嘟嘟的头。 嘟嘟将揪住他胡子的那只手一松,整个身子往旁边一歪,直接靠在梁帝身上躲过他摸头的动作,继续噘嘴道:“要好多好多……” “魏海!”梁帝大手一挥,将侯在前殿的魏海传唤进来,“去吩咐御膳房做点心给小世子吃。” “是!”魏海领旨退下直接去了御膳房。 “父皇,您今日感觉如何,可好些了?”叶轻默行了问安礼之后站起来温声问梁帝。 “双喜之日,朕心情大好,自然也就恢复了许多。”梁帝一边逗弄着嘟嘟,一边乐呵呵应道。 “双喜之日?”叶轻默眸光动了动,视线从叶痕身上掠过,扫到百里长歌和叶天钰那边,随后疑惑问道:“何为双喜?父皇不妨说来让儿臣也高兴高兴。” “姑姑有所不知。”叶天钰接过话,“皇爷爷让长孙妃暂代大理寺推官一职辅佐大理寺卿办理无名祠炸毁一案,这是一喜;皇爷爷方才为十五皇叔赐了婚,这是第二喜。” “赐婚?”叶轻默的注意力明显在后面一件事上,她转眸看了百里长歌和叶痕一眼,问道:“且不知父皇为皇兄安排了哪家的小姐?” “是……安国公府嫡女安如寒。”叶天钰似是顾及到叶轻默的第一位驸马出自安国公府,特意将声音放低。 “安如寒?”叶轻默怔愣片刻,随即问叶痕,“皇兄可答应了?” “自然是应下了。”接话的是百里长歌,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淡淡道:“晋王殿下与安小姐八字吻合,天作之合,如此良缘,世间难求,晋王殿下又怎会推脱呢?” 叶轻默含笑看了百里长歌一眼,她并不傻,自然听得出百里长歌话里的酸味。 眸光闪动片刻,叶轻默转身对叶痕道:“恭喜皇兄,连长歌小姐都认为是段好姻缘,你可得好好把握,到时候大婚了好好对待皇嫂,也让我这亲眼看着嘟嘟长大的姑姑落个心安。” “借皇妹吉言。”叶痕客套地一拱手。 百里长歌心脏再次被人扎了钢针,痛得难受之极,她觉得自己若是继续在这里待下去,待会儿指不定会露出什么丑态来,憋着一肚子气拂袖转身,百里长歌感觉到梁帝的目光,便停下来对叶天钰道:“长孙殿下方才不是还说带我去歇息的吗?还不走?” 叶天钰闻言,扬唇一笑,走过来挽住百里长歌的手臂,二人缓缓走出龙章宫。 嘟嘟见到百里长歌和叶天钰挽着手臂走出去,他微微皱眉,手脚并用爬下龙榻,一句“麻麻”就要开口,叶轻默一惊,赶紧走过去一把将他抱起来,“嘟嘟,姑姑带你去御膳房,你想吃什么就跟那边的人说,姑姑让他们给你做很多好吃的好不好?” “不好!”嘟嘟眼睛盯着百里长歌离去的方向,还想开口喊“麻麻”,叶轻默赶紧向梁帝辞行,“父皇,那您好生歇着,儿臣这就带着小世子告退了。” 梁帝轻轻“嗯”了一声再没声音。 == “我这挡箭牌你用着感觉如何?” 出了龙章宫,百里长歌用力甩开叶天钰的手,不妨他又再度挽住她的胳膊,低笑一声问道:“既然醋了,刚才在皇爷爷寝宫里怎么不说?” “真是劳烦长孙殿下关心了。”百里长歌回转身,嘴角笑容灿烂无伦,“只可惜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究竟是真的听不懂,还是刻意在逃避?”叶天钰似乎不打算放过她,挽住她的那只胳膊一带,顷刻间将百里长歌摁到身后墙壁上。 叶天钰唇角带笑凝视她片刻,凑在她耳边道:“那天晚上,你们两个在我的别庄睡了一晚,滋味如何?” 百里长歌想到那夜叶痕喝了酒与她同榻而眠,她耳根一烧,脸上迅速染上红晕,不过片刻又生出怒意,恼怒地瞪着叶天钰,“放开我!” “我也想尝尝,你这张能说会道的嘴是什么味道。”叶天钰将百里长歌的双手禁锢在墙壁上,力气出奇的大。 百里长歌几次想挣脱都不能。 “别动!”叶天钰低笑一声后将唇瓣凑过来。 即将覆上百里长歌唇瓣的那一刻,甬道那头突然传来叶痕毫无情绪的声音。 “皇长孙此举未免太过失礼,须知你是小辈,在我们长辈跟前如此迫不及待,实在有失东宫颜面。” 叶天钰动作一顿,脸色冷沉了几分。 百里长歌趁这个空隙用力将叶天钰推开,她并没有看身后走来的叶痕,疾步朝前走去。 “十五皇叔所言极是。”叶天钰也不恼,转过身来看着叶痕,似笑非笑道:“是我那未婚妻太过娇艳动人以至于我没能把持住在皇叔面前失了礼,但皇叔是过来人,想必应当能理解天钰此举实在是出于情不自禁。” 叶痕但笑不语,抬头看着远处,眼眸里映出一个越走越远的俏丽身影。 叶天钰不再逗留,抬步迅速追向百里长歌。 “皇兄。”叶轻默抱着嘟嘟跟上叶痕,看着已经走远的百里长歌轻声道:“又不是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你为何一口应了父皇伤了她?” “逼不得已。”叶痕缓缓吐出四个字。 “唉……”叶轻默低叹一声,看了看怀里的嘟嘟,“可怜了嘟嘟,若是让他知晓真相,指不定要闹成什么样。” “我自有分寸。”叶痕长舒一口气,从叶轻默怀里接过嘟嘟。 翠墨和魏俞跟在他们身后。 叶痕回过身,冷冷地看了一眼翠墨,“你随我去栖霞宫。” “王爷……”翠墨知晓晋王这是要让她回到栖霞宫,赶紧跪在地上,“奴婢早就是晋王府的人,倘若王爷执意要奴婢回栖霞宫,奴婢愿意一死。” 魏俞听翠墨如此说,赶紧跟着跪下来扯了扯她的衣袖,“翠墨你疯了,你这是在威胁王爷!” “奴婢不敢。”翠墨垂着头,继续道:“奴婢只是觉得,倘若王爷就此遣奴婢回栖霞宫,那么奴婢便辜负了贵妃娘娘的重托,再无颜活在这世上,更无颜去面见贵妃娘娘,唯有一死,方能……” “哎呀,你真是……”魏俞眉头皱得更深,他待在晋王的身边比翠墨多,自然比她了解晋王的脾性,更何况翠墨来府里的三年,大家都是一起做事的,魏俞想着,以前从来没觉得翠墨会如此的不可理喻,今日这样一闹,指不定王爷会更讨厌她。 魏俞抬起头,瞧见叶痕早已经走远。,他稍微松了一口气,想来王爷并没有听到翠墨刚才的话。 “你是叫翠墨?”叶轻默目送着叶痕往栖霞宫方向行去,她听到了翠墨和魏俞的对话,一时好奇,便俯下身来问道。 “奴婢得宁贵妃赐名‘翠墨’。”翠墨一听问话的是十六公主,赶紧恭敬答道。 “宁贵妃赐名……”叶轻默眯了眯眼睛,“那你如何会跟在皇兄身边?” “三年前,王爷带着小世子归来的时候,贵妃娘娘担心王爷府上的婢女不够心细,照顾不好小世子,便遣了奴婢前往晋王府。” “哦~”叶轻默恍然大悟,又道:“既然是贵妃娘娘遣你去照顾小世子的,那如今三年过去,小世子已经长大,皇兄要将你归还给宁贵妃也情有可原,没什么好担忧的,你快快起来吧,免得跪破了膝盖,待会儿见到宁贵妃让她误会是皇兄府上的人虐待你。” 翠墨身子晃了晃,没有要起身的样子。 魏俞见她这个样子,突然就想起来百里长歌在滁州时的随心随性,与翠墨此时的这种拘泥完全不同,他微微皱眉,低吼道:“你这个女人怎的如此无理,你不打算起来,难道要王爷回来亲自请你起来不成?” 叶轻默轻笑一声附和道:“魏俞说得不错,你这个小宫女架子未免摆得大了些,便是将来的晋王妃恐怕也没有这么大的面子让本公主的皇兄亲自请起。” 翠墨抿了抿唇没说话。 “你爱跪便在这里跪着,我可没那么多时间。”魏俞这下是彻底怒了,她一看见翠墨这个样子,就想到昨夜无双坊大火时,王爷赶着去救人,翠墨这个不识相的女人竟然还把旧疾复发的王爷叫住说了一堆令人恶心的话。 “栖霞宫的宫女,本公主可没权利管。”叶轻默再度轻笑,又道:“不过本公主恰巧有时间,也好久没去过栖霞宫了,不如今日去找贵妃娘娘喝喝茶聊聊天,瞬间让娘娘她移动尊驾来请你这个小宫女起来。” 翠墨一听,顿时脸色惨白,嗫喏道:“公主恕罪,奴婢只是……”话到这里已经红了眼眶,抽泣几声继续道:“奴婢刚才在龙章宫外跪得时辰太久,腿脚有些麻木而已。” 说罢唤住前面走远的魏俞,“魏俞,快过来扶我一把!” 魏俞装作没听见,加快脚步朝着栖霞宫行去。 叶轻默冷冷地看了一眼翠墨再没说话,带着自己的婢女回了宫。 == 百里长歌出了甬道后直接往宫门方向走,叶天钰紧紧跟在她身后。 百里长歌察觉到以后回转身皱了皱眉,“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看你今日心情不太好,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府。”叶天钰说得理所当然。 不待百里长歌出口反驳,他又道:“长孙妃,你是否忘了曾经与我的盟约?” “什么盟约?”百里长歌警惕地盯了他一眼。 “手链。”叶天钰挑眉,用手指在手腕上比划了一下,“滁州的案子,你不打算跟我汇报一下吗?” “有什么好汇报的。”百里长歌不悦道:“你们东宫眼线这么多,不是早就查得一清二楚了吗?” “我想亲自听你说。”叶天钰走上前来凑近她。 百里长歌将头偏向一边,只听他的声音拂过耳畔,“正如你想听我亲自告诉你第一个死了的人是谁一样。” 百里长歌闻言全身一震,“你……你真的知道第一个死了的人是谁?” “你这是不相信我吗?”叶天钰扬唇一笑。 “不是不相信你。”几次交手,百里长歌总算摸清楚了叶天钰的脾性。 这个人,你越是想知道,越是在乎的东西,他就会一直吊着你的胃口,直到将你骗进陷阱。 百里长歌想到这一层后反而平静下来,接着刚才那句话道:“我只是没兴趣知道。” “果真没兴趣吗?”叶天钰拂了拂衣袖,语气漫不经心道:“我听说你之所以会继续破解此案是想救出傅卿云。” 百里长歌呼吸一顿,但她明白不能再叶天钰面前表现出过多的情绪,只能暗自深吸了一口气,冷冷道:“这种拙劣的绑架伎俩一直都是长孙殿下的强项,你既然有心绑架傅卿云,又怎么可能在案子没有破解之前告诉我他的下落,甚至是交出他?” “你竟然认为人是我绑架的?”叶天钰眸中神色一黯。 “除了你,别人完全没有动机。”百里长歌瞟他一眼,“经过傅卿云这件事,反倒让我肯定了云游僧人所代表的势力便是你们东宫,而所谓的手链诅咒不过是你想利用我去破案的一个借口而已。” 叶天钰眸光微动,笑看着她,“继续说!” “还说什么?”百里长歌冷嗤,“放过傅卿云,我把手链还给你们,自此两不相欠。” “真是单纯得可爱。”叶天钰噗嗤一笑,伸手想摸百里长歌的脸,被她灵巧地避开了。 叶天钰继续道:“傅卿云真的不是我绑架的,但我知道这句话你不信,那就假设傅卿云真的是被我遣人绑起来了,那么如今你案子还没查完,我怎么可能提前将他放出来?” “我手上已经有了很多证据。”百里长歌冷静道:“只要你放了傅卿云,我就把那些证据全部给你,我相信凭借长孙殿下你的聪明,用不了多久就能破案的。” “这个案子若是能由我亲手来破,我何必要借你的手?”叶天钰一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长孙妃,你这么聪明的人,不是早就猜到了交给你手链的人无法亲自破案吗?” “那你们就可以随意绑架人,用这种卑鄙无耻的方法逼我乖乖查案了?”百里长歌面上生出怒意。 “这只不过是那些人与你之间的筹码而已。”叶天钰安慰道:“你不必担心傅卿云的安危,虽然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但那些人绝对舍不得伤他一根汗毛的。” “最好如此!”百里长歌从齿缝间挤出四个字。 “别用这样心不甘情不愿的态度去破案。”叶天钰提醒道:“那些人之所以选择你,是因为你本来就跟这里面的某些案子有关。” “你说什么?”百里长歌不敢置信地盯着他。 “没什么!”叶天钰耸耸肩,“等你查到最后面,就会发现这些案子其实比你想象中还要有趣,比你认知之内的还要惊心动魄。” “你既然知道真相,为什么还要我去查?”百里长歌紧皱眉头,恼怒地扣住叶天钰手腕,他的这句话,顷刻间让她感觉自己被人当成猴耍。 “如果我说这件案子我不敢碰,你信不信?”叶天钰仿佛丝毫感觉不到手臂上传来的疼痛,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眼神。 不等百里长歌反应,他又补充道:“不仅是我不敢碰,就连让你查案的那些人也都不敢碰。” “你恐吓我!”百里长歌加重手上力道,痛得叶天钰直皱眉。 “手链给了你,案子也交给了你,我恐吓你还能有什么好处?”叶天钰苦笑道:“我说的是事实,这天下能搜集到所有证据一举揭开最后真相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你。” 掩饰住心中的震撼,百里长歌松开叶天钰的手腕,冷声道:“那你告诉我,后面要死的人是谁,我好提前做准备。” 叶天钰摇摇头,“后面要死的是谁我不知道,但我能告诉你第一个死了的人是谁。” “谁?”百里长歌有些迫不及待。 “十年前死于你们府上的那位三老爷。”叶天钰仿佛看穿了百里长歌接下来想问什么,他继续道:“我相信你去了一趟滁州已经查到那个人并非你们侯府真正的三老爷,或许你还查出了更多的事情,但我只能说,第一个方块所代表的人就是后来的这位三老爷,你别问我他是谁,因为我也不知道,我唯一知道的是云游僧人把手链交给我的第二天,冒充的这位三老爷就去世了,之后方块变红。” “那你们当时为什么不立即查?”百里长歌问。 “如何查?”叶天钰无奈道:“我刚刚都说了,这个案子除了你,我们谁也不敢碰。” “你们这是把我往死路上逼。”百里长歌咬牙切齿,想着这帮人太不要脸了,他们不敢碰的案子,难道她就敢碰? “不……”叶天钰摇摇头,“那些人只是想让你揭开真相,毕竟这所谓的真相里有一部分是关于你自己的。”话完,叶天钰双手搭在百里长歌的肩膀上,浅笑道:“所以,我的长孙妃,乖乖去查案吧,你要相信,即便中途发生多大的变故,背后的那些人都会护你周全的。” 二人正说话间,旁边突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早就听闻长孙妃与皇长孙的关系极好,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百里长歌闻言偏转头,就见到一个身穿浅紫色锦袍的人踱步而来,此人看上去比叶痕年长些,依旧是五官俊美的皇子标配,眉目间时时含笑,整个人看上去非常随和。 百里长歌正在脑子里搜寻这个人的信息,叶天钰已经松开她,看向男子朗声道:“九皇叔好兴致,今日怎么有空进宫来了?” 原来是九皇子成王叶霆,那个除了叶痕之外更为闲散的王爷。 百里长歌多看了叶霆一眼,想着从这个人的面容,根本看不出也想不到他会让自己府里的舞姬藏在押送赈灾银子的箱子暗格之内,目的不仅是劫银子,还想一举杀了叶痕。 “如此光风霁月的好天气,本王听闻御花园内百花盛开,特来欣赏一番。”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叶霆又道:“今日是小儿八岁生辰,不知皇长孙和长孙妃可否赏脸去府上喝一杯?” “九皇叔如此盛情,侄儿却之不恭。”叶天钰客套地拱了拱手。 “那就好!”叶霆抚掌,一锤定音,“难得天钰你大病十年终于踏出东宫,若是你来,本王便用窖藏多年的秋露白招待你。” “那侄儿就先谢过九皇叔了。”叶天钰淡淡一笑。 送走叶霆,叶天钰突然看了百里长歌一眼,随后拉过她的手道:“走我带你去逛市集。” “你做什么?”百里长歌手腕被扣住,她紧紧皱眉,甩了几次没甩开他。 “宫里的衣服想必你是不会穿的。”叶天钰头也不回,扣住百里长歌手腕的那只手更加重力道,“我带你去帝京最好的成衣店为你量身定做去成王府的衣饰。” “你有病吧!”百里长歌没想到叶天钰病了这么久竟然也有武功,她挣脱不开,索性站在原地不动,怒道:“我什么时候答应要跟你去成王府了?” 叶天钰闻言脚步一顿,回过身来看着她,“听闻成王府养着一批腰肢纤软,舞姿曼妙的舞姬,你想不想看?” 百里长歌看着叶天钰含笑的眉眼,再度皱眉。 叶天钰这副神情,分明已经知道了叶霆将舞姬藏在暗格内刺杀叶痕的事,百里长歌本想借此机会去看看传说中的成王府那批舞姬究竟牛到什么地步,但转念一想到刚才叶痕在龙章宫答应了梁帝的赐婚,要娶安国公府嫡女安如寒为晋王妃,她顿时就觉得胸口处有一股火蹭蹭往上冒。 这次用了十足力道,猛地甩开叶天钰的手,冷冷道:“不感兴趣!” “真的不感兴趣?”叶天钰俯下身,紧紧盯着她的眸子。 “关你什么事?”百里长歌推开他,“长孙殿下,您可别忘了,我们俩还没大婚,按理说来是不能见面的,你今天一而再再而三的轻薄我,我有权因为这个悔婚!” “礼数?”叶天钰仿佛发现了新奇的东西,讶异地望着她,“你这个人也会遵从礼数的吗?” “与你何干?”百里长歌冷哼一声。 “那你既然知道我们俩大婚之前不可以再见,你也不可以跟别的男子接触,你为什么还要和十五皇叔在一起?”叶天钰扳正她的脸,笑问,“你难道忘了那夜你们俩在别庄……” “够了!”百里长歌知道叶天钰这是想故意提起叶痕刺激她,她银牙一咬,一声怒吼打断叶天钰的话,半晌后问他,“去哪家成衣店?” “品仙阁。”叶天钰见她不再反抗,满意地笑笑后拉着她的手直接往宫门外走去。 先前送翠墨来的晋王府小宦官程知还坐在马车上,此时见到百里长歌被叶天钰拉着走出来,他惊得张大嘴巴,然而让他更惊讶的是,长孙殿下朝着他这个方向走来了。 叶天钰拽着百里长歌迅速坐上马车。 “长孙殿下,这……”程知支支吾吾。 “少废话,去东市品仙阁!”叶天钰不给他反驳的机会。 “可是,这马车是晋王府……”程知还想反驳。 “你们晋王府的马车是镶金嵌银不准人坐的吗?”叶天钰面上生出些许恼怒。 程知察觉到长孙殿下突然变沉冷的气息,再也不敢多言,一挥马鞭将马车调了个头直接往东市品仙阁行去。 == 叶痕抱着嘟嘟进了栖霞宫,一路上宫人们纷纷行礼,他视若不见,脚步轻缓地来到正殿。 “景润今日怎么有空来栖霞宫了?”宁贵妃正盘腿坐在软垫上喝茶,珍贵的贡茶紫阳毛尖在白玉茶盏里舒展开苍翠的叶子,汤色嫩绿清亮。 如今的宁贵妃不喜脂粉香薰,是以栖霞宫的香炉里燃的都是无色无味的安神香。此刻没有香薰的干扰,茶香四散开来,充斥着殿内的每一个角落。 叶痕轻嗅了片刻,扬唇赞道:“贵妃娘娘果然是爱茶懂茶之人,儿臣竟从未发觉这紫阳毛尖也能这般清香。” “紫阳毛尖的味道从未变过。”宁贵妃动作优雅地执起一个杯子,将紫砂壶内冲泡好的茶倒了一杯递给叶痕,“是景润的心境太过浮躁,品茶时应放下心中所有的不快,愉悦的心境才能品出茶最本来的味道。” “贵妃娘娘提点的是。”叶痕端起茶杯浅啄了一口后放下。 嘟嘟规规矩矩地坐在一旁。 在这宫里,嘟嘟天不怕地不怕,从宫女太监到各宫娘娘和王爷皇孙们,他都能在这些人面前撒泼耍赖,更甚至连皇帝的胡子都敢随便揪,却唯独有一个人他是不亲近的,那个人便是宁贵妃。 “天泽,你喝不喝茶?”宁贵妃重新取了一个杯子用沸水冲泡过,这才倒入紫砂壶内的清茶问嘟嘟。 “不喝。”嘟嘟摇摇头。在宁贵妃面前,他连手指都不敢吮。 “那你可曾用过饭了?”宁贵妃又问他。 “皇爷爷让人给我做了点心。”嘟嘟不敢看宁贵妃的眼睛,便垂下头委屈道:“待会儿回去的时候爹爹会带我去拿的。” “何须如此麻烦?”宁贵妃轻笑一声,立即唤来贴身宫女蓝蝶,吩咐道:“你去通知御膳房一声,待会儿点心做好了便送到栖霞宫来。” “是。”蓝蝶匆匆退下去了御膳房。 “景润今日有些心绪不宁。”宁贵妃看了叶痕一眼,缓缓道:“不妨说说,看看我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让贵妃娘娘忧心了,儿臣才回京,便得知父皇圣体不豫,心中实在不安,故而方才前往龙章宫探望了一番,虽然看上去气色稍好了些,但毕竟还没有痊愈,儿臣实在放不下心来。”叶痕又端起茶杯浅呷一口缓缓道。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皇上即便是天子,也难逃生老病死的劫数,有的时候,与其痛苦的活着还不如早早去了的好。”宁贵妃让人取来软糖薄片,亲自拈了一片喂进嘟嘟嘴里,那份淡然的姿态和语气,分毫不觉得她自己的这番话大逆不道至极。 叶痕没有接宁贵妃的话,毕竟这些话宁贵妃即便是当着梁帝的面说出来,梁帝也不会怪罪她,而叶痕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这些话一说出口,兴许马上就会成为他的催命符。 “怎么,今日就你一个人带着天泽前来吗?”宁贵妃看了殿外一眼,没看到叶痕的随从。 “还有翠墨。”叶痕淡淡开口,“三年前儿臣回京,承蒙贵妃娘娘照拂,遣了身边的得力宫女翠墨前去晋王府上照顾嘟嘟,如今嘟嘟已经长大,儿臣觉得是时候将人归还给贵妃娘娘了。” “是否她做错了什么引得你不悦?”宁贵妃面上没有分毫情绪,说出来的话也听不出喜怒。 “翠墨一向尽心尽力。”叶痕道:“方才在龙章宫,儿臣应下了父皇的赐婚,答应娶安国公府嫡女为晋王妃,以后小世子的生活起居便由晋王妃来照顾,所以儿臣觉得翠墨大可不必继续待在王府,她迟早是要回到贵妃娘娘身边的。” “我知道了。”宁贵妃淡淡一笑,她并没有生气,反而劝慰叶痕,“景润不必为了这么件小事而感到自责,左不过是一个婢女而已,你用着不顺手随意打发了便是,难得景润有心亲自送到栖霞宫里,我就当是你太久没过来,今日特意来看望我了。” 不多时,翠墨跟着魏俞进了栖霞宫,一见到宁贵妃,翠墨便跪在地上,声音柔弱,“贵妃娘娘,奴婢在晋王府伺候惯了,小世子离不开奴婢,还请贵妃娘娘允准奴婢继续待在晋王府照顾小世子。” “此事恐怕本宫作不得主。”宁贵妃将紫砂壶拿起来捏在手心里轻轻晃了晃,语气与神情一样淡。 翠墨是个聪明人,立即明白了宁贵妃的意思,她赶紧转了个方向跪朝晋王,求情道:“王爷,奴婢伺候小世子三年,他早就习惯了奴婢在身边陪伴,您如今要将奴婢送回栖霞宫,奴婢自然无话可说,但以后小世子夜里哭闹怎么办?小世子睡觉的时候还会踢被子……” “这些事情等晋王妃过了门一样可以做。”叶痕含笑打断她的话。 “可……”翠墨之前一直等候在龙章宫外,并不知道梁帝为叶痕赐了婚,所以此刻的她以为叶痕口中的“晋王妃”指的是百里长歌。 翠墨一阵气愤,微微皱眉道:“长歌小姐是皇长孙妃,她怎么可能……” “百里长歌自然是父皇下旨赐婚的准皇长孙妃。”叶痕淡淡道:“本王所说的晋王妃是方才父皇赐婚的安国公府嫡女安如寒。” 翠墨一听,直接气得晕厥了过去。立即有宫女将她抬了下去。 叶痕又陪着宁贵妃坐了一会儿,直到御膳房的点心送过来。 嘟嘟早就饿了,此时见到点心,再也不管宁贵妃,直接用小手拿起来就吃,叶痕掏出锦帕,时不时替他擦去嘴角的糕点屑。 用完点心,叶痕才抱着嘟嘟和魏俞一起出了栖霞宫来到承天门。 宫门前只剩下一辆马车,先前送翠墨来的那辆马车了无踪影。 魏俞看出了自家王爷眼里的疑惑,他赶紧跑过去问守卫宫门的御林军,“这位大哥,可看到刚才那辆马车去哪里了?” 那兵卫一见前面的人是晋王,赶紧恭恭敬敬地道:“被皇长孙和长孙妃坐着去了东市。” “去东市做什么?”魏俞心中涌上不好的预感。 兵卫想了想,道:“卑职只听见皇长孙说去品仙阁,好像待会儿还要去成王府上。” 叶痕面色一寒,蹙眉对魏俞道:“直接去成王府!” ------题外话------ 嘤嘤嘤,美妞儿们投评价票记得投五星啊,五星以下的伤不起啊,若是美人觉得衣衣的文文不值得投五星,衣衣不强求,你可以别投,嗷嗷嗷,跪求别投五星以下的评价票 第一百三十三章 镇店之宝,天河倾 “爹爹,你是不是和麻麻吵架了?”嘟嘟在听到百里长歌和叶天钰去了东市以后紧紧皱着眉。 “没有,待会儿我就带你去见她。”叶痕听嘟嘟如此问,便不由想起方才在龙章宫百里长歌气得面色发寒的样子,他神情黯了黯。 “那皇爷爷让你娶那什么府的小姐是什么意思?不要麻麻了吗?”嘟嘟小脸上满是愤怒,刚才在龙章宫和栖霞宫他们所的那些话,他虽然没有完全听明白,但是有一点他肯定了——麻麻是被爹爹气走的! 叶痕似乎也是头一次见到嘟嘟发怒,微微怔然了片刻轻笑道:“嘟嘟你别闹,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一个温柔贤惠的大姐姐来照顾你的,比翠墨还好。” “我不要我不要!”嘟嘟捏起小拳头,使劲捶打叶痕,小嘴一瘪,眼泪就落了下来,“我只要麻麻,你赔你赔你赔!” “王爷,把小世子给奴才吧!”魏俞听见嘟嘟的哭声,一颗心都快碎了,赶紧走过来对叶痕道:“小世子只怕是一时难以接受。。。。。。奴才兴许有办法让他不再哭闹。” 嘟嘟此时是在叶痕怀里,魏俞说话的时候垂首躬身,刚好脸距离嘟嘟的脚极近,嘟嘟听他一说,怒火更旺,不由分说小脚一蹬直接狠狠踹在魏俞脸上。 魏俞没想到小世子突然使出这么大的力道,猝不及防之下直接摔倒在地上,但他眉头都没有皱一下。魏俞向来偏爱嘟嘟,他觉得比起小世子的心情,这些疼痛都算不了什么。 “嘟嘟,你太过分了!”叶痕皱眉,将他放到地上,低嗤道:“小小年纪就学会这般待人,等你长大了那还得了?” “我不管,我就要麻麻,你赔你赔!”嘟嘟不管不顾,两脚一跺直接站在原地嚎啕大哭,那般凄厉的哭声,自惹得守卫宫门的禁军跟着偷偷抹泪。 叶痕闭了闭眼睛,衣袖一拂直接上了马车坐着。 魏俞从地上爬起来,见王爷没有要管小世子的意思,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连哄带骗,“小世子乖,奴才带你去见长歌小姐可好?” “你滚开!”嘟嘟再度抬起脚想往魏俞身上踹,但眼风扫见掀开车帘望着他的叶痕,冷哼一声收回脚,小小的身子往宫门边的禁军行去。 “去给小爷备马车,我也要去东市!” 被他吼的那名禁军一愣之后瞪大了眼睛。 “哎哟喂,小世子,您要去东市,奴才也可以带你去。”魏俞跟了上来,跪在地上轻轻拽着嘟嘟的胳膊。 “你和爹爹一样,只会惹麻麻生气,我才不要和你们一起去。”嘟嘟用力甩开魏俞的手,再度吼了那禁军一通。 “嘟嘟你过来!”叶痕探出头,语气较先前温软了几分。 “我不!”嘟嘟站在原地不动,眼睫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你过来我就告诉你一个关于麻麻的秘密。”叶痕表情淡然,看上去分毫不像在作假。 嘟嘟半信半疑,最终还是将头扭向了一边。 “你要是不听,以后就再也见不到麻麻了。”叶痕淡淡开口,话完已经放下了帘子。 嘟嘟思索了片刻,这才踉踉跄跄跟着魏俞回了马车。 “什么秘密?”一上去,嘟嘟就迫不及待,仿佛担心下一秒就会被晋王爹给坑了。 叶痕附在他耳边轻声细语说了一通。 嘟嘟先是一愣,随即睁大眼睛,满脸不敢置信,最后直接噗嗤笑出声来,皱了许久的精致眉宇终于舒展开来。 “这是爹爹和你之间的小秘密,你不可以跟任何人说,否则会坏了大事的。”叶痕低声警告。 “不说不说。。。。。。”嘟嘟捂着肚子笑得一脸贼样。 叶痕见他这个样子,无语地扶了扶额头。 “王爷,去东市还是成王府?”魏俞感觉到马车内气息平静下来,他终于松了一口气,低声询问。 “去成王府吧!”叶痕淡声吩咐。 魏俞一挥马鞭,马车迅速朝着成王府方向而去。 == 东市的品仙阁,是临阳帝都最大也最贵的成衣店,水娘子的绣功天下一绝,每次做出来的成衣样板都会迅速成为京中富贵阶层竞相追逐的时兴样式。 马车到了品仙阁门前,叶天钰走下去,百里长歌跟在他身后,见叶天钰对她伸出手,她转了个方向直接从另一边跳了下来。 叶天钰接了个空,他也不恼,走过来伸出手就要揽住百里长歌的纤腰,百里长歌一躲,提醒道:“大庭广众之下,请长孙殿下注意仪态。” “你本来就是我的女人,我和你亲昵一些也不犯法。”叶天钰扬眉,深邃的眼眸碎出一抹幽光。 “闭上你的乌鸦嘴!”百里长歌怒瞪他一眼,“东宫大门外一堆姑娘想成为你的女人,你怎么不和她们说去?” “如果她们也能像你一样幸运得皇爷爷赐婚,我是完全不介意的!”百里长歌的再三闪躲让叶天钰落了空,他面色暗沉了许多,冷哼一声直接进了品仙阁。 叶天钰躲在东宫多年,自然没人认得他,但站在门口接待的女子眼尖,看到外面程知驾着的马车上有晋王府的专属标志,再看已经跨进门的叶天钰丰神俊朗,气度不凡,便小心问道:“想必是晋王殿下和长歌小姐吧?” 叶天钰脸色一黑,周身迅速蹿上寒意。 百里长歌弯了弯唇,对接待的女子道:“殿下最喜欢摆臭脸,你们习惯就好。” 从百里长歌嘴里确认了身份,侍女立即转身朝里面跑,不多时带着品仙阁内所有人出来迎接。 一番折腾过后,其中一个女子缓缓站起身,对百里长歌小姐温声道:“请问长歌小姐是来挑选成衣的吗?” 百里长歌抬目一看,顿时有些愣神,与她说话的这位女子眉眼像极了嘟嘟的奶娘青姨,同样是不施粉黛难掩风姿,若非此地是品仙阁,百里长歌险些以为自己见到了青姨。 “听说你们品仙阁有一件非卖品成衣名叫‘天河倾’,我就要那个。”叶天钰走进品仙阁,不等所有人反应,他已经坐在软椅上,阴沉的语气让店内的人大气不敢出。 “殿下既知那件衣服是非卖品,何必。。。。。。”刚才与百里长歌说话的中年女子为难地开口。 百里长歌想着,这位想必就是水娘子了,只是不知道她和晋王府的青姨有什么关系。 叶天钰不等人家把话说完,拽住百里长歌便往楼上走。 品仙阁二楼是成衣展厅,所有刚出炉的新鲜款式都挂在这里,叶天钰走上去以后,四下扫了一眼,微微皱眉。 百里长歌看他这样,便知他对所有的衣服都不满意,她也懒得插话,找了个凳子坐在一旁。叶天钰今日是真的疯了,她可不想陪着他疯。 “水娘子,把你那件天河倾拿来看看。”叶天钰转眸,扫了一眼安静坐在一旁的百里长歌,这才对着正在上楼的水娘子道。 “哎哟殿下,并非民妇不让您看,实在是因为那件成衣太繁琐,不适合长歌小姐。”水娘子赶紧上前来解释。 叶天钰眼皮跳了跳,阴鸷的目光寒意不减。 水娘子无奈,只得让人去取了摆放“天河倾”的锦盒来。 侍女刚打开锦盒,百里长歌便觉得眼前一晃。 月白缎子由世间罕见的冰蚕丝织就,散发着莹润的光泽,广袖之上,淡金细线堆叠出回云纹,诃子浅蓝,束同色腰封,腰带用金银两色线错落交叠而织,雪白披帛轻纱袅袅,蔽膝上,依旧是淡金色细线勾勒,妖娆的曼珠沙华开得肆意,整套衣服里,最为显眼的便是挂于腰间的浅红赝绳,垂黄色璎珞,顷刻间把蔽膝上的淡金曼珠沙华妖娆之气衬托出来。 整套衣服用的都是水娘子的独门绝技“云崖”绣法。 百里长歌怔然片刻,这样的衣服她显然是头一次见,与帝京时兴的外裳配抹胸截然不同,月白软缎的低调温润与曼珠沙华的妖冶肆意碰撞,如此矛盾而又相得益彰的结合体,仿佛让人看到楼阁之上,层云之中,万丈金光倾洒,照出山河的瑰丽壮美。 天河倾,的确是好名字,也是最适合这套衣服的名字。 叶天钰眸光一动,大手一挥,“就要这个!” “我不同意!”百里长歌迅速站起来。 这套衣服无论从绣功还是色调搭配无疑都是奢华风,但的确如同水娘子所说太过繁琐,不过就是去成王府上探查情况而已,她完全没必要穿这种衣服去,万一到时候有什么突发情况反而会被这衣服给拖累。 最主要的一点是,这套衣服月白色,一见到这个颜色就会让她想起叶痕,他的衣服上也常常用淡金细线勾勒西番莲。 “这套衣服明显就是为你量身打造的。”叶天钰语气稍显冷意,“这世间除了你,谁还能穿出它的风华来?” 百里长歌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盯着他。 叶天钰伸手将衣服取出递给水娘子,沉声吩咐,“你去替她换上这套衣服。” “你是不是脑子长泡了,这样的衣服穿去成王府,我还怎么调查正事?”百里长歌不满地推开他,直接走向展厅挂着的那些样品旁边,指着一套浅紫色的普通衣裙道:“我觉得这个就挺好。” “那你把这个衣服给我包起来送到外面马车上。”叶天钰吩咐完水娘子,又转身望着百里长歌,“我要你在大婚后天天穿。” 百里长歌:“。。。。。。” 水娘子为难地看了一眼百里长歌。 百里长歌示意侍女将她看中的那套衣裙取下来转身进房换上,这才缓步走出来,见叶天钰还站在原地不动,她也懒得搭理,直接朝着楼下走去。 水娘子逼于无奈,只能让人把那套衣服小心翼翼地装起来送到了程知的马车上。 “大姐,那套衣服可是花了你好几年的功夫才做好的,你就这么卖出去了?”侍女看着已经被送到马车上的那套衣服,微微叹息。 水娘子惋惜之余,勾了勾唇,“这套衣服是那位贵客让我打造的样品,后来他觉得不满意所以没要,这才留在了店里。而真正的‘天河倾’早就被那位顾客拿走了,虽然我不知道他是为谁而定做的那样一件衣服,但我想兴许有一天我也能亲眼见到有人穿上真正的‘天河倾’。” 侍女惊讶不已,“大姐的意思是方才的这套衣服被那位贵客嫌弃了?” “确实是这样。”水娘子失笑道:“当初我做出来的时候,他亲自来看,然后扔给我两个字:庸俗,后来他亲自画图纸,让我照着图纸上面做,那种衣服太特别了,我做了一辈子的衣服,从没见过那样的款式。相比较图纸上面那件,方才的这件的确是庸俗了。” 侍女来了兴趣,“大姐大姐,你把那图纸画出来我们看看呗!” 水娘子无奈地摇摇头,“贵客吩咐了,那套衣服这天下绝不能再出第二件。” 侍女略微失望,随即又想到了刚才来店内的那个人,疑惑道:“那位便是晋王殿下吗?怎么感觉和传言不太一样?” “你呀,赶快做事去吧,在背后议论王爷们的事,小心祸从口出!”水娘子伸手点了点侍女的眉心,缓步走到窗边,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好笑地摇摇头,那个人,怎么可能是晋王呢! == 百里长歌和叶天钰来到成王府的时候,正殿已经坐满了人,丝竹声声清越,舞姬水袖轻扬,百里长歌随意瞟了一眼,正在跳舞的这些舞姬与寻常舞姬并没什么不同,她心下了然,成王并没有让那一批经过特殊训练的舞姬出来。 “天钰,来迟了可要自罚三杯哟!”叶霆眼尖,最先看到进来的二人,爽朗笑过之后对叶天钰道:“莫不是只顾着与长孙妃亲昵忘记了时辰?” 叶天钰眼风一扫,看见成王旁边安静坐着喝酒的叶痕以及坐在叶痕旁边的嘟嘟,不由得眉心一蹙,随即笑开来,连连道:“九皇叔见谅,侄儿与长歌难得见一次面,方才陪着她去逛市集,竟忘了时辰,侄儿这就自罚三杯。” 话完,叶天钰冲各位皇子行了礼之后拽着百里长歌坐下,接过成王府婢女斟满的酒杯,冲叶霆遥遥举杯,正准备喝下,百里长歌突然皱眉,伸手打落他的酒杯。 叶天钰一愣,“你做什么?” “成王见谅,长孙殿下他不能过多饮酒。”百里长歌没有看叶天钰,反而站起身来自己斟了一杯酒,冲成王一敬,“这三杯,长歌代他喝。”话完一仰脖将杯中酒饮尽,紧接着又斟了两杯饮下。 “好!”成王抚掌赞道:“长孙妃果然与皇长孙恩爱非常,本王敬你们一杯。” 叶天钰似乎被百里长歌这个举动震到,他呆愣半晌才恢复神色,幽邃的眸子看着她,“你这是做什么?” “叶天钰,你想死可以,但是别拉我下水!”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百里长歌狠狠瞪着他,“你大病这么多年,连风都很少吹,又怎么可以喝酒?别误会,我并不是关心你的身体,也不是关心你这个人,而是关心你的身份,若你不是皇长孙,不是我名义上的未婚夫,那你今晚就是喝死在这里,我也管不着,可眼下我们两个还在被一纸赐婚书束缚着,倘若你出了事,本小姐就得负全责,说不定皇帝一怒之下还会让我死无全尸。” “那边也有一个不能喝酒的人,你怎么不过去替他喝?”叶天钰冷眸一扫,目光定在叶痕身上。 今夜是成王小儿子八岁生辰,来赴宴的宾客很多,大多数百里长歌都不认识,所以刚才进门的时候,她并没有刻意去关注里面都坐了什么人,反而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舞姬上。 此刻听叶天钰一说,她呼吸紧了紧,抬眸看过去,果然见到成王旁边坐着叶痕。 他依旧是今日在龙章宫表现出的淡然之态,如冷月清辉一般孤立于整个大殿的喧嚣之外。 百里长歌想到今日之事,心中那股怒火便再次涌上来。 她从没怀疑过叶痕对她的感情,也相信他一口应下赐婚是逼不得已,或者说这其中定然有什么她没想到的事。她只是不敢相信上午还在晋王府说要向梁帝坦白二人关系的人在见到梁帝之后不假思索地直接答应了赐婚。 叶痕当时在龙章宫的淡然反应,明显是早就知道了梁帝会赐婚,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他竟然没有提前把这件事告诉她,让她像个跳梁小丑一样担心不已。 迅速收回目光,百里长歌寒着脸摆正了身子。 “怎么样?是不是心痛得想大哭一场?”叶天钰似乎没打算放过她,层层剥开她的伤口,眸中神情冷冽得如同三九天寒冰。 “关你屁事!”百里长歌头也没抬。 “如何不关我的事?”叶天钰伸出手扼住百里长歌的手腕,致使她不得不抬起头来,他继续道:“我的未婚妻喜欢的人竟然是长我一辈的皇叔,这种事传出去,你让我情何以堪?” “你现在关心面子了?”百里长歌同样冷眼看着他,“不满意的话你回去让梁帝退婚啊!现在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退婚?”叶天钰冷笑一声,“你可真敢说!” “敢说算什么?”百里长歌也冷笑一声,“等有一天我做了,你再来夸奖我!” “你就那么迫不及待想要摆脱与我的婚约嫁给十五皇叔?”叶天钰扼住她手腕的力道加重了些,痛得百里长歌直皱眉。 “如果你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就放开我,否则我今夜让你颜面尽损!”百里长歌毫不畏惧地对上叶天钰的眼眸,其中冷意不比叶天钰差分毫。 叶天钰手指一松,坐正身子,自己斟了一杯酒喝下,顿时一阵剧烈的咳嗽。 旁边的婢女一惊,赶紧递来帕子,被叶天钰大手一挥打落了。 殿内虽然热闹至极,但也没能掩盖住叶天钰的这几声咳嗽,是以,一时间众人的目光纷纷投过来。 百里长歌侧目看向叶天钰的时候不小心接触到那边叶痕看过来的眼神。 四目相对,她眼中有熊熊怒火,她眸中一片清明,仿佛根本不准备与她解释什么。 咬牙撇开头,百里长歌冷着脸,她本想骂叶天钰几句,却无奈众位皇子家眷的目光都看向这边,她无奈,只能勉强装出一副担心的样子,从怀里掏出自己的锦帕递给叶天钰。 叶天钰顺势一歪,直接靠在她肩膀上,好半晌才缓过神来止住咳嗽。 成王早就被叶天钰这几声咳嗽吓得脸色大变,他原以为叶天钰踏出东宫就代表十年顽疾已经彻底根治了,没想到依旧如此弱不禁风,叶天钰可是父皇最宠爱的皇孙,倘若在他的府上出了任何事,那他就是有几百个脑袋,也不够父皇砍的。 再想到十二年前永昌长公主府一夜之间灭府的案子,叶霆全身都在颤抖,他颤颤巍巍站起身走向叶天钰轻声道:“天钰,既然身子不适,那本王就先遣人送你回东宫吧!” “无碍。”叶天钰从百里长歌肩膀上将身子缩回来,摆摆手道:“听说九皇叔府上有一批舞姬堪称一绝,不知侄儿今夜能否有幸一睹?” “好说好说!”叶霆见叶天钰除了方才那番咳嗽之外再无其他不良反应,顿时放下心来,立即遣人去传唤那批舞姬。 “这位便是长歌小姐吗?久仰芳名。”叶霆退回席位以后,又有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站起身来给百里长歌敬酒。 百里长歌抬头,瞥见对方是一个年约二十七八的男子,男子脸上堆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目光中甚至有几分冷芒,刺得人身子一凛。 百里长歌还没反应过来,叶天钰已经斟满了一杯酒,冷笑道:“四皇叔这般盯着侄儿的未婚妻,倒让侄儿误以为你对她有兴趣。” 男子瞬间黑了脸。 原来是四皇子安王叶湛,宁贵妃的亲生儿子! 百里长歌这才了悟,难怪刚才叶湛一直盯着自己看。 安王妃是广陵侯府嫡女,最开始的时候,叶湛是想利用裴烬和她的婚姻来将武定侯府收入囊中,但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这两家的婚约还没有动静,梁帝就火急火燎地下了一道赐婚圣旨,让她嫁入东宫。 这件事,让叶湛吃了个哑巴亏,想必他至今仍然怀恨在心。 眼下这个状况,叶湛堂堂王爷跑过来敬酒,铁定是不怀好意的。 “臣女见过安王殿下。”百里长歌站起来福了福身子。 “听说父皇开了先例让长歌小姐担任大理寺推官一职辅助元光浩侦查无名祠被毁一案?”叶湛唇角笑意加深,眸中森寒逐渐蔓延。 “莫不是传旨的太监腿瘸,这么长时间还没将消息传到四皇叔府上?”叶天钰拦住本欲开口的百里长歌,弯了弯唇瓣,同样是笑意森然。 “天钰何须如此指桑骂槐?”叶湛轻笑一声,“本王不过是觉得让女子查案在大梁史无前例,认为好奇,想确定一下罢了。” “那如今四皇叔确定了,感觉如何?”叶天钰并未站起身,坐在席位上语气冷然。 叶湛瞄了百里长歌一眼,随后爽朗一笑,道:“此女。。。。。。当世无二。” 的确是当世无二,百里长歌心中冷笑,出生克母,三岁克兄,十岁克死未婚夫裴烬的妹妹,出府十年再归来克死三夫人和四公子。这些传言她还是有所耳闻的,叶湛这句话看似褒奖,实则狠狠甩了她一个耳光。 现场有一半的人没听懂叶湛话里的嘲讽之意,都以为那是在夸奖百里长歌,个个抚掌附和。 “从前是世人的眼睛蒙尘了,竟未发现长歌小姐这般能耐。” “能得皇上如此器重,长歌小姐的将来一片辉煌。” “长歌小姐即将嫁入东宫,本就是要母仪天下的人,如今有一身本领,必定能好好辅佐君王。” 赞扬之声不绝于耳,百里长歌眼风一扫从她进来到现在一言不发的叶痕,也跟着众人笑了,她在一片笑声中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缓缓开口,“臣女多谢安王殿下照拂。” 此时不是应该感激他的夸赞么? 叶湛一愣,随即眯了眯危险的眸子。 百里长歌笑意不减,冲叶湛举起酒杯,“长歌从百草谷回府的这一路上都有安王殿下的照拂,长歌与殿下素未谋面,安王殿下竟然能如此细心考虑到长孙殿下染病在身无法亲自迎接臣女,并且安排自己府上的人一路护送臣女回京,臣女一介女流,谈不上什么豪情壮志,唯有先干为敬谢过安王殿下这份恩情。” 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周身泛起冷意,想到自己从百草谷回府的这一路上前后遇刺十多次,若不是有人暗中帮忙,说不定她早就死在半路了。 不过话说回来,暗中帮她的到底是什么人,她到现在都还不知道。 百里长歌的这番话,让坐在一旁的叶天钰顷刻间脸色就变了。 叶痕手中把玩着一个酒杯,也在听到这番话时眸光闪了闪,嘟嘟几次想冲过来,都被他压下了。 叶湛眼睛眯成一条线,缝隙中透露出极其危险的光。 百里长歌装作没看见,一仰头把酒喝完。原以为叶湛在听到这些话以后会收敛一些退回去,没想到他眸光一转直接望向叶痕身旁的嘟嘟,温和笑道:“小嘟嘟,听说你找到娘亲了是么?” 嘟嘟眼睛瞄向百里长歌,随即又看了晋王爹一眼,这才望向叶湛,努力地点点头,“嘟嘟的娘亲就快嫁进我们家了。” 叶霆见情形不对,赶紧攒了笑容道:“十五弟的确是该成个家了,四皇兄还没来之前,我就听闻了十五弟在龙章宫接受了父皇的赐婚,实乃可喜可贺之事,来来来,十五弟,九哥敬你一杯!’ “哦?”叶湛眉梢一挑,“且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如此幸运能得十五弟青睐?” “是安国公家的嫡长女。”有人接过话。 “竟然是那个人!”叶湛讶异过后再度一笑,“当年十六妹的第一任驸马没能配成,想必父皇是想借此机会弥补当年之事。” 叶湛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百里长歌的眸光一直定在叶痕身上,她多想他偏过头来,哪怕是露出一个能让她安心的眼神也行,但她盯了半晌,叶痕都完全没有反应,仿佛他真的爱上了大家嘴里的那个安国公府嫡女一样,就连嘟嘟都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就移开目光低头吃东西。 呼吸一顿,百里长歌险些没站稳。 “四皇叔,皇爷爷的心思可不是你我能在这里胡乱揣测的。”叶天钰投给叶湛一记冷眼,顺便拉了拉百里长歌的袖子将她整个人带了坐下来。 叶湛冷笑一声再没说话直接回到席位上。 不多时,成王府的管家将那批舞姬带了进来,刚才在台上表演的全部退了下去。 舞姬们一上,百里长歌便移不开眼睛。 果真如同当初她所推论那般,这些舞姬的腰非常纤细,真正的不盈一握,走路的时候仿佛飘过一片云。 她们身上穿的,与刚才那批舞姬穿的霓裳霞帔不同,只着了最简单的布衣素裳,人人手中握着一柄桃木剑。 待走到殿中央,才在丝竹声中悠然起舞。 由于腰肢纤软,舞姬们无论是后仰还是劈叉的动作都行云流水,最简单的桃木剑仿佛在半空中划出刀光云影,凌厉之气十足却不带杀意,舞阵变换得很快,看得人眼花缭乱,一个个纤柔的腰肢极速飞旋,布衣素裳竟舞出霓裳霞帔也无法比拟的风光旎旖,仿佛在烟火弥漫,尸横遍野的绝望之地看见了来自天际横贯长空的霓虹。 能用最简单的道具舞出如斯境界,成王府的这些舞姬果真名不虚传。 众人顿时连连叫好。 “如何?”叶天钰从舞姬身上收回眼,冰冷的语气一如往常,看向百里长歌。 “还行。”百里长歌点点头。 “我也觉得还行。”叶天钰接过话,随即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百里长歌感觉到叶天钰的视线,顿时感觉全身不自在,蹙眉转眸,“你看着我做什么?” “我在想,倘若是你上去跳,究竟会跳出怎样的舞姿?”叶天钰面无表情,眼眸中一抹幽光。 不等百里长歌开口,叶天钰又道:“不过看你这个样子定然是不会的,倘若你想,我可以让人去把这些舞姬的师父柳呈音请来亲自教你。” “教我做什么?”百里长歌斜睨他一眼,“便是我学会了,也不会跳给你看的。” “我倒不指望你跳给我看。”叶天钰抬起酒杯浅呷一口,冷冷道:“我只是想找些事情给你做让你分散对十五皇叔的心思。” “不必劳烦长孙殿下费心请人来教我跳舞分散注意力。”百里长歌拿起一个桃酥咬了一口缓缓嚼了咽下,继续道:“还有一堆案子等着我去破。” “无名祠么?”叶天钰沉吟片刻后问她,“你难道不觉得这件事跟十五皇叔有关?” “那也只是你觉得而已。”百里长歌将剩下的桃酥吃完,又喝了一口酒才道:“凡事讲求证据,若你手中有确凿的证据,我无话可说,若你没有,那么在我破了案子之前,请不要胡乱猜测,长孙殿下应当明白无名祠对于皇上的重要性,倘若你方才之言传到皇上耳朵里,你就等于一句话将晋王送上了断头台。” 叶天钰对她的话恍若未闻,只低声问,“倘若这件事的真相的确与十五皇叔有关,你会不会为了私情而制造出假的证据替他掩饰?” 百里长歌偏过头对上叶天钰的视线,一时间觉得有些迷茫。 叶天钰此刻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仿佛幽暗沉寂已久的潭水漾起波澜,他的眸光随着殿内烛火微微闪动。 百里长歌动了动嘴唇,随后反应过来,无奈道:“长孙殿下请注意措辞,什么叫做‘假的证据’,难不成原本就没有的东西,我还有那么大的本事让它凭空出现?” 叶天钰看着她一张一合的莹润唇瓣,喉结动了动,随即迅速移开眼。幽幽一句,“你对十五皇叔的感情太深了,小心陷进去再也出不来。” “那是我自己的事。”百里长歌冷冷道:“我跟你的婚约是逼于无奈,但喜欢谁是我的自由,你管不着。” “我就不明白,他有什么好。”叶天钰一脸疑惑,“跟着他,你们整天面对的都是刀锋血刃,恐怕很难有几天安稳日子。” “哎哟~”百里长歌突然撇撇嘴,“那我是不是现在就该跟长孙殿下求个情,求您老别难为晋王了,人家又当爹又当妈带着个孩子容易么?你这个做小辈的不孝顺也就罢了,还三天两头给他闹出点事儿来,如此居心,实在歹毒。” 叶天钰闻言苦笑一声,“想不到我只是安排离落去滁州给你送个信,就让你对我产生这么大的误会。” “误会么?”百里长歌眨眨眼,“长孙殿下不妨说说,我误会你什么了?” “在你心里,十五皇叔遇到的所有事都与我有关。”叶天钰的语气,平静得好像在叙家常,“而他在你心里便完美得无可挑剔。” “说得不错。”百里长歌啃着一个苹果示意他,“继续继续!” “唉。。。。。。”叶天钰低叹一声,再次意味深长地看着百里长歌,缓缓道:“我是担心有朝一日你会后悔。” 看见百里长歌疑惑的目光,叶天钰补充道:“好好查案吧,我的大小姐,后面有很多惊喜等着你。” “等等。。。。。。”百里长歌的注意力显然被他前一句话吸引了过去,“你刚才说我会后悔,为什么后悔?” “谁知道你。”叶天钰低嗤一声后不再说话。 百里长歌觉得,今日的叶天钰从承天门出来后就一直在发疯,对于他的这些话,她也懒得搭理,继续啃着苹果,忽然又想起一事,突然问道:“你听没听说过‘阿瑾’?” 百里长歌说完后就一直盯着叶天钰,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情绪,果然见到叶天钰一怔,随即迅速撇开头,否决道:“没听说过!” “你撒谎!”百里长歌怒斥一声。 叶天钰此人性情冷漠,面上很少有什么情绪,但刚才他那一怔,百里长歌确确实实看进眼里,那就说明叶天钰一定是知道“阿瑾”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连他也不愿意说。 “我十岁染疾,不出东宫这么多年,哪里会认识你说的这种阿猫阿狗?”叶天钰不屑道。 “那你十岁以前呢?”百里长歌追根问到底。 叶天钰握住酒杯的手指紧了紧,不过片刻又松开,淡淡道:“不认识。” 看来这个人是铁了心不告诉她了! 百里长歌咬了咬牙,转了转眼珠子,又问:“那我问你,我还没出府的时候跟裴烬关系怎么样?” “你么?”叶天钰显然没想到她会问这种问题,一时间有些诧异。 百里长歌点点头,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你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我怎么可能知道?”叶天钰冷冷应声。 百里长歌受到冷遇,觉得这个人实在难以沟通,便不再开口。 宴席散时,叶天钰问她:“你回哪里?” 百里长歌想都没想就答:“晋王府。” 叶天钰眼眸眯了眯,广袖一拂往前走去,冷冰冰的声音传回来,“你要做越矩的事我没意见,但你最好别让东宫的隐卫和皇爷爷的探子发现,否则到时候即便是我想保你,皇爷爷也不可能放过你。” 百里长歌苦笑一声,叶痕都定下大婚对象了,她还能做出什么越矩的事?今夜回去晋王府不过是去通知秋怜收拾东西打道回府明日开始查案而已。 此时人群早已散去,百里长歌站在成王府外的一棵杏树旁边,杏花时不时落在她肩头,借着天上那一轮月光看起来格外凄清。 “还不走么?”身后有清润的声音传来。 百里长歌身子一僵,叶痕不是早就走了吗?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与你何干?”百里长歌没有回头,抬步就朝前走。 “你刚才在席上与天钰那般亲密,我很介意。”叶痕看着她的背影,缓缓出口。 “我不介意。”百里长歌笑眯眯回过头,眼中却溢满了苦涩与震怒。 “之前在宫里,一直有父皇的隐卫暗中跟随,所以我完全没有时间没有机会与你解释赐婚的事。”叶痕抬目看了看惨白的月光,“其实我。。。。。。” “其实你一口答应了梁帝都是逼于无奈,因为你要以此来做筹码威胁梁帝让我去查无名祠的案子。”百里长歌眉眼弯弯接过他的话,又道:“台词我都替你想好了。” 叶痕看着她满脸怒意的样子,低笑一声。 “叶痕,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生气吗?”百里长歌走回来一步步逼近他,听见他笑,她更想发火。 “知道。”叶痕应声,“因为我没有提前通知你父皇会赐婚,让你在龙章宫的时候担忧了那么长时间。” “为什么不告诉我?”百里长歌阴沉着脸。 “我想看看你究竟有多在乎。。。。。。”一个“我”自还没说出口,百里长歌已经高高扬起巴掌,带着十成怒意。 “麻麻,你不可以打爹爹哦!”嘟嘟突然从后面钻出来,对手指委屈道:“爹爹绝对不会不要你的。” “可你爹爹不信任我,竟然用这种方式试探我!”百里长歌厉声道:“原来你一直在质疑我的感情。” “好了别闹。”叶痕突然将她抱进怀里,温声道:“当时的情况,如果提前告诉你,演出来的戏就不逼真了,父皇在位这么多年,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他什么看不出来?今日的事没有提前告诉你是我不对,你不要生气了可好?” 百里长歌实在难以压下心中那股怒火,就着叶痕靠过来的身子在他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后迅速推开他,怒道:“明明就不能喝酒,你今晚来凑什么热闹?” “四皇兄对你起了杀意。”叶痕突然敛去面上情绪,似乎感觉不到肩上的疼痛,正色道:“倘若我不来的话,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呢!” 叶痕说完,看向百里长歌那身衣服,嫌弃道:“真丑!” “哪里丑?”百里长歌撇撇嘴,“明明就是你介意我跟叶天钰一起去了品仙阁。” 叶痕不置可否,随即轻笑道:“以天钰的性子,必是将人家的镇店之宝都给抢来送给你了。” 百里长歌心思一动,问他,“你也见过那套叫做‘天河倾’的衣服?” “俗不可耐。”叶痕微敛眉目,“那种衣服,穿得出去么?” “如此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衣服,怎么就穿不出去了?”百里长歌皱眉,想着那套衣服奢华的打造,明显就是为了这京中名媛而准备的,那样的衣服一穿出去,必定能轰动全城。 “你的审美有待提升。”叶痕懒懒瞥了她一眼,抱着嘟嘟上了马车后问她,“你准备去哪里?” “我还能去哪里?”百里长歌一提到这个就来气,“你都要大婚了,我怎么敢再去你府上?” “秋怜还在晋王府。”叶痕淡淡道:“你上来吧,待会儿收拾好东西我让人送你回去。” 百里长歌看见程知的那辆马车还停在成王府外,想着叶天钰应当是被他的隐卫给接走了,这才指着那辆马车问叶痕,“那套衣服在马车里,怎么处理?” “你自己看着办。”叶痕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酸味。 百里长歌吐了吐舌头,走过去吩咐程知,“你直接去品仙阁,把马车里的那个锦盒交给水娘子,你就说这件衣服太繁琐,我穿不了。” “衣服已经被长孙殿下拿走了。”程知唯唯诺诺。 “什么?”百里长歌有些错愕。 “长孙殿下说若是他不带走,你肯定是要给扔了的,还不如他先拿去东宫放着,等大婚后再拿出来给你穿。” 百里长歌:“。。。。。。那你直接回晋王府吧!” 百里长歌走回魏俞的那辆马车,嘟嘟立即神秘兮兮地掏出一个荷叶包,小心翼翼地打开,百里长歌凑近一看竟然是樱桃。 “这个季节竟然就有樱桃了?”百里长歌想着成王还真是会享受,不仅拥有一批能歌善武的舞姬,对于食物也挑剔得紧,就比如刚才席上的佳肴,盘盘精致,且都是她没有吃过的,只不过因为跟叶天钰斗嘴,没吃下多少东西。 “那个手链都能在你眼皮子底下变红,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叶痕拿起一个樱桃喂进她的嘴里。 百里长歌见嘟嘟一个都没动,不禁问道:“嘟嘟,你怎么不吃,难道你们爷俩在这里面放了什么东西?” “麻麻你又误会爹爹。”嘟嘟不满道:“我刚才看你根本就没有吃东西,所以才带了这个的。” 嘟嘟一说,百里长歌倒真觉得肚子有些饿了,她无奈的揉了揉肚子。 “待会儿回了府,我让人准备饭菜,你吃了再回去。”叶痕看她一眼,又补充道:“顺便去挑十个隐卫跟着你回去。” 百里长歌一惊,“哪里需要这么多人?” “无双坊的那场大火,你莫不是忘得一干二净了?”叶痕微微不悦,“我不希望你再发生任何意外,我心脏不好,承受不住。” 昨夜才发生过的事,况且身上的伤都还没痊愈,她怎么可能忘记?百里长歌咬牙想着,这次回去一定要找到确凿的证据让百里若岚生不如死。 “那套衣服,你如何处理了?”叶痕见她心事重重,赶紧挑了个话题分散她的注意力。 “被叶天钰带走了。”百里长歌耸耸肩,“看来他的审美也有问题。” “自小就生活在皇宫那种极尽奢靡的地方,在他看来,那套衣服无疑是最奢华最璀璨的。”叶痕淡笑一声,“不过我觉得你穿上肯定不好看。” “我也这么觉得。”百里长歌赞同地点点头,又道:“不过那个样式的确很好看,如果是水娘子亲自设计的,她为什么要把这么好看的样式压在箱底呢?” 叶痕眸光动了动,“兴许人家是想追求独一无二,否则那件衣服又怎么可能成为品仙阁的镇店之宝?” 百里长歌再度点点头,突然抬起头来看向叶痕,“我发现水娘子和青姨长得很像,她们俩是不是有什么关系?”不待叶痕开口,百里长歌又补充道:“你别告诉我整个品仙阁都是你的!” “你想多了。”叶痕扶额,“我只不过是在这些商铺里投了钱,等你拿着金牌去的时候人家不收费而已,至于盘下整个店面,嗯,若是你喜欢,我可以考虑考虑。” “别!”百里长歌赶紧打断他,“我就是随便问问而已,品仙阁的那些衣服都是给足不出户的千金小姐穿的,像我这种整天东奔西走查案,时不时还要与尸体接触的人穿着那种衣服出去会让人笑掉大牙的。” “所以我才说刚才你说的那什么‘天河倾’俗不可耐。”叶痕浅笑道:“那样的衣服与穿金戴银有何区别?” “想不到你还挺懂的嘛!”百里长歌低声咕哝。 樱桃吃完,嘟嘟反手将荷叶扔出车窗外转过身子来问百里长歌,“麻麻你是不是要回去了?” 百里长歌一脸无奈,摸了摸嘟嘟的脑袋,“我只是不在你们家睡觉而已,白天的时候要查案,随时都能见到你爹爹的,你要是想我,就跟着你爹爹过来。” 嘟嘟顺势靠在百里长歌怀里,撒娇道:“麻麻,你什么时候嫁给爹爹呀?” “呃。。。。。。”百里长歌一噎,目光掠向叶痕。 叶痕眉眼含笑,“嘟嘟问得对,你究竟要什么时候才嫁给我?” “你还有脸说!”百里长歌冷哼一声,“你都要和别人大婚了还来问我这种问题,好意思么你?” “怎么不好意思?”叶痕挑眉,“你要是争取早日破了两桩案子,我就可以早些去请旨赐婚了。” 百里长歌心思一动,“叶痕,不如你直接告诉我无名祠炸毁的真相,那样的话我就能早日破案了。” “不行。”叶痕摇摇头无奈道:“到时候你查案,会有很多人监视,我如果一早告诉你真相,你寻找真相的流程就会改变,也就等于直接暴露了这件事是我做的,太危险了,更何况凭你的聪慧,这样的小案子根本不在话下。” “那好吧,我尽力去查。” 二人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晋王府。 百里长歌回到昨夜睡觉的那间房,果然见到秋怜还在里面等候,看见百里长歌,她赶紧上前来问,“这么晚才回来,大小姐你没有受伤吧?” 百里长歌定定看了秋怜一眼,想着这个丫头总是与别人不一样,武定侯府里的那些人要是见她这么晚回去,问的第一句话肯定是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而秋怜每次都不会过问她的私事,秋怜担心的从来只是她的个人安危。 莫名有些感动,百里长歌安慰道:“没有受伤,原本早就该回来了,后来遇到成王,他的小儿子八岁生辰,所以过去坐了几个时辰。” “那就好。”秋怜顿时松了一口气,又怯怯问她,“奴婢听府里的人说晋王殿下接受了皇上的赐婚,准备娶安国公府嫡女安如寒为晋王妃,那我们如今是继续待在这里还是打道回府?” “再等等。”百里长歌道:“我方才在酒席上没怎么吃饭,王爷已经吩咐了厨房准备饭菜,等用过饭以后我们就回府,否则空着肚子回去没力气跟那些人吵架。” “皇上真的让你暂代大理寺推官一职去查案吗?”秋怜有些担忧,“奴婢担心这是个陷阱。” “是不是陷阱,我都无从选择。”百里长歌轻叹道:“唯有接下无名祠的案子,我才能在皇帝面前抬起头,后面的很多事才有的商量。” “奴婢不会破案。”秋怜垂下头黯然道:“可若是大小姐有用得到的地方,尽管吩咐奴婢去做。” 百里长歌原本在擦药,听到她这句话时动作一顿,抬眼疑惑道:“秋怜,我怎么感觉你不像是百里敬调教出来的丫头,倒像是一直就跟着我的,否则昨晚那种状况,你怎么会当着百里敬的面打他的宝贝女儿?” “奴婢只是觉得大小姐在府里受的委屈够多了。”秋怜冷静道:“尤其是昨晚这件事,侯爷的做法本就不对,奴婢实在是看不下去,所以。。。。。。” “那你待会儿跟着我回府就不怕被百里敬责罚?”百里长歌扬眉。 “奴婢那样做,本就触犯了府里的规矩,待会儿回去被罚也是应当的。”秋怜想了想,又补充道:“大小姐,您身上的伤若是无法快速痊愈,用不用我让少主人。。。。。。” “不必了。”百里长歌摆摆手,“我以后还是少跟你们家少主人接触的好。” “这。。。。。。”秋怜面露为难。 “我没有别的意思。”百里长歌赶紧解释,“我只是觉得这天下难得出现一个像他那样的人,还是不要让他过多接触尘世,接触阴暗的人心,我担心有一天他也会失去如今这般单纯的美好。” 秋怜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厨房很快就将饭菜准备好,百里长歌用过以后依照叶痕的指示挑选了十个隐卫,包含风弄在内,坐上魏俞的马车直接回了武定侯府。 隐卫们一到武定侯府就各自隐了身形。 秋怜上前敲开门。 百里长歌缓缓走下来,抬目看着牌匾上那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一夜之隔,如同隔了几个世纪。 昨夜离府的时候她说过只要还有一口气,必定要让这里面的人生不如死,仅仅过了一天,她便以大理寺推官的身份回来了。 “大小姐,您回来了?”管家福叔正在门房处和齐大叔聊着天,听见外面的动静,他赶紧出来,长满褶皱的脸上满是惊喜,老眼中泪光闪烁,“老奴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大小姐您都不知道,昨夜你冲出去以后,侯爷派人四处寻找您的下落,他一夜未眠,整个人都快急死了。” “是么?”百里长歌冷笑一声,“这些话,莫不是福叔你为了哄我开心编造出来的吧?” “老奴哪里敢?”福叔身子一抖,赶紧道:“侯爷是真的担心您。” “长歌小姐,你多保重,奴才回去了。”身后魏俞的声音传来,百里长歌回过头冲他挥手,借着门口的灯笼,她看见魏俞的唇形。 他说:不要相信这府中任何人。 百里长歌点点头。 “大小姐,我们进去吧!”秋怜见她一直站在外面吹冷风,不由催促道:“您如今还有伤在身,不宜吹风,赶紧进府让奴婢伺候您沐浴早些歇下,明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嗯。”百里长歌应声,抬步跨进大门。 还没到扶风阁,就听一婆子急匆匆过来传唤,“大小姐,侯爷知道你回府,让你去一趟书房。” “我累了。”百里长歌冷冷道:“你回去问问他,如今以什么身份让我去见他?” 那婆子愣在原地。 百里长歌懒得跟她废话,直接进了扶风阁。 秋怜立即去厨房烧热水。 百里长歌坐在灯下,想着百里若岚的这桩案子该如何查起。 房门外匆匆传来一个脚步声,百里长歌不用抬头也猜得到是百里敬。她顿时冷了脸,“你来做什么?” 百里敬轻轻关上门后走近百里长歌,昨夜冷冰冰的语气褪去,换上几分温软,“长歌,昨夜的事。。。。。。” “昨夜的事已经过去了。”百里长歌冷声打断他。 百里敬眸光一动,“这么说,你是肯原谅爹。。。。。。” “侯爷!”百里长歌再次出声打断他,“我如今是以大理寺推官的身份回来的,负责的是百里若岚纵火谋害晋王世子一案,你若是来提供线索的,我洗耳恭听,若是来说废话的,那么麻烦你出去,我没时间没精力。” “长歌。。。。。。”百里敬颤抖着唇瓣。 百里长歌没有应声。 片刻之后到听噗通一声。 百里长歌猛地抬起头,就见百里敬笔直跪在她面前,满面哀戚,“长歌,算我求求你,放过若岚,放过侯府可好?” ------题外话------ 嗷呜,先上传后改错别字 第一百三十四章 十年秘辛保下百里若岚 百里长歌彻底愣住,她原以为百里敬过来扶风阁要么是训斥她彻夜未归,要么就是知晓真相以后来跟她道歉的。 但很显然,百里敬下跪的这个举动完全在百里长歌的预料之外。他既不是来训斥她,也不是来道歉的。 堂堂朝廷重臣武定侯,竟然向自己的大女儿下跪只为替杀人越货的二女儿求情! 如此父女情深,真是好让人感动。 百里长歌笑了,笑容完美却极其僵硬,她仰起头看着房梁,想让眼眸中那晶亮的水光停止闪烁,然而,她小小的眼眶终究承受不住那两汪让人发酸发寒的泪,毫无预兆地就顺着眼角滑落了下来。 百里长歌抬手去抹,指尖早已冰凉一片。 跪在地上的百里敬似乎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百里长歌,他身子僵了僵,面上尽是无奈之色,压低了声音继续道:“我知道,若岚她做了傻事,可……可我听说晋王世子安然无恙,爹一生只跪过父母跪过圣上,向女儿下跪这是头一次,你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放过她这一次?” 好一句安然无恙! 百里长歌依旧保持着脸上那份完美僵硬的笑。 她心急如焚要赶着去救人的时候,他信了百里若岚一面之词,甚至不惜对她拔刀相向。 她奋不顾身冲进火海的时候,他在和李香兰以及他的宝贝女儿共享天伦。 她逃出生天身受重伤的时候,他怀里拥着女人睡得正香。 如今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的她,竟然被逼要因为“安然无恙”四个字去原谅他以及他那罪不可恕的宝贝女儿。 “爹?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如此称呼?”百里长歌轻笑一声,那声音清脆得好像黄鹂娇啼,眼中的森凉却仿佛能瞬间让地上冰冻三尺。 百里敬一怔,声音掺杂了几分颤,“长歌……” “请叫我百里推官!”百里长歌冷声纠正他的称呼。 “百里……推官……”百里敬弱弱出声,一个响头叩在地板上,“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调教好若岚,求你放过她,我愿以命相抵。” 这句话,如同狂风雨夜暗沉的天空无情劈下的暴雷,顷刻间将百里长歌心中仅存的一抹眷念烧成焦灰。 “百里敬,你以为你的命值几个钱?”百里长歌坐着不动,此时的面上早已全无情绪。 人之所以会嗔痴喜怒,是因为在乎。 百里长歌觉得,此刻的自己,早已没有了作为百里家女儿对父爱的那份期盼,更甚至于,最心底里的那份眷念就在刚才被她这个只起到生育作用的爹撕得粉碎。 早知道这样,她就不该回来。 继续待在百草谷,至少不用面对如此残酷血腥的事实,至少心中对于这个家还有那么一丝丝期待。 “我对不起你……”百里敬略带忏悔之意的声音还在继续,“我知道你对昨夜之事耿耿于怀,也因此恨我,可我实在没办法,若岚她不能死,我求你,看在这么多年的姐妹情分上放过她可好?” “百里敬——”百里长歌冰冷的声音仿佛能刺穿耳膜,“你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可有考虑过我是如何从昨夜那场大火中逃脱的?你在替你那贱到骨子里的女儿求情的时候可曾想过我也是你的亲生骨肉?同样是你的女儿,何以百里若岚犯下滔天大罪之后还能得你这般求情,而我不过是想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就被你骂得狗血淋头。你刚才的那些话,怎么不去我娘的坟前说给她听?” 百里敬伏跪在地上的身子开始不住地瑟瑟发抖,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倘若你还有一丁点作为人的良知,那么烦请你不要阻碍本官断案,否则我不介意送你们所有人上西天!”百里长歌撇开头,再也不想多看他一眼。 “长歌……”百里敬直起身子,含了老泪的眼抬起来看着百里长歌,“要如何做,你才肯放过若岚?只要你说,无论如何,我都去完成。” 百里长歌冷笑,“手握五万驻城禁军,深得皇上器重,素来以军法治家的朝廷一品军侯,竟然要替一个杀人犯求情,你是想让本官背上包庇犯人的罪名吗?” “我知道你在查一桩大案。”百里敬冷静下来,垂下眼低声道:“倘若我用我知道的那些东西来与你作交换,你能不能就此放过若岚,并保武定侯府不受任何牵连?” 百里长歌眸光一动。 百里敬所说的东西对她来说,诱惑实在太大了。 可是……她在龙章宫的时候一口咬定了无双坊纵火案是百里若岚所为。 倘若以百里敬嘴里的秘密作为交换保住百里若岚,那么她到时候如何跟梁帝交代? “你这个案子倘若没有我埋藏了多年的真相,是完全不可能破开的。”百里敬继续道:“然而我自知,这个秘密一旦曝光,到时候牵连的不仅是若岚,就连整个武定侯府都很难保住,听说皇上让你两日之内破了若岚的这个案子,那我给你一夜的时间考虑,你是执意要找出真相置若岚于死地还是想知道我嘴里的这个秘密。” 百里敬说完,缓缓站起身,直接推开门走了出去。 百里长歌怔愣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能回神。 不多时,前去厨房烧水的秋怜让两个婆子将洒满花瓣的浴桶抬进来后轻声唤她,“大小姐,热水已经准备好了。” 百里长歌这才收回思绪走到屏风后脱了衣服直接跨进浴桶。 “大小姐,奴婢看你脸色不太好,需不需要奴婢去厨房炖些补品给你喝下再睡觉?”秋怜站在浴桶旁边,偶尔替百里长歌递香精胰子。 “不用了!”百里长歌摆摆手,眉间愁意不减,她深吸一口气后问秋怜,“你觉得百里若岚该不该被原谅?” 秋怜一惊,赶紧道:“奴婢只是个下人,原本不该议论主子们的事,但在昨晚这件事上,奴婢觉得,二小姐便是死十次也无法赎罪。” “就在百里敬来扶风阁之前,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百里长歌悠悠吐了一口气,语气间尽是无奈。 秋怜何其聪明,自然一听就明白了百里长歌的意思,她忙劝慰道:“奴婢觉得,不管侯爷有什么苦衷,都不能包庇百里若岚意图杀害晋王世子这样的滔天大罪,须知对方是皇孙,别说杀了晋王世子,就是随意将他弄哭了都有罪,大小姐千万不能动了恻隐之心,您难道忘了,昨夜小世子奄奄一息,若不是少主人及时赶来,他很可能已经……” 见百里长歌没有什么反应,秋怜又道:“假设昨夜少主人没有前来,再假设晋王世子如今已经不在人世,那您还会想要原谅百里若岚吗?” 百里长歌沉吟片刻,缓缓道:“嘟嘟这件事,让我对百里若岚恨之入骨,我巴不得她每时每刻活在痛苦的煎熬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这世上偏偏就有那么些事,让你在面对这些仇恨时无能为力。” “大小姐……”秋怜听出了百里长歌愤怒之余的无可奈何,她垂下眼,“倘若您实在拿不了主意,明日便去找晋王殿下,让他帮你参详参详。” 叶痕…… 听到这个名字,百里长歌心口仿佛被虫子狠狠蜇了一口。 嘟嘟是叶痕的亲生儿子,昨夜那场大火,他比她痛苦上百倍,如果在这个时候告诉他,险些杀害他儿子的凶手不能死,不仅不能死,还得毫发无损地好好活着,他会是何反应? “秋怜,你觉得我要是去告诉叶痕百里若岚不能死,他会不会愤怒得想直接杀了我?”百里长歌声音无力。 “不会的。”秋怜应道:“晋王殿下对大小姐向来宠溺宽容,况且你们两人心灵相通,他必定能理解你的苦衷。” 百里长歌心口又是一痛。 就是因为叶痕太过包容宠溺她,她才会在这件事上觉得非常对不起他。 百里长歌再未说话,一时间屋子里寂静下来。 沐浴完出了浴桶,秋怜替她擦干头发以后,二人早早就歇下了。 == 百里敬出了扶风阁,直接往百里若岚的院子里去。 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声音。 李香兰声音有些急切,“若岚啊,你昨夜不是说了这件事保证万无一失的吗?何以晋王世子和百里长歌那个贱人还没死?” “娘,若岚自小待在闺中学习诗书礼仪,女红刺绣,分毫不懂得武功,显然没预料到救援的人会那么早就到了。”话落眼里仇恨之光闪过,“当然,最没料到的是百里长歌那个贱人竟然如此命大,连火都烧不死!” “那如今可怎么办?”李香兰急的团团转,“百里长歌得了个御赐的大理寺推官,听说她回来就是负责这件案子的,万一到时候查到你我头上……” “娘你尽管放心。”百里若岚安慰道:“百里长歌她肯定怀疑这件事是我做的,但是她拿不出证据,也不敢对我怎么样,我就是要看着她恨我却无法动我那种无可奈何的样子!” 门被人大力踹开。 百里若岚和李香兰齐齐一惊,迅速向门边看去。 百里敬满脸阴沉,森冷的目光直接看向正坐在铜镜前梳头的百里若岚,心中那股怒火再也忍不住,他迅速走过去扼住百里若岚的手腕将她整个人拽起来。 “爹,你拽得女儿手痛。”百里若岚猝不及防,手腕上的疼痛使得她眼里闪出泪光。 “啪——”还不等李香兰问个所以然,百里敬的巴掌毫不犹豫地打在百里若岚娇嫩的脸蛋上,不过片刻便浮肿起来,五个手指印清晰地浮现在百里若岚的半边脸颊。 “娘——”百里若岚不明所以,捂着脸迅速投入李香兰的怀抱哭诉,“爹……爹他竟然打我,娘……我的脸好痛。” “侯爷,你这是做什么?”百里若岚这一哭,让李香兰周身泛起怒意,她深深皱眉望着百里敬。 “这些年,是否本侯对你们母女俩太过纵容?”百里敬阴冷的眼神看得李香兰身子一凛,她瞬间明白刚才自己与女儿的那番话被侯爷听到了。 赶紧拽了百里若岚一同跪在地上,李香兰眼眸中快速涌上泪花,“侯爷您误会了,刚才妾身正在与若岚开玩笑呢!” “开玩笑?”百里敬走过来俯下身,狠狠钳住李香兰的下颌迫使她不得不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随后百里敬伸手指着百里若岚,“这个逆女胆大包天竟敢绑架晋王世子并纵火烧死他,你身为武定侯府的当家夫人,到底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大罪?” “侯爷……妾身知错,这一切都是妾身的意思,与若岚完全无关。”李香兰似乎到了此刻才突然反应过来百里若岚昨夜犯下了抄家灭族的大罪,她惊恐地喘着粗气,一遍遍为百里若岚开脱。 “爹你说这件事是女儿与母亲做下的,可有何证据?”相较于李香兰,百里若岚就要冷静的多,她抬眸,面无表情地看着百里敬,“百里长歌如今是大理寺推官又如何?她办案难道不需要证据的么?既然拿不出女儿绑架晋王世子的证据,那女儿就是无罪之人,娘你不必怕,女儿必然是清白的。” 百里若岚的这番劝慰,让李香兰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悬在嗓子眼的心脏落下去几分,目光灼灼看着百里敬,“侯爷,若岚说得没错,凡事都要讲求证据,只要百里长歌找不出证据,那她就是污蔑,若岚是个待字闺中的千金小姐,哪里容得她那般污蔑?侯爷必要去皇上面前替若岚讨回清白才是呀!” 百里敬原本暴怒至极的情绪在听到李香兰的话以后平静下去许多,他松开钳住李香兰下颌的手,沉声道:“即日起,你们俩禁足,直到这件事揭过为止。” 李香兰一听,便知侯爷是偏向她们母女这边的,只要不用送死,小小的禁足又算得了什么? 想到这里,李香兰赶紧跪地谢恩,百里若岚还想说什么,被她一抬手给挡了回去。 “娘,你刚才怎么挡着我不让我说话?” 百里敬走后,百里若岚不甘心地坐回铜镜前。 “傻女儿,你爹让我们禁足就代表他本人不打算追查这件事,说明他是偏向我们母女,不希望我们母女出事的,既然如此,百里长歌少了你爹的帮助,她怎么可能找得到证据指控我们母女呢?所以,这点禁足算不了什么,再说了,目前我们本就该避避风头,被侯爷禁足了也好,免得整日里看到百里长歌那个小贱人的脸,我就觉得糟心。” == 百里长歌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梦中一直在纠结到底是要替嘟嘟找出真相置百里若岚于死地还是接受百里敬嘴里的秘密作为交换保住百里若岚。 一整夜,百里长歌曾被惊醒过两次。 睡梦中,嘟嘟全身被大火烧伤,两眼含泪地哭喊着,“麻麻,救我!” 而另一边,傅卿云被人绑在阴暗的地牢用尽酷刑,他撑着最后一口气喊她,“长歌,天香牡丹还没开花呢!你快救我出去,我们一起等它开花可好?” 秋怜以最快的速度去厨房烧了热水,将绒巾浸湿拧干替百里长歌擦了汗,担忧道:“大小姐,奴婢替你点上安神香吧!” “不必了。”百里长歌摇摇头,抬眼看了看天色,吩咐秋怜道:“时辰差不多了,你去把官服拿过来,我得赶去大理寺应卯。” 秋怜原本还想劝慰,但见百里长歌不容置喙的神色,她低叹一声走到衣柜边,把那套浅绿银带的正七品官袍拿过来替她穿戴好。 因有伤在身,百里长歌不便骑马,秋怜便驾了马车亲自送她去大理寺。 因是开朝以来第一位女推官,百里长歌刚下马车,便引来周围人形形色色的目光,她也不甚在意,直接进了大堂。 大理寺卿元光浩因为无名祠的案子头痛不已,昨日突然听闻之前与他一起查百里少卿案子的武定侯府大小姐百里长歌得了皇上亲封大理寺推官一职,他高兴得彻夜难眠,一大早天还没亮就匆匆赶来等候在此。 百里长歌一走进去,就见到元光浩两眼乌青,笑得见牙不见眼,额头上还有些紫青的瘀伤,百里长歌身子一抖,她抽了抽嘴角问:“元大人,你这是被人揍了?” “大小姐,你就别取笑我了。”元光浩收了笑意,但依旧掩饰不住眉眼间的欣喜,他双眸放光道:“我之前就一直在想,倘若有你相助,无名祠的案子必定不出数日就能破解,没想到老天有眼,竟然听见了我的心声,你是不知道,当我得到你要来大理寺任职的消息时,简直不敢置信,在柱子上狠狠撞了几下才确定不是在做梦。” 面部抽了抽,百里长歌想着眼下笑得最开心的莫过于这位人老心不老的大理寺卿了吧!也不知道他每天怎么会有那么多开心的事,反正自从见到元光浩开始,就没见他为私事忧愁过。 “无名祠的案子已经过去几日,想必该做的调查元大人都做了吧?”百里长歌直入主题。 “事发当日,我已经遣人去查探过了。”元光浩乐呵呵答。 “看守无名祠的都是什么人?”百里长歌问。 “全是北衙禁军。”元光浩应声,随后又道:“我去把卷宗拿来给你看。” 百里长歌点点头,在大堂内找了个位置坐下。 不多时,元光浩把这次无名祠炸毁的所有卷宗拿了出来摊放在桌子上。 百里长歌站起身来走到桌子边翻看。 无名祠被炸毁之前,看守在四周的北衙禁军有两百零七人,无名祠炸毁以后,死了十三人,四十五人重伤,仵作验过尸,全都是因为爆炸伤亡。 根据北衙禁军存活下来的那些人所录的口供来看,自从无名祠竣工以后,除了看守在周围的北衙禁军就再也没有别的人靠近,即便是爆炸之前,也没有任何异样。 无名祠似乎是毫无预兆地就直接炸了。 百里长歌皱了皱眉,想着叶痕到底是用什么办法将时辰控制得如此准确的呢? “大小姐,从这些卷宗里面,能不能找到蛛丝马迹?”元光浩站在一旁,看着百里长歌时而蹙眉时而恍然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心急。 “完全看不出来。”百里长歌摇摇头,“卷宗能看到的无非就是无名祠爆炸得很突然,并且在爆炸前一刻毫无预兆,从仵作验尸的情况来看,那几个北衙禁军的死都是因为爆炸,并没有出现打斗情况或者是他杀情况。” 元光浩深深皱了眉,“昨日我亲自去了一趟无名祠,现场除了爆炸过后留下的废墟,根本什么线索都没有。” “我们现在就去宣宁坊看看。”百里长歌合上卷宗站起身,“光凭这些卷宗是破不了案子的。” 元光浩也觉得有理,点了点头后将卷宗放回去,这才抬步跟着百里长歌出了门。 二人同坐一辆马车直接朝着宣宁坊方向而去。 元光浩虽然童心未泯,却也是个聪明人,上了马车后,只偶尔问百里长歌关于案子方面的问题,私事方面,他分毫没有提及。 见到百里长歌有些疲倦的眉眼,元光浩赶紧道:“大小姐,从这里去宣宁坊有大半个时辰,你若是困了,就先睡一会儿,待会儿到了我再叫你。” “没关系,我可能是昨夜没睡好。”百里长歌歉意一笑。 如今这种节骨眼上,她怎么睡得着? 一闭上眼,脑子里全是昨夜那两个梦。 嘟嘟满身大火哭喊着让她救,傅卿云被人用酷刑伺候。 这些画面牵扯得她心脏一阵一阵的疼。 梁帝限定百里若岚纵火一案要在两日内破解,而无名祠的案子并没有限定日期,原本按照计划,如今应该要在晋王府去询问嘟嘟关于那夜的事,可是昨晚百里敬的那番话,彻底打破了百里长歌的计划。 她一想到嘟嘟是因为她才会被百里若岚谋害,而自己却无法手刃这个女人,她就觉得对不起叶痕,不知道见了他以后该说些什么。 元光浩见百里长歌不愿多说也不愿睡觉,心知她是因为私事烦忧,便不再开口打扰。 一路无话。 半个时辰后,马车终于来到宣宁坊。 百里长歌一下车就见到满地废墟,残垣断壁,被炸成碎片的金砖玉瓦在刚出来不久的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 自从无名祠爆炸以后,宣宁坊加派了大量禁军看守,地上的这些金砖玉瓦碎片虽然诱人,却无人敢动分毫。 百里长歌蹲下身,捡起一块碎片凑在鼻尖轻嗅,随即皱了皱眉。 叶痕曾经跟她说过,他在建造无名祠的材料里动过手脚,就是掺杂了少量的硫磺,可是看着眼前这些金晃晃绿幽幽的碎片,显然那些硫磺不可能放在金玉之中,那么,无名祠自然就不是纯金玉打造。 往前走了一段路,百里长歌又蹲下身捡起一块混泥土硬块嗅了嗅,随即她站起来对元光浩说:“这些混泥土里有硫磺的味道。” “何为硫磺?”元光浩不解。 “是一种极易燃的东西。”百里长歌解释道:“我想,无名祠之所以爆炸就是因为泥土里面混合了硫磺。” “原来是这样!”元光浩恍然大悟,又问她,“那么按照大小姐的推断,爆炸之前必定有火种出现。” “是的。”百里长歌点点头,“既然你说竣工以后除了北衙禁军的人,再没有其他人出没,那么你可以从那些禁军身上所带的火种考虑,或许是他们不小心将火种打落,然后有一部分藏在泥土里的硫磺一受热就迅速爆炸,紧接着带动周围所有的房间一起炸开来。” “哎呀,这可是大发现呐!”元光浩立即来了精神,拿出册子刷刷记下。 百里长歌四下扫了一眼。 无名祠的这些房间外面,建造了高大的围墙,围墙早已被炸毁,只剩下残缺的几段,百里长歌走过去看了一眼,灰白的墙壁上隐隐有水流过的痕迹,想来是前些日子暴雨所致。 大致转了一圈后没什么特别的发现,百里长歌正准备回去盘问当时驻守在无名祠周围的北衙禁军,却没料到外面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百里长歌一听,顿时面色沉了沉。 一双及膝的乌皮军靴当先迈入废墟地,玄色大氅迎风展出张扬的姿态,笔挺威慑的军人气质十足。 来人正是北衙禁军统领沈千碧。 “小医官……长歌大小姐,哦不,本座应当称呼你一声百里推官,好久不见!”见到百里长歌,沈千碧勾起唇瓣,语气极其随意。 百里长歌眸光动了动,想着沈千碧果然一早就发现了她的身份,若是她猜得不错,沈千碧一直都知道她女扮男装,只不过不太确定她的身份而已,真正确定她武定侯府嫡女的身份应该是在滁州城南郊外去找潘杨那夜。 “沈都尉,别来无恙。”百里长歌回以一礼,面上表情淡淡。 “别紧张。”沈千碧走近百里长歌,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我今日过来只不过是想向你讨要上次去滁州的时候你给我用的那个药方而已,如今看你在忙,那我还是去外面等着吧!” 百里长歌抬头看了一眼沈千碧,她依旧是初见那份英姿飒爽的样子,只不过无形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已经变了。 百里长歌冲她点点头,“待会儿我草拟给你,你自己去抓药。”算了算日子,的确是沈千碧月事将近。 百里长歌突然想起叶痕说的那句话,他说无论沈千碧如何心胸宽广,性情豪爽,她始终是梁帝的人,所做的一切都会以梁帝的利益为出发点,再想到他后来又说其实沈千碧无形中帮了他们好多忙。 百里长歌只能垂眸低叹一声,在其位谋其政,或许沈千碧内心也很挣扎的吧! “大小姐还要不要再看看别的地方?”元光浩见百里长歌一直发呆,便低声提醒她。 “嗯,再看看。”回笼思绪,百里长歌又转过身,往刚才没有看过的地方转了转,百里长歌没见过无名祠的设计图纸,但从地基来看,中间的那间房占地面积最大,她想了想,抬步走了进去。 一片金玉的黄绿交织废墟中,有一小块银色凹形碎片尤为显眼,百里长歌捡起来端倪了片刻,没发现什么,她偏头问元光浩,“这是什么东西?看起来似乎不是建筑材料所需的东西。” “我也不太清楚。”元光浩为难的摇摇头,“我只是来负责查案的,对于无名祠的建造分毫不知,若要知晓这东西是何物,恐怕得回去以后去京兆府提审那些参与修建的工匠。” “那好,把这个收起来吧!”百里长歌把那块碎片递给元光浩,嘱咐道:“好好保存,现场的任何东西很可能都是至关重要的证物。” 元光浩点点头,小心翼翼地用绢布把银色碎片包起来。 百里长歌又四处转了一圈,确定再没有任何可疑的东西,这才和元光浩一同出了那道被炸毁的大门。 沈千碧正背靠着一堵断墙,看见百里长歌走出来,她赶紧过来问,“怎么样,可有何发现?” “暂时没有。”百里长歌无奈道:“毕竟事发当时我并不在场,如今来查的话,需要些时间。”说罢从元光浩手里拿过毛笔,又撕了一张空白纸写下上次去往滁州那天给沈千碧开的痛经药方,交给她以后转身就往马车边走。 “小医官……”沈千碧跟在身后,声音放低了几分。 百里长歌一愣,随即转过头。 “我还是习惯这样叫你。”沈千碧抿了抿唇,又道:“无名祠被炸毁的时候,这周围只有我北衙禁军的人,皇上已经开始怀疑我,我希望你能尽快帮我找出真相。” “放心吧沈都尉。”百里长歌投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你还不了解我吗?” “嗯。”沈千碧眼眸里破碎开一抹欣喜的光,看着百里长歌笑道:“我相信你的能力。” 百里长歌不再说话,与元光浩一起上了马车。 这次是直接朝着京兆府而去。 整个京兆府因为晋王世子险些丧命无双坊纵火案而忙得焦头烂额。 京兆尹赵伯舟更是恨不能练得一身分身术昼夜不眠地去查询真相。 听说百里长歌来的时候,赵伯舟立即遣人来大门外迎接,对他来说,关于百里长歌的那些流言蜚语不重要,关于百里长歌的身份更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这个女人善于查案,若是能让她提点一二,说不定能尽快查出案子向皇上交代。 “府尹大人可真尽职。”百里长歌一入大堂,就见到赵伯舟面前的桌案上堆积了厚厚一摞书,而他本人正在快速翻阅着,似乎是在寻找什么资料。 “元大人,长歌小姐请坐!”赵伯舟很客气地站起身来吩咐人奉上茶果点心。 百里长歌喝了一口茶才缓缓道:“府尹大人,我们二人今日是为了无名祠一案而来。” 赵伯舟闻言,顿时有些小失望,但他也没表现在脸上,只停了手里的动作问百里长歌,“且不知大小姐此行是?” “我想提审当初参与修建无名祠的那些工匠。”百里长歌道。 “哎呀,那可真不凑巧。”赵伯舟一脸遗憾,“由于是重案,那批工匠于上午的时候转到刑部大牢了,你们若是想提审的话只能去刑部。”顿了顿,他又提醒道:“刑部尚书崔石涧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主,你们俩说话的时候注意言辞。” 与元光浩对视一眼,百里长歌无奈地抿了抿唇,只能站起身与赵伯舟辞别。 眼见着救星就要走了,赵伯舟抓耳挠腮,在百里长歌即将踏出大门的那一刻唤住她。 “府尹大人有何事?”百里长歌转过身来。 “我就是想问问长歌小姐,在轻功办不到的情况下,有什么办法能让一个人迅速到达另外一个地方?”赵伯舟抓着后脑勺,那样子看起来颇为憨厚。 百里长歌眸光动了动,她自然知晓赵伯舟指的是当晚嘟嘟仅仅在一盏茶不到的时间里就从武定侯府所在的靖安坊转移到了远在城北的无双坊。 很显然,轻功没法做到,不仅是因为无双坊距离靖安坊过远,还因为两坊中间隔了裴烬家所在的普泽坊,并且还有永乐坊延伸出来的镜湖阻隔,镜湖占地百亩,轻功再高的人都不可能直接过去。 想到这一层,百里长歌摇摇头,“我暂时想不出来有什么办法能做到,晋王世子已经醒了,府尹大人不妨亲自去问问。” 赵伯舟为难地搓着手,晋王府那位小祖宗是出了名的难伺候,除非他是不想混了才敢亲自去问。 百里长歌看穿了他的心思,便说道:“若是府尹大人能等一等的话,晚上我回去或许顺路帮你问一问。” 赵伯舟脸上立即笑开了花,就差给百里长歌烧高香了,然而笑容不过一瞬,他又开始犯愁。 百里长歌依旧看穿了他的心思,轻笑道:“既然晋王世子是在武定侯府里出的事,大人尽管放心地去将一干人等关押起来候审,便是侯爷也脱不了干系。” 赵伯舟听百里长歌一说,立即放下心来,千恩万谢将她送出门。 百里长歌和元光浩再度坐上马车来到刑部。 进大门之前,百里长歌想起赵伯舟的那句话,心中有些忐忑,毕竟她只是个七品小官,要来提审关押在刑部的重犯,更何况刑部还是怀王叶祯的地盘,其难度可想而知。 “大小姐不必担忧。”元光浩看出了她面上的凝重,安慰道:“我经常和刑部尚书打交道来着,也不见得他有多脾气不好。” “也对。”百里长歌点点头,这几个刑狱部门之间本就有联系,三法司会审时,大理寺给证据并定案,刑部判决,御史台监审。如此说来,元光浩定然是与刑部尚书崔石涧极熟的。 放下心跟随元光浩进了刑部大门,小吏一见到元光浩,立即将二人带到大堂。 相较于京兆府忙得焦头烂额的状况,刑部就清闲得多。 百里长歌和元光浩进入大堂的时候,刑部尚书崔石涧正悠闲地喝着茶,见到二人,他浓眉一挑,“哟呵,什么风把元大人给吹到我刑部来了?”又瞥了一眼元光浩身旁的百里长歌,老眼一眯,“不知这位是?” “她就是皇上亲封的大理寺推官。”元光浩赶紧笑答。 “原来是百里推官,失敬失敬。”崔石涧看了百里长歌一眼,嘴里虽如此说,手中茶杯却频频往嘴边送,“本官人老了,眼睛和耳朵都不好使,竟没看出来这就是我们大梁史上第一位女推官,且不知百里推官是否查到了重要线索要送到我们刑部来判决?” “下官想提审当初修建无名祠的那几个工匠,还望崔尚书行个方便。”百里长歌恭敬地一拱手。 “这有何难?”崔石涧将茶杯搁下,眉眼含笑道:“只不过送到我刑部的都是重犯,你一个七品小官想提审的话得有皇上的手令吧?” 百里长歌动了动唇,为难地看了元光浩一眼。 “崔大人,百里推官今日刚上任,许多规矩还不太熟悉。”元光浩赶紧打圆场,“这批工匠还没有经由我大理寺审理便送到刑部来了,这在情理上有些说不过去,下官今日特来提审。” “唔……元大人让本官好生为难。”崔石涧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事关皇上最珍视的无名祠,片刻耽误不得,还望崔大人行个方便。”元光浩拱了拱手。 崔石涧一听到元光浩拿皇上来压他,顿时脸色沉暗了许多,但也无他法,只能让人带着百里长歌和元光浩去刑部大牢。 在大牢里一番询问过后,百里长歌挑选了一个对无名祠个方面建造都熟悉的工匠出来审问。 “建造无名祠的那些混泥土里伴有硫磺你知不知道?”百里长歌问道。 “不知。”那工匠被手脚都被束上镣铐,嘴唇干裂,形容憔悴。 百里长歌亲自给他倒了杯水后让元光浩把刚才那块银色碎片拿出来给他看,又问,“那你可识得这是什么东西?” “这个是银熏球。”那工匠看了一眼继续道:“无名祠刚建造好的时候,里面有好大一股气味,为了尽快去除味道,我们就在房梁上栓了银熏球,有的放了香薰,有的放了竹炭。”话完,他用哀怨痛苦的眼神看着百里长歌,“无名祠的炸毁完全与我们无关,求大人明察,还我们清白!” “放心吧!”百里长歌安慰他,“我一定会尽快查出真相的。” 出了刑部,百里长歌的思绪一直停留在刚才那个工匠所说的话上。 他说银熏球里面有的放了香薰,有的放了竹炭。 竹炭是可以燃烧的东西,火源或许可能是从此处来的。 假如最先燃烧的东西是银熏球里的竹炭,那么叶痕是如何做到将时辰控制在回帝京那天中午的? 百里长歌揉了揉额头,想着叶痕曾经说过即便是她查出最后的真相,也绝对查不到他头上,那么叶痕这种高智商的人,用的方法应该是神不知鬼不觉的。 到底要怎样才可以在无人的情况下让银熏球里的竹炭自燃呢? “大小姐,从刚才那个工匠的嘴里,不难推测出火源也许来自于银熏球里的竹炭。”元光浩分析道:“可根据他所说,银熏球吊在房梁上,那么凶手如果不是借用梯子爬上去的话,就是他本身有武功。” “元大人分析得并非没有道理。”百里长歌道:“但是这么推理的话,就会把矛头指向北衙禁军,毕竟当时的无名祠周围除了北衙禁军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可要点燃银熏球里的竹炭,必须是人为呀!”元光浩反驳道:“大小姐难道认为竹炭会自燃?” 原本百里长歌也想怀疑银熏球里有白磷之类的自燃物,可是爆炸的时辰是控制好的,既然能被控制,那就不可能是白磷,更何况叶痕即便再聪明,也应该不知道白磷这种东西。 又一个猜测被否定,百里长歌有些烦躁,她几度将自己换到叶痕的角度,想着凭他古人的思想,究竟会用什么样的办法让竹炭烧起来,而且烧得神不知鬼不觉。可是想来想去,都抓不住重点。 走出刑部好远,百里长歌才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过了午时。 她对元光浩说道:“元大人,下官待会儿还有些事想去一趟晋王府,就不回大理寺了。” 元光浩想起刚才百里长歌答应了赵伯舟去询问小世子的状况,便也没再多言,二人就此分道扬镳。 元光浩将刚才的马车让给百里长歌,自己步行回了大理寺。 百里长歌下了马车站在晋王府门外,心中一阵一阵忐忑,连脚步都挪动不了分毫。 “长歌小姐,你怎么站在门外啊?”魏俞从里面出来,好半晌才认出身着官服的百里长歌,赶紧道:“王爷知道你今日回来,早就在沉香榭等着了,你快些进来吧!” “嗯……”百里长歌心情沉重,连一个简单的应声都是嘶哑的。 魏俞带着她,很快来到沉香榭。 叶痕坐在桌前,桌上摆放了精致的饭菜,有三套碗筷。 若是换做往常,百里长歌一定毫不客气地坐下开吃,可是今日她完全没有食欲,尽管腹中早已饥饿难耐,但只要一想到百里敬提出的那个条件,她就觉得全身发寒。 “王爷,我有事要跟你说。”百里长歌一直站着,似乎不打算过去坐下。 “我知道你还没用饭,有什么事等用了饭再说。”叶痕微微点头示意。 “不!”百里长歌艰难出声,“若是不先说出来,我完全吃不下去。” “麻麻,天大的事还能有肚子重要吗?”嘟嘟走过来,小手将百里长歌拽到桌子边坐下,递了筷子过来,指着桌子上邀功道:“喏,这些都是你最爱吃的菜,我和爹爹一起做的。” 百里长歌看了看桌子上的那些菜,一时间喉咙哽咽得说不出话。 “先用饭吧!”叶痕温声道:“能让你忧心成这样的,必然是件大事,看来我得先填饱肚子,否则待会儿没力气听你说完。” 百里长歌眸光一闪,再度动了动唇,依旧没有说出一句话,看着旁边已经恢复的嘟嘟那张精致的小脸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她就觉得喉咙像被人灌了铅。 嘟嘟细心地挑去鱼刺后将鲜嫩的鱼肉放进百里长歌碗里,催促道:“麻麻你快吃,爹爹说你这几天会很累,需要吃好多好吃的补补。” 百里长歌点点头,将鱼肉送到嘴里,连着眼泪一同咽下去。 用完饭,嘟嘟被魏俞抱了出去,百里长歌才站起身来鼓足了勇气对叶痕说:“王爷,对不起。” “在我的印象中,你很少会这么说。”叶痕眸光一动,对于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已经有了几分轮廓。 “嘟嘟的这件案子我可能再也无法继续查了。”百里长歌垂下眸不敢去看叶痕的反应,咬着牙关继续道:“对不起,我明知道凶手就是百里若岚,可我不得不保下她,保下武定侯府。” 叶痕闭了闭眸子,随即移开眼沉吟良久才问她,“百里敬用了什么条件与你交换?” 百里长歌一愣,她没想到叶痕竟然一下就猜中了事情的始末。 “是关于冒充的那位三老爷的秘密吗?”见百里长歌不说话,叶痕又问她,语气里多了一抹沉重。 百里长歌僵硬着脖子,想点头却感觉怎么也动弹不了。 “王爷,我不想做选择。”百里长歌压低声音,“可是我不得不如此选择。” “我知道了。”叶痕平静道:“你回去吧!” “王爷……” 素来了解叶痕的脾性,百里长歌知道此时的他表面上越平静,内心就越怒海汹涌,只不过因为对面站的人是她,他才会尽力压制住。 “你回去吧,这种事我需要时间冷静一下。”叶痕再度出声,一如既往的温润。 百里长歌迈不动步子,仿佛心脏被人架在油锅上嗞嗞煎了一遍,她不是不知道嘟嘟对于叶痕的重要性,也承认自己很喜欢嘟嘟,可是在这两件事跟前,她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保下武定侯府,保下企图杀害嘟嘟的百里若岚。 似乎在做下决定的那一刻,她脑子里想的只是得到百里敬嘴里的秘密以后一举掀开最后的真相。 似乎在做下决定的那一刻,叶痕和嘟嘟没有在她的第一考虑范围内。 惭愧地垂下头,百里长歌在这一瞬间才知道相比于叶痕,自己的感情究竟有多渺小。 如果是叶痕来做选择,铁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她吧? 手心里冒出了一层薄汗,百里长歌还是没能抬头,“王爷,其实我可以……”重新选择。 “既然已经想好了,就回去吧!”叶痕出声打断她,“我也很期待你揭开真相的那一天。” 百里长歌呼吸一顿,她知道,他生气了,只不过一直在隐忍。 “叶痕,你若是生气,要打我骂我都可以,只要你发泄出来,我都会好受些,我不想看见你这样忍着,你越是平静,我的心就越痛。” “至少嘟嘟如今好好的。”叶痕沉默了好久才缓缓道:“你放心,等明日上朝我就会跟父皇说明这一切只是个误会,让京兆府撤销嘟嘟这件案子的调查。” 百里长歌再也忍不住,她双膝一软,就要朝地上跪去。 叶痕身影一闪,在她双膝即将着地的那一刻将她托起来,微微皱眉,“你这是做什么?” “我对不起你们。”百里长歌始终不敢看他的眼睛,“若不是因为我的疏忽,嘟嘟就不会遇险,调查这件案子本就是我的义务,可我……” “别说了!”叶痕再度打断她,顺势将她揽进怀里,良久才低声道:“我理解你,但我想不到在这两件事面前,你的首选不是我和嘟嘟。” 感觉到叶痕语气里的黯然和失望,百里长歌一时间不知所措,她一直以为自己对叶痕的感情已经超出了喜欢,以为自己是爱叶痕的,可当百里敬开出条件来的时候,那一瞬间的犹豫让她自己都想不到。 原来,她对他真的仅仅停留在喜欢。 原来,自己以为的深爱不堪一击。 百里长歌把自己换到叶痕的位置上,体会着他此刻的难过与心酸。 昨日他答应赐婚,她直接扭头就走,打算再也不想理他。 然而今日她选择了保下谋害嘟嘟的凶手,他只是沉默沉默再沉默,甚至反过来安慰她,百里长歌越想越觉得自己那卑微的爱,准确的说是卑微的喜欢在他的包容面前简直就是沧海一粟。 她找不到方法来弥补,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怎样做才算是爱他。 许久过后,叶痕松开她,温声道:“快回去吧,我刚刚听说京兆府的人已经去了武定侯府捉拿嫌犯,你若是现在回去,兴许还能将他们留下来,否则就只能去大牢里相见了。” 百里长歌哽咽地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由魏俞亲自送回武定侯府。 百里长歌走后,叶痕的房门前忽然飘下一抹黑影,来人正是晋王府的隐卫,他单膝跪地僵硬着声音汇报:“启禀王爷,百草谷谷主的回信到了。” 叶痕眸光一动,“立即拿进来!” 隐卫站起身走进来将封了火漆的信封递给叶痕。 叶痕伸出手,几次想接都犹豫了,隐卫能明显感觉到王爷逐渐加重的呼吸,他便知这封回信的重要程度,耐心地保持着将信封递给叶痕的姿势。 几番纠结过后,叶痕终于将信封拿过来缓缓拆开,那一刻,他似乎不敢去看上面写了什么,特意抬手遮住了眼眸,挥手让隐卫退下去以后,他一咬牙,索性将已经抽出来的信纸放了回去小心翼翼地将信封锁起来,眼睛始终不敢往上面看一下。 == 百里长歌回府的时候,京兆府的人早已将整个府邸包围,从丫鬟婆子开始,一个个被上了枷锁推搡着出了府门。 人群中,她看见了百里若岚不甘和愤怒的神情,看见了李香兰怨毒的双眼,看见百里敬面如死灰的颓败。 百里长歌走过去。 京兆府的捕头认得她,恭恭敬敬行礼道:“大人,要不您亲自检查一下可还有哪些人被疏漏了?” “放了他们吧!”百里长歌面无情绪,心脏已经痛到麻木,声音听起来有几分虚弱。 捕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大人您是不是说错话了?这些人可是谋杀晋王世子的嫌犯。” “他们没有罪。”百里长歌没有看任何人,低垂的面容上满是惭愧,“本官已经查出真相,是小世子一时贪玩引发了大火,与侯府的人无关,我刚刚去了一趟晋王府,王爷说了,明日一早上朝就会向圣上秉明这件事。” 推官都如此发话了,更何况有晋王这个当事人的亲爹作证,捕头自然再也无话可说,他不甘心地冲捕快们一挥手,“把人全部放了!” 所有人都向百里长歌投来莫名其妙的眼神,唯有她一个人感觉到了无尽的荒凉和寒冷。 双手抱住双肩,百里长歌在门前的大石狮子边缓缓蹲下,她不知道此时的心情应该用何种语言来形容,只是觉得自己做了一件非常非常对不起叶痕的事,心里空落落的。 百里若岚和李香兰以百里长歌没找到证据无法抓捕她们母女的自信走过来好一番侮辱。 百里长歌一句也没听进去,她蹲在大石狮子底座下,将头靠在双膝上,全身抵不住的寒冷,那种感觉仿佛在一瞬间就失去了全世界。 “我很讶异你最终选择了侯府。”百里若岚母女走后,百里敬轻声走过来,看着百里长歌的样子,他面上划过一丝不忍。 “我还能怎么样呢?”百里长歌并未抬头,唇角苦涩一笑,“投胎的时候选错了,投在这样冷血无情的人家,娘亲早死,哥哥也离我而去了,我还要凭着这让我恶心的百里家血脉来做一些让我恶心的事情,想不到我百里长歌有一天也会活到如斯境界!” “长歌,听爹一句劝,你和晋王是不可能的,你不要在他身上继续浪费心思了,就凭你目前背负着的皇长孙妃身份,就注定了你们一旦在一起就会被天下人唾骂,这么通俗易懂的道理,何故你到了现在还不明白?”百里敬看得出来百里长歌此时的那些自责都是因为晋王。 “关你什么事?”百里长歌微怒,稍稍抬起眼瞪着百里敬,“我已经照你的吩咐保下了武定侯府,我喜欢谁是我的自由,与你无关,你休想以势压人!” “你真是……”百里敬紧紧皱着眉,咬牙吐出四个字,“执迷不悟!” “你以为你就很清醒你就高尚得如同圣人吗?”百里长歌豁然站起身,指着百里敬,“堂堂一品军侯包庇自己杀人越货的女儿,你觉得这很光彩?” 百里敬后退一步没说话。 “除了生我这一件事,其他哪一件事你尽到了作为一个爹该尽的责任?”百里长歌怒意不减,“我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保下你们所有人,你非但不感激我,还来指责我,你有什么资格?” 百里敬神情黯了黯,依旧一言不发。 “回府的路上李香兰那个贱女人买通杀手半路想杀了我,那个时候你怎么不来指责我?” “那夜我在火海里险些丧命再也出不来的时候你怎么不来指责我?” 百里敬一退再退,退到另外那只大石狮子边,直到退无可退。 百里长歌一步步逼近,“百里敬我告诉你,我百里长歌没有你这么不要脸的爹,或许从前我还钦佩你是个在战场上不惧杀戮的将军,但经过百里若岚这件事以后,我觉得你就是个渣渣,从今天起,我们之间再无父女关系,你也别再用你那可笑的威严来教训我指责我,那样会令我觉得很恶心。” 百里敬唇瓣颤了颤,“长歌,所有的事情都并非你想象的那样……” “够了!”百里长歌高声打断他,“我受够了你披着关怀外衣的那些指责和辱骂,你根本不配做爹,更甚至不配做一个男人,你连作为男人最基本的傲骨都没有,你说!除了武定侯这个身份之外你还有什么,你还是什么?” “长歌,我知道你现在已经不相信我,但总有一天你会理解我今日为什么要这么做的。”百里敬无奈地闭了闭眼。 “抱歉,你们的智商和人格档次太低,我无法理解。”百里长歌冷笑一声,指着大门上的牌匾笑得凄凉。 过了许久,百里长歌才勉强平复了些许心情,目光盯着百里敬道:“既然我已经保下了武定侯府,那么烦请你遵守承诺把那个秘密告诉我!” 顿了顿,百里长歌又补充道:“十一年前,与秦文大婚的那位‘三老爷’到底是谁?” ------题外话------ 嗷呜,有木有感觉到*快来临的感觉o(n_n)o,再有一个人死,女主就能揭晓所有的真相啦,吼吼,最后的真相一定不会让亲们失望哒 第一百三十五章 拈花和尚,语真族秘史 百里敬有些惴惴然,毕竟这样的秘密一旦说出来,就等同于把整个武定侯府的脖子压在刀锋利刃上,他不敢赌,也赌不起。 “你能不能保证,不让武定侯府受到牵连?”看着百里长歌,百里敬犹豫了。 “我已经保下你们了。”百里长歌面无表情,她不知道百里敬即将出口的秘密到底是什么,但她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梁帝素来铁血残忍,而她又是武定侯府嫡女,如果这件事牵连到武定侯府,那么她这个嫡女自然也难逃干系。 百里敬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闭了闭眼睛,良久才缓缓吐口,“十二年前与宫女秦文大婚的那个人其实就是驸马陈亭。” 驸马陈亭…… 十二年前被灭府的永昌长公主的驸马…… 听到这个名字时,百里长歌用一种极度不可思议的眼神看了百里敬一眼,随后踉跄着退到旁边。 百里敬见到她这个样子,心下有些不忍,走过去扶了她一把,低声道:“你若是想听细节,便随我去书房吧!这里说话不方便。” 迅速收敛了面上的情绪,百里长歌跟着百里敬来到书房,轻轻关上门以后她迅速走到他跟前,深深皱眉道:“长公主府被灭,我听说当时无一人幸存,你竟然藏匿了三老爷的死亡消息,将驸马换进府里,我看你是真的疯了!” “这件事,我也是逼于无奈。”百里敬长叹一声,“我与驸马原是好友,他的为人我很清楚,绝不会做出勾结外臣的举动,可当时的皇上雷霆盛怒,动作更是迅速,几乎是听到风声就出动北衙禁军,那个时候我还在北疆,听到情报后以最快的速度让人利用死囚犯将陈亭换出来,三弟其实早就已经死了,只不过消息没有传回帝京,所以我便利用这一点让驸马假装成三弟染疾归府。” “那秦文和驸马又是怎么回事?”百里长歌问道:“一个是长公主的驸马,一个是宁贵妃的贴身宫女,少卿是宁贵妃的亲生儿子,这三者如何才能联系在一起?莫非陈亭与宁贵妃有私情,少卿是他们俩的儿子,所以才不敢光明正大放在宫里养着,要拼死送出来?” “驸马与长公主是非常恩爱的。”百里敬赶紧解释道:“他怎么可能与宁贵妃有私情呢?” “那你们为什么要从皇宫里抱出小皇子?”相较于方才的震惊,百里长歌此时平静了许多,依照脑子里的思路追问百里敬。 “这些事我一概不知。”百里敬惊讶于百里长歌已经查到了少卿的身份,随即蹙眉摇摇头,“我只知道宫女文儿曾经跟我说一定要保护好小皇子,便是驸马死了,小皇子也不可以死。收留了驸马,我本就内心忐忑,再来一位小皇子,我更加不知所措了,只能与文儿想出让小皇子装傻的办法。” “可你万万没想到少卿最终还是死了对么?”百里长歌看着他慌乱不已的情绪,便知当年的事很多都不在百里敬的控制之内。 百里长歌想到当初揭开少卿死亡之谜的那晚百里敬的反应,突然醒悟道:“难怪,难怪当晚知道了杀死少卿的人是三夫人,你的反应会那么奇怪,你并没有过多苛责,震惊之余反倒有几分慌乱。” “是。”百里敬闭了闭眼睛,供认不讳,“得知少卿死的时候,我的确很震惊,得知他死于文儿之手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置信,紧接着便是无尽的恐慌,我知道少卿的死意味着什么,很可能会把整个武定侯府都赔进去,然而这件事越来越复杂,我根本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来掩饰。” 少卿的案子是百里长歌亲自负责的,她自然知晓全过程,便不打算再问。 “那么驸马陈亭为什么会死?” 根据手链上的提示,驸马是第一个死了的人,也是能终结所有案子的人,百里长歌想不明白,既然皇宫里有长公主府回来复仇的人,他不是应该和驸马里应外合吗?怎么反倒把驸马给杀了? “他原本没病。”百里敬回忆道:“只是有些气虚,三弟这个威远将军在当时可是赫赫有名的,皇上听说三弟病重,有一次便遣了人来侯府将驸马接进宫,说是要让太医院的人为他诊治。” 顿了顿,百里敬又道:“可我没想到的是,驸马进了一次宫回来就真的身染重病了,整日里咳嗽不断,我让人送去的汤药他一口也没喝,最后咯血而死。” “有没有可能是皇上发现了驸马的身份,故意让人把他接进宫,然后弄个病人传染他之类的?”百里长歌想着驸马既然决心要躲在侯府,那就说明他有活下去的意向,绝不可能不接受治疗。 “皇上要是发现了他的身份,武定侯府早就不存在了。”百里敬颓然道。 百里长歌想想也对,梁帝怎么可能容忍原本应该已经死了的人继续存活在这世上呢? 见百里长歌一直低着头在思索,百里敬忍不住出声打断她,“长歌,这件事我藏在心中十年,就是不希望暴露出来让皇上知道,武定侯府是老太爷的基业,我不能拿去赌,你查的这件案子牵连甚广,当然也牵扯到了武定侯府,我希望你能尽量想办法将武定侯府摘干净,否则……” “你想说否则连我也脱不了干系难逃一死是吗?”百里长歌抬起眼,目光冷然地看着他。 “不管怎么说,你已经答应了我要放过若岚,保下武定侯府的,我希望你能遵守承诺。”百里敬提醒她。 百里长歌心思一动,忽然道:“要我保下你们所有人可以,但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百里敬眯了眯眼。 “在案子水落石出之前,你必须无条件配合我。”百里长歌眉眼坚定,“我现在手上已经有了一些证据,但是还不完全,如果你能配合,我相信用不了多久我就能破案。” 百里敬斟酌半晌,终是缓缓点点头。 百里若岚母女得到了百里敬的警告,没敢再来骚扰百里长歌。 百里长歌也落得个耳根清净。 秋怜端来晚膳,她用过之后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我出府之前,让你把三夫人的丫头沁雪留下来,她如今在哪个院子伺候?” “侯爷很不待见她。”秋怜赶紧道:“原本我想让她跟在大小姐身边来着,可是侯爷不同意,便打发她到后院做个浣衣丫头。” “这样啊!”百里长歌若有所思,想着对于秦文的事,沁雪不可能一无所知,便吩咐秋怜道:“待会儿你把她带到扶风阁来,我有事想问问她。” 秋怜应声出去了。 不多时,她急匆匆赶回来,“大小姐,后院的婆子说,沁雪染了风寒,自己出去药铺抓药了,如今还没回来呢!” “天色这么晚了,竟然还没回来?”百里长歌眼皮一跳,随即站起身,“走!我们出去看看。” “可是如今天色已晚,侯爷那边……”秋怜一脸犹豫。 “我如今是以推官的身份回来的。”百里长歌一见秋怜的神情便知她定然是担心侯府的规矩,轻笑道:“即便是连夜出去,那也是为了断案,谁敢说我的不是?” 秋怜这才恍然道:“大小姐说得对,是奴婢多虑了。” 二人换了一身简便的衣服便匆匆坐上马车出了门。 临阳帝都的夜市,华光璀璨,热闹非凡,皮影杂耍,金石玉器看得人眼花缭乱。 百里长歌无心欣赏,直接朝着就近的药铺走去,还没挨近药铺,眼尾就瞥见一抹白色的身影。 万千璀璨光影里,他肌骨匀称的风姿让周围的所有物事都成了陪衬,那一张清透俊美到让人找不出词形容的脸上微微含笑,回眸一笑间瑰姿潋滟,天地变色。 然而,这样一个完美到无可挑剔的人竟然在调戏一个姑娘。 那姑娘不是别人,正是拿着药包刚出药铺的沁雪,沁雪满脸通红,不知所措,一看那样便知是被男子的美貌吸引了。 百里长歌嘴角抽了抽,实在看不下去,迅速走过去伸出手揪住男子的乌黑墨发上用力一扯,意料之中的,那一头长发直接被她扯掉了,露出男子电灯泡一般光亮的脑袋,上面还有两排戒疤。 沁雪见状,“啊——”地大叫一声连药包都掉在了地上。 百里长歌用力扳正男子的身子,微微皱眉,“拈花,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是改不掉好色的老毛病,你要时刻谨记,你是和尚,和尚懂么?你要戒色!” 男子衣袖一挥,挥开百里长歌的双手,不满道:“死丫头,有你这么跟小师叔说话的?” 话完笑眯眯转身,对沁雪温和道:“施主别怕,小僧劫个色。” 百里长歌扶额,“……” 围观的众人原本因为如此美貌的男子竟然是和尚震惊不已,此时再听竟是百里推官的小师叔,惊得所有人纷纷将目光落在百里长歌身上。 “我的脸都被你丢光了。”百里长歌靠近他,用极低的声音威胁道:“你要是再不走,我就把你扔到男妓馆,让你好好享受享受!” 百里长歌说完,不等拈花反应,直接拽着他的胳膊就往回走。 秋怜替沁雪将药包捡起来,二人远远跟在百里长歌身后。 “你怎么来了帝京?”百里长歌扣住拈花和尚的手臂不松,疑惑道。 “丫头快松手,我这把老骨头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拈花痛得直皱眉。 百里长歌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仔细端倪着眼前这位她师父的小师弟,她的小师叔,随即撇撇嘴,道:“你这皮肤保养的不错,几十岁的人了看起来就跟个二十上下的少年一样。” “过奖过奖!”拈花单掌竖于胸前,“这都是你的功劳。” 百里长歌一噎,记不清到底是哪年哪月哪日,她偶然得见这位法度寺的高僧白天给游客讲经弘扬佛法无边的伟大精神,晚上坐在放生池边烤鱼,好酒伺候着,美名其曰“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于是,百里长歌本着仗义之心给自己的小师叔取了个非常贴切的名字——拈花。 没想到这和尚死性不改还变本加厉,借着下山传经为由,常常调戏美人。 不过他也仅仅是调戏一下,从未玷污过人家。 “你还没说,为什么会来了帝京?”百里长歌心中有一种预感,总觉得拈花的出现绝对没那么简单。 虽然他平时调戏美人的时候看上去跟个风流少爷没什么两样,但实际上,他的道行甩出法度寺那帮和尚几条街。 “临阳帝都美人多。”拈花大言不惭。 “你对得起佛祖吗?”百里长歌斜睨他一眼。 “这天下和尚那么多,佛祖他老人家忙不过来顾及我。”拈花对答如流。 “我看你这样活着挺累的。”百里长歌无奈道:“你还不如还俗,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拈花双手合十,幽幽道:“我绝不能背叛佛祖。” 百里长歌:“……” “大小姐,安国公亲自带着人朝这边来了,奴婢听说他们来找道灵大师。”秋怜眼尾瞥到街头的那一帮人,赶紧走上前来汇报百里长歌,话完看了拈花一眼。 “安国公?”百里长歌眯了眯眼睛。 不就是女儿被赐婚给叶痕的那个安国公么?他来西市找拈花做什么? 百里长歌想了想,觉得还是先不要跟这些人碰面的好,手腕一转,她赶紧将拈花推了出去,挑眉道:“拈花,有人请你去喝酒。” “这句话我爱听。”拈花猝不及防,险些被百里长歌推倒,站稳身子后,他装模作样眯了眯眼睛然后对百里长歌道:“小师叔掐指一算,你最近桃花运旺盛。” “呵呵……是么?”百里长歌勉强扯出一抹笑,“恐怕是沾了你的光。”话完催促他,“你赶快出巷子去吧,我可听说安国公府上的大小姐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肯定是你爱的那类型。” “这句也不错。”拈花享受地点点头,又道:“小师叔再次掐指一算,你的那些桃花被人全部剪了。” “去你的!”百里长歌不屑地撇撇嘴,“神棍!” “出家人不打诳语。”拈花已经走远,声音轻飘飘传回来,“丫头,你婚事将近,小师叔等着喝喜酒。” 百里长歌想到叶痕说过只要她破了无名祠的案子他就向梁帝请旨赐婚,顿时脸上一热。 “大小姐,我们现在回府吗?”秋怜在旁边站了半天,此时见到拈花已经走远这才敢开口。 “不急。”百里长歌瞥了一眼秋怜身后抱着药包面色惶恐的沁雪,走过去低声问她,“听说你感染了风寒,可好些了?” “多谢大小姐关心,奴婢刚刚去抓了药。”沁雪垂下头,不敢看百里长歌的眼睛。 “你随我回去吧!”百里长歌道:“我有些事情想问问你。” 沁雪自然听得出来百里长歌肯定是想问她关于三夫人生前的事,她缩了缩脖子,唯唯诺诺道:“大小姐饶命,关于三夫人的一切,奴婢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三夫人的事,总该知道少卿死的那天晚上二老爷是如何疯魔的吧?”百里长歌冷睨她一眼,“别告诉我配合三夫人绑架二老爷的人不是你。” “我……”沁雪将头垂到最低,再也发不出声音。 百里长歌示意秋怜带着沁雪先回去。 “大小姐,您要一个人在街上逛?”秋怜眉目间露出几分担忧。 “嗯……”百里长歌点点头,“老是闷在府里,案子理不出头绪,还不如先去放松放松。” 百里长歌说完,便看见身侧沁雪扶着脑袋,好像很晕眩。 “你怎么了?”秋怜动作迅速,赶紧扶住沁雪,“莫不是风寒加重?” “不是……”沁雪站稳了身子以后才慢吞吞道:“刚才我来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一个拉着一推车冰的人,被冰块掉下来砸到,所以有些头晕。” 被冰块砸到…… 百里长歌觉得这句话好像影射了什么信息,她一时怔在原地,反反复复思索了一番,才突然醒悟道:“我想我大概知道无名祠为什么会自动爆炸了。” 百里长歌的自言自语使得秋怜和沁雪面面相觑,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原想去一趟沈千碧府上,但想到天色已晚不便打扰,她只得作罢,叫上秋怜和沁雪一同回了府。 回到扶风阁,秋怜按照百里长歌的指示替沁雪去厨房煎药,沁雪便留在了百里长歌房里。 “当天晚上,三夫人绑架二老爷,你们究竟是用什么办法将二老爷弄疯魔的?”百里长歌坐下来,亲自给沁雪倒了一杯茶。 沁雪颤颤巍巍接过,坐在凳子上的身子有些发颤,双手紧紧握住茶杯,嘴唇动了动,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你不要紧张。”百里长歌温声道:“当初既然我让秋怜救下你,就没打算要杀了你,便是你待会儿告诉了我什么,我也不会对你怎么样。” 沁雪稍稍松了一口气,这才慢吞吞道:“其实……其实二老爷从滁州回来以后就有些神志不清,只不过表现得不太明显罢了。” 百里长歌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说。 或许是太过紧张,沁雪嘴唇有些干燥,她犹豫半晌才突然将茶杯凑到嘴边喝了一口茶继续道:“那天晚上,傅少爷照旧来秋枫苑教四公子念书,傅少爷进门没多久,正在厨房里炒菜的奴婢就发觉了二老爷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子进了秋枫苑,奴婢赶紧吹灭了小厨房的灯火,刚好傅少爷出来上茅厕,奴婢便告诉他二老爷知道了他来秋枫苑的事,于是我们二人合谋用绳子将二老爷绑了起来,三夫人听到动静以后出来询问,我把真实情况跟她说了一遍,原本想悄悄将二老爷送回去,可是很不巧,大小姐你紧接着就来了,傅少爷察觉到了你的气息,于是我们将计就计,由傅少爷穿上二老爷的夜行衣假装刺杀三夫人让你信以为真。” “这些都不是重点。”百里长歌摆摆手,阻止她继续往下说,“重点在于你是用什么办法让二老爷吓成那样的?” “这个……”沁雪抿了抿唇,“三夫人让奴婢对二老爷说了两个字。” “什么字?”百里长歌忙问。 “叶思。”沁雪很肯定地说道:“奴婢敢保证,我当初就只说了两个字,可是我并不知道这两个字会让二老爷产生这么大的反应。” 叶思…… 叶痕说过这是永昌长公主的小名,估计沁雪是不知道的。 百里长歌一阵纠结,她原以为二老爷的疯魔是因为知道了与秦文大婚的那个人是原本应该已经死了的驸马陈亭,却没想到扯来扯去还是转到了永昌长公主身上。 二老爷疯魔时写下的“田”和“心”,滁州临行前哑女用血手指给她留的“思”,这些东西似乎都在指向永昌长公主。 他们究竟想用这个字表达什么呢? 驸马为什么进宫一趟回来就身染重病失去了求生意志?百里长歌再联想到之前吕兴彩的遗言。 吕兴彩在十一年前进宫替宁贵妃接生。 宫里有稳婆,为什么要让一个外地人去接生? 根据吕兴彩的意思,宁贵妃在生产前,太医把过脉说她只怀了一个孩子,然而临盆那日,吕兴彩见到了两个孩子,一个死了,另一个被人悄悄送到了武定侯府,因此梁帝见到的就只是个死婴。 故而所有人都以为宁贵妃当年诞下了一个死婴。 宁贵妃为什么要将小皇子送出来,况且负责抚养小皇子的是宁贵妃的贴身宫女和驸马陈亭。 如果不是驸马和宁贵妃有一腿,这个地方无论如何都推不过去,解释不通。 百里长歌取来笔墨,将所有的事情在纸上列了出来。 她感觉得到,真相的轮廓正在逐步形成,就好像命运的齿轮在慢慢推动着所有事件的真相缓缓而来。 不多时,秋怜煎好了药端进来,沁雪接过,喝了以后才回了她自己的房间。 “大小姐,方才在西市,奴婢听您说无名祠的案子有眉目了是吗?”秋怜小心翼翼问道。 “爆炸的原因大概想通了,但我还得跑一趟沈都尉府上进一步确认。”百里长歌道:“如果不出差错,明日便可破解无名祠的案子。” 百里长歌说到这里,突然想起来梁帝曾说无名祠案子破了当日他就为叶痕和安如寒,叶天钰和她确定大婚日子,倘若明日便能揭开无名祠的案子,那么叶痕可有时间来做准备应付这一局? 秋怜再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百里长歌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再去一趟晋王府,有必要提前通知叶痕安国公请了拈花和尚前去不知道有什么动作,顺便告诉他自己已经知道了无名祠爆炸的原因。 “秋怜,你去准备好马车,我要去一趟晋王府。”百里长歌随口吩咐。 秋怜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但也没有多说什么,推开门直接朝着大门外走去。 百里长歌换了一身衣服,这才抬步出了门坐上马车,不多时便到了晋王府。 “王爷在不在府上?”百里长歌与门房处的宦官熟识,打了个招呼以后便直接问。 “刚才出去了。”小宦官低声道:“长歌小姐若是有急事的话先到前厅去喝杯茶吧!” “嗯。”百里长歌应了声,带着秋怜直接去了前厅,转角处见到青姨从厨房出来,百里长歌一愣,立即便想到品仙阁的水娘子,她忙上前含笑道:“青姨,这么晚了你还在厨房忙活吗?” 青姨听出了她的声音,缓缓转过身温和一笑,“翠墨那丫头回了栖霞宫,小世子又不要别的人照顾,只能我自己来了。” 百里长歌眉梢一扬,“翠墨回了栖霞宫?” “是啊,我还以为大小姐早就知道了。”青姨笑道。 百里长歌心思一动,想着那丫头之前还在龙章宫外与她顶嘴来着,没想到叶痕做事这么利落,竟然直接把她给送回宁贵妃身边了。 “大小姐可曾用过饭?”青姨关切地问道。 “已经用过了。”百里长歌含笑点头,又问她,“有一件事,我想请教青姨。” “大小姐请说。” “品仙阁的水娘子与青姨有什么关系吗?”百里长歌想着这世上不会真的有长得那么相像的两个人吧? “她啊,是我的孪生妹妹。”青姨轻笑一声,“大小姐有此疑问,莫不是你得见了她?” “有过一面之缘。”百里长歌点头,“我当时还以为水娘子就是你。” 百里长歌想起叶天钰二话不说将人家镇店之宝就给抢了出来。 青姨既然是水娘子的孪生姐姐,肯定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看着青姨温和如往常的笑容,百里长歌就恨不得找个地缝赶紧钻进去。 她独自尴尬了片刻,这才问道:“青姨,你知道王爷去了哪里吗?” “不知道。”青姨摇摇头,“他走得很急,连小世子都没有带出去,只说是有急事,让我好好照顾小世子。” “那我去书房等他回来吧!”百里长歌说完,脚步已经向书房迈去。 “大小姐,您不在前厅等候吗?”秋怜犹豫了片刻,还是觉得直接去人家的书房很不礼貌。 “没关系,他的书房我去过好几次了,又没有什么秘密,再说了,我也不会拿他的东西,就是去坐坐打发时间而已,前厅多无聊啊!” 秋怜听她这样说,一时没了话,跟着她到了书房门口,守在外面。 书房的门没有上锁,百里长歌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叶痕的书房很大,成排的书架上罗列了各种各样的书籍,天文星象,地理杂记,大梁以及周边国家的史册,竹简和装订书都有,比当初看到的许洛那个书房还要大。 百里长歌走过去随意翻了翻,除了查案时必要看的那些书籍,她平时是最不爱看书的,所以随便翻阅了两本过后便开始觉得无趣。 身子一转,正准备回到前面逍遥椅上休息一下,眼尾却突然瞥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外面的吊牌上写着“语真族秘史”。 对于早就被语真族这个神秘种族吸引的百里长歌来说,整个书房里,这本无疑是最好看的。 她缓步走过去轻轻挪开吊牌,然后看到了一本小小的手札。 将手札拿起来放在手心,百里长歌觉得自己心跳都放慢了几拍,那种即将知晓某种秘密的期待心情让她整个人大气不敢出。 定了定心神,百里长歌缓缓翻开第一页,里面的字迹笔走龙蛇,风骨依稀。 她认得,这个是叶痕的字迹。 看来这本手札是他自己记录的。 与寻常的开篇介绍种族历史和栖息地不一样,这本手札的第一页记录的是浮藏花。 大致内容与她破解少卿案子的时候说的差不多——历任族长大婚的时候都会与妻子一起割破手指滴在浮藏花上,最特别的就是,语真族向来秉承一夫一妻制。 这一页匆匆揭过,百里长歌忐忑的心放下去几分,又翻过第二页。 这一页说的是点红灯。 点红灯…… 看见这三个字的时候,百里长歌呼吸一紧,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西宫良人——那个举止怪异的语真族少主人。他的出场最让人记忆犹新的就是一盏红灯。 原来点红灯也是有讲究的吗? 百里长歌迫不及待往下看。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她险些手一抖。 手札上面说,点红灯是历任族长大婚的另一个习俗,也就是说,族长和新婚妻子血祭过浮藏花以后,族长会亲自背着新娘点着红灯围绕铺满鲜花的全城一周。当然,这里所指的“全城”是指语真族栖息范围内的一周。 原来如此! 百里长歌倒吸了一口凉气,难怪当初西宫良人把那盏红灯送给她的时候,叶痕的脸色瞬间就变了,还几次想出手毁了红灯。 抚了抚胸口,百里长歌暗叹好险,还好她没有与西宫良人过多接触。 怀着更好奇的心,百里长歌翻开第三页。 这一页的记录更让她惊愕,虽然还是与大婚有关,但是记录的内容出人意料。 大标题写的是:大婚礼服。 大梁的传统,一般来说,家庭不是太富裕的女子出嫁前都会自己缝制嫁衣,这是作为封建女子最基本的一项技能。 然而,手札上面记录的是,族长大婚前,必须亲自为新娘绣嫁衣。 看到这里,百里长歌真的很想放声吼一句“我的天呐”! 一夫一妻制,大婚之日新郎新娘血祭浮藏花宣誓爱的唯一和纯真,然后新郎还要点红灯背着新娘围绕铺满鲜花的全城一周,大婚之前族长亲自为新娘绣嫁衣。 语真族这是把女人捧上天的节奏啊! 如此浪漫唯美的大婚,百里长歌都开始脑补那轰轰烈烈的场面了。 脑补完,然后哀叹一句,她又继续往下翻。 第四页,大标题:语真族避世地。 百里长歌还来不及往下看语真族究竟避世在什么地方,外面已经传来叶痕的声音,“长歌等了很久吗?” 秋怜低声答:“大小姐才刚刚过来。” 手一抖,百里长歌赶紧合上手札走了出来。 叶痕才刚刚踏进门槛,见她神情有些惶然,便问,“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莫非你有什么急事?” “我知道了无名祠爆炸的原因。”百里长歌隐藏刚才所有的情绪,平静道:“还有一件事我想和你说。” “什么事?”叶痕似乎对她这么快找到真相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法度寺的道灵和尚你听说过吗?”百里长歌问。 “他可是大梁的得道高僧,自然听说过。”叶痕安静答道。 “我刚才在西市见到他了。”百里长歌咬唇道:“道灵被安国公亲自带人请去了府上,安国公一直低调,今日这般举动,我担心会有什么异变,所以想过来提醒你,也顺便想问你,倘若我明天在皇上面前揭开无名祠的案子,你能不能顺利解了赐婚那一局?” “没问题。”叶痕微笑道:“虽然说时间仓促了点,但幸好我早就做足了准备,你要是想明天揭开案子的话,应该会选在午时吧?” 百里长歌点点头,心里想着叶痕果然聪明得让人膜拜,连她的这份小心思都猜得透。 “坐!”叶痕指了指旁边的软椅,温声道:“既然来了,先跟我说说百里敬跟你交换的那个筹码是什么?” “当年与秦文大婚的人是驸马陈亭。”百里长歌说得很慢。 从叶痕之前的态度来看,他应该是很喜欢永昌长公主的,她怕自己说得太急,他接受不了。 “竟然……是驸马!”叶痕显然完全没有料到他们俩猜测已久寻找已久的神秘人竟然会是他姑姑的驸马。 “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百里长歌小心翼翼地说道:“我今天推了一天,觉得能让秦文,宁贵妃和驸马陈亭联系起来的可能只有一种,那就是驸马和宁贵妃有私情,而少卿正是他们俩的儿子,所以宁贵妃才会在临盆当日找来死婴替代少卿,然后偷偷将少卿送出宫交给驸马抚养。” “情理上来讲,你这么推理是对的。”叶痕震惊不过片刻便恢复了神色,“但细想下来,完全说不通。”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百里长歌泄气道:“明明该是这么推理的,可是这样一想就会推翻之前的很多结论,如此一来,我脑子都快炸了!” 百里长歌盯着桌子上的沙漏,突然想起离开滁州那一天,哑女除了留给她一个“思”以外还跟她说了五个字。 犹豫片刻,百里长歌还是觉得这件事先不要告诉叶痕的好,免得他的思绪会受到感情因素的影响。 “除此之外呢?百里敬还告诉你什么了?”叶痕眯着眼睛想了片刻又问,“比如说驸马为什么在一年后就死了?” “他告诉我,梁帝对威远将军染病这件事感到非常痛心,所以曾经遣人来侯府将驸马接进宫让太医院的人给他看诊。”百里长歌皱眉,“然而事实上驸马本身是没有病的,可是从皇宫回来以后就真的染了疾病,百里敬让人熬了汤药,驸马一口都没有喝,仿佛进了一趟宫回来就完全放弃了生的意志。” “这里有个疑问。”叶痕打断她,“既然父皇想医治威远将军,为什么要派人来府上将他接进宫,而并非让太医直接去侯府?” “这一点,我也很疑惑。”百里长歌道:“但这就是百里敬告诉我的。” “那么,如果我们想要查驸马的死因,就必须去查当年他进宫见了谁。”叶痕幽幽吐口。 “自然是去见太医了啊!”百里长歌赶紧道:“前面不是说了梁帝要让太医给他一只吗?自然见的只能是太医,再顶多能有机会见到梁帝而已。” “我觉得不止。”叶痕摇摇头,“除了父皇和太医,驸马应该还见到了另外一个人或者说见到了一件事,而那个人或者是那件事直接让他对这个世界充满了绝望,所以回去以后再也不肯喝药,直到最后死亡。” “那照你所说,驸马可能见到了长公主府回来复仇的那个人。”百里长歌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可是这样一来更加说不通了,那个人既然回来复仇,就应该和驸马统一战线才对,而不是将他逼上死路。” “关于这一点,我也想不通。”叶痕揉了揉额头,“我想,你还需要回去向百里敬打听更准确的消息。” “嗯,我回去以后就去问他。”百里长歌点头,突然想起沁雪的事,皱眉道:“我当初救下了三夫人的小丫头沁雪,今天问了她一些事,她告诉我,那天晚上二老爷之所以会发出惊叫是因为听到了长公主的小名叶思,你好好想想,二老爷和长公主可曾有过什么样的联系?” “应该没这种可能吧?”叶痕有些不确定,“姑姑一向不涉及朝中之事,更何况二老爷又不是什么朝廷重臣,他也完全没必要和姑姑扯上关系。” 百里长歌赞同地点点头,眼尾突然瞥到叶痕面前的小柜上所有的抽屉都是打开的,唯独有一格紧紧锁着。 出于方才那种对于语真族的好奇心,百里长歌指着那抽屉问道:“这里面锁了什么?” ------题外话------ 抽屉里究竟锁了什么呢?o(n_n)o 今天有点事,只有一万字,明天一万五继续哈,就快接近大*,接近第一卷卷尾了,衣衣好忐忑的说,评论区见到有美人觉得女主不够强,衣衣不打算解释什么,因为太多伏笔还没交代,我只有一句话:在真相没有解开之前,你所看到的并不一定是真的。 第一百三十六章 安如寒的秘密 “是隐卫们传回来的情报。”叶痕平静呃目光掩去心中那一丝慌乱,锦袖中,手指微微痉挛片刻,轻声问百里长歌,“你要看吗?” “好啊!”百里长歌说着便向他伸出手,“钥匙拿来。” 叶痕眼睫微微闪动几下,立即转身从后面的锦盒里拿出钥匙递给她。 晋王府的侍卫隐卫都是梁帝和沈千碧亲自调配的,但是去滁州这一趟,百里长歌总觉得叶痕在暗中还有势力,而那层势力不仅她不知道,连梁帝也不知道,她一直很好奇那些隐在暗处的人整天东奔西走都在忙活什么。 想到这层,百里长歌手指握紧了钥匙直接往抽屉边送。 叶痕站在她身后,这一刻呼吸几乎停滞,眉头紧皱。 百里长歌将钥匙插进锁孔里,只听轻微的“咔擦”声过后,抽屉被打开。 眼风一扫,瞥见里面摆放着一个打开过的火漆信封,由于是背面,看不到正面的字迹。 百里长歌伸手去拿那封信。 叶痕突然紧紧闭上眼睛,面上逐渐蔓延开死灰之气。 “唉……还是算了吧!”百里长歌想了想,将那封信放回去,转身对叶痕道:“我如今还没嫁过来,就这样看你如此私密的信件似乎有些不妥,等以后你八抬大轿娶我进门,我再来翻看也不迟。” 话完回过头认认真真看着叶痕,疑惑道:“咦?怎么感觉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这几日事情太多,有些烦忧而已。”叶痕摇摇头,悬在嗓子眼的那颗心突然放了下去,低声问她:“你用过饭了没?” 百里长歌抬眼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突然嗤笑一声,“你莫不是傻了吧?如今都什么时辰了,竟还问我用没用过饭!” “你向来不是能吃么?”叶痕淡淡一笑,“我是担心你饿着。” “放心吧!”百里长歌重新将抽屉锁上站起身来笑道:“饿着谁我也不可能饿着自己。” “那就好。”叶痕点点头。 “既然消息已经传送到,那我就先走了。”百里长歌挑眉道:“明日一早还得去沈千碧府上拜访她呢!” “你去找她做什么?”叶痕不解。 “唉……”百里长歌长叹一声,“谁叫你如此聪明让无名祠自动爆炸,眼下我虽然知道了爆炸的原因,却还没有拿到实质性证据,明日一早得去找沈千碧,让他那些禁军给我描述一下详细情形,顺便去弄一份无名祠的设计图纸。” “我给你一个东西。”叶痕再度转身,从另外一个锦盒里取出一个晶莹剔透打磨光滑的椭圆形水晶递给她,“这个东西是波斯那边过来的,据说代表着忏悔和怀缅,父皇曾经得了一个更大的,至于寓意,除了他自己应该也就是我知道了,如今你是第三个知道的人。” 百里长歌盯着那莹润剔透的水晶看了片刻,突然目光一亮,恍然道:“原来是这样,看来是我太粗心了,竟没有找到这个水晶碎片,那明日一早我先去宣宁坊再去找沈千碧。” “嗯。”叶痕轻轻颔首,忽然想起了一事,遗憾道:“我安排去千翠山查探的人回来了,据说那边只有万丈深渊和悬崖峭壁,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什么秘密。” 百里长歌眨眨眼,“竟然这么早就回来了?” “跑死了好几匹日行千里的上等马才将消息带回来的。”叶痕忽然一笑:“难不成你还嫌慢?” “哪敢呀!”百里长歌一摊手,将那椭圆形水晶放在眼前仔细观察了好久才放进盒子里装起来。 “怎么,你不准备带回去吗?”叶痕扬眉,“这可是你破案的关键。” “切——”百里长歌撇撇嘴,“不用你这个我也能破案。” 随即她正色道:“如果我没猜错,你手里有这个东西,梁帝是不知道的吧?” 叶痕不置可否。 “既然这样,那我还是不要拿出去了。”百里长歌道:“否则到时候出现在梁帝跟前,他肯定会以为你是存心的,如此一来加深了你们父子之间的误会,得不偿失。” “那你准备如何做?”叶痕问。 百里长歌勾唇神秘一笑,“山人自有妙计,你就准备好明日在大殿上解决安国公府的婚约吧!” 百里长歌想了想,忽又觉得不对,赶紧道:“叶痕,我看明日你只管解决了与安国公府的赐婚便成,至于向梁帝请旨赐婚这件事,目前时间太紧迫,况且时机不对,你明日还是不要开口的好,否则后果难以预估。” “可是……” 叶痕原想反驳,却被百里长歌打断,“我知道你等不及了,但我有预感,用不了多久,我就能破开所有的案子找出最后的真相,到时候会发生什么变故尤未可知,我们不如静观其变,届时随机应变。” 叶痕虽然无奈,却也只能点点头。 “对了,百里若岚的那件事……”百里长歌垂下眼眸,神情黯然。 “今早上朝的时候我已经向父皇说明了情况。”叶痕道:“也撤消了所有的档案,明日你只需要向他推演无名祠的爆炸过程即可。” 听到这句话,百里长歌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她再也不敢看他,只能压着声音道:“眼下我虽然不能动百里若岚,但不代表她能猖獗一辈子,总有一天我定要取了她的命替嘟嘟报仇。” “现在就别想那么多了。”叶痕见她神色有异,劝慰道:“你明日不是还要去找沈千碧吗?早些回去歇息吧!” “嗯。”百里长歌低垂着眉眼出了书房,跟着秋怜一路出了晋王府。 翌日一早,百里长歌换上官袍去大理寺应了卯和元光浩一同来到沈千碧府上,刚好她还没出门。 “小医官,这么早你就来找我,莫非是找到真相了?”沈千碧目光灼灼。 “的确是有些线索。”百里长歌点点头,问她:“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什么忙?” 百里长歌为难道:“我需要无名祠的建造图纸,可是我官品太小,无法去刑部提审那些工匠……” “这个简单。”沈千碧一扬眉,“我这就亲自去帮你提审。” 话完,沈千碧又交代了百里长歌几句让她坐在这里等着。 百里长歌摇摇头,“我还要去一趟宣宁坊,就不等着你了,你让工匠画图纸的话最主要的是将房梁上那些银熏球的位置画下来,除了里面挂着的银熏球,最好能把外面的东西也画下来,比如,外面是否也挂了东西。” “明白!”沈千碧打了个响指。 百里长歌又嘱咐,“你尽量动作快些,我要赶在午时揭开真相。” “没问题!”沈千碧很肯定地点点头。 三人一起出了大门,沈千碧骑上马和二人分道扬镳。 “大小姐,明明什么线索都还没有,你怎么就说午时能揭开真相呢?”元光浩一脸茫然。 “我们这一趟可不就是去寻找证据吗?”百里长歌弯了弯唇。 “我还是不懂。”元光浩无奈地摸了摸后脑勺,虽然无名祠的案子这么快能破开他很高兴,但一想到自己看不懂眼前这位大小姐的破案手法,他就有些郁闷。 知道元光浩疑惑,百里长歌也没打算解释,只是安静的坐着。 不多时,马车来到了宣宁坊。 百里长歌下去以后直接走到昨天看到的那堵被炸毁的破墙前凝望了半晌才转身去废墟中寻找水晶碎片。 元光浩见她找地比昨天还仔细,便开口问:“大小姐,您在找什么呀?” “已经找到了。”百里长歌将手里的水晶碎片放在元光浩面前扬了扬,挑眉道:“现在就等沈都尉的图纸我就能揭开真相了。” “就这个?”元光浩紧紧皱眉,“这么一小个碎片也能破案的吗?” “当然不能。”百里长歌心思一动,问道:“大理寺有没有冰窖?” “没有。”元光浩摇摇头,“眼下时节已经初夏,去年冬天雪小,冰结的也不厚,从镜湖里捞上来储藏的碎冰应该已经化得差不多了。” 元光浩想了想,突然道:“大小姐,我记得上次在你们府上办案,你不是说过武定侯府有冰窖吗?” “嗯。”百里长歌应声,“我是觉得回去武定侯府有些远,若是大理寺有的话,直接去大理寺。”叹了一声,“既然没有,那我就回府去取。” 跟车夫打了个招呼,百里长歌和元光浩再次坐上马车,直接朝着武定侯府而去。 百里若岚和李香兰依旧被百里敬禁足,所以百里长歌回去的时候并没有见到这二人。 跟管家福叔打了个招呼,百里长歌与元光浩直接跟着福叔来到冰窖。 上次看守冰窖的小吏已经换了,如今是一个婆子。 婆子见到百里长歌,脸上立即堆着笑,“不知大小姐亲自来冰窖可是要拿什么蔬果?” “帮我搬一块冰出来。”百里长歌指了指冰窖大门方向,又嘱咐道:“要最大的。” 婆子应了声,立即往里面走去,福叔闻言后也跟着走进了冰窖。 不多时,二人合力搬出了一大块冰,根据百里长歌的指示在底部垫了一层稻草,将冰块放上去以后又在顶部盖上稻草,最后用一块极厚的棉絮将整个块冰包裹起来,这才抱上马车。 百里长歌和元光浩跟着上去,这一次是去往晋王府。 百里长歌没有那么多时间耽误,她一进门就直奔叶痕的房间,“王爷,我已经准备好了一切,眼下还得麻烦你进宫去禀报皇上,且不知要在哪个地方揭开真相?” “昨夜我就替你问过了。”叶痕淡淡一笑,“父皇认为此案干系重大,损失了几十个以一敌百的北衙禁军,必须进行三法司会审。” “三法司会审?”百里长歌目瞪口呆,“又没有犯人,他准备审谁?” “就按照父皇的意思办吧!”叶痕道:“你先跟着元大人去大理寺,我这就进宫去接父皇。” “那好吧!”百里长歌只得应声,出了晋王府以后直奔大理寺。 太阳已经爬得老高,眼见着就快到午时。 事关皇上最珍视的无名祠,御史大夫,刑部尚书这二位来得很快,在大理寺的公堂之上正襟危坐。 百里长歌下了马车,唤了两个皂吏前来将冰块抬了进去。 刑部尚书崔石涧眼尾瞥见皂吏手里抬着用棉絮裹着的冰块,不屑地轻哼了一声。 御史大夫倒是镇静得多,坐在凳子上一言不发。 将冰块放好,百里长歌退到一旁安静站着等待沈千碧的图纸和皇帝的到来。 不多时,身披玄色大氅的沈千碧踏着军人豪迈的步子进了大理寺,看见百里长歌,她故意扬了扬眉,将图纸放在百里长歌面前晃了晃,问道:“是不是帮你弄到这个,你就能保证还我北衙禁军的清白?” “那是自然。”百里长歌笑着接过她手里的图纸,挑眉低声道:“不过我觉得即便真的是你的人干的,皇上也顶多是惩罚你手底下的那些禁军,并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沈都尉,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沈千碧脸色一僵,随即蹙眉怒斥她,“你休得胡说,这样的话要是传到了皇上耳朵里,你就是有一百条命也不够死。” “沈都尉不是说了等我进宫一定会罩着我的么?那么即便是皇上怪罪下来,你也该为我求情才是啊!”百里长歌一脸幽怨,“莫非你是说话不算数?” “我……”沈千碧一噎,瞪她一眼道:“我是为了你好才提醒你不要乱说话,这还叫没罩着你?” 百里长歌笑笑没说话。 不多时,外面便传来魏海扯着嗓子的高喊,“皇上驾到——” 一行人赶紧起身到门外迎接高呼万岁。 梁帝今日的脸色很平静,除了因病有些苍白憔悴外,看不出来他到底是何心情。 “百里推官,朕听说你仅用了一天的时间就破了无名祠的案子?”梁帝走到最上首坐下,目光看向百里长歌。 “回皇上,微臣的确已经查到了无名祠爆炸的原因。”百里长歌拱手恭敬道。 “哦?凶手是谁,你速速说来,朕立即派人去将他抓来!”梁帝加重语气,目光中露出些许厉色。 “回皇上,无名祠的爆炸并非人为。”百里长歌说完,抬起一只眼角,果然见到皇帝面上划过一丝慌乱。 刑部尚书崔石涧一听百里长歌如此说,当先发出一声冷笑,“真是荒谬!没本事破案便用如此荒唐的鬼神之说来敷衍了事,百里推官莫非是觉得无名祠被炸毁只是一件儿戏?” 梁帝闻言,面上慌乱褪去,换上几分怒容。 唯有叶痕一脸镇定,安静地坐在梁帝旁边。 元光浩则是一脸茫然,额头上冷汗直冒,时不时向百里长歌递眼色。 “崔大人什么时候听见下官说无名祠的炸毁是鬼神所为了?”百里长歌嘴角依旧挂着浅笑,只不过笑得有些森冷。 崔石涧一噎,随后向百里长歌投来嘲讽的目光,“百里推官这话不是前后矛盾了吗?你说既不是人为,又非鬼神所为,难不成无名祠自己就这么爆炸了?” “无名祠的确是自己爆炸的。”百里长歌朗声道:“整件事情只能说是巧合而已。” 皇帝一愣,“那你倒是说说怎么个巧合法?” 百里长歌走到用棉絮包裹着的冰块边俯下身拆开棉絮和稻草,将融化了三分之一的冰块抱出来,让人取来雕琢用的工具,不多时便将冰块打磨得和昨晚叶痕拿给她看的那个两边薄中间凸的椭圆水晶一样。 百里长歌将成型的冰块用双手托起来问梁帝,“皇上可曾见过这个东西?” “这是你才弄出来的,朕怎么可能见过?”梁帝眯了眯眼睛。 百里长歌将冰块放下,把沈千碧拿来的无名祠图纸摊开来放在皇帝面前,图纸上挂在银熏球之外的椭圆形水晶说道:“下官听说在无名祠竣工那天,皇上亲自将此物挂在了门口是吗?” 梁帝的眼睛一眯再眯,眸光在百里长歌身上仔细打量了一遍这才缓缓点头,“不错,这个东西的确是朕亲自挂上去的,可这与无名祠的炸毁有什么关系?” “有关,而且是大大的有关系,还请皇上和各位大人随微臣出来一看便知。”百里长歌目光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直安静坐在旁边的叶痕一眼,然后抱着那块打磨好的冰块走出门外,让人准备了和银熏球里差不多的细碎竹炭用一张纸垫在地上,她则抬眼看了看天上的阳光,然后选了一个合适的位置,让冰块对光。 阳光穿透冰块,聚集成灼眼的一个光点落在竹炭上。 不多时细碎的竹炭便开始冒烟,没多久就开始着火,直到把所有的竹炭都烧成灰烬为止。 刑部尚书崔石涧吓得往后退了两步,赶紧指着百里长歌对皇帝道:“妖火,皇上,这是妖火,这个女人一定会妖术,还请皇上速速将她抓起来问罪!” 御史大夫伸手捋了捋胡须一言不发。 元光浩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心里对百里长歌的崇敬之情又加深了一层。 叶痕站在最后面,冲百里长歌微微一笑。 梁帝脸色变幻不定,最后将目光从已经燃烧完的竹炭上收回来问百里长歌,“百里推官,你此举意在指明什么?” “很简单。”百里长歌唇角一弯,将冰块放在地上,躬身道:“无名祠之所以会炸毁有几个必要条件。第一:建造无名祠的那些泥土里面混有易燃易爆的黄磷,当然,这应该是工匠们在开采泥土的时候不识得此物所以混了进去的,但泥土里的黄磷数量少,自然条件下是不会轻易爆炸的。第二,无名祠竣工以后,工匠们在房梁上栓了去除气味的银熏球,里面装了香薰和竹炭,同理,这两样东西如果没有火源也是不会燃烧的。” “那么最关键的地方便是第三点。”百里长歌再度拿起无名祠图纸,指着门外的那个椭圆水晶道:“这个水晶和我刚才所用的冰块是同样的效果,无名祠爆炸的时候是午时,那个时辰太阳很烈,透过水晶直接投射在里面的银熏球上,时间一长,里面的竹炭就会自动燃烧起来。而刚才说了,墙壁的泥土中混有黄磷,那么银熏球烧起来以后迅速掉下来点燃了周围的东西,也加热了四周的墙壁,所以就自动爆炸了。” “一派胡言!”崔石涧明显不信,横眉竖眼道:“这分明就是你这个妖女用来蛊惑皇上的妖火。”话完转身冲皇帝道:“皇上,您千万不能相信这个妖女所说的话,这世上哪里来那么多歪道理,分明就是妖火!” 梁帝没答话,推开崔石涧走到百里长歌跟前,再度看了地上的冰块和已经烧完的竹炭一眼,这才喃喃问百里长歌,“你的意思是用这种东西能向天借火?” 百里长歌眸光一动,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梁帝在看到冰块聚光将竹炭点燃的时候并没有露出过多的惊讶,反而在沉思。 百里长歌嘴唇动了动,她不知道该不该回答梁帝的这个问题。 因为一旦回答“是”,那么凭借梁帝的聪慧,肯定会将“向天借火”这种事扩大到战事甚至是其他可怕的事件上。 届时将会造成怎样的混乱,百里长歌连想都不敢想。 她微微抬眼,用求救的眼神看向叶痕,在得到对方的轻轻点头示意以后,百里长歌才缓缓吐口,答:“是的!” “好!”梁帝突然抚掌大赞,“百里推官智慧过人,以此极不可思议的方法破解无名祠炸毁的原因,功不可没。” 百里长歌身子一凛,她果然没预料错,刚才这短短的时间内,梁帝早就将“向天借火”这样的方法联系到了别的事上面。 百里长歌还在沉默,耳边又传来梁帝不怒自威的声音,“长孙妃立下如此大功,朕必将遵守承诺今夜于宫中设宴,为你和天钰定下大婚日子。” 话完朗声一笑,梁帝已经带着随从出了大理寺大门。 “这这这……”崔石涧不敢置信地看着皇帝离去的背影,看向御史大夫,“不是说好了三法司会审么?如今这案子可怎么判?” 御史大夫再度捋了捋胡须,声音清淡:“还能怎么判,此案无凶手,纯属巧合而已。”话完也抬步走出了大理寺。 崔石涧冷哼一声擦着百里长歌的肩膀也跟着出去。 现场便只剩下百里长歌,叶痕和元光浩三人。 “累么?”叶痕走过来含笑看着她。 “不累。”百里长歌摇摇头,忧心道:“我担心皇上会利用向天借火这种办法做出别的什么事。” “先回去休息。”叶痕轻声道:“晚上还有宫宴呢,到时候还有一堆事需要应付,你可得养足精神。” 元光浩早在当初查百里少卿案子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二人之间有猫腻,但他向来不喜欢道人是非,只能在旁边轻咳了两声。 叶痕好笑地摇摇头,与百里长歌辞别以后走了出去。 “大小姐,你刚才吓死我了!”叶痕一走,元光浩便凑过来扶着胸口喘气道:“我还以为你真的是找不到证据,用这种办法来忽悠皇上呢!” “对方可是皇上。”百里长歌无奈笑道:“就是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忽悠他啊!” 元光浩摸了摸鼻尖,忽又想到梁帝刚才的话,他咬了咬唇,终是小心翼翼问出口,“大小姐,你不是真的要跟长孙殿下大婚吧?” “元大人以为这桩婚事如何?”百里长歌扬眉。 “这是大小姐的私事,原本我作为旁人不该过问,但我总觉得大小姐你和长孙殿下站在一起的话,不太搭配。”元光浩扫了一眼四周,确定外面都是他自己的人以后才压低了声音道:“其实不瞒大小姐,原本家母让我成婚的对象不是如今的夫人,可我只对我夫人有情,所以当初不顾一切将夫人娶进门,迅速生米煮成熟饭,我那老母就算是想发怒也不能了,如今大家依旧相处和睦。” 听完这番话,百里长歌向元光浩投去艳羡的眼神,想着难怪这个人脸上时常挂着笑,原来是家庭美满的人生赢家。 百里长歌叹了一口气,“若是我能向元大人一样有得选择,我也宁愿不要这累赘的身份。” 元光浩嘿嘿笑了两声,似乎意识到有的话不可以随便乱说,他便挠着头走开了。 百里长歌跟着他回去整理了卷宗,将近申时才回到侯府。 秋怜已经烧好了热水撒满花瓣,百里长歌一回去就将自己泡在浴桶里,幸亏那夜被横梁打到的地方都只是皮外伤,全身上下除了手背上被灼伤了一小块,其他地方均无烧伤,两日的连续擦药,被横梁打到的地方差不多都已经痊愈了。 百里长歌沐浴完,正准备跨出浴桶穿衣服。 屋外突然传来秋怜匆匆的脚步声。 百里长歌眉头一皱,“你慌慌张张做什么?” “长孙殿下亲自来接您了。”秋怜进了门,直接来到屏风后,手里捧着个锦盒。 百里长歌一见那锦盒,便知叶天钰是把“天河倾”给带来了。 她突然想起来叶痕说过她穿上这件衣服不好看。 烦闷地甩甩头,百里长歌道:“他是不是交代了我一定要穿上这套衣服出席宫宴?” “嗯。”秋怜颔首,低声问:“大小姐,长孙殿下亲自来,您若是不穿的话会不会不妥?” “有何不妥?”百里长歌沉下脸来,“我还没嫁给他就处处受他掣肘,连出席个宫宴要穿的衣服都得听他的,那么大婚以后我还怎么过?当个木偶人任由他摆布么?” “奴婢也是这么认为的。”秋怜面色沉静道:“在奴婢的家乡,基本上没有男子会这么对待未婚妻,长孙殿下此举的确是有些过分了。” 百里长歌眸光一动。 秋怜所说的家乡自然就是语真族避世的地方。 百里长歌又想起昨夜在叶痕书房看见的语真族秘史,这个种族内部的女人是非常尊贵的,虽然不是女尊制度,但女人起码是与男子平起平坐,得了同等待遇,再一联想到自己此刻的处境,百里长歌突然很讨厌大梁的制度。 “你把锦盒抱回去还给他。”百里长歌已经跨出了浴桶穿上衣服走出来坐到铜镜前,声音微沉,“你告诉他,如果真的尊重我就请收起他这种自以为是的好,我不需要。” 秋怜应声,抱着锦盒直接朝着大门走去。 百里长歌手里拿着一块厚厚的绒巾擦头发。 不多时,秋怜走了回来,两手空空,显然已经将锦盒还给叶天钰。 百里长歌随意瞟了一眼,也懒得问她叶天钰有什么反应。 待湿发擦干,秋怜替百里长歌梳了发髻换上新衣,二人这才走出了侯府大门。 今夜的宫宴是要为百里长歌和叶天钰定下大婚日子,所以百里敬这个亲爹以及李香兰这个当家夫人是必须前去的,而百里若岚是李香兰的亲生女儿,自然也能跟着进宫。 百里敬他们三人同坐一辆马车,由管家福叔亲自驾车。 叶天钰等候在大门外,他今日乘坐的是软轿,四个轿夫安静等候在一旁。 百里长歌出来的时候,叶天钰手里捧着锦盒,一脸阴沉。 “为何不穿这件衣服?”待百里长歌走近,叶天钰冷沉的声音便传来。 “我为何要听你的安排?”百里长歌冷冷看了他一眼,直接坐上轿子。 “这件衣服天下独一无二,你将来是天下的女主人,本就该配这绝无仅有的一套衣服。”叶天钰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百里长歌冷笑一声,“长孙殿下这句话似乎言之过早,皇上他老人家至今健硕,这大梁的江山将来会落入谁家还不一定呢,你说得对,或许我将来会是这天下的女主人,但我的夫君不一定就是你!” 叶天钰一怔,将锦盒交给等候在一边的小太监,这才抬步缓缓走上轿子,阴鸷地眼神盯着百里长歌,“你这是想告诉我,你和十五皇叔准备造反么?” “我可没有这么说。”百里长歌耸耸肩,无视他的眼神。 早已习惯了百里长歌的爱理不理,叶天钰镇静下来,“你可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知道。”百里长歌笑眯眯道:“不就是皇上他老人家要亲自为我们俩大婚定下日子么?” “知道就好。”叶天钰轻哼一声,“马上就要嫁入东宫的人了,你当明白自己的身份。” “长孙殿下是想告诉我,作为准皇长孙妃,我不该整日出去抛头露面,不该说话随意得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该走路不成个样子,没有大家闺秀的气派是么?”百里长歌用讥讽的眼神看着他。 “你是父皇亲封的推官,出去查案是在所难免的。”叶天钰沉声回答。 “那么后两样呢?”百里长歌眼角的嘲讽之意更深,见他不答,她翘了翘嘴角,“你不说,我来替你说。” 叶天钰回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百里长歌无视叶天钰的眼神,继续道:“在你心里,温婉端庄又大方,轻声说话,笑不露齿,就连吃饭都不发出声音,整天待在闺阁里的那些女人才识大体,才是你正妃最好的人选,因为她们温柔,一切都以夫为纲,会乖乖听话穿上你送的这件天河倾。而我这样大大咧咧的人嫁过去只会让你觉得失礼,觉得丢脸。我分析得对吗,长孙殿下?” 叶天钰彻底愣住,半晌没说话。 他怔怔看着旁边面上带笑却眸中清寒的女子。 西斜的残阳透过缝隙照进来,他借着那一缕光,更清楚地看到了她不施粉黛的清绝面容,如水的目光中涟漪浮动,刚刚沐浴过后的墨发间隐隐暗香,仿佛有一双勾魂摄魄的手撩动了他的心弦。 心跳在这一刹那加快。 叶天钰的身子不觉往她这边靠了靠,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他闭上眼,俯下唇,一寸寸朝着百里长歌的唇瓣靠近。 接触到的那一刻,他以为这就是时间最柔的东西,正沉醉其中,不想唇上被人一用力,连他整个身子都推回到原位。 百里长歌缩回被叶天钰亲过的那只手,嫌弃地用锦帕擦了一遍又一遍,蹙眉道:“请殿下认清楚自己的身份,你我如今是未婚夫妻,你这些年在东宫学的那些礼仪喂狗了吗?” 反复擦拭着那两个手指,百里长歌微怒道:“幸亏只是亲到我的手,若是真的碰了我的唇瓣,我要了你的小命!” 叶天钰没说话,垂眼看着她微怒时染上几许薄红的小脸,仿佛听不到她在说什么,只觉得这一刻的百里长歌分外好看,完全震撼了他沉寂已久的心。 叶天钰不禁想着,她刚才所说的那种女子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倘若眼前的人有一天不再吵闹,脸上时时刻刻只挂着一种表情,就连吃饭说话都中规中矩,那样的百里长歌,还会是他想要的吗? 想到这一层,叶天钰便觉得那样的女子皇宫里一抓一大堆。 原来,刚才的这种触动并非是因为她变乖了,而恰恰是这份将嗔痴喜怒挂在脸上的俏皮可爱才让他觉得分外生动。 “其实,我很喜欢你现在的样子。”叶天钰不觉说了一句,丝毫不知脸上已经浮上一层红晕。 百里长歌嘴角一抽,擦手指的动作停住,抬起眼来怔怔看着他,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五指放到他面前晃了晃,“你没吃错药吧?” “当我没说!”叶天钰见她不领情的样子,脸色一沉赶紧撇开眼。 “那就好。”百里长歌缩回手撇撇嘴,“我就等着你这句话呢!” “你——”叶天钰脸色更沉,墨黑广袖中拳头紧握,他不明白,自己二十年前来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竟然被人无视了! “别那样看着我。”百里长歌懒得抬眼也想象得出他此时的表情和眼神,她不屑道:“我对殿下你从来没有非分之想。” “我们马上就大婚了。”叶天钰压下心中怒火,冷冰冰说了句。 “你也说了是马上,并不是此时此刻。”百里长歌笑道:“现在距离大婚不是还有好长时间么?” 看着叶天钰黑到极致的面色,百里长歌再次友情提醒,“我不喜欢殿下,殿下也不喜欢我,我们还是不要耽误彼此的好,免得以后痛苦。” “你竟然说跟我在一起会痛苦!”叶天钰忍无可忍,伸手紧紧扣住百里长歌的手腕,低吼一声,“十五皇叔到底给你灌了什么*汤?你就那么喜欢他?” 懒懒地伸出手将叶天钰的爪子扒拉开,百里长歌懒得理这个疯子,将身子靠在后面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轿子里顿时沉寂下来。 不多时,轿子到了承天门。 按照规矩,进宫的王公大臣轿子马车马匹都只能停放在宫门外,便是叶天钰这个皇长孙也不例外。 二人依次下了软轿。 叶天钰看了百里长歌一眼后冷哼一声走上前。 百里敬他们的马车很快也停在了宫门边。 百里若岚当先下了马车,眼尾瞥到前面的叶天钰,赶紧提着裙摆迈着碎步走上前来冲他行礼,“臣女见过长孙殿下。” “不必多礼!”叶天钰摆摆手。 “谢长孙殿下。”百里若岚轻声细语,行礼的那番动作雕刻一般,规规矩矩。 百里长歌走在后面,别有深意地看着这二人,想着他们俩倒是挺般配的,百里若岚刚好就是叶天钰喜欢的那种类型。 “长歌,待会儿的宫宴,太子太子妃,皇上皇后还有王公大臣都在,你说话的时候要千万注意。”百里敬走上前来与她交代着。 “是啊长歌。”李香兰也附和道:“须知在皇上面前说错了一句话就可能连累我们所有人,你不想活我没意见,但是千万别把我们拉下水。” 百里长歌瞟了这二人一眼没说话,缓缓走进宫门。 今夜宴请百官,王公大臣们的马车也载着家眷陆续到来。 百里长歌想到了一事,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就目前停在宫门前的马车来看,安国公府的人还没有前来。 百里长歌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在这里等一等,否则待会儿进了宫没机会跟小师叔说上话,至少在入宫之前也得打探清楚他到底去安国公府做什么。 已经上前好远的叶天钰发觉百里长歌没有跟上来,他皱了皱眉回过身,见她站在宫门外似乎在等人,原本就阴沉的脸色更添寒意。 走在叶天钰身旁的百里若岚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知道他是在看百里长歌以后,轻笑一声,“长孙殿下请见谅,姐姐出府十年骄纵惯了,一直是这么个性子,您不必理会她,我们先去朝露殿吧!” “我等的是我即将过门的未婚妻。”叶天钰冷冷地看了百里若岚一眼。 百里若岚闻言垂下头,两手绞着手帕站在原地,直到百里敬和李香兰上前劝慰了一番她才跟着往朝露殿方向而去。 入宫的王公大臣越来越多,百里长歌目不转睛地盯着人群,唯恐一个不小心让拈花直接进去。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叶天钰走上前来顺着她的视线扫了一眼,没看见什么特殊的人,他微微皱眉。 “等人。”百里长歌毫不避讳地甩给他两个字。 “你光明正大地站在这里等十五皇叔,就没想过这里是皇宫,天子的地盘么?”叶天钰一口气堵在胸口,却又不能发作。 知道自己被误会了,百里长歌也不反驳,她冷笑一声,“整个大梁,哪个地方不是皇上的地盘?” 叶天钰一噎,不由分说就伸出手去扣她的手腕,想将她拽进宫。 百里长歌哪里会由得他,掌心用了三成力道将叶天钰甩开,不顾周围的人投来异样的目光,她咬牙道:“你现在还没有权利没有资格管我!” “百里长歌!请你注意身份!”叶天钰这下是真的怒了,他不管不顾大吼一句,立即引来周围所有人的目光。 “丫头,怎么了?”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温和的声音。 百里长歌心中一喜,立即转过头,就见到拈花一袭素白袍子静静站着,清透的容颜如同采了青莲山上最洁白的雪清洗过一般,一抹残阳掠过他光秃秃的头顶,照得两排戒疤发出淡红的颜色,这一刻的拈花,周身散发着圣洁的气息,与昨天夜里在大街上调戏人的花和尚判若两人。 百里长歌撇撇嘴,想着虽然与拈花相处过很长时间,可她似乎从来没有摸透过他的性情,不知道究竟哪一面的拈花才是真正的拈花。 视线再一转,是一身月白锦袍拉着嘟嘟的叶痕,他宽大的锦袖被风吹起涟漪,好像泛起层层淡蓝色的海浪,一双眸藏着数不尽的柔情含笑看着她,那样的眼神,仿佛穿越了时光飞渡了空间历经千万年的沉淀,最后凝练出来的温柔,让人只看一眼便如同被扔到了窖藏数十年的美酒里泡过一样,醉得神志不清。 叶痕的身后,站着一个腰身纤细的女子。 女子一身素色衣裙,却难掩骨子里透露出来的妩媚,眼尾轻轻一挑,便挑出无限风情。 看到百里长歌,她立即上前来打招呼,“这位想必就是传说中的长歌大小姐吧!” 听到这个声音,百里长歌觉得自己顿时被人扔到陈年老醋里泡了几天几夜,骨头都酥了。 “安大小姐,久仰久仰……”百里长歌抖落身上的鸡皮疙瘩,赶紧站得远了些。 “既然人来齐了,那便一同进宫吧!”叶天钰不着痕迹地瞟了叶痕一眼,伸手轻轻挽住百里长歌的胳膊。 百里长歌恼怒地瞪他一眼,但也知道眼下不适合发火,她只得笑意盈盈看着拈花,“小师叔,让你见笑了。” 叶天钰一听,整个人直接就愣在那里。 百里长歌趁机摆脱他的爪子走到拈花旁边搀扶着他老人家往里面走去。 “天钰见过道灵大师。”叶天钰似乎是此刻才反应过来现场还有一位得道高僧,他掩饰住满脸的震惊,很客气地冲拈花打了个招呼。 拈花微微一笑,而后摸了摸百里长歌的脑袋,“徒弟不太听话,给长孙殿下添忧了。” 这一下,叶天钰是真的确定了百里长歌和道灵大师的关系,他赶紧敛下眉目道:“长歌性情率真,天下许多女子不及,我喜欢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忧呢?” “那便好。”道灵打了个偈语,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冲百里长歌挑了挑眉。 百里长歌没空回应拈花,因为她感觉到自己被一层乌云给笼罩了——叶痕脸色变了! 在场的人太多,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的催促着拈花往朝露殿行去。 朝露殿,是建于玄武池畔的一座水殿。 此殿的特殊之处在于临近朝露殿的池水中装置了扇轮,扇轮不断摇转产生风力将冷气送入殿内从而达到避暑的效果。 因此水殿又称凉殿。 如今虽是初夏,但傍晚仍有热风吹动,梁帝将宫宴设在水殿,实在是非常明智的举动。 百里长歌站在玄武池边感叹了三秒钟赶紧回过神与拈花一起进了朝露殿。 所有的席位按照王公大臣的品级排列。 百里长歌顶着长孙妃的身份跟叶天钰坐在东宫的席位上。 道灵和尚是上宾,自然坐在前排。 叶痕嘟嘟以及安国公的家眷坐在后排,其他皇子以及大臣们也按照各自的位置坐好。 这是百里长歌第二次得见太子妃,第一次见到太子。 太子与叶天钰的相貌出入很大,圆润肥硕的身材配上那一双时时眯着的眼,再看一眼太子妃的倾国之色,顿时让人觉得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太子见到百里长歌,本想开口,却好像顾及到了什么,他看了看太子妃,轻声问道:“雪儿,这位便是父皇给钰儿赐婚的武定侯府嫡女吗?”询问的语气柔而弱,好像天生就是这种语调。 “回太子殿下,这位确是百里长歌。”太子妃微微一笑,明艳动人。 百里长歌心中疑惑,想着太子性情软懦,太子妃又是个温和的性子,叶天钰怎么就是个冷漠阴沉的性子呢? 但一想到梁帝那副嘴脸,百里长歌便明白了,难怪人家都说叶天钰是梁帝最宠爱的皇孙,果不其然,连性子都快成了一个模子雕刻出来的了。 宫宴还没开,梁帝和皇后还没来,百里长歌百无聊赖地坐在席位上。 不多时,随着太监的高喊声过后,一袭华丽宫装的宁贵妃脚步轻缓地走进来,衣袂带动清香袅袅,这种香不是一般女子身上的脂粉香,而是极清极淡的茶香。 那份淡定从容的气势,让先到场的众位妃子瞬间失色,众人忙起身行礼。 百里长歌想着宁贵妃不愧是被梁帝专宠的幸运儿,能在获此荣宠之后保持着不娇不媚的气质,这在宫中实属难得。 贵妃席位设在皇后下方,宁贵妃缓缓走过去坐下,始终淡定从容。 百里长歌注意到,自从宁贵妃进来,拈花的目光就一直定在她身上,而另外一边,坐在叶痕旁边的嘟嘟则是好像看到了什么可破案的怪物一样,缩到叶痕怀里紧紧攥着他的衣袖。 百里长歌眸光眯了眯,想着莫非拈花这个好色的和尚对人家宁贵妃产生了兴趣? 不等她多想,魏海的声音迅速传进来,“皇上,皇后娘娘驾到——” 刚刚才跪过贵妃的众人再度起身跪地高呼万岁千岁。 帝后缓缓走到上首的龙凤座坐下,这才招呼众人平身。 梁帝的目光第一眼看向拈花,闪出几抹亮光,“听说道灵大师从不轻易出山,想不到近日竟然来了临阳,真是让朕觉得犹如置身梦中。” “阿弥陀佛!”拈花站起身打了个偈语,“万法缘生皆系缘分,一切相遇,分散,都是缘分,老衲刚好在皇帝陛下设宴这一日来到临阳,更是一种缘分。” “好!”皇帝抚掌,随后执金杯豪饮,众人跟着举杯,唯有拈花的坐席上放着几碟素菜和清茶,他端起杯子,以茶代酒一饮而尽。 百里长歌撇撇嘴,想着那几碟素菜拈花定是不会动的,待会儿回去以后他指不定又会带个假发到哪个酒楼去大鱼大肉呢! 宴席一开,水殿内开始喧闹起来,舞姬们水袖翩翩,轻歌曼舞,丝竹之声回荡在清幽的玄武池上。 酒过三巡,梁帝才挥手让舞姬退下,终于转到正题上来,目光掠向百里长歌,略微带了几分薄醉,“众位爱卿可知朕今日为何这般高兴?” 众人默然,谁也不敢去揣测帝王心思。 “朕的好孙媳,准皇长孙妃,武定侯府嫡女百里长歌仅用一日的时间便破了无名祠的案子,你们说,朕该如何赏她?”梁帝将酒杯凑到唇边浅呷一口,皇后连忙轻声劝阻他要少饮酒。 见众人不答,梁帝又道:“而向朕举荐百里长歌的人是晋王,诸位觉得朕又该如何奖励晋王?老四,你说说!”梁帝看向安王叶湛。 叶湛站起身,“启禀父皇,儿臣以为长歌小姐破解无名祠的案子确实是为父皇分忧,但她始终是一介女流,再如何能耐,都不能日日抛头露面,若父皇要赏,倒不如快快将长歌小姐与天钰的大婚日子定下来尽快嫁入东宫的好,至于十五弟那边,儿臣听闻父皇早已为他订下婚约,既然今日有幸聚在一起,父皇不妨将这桩喜事说出来给大家高兴高兴。” 百里长歌眼眸一眯,一向反对她嫁入东宫,几次三番想杀了她的安王竟然会在皇帝面前说出这种话?这个人究竟又在玩什么心思? 皇帝没说话,实现一转停留到怀王身上,又道:“老二,你如何看?” “儿臣赞同四弟的说法。”叶祯站起来,语气极为恭谨。 梁帝又陆续问了几位皇子,毕竟叶湛和叶祯是朝中的顶梁柱,其他的皇子自然不敢意见相左,只能一个个附和。 梁帝不置可否,又将目光定在叶天钰身上,“天钰,你觉得朕应该给你这个未婚妻什么奖赏?” “孙儿听从皇爷爷安排。”叶天钰站起来,声音听不出情绪。 “天钰,皇上既然问了,那你有何想法便提出来,这是奖励你的未婚妻又不是惩罚,别那么紧张。”皇后扫了一眼百里长歌,对着叶天钰道。 “多谢皇祖母。”叶天钰再度出声,“为皇爷爷分忧是孙儿和长歌分内之事,我们二人从未想过要任何奖赏。” “景润觉得如何?”梁帝终于看向叶痕。 “儿臣以为,百里长歌此人纨绔不化,行止不端,完全不符合长孙妃的人选。”叶痕缓缓站起身,清淡的语气顿时让喧嚣的大殿内沉寂下来。 众人脸上神情分外精彩。 有看戏的,如安王等人,有担忧的,如安国公等人。 百里长歌则一脸淡然,仿佛没感觉一般。 “哦?”梁帝老眼里迸出一抹危险的冷光,“景润何出此言?” “回禀父皇。”叶痕又道:“百里长歌的名声在临阳帝都人尽皆知,若是让这样一个声名狼藉的女子嫁入东宫,势必会被后人所诟病。” 听见这句话,百里敬身旁坐着的百里若岚嘴角弯出一抹得意地笑。 “百里长歌的名声这么差么?”梁帝佯装不知,转眸看向叶轻默,“轻默,你倒是说说,景润这番话可有依据?” “儿臣深以为十五皇兄说得有理。”叶轻默回禀道:“百里长歌此人实在是纨绔不化,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都不是适合嫁入东宫的人选。” “贵妃觉得呢?”梁帝又问。 宁贵妃淡淡喝了一口酒这才站起身来扫了百里长歌和叶痕一眼,“臣妾觉得如果单从品性上来判断适不适合嫁入东宫有些牵强。” “那你详细说说。”梁帝的语气温和了几分。 宁贵妃道:“天钰本就卧病十载,相对来说,身子骨弱些,而他本人也很少踏出过东宫,在这种枯燥的环境下,若是能有一个女子让他感到开心,带动他的病情得到好转,那么臣妾认为无论那个女子是何品性,都是适合嫁入东宫的人选。” “天钰,你是否觉得百里长歌能让你开心,病情有所好转?”梁帝再次看向叶天钰。 百里长歌心里一紧,捏了捏拳头。 “回皇爷爷的话,孙儿喜欢百里长歌,只有和她在一起孙儿才肯喝药,也只有和她在一起,孙儿的病才不会时时复发,孙儿恳请皇爷爷为我们二人钦定大婚日子。” 百里长歌一口酒喷出来,她就知道叶天钰不是什么好人,竟然违背良心说出这样的话! 旁边有宫女赶紧递来帕子,百里长歌接过,埋头咳了半晌。 梁帝似乎不打算征求百里长歌的意见,一锤定音道:“既然如此,那么朕今夜便为你们定下大婚日子,连同景润和安国公府嫡小姐一起……” “皇帝陛下,老衲有一事。”拈花突然站起身来。 百里长歌如同见到了救星,双眸发亮。 “道灵大师可是对他们四人的婚事有异议?”梁帝脸色几不可察地沉了沉。 “十六年前,老衲途经临阳,不知皇帝陛下可还记得?”拈花轻声问道。 “自然记得,那是朕第一次得见大师,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师的相貌一如当年,不愧是得道高僧,这等道行只怕是无人能及。”梁帝捋了捋胡须,似乎松了一口气。 “凑巧那天夜里安国公府的夫人临盆,老衲见与那孩子有缘,便替她批了命。”拈花继续道。 “大师说的可是你身后坐着的安如寒?”梁帝问。 “正是。”拈花点点头,“老衲当年替安大小姐看过命格,她并不能嫁给任何皇子。” 百里长歌彻底松了一口气,她就知道,小师叔永远都是向着她的。 “朕倒是想听听道灵大师替安大小姐批了什么命。”梁帝脸色再次一沉。 “安家有子,命运多舛,欲化此劫,视女而养。”拈花不咸不淡地吐出一句话,惊得在座上百人石化在原地,百里长歌更是没忍住再次一口酒喷出来。 安国公府大小姐安如寒竟然是男的! ------题外话------ 嗷呜,还是没能写到最后一个人死,明天尽量 第一百三十七章 最后一个被吓死的人 “道灵大师此言当真?”梁帝在听到拈花的话时原本就有些暗沉的面色直接转化为暴怒,只不过当着大殿内所有人,他无法发作,只能勉强忍着。 百里长歌惊愕过后抬眼看了看梁帝,果然见他额头上青筋暴跳,仿佛随时都能喷薄出熊熊怒火。 “出家人不打诳语。”拈花打了个偈语安静站着。 这一刻,似乎整个朝露殿内的空气都凝结了,所有人都惊愕,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却没有人敢发出疑问,因为上首的梁帝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怒,他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仿佛闪着寒光的利刃,足以将听到“安如寒是男人”这个消息的人扼杀。 “大胆——”梁帝怒不可遏,终于伸出手指着安国公那边的席位,嘴角肌肉狠狠抽搐了几番才怒道:“你们这是欺君犯上!来人呐,给朕把安国公……” “父皇请息怒。”叶痕缓缓道:“将安二公子当作女儿养大,这本是安国公的家事,毕竟谁也没有料到父皇会突然赐婚,若您因此降罪,反倒会让人觉得荒唐,贻笑大方。” “你们……你们一个个……”梁帝气血翻涌,颤抖的手指从安国公安如寒等一众家眷身上转到叶痕身上,“你们一个个都合起来骗朕!”声音刚落,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梁帝前些日子本就被“鬼”吓到,精神不济,眼下再被这样一件极度不可思议的事件刺激,他还能撑着不晕倒已经难得。 叶湛见状,带着冷刺的目光剜了叶痕一眼,当先出席跪在地上,高声呼喊,“父皇息怒!” 众臣见状,纷纷离座走到大殿中间跪下。 百里长歌坐在东宫的席位上,太子太子妃都跪下了,她自然也只能跟着跪,眼风时不时扫过去。 一场以赐婚为目的的宫宴到了这里似乎已经转变了性质。 整个大殿内只有两个人站着,一个是拈花,另一个便是叶痕。 拈花面无表情,保持着单掌竖于胸前的姿势。 叶痕脸上淡然无波,月白衣袂被后面扇轮产生的凉风鼓荡而起, 皇后轻轻替梁帝抚背顺气,脸色也是阴沉得可怕,转过眸直直看向叶痕,厉声道:“景润,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回皇后娘娘的话,儿臣自认为没说错任何一句话。”叶痕神色淡淡,并没有看任何人。 “皇兄,这个时候还是不要言语过激了,免得待会儿父皇真被气出什么事来可不好。”跪在最后面的叶轻默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拉了拉叶痕的衣袖。 叶痕恍若未闻,只是轻轻捏了捏一脸茫然焦躁不安的嘟嘟小手。 嘟嘟歪着脑袋看见龙座上的梁帝脸色很不好,他甩开叶痕的手,笨手笨脚地拿了一个杯子倒了一杯清茶踉跄着步子从坐席之间穿插而过,径直来到梁帝的身边,奶声奶气道:“皇爷爷,喝茶。” 众人本都垂首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此时听到嘟嘟这软糯的,突兀的声音,皆纷纷抬起头来,就见到龙座旁边,小脸精致粉嫩的嘟嘟双手捧着一个杯子,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因愤怒而脸色铁青的皇爷爷。 皇后听到嘟嘟的声音,帮梁帝顺气的动作骤然停下,含着冷芒的目光看过来。 嘟嘟小小的身子一凛,怯怯往后退了一步,忽闪的眼眸里晶亮晶亮的,仿佛此时此刻谁敢再大声说一句话,就会把他眼睛里的泪珠给吓得落下来一样。 毕竟为人母数十年,皇后看着这孩子怯怯的眼神,终是有些不忍,放软了语气,“嘟嘟乖,你把茶杯放在桌上,待会儿您皇爷爷会自己喝。” “我要亲自喂皇爷爷。”嘟嘟噘着小嘴,眉眼间充斥着坚定,两只小手将手中的被子抱得更紧。 皇后无奈,扫了一眼下面跪着的众人,当着这么多人,她也不好对一个孩子发火,只能高唤一声,“魏海,将银针带上来!” 一直跪在地上的百里长歌闻言在心底冷笑一声。 她自然明白嘟嘟此举绝不可能是叶痕指使的,但皇后未必如此想,她让人拿银针前来验嘟嘟手里的茶水是否有毒,这一举动直接宣告着皇帝根本不信任晋王,对他有着很深的戒心。 叶湛低垂的眉眼露出了一丝了然的冷笑。 叶祯则是眼眸微微眯了眯,若有所思。 太子抬起眼扫了片刻,没见到有人拿着银针进来,他轻轻拐了拐太子妃,“雪儿,既然没人,那我们去给母后验茶水吧!” 太子妃闻言脸色骤变,赶紧轻声回话,“太子殿下万万不可,此事我们不能插手。” “为什么袖手旁观?”太子不解,咕哝道:“我可是皇后的亲生儿子,遇到这种事,不是应该第一个冲上去吗?” “父王稍安勿躁。”叶天钰听见了太子的声音,微微皱眉过后小声道:“皇爷爷只是呼吸不畅有些咳嗽而已,并没有严重到不省人事的地步,此事自有他会论断。” 百里长歌跪在叶天钰身侧,听见了这一家人的对话,想着这太子何止是软懦,简直就是个草包,难怪梁帝会把希望全部寄托在皇长孙叶天钰的身上,大梁的江山若是落到太子这样的人手里,说不定到最后怎么死的他都不知道。 片刻之后,有内侍匆匆从外面进来,直接走到凤座旁边低声对皇后道:“启禀皇后娘娘,魏公公并不在朝露殿外,要不就让奴才……” 接触到皇后投来的森冷目光,内侍将“替魏公公验茶水”这半句话咽回了肚子里。 帝后从来只相信魏海一人,这件事在宫中人尽皆知。 内侍突然醒悟过来,恨不能抽自己一个大耳光。 面对众人形形色色的目光,嘟嘟不明所以,偷偷瞄了一眼淡定如往常的晋王爹,他又将茶杯往前递一寸。 皇后方才对嘟嘟的那一丝温婉彻底褪去,换上森寒的凉意,她伸出一只手正准备打翻嘟嘟手中的茶杯。 就在同一个时刻,太子霍然起身,高声道:“儿臣愿为母后验茶。” 叶天钰和太子妃的脸色霎时间就变了。 太子妃赶紧拽了拽太子的衣袖,意图让他跪下,可太子分毫不醒悟,站着不动。 叶湛,叶祯二人闻言,皆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前面挺着胸膛一脸大义凛然的太子。 而也是在皇后即将出手的这一刻,梁帝坐直身子,轻轻摊开手将皇后的手臂挥开,怒斥一声,“你们简直是无理取闹,朕的小皇孙才三岁多,他有孝心给朕敬杯茶,怎么就闹到要验毒那般严重了!” 话完,梁帝轻轻从嘟嘟手中接过茶杯,笑道:“还是小嘟嘟懂得体贴人,知道皇爷爷是想喝茶了。” 百里长歌在听闻了这番话以后暗骂梁帝这个老东西真是补的一把好刀,刚才众人的言辞里谁说过要验毒了? 梁帝此时的行为看起来的确是为嘟嘟解围,但那“验毒”二字却将叶痕逼上了死路。 大庭广众之下给皇帝下毒,这得是多大的罪? 百里长歌紧紧皱眉,掌心都捏出了一层汗,她不住地抬头瞟那边波澜不惊的叶痕。 他越是淡定,她就越紧张,因为她完全看不懂他在想什么,也猜不到他下一步会如何做。 梁帝接过茶杯看了嘟嘟片刻便往嘴边送。 皇后大惊,吓得赶紧从凤座上起来跪在地上,“陛下万万不可饮此茶!” 梁帝向她投来不悦的目光。 皇后视若不见,继续道:“臣妾是为了陛下的安危着想,是为了大梁的江山着想,还请陛下三思!” 皇后话音刚落,底下大臣们跟着一阵阵高呼,“请陛下三思!” 梁帝动作一顿,杯沿在嘴边顿住。 百里长歌心底发寒,梁帝和皇后这出双簧唱得简直精彩绝伦。 梁帝用“验毒”二字让众人的焦点聚集在晋王意图谋反这样一件事上,然后假装要去喝那杯茶。 皇后便死命劝阻,最后扯出江山做威胁以达到呼吁众人的效果。 如此一来,不管嘟嘟手中的那杯茶有没有毒,叶痕都在无形中被帝后叩了一个意图弑君的罪名。 百里长歌再度抬眼瞟去,叶痕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安静的站着,似乎要等到最后的判决下来才做出反击。 但百里长歌知道,眼下已经是一个死局,无论叶痕接下来做什么,都无法挽回这一局。 手心再度出了一层薄汗,百里长歌蹙眉咬牙正准备站起身,皇后正下方的宁贵妃已经缓缓站起身,眉眼含笑望着嘟嘟道:“小嘟嘟难得有这份孝心,我这个做祖母的也为皇上高兴,皇上身子不适,那这杯茶便由臣妾代为喝了吧!”话完款步走向梁帝想去接他手中的那杯茶。 “母妃万万不可!”叶湛瞳眸一缩,赶紧道:“今日一早太医才为母妃把过脉,说您近日不宜饮寒凉之物,那杯茶早已经凉了,母妃若是就此饮下,待会儿恐怕会引发病情。” 百里长歌看了一眼梁帝嘴边正冒着一层热气的茶水,又看了一眼伏跪在地上的安王叶湛,突然有些不解。 叶湛向来视叶痕为死对头,然而宁贵妃刚才之举明显是在为叶痕解围。 若论起亲情,叶湛才是宁贵妃的亲生儿子,而叶痕只是个养子,宁贵妃为什么要舍了叶湛帮助叶痕? “爱妃身子不适?”梁帝的注意力显然被叶湛的这句话吸引了过去,他迅速放下茶杯,紧紧握住宁贵妃的双手,凝视着她的一双老眼满是柔情与疼惜。 “小毛病而已,陛下不必挂怀。”宁贵妃清淡的语气听不出恃宠而骄的成分。 梁帝却不管不顾,关怀之色更甚,“小毛病也是毛病,怎么能大意呢?”话完缓缓站起身搀扶着宁贵妃柔声道:“走,朕带你回宫请太医来仔细看看。” 自古以来只有妃子搀扶皇帝,皇帝亲自搀扶妃子这还是头一次见,更何况还是当着满殿王公大臣的面。 百里长歌想着宁贵妃这宠冠六宫的美名可真不是盖的啊!如此盛宠,只怕是史上第一人吧? 不出片刻,梁帝已经搀扶着宁贵妃彻底走出了朝露殿,只留下凤座下跪在地上脸色丝毫没有好转的皇后。 这一刻,百里长歌终于在皇后的眼神里看到了“嫉妒”二字。 她暗自冷笑,所谓的姐妹情深也不过如此,在帝王宠面前,再深厚的姐妹情谊都会土崩瓦解。 宁贵妃与皇后,以后只怕是要兵戎相见了。 梁帝一走,跪在地上的众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皇后当先站起身坐回凤座示意众人起身。 宫宴到了这里已经无法再继续进行下去。梁帝扶着宁贵妃去了栖霞宫,对于叶痕和安如寒的事,叶天钰和百里长歌的大婚,都没给出个准确的说法,大臣们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迷茫,迷茫过后又齐齐看向凤座之上的皇后,都在等着她发话。 皇后大手一挥,示意旁边的嘟嘟,“你先退下去!” 百里长歌闻言赶紧抬起头冲嘟嘟挤了挤眼睛,嘟嘟早就在滁州的时候和她培养出了默契,此刻得到暗示,立即小嘴一瘪就哭了出来。 原本安静的大殿上,此时只听得到嘟嘟的放声大哭,哭声好不凄惨。 今日来赴宴的所有人,有九成都是成了婚为人子女的,眼见着这样一个精致可爱的孩子哭成那样,心中都有些不忍。 皇后听到哭声,脸上更添寒意,却又不得发作,只能对众人道:“今日的宴会便到此为止,除了安如寒,晋王,天钰和百里长歌,其他人先散了吧!” 大臣们早就等着这句话了,皇后一说完,纷纷转身退了出去,嘟嘟抹着泪回到叶痕身边。 偌大的朝露殿内,便只剩下皇后,嘟嘟以及她方才钦点的四人和空气中漂浮着的悠悠酒香。 “景润,这位安大小姐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臣们退下后,皇后也懒得再装,直接进入主题指了指叶痕身后的安如寒。 “正如道灵大师所说,安如寒乃男儿之身,并不能与儿臣大婚。”叶痕神色岿然不动。 “简直放肆!”皇后大怒,重重拍桌,“你可知道你们犯了什么大罪?” “儿臣不知。”叶痕拱了拱手,“还请皇后娘娘赐教。” “你简直是——”皇后指着叶痕,突然眸光一转,定定看着百里长歌,问她,“长孙妃如何看待今日之事?” 百里长歌随意瞟了叶痕一眼,缓缓道:“晋王乃一朝王爷,他的婚事关乎着皇家颜面,故而皇上在赐婚之前想必已经遣人去查探过,既然已经查探过还闹出这么大的乌龙,那么微臣以为,这一切的罪责都在负责查探的那些人身上,若不是他们办事不利,没有将准确的情报传递给皇上,皇上就不会赐婚。” 叶天钰脸色一沉,定定看着百里长歌。 “照你这么说,这一切都是天钰的错,东宫的错了?”皇后冷沉着声音。 “倘若负责查探安大小姐的是东宫的人,那便是东宫的过错。”百里长歌低垂着眉眼,一字一句说得极认真。 “你身为天钰未来的长孙妃,胳膊肘却往外拐,你让本宫作何想法?”皇后冷嗤一声。 “皇后娘娘此言,让微臣产生了两个疑问。”百里长歌面不改色。 “什么疑问?”皇后似笑非笑地看着百里长歌,自从上次在明粹殿时,这个女人光明正大的拿着天钰的手链走出来,她就看不顺眼,若不是皇上再三坚持,这个女人何德何能如此幸运能嫁入东宫? “其一,皇后娘娘说微臣胳膊肘往外拐,那您是不是指晋王在您眼里已经成为了外人?”百里长歌语气轻缓得好像在问皇后这杯茶好不好喝。 皇后面色微变,随即死瞪着百里长歌,“大胆刁女,你这是在挑拨离间!” 百里长歌恍若未闻,继续发问,“其二,皇后娘娘也说了,微臣即将嫁入东宫,成为东宫的一份子,太子殿下是储君,将来皇位的继承人,微臣既知他犯了过错,怎么能包庇他错而不改,这不是欺君罔上吗?” 皇后面色一变再变,她眯着眼睛,仔仔细细打量着百里长歌,只觉得眼前的女子不仅生得一副国色容颜,还长了一张利嘴,字字句句戳在痛脚,让人无从反驳。 叶天钰早在百里长歌开口的时候脸色就变得非常难看,此时听到她句句逼向皇祖母,他怒火更甚,低吼一声,“百里长歌,上首坐着的可是当朝皇后,你未来的皇祖母,请你注意说话的态度!” “长孙殿下认为微臣该以何态度说话?”百里长歌仰起脸,目光毫不畏惧地对上叶天钰的视线,“或者说长孙殿下认为微臣那句话说错了么?” “你简直不可理喻!”叶天钰怒道。 “微臣是陛下亲封的推官。”百里长歌冷冷道:“做事情向来以追求真相,还原本质为宗旨。难道东宫向皇上隐瞒了安如寒的男儿之身以至于皇上今日在大殿之上出了丑还有理了?” 叶天钰对上她坚定如磐石的目光,突然觉得身子一凛,不觉便往后面退了一步。 安国公府的情况确实是他让人前去查探的,但是安如寒的男儿之身他确实不知,要是早知道,他绝对不可能向皇爷爷推荐把安如寒赐婚给晋王。 “微臣一片忠心,方才之言皆以一个‘理’字为出发点,并未曾偏袒任何人,还请皇后娘娘明鉴。”百里长歌说完,恭恭敬敬朝皇后一拜。 皇后被她堵得哑口无言,却又咽不下这口气,沉吟片刻,她突然问道:“本宫听说那日成王府上办寿宴,你带着天钰一起去了是吗?” 叶天钰一见百里长歌想开口,他赶紧道:“皇祖母请息怒,长歌才刚从百草谷回来不久,喜欢玩闹的心性还没有收敛,孙儿日后定会好好调教她的。” 这句话,直接坐实了那天成王府寿宴的确是她死拽着叶天钰去的,也将她接下来的话堵了个严严实实。 百里长歌死咬着牙,这一刻恨不能将叶天钰千刀万剐。 眼风瞟见对面叶痕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百里长歌才将一腔怒火压回去。 她不禁想着,今日幸亏有叶痕在场,否则她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杀人放火的事来。 “简直是胡闹!”皇后终于找到理由发泄,她再度重重拍桌,桌上茶盏直接掉落下来,茶水顷刻间将凤座之下的锦绣绒毯浸湿,她视若不见,紧紧盯着百里长歌,“你可知那日天钰回来之后寒疾复发?” “启禀皇后娘娘,微臣不知。”百里长歌咬着牙,一字一顿。 “好一个‘不知’!”皇后冷笑一声,冲站在旁边的嬷嬷招手,“既然武定侯调教不好你,那本宫今日就以皇祖母的身份让你知道在这宫中,什么才是规矩。孙嬷嬷,给本宫过去掌嘴!” “微臣不知犯了何错。”百里长歌抬起眼,眸中冰冻三尺,“长孙殿下是人,他有自己的主见,若不是他自己想去,难道皇后娘娘以为凭微臣这样一个弱女子便能将他绑架到成王府吗?” “你还敢多嘴!”皇后盛怒,吩咐孙嬷嬷,“给本宫狠狠掌嘴二十次!” 百里长歌银牙都快咬碎了,那句“请求退婚”的话即将脱口而出时,又见到叶痕不着痕迹地摇头,她狠狠瞪他一眼。 这个人,今天除了摇头难道就不准备有所行动了吗? 孙嬷嬷已经走了过来,正准备动手。 叶痕突然走过来扼住孙嬷嬷的手腕将她整个人推倒在地上。 皇后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晋王这是想造反吗?” “儿臣就想问一句,皇后娘娘将我和安公子留下来所为何事,看戏吗?”叶痕从怀里掏出锦帕擦了擦碰过孙嬷嬷的那只手,将锦帕扔在地上,这才缓缓抬起眸,“儿臣还有一个三岁的儿子要照顾,恐怕没这么多时间站在这里看戏。” 皇后对上叶痕那双温润的眸光,不知为什么,心里生出一丝恐惧,不过片刻,那恐惧已经蔓延全身。 她坐正身子,清了清嗓子道:“皇上既然有意将此事留给本宫善后,那么本宫自然是要给皇上一个完整的交代的。”话完,她伸手指着安如寒道:“赐婚圣旨还没有拟,这场婚姻也不一定非得要这位不男不女的安大小姐才能完成,安国公府必然是还有其他女儿的。” 安如寒妖媚的脸上勾起一抹讥笑,只不过他一直垂着头,众人都看不见。 他上前一步,恭敬道:“皇后娘娘英明,安国公府上的确还有一个女儿名叫安如意。” “如此甚好!”皇后一锤定音,似乎对安如寒这般顺从的态度很是满意。 “如意乃父亲大人的妾室所生。”安如寒面不改色,嘴角蔓延开邪魅的笑。 叶痕再不受宠,也是堂堂王爷,一个妾室所生的女儿是无论如何都配不上他的。 皇后瞳眸一缩,随后咬牙道:“那又如何?本宫稍后便去请求皇上给她封个郡主。” “如此,便多谢皇后娘娘了。”安如寒声音轻缈,规规矩矩伏跪在地上谢恩,“如意尚在襁褓之中,无法感知皇后娘娘的恩情,如寒便替她谢过娘娘隆恩。” 这句话,着着实实是打了皇后一个响亮的耳光。 果然,皇后两眼一闭,险些晕厥过去,幸得旁边的宫女搀扶住才站稳了身子。 她今日气血不畅,再不想多看这群人一眼,广袖一挥,冷哼两声后由宫女搀扶着走出了朝露殿。 百里长歌彻底松了一口气,眼尾瞥见坐在席位上挂着泪珠吃得不亦乐乎的嘟嘟,她嘴角抽了抽,想走过去替他拂去眼睫上的泪珠,却不料衣袖被叶天钰拽住,他绷着一张脸,“你想做什么?” “跟你无关!”百里长歌连看都不想看他,直接用力甩开他的手走到嘟嘟身边蹲下身,他两边腮帮子被食物撑得一鼓一鼓的,活像个包子,百里长歌不觉轻笑一声,摸摸他的脑袋,“嘟嘟,你今天真勇敢。” “唔……”嘟嘟将一个丸子塞进嘴里,口齿不清道:“哭累了,吃点好吃的补补。” 百里长歌嘴角抽了抽。 “十五皇叔真是好能耐!”叶天钰冷鸷的目光掠向叶痕,而后又看了安如寒一眼,“如此计谋,竟让我措手不及。” “多谢皇长孙夸赞。”叶痕微微一笑,“让皇长孙措手不及一向是本王的宗旨。” 叶天钰脸色黑到极致。 百里长歌憋住笑,想着叶痕这张毒嘴果真是气死人不偿命的。 叶天钰虽然脸色难看,却也不像皇后那边拂袖出门,他坐回席位上,时不时看向百里长歌,似乎是在等着她。 “麻麻,你尝尝这个好好吃。”嘟嘟给百里长歌喂了一个丸子,歪着脑袋问她,“怎么样?” “嗯,真好吃。”百里长歌笑答。 叶天钰收回目光,给自己倒了杯酒灌下,他身子本就虚弱,这样一灌,马上就是一阵咳嗽,在场的没一人看他。 一柱香的时间过后,嘟嘟才将肚子填饱,百里长歌将他从席位上抱起来,正准备往外走,大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待人进来,百里长歌才看清是叶天钰的亲妹妹叶染衣。 “你们几个怎么还在这儿?”叶染衣一看见百里长歌抱着嘟嘟,微微皱了皱眉,忽然想起了正事,她赶紧道:“皇爷爷身边的贴身太监魏海死了。” 百里长歌一惊,赶紧问,“在哪里?”随即她看了一眼叶痕,见他也紧皱眉头,她便知叶痕同她一样得知魏海死后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坐在马车上等候在宫门外的魏俞。 魏海是魏俞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百里长歌没敢再继续往下想魏俞若是知道这个消息以后会如何,她催促道:“染衣郡主,你倒是快说啊,魏公公是在哪里遇害的?” “在……在映月宫。”叶染衣支支吾吾,似乎不太敢完整说出这句话。 映月宫,传说中梁帝见到鬼的冷宫。 不待众人反应,叶染衣又道:“我原本是进宫赴宴来着,没想到走到半路看见一个宫女慌慌张张跑过来,我拦住她问了情况才知道映月宫那边死了人,所以我跟着她过去看了一下,魏公公的死相极其恐怖,那个样子就像……就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活活给吓死的。” 叶染衣说到最后,声音已经细弱蚊蝇。 百里长歌与叶痕对视一眼,心知这件事恐怕是有些麻烦了,须知此事发生在皇宫里,更何况见过那只“鬼”的目击证人只有梁帝,想要调查的话,肯定没有在宫外方便。 “父皇知晓此事了吗?”叶痕走上前来问。 “知道了。”叶染衣道:“我刚刚顺路就去了栖霞宫,皇爷爷一听说魏公公死了,不顾众人阻挠,亲自过去看,结果……结果晕过去了,他晕倒前吩咐了要让大理寺彻查此事,揪出凶手。”话完不着痕迹地看了百里长歌一眼。 百里长歌抿了抿唇,心知梁帝这是间接让她揪出一直躲在皇宫里的那只“鬼”。 “王爷,你带着嘟嘟先回府,我自己一个人去就行。”百里长歌将怀里的嘟嘟递给叶痕,毕竟是死了人,上次在滁州祭坛就让嘟嘟亲眼目睹了秦黛和许洛的死,这次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再接触死人了。 叶痕明白她的担忧,微皱眉头之后转身看着安如寒,“帮我照顾一下小世子。” “没问题。”安如寒轻轻一笑,眉眼间媚色横生。 百里长歌抖了抖身子,想着这位才是传说中的妖孽美男啊! 她还想再看两眼,那边叶痕的目光已经斜过来,她赶紧移开视线。 嘟嘟一听爹爹要扔下自己,他一急,哭丧着脸道:“我也要去!”  “嘟嘟听话,那地方你不能去。”百里长歌轻声安抚他。 “我不管,反正你们不许丢下我。”嘟嘟委屈地瘪着小嘴,“否则我就要一直哭。” “出息!”百里长歌撇撇嘴,“整天只知道哭,跟个娘们儿似的,你一点都不像你爹。” “我才不要像爹爹。”嘟嘟立即反驳。 “为什么?”百里长歌挑眉。 “爹爹太笨,这么长时间都没能把麻麻追到娶进门。”嘟嘟对手指装无辜。 叶痕和叶天钰顷刻间黑了脸。 前者是无语,后者是怒的。 百里长歌默默扶额,眼尾瞥见安如寒捂着肚子,肩膀一阵抽搐,这位是笑的。 叶染衣无奈地看向叶天钰。 “既然出了人命,你们怎能逗留在这里玩笑嬉戏?”叶天钰一成不变的沉重嗓音传来。 百里长歌耸耸肩看了叶痕一眼,温声道:“王爷,那我们赶紧过去吧!” 叶痕轻轻颔首,一行人跟着叶染衣直接来到映月宫。 由于发现得及时,现场保护得很好,自梁帝亲自来看过昏厥了过去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敢进去,映月宫里里外外全是御林军看守。 才刚从朝露殿回到府邸没多久就被传进宫查案的大理寺卿元光浩提着工具箱风风火火地冲进来,见到百里长歌也才刚到,他终于喘了一口气,忙问,“这到底是是怎么回事啊?” 百里长歌摇摇头,“我也是刚刚赶到,元大人,你既然拿着工具箱,那给我一双手套,顺便将册子拿出来记录尸体的状况。” 元光浩闻言赶紧从工具箱里拿了一双羊肠薄手套递给百里长歌,将册子取出来,笔墨纸砚一应齐全,慢悠悠研着墨。 百里长歌走进主殿,魏海的尸体不曾被人移动过,背靠一面墙壁而坐,面部因为极度恐惧而发生了严重的扭曲,模样非常惊悚。 百里长歌被吓了一跳,叶痕见状,赶紧握紧她的手。 感受到掌心传来的丝丝温暖,百里长歌才缓过神来,朝着魏海的尸体走去。 元光浩明显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尸体,站在门口喘了好久的气才勉强壮着胆子走上前。 叶天钰则是瞥了一眼尸体就往外跑,一直不曾进来。 百里长歌戴上手套蹲下身,反复检查着尸体的状况,吩咐元光浩记录下来。 她道:“被害人姓名魏海,面部极度扭曲,嘴角有少许涎末,牙龈红肿,出过血,双手撑地呈半握拳状态,指甲颜色正常,指甲缝里有些许湿泥,由于尸僵出现,两只手打不开,掌心状况暂不明确。衣服上有零星水渍和湿泥,死亡时间大概在半个时辰之前,死亡原因……”说到这里,百里长歌顿了顿,再度看了一眼魏海已经扭曲出不可思议状态的面部表情,缓缓道:“死亡原因暂不明确。” 元光浩记录到这里,突然开口道:“大小姐,我觉得他这个状况很有可能是活活被吓死的。” “我不相信这世上有鬼。”百里长歌站起身来转过身对元光浩说道:“所以更不相信魏海这样一个尽忠职守的皇帝近侍太监会被什么东西活活吓死。” “可是他那个样子……”元光浩伸手指了指魏海的尸体。 “还有可能是中毒而死。”叶痕也站起身来,“刚刚长歌说了他嘴角有涎末,牙龈红肿出过血,我觉得应该是一种中毒迹象。” “我也有这种想法。”百里长歌皱眉道:“可是他的肌肤没有中毒的青紫迹象,指甲颜色也正常,看起来不像是一般的中毒。” “会不会是死亡时间太短,还没表现出来?”叶痕问。 “也有这种可能。”百里长歌点点头,脑子里搜索着什么样的毒能让人在死前留下如此惊恐的面部表情。 想到魏海半握拳的两只手,百里长歌迅速又转回身走到尸体边,皱了皱眉。 叶痕问她,“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发现?” “我没看到尸斑。”百里长歌道:“方才验尸的时候我没有动过尸体,只检查了前身,面部和胳膊上都没有尸斑,至于身子,恐怕得让人抬回去以后脱了衣服查验才行。” 叶痕一听百里长歌要脱了魏海的衣服验尸,顿时黑脸道:“不行!” “这是我的工作。”百里长歌哭笑不得。 “那也不行!”叶痕紧皱眉头,“大理寺有仵作,让他们来看便是。” “你确定让那些仵作来验尸能迅速破案吗?”百里长歌眨眨眼。 “反正我说不行就不行。”叶痕板着脸吩咐元光浩,“立即让人将仵作请来!” 元光浩迅速走出门吩咐了看守在门边的一位御林军去请仵作后又转回大殿。 百里长歌拗不过他,只能抓紧时间勘察现场痕迹。 她蹲下身,发现地上有拖拽过的浅浅痕迹,顺着痕迹,百里长歌又回到魏海的尸体边,抬起魏海的一只脚,她看见他的右边鞋跟处有轻微磨损,而左边那只却完好无缺。 叶痕见她又回到尸体边,遂跟着蹲下来,看了一眼两只鞋子鞋跟处的差异,扬眉道:“这个很好理解,你看地上有摩擦过的痕迹,那就说明魏海死前身体曾经是倒退着往后挪的,直到靠在这堵墙边。” “可是为什么两只鞋子的磨损程度不一样呢?”百里长歌问。 叶痕思索片刻,问她,“有没有可能是右脚不灵便,所以只能任其在地上拖着过来,然后磨损就最大?” “应该是这样。”百里长歌觉得有道理,问叶痕,“魏海平日里头可曾有过腿疾?” “应该没有。”叶痕想了想道:“那日我们俩跪在龙章宫前也看到了,他是个肢体健全的人。” “那有可能是死亡之前受了伤。”百里长歌说着,伸出手就要去掀魏海的裤子,叶痕突然扣住她的手腕,不悦道:“你要是实在想看,待会儿回去我让你看个够!” ------题外话------ 妞儿们见谅哈,最后这个案子推了好久才推出来,所以今天上传晚了,我明天尽量提早 第一百三十八章 遇到强劲对手 百里长歌显然被这句话震慑住,她僵了片刻,脸上立即浮现两抹红晕,随后撇开眼咕哝道:“看就看嘛,谁怕谁,又不是没看过。” 向来知道她说话口无遮拦,况且眼下的情形不适合斗嘴,叶痕只深深看了她一眼,一句话也没说。 百里长歌却被他这想发作又不能发作的表情逗乐了,噗嗤一笑过后站起身扫了一眼四周。 魏海的尸体正对着冷宫的窗户,根据地板上的摩擦痕迹来看,他应该是从窗户那边挪过来的。 两种可能:其一,如元光浩所说见到了极其恐怖的东西,但又因为右腿受了伤,所以只能坐在地上往后退,直到最后退到墙边停止呼吸。 其二,他是被人杀了以后移尸到墙边的。 假如是第一种可能,那么魏海究竟见到了什么呢? 百里长歌眯了眯眼睛,避开地上的痕迹走到窗子边。 窗台打扫得很干净,下面放着一张蒙了绸布已经脱漆的桌子,桌子上放着半支燃烧过的蜡烛,百里长歌伸手摸了摸烛身,仍有丝丝余温,由此可判断在他们到来之前,这支蜡烛曾被人点燃过。 百里长歌迅速转身出门问站在外面的叶染衣,“染衣郡主,你方才说最先发现魏海尸体的是一位宫女,那么她如今在哪儿?” “本郡主这就让人去传唤她。”叶染衣来的时候带了几个随侍,那几个随侍一直跟着她,自然也是见过方才那位宫女的,听到郡主的吩咐后赶紧出了映月宫去传唤人。 百里长歌点点头,转身进门之际突然被人拽住了衣袖。 她皱眉回过头,就见到叶天钰一脸幽怨,“长歌,魏海的死相如此不雅,这案子你还是交给元大人算了,大理寺有的是能人干将。” 元光浩立即露出为难的神色,让他的人来破案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那些人的破案手法始终不及长歌大小姐,恐怕会因此拖延找出真凶的时日引得皇上发怒。 百里长歌用力甩开叶天钰的手指,笑道:“长孙殿下莫不是忘了,我这个小小的推官就是大理寺的人,元大人的助手。” 叶天钰抿了抿唇。 百里长歌又问他,“再说了,长孙殿下见过哪个人死相很好看的?” 叶天钰眸光黯了黯,抬眼看着里面蹲在地上反复检验尸体的叶痕,他顿时心口一堵,他清楚的记得,十五皇叔是有严重洁癖的人。 从什么时候起,十五皇叔竟然肯为了她而接触如此恶心的尸体了? 百里长歌仿佛看穿了叶天钰的心思,随着他的视线往里面一瞥,见到叶痕蹲在地上若有所思的背影,她心思一动,想着当初少卿的案子她去验尸时,叶痕可是站在门房外一动不动,今夜竟然毫不犹豫就陪她进去了。 若不是叶天钰这一瞥,她竟然还没发觉叶痕已经在慢慢为她改变了。 心底涌上一层极其温暖的涟漪,百里长歌想着叶痕这个人就是这样,总是在不知不觉中,用他润物细无声的那种爱,那种温暖包围着她,而他从来都没有说过要她如何回应。 “是不是很感动?”叶天钰看着百里长歌望向叶痕那逐渐温暖下来的面色和眼神,他冷不丁问了句。 百里长歌像看神经病一样瞅他一眼转身就要进去,叶天钰突然跟上来,语气并无多大情绪,依旧有些冷冰冰的,“十五皇叔能做的,我也能做。” 话完他负手在她之前大步踏进门走向魏海的尸体。 百里长歌站在一旁,好几次看见叶天钰作呕,但他一看见叶痕泰然自若的神情,赶紧暗中运功抵制。 “长孙殿下,麻烦您老让让,尸体只有一具,你们二人一人蹲在一边挡住我视线,妨碍我办案了。”百里长歌毫不客气地挥手赶人。 “我能帮你。”叶天钰转头看着她,“需要我做什么,你尽管吩咐。” “我需要你出去。”百里长歌面无表情,她觉得叶天钰这个人简直太不要脸了,刚才在朝露殿对皇后欺辱她这件事视而不见,如今又跑到这里来装好人,难道他以为他蹲在这里看尸体就能抹灭刚才朝露殿发生的那些事吗? “为什么十五皇叔能待在这里?”叶天钰很不满,黑着脸站起来冷声质问百里长歌。 “晋王能帮助我破案,你会什么?”百里长歌冷睨着他。 “我说过,我也能!”叶天钰咬着牙,沉黑锦袖里拳头捏得关节脆响。 “那你自己在这里查,我先失陪了。”百里长歌摘下手套还给元光浩,走过来对叶痕道:“王爷,第一个发现魏海尸体的宫女应该到了,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叶痕含笑点点头,与百里长歌并肩走出房间。 “百里长歌,你简直太过分了!”叶染衣站在门外,亲眼目睹了刚才的一幕,她咬着银牙,为叶天钰打抱不平,“我哥哥哪里配不上你,你要这样对他?” “小郡主说得对。”百里长歌恭敬道:“你哥哥是天上有地下无的稀有品种,太过高贵,是微臣配不上他,微臣自知品行不端,资质平平,所以不敢高攀长孙殿下。” “你——”叶染衣小脸气得通红,她说不过百里长歌,只得转眸看着叶痕,“十五皇叔这是想公然做出违背纲常的事吗?” “郡主似乎有些言重了。”叶痕弯唇,眉眼间因为百里长歌刚才的那番话和举动生出愉悦的神色,淡淡道:“魏海的亲侄子魏俞是本王身边的贴身宦官,本王向来体恤身边的人,魏海一死,魏俞必定会伤心过度,本王不忍,自然要帮他找出真凶以慰魏海的在天之灵,眼下本王只不过是碰巧和百里推官遇在同一桩案子上而已,我不明白郡主所说的违背纲常是哪里来的,你可有亲眼见到本王做出逾矩之事?” 叶染衣顿时语塞,她不甘心地看向叶天钰,“哥哥,你看看你这个未婚妻,眼睛都快长到天上去了。” 叶天钰闻言走近百里长歌,正准备开口说话。 百里长歌迈开脚步朝前走去,不屑道:“请长孙殿下公私分明,眼下微臣还在办案。” 叶天钰脸色一沉,闭了闭眼睛后拂袖直接出了映月宫大门。 叶染衣见叶天钰走了,跺了跺脚也跟着除了映月宫。 百里长歌和叶痕站在花园里。 已经戌时,天上新月泛着清冷惨白的光。 叶痕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含笑看着百里长歌,眸光如同带了十足的电力穿透浓墨般的黑夜,看得她脸上一阵灼热。 “你看着我做什么?”终于,百里长歌实在受不住他那双眼睛这样看,红着脸开口低嗤。 “我想验证一下你若是在晚上脸红的话能不能看得清。”叶痕笑道。 百里长歌顿时黑脸。 “嗯……”叶痕凑近她仔细打量了一眼,肯定道:“果然还是黑脸看得清楚些。” 百里长歌:“……” 他说话的时候,温热的气息拂过她依旧滚烫的面颊,好似轻柔的羽毛撩过心脏,让人酥痒难耐。 “妖孽!”百里长歌迅速从他脸上收回视线暗骂一句。 叶痕低笑,“我是妖孽,那你是什么?” “我自然是替天行道的法师,专门捉妖的。”百里长歌一脸豪情壮志。 叶痕想了想,又道:“那看来我还得再修炼修炼,否则道行不够打不过其他妖。” 百里长歌撇撇嘴,想着有你这么个爱喝醋的大妖孽在身边,其他的见了还不得躲得远远的。 盏茶的功夫,方才出去传唤宫女那位叶染衣的随侍回来禀报道:“回晋王殿下的话,那位名叫花颜的宫女晕倒了。” “晕倒了?”百里长歌眸光一动。 “卑职原本是将她带着过映月宫来的,哪知道她在半途晕倒了。”随侍恭敬道,“刚好路过栖霞宫,贵妃娘娘见了,就让人把花颜送到栖霞宫暖阁休息。” “我知道了。”百里长歌摆摆手,“染衣郡主已经走了,你也退下去吧!” 随侍闻言,迅速退了出去。 “怎么办?我们是不是要去一趟栖霞宫?”百里长歌看了看天色,这么晚去打扰宁贵妃实在不妥,但她总觉得这个花颜晕得太是时候了。 映月宫荒芜了数年无人居住,梁帝却在前些日子让人前来打扫翻新,花颜就是其中一位宫女。 一切装潢好以后,梁帝来视察时却突然见到了鬼吓得魂飞魄散,所以他又让人将映月宫封起来,而花颜便是前来锁门的宫女。 她刚好见到了魏海的尸体躺在主殿上,然后跑出去报信,等人去传唤她的时候,她又刚好晕倒了。 这世上恐怕没有如此多的巧合。 “你若是觉得花颜晕倒的事有蹊跷,便过去看一看吧,再怎么说宁贵妃也是我的养母,更何况她为人淡泊,向来不会计较这些事的。”叶痕道。 “既然你都如此说了,那我便趁现在过去看一看。”百里长歌点点头。 二人交代了元光浩几句便出了映月宫直奔栖霞宫。 栖霞宫的布置与其他宫殿不太一样,并没有过多的锦簇花团,中庭栽种了几颗青竹。 百里长歌过去的时候,看见青竹尽头的假山上放着一个琉璃瓶,瓶子里有两只乌龟懒洋洋地趴着。 “咦?宁贵妃竟然喜欢养乌龟吗?”百里长歌疑惑道。 “以前从没见她养过。”叶痕道:“大概是近些时日里觉得无聊让宫女捉来的吧!” 百里长歌点点头,想着人家有这种爱好也不足为奇。 宁贵妃身边的大宫女蓝蝶似乎一早就知道叶痕和百里长歌会来,特意等候在长廊边,见到二人,恭恭敬敬行了礼之后带着他们直接去暖阁。 “蓝蝶,我们还得去给贵妃娘娘请安。”叶痕道。 “贵妃娘娘吩咐了,查案的事重要,让王爷和长歌小姐先去暖阁看看花颜,免得去晚了耽误调查。”蓝蝶声音很平静,脸上那份淡然与宁贵妃有几分相似。 主人都这般发话了,百里长歌和叶痕自然也没有什么好反驳的,跟着蓝蝶来到了暖阁。 宫女花颜闭着眼睛躺在小榻上,呼吸时重时轻,脸色不是很好。她似乎呼吸很困难,鼻腔不够用,昏迷状态下也微微张着小嘴拼命吸气。 百里长歌走过去替花颜把了脉,发现体温升高,脉搏紊乱。 见她皱眉,叶痕忙问,“可是有什么问题?” “她这个状况,乍一看像发热,但病邪入侵得很快,如果再晚一步,心肺功能就会受到损害。”百里长歌赶紧吩咐一旁的蓝蝶道:“你迅速去帮我准备二十个鸡蛋去黄留清端过来。” 叶痕不解,“蛋清有何用?” “催吐。”百里长歌皱眉,“我不知道她吸入了什么东西,竟有如此迅速的毒性,为今之计只能先用蛋清灌下去给她催吐还能有一线生机。” “上次在滁州你不是用的瓜蒂散吗?”叶痕道:“我看那东西催吐挺管用的。” “瓜蒂散本身是有剧毒的。”百里长歌解析道:“那次我中的是媚、药,以毒攻毒而已,但眼下我不知道花颜中了什么毒,所以不敢乱用瓜蒂散。” “原来是这样。”叶痕了然地点点头。 一刻钟的时间过后,蓝蝶用铜盆端着半盆蛋清走进暖阁。 百里长歌伸手接过,一手钳住花颜的两颊迫使她张开嘴巴,另外一只手迅速将蛋清往她嘴里灌。 片刻的功夫,半盆蛋清全部灌了进去。 百里长歌将铜盆放在地上,赶紧起身拽着叶痕走出门外。 蓝蝶也跟着他们出来。 暖阁内的花颜果然有了动静,她迅速睁开眼睛往小榻边缘一歪,哗啦啦便吐了出来。 百里长歌不敢走远,却又不想让叶痕去听那声音,只得催促他,“天色已晚,你快些回府吧!” “你不必催促我。”叶痕笑道:“我只当没听见便是了。” 似乎预料到百里长歌会用他的洁癖说事儿,叶痕又道:“上次在滁州,我都能受得了你,如今又没见到,只是一个声音而已,没什么好介意的。” 暗自松了一口气,百里长歌听到里面的声音停下了,又吩咐蓝蝶,“快去准备大量温水来给她喝。” 蓝蝶立即去了厨房,不多时便用托盘端着几个水壶过来,这一次,再不用百里长歌吩咐,她直接走进去亲自喂花颜。 又是一番呕吐过后,花颜才彻底清醒过来,虚弱地张着眼睛。 百里长歌走到小榻边,弄了些醒神散给她服下,花颜的精神才恢复了几成。 “花颜,你是如何知道魏海死在映月宫的?”百里长歌也不管她如今还虚弱,直入正题。 花颜声音细弱,“皇上吩咐封锁映月宫,奴婢今日前去锁门的时候彻底去检查了一遍所有前殿内殿的门窗,出来的时候就听到主殿里面发出一声惊叫,当时奴婢吓坏了,但还是壮着胆子打开门去看,当看到靠在墙边的魏公公时,奴婢大叫一声就往外跑,半途遇到染衣郡主……” 后面的事,便如百里长歌所见了,她沉吟片刻,将花颜这番话好好分析了一下,问道:“你的意思是,你准备离开的时候映月宫的前殿后内殿门窗都是紧闭的吗?” “奴婢敢保证一间不漏。”花颜很肯定地说道:“魏海公公死的主殿,奴婢更是上了两道锁。” “如此说来,魏海是在你锁门之前就进入主殿的?”百里长歌眯了眯眼睛。 “不对。”叶痕突然道:“我记得魏海的衣服上有湿泥和水渍,而那些湿泥有很严重的腐臭味,包括他的脚底上也有,然而从主殿门口到魏海的尸体处,地板上都没有任何脚印,这便足以说明魏海不是从外面进去的。” “不是从外面进去的?”百里长歌想了想,“衣服上有湿泥和水渍,湿泥散发着很难闻的气味,如果我没猜错,魏海应该去过一个地方。” “皇宫里的排水道。”叶痕接过她的话。 百里长歌向他投去钦佩的目光,想着这个人总是聪明得让人找不到言语来形容。 叶痕继续道:“如今初夏,很长时间没有下雨了,魏俞是父皇近身太监,他不可能无缘无故身上沾染了这些脏东西,然而刚才排除了他从外面进入映月宫的可能,那么,只能说明,他是从排水道出来以后直接就在主殿的。” 经他一说,百里长歌突然想起来主殿里那张铺了绸布的桌子,她醒悟道:“排水道的出口一定在那张桌子下面。” 让花颜躺下休息,百里长歌和叶痕迅速回到映月宫,走到那张桌子前掀开绸布往下面一看,果然有一块地板砖松动了。 百里长歌站起身走出门外换了一个御林军前来,“你下去看看里面什么情况?” 一直守着尸体的元光浩得见百里长歌这一举动,颇为不解,他道:“大小姐,那下面可是排水道啊,你让他下去的话……” “死不了。”百里长歌摆摆手,“魏海都能从里面钻出来,我相信这位武功高强的小哥也一定能。”说完她笑着拍了拍那御林军的肩膀。 毕竟是训练有素的兵卫,那人闻言二话不说就往排水道里钻。 百里长歌捏了一把汗,她隐隐觉得,这条排水道只是个开端,兴许此案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简单。 “大小姐,仵作已经验完了尸。”大理寺的仵作在百里长歌和叶痕去栖霞宫的时候赶来,已经将魏海的尸体抬到偏殿脱了衣服检验。 “可有见到尸斑?”百里长歌站起身来走近元光浩,从他手里接过验尸记录,上面说尸斑在臀部以及双腿底部。 “果然不出我所料。”百里长歌呼出一口气,缓缓道:“魏海并不是被人杀死之后移尸到墙边的,而是到了墙边才死的。” “何以见得?”元光浩问。 “尸斑的出现是因为人死了以后,体内血液停止循环运转,血液便沉到底部堆积而成,故而,尸斑的部位能判断出死者死的时候是仰卧还是俯卧,亦或者是被人杀了以后再移尸他处。” 百里长歌接着道:“所以,这份验尸记录上说魏海的尸斑在臀部和双腿后侧,那么就足以说明他是背靠着墙壁的时候才气绝身亡的。” 百里长歌说着,眼睛又往验尸记录上瞥了一眼,最后一条说魏海的右边脚背上有一个两寸宽的孔,伤口有腐化现象,并没有发现任何凶器。 为难地抬眼瞄了瞄叶痕,百里长歌将验尸记录递给他,咬唇道:“王爷你看这最后一条,我若是不自己进去看看,都不知道他们描述的什么东西。” 叶痕蹙眉看了一眼,似乎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这才吩咐元光浩,“让人用白布将魏海的尸体盖起来,只留双脚露在外面即可。” 元光浩立即走近偏殿照做。 片刻之后,百里长歌来到偏殿,才刚进门就见到魏海的右脚脚底板上有一个孔,能透过孔看到后面的东西。 百里长歌大惊,赶紧走过去仔细看了半晌。 “如何?”见她面色震惊地回过头,叶痕问道:“可是有什么发现?” “他这只脚是被强酸腐蚀的。”百里长歌尽量想压下心底的惊骇,但依旧缓不过神来。 “何为强酸?”叶痕与元光浩一同发问。 “跟你们说了你们也不懂。”百里长歌不知道如何解释,只能蹙眉道:“就是一种酸性非常强的液体,这种东西要是第一滴在手背上,能立即就穿个孔,跟魏海的脚背一样。” 元光浩悚然一惊,“这这这……这天下竟然还有如此可怕之物?” “我原本也不相信。”百里长歌喘了口气,“可是事实摆在眼前。” 叶痕在听闻百里长歌这番话以后默然片刻,随后缓缓道:“我听说过另外一种跟你说的强酸很相似的东西。” “什么?”百里长歌忙问。 “当初那个波斯商人将种植天香牡丹的密汁给我时,还曾经跟我提起过一种东西,他说那叫‘蚀金水’,别说是人,就连金子都能给融成水。” “你说的蚀金水就是强酸。”百里长歌此时的面色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她看着魏海那一只狰狞可怖的脚,“为什么这种东西会出现在皇宫?” “我想,这种东西在大梁,应该没有几个人会知道。”叶痕拉着百里长歌走出偏殿回到魏海死的那间主殿,扫了一眼四周后对她道:“既然魏海被那种东西伤到,那我相信凶手一定留下了痕迹,我们再找找,一定能找到的。” “嗯。”百里长歌点点头,与叶痕一起开始地毯式寻找痕迹。 刚才被派遣去排水道打探情况的那名御林军还没有回来,百里长歌焦急地站在桌子边,眼尾突然瞥见那半截蜡烛的芯子旁边有一滴小小的闪亮的银色,她迅速将蜡烛拿起来端详,须臾,确定了一点,这点银色的小点是水银。 水银怎么会出现在蜡烛里? 百里长歌又是一阵惊愕,心底里蓦然生出一种恐惧,她有预感,这次遇到非常强劲的对手了,先是强酸,再是水银,她不知道后面还会有什么更惊悚的东西,但她已经感觉到无形中有一股力量正向自己袭来。 魏海的这个案子,想必并非简简单单的谋杀案。 半个时辰后,排水道里的那名御林军带着一身臭味爬上来,百里长歌赶紧从他手中接过火把,忙问道:“可有什么发现?” “排水道很长。”他道:“卑职实在受不了里面的味道,所以回来了。” “就这样?” “嗯。”兵卫点点头。 百里长歌目瞪口呆,想着皇宫里的这些御林军果然没有晋王府的隐卫好用,竟然连个最简单的消息都没能带回来。她烦躁地摆了摆手,“那你赶紧去洗洗吧!” 兵卫闻言退了出去。 叶痕似乎看穿了百里长歌的心思,含笑道:“风弄他们一路跟着你进宫的,你若是想让他们下去就说一声。” 百里长歌双眼一亮,赶紧按照当初叶痕教的暗号将风弄唤进来。 风弄成功躲过外面御林军的视线从房梁上落下来,抱拳问,“王爷,大小姐有何吩咐?” 百里长歌指着排水道入口,道“你让人从这里下去替我看看里面可有什么情况。” “属下遵命。”风弄说完,不等百里长歌反应,拿过火把自己跳了进去。 百里长歌想阻拦,却被叶痕拽住衣角,含笑道:“放心吧,风弄不会让你失望的。” “我是觉得让他下去的话……” “晋王府的这些隐卫没有等级之分。”叶痕道:“风弄虽然是个侍卫长,但我向来对他们一视同仁。” 叶痕都发话了,百里长歌自然再没什么好说的,拿过那半截蜡烛递给叶痕,“你看看能不能看出什么来。” “你说的是上面的水银吗?”叶痕目光定在那一滴闪亮的银色上。 “是啊。”百里长歌早就习惯了他的洞察力,百里长歌再没有露出惊讶,怏怏道:“我想不通,为什么水银会出现在蜡烛上。” “这个案子有些复杂。”叶痕轻声安抚她,“水银的出现正如同强酸的出现一样,让人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对手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你是不是也感觉到了魏海的死与手链有关,或者说与叶天钰嘴里那个可怕到他自己不敢碰的案子有关?”百里长歌猛然抬眸看着叶痕。 “嗯。”叶痕点头,“染衣郡主刚说出魏海死在映月宫的时候我就有所察觉了,魏海是手链上所指的第四个人。” “那个人终于再次行动了。”百里长歌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已经第四个了,她还是没能知道幕后那个人为什么要杀了这些人。 秦文,秦黛,驸马,魏海,他们都是没有罪的人,唯一的共同点便是知晓了一个秘密,所以遭人灭口。 那么,这究竟是一个怎样可怕的秘密? 叶天钰说可怕到他自己完全不敢触碰这个案子,连云游僧人所代表的那部分势力都不敢亲自涉足这个案子。 然而他又说,这些案子里,有一部分关于她自己。 百里长歌抱着脑袋拼命回想,难道除了对十年前的人记忆模糊之外,还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 两刻钟后,风弄从排水道里上来,他的身上一点湿泥也没有,只是不可避免地沾染了一身臭气。 “王爷,排水道里面水表面上飘着一层金。”风弄继续汇报,“属下身上没有任何工具,所以没法将样本带回来。” “水里飘着一层金……”百里长歌眸光一动,看来那个人的目的并不是利用强酸杀了魏海,而是要销毁什么东西。 叶痕同样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他问道:“可还有别的发现?” 风弄道:“属下想着魏公公既然能沾染了这么多湿泥,想必走了很长一段路,所以属下一直往前走了好久,结果发现一个新开的顶上出口,是用青石板盖住的,属下掀开青石板看了一下,确定了一个位置。” “什么位置?”百里长歌与叶痕齐问。 “那个出口上方是彤史女官的住处。”风弄略有犹疑。 彤史女官,记录皇帝与妃子们起居的女官。感觉与魏海的死八竿子打不着。 百里长歌摇摇头,“魏海的死与彤史女官应该扯不上关系,那个出口说不定是无意中被凿开的,或者说还有别的什么用途,只不过目前我们还没想到而已。” “大小姐,其实我觉得可以这么理解。”元光浩看着桌子底下的排水道口,“关于魏公公身上沾染的湿泥来自排水道有两种可能,其一,他本就在这间房里,早就知晓了桌子底下有个入口,所以从这里进入排水道,结果中途碰到了让他非常恐怖的东西又折回来,最后死在墙角。” “其二,魏公公很可能是在别的地方就被什么人追杀,然后迫不得已进了排水道一直顺着跑过来,然后从这个出口爬上来,那个人也跟着他走上来,逼得他退无可退,最终因为脚上的伤而死。” “这地上完全没有第二个人的脚印。”百里长歌看了一眼地板,肯定道:“所以我觉得让魏俞如此惊恐的东西或许并不是人。” 元光浩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大小姐的意思是,这世上真的有鬼?” “哪来那么多鬼?”百里长歌斜他一眼,抿唇道:“我只是暂时想不出来而已。” 百里长歌在脑子里推演着元光浩所说的两种情况,但都理不出什么头绪。 脑中灵光一闪,她突然问风弄,“你刚刚说排水道里飘着一层金,大梁也常以黄铜为金,你确定那东西是金而不是铜?” 风弄摇摇头,“这个属下没仔细观察过。” “你说的那层金有多少?”百里长歌又问。 “很多。”风弄回忆道:“从这里到我发现新出口的彤史女官住处,由于水流得缓慢,所以上面都有一层金色的东西。” “我怀疑你看到的并不是金,而是黄铜。”百里长歌道。 “是铜又如何?”叶痕问。 “暂时想不出。”百里长歌摇摇头,随即看了看天色,已经接近亥时,百里长歌高呼道:“不好,宫门已经落钥了。” “这个你不用担心。”叶痕轻声道:“这件案子尤为重要,父皇要我们日以继夜地查,在最短的时间里结案,刚才父皇醒来的时候已经让人安排了房间给我们,今夜就不必出宫了。” “我是无所谓。”百里长歌担忧道:“但是魏俞还在外面,况且……”百里长歌顿了顿,忧伤道:“那孩子要是知道魏海已经死了的话,指不定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二人正说话间,外面已经有太监来传旨让众人前去安排好的房间歇息。 “怎么办?”百里长歌抬眼看着叶痕,“魏俞那边要不要去安排一下?” “那我亲自去吧!”叶痕编了个理由让传旨太监带着百里长歌和元光浩先走,他则一闪身飞上房顶,足尖一点施展轻功一路来到宫墙外,守卫在宫门后的禁军竟毫无知觉。 魏俞从下午就一直等到现在,入夜时分仅仅啃了两块点心,饿得头晕眼花,此时突然见到王爷出来,他双眼一亮,赶紧道:“王爷,是不是可以回府了?奴才饿死了,咦?小世子呢?” “魏俞……”叶痕隐在暗处的面容有些许哀伤,但魏俞没有察觉到。 “王爷有何吩咐?”魏俞已经跳下来解开马缰绳,准备回府。 “今夜皇爷爷高兴,让我们留宿在宫里,我就不回去了。”叶痕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又道:“我如今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让你去办。” “哎哟王爷,奴才饿得头晕眼花,办不了什么事了。”魏俞幽怨地咕哝一声。 “不是今夜去办。”叶痕的声音喑哑下来,他将脸撇向一边,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你待会儿自己回去,想吃什么让厨房去弄,我收到情报说罗丹萱罗明烯兄妹在滁州遭人陷害,如今我身边没有什么可靠之人,所以只能派遣你去保护他们。你回去以后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出发。” “滁州啊?”魏俞有些惊讶王爷竟然突然给他安排这么个任务,但也只是沉吟了片刻,便咧开嘴道:“没问题。”又问叶痕,“王爷,你今夜可曾见到奴才的叔叔了?” 叶痕抿了抿唇,良久才答:“见到了,他很挂念你,让我转告你要好好听话做事。” “嘿嘿……”魏俞摸了摸后脑勺,“王爷你待会儿回去的时候请帮奴才捎句话,你就说让他放心,等我从滁州回来就给他带好多好吃的特产。诶……对了王爷,奴才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等我的书信吧!”叶痕低声道:“你切不可现身,暗中保护那对兄妹即可,需要多少银两只管去账房那边支。” 魏俞再度挠挠头,他总觉得今晚的王爷似乎有什么不对劲,但一时又说不上来,想到自己即将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以后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王爷和长歌小姐,他小心翼翼地问,“王爷,可是长歌小姐与皇长孙的婚事定下了,所以您心情不好?” “如今都什么时辰了,你还在这里啰嗦!”叶痕突然低嗤一句,“给本王立即回府收拾好东西明日一早开城门的时候出发,若是让我知道你在帝都逗留了一刻钟,我便不帮你传话。” 这句话用来威胁魏俞最是管用,他果然面色一变,迅速跳上车拨转马头朝着长乐坊行去。 叶痕负手站在原地,看着马车逐渐远去的黑影,低低地叹了一声。 第一百三十九章 朱砂,死亡的开端 房间安排在雍和殿,这里是距离映月宫最近的宫殿,由九间外殿,九间内殿组成,中庭花木扶疏错落有致,青石板外围,安置了高大的紫藤架,一看见紫藤架,百里长歌便不由自主地想起傅卿云,他在武定侯府渡过的这二十三年,想必每一天都活在纠结与痛苦之中吧? 从来没见过的那位神秘姑姑至今杳无音信,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又是什么样的男人如此重要以至于姑姑连孩子都不要了跟着他私奔? 百里长歌越想越觉得头疼,她发现身边的谜团越来越多,明明有线索,却总是找不出将所有线索联系起来的关键点。 回廊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百里长歌一回头,就见到叶痕缓步走来,面上神情看的不是很清楚。 待他走近,她才问,“魏俞回去了吗?” “已经回去了。”叶痕点点头。 “你如何跟他说的?”百里长歌想着叶痕这个人有时候看起来很高冷,但实际上他对身边的人极好,哪怕是魏俞这样一个小小的宦官,他都是从不轻易说一句重话的,那么在魏海这件事上,叶痕应该不会如实相告才对。 “我让他去了滁州。”叶痕抬眼看着天上凄清的月光,低叹一声,“等所有事情过去了,我再慢慢告诉他这件事。” “怎么去了滁州?”百里长歌有些疑惑,“想必你心里还有其他打算吧?” “嗯。”叶痕颔首,“许彦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也会是个好谋士,不久后我需要他相助,另外,罗家两兄妹也需要有人随时看护,我原本想让风弄安排人手去的,但那样的话太明目张胆了,今日又遇到了这种事,所以我觉得再没有比魏俞更适合的人选了。” “万一他在中途知道魏海已经死了的消息,会不会想不开?”百里长歌有些担忧。 “我会让人封锁一切消息不让她知道。”叶痕吐了一口气,“魏俞自小就跟在我身边,我最了解他了,魏海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是唯一的依靠,倘若这个时候让他知道魏海已经死了,他定然是受不住的。” “这样也好。”百里长歌道:“先让他去滁州,慢慢淡化对魏海的想念,等将来知道魏海死的时候,他或许就没有那么难过了。” 叶痕不置可否。随后看了百里长歌一眼,问她:“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这案子如此棘手,我睡不着。”百里长歌低头看着地上被月光拉得狰狞可怖的黑影,脑子里灵光一闪,她突然道:“我在想,既然魏海死之前见到的东西不是人,那么会不会只是一个影子?” “什么样的影子能将人吓成那样?”叶痕问。 “这得问他知道了什么秘密。”百里长歌摘下一根树枝蹲在地上画。 “魏海这个案子,目前我们知道的有这几点。第一,他在死前不小心接触过蚀金水导致右脚被腐蚀;第二,在他进入映月宫的时候,桌子上的蜡烛曾经被人点燃过,对方为什么要点燃那支蜡烛,作何用暂且不知;第三,排水道里飘着一层金水,很明显,对方利用了蚀金水来销毁某种东西,若是我没有推敲错的话,那层金色的东西实际上是黄铜,如果是黄铜的话,在没有销毁之前它会是什么形状?” 叶痕摇摇头,“以铜为金铸造的东西有很多,我想不出是哪一种。” 百里长歌又看了地上自己的黑影一眼,轻笑道:“或许我可以假设它是一面镜子。” “镜子?”叶痕有些诧异,“风弄可是说过排水道里有大量金水,一面镜子根本用不了如此多的黄铜吧?” “这个推论如果成立的话,我便可以推出魏俞死之前在铜镜里见到了东西,也就是传言里的那只‘鬼’。”百里长歌好笑地看着叶痕,“你自己想一下,是不是只有这样才能合理的解释魏海惊恐的表情以及排水道里飘着的那层金色?” “似乎有些道理。”叶痕赞同地点点头,“关于这个问题,我想我们可以去询问父皇,只要他肯开口说出他见到的是什么东西,就能证明你这个推论对不对了。” “现在不急着去问皇上。”百里长歌低声道:“我们还有很多疑点没有解决,首先是桌子上那半截蜡烛里的那滴水银,其次是魏俞死后为什么嘴角会有涎末,牙龈红肿出血又是怎么回事?最后便是花颜晕倒之前到底接触了什么东西。眼下魏海刚死,皇上正处于盛怒的状态,我们还不是时候去打扰他。等先把这些细微末枝的疑点解决了再去找他,兴许到那时他的怒气也消下去了大半。” 叶痕轻轻颔首。 百里长歌见夜已深,便催促他,“快些回去睡觉吧,我估摸着皇上并非让我们今夜留宿在雍和殿,而是把我们这一行人全部禁在皇宫,直到案子查清才能出去。” 叶痕不说话,只是眸光含笑看着她。 百里长歌脸颊顷刻间就像火烧了一样迅速别开眼。 “我们似乎好久没有……” “这周围可全部是皇上的人呢!”知道他想说什么,百里长歌出声打断。 “你以为我在说什么?”叶痕扬眉走近她,伸手捋了捋她耳际的发丝。 “我还以为……唔……”百里长歌刚抬起头来,冷不防唇瓣就被堵上,她大气不敢出,因为雍和殿四周都有皇帝身边的隐卫,此处虽然有假山遮挡,但保不准她发出声音就会被那些隐卫所察觉。 叶痕似乎不知餍足,撬开她的贝齿攻城略地。 算下来,他们从滁州回来以后就没有这般亲密过,叶痕像头饥饿已久的猛兽,狠狠汲取她唇齿间的芬芳。 直到百里长歌险些窒息,他才肯放开她。 “你简直是……”百里长歌伸手抚着胸口喘气,蹙眉小声道:“你到底有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地方?” “皇宫雍和殿。”叶痕扬眉,轻轻抱住她,温声道:“我只是想你了。” 这句话,百里长歌听得心里一刺。 两人明明天天都有见面,却因那一旨婚约束缚住各自的行为。 连小小的一个吻,都这般难得。 她依偎在他怀里,轻声道:“目前的局势对我们两人很不利呢,梁帝在朝露殿上找了个借口和宁贵妃一起拂袖走人将这个烂摊子扔给皇后,皇后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清楚,她不赞成我嫁入东宫,但也绝对不会允许我们俩在一起的。” 叶痕安抚她,“眼下时机还不成熟,等时机一到,我一定会让天下人看着我风风光光将你娶进门。” “你所谓的时机是什么意思?”百里长歌觉得有时候她很了解叶痕,就如同他们二人心灵相通,很多时候不谋而合的那些心思。但有的时候,她又觉得自己从来没看懂过叶痕,撇去他的过去不说,就目前来看,她完全不懂他的下一步棋下在哪里,意欲何为。 叶痕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弯唇道:“你只要相信一句话,无论我做什么,为风凌军报仇都只会是其次,让你光明正大嫁进晋王府才是我的目标。” 百里长歌没有再说什么,毕竟她自己承诺过会相信他的。 由于男女有别,为了避嫌,梁帝便让人把百里长歌的房间安排得离叶痕元光浩他们的极远。 == 翌日,百里长歌起了个大早,来到中庭时看到叶痕早已在前殿等候,她赶紧走过去,“是不是等很久了?” “没有,我也才刚来。”叶痕说着,递了一碗热乎乎的粥给她,“先把这个喝了,免得你待会儿做事没精神。” 百里长歌看了一眼,是山药莲子粥,她挑了挑眉,“这个该不会是你自己弄的吧?” “可不是吗?”元光浩从外面进来,笑道:“王爷一大早就起来让我们帮忙劈柴烧火,就为了给大小姐你煲粥呢!” 雍和殿平时是空殿,厨房里自然什么都没有,叶痕为了煲一碗粥,竟然把元光浩和他手下的仵作都给叫来帮忙,想必这碗粥弄得极辛苦。 百里长歌看了看叶痕,他面上看不出倦色,叶痕昨夜是跟自己差不多时辰睡觉的,今天早上这么一折腾,想必根本就没有睡了多久吧? “你是什么时候起床的?”百里长歌也不管元光浩和仵作在场,直接问叶痕。 “先把粥喝了,待会儿出门我慢慢告诉你。”叶痕眉宇间满是宠溺的柔情。 百里长歌点点头,接过碗一小口一小口的喝,每一口都充斥着前所未有的甜蜜。 叶痕一直坐在旁边默默含笑注视着她。 一碗粥喝完,几人这才起身去往映月宫。 半途的时候,百里长歌和叶痕先去了栖霞宫看花颜。 一夜的休憩,花颜的精神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见到叶痕前来,她赶紧起身想要行礼,百里长歌动作迅速先走过去扶住她,轻声道:“你还未痊愈,还是先躺在榻上休息的好。” 花颜重新躺回小榻上。 百里长歌拿出一早准备好的纸笔,边问边记录。 “你当时听到魏海的惊叫声是立即就开门走进去了吗?” “没有。”花颜摇摇头,“奴婢当时吓坏了,过了好久才敢进去的。” 百里长歌抬起头来看着她的眼睛,“既然映月宫已经传出了闹鬼的流言,为什么你在听到了那样的叫声之后还敢再回去开门?” 花颜支支吾吾,“奴婢……奴婢听出了魏公公的声音。” 百里长歌眸光动了动,与一直站在旁边的叶痕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那你进门之后看到了什么?”百里长歌问,“比如有没有见到镜子之类的东西?” “没有。”花颜拼命摇头。 “桌子上的蜡烛可是你点燃的?” “奴婢进去的时候就已经点燃了。”花颜回忆道。 百里长歌扬眉,“你之前说你在锁门之前将所有的前殿后殿偏殿都检查了一遍,如此,便说明当时那根蜡烛还没有被点燃,然而你出来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主殿内就传来魏海的惊叫声,而这个时候蜡烛是点燃的,你是想告诉我,在这一刻钟的时间内,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冲破你的两道锁进去将蜡烛点燃是吗?” 花颜小脸一白,慌忙道:“百里推官明鉴,奴婢真的没有碰过那根蜡烛。” 百里长歌再次挑眉,“你不说实话也没关系,反正我早晚会查出事情的真相,但你昨夜这个病恐怕就真的没法治了。” 花颜骇然一惊,立即从小榻上爬下来跪在百里长歌面前,哭诉道:“那支蜡烛的确是奴婢点的,我之前在打扫的时候就知道那里有一只蜡烛,听到魏公公的声音后,奴婢点着灯笼进去找到蜡烛就将它点燃了,可是奴婢只做了这一件事,并没有杀人,请大人明鉴!” “我相信你。”百里长歌瞥见花颜带着一条浅蓝色的编织手链,上面有一部分是红色,她眼睛一眯,“花颜,把你的手链取下来给我看看。” 花颜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将手链取了下来。 百里长歌接过放在手心仔细端详了片刻,突然问她,“你的手链上面怎么会有朱砂粉?” 花颜一脸茫然,凑过去一看,随即道:“是昨日奴婢去往映月宫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一个端着半碟朱砂的宫女,可能是那个时候粘上去的吧!” “你可还记得那个宫女长什么样?”百里长歌问道。 “不记得了。”花颜道:“那宫女走得很急,还没等我道歉完她就急匆匆去了,我没有看清她长什么样子。” “那她去的是哪一个宫?”百里长歌想着朱砂这种东西并不能乱用,在这后宫之中一天之内顶多能有一两个人会去内务府取。 意料之中的,花颜的回答还是摇头。 叶痕忽然道:“待会儿我让人去内务府查一查便知昨日是谁去取了朱砂。” 百里长歌点点头,目光又看向花颜,“你确定你进去的时候真的没有看到镜子之类的吗?” “没有。”花颜道:“除了魏公公的尸体,奴婢什么也没看见。” “那个朱砂有什么用吗?”出了栖霞宫暖阁,叶痕问她。 “大大的有用。”百里长歌道:“花颜是无辜的,有人借她成功将朱砂带进了映月宫。” “我不是太懂。”叶痕略微疑惑。 “后面再跟你解释。”百里长歌此时脑子里一团乱麻,许多线索不知道该从何理起。 依旧走过那座假山,叶痕注意到昨晚放在这里的那两只乌龟已经不见了。 他脑子里灵光一闪,拉着百里长歌就往外跑。 百里长歌一懵,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便蹙眉道:“叶痕,现在办正事儿呢,可不是你发疯的时候。” “我没有发疯。”叶痕道:“我带你去做一个实验。” 百里长歌眸光一动,立即问:“什么实验?” “一个与铜镜有关的实验。”叶痕头也不回,拉着她跑得飞快,片刻的功夫就回到雍和殿。 元光浩和仵作还在映月宫没有回来,叶痕只好吩咐隐在暗中的风弄,“你去给我捉两只乌龟来,另外,再帮我准备这些东西:青竹一段,刚洗过的头发一辔,蛤蟆油一瓶,毛笔一支,滑石粉,陈醋,水银每样准备一点。” “属下这就去办。”风弄迅速闪身没了影儿。 百里长歌不解,“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我待会儿要做一个对你非常有帮助的实验。”叶痕柔声道:“但在这之前,我想我们是时候去一趟龙章宫请教父皇关于那只鬼的事了。” “这么早就去,你不怕他发怒吗?”百里长歌担忧道。 “我怕再晚你就找不到证据了。”叶痕眸光一闪,那里面夹杂着非常复杂的神色。 百里长歌只顾着想叶痕的用意,并没有发现他方才那一闪而过的神情。 不等她反应,叶痕已经拉着她一路来到龙章宫外。 魏海死了,新晋升上来的太监名叫薛章,见到晋王殿下,知晓他们是来办案的,也不敢多加阻拦,直接带着他们来到皇帝的寝宫。 梁帝下了朝之后一直留在寝宫休息,听到薛章的禀报,微微蹙了下眉头,沉声道:“让他们俩进来。” 不多时,叶痕和百里长歌进了内殿。 梁帝已经起身在龙座上坐好,看着二人的脸色沉黑,明显是还没从昨夜的宫宴上缓过神来,“你们来做什么?” “儿臣斗胆,想请问父皇关于映月宫的事。”叶痕淡淡开口。 “大胆!”梁帝立即勃然大怒,“这件案子朕已经交给了大理寺,何以你二人竟敢查到朕头上来?” “皇上息怒!”百里长歌跪在地上垂着头低声道:“微臣只是想查清楚闹鬼之事,还大家一个真相而已。” “你说的轻松!”梁帝似笑非笑地看着百里长歌,脸上嘲讽之意尽显,“你所谓的还所有人一个真相便是吃了雄心豹子胆来朕身上找证据吗?” “毕竟所谓的那只鬼只有父皇您一人见到过。”叶痕面无表情,只是在平静地陈述着一件事情,“如果父皇您不愿意说,那么请恕儿臣与百里推官无法继续调查此案。” “老十五,你这是在威胁朕吗?”梁帝指着叶痕,脸上肌肉抽搐,“好,好,真是朕的好儿子,昨夜才将了朕一军,今日就趁胜追击,这是打算将朕往死路上逼吗?反了!你简直是反了!” “儿臣不敢。”叶痕安静道:“儿臣所做的这一切只不过是想为父皇分忧而已。” “分忧?”梁帝冷笑,“朕如今还能活在这里跟你说话,还得感谢你手下留情了,你这分忧的手段实在让朕享受不起。” “鬼只存在于人的心中。”叶痕仿佛没听见梁帝的话,突然说了句,“父皇心中在惧怕谁,又是为谁而建无名祠,只有你自己知道。但儿臣能告诉你一件事,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鬼,那都是心中有鬼的人说出来蒙蔽世人的谎话。” “放肆!”梁帝怒极,冲外面大喊,“来人呐,将晋王轰出去,朕不想再看见他!” 这句话,让一直低垂着头的百里长歌不解地皱了眉。 印象中,梁帝每次见到叶痕都没有什么好脸色,每一次都会气得恨不能将他挫骨扬灰,但实际上从来没有哪一次是真正处罚了叶痕的,比如刚才这一幕,叶痕的那些话的确是大逆不道了,但梁帝仅仅是让人将他轰出去,并无实质性惩罚。 难道真如同她猜想的那般,叶痕手里有什么筹码,这个筹码便是梁帝不敢动他的原因? 会是叶痕手中的那股暗势力吗?百里长歌想着这世上究竟还有什么东西如此有威慑力,竟然让一代君王这样无措? “长歌,我们走!”不等守候在外面的御林军进来,叶痕俯身将百里长歌扶起来,脚步一抬就往外面走。 “你是不是每次和梁帝见面都会吵成这个样子?”出了龙章宫,百里长歌顿住脚步问他。 “如你所言,也如你所见。”叶痕勉强地挤出一丝笑,“我这个儿子是最让他不省心的,因为每一次见面都会发生分歧。” 百里长歌没有继续问叶痕梁帝为什么从来不处罚他,只默然了片刻后抬起头看着叶痕脸上的笑,她突然伸出两手将他的嘴角往下拉,咕哝道:“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这样笑,你不难受,我看着怪难受的,你要是难受就向我倾诉,我保证一句话也不插,做你最好的听众。” “从小到大,我已经习惯了。”叶痕保持着面上温润的笑容,语气颇淡,“反正他又不会真的杀了我,我干嘛要难过?” “唉……”百里长歌低叹一声,“下辈子投胎的时候你还是不要选择皇家了,身份尊贵是真的,可这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选个普普通通的平民平平淡淡自由自在的过完一辈子也挺好的。” “下辈子……”叶痕听到这句话,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突然伸出两手轻轻按住百里长歌的双肩,目光认认真真凝视着她,“下辈子你记不得我怎么办?” “你记得我就行了啊。”百里长歌噗嗤一笑,觉得这句话从尊贵潋滟的晋王殿下嘴里说出来幼稚到不行。 “如此没有把握的事,爷才不干!”叶痕松开她,二人继续往前走。 “这个问题可是你自己问的。”百里长歌无奈,“我只能说这么回答。” “我要你许我今生。”叶痕看着她认真道:“百里长歌,我不祈求你这一世有多喜欢我多爱我,但我希望你能把你全部的信任交给我。” 百里长歌一怔,疑惑地看向他,“好端端地说这些做什么?” 叶痕恍若未闻,继续道:“你相不相信我?” “相信啊!”百里长歌喃喃回答。 “那你敢不敢保证无论以后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会永远相信我?”叶痕又问。 百里长歌听得迷迷糊糊的,她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头,“你今天吃错药了吧!” 叶痕只是安静地看着她不说话。 百里长歌受不了这阵仗,撇开眼赶紧道:“好好好,我答应你,无论将来发生了什么,我都会永远相信你。” 她觉得叶痕有些杞人忧天,两个人都在一起了,偶尔闹闹小情绪很正常,但终归不会严重到质疑对方那一步,她怎么可能不相信他呢? 叶痕听她如此回答,眸光动了动,终归是露出了一丝愉悦的笑容。 今日去龙章宫算是一无所获。 百里长歌跟着叶痕回到雍和殿,风弄已经将叶痕吩咐的东西配齐了。 “王爷要现在进行试验吗?”百里长歌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能蹲在地上逗弄那两只乌龟。 叶痕轻轻嗯了一声,还没开始行动,元光浩已经急匆匆冲进来,嘴里大喊,“王爷不好了,昨晚提到的那个彤史女官死了。” 百里长歌豁然站起身忙问,“怎么回事儿?” “我也不知道。”元光浩摇摇头,“刚才在映月宫,我让人重新下了一次排水道,然后那人从昨夜说到的出口出去的时候就见到彤史女官死在她自己的院子里,仵作验了尸,死亡时间大概是昨夜戌时到亥时之间。” “快带我们去看看。”叶痕吩咐风弄将东西收起来,和百里长歌一起跟着元光浩迅速出了门直奔彤史女官的住处。 彤史女官负责记录皇帝与妃子的各种起居状况,她了解妃子们的生理期,生辰和各种生活习性,能够按照准确的时间给皇帝安排合适的妃子侍寝并记录下来,因此彤史在历朝历代都是非常重要的宫廷资料。 如今彤史女官被杀,真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百里长歌想得头都快爆了也无法将魏海和一个彤史女官联系起来。 几人赶到的时候,彤史女官的尸体已经被抬回房间平躺在床榻上,百里长歌走过去验尸,她的死状与魏海竟有几分相似,嘴角有大量涎末,同样是牙龈肿胀出血。指甲颜色正常,并未出现青紫现象。两手弯曲成爪,样子极为痛苦。 “元大人,你让人在这房里四处找找可有什么死老鼠死蟑螂之类的尸体。”百里长歌转过身来对元光浩交代几句。 元光浩立即让人进去搜查。 百里长歌转过身,目光看向桌子上的灯罩。 叶痕注意到她的神情,目光跟着移过去。 百里长歌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将灯罩摘下来,果然见到灯罩壁上有点点类似水珠的亮点——水银。 叶痕眸光一动,似乎在顷刻之间明白了什么。 片刻之后,元光浩带来的皂吏在墙角旮旯揪出三个死老鼠,顿时一股臭味袭来,百里长歌赶紧从元光浩的工具箱里将她自制的口罩拿出来亲自为叶痕戴上。 “大小姐,你怎么知道这房间里有死老鼠?”元光浩捏着鼻子过来,一脸钦佩地看着百里长歌。 “自然不是闻出来的。”百里长歌一脸淡然,将那个灯罩举起来展示给众人,“你们看这上面有什么?” “竟然是细细密密的水银!”元光浩蹙眉,“灯罩里面怎么会有水银?” “并不是水银无端出现在灯罩里。”百里长歌道:“而是灯罩里的蜡烛燃烧了一样东西从而产生了水银。” “这个东西就是朱砂。”叶痕接过话,“所以我们在映月宫看见那半截蜡烛上的一点银色就是因为蜡烛燃烧过朱砂而产生的。” “殿下英明。”百里长歌赞许地看了叶痕一眼,对众人道:“殿下说得没错,朱砂忌热忌火,因为一旦受热就会产生水银,而在煅烧过程中会产生有毒气体,人一旦在密闭的空间里大量吸入这种气体,必死无疑。” 这番话,对元光浩等人来说简直是骇人听闻,朱砂不能受热众所周知,但谁也没想到竟然会有人用朱砂来杀人,如此手段简直狠辣至极。 “既然水银的秘密已经解开,那么下面我就说一下映月宫水银的出现过程。”百里长歌放下灯罩,“花颜受了皇上的命令前往映月宫锁门,但在途中被一个端着朱砂的宫女不小心撞到,花颜的手链上沾染了朱砂,等她进入映月宫主殿的时候点燃了蜡烛,将所有的窗子关好后出来给主殿的门上了锁,这里请注意,她在点燃蜡烛的时候,手链上的朱砂已经受热在殿内产生了毒气,然后花颜出来了。之后魏海从排水道里爬上来,便直接吸入了毒气致死。” “所以,魏公公其实是吸入了朱砂受热产生的毒气而死的吗?”元光浩问。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百里长歌点点头,“另外一个原因便是他脚背上的那个孔,他被强酸腐蚀过。” “那他为什么会出现如此惊恐的表情呢?难道吸入毒气以后都会表现得如此惊恐吗?”元光浩说着便往彤史女官的尸体上瞟了一眼,疑惑道:“女官的脸上并没有那样的表情呢!” “魏海之所以会出现那样的表情,是因为见到了传说中的那只鬼。”叶痕接过话,“所以他先是被强酸腐蚀,紧接着吸入了毒气,然后再被那只鬼吓到,故而必死无疑。” 第一百四十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简直太匪夷所思了!”元光浩表示不敢置信,“怎么会有人如此布局只为杀一个宦官和彤史女官?” “这个问题暂且不知。”百里长歌道:“但我们目前能肯定的是,魏海和这位彤史女官都死于同一人之手,而花颜之所以晕倒就是在听到魏海惊叫后推开门进去那短短的时间内吸入了朱砂燃烧后产生的有毒气体,幸而她吸入的量小,所以才不致死,仅是简单的晕倒而已。” “那我们是否可以从朱砂处入手?”元光浩问,“这种东西不常用,既然有人去取,内务府就一定有记录,我们只要查出来昨天究竟是哪个人去取过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本王已经让人去内务府查了。”叶痕应道:“眼下我们要做的便是弄清楚魏海和这彤史女官究竟有什么牵扯,为什么二人会惨遭同一个凶手所杀?” “元大人,你让人去查一查昨夜可有什么宫女太监路过这里,看到了什么。” 百里长歌觉得如果魏海是从青石板下那个入口进入排水道的话,那他首先得进入彤史女官的院子,这样一来应该会有目击证人见过他来到这里才对。 元光浩转过身吩咐皂吏们去盘查这附近宫殿的宫女太监。 百里长歌将叶痕拉到一旁,低声问他,“王爷,我有个大胆的假设。” “什么?”叶痕含笑问。 “你想啊,彤史女官负责记录皇帝与妃子们的起居状况,而魏海是皇帝的近身太监,他们二人之间唯一有联系的便是皇帝,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就是彤史女官在记录过程中发现了什么机密的事,然后皇帝便派遣魏俞来想将女官手里那份重要的信息取回?” “你别忘了,这中间还有第三个人,那个人就是凶手。”叶痕提醒道:“父皇要杀一个人何其容易,根本不需要如此布局。” “似乎有些道理。”百里长歌点点头,心中暗骂梁帝这个老东西,一边让人散播谣言说自己见到了鬼,一边又死咬着不说究竟见到了什么鬼。 两刻钟后,元光浩派遣出去的大理寺皂吏带着一个年迈的老宫女走进来,那宫女早已经满头白发,岁月在她脸上画下了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皱纹,双目中尽是一潭死气,似乎早已对这深宫的暗无天日彻底绝望。 百里长歌蹙了蹙眉。 “禀告晋王殿下和两位大人,这位老宫女说自己曾经见到魏海来找彤史女官。”其中一个皂吏声音清亮。 那老宫女一听到“晋王殿下”四个字,顿时情绪激动起来,猛地抬起头看向叶痕,浑浊的双眼倏地就红了,喃喃一句,“竟然……长这么大了。” 正当众人不明所以之时,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叩头,“奴婢见过晋王殿下。” “她为什么听到你的时候那么激动?”百里长歌用手肘拐了拐叶痕。 “我也不知道。”叶痕摇摇头,“兴许她有些神志不清。” “不,奴婢不是疯子。”那宫女耳力极好,听到了二人的谈话,立即解释道:“奴婢……奴婢只是太久没见到生人,一时间情绪有些失控而已。” 百里长歌听她说话的语气,的确不像个神志不清的人,便问,“你是否见到过皇上近身宦官魏海来找彤史女官?” “奴婢……见过。”老宫女垂着头,凌乱的白发随意耷拉在地上,那种长期生活在黑暗中带出来的死气与这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她似乎很怕光,只在刚才看了叶痕一眼就一直望着地板。 “那你可知他进来以后发生了什么事?”百里长歌又问。 “奴婢听到了争吵声。”老宫女如实回答,“似乎是魏公公要求彤史女官把某位妃子的记录拿出来查验,彤史女官不依,二人便争吵了起来。” 与叶痕对视一眼,百里长歌继续望着老宫女,“后来呢?” “后来的事,奴婢便不知道了。”老宫女声音略带沧桑,“奴婢只是个负责洒扫的宫女,不敢在大人们的院子外过多逗留。” “我的意思是,除了这二人之外,是否还有别的人来过这间院子?”百里长歌走过去蹲在她身边低声道:“这里都是晋王殿下的人,你不用害怕,尽管如实相告。” “不知。”老宫女摇摇头,枯槁的手上,突兀的青筋如同蜿蜒的小蛇,声音听起来有种怪异的嘶哑。 百里长歌眸光动了动。 如今虽已初夏,但老宫女似乎仍旧感觉冷,身子不住地颤抖。 百里长歌将自己的外衫脱下来披在她身上。 老宫女身子一僵,缓缓抬起头来,嘴角动了动,浑浊的眼眸早已盖去了原本该有的澄澈明净,半晌,她缓缓吐出三个字,“谢谢你。” 百里长歌没说话,只是浅浅一笑。 “元大人,将她带去雍和殿好生照料,若是皇上问起,就说这是我们最重要的证人。”叶痕冲元光浩吩咐。 老宫女一听到“皇帝”二字,赶紧拼命摇头,“奴婢只属于永宁巷,从未想过有一天要出去,求晋王殿下和两位大人成全。” 永宁巷,是这深宫中真真正正安宁的地方,能居住在永宁巷的,都是未曾调配去各宫伺候的宫女,有的人自入宫那一天起就一直在这里枯等,直到满头白发,岁月蹉跎。 “你不要怕。”百里长歌轻声安抚她,“我们正在查这个案子,到时候恐怕需要你作证。” “奴婢只懂得洒扫,并不知其他事。”老宫女将身上百里长歌的外衫脱下来还给她,颤颤巍巍站起身便往外面跑,跑到门口时突然驻足回首深深看了叶痕一眼,随后决绝地扭转头,一眨眼便不见了身影。 “凭感觉,她一定认识你。”老宫女走了以后,百里长歌的目光还停留在老宫女驻足的那个位置。 “可我并不认识她。”叶痕的视线也同样停留在那个位置,眼神有些恍惚,仿佛又听到了老宫女刚进来时说的那句话。 她说:竟然……长这么大了。 “你们皇家秘密可真够多的。”百里长歌收回目光,微微叹了一声。 “后宫向来是个是非之地。”叶痕喃喃道:“如你所说,有的人可能在这深宫中抱着一个秘密直到老死也无人问津。” “你说得对。”百里长歌点点头,“无论是失宠的妃嫔还是一辈子守在永宁巷的老宫女,她们脸上深浅不一的皱纹里都埋藏着怨气,时间一久,就成了阴暗之气,更甚至成了死气。”顿了顿,补充道:“所以相较于皇宫里包裹在锦衣玉食之下的阴暗腐朽,我还是比较向往纵情山水的恣意生活。” 叶痕深深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殿下,就这么让她回去吗?”元光浩急的团团转,好不容易找到一位证人就这么放了,不是等于白搭了吗? “算了吧元大人。”百里长歌拍拍他的肩,“有的秘密只适合反复咀嚼烂在肚子里,并不适合说出来。” 元光浩似懂非懂,但百里长歌都这么说了,他也只能跟着点点头。 “如今我们得到了一个很重要的线索。”百里长歌清透的声音将众人的思绪拉回来,她继续道:“魏海之所以会来彤史女官住处,是因为要查询某位妃子的侍寝记录,他为什么要查询呢?究竟有没有得到皇上的授意,这是个很大的疑点。” “我猜他是自己来的。”叶痕道:“父皇宠幸过哪个妃子,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所以他完全没有必要让魏海来查验彤史记录。” “你的意思是魏海可能是最近才知道那个足以让他被灭口的秘密但又不完全肯定,所以才趁着众人都在朝露殿进行宫宴来找彤史女官?”百里长歌问。 “对。”叶痕喃喃道:“故而我们要找的秘密应该就在彤史记录里。” 元光浩听得两眼迷糊,“殿下,大小姐,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关于手链和背后那个秘密的事,元光浩是完全不知情的。 百里长歌轻笑道:“我们在说这个案子很快就有眉目了。” 元光浩双眼一亮,“难道真如大小姐所说,只要找到魏公公要找的那份记录就能找出真相吗?” “也许是的。”百里长歌点点头。 元光浩悬了已久的心脏终于放下去,随即又皱了眉,“可那东西即便找到了也没用,我们是不能随意翻阅的。” “不能随意翻阅我们可以偷偷翻阅。”百里长歌眉梢一扬,对叶痕道:“看来这件事得麻烦你的那些隐卫了,大理寺的人不方便光明正大的去查彤史记录。” “嗯。”叶痕颔首,“等风弄从内务府回来我就让他安排人手去查。” 处理好彤史女官的尸体后,几人出了院子回到雍和殿。 风弄已经从内务府回来,“王爷,内务府的人说,宁贵妃最近犯有胸热之症,太医院给开的方子里就有朱砂这一味药。” “昨日就只有栖霞宫的人去取过朱砂吗?”叶痕问。 “是。” 与百里长歌对看一眼,叶痕似是恍然意识到了什么,“你现在赶紧调集人手去彤史阁将栖霞宫的彤史记录带回来。” 风弄很快便退了下去。 百里长歌动了动唇,终是开口问道:“你还是怀疑到她头上了。” “我也不想。”叶痕定了定神,敛眉掩去面上那一丝纠结,“宁贵妃自从十一年前诞下死婴事件过后,一向淡泊名利,不争不抢,不娇不媚,我也不相信她会做出这种事。” “或许是我们判断失误。”百里长歌安慰他,“毕竟之前秦黛的案子上我们就被对方迷惑了许久。” 叶痕没答话,静静坐在石凳上。 片刻的功夫,才刚出去雍和殿的风弄跑进来,面色很不好,“王爷,彤史阁失火了。” “什么?”百里长歌迅速站起身,一脸惊愕。 “幸亏彤史阁接近玄武池,宫人们已经灭了火,可是里面的彤史被烧毁了很多,救出来的寥寥无几,并没有栖霞宫的。”风弄面含歉意道:“是属下办事不利,请王爷降罪。” “跟你无关。”叶痕感慨道:“是背后那个人的动作太迅速了,他早就知道我们会去调查彤史,所以送了我们这样一份大礼。” “我想,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已经不需要看彤史了。”百里长歌忽然道:“我如今需要回武定侯府确定一件事便能揭开真相。” “我陪你去。”叶痕站起身。 “不用。”百里长歌摆摆手,“王爷你就留在宫中,如果我的预料没出错,眼下最危险的人就是王爷您,只要你不出宫,没有人敢在皇宫里直接对你下手,可若是你这个时候出宫,对方肯定早有埋伏,你和我一同出去很危险。” “你这是说的什么胡话?”叶痕皱眉看着她,“你让我一个人留在宫里你自己出宫,难道你就没有危险了吗?” “至少不会连累到王爷你。”百里长歌咬咬牙,嘴角扯出一抹笑,“你放心,希望我揭开真相的人是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我死的。” “那也不行!”叶痕拦在她面前怒斥道:“要么我陪你一起出宫,要么谁也别出去,要我做个懦夫留在宫里等你,你还不如一剑把我杀了。” “王爷,案子迫在眉睫,已经没有过多的时间纠缠了。”百里长歌紧抿着唇,“再晚一步,百里敬很可能会有危险,到时候我最后一缕线索就彻底断了,你也希望我早点将案子破出来的不是吗?我答应你,等查出所有的案子,我们就一起去皇上面前请旨赐婚可好?” “你今天说什么也没用!”叶痕死死看着她,“我绝对不允许你离开我的视线之外,我还是那句话,要么我陪你去,要么我们谁也别去。” “叶痕你别闹了!”百里长歌深深皱眉,“我不过是出宫回府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还得劳驾你这个王爷亲自护送?” “我乐意!”叶痕语气不变,“总之两种你选择一种。我陪你去还是谁也别去?” “第三种!”百里长歌说着,将方才偷偷抹了精油的手帕往叶痕鼻尖一挥,叶痕顿时有些头晕,扶着额头往后退了一步。 百里长歌趁机推开他往外走,还不忘回头交代风弄,“将王爷扶回房间休息,我去去就来。” “大小姐,属下如今可是您的隐卫。”风弄抿了抿唇。 “我不会有事的。”百里长歌面色凝重,“手链的秘密我已经解开了,下一个指定要死的人是王爷,可我现在还有最后一个线索没查到,必须立即回府,这个时候你更不能离开王爷,否则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本小姐将你挫骨扬灰!” 不等他反应,百里长歌身影一闪出了雍和殿,直接朝着宫门处走去。 梁帝让他们住在雍和殿事实上是变相的监禁,宫门是不能光明正大走出去了。 百里长歌坐在琉璃瓦片上沉思片刻,想着凭借自己的轻功,想要直接飞过宫墙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从气息来看,这两日宫中的隐卫似乎又增派了一倍多,她若是就这么飞过去,会不会被隐卫察觉到? “我带你飞过去。” 正当她冥思苦想别的方法时,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百里长歌身子一僵,转过头颤唇道:“叶痕……你,你不是昏倒了吗?” “就你那点小把戏,还放不倒我。”叶痕眉目含笑,“我说过,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犯险。” 天上的太阳太过炎烈,百里长歌坐在翠色琉璃瓦上抬手遮眼,从手指缝隙间看向叶痕。 他亮如清泉的眼眸里,笑意温润如春阳,日光懒散地打在月白锦袍上,增添了一身的华彩。 这样的叶痕,风姿清贵,让人很容易就想到恣意于蓬莱云烟中的仙人。 而他唇边的那一抹笑,从来都是她戒不掉的毒药,逃不掉,挣不脱,越陷越深。 心中的最后一丝坚持突然就崩塌决裂了。 百里长歌觉得,倘若自己站在叶痕那个角度,也必然是会不顾一切跟过来的。 “怎么没反应,莫不是傻了?”叶痕走过来与她并肩坐下。 “我只是在想,你眼光真差。”百里长歌道:“如此风姿卓绝,艳冠天下的人怎么就看上我这个脾气倔强不肯服软的人了呢?” “你见过性子比你更犟的女子吗?”叶痕问。 百里长歌摇摇头。 “你见过比你胆子更大的女子吗?” 百里长歌再摇头。 “你见过哪个女子整天抛头露面不顾名节与尸体打交道吗?” 百里长歌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摇头。 叶痕伸手揽住她的肩膀,附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如此特别,以至于这天下独一无二,我怎能不爱?” 百里长歌抿唇而笑,有些感动是无法用言语表达出来的,就如同此时此刻。 二人在房顶上坐了片刻,叶痕这才站起身将百里长歌拉起来,轻轻揽住她的纤腰足尖一点,只听耳边阵阵热风拂过。 叶痕的轻功很高,速度快得让人根本反应不过来,百里长歌只觉得耳边的风越来越疾。 “可以睁开眼睛了。” 她还如同置身虚空,他的声音已经传来,温润清浅。 百里长歌缓缓睁开眼一看,此处早已出了宫门几十丈远,她轻笑一声,任由叶痕牵着手往前走,中途雇了一辆马车直奔武定侯府,一路上风平浪静。 越是平静,百里长歌心中那股不安越是强烈,因为她知道,背后那个人是不会让她轻易揭开真相的,可是傅卿云至今下落不明,倘若她不揭开真相,云游僧人所代表的那些人很可能会撕票。 叶痕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焦躁,轻声安抚她,“你现在别多想,待会儿回到侯府先把一切问清楚再说。” 百里长歌靠在他肩膀上,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 半个时辰后,马车到了武定侯府,百里长歌迅速跳下来,一进门就听见李香兰的尖声哀嚎,百里长歌站在门房处问齐大叔,“这是怎么了?” “大小姐,侯爷被人绑架了。”齐大叔赶紧走出来,一脸惶恐。 “绑架?”百里长歌震惊之后问道:“对方可有留下什么话?” “那些人说,想要救侯爷就只能你一个人去城郊外的十里坡。” 百里长歌蹙眉看向叶痕。 叶痕眼皮跳了跳,摇头道:“你不能去,很危险。” “我不会去的。”百里长歌决绝道:“当初我险些葬身火海的时候都没人想要来救我,如今百里敬遇难,凭什么我就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救?更何况对方明显想要置我于死地让那个秘密永远埋藏,我若是遂了他的意,岂不是让之前的所有人都白白牺牲了?” “你这个不孝女!”李香兰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冲出来,指着百里长歌骂道:“亏得王爷生你养你这么多年,如今生死攸关,你竟然见死不救,你这行为与畜生有何区别?” “呵——”百里长歌冷笑一声,眸光里凉光森寒,直勾勾看向李香兰,“我是畜生,那你和百里若岚是什么?畜生不如还是比畜生还畜生?” “你简直放肆!”李香兰一听就恼了,娇媚的脸扭曲出非常难看的表情,昂首挺胸道:“你竟这样跟本夫人说话,看我不……”滑落扬起巴掌准备打百里长歌。 “娘——”百里若岚身着华丽的衣饰款款而来,声音轻柔妩媚,“大姐虽然不受宠,可到底还是这个家的嫡女,你万不可如此鲁莽冲撞了她,免得让晋王殿下笑话呢!” 李香兰闻言这才将手缩回去,轻声给叶痕行了礼。 自始至终,叶痕的目光都不曾看过这母女二人一眼,他关注的自然只有百里长歌,倘若这二人胆敢动她一根汗毛,他是不介意亲手杀人的。 百里长歌冷眼看着这对母女一唱一和,心说你们尽管嚣张吧!等我一揭开最后这个秘密,所有人都得陪葬! “王爷,我们先进去。”百里长歌转身对叶痕说了一声直接抬步往里面走去,她今日本来是想找百里敬的,但百里敬已经被抓了,能回答她问题的自然就只有二老爷百里勋。 “大姐,爹爹被人绑架了,你打算置之不理吗?”百里若岚看着百里长歌像个没事的人一般直接走进去,她皱了皱眉,高声提醒,“别忘了,你可是武定侯府嫡女,爹爹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也不会好过!” “我记得很清楚。”百里长歌头也不回与叶痕并肩走着,冷冷扔下一句话,“从来没有人把我当作嫡女看待过。” “是你自己没出息怪得了谁?”李香兰不忿道:“你要是有若岚一般风姿,侯爷他至于如此冷落你?” “多谢大夫人夸奖。”百里长歌冷笑,“我该庆幸我一点也不像你这个生得一副丑恶嘴脸的女儿,否则我会倒大霉的。” “你——”李香兰脸色气得铁青。 百里若岚赶紧劝慰她,“娘,眼下爹爹凶多吉少,绑匪又要求百里长歌一个人前去十里坡,你且忍忍暂时不要得罪她,等救回爹爹再处罚她也不迟。” 李香兰想想也对,抚了抚胸口顺了口气。 百里长歌直接进了二房的院子。 百里珊正坐在门边一脸愁容,见到百里长歌,她双目立即就燃上熊熊烈火,“百里长歌,你还来做什么?”眼尾瞥见百里长歌身边的叶痕,她赶紧福身行礼。 叶痕一句话也没说。 百里长歌也懒得理她,直接去了二老爷的房门前。 “百里长歌,你害的我爹和我娘都这样了还不够吗?”百里珊迅速追上二人,张开双臂挡住他们。 “让开!”百里长歌面无表情,语气暗沉。 “我不让!”百里珊说着,眼眶倏地红了,她强忍着眼泪不落下来,咬牙道:“先是三夫人和少卿,紧接着是我爹疯魔,如今连我娘都神志不清了,你这个扫把星究竟还要祸害多少人才肯罢手?” 叶痕本想开口,却被百里长歌一手拦住,她走上前,目光如同锐利的鹰隼,看向百里珊的森冷之意毫不掩饰,“我今天就是来结束这一切的,你若是再不让开,明天武定侯府还能不能安然存在就不一定了。” 百里珊显然被这句话震住,侯爷被绑架,绑匪要求百里长歌只身一人去城外十里坡交换这件事她是知道的,只不过没想到竟然这么严重关系到了武定侯府的生死存亡。 百里珊怔怔站在原地,任由叶痕和百里长歌去了爹娘的房间。 百里敬一如既往地坐在地上说着胡话,尤氏则时不时发出傻笑。 百里长歌蹲下身给二老爷把了脉后附在他耳侧低声道:“二叔,我知道你是装的,关于你们谁都不敢说出来的那个秘密,我已经猜到了一大半,现在请你告诉我,当年来侯府接驸马进宫看诊的人是不是皇帝身边的近侍太监魏海?” 百里勋目光闪躲,脸上肌肉跳了跳,随后拼命摇头,嘴里喃喃道:“我不知道,别来找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二叔,倘若你真的什么都不知,为何要给我留下‘田’和‘心’,你分明是希望我查出这一切终止灾难发生。”百里长歌皱眉,她不明白为什么到了这一步还是没有人敢去面对。 “我不知道……”百里勋的身子抖索得很厉害,一直重复这句话。 “你若是不知道的话,为什么要将二夫人故意弄疯?难道不是想保护她吗?”百里长歌挪步到百里勋跟前然后又蹲下身看着他,“二叔,你最近都没有出门,恐怕不知道外面已经成什么样了吧!凡是当年知道那件事的人全都已经被杀了,你知道那个人接下来要对付的人是谁吗?是我,那个人不希望我说出所有的真相,所以只能杀了我,绑架侯爷只是那些人的第一个行动,你若是再死守着这个秘密不放,我根本保证不了你们能活过今晚。” 百里勋霍然抬头,浑浊已久的目光在这一刻像寒冰炸裂破出水光,森然而决绝,“是,当年来接驸马的人就是魏海,驸马死的时候说了一句话——大梁的将来,女主天下。” 百里长歌偏头看向叶痕,问他,“你是不是也猜到了所谓的女主天下是指谁?” 叶痕闭了闭眼睛,缓缓道:“刚刚才知道的。” 虽然早已经猜到了,但百里长歌还是不可避免的心口一震,那是对于这个最终真相的接受无能而做出来的反应。 秦黛,秦文,驸马,魏海,彤史女官,五个人五种死法,全都以血祭“女主天下”。 百里长歌捂着胸口后退两步,嘴里喃喃道:“这个真相与我毫无关系,是叶天钰骗了我,我完全没有必要揭开。” 叶痕轻扣住她的手指,柔声道:“镇静一点。” “王爷,你说我该不该揭开真相?”百里长歌颤唇道:“我觉得与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不想冒险,可是傅卿云至今下落不明,我又想救他,我现在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话完她抱头蹲下身,面色纠结。 早已习惯了百里长歌的破案手法,叶痕这一路上经过重重思考,也在刚才二老爷出口的时候知晓了真相,他同样震撼,同样接受无能,可是真相不说出来,大梁的江山就真的要完了。 “长歌,你千万不能说出来啊!”百里勋两眼闪着泪花,“只要我们死守着秘密不说,那个人绝对不敢动手的。” “二叔,你这是自欺欺人。”百里长歌咬咬牙,“三夫人,秦黛,驸马以及魏海都死了,难道你觉得那个人还会放过我们?” “可是你一说出来武定侯府就完了!”百里勋央求道:“算二叔求你,不要去碰这件案子,当初给你留字条是我没有考虑好后果,可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有的东西并不是凭我们这点微薄之力就能控制并阻止的,长歌,放手吧!” “或许来不及了。”叶痕话音刚落,一支短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撕裂虚空呼啸而来,擦着二老爷的耳边飞过,直接定在柱子上,箭尖上盯着一张纸条,叶痕走过去打开,上面写着:要想救傅卿云,速速进宫揭秘! “长歌!”二老爷看到纸条时面如死灰,“一个傅卿云怎么比得上这偌大的府邸?你可得好好想清楚啊!” 由于叶痕的不断安抚,百里长歌的心逐渐平静下来,她缓缓站起身,安静道:“二叔不必担忧,我早就答应过侯爷会保下侯府的。” 百里勋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担忧道:“大哥被人绑架了,我听说对方要求你只身前往城郊外十里坡,你这是准备……” “进宫!”百里长歌扔给他两个字。 “你不管大哥了?”百里勋有些诧异。 “曾经叱咤沙场的大将若是连几个绑匪都奈何不了,那我看这个武定侯的头衔也该易主了!”百里长歌冷笑一声,“再说了,他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说罢头也不回直接走出了侯府。 叶痕走在她身侧,见她面色不好,轻声道:“你别想那么多,只要相信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护你周全就行。” 听到这句话,百里长歌莫名安心,冲他一笑点点头,二人再次坐上马车直接朝着皇城行去。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叶天钰一早就站在承天门外等候。 见到百里长歌下车时唇角弯了弯,再见到跟着出来的叶痕,叶天钰顿时脸色一僵。 百里长歌打算无视叶天钰直接进宫,可叶天钰却不打算放过她,伸出手强行将她拉到自己身边。 “长孙殿下,麻烦你自重!”百里长歌甩开他,面色阴沉道:“我们如今可什么都还不是。” “我知道你进宫做什么。”叶天钰对她的话恍若未闻,径自道:“今日这个场合,倘若我不来,谁也救不了你。” “皇长孙大可放心,本王自会护她周全。”叶痕这一次再也不避讳,直接伸出手与百里长歌十指相扣,大摇大摆地从宫门走进去。 叶天钰咬着牙,“十五皇叔,百里长歌可是我未婚妻,你确定要与自己的侄子抢吗?” “你也说了是未婚。”叶痕不以为然,“能赐婚自然就能退婚,更何况你们还未婚,谁也不耽误谁。” 今日本来天光晴好,万里无云,却没有任何生气,仿佛整个大地都死寂了一般。 叶天钰在听闻了叶痕那番话之后加快脚步走上前挡住二人,锐利的眼神盯着叶痕,一字一顿,“十五皇叔,我们叔侄从此……敌!” “如果你是为了长歌而说出这番话,那么本王很乐意与你为敌。”叶痕扬了扬眉梢,嘴角笑意温暖如春。 “百里长歌,你说!你是要遵从皇爷爷的圣旨嫁入东宫还是要冒死选择他?”叶天钰拽住百里长歌另外一只胳膊迫使她停下脚步。 “这个问题还用问吗?”百里长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只有一颗心,只装得下一个人,无论是这辈子,下辈子还是下下辈子,那个人都只会是叶痕。” “记住你今天的话,将来别后悔!”叶天钰饶有深意地看了叶痕一眼,冷笑一声,“十五皇叔,我拭目以待那一天的到来。”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叶痕面色淡淡。 叶天钰冷哼一声直接走了进去。 百里长歌嘀咕一声正准备抬步,后面传来拈花的声音,“丫头!” 百里长歌惊喜地回过头,没想到小师叔竟然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里入宫,虽然叶痕已经让她感到安心,但是有小师叔在场的话,她待会儿说话底气要足一点。 “嘟嘟是不是在安国公府?”百里长歌笑问。 “嗯。”拈花点点头,“我昨晚夜观星象,得知你今日有难,所以特意辞别安国公前来看看你。” “你个花和尚,哪里来这么多废话?”百里长歌低嗤一声,“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小师叔当然是希望你能好好的。”拈花淡淡一笑,笑容间有一丝凄凉转瞬即逝,百里长歌并未看见。 “小师叔,我现在赶着去救人,待会儿要是发生了什么情况,你可得帮我一下。”百里长歌想着趟了这趟混水她认栽,反正是为了救出傅卿云,但今日之后她再也不查案了,免得又牵扯到无止境的纠纷里。 叶痕听到百里长歌的话顿时脸色有些不好看,他压抑着声音,“百里长歌,你当我不存在吗?” “和尚的醋你也吃,还讲不讲理了?”百里长歌无语地看他一眼, “我管他是谁,靠你太近就是不行!”叶痕面色依旧没有好转。 “他可是我小师叔!”百里长歌不服气,这个醋坛子为什么就是容不得别的男人与她多说一句话? “那我还是叶天钰的十五皇叔呢!”叶痕回答得理直气壮。 “……”百里长歌彻底无语。 不多时,三人一前一后来到龙章宫。 梁帝早上才被百里长歌和叶痕气得大怒,此时又见二人拉着手进来,脸色更是黑如锅底,但瞥到旁边还站着道灵大师,只能勉强扯出一抹笑,问道:“景润,你二人前来所为何事?” “回皇上的话,微臣已经查清了魏公公的案子。”顿了顿,百里长歌又补充道:“以及另外一件足以轰动朝野的大案。” ------题外话------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明天揭秘所有案子真相,也是第一卷的最后一章,这段时间,有人一直坚持着陪衣衣走下来,也有很多人半途走掉,这六十万字,我不说自己写得多辛苦,但我敢拍着胸脯说,我用心写了,不喜欢悬疑的,觉得文风无聊的,不喜欢女主不开外挂而走掉的美人们,衣衣只能在这里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抱歉没能带给你喜欢的文。 衣衣几乎都是万更过来的,真的真的真的好希望看盗版的亲能转正,千字几分钱,每天万字也才几毛钱,你们用五分钟看完,而我上班要偷偷码字,晚上回来再继续写几个小时才能保证万更,看到很多人看盗版真的很痛心,连码字都没精神。 最后,马上就要开启第二卷了,后面这一卷基本就围绕女主失忆的原因而来,求支持!(* ̄3)(e ̄*) 第一百四十一章 揭秘最终真相(高潮) 拈花在进入龙章宫之前悄悄送给百里长歌五个字,突然说去看一位故友便与他们分道扬镳了,此时的大殿内,空气微凝,冷肃的气氛让人非常不自在。 “哦?”良久,梁帝才微微眯起眼,“百里推官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查出一切真相了吗?” 梁帝的语气,平静中带着一丝冷然,那是上位者长期俯视脚下臣民而练出来的气势,不怒自威。 “事实上,魏公公的案子,微臣还没有全部解开。”百里长歌坦然相告,而事实上本来也就这样,魏海的案子牵连到了最后那个秘密,她是因为先推出真相才敢揣测魏海的死因。 所以杀死魏海和彤史女官的那个凶手,她是还没有推出来的。 “那你来这里作甚?”梁帝的声音微沉了几分。 “但是微臣可以保证待会儿就让凶手现形。”百里长歌又道。 “百里推官,破案讲究证据,我看你如今半分把握也没有,还是先回去将一切查清楚再来向皇爷爷汇报吧,免得待会儿误判可是要承担后果的。”叶天钰最先进入龙章宫,正在梁帝下方坐着,大概是方才被叶痕完败怀恨在心,此时的眼神阴鸷得可怕,仿佛这句话是最后的警告。 百里长歌淡定道:“微臣的四弟百里少卿年仅十来岁便被人迫害致死,微臣今日是来告御状的。” 叶痕已经得了梁帝赐座,坐在叶天钰对面喝茶静静听着。 “这种事,你不是应该去京兆府吗?”梁帝颇有几分不耐。 “因为京兆府尹奈何不了那凶手。”百里长歌继续道:“这世上,能将那凶手绳之以法的只有陛下您。” 梁帝似乎来了兴趣,浓眉一挑,“那你倒是说说,你这御状怎么个告法?” “皇上!”百里长歌抬起头来,正色道:“并非臣危言耸听,只是我今日要说的东西关系到大梁的社稷安邦,倘若皇上认为臣可以在此凭我之言草草说出来,不仅你不会信,就连微臣也活着走不出这宫墙。” “那你想如何?”梁帝彻底收去面上的情绪。 百里长歌从衣袖里拿出那串手链高高举起。 这是陈岩替叶痕找乌龟做铜镜试验的时候顺便拿来的,此时的八个方块上,已经红了五个,颜色越发妖冶,却能让人不寒而栗。 “长孙殿下,这个东西是当初您亲自交到我手上的,你可还记得?”百里长歌似笑非笑地看着叶天钰。 叶天钰不置可否。 梁帝脸色微微变,“这不是天钰时常戴在手腕上的东西吗,怎么会在你手里?” “皇上此言当对着长孙殿下问。”百里长歌看向手链,“他告诉我,这个手链上八个方块系着八条命,每死一个,对应的方块就会变红,等八个都变红的时候,大梁江山危矣。” “一派胡言!”梁帝闻言大怒。 “长孙殿下,这些话你可曾说过?”百里长歌不理会梁帝的勃然大怒,目光直直看向叶天钰。 叶天钰也向她看过来,眸中似有沉沉雾霭,让人看不清。 沉吟良久,叶天钰才低声道:“启禀皇爷爷,孙儿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当初纳采时在明粹殿,母妃,宁贵妃和皇祖母都亲耳听见孙儿将这条手链交给百里长歌是寓意信任她一辈子,这东西能护我安然,乃吉祥之物,怎可能有如此荒唐的说法?还请皇爷爷明鉴。” “天钰说得不错。”梁帝沉声道:“当年云游僧人将手链赠予天钰的时候,朕也在场,并未曾听说过这种说法,如今你竟然当着朕的面出言污蔑,百里长歌,你该当何罪!” 尽管做足了准备,百里长歌还是万万没想到叶天钰会临阵倒戈。 她记得,他曾经是非常非常想让她破开这个案子的。 捏了捏拳头,百里长歌抿唇将手链紧紧攥在手里。 “儿臣可以作证百里推官手上的这条手链的确如她所说会在指定目标死亡之后自动变红。”叶痕放下茶盏,声音清幽。 “十五皇叔,你确定自己不是在偏袒这个女人?”叶天钰冷笑一声看向叶痕。 “有没有偏袒,是要用证据说话的。”叶痕淡淡道:“父皇不是急于知晓魏公公的死因吗?何不让百里推官一一说来,如此执着于一条手链并无法证明什么。” “也好。”梁帝终于松了口,示意百里长歌,“你继续说。” “皇上。”百里长歌再次正色道:“此案牵连甚广,虽然不适合三法司会审,但有几个关键的人必须到场。” 梁帝问,“哪几个?” “宁贵妃和皇后娘娘以及大理寺卿元光浩。” “薛章,立即去凤仪宫和栖霞宫将两位娘娘请来!”梁帝大手一挥,又吩咐了另外一位小太监去雍和殿将元光浩传来。 薛章立即带着一群太监宫女甩着拂尘退出去。 不多时,两位娘娘一前一后款款而来,叶天钰,叶痕迅速起身行礼,片刻之后,元光浩也跟着进来,行礼之后在百里长歌身旁站定。 一番折腾之后两位娘娘才各自落座。 “百里推官,现在你可以开始了吧?”梁帝目光微寒。 “所有的案子要从武定侯府百里少卿之死说起。”百里长歌道:“当时微臣才刚回京数日,与长孙殿下的大婚之礼进行到一半就被这件事给阻隔了。后来微臣参与调查这件案子,与元大人一起查出最终真相,杀死少卿的人竟然就是三夫人。” 众人脸色平静,毕竟这件事在当时轰动整个帝京,所有人都关注百里少卿的死,所以,在真相揭出来以后,人人都知道是三夫人亲手杀了少卿,但没人知道原因。 梁帝闻言默了默,随即问她,“所以呢?难道这件事还有内幕?” “的确是有内幕。”百里长歌应道:“后来微臣亲自去了滁州,在那里发现了很多东西。” “你且说来。” “微臣在滁州偶然遇到当年三老爷手底下的一个参将,他的家里竟然供奉着三老爷的灵位。”百里长歌目光转向叶痕,“这件事晋王殿下可以作证。” “是。”叶痕点头,“儿臣当初的确亲眼见到那家人的后院房间里供奉着三老爷的灵位。” “这世间不乏重情重义之人,如此做法是对威远将军的敬重,有何不妥?”皇后懒洋洋瞟了一眼百里长歌,只有宁贵妃自进来起就一直端端正正坐着,优雅地喝着茶,似乎不准备发言。 元光浩也一脸疑惑地看向百里长歌。 “如此做法甚妥。”叶痕接过话,“但那个灵位早在十三年前甚至更以前就开始供奉了,这不是很奇怪吗?” 梁帝脸色微变,“威远将军明明是十年前病逝,哪里会有人提前给自己的首领供奉灵位的?你二人莫不是看错了?” “没有错。”叶痕道:“滁州城西松花巷那一带的人都可以作证,十三年前,那参将大婚时,新妇翌日一早就去给灵位上香。” “便是如此,又能证明什么?”叶天钰扬眉,“难不成十五皇叔要告诉我们,十年前病逝的这位三老爷是假的?” “的确是假的。”百里长歌应声,“滁州刺史黎征开放祭坛圣火当日,有两个人被活活烧死在青铜鼎里,经过微臣数日调查,终于查清楚死因,同时也知道了三夫人的娘家在滁州,当时死在青铜鼎里的琴师秦黛就是三夫人的亲妹妹。” “那又如何?”皇后冷笑道:“仅凭这个你就能说明威远将军是假的?” “当然不是。”百里长歌道:“微臣在调查过程中发现秦黛以前在礼部教坊司做过琴姬,而早在秦黛出生之前,三夫人的亲爹偶然得以遇见宫里的人,早就将她卖给了那些人,所以,三夫人其实是从小就在宫里伺候主子的一位宫女,那么,请各位想一想,赫赫有名的威远将军为什么要娶一个宫女为正妻,而三夫人既然在宫里伺候,又是怎么出宫并嫁给威远将军的?” 众人陷入沉思。 宁贵妃和叶痕面上表情淡淡的,百里长歌想着,这两个人在这方面倒是有几分相似。 滁州的事,元光浩只是偶然听刑部的人说起过,并不太了解其中细节,故而当百里长歌说出这番话来的时候,他惊得睁大眼睛,满脸不敢置信。 “真相到底是什么?”梁帝想了半天,明显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催促百里长歌。 “在说出真相之前,微臣想与皇上交换几个条件。”百里长歌垂下头,这个时候再不提条件,那她就真的不能活着走出皇宫了。 “放肆!”皇后闻言大怒,“你竟敢在皇上面前提条件!” “微臣这是迫于无奈,毕竟此案牵扯了很多东西,微臣相信,若是我此时无动于衷,不为自己打算,那么待会儿在座的各位谁都不会让我活着出去。” “你且说说有何条件。”梁帝沉吟半晌,缓缓开口。 “第一,请皇上赦免武定侯府无罪。” 梁帝略微思索片刻,用低沉的嗓音道:“朕准了!” “第二,微臣自认为无论是品性还是其他各方面都配不上长孙殿下,故而,微臣想请旨退婚。” 叶天钰脸色大变,眼风如同锐利的刀,恨不能将百里长歌身上看出个窟窿来,他暗自咬牙,这个女人简直疯了,她难道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一旦皇爷爷允准退了婚,她身后便没有了东宫这层倚靠,那她待会儿还能以什么筹码赌她自己能活着走出去! “长歌,当着皇爷爷皇祖母的面,别开这种玩笑。”叶天钰从紫檀椅上站起来,尽量放柔声音。 百里长歌在心中冷笑,她宁愿自己从没认识过叶天钰。 皇后闻言自然大喜,立即看向旁边的梁帝,“皇上,臣妾也认为百里长歌并不是嫁入东宫的最佳人选,您看……” 梁帝没理她,幽沉的眸光看着百里长歌,“你的意思是要朕同时应允你两个条件吗?” 百里长歌毫不犹豫地点头,“是!” “鱼与熊掌你都想兼得。”梁帝冷笑一声,“若是朕只能应允其中一个呢?” “那么皇上心中想必已经打算好如何处置微臣了。”百里长歌面不改色,“微臣死则死矣,但那个秘密,那个关乎着大梁江山的真相将会永远随着微臣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你这是*裸的威胁!想让朕背上出尔反尔的笑话!”梁帝冷哼。 百里长歌声音清朗道:“陛下恕罪,微臣只想保住自己这一条薄命和武定侯府的安危,陛下英明,自然知晓在这个节骨眼上,江山与名声孰轻孰重。” “皇爷爷,长歌只是一时说的气话,您千万不能答应。”叶天钰见她心意已决,紧抿着唇瓣向梁帝求情。之前百里长歌回京的时候,他亲自去金光门迎接,弄了史无前例的阵仗,那些都是为了牢牢抓住武定侯府,但在刚才百里长歌提出退婚的那一刻,他感觉到胸口处一阵刺痛,仿佛即将失去生命中一项很重要的东西,他才明白,原来在这些日子的相处中,自己竟然已经离不开百里长歌了。 站在旁边的元光浩悄悄冲百里长歌竖起大拇指,虽然他知道她此举会引得龙颜大怒,但与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那种感觉他深有体会,所以,在百里长歌提出退婚的时候,他发自内心的为她高兴。 叶痕眸光流转看向百里长歌时,唇角弯出一抹笑意。 “皇爷爷!”叶天钰再次出声,“君无戏言,更何况孙儿与长歌的大婚已经在进行中了,何来退婚之理?” “天钰!”皇后皱了眉,压低声音道:“百里长歌的名声你又不是没听说过,让这样一个女子嫁入东宫才是丢皇家脸面,既然她有自知之明主动提出退婚,那便应了她又如何?给这样一个自小背着骂名长大的女人退婚,没人敢议论皇上的不是。” “皇祖母,孙儿是真心……” “好了,你们都不必说了。”梁帝打断皇后和叶天钰的对话,看向百里长歌,良久沉声道:“两个条件,朕都允了!” 百里长歌终于松了一口气。 叶天钰不甘心地咬着牙,却也无他法,只能坐回原位。 梁帝看了一直未发言的宁贵妃一眼,对百里长歌道:“朕已经应允了你的条件,这下,你可以继续说案子的事了吧?” 百里长歌点点头,继续说道:“刚才说到三夫人是自小入宫的宫女,那么她是如何出宫的呢?这里请注意时间都是在十一年前,这位假的威远将军回武定侯府,没多久就跟三夫人大婚。也就是说,三夫人那个时候才刚出宫没多久。那么现在我们来回忆一下十一年前发生了什么事,足以让三夫人名正言顺的出宫。” “十一年前,本王凯旋归来。”叶痕接过话,“父皇龙颜大悦,故而大赦天下放走了一批宫女。” “对,问题就在这里。”百里长歌颔首,“三夫人就是跟着当初那批出宫的宫女出来的,而她一出来就嫁给了威远将军,众位想想又是为何?” “除非假的这位威远将军一早就和三夫人串通好了,否则一个宫女怎么可能嫁入侯府?”元光浩揣测道。 “那么,这二人又是为什么要串通?”百里长歌含笑含着元光浩。 当初百里少卿的案子是元光浩亲自负责,他能想到的人自然第一个就是百里少卿。 果不其然,元光浩沉吟片刻之后突然道:“如果威远将军与宫女都是假的,那么百里少卿自然也就不是真正的侯府公子,我只能想到这里,至于更深层次的,暂时想不出。” “那就由微臣为你们解惑。”百里长歌轻笑一声继续道:“当初查出三夫人是杀死少卿的真凶后,她服毒自杀于祠堂,之后微臣去给她擦过身子,发现三夫人是个处子。” 这句话,不仅元光浩,就连梁帝和皇后都震得脸色大变。 唯有宁贵妃一人面色淡淡,看不出来在想些什么。 “这这这……”元光浩说话打结。 百里长歌提醒他,“这就足以诠释三夫人为什么对少卿下得去狠手。” “那孩子是谁?”梁帝最先反应过来,很快便抓住了重点。 “这是微臣在滁州查到的另外一件事。”百里长歌看向众人,“滁州有一个寡妇曾经因为家中银两短缺所以去当铺典当了一些东西,后来微臣和晋王殿下去查看过,确认那个东西出自于皇宫,而且除了皇后就只能贵妃佩戴,再经过一系列波折之后,那妇人对微臣说出实情,她言自己便是十一年前替宁贵妃接生的稳婆。” 梁帝紧皱眉头,“你是想说那个稳婆也是在朕大赦天下的时候混出宫的吗?” “这一点毋庸置疑。”百里长歌点头,“但关键之处在于她为什么要出宫。” “你快快说来!”皇后明显是个急性子,此时听百里长歌一说,焦躁不已。 “微臣斗胆请问陛下,当初太医为贵妃娘娘诊脉的时候,诊出了几个孩子?”百里长歌特意看了宁贵妃一眼,她依旧没有任何情绪,仿佛早就把百里长歌看成了空气。 “自然是一个。”皇后接过话,“当初太医诊脉的时候,本宫和皇上可是亲自在场看着的。” “可那个妇人告诉微臣,她在接生的时候看到了两个孩子,一个已经死了,另一个还活着。”百里长歌继续道:“如果微臣没有揣测错的话,活下来那个孩子被人送出了宫,送到武定侯府交到三夫人手中。” 这句话,又是一个晴天霹雳,将梁帝和皇后雷得外焦里嫩,二人连呼吸都停滞了几分,好久才缓过神来。 “阿蕊,她说的可是真的?”梁帝怔怔看着宁贵妃,连昵称都出来了。 “这件事,臣妾的确隐瞒了皇上。”宁贵妃脸上依旧淡然,“是因为臣妾受够了这深宫中的尔虞我诈阴谋算计,想让他平安长大才会将他送出去的。” 这番话,表面上看似是辩解的话,可从宁贵妃嘴里说出来,无论怎么听都不像是为她自己辩解,反而是用肯定的语气在陈述一件事。 梁帝面色稍稍缓和了些,似乎有些理解宁贵妃的做法,轻声道:“朕相信你。” 朕相信你! 这四个字从帝王的嘴里说出来,其中分量不言而喻。 果然,下一秒,皇后脸色就变了,她这些年从来都与宁贵妃和睦相处,但朝露殿宫宴,皇上竟然亲自扶着宁贵妃拂袖走人,将那么大一个烂摊子扔给她,叫她怎能不恼? 如今宁贵妃犯下弥天大错,皇上非但没有丝毫责备,反而说出“朕相信你”这四个字,让她如何不怒? 想到这里,皇后拍桌而起,“皇上,宁贵妃犯下此等瞒天过海欺君罔上的大罪,您难道着这么一句话揭过了吗?这种事若是传出去,以后再有妃子效仿,那臣妾还怎么打理这个后宫?”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梁帝蹙眉看着皇后,“阿蕊她只不过是将小皇子送出宫而已,又没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更何况如今小皇子都已经死了,对任何人都造不成威胁,皇后你与宁贵妃多年姐妹情深,应当了解她向来淡泊名利,不与别人争宠。这件事虽然朕也很讶异,但毕竟时隔多年,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 梁帝的这番话,让百里长歌惊骇了好久。看来坊间所言非虚,梁帝对宁贵妃的盛宠已经到了足可逆天的程度。 皇后本想反驳,但瞥见了皇帝眼里的冷光,她突然打了个寒颤,悻悻坐回身子。 “百里推官请继续说。”叶天钰摆摆手,示意百里长歌继续。 百里长歌轻轻颔首,“刚才说到百里少卿的真实身份是从皇宫里抱出去的孩子,这些事发生在十一年前。那么接下来我要说的事,还请皇上提前免罪,否则微臣不敢开口。” 都已经到这个份上了,梁帝自然不可能让她终止揭秘,于是大手一挥,“朕准了!” 百里长歌继续说:“这件事,要从十二年前永昌长公主府被灭开始说起。”提到永昌长公主,梁帝,皇后和元光浩脸色瞬间就变了,连周遭的空气都凝结了一层。 梁帝似有万顷怒意即将喷涌而出,但他紧抿着唇,深吸一口气压了回去沉声道:“继续说!” “其实当年的驸马陈亭并没有死,他乔装打扮过后以威远将军的身份混入了侯府,故而就出现了我们刚才所说的,滁州的灵位在十三四年前供奉,而威远将军十一年前还尚在人世。” 百里长歌说完,悄悄抬眸看了看众人的神色。 元光浩脸上的表情已经找不到言语来形容。 叶天钰是一早就知道这件事的,但此时此刻,他也跟着稍稍惊讶了一瞬,最镇定的莫过于宁贵妃和叶痕。 叶痕淡定是因为这些事他早知道,但宁贵妃的淡定却让百里长歌有些看不懂了,她甩甩头,决定先不去管这些,把真相揭开再说。 梁帝头上青筋暴跳,他尽力克制着情绪,目光掠向百里长歌,“然后呢!” 百里长歌垂首,“如此一来,我们便知道驸马和宫女文儿成了婚,婚后替宁贵妃养孩子,这样一件事,各位最先想到的是什么?” 元光浩不敢说话,他首先想到的是宁贵妃和驸马有私情,但这种话怎能随意乱说? 于是元光浩选择了闭嘴。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聪明人,听到百里长歌的发问,全都选择沉默。 “微臣曾经揣测过或许驸马和宁贵妃之间有过什么关系,更甚至于怀疑过那个孩子,但事实证明,微臣的想法是对的。”看了看梁帝即将掀桌的动作,百里长歌道:“皇上不必急着发怒,微臣现在就告诉你魏海是如何死的,也只有通过魏海的死微臣才能向你们说明一切。” 话完她看向叶痕,“晋王殿下,请你完成那个铜镜实验。” 叶痕扬了扬眉,吩咐人去雍和殿将之前准备好的东西拿过来。 不多时,内侍将一应用具取了来。叶痕将琉璃瓶内的水去掉,只留两只乌龟在里面,然后连同铜镜一起递给元光浩,吩咐道:“你拿着这个镜子出去站在强光处反射到乌龟身上直到它们尿出来。” 元光浩不明所以,接过琉璃瓶和镜子便去了外面。 叶痕从旁边灯罩里取出烛台点燃,让百里长歌拿着青竹在上面烤。 片刻的功夫,青竹上冒出水珠,叶痕取来一个小瓷瓶将水珠收集,紧接着将那辔头发放在火上燃烧收集灰与方才的青竹水珠放在一起,倒入蛤蟆油后等着元光浩的龟尿。 盏茶的功夫,元光浩终于将乌龟拿进来,小心翼翼地将龟尿倒进小瓷瓶,等瓷瓶里所有的东西融合了之后,叶痕取来毛笔往里面蘸了一下,往铜镜上面画。 梁帝压下怒意看着他们闹腾。 叶天钰微微皱眉。 皇后早已气得脸色铁青,却又不能发作。 不多时,叶痕已经画好,他又让元光浩将铜镜拿去外面暴晒。 百里长歌大概明白了叶痕的意思,想了想接着刚才的话说:“魏公公的验尸记录想必皇上已经过目,微臣就不多说了,微臣根据他衣服上的湿泥查出了魏公公死前曾去过彤史女官住处,并从一位老宫女口中得知魏海曾经要求彤史女官交出某位妃子的侍寝记录,彤史女官不应,二人便争吵了起来,在两人争吵期间,进来了第三个人,将魏海推下一早就准备好的排水道入口。” “魏海非常惧怕那个人,所以只能拼命在排水道里爬,直到找到另一个出口,当然,这个出口也是凶手提前设置好的,魏海出去以后,在映月宫的那张桌子上摆放着一面非常大的铜镜,铜镜里面有一个人,就是那个人影吓得魏海发出了惊叫,但是铜镜前面的蜡烛上燃烧了朱砂产生毒气,魏海惊恐之余再吸入毒气,必死无疑。” “你所说的铜镜在哪里?”梁帝问。 “被凶手毁了。”百里长歌答:“但微臣已经让人取了样本,皇上待会儿不妨看看,凶手用的是波斯那边传过来的蚀金水,此物能让金属在顷刻间化成一滩水,滴一滴在皮肤上,能立即腐蚀到骨头处,魏海公公右脚上的那个孔就是这么来的。” 说话间,元光浩拿着晒好的铜镜走进来,叶痕亲自取了滑石粉往上面磨,直到画像消失,再倒了醋在上面好一番摩擦,最后又用水银磨洗。 将铜镜竖起来时,铜镜底部果然显出了人影。 梁帝一见到这面铜镜,立即吓得浑身哆嗦,似是想到了不久之前自己见到的东西,他赶紧挥手,“把这东西拿开!” “皇上您当初见到的也是一面铜镜吧!”百里长歌大着胆子道:“若是微臣没有猜错的话,您见到的与魏海公公见到的是同一面铜镜,凶手便是用晋王殿下的方法将画像永远留在铜镜底部的,根据魏海公公的惊恐程度,微臣可以揣测出那面铜镜上的画像非常恐怖,而根据皇上的反应来看,再结合无名祠的修葺,微臣胆敢说铜镜上画的是永昌长公主的画像,因为铜镜过大,上面的人影与真实的人一样比例,所以乍一看上去就好像那个人站在眼前。” 宁贵妃难得的眼皮一跳。 “好端端的怎么又扯到永昌长公主身上去了?”皇后见梁帝脸色不好,赶紧道:“你就告诉本宫凶手到底是谁!” “不急。”百里长歌轻轻摇头,“微臣还查到了一件事,当年皇上曾经派遣魏海公公去武定侯府将驸马假扮的威远将军接进宫让太医看诊,可实际上驸马本来就没有病,然而从宫里回去以后,驸马倒真的生了一场大病,整日里不肯喝药,直到郁郁而终。” 难得的看见宁贵妃脸色微变,百里长歌问道:“通过这件事,微臣是否可以揣测驸马进宫见到了什么人或者遇到了什么事让他突然不想活了?” 众人没有说话。 百里长歌突然转了话题,“魏公公去查的侍寝记录竟然是栖霞宫的。” 这一次,皇后的脸色最先变,她紧皱眉头看了梁帝一眼又看了宁贵妃一眼,最后才瞥向百里长歌,“你到底想说什么?” “微臣想说什么,你们竟然还想不明白吗?”百里长歌反问。 “永昌姑姑家被灭府的时候,她已经怀了一个多月的身孕。”叶痕冷不丁插了一句看似毫无关系的话。 宁贵妃的脸色顷刻间就变了,一向古井不波的眼眸里露出凶狠的光。 叶痕无视她,闭了闭眼睛继续道:“驸马死前曾经说过一句话——大梁的将来,女主天下。” “所以,从这两件事里面,你们难道还猜不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吗?”百里长歌接过话,“十一年前宁贵妃生产当晚为什么会出现了两个孩子?又是什么使得驸马在一夕之间丧失了生的意志,他到底看到了谁?” 大殿内一片死寂,依旧没人说话,梁帝的面无情绪出乎百里长歌的意料。 唯有皇后和元光浩二人一脸迷茫。 已经猜出真相的叶天钰突然反应过来,他赶紧道:“皇爷爷,孙儿要向百里长歌求婚。” 梁帝皱眉,“刚刚才退了婚,你怎么又要求婚?” 叶天钰不等梁帝说完,迅速走到百里长歌跟前,抿唇道:“答应我的求婚,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你身后都还有东宫替你扛,否则……” “多谢长孙殿下。”百里长歌扯了扯嘴角,“我一个人扛得住。” “你——”叶天钰一噎,“我这是为你好!” 百里长歌斜睨他一眼,“收起你的那份好,我怕我没命享。” 百里长歌的固执显然超出了叶天钰的意料,他咬咬牙,拂袖转身坐回原位。 “十一年前,宁贵妃诞下死婴,当时皇上大怒,扬言要杀了所有的宫女太监,被宁贵妃拦下了,然而第二日一早,在栖霞宫的藕池里面捞出了一具女尸,魏俞曾经跟我说,那具女尸就好像一个没有脸的女鬼。”百里长歌直接无视这段小插曲,继续分析,“之后我查了很多关于当年的事,得知栖霞宫里确实是少了一个宫女。” “你不是说文儿已经出宫了吗?少了的那个宫女应该是文儿才对,怎么会多出一具女尸?”皇后勉强跟上了思路。 “问题就在这里。”百里长歌接过话,“因为当年发生了一件非常巧的事,驸马逃出来以后,长公主也跟着逃了出来,只不过驸马潜藏在武定侯府,而长公主……” 百里长歌压制住胸腔内的惊悚,转眸看向宁贵妃,颤抖着唇瓣,“将胎儿养到碰巧与宁贵妃同一天临盆的长公主剥下一张人皮,从此化身宠冠六宫的宁贵妃,而当年藕池里捞上来的女尸才是真真正正的宁贵妃宁蕊,死了的那个孩子是真正的皇子,百里少卿是驸马和长公主的孩子。” 宁贵妃就是永昌长公主! 皇后一听直接晕了过去。 元光浩没站稳,直接栽倒地上。 坐在皇后下首的宁贵妃闻言身子僵住,随即泛出冷光和杀意,“百里推官,你的这番推演很精彩,那么,证据呢?” “迄今为止,已经有三个人跟我提示过‘田’和‘心’。”百里长歌用叶痕的毛笔在纸上写出这两个字,继续道:“手链给我的提示是天香牡丹,起初我想不通,但晋王殿下曾经亲眼见过天香牡丹开花,他说,这种花会在最短时间内由一朵分离成一模一样的两朵,这个开花过程和本该是和‘思’拆分成‘田’与‘心’相对应的,可我怎么想都想不出来,直到知晓驸马死前说过那样一句话,以及对真相半知半解的魏海傻乎乎去查彤史记录的时候我才警醒过来。” “‘田’是长公主叶思里面的一半,‘心’是贵妃宁蕊里面的一半,他们把这两个字拆了又合,合了又拆,目的就是想告诉我如今的宁贵妃就是永昌长公主,而永昌长公主就是宁贵妃。” 瞥见宁贵妃阴毒的眼神,百里长歌继续壮着胆子道:“我在离开滁州之前,看守行宫的哑女在我手心写了五个字:小心宁贵妃。另外在朝露殿宫宴的时候,贵妃娘娘您一进来就吸引了道灵大师的注意,我当时不懂,但今天他也跟我说了五个字:小心宁贵妃。” “如果这些还不足以证明的话,我再说一件小事。嘟嘟在这宫中从来没有怕过任何人,却唯独惧怕贵妃你,你可知这是为何?”不等宁贵妃回答,百里长歌又道:“因为你不管怎么隐藏,骨子里的那份仇恨是无法掩埋的,小孩子的第六感最准,所以嘟嘟一早就察觉到了你掩藏住的那部分杀气。” 大殿内,死一般的沉寂,谁也说不出话来。 “放肆!”宁贵妃突然站起来,绝美的面容因为极度愤怒而扭曲,眼眸中寒气森然。 片刻之后,她走到殿中央朝梁帝缓缓下跪,“请皇上明察,百里长歌此言分明就是污蔑,这么大的罪责,臣妾担负不起。” 梁帝一句话没说,保持着刚才那份怪异的冷静。 良久之后,他突然重重拍桌,怒指百里长歌冲外面大喊,“来人呐!给我把这个罪大恶极的女人抓起来!” 御林军们闻声鱼贯而入。 叶痕缓缓起身站到百里长歌身旁,看向梁帝,“父皇,您刚才可是对她免罪了的。” “可是这番言论是正常人该说的吗?”梁帝怒不可遏,“你听听她都说了些什么,永昌可是朕的亲妹妹啊,能说出如此荒谬的言论,百里长歌罪当处死!” 百里长歌恍若未闻,她拿出那串手链在宁贵妃跟前晃了晃,冷笑道:“长公主,你回来以后,大概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一心想要夺江山女主天下,但你似乎忘了,你这位皇兄从小是在尔虞我诈的深宫中长大的,宁贵妃难产过后性情大变,你以为这件事他就没有怀疑过吗?” 永昌身子一颤,转眸看向她,“你想说什么?” 百里长歌反问,“这串手链八个方块,系着八个人八条命,等所有方块都变红的时候,大梁江山危矣。这句话是当初皇长孙告诉我的,可如今才红了五个方块,事情就已经真相大白,你可知这是为何?” 见永昌不说话,百里长歌转眸看着梁帝,咬牙道:“因为你这位皇兄早就知道了真相,他从头到尾都知道你是永昌,所以才命人制造了这样一串手链假装出第三方势力来与你抗衡,你原本想杀的人就只有五个,然而皇上弄的这串手链里有八个人,你觉得剩下的三个人会是谁?” 永昌早就被百里长歌刺破的这个真相惊得瘫倒在地上,她本就极聪明,此时听到百里长歌发问,震惊过后喃喃道:“剩下的三个人是你,我和景润。”话完目光一狠,直直看向梁帝,“他早就设计好要借助你的手揭开所有真相,找个光明正大的理由除掉我,然后再将知情的你和景润一网打尽。果真好计谋!” 百里长歌心底发寒,目光淬了毒一样盯着叶天钰,冷笑道:“长孙殿下也真是好筹谋,难怪你总说这件案子你不敢碰,背后的人也不敢碰,实际上你们不是不敢碰,而是找不到光明正大地理由铲除永昌。” 叶天钰也被百里长歌刺破的真相震慑住,他看见她眼里绝望到空洞的眼神,心中犹如被万虫啃咬,他突然起身走到百里长歌身边,小心翼翼地说道:“长歌,你相信我,这件事我毫不知情。” “你给我滚!”百里长歌平静地看着他,“你说过这件案子与我自己有关,所以我才会不顾一切去查,却没想到这一切只是你和皇帝为了报复永昌的一个圈套,叶天钰,我和你,永生永世,敌!” “不!”叶天钰满脸痛苦,“长歌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是真心喜欢你,真心想娶你为妻的,我怎么可能会置你于死地?” “哈哈哈哈!”几人正在争论间,梁帝突然仰天大笑,随后望着下面的几人,“就凭你们也想乱了朕的天下?朕在世一日,你们就只能是皇子皇孙,朕若是永生,你们就永远跪于朕脚下,想篡位?你们一个个还嫩了点!” 御林军早已将百里长歌,叶痕,永昌,元光浩和叶天钰团团围住。 “怎么回事?”百里长歌不解,疑惑地看向叶痕。 “父皇应该在不久之前就开始服食丹药以求长生了。”叶痕看着梁帝癫狂的模样,低声道:“原来他并没有打算将皇位传给任何人。” “是么?”永昌从地上爬起来冷笑一声,“我看他能狂多久!” 叶痕眸光动了动,“姑姑,莫不是你在丹药里动了手脚?” 永昌没说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身旁一个御林军手里夺过长剑,足尖轻点身影一闪直接朝着梁帝刺去,嘴里大喊,“叶南弦,你杀我全家,我要你血债血偿!” 话音刚落,只听嗤啦一声利剑刺破衣服,刺穿骨肉的声音传出,竟是突然醒来的皇后替梁帝挡了这一剑。 皇后胸口鲜血直冒,脸色顷刻间就苍白下来,她翕动着嘴唇,却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她背靠着梁帝瘫坐在地上,艰难地想转头看梁帝最后一眼,但梁帝对于她的死似乎没有多大感触,坐在龙椅上一动不动,看见皇后想转头,他索性伸出脚,狠狠一脚踹在皇后的后背上。 “噗——”一大口血雾喷出,皇后闭上眼睛完全没了知觉倒在地上。 “皇祖母——” 在场的人,只有叶天钰最伤心,他和百里长歌他们一样被御林军团团包围住,亲眼看着皇后被杀而无能为力。 梁帝那一脚踹出的瞬间,叶天钰跪在地上大声呼喊,“皇爷爷,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将死之人,还废什么话?”梁帝不屑地冷哼一声。 叶天钰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皇爷爷,你竟然连我也要杀!” “知道了今日之事的人,全都要死。”梁帝颇为遗憾地看着叶天钰,“只是可惜了你这么个听话的皇孙,不过没关系,朕本来就没打算把皇位传给任何人,死了一个你对朕来说也没多少损失。” “皇爷爷,你疯了!”叶天钰满脸惊骇,他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梁帝疲累的闭了闭眼睛,对御林军摆摆手,“这五个人合谋杀了皇后,押下去,择日处斩,哦不,即刻处斩,朕要亲自监斩!” “我看谁敢动!”刺杀梁帝没得逞的永昌突然拿出一个锦袱缓缓打开,众人一看,竟然是传国玉玺。 “见传国玉玺如见皇帝,如今玉玺在我手上,你们还不速速放下兵器!”永昌靠墙,从皇后胸腔中拔出来的长剑还滴着血珠子,她对着那一众御林军大喊。 御林军们面面相觑,看了一眼梁帝又看了一眼永昌,终是将长剑扔到地上。 “给我退出去!”永昌再度怒吼。 御林军们一步步往后退,直到彻底出了龙章宫。 梁帝正在得意之际,突然见到御林军全部退了下去,他身子晃了晃,怒目看着永昌,“你想做什么?” “想要你死!”永昌咬牙切齿,带血的剑尖指着梁帝,“叶南弦,你知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十二年,每夜同床共枕的时候你可知道我有多想趁你睡着一刀结束了你?” 说时迟那时快,永昌将玉玺往叶痕那边一扔,嘴里道:“景润,帮姑姑接住它。”话落再度刺向梁帝。 梁帝早就料到她会出招,身子一偏。 多年不握剑的永昌手法有些生疏,这一剑毫无疑问刺偏了。 梁帝顺手从墙上取出他用来防身的短剑,顿时寒光一闪,众人还来不及反应,永昌已经倒在地上,痛苦的神色一闪而逝,永昌偏头看着叶痕,微笑道:“景润,答应姑姑,好好活下去。” 叶天钰正准备冲上去,百里长歌快速点了他的穴道,一个飞身上去重重踹了梁帝一脚后封锁住他的穴道,将他拖到一边。 “姑姑——”叶痕跪在地上抱着永昌的身子,眼眸中水光晶亮。 “景润……”永昌带血的手抚上叶痕的面容,她勉强扯出一丝笑,“梁帝服食的丹药里有大量朱砂,他活不了多久的,为了帮你们摆脱弑君嫌疑,我已经请了一个人前来,一切都会好的,你答应姑姑,将来做个好皇帝,不要像叶南弦一样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不放过可好?” “是景润不孝,没法替你们报仇,害得姑姑纡尊降贵……”叶痕闭了闭眼睛。 “景润……景润……”永昌勉强撑着眼皮一遍一遍地唤他的名字。 “姑姑你说。”叶痕替她抹去嘴角的血迹。 “我就是想在闭上眼睛之前多叫即便你的名字。”永昌声音虚弱至极,“景润……景润……记住……姑姑的话。” 手腕一松,永昌抚着叶痕面容的那只手彻底垂了下去。 叶痕紧紧闭上眼睛,身子不住的颤抖起来。 “晋王殿下请节哀。”殿外突然传来一个沧桑的声音。 百里长歌眸光一抬,有些不敢置信,来的人竟然是那个白发宫女。 白发宫女走上前来跪地给叶痕行了礼之后站起身缓缓走向梁帝。 百里长歌看见她眼中流露出深入骨髓的浓重恨意,她盯着被点了昏睡穴的梁帝,转过身来对叶痕道:“殿下请放心,奴婢可以将他身上的一切戾气除去,等醒来以后,他也会忘了今日之事。” 话完看向叶天钰和元光浩,“他们俩也一样。” 叶天钰不能动弹,只能惊恐地睁大眼睛,但百里长歌不想理他。 元光浩自然知道今日这种事,即便是知道了一个边角都会被株连,听到白发宫女有让人忘却的办法,他顿时放下心来。 百里长歌担忧地看了看房顶。 白发宫女明白了她的意思,扯了扯嘴角安慰道:“姑娘请放心,奴婢已经在龙章宫周围设了结界,今日的事,除了里面的人,外面的人是永远不可能知道的。” 说罢她手心凝聚内力,百里长歌只见一阵冰蓝色的光晕覆上梁帝的额头,不多时,那团冰蓝色彻底融入梁帝的脑袋。 梁帝彻底沉睡过去。 白发宫女又替叶天钰和元光浩用了同样的办法,那二人也沉睡了过去。 叶痕抱着永昌的尸体出龙章宫时已经月上中天,清冷的月光如雪,冷冷的洒在九州之上,照亮了大梁江山的凄清之色,远处皇家寺庙里传出一阵阵钟鸣之声,仿佛也在告慰远去的亡灵。 ——卷一完—— ------题外话------ 嗷呜,卷一终于完结了,接下来的一卷基本上与查案无关了,亲们一直想知道女主是如何失忆的,第二卷开始慢慢交代。 长歌丢失的记忆去了哪儿,阿瑾又是谁?为什么所有人都瞒她?数年前长歌与叶痕之间发生过什么,两人为何分开?白发宫女的真实身份,语真族的秘密,西宫良人等的人。 嗷呜,还有一堆伏笔呢,想知道咩?想知道咩?那就追文吧! 第一章 皇后殡天,进宫哭灵 …… …… 初夏的风,带着几分春的眷恋气息,柔似薄纱,拂过小楼,绿了远远近近的山峦。 那是百里长歌第一次跟着师父去义庄进行验尸实践。 看守义庄的杨伯与师父熟识,坐在门口给小火炉添着新柴,火上煮着甜瓜粥。 “唉……”杨伯一边添柴一边叹气,“刚才又送来一具尸体,看那衣饰应当是位富家公子,这些人呐,整日里花天酒地,不知自重,等真正丧了命,还得我这把老骨头每日给他上三炷香烧几张纸钱。” “你这老东西,死者的亲人都还没发话,你倒是抱怨起来了。”师父在旁边调侃他。 百里长歌偷偷溜了进去。 之前一直是听师父讲验尸的方法和步骤,但直接来义庄接触尸体还是头一次,这对于她来说,简直就是次惊险又刺激的尝试。 她蹑手蹑脚走到棺木边,掀开第一具,里面躺着的是个被淹死的妇人。 将检查到的症状记录好以后,她又去掀第二具棺木,紧接着第三具第四具…… “搞定!”一直到第十六具,百里长歌都一一记录好了他们的死状,打了个响指正准备转身出来,眼尾突然瞥到墙角还有一具棺木。 义庄里的棺木是临时摆放尸体用的,所以全都没有刷漆,但墙角那一具刷了很厚的黑漆,且从崭新程度来看,应当是停放在这里没多久。 百里长歌想到刚才杨伯说有一具尸体不久前才送来,她一时好奇便走过去鼓足勇气掀开棺木乍一看。 …… …… “啊——” 百里长歌从睡梦中惊醒,耳边传来嘟嘟小声地叫唤。 “麻麻你怎么了?”嘟嘟眉头紧锁,笨拙地从铜盆里将巾布拧干递给百里长歌,眨眨眼道:“麻麻擦汗!” 半晌没有缓过气来,百里长歌抚着胸口大口大口喘气。 “大小姐,您是不是做噩梦了?”秋怜走进来,手里捧着一套素服。 “我睡了多久?”百里长歌看了看天色,勉强定下神来。 “还未至卯时。”秋怜轻声道:“皇后丧祭仪程辰时开始,如今还有一个多时辰,大小姐您要不要再睡会儿?” “不了。”百里长歌掀开锦被下了床,扫了一眼一直站在旁边的嘟嘟,突然疑惑道:“小嘟嘟,你不是在安国公府吗?怎么一个人来了这儿?” “是安叔叔带我来的。”嘟嘟依旧保持着将巾布递给她的动作。 “安如寒?”百里长歌蹙了蹙眉,又问,“那你爹爹呢?” “他进宫了。”嘟嘟垂下头,“我早上看见爹爹的时候,他好像很难过的样子,我喊了好几次他都没有回答我,麻麻,爹爹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小傻瓜,你爹爹怎么可能不要你呢?”百里长歌蹲下身,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抚道:“你爹爹是有急事,兴许他没听见你的声音。” “那好吧!”嘟嘟委屈道。 “既然是安如寒送你来的,那道灵大师有没有跟你们一起来?”百里长歌突然问道。 “道灵大师是谁?”嘟嘟抬起头,一脸疑惑。 “就是那个光头。”百里长歌耐心的解释。 “他走了。”嘟嘟掀开袖子,将肉乎乎的小臂膀展现在百里长歌面前,手腕上带着一串佛珠,隐隐传来小叶紫檀的香气,“这个是光头叔叔送给我的。” “那他可有留下什么话?”百里长歌皱眉想着拈花从来行踪不定,谁知道他这一走,下一次见面将会是什么时候。 “没听懂。”嘟嘟摇头指了指外面,“安叔叔当时也在的,他肯定听懂了。” 百里长歌走到门边想出去问一问安如寒,却被秋怜唤住,“大小姐,您还没净面更衣梳头呢!” 百里长歌扫了自己一眼,仅穿着单薄的中衣,这样出去的确是不太像话,要是让叶痕知道她连外衣都没穿就直接去见别的男人,他肯定得被醋海淹死。 缩回手,百里长歌转回身子走到铜镜前坐下,任由秋怜在她头上捯饬。 皇后殡天,全民素服,今日的发髻仅用一支银白簪子松松挽起,相较于往日要简洁些,盏茶的功夫,已经全部穿戴好。 百里长歌推开门,安如寒正坐在扶风阁院子里的摇椅上哼着小曲,听到推门的声音,他眸光转过来懒懒一瞥,笑问:“睡够了?我还是头一次听见女人做噩梦叫那么大声,你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做梦都不得安心?” “你管得着么?”百里长歌撇撇嘴,一听这位的语气便知他是经常流连花丛的主。 “现在启程去皇宫还是再等会儿?”安如寒顺手从头顶摘下一朵花放在鼻尖轻嗅,这样一个动作配上他那张雌雄难辨的妖孽面容,端得是俯仰风流。 百里长歌微微怔然片刻迅速收回目光,清了清嗓子后问他,“拈花……哦不,道灵大师走的时候跟你说什么了?” “反正不是什么好话,你不听也罢。”安如寒随意应了句。 “不是好话也是话,你快说来!”百里长歌低嗤。 “啧……”安如寒好笑地摇摇头,“脾气这么火爆,一点儿也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也不知景润兄是哪只眼睛看上你的。” “两只都看上了怎么着?”百里长歌走过去一脚踹在逍遥椅上,安如寒猝不及防,猛地摔倒在地上,他捂着屁股爬起来,一脸无语地盯着百里长歌,“你这是求人的态度?” “不然你想怎么样?”百里长歌突然想起当初梁帝给叶痕赐婚的时候说过安家大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临阳帝都出了名的才女,再结合眼前这位容貌过关言行却招人恨的妖孽来看,怎么想都觉得那一定是谣言,狗屁的才女,这是个男人,难不成他还真会那些东西? “盯着我做什么?”再度爬上逍遥椅,安如寒翻了个白眼,“再看我就要报官了,本小姐……哦不,本公子的容貌可不是人人都能随意看的。” “送我看我还不看。”百里长歌啐了句,“这里没你啥事儿了,您赶紧回去打个鸡蛋壳把你的脸罩起来免得让人看了糟心。” 安如寒嘴角抽了抽,想着这个女人不仅脾气火爆,说话还句句不饶人,他不禁在心里为叶痕默哀了三秒钟。 回到房间,百里长歌让秋怜迅速去厨房准备了嘟嘟爱吃的点心零嘴,靖安坊去往皇城得半个多时辰,已经来不及用饭了,只能准备些吃的东西放在马车上给嘟嘟。 两盏茶的功夫,秋怜准备好一切。 百里长歌这才拉着嘟嘟的小手走出扶风阁。 “喂!你懂不懂礼貌的,我在这里等了你一早上,你要走了也不喊我一下!”在逍遥椅上睡着了的安如寒听到几人的动静,立即惊醒跟了上来,不满地瞪着百里长歌。 先将嘟嘟抱上马车,百里长歌回过身来看着安如寒,无奈道:“你懂不懂礼貌的,我有名有姓,不叫‘喂’。” “叫什么有那么重要么?”安如寒嘀咕一句,走上前来就要跟着百里长歌上马车。 “那边有你的马。”百里长歌指了指马车后面站着的马儿,“马车是我和嘟嘟坐的,你自己骑马。” “我这几日帮你们照看小世子,腰酸背痛,腿脚抽筋……”安如寒笑眯眯地看向百里长歌。 百里长歌阴恻恻一笑,眼神回应过去,“我看多半是装的,我来暴打一顿就好了。” “凶残的女人。”安如寒不屑地撇撇嘴,拖着慵懒的身子走到后面那匹马跟前,轻轻拍了拍马脸,指着百里长歌道:“马儿呀马儿,你可得乖乖的,别像你那凶残的主子一样不讨喜。” “你嘀咕什么呢?”百里长歌隐约听见了声音,蹙眉转过身来望着他。 安如寒眸光一动,“长歌大小姐,我可是听说你有一匹能日行数千里还通人性的宝马,不如借给我骑一骑怎么样?” “安大小姐,你究竟有没有搞清楚我们今天要去干嘛?”百里长歌很是无语。 “不就是皇后挂了,去给她哭丧么?”安如寒无所谓地耸耸肩,“这种事怎么能阻挡我对长歌大小姐那匹马的热情?” “你以为皇后殡天是儿戏?”百里长歌彻底无语,想着这个人十六年的大小姐究竟是如何当过来的。 “是不是儿戏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那匹马我今天骑定了!”安如寒抱手扬着眉梢,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你要是有本事驯服它就自己去骑。”百里长歌说完,再也不想理他,直接钻进了马车。 安如寒勾唇一笑,走过去跟管家福叔说明了情况。 片刻后,福叔过来问百里长歌,“大小姐,您真的要把玉龙马借给安公子吗?” 百里长歌犹豫了片刻,点点头,“玉龙早就认定了我这个主人,除了我,别人是无法驯服它的,安如寒要骑,你便牵出来给他便是,这个人,不到黄河心不死,待会儿从马背上摔下来长个记性,下次他就不敢了。” 福叔闻言迅速去了马厩,不多时便把通身雪白的玉龙牵了出来。 安如寒一看见玉龙,顿时两眼发亮,“竟然是天下罕见的玉龙马。”顿了顿,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嘀咕一声,“我怎么记得以前景润也有一匹来着,似乎好几年没见他骑过了呢!” “你说什么?”百里长歌隐约听见了叶痕的名字,便掀开帘子问道。 安如寒偏过头来,“我说景润兄曾经也有一匹玉龙马,等改天有时间,我们邀他去赛马,试试两匹玉龙马谁的脚程快。” 叶痕也有这样一匹马? 百里长歌仔细回想着她在晋王府的时候似乎从来没有见过呢,难道是因为叶痕从来没有牵出来,所以她不知道? “麻麻,为什么要穿这种衣服?”嘟嘟拉了拉百里长歌的袖子指着她身上的素服问。 “因为我们要去见你皇祖母。”百里长歌不知道该怎么跟嘟嘟解释,只能这样说。 根据平日里嘟嘟的表现来看,他是很喜欢梁帝也喜欢皇后的,在他心里,从来只把那二人当成亲切的爷爷奶奶,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儿,嘟嘟这小子还什么都不知道,万一待会儿他知道了皇后已经死了,会不会哭得很伤心? 百里长歌思及此,便有一种将嘟嘟留下来的念头。 但转念一想,嘟嘟是皇孙,按照礼制待会儿到了灵堂是要去看皇后最后一眼的。 无奈地抿了抿唇,百里长歌亲自拿起一块点心喂嘟嘟,柔声道:“你趁现在多吃点,待会儿到了皇宫就不能吃东西了。” “皇爷爷说只要我饿了,他就让御膳房给我做很多很多好吃的。”嘟嘟咬了一口她手里的点心,声音含糊不清。 百里长歌鼻尖一酸,再次摸摸他的头没说话。 “大小姐,启程吧!”安如寒一个翻身上了马,对着前面大喊。 “秋怜,我们走吧!”百里长歌对着外面赶车的秋怜吩咐。 秋怜挥动马鞭,几人一前一后朝着皇宫方向行去。 刚开始的时候,玉龙温顺地走着,安如寒满意地拍拍它的背,走到马车旁边对着里面挑眉道:“英雄配宝马,说的就是我,瞧见了没,就算是天下难得的玉龙,被你说得凶残无比的宝马在我胯下一样安安稳稳地……”后面半句话还没说完,玉龙突然高声嘶鸣,撒开四蹄就往前面拼了命的跑。 所到之处,惊雀与鸟蛋齐飞,白绸共宝马一色。 行人纷纷退让,场面混乱不堪。 原本压抑沉重的国丧日,却堪堪被安如寒弄出动静来。 眼见着玉龙就要朝着皇城方向冲去,百里长歌大惊,掀开帘子交代秋怜,“保护好小世子!” 说罢足尖一点,飞身上房顶,飞跃了好几座大宅才勉强跟上玉龙的速度。 狠狠咬牙,迅速飞身到玉龙正上方准确落于安如寒身后从他手里夺过缰绳才把即将冲入承天门的玉龙控制下来。 “我就说你驯服不了它你还偏不信。”百里长歌翻身下马低嗤一句,“如今可是国丧,你这样肆无忌惮地骑着飞马在大街上跑,就不怕皇室隐卫禀报给梁帝?到时候牵连到安国公府,有你好受的!” “切——吓唬我。”安如寒不以为然,“皇上如今只怕是沉浸在皇后薨逝的悲痛中无法自拔,他才不会来管这些事。” “沉浸在皇后薨逝的悲痛中?”百里长歌好笑地看着他,“你该不会觉得我们伟大的皇帝陛下真的与皇后伉俪情深,恩爱无俦吧?” 安如寒正色道:“昨晚皇城内丧钟敲响时,所有大臣都连夜进宫了,我听我爹说皇上整个人都憔悴了,双眼赤红,坐在龙椅上一言不发。若不是因为贵妃与皇后的死,他如何会做出这般表情?” 百里长歌记得,昨夜最后的时刻,那个白发宫女前来施展了诡异的术法让梁帝和叶天钰以及元光浩忘了龙章宫内发生的事。 当时的情形,百里长歌觉得不可思议至极。 这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秘术能让一个人顷刻之间就忘了发生过的事? 想到这里,百里长歌开口小心翼翼地问安如寒,“那……宁贵妃按什么礼下葬?” 安如寒目光古怪地看了百里长歌一眼,“人家是后宫绝无仅有的一位贵妃,自然是按照贵妃礼厚葬,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那就好。”百里长歌松了一口气,看来梁帝真的彻底忘了昨日发生过的事,否则若是按照当时的那个情形来看,他不把永昌鞭尸就算是厚待了,哪里可能让她以贵妃礼厚葬。 “不过这事儿也挺凑巧的,怎么一夜之间皇后和贵妃就暴毙身亡了呢?”安如寒摸着下巴一脸不解。 暴毙身亡? 百里长歌一愣,琢磨着那个白发宫女使用的究竟是什么秘术,竟然这么厉害连永昌和皇后的死因都能瞒过去。 不过这样也好,就让昨天发生的事永远掩埋,这个王朝才能按照原来的轨道继续运行,否则天下必定大乱。 这是她不愿看到的,也是叶痕不愿看到的。 “看见这一幕,你开不开心?”安如寒突然指着承天门上的白绸问她,“皇后和贵妃死了,你和皇长孙的婚约也成功解除了,以后如何都是你的自由,我想,你应该等这一天很久了吧!” “我等的只是梁帝再下一道圣旨解除婚约。”百里长歌纠正他,“我从没想过要皇后和贵妃死,这种话我劝你不要乱说,否则传出去你我都将难逃罪责。” “你敢说皇后和贵妃的死跟你半分关系都没有吗?”安如寒挑眉看向她。 “安大小姐,说话可得拿出证据!”百里长歌瞪他一眼。 安如寒一听立即黑脸,“什么大小姐,请叫我安公子,我是男人,男人!” “嗯……听到了。”百里长歌点点头,“一个做了十六年女人的男人。” “要不是道灵那个老和尚说我命中有大劫只能以女儿之身养大,你以为我愿意委屈自己?”安如寒咬牙切齿,恨不得现在就冲到道灵面前踹他两脚。 百里长歌深深看了他一眼,问:“那你今日恢复了男装,意思是大劫过去了?” “还没有。”安如寒没好气地扔出三个字。 “大劫没过你就敢出来招摇撞骗,小心飞来横祸啊!”百里长歌提醒道。 “你还好意思说?”安如寒再度黑脸瞪着百里长歌,“那天在朝露殿上若不是为了救你挺身而出,我会弄成现在这副鬼样子?” “那你的意思是,让你恢复正常男人的生活怪我咯?”百里长歌用手指指着自己。 “去去去——”安如寒翘了翘鼻子,“反正这一切都是你的错,你要对我负责。” “什么?”百里长歌瞠目结舌。 “我说你要对我负责。”安如寒大声重复一遍,“最起码你得帮我渡劫,否则我就是死了也要夜夜扰你清梦,搅得你不得安宁。” “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让你连死了也惦记着?”百里长歌翻了翻眼皮,“再说了,谁知道你那大劫是什么鬼,万一要上刀山下火海,我岂不是亏大发了!” “为你的救命恩人上刀山下火海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安如寒回答得理直气壮,“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可是救了你的命。” “等等……”百里长歌打断他,“你什么时候成了我的救命恩人了?” 安如寒掰着手指头算账,“如果那天晚上我不出面承认自己是男儿身无法与晋王成婚,借助这件事来分散皇上的注意力,那么你和皇长孙肯定早已经定下大婚日子,而你又不喜欢皇长孙,不想嫁给他,所以我估摸着以你这犟驴脾气,大婚以后肯定得一哭二闹三上吊,最后凄惨而死。所以算下来,我出面承认自己的男儿身就是救了你一命。” “你这是什么神逻辑?”百里长歌皱眉。 “我就问你,你想不想嫁给叶天钰?”安如寒眉梢一扬,细长的眼眸分外好看。 “不想嫁。”百里长歌甩给他三个字。 “那不就结了。”安如寒一拍手,“我就是你的救命恩人,从今以后,你有好吃的好玩的要第一个想到我,否则我渡不了劫直接挂了,晚上还来找你。” “合着你口口声声说的让我帮忙渡劫就是请你吃好吃的玩好玩的?”百里长歌问。 “当然不是。”安如寒挑挑眉,“我指的是,你得将我看得比你自己的生命还重要,时时看护着我,不让我发生任何意外,否则……” “你是道灵请来的逗比吧?”百里长歌面无表情看着他,想着自己怎么就招惹了这么个无赖! “对了,提起那和尚,我倒想起一件事,我自小就拜他为师,虽然你比我年长些,但若是论起辈分来,你得尊我一声大师兄……喂喂喂,小师妹,你怎么这么没有礼貌不听人家把话说完就走?”安如寒无语地看着百里长歌的背影,提醒一句,“小世子的马车还没有到,你不打算等他就直接进宫?” 百里长歌脚步一顿。 安如寒赶紧跳下马来到她身边,继续叨叨,“我说的是真的,道灵真是我师父,所以你就是我小师妹。” “我师父叫玄空。”百里长歌懒洋洋提醒道。 “道灵是你小师叔。”安如寒一本正经道:“也算你半个师傅,所以算来算去,你还是我小师妹。” 百里长歌彻底无语。 安如寒还想叨叨,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子安见过长歌小姐。” 子安……裴烬? 百里长歌回头,就见容颜清俊的裴烬一身素服,全身像裹了缕缕薄雾,语气中却又透出淡淡的温,淡淡的柔,分外好听。 至少相比较于安如寒聒噪的声音,百里长歌觉得裴烬的声音简直犹如天籁。 “裴公子客气。”百里长歌浅浅一笑,淡淡回应。 “你们俩认识?”安如寒看了裴烬一眼,又看了百里长歌一眼,突然了悟道:“我想起来了,你们俩当年不是……” “安公子,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裴烬立即出声打断他,“长歌小姐十年归府,我们算是重新认识。” 安如寒听完这句话仔细看了看裴烬的表情,唇角弯出一抹戏谑的笑,再看百里长一眼,没见她没有任何反应,他索性不再说话。 “你们还不进去吗?”裴烬扫了一眼四周,没见到有什么人,不禁疑惑道。 “在等晋王世子。”百里长歌道:“裴公子若是等不及,就先进去吧!” “没关系,我陪你们一起等好了。”裴烬笑笑。 “听说长歌小姐和长孙殿下的婚约解除了?”站了半晌,裴烬先出声问百里长歌。 “算是吧!”百里长歌点点头,并不打算多言。 “那我们……” “裴公子!”百里长歌打断他的话,“我们之间虽然有过父母之命,不过那个时候我还没出世,根本不知道我娘会那么荒唐玩指腹为婚,我要是知道的话,肯定会待在她肚子里一辈子不出来。” 见裴烬脸上露出些许讶异,百里长歌继续板着脸道:“再说了,你从前那么讨厌我,想尽办法让我在人前出丑,这些事儿我都忍了,十年前我被赶出府,不就已经划清了我们之间的界限了吗?那些陈年旧事,就别再拿出来说了。” “我讨厌你?”裴烬的注意力明显在这四个字上,他仿若含了轻薄雾气的眸子认真看着她,“为什么你会觉得我讨厌你?” 安如寒站在二人中间,听到裴烬这一句时眸光动了动,赶紧出声道:“可不是你讨厌我小师妹吗?否则她出府十年早已过了婚假年纪,你们广陵侯府为何什么动作也没有?” “安如寒,你……”裴烬还想说什么,安如寒将食指竖到唇边示意他噤声,顺便伸手捂住他的嘴。 不远处秋怜驾着马车缓缓朝这里来。 百里长歌懒得理会这二人,抬步走了过去。 “嘟嘟,该下车了。” 看见躺在座椅上睡得口水直流的嘟嘟,百里长歌忍不住轻笑一声后伸手晃了晃他的小胳膊。 “呔——哪个毛贼敢暗算小爷!”嘟嘟一个翻身从座椅上跳起来,双手握拳做好迎敌的准备,眼睛还没睁开,嘴角哈喇子还没流完。 “你这小子,怎么才这么一会的功夫就睡成猪样?”百里长歌皱眉,想着这小子一点也不优雅,一点也不像他爹。 “原来是麻麻啊!”听到声音,嘟嘟的眼睛才勉强掀开一条缝,身子一歪就倒在她怀里。 “小祖宗,你还睡啊?”百里长歌替他穿上鞋子抱着他下了马车,一脸哭笑不得的样子。 “安叔叔每天晚上都带我去爬墙,好累。”嘟嘟咕哝一句翻了个身继续睡。 “什么爬墙?”百里长歌看了不远处的安如寒一眼问嘟嘟,“他带你去爬哪家的墙?” “好像是红袖楼。”嘟嘟睡意减退了一些,伸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缓缓睁开眸。 “安如寒,你给我过来!”百里长歌怒气冲天,朝着宫门口大喊一句。 安如寒嘴角抽了抽,迈着优雅的步子走过来,斜睨她一眼,“我知道你挂念我,但今日是国丧,你有必要那么大声?” “你为什么带嘟嘟去红袖楼那种烟花之地?”百里长歌怒瞪着他。 “我这是带他去体察民情。”安如寒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小世子将来是要承袭王位的人,他必须从小就要学会……” “你知不知道他对胭脂水粉过敏?”百里长歌打断他。 “起初不知道,不过后来知道了。”安如寒耸耸肩,话完后退几步以方便随时溜走。 “难怪你这么久不把嘟嘟送回来,原来是在你府上过敏了。”百里长歌很是气愤。 “我这不是将他医治好送还回来了吗?”安如寒无辜道:“你不信的话可以检查检查,他全身上下就没少了一根寒毛。” “这些话你留着去跟王爷说。”百里长歌无视他,抱着嘟嘟往宫门口行去。 “别呀小师妹,你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安如寒赶紧跟上来。 “嘟嘟险些被你害死,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我救命恩人?”百里长歌怒斥。 “诶……你这句话好生奇怪。”安如寒挑了挑眉,“小世子是晋王和晋王妃所生,我险些害了他与你有什么关系?” 百里长歌一时语塞。 她低头看了怀里眨着大眼睛的嘟嘟一眼,想到那夜大火蔓延无双坊时自己的心急如焚和彷徨无措,咬了咬牙,她正色道:“我早就把嘟嘟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了。” “啥?”安如寒错愕地瞪大眼睛。 那边裴烬听到这句话,眸色黯了黯。 百里长歌没答话,抱着嘟嘟正准备进宫,里面突然冲出来一个人影直接跪倒在百里长歌面前,央求道:“长孙殿下病重,性命堪虞,请长歌小姐随属下去东宫为他看诊。” 百里长歌垂首一看,来的人正是离落。 第二章 安如寒男扮女装的真相 百里长歌眼神一冷,叶天钰病重跟她有什么关系? “请你回去转告长孙殿下……”一句话刚出,百里长歌立即住了嘴。 她突然想起来梁帝,叶天钰和元光浩早已忘了昨日发生过的事,那么,叶天钰岂不是忘了婚约已经解除? 最重要的是,梁帝也忘了! 百里长歌脸色越来越寒,连怀里的嘟嘟都被她吓得抖了抖身子,小心翼翼问道:“麻麻,你怎么了?” “不对!”百里长歌豁然转眸望着安如寒,“你怎么知道我跟长孙殿下的婚约已经解除了?”昨日在龙章宫,总的就那么几个人,最后的知情人除了白发宫女就是她和叶痕,安如寒究竟从何得知? “哦,我差点忘了告诉你。”安如寒突然反应过来,一拍脑门道:“今日一大早,薛公公就来武定侯府传旨,但是那个时候你睡得太死了,我就告诉薛公公说你不舒服无法下床接旨,最后是侯爷替你接了的。” “什么圣旨?”百里长歌问,“退婚圣旨吗?” “嗯。”安如寒点点头。 百里长歌疑惑起来,梁帝不是全都忘了吗?怎么偏偏记得退婚的事? 看来此事有些蹊跷。 离落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一动不动。 百里长歌懒得理他,偏开头就绕道欲往他身旁走过。 “长歌小姐……”离落再次唤住她,“长孙殿下自昨夜就一直吐血不止,梦中一直喊着你的名字,属下求您去东宫看一看他。” “皇宫里的太医都死了吗?”百里长歌的声音彻底冷下来,“我与长孙殿下的婚约已经解除,眼下跟他半分关系也没有,你来求我做什么,难不成我一去他就能起死回生了?” “长歌小姐,您怎么能这么说?”离落蹙眉,“好歹长孙殿下曾经也……” “你这人太没有眼力见了。”安如寒突然走过来低嗤一句,“你看看我小师妹手上抱的是谁?” 离落没有抬头,低声回应,“晋王世子。” “那你可知今日我们进宫又是为何?”安如寒再问。 “为皇后娘娘哭灵。”离落声音越发弱。 “说得好!”安如寒眉梢一扬,“那我再问你,是皇后娘娘的丧祭重要还是皇长孙的病情重要?” “这……”离落露出为难的神情。 “算了安如寒,别跟他废话。”百里长歌淡淡撇开眼,“待会儿时辰到了。”说罢抱着嘟嘟先行离开。 裴烬见她先走,立即抬步跟了上去。 那二人走后,安如寒才好笑地看着离落,“长孙殿下那古怪的病情早就天下皆知了,即便他只剩下一口气,到最后还是一样死不了的,今日在皇后娘娘的丧祭上玩这招,也太过老土了吧!” “安公子,我家长孙殿下并没有得罪你,你何苦出言讽刺?”离落咬牙。 “哎呀,你还敢抬杠?”安如寒俯身盯着他,“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百里长歌的大师兄,俗话说得好,师兄师妹,天生一对,咳咳……扯远了,我就是想告诉你,我家小师妹如今跟你家长孙殿下半分关系也没有,麻烦你回去告诉皇长孙,让他不要再纠缠我家小师妹,否则……哼哼!” 安如寒阴恻恻一笑,“他若是还不死心,我不介意让他尝尝道灵和尚的独门秘技。” 离落没有搭理他,抬眼看了看已经远走的百里长歌的背影,黯然起身直接回了东宫。 “长歌小姐,听那侍卫所说,长孙殿下似乎有些严重,你真的不去看看吗?”裴烬走在百里长歌旁边低声问。 百里长歌冷笑一声,“我虽为医者,但这世间的病人多了去了,总不能每一个我都要去关心负责吧!再说了,你又不是没看出来,叶天钰这分明就是故意的,我如何能中了他的圈套?” 裴烬低笑一声,“长歌小姐这直率爽朗的性子还是一点没变。” “你说什么?”百里长歌神色一动,直直看向裴烬,“你说我的性子还和当年一样?” “是啊,一点没变。”裴烬浅笑道。 “那你跟我说说,在你的记忆中,十年前的我是怎样一个人?”百里长歌立即来了兴趣,她对这件事疑惑好久了,明明记得裴烬对她不好,可是看到眼前这个裴烬的时候,又无法跟记忆中那个人联系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烬点点头,温声道:“我记得,十年前的你……” “长歌,怎么现在才来?” 还没到凤仪宫,前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打断了裴烬的话。 百里长歌抬头。 初夏的阳光刚刚升起,丝丝缕缕的金光点缀过他的睫羽,眨一眨便碎开万千华滟,他站在锦葵花圃旁边,轮廓清朗俊美如远山,素白孝服竟被他穿出红尘锦绣江山色。 那样长身玉立的绝美风姿,花落无痕般轻易就闯入人心底。 俗话说,情人眼里出西施。 百里长歌觉得,这一辈子,或者说从第一眼见到叶痕开始,这世上的其他任何人便再也入不了她的眼。 他是全天下最特别,最独一无二,最爱她也是她最爱的人。 “怎么了,是不是没休息够?”叶痕见她不说话,缓缓走过来将手背覆上她的额头,确定没什么事这才放下心来。 百里长歌看着他略显憔悴的面容,本想开口劝慰,但考虑到裴烬在场,她只得改口道:“皇后和贵妃的事虽然重要,但你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皇上还有那么多儿子呢,你别事事都一个人扛着。” “我知道。”叶痕轻轻点头,声音喑哑,“带嘟嘟进去见母后最后一眼,马上就要盖棺了。” “我能进去吗?”百里长歌指了指自己。 “能。”叶痕道:“让别人带进去我不放心。”话完偏头看向裴烬,“裴侍郎刚来,快去右顺门外和百官一起行奉慰礼吧!” 裴烬应了声,辞别百里长歌随着陆续而来的百官去往右顺门。 百里长歌看了叶痕一眼,在他的点头示意下拉着嘟嘟一起缓缓进入凤仪宫。 大殿之外搭设灵棚,中堂摆放灵位,大红棺木安置在灵位之后。 棺椁前面,以太子为首,所有皇子一字排开而跪,皇子之后是十六公主叶轻默以及几位已经出嫁的在京公主,最后才是后宫排的上号的妃嫔。 百里长歌随意扫了一眼垂首跪地的安王叶湛,即便是如此庄重严肃的气氛,依旧掩盖不了他周身的戾气。 收回目光,百里长歌低叹了一声,想着这应该是大梁有史以来最特殊的国丧了,因为后宫唯一的一位贵妃与皇后同一天殁,原本应该跪在亲生母亲灵前的叶湛不得不日夜为国母守孝,虽说如今躺在栖霞宫灵堂的是永昌,但叶湛毫不知情,在他心里,那就是他母亲,一个自从诞下死婴就看淡一切不争不抢的明智女人。 在永昌身份揭晓的那一刻,也是在永昌被梁帝一剑刺中心脏时她让叶痕以后做个好皇帝的那瞬间,百里长歌才彻底明白永昌这些年屈身于后宫并不止是要杀了梁帝,她还为叶痕的将来铺垫了一层高枕无忧的路。 虽然百里长歌不明白永昌这个姑姑为什么对叶痕这么好,但永昌在临死那一刻将一个小小的令牌交到叶痕手里那一幕,她是亲眼看见了的——永昌这十多年来,暗中培养了一股强大的势力,她在死前全部交给了叶痕。 而这,大概也就是叶湛会那么憎恨叶痕的原因。 在他看来,叶痕是养子,他自己才是亲生儿子,但宁贵妃却异常宠爱叶痕,即便从前的叶痕根本就不喜欢宁贵妃,也不太亲近她,她还是将最好的留给叶痕。 “皇祖母——” 百里长歌正在发呆,不妨嘟嘟已经脱离了她的手,小小的身子爬到棺椁边缘坐好,那阵势,似乎是要下去将躺在里面的皇后唤醒拉起来一样。 她大惊,却又不敢发出声音,只能皱眉瞪着嘟嘟,小声示意他,“快下来!” “皇祖母好像很难受的样子。”嘟嘟噘着小嘴,还是坐在棺椁边缘上不打算下来。 二人这一番动静立即引得前面的皇子公主后妃们纷纷抬头,当看见趴坐在棺椁上的嘟嘟,人人都惊得瞪大眼睛,气都不敢出,以不敢置信的眼神看向百里长歌。 百里长歌急得直皱眉,再次看向嘟嘟,“你快下来我带你去见你皇爷爷。” “皇祖母很难受,我要下去帮她。”嘟嘟委屈地看着百里长歌,就是不肯下来。 感受着前面那上百道锐利的视线,百里长歌如同被人扒光了衣服前前后后看了一样,她扶了扶额头,艰难地卖出步子走到棺椁旁边踮着脚尖去抱嘟嘟。 嘟嘟脑袋一歪,从她手臂下滑脱,迅速爬向棺椁另一头指着里面道:“麻麻你看皇祖母好像吃什么东西卡住了。” 百里长歌闻言向里面看了一眼,顿时无语地看向嘟嘟。 皇后已经画了正妆,大红色宫装艳丽庄重,只不过嘴里含了一颗很大的夜明珠,所以面貌看上去比较狰狞,两边脸颊微微鼓起。 嘟嘟表达不来什么意思,只会一个劲儿地说皇后吃东西卡住了。 “小祖宗,你快下来,待会儿麻麻亲自帮她拿出来好不好?”百里长歌哭笑不得,她已经感觉到身后太子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看得她心脏一抖一抖的。 “要抱抱!”嘟嘟闻言,缓缓直起身子朝百里长歌张开双臂。 他本就没坐稳,此时双手离开的刚才扶着棺椁的位置,身子一下就失去了重心,还不等百里长歌走过去,他惊叫一声就往里面栽去。 寂静的灵堂被这一声惊叫打破以后更加寂静。 所有人都被嘟嘟这逆天的举动惊呆了。 幸而百里长歌速度够快,勉强抓住了嘟嘟的一只胳膊,才没有让他完全掉落下去碰到皇后的遗体。 暗自喘了一大口气,百里长歌手上用力一带,顷刻间将嘟嘟抱了出来,额头上滚落两滴冷汗。 太子最先反应过来,整个面部都在抽搐,满腔怒意毫不遮掩,“来人啦,给我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拉出去就地正法!” 百里长歌自知是自己没有看护好嘟嘟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抿了抿唇,她站在原地一言不发,等待着即将而来的处罚。 跪在棺椁前的皇子公主们,人人穿着孝服,唯独太子除了孝服之外,发冠上还绑了一截小小的麻绳。 百里长歌眼角瞥见那截麻绳时心中一惊。 这是坊间真正的披麻戴孝,足以见得太子对皇后的尊重和敬爱。 百里长歌暗叫不好,太子今日只怕是要发飙了。 “本宫的话你们都不听了是吧!”半晌没见御林军进来,太子赤红着双眼朝着外面大吼,“母后才刚刚弃我而去,你们一个个就连本宫的话也不听,啊?你们是想造反吗?” 太子这招指桑骂槐似乎没起到多大作用。 叶湛冷冷勾了勾唇,垂下的面容上满是讥讽之色。 叶祯随意抬头看了看百里长歌,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叶霆似乎还没睡醒,眼皮时不时在打架,那个样子,随时都有可能往旁边一歪直接睡过去。 太子这一吼,腰佩长剑身穿素衣的御林军立即涌进来将百里长歌和嘟嘟团团围住。 “给本宫把这个女人拖出去就地处决血祭皇后!”太子怒不可遏,胸口急剧起伏,肥润的身子几乎快站不稳。 太子妃赶紧站起身来扶住他,皱眉看了百里长歌一眼,随后低声求情道:“算了吧太子殿下,嘟嘟还小,什么都不知道,况且他也没有碰到母后的遗体,母后尸骨未寒,不宜再见血光,让他们出去便是了。” “雪儿,怎么连你也这么说?”太子听见太子妃的话,双眼顿时聚集了一层泪光,指着皇后棺椁处看着太子妃哽咽道:“母后生我养我这么多年,连走都不得安息,我这个亲生儿子竟然连惩罚恶毒之女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臣妾没有这个意思。”太子妃放低声音,“母后生前也颇为喜爱嘟嘟,今日之举算是小嘟嘟来看望母后的一种方式,你就当他还小,不懂得这些仪程罢了,何必与一个小孩子计较呢?” “小孩子?”太子冷笑一声,“你知道他是谁的儿子吗?堂堂晋王府世子,竟然连这基本的礼仪都不知道,本宫该说他丢的是晋王的脸还是该说他连皇室的脸面都丢光了!” 这一声暴怒大吼,吓得太子妃一哆嗦又跪回地上,这次一句话也不敢说。 百里长歌抱着嘟嘟的手臂紧了紧,缓缓跪在地上,朗声道:“千错万错都是臣女的错,臣女愿承担所有罪责,还望太子殿下放过小世子。” 太子转过身,死死盯着百里长歌,半晌开口问:“怎么听起来叶天泽爬上一国之后的棺椁倒还成了本宫不识大体没有肚量与一个小孩子计较了?百里长歌,你告诉我,《大梁礼制》里面是这么写的吗?” 不等百里长歌反应,太子深吸一口气,最后爆发出来,“你们到底把我这个太子当成什么——” 这怒意十足的洪亮声音,几乎能直接传到龙章宫。 除了叶湛和叶祯,其余皇子公主都被他这一嗓子震慑住。 所有人印象中的太子就是个胆小怕事的主,胸无点墨,不成大器。 却是谁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在国丧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爆发出来。 他刚才那一问,不仅是对着百里长歌,也是对着他身后的皇子公主后妃,更是对着右顺门外面行奉慰礼的文武百官。 “嚷嚷什么!”大殿之外传来一个年迈却苍劲有力的声音。 片刻之后,在一众人的簇拥之下,一夜之间沧桑了许多的梁帝拄着金龙杖走进来,他今日一身沉黑底盘绣金龙袍,压抑沉重的黑让他本就凛冽的气色更加英锐,那种长久在位历练出来的气质如同出鞘的名剑,让人无法直视。 梁帝绕过围住百里长歌的那一队御林军,直接走到皇后的棺椁前深深往里面看了一眼,伸出苍老的手指想去抚摸皇后的遗容,手指伸到一半,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又立即缩回来,闭了闭眼睛后走上前来缓缓推动棺盖,直到整个棺椁全部合上,不留一丝缝隙。 太子早就在梁帝进来的时候跪回地上,但似乎压制不住心中的委屈,一直靠在太子妃的肩膀上嘤嘤哭泣,此时见到梁帝亲自盖棺,更是哭得险些肝肠寸断。 “退出去!” 盖完棺,梁帝冲御林军摆摆手。 御林军们迅速收回长剑,有条不紊地退了出去。 梁帝又看了百里长歌和嘟嘟一眼,声音平静道:“你们也出去吧!” “父皇!”太子一听,胸中怒气立即又涌上来,指着百里长歌道:“这个女人竟然教唆小世子爬上母后的棺椁,此等大不敬之罪,怎可轻易饶恕?还请父皇为尸骨未寒的母后做主!” 百里长歌走到一半的脚步停住,看来太子今日是想要报退婚之仇了,她眼神示意了嘟嘟不要说话,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退下去!”梁帝看了她的背影一眼,声音加重了几分,却是让人听不出情绪。 “父皇!”太子不甘心,一遍遍喊着梁帝。 “你想让你母后连走都不得安心吗?”梁帝突然抬眸看着太子,眸光中的寒色与厉色一览无余。 太子身子抖了抖,他万万想不到父皇竟然会对他露出这样的眼神。 原本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太子妃揪了揪衣袖给制止了。 百里长歌趁机退出了大殿。 随着梁帝进来的是太常寺卿,他身后跟着几个侍从,手里捧着笔墨纸砚。 梁帝盖棺以后,亲自取来笔墨写祝文,由太常寺卿宣读,灵前跪着的那几位与皇后较为亲近的公主后妃已经开始偷偷抹泪,因还没到举哀的时辰,所以不敢哭得太大声。 礼毕,梁帝才拄着金龙杖走出凤仪宫径自去了栖霞宫。 百里长歌出了凤仪宫后就往栖霞宫走去,她知道叶痕一定在那里。 果不其然,她才刚到灵堂就见到叶痕跪在灵柩前。 一夜之间,他似乎清减了许多,被宽松孝服包裹着的身躯看起来孱弱不堪,周身散发着哀凉的气息,与当初在武定侯府临水榭里见到的情形一模一样。 百里长歌站在外面看着他的背影,心底不由自主地溢出丝丝疼痛。 她理解叶痕,自小就没有母亲,唯一亲近的长辈便是这位姑姑,可是谁也没能料到,十二年前梁帝会因为几句谗言就灭了整个长公主府,永昌无奈之下才会想出这种办法屈居皇宫,她将叶痕护佑在臂膀下,为叶痕筹谋了全部,却唯独没替自己考虑过。 她能像十二年前一样死于梁帝之手,却再也没办法像十二年前那样能与自己的夫君合葬。 借了一张脸,借了宁贵妃的一生,牺牲了一辈子的名誉,就连死后尸体都没法回到驸马身边。 此等悲凉,恐怕只有永昌自己才能体会。 百里长歌正垂眸黯然之时,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她抬眸一看,竟然是梁帝拄着金龙杖过来了,她眸光一动,正想着要不要先通知叶痕。 叶痕似乎有所感应,突然站起身走了出来站到百里长歌身边,二人一起下跪行礼。 “起来吧!”梁帝面无表情地扫了二人和站在百里长歌身旁的嘟嘟一眼,再不想多说话,直接走了进去。 相较于凤仪宫的热闹,栖霞宫就要冷清得多,因贵妃与皇后同一天殁,钦天监只能将贵妃发引的日子往后挪,是以目前守在栖霞宫的都是排名靠后的妃嫔以及几个小皇孙,见到梁帝进去,众人忙行礼。 梁帝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先退下去。 后妃们陆续退了出去。 梁帝亲自走过来关上门,连近身太监薛章都留在了外面。 “王爷,皇上他只是记不得昨日的事,但永昌长公主他应该是记得的吧?”回来的路上,百里长歌低声问叶痕。 “嗯。”叶痕点点头,“他知道那副棺木里面躺着的是姑姑。” 说罢看了嘟嘟一眼,又道:“这几日恐怕得麻烦你照看嘟嘟,宫中停灵七日才送去太庙,这七日内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处理。” “我明白。”百里长歌低声应了,心疼地看着他,“我真不想看到你这样。” “我没事。”叶痕勉强扯了扯嘴角,“只不过一时难以接受姑姑这个事而已,等发引过后就好了。” “对了,今日一早那份退婚圣旨的事是你做的吗?”百里长歌想着梁帝既然已经记不得昨日的事,那肯定也不知道退婚这件事,然而今日一早退婚圣旨那么早就到达了侯府,这件事肯定只能是叶痕做的。 “嗯。”叶痕再度点头,似是想到了什么,他突然皱起眉道:“我听皇宫内的暗探说父皇昨夜醒来后亲自拟了四道圣旨,不知道上面都写了什么。” “四道圣旨?”百里长歌讶异地看着叶痕,“你的意思是在退婚圣旨之后梁帝还亲自拟了四道圣旨?” 叶痕轻轻颔首。 “怎么可能!”百里长歌摊手道:“如今皇后和贵妃一同离世,梁帝再怎么有想法也顶多是拟一道立后圣旨,怎么可能有四道那么多?说不定是拟废了的。” “暗探说四道圣旨已经全部封存好了。”叶痕低低叹了一声,“大梁的天,已经在开始变了。” “王爷,不管后面还有多少艰难险阻,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的。”百里长歌伸手紧紧扣住他的手指,目光中充满了坚定和自信。 叶痕轻轻一笑。 似是想到了什么,百里长歌突然问道:“你知道昨夜那个白发宫女究竟是什么人吗?为什么她会有那么厉害的本事?然而我最奇怪的是,为什么她如此厉害却心甘情愿待在永宁巷那种暗无天日的地方枯等白头?” “我也不太清楚。”叶痕摇摇头,“不过根据姑姑当时的反应来看,那位白发宫女一定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物,只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她不想出宫罢了。” “凭感觉,她一定认识你。”百里长歌笃定道:“昨夜我站在梁帝身后见她进来的时候看向梁帝的目光中满是恨意,那种很,已经超出了正常人所能承受的范畴,看来,她和梁帝之间应该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她认识我,可是我并不认识她。”叶痕无奈道:“不过她看我的眼神倒的确有些古怪。” “不如改日有时间,我们俩一起去拜访她吧!”百里长歌道。 “也好。”叶痕赞同道:“正好有些事我想向她请教。” “还有一件事,我这几天一直在忙忘了问你。”百里长歌拽紧嘟嘟的小手后看向叶痕。 “什么事?”叶痕问。 “你是不是认识道灵?”百里长歌想着世人都认为法度寺的道灵大师是神一般的存在,轻易请不下山,但实际上,她的这位好色小师叔向来行踪不定,安国公府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道灵请来,想必这其中都是叶痕的功劳,没有他的那些隐卫,寻常人根本就做不到这件事。 “倒是不怎么熟。”叶痕轻声道:“只不过我知道安国公府把儿子当作女儿养大这件事而已。” “让安国公把安如寒当作女儿养大,这件事真的是道灵干的?”百里长歌不解,拈花虽然爱拈花惹草还神棍,却怎么也不至于神棍到这种地步吧! 什么命中有大劫,必须将安如寒当作女儿之身养大。 这种说法简直是扯淡! “道灵大师既然是你的小师叔,那么凭你对他的了解,你猜猜这件事的原委。”叶痕故意卖关子。 “我猜……”百里长歌歪着脑袋想了想,“拈花那死性子,指不定又是因为哪个美貌的女子,所以……” 说到这里,百里长歌恍然大悟,她震惊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当年道灵看上了安如寒的母亲,所以……?” “你聪明得让我找不到话说。”叶痕抿唇一笑,缓缓道:“是这样的,当初安如寒的娘亲怀着安如寒的时候去法度寺上过香,正值当日玄灵大师设坛讲经,安如寒的母亲就去听了一会儿,虽然怀的是第二个孩子,但安如寒的母亲可是当年帝京城里与……另外一个人并称‘临阳双姝’的美人,分毫看不出来已经当了母亲,那个时候,道灵还只是个六根未净的小沙弥,一眼便看上了安如寒的娘亲。” “因法度寺离帝京较远,安如寒的娘亲便在寺里歇息了一夜,道灵趁夜找尽各种机会接近她终不得果。第二日,安国公亲自去法度寺接安如寒的娘亲,道灵见了,躲在青铜焚香炉后哭了半日,后来他怀恨在心,偷了玄灵大师的袈裟披在身上抄了条近路半路拦截住安国公和国公夫人,然后神叨叨跟他们说这一胎生下来的是儿子,但是命不好,要当作女儿养大。” “国公夫人本就是信佛之人,所以在听闻了他的话之后千恩万谢回了帝京。而道灵也在这一场情劫中得道成了法度寺最年轻的高僧。九个月后,国公快要临盆的时候,道灵来了帝京,亲自见证了安如寒的出生,并从那一天起收他为关门弟子。” “噗——”听完叶痕的这番话,百里长歌喝下去的茶不小心喷了出来。 “原来拈花还有这么一段情劫啊?”她有些不敢置信,憋住笑问道。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叶痕轻笑道:“若是没有这么一段,说不定他如今依旧是个不学无术,六根不净的小沙弥,哪里会一朝大彻大悟从此天下人景仰?” “哎呀,我终于抓到他的把柄了。”百里长歌阴恻恻一笑,“以后见了他,肯定得好好调侃一番把仇报回来。” 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来早上进宫时安如寒还抱怨说都是因为道灵,他才会当了十六年女人,若是让这小子知道他之所以要男扮女装十六年是因为这么一件狗血的事,安如寒肯定得气得吐血三升。 百里长歌正想着,不料马车后传来一阵马蹄声,不多时便追了上来,安如寒聒噪的声音传进来,“你这个女人,走了也不会喊我一下,那些年学的礼貌都被狗吃了吗?” 第三章 我会毫不犹豫选择你 一听见安如寒的声音,百里长歌首先在心里替他这十六年的女儿之身默哀了一秒钟后问道:“皇后殡天乃国丧,按礼制前四日每日三哭临,后三日才改为每日二哭临,如今马上就要午时了,你回来做什么?” “你们都能出来,我为什么不能来?”安如寒不满地嘀咕一句,“再说了,我从早上到现在都还没吃过什么东西,早就饿得不行了。” “宫里不是有安排膳食的吗?”百里长歌掀开帘子斜他一眼。 “得了吧!”安如寒骑在马上一摊手,“宫里准备的都是些素斋薄粥,对于我这个无肉不欢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在自杀。” 百里长歌嘴角抽了抽,“那你这二十七天准备怎么过?” “这个自然不用你操心。”安如寒邪魅地勾了勾唇,神秘道:“道灵这个老和尚都能在法度寺那样庄重神圣的地方偷偷烤鱼不被人发觉,我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没有办法在国丧日吃到美味呢?” 说罢他眼尾一挑,笑看着百里长歌,“小师妹,只要你肯喊我一声‘大师兄’,我就带你们去怎么样?” “不怎么样。”百里长歌无所谓地耸耸肩,“不就是二十七日不吃荤腥吗?反正我是无所谓。” “你当然无所谓,你看看小世子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安如寒一手指着嘟嘟,一手捂住肚子大笑。 百里长歌一偏头,就见嘟嘟吮着手指眨着大眼睛看着她,那表情分明就是在说他也要和安如寒一起去。 无奈地揉了揉额头,百里长歌感受到来自叶痕更强烈的眸光。 悻悻抬头,就见他一直盯着外面骑在玉龙背上的安如寒看。 “安如寒什么时候成了你大师兄了?” 不等百里长歌发问,叶痕当先黑脸,声音暗沉。 “我可没承认。”素来知道叶痕爱吃醋,百里长歌懒得绕弯子,直接说道:“什么师兄师妹的,都是安如寒一个人想出来的,再说了,我师父是百草谷谷主玄空,他师父是法度寺高僧道灵,八竿子打不着好么,我怎么可能是他小师妹?” “道灵和尚可是你小师叔。”外面安如寒听了,赶紧纠正百里长歌的话。 “你说对了。”百里长歌翻了翻眼皮,“那和尚只是我小师叔,又不是我师父,我跟你什么关系都没有,我警告你不要乱认亲戚,否则我待会儿就让玉龙发飙把你带到悬崖边扔下去!” 提起玉龙,安如寒立即来了精神,看向一直黑脸的叶痕,“景润兄,我记得你以前也有一匹这样的马,这几年你出门都坐马车,极少看见你骑马,难得今日这么有机会,不如你回府去把你那匹马拉出来我们出城去溜溜,顺便看看两匹玉龙马,谁的脚程快。” 百里长歌眸光一动,早上在侯府大门前,安如寒说叶痕曾经也有一匹玉龙马,那个时候她未曾注意,如今他再度提起,她突然想起来当初从晋王府启程去滁州那天早上,她问过叶痕是不是没有专属坐骑,叶痕说他曾经有过一匹宝马,不过后来弄丢了。 此刻听安如寒一说,原来叶痕丢失的那匹马便是极具灵性的玉龙宝马,难怪他后来还说终有一天那匹马会自己回来的。 “下来!”叶痕仿佛没有听见安如寒的邀请,冷着脸呵斥,眼里的光色有些复杂。 “景润兄你不厚道!”安如寒皱了皱眉看着百里长歌道:“这匹马是我小师妹的,她愿意借给我骑,与你有什么关系?” “只要是跟百里长歌有关的,都是本王的事。”叶痕面色不改,“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下来,否则待会儿别怪我不手下留情。” “我还就不信了!”安如寒哼哼两声,抱着双臂坐在上面,分毫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百里长歌和嘟嘟一起向他投去同情的眼神。 叶痕瞟他一眼,随后拇指和中指一扣,凑到嘴边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 玉龙一听到口哨,立即高扬四蹄疯狂地朝着城门方向奔去,那阵势,比早上入宫的时候还要狂乱。 安如寒显然没料到叶痕能控制玉龙,还来不及惊愕,整个人早已经被玉龙带着急速奔往城门方向。 百里长歌却看得瞠目结舌,她错愕地看着叶痕,“你怎么会控制得了我的马?” “你不是说我们心有灵犀吗?”叶痕眉梢一扬,轻笑道:“这匹马自然是知晓了我是谁,所以才会听我的口哨。” “我才不信你这一套。”百里长歌撇撇嘴,叶痕肯定是刚才趁她带着嘟嘟去灵堂的时候出宫在玉龙身上动了手脚,否则要怎么解释他能轻而易举的控制她的马? “以后,除了你之外,不要让任何人去骑那匹马。”叶痕突然收了面色警告一声,“否则我不保证他们能不能从马背上活着下来。” “你这醋……吃得有些过了啊!”百里长歌微蹙眉头,她不过是将马借给安如寒骑一骑而已,又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有必要这么偏激? “你觉得这叫过?”叶痕抿唇看向她,往日里澄澈的眸被一层黑雾笼罩,似有沉沉怒意即将喷薄而出。 “这还不叫过吗?”百里长歌微怒道:“我又不是和别的男人有了亲密之举,再说了,骑玉龙的是安如寒,你又不是第一天才认识他,何必说出这样的话让大家都尴尬?” 叶痕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看着她。 百里长歌继续道:“不管你怎么想,反正我认为自己没有错,如果我人生中连这么一件小小的事都无法决定,都要经过你同意的话,那我与一个木偶人有何区别,那样的我便不是我,不是百里长歌,倘若你喜欢事事都依着你的人,你大可以去找,反正这天下喜欢你的人多了去了,又不缺我一个。” “百里长歌,你再说一遍!”叶痕的声音彻底低沉下来,其中压抑的气息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说就说!”百里长歌本来只是微恼,但一看到他这个态度,顿时心中那个怒火就窜了上来,她仰着头,朗声道:“晋王殿下若是喜欢那种事事依着你的木偶的话,这临阳帝都多得是,您何必把精力浪费在我身上,害得您时不时要大动肝火,这又是何必呢?” 叶痕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这才睁开眸看向她,将声音压到最低,“在滁州的时候,你救了西宫良人,我没说什么,你说要留下他送的红灯,我也没说什么,默默忍了;回到帝京,在我和嘟嘟与傅卿云之间,你毫不犹豫选择了他,保下我的杀子仇人,我也没说什么,反正只要你高兴就好。可是如今你竟然把玉龙牵出来给安如寒肆无忌惮地骑着走过临阳帝都的大街小巷,你让我作何想?装瞎没看到吗?” 最后这句话极重,听得百里长歌身子一颤。 但她始终坚持自己的想法,咬咬牙道:“不管怎么说,玉龙是我的马,我想借给谁就借给谁,你无权利干涉。” “好一句我无权利干涉。”叶痕惨笑一声,“你知道西宫良人的红灯代表着什么吗?你又知道傅卿云喜欢了你多少年吗?若不是为了等你回来,他怎么可能在武定侯府待那么长时间,他甘愿被当作奴役差遣不过是因为当年你走时留下的一句话而已!百里长歌,你给这么多人留了余地,你可曾想过我也想要占尽你心中一丝一毫的空隙,你可曾想过我是个正常男人,是个爱惨了你的正常男人,我会醋,会怒,会让你觉得无理取闹,是因为我太在乎,我害怕失去你,不想与别人分享你,你为什么不能理解?” “我理解你,可是你能不能也为我想一想?”百里长歌撇开头不想看他,“我承认自己喜欢你,很多时候都离不开你,可你别忘了,我们还是两个独立的个体,有着各自的思维和想法,也有着各自的私生活,我们为什么要把自己禁锢在一个别人完全触摸不到的世界里?你不觉得这样不仅是对别人不公,也是对我不公吗?” “你有没有感受过失去?”叶痕突然伸出手扣紧她的手腕。 百里长歌一怔,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转换到这种话题上来。 “你还记得当初我带你去滁州大坝回来的那天你在马车上跟我说过什么吗?”叶痕紧紧盯着她。 百里长歌抿唇没说话。 她当然记得,因为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裴烬,与记忆中的那个人不一样,所以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大脑有问题,并在马车上不停地告诫叶痕倘若有一天她连他也记不得了,那么再见面时他一定要记得带她回家。 “你说过,倘若有一天你不小心忘了我,那么再见面时让我记得带你回家。”叶痕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假如,我是说假如,在很久很久以前你就说过一模一样的话,而我如今只不过是把遗忘了我的你重新找回来而已,你还会说出刚才那些话吗?” 百里长歌再次怔住,她完全不敢相信叶痕会说出这样的话。 当初在滁州的时候,她的确是有过那么一瞬间的想法,总觉得有很大可能自己以后会忘了叶痕。但后来想了想,她觉得一定是那几日生理期想太多,她怎么可能会忘了他呢? 见百里长歌不说话,叶痕沉吟片刻才像突然决定了什么事情一样眉目坚定道:“百里长歌,我承认,我对你撒谎了,我们两个很久以前就认识,不仅认识,还发生了很多的事……” “你以为我会信?”百里长歌打断他的话,“你说这些不过是想转移我的注意力,让我原谅你之前所说的话而已。” 叶痕心口一刺。 “叶痕,我不知道你的过往人生中发生过什么惨烈的事。”百里长歌缓缓拨开他扣在自己手腕上的那只手,声音平静道:“或许传说中的那位晋王妃便是那种事事依着你的人,但这些我都不想去追究,我要告诉你的是,如今坐在你面前的人是百里长歌,跟你那位晋王妃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两个人,请你不要用她的标准来衡量我,如果你只是把我当成她的影子,那么烦请你另寻他人,我从来只是我自己而已,并不想做任何人的替身。” 叶痕手指紧了紧,看她片刻,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倘若以后你真的忘了我,再见面时你会对我说什么话?” “我……”百里长歌一时语塞,她当然没有想过这种问题,未来的事,谁说得准,更何况她怎么知道当她忘了叶痕以后两人再见面会是个什么样的光景?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当你忘了我以后,我们再见面也会像现在这般,即便是我告诉你我们以前就认识,你也不会相信我,更甚至我们会比现在还要陌生?”叶痕继续问。 “那些话都是我无意中说出来的,做不得数。”百里长歌垂下眸,低声道:“我健康得很,又不是脑子有问题,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把你忘了?” “你连想都不敢去想吗?”叶痕扳正她的身子,迫使她抬起头来正视他,“是觉得没可能还是根本不敢去想?你也在害怕会有这么一天对不对?” 百里长歌沉默不语。 “如果我告诉你,这一天早就发生了呢?”叶痕晃了晃她的肩膀,加重声音,“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为什么嘟嘟第一次见到你就非要认你做娘亲?你就没有想过嘟嘟整天叫你‘麻麻’,这种奇怪的称呼从何而来?你就没想过传说中的那位晋王妃到底是谁,为什么她会将孩子生下来扔给我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百里长歌,你是破案高手,在推理方面很有天赋,那你告诉我,把这些结论推回去你看到了什么?”叶痕再度晃了晃她的肩膀,仿佛要将一个装睡的人摇醒。 “我不知道。”百里长歌伸手拽开他的手抱着头缩在一角。 这些问题她不是没有想过,但是每一次都不敢深入去想,她宁愿相信是晋王妃生下孩子以后无情抛弃了叶痕也不敢去面对是自己已经忘了叶痕,更不敢面对自己潜意识里的那个假想敌晋王妃就是她自己。 “别吵了!”一直坐在两人中间的嘟嘟突然暴吼一声,愤怒起身从座椅上跳下来,紧紧皱着眉,失望地看了二人一眼掀开帘子走到外面对着外面赶车的秋怜道:“姐姐,你能不能带我去找安叔叔,我要去跟他骑马。” “小世子,奴婢正在赶车呢!”秋怜有些无奈,刚才马车里叶痕和百里长歌的对话她全都听见了,尤其是提到少主人的那几句,更是听得她心中很不是滋味,少主人那么单纯完美的人,赠送给大小姐一盏红灯纯属是朋友之间的行为,哪里就会严重到导致这二人感情发生问题的地步? “我不要跟他们两个一起,我受够了!”嘟嘟咬着银牙,似乎在马车上多待一秒都会令他全身难受。 见秋怜不为所动,他继续道:“姐姐,他们两个人都有武功,自己会走路,不用你赶车他们也能回去,你就行行好带我去找安叔叔嘛,你要是不答应,我就从这里跳下去自己去找。” 秋怜大惊,此时的马车走得正疾,她素来知道小世子是个敢说敢做的主,倘若不答应他,待会儿他真的跳下去出了什么事儿,那她如何担负得起责任? 想到这里,秋怜只能为难地冲里面战火还未停歇的二人轻声道了句:“王爷,大小姐,恕奴婢失礼了。” 话音刚落,秋怜抱着嘟嘟足尖一点迅速朝着城门口飞去。 这一系列动作仅在片刻之间。 迅速到连马车内的百里长歌和叶痕都还没反应过来嘟嘟今日竟然发这么大的火。 马车停了下来,车厢里的二人面面相觑片刻,百里长歌终于忍不住怒道:“都怪你,要不是你无缘无故吃醋,嘟嘟至于突然发火么?” “别岔开话题。”叶痕似乎分毫没有受到干扰。嘟嘟一走,他索性坐过来逼近她,“你就回答我,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什么问题?”百里长歌偏开头,目光有些闪烁。 “你就没想过或许我们两个从前就认识?”叶痕又坐过来一些,一只手扣在窗沿上,将她整个人禁锢在他的包围圈内。 “即便认识,那又如何?”百里长歌还是不敢看他的眼睛,继续低声道:“再说了,你自己承认以前从来没见过我,更不认识我,你如今说出这样的话,莫不是承认你自己对我说了谎?” 叶痕默了默,尔后轻声问:“倘若我说,我不认识的仅仅是武定侯府嫡女百里长歌,可我却认识你呢?” “什么意思?”百里长歌突然放下抱着头的双手,直直看向他。 “没什么。”叶痕突然缩回身子,收敛了几分神情,“反正不管我怎么说你都不会信,我何必浪费唇舌?免得你又说我在转移你的注意力。” “我们以前……真的认识吗?”良久,百里长歌坐正身子,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问,“那我为何不记得你?” ——那我为何不记得你? 这一句,牵引着叶痕心口隐隐作痛,不过片刻的功夫,那痛已经蔓延至全身,几乎侵占了每一寸肌肤。 她的遗忘,是当时最无奈的选择,也是他最不愿面对的过去。 可是,他知道这一天终会到来,总有一天她还是会知道所有的真相。 “为什么不说话了?”百里长歌看出了他的犹豫,问道:“是你的谎话编不下去了还是这其中有什么隐情是我不知道的?” “我没有说谎。”叶痕抿了抿唇,“我们的确在很久以前就认识,只不过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后来忘了我。” “你说谎!”与他相处这么长时间,百里长歌早就熟悉了叶痕的每一个表情,此时此刻的这样一句话,处处充斥着谎言的味道。她盯着他的眼睛很认真的问道:“既然你都说了我们以前认识,那你为什么不愿意把所有的事告诉我?” 叶痕垂眸看着她抓紧自己衣袖一副急于知道真相的样子,不忍地说道:“我说我们之前认识只是想告诉你,你在很久以前就说过倘若有一天不小心忘了我,让我再见到你的时候一定要记得带你回家,而我之所以会选择在你回府的那天等在楼上楼,就是因为想遵守当初的承诺,我想亲自带你回家,只不过你将我忘了个彻底,一丝一毫都想不起来了,所以……” “我还是不相信。”百里长歌松开他的衣袖摇摇头,“我有着从小到大的全部回忆,并没有觉得哪里疏忽了一个人一件事,我的记忆中,你是完全不存在,或者说你只是活在传言中的晋王殿下,我跟你不可能会有交集的。” 叶痕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车窗外。 百里长歌缓了缓神,觉得自己没必要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嘟嘟去找安如寒了,我们要不要跟上去?” “去吧!”叶痕回过头道:“正好我去那个地方有点事。” 听这语气,叶痕应该是知道安如寒的去向了。 百里长歌放下心来,掀开帘幕跳下来直接往城门口行去。 叶痕走出来,将马车赶到街道一旁,取下辔头将马儿拉过来当先翻身上了马,迅速骑过来走到百里长歌身侧对她伸出手,“上来吧,若是不骑马就这样一直走,得走到天黑才能到达那个地方。” 百里长歌抬起头,此时已至午时,正是举哀的时辰,远山寺庙里传来青铜钟悠远的声音,皇城内哀嚎声一片,而叶痕端坐在马上,挺拔秀美的身姿隔绝于这一切世俗之外,向她伸来的那只手,袖袍上掩映了初夏枝头的绿意,让他整个人犹如镌刻在悲喜红尘之上的画像,神圣不可触摸。 百里长歌突然就想到这一路走来的艰辛,从帝京到滁州,再从滁州回了帝京,两人之间经历了很多,有怦然心动的缠绵之吻,有刻骨铭心的刺心之痛,有永生难忘的执子之手,走过滁州城的大街小巷,看万家烟火璀璨,更有他亲口许下的九成深爱。 他许过的承诺,似乎都在一一应证,他从来都在默默付出,即便是她毅然决然选择救傅卿云而将他和嘟嘟考虑在后的时候,他也仅仅是郁闷了片刻。 再度看了叶痕一眼,百里长歌想着倘若刚才她没有说那么多,或许就不会引发后来的事情。 今日这种事要是再来几次,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怕是要越来越远了。 懊恼地咬咬牙,百里长歌没有将手递给他,她走过去足尖一点飞上马背,依旧一言不发。 叶痕见状,眸中划过一丝黯然,终是没说什么,拉紧缰绳一挥马鞭冲着城门口行去。 今日国丧,此时又正值哭临时辰,原本晋王是不该出城的,但守城的御林军架不住叶痕周身凛冽的气势,最终只得打开城门放他们出去。 叶痕骑马的技术很好,普普通通的一匹黑马被他一驾驭,虽然速度赶不上玉龙,但也比寻常人骑马快出几个倍。 行了一会儿的路,他突然停了下来。 百里长歌正不解,他突然头也不回道:“抱紧我,否则待会儿摔下来我可负责不起。” 百里长歌没说话,身子往前倾轻轻抱住了他的腰。 抱上去那一刻,百里长歌感觉到他的身子轻轻一颤。 记忆中,这似乎是她第一次这样抱叶痕,难怪他会有这样的反应。 百里长歌咬了咬唇,一遍遍回忆着两人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她到底为他做过什么。 但是想了很久,似乎她除了破解那几个案子之外,什么也没能帮到他,反而给他添了很多麻烦。 她轻轻抬眸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心痛,总觉得自己无论怎么做都达不到爱他的程度。 或许,她根本就不懂什么才是爱,不懂得如何做才算是爱他。 “在想什么?”叶痕似乎察觉了她的气息,突然放慢了速度,平静的声音传来。 “没想什么。”百里长歌摇摇头,抱着他腰的双手紧了紧,将脑袋靠在他背上,她不想多说话,怕自己又会说错导致两个人再度争吵。 “我问你一个问题。”叶痕的声音再度传来。 百里长歌立即竖直耳朵,“什么问题?” 叶痕面无表情道:“倘若傅卿云回来以后让你帮忙做一个决定,那个决定关乎着他是继续留在武定侯府还是去往他处,你会怎么做?” “他为什么要我帮忙做决定?”百里长歌问。 “因为在这世上,他只相信你一个人。”叶痕紧紧攥着缰绳,手上的力度几乎能将其捏碎。 “那得看情况吧!”百里长歌道:“不知道准确情形的情况下,我也无法做出任何论断。” “我知道了。”叶痕缓缓吐出四个字,突然重重一鞭打在马儿身上,马儿又开始急速奔跑。 约摸一个时辰后,二人来到城郊外的天霞山脚,叶痕勒住马纵身一跃跳了下去,再度向百里长歌伸出手。 百里长歌看到了他身上相较于往日沉暗得可怕的气息,抿了抿唇,她还是没有将手递给他,自己翻身跳了下来。 “去哪里?”下来以后缓缓走到叶痕身侧,她低声问。 “这上面有一个专门养鸽子的人,如果不出意外,安如寒如今肯定已经和嘟嘟他们在烤鸽子了。”叶痕淡淡说了一句,将马儿拴在树上以后抬步就往上山的石阶上走。 百里长歌跟了上去。 这个地方有些隐秘,似乎不常有人来,上山的路虽然修建了石阶,但石阶两旁都长满了杂草,不知名的野花更是开得肆意。 叶痕这一路都不曾回头。 百里长歌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跟着他,今日的事,她刚才想了想,觉得自己也有错,原本按照她以往的性子,肯定早就在城里下了马车,根本不可能再跟着叶痕来这种地方,但是直觉告诉她,倘若她一时冲动扔下叶痕一个人走了,那么他们之间的罅隙就会越来越大。 感情是靠两个人共同经营的,如果长期只有一个人在付出,那么付出的人总有一天会累,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任性让叶痕感觉到疲累,如今永昌才刚刚死于梁帝之手,叶痕已经够难过的了,倘若在因为两人感情上的事伤神,她真的不确定他会不会直接崩溃。 再也受不住这漫长的沉默,百里长歌出声问道:“你刚刚说你来这里有点事?” “嗯……”叶痕点头,“我安插在各地的那些隐卫一半的情报都会传到这里。” “不是有人会送来给你吗?”百里长歌不解,“你为何要自己出来取,万一让梁帝知道了……” “今日就是想带你来看看而已。”叶痕缓缓转身看着她,“我想让你多了解我一点。” “这山上似乎看不见什么人呢!”百里长歌抬手遮目向上面看了看,的确是什么也看不见。 “这上面有阵法的。”叶痕解释道:“一般人进不去。” “那安如寒……” “刚才你说的那些话,有一句对了,安如寒与我早就相识,这个地方他也常来,所以知道入阵的法门也不足为奇。” “那你刚才还醋劲那么大。”百里长歌低声咕哝。 “因为你不是我,无法体会失去过的噬心痛苦,所以你会觉得无所谓。”叶痕抿唇道,“而我不同,这辈子认定了你,就只能是你,任何人都无法代替,任何人都不能取代你的重要性,所以倘若要我做出任何选择,我一定会毫不犹豫选择你和嘟嘟,因为没有你们,我的生命就不可能完整。” 百里长歌眸光动了动,她意识到,刚才他问出关于傅卿云的问题时自己的犹豫又伤到了他。 “走吧!待会儿太阳落山了。”叶痕重新转过身继续向上走。 “你真的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我吗?”百里长歌怔了怔,叶痕对她的感情真有那么深厚吗? “会。”叶痕没有回头,却给了她一个毫不犹豫坚定无比的回答。 第四章 嘟嘟用计,叶痕告白 百里长歌闻言,一时间陷入沉默。 在遇到叶痕之前,她的生活平淡无波,百草谷那个地方虽然隐蔽清幽,但终归只有她和玄空两个人,平时没什么事,她最大的乐趣便是与老头斗斗嘴切磋切磋武艺。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一个人的所有喜怒哀乐牵引着情绪。 更没想到的是,自己会遇到一个人,爱她胜过他自己的生命。 刚才叶痕的回答如此干脆,干脆到让她几乎猝不及防。 原来他对她的感情,已经深厚到这种地步了么? “你站在那儿发什么呆?”叶痕没察觉到她的气息,转过身来皱了皱眉。 “这个地方,你经常来吗?”百里长歌站在原地望着空濛的山谷,真想感叹一句大自然的造物之美,站在山脚时看到的只是一座荒山,但走到半山腰时往下看,山谷之间岚气幽幽,偶尔有或雪白或浅灰的鸽子飞往山顶,身影如同一团轻柔的云朵,让人心旷神怡,她不禁有些怀念在百草谷的日子。 百里长歌想着那个养鸽子的人长年累月住在这种地方简直是赚到了。 “偶尔会来。”叶痕抿唇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了看,没看到什么又收回视线。 “走吧!”百里长歌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不快,顷刻间回神,再不停留,催促着他往山顶行去。 二人一路再无话。 约摸一个时辰后,二人终于到达山顶,刚越过入口那座凉亭便看见漫天大雾,根本看不清前方有何物。 百里长歌左右看了一下,已经午时过后,山谷里根本就没有薄雾升腾上来,既然眼前有迷雾阻隔,那想必就是叶痕口中的阵法了。 “你有办法破开吗?”叶痕站在原地不动,似乎一早就没准备自己破阵。 “你不是常来吗?”百里长歌扬眉,“何必要破,直接从生门进不就行了?” “阵法刚刚被人改过。”叶痕依旧不动眸光悠悠回转看向她。 “这应该是反五行阵法。”百里长歌仔细看了看,然后道:“以花树按照反五行原理布置的,若你我强行闯入,则耳目都会失去效用,若意志薄弱,还会被里面生出的诸多幻象迷了心智。” “那若要破阵当如何?”叶痕难得的挑了挑眉。 “不管任何阵法,破解的关键都在于阵眼,只要找到阵眼将其毁掉,那么整个阵法便会不攻自破。”百里长歌说着便走到凉亭内盘膝坐下缓缓释放出内力去探寻此阵的能量波动。 但她探寻了半天,只觉得此阵法浑然一体,就好像被人打磨得处处光滑的圆润磐石,坚不可摧。 叶痕见她皱眉,便走过来轻声问:“如何?” “我有一个想法。”百里长歌睁开眼睛看着阵法处蹙眉道:“无论什么阵法,阵眼处的能量波动总是会强于周围的,但我刚才探寻不到哪里有波动的气息,我想也许是雾太过浓郁阻挡了能量气息。” 话完,她从怀里掏出那条手链,紧紧盯着上面的血色方块,肯定道:“这个东西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变红,但我们又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原因,那么就只有一种解释,手链其实是被人远程控制了的。” “何为远程控制?”叶痕问。 “就相当于一种蛊。”百里长歌解释道:“控制它的人首先在这上面设置了各种图案,然后控蛊的人与这个蛊体之间存在着我们不知道的隐秘联系方式,等时机一到,控蛊人一动作,那么这条手链就会随着他的控制而变色。所以我可以这么说,这条手链被人赋予了能量,我想,要找到此阵的阵眼,不如抛出这条手链去探路,当能量与能量发生碰撞时,阵眼处肯定会有动静,到那时我们便可以破阵直接进去。” “似乎有些道理。”叶痕点点头。 百里长歌不再耽误,迅速站起身,在手链上施加了几分内力直直往迷雾里一抛,二人赶紧往回走避开数丈。 不多时,只听里面“嘭”地一声巨响过后,刚才手链进入迷雾阵的地方自动破开一条路,路径蜿蜒曲折。 百里长歌和叶痕一前一后顺着小径走了过去,终于来到阵眼处。 扫了一眼地上,百里长歌顿时有些无语,阵眼竟然是一只被绑在石头上的雪白鸽子,只不过因为手链的闯入发生爆炸,白鸽已经成了烤乳鸽。而手链竟然毫无半分损伤地落在地上。 百里长歌诧异地弯下身将手链捡起来放在手心仔细翻看,之前上面的图案完全褪去,就连红色也在逐渐消退,不多时便成了通体白色的八个方块,但无一损伤。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百里长歌疑惑地看向叶痕,“你看过这么多书,可有从哪本秘录里面看到过此物的描述?” “嗯……”叶痕点点头,“自从上次我在京中那位养蚕好友回信给我说天下根本就没有这样的蚕丝以后,我便翻阅了很多古籍,终于发现了一种东西跟这串手链的材质很像。” “是什么?”百里长歌有些迫不及待。 “我说了你不要怕。”叶痕看她将手链紧紧攥在手里,轻轻抿唇道:“制作手链的这些条状物根本就不是丝线,而是一种虫子。” “啊?”百里长歌悚然一惊,手一抖赶紧将手链扔到地上,抚着胸口喘了一大口气。 “根据古籍记载,在久远的上古时期,五大环山里面住着火神,每次他一活动,山口就会爆发出骇人的火焰,伴随着火焰出来的还有很多滚烫的泥土,有的能像水一样流动,而有的则坚硬无比,那种会流动的烫泥里面就有做成手链的这种东西。” 叶痕蹲下身,将手链捡起来放在掌心端详片刻,道:“据说离开那个地方,这种东西就会进入休眠期,而它本身坚固无比,刀剑砍不断,火也烧不断,但是如果有人能将它生活的环境重现出来,那么编成手链的这些虫子就会复苏醒过来。” “别说了!”百里长歌听得全身起了一层白毛汗,上古时期的火山爆发竟然这么可怕?她抖着唇瓣问,“你的意思是这些不仅全部是虫子,而且这些虫子还没有死,它们只是进入了休眠期,或许哪一天天时地利人和的时候就会苏醒过来?那它们有没有名字?” “叫做火虺。”叶痕轻轻点头,“不过你不用怕,在这种正常温度下,它们是不会醒过来的,顶多有人利用火虺会变色这一点来装神弄鬼罢了。” “听起来还是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百里长歌小心翼翼地看了他手里的手链一眼,“一想到我曾经把这些虫子戴在手腕上,我就一阵恶寒。” “你若是怕的话,就先放在我这里吧!”叶痕轻笑着说了一句后将手链放进衣袖。 百里长歌问,“你刚才说有心人会利用火虺变色这一点来装神弄鬼,那么我想当今世上能控制它的只有语真族那个神秘的种族人了吧?” “应该是这样。”叶痕再度颔首。 “太可怕了!”百里长歌一遍一遍地抚着胸口,抗议道:“这个东西我以后再也不要碰了。” “好!”叶痕笑着点头。 半晌,百里长歌缓过神来看了看四周,迷雾已经全部消退,抬目望去,入眼处是一个小湖泊,湖岸上有一座三层的竹楼,时不时有鸽子飞往竹楼停在扶栏上。 “这里就是你说的那个人住的地方吗?”百里长歌指着竹楼问。 “那些是给鸽子住的。”叶痕说着,伸手指了指湖泊另一头那间不大不小的茅屋道:“那里才是人住的地方,不过我想他今天应该不在,否则我们俩破了他的阵法,他早就出来了。” “那我们这样叫不叫私闯民宅?”百里长歌有些尴尬,毕竟她刚才用火虺手链破了人家的阵眼,还将那只鸽子给炸熟了,主人若是知道的话,指不定得气死。 “阵法是安如寒改的,你破的便是安如寒的阵,这里的主人不会怪你的。”叶痕轻轻一笑,指了指鸽子楼方向道:“走,我们去那边。” “我闻到了烤鸽子的味道。”百里长歌咽了咽口水,眸光转向茅屋方向,盯着烟囱里的青烟直看,毕竟从早上到现在她也是什么东西都没吃。 “他们三人估计才开始烤,我们不急,等他们烤好了直接过去吃现成的。”叶痕说罢拉着她的手就往鸽子楼走去。 竹楼的通风性很好,所以老远便能闻到一股鸽子粪的臭味。 百里长歌皱了皱鼻子。 叶痕不知从哪儿取出两个她查案时自制的口罩,亲自替她戴上,自己也戴了一个,两人这才走过去爬楼,直接上了三楼。 站在楼上往下看,颇有种“独坐南楼佳兴新,青山绿水共为邻”的味道。 竹楼里面的鸽子,大多数关在笼子里,有一部分刚从外面飞回来,脚上都绑着小小的信笺,由于主人不在,还没有得到及时处理。 百里长歌见叶痕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半空,便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瞥见空中飞回来一只毛色特别的鸽子,周身雪白,而眉心处有一点黑,所有的鸽子中,它最显眼,一眼便能吸引人的视线。 “这只鸽子是你的吧?”百里长歌问道。 “嗯……”叶痕点头,双手捧住飞过来的鸽子,轻轻将它脚上的信笺取下来,那鸽子极为听话,乖乖站在栏杆上等着主人发话。 百里长歌想着既然是叶痕亲自来取的情报,肯定是非常机密的那种,她并不适合看,正准备转身走出竹楼,衣袖却被叶痕轻轻拉住。 他轻声道:“不要走,我带你来本来就是为了让你更多的了解我,如果连这些东西都不能给你看,那我们之间何谈信任?” 百里长歌愣了愣,怔然片刻转回身来。 叶痕将那张字条摊开来给她看。 上面写着:南豫国有使者团前往大梁,已经入关,请主子示意。 “咦?”百里长歌不解地问道:“如今是大梁国丧的日子,南豫国怎么会有人来?难不成是来祭奠皇后的?” “暂且不知。”叶痕摇摇头,“不过我能肯定这些人前来的目的绝对不是为了皇后和贵妃,因为皇后和贵妃才殁了一天,即便大梁有南豫的探子,也不可能在一天之内就将消息传回去,而且你看密报上面说那些使者团已经入关,说明他们早就已经出发了。” 百里长歌了悟地点点头,随即想起了什么,本想开口问叶痕,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叶痕看出了她的犹豫,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百里长歌轻咬下唇,终是低声道:“上次我去晋王府的时候不小心在书房看到了一本手札。” 叶痕闻言眼皮跳了跳,随即问她,“是不是关于语真族的手札?” “嗯……”百里长歌点点头,“不过我没看了多少,只看到点红灯和绣嫁衣,后面的避世之地没有看到。” “所以你想问我语真族究竟避世在什么地方是吗?”叶痕继续问。 “倘若你不想说,我也不会追问的。”百里长歌伸手摸了摸刚才那只鸽子。 “一个习惯以灯作伴的种族是不可能生活在阳光底下的。”叶痕轻轻吐了一口气继续道:“所以,凭你的聪慧,应该能猜到他们会住在什么地方了。” 听叶痕一说,百里长歌脑子里便浮现西宫良人的样子,他从来不在白天出现,每次夜里出来必定点灯,他还说过他们那个地方很冷,每个人出门都喜欢点灯,否则找不到回家的路。 如此种种推算下来…… “原来他们住在地底下?”百里长歌有些惊讶。 叶痕看着远处的山峦幽幽道:“在这片大陆上,除了你现在已知的大梁,西陵,南豫,东川以及周边的小国之外,还有一个国度在地底下,那就是语真族,语真族是一个非常特别的种族,血统纯正的后裔拥有异于常人的能力。百年前,各路君王担心语真族人会凭借这种力量吞灭所有国家独霸天下所以对语真族人赶尽杀绝,幸而他们的祖先异常聪明,早就修建了地下城池用来应付这种情况,所以从那以后,语真族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人找得到他们的行踪。” “地下城池?”百里长歌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如此说来语真族所有的人都避世在那个地方?” “夜极地宫,你听说过没?”叶痕问她。 “没听说过。”百里长歌摇摇头。 “夜极地宫便是语真族的王室所在。”叶痕道:“王室统治着整个种族。”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西宫良人便是夜极地宫的主人?”百里长歌想着秋怜一直管西宫良人叫“少主人”,原来那个呆萌天真的男人竟然是语真族王室继承人。 “他是少宫主。”叶痕的目光一直看着远山,只是偶尔眨一下,继续道:“宫主尚在人世。” “原来我的直觉没错。”百里长歌喃喃道:“从第一次听说语真族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个种族特别神秘,但是又找不到关于他们的任何记载,诶……对了,你怎么会知道那么多?” “我说的这些当然不是记载的。”叶痕终于收回目光看着她,“而是我一点一点查出来的。” 他继续道:“语真族在所有帝王的心中都是颗定时炸弹,所以每个国家其实都有一支非常隐秘的传承队伍一直在搜寻语真族的下落,大梁也不例外。” “既然语真族已经为历朝历代帝王所不容,那么他们的族人为什么还敢在外面游荡?”百里长歌问。 “能出来的人,都是有任务的。”叶痕答:“有的人出来几个时辰就可以回去,有的人出来几年,有的人出来一辈子也完不成任务,而王室最聪明的一点便是在底下城池里面设置了很多上古阵法机关,被安排了任务出来的人会在出来以后就找不到回去的路,除非是任务已经完成,王室才会派专门的人来将他们带回去,否则凭他们自身是无法找到回去的路的,这也是王室不担心避世之地被泄露的重要原因。” “简直太奇妙了!”百里长歌感叹道:“难怪当初我问秋怜她怎么不回去的时候,她会那样犹豫,原来是还没有完成任务。” 百里长歌说到这里,又问:“那么王室会安排给他们什么样的任务呢?” “这个我倒真不知情。”叶痕轻笑一声摇摇头,“我曾经遇见过几个语真族人,但不管用什么方式都没法让他们开口说出自己的任务,不过据我观察,语真族人出来以后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所以我觉得帝王们的担忧应该有些多余,语真族王室要是真有称霸天下的野心,凭借他们种族的能力,早就出来倾覆天下了,哪里还会想尽办法避世在地下城池?” “说得也是。”百里长歌赞同地点点头,随即憧憬道:“要是有机会,我也想去参观参观夜极地宫,那里面一定很美吧?” 叶痕眸光动了动,缓缓吐口,“我没见过,但我想那种地方并不适合我们正常人居住,你若是去了,肯定待不了几个时辰就想出来。” 百里长歌原本还想说什么,叶痕突然侧过身来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指就往楼下走,嘴里轻声道:“他们应该烤好鸽子了,我们直接过去吃。” 不多时,二人沿着湖岸来到茅屋前。 安如寒在外面架了个火堆,上面烤着几只黄灿灿的鸽子,他拿把破扇子时不时煽火,不停地转动着串在一根木棍上烤着的鸽子。 屋里,秋怜正蹲在大灶前往灶膛里添柴,嘟嘟则在旁边笨手笨脚地倒弄调料。 “啧……分工不错啊!”百里长歌四下瞟了一眼笑看着叶痕,“烤的和蒸的都有,看来我们两个有口福了。” 叶痕赞同地点点头,丝毫不客气地从里面拿来长凳和百里长歌一同坐下,伸手就去抢安如寒手里快烤好的鸽子。 “你们俩还是不是人!”安如寒大怒,赶紧将串着鸽子的那条棍子取下来往后一躲,“我被玉龙带到悬崖边险些掉下去,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准备烤几只鸽子吃下去压压惊,你们不来帮忙也就算了,还想吃白食,简直太不厚道了!” “我被你那阵法吓到了,也想吃几只烤鸽子压压惊。”百里长歌懒洋洋靠在叶痕的双膝上望着安如寒。 “那也不行!”安如寒一摊手指了指鸽子楼方向,“你们若是想吃,自己去捉来烤,想吃白食,哼,门儿都没有。” 叶痕抬目看了看天色,对百里长歌道:“梵老应该快回来了,不如待会儿让他给我们做顿好吃的。” 百里长歌很是配合的点点头。 梵老是这里的主人,他视这些鸽子如生命,即便是鸽子病了,他也会亲自采药来喂,他从来不忍杀之,更遑论像安如寒这样大摇大摆地去鸽子楼抓了来又烤又蒸。 安如寒咬牙切齿瞪着叶痕,“威胁人算什么破本事,你要是能让这里恢复如初不露出一丝血腥味让那老头察觉,我便把这三只鸽子送给你如何?” 叶痕摇摇头,眼睛瞟向里面。 安如寒再度咬牙,“你们俩什么破肚子,三只还不够吃?” “既然有两种口味,我们为何要委屈了肚子只尝一种?”叶痕轻扬眉梢,理所应当地接过安如寒手里已经烤好的三只鸽子。 “好好好,给就给,若是待会儿那老头回来敢骂我半句,我就去鸽子楼把你那只黑毛抓过来炖汤!” 安如寒说不过叶痕,只能甩下狠话,不甘心地走到里面对秋怜道:“现在蒸了几只?” “八只。”秋怜一直蹲在灶膛前,没意识到叶痕和百里长歌已经到了外面,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问道:“安公子,是不是还不够?” “这八只都拿出去喂狼!”安如寒没好气地说道:“小爷今天算是白忙活了,刚刚烤好的三只鸽子入了狼腹!” “咳……”外面传来叶痕轻咳的声音,安如寒立即纠正称呼道:“那两位祖宗追上来了,你赶紧把这八只弄好拿出去供奉,免得祖宗不高兴了要吃人。” 说完,他哼哼两声就往鸽子楼走去。 秋怜歪着身子往外面看了看,当看清坐在凳子上吃得不亦乐乎的叶痕和百里长歌时,面皮抽了抽,她转身无奈地看着嘟嘟,“小世子,我们待会儿再吃好了。” 嘟嘟早就在那二人来的时候第一时间察觉到了,此时听到秋怜如此说,竟难得地没有愤怒表示不满,他将小碟子里装着的调料端过来递给秋怜,眨着大眼睛认真道:“姐姐,要抹上这个才好吃,要不然爹爹和麻麻会嫌弃你厨艺不好的。” 秋怜接过碟子熟练地往蒸好的那几只鸽子上一撒,再看一眼乖乖站在旁边的嘟嘟,她顿时觉得这孩子今日特别听话。 片刻之后,所有的蒸鸽都被撒上了调料,秋怜端着盘子缓步走了出来递到叶痕和百里长歌面前,恭敬道:“王爷,大小姐请用。” 叶痕端过盘子,用筷子夹了一只递给百里长歌。 刚才的三只烤鸽,叶痕吃了两只,百里长歌才吃了一只,此时见到蒸鸽,食欲立即就涌上来,她伸手接过叶痕递来的蒸鸽一口咬下去,顿时心中有十万只草泥马奔过。 “好吃么?”叶痕笑意盈盈看着她。 把嘴里那咸得能把人齁死的肉咽下去,百里长歌吞了吞口水,笑眯眯答:“非常美味。” 叶痕将整个盘子递过来,关切道:“我刚才吃了两只已经饱了,你才吃了一只肯定还饿着肚子,既然这蒸鸽如此美味,那我便全部送给你吃。” “噗——”百里长歌再也绷不住一口吐出来,霍然起身去里面找水喝,可让她意想不到的是,所有的水缸里都被放了大量的盐,喝了更加口渴,她急得团团转。 秋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问道:“大小姐,你在找什么?” “水啊!”百里长歌哭笑不得。 秋怜更加不解,指着她前面的水缸道:“这里面的水都可以喝。” “你来喝一个试试!”百里长歌皱眉,想着这三个人太缺德了,她不就是多吃了几只鸽子吗? 秋怜闻言走过去舀了一点水往嘴里送,舌尖刚触及到立即一口喷了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啊?”秋怜抓着脖子难受地问百里长歌。 “还能怎么回事儿?”百里长歌翻了翻眼皮,“嘟嘟那小祖宗在使坏。” 秋怜闻言这才四处找寻嘟嘟的身影,奈何他早就不在屋里。 “臭小子,你这是做什么?”屋外传来叶痕低嗤的声音。 百里长歌走出去一看,嘟嘟正仰头瞪着叶痕,父子对峙那气势,谁也不让分毫,嘟嘟瞪了叶痕半晌,咬牙道:“臭爹,每次都整不倒你!” 随后嘟嘟转过头来看着百里长歌,大声问她,“你咸不咸?” “废话!”百里长歌皱眉道:“我都快被你齁死了!” “承认闲了吧!”嘟嘟瞪她一眼,又瞪了叶痕一眼,瘪嘴道:“皇祖母死了,我这个该伤心的人都还没发话,你们两个就闲得没事做一路吵着过来了?” 这句话,让叶痕和百里长歌一时语塞。 二人惊愕地看着嘟嘟。 嘟嘟正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你们以为我是傻子不知道吗?皇祖母躺在棺材里,明明就是已经死了,我早上不过就是想去陪陪她,你们不准也就算了,还不尊重我的心情,在马车里吵个架像放炮一样,你们一点都不爱我!呜呜……我要去陪皇祖母。” 这番话,让叶痕和百里长歌甚至是秋怜一呆,三人谁也没有回过神来。 这……这是那个玩世不恭爱搞怪的晋王世子会说出来的话?! 百里长歌实在是受不了了,她用力抓着脖子撕扯着声音道:“小祖宗,你好歹也先让我喝口正常的水行不行?整人也不带你这么玩的啊!” “你们还吵不吵!”嘟嘟没回答她的话,反而看了二人一眼,高声质问,“说!你们还吵不吵!” “你看我这样子能吵得出来吗?”百里长歌使劲抓着嗓子处,声音沙哑怪异。 叶痕呆愣了片刻之后突然噗嗤一笑,然后对嘟嘟道:“快拿水去给你娘亲喝。” “你还没说,你们以后还吵不吵了?”嘟嘟努力仰着脖子,气势十足。 “不吵。”叶痕轻声答。 “听不到!”嘟嘟大吼一声,“你若是想救麻麻,就大喊一声你爱她,再也不和她吵架了。” “现在?!”叶痕如被雷劈,呆在原地。 “反正麻麻的命在你手里,你自己看着办。”嘟嘟冷哼一声转身进了屋。 百里长歌当先扶额,看来这小子是早就预谋好要恶整她和叶痕了。可是眼下面子再重要也没有水重要。 想到这里,她立即向叶痕投去求助的眼神。 叶痕缓缓侧过身,看着她的眸光温润得好像一潭春水,良久,他缓缓开口,“很多年前我在想,倘若有一天我遇到自己心爱的女人,我要用染血长戟,射日之弓为她扫出一片天;很多年后,当我遇到了那个人时我才明白,其实她就是那片天,是我纵横沙场,戎马倥偬归来时照我回家的皓月;是山河倾覆,沧海横流,我挑灯拭剑时萦绕耳际的萧夜长歌。再后来,我发现我错了,其实再广袤的天也会有黑夜的到来。长歌,我如今所求不过是你能在疲累的时候静静躺在我怀里,放开所有的戒备,舒展开眉宇,安安稳稳地睡一觉,然后在醒来的时候轻声与我诉说你梦中的故事而已,答应我这个请求可好?” 百里长歌闻言怔怔地看过来。 他说的这些,她何尝不想,可是她真的能做到放下所有不顾一切投入他怀抱吗? 她一直觉得自己心中有芥蒂,原本她以为是因为自己在乎叶痕的过去,可是仔细想想,自己也并没有多介意他成过婚。 然而她心中始终隔着一层薄纱,那种感觉,仿佛是在久远的过去就对他产生的一种排斥感,隐隐埋藏在心脏最里面,她摸不着看不见,更弄不懂到底是什么东西。 难道说,她和叶痕在很久以前真的已经认识? 还是说在很久以前,他和她其实是仇人? 旁边秋怜用手肘拐了拐她,她才回过神来,听到那边嘟嘟在嘀咕,“罗里吧嗦的说了半天,我一句都没听懂!” 秋怜好笑地掩着唇。 百里长歌却是再也撑不住了,迅速冲上去将嘟嘟藏在身后的水袋抢过来打开猛地将水灌入嘴里。 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嘟嘟咕哝了几句后斜睨了二人一眼,怒道:“你们俩以后要是还敢吵我就再用盐咸死你们!” 百里长歌没说话,她觉得这小子今天简直太欠揍了! 叶痕缓步走过来,低声问她,“听见儿子的话了吗?你以后不要去招惹别的男人让我吃醋,这样的话我们之间便无架可吵。” 什么叫做她去招惹别的男人?! 百里长歌皱了皱眉,正准备反驳,不妨叶痕已经倾身过来轻轻含住她的唇瓣。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她防不胜防。 看着旁边秋怜羞红的脸和嘟嘟抱着个苹果坐在刚才叶痕坐过的石凳上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样子,百里长歌赶紧伸手去推叶痕,却不料被他紧紧扣住后脑勺,唇齿间的动作加深。她挣不脱,只能尴尬地闭上眼,想着今日这个脸丢大了! 叶痕视若无物,仿佛此时的天地间只他们两个人,他轻柔地撬开她的贝齿。 百里长歌长长的睫毛猛地颤了几颤。 叶痕才不管她如何挣扎,掠夺得毫不客气,仿佛要让她永远记住这一刻,他倾尽所有的温柔缱绻,释放出心底那头*的猛兽,将她霸占得空隙全无。 百里长歌身子轻颤,再这样下去她不窒息而死也会害羞死的! 不远处安如寒抱着几只鸽子回来,见到叶痕和百里长歌在树下拥吻,秋怜羞得进了房,嘟嘟则坐在一旁看得兴味盎然,他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一股怒火,猛地将手里的鸽子甩过来。 叶痕虽然闭着眼睛,但听力极好,一只手轻轻揽住百里长歌的腰一个旋身往旁边一站。 安如寒扔过来的那只鸽子翅膀扑腾几下正准备往上飞,叶痕突然睁眼,手指凝聚内力往那只鸽子上一弹,鸽子迅速飞往安如寒头顶,安如寒不知道叶痕什么意思,只好抬头张望,不料鸽子在他头顶扑腾两下迅速拉下一坨鸟粪,不偏不倚正中血盆大口。 嘟嘟身子一震,手中苹果一扔,趴在旁边直作呕。 “啊——啊——啊——”安如寒叫得比杀猪还惨烈,赶紧冲进厨房连木瓢都来不及拿直接将头伸进水缸里豪饮,刚喝了一口,顿时被齁咸得鬼叫,如同屁股着火般赶紧冲了出来学着嘟嘟的样子去一边吐了,嘟嘟一见他过来,顿时嘴角一抽,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往旁边挪。 安如寒此时全身冒火,那阵势,仿佛来场暴雨也浇灭不了他头顶的火。 叶痕终于放开百里长歌,轻柔地替她抚了抚被咬破的唇瓣,然后转过身,照着正弯身在那边呕吐的安如寒屁股上就是一脚。 安如寒猝不及防,直接噗通一声掉进湖里,在里面扑腾了几下才站起来,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叶痕!我要杀了你!” “老夫的鸽子是谁杀的?”湖泊那头,传来一个苍劲空灵的声音,竟是由内力传过来。 百里长歌正想说叶痕不知羞耻,不料突然听到这个声音,她一惊,立即向水里的安如寒投去同情的目光。 安如寒一见岸上的几个人都齐刷刷看着自己,他顿时感觉被坑大了,嘴里直喊冤,但一张口,就立即想到刚才鸽子在他头顶拉屎的事,他索性一咬牙,蹲下身将自己缩进水里。 “安叔叔,你头上站着一只鸽子。”将恶心劲儿挥霍完的嘟嘟转回来就看见安如寒缩进水里,他索性扯着嗓子大喊一声。 “啊?在哪里?”安如寒今日对鸽子产生了深深地恐惧感,此时听到嘟嘟一喊,他立即从水里面站起来东张西望片刻没见到鸽子,才知是被嘟嘟坑了,他顿时咬着牙,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梵老已经走了过来,背上背着个采药的背篓,毫不客气地将一个小铁楸扔向安如寒,“吃鸽子是要付出代价的,从今日起至未来的一年,你就留在天霞山铲鸽子粪。” 安如寒脸一黑。 梵老又补充道:“吃饭在鸽子楼吃,睡觉也在那边睡。” 安如寒顿时如遭雷劈,呆愣半晌赶紧往岸边跑,嘴里不停地求叶痕和百里长歌,“两位祖宗,你们不能这么狠心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啊,以后小世子寂寞了孤单了他找谁玩去?” 嘟嘟一脸正义凛然道:“安叔叔请放心,一年以后嘟嘟会亲自来接你的,到时候你还给我们烤鸽子吃。” 安如寒:“……” 梵老不耐烦地看了安如寒一眼,“还不快去铲鸽粪!” 求救无果,安如寒只好顶着几根水草几只蝌蚪忿忿前往鸽子楼。 秋怜早在刚才闹腾的空隙间将房里的一切收拾妥当。 梵老从安如寒身上收回目光,望向叶痕的目光添了几分柔和,“王爷什么时辰来的,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那样的话老夫就不去采药了,专门候在家里。” “今日也没什么事。”叶痕淡淡一笑,“皇后殡天,城里气氛太沉重,特意带他们出来散散心。” “这位是……”梵老的目光在百里长歌身上定了定,随即似乎反应过来什么,突然笑道:“原来是长歌小姐,快请屋里坐!” 百里长歌回以一笑,想着梵老本就是养信鸽的人,想要知道她的身份简直就是轻而易举的事。 她不再多言,伸手摸了摸被叶痕咬肿的唇瓣,无奈地跟着他进了屋。 “王爷,今日您的信鸽应当飞回来了,不知传回来的信你看到了没?”进了屋,梵老将背篓放下便迫不及待地问叶痕。 “我看了。”叶痕点点头,“上面说南豫派了使者团前往大梁,已经入关了。” “王爷可知其原因?”梵老又问。 叶痕道:“结合之前南豫境内的情报来看,他们应当是打着朝贺的幌子来找大皇子的。” 第五章 倾心相许,三道圣旨 “这可就奇了。”梵老唏嘘道:“老夫一直以为南豫国大皇子早殇,所以如今的皇子们才会从二皇子开始排名,以至于太子之位一直悬空,似乎从来没听说过他们的大皇子尚在人世,怎么会有使者团前来寻找?” 叶痕眸光微微闪动,不着痕迹地看了百里长歌一眼,见她并无什么反应才缓缓道:“或许是他们收到了什么消息也不一定。” 梵老轻叹一声,“南豫与大梁一向无交涉,希望他们此次行动不要动摇到两国安邦才是,否则以梁帝这多疑暴怒的性子,指不定到时候又是一场血雨腥风,百姓生灵涂炭,饿殍遍地。” “应该不至于到如斯地步,梵老多虑了。”叶痕宽慰道:“左不过是找个人而已,既然来的不是探子而是使者团,说明人家一早就打算好在大梁光明正大的寻找,既如此,说不定到时候还会有求于父皇,父皇才刚刚接连失去皇后和贵妃,必能腾挪出一片仁慈之心理解南豫国帝后,倘若到时候我大梁真的助他们找到了大皇子,南豫国帝后必定心存感激,或许这是一桩好事。” 梵老点点头站起身,笑道:“上次王爷来的时候说要用这山上的泉水冲泡紫阳毛尖,老夫便特意准备了放在家里,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能尝到了。”说罢他亲自拿了茶壶走出去。 茅屋后面不远处有一眼山泉,梵老用青竹将其接了过来,不多时便接了一壶清亮的泉水放到火炉上烧着。 叶痕一听见他说紫阳毛尖,便想起送翠墨回栖霞宫那日,他刚进去时,姑姑也是这般坐在大殿内,优雅地品着茶,还跟他说了许多话。 叶痕眸色黯了黯,从十一年前贵妃产下死婴事件以后怀疑宁贵妃的又何止父皇一人,他也曾经怀疑过,但从来不敢去想如此大逆不道的惊天之举,他从来都在心底里麻痹自己,告诉自己宁贵妃只是因为厌倦了后宫的勾心斗角所以看淡了一切。 然而,昨日龙章宫内的那一幕,至今还回旋在他眼前。 姑姑对父皇的恨之入骨以及她死前的嘱托,那些揪心的画面一幕幕划过脑海,刺得全身都在疼痛。 百里长歌感觉到叶痕的气息有些不对劲,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便伸出手紧紧握住他的掌心,轻声安慰,“王爷,永昌已经走了,她走得很开心,因为见到你终于长大成人还能继承她这些年所培养的心血,她本就是活在十一年前那场血案里面的人,昨日能在死前与你相认,你该高兴才是。” “我没事。”叶痕微微摇头,“只是觉得有些遗憾而已。” “这世上从来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和事。”百里长歌抿唇道:“比如我们二人之间的关系,明明都彼此挂念着对方,不想看到对方受半分伤害,但你我中间还是隔着一层纱,一层怎么也捅不破的薄纱,它导致我们会怒,会嗔,会吵,而正是这层薄纱时刻提醒着我们要学会珍惜爱,因为每吵一次,就会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更懂得珍惜对方,可一旦少了这些,我们之间很可能就永远陷入了沉寂,到无话可说的地步。永昌也一样,她应该活在十一年前,活在你心里那场磨灭不去的血腥案子里,我并不是提醒你要去记住那些仇恨,相反的,我只是觉得你的记忆里应该留住永昌最美好的那一面,这后来的十一年,不管是她的缺憾还是你的懊恼,都已经在昨天停滞了,你觉得永昌没能亲手报仇而觉得遗憾,殊不知她或许早就已经在这十一年里释怀了,否则凭借她的身手,怎么会在刺向梁帝的那一瞬间失手呢?” 叶痕微微一怔,抬眸定定看着百里长歌。 眼前的女子拥有一双异常灵动的眸,说话的时候,刚才被他咬得红肿的唇瓣微微翕动,巴掌大的面容轮廓绝美惊心,话语轻柔似微风拂过落梅,每一句都深深刻在他的心脏上。 那样暖,那样柔。 就好像很多年前,梨花白过百草谷时,她顶着纷扬落花而来对他伸出手说:“我不是你,无法对你感同身受,但是从今日起,请你把心中的痛苦和仇恨打包,因为,我将和你一起肩负所有,不管前方是鬼蜮魔窟还是万里荆棘。” 很多时候,他默默看着她的时候都在想,倘若时间就凝固在那个时候的那个瞬间,倘若没有后来,那么他和她之间就没有那些让他永远无法面对的颠倒磨折了吧? “怎么了?”百里长歌感受到他停滞在自己身上许久的目光,微微皱了皱眉,问道:“我说错了什么吗?” “没有。”叶痕轻轻一笑,“说得很好。” “那你……”百里长歌还是有些担心。 “我很好。”叶痕含笑道:“只是有些想念你。” 百里长歌:“……” 她瞟了一眼坐在外面添柴烧水的梵老和秋怜,红着脸低嗤一句,“整天黏得就差形影不离了,你怎么还说这种话?” 叶痕恍若未闻,兀自道:“抱你抱不够,吻你吻不够,就连和你待在一起的时候,我还是会觉得思念蚀骨,你说,我该怎么办?” 百里长歌彻底无语。 不多时,梵老将冲泡好的清茶端了进来。 百里长歌端起来凑到鼻尖一嗅,顿时清香入鼻,似乎全身的疲倦都随着这股香味慢慢消散,闭上眼微抿了一口,百里长歌赞道:“梵老好手艺!” “这都是王爷教的。”梵老连连摆手道:“自从上次他来过以后,就让老夫准备了紫阳毛尖,老夫一直反复练习等着你们来好一展茶艺呢!” 百里长歌笑看着叶痕,“你喜欢这种茶吗?” “我在姑姑那儿喝过。”叶痕淡淡道:“她的茶艺是我见过最好的,后来便一直喜欢这种茶。” 百里长歌象征似的点点头不再说话。 三人喝了会儿茶,又闲聊了片刻,嘟嘟突然从外面进来,非要让百里长歌带他去鸽子楼抓鸽子玩。 百里长歌拗不过他那倔脾气,只能放下茶杯拉着他的小手直接去往鸽子楼。 “王爷,这位……真的是武定侯府嫡女吗?”百里长歌走后,梵老又为叶痕添了茶,声音有种波澜不惊的味道。 叶痕无奈一笑,安静地喝着茶不说话。 “老夫并没有打探王爷*的意图。”梵老见叶痕不肯说,赶紧道:“老夫只是从这位小姐身上感觉到了一种非常不稳定的气息,似乎会有生命危险。” 叶痕抿了抿唇,抬目望着远处已经上了鸽子楼的百里长歌,还是没说话。 “王爷是否已经想到办法救她了?”梵老又问。 “时机一到,所有的东西都会恢复如初的。”叶痕极不情愿地说了一句,“救她的办法不是没有,只不过我想再等一等。” “再等恐怕会有麻烦。”梵老也将目光投向百里长歌的方向,幽幽道:“恕老夫多一句嘴,这位小姐应该在很多年前被人下了蛊,那蛊虫至今还长在身体里,只怕是早就人蛊合一了吧?然而,此蛊虫寿命不长,我从她的气息感觉得出,蛊虫大限将至,倘若再不抓紧时间将蛊虫从她体内分离出来,只怕到时候回天乏术。” “再等一等。”叶痕握紧了手里的茶杯,强行将目光移回来,艰难道:“我还有很多事没有做,不想那么快让她恢复记忆,我想在她走之前完成我那些年没来得及完成的愿望。” 叶痕说到此处,眼眸中已经凝聚了一层薄薄的雾气,道灵来的那天晚上,百里长歌去找过他,但他出去了。 实际上他去了安国公府见了道灵,道灵告诉他不能再耽误了,必须尽快把她送回百草谷,而之前谷主玄空的书信上也再三叮嘱,一定要尽快把她送回去,否则任何人都没法救得了她。 在滁州的时候,她发现了自己对十年前的人物印象越来越模糊,那个时候,他就知道,他一直担心的事就快到来了。 梵老深深地看了叶痕一眼,有些不忍心地说道:“老夫与王爷相识多年,自知王爷做事向来有分寸,这一次,虽说是有些冒险,但只要王爷有任何需求,老夫定当尽力帮助你。” “多谢梵老一番心意。”叶痕淡淡道:“在她走之前,我会尽力而为的。” == 百里长歌带着嘟嘟来到鸽子楼的时候,安如寒正一只手捏着鼻子,一只手拿着小铁楸铲鸽粪,嘴里不停地咒骂叶痕。 百里长歌好笑地走过去站到他面前,“天将降让人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空乏其身,不过就是让你铲个鸽粪嘛!抱怨什么?” “你这是落井下石!”安如寒一听顿时怒火蹭蹭往上冒,“之前说得好好的,老头儿回来的时候要向他隐瞒实情,可是你看看,你们一个个都干了什么?一群没义气的禽兽!” 百里长歌噗嗤笑了笑,心思一动,“我倒有个好办法能让你脱身。” 安如寒双眼一亮,“什么办法?” 百里长歌用眼睛瞟了瞟站在扶栏上的鸽子,挑眉道:“这里站着一堆帮你传信的家伙,你干嘛不好好利用?” “对呀!”安如寒扔下铁楸一拍脑袋,“我怎么没想到?” 随即他又犯了愁,苦恼道:“可是我又能给谁写信呢?我爹要是知道我吃了宰了别人的鸽子被人家罚来铲鸽粪,指不定得气得胡子都翘起来,怎么可能还来救我?” “你怎么那么笨呐!”百里长歌敲了敲他的脑袋,“你就写信回去说你看中了某家的小姐,等国丧过后就将她娶进门,这样一来,你爹肯定马不停蹄地带着人冲上天霞山来将你领回去。” “娶谁啊?”安如寒翻了个大白眼,突然贼兮兮地看着百里长歌,“不如你来当替死鬼,反正你跟皇长孙的婚约已经解除了,虽然你跟景润的关系亲密些,可他还不是照样没将你娶进门,你们俩还是个未知数,不如你嫁给我,我肯定带你去游历,看遍大梁的锦绣山川。” 嘟嘟一听,立即吭哧吭哧爬上矮凳,站到够得着扶栏的高度迅速抓了一只鸽子砸过来。 安如寒早就对鸽子产生了恐惧症,此时一见到嘟嘟的举动,赶紧吓得双手抱头,就是不敢抬头往上看。 百里长歌无语地说道:“你别做梦了,我就是敢嫁,你也不敢娶,难道你以为你斗得过智计无双的晋王殿下?” “那有什么关系!”安如寒突然仰起头愤愤然道:“只要你愿意嫁不就行了?难不成他还能左右你的思想?” “不是他能左右我的思想。”百里长歌纠正他,“而是我的心甘愿被他束缚,反正跟你这种不懂爱情的人来说就是对牛弹琴,等你哪天真正喜欢上一个人就知道了。” “我才不要!”安如寒撇撇嘴,“你们这些情情爱爱的简直能烦死人,小爷我是立志要阅遍世间春色的人,怎么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百里长歌嘴角抽了抽,问道:“其实我很好奇你这么些年是怎么当的安国公府大小姐,传闻中那个才貌双全,秀外慧中的安如寒似乎跟你有些不搭。” “这你就不懂了!”安如寒得意地挑了挑眉,“想当初,小爷做女人的时候,在府里那是过得如鱼得水,和京中那些大家闺秀三天一小聚,五天一大聚,哪个没被我从上到下看过?” 百里长歌眼皮跳了跳,觉得自己或许,大概,貌似落伍了很多。 最终的最终,安如寒还是没能逃脱梵老的鸽笼,只能乖乖待在鸽子楼铲粪。 百里长歌则随着叶痕在太阳西斜的时候下了山。 “秋怜,玉龙被安如寒藏哪儿去了?” 山脚处,百里长歌四下扫了一眼也没看见玉龙的影子,不禁蹙眉问。 “奴婢也不知道。”秋怜无奈道:“不过安公子擅长阵法,兴许是被他困到阵法里面了。” “是么?”百里长歌眼睛眯了眯,再度扫视一圈,搜寻着可能被布阵的地方。 “不用那么麻烦。”叶痕走过来含笑道:“你一吹口哨,它肯定出来。” 百里长歌不太相信,但还是将两指一扣送到嘴边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不过眨眼的功夫,玉龙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冒了出来,直接向几人这边走过来。 钦佩地看了一眼叶痕,百里长歌翻身上马,这次换她对他伸出手,“上来我带你。” 叶痕轻轻一笑,将手递给她。 百里长歌用力一拽,将他整个人拽了上去坐在她身后。 叶痕身子微微向前倾,张开双臂紧紧抱住她的腰。 百里长歌一怔过后唇角蔓延开一丝满足的笑,双腿一夹马腹向着城门方向冲去。 嘟嘟被秋怜抱上了马,乖乖坐在她身后,兴许是玩得有些累了,自从上了马以后他就一言不发,小手紧紧抱着秋怜。 秋怜不敢骑得太快,只能将速度放到最慢,缓缓走着回城。 “王爷,你说皇上那四道圣旨里面都写了什么?”冲出天霞山好远,百里长歌突然减慢了速度问身后的人。 “管他写了什么!”叶痕抱着她的双臂紧了紧,将侧脸贴在她的后背,咕哝道:“反正他休想再用圣旨束缚我们两个。” 后背传来的暖意,就好像当初去往滁州途中遇刺时他为了护住她而用后背替她挡了银针时的情形,她清楚的记得,那个时候他也同现在这般坐在自己的身后,天生醇和好闻的气息萦绕过鼻尖。 原来在恍然间,他们已经共同经历了那么多。 微微一叹,百里长歌担忧道:“我还是有些不放心,总觉得梁帝还会再闹出什么事来。” “你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叶痕仿佛没听见她的话,也根本不想去担忧圣旨的问题,突然冒出一个问题。 百里长歌愣了愣,“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想知道而已。”叶痕的声音有些沉,像是在刻意压制着什么。 百里长歌没往深处去琢磨,思索了片刻道:“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出嫁那天能穿上心爱的人亲手绣的嫁衣,然后一起渡过一生中只有一次的洞房花烛夜,就好像语真族宫主大婚那样。” 叶痕呼吸顿了顿,意识逐渐模糊,脑海里跳出另一个画面。 …… …… “长歌长歌,你的愿望是什么呢?” 昔日黄昏的阁楼顶上,残阳照斜了两抹身影,少年唇角的笑意含了一丝期待。 “我要是说了,你做得到吗?”少女不屑地扬了扬眉梢。 “肯定能!”少年一脸肯定,“只要是你说的,我都能做到。” 少女望着快要落山的夕阳,憧憬道:“我希望能在我出嫁那天穿上夫君亲手缝制的嫁衣,渡过我这辈子最难忘的一夜。” “就这么简单啊!”少年哭笑不得,“我还以为你想要天上的星星月亮呢!” “谁说简单了!”少女一本正经道:“这世上会针线活的男人寥寥无几,能为新娘亲缝嫁衣的男人基本上没有,可想而知那样一件衣服得多珍贵,包含着所有的爱呢,即便不是最好看的,也会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对一个女人来说,还有什么比独一无二的爱更珍贵?” “我不会女红刺绣。”少年微微垂眸。 少女略微失望。 “不过从现在起我可以学。”少年突然抬目,亮晶晶的眸子看着少女,“等到你想嫁人的时候就告诉我一声,我会提前为你绣嫁衣。即便……即便你嫁的人不是我,我也要让你穿上我亲手缝制的嫁衣。” …… …… 昔日那个娇小的背影与身前的背影重叠,却因眸中有云雾,所以看得有些模糊。 叶痕收回思绪,再问:“还有呢?你不会只有这么个简单的愿望吧!” “谁说简单了!”百里长歌立即皱眉反驳,“我才不信你这个尊贵滟华的晋王殿下肯放下面子亲手为我缝制嫁衣。” “倘若我说我可以呢!”叶痕轻声一笑。 “那肯定奇丑无比。”百里长歌嫌弃道:“一看你就不是做刺绣的料。” 叶痕再度轻笑不说话。 百里长歌又想了想,缓缓道:“其实我这个人以前没什么太大的追求,总觉得自己一个人活得舒心就行,但是遇到你以后,我就想着赶紧助你谋权,帮你把当年的大仇报了,那个时候说不定我们还能真正功成身退,从此再不涉足朝堂纷争。” “还有呢?”叶痕依旧紧紧抱着她,贴在她后背的侧脸没有移动分毫,彼此之间的体温交缠。 “还有……等我改天想好了再告诉你。”百里长歌揶揄笑道:“虽然你今天说的这些有点莫名其妙,不过你既然问了,我就把丑话说在前头,想要我嫁给你,除非你亲手帮我做嫁衣,否则……哼哼!” “没问题。”叶痕给了她一个毫不犹豫而又坚定的回答。 这让百里长歌有些不知所措,她转了转眼珠子,“倘若丑到穿不出去我也是不要的。” “好!”叶痕再度点头。 “我就奇怪了。”百里长歌疑惑道:“你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 “我有哪天不好说话的么?”叶痕笑问。 “猫腻!”百里长歌撇撇嘴,“这里面肯定大大的有猫腻!” “不是你说的偶尔斗斗嘴能增进感情吗?”叶痕好笑道:“方才来的时候,我们在马车上大吵了一架,然后去了天霞山吃了一顿鸽子就和好了,这就证明你说的没错,那我如今对你好一点,也是因为增进了感情,似乎没有什么不对呢!” “是么?”百里长歌眯了眯眼睛。 “你不信的话,便把我的心掏出来看一看便知。”叶痕无奈。 “才不要!”百里长歌立即反驳,“你的心肝肺都是黑的,掏出来祸害到别人怎么办?” “能祸害到你就不错了。”叶痕淡淡一笑,再度抱紧她。 “你干嘛呢?”百里长歌被他勒得喘不过气,皱眉道:“我是人,又不是货,有你这么抱的吗?” 叶痕似乎意识到自己的确是抱得太紧了,默默松开了一点,百里长歌这才得以松一口气。 二人再未说话。 百里长歌加快速度,不多时便入了城。 如今国丧日,街上的行人虽然不多,但依稀还有人走动。 今日一早,百里长歌和皇长孙叶天钰取消婚约的消息早已传了出来,此时还隐约听得到有人在议论。 有人不忿,“诶……你们听说了没有,长孙殿下上午的时候旧疾复发吐了一大口血之后便昏倒在床上不省人事。要我说那百里长歌就是个扫把星,克死了那么多人不说,连长孙殿下都不放过,她这种人就活该被人退婚,最好一辈子都嫁不出去!” 有人不满,“话可不能这么说,长歌大小姐在滁州的时候可是帮助晋王殿下破了两桩奇案呢,如此聪明的女子怎么可能是扫把星?” 有人唏嘘,“这种话你们还是不要乱说,要是传到人家耳朵里,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 有人眼尖,“快看那边,好像是长歌大小姐和晋王殿下。” 此人一言,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纷纷转身看向街头。 肃穆沉重的国丧日,触目皆是冷白色的绸布铺满大街小巷,而此时的朱雀大街尽头,有一抹彩色尤为显眼。 准确地说,是夕阳倾尽最后的凄艳之色,尽数描摹于骑在马背上的那二人身上,就好像白雪皑皑的飞雪天突然见到天际霓虹,昏暗无际的深渊里爆出五色烟花,明明处处透着不合理,却又那样相得益彰。 这一刻,人人屏住呼吸,看前面的女子墨发飞舞,单薄的素白轻衣被风撩起缥缈一角,握住缰绳的那双手,十指纤纤,每一个骨节都好像采用了极品白玉打造,裁剪合宜的素衣将聘婷身姿的每一线轮廓都勾勒得恰到好处,增减一分皆不能,清灵毓秀,绝美素净的那张脸上,一双眸盛放着这世上绝无仅有的溶溶柔色,薄唇微扬,那一丝浅笑瞬间让人想到情窦初开的少女对着梦中之人呢喃轻语。 而抱着她的男子,精致的眉宇间透着丝丝慵懒,那魅色横生的面容上,澄澈的眸里仿佛只装得下他怀里的女子,似乎向别的人多投去一个眼神都是在浪费生命。 晋王殿下在国丧日出城了! 百姓们睁大眼睛。 晋王殿下在国丧日和百里长歌一起出城了! 百姓们张大嘴巴。 晋王殿下竟然抱着长歌小姐肆无忌惮地骑在马上从城外走进来! 百姓们觉得眼睛不够用。 他们俩出去做了什么? 有人想入非非。 叶痕觉得无所谓,百里长歌却快要被那一双双眼睛看出窟窿来了,她赶紧用手肘拐了拐叶痕,“这大街上呢,注意点形象!” “我们俩如今还有形象吗?”叶痕不动,脑袋贴在她背上懒洋洋问了句。 百里长歌嘴角抽了抽,恨不能赶紧找个地缝钻下去。 “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你现在又不是谁的未婚妻,恋爱自由。”叶痕见她浑身不自在,出声道:“也让父皇看看我娶你的决心。” 提起这个,百里长歌便想到刚才说到的让他亲自缝制嫁衣,他毫不犹豫一口答应了,此时又用这样的行动向临阳帝都五十六坊的百姓证明他对她的心。 心底暖洋洋的,百里长歌嘴角一弯,无视别人的眼神继续前行。 说书人似乎找到了话本素材,赶紧提笔唰唰记录下这一幕。 文人墨客被这二人“轻倚白马过石桥”的风姿惊艳到了,忙挥毫淋墨,洋洋洒洒几笔将那一幕永远定格在洁白的宣纸上。 不多时,二人到了永乐坊,往左是靖安坊,往右是长乐坊,往前直达皇城。 百里长歌犯了难,将玉龙勒住后转头问叶痕,“这路怎么走?你是回府还是去往皇宫?” “先回府吧!”叶痕轻声道:“回武定侯府,把玉龙安置好再一起进宫。” “嗯。”百里长歌点点头,双腿一夹马腹,调个头往靖安坊行去,一炷香的功夫来到侯府大门前。 百里敬他们似乎才从宫里回来,门外的马车还没来得及卸下来。 门房的齐大叔一见到百里长歌,赶紧出门相迎,“大小姐,刚才侯爷回来到处找您呢!” 百里长歌翻身下马,顺便把懒洋洋的叶痕也拉下来,暗自冷笑一声,问齐大叔,“他找我做什么?” “老奴也不知道。”齐大叔摇摇头,从她手里接过缰绳,迅速牵着玉龙去了马厩。 “大概是早上你没有接到圣旨,他以为你不知道,所以想找你谈谈吧!”叶痕站直身子,伸出手掌包围住她的掌心,温声道:“你放心,有我在呢,本王倒要看看谁敢动我的王妃一根汗毛。” “我倒不是怕。”百里长歌轻笑道:“只不过早就已经对这个家彻底绝望了而已,所以每次回来都有一种特别想脱离百里家的感觉。” “你真的想脱离这个家吗?”叶痕突然深深看了她一眼。 “嗯。”百里长歌肯定地点点头,“我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受够了这里面的人各种丑恶嘴脸。” “你不想待,那就不待。”叶痕的眸光越发温柔,“待会儿入宫我们俩一起去请旨赐婚,你早日嫁进晋王府就没有这些糟心事了。” “今晚?”百里长歌有些讶异,“如今可是国丧,梁帝能同意吗?” 叶痕挑眉,“之前不同意是因为你有婚约在身,如今婚约解除,你的终身大事再不受他控制,他哪里还有阻拦之理?” “话虽如此说,可帝王之心向来难以揣测,四道圣旨的内容我们都还不知道,谁说得准他又会弄出什么幺蛾子来。”百里长歌还是有些担忧。 正说话间,里面传来百里敬一向冷沉的声音,“长歌回来了?” 百里长歌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百里敬走出来,见到叶痕时行了礼之后便示意百里长歌,“你跟我来书房一趟。” “侯爷,有什么话不妨在这里说出来,正好本王有空,也听一听。”叶痕握住百里长歌的手不松,语气添了几分冷意。 “晋王殿下,这是本侯的家事。”百里敬有些无奈。 “本王即将迎娶百里长歌为妻,过些日子,本王便是她的夫君,跟你们也是家人,故而你所谓的家事本王按理也是能听的。”叶痕说得不急不缓。 百里敬一怔,“晋王殿下竟然……要娶长歌为正妃?” “不是正妃。”叶痕皱眉纠正他,“是妻子,本王这一生唯一的妻子。” 百里敬惊愕得说不出话,半晌才反应过来,扯了扯嘴角躬身道:“殿下请随本侯前往大厅。” 与百里长歌对视一眼,叶痕唇角挂着一抹懒洋洋的笑,跟着百里敬来到前厅。 “长歌,我早上听说你不舒服,是不是生病了?”进了前厅,立即有婢女前来奉茶,百里敬对叶痕说了句“请”之后向百里长歌投去关切的眼神。 百里长歌懒得看他,面无表情道:“多谢侯爷的关心,暂时死不了。” 百里敬又是一怔,他心中明白因为百里若岚这件事,长歌早已恨透了自己。 无声摇摇头,百里敬面色萧寂了几分,低声道:“皇上下旨撤消了你和长孙殿下的婚约。” “失望吗?”百里长歌浅浅喝了一口茶,笑看着百里敬,“退婚圣旨一下,你便做不成皇长孙的岳父,更意味着你会在这场夺嫡战中失去东宫这个大靠山,想必你心里早已把我杀了不下百遍了吧?” “我是担心你听了这个消息会受不住,所以……”百里敬声音又低了几分。 “你从来就没有了解过我,甚至可以说你从来就没有把我当成女儿,当成人看过,你怎么会知道我心里怎么想?”百里长歌笑意森然。 百里敬身子一颤,他抿了抿唇,终是没有答话。 百里长歌看着他,往日里英姿勃发的容颜被一层又一层的沧桑覆盖,如今只剩无尽凄凉在鬓角华发里滋生。 她握住茶盏的手轻轻抖了抖。 父亲,爹,若不是你偏心,我们父女何以会走到如斯地步! 昔日恩情荡然无存,在面对这偌大一个家时,她眼中只剩淡漠。 良久,百里敬垂下眸,“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我会永远离开这个家。”百里长歌突然站起身,盯着百里敬即将走出前厅的背影,“但在这之前,我会向欠过我的人一分一分全部讨还回来!” 百里敬再一次怔住,他颤颤巍巍转过身,“你还是不肯放过若岚吗?” “不是我不放过她,是你们不肯放过我。”百里长歌心生怒意,原想将茶盏摔在地上,奈何叶痕速度快,赶紧站起身来制止了她。 百里长歌闭了闭眼睛,强行压回几分怒意,继续道:“既然十年前就已经抛弃我,那你为什么还要让我回来?我若是不回来,这一切就不会发生,百里若岚想必早就为你钓了个金龟婿,你也可以高枕无忧了,百里敬,你摸着良心想一想,我可有半分对不起你们?若不是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我的底线,你以为我愿意双手染血?” 百里敬不语,许久才低声问她,“那你想怎么样?” “我向来守信,既然答应了你不杀百里若岚,那我定然是不会取她性命的。”百里长歌咬牙厉声道:“我要她生不如死!” “侯爷莫不是忘了,百里若岚可是本王的杀子仇人。”叶痕嘴角挑起一抹笑,森冷而邪肆,“长歌当日在龙章宫保下了你们所有人,她这个举动已经还清你所有的养育之恩了,今日之说实乃本王向你的二女儿讨债来了,怎么,一向以军法治家,威名远播的武定侯竟然要偏袒庇护一个杀人犯到底吗?” 百里敬往后退了一步,“长歌,既然你保下了所有人,为什么还是单单不肯放过若岚?” 百里长歌面色冰冷,“倘若当日绑架晋王世子的人是我,你可还会如此偏袒?” “若岚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百里敬直摇头,愤愤道:“她根本不懂武功,怎么可能让一个大活人在盏茶的功夫内从靖安坊跑到无双坊呢?阴谋,这一定是阴谋!长歌你不是擅长于破案吗?你一定能查清楚还若岚一个清白的。” “你当我是傻子?”百里长歌冷声道:“凑够无双坊大火到如今都隔了多少年了,怎么可能还找得出证据?你让我去查,无非就是拿捏准了时隔多日我再也找不出证据。” 百里敬抿唇不语。 “但你似乎想错了。”百里长歌冷笑,“我没有证据,但我会推演,我可以把当天的情形全部推演出来,然后从推演中找证据。” “王爷已经向皇上说明这件事纯属意外了。”百里敬还在反驳。 “父皇面前我当然可以这样说。”叶痕无所谓地说道:“但私下里,本王想让百里若岚死,可以有一百种借口,要让她生不如死,则有千般方法。” 百里敬深深看着百里长歌,脸上似有刀尖划过的悲痛。这一瞬间的气息与表情是百里长歌从来没见过也看不懂的。 百里长歌原以为他又会说出什么维护百里若岚的话,没想到他竟然突然改了口,“改日有时间,去给如凤扫扫墓上柱香吧!” 谢如凤…… 似乎从回来以后,她都没有去看过,这位名义上的娘亲究竟为何会嫁给这样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她一直想不明白。 不等百里长歌开口,百里敬又道:“我老了,很多事情管不了了,你既然已经决定和晋王殿下在一起,便自己看着办吧!” 说罢拂袖正准备转身离开,外面突然有家丁跑进来禀报:“王爷,侯爷,薛公公带着人前来传旨了。” “传旨?传什么旨?”百里长歌皱眉。 “那四道圣旨这么快就来了。”叶痕眉心微蹙。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圣旨来?”百里敬显然也是没料到早上才下了退婚圣旨,晚上又来一道圣旨。 家丁颤颤巍巍,“薛公公等了好久了,侯爷赶紧前去接旨吧!” 百里长歌和叶痕对视一眼,当先牵着手走了出去。 薛章领着几个小宦官站在照壁前,看到当先走出来的叶痕和百里长歌时身子一僵,赶紧下跪行礼。 叶痕摆摆手示意他们起身,问道:“母后殡天第一天,父皇早上才下了退婚圣旨,如今天还没黑,就有第二道圣旨跟上来,薛公公还真是公务繁忙。” 薛章能被擢升为内侍总管,自然有察言观色的能力,此时听闻叶痕所言,便听得出里面的嘲讽试探之意,他不敢多言,只得低声道:“国丧日,皇上悲痛之余还不忘处理朝中乃至京中各大府邸的事务,着实是位能名垂青史的千古明君,王爷当为皇上感到骄傲才是。” 叶痕无声冷笑,没说话。 刚才进内院唤人的家丁动作迅速,不多时便将丫鬟婆子主子们全部请了出来。 百里若岚在丫鬟的搀扶下提着裙摆施施然上前跪下。 百里敬和李香兰等人也相继跪在她旁边。 薛章正准备宣旨,百里长歌突然出声问道:“敢问薛公公,除了早上的退婚圣旨,如今传的是第几道圣旨?” 众人面面相觑,难道除了早上的退婚圣旨和薛公公手里的这一道之外,皇上还有其他旨意? 薛章老眼眯了眯,但也只是一瞬便恢复如初,答:“回长歌小姐的话,除了早上的退婚圣旨之外,咱家如今传的是第三道圣旨。” 第六章 陈年旧情,请旨赐婚 “第三道……”百里长歌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眉头紧紧皱着,心中涌上不好的预感,忙问,“那么前两道圣旨传往哪儿了?” 薛章抬目扫了众人一眼,视线在百里若岚的身上凝了片刻,尖涩难听的鸭公嗓说道:“奉陛下旨意,第一道圣旨,因太子品性不端,无法堪当传国大任,特废黜太子,降为宁王,又因皇长孙身染沉疴,故特许宁王和宁王妃暂居东宫加以照顾。” 众人屏住呼吸。 梁帝竟然在皇后殡天的大日子里废了太子,其中意思没人琢磨得透。 百里长歌与叶痕交握的双手紧了紧,手心渗出一丝薄汗,毕竟在皇权面前,她只是个卑微的蝼蚁,梁帝的心思向来难测,此次退婚让他背上出尔反尔的名声,谁知道他会不会在这几道圣旨里面摆他们一道。 叶痕感觉到了百里长歌的紧张,轻声道:“父皇既然已经答应退婚,便不会再为你赐婚的,你不必太过忧虑。” 听到叶痕的声音,百里长歌焦躁的情绪才平复了几分,静静等着薛章接下来的话。 薛章清了清嗓子继续道:“第二道圣旨,自古君王治国,以安定乾坤为先,立储之事,尤为重尔,今有长孙天钰,顺应天运而生,乃天赐之子,智谋双全,为可塑之才,有望堪当大任,故今册立为皇太孙,待二十七日国丧过,朕便告太庙以慰列祖,由钦天监择日入统继位,然则自继位起,由皇太孙监朝,主理重华殿一切事宜。” 重华殿是太子办公的地方,梁帝此举无疑是将所有朝务都交付给了皇太孙叶天钰。 薛章话音一落,跪了一地的阖府上下依旧没有人敢出声。 毕竟皇上偏颇东宫,朝野上下有目共睹,但皇长孙身染顽疾多年不愈,梁帝竟然迫不及待在国丧之日立为皇太孙。听说早上皇长孙还在东宫旧疾复发吐血昏厥不醒,即便是立他为储君,他能撑得住几日? 此一事,又是任何人都无法琢磨得透的帝王心思。 百里长歌紧抿薄唇一言不发,这道圣旨道的的确确在她的意料之中。 叶痕只是眸光动了动,显然也是早就想到了叶天钰会被立储。 见众人不说话,薛章道:“前两道圣旨皆传往东宫,这第三道乃皇上深思熟虑之后才拟下的,请众位细听。” 说罢,他拿出密封完好的卷轴缓缓拆开。 百里长歌的心思也跟着圣旨的缓缓曳展而上下起伏。 早上才下了退婚圣旨,究竟还有什么样的事值得梁帝追加一道圣旨? 叶痕捏了捏她的手掌心示意她安心。 百里长歌轻轻点头示意,但还是抑制不住心中的躁动。 薛章当先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百里长歌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的眼眸内迅速划过一丝不敢置信。 这一个微妙的表情,瞬间让百里长歌的心提到嗓子眼。 须臾,薛章再度清了清嗓子,缓缓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武定侯百里敬之次女百里若岚,淑慎性成,品性温良,风姿雅悦。百里敬乃朝中顶梁,又养得此敏慧之女,朕闻之甚悦,故今特封百里若岚为嘉和郡主。” 所有人皆是一脸的不敢置信,李香兰和百里若岚相视一笑。 百里长歌周身发寒,这道圣旨与她想象中的出入太大,简直让人难以接受,百里若岚一个庶女被破例封了郡主,这就意味着自己以后想动她就难上加难! 薛章不看众人表情,继续念道:“皇太孙天钰弱冠之年,未曾婚配,而今嘉和郡主与之天造地设,故朕特下此旨钦定嘉和郡主为皇太孙侧妃,一切仪程,由钦天监择日而定,钦此!” 后面这番话,顿如晴天霹雳,顷刻间将百里若岚劈得神志不清,她怔怔愣在原地,不解地望向薛章,许久才喃喃问:“薛公公,你确定圣旨上写的是皇太孙而不是别人?”说罢目光转向一直与百里长歌十指紧扣的叶痕,目光一刺,心中痛得紧,她赶紧移开目光,美眸中早已氤氲一层晶莹之色,那副雨打娇花的模样,我见犹怜。 “恭喜郡主,贺喜郡主!”薛章笑意盈盈,随即改口道:“老奴说错了,应当是恭喜侧妃娘娘。” 百里若岚身子一颤,险些直直栽倒下去。 李香兰见状赶紧伸手扶住她。 “侧妃娘娘,接旨吧!”薛章走近百里若岚,恭恭敬敬将圣旨奉上。 百里若岚勉强稳住心神,颤颤伸出手接过圣旨,眼眸中的泪水再也蓄不住,雨落般簌簌掉了下来。 百里敬见状蹙了蹙眉,忙向薛章解释道:“小女……哦不,郡主这是喜极而泣,公公快请里面喝茶。” “行了!”薛章一甩拂尘,“既然圣旨送到了,咱家就不多耽误了,接下来还有最后一道圣旨等着咱家去宣,侯爷的茶,咱家以后有的是时间喝。” “公公言之有理,那您改日有空常来坐坐。”百里敬站起身忙不迭点头,亲自将薛章送出了侯府大门。 “娘,怎么会这样?”还没从册封郡主的喜悦中回过神来又被册立为皇太孙侧妃这个闷雷打得全身焦黑的百里若岚不甘心地咬着牙,修长的手指紧紧攥着那道明黄圣旨,恨不能直接将它撕个粉碎。 “是啊侯爷,怎么会这样?”李香兰同样不解地看向刚刚送完薛章回来的百里敬,“既然皇上已经册封了若岚为郡主,如此尊贵的身份,为何只是侧妃?怎么着也得是正妃才符合身份吧!” “头发长见识短!”百里敬斜睨李香兰一眼,低嗤道:“郡主再加上皇太孙侧妃,这身份难道还不比若岚一个小小的庶女尊贵吗?再说了,皇太孙至今还未大婚,先纳了若岚为侧妃,倘若若岚深得他心,那扶正还不是早晚的事。” “侯爷说得也对。”李香兰点点头,回头低声宽慰百里若岚。 百里若岚越听越觉得气愤,她目光带刺,直直看向百里长歌,怒道:“百里长歌,这一切是不是你在背后搞鬼?” “郡主实在太抬举我了。”百里长歌勾唇一笑,“难道你想说我本事太大,能驾驭皇上的心思吗?” 百里若岚一噎,随即又看向叶痕,眸光柔和了几分,“晋王殿下天赋异禀,聪慧过人,可千万要交友谨慎,免得被恶女迷了心智。” “侧妃娘娘……”叶痕冷冷一笑,“站在本王旁边的是即将与本王大婚的晋王妃,你作为小辈,如此恶语伤人,是否有些不妥?” “什……什么?”百里若岚手中的圣旨没拿稳,哐当一声掉到地上,不敢置信地看着叶痕,“你要娶这个女人?” “请纠正你的称呼。”叶痕眼皮都懒得抬,“百里长歌是本王唯一的妻子,也是晋王府的正王妃,皇太孙侧妃的皇婶,长歌长你一辈,若你出言不逊,她大可以代本王进行任何处罚。” 百里若岚小脸顿时苍白一片,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不不不……这不可能,百里长歌她什么都不是,在府里不受宠还无才无德,她这样一个扫把星怎么可以嫁入晋王府?王爷你一定是在说笑。” “那你认为谁才配嫁入晋王府?你么?”叶痕扬眉。 “当然是……”百里若岚即将脱口而出,却被百里敬一个狠厉的眼神制止住。 她颤抖着唇瓣,半晌没说出一句话。 叶痕懒得再搭理百里若岚,拉着百里长歌的手就往外面走,嘴里轻声道:“近来京中喜事多,我们不妨也去请旨赐婚,让父皇喜上添喜。” 百里长歌抿唇而笑,一言不发任由他拉着手往外面走。 “珊儿见过郡主。”百里珊站起来以后,抿着嘴直笑,侧身给百里若岚行礼。 “哎呀,行了行了,你别跟这儿添乱,赶快回去照顾好你那神志不清的爹娘吧!”李香兰瞧见自家女儿心情不好,便挥手赶百里珊。 百里珊因年岁小,脑子又生得一根筋,自然看不懂百里若岚的苦楚,在她看来,像百里若岚这样的庶女能被皇上看中册封郡主,甚至嫁入东宫为皇太孙侧妃,这简直就是天大的喜事,至少对于她来说,已经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此时听到李香兰的挥赶,百里珊瘪了瘪嘴,再度朝百里若岚道了声恭喜便回了自家院子。 “娘……”百里珊一走,百里若岚看着已经出了侯府大门的百里长歌和叶痕,再也绷不住,直接扑到李香兰怀里哭得梨花带雨,“女儿不愿意嫁给皇太孙,娘你快想想办法,皇太孙病了这么多年,万一他哪天……那女儿岂不是年纪轻轻就得守寡?” “住嘴!”目送着叶痕出了大门的百里敬回过身来,怒目瞪了百里若岚一眼,呵斥道:“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这万一传到皇上耳朵里,我们所有人都得因为你这一句话受到牵连!” “娘……”百里若岚本就委屈,此时再被百里敬乱吼一通,更加憋屈得无以言说,眼泪再度簌簌落下来。 李香兰最是见不得自家女儿落泪,此时也是急得团团转,眼风时不时扫向百里敬,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侯爷,您可有办法让皇上收回成命?这……哎呀,若岚好歹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疼她宠她都来不及,怎么能亲手将她送到皇太孙手里,您又不是不知道皇太孙那病早晚不见好,谁料的准……” “你们都给我住嘴!”百里敬心烦意乱,此刻一再听到这母女二人在耳边叨叨,他深深皱眉,看了李香兰一眼,不禁想着这还是当年温婉柔美,善解人意的那个女人吗?怎么感觉她的心胸越来越狭隘了! 李香兰素来了解百里敬,眼下得见他紧皱眉头,便知他有烦心事,再不多话,她赶紧拉着百里若岚回了房间。 百里若岚今天落了很多眼泪,许是哭得乏了,回房没多久就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李香兰替她盖好被子以后关上房门走了出来径直去了百里敬的书房。 “侯爷……”知晓百里敬正在烦闷,她特意将语气放得轻柔了许多。 似是许久没有听到如此温婉的声音,百里敬身子一震,随即抬起头看看向房门处。 李香兰一袭素青外衫包裹住窈窕身段,眼角虽然隐隐有些细纹,但整体面容还是一如当年那般妖娆妩媚,尤其是刚才说话的声音,如水柔,如阳暖。 百里敬脸上的愁容散去一些,冲她招招手,“进来吧!” 李香兰迈着碎步走了进来在他身后站住,伸出手替他轻轻捏揉肩膀。 百里敬顺势靠回椅背上,长长叹了一声。 “侯爷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不妨与妾身说说。”李香兰手上动作不停,声音更加柔婉。 “皇上突然下旨,也不知是福是祸。”百里敬伸手捏了捏眉心,“我是担心若岚这孩子适应不了宫廷生活。” “妾身也正想同侯爷商议此事。”李香兰面容笼上一抹愁,“按理说来,皇上既然特封若岚为嘉和郡主,身份已经足以配得上皇太孙,但到头来却只得了个侧妃的位置,那就等于在皇上心目中,早已有了太孙妃的人选,你说我们若岚从小娇生惯养,没受过一丁点儿苦,若是嫁过去整日里受气,那可怎么得了?” “皇上的心思又岂是你我能揣摩得透的?”百里敬脸色沉下几分,“我也不是瞎子,若岚对晋王的那份心思我早就看在眼里,尤其是方才接完旨的时候,你听听她说的那些,若不是我及时制止,万一晋王借此发威,若岚如今只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偏头看出了李香兰的犹疑,百里敬微叹一声,“你回去以后多劝劝若岚,等过些日子国丧一过,想必宫中就会遣人来教她礼仪,你让她多多收敛心性,不该想的就别乱想,免得引来杀身之祸。” 李香兰本想再多说两句,怎料一听到百里敬最后那句“杀身之祸”时悚然一惊,堪堪把话咽了回去。 难得的见她不反驳,百里敬心中畅快了几分,又道:“长歌那边,你也别老是去找茬,她这些年一个人在外挺不容易的,回府以后也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原本名声就不好听了,你们再这样一闹,让她以后出去还怎么见人?” “侯爷……”李香兰忍不住多嘴,小心翼翼问道:“妾身怎么感觉这个百里长歌与十年前出府的那位不太一样?” 百里敬眉梢一跳,怒斥,“你胡说什么?” “并非妾身有意挑刺。”李香兰壮着胆子道:“十年前,长歌生了场大病,由此被你送到玲珑坊的别业里将养,妾身虽然没见过她几次,但也还算有些印象,虽然说十年的时间,容貌变了些很正常,可是你看她的言行,妾身总是觉得她与十年前不太一样,起初觉得没什么,但是时间一长,妾身怎么觉得她好像当年被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位姑娘,似乎叫‘阿瑾’。” 百里敬眸光微微闪动几下,低沉着声音道:“这种话,你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出去以后切不可胡乱猜疑,否则传出去,可是欺君的大罪!” “妾身也就是随便说说而已。”李香兰见他冷下脸来,再不敢多言,安静地替百里敬捏着肩。 == 百里长歌跟着叶痕出了侯府以后,再度牵出玉龙骑上,刚绕到永乐坊,就见到秋怜和嘟嘟骑着马缓缓而来。 叶痕勒住缰绳当先跳下马走到秋怜那匹马跟前,对嘟嘟伸出手,“儿子到家了,快下来。” 嘟嘟小手抱着秋怜的腰,嘟着小嘴疲惫地看了叶痕一眼不说话。 “怎么了嘟嘟?谁惹你不高兴了?”百里长歌也跳下了马走过来对他伸出手。 嘟嘟再度疲惫地看了二人一眼,良久才哽咽着声音问道:“麻麻,爹爹,皇祖母是不是永远都不会醒来了?” 百里长歌一噎,不知道怎么回答。 叶痕无奈地抿了抿唇,轻声道:“以后的以后,你会再次看见她的。” “以后的以后是多久?”嘟嘟问道。 “你先下来我就告诉你。”叶痕扬眉,“待会儿我带你进宫去见皇爷爷。” “皇爷爷也会这样离开我吗?”嘟嘟紧紧抱住秋怜不松手,声音已见沙哑。 百里长歌心中一紧,这孩子多么孝顺,在他心里,早就将帝后当成至亲,而他那小小的心灵里,也并没有多少好坏之分。 若是能一直这么纯净下去该多好! “是不是将来的有一天我再也听不到皇爷爷喊我‘小鬼灵精’,我也揪不着他的胡子了?”嘟嘟大大的眼眸里聚集了泪光。 “皇爷爷不是正在龙章宫吗?”叶痕尽量保持微笑,“你快下来,我们这就去看他。” 黯然地垂了垂眸,嘟嘟向百里长歌伸出手。 百里长歌赶紧走过去将他从马背上抱下来,让秋怜连同玉龙送回侯府,重新套了马车出来,几人这才坐上马车往皇城方向行去。 == 庄重沉肃的国丧日,皇宫里到处是一片单调的白色,宫人们走路的时候脚步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一丝声响。 整座皇城死气沉沉,除了远山寺庙里的钟声有节奏的传来之外,再听不到其他声响。 薛章领着方才前去武定侯府宣旨的那几位小宦官缓缓来到龙章宫,一进门便跪地请安。 梁帝双目无神地坐在龙椅上,听闻外殿的声音后,随意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起身后单独将薛章传进了内殿。 “圣旨可送到武定侯府了?”梁帝问。 “回皇上的话,三道圣旨均已经传达。”薛章恭恭敬敬回话。 “嗯……”梁帝从鼻腔里轻轻应了声,似乎不打算过问其中细节,伸手从旁边案几上拿过最后一道被密封住的圣旨放在掌心摩挲片刻放下去,良久又拿起来,放在眼前端详,似乎想透过那层密封的绸布看到久远的过去。 薛章见皇上如此表情,他大气不敢出,一直伏跪在地上等候差遣。 “这最后一道圣旨……”梁帝话到嘴边又住了口,似乎不忍心将最后半句说出来。 “陛下,倘若您还没拿捏定,便过了皇后娘娘的忌辰再宣读圣旨吧!”薛章有些不忍心,终是开口劝慰。 “不……”梁帝有些激动,老眼中波光闪动,“这最后一道圣旨要宣的,我困了她这么多年,该是时候放她回去了。” 这些话,不是做奴才的可以听,可以插嘴的。 薛章垂着头,装作没听见。 “你起来。”许久过后,梁帝恢复了平静,冲薛章招招手,将圣旨递给他,缓缓吐口,“你带着这道圣旨去永宁巷宣读。” 永宁巷? 虽然心中讶异,但薛章不敢耽误半分,立即站起身走过去小心翼翼从梁帝手里接过圣旨,出了内殿以后领着方才那一班小宦官直接往永宁巷走去。 天色已经沉暗下来,铺满房檐的冷白绸布被风吹动,远远看上去,就好像随风而舞的幽灵,恐怖如斯。 跟在薛章身后的小宦官们身子齐齐抖了抖,永宁巷这地方,阴气太重! 过了长长的甬道,便是一片昏暗。 永宁巷历来是没有被分配到各宫伺候的老宫女住的地方,甚至在很久以前,失宠的妃嫔也会被送到这个地方来。 在永宁巷,有人受不了暗无天日生活而选择自杀这种事时有发生。 长年累月下来,这个地方的每一个空隙,每一寸空气中都充满了怨气。 这里入夜以后很少会灯火通明,因此一踏足进来看到的便是一片黑暗。 走在薛章旁边拿着灯笼的小宦官胳膊抖了抖,灯笼内光影闪烁,闪得周围的物事都浮浮沉沉的,更添了几分幽暗的气息。 小宦官们再次抖了抖身子。 一炷香的功夫后,几人终于找到了这里管事的嬷嬷,让人把所有的老幼宫女喊出来跪地听旨。 今日之前,永宁巷就像永远不会有波澜的一潭死水,沉寂得发寒,所有的阴暗怨念全都凝结成空气笼罩着永宁巷上空。 有的人从入宫起就一直活在这层怨念下,眉目与染霜的鬓发间全都被熏染得凄凉不堪。 今日听闻皇帝身边的内侍总管前来宣旨,人人都精神抖擞,重整衣装迅速走到大院里规规矩矩跪着,对她们来说,即便皇帝的圣旨上写着要将她们全部赐死,她们也乐意之至,毕竟,谁也不想耗尽青春一辈子待在这个阴暗的地方蹉跎岁月。 倘若能得干脆一死,那也是一种解脱。 盏茶的功夫,大院里已经齐刷刷跪了一地人。 “杜嬷嬷,人都来齐了吗?”薛章眼风扫过几个披头散发的老宫女,嫌弃地皱了皱鼻子,甩着拂尘后退了几步,唯恐他那身干净的衣袍上沾染了些许脏物和难闻的气息。 管事的杜嬷嬷伸出食指点了点人数,皱眉道:“还少了一个。” “那还不快去叫!”薛章不耐烦地再度一甩拂尘,唯恐多待一秒就要倒大霉。 杜嬷嬷提着裙摆挨个房间去找,终于在幽暗的老槐树脚找到那位白发宫女。 “阿婵,你怎么在这里?”杜嬷嬷一向对这些宫人不错,说话便也客气些。 名唤“阿婵”的白发宫女艰难地偏转头来,凌乱的发丝间,隐约可见一双浑浊的眸被灯笼红光照射得微微眯起,她很怕光,赶紧抬手遮目,挡住这突如其来的光线。 “你不要怕。”杜嬷嬷很耐心地去扶她,“是皇上身边的近侍公公前来宣旨了。” “哦……”白发宫女随意应了句,语气中无限沧桑,“二十年了,我还是头一次见到那边有人过来呢!” “公公让所有人都去接旨,如今就差你一个了,我扶你过去吧!”杜嬷嬷将灯笼放在一旁,伸手去扶她。 白发宫女也不反抗,很顺从地跟着她起身迈着苍老的步子缓缓挪向大院。 她一进来,薛章更往旁边挪了挪,不屑的眼神扫了众人一眼,这才漫不经心地打开被密封住的卷轴,借着身旁小宦官手里灯笼的光,他朗声念道:“皇后殡天,朕甚哀之,念及永宁巷一干人等自入宫之日便劳苦于此,特于国丧之日大赦永宁巷,无论老少,皆于明日一早尽数出宫,自此封禁永宁巷,待朕百年后由新君裁夺。” 跪在这里听旨的,大多是已经上了年纪行动不便的老宫女,此时听到这样的圣旨,便如同常年关在笼子里的鸟儿被打开了一扇门,个个喜不自禁,听完旨以后都回房收拾东西去了。 唯有方才那位名唤“阿婵”的白发宫女在薛章他们走了之后又缓缓挪动步子走回之前的老槐树脚靠下。 杜嬷嬷看到她回去,又打着灯笼走过去轻声问:“阿婵,终于可以回家了,你不高兴吗?” “家?”仿佛听到了讽刺的字眼,白发宫女冷笑一声,数不尽的凄凉,“除了这里,我哪还有家?” 杜嬷嬷闻言一阵心酸,挨近她坐了下来,微叹一声,“这些人呐,都是我一个个看着长大的,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宫外的亲人可还安好。” “杜嬷嬷,你明早也是要跟着她们出宫的吧?”白发宫女垂着眸,平静而沙哑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杜嬷嬷缓缓点头,转头对她道:“阿婵,不管怎么说,你在这里蹉跎了几十年,如今好不容易有出宫的机会,还是跟着我们出去吧,你若是实在无处可去,就跟我一起走,我带你去我的家乡。” “我不走。”白发宫女摇摇头,满目哀凉,“对于一个心死的人来说,到了哪里都一样,更何况我不习惯外面的世界,不习惯见到阳光,只有这个充满阴暗腐朽的永宁巷才是我最终的归宿。” 杜嬷嬷劝不动她,最终无奈地长长一叹,打着灯笼走了。 杜嬷嬷走后,另一束更刺眼的光亮照过来。 白发宫女再度不适地抬手遮眼,透过指尖缝隙,一双明黄绣蟠龙朝阳靴映入眼底,她眼皮一跳,嘴角扯了扯,带动脸上的皱纹弯出凄凉的弧度。 梁帝在她面前站了半晌也没听见她说话,最终,是他忍不住蹲下身,伸出手指轻轻勾起她的下颌,看着她的满头白发和一脸皱纹,手指颤抖了片刻才低声问她,“雪婵,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在记恨我么?” 执掌江山四十载,梁帝头一次在一个女人面前自称“我”,只可惜他愿为她降低身份的那个女人并不领情。 白发宫女伸出枯槁的手指将他的手挪开,沙哑的声音响起,“恨,如何?不恨,又如何?” “我用二十年的时间囚禁你,竟然还是拴不住一颗心。”梁帝看着她,干涩的唇瓣微微颤抖。 “我的心早就死了,你从何去栓?”白发宫女语气平静,只不过那沙哑的声音让人听起来有些毛骨悚然。 梁帝却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反而更凑近她,伸手去拉她的手,触摸到她指尖冰凉时,满目心疼,“雪婵,人不可能一辈子都只活在仇恨里,甚至是把仇恨带进棺材的,你放下那些,我们还和从前一样可好?” 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白发宫女猛地抬头,鄙夷地看着梁帝,声音有些激动,“二十年了,景润都已经长大成人了,你凭什么认为我们还回得去?” “你知道吗?他的那张脸,那双眼睛,像极了你。”梁帝放柔声音,“每次一看见他我就会想起你,想起二十年前的那些事,我多希望我在那个人之前遇见你,这样的话……” “够了!”白发宫女低嗤一声,“已经过去整整二十年了,你如今跑来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难道你囚禁我二十年还没有消除丝毫的猜忌和怒意吗?” “雪婵,我其实从来没有恨过你。”梁帝声音凄凄,“我一直恨我自己没能在最早的年华遇见你,没能在那个人之前遇见你,至少在过去的二十年里我是这么想的,但这段时间我想通了,人这一辈子,能遇到个心心念念的人不容易,我不想让剩下的时间湮没在仇恨里,我想带你走出永宁巷,走出这个阴暗的地方。” 白发宫女苦笑一声仰起头,将那张狰狞的面容对着他,“你看看我如今的样子,从这样一张厉鬼般的脸上你还能图到什么好处?” “雪婵啊雪婵。”梁帝惨笑一声,声音悲凉,“为什么你从来都不知道我想要的只是你的一颗心?我囚禁你二十年,不但没有将你的心找回来,反而将它锁死了,你可知我方才在外面听到你说自己的心已经死了的时候,我仿佛整个人被放在火海刀山上折磨,那样的痛,你可会理解?” “何必呢!”白发宫女苦涩笑道:“难道囚禁我二十年,看我没日没夜的痛苦你很痛快吗?” “一点都不痛快。”梁帝缓缓闭眼摇头,“每次一看见景润,我就会想到躲在阴暗角落里的你,想到你宁愿被我囚禁也不肯交付一颗真心,我就全身都痛,痛到麻木,然而时至今日我才明白,囚禁你不如放开你,或许看你幸福我便没有现在这样痛。” “我没有家,无处可去,你放了我,我也活不过几日。”白发宫女收敛了所有的情绪,仰起头请求道:“我希望你能放过景润,不要为难于他,今日是我的生辰,就当是你送给我的礼物好了。” “你那个儿子也同你一样,执迷不悟,爱上不该爱的人,几次三番挑衅我,这一点,他可是像极了你。”梁帝喃喃道。 “你说错了。”白发宫女安静地说道:“我跟那个人本就是夫妻,是你蛮不讲理横刀夺爱才会耽误了所有人的一生,倘若你不肯放过景润,那么我在九泉之下也不会放过你。” “雪婵,既然你不爱,那我要如何做,才能让你恨,倘若能得你带着恨上黄泉路,那我这辈子算是成功了一半,至少能让你记住我。”梁帝动作轻缓地替她理了理鬓角凌乱的白发。 “我如今是一个没有心的人。”白发宫女回答得很平静,“能在死之前见到景润两面,此生心愿已了,爱与恨皆与我无关,但我有一事想拜托你。” 梁帝双眼含喜,“什么事?” “我死后,请把我的骨灰埋在合欢花下,我想永远记住景润出生时的情景。” == 半个时辰的行程,百里长歌和叶痕终于到达承天门外。 等他们三人下了车后,秋怜便坐在上面等着。 “王爷,你为什么想到今日来向梁帝请旨赐婚?”百里长歌拉着嘟嘟缓缓走在叶痕旁边,想着今日的他行事处处透着诡异。 “今日原本是我母妃的寿辰。”叶痕垂下眼,声音有些黯然。 百里长歌自知触及了他的伤心事,赶紧低声安慰道:“王爷不要太过伤怀,相信宸妃娘娘泉下有知的话一定会为你高兴的。” “嗯……”叶痕微笑着点点头,“就是因为今天这个特殊日子,我才会想到要来请旨赐婚,我想父皇定会看在母妃的面上应允的,即便他不看母妃的面子,我也有办法让他允准。” “我相信你!”百里长歌郑重点头。 二人到达龙章宫的时候,梁帝早就从永宁巷回来了,似乎早就意料到叶痕会在今夜入宫,听到薛章的禀报时他想都没想就让人把叶痕和百里长歌传进来。 行过礼之后,嘟嘟甩开百里长歌的手直接跑到龙椅边调皮地拽着梁帝的胡子咯咯笑道:“皇爷爷,你就像一只老兔子。” 薛章闻言汗毛都竖起来了,担忧地望了梁帝一眼。 梁帝和蔼地轻笑一声,问嘟嘟:“为什么说皇爷爷像兔子?” 嘟嘟奶声奶气道:“麻麻说,只有兔子的眼睛才是红的,皇爷爷的眼睛也红了,所以就像一只老兔子。” 叶痕闻言眸光动了动。 百里长歌则抬起一只眼角,果然见到梁帝的眼睛有些红,凭她敏锐的观察力看来,一定是刚刚落过泪导致的。 奇怪! 百里长歌在心里嘀咕,叶痕不是说过他的母妃不怎么受宠吗?为什么梁帝会在他母妃冥寿这一日落泪? “你个小鬼灵精!”梁帝哈哈大笑,伸手刮了刮嘟嘟的鼻尖,嗔道:“皇爷爷是老兔子,那你就是小兔子。” “我不是小兔子。”嘟嘟昂首挺胸,自信道:“我是大灰狼,专门吃兔子的。” 梁帝被他逗得忍俊不禁,半晌才回过头来看着百里长歌和叶痕,迅速收起脸上的笑意,沉声问:“你二人深夜入宫所为何事?” “儿臣愿娶百里长歌为唯一的妻子,请父皇允准。”叶痕再度下跪,行了二十多年里第一个稽首大礼。 梁帝没说话,定定看了他半晌,又将目光移到百里长歌身上,问她:“你呢?你愿意嫁给景润吗?” “回皇上,臣女与晋王殿下两情相悦,且臣女如今与东宫再无任何婚约牵扯,故而求皇上允准我们二人的请求。”百里长歌也再度跪下,声音说不出来的平静。 “抬起头来。”梁帝对二人道。 百里长歌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和叶痕对视一眼缓缓抬起头。 梁帝的目光落在叶痕的面容上,从眉眼到嘴唇,他的每一分轮廓都像极了雪婵。 看见这样一张脸,他便想到与雪婵初遇的那年,她的一颦一笑仅在片刻之间就俘获了他的心,再想到后来强行将她带进宫的种种猜忌生妒,更想到刚才在永宁巷她说出来的那番话。 她说她在这世上没有家,她说她的心早就已经死在二十年前,她对他没有半分感情,没有爱,连恨也不会有。 他囚禁她二十年,她却宁愿将心锁死甚至连身体都摧残得形同枯槁,也不肯对他动情一分,即便是死,她也只会带着跟那个人的回忆走上奈何桥。 当年便没有人成全他,那他此刻为何要去成全别人?! ------题外话------ 哇哦,评论区好冷清,美人们暖起来为衣衣加把劲儿(* ̄3)(e ̄*) 第七章 请旨成功,皇宫跪灵 梁帝刚要开口拒绝,薛章突然急匆匆跑进来禀报:“启禀皇上,皇太孙求见。” 梁帝老眼一眯,“早上东宫那边传来消息说天钰寒疾复发,无法跪灵,怎么这会儿倒能下地跑龙章宫来了?” 薛章面露为难,低声道:“太孙殿下说有要紧事求见陛下。” “让他进来吧!”梁帝摆了摆手。 薛章立即退了出去。 百里长歌心思一动,这个时候叶天钰来做什么?莫不是又要阻拦她和叶痕请旨赐婚? 叶痕面色平静如初,似乎早已胜券在握。 片刻之后,叶天钰跟着薛章走了进来,跪在百里长歌身侧请安,他因长年病弱,所以气息极虚,此时虽然隔着些距离,但百里长歌还是感受得到他较之往日更加羸弱的气息。 看来早上东宫的传言非虚,叶天钰的确再次发作了。 “天钰,怎么不在东宫好好休息?”梁帝一见他比往日更苍白的面色,顿时微微蹙了眉。 “孙儿有心疾,此疾不除,无法安眠。” 初夏的夜晚并不算寒凉,叶天钰还是披了一件素白厚实斗篷,说话的时候微微掩唇,似乎随时都能咳上一咳。 “哦?”梁帝轻扬眉梢,“是何心疾你不妨说来听听。” 叶天钰闻言,缓缓偏过头深深看了百里长歌和叶痕一眼,然后回过头也同方才叶痕一样行了稽首大礼,语气平静道:“孙儿恳请皇爷爷成全十五皇叔与长歌小姐的婚事。” 此言一出,百里长歌当先愣住。 叶天钰会有这么好心? 叶痕眸光动了动,一言不发,似乎在等着叶天钰接下来的话。 梁帝眼睛一眯再眯,直到眯成一条缝时才开口问叶天钰,“你不是喜欢百里长歌吗?怎么今夜会想要替他们二人求婚?” “孙儿的确喜欢百里长歌。”叶天钰看向百里长歌,语气轻缓道:“喜欢到片刻不见便思之念之的程度,但孙儿明白,她心中没有我,即便强行让她嫁给我,即便我为她打造的是一座金屋,她也不会开心,反而会在长久的折磨中丢失了原本的心性,与其看到她变成一个木偶,孙儿还不如早早放开手,让她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这番话,瞬间戳中了梁帝的心思,他想到自己当年也是这样,遇见雪婵的时候从来没问过她愿不愿意便强行将她带进宫,他给她锦衣玉食,给她无上荣宠,她亦从来不会为之动容分毫。 他因此大怒,将她囚禁在永宁巷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可是到头来,他才发现自己做错了。 她有通天本领,却甘愿被他囚禁二十年也不利用那一身本事逃走。 之前他一直以为是她悔过了,但直到刚才自己亲自去永宁巷听闻了那番话以后才知道她不是悔过,而是在进宫那一天便死了心。 如她所说,一个连心都没有的人,无欲无求,逃出宫外与留在这里又有何区别? 收回思绪,梁帝看向百里长歌,问她:“你是不是真的对天钰一点感情也没有?” 叶天钰闭了闭眼睛,似乎不敢听到她接下来的话。 “是!”百里长歌回答得干脆利落。 “天钰是皇太孙,嫁给他,兴许你将来能母仪天下,做大梁最尊贵的女人。”梁帝再度试探。 百里长歌偏过头看着叶痕,唇角微弯,“皇上说得不错,太孙妃这个位置是天下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位置,因为得到它便能成为全大梁最尊贵的女人,可是这个位置对于臣女来说,形同虚设,因为臣女的心不在太孙殿下身上,即便将来真的坐上了那个位置,臣女也不会觉得欣喜,更不会觉得骄傲,相反的,臣女认为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哪怕将来吃糠咽菜,那也是无比幸福的。” 叶天钰身子一震,直接咳了出来,内侍赶紧过来伺候着。 梁帝继续看着百里长歌,问道:“朕听闻前些日子天钰强迫你做了许多你不愿意做的事,那你可曾恨过她?” “不恨。”百里长歌仰起头,微笑,“没有爱,便不会恨。” 说罢她偏头看着叶天钰,“今夜能得太孙殿下亲自祝福,长歌感激不尽,来日太孙殿下身子好些了,臣女定当设宴邀你一聚以答谢请旨之恩。” 叶天钰没说话,只是勉强扯了扯嘴角轻轻颔首。 梁帝面色沉冷下来,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跪在叶天钰和叶痕中间的这个女子,她与当年的雪婵一样拥有惊天之貌,亦同样拥有一颗狠绝之心,除了心中那个人,便将别人的所有疼宠珍惜狠狠拒之门外,决绝得不留一丝余地。 因为不爱,便不会恨。 她的这句话,他刚刚在永宁巷听过,所以对叶天钰感同身受。 良久,梁帝转眸看向叶天钰,“天钰,那你可还有什么话要对他们二人说?” 叶天钰在内侍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走到叶痕和百里长歌面前,沉吟片刻才道:“十五皇叔,我今日之举并非代表我放弃了,让她跟你走无非是因为我不想看见她痛苦,但,倘若有一天你敢让她落一滴泪,那我定会毫不犹豫端了晋王府,让她回到我身边!” 叶痕淡淡一笑,抬眸对上叶天钰的视线,“天钰大可放心,即便你强行来带她走,本王也会让你无路可走。” 叶天钰默了默,看向百里长歌,温声道:“长歌,东宫的太孙妃之位永远为你留着,倘若哪天你觉得累了倦了,便回来休息,没有人敢阻拦你,那件‘天河倾’,我会一直保留,我希望有一天能亲眼看见你穿上它。” “多谢太孙殿下美意。”百里长歌朗声答:“此生有叶痕一人,足以。” 最后这两个字,她特意加重了语调,犹如钢针般狠狠刺中叶天钰。 他猛地闭上眼睛,不想让眼中情绪过多泄露。等平缓了心绪才缓缓睁开眼睛在内侍的搀扶下走出龙章宫。 百里长歌和叶痕也带着嘟嘟相继走了出去。 梁帝看着叶天钰离去的萧寂背影,微叹一声,过了许久才对外面道:“来人,取绢帛笔墨,朕要亲自拟旨!” == “王爷,你刚才说即便皇上不看在你母妃的冥寿上成全我们的婚事,你也有办法让他答应,你所谓的办法便是叶天钰亲自替我们请旨吗?” 出了龙章宫,百里长歌一边牵着嘟嘟的小手一边问叶痕。 “他是父皇最宠爱的皇孙,由他出面不是更好么?”叶痕浅浅勾唇。 “我想知道你是如何做到让他甘愿放下一切来龙章宫请旨的。”百里长歌觉得很好奇,因为她与叶天钰相处过几日,这个人的脾性她清楚,绝对不是说放弃就放弃的人。 “你猜父皇为什么要立叶天钰为储君?”叶痕不答反问。 百里长歌想了想,突然双目一亮,道:“废黜太子之前,朝堂分为三派,安王叶湛,怀王叶祯和东宫,你之前说过梁帝擅长制衡之术,那么我猜他原本想传位的继承人并不是叶天钰,而是另有其人,但他还是下旨传位给叶天钰,并且圣旨到达的时候,叶天钰本人才寒疾复发吐血昏厥,梁帝想必是借此机会让舆论散发出去,让天下人都知道他立了个病秧子为储君。安王和怀王知晓此事后必定心下不服,既然不服就会有动作,梁帝立叶天钰为储君不过是想借机为他心目中的继承人铲除障碍,肃清局势。” 叶痕闻言,面上露出几许赞赏,含笑道:“还有呢?” 百里长歌继续道:“而叶天钰虽然病弱,却也不是吃素的,他素来聪明,早就猜到了自己被立为皇太孙只不过是被梁帝当成了箭靶,所以他需要后盾,而放眼朝野,剩下那三分之二的人都被安王派和怀王派给占据了,他如今唯一的助力便是晋王殿下你。或许在外人看来,你早就被梁帝架空了权利,但叶天钰并不这么想,因为在他心目中,你才是他真正的对手,而这个时候他腹背受敌,自然不能再与你结仇,故而只能向你求助。” 百里长歌顿了顿,总结道:“所以,能让你助他的条件便是这场赐婚。” 叶痕轻声一笑并未说话。 百里长歌想了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尔后惊异地望着叶痕,“立储的圣旨才刚下,你就已经筹谋了这一切,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圣旨上面写了什么?” “知道。”叶痕点点头,“不过不是亲眼见到的,而是猜的。” 他道:“我太过了解父皇,所以猜得出他必定会立天钰为储君。” “晋王殿下,您这么聪明,你娘知道吗?”百里长歌忍俊不禁。 “我的聪明她或许不知道,但她一定会知道我即将娶个聪明的女人为妻。”叶痕说着便伸手紧扣住她的手指。 嘟嘟在百里长歌身侧,看见他们二人牵着手,轻哼一声甩开百里长歌的手走过来拆开二人紧扣的手,将他自己肉乎乎的两只小手递给二人一人一只。 百里长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摸摸嘟嘟的脑袋,和叶痕一起拉着他缓缓走向承天门。 “王爷,待会儿你是不是还得回府祭奠宸妃娘娘?”到了承天门外,百里长歌突然反应过来今日是宸妃的冥寿,轻声问道。 “嗯,你和我一起吧!”叶痕点点头。 “好。”百里长歌应声,反正从今日之后,她和叶痕便是光明正大的相爱,也该是时候去见见宸妃了。 秋怜见到三人踩着月光而来,她也不打算问龙章宫的事,只开口问百里长歌,“大小姐,如今回哪里?” “去晋王府。”百里长歌抱着嘟嘟当先上了马车。 等叶痕上去以后,秋怜才拨转马头直接往长乐坊行去。 魏俞离开晋王府去了滁州以后,便由之前驾马车送翠墨回宫的小宦官程知顶替位置。 几人回到晋王府的时候,程知正坐在门房处和看守房门的老伯闲聊,见到马车会俩,他赶紧走出来恭迎。 程知虽然年岁小,但较之魏俞有些呆板,嘟嘟与他不太亲近,一路上话也不跟他说,只在见到青姨的时候忙不迭甩开百里长歌的手就扑了上去,“奶娘,麻麻要嫁给爹爹了。” 青姨闻言含笑看过来,当看见长廊处携手而立的那二人后掩唇轻笑一声,“我就知道王爷早晚会把长歌小姐娶进门的。” 百里长歌脸一红,侧目看了叶痕一眼,见他也含笑看着自己,她羞得低下头催促他,“不是说了要去祭拜宸妃娘娘吗?怎么还不走?” “这就走。”叶痕再度轻笑,伸手揽住她的纤腰直接往沉香榭走去。 嘟嘟原本要跟来,被青姨拦下了,她伸出食指示意他噤声,悄悄道:“别去打扰他们。” 嘟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拽着青姨的手去了厨房,白天在天霞山连至鸽子腿都没吃上,就啃了一个苹果,如今他早就饿了。 百里长歌跟着叶痕绕过九曲回廊,来到沉香榭。 正院里花木扶疏,郁郁葱葱,假山中段的那眼清泉越发明澈,在月光下缓缓流动,发出悦耳的声音。 叶痕带着她直接进了左边月门后的偏院。 这里盛开着大片的合欢花,粉紫相交,有的随风飘起,在月下显得空灵轻盈。 “宸妃娘娘很喜欢合欢花吗?”百里长歌轻声问,如果不喜欢,叶痕根本没必要栽种这么多吧? “嗯,她很喜欢。”叶痕伸出手,指尖轻轻接住一朵飘过来的合欢花,“据说我出生的那天晚上,紫宸殿的花园里所有的合欢花都盛开了。” 月夜无声,百里长歌静静站在他身旁,看着他沉沉流转的眸,原本不想打扰这寂静的一幕,却又不忍心看他伤怀,赶紧道:“既然你出生的那晚合欢花开了,那么想必你的生辰近了吧?” 叶痕收回思绪,浅浅一笑,“我的生辰就在下个月。” 见他笑,她也跟着笑,随即扬了扬眉梢,“看来我得回去准备准备了,且不知什么样的礼物才入得了晋王殿下您的眼呢?” “这个自然是你看着办。”叶痕同样挑了挑眉,说罢拉着她直接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供奉宸妃灵位的这间房打扫得非常整洁干净,香烛果品一应俱全。 摆放灵位的供桌前,放着两个蒲团。 叶痕拉着百里长歌的手直接走过去跪下。 “娘,儿子带着长歌来看你了,你在那边过得可还好?”叶痕双手合十,随着灵位虔诚地说话。 百里长歌三叩首之后抬起头,目光当先被灵位上叶痕母亲的名字吸引过去——九方雪婵。 又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复姓。 百里长歌眸光动了动。 叶痕察觉到她的异样,忙问,“怎么了?” 百里长歌目光看着灵位处,抿了抿唇才低声道:“我总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 “这怎么可能?”叶痕笑道:“我母妃过世的时候你才跟我一样差不多三四岁吧,你怎么可能认识她?” “也对。”百里长歌点点头,“可能是我最近太累了老是想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说话间,叶痕点燃了三炷香递给她,温声道:“既然今日是头一次祭拜母妃,你可有什么话想对她说?” 百里长歌接过香,双手虔诚地握住,“宸妃娘娘,王爷说你最喜欢合欢花,我来的时候看到了,很美,我相信你在天之灵一定可以看得到。以后的日子里,这片合欢花就交由我打理,我会替你好好照顾它们,照顾王爷。” 说罢站起身将那三炷香插到香炉里。 二人直到月上中天才从沉香榭转到正院大殿里。 “有专门收拾好的房间,要不你就在这儿留宿吧!”叶痕挽留她。 “不了。”百里长歌摇摇头,“明日一早还得进宫哭临呢,毕竟是皇后殡天,规矩摆在那儿,我们俩如今是特殊时期,还是不要落人话柄的好。更何况,风弄一路上暗中跟着我呢,又不是会出什么事。” 听她如此说,叶痕便不再挽留,亲自送她到府门外,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才抱着她上了马车。 百里长歌被他弄得又羞又臊,掀开帘子催促他,“赶紧回去吧,又不是见不着了,干嘛弄得生离死别一样?” 叶痕紧抿薄唇一言不发,直到看着马车消失了影子才勉强回过神。 程知一直站在他身后,得见马车走远才低声提醒,“王爷,您该歇息了,明日一大早便要入宫。” 叶痕依旧一言不发,转身缓缓走了进去。 青姨站在照壁前,手里端着个托盘,里面放置了香烛果品,见到叶痕进来,低声请求道:“王爷,今日是宸妃娘娘冥寿,请允许奴婢去祭奠她。” “去吧!”叶痕摆摆手,“仔细些,别弄到门前的合欢花。” 青姨应了声,端着托盘直接去了沉香榭偏院。 == 百里长歌回到武定侯府的时候,百里敬还没睡,像是刻意等着她,一直坐在门房处。 听到马车的声音,百里敬站起身走出来居高临下看着百里长歌,“你和晋王殿下进宫请旨结果如何?” “侯爷在关心什么?”百里长歌眼皮也懒得抬,直接绕过他走了进去。 百里敬抬步跟了上来,声音略有温柔,“当然是关心你。” “你的宝贝女儿百里若岚终于飞上枝头变凤凰,你如今高兴了,高枕无忧了,所以腾挪出多余的心思来同情我么?”百里长歌冷嘲一声,“我的事,我自己做主,轮不到你们来指手画脚。” “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眼见着百里长歌就要走近扶风阁,百里敬加快步子拦在她面前,微蹙眉头,“你想要什么嫁妆,都可以跟我说,我尽量满足。” “那就多谢了。”百里长歌面色淡淡,“至于嫁妆嘛,当然是越多越好,我更不介意你倾家荡产为我送嫁。” 百里敬脸色有些煞白,垂眼道:“长歌,并不是我有意针对你,你哥哥早殇,你也知道我膝下无子,如果若岚再出了什么事,那我百里家就真的后继无人了。” 百里长歌闻言面色清寒,仰头看他,“所以你的意思是打算让百里若岚继承你的家业吗?” 百里敬没说话。 “我就想问一句,卿云表哥失踪了这么长时间,你可有派人去找过他?”百里长歌越来越觉得百里敬活得很窝囊,往日对他这个铁血军人雷霆手段的钦佩之感荡然无存。 “傅卿云是姑姑的亲生儿子,倘若你早些年公平些,兴许他现在已经是一位能征善战的干将了,至于落到如今这般后继无人的田地吗?”百里长歌一字一句说得极重,“百里若岚除了那张皮囊,她还有什么?你能从她身上指望到什么?” 百里敬动了动唇,最终还是一句话也没说。 “如果你想指望她能被皇太孙扶正的话,那你这个如意算盘只怕是打错了。”百里长歌再度呵斥,“你以为皇太孙是那种沉迷女色昏庸无道的人吗?你以为他身边会缺百里若岚这种整日里只会争风吃醋勾心斗角的女人吗?” “可是我有什么办法?”百里敬终于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深深地无奈,“三弟英年早逝,二弟和弟妹前些日子疯疯癫癫,这两日才稍稍恢复了些,况且他们也只有一个女儿,难堪大任,我这里……” “这还不简单。”百里长歌打断他,冷冷甩出两个字,“纳妾!” “这……”百里敬一懵,“可是我答应过香兰……” “我想你肯定也答应过谢如凤永不纳妾。”百里长歌用讥讽的眼神看着他,“可你还是纳了李香兰,所以,你别在我面前装情深。” 见百里敬一时没有回神,她冷笑一声,“倘若你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我可以在大婚之前帮你挑一个。” 说罢与秋怜一起直接踏入扶风阁。 百里敬再没有追上来,他站在外面想了很久才默默回了房。 “大小姐,侯爷都这么大年纪了,您还让他纳妾呀?”进了房,秋怜烧了热水给百里长歌沐浴,忍不住说了一句。 “这个家始终要有人继承。”百里长歌将自己泡进温水里,叹道:“虽然至今没有姑姑的下落,但我不想某一天她回来的时候看到这里物是人非,百里敬向来死脑筋,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愿意把继承家业的大任交给傅卿云,既然他不愿意,就便只能自己去生儿子。” 顿了顿,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对了秋怜,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任务是什么呀?” 秋怜一愣,片刻之后不敢置信地看着百里长歌,喃喃道:“大小姐你恢复……” “我是听晋王说的,所以知道了你们种族的不少秘密。”百里长歌笑道:“我就是随便问问而已,没有别的意思,你跟在百里敬身边这么多年都还没回去,想必王室派给你的任务很艰难吧!若是这辈子都完不成,那你岂不是永远都回不去?所以我就想问一问,倘若我能帮忙的,定然帮你完成任务早些回去复命。” 秋怜扯了扯嘴角,“奴婢的任务的确是很艰巨。” “你们出来是因为有任务在身,为什么少宫主也会跟着出来?”百里长歌觉得这一点很费解,难不成西宫良人这个王室继承人还会有任务? “少宫主是为了等一个人。”秋怜四下扫了一眼才低声道:“王室继承人的大婚到了少宫主这一代是最麻烦的,因为他的未婚妻并不在族内,所以他只能出来等,具体是谁奴婢也不知道。” “既然是等人,那他为什么要去爬望天崖?”百里长歌又问。那个人不会真的脑子有问题吧,长年累月去爬一个地方,他也不怕那座山都被他踏平了。 “奴婢听说,少宫主花了好几年的功夫在望天崖上亲手缝制了一件这世间绝无仅有的嫁衣,不过奴婢没见过是什么样子。”秋怜道。 “我还是不懂他为什么要去爬山,难道不爬山他就没法绣了?”百里长歌怏怏道。 秋怜为难答:“站在望天崖上能览尽山河秀色,奴婢猜想,少宫主可能是在嫁衣上绣了一幅锦绣山川图。” 百里长歌惊愕得说不出话,心里想着果然是把女人捧上天的语真族,如此尊贵的王室继承人竟然亲手为未婚妻制作这样一件嫁衣,那个女人估计得幸福死。 没再继续问,百里长歌出了浴桶擦干头发以后直接倒在床上睡下了。 翌日一早,同样是卯时不到,她就匆匆起床梳洗,原本想让秋怜出去套车,却听门房处齐大叔来报晋王已经在外面等候。 百里长歌轻笑一声,“他倒是起得挺早。” 秋怜没说什么,替她抚平衣襟上的褶皱后二人缓缓走了出来。 百里若岚被封为嘉和郡主,又是皇太孙的未婚妻,自然一早就有东宫的马车来接,百里长歌仔细看了一下,来的都是几个小宦官,并没有她认识的人。 而李香兰作为嘉和郡主的亲生母亲,便沾了几分光与她一同坐上东宫的马车。 百里敬骑在一匹黑马上,像是已经等候多时。 百里长歌出来的时候便看见门外停放着两辆马车,一辆是东宫的,另一辆是晋王府的。 “昨夜睡得晚么,怎么现在才起?”叶痕含笑掀帘看着她。 前面马车里,百里若岚听见叶痕温润柔和的声音,紧紧咬着银牙,绢帕都快绞碎了,李香兰见状,赶紧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 百里长歌对叶痕回以一笑,懒懒道:“的确是没睡够呢,待会儿上了马车我还得再睡会儿,到了你记得叫醒我。” “嗯。”叶痕含笑点头。 百里长歌在秋怜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她回过头看了看,晋王府的马车是程知亲自驾驶,便再没有秋怜的位置,她歉意道:“秋怜,你今日就不用跟着去了,晚些王爷会送我回来的。” “那奴婢便去傅少爷的院子帮他打理花草。”秋怜很识趣地退了下去。 一行人这才缓缓启程。 百里长歌看了看空荡荡的座椅,疑惑道:“嘟嘟那小子今日没来吗?” 叶痕轻轻揽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带到他怀里靠着,才轻声道:“早上裴烬来了晋王府一趟,嘟嘟跟着他先去了皇宫。” 百里长歌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靠在他怀里闭目养神。 叶痕知晓她疲惫,便不再说话打扰。 前面马车内,百里若岚却是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她越想越觉得不甘心,“娘,为什么,你说晋王为什么偏偏看上了那个女人?” “哎哟我的乖女儿。”李香兰一听,顿时皱了眉,“你如今是高贵的郡主,皇太孙侧妃,怎么还是想着晋王?” “女儿只喜欢晋王。”百里若岚轻咬下唇,“女儿不甘心就这么嫁给皇太孙,我宁愿不要这郡主头衔。” 李香兰赶紧伸手捂住她的嘴唇,压低声音警告道:“皇上可是下了两道圣旨到侯府,这种话你莫要再乱说了,否则让外人知道可是要掉脑袋的。” “可我能怎么办?”百里若岚红了眼眶,“皇太孙身份是尊贵,可是娘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个病秧子,我嫁过去就等于守活寡,你怎么忍心?” 二人正说着,不妨外面传来一阵杂乱急切的马蹄声从马车身侧呼啸而过,不多时,马蹄声止,前方传来一个娇小却凌厉的声音,“谁是我哥哥的未婚妻,怎么见到本郡主也不出来行礼?” 百里若岚与李香兰面面相觑。 外面百里敬跳下马,抱拳行礼道:“见过染衣郡主。” 叶染衣与其他人一样身披素衣,骑在马背上的身姿秀挺,标准的军人气质,这一点上,她其实和沈千碧极像,只不过她年岁小,说话天生带了些傲气。 此时打马站在前面拦住所有人的去路,手里握着一根紫藤马鞭,眼风时不时扫向东宫的马车。 “我哥哥的那位未婚妻在马车里吗?”半晌没瞧见动静,叶染衣有些不耐烦,随意看了百里敬一眼。 百里敬点了点头走近马车边,朝里面唤道:“若岚,外面这位是皇太孙的亲妹妹,你出来与她打个招呼。” 百里若岚还沉浸在刚才叶痕与百里长歌卿卿我我的那一幕里,此时听到叶染衣的声音,心中便生出几分恼意,蹙眉怒道:“本郡主也是皇上亲封的郡主,皇太孙侧妃,按辈分是她的嫂嫂,凭什么要我出去给她见礼?” 百里敬一怔,面部几不可察地抽了抽,当下这么多人在场,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再重复一遍,“若岚,外面的是皇太孙亲妹妹染衣郡主,你快出来给她行礼。” 百里敬在这边打圆场,殊不知百里若岚方才那番话早就传进了叶染衣耳朵里,她居高临下望过来,眼中森芒一闪而逝,不经意地冷笑一声,再不多话,拨转马头迅速挥动手里的紫藤鞭朝着皇城方向飞奔而去。 后面马车里,百里长歌虽然闭着眼睛,但刚才这一段小插曲还是全部传进了她耳朵里,她依偎在叶痕怀里,轻轻冷笑一声,“这架子摆得真大,且不知摔下来是何滋味?” “睡你的觉吧!”叶痕好笑道:“你要想看戏,后面有的是机会。” 百里长歌点点头继续睡。 半个多时辰后,马车终于来到承天门。 才刚下来,就听得到大臣们交头接耳的低声议论,皆是围绕昨夜那几道圣旨,尤其以百里若岚备受关注。 她甫一下马车,就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过去的那几年,百里若岚在京中的名声一直很好,什么才貌双全,德艺双馨云云。 大梁民风虽然开放,但武定侯府有家规,严禁未出阁女儿私自外出,从在场的众人探究好奇的目光里便能知道百里若岚很少出府见过什么生人。 百里长歌一直奇怪,既然百里若岚足不出户,那么她的那些名声是怎么来的? 如今想想,定然是李香兰或者是百里敬特意让人散播出去的。 不过这也难怪,上次在朝露殿都没能一眼惊艳到众人,百里若岚的容貌放到皇室那些公主里面也顶多算个中等水平。 算下来,她还没有叶天钰的妹妹叶染衣半分灵动。 百里长歌收回视线,懒懒道:“我们还是先走吧,免得耽误了主角闪亮登场。” 叶痕虽然听不懂这些字眼,但也能揣摩出大概意思,他微微颔首,在众目睽睽之下牵着百里长歌的手直接走进宫门。 原本今日最吸引人的便是昨夜被梁帝破例封为郡主兼皇太孙侧妃的百里若岚,但这二人牵手走过宫门的时候,和谐的两道身影自成亮丽的风景线,不知不觉便牵引着所有人的目光转移过去。 人人惊愕地张大嘴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从前的长孙妃百里长歌怎么会与晋王扯上关系? 而百里长歌的妹妹百里若兰竟然被钦定为皇太孙侧妃! 一夜之间,大梁的天似乎变换了几番。 大臣们只能在心中腹诽,不敢议论出来。 皇后殡天,作为孝子,理应在棺椁前跪灵三日夜,唯独叶痕例外了。 二人到达凤仪宫的时候,已经跪了一天一夜的皇子公主们纷纷投来复杂的目光。 叶痕视若不见,径直拉着百里长歌走过去缓缓跪下。 “十五弟在外面玩得可好?”旁边怀王叶祯含笑看过来,那层笑意之下,隐藏着无限锋芒。 “二哥这话还用问么?”成王叶霆早就困得不行了,但听见叶痕他们走进来的动静,睡意消减了大半,截过叶祯的话头,“昨日碧空如洗,艳阳高照,清风送暖,实乃谈情说爱的好时机,十五弟至今还单着,自然是要趁机出去玩耍一番的。” 叶痕静静听着这些明嘲暗讽的话一言不发。 百里长歌几次想出言反驳都被他暗中制止了。 叶祯和叶霆说了几句以后见叶痕没反应便闭了嘴。 那边叶湛却偏过头来,嘴角一勾看着叶祯,“二哥莫不是糊涂了,昨日乃十五弟母妃的冥寿,他不来跪灵乃父皇亲允,天经地义。” 叶祯脸色微微变,随即轻笑道:“还是四弟记性好,这后宫妃子众多,我可记不住那么多人的寿辰,尤其是已经不在人世的。” 后面这几个字压得很重,讽刺之意尽显,提醒着叶痕只是个死了母妃寄养在宁贵妃膝下的孤儿。 叶痕恍若未闻,静静跪着未置一词。 百里长歌却再也忍不住了,她不管叶痕如何制止,偏过头来,微笑,“怀王殿下此言差矣,晋王殿下自小寄养在宁贵妃膝下,与安王殿下虽然不是骨血至亲,但关系比至亲还亲,安王殿下会知晓宸妃娘娘的冥寿不足为奇,说明他在意自己的这个弟弟,你说对吧安王殿下?” 叶湛轻轻一笑,不置可否,眸中精光闪动。 叶祯脸色再次一变,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叶湛。 不等他反应,百里长歌再次道:“再说了,就算没有宁贵妃这层关系,安王殿下与晋王殿下还都是皇上的亲骨肉,也是自家兄弟,怀王殿下政务繁忙,记不住自家弟弟亡母的冥寿也就罢了,怎么还怪安王殿下多事?” 叶祯万万没想到这个女人生了一张利嘴,三言两语之间就让他和叶湛处于僵局,他面色一变再变,时不时在百里长歌那张笑得无害的脸上扫过,她笑得越甜,笑容底下的森寒就越明显,那是一种睚眦必报的威慑之光,让他身子忍不住一个哆嗦。心中怒意再也忍不住,怒道:“你算老几,也敢来教训本王?” “臣女一介女流之辈,哪敢出言不逊。”百里长歌安静答,语气不卑不亢,“只不过不想让几位殿下在国丧之日发生任何口角而已。” 听到“国丧”二字,叶祯顷刻间收敛了几分情绪,瞪了百里长歌一眼后移开视线。 那边叶湛一直看着百里长歌,嘴角似笑非笑。 百里长歌感受到他的视线,同样回以一笑。 这段插曲过后,灵堂内再度陷入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传来太监高喊,“太孙殿下驾到——” “太孙殿下”四个字可谓是扔在众位皇子心脏上的一个炸弹,瞬间将皇子们疲惫恍惚的神智炸回来。 第八章 临阳双姝 随着太监话音落下,不过片刻,依旧披着素白斗篷的叶天钰在一众宫女太监的簇拥下走进灵堂。 跪在里面的都是皇子公主,自然没有向他行礼的道理,人人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说话。 叶天钰轻声走向棺椁旁,伸出手指轻轻摩挲着已经合得丝缝不漏的棺木许久没有说话。 “可是皇爷爷亲自盖的棺?”约摸一盏茶的功夫后,叶天钰才偏转头问他身后的太监。 “回太孙殿下,的确是皇上亲自所盖。”那太监垂首答。 “祝文呢?”叶天钰又问,“由谁所写?” “亦是皇上亲笔所写,太常寺卿宣读的。”太监再次答。 叶天钰抿唇片刻转过来看着跪了一地的皇子公主,面含歉意道:“诸位姑姑皇叔,天钰身子骨羸弱,这两日旧疾复发没能前来看皇祖母最后一眼,实乃大憾,今日特来与你们一起守灵,望皇祖母早登极乐。” 叶祯抬头看了一眼叶天钰,“太孙殿下有此孝心,相信母后在天之灵能看到,你大病多年,天下皆知,更何况昨日才复发昏厥,更应该待在东宫好好调养,实在不宜出来走动,母后才刚走,大家都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出任何意外。” “二哥说得对。”身后成王叶霆赞同地点点头。 “二皇叔不希望侄儿来守灵吗?”叶天钰站着不动,语气显得小心翼翼。 “二弟,既然天钰有此想法,那便让他来守灵便是。”被降为宁王的前太子叶岐开口说道。 叶祯冷冷一笑,“大皇兄,臣弟这是为了皇太孙考虑,为了父皇和跪在这里的众位皇子公主考虑,皇太孙身体并未痊愈,即便如今能下地走路,那也只是片刻安稳,守灵是要日夜跪在这里不吃不喝的,他要是受不住出了什么事儿,谁担待得起?” 叶岐还想说什么,宁王妃赶紧制止他,出声道:“太孙殿下,既然大家都关心你的身体,那你还是先回东宫休息吧!你的这份孝心,母后在天之灵会知道的。” 叶天钰再度抿唇,偏头看向跪在叶痕旁边的百里长歌,问道:“长歌小姐也觉得我不该来守灵吗?” 百里长歌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总喜欢将问题转移到她身上。 斟酌片刻,百里长歌朗声道:“其实‘孝’在人心中,若是真有那份孝心,即便不守灵,皇后娘娘也能明白,若是本就没有那份孝心,即便在这里跪上十天半个月那也只是做做样子罢了,太孙殿下是储君,这里你最大,你若是不想跪,没人敢说你,想跪,也没人敢阻拦你。端看你自己如何选择。” 说罢不看任何人,兀自垂下头。 叶祯被堵得哑口无言。 叶天钰怔怔看着百里长歌,良久才轻笑一声抬步出了凤仪宫。 在场的人一脸茫然,都不明白皇太孙那一笑究竟是什么意思。 “请皇太孙留步!” 叶天钰刚走出门外,一直没说话的叶湛突然出声。 叶天钰脚步一顿,回过身来看着他,扬了扬眉梢,略显苍白的面容上扯出一丝笑容,“四皇叔还有事吗?” 叶湛抬起头,“本王听说昨夜皇太孙亲自去龙章宫为晋王和长歌小姐请旨赐婚,本王与在跪的所有人都想知道此事是否当真。” “没错,的确是侄儿亲自去请的旨。”叶天钰供认不讳,“十五皇叔与长歌小姐伉俪情深,此情可感天地,侄儿怎能狠心拆人姻缘,故而于昨夜替他们向皇爷爷请旨赐婚。” “那么,大婚日子可是定下来了?”叶湛再问。 叶痕眸光动了动。 百里长歌眼皮跳了跳,显然已经意料到叶湛接下来的话。 叶天钰怔然片刻勾唇道:“如今是国丧,殡天的是一国之母,虽不至于三年大孝,但一年孝期还是得守的,大婚日子自然还早,四皇叔如此咄咄逼问莫不是在考验天钰对于大梁礼制的认知?” “本王自然没有那个意思。”叶湛垂眼道:“本王与众皇子公主在这儿跪了一天一夜,滴水未进,早上听闻外面几个小宦官嘀咕,还以为出现了幻觉,此时一问,是为众人解惑,既然确有此事,那我们也不必再悬着一颗心了。” 说罢看向百里长歌和叶痕,拱手笑道:“本王在此先恭贺十五弟和长歌小姐。” “多谢四皇兄。”叶痕轻轻颔首,面上表情淡淡。 “谢过安王殿下。”百里长歌含笑谢恩。 有几位皇子原想跟着附和,但考虑到这里是灵堂,在宁王不悦的眼神下悻悻闭了嘴。 与众公主跪在一起的叶轻默闻言轻轻抬头看着最前面的百里长歌和叶痕,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微微眯了眯眼睛。 叶天钰还没出去,外边又传来薛章扯着嗓子高喊,“皇上驾到——” 灵堂内顿时寂静下来。 等梁帝进来以后,众人齐齐行了礼。 梁帝的目光当先落在叶天宇身上,关切道:“天钰身子不适,怎么一大早就跑出来了,待会儿沾染了寒气还得了?快些回去歇着,守灵的事不用你操心,你皇祖母自知你身子骨弱,她在天有灵也不会怪罪你的。” “多谢皇爷爷。”叶天钰轻轻垂首。 百里长歌听得出来,叶天钰的语气里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这也难怪,叶天钰和梁帝共同忘记的那一天里,梁帝可是险些杀了他。 什么最宠爱的皇孙,只不过是做给世人看的表象罢了,一旦触及到梁帝的利益,他还不是照样六亲不认。 而现今,叶天钰虽然没有了那一天的记忆,但梁帝在皇后殡天的大日子里废了太子立他为储君,将他推到风口浪尖上成为众矢之的,他自然知晓其中意思,故而心里应该有一些想法,所以对梁帝产生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疏离。 “行了,你们都别跪在这儿了。”梁帝的目光朝跪了一地的皇子公主后妃身上扫了一圈,摆摆手道:“已经跪了一天一夜了,皇后会感受到你们孝心的,都先去用些素斋薄粥休息一下,等午时到了举哀的时辰再进来。” 梁帝一言,成王叶霆如蒙大赦,当先谢恩欲起身,无奈双腿早就跪麻木了,刚起来立即就瘫软下去,幸得旁边众皇子托住他的身子才站稳了些。 众皇子公主依次起身迈着虚弱的步子缓缓走出凤仪宫。 偌大的灵堂内,就剩百里长歌,叶痕以及还没有走出去的叶天钰,另外,还有一个妃子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梁帝的目光停驻在她低垂的面容上,良久才问道:“静妃,别人都走了,你还跪在那儿做什么?” “启禀皇上,臣妾与姐姐同处数十年,如今她不声不响就去了,臣妾心中哀恸不已,恨不能让这时辰再过慢些好多陪陪姐姐。”静妃说着,已有几分哽咽,忙抬袖拭泪,继续道:“臣妾怕这七日一过,再没人陪着姐姐,她九泉之下会觉得孤单。” 百里长歌原本即将走出灵堂的脚步一顿,回头看了留在最后面的这位妃子一眼。 不得不说,静妃生得并不十分好看,放在梁帝这一众妃子里面,是那种让人看了也记不住的容貌,但偏偏她素颜朝天,抬袖拭泪的时候,动作自然而然,分毫不矫揉造作,周身悲戚的气息看起来不像在作假。 百里长歌回头看了一眼叶痕,又看了前面已经走远的怀王叶祯一眼,得到叶痕的点头示意,她才恍悟过来静妃便是叶祯的母妃。 既然是叶祯的母妃,那这一幕便有意思多了! 百里长歌微微弯了弯唇。 皇后与后宫唯一的一位贵妃才刚刚殡天,后位悬空,按理说来等国丧过了以后梁帝便会下旨立后,眼下可不就是表现的好时机么? 果然,前脚已经踏出灵堂的那一众排得上号的妃子闻言,皆纷纷提着裙摆转回来跪在梁帝面前齐声道:“请陛下允准臣妾们为皇后娘娘继续守灵。” 妃子们虽然又饿又困,但为了似锦前程,还是将自己剩余的力气都挪出来吼了这一嗓子。 百里长歌的注意力放在静妃身上,她似乎没什么表情,静静跪在那里。 百里长歌想着,如今这后宫,要论谁最有心计,谁演技最好,恐怕应该要数这位静妃了。 朝堂三派,安王叶湛损了一个最受宠的宁贵妃,东宫虽然大换血废了太子立皇太孙,但毕竟还是折了一个皇后,唯独怀王叶祯这边没什么动静,况且他手下各部最近都很安定,没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故而三派中,风向最好的便是怀王叶祯这一派。 静妃今日敢当众请旨守灵,想必早就领悟到了这些,也知晓别的妃子要想在这个时候争宠完全是徒劳。 所以她很淡定,淡定得让百里长歌都想为她颁发一个奥斯卡影后奖。 梁帝垂眸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妃子们,沉吟片刻才开口道:“既然你们如此舍不得皇后,那便继续跪着吧!跪满三日夜为止。” 说罢拂袖走出灵堂。 百里长歌瞅见有几个妃子脸部抽了抽,险些直接晕倒过去,但还是咬牙忍痛掐了掐胳膊让自己保持着清醒。 挑了挑眉,百里长歌拽住叶痕的胳膊笑道:“我们还是赶快走吧,我可是没办法跪那么长时间,会饿死的。” “好。”叶痕点点头,牵着她的手抬步走出灵堂。 “皇叔!” 二人走才刚出了凤仪宫,身后便传来叶天钰的声音。 叶痕没有回头,淡淡问:“何事?” “我刚才在灵堂那样说,你不会介意吧?”叶天钰加快步子走上来与他们并肩。 叶痕自然听得出来叶天钰所指的是为皇后守孝一年的说法。 “你没说错,我介意什么?”叶痕扬了扬眉梢,嘴角笑意不明。 “那你们……”叶天钰怔怔看着二人,他太过了解这位皇叔,只要皇爷爷点头答应,十五皇叔必定迫不及待想要将百里长歌娶进门,怎么可能会乖乖为皇后守孝一年? 但目前似乎是一个僵局。 百善孝为先,皇后虽然不是皇叔的亲生母妃,但她乃一国之母,皇叔理应是要为她守孝的。 可是凭自己对皇叔的了解,他不可能等那么长时间。 如此一来,他要如何破这一局呢? 叶天钰眸光微微闪动,想着他真是越来越期待这位被世人忽略的战神将军将会使出什么铁血手段来。 叶痕偏头,微微一笑,如沐春风,“如今所有政务都归天钰处理,本王不过是成个婚而已,就不劳烦你费心了。” “皇叔说的哪里话?”叶天钰回以一笑,眼神却在二人紧扣的手上一滞,随后勉强扯出笑意道:“你们二人的大婚乃皇爷爷亲自下旨,自然要让钦天监测算好日子,方才是完整的仪程,否则圣旨不就不能凑效了吗?” “现在说这些似乎言之过早。”叶痕道:“昨夜的请旨,我可没听见父皇说了‘应允’二字,况且圣旨还没下来,谁知道他会在上面写些什么?” 叶天钰脸色一白,这句话分明是想告诉他,倘若皇爷爷的赐婚圣旨一天不下来,他就不可能出手助他。 如今宁贵妃殁,安王元气大伤,此时拉拢晋王增添后盾力量绝对是赶超安王的好时机,倘若错过了这一次,等安王缓过气来,自己这个小辈不一定敌得过他数十年来在各部建立起来的势力。 想到这一层,叶天钰抿唇片刻,目光不舍地从百里长歌身上移开,声音暗沉道:“皇叔大可放心,如今的重华殿既然是我在主理,那么这道圣旨定然也会顺利送到你手里的。” “那样最好。”叶痕轻笑一声,再不多话,拉着百里长歌直接走向百官聚集的右门。 此时的大臣们也纷纷起身陆续离去,显然也得到了梁帝的特赦。 百里长歌他们过来的时候,安国公及其家眷还没走。 安国公一脸着急地望着百里长歌,“长歌小姐,如寒那个混小子昨天早上送小世子回武定侯府以后我就没见到他,你可知他去了什么地方?” 百里长歌想到昨日安如寒在水里和几只蝌蚪几条水蛇打过招呼以后顶着几根水草拿着小铁楸去鸽子楼铲粪的那一幕,她嘴角一抽,实在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安国公让他去解救解救。 “他出去替本王办事了。”叶痕回答得很淡定,仿佛真有那回事儿一般。 “那就好。”安国公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又道:“难得王爷看得起他,那就是个玩世不恭的混小子,还不如做女人那会儿安份!” “老爷!”旁边国公夫人轻轻拽了拽他的胳膊。 安国公反应过来,赶紧道:“王爷,若是他有什么做得不到位的地方,你只管打骂便是,不用顾及老臣的感受,那混小子就是欠抽,早知道他这样,还不如让他当一辈子女人的好。” 百里长歌心中好笑,原来安如寒的性子是遗传了他爹。 转眸之际,眼尾瞥见国公夫人的容貌,百里长歌暗自惊叹了片刻,怪不得叶痕会说当年道灵一眼就看上了她。 见过秦黛缥缈如洛神之姿,见过原太子妃的过眼惊艳,见过永昌的淡然之态,但眼前这个女人,百里长歌真的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语言来形容她的美。 明明已经嫁为人妇,明明已经生了一个十六岁的儿子,却掩不住周身清华,那种美,仿佛衣袂撩动间便化作万里如画江山,不刻意压制自己的光芒,却又不娇柔不造作,并非风情万种,也并非冷血无情,而恰似如今天上的灿阳华光烈烈,照耀到哪里都会扣动人的心弦。 百里长歌相信,这样的女人在年轻的时候必定是所有男人心目中的女神,愿意为她倾家荡产的男人估计能绕大梁一周。 “本王这次让他办的事有些难度,这是对他的磨练。”叶痕扬眉轻笑,“我相信待他归来,必定性情大改,也会好好听国公你的话。” “哎呀,那可真是太好了。”安国公一脸激动,千恩万谢之后看了百里长歌一眼,四下瞅了瞅,见大臣们走远了他才低声问:“王爷,老臣听说你和长歌小姐昨夜去龙章宫请旨赐婚,这事儿,皇上应允了吗?” “还没。”叶痕摇摇头,“不过既然本王下定决心要娶,便谁也阻拦不得,国公你就等着喝喜酒吧!” “老臣是担心……”安国公略有犹疑。 “国公还不了解本王么?”叶痕轻轻揽住百里长歌的肩膀,“我要在三更娶亲,谁也别想把花轿给我延迟到五更。” “既然这样,那老臣便先恭喜王爷和长歌小姐了。”安国公拱了拱手,又道:“等安如寒那混小子回来,还请王爷帮我多多管教几天再送回来,老臣感激不尽。” “好说。”叶痕点点头。 安国公夫妇走了以后,百里长歌才突然想起昨日叶痕在天霞山说的那番话,她问道:“我记得你告诉我,国公夫人与一个人并称‘临阳双姝’,那个人是谁?” 叶痕抬眸看着已经远去的国公夫人背影,缓缓道:“我的母妃,九方雪婵。” 百里长歌讶异过后再度皱眉,“国公夫人如此美,且他们二人看上去很恩爱,为何安国公还要纳妾?” 第八章 裴烬的告白 “纳妾?”叶痕有些疑惑地问道:“纳什么妾?” “上次在朝露殿的时候安如寒不是自己承认了他还有个妹妹至今仍在襁褓之中,乃安国公妾室所生吗?”百里长歌道:“你一向记忆力惊人,更何况你与安国公相识这么久,不会把这种事给忘了吧?” “这件事儿啊……”叶痕犹疑片刻,好笑道:“这是人家的家事,我们管那么多做什么?” “我就是为国公夫人鸣不平而已。”百里长歌撇撇嘴,“倘若安国公真的纳了小妾,那国公夫人岂不是一朵鲜花插牛粪上,让他白白糟蹋了?” “你老是是关心别人,怎么不想想你自己?”叶痕扬眉看着她。 “我们的事不是已经定下了吗?还有什么好想的?”百里长歌瞪他一眼。 “那我的生辰呢?”叶痕笑道:“你不会也把这个给忘了吧?” 百里长歌悻悻收回眼,吐了吐舌头,“哪敢忘呢,只不过我实在想不出这天下还有什么俗物能入得了晋王殿下您的眼,要不你直接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我去替你取来便是。” 叶痕无奈地看她一眼没说话。 二人正准备去找裴烬抱回嘟嘟,左侧方突然过来一个中年男子,同所有人一样身着素袍,端正的步子为他原本就沉稳冷肃的面容增添了几分威仪,见到叶痕,拱手行礼,“老臣见过晋王殿下。” “侯爷不必多礼。”叶痕淡淡应声,问道:“你来找本王是否有要紧事?” 百里长歌特意看了此人一眼,随后移开目光。 记忆中,除了百里敬的严肃脸之外,印象最深的便是这位与百里敬同级的广陵侯裴知皓,裴鸳死的那一年,他雷霆震怒,险些将当时在场的人全部按军法处置,但后来她是怎么顺利逃脱这件事回到府里的,倒是记得不太清楚了。 总之,裴知皓在裴鸳死的这件事上恨透了自己,这一点百里长歌很明白。 “自从殿下从滁州回来以后,老臣这还是头一回与殿下近身说话。”裴知皓再度拱手道:“子安那孩子生性怯懦,不喜习武,不知这次随着王爷前去治水表现如何,倘若有什么让殿下不满意的地方,您尽管指责,便是……便是觉得他无法胜任工部侍郎一职想撤去他的职位,老臣也绝无怨言。” “侯爷多心了。”叶痕淡淡一笑,“这次治水多亏了裴侍郎,否则光凭本王一人,恐怕难以掌控下来,还会严重到引发瘟疫。” “听见王爷如此说,老臣便放心了。”裴知皓似乎松了一口气,随即叹气道:“这孩子自从回来以后就整日神思不属的,老臣还以为是他犯了什么事……” 叶痕打断他,“本王虽然掌管着工部,但职位调动这种事还得由工部尚书和吏部协商,侯爷知道的,本王手上并无多少实权,若是一个小小的主事,本王还能勉强调配,但裴侍郎当初是父皇亲自任命的,倘若侯爷觉得他不合适想要去别的地方,还得你自己去跟父皇说。” 裴知皓赶紧道:“殿下误会了,老臣不过就是想让那小子跟着你多学点儿本事,他不习武已经丢尽了广陵侯府颜面,倘若再连点儿小事都办不好,那么老臣只能将他领回去关在家里好好磨练了。” 叶痕目色微微闪动,勾了勾唇没说话。 “殿下若是没什么别的事儿,老臣告辞了。”许久没听见叶痕的声音,裴知皓尴尬地再次拱手转身大步朝着宫门行去,转眸那瞬间看向百里长歌的眼神里露出丝毫不掩盖的浓郁恨意。 “安王动作真快。”裴知皓走后,百里长歌看着他的背影对叶痕道。 叶痕远目缓缓道:“裴烬的嫡姐是安王妃,安王何等聪明,光凭方才灵堂上天钰的那番话便猜出我已经站在皇太孙这边,所以他自然不能让裴烬归入我麾下,故而只能想办法将裴烬调到他自己掌管的势力之下,说起来,安王今日是铁了心要与我划清局势。” “这样也好。”百里长歌道:“宁贵妃这件事说起来我们有愧于他,既然他今日主动划清界限,那以后兵戎相见时就不必顾及昔日手足之情了,免得到时候受影响。” 阳光没入云层,不过片刻的功夫,地上已经阴沉了一片。 叶痕抬目看了看,道:“你看,仅仅是朝夕之间,这大梁的天已经彻底变换了,阴晴难测,而现在仅仅是开端,等皇后和贵妃发引以后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怕什么?”百里长歌挑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晋王殿下智计无双,还会怕这场暴风雨么?不过话说回来你是不是真的准备扶叶天钰上位?” “我是说过助他。”叶痕收回目光道:“但我只是个副将,具体这场仗该怎么打还得他这个大帅亲自指挥,能不能赢也得看他会不会指挥。更何况如今父皇建在,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兴许今日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明日便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 “你既如此说,那我也不多想了。”百里长歌走过来挽住他的胳膊轻声道:“走,我们找嘟嘟一起回去。” 叶痕不再说话,与她并肩缓缓往宫门口行去。 裴烬早就带着嘟嘟站在承天门外等候,见到二人挽着胳膊而来,目色变换了几番。 “广陵侯方才来找过本王。” 叶痕也不打算隐瞒什么,直接走过来开门见山。 “我爹他说了什么吗?”裴烬抬起头,白皙的面容上平静如往常,仿佛只是在跟叶痕唠家常。 “我告诉他,你在工部的表现很不好,完全不足以担当工部侍郎的大任,让他把你带回去。”叶痕懒懒出声,那轻缓的语气,仿佛在挥赶一只苍蝇。 “行啊,我待会儿就回去卷铺盖走人。”裴烬淡淡一笑,补充道:“从此长住晋王府。” “裴叔叔你无耻!” 嘟嘟听不懂大人们在说什么,他的重点全放在裴烬最后一句话上,噘着小嘴瞪着裴烬愤愤道:“魏俞说,两个男人不可以睡在一起的,你要是来我们家,麻麻怎么办?” 百里长歌扶额。 裴烬脸一黑。 叶痕嘴角抽了抽。 “良禽择木而栖,裴侍郎自己掂量吧!”叶痕轻笑着走过来拉着嘟嘟大步离开。 “长歌……” 擦肩而过之际,裴烬叫住了百里长歌。 百里长歌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看着他,“有事?” “你希望我如何抉择?”裴烬紧抿着唇瓣,看向她的眸光中多了一种叫做“期待”的东西。 这是百里长歌头一次与他这样对视,他昔日里如同空濛烟雨的瞳眸剥离出一抹光,似乎在很认真地等着她的回答。 百里长歌一时失了言语。 私心里,她是不讨厌这个人的,他虽然不会武功,却有满腹才华,如今叶痕身边就需要这样的人,如果他能站在叶痕这边,她当然求之不得。 可是广陵侯府和武定侯府早就在十年前因为裴鸢的死闹僵了,两府之间唯一的牵连便是那一纸荒唐婚约,而数月前,梁帝的一道赐婚圣旨彻底将这条细得不能再细的牵连切断。 裴烬的嫡姐是安王妃,广陵侯府便早已站在安王那边,裴烬是广陵侯府世子,他怎么可能会与家族敌对帮助晋王? 叶痕听到裴烬的问话,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看着百里长歌,似乎也无比期待她会给出什么答案。 两个人四只眼睛里迸射出的灼热视线终于让百里长歌觉得不自在,她斟酌片刻问裴烬:“我且问你,若是你继续站在晋王这边,如何?与我们敌对又如何?” 裴烬看出了她深深的犹豫和纠结,脸色黯然几分,许久才低声道:“两个选择,无论哪一个我都不想也不会伤害你。” “倘若有一天形势所逼,你我之间不得不兵戎相见呢?”百里长歌扬眉。 “那我一定会将利刃化为盾牌,护你。”裴烬眉眼坚定,这几个字从他嘴里才说出来铿锵有力,让百里长歌有些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 “裴公子,你别忘了,你身后是早已跟武定侯府关系崩了的广陵侯府,广陵侯府的身后是养精蓄锐多年的安王,你知道安王和晋王之间如今是个什么局势吗?你又知道你今日这些话意味着什么吗?” 裴烬默了默,随即肯定道:“有些话只是说出来好听,有的话不好听,做出来却很漂亮,而我今日要告诉你,我刚才的这些话,不仅要你听着好听,也会让你看着好看!” “你……什么意思?”百里长歌后退一步,今日的裴烬总让她感觉像脱胎换骨了一般。 “我想让你知道,你眼里的世界有多狭隘。”裴烬淡淡扫了一眼叶痕,“你以为这世上就只有他一个人才会用尽整颗心对你吗?” 百里长歌再退一步,她开始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 “除了晋王,别人也能。”裴烬一瞬不瞬看着她,“甚至可以给你更多。” “你简直疯了。”百里长歌伸手推开他,微蹙眉头,“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看到她的一再推却,裴烬心脏处疼痛得难以抑制,他无力地闭上眼睛。 当初……当初明明是他第一个先喜欢她的,何以到了后来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要你知道,我裴烬不懂武功,不懂医术,却懂得如何呵护你。” 百里长歌匆忙跑向叶痕的身子一僵,她已经不敢去看叶痕的脸色有多难看,改了个方向直接奔向程知的马车。 许久过后,叶痕走到马车边,并没有上来,隔着车窗平静道:“你跑什么?他如此深情地与你坦白心思,你不应该听完吗?” “还听什么!”百里长歌抚着胸口微微喘息,“我要是再听下去,你还不得被醋淹死?” “我为什么要醋?”叶痕语气不变。 百里长歌一噎,想着这个人改性子了? 不等她琢磨,叶痕的声音幽幽传来。 “我从来就没有把他看作对手。”顿了顿,又补充道:“更何况,不让他说出这番话,他怎么能意识到自己有多失败,输得有多狼狈?” 百里长歌面部狠抽,“合着方才你站在旁边这么半天不说话就是为了看戏?” “免费的戏,我为何不看?”叶痕抬目看着依旧站在原地不动的裴烬,“他曾经跟我说要公平,我今日就给他个公平的机会,所以刚才一直没有打扰他,不过他每说一个字,我就看到他离成功远了一丈。” “为什么?”百里长歌已经惊讶得难以置信,刚才这些话真的是醋坛子晋王殿下亲口所说? “因为我还活着。”叶痕转眸看着探出窗口的百里长歌,眉梢一挑,问道:“你觉得只要我活着一天,他们能有半分机会吗?” “所以你是想让他们都来刺杀你吗?”百里长歌忍不住打击他,“一个裴烬或许奈何不了你,但十个裴烬想弄死你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 “别把自己想得这么有魅力。”叶痕云淡风轻道:“若是有真有那么多人喜欢你,你怎么会落到我手上?” 百里长歌顿时气血上涌:“!” 正准备让程知直接赶车,将那父子二人扔在这里干站着,外面突然传来一声高喊。 “等一下!” 听声音,是叶染衣来了。 百里长歌把即将开口对程知说的话咽了回去,静静坐在里面等着这位姑奶奶发话。 “皇叔,马车里可是坐着百里长歌?”叶染衣迅速走过来,语气里含了几分迫切。 “那是你皇婶。”叶痕冷着面色纠正她的称呼。 “你们又没大婚,我直接喊她名字怎么了?”叶染衣不服气,轻哼一声直接跳上马车钻进车厢。 百里长歌依旧坐着一动不动,她就知道这位姑奶奶一来准没好事。 “你为什么要跟我哥哥退婚?”叶染衣性子耿直,也不拐弯抹角。 “不满意,不喜欢。”百里长歌甩给她六个字。 “就这样?”叶染衣眯眼看着她。 “就这样。”百里长歌有些无奈。 “那你跟我说说,我哥哥哪里不好?”叶染衣不服气,哥哥是皇太孙,是大梁的储君,除了身子骨弱些,她实在想不通哥哥哪里比不上十五皇叔了,这个女人竟然如此执着非要与皇叔在一起! “他哪里都好。”百里长歌翻了翻眼皮,“唯一的一点就是我不喜欢。” “你为什么不喜欢他?”叶染衣想着既然觉得什么都好,为什么还说不喜欢,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那你告诉我,我为什么要喜欢你哥哥?”百里长歌蹙了蹙眉,无语地看着叶染衣。 “哥哥是皇太孙。”叶染衣回答得理直气壮。 “然后呢?” “哥哥能给你无上尊荣。” “嗯,说得很好,接下来呢?” “嫁给哥哥,你可以成为未来的皇后。” “紧接着呢?”百里长歌抓了把瓜子递给她。 叶染衣接过嗑了起来,接着道:“最重要的是,哥哥喜欢你。” “还有吗?”百里长歌亲自倒了杯茶递给她。 叶染衣放下瓜子接过茶杯全部喝完再接着说:“没有了。” 瞧见她嘴上沾染了水渍,百里长歌掏出锦帕递了过去,嘴里关切问道:“所以你说了这么半天,可有得出什么结论?” “结论就是你是个笨女人,明明有这么好的归宿偏偏要死要活地选择皇叔,我要求你给哥哥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叶染衣似乎才反应过来,神情微怒。 百里长歌心尖一颤,想着方才要求公平的裴烬如今还在风中凌乱呢,若是叶天钰亲自来,指不定得被叶痕打击得有多狼狈。 但这些话她自然不能说出口,斟酌片刻,她笑问:“小郡主,我也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你说!”叶染衣将方才百里长歌递给她的瓜子送给她,点头示意。 “你家十五皇叔长得好不好看?”百里长歌含笑问。 叶染衣蹙眉咬牙片刻才不甘心道:“好看!” “你家十五皇叔待人好不好?” 叶染衣再咬牙,“好!” “你家十五皇叔聪不聪明?” 叶染衣彻底耷拉下来,没好气道:“聪明!” “那他如此好,我为什么要喜欢你哥哥不去喜欢他?”百里长歌眼尾一挑。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叶染衣紧皱眉头,突然道:“十五皇叔有孩子,他爱过别的女人,他对你不专一!” “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百里长歌有些好笑。 “反正我不许你跟我哥哥退婚!”叶染衣自己倒了杯茶败火,继续道:“十五皇叔没了你还有小嘟嘟,我哥哥要是没了你就等于没有了全世界。” “你刚刚不还说他是皇太孙,将来的皇帝吗?”百里长歌翻了个白眼,“他将来不仅拥有全天下,还拥有后宫三千佳丽,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他不会介意的。” “反正我不管,你要是执意跟十五皇叔在一起,那我就一直跟着你,你去哪儿我就跟到哪儿,直到你改变心意跟我哥哥在一起为止。”叶染衣身子往百里长歌身边靠了靠。 百里长歌实在无语,只能冲着外面道:“王爷,你作为长辈,又是当事人,出来说句话呗!” ------题外话------ 亲们,衣衣要回家过年了,这几天要存过年的稿子,所以只能更新五千,等忙过这段时间我再多更点,抱歉了哈,(* ̄3)(e ̄*) 另外,谢谢yuki8160的13张月票,感谢欢欢姐的钻钻花花,爱你们,么么哒(╯3╰) 第九章 裴烬的告白 “纳妾?”叶痕有些疑惑地问道:“纳什么妾?” “上次在朝露殿的时候安如寒不是自己承认了他还有个妹妹至今仍在襁褓之中,乃安国公妾室所生吗?”百里长歌道:“你一向记忆力惊人,更何况你与安国公相识这么久,不会把这种事给忘了吧?” “这件事儿啊……”叶痕犹疑片刻,好笑道:“这是人家的家事,我们管那么多做什么?” “我就是为国公夫人鸣不平而已。”百里长歌撇撇嘴,“倘若安国公真的纳了小妾,那国公夫人岂不是一朵鲜花插牛粪上,让他白白糟蹋了?” “你老是是关心别人,怎么不想想你自己?”叶痕扬眉看着她。 “我们的事不是已经定下了吗?还有什么好想的?”百里长歌瞪他一眼。 “那我的生辰呢?”叶痕笑道:“你不会也把这个给忘了吧?” 百里长歌悻悻收回眼,吐了吐舌头,“哪敢忘呢,只不过我实在想不出这天下还有什么俗物能入得了晋王殿下您的眼,要不你直接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我去替你取来便是。” 叶痕无奈地看她一眼没说话。 二人正准备去找裴烬抱回嘟嘟,左侧方突然过来一个中年男子,同所有人一样身着素袍,端正的步子为他原本就沉稳冷肃的面容增添了几分威仪,见到叶痕,拱手行礼,“老臣见过晋王殿下。” “侯爷不必多礼。”叶痕淡淡应声,问道:“你来找本王是否有要紧事?” 百里长歌特意看了此人一眼,随后移开目光。 记忆中,除了百里敬的严肃脸之外,印象最深的便是这位与百里敬同级的广陵侯裴知皓,裴鸳死的那一年,他雷霆震怒,险些将当时在场的人全部按军法处置,但后来她是怎么顺利逃脱这件事回到府里的,倒是记得不太清楚了。 总之,裴知皓在裴鸳死的这件事上恨透了自己,这一点百里长歌很明白。 “自从殿下从滁州回来以后,老臣这还是头一回与殿下近身说话。”裴知皓再度拱手道:“子安那孩子生性怯懦,不喜习武,不知这次随着王爷前去治水表现如何,倘若有什么让殿下不满意的地方,您尽管指责,便是……便是觉得他无法胜任工部侍郎一职想撤去他的职位,老臣也绝无怨言。” “侯爷多心了。”叶痕淡淡一笑,“这次治水多亏了裴侍郎,否则光凭本王一人,恐怕难以掌控下来,还会严重到引发瘟疫。” “听见王爷如此说,老臣便放心了。”裴知皓似乎松了一口气,随即叹气道:“这孩子自从回来以后就整日神思不属的,老臣还以为是他犯了什么事……” 叶痕打断他,“本王虽然掌管着工部,但职位调动这种事还得由工部尚书和吏部协商,侯爷知道的,本王手上并无多少实权,若是一个小小的主事,本王还能勉强调配,但裴侍郎当初是父皇亲自任命的,倘若侯爷觉得他不合适想要去别的地方,还得你自己去跟父皇说。” 裴知皓赶紧道:“殿下误会了,老臣不过就是想让那小子跟着你多学点儿本事,他不习武已经丢尽了广陵侯府颜面,倘若再连点儿小事都办不好,那么老臣只能将他领回去关在家里好好磨练了。” 叶痕目色微微闪动,勾了勾唇没说话。 “殿下若是没什么别的事儿,老臣告辞了。”许久没听见叶痕的声音,裴知皓尴尬地再次拱手转身大步朝着宫门行去,转眸那瞬间看向百里长歌的眼神里露出丝毫不掩盖的浓郁恨意。 “安王动作真快。”裴知皓走后,百里长歌看着他的背影对叶痕道。 叶痕远目缓缓道:“裴烬的嫡姐是安王妃,安王何等聪明,光凭方才灵堂上天钰的那番话便猜出我已经站在皇太孙这边,所以他自然不能让裴烬归入我麾下,故而只能想办法将裴烬调到他自己掌管的势力之下,说起来,安王今日是铁了心要与我划清局势。” “这样也好。”百里长歌道:“宁贵妃这件事说起来我们有愧于他,既然他今日主动划清界限,那以后兵戎相见时就不必顾及昔日手足之情了,免得到时候受影响。” 阳光没入云层,不过片刻的功夫,地上已经阴沉了一片。 叶痕抬目看了看,道:“你看,仅仅是朝夕之间,这大梁的天已经彻底变换了,阴晴难测,而现在仅仅是开端,等皇后和贵妃发引以后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怕什么?”百里长歌挑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晋王殿下智计无双,还会怕这场暴风雨么?不过话说回来你是不是真的准备扶叶天钰上位?” “我是说过助他。”叶痕收回目光道:“但我只是个副将,具体这场仗该怎么打还得他这个大帅亲自指挥,能不能赢也得看他会不会指挥。更何况如今父皇建在,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兴许今日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明日便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 “你既如此说,那我也不多想了。”百里长歌走过来挽住他的胳膊轻声道:“走,我们找嘟嘟一起回去。” 叶痕不再说话,与她并肩缓缓往宫门口行去。 裴烬早就带着嘟嘟站在承天门外等候,见到二人挽着胳膊而来,目色变换了几番。 “广陵侯方才来找过本王。” 叶痕也不打算隐瞒什么,直接走过来开门见山。 “我爹他说了什么吗?”裴烬抬起头,白皙的面容上平静如往常,仿佛只是在跟叶痕唠家常。 “我告诉他,你在工部的表现很不好,完全不足以担当工部侍郎的大任,让他把你带回去。”叶痕懒懒出声,那轻缓的语气,仿佛在挥赶一只苍蝇。 “行啊,我待会儿就回去卷铺盖走人。”裴烬淡淡一笑,补充道:“从此长住晋王府。” “裴叔叔你无耻!” 嘟嘟听不懂大人们在说什么,他的重点全放在裴烬最后一句话上,噘着小嘴瞪着裴烬愤愤道:“魏俞说,两个男人不可以睡在一起的,你要是来我们家,麻麻怎么办?” 百里长歌扶额。 裴烬脸一黑。 叶痕嘴角抽了抽。 “良禽择木而栖,裴侍郎自己掂量吧!”叶痕轻笑着走过来拉着嘟嘟大步离开。 “长歌……” 擦肩而过之际,裴烬叫住了百里长歌。 百里长歌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看着他,“有事?” “你希望我如何抉择?”裴烬紧抿着唇瓣,看向她的眸光中多了一种叫做“期待”的东西。 这是百里长歌头一次与他这样对视,他昔日里如同空濛烟雨的瞳眸剥离出一抹光,似乎在很认真地等着她的回答。 百里长歌一时失了言语。 私心里,她是不讨厌这个人的,他虽然不会武功,却有满腹才华,如今叶痕身边就需要这样的人,如果他能站在叶痕这边,她当然求之不得。 可是广陵侯府和武定侯府早就在十年前因为裴鸢的死闹僵了,两府之间唯一的牵连便是那一纸荒唐婚约,而数月前,梁帝的一道赐婚圣旨彻底将这条细得不能再细的牵连切断。 裴烬的嫡姐是安王妃,广陵侯府便早已站在安王那边,裴烬是广陵侯府世子,他怎么可能会与家族敌对帮助晋王? 叶痕听到裴烬的问话,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看着百里长歌,似乎也无比期待她会给出什么答案。 两个人四只眼睛里迸射出的灼热视线终于让百里长歌觉得不自在,她斟酌片刻问裴烬:“我且问你,若是你继续站在晋王这边,如何?与我们敌对又如何?” 裴烬看出了她深深的犹豫和纠结,脸色黯然几分,许久才低声道:“两个选择,无论哪一个我都不想也不会伤害你。” “倘若有一天形势所逼,你我之间不得不兵戎相见呢?”百里长歌扬眉。 “那我一定会将利刃化为盾牌,护你。”裴烬眉眼坚定,这几个字从他嘴里才说出来铿锵有力,让百里长歌有些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 “裴公子,你别忘了,你身后是早已跟武定侯府关系崩了的广陵侯府,广陵侯府的身后是养精蓄锐多年的安王,你知道安王和晋王之间如今是个什么局势吗?你又知道你今日这些话意味着什么吗?” 裴烬默了默,随即肯定道:“有些话只是说出来好听,有的话不好听,做出来却很漂亮,而我今日要告诉你,我刚才的这些话,不仅要你听着好听,也会让你看着好看!” “你……什么意思?”百里长歌后退一步,今日的裴烬总让她感觉像脱胎换骨了一般。 “我想让你知道,你眼里的世界有多狭隘。”裴烬淡淡扫了一眼叶痕,“你以为这世上就只有他一个人才会用尽整颗心对你吗?” 百里长歌再退一步,她开始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 “除了晋王,别人也能。”裴烬一瞬不瞬看着她,“甚至可以给你更多。” “你简直疯了。”百里长歌伸手推开他,微蹙眉头,“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看到她的一再推却,裴烬心脏处疼痛得难以抑制,他无力地闭上眼睛。 当初……当初明明是他第一个先喜欢她的,何以到了后来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要你知道,我裴烬不懂武功,不懂医术,却懂得如何呵护你。” 百里长歌匆忙跑向叶痕的身子一僵,她已经不敢去看叶痕的脸色有多难看,改了个方向直接奔向程知的马车。 许久过后,叶痕走到马车边,并没有上来,隔着车窗平静道:“你跑什么?他如此深情地与你坦白心思,你不应该听完吗?” “还听什么!”百里长歌抚着胸口微微喘息,“我要是再听下去,你还不得被醋淹死?” “我为什么要醋?”叶痕语气不变。 百里长歌一噎,想着这个人改性子了? 不等她琢磨,叶痕的声音幽幽传来。 “我从来就没有把他看作对手。”顿了顿,又补充道:“更何况,不让他说出这番话,他怎么能意识到自己有多失败,输得有多狼狈?” 百里长歌面部狠抽,“合着方才你站在旁边这么半天不说话就是为了看戏?” “免费的戏,我为何不看?”叶痕抬目看着依旧站在原地不动的裴烬,“他曾经跟我说要公平,我今日就给他个公平的机会,所以刚才一直没有打扰他,不过他每说一个字,我就看到他离成功远了一丈。” “为什么?”百里长歌已经惊讶得难以置信,刚才这些话真的是醋坛子晋王殿下亲口所说? “因为我还活着。”叶痕转眸看着探出窗口的百里长歌,眉梢一挑,问道:“你觉得只要我活着一天,他们能有半分机会吗?” “所以你是想让他们都来刺杀你吗?”百里长歌忍不住打击他,“一个裴烬或许奈何不了你,但十个裴烬想弄死你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 “别把自己想得这么有魅力。”叶痕云淡风轻道:“若是有真有那么多人喜欢你,你怎么会落到我手上?” 百里长歌顿时气血上涌:“!” 正准备让程知直接赶车,将那父子二人扔在这里干站着,外面突然传来一声高喊。 “等一下!” 听声音,是叶染衣来了。 百里长歌把即将开口对程知说的话咽了回去,静静坐在里面等着这位姑奶奶发话。 “皇叔,马车里可是坐着百里长歌?”叶染衣迅速走过来,语气里含了几分迫切。 “那是你皇婶。”叶痕冷着面色纠正她的称呼。 “你们又没大婚,我直接喊她名字怎么了?”叶染衣不服气,轻哼一声直接跳上马车钻进车厢。 百里长歌依旧坐着一动不动,她就知道这位姑奶奶一来准没好事。 “你为什么要跟我哥哥退婚?”叶染衣性子耿直,也不拐弯抹角。 “不满意,不喜欢。”百里长歌甩给她六个字。 “就这样?”叶染衣眯眼看着她。 “就这样。”百里长歌有些无奈。 “那你跟我说说,我哥哥哪里不好?”叶染衣不服气,哥哥是皇太孙,是大梁的储君,除了身子骨弱些,她实在想不通哥哥哪里比不上十五皇叔了,这个女人竟然如此执着非要与皇叔在一起! “他哪里都好。”百里长歌翻了翻眼皮,“唯一的一点就是我不喜欢。” “你为什么不喜欢他?”叶染衣想着既然觉得什么都好,为什么还说不喜欢,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那你告诉我,我为什么要喜欢你哥哥?”百里长歌蹙了蹙眉,无语地看着叶染衣。 “哥哥是皇太孙。”叶染衣回答得理直气壮。 “然后呢?” “哥哥能给你无上尊荣。” “嗯,说得很好,接下来呢?” “嫁给哥哥,你可以成为未来的皇后。” “紧接着呢?”百里长歌抓了把瓜子递给她。 叶染衣接过嗑了起来,接着道:“最重要的是,哥哥喜欢你。” “还有吗?”百里长歌亲自倒了杯茶递给她。 叶染衣放下瓜子接过茶杯全部喝完再接着说:“没有了。” 瞧见她嘴上沾染了水渍,百里长歌掏出锦帕递了过去,嘴里关切问道:“所以你说了这么半天,可有得出什么结论?” “结论就是你是个笨女人,明明有这么好的归宿偏偏要死要活地选择皇叔,我要求你给哥哥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叶染衣似乎才反应过来,神情微怒。 百里长歌心尖一颤,想着方才要求公平的裴烬如今还在风中凌乱呢,若是叶天钰亲自来,指不定得被叶痕打击得有多狼狈。 但这些话她自然不能说出口,斟酌片刻,她笑问:“小郡主,我也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你说!”叶染衣将方才百里长歌递给她的瓜子送给她,点头示意。 “你家十五皇叔长得好不好看?”百里长歌含笑问。 叶染衣蹙眉咬牙片刻才不甘心道:“好看!” “你家十五皇叔待人好不好?” 叶染衣再咬牙,“好!” “你家十五皇叔聪不聪明?” 叶染衣彻底耷拉下来,没好气道:“聪明!” “那他如此好,我为什么要喜欢你哥哥不去喜欢他?”百里长歌眼尾一挑。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叶染衣紧皱眉头,突然道:“十五皇叔有孩子,他爱过别的女人,他对你不专一!” “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百里长歌有些好笑。 “反正我不许你跟我哥哥退婚!”叶染衣自己倒了杯茶败火,继续道:“十五皇叔没了你还有小嘟嘟,我哥哥要是没了你就等于没有了全世界。” “你刚刚不还说他是皇太孙,将来的皇帝吗?”百里长歌翻了个白眼,“他将来不仅拥有全天下,还拥有后宫三千佳丽,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他不会介意的。” “反正我不管,你要是执意跟十五皇叔在一起,那我就一直跟着你,你去哪儿我就跟到哪儿,直到你改变心意跟我哥哥在一起为止。”叶染衣身子往百里长歌身边靠了靠。 百里长歌实在无语,只能冲着外面道:“王爷,你作为长辈,又是当事人,出来说句话呗!” ------题外话------ 亲们,衣衣要回家过年了,这几天要存过年的稿子,所以只能更新五千,等忙过这段时间我再多更点,抱歉了哈,(* ̄3)(e ̄*) 另外,谢谢yuki8160的13张月票,感谢欢欢姐的钻钻花花,爱你们,么么哒(╯3╰) 第十章 失贞 “皇叔,你今天说什么都没用。”不等叶痕开口,叶染衣当先掀帘瞪着他,“我今天跟定百里长歌了!” “那你便跟着吧!” 叶痕的声音才刚落下,叶染衣就见到车内闪过一道白影,那速度快到她根本来不及反应,等回过神来,马车里的百里长歌已经没在了,她赶紧伸出头往外看,百里长歌正站在叶痕身边微笑着跟她挥手。 “程知,送小郡主去晋王府等着。”叶痕吩咐。 程知闻言立即挥起马鞭,迅速朝着长乐坊而去。 “喂!你们要做什么?”叶染衣扭头看着身后那三个越来越远的人。 “你不是要跟着长歌吗?”叶痕的声音由内力传过来,“作为长辈,本王担心你走路劳累,故而将马车让给你,先把你送去晋王府等着。” “去就去!”叶染衣哼哼两声,“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还就不信你们不回家!”话完催促程知,“你快些走,本郡主早就听说十五皇叔府上有一只火红色的小狐狸,今日我非要扒了它的狐狸皮来做斗篷不可。” “啊?”程知大惊,微微蹙眉低声道:“小郡主,那可是小世子最爱的小狐狸,您若是扒了它的皮,小世子定是不依的,到时候他一状告到皇上那儿,只怕您……” “威胁我?”叶染衣冷哼一声,“本郡主自小在军中长大,还就没怕过谁,你说那是小嘟嘟最喜欢的东西,本郡主还偏就要把它抢了,谁让他们父子把我哥哥喜欢的女人给抢了!” 程知嘴角抽了抽,想着一个是狐狸,一个是长歌小姐,一人一狐能相提并论么? 没听到叶染衣再说话,程知索性闭了嘴,继续赶路。 “你怎么直接把她送去晋王府了?”百里长歌无语地看着已经远去的马车。 “不这样,你怎么摆脱得了她?”叶痕轻笑一声,“叶天钰的这个妹妹性子与他不大相同,耿直率真,只要是认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这是她这些年在军中养成的性子,年岁虽小,却和你一样执拗倔强得紧,既然她想去晋王府,那我便让她光明正大的去。” 百里长歌略微讶异,“你怎么知道她想去晋王府?” “不然你以为她这个能与沈千碧并肩的女将军会无聊到要来粘着你?”叶痕扬眉。 “那她借机去晋王府做什么?想查查你府中的暗势力还是别的什么东西?”百里长歌皱眉,想着皇室果然没有心思纯净之人。 “不知道。”叶痕摇摇头,“但我能料到她终归是要去沉香榭看一看的,所以我早在那个地方设了阵法。” “你设了阵法不是更能引得她怀疑?”百里长歌道:“万一到时候她回去东宫对你一阵诬陷……” “我的那个阵法,她进去了未必出得来。”叶痕笑笑,“至少在我回府之前凭她自己是摆脱不了的。” 百里长歌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便知他又起了坏心思,无语道:“那么接下来你是不是要告诉我,我们不回晋王府,直接去武定侯府?” “聪明!”叶痕投给她一个赞许的眼神。 百里长歌睨他一眼,“走着回去?估计等我们到的时候已经天黑了。” 叶痕脚步顿了顿,对着空气中大喊一声,“风弄!” 一条黑影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他们面前,风弄拱手问:“王爷有何吩咐?” “去找两匹马来。”叶痕吩咐。 风弄迅速没了身影,盏茶的功夫牵来两匹枣红马,叶痕抱着嘟嘟纵身跃上去,对着百里长歌道:“走吧!” 百里长歌没说话,翻身上去一踢马腹,两匹枣红马迅速朝着靖安坊而去。 二人到的时候,百里敬和百里若岚早就已经回了府,东宫的马车还停在武定侯府外,那几个小宦官坐在一旁的大树下唠嗑,见到叶痕,赶紧起身过来行礼。 “你们几个不用膳吗?”百里长歌随意瞟了一眼,想着卯时去皇宫的时候,他们这些小宦官都没用过饭的,好不容易得到梁帝特赦回来用膳,百里敬怎么会把东宫的人晾在门外? “回长歌小姐的话,奴才们待会儿还得回东宫。”最前面的小宦官低着头答。 “去东宫做什么?”百里长歌心思一动。 “宁王和宁王妃想见见皇太孙侧妃。”那小宦官再次答。 百里长歌恍然大悟,昨日传旨到东宫的时候,只有叶天钰一个人在,宁王和宁王妃都在灵堂跪着,自然是没有见过百里若岚的,如今想要见一见也没什么不妥。 片刻的功夫,百里若岚在丫鬟的搀扶下走出侯府大门,眼风瞥见站在外面的百里长歌和叶痕,娇美的面容上陡然生出一层冰寒,但还是阴沉着脸色前来给叶痕请了安。 “郡主乃父皇亲封,本王怕是受不住你这个礼。”叶痕语气清淡,随意站到一边错开百里若岚的方向。 百里若岚这才想起来早上被叶染衣拦住的时候自己说过的那番话,顿时小脸一白,赶紧道:“王爷是皇上的儿子,若岚见礼天经地义。” 叶痕不再说话,牵着百里长歌的手直接进了府。 百里若岚目光死死盯着那二人的背影,修长的指甲抠进柔嫩的掌心。 丫鬟一见自家小姐这副样子,吓得浑身一哆嗦,大气不敢出。 良久,百里若岚冷哼一声转过头,“我们走!” 百里长歌和叶痕去往扶风阁的半途中,遇到了一直在后院浣衣的丫头沁雪,她脚步匆匆,额头上跑出了一层汗。 百里长歌见状,赶紧蹙眉拦住她,“被鬼撵了?” “比……比鬼还可怕。”沁雪喘着粗气指着她自己的房间方向,为难半晌才咬牙道:“哎呀反正我说不出来,大小姐您自己去看吧!” 百里长歌随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疑惑道:“那不是你自己的房间吗?又没着火没遭贼的,怎么咋咋呼呼的?” 沁雪一急,赶紧跪在地上,满脸憋屈,“大小姐,奴婢实在是说不出口,您自己去看吧,这件事着实与奴婢无关,奴婢刚才一直在后院晾衣服,好几个婆子可以作证的。” 百里长歌心里涌上不好的预感,沁雪跟在三夫人身边多时,虽然没有练就秋怜那样波澜不惊的本事,但总算还中规中矩,绝对不会像今日这般语无伦次。 除非,真的出了什么大事儿! 这样一想,百里长歌和叶痕对视一眼就要往沁雪房间走去。 “王爷……”沁雪赶紧站起来大喊一声,又为难道:“您还是不要去了吧!毕竟……毕竟……”说到这里,她死咬着下唇再没了声音。 百里长歌眸光一动,随即无奈看了看叶痕,道:“既然这样,那你就在这儿等着吧,我过去看一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本王为什么不能去?”叶痕仿佛没听见百里长歌的声音,转眸看着沁雪。 “红……红月,赤身*……”沁雪头垂得更低,这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这一下,百里长歌算是明白了几分,她道:“既然是这种事,王爷还是不要去了,我自己去看一看。” 叶痕点点头,拉着嘟嘟去了东院临水榭。 百里长歌加快脚步来到沁雪的房间前,这个院子是专门设给后院打杂的丫鬟婆子住的,故而除了沁雪之外,另外还有几个小丫鬟和婆子,此时正战战兢兢站在院中一棵大树底下,眼风时不时怯怯扫向沁雪那间紧闭着的房门,一个个面红耳赤。 百里长歌也顺着她们的目光看了一眼,房门紧紧闭着,根本看不出任何异样,但不过片刻的功夫,百里长歌便听到里面传出轻微的婉转哀吟声,不用想也知道里面的人在做什么。 瞳眸缩了缩,百里长歌看向树底下那几人,大声呵斥,“你们没事儿做的吗?一个个站在那儿做什么?” 丫鬟婆子们被她这一吼拉回神智,颤了颤身子,赶紧一溜烟跑出了院子。 “这是你的房间,怎么会有人在里面做这种事?”百里长歌转目看着沁雪,深深皱眉。 “奴婢……奴婢不知道。”沁雪低声道:“奴婢晾完衣服以后回来推开门便看见……奴婢只知道那女人是大夫人身边的丫鬟红月,至于男的……奴婢不知。” 在百里长歌的印象中,李香兰身边的这个丫鬟红月向来高冷得很,一副僵尸相,从来不把她放在眼里,怎么可能会与人作出这种事,更何况还是在别人的房间里。 既然都已经被沁雪撞破了,里面的人为何还没有停止?想来这事定有蹊跷! 她上前,准备前去推门,但无奈里面那声音还没有停歇,反而愈演愈烈,眼风瞥见沁雪已经通红的小脸,百里长歌抿唇摆摆手,“你去替我拿些冰乳酪来,顺便送一些去临水榭给晋王殿下。” 沁雪如蒙大赦,赶紧一溜烟跑了出去。 百里长歌走到大树旁的石凳上坐下,里面的人还在继续,她索性闭目运功抵制。看刚才沁雪吞吞吐吐的样子,明显是知道了里面那个男人是谁,只不过她不敢说。 所以,百里长歌从沁雪的神情猜到了几分,只不过太过讶异这二人竟然会在人家的房间里做出这种事。 沁雪一直没有来,不用想也知道她肯定是先去了临水榭。 百里长歌依旧运功抵制房间里面的声音。 盏茶的功夫过后,里面终于没了动静,她正准备站起身去一探究竟,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不多时,李香兰带着一堆丫鬟婆子进了院门。 百里长歌看着最后面提着冰桶的沁雪,似笑非笑的眼角弯出一丝了悟。 沁雪感觉到她的视线,赶紧又将头垂下去一些,绕过丫鬟婆子,将冰桶送到她面前,百里长歌往里面看了一眼,摆放着几碟冰镇过的乳酪,她伸手拿出一碟递给沁雪,笑道:“天气这么热,你也一起吃吧!反正你送了这么多,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沁雪颤颤伸出手接过站到一边,却是怎么也不敢吃。 李香兰原本在院子里纳凉,沁雪突然匆匆跑进去说百里长歌找她有急事,她这才起身过来。 此时见到坐在石凳上的百里长歌,李香兰不由得蹙了眉,极不情愿地走过去,“长歌,听说你找本夫人?” 百里长歌眉梢一跳,不着痕迹地又看了沁雪一眼,她依旧低垂着头,仿佛真的只是个传话的丫头。 “我刚刚从宫里回来,有些事想找侯爷商榷,家丁们告诉我他来了后院。”百里长歌指了指沁雪的房间,“但我在外面喊了许久也没有人应声,我想侯爷可能是不待见我,所以只能遣人去请大夫人。” 百里长歌不紧不慢地吃着冰乳酪,语气颇淡。 “你莫不是进错了门,侯爷怎么可能在这里?”李香兰四下扫了一眼,确定这里是丫鬟们住的后院,才面色不善地看着百里长歌。 百里长歌指了指沁雪的房间,故作疑惑道:“家丁们告诉我就是这间院子,然而我进来找了很久,唯独这一间房没有开过,唉……侯爷想来是真的不待见我,故意躲着我,但我今日确实有要事要同他说,还请大夫人给个面子帮我把侯爷叫出来。” 李香兰似信非信地看她一眼,没看出什么异样才眯着眼睛走近沁雪的房间,语气放软了几分,“侯爷,您在里面吗?妾身有事找你。” 里面没回应。 李香兰壮着胆子又喊了一遍,回答她的是女子低低的呻、吟。 李香兰眼眸一缩,抬脚直接踹开房门,顿时愣在门口。 不大的房间里,床榻上,撕扯碎成数块的衣襟,绣着交颈鸳鸯的红肚兜一目了然。 最醒目的是一脸茫然已经穿上了中衣的百里敬以及抱着被子蜷缩在角落里不敢抬头的红月。 被子被红月尽数挪去裹着身子,露出床垫上那一抹刺目鲜艳的红。 所有的一切,都在昭告着这里刚才发生过的事。 李香兰眼前一黑,险些直接晕过去,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亲眼见到这样的一幕。 后面的丫鬟婆子见着自家主子如此反应,都好奇地探出脑袋想往里面看。 百里长歌很适时地站起身走过去挡在她们面前,怒道:“你们简直越越来越没有规矩了,所有人都给我退到院子外边儿等着!” 换做从前那个怯懦的百里长歌,婆子们指不定还要讥讽一番,但今时不同往日,撇去百里长歌即将成为晋王妃这层身份,光凭她这一声威严凌厉的怒吼,便能让在场所有人心尖颤抖。 片刻的功夫,丫鬟婆子们退了出去。 百里长歌缓步走到门边,看到里面的情形时,惊诧地“呀”了一声赶紧蒙住眼睛回过身。 李香兰早已气得脸色铁青,心中有滔天怒意发不出来。 百里长歌扶住她,轻声安慰道:“大夫人别太介怀,想来侯爷定是情不自禁而已。” 李香兰一听见“情不自禁”四个字,怒火瞬间冲上头顶,但她不敢冲百里长歌发作,只得用杀人的目光瞪着红月,厉声质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百里敬不急不缓站起身,顺手拿过掉在地上的外袍走到床边轻轻披在红月身上,然后转过身来随意道了句,“便是你看到的这样。” 李香兰听到这样的回答,胸腔中气血上涌,她挣脱百里长歌的双手直接冲进去不由分说便啪啪给了红月两个响亮的巴掌,红月本就虚弱,此时再挨两巴掌,身子早已支撑不住往旁边一歪,身上披着的外袍掉落,露出凝白的胳膊和布满爱痕的颈项。 李香兰再次怒火冲天,扬起巴掌还想打,却被百里敬钳住了手腕,他沉着声音低吼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侯爷,此贱婢胆大妄为,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明目张胆勾引侯爷做出此等不知廉耻的下作之事,妾身此举是为侯爷整肃家规。”李香兰手腕被扣得生疼,她咬着牙,忍住眼中转动的泪水。 “你此言不是等于说本侯不知廉耻?”百里敬声音又沉了几分。 百里长歌装作不敢置信地随着李香兰进了屋子,鼻尖嗅了嗅屋子里的味道,最后将目光定在桌上那盏小小的三角香炉上,目光不经意地转出去望着依旧垂首站在大树底下的沁雪,随后眸光动了动,转过头来安慰李香兰道:“大夫人,侯爷说得对,此事不可张扬,否则白让外人看了笑话。” 李香兰无可奈何地看了百里敬一眼,最终噗通一声跪到地上,“侯爷,妾身这些年主持家务,将后院打理得有条不紊,自认为没有半分愧对的地方,你你怎么能……” “大夫人,你应当理解侯爷的难处。”百里长歌从百里敬刚才眼中的茫然得知这二人是被人下了药迷迷糊糊中做下此事,虽然她不知道沁雪的目的,但目前正是扳倒李香兰的绝妙机会,她自然不能放过,故而眼见着百里敬想解释,她赶紧先入为主道:“哥哥早殇,侯爷至今膝下无子,武定侯府这么大的家业后继无人,而大夫人你如今这岁数想要生育是不可能的了,侯爷也是无奈之下才会这样,你当理解他是为了整个侯府。” 李香兰听到百里长歌说她再不能生育那一句时身子一僵,随后抬起朦胧的双眼看着百里敬,“侯爷,您心里果真是这么想的吗?” 百里敬抿了抿唇。刚才的事确实发生的莫名其妙,但听到百里长歌的一席话,他顿时想起昨夜她说的那些,又想起自己这些年太过放纵李香兰母子,以至于为了她连小妾都没有纳,才会导致如今膝下无子的局面。 抬眼看了看缩在床角的红月,忆起方才那一番*之欢,似乎很多年没有享受过这般逍遥滋味,百里敬的眼角溢出一丝怜惜,转过头来回答李香兰的话,“侯府的确是该添个儿子了。” 床角红月闻言整个人僵住,她向来冰冷的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紧紧将身子埋在被子里,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这一刻,百里长歌觉得这丫头确实可怜,要知道在这种封建社会里,女子的贞节比什么都重要,更何况是红月这样平时高冷的人被人莫名其妙夺去了贞节,而这个人还是她的主子,这种欲哭无泪,有恨难发的心情应当是很不好受的。 李香兰承受不住这一幕,哭得梨花带雨,“侯爷想要纳妾,为何不提前告知臣妾,臣妾可以为侯爷物色更好的女子,您这又是何必……” “行了!”百里敬打断她,“从今天起,把之前长歌住过的独芳居腾挪出来给红月住,再分派几个丫鬟婆子去照顾她。” “侯爷!”李香兰抓住最后一丝希望,“红月只是个丫头而已,今日的事我们谁都不提便罢了,你何必要如此兴师动众弄得人尽皆知?” “终归……红月成了本侯的女人。”百里敬似乎懒得在与她废话,整理好衣服便要出门,出门那一瞬转过头来深深看了百里长歌一眼。 百里长歌对他挑眉,眼神似笑非笑。 李香兰自然不可能去伺候她的丫鬟。 最终,是百里长歌吩咐沁雪去厨房烧了热水来为红月沐浴又找了一套干净的衣服给她换上。 红月自始至终一言不发,苍白的脸上始终挂着一丝惶恐。 送她到了独芳居,百里长歌看着躺在床榻上目光无神的红月,走过去自己倒了杯茶喝下才道:“不管怎么说,你今日成了侯爷的女人,今后便是丫鬟们的主子,虽还不至于与大夫人平起平坐,但该有的待遇侯爷会分毫不少拨给你的,你也不必太过伤怀了,能为百里家开枝散叶,你该感到荣幸。” “大小姐,我想家……”这是红月开口的第一句话,伴随着豆大的泪珠滚落,她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芙蓉帐顶,声音里说不出的凄凉。 百里长歌一愣,她回来的这些日子可没少受红月的冷眼,她自知红月是个武功高强又不好惹的人,所以平时基本上不跟她打交道。 故而红月刚才这句脆弱的话语的确让她有些震惊。 “你的家乡在哪里?”又喝了一盏茶,百里长歌慢悠悠问道。 “回不去了……”红月无力地摇摇头,翻了个身闭上眼睛,似乎不愿意再多说。 百里长歌见她安定下来,站起身出了门,又吩咐了李香兰分派来的那几个小丫鬟好好照看她,这才想起叶痕还在临水榭等候,她直接抬步走了过去。 叶痕和嘟嘟坐在亭子内,慢悠悠吃着冰乳酪,见到她来,叶痕略微诧异,“什么事竟然去了这么久?” “百里敬干的好事。”百里长歌笑道:“大梁的天一变,竟然带动武定侯府也在变天,你是没看见李香兰那副想杀人放火却又找不到地方发泄的样子,简直生不如死。” “这件事的确是有些突然。”叶痕想了想,问她:“那么后来是怎么解决的?” “百里敬留下了红月。”百里长歌答,“倘若红月能一举怀上儿子,我估计李香兰的位置保不了多久了。” “这件事是谁做的?”叶痕思忖片刻,“感觉像是你的作风。” “不是我做的。”百里长歌摇摇头,“我只是昨夜的时候跟百里敬提起过让他纳妾而已,没想到他动作如此迅速。” “过来歇会儿吧!”叶痕递了冰乳酪给她,又招招手示意她坐下。 百里长歌刚坐下去,沁雪就急匆匆跑过来跪在她面前,声音诚恳,“请大小姐收留奴婢。” “凭什么?”百里长歌挑眉,“就凭你自作聪明用催情香促使侯爷和红月做下此事?” “此事原本就是大小姐心里所想。”沁雪低垂着头,声音却毫不怯懦,“昨夜奴婢不小心听到大小姐让侯爷纳妾,所以才想出此法,奴婢相信,红月原就是大小姐心中预定给侯爷的人。” “自作聪明!”百里长歌低嗤一句,“你以为凭借这些我就会觉得你头脑聪明,可堪大任,将你收入麾下?” “光凭这些,当然不足以让大小姐惊艳。”沁雪道:“倘若奴婢还查到了大小姐身边的丫鬟秋怜和红月私底下有联系呢?” “那有何奇怪的?”百里长歌不屑道:“秋怜原就是百里敬的人,她会私底下跟正院里的人汇报情况很正常。” 沁雪紧咬下唇,哀求道:“奴婢……奴婢这条命是大小姐捡回来的,奴婢只是想跟在大小姐身边伺候。” “你回去吧!”百里长歌挥了挥手,“我身边不缺丫鬟,等哪天你表现得实在好,我或许会考虑将你提到前院来。” 沁雪站起身,憋屈着小脸径自退了下去。 “为何不留?”叶痕问。 “如此心计多端的丫头,留在身边是个祸害。”百里长歌道:“先让她回去,倘若之后再没有动作,我便考虑让她去伺候红月,倘若她不安分,那我只能除了她。” == 东宫的马车直接到了长玄门,赶车的小宦官轻声道了句:“郡主,东宫到了。” 百里若岚这才在丫鬟的搀扶下伸出纤纤玉手挑帘缓步走下来。 跟在马车后面的那几个小宦官齐齐低着头立在一旁,领头的小宦官带着一行人穿过甬道,直接来到上次百里长歌来过的明粹殿。 “太孙殿下和宁王宁王妃在里面等候。”领头小宦官低声说了一句便站到一旁去了。 百里若岚抬眼看了看面前雕梁画栋,凉风习习的水殿,心中想到当日在朝露殿所有人都盼着皇上给叶天钰和百里长歌定下大婚日子的时候,晋王不顾一切站起身说那二人不合适。 那二人不合适,她就该嫁给叶天钰这个病秧子么? 想到自己以后每天都要对着叶天钰那张苍白的脸,她藏在衣袖中的拳头捏了捏,紧紧抿着唇站了片刻才抬步走进去。 宁王妃早就准备了瓜果糕点,还泡了御赐的贡茶,见到百里若岚进来,温声道:“若岚快过来尝尝我的手艺能否比得上贵妃娘娘?” 百里若岚走到殿中,规规矩矩下跪行礼,抬起头来时正对上宁王探究的目光,而叶天钰自她进来就一直面无情绪浅浅喝着茶,并没有看她一眼。 “快起来吧!”宁王妃示意旁边的宫女去将她扶起来,“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别动不动就下跪,怪生分的。” 百里若岚谢了恩,缓缓起身过去坐下,宁王妃亲自斟了茶给她,浅笑道:“这个是去年西陵进献的贡茶,也不知和不和你口味,你先尝尝。” 百里若岚抬起杯子浅呷一口,片刻后放下杯子,微笑道:“不愧是贡茶,入口滑润甘醇,齿间留芳,王妃一手好茶艺,臣女自愧不如。” “这孩子真会说话。”看了宁王一眼,宁王妃转眸望向一直不说话的叶天钰,“钰儿,今日不过就是我们一家人小聚而已,你别那么拘束,多与若岚说说话,别让她觉得不适应,毕竟今后都是一家人……” “母妃……”叶天钰打断她,语气微冷,“皇祖母才刚走,我没有那份心思,虽然是皇爷爷亲自下的旨,但如今仍旧是国丧,儿臣以为并不适合谈论婚嫁之事。” “不谈婚嫁。”宁王妃摇摇头,“我让若岚来,是想让你们二人多一些相处的时间,免得国丧一过你们仓促大婚会觉得不适应,再说了,今日一早,晋王都带着长歌去了你皇祖母的灵堂,明日一早你也带着若岚去跪一跪吧!你皇祖母若是泉下有知你大婚将近,想必会很高兴的。” 提起百里长歌,叶天钰便想起那日他拉着她的手直接去了东市品仙阁挑选衣服的情景。 那个女人,身上每时每刻都散发着灵动的气息,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她,尤其是她那一张能说会道的嘴,让他恨不能亲自去尝一尝味道。 再看一眼殿内坐着的百里若兰,叶天钰微微皱了眉。 很久以前,他以为自己喜欢的便是百里若兰这种温柔娴淑,循规蹈矩,对他事事顺从的女人,但是直到遇见那个人,她的桀骜,她的倔强,她的坚毅不屈以及爱恨分明的真性情,一幕一幕地从滁州的情报字里行间展露出来。 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通过书纸薄页爱上了那个女人的一切,以至于在听到滁州传来消息说她和十五皇叔在一起时,他怒得险些掀了整个东宫,连夜带病入宫请旨自己要亲自出城迎接她。 可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当他在做着一切的时候,她的心早已经交付给了另一个男人,对于他的举动完全视而不见。 她的心里,除了那个人,再也没有别人的一丝容身之地。 “雪儿,你就别说钰儿了。”宁王眼见着叶天钰面色不好,赶紧递了眼色,然后看向叶天钰,小声问道:“钰儿是否身子不舒服?” “我没事。”叶天钰摇摇头。 宁王妃见场面尴尬,赶紧打圆场,“前些日子,有几个小宦官出去采买的时候买了好几种新鲜品种的鱼放在枫波池内,钰儿,数月前,你不是很喜欢钓鱼吗?不妨带着若岚一起去吧,我吩咐人为你们准备。” 那些鱼都是她一条一条钓上来让人送去滁州给百里长歌赏玩的! 叶天钰闭了闭眼睛,抑制住心中的疼痛,良久,站起身低吼道:“以后,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私自接近枫波池!” 说完拂袖大步踏出明粹殿。 “这……”宁王为难地看着宁王妃。 宁王妃怔然片刻,先看着百里若岚,“若岚,你刚刚回去就来了,想必还没有用过饭吧,桌上有点心,都是最近御厨新推出的品种,你先尝一尝,钰儿这孩子可能是因为母后殡天心情不太好,你别往心里去。” “王妃多虑了,臣女不会计较那些东西的。”百里若岚微笑道。 叶天钰出了明粹殿,正准备前往自己的寝殿,半途遇见离落,他顿住脚步,“武定侯府那边情况如何?” 离落颓败地摇摇头,“武定侯府周围新增了一批武功高强的隐卫,大概有*个人,将扶风阁守得固若金汤,想要打听到里面的消息,很难。” 叶天钰脸色沉了沉,“你可是一等暗卫,竟然也无法越过那层人探查到情况吗?” “应该是晋王为了保护百里长歌特意安排的人。”离落低眉道:“也只有晋王府的那些隐卫能有如此高的内力能将气息隐藏得这么好。” 叶天钰愣了愣,喃喃道:“看来我猜想得不错,除了皇爷爷安排给晋王府的那些人之外,十五皇叔暗中还培养了自己的势力。” 随后,他又问离落,“当年风凌军的旧部可有何异动?” “没有。”离落道:“这三年,我们的人一直盯着被皇上打散编入南衙十二卫和御林军的那些风凌军,都没发现他们和晋王有任何联系。” “这就奇怪了。”叶天钰疑惑道:“皇叔的那些势力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培养的?” “属下看见小郡主去了晋王府。”离落道:“凭小郡主的聪明,一定可以查出端倪的。对了太孙殿下,我们为什么只盯着晋王,安王和怀王那边不用顾忌吗?” “我估计那二人接下来很可能联手对付我,所以先撤销对他们的监视,给他们造成我放松警惕的假象,撤下来的人,你尽快安排到东宫手下各部,一定要严密监察,万不能让他们有机可乘。” “属下遵命!”离落应声,一闪身没了影儿。 == 百里长歌和叶痕在临水榭里坐了半日,眼见着太阳就要落山,她看了一眼叶痕,“你还不打算回去?叶染衣滴水未进在你那阵法里待了这么长时间,再不放出来估计会被饿死的。” “若是连这点苦都受不了,她将来如何统领军队上战场?”叶痕挑了挑眉,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她还是个孩子。”百里长歌无语地提醒叶痕,“你作为长辈这么对一个孩子真的好么?” “我可什么都没有做。”叶痕无辜道:“从宫里回来我就一直待在你们府上,就算她在晋王府出了什么事儿那也是她自己强行去闯的,我是人,哪里能那么神坐在这里去把控晋王府的状况?” “我说不过你。”百里长歌撇撇嘴,“反正你那张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待会儿入夜还得进宫一次,你保证她能活着进宫就行。” 叶痕含笑不语。 冰乳酪吃完了,百里长歌坐着无聊,正准备让人去拿棋子来与叶痕下棋,石拱桥那边,秋怜突然气喘吁吁跑过来,“大小姐,红月割腕自杀了,您快去看看吧!” 第十一章 封为平夫人 “割腕自杀?”百里长歌霍然起身,不敢置信地看着秋怜,“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奴婢哪敢开这种玩笑?”秋怜急得直皱眉,“我方才经过独芳居,里面的丫鬟婆子早就乱成一团。” “你看护好嘟嘟,我去看一看。”百里长歌扔下一句话迅速往独芳居奔去。 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一见到百里长歌,顿时如同见到救星,赶紧跟在她身后等候差遣——毕竟红月才刚刚得了侯爷的宠幸,如今是侯爷心尖上的人,眼下出了这么大的事,侯爷若是怪罪下来,她们中的任何人都无法逃脱罪责。 百里长歌直接进了内室,里面充斥着浓郁刺鼻的血腥味,地上已经流了一滩血水,血水里,隐约可看见一把匕首,上面全沾染了鲜血,触目惊心。 红月的手腕耷拉在床沿边上,手指苍白得可怕,百里长歌立即转身吩咐秋怜,“你快去扶风阁将我消过毒的那些纱布拿过来。” 秋怜应声迅速出去了。 百里长歌迅速走过去将软椅上的锦垫拿下来往红月的下肢一垫,作头低足高状,然后沉声吩咐后面的婆子,“再去拿几床厚棉被来!” 婆子们虽然不解,却只能低垂着头赶紧按照吩咐去做。 片刻后,秋怜拿来纱布,百里长歌赶紧拿过,一层层裹在伤口处压迫止血。 “大小姐,红月这样子还有没有救?”秋怜紧皱眉头。 “难说!”百里长歌抿唇,她万万没想到红月会执拗至此,宁愿自杀也不愿这样活着。 秋怜面色微微变。 百里长歌双目盯在红月已经发紫的面容和唇瓣上,并没有注意到秋莲的神情。 须臾,先前出去的婆子们抱着几床厚棉被走进来,百里长歌站起身接过棉被轻轻替红月盖上,一直盖了四五床,确定不会受到任何寒凉才停下来。 她走到桌子旁开了方子让人出去抓药,吩咐了一个小丫头留下来清理地面,又遣散了一屋子的其它丫鬟婆子,这才拿了个凳子在床榻边坐下,静静观察着红月的症状。 失血过多,已经进入严重性休克状态。 这里没有那个时代先进的医疗设备可以输血,无法通过点滴让红月摄取能量维持生命。 百里长歌懊恼地揉着额头,倘若刚才在红月说她想家的时候自己再多说几句安慰她,或许她就不会做出这样的傻事。 生命有多珍贵,或许很多人不曾真正理解,但对于她这个死过一次的人来说,那种感觉实在真切不过,只有当灵魂漂浮在空中看着自己*永远安静地躺下去那一刻才会后悔过去那二十多年完全是白活。 “是不是真的没救了?”秋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紧紧咬着下唇。 “我暂时不知道。”百里长歌摇摇头,“如今这个状况,武功再高的人都救不了她,只能渡以汤药吊着这一口气,能不能缓过来全靠她自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秋怜眼风时不时扫向床榻上覆盖了几重棉被的红月,“奴婢在侯府数年,算起来对红月还算了解,她为人虽然清冷不近人情,但总也不至于会傻到玩自尽这种地步,奴婢……奴婢方才过来的时候听说红月与侯爷……” “这件事是真的。”知道她想问什么,百里长歌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捏了捏眉心,无奈道:“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只能顺其自然,侯爷既然把这件事公开,说明有意留下红月,想来以后定然不会亏待了她,她狠心割腕那一刻或许真的不想再继续活下去,但我想,经过这一次生死,她应该更懂得珍惜自己的命才是。” “可是……”秋怜犹疑道:“这毕竟是女子一辈子的贞节,红月她想不通也很正常,奴婢只是替她感到可惜……” “可惜什么?”百里长歌转过身问。 秋怜目色微微闪动,“奴婢是觉得侯爷难得如此对待一个人,就如同大小姐所说,倘若当时想开些,以后她或许会过得更好。” 百里长歌微叹一声,眼睛看向床榻上,红月面上那层紫色分毫没有改善,鼻腔处呼吸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心中哀婉,这丫头只怕真的是没救了。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多时便走进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 不用转头,光凭脚步声和气息,百里长歌也能判断得出来的人是百里敬,且他手里还端着汤药。 “这……这丫头怎么会这样傻?”百里敬看到躺在床上已经严重休克的红月时,明显被慑住,他脚步一顿,没有再往前,将装着汤药的白瓷碗递给秋怜,秋怜接过直接走向床榻边。 “我来吧!你负责掰开她的嘴巴。”百里长歌从她手里端过白瓷碗,动作轻柔地喂了下去。 百里敬一直在旁边看着,直到百里长歌喂完药才敢开口问,“这药喝下去可否能让她醒过来?” “说不准。”百里长歌苦涩一笑,“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她流了很多血。” “哎呀这丫头……”百里敬皱眉道:“我都已经让人腾挪了院子给她,也让香兰安排了丫鬟婆子过来照顾她,她怎么还不知足竟然想不通要寻死!” “知足?”百里长歌将白瓷碗递给秋莲后转过身来满面讥讽地看着百里敬,“什么叫做‘知足’?你夺去了一个青涩少女的童贞,以为分配给她一个院子再安排几个丫鬟婆子过来就是给她的天大恩惠么?” “那不然……她还想怎样?”百里敬深邃的眼眸溢出一丝不耐烦。 “你知道作为一个女人此时最需要的是什么吗?”百里长歌目色冰凉,“她需要的是你这个罪魁祸首的呵护和安慰,可你却在那样的情况下任由李香兰打了她两巴掌,原本就因为失贞悲痛至极,再受到这样的待遇,换做你,你还活得下去么?” 看着百里长歌一脸的清寒和眼眸中那抹慑人的冰冷,百里敬心中竟然生出几分怯意,他动了动唇,原本想说些什么来维护自己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却无奈架不住百里长歌的眼神,终究没有说出口。 “百里敬,你要是个男人,就给我好好待她!”百里长歌低吼道:“女人的贞节大于天,红月等同于交给你一片天,你敢不敢还给她一片更广阔更温暖的天,你此刻的眼神是想告诉我红月只是个丫鬟不值得你那样做吗?” 百里敬抿了抿唇,满面震惊,自己的心思竟然被她一眼就看透了! “收起你那可笑的自尊!”百里长歌不屑地看他一眼,“说句难听的,祖母也是女人,但你从不觉得她卑微不是么?” 百里敬面色一变再变,当年他的母亲也是从身份卑微的妾室一步步走到当家主母的,百里长歌这句话显然直接掐住了他的喉咙。 神情黯然片刻,百里敬站起身走到床榻边,看着躺在那里不省人事的红月,再想起方才的种种,终是闭了眼睛缓缓道:“我不会亏待她的。” 这句话,让刚刚赶到独芳居的李香兰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她由婆子搀扶着进来,见到床榻前站着的百里敬,美眸中顿时氤氲了一层雾气,想不到!想不到她执掌中馈这么多年,竟然比不上一个卑微的丫头。 “侯爷……”李香兰甩开婆子的手轻声走上前,瞄了一眼红月,问道:“这丫头如何了?” 百里敬一听到李香兰的声音,便想起红月无辜受的那两个巴掌,顿时怒意横生,皱眉厉声呵斥:“什么丫头,即日起,封红月为平夫人,与大夫人同等待遇,都记住了没!” 跟着李香兰进来的那几个丫鬟婆子齐齐低下头应声。 李香兰身子一晃,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红月。这就是个分文不值的丫头而已,凭什么一朝得势就能与她平起平坐! 凭什么! 指甲抠得掌心疼痛,李香兰恍若未觉,许久才偏移开目光,再看向百里敬时一副温软色,“红月能得侯爷青睐,为百里家添香火,妾身为侯爷感到高兴。” “发自真心的高兴么?”百里敬一瞬不瞬盯着她。 “当然。”李香兰笑得更柔,“妾身这就去给红月调配各种用度。” “总算你还是个嘉和郡主的亲生母亲,当得有这份气度。”百里敬看着她的背影不瘟不火说了句。 已经走出房门外的李香兰紧紧咬着牙,满目寒光。 “红月真有福气。”百里长歌弯唇笑道:“想必鬼门关前听到侯爷的这些话,她定会改变寻死之心尽快醒来的。” 百里敬想呵斥她,但他越来越发现百里长歌那种笑中带刺的目光和表情瘆人得很,此时再有气焰,也升腾不上来,只得低声咕哝了一句,“今日的事,是你安排的吧?” “反正我在侯爷心里就从来没有好印象,你要说是我做的我也无从辩驳。”百里长歌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不过能促成你和红月,还算我做了件值当的事。” 百里敬被她堵了个哑口无言,他生性淡漠,不懂得何为怜香惜玉,总觉得女人都是那么回事儿,但面前站着的百里长歌每做一件事就在提醒着他并非所有女人都是温室里的娇花,不堪雨打风吹。 也是百里长歌的一席话将他打醒——他的确是该好好珍惜眼前了。 “不管如何,你一定要将她救活,我说过会好好待她就一定不会食言。”百里敬在床沿边坐下,看着红月露在外面那只缠着层层纱布的手腕,头一次在女人面前露出心疼的表情。 百里长歌见状,从桌子上端过那只白瓷碗,唤上秋怜一起直接去了厨房。 负责煎药的婆子看守在火炉边,被烟熏得直落泪,百里长歌走过去吩咐她,“你回去吧,以后煎药的事由秋怜负责。” 那婆子本想说这一切都是大夫人吩咐的,但秋怜毕竟是侯爷的人,她不好冒犯,起身交代了几句便回去了。 百里长歌抬眼看了看天色,夕阳已经完全落山,叶痕还在临水榭等着,她再没有多余的时间耽误了,便交代了秋怜几句直接去了临水榭。 “回晋王府还是直接进宫?”她还没走过去,叶痕已经拉着嘟嘟从石拱桥上走了过来,含笑道:“直接进宫吧!” “你真的打算一直将小郡主困在阵法里?”百里长歌想着这个男人可真够黑心的,如此对待一个孩子,也不怕人家报复回来。 “让她再待会儿长长记性。”叶痕说完,牵着她的手缓步走出侯府大门。 依旧是骑着来时的那两匹枣红马,三人很快就到了宫门前,大臣们到了大半。 还没进宫门,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百里长歌转目一看,是侯府的家丁,家丁跳下马,迅速走到百里长歌身边,恭敬道:“大小姐,侯爷让小的来跟你说一声待会儿帮他告个假,在皇上面前如实说平夫人受了重伤,他目前这两日没法进宫。” 百里长歌眉梢一挑,“你确定这是侯爷的原话?” “一字不漏。”家丁道。 “没问题。”百里长歌点点头,“你回去吧,我会好好跟皇上说的。” 家丁松了一口气,再度骑上马离开了。 国丧祭奠的是一国之母皇后娘娘,而平夫人只不过是受了重伤,这二者孰轻孰重,不用脑袋都能想出来,然而百里敬居然为了红月来告假,看来这个人已经开始懂得珍惜怜爱了。 百里长歌满意地笑笑,跟着叶痕直接去了灵堂。 早上就一直跪在灵堂的静妃至今依旧笔直跪着,另外那一众妃子东倒西歪,显然是又饿又困,但一见到百里长歌他们过来,立即勉强打起精神,时不时抬袖掩面作哭状。 百里长歌随意瞄了一眼走到早上的位置跪下。 “麻麻,我不想跪。”嘟嘟无辜地看着她。 “不想跪就站着。”百里长歌放低声音。 嘟嘟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个小矮凳直接坐在她身边。 百里长歌嘴角抽了抽。 叶痕走过来,抱着嘟嘟去棺木前上香。 不多时,由叶天钰领头,一众皇子公主陆续走进来,百里长歌的目光看向走在叶天钰身侧的百里若岚,她面色不是太好,似乎心有不快。 叶天钰得到梁帝特赦不用在这里守灵,他走过去上了三炷香,转身之际深深看了百里长歌一眼,一句话也没有说便大步离开。 百里若岚被晾在灵堂,左右为难,她紧紧抿唇片刻,银牙一咬,转身走了出去。 宁王妃想伸手去拉她,无奈人太多,片刻的功夫,百里若岚已经完全走出了凤仪宫。 “太孙殿下,您到底是什么意思?”百里若岚跟上叶天钰的脚步,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意。 叶天钰继续走路,当做没看见她。 “臣女就真的令你那么厌恶吗?”百里若岚心有不服,这是除了晋王之外第二个对她视而不见的男人! 叶天钰脚步一顿,转过身来,幽邃的眸光里破碎出难懂的情绪,他缓缓走近她,伸出一只手死死钳住她的下颌左右端量片刻,冷笑道:“你以为是个女人都有资格嫁入东宫的吗?简直可笑之极,便是一百个你加起来,也不及她一根手指头!” 对于一个善妒的女人来说,最讨厌的就是比较,尤其是面前这个男人作为未婚夫,竟然当着她的面说别的女人比她强上百倍。 百里若岚即便再不喜欢叶天钰,听了这种话也会噌噌冒火,她暗自捏拳,“百里长歌即将成为晋王妃,太孙殿下您的皇婶,你若是对她有任何非分之想,就是违背伦理纲常!” “你这是想威胁我?”叶天钰眯了眯眼睛,危险的光迸射出来,看得百里若岚娇弱的身子抖了抖。 叶天钰将脸凑近她,温热的呼吸撩过她的耳畔。 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与男子这般近距离接触,百里若岚的脸唰一下就红了,如此旖旎暧昧的姿势,她再也不敢直视他,强行移开目光。 叶天钰伸出另外一只手将她的脑袋扳正,目光死死看着她的唇瓣。 他很清楚的记得,百里长歌那双唇曾让他几度想奋不顾身吻下去尝一尝味道,他原以为那是一个正常男人看见漂亮女人的正常反应,但在看着百里若岚涂抹了薄而莹润口脂的唇瓣时,不知为何,他总是下不去口,尤其是百里若岚的羞怯,让他感觉就像后宫那些每日等待宠幸的妃子。 钳住她下颌的力道加重,叶天钰往后一推,直接将百里若岚推倒在地上,他转过身,一句话也不说便朝着东宫走去。 “叶天钰,你给我站住!”百里若岚怒极,再也不顾他的身份,大声喊出来。 “怎么,失望了?”叶天钰没转身,但周身清寒的气息已经昭示了他此时的心情。她勾了勾略显病态的薄唇,“你这么快便迫不及待想让我宠幸了?” “你!”百里若岚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听到他这一句时险些直接哭了出来。 她是个十足的封建女子,被未婚夫当面说出这种话自然觉得难忍。 “嘉和郡主,皇太孙侧妃?”叶天钰冷笑,“我会让你享受到想攀附荣华富贵的女人该得到的一切寂寞空虚!” ------题外话------ 妞儿们,后面的发文时间将会调整到早上八点整,早上起来就可以看文了哈,么么哒 第十二章 血溅梓宫,被罚扶灵 从皇宫出来,已经戌时,百里长歌在永乐坊与叶痕告别直接回了武定侯府。 叶痕抱着昏昏欲睡的嘟嘟拨转马头回到晋王府。 还没进门,门房处的小宦官就黑着脸跑出来,“王爷不好了,火狐被小郡主一路追着跑进了沉香榭,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出来,奴才进去找了一圈,那一人一狐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不见半分踪影。” 叶痕闻言默了片刻淡淡应了个“嗯”。 小宦官错愕地睁大眼睛,火狐可是小世子的心头肉,若是出了半分状况,小世子还不得哭塌整个王府? “你去将青姨唤出来。”叶痕宠溺地看了一眼怀中已经睡着了的嘟嘟。 小宦官转身走了进去,不多时带着青姨走出来。 “王爷,快把小世子给奴婢吧!”青姨一见嘟嘟那样,赶紧伸手从叶痕手里接过,犹疑片刻,终是开口说道:“王爷,染衣小郡主来过。” “我知道。”叶痕点点头,“你先抱着嘟嘟回房歇息吧,我去找她。” 青姨再不多话,抱着嘟嘟回了院子。 绕过照壁,出了东跨院,踩着九曲回廊来到沉香榭,叶痕在假山前驻足,望了天空的星星一眼,好笑地对假山之后的空处问道:“在里面跑了这半天,郡主可是又累又饿又困?” “皇叔,我错了,你快放我出去!”由三座假山布成的阵法里,传出叶染衣气喘吁吁的声音,“这到底是什么阵法?里面不仅暗无天日,周围全是连绵不断的山峦和高峰,无论我如何跑都出不来!” 叶痕不答反问,“郡主可查到想查的东西了?” “我听不懂皇叔你在说什么。”叶染衣喘着气道。 “听不懂么?”叶痕扬眉,“那就等你领悟出这句话的答案再叫我。”说罢足尖轻点,跃上假山顶,避开阵法那几个关键点往房间方向而去。 叶染衣见他真的没有要将她放出来的意思,顿时急得直冒汗,“皇叔你别走,我不过就是喜欢你这只小狐狸想用它的皮毛来做个斗篷而已。” “火狐就在里面,你什么时候追到它剥了它的皮什么时候再出声,到那时我一定将你放出来。”叶痕抱着手倚在门边。 “别!”叶染衣大惊,她丝毫不怀疑十五皇叔这句话的真实性,赶紧憋屈道:“皇叔,你这是欺负我一个女孩子,欺负晚辈!” “何来欺负?”叶痕轻笑一声,“你想要借跟着长歌之名来晋王府,我让人光明正大把你送来了,你想要火狐的皮毛做斗篷,我府中的下人也没有阻拦你去追,如今你不慎落入了我很久以前就设好的阵法里,怎么反而成了本王欺负你了?” “你!”叶染衣咬了咬牙,终是泄气央求道:“皇叔,你就放我出去吧,我今夜没有进宫去给皇爷爷请安,万一他问起来怎么办?” “放了你可以。”叶痕无所谓地说道:“那你告诉我,你来晋王府查什么东西?” “我能查什么呀?”叶染衣咕哝,“再说了,你府里又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难道还不准别人进来看一看了?” “自然是有秘密的。”叶痕眼皮都懒得掀,“要不然我设个阵法做什么?” 叶染衣眼珠子一转,“皇叔你的秘密不就是那位被外界传得神乎不已的晋王妃,小嘟嘟的亲生娘亲么?” “你倒是清楚得很。”叶痕淡淡一笑。 “这不就得了!”叶染衣翻了个白眼,“你们那种破事儿我才懒得去管,要不是为了帮我哥哥追女人,我至于伦落到这种暗无天日的阵法里待着吗?” “你这样说,我更不能放你出来了。”叶痕轻轻打了个哈欠。 “为什么呀?”叶染衣一急,“我又不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皇叔你这样将我困在阵法里便是滥用私刑!” 叶痕懒得废话,直接进了屋。 叶染衣再没听到他的声音,在里面急得团团转,腹中早已饥饿难耐,伸手揉了揉肚子,最终才像是下定决心一样对着外面大喊道:“皇叔,我承认,我是来替哥哥监视你和百里长歌有没有做出什么不合规矩的事的。” “闲鸥!”叶痕朝外面轻唤一声,片刻的功夫,一条黑影以最快的速度飘落在房门前,“殿下有何吩咐?” “把外面的阵法撤了,放小郡主回东宫。”叶痕自己拿着银针挑了挑灯芯,语气平淡。 “是!”名唤“闲鸥”的隐卫用僵硬的声线回了话以后又唤了两个人,三人一起飞身上假山,合力撤开阵法。 在里面跑得满头大汗的叶染衣终于得到解放,她怒气冲冲地走到叶痕房门前,正准备一脚踹开,里面突然传来声音,“我的门上可是有精妙阵法的,你若是不怕再被困,尽管踹开闯进来。” 动作一顿,叶染衣不甘地收回脚。 刚才那个古怪的阵法就已经困了她一下午,倘若再被困,她估计会在阵法里面活活饿死。 冷哼一声,叶染衣勉强支撑着虚弱的身子走出了晋王府。 “王爷,小郡主只怕不光是为了火狐而来。”已经将嘟嘟安顿在床榻上的青姨轻声走进沉香榭,在叶痕的门外低低说了一声。 “我知道。”叶痕衣袖一挥,将房门打开,“青姨你进来吧!” 青姨拾阶而上,缓缓走了进去。 叶痕单手撑额坐在桌案前,桌子上摆放着好几张图纸,从轮廓看来隐约是女子的衣服,青姨心中虽然疑惑,但主子的事她自然不能随便过问,赶紧收回视线站到一旁。 “品仙阁水娘子那里可有比冰蚕锦更好的锦缎?”叶痕目光定在图纸上,似乎在斟酌什么。 青姨想了想,应道:“锦缎倒是有,且不知王爷用来做什么样的衣服?恕奴婢多嘴,并不是所有的款式用最好的锦缎做出来都会好看的。” “这个我知道。”叶痕道:“我要做新娘嫁衣的那种锦缎。” 青姨惊讶地张大嘴巴,“王……王爷要那种锦缎做什么?” “我要亲自为长歌缝制一件嫁衣。”叶痕回答得云淡风轻,青姨却是险些连下巴都惊落下来,她有些不敢置信,“王爷竟然会女红刺绣?” “略懂一二。”叶痕抬眼,“你若是想不起来,明天一早便去品仙阁帮我问一问水娘子可有那种锦缎,最好能独一无二。” “前些日子奴婢听闻妹妹得了一匹‘满天红’,这种锦缎也算罕见之物,明日一早奴婢便去品仙阁取样板来给王爷看,若是您觉得满意,那就用这种。” “也好。”叶痕点点头再不说话。 青姨见他一直在研究图纸,不忍心打扰,转身走了出去。 == 百里长歌回来的时候经过独芳居外,看到里面灯火通明,她走了进去。 百里敬坐在床榻前,时不时伸出手指去探红月的气息,始终皱着眉。 百里长歌瞄了一眼桌上的青瓷碗,放轻脚步敲了敲原本就打开的门。 百里敬回过头,见到来的人是百里长歌,他双眸里瞬间闪出亮光,“长歌你快来看一下红月如今怎么样了?” “你一直守在这儿?”百里长歌站在门边,略微惊讶地看着百里敬。 “我怕她随时会没了这最后一口气。”百里敬的脸上显出几分无奈,看向红月的眼神里真真切切露出心疼与不舍。 百里长歌不再说话,缓缓走过来坐在床榻前,轻轻拉出红月没受伤的那只手腕替她把脉,良久,将红月的手塞进被子,百里长歌松了口气,“幸好,已经保住了生命。” “那她何时会醒来?”百里敬乍一听到这个消息,凝重的眉眼终于舒展开。 “这个倒是有些难说。”百里长歌为难地摇摇头,“毕竟红月当时的确一心想要寻死,伤口很深,几乎是不留余地。” 百里敬耷拉下眼皮,须臾,他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我记得府里有御赐的野山参,不知这种东西对她可有用?” “没用。”百里长歌否决,“野山参乃大补之物,红月如今非常虚弱,需要照着我的方子去抓那几位性温和的中药来慢慢调养,倘若贸贸然直接给她服用野山参,不仅没用,还会害了她。” 看到百里敬的犹疑,她又道:“你说的那些珍贵药材,我从百草谷带回来不少,灵芝雪莲都有,关键是这些东西对如今的红月来说都没用,只会成为她的催命符。” “那如果她一直不醒,是不是就有可能永远这样躺下去?”百里敬一脸担忧。 “你也不必太过担心。”百里长歌低声劝慰,“红月自幼习武,体质较寻常女子要好些,既然已经抱住了性命,相信用不了多久她就能醒来。” “那就好。”百里敬再度松了一口气,随即垂眼低声道:“长歌,谢谢你。” “谢我什么?”百里长歌一愣。 “倘若没有你今日的那一番言论,我可能这一辈子都不知道如何去呵护疼宠一个女人。”百里敬说道:“原本我是为这件事感到非常愤怒的,但后来听了你一席话,我觉得自从如凤走后,甚至是如凤还活着的时候,我都活得没有意义,而你能放下我之前对你的种种不顾一切救红月,我很感激。” “我是医者,救死扶伤是我的义务。”百里长歌收敛了所有的情绪,“但这并不代表我放下了我们之间的种种,一码归一码,你们欠我的,我一分也不会忘。” “不管怎么说,你救了红月。” 百里敬的语调前所未有的安静,这让百里长歌非常不适应,她站起身,懒懒瞥他一眼,“夜深了,我先回房歇息了。” 百里敬点点头。 百里长歌迅速出了独芳居前往扶风阁。 秋怜早已经为她准备好了热水,百里长歌直接走到屏风后褪去衣物将自己泡在温水里。 “大小姐,您回来以后可有去独芳居看过红月?”秋怜在背后问道。 “去了。”百里长歌随意答,“性命暂时是保住了,但何时能醒来就不一定了。” “保住性命便好。”秋怜悬在嗓子眼的心顿时放了下去。 “秋怜,我有个问题,纠结了很久。”百里长歌转了个身,透过浴桶上方那层薄薄的雾气看着秋怜,“晋王殿下的生辰马上就要到了,可我思来想去,就是找不到合适的礼物送给他,你觉得我应该送什么好?” “这个……奴婢也不太清楚。”秋怜有些为难,“毕竟晋王殿下不是别人,而是大小姐您心尖上的人,您的礼物自然要特别些。” “这个我当然知道,可是叶痕似乎什么都不缺。”百里长歌烦躁地用手轻轻拍动水花,“既然他什么都不缺,那我岂不是送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 “不应该这么说。”秋怜道:“奴婢觉得只要是大小姐送的,晋王殿下肯定都会喜欢并且视若珍宝。” “是么?”百里长歌似信非信,“我要是送得太过普通了,凭他那张毒嘴,估计能毒死我。” 秋怜有些好笑,“大小姐想这么多做什么?您也说了,王爷他什么都不缺,如果是别人,就算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他也不见得会有多高兴,但大小姐您就不同,您是他心尖上的人,无论是送什么,他都不可能会嫌弃。” “说得也对。”百里长歌赞同地点点头。 == 之后的两天,都如同前两日一样按照大梁典制三哭临,四日过,终于到了小出殡的日子。 所谓小出殡,是指皇后的棺木(既梓宫)从宫殿移到朝阳门外的殡宫。 梁帝为了表示对皇后的厚爱,特地命人去请了法度寺的几位高僧和一众僧人前来诵经超度亡灵。 百里长歌随着百里敬他们来到凤仪宫的时候,法度寺的僧人们整齐地站在外面,人人身上都散发出一种超脱的气息。 她暗自咂嘴,想着不愧是大梁名寺出来的和尚,连气度都和别的地方和尚不一样,她歪着脑袋看了半天,并没有见到拈花,停下脚步,百里长歌单手竖于胸前,冲其中一位僧人微笑道:“敢问小师傅,道灵大师今日没有来吗?” “道灵大师云游四方,近两年很少在寺里。”那僧人如实答。 百里长歌有些小失望。 前几天拈花在帝京的时候都是住在安国公府,难不成他一见到国公夫人,旧情复发但又觉得心中有罪恶感,所以黯然离开了? 正这么想着,叶痕从后面过来,笑着问她,“你怎么在这儿调戏僧人?” 百里长歌脸一黑。 “马上要起灵了,我们进去吊唁吧!”不等她开口,叶痕拉过她的手直接走进灵堂。 皇太孙是储君,梁帝吊唁以后自然首先轮到他。 他今日气色较之往日有所恢复,手里捏着三炷香在香炉前虔诚地跪拜,把香插进香炉以后接过宫人递来的纸钱点燃送进火盆,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却在起身那瞬间突然猛地咳嗽起来,不待宫人反应,他一口血雾喷出,直接沾染到灵位后的大红棺木。 众人脸色一变。 梁帝瞳眸骤缩。 百里长歌与叶痕对视一眼,想着这个人今日又想玩什么把戏? 梁帝不发话,皇子公主后妃文武大臣们谁也不敢出声,但这种事终归是对皇后亡灵的大不敬。 身为礼部尚书的肖启在接收到怀王叶祯的眼色后第一个站出来,“皇上,小出殡之日,皇太孙血溅梓宫,实乃大不敬之罪,理应受罚,否则皇后娘娘的亡灵会因此晦气而受阻停滞不前。” 礼部属怀王管辖,而怀王最近颇受推崇,风向极好,除却原本的怀王党外,另外的一部分大臣在听闻礼部尚书之言后纷纷出列附议,都表示皇太孙此举触犯了亡灵,理应受罚。 梁帝站着不动,直到群臣声音渐渐小下去才转眸看着一动不动站在灵位前的叶天钰,“天钰以为此事当如何处理?” “此事全怪孙儿没有调理好身子,皇叔以及众位大臣说得对,孙儿当受罚。”叶天钰面无表情。 “宁王以为呢?”梁帝再问。 宁王听到自己被点名,顿时身子一抖,求救似的看向宁王妃。 宁王妃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宁王出列战战兢兢道:“回父皇,此事的确是皇太孙的错,他……理应受罚。” “好一句‘理应受罚’!”梁帝扬眉,眸光转向叶痕,“景润,你不妨说说,朕应该如何惩罚天钰?” 叶痕出列,面色淡然答:“母后在世时,一向疼宠皇太孙,她九泉之下定是不会怪罪皇太孙的。” 他这一说,群臣面面相觑,晋王殿下这是要替皇太孙求情? “但母后的不怪罪并不代表大梁的制度可以因此而变。”叶痕不温不火补充了句,“正所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皇太孙犯的是冲撞母后亡灵的大罪,的确该罚。” 群臣再度面面相觑,不明白晋王殿下究竟要表达个什么意思,刚才不是说了不能罚,怎么此刻又说不得不罚? 叶痕不看众人脸色继续道:“罚得重了,母后九泉之下不忍,更何况皇太孙这身子骨也承受不起,罚得轻了,不足以服众,若要两者兼顾,那么儿臣认为可以罚皇太孙亲自扶灵。” ------题外话------ 亲爱的们,这一章是衣衣熬夜到两点赶出来的,当你们看到的时候,我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28小时的车程,原本说好时间改在早上八点的,但是2号一天都在车上没办法码字,3号的更新可能无法在早上八点发出来了,等我回家以后尽量赶出来,到时候妞儿们再来刷新哈,提前祝亲们新年快乐,么么哒 第十三章 技高一筹,怀王被废 “这……”礼部尚书为难的看向怀王。 皇后出殡,太子扶灵天经地义,但如今皇太孙是储君,而且还是个大病数年的病秧子,他能走路不被风吹倒都算是万幸了,能经得起这般折腾吗? 有内侍拿了干净的绸布要去擦拭棺木上的血迹,被梁帝一个眼神制止了,他看向百里敬,“武定侯算是皇太孙的半个岳丈,你倒是说说,晋王提出的这个方法如何?” “老臣不敢妄下言论。”百里敬出列,躬身道:“按理说来,皇太孙亲自扶灵也是对皇后娘娘的莫大尊重,但扶灵的人都是经过钦天监测算八字的,倘若皇太孙的八字与皇后娘娘犯冲,那么此法断然行不通。” 一众人点头称是,纷纷请求另寻他法来惩治皇太孙大不敬之罪。 怀王叶祯不着痕迹地看了叶痕一眼,见他面上神情淡然,再看一眼叶天钰,那人自吐血之后就被内侍扶到一边,除了脸色苍白之外,也同叶痕一样看不清楚情绪,仿佛根本不在意接下来的惩罚。 这一幕看在叶祯眼中,便成了叶天钰凭借着自己皇太孙身份不惧皇权,他微微握拳,咬牙片刻出声道:“既如此,那就烦请钦天监监正为皇太孙测算八字。” 出殡之日才为扶灵的人测算八字,这在大梁史上绝无仅有。 大臣们面面相觑,但片刻之后,一大批人齐齐出声,“请皇上恩准钦天监监正为皇太孙测算八字!” 洪亮的声音打破了整个皇宫的寂静,声音落下,空气中充斥着冷凝的味道。 梁帝未置一词,静静看着众人。 百里长歌瞳眸眯了眯,看了一眼叶天钰又看了看叶痕,这二人脸上表情皆淡然。 她垂目沉思,想着难不成叶天钰血溅梓宫的事是一早就策划好的? 倘若这件事的结果是叶天钰真的亲自去扶灵,那么他到底能得到什么好处? 不等她细想,梁帝突然大手一挥,“出殡吉时之前,钦天监务必要将天钰的八字测算好!” 这就是同意皇太孙亲自扶灵了。 大臣们纷纷松了一口气。 钦天监监正迅速出了灵堂回去测算八字。 灵堂内霎时寂静下来。 “站着做什么?继续吊唁!” 梁帝没发话,拄着金龙杖站在一旁,叶天钰面色不善地看了站在前面的众皇子公主一眼,语气颇冷。 众人齐齐一凛,这才想起来如今的皇太孙接管了重华殿,他有权命令在场除了梁帝以外的所有人。 片刻的冷寂过后,以叶祯打头,众皇子纷纷上前吊唁。 百里长歌偏头看着叶痕,低声问,“这件事是不是你一早就和皇太孙预谋好的?” “不是。”叶痕摇摇头,“但他血溅梓宫的那一刻我便知道他想要亲自去扶灵,如今只不过是顺水推舟帮他把心愿说出来而已。” 百里长歌自知灵堂内不乏有武功高强之人,倘若再说下去让人听到了不好,她索性闭了嘴,兀自想着叶天钰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半个时辰之后,钦天监监正果然赶在出殡吉时之前到来,一进灵堂就跪地颤颤巍巍道:“启禀皇上,皇太孙的八字符合扶灵的条件。” 众人松了一口气。 梁帝沉吟片刻,继而望向叶天钰道:“钰儿身子骨如此虚弱,能否担此大任?” “回皇爷爷的话。”叶天钰站起身,“皇祖母生前最疼孙儿,方才孙儿不孝做了此等大不敬之举,孙儿有罪理应受罚,便是跪着,也会将皇祖母的梓宫送到殡宫。” “不愧你皇祖母疼你一场。”梁帝眼中神情晦涩,看不出来情绪,只淡淡说了一句以后便问钦天监监正,“吉时到了没?” “到了!”监正如实答。 凤仪宫外庞大的仪仗队早已经准备好,只等掌管着礼部的怀王叶祯一声,“德惠皇后小出殡仪式起,出灵!” 原本叶天钰的血渐了梓宫不宜按原棺出灵,但梁帝早已盖棺,太常寺卿言此时不宜改棺,梁帝只得让人仔细擦了棺木上的血迹,一切按照典制进行。 仪仗队开始朝着朝阳门走去,仪仗队之后是丹旐和幡引,最后才是梓宫。 按照大梁典制,抬棺之人首班用銮仪卫以及校尉,但因叶天钰的加入,銮仪卫减了一个人,故而他的身影在一众銮仪卫里面特别显眼。 众人也都考虑到皇太孙身子骨弱,况且肩上扛着的是大梁最尊贵的女人,所以不敢有任何差池,将速度放到最慢。 法度寺的僧人走在梓宫之前整齐地诵经超度。 梁帝早由薛章搀扶着走在最前面去了。 百里长歌拉着嘟嘟跟在百里敬身后,时不时瞄一眼走在前面的叶痕,他走得缓,却极为沉稳,身着孝衣的背影挺拔修长,在所有的皇子公主王公大臣里脱颖而出。 叶痕就是这样一个人。百里长歌想着,即便是此情此景,所有人都穿着素白孝衣,他的风华依旧能从所有人里面剥离出来,闪耀璀璨得好像深海明珠。 梓宫所过之处,遇门桥都要祭酒焚香烧纸钱。 出了凤仪宫,当先踏上金陵桥,众人暂停,等着礼部安排的人祭酒焚香。 百里长歌抬目看向抬棺的銮仪卫,人人脸上神情肃穆。 再看向叶天钰,他似乎也没有了方才在灵堂里的虚弱,整个人站得笔直,仿佛肩上根本没有负担任何重物。 祭酒焚香完毕,銮仪卫正待启程,忽听得肩上梓宫内传出一声爆响,不过片刻的功夫,大红棺木表层已经出现了细细密密的裂纹。 这一声爆响,顷刻之间盖过了僧人们诵经超度的声音。 众人大惊。 走在最前面拄着金龙杖的梁帝闻声霍然回过头,就见到抬棺的銮仪卫人人脸上惶恐,却始终不敢将肩上快要支离破碎的梓宫放下。 梁帝的面色瞬间阴沉下来,甩开薛章搀扶着他的手,推开挡在前面的众人,拄着金龙杖一步步走上前来,再一次看清梓宫上的裂纹,他几乎暴怒,“这是怎么回事?” 无人敢应声。 梁帝的目光从叶天钰身上扫过。 叶天钰抿着唇一言不发。 梁帝冷鸷的声音再度响起,“这具棺木是由谁安排的?” 怀王叶祯脸色大变,棺木由礼部安排,而礼部由他管辖,这件事一旦深究,罪魁祸首就会是他自己。 他不敢置信地看了波澜不惊的叶痕一眼,又眯眼看向抬着裂纹梓宫的叶天钰,隐约觉得这件事一定是他们俩预谋好的。 叶天钰刚好在吊唁的时候血溅梓宫,叶痕刚好提出来要叶天钰扶灵,而梓宫刚好在金陵桥上爆裂。 这世上哪里会来这么多巧合的事? 叶祯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疑是对的——叶天钰和叶痕合谋想借这件事扳倒他! 叶祯咬牙走上前,跪倒在梁帝面前,声音中隐约不甘,“回父皇,这具棺木是礼部安排的。” “礼部不是你在管辖吗?”梁帝森冷的目光睨向他。 “是!”叶祯垂首,供认不讳,随即又道:“但是儿臣敢保证棺木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 “你的意思是,刚才那一声爆响是棺木自己发出来的?”梁帝深深皱眉,声音冰冷得可怕。 “既然棺木没有任何问题,如何会自爆?”叶祯阴毒的目光看着前面的叶天钰,缓缓道:“方才在灵堂,皇太孙血溅梓宫,大家有目共睹,此乃对母后的大不敬之罪,眼下这个现象想必是母后生怒了。” “你胡说!”宁王叶岐站出来不忿道:“母后生前最是疼宠天钰,天钰为了表示歉意和孝敬之意亲自扶灵,她怎么可能会生怒?” “景润,天钰扶灵是你提出的建议,你如何看待此事?”梁帝目光幽幽落在叶痕身上。 叶痕缓步走上前,“让皇太孙扶灵的主意的确是儿臣所出,但自从武定侯言明须得皇太孙的生辰八字与母后不犯冲才行,自那以后儿臣便未置一词,之后也有大臣纷纷谏言另寻他法惩治皇太孙,但二皇兄执着于让皇太孙扶灵,所以……” “所以什么?”梁帝目光又寒凉了一截。 “大皇兄说得对,母后最是疼宠天钰,必定不会无故生怒,更何况这世上本没有鬼神,方才这般爆响,想必是有心人为之。”叶痕云淡风轻道。 这番话,让王公大臣们怀疑叶天钰的态度稍有迟疑。 不管怎么说,皇太孙是帝后的亲孙子,他不可能对自己的亲祖母下手,更何况叶天钰已经是皇太孙,大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他这般做于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最重要的是,方才在灵堂内,是怀王执意要让钦天监监正帮皇太孙测算八字的。 如此推算下来,皇太孙不可能事先预料到自己会被罚扶灵,故而人为的可能性就落在准备棺木的礼部身上。 简单来说,就是怀王叶祯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干系。 叶祯见叶痕三言两语就帮叶天钰转变了风向,他脸色一变再变,不甘地咬着牙,“求父皇明鉴,儿臣绝不会做出这种事。” “不是你做的,难不成是朕做的?”梁帝已经怒不可遏,双眼瞪得铜铃般大,分毫不掩饰周身的怒意。 叶祯被他这个气势震慑到,跪在地上的身子轻微颤栗。 “来人!给朕摘去礼部尚书的官帽,就地处决血祭皇后!”梁帝拄着金龙杖背靠着金陵桥扶栏,满脸的帝王威仪慑得众人纷纷跪地。 立即有御林军上前拔出长剑架在礼部尚书的脖子上。 “父皇!”叶祯面如死灰,杀了礼部尚书就等于断去他一条臂膀,到时候他还拿什么去跟叶湛和叶天钰拼? “你还想狡辩什么?”梁帝冷冷看他一眼。 叶祯缓缓回过头,视线越过人群,最后定格在安王叶湛身上,开口道:“当初棺木打造的时候,四弟也在场的,他可以为儿臣作证,儿臣绝对没有动过什么手脚。” 叶湛一愣,随后眸光眯了眯,在梁帝的注视下站起身,声音平静道:“回禀父皇,二哥说得不错,当时打造棺木的时候,儿臣的确在场。” 叶祯松了一口气,只要叶湛肯为他作证,父皇一定会看在宁贵妃的面子上饶恕他。 “不过……”叶湛话锋一转,“儿臣仅仅是围观了打造的过程,毕竟运送的事由二哥安排,儿臣全然不知这其中是否又有什么波折。” 这句话,顷刻间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叶湛这是先给个甜枣再打一巴掌。 叶祯瞳眸中满是不敢置信,怔怔看着叶湛,“四弟,你怎可出言污蔑我?” “二哥稍安勿躁。”叶湛语气淡然,“虽然运送棺木去凤仪宫的过程我不在场,但这也并不能说明这件事就是你做下的。” 这句话,表面上是在为叶祯开脱,但实际上,叶湛再次强调了一件事——棺木很可能在运送进凤仪宫的这段时间里被人动了手脚,所以依旧是礼部的失误,礼部尚书和掌管礼部的怀王更是逃脱不了干系。 叶祯不傻,自然听得出叶湛的话外之音,他一张脸恼怒成猪肝色,愤恨地看着叶湛,“四弟,当着父皇的面,说话可得有凭据,你凭什么认为棺木是在运送途中被人动了手脚?” “我只是猜测大概有这种可能。”叶湛安静道:“棺木在打造过程中没有任何异样,这个我可以替你证明,棺木运送到凤仪宫的过程暂且不提,接下来便是母后大殓,皇子守灵,我们一直守在棺木前,再接下来便是父皇亲自盖棺写祝文,在这些过程中,任何人都是没有机会接近棺木动手脚的,然而刚才却发生了意外,二哥,你觉得这该怎么解释?” 叶湛竟然记流水账似的把过程说了出来。 百里长歌猛地抬眼,暗叫不好。 果然,下一刻,叶祯阴毒的目光穿过众多皇子公主落在她和嘟嘟身上,控诉道:“谁说没有机会!当日父皇盖棺之前,晋王世子叶天泽去爬了母后的棺木,险些掉了进去,这种事,在大梁史上可是头一例,若不是想做手脚,谁会如此无礼去爬棺木?” 叶祯这一说,众人纷纷想起当日嘟嘟趴在皇后棺木边缘不肯下来的情景,顿时向百里长歌和嘟嘟抛去各种各样的目光。 当日的事,由于前太子叶岐盛怒,所以梁帝进灵堂的时候也听了个大概。 皇孙爬棺椁的事,史无前例,任何人听了都会耻笑怒骂嘟嘟,更何况梁帝是见证人,谁也不敢反驳皇帝,所以叶祯这个黑锅算是实打实叩定了。 百里长歌想开口反驳,却在出口那一瞬间接收到叶痕不着痕迹地摇头。 心神一震,百里长歌有些不解,都这种时候了,叶痕竟然让她以静制动,倘若梁帝开口承认当日他也见到了嘟嘟去爬棺木,那么今日便是嘟嘟的死期! 正在心中找寻能为嘟嘟开罪的方法之时,叶天钰突然开口道:“如二皇叔所说,你认为棺木运送途中并没有发生任何意外,那么本宫也可以说嘟嘟去爬棺木纯属无心之举,他仅仅是三岁孩童,不懂那么多规矩也很正常。” “本宫”这个称呼一撂出来,瞬间提醒了众人他皇太孙的身份。 叶祯再次不甘心地咬唇,眸光凌厉看向叶天钰,“皇太孙并没有目睹当日之事,你又怎知这一切只是巧合?” “是不是巧合,让人一验便知。”叶天钰目色平静,随后视线转向百里长歌,“长歌小姐是皇爷爷亲自任命的推官,她曾经的查案事迹想必不用本宫再多费唇舌解说,既然大家都觉得自己没有错,那便让百里推官开棺验尸,到时候,孰是孰非自然一目了然。” “万万不可!” 钦天监监正闻言大惊,赶紧出声阻止,“刚才这件事已经耽误了出灵吉时,倘若就地开棺,就真的是对皇后娘娘的大不敬了,更何况这是陛下亲自盖的棺,关乎着大梁国运,既已封闭,怎可轻易打开?” 梁帝眸光清幽,依旧未置一词,似乎他只是个局外人,站在合适的地点看着一群人出演闹剧。 钦天监监正没听见梁帝说话,心里有些忐忑起来。 “难道监正以为不开棺查验直接将此棺木送到殡宫,三日后再送去太庙就是对皇祖母的尊重吗?”叶天钰语气沉冷。 “这……”钦天监监正顿时失语,已经出灵的棺木断然没有再打开之理,可是眼下这具棺木已经废了,能不能顺利到达殡宫都还是个极为严重的问题。 几番矛盾的思想斗争下,他跪在原地纠结不已,一时不知所措。 “停棺!”叶天钰没看梁帝,全凭自己的皇太孙身份指挥着銮仪卫将棺木停在金陵桥上。 尽管銮仪卫们的动作再轻巧,这具原本就布满裂纹的大红棺木还是受到了压迫力,停下那一刻,裂纹再度加大,那个样子,仿佛随时都能散架。 “皇爷爷,为了公平起见,孙儿认为有必要让大理寺的仵作来监察复验。”叶天钰走到梁帝身边,声音恭敬。 梁帝眯着眼睛,一直看向大红棺木,半晌才从鼻腔里哼出一个浅浅的“嗯”。 叶天钰迅速吩咐人将大理寺仵作请来。 叶祯站起身,同样走向棺木边,他确信棺木没有任何问题,所以要时刻提防监视着开棺查验的这二人,免得被他们钻了空子。 前面的婢女们纷纷转回来将盖伞遮在棺木上方挡太阳。 梁帝拄着金龙杖走上前,低沉威仪的声音道:“既然是朕亲自盖的棺,那便由朕亲自打开。” 话音刚落,所有人齐刷刷跪地。 幸而小出殡,棺盖并没有钉死,梁帝几乎用了所有的力气终于缓缓打开。 这个时刻,围在棺木旁边的有梁帝,叶天钰,叶祯,百里长歌和大理寺仵作。 每个人都在看到里面情形的时候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大红棺木里,并没有想象中的尸身被损坏痕迹,皇后臃肿的面部是自然现象,除了尸体摆放已久形成的变化之外根本就没有刚才那声爆响应该造成的痕迹。 但棺木的的确确是裂了。 早已习惯了尸臭,百里长歌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抬袖掩鼻,反而冲着大理寺仵作微微一笑,“您老先请!” 那仵作轻轻点了点头便将目光投向里面。 因是皇后遗体,他不敢随意翻弄,只围着棺木四周走了一圈,检查了面部和双手这两处露在外面的地方。 良久,梁帝问:“可有查到什么了?” 仵作撇开目光道:“皇后娘娘的遗体并没有任何问题,故而问题应该在棺木上。” 梁帝又看向百里长歌,“你呢,看出什么来了?” 百里长歌一哂,蹲下身看着棺木缓缓道:“仵作说得没错,问题的确出在棺木上。” 叶祯一听脸色立即就变了,他赶紧出言反驳,“简直胡说八道!这棺木能有什么问题?” “下官相信怀王殿下全程都监视着棺木的打造。”百里长歌镇定自若,“但您似乎忘了,这种楠木因为地质的原因,水分含得比较多,简单来说,就是别的木材只需要一天烘干的时间,这种木材却要两天,否则一旦减少时间,木材就容易产生裂纹。” 看着叶祯目瞪口呆的表情,百里长歌继续补刀,“还有一点,就是这种朱漆质量有问题,所以加剧了板材的开裂。” 百里长歌说完,不等叶祯反应,直接看向梁帝,“皇上,微臣所言句句属实,您可以让工部的木匠来一问便知,棺木之所以会产生裂纹,是在打造的过程中出了问题,而皇后娘娘遗体的完好无缺也证明了后面根本没有人接近过棺木。” 梁帝闻言后脸色阴沉到极致,他嗜血一般的目光掠向叶祯,“好好好,不愧是朕的好儿子,为皇后准备棺木竟然偷工减料,朕留你何用?” 最后四个字,几乎是压着滔天怒意说出来的。 叶祯原本就灰白的面容镀上一层死气,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百里长歌,见她面无表情,又转头看着被御林军扣押住的礼部尚书,最后一丝理智终于崩溃,他不停地嚎叫着,“不可能……这不可能……父皇你信儿臣,这绝对是他们联合起来陷害我。”说话间,手指从叶天钰开始,一一指过百里长歌等人,最后停留在叶痕身上,爬到梁帝脚下哀求道:“父皇,您一定要相信儿臣,这副棺木绝对是叶痕搞的鬼,是他指派晋王世子爬上棺木动了手脚。” 梁帝抬脚,重重踹在叶祯身上,嘴角肌肉抽搐,厉声怒骂:“不知轻重的东西,滚下去!” “父皇!”宁王这次终于不犯糊涂,难得的聪明一回,适时站出来红着眼眶道:“母后乃一国之母,父皇您的结发妻子,如今不幸殡天,却连一副完好的棺木都没有,此事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史官寥寥数笔便可让我叶家声名俱损,儿臣相信,父皇也不想因了此事被后世之人所诟病。” 梁帝冷厉的目光更添尖锐的森寒。 他攥紧金龙杖顶端的龙头,闭了闭眼睛缓缓道:“即日起,削去怀王亲王头衔,降为郡王,暂时关押宗人府,待皇后和贵妃发引之后再行处决!” 叶祯很快就被带了下去,礼部尚书也被带到天牢关着。 静妃闻言后险些没站稳。 叶天钰隐在人群中的面容上,唇角弯了弯,双目中尽是狠绝之意。 叶湛抬头看了看面无情绪的叶痕和眸光复杂的叶天钰,垂目若有所思。 百里长歌终于明白了叶天钰要亲自扶灵的原因。 也明白了叶痕之所以会出言相助叶天钰是因为他想借此事替她和嘟嘟洗白。 从棺木的打造开始,再到今日这几位的轮番演出,一环扣一环,不论其中发生多少变故,最后的结果都是让叶祯下地狱。这一场戏可谓精彩绝伦之至。 百里长歌看向叶痕,满脸钦佩。 看来论心计,论谋算,她还是远远及不上叶痕。 “如今棺木损坏,可否该日子出殡?”梁帝看向钦天监监正。 监正惶恐的摇摇头,“已经出灵,断然没有再送回去之理。” “父皇,儿臣的工部有一具专为皇后打造的棺木。”叶痕站出来,语气一如既往地波澜不惊。 “这件事不是由礼部承包了吗?你那边怎么会有棺木?”梁帝眯眼,看向叶痕的眼神中满是质疑。 “父皇有所不知。”叶痕缓缓道:“当初是工部先打造的棺木,但礼部的人过来视察后觉得不好所以他们自己打造,但儿臣这边的已经进行了一半,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索性全部打造了出来。” “既如此,那就赶紧让人去取来。”梁帝撤去脸上的质疑,对叶痕摆摆手。 叶痕迅速吩咐了人去将棺木运送来。 一炷香的时间后,裴烬带着工部的人将棺木运送了过来。 百里长歌皱了皱眉,那天不是说得很明白了吗?裴烬怎么会还留在工部? “请众位王爷和大人查验。”将棺木缓缓放在金陵桥上与损坏的那一具并排,裴烬走过来,白皙的面容上挂着和煦的笑容,轻笼烟雨的眉目如诗似画,仿佛那天在宫门外的一切都只是过眼云烟。 他走过来,在百里长歌面前站定,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百里长歌怔愣半晌,最终缓缓走向新棺木前仔细检查。 毫无疑问,叶痕出品的东西无论是质量还是外观都比叶祯的高级许多。 依旧是大红色棺木,但这红色配上雕琢精致的棺椁,高贵大气横生,让人一见便心生敬畏。 梁帝赞许地看了叶痕一眼,却在看清他完美得无可挑剔的面容那瞬间迅速移开视线。 检查好棺木以后,叶天钰赶紧吩咐了之前抬棺的銮仪卫将皇后的遗体移到新棺木里面,最终仍旧是梁帝亲自盖的棺。 一段插曲到此结束。 仪仗队浩浩荡荡,在法度寺众僧的高声诵经之下缓缓移向朝阳门外的殡宫,这次抬棺的人换成了从坊间请来的杠夫。 队伍启程后,裴烬与百里长歌并排而走。 她有些不解,道:“裴侍郎还真是个念旧情的人。” 裴烬自然听得懂她是在说他还留在工部的事,他弯唇笑笑,“子安一向最念旧情,尤其是那种酝酿了很多年的旧情,对于子安来说,旧情的味道比美酒更甘醇。” 百里长歌无语,她觉得自己还是少跟这个男人说话的好。 “本郡主算是听明白了,裴烬你喜欢百里长歌,不过这也没什么稀奇的,喜欢她的人越多,证明我哥哥的眼光越好,如此抢手的人,除了嫁入东宫,别无他选。” 百里长歌未曾注意到叶染衣早已偷偷绕到他们身后,滔滔不绝地发表她的言论。 裴烬见百里长歌一路沉默,他索性也不说话。 “喂!本郡主跟你说话呢,你这什么态度!”叶染衣皱眉。 “哦,郡主是在跟微臣说话吗?”裴烬头也不回,语气缥缈得好像随意哼出来一般。 “难道本郡主是在跟死人说话吗?”叶染衣恼怒地瞪他的背影一眼 “今日的死人只有一个。”裴烬不咸不淡道:“郡主若是想同她说话,待会儿到了殡宫还有的是时间。” “你!”叶染衣气极,“你简直不可理喻!” “微臣一向喜欢同人说道理,郡主若是觉得微臣方才的话哪里不对,大可以提出来,我一定会争论到让你觉得没问题方休。” 叶染衣:“!” 她说不过裴烬,只能看向百里长歌,不屑道:“就这种人你都能和他说得起话来,那我哥哥岂不是比他优秀千万倍?” “再优秀那也是你哥哥,不是我哥哥。”百里长歌无语地看她一眼。 “呸呸呸!我哥哥怎么能成为你哥哥?他自然是要成为你夫君的。”叶染衣纠正百里长歌的用词。 “你整天操心别人的婚事,怎么不想想你自己?”百里长歌懒懒瞥她一眼。 “我还小,哪里就能嫁人了?”叶染衣努努嘴,“再说了,目前为止,还没有本郡主瞧得上眼的人!” “秒懂!”百里长歌点点头,“郡主不就是喜欢你哥哥那样的人么?” 裴烬闻言低低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叶染衣一见裴烬那样子就莫名升起一股火,怒斥他,“反正本郡主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你这种不懂武功只会卖弄文墨的男人!” “求之不得。”裴烬恭维地一拱手。 他这个动作,让叶染衣头顶的那团火越来越旺,她咬着银牙怒瞪着他,“本郡主倒要睁大眼睛好好看着,这天底下哪个女人会瞎了眼看上你!” 百里长歌见她那样子,忍不住提醒道:“郡主这话可别说得太满,万一将来是你喜欢上了他怎么办?那你岂不是要自戳双目?” “你说本郡主?”叶染衣见鬼一般指着自己又指向裴烬,“我会看上他?除非我真的瞎了!” 百里长歌好笑地无声摇摇头。 经过之前那一段小插曲之后,出殡队伍走得很快,不多时便来到朝阳门外的殡宫,又是一番纷杂的礼节,终于将皇后的棺木放稳妥,只等三日后大出殡前往太庙。 一切仪程完成以后,叶痕随着百官们出了殡宫。 叶天钰轻声跟了上来,瞅见周围没什么人了才压低声音道:“今日的事,天钰谢过皇叔出手帮忙。” “你我如今是合作关系,不必言谢。”叶痕淡淡一笑,“因为我今日帮过你的,改日一定会讨还回来。” 叶天钰微微垂眸,他听得懂,十五皇叔指的是那道赐婚圣旨,并不是他迟迟不肯颁发,而是他如今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让皇叔连一年大孝都不用守就大婚。 叶痕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淡笑一声,“让你颁发圣旨,本王只不过想看看你合作的诚意,并不代表我没办法,因为,即使没有你的那道圣旨,本王照样可以名正言顺地大婚。” 叶天钰怔怔看着叶痕离去的背影,他丝毫不怀疑十五皇叔这句话的真实性,正如同他一直以来从未像别人一样看轻十五皇叔。 他知道,在今后的夺嫡路上,自己真正的对手是那个被世人遗忘了昔日风采的战神将军,那个人是他的皇叔,是他的合伙人,是他的对手,更是他的……情敌。 叶痕出了宫门,百里长歌和嘟嘟在外面等着他。 “今天那具棺木,是你动的手脚吗?” 虽然早就猜到是他,但百里长歌还是希望听到他亲自说出来。 “起初只是想挫挫怀王的锐气,没想到能有今天这般效用。”叶痕含笑。 “你可真是老谋深算,还爱记仇。”百里长歌撇撇嘴,“皇后的棺木应该是她还在世的时候就打造的了,人家怀王只不过是觉得你们做的不好看想自己做而已,你竟然这么记仇还他一份大礼,话说,皇后招你惹你了?连死都不让人家得安宁。” “她没惹我,他们一家人惹了我的女人。”叶痕挑眉,“反正又不是我亲娘,她得不得安宁与我何干?” “你就不怕她晚上化成厉鬼来找你?”百里长歌直翻白眼。 “有你在,再厉害的鬼也不敢靠近我半分。”叶痕无所谓地道。 “……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百里长歌无语。 == 百里长歌回府的时候,百里若岚正在书房里和百里敬吵得不可开交。 不用想也知道百里若岚定是因为红月的事一怒之下摆出了郡主架子,否则换做平时,她说话从来没有这么高分贝过。 “爹,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那厢百里若岚高声怒斥,“红月可是我娘身边的大丫鬟啊!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百里敬皱眉,声音沉沉。 “反正我不管,要么你将她驱逐出府,要么我现在就去杀了她,免得这种事传出去丢人现眼。”百里若岚死咬着不放。 “红月都那样了,你们还想怎样?”百里敬有些无奈,若是平日里,他定然要暴怒,但如今,眼前的人已经是高高在上的郡主身份,还是准皇太孙侧妃,他说不得骂不得。 “本郡主由陛下亲封!”百里若岚端出架子,“你是想让本郡主的家里传出这种丑事影响皇室颜面么?” 百里敬被她震慑住,呆愣半晌,似乎找不到什么词反驳。 百里长歌已经走到独芳居外面,凭着敏锐的嗅觉,她察觉到红月的屋子里有人,并非秋怜以及分派给她的那几个丫鬟。 百里长歌纵身飞上房顶,轻轻掀开瓦片往下一看,果然见到一抹黑影手里握着一把匕首正慢慢朝着红月的床沿边走去。 百里长歌心思一动,她微施内力将房间门窗定死,然后扯着嗓子朝着下面大喊,“来人呐!红月死了!” ------题外话------ 对大家说声抱歉,我从广东回云南,因为下雪封路的原因,原本28小时的车程由于转了四五次车多了十多个小时,回到家已经是深夜,所以昨天断更了,今天马不停蹄的赶出来,明天照常八点更新哈,嘤嘤嘤,求谅解 第十四章 朝堂风向 百里长歌这一嗓子,吓得里面的黑影一哆嗦,匕首哐当一声落到地上。 百里长歌悠闲地坐在房顶上,等底下有人跑进来时赶紧隐了身形。 说实话,红月的死活与她无关,但她就是见不惯李香兰母女整日在这府中作威作福,不把别人当人看。 第一个冲进来的是李香兰分配给红月的大丫鬟蓝茵,她慌慌张张去敲门,门房就好像被人从里面闩住了一般毫无动静,她急得直冒汗,朝里面大喊了几声也无人应。 蓝茵正在不知所措之时,百里长歌很适时地飘身站到她身后,故作惊讶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平夫人的房门竟然被人从里面上了门闩!” 之前红月受伤的时候,百里长歌竭尽所能救治她,所以百里长歌留给独芳居丫鬟婆子的印象都是极好的,此时的蓝茵一见到百里长歌,便犹如看到了救命稻草,焦急的情绪消退了几分,多了几抹安定。 “你去叫侯爷吧!”百里长歌故作疑惑地看了房门处一眼,摇摇头,“这个我也没有能耐打开。” 蓝茵暂时松了一口气,请求百里长歌道:“奴婢恳请大小姐帮我看一下这里,奴婢去去就回。” “好说!”百里长歌抱着双臂一挑眉,转身走到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借着溶溶月色看向红月的房门处。 刚才那个黑影,不用想也知道是李香兰。 百里长歌冷笑一声,这个女人竟然如此沉不住气,看来从前是自己太高估她了。 她之前跟百里敬提过纳妾之事,也正如沁雪所说,她心中那个最佳人选就是红月。 并不是红月有多优秀,只因为这个人是李香兰的心腹,让她一朝飞上枝头与李香兰平起平坐,姐妹相称,百里长歌光是想想那场景就能脑补李香兰有气不能发的酸爽。 然而,她预估错了一件事——红月的倔强执拗。 不知怎的,在看到红月用匕首深深划向自己的手腕一心求死的那一刻,百里长歌觉得她这种性子有些熟悉,就好像一贯清冷的秋怜一样,但更多的是,她觉得红月在那一刻的举动像极了自己——宁折不弯。 她原以为,红月再高冷也不过是披着冷酷外衣实则内里渴望荣华富贵的小女人,可事实证明,红月这丫头比她的主子李香兰更有气魄。 既然生米已经成了熟饭,她怎么能轻易让红月就这么死了? 百里长歌如是想着。 不多时,院外便传来匆匆脚步声,百里长歌站起身,见到刚与百里若岚吵停歇的百里敬火急火燎冲进来,见到石桌旁站着的百里长歌,赶紧问道:“红月怎么了?” “侯爷进去一看便知。”百里长歌指了指红月的房间。 百里敬没有时间再耽误,迅速走到房门处。 百里长歌暗中撤去定在门窗上的真力。 百里敬顺利推门而入。 红月的房间里,充斥着一股非常浓郁的中药味,百里敬再顾不上其他,直接走向里间。 桌子上点着一盏松油灯,明灭不定的光线照得整个里间昏昏沉沉。 红月依旧躺在床榻上不省人事,只不过被子已经被百里长歌吩咐撤得只剩一层。 床榻前,左右两边放置了暖炉,时刻向床榻上散发着热气。 “这……”百里敬瞄了一眼昏迷不醒的红月,有些不确定地转头看着百里长歌。 百里长歌没有理会他,随意瞥了一眼床底下,然后对百里敬说道:“我刚才看见一只老鼠爬进了床底下,想必如今还在里面,你在这里看着,我去弄点辣椒水来将她弄死!” “辣椒水?”百里敬一懵,老鼠原来怕这个么? “红月受了惊吓,如今呼吸非常弱,你千万不能离开,否则我不保证她能否保住小命。”百里长歌谆谆警告。 “我不走就是了。”百里敬回答得有些郁闷,想他堂堂朝廷一品军侯,如今竟然被个女人颐指气使,尤其是刚才在书房还被百里若岚一顿数落…… 百里敬正沉浸在郁闷不忿中,百里长歌已经端了半盆辣椒水走进来,直接蹲在床榻前,对着里面大声道:“本小姐数三声,你若是乖乖出来,我就饶过你,倘若你装作没听见,那就怪不得我的辣椒水了!”说着便把装辣椒水的铜盆往床榻下边挪。 百里敬闻见那辛辣至极的味道,早已连番打了好几个喷嚏。 百里长歌当做没看见,眼角似笑非笑地看着床榻底下。里面的人始终没动静。 “三……”百里成功开始数。 “一……”直接越过“二”,百里长歌以最快的速度端起铜盆里的辣椒水往里面一泼。 里面顿时传来杀猪般的鬼叫声,李香兰再受不住满脸被泼了辣椒水,双眼疼痛得几乎快要失明,她哐当一声放下匕首,紧紧闭着眼连滚带爬从床榻下面钻出来。 百里敬见状大惊,连忙起身皱眉望向穿着一袭夜行衣的李香兰,眸光乍冷,“你怎么会在红月房间里?” “侯爷,救命!”李香兰睁不开眼睛,只能循着百里敬声源方向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嗷嗷直叫,“妾身的眼睛快废了,侯爷救我!” 百里敬呆呆看着她,昔日里娇美的面容此刻沾染了许多辣椒,因为痛苦而致使整张脸扭曲在一起,那个样子,活脱脱一只女鬼! 百里敬往后退了一步,眼尾瞟见百里长歌从床底下拿出来的匕首,瞬间明白了李香兰的意图,他原本在红月这件事上觉得有些对不起李香兰,心存愧疚,但在这一刻,那些愧疚就好像常年积雪的地方发生雪崩,瞬间粉碎得渣渣都不剩。 “红月已经昏迷不醒这么多天,性命垂危,你竟然还想趁机杀了她!”百里敬脸色阴沉得可怕。 “不……不是这样的。”李香兰拼命用手去揉眼睛,结果便是越揉越辣,她再也说不出辩解的话,一个劲儿地求百里敬救她。 百里敬用脚踢开她摸索过来的手,冷哼一声,“万万没想到,你竟存了如此歹毒的心思!” “侯爷,妾身求您看在我们夫妻这么多年的份上救救我。”李香兰痛苦得用手去抓双眸处,恨不能直接将眼珠子挖出来以减轻痛苦。 百里长歌从百里敬的眼眸里看出了一丝犹疑,她冷笑一声,在李香兰面前,百里敬就是个耳根子软的窝囊男人。凭李香兰三言两语便能扭转他堂堂一品军侯的心思。 真不知该说李香兰的狐媚之术太厉害还是该说百里敬太过窝囊。 百里敬原本因为李香兰那句夫妻情分动摇了心思,想出手相救,但眼尾突然瞥见站在一旁的百里长歌脸上的讥诮和讽刺眼神,他一怔,瞬间反应过来李香兰方才拿了匕首过来要刺杀红月,倘若自己再晚来一步,红月可能真的已经死了。 “滚开!” 想到上面那些,百里敬突然冷下脸来,冲着李香兰大吼一声。 “侯爷,你怎么能听信百里长歌那个贱……” “啪!”李香兰还没说完,就糟了百里敬一个响亮的巴掌。 她不敢置信地捂着被打肿的脸颊,但终究脸上的痛比不上眼睛的痛,不过片刻,李香兰又将双手放在双目处,拼命哀求百里敬,“侯爷救我……” 百里敬的第一反应是抬目看向百里长歌。 接收到这样的眼神,百里长歌觉得莫名其妙,难道他堂堂一品军侯想要决定什么事还得看她脸色? 懒得去管这种事,百里长歌装作没看见,直接走向床榻边沿坐下,轻轻替红月把脉,又吩咐人找来银针扎了几针方才罢休。 百里敬一再下不了狠心,总觉得夫妻十多年,今夜突然这样对待李香兰有些残忍,他本想用眼神请示百里长歌,但得到她的不屑一顾之后,他泄气了,对外吩咐了婆子来将半死不活的李香兰带了回去。 将红月打点妥当之后,百里长歌站起身,看见百里敬还坐在桌旁浅浅喝着茶,眉眼间已现疲惫之色,但他分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百里长歌脚步一停,问道:“上次侯爷被绑匪劫出去的时候,那些人可曾向你提起过傅卿云的下落?” 百里敬怔然,“傅卿云不是自己走的吗?怎么会与那些绑匪有牵扯?” “他是被人绑走的。”百里长歌神情晦涩,许久才道:“然而我破了宫里那个案子,保住武定侯府,保住百里若岚,却始终没有傅卿云的任何消息。” 百里敬皱眉,“我竟不知道!” “谁叫你是素来以铁血著称的一品军侯呢?”百里长歌面上尽是嘲讽之意,“你的世界里,从来只在乎如何保住武定侯府,如何让百里家的名誉不受半分损害,从来不会考虑我们这些被你当成蝼蚁的人心里会怎么想。” “长歌,其实我……”百里敬眼神晦涩,本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一切辩解都那么苍白无力,即便他说了,她又怎么会听,会信? “好好对待红月吧!”百里长歌懒得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只是希望姑姑回来的时候能看到这个家一片和谐,而不是后宅妇人们无止境的勾心斗角。” 提起二十多年前与男人私奔让百里家蒙羞的妹妹,百里敬面色有些不善,但终是在百里长歌的逼视下缓缓点了头。 红月是武定侯府后继有人的所有希望,他怎么可能不对她好呢? == 怀王被废,朝堂的风向似乎在一夜之间就转变了,除了几个老臣始终站在怀王党之外,另外那些朝廷新贵皆从昨日那件事里面看出了些许端倪——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即便前太子被废,即便叶天钰再病弱,那也是东宫的人,光凭这个,失去一个宁贵妃的安王以及被降为郡王的叶祯就无法比拟。 然而最重要的是,昨日那件事里面,隐约可看见晋王偏颇东宫。 经此一事,众人才纷纷想起来晋王虽然被架空了诸多权利,却无人能架空他那一身才华,倘若他想扶东宫,那么皇太孙无异于添加了一道强劲的助力,安王必败! 混迹朝堂的那些大佬都是善于看风向之人,从这件事里早已嗅到东宫要崛起的味道。 故而,翌日一早,当看到晋王府的马车到了宫门外时,大臣们纷纷上前请安,与晋王较熟的还能勉强唠一两句家常,比如夸赞小世子两句,与晋王不熟的也非要想出一两句屁话来找存在感。 叶痕对这些人的殷勤视若不见,拉着嘟嘟的小手,嘴角挂着一如既往的浅笑,迈着一如既往镇定从容优雅的步子去了殡宫。 “皇叔早!” 到达殡宫大门外的时候,叶天钰站在柱子旁浅浅一笑。 叶痕挑眉,“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似乎从昨天那件事以后,皇太孙你脸不白了,手脚不僵了,一口气竟能从东宫到达殡宫了。” 早在之前的接触中习惯了这位皇叔的毒舌,叶天钰轻轻一笑,“皇叔说的哪里话,侄儿能有这般精神,还不是全靠你这位高明的大夫么?” “不敢当。”叶痕摆摆手,“我们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你方才这种话莫要传出去才是,否则让人白白看了笑话。” 叶天钰自知皇叔是提醒自己不要在这种场合暴露二人之间的关系,深深看了嘟嘟一眼,他闭了嘴。 “爹爹,麻麻怎么还不来?”嘟嘟不肯进去,非要在门口等着百里长歌。 叶痕微微皱眉,想着这个女人今天早上的确是有些迟了。 叶天钰催促道:“皇叔先进去吧,长歌小姐若是来了自会进来的。” “没事,我就在这里等着她。”叶痕弯唇看着不远处随着大臣们一起进来的娇小身影。 叶天钰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目光触及到百里长歌看向叶痕的温润眼神,顿时觉得天上的太阳尤为刺眼,他闭了闭眼睛,一转身进了殡宫。 “怎么这么晚才来?”叶痕掏出帕子替百里长歌擦去额头上的薄汗。 “安如寒从天霞山传信回来,让我告诉你,南豫国的使者团这两日便能入京。”百里长歌压低了声音。 ------题外话------ 今天有二更,大概下午两点左右发o(n_n)o~ 第十五章 南豫国大祭司苍渊 叶痕轻轻颔首,“既然是光明正大的来,想必他们早已派人通知了父皇,如今端看父皇会指派谁去接了。” “皇后马上就出殡了,南豫国的使者团却在这个时候入京,会不会有些巧合?”百里长歌问。 “他们的目的是来找回大皇子继承皇位,与皇后无关。”叶痕幽幽道:“倘若南豫大皇子能顺利回去,那么大梁与南豫便能因为这件事和平共处,至少在南豫易主之前,都不会与大梁发生战事。”顿了顿,叶痕眼神有些闪烁,“怕就怕……那个人不肯乖乖跟着使者团回去。” 百里长歌感觉到了他话里的犹豫,忙问:“你怎么那么肯定南豫大皇子不会跟着使者团回去,难不成你认识那个人?” 叶痕目色微微闪动,终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百里长歌没再继续追问,催促道:“快进去吧,时辰到了。” 叶痕轻轻颔首,跟着她走了进去。 今天是梓宫停在殡宫的最后一天,明日便要大出殡,因此仪式更为繁杂。 百里长歌头一次感受到封建王朝皇后殡天仪式的庞大阵容,她有些疲倦地掀了掀眼皮,按照钦天监的说法,皇后的梓宫还得去太庙停上七日才能入住皇陵,而那七日里,同样得有人去守灵。 “好累,膝盖都要跪破了。”出了殡宫,百里长歌跟在叶痕身后低声咕哝。 叶痕转过身轻轻揽住她的肩温声道:“乖,明天是最后一天了。” “哪里是最后一天?”百里长歌不满地嘟囔,“这不是还有贵妃发引仪式么?是不是还要设祭坛什么的?” “按照大梁典制,贵妃的仪式的确要设祭坛。”叶痕看向她,眸光中溢出一丝心疼,“要不等明天过后,你装病在府里休息好了。” “不好。”百里长歌摇摇头,“若那个人真的是贵妃,我不去也没什么,但你我都明白那个人是永昌,而且除了你我之外,梁帝也知道这件事,谁知道那天他一个人待在贵妃灵堂里做了什么,反正梁帝不是个省油的灯,你觉得他会在知情的情况下让贵妃安安稳稳葬进皇陵吗?” “你这两日太累了,我不想你再为这些事情操心。”叶痕心疼道。 “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么?”百里长歌扬眉,“再说了,操心完这段时间,我们就能顺顺利利大婚了。” 提起大婚,叶痕嘴角扯出一丝极其无奈极其苦涩的微笑,不过片刻便恢复如初,点点头,“你说得对,我们的确是该为大婚做准备了。” “麻麻,你要是不想跪就跟我一起站着!皇爷爷不会怪你的。”走在叶痕身侧的嘟嘟仰起头,水光闪烁的大眼睛里一派天真。 百里长歌望着嘟嘟的样子,便想起那天在皇后灵堂,她让他不想跪就站着,没想到这小子竟然找了个矮凳坐在一边,那副样子,真让她觉得哭笑不得。 摸摸他的脑袋,百里长歌放轻声音,“你是宝宝,所以可以不用跪,但是大人不能站着。懂么嘟嘟?” “不懂!”嘟嘟甩甩头,“麻麻为什么要听从别人的安排去做你不愿意做的事呢?你应该像我一样,如果爹爹让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那我肯定不干的。” 百里长歌一愣。 这孩子,说的简直就是真理啊!可惜这种话也只能说说而已,谁又能真正做得到自由呢?尤其是在这种说错一句话就能掉脑袋的封建王朝。 “安国公急得快跳脚了,你准备什么时候放安如寒回来?”百里长歌突然想到那小子被梵老扬言要囚禁一年,若是真的在鸽子楼铲一年的鸽粪,估计安如寒回来的时候都变成一只老鸽子了。 “不是梵老让他留在那儿的吗?怎么会扯到我头上?”叶痕表示无辜。 “若不是经过你允许,梵老能有那么大本事囚禁你的人?”百里长歌撇撇嘴。 “你看你又冤枉我。”叶痕再次无辜,“明明是他自己宰杀了梵老的鸽子被梵老惩治了,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顿了顿,眯着眼睛问她:“你关心他做什么?” “我哪有关心他,随便问问而已。”百里长歌耸耸肩。 “他不回来不是挺好的么?”叶痕道:“至少你耳根清净些。” “也不是这么说。”百里长歌不太赞同叶痕的话,“安如寒虽然看起来没个正经,但到底还是有些本事的,如今我们二人身边正是用人之际,早早将他弄回来帮衬一下也好,免得时间久了他对你产生仇恨,到时候翻脸就不妙了。” “我与他相识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他翻脸。”叶痕轻笑,“倘若这次将他困在天霞山能让他翻脸,那么我是全然不介意围观一二的。” 百里长歌无语。 在永乐坊与叶痕道别以后,百里长正准备回府,半途遇见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沈千碧。 她今日一袭深紫色劲装,依旧身披玄色大氅,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得很。 从梁帝见到鬼特意最先传旨去滁州那个时候起,百里长歌就觉得自己与沈千碧再没有之前同生死共患难的情谊,她就像一个跳梁小丑,默默出演着喜剧,让身在局外的沈千碧狠狠看了一场笑话。 装作没看见,百里长歌埋头继续前行,这几日入宫都是叶痕亲自来武定侯府接她,所以秋怜一直没有跟来,方才在永乐坊与叶痕道别后,她就一直步行着回武定侯府,却没想到能在这个地方遇见沈千碧。 “小医官!”沈千碧远远就看见百里长歌了,原以为她会上前来与自己打个招呼,没想到她竟然装作没看见继续往前走。 百里长歌闻言依旧装作没听见,一个劲儿地往前走去。 沈千碧微蹙眉头,双腿一夹马腹迅速奔到百里长歌身边,“我跟你说话呢,你怎么不理人?” “哦,沈都尉有事?”百里长歌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却是连头都没有抬起来看她一眼。 “没事就不能叫你了?”沈千碧眯了眯眼,她总觉得今日的小医官神情有些古怪,但自己与她不甚熟识,看不太出来她到底在想什么。 见百里长歌不回话,沈千碧再度皱眉,“你这是怎么了,神思不属的?” “没事,这两日频繁进宫有些疲乏而已。”百里长歌懒懒答了一句。 “倒也是。”沈千碧赞同的点点头,唏嘘起来,“说来也怪,皇后娘娘和宁贵妃竟然在同一天没了,你说这件事是不是古怪又巧合?” 这是想试探她? 百里长歌眼神微冷,抬起头来弯了弯唇瓣,“我记得沈都尉的职责是保护皇上和皇城的安危,何时管辖到大理寺的地盘上去了?难不成皇上觉得大理寺的人没用,把这件事交给都尉你亲自来查?” “你这胡说什么呢?”沈千碧赶紧扫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斥了一句,“我就是觉得奇怪而已。” “你也说了只是奇怪。”百里长歌冷笑一声,“两位娘娘的死连皇上都没有追究,我明白沈都尉想保护皇上的心思,但有的事做得太过的话恐怕会引来麻烦。” “婆婆妈妈的!” 沈千碧不耐地摆摆手,“我这才说一句,你就有一箩筐的话等着我,还让不让我清静会儿了?” “我这不是开玩笑吗?”百里长歌眉梢一扬,“沈都尉今日怎么会跑到坊间来巡查?” “皇上收到南豫国君的帖子,上面说南豫派了使者团前来朝贺,所以皇上让我这两日加强皇城的防卫,顺便来坊间巡查巡查。” 百里长歌故作惊讶,“南豫与大梁一向无交涉,这一次南豫国君竟然派了人前来大梁,恐怕不只是朝贺这么简单吧?” “这个……”沈千碧面有犹疑,沉吟片刻,“具体的,还得等使者团到了才知道,目前我知道的就只有来朝贺这么简单。” “那你应该知道皇上会派谁去城外迎接吧?”百里长歌笑问。 “说不准。”沈千碧摇摇头,“听说使者团的代表是南豫大祭司苍渊,我们这边要迎接,光派礼部的人前去还不行,起码得有一位以上的亲王前去迎接。” 南豫大祭司苍渊。 百里长歌听说过这个人。 传闻…… 四十年前,南豫内部政权紊乱,有朝臣趁机勾结突厥人连夜打到皇城,眼看着就要亡国。 一个毫不起眼的少年突然登上城墙,眼神中带着睥睨世间一切的傲然,他伸手接过守城将领手中的普通弓箭,以绝对凌厉的姿势对准远在三十里之外的突厥首领。 那一晚,天上的月特别圆,满天繁星倾洒,零零散散落在少年单薄的衣襟上,少年站得笔直,拉满弓的两只胳膊上肌肉坟起,乌黑的雁翎箭头同他一样带着嗜血必胜的冷光。 少年抬眼,朝着天上的圆月露出嗜血一笑,然后射出手中那一箭。 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支箭,经他的手射出却仿佛天际划过的流星,穿越满城的血腥,划过无数甲士冰冷的尸体,带着整个南豫百姓的仇恨嗤啦一箭从突厥首领的左眼刺穿到脑袋后。 毫无疑问,突厥首领当场气绝身亡,突厥军心大乱,少年转身冲着城内仅剩的禁军大喊着“誓要将突厥驱逐出南豫”的口号纵身一跃跳上马带着禁军打开城门冲进突厥阵营。 那一晚,火光映天。 那一晚,血色弥漫,连天上的清月都染了一层薄红。 那一晚,南豫以两千禁军打败突厥五万大军成了南豫史上的一段神话。 那一晚,一个名叫苍渊的少年从此名垂青史。 新君登基以后,奉了苍渊为南豫大祭司,至于为什么不封侯拜相,恐怕只有南豫人才知晓其中内幕了。 百里长歌回过神,面上露出讶异,“使者团的代表竟然是大祭司苍渊?” “是啊!”沈千碧有些无奈,“所以我才会觉得在安排谁去迎接这件事上有些为难,毕竟苍渊那样的人物,便是他想要整个南豫国,我怀疑帝后都会毫不犹豫拱手相让。” “这倒是。”百里长歌赞同地点点头,又道:“不过我觉得你可能有些多虑,咱们的皇上是个精明睿智的主,这种事他自然会有主张。” “你说得对。”沈千碧赞同,“那我这就回去同皇上商议,征求一下他的意见。” 沈千碧走后,百里长歌继续往前朝着武定侯府走去,眼尾忽然瞥见巷子那头有一顶不起眼的软轿,轿子里的人似乎不想让人发现行踪,故而特意将轿子摆放在那个不起眼的地方。 百里长歌原本觉得毫无兴趣,但看见走出轿子的那个人时,她突然愣住了。 尽管相处的机会很少,即便她与这个人很少说过话,但凭她高出寻常人的记忆力,不用思索也看得出来这个人是十六公主叶轻默。 尽管她换了普通衣服还戴着面纱。 百里长歌身影一闪,面上颇有不解,明天是皇后大出殡的日子,叶轻默不是该好好守在殡宫里吗?怎么会这个时候出来? 百里长歌不动声色悄悄跟在一行人身后。 幸而叶轻默并不懂武功,所以没有发现她。 约摸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叶轻默终于停下脚步。 百里长歌躲在一堆废墟后抬目看去,顿时皱了眉。 这里是宣宁坊,当初无名祠炸毁的地方。 地上那些镶金嵌玉的碎块早就被内务府派人来统计捡了回去。 如今这个地方就只有满地碎土块,叶轻默还来做什么? 百里长歌越想越觉得奇怪。 她悄悄探出头,看见跟在叶轻默身后的婢女提着一个精巧的食盒。 食盒…… 这些人是来看望某人的? 可是这个地方一无所有。 百里长歌抬眼看了看四周,确定这里并没有什么阵法。 既然无阵法,那么就只有地下密室了。 果然,她的料想并没有错,叶轻默不知道触动了哪里的机关,之前栓银熏球的那间屋子正中突然打开一条地道,几人迅速走了进去,地面再次合上。 百里长歌跳出来走到刚才的位置,周围的碎块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更看不到任何疑似机关的东西。 看来此密室乃高人所建。 她正咬牙犯难,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我懂密室机关,我带你进去。” 百里长歌闻声回头,顿时一懵。 ------题外话------ 猜猜来的是谁o(n_n)o~ 第十六章 阿瑾的真实身份(要戳哦) 听到这个声音,再看清说话的人,百里长歌觉得简直太不敢相信了。 印象中,裴烬是个医术武术都不会的人,他唯一有的,是一张犹如笼了江南烟雨的淡雅面容与一身还算正直的傲骨。 何以他懂密室机关她竟然不知道? 百里长歌愣了片刻,问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忘了,广陵侯府所在的普泽坊要经过永乐坊。”裴烬含笑,“我刚才经过永乐坊的时候看见你跟着前面那些人过来了,不放心你,所以悄悄跟在你身后。” “那我怎么没感觉到你的气息?”百里长歌眯了眯眼睛,按理说来,裴烬没有武功,所有的气息都没法隐藏,即便她再大意,也应该有所察觉才对,可刚才她一路走过来并没有发现有他的气息。 这是怎么回事儿? “或许是你一门心思放在刚才那些人的身上,所以并未察觉我。”裴烬语气温软。 也许……真的是这样。 百里长歌再不多想,看着地上只留头发丝般缝隙的密道入口,微微皱眉,“你知道这个怎么打开吗?” “知道。”裴烬点点头,“但是打开了也没用,这下面有很多皇室一等暗卫,我们一旦闯进去,就必定要和他们打斗一番,到时候便会直接惊动十六公主,你反而什么都查不到。” “那你说怎么办?”百里长歌看了看四周,守在无名祠周围的北衙禁军早在她破了无名祠案子之后便全部撤去了,如今的整个宣宁坊,看起来就是一片废墟,然而,任谁都想不到在无名祠的下方,竟然还存在着地下密室!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百里长歌疑惑地看向裴烬,从刚才到现在,他带给她的震惊可不止一星半点。 “我若是说我无意中撞见的,你信不信?”裴烬不答反问。 “不信。”百里长歌回答得很干脆。 裴烬笑笑不说话。 百里长歌没工夫与他纠缠这些,抿唇问,“你刚刚说打开了密室也没用,那么我要怎样才可以知道十六公主下去做什么?” “每个密室在建造的时候都会预设通风口。”裴烬缓缓道:“况且我们脚下这个密室还不小,所以每隔一段必定有个极其隐秘的通风口,我们不妨去试试看。” “嗯。”百里长歌点点头。 二人踩着废墟分头地毯式搜索,最终,只在无名祠围墙外发现一口枯井。 二人面面相觑片刻。 百里长歌问,“会不会是这口枯井?” “说不准。”裴烬摇摇头,“现在看上去,这口井并没有什么问题,就是不知道下去以后会怎样。” “你在上面等着,我下去看。”百里长歌说着便往井沿上爬。 裴烬一把拽住她的胳膊,眉目间满是担忧,“你为什么执意要下去查皇室的密室?” 百里长歌动作一顿,回过头来看着他,良久后才缓缓道:“我刚才看见叶轻默的婢女手里提了一个食盒,我猜测这下面肯定藏着一个人。” “所以你怀疑那个人便是你失踪已久的表哥傅卿云?”裴烬替她说完剩下的半句话。 “对。”百里长歌郑重点头。 “倘若不是呢?”裴烬紧抓着她的胳膊不妨,唯恐她下一秒便顺着井沿爬下去发生意外。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在无名祠的下方会有一个工程如此庞大的密室?”裴烬继续道:“当然,你今天才发现这里有密室或许没什么感觉,但你聪慧敏锐过人,应当在无名祠炸毁这件事上发现了些许端倪才对。” 百里长歌听他一说,将回忆倒带仔仔细细想了一遍,突然道:“无名祠炸毁这件事里面,最为奇怪的是皇上的反应。按理说来,他既然耗费巨资打造了无名祠,应当是非常上心非常在意无名祠的,可是当我侦破无名祠被炸毁真相的那天,我没有从他脸上看到任何欣喜甚至是其他表示着高兴的表情。” 按照一开始的推测,无名祠是梁帝对十二年前错手灭了永昌长公主府的一种忏悔。 然而真相大白的时候,她才恍然梁帝原来一直都知道永昌就是宁贵妃。 如此一来,就不存在梁帝心有愧疚特地建造无名祠来忏悔的说法。 再近一步推理,不难得知无名祠只不过是梁帝为世人打造的一个幌子,他真正的目的是无名祠底下这个秘密工程。 也正因为如此,她来查案的时候才会见到满地的金玉碎片——那是梁帝麻痹她视线的一种道具而已。 梁帝究竟在做什么? 而他这样谨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让叶轻默一个女人知道这个地反并且让她光明正大地走进去? 裴烬从百里长歌沉默的时候起就一直细细观察着她面上表情的变化,知晓她已经猜出了大概,温声道:“长歌,我们还是先回去吧,这个地方太过危险,若是待会儿让皇室的人看见就不好了。” “可万一傅卿云真的在里面,那我岂不是见死不救?”百里长歌抿唇。 “你刚才不是说了,十六公主带了食盒么?”裴烬道:“即便傅卿云真的在里面,十六公主也不会让他出任何事的,否则她带食盒来做什么?” 百里长歌想想也对,虽然她很想知道梁帝在这下面做了什么,但裴烬说得有理,这下面一定有很多皇室暗卫,倘若他们二人硬闯,到时候能不能活着出来就不一定了。 想到这里,她看向裴烬,“那我们这就回去了?” “嗯……”裴烬微微点头。 不知为什么,百里长歌总觉得这一刻的自己莫名信任裴烬。那种感觉与她记忆深处讨厌裴烬的感觉截然相反。 她不知道造成这种反差的原因,但她清楚,自己确确实实不讨厌眼前这个人。 “你在想什么?”裴烬见她愣神,笑着问道。 “没什么。”百里长歌笑笑,“我只是在想,你竟然懂密室机关术,我以前怎么从来不知道?” “以前……”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裴烬的眸光晦暗不明,他偏过头怔怔看了她许久才道:“以前……或许是你太小了,没记住很多事情吧!” “或许真的只有这个解释。”百里长歌无声摇摇头,随后问他,“那么在你眼里,以前的我是怎样一个人?” 裴烬沉吟片刻,“以前的你与现在无异,同样聪慧出色得让天下女子失色。” “是么?”百里长歌挑眉,“若我真的有那么好,坊间为何还会有那些传言,什么我出生克母,三岁克兄,是天煞孤星?” “那是因为世人的眼睛都被蒙了尘。”裴烬勉强一笑,再看向她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这种眼神,当初在凉城二人出去吃拉面的时候百里长歌曾经见到过,她想起来那个时候裴烬见到她脱口就喊“阿瑾”。 “能跟我说说你那位朋友的事吗?”百里长歌顿住脚步,拽住裴烬的胳膊纵身一跃飞上街边的大榕树上坐着。 大榕树绿荫如盖,枝叶繁茂,二人坐在上面,走在下面的人不容易察觉。 裴烬还没从转眼到了树上的惊愕中回过神来就听到她的问题,顿时有些愣神,“你说谁?” “阿瑾。”百里长歌一瞬不瞬看着他。 “那你先说说我在你印象中是怎样一个人?”裴烬不答反问,笼了薄雾的眉宇如同隔了空濛山水,分外好看。 百里长歌一噎,面对着这样一张脸,她实在说不出来自己记忆中那些不堪的事,清了清嗓子回过头,她道:“你不也说了,那个时候我还小,怎么可能对你有多大的印象?” “在你的记忆中,我是你指腹为婚的未婚夫,你从小就喜欢我,喜欢偷偷溜出府去爬广陵侯府后院的那棵大树,然而我却特别讨厌你,每每让你在人前出丑,以至于让你寒了心,所以再回来时恨透了我。”裴烬顺手摘下一片叶子,修长的手指细细描摹着上面的纹路,说着她记忆中的事如数家珍,语气却一如既往的清浅温润。 百里长歌愣了愣,喃喃问:“难道不是这样吗?” 裴烬忽然一笑,问她:“你真的有那么恨我么?” “我说不上来。”百里长歌垂下眸,“记忆中我是应该恨你的,可是在滁州见到你的时候,我又觉得或许是我记错了什么东西。” “也就是说你并没有记忆中那样讨厌我?”裴烬问。 不等百里长歌回答,他又补充了句,“是因为没有爱,便没有恨的那种不讨厌么?” “或许,我是把你当朋友的。”百里长歌想了想,觉得自己根本没法回答他这个问题。 “朋友……”听到这个词,裴烬眉眼染上一层空茫之色。 曾经的曾经,他多渴望这个词从她嘴里说出来,哪怕真的只是做朋友,然而那个时候,无论他做什么,他都不会在她的世界留下任何印记。 他至今记得那一年城郊外的合欢花开得绚烂如云霞,手里拿着芭蕉绿叶遮阳的她不经意回眸。 那惊鸿一瞥,犹如投入他沉寂多年心湖的石子,瞬间激荡起层层涟漪。 “广陵侯府裴烬见过小姐。”他上前,带着年少时的羞涩和满心期待。 “不好意思,没听说过,麻烦你往旁边站一站,我借过。”她的回答干脆而决绝,仿佛天塌下来也不会让她动容一分。 “你果真……不认识我吗?”头一次遭到拒绝,年少的心还没有褪去炙热的外壳,他不甘心地再一次拦住她。 她站住,懒懒抬眼,瞳眸里倒映着全世界,却独独没有他。 “小女子,有必要认识你吗?” 她语气稍显冷意,却没有厌恶的情绪。 他知道,并非是她不厌恶他,而是她不屑去厌恶,懒得浪费时间去厌恶。 同样的话,在凉城的那一晚他再次问出口,她回答依旧。 那个时候,他以为,这辈子无论自己再做什么,都不可能令她侧目,哪怕只是朋友而已。 所以,刚才听到她亲口说出这句话,他有些不敢置信,“你果真把我当成朋友么?” “当然,也有可能是敌人。”百里长歌透过枝叶缝隙看向皇城方向。 裴烬听得出,她是在说如今的局势。 他淡淡一笑没说话,此生能得她以朋友相待,便是逆水而行又如何? “该说的我都说了,现在轮到你跟我说你那位故友了吧?”百里长歌偏转头。 “阿瑾是一个非常聪明而又倔强执拗得让人忍不住想靠近她的小丫头。”裴烬如是说着。 “我记得当初在滁州,你告诉我你们之间连朋友都算不上,这又是为何?”百里长歌扬眉,想着凭借裴烬这样一个优秀的人,即便不是生死之交也得是普通朋友吧? “因为她的世界不喜别人去打扰。” “看来你的那位朋友还挺高冷。”百里长歌捏着下巴道:“不过这种性子我喜欢。” “是啊……”裴烬看着她,“你和她很像,以至于我曾经一度认错了人。” 百里长歌心思一动,试探地问他,“你所说的这个‘阿瑾’,你认识,晋王认识,就连十六公主都认识,那么,曾经的我认识她么?” “大抵……是不认识的。”裴烬低低道:“否则,你怎么可能不记得呢?” “可是晋王殿下和十六公主初见我的时候便唤我‘阿瑾’,这又是怎么回事?”百里长歌觉得裴烬可能在撒谎,如果她不认识阿瑾,何以在滁州点孔明灯的时候会随手写出这个名字? “应该是觉得你像她。”裴烬应声。 百里长歌正强迫自己去接受裴烬这个敷衍的解释,脑海里突然跳出那日去天霞山时马车里叶痕同她说过的话。 “倘若我不认识的只是武定侯府嫡女百里长歌,而我却认识你呢?” 她当时以为叶痕在开玩笑,但结合前后所有的事情来看,那个时候,叶痕说得的的确确是实话。 百里长歌觉得脑子里一团混乱,她抱着头拼命回忆,却始终找不到自己以前和叶痕有过怎样的交点。 她无奈,颤唇问裴烬,“告诉我,你们所说的‘阿瑾’其实就是我对不对?” 裴烬看起来很为难,紧抿着薄唇看向她一言不发。 “说啊!”百里长歌加重语气怒吼一声,“你们所有人都在骗我对不对?” “长歌,那些事情并不适合记起来。”裴烬心疼地说道:“你就是你,百里长歌,这世上无人可替代的独一无二的你。” 这就是承认之前在欺骗她了! 百里长歌怒不可遏,五指弯曲成爪紧紧锁住裴烬的喉咙,“你今天要是不把所有的事情交代清楚,我让你躺着回家!” 她扣得极紧,裴烬呼吸不顺畅,如玉的面容顷刻间就变了色,但眸光中温润依旧,甚至多出了几分无奈,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百里长歌松开他,双眼中凌厉霜寒未退。 裴烬捂着胸口大咳了两下才勉强抬起头来问她,“以前的那些事,你真的都想知道吗?” 百里长歌未置一词,眉眼间显出不容置喙的威仪。 裴烬想了想,终是垂下眼缓缓道:“当年武定侯府嫡女百里长歌在出府之前生了一场大病,武定侯将她送到玲珑坊的别业将养,然后给她买了一个小丫头就叫阿瑾。” 比晴天霹雳还要震人心魂,脸色瞬间惨白,她捂着胸口,许久才小心翼翼地问他,“所以,我就是那个小丫头吗?” 裴烬默然,不置可否。 这突如其来的真相让百里长歌整个人都轻轻颤抖起来,她抱着双肩,蜷缩在树枝上,周身气息萧索而孤寂。 裴烬不忍,心疼道:“那些事都过去了,你如今是嫡女百里长歌,该考虑的是今后的事,将来的事,从前的那些,你完全没有必要……” “告诉我,我为什么会有那个嫡女的记忆?”百里长歌抬起头,面上已是一片清冷,“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我只是个小丫头,那么百里敬的女儿去哪儿了?我又为什么会取代她回府?” 裴烬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这一切该从何说起。 “你们所有人都知道真相对不对?”百里长歌冷着声音质问他。 裴烬依旧抿唇不说话。 枝叶缝隙间,有强烈刺眼的光线穿透过来打在她冰寒的面容上,她不适地抬手遮眼,指尖触及到眼尾湿润的水泽。 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 原来,她并非百里敬的亲生女儿。 所以,他才会在面对她时犹犹豫豫,在嘟嘟那件事上拼命维护百里若岚。 因为,百里若岚是他如今唯一的女儿啊! 心痛得好似刀绞,百里长歌努力将自己蜷缩在她认为还有温度的角落。 这一刻,她不知道自己是该为失去全世界而悲伤还是该为终于脱离百里家而庆幸。 “阿瑾,不管你的身份如何变,我都会……” “别说了!”百里长歌高声打断他,纵身跳下树,头也不回地向着长乐坊晋王府走去。 百里长歌走后,一直隐在暗处的风弄现身落于她刚才的位置上,紧紧皱眉看着裴烬,“你知道你刚才在说什么吗?” “我只不过说了实话而已。”面对风弄的质问,裴烬毫不怯懦。 风弄阴沉着脸,瞬间拔出腰间长剑对准裴烬的胸口,“她和王爷马上就要大婚了,你却说出这样的话,究竟居心何在?” 裴烬自知自己根本不是眼前这个人的对手,他闭了闭眼睛,“这些话,我现在不说,以后也会有人说,倘若晋王殿下真的有那份自信,何苦会担心她知道真相?倘若我今日再不说,让她蒙在鼓里去跟晋王殿下大婚,那么等以后她知道了真相又当如何自处?殿下就敢保证那个时候不会再发生什么变故吗?” 风弄一噎,面色却是更阴沉几分,对着裴烬的剑尖再逼近一寸。 “便是你杀了我,我也不会后悔刚才所说。”裴烬眉眼坚定,“当年,是我最先喜欢阿瑾的,我不知道她跟着嫡女去了百草谷以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我觉得王爷用这种不为人知的手段让阿瑾喜欢他,不仅是对阿瑾的不尊重,还是对其他想保护阿瑾的人不尊重。阿瑾……她有权知道真相,有权自己做出选择。” 风弄的剑尖一再逼近,却在即将刺中他的瞬间住了手,狠狠咬牙过后,足尖轻点快速朝着晋王府飞去。 裴烬看着百里长歌离去的方向,嘴角溢出一丝凄凉的笑。 == 百里长歌身心疲惫,每挪动一步都像在火海刀尖上行走,勉强聚拢已经涣散的神智,她知道自己要去晋王府。 她想问问叶痕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想问问他为什么知道真相却不说。 前面两丈的地方突然飘身落下一抹黑影。 风弄阴沉着一张脸看向她,“长歌小姐,您是不是要去找王爷?” “别这样叫我。”百里长歌翕动着干燥的唇瓣,“你没听裴烬说吗?我如今只是个身份卑微的小丫头而已。” “王爷绝对不会故意隐瞒你的。”风弄抿唇,“属下不阻拦你去王府找他,但属下请你体谅王爷,他那样爱你,怎么可能对你隐瞒这种事,王爷,他兴许根本就不知情。” “别说了。”百里长歌虚弱地摆摆手,“我不是傀儡,有自己的思想,能辩得清是非黑白。” “那你……能不能装作不知道,不要怪罪王爷,不要与他置气?”风弄自知这个请求有些过分,但他实在没办法,王爷实在太在乎长歌小姐了,况且二人马上就要大婚,倘若在这个空档再发生任何意外,他真的不知道王爷能否挺得过去。 “装作不知道?”百里长歌嘲讽一笑,“你这个建议倒是挺好的。” 此时的晋王府书房内,青姨正拿着从品仙阁取回来的“满天红”锦缎给叶痕挑选。 “总感觉质地不够完美。”叶痕一一看过之后蹙了眉,正想问青姨还有没有比满天红更好的锦缎,程知突然跑到外面气喘吁吁禀报,“王爷,长歌小姐来了,说要立即见你。” 第十七章 怀孕了 “她不是才刚刚回府吗?怎么折返回来了?”叶痕将锦缎放在桌上站起身,眸中带着些许不解。 “奴才不知。”程知低垂着头,他不是不知,而是不敢说,在他的印象中,今日是头一次见到长歌小姐脸色阴沉得好像随时都能爆发一场毁灭性的风雨。 叶痕并没有注意到程知的神情,抬步缓缓走出晋王府大门。 “你怎么了?”一眼见到百里长歌阴沉的面色,他心疼地赶紧走下去扶住她,嘴里温声道:“以往来了不是都直接进门的吗?怎么今日反倒拘束起来了?” 百里长歌没说话,呆呆看着他,那副样子,就像一只受了伤又不知如何处理伤口的小兽,看得叶痕心中一阵阵疼痛。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叶痕双手扶住她的肩膀,语气中满含迫切。 “叶痕,你曾经问我有没有感受过失去的滋味,那个时候我不理解,但就在刚才,我懂了。”百里长歌双目涣散,勉强说出一句话。 “你在胡说什么?”叶痕抬起手在她额头上摸了摸,并没有发热,她的身体反而冰凉得可怕,他皱眉,打横将她抱起直接去了他的房间,大手一挥对外吩咐,“程知,赶紧去传尹医官!” 程知闻声立即前往听雪堂。 “我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百里长歌低声呢喃,将刚才没说完的话补充完整,“包括……对你的信任。” 叶痕闻言好笑地摇摇头,“傻女人,你今天又吃错药了?” “我没有开玩笑。”百里长歌嘶哑着声音,“当我得知自己真实身份的时候,我感觉全世界都在骗我,都在背叛我。” 叶痕面色微微变,但随后眸光便沉静下来,轻声问她,“那你如今可是恨极了我?” “恨!”百里长歌死死咬着牙,“恨到骨髓,恨到每一根神经都在叫嚣着你的种种不好。” 她走近他,张开嘴巴便毫不留情地往他肩膀上咬,眼中咸涩的泪水混合着嘴里的血腥味,让她整个身子都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叶痕自始至终笔直站着,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知道事到如今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她是那样一个执拗倔强的人,此刻知晓他骗了她,她怎么可能还笑脸相对? 伸出手,叶痕轻轻环住她的腰,感受着她一直颤抖的身子,他亦心痛得无以复加。 百里长歌不断加大牙齿的力道,直到被她咬中的那一块渗出血将衣襟全部浸湿,她才咬牙放开他。 “如今,你可解气?”叶痕随意抚了抚她褶皱的衣襟,面上没有受伤的痛苦,只是双目灼灼看着她,瞳眸里溢出的是渴望,期待以及难以掩饰的愧疚。 “我恨你!”百里长歌从带血的齿缝间挤出三个字,随即惨笑一声,“可是再恨你又有什么用,终究是我先喜欢你,是我甘愿入局,今日这般纠葛,全是我咎由自取,与你何干!” 叶痕身子一震,压低声音道:“长歌,那些事,你知不知道真相都无关紧要,因为,我认定的人一直都是你,只因为是你,我才情深。” “什么叫做无关紧要?”百里长歌后退一步,冷冷看着他,“你觉得这些都是小事是因为你天生高高在上,从来不会考虑我们这种脚底蝼蚁的感受。” 叶痕上前一步,紧紧将她抱进怀里,心疼道:“从你在义庄打开棺木的那一刻起,命运早就将我们的结局刻在三生石上,不管中间发生多少磨难坎坷,你这一生都只会是我的女人,你没有失去全世界,你只是打开了一扇蒙尘的大门而已,这道门,意味着今后我们要真正并肩与那些人搏斗,前路或许白骨森森,没有尽头,但你有我。” 顿了顿,叶痕补充道:“此生唯愿,生并肩,死同穴。” 百里长歌的啜泣声戛然而止,她抬起朦胧的眼看向叶痕,“原来我做的那个梦都是真的,我们在很久以前就认识?” “嗯……”叶痕点头。 “所以当初在义庄救了你的那个人就是我,我就是坊间百姓口中那位晋王妃,也是嘟嘟的亲生娘亲?”百里长歌继续问。 “是!”叶痕再颔首。 猛地闭上眼睛,百里长歌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该以何眼光去看待紧抱着她的这个男人。 她曾经为他打抱不平,觉得生下孩子就抛弃他的那个女人太过狠心,觉得他不该独自默默承受这些痛苦。 但她未曾料到,那个被她讨厌过恨过的女人就是她自己。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伸出手紧紧环抱着他,百里长歌艰难地问出这句话。 他的孤独和寂寥,她曾亲眼目睹,那样萧索凄凉。 “你不是一直都在吗?”叶痕轻轻一笑,“道灵曾经说过,你和我会在一世之内演绎完三生的恋情,以前的那些,你姑且当作我们的上一世吧!” 所以,她回府的那一天,叶痕特地在楼上楼等候,便是第二世的开端。 这一世,她忘了所有,他苦等三年,今日才得以真正揽她入怀倾吐相思。 他曾是战场上英姿勃发的战神将军,用兵如神,战功赫赫,一夜之间,所有的荣华都被漫天火光吞灭,在义庄那样阴气森森的地方与她邂逅,相识相恋再到共结连理,他还没有享受到为人父的喜悦,就被无情抛弃,带着刚满月的嘟嘟在暴雨之夜生死逃亡。 再回京,他已经是朝臣和百姓以及梁帝心中的逆子。 百里长歌想到这些,便觉胸腔中有一团云雾,噎得她说不出话。 比起他所受的这些苦难,她方才的那种抑郁和不忿根本算不得什么。 “那么,道灵有没有告诉你,不论是哪一世,我都被你感动得一塌糊涂?” 许久后,百里长歌松开环抱着他的双手,看向他依旧流血的肩膀。 “没有。”叶痕眉眼弯弯,“他只告诉我无论哪一世,你都不会走,便是暂时忘记了,再想起来时也会紧紧抓着我的手不放,因为,你曾经对我说,倘若有一天你忘了所有忘了我,再见之时一定要将你带回家。” “我真的……说过这些话吗?”百里长歌不敢置信。 “说过。”叶痕点头,“还说过两次。” 第一次是她遗忘了的第一世,第二次是在滁州见到裴烬的那一天。 “可是,我为什么要离开你,忘了你呢?” 百里长歌抿唇,她和叶痕在一起这么长时间,真真实实感受过他的宠爱疼惜和包容,他绝对不会是轻易就会放弃她的人。 那么,问题出在她身上? “是不是那个时候的我无理取闹?”她问得小心翼翼。 “不是。”叶痕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语气轻缓,“当时发生了一些很不好的事,等我们大婚过后,我陪你回百草谷,谷主会帮你恢复记忆的。” “好!”百里长歌郑重点头。 他的话,她以后都不会去质疑。 “很痛吧?回房我帮你擦药。”她看向他流血的肩膀,鲜红的血液将素白外袍浸湿,好像苍茫雪野里绽放出的红梅。 “好。”他亦点头,声音满含宠溺。 青姨站在书房外的假山后看见这一幕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希望在大婚之前,王爷和长歌小姐不要再发生任何意外了。” “青姨,长歌小姐说她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呢?”程知跟在她身后,一脸不解。 “还能有什么,自然是晋王妃啦!”青姨被程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转身来敲了敲他的脑袋。 “难怪呢!”程知嘀咕,“难怪王爷会如此宠溺长歌小姐,原来他们早就是夫妻。” “道灵大师说他们这一世有三生情缘。”青姨收回眼,微微皱眉,“这才第二世就走得如此艰难,且不知第三世会是什么样。” “奴才觉得今日的事情过后,长歌小姐一定不会轻言放弃。”程知想了想,“毕竟王爷受了那么多苦才把小世子拉扯大,若是她再因为一点小事就离开,那么也配不上王爷苦等多年,倾尽所有的爱在她身上。” “你这小子胡说什么呢?”青姨又抬手敲敲他的脑袋,“主子们的事,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小宦官来插嘴?” “本来就是。”程知吐了吐舌头,又问,“青姨,魏俞什么时候回来啊,他不在的话,整个王府都冷清了许多。” “这个,我也不知道。”青姨道:“王爷在魏公公去世的时候将魏俞遣去滁州,想必是不想让魏俞知晓这件事,算起来,王爷这是体恤他才会这么做,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让他回来的。” 百里长歌扶着肩膀受伤的叶痕进了房里,刚想去听雪堂取药,医官尹江秋便进来了,一眼看到叶痕肩上的伤,他大惊,赶紧放下药箱取出纱布等工具就要替叶痕清洗伤口。 “尹医官,你放着吧,我替王爷清洗包扎。” 百里长歌对他摆了摆手。 尹江秋先是一愣,但随即想起来这位大小姐的医术传自百草谷。 他点了点头,将药箱递给百里长歌。 她接过,让程知去打了盆清水来,轻轻剥落叶痕肩上的衣服。 看到他凝白的肌肤上血迹斑斑,她先是羞愧得低着头,然后问,“疼不疼?” “疼。”叶痕含笑看着她。 “这个时候不都应该说不疼的么?”百里长歌撇撇嘴。 “你不是说了让我不要骗你吗?”叶痕挑眉,“我若是说了不疼,岂不是对你撒谎?” 百里长歌:“……” 用清水替他擦去血迹,又倒了些药粉撒在伤口上,替他缠上纱布,她才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站起身,“你去歇会儿吧,我要回去了。” “还早,用过饭再回去吧!”叶痕挽留。 “不了。”百里长歌幽幽叹道:“回去以后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对了,我刚才遇到沈千碧,她告诉我南豫国派来的使者团代表是大祭司苍渊,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从天霞山回来的第二天我便知道了。”叶痕颔首,“看来南豫国君的手书已经到了父皇手里,派谁去迎接苍渊倒是个问题。” 百里长歌的心思显然不在这上面,她道:“能出动大祭司亲自来寻找,足以见得南豫大皇子的位份之高,想来回去以后就会迅速立为太子。” “大祭司苍渊倒是位厉害人物。”叶痕揶揄一笑。 “你见过他吗?”百里长歌眨眨眼,“这位可是被天下人传颂得神乎其神的人物,想必其风姿能与你当年相媲美吧?” 想了想觉得不对,她又道:“不过你是你,苍渊是苍渊,他再如何厉害也是苍渊,终究不会变成你,所以你们二人无法相提并论,更何况人家成名的时候你都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叶痕勾唇一笑,“你说得对,我是我,他是他,我不会变成他,他也不可能是我。” “我今天跟踪十六公主去了宣宁坊,发现在无名祠的位置下方有一个很大的密室。” 叶痕脸色一变,忙问:“你可是进去过与那些暗卫交了手?” “没有。”百里长歌将叶痕扶到床榻上躺着,替他掖了掖被角,“后来我遇到了裴烬,他告诉我那个地方很危险,一旦让里面的人发现,将很难脱身。也是因为这样……我才慢慢逼问出了我的身份。” 轻轻松了一口气,叶痕拉住她的左手,“身份的事你就不要纠结了,等皇后和姑姑发引以后,我会加快大婚进程,让你尽快嫁入晋王府,免得再在武定侯府遭罪。” 提起这个,百里长歌眼珠子一转,问他:“以前,我们两个成过婚吗?” “当然成过。”叶痕好笑地刮了刮她的鼻尖,“不然你以为我会是那种登徒子,直接将你吃拆入腹呢?” “那么……当时的情景是怎样的,人多不多?”她眼中溢满憧憬。 他目色一闪,随即恢复平静,缓缓道:“百草谷就那么几个人,来的当然是你的几位师叔和师叔门下的弟子,别的就没有什么人了。” “那得多无聊?”百里长歌好笑。 “所以我这次要为你补办一场大婚。”叶痕认真道。 “可我明明只是个小丫头,为什么能占了那个人的名头成了玄空的弟子,就连大婚都能惊动这么些人?”百里长歌不解。 “等大婚过后,我们一起回百草谷,让他们帮你恢复记忆可好?” “好!” 百里长歌回答得很干脆。 很多事情,她是时候该知道真相了! “那你好好歇着吧,我回府了。”她站起身,向他辞别。 “不用饭了?”叶痕问。 “不了。”她道:“回去也一样的,明天便是皇后大出殡的日子,我虽然是个冒牌货,但也是名义上的大臣之女,这些礼节,马虎不得。” “那好吧!”叶痕拗不过她,只得唤了程知来吩咐送百里长歌回府。 出府之前,百里长歌去看了嘟嘟一眼,他正躺在床榻上睡午觉,被子早就被踢飞,脑袋转到床沿边来,哈喇子直流。 那睡姿,简直不能与叶痕的高华无双,优雅从容相比拟。 百里长歌嘴角抽了抽,她从前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极品女人才会生出嘟嘟这样的小极品来,没想到转来转去,那个极品的女人竟是她自己。 可是,她即便再不雅,似乎也没有过嘟嘟这样大喇喇的睡姿吧? 无语地盯了睡意正浓的小祖宗一眼,百里长歌将被子从地上捡起来重新替他盖上,又将他的身子挪正,这才站起身出门。 青姨正端着解暑汤从外面进来,险些与百里长歌撞个满怀。 “长歌小姐,用过饭再回去吧!”青姨将解暑汤放在桌子上,准备吩咐厨房的弄膳食。 “不用了青姨。”百里长歌拦住她,“我回府还有事。” 这段日子的相处,青姨知晓她说一不二的脾性,索性不再挽留,在她即将离开的那一刻突然问道:“长歌小姐,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会离开王爷是吗?” 百里长歌想都没想,直接点头,“我知道晋王府的所有人都很关心王爷,从前是我不懂事,才会伤害王爷那么多,以后我不会轻言放弃的。” 听到她亲口说出这句话,青姨终于放下心来,弯了弯唇,“那就好,您都不知道,这些年,我们所有人都在盼着你早点回来,每每看见王爷将自己关在书房黯然神伤,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又不能做些什么,只能替他哀婉。” “我知道。”百里长歌温和一笑,“以后我会好好弥补他的。” 出了晋王府坐上马车,没多久便来到武定侯府。 百里长歌当先去了红月的独芳居,丫鬟婆子们立即奉上茶果点心,百里长歌直接走向内室,红月依旧昏迷不醒,只不过在汤药的伺候下,脸色没有前几日那般苍白,脸上的紫绀也退下去了。 “平夫人她可要醒过来了?”丫鬟蓝茵一脸担忧,这些天,因为平夫人的事,侯爷没少给她们冷眼,若是再这么下去,只怕形势不妙。 “暂时还没有转醒的迹象。”百里长歌无奈道:“我再换个方子,你们按照之前的煎法每日给她服用汤药,千万不能耽误了,否则平夫人要有个三长两短,侯爷定饶不了你们。” “是!”一众丫鬟婆子齐齐应声。 出了独芳居,百里长歌前往扶风阁,还没进门,一抹娇小的身影突然蹿到她跟前,不由分说便跪到地上,“大姐,求求你帮帮我!” 百里长歌垂目一看,顿时皱眉,冷声道:“你有事不去求嘉和郡主,来找我做什么?” “我……我不敢……”百里珊含泪轻咬着下唇。 “到底是什么事?”百里长歌被她磨去耐性。 “我……我怀孕了。”四下扫了一眼,确定没有人,百里珊才敢从齿缝间挤出四个字。 ------题外话------ 除夕快乐,新年快乐,全定了的美人快来评论区留言领币币o(n_n)o~ 《携子》没有v群,所以红包以留言的方式发出,全定了的美人到评论区来留言领币币哦。 粉丝榜第一:999520小说币。 粉丝榜第二到第五:每人888520小说币。 粉丝榜第六到第十:每人666520小说币。 这里有一个特别奖励,陌上是每日陪着我的暖心小天使,币币翻倍,999*2,妞儿,看到了记得来评论区哟(* ̄3)(e ̄*) 粉丝榜十名以后,逢整数发288520小说币。 此活动仅针对全定了的妞儿,至2016年2月7号24点截止。 新年快乐,么么哒(╯3╰) 第十八章 代替的真相 “什么!”百里长歌被她惊了一惊,“你竟然……” 后半句话还没说完,她已经被百里珊捂上了嘴巴,“大姐,这件事,我只敢跟你说,你千万不要声张出去,否则让侯爷知道了,他肯定会直接杀了我的。” 百里珊期期艾艾,娇美的小脸配上此刻惶恐的神情,让人看上去忍不住心底生出怜爱。 百里长歌定了定心神,抬步走进扶风阁,对她道:“你有什么事,进来说!” 百里珊面色一喜,赶紧提着裙摆跟着她进了房间。 百里长歌坐在软椅上,慵懒地靠着后背,掀开眼皮看向她,“什么时候的事?” 百里珊紧紧抿着唇,手指不停地绞着衣角,为难至极。 百里长歌见状,眉梢轻扬,“怎么刚才在外面都说得出口,现在到了房里反而不好意思了?” “我……”百里珊低垂着眼,艰难地出声,“倘若我与你说了,你能不能保证不告诉侯爷,哦不,是除了你自己以外,别的人谁也不能知道。” “怎么隐瞒?”百里长歌瞟了一眼她的小腹,“拿了这个孩子以后你就再也不是姑娘了,便是我想隐瞒,以后你若是嫁了人,还不得让人发现么?” “不……”百里珊惊恐地摇摇头,“我……我想留住这个孩子。” 百里长歌一惊,“你疯了!” “我没疯。”百里珊轻咬下唇,“这是我和他唯一的骨肉,孩子的身体里流着他的血,我要留下来。” “你到底有没有意识到你自己才刚到及笄的年龄?”百里长歌有些无奈,“你这个年纪生孩子身体会吃不消的。” “大姐……”百里珊语含哭腔,“所以我才会来找你。” “那你想让我做什么?”百里长歌无奈轻叹一声。 “从前是我不对。”百里珊再次跪到地上,诚恳道:“我以前总想着和二姐一起欺负你,实际上我只是嫉妒你嫡女的尊贵身份,嫉妒嫡出的那些待遇,因为你是嫡女,所以连嫁人都能挑选这城里的世家公子,而我……而我只能听从爹娘安排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 话到最后她已经潸然泪下。 百里长歌站起身走到她面前轻轻将她托起,“这种事,并非我不想帮你,而是我到现在都还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腹中的孩子又是谁的?” “是……丞相府的公子左丘鹤。”百里珊几乎将下唇都咬破了才勉强回答出来。 丞相府…… 百里长歌闻言脸色沉了沉。 丞相左丘迟可是安王的铁杆粉丝,武定侯府如今是东宫一派,眼下百里珊与丞相府公子做出这种事,似乎……有些不妙了。 百里长歌揉了揉额头,“你与我详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二人是两厢情愿还是他强迫的你?” “是……我在酒里下了药。”百里珊将头垂得更低。 百里长歌眼睛一眯,皱眉望向她,“你怎么能这样做?” “大姐,我也不想的。”百里珊哭声连连,“一个多月前你出府没几天,有一天晚上我爹突然说要将我嫁给他远方一个表亲家的儿子,那个地方远在幽州,你知道的,那段时间我爹疯疯癫癫,整日里胡言乱语,我娘都快急得跳脚了,难得他突然说了一句正常的话,我娘自然都听他的,便派人前去幽州那边张罗。我自然是不愿去的,不仅是因为没见过那个人,还因为我早就有喜欢的人了。” “你喜欢左丘鹤?”百里长歌问。 “嗯。”百里珊犹豫片刻终是缓缓点头。 “我跟爹娘大吵了一架后偷偷溜出侯府去酒馆喝酒,谁曾想在那里遇到了左丘公子,我便借着三分醉意……” “那他喜不喜欢你?”百里长歌蹙眉,听百里珊的语气,那位左丘公子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否则睡了人家姑娘怎么一点表示也没有。 “他……大抵是不喜欢我的。”百里珊下唇咬出血色,眼眸里朦朦胧胧聚了雾气。 “不喜欢你还和你上床?”百里长歌冷笑一声,“我看那人根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那是因为我下了药。”百里珊压低声音。 百里长歌不屑地冷哼一声,想当初在滁州的时候,她与叶痕同时中了那种药,他还不是照样克制住了,即便是她不顾一切想送上门,他都努力抑制住不碰她分毫,那才叫尊重! 收回思绪,百里长歌又问,“那事后,他可有说过要对你负责?” “没有。”百里珊一个劲儿摇头,“他很生气,打了我一巴掌就气冲冲离开了。” “你的意思是他糟蹋了你还打了你一巴掌?”百里长歌愕然,想着这到底是怎样一个极品男人? “嗯。”百里珊斟酌着点头,眼眸里的泪水再也蓄不住,簌簌落了下来。 “我说你这小丫头。”百里长歌无奈地盯着她,“你平时的那些强势霸道哪里去了,怎会任由一个不要脸的男人如此作践你?” “我喜欢他。”百里珊身子微微颤抖起来,“便是他打了我,能与他共度一夜,我心里也是高兴的。” 百里长歌扶额,她实在不能理解这些封建女人的思想,原想着百里珊是个硬气的,没想到最后还是逃不开情之一字,甚至为了那个人自甘堕落。 “既然人家不喜欢你,便没办法娶你,你现在又要我帮你保住这个孩子,那你以后准备怎么办?你这肚子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孩子终究是要在你腹中慢慢长大的,到时候侯爷若是发现了,你又当如何自处?” “我不知道。”百里珊惶恐至极,“所以才来找你,大姐,你一定要帮我想想办法。” “我的办法就是拿掉这个孩子。”百里长歌义正言辞,“你这样逞一时意气是不行的,孩子生下来连个爹都没有,更别谈什么名分了,你知道这种事在坊间会遭受怎样的惩罚么?” “浸猪笼。”百里珊极不情愿地吐出三个字。 “知道了你还想留住孩子?”百里长歌低嗤,“你若要我帮忙,便听我的话把孩子拿掉,顶多你装病出去侯爷的别业里养养病,过段时间再回来便是,反正我无论如何都不同意你生下这个孩子。” “我不能这么做。”百里珊护住小腹往后退了一步,目光哀怜地恳求百里长歌,“大姐,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我求求你,看在孩子的面上帮我一次。” 百里长歌想了想,“如果你不想拿掉孩子,就只有最后一个办法了。” 百里珊双眼一亮,“什么办法?” “赶紧找个人嫁了。”百里长歌干脆道:“而且还得找个能包容你奉子成婚的男人,否则这件事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过去的。” “可不可以……不要成婚?”百里珊问得小心翼翼,“我不想嫁给别人,倘若非要那样,我宁愿把孩子生下来一个人养着。” “我看你简直是疯了。”百里长歌再一次无奈,“你以为那样的话侯爷就会放过你了吗?这可是关系到武定侯府的名声问题,当年我……我就是因为丢了侯府的脸才会被他赶出去,那个时候我还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而你现在是未婚先孕,别说侯爷,便是你爹娘都无法接受的吧?” “那……那我该怎么办?”百里珊一脸慌乱。 “明日皇后大出殡,左丘鹤应该会在场,我想办法帮帮你吧!”百里长歌摊手,“不过我只能将他约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具体该说什么还得你自己出马。” “他不会要我的。”百里珊似乎想起了那天晚上的事,手掌轻轻抚摸上被左丘鹤打过的那边脸颊,另一只捂住小腹的手指轻轻颤抖。 “既然这样,那我也没办法了。”踢了鞋子躺在床榻上,百里长歌觉得困顿至极,她自己的事情都还没解决清楚呢,眼下只想好好睡一觉。 “大姐,我要如何装病才能出府?”站在原地思索半天,百里珊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装病出府安心养胎。 “你想好了?”百里长歌眼皮都懒得掀开,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我想好了。”百里珊郑重点头,双手再次捂上小腹,“以前我不太懂得这些,可是那一夜之后,更甚至于在知道自己怀孕以后,我才明白这辈子能与自己喜欢的人生下孩子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哪怕等在前面的是荆棘丛林,我亦不惧。” 百里长歌眉梢一动,原来爱情竟然有这般强大的力量吗?能让一个平时嚣张跋扈惯了的女人收敛性子,一心只为那个人? “你过来。”百里长歌听到她如此肯定,便直起身从她招招手。 百里珊缓缓走过去。 百里长歌伸出手替她把脉,的确是一个多月的身孕,脉相流利,如盘走珠。 “胎儿很健康。”百里长歌对她笑笑,“你要出府的话,等明天皇后大出殡完,侯爷回来的时候再谈。” “那我要如何才能骗得侯爷的信任?”百里珊有些不放心。 “到时候我会帮你。”百里长歌安慰她,“从现在起,你的膳食要特别注意,不能吃错了东西,否则对肚子里的宝宝很不利。” 话完,百里长歌亲自给她列了一张膳食单子,又开了安胎的药方让她拿着回去。 “这两张方子你都等出了府再用。”百里长歌特意嘱咐。 “我知道了,谢谢大姐。”百里珊垂下头,面上早已没有了之前的嚣张轻蔑。 百里珊走后,秋怜进了房门,托盘里端着几碟素菜,看见百里长歌躺在床上,低声道:“大小姐,您要睡觉的话先用些饭菜吧,从早上到现在你还什么都没吃呢!” “你不说我都没感觉到饿。”百里长歌轻笑。 “便是不饿你也得吃。”秋怜催促她,“否则你那身体哪里受得了?” 百里长歌好笑地看她一眼再不说话直起身下床穿了鞋子来到桌子边。 秋怜退到一旁恭恭敬敬站着,一句话也没有问,仿佛根本不知道百里珊来过一样。 “秋怜,你知不知道丞相府的公子左丘鹤是个怎样的人?”百里长歌没什么食欲,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 “奴婢不太了解。”秋怜道:“不过听说那个人挺冷的。” “有叶天钰冷吗?”百里长歌问。 “或许更甚。”秋怜努力回忆,“当然,这都是奴婢听说的,具体如何还得亲眼见着了才做得准。” 话完,秋怜有些不解,“大小姐与丞相府公子素来无交集,今日怎么想起来要打听他?” “没事,我只是想多多了解一下京中几位世家公子。”百里长歌回答得极为流畅。 百里珊怀孕的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用过饭以后,秋怜退了下去,百里敬亲自跑到扶风阁来说红月似有好转,让她去看一看。 彼时百里长歌正侧卧在美人靠上,面对百里敬的喜出望外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她缓缓坐起身来,抬目定定看着他,避开红月的话题直接问百里敬,“告诉我,我是谁?” 百里敬一懵,“长歌,你莫不是脑子糊涂了?” “我真的是百里长歌,你的女儿吗?”百里长歌一瞬不瞬盯着他,语气颇冷。 “这……”望见她眼里的寒光,百里敬犹豫了,但也仅是片刻,他干笑两声,“我就你和若岚这么两个女儿,你若不是,难不成别人是?” “你若是不说实话,那么红月的事恕我无能为力。”百里长歌再次躺了回去。 “你都知道了?”百里敬的语气里有几分无奈。 百里长歌眉梢动了动,闭着眼未置一词。 “那我若是说了,你可否继续留在侯府,继续做你的大小姐?”百里敬央求道。 百里长歌扬眉,“那得看你是否有诚意。” “你是我在真正的长歌十岁时从坊间买来伺候她的小丫头。”百里敬沉下声音,陷入回忆。 百里长歌没说话,静静听着。 “那个时候的长歌生了一场大病,我无奈之下将她送去玲珑坊将养,但依旧没有什么好转,再后来无奈之下才会找了那样一个理由让她去百草谷看病,可是我没想到,她最终还是熬不住死了。” “那我为什么会取代她回府?”百里长歌缓缓睁开眼睛。 百里敬深深看她一眼,“你虽然是我买来的小丫头,却比长歌更像大家闺秀,言谈举止风华更甚她,就连……就连与长歌指腹为婚的广陵侯府世子裴烬都喜欢你,曾经三次上门求亲被你一一拒绝了,那个时候起,我便知道你应该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长歌死的这件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自知那些年没有照顾好她,所以心中愧疚,便没有把这件事声张出来。直到数月前赐婚圣旨下来,我一听到要将长歌许配给皇太孙时险些昏倒过去,长歌已经死了,我如何交得出人来?后来,晋王殿下来找我,他说这件事可以解决,便是由你代替长歌回府。” “晋王殿下?”百里长歌眼睛一眯。 “是。”百里敬供认不讳。 “所以我回府那日下人们说晋王殿下会来做客其实并非偶然,他是特意来看我的是吗?” “是。”百里敬再次点头,“那天晚上他来找我其实是商榷你代替长歌回府这件事。” 原来是这样! 百里长歌幡然醒悟。 难怪那个时候她怎么想都想不通叶痕这个不涉足党争的皇子竟然会来找百里敬,而且还是在她刚刚回府这样的重要日子里。 “阿瑾……”百里敬放低了声音,“这件事不能捅破,一旦捅破所有人都会被牵连,你来问我,想必是早已知道了始末,也知道了这里面有晋王殿下的意思,我不是威胁你,只是希望在你嫁入晋王府之前能装作不知道继续当你的嫡女,便是你嫁过去了,也依旧是侯府嫡女,没人能取代得了你的位置。” “那你知道我原来的身份吗?”百里长歌最关心这个问题。 “不知道。”百里敬遗憾地摇摇头,“将你交给我的人什么都没说,那个时候的你看起来的确像个小丫头,但是渐渐地,我就发现你比一般大家闺秀还要懂得很多东西,便是那些大家闺秀不懂的,你也都懂,我虽然怀疑,但是找不到将你交给我的那个人,也只能默默作罢。” “那行,我知道了。”百里长歌站起身,既然一切都在叶痕的掌控之内,那么她还怕什么? “你刚刚不是说红月似有好转吗?走吧!”见百里敬站着不动,百里长歌催促他。 百里敬一愣,他万万没想到她这一次竟然不反驳,平静得让他感觉有些反常。 百里长歌看穿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我方才说了,只要你如实相告,我便不计前嫌,你莫不是还希望我与你大闹一场?”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百里敬勉强扯了扯嘴角。 二人一前一后到了独芳居。 红月的气色较之先前的确是又好了一些。 百里长歌走过去替她坐下把了把脉,又从药箱里拿来丁香花粉凑在她鼻尖让她嗅了嗅。 不多时,床上的红月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以后悠悠睁开眼,当看清百里长歌以及她身后的百里敬时,艰难地撇开目光,冷声道:“你们救我做什么?” ------题外话------ 大年初一,祝大家和和美美,红包多多,么么哒(づ)づ 第十九章 皇后大出殡 “蓝茵,赶快去准备药膳!”见红月醒来,百里长歌回过头对婢女吩咐。 婢女婆子们匆匆去了厨房。 “红月,你如今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百里敬一脸激动,凑近了问她。 “你滚!”红月依旧撇开头,毫不留情地怒斥。 “这……”百里敬皱眉,为难地看着百里长歌。 “侯爷你先出去吧!”百里长歌淡淡道:“红月才刚醒,她心绪还没有平复,大抵是不想立即就见到你的。” 百里敬闻言无声叹息,深深看了红月一眼负手出了房门。 百里敬走后,百里长歌又帮红月把了把脉,确定有了好转才幽幽问她,“你如今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 “你出去!”红月孔洞的双目看着帐顶,眼泪毫无预兆地流了下来。 “事情已经发生了。”百里长歌低声劝慰,“我知道你恨他,可是没有用不是么?” “你懂什么?”红月稍稍偏过头狠狠瞪着她,“你是这个家的嫡女,是晋王未过门的妻子,将来的晋王妃,你有权选择自己的喜欢与不喜欢,可是我只是个卑微的婢女,如今被人……被人夺了清白,我便失去了所有,你不明白有家不能回的那种滋味。” “西宫良人是我朋友,倘若你真想回去,等你有所好转的时候,我就替你说情,让他带你回去。”百里长歌面色淡然地拿起银针挑了挑灯芯。 红月一脸愕然,“你怎么会知道?” “秋怜与我相处的时间不长,可我还算是了解她。”百里长歌回过头冲她一笑,“她平素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却能对你割腕自杀这件事格外上心,除了你跟她一样都是语真族人,再无别的解释。” “我……”红月收回眼,神色凄清,“我都这样了,没脸回去。” “我不知道你们的任务是什么。”百里长歌转过来坐下,“但我觉得,宫主应该没有规定你们在外面不得成婚生子。” “的确是没有规定。”红月苦笑一声,“像我们这样带着任务出来的使女身体里流的语真族血液本就稀薄,继承的术法更是少得可怜,倘若在外面与外族男子结合,那么仅剩的这一层语真族血液便会被冲淡甚至是归于虚无,与普通人无异,到时候便是宫主同意让我回去,我也进不了地宫,更何况偌大一个夜极地宫,派出来的使女数不胜数,宫主又怎么可能关心我一个无名小卒呢?” “使女?”百里长歌来了兴趣,“什么叫做‘使女’?” 红月看了她一眼,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闭着嘴巴再不说话。 百里长歌看出了她的犹豫,无所谓地摊了摊手,“我就是随便问问而已,你说不说都无所谓,说了,我就当做听得一桩秘辛,也不会说出去,不说,我也不会勉强的。” 红月听她一说,索性选择闭嘴,抿着唇一言不发。 她才刚转醒,心里还有着对百里敬入骨的恨意,此时的面色看上去不太好。 半个时辰后,蓝茵端来了药膳,百里长歌伸手接过,又吩咐了她们退下去,准备自己去喂红月。 “你别管我了,任务没完成就弄成这个样子,若是宫主知道了,我也活不了多久,这药膳,不吃也罢!”红月用手肘撑着床挣扎着坐起身,无力地挥手想推开百里长歌用小勺送来的药膳。 “你们宫主是杀人狂魔么?”百里长歌无所谓地笑笑,手里盛着药膳的小勺依旧往红月嘴边送。 见她不说话,百里长歌又道:“我刚刚说了,我认识西宫良人,倘若我在那个人面前替你求情,宫主应该能放过你的吧?难不成少宫主说的话做不得准?” “少宫主从来就不管这些事。”红月偏开头,避开百里长歌手里的小勺,艰难道:“再说了,我原本就一心求死。” “死能解决什么问题?”百里长歌放下药膳,挑眉,“你死了有人帮你完成任务吗?” 红月不语。 “你死了,这场奇耻大辱的仇谁来替你报?” 红月低眉。 “姑且当作生了一场病,以后好好活着吧!”百里长歌劝慰她,“用你从前最骄傲的方式。” 红月眼睫轻轻颤动了几下,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她伸出另外那只没受伤的手捂住小腹,轻咬下唇片刻才低声开口,“我会不会怀上他的孩子?” 依照红月的性子,倘若过段时间发现怀孕了,她一定会想尽办法除掉孩子,百里长歌明白这一点,她想了想,宽慰她,“没那么准的,这种事几率小得很。” 红月闻言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百里长歌趁机从桌上端起药膳凑到她嘴边,“这是我特意开方子让丫鬟婆子们熬制的,你多少喝点儿,否则身体虚得很。” 红月看了百里长歌手中的药膳一眼,又抬头看了看窗外,不知想起了什么,顷刻间泪眼朦胧。 知晓她不会与自己多说,百里长歌也不问,用汤匙一小勺一小勺盛了药膳喂她。 红月含着眼泪咽下半碗,直到百里长歌离开都没有再说话。 出了房门,百里敬等在外面。 “长歌,她如何了?” 百里长歌幽幽道:“刚刚转醒,身子虚弱,受不得任何刺激,这段时间你还是少去看她了,否则她一见到你想不开又犯傻的话,我可没大么大本事再救回来。” “我明白。”百里敬敛了面色,“终归是我对不起她,她会恨我理所应当。” “你既然扶红月为平夫人,那么李香兰作何打算?”百里长歌问。 “哼!那个善妒的女人!”提起李香兰,百里敬便想起她拿着匕首想置红月于死地的情形,脸色骤然冷了几分,然后看向百里长歌,“你和晋王殿下的大婚是不是得等到一年后?” “我不太清楚。”百里长歌摇头,“毕竟皇上还没有下旨,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想把掌管中馈的权利转给你。”百里敬面色颓然,“我从前对不起长歌,所以失去了一个好女儿,你虽然非我亲生,但我知晓你的能力,也相信你会把这个家打理好,所以在你出嫁之前,我想让你掌家。” “那我出嫁以后呢?”百里长歌笑问:“掌家权利又回归大夫人手里吗?” “毕竟距你出嫁还早,到那个时候再说吧!”百里敬回答得有些犹豫。 百里长歌扬眉,“你让我一个外族人掌家,就不怕我吞了你们家?” “倘若你想,便是我不把掌家的权利交与你,这个家同样会被你吞灭。”百里敬抬起头,语气中充满肯定,“你若是一般人,怎能先后得广陵侯府世子裴烬、晋王殿下以及皇太孙的倾心以对?” 百里长歌不说话。 曾经,她的确是想倾覆这个家来着,但如今三房陨落,二房的百里珊怀了丞相府的骨肉,百里若岚即将嫁入东宫,这些人中的无论哪一个都不能动,否则就会影响朝局,坏了叶痕的大计。 更何况眼下百里敬剥夺了李香兰掌家的权利交给她,她何乐而不为? “香兰的双眼废了。”百里敬有些愧疚:“当初晋王世子那件事上我的确偏颇了若岚,放纵了她们母女,如今应有的报应也有了,以后香兰指定再无法与你斗,还望你能高抬贵手,让她安然度过后半生。” “前提得是她们母女别来招惹我,否则我绝不手软。”百里长歌提醒道:“倘若她们识时务乖乖地不要弄出幺蛾子,我便不计前嫌。” “嗯。”百里敬微微颔首。 回扶风阁之前,百里长歌去了二房的院子。 二老爷原是装疯,可这府中只有百里长歌一人知道。 虽然永昌那件事已经揭穿好久,但二老爷为了不让人起疑,“恢复”得极缓慢。 “爹,大姐来看你了!”百里珊见到百里长歌亲自前来,满脸欣喜,赶紧带着她去了花园。 二老爷正躺在逍遥椅上,时不时傻笑几声,说一些常人听不懂的话。 百里长歌走过去,挥手让百里珊退下,“二叔,你最近可有好些?” 二老爷一听,立即睁开双眼怔怔看着百里长歌,愣了半晌才问她,“那件事是如何解决的?有没有牵连府上的人?” “这一切都过去了。”百里长歌笑道:“皇后娘娘殡天,贵妃娘娘殁。”她知晓这周围有不少暗线,具体的便没有明说,点到为止。 二老爷闻言眼睛一亮,“没有牵连府上的人?” “没有。”百里长歌指了指房间,“今后你可以让二夫人不必再继续装了,挺累的。” “她是真疯了。”二老爷无奈地叹息一声,“之前是我让她装的,但是近段时间我发现她疯得更厉害,便请了大夫来看才知她的确是疯了。” 百里长歌眼睛眯了眯。 她并没有去房间替尤氏把脉,既然二老爷说她疯了那便疯了,反正那个人疯不疯与她无半分关系。 出院子之前,百里长歌眼尾瞥见躲在花圃后面闪闪躲躲的百里珊,她停下脚步,漫不经心地朝里面问,“你娘是不是发现了你的事?”所以才会被真的弄疯了。 百里珊嗫喏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百里长歌心中了悟,尤氏是个大嘴巴子,这件事若是让她知道,必定瞒不了多久,既然之前就“疯了”,那就让她一直疯下去也挺好。 大梁一百三十六年立夏,德惠皇后大出殡。 大出殡前一晚,太庙失火,钦天监夜观星象后言此乃大凶之兆,皇后的梓宫须得尽快入住皇陵,否则有损国运。 一大早,文武百官以及众皇子皇孙齐聚殡宫门前。 法度寺众僧早就开始诵经。 礼部尚书以及掌管礼部的怀王被废,目前缺少一个主持仪程的人。 叶天钰眯了眼。 他随意朝着百官方向瞟了一眼,沉声问:“礼部尚书被革职,目前尚书一位尚缺,众卿以为谁能担此重任?” 广陵侯裴知皓出列,拱手道:“老臣以为丞相府公子左丘鹤逸群之才,老成持重,足以担此大任。” 安王党纷纷出列附议。 怀王党刚刚失去主心骨,站在原地犹豫不决。 百里敬见状,出列缓缓道:“老臣以为不妥。” 叶天钰挑眉,“武定侯不妨说说看哪里不妥?” “丞相府公子的确才华卓绝。”百里敬不急不缓答,“但他并没有统领一部的经验,相反的,礼部侍郎没有左丘公子那般惊艳之才,但他对于礼部内部的事务甚为熟悉。” 感受到来自安王党仇视的目光,百里敬更加挺直腰板,面不改色,“更何况太孙殿下如今是要选用一个人来主持皇后娘娘大出殡事宜,自然再没有人比礼部侍郎更合适的。” 此言一出,群臣默然。 武定侯说得不错,今日是皇后娘娘大出殡的日子,马上就要到吉时了,缺的是熟知礼部内部事务,熟悉大出殡仪程的人。 然而方才皇太孙问的是谁能担任礼部尚书一职,安王党竟不知不觉被他绕了进去,广陵候做了出头鸟。 想到这一层,众人身子一抖,后背噌噌冒冷汗,唯有安王叶湛一张脸黑如锅底,藏在素白袖子中的双手紧握,垂下的额头上青筋突突跳。 “皇爷爷以为如何?”叶天钰瞄见叶湛的反应,勾起半边嘴唇,回过身请示梁帝。 “天钰如今执掌了重华殿,这些小事儿你自己拿主意便好,以后不必请示朕。”拄着金龙杖的梁帝眯着的眼掀开一条缝,声音平静却威仪得让所有人都能听见。 “那便由礼部侍郎来主持皇祖母大出殡的事宜。”叶天钰对着群臣高声道。 不多时,礼部侍郎走到前面,拿出一早就准备好记录了皇后生前各种功德的绢布让太常寺卿宣读。 群臣跪地高呼皇后千岁。 礼毕,接着由皇太孙开始,依次上前吊唁。 所有礼节完毕,礼部侍郎高喊:“德惠皇后大出殡吉辰到,出灵!” 由法度寺诵经僧人和执万民伞的禁军开路,紧跟着皇后卤簿仪仗队,之后才是梓宫。梓宫之后依次跟着皇太孙叶天钰,丞相左丘迟,安王叶湛,晋王叶痕,成王叶霆以及众位郡王皇孙和文武百官,最后才是公主和众妃嫔。 帝京通往皇陵的路程较远,嘟嘟今日被叶痕留在了府里,并未前来。 皇后大出殡,光抬棺的杠夫就达千人,因此通往皇陵的御路修了好几条。 梁帝在梓宫起灵后,由薛章搀扶,北衙禁军随护,从另外一条御路先行到供灵驾暂歇的芦殿内等候。 百里长歌跟在一众女眷中,心中思忖究竟要如何才能才能接近走在前面的左丘鹤。 叶轻默见她神色有异,出声问道:“你是不是不舒服?” “呃……是啊!”百里长歌尴尬地点头,目光时不时瞟一眼走在前面的左丘鹤。 出殡的队伍实在太庞大了,人数多,御路拥挤,想要直接挤上前去是不可能的,兴许还会被叶痕怀疑。 再三纠结下,百里长歌放弃了,她无奈地移回目光,冲叶轻默笑笑,随后眼珠子转了转,问她,“公主昨日一直都在殡宫吗?” “嗯。”叶轻默点点头。 “那就奇了。”百里长歌捏着下巴,“我回府的时候见到了一个人跟你长得很像,好像是朝着宣宁坊去了,我估摸着宣宁坊那边如今一个人也没有,大概是我看错了,亦或者是我看见鬼了。” 叶轻默脸色微微变,勉强笑道:“母后今日大出殡,我怎么可能在昨日出府,更何况还是前往宣宁坊那种地方,你莫不是这几日太过劳累出现幻觉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百里长歌看着她笑笑。 叶轻默不再说话,百里长歌却瞥见她脸色白了几分。 “喂,你们两个说什么呢?”叶染衣瞧见她们二人在一处嘀咕,故意走上前来好奇地问道。 “我们在说,等皇后和贵妃都发引以后,皇上该为你这个郡主议亲了。”百里长歌挑眉。 “胡说什么呢!”叶染衣皱眉。 叶轻默好笑地偏转头,“长歌小姐是出了名的爱开玩笑,她的话你也信?” 叶染衣不悦地撅起嘴,“你要是再开我玩笑,我就让我哥哥来好好治治你!” “晋王府可还好玩?”百里长歌斜她一眼,“是不是古玩奇珍应有尽有?” 叶染衣想到那天被困在阵法里无法脱身,她身子一凛,撇撇嘴,“雕虫小技,本郡主只是不屑破阵而已,否则你以为凭借那样一个破阵法也能困住本郡主?” 走在安王身后的叶痕似有所感,勾起半边唇瓣,似笑非笑地回过头。 他这个神情,让叶染衣后怕地吞了吞口水,赶紧缩回了原位与宁王妃一道走。 “公主,明人不说暗话。”叶染衣走后,百里长歌压低了声音对叶轻默道:“你那天去宣宁坊看谁?” 叶轻默一愣,“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以前不是认识我么?”百里长歌笑笑,“既然是老熟人了,何必拿腔作势,打开天窗说亮话不是更好?” “你想知道什么?”叶轻默不答反问。 “也没什么。”百里长歌冲她一笑,“我就想知道那里面关着的人究竟是不是我失踪多时的表哥傅卿云,而你们又为何要那样囚禁他?” ------题外话------ 昨天去爬山,今天去野外农庄,腿痛得直哆嗦,亲们去哪儿玩了呢o(n_n)o 第二十章 一箭双雕,绝妙之计 “我还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叶轻默偏开头。 百里长歌侧目看着她,眸中迸出几分凌寒,“倘若那个人不是傅卿云,我就当今日的话都没说过,今后大家见了面还是朋友,倘若真的是傅卿云,而你此时对我说了谎,那么休怪我不给晋王殿下面子。” “你这丫头怎么那么固执?”叶轻默皱眉,“该管的你不管,偏偏要管这些与你无关的事。” “真的与我无关么?”百里长歌冷笑。 “我说无关,信不信是你的事。”叶轻默一脸淡然。 “那傅卿云被你们藏在哪儿去了?”百里长歌看了她半晌,没见她有别的情绪,心思一动,难不成那个人真的不是傅卿云? 可是皇后殡天,永昌已经死了,梁帝究竟还会囚禁怎样一个人呢? 想起梁帝在知晓永昌的真实身份后故弄玄虚用火虺做了一条手链致使她陷入重重谜团,百里长歌便觉得这个老皇帝不简单,总是能留有后招,更甚至总是能先人一步布好局。 叶痕说,能催动火虺变色的只能是语真族人。 那么,皇宫里,梁帝身边有这样的人? 百里长歌脑子里突然浮现永昌死的那天最后进来的白发宫女,她身上的本事足以让所有人惊落下巴。 如此本事,竟然逃不出皇宫? 还是说白发宫女本就是梁帝身边的人? 越想越觉得一团乱,百里长歌伸手抱着脑袋紧皱眉头。 巳时,灵驾到达第一个芦殿。 因是暂歇,梓宫便由北门进,停于正殿,陈册宝于左右案,所有人于北门外行三跪九叩大礼,待礼部侍郎祭酒焚香之后,众人歇息半个时辰继续启程。 梁帝依旧由薛章搀扶,北衙禁军随护抄最近的御路先到达下一个芦殿等候。 帝京到西山皇陵,设有五个芦殿,皇后的卤簿仪仗队并没有帝王那般庞大浩荡,因此速度较为快些,中途略了两个芦殿,停歇三个,终于在酉时到达皇陵。 因钦天监之前“大凶之兆”的预言,梓宫到达皇陵之后即时进行奉安礼,梓宫登小舆,仅在殿中的平台上停留一个时辰便由梁帝亲自扶灵,十四名宦官手执宫灯于前方引路,徐徐进入帝陵。 能随着进入的帝陵的有皇太孙,安王,晋王,丞相,广陵武定两侯,安国公,御史大夫以及五部尚书,其余人等全都在皇陵外依次排列跪送。 梓宫永安于帝陵石床上以后,随着进入的那几人依次上前进行最后的吊唁,然后跟着梁帝出皇陵。 叶天钰总觉得帝陵里有哪里不对劲,他停下脚步让其他人先走,接着四下扫了一眼,没发现任何异样,他敛了面色继续走。 右脚刚刚踏出帝陵一步,顶上厚重的石门突然轰隆一声巨响过后直接砸落到地上将整个帝陵紧紧封闭,其速度之快,任何人都来不及反应。 刚出去没多久的那几人闻声猛然回头。 武定侯脸色煞白,惊恐地看着同样惊得说不出话的叶天钰。 所有人脸上都露出惊惶。 皇帝还在世,皇后的梓宫入住帝陵以后是不能关闭石门的,然而就在刚才,走在最后的叶天钰刚刚出来的瞬间,石门自动落了下来,除了皇太孙亲自扳动里面的机括,再无别的解释,否则石门为何不在前面那批人出来时关闭,而偏偏轮到他出来的时候就落了下来? 帝陵的石门,在修建的时候就已经设计好,一旦封闭,自外面无从打开。 方才这一幕,不用想也知道意味着什么。 叶痕皱了皱眉,抿唇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叶天钰定定站在石门前,阴沉着脸未置一词。 “这是怎么回事?”梁帝回转身,大力甩开薛章的手,望着叶天钰时满脸暴怒。 皇帝还在世便关闭帝陵石门,此举便是*裸的诅咒,换做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平息愤怒,更何况这个人是生性多疑,手腕铁血的梁帝! 陵寝外跪着的公主妃嫔们人人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 百里长歌悄悄抬眼,看到叶痕的背影,顿时心塞。 皇陵的修建少不得工部的人参与,工部属于晋王,而如今的晋王站在东宫这一派。 东宫的皇太孙叶天钰亲自将石门封闭诅咒皇帝。 无论是晋王还是东宫,都难逃此等逆天大罪。 这一箭双雕之计,的确绝妙得让人不得不拍手叫好。 钦天监监正和太常寺卿大惊,脸色惨白。 钦天监监正出列惶恐道:“陛下龙体安康,皇太孙却在这个时候将陵寝石门关闭,其心可诛!” 监正话音刚落,以广陵侯为首,安王党的丞相和户部尚书纷纷出列附议,言语铿锵,口诛笔伐。 怀王党如今最大的是刑部尚书,他犹豫再三,也出列附议安王党。 东宫的吏部和兵部尚书对视一眼,互相点头示意过后出列拱手道:“陛下,皇太孙乃大梁之储君,出殡之前早已修习过典制及仪程,绝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若不是皇太孙亲自扳动机括,石门为何会刚好在他出来的那一刻落下?”广陵侯愤愤然。 “侯爷说话可得拿出证据。”武定侯看向他,面色同样阴沉,“石门的确是在太孙殿下出来的时候落下没错,可是谁也没有见到太孙殿下亲自扳动机括不是吗?” 广陵侯一噎。 丞相冷冷看了一眼叶痕,“依老臣看来,这问题出在修建皇陵的工部,毕竟石门的机关设计都是晋王殿下所带领的工部所为。” 众人纷纷从叶天钰身上移回目光,看向叶痕。 “丞相此言差矣。”百里长歌皱眉站起身,“据臣女所知,整个工部,深谙密室机关术的人只有工部侍郎裴烬,丞相此言是想说晋王殿下指使广陵侯府世子修改了皇陵石门上的机括吗?” 百里长歌的意思不言而喻。 裴烬是广陵侯府世子,而广陵侯是安王派,叶痕这个东宫党若要想指使得了安王的人,除非他与广陵侯府勾结,或者可以直接说除非他与安王私下有交涉。 广陵侯脸色一黑。 裴烬低垂的面上表情淡然,偶尔抬头看一眼百里长歌。 叶湛狠厉的目光直直向百里长歌投来,没得到对方的反应又收了回去。 “放肆!”丞相大怒,“陵寝重地,岂容你一介女流之辈发表言论!”随后看着百里敬,“武定侯,你这个女儿可是分毫不负百姓赋予她的称号!” “丞相谬赞。”百里敬微微颔首,“小女蒙受皇恩被陛下亲封为大理寺推官,她之所以会如此说,不过是根据破案的推理环节向各位质疑晋王殿下的大人提出疑问而已,这似乎并无不妥。” 众人失语。 最近京中都在为皇后殡天举哀,以至于众人忙得都忘了眼前这个女人是皇上亲封的推官。 百里长歌弯了弯唇,想着身份挑明以后,百里敬果然厚道很多。 “都给朕闭嘴!”梁帝怒吼一声,片刻后,整个皇陵只剩山风萧瑟之声。 “天钰,这件事是否与你有关?”梁帝的目光穿越百官,定在叶天钰苍白的脸上。 “皇爷爷明鉴。”叶天钰一撩衣摆原地跪下,“今日入住皇陵的是孙儿最敬爱的皇祖母,而您是孙儿最钦佩的皇帝,亦是孙儿的皇爷爷,孙儿便是有一千个胆子,也不可能做出这种大不敬之举。” “这么说,问题真的出在工部了?”梁帝目光幽幽转向叶痕。 “皇陵的修建,儿臣手下的工部的确有参与。”叶痕跪下,语气波澜不惊,“但工部的人早就撤出了西山,石门的突然坠落,事先必定经过了精准的衡量算计,否则不可能如此巧合刚好在最后一个人出来的时候落下。而众所周知,自从母后殡天以后,朝中王公大臣全都在殡宫守灵,并没有机会接近皇陵,唯一有机会的,只有这里的守灵人。” “十五弟此言颇有些道理。”叶湛跪在叶痕身侧,闻言抬起头挑了挑眉,“西山的守灵人的确是有机会,可刚才百里推官说了,并非每个人都擅长机关术,唯一深谙的只有工部侍郎裴烬,御路的修建亦是工部侍郎亲自主持,那么本王是否可以认为工部侍郎在御路修建到皇陵的时候趁机进入里面控制了关闭石门的机括?” 百里长歌深深皱眉。 安王竟然为了陷害叶痕不惜赔上广陵侯府! 她抬眼,只见广陵侯一张老脸上满是惊愕,不敢置信地盯着安王的背。 叶痕突然看向叶湛,浅浅一笑,“母后殡天的时候,钦天监在测算日子时早就说过在大出殡之前,梓宫还得在太庙停上七日,然而就在昨夜,太庙失火,钦天监监正夜观星象测出大凶之兆,故而改了梓宫停留太庙的仪程,直接大出殡前往西山皇陵。御路的修建早在数日前就已经完成,倘若四皇兄非要说是工部侍郎趁着修建御路潜入皇陵修改石门机括,那么他是否能未卜先知预料到太庙会失火而将机括修改得如此精准刚好在今日落下来?还是四皇兄想说本王收买了看守太庙的羽林卫纵火烧太庙?” 最后一句,叶痕将叶湛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堵住。 “晋王殿下说得没错。”百里长歌附和,“撇开远的不说,我们就说一说方才进入帝陵的顺序,皇太孙是跟在皇上身后的第一人,然而出来的时候他却是最后一个,由此便说明皇太孙在里面停留了片刻,倘若机括一早被人改过,那么谁有这么大本事能预料到皇太孙会在里面停留片刻最后一个出来?” 她和叶痕一席话,引得所有人垂首深思。 说来说去,责任又转回了皇太孙身上。 四下扫了一眼众臣反应,在默默接收着叶天钰复杂的目光,百里长歌再次开口,说得不紧不慢,“方才武定侯已经提醒大家,皇太孙乃大梁储君,将来的继承人,下官斗胆问各位一句,他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做出这种举动有什么意义?他可能得到半分好处?” 眼见着丞相就要发表言论,百里长歌先他一步出声,笔直跪到地上,对着梁帝方向郑重道:“皇上,微臣有一句话,自知说出来会获滔天大罪,但这一句话,却能实实在在证明皇太孙和晋王殿下的清白。” 丞相被她一堵,即将出口的话生生卡在喉咙里。 “百里推官既然知道是不该说的话,怎敢再出此言?” 安王方才将广陵侯府放到了砧板上任人宰割,广陵侯满心愤怒正愁无处发,百里长歌说的这番话无疑撞到了他的枪口上。 梁帝的目光从叶天钰身上移到叶痕身上,最后定在百里长歌波澜不惊的面容上,沉沉开口,“朕赦免你即将出口的这句话。”他倒想看看这个女人究竟能用怎样一句话挽回局势。 百里长歌谢恩起身,朗声道:“倘若我是皇太孙亦或者是晋王殿下,那么我修改机括绝对不会只是为了合上石门那么简单。” 叶痕似乎知道了她接下来的话,猛地回头看她一眼蹙眉摇头。 百里长歌视若不见,继续道:“若是我,一定会设计皇上走在最后,等石门合上之后,将皇上一人留在里面,面对朝臣时大可以说皇上撇不下皇后娘娘,想留在这里陪她,故而自己扳动了机括。” 话音刚落,所有人脸色大变。 百里敬险些两眼一闭晕过去。 素来耿直率真的叶染衣盯着百里长歌的背影,心脏被她吓得扑通扑通跳。 叶痕眉梢突突跳了两下,许久才恢复平静。 最惊愕的莫过于叶天钰,他万万没想到百里长歌为了让他和皇叔脱罪,竟当着皇爷爷的面说出这种逆天足以诛九族掘祖坟的话。 “你是不是不想活了?”叶轻默脸色还没恢复,她压低声音拽了拽百里长歌的衣袖。 “我若是想保住自己的性命,就无法保住晋王殿下。”百里长亦低声回应她。 暗中动了机括的那个人是铁了心要在今日将叶痕和叶天钰一网打尽。 这一点,百里长歌很明白。 在所有人还没有回过神的时候,百里长歌接着补充,“连我一个小女子都能想到的,晋王殿下和太孙殿下天纵之才,怎么可能想不到?所以他们断然不可能犯蠢改动机括只为了将石门合上,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行为,我想不仅是两位殿下,便是今日在这里的文武百官也不会做不是么?” 梁帝的目光越发阴沉,鹰隼一般毫不留情地剜过来。 “此女简直狂妄至极!”丞相大怒,“皇上务必要严惩不贷,否则放任下去,便是对皇权的蔑视,对皇室的侮辱!” “丞相大人,微臣方才的话是经过皇上赦免了的,所以即便再大逆不道,也是无罪的。”百里长歌看着丞相左丘迟,微微一笑。 “你!”丞相气得胸口一鼓一鼓的,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 百里长歌移回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梁帝。 梁帝眸中厉色闪烁,死死盯住百里长歌。 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就在众人为百里长歌鞠一把汗的时候,梁帝突然仰天大笑,“好一个‘天纵之才’,既然百里推官力保晋王和皇太孙,那么朕便信你一回,五日之内,工部若是打不开这道石门,晋王以为当如何?” “五日之内,若是打不开石门,儿臣必定血祭此门。”叶痕声音笃定。 “好!”梁帝抚掌,随后唤上战战兢兢的薛章,“摆驾回宫!” 梁帝走后,大臣妃嫔公主们也相继散去。 原本天色已晚,不宜此时下山,但栖霞宫还躺着宁贵妃的棺木,众人这是回去准备贵妃的发引仪式。 叶痕缓缓从地上站起来走到百里长歌身边,微微蹙眉,“你知不知道刚才那些话,足以让你因此获罪?” “知道。”百里长歌借着幽幽灯火,看向叶痕的眸子里溢满温柔,“一直以来,都是你用双手护佑我,将所有的风雨挡在外面,我能看到的从来只有你宠溺的双眼,然而今日,我也想做一回英雄,想用自己单薄的羽翼护你一次,若能得你长安,便是牺牲了我又如何?” “笨!”不等她说完,叶痕伸出手敲了敲她的脑袋。 百里长歌痛得“嘶——”了一声后不满地看着他,“你就这么对待救命恩人?” “怎么,还想我以身相许?”叶痕挑眉。 “不稀罕!”百里长歌哼哼两声撇开头。 “咳……”一直没有离开的裴烬跟在二人身后,见到这一幕,特意清了清嗓子。 百里长歌这才注意到身后有人,她回过头,“你嗓子被鬼掐了?” 叶痕也停下脚步看向裴烬,“有几分把握能打开石门?” “此门千斤重。”裴烬长叹,“况且之前的设计从外面是打不开的,如今突然被人做了手脚,恐怕想要再打开,有些困难。” “你们设计的门为何被人动了手脚?”百里长歌不解。 说罢她看向叶痕,“你是不是猜到了谁动的手脚?” “没有。”叶痕摇头,吩咐裴烬,“你留在这里,直到石门打开再回宫。” 不等裴烬反驳,他又道:“本王相信,以你的能力,要想打开一个石门并非难事。” 裴烬抿唇看了百里长歌一眼,最终只得缓缓道:“王爷放心,下官一定在五日之内打开石门。” 百里长歌随着叶痕往下山的路走去。 因为仪仗队在夜间行路,所以沿途的灯笼全部被点亮,有的地方还在石壁上镶嵌了夜明珠。 整条下山的路亮如白昼。 百里长歌与叶痕并肩而行,她想了想,觉得不对,看向他,“我有直觉,你一定知道石门是谁动的手脚。” “是父皇。”叶痕无奈地抬头看了看仅有几点星子闪烁的天空。 百里长歌大惊,“怎么会是他?” “原本,天钰发现里面有异常的时候,我也发现了。”叶痕道:“我本想着走在后面和他一起探查探查,但我看见走在最前面的父皇经过门口时脚步停了停,天钰偏偏又在那个时候留在了后面,我已经来不及通知他,只能先行一步。幸而天钰命大,能在石门落下之前走出来。” “这个老不死的!”百里长歌怒骂,“对别人狠也就罢了,竟然连自己的名声也不放过!他这么做是不是想将他身后的所有人都困在里面?” “这是其中一种结果。”叶痕道:“另外一种结果便是刚才你看到的这样,我和天钰皆被牵连。” “他是不是想让自己断子绝孙?”百里长歌恨恨咬牙,“我就没见过这么自私自利的皇帝,不想传位给任何人明说便是,何必手刃自己的儿孙!” “你还记得皇后是怎么死的吗?”叶痕含笑问。 当然记得,皇后替梁帝挡了一剑,原本还留有最后一口气,但不等见梁帝最后一眼,便被他一脚踹在背上,直接断气。 百里长歌想到这里,咬牙愤恨道:“梁帝简直比冷血动物还要冷血,宁贵妃那边他是做戏也就罢了,可皇后是他的结发夫妻,从他还是皇子时就陪着他走过来的人,他也能如此狠心,我一度怀疑梁帝根本就没有心,也不懂得爱。” “有心也好,无爱也罢,终归今日他的的确确对我和天钰起了杀意。”叶痕垂了眉眼,“只怕以后没有多少安稳日子了。” “那我们的大婚……”百里长歌最担心这个。 当晚在龙章宫请旨,梁帝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晋王府的探子倒是说梁帝在他们走后拟了一道圣旨,但时至今日,谁都没有见到那道圣旨的半个边角,也不知道上面究竟写了什么。 “天钰是皇太孙。”叶痕笑道:“不过是一道赐婚圣旨而已,他还是能做得主的。” “要是能做主,他怎么不颁发圣旨?”百里长歌斜他一眼,“依我看,不论是老谋深算的梁帝,还是心思深沉的叶天钰,两个都不靠谱,如今我们只能靠自己。” “嗯。”叶痕点头。 百里长歌想起来时与叶轻默起争执,她问:“对了,傅卿云究竟被绑架到了什么地方,为什么到现在还是音信全无?” “我也没收到情报。”叶痕脱下外袍给她披上,接着道:“再等一等,姑姑发引之后我陪你去找。” 百里长歌忧心问道:“皇后出殡,梁帝都弄了这么大阵仗,你说他会不会在永昌身上动什么手脚?” 第二十一章 暧昧风情 “说不准。”叶痕的眼眸内难得露出幽邃。 百里长歌从侧面看过去,橘黄光线照亮了他一半容颜,原本柔和的轮廓却在这一刻显得棱角分明,像是刻刀雕琢过一般。 心中一阵刺痛。 叶痕不受梁帝待见,她一直知道。 但他是个孝子,心中总存着对于亲生父亲的最后那一丝情感,甚至含了一丝期待。 他或许没想过真的要倾覆了这个僵持百年的王朝,或许没有想过真正与梁帝对立,操刀相向。 但今日梁帝自己设局险些将他埋在皇陵这一举动,必定让他寒透了心。 叶痕是个擅长掩藏心思的人,便是心里诸般难受,他也不会在她面前显露分毫。 这让百里长歌更加觉得心酸。 “叶痕,你若是难过,就哭一哭吧!”许多话涌到嘴边,脱口而出的竟是这一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叶痕好笑地睨过来,“你是不是哄孩子习惯了?” “你现在可不就像是个孩子么?”百里长歌伸手挽住他的胳膊。 夏日的风微带暖意,隔着薄薄一层素白孝衣,她竟感觉到他从骨子里泛出来的冷意。 那种冷,从心脏开始,由内而外,一寸一寸,蔓延至全身。 百里长歌将他的手掌捂在自己的双掌内,轻轻摩擦揉捏,想让他暖起来。 叶痕侧目看着她。 御路两旁的灯笼被风吹得轻微摇晃,她的容颜亦在这光影重重中明灭不定,唯一能觑见那双明亮的眸,里面点染了小心翼翼,温柔地替他暖手。 唇角不自觉缓缓勾起。 叶痕突然绕到她身后,修长的手指从她腰间绕过紧紧搂住她。 百里长歌一怔。 隔着两人的衣衫,他快而有力的心跳声混合着身上独有的醇和味道传至她身上的每一个感官。 她听到头顶上方传来的声音,“长歌,幸好有你。” 缥缈虚幻而又如此真实的声音。 百里长歌还来不及回应,叶痕已经松开她,双手带着她的身子一旋,四目相对。 叶痕高出她一个个头,俯下身时黑影覆了她的视线,紧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缠绵深吻,他扣住她的后脑勺,将暧昧气息散发到极致。 百里长歌早已全身酥软,无力地搂着他的背温柔回应。 炙热的气息在二人之间盘旋。 御路两旁的灯笼悄悄投放出暧昧暖色。 一吻结束时,百里长歌额上生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叶痕从怀里掏出一方锦帕,温柔地替她擦拭,唯恐加大了一点力道都会让她生痛。 “叶痕,在我面前,你不必隐藏。”百里长歌伸手握住他正在替她擦额头的手指,“每个人受伤的时候都希望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将痛散发出去,而你总喜欢将痛隐藏起来躲在无人的角落慢慢舔舐伤口,从前便罢了,如今你有一个安静的听众,你若有痛,悉数将心底的不忿说出来与我分享便是,我没有宽厚的双翼,但要抚平你的伤疤,一双手已经足够。” 雪白锦帕从二人交缠的指尖滑落,叶痕反握住她柔弱的手指,目光与她一寸之距,他将她的手指缓缓放至他的胸口,低声问她:“你感觉到了什么?” “心跳。”百里长歌喃喃答。 是方才亲昵过后还没有平复下来的加了速的心跳。 “是我来过这世上,爱过你的证明。”叶痕替她捋去肩头的一片落叶,然后指着自己的胸口,“倘若没有你,这里该是一潭死寂。” 百里长歌觉得这个人今日说话有些奇怪,她扬唇轻笑,“所以呢?” 叶痕弯了眼尾。 十六岁那年,她就像一朵永远不会凋零的火焰花点燃了他干涸的生命。 从此网络着他身上的每一根筋脉,沸腾了他整整五年的岁月。 她其实不知道,别人带来的痛总敌不过她唇角绽放如花。 “走吧!”叶痕轻轻揽住她的肩,唇畔的气息温润亲和。 他相信,有些话,不必说,她都懂。 百里长歌不再追问,随着他的步子一步步往山下走去。 程知早就赶了马车等在山脚,见到最后下来的二人,忙问:“王爷,待会儿是进宫还是回府?” “进宫。”叶痕说着,便打横将百里长歌抱起塞到车厢里。 程知显然对自家主子的这种举动见怪不怪,他目不斜视,装作没看见。 百里长歌却红了脸,低嗤,“大庭广众的,你羞不羞?” “我们早就是夫妻,便是我现在对你做些什么,也不会有人多说一句。”叶痕凑近她的耳边,笑得邪肆而魅惑。 百里长歌原就酡红的面容此刻直接烧到耳根,她想起叶痕说过以前在百草谷的时候,有一次是她主动…… 思绪仿佛缥缈至九天外,百里长歌垂首幻想着那些原本就属于她的过往,全然未觉面上竟悄悄流露出属于少女特有的羞涩。 叶痕见了,难得的不拆穿,只含笑看着她的侧颜。 “能跟我说说以前的事吗?”良久,她抬目,纤长浓密的睫毛眨啊眨,仿佛跟大哥哥索要糖果的小女孩。 “从哪说?”叶痕单手支颊,懒懒望过来,“洞房花烛夜的细节还是平日里的细节?” 百里长歌怒瞪他一眼,“无赖!” “你刚才想的可不就是这个么?”叶痕扳正她的脸,抚了抚上面的红晕,“你瞧,上面都写着呢!” 百里长歌:“……” 挣脱他的束缚,她坐正了身子,清了清嗓子,“你平素与丞相府的公子可有来往?” 叶痕一怔,显然没料到画风转化得如此快,他眯了眯眸,“你问他做什么?” “多了解一下这些世家公子有好处。”百里长歌回答得漫不经心。 “那个人……”叶痕眯眼细细回忆,“勉强算个人。” “……”这醋味! 百里长歌努力弯着唇瓣防止抽搐,“百里珊怀了他的孩子。” “什么时候的事?”叶痕似乎并没有觉得多意外,淡淡问回来。 “大概在我们前去滁州的那段日子里,这两个人发生了关系。”百里长歌道:“可百里珊跟我说当时他在左丘鹤的酒里下了药,所以……” “左丘鹤并不曾喜欢过她是么?”叶痕截断话。 “嗯。” “所以百里珊必定在事后受了虐待。”叶痕分析。 “你怎么会知道?”百里长歌皱了眉,连叶痕都这样说,难不成这是每个男人都会做出的举动? “左丘鹤此人性子淡漠,不喜与人过多交涉。”叶痕瞧见她眉目间的质疑,轻笑出声,“他被人如此暗算了,自然是不甘心的。” “可是,左丘鹤既然不喜欢百里珊,便是那药性再猛烈,也应当能克制得住的吧?”百里长歌觉得换做是她,绝不可能与陌生人发生关系。 “你以为人人都能有我这般境界?”叶痕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 “我怎么觉得你那并不是所谓的高尚的境界,而是不举?”百里长歌好笑,“否则怎么当晚本姑娘送上门你都没能扑倒?” 叶痕面皮抽搐片刻,“我若是不举,嘟嘟哪儿来的?” “我怎么知道,反正我又不记得。”百里长歌耍横。 “那要不我今晚帮你回忆回忆?”叶痕说着身子便倾过来,唇瓣轻启,毫不费力便含住她的耳垂低吮。 百里长歌的身子顷刻间像着了火,她不断的扭动身子,伸手去推他,叶痕一个闪身躲开,并将她放倒在宽大的座椅上,将她的双手扣于头顶,用牙齿咬开她衣服上的盘扣,露出里面精心制作的内衣以及暧昧的沟渠。 百里长歌大惊。 这个人一向稳重,难不成真的要在马车里…… 她被扣住的双手用力挣扎,“喂,你做什么?” “你不是不记得了吗?我帮你回忆回忆。”叶痕扬起半边唇,弧度妖娆魅惑至极。 百里长歌全身都在颤栗,她哆嗦着牙齿,“我热……” “别怕,我帮你降火。” “……” 他缩回一只手,再解了内衣扣子,面对眼前的春色无边,有片刻怔愣,尔后垂首,在她胸前留下一个大大的草莓印。 然后,抬头。 再然后,帮她把衣服穿上。 最后,将她从座椅上扶起来坐正。 百里长歌呕血,“然后就没有了?” “我信不过这架马车的质量。”叶痕依旧扬着半边唇,神色慵懒魅惑,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刚才那一瞬有了多大的反应。 可是,不能。 百里长歌死咬着牙,险些炸毛,可是她能说什么,这是马车上又不是晋王府,外面还坐着个赶车的小宦官。 程知早就在二人上马车的时候学着魏俞的样子用布团将两耳塞住,但无奈还是听到了叶痕那句“我信不过这架马车的质量”,他面部一抽,险些直接栽下去。 这可是大梁上等沉香木啊! 王爷您不会悠着点儿? “怎么不说话了?”叶痕见百里长歌绷着一张脸,他有些好笑。 “你让我说什么?”百里长歌又羞又恼,脱了鞋子抱膝坐在座椅上,这个人弄了这么大阵仗就只是在她胸前留了那么个印记,这叫什么事儿? “你刚才说热,如今可是冷了?”叶痕好心问。 “嗯。”百里长歌没好气地回应他。 “那要不要做些什么帮你取暖?” “……”信你我就不姓百里! 她在心中暗骂,这个男人,每次都喜欢将她弄得激情膨胀,热血沸腾,然后从背后泼她一身冷水。 这种冰火之间的落差简直让她无从接受。 叶痕伸手从背后环过她的纤腰,将她整个人往怀里带,唇瓣拂过她的耳际,又是一阵暧昧的热风,“再等等……” 再等,黄花菜都凉了! 百里长歌愤愤然,既然早就是夫妻,连孩子都有了,同房不是很正常么? 她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该说叶痕太过尊重她还是该说这个人的思想过于保守。 “再等是什么时候?”她眨着眼故意问。 “大婚。”叶痕的回答很笃定。 “都当爹的人了,你装什么纯?”百里长歌一拳打在他胸膛,引得他剧烈咳嗽了两声。 她这才注意到他的胸膛处似乎受过伤。 赶紧将手缩回来,她挺直脖子做面瘫状。 叶痕这一咳,带动面容染上几分不正常的诡异红。 百里长歌见了,忽然指着他的胸膛蹙眉问道:“你这个伤究竟是怎么回事?” 嘴里说着,手也不闲着,指尖搭在他的脉搏处,却依旧探不出任何异样。 越是诡异,越能勾起她的好奇心,她仰起头,眼神中露出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霸道。 除非他说出真相,否则她定然不休不饶! “那些年在战场上留下的旧伤而已。”他掠唇一笑,唇角开了凄艳的花。 “我不信。”一起这么久了,他的眼神怎可能骗得过她? “只要你好好的,我便会没事。”叶痕用一贯与她开玩笑的口吻说出这句话。 这个时候的百里长歌,并不懂得这句话背后的那些故事便是所谓三生情缘的导火索。 他笑,她也跟着笑,笑得没心没肺,笑到眼角渗出泪花。 叶痕敛了笑意,蹙眉,“怎么哭了?” “不知道。”尽管眼角泪珠儿簌簌落下,百里长歌还是保持着她刚才的笑容。 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听见他的那句话以后心底涌上巨大的哀恸,她想,眼泪,或许才是最好的抒发方式。 锦帕早就在山上拥吻时掉到地上,叶痕索性抬起袖子,用最温柔的动作替她拭去泪珠。 “以后不要轻易哭,难看得很。”擦完泪珠,叶痕无奈叹息。 “再难看,那也是你先喜欢我的。”百里长歌不服,“我终归是你的女人,有你这么嫌弃自己眼光的么?” 叶痕眉梢突突跳了两下,没再说话。 大概一个多时辰后,马车终于到达京城。 皇后出殡的缘故,且仪仗队在夜间回京,所以今日并没有宵禁,城门大开。 守城将领只一眼便认出晋王府的马车,知晓上面坐的是晋王,故而并未多问,直接放行。 “天色已晚,只怕这个时辰,宫门已经关了。”程知将马车停在永乐坊的岔口处,等待着主子的最后裁决。 “对啊,累了一天,宫里的人应该都已经休息了。”百里长歌望向叶痕,“你这个时辰进宫,也做不了什么。” “程知,你先带着长歌小姐回武定侯府。”叶痕掀帘下了马车,对外面的人吩咐一声,又从窗口处对着百里长歌道:“今夜无论如何我都要进宫,你先回府休息。” “我跟你一起去。”百里长歌不放心。 “你昨日不是还嚷嚷着膝盖跪痛了?”叶痕投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乖,你先回府休息,明日一早再进宫。” 百里长歌拗不过她,只得任由程知将马车赶往靖安坊方向。 叶痕纵身一跃,月白身影消失在迷茫夜色中。 回到武定侯府,已经快接近子时。 百里长歌沐浴完擦干头发正准备入睡。 房门被人叩响。 秋怜前去开门,门口的女子带着一顶斗笠,轻薄的纬纱遮住了面容。 “谁?”秋怜的眼底骤然生出寒意,几乎是同一时间,以最快的速度抽出挂在门后防身的短剑指着外面的人。 百里长歌闻声而出,眸光动了动,“是百里珊,秋怜,你先退下去。” “这……”秋怜面露犹疑,三小姐一向不怀好意,谁知道她这般装扮前来有何居心? “你去独芳居看看红月吧!”百里长歌将头发揽于肩后,缓步走出来。 秋怜犹豫再三,终是冷哼一声除了扶风阁。 “大姐……”秋怜一走,百里珊赶紧掀开纬纱走进去,将房门关上以后转过身来对着百里长歌。 百里长歌看见她的样子,心里直觉瘆的慌。 百里珊的脸上,密密麻麻全是疹子。 “大姐,你看我这样可否骗得过王爷顺利出府?”百里珊显然是等候了一夜,眉眼间已现疲倦,但还是勉强支撑着眼皮。 “你真想好要以生病为由出府养胎?”百里长歌想起今日见到的丞相府公子左丘鹤,心中直叹这二人若想真正走在一起,简直比登天还难。 “除此之外,我再无他法了。”百里珊垂下眼,目中一片哀戚。 “其实,丞相若是知道自己即将当爷爷,想必会很高兴的。”听说丞相曾经趁着左丘鹤的生日宴为他物色姑娘,但左丘鹤就好像一座冰山,丝毫不为所动,最后只能以失败而告终。 撇开朝堂局势,倘若让丞相知道百里珊怀了左丘鹤的孩子,他一定不会让左丘鹤不闻不问。 可偏偏二老爷和尤氏如今全都倚仗武定侯府,算是东宫的人。 一旦扯上局势,百里珊腹中的胎儿就难保了,更别提让左丘鹤光明正大娶了她。 “大姐你今日有没有见到他?”百里珊轻咬下唇,问得小心翼翼而专注异常。 百里长歌知道她说的是左丘鹤。心思一动,这丫头,果然是对左丘鹤动了真情。 百里长歌不忍说话让她受刺激,只得揶揄道:“仪仗队好几千人,他走在前面,我始终挨近不得。” “这样也好。”百里珊喃喃启唇,“他想必早就忘了那晚的事忘了我,不记得也罢,免得旧事重提大家徒增尴尬。” “你真的……放得下?”百里长歌换位到自己身上,觉得这种情况换成自己是无论如何都受不了的,就算不用洗脚水泼那个男人,也是要操刀冲到他家里将他的命根子碎尸万段的。 “放不下又如何?”百里珊惨笑,“他不爱我,不爱我啊,从床上离开的时候愤怒成那个样子,我们之间怎么可能会有希望?” 百里长歌敛眉,她不是圣母,不想去操心别人的事,“既然这样,那你现在就随我去侯爷那里,我会跟他说明你这个疹子易传染,不能待在府里。” 顿了顿,百里长歌问她,“你患了疹子这件事,你爹知道吗?” “只要侯爷发话我不能再在府里待下去,我爹即便不同意都不行。”百里珊绞着衣袖。 百里长歌从她这个神情看得出,她非常想见左丘鹤,可是这并非是百里珊和左丘鹤两人之间的风月之事,而是关乎着朝堂局势的大事。 百里长歌自知自己无法出一分力,只得安慰她,“晋王的生日宴就快近了,到时候王爷一定会邀请京中世家公子的。” 想要幸福,得她自己去争取,别人插了手,便是亵渎。 百里珊双目一亮,“大姐,到时候你可得提前通知我。” “一定。”百里长歌点头。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扶风阁来到百里敬的主院。 百里敬正阴沉着一张脸往外走。 百里长歌顿住脚步,“侯爷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听到是百里长歌的声音,百里敬面色这才缓和了几分,“我去睡书房。” 简短的五个字,百里长歌便已知晓铁定是李香兰和百里若岚方才闹了一通。 她不动声色地朝内院看了一眼后移回目光。 “这么晚了,长歌来找我有事?”百里敬抬眼,看见带着斗笠的百里珊,目中露出疑惑,“这位是?” “侯爷,百里珊患了疹子。”百里长歌掀开百里珊的斗笠给百里敬看,“这个东西极易传染,我估摸着她应该不能在府里待下去了,要不让她出府去将养一段时间吧!” 百里敬显然被百里珊脸上密密麻麻的红疹吓到,又听到百里长歌说会传染,他连连后退几步,摆摆手道:“如今是你掌家,这些琐碎的事该怎么处理,你自己决定便好。” 百里珊闻言一惊,不敢置信地看向百里长歌,“大姐,侯爷竟然把掌家的权利交到了你手里?” 百里敬闻言,抚着胸口还有些后怕地说道:“即日起,大小姐掌家,这府里的一切都要听从她的安排。” “那么大夫人……”百里珊素来了解李香兰的性子,她怎么可能允许百里长歌骑到她头上? “大夫人双目失明,无法继续管理府中事务。”百里敬已经完全恢复镇定。 既然是大小姐掌家,那么自己的事便可以多隐瞒些时日了。百里珊欣喜地看向百里长歌。 “别这样看着我。”百里长歌斜睨她一眼,“说不定以后我摆不平的事,你还得去求你那郡主二姐。” 第二十二章 金棺着火 “我……” 百里珊一时失语,随后嘴角蔓延开一抹苦涩。 谁叫自己以前总是伙同百里若岚欺负她呢? 这个时候的百里长歌不信任自己很正常。 “行了,你先回去休息。”百里长歌出声打断她的思绪,“等明日一早我安排两个丫鬟陪着你去玲珑坊侯爷的别业。” “是。”几乎是在那一瞬间,百里珊真真切切感受到了眼前这个女人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狠厉与凌然。 那是一种不容欺凌的霸道与强势,绝非十年前柔柔弱弱的小女人百里长歌可比拟。 后退的那一刻,百里珊的手掌下意识就捂住了小腹,捂住那个能让她瞬间充满希望的地方。 “谢谢大姐。”行完最后一个礼,她逃也似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百里长歌刚刚沐浴完,墨黑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后,其润泽柔滑,仿佛用黑珍珠粉洗过,骨子里透出来的桀骜坚韧仿若她身后坚硬的假山石。 百里敬一向都知道他买来的这个小丫鬟并非寻常人家的女儿,此时借着月光这么一看,更加笃定此人绝非自己的亲生女儿可比拟。 收回目光低低叹息一声,他随意道了句:“夜已深,你快回去歇着吧,明日还得进宫。” == 贵妃的发引仪式较皇后简单得多。 今日是初祭。 一大早,所有亲王郡王,文武大臣,公主妃嫔齐聚在栖霞宫灵堂外。 礼部的人早已设好祭坛。 礼部侍郎站到前面,高喊:“昭顺贵妃初祭仪式起!” 所有人跪地。 唯余梁帝站在前面对着金棺,一贯沉冷的面上看不出分毫情绪。 众人跪拜过后,礼部侍郎接着高喊,“皇上祭坛!” 梁帝上前一步,在专属于他的那个祭坛前顿足,接过宫人递来的三炷香插在坛里,又将纸钱点着投入火盆内,然后正对着金棺沉默好半天。 皇帝不发话,所有人大气不敢出。 百里长歌悄悄抬眼,在一众皇子里见到叶痕的身影,虽然隔得远,她还是感觉到了他周身散发出的疲倦。 昨夜,他进宫做什么? 还不等细想,前面梁帝终于开口说话:“生而清傲,弃脂抛粉自风流;悲喜散去,芳魂犹照华满天。” 文武百官谁也没有说话,只道是梁帝对宁贵妃一生的定论。 但百里长歌却从这句话中听出了作为一个亲哥哥对于错手灭了妹妹全家的愧疚懊恼,更听出了作为帝王,身在高位深深地无奈。 到底,梁帝对于真正的宁贵妃可有动过情,百里长歌不得而知,但她知道,此时站在金棺前那个年过花甲,两鬓染霜的老人在这一刻红了眼眶。 或许是真的觉得愧疚。 又或许,只是被祭坛里袅袅轻烟熏的。 “皇上……”薛章手里捏着明黄锦帕,小心翼翼地递过去,却被梁帝大手一挥直接落到火盆里,顷刻间被火蛇吞灭,生出一缕黑烟盘旋在金棺上空。 跟了皇上这么久,薛章自然知晓此刻的陛下怒了,而且还是盛怒,他抖抖索索,赶紧一咕噜跪到地上,连连告饶。 梁帝再未说话,狠狠瞪他一眼后离开祭坛站到一旁。 礼部侍郎小心翼翼抬眼,见梁帝没有再发话的意思,他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接着喊,“皇太孙祭坛!” 叶天钰站起身,缓缓走到位于梁帝祭坛侧边,专属于他的那个祭坛前站定,依礼叩拜过后接了三炷香插进祭坛,又烧了纸钱。 礼部侍郎再喊,“亲王祭坛!” 怀王被废,眼下的亲王便只有安王叶湛,成王叶霆和晋王叶痕。 三人缓缓起身。 叶湛最先走去属于亲王的祭坛。 他并不知道真相,所以认为金棺里躺的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方才又听梁帝亲自定论,这一刻终于得以祭拜自己生母的叶湛紧紧盯着金棺,两片干燥起皮的唇瓣不住颤动。 即便以前他再怨恨她偏向叶痕,她终归也是他的亲生母亲,此时天人永隔,他腹内便是再有万千怨言,也只得化作两汪眼泪。 “母妃,走好!”这是叶湛站在祭坛前唯一开口的四个字,带着永别的决绝。 “四哥,别太伤心了,你还有我。”成王叶霆走上前,拍了拍叶湛的肩膀,他一贯半睡半醒的朦胧眼今日张得特别明亮,说起话来声音低醇好听。 叶湛抬目看了看他,只微微颔首便退了下来。 成王祭完之后,轮到叶痕。 递香的宫人照旧拿了三炷香恭恭敬敬等在一旁。 叶痕抬起步子,一步一步走向亲王祭坛。 昨日在西山皇陵,梁帝设计了那么一出,让百里长歌的警惕性提到了最高。 尤其是眼下轮到叶痕祭奠,她不由自主地抬头,紧紧盯着他的每一步,唯恐一个不注意便发生什么意外。 但直到他到达祭坛边,都没有任何异样。 百里长歌依旧不敢松懈,眼睛一瞬不瞬看着他的背影。 从宫人手里接过那三炷香,叶痕放在白烛上方点燃。 三炷香头上刚被烛火点出轻烟,百里长歌便嗅到有异样的味道随之而出,只不过这气味微乎其微,若不是她嗅觉灵敏,根本无从察觉。 叶痕举香,刚想插进祭坛。 百里长歌霍然起身喊道:“等一下!” 叶痕动作一顿。 “陛下恕罪。”百里长歌朝着梁帝的方向拱手,“贵妃娘娘生性淡然,不争不抢,不妒不怒,乃后宫妃嫔之表率,且贵妃娘娘生前关照过臣女不少,而今日臣女作为武定侯府嫡女,大理寺推官,却无权为她点一炷香,臣女觉得甚为遗憾,所以特地请旨以晋王未婚妻的身份上去祭奠。” 她这一番话有两个作用。 其一,先抛出宁贵妃的种种贤德,让梁帝无从反驳她上去祭奠然后查出那三炷香的真相。 其二,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强调她和叶痕的关系,这样一来,即便重华殿的赐婚圣旨不下来,舆论也会坐实她和叶痕的未婚夫妻关系。 叶天钰的脸色瞬间难看。 叶痕目光瞥向手中那三炷香,若有所思。 裴烬深深皱眉,目光似能把地板戳个窟窿。 整个灵堂外面寂静得呼吸可闻,却是人人各怀心思。 梁帝的目光不深不浅睨着百里长歌,天生幽邃的瞳眸里似有暗流涌动,随时都有可能将百里长歌湮灭。 见梁帝不说话,丞相突然站起身,面露阴狠,“既然长歌大小姐也说了你和晋王殿下只是未婚夫妻,有怎可逾矩在大婚之前与晋王一同祭奠?” “难道丞相觉得贵妃娘娘的种种淑德不值得臣女祭奠一下么?”百里长歌眼尾看了看叶痕方向,眸光直直睨向左丘迟,嘴角似笑非笑。 “你这是强词夺理!”丞相大怒,转而望向梁帝,“陛下,百里长歌分明是想借此机会向天下人昭示她与晋王的关系,而并非诚心想去祭奠贵妃娘娘,如此居心叵测,简直太过狂妄大胆!” 百里长歌没说话,所谓在其位谋其政,丞相只不过是站在安王派的立场时刻想把叶痕推向断头台罢了。 不过…… 百里长歌想到昨日在西山皇陵的事情。 梁帝既然能让人避开叶痕的眼线偷偷改了石门机括,那么就必定不会有失误,然而昨日石门落下之时,所有人都已经走了出来。 由此可见,梁帝或许并没有真的想杀了叶痕和叶天钰,修改石门机括这个举动倒像是对叶痕的一种试探,但究竟在试探什么,她无从得知。 如果梁帝对叶痕存了试探心思,那么今日他也不会赶尽杀绝,更不会轻易动怒,否则过多的情绪展露反而失去了精心准备的计谋的效用。 果然如百里长歌所料,现场沉寂一刻钟后,梁帝轻轻摆手,对百里长歌道:“难得你有这份心,去吧!” 百里长歌冲脸色铁青的丞相挑了挑眉,缓缓走向叶痕。 感觉到她到来的气息,叶痕眉峰稍敛,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道,“你这样做很危险。” 百里长歌同样低声回应,“如果我不来,你更危险。” 话完,她眼神睨向他手中已经烧了三分之一的香,弯了唇瓣漫不经心从他手中接过还给方才递香的宫人,“这三炷香已经烧了快一半,给王爷重新换一换吧!” 宫人闻言,伸手接回百里长歌手里的香,直接扔进火盆。 在香即将到达火盆的前一瞬,百里长歌伸手一拽叶痕的胳膊,带着他往后退出好几步。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火盆内的火焰如同一匹炙热的锦缎,腾地铺展开来,跃起半丈高。 恰巧在这个时候,周围刮起了狂风,将火焰往金棺方向吹,金棺周围的白绸布骤然起火,马上就烧到了棺木。 所谓金棺,是比皇后梓宫材质差一些的金丝楠木。 既是木材,遇到这样的大火自然迅速就能烧开来。 跪在下面的人根本来不及看清方才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贵妃娘娘的金棺着火了。 火势还不小! 叶湛最先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上前,朝着周围的禁军们大吼,“站着做什么,救火啊!” 这可是他母妃的棺木,竟然会在初祭这天发生此等大事! 叶湛回眸,森冷狠厉的目光剜了站在一丈开外的百里长歌和叶痕一眼。 第二十三章 天谴 从皇后小出殡梓宫爆裂到太庙失火,紧接着大出殡帝陵石门落下,再到今日贵妃初祭金棺着火,宫中接二连三发生了不详的大事,钦天监监正早就吓得脸色苍白说不出话。 似乎“大凶之兆”在慢慢应验了。 看守在灵堂周围的禁军们手忙脚乱,纷纷去取了水来灭火,叶湛站在最前面一一指挥着,嗓子都快喊破了。 百官早就在看到金棺着火的那一瞬吓傻,全都说不出话。 百里长歌紧蹙眉头,自刚才和叶痕一起退离亲王祭坛,她的手就一直紧扣着叶痕,此时见到永昌的金棺被毁,她有些不解,抬目看向叶痕,“这是怎么回事?” 叶痕没说话,目光掠向阴沉的天空。 狂风不止,撩动房檐上的白绸翻涌,掠向墙角时发出呼啸哀鸣的声音,沉黑色托盘里,纸钱被吹得漫天飞。 整个画面惊悚而诡异。 好在叶湛指挥得当,金棺周围的火没多时便被灭了,金棺被烟熏黑了一层,却没有烧及内里。 众人暗自松了一口气,小心地抬起眼角看向梁帝。 梁帝似乎完全没有意料到这番变故,在金棺着火的那一瞬间,枯槁的手一颤,金龙杖落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金属与地面撞击声音。 “皇上,看天色,似乎要下暴雨了。”薛章从地上捡起金龙杖递给梁帝,看了一眼乌云滚滚的天空。 不过片刻的功夫,一声爆雷打破现场所有寂静,刺目的闪电随着声响劈在东南角一棵高大的水杉树上,原先挺直的树木在经受了此番猛烈的摧残后剧烈摇晃片刻,从枝桠处劈成两半倒在地上。 位于东南角的人纷纷抱头逃窜。 梁帝还来不及对金棺着火的事倾泻满腔愤怒,又发生了此等怪异的事,他身子颤了颤,紧紧握住金龙杖的手背上,条条青筋突兀而起,似乎随时都能爆裂而出。 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东南角倒塌的高大水杉树,脸色已经不知道用何词汇来形容。 百里长歌在听到暴雷劈树的声音时霍然转头,同样皱眉以不敢置信的眼神看向那处。 无缘无故,那棵树为何会引来暴雷? 不及她细想,身后金棺“嘭”地一声巨响过后,快速碎裂成数瓣,从尸体开始着火,一直烧到金棺,但方才救火的时候,金棺外围沾了水,所以未能燃起。 从文武百官的角度看便是金棺没事,所有的无名火全部集中在尸体上燃烧。 众人还没有从第一次金棺着火的惶恐里回过神,还没有从天降暴雷劈了水杉树的惊悚里反应过来,此刻又见到贵妃的金棺自动炸开。 胆小的大臣已经开始瑟瑟发抖。 钦天监监正的脸色早已惨白如鬼魅,他抬头看天许久,才惊恐地盯着已经烧得焦黑的尸体,突然重重一声跪在地上,大声痛喊:“天谴!陛下,这是天谴我大梁啊!” “母妃!”顾不得叶霆的阻拦,叶湛一个箭步冲到尸体边,跪在水渍里泣不成声。 安王府的内侍赶紧上前去劝慰。 叶霆也不管自家侍卫的劝阻,甩袖走上前站在叶湛身后欲将他扶起。 叶湛哪里肯依,愤怒地甩开叶霆的手,赤红着双眼死死盯着已经焦黑的尸体。 今日跪在灵堂外的是朝中所有王公大臣公主妃嫔以及命妇,虽然金棺炸开的时候只有挨近的几个禁军和小宦官被殃及,但众人在听到钦天监那句“天谴”时吓得脸色煞白。 大臣们尚且能勉强镇定,但妃嫔和命妇以及几位出嫁的公主何时见过这样的阵仗?早就连滚带爬往栖霞宫外跑。 场面混乱不堪,哀嚎声连绵。 尽管沈千碧带着人极力阻止,但禁军们没有皇上的命令不能动手,终于架不住人多让一批妇人逃往宫门。 “离落,赶快去吩咐守城的御林军关闭宫门,禁止任何人出宫!”叶天钰面色青灰,对着旁边的侍卫吩咐。 离落应了声,身影一闪消失在纷乱的人群内。 “皇爷爷!”离落走后,叶天钰赶紧走到梁帝身边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 “薛章,赶紧将父皇扶回龙章宫休息。”叶痕示意百里长歌走到安全的位置,他缓步来到梁帝身边,精致的眉目间满是担忧。 早已被吓得六神无主的薛章闻言迅速爬起来搀扶住梁帝,“陛下,奴才扶您回宫吧!” “天谴……”梁帝双眼瞪圆,眸中氤氲死灰之气,干涩的声音很快被淹没在慌乱的人潮内。 百里长歌站在远处,却从梁帝的唇形看出了这两个字。 天谴! 金棺里躺的是他的亲妹妹,十二年前被灭府的永昌长公主,他们做了有违纲常的事,自然是该遭天谴的。 梁帝面上那层死灰之气应该是在前一刻终于反应过来这个不可磨灭的事实。 永昌就是宁贵妃! “景润,天钰,你们刚才可听到钦天监监正说了什么?”梁帝脸上肌肉抽搐,可还是努力将唇线往上翘,他想笑,却无奈抵不过心中莫大的恐惧,所以脸上的表情狰狞无比,他望向一左一右站着的叶天钰和叶痕,问得那样小心翼翼,仿佛想从他们嘴里听到不一样的答案。 “父皇,您听错了。”叶痕微敛眉目,用一贯淡然冷静的声音道:“你执掌江山四十载,兢兢业业,上对得起乾坤日月,叶家先祖,下对得起臣民,何来天谴一说?” 叶天钰眸光动了动,深深看了叶痕一眼,他深知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用,只能先把皇爷爷的情绪控制好,遂附和叶痕,“十五皇叔所言极是,皇爷爷乃真命天子,又不是做了伤天害理之事,上天怎可能随意对您发怒,今日的事不过一个巧合而已。” “伤天害理……”梁帝将这四个字放在嘴里反复咀嚼,无神的双目缓缓移向焦尸的位置。 但随即,眼皮仿佛被针扎了一样狠狠跳动几下,他迅速收回目光,嘴里惊慌道:“沈都尉,送朕回宫,快送朕回宫!” 叶痕抬目看了看正在努力维持现场的沈千碧,走过去对她道:“父皇就交给你了,务必要护他周全。” “那本就是本座的责任,不必王爷提醒。”沈千碧的目光冷冷扫过叶痕,她一向怕鬼,但今日这件事,她隐隐觉得并非监正所说那样是天谴,反而和眼前这个眉目淡若烟云的晋王有关。 可是她没有证据,说什么都徒劳。 冷哼一声,沈千碧擦着叶痕的肩膀直直走向梁帝,“陛下,微臣送你回宫。” 百里长歌的位置,足以见到方才所有的事,她的视线随着沈千碧移过去。 犹记得在滁州的时候,叶痕说过最能带给梁帝安全感的人是沈千碧,以前百里长歌不太相信,但在这一刻,她亲眼见证了。 梁帝原本慌乱焦躁的面容在见到沈千碧后缓缓平静下来,逐渐恢复他平素的幽邃阴沉,由沈千碧搀扶着一步步往龙章宫走去。 偌大一个“遭天谴”的现场,便留给了皇太孙叶天钰。 “皇叔,你知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吩咐东宫的侍卫去处理焦尸,叶天钰见梁帝已经走远才敢过来问叶痕。 “你没听钦天监监正说么?”叶痕挑眉,嘲讽一笑,目光定在焦尸上,缓缓吐出两个字,“天谴!” “这两个字,拿去糊弄百官或许有些用。”叶天钰扬唇,似笑非笑,深邃的眸子里迸出几分不信任,“侄儿与皇叔合作的时间虽然短暂,但我自信足够了解皇叔。” “此话何解?”叶痕星眸浅眯。 “这世上没有皇叔做不到的事,只有你不想做的事。”叶天钰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过叶痕,他想从他澄澈的瞳眸里找到一丝慌乱,哪怕是一丁点的不自然。 然而,事实证明,十五皇叔的心思之深,远在他的意料之外。 “别忘了,你还需要后盾。”叶痕扔给他一句话便转身离开。 言外之意,叶天钰不该怀疑他。 毕竟,他是他的后盾。 “怎么样,出宫还是继续待着?”金棺爆裂,尸体自燃的事虽然骇人听闻,但百里长歌最关心的还是叶痕眉眼间的疲惫。 她看得出来,他很累。 “全听你的。”叶痕勾唇一笑,瞬间亮了整片天空。 百里长歌心神一晃,尔后微微蹙眉,“方才我听见叶天钰让人关了宫门,他应该是不想让人把这件事传出去。” “关了宫门又如何?”叶痕冷嘲,“除非他能把所有人都杀了灭口。” “你看你,都把自己累成什么样了!”百里长歌低低责怪,伸手抚了抚他的眉心,“我们出宫吧,去晋王府,你好好休息一会儿。” “好。”叶痕颔首,与她十指紧扣,穿越过拥挤的人潮径直去往承天门。 “你昨晚是不是一夜未睡?”百里长歌想起他昨夜无论如何都不要自己陪同,此刻眉眼间尽是倦意,她心一揪,一抹酸涩涌上来。 他昨日在皇陵好一番折腾,回来后竟连片刻的休息也不能! “待会儿回去就睡。”叶痕扣住她的手紧了紧。 百里长歌点头不再说话。 她知道,要将永昌顺利换出来,唯有用今天这种方法。 只是,他太累了,她心疼。 ------题外话------ 猜猜,这场“天谴”除了将永昌的尸体换出来之外还有什么作用?o(n_n)o~ 第二十四章 嘟嘟的独立问题 “姑姑如今应该已经安葬好了。”叶痕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抿唇轻笑。 “葬在哪儿?”百里长歌偏头。 难不成是跟驸马葬在一起? “驸马当年是活活气死的。”叶痕再度猜中她的心思,“姑姑性子烈,她觉得自己不干净,无颜面对驸马,倘若我让她和驸马合葬,她在九泉之下会死不瞑目的。” “所以?”百里长歌眨眨眼。 “我将她葬在她和驸马初遇的梨园,我想,那才是姑姑最想去的地方。”叶痕的声音很低很沉,仿佛陷入了极深的回忆。 百里长歌没有打扰,安静地陪他走着。 梁帝自知自己和永昌做了有违纲常的事,所以心中存在着一份惶恐。 而叶痕正是利用他的这份惶恐,引来“天谴”一说,这样一来,即便百官怀疑,梁帝也不可能让人去查。 因为,在他的认为里,只有他自己知道金棺内躺的是他自己的亲妹妹永昌。 正是因为这样一个不能说出口的惊天秘密,才会让他在惊恐的压迫下努力往壳里缩,越是逃避,越是害怕。 “若我没猜错,你昨夜进宫将那棵树中间掏空了,放了一根能引雷的铁丝一直连到金棺是吗?” 百里长歌在静默的这片刻时间内想出了整件事情的原委。 “你听说过一句话么?”叶痕忽然抬起头,神情写满无辜。 “什么话?”许久没有见过叶痕露出这样的表情,百里长歌忍俊不禁。 “太聪明的女人会让男人感到压力。”叶痕无奈长叹,“这个时候的你不是应该双眼闪烁着憧憬希冀的星子让我替你解惑么?” 百里长歌噗嗤一笑,继而放开他的手,一个旋身站到他前面,双手交叠,掌心向下托着下巴,眸中闪着红心,用花痴一样的眼神盯着他,“殿下殿下,您方才好帅,帅得不要不要的,您给解释一下你为何如此帅呗?” 叶痕汗。 百里长歌回归正常,再度挽住他的胳膊,扬眉道:“之前在调查魏海案子的时候,我大致了解了一下宫中的排水渠分布,你那根铁丝便是从排水渠经过的。”顿了顿,她捏着下巴思忖片刻,补充,“你做事一向滴水不漏,不可能让铁丝暴露在人前,所以刚才的地下一定有人在金棺炸裂,人群混乱的时候趁机将铁丝撤掉,如果永昌的蚀金水还有的话,这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听着她分析得分毫不错,叶痕暴汗。 二人说话间,不知不觉来到了承天门。 宫门紧闭,刚才逃窜出来的命妇和几位公主被阻挡在门后,焦急地张望。 百里长歌四下扫了一眼,没见到叶轻默和叶染衣,那二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宫门关了,我们怎么出去?”百里长歌侧目,瞥见叶痕的脸色有些苍白,她一愣,“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 “一点点皮外伤而已。”叶痕自知瞒不过她,只得扯了扯嘴角。 “伤在哪里,我看看。”百里长歌皱眉,原来他一早就受伤了,这一路上还勉强支撑着与她说说笑笑走过来。 “真的没事。”叶痕摇摇头,眼底的温柔越发宠溺。 “晋王殿下,晋王殿下——”后面传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百里长歌转身,见到来人是薛章,她有些诧异,“薛公公不是陪同沈都尉送皇上回龙章宫了吗?怎么又折返回来了?” “沈都尉……沈都尉跟皇上说今日的事有蹊跷,让奴才来通知晋王殿下,让殿下辅助皇太孙一起调查,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给朝臣和天下人一个满意的交代。” 百里长歌神情不悦。 这个沈千碧,真多事! “本王亦在方才的混乱中受了伤,无法接下父皇派遣的这个任务。”叶痕伸出右臂,松开拉住百里长歌的左手将袖子掀开,顿时一股血腥味弥漫。 百里长歌低眉看过去,他的手肘处绽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此时正汩汩冒着鲜血,很快便浸湿了素白衣袖。 毫不客气地从衣襟上扯下一块布条,百里长歌迅速走上前帮他把伤口包扎好。 薛章站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 “薛公公,王爷说他受伤了,你没听见吗?”帮叶痕包扎好,百里长歌阴沉着脸看向薛章。 “咱家这就去禀报陛下。”薛章回过神,一甩拂尘转身走了。 薛章走后,百里长歌收回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叶痕,水眸浅眯,晕染出怒意,“为什么要用苦肉计?” “不这样,父皇能放过我么?”叶痕伸出刚刚包扎好的那只手,轻轻捋了捋她耳鬓的碎发,却在缩手的那一刻因为疼痛稍稍扭曲了面容。 百里长歌满腔怒意,方才她只顾着与他说话,竟一点也没发觉他把自己划伤了。 可心中再不忿,看到他痛苦的样子又觉得于心不忍。 强压下郁结之气,百里长歌小心地搀扶着他,“你这样子,还能走不?” “不能走。”叶痕顺势摇摇头,“你背着我。” “……这么多人在这儿站着,我一个女人背你,你好意思么?”百里长歌很无语。 “不怕,我可以假装他们不在。”叶痕极为体贴地应声,考虑得非常完全。 百里长歌一口气卡在喉咙不上不下,噎了半晌没缓过来。 叶痕的身子已经贴了过来。 感觉到耳畔一热,百里长歌的脸迅速红到耳根,她赶紧起身错开他,抬目扯了扯嘴角算是照顾众人的目光,最后才将视线移回他受伤的胳膊上,压低了声音道:“要不,我还是抱你吧,我背你的话不太形象。” “都行。”叶痕抿唇笑弯了眉眼。 沈千碧送梁帝回龙章宫安顿好以后便匆匆往承天门赶,刚过来就见到百里长歌拦腰抱着叶痕一步一步往宫门走去。 旁边一众公主命妇早就看傻了眼。 沈千碧揉了揉眼睛,确定是百里长歌抱着晋王而不是晋王抱着百里长歌以后,她加快步子走到二人前面一丈,抽出腰间长剑一横,“站住!太孙殿下有令,如今这个时辰,谁也不能出宫!” “沈都尉何时成了皇太孙的人?”百里长歌懒懒抬起眼帘,声音中满是嘲讽。 “这个与长歌大小姐无关!本座只不过奉命行事而已。”沈千碧站着不动,银剑上的寒光仿佛渴求鲜血的恶魔。 “倘若我执意要离开呢?”百里长歌的脸色冷了下来。 她知道,沈千碧一旦从梁帝的利益出发,说出来的话肯定狠绝无比,所以她也没必要在沈千碧面前伪装淡定。 “那,本座只能得罪了!”沈千碧面无表情,素白大氅无风自舞,周身气息凛冽,那是作为军人最基本的特质,沈千碧将它表现得淋漓尽致。 “沈都尉是想留下我的命还是留下我的一条胳膊一条腿?”百里长歌丝毫不畏惧,眼尾轻挑,勾出嘲谑的弧度。 “小医官,别逼我。”沈千碧眼神软下来,声音也低了几分。 “或许我该说,沈都尉别咄咄逼人才是。”百里长歌冷嘲,“王爷手臂受了伤,我要带他回去包扎,若是再这么耽误下去,以后留疤怎么办?沈都尉你负得起责任么?晋王可是从来不喜欢别人比他美。” 躺在百里长歌怀里单手搂住她脖子,细长眼眸微阖的叶痕闻言嘴角狠狠抽搐了一番。 沈千碧蹙眉,视线往叶痕胳膊上挪,果然见到百里长歌简单包扎过的地方,她犹豫片刻,终是狠狠咬牙,一挥手,“放晋王殿下和长歌小姐出宫,其余人等全部留在原地待定!” 御林军统领闻言迅速吩咐了下去。 厚重的宫门缓缓打开,瞬间曳进一股冷风,伴随着满天的暴雷闪电,风雨欲来之势。 众命妇看着百里长歌抱着叶痕缓缓走出承天门,顿时哄乱开来,但到底架不住御林军和北衙禁军的气势,最终只能被往回赶。 “程知,这里!”出了宫门,百里长歌一眼看见程知的马车停在不远处,她双手抱着叶痕,不太方便,只能大声呼唤程知,“你赶紧的,将马车赶过来,王爷受伤了!” 程知一听脸色就变了,他扬起鞭子狠狠打在马背上,马儿扬起前蹄朝着百里长歌奔来。 “王爷这是怎么了?”看见百里长歌怀中脸色有些许苍白的叶痕,程知紧蹙眉头。 “先别问了。”百里长歌等不得程知摆上小杌子,直接带动几分内力纵身跃上马车将叶痕安顿好以后立即吩咐程知,“赶快回府,马上要下暴雨了,小世子还在府里。” 这句话,程知听得懂。 小世子从来都怕雷雨天气,倘若暴雷加上闪电,他肯定得吓得哭个不停。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程知再不多话,以最快的速度赶往长乐坊晋王府。 叶痕坐上马车后一直用古怪的眼神看着百里长歌。 她一愣,“干嘛这样看着我?” “我在想你刚才说的那句话。”他抬起头,完美的五官将逼仄的空间点亮。 “什么?”百里长歌被他晃了神,便顺着回了一句,话刚出口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在沈千碧面前说了一句似乎,有些严重的话。 “咳咳……那什么,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她撕扯着嗓子,示意他自己不舒服。 不给叶痕反应的机会,她迅速伸出手将他揽过来,身子倒在她双膝上,“你不是累了么,回府还有一段路程,抓紧时间休息,否则明天恐怕又是一堆事儿等着处理。” “嗯。”难得见她如此主动,叶痕只得轻轻颔首,不多时便在她怀里睡着了。 马车到达晋王府时,叶痕的呼吸正均匀,百里长歌小心翼翼地将他抱下来,迅速往沉香榭走去。 府中下人见到百里长歌抱着叶痕拼命跑,都以为王爷发生了什么事,纷纷吓得面色惨白,几位小宦官立即奔往听雪堂去请尹医官。 “程知,王爷怎么了?”刚从内院出来的青姨显然也被吓到。 “王爷没事。”程知赶马车时隐约知道了一些。 安慰完青姨,他目光掠向嘟嘟的房间方向,“小世子如何了?” 青姨没有立即答话,面色有些为难。 青姨一向淡定,能让她露出如此表情,必定是遇到什么事了。 程知心底涌上不好的预感,他正想亲自去看,那边百里长歌已经从沉香榭回来,刚好踏出东跨院,见到程知和青姨,忙问,“嘟嘟如何了?” 青姨垂下头,低声道:“小世子原是不停哭闹来着,可是后面……后面翠墨回来了。” “翠墨?”听到这个名字,百里长歌脸色有些不好看。 当初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那小妮子送回栖霞宫,她该不会趁着宁贵妃殁,再无人管辖,所以借机回来吧? “翠墨在嘟嘟房里吗?”压下心中不快,百里长歌沉沉问了一句。 “在。”青姨似有愧疚,说话的时候都不敢直视百里长歌。 “走,去嘟嘟房间。”再不管身后那二人,百里长歌拂袖当先朝着嘟嘟房间走去。 还没进门,便听见里面传来声音。 “翠墨姐姐,你这次回来还要走吗?” “这个……得看王爷收不收留我。” “那我去跟爹爹说,让他把你留下。” “谢谢小世子。” 最后一句,听得出翠墨有些哽咽。 百里长歌心下一沉,缄默片刻,终是抬手敲响了原本就开着的房门。 嘟嘟循声望去,看见百里长歌的时候小脸涌上欢喜,“麻麻!” 来不及穿鞋,嘟嘟从床榻上跳下来就往门口扑。 翠墨提起地上的鞋子,小声提醒,“小世子,您还没穿鞋子呢!” “这种事,交给我吧!”百里长歌抱着嘟嘟走回床榻,从翠墨手中接过鞋子递给嘟嘟,声音微沉,“自己穿!” 嘟嘟方才被雷电惊吓,好不容易才被翠墨哄乖擦了眼泪,见到百里长歌原本心中高兴,可没想到她此时板下脸来,他吓得小嘴一瘪,手肘撑着床榻就要往里面挪。 百里长歌面上冷色更甚,却是盯紧紧盯着嘟嘟一言不发。 “长歌小姐,让奴婢来吧,小世子还小,更何况他金尊玉贵,穿鞋这种事是奴婢们的职责。”翠墨看着床榻上惶恐不安,泪光闪烁的嘟嘟,心中不忍,她走过来,弯腰就要为嘟嘟穿鞋。 “放下!”百里长歌冷嗤一声。 翠墨拿着鞋子的手僵在半空。 百里长歌伸手,从翠墨手中拿过鞋子递到嘟嘟跟前,再度怒斥,“自己穿!” 嘟嘟委屈至极,呜哇一声便嚎啕大哭出来。 百里长歌心中跟着痛,她闭了闭眼睛,索性将鞋子随意扔在地上,“今日你要是不自己穿鞋,待会儿就别想吃饭!” 嘟嘟哭得更狠。 翠墨再也看不下去,怒瞪着百里长歌,“长歌小姐,你怎么能这样对待小世子?” 百里长歌强行从嘟嘟身上移开眼,视线转到翠墨身上,“翠墨姑娘,我记得方才皇太孙让御林军和北衙禁军封锁了宫门,请问你作为宁贵妃的贴身宫女,为何会出现在晋王府?” “我……”翠墨一噎,随即眼神冷下来,“我如何,与你无关!这里是晋王府,可不是你们武定侯府,你别妄想在这里作威作福!” “什么叫‘作威作福’?”百里长歌冷笑,“我不过是处在朝廷官员的立场随意问一句而已,要说摆架子,谁还有翠墨姑娘您的架子大,身上揣着晋王府的通行证,随时想进就进想出就出毫无阻碍,便是我这朝廷命官想来晋王府,都得让门房来通报王爷呢!” “你!”翠墨自知理亏,索性闭了嘴,她匆匆出了房门奔往沉香榭。 “翠墨,王爷刚刚吩咐,除了长歌小姐,谁也不能硬闯沉香榭,否则下场只有一个,死!”隐卫闲鸥从暗处现身出来,长臂一拦,隐卫特有的僵尸脸冰冻一般。 “你说谎!”翠墨闻言大惊,“王爷他怎么可能会将我拒之门外,你让开,我有急事要见王爷!” 闲鸥像个木偶一样不动。 说话间,瓢泼大雨倾泻而下。 翠墨狠狠一咬牙,就地而跪。 她衣襟单薄,不多时全身都淋湿了,发髻被暴雨打乱,散乱地贴在胸前后背,娇美的小脸上满是雨水,不断地抬手抹去眼角的雨珠。 这副雨打娇花的模样,像极了被恶毒正室虐待的姬妾。 百里长歌坐在嘟嘟房内,对着外面顺着屋檐淌下来的雨幕发呆。 许是她方才说话重了些,嘟嘟一直哭个不停,气呼呼地瞪着她,嘴里不断喊着“爹爹”。 青姨打了伞走进来,见到嘟嘟的样子不免心疼。 刚才的事,她虽然没有在场,却也能猜出个大概。 将伞立在门边,青姨缓步走过去,轻声道:“长歌小姐,翠墨姑娘在沉香榭前淋雨跪着,王爷也不肯见她,你去劝劝她吧,小世子这里,我来处理。” “青姨,嘟嘟已经三岁了,他应该要学会自己独立。”百里长歌仿佛没听见翠墨的事情,只将重点放在嘟嘟身上,“穿鞋这种事,他自己能行的。” 顿了顿,又补充,“不仅是穿鞋,以后,净面更衣这些寻常事都应该他自己来,否则从小就养成骄纵的性子,长大了还怎么得了?” 青姨一句话也没说。 在她的观念里,自己是奴婢,小世子是主子,奴婢伺候主子天经地义,主子被伺候也天经地义。 可长歌小姐是王爷的未婚妻,晋王府将来的女主人,她说什么,自己受着便是了,没必要去反驳。 “我不知道你们怎么理解。”百里长歌见她不答话,蹙眉望着嘟嘟,“但唯有照我说的这样做,嘟嘟才会尽快长大,更好的独立,难道你们都希望嘟嘟跟京中那些整天只知道挥金如粪的纨绔子弟一样吗?” “不会的。”青姨赶紧说道:“王爷不会放任小世子到那种地步。” “那么,王爷是怎么说的?”百里长歌面上生怒。 “王爷……”青姨默了声,王爷之前是有吩咐过这些事让小世子自己来,可是她们做奴婢的实在看不下去,且王爷在晋王妃这件事上觉得愧对于小世子,所以便对她们的悉心照顾睁只眼闭只眼。 “王爷说的可是同我一样的话?”看到青姨眸中的闪躲,百里长歌瞬间了悟。 “这……”青姨支支吾吾,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王爷跟我是一样的观念。”百里长歌放下心来,转而望向嘟嘟,语气较之先前温软了许多,“嘟嘟,你说,你要做个让麻麻喜欢的乖宝宝还是要做坏宝宝逼得麻麻离开再也不理你?” 嘟嘟停止哭声,一边抽泣一边掰着手指头回想百里长歌这番话,“乖宝宝……坏宝宝……” 许久后,他抬起朦胧泪眼,有些后怕地看着百里长歌,“嘟嘟想做乖宝宝,可是我不会穿衣服穿鞋子,麻麻,你等我,我现在就开始学。”话完,嘟嘟挪出来艰难地爬下床捡起被百里长歌随意扔在地上的鞋子,找了一张小圆杌子坐下,笨拙地弯下腰去套鞋。 青姨不敢插手,但终究不忍,只得站在一旁耐心教他。 嘟嘟的声音很小,片刻便湮没在窗外的雨声中,但百里长歌真切听到了,不仅听到了那句完整的话,还从那句话里听到嘟嘟为了不让她离开而下的决心。 还挂着泪珠的小脸配上那一副后怕的委屈表情,让百里长歌一颗心都软化了,可是她不能松口。 她和叶痕今后的路艰险无比,如果嘟嘟不趁早学会独立,迟早会成为对手威胁她和叶痕的软肋。 盏茶的功夫,嘟嘟终于将鞋子穿好,他怯怯抬头,却不敢直视百里长歌。 百里长歌坐正身子,放软语气,问他,“嘟嘟,你告诉麻麻,你当初在大街上拦住我,让我跟你回家,在滁州的时候亲自煲鸡汤给我喝,又跟你风弄叔叔去学武,这些都是为了什么?” 嘟嘟垂下小脑袋想了片刻,随后抬目看着她,“嘟嘟从小没娘,好不容易找到麻麻,嘟嘟不想麻麻离开我。” 他说话的时候,大眼睛内泪光闪烁。 百里长歌喉口艰涩,但还是摇头,“不对,你再想想!” 第二十五章 断子绝孙 雨越下越大,九曲回廊之外的湖水被尽数激起涟漪,芭蕉叶上晶莹的水珠不断往下滑,落地无声,泉水的叮咚声被雨声湮灭,似乎整个世界都处在一片迷滢之中。 翠墨静静跪着,分毫没有要起身离开的意思。 她全身湿透,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双眼已经快睁不开,整个人看上去无辜可怜。 闲鸥站在廊下,实在看不过去,冰冷的脸上难得的出现了一丝嫌恶,再度开口,“翠墨姑娘,王爷说过不见除了长歌小姐之外的任何人,你还是回去吧!” “王爷不见奴婢,奴婢便不起身,跪死在这里又何妨?”翠墨低垂着头,充满坚定的声音传到闲鸥耳中。 “王爷受伤了,他正在休息,你便是跪到明天他也不可能知道。”闲鸥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翠墨淡定的面容上迅速闪出几分慌乱,“王爷伤到哪里?” “长歌小姐已经替他包扎上药,这个不用你担心。” 翠墨再也听不下去,她咬紧牙关霍然起身,却因跪得时间太长,又淋了雨,身子有些受不住,一个后仰就要倒去,却突然被人从后面扶住。 翠墨神智清醒了几分,勉强睁开眼回过头。 百里长歌撑了伞站在翠墨身后,将她扶正后缩回手面无表情道:“翠墨姑娘这招苦肉计对我可不管用,毕竟王爷不在场。” 见到百里长歌,翠墨便想到她与王爷之间的种种,想到方才百里长歌大声吼小世子,还不让别人帮小世子穿鞋。 翠墨气不打一处来,她站直身子,抹去脸上的雨水,死死瞪着百里长歌,“晋王府的事,何时轮到你这个外人来插手了?” “翠墨姑娘如今说话的语气与初见时分外不同。”百里长歌勾起半边唇瓣,嘲谑之意尽显,“在我的印象中,翠墨姑娘秀外慧中,聪明贤淑,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她说着,便伸出食指去挑翠墨的下颌,双眼带着兴味,像在欣赏一件玩物,“瞧瞧,往日里如蜜糖一般甜的嘴儿如今说出话来竟这么贱。” 翠墨何时受过这等气,当即气得脸色铁青,曲线毕露的胸部急剧起伏,半晌没能出声。 “我不是晋王的正室,你也不必摆出姬妾的架势来与我对峙。”百里长歌松开她,随意移开目光,“你只要记住一件事,晋王府从前没有正室姬妾之分,今后也不会有,我是晋王的未婚妻,也会是他唯一的妻子,你既然是宁贵妃安排在晋王身边照顾小世子的婢女,就该遵守婢女的本分,若我没记错,上一次,是晋王亲自将你送回栖霞宫的,而这件事也经过了贵妃娘娘的同意,按理说来,你如今在晋王府什么都不是,方才放任你如此大声与我说话,已经算是我宽容大度了,倘若换成别的主子,指不定早就将你杖毙,尸骨无存了。” “百里长歌,你别高兴得太早!”翠墨气得发抖。 “怎么,难不成你还想弑主?”百里长歌对她眼中的恨意视若不见,专挑翠墨的软肋戳针,她再度伸手,轻拍翠墨冰凉的脸颊,“瞧瞧你这张让男人见了就心动的小脸,为了爬上晋王的床,一定费了不少功夫保养吧?可是你陪在他身边三年,为什么到了现在他连你的手都没有拉过?” 翠墨脸色瞬间煞白。 “我是该说晋王对你格外尊重还是该说你的狐媚术没练到家?”百里长歌好笑地睨着她,“有些技术,你若是不会,我不介意亲自指导你。” 翠墨一听,直接气得晕倒在积了一层水的地板上。 百里长歌眼睁睁看着她倒下去,微蹙眉头,“闲鸥,将她带下去,让青姨帮她沐浴更衣,醒了之后遣她回宫,如今不清不楚地待在晋王府,这像什么话!” 晋王府只有小宦官,没有小丫鬟,所以她只能让青姨受累帮翠墨沐浴更衣。 闲鸥闻言,迅速走过来将翠墨拖了下去。 百里长歌朝着叶痕的房门处望了一眼,她知道,方才的这番喧闹,他一定全都听见了,但她今日心有不快,况且他疲乏至极,她懒得进去打扰他,索性转身回了嘟嘟的房间。 嘟嘟穿好了衣服鞋子,依旧坐在小圆杌子上苦思冥想,青姨去了净房,所以此时的房间内,只有嘟嘟一人。 “怎么样,想好了吗?”百里长歌收了伞走进来,语气和目光皆柔了几分。 “嘟嘟不想拖累麻麻。”嘟嘟想了半天,对手指出声,“上一次我被坏人带走,害得麻麻冒险救……” “傻嘟嘟。”百里长歌坐过去,将他抱起来坐到床上,“你是麻麻的乖宝宝,麻麻疼你都来不及,怎么会嫌你拖累我呢?让你做这些是想让你从小就学会坚韧,学会自立,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那样的话,将来走出晋王府谁也不能欺负到你头上知道吗?” “嘟嘟知道了。”他忙不迭点头,“以后嘟嘟会自己穿衣穿鞋洗脸,还让风弄叔叔继续教我武功,等我长大了,不仅要保护自己,还要保护爹爹和麻麻。” “对,这样才乖。”百里长歌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 嘟嘟顺势依偎在她怀里,“麻麻,学穿衣穿鞋简单,可是一到下雨我就怕,我学不会不哭怎么办?” “那就哭,使劲儿哭。”百里长歌轻轻拍打着他的背,“哭到你哭不出来的时候就再也不怕打雷了。” 嘟嘟似懂非懂,歪在她怀里没多久就沉沉睡了过去。 百里长歌小心翼翼地错开身,帮他脱了鞋子,将他抱到床榻上躺着,抬目看了看外面的天空,确定后面不会再打雷闪电,这才起身离开。 刚走出去就遇到青姨匆匆走过来。 “什么事这么着急?”百里长歌一愣,在她的印象中,青姨向来淡定,极少露出这样的神情。 “奴婢方才伺候翠墨沐浴,她在半途醒来,跟我说皇上回到龙章宫后对今日的事非常生气,所以下了令让所有栖霞宫的宫女殉葬。” “殉葬?”百里长歌眸中露出些许讶异。 难怪翠墨要不顾一切来找叶痕。 那样一个美人儿,她怎么甘心就这么死了? “翠墨还跟你说了什么吗?”百里长歌问。 “别的没有了。”青姨摇摇头,“翠墨说她不想死,可是皇上下了死命令,安王对此事自然没有异议,她求助无门,所以只能来找王爷。” “她就那么自信晋王一定会留下她么?”百里长歌眸中冷光一闪,随后试探性地问道:“青姨,你觉得这件事该如何处理?我们应该告诉王爷吗?” “奴婢也不知。”青姨摇摇头,“按理说来,翠墨在王爷身边伺候了三年,王爷救她无可厚非,但下命令的不是任何一位官员而是皇上,王爷若贸贸然救她,就等于抗命,如今这个形式,只怕王爷不宜再与皇上发生任何争执,否则对整个晋王府都不利。” “青姨的意思是,这件事先别告诉王爷,我们自己把翠墨送回宫是么?”百里长歌对于青姨的回答有些满意,勾唇抬目时越过青姨的身子看向后面。 “为了大局考虑的话,这件事的确不该告诉王爷。”青姨思索片刻后应声。 “青姨……”站在青姨身后许久的翠墨此时惨白着脸,颤抖着唇瓣,“就连你也觉得我这个卑贱的婢女不值得王爷出手相救吗?” 青姨一愣,她显然没料到翠墨会突然出现在她身后,怔然片刻,微微叹气回身看着翠墨,“你在晋王府待了这么长时间,应当知道如今的朝堂局势,宁贵妃虽然是王爷的养母,但她毕竟是安王的亲生母亲,殉葬这件事既然安王都点头了,倘若晋王再去抗议的话,就一定会和安王发生争执。死者为大,更何况死的是安王的母妃,倘若争执的事传进皇上耳朵里,皇上怪罪的只可能是晋王,届时府中所有人都会被牵连,所以……” “所以为了你们所有人不被牵连,我就活该去殉葬是吗?”翠墨听到这里,早已哭得泣不成声,她万万想不到自己在这府中三年来最信任的青姨竟然会在这一刻帮着百里长歌说话。 “没有人说你活该去殉葬。”百里长歌冷下脸来,“这是命,是你的命,倘若前三年你有本事爬上晋王的床混个名分,今日自然不必你去殉葬,但是可惜,你没有做到,所以注定了今日的牺牲。你不是宁贵妃身边的贴身宫女,护主子如命吗?怎么到了这一刻反而吝啬起来了,不就是一条命么?大不了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我是女人,不是什么好汉!”翠墨抬袖抹去眼泪,“百里长歌,你说得轻巧,既然你觉得一条命没什么,你怎么不去殉葬?” “谁叫我有本事爬上了晋王的床呢?”百里长面不改色。 翠墨一口气卡在喉咙,塞得说不出话,她恨恨抬步,朝着沉香榭方向去。 “站住,你往哪儿去呢?”百里长歌厉喝一声。 “百里长歌,麻烦你弄清楚,你只是王爷的未婚妻而已,又不是晋王妃,你有什么资格管我?”翠墨咬着牙,一字一句都倾注了满腔恨意。 “翠墨,你怎么能跟长歌小姐说这样的话?”青姨蹙眉,失望地看着翠墨。 “那我该怎么说?”翠墨赤红着双眼,“你们一个个都巴不得我去死,难道我还应该笑脸相对?” 青姨还想开口,被百里长歌拦住了,她面无表情看着翠墨,“不到黄河心不死是吧?既然你执意,那我陪你去,我倒要看看你凭什么本事让王爷留下你!” 话完,拿过立在门口的伞当先抬步去往沉香榭。 翠墨也不管青姨的阻拦,撞着她的肩膀跟在百里长歌身后。 已经站回原位的闲鸥见状有些讶异,“这……” “让她进去!”百里长歌摆摆手,“王爷若是怪罪,算我的。” 闲鸥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地移开身子。 翠墨经过他旁边时,冷哼了一声。 闲鸥装作没听见。 百里长歌撑着伞往前走,雨渐歇,此时仅是霏霏细雨,绣花针一般,打在脸上透着凉意。 百里长歌上前,刚想去敲叶痕的房门,里面突然传来声音,“门未上闩,直接进来。” 百里长歌收了伞,还来不及推门,翠墨迅速过来将她挤到一边,自己推了门走进去,还没说话,人先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翠墨跟在晋王身边,自然摸清了他的脾性,故而此时一滴眼泪也看不见,用异常平静的语气道:“皇上下令让栖霞宫的宫女殉葬,奴婢不想死,奴婢恳请王爷出手相救。” 叶痕已经起身来到外间,手臂上还缠着方才百里长歌为他弄的纱布。 百里长歌见他不方便,赶紧走过去替他倒了一杯茶。 叶痕接过,却没有立即喝,双眼看着跪在地上的翠墨,“你不想死?” “是!”轻咬下唇片刻,翠墨点点头,“奴婢不甘心,同样是人,为什么有的人能选择自己的命运,而我就要因为一句话去殉葬?” 百里长歌站在一旁,眸光一瞬不瞬定在叶痕面上。 “既然不想死,那便留下吧!” 一句话,说得漫不经心,仿佛留下翠墨只是件寻常的事。 百里长歌的身子轻轻颤了颤。 “多谢王爷。”翠墨伏地叩头谢恩,声音中满含喜悦。 “我还有事,先走了。”百里长歌觉得自己再在这里待下去的话就会成为笑话,她不想知道叶痕有什么苦衷,只觉得胸口压抑沉闷得很。 不等叶痕开口,她迅速出了房间,连伞都没有拿直接冲出晋王府。 一路上,百里长歌没有过多的去想叶痕留下翠墨这件事。 叶痕不可能喜欢翠墨,这个她很肯定。 可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她觉得,胸腔中的那股怒意若是不趁机出一出,她会憋疯的。 拖着沉重的身子步行回武定侯府,雨虽小,回到府邸时衣衫还是全部淋湿了,途中风弄好几次现身递伞给她,都被她拒绝了。 伴着连绵细雨走了一路,终于将怒火浇灭。 百里长歌也不顾门房处齐大叔的问安,直接回去扶风阁,如今的她只想好好泡个热水澡然后睡上一觉等着叶痕亲自来解释。 “大小姐,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秋怜刚去独芳居送了汤药回来就见到浑身湿透的百里长歌,她一惊,赶紧将百里长歌扶回房间又迅速去了厨房吩咐人烧热水,顺便熬了一碗姜汤端过来。 百里长歌木偶似的坐在椅子上,连秋怜进来也不知。 把姜汤放在桌子上,秋怜走过去摸了摸百里长歌的额头,确定她没有发热这才松了一口气,又道:“大小姐,赶紧将这身衣服换了吧,否则待会儿肯定得感染风寒。” 百里长歌恍若未觉,双目盯着小几上琉璃瓶内的鱼儿。 那是嘟嘟怕她一个人寂寞特地装了送给她的。 秋怜见她不动,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琉璃瓶一眼,没见到什么异常,她索性将百里长歌扶到里间,从衣柜里找来干净的衣服替她换上。 百里长歌依旧抿着唇,双眸空洞得可怕。 秋怜见她这副样子,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秋怜,你有什么话便说吧,我听得见。”百里长歌没有抬头,单从秋怜的呼吸声便判断出她的欲言又止。 还能说话就是没事了。 秋怜暗自松一口气,“大小姐,三小姐今日一直等着你。” “我险些将这件事给忘了。”百里长歌顷刻回神,“待会儿沐浴完我亲自去找她,你现在就去帮我挑选两个口风严实,安分乖巧的丫鬟送到百里珊的院子。” 秋怜应声退了下去。 百里长歌喝了姜汤,不多时两个婆子便抬着浴桶走了进来。 百里长歌迅速将自己泡在热水里,半个时辰后才穿了衣服出来,径直前往百里珊的院子。 正巧秋怜带着一个丫鬟走向这边。 百里长歌定睛一看,那丫鬟竟是沁雪,她微微蹙眉,“我不是说要两个么,怎么才找来一个?” 秋怜有些为难,“三小姐患了疹子,那些个丫鬟一听要去伺候三小姐,都吓得脸色惨白,没一个人愿意去,只有沁雪自请去照顾三小姐。” 也是,谁会拿自己的命不当命?翠墨尚且为了一线生机违抗叶天钰的命令偷跑出来向叶痕求救,更遑论武定侯府里这些小丫鬟。 百里长歌思忖着,百里珊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她抬眸看了沁雪一眼。 沁雪较之先前稳重了许多,此时低垂着头,看不清楚表情。 “你抬起头来。”百里长歌沉声示意。 沁雪缓缓抬起头,面上并无恐惧的神情,眸中也无分毫慌乱。 若不是百里珊这件事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百里长歌几乎怀疑沁雪知道百里珊患疹子是假,养胎是真。 “你知不知道我要让你去干嘛?”百里长歌问。 “伺候三小姐。”沁雪回答得很平静。 “那你可知道三小姐为何出府?”百里长歌眯了眯眼睛。 “三小姐患了疹子,极易传染,所以需要出府将养。”沁雪对答如流。 “你难道不怕自己被传染吗?”百里长歌挑眉。 “我要向大小姐证明自己的忠心。”沁雪继续安静道:“只是疹子而已,比起上刀山下火海轻松多了。” “好!”百里长歌大赞,“就冲你这句话,我就让你去玲珑坊照顾三小姐,但到了那边,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自己掂量一下,若是我在外面听到任何不好的传言,定要第一个找你问罪!” “大小姐放心,奴婢知道分寸。”沁雪颔首。 宫门被关,百里若岚和百里敬还没回来,如今的府里清静得很,只偶尔听得到瞎了双眼的李香兰低咒。 百里长歌恍若未闻,带着沁雪来到百里珊的院子。 百里珊听说百里长歌来了,立即推开房门出来迎接,“大姐,快进来喝杯茶。” “不喝了。”百里长歌摆摆手,问她:“你的东西收拾好了没有?” “都收拾好了。”百里珊低声应道。 百里长歌转头看了看天色,“原先我是想今日一早送你出城的,但早上我直接进宫了,没时间,现在雨已经停了,且天色不算晚,我现在就帮你安排马车。”指了指身边的沁雪,“这个是我为你安排的丫鬟,我琢磨着一个丫鬟应该能照顾得了,你先带着沁雪前去,等过些日子我再挑两个稳重的婆子过来伺候你。” “不,不用了。”百里珊红了眼眶,“大姐能帮我至此,珊儿感激不尽,这种事还是不要张扬出去的好,有一个小丫鬟就够了。” “你既不喜人多,我也就不勉强了。”百里长歌说完,眼风向正厅瞄了瞄,“跟你爹爹说过了吗?” “说过了。”百里珊点头,“他说既然是你安排的,让我遵从便是。” 百里长歌颔首,想着二老爷倒是个通透的。 “沁雪,你去帮三小姐的东西拿出来。”百里长歌对着身旁的人吩咐完,与百里珊一起走出院子,往大门口而去。 秋怜套了马车等在大门外。 “我就不送你了。”百里长歌站在大门边,看着百里珊上了马车,“秋怜的武功不亚于我,能安全将你们送达玲珑坊,侯爷的别业。” “大姐你回去吧,有沁雪陪着我就行。”百里珊掀开帘子,透过斗笠薄纱看着刚出大门的沁雪。 “秋怜,路上当心。”百里长歌吩咐完最后一句便回了扶风阁。 秋怜向来聪明,早就猜到百里珊怀有身孕,故而将马车速度控制到最慢,与寻常人步行一般。 今日是宁贵妃发引仪式,更何况宫中发生了那样大的一件事,且方才才下过一场暴雨,街道上非常安静,连个摆摊的小贩也没有。 秋怜静静地赶着马车,她一向不喜欢说话,更何况马车里坐着的并非她的主子,她更不会与百里珊说半句话。 百里珊却有些坐不住,她待在家里自然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只得问秋怜,“侯爷和郡主为何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秋怜回答得很直接,“三小姐,您也说了,二小姐是郡主,准皇太孙侧妃,或许宁王和宁王妃留她在东宫用饭也不一定。” “这倒是。”百里珊点点头,垂下的睫毛在娇美的小脸上投下一片暗影,暗影中,无限失落和遗憾。 她之所以会这样问不过是想知道宫里的动静,想知道……那个人可还安好罢了。 沁雪感觉到百里珊哀伤的气息,安慰道:“三小姐放心,大小姐是神医,她开的方子绝对是妙方,到了那边以后,只要您按时喝药擦药,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痊愈的。” “是啊,大姐的方子怎会无效呢?”百里珊喃喃接过话,脑海里浮现那日百里长歌与她说的话。 孩子生下来没有爹,到时候她又该如何面对世人的眼光? 先前还不觉得,但自从刚才出了府,她才意识到未婚先孕的严重性,意识到自己即将面对的是全天下人的唾骂嫌弃。 心中隐隐有不安,百里珊皱了眉,突然朝外面道:“秋怜,大姐说晋王殿下的生辰就在下个月,很小的时候,晋王救了我一命,前两天听大姐提起,我便准备了一份礼物,到时候你可要记得通知我准确的日子,我也好亲自去……将礼物交给大姐让她代送。” 秋怜听得莫名其妙。 晋王殿下何时救过百里珊了? 晋王殿下的生辰又与百里珊有何关系? 这些话,她自然不能说出口,只得勉强出声,应了个“哦”。 一路上,马车走得极为安稳。 正驶向拐角处,那头突然传来一阵响亮的马蹄声,骑马的人似乎有急事,又似乎是觉得今日的大街上无人,所以将速度提到最快,闪电般冲了过来。 这个时候,秋怜赶着的马车刚刚在拐角处冒头,要想调头已经来不及。 那边骑马的人用飞一般的速度冲了过来,马上的人似是才意识到前方有人,立即拉紧缰绳,黑马长嘶,背上肌肉一块块坟起,前蹄高扬,叫声响彻天际,好容易才将马儿停下。 这边秋怜的马儿受到了惊吓,同样扬起前蹄嘶鸣,这一动作,带动车厢往后倾,晃动不断。 百里珊大惊,小脸吓得苍白,立即下意识捂住小腹。 外面的人淡淡瞥了一眼车辕上面带愤怒的秋怜,冷硬的声线仿佛用冰块打磨过,“借过!” 秋怜怒不可遏,明明是这个人骑飞马险些撞到她的马车,怎么反倒成了她挡住她的去路了? “险些撞到人,阁下都不知道说声抱歉的吗?”秋怜冷着脸,摆明了不想放过他。 “秋怜,外面怎么回事啊?”百里珊小腹隐隐传来疼痛,她紧紧捂着小腹,艰难地掀开帘子,一眼看到外面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人。 他身子挺直,面容被周身凛冽刻画得棱角分明,狭长的眼眸仿佛蕴藏了万丈深渊,随意往哪看一眼,似乎都能冰冻三尺。 掀帘的那只手僵住,连带着整个人都愣在马车里。 百里珊万万没想到能在这个地方遇到左丘鹤,她惊得说不出话,已经忘记了反应。 “你的人没死没伤,为何要我道歉?”左丘鹤居高临下,睥睨的眼神阴霾冷冽。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秋怜大怒,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遇见这种不要脸的男人,“堂堂七尺男儿,莫不是敢做不敢当?” 这句“敢做不敢当”让百里珊瞬间回过神,搭在窗沿上的手指颤了颤,她迅速缩回去放下帘子,目光却不受控制地从帘间缝隙朝外面看。 然而,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那个男人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她一眼,哪怕她方才出了声。 “我再说一次,借过!”左丘鹤阴鸷地眼神盯着秋怜。 “我不让你过怎么着,想打架啊?”秋怜抱着双臂,眸中的冰冷分毫不输左丘鹤。 “我不杀女人。”左丘鹤跳下马,一步步走过来,“但若是打架,我奉陪到底。” “啧……口气不小。”秋怜冷哼一声,“丞相府的公子又如何,有权有势就能随意在街上骑飞马,不顾他人安危了吗?” “少废话!”左丘鹤薄削的嘴唇勾出凉薄的弧度,眼神阴沉到极致,“我若是打赢了你,给我乖乖让开!” 看来他听不懂人话! 秋怜强压下满腔怒意,转身从车辕上抽出长剑,“嗤啦”声过后,只见冷光闪烁,银剑在阴霾的天空下仿佛凝结了一层冰霜。 秋怜刚想动手,马车里突然传来百里珊的声音,“秋怜,我肚子痛,还是先让开给这位公子过去吧,我们也急着赶路,否则待会儿来不及了。” 她的这番话,秋怜自然听得懂。 看来方才那一番惊变动了胎气。 秋怜咬咬牙,不甘心地收回剑,狠狠瞪了左丘鹤一眼。 左丘鹤听到马车里的人说话,凉薄的嘴角笑意渐染,却是阴沉骇人的神情,“既然要生了,还坐个马车出来瞎逛什么,想断子绝孙么?” 秋怜怒不可遏,正待发作,那边左丘鹤已经翻身骑上马,绕开马车踏着满地水渍而去。 “你才断子绝孙,你全家都断子绝孙!”沁雪再也听不下去,大手狠狠掀开帘子冲着早已远去的人大骂。 百里珊捂住小腹的双手不住地颤抖,唇线苍白,神情无措,整个人缩在角落里,仿佛迷了路的猫儿。 “三小姐,您没事吧?”沁雪见状,担心地问道。 “没事,我们走吧!”百里珊摇摇头。 “可是奴婢看你很不舒服的样子。”沁雪放不下心。 “刚才……受到了惊吓。”百里珊喃喃回答,话完缓缓闭上了眼睛,在沁雪没看见的阴暗角落滑下一滴晶莹的泪珠。 秋怜抚了抚胸口,不甘心地坐回车辕上继续赶车。 百里长歌回到房间后,突然想起来红月的伤口才刚痊愈,原本想早早躺下的她在床边止了脚步回过身出了扶风阁来到独芳居。 红月正坐在灯下拭剑,丫鬟婆子们早就被遣了出来,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她一惊,霍然起身就要将剑藏起来,却还是没有快过百里长歌的速度。 “你在做什么?”百里长歌一进门就见到红月拿了把剑愣在原地,她紧皱眉头,“不会是又想割腕自杀吧?倘若真的那样,我可不会再救你第二次,你若是真想寻死,尽管试试看!” 红月早就习惯了百里长歌说话的口吻,她也不甚在意,只看着手中的剑喃喃道:“这么多年没用过剑,我担心自己连骨头都生锈了。” 百里长歌一愣,显然没料到红月会来这么一句。 随即她挑了挑眉,“那你这是想重出江湖了?” “身份都揭穿了,我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了。”红月看着银盘里跳跃的烛光,神情黯然。 “那你想去什么地方?”百里长歌从水果篮里拿过新鲜的苹果,边吃边问。 “天下之大,总有我的藏身之地。”红月收了剑坐回床上。 “既然不想死,那就是还有生的意识,既然有生的意识,那就一定有*,我不相信你会甘愿放弃这么多年死守着的任务一走了之,难道你不想回家,回夜极地宫复命了吗?还是说你现在离开才是真正去完成任务?”百里长歌不看她,双眼专注着手中的苹果。 “总之,多谢大小姐出手相救。”红月不爱说话,她也不想与百里长歌多说什么,只微微垂下眼睫道了声谢。 “你这么称呼可不对。”百里长歌笑着纠正她,“你可是侯爷的平夫人,论辈分,我该唤你一声‘娘’,你的这声‘大小姐’喊得折煞了我。” “请你……以后不要再提起这件事。”红月轻咬下唇,神色顷刻间转化为痛苦,“你说的没错,我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的人,比任何人都清楚生命的珍贵,可我回来并非是为了留在府里享受那些虚无缥缈的荣华,我的愿望只有一个:回家。我不想记起那个人对我做过的事,也请你以后不要说了好吗?” 吃苹果的动作一顿,百里长歌眯着眼睛斟酌片刻,轻轻颔首,“行,既然你不想记起那些,就当自己做了一场梦,生了一场病,往后该怎么活就怎么活,没人敢阻拦你。” 红月向她投来感激的眼神。 “你能想通,我就放心了。”百里长歌站起身,“得,我也累了,先回去休息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红月点点头,一言不发。 百里长歌才刚出门,就撞见百里敬和百里若岚一前一后从外面进来。 百里敬手中抱着一个锦盒,见到百里长歌,他面上一喜,急忙走过来将锦盒递给百里长歌,“这是我托人从外地买来的血燕窝,特地给红月补身子用的,她如今不想见我,长歌你帮我送到厨房交给婆子炖来给她喝,若是红月问起,你就说这是府中的存货。” 百里长歌接过锦盒,看了他身后满脸怒意的百里若岚一眼,突然挑眉问,“平夫人倒是有血燕窝喝了,那我这个嫡亲的女儿可有别的更好的?” “有,当然有。”百里敬迅速从怀里掏出两串佛珠,“这是法度寺来的,据说有保平安的功效,我让人给你和若岚一人带了一串。”他将其中一串递给百里长歌,又将剩下的一串递给百里若岚。 早就气得脸色铁青的百里若岚接过佛珠,顺手往旁边的藕池里一甩,气呼呼回了房。 佛珠迅速沉了下去,安静的藕池泛开层层涟漪。 “你!”百里敬蹙眉,却碍于她的郡主身份不好发作,只得冷哼一声回过头嘱咐百里长歌,“长歌,你记得让厨房炖给红月补身子。” “知道了。”百里长歌漫不经心地回答,将佛珠摊开在手心端详。 “那我……先回房了。”百里敬朝着她身后的独芳居瞥了一眼,略微遗憾的收回视线,转身回了书房。 从李香兰眼睛瞎的那一天起,他似乎一直睡在书房。 百里长歌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轻轻勾了勾唇瓣。 将血燕窝交给厨房的婆子以后,百里长歌回房灭了灯睡下。 秋怜回来的时候,脚步放得极轻,但还是吵醒了她。 “秋怜,怎么弄到现在才回来?”百里长歌没有睁眼,对着外间问。 原本已经躺下的秋怜听到百里长歌的声音,立即起身走到里间点了灯,气愤地说道:“别提了,半路遇到丞相府那个左丘鹤,他骑着飞马险些将我的马车撞倒,偏那人是个不要脸的,无论如何都不道歉,还咒骂三小姐快要生的人还出去逛街小心断子绝孙,大小姐,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不要脸的男人?” 听到那句“断子绝孙”,百里长歌眼皮跳了跳,随即抿唇一笑,“能让我们家秋怜气成这个样子的,必定是个不折不扣的渣男。” “可不是吗?”秋怜显然气得不轻,今夜竟话多了起来,“下次再让我看见他,我定要砍掉他的子孙根,让他再也不敢随便诅咒别人!” “算了,你累了一天,快回去歇着吧!”百里长歌摆摆手。 秋怜长长呼了一口气,撤掉一半的怒意,重新吹灭了灯回到外间睡下。 第二日一早,百里长歌在秋怜的伺候下梳洗完毕,正准备去书房询问百里敬昨日她出宫以后的情况,管家匆匆从外面跑进来站在门外禀报:“大小姐,薛公公在大门外等候,说是要传皇上的口谕。” “他可有说什么事?”百里长歌问。 “没说。”管家摇摇头,领着百里长歌迅速来到大门外。 薛章赶了马车等候在外面,见到百里长歌,立即下来请安。 “薛公公这么早就来府上,真是辛苦,要不先进去喝杯茶慢慢说?”百里长歌似笑非笑,除了魏俞程知和魏海,她对这些小宦官向来无好感,更何况薛章的性子本就不讨喜。 “不了。”薛章一甩拂尘,“咱家传皇上口谕,让大小姐您陪同晋王殿下去城外迎接南豫国大祭司进宫。” ------题外话------ 嗷嗷,现在才想起来昨天忘了跟亲们说情人节快乐,果然,单身汪的世界里是木有情人节滴,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日子给忘了 第二十六章 朝贺之礼,顺利大婚(重要) “不是应该由亲王去迎接吗?皇上为何会让我去?”百里长歌不解。 “原本是安排了安王和晋王一起的,但但昨日在栖霞宫,大小姐您也看到了,安王如今不可能抽身,皇上说您是晋王的未婚妻,又是大梁赫赫有名的推官,有您陪同晋王前去理所应当,再说了,这是皇上的旨意,您遵从便是。”薛公公的语气中颇有几分不耐烦。 “既是这样,那容我回去换身衣服。”百里长歌摸不清楚梁帝的用意,但薛章那句话说得对,梁帝再昏庸残忍,他终究是帝王,便是口谕,那也是圣旨,她不得不尊。 “大小姐可得抓紧时间。”薛章眼风一斜,坐回车辕上,“毕竟南豫国大祭司可不是能随意得罪的人物。” 百里长歌心中冷笑,这薛章是把她当成百里敬的那个亲生草包女儿了,苍渊再牛,他也是人,而且还是当年救南豫百姓于水深火热的神人,她就不信,这样的人会因为她去得迟了生怒。 “大小姐,如今是国丧,您的这身衣服其实可以不用换。”秋怜跟在她身后小声提醒。 “你没听薛公公说么?”百里长歌扬眉笑道:“南豫国大祭司牛上天,我若是穿着素服去迎接,让人家抓到把柄怎么办?到时候大祭司一个不悦扇动南豫国君发兵大梁,那我岂不是成了罪魁祸首?” 秋怜是聪明人,立即就反应过来,她去往衣柜边,找出一件绣了寥寥几朵海棠的纯白锦衣拿过来,“既是国丧日,那么大小姐穿白色才应礼,但对方是大祭司,您不能穿得太磕碜,所以这件白色锦衣再适合不过。” 百里长歌满意地点点头,拿过衣服迅速换上。 “秋怜,你留在府里吧!”眼见着她跟上来,百里长歌摆摆手,“如今李香兰瞎了双眼,早就积了满腔怒意,谁知道她会不会指使百里若岚对红月使坏。” “大小姐,我不放心你。”秋怜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道:“昨日您回来以后就一直心不在焉的,奴婢大胆猜测许是你和晋王之间发生了什么误会,而今日你又要和晋王一起出城去迎接大祭司,所以……” 提起叶痕,百里长歌眸色凌厉了几分,她再度摆摆手,“你家大小姐我不是不懂分寸之人,今日是什么场合,我清楚得很,便是有什么事,我也不可能会闹开,你就安心留在府里守护好红月。” 秋怜无奈,只能点点头,看着百里长歌出了侯府大门。 “福叔,你去将我的玉龙马牵来。”出了大门,百里长歌没有坐薛章的马车,转身对管家吩咐。 薛章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 百里长歌见了,暗自笑笑装作没看见。 “大小姐,咱家可是专程等了您一早上。”薛章终于绷不住,沉着脸说话。 “薛公公辛苦了。”百里长歌故作歉意一笑,“皇上只让我和晋王一起去迎接大祭司,我方才并未听说您也要去,更何况您那句话说得太好了,南豫国大祭司是不能随意得罪的大人物,我若是坐着你的马车前去,万一耽误了时间,让人家久等怎么办?我们武定侯别的没有,却有一匹能日行千里雨雪无阻的玉龙宝马,我琢磨着还是自个儿骑马去好了,免得耽误了大事惹皇上怪罪。” “你!”薛章一张脸噎成猪肝色。 他自然听说过玉龙宝马,况且百里长歌说的话虽然听着难听,却处处挑不出刺儿,让他有气不能发,只能往肚子里咽。 冷哼一声,薛章看都不看百里长歌一眼,一挥马鞭,朝着皇城方向离去。 福叔牵着玉龙走了过来,百里长歌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迅速朝着城外奔去。 叶痕显然是起了个大早,早早地就在城门口等着,他今日竟换了一件沉黑的重锦服,周身上下毫无任何坠饰,衣袖拂动间沉沉如流水,微扬的眉却将原本应该冷肃庄重的黑色衬托出光艳婉转,细长的眼眸含了暖阳,看向她时微带笑意。 百里长歌装作没看见,双腿再次一夹马腹,加快了速度从他身边呼啸而过直接冲出城门。 叶痕好笑地摇摇头,迅速追了上来。 也不知他骑的是什么马,竟能与玉龙一般速度。 百里长歌见甩不掉他,索性放慢了速度,依旧装作没看见。 “我没睡好。”叶痕无辜。 “……” 百里长歌眼神都懒得投过去一个。 “我胳膊痛。”叶痕抬起受伤的那只胳膊,继续无辜。 “……” 百里长歌打了个哈欠,掏了掏耳朵,装聋。 “我想你了。”叶痕无辜完,不等百里长歌反应,顷刻间飞身而起纵身跃起准确无误地坐在她后面,玉龙的背上,双手环过她的腰将她紧紧抱住。 “下去!”百里长歌皱眉,用手肘狠狠撞向他的胸膛。 “嘶——”叶痕枕在她肩头,嘴里发出痛呼。 “再不下去我踹你!”百里长歌生怒。 “你要敢踹我,我就咬你。”叶痕毫不客气地再度搂紧了她,薄唇在她耳根轻轻吹了一口气。 顿时一股电流从耳根开始,顷刻间蹿遍四肢百骸,百里长歌全身酥麻,面色潮红,这种朦胧的羞涩感竟然将方才的怒意压下去大半。 百里长歌死咬着牙关,正准备伸出脚去踹他,叶痕先一步轻轻含住她的耳垂轻吮慢捻。 “!” 百里长歌顿时僵住一动不敢动,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好像被小蛇给缠住,又仿佛在滚烫的开水里走了一遭,沸腾叫嚣着人最心底里的*。 “你……你放开我。”百里长歌再也受不住,拼命挣扎身子。 “那你还踹不踹我了?”叶痕温润湿滑的舌尖拂过她早已红透滚烫的耳垂。 “我……不踹了。”百里长歌败下阵来,心中一阵懊恼。 叶痕见她实在难受,无声轻笑过后放了她,依旧将下颌枕在她肩头,用最温柔的声音说:“留下翠墨是姑姑的意思。” 百里长歌一愣,“永昌为什么要留下她?” 叶痕道:“那天在龙章宫,姑姑死前交给了我一样东西,除了她这些年在暗中培养的势力之外,还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让我留下翠墨,但具体原因她没说。” 如此说来,翠墨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死了! 刚刚平息下去的怒意再度升腾上来,百里长歌面上红潮退却,换上凌寒之气。 叶痕清楚地感受到了她一瞬间的气息变化,赶紧道:“我不会让她留在晋王府的。” 百里长歌暂压怒意,“那你准备如何安置她?” “去滁州守行宫。”叶痕语气轻缓,“与哑女一起。” “这还差不多!”百里长歌没好气地哼哼两声,“你最好明天就把她弄走,免得我见了觉得恶心。” “难得见你这么大的醋意。”叶痕好笑地扬了扬眉梢,“早知道就让你多喝点儿,我也好知道自己在你心中的地位。” “你最好庆幸你没那么做!”百里长歌恨恨说道:“否则我今日定要让你躺着回晋王府?” “那你准备如何放翻我?”叶痕的手指轻轻抚过她乌黑的发丝,“凭你的武功还是你的技术?” “无耻!”百里长歌听得面上一臊,低骂一句。 叶痕再不说话,紧紧抱着她,二人骑在玉龙背上又走出好远,叶痕方才骑来的那匹马一直跟在后面。 城门外二十里处,隐约能看见前方有模模糊糊的人影。 “那些人就在前面,你赶快坐回自己的马。”百里长歌动了动身子,用手肘轻轻拐了拐叶痕。 叶痕睡得正香,被她这么一动作,缓缓睁开眼睛咕哝道:“冷。” “……再冷你也得骑回自己的马。”百里长歌皱眉,“免得待会儿让人看了笑话。” “笑就笑呗。”叶痕回答得漫不经心,“爷就不信他们还能笑出朵花来。” 百里长歌嘴角抽了抽,“殿下您不要脸可别拉着我。” 叶痕低低一笑,伸手点了点她的脑袋,依依不舍地松开抱着她的手,足尖轻点瞬间飞身回他自己的马儿背上。 盏茶的功夫,二人并驾齐驱来到南豫国使者团暂歇的地方。 此处是一个简陋的茶摊,使者团的人全部坐在里面喝茶,滚烫的茶水在微凉的空气中飘出袅袅白雾,阴霾了一夜的天空恰巧破碎出耀眼的一抹阳光,斜斜照过袅袅白雾,远远观之,竟惬意非常。 南豫国的使者团大概有二十多个人,除了正中桌子上浅浅品茶的那名戴着面具的男子,其他人全都身着藏青色的软袍。 茶摊外面,整齐地站着二十多匹马,马群背后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上塞满了东西,想来是南豫国送给大梁的礼物。 百里长歌的目光在戴着半幅面具的那名男子身上停了停。 他大概三十出头的年纪,玉冠高束,简单的银灰色锦袍竟被他穿出王者的贵气风流,他坐得端正,仅用三根修长的手指端着粗粝的陶碗,哪怕那粗糙的茶碗边缘已经有细细的裂痕,但捏在他手中,便如同拈了天下至宝,毫无违和感,薄削的唇瓣微微开启饮下略带油渍的茶水时,有一滴从嘴角渗出,顺着线条流畅的下颌落到白皙的脖颈里,然后浸湿了他一小块衣襟。 他只往那里随意一坐,便占尽巅峰王者身上该有的所有特质。 百里长歌暗自咂舌,惊艳之余目光瞟向旁边的叶痕。 南豫国大祭司苍渊在四十年前成名,按理说来他如今应该与梁帝差不多年岁。 六十多岁的人长这个样子? 按耐住冲过去问苍渊用了什么护肤品的冲动,百里长歌随着叶痕一起缓缓下了马走进茶摊。 “大梁晋王叶痕见过大祭司。”叶痕在苍渊身侧拱手行礼。 百里长歌也跟着他行礼,目光却时刻被苍渊吸引着。 “有劳晋王殿下和百里推官出城迎接。”苍渊缓缓抬头,藏在面具后面的那双眼仿佛盛放了浩淼苍穹,幽邃却不让人觉得冷冽,反而有种淡淡的温。 “二位若是不介意,请坐下来喝碗茶再启程。”他随意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一派淡定娴雅。 使者团的其他人一听到这二人的身份,赶紧起身行礼。 叶痕微微颔首示意众人坐下。 叶痕的气质容貌本就是大梁第一人,此时与苍渊相对而坐,分毫没有被他夺去半分光芒,二人之间隔着一张半脱漆的木桌,各自占据了一方天地。 叶痕的温润如玉,苍渊的王者霸气。 两者的气息在无形中交汇,将这一方简陋的茶摊映衬得天下仅有。 茶摊的小贩早就看傻了眼。 百里长歌见小贩忘记了反应,她亲自走过去拿了两个粗鄙的陶碗过来倒了一碗茶递给叶痕,又帮苍渊添了茶,轻声道了声“二位请”。 苍渊的目光在百里长歌倒茶时低垂的面容上停留片刻,薄削得恰到好处的嘴唇微微扬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弧度。 叶痕察觉到了这一幕,面色微沉。 “听闻贵国的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在同一日殡天,我代表南豫国帝后向晋王殿下表示慰问,同时也对使者团的贸然来访表示歉意。”苍渊从百里长歌的面上收回目光,浅啜了一口茶。 “大祭司太过客气。”叶痕唇角微弯,“南豫与大梁平素无往来,今日能得名动天下的大祭司亲自驾临,是我大梁的荣幸,希望两国之间能由此打开往来的通道,今后和平共处。” “好一句‘和平共处’!”苍渊爽朗一笑,端起粗鄙的茶碗冲叶痕一敬,“苍渊以茶代酒敬晋王殿下一杯。”话完仰头一饮而尽,豪爽之气古来无人能与之比拟。 叶痕也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苍渊满意地勾勾唇,“晋王殿下是通透之人,我南豫便打开天窗说亮话,此次前往大梁,除了拜访贵国天子之外,还有另外一件事,迎接自小在大梁长大的南豫皇太子。” 叶痕故作惊讶,“难怪南豫国君一直没有立太子,原来太子殿下在大梁长大,既是这样,大祭司可知道他如今的准确所在?” “自然是知晓的。”苍渊执起茶壶,亲自为叶痕添了茶。 叶痕微微颔首以示谢意,“那本王便先恭喜大祭司,恭喜国君了。” 百里长歌没有跟那二人同桌而坐,但茶摊简陋,仅有的几张桌椅早已被南豫使者坐满,她索性走到小贩烧水的锅炉处,问小贩要了一只茶碗,自己倒了杯茶喝下,又急忙往嘴里塞了两个小笼包。 叶痕和苍渊坐了片刻便起身。 叶痕用眼神示意百里长歌可以启程了。 她从小贩的矮凳上站起来,抚了抚衣摆上的褶皱,利落地回到玉龙身侧,再利落地翻身上马。 苍渊刚刚走出茶摊,看到了百里长歌的这一动作,他幽缈的眸子微眯,随即爽朗大笑,“宝马配美人,我今日算是真正见识到了。” 百里长歌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大祭司从不轻易夸人,所以众使者在听闻这番话以后都向百里长歌投来惊艳的目光。 叶痕面色微僵,但也只是瞬间便恢复正常,对苍渊道了声“请”后走到马儿身侧,纵身跃上去,准确无误地骑在马背上。 “晋王殿下好身手!”苍渊抚掌大赞,唇角的笑意始终让人捉摸不透。 随即,他也翻身上了马,走到百里长歌与叶痕中间,三人并驾。 三人缄默片刻,苍渊当先开口,“听闻大梁有望天崖之险峻,百草谷之幽邃,一线雪山之奇观,只可惜这次有任务在身,否则定要让晋王殿下陪同去欣赏大梁江山的瑰丽壮美。” “若是大祭司喜欢,本王定然相陪。”叶痕勾唇一笑。 苍渊笑意不减,偏头望向百里长歌,“女子为官本就极少,长歌小姐虽只是个小小的七品推官,却能接连破奇案名扬天下,此等女子实属世间绝品,大梁之福。” “大祭司谬赞。”百里长歌早就察觉到叶痕藏在温润笑意下不悦的神色,她也不点破,只得朝苍渊微微一笑。 不知为何,苍渊每次看她的时候,明明是寻常的眼神,她却觉得这其中包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百里长歌不再说话。 叶痕则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苍渊说着,从大梁山川谈到风土人情。 一炷香的时间,三人以及后面骑在马匹上的使者一同进了城门。 百姓们似乎一早就得到了南豫大祭司来大梁的消息,纷纷将窗户打开一条缝儿往外看,看不到大祭司的正脸虽然遗憾,但也给了百姓们无限遐想的空间。 从进城开始,经过好几个坊,看到苍渊背影的百姓无不发出惊艳的倒抽气声,但更惊艳的是大梁第一公子叶痕与南豫大祭司苍渊以及武定侯府嫡女百里长歌并驾齐驱的画面。 不是画,胜似画。 唯美得如同饮了陈年老酒,醉得不要不要的。 众人眼睛不够用,对百里长歌那些不好的看法早就在她当上推官破了奇案时消磨殆尽。 百里长歌安静地坐在马背上,接收着各种各样的目光。 叶痕和苍渊对百姓们的热情视若不见,依旧谈天说地。 一个时辰的缓慢行走,一行人终于来到承天门。 叶天钰率群臣在宫门口等候,见到大祭司来了,纷纷拱手行礼。 “这位想必就是大梁的储君,皇太孙殿下了吧?”苍渊看着叶天钰,目色微温。 “天钰见过大祭司。”叶天钰上前一步打招呼,移开目光时不着痕迹地看了百里长歌一眼,随后看着叶痕,“有劳十五皇叔负伤出城迎接大祭司。” 苍渊眯了眯眼睛,看向叶痕,“晋王殿下竟是负伤出城吗?” “皮外伤而已,昨夜敷了药,已经痊愈得差不多了。”叶痕平静答。 叶天钰开口道:“皇爷爷在朝露殿设了宴席,大祭司请,十五皇叔请,长歌小姐请。” 三人同时翻身下马,随着叶天钰前往朝露殿。 经过玄武池畔,百里长歌抬眸便看到朝露殿的房檐四周还在挂着白绸,她微微蹙了眉。 梁帝这摆明了就是故意的! 心思透彻的叶天钰自然注意到了百里长歌的神情,他也抬目看去,顿时也皱了眉,随后低声吩咐跟在身侧的离落,“你亲自去将白绸撤下来,在大祭司到达朝露殿之前,我不想看到任何有关丧殡之类的东西。” 离落闻言悄悄从几人身后闪了身影。 一行人到达朝露殿之后,房檐上的白绸果然被撤了个干干净净。 “大祭司请先入席,皇爷爷稍后便到。”叶天钰将苍渊领到前排位置坐下,又陆续安置了其他使者,最后才是众位王爷和百官。 安排好一切后,叶天钰低眉看了看桌子上的菜肴,完全没有荤腥,全都是素斋,白玉杯中盛放的也不是酒,而是中等茶叶冲泡的茶水。 他再次皱眉。 但苍渊已经入席坐下,他也看到了桌子上的东西,眼神非常随意。 叶痕看出了叶天钰的为难,忙开口说道:“听闻大祭司在饮食方面的忌讳比较多,父皇便吩咐御膳房全部做成了素斋,还望大祭司见谅。” 一番话,完美地掩盖了梁帝摆丧殡宴的尴尬。 “无碍。”苍渊随意摆摆手,端起茶杯浅浅喝了一口。 百里长歌坐在百里敬旁边,她自然注意到了叶天钰的神情。 想来这场宴席是梁帝亲自命人准备的。 梁帝莫不是脑子长泡了?来的这位可是南豫百姓人人景仰的神,他不待见人家也就罢了,竟然还特意让人摆了丧殡宴迎接! 众人入席,但梁帝迟迟不来,谁也不敢先动筷,都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着茶。 百里长歌更加觉得莫名其妙。 梁帝跟苍渊有仇?否则怎么处处为难人家? 百里长歌坐着无聊,便歪了头低声询问百里敬,“侯爷,昨日我和晋王先离开以后,又发生了什么事吗?” 百里敬想了想,压低声音回答:“你们走后,皇上便下旨让栖霞宫所有的宫女殉葬,北衙禁军亲自去栖霞宫抓的人,但到了最后发现少了一人。” 百里长歌神情一凛,目光不着痕迹地瞟向叶痕。 少的那位可不就是翠墨么?她动作倒是挺快的,竟能赶在她和叶痕之前逃到晋王府。 想起那个人,她就浑身不舒服,也不知永昌怎么想的,竟然让叶痕冒险保下翠墨。 难不成一个心思歹毒且嘴贱的丫头还能逆天? 百里敬清楚地看到百里长歌面上的异样,他假装替百里长歌倒茶,凑到她耳边道:“听说跑了的那个宫女便是以前在晋王府伺候过小世子的婢女,你昨日去了晋王府,可是看到了那个人?” “我……”百里长歌失语,她很想说是呀是呀我看到了,你们赶快把那个女人抓去殉葬,可是叶痕说了,那是永昌让他保下的人。 既然这样,她还能说什么! “没看见。”敛了神色,百里长歌摇摇头。 “我知道你向着晋王。”百里敬继续为她添茶,“可昨天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钦天监监正都说了那是天谴,贵妃娘娘的金棺糟了天谴,遗体被天火焚烧,实乃不祥之兆,皇上认为栖霞宫的所有人都不详,所以下令小宦官赐毒酒,宫女一律殉葬,免得留下祸患危害大梁江山,所以,倘若你看到了那名宫女,务必要如实上告,否则到时候出了事会连累到你自己。” 百里长歌嘴角抽了抽。 翠墨倒是个祸患,可惜她太渺小,还不足以威胁江山。 知晓百里敬已经猜出几分,百里长歌索性不再绕弯子,她随意瞟了一眼正坐在苍渊旁边说着话的叶痕,漫不经心道:“侯爷就放心吧,晋王殿下若是想保一个人,那个人就不会提前一刻死。” 百里敬抿了抿唇,无奈地叹息一声又问她,“昨夜的血燕窝……” “我交给厨房了。”百里长歌答,“如今只怕早就吃到红月肚子里了。” 百里敬心思一动,他再度压低声音问:“长歌,你医术高明且聪慧异常,你觉得红月能否怀上孩子?” 眼皮一跳,百里长歌耸耸肩,“这个我就不知道了。”随后好笑地补充,“不过我看侯爷老当益壮,想必有一发即中的可能。” 百里敬老脸一红。 百里长歌无声笑笑,思忖着该怀的不怀,不该怀的,百里珊却怀了。 这家人,果真是上辈子造了孽。 愣神间,外面薛章高喊皇上驾到。 众人跪地行礼。 苍渊以及那二十多个使者站起身,躬身拱手。 响亮的请安声过后,梁帝大手一挥,“众爱卿平身!” 众人谢恩起身坐下。 梁帝说话很直接,“大梁与南豫从无往来,且不知大祭司这次前往所为何事?” “诚如陛下所说,南豫与大梁确实无往来。”苍渊更是开门见山,“苍渊此次前来是代表南豫帝后迎接皇太子,顺便向陛下问安的。” “哈哈哈!”梁帝仰天大笑,随后目光凛冽问:“你们南豫的皇太子如何会跑到我大梁来?” “陛下有所不知。”苍渊安静道:“皇太子自出生之日起就在贵国长大,当年南豫政权不稳,国君和皇后不想皇太子早早卷入朝堂纷争,所以并没有将他带走。” 话到这里,百里长歌和百里敬同时眯了眼睛。 “这么说,你们是早就知晓皇太子所在,有备而来了?”梁帝眸光冷冽下来。 “是。”苍渊供认不讳。 “且不知,你们的这位南豫皇太子是我大梁的哪位人物?”梁帝语气中充满嘲谑。 “他在贵国的名字叫傅卿云。”苍渊回答得极为淡定,“至于如今所在嘛,待会儿我用追灵术一探便知。” 梁帝面色瞬间难看。 百里长歌与百里敬齐齐愣住。 傅卿云竟然是南豫国的皇太子! 这么说来南豫国的皇后就是姑姑! 然而百里长歌此时脑袋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她记得,当日去天霞山的时候,叶痕问过她,倘若有一天傅卿云回来请她帮忙决定去留,她会如何抉择。 再结合当初傅卿云失踪时叶痕那句“在侯府韬光养晦这么多年,也真难为他了”来看,他一早就知道傅卿云是南豫太子。 水眸眯成一条线,百里长歌不管不顾周围官员的惊讶抽泣之声,目光定在叶痕身上。 这个人,到底还有多少事是她不知道的呢? “傅卿云?”梁帝大为惊诧,想了好半天没想到这是谁,旁边薛章赶紧过去低声提醒他。 梁帝恍然大悟,“想不到昔日武定侯府的柔弱书生傅卿云,竟然就是南豫国的皇太子,如此说来当年……” 意识到梁帝可能会借此扣武定侯府一个勾结之罪,百里长歌赶紧起身道:“回皇上的话,姑姑当年只是单纯地爱慕了一个男人然后与他私奔,但我们谁都不知道那个男人竟然会是南豫国君,否则也不会放任傅卿云这个皇太子在府中任人欺凌了。” 梁帝深觉有理,但他认为武定侯府如今的权势已经够大,倘若再来个南豫国做靠山的话,就真的威胁到江山社稷了。 他本想招呼人现在就去杀了傅卿云,但一想到苍渊口中的“追灵术”,终是抿了抿唇,大笑一声后抬起茶杯冲苍渊一敬,“既然大祭司已经知道了皇太子的身份,那改日再去拜访他也不迟,朕的第九个儿子成王府中养有一批技艺精湛的舞姬,待会儿朕让人去传来给大祭司助助兴。” “不急。”苍渊抬了抬手,示意手下将进献给大梁的贺礼搬进来,嘴里温和道:“这是国君和皇后送给陛下的礼物。” 三个大箱子陈列在大殿最前面,箱子皆是上等紫檀打造,刚抬出就能闻到紫檀的清香。 百里长歌眸光动了动。 南豫既然是来接回皇太子,没必要送这么多礼物给梁帝的吧? “开箱!”随着苍渊话音落下,第一个箱子打开。 众人探目一看,纷纷傻了眼。 里面的东西由南豫使者中的四人合力抬出,是一尊方形白玉打造的玉盒,顶端两寸的地方镂空打造出无数小孔,小孔在大殿之外阳光的照射下,从里面发出缥缈的紫光。 “启盖!”苍渊吩咐。 那四名使者小心翼翼地按动机括,将白玉顶盖打开,说是顶盖,实际上连带着整个白玉盒身都取了下来,里面的东西是雕琢在白玉底座上的。众人一看,顿时惊得说不出话。 一只由纯紫玉雕琢的仙鹤,栩栩如生地站在白玉底座上,醇正的紫色,水晶般莹亮剔透,将殿外淡白的阳光折射出一层华丽的紫雾。 仙鹤双翼展开,仰脖朝天,呈飞翔状。 雕工细致精美,仙鹤身上随意一根羽毛都雕琢得栩栩如生,其技艺堪称一绝。 众人再度惊叹。 百里长歌愣了愣,紫玉难得,用紫玉雕琢仙鹤更难得,然而能用紫玉雕琢展翅的仙鹤最是难得。 撇去紫玉的绝顶珍贵,光凭那一手精湛的雕工,天下就绝无仅有。 这份礼物,可谓是世上独一无二了。 梁帝的眼眸中同样露出惊艳,随后敛了神色轻咳一声。 众臣反应过来,纷纷坐回身子,脖子却是伸得老长,都想知道后面那两个大箱子里面装了什么。 “这是采了南豫绮罗山上的醇正紫玉打造的仙鹤。”苍渊随意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希望陛下能喜欢。” 绮罗山同大梁的望天崖一样,都是极险之地。 梁帝斟酌片刻,笑赞:“好!玉好,技好,心意好!” “开箱!”苍渊又吩咐使者打开第二个箱子,是一幅图。 四名使者一人拉住一只角,缓缓往后退。 此图一打开,包括百里长歌和叶痕在内的所有人都忘记了反应。 这是一幅大梁疆域版块图,最让人惊艳的不是卓绝的绣功,而是穿在一针一线上的黑珍珠。 众所周知,深海珍珠难得,然而黑珍珠更是珍珠中的高端品种,放眼大梁,恐怕也找不出五颗,然而南豫却将黑珍珠穿线绣在彩云锦缎上。 这是一幅大梁版块图,也是一幅价值连城的黑珍珠绣图。 比起方才的紫玉仙鹤,这幅图更当得上世间绝品。 梁帝怔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苍渊淡淡介绍:“这是盘海深处产出来的黑珍珠打造的大梁疆域版块图。” 梁帝眸光眯了眯,半晌才应声,“贵国好大的手笔!” 苍渊弯唇一笑,“能得陛下喜爱便好。”话完又吩咐人打开第三个箱子。 这一次,众人的反应倒是没有方才那般惊艳,因为使者抱出来的是一个枕头。 看到这个枕头,现场只有叶痕和百里长歌以及梁帝眯了眯眼睛。 相传,当年苍渊为南豫打了那场胜仗以后身负重伤,奄奄一息,国君心生愧疚,便拿出南豫开国皇帝留下的潜梦枕让他靠睡在密室,仅三天的时间,大祭司不仅身体全部愈合,而且似乎年轻了许多。但自那以后他就戴上了面具,再也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容。 而潜梦枕的由来,据说是南豫开国皇帝在梦中得了仙人的赠予。 当然,这些都是叶痕书房里绝无仅有的秘辛上记载的,百里长歌也是偶然得见。 “这便是潜梦枕。”苍渊亲自抱着送到梁帝的桌案上,“当年南豫开国皇帝一共得了一对,其中一只在二十年前被国君送给了在下,这另外一只,便送给陛下您。” 苍渊一解说,众臣这才反应过来,眼珠子都快落到地上。 大方,忒特么大方了! 这潜梦枕可是相当于南豫的国宝,国君竟然如此轻易就送给了大梁? 梁帝向往长生,对于仙道之说更是痴迷,所以相较于前两个礼物,这一尊潜梦枕无疑是最能吸引他的。 但梁帝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来,只微微闪了闪眸,用最平静的声音问苍渊,“照理说来,南豫接回皇太子只不过是顺便的事,国君断然没有如此出手的道理,如若朕猜得不错,大祭司此行还有别的目的。” “陛下能否让在下为贵国卜上一卦?”苍渊转身看了看大殿之外的艳阳天,眼眸中有促狭之光一闪而过。 “这……”众人小声议论起来。 大祭司说的是测国运,并非为单独一个人卜卦。 在大梁,这种事是钦天监的职责,但昨日贵妃的发引仪式上出了这么大的事,监正都说了天谴大梁,难不成大祭司还能测出别的道道来? 梁帝没说话,静静看着底下的人。 苍渊也不勉强,缓步回了席位。 “陛下!”钦天监监正惶恐站起身,“所谓国运,乃一国之运道,怎能随意交付他人来测算,此举无疑是有违天道的。” “孙儿倒觉得监正说得不完全对。”叶天钰出声,“大祭司的实力,天下人有目共睹,更何况大梁的国运就摆在那儿,怎可能换个人测算就有变数了?莫不是昨日监正说了谎?”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 昨日监正可是亲口说了天谴大梁,倘若是他说了谎,那么其中心思便值得所有人揣摩了,届时他便是有一百条命也不够赔这一句话。 “那就有请大祭司帮忙卜上一卦。”梁帝这次难得的不再一个个问过来,直接自己决定,随后她又问,“需不需要摆设祭坛?” 苍渊摇摇头,“自入关开始,在下便由山河脉络,天空阴晴以及星象看了个大概,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如何?”省去了那许多繁杂的过程,梁帝自然高兴,急忙问他,心中不免忐忑。 众人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苍渊幽幽道:“所谓国运,即一个国家事物阴阳交替所产生的周而复始变化过程,九宫八卦中坤、巽、兑、离四卦主运属阴,坎、震、乾、艮四卦主运属阳,国运卦属阳,预示国运昌盛,属阴则预示国运衰颓。目前,贵国的国运卦属阴,这一路上在下推算出了位置。即西南方的坤卦,东南方的巽卦,这两个位置上的‘阴’比较重,倘若这两卦的‘阴’能合并,则物极必反,两阴为阳,可解当前陛下之惑。” 钦天监监正一边听一边伸出手指测算。 少顷,他大惊,噗通跪在地上高呼:“以皇宫为中心,武定侯府便是西南方向,晋王府为东南方向,陛下,倘若按照大祭司的意思,要解当前局势,必先让长歌小姐与晋王殿下大婚!” ------题外话------ 嗷呜嗷呜,终于到了这一天了 第二十七章 独处一晚看天香牡丹开花 整个朝露殿只剩静默。 死一般的沉寂。 当初皇太孙在皇后的灵堂就说过,晋王不是皇后娘娘所出,即便不守三年大孝,一年也是要守的。 而方才钦天监监正却说要解当前“天谴大梁”的局势,只能让长歌小姐和晋王殿下尽快大婚。 二十七日国丧未过,一年孝期未满,倘若那二人就此大婚,按照大梁礼制,便是大不孝。 可是……这一支阴卦是大祭司亲自测算出来的。 南豫大祭司苍渊的实力毋庸置疑。 只是……皇上会同意让这桩婚事提前进行么? 众人面面相觑,小声议论着。 今日的宴席是专程为大祭司而设的,故而来的只是王公大臣,公主妃嫔并没有在场。亲王也只有叶痕一人出席。 贵妃娘娘金棺被“天谴”,尸身被“天火”焚烧,叶湛此时正跪在栖霞宫悲痛欲绝。 叶霆与叶湛向来要好,见到四哥如此伤心,自然是留下劝慰了,所以他也没有出席。 故而安王党的户部尚书和广陵侯只能将目光看向领头的丞相。 丞相眉头深锁,似乎也极为为难。 现场脸色最难看的莫过于叶天钰。 因为方才是他执意要让大祭司帮忙测算国运的,他此时懊恼不已,倘若方才自己没有多嘴,或许就没有晋王与百里长歌提前大婚一说。 把杯中茶当成劲酒,叶天钰一个劲儿地往嘴里灌。 眼风不经意扫向波澜不惊的叶痕时,他忽然有些挫败。 当日皇叔对他说过,让他颁发赐婚圣旨不过是走个形式,见证一下他合作的诚心,然而时至今日,他没有半分要拟圣旨的意思。 因为他不甘心。 二十年来,第一次有这么个女人让他心动,可那个女人却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何以他出生尊贵,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还是抵不过早就被皇爷爷放弃的儿子! 皇叔还说过,他有办法名正言顺娶了百里长歌。 今日这一卦,皇叔想必早有筹谋吧? 能请得动南豫国大祭司,他还真是低估了皇叔的实力呵! 叶天钰越想越觉得憋屈懊恼,什么天谴大梁,什么天火烧尸,之前他怀疑过皇叔,却一直想不通他用意何在。 但万万想不到,今日苍渊会来这么一卦。 果真是名正言顺,顺得不能再顺了! “皇爷爷,孙儿不同意!”众人交头接耳小声议论时,叶天钰霍然站起身。 群臣一惊,当初为晋王殿下和百里长歌赐婚,是皇太孙亲自请的旨,何以到了现在他又不同意了,莫不是要出尔反尔? “天钰因何不同意?”终于看到有人出来反驳,梁帝面色好看了些,语气也没有之前凌厉。 叶天钰随意扫了叶痕一眼,“当初孙儿在皇祖母的灵堂就说过,十五皇叔可以不守三年大孝,但一年必须得守,那番话是在皇祖母的梓宫前说的,皇祖母自然也听到了,若是因为一卦就让皇叔和长歌小姐提前大婚,岂不是对皇祖母不尊?这样的话,她在九泉之下还如何安息?” 吏部和兵部尚书纷纷附议。 对于安王党来说,与东宫对着干就是他们的职责。 所以叶天钰话音刚落,丞相就站起身,苍老的声音满是威仪,“大祭司的实力无人敢质疑,从皇后小出殡梓宫爆裂到大出殡石门落下,贵妃初祭仪式金棺着火炸开,尸身被天火焚烧,这些一件件一桩桩诡异惊悚的事儿让臣等惶恐不已,偏偏这些事没人能解释得了,若非是天意,谁有那么大本事控制这些事的发生?” “所以丞相以为如何?”梁帝脸色微僵。 “恕老臣直言。”丞相继续道:“之前那些事早就让两位娘娘的亡灵不得安宁了,所以让晋王殿下和长歌小姐提前大婚仅仅是没有守完大孝而已,比起之前那些惊悚的事,算不得什么。” 安王党纷纷附议。 吏部兵部两位尚书直咬牙瞪着丞相。 梁帝目光一掠,定在安国公身上,“国公一向中立,今日这件事你以为如何?” 安国公站起身,不紧不慢道:“老臣倒以为我们应该听大祭司把话说完。” 他这一说,所有人才想起来所谓的晋王殿下与长歌小姐提前大婚都是钦天监监正一个人说出来的,大祭司并没有发话。 梁帝眉眼舒展开,眼风扫向一旁静静喝茶的苍渊,“大祭司方才那一卦是何意思?” 苍渊晃了晃杯子,缓缓吐口,“倘若以大梁皇宫为中心,那么应当是如监正所说,东南,西南两卦指的是那二人。但若是换个角度,以这片大陆的盘海为中心,则东南为大梁,西南为南豫。” 梁帝皱眉,“若是后面一种又当如何?” “联姻。”苍渊回答得干净利落。 叶天钰眸光微微闪动,看来南豫对联姻之事早有筹谋,否则也不可能送如此贵重的三份礼。 他方才还悬着的心脏顷刻间落了回去。 这一次换成百里长歌心脏悬在嗓子眼了。 怎么方才还好好的提前大婚片刻之间就变成了联姻? “这……”方才一直附议叶痕和百里长歌提前大婚的丞相以及另外那几位安王党脸色微变,倘若大祭司改口要两国联姻,那么他们之前的附议就是打脸。 毕竟都是朝中元老,遇到这种事都挺镇定。 丞相再度起身,看向苍渊,“大祭司的意思是,两种情况都有利于解我大梁当前之局吗?” “自然是这样!” 说话的是钦天监监正。晋王和百里长歌提前大婚这件事是他提出来的,他此时自然要出来为自己打圆场。 所有人都在等着大祭司发话。 只要他点头,那么安王党为了驳回面子,势必要死守着方才的提前大婚提议。 叶天钰喝茶的动作一顿,目光如炬盯着安王党。 “皇太孙殿下,万万不可答应晋王与百里长歌的婚事啊!”吏部兵部两位尚书就坐在叶天钰身后,他们二人小声提醒叶天钰,“安王虽然折损了一个宁贵妃,但他在朝中的势力依旧盘根错节,谁知道这次那几个老顽固又在打什么主意。” “本宫自有论断。”叶天钰偏头低声回应。 “原来大祭司是有备而来!”梁帝瞬间明白了南豫为何会如此大手笔送了三件天下至宝。 苍渊直截了当,“南豫皇后感念母国养育之恩,所以让在下代为向太子殿下求娶贵国十六公主。” 让傅卿云娶叶轻默! 百里长歌一口茶水呛在嗓子里,捂着胸口剧烈咳嗽,百里敬忙伸出手轻拍她的背。 叶痕闻声,转眸蹙眉望向百里长歌,薄唇紧抿,似有诸多不悦。 百里长歌好不容易止住咳,便感觉到叶痕带了芒刺的视线,她一愣,随即明白了什么,悻悻坐直身子。 梁帝无声冷笑,“轻默是朕最小的女儿,也是朕最为疼宠的女儿,朕都舍不得早早让她出嫁,南豫凭什么如此肯定朕一定会让她嫁过去?” “陛下所言有理。”苍渊淡淡一笑,“这只是我国皇后为报母国之恩提出的建议而已,毕竟公主嫁过去便是太子妃,将来母仪天下的一国之后,陛下不妨考虑考虑。” “不必考虑了,我嫁!”正当所有人议论纷纷时,门口一个清越的声音传进来,带着满目坚定,顷刻间将所有人震慑住。 大臣们纷纷看向门口。 叶轻默一身素白孝衣,笔直站立在大殿门口,一双妙目冷冷清清,仿佛映了玄武池水。 她抬眸,视线越过百官,直直定在高坐龙椅的梁帝身上,然后徐徐下跪,“既是关乎大梁国运的事,便是粉身碎骨,女儿也愿意去做。” “轻默,你!”梁帝抿唇,明显被叶轻默气到。 百里长歌目色闪了闪,想到叶轻默之前没成功的那两位驸马,想到叶轻默以前认识阿瑾,再想到她方才说愿意嫁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的神情。 百里长歌似乎在突然之间明白了什么,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苍渊,又看了看叶痕,最后瞄了一眼伏跪在地上的叶轻默,觉得有些懵。 今日这个连环局,到底是谁设的? 叶痕设计让天谴贵妃的金棺,不仅成功将永昌的遗体换了出来,威慑了梁帝,还提前为苍渊的这个阴卦做了铺垫。 而苍渊一个阴卦,不仅成功促成她和叶痕可以名正言顺在孝期内大婚,还成全了叶轻默喜欢傅卿云多年的心思。 这一切,不可能是巧合吧? “轻默,别闹,眼下谈的是国事,你一个弱女子瞎搀和什么?”梁帝的面色再也绷不住,怒意尽显。 “儿臣说的是心里话。”叶轻默不顾梁帝阴沉的目光,直言不讳,“儿臣喜欢傅卿云,很喜欢很喜欢,从许多年前就开始了。” 这番话一出,让在座的所有人都愣住。 百里长歌同样惊诧地看着叶轻默。 在她的印象中,叶轻默是个沉着冷静睿智的人,但即便再开放,也不至于到当众表白的程度。 叶染衣如此率真的人在谈及感情方面尚且会脸红嗔怒,而叶轻默却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出自己喜欢傅卿云多年。 由此可见,此情不假,此话当真。 她也的确聪明,知晓自己当众表白就能堵了梁帝拒婚的后路。 苍渊放下杯子,幽缈的眸中流光转换,饶有兴味地弯了唇瓣看向叶轻默,不知在想些什么。 “放肆!”梁帝大怒,“你堂堂公主,竟当着百官的面说出这么不知羞耻的话来,这些年的闺阁礼仪学到哪儿去了!来人,将十六公主带下去,没有朕的允许,不许踏出流光殿半步!” 立即有女官走过去要将叶轻默扶起来。 “放开我!”叶轻默用力甩开女官,紧咬着牙缓缓站起来抬头看着梁帝,“儿臣当众表白,如今所有人都知道儿臣喜欢傅卿云,父皇便是把我强行留在宫里又如何?以后谁还敢娶儿臣?父皇这是想让儿臣一辈子待在宫里孤独终老吗?”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梁帝怒得直咳嗽,薛章赶紧过去帮他顺气。 “皇爷爷息怒。”叶天钰很适时地站起身,“您向来疼爱轻默姑姑,不想她嫁去南豫那么远的地方情有可原,但姑姑自己也说了,她喜欢傅卿云,况且两国联姻是利于今后社稷安邦的大事,皇爷爷何不成全了姑姑?” “老臣附议。”丞相拱手道:“近段日子发生的几件大事已经让百姓惴惴不安,既然大祭司言这两桩婚事皆能解了目前的局势,陛下何不成全十六公主,还大梁百姓一个心安呢?” 安王党赶紧齐声附和。 这是头一次,安王党和东宫站在同一个观点上。 梁帝捋了捋胡须,眯着老眼思忖良久才将视线移到桌案上摆放着的潜梦枕上,终是缓缓点了头。 如此,朝露殿之宴便定下了两件大事。 其一:十六公主叶轻默远嫁南豫皇太子傅卿云。 其二:武定侯府嫡女百里长歌和晋王提前大婚。 各党派保住了脸面,之后不再发生争议,人人装模作样端着茶水干杯,欣赏着成王府舞姬的曼妙身姿,宴席直到酉时方才散场。 众人散去以后,苍渊才缓缓起身,走近百里长歌,“据说太子殿下从前住在武定侯府,在下想去看看那个地方,还请大小姐引路。” “如今天色已晚,大祭司贸然前去侯府恐有不妥。”叶痕接过话,微翘的唇瓣卷起寒凉的弧度,“还是本王让人带大祭司去漪澜阁休息才是。” 漪澜阁是大梁专门接待别国使者的地方,占据了一个麒麟坊。 百里长歌没说话,她早就看出了叶痕的不对劲,倘若这个时候自己插话肯定会让他生气。 她索性闭嘴。 苍渊轻轻一笑,眸光晶亮,“晋王殿下似乎对在下多有防范。” “长歌是本王的未婚妻。”叶痕丝毫不给面子,仿佛早就把苍渊促成这桩婚事的恩情抛诸脑后,“为了她的清誉着想,本王的确是该多多防范。” “武定侯府是我南豫太子殿下住过的地方,在下去看一看,似乎并无不妥。”苍渊挑眉。 “那就一起。”叶痕斜睨着苍渊。 他知道自己的武功未必敌得过苍渊,倘若这个人真想去,便是他和百里长歌联手都阻止不了他。 “大梁的夕阳很美。”苍渊似乎分毫不在意叶痕说的话,抬起眼眸转了个身子看向巍峨高大的宫墙里,被夕阳点染了凄艳之色的屋檐斗拱。 百里长歌就站在他身侧,敏锐地察觉到苍渊的视线似有若无地停在了永宁巷那个方向。 秋怜从早上百里长歌出府的时候就一直不放心她,所以在听说百里长歌进宫以后特地赶了马车来承天门外等候,此时见到并排出来的叶痕,百里长歌以及最边上的苍渊时,她身子一僵,愣在原地半晌没有反应。 百里长歌走过来,见到愣了神的秋怜,伸出手指在她眼前晃晃,“你怎么来了?” “呃……我不放心大小姐。”秋怜顷刻间回过神,但小脸上的惊惶还未褪去,百里长歌难得见她这个样子,便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确定秋怜看的是苍渊以后回过头疑惑道:“怎么了?” “他便是南豫国的大祭司苍渊?”秋怜收回视线,微微垂了头,问得有些漫不经心。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见到了天神?”百里长歌笑看着她。 “的确是。”秋怜点点头,眼睛却再也没有抬起来半分。 “大祭司要去我们府上。”百里长歌一边坐上马车一边说道,“这件事说来话长,等回去以后我再一一告诉你。” “啊?”秋怜似乎被吓到,小脸惨白了几分。 百里长歌没时间去关注秋怜,挑了帘子对外面的叶痕道:“我累得很,想坐马车回去,你帮我把玉龙带回去。” 叶痕负手而立,身影被夕阳拉得老长,不等苍渊跟上来,他也抬步上了马车,坐在百里长歌身旁,“我也想坐马车回去。” 话完对外吩咐,“大祭司骑马的话,麻烦你将本王和长歌的两匹马带回去。” 苍渊嘴角几不可见地抽了抽。 其他二十多位使者早就被礼部侍郎连人带马带往漪澜阁。 苍渊寻到了自己的马,翻身骑了上去,顺便弄了个绳子将百里长歌和叶痕的马拴在他的马尾巴上。 百里长歌看见这一幕,险些吐血。 那两匹好歹也是宝马,有灵性能自己走的好么? 叶痕“唰”一声重重合上帘子,不允许她再看,随后整个身子倒在她怀里就睡。 百里长歌微微皱眉,“有经过我同意了么?” “我们马上就大婚了。”叶痕眼皮都懒得掀,低声咕哝,“你早晚是我的妻子,我不睡你睡谁?” “……”这话说得,感觉哪里不对劲! 百里长歌也累了一天,身子靠着后壁,不多时便睡着了。 外面秋怜知道他们二人已经熟睡,特意将马车速度减慢。 “小姑娘赶车技术不错。”苍渊骑马走在马车旁边,见到马车减慢速度,他也减慢了速度。 “多谢……大祭司夸奖。”秋怜低垂着头,面有促狭之意。 “跟着你们家小姐多长时间了?”车内的二人睡着了,苍渊找不到说话的人,只能不停地和小丫鬟讲话。 “一个月。”秋怜如实回答。 “你倒是忠心。”苍渊轻笑,“我很少听说丫鬟跟着主子一个月便能生出情分的。” 秋怜不知道如何回答,索性闭了嘴,双眼专注着前方,细看之下,她平素可拔剑杀人的手指竟在微微颤抖。 半个时辰后,马车到达武定侯府。 百里敬早就得知大祭司要来府上,特地让人准备了御赐的茶冲泡好茶水等候。 百里长歌最先醒来,伸出手晃了晃叶痕的胳膊。 叶痕缓缓睁开眼睛,正对上百里长歌的面容,他满意地笑笑,跟着她下了马车。 “茶我就不喝了。”到了前厅,苍渊随意摆摆手,“算起来,侯爷如今可是我南豫的国舅爷,皇后时常对我提起她非常想念家乡,但无奈身份摆在那里,她没办法回来,所以让我代她探亲,为了回去以后好交代,还请大小姐受累带我去看看太子殿下从前住过的地方。” 那一声“国舅爷”喊得百里敬面色僵了僵。 他想起来过去那二十三年里,府中的人可从来没有把傅卿云当成人看。 谁能料到昔日最不受关注,连失踪都没有人问一句的傅卿云如今一个翻身成了南豫国尊贵的太子殿下? 百里敬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百里长歌过意不去,只得上前解围,“卿云表哥已经许久不在府里,他的住处也没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让大祭司使用追灵术找到卿云表哥,我们一起去迎接他才是。” “对对对。”百里敬赶紧附和,“卿云那孩子失踪了这么长时间,我派出去的人都说找不到他的踪迹,也不知他如何了,这段日子过得好不好。大祭司若是能找到他,还请先将他带回来,也好让我们这群人心安。” “好说!”苍渊捏了捏下巴。 正准备转身,月门处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我知道他在哪里。” 众人循声望去。 来的人正是刚刚答应远嫁南豫的叶轻默。 百里长歌挑了挑眉,眼神似笑非笑,若是她没记错,皇后大出殡那天她质问叶轻默,叶轻默亲口否决了不知道傅卿云关在什么地方。 感受到百里长歌的视线,叶轻默便知道她的意思,她淡然地走过来看着百里长歌,“我没有骗你,那天我去宣宁坊看的人的确不是傅卿云。” “那是谁?”百里长歌来了兴趣,她倒想知道梁帝会将谁囚禁在那个地方。 “我不知道。”叶轻默摇摇头,“反正是个女人。” 站在几人身后的苍渊闻言柔和的眸顷刻间翻涌上惊涛骇浪,但他表现得不太明显,谁也没有注意到。 “这么说来傅卿云真的不在宣宁坊?”百里长歌略微失望。 “不在。”叶轻默抬头看了看天色,收回视线道:“趁着现在天色还早,我带你们去找他。” 顿了顿,眸光晦涩道:“还请长歌小姐务必一同前去,否则他不愿意回来。” 瞥见叶痕沉冷的面色,百里长歌有些为难。 “既然是迎接太子殿下,那就大家都去。”苍渊敛了眸中情绪,轻笑一声当先走出大门。 “他都已经订下婚约了你还醋!”百里长歌走过去挽住叶痕的胳膊,嗔怪一声。 叶痕痛呼一声,她才反应过来碰到了他受伤的那只胳膊。 百里长歌吐了吐舌头,赶紧调了个方向。 走在二人前面,苍渊身后的叶轻默面色寂然,低垂的眉仿佛也染了愁。 方才回来的三匹马还没有送回马厩,管家索性让家丁再从马厩里跳了一匹上好的马儿给叶轻默。 “不必了。”叶痕见到家丁牵着马出来,摆摆手,“本王与长歌同骑玉龙,我的那匹马给轻默便是。” 叶轻默抬起眼帘看了看叶痕,面露感激。 “走吧!”二人上了马,叶痕一踢马腹,玉龙瞬间冲出去好远。 叶轻默跟了上去。 苍渊骑在马背上,却不急着走,他侧目,悠远的眸光看向远方。 正是宣宁坊方向。 银灰锦袍衣风猎猎,暮色渐浓,残阳似染上了血色,一层一层勾勒出属于巅峰王者身上被沉淀多年的血腥与肃杀。 此时的苍渊,与一刻钟前谈笑生风的他截然不同。 红月今日好得差不多了,由婆子搀扶着想亲自出府去药铺抓药,刚到门口便看到府门前骑在马背上,带着半副面具的苍渊。 无论何时何地何姿态,都难掩骨子里散发出巅峰王者气息的,放眼天下,唯一人尔。 红月吓得浑身一哆嗦,险些没缓过气来。 婆子见状,顺着红月的目光往外看,那人早已扬尘而去,只看得到一抹仿佛镌刻出来的身影,最后化为一个黑点。 百里长歌坐在叶痕前面,看着去往的方向,突然蹙眉,“怎么往城外走?” 叶痕勒住缰绳,转头问叶轻默,“怎么走?” 叶轻默今日颇有些心不在焉,叶痕喊了两遍才回过神来,看向城门口,“出城,傅卿云在城郊。” “城郊?”叶痕眸光动了动。 “是。”叶轻默说完,加快速度冲在了二人前面先出了城。 “要不要等一等大祭司?”百里长歌转头没见到苍渊的身影,对叶痕道:“免得待会儿他找不到。” 叶痕低笑一声,“便是你现在就冲到天涯海角,他也会找到我们。” 百里长歌瞠目结舌,“他有那么大本事?” “恐怕只有你想不到的。”叶痕说完重重踢向马腹,玉龙撒开蹄子就跟了上去。 一炷香的时间,三人策马来到皇家猎场上林苑。 叶轻默先勒马,纵身跃了下去。 叶痕也勒住缰绳让玉龙停下,先跳下马后对百里长歌伸出手。 百里长歌将手递给他,被他轻轻一带就落到了地上。 “这什么鬼地方?”百里长歌低声咕哝,“梁帝是不是有暴力倾向,怎么就知道囚禁人?” “是我将他带来这里的。”叶轻默停下脚步,幽幽转身,“父皇早就放了他,可我看他很茫然,不知去向,所以带他来了这里。” 话完回过身继续带路。 三人并没有进入围场,反而离围场越来越远。 不多时,眼前出现一条清澈的河,河上有独木桥。 叶轻默作为大梁最小的公主,自然被梁帝呵护在手心,故而只是学了些骑术和简单的防身招式而已,轻功并不好。 她提着裙摆,摇摇晃晃从独木桥上走过去,姿态娴熟,一看就不是第一次来。 百里长歌觉得颇有趣,也懒得用轻功,提着裙摆一摇一摆跟在叶轻默身后。 叶痕跟在百里长歌身后,时刻防备着她掉下去。 过了独木桥,便是青石板铺就的小径,两旁种满了竹子。 这地方,与滁州许彦家倒是有几分相似。 穿过小径,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高大的拱形花架,上面满是紫雾缭绕的紫藤花,和武定侯府的布置一模一样。 百里长歌心跳快了一拍,分别这么久,终于要见到傅卿云了,也不知道他这段时间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到梁帝的虐待。 叶痕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气息,握住她的手指紧了紧。 百里长歌反应过来,赶紧缩回脖子。 穿过拱形紫藤花架,一边有一个花圃,左边的花圃里全是黑土,右边花圃里全是红土。 百里长歌目瞪口呆,因为花圃里面只种了一种东西——天香牡丹。 百里长歌的脑子里再度跳出那段对话。 “卿云哥哥,天香牡丹栽在大梁是不是不能开花?” “能!”少年拍拍胸脯,眉眼坚定,“等你回来,我一定让你见到天香牡丹开花。” 百里长歌皱眉晃了晃脑袋,这到底是真正的那个百里长歌的回忆还是她自己的回忆? 那句话,又到底是谁说的? 正愣神间,前方传来一个激动的声音,“长歌——” 百里长歌闻声抬起头,就见到傅卿云站在房门口,一脸惊喜。 他穿着整洁干净的天青色锦袍,衣袂被风吹起,荡开层层水纹,温润的面容上噙着最真实的笑容,晶亮的眸光如同裁了日光放进去。 见到她和叶痕交握在一起的手,他愣了愣,随即紧抿着唇瓣,再不说一句话。 “卿云。”叶轻默走上前,略带歉意,“原谅我没经过你的同意就将他们带来。” “我很高兴。”傅卿云扯了扯嘴角,眸中伤色一闪而逝,喃喃重复,“见到长歌,我很高兴。” 说完,他走到花圃边,指着里面打了花骨朵含苞欲放的天香牡丹,轻笑,“长歌你快看,我做到了,十年前我说过等你回来一定让你见到天香牡丹开花的,我问了很多人,他们都说要想让它在大梁开花,只能用黑土,所以……所以我只能让公主帮我弄了黑土过来。” 他的目光瞥向了叶轻默。 叶轻默没说话,面色平静得看不出喜怒。 “王爷,有些话,我想单独对他说,你带着公主先进去屋里吧!”百里长歌敛了情绪,松开叶痕的手。 叶痕不甘心地握了握拳,但在看清百里长歌坚定的目光后,闭了闭眼睛,唤上叶轻默,二人进了屋。 “你跟我出来。”百里长歌走过去叫上傅卿云,“有些话,我想单独对你说。” 傅卿云一愣,但也没有反抗,任由百里长歌拉着袖子走向独木桥边松软的草坪坐下。 夕阳耗尽最后一丝余温,已经完全沉了下去,晚风袭来,撩起二人墨黑的发丝交缠在一起,百里长歌伸出手去拨,手指却被傅卿云轻轻握住。 他宽大的手掌厚实而温暖,握住她的时候好像在尽力往她的手上传递温度。 “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晋王?” 他问得很认真,晶亮的眼眸里蒙上一层薄雾。 百里长歌对上这样一双眸,突然间就失了言语。 叶痕说,傅卿云是因为她走时说过的一句话才会留在侯府任劳任怨的。 可她不是真正的百里长歌。 她不知道他喜欢的,等待的究竟是谁。 可无论他喜欢谁,他接下来的话都必定会让他受伤。 说实话,撇开傅卿云尊贵的皇太子身份,他前面的二十三年过得并不好,作为一个旁观者,连她都为他感到心酸。 所以接下来这些话,她不知道该不该说。 “我喜欢你。”不待她回过神,傅卿云再度握紧她的手,“阿瑾,我喜欢你,从你去武定侯府的时候开始。” 百里长歌身子一僵,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 你回府的那一天,“晋王来找过我,他说你会以大小姐的身份回府,让我以后不要再喊你‘阿瑾’。” 傅卿云一字一句说得极缓极认真。 “我……” “嘘……” 百里长歌正准备开口,就被傅卿云打断,“不要说,永远都不要说出那句话。” 百里长歌垂下眸,“你喜欢的真的是阿瑾而不是长歌大小姐吗?” “阿瑾,阿瑾……”傅卿云松开她的手,转而望向独木桥下清澈的小河,“这个名字在我心里刻画了千百遍,怎么可能忘记?” “可是我……”百里长歌不想伤害他,她觉得长痛不如短痛。 “求你,不要说出那句话。”傅卿云眸光哀怜,“我想守住以前的回忆,也想拥有以后的回忆,那句话,你可能觉得没什么,但对于我来说,是致命性的打击。” “好,我不说。”百里长歌抿了抿唇,以前的事她完全不记得,也不知道自己作为阿瑾的时候跟傅卿云有过怎样的交集。 既然他害怕听,那她不说便是。 彼此守着这份静默便好。 “你知道今天我为什么来这里吗?”二人沉默了许久,百里长歌开口问。 “不知。”傅卿云摇摇头。 “是因为你的爹娘派人来找你了。”百里长歌不知道他听了这句话会有怎样的反应,是激动过头,还是恨他们现在才想起他,但不管如何,他总要知道真相的。 傅卿云身子一僵,沉吟良久才问她,“他们说了什么?” “他们说要带你回去。”百里长歌如实回答。 “阿瑾,你也觉得我该走吗?”傅卿云认真看着他,眸光中的溶溶柔色被希冀与期待覆盖。 他这个问题,像极了那天裴烬在宫门口问她的时候。 百里长歌斟酌片刻,答:“姑姑是你的亲生娘亲,她以前没能陪在你身边,自有她的苦衷,正所谓天下父母心,她既然生下你,就不可能彻底放弃你,现在派人来找,你回去便是。” “那你跟我走吗?”傅卿云抿唇低声问,问得小心翼翼。 “我……”百里长歌压下眼中的酸涩,“我不能跟你走。” “那我就不走。”傅卿云突然一笑,“你也看到了,我院子里种着这么多的天香牡丹,还没能让你见到呢,如果我走了,以后谁来照顾它们,谁让它们开花博你一笑?” 百里长歌心里堵得慌。 “倘若我不走,你不要赶我走好吗?”傅卿云声音开始沙哑,用近乎恳求的语气勉强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不赶你走。”百里长歌勉强笑笑,“你还是我的卿云哥哥,还是十年前答应等我回来就让天香牡丹开花的傻小子。” 傅卿云噗嗤一笑。 “一别两月,你成熟了许多。” 百里长歌说的是实话,她记得自己才刚回来的时候,傅卿云时常被府中下人欺负,还不敢吭声,让人一见就心酸。 “如果我再懦弱下去,以后如何保护你?”傅卿云扬了扬眉梢,“我总不能天天当十年前的傻小子吧?” “那倒是。”百里长歌赞同地点点头。 见他心情好些了,她才敢试探性地问道:“你就不想知道你娘亲如今在哪里吗?” “若是过得不好,她也不会让人来接我了。”傅卿云幽幽一叹。 百里长歌欣慰地看着他的侧脸,想着这个男人果然在两个月内化茧成蝶了。 随后她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他,唯独没说联姻这件事。 傅卿云似乎对自己亲娘是南豫国皇后,自己是尊贵的太子殿下这件事没什么反应,只淡淡的应了声。 “做了南豫国太子,将来便是南豫的掌权人,再也不用受人欺负,看人眼色,你不高兴吗?”百里长歌问。 “倘若坐上那个位置注定我一世孤独,那我宁愿种一辈子的天香牡丹。”傅卿云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眸中的萧然一览无余。 百里长歌强行撇开眼装作没看见。 夜色袭来时,二人才从草坪上起身回到院子。 叶痕坐在屋里,见到百里长歌和傅卿云同时进来,他仔细看了百里长歌一眼,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大祭司还没来吗?”叶轻默看向百里长歌。 百里长歌摇摇头,她也奇怪那个人是不是迷路了。 傅卿云直接走过去站到叶痕身侧,用恳求的口吻道:“今天晚上,第一拨天香牡丹开花,能否允许我和她独处一晚上,毕竟这是十年前我对她的允诺,我想和她一起看。” ------题外话------ o(n_n)o~,亲们觉得王爷会答应吗? 第二十八章 小时候的叶痕(精彩必戳) 叶痕低眉,沉默不语。 叶轻默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袖,“皇兄,大祭司这么久还没过来,许是迷路了,不如我们两兄妹出去找找吧,毕竟人家是使者,若是在大梁出了什么事,我们可担负不起责任。” 叶痕掀起眼帘看向百里长歌。 她清楚地看到他的喉结动了动,然后用低沉的声音道:“别看得太晚。” 百里长歌有些怔愣。 在她的印象中,叶痕很少会对情敌这么好说话的。 所以在听到他的这句话时,她并不知道怎么回答。 叶痕说完,和叶轻默一前一后出了院子,穿过拱形紫藤花架,穿过独木桥,穿过竹林。 背影决绝而坚毅。 百里长歌自始至终都没有见到他回头。 “阿瑾,你饿不饿?” 叶痕和叶轻默走后,傅卿云将百里长歌扶到凳子上坐下,声音清浅温和。 “我……” 百里长歌原本想说不饿,但一对上傅卿云亮晶晶的眼眸,否决的话便卡在嗓子眼,怎么都吐不出来。 傅卿云抬眼看了看天色,笑着对她道:“天香牡丹在子夜开,如今时辰还早,你坐在这儿歇息,我去给你弄吃的。” 不等百里长歌说话,他又补充,“拉面,烤鱼和烧鹅是你的最爱,这三样都有,你少坐片刻,我这就去弄。” 百里长歌有些讶异,“你还养了鹅?” 傅卿云轻轻颔首,算是回答,随后似乎陷入了长久的回忆,好笑道:“那一年,我们一群人去城郊农庄偷农户家的肥鹅,没被主人看到,反而被鹅群伸长脖子追着跑,不过到最后农户主人好心,送了我们两只,你最终还是吃上了。” 竟然还有这种事? 百里长歌抱着脑袋拼命想,却是一点也记不起来,她皱了皱眉,“你刚刚说‘一群人’,意思是除了我们俩之外还有别人吗?” 傅卿云一愣,“我还以为你记得。” “我什么都不记得。”百里长歌无辜摇摇头,“我只知道我不是真正的侯府大小姐,其他的都不记得了,要不,你与我说说吧,以前的那些事,我很想听。” “算了……” “别瞒我。”傅卿云刚刚叹气转身,百里长歌立即起身拉住他的胳膊,“那些事,我想一字不漏的听。” 她想知道自己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去。 傅卿云低眉,看了看她拉住自己胳膊那只匀称修长白皙的手,抿唇片刻转身坐下。 “那一次去的的确有很多人,长歌大小姐,你,我,裴鸢,裴烬。” “我们这群人以前很要好吗?”百里长歌问。 “嗯。”傅卿云颔首,“很要好,在一起玩的时候从来没有身份之分。” “晋王……没有去吗?”百里长歌想了想,觉得这个问题还是应该问一下。 傅卿云神情有些黯然,斟酌了良久才回答她,“那个时候,晋王才刚刚失去娘亲不久,偏他又是个内向的,看到我们出去玩,便偷偷跟了来,那是你第一次见到他,后来……” “后来什么?”百里长歌很好奇。 她见到孩童时的叶痕,一句“好萌好可爱”破口而出,也不管那么多人在场,跑过去亲了他的小脸颊一口,叶痕当即就哭了,眼泪稀里哗啦落下来,哭着跑回去向永昌长公主告状,被长公主笑了一通,他心一横,就跑去军营,从此大梁出现了一支让敌人闻风丧胆的风凌军。 人人都知道风凌军的统帅叶痕是个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战神将军,却不知道他小的时候曾经被一个小女孩亲哭了。 “哎哟我去!” 百里长歌听完,捂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原本以为拈花那段情史就已经够狗血,够励志,够荡气回肠的了,没想到自己与叶痕还有过这样的交集。 真想不到那个腹黑的男人小的时候会这么萌,这种事若是传出去,估计天下人的眼珠子都会被吓得掉了下来。 傅卿云见她笑出眼泪,连忙拿出帕子替她擦了,嘴里遗憾道:“那个时候大家都还小,都不懂,如今想来,你竟是在那一年就对他上了心,也难怪后来裴烬三次上门求亲都被你拒绝。我原以为你是喜欢我的,但时至今日我才明白,你与长歌大小姐一样,都只当我是亲哥哥。” “对不起。” 万千话语涌到嘴边,百里长歌只归结了三个字。 她无法理解他这些年等得有多辛苦,也无法理解他是如何把心化为相思之泉一滴一滴浇灌在天香牡丹上的。 但是他方才的那些话,让她明白了自己从小就对叶痕动了心思,也坚定了她心中与叶痕厮守的信念。 “你没有对不起我。”傅卿云见她为难的神情,不免心疼,“对我来说,你是曾经的错过,错了,也过了,如果硬要说对不起,那也应该由我来说,对不起,我当年就不该让你见到晋王,就该阻止你去亲他,或许没有那次,就不会有后来的事。” 这或许就是人们常说的缘分吧? 百里长歌想着,如果拈花说的话能做准,那么即便没有小时候的相遇,她和叶痕依然会有交集,依然会在一世之内演绎完三生恋情。 第一世,她和叶痕伉俪情深,在百草谷成婚生子。 第二世,叶痕带着嘟嘟等她回家。 那么第三世呢? 梁帝已经答应了让她和叶痕提前大婚,这难道不就是最终的结局了吗?为何后面还会有一段? “你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吗?”百里长歌看着傅卿云,“侯爷说他将我买回来的时候那些人什么都没说,我就想知道是谁把我送到武定侯府的?” 抿唇摇头,傅卿云愧疚道:“我不知,只知道你来的时候虽然是个小丫头,医术却很高,大小姐自小体弱,都是你给亲自把脉开的方子,大小姐和裴烬指腹为婚,她很喜欢裴烬,很想出府找他,后来她身子好得差不多了,你们俩就合计将她的病情夸大,侯爷无奈之下只能将她送去玲珑坊,这样一来,你们二人便有了更多的出府机会,那个时候我们这一群人都差不多十岁左右,晋王已经成为大梁最年轻的将军,天赋异禀,用兵如神。你陪着大小姐去找裴烬那一年,他并不在朝中。” “这个我知道。”百里长歌点点头,那一年,叶痕带领风凌军出去打仗了,连长公主府被灭他都来不及赶回来,等回来的时候永昌已经在头一天晚上杀了宁贵妃换上她的人皮面具进了宫。 “也就是那一次,裴鸢死了。”傅卿云的声音越来越弱,到后面已经完全听不见。 “裴鸢竟然是死在我陪着大小姐去找裴烬那一次吗?”百里长歌悚然一惊。 “是。”傅卿云点头,声音喑哑,“若是没有那一次,你和大小姐就不会去百草谷。” “那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百里长歌从傅卿云的语气里听得出,真正的那个百里长歌并不是什么嚣张跋扈的千金大小姐,反而是个病弱可怜的人儿。 这样一个孱弱的人,怎么可能会亲手杀了打小一起长大的裴鸢? 更何况她喜欢裴烬,必定会爱屋及乌。 “裴鸢被人推倒,后脑勺砸在坚硬的假山上,砸出一个血窟窿,最后失血过多而死。”傅卿云皱了眉头,“听说当时在场的人只有裴烬,裴鸢以及你和大小姐,如今你记不起当年的事,知道真相的人恐怕就只有裴烬了。” “或许是发生了什么争执也不一定。”百里长歌喃喃说。 傅卿云否决,“小的时候,我们几个人常常在信纸上画图,用信鸽传递信息,然后几个人偷偷溜出府来城郊玩,我记得,裴鸢与大小姐和你甚至是后来加入我们的轻默公主都很要好,我很确定,发生争执的可能性非常小。” “十六公主竟然也加入了我们吗?”百里长歌惊讶,难怪方才在朝露殿叶轻默会说她很早以前就喜欢傅卿云了,原来竟是那个时候就认识。 “嗯。”傅卿云道:“晋王失去母妃以后虽然寄养在宁贵妃名下,他却经常往长公主府跑,轻默公主得知以后,便跟着他以去长公主府为由偷跑出来找我们。” “果真是一群孩子。”百里长歌失笑。 “只可惜,我们所有人的关系从裴鸢死后就闹僵了。”傅卿云略微遗憾,“之后你和大小姐去了百草谷,郊外更是冷清得紧,再也见不到当年的那几个身影,裴鸢的死,武定侯府和广陵侯府的关系彻底崩裂,谁也没再提起指腹为婚的事,当年传递书信的那几只信鸽被大小姐亲自杀了。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她双手染血。她站在院子里一直笑,笑着笑着就哭了,以前我以为她是为裴鸢的死感到难过,但现在想来,她是因为裴烬而到了心死的地步,这也正是她之所以会答应去百草谷的原因。” “这么说来,除了裴烬,就真的再也没有人知道裴鸢是怎么死的,也没人知道那一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吗?” “听说是这样。”傅卿云答:“毕竟当时我没有在场,了解的不是很多,知道的都是听别人说的。” “对了,你回来以后还没有见过裴烬吧?”傅卿云突然问道。 “见过了。”百里长歌轻咬下唇,“在滁州的时候就见到了,那个时候我一直当自己是真正的百里长歌,所以对他极为排斥。” “那他见了你,可有什么反应?” “没什么,如你所说,再深厚的感情早就在那一年冰封,扔到了过去的时光里,他见了我,也不过是最寻常的问候而已。” 百里长歌觉得傅卿云迟早都要回去南豫,有些事,他还是不知道的好。 “看来他对那件事依旧耿耿于怀。”傅卿云眸光幽暗,低低叹了几声才站起来,“阿瑾你要是累了就去竹榻上歇息一会儿,我去给你弄吃的,天香牡丹子夜开,我们今晚要熬夜,你可不能空着肚子。” “我帮你。”百里长歌坐不住,她一大早陪叶痕去接苍渊的时候倒的确有些累,但回来的时候在马车上睡了一会儿,如今倦意早就散去。 更何况与傅卿云分别两月才重逢,她说什么也不忍心让他一个人忙里忙外。 “我们吃烧鹅就行了。”百里长歌笑笑,“拉面和烤鱼,等以后有时间你再给我做。” “一定有时间。”傅卿云郑重点了头,带着她往后面的菜园子走去。 == “皇兄,谢谢你成全。”出了竹林,叶轻默低声道谢。 叶痕顿住脚步,低嗤,“没见过你这么傻的女人。” 叶轻默紧抿唇瓣,许久才开口,“我与皇兄的观念不同,对我来说,爱不是无止境的占有。” 叶痕皱眉,“那你也不能……你如今已经是他的未婚妻了。” 叶轻默苦笑,“这天下成了婚又和离的人多了去了,我和他连八字都还没有一撇,便是占着个未婚妻的位置又如何?” “弄不懂你!”叶痕低叹一声又继续走。 叶轻默抬步跟上,也叹了一声,“时间过得真快,这天下的物事变得也快,十多年前的这个地方可不是现在这样的,那个时候随处都能闻到阳光的味道。” 叶痕挑眉,“那你现在闻到了什么?” 叶轻默抬目扫了一眼四周,答:“人世的苦楚和无奈。皇兄,我们这一群人是不是再也回不到当年了?” 叶痕闻言,突然想到当年被非礼的那件事,脸色黑了一圈,“谁说回不去,你若是想念从前,便把回忆倒出来数一便就是,没人拦着你。” 叶轻默哭笑不得,“你真是……” 随即问他,“皇兄,我听说当年其实你在我之前认识他们,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叶痕脸更黑,“记不得了!” “是吗?”叶轻默摸了摸脑袋,“也对,我都没有听他们说过你,许是你那时候还小,没记住他们。” 叶痕暗自磨牙,能不记得么?那个胆大的女人一见到他就乱亲,直接把他吓哭了,在那么多人面前丢脸,回去以后还被姑姑大笑一番。 完全出了小径,二人找到来时的马,叶轻默四处看了一眼,依旧没有大祭司的影子,她问:“我们现在去哪找大祭司?” 叶痕默了默,道:“看来今天晚上他是不会过来了,他可能去了别的地方,既是不希望我们找到,那我们也不必费心力去找,直接回去吧!” 话音刚落,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急躁的马蹄声,夜色浓郁,看不清楚面容,待走近了才认得出正是苍渊。 他隐藏了所有的冷凛肃杀,看上去慵懒至极,镌刻一般的风骨能让人从万千人影中一眼认出他。 即便他带了面具,即便没有人见过他的容貌。 “你们兄妹俩在这儿等我呢?”苍渊翻身下马,笑看着牵了马儿站在原地的叶痕和叶轻默,没见到百里长歌,他眉峰一掠,“晋王殿下这是把未婚妻给丢了?” 叶痕淡淡看他一眼,牵着马绕过他往前走,“太子殿下今夜有事,让我们明天一早再来。” 苍渊看着叶痕的背影,突然一笑看向叶轻默,“你皇兄是不是失恋了?” 叶轻默嘴角抽了抽,摇头道:“既然傅太子不希望我们去打扰,那我们明天一早再来便是。” “你的意思是,太子和长歌大小姐在一起?”苍渊幽缈的眸光动了动。 “是!”叶轻默轻咬下唇,半晌应了,迅速翻身上马冲往城门。 苍渊看了傅卿云所在的方向一眼,若有所思。 随后,他也翻身上马,拨转马头跟上那二人。 == 菜园子旁边用篱笆围了一圈,里面站着三只鹅,每一只都肥美无比。 百里长歌跟着傅卿云来到篱笆跟前,看了一眼那三只肥鹅,突然咂嘴道:“这么漂亮的鹅,你舍得杀了给我吃?” “原就是为你养的,如何舍不得?”傅卿云挑眉,揽了揽袖子就要推开篱笆门进去捉鹅。 “鹅会咬人,你不怕吗?”百里长歌叫住他。 “我是鹅的主人,怎么着它也不能咬我吧?”傅卿云话完,便看见临近篱笆的那只鹅脖子一挺冲了过来,他嘴角一抽,赶紧合上篱笆门。 “喏,我怎么说来着?”百里长歌捧腹大笑,挑眉问他,“你刚才说小的时候我们去偷鹅被鹅群追着跑,有没有人被咬到?” 傅卿云无奈答,“裴鸢跑得最慢,她被咬到,然后裴烬折回去救她,也被咬了,你,我和大小姐一看他们俩被鹅群咬,三人一起冲过去,结果全部被咬。” 百里长歌一听乐了,“感情你说农户主人好心送的两只鹅是人家看我们一群人被咬了觉得可怜施舍的吧?” “应该是。”傅卿云见她乐,也跟着傻笑。 “果真是小孩子。”百里长歌低声咕哝,“怎么就没见到叶痕被咬?” “他被你一亲吓哭了以后就再也不敢来了。”傅卿云扶额,“过了一年多才换了轻默公主来。” “那你说我明天抱一只鹅回去,叶痕能不能被咬到?”百里长歌起了坏心思。 “那你得有那本事将鹅抱回去。”傅卿云指了指里面似乎感觉到了入侵者的气息,雄赳赳并排站着的三只鹅。 百里长歌汗。 叶痕小的时候应该长得跟嘟嘟差不多,但她实在是无法把叶痕被吓哭那个吊炸天的姿势安插在嘟嘟那个混小子身上。 “你怎么干站着,赶紧捉鹅啊!”百里长歌故意挑了挑眉,努努嘴望着里面蓄势待发的三大将军。 傅卿云抿唇一笑,“刚才逗你一下,你还真以为我不敢捉?” 百里长歌睁大眼睛,“难不成你敢?” 再度揽了揽袖子,傅卿云推开篱笆门走进去,小心翼翼走到鹅身边蹲下摸了摸它们身上洁白的羽毛。 仿佛他的手有魔力一般,那三只鹅果然片刻之后就耷拉下脑袋。 傅卿云轻而易举就抱了一只出来。 百里长歌撇撇嘴。 果真是小瞧他了! 回到外院,在地上铺了一层干草,傅卿云拿了菜刀开始杀鹅,动作一气呵成,一看就知道在武定侯府那几年没有白练。 百里长歌在屋里帮他烧好了热水。 傅卿云走进来,将早已掏干净内脏的鹅放在盆里洗净。 百里长歌将桂皮,八角,甘草等上好的调料放在布包里扎好口投入准备好的一锅清水中煮沸。 这个时候,傅卿云的鹅也洗好了,她接过,将一整只鹅放进锅内看着煮。 傅卿云见她额头上有细细密密的汗珠,他擦了手拿来干净的帕子想替她擦拭。 百里长歌察觉到,缓缓伸手从他手中接过帕子,扯了扯嘴角道:“我自己来,灶边热,你快出去歇一会儿吧!”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傅卿云勉强笑笑,蹲下身朝灶膛里添柴。 百里长歌擦了汗,将帕子放在一边,目光又掠向锅里,鹅熟了以后用筷子小心翼翼取出来放凉,她刀功极好,成功脱出四柱鹅骨将鹅肉剔出来切成方块,加淀粉拌匀。 傅卿云几次想帮忙,都被她遣了出来。 他无奈,走进房间将一早准备好的蜡烛拿到外面装了黑土的那个花圃一个圈放好,然后用火折子将所有蜡烛点燃。 外面沉黑的院子顿时大亮,火光煜煜的蜡烛将花圃里含苞欲放的天香牡丹衬得娇贵无比。 百里长歌将鹅肉和鹅骨炸好摆盘,又倒了调料淋在上面端出来的时候,傅卿云正蹲在花圃边小心翼翼地点燃一支不小心熄灭的蜡烛。 “你做什么呢?”百里长歌觉得好奇。 “有人跟我说,这样看天香牡丹最好看。”傅卿云站起身,看到她端着两大盘皮脆肉嫩的烧鹅出来,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揶揄笑道:“很多年没有吃过你亲手做的东西了。” “那你今晚定要吃个够。”百里长歌笑着将盘子放到石桌上,她之前在皇宫吃过些东西,本就不饿。 “两盘,我们一人一盘吗?”傅卿云洗了手走过去坐下,看向盘中的烧鹅时面上满是欣喜。 “我方才在皇宫里用过饭,吃不了一盘。”百里长歌转身回屋拿了一个小盘子出来,将自己那一盘拨了一半递到他面前,笑笑,“我本就不饿,现在做个陪客。” 时隔多年吃到百里长歌亲自做的东西,傅卿云自然高兴,他笑道:“此情此景怎能没有美酒呢?” 说罢他站起身回屋拿了小铁楸出来走到院中桃树下轻轻刨。 百里长歌明白了他的意图,从花圃边端起一支蜡烛走过去为他照亮。 傅卿云回过头对她笑笑,继续刨。 不多时,浅坑中露出一个酒坛。 傅卿云放下铁楸,轻轻将酒坛放了出来。 百里长歌看了看这棵桃树,又看了看傅卿云抱着的酒坛,蹙眉问他,“我以前是不是也在这附近埋过什么东西?” “埋过。”傅卿云仔细想了想,“我们一人埋过一个酒坛,你的和我的都埋在这棵桃树下。” “不对。”百里长歌摇摇头,“我怎么感觉埋的不是酒坛,而是别的什么东西,地点也不是这棵桃树,你快帮我想想,我当年到底埋了什么东西?” “没有了。”傅卿云很肯定地说:“从头到尾,我们就只埋过酒,除非……”他眸光闪了闪。 “除非什么?”百里长歌追问。 “没什么。”傅卿云回过神,笑着摇摇头,“连我也记得不大清楚了。” 百里长歌有些郁闷,她敢肯定自己小的时候一定在这附近埋了什么东西,只不过她如今记不得了。 “回去喝酒。”傅卿云挑眉,抱着酒坛回了石桌。 百里长歌拿着蜡烛缓缓跟在他身后。 傅卿云已经斟好了酒,看她有些漫不经心,他索性夺了她手中的蜡烛放在一边,催促道:“你不吃,我可要先吃了,待会儿凉了味道可不好。” “没事,你先吃吧,我再想想。”百里长歌对他摆摆手。 傅卿云拿起筷子,却没有心思吃,目光看向百里长歌。 她依旧抱着脑袋拼命回想,却没有一点头绪。 “今夜很可能是我们独处的最后一个晚上,你可不能这幅表情。”傅卿云含笑说完抬起酒杯一饮而尽。 百里长歌抬起头,借着烛光见到他如玉的面容染上几分薄醉,眸子里亮晶晶的,倒映出她发愣的样子。 “你想通了?”百里长歌疑惑问道。 “有今夜,足矣。”傅卿云悠远的目光掠向撒了几点星子的夜空,“但我回去并非放弃,你说得对,只有权才能决定命运。我知道你和他如今举步维艰,所以我更不能留在这里托你后腿,我要独立,要变强大,那样的话,万一将来你们陷入险境,还有我这个后盾。” 百里长歌眼眶中有热乎乎的东西滚来滚去,但最终,她还是强压了回去,端起酒杯冲傅卿云一敬,“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你永远都是我的卿云哥哥,永远都是为我种天香牡丹的傻小子。” “你这丫头!”傅卿云好笑地低嗤,“我要永远是那个傻小子,还如何保护你?” 百里长歌噗嗤一笑,“我说是,你就是。” “好,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傅卿云宠溺一笑。 二人不再说话,埋头吃烧鹅。 醇正的桃花酒配上美味烧鹅,二人一杯接一杯喝了不少。 百里长歌有了几分醉意,不知怎的,看向傅卿云时突然就想到他这二十三年来在侯府连下人都不如的生活,想到姑姑抛弃他二十三年才来接回去,纵使以后锦衣玉食,恐怕也难填平这二十三年的漏洞了吧? 他嘴上说不在意,可是被亲生父母抛弃这么多年再回去,有谁能真正做到轻易原谅? 倘若不是为了以后能帮到她,他应该是坚持不会回去的吧? “卿云哥哥,要不,你还是留下吧!”百里长歌染了醉意的面容此时艳丽若云霞,她一笑,满院的沉黑似乎都散去。 傅卿云被她晃了神,答应的话刚到嘴边,脑子顷刻间清醒了几分,他摇摇头,“我要做能与阿瑾并肩的顶天立地的男人,不想做你的包袱。” 百里长歌抿唇,余光瞥见被微黄烛光照亮的花圃里,天香牡丹静静盛开。 醉意瞬间散去,百里长歌霍然直起身子,指着那处,“天香牡丹开花了!” 傅卿云闻言偏过头,就见到花圃里方才还含苞欲放的那几株天香牡丹已经缓缓张开花瓣,血红的颜色妖冶艳丽,仿佛开在三途河边的彼岸之花。 在烛光的衬托下,花瓣如同熟睡中的婴儿伸了个懒腰,不疾不徐地分裂成两朵并蒂。 烛光闪烁,花开灼灼,芳香四溢。 不过眨眼的功夫,花瓣无风往下落,飘在花丛中仿佛铺了一层锦毯。 “好看吗?”傅卿云含笑回过头问她。 “真神奇!”百里长歌感慨,“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东西,它应该只是叫了个‘天香牡丹’的名字,实际上和牡丹半分关系也没有。” “对。”傅卿云点点头,“因为太美太珍贵,所以人们给它取了这么个名字。” 好久没有喝过这么多的酒,百里长歌没多久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傅卿云收了盘子,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回到床榻上,替她盖好被子。 熟睡的百里长歌容颜静谧,两颊微微薄红,绝美素净的轮廓柔和流畅,乌黑发丝似撒了朦胧光辉,润泽明亮。 傅卿云看着她,心脏跳得有些快,从小时候去偷鹅被鹅群咬想到出府那年自己去送她,再想到她回府后对自己的百般照顾。 他无声笑开,伸出修长的手指在她的面上描摹着她的轮廓,仿佛要将这一夜烙印进生命里。 灯芯噼啪爆响一声,光影有些摇曳,百里长歌的容颜以在明灭不定的光影中显出朦胧美。 这种不得全貌的感觉最能撩动人心。 傅卿云站起来准备去挑灯芯的身子愣在原地,心跳再次加快。 他俯下身,薄而莹润的唇瓣刚要触及到百里长歌的唇,她突然皱了眉头,嘴里喃喃道:“殿下别哭,我将这个东西埋下,倘若十五年后我们都还记得,到时候你娶我,我对你负责如何?” == 苍渊和叶轻默相继进城以后,走在最前面的叶痕突然踩着马背飞身而起,高绝的轻功掠过巍峨的城墙,向着方才的方向走去,到了之前栓马儿的地方,寻了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靠睡在上面,妙目盯着天上零零散散的星子,一夜无眠。 ------题外话------ 殿下反差萌有木有o(n_n)o~关于他们小时候的事,等正文完结以后,会写在番外 第二十九章 你要敢说,我就咬你 郊外的早晨,空气格外新鲜,和着微湿的空气,冷竹香阵阵传入鼻。 百里长歌起床的时候,小厨房里早就升起炊烟袅袅,盆架上放着一盆温度适宜的清水,绒巾是崭新的,就连桃木梳也是崭新的。 百里长歌往外扫了一眼,没见到傅卿云,她弯腰净面,又梳理了长发,刚走到门边,傅卿云端了一碗粥走过来,见到她,眉眼都含了笑意,“阿瑾,这是采摘晨露煲出来的粥,你来尝尝。” 采摘晨露? 百里长歌一愣,“你什么时候起床的?” 瞥见他乌青的双眼,她眉头皱得更深。 “没多久,才刚起来一会儿。”傅卿云撇开头,不愿与她对视。 “你一夜未睡?”百里长歌盯着他,“如果不是从起雾生露开始采,如何能迅速集得这么多的清露煲粥?” 傅卿云没答话,先将白瓷碗端进屋里,随后扬眉笑道:“既然知道我这么辛苦,你可不能辜负了,得全部喝下去。” 百里长歌站在原地不动。 他越是这样,她越觉得愧疚。 她的心很大,装了一个全天下女人都想嫁的无双公子晋王殿下;她的心又很小,这辈子能装的,不过那个人而已。 “怎么傻站着?”傅卿云见她不动,走过来拉过她的手就往桌子边走去,拿了汤匙准备喂她。 百里长歌一惊,从他手里夺过汤匙,扯了扯嘴角,“我自己喝,你赶快趁现在去躺会儿,一夜未睡,想必早就困极。” 傅卿云对她的排斥也不甚在意,挑眉一笑,“有你在这儿,我如何睡得着?” 百里长歌脸一红。 她昨晚喝多了酒以后就不省人事了,霸占了人家的床,害他没地方睡,幸亏她没有吐,否则指定害他忙活一晚上。 傅卿云看出了她脸上的尴尬,忙转移开话题,“你和晋王的大婚日子定下来了吗?” “还没呢!”百里长歌摇摇头,想到那个人好几次想把她吃拆入腹的样子,想必比她还着急,她眉眼舒展开来,“倘若不出意外,他应该再过半个月等国丧日一过就开始纳采。” “终于能亲眼看见阿瑾穿上凤冠霞帔的样子,真好。”傅卿云微微一笑。 “卿云哥哥,那你一定要留下来喝喜酒。”百里长歌笑的时候,水眸中映了院中的花木扶疏,分外好看。 傅卿云晃了晃神,随即点点头,“好!” 百里长歌不再说话,捏着汤匙开始喝粥。 不愧是新鲜晨露煲出来的养生粥,入口清甜,齿间留香。 “真好喝。”百里长歌喝了两口便抬头夸赞。 “好喝就多喝点。”傅卿云含笑看着她。 “等你去了南豫,我若是想念你煮的粥,就过来找你,到时候你可别碍于太子的身份就不给我煮。”百里长歌调侃他。 “你要是来,我当然欢迎。”傅卿云欣喜道:“一定彻夜不眠为你接晨露。” “一言为定?”百里长歌挑眉。 “一言为定。”傅卿云郑重点头。 “卿云哥哥,跟我回府吧!”喝完粥,百里长歌收了碗回来,见到傅卿云拿了小铲子将昨夜落下来的花瓣刨土埋了。 “昨夜大祭司本就想过来看你的。”她道:“既然已经找到了你,说什么你也得跟我回去让他们见一见。” “其实不见也没什么。”将最后一捧花瓣埋了,傅卿云放下小铲子站起身,“但既然是你希望的,那我就回去。” 二人出了竹林的时候,叶痕正倚靠着一棵大树等候,他发梢上有点点晶莹的晨露,在阳光的照射下非常晶亮,两眼乌青,眉间尽是疲惫。 很显然一夜未睡。 见到百里长歌和傅卿云一同出现,他张了张嘴,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最终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百里长歌见状大惊,“你是不是一整晚都在这儿?” 叶痕疲惫地掀了掀眼帘,嘴里吐出的声音非常弱,“回家。” 话音刚落,两眼一闭就要向后倒。 百里长歌身影一闪,迅速冲到后面托住他的身子,腾挪出一只手去碰了碰他的额头。 滚烫得好像被火烧。 竟是受凉发热了! 百里长歌四下扫了一眼,没见到马儿的影子,她焦急地看向傅卿云,“你这里有没有马?” “没有。”傅卿云摇头,“王爷怎么了?” 他有些讶异,原本以为晋王肯定随着轻默公主先回去了,却没想到他在这里等候了一夜,郊外的空气固然好,但夜间起雾时寒凉得很,晋王金尊玉贵,在这种地方待上一夜,不受凉才怪。 “王爷,你再坚持一会儿,我马上送你回去。”百里长歌咬咬牙,既然没有马,只能自己背他回去了。 傅卿云见她要自己背叶痕,忙上前阻止她,“你一个女子,怎么背得动他?还是我来吧!” “可是……”百里长歌有些犹豫,因为她从叶痕微眯的眸子里看到了反抗之意。 “别可是了。”傅卿云知道她在想什么,提醒道:“救人要紧,再晚的话,王爷可要加重病情了,到时候受累的还不是你。” 傅卿云说罢,也不等百里长歌反应,径自蹲下身就要去背叶痕。 “长歌,扶我到城门边就行。”叶痕虚弱地挪开身,不想傅卿云碰他分毫,“待会儿闲鸥就会来的,我还得去西山皇陵。” 他这一说,百里长歌才想起来皇后大出殡当日,叶痕曾答应梁帝会在五日之内打开帝陵石门,如今三日过去,也不知道这件事裴烬办得怎么样了。 但是眼下这个情形,他自己已经病成这样,还如何去皇陵? “殿下别闹,待会儿我直接送你回府。”百里长歌见他不要傅卿云背,索性自己蹲下身拦腰将他抱起来,幸亏自己内力深厚,否则凭借这一副小身板还真没法抱得动叶痕。 “既然没有马儿,我们便走路回去吧!”百里长歌回过头来看了傅卿云一眼。 傅卿云看着百里长歌抱着叶痕的逆光背影,突然之间黯了神情。 无论何时何地,叶痕周身的气质和风华都是任何人无法代替,任何事物无法掩盖的,而这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就像中午的太阳,最为耀眼夺目。 难怪她当年第一眼见到叶痕就会情不自禁亲了他。 “卿云哥哥,你走快一点,我可等不了你。”百里长歌微喘的声音传回来时,傅卿云才回过神,赶紧抬步跟了上去。 “天香牡丹可还好看?”窝在百里长歌怀里的叶痕双手搂住她的脖子,手臂上因为伤口沾染了露珠而隐隐传来疼痛,他似乎感觉不到,勉强张开眼睛,虚弱地望着她。 “好看,比你现在病怏怏的样子好看多了!”百里长歌没好气地回答他。 这个男人,爱吃醋也就算了,还喜欢作践自己的身体,手臂上的伤口都还没痊愈,如今又发了高热,他难道以为她不会心疼的么? 叶痕闻言,抿了抿唇,随后张开嘴巴朝着她胸脯上狠狠咬了一口。 “喂!你属狗的!”百里长歌险些没站稳。 幸亏内里的衣服厚实,倒不至于被他咬伤咬痛,只不过他这个举动颇有些像撒泼耍赖的小狗。 “就算是,那也是狼狗。”叶痕气呼呼地瞪着她。 百里长歌看着他烧得有些通红的面容,突然就想到小时候第一次见到他,自己忍不住亲了亲他的小脸颊,结果把他吓哭跑回去找长公主告状那件事,心中因为他不爱惜自己身体的那些愤懑顷刻间烟消云散,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叶痕皱眉。 “我笑你是个爱哭鬼。”百里长歌抿唇笑,眉目间都染上了戏谑之意。 叶痕脸一黑,随即想到了什么,立即敛了神色,藏住眸底的慌乱,“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别紧张,那些都是傅卿云告诉我的。”百里长歌扬眉,“特别是某件事,嗯,说出去能让天下人笑上千百年。” 叶痕悬在嗓子眼的心脏落了回去,随后再度黑脸,“你要是敢说,我就真的咬你!” “得,我不跟属狼狗的人计较。”百里长歌耸耸肩,可还是忍不住去脑补那个画面,问他,“我没记错的话,我们俩同岁的,当年我一个女孩子亲了你没了清白都没说什么,你一个大男人哭什么?” 叶痕阖上眼眸,装聋。 三人到了城门边的时候,秋怜和晋王府的隐卫闲鸥正焦急地张望。 望见百里长歌,秋怜皱了一夜的眉头才舒展开来,看清她怀里的叶痕时,怔愣片刻,问:“晋王殿下这是怎么了?” “他作的!”百里长歌斜睨叶痕一眼,他发了高热,脸颊越来越红,全身的滚烫都传递到了她身上。 “幸好奴婢赶了马车来。”秋怜说着便示意闲鸥将叶痕抱到马车上,又对百里长歌道:“大小姐要不在这里等一等,奴婢先把晋王殿下送回去再来接你。” “我还是跟着你一起去吧!”百里长歌走上前,一掀帘子进了马车,“他病成这样,如今便是再有天大的事,我也不可能走得开。” “那傅太子……”秋怜看了傅卿云一眼。 “这样好了,秋怜你送卿云表哥回府,闲鸥来赶马车送我和殿下回晋王府。”百里长歌的声音自马车里传出。 闲鸥向来不多话,听到百里长歌的安排后直接坐到车辕上一挥马鞭朝着长乐坊驶去。 “傅太子,要不等奴婢去牵两匹马来吧!”秋怜看着已经远去的马车,回过头来看向傅卿云。 “不用了。”傅卿云摆摆手,“这里离侯府也不算太远,我们步行回去吧!” 秋怜闻言,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默默跟在他身后。 两个月的时间,他身上从前那种怯懦孱弱的气息已经完全褪去,露出了内里的坚韧,笔直的身影像阳光下挺拔的松柏。 秋怜目色微微闪动。 她想起来大小姐回府的时候没少关照傅卿云。 那个时候,大家都觉得这样一个怯懦的男人是一辈子也走不出侯府的,但没想到在大小姐的调教下,他竟然在短短时日内蜕变成蝶了。 能为一个人发生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恐怕隐藏在心中的那份感情早已重过他自己了吧? “听说长歌跟随晋王去滁州的时候办了几桩大案,你与我详细说说看。”走了一段路,傅卿云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亮晶晶的眸仿佛盛放了才刚刚采摘下来的露珠。 唇角清浅的笑意让人不忍心拒绝。 秋怜定了定神,清了清嗓子,将百里长歌在滁州的英雄事迹细细跟他说了一遍。 傅卿云听后,双目染上赞许之意,“长歌从来都不会让人失望。” 顿了顿,又问秋怜,“那她如今在侯府过得如何?” 秋怜感觉得到他是真的关心自家小姐,索性收了几分冰冷,打开话匣子,“侯爷封了红月为平夫人,大夫人双眼失明,没办法继续掌家,侯爷便把掌管中馈的权利交付给了大小姐。” “哦?”傅卿云眉梢一扬,“看来如今的侯府是长歌说了算?” “自然。”秋怜点头,“不过大小姐马上就要嫁入晋王府了,以后说不定这掌家的权利会落在谁手里呢!” 二人正说话间,前方有两个人骑着快马迅速朝这边冲过来。 因是早晨,街上行人不多,所以这一阵哒哒马蹄声尤为明显。 秋怜看见最前面的人正是一直隐在暗中保护大小姐的风弄,她一愣,拦住他,问:“侍卫长这是准备去哪儿?” 风弄急急勒住马,“长歌小姐让我去西山皇陵看石门打没打开了。” 秋怜哦了一声,算是回应。 但见跟在风弄身后的是叶染衣,她皱了皱眉,“染衣郡主这么早也要去皇陵吗?” “那是自然!”叶染衣身披灰鼠斗篷,手里握着她几乎不离身的紫藤鞭,说话的时候气喘吁吁,嘴里吐出白雾,“哥哥说了,上次石门突然落下明显就是有人故意为之,本郡主为了大梁的国运着想,自然是要亲自跟过去看一看的,万一又弄出什么幺蛾子,且看皇爷爷饶得了谁?” 说罢再不理会几人,绕过风弄的马直奔西山皇陵。 ------题外话------ 罪过罪过,今天灵感爆棚把新文大纲撸了,然后就一直沉浸在新文里,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才知道今天的更新没写,嗷呜,明天万更补上 第三十章 揭开面具,惊为天人 闲鸥载着百里长歌和叶痕到达晋王府的时候,翠墨正带着一众小宦官在门口焦急地等候。 见到百里长歌将叶痕从马车上抱下来,翠墨脸色很不好看。 她走过去伸出手,“长歌小姐,男女授受不亲,虽说您是殿下的未婚妻,可毕竟还没过门,光天化日之下您一个女子这样抱着他,只怕传出去让人笑话。” 百里长歌心中冷笑,她和叶痕成婚生子的时候这小妮子还不知道在哪儿浪呢! 懒懒扬眉,百里长歌看着她笃定道:“传出去?若是翠墨姑娘你的嘴巴缝紧点儿,外面谁会知道今天这件事?” 话完不给她反应的时间,百里长歌又扫了一眼跟在翠墨身后的小宦官们,笑道:“往日里我也是这样抱着王爷回府的,怎么没听见有人传出去?” “你!”翠墨脸色青灰,美眸死死盯着百里长歌,她觉得自己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女人。 百里长歌懒得看她,但刀还是得补,脚步再次一顿,“对了,翠墨姑娘,你为何还在晋王府里?” “王爷亲自保下我的。”翠墨咬牙切齿,“这里人人都知道。” “哦。”百里长歌点点头,作恍然大悟状,“也是,你苦肉计用得得心应手,王爷心慈,自然留下你了。”话锋一转,“我原本想着让你待在这府中,等过几日我嫁进来,把你要过来做个洗脚丫头,但王爷心善,考虑得很周全,他说这府中只有你一个小丫鬟,留你在这里你难免寂寞,所以特地让你去滁州守行宫,与哑女作伴。” “你,你说什么?”翠墨身子发抖,口齿都开始不清不楚,扫了一眼百里长歌怀中阖着眸子的叶痕,“王爷他,怎么可能让我去那么远的地方?” “你不听从王爷的安排也行。”百里长歌笑意盈盈,“你不是说我如今没有权利管你吗?等过几日六礼三聘一过,我风风光光嫁进来接管晋王府的时候,你看我还会不会像今日这般好言好语对你说话!” 恰巧青姨走过来听到了这番话,她出了回廊,来到百里长歌面前,低声问她:“长歌小姐,王爷真的让翠墨去滁州?” “你们要不信的话,等我回房将王爷医治好,他会亲自告诉你们。”百里长歌感受到怀里的人身子越来越热,她抬起脚步就往沉香榭走,好不容易将叶痕放在床榻上又开了方子让小宦官去抓药,她端了冷水,不断浸湿巾布拧干敷在叶痕的额头上,正准备靠着床柱休息一会儿。 外面突然传来翠墨哭哭啼啼的声音,“王爷,贵妃娘娘说过,这天下只有你一人能护奴婢周全,况且您也答应了的,怎么奴婢让我去滁州那种又冷又远的地方?” 百里长歌一听就怒了,气势汹汹走过来重重一声打开门,“翠墨,你嚎丧呢!叶痕他还没死!” 翠墨哭声戛然而止,目露凶光,“你竟敢直呼王爷大名!” “我就喊了怎么着,有本事你进来告状,让王爷打我,或者来个未嫁先休!再不行你就跑去皇宫告御状,说我蔑视叶痕,敢直呼他大名,皇上说不定一怒之下让人把我抓起来五马分尸,挫骨扬灰,到时候你不是最得意的么?” 百里长歌气不打一处来,叶痕什么时候答应永昌要护翠墨周全了?她竟不知道! “百里长歌!”翠墨大怒,她若是敢去皇宫,肯定会被北衙禁军抓去殉葬,咬了咬唇,大吼道,“天下怎么会有你这种厚颜无耻的女人!” “我厚颜无耻我高兴,我乐意,最重要的是,叶痕他喜欢,怎么,你不服?上来咬我啊!”百里长歌倚在门边,脸色早就被翠墨那句“护我周全”弄得很不好看。 “翠墨,回去收拾东西,待会儿我让人护送你去滁州。” 叶痕虚弱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百里长歌不用转头也知道他定然虚弱无比,但是听到了这番争吵不得不下床亲自处理。 “王爷……”翠墨咬住下唇,忍住眼眶中打转的泪珠,“奴婢想留在王爷身边伺候你。” “我不需要。”叶痕摆摆手,百里长歌觑见他扶住门框的那只手虚弱得在发抖。 “可是……” “别可是了。” 翠墨刚想出声,叶痕突然打断她,“你要是不去滁州也行,那本王就让人送你回皇宫。” 翠墨脸色大变,回宫只有殉葬一条路,去了滁州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想到这里,她依依不舍地站起身提着裙摆往自个儿房间跑去。 百里长歌怒气未消,并不打算搭理叶痕。 “还生气呢?” 腰被人从背后搂住,他身上滚烫的热流迅速传过来。 “既然还有力气说话,想必是死不了!”百里长歌冷嘲一声,挣开叶痕,自始至终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拂袖往外面走,扔下一句话,“你倒是心善,什么歪瓜裂枣,蟑螂蚂蚁都能被你护周全,怎么就没听你说要护我周全?” 回答她的是轰然倒地的“嘭”一声。 该死! 百里长歌咬了咬牙回过头,就见叶痕已经昏倒在门边。 瞪他一眼,她气呼呼走回去将他扛回床榻上,继续为他散热,又去厨房端了汤药过来喂他喝下。 这一番折腾,她累得够呛,索性靠着床柱睡着了。 == 傅卿云和秋怜到达武定侯府的时候,前厅刚好摆了饭,百里敬和苍渊已经就座,见到他们二人进来,百里敬忙问:“长歌怎么没来?” “晋王殿下发了高热,大小姐送他回府了。”秋怜答,说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声音较之往日的冷硬低弱了几分。 “那你去把郡主请来吧!”百里敬摆摆手。 秋怜应声出去了。 苍渊抬目仔细打量着傅卿云,很少有人能在他双眼注视下泰然自若的,晋王和百里长歌是个例外,没想到这位皇太子也是如此,不管他如何打量,他始终面含微笑,并没有半分不自然。 “苍渊见过太子殿下。”苍渊站起身拱手行礼,“您的容貌像极了皇后娘娘。” “大祭司不必多礼。”傅卿云示意他落座,自己也走到百里敬安排的位置坐下,对于苍渊提起的“皇后娘娘”,他丝毫没有要问候的意思。 苍渊眸中划过一丝了悟,他再度起身,亲自为傅卿云斟酒,然后抬起杯一敬,“太子生于大梁二十三载没能回南豫,是我们的失职,您心生愤懑理所应当,苍渊就不说劝慰之类矫情的话了,这一杯,纯属我对你的尊敬。” “大祭司此言差矣。”傅卿云也抬起酒杯,神情淡然,“过去的二十三年里,我已经习惯了没有亲生父母,我想即便是换了个环境,我也会一直习惯下去的。” 苍渊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果然不愧是我南豫皇太子,这番话颇有帝王作风!” 百里敬尴尬地跟着笑,今日这顿饭,百里长歌不在场的话,他的立场非常尴尬,毕竟自己过去任由李香兰那般对待傅卿云本就不对,如今人家成了太子,再同席,已不可同日而语。 == 秋怜刚进入李香兰的院子,就听到里面传来声音,她立即隐了身形继续听。 李香兰瞎了双眼,如今什么也做不了,连吃个饭都得婢女亲自喂,她又担心别人给她下毒,索性让百里若岚亲自给她喂饭。 “若岚,我听说傅卿云成了南豫国的太子?”李香兰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想再吃了,摸索着拿过丝巾擦了擦嘴。 “是啊,谁能想得到姑姑竟然是南豫国的皇后!”百里若岚看着自己瞎了双眼什么都做不了的娘,微微一叹。 “这可是好机会啊!”李香兰一激动,抓着百里若岚的手指,“若岚,你听娘说,你现在虽然是郡主,准皇太孙侧妃,但皇太孙是个病秧子,说不定你嫁过去没几天他就死了,到时候你岂不是得守一辈子的寡?” “娘的意思是?”百里若岚起身关了门窗后回来坐下。 李香兰空洞无神的双目看起来分外惊悚,“从前那二十三年,傅卿云是在这府中长大的,算起来,我对他有养育之恩,倘若你找个适当的时机向他表明心迹,他肯定会念在二十三年的养育之恩上答应娶你。” 百里若岚一惊,“娘你说什么呢,南豫是来求娶轻默公主的,皇上已经答应了。况且我和皇太孙之间有一道致命的赐婚圣旨。” “若岚你是不是还想着晋王?”李香兰脸色冷下来,“我算是看明白了,晋王这个人看似好相与,实际上入不得他眼的人,谁也休想靠近他半分,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就算你有机会嫁给晋王,那么小世子呢?当初是你害得他险些身死火海,他必定都记着呢,你嫁过去也不一定好过。” 顿了顿,李香兰又道:“我听说这次联姻是关乎大梁运道的事,而且那只卦也是南豫大祭司算出来的,你就听娘的,找个机会向傅卿云表明心思,倘若他肯松口说愿意娶你,那么大祭司必定会向着他,到时候皇上便无可奈何,这样一来,你就能顺利嫁去南豫做太子妃,将来的皇后,也不必留在大梁做皇太孙的小妾与别的女人争宠争得死去活来了。” 百里若岚仔细想了想,深觉有理,点点头,道:“容我考虑考虑。” “还考虑什么?”李香兰深深皱眉,“再考虑这条肥鱼就要被别人钓走了!” “呸!”隐在暗处的秋怜狠狠啐了一口,就凭百里若岚那副嘴脸?也想嫁去南豫? 大祭司的眼光要是有这么差,南豫早就不存在了! 虽然不甘心,但到底侯爷的话还是得带到。 秋怜走出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上前敲了敲门。 “谁啊?”李香兰蹙眉问。 秋怜尽量克制住嫌恶的心情,冷冷道:“侯爷让郡主去前厅用饭。” 今日侯府摆宴招待大祭司和傅太子。 李香兰闻言面上一喜,忙揪住百里若岚的衣袖,压低了声音嘱咐她,“若岚,记住娘的话。” “我知道了。”百里若岚起身推开门,随着秋怜来到前厅。 “若岚见过傅太子,见过大祭司,见过侯爷。”进了门,百里若岚规规矩矩行礼,一举一动张弛有度,典型的大家闺秀。 “侯爷竟还藏着如此美貌的女儿?”苍渊面具下的眉毛一挑,颇有兴趣地盯着百里若岚。 百里若岚小脸一红。 苍渊转眸之际又道:“不过比起长歌大小姐来,差得远了,只可惜,我南豫没能娶到那样绝世的女子。” 百里若岚落座的动作一僵,衣袖中拳头紧握,银牙都快咬碎了。 傅卿云不着痕迹地瞟了百里若岚一眼,附和苍渊道:“大祭司也说了,长歌无论是容貌还是才华都堪称绝世,既如此,又岂是普通阿猫阿狗能比拟得了的?” 百里若岚腹中气血翻涌,但面上还得陪着笑,站起身亲自为三人斟酒,嘴里跟着道:“傅太子,大祭司所言有理,大姐的确是天下罕见的女子。” “你的手,有些抖。”斟酒斟到傅卿云跟前,他突然一扬唇,修长的手指握住她提着酒壶的那只手。 百里若岚身子一僵,随即两颊晕染开薄红,羞怯之意尽显。 傅卿云盯着她满是羞涩的双目,问:“是否宫中没有让礼仪姑姑教过你这样为人斟酒是极不礼貌极不尊重的?”恍然大悟道:“哦,本太子险些忘了,你只是个小小的侧妃,连大婚都没有,又怎会有礼仪姑姑来教你呢?” 话完从她手中拿过酒壶替自己斟了酒,又把酒壶递给站在一旁的秋怜,“你来吧,郡主金枝玉叶,怎可劳烦她亲自为我等斟酒?” 百里若岚面色苍白,逃也似的回到座位上,手中捏着筷子,却是什么也吃不下。 酒过三巡,苍渊问傅卿云,“太子殿下可决定好何日启程了?” “长歌就快大婚了。”傅卿云淡淡放下筷子,“做了他二十三年的表哥,怎么着也得亲眼看着她出嫁才是。” “一切听从太子殿下的安排。”苍渊举杯,原本该是谦卑的话语,但到了他嘴里,听起来便如同王者发出的命令,自有一番风骨。 == 帝陵石门被人动了手脚落下,裴烬留在西山皇陵夜以继日带着工部那几个晋王最信任的人研究图纸,寻找破解之法。 风弄和叶染衣来的时候,裴烬靠坐在一棵树下睡着了,树叶间筛下丝丝缕缕的金光投洒在他沾了泥渍的衣袍上,眉间似笼了烟雨,让本就如玉的面容如同隔了空濛山水,惬意安静得让人不忍心打扰。 风弄在他两丈之外止了脚步。 叶染衣却皱了眉,大步走过去用脚踢了踢裴烬的胳膊,“喂喂喂!都什么时辰了,你还在这儿偷懒!” 裴烬眼睫动了动,听清楚了是叶染衣的声音,他索性装作没听见继续睡。 叶染衣咬牙瞪他一眼,回过头吩咐风弄,“把你腰间的长剑取下来借我一用!” “郡主想做什么?”风弄不解地看着她。 叶染衣冷哼一声,“这个人是装睡的,便是我喊破嗓子他也不会醒,既然这么想睡,那本郡主便让他永远睡死在这里好了。” 风弄嘴角一抽,“裴侍郎可是朝廷命官,晋王的人,您要真这么做,估计会得罪很多人。” “得罪谁也没有我哥哥的性命重要!”叶染衣不屑道:“那日若不是我哥哥走得急,石门岂不是有可能在他刚出来的时候砸下?石门千斤重,便是铁人也会被砸碎,我哥哥是皇太孙,倘若出了什么事儿,你们工部如何赔?” 风弄沉默不语,石门是工部修建的没错,但不代表石门落下就是工部的人动的手脚。 他知晓与这位直肠子的郡主说不清楚,索性选择了闭嘴。 “喂,你到底醒不醒?”叶染衣见裴烬丝毫没有要睁眼的意思,她唰一下从腰间拿出紫藤鞭咻咻甩了两下,“你要是再敢装,本郡主就真的让你长眠于此!” “你很吵!”裴烬缓缓睁眼,双眼平静地看着她,除了语气中有一丝嫌恶之外,面上没有任何情绪。 “你那是什么眼神?”叶染衣皱眉,“见到本郡主不是应该站起来恭恭敬敬行礼的吗?” 裴烬无奈地站起身,拱手,“微臣见过郡主。”说完直接去了石门处,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你你你!你这什么态度?”叶染衣头一次受到此等冷遇,气得牙齿直哆嗦。 “郡主你来此就是想折腾微臣的吗?”裴烬没有转身,坐在一个干净的石块上望着手里的图纸,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说什么‘折腾’那样难听?”叶染衣跟了过来,“本郡主是来监工的,没想到一来就见到你偷懒,等我回去,一定要在哥哥面前狠狠参你一本!” “重华殿什么时候如此缺人了?”裴烬依旧没有抬头。 “你什么意思?”叶染衣眼睛眯了眯。 “监工不得派行家来吗?怎么派了个什么都不懂整天只会叽叽喳喳的女人来?”裴烬懒懒抬起眼皮,“你要不要去问一问守皇陵的人,微臣自从那日留下,便日夜不眠不休地指挥着工部的人撬石门,皇太孙不会绝情冷血到这种地步,不让我休息的吧?” “笑话!”叶染衣瞄了一眼那扇依旧原封不动的石门一眼,“就凭你们也想撬开千斤重的石门?” “莫非凭郡主一人之力便可以打开?”裴烬难得的挑了挑眉。 “真是蠢得可以!”叶染衣不屑地睨他一眼,“我且问你,这石门是不是从外面打不开,从里面打得开?” “嗯。”裴烬点头。 “那你不会想个办法进去里面直接扳动机括把石门打开?” 裴烬眯了眯眼睛,他这几日一直研究石门机括的图纸,倒的确是没有想过这种办法。 顿了顿,他问,“郡主的意思是从外面打通道直接进入帝陵从里面打开石门?” “我真不明白你是怎么当上这个工部侍郎的。”叶染衣怒斥,“若是靠着皇叔的关系,我劝你还是早早卷铺盖回家,如今是哥哥监朝,免得等他废黜你的时候难堪。” “这个就不必郡主担忧了。”裴烬浅浅一笑,“打通地道入帝陵这种破坏风水的事,微臣也不敢做,您若没什么事,还请先回,微臣休息够了,要开始干活了。” “本郡主偏不走!”叶染衣哼哼两声,找了个圆滑的石块坐下,“本郡主要亲眼看着你们把石门打开。” “那您自便。”裴烬淡淡扔下一句话便拿着图纸去找工部的那几位主事。 “郡主,那属下先走了。”风弄见状,知晓裴烬对于打开石门已经有了完全的把握,他放下心来,对叶染衣一礼就要离开。 “你不准走!”叶染衣叫住他。 风弄嘴角一抽,转过身来,“为什么?” “你把本郡主一个人扔在这儿,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叶染衣埋怨。 风弄无奈,“我家王妃只让我来看一看石门的打开进度,并没有让我保护郡主。” “什么你家王妃!”叶染衣怒斥,“她这不是还没有嫁给皇叔吗?那就代表我哥哥还有机会。” 风弄默。 叶染衣看他一眼又道:“本郡主命令你在这儿等着!” 风弄装作没看见,拂袖朝着下山的路走去。 叶染衣本想跟着离开,但一想到方才自己撂下了话,倘若这就么离开,下一次见面,肯定得被裴烬笑掉大牙。 她心一横,索性定定坐在石块上等着。 == 百里长歌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对上一双满含宠溺笑意,映着自己惊惶面容的眸。 她一惊,立即坐起来掀开被子一看,随后长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没被非礼。 她这个动作,看得叶痕脸色一黑,“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像个强盗流氓一样会强来?” “那可说不准。”百里长歌撇撇嘴,“谁叫某些人属狼狗的呢?整天就会咬人。” “你再说一遍!”叶痕彻底黑了脸。 “就说了怎么着?”百里长歌瞪着他,“难道不是你自己承认的……唔……” 嘴巴被堵住,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 百里长歌奋力挣扎,好不容易才推开他,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喘气,嘴里道:“别闹,我今天还有事。” 叶痕看了看外面,“如今都快天黑了,你还有什么事?” 百里长歌站起身理了理散乱的衣襟和发丝,随后转过来看着他,“大祭司和卿云哥哥还在府上,我如今是掌家人,说什么也要回去一趟。” “那我陪你去。”叶痕耷拉下脑袋。 “你就乖乖躺着养病吧!”百里长歌撇撇嘴,“要是跟着我去再出了什么问题,你还想不想安安稳稳大婚了?” “那你今晚还回来吗?”叶痕目光灼灼看着她,满脸不舍。 百里长歌不屑地盯他一眼,好笑道:“便是我回来了你也不敢把我怎么样,那我何苦来找罪受?” 叶痕闻言从后面抱住她。 百里长歌一个不稳,跌坐回床上。 “你以为我就不想吗?”他将下颌靠着她的肩,轻声嘀咕,“我还想现在就是洞房花烛夜呢!” 百里长歌闻言挑了挑眉,“这天下难道还有你晋王殿下做不成的事?” “有。”叶痕点点头,“娶你太贵。” “……” 百里长歌正待发作,只听他又道:“要赔上小金库,赔上整个晋王府,赔上一个我还不够,还得搭一个儿子。” 百里长歌嘴角狠抽。 “最关键的是我们分开的那几年,你将我一颗心都掏空了,如今你人虽然回来了,可是没把心还给我,你说,到时候娶了你,你要如何补偿我?” 百里长歌无语,有这么算账的吗? 她偏头,微笑,“那你想要什么补偿?” “我想要……”他说着,脑袋便探了过来,唇瓣越来越近。 百里长歌霍然起身将他推回去,故作遗憾道:“这种事是要讲天时地利人和的,如今一样都不占,我还是赶快回府的好,免得被你这个大灰狼占了便宜。” “对了,你早上发了高热,如今感觉怎么样了?” “感觉你一离开我就随时都会死。”叶痕恹恹斜靠在床上,那副病态的样子叫人看了生不出半分气。 百里长歌瞟他一眼,“既然还能说话,就说明好得差不多了,待会儿我去厨房嘱咐一下那几个小宦官,你要记得按时喝药,否则病死了没人收尸。” “你就不能不回去吗?”叶痕嘟囔,一脸幽怨。 “乖啊,我走了。”百里长歌学着他以往的样子摸了摸他的脑袋,说完转身正准备开门。 外面传来程知的声音,“王爷,翠墨的东西收拾好了,派谁送她去滁州?” 百里长歌脚步一顿。 “让闲鸥安排吧!”叶痕随意道:“去账房处拿一千两银子给翠墨,务必要将她安全送到滁州行宫。” 程知应声退了下去。 百里长歌的心思放在那一千两银子上。 “啧啧……真大方,我也要一千两,你赶快让人去取来,我拿着回府,哦不,我要一万两,银票什么的无所谓。”她找了个凳子坐下,“我就在这儿等着!” 叶痕好笑地看着她,“那我不给你,你是不是不走了?” “做梦!”百里长歌低嗤,“你要敢不给,我就去账房处抢,我看谁能奈我何!” “你若是亲自去账房处,绝对没有人敢拦着你取银子。”叶痕揉了揉额头。 “是吗?”百里长歌不相信。 叶痕指了指外面,“你要不信可以去试试。” “去就去!”百里长歌说完便推开门往外走,她不知道账房在哪里,随意问了一个小宦官,那小宦官似乎一点也不觉得疑惑,直接指路给她。 百里长歌迅速走过去。 正巧程知在那儿取一千两银子。 见到百里长歌,他笑笑,“长歌小姐也来去银子吗?” “嗯,我缺钱花。”百里长歌负手走进去。 管账房的是个带着西洋老花镜的老伯,见到百里长歌,也和蔼一笑,问:“长歌小姐准备拿多少?” “十万。”百里长歌比了个手势。 账房老伯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要去拿银票。 百里长歌唤住他,“我说的是十万两黄金。” 账房老伯讶异了一瞬,随即无辜道:“大小姐,十万两是个大数目,府中并没有现成的黄金,小的给您银票,您自己拿去钱庄兑换可好?” 这都给? 百里长歌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十万两黄金对时下人来说可是个天文数字,想当初叶痕去滁州的时候也才带了一万两而已。 她有些不敢相信叶痕这也能给,遂试探问道:“老伯,我说的是十万两黄金,您确定我能随意拿走?” “大小姐若是想要,便是整座府邸,王爷都舍得给你。”程知插了话,“更何况您是这座府邸将来的女主人,想拿什么还不是你自己说了算。” “对对对。”账房老伯忙不迭点头,“只要是府里有的,长歌小姐只要想拿,都可以拿走。” 这还差不多! 百里长歌呵呵笑了两声,胸腔内的郁结之气一扫而空,哼着小曲儿走了出去。 账房老伯伸长脖子在后面喊:“长歌小姐,您的银票还没拿!” “改天吧!”百里长歌没有回头,扬起一只手摆了摆。 她才没那么傻,现在就把晋王府掏空,等她嫁过来岂不是全府的人都跟着喝西北风? 没有再回叶痕的房间,百里长歌直接让程知送她回武定侯府。 侯府已经摆了晚膳,似乎知道她要回来,傅卿云吩咐人先等一等。 没多久就见到百里长歌进了第一进院落。 “长歌,你没事吧!”傅卿云走出来,关切地看着她。 “我能有什么事?”百里长歌笑道:“是晋王高热一直不退,多耽误了些时间而已。” “那就好。”傅卿云放下心,“你还没用晚饭吧,进来一起。” 百里长歌无从拒绝,跟着他走向饭厅。 在门口见到秋怜,她一直垂着头。 百里长歌觉得有些奇怪,便问道:“秋怜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待会儿我帮你诊脉吧!” “没,没有。”秋怜摇摇头,“奴婢去看看平夫人。”话完一溜烟往独芳居去了。 百里长歌朝着里面看了看,只见到百里敬和苍渊坐在坐席上谈论着,并没有见到其他什么人。 奇怪,这丫头从昨天到现在有些怪怪的。 不等百里长歌细想,傅卿云拉过她的手进去坐下。 婢女上前来布菜,被傅卿云挥手退了下去,他把百里长歌爱吃的菜一一送到她碗里,直到堆成一座小山。 百里长歌望着自己面前装满各色菜品的小碗,噗嗤一笑,“卿云哥哥,你喂猪呢?” “你这丫头!”傅卿云无语看着她,“有这么说自己的吗?” “还是表哥好。”百里长歌一叹,“若是换成叶痕,指不定又得毒舌说我一通。” 百里敬见状,也好笑地摇摇头,“你这丫头,都快出嫁的人了,还老是嫌弃晋王殿下。” 百里长歌道:“我这辈子就认定了这么个人,我不嫌弃他嫌弃谁?再说了,没我的嫌弃,他会闲得发狂。” 苍渊低低一笑,随后举起酒杯冲她一敬,“昨夜在大梁皇宫,都没能好好和长歌小姐喝上一杯,这一杯,算是致歉。” 百里长歌忙抬起酒杯,“不敢不敢,大祭司这般说,倒让我觉得惭愧了。” 百里长歌透过那半幅银色面具,看到里面那双眸,依旧如同昨日见到那样幽缈不定,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油然而生。 她喝完酒,接过傅卿云递来的丝巾擦了嘴才喃喃问:“大祭司,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 “大祭司初来大梁,你怎么可能见过他呢?”百里敬笑着说:“定是你记错了。” “对啊长歌,大祭司是头一次来大梁,你从小就在大梁长大,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见过他。”傅卿云也道。 苍渊却爽朗大笑:“缘分缘于真心,倘若大小姐觉得从前与我相识,那便相识吧!”径自斟了一杯酒端起来,“这杯酒,敬故人。” “敬故人!”百里长歌再度举杯。 按理说来,苍渊的年岁,与她是不可能相识的,但每次一对上那双眼,她就觉得有种熟悉的感觉,却又说不出来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想了想,百里长歌下定决心开口,“大祭司,能否摘下面具让我看一看?” 这句话一出,百里敬当先僵住。 南豫大祭司苍渊自从四十年前那一战过后便戴上了半幅银色面具,再也没有摘下来过,这是人家的*,长歌这般要求,确实有些过分了。 傅卿云倒是没什么反应,他似乎也想见一见大祭司的真容。 苍渊这个当事人更是分毫不觉得诧异,挑眉望向百里长歌,“大小姐对我的容貌感兴趣?” “我总觉得与大祭司相识。”百里长歌平静道:“可没见到真容又不敢下定论,既然有缘相识,大祭司何不摘下面具让我认一认,或许从前我们真的相识也不一定。” “长歌!”百里敬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再继续往下说了。 百里长歌视若不见,她今夜的好奇心已经膨胀到极致,倘若不弄个明白,估计今夜连觉都睡不好。 苍渊倒是觉得无所谓,再次爽朗一笑,“既然大小姐好奇,那我便摘下来让你认一认,不过我有个条件。” “如何?”百里长歌问。 苍渊弯唇,“不管待会儿见了我的真容你认不认识,以后我们便是好友了。” “好说!”百里长歌颔首。 苍渊听她这样说,伸出一只手缓缓摘下面具。 露出真容的那一瞬间,百里长歌,傅卿云以及百里敬几乎忘了呼吸。 那是怎样一张脸? 斜眉入鬓,划出山河万丈;眼尾轻挑,掠过苍穹无边。 那样一张脸上,有巅峰王者的横霸之气,也有红尘男儿的热血澎湃。 双目中是一个人踏足万千红尘之后积淀下来的沉静幽缈。 他只是静静坐着,便能让人为之折服,烛光拉长的身影仿佛以天地为宣纸,清风点墨挥毫留下的传世画卷。 这样的人,一生见一次,足矣。 百里长歌心中大骇,大祭司的容貌果然与她猜想得差不多看上去只有三十岁上下。 除了叶痕,这是百里长歌见过最好看又最有折服力的男人,他身上的血气方刚横霸之气与叶痕的温润如玉截然相反,但这二人站在一处却分不出高下,因为各自揽了一方天地,照耀他们的绝世无双。 屋外传来杯子摔碎的声音,百里长歌赶紧回头,见到秋怜惊慌失措地跑了回去,连碎瓷片都没有处理。 她眯了眯眼睛,秋怜这两天的神色有些反常! 百里敬舌头打结,“难道,难道坊间传言是真的?潜梦枕真的有让人长生不老的功效?” 苍渊低低一笑,“世间万物皆遵循自然法则,何来长生不老之说?”随后问百里长歌,“大小姐见了我的真容,可有想起来我们在哪儿见过?” “没,没有。”百里长歌直摇头,带着面具的时候觉得眼熟,但摘下面具却觉得自己从未见过。 或许是苍渊周身的横霸凛冽之气让人容易折服,百里长歌觉得自己以前绝对不可能认识这么一号人。 “那我们可得说好了,今日你见我真容,我以此酒与你结交。”苍渊戴上面具,抬起酒杯一饮而尽。 “能认识大祭司,是长歌的荣幸。”百里长歌收起脸上的惊艳,喝完杯中酒。 傅卿云惊艳之余更多的是低眉沉思,不知道在想什么。 用完饭,百里长歌让秋怜赶马车送傅卿云和大祭司去漪澜阁,秋怜躺在外间小榻上,侧背着身子低声道:“大小姐,奴婢今夜有些不舒服,您让别人去吧!” 百里长歌也没多想,用暗号喊出风弄,让他安排一个隐卫去送那二人方才回房间。 见到秋怜缩在被子里,她蹙眉,“秋怜,你哪里不舒服?” “奴婢,奴婢月事来了,小腹闷得慌。”秋怜没有转身,缩在被子里的声音瓮声瓮气。 “是吗?”百里长歌觉得疑惑,走过去拿了个凳子挨着她坐下,“你伸出手臂我帮你把把脉,待会儿让大厨房给你熬一些补品。” “不必了,大小姐,奴婢休息一会儿就好了。”秋怜摇摇头。 “你是不是惧怕大祭司?”百里长歌道:“我怎么觉得你一见到他神色就不对?” “奴婢只是个小丫头。”秋怜镇定下来,“见到大祭司那样的人物有所畏惧很正常。” 百里长歌想想也对,这世间,恐怕没有几个人能在大祭司面前镇定自若的,更何况方才秋怜见到了苍渊的真容,被惊艳到也很正常。 “那你歇着,我这就去让大厨房帮你炖补品。”百里长歌起身离开扶风阁,去往大厨房吩咐了几句。 婆子们一见是当家的大小姐来了,赶紧挂着谄媚的笑打招呼。 百里长歌没有过多逗留,交代完又重新回了房间。 == 五月的天,帝京城里的风带着暖意,山风却冷冽得很。 叶染衣从早上一直坐到天黑,又饿又困,帝陵石门方向倒是亮着灯,但半个人影也见不到。 若非她这里是下山的必经之路,她几乎怀疑裴烬丢下她一个人下山了。 夜越发沉黑,叶染衣甩出乌藤鞭和几条蛇几只夜枭打过招呼以后又坐了回去,满地的血腥之气。 她本就饿极,蛇血腥味十足,此时一闻胃里直翻腾,却又吐不出什么东西来,只能掐着脖子干呕,难受至极。 “喂!裴烬,你给本郡主过来!”她冲着无人的黑夜中大声叫唤。 回答她的是夜枭兴奋的怪叫。 叶染衣死死咬牙,再这么下去,她不被饿死也会被夜枭活活撕扯成碎片。 双手撑着两边艰难地站起身,叶染衣忍住胃中不停地翻腾一步一步朝着帝陵石门走去。 当见到搭了帐篷呼呼大睡的一帮人,她顿时怒火中烧,甩出还沾着蛇血的乌藤鞭就往几人身上扫去。 裴烬被最先被长鞭抽到痛呼的那几人惊醒,他坐起身,打了个哈欠后漫不经心地问她,“郡主,您精神这么好,晚上又来监工了?” “!” 叶染衣怒不可遏,一双眼似要冒火,“裴烬,你什么意思,吃饭不叫本郡主,睡觉也不叫本郡主!” 众人齐齐倒抽气。 裴烬一愣,“吃饭叫你倒是可以,但睡觉,我似乎对你没什么兴趣。” 众人憋住笑。 “你以为本郡主对你感兴趣?”叶染衣意识到自己口误,她怒意爆发,直接挥鞭往裴烬身上扫。 裴烬躲得快,成功避开攻击。 “你给我起来!”叶染衣大吼。 裴烬不满地蹙眉,“郡主,如今都什么时辰了,你还让我工作呢?” “你,你送我下山!”叶染衣气呼呼道。 “凭什么?”裴烬一横,“微臣可是奉了皇上的命令要留在这里五日的,这不是还有一天么?我若是敢私自下山,皇上知晓后大怒,要把我问罪怎么办?谁来给你们开石门?” “那我管不着,本郡主是因为你才会留在这荒山野岭的,你必须负责送我回去!” “因为我?”裴烬好笑地看着她,“郡主这是在向微臣表明心意?” “少做梦!”叶染衣冷哼,但她的确是因为不想自己下山被裴烬嘲笑所以才留下的,所以说来说去,还是因为这个没心没肺的男人才会留下,既然说不清,那就不说。 能用武力说话的,绝不动嘴! 叶染衣这样一想,顿时心情舒畅了些,扬了扬手中的乌藤鞭,威胁道:“你若是不送本郡主回去,我就打断你的腿,让你永远下不去。” 刚才被打的其中一人捂着红肿的手臂低声劝慰,“裴侍郎,您还是送郡主下山吧,否则她一个人回去若是出了什么事儿,我们这一帮人有嘴说不清,到时候还会被皇上怪罪。” 他一说,众人纷纷跟着附和。 裴烬抿了抿唇,极不情愿地站起身,懒懒瞥了叶染衣一眼,“走吧!” 叶染衣再度冷哼一声,原想将乌藤鞭系回腰间,但一想到上面沾了蛇血,她就直犯恶心,索性顺手一扔,丢在了草丛里。 裴烬见了,挑眉道:“郡主还真是大方,这么名贵的乌藤鞭说扔就扔。” 叶染衣没好气地回答他,“那上面沾了你的气息,本郡主才不稀罕要!” “得。”裴烬摆摆手,“兄弟们,把那乌藤鞭找回来点着了取暖。” 众人一听,赶紧点了蜡烛进草丛去找。 叶染衣感觉全身都要被这个男人气炸了,她知晓自己从这个男人嘴里讨不到好处,索性咬住银牙一言不发。 等那几个人将乌藤鞭找到,她快步走过去一把抢过来。 裴烬不解地看着她。 “看什么看!”叶染衣仰着脖子,“本郡主反悔了不行吗?” “行!”裴烬应声,“反正郡主喜欢微臣的气息,想把它时刻带在身边,微臣荣幸之至。” 叶染衣腹中血气翻涌,跑到崖边一甩手将乌藤鞭直接扔到崖下。 叶染衣的马儿拴在山下,所以从皇陵下山,全程步行,但她早就饿得头昏眼花,全身无力,怎么走都跟不上裴烬。 眼见着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远,叶染衣大声唤住他,“喂!你是送我下山还是你自己下山的?” “这不是正送着吗?”裴烬回过神,看着她艰难挪动脚步的样子,淡淡道:“那微臣放慢脚步等一等郡主便是。” 叶染衣满脸不甘,“你就不会怜香惜玉一下?” “哦,没人教过微臣这个。”裴烬随意答,“况且郡主金枝玉叶,微臣不敢亵渎。” “我看你敢得很!”叶染衣怒道:“这一路上,你都快要把本郡主给气炸了。” “那郡主可得注意身体。”裴烬关切道:“长歌曾经说,生气是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您其实没必要对自己这么狠,适可而止就行。” 叶染衣两眼一闭就往后面倒。 裴烬见她倒在地上,极不情愿地走过去将她扶起来趴到自己背上,这才背着她一步一步走下山。 到了山脚,裴烬早已累得满头大汗,他寻了一处干净的青石板将叶染衣放在上面,随后大声唤道:“郡主,到山下了!” 喊了几声没人应。 他索性伸出手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拍了拍。 叶染衣醒来的时候,就见到裴烬正在打自己,她一个弹身跳起来,捂住脸颊大怒,“裴烬你不想活了!竟然敢打本郡主!” 裴烬汗,“微臣唤不醒你,只能出此下策。” “打了就是打了,畏畏缩缩算什么男人?”叶染衣不饶不休,狠狠瞪他,“你等着,等你回京看本郡主如何治你。” “那就有劳郡主费心了。”裴烬皮笑肉不笑。 “……” 叶染衣捂住胸口,大口喘气之后从怀里掏出一颗夜明珠,顿时前方大亮,她头也不回地去寻早上栓马儿的地方。 裴烬任务完成,转了身往山上走去,才走了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咒骂声,“哪个无耻之人敢偷本郡主的马!” 裴烬嘴角一抽,顿了脚步。 看来这位郡主大小姐注定要在山上折腾一晚上了。 果然,没多久叶染衣就折返回来叫住他,“喂!本郡主的马被人偷了,我如今又饿又困,你去打只野兔来烤了孝敬我。” 这话说得是理所应当。 裴烬站着不动,“明天一早,皇上就会派人来检查石门是否打开了,微臣没时间在这儿耗着。” 叶染衣哼哼道:“石门没打开你明天死,放本郡主饿着你现在死,早死晚死都得死,两种死法,你选一种。” 裴烬眼皮一跳,“微臣宁愿上山去等死。” “你!”叶染衣快被他气哭了。 “你要敢上山一步,我就打断你的腿!”叶染衣气势汹汹对着他。 裴烬懒懒抬了抬眼皮,“乌藤鞭被郡主扔了,您准备用什么鞭打断微臣的腿?” “……你无耻!” 裴烬指了指自己的牙,“在这儿呢,满满两排,还白得很。” “……” 叶染衣实在说不过他,只能亮出底牌,“你要是敢扔下我一个人,我就哭给你看!” “别,你哭的样子把我吓死了没人给你烤野兔。”裴烬无奈,最终陪着她去抓捕了一只野兔到溪边宰杀了回来烧火放上去烤。 野兔烤熟后,叶染衣掰了一只腿递给他,“看在你这么孝顺的份上,本郡主赏你一只腿。” 裴烬撇开眼,“微臣吃这东西会噎死。” “不吃算了!”叶染衣怒斥,“简直浪费本郡主一番好心!” 裴烬没说话,安静地等着她吃完。 “这下微臣可以上山了吧?”等她啃完最后一只兔腿,裴烬站起身就要走。 “你不能走,本郡主要在这荒山野岭睡觉,没个人看护着怎么行?” “郡主不会飞到树上睡吗?”裴烬问。 “蛇会爬树。”叶染衣抹了抹嘴。 “那就睡洞穴。” “洞穴有熊瞎子!” “那就睡天上去。”裴烬揉着额头。 “那你的肩膀借我踩一踩,看我能不能飞天!” 裴烬:“……” 最终,裴烬成了史上武功最低的护花使者,一夜不眠坐在火堆旁边看着旁边睡得死沉的郡主大小姐,防止小花蛇小熊瞎子夜袭。 == 染衣郡主一夜未归,东宫乱作一团。 宁王和宁王妃急得团团转,派遣出去寻找的人一拨一拨地回来,都说没找到。 “听说染衣会去晋王府上玩耍,钰儿,要不,你让人去晋王府问一问吧?”宁王妃眉头紧皱,她这个女儿虽然平时爱玩,但从来没有夜不回东宫的时候,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南豫国的使者又在大梁,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母妃稍安勿躁,儿臣这就亲自去看。”刚喝完药的叶天钰站起身,顺便拿了一件斗篷披在身上,抬步出了宁王妃的寝殿。 宁王妃原想阻止,但来到门外的时候早已不见叶天钰的影子。 “太孙殿下,这种小事,还是让属下去吧!”离落飘身落下,低声道。 叶天钰目光一寒,“听闻皇叔伤了手臂又发了高热,没法与我一起调查贵妃金棺被天谴一案,我这个做侄儿的若是不去看一看,岂不是显得我不仁不义,那将来登上九重,我还如何治理天下?” 离落闭了嘴巴。 等内侍将马儿牵来,叶天钰一个翻身骑了上去,踏着满地清月前往晋王府。 叶痕中午睡了一觉,夜里无眠,躺在床上看了会儿书,正准备让住在外间的程知熄灯,门房处的小宦官突然来报,“王爷,太孙殿下来了,说是来探病的。” 叶痕看了看天色。 已经亥时,叶天钰断然没有出宫的道理,如今趁夜前来,想必有要事。 想到这里,叶痕摆摆手,“让他进来。” 叶天钰跟着门房处的小宦官径直来到沉香榭。 他是头一次来晋王府,所以对叶痕住在沉香榭这件事感到异常新奇,进门便挑眉道:“皇叔果然高雅,连住的地方都与寻常人不同。” 叶痕懒得绕弯子,“天钰深夜前来,恐怕不只是探望本王这么简单吧?” 叶天钰轻笑,“诶,皇叔说的哪里话,你手臂才刚刚受了伤还未痊愈,如今又病倒了,我作为侄儿,理所应当来探望你。” “如今这个时辰,宫门早就落钥了。”叶痕淡淡道:“想要出宫得有父皇的特赦,但你如今执掌重华殿,自然是有权利让人开宫门的,可我却不认为自己重要到能让皇太孙深夜让人开宫门出来探望。” “皇叔果然是玲珑心思,什么事都逃不过你的眼睛。”叶天钰见瞒不住,只能如实道:“染衣一夜未归,母妃让我来晋王府上问问,她今日可有来过。” “小郡主不是去西山皇陵了吗?”叶痕合上书,啪一声扔进书筒。 叶天钰皱眉,“什么时候去的,我竟不知!” “我在父皇面前立誓,五日之内定会将石门打开,明日便是最后一天,所以今天一早让手下起西山皇陵查看了,他回来告诉我半途遇到小郡主,她说要一直待在山上直到石门打开为止。” “简直胡闹!”叶天钰大怒,“如今在西山皇陵的全都是男人,她一个姑娘竟跑去那种地方彻夜不归!” “我建议你还是连夜派人去西山皇陵将她接回来,免得这件事闹到父皇那儿,小郡主清誉尽毁不说,还会连累我工部的人受到牵连,我们俩如今站在一条线上,无论哪一方有异变都大为不利。” 叶天钰深觉有理,点点头,慰问了叶痕几句便站起身策马回到东宫,带上离落等几位武功卓绝的隐卫直接骑着马去西山皇陵。 有火暖着,有人彻夜不眠守着,有裴烬的外袍垫着,叶染衣睡得正香,突然被裴烬的呼喊声惊醒,她腾地坐起来,看了看依旧沉黑的天色,蹙眉道:“裴烬,大晚上的,你能不能消停会儿!” “我倒是想消停,有人不让我消停。”裴烬盯着前方点了火把策马前来的那群人,眯了眯眼眸。 叶染衣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借着那群人点着的火把看清了最前面的叶天钰,顿时心下一喜,“我哥哥来了!” 说罢站起来踩着裴烬的外袍就要朝着叶天钰的方向跑去,不料被裴烬拽住胳膊。 她一愣,回过头瞪他,“你做什么?” “你一个姑娘家,深更半夜与我待在一起,这件事传出去毁的可不止是你的清誉。”裴烬微怒道:“为了我们俩的清誉着想,我建议你最好不要这个时候冲出去。” “那怎么办?”叶染衣皱眉。 “你起来!”裴烬让她挪开,拿过早就被叶染衣踩脏了的外袍胡乱往身上一套,抱了几个大石块将火堆砸灭后,拽着叶染衣的胳膊就往林子里跑。 ------题外话------ o(n_n)o~有木有觉得裴烬也是个毒舌 第三十一章 大祭司与梁帝的不共戴天之仇 裴烬拽着叶染衣的胳膊一直往林子深处跑。 叶染衣是习武之人,跑这点儿路自然没什么,但裴烬不懂武功,没有任何内力,跑了没多久就累得气喘吁吁。 他索性甩开叶染衣的胳膊捂着胸口大口喘气。 “啧,跑啊,你怎么不跑了?”叶染衣抱着双臂扬眉看着他,“我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原来也不过如此嘛!” “你闭嘴!”裴烬偏过头来,瞪她一眼,“若不是你多事儿,我哪里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叶染衣一听赶紧收敛了笑意,换上几分不悦,“你的意思是保护本郡主很吃亏?” “那郡主认为微臣该怎样?”裴烬没好气地说道:“难道你要我摆出天上掉馅饼的惊喜?” 叶染衣哼哼道:“你,你才是馅饼,你全家都是馅饼!” 裴烬无奈,“我要是馅饼,就不会砸这么偏砸到你面前。” 叶染衣在这一个晚上领教了裴烬的毒舌,她冷哼一声偏开头不欲再说下去。 原以为十五皇叔就是个心黑毒舌的,没想到今夜竟然遇到一个与皇叔旗鼓相当的。 叶染衣骂娘的心思都有了,但诚如裴烬所说,他们如今孤男寡女在一起,只要她敢大声说话将哥哥引来,到时候便是跳进镜湖都洗不清。 裴烬向来不多话,她闭了嘴,他也就不再出声。 叶染衣蹙眉瞟他一眼,不情愿地问道:“那你将我带来这个地方,接下来怎么办?” “走!”裴烬扔给她一个字。 “去哪里?”叶染衣问。 “从林子里朝着京城走。”裴烬拢了拢衣襟,再顾不得上面还有叶染衣的脚印,指了指前方,“我们先顺着这里往前走,等你哥哥上了西山,我们再出来走大道。” “那不是等于自投罗网吗?”叶染衣不解。 裴烬懒得跟她解释,“你爱走不走!”说罢借着月色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 叶染衣咬了咬唇,最终只得轻声跟上他。 叶天钰骑在高头大马上,前去探路的离落来报,“启禀太孙殿下,前方靠近路边的树林有一个刚刚熄灭的火堆,看来方才这里有人,见到我们,躲起来了。” 叶天钰神色一动,这里是西山脚下,平日里没事谁会闲得无聊跑来点火堆玩? 面色一寒,他广袖一挥,“留下四人在这附近搜查,务必要将人找出来,其余人等跟着本宫上西山找郡主!” 叶染衣听力好,自然听到了叶天钰的这番话,她心中一惊,顿时停了脚步伸手捂住裴烬的嘴巴便往一块巨石后面拖。 “你做什么?” 作为一个男人,被女人这样拖着走,裴烬觉得脸都丢光了。 叶染衣放开他以后,他大怒,厉声吼她。 “嘘……”叶染衣将食指凑近唇边示意他噤声,“我刚刚听见哥哥吩咐四个人留在这里搜我们俩,想要走是不可能的了。” 裴烬神情一凛,他还是低估了皇太孙的敏锐能力。 “那我们这样躲下去也不是办法。”裴烬压低声音,“迟早会被找到的。” 叶染衣低嗤,“你别说话,我们就能多躲得一时。” 裴烬闭了嘴巴。 清月没入黑云,整片树林里一片死寂,叶天钰带着的隐卫手上的火把更加明亮,他吩咐完以后就翻身下马,带着一批人直接用轻功飞上西山皇陵,留下离落带着另外三人开始向林中进行地毯式搜索。 不多时,叶天钰来到西山顶,皇陵处,守皇陵大门的禁军一见是皇太孙来了,赶紧跪地行礼。 叶天钰烦闷地摆摆手,“平身。” 跪倒了一地的禁军唰唰站起来,个个精神抖擞。 叶天钰面色冷沉,“小郡主可是来过皇陵?” “来过。”其中一个禁军颤颤巍巍答,“小郡主一直到了天黑才回去的。” “回去?”叶天钰眯了眼睛,“你的意思是小郡主已经下山了?” “是!” “她一个人?”叶天钰再问。 “裴侍郎送她回去的。” 叶天钰转身,对后面的隐卫命令道:“下山!” 几人都轻功卓绝,足尖轻点纷纷按照来时的路线飞下山。 叶天钰回来的时候,离落他们才搜索了三丈之内的范围,叶染衣和裴烬二人大气不敢出,紧紧贴着身后的巨石。 “怎么办?照这么搜下去,我们俩很快就会被找到的。”叶染衣心中着急,她知晓哥哥的脾性,倘若待会儿让他看到自己深夜和男子在一起,他肯定会大怒,到时候回了东宫一说,那她这辈子都别想再带着脸出门了。 “你别说话,让我想想。”裴烬恼怒地看她一眼,示意她闭嘴。 叶天钰走近已经熄灭但还冒着青烟的火堆,视线在那几块石头以及旁边铺着的干草堆上停了停。 少顷,他没说话,用手势示意跟着他上西山的这批人进去搜人。 这些人的动作很迅速,立即打着火把跟上离落他们,有了后面这些人的加入,离落他们的速度便加快了些,眼看着就要接近巨石。 “要不,我们还是走出去跟哥哥坦白吧!”叶染衣怏怏道。 “坦白什么?”裴烬微怒,“我们之间清清白白,这样出去只会引得他更怀疑。” “你不也说了我们清清白白?”叶染衣不知哪儿来的一股火,怒道:“你是男人,出去认个错会怎样?我哥哥又不是吃人的恶魔。” “我没错,凭什么认错?”裴烬站着不动。 叶染衣嗤道:“你简直不可理喻!” 裴烬咬牙,明明是这个女人蛮横不讲理,否则他这会儿铁定好好待在山上,至于沦落到亡命徒的地步? 搜索的声音到了他们身后两丈开外便齐齐停止了。 裴烬心中一寒,他们被发现了! 离落迅速跑回去禀告叶天钰,“太孙殿下,前方巨石后面发现了两个人的气息。” “过去看看!”叶天钰跟着离落进了林子,他倒要看看谁人如此大胆竟敢深更半夜跑来皇陵。 来到巨石后两丈开外与隐卫们站在一起,叶天钰借着明亮的火光看向巨石,声音冰凉,“阁下是自己现身还是本宫让人请你现身?” 叶染衣急得跳脚。 裴烬反而面色平静,他缓缓蹲下身捡起地上一块锋利的石头,闭着眼睛狠狠划破自己的手臂。 只听低低的“嗤啦”衣服撕碎声过后,裴烬的胳膊上汩汩流出鲜血,他伸出那只完好无缺的手臂推了叶染衣一把,然后自己跟着走了出来。 见到是这两个人,叶天钰面色更寒,“你们俩怎么会在这里?” 眼尾一瞥,瞥到裴烬捂着胳膊,手上全是鲜血。 叶染衣刚想说话,裴烬先她一步用极其虚弱的声音解释,“回禀太孙殿下,微臣护送郡主下山遇到了刺客,所以不得不躲到巨石后。” “你!”叶染衣皱眉,她不明白裴烬为什么这么傻用石头割破自己的胳膊只为圆这个谎。 裴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继续道:“既然太孙殿下亲自找来,那么还请将郡主带回去。” 叶天钰沉吟半晌才缓缓对隐卫挥手,“离落,你带着郡主以及其他人先走。” “殿下您要留下来?”离落一惊。 叶天钰的面色如同覆了一层霜,冰寒得可怕,“本宫稍后就来。” 离落不敢再问,转身走近叶染衣身边,“小郡主请跟属下来。” “裴烬胳膊流血了。”叶染衣还处于惊魂未定的状况。 叶天钰看她一眼,“染衣听话,你先跟着离落走,待会儿我亲自为他包扎。” 叶染衣闻言顿时放下心来,低声对裴烬道了句“那你保重”便跟着离落来到路边,其中一个隐卫让出了马儿给她,一行人不多时便消失在浓浓夜色中。 叶天钰打着火把,借着光亮看向裴烬,语气如同泰山压顶那般沉重,“你对她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做。”裴烬淡淡抬起眼,“她还不至于入得了我的眼。” “你!”叶天钰一噎,随即大怒,“那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别用方才那种低级的谎话来骗我。” “你可以自己回去问她。”裴烬胳膊越来越痛,他索性用嘴咬着从衣袍上撕扯下一根布条,嘴和完好的那只手并用,小心翼翼地替自己包扎,即便疼痛入骨,也不曾皱一下眉头。 叶天钰多少也了解裴烬的脾性,此时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话,他只得冷声警告道:“你最好别对染衣起什么歪心思,否则我定饶不了你!” “呵!”裴烬冷笑一声,“我喜欢谁,太孙殿下不是清楚得很吗?我喜欢的那个人比你妹妹完美千倍万倍,我何苦放弃那样一个人来找你这个蛮横不讲理的妹妹?” “……” 叶天钰彻底失语。 裴烬喜欢武定侯府的小丫头阿瑾,这件事当年在临阳帝都闹得沸沸扬扬,即便求亲三次被拒绝也没有放弃,坊间还曾经传颂过裴烬的痴心不悔。 叶天钰脸色更添寒色,别人不知,他却清楚得很,如今武定侯府里的百里长歌根本就是当年的丫头阿瑾。 他更清楚的是,自己也喜欢上了那个女人。 所以裴烬在说她比染衣完美千倍万倍的时候,他无从反驳。 再度冷哼一声,叶天钰拂袖出了林子,翻身上马,不多时便离开了山脚。 裴烬艰难地走出来,捂着胳膊一步步朝着山上走去。 叶天钰骑的是仅次于玉龙的上等马赤阳,没多久便追上了前方的离落等人。 叶染衣见哥哥追上来,特地放慢了速度,等叶天钰上前来时与他并驾,偏头问:“哥哥,你帮裴烬包扎了吗?” “你那么关心他做什么?”叶天钰眼眸仿佛寒潭,看到哪里都能结成冰。 “我哪有关心他?”叶染衣反驳,“只不过看他为我受了伤,慰问一下而已。” “那样最好!”叶天钰接过话,“你最好不要对这种人动心,否则将来有你哭的。” “哥哥说话好奇怪。”叶染衣扬眉,“我堂堂皇太孙的妹妹,大梁郡主兼女将军,会对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动心?笑话,本郡主喜欢的男人必定得是上得了战场,杀得了敌寇,顶天立地的热血男儿,裴烬?再修炼一百年也入不了本郡主的眼,哥哥快别拿我跟他相提并论,我听多了恶心。” 叶天钰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一行人回到东宫已经过了子时。 宁王和宁王妃还在寝殿焦急地候着,听到小宦官传唤太孙殿下归来,她一喜,忙披上斗篷就往外面跑,见到安然而归的女儿时眼眶一热,走过去紧紧抱着叶染衣,“你这丫头,大晚上的跑哪儿去了,可把娘给吓坏了。” “娘,我这不是安然回来了吗?”叶染衣低声劝慰宁王妃,“您就放心吧,有哥哥在,他说什么也不会让我出事的。” 叶天钰瞪她一眼没说话。 宁王妃闻言,悬了一晚上的心脏这才落了回去,松开叶染衣仔细端详着她,“你这是上哪儿去了?” 不等叶染衣回答,叶天钰抢先道:“十五皇叔府上有一株珍贵的花在今夜子时开,染衣一直候在那儿呢,我过去的时候陪着她看花开完才回来的。” 宁王听完后好笑道:“衣衣丫头,你这从小立志要成为沈都尉一样风姿凌冽女将军的人什么时候喜欢那些个花花草草了?” “女儿也是好奇嘛。”叶染衣走过去抱着宁王的胳膊撒娇,“爹,您就别再怪我了。” 外人面前,叶天钰和叶染衣通常都是管宁王宁王妃叫父王母妃。 是以,叶染衣这声甜美的“爹”喊得宁王骨头都快酥了,他摸摸叶染衣的脑袋,对叶天钰道,“钰儿,你也辛苦了一晚上,赶快回去歇着吧!” 叶天钰点头,带着一众隐卫回了自己的寝宫。 == 宁贵妃还没正式发引,如今朝堂上依旧处于辍朝状态。 傅卿云和大祭司由薛章及一众小宦官迎接直接去龙章宫觐见梁帝。 早先因为永昌的事,梁帝囚禁了傅卿云,所以此刻见到他,也不过故作讶异片刻便恢复平静,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进入正题。 苍渊当先开口,“既然陛下已经答应让十六公主嫁往南豫做太子妃,那在下便即刻传信回南豫,让国君和皇后遣送聘礼前来。” 傅卿云直到此刻才知道联姻的事,他是个通透的人,苍渊虽然只说了寥寥数语,他却早已将整件事情想通,微怒地看了一眼苍渊,随后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顷刻间归于平静。 梁帝此时的内心是惶恐的。 苍渊的武功高深莫测,当年能凭借一支普通雁翎箭刺穿突厥首领的眼睛,让两千禁军破了突厥五万大军兵阵创下南豫史上以少胜多的先例,身负重伤还能奇迹般的活下来。 这样的人,深不可测。 梁帝眯着眼睛,倘若傅卿云跟苍渊说自己曾经囚禁过他,那么苍渊一旦生怒,只怕情况会很不妙。 梁帝的眼睛瞟了瞟旁边桌案上摆放着的密盒,那里面是早上刚送来的新出炉的丹药,自从晋王回来,他追求长生的心思就越来越重,他知道晋王必定是怀着满腔怨恨回来的,所以他更不能死,不能任由叶痕倾覆了他苦心经营的王朝。 但他自己的身子他清楚得很,自从宁贵妃和皇后死了以后,就越发虚弱。 倘若这个时候南豫发兵,他恐怕没有多少心力去应付了。 想到这一层,梁帝突然敛了眉目,笑道:“傅太子贵气天成,轻默又是朕自小捧在手心里疼宠的女儿,你们二人无疑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既然这桩婚事已经定下,又是关乎两国运道的事,那么还请大祭司多费些心力早些定下才是。” “有陛下这句话,在下一定尽快办成此事。”苍渊莞尔。 大殿外偷听的叶轻默闻言后默默走开,贴身婢女不解地问她:“公主,您喜欢傅太子这么多年,如今终于得偿所愿嫁给他,难道您不高兴吗?” 叶轻默沉吟片刻。 方才她只是偷听,但她颇为了解傅卿云,不用看也想象得出他刚才的表情定然是从讶异到平静的转换不过片刻。 垂下眼睫,叶轻默低低一叹,“他之所以会答应娶我,不过是因为他这辈子再也不可能与他喜欢的那个人在一起,所以死了心,对于一个没有心的男人来说,今后再娶谁都是一样的,在他眼里,不过都是女人罢了。” “啊!”婢女惊叹,“傅太子竟然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公主说的莫不是武定侯府大小姐百里长歌吧!” 叶轻默没有回答,喃喃道:“有的人,就像天上的太阳,是永远也嫉妒不来的,因为不管你嫉不嫉妒,她永远都在散发着璀璨的光芒,我能做的,不过是更好的完善自我罢了。” 婢女体贴道:“公主貌美又心善,奴婢相信总有一天傅太子会发现您的好,真正喜欢您的。” 叶轻默笑笑没说话。 傅卿云跟着苍渊走出龙章宫,他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叫住苍渊,“联姻这件事,为何大祭司没有提前与我商榷?” “这是国君和皇后的意思。”苍渊偏头,用神识探知到周围有隐卫,他也不便多说什么,直到二人出了宫骑马回到漪澜阁,他才压低声音道:“梁帝向来心狠手辣,国君担心他不会真正放我们这群人离开,索性献上三件宝,顺便向大梁求亲,这样一来,梁帝即便想动手,也会顾及到他亲生女儿而有所收敛,否则,臣若是想顺利将太子殿下带出大梁,恐怕得踩着满地鲜血走出去。” 傅卿云愣了愣,这一点,他自然是没有想到的,微蹙眉头过后,他摆摆手,“罢了,如今对于我来说,娶谁都一样。” 苍渊沉吟片刻,开口道:“原本臣答应了太子殿下,回程的日子由您决定,但昨夜臣收到消息,二皇子和六皇子近日恐有异动,那二人向来野心勃勃,如今听说您要回国定是沉不住气了。您虽然是太子,可毕竟还没有回国举行册封大典,也没有太子册宝,有名无实,臣担心在大梁停留的时间越久,国君和皇后会有危险。” “不行!”傅卿云笃定道:“我一定要等到长歌大婚之后再回去,否则我回南豫接下这个太子之位也没有什么意思。” 见到苍渊还想继续劝慰,傅卿云先一步开口,“大祭司的担忧我明白,但从知晓自己是南豫太子到如今才短短两日的时间,我自己也需要时间去适应,倘若大祭司坚持要将回程的日子提前,那么你们自己回去便是。” 苍渊微叹一声,“既然这样,那臣现在便传书信回去让国君和皇后早做准备。” 百里长歌在秋怜的伺候下梳洗好。 秋怜又从厨房端来饭菜让她用过之后,她才站起身准备去晋王府探望叶痕。 临行之际,她问,“秋怜,你今日感觉如何了?” 秋怜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多谢大小姐关心,奴婢今日好多了。” “那就好。”百里长歌松了一口气,“你向来身板硬朗,昨天那个样子,真是吓到我了,还以为你患了什么疾病呢,既然不舒服,那我待会儿让风弄送我去晋王府便是,你好生歇着,没什么事就别出来走动了,对了,这几日我没时间去看望,红月那边怎么样了?” 秋怜答:“手腕上的伤倒是愈合得差不多了,只不过她始终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一提起侯爷就……” 好好的黄花大闺女让百里敬这个糟老头给糟蹋了,况且红月是语真族人,她不介怀才怪。 百里长歌心中腹诽,随即嘱咐道:“既然她不想见到侯爷,那就拦住别让侯爷进去,顺便吩咐厨房那边,独芳居的吃食都要用上等食材,不必顾虑。” “奴婢晓得。”秋怜应声。 百里长歌刚走到侯府大门,便迎上刚到的傅卿云和苍渊。 她一扬眉,“卿云哥哥是想念府中饭菜了吗?” “对。”傅卿云顺势点点头,“漪澜阁的饭菜虽是宫中御厨所做,但终归比不上已经习惯了二十三年的侯府饭菜有家的味道。” “什么时候学会油嘴滑舌了?”百里长歌好笑地看着他,“既是专程为饭菜而来,我这就吩咐人摆宴。” “长歌,你这是要出府吗?”傅卿云下了马走过来,问道。 百里长歌缩回身子,“原是想着去晋王府看看他病情如何了,但碰巧你们来了,那我只好舍了王爷陪太子,等用过饭以后再去吧!” “你扔下他,待会儿去了他生气怎么办?”傅卿云调侃道。 百里长歌揶揄一笑,“还能生气,说明好得差不多了,一时半会儿死不了,那我也落得个心安。” “你这丫头!”傅卿云伸手点了点她的脑袋,“从小就是个嘴毒的。” 百里长歌笑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这是被叶痕传染了。” 三人前前后后往大厅走去。 苍渊在一株紫薇花前听了脚步,莞尔笑道:“紫气弥漫,乃大吉之兆,贵府只怕有好事临近。” 百里长歌回过头笑道:“我与晋王即将大婚,可不就是好事临近吗?” “非也。”苍渊摇摇头,“这好事乃临于侯爷头上。” “侯爷?”百里长歌眸光微微闪动,“大祭司能具体说说是什么事吗?” 恰巧百里敬刚从书房出来,听到了这番话,他立即顿住脚步,竖着耳朵倾听。 苍渊抬头,眸中含了笑意,“不出一年,贵府必有弄璋之喜。” 弄璋便是生儿子的意思。 百里长歌心中一惊,莫不是苍渊算出百里珊怀了身孕? “大祭司恐怕说笑了。”百里长歌扯了扯嘴角,“府中无子,亦没有新妇进门,何来‘弄璋之喜’一说?” 苍渊在簇团的紫薇花中摘下开得最好的一朵缓步走过来,放在鼻尖嗅嗅,随后递到百里长歌跟前,“所谓紫气东来,这‘喜’自然是来自东方。” 站在拐角处的百里敬和百里长歌齐齐抬头。 百里长歌眯了眼睛,玲珑坊可不就在东方吗? 百里敬则是大喜,独芳居正是东院,如此一来,大祭司所指应该就是红月没错。 他立即走出来,嘴里连连道:“大祭司的卦果然精准无比,本侯前些日子刚刚封了一位平夫人。” “那我要提前恭喜侯爷,贺喜侯爷了。”苍渊拱了拱手。 百里敬恭维道:“不敢不敢,全都是托大祭司的福。”随即微微皱了眉,“只不过本侯的这位夫人性子有些倔,不太好相与,不知大祭司可有什么破解之法?” 苍渊勾唇一笑,“既然侯爷有所求,那便替在下代为引见这位夫人,在下有一言相赠,兴许平夫人会从中找到奥妙。” 百里敬闻言大喜,立即让人前往独芳居将红月请到前厅来。 百里敬使唤去的丫鬟很快就到了独芳居,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 红月原是坐着削水果的,听完后面色大变,霍然起身,“你去跟侯爷说,我今日不舒服,不方便去前厅。” 话完立即跑到里间床榻上拉了被子将整个人蒙住。 前来传唤的丫鬟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里想着平夫人刚刚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眨眼间就说不舒服了? 独芳居的婆子有眼力见,知晓平夫人不想出去人多的热闹场合,便簇拥着那丫鬟出去,嘴里道:“既然平夫人不想去,那你如实跟侯爷回禀了便是,千万别勉强平夫人,否则再发生上次那种事,我们谁也担待不起。” 红月割腕自杀的事,阖府上下都知晓。 所以那丫鬟一闻言,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抬脚便往回跑。 不多时就跑到前厅,气喘吁吁道:“侯,侯爷,平夫人说她不舒服,不方便来前厅。” 难得大祭司看在傅太子的面上驾临侯府,红月却不给面子,饶是百里敬耐性再好,也不由得皱了眉,他站起身,沉声道:“既然不舒服,那本侯亲自去看一看。” “侯爷,还是我去吧!”百里长歌起身拦住他,“红月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你,你如今去了只会让她更生气,万一再想不开,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救她第二次。” 百里敬想了想,终是低低一叹,回到坐席上坐下。 百里长歌径直来到独芳居,丫鬟婆子将方才的情况与她说了一通,她点点头,轻手轻脚进了里间。 红月依旧用被子蒙住脑袋,仿佛在惧怕什么东西,听到百里长歌的声音,确定除了她一个人再没有别人才缓缓将被子拉下,幽怨道:“大小姐,我不想见什么大祭司。” “你可能有所不知。”百里长歌轻声道:“这位是名震天下的南豫国大祭司,他卜的卦自然是百分百准的,方才他自己说有一言赠予你,相信你听了之后会从中找到奥妙,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坏事,眼下你才刚痊愈,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疑惑,何不让他瞧一瞧,或许听了之后能找到自己的目标呢?” 红月神情松动了几分,嘴上却还是坚持道:“我不相信那些神叨叨的东西,我自己的未来自然是由自己把握。” “这么好的机会,你确定不要?”百里长歌扬眉,“既然你不要,我就回去让他帮我占卜,我也想测试测试这个大神棍说出来的话准不准。” 红月睫毛闪动了几下。 百里长歌正准备起身出门。 红月叫住她,“你等我换身衣服,我跟你去。” “好。”百里长歌颔首,从果篮里拿了一个桃子吃着。 红月很快就换好了衣服,跟着百里长歌来到前厅。 自从红月苏醒以后,百里敬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今日是头一次。 红月是天生的冷美人,面上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表情,但眉眼却在不经意间晕染开了属于新妇特有的春意,所以看上去较之往日多了几分妩媚风韵。 百里敬一见到红月,方才心中的郁闷之气便消了下去,忙对她招手,“红月,这位是南豫国的大祭司。” 待百里长歌错开身走过来坐下以后,红月顿住脚步,拢袖下跪,行了稽首大礼,“红月见过大祭司。” 苍渊爽朗笑道:“平夫人这礼行得厚重,只怕我消受不起,听说夫人身子不适,莫要再跪着了,快快起来。” “多谢大祭司。”红月勉强一笑,提着裙摆缓缓站起身走到百里敬旁边坐下。 百里敬对她一笑。 红月视若不见。 苍渊随意看了红月一眼,修长有力的手指在花梨木桌上有节奏的敲了敲,斟酌片刻才道:“平夫人眉间笼着云雾,郁结于心,恐有忧心之事,本座有一言:既来之则安之,这世间万事万物,冥冥中自有安排,断不可为一时意气断送眼前的幸福。” 记忆中,这是苍渊头一次自称“本座”,足以见得他这句话的重要性。 百里长歌低眉猜测着红月会有怎样的反应,她猜测了很多种,却没想到红月会在听完之后唰地落了两行清泪,似乎极为哽咽,半晌出不了声。 百里长歌赶紧将丝巾递过去。 百里敬接过,亲自替红月擦了眼泪。 红月身子一僵,伸出手想去阻止他,但动作进行到一半突然想起来大祭司方才的话,她咬了咬下唇将手缩回去,任由百里敬小心翼翼地替她拭泪。 百里敬离她最近,自然感受到了她从抗拒到顺从这一瞬间的变化,他心中暗喜,但也不敢表现得太明显,轻轻替她擦拭了眼泪便收回手,对着苍渊千恩万谢。 为了调节气氛的尴尬凝重,百里长歌赶紧岔开话题,“卿云哥哥,叶痕的生辰马上到了,你帮我出出主意,送他什么好?” “这个嘛!”傅卿云有些为难,“晋王什么都不缺,你又是他的未婚妻,送礼自然得走心,其他事情我或许还能帮你,但这件事,我实在无能为力。” “走心啊……”百里长歌霜打了一样趴在桌子上,“金石玉器他不缺,荷包之类的刺绣物太俗,可是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他喜欢什么缺什么,万一到时候我拿出来的东西他不喜欢,反而当众嫌弃我怎么办?” 傅卿云无奈一笑,“他要敢嫌弃你,我就帮你嫌弃他。” “也对。”百里长歌捏着下巴点头,“他要是敢嫌弃,那我就不送了。” 苍渊低低一笑,“长歌小姐果然真性情。” 百里长歌这才反应过来苍渊大祭司还在场,她尴尬地笑了笑,正巧这个时候厨房的婢女端着菜肴进来。 百里敬客套了几句,几人开始用饭。 还没用到一半,苍渊突然住了筷子,紧紧皱着眉头,面色青灰。 百里长歌最先发现,她一惊,“大祭司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头有些晕。”苍渊摇摇头,“我休息一会儿便好。” “既是不舒服,那可不能耽误。”百里长歌站起身过去扶他,“我扶你到厢房休息一下,顺便为你把把脉,倘若无事那便皆大欢喜,若是有事得对症下药。” “长歌说得对。”百里敬附和道:“大祭司是贵客,可不能随便糊弄过去,长歌你待会儿可要仔细替大祭司把把脉,别错漏了。” “我明白。”百里长歌点头。 傅卿云则是看了苍渊一眼,手中筷子不停,依旧不紧不慢吃着东西,那副娴雅的姿态仿佛与生俱来,微闪的眼睫下,清澈的眼眸划过一丝波澜。 百里敬说完之后便收回视线替红月布菜,红月不好拒绝,只得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 苍渊起身,任由百里长歌扶着往外面走去,直接进了二进西厢房。 站在走廊上,百里长歌突然放开苍渊,双眸盯着院中的金鱼草,“大祭司单独找我有什么事吗?” “长歌小姐果然聪慧通透得让人嫉妒。”苍渊勾唇一笑。 百里长歌转眸看着他,同样一笑,“凭借大祭司的本事,是不可能出现头晕这种小毛病的,而方才在场的只有我一个人会医术,除了你想单独见我,有话对我说之外,我想不出其他解释。” 心思被点破,苍渊也不觉得尴尬,直入主题,“太子想留在这里等你大婚完才回国。” “是不是南豫内部出了什么问题?”百里长歌面色突然凝重起来,苍渊开口之前她就隐隐觉得可能有不好的事发生。 “实际上,皇后娘娘病重已久。”苍渊悠远的目光越过对面房顶,停在天际浮云上,“这次之所以会如此急迫想让太子回去,就是为了让他去见皇后娘娘最后一面,这是其一,还有重要的一点,二皇子和六皇子早就有心谋反,这次我带着司天监这么多人来了大梁,整个司天监就只剩下一个空壳,皇后病重,国君无心朝政,我担心拖得时间越久,朝纲会大乱。” “所以为今之计就是尽快让卿云表哥回去受封,等有了实权才能与二皇子和六皇子抗衡是吗?”百里长歌问。 “对。”苍渊颔首。 “所以你今天找我的目的就是让我去劝说卿云表哥早日回南豫?”她又问。 苍渊幽幽一叹,“还望大小姐成全。” “我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百里长歌蹙眉,“倘若卿云表哥继续留在这里,那边皇后殡天的话,他再回去就成了毫无依靠的孤儿,国君如何待他这个在外流浪了二十三年的儿子尚且不说,光是你说的二皇子和六皇子就够他头疼的了。” “正是如此。”苍渊道:“继续留在这里,恐怕会糟了梁帝的暗算。” 百里长歌大惊,“梁帝不是答应把十六公主嫁去南豫了吗?他总不至于出尔反尔吧?” “出尔反尔到不至于。”苍渊眸中露出百里长歌从未见过的冷冽,“我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早在南豫的时候,我就料到梁帝肯定会认出我,所以才准备了三份大礼求娶十六公主,意图通过这层关系顺利将太子带回去,但来了之后听闻大梁贵妃与皇后同一天死了,我才意识到梁帝可能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心狠手辣,我担心我和他之间这层薄纱一撕裂,他会连十六公主都不放过也要置我于死地。” 百里长歌满脸震惊,“大祭司竟然与梁帝有不共戴天之仇?” 苍渊闭上痛苦的眸子,良久才缓缓睁开,“我与他的这个仇,结下二十多年了,若非……若非还不到时机,这次说什么我也要取了他的狗命!” “既是这样,那卿云表哥就更应该早早回去了。”百里长歌惊骇之余低声安慰苍渊,“大祭司请放心,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苍渊敛了面色,莞尔道:“能得大小姐此言,我便放心了。” 商议完,百里长歌送苍渊进厢房里歇着等傅卿云,她自己出门回了饭厅。 几人已经用完饭。 见到百里长歌进来,傅卿云赶紧道:“长歌,你刚才肯定还没吃饱吧,快过来坐下。” “我已经饱了。”百里长歌摇摇头,示意外面候着的婢女收了桌子。 “长歌,大祭司没事吧?”百里敬担忧问道。 “没事。”百里长歌答:“只不过不适应大梁的水土而已,我已经拿药丸给他服过了,歇息一会儿便好。” 几人放下心来。 百里敬见红月面有疲惫之色,轻声道:“红月,我扶你回去休息吧!” “不用了。”红月甩开他的手,招呼旁边的婢女过来,两人一起当先离开了饭厅。 百里敬面色衰颓,与百里长歌交代了几句便回了房。 这间府邸五进院落,最不缺的就是房间,百里敬睡了几日书房便搬到了离独芳居近一些的碧幽阁。 看着他们走后,百里长歌才对着傅卿云道:“卿云哥哥,大祭司在二进西厢房,你去那儿等一等吧,我还得去晋王府,就不陪你了。” “你去吧!”傅卿云含笑摆摆手。 百里长歌出了饭厅,径直来到侯府大门边。 风弄早就套了马车等候,见到她出来,露出担忧的神情,“长歌小姐,您现在才去的话,恐怕王爷他……” “他要是敢生气,我就直接回来!”百里长歌冷哼一声。 风弄没敢再说,等她上了马车以后一挥马鞭直接朝着晋王府奔去。 翠墨去了滁州,晋王府的空气都新鲜了许多。 百里长歌一下马车便深深呼吸了一下才走进大门直接前往沉香榭。 嘟嘟拿了个鱼竿坐在假山旁装模作样的钓鱼,看到她来,眼风一斜,重重地冷哼一声。 百里长歌走过去拽着他的小胳膊,“皮痒了是吧你小子,见到麻麻是这么打招呼的?” “爹爹病重,你怎么不来?”嘟嘟噘着小嘴。 百里长歌心虚,“我这不是早上有事吗?现在来也一样。” “哪里一样?”嘟嘟不满,“你现在才来,爹爹已经死了。” 百里长歌瞪他一眼,“你再胡说,我打你屁屁!” “我又没说错。”嘟嘟低声咕哝,“我要是爹爹,心都等死了。” “哟呵,我们家小嘟嘟还懂得维护爹爹了?”百里长歌俯下身,扳正他的小身子,“告诉我,你是谁生的?” “魏俞说麻麻一个人生不了孩子。”嘟嘟拉着鱼竿的那只手一抖,他快速将鱼竿往上提,鱼钩上挂着一条拇指大的鱼儿,他懊恼地取下来放回去再度把鱼竿放入水中,这才慢吞吞继续道:“魏俞还说,麻麻要跟爹爹睡在一张床上才会生下嘟嘟。” 百里长歌汗,魏俞这小子整天什么好的不教净教这些! “对了,上次安叔叔带我出去玩的时候自己画了一幅画给我,他说等我长大了用得到,我看不懂,他又说可以请教你,可是前面几天我忘了,今天才想起来。” “什么画?”百里长歌看着他贼亮贼亮的眼睛,心中涌上不好的预感。 嘟嘟腾出一只手摸了摸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交给百里长歌。 她接过,打开一看,瞬间黑了脸。 竟然是一幅春、宫图! 百里长歌咬牙切齿,大吼:“安如寒,等你回来老娘阉了你!” 远在天霞山,脑袋上站着一只鸽子,正在规规矩矩铲鸽粪的某人鼻子一痒,瞬间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惊飞了一楼的鸽子。 ------题外话------ 有木有想安大小姐滴银?o(n_n)o~ 第三十二章 将活人制成玉俑殉葬 百里长歌俯下身扶住嘟嘟的小肩膀连哄带骗,“小嘟嘟啊,麻麻告诉你,安如寒他就不是个好东西,以后他要来找你出去玩,你就狠狠鄙视他,去那种地方玩的人……嗯,回去以后全身长斑。” 嘟嘟小嘴瘪了瘪,委屈道:“上一次去了回来,斑倒是没长,长了好多红点点。” “那你以后就更加不准去了。”百里长歌警告道:“你要是再去,我就不理你。” 随后将手里那张原本就皱巴巴的纸揉成一个纸团往池塘里一扔,“这上面是安如寒的遗嘱,反正你也看不懂,别看了,来,跟我一起去看你爹爹。” 嘟嘟懊恼地扔了鱼竿,他钓了一早上,什么也没钓上来。 鱼竿沉入池塘,从清澈的水面可以看到鱼钩上挂着几根鲜嫩的草做鱼饵。 百里长歌嘴角抽了抽,拉着嘟嘟的小手进了屋。 叶痕靠坐在床榻上,手里拿着几张小小的信笺,大概是情报之类的东西。 百里长歌懒得问他,目光定在桌上已经冷了的半碗药汁上,微皱眉头,“你怎么不喝药?” “没人喂,喝不下。” 叶痕回答得理所当然。 百里长歌汗,“你是存心跟我较劲儿是吧?” 叶痕目不转睛地看着情报,明明皱着眉头,说出来的话却能气死人,“哪敢,我若是敢跟你赌气,你要一转身走了怎么办?或者你一生气给我的药里下点毒,那我岂不是得一命呜呼?” 百里长歌瞪他一眼,“你要想喝,我现在就给你下点儿?” 嘟嘟拽着她的胳膊,“麻麻我也要喝。” 百里长歌:“……” “南豫皇后病重了。”过了许久,叶痕放下情报,神情有些凝重。 百里长歌收起方才的郁闷,接过话,“我来之前,大祭司单独找过我,他说之所以会如此急迫想让卿云哥哥回去,就是想让他去见姑姑最后一面,再加上南豫的二皇子和六皇子有心谋反,他担心在这里待的越久,国君和皇后会有危险。” 顿了顿,百里长歌为难道:“卿云哥哥坚持要等我们俩大婚过后才回去,你看我们是将婚期提前还是想个办法让他心甘情愿提前走?” 叶痕扬眉,“那就得看你是想留你的卿云哥哥还是想嫁给我了。” 百里长歌“嘁”了一声,“醋味真重!” 叶痕扶着额头,“谁叫你到处惹桃花,我想不醋都难。” “那你的桃花就少了?”百里长歌不服气,“才送走了一个要死不活的翠墨,今后还不知道会来多少翠墨呢!” “我府里可再没有小丫鬟了。”叶痕无辜,“可不像你们府上,到处是男人,一个傅卿云也就算了,广陵侯府还有一个裴烬,东宫还有个皇太孙,你这是想让我醋死。” 这醋喝出新高度了! 百里长歌:“……” 不想搭理他,她走过去端过那晚早就凉透的药汁,对嘟嘟道:“你就待在这儿,我去去就来。” 嘟嘟死命摇头,“爹爹说麻麻的话不可以全信。” 百里长歌汗,“为什么?” 嘟嘟很无辜,眼尾瞥了叶痕一下,才敢小声道:“麻麻通常所谓的‘去去就来’一般都是哄小孩子的,你一去就得好久才会回来。” 百里长歌微怒,“叶痕,你就是这么教孩子的?” 叶痕眼皮都懒得抬,“要不在大婚之前,你把他带回去亲自调教,反正我这当爹的没有当娘的亲,我养他这么大也不及你一句话重要。” 百里长歌鄙视他,“连儿子的醋都喝,你真是没谁了!” 嘟嘟伸出两只小手,拇指伸直,食指向下,满脸嫌弃对着叶痕,“鄙视你!” 叶痕面部狠狠抽了抽。 嘟嘟跟着百里长歌来到厨房,有小宦官正用扇子扇着小火炉细心地煎药。 百里长歌走过去,问他,“这碗汤药是什么时候送去沉香榭的?” “卯时就送去了。”小宦官答。 那么早就送去了,他竟然一口也没喝! 百里长歌不由得皱眉,烦闷地挥手遣走小宦官,自己坐在火炉边煎药。 嘟嘟拿了小杌子坐在她身旁,额头上热得直冒汗。 百里长歌不停地替他擦拭,“嘟嘟,要不你还是先去你爹爹那儿吧,待会儿我煎好药就过来。” 嘟嘟没说话,只一个劲儿摇头。 百里长歌知晓这小子的倔驴脾性是遗传了自己,她索性不再劝。 两刻钟后,汤药煎好,百里长歌重新找了个小碗亲自盛了和嘟嘟一起回到沉香榭。 叶痕已经起床坐在铜镜前。 百里长歌走过去,将小碗递给他,“喏,先把药喝了!” “放桌上凉会儿。”叶痕努努嘴,示意她将小碗放在桌子上,又道:“我全身无力,你帮我梳头绾发可好?” 百里长歌斜他一眼,“你不是全身无力,是太懒,这是病,得治。” 叶痕低笑,“嗯,等着你来治。” 百里长歌无语,正准备走过去替他束发,嘟嘟突然伸出手扯了自己头发上的玉带,顺便在上面使劲搓揉,直到头发乱成鸟窝一样才肯罢手,然后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百里长歌,“麻麻,我也要梳头。” 叶痕从铜镜中看到了这一幕,脸色黑如锅底。 百里长歌好笑地看着这小子,然后淡定地走过去从梳妆台上拿了银角梳走回来细心地为嘟嘟梳头束发。 嘟嘟满意地到叶痕面前炫耀了一圈才回去坐好。 百里长歌拿着银角梳走到叶痕身后,扬眉道:“我可是第一次为男子束发,束得不好可别怪我。” 叶痕慵懒地往她身上靠,“虽然束得难看,但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 百里长歌一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早就和他成了婚,只不过没想起来以前替他束过发而已。 拉过他的发丝,动作轻巧地梳理起来,她小心翼翼地问:“以前,我束的发真有那么难看?” 叶痕从鼻腔里哼哼两声,答:“勉强还能出去见人吧!” “……” 什么叫做勉强还能出去见人? 百里长歌面部狠抽,这个男人一天不贬损她几句牙根会痒? 不过说实话,对于以前的事,她的确很好奇,很想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跟这个从小被她亲哭的男人走到一起的。 百里长歌动作轻柔而流利,她一边梳一边问,“你能不能跟我说说自从我在义庄发现你将你带回去救活了以后,我们俩是怎么走到一起的,我又是如何在生下嘟嘟以后将你抛弃的?” 叶痕的面色明显恍惚了一瞬。 他翕动好几次嘴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百里长歌正想逼他,外面突然传来闲鸥迫切的声音,“王爷,皇上请了丞相和几位言官进宫商议,最终决定今日午时三刻将贵妃娘娘的骨灰运去东部冥山,殉葬的宫女也会在今日被押送过去。” 冥山…… 与乱葬岗有得一拼的孤魂野鬼聚集地。 梁帝做下这样的决定,想必已经被“天谴”之说吓到,同时他心里明白顶着宁贵妃皮囊的永昌是不可能葬入帝陵的,所以将计就计,借着“天谴”散播出栖霞宫所有人不祥的消息,这样一来将宁贵妃送去冥山就名正言顺,史官也不会批判梁帝不仁不义。 栖霞宫的小宦官赐毒酒,宫女殉葬。 既做足了排场赚得了名声,又一劳永逸铲除祸患,永远埋藏宁贵妃是他亲妹妹这个真相。 果真是好一出名正言顺的大戏! 百里长歌都忍不住要为梁帝的演技抚掌大赞了,他不该是梁帝,该是影帝。 “午时三刻么?”叶痕问,“如今什么时辰了?” “巳时二刻。”闲鸥道:“王爷如今入宫还来得及。” 说话间,百里长歌已经替叶痕束好了发,她叹息一声,“恐怕又要折腾一天了。” 叶痕沉吟片刻,对外问道:“父皇可有说栖霞宫的那些宫女殉葬的方式?” “这个,属下不知。”闲鸥想了想,“不过根据其他坊隐卫传回来的消息,皇上昨夜让人出宫去运了一批松脂入宫。” “松脂?”叶痕眉头紧皱,“作何用?” “不知。”闲鸥如实答。 “你退下去吧!”叶痕摆摆手。 闲鸥一闪身隐到暗处。 叶痕站起身,百里长歌替他拉了拉有些松散的外袍,顺便替他抚平褶皱,然后颦眉,“梁帝又在打什么主意?” “猜不透。”叶痕摇摇头,走到桌子边端起汤药一饮而尽,问她:“你用过饭了没?” “用过了。”百里长歌点点头,“咱们这就一起进宫。” “好!”叶痕应了声,带上嘟嘟,三人一起出了沉香榭。 将嘟嘟交给青姨以后,百里长歌和叶痕同骑一匹马快速来到承天门。 大臣们也陆续收到消息纷纷乘着马车赶来。 一朝皇贵妃即将被葬在冥山,这是开了千古先例了。 大臣们小声议论,却无人敢反驳梁帝的决定。 毕竟,当日贵妃金棺“遭天谴”时人人有目共睹,尸身最后烧得只剩一捧白灰,如此不祥的人倘若葬入皇陵,将会给整个大梁带来无止境的灾难。 众人想到这一层,便也都认为梁帝的决定无疑是最仁义最合理的。 百里长歌下了马,看到众人的神情,便明白梁帝这场大戏已经唱赢了一半。 自从金棺被“天谴”以后,栖霞宫的所有宫女太监都被抓到了天牢关着,栖霞宫已经彻底被封禁,如今成了禁地。 贵妃的骨灰用陶罐装着放在北门外的殡宫。 百官得先去右门行了奉慰礼才能绕道去殡宫。 百里长歌一路跟着叶痕,膝盖都跪得险些站不起来。 午时二刻到达殡宫,梁帝在北衙禁军的随护下抄近路先到了灵堂。 “贵妃”的遗体虽然只剩一罐骨灰,但依旧用金棺装殓,梁帝亲自盖棺后静静站着一言不发。 既是“凶灵”,也就省去了百官吊唁的环节,众人跪在地上等待着午时三刻一到起灵去冥山。 发引仪式简陋至极,没有皇后大出殡时的卤簿仪仗队、高僧诵经引路,今日引路的是已经被毒酒毒死的二十七个小宦官的尸体和三十二个准备殉葬的宫女。 有北衙禁军的全程监督,宫女们逃无可逃。 宫女和小宦官尸体之后,是用坊间大水缸装着的松脂,虽然封闭着,但气味浓郁,远远便能闻到。 梁帝不能送“凶灵”,起灵后便回了龙章宫。 由叶天钰率百官跟在金棺之后。 早上卯时不到,梁帝便遣了沈千碧的副将去西山皇陵亲自见证石门的开启。 之后裴烬跟着下了山。 但他很不幸,原以为在西山夜以继日辛苦了这么多天回来后可以好好休息下,没想到刚好碰到贵妃发引。 勉强支撑着眼皮,裴烬还是跟了来,尤其是听说百里长歌和叶痕的婚事已经板上钉钉的时候,他全身的倦意都给气没了。 走在百官中间,远远看着百里长歌与叶痕并肩走着,他咬牙捏了捏拳头,但无奈人多,他不好直接上前与百里长歌说话,索性只得忍下。 百里长歌却敏锐地感觉到后背有一双锐利的视线盯着自己,她原以为是叶湛,但叶湛作为孝子,早就走到前面金棺旁边与杠夫们一同行路。 回过头瞄了一眼,没见到什么异常的人,百里长歌微微皱眉,对叶痕道:“我感觉方才有人盯着我。” 叶痕目不斜视看着前方,懒懒道:“你走在这么多人前面,他们不盯你盯谁?” “我说真的。”百里长歌拐了他一下,“我不记得这些日子得罪了谁啊!” 叶痕无奈地往后面一看,他个头高,一眼就看到了面色不好看的裴烬,眸光动了动,随即转过头来笑道:“没事,后面有人长针眼了。” “谁啊?”百里长歌好奇。 “走路的时候别说话。”叶痕提醒她,“小心摔跟头。” “不说就不说呗!”百里长歌“嘁”一声,“还想用哄小孩子的那套把戏哄我!” 话音刚落,不小心踩到了一个石块,身子不稳直往旁边倒。 叶痕动作快,迅速揽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扶正,好笑地看她一眼,“知道不听话的下场了?” 感觉到背后一堆视线聚集在他们二人身上,百里长歌站正身子以后赶紧拍开叶痕的手,不服地哼哼两声:“肯定是你故意的!” 叶痕无奈地摇了摇头。 整整两个时辰,宋灵队伍终于来到冥山脚下。 不愧是传说中的冥山,从山脚往上看,草木稀少,即便有,颜色也深沉得可怕,一股腐朽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众人赶紧抬袖捂住鼻子。 运二十七个小宦官尸体的马车到了山脚便上不去,按照钦天监的说法,只能在冥山脚下按照五行八卦找准位置,一个一个挖坑埋了,寓意守着贵妃的凶灵出不了冥山。 埋了小宦官的尸体以后,众人上山。 装着松脂的大水缸由北衙禁军亲自抬上去。 正当众人对这一缸松脂百思不得其解时,钦天监监正突然站出来,朗声道:“贵妃的亡灵乃凶灵,为防止凶灵回归皇宫,皇上命臣找寻了古老的殉葬之法,将调配好的松脂涂到殉葬宫女身上,留出口鼻呼吸,制成玉俑,按照凶煞阵法排列,将金棺放于阵法中心,如此才可抵御凶灵的回归。” 闻言,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狠狠倒抽气。 让活人殉葬本就已经是废除已久的古例,宫女们大哭几日过后也只得认命。 但方才监正说的古法,是比活埋更加古老更加残酷的殉葬之法——将松脂涂抹到活人身上制成能呼吸的玉俑站在凶煞阵法上锁住凶灵。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殉葬宫女在听闻这番话之后面上更添死灰之气,有几个直接昏死过去,有几个面露绝望试图咬舌自尽,幸亏北衙禁军发现的及时,将所有人点了穴拉到空地上站着,每人一把刷子往水缸里蘸松脂往宫女身上涂抹。 “我的天,这是哪里的殉葬方法!”百里长歌显然也被惊骇到,她捂着胸口喘了口气,低声凑在叶痕耳边道:“我觉得梁帝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了。” “他早就疯了。”叶痕丝毫不忌讳旁边还有人,淡淡说道。 叶天钰从未见过如此凶残可怕的殉葬方法,况且他体弱,眼睛瞥到第一个玉俑制成放到太阳下晒着时,胃里一阵翻腾过后全身都痉挛起来,突然一个不稳直接往地上栽去。 “太孙殿下!”早就被吓傻了的众人不曾反应过来,离落第一个发现叶天钰倒地,赶紧冲过来将他从地上扶起来,皱眉四下扫了一眼,眼风扫到百里长歌。 将叶天钰交给东宫护卫扶着以后,离落径直走了过来,“长歌小姐医术高明,这里的所有人中,只有你能救得了太孙殿下,还请您发发慈悲心肠替他看诊。” 当着文武百官让她发发慈悲心肠,这是将她能拒绝的所有路都给堵死了。 百里长歌眯眼看着离落,突然觉得这个人也是个心机深沉的。 怔愣片刻,百里长歌突然莞尔道:“你先找个空地让皇太孙平躺,我这就去帮他号脉。” 殉葬宫女中有一个眼尖看到皇太孙昏倒,她突然尖叫道:“殉葬宫女少了一个,凶灵守不住,皇太孙被贵妃的鬼魂附身了!” 所有人被这一声尖叫拉回神智,这才纷纷想起来当日金棺被天谴皇上下令抓捕栖霞宫中所有宫女太监时的确少了一位。 而少的那位宫女,有好几位大臣都识得正是昔日在晋王府照顾小世子的婢女翠墨。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叶痕和百里长歌身上扫来。 那宫女一叫,其他还没备制成玉俑的宫女纷纷跟着叫嚷。 “凭什么翠墨可以不用殉葬!” “翠墨不殉葬,奴婢们便是化成厉鬼也要搅得你们所有人不得安宁!” “怎么办,你家小情人要被逼着殉葬了。”百里长歌瞄了瞄叶痕,“你不心痛吗?” 叶痕斜她一眼,“整天就知道胡说!” “我哪有胡说?”百里长歌不服,“要不是你小情人,你那么护着她做什么?好了,现在文武百官都等着你交出那个女人呢,我看你怎么办!” 面对所有人或探究或微怒的眼神,叶痕则显得波澜不惊,他走出来,正待开口。 从前在宁贵妃跟前伺候的贴身宫女蓝蝶突然出声道:“翠墨早就是晋王的女人了,她算不得栖霞宫的宫女。” 有人提出疑问,“既然已经是晋王殿下的女人,那她为什么还回了栖霞宫?” 蓝蝶淡淡道:“翠墨毕竟是从栖霞宫走出去的人,她感恩于贵妃娘娘,所以回来伺候她一段时间,但就在贵妃初祭仪式那天发现有了身孕,所以才会不顾一切跑回去找晋王殿下,倘若各位大人认为翠墨也该死,那么她肚子里,晋王殿下的孩子就会被无辜牵连,从而间接牵连到晋王府。” 此话一出,众人默。 站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清楚,晋王与百里长歌的婚事经历了多少波折才得以确定下来,晋王更是在皇上面前许诺这一生只娶百里长歌一人为妻,但如今通房丫头翠墨怀孕算怎么回事? 百里长歌面色发寒,狠狠瞪了一眼蓝蝶,蓝蝶视若不见,瞳眸中早就没有了任何波动。 众人都在等着晋王的回答。 百里长歌也很想知道他会怎么解永昌布下的这个局。 叶痕闭了闭眼睛,上前一步,开口承认道:“的确,翠墨怀有了身孕,本王已经让她去滁州安心养胎了。” 这句话一出,大部分人不敢置信地看向百里长歌。 如此强势的女人,竟然甘心与人共侍一夫? 反应最大的莫过于裴烬。 他忍无可忍,从人群中挤出来冲到叶痕身边,怒瞪着他,“你刚才说的话可当真?” 叶痕不答反问,“本王的家事,与你何干?” “怎么与我无关?”裴烬啐了一口,大怒:“早知道你会如此三心二意,我就不该把她让给你!” 叶痕冷笑一声,“裴侍郎从来没有拥有过她,何谈把她让给我?” 裴烬余怒未消,狠狠撞着叶痕的肩膀走过来站到百里长歌面前,伸出手温声道:“长歌,这样的男人也值得你爱得死心塌地吗?” “我……”百里长歌失语。 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保下翠墨是永昌对叶痕的嘱咐,可是叶痕当众承认翠墨怀了他的孩子这件事她无论如何都觉得难以接受。 “跟我走。”裴烬看见了她眼里的犹豫,伸出去的那只手直接扣住她有些冰凉的手掌。 百里长歌动了动唇,眼尾看见叶痕眸中的无奈。 可是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她该如何自处? 再不理会叶痕面上的无奈和痛苦,百里长歌跟着裴烬往下山的路一直跑。 “长歌小姐!” 离落见她要离开,面上一惊,迅速飞身到二人面前拦住她,“请您先替长孙殿下看诊。” “还看什么?”裴烬直接对着离落大吼,“长歌心情不好,这样去看诊,只会误诊,到时候你们东宫怪罪下来谁担着?” 离落抿唇,为难地看了一眼叶痕。 叶痕没说话,目光安静的落在百里长歌背影上。 “我们走吧!”百里长歌的声音诡异的平静,任由裴烬拉着她。 裴烬见她这样,心中一阵阵酸涩,再不管谁来阻拦,拉着百里长歌迅速往山下走去。 一直到山下,百里长歌都没有说一句话,裴烬心疼道:“长歌,你若是想哭,就大声哭出来,若是想发火,就冲我来。” “你没错,我冲你发什么火?”百里长歌淡淡瞥他一眼。 “错了。”裴烬满脸懊恼,“我错在当初没有坚持第四次求亲,现在想来,兴许那个时候我再坚持那么一下,你可能就会答应我……” “别说了。”百里长歌打断他,“我们回去喝酒如何?” “好!”裴烬将没有说完的话咽了回去,郑重点点头,看着她似乎有些疲倦,他索性蹲下身,“我背你!” 刚蹲下去便牵扯到昨夜用石块割破的还没有痊愈的伤口,他痛得皱了皱眉。 百里长歌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气息不对,忙问,“你怎么了?看样子似乎是哪里受伤了。” “没事。”裴烬摇摇头,“开石门的时候不小心弄到的小伤而已。” “从你的气息看来,你这个伤可不轻。”百里长歌错开他的后背,“我是习武之人,走这点路算不得什么,既然你有伤在身,那就快快起来一起回京,我帮你看一看。” 话音落下,见裴烬还是不起来,百里长歌微叹一声,“你若是不走,我可就自己走了。” 裴烬无奈地站起身跟上来,“我只是想多照顾你一点。” “照顾我的前提是你得拥有一副完好无损的身子。”百里长歌挑了挑眉,“你如今自己都身负重伤,还如何照顾我?” “我……” “别你你你的了。”百里长歌打断他的话,“不是说好了一起喝酒的吗?快走吧,待会儿天黑了。” “好。”裴烬再次点头跟了上去。 二人仅用半个时辰就下了冥山。沿着山路走了一个时辰后终于到了官道,雇了一辆马车又用半个时辰回到京城。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马车停在武定侯府门前。 门房的齐大叔见到百里长歌带了裴烬进府,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 大小姐如今已经是晋王的未婚妻了,竟然还跟广陵侯府世子有来往,莫非大小姐至今还喜欢裴世子? 但他作为下人,这些话自然不能问出口。 裴烬站在门口,再三确认这里是武定侯府后才满脸惊讶地望着百里长歌,“长,长歌,你确定你要带我进去?” “你不是手臂受伤了吗?”百里长歌转过身来,“不带你进去,我如何帮你敷药?” 见到裴烬震惊的神情,她又问,“怎么了吗?” “没,没什么。”若是没记错,很多年前他每来求亲一次,都会被她轰出门,并且扬言从今往后他身体哪个部位踏进武定侯府,她就砍了他那个地方,若是整个人都进来,她就杀了他。 想起以往,裴烬神情有些恍惚。 她的失忆,他终于可以和她并肩踏进这间府邸,然而她却早已爱上了晋王。 抬眸看了看前方百里长歌的倩影,裴烬苦涩地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自己如今是幸还是不幸。 “快跟上来。”百里长歌感觉到裴烬的气息越来越远,她回过身叫他,“去我的扶风阁,我的工具箱都在房间里。” “去……你的房间吗?”裴烬惊诧。 “外间就行。”百里长歌看穿了他的心思,“等帮你上完药,我们骑马去麒麟坊。” “麒麟坊?”裴烬不解地问道:“那里不是接待别国使者的漪澜阁吗?” “对啊,卿云哥哥在那里。”顿了顿,她突然想起来裴烬这些日子一直待在西山皇陵,对于大祭司到来这件事有所不知,便解释道:“你可能还不知道,卿云哥哥是南豫国的太子殿下,南豫国君让大祭司前来接他回去了。” 裴烬张大嘴巴,“你的意思是,从小和我们……你的意思是,傅少爷他,他是南豫国的皇太子?” “嗯!”百里长歌很肯定地点点头,“你们从小不是玩的挺好么?卿云哥哥说十多年前我们每个人都埋了一坛酒,他的那坛前两天刨出来喝完了,我猜想你的肯定还没喝,所以待会儿的美酒就交给你负责了,对了,你的那坛酒埋在哪里?” “埋在广陵侯府。”裴烬讶异地看着百里长歌,他万万没想到傅卿云竟然把这些事都告诉了她,那么,她是想起来自己曾经三次来求亲了吗? 想到这里,裴烬小心翼翼地抬起眸,咬唇低声问:“长歌,既然傅少爷都跟你说了,那你……不讨厌我吗?” “讨厌你做什么?”百里长歌忍俊不禁,“即便曾经有什么,那都是过去十多年的事了,我便是再小肚鸡肠,也没有必要和那些蒙了尘的回忆过不去吧!” “你真的……不在意?”裴烬再次问道。 “你要是再啰嗦,我可就得撵你出门了。”百里长歌翻了翻眼皮,这个男人,真啰嗦! “好,我不说了。”裴烬笑笑,跟着她来到房间。 百里长歌让他坐在外间的软椅上,将受伤那个地方的衣服剥落,她走进去将药箱拿了出来。 秋怜正在里间铺床,见到百里长歌带着裴烬进来,她皱眉低声问百里长歌,“大小姐,您这样把裴世子往房里领,就不怕王爷吃醋吗?” “那他让翠墨怀着身孕去滁州,我不都笑着活下来了吗?”百里长歌没好气地回答她。 “啊?”秋怜大惊,“王爷他……他竟然……” “你没听错!”百里长歌拿了药箱,转过身来重复道:“人家今天在冥山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亲自承认的,翠墨怀了他的孩子,所以去滁州养胎。” “这……”秋怜深深皱眉。 “别这这那那的了。”百里长歌拍拍她的肩膀,“以后见到叶痕进府,给我放狗轰出去!” 秋怜还没反应过来,百里长歌提着药箱已经走了出去。 裴烬伤在臂膀上,衣服揽上去会触碰到伤口,但脱下来他又觉得不好意思。 百里长歌看出了他的为难,索性拿了匕首直接从他手上的地方将一截袖子都割了下来。 裴烬身子一僵。 百里长歌赶紧道:“府中做给卿云哥哥的新衣服还有几套没穿过,待会儿帮你敷了药,我带你去挑选一套,放心,不会让你光着出去的。” 裴烬脸一红。 百里长歌凑近他的伤口一看,顿时蹙了蹙眉,“你这个伤口可不浅,况且伤口里还有细碎的小石子,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搞的,竟然弄成这样的伤口,幸亏遇到我,否则过不了几天,你这个地方就得发炎,说不准你整只手臂都会因此废了。” 话完,她拿出自制的蒸馏水,看了一眼他的伤口,道:“我要帮你清洗伤口,待会儿可能会有些痛,你得忍着点儿。” “没事,我忍得住。”裴烬含笑,昨夜都能狠得下心用石块割破手臂,如今在心爱的人面前,没什么痛是不能忍的。 百里长歌听他如此说,便倒出蒸馏水小心翼翼地替他清洗伤口。 隔夜的伤口最是难清洗,更何况是裴烬这种伤口内有异物的,所以疼痛在所难免。 有好几次,百里长歌看着都痛,但裴烬只是紧紧咬着牙,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百里长歌心中敬他是条汉子,分毫不懂武功的人能做到这般,实属不易。 不多时,伤口内的异物全部清理出来,伤口处早已汩汩流出鲜血。 裴烬却如同没事的人一般,哪怕他的面色已经苍白至极,但他仍旧静静坐着,嘴角挂着初见时的微笑。 百里长歌帮他换了一盆又一盆的清水才将伤口清洗好,又帮他敷了药绑了绷带这才带着他去挑选了一套合身的衣服换上。 “怎么样,如今还疼不疼?” 二人出府时,百里长歌问他。 “不疼。”裴烬摇头。 “你呀就装吧!”百里长歌好笑地摇摇头,等齐大叔将玉龙牵来以后,她不由分说拽着他另外那只完好无损的胳膊,足尖轻点,一跃而起飞到马背上,他坐前面,她坐后面。 她道:“你的手臂才刚上了药,不可以过多用力,这一程,还是我带你吧!”话完双腿一踢马腹,玉龙撒开蹄子朝着普泽坊广陵侯府奔去。 裴烬感受着玉龙迅疾如风的速度,再感受着身后的人传来的温度,心中因为叶染衣而生出的郁闷一扫而空,微微弯了弯唇。 玉龙的速度是普通马儿的四五倍,是以从武定侯府到广陵侯府才用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百里长歌再度用轻功将裴烬带下来,抱着双臂倚在玉龙的身上扬眉道:“你去挖酒坛子,我在这儿等你。” “好。”裴烬转身进了府门,不多时用完好的那只手抱着一个酒坛子走出来。 百里长歌再次将他带上马,二人谁也没说话径直去了麒麟坊漪澜阁。 守阁的大梁禁军见来人是百里长歌,便没有阻拦。 百里长歌抱着酒坛子和裴烬一路顺利来到傅卿云的院子,让人进去通报了一声。 傅卿云一听说是百里长歌来了,连忙亲自出来迎接。 当看到裴烬和百里长歌一同出现,更是惊讶得险些说不出话。 百里长歌伸出手指眼前晃了晃,“怎么,见到我抱着美酒前来,高兴傻了?” “的确是有些意外。”傅卿云回过神,尴尬地笑笑,又问她:“今日不是贵妃发引吗?长歌你累了一天怎么还有精神来漪澜阁?” “别提了。”百里长歌烦闷地摆摆手,“今夜只喝酒,不谈那些糟心事。” 傅卿云不解地看了裴烬一眼,裴烬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再继续问了,傅卿云才住了嘴,带着二人进了屋。 “大祭司不在吗?”百里长歌四下扫了一眼,的确是从进漪澜阁开始就没见到苍渊。 “他有些事要处理,出去了。”傅卿云道:“长歌找他有事吗?” “没什么事。”百里长歌将酒坛子放在桌上,“原是想他在的话一起过来喝一杯,既然不在,只能说明他没这个口福,那我们三个人一起喝吧!” 傅卿云温和一笑,随即吩咐了婢女去拿来酒杯,打开酒坛子将三个杯子一一斟满酒。 百里长歌当先举杯,“这一杯我先来,感谢你们两个今夜陪我。” 话完一饮而尽。 不愧是埋在地底下十年的好酒,入口甘醇,回味无穷,与当日在城郊傅卿云那坛酒有的一拼,却又各有千秋。 总之都是好酒。 裴烬和傅卿云见百里长歌干了,二人也抬起酒杯喝完。 “长歌,你从前可是不喜欢豪饮的。”眼见着百里长歌一杯接一杯下肚,傅卿云开始觉得不对劲,他晃了晃她的胳膊,从她手里夺过酒杯,“长歌,你别再喝了,再喝待会儿就回不去了。” “是啊长歌,你一直不喜欢这样喝酒的,还是少喝些。”裴烬也劝道。 “卿云哥哥你知道吗?”百里长歌抬起朦胧的眸子,两颊早已染上一层绯红,她似是有了几分醉意,说话含糊不清,“叶痕他就是个混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一点台阶也不给我留!” 傅卿云不解地看向裴烬。 裴烬无奈地摇摇头,“这件事说来话长,等改日有时间我再跟你解释。” 百里长歌的酒杯被夺了,她索性拿过裴烬刚斟满的酒杯高高举起,“来,喝,不醉不归!” “如此良辰饮美酒,怎么能少了本王呢?”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带着几分寒凉之意。 ------题外话------ 酒后乱性神马的最有激情了o(n_n)o~,祝美妞儿们汤圆节快乐 第三十三章 你一哭,我就好疼好疼 百里长歌平素酒量还行,但今日心情不好,再加上这坛酒后劲儿大,所以才喝了三杯就稍显醉意。 此时乌黑的缎发流泻在肩头,姿态恣意懒散,单手拄在桌子上支着下颌,染了薄醉的面上微微绯红,透过如玉的面容悄悄晕染开来,星眸因为醉意而显得朦胧迷离。 她微抬下颌,用迷离的眼神看着门口的人。 他负手而立,素白孝衣上除了一条同色腰带外毫无任何坠饰,早上她帮他束好的发微有凌乱,带着疾风的气息涌入房里,往日里澄澈的眸仿佛沟壑万丈,让人看不清里面到底藏了什么。 明明是五月的夏天,百里长歌却堪堪感受到了一股子冷意,她咕哝着拢了拢衣襟,却还是抵挡不住那股寒意。 裴烬和傅卿云在叶痕出现的那一瞬间相互对视了一眼,二人并无过多惊讶。 傅卿云站起身,温和笑道:“想不到王爷深夜还会路过漪澜阁,既然碰巧大家都在,何不进来喝一杯再走?” “本王来寻回未婚妻。”叶痕半分情面不给,淡然的脸比冷肃下来更让人觉得压力,他抬步走进门,径直到了百里长歌身后,伸出手就想抱她。 裴烬突然站起身,动作利落地先一步将百里长歌拉起来护在自己怀里,面上早已绷不住生出不可抑制的怒色,“你当她是什么?高兴了就捡起来穿,不高兴了就随意脱下来丢在一边的衣服吗?” 裴烬自来了漪澜阁,半分没有提及今日在冥山的事,所以傅卿云听得有些懵,他疑惑一向温文尔雅的裴烬怎么会在顷刻间翻脸对晋王说出这样的话。 “把她给我!”叶痕不想与裴烬过多纠缠,目光注视在百里长歌有些踉跄的身子上。 “不给!”裴烬怒目瞪着叶痕,他绝对不会再让她回去受那种委屈! “别逼我!”叶痕的眸光越来越冷,寸寸成冰,大有随时崩裂之势。 裴烬没有武功,自知自己根本不是叶痕的对手,他索性松开怀里已经醉了的百里长歌,双手扶住她的肩膀,俯下身小心翼翼地问她,“长歌,你是愿意和晋王回去,还是我送你回府?” 百里长歌神智有几分清明,她晃了晃脑袋,裴烬的面容已经从一个变成了两个,方才裴烬说什么,她记不得了。 裴烬见她眼睛一闭就想睡过去,连忙晃了晃她的肩膀,“长歌,我送你回府吧!” “回……府。”百里长歌摇摇晃晃,勉强吐出两个字,又含糊不清道:“武定……侯府,叶……叶痕混蛋!” 她说得简洁,但在场的三人都是聪慧通透之人,自然明白她说自己不愿见到叶痕。 紧绷的神情松动了几分,裴烬眉目温润,放柔了声音,“那我们现在就走可好?” “唔……”百里长歌嘟了嘟嘴,算是回应。 裴烬揽住百里长歌的肩膀,正准备扶着她走出去。 叶痕的面色更为冷冽,“本王再说一遍,放开她!” 裴烬仿佛没听见,带着百里长歌继续往外走。 叶痕正想动手。 一直没说话的傅卿云突然挡在那二人身前,一脸迷茫地看着叶痕,急切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裴烬脚步一顿,偏转头来冷哼一声,“今日在冥山,晋王殿下亲自承认他府上从前照顾小世子的那位婢女怀了他的孩子,被他遣送去滁州养胎了。” “什么!”傅卿云怔松地站在原地,满脸的不敢置信,喃喃问:“晋王殿下,裴世子说的话可当真?” 叶痕没说话,双目中的冰块褪去,换上熊熊怒火,“本王的家事,与你们无关!” “怎么与我们无关?”傅卿云张开双臂挡在裴烬和百里长歌面前,俊美的面容上因为生怒而微微扭曲,“长歌是本太子的妹妹,倘若晋王不能做到这一生只照顾她一人,那再纠缠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还不如趁早放手!” “你们懂什么!”叶痕忍无可忍,终于暴怒,“翠墨出生于阴年阴月阴日阴时,体内有一半语真族的血液,唯有用翠墨的心头之血作药引,方才能彻彻底底救回长歌,我今日在冥山之所以会那样说,就是想保住长歌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此言一出,裴烬和傅卿云齐齐愣住。 然而,百里长歌早已醉得不省人事,便是听见了,也只片刻就给忘了。 “什……什么意思?”傅卿云不敢置信地看了百里长歌一眼,又看向叶痕,随后冲过来揪住他的衣领,大怒:“阿瑾她到底怎么了!” 叶痕被他推搡得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眼眸中少了些许焦距,良久才缓过神来,敛去一切情绪,“你们不是都希望她恢复记忆吗?” 傅卿云和裴烬齐齐瞪大了眼睛。 自从阿瑾回来以后,他们俩一直奇怪为什么好端端的小丫头脑海里会有侯府嫡女的记忆,更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忘记了以前的所有事。 “把她交给我。”叶痕不打算过多解释,绕开傅卿云向裴烬伸出手。 裴烬抿唇,犹豫了片刻,随后皱眉,“即便是这样,你也不应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撒那样的谎伤害她!” 叶痕凝目,“我欠她的,终有一日,我会尽数还给她,但她现在,属于我!” “不行!”傅卿云眸光闪烁了片刻,咬了咬牙转过身来再度拦住叶痕,“既然阿瑾身体出现了问题,我就更不能让她跟你回去了。” 话完偏头吩咐裴烬,“你将阿瑾扶到隔壁房间里歇着,大祭司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他一定会帮阿瑾医治的。” 南豫大祭司苍渊的名字,无论在哪里,一说出来都是默认的无所不能标志。 裴烬深觉有理,扶着摇摇晃晃的百里长歌往隔壁房间里走去。 叶痕一听到傅卿云要将百里长歌交给苍渊,瞬间脸色一变,大手挥开傅卿云的身子便冲了出去。 裴烬已经将百里长歌抱上了床榻,正准备走出来去厨房弄一碗醒酒汤,就见到眼前白影一闪,叶痕以疾风一般迅速的动作冲进了房间,拦腰将醉醺醺的百里长歌抱起,纵身一跃直接从二楼上飞下去。 百里长歌万万没想到仅仅埋藏了十年的酒会有这么大的后劲,全身因为酒劲燥热得厉害,此时紧紧贴着一具清凉的身子,呼吸间有他身上仿若青莲般醇和好闻的气息,她不由得多呼吸了几口。 叶痕察觉到她的气息,缓缓放慢了速度,直到落回地面上,借着街道两旁的灯笼光晕看到她微阖着眼眸,莹润而薄的唇瓣因为全身燥热而微微张开,双颊的红晕在灯笼照耀下越发像雨后的牡丹花那般妩媚艳丽,她早已恍惚了知觉,双手紧紧攥着他胸前的衣襟,大有往里面探的势头,意图得到片刻的清凉。 呼吸一紧,叶痕下腹突然传来一阵灼热,似乎全身的欲火都被她这个醉后毫无意识的动作给勾了出来。 猛地闭上眼睛微微喘了口气,叶痕为自己险些动了那个念头而感到一丝懊恼。 而百里长歌恍然未觉,小蛇般灵巧的手轻而易举挑开他的外袍,紧紧贴着他单薄的里衣,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得到片刻的舒缓。 她果然不再动,嘴里时不时说着一些他听不懂的呓语。 叶痕原本沉缓下去的心绪瞬间又浮动起来,脑海中不断浮现数年前两人缠绵交合的那些画面,脚步竟如同灌了铅,再也挪不动半分。 偏百里长歌又不安分起来。 似乎感觉到他越来越烫的身子,她在睡梦中紧皱眉头,不停地扭动身子,嘴里含糊不清道:“热……好热……” 叶痕心跳如擂鼓,因为她这一句才勉强回过神来,强行从她艳丽如烟霞的面上移开目光,深深吐了一口气,屏气凝神,提起内力,足尖轻点迅速朝着晋王府飞去。 程知备好了热水抬到叶痕里间的屏风后,刚退出来就见到叶痕抱着百里长歌进去。 他惊讶地瞪大眼睛。 若是没记错,今日在冥山,长歌小姐可是负气先走了的,这二人何时和好了? 这样一想,他不禁暗中崇拜起自家王爷哄乖女子的高深技术来。 “出去,把门带上。”叶痕抱着百里长歌直接去了里间,声音中听出了一丝浮躁。 程知虽然是小宦官,但也懂得王爷接下来要做什么。 他抬袖掩唇偷笑一声,蹑手蹑脚退了出去,将门关上。 叶痕将百里长歌放到床榻边缘坐着,一只手扶着她的后背,另一只如玉的指尖轻盈流转,挑开她束在腰间的丝带,单薄的素衣潮水般褪下,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只有她会制作会穿的特质内衣里,让人血脉愤张的沟壑随着呼吸而起起伏伏。 似乎感觉到了凉意,她微蹙眉头,缩了缩身子。 叶痕喉结不停地上下滑动,伸出去欲挑开她内衣扣的手停在半空,时而捏拳时而松开,彰显着主人忐忑的心境。 百里长歌察觉到凉意之后眉头皱得更深,随时有醒过来的迹象。 叶痕心里一惊,索性伸手点了她的昏睡穴。 百里长歌身子往旁边一倒,刚好倒在叶痕温暖的怀抱里。 他伸出一只手褪去外袍,隔着单薄的中衣与她肌肤相贴。 这是三年来,他第一次与她距离这么近,撇去三年前暴雨之夜的不堪,撇去三年来梦中她那双绝望无神的眸,撇去她曾经对他入骨的恨意。 此时的他,只想距离她再近一些,将她疼入自己的骨血。 仰头望着芙蓉帐顶的夜明珠,叶痕努力眨眼睛,将眼眸中那层薄薄的雾气压回去,直到视线清明才垂下头。 指尖挑开她的内衣扣,微凉的指腹游弋过她娇嫩的肌肤。 百里长歌虽然昏睡,却好像有所感应,身子发出轻微颤栗。 直到剥落她身上的所有衣服一丝不挂,叶痕才强压下腹部的冲动打横将她抱起往屏风后面走去,轻轻将她放进浴桶。 纤长的手指撩动水花替她洗去一身的酒气。 洗完之后将她从水里抱起来,宽厚的绒巾擦去全身晶莹的水珠,再拿了干净的巾布帮她擦干头发才再度将她抱去床榻上。 没有她嘴里说的天时地利人和,没有良辰美景,他目光注视在她白嫩的身子上,胸腔内好似有一头猛兽快要冲出来。 他亦褪去衣服躺上去,指尖描摹着她绝美素净的轮廓,一个侧身,铺天盖地的吻席卷在她毫无知觉的身子上,所到之处,都留下了红梅般的爱痕。 所有的*膨胀到极致。 胸腔内却在这个时候传来一阵近乎窒息的疼痛。 叶痕的动作在最后一击时戛然而止。 瞬间松开她,他一个翻身下了床,顺手拿过衣服穿上,捂住疼痛的那个位置蜷缩在床角,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一条线滑下。 叶痕紧紧咬着牙,眼前一阵一阵的黑晕袭来,他几乎快要呼吸不过来,勉强偏过头看向床榻上盖着被子的百里长歌,目光定在她依旧紧紧皱成一团的眉头上,他泄气地瘫软下身子,时重时轻的呼吸让他胸腔的疼痛加剧。 艰难地爬起身子,叶痕的眼眸内噙着两抹异常明亮的晶莹,声音近乎沙哑。 “长歌……长歌……别哭,为什么你在梦中也会哭,别哭,你一哭,我就好疼好疼……” 伸出颤抖的指尖,他想去拂拭她眼角滑下来的泪珠,手越发抖得厉害,他达不到她眼角的位置,整个人瘫软下来,黑晕再一次袭来。 叶痕用最后一丝神智支撑着眼皮,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爬上床沿。 他第二次感觉到自己离死亡竟是这般近,她就在眼前,他却怎么也触摸不到。 就在叶痕快要虚脱的时候,胸腔内剧烈的疼痛潮水般缓缓退去。 已经掏空了精力的他盘腿坐在地上试图运功,却是提不起半分内力,他只得作罢,一只手扶着床沿勉强站起来整理了衣袍,顺便拿过百里长歌的衣服一件件替她穿上,对外吩咐程知准备马车。 程知一懵,怎么才一会儿,又吵架了? 但见自家王爷面色有些病弱的苍白,眉眼间冷冽非常,他也不敢多问,迅速去马厩里牵了马儿来套了车等着。 叶痕抱着百里长歌走出来,轻轻将她放进车厢内宽大的座椅上平躺着,顺手解了她的昏睡穴然后下了车吩咐程知,“将她送回府,指定要让她的贴身婢女秋怜出来将她抱回去。” “王爷您……不送送长歌小姐?”程知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方才叶痕抱着百里长歌上去的时候,程知无意中瞥见百里长歌脖颈里细细密密的吻痕,他心中暗喜,猜想长歌小姐定是身子太过纤瘦承受不住王爷的折腾所以昏厥了过去。 叶痕转过身,没打算再看马车里的人一眼,淡淡吩咐,“隐卫都在暗中跟着,你不必担心,只管送回去便是。” “好嘞!”程知欣喜地应了,分毫没有察觉到自家王爷面上一瞬间流露出来的疲惫和痛苦。 程知拨转马头,顾及到百里长歌身子不适,所以没敢走得太快,将速度压到最慢。 恍惚中,清冷月光照射的夜空中似乎又一道红影和一道银灰身影一闪而过。 那身形…… 就像……上次来府中替小世子治病的红衣男子。 另外一个,似乎是才刚来到大梁的南豫大祭司苍渊。 程知后知后觉地想着,想完才突然醒觉。 那两个人怎么可能会在一起?! 一定是出现幻觉了。 程知揉了揉眼睛,再看时,夜空中沉黑如幕,哪里有什么影子。 他惊了一惊,赶紧唤了一直跟着马车而来的晋王府隐卫出来询问,“刚才你们可有察觉到什么人飞过去?” 隐卫摇摇头,“我们一直观察着四周的动静,并没有见到什么人路过,更没有见到什么人飞过。” “哦……”程知缩回脑袋,既然隐卫都如此说拉了拉,那么定是自己看错了。 马车到达武定侯府的时候,府里的人差不多都睡下了,大门紧闭。 程知停下,侧身下了车辕,走上前去叩门。 门房处的齐大叔一听到叩门声,便想着定是大小姐回来了,他赶紧穿好衣服跑出来打开门,果然见到程知站在门口。 齐大叔脑袋往外面探了探,笑问:“程公公,是我们家大小姐回来了吗?” “嗯。”程知随意应了,目光却往里面瞟,对他摆摆手道:“大小姐昏过去了,赶紧让秋怜来将她抱进去。” 齐大叔听完面色一变,赶紧打了灯笼就往扶风阁跑。 百里长歌没回来,秋怜自然也是睡不着的,她拿个凳子焦急地坐在门边,忽然听到院外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她霍然起身就朝着月洞门迎了上去,险些与齐大叔撞了个满怀。 “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看清了来人的面容,秋怜微微皱眉。 “大……大小姐昏厥了。”齐大叔捂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艰难出声。 不等他把话说完,秋怜已经推开他的身子,风一般迅速奔往大门边,见到站在门口的程知,忙问,“大小姐如何会平白无故昏厥,是不是受伤了?”往外瞄了一眼,面色发寒道:“晋王呢?他怎么不亲自送大小姐回来?” 一连串的问题听得程知两眼冒圈圈,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秋怜已经跑到了马车边,钻进去将百里长歌抱了出来,不等他说一句话就“嘭”地重重一声将大门关上往扶风阁跑。 程知第一次受到这样的待遇,翘着鼻子冲着大门哼哼两声才转身坐上马车回晋王府。 秋怜抱着百里长歌迅速回到扶风阁,将她放在床榻上的时候不小心撩开了她的领口,看到她脖子上细细密密的吻痕时脸一红,羞愤地“呀”了一声。 饶是再未经人事,也知道大小姐在晋王府发生了什么。 秋怜迅速去厨房烧了热水抬进来,替百里长歌剥落衣襟,将她抱进浴桶,当看到布满全身的红色吻痕时,秋怜羞得险些抬不起头。 同叶痕之前想的一样,她担心百里长歌会中途醒来,所以伸手点了她的昏睡穴,拿了香精胰子不停地替她洗身子,一边洗一边暗自恼怒。 晋王殿下在玷污了大小姐之后竟然不亲自送回来! 这是想赖账?! 一想到大小姐在经受那般折磨之后被晋王遣了人连夜送回来,秋怜就觉得满腔怒意无处发,心里打定主意待会儿帮大小姐洗浴完以后一定要夜闯晋王府找他问个清楚。 倘若那个男人想吃干抹净不认账,她定然是第一个饶不了他的! 帮百里长歌洗浴好,直接擦干身子放到床榻上,秋怜从药箱里找来百里长歌平日里备下的凝脂露,用指腹沾了轻轻涂在那些深浅不一的吻痕上。 到最后已是窝了一肚子火。 从衣柜里找来新衣帮百里长歌穿上塞进被子里,解了她的昏睡穴,确定百里长歌短时间里不会醒来之后,秋怜才轻手轻脚离开了扶风阁,足尖一点,顷刻间像清风掠过一般直接朝着晋王府而去。 送走了百里长歌,叶痕再回来是已经没有了睡衣,披了外袍坐在外间。 程知见他面色有些苍白,知晓定是王爷从不准人过问的胸口处顽疾发作了,他只得闷声去厨房弄了个小火炉放在叶痕面前。 叶痕不开口,程知只能坐着干瞪眼,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王爷,您这是怎么了?” 叶痕闻言回过神,淡淡地抬起眼帘,才发觉坐在对面干着急的程知眉毛都快拧成一团了,他勉强扯了扯嘴角,“没事,你若是困了,就先去歇着吧,我再坐会儿。” “王爷不睡,奴才也不睡。”程知低声回应。 他原本以为王爷和长歌小姐发生了那种事以后定然是高兴得睡不着的,但他观察了这么片刻,便发现王爷的神色很不对劲。 那不像是终于得到心爱女人的正常男人该有的表情,王爷的眼眸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时时刻刻翻滚着,偏他面上又不表现出分毫,让人捉摸不透。 程知很郁闷,他不像魏俞那样心思玲珑,能轻易猜到王爷的心思,如今也只能咬着下唇陪王爷坐着,心中祈盼王爷赶快笑一笑。 但上天似乎不怎么鸟他,完全没把他的祈愿当回事。 叶痕静静坐在火炉前,再不发一言。 == 今夜无眠的人除了叶痕之外,还有待在漪澜阁没离开的裴烬以及傅卿云。 裴烬自叶痕抱着百里长歌离开后就一直坐回房里喝闷酒,傅卿云劝慰了几次都没用。 “我了解阿瑾的性子。”傅卿云眸光深深,语气静静,“她性子倔强,一旦认定了某件事,必定会不达目的不罢休。” 裴烬喝酒的动作一顿,牵扯着伤口撕裂般的疼痛,他恍若未觉,似乎在等着傅卿云接下来的话。 “对心上人也一样。”傅卿云见他面上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继续道:“你我都明白,阿瑾心中喜欢晋王,是深入骨髓的那种喜欢,所以即便她如今因为一件事恼怒晋王,憎怨晋王,但在她内心深处,依旧是喜欢晋王的,只不过一时郁闷而已。” “放屁!” 活了二十多年,裴烬大概是头一次说出如此粗鲁的话。 傅卿云愣了愣,只听裴烬又饮下一杯酒接着道:“阿瑾是不可能会同意与人共侍一夫的,即便晋王解释那只是为了保住翠墨而无奈说的谎话,阿瑾也绝对不会原谅他!” “少喝点儿吧你。”傅卿云抬手将酒坛拿到一边不让他继续倒。 “给我酒!”裴烬语气强硬。 傅卿云坐着不动,让内侍进来将酒坛抱了下去,然后清幽的眸光看向裴烬,“有晋王在,阿瑾很快就会没事的,现在我倒有一件事想问问你。” 裴烬似乎猜到了他接下来的话,眸光微微闪动,偏开头咕哝道:“我如今醉得很,脑子里一片空白,你可没问对时机。” 傅卿云自然知晓裴烬在装,他也不接他的话,直接问道:“当年,裴鸢是怎么死的?” 从傅卿云的角度,能看到裴烬身子一僵,随后支支吾吾片刻便趴到桌子上呼呼大睡起来。 无奈地摇了摇头,傅卿云站起身,正想让内侍将裴烬送回广陵侯府,碰巧苍渊从外面进来,带了一身的寒凉夜风。 傅卿云顿住脚步,“大祭司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有些事要处理。”苍渊似乎不打算过多解释,径直走进来,见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的裴烬,浓眉一挑,“何时,广陵侯府世子会跑来这边喝酒了?” 话完鼻尖轻轻嗅了嗅,嗅到房里的酒香之气,他好笑地看着傅卿云,“看来方才臣错过了窖藏多年的美酒。” “还没喝完。”傅卿云尴尬地笑笑,“大祭司若是想喝,待会儿我让人送到你房里去。” 苍渊闻得此言,顿时眉头一舒,就着桌子边的凳子坐下来,再度轻嗅了一番周遭的空气,点头肯定道:“除了酒香之外,还有轻微的草药香味,若臣没猜错,方才长歌大小姐来过。” 提起百里长歌,傅卿云便想起刚才叶痕说的,他心中大骇,坐下来低声询问苍渊,“长歌的身体好像是出了什么问题。” 苍渊幽缈的眸中仿佛被羽毛轻轻滑过,碎开点点波澜,不过片刻又恢复平静。 由于他戴着面具,又低着头,傅卿云并没有察觉到这一幕,他继续道:“长歌忘记了以前的所有事情,她所记得的都是另外一个人的回忆,倘若只是简单的失忆也就罢了,可是刚才晋王来接她回去的时候亲口说要治愈长歌,只能用出生于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的语真族人心头之血作药引,大祭司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可有听说过这是哪种病?” 苍渊幽缈的眸再度晃了晃,修长的手指在桌子上有节奏地敲了敲,随后摇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这可就奇了。”傅卿云心下一沉,连大祭司都不知道的怪病,莫不是古籍上的什么疑难杂症? “不过太子殿下大可以放心。”苍渊收了面色,随即莞尔道:“既然晋王殿下说有救,那就一定有救。” 傅卿云还是有些不放心,“既然翠墨姑娘是药引,那她的安危可至关重要呢,大祭司能否帮我安排一下,让人即刻去滁州保护那名女子的安危。” “这倒是让臣有些为难了。”苍渊幽幽一叹,“这里是大梁境内,布满了大梁皇宫的眼线,我们如今的一举一动都得小心,否则一个不注意就会被梁帝知晓,我们的人在这里施展不开拳脚,自然也不好光明正大的去保护那位姑娘。不过臣以为太子殿下有些多虑,晋王既然知晓那是长歌大小姐的药引,说什么也会竭尽全力保住她的,您尽管放心便是。” “说得也对。”傅卿云自嘲一笑,“晋王从来算无遗策,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一层呢?” 苍渊又跟傅卿云闲聊了几句关于南豫内政的事,一直到趴在桌子上的裴烬传出均匀的呼吸声,傅卿云才再次站起身,遣人送他回去。 遣的人自然是苍渊带来的那些人,他们早就在来到帝京的第二天将这里的地形方位摸得滚瓜烂熟,所以此时傅卿云的命令一下,内侍立即找来马车将裴烬放上去,赶着马车朝普泽坊广陵侯府而去。 夜色寂寂,马上就要宵禁了,所以街道上并没有什么人。 赶着马车的内侍一路顺畅,整条大街上只听得到车轮子的咕噜声。 不料前方巷子里突然出现一个身着素白孝衣的女子走到路中央拦住马车,若不是那女子云鬓高绾,明显的妇人发髻,内侍几乎以为自己见到了鬼。 迅速勒住缰绳,马蹄声戛然而止。 内侍是南豫国人,所以也不太敢大声呵斥对方,只平静问道:“敢问这位夫人因何拦车?” 先前没注意,待走近了,内侍才发觉面前的女子生得一张好容颜,眉目间竟与马车上的广陵侯府世子有几分相像。 女子身后突然出现几个身着蓝袍红底的小宦官,尖声尖气道:“哪家的奴才恁的大胆,见到安王妃还不请安?” 内侍恍然大悟,原来是宁贵妃亲生儿子安王的正妃,那岂不就是马车上这位世子爷的嫡姐? 想通了这一层,内侍下了马车,微微躬身,“小的是南豫国司天监的人,见过安王妃。” 内侍的声音很平静,语气波澜不惊,毕竟能跟在大祭司苍渊身边的都不会是普通人。 安王妃略微讶异了一瞬,随即掩唇笑道:“原来是大祭司的人,正是失敬失敬。” 她的笑声很清朗,在这空旷的大街上听起来却会让人毛骨悚然。 内侍悄悄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等待着对面的人表明意图。 安王妃细长的眼尾打量了内侍一眼,随后越过他,将目光定在马车上,只见帘幕紧闭,看不到内里一丝一毫,她指了指马车厢,问:“坐在里面的可是广陵侯府世子?” “正是。”内侍毫不犹豫回答,毕竟面前这位是裴世子的嫡姐,她知道了也没什么。 安王妃稍稍收起笑意,略微惆怅,“今日在冥山,裴烬这小子不管不顾拉着长歌小姐就往山下跑,这件事引得父亲大怒,他若是现在回去,父亲大约是饶不了他的,我虽然与裴烬这小子同父异母,却分毫见不得他受苦,方才听闻他去了漪澜阁,所以特地带了人在这里等着。父亲余怒未消,还是别让他回去的好,免得闹得家里不和睦。” 这番话,内侍听了个大概,意思就是眼前这位尊贵的安王妃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弟弟回去被责骂,意图将他接到安王府上住一晚。 内侍有些为难,出来漪澜阁的时候太子殿下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将裴世子安全送到广陵侯府,但如今半途杀出个安王妃来,真叫他不知所措了。 安王妃侧目,清清楚楚看到了内侍纠结的神情,随即轻笑一声,“你回去以后只管实话实说便是,傅太子与裴烬是好友,他也认识我的,我这般做,只不过是出于姐姐对于弟弟的保护而已。” 内侍纠结再三,觉得人家姐姐都央求到这份上了,倘若他再不点头答应,就会显得不仁不义。 暗自松了一口气,内侍缓缓道:“那就麻烦安王妃了。” 安王妃莞尔一笑,“裴烬是我弟弟,多操心点儿也是应该的,大人只管回去漪澜阁复命便是。” 安王妃说完,一挥手让小宦官们一拥而上将熟睡中的裴烬背了下来。 内侍拨转马头,迅速朝着漪澜阁的方向行去。 安王妃站在原地,看向已经远走的马车时眉眼弯弯,唇角扯出的狠绝让人不寒而栗。 待马车彻底消失在夜色中,安王妃才转回身,脚步轻缓地走进巷子里坐上软轿,快速朝着安王府而去。 内侍回了漪澜阁,将方才的情况一五一十告知了傅卿云。 傅卿云听后面色大变,拍桌而起,“你说什么?安王妃亲自来半途将裴烬带去了安王府?” “是。”内侍意识到了气氛不对劲,只能硬着头皮应声。 “糟了!”傅卿云直皱眉,“安王刚刚殁了母妃,不知道他又在盘算什么。” 苍渊亲自替傅卿云倒了杯茶,劝慰道:“自古哪个王朝不是这样的?兄弟阋墙,后宫争斗,不过都是觊觎那尊帝王座而已,太子殿下您担心眼下置身的大梁,殊不知南豫那边与这边相差无几,皇子们都是为了皇位而生,从出生之日起,他们就注定要绝七情断六欲,与同龄的皇子明争暗斗,赢了,从此九五之尊,名垂青史;输了,或许身首异处,魂断九天,成为连墓碑都没有的孤魂野鬼,除非是傻瓜,否则,没有人会在这条路上愿意认输,所以他们无所不用其极,只要能离王座近一步,便是让他们弑父杀君,他们也不会眨一眨眼睛,这就是身为皇子最残酷也最悲哀的现实,倘若心思松软一分生出怜悯之心,那么这一刻依偎在你怀里谄媚的猫儿下一刻便会成为送你下地狱的猛虎。” 这些道理,傅卿云自然懂得,但经过苍渊的口说出来,还是让他暗自心惊,抿了抿唇,他垂下眼睫,“我只是担心安王会暗中谋划对付晋王,这样一来,长歌也会受到伤害。” 苍渊拍了拍他的肩膀,“王者之路永远不可能一帆风顺,倘若连这些风浪都经受不了,那么即便以后他登上九五,也适应不了高处不胜寒的现实。” 傅卿云闻言,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后知后觉自己的担忧太过多余。 对方是谁? 曾经名震天下的战神将军叶痕,安王的那些雕虫小技,自然奈何不了他。 == 程知找了两根小细枝撑着眼皮,左瞄一眼右瞄一眼都不见王爷有困意,他却是呵欠连连,眼泪都快溢出来了。 叶痕还是坐着一动不动,仿佛一尊上等玉石雕刻出来的雕像。 程知看着他苍白未退的面容,不由心疼,“王爷,您若是哪里想不通,便打骂奴才吧,奴才不怕疼的。” 叶痕的眸光安静盯着火红的小火炉,仿佛那里面有什么让人移不开眼睛的宝贝。 程知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火炉,没见到任何异样,他低三百二十次叹气,央求道:“王爷,若是您和长歌小姐吵架的话,奴才明天就背着荆条代王爷去武定侯府负荆请罪,兴许长歌小姐一感动就和您冰释前嫌了。” 叶痕恍若未闻,连披在肩上的外袍滑落了也未察觉。 程知急得团团转,又不敢出去将这件事告诉青姨他们。 正在他急得快要人格分裂时,叶痕突然抬起眸子,淡淡问他,“如今宫门落钥了吗?” “贵妃娘娘今日发引,按照典制,今夜的宫门没那么快落钥。”程知见王爷终于肯说话,高兴得都快哭了。 “那你让闲鸥进宫一趟。”叶痕安静吩咐。 “现在进宫?”程知一愣,虽然宫门还没落钥,但天色也太晚了,这个时辰进宫,完全不像王爷平时的作风啊! “你让闲鸥去通知各宫,明日本王向武定侯府下聘。” ------题外话------ 艾玛,眼泪稀里哗啦写完的,虐死我,求安慰,求虎摸,求暖床,求带走! 第三十四章 纳征,各怀心思 闲鸥刚刚出去,秋怜就来到了晋王府。 也不管大门已经关闭,她走上前去推开守门的府兵狠狠冲着朱漆大门踹了一脚,这一脚带了十足内力,大门虽然没被踹坏,但引起的响声却惊得里面门房处的小宦官赶紧跑出来看。 见来人是武定侯府的婢女,小宦官大为惊讶,“姑娘来得可不巧,晋王殿下已经歇下了。” 秋怜冷哼一声,“他倒是睡得挺安稳!”说罢大手挥开小宦官直接去往沉香榭。 “姑娘!”小宦官瞥了一眼秋怜准备闯的方向,顿时脸色大变,高声唤住她:“沉香榭设了阵法,倘若没有晋王殿下的传唤,你是进不去的。” 秋怜闻言脚步一顿转过身来,平素冰冷的眼神再添冰霜,冷笑道:“怎么,晋王对我家大小姐做了那种事,这是准备找个龟壳缩在里面不出来见人,也不准备负责任了?” 小宦官一懵,“姑娘你在说什么呀?” “我说什么,你们家晋王殿下清楚!”秋怜大怒,“赶快叫他出来见我,否则我今夜便是死,也要闯破沉香榭!” 秋怜话音刚落,四周齐刷刷闪下十多条黑影,每个人的气息都冷肃凝重得可怕。 其中一人走出来,冷硬的声线仿佛能刺穿人的耳膜,“姑娘请回,晋王殿下已经歇息了。” “我若是不走,你们就要动手是不?”秋怜看着这十几人,想必是晋王府中的隐卫,武功最低的都与她不相上下。 她心知自己一人打不过这十多人,但来都来了,若是不把这件事弄清楚,那么大小姐的清白岂不是就这么给交代了? 方才那人道:“若是姑娘要硬闯,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我倒要看看,你们要对我怎么个不客气法!”秋怜懒得废话,唰一声抽出银剑,足尖轻点腾空而起,携了凌厉的剑气与那十多人打作一团。 一时间前院里飞花满天,碎叶四溅,刀剑交击声响彻天际。 小宦官见形势不妙,赶紧一溜烟跑去沉香榭秉明情况。 睡在外间的程知听到敲门声,忙起身穿好衣服冲外面问道:“谁啊?” “程公公,武定侯府婢女秋怜来了,在前院与隐卫们打起来了。” 程知一听,顿时脸色微微变,他轻手轻脚走到里间看了一眼,王爷的床榻纱帘放下,依稀可见里面的人睡得正香。 想到今夜好不容易才让王爷闭上眼睛睡觉,程知觉得简直不能再经受任何打扰了,否则王爷定会彻夜不眠。 思考间,他已经系好了腰带,轻声推门出来拉着外面的小宦官一直跑到九曲回廊上才停下来略微喘气道:“王爷,王爷他睡下了,任何人都不能去打扰他,有什么事,你告诉我就成,我去处理。” 那小宦官愣了愣,随即一拍脑袋,“秋怜在外院和隐卫们打架呢,看那架势,大有不死不休的意思,程公公您赶快去看看吧,否则待会儿真出了什么事,明日王爷怪罪下来可就惨了。” 程知面色沉了沉,跟着那小宦官来到前院。 刚一踏出东跨院,就见到廊下宫灯被几人凌厉的剑气慑得摇晃个不停。 隐卫们身穿黑袍,唯独秋怜一人穿着素白衣服,所以即便光线暗了些,也还是好辨认。 程知走到靠近那几人的廊下,大吼一声,“住手!” 没人鸟他,隐卫们和秋怜本人都投入了战斗。 程知咬牙,“谁再不住手,我就去喊王爷了!” 这句话比较管用,战斗中的一群人听闻之后迅速收了手。 最后一招的时候,秋怜没料到对方即刻收手,她一个不稳,身子直直往下落,摔到地上时口中吐出一大口鲜血。 程知见状,蹙了蹙眉,赶紧走过去将她扶起来,“秋怜姑娘,你没事吧?” 秋怜狠狠甩开程知的手臂,嘴里冷声道:“松开你的手,你们晋王府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句话,听得一众隐卫和程知以及门房处那个小宦官脸色齐齐一变。 这可是*裸的骂了晋王殿下啊! 秋怜对他们灼人的视线视若不见,捂着胸口勉强站起来,长剑指着程知的脖颈,“让你们家王爷来见我,否则即便是死,我也要搅得晋王府翻天!” “哎哟姑奶奶。”程知不会武功,虽然他相信秋怜不会真的杀了他,但面对这样一个固执的女人,他别无他法,只能皱眉唏嘘道:“这大晚上的,王爷都已经歇息了,你有什么事,就不会明日一早来吗?” “晋王他是不是吃干抹净不想负责了?”秋怜将长剑递进一寸,凉凉的抵在程知脖子上。 他抖了抖身子,思忖着原来是为了这件事而来,伸出手指去挪了挪脖子上的长剑,他无奈道:“王爷已经让人去通知各宫明日向武定侯府下聘了。” “当真?”秋怜面上冷色不改,手中的长剑也没有松动半分。 “我哪敢骗你。”程知几乎央求道:“如今,你既已知晓真相,可以回去了吧?” 秋怜瞄了一眼沉香榭的方向,自始至终都没有见到叶痕出来,她冷哼一声收了剑,内力损耗过大,如今再无法轻功飞行,只得一路步行回了武定侯府。 == 闲鸥的动作很迅速,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从梁帝的龙章宫到各妃嫔的后宫再到东宫,甚至是京中养有眼线的各大府邸,全都知晓了明日一早晋王要向武定侯府下聘的消息。 彼时叶天钰才刚躺下,忽然听到离落在外面禀报,他瞬间惊坐起,睡意全无,白日里在冥山突然昏厥本就让他身子虚弱不已,此时再一折腾,一张俊脸颜色几近透明,看得内侍心惊肉跳。 迅速穿好衣服下了床,叶天钰走出来开了门,看着站在外面的离落,语气中颇有些不敢置信,“情报属实?” 离落道:“是晋王府的侍卫亲自进宫通知的,皇上和各妃早就知晓了。” 叶天钰紧紧抿着唇瓣,捏了捏拳头。 自从皇叔和百里长歌的婚事板上钉钉后,他就一直在找各种借口拖延赐婚圣旨的下达,每夜里更是急得睡不着觉,没想到皇叔动作如此迅速,竟会选在贵妃发引第二天下聘。 简直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瞥了一眼已经拟好封闭在床柱上挂着的赐婚圣旨,叶天钰险些一个冲动过去将它撕得粉碎。 离落自小跟在叶天钰身边,知晓自家主子的脾性,况且他也曾经去过滁州见证过那个女人异于一般闺阁女子惊才绝艳的本事,所以对她要嫁给晋王这件事也有诸多不忿,他抬起眼,见到叶天钰面色不善,便小心翼翼道:“太孙殿下,夜还长,还能做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 叶天钰眉梢一挑,“你想说什么?” 离落眸中精光一闪,“今日在冥山,所有人都目睹了广陵侯府世子爱慕长歌小姐的心思,他如今知道了明日下聘的事,想必还在气头上,但裴烬是个谦谦君子,有的事,他不做,我们可以匿名帮他一下。” 叶天钰来了兴趣,“你倒是具体说说,如何行动?” 离落走了进来将房门合上才缓缓道:“当年武定侯府嫡女与广陵侯府世子指腹为婚的时候除了信物之外,还有一纸婚书,据属下所知,婚书至今还在广陵侯府,而武定侯府和广陵侯府的关系虽然因为一个裴鸢闹僵,却还没有将悔婚这件事公于天下,倘若待会儿属下去广陵侯府将婚书拿来,让人连夜拓印出千百份贴满帝京城的大街小巷,甚至是城外各州府,你猜明日一早会怎么着?” 叶天钰闻言,眉目舒展开来,伸手轻轻揉了揉额头之后弯唇道:“此法倒甚是可行。” == 下聘消息传去漪澜阁的时候,傅卿云正负手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溶溶月色,屋内灭了灯,月光清冷而肆意,衬得他一袭天青色锦袍多了几分寒凉。 内侍禀报完就一直站在屋外等候着太子殿下应声。 傅卿云抬眸,盯着天上的清月看了好半晌才问:“是晋王亲口所说吗?” “是。”内侍的声音无不充满肯定。 “竟然这么快。”傅卿云喃喃道:“阿瑾她可是还在气头上呢,如何会接受这突如其来的下聘?” 随后,他摆了摆手,“你先退下去吧!” 内侍应声下了楼。 傅卿云再度看天,只见清月边上黑云滚滚,压城之势,他眯了眯眼眸。 天竟然变得这么快! == 百里长歌醒来的时候,已经辰时,她坐起身子,感觉肌肤隐隐作痛,她揉了揉额头,想着自己昨夜喝多了酒,要痛也该是头痛,怎么会皮肤上隐隐刺痛? 勉强撑着身子下了床来到梳妆台前,借着铜镜,她清楚地看到了脖颈里还未退下去那些细细密密的吻痕。 心中大骇,百里长歌呼吸一窒,她拉着衣领往下看。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她险些惊叫出声。 全身上下都布满了欢爱过后才会留下的吻痕。 心脏堵得慌,百里长歌勉强喘了口气坐下来将回忆倒带。 她记得叶痕去漪澜阁的时候自己喝多了酒,然后因为心中气愤不想看见叶痕,就让裴烬送她回来。 裴烬…… 想到这个名字,百里长歌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会是他么? 一瞬间,百里长歌觉得自己的精神世界都快崩塌了,她昨天是有些怨恨叶痕,可不代表她会做出这种出轨的事来,倘若让叶痕知道这件事,他会怒得与她决裂,转身就走的吧? 毕竟,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男人愿意戴绿帽子的。 百里长歌急得团团转,早在心里将裴烬千刀万剐。 她站起身,去衣柜里找了件圆领的素色衣裙,勉强能盖住脖颈里的吻痕,这才强装镇定坐回铜镜前自己梳洗起来。 秋怜听到里间的动静,忙起身进来,就见到百里长歌已经换好衣服,而且还换了她平素不怎么穿的圆领款式。 讶异过后便是了悟,大小姐脖颈里的那些吻痕自然是要遮掩一下的,否则怎么出去见人。 而她昨夜擅闯晋王府与隐卫打了一架险些造成重伤这件事还是不要让大小姐知道的好,晋王今日下聘,若是大小姐知道自己那样鲁莽,定会生气。 想到这里,秋怜默不作声地走到百里长歌身后,从梳妆台上拿过银角梳就为她绾发。 百里长歌时不时用手提了提领子,以免被秋怜发现什么端倪,嘴里小心试探道:“秋怜,昨夜是谁送我回来的?” “是晋王府的程公公。”秋怜回答得很平静。 百里长歌心中却翻起了惊涛骇浪,她猛地回身看着秋怜,“你说什么,是程知送我回来的?” “是。”秋怜很肯定地回答。 “那我……是不是从漪澜阁回来以后就直接去了晋王府?”百里长歌捂着胸口,心跳快得超出她的想象。 “这个……奴婢不知。”秋怜垂下头。 “那我喝醉了,晋王没有亲自送我回来吗?”百里长歌再度试探。 凭借她对叶痕的了解,是不可能放任喝醉了的她一个人回府的,唯一的解释便是叶痕亲自撞破了她和裴烬的事,所以大怒了。 “秋怜,我……”百里长歌声音接近沙哑,心中早已六神无主。 “大小姐,您想说什么?”秋怜敏锐地察觉到了大小姐与平素完全不一样的慌乱无措。 百里长歌声音打结,“倘若……我是说假如我做了对不起晋王的事,你说他会怎么反应?” “啊?”秋怜惊讶得瞪大眼睛,难道昨夜晋王不亲自送大小姐回来是因为大小姐做了对不起他的事? 那……大小姐身上的那些痕迹…… 想到这里,秋怜狠狠倒抽了一口气,待会儿晋王府就要来下聘了,若是这件事挑开了,那岂不是会沦为天下人的笑柄?到时候大小姐的清誉尽毁不说,恐怕还会引得皇上发怒,从而牵连武定侯府。 百里长歌一看秋怜的反应就知道自己玩完了。 她面如死灰,全身害怕得发抖。 一想到叶痕失望痛苦的眼神,她就颤抖得将身子蜷缩起来,连哭都不敢哭。 怎么办怎么办? 脑子里只剩这三个字。 她很想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很想说自己是喝醉了酒。 可是谁会接受这种连她都不想听的解释? “裴烬在哪?”百里长歌突然抬起头来问。 归根结底,这件事都要找裴烬去问清楚,倘若昨夜那个人真的是他,那么她必定要将他挫骨扬灰! “自然……是在广陵侯府啊!”秋怜早就被她那句“做了对不起晋王的事”吓得面色发白,嘴唇打颤。 她紧紧皱着眉头,“大……大小姐,您昨夜真的做了对不起晋王殿下的事?”那么她跑去晋王府兴师问罪岂不是坏了大事儿了! “我不知道。”百里长歌抱着脑袋,她现在只想找到裴烬问个清楚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帮我打理一下府中的事务。”百里长歌暗自下了决心,她霍然站起身,咬牙道:“我出去一下。” 秋怜感觉到了百里长歌周身不对劲的气息,惶恐道:“大小姐,我陪你去吧!” “不用了。”百里长歌轻咬下唇,特意拉了拉领口又嘱咐秋怜,“这件事你千万不可以和别人说起。” “奴婢晓得。”秋怜郑重点头。 百里长歌推门出来,还没走到大门,管家福叔满脸堆着笑急匆匆跑过来,见到百里长歌,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大小姐,晋王府来下聘了。” “什么?”百里长歌不敢置信地看着福叔,“你再说一次!” “晋王府来咱们府上下聘了呀!”福叔乐呵呵的,分毫没有注意到百里长歌面上除了震惊之外还有惊慌失措的神色。 叶痕竟然会在这个时候下聘。 他不是知晓了昨夜的事吗? 这个时候下聘又是几个意思?羞辱她还是别的什么意图? 百里长歌还没反应过来,侯府大门口便窜进一个小小的身影。 他迅速跑过来拉住百里长歌的袖子,仰着头笑呵呵道:“麻麻,爹爹让我带着他们过来送聘礼。” 百里长歌看着嘟嘟天真的大眼睛,勉强笑笑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问,“你爹爹怎么不来呢?” 嘟嘟扁扁嘴,“爹爹说,今日纳征,他不出面,等请期的时候再来。” 百里长歌轻轻哦了一声,想着自己心中太过慌乱,竟然忘了今日是纳征之日,叶痕不用出面。 见到百里长歌面色有些苍白,嘟嘟不解地问道:“麻麻,就要嫁给爹爹了,你不高兴吗?” “高兴……非常高兴。”高兴得都欲哭无泪了。 面对嘟嘟这纯真的小子,百里长歌感觉心中负上了厚厚的枷锁,罪恶之感油然而生。 百里敬收到消息赶紧出来,就见到晋王府的小宦官抬着一排排贵重的箱笼进来,有后宫排得上号的妃嫔赐下的绫罗绸缎,翡翠玉石,更多的是晋王府的金银细软,其中,以怀王的母妃静妃赏赐的一对金银梳最为显眼,上面雕刻了百年好合的字样。 百里敬震惊过后赶紧让人将聘礼都抬去扶风阁,又吩咐人准备了红包分发给前来纳征的人,完了等礼部侍郎高声读完婚书以后才将所有人请去前厅喝茶。 前来纳征的有上百人,排场之大,足以见得晋王对百里长歌的爱重程度。 这上百人中,除了晋王府的小宦官之外,还有来自宫里准备教授百里长歌宫廷礼仪的女官。 百里长歌随意瞟了一眼,总觉得那女官面熟得很,就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她领了红包之后并没有随着晋王府的人去前厅,反而走过来向百里长歌行了一礼,“奴婢奉圣上之令前来教王妃关于宫廷中的诸多礼仪。” 百里长歌轻轻应声示意她起身,同时心中疑惑如今不是叶天钰执掌重华殿吗?这个女官为何会是梁帝派来的? 不等她细想,那边廊下,红月绾了妇人发髻,穿一件藕荷色轻衫,发髻上斜插碧玉簪,整个人看起来端庄雍容,与前两日病怏怏的那个红月判若两人。 她踩着莲步缓缓而来,见到百里长歌时微微一笑。 百里长歌彻底愣住,想抬头看一看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了。 红月自然觑见了她眼中的诧异,不紧不慢道:“如今从名义上算,我是你的后娘,府中大夫人瞎了双眼,二夫人疯魔不见好,今日这个场合,我又是这样的身份,理应是要出来与你作伴的。” 看了一眼百里长歌身上的圆领素白衣服道:“晋王昨夜仓促决定今日纳征,恐怕你也是才刚刚知道的吧,要不回房我帮你梳个头重新换身衣服,否则显得不喜庆。” 百里长歌烦闷想着叶痕昨夜定是匆忙下了决定的,各宫各府都知道了,恐怕只有她一个人蒙在鼓里。 她是越来越看不懂叶痕的心思了。 红月以为她没听见,就着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百里长歌反应过来,连忙甩头,“不,不用了。”若是再去换衣服,那她身上的那些痕迹铁定会被发现,她可不想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里出了任何意外。 今日纳征,她指定是出不去了,袖中拳头捏了捏,捏出一手心的薄汗,百里长歌另外那只拿着聘书的手微微颤抖片刻便随着红月去了前厅。 百里敬显然是昨夜就得到了消息,所以一早就吩咐厨房做了象征喜庆的糕饼。 百里长歌拉着嘟嘟和红月过去的时候,所有人都坐在前厅吃着饼,上百人的前厅,热闹非常。 百里敬见到红月时,满脸难以掩饰的惊艳。 百里长歌好笑地看了一眼红月,然后压低声音唤了一声,“娘,你看,爹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了。” 红月轻蹙眉头,轻轻剜了她一眼。 百里长歌收起笑意,思绪又回归到自己的事情上来,她左瞄瞄右瞄瞄,就是瞄不到适当的时机出去找裴烬。 == 此时的晋王府内,叶痕慵懒地卧在软榻上,昨夜面色的苍白完全褪去,茜纱窗将外面锦带花的剪影映射进来,薄薄一层粉色铺在叶痕的面容上,他整个人似乎也因为这纳征之日精神了起来。 良久过后,他放下手里的书,对门边站着的闲鸥问道:“那件事,都办妥了吗?” “都办妥了。”闲鸥点点头,随即用钦佩的目光看向叶痕,“多亏王爷有先见之明,料到皇太孙会从中作梗,否则,今日定会闹得天下人皆知。” “武定侯府那边,进行得怎么样了?”叶痕抬起头,目光看向那一扇映了锦带花艳色的茜纱窗。 “听说王妃由平夫人陪同,一切都按照正常礼仪来的。”闲鸥答。 “她……没有任何异常吗?” “没有。”闲鸥摇摇头,“王妃的表情很正常。” 叶痕略微讶异,太奇怪了,按照他的料想,他昨天在冥山说了那样的话,昨夜又在她身上留下了那么多痕迹,她的正常反应应该是提刀出来找他理论,何以她会接受那样繁琐的礼仪一言不发? “你让人继续探查情况,一有异常就立即回来汇报。”叶痕摆摆手吩咐。 闲鸥应声退了下去。 == 相较于武定侯府的喜庆,重华殿里就像结了一层冰霜。 叶天钰脸色阴沉暴怒,他淬了毒的眸光剜向单膝跪地的离落,“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属下不知。”离落死死皱眉,昨夜将广陵侯府那张婚书偷出来之后,他明明亲自带着人去拓印了然后一张一张贴在临阳帝都的大街小巷上,何以一觉醒来,武定侯府嫡女和广陵侯府世子的婚书会变成了太孙殿下早就拟好没有颁发的为晋王和百里长歌赐婚的圣旨?! 叶天钰看着桌案上由内侍从皇城外揭下来的盖着东宫印玺的那张黄纸,再想到自己日夜看在床榻边的赐婚圣旨竟然早就被人用一道空白圣旨调包了! 他满腔怒意找不到地方发,索性站起身来怒砸重华殿,约摸砸了半个时辰,再找不到完好无损的东西砸的时候,他才冷哼一声负手走出门,吩咐离落,“立即集合所有出入过我寝殿的人,一定要将内奸抓出来,本宫要将他挫骨扬灰!” “是!” 这是有史以来离落第一个败得一塌涂地的任务,他自知有罪,所以不敢再多说什么,应了声以后就迅速出了重华殿,连胳膊上被碎瓷片割破的伤口也顾不上包扎。 == 裴烬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宽敞的大床上,随即眼珠一转,他就愣得说不出话了。 宝蓝色绣芙蓉缠枝帐映在床角女子惊慌失措的面容上,她惊惶地捏着被角试图掩盖自己一丝不挂布满爱痕的娇躯,美眸里晶莹闪烁,似乎随时都能夺眶而出,紧紧咬着下唇,神情委屈至极。 这一幕看在裴烬眼里,便如同上天当空给他来了个霹雳。 他连惊叫都忘记了,木讷的收回视线,再木讷地掀开被子,当看到自己的赤身*以及女子脚踝边那一抹刺目的殷红时,他面色大变,指着女子,“你,你是谁?” 这一喊才拉回了几分神智,四下扫了一眼,心中一凉。 这里不是广陵侯府,也不是漪澜阁,房中一应用具皆是上等,看起来倒像是皇亲国戚的府邸。 可是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还不等他细细想,那边女子已经开始小声啜泣起来,那副娇弱的模样,任何男人见了都会把她搂入怀好好疼爱。 但裴烬越听越烦躁,偏偏那女人没有半分自知之明,依旧哭得梨花带雨。 “你够了!”裴烬大吼一声,怒目瞪着她,“是谁让你爬到我床上来的?哦不,这是哪里,你又是谁?” 女子哭得更大声,却是哽咽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女子的哭声很快引来外面的人,只听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过后,当先一人前来敲门,“子安,你起床了没,早膳已经摆好了,你洗漱过后就来前厅用饭吧!” 裴烬一懵,这个声音是安王妃,他同父异母的嫡姐! 他怎么会在安王府?! “大小姐……大小姐你在不在里面?”安王妃话音刚落,另外一个女子带着担忧的哭腔就传了进来。 床上的女子听到外面婢女的呼唤声,眼泪便止不住地往下落。 她啜泣的声音立即引来外面的人注意。 裴烬还来不及堵住女子的嘴。 安王妃便吩咐了旁边的婆子几下就把房门撞开,当看到床上的二人,众人如同见到鬼,嘴巴张得老大,尤其是方才哭喊的婢女,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家小姐,话都说不完整,“三小姐您……” 女子拼命缩在角落,将头埋进被子,哭得更加伤心。 安王妃满脸震惊望着自己的弟弟,“子安你,你怎么可以对丞相府三小姐做出这种事?” 丞相府三小姐左丘灵? 裴烬霍然转头,目光如同利剑狠狠剜向左丘灵。 “请安王妃明查,我没有!” 裴烬定下神来,没有去看安王妃,他抬目无神地看着房梁。 他从小不喜欢舞枪弄棒,却并不代表他是个痴傻儿,如今这种状况,不用想也知道自己被眼前这个唯利是图的安王妃给利用了! 说完那一句,他便不再发言,等待着安王妃自己表明她最终的目的。 从小到大,裴烬都不会喊自己一声姐姐,安王妃对于这样的称呼早就习惯了,她挥手退下方才撞门的婆子和左丘灵的婢女,并且让人关上门。 “你留下来做什么,想欣赏活春宫么?”裴烬面色很不好,往日里轻烟笼罩的眉目覆了冰霜。 安王妃蹙了蹙眉,随即换上一副温和的容颜,“子安,不是姐姐说你,丞相可是把他这位女儿当成宝贝疼爱的,如今被你就这么糟蹋了,你说这可怎么办哟?” 这些话,裴烬懒得听,他怒斥,“直接说条件!” 安王妃一愣,“你在说什么?” “这一切不都是你亲手安排的么?”裴烬冷笑,“我玷污了丞相府三小姐,这么大的把柄,我很期待你接下来会开出什么条件替我摆平,难不成,一向自私自利的安王妃你会赞同我水到渠成直接娶了这个女人?” 床角女子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显然没想到裴烬会说出这样的话。 安王妃气得脸色发寒,阴毒的目光扫在裴烬淡然的面容上,良久,她才开口道:“穿上衣服,去前厅说话!” 话完狠狠打开门走了出去。 “啧,牺牲自己的第一次来成全别人,我是该说你善良得人贱人爱,还是该说你太不要脸?”裴烬穿上衣服,俯身凑近左丘灵,温热的呼吸扫在她耳畔,引得她又羞又恼,正想开口叱骂他,抬起头来时,裴烬早就出了门。 裴烬一改往日里娴雅恬淡的温润模样,眉眼间添了几分冷冽,随着安王府的小宦官一路慢悠悠来到前厅。 一进门便拱手道:“能让安王殿下和安王妃费了这么大的阵势将我请来做客,子安真是受之有愧。” 安王不解的看了一眼安王妃。 安王妃压低了声音道:“这小子一醒来就知晓是我们设计陷害他。” 安王收回视线,了悟地点点头,随即看向裴烬,“既然大家都心知肚明,那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裴烬挑了挑眉,找了个凳子坐下,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分毫没有被设计了的恼怒感。 “怀王被废的时候,本王就找过你父亲,让他将你拉到本王麾下来,但你自命清高,不屑与安王党为伍,所以本王不得不对你用手段。” “了解了解。”裴烬再度挑眉,“不耍手段可不是安王和安王妃一贯的作风。” 安王妃气急败坏,几次想开口都被安王拦下了。他扬起半边唇瓣看向裴烬,“那女子可是丞相府的三小姐,丞相的掌上明珠,你知道这件事暴露出去的后果有多严重吗?” “知道。”裴烬端过茶杯润了润唇,“要不然你们也不会找她了。” 安王略微蹙眉,暗自想着外界传言广陵侯府世子温润如玉,又不懂武功,十足的文墨书生,但今日一见才发现这个人与传言一点都不像,面对威胁还油盐不进。 “直接开条件吧!”裴烬没那么多时间耗,他必须回去漪澜阁问明白傅卿云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好端端的怎么会跑到安王府来? “我要你帮我笼络南豫大祭司。”安王幽幽道:“我知道你跟傅太子从小就是好友,他很信任你,所以这件事也只有你才能办得到。” “安王好大的口气。”裴烬似笑非笑,“在不了解对方的情况下就想拉拢他,你就不怕适得其反?” “有一句话叫做‘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安王亦端起茶杯浅啜一口,“更何况还有一个你在前面铺路,本王何来惧怕之说?” “呵——”裴烬嘲讽一笑,“安王殿下凭什么可以肯定我会心甘情愿受你们威胁?” “丞相就在大门外。”安王放下茶杯,连语气里都充斥着势在必得的味道,“我想等他进来看到自己的宝贝女儿被你这么糟蹋了,他脸上的表情会很精彩。” 裴烬闲闲喝着茶,分毫不觉得安王的威胁有什么震慑力。 “子安你就应了安王殿下吧!”安王妃很适时地劝慰,“这件事一旦闹出去,丢的可不止是你一人的脸面,还关乎着整个广陵侯府的名誉,到时候丞相去皇上那儿一闹,父亲怪罪下来,你可就难逃死罪了。” “安王妃这是在关心我么?”裴烬懒懒抬眼,“还是关心安王殿下晚一天得到帝位,你就晚一天穿上凤袍母仪天下?” 安王妃脸色大变,“子安你不要命了!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 说罢小心翼翼地看了安王一眼,没从他脸上看到预期中的生怒,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裴烬冷笑,“你们都能胆大到将丞相的掌上明珠弄来陷害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我为何不敢说出这句话?更何况我说的这些不正是你们心头所想吗?” “看来今日这场交易我们是谈不成了?”安王眯了眯眼睛,再一次见识到裴烬与传闻中的天差地别。 “子安早就说了,我是被你们请来做客的。”裴烬微笑,“子安一个小小的广陵侯府世子,哪有资格与安王殿下谈条件?”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安王再也忍不住,大怒,“你说得对,你现在是广陵侯府世子,信不信待会儿你一脚踏出安王府,本王就让你沦落为街边乞儿?” “安王殿下的脾气有些暴躁。”裴烬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长歌说,容易生怒的人会短寿,安王殿下不必把自己往死里整,您不心疼,我这个做大舅哥的看着都替你心疼。” “你!”安王拍桌起身,一口气卡在喉咙。 安王妃大惊,赶紧伸出手替他抚背顺气,被安王大手一挥推倒在地上。 “子安!” 好容易让安王温柔对自己,今日却遭受了这般冷遇,安王妃不甘地咬了咬牙,怒瞪着裴烬,“你以为王爷是在跟你开玩笑?” “我也没有开玩笑啊!”裴烬笑得温和,“安王殿下这样动不动就发火的人的确是会短寿的,我虽然说话直接,却也是为了你们考虑,尤其是姐姐你至今还没有孩子,弟弟很是担忧呢!” 安王妃闻言面色瞬间惨白。 第三十五章 这辈子都不可能喜欢你 嫁进安王府十多年,安王妃一直没能诞下子嗣,这是她深藏在心底里不可触摸的伤痛。 从前安王对她冷淡也大部分基于这个原因,而后面安王难得的态度改变也是因为她背后有个与武定侯府势均力敌的广陵侯府。 所以即便安王这些日子的温柔都是在做戏,她也不允许任何人破坏这份强装出来的美好。 裴烬话音刚落,安王的面色就变得非常难看,徒手捏碎了一个茶杯,茶水四溅,碎瓷片划破了手指尤不自知。 安王妃大惊,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掏出斯帕就为安王擦拭手上的血渍,却再一次被他推开。 安王再没有看她一眼,燃了熊熊怒火的双眼死死盯着裴烬,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烧成灰才肯罢休。 裴烬对安王穷凶极恶的目光不以为然,就着婢女递来的茶喝了一杯又一杯,他昨夜喝了好多酒,如今腹中早已饥饿不已。 不过看来,安王府的这顿早膳味道不太好。 裴烬思及此,唇角微微弯了弯,拢了拢衣襟缓缓站起身,“安王殿下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否则我会以为你厌恶了姐姐,改变了取向想亵渎自己的小舅子。” 安王一口气涌上来,正想叫人去外面传唤丞相进来,却听裴烬扬眉道:“至于左丘灵那件事,安王殿下若是乐意宣扬,那便帮子安宣扬宣扬,到时候弄得天下皆知,我也好顺理成章娶了那位三小姐。” “你!”饶是安王一向稳重的人在听闻了这番话后也不由得生怒扭曲了面容。 这个人,果真是油盐不进! 裴烬再不理会前厅内快要吃人的安王以及一脸惶恐的安王妃,悠然自得的走出了安王府。 一路畅通无阻出了大门,果然见到丞相府的马车停在外面。 裴烬特意走过去打了个招呼,“丞相大人好久不见,您老来之前用过早膳了吗?” 广陵侯府和丞相府都是安王党,虽然裴烬从来不参与他们的计划,但他毕竟是广陵侯府世子,所以丞相即便对这位世子爷有些不满意,却还得看在广陵侯的面子上对他三分客气。 此时破天荒的头一遭听到裴烬对自己打招呼,丞相一愣之后挑开帘幕看向外面,想确认方才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入眼的是裴烬染了笑意的如画眉目,丞相再度怔愣,随后勉强扯了扯嘴角,“裴世子竟然也会来安王府吗?” 如果他没记错,裴烬与安王妃自小关系就不好,直到安王妃出嫁的一天,裴烬都没有叫过她一声姐姐,更别提会来安王府了。 想必这是头一次。 可是裴烬脸上的笑诡异得让人恨不得撕碎他那张俊美的脸看一看后面究竟藏着什么。 “丞相不也来了么?”裴烬笑意加深,“真是有缘有缘,幸会幸会。” 丞相莫名其妙地看了裴烬一眼,然后浅浅蹙眉,总觉得这个人今日的言行举止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裴烬却早已在丞相的注视下走远,那样恣意悠扬的模样,完全与传言中的温润联系不起来。 “丞相大人,安王殿下有请您进府。”外面传来安王府小宦官的低声邀请。 丞相由车夫搀扶着下了马车,一步步迈进安王府。 安王已经整理好了情绪,方才几欲喷火的双眸被一贯的幽邃覆盖,地上的碎瓷片也让人收拾得干干净净,此时和安王妃双双坐在上首,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丞相踏进前厅,恭敬地拱了拱手,“听闻安王殿下传唤老臣来有急事,殿下可是对晋王下聘之事有了对策?” “晋王与百里长歌的婚事,父皇都已经听从苍渊那一卦点了头,那边是板上钉钉的事。”安王让人给丞相赐座,方继续道:“早下聘晚下聘,他们二人都会大婚,今日请丞相来,实则另有别的事。” 丞相一愣,听闻武定侯近段时间对百里长歌的态度来了个大转弯,连掌管中馈的权利都交给了百里长歌,就差放在手心里疼宠了,按照这样的势头,晋王一旦顺利娶了百里长歌,武定侯府便是光明正大归顺了晋王,虽然名义上武定侯府是东宫派,但百里若岚嫁过去毕竟只是一个侧妃而已,哪比得上晋王妃来得尊荣? 安王若是再不抓紧时间,等晋王坐大,手中有了实权,可就多了一位强劲的对手了。 叶湛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莞尔一笑,“本王明白丞相的顾虑,但父皇不喜欢晋王,只要有这一点就够了,他再如何努力,也永远不会骑到东宫头上去,我们眼下最重要的就是专心对付东宫。” “那殿下今日急忙传老臣,是想要商讨对付东宫的计策?”丞相斟酌片刻,问道。 “说来惭愧。”安王轻叹一声,“本王与丞相是朝堂上的好友,更是私下里的至交,无论从哪一个方面,遇到丞相家人受害都应该出手相救,但这件事实在是……唉……” 丞相一听,脸色微微有些煞白,昨夜左丘灵一夜未归,莫不是自己最疼爱的这个小女儿出了什么事? 他稳住心神,勉强出声问:“不知安王殿下指的是什么事?” “爹……” 不等安王发话,门口已传来一个娇弱的声音。 左丘灵胡乱套上了之前挂在床头的衣服,脖颈里深浅不一的红色吻痕隐约可见,墨发凌乱,美眸噙泪,光着脚丫子便跑了进来,喊出一声“爹”以后就垂下头低低哭泣,泪珠儿簌簌落在地板上。 灵儿向来乖巧玲珑,何时以这样不堪入目的样子当众出现过? 丞相蓦地瞪大眼睛,手指颤颤巍巍指着她,“灵儿,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何人把你弄成这个样子的?” 左丘灵闻言,眸中的眼泪更加止不住,她小心地抬眸看了一眼安王和安王妃,艰难地撇过头来,闭了闭眼睛,才低声开口,“广陵侯府世子他……他毁女儿清白。” 一句话说完,左丘灵再不顾众人的阻拦,提着裙摆就往外面跑,一边跑一边痛哭抹泪。 “这这这……”丞相气得牙齿直哆嗦,难怪方才裴烬出去的时候脸上表情说不出的怪异,原想着那是个谦谦君子,却没想到竟是头畜生。 但一想到上首坐着的安王妃是裴烬的嫡姐,丞相便有些无可奈何,再多怒火也只能暂时往肚子里压。 安王怎会看不穿他的这点小心思,与安王妃对视一眼后莞尔道:“丞相大可放心,安王妃的娘家虽然是广陵侯府,但王妃向来公正,既是裴烬做出了这等有辱门楣的龌龊事,王妃她自然是帮理不帮亲,绝不姑息的。” 丞相闻言,抬起头感激地看了安王妃一眼。 安王趁势哀婉,“都是本王保护不力,才会让令千金受了这么大的屈辱。” “不关王爷的事。”丞相咬着牙,“千错万错都是裴烬那小畜生的错,早知道刚才在府门外我就该让人一剑把他杀了!” 瞧见丞相眼中丝毫掩藏不住的怒火,安王赶紧劝慰,“丞相与广陵侯皆是本王的左膀右臂,如今发生这种事,本王自然痛心,更不希望你们两家因此决裂,既然裴烬那小子亲口说过会对三小姐负责,那么丞相何不看在本王的面子上让这件事水到渠成,到时候广陵侯府和武定侯府亲上加亲,岂不是对我们未来的宏图霸业更有利?” 丞相憋了一肚子火,他自然知晓女儿清白尽毁,以后想要再嫁人是不可能的了,如今唯一的办法便是让裴烬娶了灵儿。 尽管不甘心,但这是唯一的最有效的办法。 丞相考虑了大半天,才勉强咬了牙点头。 == 自古流言蜚语最是可怕。 不过半个时辰,裴烬玷污了丞相府三小姐并亲口承认娶她的消息就传遍了临阳帝都五十六坊以及东西两市的茶楼酒肆大街小巷。 从前裴烬向武定侯府小丫头求亲三次被拒仍旧不毁,被百姓称颂为百年难得一见的专情好男人,然而昨日在冥山,裴烬拉着百里长歌就往山下跑,眼中的爱慕一览无遗,百姓颇有微词,却也没觉得有什么,毕竟百里长歌在出府之前就很喜欢裴烬,想必裴烬是被她的深情所打动,回心转意了,再说了,两家曾经有过婚约,裴烬会那样对百里长歌也无可厚非。 但是仅仅过了一日,这位被传颂情深的绝世好男人广陵侯府世子爷竟然玷污了丞相府三小姐,还扬言要娶了她? 所有人都觉得不敢置信。 一时间,骂声四起,但也有少部分维护裴烬的,却最终抵不过那*裸的事实。 裴烬出了安王府以后,一路步行回府,所经过的地方,百姓伸出手对他指指点点,裴烬不以为意,依旧走着自己的路。 从永乐坊到普泽坊,步行得最少两个时辰,他一边走一边想着自己该如何面对阿瑾。 她会不会也和所有人一样认为他对左丘灵做了那种事? 皇城方向的朱雀大街上突然传来急躁的马蹄声,骑在马上的人将乌藤鞭抽到最响亮,似乎有命悬一线的急事,缓一刻也不行。 似是闲马儿太慢,马背上的人突然足尖轻点腾空而起,几个闪身飞跃到裴烬面前,手腕随意得甩着手里那根重新打造的乌藤鞭,眼神似笑非笑,“行啊裴烬,不过短短一夜的功夫,你的行为倒是让本郡主大开眼界。” “你来做什么?”裴烬冷冷抬眼,看着叶染衣。 “自然是看看你这位被百姓传颂的温润玉如绝世好男人究竟有多饥渴才会等不及大婚就糟蹋了人家姑娘。”叶染衣嘴角噙着笑,弧度却有些森冷,细看之下竟还有几分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怒意。 “我没有!”裴烬厉喝一声,推开她挡在跟前的身子就朝前走去。 “你没有?”叶染衣冷笑,“难道你想说临阳帝都五十六坊的百姓都在冤枉你?” “我再说一遍,我没有!”裴烬顿住脚步,转过身来怒不可遏看着叶染衣,“我自己的身子,做没做过我会不知道?” 话完才有些懊恼,他竟然会跟这个女人解释?! “简直不可理喻!”叶染衣怒气冲冲瞪他一眼,“原想着看在那晚你救过我一命的份上请你去喝酒帮你发泄发泄,如今看来,倒是本郡主一厢情愿了。” 叶染衣说完,冷哼一声掉转头就往马儿身边走去,正准备翻身上马回皇城,裴烬突然叫住她。 “怎么,反悔了?”叶染衣打马过来,目光一冷,“晚了!本郡主可不是你想发火就发火,想使唤就使唤的婢子!” “去哪里喝酒?”裴烬对她的话恍若未闻,声音里喊了几分压抑的沉闷。 “本郡主说不去了!”叶染衣冷哼,将头扭向一边。 “难道你还怕我酒后乱性要了你不成?”裴烬望向她,眼神似笑非笑。 “你!”叶染衣深深皱眉,随后不服气地道:“去就去,谁怕谁,本郡主千杯不倒,哪能像你裴世子这般弱不禁风,竟叫别人给算计了去!” 裴烬一愣,如潭的眸子眯了眯,“你相信我是被人设计陷害的?” 叶染衣哼哼两声没再说话,他裴烬要是那样的人,那一晚在西山皇陵她还能安然归来? 早就知晓这位郡主大小姐的脾气,裴烬自然懂得她不说话便是默认了,心头没来由的一暖,唇角微微翘了翘,随后问她:“去哪里喝?” 叶染衣四下扫了一眼,“世子爷您的名声在一个时辰之内震动了全临阳帝都,我看如今去哪个酒楼都会被人认出来,到时候即便你不想理别人,别人也不一定会放过你。” 裴烬挑眉,“那当如何?”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拿酒。”叶染衣说罢手臂扬了扬乌藤鞭,汗血宝马飞一般往市集冲去。 裴烬不理会周围人指责的目光,径自走到街道旁的房檐下站着,虽然他没对那个女人做过什么,但那女人身上的爱痕以及床上那一抹刺眼的鲜红都在警示着这个黑锅无论如何自己都背定了。 他没想过要向任何人辩解,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只不过觉得传出这样的名声很对不起阿瑾,但好在这世上还有一个相信他的人,原想着尽快去漪澜阁找傅卿云的他在听到叶染衣的那句话时突然就改变了主意。 既然流言已经传了出来,那么即便他现在回去问明白了真相也于事无补,还不如先去痛快畅饮一番解了心头的愤懑。 一刻钟以后,叶染衣骑着飞马越过街道而来,一手挥舞着乌藤鞭,另外一只手抱了个酒坛子,马儿到达裴烬身边的时候并没有停下,叶染衣手腕一个翻转,带了十足的内力甩出乌藤鞭一下子裹住裴烬的身子,用力一带顷刻间将他整个人提起来落到自己的马背上,反手将酒坛子交给他,道了句“坐稳了”便加快速度朝着城外虎威大营而去。 “我们这是准备去哪儿?”很多年没有与人共骑过,如今突然拾回当年的感觉,裴烬有些恍惚。 “军营!”叶染衣没有回头,扔给他两个字,随后蹙眉道:“若是不想摔死就抱紧我!” 裴烬看着她端坐得笔直秀挺的身影,突然想起来阿瑾骑马的时候也是这样,仅凭一个背影便能征服男人,他再度恍惚,觉得这位郡主大小姐不撒泼耍赖的时候其实挺像个女人的。 但下一秒,他就立即收回了想法。 叶染衣见他迟迟不肯挨近自己,索性双腿狠狠踢向马腹,马儿高声嘶鸣过后拼命加速,裴烬一个不稳险些栽下来,他赶紧回笼思绪,将抱着酒坛的手腾挪出一只来抱紧了叶染衣。 “本郡主还以为你不怕死。”叶染衣冷冷道。 “你见过不怕死的人么?”裴烬反问她。 “见过。”叶染衣稍微放慢了速度,“所以他们都死了。” 裴烬嘴角抽了抽。 “难得遇到你如此安静的一天。”叶染衣笑笑,“倒是与我所熟知的毒舌裴烬大不相同。” “你喜欢与我吵架?”马儿再次加速,裴烬不得不将自己的整个身子都贴到她后背上,说话的时候有一股温热的气流扫过她耳垂边。 叶染衣的面容几不可察的红了红,随即低嗤:“本郡主将来是要替哥哥征战沙场的女将军,才不稀罕整日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拌嘴,降身份!” “与我吵架拌嘴的时候可没听见你如此豪情壮志的宣扬自己的理想。”裴烬鼻尖在酒坛塞边缘嗅了嗅,是坛上好的秋露白。 “那是本郡主懒得与你计较。”叶染衣不屑道:“否则你以为凭你那张嘴就能征服本郡主?” “我可从来没想要征服你。”裴烬抬目看了看天色,问她,“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 叶染衣听到他催促,微微不悦,“怎么,忙着回去上丞相府的大门提亲?” 裴烬挑眉笑笑,“我都玷污了人家姑娘,不去提亲岂不是害得人家一辈子嫁不出去?” 叶染衣没再说话,狠狠一鞭打在马腿上,马儿立即将速度加到极致快。 裴烬好几次险些掉下来,只得紧紧抱着她的腰身。 约摸半个时辰,二人终于来到虎威营,此时正值正午,士兵们都在校场上操练,值班巡逻的几个士兵见到叶染衣,连忙走过来行礼,“见过郡主!” 当看清与叶染衣同盛一骑的裴烬时,众人眼中都闪过讶异的神情,但没人敢开口问,在叶染衣摆摆手之后便尽数离去继续巡逻。将马儿交给站岗的士兵,叶染衣当先进了营房,吩咐火头军弄了几个菜顺便找来两个大碗。 裴烬跟上她,当目光瞥见桌子上摆放着的两个大糙碗时嘴角狠抽了一番,低声问:“没有杯子吗?” “杯子?”叶染衣疑惑地盯着他,“这里是军营,将士们都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估计有的人都已经忘了杯子长什么样了,不过你若是嫌弃这碗太糙,本郡主可以让人去附近帮你找一只杯子来。” “倒不是嫌弃碗太糙。”裴烬从她面前将其中一只碗拉到自己面前,“只不过从来没用这么大的碗喝过酒。” “既然是有心买醉消愁的,何必用杯子那种文绉绉的东西,大碗喝下去岂不是更痛快?”叶染衣说着,便站起身打开酒坛亲自替他斟满酒,清明透亮的酒液将糙碗内壁细长的裂纹清晰的映出来。 裴烬低垂下的眉梢跳了跳。 安王妃的母亲早逝,没多久广陵侯便将他和裴鸢的母亲扶正,因此他才三岁的时候,广陵侯便请旨将他封为世袭世子,他算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从小到大都没用过如此粗劣的碗。 以前的几次接触中,他一直以为叶染衣不过是个倚仗东宫权势混进军营来图个新鲜的金贵郡主,但此时见她倒酒时自然的神情,似乎一点也不在意用士兵们用过的糙碗。 心中一动,裴烬思忖着这个女人今日真是让他大开眼界了。 不多时,两个火头军将炒好的菜送进来。 裴烬低头一看,顿时皱了眉。 粗劣的盘子里装着的,全是素菜,诸如清蒸蘑菇,水煮豆腐,清炒白菜,唯一一盘沾了荤腥的是丝瓜炒蛋。 这些菜,连广陵侯府奴仆都不会吃,他平素更是连看都不看一眼。 抬起头,讶异地看了一眼叶染衣,艰难地问她,“你在军营里就吃这个?” “不然你以为像你一样整日吃山珍海味?”叶染衣挑眉,拿起筷子向他碗里夹了一块蘑菇,随即恍然道:“军营里中午吃肉,晚上全素,很不巧,我们俩这个时辰来,估计肉都用完了,你若是瞧不上这些菜,我现在就让人去杀鸡宰羊。” “别!”叶染衣刚站起身,裴烬突然拽住她的衣袖,低声道:“我只是想不到你竟然会降下身份与士兵们同吃这些食物。” 叶染衣笑笑,夹了一块水煮豆腐塞进嘴里,随后端起粗劣的大酒碗冲他一敬,“军营里的伙食的确比不上你们广陵侯府,比不上东宫,但我只有在这里吃饭喝酒的时候才觉得香,士兵们都是随时准备为国征战的铁血男儿,说话粗俗行为粗鲁,却没有宫廷里那些弯弯绕绕的阴谋,抛开那些繁文缛节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再吹着充满阳光味道的风,岂不快哉?” 裴烬面上的讶异加深。 这一面的染衣郡主,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 伸手抬起酒碗,裴烬学着叶染衣的样子大口喝下,清凉的酒液顺着嘴角流下,直接撩起袖子就擦。 见他喝得一滴不剩,叶染衣笑问:“怎么样?” “痛快!”裴烬站起身,亲自为她斟满酒,又道:“这是我头一次如此喝酒,也是头一次喝得这么痛快。” 话完端起酒碗先干为敬。 叶染衣吃了会儿菜,陪他再干完一杯。 裴烬的酒量显然没有叶染衣好,三杯下肚面上就显出红晕,他朦胧的眸光看向眼前丝毫没有醉意,淡然吃着菜的人时,突然之间神智有些恍惚,连声音都带着喝醉以后的含糊不清,“郡主这么喜欢军营,想必将来的郡马爷也定是你口中能为大梁抛头颅洒热血的军人吧?” “那是当然!”叶染衣望着他薄醉的模样,弯起的眼尾那一丝黯然悄然划过无人知,她继续抬起酒碗,“本郡主早就说过,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喜欢文墨书生。” “郡主何不直接说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喜欢我?”裴烬摇头笑笑,“诚如我这一辈子也不可能喜欢你一样。” 这句话一说完,两人都咧开嘴大笑,但各自笑容中的意味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郊外的风没有沾染皇城里的阴暗算计,吹得很真实。 大口吃完菜大碗喝完酒的二人在营房后的山岗上并排而坐。 碧草深深,没了二人半个身子,山风吹起衣风猎猎,说不清到底是谁的青丝先被风吹起纠缠了谁的墨发。 二人皆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天,然而如黑缎的夜空上,连一点星子也看不见。 相视一笑又继续看天的二人各怀心思。 许久过后,叶染衣当先开口,“世子爷,您老可醒酒了?醒了本郡主就遣人送你回去。” “郡主不回去?”裴烬坐着不动。 “夜深了,本郡主一个黄花大闺女送你回去岂不是让全城的人看笑话?再说了,你们家是安王党,本郡主是东宫的人,我要是送你回去,指不定会让你身陷囹圄,最主要的是,本郡主懒得懒得浪费精神,明天一早还得练骑射呢!” 话完伸手打了个呵欠,对裴烬摆摆手,“你倒是说句话,酒醒了没?” “既然郡主困了,那我也不便过多打扰。”裴烬站起身,那交缠在一起的发丝带得叶染衣痛得“嘶”了一声,裴烬这才反应过来,伸出手轻轻将发丝拨开,径直朝着营房走去,扔下一句话,“不必遣人相送,郡主给我安排一匹马便是,我自己可以回府。” “那就恕不远送了。”叶染衣唤来一个巡逻侍卫,让他安排了一匹马给裴烬。 裴烬翻身上马,不多时便朝着皇城方向而去。 “郡主。”方才安排马匹的巡逻侍卫低声道,“您从来不在军营过夜,所以军中没有安排您的卧房。” 叶染衣再度打了一个呵欠,懒懒站起身,“谁说本郡主要在军营里过夜了?” 那士兵一愣,郡主方才的口气可不就是想在这里过夜么? “将我的马牵来。”叶染衣见他呆愣,不由得蹙眉吩咐。 士兵顷刻回过神,迅速将叶染衣刚才骑来的马儿牵了过来。 翻身上马之前,叶染衣去了一下营房,嘱咐所有将士,“给我吩咐下去,过两日哥哥会派人来虎威营视察,到时候谁要是说漏了嘴让他知道今夜广陵侯府世子来过,那么本郡主就让他从此再也开不了口!” 众将士齐齐噤声,这位郡主平日里看起来蛮横无理,但在军营的时候手段铁血,颇有梁帝的作风。 因此众人一听见她如此警告,都吓得缩了缩脑袋,恨不能现在就将自己的嘴巴给缝上。 == 裴烬回府的时候,广陵侯裴知皓早已在书房发了好大一阵火,那架势,倘若裴烬再不回来,他就要把整座府邸都给掀翻。 裴烬下了马,将马儿交给门房的老伯,便径直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书房是必经之地。 但他无所畏惧,似乎一点没看到自家老爹正在书房里发飙。 “你这个孽子,给我站住!”裴知皓发现了他,厉声大喝,随即人就跟着走了出来,顺手抽出挂在门后的长剑直接架在裴烬的脖子上,语气阴沉得似要吃人,“说!你对丞相府三小姐做了什么?” 裴烬冷笑,转过头看着裴知皓,“父亲只知道听从传言质问我为何会对左丘灵做出那种事,你怎么不问一问我好端端的,怎么会和丞相府小姐一起出现在安王府,难道没有安王的允许,我和左丘灵能吃了雄心豹子胆跑到安王府去做那种事?” 裴知皓一噎。 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有想过,但丞相方才带着人上门来闹得厉害,倘若自己就这么放过裴烬,只怕丞相根本不服,到时候他一状告到皇上那儿去,势必会牵连到整个广陵侯府。 见到裴知皓愣神,裴烬再度冷笑,“反正你们都效忠于安王,倘若父亲实在为难,不妨让左丘灵嫁进门。” 裴知皓神情一动,他向来知晓裴烬的性子,许多年前被武定侯府的小丫头阿瑾迷得神魂颠倒,茶饭不思,那个时候起他就知道想让裴烬轻易答应娶别的女人,简直难于登天。 方才丞相上门的时候裴知皓就一直在担忧这个问题,百姓传言裴烬亲口答应娶了丞相府三小姐,可毕竟没有亲口听到裴烬说出来,所以他心中难免忐忑,此时听到裴烬如此说,他脸上的愁容收起来大半。 但下一刻,裴烬话锋一转,“当然,我答应娶那个女人的前提是我碰了她,然而事实上,我至今还是童子之身,未曾碰过她分毫。” ------题外话------ o(n_n)o~,放心啦,裴世子没有碰过那个女人哒 第三十六章 续命的不明物 “你……你说什么?”裴知皓瞪大眼睛看向他,“你说你未曾碰过左丘灵?” “那种女人,我还下不去口。”裴烬冷哼一声。 “可是……可是安王府那么多人都亲眼看见你和她躺在一张床上。”裴知皓心中虽然有怒气,但裴烬毕竟是自己唯一的儿子,他再怎么怒,也断然舍不得打他甚至是杀了他。 “躺在一张床上就代表我对那个女人做过不轨之事么?”裴烬皱眉,“安王府的消息倒是传得挺快,既然众口铄金说我玷污了左丘三小姐,那么可有谁亲眼看见我对她行不轨之事的那一幕?” 裴知皓又是一噎。 裴烬的为人他再清楚不过,他不可能对自己撒谎,更何况若是真的碰过那个女人,他现在指不定早就将身子清洗了几十遍。 但这件事已经传出去,左丘灵今后想要再嫁人是不可能的了。 裴知皓思忖片刻,放软了语气,“即便是这样,左丘三小姐的名声也是因为你而损坏了的,安王都亲自做媒了,你何不顺水推舟……” 裴烬嘴角扬起嘲讽的弧度,“顺水推舟娶一个被别人睡过的女人来广陵侯府做世子夫人?父亲这是在教我作为男人,被自己的嫡姐算计了,就该忍气吞声戴上这顶绿帽子么?” 裴知皓脸色一白。 经裴烬这么一说,他再略微思忖便不难想通裴烬是被安王妃给算计了,倘若裴烬娶了左丘灵,便是默认他做了这么龌龊的事,白白戴了顶绿帽子,倘若不娶……万一安王随意点拨丞相几句,丞相再去皇上或者是重华殿告御状,到时候一系列的罪刨出来,便是广陵侯府不散,也会要了他半条老命。 裴知皓咬着牙,自从上次在西山皇陵石门落下时安王以裴烬是工部侍郎为借口将广陵侯府推到风口浪尖上,他就觉得在安王眼中,丞相府远远重于广陵侯府。 而这一次,竟然默许安王妃光明正大的设计裴烬。 这不是在逼裴烬归入安王党,而是在逼广陵侯府叛变! 裴烬懒懒撇开眼,“广陵侯府和丞相府都效忠于安王,你们私下里有什么交易,或者有什么企图,最好不要扯上我,我只是个小小的工部侍郎,不想参与到你们那些勾心斗角之中。” “你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 都这个时候了,裴烬还在想方设法将自己摘干净,裴知皓刚刚压下去的怒意瞬间蹿上头顶,“这件事,就算你是被人算计的,可事到如今,除了将那个女人娶进门之外还有什么办法?难道你想让广陵侯府在一夜之间消弭于这世上吗?” “说到底,父亲还是想让我成为政治联姻的牺牲品。”裴烬面色生寒,“倘若我有办法证明我没有碰过那个女人,父亲是不是就不会逼我?” 裴知皓一愣,“怎么证明?” “这你不用管。”裴烬闭了闭眼睛,“只要你保证在我证明清白之后不再逼迫我娶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就行。” == 由红月陪着与纳征使折腾了一天,百里长歌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扶风阁,房间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笼,秋怜正提笔记录,每记录完一箱,就让婆子们搬去库房封存。 百里长歌过去瞥了一眼,看见秋怜手中册子上那密密麻麻的金银首饰名称以及数字,顿时觉得头晕,她拍了拍秋怜的肩膀,“若是没有你这个小助手,我指不定得被累死,掌家这种事原来是个苦差,早知道我就不答应侯爷了,也落得个清闲。” 秋怜哭笑不得,“大小姐,侯爷将掌家之权交给你,说明他心中有愧,对那些年的事悔悟了,同时也发现大小姐的确有那个能力,否则他怎么不放二小姐掌家?” 百里长歌笑笑,不置可否,百里敬能在知晓她并非他亲生女儿的情况下还让她掌家,说明对她已经到了百分百信任的程度。 “对了,今日怎么没见到百里若岚?” 百里长歌突然想起来,今日晋王府纳征,原本宗族里的妇人都应该到场陪她的,但因为纳征是临时决定的,所以百里家宗族的其他妇人没来得及赶过来。 那些人来不及很正常,可百里若岚一天不见踪影是怎么回事? “奴婢也没见到。”秋怜一边记录一边道:“不过我听下人们说,二小姐去了普泽坊兵部尚书家,似乎是与兵部尚书府的小姐有约。” “是么?”百里长歌眯了眼睛,普泽坊离玲珑坊可是不远呐,倘若百里若岚听到了什么风声提前去威胁百里珊,那可就坏了她的计划了。 想到这里,百里长歌赶紧道:“秋怜,待会儿你亲自去一趟玲珑坊,看看三小姐近况如何。” 秋怜立即反应过来大小姐是担心百里若岚会对百里珊构成威胁,她点点头,继续记录。 只剩最后一个箱笼了,婆子们打开的时候,静妃赏赐的那对金银梳单独用小锦盒装了放在一箱子金银细软上,尤为显眼。 秋怜“咦”了一声,拿起两只梳子看了一眼,道:“金银梳奴婢见过不少,但是两把梳子能合拢成一片叶子形状的还是头一次见到。” 百里长歌闻言也觉得好奇,探目一看,顿时面色微微变。 她在叶痕的书房里见过关于前朝后期总揽朝纲的懿太后的秘闻记载。 根据书页所记载,懿太后乃贱民出身,年轻时却凭借一颗玲珑心和一张倾国容颜宠冠六宫,齐文帝每日必亲自为她描眉绾发,用的便是一金一银两把能合拢成一片叶子形状的梳子,齐文帝驾崩以后,懿太后便命人将这两把梳子合拢,将金柄打造上去戴于发间,从此再也没有取下来过,金银两把梳子也没有再打开过。 百里长歌接过秋怜手中的两把梳子,小心翼翼地将梳齿交错,两把梳子果然合拢成了一片金银交错叶子样式。 虽然不确定是否为前朝懿太后的东西,但这个秘闻却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知道的人少之又少而已。 百里长歌深深皱眉,静妃为什么要送她这个东西? 到底在暗示什么? “大小姐,这个有什么问题吗?”秋怜心中疑惑,之前那些金银细软,玛瑙翡翠,大小姐连看都不看一眼,这两把梳子虽然巧夺天工,但实际上也并没有珍贵到哪里去,如果不是因为它的价值,那边是这两把梳子背后的故事了。 “这个留下,其他的全部入库吧!”百里长歌将金银梳放回锦盒,抱到床榻边,想着等过些日子去请教叶痕静妃送金银梳的用意,他博览群书,定然还会知道关于这两把梳子更多的细节。 将最后一箱聘礼入了库,秋怜将小册子收起来伺候百里长歌歇下,她换了身衣服就骑了匹马径直去了玲珑坊。 几年没人居住的大宅幽静至极,门口仅有两位武定侯府的府兵看守,秋怜出示令牌得以进入大宅。 苍翠的藤蔓爬满青灰色的围墙,墙边有个葡萄架,绿叶已经伸展开,想来是经常有人打扫,所以葡萄架下的石桌石凳并没有落灰。 院子里的灯火早就已经熄灭。 秋怜不知道百里珊住在哪间房,只得重新回到大门边问了一下复又进来。 这一次,她直接去敲门。 “谁啊?”睡在隔间的沁雪听到敲门声,吓得立即下了床。 这个地方是侯爷的别业,按理说来大半夜的应该不会有人来。 沁雪这样想着,全身便起了一层白毛汗。 过了许久,就在沁雪要大声叫唤的时候,外面传来声音,“是我,秋怜。” “你吓死我了!”沁雪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才点了灯披了衣服过来给秋怜开门。 “三小姐歇下了吗?”秋怜朝着里面四处张望。 “睡了。”沁雪道:“三小姐这段时间挺嗜睡的,一天十二个时辰她就要睡七八个时辰。” “白天,可有什么人经过这里?”秋怜也不好挑破,问得有些隐晦。 “没有啊。”沁雪摇头,“这里是侯爷的别业,要有人来也只会是侯府里面的人。” “真的没有人来吗?”秋怜不放心,又问了一遍。 “真的没有。”沁雪见秋怜神情凝重,不由得心头一惊,“秋怜姐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倒没有。”秋怜摇头,“倘若二小姐来看望三小姐,你就以三小姐脸上的疹子会传染为由,别让她进入大宅子,否则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惨的可是三小姐和你。” “知道了。”沁雪机械地郑重点头,心中虽疑惑,却也不敢多问。 秋怜转身之际,沁雪忽然想起一事,忙拉住她的衣袖,将声音压到最低,“三小姐除了嗜睡之外,一大早起来就吐个不停,但偏偏什么也吐不出来,秋怜姐姐,三小姐她是不是有身孕了?” 秋怜神情一凛,眯着眸子打量她半晌,沉声开口,“侯府的规矩你这么快就忘了?主子们的事儿也是你能打听的?” 话完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沁雪,“这是大小姐新开的方子和每日食物的搭配,你只需要照着这上面去做就成。” 沁雪接过,默了片刻才开口,“奴婢心中清楚大小姐不信任我,但这件事即便你们不说,奴婢也能猜得出来,毕竟当初奴婢跟着三夫人的时候认过许多药材,知晓这些方子写的根本不是医治疹子的药,而是安胎的补药。” 秋怜大惊,周身霎时聚拢警惕。 沁雪在一瞬间感觉到了秋怜身上的寒意,她缩了缩身子,更加压低声音,“奴婢绝对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的。” “我谅你也不敢。”秋怜冷着脸又道:“大小姐还说了,晋王的生辰再过五日便到了,三小姐若是想送礼的话,得尽快准备。” “是。”沁雪应声,目送秋怜走出好远才关上门准备会到床榻上继续睡。 里间却传来百里珊的声音,“沁雪,是府里来人了吗?” 沁雪脱衣衫的动作一顿,迅速走到离间点燃蜡烛,就见到百里珊已经醒过来,面上虽有些疲倦,但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看着她。 “是啊三小姐,大小姐的丫鬟沁雪过来送新的方子了。”沁雪说着,便将秋怜给她的纸拿出来交给百里珊看。 百里珊的心思显然没有在那张纸上,她喃喃问:“除此之外,她还说了什么吗?” 沁雪抿了抿唇,心中为这位未婚先孕的三小姐哀叹不已,“秋怜姐姐还说,晋王的生辰宴将在五日后进行,倘若三小姐想送礼的话,得尽快准备。” 百里珊闻言一喜,“竟然这么快……” 百里珊生得娇美,笑起来时面上便会浮现两个迷人的梨涡。 沁雪自从来到这座大宅里,还是头一次见到三小姐如此笑,她一时忍不住便问出口,“三小姐,孩子的父亲是谁?” 百里珊一愣,随即脸上收了笑意,警惕地捂着小腹往墙角缩,看向沁雪的目光森然冷冽,“你胡说什么?” “三小姐,奴婢不傻,从这些日子您的反应就能看出来您有了身孕。”沁雪指着百里珊手中的那张纸,“更何况奴婢懂得些许药理,知晓这上面写的都是安胎药。” “你……”百里珊小脸更加惊惶,不断往后退,“你想做什么?” “奴婢若是想害你,你早就已经死了。”沁雪面对百里珊的目光时毫无畏惧,“奴婢答应了大小姐要照顾好你,便不会加害你,三小姐尽管放心,这件事我不会同别人说的。” 百里珊勉强松了一口气,随即想到方才沁雪说的五日后晋王生辰。 也就意味着她可以见到朝思暮想的人了。 可是…… 回想起在来往玲珑坊的那天,左丘鹤险些将她撞得流产还用冷冰冰的语气诅咒她的孩子,百里珊胃里便一阵痉挛。 “三小姐,您怎么了?”见到百里珊一瞬间面色惨白,沁雪急得大叫。 “扶我下床,我犯恶心……”百里珊虚弱地伸出手。 沁雪赶紧将她扶下来拿了铜盆让她吐在里面。 百里珊吐了些许酸水,面色才稍微缓和了些,手指不自觉地抚摸着小腹,她感觉得到,那个地方正有一个小生命在缓缓孕育而成。 沁雪将污秽物都处理完了才洗了手回来坐在百里珊床榻边,担忧道:“三小姐,这样下去可不是个办法,再过几个月,一旦你的肚子大起来,肯定会被人发觉的。” “我如今还能有什么办法?”百里珊虚弱地靠着沁雪递来的锦垫,“那个人根本就不可能娶我,我在他眼里,连做妾的资格都没有。” 沁雪心下一寒,咬牙问,“三小姐,那个负心的男人究竟是谁?您说出来奴婢帮你想想办法,总不能就这么待在这里直到孩子出生吧?” “是……丞相府公子左丘鹤。”百里珊哽咽了好久才将这句话说出来,眼角一串泪珠随着话语流出,被烛光照耀得异常晶莹。 “左……左丘鹤?”沁雪瞠目结舌,突然想到来玲珑坊的那一天,撞到她们马车还出言不逊的可不就是左丘鹤么? “怎么会是他?”等反应过来,沁雪清秀的眉头已经紧紧皱着,“那个男人……简直……简直不是人!” “沁雪你别说了。”百里珊冲她虚弱地摆摆手,“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 沁雪不甘心,“不管怎么说,你也不能让他吃干抹净就不负责任啊,咱得找他理论去!” “别!”百里珊阻止道:“武定侯府和丞相府因为朝堂的关系水火不容,便是左丘鹤知道我怀了他的孩子又如何?他的心终究不在我身上,是万万不可能答应娶了我的。” “这可怎么办?”沁雪急的团团转,“三小姐,您听奴婢说,倘若那个男人不要你,你就让大小姐来帮你弄个方子将孩子拿掉,绝对不可以就这么生下来,否则以后你不仅要受尽天下人的唾骂,孩子长大后也会因为这见不得光的身份受尽欺凌。” “我……”百里珊一时语塞,沁雪说的这些,她不是没想过,但她实在舍不得这个孩子,每天感受着它在自己身体里慢慢长大的感觉有多美妙只有她自己知道。 “实话跟您说吧!”沁雪坐下来轻声道:“我娘年轻的时候爱上了一个男子,那个男人曾许诺会娶了她,我娘信以为真,所以二人等不及大婚就圆了房,但自从那一夜之后,那个男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娘怀上了我,可她舍不得拿掉。我从出生开始就低人一等,每天都活在同龄人的嘲笑和指责中,我娘不忍心让我跟着她受苦,所以把我卖给了人贩子,险些进了青楼,几经周折我才辗转到了武定侯府。所以当初四少爷死了以后,侯爷要将我赶出门,我茫然得不知所措,原以为又要露宿街头,没想到大小姐心善竟然肯让我继续留下来。” 意识到自己的话题跑偏了,沁雪赶紧回过神来,劝慰百里珊,“三小姐,在这件事上你必须得尽快拿主意,你有时间等,可这肚子没时间,再过两三个月便很明显了,到那时侯爷若是知晓了此事,必定会将你赶出家门,你想一想,一个人无依无靠又怀着身孕的日子可怎么过?” 百里珊自小在侯府长大,虽是庶出,但依着侯爷的喜爱,锦衣玉食,何时得见过沁雪说的那种悲惨境况,是以听完之后她整个人都懵了。 “沁雪,你说我该怎么办?”百里珊揪着她的衣袖,几欲落泪。 沁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方才秋怜姐姐让你准备送给晋王殿下的生辰礼物是什么意思?” “我……”百里珊嗫喏道:“大姐说等晋王生辰,她会想办法让晋王邀请左丘公子,然后安排我们见一面。” “原来是这样。”沁雪恍然大悟,“如此说来,等晋王生辰那日我们便有机会让左丘公子答应娶你了。” “这不可能。”百里珊颓废地摇摇头。 “有什么不可能的?”沁雪想了想,“刚才我出去买菜的时候听到了一件事。” 百里珊问:“什么事?” “广陵侯府世子裴烬在昨夜玷污了丞相府三小姐左丘灵的身子,如今闹得天下皆知,裴世子便扬言要娶了三小姐。” 百里珊一惊。 沁雪又继续道:“只要让世人皆知你怀了他的骨肉,到时候由不得他不娶。” “广陵侯府和丞相府本就要好,这两家结亲不足为奇。”百里珊想起出府前百里长歌跟她说的那些话,再次谢乐奇,“而武定侯府和丞相府不对盘,即便是左丘鹤有心,丞相也绝对不会同意我嫁过去。” “你既然如此担心,那么又何必想在晋王生辰那天见到左丘公子?”沁雪微微皱眉,想着有了孩子的人就是不一样,三小姐当初的嚣张蛮横早就被这孩子给磨掉了,如今只剩战战兢兢,什么也不敢做。 百里珊缩在墙角,声音哽咽,“我只是……有些想他,想见一面,仅此而已。” 沁雪扶额,三小姐要是有大小姐那种雷厉风行的性子就好了,届时别说一个左丘鹤,就是十个也得给他治得服服帖帖。 == 百里长歌收到裴烬玷污了左丘灵这个消息是在第二日一早起来梳洗的时候。 她张大了嘴巴问秋怜,“我没听错吧?” “听说当时安王妃带着人亲自撞破的呢!”秋怜一边给她梳头一边道:“裴世子和左丘三小姐躺在一张床上,左丘三小姐身上全是……”话到这里,秋怜想起来大小姐身上也有那种痕迹,她索性闭了嘴。 百里长歌却听得心惊胆战,既然前天晚上裴烬是在安王府过的夜,那么她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吻痕是哪儿来的? 霍然站起身,百里长歌准备去晋王府问个清楚。 门房的齐大叔突然来报,“大小姐,晋王殿下来了。” “是往扶风阁来了吗?”百里长歌问。 “直接去了前厅。”齐大叔道:“似乎是来找侯爷商定婚期的。” 百里长歌皱眉,这个男人来了也不准备见她的么? 挥手退下齐大叔,百里长歌抬步去往前厅,途中不停地纠结待会儿见了叶痕该怎么开口,倘若直接问他那些痕迹,万一那个人不是他,她岂不是不打自招?倘若不问,而那个人刚好就是他,那她岂不是吃了大亏? 不知不觉,她已经走到了前厅,眸光随意一瞥,看见里面坐着的叶痕那张好看得人神共愤的脸,百里长歌突然有些心虚,捏了捏拳头,权衡再三,她才敢咬着牙一脚踏进去。 “长歌。”百里敬看见她,赶紧招了招手,“晋王殿下前来商定婚期了,你过来听一听,若是有不满意的地方,尽管提出来。” 叶痕侧目,澄澈的眸子对上她,嘴角微弯,却绝对不是愉悦的弧度。 百里长歌还来不及踏进门槛的那只脚一顿,暗道惨了,看见叶痕这副表情,那晚的人想必不是他。 不是他,那是谁? 叶痕见她半天不进来,略挑眉梢,“不说话便是默认,你也赞同明日就大婚吗?” “鬼才嫁给你!”百里长歌撇撇嘴,走进去挨着百里敬坐下,向叶痕伸出手,“庚帖没交换,信物也没给我,你倒是挺能,直接就下聘了,该不会今日也是空身来的吧?” “那你认为我该带着什么来?”叶痕问。 “活雁呢?”百里长歌伸出手,“就算你没那本事抓到,别的信物也该交一样给我吧!” “没有。”叶痕低笑一声,摇摇头。 百里长歌无奈地看向百里敬,“爹,你看看这就是你未来的好女婿?我还没嫁就这样欺负我,那等我嫁了岂不是得日日蹲在墙角哭?” 自从身份挑开以后,这是百里长歌头一次称呼百里敬为“爹”,他听得心头一暖,随即好笑道:“请旨赐婚的时候,你不是当着皇太孙的面说了这辈子只嫁给晋王殿下的吗?” “那是以前,我如今反悔了。”百里长歌哼哼两声。 “你以前从来不穿这种圆领衣服,今日怎么穿上了,是不是脖子受了伤?”叶痕很细心地发现了她穿着的异常。 这一问,百里长歌先是脸一红,随即偏开头不去看叶痕,嘴里道:“那也是以前不喜欢穿,我如今又喜欢了。” 百里敬从百里长歌的反应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悄悄离开了前厅,并吩咐下去不准热何人前来打扰。 百里长歌见百里敬都走了,她索性也站起身准备离开。 “你去哪儿?”叶痕唤住她。 百里长歌斜他一眼,“反正不想跟你待在一起。” “待会儿宫里的女官就要来了。”叶痕自顾自说着,“你知道她要教你什么吗?” 百里长歌身子一顿。 叶痕又道:“从皇室宗族的名字到一年里面的几个祭天仪式、年节赏赐规矩再到各宫妃嫔们的喜好。嗯,当然这只是一部分,你若是好学,我相信待会儿女官带来的书会堆满你的房间。” 百里长歌再踏出一步。 叶痕幽幽道:“方才那些是宫里的规矩,下面还有晋王府的规矩。” “你!”百里长歌终于忿忿转身,“你究竟想怎么样?” 叶痕站起身,缓缓走到她身后,伸出手抱住她,“一日未见,你就不曾想我么?” “我……”感觉到他的气息扫在耳畔,百里长歌突然警醒她脖子里还有那种痕迹,强行扒拉开叶痕抱住她的手,她回过身盯着他,但在对上他那双眸时突然觉得心虚起来。 百里长歌索性偏开头,走到桌子边倒了两杯热茶喝下才低声问:“前天……前天晚上你去漪澜阁之后发生了什么?” 叶痕定定看了她片刻,便从她闪躲的眼神里猜出了几分,他亦走过去坐下,扬了扬眉梢,“你说的,具体是什么事?” “就是……我怎么离开漪澜阁的?”百里长歌垂下头,根本不敢与他对视。 “你又不让我碰,我怎么知道你如何离开的?”叶痕端起茶杯,浅啜一口。 “什……什么?”百里长歌霍然抬头,声音开始打结,“你……真的不知道我是如何离开的?” “不知道。”叶痕摇摇头。 “那最后为什么会是程知送我回来的?”百里长歌迫不及待追问。 叶痕不紧不慢道:“他去漪澜阁接我,岂料走岔了,遇到醉醺醺的你,所以就好心送你回府。” 随即将一张完美的面容凑近她跟前,“怎么会突然问起那晚的事?” “我……我……”百里长歌吞了吞口水,“假如……我是说假如我被人欺负了,你会不会帮我报仇?” “会。”叶痕点头,“不过在报仇之前我要先看一看你哪个地方被人欺负了。” “……” 不经意觑见叶痕眼眸中快速划过的狡黠,百里长歌秀眉一蹙,拍桌而起,怒道:“叶痕,我身上那些痕迹是不是你弄的?” “哪里的痕迹?”叶痕单手支颊拄在桌子上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身上!身上!你耳聋吗?”他越淡定,百里长歌就越气急败坏。 “哦。”叶痕恍然,“脱了给我看看,看我能不能想起来。” “……” 一听这语气就知道肯定是他做的! 百里长歌心中的懊恼惭愧瞬间潮水般褪去,三两下踩着桌子跳到他面前,捏紧拳头一拳打在他胸膛上,“你个混蛋!你还我清白,还我清白!” 叶痕没有闪躲,生生挨了她一拳。 知晓他有内伤,百里长歌都特意不用内力了,但没想到叶痕还是没有承受住,在她准备与他大干一架的时候一大口血喷出来,直接溅到了她才换的圆领新衣上。 “叶痕……”百里长歌大惊,赶紧伸手扶住即将倒地的叶痕,抱着他不顾一切往她的房间跑。 “大小姐!”秋怜正在花圃里修剪花枝,猛然看见百里长歌身上的素色衣裙染了一大滩血迹,再看到她怀里已经不省人事的叶痕,秋怜惊得连手里的剪刀掉了也不知道,她迅速冲出花圃走进里间。 “秋怜,赶紧去打盆温水来。”百里长歌一边用丝巾替叶痕擦去嘴角的血渍,一边吩咐后面跟进去的秋怜。 擦完以后,她将手指扣向叶痕的脉搏。 一瞬间,脸色煞白。 叶痕心脉上的损伤程度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呼吸间气若游丝。 她刚才那一拳,虽然没有多少力道,但对他来说却是致命的一击,倘若她方才不假思索直接带了一分内力,那么叶痕此刻必定已经没命了。 魏俞曾说,叶痕之前用血灵芝来续命,而他这个伤从来不给人看,即便是晋王府中的尹医官也不行,但是她为他把过脉,什么也没有发现。 为什么魏俞会说“续命?”,叶痕的这个伤是三年前回京之前就留下的,那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一连串的疑问搅得百里长歌头痛不已,没等到秋怜端来热水,她站起身轻轻拨开叶痕的衣服看向心脏那个位置。 眼睫猛地跳动几下,百里长歌呼吸有一瞬间的凝滞。 叶痕心脏正中的那个位置有一处很奇怪的疤痕,好像剑伤却又不是细长的一条,再仔细看竟像是一个窟窿。虽然疤痕已经被岁月打磨平整,但仔细看还是能发现的。 百里长歌心中大骇,她尽量平稳住心绪,重新坐下来为他把脉。 这一次,她几乎是用尽毕生所学去理解那个脉相,却还是什么结论都没能得到,只知道他伤得非常严重。 秋怜端了热水进来,见到床榻上脸色越发苍白的叶痕,同样被吓到,她赶紧问:“大小姐,晋王殿下这到底是怎么了?” 百里长歌摇摇头,示意秋怜先退下去,随后她唤出一直隐在暗处的风弄,神情凝重的问他:“叶痕心脏处这个伤究竟是怎么回事?” 风弄看到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叶痕,同样吓得脸色苍白,随后他无奈地摇摇头,“长歌小姐恕罪,属下实在不知王爷这个伤究竟是怎么造成的,属下以前是晋王手下的副将,风凌军散伙以后,属下不甘心,便假死蛰伏在京城,等晋王殿下回京以后让人易了容进宫做了暗卫,几经辗转才被皇上选中送入晋王府的,所以对于王爷在那几年所经历的事,他从不说,属下们更是一无所知。” “以前他发作过么?”百里长歌问。 “好像发作过两次。”风弄想了想,“而且特别严重,所以一次消耗了一株血灵芝。” “那他从来都没让大夫看过吗?” “没看过。”风弄抿唇,“每次发作,王爷都会把自己关在房间,尹医官几次想帮他看,都被他轰出来了,对了,长歌小姐,您医术高明,应该能看得出王爷究竟受了什么伤的吧?” “你看他的心脏处。”百里长歌侧开身让风弄走近去看叶痕那处已经被磨平的几乎看不出痕迹的伤疤。 风弄看过之后也蹙了眉,“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所伤?” “现在疑惑的不是这个。”百里长歌迷茫道:“我曾经两次替他把过脉,从脉相上都没发现什么,但他此时的脉相显示着他心脉受了很严重的损伤,我想问的是,平日里我替他把脉的时候为什么任何迹象都看不出来?难道这世上真有那种能隐藏脉相的武功?” “自然没有。”风弄很肯定地说道:“顶多能让脉搏紊乱而已,能隐藏脉相的武功,属下连听都没听说过。” 百里长歌想了想,上了床榻盘腿坐下,让风弄帮忙把叶痕扶起来盘腿在她前面坐着。 既然看不出脉相,那么用内力去探知他体内的状况总归会有发现了吧? 百里长歌刻不容缓,赶紧闭上眼睛,双掌抵在叶痕的背上,缓缓放出内识去探知叶痕体内的东西。 唯恐叶痕受不住,百里长歌的内识不敢放得太快,几乎是一步一步从风府穴开始往下探,走得很顺畅,但到了心脉附近,内识就再也无法移动了,那个地方仿佛有一团厚厚的云雾将叶痕的整个心脏都包裹起来,她无从得知里面的状况,每次内识一靠近那团云雾就会被云雾内强大的斥力排挤回来。 如此反复了几十次,依旧靠近不了分毫,百里长歌只得作罢。 风弄见她收了手,赶紧问,“长歌小姐,王爷怎么样?” “他体内的东西很奇怪,我用内识探不出来。”百里长歌无奈抿唇,随即吩咐风弄,“要不你来探一探?” 风弄闻言将百里长歌换下来,也同她方才那样放出内识去探索,约摸一刻钟,风弄终于收了手。 “怎么样?”百里长歌问。 “属下也探不到。”风弄摇摇头,“但我敢肯定,王爷心脏处一定有一个东西。” 百里长歌面上溢出死灰之气,“有你这句话,我就敢下定一个结论。” “什么?”风弄心中涌上不好的预感。 “倘若没有他心脏处的那个东西,叶痕此时应该是一个死人。” 风弄面色惨白。 “或者换句话说,叶痕原本就该是一个死人,但是有人用东西为他续了命。” ------题外话------ 感谢doreen1976的12张月票,(╯3╰)简直太有爱 关于王爷的伤,等他们大婚以后回去百草谷,长歌恢复记忆以后就知道啦 第三十七章 宁负天下人不负他 “续……续命?”风弄连说话都开始口齿不清,“长歌小姐,这种话可不能乱说,王爷虽然受了内伤,可平素里还是个大活人,怎么可能有‘续命’一说?”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百里长歌拧了绒巾替叶痕净面,“我之前已经见过逆天的存在了,所以才敢如此断言。” 皇后殡天当日,龙章宫里那个白发宫女所使用的术法,让她至今记忆犹新,这个世界有神秘的语真族在先,有白发宫女诡谲的秘术在先,所以叶痕这个状况就不足为奇了。 皇后和永昌死在龙章宫的那一日,白发宫女在周围设了结界,所以风弄对此事一无所知,他仍旧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嘴巴张得老大,瞟一眼床榻上面无血色的叶痕又看一眼眉头微蹙的百里长歌,“那我们眼下要如何做才能救回王爷?” “我所知道的人里面,能救他的应该有三个人。”百里长歌无奈叹息。 既然有三个,那便是三分希望,风弄一喜,忙问,“哪三个人?属下这就去请。” “南豫大祭司苍渊、语真族少宫主西宫良人、最后一个是皇宫永宁巷里的一位白发宫女。”百里长歌面色纠结,“叶痕不喜西宫良人与苍渊,倘若我贸然让那二人前来医治他,只怕以后他会怨怼我,可永宁巷已经被梁帝封禁了,里面所有的宫女都出了宫,那位白发宫女不知所踪,我也不知道在哪儿才能找到她。” “那总不能让王爷一直这么躺下去吧!”风弄皱眉,“要实在不行,属下就去请大祭司,到时候王爷醒了,要怪罪也只能怪罪到属下头上,长歌小姐大可放心,只要能让王爷安好无恙,便是他醒来要了属下的命,属下也在所不辞。” “算了。”百里长歌摆摆手,“我与大祭司有几分交情,还是我亲自去请吧,你就在这里看守着王爷,以防他待会儿有什么不测。” 话完直接出了屋子。 秋怜一直等候在外面,见到百里长歌出来,赶紧问:“大小姐,王爷情况如何?” “我得去一趟漪澜阁请大祭司来帮忙医治。”百里长歌说完,眸光朝房里瞥了一眼,然后拉着秋怜一直飞奔到扶风阁外,才压低了声音道:“待会儿你进去看守着王爷,风弄一个人,我不放心。” 秋怜很想问风弄武功这么高,况且扶风阁又没外人,他一个人看守不是绰绰有余么? 但在看清百里长歌眼里的凝重之后,秋怜郑重点了头。 百里长歌握了握拳,她到今天才知道风弄原来是经由梁帝亲自筛选送入晋王府的。 并不是她疑心重,而是梁帝这个人老奸巨猾,即便风弄以前是叶痕手下的副将,但只要跟梁帝扯上关系,她都不得不防。 从马厩将玉龙牵来,百里长歌翻身而上片刻之间便离开了武定侯府。 到达漪澜阁的时候,正巧碰见裴烬也在前厅和傅卿云对弈。 想到坊间沸沸扬扬的传言,百里长歌挑眉,“裴世子果真风流得让天下女子竞折腰。” 背对着百里长歌的裴烬身子一僵,随即缓缓转过身,目光有些许闪烁,“阿瑾,你也相信我会做出那种事么?” 百里长歌撇撇嘴,“谁叫你那么大意,竟叫自己的嫡姐给算计了去!” 话落,她目光四下扫了一眼,没看到苍渊,又问道:“大祭司不在么?” 傅卿云落下手中最后一颗棋子,这才站起身请百里长歌落座,又亲自为她倒茶。 百里长歌烦闷地摆摆手,“我不喝了,有急事找大祭司,卿云哥哥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大祭司这两日总是行踪不定的,大概是忙于处理南豫内政的问题。”傅卿云见她满头大汗,蹙眉问:“究竟有怎样的急事能让你慌忙成这样?” “叶痕……叶痕他受伤了。”百里长歌嗫喏半晌,觉得还是不要再这种隔墙有耳的地方多说,否则被人听了去,对谁都不好。 裴烬挫败地看着自己败得一塌糊涂的棋子,埋怨道:“明明是一起学的下棋,为什么你的棋艺高出我这么多?” 傅卿云好笑地摇摇头,“那是因为长歌教得好。” 裴烬不服气地看向百里长歌,“阿瑾,你简直太偏心了,为什么教他这么精湛的棋艺?” 百里长歌头痛于叶痕的事,没时间扯那些,只无奈道:“以后不管人前人后,你们俩都称呼我为‘长歌’吧,免得一个不小心让别人知道真相,我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那二人齐齐点头。 傅卿云又问:“长歌,你刚才说王爷受伤了,你医术如此高明都没能救他,那想必是很严重了?” 百里长歌点点头。 裴烬面色微变,将手中黑子扔向棋篓子,抿唇道:“既然这样,那我们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赶紧回去看着啊!” “我得等大祭司回来。”百里长歌焦急道:“那个伤,我想只有大祭司才看得出来是怎么回事。” “要不,你和裴烬先走吧!”傅卿云道:“我留在这里等大祭司,他一到我们就立即来武定侯府。” “也好。”百里长歌点点头,将叶痕一个人扔在扶风阁,她实在放心不下。 裴烬站起身,跟随着百里长歌的脚步出了漪澜阁。 二人骑上玉龙之后,裴烬本想开口与她解释自己和左丘灵那件事,但一看到她为了晋王急得快落泪,他索性只得作罢。 心中安慰自己长歌是聪明人,即便自己不说她也会知道他被人设计陷害了。 一路上,百里长歌不断加速,一句话也没说,恨不能眨眼之间便飞到武定侯府。 到达侯府以后,带着裴烬一个飞身下了马,将玉龙交给齐大叔之后,百里长歌便顾不得裴烬,脚上带风往扶风阁跑。 风弄和秋怜齐齐坐在床榻前,见到气喘吁吁的百里长歌,忙站起身问:“大祭司呢?” 百里长歌喘得不行,迅速倒了杯水喝下才说:“待会儿应该会来。” 后面跟上来的裴烬一进门就见到叶痕躺在百里长歌的床榻上,他倏地瞪大眼睛,“长歌,虽然你们的婚约已经定下了,可这么光明正大让他躺在你床上,似乎于理不合吧?” 百里长歌翻了翻眼皮,古人就是麻烦! 她斜他一眼,“你不也踏进了我的闺房?若是你在意那些礼数,只管出去等着便是。” 裴烬看了秋怜和风弄一眼,又看了看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叶痕,只得住了嘴。 百里长歌再不理会他,直接走向床榻边,指尖搭上叶痕的脉搏探了片刻,面上划过一抹狐疑。 奇怪,刚才探脉还气息奄奄的人,怎么会在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里自己恢复了过来? 脉相已经恢复正常。 她又伸出食指去探他的鼻息,呼吸均匀,气息温热。 一切现象与正常人无异。 旁边那三人见她时而面色纠结,时而舒展开眉宇的样子,三颗心都被她吓得提到了嗓子眼。 “长歌,怎么样?”裴烬当先问出口。 “王爷,应该就快醒了。”百里长歌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不可能吧?”风弄一脸不敢置信,“我们二人都帮王爷探过内息,他心脉损伤得极其厉害,若非有外力医治,他怎么会自己醒过来?” “你们先出去吧!”自从知晓风弄是梁帝挑选入晋王府的,百里长歌见到他就觉得膈应得紧,她不想与他多做解释,只随意摆了摆手,“王爷现在需要静养,你们在这里,屋里的空气都不新鲜了。” 秋怜反应灵敏,立即推搡着那二人走出了房间,顺便将房门给关上。 眼见着那三人出了房门,百里长歌才敢将耳朵贴近叶痕的心脏,低声呢喃,“叶痕,你听得到我说话的对不对?我不管你是死人还是活人,或者是妖是魔,但你让我心痛就不是什么好人,若你敢死,我就将你的心挖出来好好看看里面到底藏了什么!” 床上的人传出一声轻微的咳嗽,随即缓缓睁开眼睛。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对于他的醒来,她一点都不意外。 “你都要挖我心了,我若是再不醒来,岂不是得无辜枉死?”叶痕好笑地看她一眼。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闲心开玩笑!”百里长歌不满地盯着他,“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解释清楚这个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伤?”叶痕无辜地眨眨眼。 “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百里长歌冷哼,“我用内识探知过你的内息,心脉附近甚是诡异,而你胸膛上至今还有未完全消退的疤痕,想必当时这个伤口非常深,我可以这么说,你其实早就在受这个伤的时候死了,或者说留下了最后一口气,后来遇到高人,高人想办法帮你续了命对不对?” 叶痕噗嗤笑出声,随即用手刮了刮她的鼻尖,“你还敢不敢再编得离谱一点?” “难道不是这样吗?”百里长歌皱眉,“那你解释给我听,为什么我没有替你疗伤,你却自己醒了过来,你又如何解释心脉附近那团模模糊糊的云雾?” “你家夫君我福大命大。”叶痕说着,身子又躺了回去,“嗯,此床甚是松软,适合洞房花烛夜。” “……” “你要不说,我就不嫁!”百里长歌气得脸色涨红,恨恨咬牙。 “那你先嫁给我我再告诉你。”叶痕侧目,对她挑了挑眉。 百里长歌神色突然之间凝重起来,认真道:“叶痕,你知不知道这样很折磨人,把所有的真相告诉我不好么?那样的话我就可以和你一起承担,虽然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这个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我会想办法将你医治好的。” “只要你好好的,我就不会有事。”叶痕莞尔一笑。 这是第二次,叶痕说出这句话,百里长歌没有看懂他眼眸里那一丝复杂难懂的情绪。 百里长歌撇开头不欲再理他。 “你……是不是会做噩梦?”想起那天晚上她在睡梦中哭了,他不由得皱了皱眉。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噩梦。”百里长歌不明白叶痕为什么突然这样问,但她这段时间的确会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她继续说:“我甚至不知道梦里的那个人是不是我。” “那你梦到了什么?”叶痕语气中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迫切。 “我梦见我杀了一个人,我是如此的恨那个人,可是杀了他我的心又好痛好痛,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纠结的情绪,也觉得梦里的那个人根本不是我,可是疼痛感却很清晰,仿佛亲身经历过一样。” 叶痕垂下眼睫,沉默了好半天才勉强支撑着身子坐起来,将她揽进怀里,“既然是梦,那就不要去想。” 百里长歌挣扎着挣脱他的怀抱,用命令的口吻道:“躺下!” “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叶痕听话乖乖躺了回去,用渴求的目光看向她。 这近乎乞求的语气,让百里长歌心里没来由的一蛰,“答应你什么?” “以后无论如何都不要哭,不要心痛,否则你痛一分,我就会比你痛十个倍。” 叶痕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收敛了平素玩笑时的戏谑,语气冷肃平静得像在宣布遗嘱。 “谁稀罕哭你?”百里长歌撇撇嘴,“你若是尽快好起来能蹦能跳的,我才懒得为你浪费一滴眼泪。” 叶痕闻言勾了勾唇,随后伸出一直藏在身后的那只手,他似是紧紧握住什么东西,直到放在她手心才缓缓松开。 百里长歌定睛一看,竟然是红豆! 他收回手以后,她仔细地数了数,有九颗。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叶痕温润的眸光定在她手中血红色的九颗红豆上,“那些礼节,我们早在四年前就已经完成了,我如今能送你的,不过是积攒了多年的相思而已。” 百里长歌神情松动,在探知到叶痕心脉受了严重损伤的那一刻,她整个人的神智几乎都缥缈到九天外,一想到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失去他,她就痛得难以抑制。 也是在那一刻,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这辈子再也离不开他。 胸口处突然涌上锥心疼痛,叶痕赶紧偏开目光皱了眉,强忍下去以后才回过头看她,“不是说了不心痛的吗?你看你……” 百里长歌勉强笑开来,问他:“为什么这些红豆都是散的,你不是应该把它们串成一串吗?” 叶痕变戏法似的又递了一根金丝线给她,“这根金丝线是为红豆量身打造的,你若是有办法将所有的红豆连在一起,那这串东西就当我送给你的信物。” 百里长歌接过金丝线,小心翼翼地将红豆一个个串上去,但无论怎么串,结头处都留了两个空位。 “明明少了两个。”百里长歌低声咕哝,“是不是刚才你拿给我的时候不小心掉了?” “没有。”叶痕摇头,“我给你的就是九个。” “那少了两个多难看。”百里长歌伸出手,“将那两个给我。” “那两个在很多年前就不见了。”叶痕轻笑:“你若是能找到,便帮我找回来吧!” “很多年前就丢了的东西,我怎么可能找得到?”百里长歌瞪他一眼,“你不给我,我自己找两个串上去。” 但随即她就犯了愁。 叶痕给她的这九颗红豆颗颗匀称,颜色鲜明统一,几乎一模一样,若是随便找两颗串上去,指不定得多难看。 百里长歌想了想,将少了两颗的红豆串塞进怀里,随后低声问:“你现在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或者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想吃你。”叶痕目光灼灼盯着她的衣领。 百里长歌脸一红,随后怒斥:“那天晚上,你究竟对我做了什么?” “我要说什么都没做,你可信?”叶痕不答反问。 “自然不信。”百里长歌一想到自己身上那些深浅不一的痕迹,她脸就滚烫得好似火烧,难为情地咬唇抬眸看向他,“你是不是……对我做了那种事?” “你不是大夫吗?”叶痕挑眉,“难道自己那天晚上有没有过都感觉不出来?” “我……”百里长歌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气愤道:“醒来的时候已经在武定侯府了,我怎么感觉?只看得到满身的痕迹。” 叶痕难得见她羞得红了脸的样子,继续调侃,“那你觉得我们那天晚上做没做过?” “滚粗!”百里长歌抄起软椅上的锦垫,毫不留情就冲着叶痕身上打去。 “哈哈哈,太子殿下,看来我们来得太晚了,晋王殿下已经醒过来了呢!” 屋外传来苍渊爽朗的笑声。 百里长歌赶紧受了情绪正襟危坐。 叶痕则在听到苍渊声音的时候复杂地看了百里长歌一眼,随后冷冽的眸光看向门口,“你们来做什么?” 苍渊一愣,随即笑道:“听闻晋王殿下身子不太爽利,我便应了长歌大小姐的邀请前来给您看诊。” “本王身体好得很,不需要任何人看诊。”叶痕将头撇向一边,语气中满是不悦。 “叶痕,别这样。”百里长歌轻声劝慰他,“大祭司或许能帮忙把你这个伤治愈。” “我再说一遍,我不需要任何人看诊!”叶痕面色越发霜寒,看向苍渊时眼神冷冽中带着一丝丝恨意。 “这……”百里长歌为难地看向傅卿云和苍渊。 “没关系的长歌,既然晋王不喜欢别人看诊,那我们出去便是。”傅卿云明显看到了百里长歌的为难和纠结。 “其实,晋王殿下的这个病好治。”苍渊没有立即跟傅卿云走出去,反而眼神温和地看着叶痕。 百里长歌一喜,“如何治?” “只要长歌小姐不……” “出去!”叶痕厉声打断苍渊的话。 苍渊摇摇头,无声叹息着走了出去。 “叶痕,你……”百里长歌不解,“你为什么不愿意让大祭司帮你疗伤?” 叶痕闭上眼睛,语气沉缓,“我本就没伤,如何疗伤?”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心脉损伤得有多严重?”百里长歌几乎是带着哭腔恳求他,“难道你想让我才嫁过去就守寡吗?” 叶痕身子一僵,抿着薄唇缓缓睁开眸。 百里长歌了解他,通常这个时候就是默认了。 她一喜,赶紧走到门外将苍渊请进来。 叶痕将手腕搭在床沿上,脑袋偏向里面,似乎非常不愿意见到苍渊。 苍渊扣住他的脉搏探了片刻,再站起身时,神情分外凝重。 百里长歌心中涌上不好的预感,忙问:“怎么了?” 苍渊默了片刻,随即斟酌道:“长歌小姐随我去外面,我与你细说。” “什么话连本王都不能听?”叶痕偏转头,冷冷看着苍渊。 “算了,大祭司你有什么话就当着他的面说吧!”百里长歌向来了解叶痕的脾性,倘若她真的跟随苍渊出去,他定会气得不顾一切离开武定侯府,原本就虚弱,倘若再这么一折腾,他不死也得半残废了。 “其实……”苍渊开口。 “咳……”叶痕突然捂住胸口重重咳了一声。 百里长歌皱眉看向叶痕,“你嗓子被鬼掐了?” 随后收回目光,“大祭司你接着说,没关系,不必介怀叶痕在场,不管好的坏的只管说出来便是。” 苍渊眼眸晃了晃,缓缓开口,“王爷的这个伤需要静养,至少一月之内不可再动用内力,最重要的是受不得刺激。” “这些话跟交代普通病人的有什么区别?”百里长歌像个上当受骗的小孩,神情微怒。 “我这么跟你说吧!”苍渊又斟酌了片刻,“晋王殿下视你如生命,不是有句话叫做心有灵犀吗?所以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会牵引着他的情绪,也就是说,不管跟没跟他在一起,你都要随时保持乐观的心态,千万别动怒生怨,否则即便是远在千里之外,他也会感应得到,从而加重病情。我这么说你理不理解?” “不理解。”百里长歌摇摇头,“你的意思是他这个情况无需药石医治?” “倒也不是这么说,补血益气的药还是得坚持喝,但最重要的是别刺激他。” “好,我知道了。”百里长歌点点头,等苍渊出去以后才重新坐回床榻边,再看向叶痕,眼神软下来几分,“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叶痕轻轻摇头。 百里长歌嘱咐,“再过四日便是你的生辰,你可不能倒下,这是我失忆以来和你过的第一个生辰,对我来说,意义深重。” “好。”叶痕含笑点头。 “我去帮你煎药,你先歇着。”百里长歌说完就想起身。 叶痕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别走,陪我一会儿。” “我是去煎药。”百里长歌无奈。 “那些事,可以吩咐他们去做。”叶痕看着她,语气略带恳求,“你就在这里陪我一会儿。” “好。”百里长歌拟了方子吩咐秋怜去厨房煎药,这才转身回来坐着。 叶痕拉过她的一只手,十指相扣,“你可要记得,我送了你整整三年的相思,你要好好收着,一分也不能少,哪怕,哪怕……” “没有‘哪怕’。”百里长歌打断他,“叶痕,你送我的,我都一分不少的收着,我等着你八抬大轿来娶我,等着你亲自掀开我的盖头,等着你解三年相思之意,这些是我对你下的死命令,你以后的时间都必须一分不少用来陪伴我,如果你敢先离开,我就……我就带着嘟嘟去改嫁,让你在黄泉路上也被醋酸死。” 叶痕低低笑了一声,“哪有人这么盼着夫君早死好去改嫁的?” 百里长歌嗔道:“所以你就给我好好活着,你还没有带我回忆我们在百草谷的婚后生活,没有告诉我,我们为什么要分开这么长时间,还没有告诉我那一年,为什么我才亲了你的脸颊,你就哭得那么伤心。太多的东西,你都还没有陪我一起完成。” 叶痕沉吟片刻,“你若是想知道,我现在告诉你如何?” “不要!”百里长歌赶紧甩头,“以后慢慢说,我有的是时间听你说,不管是从白天说到黑夜,还是从黑夜说到白天,只要是你说的,我都想听,你看,你还有这么多任务没完成,还有个三岁的儿子没养大,你欠我的实在太多了,数都数不过来,待会儿我提笔写下来,你一定要全部完成,否则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好。”叶痕安静应声。 沉寂。 自从叶痕应声之后,房间里就呈现出死一般的沉寂。 他似乎再没有多余的话同她说,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毒嘴毒舌说到她无语。 她却突然扑到他怀里,嘴里不停地喊着,“叶痕,叶痕,叶痕……” “我还在。”他伸出一只手臂搂住她,另一只手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做相思入骨了。”百里长歌仰起脸看着他,“就如你从前所说,即便你在我面前,我还是忍不住想你,恨不能把你融入自己的骨血。” 看着他有些疲惫的眉眼,她忍住眼泪,指着心脏,“叶痕,我说我想你,即便你就在我面前,我还是想你,想得这里好疼。你听到了吗?我说我想你。” “别哭……”叶痕伸手遮住她的双眸,“你一哭我也会好疼。” “好,我不哭。”把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忍回去,主动吻上他有些苍白的唇瓣。 突如其来的温润让叶痕神情一晃,随即扣住她的脑袋,动作轻柔地加深这个吻。 缱绻缠绵,彼此都带着小心翼翼去汲取对方唇齿间的芬芳。 一吻天荒,仿佛渡越了时空,只剩下彼此之间的牵念,在心脏里盛开得越来越茂盛。 她舍不得放开他的温暖,他亦不舍得离开她的不舍。 许久之后,感觉到怀里的人呼吸困难,叶痕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她。 百里长歌松软得好像一潭春水,等缓过气来才再度抱紧他,“叶痕,要不,我现在就给你吧!” “别闹。”叶痕修长的手指插进她的墨发间,替她捋顺发丝,“他们几个还在外面,更何况……” “我才不管他们。”百里长歌继续扑在他怀里,“我们早就是夫妻,哪一天同房不都一样吗?为什么一定要等到大婚?” “我想等你心甘情愿给我的那一天。”叶痕笑笑,继续帮她梳理头发。 “我现在就是心甘情愿的。”百里长歌说着便解开了外裳上的盘扣,指着脖子里细细密密的吻痕,“其实那一晚,你险些克制不住要了我,但最后的最后,你还是忍住了,就因为你觉得我并不是心甘情愿想给你是吗?” 叶痕的目光一瞬不瞬看着她,未置一词。 “长歌,你若是等不及,那我们就将婚期提前可好?”叶痕说着,便伸出手帮她穿上衣服。 “既然要提前,那何不今晚就大婚,今晚就洞房?”百里长歌看着他一扣一扣帮自己扣上,心中有些酸涩。 “乖,等大婚好不好?”叶痕薄而温润的唇瓣吻在她光洁的额头上。 百里长歌虽然觉得遗憾,但他今日身子虚弱,实在不宜过多消耗体力,最终只能抿着唇不甘地点点头。 傅卿云,苍渊和裴烬正坐在葡萄架下的石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见到百里长歌出来,齐齐站起身。 傅卿云加快脚步走过去,“长歌,王爷他怎么样?” 百里长歌双目无神,身子一软就倒在他怀里,随即沙哑着声音,“卿云哥哥,我好怕,好怕他会扔下我一个人不管。” “长歌小姐。”苍渊走过来,低叹一声,“你要时刻谨记,绝对不能出现悲痛的情绪,否则王爷会因为你这样心痛致死的。” 哭诉的声音戛然而止,百里长歌朦胧的双眼看向苍渊,“大祭司,你跟我说实话,你刚才在房里说的那些并不是什么安慰人的话语,而是真真实实的,只要我一心痛,叶痕他就会比我痛数十倍对吗?” 犹豫再三,苍渊还是缓缓点了头,“所以以后你绝对不能哭,不能心痛,否则你会害死他的。” “难怪……”百里长歌从傅卿云怀里直起身子,低声呢喃,“难怪每一次我问他究竟为什么受伤的时候,他总是说只要我好好的,他就会没事。” “如今你想通了,就更应该要控制情绪。”苍渊再度叹息一声,“再有,我不认为你和他在一起还会有什么让你难过到心痛的事。” 百里长歌惨笑,“只要他能好好的,我自然不会心痛。” “错了!”苍渊提醒,“是你好好的,他才不会痛,不会发作。” “我知道了。”百里长歌低低应了一声,她脑海里浮现当日在滁州的时候,她举着长剑一剑刺中自己,那个时候她的心真的是好痛好痛,如今想来,他比她痛了数十倍,那种感觉,濒临死亡了吧? 他竟能坚持到现在一言不发! 百里长歌觉得自己亏欠这个男人的太多太多,用几辈子都还不完,她拖着沉重的身子准备去厨房亲自端药。 傅卿云见她连站都站不稳,赶紧伸手扶住,看了她染血的衣服一眼,蹙眉片刻吩咐秋怜去找了一套新衣服来。 “大小姐,我扶你去隔壁房间换了吧!”秋怜一脸心疼地看着百里长歌魂不守舍的样子,将她带进了隔壁房间换衣服。 百里长歌始终没说话。 秋怜不清楚晋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见自家小姐的样子,便知有不好的事发生,她轻声劝慰,“大小姐,王爷如今还安然躺在床榻上呢,你可得振作精神,否则让他看了这个样子的你,他会难过的。” “对,我得振作。” 听了秋怜一席话,百里长歌似乎有所觉悟,喃喃道:“我必须每天都要开心,高高兴兴等着他来娶我。” “是啊大小姐。”秋怜附和,“你们二人终于苦尽甘来就要修成正果了,您可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否则不仅是王爷,就是我们这些做奴婢的也会跟着难过。” 衣服换好,百里长歌站起身,问:“厨房里的药煎好了没有?” “已经好了。”秋怜道:“方才大小姐走神都没看见我已经将药送进去了,王爷让我先放在桌子上凉一凉呢!” “那你去碧幽阁通知王爷一声,让他安排厨房摆宴招待大祭司他们三人,我先回房去看看叶痕。” 秋怜应声退了出去。 百里长歌出来的时候,裴烬和大祭司已经去了前厅,傅卿云还站在原地,见到她才微微舒了一口气。 “卿云哥哥,你怎么不跟他们去前厅?”百里长歌疑惑地看他一眼。 “你这个样子,我怎么吃得下?”傅卿云薄唇紧抿,眼眸中全是心疼与不忍。 “不用担心,我和他都很好。”百里长歌勉强笑笑:“待会儿我就不去前厅陪你们吃饭了,你如今虽然是太子,但毕竟以前在府里待过二十多年,帮我好好招待裴烬和大祭司。” “王爷他……真的病得很严重吗?”傅卿云在百里长歌转身之际拉住她的衣袖。 “不严重。”百里长歌甩头,“刚才被我打了一拳而已。” 傅卿云还是不放心,想跟着她进去看一看。 百里长歌没再继续往前走,反而坐到石凳上,眼神诚恳地看着傅卿云,“卿云哥哥,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百里长歌犹豫问:“那你能不能答应我,听完以后你就先回南豫,然后等我有时间的时候一定和王爷一起来南豫看你。” 傅卿云神情黯然,“你还是希望我早些回去吗?” “我当然没有那个意思。”百里长歌连连摆手,“我是不想你后悔一生。” 傅卿云觉得奇怪,“那你要说的究竟是什么事?” “第一件事,嘟嘟其实是我的亲生儿子。” “什么?”尽管做足了准备,傅卿云还是万万没想到百里长歌出口的竟是这一句。 他错愕地瞪大眼睛,只听她又道:“五年前晋王府邸失火,叶痕逃了出去,碰巧我在义庄的棺木里看见他,我们二人的故事便是从这里开始的,之后不到一年就成了婚,之后生下嘟嘟,所以说我和他其实早就成过婚了,这一次大婚,不过是他想给我个名分而已,你不亲自看着我出嫁也没什么,因为你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更重要的事便是让我先回去受封吗?”傅卿云有些受伤,百里长歌的这番话无异于一颗定时炸弹,爆炸于此时此刻,险些将他的五脏六腑碎成齑粉。 “姑姑病重。”百里长歌犹豫再三,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他,“倘若你再不回去,恐怕就连姑姑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 傅卿云丝毫不为所动。 百里长歌无奈,只得继续劝慰:“你想一想,倘若姑姑病逝,那么南豫国君势必要重新立后,你虽然是嫡长子,却没有了皇后这道屏障,到时候你再回去的话就会处处受排挤,即便国君疼爱你,也定然抵御不住朝臣的死谏,到那时,国君肯定会为了稳固朝局而放弃你,你便会一无所有。” 傅卿云豁然抬目。 百里长歌接着道:“我说的是事实,现实残酷,然而皇子之间的争斗更是血腥,南豫国君并不缺儿子,二十三年前他就没有带走你,为何偏偏在姑姑病重的时候让大祭司来将你带回去?这一点不用想也知道他定然是看在姑姑面子上,他觉得愧对于姑姑,所以要帮姑姑完成心愿,然而他从没见过你,相信见了也不会有多少感情,你必须趁现在姑姑还在人世回去受封,迅速获取南豫国君的信任,否则到时候你单枪匹马是敌不过那几位皇子的。” 夕阳渐斜,傅卿云如玉的侧颜染上了复杂的神情,他缓缓闭上眼睛,似乎是在沉缓百里长歌和叶痕早就是夫妻这个震惊的事实,又似乎是在为这二十三年做最后的了断。 百里长歌没有打扰他,只是静静坐着,她知道他这个时候最需要安静的空间。 许久过后,傅卿云缓缓睁开眼睛,问她:“你是不是从小就喜欢他了?” “我不知道。”百里长歌无奈摇头,“以前的事我全不记得。” “那就应该是了。”傅卿云叹息,“否则你不可能那么快与他在百草谷成婚。” “卿云哥哥,其实我从没想过要伤害谁。”百里长歌心中不忍,“也明白你这些年等我的辛苦,但缘分就是这样,即便我在三年前忘记一切与他分开,重来一次,我还是跟他走到了一起,你看,上天都注定他是我这一生逃不开的劫数,我还有什么理由将他推开呢?虽然我不知道以前他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会狠下心离开他,但我知道叶痕他现在爱得很辛苦,我也从他那份爱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我不想辜负他,所以只能辜负天下人。” “宁负天下人也不负……他?”傅卿云艰难出声。 “嗯!”百里长歌颔首,“我现在的所有回忆里,跟他在一起的时光仅仅两个月,但要忘记这两个月需耗用我一生的时间,倘若我负了他,便是在逼迫自己用一辈子来痛,我怕痛,尤其是心,因为我痛,他更痛,那样对他太残忍,所以我只能紧紧抓住他不放,让他知道即便是在黑暗中,我也一直都在。如果跟他在一起注定要负天下人,那么,我一定会毫不犹豫。” “我懂了。”傅卿云突然笑开,“在这个世上,有人对你一见钟情,有人自小将你藏在心里,有人深深爱着你,却只有一个人,从你未经人事到成为人母,从你们互许情深不悔到剜心决裂,历尽千帆过后还在原地等着你,那个人是叶痕,如你所说,即便他以前有过什么大错,但重来一次,你们还是走到了一起,并不是他有多完美不可挑剔,而是因为爱,你爱他,所以潜意识里包容了他所有的过错,故而重来一次,不论中间有多少道坎,你们总会在无数次擦肩之后终于回过头找到对方。” 这一刻的傅卿云,如同卸掉了二十多年来压在心底的巨石,笑容明丽好似院中新开的木槿花,连呼吸都轻松了几分。 百里长歌看得出,他是真真正正释然了。 “卿云哥哥,既然你看开了,那回南豫的事……” “长歌你放心,明日我便陪着大祭司启程。”傅卿云含笑,“但我有个小小的请求。” “我知道。”百里长歌同样笑看着他,“放心,我一定会去送君亭送你的,就像十年前你去送我一样。” 目送傅卿云去了前厅,百里长歌回到房间,就见到方才秋怜送进去的汤药仍旧摆在桌子上,叶痕已经阖上眸子浅眠。 百里长歌走过去替他拉上被子,又伸手摸了摸桌上的药碗。 还有温度,可是叶痕已经睡着了。 百里长歌纠结片刻,觉得还是不要打扰他,轻轻端起药碗,百里长歌准备出去倒了。 “长歌……”叶痕突然唤住她。 “你醒了?”百里长歌转过身来,“那就先把药喝了吧!” 叶痕笑着接过碗,喝得一滴不剩,将碗放下,看了看天色,道:“我得回府了。” “回什么府?”百里长歌拦住他,“你就住在这里,直到把身子调养好才准离开!” 叶痕低笑,“我住这里,那你住哪里?” “当然是和你一起住啊!”百里长歌道:“这样我才能更好的照顾你。” “可是嘟嘟……”叶痕再度起身。 百里长歌又把他摁回床榻上,“嘟嘟那边我会让人通知青姨告诉他你不回去了,你就给我待在这里好好养病,哪儿也不许去。” “四天后是我的生辰。”叶痕有些无辜。 “我会帮你安排好一切。”百里长歌双手扶住他的双肩,扬眉道:“你现在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养病,养病知道吗?我亲自料理的病人必定连吃饭也得我亲自喂。” “那好吧!”叶痕躺回床上,眸中有狡黠的光快速划过。 百里长歌点了凝神香,等叶痕躺下以后就起身出了房门准备去厨房给他做吃的。 经过花园的时候看见有丫鬟婆子往独芳居送食物。 百里长歌心思一动,纳征的时候红月不都亲自出面承认自己是平夫人了么?怎么今日反倒不陪着侯爷去前厅招待客人了? “若岚见过晋王妃。” 百里长歌正想着,不妨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她转过来,眼神似笑非笑,“哟,这不是嘉和郡主么?你我姐妹一场,何时变得这般生分了?” 百里若岚施施然一礼,“姐姐是王妃,妹妹不过是个小小的郡主,该有的礼仪断然是不能忘了的。” 如今是国丧,衣饰依旧以素色为主,百里若岚虽没穿什么绫罗绸缎,但那衣服的样式以及面上精致的妆容想必是准备多时的。 百里长歌眯了眯眼睛,百里若岚不是喜欢叶痕吗? 那她此番打扮是准备去见谁? ------题外话------ 吼吼吼,衣衣在加速大婚中 第三十八章 裴鸢之死 百里长歌觉得百里若岚这两日有些不对劲,她问:“你这是准备去哪儿?” “母亲从前窖藏了一坛好酒,今日听闻大祭司他们到来,特意让我给送去。”百里若岚的声音柔柔弱弱,听起来半分不像在作假。 “没毒吧?”百里长歌跟她打过无数次交道,知道这个人心思歹毒,今日无缘无故去送酒,定然没有安什么好心。 百里若岚小脸一白,“王妃这话可不能乱说,若岚便是再不堪,也断然不可能去害南豫国的太子,我还没蠢到如斯地步。” 百里长歌嘲讽道:“那之前你害嘟嘟的时候我怎么看着挺顺手的?” 百里若岚的小脸再次白了几分,不等她辩解,百里长歌又道:“你是大梁堂堂的郡主,准皇太孙侧妃,亲自去给南豫太子送酒似乎有些不妥吧!我看你还是别去了,免得到时候流言四起,对你,对武定侯府,对皇太孙都不好,如今既是我掌家,送酒这等小事自然由我来安排就行,把酒给我吧,我让人送过去。” 百里若岚下唇都快咬得滴出血,抱着酒坛的双手紧了紧,“王妃忙于照顾晋王殿下,这等小事,妹妹亲自去做一做也没什么。” 事出反常必有妖! 百里长歌可从来不会相信百里若岚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会有改邪归正的一天,她随手招了一个婢女过来,吩咐道:“替郡主把这坛酒送到前厅。” 婢女过来,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后伸手去接百里若岚手中的酒坛。 百里若岚紧紧抱着不放。 婢女为难地看了一眼百里长歌。 百里长歌笑道:“想来是这酒坛外壁上染了胶,你大力一点,要不然嘉和郡主放不开。” 百里长歌是掌家人,婢女虽然听得懂她此话中的冷意,所及即便对方是嘉和郡主,她也不得不遵从。 婢女加大了手上的力道。 百里若岚一个踉跄,二人都没站稳,只听“啪”一声,酒坛摔到地上碎成数瓣,酒液洒了一地,香味四散开来。 百里若岚面色惨白,随即转化为明灭不定,“我再三忍让,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百里长歌柔柔一笑,“瞧妹妹这话说得,姐姐我不过是关心你的名誉,关心你亲自送酒太过劳累,怎么就成了不肯放过你了?我既没有将你捆起来,也没有将你囚禁,条条大路通前厅,妹妹若是还想去,我自会命人抱一坛好酒送给你。” “你!”百里若岚眉目一收,却没有立即发作,“以前纵有太多过错,我娘也用双眼偿还了你们,晋王妃可还记得,我娘的那双眼是你亲手弄瞎的,这件事,我有责骂你半分吗?” “嘉和郡主既然提起往事,那么我也有一句话想问一问。”百里长歌面上保持着笑容,“当初晋王世子险些命丧无双坊的时候,你可想过要放过那个只有三岁多的孩子?”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百里若岚偏开头,面色不断变幻。 “如今只有我们二人,你不必装傻充愣演戏给谁看。”百里长歌眼神冷下来,“你不是说我一直没有你谋害晋王世子的证据吗?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不仅有证据,我还可以将当日的事重演一遍,届时皇太孙若是发现你是这样一个女人,想必他的表情会很精彩。” 百里若岚眉头狠狠一跳,却是紧抿着唇一言不发,那件事过去了这么久,无双坊大宅已经成灰,现场并无半份痕迹,她不相信百里长歌会在时隔这么长时间以后还能找到证据,这一定是激将法,倘若她信了,那便中了这个女人的圈套。 一看百里若岚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百里长歌冷冷一笑,“是西市灯笼铺的孙老板告诉我的。” 百里若岚身子晃了晃。 “他说,你曾经在他那里打造了一个五尺高的大灯笼。”百里长歌看着她越来越惶恐的面色,一字一句道:“一个足以将嘟嘟迷昏以后放进去借助那夜的狂风以最快速度飞越镜湖和普泽坊的灯笼,我推测得对么?嘉和郡主。” “血口喷人!”百里若岚终于绷不住,怒道:“你凭什么说那件事是我做下的?” “我今日不是来翻旧账的。”百里长歌懒懒瞄她一眼,“你想要证据,我可以立即,马上翻出铁证,你最好收敛起那些旁门心思,否则让我知道你再去害人,那我便是拼死也会让你下地狱!” “你以为你就很伟大?”百里若岚似乎是抱了鱼死网破的态度,咬牙切齿看着百里长歌,“十年前就和裴烬同床共枕过的人,你有什么资格嫁入晋王府?如今还没嫁过去,晋王自然是不知道的,等过些日子过了门,你以为你的那些丑事能瞒得住谁?” 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的婢女听到这番话,吓得脸色惨白,惊惶地赶紧垂下头。 百里长歌的目光更添冷意,“百里若岚,你敢再说一句试试!” 百里若岚的目光睨向扶风阁,特意把声音加大,“怎么,你是怕我说得太大声让晋王听到,他会给你来个未嫁先休么?”随即得意笑道:“那一天,若不是你不知廉耻爬上了裴烬的床,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裴鸢更不会死!” 百里若岚的声音很大,几乎近一些的院子里丫鬟婆子全部听到了,有几个悄悄出了院子躲在墙角偷听。 百里长歌闭了闭眼睛,沉声吩咐站在旁边身子抖索的婢女,“你去将那些人遣回去,倘若谁敢乱嚼一句让我听到,那我就连根拔了她的舌头!” 婢女应声走过去挥赶偷听的丫鬟婆子。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百里若岚凉凉一笑,“我就等着看晋王会如何疼爱你这个被人睡过的女人。” “呵——”百里长歌扫她一眼,“封建的女人果然可怕,十岁大的孩子是怎么做出那种事的?既然嘉和郡主今日捅破真相,想必当时你也是在场的,你不妨与我细说一下细节,好好描述描述裴烬是如何将我给睡了的?” 她不记得当年的事,但她不是真正的百里长歌,即便百里若岚说的是事实,那么做了那件事的人也不是她。 “不知廉耻!”百里若岚冷笑,“你若是想知道真相,何须我说,自己去问裴烬便是,他可是因为那件事死了一个妹妹。百里长歌,你别以为自己有多高尚贞洁,你查出了晋王世子那个案子的真相又如何?我百里若岚横竖不过一条命而已,我输得起,你呢?倘若我在你大婚之日将这件事暴露,到时候只需片刻的时间,你就会再度沦落为天下人的笑柄,更会失去所有,包括晋王的宠爱,你认为你还有什么资本能与我赌?” “看来我们之间若是达不成协议,今夜就谁都别想安宁了是么?”百里长歌怎会听不出她话里威胁的意思,掠起半边唇瓣,“说吧,条件是什么?” “将嫁往南豫的十六公主换成我。”百里若岚笑得很自信,“只要我去了南豫,那些事情就会像风一样散去,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真相。” 原来这个人是动了傅卿云的心思! 百里长歌总算是明白了百里若岚为什么坚持要去前厅,还化了如此精致的妆容,定是她那瞎眼娘在旁边撺掇嫁往南豫做太子妃比在大梁做皇太孙侧妃更尊贵。 “倘若我不答应,你就会将刚才那件事散播出去是么?”百里长歌微笑。 百里若岚没说话,但她手心已经捏出了一层汗,她在赌,赌百里长歌不敢让晋王知道这件事,因为她输不起。 百里长歌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她心脏上,“那就劳烦嘉和郡主在我大婚之日的时候将当年的情景描述得生动一些,好让看客觉得尽兴。” “你!”百里若岚面色狠狠一变,她万万没想到自己都说到这份上了,百里长歌竟然还不为所动!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百里长歌捡起地上的一块酒坛碎片,“你看这酒坛,装了酒的时候多么精致可爱,可一旦摔碎开来,它就能成为杀人的利器。有些谎,你若是没那个本事圆,还是不要开始的好,否则你只能用更多的谎言来解释,到时候解释不清,害了的可是你自己。” “你等着!” 百里长歌似乎并不惧怕她将那件事捅破,百里若岚咬牙切齿,“我定会在你大婚那一天让你身败名裂!” “我拭目以待。”百里长歌冲她挑眉,随后帮她拢了拢衣襟,“衣服还是不要穿这么暴露的好,否则卿云哥哥见了犯恶心。” 百里若岚不甘心地咬了咬唇,狠狠撞着百里长歌的肩膀离去。 “秋怜!” 百里若岚走后,百里长歌唤出一直躲在暗处的秋怜,“你亲自去酒窖抱一坛酒送到前厅,方才的事,别跟卿云哥哥提起。” “奴婢晓得。”秋怜闪身出来,蹙眉看着百里若岚离去的方向,“大小姐,我之前去主院的时候就偷听到了那对母女的谈话,李香兰简直太不要脸了,这种事也能撺掇自己的亲生女儿去做。” “若是百里若岚不愿意,谁也强迫不来。”百里长歌眸光暗沉。 秋怜担忧问:“大小姐,那她刚才威胁你……” “让她说。”百里长歌无所谓地一笑,“因为我也想知道裴鸢是怎么死的,倘若这次经她一闹能真相大白,倒也了解了我心中的一桩事。” “可是那样的话,大小姐名声传出去不好听。”秋怜无奈抿唇。 “别人要说,就让他说。”百里长歌耸耸肩,“在这世上,我只需要叶痕一个人的信任就行。” 秋怜想了想,觉得大小姐说得不错,倘若晋王殿下不相信她,那么即便全天下人都相信大小姐也于事无补,倘若晋王殿下相信了大小姐,那么即便全天下人都不相信,她也是毫无遗憾的。 秋怜去了酒窖以后,百里长歌来到厨房弄了几个清粥小菜端回扶风阁,见到叶痕安谧的睡颜,她心里一蛰,随后赶紧恢复平静走过去轻轻唤醒他,柔声问:“肚子饿不饿?” “饿。”叶痕点头。 百里长歌用手托着他的后背,将他轻轻扶坐起来,这才用筷子夹菜一点点喂他。 叶痕随意吃了一点就摆摆手。 “怎么了,不好吃么?”百里长歌放下筷子问。 “不是。”叶痕看着她道:“你似乎有心事,不妨与我说说。” 百里长歌默了默,开口问他:“裴鸢死的那一年,你在外打仗还没有回来是吗?” “是。”叶痕颔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刚才百里若岚对我说了一些事,是关于裴鸢死的那件事。”百里长歌面色沉下来,“她说那一年,真正的百里长歌爬了裴烬的床,并扬言要将这件事在我大婚之日公于天下。” “是么?”叶痕眉梢一挑,“反正你是个冒牌货,怕什么?” “我当然不怕。”百里长歌缓缓出口,“可我想知道裴鸢究竟是怎么死的。” “这件事……并非她所说的那样。”叶痕想了想,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才开口,“裴烬不愿意说出真相,就是因为一说出来牵连甚广,你,百里若岚都是当年的目击者,他定是怕说出来第一个就会害到你。” “难道裴鸢的死有那么可怕?”百里长歌蹙眉,蓦然反应了一件事,惊愕地看着叶痕,“你不是不在场吗?这些事,你从何得知?” 叶痕嗔她一眼,“谁叫你小时候乱亲我,我记恨你,所以即便是在外打仗,也随时让人监视着你的一举一动,裴鸢死的那一天,我的隐卫刚好目睹了全过程。” “那你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百里长歌来了兴趣,她万万没想到叶痕会因为那件事记恨她,没想到他会安排隐卫监视自己,更没想到会这么巧,那天的事刚好被他的隐卫全程目睹。 “这个事情不太好说。”叶痕摇摇头,“你且等着,到时候看百里若岚会翻出什么样的动静,倘若能借她的口将这个真相说出来,那么安王势必会受到重创,对我们来说是好事一件。” “竟然还牵扯到安王?”百里长歌眯了眯眼睛,“你这样一说,我就更想知道了。” 叶痕扶了扶额头,压低声音一五一十与她说了当年的细节。 百里长歌听完之后错愕地瞪大了眼睛。 == 裴烬,苍渊和傅卿云用完饭以后又来了扶风阁。 “晋王如今觉得可好些了?”傅卿云看了一眼桌上仅仅吃了几口的饭菜,微微皱眉。 “多谢傅太子关怀,本王没事。”叶痕浅浅一笑,然后将目光转回裴烬身上,“如今整个帝都都在传裴世子的风流韵事,你倒是挺有闲心,还跑来武定侯府用饭。” “我的风流韵事哪比得上晋王殿下的安危重要?”裴烬扬起半边唇,“这不,一听说您病了,我就放下风流韵事马不停蹄赶来看你了,我的这份关心,晋王殿下可还觉得感动?” 百里长歌一听,顿时全身起鸡皮疙瘩,她将方才扔叶痕的锦垫拿过来毫不留情就朝着裴烬挥去,“祸害了丞相府三小姐就算了,如今竟然还想祸害叶痕,你就不怕我吃醋?” 傅卿云和大祭司憋住笑。 裴烬气得满脸涨红,“你这丫头,胡说什么呢?我要是对他有兴趣,他还能被你给抢了去?” 这次换叶痕脸色一黑。 百里长歌彻底无语,时至今日她才发觉自己错了,她以往认为叶痕最能装,表面温润如玉,实则黑心黑肝黑肺还爱吃醋。 但这段时日,她是彻底发现了裴烬与叶痕根本就是不相上下,在外人看来娴雅俊逸的人实际上腹黑不已还毒舌,这二人在一处只怕会分不出高下。 苍渊扫了众人一眼,毫不避讳地嘱咐了百里长歌几句关于叶痕的调养。 百里长歌安静听着,一一应了。 等大祭司说完,她偏头问傅卿云,“卿云哥哥,你明天就要走,那么十六公主怎么办?” “我没考虑过要带上她。”傅卿云微微叹气,“我不爱她,带她去南豫的话会误了她一生。” “可是她已经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坦白了她对你的心思,你若是不带她走,她名声早已传出去,留在这里也只会受尽无边孤独。” “啧……美人送上门还不要。”裴烬撇撇嘴,走到桌边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傅卿云打趣,“裴世子若喜欢,不妨送给你了。” “别!”裴烬闻之色变,连连摆手,“他们叶家的人我是万万招惹不起,一个叶染衣就够让人头痛的了,这位十六公主指不定也是个爱折腾人的主,遇到这种女人,我是宁愿短寿也要远远避之的。” 百里长歌听出了端倪,挑眉问,“你和小郡主还有故事?”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裴烬。 “哪里有什么故事?”裴烬一提起那个女人就恨得牙痒痒,“那种嚣张跋扈的女人,我是一辈子都不可能与她打交道的。” “哦~”众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裴烬听出了这几个人语气里的不怀好意,他正待发作,外边突然传来风弄的声音,“启禀晋王殿下,宫中传来消息,怀王凭空消失于宗人府,皇上已经下令封锁四门,近段时间内,禁止任何人出城。” ------题外话------ 【泪】昨天回来的太晚了,没能赶上更新,十分抱歉 第三十九章 金银梳 “怀王从宗人府凭空消失?”百里长歌眯了眯眼睛,“这个时间点也太巧合了些吧!” 风弄道:“情报的确是这样说的,宗人府有禁军层层看护,但怀王还是逃了出来,如今皇上大怒,命人封锁了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并下令在找到怀王之前,禁止任何人出城,要出城也得出示户籍,四城正在进行严密的排查,连北衙禁军也奉了命到处搜捕怀王。” 百里长歌微微蹙眉,梁帝这是想借叶祯的“凭空消失”将苍渊等南豫使者全部困在临阳帝都,难怪当日苍渊会说他和梁帝有不共戴天之仇,且梁帝已经认出了他。 这个该死的老东西,才这么两天就沉不住气了! 百里长歌想到一事,霍然抬头,“卿云哥哥明日走的消息只我们几个人知道,为什么这么快就传去了梁帝耳朵里?” 裴烬听得迷迷糊糊,“长歌,傅卿云明日一早离开与皇上有关系?” “皇上本就不想让大祭司和卿云哥哥活着离开临阳。”百里长歌的目光森冷下来,似乎能直直透过门窗将外面的风弄刺个窟窿。 刚才的消息,只有隐卫能以这么快的速度传进皇宫。 而风弄是梁帝当年亲自筛选入晋王府的人,况且他随时听着他们几人的对话,这件事除了风弄,再无别人有机会去做。 想到这一层,百里长歌的面色更冷了几分。 风弄一个人显然没法将消息传过去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回来禀告。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风弄的身后,还有一支她没发现的皇宫高级隐卫! 大家都在场,百里长歌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宽慰傅卿云,“卿云哥哥,既然暂时出不去,你们就在漪澜阁多待几天,等找到怀王开了城门再光明正大的出去。” “只怕,有人不想如我们的意。”苍渊有些避讳地瞄了一眼叶痕。 百里长歌自然看得懂他的这个眼神,立即道:“大祭司放心,没有人会被自己的亲生父亲迫害得几度生死以后还会轻易原谅他的。” 这话说得隐晦,但在场的都是心思通透之人,自然都听得懂百里长歌说的是叶痕不可能站在梁帝那边。 苍渊听到百里长歌的这句话时,幽缈的眸晃了晃。 叶痕方才看到百里长歌说话的时候眼神直直盯向外面,他若有所思的闪了闪眸。 “长歌,你们究竟在说什么?”裴烬皱眉,“我竟一句也听不懂,大梁和南豫联姻不是关乎国运的事吗?皇上自然希望大祭司和傅太子早些回国完婚,怎么扯来扯去竟成了皇上不希望大祭司和傅太子离开?” “这个事,说来话长。” 这是苍渊的秘密,百里长歌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道:“总之这些日子你们处处小心便是。”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先回去了。”傅卿云看着百里长歌,“想必这个时间,北衙禁军在四处搜捕怀王,长歌你毕竟是还没出嫁的人,倘若待会儿沈都尉带了人进来看到我们这样坐在你闺阁,传出去不好听。” “也好。”百里长歌颔首,又嘱咐裴烬,“你这几天也在风口浪尖上,就先别到处乱跑了,如今贵妃已经发引,更何况又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想必这两日便会开朝,叶痕受了伤,我会让人帮他去告假,工部那边就麻烦你多多费心。” “我知道。”裴烬淡淡应声。 “裴世子那件事准备如何处理?”傅卿云问:“该不会真的娶了那位左丘三小姐吧?” “娶了她,那我岂不是给自己找了顶绿帽子带?”裴烬冷哼一声,“既然这是个弥天大谎,那就一定有破绽,我会暗中去找,直到证明自己清白为止。” “安王的势力不容小觑。”百里长歌微叹,“怀王在朝中与他斗了这么些年,都没能让他挫了半分锐气,更何况是势单力薄的你。” 顿了顿,百里长歌又问:“广陵侯府和丞相府本就是安王党,安王为什么还要设计让你们两家结亲?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众人目光瞥向裴烬。 裴烬面色暗沉下来,“他开出条件,只要我帮忙笼络大祭司,他和安王妃便会出面摆平我和左丘灵的那件事。” “果真是好筹谋。”叶痕轻笑,“宁贵妃这个后盾已经陨落,他还算不傻,已经洞悉了目前的朝局,知道笼络大祭司才是唯一的出路,我看不如来个将计就计。” 百里长歌秒懂叶痕的意思,点头道:“晋王说得是,反正目前这些日子大祭司和卿云哥哥都走不了,我们不如用裴烬牵线,来个将计就计,能一举扳倒安王更好,若是扳不倒,那也算是给他个教训。” “将计就计?”裴烬抿唇,“你们不会让我真娶了那位三小姐吧?我可不干!” “当然不是。”百里长歌瞟他一眼,“你刚刚说了,只要你能笼络到大祭司,安王就会出面帮你摆平这件事,那我们就帮你‘笼络’大祭司,到时候看他究竟要玩什么花样。” “这个主意挺行。”傅卿云附和,随即看向苍渊,“就是有些委屈大祭司了。” “为太子殿下做事是臣的本分。”苍渊淡淡点头。 几人商议到这里,算是达成了共识。 离开之前,傅卿云看了一眼虚弱躺在床上的叶痕,“听闻晋王今日来武定侯府商议婚期,不知可定下日子了?” 闻言,裴烬已经走出房门的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来静静听着。 百里长歌刚想说没有,叶痕当先开口,“已经商议好了,下月初五。” 苍渊笑道:“下月初五的确是个好日子。” 裴烬面色黯然,重新走回百里长歌面前,“你三次拒绝我求亲,我便觉得你该是个心肠冷硬之人,如今看来,我猜的一点儿没错,你的心肠的确太冷硬了,除了晋王,你谁都不待见,早知道你当年就对他动了心,我该直接把你抢到广陵侯府,生米煮成熟饭的。” “裴世子这是还没醒吧?”叶痕剜他一眼。 “是还没醒。”裴烬扬眉,“我如今还在想着过些日子与长歌大婚的人是你,与她洞房的人是我。” 叶痕面色一黑。 百里长歌瞪了裴烬一眼,“没个正经!” 裴烬轻笑一声,“唉……看守了这么多年的娇花就要被糟蹋了,我自然心痛,发两句牢骚也没什么,晋王莫不是除了管理工部,还得管理我心里所想?” 叶痕并未大怒,反而平静下来,“看来长歌在裴世子心里也没有那么重要,否则你也不会随便让个女人就代替她。” 这句话,大家都听得懂他说得是左丘灵的事。 裴烬黑脸,随即大声反驳:“我是清白的!清白的!” “你如今穿着一身黑衣,我怎么知道你哪里清哪里白?”叶痕浅浅一笑。 裴烬:“……” 百里长歌汗,想着论起毒舌还是叶痕更胜一筹。 “晋王殿下好生歇着,那我们就先告辞了。”苍渊起身,与傅卿云一起踏出了房门。 “长歌,跟这种黑心的在一起,你要小心被染黑。”裴烬恨恨看了叶痕一眼,嘱咐她。 “没事。”百里长歌笑道:“染黑了也不用你洗。” 裴烬斜她一眼,“我看你早就被他染得连心肝都是黑的了。” “这样不是更好?”百里长歌挑眉,“免得他去染了别的女人,人家未必有我那么好的承受力,说不定禁不住染直接死了,我心甘情愿被他染黑,这是在拯救苍生。” 裴烬无语。 百里长歌笑着送他出府以后才刚回来没多久,百里敬便亲自过来。 “侯爷有事么?”百里长歌来到外间,招呼百里敬坐下。 百里敬焦急道:“哎呀,我回去以后听说晋王殿下受伤了,怎么方才在前厅还好好的,一会儿的功夫就弄成了这个样子?王爷他伤在哪里,如今可好些了?” “没事,一点小伤而已。”百里长歌道:“我开个方子熬些汤药喝下去就行了。” “可是大祭司他们都过来了,怎么可能还是小伤?” “真没事。”百里长歌笑道:“再修养两日就能下床了。” “那好吧!”百里敬松了一口气,他知道她医术高明,若是晋王真的出了什么事,她也不可能故作轻松瞒她。 “红月那边如何了?”百里长歌给百里敬倒了茶,试探问道。 “唉……还是老样子。”提起红月,百里敬眸光一黯,“她还是不愿意见我。” 百里长歌一怔,“昨日纳征她特意出来陪我,我还以为你们俩已经和好了。” 百里敬摇摇头,“若是她肯出面与我大吵一架,我倒还觉得没什么,可她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更别提会与我吵架了。” “侯爷且放宽心。”百里长歌劝慰,“毕竟事情是那样的开端,红月再是个丫头,那也是个黄花大闺女,突然遭到这样的事,定然是需要时间来缓和的,之前她都说了自己要走,后来我劝慰了一番,那日在前厅用饭,大祭司也说了一些话,她都听进去了,昨日懂得梳妆打扮出来陪我,说明她已经有原谅你的心思了,只不过这种事急不来,你让她慢慢想清楚比较稳妥。” 百里敬闻言,悬在嗓子眼的心脏顿时落了下去。 不多时,秋怜进来,“大小姐,宫里的礼仪女官已经到了,她让我来询问你准备在哪个地方开始。” “我怎么险些把这个给忘了!”百里长歌揉了揉额头,“你告诉她,先去书房。” 秋怜应声退了下去。 百里敬也跟着离开了。 百里长歌来到里间,对躺在床榻上的叶痕道:“礼仪女官来了,我得去书房,你好好躺着歇息,要有什么事,让人来通知我。” “教你宫里的各种礼仪吗?”叶痕道:“那些我也会,你不妨将她打发回去,我亲自教你。” 百里长歌无语,“什么书都没带,你怎么教?” “我大约记得。”叶痕笑道:“我虽然从小混在军营,但回来以后还是修习了不少那方面的书,对于这些典制方面,还是能说得出大概的。” “那也不要你教。”百里长歌低嗤,“有你在,我只会分心。” 叶痕无奈地摇摇头。 百里长歌再次嘱咐了几句便来到书房。 礼仪女官等候在里面。 她上前,微笑道:“有劳姑姑等候。” “晋王妃客气了。”女官回以一笑,“这是奴婢们的职责。” 百里长歌走过去坐下,扫了一眼堆满桌案的书卷,吓得身子一哆嗦,勉强稳下心神,“这……这些都是全部要学的?” “嗯……”女官点头,“这些只是宫里的祭祀仪程、大梁典制和宗室诸王的基本信息,还有律令方面的没有带过来,等王妃把这些都熟悉了,奴婢再把那些带过来。” 百里长歌一阵头晕,这不是大婚,这是压榨她为数不多的勤奋! 女官看出了她的心思,笑道:“奴婢听说晋王妃早就掌管了侯府中馈,想必这些典制难不住王妃的。” 百里长歌心中嘀咕,她的确有惊人的记忆力,但摆在桌案上这些书也太多了,倘若一本本翻看下来,不也得好几天? 但是没办法,她和叶痕的大婚关乎了大梁运道,个中礼节完全不能删减。 百里长歌只能怏怏靠在软榻上一本一本翻看着那些让人头痛的典制,遇到不懂的地方,女官会跟她解释。 百里长歌越看越觉得这女官有些眼熟,合上手里的书,百里长歌问她:“你是不是与静妃很亲近?” 女官垂下的眼睫动了动,随后走过来低声道:“静妃娘娘让奴婢转告王妃,务必要保管好那对金银梳。” “除此之外就没了?”百里长歌扬眉,“比如说,让我帮忙做什么之类的?” “静妃娘娘交代奴婢的就只有这句话。”女官安静回答。 百里长歌直直盯着她,“既然你是礼仪女官,想必对皇宫里的事务很熟悉,那我问你,金银梳的典故来自于哪里?” 女官想了想,答:“前朝齐文帝与懿太后。” “那静妃送这个给我是何意?”百里长歌又问:“她是想昭示有朝一日我也会成为懿太后么?” 女官面色一变,赶紧跪在地上,“王妃明察,静妃娘娘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解释解释金银梳代表的寓意是什么。”百里长歌单手支颊拄在桌案上,眼神似笑非笑。 “这个……”女官面色为难,“齐文帝与懿太后恩爱无俦,静妃娘娘定然是希望王妃与晋王能像他们一样情深不悔,百年好合。” “是么?”百里长歌弯唇,“据我所知,懿太后与齐文帝并没有百年好合,齐文帝驾崩的时候,懿太后还年轻貌美,之后她戴着金银梳垂帘听政二十年,百官无不臣服。我虽然没看过多少前朝历史,但也偶然得知,齐文帝的驾崩并非暴毙,姑姑是聪明人,各种细节不必我多说你也懂得,我只是个小小的晋王妃,与后宫妃位是扯不上关系的,所以这般推算下来,倒应该是静妃她自己想成为懿太后呢!” 女官面色狠狠一变,低垂的头不敢抬起来半分。 “怎么不说话了?”百里长歌看着她,“姑姑莫不是被我的话给吓到了?” “静妃娘娘与世无争,断然不可能动这种念头。”女官面色惊恐,“还请王妃慎言。” “嗯,我知道了。”百里长歌应声,“待会儿你回去的时候顺便把那对金银梳拿回去吧,你就告诉静妃娘娘,她很可能送错礼物了。” 女官咬了咬唇,最后只能低声应道:“是。” 女官带着金银梳回去以后,百里长歌也从书房里走出来,看了一天的书,眼睛有些酸胀,她快步来到扶风阁,叶痕已经下床坐在桌子边,见到她进来,笑问:“第一天学得如何?” “简直不是人干的!”百里长歌捏了捏眉心,“是不是每一位王妃大婚的时候都要记住这么多的典制仪程?” “也不尽然。”叶痕替她倒了杯水,“只有亲王正妃才如此,郡王妃就要简单一些。” “我到宁愿你是个平民。”百里长歌撇撇嘴,“这么多东西要记下来,岂不是能把人逼疯?” “再忍几天就习惯了。”叶痕站起身轻轻替她捏肩,“原本我不想让你这么劳累的,但这次大婚关乎大梁运道,该有的仪程一样不能少,到时候观礼的人多,千万不能出了纰漏。” “算了,我忍!”百里长歌拖长尾音,“对了,静妃送的那对金银梳我让女官还回去了。” “什么金银梳?”叶痕眯了眯眼睛。 “静妃送的。”百里长歌眨眨眼,“我还以为你知道。” “那些礼都是闲鸥去宫里通知纳征的时候接收的,我根本连看都没看。”叶痕道:“历史上只出现过一回金银梳,难不成这东西会在本朝再度出现?” 百里长歌感觉到叶痕有些凝重的神情,忙问:“难道金银梳还有其他意思?” “当然有。”叶痕道:“这个东西就是导致前朝灭亡的真正原因,我万万没想到静妃手里竟然会有一份,如果真是她送的话,恐怕情况有些不妙了。” 百里长歌好奇地问:“到底是什么意思?” ------题外话------ 通知,衣衣这几天有很重要的事,更新会不定时,望见谅 第四十章 懿太后秘史 叶痕想了想,道:“懿太后是贱民出生,这个在前朝史志上有记载,然而据我收集到的秘辛来看,懿太后与大梁的开国皇帝原是青梅竹马,金银梳是他们二人的定情信物,后来齐文帝微服私访的时候看中了懿太后,就强行把她带进了宫,当时懿太后孑然一身,唯有一对金银梳。齐文帝自然不知晓金银梳的由来,所以懿太后进宫以后,他就每日用金银梳为她描眉绾发。” “懿太后自进宫以后就从来不会笑,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烽火戏诸侯的典故,齐文帝也那样做了,他发出了天子令扬言自己病危,欲将皇位传给懿太后。各地藩王自然不服,所以纷纷赶来皇宫,结果宫里歌舞升平,齐文帝也没有病危。烽火戏诸侯中褒姒最后笑了,但懿太后没有笑,反而越发冷淡,然而,前来皇城中的一个人却令她笑了,那个人就是大梁的开国皇帝,他是商贾出身,那个时候已经成为了皇商,所以在那一次有幸进宫,懿太后见到他,笑到眼角都流出泪。作为一个男人,自然受不了这样的侮辱,齐文帝默默将这件事记在了心里,等后来藩王们回去以后,他就悄悄在金银梳上抹了慢性毒药,并且更加勤奋地为懿太后梳头,他以为这样一来,懿太后被慢性毒困着,就再也没有办法出去见她心里的那个人,可是他万万没想到,最先因毒而死的人竟然是他自己。” 百里长歌一愣,“这又是为什么?难道懿太后早就发现了齐文帝在金银梳上下毒,提前把金银梳调包了?” “非也。”叶痕摇摇头,“懿太后不仅知道金银梳上有慢性毒,而且还很享受齐文帝用染了慢性毒的金银梳给她梳头。” 百里长歌不解地皱了皱眉。 叶痕又道:“慢性毒并不会在短时间内将人致死,但是体内的毒素会越来越多,懿太后正是知道这一点,才会不动声色地让那些毒素侵入自己的身体,然后在陪齐文帝用膳时悄悄在汤蛊或者茶杯中滴入自己的一小滴血,直接喝下有毒的茶汤比金银梳上的毒药效快,所以齐文帝驾崩的时候,太医院的人简直不敢相信每日用膳都要以银针试毒的人竟然会在不知不觉中积累了那么多毒素在体内,但是谁也查不出来是懿太后动的手脚。” “那么,你知道的这些是从何得来的?”百里长歌疑惑,想着倘若到最后都没有人知道齐文帝是被懿太后毒死的,那么叶痕也应该不会知道才对。 叶痕莞尔一笑,“这是懿太后身边的一个女官记录下来的,她与大梁的彤史女官有些相似,不过她的记录得更详细,齐文帝与懿太后每日用的膳食有哪些都会记录下来,我有幸得到了那份记录的藤本,结合所有的事推出了金银梳下毒这个结论的。” “哦~”百里长歌恍然大悟,“你若是不说,我险些以为你会神通,竟能查到百年前的人都没能查到的真相。对了,齐文帝驾崩以后,懿太后为何还没有死,反而活了那么长时间?” “齐文帝驾崩以后,金银梳就被打造成叶簪模样,懿太后每日都戴在头上。她一生没有诞下子嗣,从别的妃嫔那边过继来的五岁小太子登基以后,懿太后就每日戴着金银梳去垂帘听政,所有人都认为她想独揽朝纲,权倾天下,但实际上她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透过那层薄薄的蛟珠纱再次看到心爱的那个人坐在下首,为了那一眼,她足足等了二十年,直到殡天前一刻才将这句真心话吐露出来,然而听到的,也只有那个女官而已。” 百里长歌忽然道:“所以后来大梁的开国皇帝知道她殡天才会不顾一切反了齐国建大梁是吗?” “应该是这样。”叶痕颔首。 百里长歌眸光闪了闪,“那么,太祖皇帝从前去滁州点孔明灯想必就是为了懿太后吧?” 叶痕轻笑,“齐国都城在如今的凉城那一带,你或者可以换种说法,太祖皇帝在称帝之前之所以会去滁州点孔明灯,实际上是在和懿太后通讯息,孔明灯一飞上天,懿太后在寝宫必定能看到,两人之间虽然没有语言交流,但都能看到彼此安然。” 百里长歌问:“懿太后在看到始祖皇帝的孔明灯以后也会亲自放一盏出去吗?” “嗯。”叶痕点头,“这是齐文帝给懿太后的特权,但是‘天子令戏藩王’那件事以后,齐文帝几乎禁止了懿太后的一切活动。” 百里长歌感慨,“齐文帝可真是个占有欲极强的人。” 叶痕挑眉,“若是没有占有欲,只能说明那个男人并非真的爱那个女人。” 百里长歌撇撇嘴,不以为然。 良久过后,她问:“既然齐文帝和懿太后的故事是这样,那么静妃送金银梳给我又是什么意思?” “有两种可能。”叶痕神情凝肃道:“第一,静妃只知道懿太后与齐文帝恩爱无俦,所以特地命人打造了金银梳送给你,是真心想祝福我们二人,但这种可能性不大,毕竟当时怀王还被关在宗人府,静妃再有心,也不可能腾挪出时间去做这件事,更何况金银梳的打造并非一两日能完成,所以这把梳子是早就有的,如此推算下来,就只有第二种可能——静妃知道懿太后与齐文帝之间的所有真相,想借金银梳告诉我们某个真相。” 百里长歌接过话,“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大概可以猜得出,静妃是想和我们做交易。” 叶痕点点头,“应该就是如此了,她想告诉我们某个真相,条件是我们俩必须出手保下怀王,还得保下他的郡王之位,往深了说,静妃可能还想让我们帮她登上后位。” “果然人不可貌相。”百里长歌唏嘘,“静妃平日里看起来柔柔弱弱,没想到心思这般复杂。” 叶痕笑道:“能在宫里顺利生下儿子的,都不会是头脑简单的女人。” “说得也是。”百里长歌认同道:“怀王能在朝中拥有这么大的势力,想必有静妃一半功劳,可是我想不明白静妃手里究竟有什么筹码,让她那么自信我们俩会保下怀王,还能助她登上后位。” 叶痕眯了眼睛,“她要说的这个真相,可能与我有关。” “与你有关?”百里长歌讶异,“难不成你有什么把柄捏在她手里?” “不是。”叶痕摇摇头,“是多年来我一直在寻找的真相,算了,等过几日静妃那边有动作我再一一告诉你。” 百里长歌抿唇,“可是金银梳我已经让女官送还回去了,静妃说不定会取消计划。” “不会的。”叶痕肯定道:“人的*往往是最可怕的,静妃既然已经动了那个念头,就不会这么轻易终止,一次不成,还会有第二次,金银梳被送回去不要紧,她或许会认为我们不懂齐文帝与懿太后的典故,那么接下来静妃会更直接地表露出来,我们安静等着便是。” == 苍渊,傅卿云,裴烬三人出了武定侯府以后,各自骑了一匹马。 “卿云兄,你们俩这就回漪澜阁了吗?”裴烬开口问。 “是啊!”傅卿云点点头,“长歌方才说了这几日不安全,相对来说,漪澜阁才是最为安全的地方,我和大祭司只能回去那里。” 裴烬略微遗憾,“我还想请二位去府上一坐呢!” “多谢裴世子的好意。”苍渊笑道:“只不过如今特殊时期,还是不要大意的好,等改日有空我和太子定会亲自登门拜访,今日就算了,我们还有些事要处理。” “那我就不勉强二位了。”裴烬坐在马上拱了拱手。 “就此别过!”苍渊亦拱了拱手,双腿一夹马腹,与傅卿云一起往麒麟坊漪澜阁方向驶去。 收回目光,裴烬看到街边有人对他指指点点,他烦闷地抓了抓脑袋,拨转马头往普泽坊驶去。 “大祭司,梁帝这是摆明了不想让我们离开,如今你可有对策?”与苍渊并驾的傅卿云一脸愁容,这些日子,他留在大梁就是为了百里长歌,可是今日她的一席话让他彻底醒悟,只要心中有她,无论身在何处其实都是一样的。 “南豫那边,臣已经安排妥当,短时间里,二皇子和六皇子还无法威胁到国君和皇后。”苍渊道:“太子殿下只管放心,既然梁帝不想让我们走,那我们便留上几日。” 傅卿云抿唇不再开口,他如今恨不能立刻飞回南豫受封,只有那样他才有实权,也才有机会和实力帮助长歌。 二人再无话,一路静静走着,整条大街上几乎没人,只听得到马蹄哒哒声。 空气中似有死一般的沉寂。 苍渊凝神片刻,随后皱了皱眉,他抬起头看向傅卿云,大喝一声,“太子殿下小心!” 话音刚落,傅卿云右侧的方向突然凌空飞来一支短箭,在空气中划出尖锐的呼啸声,撕碎虚空之势。 几乎是同时,苍渊高大的身影一闪,广袖曳展开画卷般的幅度,将那只短箭拢于袖间,顷刻之间返还回去,“哚”地一声盯在右侧围墙上,不过片刻的功夫,被短箭钉到的周围出现了细细密密的裂痕,眨眼间,围墙轰然裂开一个缺口,清风扬起一地飞灰。 苍渊顺利将傅卿云带到地上。 二人还来不及说上一句话,四面八方突然有无数银光在阳光下闪着寒光而来,仔细看去,竟是密密麻麻的银针,多如牛毛。 苍渊紧紧皱眉,他站在原地,将傅卿云护在身后。 漫天银针带过来一阵肃杀之气,撩起他衣袂飘然,墨发飞舞,强大的杀气即将到达二人身边时,苍渊大手一挥,从袖间飞出一条黑锦,上面金色丝线在阳光下翻出刺眼的黄色金芒。 黑锦一出,挡住银针的攻势,落到黑锦上的银针顷刻间化为齑粉。 苍渊拽住傅卿云的胳膊,不断旋身用黑锦阻挡银针的攻击。 傅卿云的眸光亦在这些银针的不断攻击下冷冽。 银针有来无回,背后的人似乎再没有多余的银针,随着空气中的凌厉呼啸声,四周突然闪下数十条人影,人人黑巾蒙面,眼神中尽是冰冷的死气,手中弓箭拉满月,一场毫无预兆的暴风雨即将来袭。 苍渊冷冷一笑,“太子殿下,梁帝为我们备了厚礼呢!” 傅卿云亦勾唇一笑,“大梁的皇帝陛下这么有心,大祭司若是不回礼,岂不是辜负了他一番心意?” “有太子殿下这句话,臣就算拼了老命也会备一份更大的礼还回去。”苍渊话音刚落,身子顷刻间点地而起。 与此同时,那几十个黑衣人齐齐放箭,剑尖尖锐,来势汹汹,似漫天飞蝗。 苍渊双手推出凝聚已久的真力,飞过来的羽箭瞬间着火,他趁势抓住傅卿云的胳膊往后一闪躲,银灰锦袖在薄暮的余晖中扫出白银一般亮眼的弧度,夕阳似乎在那一刻更加血红了几分。 黑衣人不断放箭的咻咻声和羽箭着火的哔啵声以及被火烧到的黑衣人痛苦呐喊声连成一片。 原本安静无人的大街不过片刻就陷入了混乱,烟尘四起,哀嚎成片。 苍渊眼中厉色一闪,再度挥出黑锦,带着强大的气劲袭向四周的黑衣人。 有几个黑衣人没承受住直接吐血倒地,剩下的那几人依旧在放箭,他们的眼中,似乎只有冰冷的深渊,看不出分毫活人的气息。 “这些应当是死士。”苍渊与傅卿云背靠背,“所谓死士,一旦接了任务,不死不休,但这条街后面是居民住宅,倘若我使出浑身解数,必定会伤及无辜,到时候反倒是我们理亏,所以为了不伤到无辜百姓,我们得好久才能摆脱这些人。” “大祭司说得对。”傅卿云赞同地点点头,“百姓无辜,能不伤及就尽量避免。” 二人话音刚落,不远处突然传来迅疾的马蹄声,马背上的人满头大汗,她顾不得擦,用极不可思议的速度将飞奔着的马儿骤然止住,马儿高声嘶鸣过后,只见她抄起手中乌黑沉重的弓箭,在众目睽睽之下拉成满月,不等任何人反应,三支雁翎箭如同拖长尾巴的流星划过滚滚烟尘,直刺三个黑衣人后背。 狠厉,决绝得不留一丝余地。 傅卿云微微皱眉,想着这个时候叶轻默来做什么? “快走啊,你们两个还站在那儿做什么?”叶轻默看了站在原地发呆的傅卿云一眼,抿起唇瓣。 被叶轻默射中的那三个黑衣人立即倒地,其他人见状,眸中厉色更深,调转方向就将弓箭对着叶轻默。 傅卿云大惊,梁帝竟然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准备放过! 苍渊见他想冲过去,立即拉住他的胳膊,“太子殿下别冲动,这些人应该不会真的对公主下手。” 叶轻默见所有的黑衣人都将弓箭对着自己,而傅卿云站在原地无动于衷,她的心顿时凉了一截,闭了闭眼睛再度冲他大吼,“傅卿云,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是男人就给我趁机出去搬救兵!” 话完,她再度取下三支后背上背着的雁翎箭,搭弦挽弓一气呵成,随着三道血光四溅,那三支箭准确无误地又射中了三个黑衣人。 领头的黑衣人大怒,眉头一竖,吩咐其中几个人,“放箭!” 那几人听到命令,迅速朝着叶轻默放箭,而另外一部分人依旧与苍渊交战在一起。 “我得去救她!” 傅卿云眼见着黑衣人的羽箭就要射中叶轻默,他甩开苍渊的手就要往前冲去。 “太子殿下!”苍渊一边阻挡着四面八方的羽箭,一边沉声喊住傅卿云,“你要想清楚,是你的命重要还是她的命重要,这些黑衣人可是她父皇派来的人,你怎知十六公主不是在演戏?万一这是个圈套,待会儿你一冲过去就会被黑衣人射死,臣回去以后如何跟国君和病重的皇后交代?” 傅卿云脚步一顿,紧抿着唇半晌没说话。 叶轻默学过些许防身的武功,刚开始的时候还能阻挡羽箭,但毕竟寡不敌众,况且她手中的乌黑沉铁弓箭极重,逐渐消耗了她的体力,到后面已是虚弱不已,偏黑衣人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一簇簇羽箭直往叶轻默身上招呼。 傅卿云越看越觉得心惊,“大祭司,我们还是过去救她吧!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儿,对谁都不好。” “不行!”苍渊立即否定,“要救她并非没有办法,但那样的话我就会伤及这附近的百姓,太子殿下想一想,是这周围几百户百姓的性命重要还是轻默公主的性命重要,倘若你想清楚了,只要一句话,我便是拼尽浑身解数也会将她毫发无损救出来。” 傅卿云再度皱眉。 叶轻默左边胳膊上已经中了一箭,黑紫色血液流出,浸湿了她素白的外衫,叶轻默唇瓣发紫,她目光凌厉地盯着面前的黑衣人,拿着沉铁弓的双手在发抖,体力已经不支,开始涣散的瞳眸随意扫了一眼不远处皱了眉头的傅卿云,她突然笑开来,笑容如同风中凋零的栀子花即将散去最后的余香。 笑意僵在嘴角,她双眼一闭,身子便往后面倒去。 第四十一章 刺杀 “不好,她中毒了!”傅卿云这一次用力甩开苍渊,不顾周围数十人正对着他的弓箭,一个箭步冲过去。 苍渊大惊,但他已经来不及抓住傅卿云的胳膊,只能跟在他身后为他阻挡四周的羽箭。 如若不计后果,那么凭借苍渊的武功,想要对付这几十个黑衣人绰绰有余,但这些人太会选地点,竟然选在居民住宅附近,这样一来,倘若苍渊大打出手,伤及周围的无辜百姓,那么到时候反而会落下话柄,梁帝更能找得到理由专心对付他们。 苍渊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出手的好,他从怀里抖出一只五彩斑斓的鸟儿,口中念念有词片刻将它放飞,鸟儿飞得极快,迅速朝着漪澜阁方向而去,有一个黑衣人眼尖,想要放箭去将它射下来,但鸟儿早已消失了踪影。 一番打斗下来,黑衣人死伤大半,他们后背背着的羽箭也差不多完了,数十人齐齐对视一眼,迅速扔了手里的弓箭,掌心带风就向苍渊和傅卿云袭来。 苍渊自然不会让他们近傅卿云的身,衣风扫出三分力道,将最前面一拨黑衣人扫回去。 那几人齐齐吐了一口血,再次支撑着站起来。 血腥味弥漫的大街上空突然跃下一批身着藏青色软袍的护卫。 苍渊一见是司天监的人来了,顿时松了一口气,飞身而起跃到领头护卫跟前,嘱咐道:“这些人必须死,但不能伤及周围无辜的百姓。” “是!”领头护卫领了命,立即带着其他人投入战斗。 黑衣人原先早就和苍渊过了招,元气损伤,此时又遇到无论是武功还是内力都超出他们一个倍的司天监监卫,数十人渐渐不敌,挨个儿倒下,不过盏茶的功夫,所有的黑衣人全部倒地,漫天尘土混合着刺鼻的血腥味将所有的人包围在里面。 不远处有阵阵马蹄声靠近。 来的可真是时候! 苍渊冷笑一声,目光清冷地盯着那些黑衣人的尸体,缓缓开口,“将所有人的心脏挖出来装好,进宫!” 傅卿云成功接住了已经中毒昏迷的叶轻默,看着她毫无知觉的面容,他脸色一阵阵发沉,此时听到苍渊说要进宫,他有些不解,偏转头问:“大祭司,我们此时不是应该先送轻默公主去疗伤吗?长歌医术高明,她一定救得了她。” “轻默公主自然要救。”苍渊不急不慢道:“但不能给长歌大小姐救,我们将她送去皇宫,自有太医院的人会救她。” 傅卿云目光掠向正在给黑衣人挖心脏的司天监监卫身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不多时,马蹄声靠近,领头人正是北衙禁军统领沈千碧,她透过漫天烟尘看到南豫司天监监卫正在挖那些已经死了的黑衣人心脏,她皱了皱眉,打马走到苍渊身边,“大祭司这是何意?” 苍渊面具下的双眸褪去冷冽和幽缈,染了笑意,爽朗一笑,“原来是沈都尉,既然你来了,还请麻烦将这数十具尸体处理了。” 沈千碧见他云淡风轻的样子,再扫一眼那数十个被挖空了心脏的黑衣人,胸腔中有一股抑郁之气油然而生,突然道:“果然不愧是南豫大祭司,行事的手段让人胆寒。” 苍渊微挑眉梢,“沈都尉带领着维护皇城安危的北衙禁军,却还是让这么多黑衣死士有机可乘,险些将我南豫太子殿下置之死地,如此疏漏的防范,的确是让人胆寒。” 沈千碧面色一僵,眸光突然瞥见傅卿云怀里已经昏迷不醒的叶轻默,她原本就紧皱的眉头更加深锁,拨转马头走过去,对地上的傅卿云伸出手,“傅太子,男女授受不亲,还请将十六公主交给我。” 傅卿云清冷的目光掠出一丝嘲讽,“男女授受不亲,说的是毫无瓜葛的男女,轻默公主是本太子的未婚妻,她受伤了,我带她去疗伤天经地义,怎么,沈都尉没有得到轻默公主答应远嫁南豫的消息吗?” 沈千碧一时失语,她是个武将,在功夫方面或许还能拿得出手,但若是论心计和说话,她自然不是苍渊和傅卿云的对手,所以在听到这样的话以后也只能选择沉默。 一盏茶的功夫,司天监监卫已经将所有黑衣人的心脏挖好,领头的监卫飞身前往附近的市集买了数十个托盘来一一将心脏装好。 苍渊满意地看了一眼随后扬眉看着沈千碧,“我和太子殿下要告御状,还请沈都尉前方引路去皇宫。” 沈千碧脸色发寒,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双腿一夹马腹冲出去好远,将身后跟来的北衙禁军带了回去。 苍渊和傅卿云的两匹马早就被黑衣人的毒箭射中而死,他们如今只能步行。 傅卿云抱着叶轻默和苍渊并排走在前面,司天监监卫整齐地端着刚挖出来的心脏默默跟在他们三人身后。 此去皇宫,经过不少人流混杂的地方,所有的百姓刚一看到司天监监卫手中托盘里盛放的东西,立即吓得面色惨白,纷纷逃窜。 唯有苍渊,从方才打斗到现在,一脸的云淡风轻,银灰锦袍上滴血未沾,仿佛他只是个置身事外的看客,清幽的眸含着笑,一边走一边和周围的百姓打招呼,百姓们原本就是冲着南豫大祭司来的,此时见到那数十颗血淋淋的心脏,哪里还有心情欣赏大祭司的风采,迅速捂着嘴巴忍住胃里的翻腾逃命去了。 一行人就这样在百姓们惊恐的注视下缓缓进了宫。 沈千碧带着北衙禁军在承天门前停下,迅速翻身下马,迈着步子来到苍渊跟前,面无表情问道:“不知大祭司这御状欲往哪个宫去告?” 苍渊挑眉,好笑地问道:“难不成你们大梁还有多个掌权人?” 沈千碧脸色一白。 苍渊继续道:“告御状自然是去往掌权人的宫殿,难不成我随便去哪个宫,那个宫殿的主人都能做主的么?” 沈千碧唇瓣动了动,衣袖中拳头捏了捏,迅速收回目光回转身朝着龙章宫走去。 “沈都尉。”苍渊叫住她。 沈千碧极不情愿地回过身,“大祭司还有事?” 苍渊问道:“你确定我这数十颗血淋淋的心脏适合出现在皇帝陛下跟前?” 沈千碧应道:“你要告御状,自然只能去龙章宫,除了皇上,再没有谁能替大祭司做主。” “是么?”苍渊似笑非笑,“我怎么听说如今是皇太孙执掌重华殿,既然是皇太孙监朝,为何他作不得主?” 沈千碧一噎,随即眉眼坚定道:“大祭司也说了,东宫那位只是皇太孙,不是皇上,他只是监朝,不是这江山的掌权人,大祭司是南豫来的贵客,我大梁于情于理都应该是皇上出面处理这件事。” “既然沈都尉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那么本座亦无话可说。”苍渊回头,对后面端着心脏的司天监监卫一招手,“去龙章宫!” 一炷香的功夫,所有人来到龙章宫的龙尾道之下站着。 薛章一看到托盘里那鲜血淋漓的心脏,一个踉跄没站稳跌倒在地上,捂着嘴巴连滚带爬往内殿去禀报。 梁帝听完,眉目间似结了一层冰霜,沉声道:“扶朕出去,我倒要看看他们是不是想造反!” 薛章闻言,语带哭腔,“皇上,您万万不能出去见那种污秽物啊!” 梁帝瞪了薛章一眼,“朕年轻的时候什么样的血腥场面没见过?难不成朕堂堂真命天子,还会惧怕那几十颗心脏?” 薛章一噎,似乎找不到话说。 梁帝从龙榻上坐起来,拿过金龙杖拄着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外殿。 薛章跪在地上连连恳求,他似乎没听见,面上更添寒色。 龙章宫的朱漆大门被打开。 苍渊见到满头花白拄着金龙杖立在门边的梁帝,唇角一勾,招呼着身后的人躬了躬身。 梁帝的目光直接掠向那几十颗还冒着热气的心脏,顿时大怒,“皇宫乃至圣之地,大祭司弄了如此污秽物前来,究竟意欲何为?” “回禀皇帝陛下。”苍渊的声音淡然得超乎任何人的想象,“我代表太子殿下向陛下告御状。” “哦?”梁帝挑眉,眼神冰凉,“大祭司要告谁?” 苍渊道:“我身后这数十颗心脏的主人用毒箭伤了大梁十六公主,太子殿下的未婚妻,在我们南豫,伤害了最尊贵的人就该受到剜心刑罚。” 苍渊直接把叶轻默在南豫的地位捧高,将梁帝堵了个哑口无言,他冷哼一声,“既然这些人都被你挖了心脏,大祭司如今还捧着鲜血淋漓的心脏来皇宫做什么?” “自然是让皇帝陛下帮忙主持公道。”苍渊莞尔一笑,“今日这场刺杀,倘若我不在场,那么太子殿下很可能丧命于此,归根结底是大梁帝京的皇城治安没有管理好,且不知这桩罪该归到谁头上?” 站在一旁的沈千碧闻言面色一僵。 “这么说大祭司是准备来找朕兴师问罪的?”梁帝声音冷了几分。 苍渊拱手,“南豫断然没有这个意思,只不过如今轻默公主身中剧毒昏迷不醒,太子殿下想来问一下该由谁来照顾公主?” 苍渊这句话说得非常委婉,但在场的都能听出他这是在逼问梁帝究竟有没有把叶轻默当成准备远嫁南豫的和亲公主。 梁帝老眼眯了眯,倘若他回答叶轻默应该由太医院的人抢救,那便是暴露了他不想将叶轻默嫁去南豫的心思,倘若他回答理应由傅卿云照顾,那么就等于当众承认叶轻默远嫁南豫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这二者无论如何回答都很为难。 薛章眼尖,瞥见梁帝面露为难之色,立即道:“大梁女子遵从女戒女则,皇室公主也一样,十六公主虽然待嫁,但南豫的聘礼聘书还未到,算不得南豫的人,自然得由太医院的人来救。” 梁帝赞许地瞄了一眼薛章,附和道:“不错,轻默是朕最疼爱的女儿,便是她已经出嫁了,朕也不会放任她身中剧毒不管。” 苍渊再度勾唇,“这么说来,皇帝陛下是准备让大梁的太医院救轻默公主了?” “那是自然。”梁帝沉声道:“不管出不出嫁,这都是朕的女儿,朕能袖手旁观吗?” 梁帝话音刚落,立即有人走过来从傅卿云手中将叶轻默接过去,迅速赶往她的寝宫。 梁帝眉眼间显出疲惫之色,他转身抬步欲回龙章宫,眼尾瞥到龙尾道下站着的苍渊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脚步微顿,吩咐旁边的薛章,“你去东宫传旨,立即让皇太孙过来处理这件事。” 薛章闻言立即带着人前往东宫。 苍渊站在原地,亲眼看着梁帝由内侍搀扶着进入了内殿。 一炷香的功夫后,薛章从东宫回来,走到苍渊跟前恭敬道:“皇太孙有请大祭司亲自去一趟东宫。” 苍渊笑道:“那就有劳公公前方引路。” 由薛章带着一众小宦官打头,后面跟着苍渊和傅卿云以及捧着装有心脏托盘的司天监监卫,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东宫。 沈千碧是梁帝的人,方才梁帝没有发话,她便留在了龙章宫外面,等苍渊等人走远后,带着她的人速速离去。 叶天钰在重华殿正襟危坐。 听闻离落禀报大祭司等人已经来了,他才慢悠悠站起身,负手走到殿外,当看见那几十颗鲜血淋漓的心脏,顿时胃里一阵翻腾,“这……” 苍渊上前,“这些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刺杀轻默公主,太子殿下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永绝后患。” 叶天钰眸子一眯,“这些人刺杀轻默公主?” “是。”苍渊颔首,“轻默公主如今身中剧毒昏迷不醒,已经被送回了宫,但今日的刺杀之事,还请皇太孙务必给个说法。” 叶天钰看了离落一眼,冷声问:“怎么回事?” 离落嗫喏道:“今日在华光大街上,有黑衣死士突然出现刺杀大祭司和傅太子,后来轻默公主出现被箭射中,身中剧毒。” “后来呢?”叶天钰面色不大好。既然姑姑已经回了宫,说明皇爷爷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可他还是不闻不问将此事交给自己处理,那就说明那些黑衣人或许和皇爷爷有关。 离落感觉到了叶天钰沉暗的气息,压低声音道:“后来皇上下令让您亲自处理这件事。” “其他的就没有说什么了吗?” “没有。”离落摇摇头。 薛章插话,“太孙殿下,既然皇上已经把这件事交给您,还望您多多上心,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叶天钰阴沉着脸看了一眼苍渊,“大祭司将这等污秽物带进宫是何意?” “这天下死士数不胜数,唯一的区别就在于心脏。”苍渊弯唇,“我让人将所有黑衣人的心脏挖出来,就是想给太孙殿下提供一条线索,你若是看了这些特别的心脏,或许会早日查出这件事的幕后主使。” 沉吟片刻,叶天钰广袖一挥,“拿下去冰窖封存!” 离落带着几个人迅速接过监卫们手里的托盘去往冰窖。 “大祭司里面请!”叶天钰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心脏送到,我们就不过多停留了。”苍渊道:“特地助皇太孙一臂之力不过是希望你能尽早破案,好让帝京少一桩事儿,我们也好早日启程回南豫。” “傅太子竟然已经算好回程日子了吗?”叶天钰疑惑道:“怎么前几日还听说你要等长歌小姐大婚以后才回去?” “长歌在我心里,永远都出不去。”傅卿云微笑道:“我能给的,永远不只是占有。” 叶天钰神情微愣,定定看着傅卿云,见他向来平和淡然的面容没有半分遗憾和不甘,似乎真的对那个人到了放手的地步。 “傅太子果然心胸豁达!”叶天钰突然一笑,“姑姑能得你相守一生,可谓是大幸。” 傅卿云表情微僵,但也只是片刻就恢复平静,应声道:“十六公主肯委屈下嫁,才是南豫之福。” == 用过晚膳,叶痕去了前厅继续和百里敬商议大婚之事。 百里长歌躺在软椅上看白日里女官送来的书,秋怜去独芳居给红月送药回来,低声嘀咕,“大小姐,您就一点儿也不担心大婚之日二小姐会给你使绊子吗?” “怕什么?”百里长歌笑笑,“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更何况百里若岚一只小小的跳蚤,谅她也翻不起什么波浪来。” “奴婢总有不好的预感。”秋怜蹙眉,“二小姐心思歹毒,上次害小世子未遂,这一次,说不定她会更狠,奴婢担心到时候真出了什么状况可就不妙了,毕竟您和晋王殿下的大婚是经过大祭司测算的,到时候婚礼上出了问题,便是不祥之兆,皇上本就不赞同你们二人在一起,说不定会借机降罪,届时连累你和晋王殿下不说,还会把大祭司和傅太子也牵扯进来。” “没事。”百里长歌投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王爷说了,她要闹便让她闹,只有这样才能一举解开当年裴鸢的死亡之谜,如此一来,未必是坏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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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透如叶天钰,怎会听不出崔石涧的话中话,他清幽的眸光在崔石涧身上定了定,“本宫怎么觉得崔大人知晓怀王逃出宗人府这件事背后的所有真相?” 崔石涧面色一僵,“殿下明察,老臣不过是就事论事,方才一番言论只是老臣的推测而已。毕竟老臣的刑部归于怀王,他自小浸淫《大梁律》,绝不会做出此等知法犯法的事。” “四皇叔可赞同崔大人的说法?”叶天钰将视线转到安王身上。 “怀王出逃这件事着实出奇。”叶湛出列,“但本王认为还没有严重到崔大人所说的‘挟持’地步,左不过是怀王不甘心被废,想另谋出路而已。” 叶天钰眉眼舒展了一些,他还没开口,后边站着的成王叶霆立即上前,“我赞同安王的说法,怀王出逃这件事,父皇已经出动北衙禁军全城搜捕,相信不日便会有消息,目前最重要的是找出昨日刺杀南豫傅太子和大祭司的幕后主使。众所周知,南豫这一任国君励精图治,南豫日渐昌盛,兵力国力逐步呈上升趋势,倘若刺杀消息传回去,南豫国君大怒,一旦兴兵,北疆必将最先沦陷,届时便如同开了闸的洪流,一发不可收拾。” 叶霆一言,警醒了一众眯着眼睛快要打盹睡着的老臣,众人被这当头棒喝一吓,纷纷抖擞精神,出列附议。 叶天钰没说话。 刺杀傅太子和大祭司这件事,大臣们不明白其中缘由,但依照安王的心思,不可能猜不到是皇爷爷授的意,安王都知道了,成王与他这般关系,不可能不知道。 所以成王一番义正言辞为国为民的话,实际上是在逼他反了皇爷爷。 “殿下,成王之言甚是有理。”又有人上前,“南豫大祭司少年成名,辅佐的两位国君皆恭俭爱民,知人善任,气度恢弘。在南豫有句话是这样说的:遵大祭司便是遵天子令。由此可见大祭司在百姓心中的重要性,昨日刺杀一事,兹事体大,还请殿下尽快让人查明给所有人一个交代才是啊!” 大臣们点头称赞,纷纷跪地附议。 叶天钰揉了揉额头,“待会儿散朝本宫便亲自去漪澜阁慰问大祭司。” 这句话,答得圆润,没准确地保证是否能在短时间内查明真相给大祭司一个交代。 大臣们面面相觑,却也从这句话中反驳不出什么,只能虚以委蛇地应了几句。 叶天钰本就体弱,今日一大早就去往龙章宫看望梁帝,回来又在太极殿坐了半晌,眉宇间疲色尽显,他随意扫了一眼众人,“诸位大人可还有事上奏?” “殿下,滁州刺史之位和礼部尚书之位至今空悬。”丞相出列提醒。 群臣小声议论,毕竟滁州刺史黎征的事早就在大梁传开,也有小部分不知情的人造谣说滁州每一任刺史都会因为青莲山脚的祭坛而不得好死。 时人迷信,听到谣言后翻出以往几任滁州刺史的生平事迹来看,果然是每一任刺史的下场都不太好,于是坊间便传出滁州祭坛被诅咒的说法。 前些日子,丞相派了一人前往出任滁州刺史,途中遇到暴雨,被山洪暴发冲走了。 丞相又派了一人,才刚进入滁州地界,不小心被疯狗咬到,狂犬症发作而死。 第三个被安排去出任刺史的人,才刚收到消息就找了根白绫在自家房里悬梁自尽了。 滁州刺史一职如同山洪猛虎,让人闻之色变,传言越来越玄乎,甚至有人扬言说只要废了滁州祭坛制度,一切就都会恢复正常。 滁州祭坛是太祖皇帝时就盛传下来的,那是天下商贾最终的梦想,便是梁帝也不敢轻易触碰,唯恐商贾们揭竿而起,历史上再出现第二个太祖皇帝。 如今坊间盛传滁州要想得安宁,就必须废了祭坛制度。 查访刺杀大祭司的幕后主使是得罪皇上,然而废除滁州祭坛便是得罪天下商贾,届时民心大乱,谁都无法一力承担。 叶天钰思及此,声音清幽道:“擢升礼部侍郎为尚书,务必要恪尽职守,将礼部内部一切事宜打理稳妥。” 礼部侍郎出列谢恩。 丞相原本还想问滁州刺史的事,叶天钰已经摆摆手,“诸位大人都散去吧,今日本宫累了。” 皇太孙的病,众所周知。 既然他本人说累了,大臣们自然不敢再多说什么,对视一眼之后潮水般退了出去。 == 散朝之后,叶天钰并没有像刚才所说那般先去漪澜阁慰问大祭司,反而乘了软辇去往武定侯府。 “殿下,您今日太过劳累,要不,改日再去吧!” 离落在一边看得心疼。 “无碍。”叶天钰捏着眉心懒散出声,“滁州刺史和大祭司这件事已经迫在眉睫,由不得我喘口气。” 今日升朝的时候,离落就站在叶天钰身后,他听到了所有内容,知晓这两件都是刻不容缓的事,但想到太孙殿下自从冥山那日昏迷回来以后更加虚弱的身子,他就有些胆寒。 软辇在武定侯府大门前停下。 门房的齐大叔前去扶风阁通报。 彼时叶痕正在给百里长歌描眉绾发,听到叶天钰前来的消息,都有些讶异。 “皇太孙不好好待在东宫养病,来侯府做什么?”待叶痕插完最后一支簪子,百里长歌站起身。 “若没有要紧事,他也不会来了。”叶痕笑道:“想必是在大祭司遇刺这件事上为难了。” “那他自己不会想办法?”百里长歌咕哝,“什么事都来找你,你是他仆人?” “我是他皇叔。”叶痕轻笑。 “那又如何!”百里长歌撇撇嘴,“你们叔侄俩迟早有一天是要拼个你死我活的。” “但至少目前,我和他唇齿相依。”叶痕道:“你别小看了他,虽然自小病弱,但若是论起心智谋略,他绝对不比任何一位皇子弱。” “就你会说!”百里长歌嗔他一眼。 随后二人来到前厅。 叶天钰也在离落的搀扶之下缓缓走了进来,一眼见到百里长歌和叶痕坐在一起,眸光黯了黯,走过去给叶痕请了安才坐下。 “天钰有急事?”叶痕也不拐弯抹角,瞧见他额头上的细密汗珠便猜出定是急忙赶来。 “皇叔可有听说了昨日大祭司和傅太子遇刺之事?”叶天钰问。 “方才听说了。”叶痕颔首,“你这般匆忙赶来,想必是父皇将这件事交给你去查了吧!” “我本不想怀疑。”叶天钰垂下眸子,“但皇爷爷越是撒手不管,我就越觉得这件事是他授的意。” “那你如今可有对策?”叶痕问。 叶天钰苦笑一声,“皇爷爷如今处处想将我置于死地,刺杀这件事是个极为烫手的山芋,我若是匆忙之间有对策,也不可能来找皇叔你了。” “其实也并非完全没办法。”叶痕想了想,问他:“你应当听说了裴烬与左丘灵那件事吧?” 叶天钰轻轻颔首。 叶痕接着道:“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安王给裴烬使的绊子,目的是要裴烬凭借与傅卿云的关系笼络大祭司助他谋权,刺杀这件事,连你都能猜到是父皇所为,安王定然也猜得到。所以接下来他会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个真相告诉大祭司,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让大祭司将计就计陪他演一出戏。” 叶天钰面露犹豫,“可大祭司那样的人,如何会与我们合作?” 叶痕轻笑,“你别忘了,傅太子是长歌的表哥。” 闻言,叶天钰看向百里长歌,一时抿了唇。 他清楚地记得傅卿云说百里长歌就在他心里,永远都出不去。 要如何爱,爱到什么样的境地才能拥有那样一份豁达? 叶天钰自嘲一笑,他想,他这一辈子是做不到的。 看到她和皇叔在一起时发自内心的如花笑颜,似乎连天空都明亮了几分,他的心像长了毒瘤,毒瘤里镌刻着她的名字,那样翻来覆去的绞痛,恨不能拿把匕首直接将心脏挖出来才能解十之一二。 百里长歌并不知道叶天钰心中所想,却被他盯得有些恼怒,她沉下脸来,“还请皇太孙分明白,我帮助你完全是因为叶痕,并非出于对你的任何想法,当然,倘若有一天你伤了叶痕一分,我定会还你百倍。” 叶天钰没有说话,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再说什么都是徒劳,心中只剩无限悔恨。 他悔。 当初就不该将手链交给她,让她有机会与皇叔一起去了滁州,他原以为她的一举一动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却没想到她是一只早就断了线的风筝,飞向了她认为最安全的地方。而站在原地握着线轴的他却被云层遮了眼,再也描绘不出她的轮廓。 他恨。 自己没有哪一点比不上皇叔,可她偏偏选择了皇叔。她说:你很好,只是我不喜欢。 不喜欢,不喜欢。 她竟用三个字将他一腔爱意拒绝得干干净净。 收回目光,敛去情绪,叶天钰望向叶痕再度开口,“皇叔,还有一事。” “何事?” 叶天钰道:“坊间传言滁州祭坛是受了诅咒的,所以每一任前往继任刺史的官员都会不得好死,要想破解此咒,须得废除祭坛制度。” “可是朝臣上谏滁州刺史继任的事?”叶痕浅啜了一口茶。 叶天钰低下声音,“丞相曾经派遣了三人前往滁州,第一个被山洪冲走,第二个被疯狗咬伤,狂犬症发作而死,第三个才收到继任消息就在家中悬梁自尽了。有这三个人和黎征为例,传言想不蛊惑人心都难。” 叶痕问他:“那你可查出来是谁让人散播这些谣言的?” “目前还没查出。”叶天钰摇摇头,“但这三人皆为丞相门生,个中缘由恐怕没有人会比丞相更清楚。” “如此说来倒有可能是安王。”叶痕幽幽一叹,“他这盘棋下得可真大,早在我从滁州回来就开始谋划了。” 叶天钰缓缓道:“四皇叔之心,昭然若揭,眼下正是多事之秋,他想借机搅弄风云也很正常。” “祭坛制度不能废。”叶痕神情凝重,“商贾们之所以愿意每年花大把银子在祭坛上,就是因为他们心中不能说出口的信念,商人虽然地位低下,他们却是国家的纳税人,一旦触动了祭坛这根底线,难保不会发生异变,届时形势大乱,谁都掌控不了。” “可是……”叶天钰皱眉,朝中那几个老东西偏偏挑在这几天死谏滁州刺史的事,倘若这个时候他不出面,不给个满意地交代,不付出实际行动,反倒让那几个老东西将他看低,到时候一旦有人想动摇他储君之位,皇爷爷难免会受到干扰,那么这盘棋就成了死局。 “御史台那边可有你自己的人?”叶痕扶了扶额,“要实在不行,就从御史台挑选一个御史前去继任。” 叶天钰抿了抿唇,最终只能点头。 == 苍渊和傅卿云回到漪澜阁不久,监卫就来报说安王亲自前往慰问。 苍渊眉梢一扬,“快请安王殿下进来。” 不多时,随着一阵脚步声过后,安王缓步走进门,扫了一眼坐在正厅的傅卿云和苍渊,爽朗一笑过后迅速走过来拱了拱手,“本王听闻昨日大祭司和傅太子被当街刺杀,不知可有伤及哪里?” “安王殿下消息真是灵通。”傅卿云笑道:“皇太孙都还没有来,你就亲自来了,本太子和大祭司简直受宠若惊。” “傅太子说得哪里话。”安王眉心一跳,“你和大祭司是大梁的贵客,贵客遭遇了这样的险境,本王作为一朝王爷,自然有责任有义务前来慰问。” “想来安王殿下是已经知道幕后主使了?”苍渊抬起茶杯。 安王手指抚了抚杯壁,“本王知道真相也没用,关键是大祭司想不想知道。” 苍渊轻轻扬唇,“听闻皇太孙已经让人侦查这件事,相信以他的能力,用不了多久就会给太子一个满意的答复。” “哈哈哈!”安王大笑一声,“皇太孙不过是个头衔而已,也就是摆着好看,用起来或许不太如大祭司的意。” 苍渊一脸淡然,“今日安王殿下话中有话,恕我愚钝,有的地方不太能理解,还望安王殿下指点一二。” “大祭司是聪明人,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安王目光幽深似古井,“南豫的二皇子和六皇子起了谋反之心,然而傅太子还未回国受封,手中无实权,眼下无法与那二人相抗衡。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倘若本王助你们顺利回南豫,大祭司便帮我做一件事。” 苍渊还来不及回答,外面有监卫匆匆来报:“启禀太子殿下,启禀大祭司,宫里传来消息,准太子妃中毒已深,无法救治,危在旦夕。” 第四十三章 威胁 傅卿云闻言豁然抬目,“什么叫做‘危在旦夕’?” 监卫垂目答:“准太子妃所中之毒乃毒箭木,太医院的太医们都表示解不了此毒。” 傅卿云正想开口说百里长歌有可能会解,苍渊当先看穿了他的心思,开口问监卫:“皇帝陛下反应如何?” 监卫答:“皇帝陛下大怒,扬言要将那一帮庸医拖出去斩了。” 苍渊想了想,道:“那我们静观其变便是。” 监卫应声退下。 安王目露赞许地看着苍渊,“果然不愧为大祭司,行事果决,丝毫不拖泥带水。” 苍渊笑笑:“安王殿下出生皇权倾轧的天家,应当知身在其位的无可奈何,更何况这里是大梁,便是准太子妃有个三长两短,也还有皇上和你们一众王爷顶着,断然是轮不到南豫插手的。” 安王勾了勾唇,不置可否。 随后,他问:“不知大祭司对刚才的事可有疑虑?” 苍渊莞尔,“安王殿下的条件的确很诱人,你既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想必早已经查清楚南豫内部的动向,知晓太子殿下如今急于回国受封。若能得安王殿下相助顺利回国受封拿到实权排除异己,苍渊感激不尽,但殿下所说的那件事,我却是不敢十分应允。” 安王面色微微一滞,随后笑开,“大祭司未免太过忧虑,本王不过是让你帮我做个见证人而已。” 苍渊扬眉,“还请安王殿下解惑。” == 叶天钰离开武定侯府后,秋怜抱着一只信鸽走进来,轻轻取下上面的信笺交给百里长歌。 百里长歌接过一看,顿时微微皱眉。 叶痕见状,走过来问她:“怎么了?” 百里长歌将信笺递给他。 叶痕随意扫了一眼,上面大体意思是说如今天气炎热,轻默公主所在的流光殿有些闷热,不利于解毒养伤,梁帝欲亲自将她送往避暑山庄,并亲自点名静妃陪同,届时便有了单独交谈的机会。 将信笺拿到红烛上方点燃,叶痕睨着那一缕青烟,轻笑一声,“静妃果然是等不及要坐上后位了。” 百里长歌讶异,“那她凭什么那么自信认为我们会同她做交易?” 叶痕默了默,道:“因为那件事对我来说很重要。” “所以呢?”百里长歌眨眨眼。 “你还记得当初父皇下的第四道圣旨吗?”将信笺烧完,叶痕走回来坐下。 百里长歌没说话,不置可否。 第一道圣旨废了太子叶岐,第二道圣旨封叶天钰为皇太孙,第三道圣旨封百里若岚为嘉和郡主,并为她和叶天钰赐婚,至于第四道圣旨,她当时倒真的没有注意到底说的是什么。 叶痕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掠唇道:“第四道圣旨,解放永宁巷,里面的宫女无论老少,自那日起全部遣散出宫返乡,并给予了一定的银两。这件事,你不觉得奇怪吗?” 百里长歌微微皱眉,“你不说倒还没什么,你一说,我想起来了,当日在龙章宫用秘术帮梁帝和叶天钰消除记忆的白发宫女就是永宁巷的人,而且凭借两次相遇的情形,我总感觉她认识你。刚才你这样一说,梁帝此举就更加值得怀疑了,毕竟那是皇后殡天的第二日,梁帝再有精力也不可能那么有空闲去管永宁巷这种永不见天日的地方,如果非要说有关联,那么很有可能就是那位白发宫女。可是梁帝为什么要选择在皇后殡天第二日放白发宫女出宫呢?” 叶痕摇摇头,“这一点,我也想不通。” 百里长歌更加疑惑,“那你怎么知道静妃要说的事和你有关,而你一直以来在找的真相又是什么?” 叶痕揉了揉额头,“是我母妃。” 百里长歌心思一动,她记得当初叶痕说过他的母妃因病而死,且在后宫人缘极好,并没有和别的妃子勾心斗角。 “难道我的直觉是对的,那位白发宫女可能是你的母妃?”她问。 “我不知道。” 认识这么久,百里长歌头一次看到叶痕发出犹豫的神情,像是有些不确定。 “可你当初不是说你母妃因病而死吗?” “父皇解散永宁巷的时候,我觉得不对劲,所以让人去查了一下,但毫无结果。”叶痕幽幽一叹,“在我的记忆中,母妃的确是因病而死。” 百里长歌眯了眯眸,“有没有可能你和我一样被人篡改了记忆?” 叶痕转眸看着她。 百里长歌又道:“我的意思是,有没有那种可能,就是你小时候的那段记忆被人动了手脚,故意让你记不起来,所以你才会一直以为你的母妃因病而死?” 叶痕眸光幽深了几许,紧抿着唇瓣不说话。 百里长歌心知他心中烦闷,便也没有再多问。 过了许久叶痕走到她面前,定定看着她的眸,语气肯定,“长歌,我想知道这件事的真相。” 想知道这个真相,就意味着他们要帮静妃坐上后位了。 百里长歌几乎没有思考,郑重地点点头。 无论如何,她是叶痕的人,他说什么做什么,她都会无条件支持。 用过晚膳,叶痕便回了晋王府。 这一次,百里长歌没有再阻拦。 == 怀王逃出宗人府这件事震惊了临阳帝都五十六坊,茶楼酒肆到处都在议论,然而百姓们更震惊的是竟然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刺杀傅太子和大祭司。 刺杀事件很快就湮灭了怀王出逃事件,百姓们都在为傅太子和大祭司鸣不平,认为执掌重华殿的皇太孙应该给个完美的交代。 东宫门前,苍渊和傅卿云与安王叶湛不期而遇。 叶湛上前,浓眉轻挑,“傅太子,大祭司,真是巧了,本王来东宫找皇太孙商议事情,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到二位。” 苍渊淡淡一笑,“皇太孙执掌重华殿,等同代掌江山,每天找他的人多了去了,我们能在此遇到实属正常。” 叶湛笑笑,再未说话,当先抬步走了进去。 虽已是炎炎夏日,叶天钰却还是披着玄色斗篷,揉着额头坐在重华殿批阅奏章,从他脸色的苍白程度以及有些充血的眼眸看得出来他昨夜几乎一宿没睡。 “殿下,安王求见。”离落进来,不忍地汇报。 叶天钰头也不抬,手中的毛笔快速在奏章上飞跃,“让他进来。” 离落退了出去。 不多时,叶湛负手进门,笑眯眯道:“听闻皇太孙为了批阅奏章一宿没睡,这大梁的江山能有你这么一位宵衣旰食,勤勉为政的储君,何愁不能繁华千年?” “四皇叔就莫要取笑侄儿了。”叶天钰轻轻搁下笔,缓缓抬头,对叶湛做了个“请”的手势,让人奉上了茶才低声问:“四皇叔来重华殿可是有要事?” 叶湛犹豫片刻,似是不好开口。 叶天钰眸光动了动,“四皇叔有话不妨直说。” “天钰啊,如今朝中的情形你也是知道的。”叶湛说得意味深长,“怀王被废,关押宗人府还出了这档子事,九弟向来不太关心朝堂之事,十五弟想必在筹备大婚,这几日都没来上朝,所以朝臣们都将目光定在我身上,这不,今日下了朝,内阁就有人来问我关于滁州刺史继任的事,这件事父皇已经交给了你,我自然是不知情的,所以代表他们来问问,你可是有了准备?” 还没等叶天钰回答,叶湛又补充,“这几日想必你也忙得水深火热,倘若不介意的话,这件事便交给我去办如何?” 叶天钰淡淡一笑,眼神却冷了几分,“多谢四皇叔的关心,去往滁州继任刺史的人早就已经出发了,如今想必已经到了青州,由于去得急,侄儿还来不及通知各位大臣,待明日一早上朝我会说明的。” 叶湛垂下的脸有一瞬间僵硬,幽深若井的眼眸里迸出冷冽寒光,少顷,寒意褪去,他抬起脸来看着叶天钰,勉强扯了扯嘴角,“不知你派遣的是哪里的人?” 叶天钰笑笑:“说了不怕四皇叔笑话,坊间传言滁州祭坛受了诅咒,说每一任去往滁州继任刺史的人到最后都会不得好死,原本侄儿不信,但巧的是,滁州历任刺史的下场都不怎么好,再加上前些日子丞相从内阁挑选去的三个人都无故死于路途,侄儿想不信都难。去年秋闱,有一个落魄书生因为暴雨的原因没能赶上考试,侄儿有幸得见他作的文章,大气磅礴,字字珠玉,实乃栋梁之才,如此人物错过了岂不可惜?再加上那人向来反对鬼神迷信之说,所以侄儿便让他去滁州继任刺史了。” 去年错过秋闱的学子又岂是一人两人? 叶湛实在猜不到叶天钰说的是谁,他皱了皱眉,本欲开口问名姓,却听叶天钰道:“这件事四皇叔就不要操心了,我知道你是为侄儿好,但看到长辈这样操劳,侄儿实在过意不去。” 叶湛的脸已经黑成锅底,偏偏叶天钰的话让他挑不出刺儿,他只能将一腔怒意咽回去,强颜欢笑道:“天钰果然是长大了啊!” 叶天钰轻笑:“皇叔们挨个儿上了年纪,侄儿若是还学不会自己处理政务,岂不是得让你们老人为我操心?” “老人”一词*裸地提醒叶湛,梁帝已经不准备立皇子而立皇孙,皇子除了管理自己手下的各部之外,没有任何权利插手政务。 叶湛咬牙捏了捏拳头。 ------题外话------ 真是抱歉,事情还没处理完,衣衣尽量在这几天之内调整过来,后面尽量万更,嘤嘤嘤 第四十四章 生存游戏 叶天钰看着叶湛,浅笑,“四皇叔手下的户部关系着全国的疆土、田地、户籍、赋税、俸饷以及财政事宜,各司又监管了其他衙门的庶物,如此百忙之中还能抽空来重华殿关心滁州刺史继任之事,实在让侄儿过意不去,皇叔不妨在这里用了午膳再回去?侄儿必定好好陪皇叔喝上一杯。” 叶湛面色僵了又僵,但最终还是敛去一切情绪点了头。 他的这个举动,倒让叶天钰有几分诧异,印象之中,四皇叔绝对不是这样的人,他必定听得懂自己的明嘲暗讽,然而他竟然没有负气甩袖出门。 叶天钰怔愣片刻后便让离落去通知御膳房备膳。 只片刻之间,叶湛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手指搭在紫金椅扶手上毫无规则地轻轻敲着,那份闲情逸致,分毫看不出方才他险些被叶天钰气得满腔怒火,反而倒像是在等着什么人。 叶天钰幽深的瞳眸缩了缩,再不理会叶湛,埋头看起奏章来。 不多时,外面候着的内侍来报,“傅太子和大祭司求见。” 叶天钰抬头看了一脸淡然的安王一眼,微微蹙眉,随后大手一挥,“让他们进来。” 片刻之后,内侍领着苍渊和傅卿云来到重华殿。 叶天钰搁下笔缓缓起身,“傅太子和大祭司一大早来重华殿想必是为了那日刺杀凶手的事吧?” 傅卿云轻轻颔首,“这件事,还请皇太孙多多费心,否则本太子回国的日程有些为难。” 叶天钰唇角一勾,“这件事,本宫已经命人严密侦查,一有结果定然会第一时间通知两位的。” 傅卿云点头,随后问道:“听闻轻默公主中毒至深,不知太医院可有想到法子救治了?” 叶天钰面色暗沉下来,抬目看了看外面刚升起来的朝阳,幽幽一叹,“轻默姑姑身子娇弱,哪里经得起毒箭木的摧残?太医令提议将她送去外面避暑山庄静养,皇爷爷向来疼爱姑姑,所以决定亲自送她出宫。” 叶湛眉梢一挑,却依旧敲着紫金椅扶手,没说一句话。 苍渊面色稍霁,“如此说来,轻默公主是有得救了。” “但愿吧!”叶天钰收回目光,看向傅卿云,低声宽慰,“傅太子急于回国的心境本宫深能理解,但封锁四城的命令是皇爷爷下的,他又因为二皇叔逃出宗人府以及轻默姑姑的事火气攻心,如今圣体不豫,本宫倒是想替你们去求情撤销禁令,奈何我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过二位请放心,北衙禁军是皇爷爷的心腹,他既然派遣了北衙禁军出来搜捕,想必多不过一两日的功夫就能找到二皇叔,届时城门大开,本宫定然亲自送傅太子和大祭司出城。” 苍渊微微一笑,并未说话。 傅卿云垂了垂目,也未置一词。 安王却有些坐不住了,站起身来拱手,“皇太孙既有贵客,本王就不多留了,先行告退。” 叶天钰身子躬了躬,“四皇叔慢走!” 安王抬步,身子还没离开重华殿,离落突然从外面冲进来,脸色很不好看。 叶天钰见状,深深皱了皱眉,“什么事?” 离落看了安王一眼,又扫了扫殿内坐着的苍渊和傅卿云,紧抿着唇瓣。 话都说了一半了,再没有将这几人赶出去的道理。 叶天钰眉头皱得更深,“有事直接说。” 离落沉吟片刻,面色依旧犹豫,“回禀殿下,枫波池边发现一名刺客。” “什么刺客?”叶天钰眸光清幽。 “已经捉住了,殿下去一看便知。”离落的声音断断续续。 原本即将走出重华殿的安王闻言勾了勾唇,顿了脚步回过身来一脸担忧,“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敢闯进东宫,简直太过放肆!天钰你放心批阅奏章,这等小事,让本王去帮你摆平,免得你的身子骨经不起折腾,到时候太过操劳病倒了可不行。” 叶天钰眼眸沉冷下来,视线从苍渊和傅卿云身上转移到安王似笑非笑的面容上。 少顷,叶天钰突然坐下,对离落吩咐,“既然刺客已经捉住了,就地处决,免得劳烦四皇叔去见那样的人污了眼。” 离落面色为难,眼见着这三人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近一步走到叶天钰的身侧,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叶天钰闻言顿时瞪圆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霍然起身厉声喝道:“速速带本宫去看!” “不行啊殿下!”离落劝道:“北衙禁军已经包围了外面,相信片刻之后就会进来,倘若看到你也在场,到时候你有理说不清的。” 叶天钰死死盯了安王一眼,坚持自己的想法,“前方引路!” 离落劝慰不住,只能转身出了重华殿,带着叶天钰一路前往枫波池。 安王瞄了一眼殿内正襟危坐的二人,笑道:“这等热闹,若没有傅太子和大祭司在场岂不可惜?” 苍渊有些无奈,最终还是在傅卿云的点头示意之下站起身来跟随着安王走向东宫枫波池。 离落口中的“刺客”被抓起来关到了铁笼里,长发松散凌乱覆盖住面容,衣衫褴褛如同街边的乞丐,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酸臭味。 叶天钰在铁笼三尺之前定住脚步,衣袖中手指紧了紧,死死盯着铁笼内的人,冷声问:“什么时候发现这个人的?” 离落答:“就在一炷香之前。” 叶天钰目光冷鸷,“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属下不知。”离落如实回答。 “把他放出来!”叶天钰一挥手,示意站在旁边的东宫侍卫。 离落一扭头,看到枫波池边的枫林尽头,安王和大祭司以及傅太子三人正朝着这个方向走来,他脸色大变,忙阻止叶天钰,“殿下万万不可,倘若放出来,安王和大祭司铁定会认出这个人的身份,到时候我们便无辜背了黑锅。” 叶天钰眉目深锁,沉吟片刻深觉有理,遂又命令准备开铁笼的那几人住手。 不多时,安王负手走了过来,同叶天钰一样在铁笼三尺之前站定,挑眉看着铁笼内邋遢不堪的人,笑道:“还是东宫的侍卫有本事,不过只言片语间就能将光天化日闯进来的刺客给捉住。” 叶天钰转身看着叶湛,“三位还请先行回去,这刺客胆子太大,光天化日之下胆敢擅闯东宫,待会儿得就地处决,这等血腥的场面实在不宜污了三位的眼。” 安王无所谓地摆摆手,“既然这刺客如此狂妄,让他轻易死了岂不是太便宜?” 叶天钰冷眸缩了缩,“那依照四皇叔的意思,当如何?” 安王勾唇一笑,“本王年少时随父皇去过西陵,那边王公贵族们会将死囚犯手脚戴上镣铐拉出来玩‘生存游戏’。” “生存游戏?”叶天钰凉凉看了一眼铁笼内的人。 他本就聪明,自然能从安王这四个字当中就听得出所谓的‘生存游戏’是怎么个玩法,心中霎时涌上不好的预感。 再看安王之时,只见他面上神情一如既往,似乎真的不认识铁笼内的人,挑眉道:“多拉几个死囚犯出来,每个人都给戴上镣铐,让他们互相搏杀,获胜者获得生存的机会。” 见叶天钰久久没说话,安王问:“怎么,天钰这是心疼刺客了?” 叶天钰牙关一咬,眼神再度冷了几分,嘴里却应承道:“既是刺客,本宫又怎会心疼?只不过东宫出现刺客这还是头一例,只他一位犯人如何玩‘生存游戏’?” 安王大笑一声,随后看向叶天钰,“你是皇太孙,代掌大梁江山的储君,如今皇宫天牢都要有你的手令才能让人进入,要想从天牢提出几个囚犯对于皇太孙来说想必不是什么难事。” 离落一听顿时皱眉,上前道:“安王殿下恕罪,皇太孙体虚,不宜看太过血腥的场面。” “看不得血腥场面么?”安王反问,眼神似笑非笑,嘲讽之意尽显。 叶天钰眼风似利刃,恨不能将眼前故作懵懂的人剜心剐肉。默然良久突然笑道:“既然四皇叔喜欢,离落你迅速去皇宫天牢里提几个死囚犯过来。” 离落心下一沉,不明白皇太孙今日怎么犯了傻竟会顺承安王的意。但皇太孙命令已下,他不得不从。 犹豫片刻,离落迅速去了天牢,不多时便带来了十多个手脚戴着镣铐的囚犯,人人蓬头垢面分不清容颜。 重新拿了一副新的镣铐给铁笼里的人戴上放出来带到东宫训练兵卫的校场上,离落又吩咐人给安王,大祭司,傅卿云和叶天钰备了软椅,遮了盖伞,小几上准备了精致的瓜果差点。 一副等着看戏的做派。 傅卿云和苍渊对视一眼后都没说话,依次坐在安王旁边。 叶天钰亲眼看着离落将铁笼里的人带到场上,心脏突然狠狠抽了一番。 离落交代完那几人关于游戏的所有规则后返回来请示叶天钰:“殿下,可以开始了吗?” 叶天钰瞳眸内暗潮波动,似有挣扎之意。 离落看出来了,不动声色地退到一旁,示意侍卫去通知那些囚犯可以开始了。 侍卫过去大喊一声之后,十几个人揪打成一团。 由于每个人都带着镣铐,所以动作相较正常人来说非常笨拙。 铁笼里放出来的那个人衣着与其他囚犯的不一样,整个场上,除了他的灰色衣着显眼之外,还有他不凡的身手。 同别人一样带了镣铐,但他每一个动作都迅捷利落,周围的人靠近不了分毫。 人在被逼到极限时,能激发出隐藏在最深处的潜力,那十几个囚犯见他勇猛无比,便齐齐对视一眼,意图让所有人联盟先把这个人灰衣人打死。 灰衣人不紧不慢地抬起头,对上所有人的目光里丝毫不畏惧,亮如雪光。 囚犯们突然得见这样的眼神,齐齐惊了一下,但到底畏惧还是敌不过求生的本能,再次对视一眼之后,囚犯们一拥而上。 灰衣人一个漂亮的回旋踢,踢倒最前面的两个囚犯,手肘往后拐,将身后意图偷袭的那人撞得喷血。 鲜艳的血珠喷在灰衣人凌乱的头发上,让人感觉不到狼狈,反而如同看到雪原里求生的饿狼,那种不顾一切也要将对手踩在脚下撕成碎片的气势让人心惊胆战。 安王看得极为尽兴,每每看到精彩之时不忘抚掌大赞。 叶天钰面无表情,眼风时不时扫向校场门口。 那日安王亲自去漪澜阁说的交易,傅卿云是全部知晓的,此时看向铁栅栏里为了求生与死囚犯们搏斗的人,面上露出犹疑,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苍渊。 苍渊看穿了他的心思,对他轻轻颔首,示意他稍安勿躁。 既然大祭司说没事,那就一定没事。 傅卿云暗自松了一口气。 这边安王眉目染笑,端起茶杯冲叶天钰一敬,赞道:“大快人心!” 叶天钰应承地点点头。 校场外边突然传来大批兵甲快速行走的声音。 叶天钰敏锐地回身抬目,看到当先进来的人一袭深紫色劲装,身披玄色大氅,乌皮军靴穿出寻常女子无法比拟的军人特质,整个人往那儿一站,周遭的空气流动似乎都减缓了速度。 “沈都尉,真是稀客!”叶天钰站起身,唇边微微带笑。 沈千碧抬手示意身后的一众北衙禁军原地待定,她走上前,冲叶天钰挑眉,“皇太孙好久不见。” 叶天钰随意扫了北衙禁军一眼,冷笑,“沈都尉似乎很喜欢弄排场,其实我们这么久没见,你一个人单独来也是可以的。” 沈千碧微微一笑,“听闻东宫不太平,若是我一个人来见皇太孙,你能否保证得了我的安危?” 叶天钰沉下脸没再说话。 沈千碧又上前几步,看到坐在前排的安王以及苍渊和傅卿云,对这三人拱了拱手,直接道:“方才,北衙禁军找到了怀王的踪迹,但他在东宫附近突然不见了,不知三位可曾见到有人闯进来?” 叶天钰皱眉上前一步,还没开口,衣袖就被人轻轻揪住。 叶天钰回头,见到离落对他摇摇头,他眸中划过一丝了悟,不动声色地退了回去。 安王没看见这一幕,他的目光自从沈千碧进来以后就定在校场的那名灰衣人身上,此时听到沈千碧一问,他面色有些惊慌,眼眸里却是一片冷寂:“怎么?沈都尉找到二皇兄的踪迹了?”话完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苍渊和傅卿云。 “嗯。”沈千碧颔首,顺着安王的目光看过去,当看到那名灰衣人时,眼眸眯了眯,突然转头问叶天钰,“皇太孙这是在做什么?” 叶天钰懒懒抬眼,“场上的都是死囚犯。” “对!”安王笑道:“刚才闯进来一位刺客,皇太孙见他有几分身手,觉得就这么让他死了有些可惜,所以想出了这个办法给他一线生机,当然,倘若那名灰衣人赢了,也是要留在皇太孙身边当值的。” 沈千碧怒目圆瞪,指着那名灰衣人,“你们可知道那个人是谁?” 安王一愣,“难不成……” “那是怀王殿下!”沈千碧对着叶天钰厉声怒吼,“皇太孙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沈都尉你说话可得拿出证据。”安王突然起身,和蔼道:“那个人的确是刚刚闯进来没错,可你凭什么说他就是二皇兄?” “本座亲自追踪的人,我会不知道?”沈千碧冷哼一声,吩咐身后的北衙禁军,“去把那个人带出来!” 有一人赶紧去了校场将满身凌乱不堪的灰衣人带出来,此时他的身上早已是血迹斑斑,本就褴褛的衣服被撕扯得不堪入目。 与死囚犯的一番搏斗似乎耗尽了他为数不多的体力,粗重的铁链在地上划出沉重的声音,他随着北衙禁军走过来,脚上力道难以支撑,一个不稳跪在地上。 沈千碧连忙上前将他扶起来。 虽然怀王犯了错,但到底还是一朝郡王,自然不能对在座的每一个人下跪。 “打水来!”沈千碧将灰衣人扶起来以后又让人去准备热水。 北衙禁军的速度很快,片刻之间就端了一盆清水过来。 叶天钰冷眼看着这一幕。 安王抱着双臂,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正在亲自给灰衣人净面的沈千碧。 苍渊则是眼风都没有扫过来,一直看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千碧一边给灰衣人净面一边指责叶天钰,“若是让皇上知道你这样残害郡王,你这储君之位恐怕难保。” 安王附和道:“哎呀天钰,你刚才怎么不说这个人就是二皇兄,竟然还把他关在铁笼里,你真是……你真是……” 叶天钰一言不发,定定看着灰衣人。 他的脸上实在是沾染了许多死囚犯的血,沈千碧换了好几盆水才帮他把脸洗干净,当看清灰衣人的面容时,沈千碧眼眸皱缩,“这……” 安王闻声低头一看,顿时脸色大变,“这……这个人是谁?” 叶天钰嘴角扬起非常温和的弧度,答:“刺客。” 第四十五章 我娶 沈千碧当先反应过来,她死死瞪了安王一眼。 安王此刻是满脸的不敢置信,明明是他亲自将怀王投入东宫的,何以眨眼间就变成了陌生人?! 他突然想起来方才将灰衣人放出来的是离落,而那个时候他的目光并没有注意到铁笼,如今想来怀王定是在那个时刻被调包了。 牙关紧咬,安王眼眸中迸射出难以消散的恨意。 他精心设计的这样一个局,竟然被一个小小的侍卫给破坏了! “四皇叔的表情很意外。”叶天钰噙着笑走过来,温声问:“怎么,是这个人的样貌出乎了您的意料吗?” 安王阴沉着脸未置一词,似乎还没从这个变故中反应过来。 与苍渊对视一眼,傅卿云走近几人,轻笑道:“我约了人一起下棋,就不过多逗留了,皇太孙,安王殿下,告辞!” 安王这才回过神来,迅速转身看了苍渊一眼,没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情绪来。 他忿忿站起身,冷哼一声拂袖大步离开。 苍渊和傅卿云也相继抬步离开。 原先还热闹的校场片刻之间只剩一脸呆愣的沈千碧和面含笑意的叶天钰。 “沈都尉,可再三确认了这个人不是怀王?”叶天钰温声细语,柔和的声音让人听不出半分冷意。 沈千碧垂下眼睫。 今日的事,是安王派人通知她说怀王就在东宫内,让她速速带人来。 可她没想到一向算无遗策的安王竟然也会有马失前蹄的一天。 如今证实了灰衣人并非怀王,只怕是难以收场了。 沈千碧向来直肠子,她虽然脑子转不过这些皇子皇孙,却有一身傲骨,“是我没有事先侦查好,误会了皇太孙,如今我人在你这儿,要杀要剐请随意。” 闻言,叶天钰低低笑了出来,“沈都尉可真会说笑,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今日你误会了我,大不了改日我误会你一回便还回去了,说什么‘要杀要剐’这样凶残血腥的字眼,岂不是伤了和气?” 那句“改日我误会你一回便还回去了”听得沈千碧身子一阵颤栗,她险些忘了眼前这位虽然病弱,心思之深沉却不输于任何一位皇子,只要他有心,哪怕她是皇帝亲卫军统领,他也会想方设法将她置于死地。 “告辞!”拱了拱手,沈千碧带着人迅速撤离了校场。 所有人离开后,叶天钰略带笑意的目光寸寸成霜,负手看着几人离开的方向,声音如同裹了一层薄冰,“怀王在哪里?” 离落上前,恭敬答:“方才放他出铁笼的时候,属下借助安王看不到的死角将他换到密室了。” 叶天钰眼眸更加凉,“今日这一计不成,四皇叔定然不会甘心,只怕二皇叔是无法顺利走出东宫了。” “殿下,其实只要让怀王归于我们这一边,应该就没有什么问题了。”离落小声建议。 叶天钰眯了眯眸,“朝堂三分,安王、怀王、东宫,二皇叔本就是夺嫡一派,他如何会归降于我们?” 离落想了想,道:“怀王被降为郡王,大势已去,如今他想要东山再起,唯一的机会就是静妃,假如静妃能坐上后位,那么……” 叶天钰眸光一转,“你的意思是让我以帮助静妃坐上后位为条件,引诱二皇叔与我合作?” 离落补充,“目前,殿下需要安心对付安王,您已经和晋王联手,若是再能与怀王联手,如此一来,安王便是孤军奋战,想不败都难,到时候安王一废,殿下便可养精蓄锐将怀王一并铲除。” “倒不失为一个好计谋。”叶天钰有些担忧,“就是冒险了点儿,一旦静妃稳坐后位,怀王便有了翻身的机会,到时候指不定皇爷爷会如何对他呢!” 离落面上划过一丝阴狠,“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殿下既然能帮助静妃坐上后位,自然也能顺利让她从云端摔下来,直至粉身碎骨。” == 裴烬始终没有要上丞相府提亲的意思,传言便愈演愈烈。 左丘灵整日被困在府里以泪洗面,哪儿也不敢去,据说已经绝食三天。 广陵侯府景芳榭内。 裴知皓怒瞪着自己那一脸云淡风轻的儿子,“聘礼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明日你便亲自去丞相府提亲。” “我早说了不娶那个女人。”裴烬有些不耐烦,“父亲为何执意如此咄咄逼人?” “你个孽障!”裴知皓闻言大怒,“翅膀硬了敢顶嘴了?” “那件事不是我做下的,父亲何故要我去背黑锅?”裴烬皱眉。 裴知皓怒意不减,“丞相已经放言,倘若你坚持不娶左丘灵,他就将这件事闹到重华殿,闹到龙章宫,到时候让皇太孙和皇上亲自做主,届时别说你一个小小的工部侍郎,便是整个广陵侯府都得受到牵连,你到底有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裴烬眼尾挑出嘲讽,“莫不是左丘灵嫁不掉才会出此下三滥的伎俩让我娶了她?” “啪——” 裴烬话音刚落,裴知皓一个响亮的巴掌打过去,清晰的五指印昭示着下手之人毫不留情。 裴烬嘴角溢出血丝,他捂住脸颊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恨恨瞪着裴知皓,眼眸赤红得几乎要滴血。 闻声赶来的广陵侯夫人见到自己的宝贝儿子被打肿了脸,心中一阵疼痛,她赶紧走上前来扶住裴烬,对着裴知皓温声道:“侯爷,子安少不更事,难免说错话,您又何必动此大怒伤了身子呢?” “你看看他做下的好事!”裴知皓怒不可遏,额头上青筋暴跳,“丞相府的三小姐乃勋贵千金,多少人望尘莫及,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儿,人家肯委屈下嫁已经给了多大的面子,偏这孽障不知足,左一个不愿意右一个不愿意,你当人家是街边货物,买卖随意不成?” 侯夫人闻言微微蹙眉,将裴烬扶到凳子上坐下,低声劝道:“子安啊,娘也听说过丞相府三小姐才貌双全,蕙质兰心,京中多少世家公子求娶而不得果,你若是能和她共结连理,兴许还能成为美谈呢!” 裴烬眼神冷冽,轻轻垂下捂着脸颊的那只手,“娘你也认为我该娶左丘灵是吗?” “这……”侯夫人小心翼翼地觑了裴知皓一眼又收回视线,“子安,相信为娘,你爹不会害你的,这桩婚事门当户对,况且左丘三小姐已经因为你清誉尽毁……” “我再说一遍,我没有对她做过任何事!”裴烬大怒,“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总归我是不会娶了那个女人的。” “你再说一遍!”裴知皓面部气得狠狠抽搐,眼眸里的怒火随时都有可能喷薄而出将裴烬点燃。 “再说一遍也是这样。”裴烬抬起眼与裴知皓对视,“没做过就是没做过,大丈夫敢作敢当,但我还没仁慈到能接受那样一个不贞不洁的女人做妻子。” “百里长歌就贞洁了吗?”裴知皓怒火被挑起,此时也顾不得什么忌讳,直接戳裴烬痛处,“她原是皇太孙的未婚妻,却在滁州和晋王传出那样的绯闻,晋王可是皇太孙的皇叔啊!这样一个伦理纲常都不懂的女人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 “父亲,请你收回刚才的话。”裴烬板下脸,他能容忍被父亲打,能容忍父亲的任何谩骂,却不能容忍任何人侮辱她。 对他来说,无论她如何,都永远是他心中最纯洁的人。 “怎么,我哪里说错了?”裴知皓气势汹汹,“当年裴鸢如何死的你可还记得?” 提起裴鸢,裴烬眸光黯然了一瞬,面上怒意也消散下去大半,紧抿着唇瓣不说话。 裴知皓见他安静下来,冷哼一声拂袖离开,扔下一句话“明日你就给我去丞相府提亲,否则你永远都不要进这个家门!” 侯夫人吓得脸色苍白,赶紧低声劝慰裴烬,“子安,你就听侯爷的吧,免得待会儿他真正发起火来对谁都不好。” 裴烬死咬着牙,“娘,我都说了我没做过,为什么连你也要逼我?” “子安……”侯夫人眼眶含泪,“并不是娘要逼你,而是因为你是这个家的独子,将来要承袭你父亲军侯之位的人,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了将来,你又何苦与你父亲较这个劲儿呢?即便你真的没有碰过左丘三小姐,可名声已经传出去了,这辈子,也只能是你娶她,你若不喜欢,娶回来放着便是,但你万万不能顶撞你父亲,顶撞丞相,否则……” 说到底,一个两个都在逼他戴上这顶绿帽子! 裴烬气不打一处来,刚想发作,外面家丁匆匆跑进来禀告,“启禀夫人,丞相府传来消息,左丘三小姐不堪受辱跳藕池自尽了。” “什么!”侯夫人身子一震,脸色狠狠一变,“人如何了?” 家丁答:“听说已经被救了上来,但至今昏迷不醒,性命堪虞。” 裴烬攥紧了拳头,满腔怒火无处发。 侯夫人已经被吓得连唇瓣都在颤抖,她催促家丁,“赶紧去套车,我要去丞相府看望左丘三小姐。” 家丁闻言迅速退了下去。 裴烬站在原地,一句话没说。 刚离开不久的广陵侯裴知皓去而复返,脸色较之先前更加阴沉,显然是知道了左丘灵跳藕池自尽的事。 他一进来,冷眸扫过裴烬,怒斥:“孽子!还不赶快去换身衣服跟随我去丞相府看望三小姐?” “自尽是她自己的事,我凭什么要去看她?”裴烬尽量压住怒意,面颊上,刚才被打过的地方还在火辣辣的疼痛。 “你!”裴知皓有些发抖的手指指着他,突然眼前一黑没站稳。 侯夫人见状,赶紧走过去扶住他,嘴里不停道:“侯爷,您怎么样?” 裴知皓缓过气来,站稳身子后冷冷甩开侯夫人的手,“你看看你这个宝贝儿子,都给你惯成什么样了?堂堂侯府世子不会武功,说出去就已经够丢人的了,如今弄出这么个烂摊子还没本事善后,让我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整日里为他操心,你倒是说说,我还能为他操心几年?” 侯夫人一噎。 裴烬自幼不喜欢习武这件事曾经是天下人的笑柄,侯爷就是因为这个,跟她的关系才会越来越生疏,裴烬虽然是独子,却因为不听话这一点,也没受多少宠爱,若是在这件事上,他们父子二人再生罅隙,那么这个家只怕是要瘫痪了。 侯夫人思及此,便将目光移到裴烬身上,眸中闪烁的光泽看得裴烬心中一揪。 裴知皓等了半晌,原以为裴烬会因为这一席话大彻大悟答应娶三小姐过门,没想到他沉吟片刻之后,竟然这样说:“倘若爹娘再逼我娶那个女人,那你们就踩着我的尸体去丞相府看她吧!” 裴知皓胸腔中血气翻腾,终于忍不住一个趔趄喷出来,鲜红的血滴沾染了景芳榭内的石桌石凳,裴烬无动于衷,闭了闭眼睛又睁开,分毫没有要改变主意的意思。 侯夫人不禁皱了眉,厉喝一声,“子安!侯爷都已经这样了,你就不能说句中听的话么?” 裴烬将头歪向一边,不打算松口。 裴知皓已经彻底昏了过去。 侯夫人手忙脚乱,赶紧吩咐了家丁来将他抬回房间,让人请来府医看诊,她则拽着裴烬的袖子来到裴知皓的房间。 裴知皓安静地躺在床上,府医正在小心翼翼地为他把脉。 “怎么样?”到了里间,侯夫人将裴烬推搡到床榻边,温声问府医。 “侯爷是急火攻心。”府医收回把脉的手指,嘱咐道:“待会儿老夫开个方子,夫人让人去抓药来仔细煎了服下便是,但是切记,侯爷醒来后不可轻易动怒,否则必将元气大损,近而伤及本源,忧及性命。” 侯夫人瞪了裴烬一眼,“听到了没有,侯爷的性命可是捏在你手心里了!” 裴烬看着床榻上两鬓染霜的父亲,眼神突然之间就软了下来。 左丘灵这件事他没做过,他相信父亲心中也是知晓的,可父亲是安王党,广陵侯府和丞相府结亲既是安王的意愿,父亲也无法忤逆,他不能得罪安王,所以只能逼迫他娶了三小姐,让这件事顺理成章。 坐在床沿边,觑见父亲面上皱纹划出来的沟壑,裴烬心中百味陈杂,父亲这一生就他这一个儿子,偏他从小不武。 许多的明嘲暗讽,都是父亲背地里替他挡下的,今日之前,父亲很少对他疾言厉色,看来这件事是真的触到父亲的底线了。 想到这里,裴烬垂下眼睫。 侯夫人很会察言观色,见到裴烬这个样子便知他有心悔悟,她不动声色地同裴烬一样坐到床榻前,伸手拉住裴知皓的手指,哀叹道:“侯爷,你可得尽快好起来,这么大个家没了你妾身可怎么活?” 裴烬抬起眸看了看侯夫人,但还是一句话没有说。 不多时,方才出去套车的家丁走进来询问:“夫人,马车已经套好,即刻启程去丞相府吗?” 侯爷都已经病倒了,谁还有闲工夫去丞相府? 侯夫人烦闷地摆摆手,“今日不去了。” 话音刚落,另外一个家丁又来报:“禀夫人,染衣郡主来找世子。” 侯夫人面色一变,随后看向裴烬,“染衣郡主怎么会和你扯上关系?” 裴烬蹙了蹙眉,终是缓缓站起身抬步走向大门外。 叶染衣今日一袭深色劲装高坐在马上,精简的穿着将她娇小却挺直的身子勾勒出来,手里一如既往地捏着根乌藤鞭。 见到裴烬,她挑了挑眉,“裴世子今日心情不好么?” 裴烬走近马儿,抬目望向她,微微皱眉,“你来做什么?” 叶染衣有些不悦,“你能不能不要每次见到本郡主都问这句话?怎么,我来找你很奇怪?” 裴烬四下扫了一眼,更加压低了声音,“如今整个临阳帝都都在传言我和左丘灵的事,你这个时候来,不是自找麻烦么?” “呵——”叶染衣冷笑,“本郡主堂堂正正做人,光明正大做事,何惧别人嚼舌根?” 裴烬无语。 不等他开口,叶染衣又道:“本郡主向来知恩图报,从前我欠了你一个人情,一直觉得没机会报答你,不过这两日我发现了一件颇为有趣的事,相信你见了之后心情会好很多,不过我可事先说明,带你去看戏纯属想报答你之前的救命之恩,与别的无关。” 裴烬兴趣缺缺,大有转身进府之势。 叶染衣见了,赶紧问他:“你确定你不去?说不定看了那个人,你会对丞相府的三小姐有很大的改观。” 裴烬脚步一顿,随即回过身问她:“你确定不是在耍我?” 叶染衣深深皱眉,突然拨转马头一甩乌藤鞭,“裴烬,本郡主可不是什么奴仆宫婢,我早就说过今日是报恩,你爱信不信!”话完马儿高扬前蹄奔出普泽坊。 裴烬略微思索片刻便让人找来上等马匹,双腿一夹马腹迅速追随叶染衣而去。 一个时辰后,裴烬再回来已是满头大汗,当看清站在侯府大门口焦急张望的侯夫人时,他跳下马,突然笑道:“娘,我答应娶丞相府三小姐。” 第四十六章 生辰宴 叶痕生辰宴这日,依照百里长歌的安排送了请帖去丞相府。 一大早,她就被秋怜唤起来坐在铜镜前梳妆。 秋怜站在她身后,“国丧日未过,不可着绫罗绸缎,大小姐,奴婢帮你梳个喜庆些的发髻,这样看起来精神些。” 百里长歌不置可否,心中思忖着自己准备的这份礼物叶痕究竟会不会喜欢。 抬起手腕,鲜艳妖冶的九颗红豆在金丝线上来回碰撞,轻轻摩擦,原有些凉意的红豆染上她手腕的温度,晃眼间,面前便浮现出那日叶痕摊开白皙的手掌将这九颗代表相思的红豆交给她时的情景。 “秋怜,你说这个同心结他会不会喜欢?”百里长歌突然觉得这礼有些轻了。 他送她三年相思,而她却因全无之前的回忆有些不知所措。 秋怜笑道:“大小姐编织同心结的手法独一无二,别说是晋王殿下,便是奴婢见了,也想把这东西好好收起来珍藏呢!” 百里长歌微微松了一口气,叶痕是当朝亲王,虽然手中无多少实权,但他真的什么都不缺,金银珠宝未免太过俗气,思来想去,她觉得还是同心结最能代表心意。 “派人去通知三小姐了吗?”绾好发髻,百里长歌站起身,随意问道。 “大小姐还没起床的时候,奴婢就亲自去了玲珑坊通知沁雪呢!”秋怜答:“如今想必三小姐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百里长歌幽幽一叹,“我也只能帮她到这里了,后面的路,成与败全掌握在她自己手中。” 秋怜面露犹豫,“大小姐,容奴婢说句不中听的话。” 百里长歌一愣,“你说!” 秋怜慢吞吞道:“其实奴婢觉得左丘鹤不是什么好东西,即便是三小姐得以嫁给他,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的,这样的男人,哪里会懂得怜香惜玉?” 百里长歌思索片刻,笑道:“这个你就不懂了。” 秋怜一脸茫然。 百里长歌继续道:“有人温暖如三月春光,却始终拂不到你的心畔,即便你觉得他不错;然而有的人阴险狡诈,恶贯满盈,你却视他如心口朱砂,割舍不得,即便他本身就是个错误的存在。这一切,不过是因为‘爱’而已。” 秋怜摇摇头,“奴婢不懂。” 百里长歌好笑地看着她,“你还小,自然不懂这种东西,不懂也好,没有睡梦中惊醒的牵挂,没有肝肠寸断的心痛,做个无忧无虑的人何尝不好呢?” 秋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本就是冷心无情之人,等任务一完成就要回到原来的世界,自然不可能懂得人世间的情情爱爱。 马车到达晋王府门前的时候,百里长歌掀开帘幕见到拐角处有一辆马车,上面的人并没有下来,转了转眼珠,她瞬间了悟,嘱咐秋怜将马车交给晋王府门房处的小宦官,她走下来径直去了拐角处。 “三妹妹也来了么?” 隔着帘幕,百里长歌热情地打招呼。 百里珊听到是百里长歌的声音,紧绷着的心弦一下就松了几分,咬着下唇怯怯问:“大姐,左丘公子今日来不来?” 百里长歌淡淡一笑,“我已经让人去丞相府送了请帖,既然今日是晋王的生辰宴,想必左丘公子会给这个面子亲自来一趟的。” 百里珊心中一阵窃喜,但不敢表现得太过,只能轻轻“嗯”了一声。 百里长歌转而看着坐在车辕上的沁雪,“三小姐近来可好?” 沁雪跳下马车,压低声音恭敬答:“除了早晚呕吐得厉害些,白日里基本上都在睡觉,倒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百里长歌四下扫了一眼,确定周围没有别的隐卫,才低声嘱咐:“前三个月尤为重要,务必要照顾好三小姐,每日的膳食都得按照方子上的去做,否则到时候出了问题我可没办法负责。” 马车里的百里珊闻言小脸白了一分,连连点头,“多谢大姐。” “行了,你也不必谢我。”百里长歌摆摆手,“今日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究竟能不能把握住让左丘鹤答应娶了你,得看你自己去争取。” 听到她这么说,百里珊原本沉寂的心境突然之间慌乱起来,脑子里不断浮现刚出府那天左丘鹤的马儿与她的马车相撞时他的冷嘲热讽,究竟那个时候他有没有认出她,她不得而知。 但唯一能肯定的是,即便他认出了她,也绝对不会给她好脸色看。 思及此,百里珊小脸更添莹白,颤抖着唇瓣,“大姐,我怕……” 沁雪一听便皱了眉,转身对着里面道:“三小姐您才是真正的受害人,这件事说到底是那个男人不负责任,今日起来不就是为了讨回公道么?你怕什么?” “我……”百里珊面有犹疑,“我怕他一见到我就……就会动怒。” 百里长歌暗自摇摇头,没想到百里珊耿直率真的性子竟然被一个渣男磨得棱角都不剩。 “三小姐您可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软弱。”沁雪抿唇,“为了你将来的幸福,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你今日必须强势一回,想想当初你是怎么鼓起勇气让他喝下那杯酒的,今日再拿出那一夜的魄力来,让他睁大眼睛看一看我们百里家的小姐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百里长歌眸中划过一抹惊艳,弯了唇饶有兴味地看向沁雪。 她似乎没感觉到百里长歌正在看她,犹自劝慰着百里珊。 百里珊掀开帘幕,怯怯看着百里长歌,“大姐,我……” “别说了。”百里长歌打断她,“就按照沁雪说的去办,你若是还想让肚子里的孩子有个爹,今日就必须做出一个母亲的样子,让他知道即便是庶出,我们百里家的女儿也有着一副铮铮铁骨,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欺负了去的。” 再度咬了咬唇,百里珊终是缓缓点头,由沁雪搀扶着下了马车。 生辰宴设在晋王府的湖心亭,此亭开凿了沟渠,可玩曲水流觞。 百里长歌带着百里珊进府的时候,青姨和程知正在指挥着小宦官们设置坐席准备酒菜。 见到百里珊,青姨有些讶异,却也只是片刻便恢复平静,轻声走过来冲百里长歌恭敬一礼,“奴婢见过王妃。” 百里长歌好笑,“这才几日不见,青姨换了个称呼,我还真不习惯。” 青姨笑笑:“长歌小姐与王爷订了亲,早晚都会成为晋王府的女主人,奴婢这么称呼你是理所应当的。” 话完,青姨目光掠向百里珊,“这位是?” 武定侯府规矩极严,除了去玲珑坊,百里珊几乎是足不出户的小姐,青姨自然不识得她。 “这位是侯府三小姐。”百里长歌笑着解释。 “原来是三小姐,真是失敬。”青姨恍然,面上并无尴尬。 百里长歌四下瞄了一眼,见小宦官们忙得不可开交,她收回目光,对青姨道:“你先去忙吧,府里我来过几次,也还算熟络,待会儿自己过去便成。” 青姨笑着点点头,辞别二人便忙去了。 走了一段路,刚好碰到程知,百里长歌唤住他,“王爷和小世子在哪?” 程知想了想,“小世子被闲鸥带着出府了。” 百里长歌挑眉,“出府做什么?” 程知挠挠头,“今日是王爷生辰,小世子说要送王爷一份神秘的礼物,所以让闲鸥带着出去买礼物了。” 百里长歌揶揄笑道:“这小子,竟然还知道送爹礼物!” 程知瞟了一眼百里珊,随后看向百里长歌,“王妃,王爷在沉香榭陪着傅太子下棋,你要不要过去?” “卿云哥哥竟然这么早就到了吗?”百里长歌抬目望向东跨院。 “嗯。”程知颔首,“卯时不到,傅太子就来了,不过今日大祭司没有来。” “哦?”百里长歌目露惊讶,“在我的印象中,大祭司可是寸步不离卿云哥哥的,怎么今日竟然没出现,是否暂时有要事耽搁了?” “非也。”程知微微皱眉,“傅太子说今日大祭司不会来的。” “你可知这是为何?”百里长歌问。 “奴才不清楚。”程知想了想,瞟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对百里长歌道:“王妃,奴才总觉得大祭司和王爷之间有些什么,可往近了看又似乎什么也没有。” 百里长歌眼珠子转了转,笑道:“你个小奴才,主子们的事也是你能胡乱揣测的?还不赶紧做事去!” 程知缩了缩脖子,赶紧端着托盘离开了,并恳求百里长歌不能将刚才这些话说出去。 程知走后,百里珊向百里长歌投来艳羡的目光,“大姐,我真羡慕你。” “有什么好羡慕的?”百里长歌不以为然,“假如今日你能把握好了,今后我也会羡慕你的。” 百里珊小脸一红,手指不自觉地抚上小腹,心中暗自下定决心今日一定要让左丘鹤刮目相看。 “我要去沉香榭找王爷,你跟我一起吧,毕竟今日人多,我担心到时候磕到碰到就不妙了。”百里长歌拉着她的手,抬步就想往东跨院走去。 晋王府大门处突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看来本公子来迟了!” 第四十七章 我要的只是孩子 百里长歌和百里珊齐齐偏头,就见到来人着一袭浅蓝素袍,步子流动间带过一阵不容靠近的冷风,原本就冷峻的面容上,嘴角微勾,更添寒意,眼风轻缈得从百里珊身上转移到百里长歌身上,眉梢一扬,走过来笑道:“这位想必就是晋王妃了吧?” 百里长歌轻笑:“左丘公子有礼了。” 他似乎没有要问候百里珊的意思,又或者是根本已经忘了百里珊,眼风扫过时,都不带一丝情绪。 百里长歌心思一动,想着既然那天醒来后左丘鹤发了这么大的火,想必百里珊给他的印象更深才是,怎么这会子倒真像陌生人一般? 不等她细想,左丘鹤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这晋王府我还是头一次来,王妃不准备带我四处游览一下吗?” 百里长歌回过神,下意识看了看百里珊,嘴里笑道:“实在对不住,今日王爷生辰,我还有许多事要处理,左丘公子若是真的对晋王府的花花草草感兴趣,我可以让她带你去看一下。”说罢手指指向百里珊。 左丘鹤顺着百里长歌的手指看向百里珊,眼神似笑非笑,睨了片刻,开口问:“咦?听闻晋王府只有小宦官,何时晋王弄了个婢子进来?”目光转到百里长歌身上,一阵哀叹,“王妃,这你可得好好管管晋王,免得还没过门就让你泡在醋坛子里。” 百里珊身子晃了晃,小脸上的红晕尽数褪去,换上难以置信的苍白。 百里长歌扬起半边唇瓣,“晋王殿下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他做过的事必定负责到底,所以本王妃倒从来不会担忧吃醋的问题,相反的,倘若他是个做了就忘了的男人,那我便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剥他的皮抽他的筋,喝他的血,再把心脏掏出来剁碎了喂狗。” 左丘鹤面色一僵,余光不经意地瞟了百里珊一眼,随后又强扭过头呵呵笑道:“王妃好气魄,难怪坊间传言晋王惧内。” “惧内并不是他怕我,而是他尊重我,在他的观念里,没有什么男尊女卑之分。”百里长歌微笑,“不把女人当人看的男人本身就不是人。” 不待左丘鹤开口,百里长歌当先疲倦地摆摆手,“晋王殿下在和傅太子下棋,左丘公子若是有兴趣就去凑个热闹,若是没兴趣就请先去湖心亭里坐坐,今日安排了曲水流觞的游戏,待会儿少不得要饮酒作诗,听闻左丘公子也是风雅之人,想必不会觉得格格不入才是。” 左丘鹤浓眉一挑,眸光睨向百里珊,“方才王妃不还让她带我去四处转转么?” “那是刚才。”百里长歌拒绝道:“但如今,我改变主意了,武定侯府的三小姐再不济,那也是堂堂大家闺秀,岂容一个男人对她指指点点,传出去,像什么话!” 左丘鹤的面色瞬间阴晴不定,阴鸷的眼神扫了扫百里珊。 百里珊几乎再一次晃了晃身子,因为紧张的缘故,嘴唇干涩得起了一层皮,央求的眼神望向百里长歌,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左丘鹤突然躬身,温婉道:“原来这位是三小姐,方才在下唐突了,莫见怪。” 记忆中,这是左丘鹤头一次对自己温声细语说话。 百里珊整个人都快沉浸在他骤然软下来的声音里,却听得头顶百里长歌幽幽道:“左丘公子个子高,眼睛也生得高,自然是看不见我三妹妹的,您请自便,本王妃还有事。”说罢伸手拽住百里珊的胳膊直接往沉香榭走去。 百里珊依依不舍地从左丘鹤身上收回目光,随后看向自己被百里长歌拽住的胳膊,微微蹙眉,“大姐,你这样说他,万一他待会儿生气了直接中途走人,那我今日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百里长歌冷笑一声,“倘若这个男人小心眼到因为我的一句话就中途离席,那么这样的男人你要来做什么?” “可是……”百里珊咬了咬唇,“女戒女则告诉我们女人出嫁要以夫为纲,虽然我跟他没有成亲,但他到底是我肚子里孩子的爹,要我冷眼对他,我实在是狠不下心来。” 一直跟在二人身后的沁雪无声叹气。 百里长歌也在听闻了百里珊这番话以后抿了抿唇,她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方式来改变百里珊骨子里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思想,只是觉得这个女人活得极其可悲。 想当初见到她回府伙同百里若岚一起作弄她的那份嚣张早已经荡然无存。 而这一切变化不过短短两月。 这世间的情爱,当真能让人为之奋不顾身,抛弃原则么? 瞧见了百里珊眼中的不舍和不忍,百里长歌问她:“你想和左丘鹤独处吗?” 百里珊羞怯地点了点头。 百里长歌转身看了一眼沁雪,嘱咐道:“待会儿你就跟着三小姐,千万不能让她在晋王府出了任何意外。” 沁雪连连点头。 百里珊对百里长歌千恩万谢,手掌又不自觉地摸了摸小腹,抬起步子缓缓走往湖心亭方向。 左丘鹤走在前面,突然感觉到背后有人,他放慢了速度回过身,就见到百里珊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过来,蓦地,他就想起那一夜的雪颈香腮,想起落红无声,短暂的脸红过后,周身散发出任何人都难以靠近的凌寒,那种冷,由内而外,目光犹如冰刀,几乎要将百里珊活活刺个窟窿。 正缓步走着的百里珊突然感觉到周身一阵冷意,不可抑制地打了个寒颤,她突然停了脚步,抬目,刚好对上左丘鹤寒霜一般的视线,嘴唇哆嗦了一下,方才想好的话瞬间咽了回去,小腿一抖,掉转头她就想回去。 沁雪跟在身后,看见百里珊欲往回走,她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她,在左丘鹤听不到的角度低声道:“三小姐,您可要想好了,这一步不跨出去,以后永远都再没有机会了。” 百里珊身子一僵,眼眸中的晶莹几乎快夺眶而出。 沁雪又道:“怀了孩子的人是你又不是他,该负责任的是他,你跑什么?你一跑,反倒让他看扁了你,认为你真的是不值钱的倒贴货,甚至还会让他觉得恶心。” “我……”百里珊嗫喏,“我不敢看他的眼睛。” “有什么不敢的?”沁雪皱眉,说罢学着百里长歌的样子拽住她的胳膊朝着左丘鹤所站的汉白石拱桥上走去。 左丘鹤自从百里珊过来以后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沁雪视若不见,拽着百里珊径直走上石桥,经过左丘鹤身边时,故意推搡百里珊去撞了他的肩膀一下。 左丘鹤面有不快,正欲发作,沁雪突然回过头来,微微一笑,“左丘公子,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家三小姐身子不适,再加上她个头没你高,眼睛看向地上没看见你。” 左丘鹤面色缓和了些,原以为沁雪是来道歉的,没想到她再度微笑,慢悠悠吐口,“我们家三小姐让我跟你说声,借过!” 借过! 多么熟悉的字眼,似乎不久前在哪儿听过。 左丘鹤有火没处发,暗自咽了回去,只不过再看向百里珊时,眼眸中冰冷更甚。 沁雪又道:“三小姐还说了,您若是觉得生气想发火就发出来,免得憋出内伤还得悄悄回府治疗,治得好皆大欢喜,治不好的话反而落下终身残疾,这样不好。” “你!”左丘鹤死死盯着沁雪,心中不免惊讶,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 沁雪懒得与他废话,搀扶着百里珊直接走向亭子内。 此时还没到开宴的时辰,亭内没人,只有这一主一仆。 左丘鹤原本想转身就走,但一想到他堂堂七尺男儿若是因为这么个丫头一句话扭头就走,岂非丢了男人的脸,思索再三,他还是负手走进了亭子。 百里珊见左丘鹤跟着进来,她一颗心魂儿早就飞到九天外,努力低着头不敢直起来看他半分。 沁雪则同没事的人一般,拉过百里珊的小手嘘寒问暖,“三小姐,我看你喘得厉害,可是哪里不舒服?” 百里珊一愣,她方才缓缓走着过来,整个身子几乎都被沁雪搀扶着,哪里会喘? 不等她反应,沁雪从怀里掏出丝绢替她擦了擦额头,又道:“您如今可不是一个人了,得多多注意身体,否则病倒了,叫那狼心狗肺的男人看了去,岂不是得笑掉大牙?” 百里珊动了动嘴唇。 这番指桑骂槐的话,听得左丘鹤瞳眸骤缩,几乎是在沁雪话音刚落的那一秒,他猛然抬起头,视线从沁雪身上转移到百里珊的小腹上,但也仅是片刻的功夫就收了回来,冷冽的眸如同一潭死水,看不出情绪。 “沁雪,我……我头晕。”百里珊敏锐地察觉到了左丘鹤的视线,这个男人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一个眼神就会让她无地自容,她想借着说头晕赶紧前往沉香榭去找百里长歌,岂料沁雪不肯放过此机会,越发关心地问道:“三小姐,可是小少爷踢您的肚子?” 这句话,瞬间让百里珊的脸颊红到耳根,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小腹,又下意识地抬眼,余光撞见左丘鹤抬着酒杯,眸光清凉似碧玉杯中的酒液。 面上红潮尽数褪去,先前的恐惧感又涌上来,百里珊用央求的目光看向沁雪,“我们走吧,去找大姐。” 沁雪无奈,几次用眼神示意,百里珊都不为所动,站起身来就想往外面走。 沁雪拗不过她,只得搀扶着她往外面走去。 还没走出亭子,身后左丘鹤冰冷的声音传来,“等一下!” 沁雪松了一口气,只要这个男人将她们留下来,待会儿不管好的坏的,总归是有机会的。 百里珊的脸色却惨白如纸,她无措地睨向沁雪,沁雪压低了声音,“三小姐,机会来了,你好好把握。” 百里珊身子抖了抖,颤颤巍巍转过身,好久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左丘公子有事么?”话完赶紧缩回目光。 “你先出去!”左丘鹤一手捏住酒杯,另外一只手伸出来指着沁雪。 沁雪面无畏惧,斜睨着左丘鹤,“怎么,左丘公子在家里使唤婢子惯了,在外面也这么嚣张吗?” 百里珊轻轻揪了揪她的袖子。 沁雪视若不见,继续吼道:“奴婢虽然是广陵侯府的婢女,却和你们丞相府八竿子打不着,左丘公子这么使唤奴婢是几个意思?” 左丘鹤一噎,眸光越发幽深地看向沁雪,紧皱的眉头似覆了冰霜。 捏了捏拳头,左丘鹤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对着沁雪缓缓道:“麻烦你先出去,在下有要事与三小姐商谈。” 突然听到左丘鹤这样的邀请,百里珊心中又惊又喜,纠结万分。 沁雪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仰起脖子盯着左丘鹤,“我们家三小姐可是正正经经的黄花大闺女,你一个男人邀了她独处,万一这件事传出去,你可负担得起三小姐的名声?” “黄花……大闺女?”左丘鹤的面色有些古怪,余光不经意瞟向百里珊时时伸手护着的小腹,探究意味深重。 “难不成左丘公子以为如何?”沁雪很不服气。 左丘鹤敛下面色,“你既如此不放心三小姐,便站在石拱桥上远远看着就行。” 沁雪冷哼一声,甩袖出了亭子,果真在瞧上远远看着。 百里珊被沁雪那一番唐突的话吓得够呛,此刻亭子内只有她和左丘鹤二人更加觉得气氛凝重。 左丘鹤似乎不打算说话,凝寒的视线定在她的小腹上。 百里珊终于受不住这气场,偏开头不敢看他小声问道:“左丘公子找我有事?” “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质问的声音,不加任何怜惜和疼爱关怀,仿佛对待死囚犯。 百里珊犹如月事期间被人从后背掀开衣服倒了一盆碎冰,钻心的冷和疼从皮肤渗透到骨头,又从骨头散发出来,将她身上每一个有温度的地方都冰封住。 “你……你说什么?”红着眼眶,百里珊头一次敢这么和他对视。 左丘鹤似是懒得重复那句话,将杯中酒猛地灌下后抬起头来看向她,唇角勾起的笑如同融雪天气刮过的冷风,“你今日特意跟随我来这里,不就是想告诉我你怀孕了,要我负责么?” 最后一道防线被人毫不留情地揭开,百里珊不敢置信地晃了晃身子后退一步,早已蓄满眼眶的泪水没有征兆地就落了下来。 “这孩子……这孩子怎么可能是别人的?”闭了闭眼睛,百里珊向掠去眼眶中他模糊没有焦点的身影。 “这么说来,是我让你怀孕的?”又一杯酒饮下,左丘鹤问得漫不经心。 即便从前再骄纵,那也只是小打小闹,百里珊何时会与人这般赤裸裸的谈话,她又羞又恼,回答的话说不出来。 瞥见她眼中的犹疑和眉间的羞涩,左丘鹤明白了大半,更加漫不经心的话传来,“从明日起,你便搬去丞相府住,好好养胎。” 比晴天霹雳还震惊,百里珊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猛地抬头,眼睫上还沾着泪珠,在阳光下碎成无数晶莹,刺目又哀婉。 她已经不知道该用何种语言来表达自己的心境,正垂首整理情绪,左丘鹤的声音再度飘来,“我要的,只是这个孩子而已。” 只是这个孩子而已! 那她算什么? 所谓从云端跌落万丈深渊的感觉不过如此。 百里珊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捂着小腹连连后退,嘴里喃喃道:“不……你不可以这样。” 左丘鹤冷笑一声,“你想顶着未婚先孕的名声被浸猪笼?” 这种惩罚,百里珊早先听沁雪说过,她虽然未曾见过,却也知道结局都是死,她吓得扶着旁边的柱子微微喘息,“那你……那你给我什么名分?” “名分?”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左丘鹤疑惑地睨着她,“我能答应要了这个孩子就已经算是给你天大的恩赐了,你还想要什么名分?” 原来他根本就没想过如何安置她。 百里珊再一次落下泪,语带哭腔,“求你,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那是我亲自种下去的种,我如何舍得伤害?”左丘鹤站起身,一步步逼近她,唇齿间酒液的芳香拂过她鼻尖,仿佛又回到了那天晚上,红烛帐暖,落红旖旎。 百里珊轻轻垂下眼睫,“孩子在我肚子里,你既不要我,还要孩子做什么?” 左丘鹤噗嗤一笑,“这你不用管,总之在你十月怀胎期间,丞相府会护你周全。” “那我生了孩子以后呢?”百里珊问。 左丘鹤扬唇,“生了孩子,我会给你一大笔银子,再给你找个下家,以难产死亡名义送你出帝京,从此山高水远,天下再也没有你百里珊这号人,当然,这得是你生了儿子的前提下,否则……母女双亡!” 万箭穿心般的疼痛,百里珊目露绝望,“你好狠!” 左丘鹤走近她,食指轻轻抬起她的下颌,笑得比三途河边彼岸花还妖艳,“若非是为了这个孩子,你以为我会真的被那小小的合欢散放倒和你上床?” “你……你说什么?” 迟来的真相,犹似冰刀一刀一刀剜着她的心,每一刀都钝痛到极点,眼泪断了线,肆意从眼眶中滚落,灼热和冰冷交织,她整个人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时间过一刻都像在煎熬。 举步维艰,连看眼前的景物都是模糊的。百里珊艰难地扶着柱子,想转头去喊沁雪。 这一刻,她好想找个肩膀靠着哭一哭。 左丘鹤发现了她的意图,捏住她下颌的手指加紧力道,俯身在她耳畔警告,“倘若你想让这桩丑事公于天下就尽管把刚才这些告诉晋王妃,到时候我们俩再来比惨。” 彻底愣住,到了喉咙边的话也无声咽了回去,百里珊无力的扬起手臂,想挪开他的手,奈何他力道大得吓人,便是她用尽全身力道,他也纹丝不动。 左丘鹤似乎很享受她无力挣扎的样子,更加加重手上力道,直到百里珊小脸痛苦得皱成一团他才猛地松开回到坐席上,轻执酒杯,眉梢高扬,“到时候别忘了跟我道声谢。” 沁雪所站的石桥上,由于位置的关系,看不到刚才亭子里的那一幕,带看清时,百里珊已经无力地瘫坐在地板上。 沁雪大惊,赶紧跑了过去,“三小姐,您怎么样?” 百里珊这才回过神,无力地看了看沁雪,余光瞥见左丘鹤似笑非笑的眼,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道:“左丘公子说要娶我,高兴过头了。” 沁雪狐疑地看了一眼左丘鹤,见他眉目含笑,一副很满意这桩婚事的样子,她没说话,轻轻扶起百里珊,心中虽有疑问,却也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只得搀扶着百里珊走出亭子。 路上,沁雪问:“三小姐,方才你说的话可当真?” “自是真的。”百里珊嘴角扯出一抹苦笑,“他想要孩子,所以就答应娶我了。” 沁雪松了一口气,叹道:“原本我以为左丘鹤是个不折不扣的禽兽,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这样一面。” “是啊。”百里珊扯动嘴角,“我们都看错了人。” 沁雪见她一直捂着小腹,便问,“三小姐,你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不能再等了,他可有说过什么时候娶你过门?” 百里珊的目光停在树梢的几只新燕上,“他说如今是国丧,晋王殿下和大姐的婚事是特例,但我们短期内不能办喜事,可是为了孩子和我的名誉着想,先让我以新妇的身份去丞相府,待国丧一过,再行补办婚礼。” 沁雪这下是彻底放了心,长舒了一口气,“那就好,也不枉三小姐这些日子食不下咽,弱不胜衣,总归是找到幸福的归宿了。” 百里珊偏头看了一眼沁雪。 只见沁雪娇俏的面容上洋溢着替她高兴的笑容,这一刻单纯得像个孩子。 百里珊鼻尖一酸。 曾几何时,她还是武定侯府受侯爷宠爱的三小姐。 曾几何时,她也同其他闺阁女子一样向往着会有一个人爱自己如生命。 曾几何时…… 所有属于她闺阁女儿的时光全部定格在那一夜。 红烛闪烁,红被翻浪。 这一切,不过是他为这个新生命准备的圈套。 她毫不犹豫地钻了,也铭心刻骨地感受到了爱上他的危险。 他的绝情让她措手不及。 泪珠悄悄划过眼眶,百里珊撩起袖子去擦拭,倘若能重来一次,她一定会听娘亲和爹爹的话嫁去幽州。 “三小姐,您怎么哭了?”沁雪见状,皱眉道:“您如今是有身子的人,可不能轻易哭,否则会动了胎气的。” 百里珊含泪点头,“我这是高兴的,他终于肯娶我了。” 沁雪伸出手,轻轻拍着百里珊的背,高兴道:“是啊,奴婢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您放心,丞相最想抱孙子了,你怀着孩子嫁过去,想必丞相和丞相夫人会待你如亲生女儿的。” == 百里长歌来到沉香榭,叶痕和傅卿云相对而坐,二人面前,是上等羊脂白玉和墨玉打造的棋子,金线勾勒棋盘上的经纬,一看上去便知价值连城。 百里长歌不忍打扰,悄悄走过去坐在一旁观棋。 傅卿云手执白子,目光一瞬不瞬盯着棋局,久久落不下一子,额头上隐约有细细密密的汗珠。 百里长歌拿了丝绢递给南豫护卫,示意他上前给傅卿云擦擦汗。 护卫接过丝绢,却是迟迟不敢上前。 百里长歌抬目看过去,整个棋盘陷入僵局,黑子处处透出杀机,白子呈两征之势,眼见着就要被叶痕的黑子两头包抄,彻底输局。 傅卿云捏着白子跃跃欲试,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位置摆下。 傅卿云的围棋是百里长歌亲自教的,所以她大约猜得出他接下来会下在哪个位置。 百里长歌心思一动,用以前他们说好的暗号轻轻扣了座椅扶手两下。 傅卿云听到声音,眸中瞬间闪过精芒,毫不犹豫将白子安放于二二处,一子解双征。 叶痕听出了百里长歌打的暗号,毫不在意地勾了勾唇,不疾不徐地将手中黑子落于傅卿云方才那颗白子后面,黑子一下,百里长歌才发现方才那个位置是叶痕设下的陷阱,方才白子才是两征之势,如今已经四面楚歌,回天无力。 心中鄙视了叶痕的狡诈一秒,她叹气站起身,“卿云哥哥,你输了。” 傅卿云将白玉棋子放回棋盒,幽幽道:“晋王殿下的棋艺还是那么精湛。” 叶痕挑眉笑道:“是长歌没有教好你。” “是啊!”百里长歌走到叶痕身后替他捏肩,“我在教卿云哥哥的时候心里想的都是你,如何能发挥最佳水平?说来说去,还不是都怪你。” 第四十八章 我愿意做他的妾 让人收了棋子,叶痕唤来一个小宦官,“客人都来齐了吗?” 小宦官答:“几位郡王都到了,皇太孙、安王和成王还没到。” “那就再等一等。”叶痕重新坐下,继续享受百里长歌帮他捏肩。 百里长歌笑道:“如今国丧,不宜歌舞笙箫,能想出曲水流觞的方法过生辰,还算你聪明。” 叶痕噗嗤一笑,“我若是个傻子,你可要?” 百里长歌嗔他,“你若是傻子,那嘟嘟就是傻子的儿子,你先问一问他要不要你这个傻子爹。” 傅卿云从棋桌上移开坐到一旁喝茶,听着二人打情骂俏,只觉得好笑,便跟着低笑出声。 百里长歌突然想到程知方才的话,问道:“卿云哥哥,大祭司今日何故不来?” 傅卿云收了笑意,淡淡道:“大祭司说今日想去看望他一位重要的故人,无法前来给晋王过生辰。” 闻言,叶痕眼眸眯了眯。 百里长歌讶异,“大祭司在这里也有故人吗?” 傅卿云摇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大祭司早年走南闯北,在大梁有故交也不足为奇。” 百里长歌点点头,却在转眸之际觑见叶痕面色有些不对劲,当着傅卿云的面,她也不好发问,只得不动声色地倒了杯茶给叶痕,温声道:“今日的第一杯茶,孝敬寿星。” 叶痕接过,轻笑:“这杯茶要到何时才能变成新妇奉的茶?” 百里长歌听出了他的意思,故意嗔道:“嘟嘟才三岁,你就想着儿媳给你奉茶了,你这当爹的操心得可真远,既然你迫不及待,那待会儿嘟嘟回来我就去问一问你那儿媳近来吃得可好,睡得可好,顺便问一问她叫什么名字,还在哪个妇人的肚子里揣着。” 傅卿云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出来,险些喷了茶水。 百里长歌撇撇嘴,坐到叶痕身旁,“客人快来齐了,你不准备出去接见一下吗?” 叶痕扬眉,“比起接见客人,我更想看一看你为我准备的礼物。” 他说话的时候,离她极近,声音暧昧旖旎,带着撩拨人心弦的魔效。 百里长歌耳根一烧,伸手去怀里掏同心结。 手腕上艳红欲滴的相思豆因为她的动作来回碰撞,发出微乎其微的响声,敲碎了时空隧道。 …… …… “殿下别哭,我将这个东西埋下,倘若十五年后我们都还记得,到时候你娶我,我对你负责可好?” 恍然间有人喜袍加身,长身玉立,修长的手指轻轻挑开盖在她头上的红纱,那笑带了十足的温润宠溺,恍了她的眼。 …… …… 脑海中这突如其来的画面让百里长歌彻底愣住,随后她不敢置信地看了叶痕一眼。 叶痕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觉得有些讶异,“可是礼物忘带了?” 傅卿云闻言也疑惑地抬起头,温声道:“若是没带,我这就让人陪着你的小丫头回去取。” “不是……”百里长歌喃喃道:“我想起了一件事。” 说完,不待那二人反应,她突然站起身,对傅卿云道:“卿云哥哥,待会儿客人们若是来齐了,你便帮着殿下主持一下,带着他们先去湖心亭玩曲水流觞,我和殿下有点事要出去。” 傅卿云一脸茫然。 叶痕则是瞄了瞄百里长歌的面容,依旧猜不透她心中所想。 “跟我走!” 百里长歌俯身牵住他的手,将他从凳子上拉起来,不由分说便往外面疾步走去。 “你要带我去哪儿?”叶痕任由她拉着,尽量加快脚步跟上她的速度。 “我要送你的礼物不在这儿。”百里长歌一路拉着他来到晋王府大门口,刚好裴烬从马上跳下来,就见到百里长歌拉着叶痕准备出去,他走上前拦住二人,微微皱眉,“长歌,你该不会是听到我要娶左丘灵所以一怒之下拉着王爷出来气我的吧?” 百里长歌斜他一眼,“我没那闲工夫。” 裴烬一愣,“那你们这是准备去哪儿?” 叶痕回过身,笑道:“长歌喜欢刺激,所以我们去外面。” 百里长歌:“……” 裴烬嘴角抽了抽。 百里长歌瞪了叶痕一眼,转而看向裴烬,“我可警告你,这里不是安王府,你若是敢在府里睡了哪个女人惹出事端,我回来便削了你的子孙根!” 裴烬好笑,“除了你,我谁都不想睡。” 叶痕脸一黑,空着的那只手带了掌风,凌厉地一掌挥出,顷刻间将裴烬送到墙角一棵大树上挂着,并嘱咐周围的小宦官和侍卫,“谁也不准帮他下来!” 众人齐齐噤声,皆向树上挂着的裴烬投去哀婉的目光。 出了晋王府大门,让门房处的小宦官找来了马儿,百里长歌与叶痕共骑一匹马,顷刻间朝着城门方向而去。 叶痕看着她准备去往的方向,眸光动了动,若有所思。 耳边风声凌厉,凌厉风声中,夹带着她小心翼翼地试问,“叶痕,你猜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 “不知。”叶痕挑眉,“难不成你从小就喜欢我?” “或许。”百里长歌轻笑,“或许连我都不知道。” 刚才脑子里跳出的那些画面,的的确确是她本人的记忆,也就是说,她早就穿越了,从小就在这片大陆上生活,可是,她到底是谁呢?为什么连将她买回来的百里敬都不知道她真正的身份? 不多时,二人到了郊外,将马儿拴在上一次来找傅卿云拴马的那个地方,百里长歌和叶痕一起下马。 她径直走向上次来过的竹林,按照回忆中的位置在一株合欢花前站定,转眸望向后面缓步走着的叶痕,“我曾经在这里埋过什么东西吗?” 叶痕闻言心神一震。 瞬间敛去情绪,他不答反问,“你想起了什么?” “你先告诉我,我在这里埋了什么?”百里长歌歪着脑袋。 叶痕默了默,答:“你在这里埋了对我的一世承诺,你说过会嫁给我,要对我负责。” 噗嗤一笑,百里长歌走过来靠近他,小声问:“我当年还真是这么说的?” “不然你以为?”叶痕懒懒抬眼,眸中那一抹幽深,她没有看懂。 “可是,当年的我只是个小丫头而已,为什么会喜欢你,还说出那样的话呢?”百里长歌觉得不可置信,“更何况卿云哥哥说了,那个时候我们刚刚见面而已,便是你再完美得天下独一无二,我也不可能花痴到那种地步吧!” “你问我,我问谁?”叶痕无辜。 不再调侃他,百里长歌去傅卿云住过的竹屋里拿了铁楸过来,小心翼翼地朝着合欢花树下刨土。 叶痕就站在她身后,不言不语,整个人静默得如同一尊极品玉石雕琢出来的雕像。 阳光从青竹叶间的缝隙筛下来,一半落在他明灭不定的面容上,一半将她光洁的额头晒出细密汗珠。 百里长歌挖了一会儿便坐下来歇息,转身望向叶痕,微皱眉头,“见我这么辛苦你也不准备帮我一下?” 叶痕从合欢花树下收回目光,“既是你要送我的礼物,自然得由你亲自取出来方显诚意。” 百里长歌想想也对,接过他递来的丝绢擦了擦汗又继续刨。 一刻钟后,终于露出一个瓷瓶塞,百里长歌放下铁楸,小心翼翼地将小瓷瓶取出来缓缓打开瓶塞,当先入眼的是两颗鲜艳如血的红豆,将两颗红豆绑在一起的是两缕纠缠在一起的发丝,似乎是怕两颗红豆经不起长久岁月的摧残,绑它的人极其用心。 百里长歌将两颗红豆取出来放在掌心端详片刻,随后看向叶痕,“难怪你让我帮你找到丢失了的那两颗,原来是在这儿。” 叶痕挑眉含笑,不置可否。 百里长歌笑问:“是否因为当年的一句童言无忌,所以后来你才兑现承诺娶了我?” “不是。”叶痕摇摇头,“娶你是因为从你非礼我的那一天起,我便记恨你,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无礼的女子,以至于我在军营中时,每每想起那一幕,便会无故生怒,恨不能吃你的肉饮你的血,百草谷再次重逢,我一睁眼便认出了你,那种想亲手宰了你的感觉更加强烈,后来的后来我才知道,我对你并不仅仅是单纯的记恨,而是我已经将你的影子狠狠烙印在了心脏上,见到你会怒,见不到你更怒,此生唯有牺牲我自己将你拴在身边,才能折磨你到老,这样的惩罚比一剑杀了你更痛快。” 百里长歌嘴角抽了抽,“这么说,你会娶我完全是为了报复我当年那一个吻?” “非也。”叶痕再次摇头,“我记恨你是因为你不仅非礼了我,还忘了将我的心还给我,让我如同行尸走肉活在这世间。” 百里长歌眨眨眼,“这么说你是讨债来了?” “可不是么!”叶痕斜她一眼,“欠我的,你准备什么时候还?” 百里长歌耸耸肩,“你看我这么穷,如何还得起?” 叶痕略微思索片刻,“那就用你的下一世,生生世世,永生永世来抵债。” 百里长歌“嘁”了一声,“那这一世呢?” “怎么欠的怎么还。”叶痕说完,走过来一把搂住她的腰,莹润的唇瓣不由分说覆了上来。 百里长歌猝不及防,手心里血红的相思豆一下掉落到地上,纠缠在一起的两缕墨发并没有散开,反而让两颗红豆紧紧贴在一起,仿佛两个相互依偎的人儿。 合欢花随风而起,落地无声,为此情此情描绘出一幅缱绻旖旎的画卷。 良久过后,叶痕依依不舍地放开快窒息的百里长歌,伸出如玉的指尖轻轻替她拭去唇瓣上的血珠。 百里长歌疼得皱眉,刚想出手捶打他,猛然想到他那日便是因为自己无心的一拳吐血昏厥。 敛去面上的娇羞,百里长歌再看向他时,眼眸中多了隐忍和疼惜。 叶痕猜出了她心中所想,微微一笑,“你放心,在你没有还完债之前,我会活得好好的。” 他的身体状况,她如何不清楚? 百里长歌眸光闪躲,不想与他对视,不想看见他隐藏在眸底最深处那一隅上了枷锁的伤痛。 蹲下身,将两颗红豆捡起来,拨开墨发打的结,百里长歌又将自己手腕上那一串只有九颗的红豆串取下来,动作轻柔地将那两颗串上去,然后轻轻拉过他的手,将红豆串拴在他手腕上。 “殿下,十五年早已经过去,你可愿娶我,让我对你负责?” 叶痕定定看着她,澄澈的眸子里细浪涌动。 他一直在等这一天,等这一句话等了好久好久。 突然将她揽入怀,他在她耳边呢喃,“长歌……长歌……” 她没说话,任由他紧紧抱着,她大约能体会得到他苦等多年的心境。 如今终于得以重逢,他如何能不喜? “我一直都在。”百里长歌突然想起叶痕在滁州与她说过的这句话,那个时候她总以为他不过是想安慰她。 如今想来,他竟真的是一直等在原地,等在十多年前她非礼他的那一天,等她兑现自己的承诺。 眼眶有些酸涩,百里长歌强忍着没让泪珠落下来,忽听得头顶叶痕幽幽道:“百里长歌,十五年过去了,你该兑现自己的承诺了。” == 再回到晋王府,客人已经全部到齐,在傅卿云的主持下分坐在亭子沟渠两旁,玩着曲水流觞,一时热闹声不断。 叶痕牵着百里长歌的手走进府门,程知正等在门房处,见到王爷回来,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前方引路。 酒杯刚好停在裴烬跟前时,他端起来,余光瞥见百里长歌正和叶痕牵手而来,他眸光黯淡,轻执酒杯,即兴朗声道:“木槿才过三分绿,海棠辞树春难留。” 傅卿云顺着裴烬的余光望见了百里长歌和叶痕,他眼眸晃了晃,随即笑道:“子安兄这什么乱七八糟的,作的不好,罚酒三杯!” 众人听闻傅太子发言了,也纷纷跟着附和,“罚酒三杯!” 裴烬笑笑,径自抬起酒壶斟酒,一连三杯喝下,面上已现出一层红晕,他还想斟酒,傅卿云连忙道:“子安兄想必是醉了,如今连自己喝了几杯都不记得。” 在座的都是喝酒的一把好手,闻言纷纷嗤笑出声,目光皆瞥向裴烬。 裴烬原本就因为左丘灵的事成为了近段时间临阳的焦点,这一下,更是聚集了所有客人的目光,众人的眼神有戏谑,有好奇,有探究,有嘲讽,形形色色,林林总总。 他倒不甚在意,扬起沾了清凉酒液的下颌抬起朦胧迷离的眸,定定看着百里长歌,又道:“忆往昔,流年纵马照双影;看今朝,蕉琴碧萧两相寞。” 安王低笑一声,“裴世子莫不是想起了左丘三小姐,有感而发?” 一直把玩着酒杯的叶天钰闻言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也不知那笑究竟有多苦涩。 裴烬面上笑意不改朝着众人遥遥一敬。 叶痕拉着百里长歌进了亭子,坐于主位,嘟嘟坐在旁边翘着腿吃得正欢,见到叶痕进来,头也不抬扔给他几张皱巴巴的纸团,“喏……这个是我险些跑断腿才得来的秘籍,爹爹可要好好珍藏。”嘟嘟后面还没说完的话,被一个肉丸子阻了回去。 百里长歌不用看也知道这小子在使坏,从叶痕手里将纸团抢过,她交给侯在一边的秋怜,“你把这个送去王爷的房间。” “哟,小世子送的什么礼物如此稀奇?”成王探目,对百里长歌笑道:“弟妹不妨打开来我们看看?” “三岁多的小孩子而已,能送什么东西?”百里长歌坐下,“是九皇兄好奇心太重了。” 一声“九皇兄”,将成王堵得哑口无言,他悻悻坐了回去。 傅卿云和叶天钰因为身份原因,便分坐于主位两边。 叶天钰眼尖,看到叶痕斟酒时露出手腕上鲜红的相思豆,眼皮跳了跳,“没想到十五皇叔竟同女子一般喜欢这种东西。” “说不定是晋王妃送的呢!”左丘鹤接过话,冷冽的眸沾染了几分不明的意味。 在场的,只有裴烬和傅卿云知道那东西所代表的意义。 二人低眉喝着闷酒,谁也没说话。 百里长歌的注意力放在左丘鹤身上,余光轻轻瞟向坐在沟渠尾上的百里珊,见她神思不属,不知道在想什么。 百里长歌敛眉,也不知这丫头今日到底进行得怎么样了,看她那样子,该不会还没同左丘鹤说上一句话吧? 正愣神,那边百里珊缓缓站起身走过来辞行,“大姐,我身子不适,就先行告辞了。” 百里长歌对上她的视线,只见她昔日灵动婉转的眸被一层死灰之气所取代,尽管面上维持着和煦的笑容,却难掩周身的悲凉绝望。 百里长歌眯了眯眼睛,问她:“你没事吧?” “没事。”百里珊谦和一礼,“可能是有些中暑了,大姐恕罪,妹妹先失陪了。” “秋怜,送三小姐回玲珑坊吧!”百里长歌对后面的人吩咐。 秋怜走近百里长歌,低声道:“大小姐,今日三小姐没有带面纱,面上已经没有疹子,只怕这件事传回武定侯府,侯爷会以痊愈为名让她回府。” “没关系。”百里长歌摆摆手,“即便她痊愈了,不也还得继续留在玲珑坊将养一段时间确定不会复发再回去么?” 秋怜聪敏,自然听得懂百里长歌话中之意,点了点头就要送百里珊回去。 “听闻武定侯府如今是长歌大小姐掌家。” 百里珊前脚刚踏出湖心亭,左丘鹤的声音便传出来,她脚步微滞,身子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怎么,左丘公子有异议?”百里长歌挑眉,话语间暗含嘲讽之意。 左丘鹤饮尽杯中酒,幽幽道:“今日偶然得见贵府三小姐,在下心生倾慕,想当着在座各位的面为自己说媒,还请大小姐成全。” 百里长歌一愣,定定看了左丘鹤片刻,见他不像玩笑之意,更何况他将称呼改为武定侯府掌家的“大小姐”,便足以说明他是认真的。 疑惑地看向叶痕,百里长歌低声问,“今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 叶痕道:“或许是从东边落下去的。” 百里长歌觉得简直不可思议,抬目看了看僵在亭子出口的百里珊,由于背对着,看不到她面上的情绪。 收回视线,百里长歌轻咳一声,“丞相府三代世袭,勋贵世家,左丘公子更是人中龙凤,我三妹妹虽然不是嫡出,却也是天生丽质,秀外慧中,你们二人若能结为夫妻,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只不过这一切还得看三妹妹的意愿。” 众人不明所以,都一脸古怪地看向左丘鹤。 堂堂丞相府的公子竟然会娶百里家二房的女儿为妻? 为名?为利? 娶了百里珊,对于丞相府来说,似乎没有半分利益。 左丘鹤无视众人眼神,含笑看着百里长歌,“大小姐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求纳三小姐为妾。” 此话一出,全场静默。 百里珊虽然是百里家的庶出,但凭借武定侯府这层关系,至少也能嫁个世家公子,然而左丘鹤竟然当众求纳她为妾,这简直就是在赤裸裸的打武定侯府的脸! 原先还有几个人以为丞相府恐有和武定侯府结交之意,但在听闻了这番话以后,瞬间打消了念头。 百里长歌眉头深皱,怒不可遏,重重拍桌,“放肆!” 叶痕拉了拉她的衣袖,“稍安勿躁。” 百里长歌不服气,“我如何能静得下来,这个男人太不要脸,竟然当众侮辱武定侯府!” 左丘鹤嘴角弯起一抹笑,“大小姐消消气,事实上,方才在下先到晋王府和三小姐一见倾心,就在这短短的一个时辰内互许了终身,这件事,我是征得三小姐同意的。” 百里长歌怒目看向百里珊,厉声问:“珊儿,你说,你是不是愿意做左丘鹤的小妾?” 沁雪面色大变,她原以为左丘鹤说得是娶三小姐为妻,却没想到只是妾而已。 她不断地朝百里珊使眼色。 百里珊视若不见,咬了咬下唇,缓缓回过身,再看向百里长歌时目光坚定,“是,我愿意做左丘公子的小妾。” 第四十九章 百里家的秘密 “你……”百里长歌死咬着牙,这件事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左丘鹤会痛快答应接受百里珊,却又只是纳为妾,明显就不是对她有意。 既然无意,接受她做什么? 这件事怎么想怎么诡异。 百里珊知道百里长歌非常愤怒,可她毕竟怀了左丘鹤的孩子,只要能让孩子平安且名正言顺的出生,别说是妾,便是做他身边伺候的丫鬟,她也绝无怨言。 “大姐,珊儿和左丘公子一见倾心,互许了终身,虽只是个妾,但我相信左丘公子会好好待我的。” 在座的众人早就被左丘鹤和百里珊这一出戏惊愕得说不出话。 安王眼珠子转了转,笑道:“既是郎情妾意,弟妹又何必从中阻拦,正所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如今武定侯府是你掌家,只要你这个当家人一点头,这桩婚事便板上钉钉了,能在晋王生辰这日促成一段姻缘,也是一桩美谈。” 百里长歌轻轻冷哼一声,“安王殿下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安王挑眉。 百里长歌又道:“安王殿下生在皇家,自小接触的都是帝王权术,治国之道,恐怕不晓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说法,我虽是武定侯府的掌家人,上面毕竟还有侯爷,珊儿父母健在,这等婚姻大事,我如何做得主?倘若按照安王殿下之言,岂不是要让我越俎代庖做出目无长辈的大不敬之举?安王殿下可别忘了,臣女是晋王的未婚妻,再过些时日便要嫁入晋王府,如今学的都是宫中女官教的礼仪。无论是大梁礼制还是晋王府的礼仪中都没有教臣女这样做,倘若安王殿下觉得你今日可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亲自将这一条加进《礼制》,那么臣女必定遵从。” 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转眼间将百里珊和左丘鹤的婚事问题转移到安王没有教养的角度。 安王一张脸黑成锅底,暗自咬牙片刻,突然笑道:“人有失言马有失蹄,作为兄长,本王不过是不想让弟妹操劳过甚,所以多提点了几句,既然早晚都是一家人,弟妹又何必如此严肃?” 百里长歌嘴角浮现一丝笑,妩媚而冷冽,“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今日说的是武定侯府和丞相府的事,和晋王府无关,也和叶家无关,安王殿下还是看着便好,免得待会儿牵连自身。” 叶湛面色阴沉,最终还是闭了嘴。 左丘鹤站起身,走到百里珊身边,轻轻扣住她的手指。 百里珊明显身子一僵。 这个细节没能逃过百里长歌的眼睛,她缩了缩眸,再度厉声道:“大庭广众之下,左丘公子请注意仪态,我方才已经说过了,珊儿的父母健在,你若是想提亲,只管去武定侯府找二老爷便是,你同我说并无半分作用。”左丘鹤嘴角笑意加深,不动声色的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百里珊痛得皱着小脸,她不敢让百里长歌看见自己惊恐的神色,只得顺势往下跪,“大姐,我爹爹曾说,您是这个家的掌权人,珊儿的婚事也是要交由你一手操办的,如今珊儿有了心仪的人,还望你能成全。” 这句话,直接将百里长歌逼到了一个极其尴尬的位置。 倘若她不答应,便是心思歹毒毁人姻缘。 倘若她应了,那边是伙同左丘鹤一起打武定侯府的脸。 略微思索片刻,百里长歌抿唇道:“这件事太过突然,容我考虑些时日。” 话说到这份上,左丘鹤也找不到反驳的话语,只得默不作声松开百里珊的手,回到坐席坐下。 == 客人散去已是傍晚,百里长歌陪着叶痕回到沉香榭。 因为百里珊的事,她有些抑郁,一路上都没说话。 “怎么,还生气呢?”叶痕见她不快,温声问道。 “我就奇怪了。”百里长歌拧起眉头,“左丘鹤既然不喜欢百里珊,纳她为妾做什么?” 叶痕想了想,“你或许可以换个角度,认为左丘鹤要的并不是百里珊本人,而是她肚子里的孩子。” 百里长歌一惊,“会有这种可能么?” 叶痕挑眉,“要不然作何解释?” 不过半日的功夫,百里家二房的三小姐百里珊当众请婚愿嫁与丞相府大公子左丘鹤做妾的事情传遍五十六坊。 百里长歌回府的时候,前厅内坐了几个人,她走过去仔细一看,是百里敬、二老爷百里勋和二夫人尤氏,三人面色凝重,前厅内气氛似乎被冻结了。 既然连真正疯魔的尤氏都来了,那么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为了百里珊的事。 百里长歌拢了拢衣襟,抬步走进去坐在百里敬旁边。婢女立即奉了茶,她接过,浅啜了一口。 “长歌,今日晋王府内发生的事可是真的?珊儿果真承认她愿意做左丘鹤的妾?” 说话的是二老爷,他似乎在这件事上打击颇大,形容憔悴,整个人看起来竟比百里敬还要苍老几分。 百里长歌斟酌道:“珊儿一时冲动说错了话而已,二叔别往心上去。” 二老爷颓然垂下头,“这么说,珊儿真的亲口说出了那句话。” 百里敬皱眉,神情微怒:“太不像话了!” 二老爷被他一吓,身子有些哆嗦,连忙道:“大哥息怒,珊儿如今人在玲珑坊将养,要不等明日我亲自去问一问。” 百里敬睨他一眼,“我说的是左丘鹤,竟然不把我们武定侯府放在眼里,简直欺人太甚!” “侯爷也别太过生气了。”百里长歌放下茶杯,劝慰,“明日我亲自去问一问珊儿究竟是怎么回事。” 尤氏才刚刚恢复神智,听到百里长歌的话,眼眸又浑浊起来,惊恐地看着她,嘴里连连道:“孩子……有孩子了……” 百里长歌缩了缩眸子,思忖着再这样下去,百里珊怀孕的事必定会被尤氏吐露出来。她摆摆手,示意秋怜,“二夫人累了,你扶她回房歇息。” “别过来!”二夫人惊恐地蹲到椅子后面,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前面的几人,突然狂笑不止,“好啊,真好,那个贱人的女儿终于得到报应了,未婚先孕,未婚先孕啊,跟她那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娘一样,她们都要被浸猪笼,哈哈哈哈……” 二老爷脸色大变,霍然起身走近尤氏,拽住她的胳膊就要回房,谁知尤氏死活不走,抱住旁边的柱子,一直重复刚才那段话。 百里长歌疑惑地看向百里敬,“侯爷,怎么回事?” 百里敬眉宇间像凝了霜,面色阴沉得可怕,对于百里长歌的疑问,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二叔,怎么回事?”从百里敬嘴里问不出什么话,百里长歌只得将注意力转移到二老爷身上。 二老爷闻言,身子僵了僵,随后转过来,无奈地瞥了尤氏一眼,叹道:“这疯妇早已神志不清,说出来的话疯疯癫癫,连我都听不懂。” “我没疯,我没疯啊……”被二老爷拖着走出前厅,尤氏突然转过头,眼角蹦出泪,哀婉地看着百里长歌,“长歌,你相信我,我没疯,百里家的这些男人都有问题,哈哈哈哈,他们兄弟共妻,表面上都是君子,实则背地里做的尽是龌龊事。你相信我……我没疯,你不是医术高明么?快来给我把脉。”她一只胳膊被二老爷拽着,只能用嘴将另外一只手的袖子掀开,“长歌,我没疯……” 尤氏的声音很快消失在长廊尽头。 百里长歌如被雷劈,呆呆看了百里敬好半晌。 百里敬面色更加阴沉,随后转眸看向她,“长歌,你听我说……” 百里长歌喃喃打断他:“疯子嘴里出真言,纵使尤氏说的话是假的,但从你和二老爷的表情,我可以感觉得出你们俩之间一定有事瞒着我。” 百里敬闭了闭眼睛,许久后才缓缓睁开,挥手退下所有的奴仆,并让人关上门。 百里长歌安静坐好,听百里敬说了一件事。 二十四年前,老侯爷年华垂暮,欲将爵位传给他三个儿子中的一个,但三人都是军中良将,难分高低。 时值北疆战事,皇上派了百里敬、百里勋和百里亭三兄弟北上御敌,临行前,老侯爷嘱咐三兄弟谁能打赢这一仗,便把爵位传给谁。 三兄弟中,数百里亭最与世无争,他无心得到爵位,便在老侯爷面前自动弃权。 百里勋和百里敬旗鼓相当,在战场上更是当仁不让。 长达三年的战争,最后是百里勋打赢了那一仗,也就意味着他才是该得到爵位的人。 然而在凯旋回来的前一夜,百里勋突然来找百里敬,说愿意将战功和爵位拱手相让,前提是百里敬得答应他一件事。 “答应他什么?”听到这里,百里长歌面上露出难以掩饰的惊讶,在她的印象中,二老爷百里勋平日里看起来碌碌无为,却没想到他竟也骁勇善战。 百里敬缓缓道:“老侯爷手下有个参将与他是生死之交,不幸战死沙场,老侯爷觉得愧对于他,所以逼迫二弟娶了他的女儿,那个女子便是尤氏,然而让我惊讶的是,二弟在北疆的那三年里早就结识了另一个女子,并且生下了一个儿子,除此之外还怀了一个女儿。” 百里长歌眸光动了动。 百里敬又补充,“那个儿子便是百里长胤,五岁夭折的侯府大公子。” 百里长歌豁然瞪大眼,“你的意思是,那个传言中被大小姐克死的兄长是二老爷的亲生儿子?” “是。”百里敬无力点头,“二弟认识的女子便是后来我的夫人,谢如凤,她怀了的女儿便是百里长歌,所谓的侯府大小姐。” 百里长歌惊讶地几乎不能呼吸,半晌才问他,“所以二老爷拱手相让爵位和战功的条件是让你收了谢如凤以及她的一双儿女是吗?” 百里敬颔首之后再没说话,眼眸中的情绪晦涩难懂。 “那么,方才尤氏所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百里长歌再问。 百里敬叹气,“如凤爱的是二弟,跟我在一起,她度日如年,但那个时候她已经怀了身孕,无奈之下,只能利用生产那天假死出府。后来她重新遇到了一个人,那人待她极好,没多久她又有了身孕,可叹她才刚有了身孕,那个男人就病死了。二弟知道了这件事,心疼至极。可他已经娶了尤氏,别无他法。” “巧的是,谢如凤和尤氏同一天临盆,谢如凤因为终日抑郁,临盆那晚难产而死,二弟想补偿她,所以偷偷将尤氏生下来的女儿与谢如凤的女儿掉了包。” 百里长歌捂住胸口缓了口气,“所以说,百里珊其实是谢如凤的亲生女儿,百里长胤同母异父的妹妹?” “嗯。”百里敬面色黯然。 难怪尤氏会说百里家的男人“兄弟共妻”。 百里长歌暗自唏嘘,这件事,简直比驸马和永昌还要来得震惊! “这件事,是横亘在我和二弟心中丁点儿不能说出口的秘密。”百里敬望向百里长歌,“我之所以会告诉你,是信任你有城府有谋略,也相信你不会把这件事公于天下,毕竟你是名义上的百里长歌,武定侯府如今的掌家人。” 百里长歌点点头,“侯爷请放心,掌家大权在我手中一日,我就会护武定侯府一日的安然。” 这一刻,百里长歌觉得算来算去,百里敬才是最可怜最可悲的人,心中原本对他的怨恨悄悄消散了大半。 这个家,果真是乱得很。 百里长歌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不断地回想着百里珊的事。 翌日一早,她将秋怜留在扶风阁,自己一个人骑着玉龙来到玲珑坊。 敲开别业大门时,沁雪被她有些乌青的双眼吓到,忙问,“大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睡好。”百里长歌摆摆手,目光觑向大门内。 百里珊正坐在葡萄架下一针一线绣制着新生婴儿的用品。 见到百里长歌进来,她吓得赶紧将正在绣制的锦缎往竹篮里一扔,找了块布盖上,扯了扯嘴角,“大姐,你怎么来了?” “我若是不来,任由你委屈嫁入丞相府为妾么?”百里长歌斜她一眼,径自坐在她对面,眸光在竹篮上定了定。 百里珊身子一哆嗦,喃喃道:“大姐,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自愿?”百里长歌嘲讽一笑,“是因为你们俩一见倾心互许终身所以不在乎名分么?” 百里珊垂下眸,听得百里长歌又问:“还是说因为你在他面前感到了自卑,认为凭借自己的身份,也只能做他的妾?” 百里珊面色一变,颤唇问:“大姐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真听不懂么?”百里长歌顺手摘下一片新叶放在手中端详片刻,“你还准备瞒我到什么时候?” “我……我没有什么事瞒着大姐。”百里珊语无伦次。 “你非要我挑明了说?”百里长歌扬眉,笑得意味深重。 百里珊抿唇不语。 百里长歌觑见她脸上的不自在,低声道:“告诉我,跟左丘鹤发生关系的那一天,你为什么会跑出去喝酒,仅仅是因为二老爷和二夫人要将你嫁去幽州吗?” “是……”百里珊轻咬下唇,“爹和娘要将我嫁去那么远的地方,我不甘心。” 百里长歌应承地点点头,又问:“那么,你为什么要将二夫人弄疯?又仅仅是因为她发现你怀了身孕?” 百里珊将头垂到最低,斟酌片刻点点头。 百里长歌冷笑一声,“倘若你不说实话,那么你瞒了那些事,以后出现什么后果,你自己一个人承担,别来找我。” 忍住眼眶中打转的泪水,百里珊攥紧衣角的两只手心出了一层薄汗,“大……大姐,你别逼我,那些事我不能说,一旦说了,我就……” “一旦说了,你就连百里家三小姐最后的尊严,连你在这世上活下去的最后一丝勇气都没有了是吗?”百里长歌接过话。 百里珊抿唇不语,小脸呈现苍白之色,随即缓过神来,猛然抬头看着百里长歌,“大姐,你……” “我都知道了。”她的反应在百里长歌的预料之中。 “我……”百里珊难以置信,想开口辩解。 百里长歌出声打断她:“告诉我,你那天之所以会跑出去喝酒的原因。” 百里珊小脸上彷徨无措,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百里长歌也不逼她,接过沁雪准备的点心慢慢品尝等着她开口。 百里珊认命地闭上眼睛,任由眼角的泪被风干,这才低声道:“大姐之前在调查案子的时候应该知道我爹在数月前出过远门,你去了滁州以后,有一晚我爹去书房找侯爷,我刚好经过外面,无意中偷听到二人的对话,才知道原来我并不是我爹的亲生女儿,然而我亲生娘亲竟然是侯爷的前任夫人谢如凤,亲生父亲却是一个我连见都没见过的人。我爹出远门的那段时间,临近我的生辰,却也是谢如凤的祭日。” 百里珊看着远方,眸底的伤痛一览无遗,“我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真相,所以跑出去买醉,以至于后来……” 百里长歌心中哀婉片刻,问她:“那么这件事,尤氏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在发现怀孕没几天的时候。”百里珊道:“她是过来人,自然一眼就能看出我怀孕了,她想打我,我怕她伤害到我的孩子,所以情急之下吼了一句‘你又不是我娘,凭什么管我’,她震惊过后去找我爹,让他说出所有的真相,我爹被逼无奈,只能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她闹腾得厉害,我爹别无他法,只能让她继续疯魔下去。” 百里长歌淡笑:“如此说来,这个家中不知道真相的只有我一个人了?” 百里珊垂眸不语。 百里长歌微叹,“看来我猜的没错,你的确是因为知道了自己卑微的身份所以才草草答应了左丘鹤做他的妾。” “若非是为了这个孩子,如此见不得光的身份,我如何还有脸活下去?”百里珊泪眼婆娑。 “你放心。”百里长歌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宽慰她:“你永远是这个家的三小姐,便是你如今怀有身孕,也断然不可嫁他人为妾,要嫁也得风风光光明媒正娶为正妻。” 百里珊正感动,忽听得背后一声剜心地质问,“百里珊永远是这个家的三小姐,那么我算什么?” 百里长歌猛然回头,就见沁雪早就哭成泪人,憎怨的眼神瞪着她和百里珊。 “沁雪你胡说什么!”百里长歌面上微怒,心中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你是武定侯府的掌家人,在你面前,我卑微得如同蝼蚁,便是借我一百二十个胆子,我又如何敢胡说?”沁雪撩袖抹着眼泪,道出最致命的一句话,“谢如凤,是我娘。” “什……什么?”百里珊只觉得全身冰冷,不敢置信地站起身连连后退。 沁雪的眼神如同锋利的冰刀,狠狠剜向百里珊,“倘若没有你,我就不可能被亲爹抱到谢如凤身边,被人从小骂到大;倘若没有你,我就不可能在养父家险些被他欺辱;倘若没有你,这武定侯府的三小姐是我,为什么你抢了我的一切还活得这么心安理得?你未婚先孕了有人帮你打圆场,而我露宿街头的时候怎么没人同情我一下,怎么没人看到我才是真真正正的侯府三小姐!” “不……不是这样的,沁雪你冷静点。”百里珊拖着身子往后退,直到后背抵在坚硬的墙壁上,再无退路。 百里长歌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快速站起身走到前面拦住沁雪,“珊儿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你纵有天大的冤枉也不能这样对待一个孕妇,毕竟这件事不是珊儿指使的,你便是杀了她也没用。” 沁雪闻言,眼泪越发簌簌落下,“大小姐,你当初一直问我为什么要伙同三夫人绑架二老爷,我现在回答你,因为我恨他,如果不是他,我的人生不会变成这样,我明明能像普通人家子女一样享受天伦之乐,却因为那个男人,从此我只能过着与乞丐抢食物的悲惨生活,好多次因为肚子饿偷了人家的东西被打成重伤,那个时候正值寒冬腊月,我以为自己可以就这么死了,再也不用感受这世间无止境的寒冷,可我恰巧遇到了三夫人,若不是她怜悯,我早就成了一缕游魂。而这个真相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 百里珊自小锦衣玉食,何曾见过沁雪所描述的情景,再加上她怀有身孕,慈母情怀如同决了堤的洪流,在听闻沁雪的话后,眼泪唰地就落下来,一撩裙摆她噗通跪在地上,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沁雪,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这些年过得如此不好,你放心,我会把这一切都还给你,让你做回百里家的三小姐,让他们补偿你这些年所受的苦难。” 百里长歌不忍地看着百里珊,走过去要扶她起来。 百里珊轻轻扒开她的手,“大姐你别拉我,这些是我欠她的。” 百里长歌提醒,“地上凉,你如今有了身子,若是再这么跪下去,会对胎儿不利。” 沁雪也抹着泪,在她的预料中,依照百里珊嚣张跋扈的性子,定然会与自己大闹一场,她原本就只想借着这次机会倾诉出心中的苦闷,可百里珊下跪这个举动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除了眼泪,沁雪再无法用其他方式来发泄,此刻再听到百里珊说愿意将一切都还给她,她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再也不顾百里长歌和百里珊,沁雪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拔腿跑出大门。 百里长歌看着沁雪跑出去的背影,幽幽一叹,“还了身份又如何,这十多年的经历想必如同才结痂的伤疤被人无情撕开,再结痂,再撕开,是永远都不会复原的。” 百里珊一听急了,拉住百里长歌的胳膊,“大姐你帮我想想办法。” 百里长歌想了想,“办法不是没有,只不过得看沁雪愿不愿意。” “什么办法?”百里珊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眸中难得的放出亮光。 “想办法让二老爷收沁雪做义女,但不能让二老爷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这样一来,你们俩便是平起平坐的姐妹,别的不说,就单单是婚姻大事,沁雪有了这层身份,将来也会找个好婆家。” “可是……”百里珊面露犹豫,“沁雪这么恨我爹,她会答应认自己的亲生父亲做义父吗?” “倒也是。”百里长歌斟酌片刻,“这件事你不要插手了,待会儿我会将她带回府,应该有办法解决的。” 如今的百里长歌在百里珊心里就是个无所不能的救星,说出来的话总会让人莫名安心,如今听闻这句话,百里珊终于放下心来,在百里长歌的搀扶下缓缓站起来。 == 百里长歌从别业出来的时候,沁雪正蹲在大门口石狮子旁边痛哭。 “跟我走吧!”百里长歌走过去站在她身侧。 沁雪恍若未闻,依旧抱着双膝痛哭。 百里长歌拍拍她的肩,“出了这样的事,我也觉得遗憾,可你过去的十多年永远也换不回来了不是么?” 见她不说话,百里长歌继续道:“跟我走,我虽然没办法让你回到十五年前重新开始,却能保证你以后再也不受任何人欺凌。” 沁雪哭声戛然而止,从双膝间将头抬起来看着她,“你要带我去哪儿?” 百里长歌再不说话,拉着她飞身上马,不多时便飞奔到武定侯府。 让人将百里敬请来书房,百里长歌让沁雪倒了杯茶给他。 看清楚沁雪的样子,百里敬眼眸眯了眯,“这不是陪着珊儿去玲珑坊的丫头么?长歌你怎么把她带回来了?” “侯爷你仔细看看她,可会觉得像谁?”百里长歌淡淡一笑。 百里敬闻言仔仔细细打量着沁雪,突然之间瞳眸骤缩,不敢置信地指着她,“这……这是二弟……”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四下扫了一眼又住了嘴。 “不错。”百里长歌笑道:“她才是真正的三小姐,只不过如今十五年过去,即便将真相公于天下,于沁雪和百里珊而言,都再也无法重来一次,所以我才会想出让侯爷收沁雪做义女的办法,毕竟这是百里家亏欠这个孩子的,她理应得到补偿。” 百里敬对于收沁雪为义女这件事倒没有多大的抵触,颔首过后,有些担忧地看向沁雪,“我这边倒没什么,只怕这孩子不肯依。” 沁雪早就在百里长歌提出认侯爷做义父的那一刻惊愕得睁大了眼睛,正如大小姐所说,百里珊成为侯府三小姐已经是定局,便是如今曝光真相也于事无补,她终究是回不了家的,今日质问百里珊不过是想把这么多年的怨气发泄出来,但她万万没想到,大小姐会让她认侯爷做义父。 “沁雪,你可愿?”百里长歌也看向她。 “我……”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沁雪不知所措,“我愿意。” 百里长歌勾唇一笑,再度示意她上前来奉茶,“既然这样,侯爷喝了你的这杯茶便是你义父,从今日起,你就是这府中的五小姐,与我们平辈,吃穿用度以及住处待会儿我会让秋怜给你安排,若是哪里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出来,对于你,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绝对不能在二老爷面前暴露你的身份,否则到时候我定饶不了你!” “多谢大小姐。”沁雪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给百里敬磕了头,又朝百里长歌谢恩。 “嗯?”百里长歌拔高尾音。 “多谢……姐姐。”沁雪斟酌片刻,极不自然地改了口。 侯府多了个五小姐,一直空着的丹青阁热闹了起来。 百里长歌安排了两个婆子四个丫鬟给沁雪,又设了晚宴,将二老爷请来前厅用饭,一直热闹到深夜才散去。 临睡之前,百里长歌突然想起来沁雪被她带过来,玲珑坊那边,百里珊身边一个丫鬟也没有,索性重新穿好衣服,连夜挑选了两个秋怜亲自调教出来的丫鬟送去玲珑坊这才放下心来。 翌日,宫中传来消息,梁帝亲自送身中剧毒的轻默公主去避暑山庄养病。 百里长歌收到消息后想起了那日静妃让人传来的纸条,梳洗过后马不停蹄赶到晋王府。 彼时叶痕正在书房教嘟嘟写字,见到她满头大汗跑进来,忙问:“发生了何事?” 百里长歌问他:“梁帝今日亲自送轻默公主去避暑山庄,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知道。”叶痕淡淡点头。 “你不是想知道关于你母妃的事吗?”百里长歌皱眉,“怎么知道静妃跟随梁帝出宫一点动作也没有?” 叶痕扬眉,示意她坐下,亲自给她倒水,“我和静妃之间,你认为谁更等不及?” 百里长歌喝了水静下来想了想,“倒的确是静妃比你着急,所以你是在等着鱼儿上钩?” 叶痕笑笑,不置可否。 早就见识过叶痕的波澜不惊,百里长歌知道自己此刻心急也没用,只好静下来陪他等着。 果然,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薛章就带着梁帝的口谕前来晋王府。 将嘟嘟交给青姨,叶痕和百里长歌一起出来接旨。 按照梁帝的旨意,让百里长歌前去避暑山庄替轻默公主清毒。 听完旨意后,百里长歌看了叶痕一眼,“你说这是不是静妃在梁帝身边吹了枕头风?” 叶痕颔首,“若是不这样,她如何能光明正大将我们俩引出去?” 百里长歌深觉有理,便不再耽误,回府取了药箱去支会了百里敬一声和叶痕一起跟着薛章往梁帝仪仗队走去。 仪仗队停在城门口。 京郊最近的避暑山庄在三泉湖中心的小岛上,从帝京出发,两个时辰可到。 百里长歌和叶痕步行跟着薛章走近仪仗队,老远便能看到明黄盖伞和宫女太监手中的幡引,梁帝坐在前面的御辇上,后面的软辇四周围了浅粉纱幔,四周垂金色流苏,隐约可见里面躺着叶轻默的身影,仪仗队最后面,跟着几位太医,人人噤若寒蝉。 静妃今日一袭素色宫装,绾了同心髻,依旧如同灵堂所见那日未施粉黛,还算清丽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她静静跟在叶轻默的软辇后面走着,连百里长歌和叶痕走在她身侧,她也仅仅是抬起眸来冲他们微微一笑便垂下眸,仿佛送金银梳送纸条,意图攀上后位的那个人根本不是她。 梁帝几次出声让静妃与他共乘御辇,都被静妃以身份不宜婉拒了。 百里长歌好笑的看了这个心机深沉的女人一眼,想着这一招欲擒故纵,她用得甚好。 经历了两个时辰的长途跋涉,仪仗队终于来到三泉湖。 岸边有两艘乌篷船,梁帝下了御辇后,由薛章搀扶着当先上了其中一艘船,两个暗卫立即跟上去摇橹,其余人等站在岸边等候船到了岛上再折回来。 第二艘船,上昏迷不醒的叶轻默和静妃,百里长歌作为梁帝特邀的医官,理所应当跟上去。 叶痕一保护妹妹和未婚妻为名,也上了那艘船,亲自摇橹。 看着中规中矩坐在一旁的静妃,百里长歌眸光微微闪动,想着如今叶轻默昏迷,船上只有她、静妃和叶痕三人,静妃竟然到了这个时候还沉得住气么? 静妃似乎感受到了她的视线,微微仰起头,轻轻一笑。 百里长歌回以一笑,心中更加讶异,难不成送金银梳送纸条的人根本不是静妃? 她正愣神,静妃突然开口,声音温婉,“听闻长歌小姐医术高绝,想必定能让轻默公主起死回生,到时候皇上也可以放心了。” 百里长歌笑笑,“静妃娘娘当知传言只是传言而已,毒箭木的毒性,天下人皆知,若是你现在就把我捧上天,那么到时候我无法让轻默公主苏醒过来,岂不是自打脸?” 静妃面色一僵,随即笑开,“能得皇上亲自召来,长歌小姐的本事不容置疑。” “能得皇上青睐,这得多谢静妃娘娘吹了好大一阵枕头风。”百里长歌翘起唇瓣。 静妃温婉的面容逐渐变得凌厉,看向百里长歌的目光也不再是单纯的柔和,而是掺了复杂的情绪。 “静妃娘娘,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百里长歌四下扫了一眼,梁帝的那艘乌篷船已经走远,而此处距离岸边较远,无论哪一边的人都听不到他们的谈话,她放下心来,继续道:“送我金银梳,又故意让我们出来,你究竟有何目的?” “长歌小姐是聪明人。”静妃挑眉,“应当猜到了金银梳的意义,至于引你们出来,自然是做一桩交易。” 百里长歌冷笑,“静妃娘娘如今没有了怀王的依靠,你哪里来的自信认为我和晋王会听你摆布?” “你当然不会听我摆布。”静妃神色缓和下来,“但晋王不同,我手上有他一直想知道的东西,这个东西足以让他抛开一切来取。” “是吗?”百里长歌拖长尾音,“莫不是静妃娘娘为了攀上后位故弄玄虚的吧!” 虽然双方都清楚这个交易,但百里长歌这样口无遮拦地说出来,反倒让静妃惊了一惊,她赶紧探出头扫了一眼,确定没人能听见后才后怕地抚了抚胸口。 但也因为百里长歌挑明了目的,她的胆子大了起来,直接道:“没错,只要你们帮我坐上后位,我便以当年宸妃和皇上的故事真相作为交换条件,相信晋王会很感兴趣的。” 这个女人竟然想威胁他们! 百里长歌眼珠子转了转,突然想到前两日傅卿云与她说了在东宫偶遇安王的情形,她神色间略微有些担忧,“哎呀,不知静妃娘娘可收到消息,怀王殿下如今被关在某间暗无天日的密室里呢!” 静妃闻言脸色大变,“你们把怀王怎么了?” “不敢不敢。”百里长歌拱手,“怀王殿下过得很好,就是空间小了点儿,光线弱了点儿,食物少了点儿,不过算下来,那也是个安宁之地。” 静妃面色一变再变,她万万没想到自己计划得如此周密,竟会漏算了叶祯早已经落到他们手里。 思索再三,静妃咬咬牙,“只要你们放了怀王,我说!” 第五十章 三泉岛上三泉庄 静妃话音刚落,乌篷船突然剧烈摇晃了一下,似乎是底上撞到了什么东西,不过片刻的功夫,百里长歌坐在位置的底部开始渗入水,水越积越深,乌篷船已经不能前行。 百里长歌惊愕地看向外面,叶痕停止了摇橹,神色凝重地走进来,“船要沉了,我们得尽快到达岛上。” 静妃面色惨白如纸,探出头看了一眼四周,此处在岸边和小岛中心,四周全是水,她不会凫水,倘若船沉了,只有等死的份。 叶痕俯身抱起叶轻默,对百里长歌道:“待会儿我抱着轻默用轻功飞过去,以你的功夫,要想到达岛上应该不是问题。” 百里长歌从叶痕的眼眸中看出了别的意味,她转瞬了悟,忽然站起身抬步就要往外面走。 乌篷船已经沉下去三分之一,静妃的鞋袜以及裙角全都浸湿了。 眼见着这二人根本没有要带她走的意思,静妃更加恐慌,慌忙之中揪住百里长歌的裙摆,“我是皇上的妃子,你们这样见死不救是要被降罪的。” 百里长歌轻轻扒开她的手,微笑,“静妃娘娘的话真是让我好生为难,诚如你所说,我若是扔下你不管,待会儿到了岛上必定会被皇上降罪,可我轻功薄弱,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微笑更深,继续道:“只能委屈娘娘到水里走一遭了,想必待会儿皇室隐卫看见你落水,会奋不顾身过来相救的。” 静妃在宫中生活这么多年,自然知晓今日跟来的这批皇室隐卫只遵皇上的命令,倘若皇上没有看见她落水,那么即便是隐卫们看见了也会装作没看见。 这个赌局,她输不起。 静妃不傻,看得出来自己已经处于下风,今日的交易只怕是做不成了,眼下保命要紧。 狠狠咬牙,静妃再度抓紧百里长歌的衣摆,“我说,我全部都说出来,只要你们能救我出去。” 百里长歌动了动眉梢,扶了扶额头,“哎呀,怀王殿下如今也正等着人去救呢,不知娘娘认为自己的命重要还是儿子的命重要?” 静妃脸色青灰,乌篷船又下降了三四寸,水没到小腿以上,她扫了一眼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水,哆嗦着牙齿,“救我!” “看来怀王殿下在娘娘心里的位置也不过如此嘛!”百里长歌漫不经心地收了脚回来坐下,“在沉船之前,我们想听娘娘把所有的真相说出来。” “我如何能相信你们听了之后会救我出去?”静妃颇有些不放心。 “全凭自愿。”百里长歌懒懒抬眼,“说了,我便有可能带你出去,不说,你只能等着隐卫们来救。” 静妃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瞅着百里长歌,以往她身处深宫,只听得宫女们议论过百里长歌的风华绝世,却是今日才见识到这个女人的奸猾狡诈。 所有的计划功亏一篑,静妃不甘心,可她相信,倘若自己不说,眼前这个女人有的是办法让她掉落水里而不被隐卫们发觉。 闭了闭眼,静妃面上呈现死灰之气。 继永昌和驸马、侯府真假三小姐之后,百里长歌从静妃口中知晓了又一个爱而不得的心酸故事。 二十二年前,大梁出现了两个芳华绝代的女人,被百姓誉为“临阳双姝”。 一个是叶痕的母妃九方雪婵,另一个是安国公夫人,安如寒的母亲水竹筠。 水竹筠嫁给安国公的时候,梁帝亲眼见了她的容貌,一时惊为天人,但毕竟她已为人妇,梁帝晚了一步,悔恨不已,所以命人去找与水竹筠并称“临阳双姝”的九方雪婵。 梁帝几乎让所有的隐卫倾巢而出,但半年过去都没有结果,那个女人就好像从人间蒸发了一般,踪迹全无。 那一年,南方暴雪,梁帝御驾南下,亲自前往赈灾,在江南小镇上偶遇九方雪婵,不由分说便将她强行带进宫,那个时候的梁帝并不知道九方雪婵早已经嫁了人,直到回宫后第一次同床。 一个水竹筠就已经让他悔恨不已,如今竟连九方雪婵都已经成了别的女人。 占有欲可怕的梁帝因爱生恨,用尽手段囚禁九方雪婵,她好几次逃出去又被他派出隐卫抓了回来。 一年后,九方雪婵生下叶痕,当夜紫宸殿合欢花盛开。 梁帝想起了第一次和九方雪婵圆房是因为他用了合欢散,再想起之后九方雪婵无数次逃出去的情景,所以他一度怀疑叶痕根本就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说到这里,静妃惨笑一声,转眸看向抱着叶轻默呆愣在原地的叶痕,“你知道五年前那场大火是怎么来的吗?” 叶痕没说话,阴沉的面色几乎能让整个湖面起风暴。 “别说了!” 眼见着静妃又要开口,百里长歌立即打断她。 叶痕自从听闻了静妃这番话,就陷入了沉寂,一句话也不打算说。 过了许久才沉声开口,“长歌,带上她,我们上岸。” 百里长歌觑见他抑郁的面色,心头一阵揪痛,动了动唇,劝慰的话还没说出口,叶痕已经抱着叶轻默足尖轻点从水面上飞过,不多时到了湖中心的小岛。 拽上静妃的胳膊,百里长歌提气运功,同叶痕一样足尖轻点越过湖面,由于带着静妃,她速度慢些,好久才到了岛上。 湖里那艘乌篷船彻底沉了下去。 梁帝早就进了山庄,摇橹的两个暗卫中,有一人陪在梁帝身边,另外一人将乌篷船划回去载岸边的太医宫女。 从入口拾阶而上,两旁栽种了马蹄纹天竺葵,百里长歌见叶痕脚步沉重,每一步都好像踩在心脏上,她也无心看风景,跟着他一步一步走进山庄。 静妃头一次被人带着从高空飞过,早就吓得脸色煞白,此时神情恍惚地跟在百里长歌后面,似乎还没回过神。 百里长歌放慢了脚步,忽听得上空一阵翅膀扇动的声音,她抬起头,就见旁边乔树上蹲着一只灰色鸽子,脚上绑着信笺。 四下扫了一眼,百里长歌飞身而起从那鸽子上取下信笺,打开一看,顿时眯了眯眼睛。 这是东宫传来的信,上面写着:护静妃周全。 叶天钰竟然想保静妃? 百里长歌觉得有些讶异,心中思忖着看来自己之前的猜测对了,叶天钰想帮静妃坐上后位以拉拢怀王一起对付安王。 == 所谓三泉湖上三泉岛,三泉岛上三泉庄。 说得是山庄里有三眼活泉,一冷一热一腥咸。 见到这三眼活泉,百里长歌才明白梁帝为何会冒着这么大的危险将叶轻默送到三泉山庄来。 最后一眼据说有“腥咸”味的活泉,泉水呈灰黑色。 这是百里长歌第一次见到水火相容的情景。 水池所在的上方,有高大坚硬的岩石,泉水便从岩石缝隙间流下来滴落水池,由于落差关系,泉水落入水池的刹那,会在水中升腾起滚滚浓烟,笼罩着整个水池上空。 庄主似乎与梁帝极为热络,一边介绍着水火泉,一边让人找来火折子点燃往水面上一抛,水中立即燃烧起熊熊火焰。 如此水火相容的情形,让人无不惊艳。 将叶轻默放到山庄仆人准备好的软榻上,叶痕站到百里长歌身侧,低声问她,“据说这种泉水极为腥咸,轻默身上有伤口,倘若下去泡一泡,不会有问题么?” “不会。”百里长歌摇摇头,“轻默公主体内的毒用一般药物已经无法清除,唯有将她放入这种高温水火泉中,让泉水渗透她的肌肤,泉水中所含物质会将她体内的毒素逼出来,这个时候再将她抱出来放入旁边那眼热泉中泡上一天一夜,再送入冷泉中泡上三个时辰,如果那时候她能醒来,就说明毒已经解了,接下来就得靠我开方子熬药给她服下彻底清出余毒,可若是到了冷泉还醒不过来,就说明她已经没救了。” 虽然隔得有些远,庄主还是清楚地听到了百里长歌的话,他偏过头来,惊艳地看着百里长歌,赞道:“没想到皇上身边还有这样一位精通医理的人,草民这眼水火泉,天下极少有人知其用法,这位小姐竟能一语道破,且不知小姐师出何处?” 百里长歌扯了扯嘴角,玄空是个极为低调的老头,从来不喜欢她在别人面前提他的大名。 斟酌片刻,她道:“庄主过奖了,小女子也是偶然在一本古籍上见到水火泉,所以才知道的。” 梁帝闻言转过头来,“你不是十岁便去了百草谷么?想必古籍也是在百草谷谷主那里得见的吧!” 百里长歌呵呵笑了两声,心中却暗骂梁帝这个背后戳刀的老狐狸。 “传闻百草谷谷主玄空这辈子只收了一位关门弟子。”庄主思忖片刻,随即震惊地看着百里长歌,“莫非你便是那位传说中的百草谷唯一一位弟子?”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百里长歌只有硬着头皮颔首。 “失敬失敬。”庄主再度拱了拱手,颇有些遗憾道:“我儿曾徒步去百草谷求学,数十次被拒,谁曾想回来的途中竟会遭遇劫匪被迫害致死,可怜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找到他时已经只剩下一副残骸。” 遭遇劫匪被迫害致死么? 百里长歌心中冷笑,她怎么记得当年有一个富家公子带着一伙江湖人擅闯百草谷,想盗取圣草洛神珠,被看门的金木水火土五大天王吓得屁滚尿流。 所谓金木水火土五大天王,是看守百草谷入口的五只毒蝎子,数十年来,五兄弟同气连枝,同仇敌忾,同吃同住,就差同穿了,玄空待它们极好,时常让五兄弟互相串门(变换方位,变换阵法),那五兄弟被他训练得极有灵性,见到百里长歌是会自动让开,谄媚邀功的。 百里长歌曾数次感慨,难怪玄空的百草谷从来不用其他师叔门下弟子看守。 有这五兄弟,足矣! 听庄主的语气,似乎真的不知道儿子是怎么死的。 百里长歌暗自唏嘘片刻,故作遗憾,“庄主请节哀。” 今日跟来三泉山庄的除了静妃就只有百里长歌一个女人,所以看守叶轻默泡水火泉的大任便落到了百里长歌头上。 所有人离开以后,百里长歌褪去叶轻默的衣服,小心翼翼将她放进水火泉,只露出个脑袋在外面,因为中毒的原因,她全身青紫交织,已经开始冰冷,触到她肌肤时,百里长歌都不由地颤了颤。 三眼活泉周围,落英缤纷,百里长歌坐在摇椅上,嗅着周围新鲜的空气,感受着世外桃源的惬意生活,忽觉得后面有人。 “谁?”她猛然回过头。 “是我。”躲在假山后的静妃缓缓走出来,她之前苍白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行止之间说不出的温婉端庄。 “静妃娘娘?”百里长歌嘴角噙笑,“您又有了什么新主意么?” “宸妃和皇上的事,我没有说完。”静妃走过来在她身侧站定,替她拂去肩头落花,轻笑:“只要长歌小姐能帮我调配一种药,我便告诉你晋王的母妃如今在哪。” 这个条件对于百里长歌来说简直是天大的诱惑。 但她不相信静妃会这么轻易就将如此重大的秘密告诉她,“静妃娘娘所指的是什么药?” “一种……能让人产生幻觉的药。” “产生幻觉?”百里长歌眯了眯眼睛,“静妃娘娘想让梁帝看到谁?” “九方……雪婵。”静妃面上渐渐露出得意的笑。 == 是夜,月白风清,山庄里幽香阵阵,流水潺潺。 熟睡中的梁帝被窗外一阵低低的呜咽声给惊醒,他从床上坐起来,披了外袍,连鞋子都没有穿就去推门。 整个山庄呈四合大院格局,中间是个方形荷塘,出门便是长廊。 今夜的月极为明亮,薄薄一层铺洒在池水上,轻风拂过时,池水漾起微波,水中的月碎成无数零零星星的亮光映在四周扶栏上,墙壁上,如同水晶珠帘晃动。 之前的呜咽声荡然无存。 梁帝神思缥缈,隐约觉得那声音太过熟悉。 有暗卫走过来,“皇上,可是有什么事?” “无事。”梁帝摆摆手,“你们都退下去,不用守夜了。” 暗卫犹豫,低眉扫了一眼连鞋子都没有穿的皇上。 “嗯?”半晌不见门口几个暗卫有离开的意思,梁帝不悦地皱了皱眉。 暗卫们无奈,只得轻声退了下去。 所有人退下去以后,梁帝依旧呆呆站在门口,目光越过满池芳华看向对面的游廊。 一阵风过,吹皱满池碧水,吹来轻微脂粉香。 几乎是眨眼间,对面游廊上出现了一人,十指纤纤,肤光胜雪,轻衣玉带,绾了九鬟仙髻,月色清冽,将她周身镀上一层朦胧光晕,绝色面容上,淡淡哀思。 她赤足站在冰凉的地板上,身姿轻盈,翩飞若蝶,灵眸飞转,轻纱曼舞。 周遭的一切光华在这样绝世的舞姿下黯然失去了色彩。 一抹黛色上眉梢,九天倾出玉颜色。 恍然间,回到那年的江南小镇,久雪过后,天地间一个颜色,她一袭红衣滟了苍穹,雪瓣随着她的绝世舞姿轻盈旋转,犹如淡雾轻笼了眉目,对于她的容貌,他看得并不是很清楚,只将那一支舞随着爱刻入骨髓。 那样的美好,在她被强行带入宫以后便不复存在了。 他给她的,是无止境的猜忌和囚禁。 他原以为,她是恨他的。 可她却说:没有爱,便没有恨。 她不恨他,更不爱他,他折磨她这么多年,在她心里竟然连恨的位置都没有。 酸涩的眼眶中有晶亮的液体在晃动,如同染了月色的池水。梁帝一瞬不瞬盯着那人,嘴里喃喃喊:“雪婵……你是回来找我报仇了吗?” 那边游廊上的红妆丽人俨然没听到一般,沉浸在舞的世界里。 梁帝迈开步子,一步步挪动,眸光却不敢从她身上移开,唯恐下一秒,那人便消失在无边夜色里,再也抓不住。 “雪婵,回来吧!”梁帝声音哽咽沙哑,“我再也不会怀疑你,再也不会囚禁你,我老了,再也管不了这天下的事,那些个皇子皇孙,他们要争,就由着他们去,我带你走,回到江南,你天天跳这支舞给我看。” 池上轻起薄雾,掩了她的影子。 梁帝大惊,连忙出声唤道:“雪婵别走!” 转瞬间,那人已出现在他面前,红唇微抿,语带哀怨,“陛下……” “雪婵……”梁帝再也受不住这二十多年来的相思煎熬,猛地上前将她拥入怀,鼻端狠狠呼吸着她发丝间的香味,“雪婵,雪婵,我好想你,这一次,别再走了可好,我再也不会囚禁你了,你要出宫,我陪你;你喜欢江南,我陪你;你不喜欢我,我陪你一起不喜欢,只要……只要你别离开我的视线,别用那样的方式惩罚自己,哪怕是你想回到他身边,我都不怪你。” 风撩起屋檐四角上的风铃,清音阵阵,将他方才说过的话消散于静谧的夜空中。 口头承诺终究抵不过数十年的想念,他松开她,狠狠吻上了她的唇。 第五十一章 教我权谋可好? 岛上的清晨,空气中带了微微湿润的甜,让人神清气爽。 一夜的旖旎缠绵,让静妃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满足。 这是陛下头一次如此温柔待她。 坐在鸳鸯雀鸟八瓣菱花镜前,静妃清楚地看到了脖子里皇上留下的吻痕。 那样密,那样深。 仿佛一夜之间倾尽了毕生爱意在她身上。 想到皇上爱的那个人,静妃眸光黯了黯,但她明白,那个人是她嫉妒不来的。 能得皇上如此宠幸,已经足矣! 铜镜里,一个模糊的身影逐渐清晰,看清了梁帝的脸,静妃羞怯地垂下头,两颊显出红晕,还未梳妆的面容上多了几分娇美。 眼眸还未完全垂下,突然瞥见铜镜里梁帝手中闪着金银两色光的叶形梳。 静妃陡然加重呼吸,面色煞白惊恐,死死地看着铜镜里梁帝拿着梳子的手一寸寸接近她的脑袋。 “皇……皇上……”静妃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百里长歌明明说过药效只有两个时辰的,何以到了现在皇上看上去还有些神志不清的样子? 再者,自那日百里长歌让女官将金银梳送回去以后,就被她锁了起来,皇上手中怎么会有金银梳? 颤抖着唇瓣,静妃艰难出声,“臣妾,臣妾可以自己来的。” 梁帝恍若未闻,终于将金银梳搭在她的脑袋上,手指掀起一缕墨发轻轻梳理起来,嘴里喃喃道:“前朝的齐文帝便是用这把梳子给懿太后梳头的,今日,朕也用它来帮你绾发。” 静妃努力瑟缩着身子,金银梳碰到她发根的皮肤时,大脑突然传来一阵眩晕感。 静妃知道,这把梳子上是放了毒的。 她大惊,用力推开梁帝的手,来不及披上外袍,仅着一件单薄的中衣便飞奔了出去。 山庄里的婢女正各司其职,喂鱼、修剪花枝,忽见得静妃从房间里冲出来,面色惨白如纸,其惊恐程度,犹如见到了鬼怪。 婢女们大为惊讶,目光皆不约而同看向了那间房,其中一人立即跑去禀告庄主,其余人等飞奔过去想阻拦静妃,都被她给大力甩开了,婢女们虽然会武功,但毕竟这位是皇上的妃子,她们不敢提用半分内力,只得跟在她身后,以防出现意外。 静妃一路狂奔直跑向后山的水火泉方向。 她知道,百里长歌一定在那里看着轻默公主。 她好不容易才得来这么一次被宠幸的机会,不能就这样轻易死了! 彼时,百里长歌正躺在摇椅上悠闲地晒着清晨的阳光,呼吸着花瓣间的芳香。 昨夜,她亲自入泉去看过,叶轻默体内的毒素已经开始往外排,这就说明用不了多久她就能转移到热泉里,只要她一醒来,东宫那边再处理好怀王的事,那么梁帝便再没有理由封锁四城,卿云哥哥就能光明正大回国受封。 总之,只要叶轻默醒来,所有的形势都会变好。 旁边站着的青衣婢女不断给她递点心。 百里长歌吃得正香,突然听到假山那头,小径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来人似乎有很急迫的事。 放下即将塞入嘴里的点心,百里长歌偏过头望向后面,就见静妃披头散发,穿着一件单薄的中衣赤脚往这边跑。 她有些好笑,挥手退下青衣婢女,弯唇看向静妃,“娘娘这是对泉水感兴趣,也想进来泡一泡?” 见到百里长歌,如同见到了救星,静妃稍微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惊恐起来,反手指着后面,微微喘气道:“皇上……皇上要用金银梳给我梳头。” “静妃娘娘莫不是还没睡醒?”百里长歌噗嗤一笑,“皇上来此地是为了用这三眼活泉救治轻默公主,他没事带着金银梳来做什么?” “我没骗你。”静妃声音小了几分,“刚才我坐在铜镜前,清楚地从镜子里面见到了皇上手里拿着金银梳,他给我梳头的时候,我全身都麻了一下,我敢肯定金银梳上放了毒,皇上他想杀了我。” “是么?”百里长歌挑眉,“倘若皇上真用金银梳给你梳头,娘娘应该感到高兴才是,毕竟那说明他很在意你。自古以来,后宫多少妃嫔想得到皇上亲自绾发,相较于她们而言,你是幸运的。娘娘当知足常乐。” “可那梳子上有毒啊!”静妃连声音都在发颤,“倘若得到皇上亲自绾发要牺牲我的性命,那我宁愿不要,如此大的代价,换做任何人都不可能接受得了。” “娘娘不是想做第二个懿太后么?”百里长歌嘲讽一笑,“你既拿得出金银梳,当知懿太后当年便是用命换来的盛世美名,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娘娘若想要荣宠,想要至尊之位,便要付出代价,否则……” 后面的话,百里长歌不说静妃也懂得,但她还是无法接受皇上用染了毒的金银梳给自己梳头。 百里长歌看了一眼静妃脖子上的爱痕,微笑,“看来静妃娘娘昨夜睡得不错。” 静妃闻言,蓦然想到昨夜的情形,便羞红了脸,年过花甲的皇上难得如此龙精虎猛,在她身上起起伏伏。 如此旖旎过度的欢爱,从她嫁入皇宫,这还是头一次得到。 百里长歌看穿了她的心思,邀请道:“娘娘既然来了,便在这水火泉中泡一泡吧,对您的身体很有好处的。” “我……”静妃犹豫了一下,“我怕待会儿皇上找到这边来我躲不开。” 她话音才刚落,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冷冽的声音,“静妃,大早上的,你衣衫不整跑出来,成何体统!” 静妃整个人僵住,随后慢慢回过身,“皇……皇上,臣妾……”扫了梁帝身后的晋王、庄主以及众宫女太监和山庄婢女一眼,“臣妾是想来泡水火泉。” 梁帝冰冷的眼风从她脖颈上青紫爱痕扫过,面色霜寒,挥手示意身后的宫女,“将静妃带回房沐浴更衣。” 两位宫女立即上前将她带了下去。 静妃想挣扎,但无奈在这么多人面前,她自知自己衣衫不整,失了礼仪,所以只能咬着唇随两位宫女回了房。 为了调养身子,宫女按照百里长歌的吩咐打了水火泉里的水来给静妃沐浴。 “娘娘。”其中一位宫女出声,“您可千万别再这么跑出去了,刚才皇上回来听了山庄婢女禀报以后似乎很生气呢!” “皇上回来?”静妃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随后猛地回头问宫女,“什么意思?皇上从哪儿回来?” “皇上五更天便去了晋王的房间与他商议轻默公主的事呢!”另外那个宫女出声,面有怯色:“方才奴婢准备帮娘娘梳头,可娘娘突然站起来就往外面跑,吓得奴婢赶紧去找皇上……” “不可能……”静妃不断地摇头,嘴里不断道:“刚才帮我梳头的明明是皇上,他手里还拿着金银梳,我不可能记错的。” “娘娘您怎么了?”方才说话的宫女一听急了,连忙伸手碰了碰静妃的额头,想试一试静妃是不是发了高热说胡话。 “到底是怎么回事?”静妃双手抱头,努力回想。 刚才她的确从菱花镜里见到了皇上拿着金银梳给自己梳头,为什么去外面跑了一圈回来就变成了宫女? “娘娘,奴婢去请太医吧!”宫女放下香精胰子,转身跑了出去,余下的那名宫女继续帮静妃沐浴。 == “为什么也让静妃用了我昨晚调配的药?” 梁帝走后,百里长歌懒懒躺回摇椅,出声问坐在一旁石凳上喝茶的叶痕。 “她知道的太多了。”叶痕道:“诚如她所说,父皇一直在怀疑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所以这些年极尽所能也要将我置于死地,静妃城府太浅,关于我母妃的秘密在她嘴里定是藏不住的,我不想某一天她突然说漏嘴,导致父皇新仇旧恨一起算,到时候只怕我会措手不及。” 百里长歌突然想起东宫飞来的那只信鸽,“皇太孙想保静妃。” 叶痕似乎一点儿不觉得意外,淡淡道:“看来他想利用静妃来拉拢怀王一起对付安王。” “应该是这样。”百里长歌点点头,“所以你目前不能让静妃死,否则朝局会因为这个女人而动乱。” “嗯……”叶痕应声过后问她,“轻默的状况如何了?” 百里长歌道:“昨夜我亲自去看过,已经开始排毒,大约再过三个日夜便可将大部分毒素排出来转移到热泉里去。” “那就好。”叶痕叹息,“为了让父皇转移注意力,她也算是做到极致了。” 百里长歌一惊,“你的意思是轻默公主的伤是她故意的,目的是为了转移梁帝杀了大祭司和卿云哥哥的注意力?” “如若她不这样做,父皇肯定会继续出手的。” 百里长歌唏嘘,“梁帝的性格可真让人捉摸不透。” 叶痕轻笑,“帝王心思向来难测,更何况父皇多疑的性格是天生的,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到了现在还怀疑我不是他亲生的。” 百里长歌想起静妃没说完的那句话,“五年前将你逼出府的那场大火究竟是怎么回事?” 叶痕屏气凝神,用内识四下扫了扫,确定周围没有梁帝的人,这才低声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如今看来,到很有可能是父皇,毕竟他一直都想让我死。” “我倒觉得梁帝并不想让你死。”百里长歌略微思索了片刻,“还记得皇后大出殡那天石门无故落下吗?” 叶痕点点头。 “梁帝这样老谋深算的人有可能会在那件事上发生失误吗?”百里长歌问。 叶痕斟酌良久,摇摇头。 “这就对了。”百里长歌眉梢高扬,“证明我一直以来的猜想是对的。” “什么?” “梁帝并不是真的要你的命,而是在试探你,如果他的试探是为了证明你是否是他亲生,那么倒让我有些看不懂了。放把火烧了你新落成的府邸,将你迫害出府,没收了你的军队,再诬陷你勾结外臣;皇后出殡的时候悄悄让石门落下。这两件事并没有相同点,倘若他试探成功了,那么他从什么地方看得出来你是否是他亲生?” 闻言,叶痕的眼眸慢慢收拢,里面有震惊并恍然一闪而过,转瞬之间恢复正常,他摇头抿唇道:“我也不知道,兴许他并不是这个目的。” 水火泉的功效极好,叶轻默在第二日夜里醒来。 百里长歌正要躺下睡觉,忽然听到里面传来细细的嘤咛声,她一惊,忙打了灯笼绕过假山来看。 叶轻默茫然地睁着眼,后面突然出现的光亮吓得她双手环胸,尽量将身子缩进水里。 “谁?”灯笼太过刺眼,她并没有看清百里长歌的样子,警惕地吼了一句。 “是我。”百里长歌走近,见叶轻默真的苏醒过来了,猛然松了一口气,她将灯笼挂在旁边的树枝上,蹲下身看着面色惊魂未定的叶轻默,“公主,你如今感觉可好些了?” “我这是在哪儿?”听到是百里长歌的声音,叶轻默这才放下心来,茫然地扫了四周一眼。 “这里是三泉山庄。”百里长歌低声解释,“您中了毒箭木,皇上亲自将你送来解毒的。” “三泉山庄……”叶轻默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她在宫里的时候闲来无事也经常会看地理杂记,听说过三泉山庄有一眼水火泉。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看了看自己所在的水池,尔后抬起头问百里长歌,“所以,这个便是传说中有强大疗养功效的水火泉吗?” 百里长歌点点头,叶轻默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她险些惊落下巴。 “长歌,你快将我弄出去,我现在还不能痊愈。” 叶轻默看出了她脸上的疑惑,她没有过多时间解释,长话短说,“只要我一醒过来,父皇就会将心思转移到傅太子和大祭司身上,他还没有回国受封,绝对不可以先死在这儿。” “何必呢?”百里长歌无语地看着叶轻默。 “什……什么?”叶轻默愣神。 百里长歌道:“我的意思是你要是想帮助他回国,有的是办法,别总犯傻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儿,就拿上次的刺杀来说,倘若那箭头刺得再深一点,你如今与他岂不是天人永隔?你这样做,只会让他一辈子活在愧疚中,他以前在武定侯府的身份虽然不堪,但他到底是个铁骨铮铮的男人,你觉得他会接受你这样的帮助吗?” 叶轻默抿唇不语,眼睫上沾染了晶莹的东西,百里长歌看不出到底是泉水还是泪水。 “我想帮他。”过了许久,叶轻默重新将视线投到百里长歌身上,“可是我整日被困在皇宫,连踏出流光殿都难,更何况我武功薄弱,除了让自己受伤转移父皇的注意力,再想不出其它办法保住他。” “你要记住,你是南豫的准太子妃。”百里长歌提醒她,“将来是要和他并肩于王室刀光剑影中作战的女人,你对自己的定位绝对不能继续停留在大梁公主这个界面上,不会权谋不要紧,但你要懂得审时度势,懂得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该做什么事对他的利益能到达最大化。不能与他站在同一条水平线上也不要紧,但你不能拖累他,卿云哥哥如今正处在敏感阶段,你作为他的未婚妻,很可能一个微小的举动就会将他拽入万劫不复之地。” “有这么严重吗?”叶轻默显然被百里长歌这番话吓到,泡在水火泉里的身子不觉哆嗦了一下。 “我说的这些,一点也不夸张。”百里长歌严肃道:“你是养尊处优的公主,可能想象不到卿云哥哥这次回国将会面临怎样的遭遇,在外人看来,他是南豫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国君派遣了大祭司亲自来寻回,想必是赋予了他无限尊荣和宠爱,但实际上你想一想,南豫国君只在卿云哥哥出生时见过他一面,如今二十三年过去,国君对他能有多大的感情?再者,南豫皇子众多,肖想皇位的又岂是一人两人?如今突然钻出了一个见都没见过的皇太子,那些皇子们谁会服气?便是卿云哥哥受封有了实权,对于南豫那帮老臣来说,他只是个半路杀出来的毛头小子,谁会支持他?到时候他在朝中便站不稳脚跟。” “届时那些内阁老臣便会整日上谏废太子,国君已经上了年纪,经不起朝臣们这样折腾,万一他松了口废太子,卿云哥哥岂不是一朝从云端跌落万丈深渊?他在南豫无依无靠,要真到了那个时候,他只能成为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听完这番话,叶轻默用极度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百里长歌,她原以为这个女人就是医术高明了点,破案厉害了点,却没想到,她对朝堂上的事竟然有如此深谋远虑。 难怪……难怪他会喜欢她这么多年,甘愿为奴待在武定侯府种了十年的天香牡丹,也等了她十年。 黯然垂下眸,叶轻默突然觉得,自己与百里长歌相差的何止一星半点?百里长歌双目看向整片苍穹的时候,她自己的视线还凝固在眼前三寸地上。 思忖片刻,叶轻默重新看向她,“长歌,你教我权谋之术可好?” 第五十二章 这一剑是你刺的 “权谋?”百里长歌一愣。 叶轻默肯定地点点头,“诚如你所说,我不能拖累他,可是关于这些方面我不太懂得,不知道该如何做。” “你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好好养伤。”百里长歌叹气,“你这个毒还得在水火泉里泡上一天一夜,在转移到热泉里再泡一天一夜,最后在冷泉泡上三个时辰,体内的毒素就差不多清出来了。” 叶轻默大惊,“如此说来,等我出去的时候岂不是已经接近你和皇兄的婚期?” 百里长歌抿唇,“如今国丧已过,按照大祭司当初的测算,我和叶痕是该尽早大婚的。” 叶轻默心怀愧疚,“长歌,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才让你一个待嫁的新娘整日陪我在这山庄耗着。” “所以说你不能再犯傻。”百里长歌睨她一眼,“你是梁帝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尊贵公主,身体出了任何状况都大如天,耽误我和王爷的大婚尚且不说,最重要的是,卿云哥哥原本就因为南豫内部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好了,你现在竟然给他玩这一出,你知道他有多为难么?” “我知道错了。”叶轻默垂下头。 “知错就好。”百里长歌有些不忍心,“你是公主,我是臣下,原本我不该如此说你的,可……” “长歌,我懂。”叶轻默打断他,扯了扯嘴角,“若不是你这一番话,我恐怕还在故步自封,以为自己有多伟大,实际上我自以为是的帮他,不过是妇人之见罢了。” 看来自己之前那一番苦口婆心没有白费。 百里长歌莞尔,问她:“你如今觉得身上可好些了?” “好多了。”叶轻默颔首,“就是全身还有些酸软无力,估计今夜是起不了身了。” “这是正常反应。”百里长歌道:“你都在水火泉里泡了两天一夜了,再加上体内的毒还没有完全清出来,这个时候没有力气再正常不过,既没有力气,你也不要死命挣扎,否则适得其反。” “嗯。”叶轻默点点头,扫了一眼四周,“这些天,都是你在这里看守着我吗?” “不然你以为?”百里长歌挑眉,“跟着皇上来的那几个老太医倒是想进来亲自看守你,可惜皇上不让。” 知道她在开玩笑,叶轻默嗔她一眼,“你呀,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没个正经。” 提起这个,百里长歌突然想起那天在合欢花下刨出来的用两个人的发丝串上打了结的红豆,她问:“我小的时候是不是很喜欢叶痕?” “这个……”叶轻默面露犹豫,“我认识傅太子那一年,皇兄早就去了军营。不过你这样一问,我倒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事?”百里长歌好奇心被勾起。 叶轻默回忆道:“有一次司医局来了一个捣药小童,那个时候皇兄刚寄养于宁贵妃名下不久,因为他母妃的事终日抑郁,不太爱说话,栖霞宫的宫女们整日里汤药伺候,那天夜里,捣药小童亲自送了汤药来,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两只蛐蛐儿,从那以后,皇兄便迷恋上了与那小童一起斗蛐蛐儿。后来,蛐蛐儿死的时候,皇兄再也没找到那小童。我有幸去看过皇兄几次,见过那小童,如今想来,当年那人可不就是你么?” “我?”百里长歌陡然瞪大了眼睛,“卿云哥哥不是说那次叶痕被我……被我亲哭的时候才是第一次见面么?” “那是因为他并不知道你曾经扮成小童混入了司医局。”叶轻默好笑。 “可是……”百里长歌疑惑,“皇宫重地,我一个小孩子是如何混进去又全身而退的?” 其实她想问的是,叶痕小的时候真的有那么大的魅力么?让她常常做出惊人之举。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叶轻默摇头,“总之,你和皇兄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其实凭我的感觉来看,你以前应该很喜欢皇兄,否则不可能后来再见到他会直接亲了他。” 叶轻默毕竟是受了封建礼教的女子,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深觉尴尬,面颊上不觉红了红,但因为是夜晚,百里长歌并没有察觉。 叶轻默醒来,梁帝大喜,阴沉了多日的面色终于得到舒缓,整个山庄上下都洋溢着欢快的气息,战战兢兢了数日的几位太医和跟随梁帝前来的宫女太监们说话也有了底气。 “庄主设宴,让我们全部过去。” 百里长歌正在给叶轻默捣药的时候,叶痕缓步走进来。 百里长歌抬起头,撩起袖子准备擦拭额头上的汗,叶痕突然递过来一方绢帕,温声道:“用这个。” 话完蹲下身,动作轻柔地替她擦去汗液。 百里长歌顺势看了看天色,“如今还早,我估摸着宴席还没准备好,你陪我坐一会儿吧!” “好。”叶痕点点头,搬来椅子挨着她身边坐下。 “马上就要大婚了,你紧不紧张?”百里长歌看了看他天神雕琢般的容貌,突然想起来叶轻默说过的那些话,有些好笑。 “这句话不是该我问你么?”叶痕微微皱眉,但看向她的眸光里尽是宠溺。 “我啊……”百里长歌耸耸肩,“我已经习惯了。” 叶痕一噎。 百里长歌见他愣神的模样,更觉好笑,挑了眉梢哼哼道:“反正我早说过了,不给我绣嫁衣,我不嫁。” 叶痕含笑,“那可由不得你,到时候你若是不走,我便将你扛回去。” 百里长歌嘴角一抽,“有你这么对待新娘的?” “事急从权。”叶痕无辜,“总不能我等了这么多年,却因一件嫁衣而功亏一篑吧!” 听到这句话,百里长歌面上笑意尽收。 叶痕虽然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但她依旧从这寥寥几个字里听出了哀伤的气息。 他等她,的确太累也太久了。 “叶痕……”百里长歌突然湿了眼眶,声音变得有些沙哑。 “怎么了?”叶痕偏过头来,指腹轻轻划过她的眼尾。 “你还没有告诉我,我们是怎么分开的。”百里长歌见他皱了眉头,隐隐有痛苦之意,她突然醒觉自己竟在刚才那一瞬间忘记了大祭司的嘱咐。 赶紧撇去心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百里长歌大口大口吸气,直到平稳了心绪才重新看向叶痕。 “那些都过去了,知道了又能如何呢?”叶痕定定看着她,流连在她面颊上的指腹并没有离开,眸光在她有些闪烁的瞳眸上凝了片刻,“总归是不好的回忆罢了。” “那……”百里长歌又想起拈花的话,“拈花说这一世内我们有三生情劫,是否意味着只要我恢复记忆便是他口中所谓的第三世呢?” 叶痕眸光黯了黯,随后轻轻拍拍她的手背,“那和尚六根不净,说出来的胡话你也信?” 百里长歌清楚地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逝的萧瑟,“我不过是相信他是我小师叔,不会骗我罢了。” 叶痕不再说话,那些过往,他连想都不愿意想起来。 如若可以,他宁愿她一辈子都不会记起。 “不说话便是默认了吗?”百里长歌紧紧盯着他不放。 “你别乱想。”叶痕抬起眼帘,“过去终究只是过去而已,不代表将来。” “可过去决定了未来的方向。”百里长歌抢过话。 叶痕幽邃的眸光凝在她的面容上。 百里长歌破天荒的没有偏开目光,这一次,堂堂正正与他对视。 他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唇瓣动了动又将话咽了回去。 百里长歌再一次感受到他眼底的荒凉。 不忍地收回视线,她突然站起身扑进他怀里,“叶痕,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我向你保证,倘若有朝一日我记起来了,一定不会纠结于过往,不管是谁的错都不再推开你。” 叶痕身子一僵,错愕地看着她久久不能回神。 “怎么了?”百里长歌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指。 “没什么。”叶痕摇摇头。 “你可信我?”百里长歌凝视着他,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 片刻犹疑过后,叶痕终是点了头。 百里长歌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犹豫,心里一揪,微叹,“看来我没给你足够的安全感。” 叶痕沉吟片刻,启唇道:“我胸口上的这一剑,是你亲手所刺的。” 蓦然听到这样轰炸性的消息,百里长歌几乎说不出话,连反应都忘记了。 叶痕继续道:“剑尖刺入胸膛以后,在里面不断的旋转,直到我剩下最后一口气方才罢手,造成了特殊的疤痕,所以前些日子你看到了却想不通是什么样的武器弄伤的。这样的过往,你还想知道吗?” 他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仿佛在用这世间最平静的语言描绘着别人的故事。 百里长歌却听得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疼痛。 心脏本就是致命点,那一剑的深度本就足以取他性命,但她刺进去以后还不停地翻转剑尖,那样的痛,比凌迟还要生不如死吧? “我……”百里长歌颤抖着沙哑的声音,“我真的这样对你?” 叶痕没说话,低垂的眼睫轻轻颤动了几下。 心底仅存的最后一丝侥幸顷刻间灰飞烟灭,百里长歌煞白了脸,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叶轻默说,她从小就喜欢叶痕,她也相信自己对他的感情没有半分掺假,可是,他胸膛上的这一剑竟然是她亲手所刺! 究竟要多深的仇恨才能下得去这样的狠手? 百里长歌仰天,她不敢哭,不敢心痛,不敢让眼泪落下来,她怕他更痛。 突然想起前些日子夜里常常做的那个梦,梦见她亲手杀了一个人,明明被杀的人是他,她却比他更心痛。看到他浑身是血,她痛得几乎站不稳,可是心底里却又恨他。 那样纷繁纠结的情绪,致使她在醒来时还会隐隐感觉到心痛。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痛苦的根源,竟是拜她所赐! 叶痕说完了那句话以后就陷入了长久的沉寂,似乎在等着她的回答。 “我想知道,这一切的原因。”百里长歌闭眼将眸中酸涩强压回去,声音低哑得细弱蚊蝇。 叶痕沉下眉目。抿了抿唇。 “你不是说信我不会纠结于过去吗?”百里长歌轻轻吐语,“那些过往,我可以不纠结,可以不计较,但我有权利知道不是么?” 叶痕再三犹豫,才皱眉道:“并非我不说,而是真相只有一个,而我们俩所见到的不一样,我这样告诉你会误导你的,等大婚过后,我们一起回百草谷,谷主会想办法帮你记起来,到时候一切都能真相大白。” “所以,这一切是个误会么?”百里长歌看着他的眼睛,“因为我误会了你,所以才这样对你?” 叶痕摇头,“长歌,先别问了。” “那好,我信你。”百里长歌收回目光。 晚宴的时候,静妃已经恢复了正常,陪着梁帝一起出席。 百里长歌一直在走神,席间他们说了什么她一句也没听到,只是不断回想着自己刺向叶痕胸膛的那一剑。 “长歌,你怎么不吃?”叶痕偏头温声问她。 百里长歌回过神来,尴尬道:“我在想,轻默公主如今没有人看守有些不安全,我得尽快去水火泉边。” “父皇已经让庄主派了婢女过去。”叶痕低声道:“山庄里的婢女都会武功,你放心,这岛上寻常人进不来,轻默她没事的。” 逃出去的借口被阻了,百里长歌想了想,突然捂着胸口,面露痛苦之色,“这屋里有些闷,我出去透透气。” 话完摆下筷子站起身就想往外走。 叶痕刚想开口说陪她,那边静妃已经盈盈起身,向梁帝福了福身子,“陛下,长歌小姐似乎有些不舒服,臣妾去陪陪她。” 梁帝点头,无声应允。 静妃提着裙摆,缓缓走了出来。 “长歌小姐!” 百里长歌正走着,身后传来静妃的声音。 她顿住脚步,转头,“静妃娘娘有事?” “你还好吧?”静妃面露关切。 “无碍。”百里长歌摆摆手,“待会儿我回房自己弄点药喝下去就行,静妃娘娘昨夜刚得了恩宠,如今不陪在皇上身边,怎么跑出来了?” “我想问一下,你那天给我的药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静妃咬了咬唇,低声问她。 百里长歌轻笑,“若是有问题,静妃娘娘何以会得到皇上如此宠幸?” 静妃脸一红,“我曾经在铜镜里见到陛下拿着金银梳想为我梳头,后来我才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幻觉,所以想来问一问你,是否你给我的药出了问题,所以……” “我早说过,那药只能维持两个时辰。”百里长歌冷下声音来,“再说了,静妃娘娘这几日用得挺顺手的,怎么今夜会想起跑出来质问我,莫非是想过河拆桥?” “不不不……”静妃连连摇头,“我就是随便问问而已。” “既然静妃娘娘用得顺手,那么是否该交换你当初答应的条件了?” “还不行。”静妃后退一步,似乎是怕有武功的百里长歌伤到她,“等从岛上回去,我再告诉你,毕竟如今你人在这里,便是我说了,你也找不到宸妃。” 百里长歌在心中冷笑,静妃是想用这几日的时间来感动梁帝立她为后。 真是天真得可以! 先皇后伴他多年,劳心劳力,最终还不是得了个死不瞑目的下场。 梁帝这一生,除了那个人,再也不会对别人展露欢颜。这几日的欢宠,不过是借着那药效将静妃认成九方雪婵,又或者说梁帝其实是清醒的,他放任静妃玩这种小把戏,是因为他从来没有在九方雪婵那里得到过片刻的欢愉,所以宁愿让自己沉浸在这层表象以弥补过去的缺憾。 想到这里,百里长歌脸上露出笑,三分嘲讽七分冷。 静妃被她这个表情惊了一惊,“你……” 不等她说完,百里长歌接过话,“既然静妃娘娘想回去以后告诉我,那就等回去再说,反正我不急,有的是时间。” 静妃慌乱地垂下眸,心中难掩惊骇,不知为什么,从皇后灵堂请跪那一次初见百里长歌,她就觉得这个女人的目光有种无形的威慑力,那种感觉,就好像任何秘密心思在她面前都无所遁形。 “娘娘还是回去吧!”百里长歌道:“我们俩之间,除了交易再无共同话题,既知说不起话来,就别徒增尴尬了。” 静妃暗自松了一口气,面上却维持着妃子的高贵威仪,“那我就不打扰长歌小姐了。” 看着静妃回了花厅,百里长歌径直走向厨房熬了一碗清淡薄粥送往水火泉。 “长歌,你可算来了。”叶轻默皱眉看了看四周围了一圈的山庄婢女,“我都快无聊死了。” 百里长歌挥手示意婢女们退下,蹲下身亲自用汤匙一勺一勺喂叶轻默喝粥。嘴里笑道:“知道你闷,所以我这不是宴席吃到一半就特地来陪你了吗?” 对于她的特殊照顾,叶轻默很是过意不去,几次伸出手想接过她手里的碗,“我自己来吧!” 百里长歌嗔道:“你是我未来嫂嫂,我不能亲自参加你们的婚礼,如今提前孝敬孝敬你也是应当的。” 第五十三章 我只把她当妹妹 翌日,叶轻默转移到热泉。 温差关系,她一进去就受不了,百里长歌道:“这个温度可能高了点,你且忍着些,或者你闭上眼睛睡一睡,等十二个时辰过去就可以去旁边的冷泉里了。” 叶轻默烫得小脸缩成一团,她紧紧咬着牙,“长歌,我没事的。” 百里长歌见她隐忍着,心中有些不忍,“倘若你觉得太烫,那我用内力帮你把热泉水降一降温。” “不,不用了。”叶轻默甩甩头,“现在的温度效果才最佳不是么?更何况热泉池这么大,又是活泉,你若是用内力降温的话,估计会元气大损,耗尽本源的,若是为了我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那我宁可不欠你这个人情。” 百里长歌听闻这番话以后,有些好笑,“你如何就欠不得我人情了?嫁给卿云哥哥,你是我嫂嫂,以后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想着我就是了。” 百里长歌突然觉得这句话有些熟悉,仔细想了想,才想起来当初安如寒耍无赖的时候也这样说过。 远目看着后山上叽叽喳喳的几只小鸟,百里长歌蓦然有些想知道安如寒如今在天霞山过得如何了,该不会还被老头颐指气使整日里铲鸽粪吧? 想到那日他落水的情形,百里长歌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但在叶轻默看来,她是在取笑自己。 睨她一眼,叶轻默撇撇嘴,“你嫁给皇兄,不也是我嫂嫂么?你怎么不好吃的好玩的想着我?” 百里长歌一噎,笑意僵在脸上。 叶轻默不提醒的话,她险些忘了自己也嫁给了人家的皇兄,更何况自己比叶轻默大了三岁。 “呃……那个……”百里长歌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便学着安如寒的样子耍无赖,“你是南豫的太子妃,将来的南豫皇后,身份比我尊贵了不是一星半点,自然是我喊你嫂嫂。” 叶轻默无奈地闭了嘴,心中思忖着这个女人严肃起来的时候眼神可以杀人,撒泼耍赖的时候直叫人无语。 体内余毒没有完全清除,只一个时辰的时间,叶轻默眉眼间便现出疲惫之色。 百里长歌见了,催促她:“既然乏了,就赶紧先睡上一觉,兴许等你醒来的时候会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冷泉。” 这一次,叶轻默没有反驳,乖乖闭上了眼睛。 百里长歌坐回摇椅上看护着她。 三眼活泉虽然是露天的,但庄主极为体贴,考虑到叶轻默金枝玉叶,在四周放了屏风围起来,所以外面的人是看不到里面情形的。 午时,婢女送来精致的膳食,百里长歌自五更帮叶轻默换水以后就没有吃过任何东西,此时见到盘子里精致的点心,顿时食欲大开,拈了一块桂花糕便往嘴里塞。 “怎么狼吞虎咽的?”一道微微不悦的声音自后面响起。 百里长歌偏头,就见到叶痕踩着鹅卵石小径缓步而来,周围的落英缤纷成了陪衬。 她一时晃了眼,竟有片刻反应不过来。 “怎么,一夜不见,傻了?”叶痕已经走到她身侧,如玉手掌在她面前晃了晃。 “可不就是傻么?”百里长歌哼哼道:“否则怎么会看上你?” 叶痕嘴角抽了抽,“你都要大婚的人了才想起来反悔。” 翻了个白眼,百里长歌拿起筷子开吃,“便是我一开始就反悔,能逃过晋王殿下您的五指山么?” 叶痕扶额,好笑地摇摇头。 百里长歌问他,“你用过饭了没?” “用了。”叶痕道:“方才父皇去找我的时候,庄主让人将饭菜送到房里,我和父皇一起用的饭。” 百里长歌一惊,“这应该是你头一次和梁帝单独用饭吧?” 叶痕点点头。 百里长歌心中唏嘘,自叶痕出世,梁帝就一直怀疑他不是他亲生儿子,连见都不愿意见他,更遑论在一起用饭,然而今日却破天荒的开了先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梁帝已经证实了叶痕确实是他的亲生儿子? 百里长歌想不通,问他,“梁帝找你做什么?” “他问我大婚事宜。”叶痕平静道:“大婚那天,父皇会到场。” 再度一愣,百里长歌赶紧咬了口点心压压惊。 梁帝亲自到场,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他承认了叶痕这个儿子,承认了叶痕是大梁的亲王? 还是说梁帝只是基于这个婚礼关乎着大梁运道,他来走过场的? 叶痕没多说,百里长歌便也不再问,安静吃着饭菜。 == 离开三泉山庄的时候,庄主准备了好几艘乌篷船,并让山庄婢女亲自摇橹送众人出去。 叶轻默在冷泉中感染了轻微风寒,百里长歌一直陪在她身边。 “长歌,我好紧张,不知道该怎么去见傅太子。” 握住百里长歌的手,叶轻默目光闪烁,神情颇为忐忑。 百里长歌余光不经意扫了扫叶痕,突然道:“其实这种事我也做过的。” 叶轻默愕然瞪大眼,目光在百里长歌和叶痕身上来来回回徘徊不定。 叶痕则挑了挑眉,面含笑意,似乎在等待着百里长歌接下来的话。 百里长歌缓缓道:“我曾经也犯傻过用剑刺向了自己。” 叶轻默下意识地看向她胸口处。 叶痕依旧没说话,嘴角笑意加深。 百里长歌面皮抽了抽,硬着头皮继续道:“等我醒悟过来的时候,我磨破嘴皮子说了一堆甜言蜜语,所以把他哄乖了。” 听到“哄乖了”三个字,叶痕眼皮狠狠跳了几下。 “呃……”瞧见这二人神情中隐藏的猫腻,叶轻默颓然垂下头,“皇兄是皇兄,傅太子是傅太子,他们是两个人,我知道你说这些是想宽慰我,可是于我而言并无半分作用。”无力的一摊手,叶轻默继续道:“罢了,我犯的傻,自然该由我自己来收拾残局。” “又不是什么烂摊子,你叹什么气?”百里长歌好笑地看着叶轻默,“至少有这么一次,会让他永远都记住当时的提心吊胆和焦躁不安不是么?” “如此说来,你当初狠下心刺自己一剑完全就是为了让我记住你?”一直没说话的叶痕突然插了句。 百里长歌一噎,随后点头如捣蒜,“可不就是为了让你记住我吗?否则你以为我闲的!” “要早知道你是这个目的,我便帮你一把。”叶痕漫不经心说道。 百里长歌嘴角抽了抽,“如何帮?” 叶痕挑眉,“自然是我执剑,你指挥,想刺哪儿就刺哪儿,哪里最疼刺哪里。” 百里长歌炸毛,“叶痕,你要敢杀我,我做鬼也要将你拖到阴曹地府去!” 说完这句话,百里长歌就后悔了。 不管是自残还是他刺她,最疼的还是他,最先被折磨死的人也会是他。 瞧见突然安静下来的百里长歌,叶痕将她轻揽入怀,重重颔首,“嗯,要死一起死。” 要死一起死。 简短的五句话,并没有太多华丽词藻的修饰,却直直听到了百里长歌心脏里。 她若是死了,他绝不会独活,所以他才敢承诺“我一直都在”的吧? 百里长歌突然觉得以前的自己太混蛋,既然两个人深爱,那么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她都不该将剑尖对准他的心脏。 那一剑,刺伤的是一个人两颗心。 何其残忍! 此时的船上,除了摇橹的婢女就只有叶轻默,百里长歌和叶痕三个人。 叶轻默见这二人公然亲密,她很不好意思的轻咳了一声。 百里长歌也觉得有些过分,她挣扎着想要错开身与叶轻默坐到一边,却不料叶痕搂得她更紧,丝毫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尴尬地笑了笑,百里长歌对叶轻默道:“公主别见怪,王爷他一向如此。” 叶轻默嘴角抽了抽,垂下眼道:“我已经习惯了。” 百里长歌:“……” 乌篷船到达对岸,有皇室暗卫和之前没有被载过去的宫女在御辇旁边等候。 梁帝当先下了船。 薛章扶着他缓步走上御辇。 紧接着百里长歌扶叶轻默走上后面的软辇。 叶轻默虽然平时被人搀扶惯了,但如今旁边的人是百里长歌,她觉得很别扭,遂摆了摆手,“我自己来吧!” 百里长歌无所谓道:“公主大病初愈,还是我扶着些!” 御辇和公主的软辇启程,宫女太医太监们才跟在后面缓缓朝着皇宫方向行去。 百里长歌与叶痕走在最后面,她看着前方浩浩荡荡的队伍,问道:“待会儿我们是进宫还是回府?” 叶痕笑道:“自然是回府,三日后大婚,倘若这个时候我再进宫,岂不是什么都准备不了?” “说得也是。”百里长歌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们去跟梁帝说一声从小道抄近路回去吧!” 叶痕疑惑地看着她,“从这里回京还有小道么?” “自然有。”百里长歌自信道:“以前的事我不记得,可以前的路我还是知道的。” “既有小道,那我们便从小道回去。”叶痕说罢,拉着她的手快速越过宫女太医太监们,直接到了梁帝的御辇旁边,朗声道:“父皇,三日后儿臣和长歌大婚,诸多事情等着儿臣回去处理,我们俩就先告辞从小道回去。” 梁帝捋了捋胡须,半晌才点点头,轻轻一声“嗯”。 叶轻默听说百里长歌要先离开,顿时有些心急,她挑开帷幔,皱眉低声道:“长歌,你先走了,我待会儿一个人如何应付傅太子?” 百里长歌扬眉笑道:“嫂嫂方才不还说你要自己一个人收拾残局么?” 叶轻默一噎,嗫喏道:“可是,可是我一想到他那双眼睛就觉得害怕,这件事本来就是我不对,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困扰,如今即将再度相见,我光是想想那场面就觉得惶恐至极。” 百里长歌宽慰她,“你之所以会觉得害怕,是因为在乎,你太在乎他的反应,所以紧张,一紧张心就忐忑,一忐忑就会越来越害怕。但实际上卿云哥哥温润如玉,才不像你想象中的恶魔一样,这次的事你的确有半分错,可他不会怪罪你的不是么?” 不怪罪才是因为不在乎吧! 叶轻默在心中腹诽这句话,眸光逐渐黯然了下去,她倒宁愿回京后傅卿云能与自己大吵一架,能吵架,至少说明对方在乎自己,也总比不温不火的现状强。 梁帝转过头,见到叶轻默的软辇并没有跟上来,他微微皱眉,沉声问薛章,“公主在后面做什么?” 薛章眼尖,早就看到叶轻默低声和百里长歌谈话,他虽然与公主不亲,但公主毕竟是皇上最宠爱的女儿,倘若他实话实说,陷公主于不义,以后自己便难做人。 思忖片刻,薛章低声回答:“长歌小姐多日来悉心照料公主,临走之际,公主与她说些感谢的体己话。” 梁帝抚须一笑,“朕的这些女儿当中,就数轻默最有皇室公主风范!” “那是。”薛章暗自松了一口气,笑着附和,“轻默公主毕竟是在皇上手底下长大的,言行举止自然是承袭了皇上的无双威仪。” “行了,你也别拍马屁了。”梁帝摆摆手,目光转向一旁的静妃,“静妃随朕来这一趟,可有何心德?” 静妃这几日一直用百里长歌的药致使皇上心甘情愿拥她入眠,自然是满足至极,但她没想到这么快就离开,一旦回了宫,就意味着又要过着望穿秋水的日子,意味着要与别的女人分享皇上。 想到这些,她从岛上出来都一直闷闷不乐的,此时听到梁帝问话,她赶紧回过神来,“臣妾这几日忙于为轻默公主煎药,倒是没有四处转转呢!” 静妃并不傻,她知晓皇上之所以会这样问,是想让她“忘了”这几日的事情,毕竟她只是九方雪婵的替身,倘若她以此为荣,回到宫里大肆宣扬自己在三泉山庄如何得宠,那么这后位她就永远望尘莫及了。 梁帝对于她的回答露出三分满意,“这几日静妃也辛苦了,薛章,回宫后将去年西域使者送的雪莲露御赐给静妃。” “是。”薛章低头应声。 “臣妾谢过皇上。”静妃端庄施礼,内心早已惊喜不已,听说雪莲露采用了西域极寒之地生长出来的雪莲配制而成,具有美肤养颜的功效,去年西域使者来的时候,后宫多少妃嫔想要这东西,皇上都没有应允,便是皇上最宠爱的宁贵妃都没有得到,如今竟然赐给了自己。 这从天而降的荣宠,让静妃在心里默默感谢了百里长歌好几遍。 走出三泉湖周围的树林,踏上官道,仪仗队浩浩荡荡朝着京城行去。 百里长歌和叶痕在半途从一个马夫手里买了两匹马各自骑上飞奔往京城。 二人到达城门口的时候,果然见到傅卿云和大祭司站在那儿。 勒住缰绳,翻身下了马,百里长歌走过去,笑问:“卿云哥哥,你是特意在这儿等我的?” 傅卿云往后看了看,没见到皇帝的御辇和公主软辇,他疑惑道:“怎么就只有你和晋王回来,皇上和公主呢?” 百里长歌好笑地睨了身旁的叶痕一眼,“这不是某些人等不及要大婚了吗?所以我们就先回来了。” “你的意思是公主和皇上还在避暑山庄?”傅卿云又问。 “他们也来了。”百里长歌道:“只不过他们走官道,慢些。” 傅卿云恍然地点点头,“那么,公主伤势如何?” “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百里长歌拍拍他的肩,“接下来就得看你的悉心照顾了。” 傅卿云笑笑,眸中划过一丝苦涩的无奈。 百里长歌知晓他心中的想法,但也不挑破,横眉竖目警告道:“公主金枝玉叶,嫁过去以后你得对她好点,可不能再苦着这张脸。” “我自然晓得。”傅卿云扯了扯嘴角。 “我和晋王三日后大婚,卿云哥哥既然还没走,那不如留下来喝了我的喜酒再走?” “好。”视线在她面容上凝了一瞬,傅卿云再度点头。 百里长歌不再逗留,与叶痕一起重新飞身上马,径直进了城,却是一个前往武定侯府,一个前往晋王府。 百里长歌和叶痕走了以后,苍渊走到傅卿云身边,欲言又止。 “大祭司有话便说吧!”傅卿云微微一叹,“不管好的坏的,终归我是能听进去的。” “看来太子殿下还是没能忘了长歌小姐。”苍渊凝视着远方。 “习惯性的爱了这么多年,到头来我竟忘了如何放手。”傅卿云伤感道:“别人不知,我却是知道大祭司成过家的,想必能体会我如今的心境。” “爱到不爱便是放手。”苍渊勾唇一笑,“臣与太子殿下境遇不同,自然心境也不同,不过臣大约能想得到太子殿下愿意同我回国也是为了长歌小姐。” 傅卿云不置可否,随后喃喃道:“是啊,若不是为了他,我要南豫皇权何用?” 苍渊淡淡一笑,将目光定在傅卿云温润的面容上,“人只要不断前行,就终会有走累的一天,太子殿下或许可以尝试收回目光,看看身边的风景。” “大祭司是说轻默公主吗?”傅卿云苦涩一笑,“我从来只把她当成妹妹,便是成了婚也是如此。” 第五十四章 轻默公主的试探 皇帝亲自护送公主出宫养伤,这在大梁是史无前例头一遭,足以见得皇上对这位小公主的宠爱。 梁帝的铁血手腕在坊间是密谈,不少百姓心照不宣。 但经过叶轻默这件事以后,百姓们对梁帝的看法改观不少。 有人觉得叶轻默是皇室最小的公主,得到梁帝宠爱理所应当。 有人觉得梁帝这是接连失去皇后和贵妃以后心有所悟。 然而,有一部人人则觉得梁帝这是在做戏给天下人看以堵悠悠众口,掩盖之前的“天谴”一说。 正在重华殿处理政务的叶天钰听闻皇爷爷和姑姑今日归来,他抬起头,对旁边的离落吩咐,“去准备马匹,通知百官随本宫去城门口接驾。” “殿下……”离落看着叶天钰布满血丝的双眼,有些不忍,“皇上自是能体会你身子羸弱的,依属下看来,迎接皇上这件事,便交给宁王去办吧!” 叶天钰眼眸微眯,随后叹气,“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可我身为大梁储君,若是今日不出面,你让百姓们怎么想,又让百官如何看?安王党更会借此机会戳我脊梁骨。皇爷爷好不容易忙里偷闲出去散了几日的心,如今一回来就被丞相以及一干人等堵在城门口状告我,要真是那样的话,便是我没罪,也会成了千古罪人。” 离落不再说话,稍微站了片刻,没听到皇太孙吩咐别的,索性走了出去安排马匹。 一刻钟后,叶天钰出了东宫,与离落等东宫几个侍卫一起前往城门口,百官也陆陆续续到了城门口,围观百姓越来越多,武定侯府是晋王妃娘家,要准备三日后的大婚,所以武定侯今日并没有前来。 一眼看见傅卿云并大祭司站在最前面,叶天钰翻身下马,径直走过去,打了声招呼。 傅卿云转过头来,微微一笑,“听闻近日朝中诸事繁杂,皇太孙更是夜以继日处理朝务,我见你精神状态不佳,何以不待在东宫好好休息?” 叶天钰一哂,“今日归来的是一朝天子,大梁皇帝,本宫作为储君,便是跪着也当来迎接。” 傅卿云淡笑,“皇太孙之孝心,可感天地。” “感动到谁都不要紧。”叶天钰唇角微勾,“最主要的是能亲眼看着皇爷爷回京便好。” 傅卿云笑笑不再说话,目光直直看向城门外。 早上还艳阳高照的天空,如今布满了乌云,周遭空气闷热, 身着官袍带着官帽的一众老臣站在傅卿云和叶天钰身后,伸长脖子直勾勾看着城门外。 丞相走上前来,对叶天钰拱了拱手,“不知太孙殿下对于傅太子和大祭司遇刺这件事可有了眉目?” 安王党的人果然时时刻刻盼着他从重华殿跌下来! 叶天钰眼神一冷,“遇刺之事本宫已然派出大理寺的人去查,丞相大可放宽心,相信不用几日那边定会给傅太子和大祭司一个完美交代的。” “这都快过去半月了啊!”丞相连忙道:“所谓民心定则天下定,皇上出宫的这些时日,坊间百姓对傅太子遇刺这件事众说纷纭,都在为傅太子和大祭司鸣不平,倘若太孙殿下不尽快查出真凶,只怕会有人借机挑事,说皇太孙能力薄弱,在这件事上束手无策,届时这些话传到皇上耳朵里,只怕对太孙殿下不利。” “坊间百姓真这么说?”叶天钰冷笑一声,“本宫似乎只听见丞相一个人如此说。” “这……”丞相一噎,“并非老臣造谣,这些话随便在哪一条街巷的茶楼酒肆都能听到,所以老臣才敢断然倘若太孙殿下不尽快查出真相,只怕民心会大乱。” 叶天钰对他的话并无多大反应,反而勾唇一笑,问:“丞相今年五十有余了吧?” 这话题转换得太快,听得丞相身子抖了抖,最终只能低眉点头。 叶天钰问过之后再不出声。 丞相心里开始忐忑起来,左丘家三代卿相到他这里已经是最后一代,倘若没有这一代君王的亲口允诺,那么他的两个儿子都无法入朝为相,左丘家的繁华很可能就此终结。 他原想从皇上那边探探口风,但他万万没想到皇上竟然这么早就把大权交付给叶天钰。 那也就意味着,除非皇太孙亲口允诺,否则他的两个儿子左丘鹤和左丘凯这辈子都不能涉入朝堂。 方才皇太孙问自己年龄,是否意味着他想让相位易主? 想到这里,丞相额头上唰地滚落了冷汗。 听闻皇上早前开始服食丹药,将监朝的权利交付给皇太孙以后对朝中之事更是置之不理,倘若皇太孙真有让相位易主的打算,随便在他头上扣个罪名,届时随着太祖皇帝繁华下来的左丘氏便玩完了! “丞相老了。” 正当丞相思索着皇太孙的这句话时,叶天钰冷不防说了句。 丞相原本就忐忑不已的心脏彻底提了上来,这一刻,说不慌张是不可能的,毕竟如今掌权的是皇太孙,而他是安王党,皇太孙很可能借此机会废黜他,将左丘氏踢出京城,甚至让左丘氏灰飞烟灭。 “本宫一向欣赏丞相的才华。”叶天钰接着道:“我原以为你是聪明人,和我一样能看懂所谓的‘刺杀’不过是轻默姑姑和傅太子之间玩的一个游戏而已,却直到现在我才反应过来,丞相的确是老了,又怎会理解年轻人的天下呢?” 两次强调他老了,其中意思不言而喻,丞相虽然愤懑,注意力却被叶天钰那“游戏”二字给吸引了过去,他顿时一惊,“太孙殿下此话怎讲?” 叶天钰不再说话,目光凝向远处不断走近的皇帝仪仗队。 丞相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蓦然见到皇帝仪仗队,由他打头,群臣和围观百姓跪了一地高呼万岁。 仪仗队缓缓走近。 四面围了明黄蛟珠纱的御辇内,梁帝正襟危坐,见到跪了一地的百官,目光在面色憔悴的叶天钰身上停了停,随意摆摆手,“平身!” 众人谢恩起身。 叶天钰走上前,“孙儿恭迎皇爷爷回京。” 梁帝挑开蛟珠纱,对叶天钰道:“抬起头来朕看看。” 叶天钰闻言缓缓抬起头来。 当看到他眼眸内的血丝以及满面憔悴时,梁帝微怒,沉声道:“朕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身子骨弱就要多注意休息,那些奏章,你若是批阅不完,便送到龙章宫来给朕过目,何以你就是不听偏要如此作践自己的身体?” 百姓听得一惊,面面相觑。 近日来坊间都在传言皇太孙是个废物,连傅太子遇刺这样的事都不能用最短的时间查出来给众人一个交代,百姓们都在猜测,皇上离京,皇太孙定然以病弱为借口玩忽职守,如今的政务必定是一团乱麻。 却是谁也没想到,外表病弱不堪的皇太孙竟然不顾身体宵衣旰食批阅奏章处理朝政。 之前对皇太孙颇有微词的百姓默默将不满收了回去。 叶天钰眼眸中有讶异一闪而逝,他自然清楚皇爷爷会这么说是想让百姓们都知道他不是个废物储君,想让百官看到他足以堪当大任。 但,皇爷爷会这么好心么? 想到先皇后殡天时皇爷爷不顾一切立他为储君将他推到风口浪尖上引来众王嫉妒这件事,叶天钰就觉得皇爷爷今日的言行说不出的怪异。 “怎么,被朕这么一吼反倒委屈了?”半晌没听见叶天钰答话,梁帝沉着脸又说了一句。 “孙儿不敢。”叶天钰迅速回笼思绪,“皇爷爷自执掌江山以来,兢兢业业,于江山于百姓没有半丝懈怠,上对得起天地日月,下不负叶家列祖列宗的重托,励精图治四十年方得以颐养天年,孙儿作为大梁储君,皇爷爷未来的接班人,理应事必躬亲,卷不辍手,将来方能不负皇爷爷厚望抚定内外,河清海晏。” 叶天钰这番话,当着百姓们的面表彰了梁帝一生的功绩,更表明了自己贤明治国的决心。 梁帝心头一暖,心中思忖着自己还是太低估了这个皇孙的能力,今日当着百姓的面说了这样一番话,只怕已经收拢了大半民心。 也罢! 身为储君就该拿出此等气势和魄力,否则他这个立储君的人必然为后世所诟病。 梁帝思及此,突然抚须一笑,“好!好好好!大梁能有你这样的储君,是百姓的福祉。” 梁帝话音刚落,百姓们再度齐刷刷跪了一地,高呼“皇上英明”。 丞相深深皱眉,他原本想当着皇上的面质问皇太孙傅太子和大祭司遇刺的事,让他在百姓面前出尽洋相,民心尽失,谁曾想皇太孙竟快他一步夺得先机。 如今皇太孙已经在百姓心中树立起贤明持重的形象,倘若他再出列提及刺杀一事,必定会被百姓唾骂心怀叵测,毕竟皇太孙病重,又忙于政务,目前无暇顾及到刺杀一事也情有可原。 想到这里,丞相愤恨咬牙,悄悄向广陵侯投去目光,估摸着广陵侯如今和自己是亲家,大家又都是安王的人,理应出面帮一帮他才是。 广陵侯察觉到了丞相的目光,他轻轻咳了一声后偏开头装作没看见——皇上一出现就在百姓面前将皇太孙的身价抬高,说明今日皇上有意维护皇太孙,如今谁要是敢插话道一句皇太孙的不是,便是打了皇上的脸。虽然即将和丞相结为亲家,但如此冒险的事他是不可能出头的。 丞相自然不知广陵侯心中所想,只看到广陵侯对他的暗示视而不见,丞相眉头皱得更深,突然迈出一步,正准备上前说话。 叶天钰眼风一扫,立即走到后面的软辇给叶轻默请了安。 “天钰不必多礼。”叶轻默下了软辇虚扶他一把,“你既身子骨不好,还是不要出来走动,免得吹了风旧疾复发。” 叶天钰淡淡道:“今日是姑姑痊愈涅槃归来的大日子,侄儿说什么都要来恭迎的。” 眼风扫到丞相即将走近皇帝御辇旁边时,叶天钰唇角一勾后突然用无奈哀怨的眼神看着叶轻默,嘴里大声道:“姑姑,那一箭,可证明傅太子对你的真心了?” 叶轻默一愣。 文武百官一怔。 跪在地上的百姓齐齐倒抽气。 现场静默得只闻呼吸声,众人似乎都在等着叶天钰接下来的话。 叶轻默自小由梁帝教导,她心思还算通透,不过转瞬之间就已经想通了叶天钰这句话的意思,她垂下头,面上一抹娇羞,用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早知道傅太子对我的感情是真的,我就不会让人假扮刺客去试探他了。” 此言一出,全场陷入沉寂。 梁帝一双老眼里精光闪过。 文武百官则面面相觑,小声议论。 百姓们更是悄悄抬起眼,用极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站在前面的傅卿云以及软辇之内的叶轻默。 天色越发阴沉,地面的燥热达到极致,不过转瞬,空中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叶轻默所站的位置刚好能被雨淋到。 旁边伺候着的宫女大惊,低声催促她,“公主,下雨了,奴婢扶您回软辇。” 叶轻默轻轻颔首,转身之际,眸光在同样淋雨的傅卿云身上扫过。 傅卿云早在叶轻默说出“试探”二字的时候明白了她的用意,此时雨刚落下,他身上的衣服还没淋湿,不看众人脸色,他径自脱了外袍,在叶轻默即将踏上软辇的那一刻轻轻披在了她身上,低声道:“别淋湿了,否则,我心疼。” 雨声虽大,却没能盖过这句话,它就像平地一声惊雷,直直刺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 百姓们齐齐唏嘘。 原来,所谓的刺杀不过是轻默公主为了试探真爱的戏码,难怪,皇太孙这么久也不交出幕后主使。 看来之前的诸多言论的确是错怪了皇太孙。 丞相脸色黑如锅底,豁然瞪大眼看着傅卿云,“傅太子你……” 苍渊含笑走过来,轻轻将丞相伸出来的手推拒回去,“丞相是不是想说我家太子殿下与轻默公主情投意合,此情可感天地?” “我……”丞相怒瞪了苍渊一眼,重新将目光投向御辇内的梁帝,低声唤道:“皇上……” 梁帝面上带笑,眸光看着傅卿云和叶轻默,并没有听到丞相的话。 叶天钰这一计,成功替梁帝遮掩了他身为帝王却亲自派杀手刺杀南豫太子的丑恶真相,更完美地诠释了叶轻默与傅卿云的“情深不倦”。 如此一箭双雕的绝妙之计,梁帝怎可能不喜?他笑看着叶天钰,心中越发觉得自己从前小看了这个病弱皇孙。 ——别淋湿了,否则,我心疼。 叶轻默嘴角缓缓蔓延出笑意,她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再感受着身上他外袍传来的暖意,突然觉得心头一阵阵暖流涌过,虽然这只是在做戏,虽然他这句话是假的,但她宁愿当成真的去感受。 毕竟,这是头一次,他撇开兄长关怀妹妹的目光,用男女之间的眼神看她,用如此深情的口吻和她说话。 百姓堆中,不知是谁起了头,高喊一声,“预祝轻默公主和傅太子百年好合。” 立即有人跟着附和,一时间,吉祥话滚雪一般从百姓嘴里纷纷砸向叶轻默和傅卿云。 叶轻默顿了脚步,转过身来看向文武百官和百姓,“谢谢大家的祝福,便是我嫁去了南豫,也永远不会忘记这里才是我的故土,才是生我养我的地方,而这里,还有我年迈的父皇,品貌非凡的各位哥哥,还有你们。” 宁恋本乡一捻土,莫爱他乡万两金。 正所谓乡土难离。 人都是有感情的动物,无论何时何地身在何处,只有故乡才是真真正正的家。 狐死尚且首丘,更遑论人? 是以,叶轻默这一席话是真正戳到百姓们的心窝子了,众人被她感动得涕泗横流,高呼着公主千岁,公主贤明。 傅卿云看了叶轻默一眼,轻轻一笑。 叶轻默冲他点头示意,伸手将肩上的外袍拢了拢,转身上了软辇。 在这样一个雷雨交加的日子里,百姓们整齐跪立,迎接即将嫁入南豫的贤良淑德的轻默公主,似乎没有人察觉到他们身上的衣袍已经被漫天大雨浸湿。 梁帝透过明黄蛟珠纱看了一眼跪在大雨里的百姓,又看了一眼叶轻默,最终将视线定在苍渊那半幅银白面具上。 苍渊此时也将目光掠过来。 四目相对,犹如金铁于半空交击,大雨掩了锋锐的声音,却掩不住二人双目内的熊熊烈火,那火烧得极旺,仿佛只要轻轻一触碰就能立刻成片烧开来。 丞相离梁帝最近,他偏过头来时正好看到梁帝寸寸成冰的眸子,再顺着梁帝的目光看过去,当触碰到苍渊藏在半副面具后的那一双眸时,丞相不觉抖了抖身子,脚步虚浮地往后退了几步,幸得广陵侯搀扶才站稳脚跟。 甩开广陵侯的手,丞相大怒,“方才怎么不见你好心?” 广陵侯无声摇摇头,觑了梁帝一眼,这才将丞相拉到后面人群疏离的地方,压低声音道:“皇上今日第一句话便是维护皇太孙的,后来的状况你也见到了,皇太孙放出话,刺杀事件不过是轻默公主试探傅太子用的小计谋而已,倘若我们俩不知轻重在那之前去质问皇太孙关于刺杀事件幕后主使的问题,那么,等试探的真相一出来,我们岂不是自打脸?” 第五十五章 你怀的是儿子 丞相面上怒色稍稍褪去了一些,依旧有些不悦,“便是如此,那你也不能在那个时候装作没看见!” 广陵侯赶紧道:“这你可冤枉我了,我咳了一声给过你提示的。” 丞相冷哼一声。 广陵侯见他没有要原谅自己的意思,苦口婆心劝道:“等子安和贵府三小姐一成了婚,你我便是亲家,是一家人了,你觉得我会害你不成?” “那可说不准!”丞相再度冷哼,“谁叫你们家裴烬娶本相的女儿娶得心不甘情不愿!” 广陵侯无奈,“不管怎么说,你我都是安王手底下做事的人,我若是害了你,于我而言有何好处?” 丞相没了话,但余怒未消,依旧气冲冲瞪着广陵侯。 与苍渊对峙约摸一刻钟的时间,梁帝才勉强收回目光,冷冷吩咐一旁战战兢兢的薛章,“让百姓们都散了。” 薛章走过去站在雨中冲着百姓们大喊:“陛下有旨,让大家都散了!” 百姓们纷纷站起身各自寻了地方躲雨去了。 梁帝看向以丞相为首的百官,再度疲惫地摆摆手,“你们也散了吧!” 丞相原还想说些什么,被广陵侯悄悄投来一记眼神给制止了。 一刻钟的时间,百姓和百官都散去,只余皇帝的御辇和公主的软辇停在城门口,傅卿云衣衫浸湿,墨发紧紧贴在肩头。 叶轻默不忍,“父皇,我们启程吧,傅太子都淋湿了。” 梁帝无声点头,吩咐仪仗队冒着大雨回宫。 仪仗队走后,叶天钰走过来,拍了拍傅卿云的肩膀,“今日的事,多谢傅太子肯配合。” 傅卿云唇边勾起冷嘲,“不得不说,皇太孙的应变能力很强,刺杀别国来使这样一件大事,你竟然三言两语之间就给扭转了局势,方才这一局,你倒是利用本太子解了,那么倘若我非要让你揪出幕后主使,你当如何?” 叶天钰扬眉:“那么,本宫只能请傅太子和大祭司在大梁多待些时日了。” 傅卿云眼神一冷,“怎么,皇太孙这是想威胁本太子?” “不存在威胁。”叶天钰微微一笑,“长歌小姐大婚在即,反正傅太子都是要亲眼看她大婚之后才回国的,本宫之举不过是邀傅太子喝一杯长歌小姐的喜酒罢了。” 傅卿云冷睨他一眼,随后头也不回冒着大雨朝着漪澜阁方向走去,苍渊无声跟上他。 == 百里长歌回到武定侯府的时候,早就收到消息等在门房处的沁雪面上一喜,赶紧走出去帮她牵马。 “住手!”百里长歌厉声制止她。 沁雪面色微微变,随后悻悻缩回手,不解地看着百里长歌,“大小……姐姐,怎么了吗?” 百里长歌皱眉,“你如今是侯府的五小姐,这种事自当有府中下人来做。” “可是我以前做惯了。”沁雪委屈垂下面容。 百里长歌抿了抿唇,走近她身边,低声道:“我说这些并不是告诉你作为百里家的小姐就什么都不用做,百里家世代军侯之家,子女自应从小独立自强,但你不同,侯府亏欠你太多,你如今是小姐身份,这些事原本也轮不到你做,只管回丹青阁歇着便是。” “那得多无聊?”沁雪反驳,“姐姐,你都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有多闷,以前做奴婢的时候总羡慕高门小姐无忧无虑的生活,可如今自己做了小姐,享受着别人伺候的时候,才知道那种滋味实在难熬,至少做奴婢的时候每天还有个目标去奋斗,哪怕是为了一口吃的,那也是为了希望,眼下做了小姐,我反而失去了最初那种对生的渴望,感觉整个人都快懒得散架了。” 百里长歌抬眼扫了扫四周,压低声音,“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回房。” 说罢,从沁雪手里接过马交给门房处的齐大叔,二人并肩进了侯府大门。 百里长歌带着沁雪直接回了自己的扶风阁,吩咐秋怜关好门以后,百里长歌示意沁雪坐在她旁边,这才问秋怜:“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三小姐那边可还安好?” 秋怜答:“左丘公子曾经两次上门来说要将三小姐接去丞相府。” “结果呢?”百里长歌赶紧问道。 “第二次的时候,他险些说出三小姐怀孕的事,被奴婢踹出去了。” 百里长歌皱眉,“百里珊去玲珑坊这件事,几乎每个人都知道,左丘鹤也不例外,既然侯府要人不成,他很可能会直接去玲珑坊侯爷的别业里强行将她带走。” “的确被大小姐说中了。”秋怜担忧道:“左丘鹤确实去过玲珑坊,幸好他没能找到三小姐的准确所在,后来奴婢便擅自做主调了五六个府兵去看守别业,相信他短期之内不会再去骚扰三小姐的。” “府兵没什么作用。”百里长歌摇摇头,“派人过去看守始终是治标不治本,要想彻底杜绝左丘鹤的思想,只能让百里珊嫁去丞相府。” “可是……”一直安静听着的沁雪插话,“那个男人是要三姐去做妾啊!” “这就是症结所在。”百里长歌无奈扶额,“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男人,不爱一个女人,却要想方设法将她弄过来做妾。” “左丘鹤简直是个不要脸的大变态!”沁雪愤恨咬牙。 思索再三,百里长歌吩咐秋怜,“你先去将三小姐接回来吧,免得在那儿整日里战战兢兢,这府中有隐卫,我谅他也不敢擅闯。” 秋怜点点头,不多时便出了府套了马车前往玲珑坊。 听闻百里长歌回来,百里敬不多时便让人来传话让她去前厅。 “姐姐,要不要我陪你?”百里长歌起身的时候,沁雪也跟着站起来,她以前当奴婢习惯了,总觉得如今与大小姐坐在一起特别别扭,此刻终于能站起来,她反倒长长舒了一口气。 “不用了,你回房去吧!”百里长歌摇摇头,百里敬找她,无非是为了询问一下叶轻默的身体状况以及商讨三日后的大婚。 换了套衣服,百里长歌缓缓来到前厅。 百里敬早已等候多时。 “侯爷你找我?”百里长歌走进去坐在一边。 “这几日想必累坏了吧?”百里敬眉目间难得的露出温和慈祥。 百里长歌一愣之后轻轻摇头,“倒也没什么,三泉山庄山清水秀,风景极佳,我就当是出去玩了一转。” “轻默公主的伤势如何了?”百里敬担忧问道。 “已经大好。”百里长歌答:“侯爷大可不必担忧,安心准备三日后的大婚便成。” 百里敬眉宇间的愁容并没有因为她的话消散半分,反而越来越浓重。 百里长歌觉得不对劲,问他:“侯爷可是有何烦心事?” “我听说,晴儿病重。”百里敬逐渐低下声音,“不管怎么说,我与她兄妹一场,如今她病成那个样子都没能去见她最后一面,实属遗憾。” 百里敬口中的“晴儿”便是百里晴,南豫皇后,傅卿云的亲生娘亲。 百里长歌目色微微闪动,没想到她保守得如此严密,竟还是让百里敬知道了。 毕竟自己与百里敬并非真正的一家人,再加上之前的种种怨怼,百里长歌此刻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只得宽慰他,“侯爷须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姑姑能和心爱的人相守到现在,她的人生也算是圆满了,既然幸福已经到头,那么任何人也强求不来。” 百里敬突然抬起头看向她,“你能不能和傅卿云说说让他去见晴儿最后一面?” “这个事情其实我早就和他说了。”百里长歌叹气,“但侯爷你也明白现在的局势,梁帝的意思,只要一天不找到怀王,他就一天不让卿云哥哥他们出城,实际上梁帝就是想借机困住卿云哥哥和大祭司,他们现在根本出不去。”顿了顿,她又道:“更何况,卿云哥哥从小就没见过姑姑,便是如今见了也生不出什么感情来,再者,换个角度想想,倘若我们是卿云哥哥,在面对这样的事时是会选择沉默跟随大祭司去看姑姑还是坚决不原谅?我想,大多数人可能都会是第二种。” 百里敬抿了抿唇,“我只想着让晴儿见到亲生儿子最后一面,竟忘了考虑傅卿云的感受。” “所以,我觉得这件事还是遵从卿云哥哥的意愿。”百里长歌道:“倘若他不愿意去见姑姑,那我们也不能强求不是么?” 百里敬一时没了话。 屋内沉寂下来。 百里长歌刚从三泉山庄回来,全身疲累至极,此时就想好好睡上一觉。 百里敬见她面露疲惫,便挥手道:“你既累了,就回去歇息吧,大婚事宜,自有我带着府里的人布置,你只管等着上花轿就行。” 百里长歌点点头,一脚踏出房门时突然想起一事,转过头来问,“我出嫁以后,府中由谁掌家?” 提起这个,百里敬犯了愁,“原想着将掌家大权交给红月来着,但她一直不肯原谅我,若是现在交给她,她指定会生气的,唉……我也老了,折腾不了几年了,本想盼个儿子来继承家业,谁知竟这么难。” 百里长歌也跟着叹气,“这府中缺个儿子终归是不好,我先回去歇息,等明日去找红月说一说,她毕竟是你亲自提拔上来的平夫人,为人虽然冷漠了些,但本事却是有目共睹的,她掌家,我放心。” 百里敬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百里长歌看出了他眼里的寂然,她想起早殇的侯府公子百里长胤,只可惜那位也不是百里敬的亲生儿子,如此算下来,百里敬这一辈子都没有生过儿子。 难不成真是他这辈子作孽太多,所以连老天都要这样惩罚他? 暗自叹了一口气,百里长歌无声抬步离开了前厅回到扶风阁。 秋怜去了玲珑坊,她只得使唤一个婆子去厨房烧了热水来沐浴擦干头发后一头栽倒在床上。 这一觉睡得极好,连梦都没有做一个。 翌日醒来时,已经快到午时。 昨天下了一场暴雨,院子里满地残红,花树上仅有没开完全的花骨朵幸存下来。 婆子们弯腰收拾着地上凌乱的花瓣。 百里长歌推开门,顿时一束强烈的光线照射进来,她不适地抬手遮了遮眸,其中一位婆子眼尖,忙走过去道:“大小姐,您不再多睡会儿?” “不了。”百里长歌垂下手臂,问那婆子,“秋怜可曾回来了?” “回来了。”婆子欣喜道:“三小姐脸上的疹子都痊愈了呢,昨夜回来的时候摘了面纱,大家都看见的。” 百里长歌点点头不再说话。 回房梳洗穿戴好,她出了扶风阁,当先去了临近的独芳居。 红月闲来无事,让婢女蓝茵找来红纸正坐在桌前剪着喜字。 百里长歌进去的时候,一眼见到桌子上鲜血一样艳红的双喜字,扬眉调侃道:“莫不是我们侯府双喜临门了?” 红月聪慧,知晓她说的是什么,顿时小脸一白,忙垂下头看了自己的小腹一眼,随后放下红纸和剪刀,将手臂搭在桌子上,“长歌你快帮我看一看是否真被你说中了?” 百里长歌一惊,“怎么,月事没来还是有什么别的反应?” 红月摇摇头,“这几日临近月事而已,要说别的反应也没有,我就是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百里长歌笑道:“侯府又不缺银子,不管你怀了个公子还是小姐,只管生下来,你不疼她,自有人放在手心里疼宠。” 红月哀怨地看她一眼,“长歌,你知道的,我一直不希望那样的事发生,倘若怀了,我定是要堕胎把孩子拿掉的。” 百里长歌不赞同地睨她一眼,“你以为拿掉孩子有那么简单?还不是得过生死那一关,万一处理的不好,以后很可能再也不会生长了。” “我倒宁愿一辈子不会生长。”红月越说越气愤,“用这种方式怀上的孩子,简直就是一种耻辱!” “你这不是还没怀上吗?”百里长歌笑道:“便是怀上了,那也是你身上的一块肉,哪能说不要就不要的。” “可我……”红月拧着眉头,“你知道我……” “好啦,我知道你不想怀上他的孩子,可你不也说了,你如今与外族男子交合,体内仅有的语真族术法尽失,反正你也回不去了,只能留在这里,你想一想,总不能一辈子给人为奴为婢吧?如今有这么个人愿意对你好,一辈子守着你,这有什么不好的,总比你整日起外面漂泊强得多。” “前些日子你不是说可以向少主人求情让我回去?”红月目光哀怜。 百里长歌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莞尔一笑,“当然,你若是想回娘家的话,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助你。” “其实……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红月吞吞吐吐,“你只要跟那个人说一声就行,只要他点头,那么一切就都不是问题。” “谁?”百里长歌眯起眼睛,她倒想知道在语真族内,出了夜极地宫宫主之外,还有谁的权利能凌驾于少主人之上。 “是……”红月眼皮狠狠跳了跳,随即似乎反应过来什么,面色一变,连连摆手,“罢了,若是我与族人有缘,终有一日自会回去的,若是无缘,强求也求不来。” “你能这样想最好。”百里长歌拍拍她的手背,眸光移向她剪出来叠在桌子上的那几个双喜字上。 红月有些尴尬,解释道:“三日后你大婚,侯爷又不让我做什么,我闲来无事,所以只能让人买了红纸来剪几个喜字。” 百里长歌拿起一个看了看,“看得出来你很用心。” 红月扯了扯嘴角。 百里长歌趁着空挡赶紧问:“我出嫁后,想把掌家大权交给你,你意下如何?” 红月面色巨变,忙不迭摇头,“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怎么使不得?”百里长歌皱眉,“我嫁出去以后,你就是这府中最尊贵的女人,凭你的身份,掌家无可厚非。” 红月态度坚决,“除了我,还有三小姐五小姐,再不济,上面还有个大夫人,掌家这种事无论如何都轮不到我头上。” “这么说你是真不愿意?”百里长歌无奈,想着红月的性子可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固执。 这个家没有儿子,至于三小姐五小姐,那也只是说着好听,断然不可能让她们掌家。 红月看出了百里长歌的为难,抿唇道:“我能力微薄,无法管理好这么大一个家族。” 听这语气,似乎有了一线转机,百里长歌趁热打铁,“你没有掌家经验不要紧,我会找人亲自来教你,过些日子熟悉了就好了。” 一个时辰的苦心劝说,百里长歌终于征得红月同意接下掌家大权,她出了独芳居,哼着小曲儿去二房的院落找百里珊。 百里珊正坐在花圃里的摇椅上,见到百里长歌进来,她赶紧招招手,低声道:“大姐,我方才好像感觉到肚子动了一下,你快帮我把把脉,是不是孩子出了什么问题?” “这个叫胎动。”百里长歌耐心解释,“就是宝宝在你肚子里活动,它偶尔会伸手或者踢你一脚,不过这种现象应当四个月以后才明显,你如今两个月都还不满。” 说着,她便坐下来替百里珊把脉。 半晌过后,百里长歌松开百里珊的手,神情有些凝重。 百里珊见她神色不对,立即吓白了脸,问道:“大姐,怎么了?” 百里长歌回过神来,勉强笑道:“恭喜,你怀的是儿子。” 第五十六章 桐花台下美人愁 “儿……儿子?”百里珊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眼眸中并没有出现百里长歌预料中的惊喜。 “怎么了吗?”百里长歌觉得有些不对劲,古人不都重男轻女么?更何况丞相府两位公子都还没有婚娶,对于早就急着抱孙子的丞相来说,百里珊能怀上儿子简直就是上天给他莫大的恩赐。 “没……没什么。”百里珊垂下眸,“我只是没想到能一举怀上儿子。” 这就意味着等她将儿子生下来以后会被左丘鹤以假死的名义送出帝京城,送出百里家,左丘鹤为人阴险,或许他还会直接在临盆那日留子杀母。 总之等这孩子一出生,天下便再也不会有百里珊这号人。 是死是活,尚且未知。 想到这里,百里珊眸中滚烫的液体左右晃了晃,但百里长歌就坐在对面,她不敢表现得太过,所以悄悄闭了闭眼强压回去。 百里长歌早就察觉到了她的气息不对劲,忙问:“珊儿,你告诉我,你真的心甘情愿嫁给左丘鹤为妾吗?还是你害怕他将这件事捅出来所以受了他的威胁?如若是这样,那这孩子咱不要了,我会为你调配最好的堕胎药,将疼痛和危险性降到最低,反正孩子如今才两个多月,拿了也无人察觉。咱们百里家的小姐要有骨气和傲气,不能平白让这么个渣男糟蹋了还被他威胁。” “可是……”百里珊咬着下唇,“即便神不知鬼不觉拿了孩子又如何?我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懵懂青涩的闺中女子了。” 百里长歌眼珠子转了转,凭借百里珊这句话,就说明她答应嫁给左丘鹤为妾十有*是受了威胁,她心中也是想把孩子拿掉的,只不过考虑到拿了孩子以后,没了左丘鹤这层倚靠,她再也不能嫁人。 唇角微勾,百里长歌突然笑道:“珊儿不曾走出武定侯府的束缚,所见的人或事也少,历史上尚有嫁了人生完孩子再入宫为后的王皇后,你为何不信这天下有一个人会包容你的一切呢?” 百里珊听得目瞪口呆,“历史上真有这么一位皇后吗?我怎么不知道?” 百里长歌一时语塞,暗道自己一时嘴快竟说了汉景帝刘启和皇后王姑的故事,噎了噎,她解释道:“这是野史上的记载,你没看过很正常。” 百里珊面上的惊愕退了一些,继续喃喃道:“其实我没想过要什么名分,只想孩子能平安出生就行。” 百里长歌无语地看她一眼,“你这是说的什么胡话?不要名分,你又如何光明正大将孩子生下来,日后他长大了,又该如何面对你这样一位母亲?” “我……”想到孩子一出生自己就会被左丘鹤无情踢出帝京城,百里珊眼眶再度酸涩,“我根本不配做这个孩子的母亲,我有罪。” “你的确有罪。”百里长歌突然厉声道:“年少轻狂谁都会有,这一条罪不至死,但你错在忍气吞声,失了百里家女儿该有的傲骨,被人将尊严践踏成尘埃,他左丘鹤究竟是天神还是西天如来?值得你这么折服于他?” 百里珊静默不语。 百里长歌瞧着她的样子,心下又觉得不忍,遂放软了语气走上前握紧她的手,“珊儿,你听我说,丞相想抱孙子很久了,如今你肚子里的儿子就是你获胜的唯一筹码,左丘鹤会接受你,八成跟这孩子脱不了干系,既然你手里有他想要的东西,我们何不把被动变为主动?” 百里珊目光一闪,这才敢稍稍抬起头烂看向百里长歌,“大姐,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 丞相府西院,桐花台。 淡黄色钟形桐花挂满高数丈的桐木,于白玉雕栏内落英缤纷,飘飘缈缈。 隐约可见雕栏边有一紫衣女子,淡扫蛾眉,聘聘婷婷,修长的指尖轻轻接住刚落下来的桐花,周身便散发出黯然神伤的气息,紫色华美衣裙在一片淡黄色桐花里,如同飘进了天外紫云,再加上那多愁善感的如画眉眼,让人霎时便从心底生出无限怜爱。 左丘鹤驻足于白玉阶上,目光一瞬不瞬看着女子背影,恨不能将她狠狠拥入怀疼爱。 “兮儿……”左丘鹤出声,声音里包含着小心翼翼,仿佛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品,声音大一分都能将这份美好破坏。 “公子来了?”女子转身,一向笼了愁容烟云的剪水眸难得的舒展开一丝笑,那笑太过醉人,以至于左丘鹤久久不能回神。 “外面风大,你怎么不进屋歇着?”左丘鹤心疼地说着,便将外袍脱下来披在她身上,再顺便拂去她肩头的落花。 “公子你看。”女子伸手一指高大桐树上纷纷扬扬的落花,神色间不免哀伤,“这花美则美矣,但太过脆弱,风一吹就凋零了。” 说到此处,女子黯然垂下眸,眼尾不经意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腹,又道:“就如同小女子,光有一张花容月貌,却不能为公子诞下任何子嗣,可这世上谁人不懂,一朝春去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公子不如另寻他人罢!” “兮儿,你这是说的什么混话?”左丘鹤轻轻将她拥入怀,微闭上眼呼吸着她发丝间的清香,“你身子骨弱不适宜生养,便是你这一辈子生不了孩子我也会爱你如初。” 女子有些许感动,眨了眨沾了晶莹泪珠的眼睫,忧心道:“可是丞相那边……” 左丘鹤搂紧她,低声道:“放心,我已经跟父亲说过,你怀了两个月的身孕,他说只要你能生下儿子,就让我光明正大娶了你。” 女子一惊,立即抬眼看他,“公子你……” “兮儿……”左丘鹤呢喃唤她,“我不忍心让你这么瘦弱的身子骨去承受生育孩儿的痛苦,所以想了个办法,你放心,这桐花台如今是丞相府的禁地,再说了,府里除了我就只有父亲和婢女红绮知道你的存在,你就好好待在这里‘养胎’,等时间到了,我会光明正大接你出去的。” “公子……”女子依偎在他怀里,柔弱的声音一遍遍轻唤他,眼角悄悄滑落泪珠。 左丘鹤察觉到了,他缓缓松开她,用唇瓣吻去她面上的泪,轻声道:“兮儿别哭,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真真正正成为丞相府的女主人。” 女子轻轻摇头,“兮儿只想陪在公子身边,一辈子,足矣。” “我的傻兮儿。”左丘鹤指腹划过她的眼尾,把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划去,“你心如此善,让我怎么狠心将你一辈子藏在这里见不得光?” “兮儿知晓公子心意。”女子睁开朦胧双眸,里面星星点点,看得左丘鹤心脏一阵颤栗,忍不住再度抱紧她,“兮儿……兮儿……你等我。” “兮儿好怕。”女子声音哽咽,“好怕等不到公子来接就会魂归九泉。” “不会的。”左丘鹤安慰她,“倘若有那么一天,我绝不会苟活。”将她带回来的那天起,他的一颗心早就被她偷走,即便身份上不允许,他也不管不顾将她藏在这里,为她铸造美轮美奂桐花台。 “公子此言当真?”女子似乎难以置信。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左丘鹤郑重点头,“这世上唯有你,才是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女子闻言,薄削唇角洋溢出幸福满足的笑。 == 走出桐花台时,丞相刚好从外面走进来,瞥了一眼左丘鹤身后的方向,顿时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声。 “爹。”左丘鹤唤他。 丞相视若不见,继续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左丘鹤加快脚步拦在丞相面前,微微皱眉道:“爹你先别走,我有要是同你商议。” “商议什么?”丞相冷下脸来,“难不成又要跟我说让你娶了那个女人?哼!我告诉你,休想!” “爹,你能不能听孩儿把话说完?”左丘鹤抿唇。 丞相怒目,“没什么好说的,便是有天大的事,等你把那个女人弄出去再来同我说话!” “爹!”左丘鹤无可奈何,“我这次要说的真的是大事,相信您听了以后会接受兮儿的。” 丞相顿时大怒,扬起巴掌险些朝着左丘鹤脸上扇去,“孽子!你知不知道那个女人是什么身份,你这样做简直是……简直是丧尽天良!大逆不道!” “她已经怀了两个月身孕了。”在丞相巴掌即将落下去那一瞬,左丘鹤迅速出声。 “什么?”丞相扬起的手臂僵在半空,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你说那个女人怀了你的孩子?” “是。”左丘鹤点头。 “可是,前些日子你不是让人去诊断过她并没有身孕吗?”丞相神情恍惚,这一刻犹如置身梦中。 两个儿子中,大儿子左丘鹤偏偏恋上那个女人,二儿子左丘凯整日里与诗书为伍,从无娶妻之意,丞相五十有余,伴君数十年,心力交瘁,本想着等两个儿子入朝以后,自己便辞官回来享受子孙满堂的天伦之乐。却无奈天不尽人意,大儿子藏着的那个女人总也怀不上,这让他急白了头。 前一刻,丞相还打定主意等裴烬来提亲的时候要让他入赘,这样的话左丘家的香火便能尽快得到延续,却不料突然听到桐花台那个女人怀孕的消息。 “兮儿体质特殊,那些个庸医没有诊断出来。”左丘鹤面色沉静道:“方才我又带着人去了一趟,这一次诊断出来了,的的确确是怀了两个多月的身孕。” 觑见丞相面上的纠结之色,左丘鹤趁热打铁,“爹,兮儿的身份只有我们爷俩知道,只要我们不说,外面谁人会知道?再说了你不是一直想要抱孙子吗?倘若兮儿能直接怀上儿子并顺利生下来,那我们左丘家岂不是添了一桩大喜事?” “对对对……”丞相也点点头,“只要我们不说,谁会知道她的身份?”这一刻,什么也比不上孙子重要。 “那我待会儿再安排几个人去给她探探脉,多开些安胎药给她补补身子。” “爹你糊涂了。”左丘鹤掩饰住眸中迅速划过的慌乱,赶紧道:“兮儿在这府中是‘不存在’的,如今你突然让人去给她确诊,岂不是提前将她暴露了?” “哎哟,你看我老糊涂了,险些把这件事给忘了。”丞相一拍脑袋,随后嘱咐他,“既然怀了身子就让她多注意休息,没事别跑出来吹风,免得一不小心……总之这件事交给你,一定不能让孩子出任何问题。” “孩儿知道。”左丘鹤笑道。 丞相正欲抬步离开,突然想起一事,又转过头来问他,“那日晋王生辰,你为何非要纳武定侯府三小姐为妾?” 左丘鹤眯了眯眸,解释道:“二弟还没娶妻,灵儿马上又要出嫁了,这府中没有年轻女子,兮儿说她一个人无聊得紧,所以让我纳个小妾来陪她说说话,当然,纳妾只是名声,百里珊进门以后自然是要为奴为婢的,孩儿定然不碰她分毫。” 丞相疑惑地皱了皱眉,“这天下竟还有劝夫君纳妾的女人?” “兮儿心善。”左丘鹤笑道:“是爹你以前不肯接纳她,所以没发现而已。” “罢了!”丞相摆摆手,“你们年轻人的事,我就不跟着掺和了,只要你保证那个女人顺利生下孩子就好。” “那是自然。”左丘鹤躬身恭送丞相回房。 前面接连两次让百里珊住到丞相府失败,左丘鹤有些烦闷,正想去找个心腹商议一下对策,刚走出游廊,就见到二公子左丘凯翩翩而来,他一身青袍,行走之间衣袂流动,整个人散发出书卷一般温润的气息,面上时时含笑。 见到左丘鹤,他停下脚步,轻声问,“大哥可是有要事出门?” “嗯。”左丘鹤心情不好,懒得与他废话,随意应了声就想离开。 左丘凯突然伸手拦住他,笑道:“大哥,昨夜我在桐花台围墙外听到里面隐隐有女子哭泣的声音,吓得我赶紧去三妹的院子里询问,婢女说三妹已经睡下了,娘亲那个时候正在厨房给父亲做宵夜,桐花台那个地方,一直是丞相府的禁地,一般人也进不去,你说会不会是里面真有女鬼?” 左丘鹤顿时皱眉,沉声道:“枉你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这世间哪里来的鬼怪?” “若不是鬼怪,莫非里面有人?”左丘凯挑眉问。 “尽瞎说!”左丘鹤瞅着他,“早说了那是禁地,谁还有如此胆子敢擅闯进去哭?定是你这几日熬夜读书,读出幻觉了。” “也许吧!”左丘凯眼珠子转了转,随后朝左丘鹤摆了摆手,“大哥有事便去忙吧,不用顾及我。” 左丘鹤再未答话,拂袖去了自己的院子唤来心腹。 “你说,我要如何才能让百里珊心甘情愿进入丞相府为妾?”左丘鹤来回踱步,伸手揉着额头。 心腹想了想,犹豫道:“百里珊对公子的心思,一眼便看得出来,让她心甘情愿入府为妾不难,难的是如何过得了百里长歌那一关。” “说得可不就是这个吗?”左丘鹤头疼,“百里长歌那个女人,前几年看着是个草包,没想到去了一趟百草谷回来竟成了香饽饽,迷得晋王和皇太孙晕头转向,更何况如今武定侯府她掌家,百里珊的婚事自然也得经过她,百里长歌是万万不可能同意百里珊过来做妾的。” “倘若公子娶她为正妻呢?”心腹问。 左丘鹤一愣,随即微怒,否决道:“这不可能,我的正妻之位永远只为一个人留。” 心腹犹疑片刻,道:“娶她为妻,过门后不一定就要是正妻,想必公子有的是办法将她贬为侍妾。” 左丘鹤眯着眼睛思索片刻,“这个主意也不是不可以,但……”倘若兮儿知道他要取别的女人为正妻,她定会哭得晕死过去,兮儿身子弱,经不起这么折腾,更何况他怎能容忍别人取代了兮儿与他三拜天地入洞房? 心腹见他犹豫,又道:“倘若公子觉得为难,不如等晋王大婚以后再行动,百里长歌毕竟是要嫁给晋王的,出嫁以后,武定侯府的掌家之权就要易主,届时只要同掌家的人疏通疏通,想必也能让百里珊入府。” “这主意不错。”左丘鹤抚掌大赞,原本最难对付的人就是百里长歌,如今那个女人要出嫁了,今后不管谁掌家,只要有足够的条件,对方必定会受到诱惑妥协,届时百里珊还不是迫于肚子里的孩子不得不跟他回来。 想到这里,左丘鹤唇角勾起一抹阴邪的笑。 正在这时,有侍卫进来气喘吁吁禀报,“大公子……不好了,武定侯府那边……” 左丘鹤瞳眸骤缩,“武定侯府那边怎么了?” “三小姐百里珊,她……”侍卫上气不接下气。 “到底怎么了?”左丘鹤更加皱深了眉头。 ------题外话------ 昨天下午才到广东,累趴了,所以今天更新晚,嗯,下午调整状态继续码字,蓝后明天开始万更啦 第五十七章 大婚前夕 侍卫断断续续答:“武定侯府三小姐不知犯了什么错被掌家的大小姐吩咐人打二十大板,听说……听说还要将三小姐沉塘呢!公子你不是要纳三小姐为妾吗?如今怎么办?要不要去看一下怎么回事儿?” 左丘鹤闻言心下一沉,他险些忘了百里长歌是百草谷出来的人,医术精湛高绝,百里珊怀孕的事又怎么可能瞒得过她? “百里珊如何了?”左丘鹤担忧问道。对于一个怀有身孕的女人,别说二十大板,便是一板也足以让孩子流掉。 侍卫见自家公子脸色不对,他赶紧压低了声音,“听说三小姐挨了一板子就昏过去了。” 愤恨起身,左丘鹤狠狠一咬牙,对禀报的侍卫吩咐,“去库房将我准备好迎娶夫人的聘礼抬出来,再让人去请东市最好的媒婆,跟着我去武定侯府!” 侍卫大惊,“公子你这是……” “向武定侯府三小姐下聘!”左丘鹤咬着牙,从齿缝间挤出这句话。百里长歌这女人下手忒狠,竟然丝毫反应的时间都没留给他,百里珊肚子里的孩子是他娶兮儿唯一的筹码,倘若孩子流掉,那他筹谋了这么多年的大婚就白费了! 侍卫得令以后匆匆出去吩咐了。 左丘鹤踱步出门,突然想起来一事,转身吩咐心腹,“即日起,加强桐花台的守卫,任何人不得靠近,更不准任何消息传进去!” “属下遵命!”心腹郑重应声。 一个时辰后,下聘队伍从丞相府风风火火到了武定侯府,一路上,引得百姓纷纷驻足观望,当看清最前面骑在马上的左丘鹤时,人人错愕地瞪大眼睛。 晋王生辰那日,左丘公子不是求纳武定侯府三小姐为妾么?怎么今日这排场倒像是准备下聘迎娶? 百姓们心下疑惑,却不敢胡乱猜测,跟着下聘队伍来到武定侯府门前。 武定侯府大门紧闭,似乎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左丘鹤让人上前叩门,里面什么反应都没有。 再三叩门没反应,左丘鹤大怒,用了十足内力抬脚就去踹门,谁知眼前的朱漆大门似乎被内功高深的人施了真力,他一只脚刚触及到门上,就被暗中一股强大的气劲反弹回来。 左丘鹤不妨,整个人被震出两丈开外,再起身时,一个没忍住喷出一口血雾。 丞相府的侍卫赶紧上来扶。 左丘鹤大手一挥,顿时将侍卫们推开,用拇指擦去嘴角的血迹,他愤怒的双眼不甘心地盯着武定侯府大门。 百姓们面面相觑,人人露出疑惑,都不明白今日丞相府和武定侯府玩的是哪一出。 左丘鹤踹门的动静很大,但里面依旧没有人前来探查情况。 左丘鹤再度皱了眉,纵身一跃直接飞跃围墙顺着照壁来到前厅外面。 老远便能听到前厅里热闹非常,有人厉声呵斥,有人痛苦呜咽,但都是女子的声音。 看来百里珊真的遭到百里长歌的惩罚了。 左丘鹤想到百里珊腹中的胎儿,便阴沉了脸迅速走进前厅大门。 一眼见到百里珊被五花大绑,她跪在地上,满头凌乱,单薄的衣襟上道道狰狞的血痕预示着方才受到了何种刑罚。 “大小姐果真雷霆手段。”左丘鹤走上前,声音里透出彻骨的冷意。 坐在上首的百里长歌冷笑一声,回应:“左丘公子果真不要脸,我武定侯府的大门都关了,请问你是如何进来的?” “你!”听到百里长歌毫不避讳地说出“不要脸”三个字,左丘鹤眸中波浪翻涌,他走至大堂中央,余光扫了一眼狼狈不堪的百里珊,冷冽的双眸再度盯回百里长歌身上,“大小姐如此对待本公子的未婚妻,是否不把我丞相府放在眼里?” “呵——”百里长歌再次冷笑,“左丘公子说错了吧!本小姐教训的是武定侯府的三小姐,你未过门的妾,她犯了错,我处罚她,是为了她好,免得将来进了你们丞相府做妾还如此不安分,届时反倒是我这个掌家之人的不是了。” 百里长歌说罢示意后面拿着藤鞭的婆子,“给我打!狠狠地打!打到她招供为止。” 婆子闻言,一言不发走过来扬起鞭子就要往百里珊身上招呼,鞭子加粗型,在婆子有力的臂膀下挥舞出凌厉的呼啸声。 藤鞭即将打在百里珊后背上的千钧一发之际,左丘鹤突然出手钳制住婆子的手腕顺势一折,婆子手腕关节处的骨头“咔擦”一声脱了节,婆子痛呼过后手一软,顷刻间将藤鞭滑落到地上,没有沾染到百里珊分毫。 “放肆!你这是做什么?”百里长歌腾地从座椅上站起来,怒目瞪着左丘鹤,“这里是武定侯府,岂容得你如此肆意妄为!来人,将左丘鹤轰出去,若是待会儿他再敢踏进侯府大门一步,就给我动手,不死不休!” 百里长歌话音刚落,以风弄为首的叶痕安排在她身边随时保护的那十个隐卫齐刷刷出现在左丘鹤跟前,不由分说便将他往外面轰。 这十人是晋王府暗卫,武功非比寻常,左丘鹤光是凭气息就能感觉得到自己连对付其中一个都难,更别说十个一起上了。 他不甘心地看了一眼双手背反绑,垂首跪在地上,后背血迹斑斑的百里珊,袖中拳头捏了捏,突然抬头问百里长歌,“敢问大小姐,三小姐究竟犯了何罪以至于您如此动用私刑?” “麻烦左丘公子搞搞清楚。”百里长歌居高临下看着他,“本小姐动用的是家法,何来‘私刑’一说?” “那么,三小姐究竟犯了哪条家规?”左丘鹤再问。 “你有何权利质问本小姐?”百里长歌的声音犹如裹了寒冰,让听的人忍不住身子一阵颤栗。 左丘鹤对上她那样一双似笑非笑的眼,心底霎时涌上恐惧,那种惶恐不安的感觉,就好像自己心中隐藏的东西在她这双眼面前都会无所遁形。 猛然收回视线,左丘鹤不敢再看她,咬牙紧紧看着似乎已经昏迷过去的百里珊,半晌才艰难开口,“本公子以他未婚夫的名义来问她究竟犯了何罪?” “未婚夫?”百里长歌扬眉,“左丘公子的意思我不太懂。” 左丘鹤缄默片刻,继续道:“本公子请了媒婆,抬了聘礼,准备八抬大轿迎娶三小姐为正妻!” “是么?”百里长歌似笑非笑。 “自然!”左丘鹤沉声道:“如今下聘队伍和媒婆都在外面,难不成本公子还会拿自己的婚姻大事开玩笑?” 百里长歌坐回椅子上,吩咐旁边的秋怜,“你去看一下外面的聘礼是否按照丞相府迎娶正妻礼数来的。” 秋怜应声出去了。 左丘鹤看着跪在旁边奄奄一息的百里珊,心中越发觉得她腹中孩子可怜。 俯下身,左丘鹤向她递去葱白手指,“珊儿,你怎么样?” 凌乱长发覆面的百里珊恍若未闻,身子摇摇晃晃,几乎就要跪不稳。 左丘鹤迅速伸出手抱着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抱起来揽在怀里勉强站稳。 百里长歌见了,不由得皱了皱眉,“左丘公子若是想疼爱三妹妹,大可以等我审问完之后再来,你如今这个举动,可是阻碍我实行家规了。” “我都说了三媒六聘迎娶三小姐为正妻,你还想怎么样?”左丘鹤有些怒了,他不明白晋王为何会喜欢这样一个心思深沉,手段狠辣,毒嘴毒舌的女人,在他看来,这样的女人无异于蛇蝎,哪里会比得上小鸟依人的兮儿? “珊儿尚未出嫁,我是这个家的掌家人,自然有权利管制她的一切行为。”百里长歌也冷下脸来。 左丘鹤搂住百里珊的后背,指尖触摸到她背上渗透衣襟的血迹,指尖僵硬了一瞬,左丘鹤的目光不经意往百里珊小腹处瞟了瞟,面部几不可察地抽动了几下,随后赤红了双眼看向百里长歌,“纵使有天大的错,你也不该这样惩罚她,你可知她已经有了……” “左丘公子!”百里长歌冷冷打断他的话,“没弄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前,麻烦你不要在这里随意发表言论。” 百里长歌才说完,出去探查聘礼的秋怜便进了前厅,径直走到她身旁,小声道:“大小姐,左丘公子的确是按照丞相府娶嫡妻送的聘礼。” 左丘鹤闻言,更加将百里珊护进怀里,冷哼一声,“如此,本公子如今可是三小姐的未婚夫了,女子出嫁从夫,她的事儿,我说了算!” 百里长歌懒得跟这个男人废话,目光转向百里珊,“珊儿,你老实交代,两个月前的那天晚上,你为何一夜未归,去了哪里?” 左丘鹤愣了愣,随即伸手帮百里珊将覆盖面容的凌乱长发揽至肩后,百里珊原就憔悴的小脸此时苍白一片,全无血色,听闻了百里长歌的问话以后,无神的目光随意看了一眼左丘鹤,嘴唇翕动,却没发出声音,只是无力地垂下头。 百里长歌继续道:“这件事关乎着你个人的名誉问题,我不想你嫁去丞相府以后被人戳了脊梁骨,你那天晚上究竟去了哪里,如今赶紧从实招来,倘若这只是个误会,那么相信等你嫁过去,左丘公子定不会以此事来诟病你,倘若那天晚上你在外面真发生了什么,那么你与左丘公子的这段姻缘只怕是不成,毕竟武定侯府军法治家,要么军规处死,要么族规沉塘。” 百里珊的瞳孔缓缓恢复了几分神智,她似乎才反应过来将自己拥入怀的人是左丘鹤,站直了身子无力将他推开,百里珊噗通一声直接跪回地上,语带哭腔,“那天晚上,珊儿的确与人发生了苟且之事,珊儿愿意接受惩罚。” “你!”左丘鹤大惊,他怎么也想不到百里珊竟然愿意选择死也不将他抖出来。 “左丘公子,真是不好意思。”百里长歌无声叹气,“三妹妹做出了这种有辱门楣的丑事,作为掌家人,我必须将她处死以儆效尤。” “三小姐,你……”左丘鹤再一次难以置信。 百里珊只是低垂着头,再没有发出声音多说一句话。 “左丘公子的心情,本小姐能理解。”百里长歌安慰他,“但我此举是为了武定侯府的声誉,也是为了左丘公子的名誉着想,如今三妹妹已经坦白了那天晚上与人发生过苟且之事,她如今是残破之身,配不上左丘公子,更配不上你们丞相府的嫡妻之礼。这种事换到任何一个男人头上,都是不可能接受的,所以,趁两府结亲的事还没开始之前,你还是走吧!” 旁边的丫鬟婆子们在听闻百里珊私下与人发生过苟且之事时早就惊得呼吸停滞,但谁也不敢议论半分甚至是用眼神交流片刻,大家都低垂着头,不敢触怒上首坐着的大小姐。 “我……”左丘鹤一时语塞,原想就此离开,但一想到百里珊腹中的孩子才是他今日的目标,他索性一叹气,蹲下身轻轻扶住百里珊瑟缩的肩膀,“傻丫头,你怎么不告诉大小姐那天晚上与你在一起的人就是我呢?” “什么!”百里长歌做出震惊神态,眼底冷嘲却越发明显,这个男人可真是做的一手好戏,眼前这副深情款款的样子,连她都差点要信了。 “公子你走吧,我不想连累你。”百里珊原想伸手推他,但她手上全是脏污血迹,伸到半空的手僵住,她立即缩了回来,努力垂下头,压低了声音,“丞相府数代卿相,左丘一氏在大梁更是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珊儿不想因为一个我影响了左丘氏的名声,那样,我便成了千古罪人。” 左丘鹤心中一动,随即眯了眯眼睛,仔仔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女人,发现她沾满泪痕与血污的那张小脸上,有一双特别明亮的眼睛,仿佛承载着漫天星辰,眨一眨便碎开光芒无数,说话时,面上没有分毫矫揉造作的情绪,足以见得她方才这些话是出自真心。 百里珊果真喜欢自己到这种地步么? 无声将她扶起来到一旁软椅上坐下,左丘鹤转过身,看着百里长歌,一字一句道:“大小姐你没有听错,那天晚上与三小姐在一起的人确实是我,所以我今日才会前来下聘,准备与二老爷商议婚期,倘若可以,大婚越快越好。”温柔的目光移向百里珊,缓缓道:“我想亲自照顾她。” 第一次接收到左丘鹤这样的目光,百里珊感受到的并不是渴望已久的幸福,而是从心底里散发出来的寒意,她明白,不管这个时候他做戏做得有多逼真,他始终只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于他而言,她只是个代孕的工具而已。 “珊儿,左丘公子说的话可当真?”百里长歌微微皱眉,看向百里珊,“那天晚上与你在一起的人就是他?” 百里珊疲惫地掀开眼皮,轻轻点了点头。 “你们!”百里长歌咬牙,状似头疼地扶了扶额。 左丘鹤道:“既然真相已经大白,而本公子也愿意负全责三媒六聘娶三小姐为嫡妻,大小姐就不要再对珊儿动用家法了,她身子骨弱,经不起折腾。” 捏了捏眉心,无力地摆摆手,百里长歌吩咐站在门边的婆子,“带左丘公子去二老爷的院子商议婚期。” 婆子闻言,迅速领了左丘鹤去往二老爷的院子。 左丘鹤走后,百里长歌挥手退下所有人,只留百里珊一人在前厅。 亲自去关上门,百里长歌转过身来对她笑道:“珊儿,怎么样,这一局赢得可解气?” “解气倒是解气了。”百里珊低声道:“不过从今日的事,我看清了左丘鹤是个披着人皮的畜生,大姐你放心,今后我再也不会被他的外表和那些裹了毒的甜言蜜语给迷惑了。” “这样才是百里家女儿本色。”百里长歌赞同地看向她,“你要记住,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要把男尊女卑这个观念放在第一位,你要知道,倘若一个男人真的爱你,他是愿意把你和他放在同等地位对待,甚至将你看得比他的生命还重要的。” 百里珊表示不解,“这世上真的会有这样的男人吗?” “当然有。”百里长歌肯定地告诉她:“对于世界而言,你是一个人,然而对于他而言,你是整个世界。” “原来晋王殿下就是这么对你的。”百里珊喃喃道:“我想,这样的男人我是一辈子都不可能遇到了。” 百里长歌默了默,随即道:“倘若你不嫁去丞相府的话,应该会有机会的。” “不。”百里珊摇摇头,“丞相府我嫁定了!左丘鹤设计剥夺了我的青春,如今又要剥夺我作为母亲的权利,我要报复他,我要他生不如死!” 百里长歌看她一眼,知晓她已经堕入了仇恨的长河,再拉不回来,只能出声提醒道:“这世上最残忍的报复方式莫过于极致疼爱过后又逐渐淡漠的态度,让他一朝从云端跌落万劫不复的深渊,你是弱女子,要报复他,唯有用情。” 百里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大姐,我知道了。” 经过一天的商议,左丘鹤和二老爷一锤定音,婚期定在晋王大婚后半个月。 原本皇后殡天不足百日,不宜操办喜事,但司天监私下对皇帝言宁贵妃的凶灵与皇后本就犯冲,这个时候京中有人操办婚事反倒起到为国“冲喜”的作用。 梁帝早就在当初宁贵妃金棺爆裂,尸体着火的“天谴”中吓傻了眼,如今再听钦天监如此说,等丞相带着左丘鹤进宫请婚的时候便睁只眼闭只眼,大手一挥,准了! 临近晋王殿下和长歌大小姐大婚,京中因为国丧沉重多时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 谁都知道,晋王殿下自从带着刚满月的小世子回来以后,就一直在等晋王妃,从没碰过任何女人。 无数妇人为他的痴情所动容。 无数闺阁女子为他伤透了心。 谁都没想到,三年的等待,他最终会选择了传闻中一无是处的武定侯府大小姐。 但人人有目共睹,传闻只是传闻。 武定侯府大小姐,的确有着惊才绝艳的本事,救死扶伤,勘察真相,开棺验尸,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成功“勾引”晋王,似乎天下女子没做过没敢做的事她都做过了也做成功了。 这样的女人,如若不计较之前的名声,她无疑是这天下独一无二的,也是与晋王殿下最为相配的。 茶楼说书先生不知从哪儿找来的素材,竟把百里长歌和叶痕从小到大的青梅事迹抖出来,当然,尴尬部分自然是磨圆了,磨滑了往好处说,尤其是相思豆那一段描绘得惟妙惟肖,听得百姓们一愣一愣的,随即人人恍然。 哦,原来晋王殿下和长歌小姐是青梅竹马,祝福祝福! 哦,原来晋王殿下和长歌小姐终于修成正果,恭喜恭喜! 是以,红豆这东西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为了大梁的潮流,青年男女之间若无红豆作为信物便是不信任,不爱重对方。 当然,这是后话。 百里长歌听着秋怜说外面的事时,气得直翻白眼。 不就是成个婚,叶痕有必要如此张扬让人把他们俩从小到大的好的事迹抖出来? 百里长歌指天怒骂,叶痕你丫的有种让人抖出来我们俩如今是复婚! 时光在沙漏里悄悄流逝,不知不觉来到大婚前一晚。 子时,帝京被沉黑夜幕笼罩,一片沉寂,却有一骑,从遥远的西北方向一直响彻到北城门口。 守城将领探头一看,来人一身藏青色缎织软袍,风尘仆仆,从他本人的虚弱程度和身下马儿的疲累来看,似乎是日夜兼程跑来的。 守城将领看着下面虽然累极却依然身板挺直的人,高声问:“来者何人?” 马背上的人抬头,一双冰冷的眸盯得守城将领心脏突突跳。 “南豫来使,携国君手书欲参拜皇太孙殿下,望将军速速开城门!” 将领为难地看了一眼来使,“如今子时,城内早就宵禁了,使者大人若要参拜太孙殿下,得等五更开城门。” “本使有万分火急之事。”使者坐在马背上拱了拱手。 将领视若不见,怒吼道:“大梁的城门规定了酉时关,寅时开,便是你有天大的事儿,如今还不到开城门的时辰,你也得等着!” 来使目光一寒,单手携了掌风将手里的通关文牒往上一扔,直直砸在方才说话的将领头上。 通关文牒虽轻,来使却带了几分内力,守城将领被砸得晕头转向。 旁边有人提醒他,“将军,这是南豫来使,恐怕不得轻易得罪,要不属下这就进宫去禀报吧!” 将领揉着脑袋站起来,面上沉冷了几分,单手一扬阻止转身欲下城墙进宫的士兵,然后对着下面大喊,“既然阁下是南豫来使,那么请把国书交上来,本将自会让人带着进宫给皇太孙过目,倘若皇太孙愿意见你,他会让人回来宣旨开城门的!” 来使咬了咬牙,虽有十万火急的事,可目前要见到皇太孙似乎只有这个办法,无奈地叹了一声气,来使将国书交到了士兵手中。 士兵接过,立即找来马匹连夜去皇城。 哒哒马蹄声在寂静的大街上格外刺耳。 一个时辰后,通过层层传递,南豫国书来到重华殿,彼时叶天钰早已经在寝殿弥安殿歇下,他因病常年睡眠浅,殿外离落才在接国书时闪了一下身影他就被惊醒了。 “离落,发生了何事?”叶天钰从床榻上披衣坐起来,立即有小宦官进了内殿点燃灯火。 离落跟了皇太孙多年,早就知晓他睡眠浅,却没想到自己已经够小心翼翼还是将他惊醒。 捏紧了刚到手的国书,离落无声叹气后缓缓推开门走进内殿,低声道:“殿下,南豫今夜有来使。说有重要的事见殿下您。” 叶天钰的眸子越过桌案上闪烁的烛光,直直定在离落手上,“那便是南豫国书吗?” 离落点点头。 “拿过来我看吧!”叶天钰伸出手。 “殿下……”离落摇摇头,后退一步,“如今夜深,您自当好好休息,现在可不是上朝时辰更不是处理政务的时辰。” “万一南豫真的有急事呢?”叶天钰挑眉,随即眸光黯然下来,“再说了,她马上就要大婚了,我如何睡得着?” 离落听得出来皇太孙说的是百里长歌,再度无声叹息,他劝慰道:“是啊,长歌小姐明日便大婚了,您今夜若是不好好休息,明日哪有精神出席她的婚礼?” 想到自己曾经的未婚妻就要坐上皇叔的花轿,叶天钰再没有看国书的心思,烦闷地摆摆手,“你退下去吧!” 只要不看国书,连夜为国事操劳便好。 离落闻言,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又小心翼翼试问,“那殿下您?” “退下!”叶天钰面色冷寂下来,声音冰冷得让人发寒。 离落讨了个无趣,识相地退了下去。 == 三更时分,睡意朦胧的百里长歌就被秋怜轻声唤醒。 “大小姐,该起床上妆了。” “怎么这么早?”百里长歌皱眉咕哝一声,她原以为怎么也得天亮才起床,没想到这才几点就被叫醒。 看着百里长歌一副死也要赖在床上的样子,秋怜忍俊不禁,“您还嫌早呢,红月都在外面等候好久了。” 百里长歌猛然醒悟,她险些忘了,今日自己出嫁没个梳头的娘,红月理应帮她梳头的。 腾地从床上坐起来,百里长歌打着呵欠坐到铜镜前。 秋怜打开门,百里长歌便感觉到不下于二十个人的气息,她嘴角一抽,猛地回头,就见到红月身后跟着一帮衣着华丽的贵妇人。 从她们言谈之间的称呼,百里长歌隐约猜得出来这些就是纳征之日没来得及赶来的百里家族人。 纳征时没来得及赶来,如今出嫁,这些人理应是要来的。 红月虽然也是头一次见到宗族里的妇人,却笑得极为热络,为那二十几个妇人介绍,“这位就是大小姐。” 众人见到百里长歌,先是盈盈下拜,待起身见到她容貌时皆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早就听说外出十年归府的大小姐惊艳绝伦,却没想到今日一见才知真人比传言好看。 “各位婶婶,请坐!”百里长歌站起来,笑着做了个“请”的姿势。 贵妇人们先给百里长歌说了一堆祝福的吉祥话,这才依次坐下。 百里长歌心中嘀咕,成个婚怎么这么麻烦,叶痕竟将这些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的族中妇人全都请来了! 秋怜看出了她的不快,低声笑道:“大小姐,您还生闷气呢,晋王殿下这两日指不定累成了什么样子,您还不想着心疼心疼他?” “那是他应该的!”百里长歌哼哼道。 嘴里虽然这么说,但心中却还是替他担忧。 已经快三天没见面了,也不知他如何了,旧疾有没有复发过? 府中换上喜庆衣服的婢女端着凤冠霞帔和上妆的一应物事进来后,红月亲自扶百里长歌去早就准备好的浴桶里沐浴。 过后亲自帮她擦干头发,这才从托盘里拿过梳子替她梳头,嘴里笑道:“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有尾,富富贵贵。” 听着滚滚而来的吉祥话,百里长歌恍惚了眼睛。 她和叶痕从小认识,青梅竹马,十多年前埋下的誓言在百草谷支离破碎,直到今天才终得圆满。 他对她,真的是倾尽了整颗心,不管中间发生了多少事,他依旧不忘初心。 他曾说:能得到你亲口承认喜欢,已经是上天赐予我最好的礼物,我希望你对我的心永远停留在今天的这种怦然心动,每天都好像刚认识一样,爱是一种毒,一旦染上,此生无解,我不要你中毒太深,只要你一直陪在我身边,一直保持着这种“喜欢”便好。 他说:你出一成喜欢待在我身边,我出九成深爱锁住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宝,我少出了一成,明明是赚到了,怎么会累呢? 他说:追你要花很多时间,我还不如把下一世追你的时间留给这一世,好好陪你。 他说:我能给你这辈子唯一一次的大婚,还能给你一隅没有斗争算计的安静天地。 再广袤的天也会有黑夜到来的时候,他问,长歌,你可愿在疲累的时候放下所有戒备躺在我怀里安眠? 我愿! 这两个字,她在很久以前就藏在心中了,可是那个时候说不出,总觉得自己与叶痕之前存在着一层无形的隔阂,总觉得自己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喜欢叶痕。 直到他旧疾复发,直到大祭司告诉她,她所有悲伤的情绪会牵引着他心脏上那道伤口。 她痛一分,他痛十分甚至百分。 那个时候,她才明白,原来叶痕对她的爱已经超出了九成,超出了她对于男女之间爱恋的所有认知。 无名祠一案中,她选择了放过他的杀子仇人百里若岚而获得驸马陈亭的秘辛。 他的包容已经不是一个“爱”字可以概括。 这个男人,爱她入骨! 百里长歌眼眶一酸,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做过最混蛋的事就是不信任他。 第一次不信任,自己竟亲手杀了他,虽然那段回忆她至今无法记起来,可每夜梦中的疼痛她怎么也忘不了。 第二次不信任,她自以为是地离开滁州行宫,最后傻到玩自杀,那个时候,叶痕的疼痛想必已经到了极致吧? 第三次不信任,她毫不犹豫弃了他和嘟嘟,选择驸马的秘辛。 然而,即便她做了这么多混蛋的事儿,他还是一如往常。 他曾经说:不好听的那些话,你还没说完我就已经忘记了,我只会记得你的好,记得你说过的那些好听的话。 眼眶这一酸,眼泪就滚了下来。 正在梳头的红月见了,不由笑道:“长歌你这是等不及所以哭了?” “可不是嘛!”百里长歌恨恨道:“终于等到他许诺十里锦红这一天,终于等到可以随意欺负他的这一天,你们动作还这么慢,我都急哭了。” 她这一说,满堂的华服妇人掩唇笑了起来。 红月低笑一声,将最后一支金钗插好,好笑道:“莫急莫急,娘替你上妆。” “可不可以不要?”百里长歌闻见脂粉的味道,不由得皱了眉。 红月赶紧道:“今日是出嫁的大日子,你可不能皱眉,我知你平素不上妆,所以亲自挑选了味道淡些的脂粉,你忍一忍就过去了。” 百里长歌原想叹气,但一想到叹气铁定又会被指责,她只得应承地点点头。 一个时辰后,新娘妆化好,秋怜将装了凤冠霞帔的托盘端过来,红月伸手将嫁衣取出来给她换上。 百里长歌从屏风后出来时,所有人都石化在原地。 冠绝天下,仅有一匹的“倾世红”锦缝制成的嫁衣,将这有些昏暗的房间内映射得华光溢彩,锦缎松软丝滑,质地绝佳,衣服尺码不大不小刚好合适。 重冠之上,两只翠凤衔珠,那珠子轻盈通透,烛火下幽光散漫,两边垂金色流苏。 果真是“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 百里长歌今日施了粉黛,绝美的容颜在大红嫁衣的衬托下更显得风华绝代,遗世独立。 她站在铜镜前,看着叶痕亲自为她设计的嫁衣,唇角不经意勾出一丝笑。 “美,简直太美了!”红月站到一旁忍不住赞叹,族中妇人们也跟着惊叹起来。 “那是当然。”秋怜附和道:“还算晋王殿下眼光不错,否则哪里娶得到我们惊才绝艳的大小姐?” 贵妇人们连忙点头称是。 百里长歌抿唇而笑,若是让这些人知道小的时候是她先招惹的晋王,她们指不定眼珠子都会给惊得掉下来。 红月拿了盖头,嘴里道:“长歌你快坐下,我帮你把这个盖上,你就好好等着晋王殿下的花轿临门吧!” 百里长歌偏头看了一眼天色,问:“他大概什么时辰来?” 红月道:“本朝制度,亲王大婚,迎接新娘之前须得前往新娘家宗祠祭拜一番,我方才进来替你梳头的时候侯爷就已经带着人出去了,想必如今这个时辰,晋王殿下已经到了宗祠,倘若路上不耽误的话,应该再过一个时辰就可以到了。” 红月说完,手中的盖头就要往她头上放。 百里长歌伸手阻止,又问她:“我看你似乎忙着去做什么事?” 红月笑道:“等晋王殿下花轿临门的时候,我们要以三道茶接待他,你这么个风华绝代的人儿,总不能轻易就被他给娶了过去不是?” 百里长歌暗笑,这哪里是三道茶接待,分明就是想出难题刁难叶痕。 不过这样也好,要让他时刻记得她可不是随意就能娶进门的女人。 不再说话,百里长歌任由红月盖上了盖头。 与族中妇人打过招呼以后,红月抬步出了门朝着热闹非凡的前厅走去。 “大小姐,你紧不紧张?”红月走后,秋怜走过来悄悄问她。 百里长歌低低一笑,心中腹诽她跟叶痕都老夫老妻了,还有什么好紧张的?但一想到待会儿能亲眼见到叶痕穿大红喜袍前来接她,心中便有些期待和雀跃。 “大小姐你也太淡定了。”秋怜讶异道:“奴婢小的时候曾经见过族人大婚,新娘都紧张得不得了呢!” “可我紧张不起来怎么办?”百里长歌无辜,她又不是和叶痕素未谋面,他们这是复婚!离了又结的那种复婚!紧张个屁! 秋怜抽了抽嘴角。 族中贵妇人们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百里长歌说着话。 不多时,外面闪下一个黑影,百里长歌从声音能听得出来,正是叶痕给她安排的隐卫之一。 “什么事?”原本大婚之日,这些人应该不会出现才对。 可这个人似乎来得很急,百里长歌心中涌上了不好的预感。 “启禀王妃,重华殿收到南豫国书,南豫皇后殡天,国君让大祭司和傅太子即刻启程回国。” 百里长歌面色骤变,霍然站起身,“你说什么?南豫皇后殡天了?” 隐卫肯定道:“是国书上说的。” “那么,卿云哥哥和大祭司可有得到了消息?”百里长歌闭了闭眼睛。 “傅太子和大祭司以及南豫使者已经骑快马出城了。”隐卫答。 狠狠咬牙,百里长歌一把扯下头上的盖头,对秋怜吩咐,“把玉龙牵出来!” 秋怜大惊,“晋王殿下的花轿马上就要到了,大小姐您这是?” “我要去送卿云哥哥!” 第五十八章 大婚之日,料事如神 “大小姐三思!”秋怜面色一变,破天荒地头一次在百里长歌面前跪下,语气沉静道:“晋王殿下的花轿马上就要到了,您如今不能出去,否则会耽误了吉时的。” 百里长歌脚步一顿,转过身来看了一眼被她情急之下扔在地上的红盖头,再看一眼屋里惊慌失措的贵妇人们,最后看了一眼跪在地上面色冷清的秋怜,最终抿了抿唇,拂袖大步离开。 “大小姐!”秋怜冲出门来,高声道:“您可知道今日意味着什么?” 百里长歌身子一僵。 今日意味着什么? 这是叶痕等了三年的结果,是十多年前埋在合欢花下那份誓言的兑现之日,是他和她感情第二世的结局。 可是,南豫皇后殡天了,卿云哥哥的亲生娘亲死了,虽然那个女人从小抛弃了他,但他骨子里却是不怪她的吧,若非悲伤过度,他为何会连说都没有跟她说一声直接跟着大祭司匆忙出城? 十年前,她出府,他气喘吁吁跑去送君亭送她,许下她归来之日,他必定让天香牡丹开花的誓言。 而不久前,自己也说过,倘若他回国,她必定去送他。 可万万没想到他会在她大婚这一日离开,急促得根本来不及通知她。 这一走,再见是何时? 想到这里,百里长歌更加坚定了要去送傅卿云的想法。 “秋怜,你尽量帮我拖延时间,我必须去送他。”百里长歌咬了咬唇,脑海中浮现出叶痕知晓后可能会出现的种种表情,但她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伸手摘了头上沉重的凤冠交给门边的一位贵妇人。 这一次,再不罗嗦,她足尖轻点,直接从扶风阁跃到房顶,连飞几下到了马厩,骑在玉龙背上双腿一夹马腹瞬间冲出去好远。 黎明刚刚划破黑暗,满天黑云中透出一丝刺目光亮的缝隙,那光映射出百里长歌身上一袭火红的嫁衣艳丽似血,在昏暗中仿佛一团会移动的火焰,带着呼啸长空的凌厉之势,光速般往城外送君亭疾驰而去。 而与此同时,武定侯府扶风阁内。 秋怜亲眼见到百里长歌毅然决然离开,面色一变再变,她颤抖着身子从地上站起来,嘱咐已经吓得花容失色的贵妇们,“这件事谁也不准透露分毫,否则让晋王殿下知道的话,等大小姐回来,鼎饶不了你们!” 贵妇人们战战兢兢,齐齐惶恐点头。 秋怜才说完,外面便传来了锣鼓喧天的声音。 晋王府的花轿到了! 秋怜尽量稳下情绪想对策。 有一个妇人惶恐道:“怎么办?晋王看不到新娘会不会发怒?” 秋怜瞟她一眼,抿唇没说话,这种事别说男人,便是她一个女人都忍受不了,更何况晋王殿下那么在乎大小姐,待会儿倘若让他知道大小姐穿着嫁衣骑马跑去城外送傅卿云,晋王殿下定会气得亲手掀翻整个府邸吧? “你们就坐在房里别出去。”秋怜吩咐那二十多个贵妇人,说罢自己迅速转身朝着前厅红月处跑去。 所谓的新郎前来迎亲要接受新娘家的三道茶,还真给百里长歌说中了,的确是考验新郎的时刻。 百里长歌的亲生娘亲不在,且上无哥哥下无弟弟,所以这第一杯茶便由百里敬开始,紧接着红月这个平夫人第二杯,第三杯由如今的侯府二小姐百里若岚、三小姐百里珊和五小姐沁雪一同所出。 秋怜跑进前厅的时候,百里敬正在斟第一杯茶,一袭大红喜袍的叶痕端坐在下首,温润如玉的面容上含着笑。 秋怜低垂着头悄悄跑到红月身侧,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平夫人,不好了,大小姐跑出城去送傅太子了。” 红月陡然瞪大眼,身子彻底僵住,秋怜赶紧拉了拉她的衣袖她才反应过来。 “怎么了?”坐在一旁的百里敬明显感觉到了红月的气息变化,他凑过头来问。 “没什么。”红月笑着摇摇头,“是秋怜这丫头调皮,想了几个问题让晋王殿下回答。” 百里敬收回目光,让人将他亲自斟的茶端一杯到叶痕面前,叶痕伸出手接过,却不急着喝,安静等着岳丈说话。 百里敬看了坐在下首的百里若岚、百里珊和沁雪一眼,随后目光转移到叶痕身上,幽幽道:“我只有一个问题。” 众人竖起耳朵听。 百里敬继续道:“小世子是不是你和长歌的亲生孩子?” 这个问题一出,百里珊首先难以置信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紧接着不敢置信的人是百里若岚和沁雪。 虽然说当日晋王和百里长歌从滁州回来曾经在金光门外当着皇太孙的面承认过嘟嘟是他们二人的亲生儿子,但谁都看得出来当时晋王殿下是为了气皇太孙所以故意这样说的。 故而所有人都以为那一次不过是玩笑话而已。 谁也没料到,百里敬竟然会在第一道茶提出这种问题。 这个问题,叶痕几乎没有思考,温润清浅的声音答道:“岳父大人说得不错,嘟嘟的确是长歌与本王的亲生儿子。” 纵然早就知道真相,但听到叶痕亲口承认,心中还是难免震撼,百里敬一口饮下杯中的茶,声音有些激动,“这么说来……你是在百草谷和长歌成的婚?” 叶痕颔首,情绪并无多大变化。 “那么……”百里敬顿了顿,“既然你们早就成过婚有了孩子,为何今日还要再次大婚?” “在我回来之前,我们和离了。”叶痕声音沉静,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伤感。 话到这里,再问下去只会把阿瑾的身份曝光。 百里敬思及此,便立即住了嘴,微微叹道:“这一次,希望你们能好好的,不要再生出什么变故才好,毕竟小世子三岁才见到娘亲,这孩子怪可怜的。” “岳父大人请放心。”叶痕敛去前一刻的哀伤情绪,换上温润笑颜,“我待长歌,始终如初。” 这句话就足以说明他们之间有过去,也说明嘟嘟就是他们二人的亲生儿子。 百里珊觉得大姐在自己心中的形象完全颠覆了。 沁雪也同样露出讶异的神情。 最不甘心的是百里若岚,她万万没想到,这一切都是真的。 难怪,难怪当初百里长歌回来的时候小世子只黏她一个人,难怪无双坊大火那一晚百里长歌疯了一般往火海里冲只为救晋王世子,难怪晋王对她视而不见,原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百里长歌这个狐狸精早就勾引了晋王,还生下了孩子! 百里若岚越想越觉得不甘心。 凭什么那个贱人什么都能得到最好的? 又凭什么她一个堂堂郡主最终只能做个小小的侧妃? 凭什么! 她到底有哪里比不上那个贱人?! 在座的所有人中,百里珊无疑是最了解百里若岚的,余光瞥见百里若岚咬牙切齿的模样,便知她又在动坏心思了。 眸光动了动,百里珊伸出手肘拐了拐百里若岚,低声道:“二姐,今日是大姐和晋王殿下大婚的日子,你注意点儿场合。” 听到百里珊的声音,百里若岚更加觉得厌恶,曾几何时,这个外表嚣张跋扈,实则胆小怕事的三妹妹还会同自己联合商议整治百里长歌,但是自从她患了疹子搬去无双坊以后,整个人好像被人掉包了一样,再也不同自己亲近,反倒与百里长歌黏糊起来。 如今再看百里珊那张脸,她只觉得虚伪。 想到这里,百里若岚心中大怒,没顾及场合直接冲百里珊大吼:“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本郡主?” 百里珊一愣,随即往后挪了挪身子,她怕百里若岚摔东西殃及到她肚子里的孩子。 但这个举动在百里若岚看来就是百里珊被她这一吼怕了,退缩了。 冷冷勾唇一笑,百里若岚道:“还未大婚就与男人苟合的贱货!你也不看看自己有多脏!” 百里若岚这句话,结合叶痕刚才坦白的事实,便是在指桑骂槐,骂的是百里长歌。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不用想就能想到这一层。 百里敬深深皱眉,肌肉狠狠跳动,厉喝一声:“若岚!你堂堂郡主,怎可说出如此污秽的言语来!” 百里若岚冷笑一声:“怎么,她们有脸做下还没脸让人说了?” 百里珊小脸一白。 沁雪握紧了她的手指,刚想开口反驳百里若岚,那边叶痕已经幽幽出声:“这种事也是要靠本事和资质的,太愚蠢的女人连主动送上门勾引人都让人没胃口,最后败得一塌糊涂。” 闻言,百里若岚脸色青灰,颤着唇瓣死死盯着叶痕。 他的这句话,说的便是百里若岚想尽办法勾引傅卿云意图嫁去南豫做太子妃,但傅卿云始终不为所动。 对于任何女人来说,叶痕这句话无异于致命性的打击,更何况是百里若岚这样一个极度自负的女人。 所以她在听闻了这句话以后气得险些吐血。 红月见形势不对,赶紧拐了拐百里敬,压低声音道:“侯爷,你快管管郡主,今日可是长歌的大日子,怎能任由她胡闹?” 百里敬有些傻眼,他可是记得自从那件事以后,红月从来不会和自己好好说上一句话,今日她竟奇迹般的难得和颜悦色。 百里敬并没有将心中喜悦表现在面上,反而转目看向百里若岚,怒道:“给我回房闭门思过!” 百里若岚早就被叶痕那句话气得说不出话,此时百里敬给了她一个台阶,她扫了众人一眼,气冲冲走了出去。 “三姐,你怎么样?”百里若岚走后,沁雪紧张地看着百里珊。 百里珊勉强回过神,手指下意识地抚了抚小腹,随后摇摇头,“我没事,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沁雪放下心来,只不过前厅内的气氛已不如早先那么欢快。 红月见气氛尴尬,赶紧道:“刚才侯爷亲自斟了第一杯茶,那么这第二杯茶,自然得由我这个丈母娘来斟。” 嘴里说着,手便接过婢女蓝茵递来的紫砂壶,亲自斟茶。 秋怜眼见着红月倒完茶,赶紧用语真秘术传音于红月:尽量拖延时间等到大小姐回来。 红月如今虽然术法尽失,但天生的种族关系能听得到秋怜的话,她不着痕迹地点点头,随后笑着对叶痕道:“我虽为长歌的后娘,但年龄与她不相上下,所以了解些女儿家心思,你既与长歌认识这么长时间,那你有多了解她?” 叶痕抬手接过红月亲自斟的茶,唇角微弯,几乎没有片刻犹豫便道:“她这个人,嘴毒,手段更毒,不喜欢的,从来不上心,喜欢的,不管别人愿不愿意,她都要先一步做下属于她本人的印记。认真做事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打扰,睡觉的时候极度没有安全感,喜欢侧睡,除非……是在我怀里才会舒展开眉宇平躺。” “咳咳……”百里敬尴尬地咳了两声。 百里珊、沁雪和红月都不约而同的红了脸,心中好笑晋王殿下竟然把这种事也说出来。 叶痕似乎没有看到众人反应,继续道:“尤其是每个月的那几天,总会莫名烦躁。” 这一下,沁雪、红月和百里珊三个女人是彻底红了脸,面上神情极其尴尬。 百里敬又再度咳了咳,可是没办法,谁让红月提了这么个范畴广,答案多样化的问题。 众人只能低垂着头红着脸全程听叶痕把话说完。 那些平常人听来脸红心跳的话从叶痕嘴里吐出来竟毫无违和感,还说不出的清逸雅致。 沁雪终于挂不住,重重咳了一声后笑道:“晋王殿下果真是对姐姐了解甚微,姐姐若是知道,想必会很高兴的。” 叶痕不紧不慢道:“倘若她知道,只怕不会轻易放过我。” 红月直翻白眼,心中嘀咕殿下您都把人家喜欢用什么样的月事带描述得惟妙惟肖了,她能放过你吗? 百里敬嘴角抽了抽,但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继续喝茶,装聋。 沁雪拿过紫砂壶,亲自倒茶,杯中水至一般时将紫砂壶递给百里珊,笑道:“三姐,该你了,你是与我倒一杯还是自己占一杯?” “自然是占一杯。”百里珊扬眉,“大姐自出生到现在,已经过了二十一个年头,我们这些妹妹虽然没有养育之恩,却要帮有养育之恩的侯爷好好考验考验这个女婿,让他知道咱们大姐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娶进门的。” 沁雪赞同地点点头,随后看向百里敬,“义父养了姐姐这么多年,哪能随随便便就给了别人?” 百里敬在听到“养育之恩”四个字时眼皮跳了几下。 对于阿瑾,他似乎真的只起到养育作用,以及她回府后的百般刁难。 想到昔日里活泼开朗的小女娃儿终于长大成人,出落得国色倾城,马上就要嫁给大梁第一公子,尊贵的晋王殿下,百里敬心中便有无数说不出的感慨。 一直站在旁边的秋怜却没有心思听他们说这些,她余光时不时瞥向外面,但总也感觉不到大小姐回来的气息,她急得额头直冒汗。 叶痕心思敏捷,早就察觉到了秋怜的小动作,他不着痕迹地顺着她的视线往外看了一看,又不着痕迹地收回眼,淡淡喝着红月斟的那杯茶,如玉的面容被今日的大红喜袍映衬得更加白皙细腻。 红月看向百里珊和沁雪,温和笑道:“你们二人可是有何新鲜招式为难晋王殿下?” 百里珊懂武,方才秋怜对红月说百里长歌出城去送傅卿云的话早被她听到了,她知道这个时候必须为大姐拖延时间,所以在听到红月的问话时转了转眼珠子,看向叶痕道:“我听闻大姐身上那套嫁衣是晋王殿下亲手缝制的?” “是。”叶痕轻轻颔首,唇角微扬。 虽然在座的人都知道那套嫁衣是从晋王府送过来的,但听到晋王亲口承认是他一针一线缝制,众人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红月和秋怜则是目光闪动,二人若有所思地垂下头,各有想法。 百里珊惊艳过后平复心绪,道:“臣女今日准备了一方锦缎,想请晋王殿下当众为我们展示一下你的绣功。” 百里敬愕然瞪大眼睛,男人会女红刺绣就已经是新鲜事,然而更新鲜的是,这个人并非别人,而是高华无双的大梁第一公子晋王殿下叶痕,也是开了大梁先例第一个为新娘绣嫁衣的新郎官。 红月赞赏地看了百里珊一眼,很大的原因自然是这个方法最能拖延时间,其次,她也很想看晋王殿下亲自展示绣功。 叶痕没有犹豫,含笑开口,“好。” 不多时,婢女按照百里珊的吩咐去库房取了锦缎和针线回来。 叶痕接过,将锦缎绷在绷子上以后就开始穿针引线。 == 玉龙速度飞快,百里长歌仅用了一刻钟的时间便来到城外送君亭,前两日刚下过雨,城郊外的道路上泥土松软,是以新鲜的马蹄印记尤为明显。 只一眼,百里长歌便知这里早已人去亭空。 卿云哥哥最终还是没有等到她亲自来送。 百里长歌黯然垂下眸,随后纵身跃下马,大红嫁衣曳展开血色弧度,她抬步,缓缓走进送君亭。 亭子旁边有一个摆茶摊的小贩,见到穿着嫁衣的百里长歌,惊艳过后无声摇摇头,继续收拾桌子。 百里长歌走进亭子,眸光定在还微微冒着热气的茶杯上片刻转而看向小贩,问他:“不知小二哥因何叹气?” 那茶摊小贩在此地摆摊十年有余,见识过这世间无数种痴男怨女,只看了百里长歌一眼,他就下了定论,叹道:“姑娘,听我一句劝,莫将一腔真心错付那样的男人,凭你这一张容颜,天下等着对你好的人多了去了,你又何必身着嫁衣追赶出来?” 百里长歌好笑地摇摇头,问,“他离开多久了?” “就在你来的前一刻。”小贩答。 原来他也在此地驻足了片刻吗? 百里长歌眯了眯眼睛,傅卿云不辞而别,显然是不想她来送,然而既然不想她来送,他又为何会在这个地方停留? 将目光定在那个还冒着热气的茶杯上,百里长歌抬手将茶杯挪开,果然见到下面压着一张纸条,上写着:长歌,我走了,勿念。 勿念。 他早就料定她知道消息以后会不顾一切追出来,所以才在这里留下字条。 无力地靠着身后的柱子,百里长歌重重吸了一口气,皇后殡天,他孤立无援,如今一个人过去,必定是四面楚歌,他竟用这样的方式拒绝了她想帮助他夺位的心意。 “姑娘,天涯何处无芳草。”小贩抬起眼,就见到百里长歌手里拿着先前那个男人留下的字条,睫毛微微闪动,他以为她要哭,所以开口劝慰。 百里长歌恍若未闻,她站起身,准备原路返回。 虽然她现在去追,一定能追上傅卿云,但他已经留下了字条,就说明不想见她,既然这样,只能先回去以后再想办法助他了。 百里长歌打定主意,刚翻身上马,就见到亭子后的树林里钻出一个身影,刚痊愈的身子隐约能觑见孱弱的气息,面色微微有些苍白,唇瓣紧抿,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他在字条上留了什么话?” 百里长歌垂下眼定定看着叶轻默,似乎才三日不见的功夫,她憔悴了许多,双眼有些乌青,想来定是近日睡眠不足所致。 心下有些不忍,百里长歌轻声道:“公主你怎么来了?” 叶轻默继续面无表情,冷冷道:“你都能在大婚之日扔下皇兄穿着嫁衣不顾一切来追他,我作为他的未婚妻,为何不能来?” “我的意思是……”百里长歌犹豫地指了指叶轻默身上单薄的睡袍,她竟着急到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跑来了! “你看我现在狼狈吗?”叶轻默走近马儿,仰头看着她,继续道:“比起你如今精致的妆容,大红艳丽的嫁衣,以及你天生倾国倾城的这张脸,如今的我一定比街边乞丐还狼狈不堪吧?” 百里长歌无奈地看向她,“公主,要不要我带你回去?” 说罢冲叶轻默伸出手。 叶轻默视若不见,眼眶中蓄了一层云雾,冷嘲道:“阿瑾,你为什么不生气,为什么不反驳,为什么不给我一个光明正大恨你,嫉妒你的理由?” 百里长歌正色道:“嫂嫂,你犯不着与妹妹赌气。” “嫂嫂”一词如同一根钢针,扎得叶轻默身子僵住,只听百里长歌继续道:“我不知道你们怎么理解我和卿云哥哥的关系,但我可以认真告诉你,我爱的人只是叶痕,你的皇兄,从始至终,从没变过,而傅卿云,是我在这世上除了师父和叶痕以外最为亲近的亲人,我们之间只会是兄妹关系,我会不顾一切冲出来,自然有我的理由,我没有必要跟每个人都解释,然而你要我给你个恨我嫉妒我的理由,那么不好意思,我没有,你要恨要嫉妒要自动脑补我和傅卿云之间的种种,那你随意,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信我的人,不管我做了什么,他都不会怀疑,不信我的人,便是我说真话他都不会信。” “你敢说在遇到皇兄之前你一点也没有喜欢过傅卿云吗?”叶轻默有些不甘心地问。 “敢!”百里长歌回答得坚定而决绝,“有何不敢!我若是喜欢傅卿云,十年前就不会跟着大小姐出府,更不会在义庄救下叶痕,与他成婚生子,便是我如今记忆尽失,重新再来一次选择的人依旧是叶痕,若是这些还不能说明我对傅卿云没有男女之情的话,那么公主你要恨我就恨吧!” 这番话,让叶轻默难以置信地呼吸顿住往后退了几步,“你说什么?小世子竟然是你和皇兄的亲生儿子?” “是。”百里长歌点头,“所以从我回来第一天起,嘟嘟就认出来了,他一直管我叫‘娘’,只不过‘麻麻’这个称呼你们不懂而已。” 叶轻默原就苍白的脸更添灰白,“这么说,皇兄一直在等的晋王妃其实就是你?” “是。”百里长歌继续点头。 “你……”叶轻默咬牙,面色不悦。 百里长歌知道她要说什么,接过话道:“这件事,卿云哥哥早就知道了,所以你不必说我欺骗他。” 最后的这句话,犹如致命一击,让叶轻默无力地瘫坐在地上,自嘲道:“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了。”知道她和皇兄有了孩子,知道了她所有的过去,他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对她。 “你回不回去?”百里长歌看了看天色,知晓自己再没有多余的时间耽误,微微蹙眉道:“要回去的话,我带你一程。” “我……”叶轻默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刚才说的气话。”百里长歌下了马,将她从地上扶起来,“你的本性,我还不清楚么?你放心,你说过的那些话,我一句也不会记得,今日我大婚,要是再不走,可就真的要耽误吉时了。” 叶轻默闻言这才反应过来百里长歌如今还穿着嫁衣,她赶紧点点头。 百里长歌再不说话,拦腰将叶轻默抱上马,双腿一夹马腹,玉龙高扬四蹄从平坦的官道上飞驰越过。 由于时间紧迫,百里长歌将速度赶到最快,所以在突然转弯时并没有立即注意到前方多了一条拇指粗的绊马索。 待反应过来时,玉龙已经冲到跟前,一只蹄子被绊住,马儿身子倾斜,连带着百里长歌和叶轻默都没有坐稳,百里长歌失去重心,此时根本无法提起半分内力,叶轻默武功弱,更是难以自救。 在这人仰马翻的千钧一发之际,虚空里突然飞出一抹红影,似晚霞自天边来,艳了这一方砂石飞溅的狼狈之地。 腰间被一只手臂紧紧揽住,百里长歌暗自松了一口气,随后微微皱眉。 这个气息,不是叶痕。 待稳下身子,百里长歌从他怀里挣扎出来仰头一看,顿时有些懵,“大……西宫少主,你怎么会在这里?” 如果她没记错,这可是大白天! 西宫良人自站稳后就一直看着她。 这是百里长歌头一次看到白天出现的西宫良人,以前没有仔细观察过,如今凑近一看,西宫良人竟然有一双漂亮至极的碧蓝色眸子,像一潭幽静的湖水,点缀了最纯真的颜色,里面除了她的影子再看不到其他。 只不过这双眸的轮廓隐隐有些熟悉。 百里长歌忍下心中那个大胆骇人的猜测,笑着冲他打招呼,“嗨!” “你今天大婚?”西宫良人仿佛没有看见她方才的热情,问得简单粗暴。 下意识看了一眼因为方才的惊变被撕破一角的大红嫁衣,百里长歌咬唇点点头,“是,我今天大婚。” “看来我没算错日子。”西宫良人像是肯定了什么事,稍稍松了一口气,对她伸出手,“我带你回去。” “不……不用了。”百里长歌后退一步躲开他伸来的手,扯了扯嘴角,“我可以自己回去。” 西宫良人默了默,低眉看了看她身上已经被撕破的血色嫁衣,轻声道:“你的嫁衣坏了,我有一件,你若是喜欢,就拿去穿。” 听到这句话,身后救下叶轻默的面具护卫惊道:“少宫主,那件嫁衣可是留给少夫人的。” 西宫良人对于面具护卫的提醒仿若未闻,白玉手掌一招,立即有身着华服的婢女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手上端着不知名材料制作的托盘,边缘雕刻了看不懂的古老图腾,托盘内,整整齐齐叠放着一套大红色的嫁衣。 不用打开,只看那衣服的材质,百里长歌便知西宫良人的这件嫁衣绝世无双,因为她曾经听秋怜说过西宫良人耗时很多年爬上望天崖为未来的少夫人缝制了一套天下绝无仅有的嫁衣。 “西宫少主这是做什么?”百里长歌一退再退,直到后背抵上坚硬的石壁退无可退。 西宫良人一步步逼近她,却在唇瓣即将触碰到她额头的瞬间突然低下头看着她破了一角的嫁衣,蹙眉道:“这个,不好看。” 心中直翻白眼,百里长歌暗道不好看管你屁事啊! “喂,你做什么?”从叶轻默的角度,看到的是西宫良人在轻薄百里长歌,她立即怒道:“你放开她!” 西宫良人对叶轻默的怒目视若不见,微微偏头,耳廓动了动,似乎听见什么东西,随后安静道:“听,设计将你拦截在这里的人,来了。” 百里长歌竖直耳朵听了听,却只听得到周围虫鸣鸟叫,听不到也感觉不到任何人走近的气息。 约摸盏茶的功夫后,前方果真传来了匆忙马蹄声,似乎还不止一人。 待那伙人走近,百里长歌才勉强看清,她顿时深深皱眉。 想到刚才西宫良人的话,她心中莫名涌上怒火,“皇太孙在路中间安置了绊马索,此举何意?” 叶天钰高坐在马背上,看着下面两道火红色的身影,他原以为站在百里长歌身边的人是皇叔,却走近了一看才知不是。 眸光凝在西宫良人一身血红纱衣上,叶天钰突然笑道:“本宫收到消息,今日长歌小姐大婚,却没想到新郎官并非十五皇叔,没想到……” “叶天钰,你究竟安了什么心?” 他后半句还没说完,就被百里长歌狠狠打断,“你明知道今日我大婚,还让人在官道中间安置了绊马索,你可知方才倘若我和轻默公主从马背上摔下来,如今可能已经成了残废,你难道想背上谋杀皇婶的姑姑的千古罪名?” “这你可冤枉我了。”叶天钰神色无辜,“如你所知,怀王前些日子的确在东宫,可就是因为今日你大婚,让怀王钻了空子逃了出来,我这不是正带着人前来搜捕吗?” “按你这么说,怀王出逃怪我咯?”百里长歌怒目瞪着他,相较于叶天钰这番话,她更愿意相信西宫良人,那是一种从心底里生出来的信任,带着敬畏的成分。 百里长歌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才见过几面就会无条件相信西宫良人,但潜意识告诉她,西宫良人绝对不会害她。 叶天钰没说话,似笑非笑的眼底,是一望无际的荒凉,一直凉到心脏。 “长歌,你能不能讲讲理?”叶天钰眼神突然哀凉下来,“你不能这么不公平因为喜欢皇叔所以他的一切都是对的,因为讨厌我所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 “别逗了皇太孙。”百里长歌突然笑道:“我不讨厌你,一点也不讨厌,真的。” 叶天钰神色一动,却听她又道:“讨厌你这样的人太费精力,我完全没必要。” 叶天钰脸色一黑。 百里长歌已经挣脱了西宫良人的束缚,走过去将叶轻默扶到已经站稳的玉龙身边,运功提气纵身一跃再次将叶轻默带上马背,玉龙乖巧地跨过绊马索,这才开始扬蹄开跑。 百里长歌突然转过身,大声道:“不过,倘若待会儿皇太孙能活着回来的话,记得来喝喜酒,我和晋王殿下会很欢迎的。” 叶天钰捏紧拳头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眸光定定凝在西宫良人身上,许久才开口凉凉道:“大梁的列祖列宗寻找了这么多年的语真族人,今日竟然让本宫撞见了少宫主,我是不是该说声幸会?” 西宫良人一改方才对着百里长歌时柔和的面色,碧蓝眸子里迸发出冷光,唇角翘起嘲讽的弧度,“皇太孙该说这一切是刻意安排的巧合。” 叶天钰浓眉一扬。 西宫良人继续道:“你这一出连环计安排得甚好。” 叶天钰拱了拱手,“望少主解惑。” 西宫良人冷笑,“将南豫国书压到今日五更放出消息,打傅太子和大祭司一个措手不及,那二人想都没想就出了城,你拿捏准了百里长歌会因此追出来,所以让人在这个地方安置绊马索,目的在于利用她的受伤引出藏在暗处的我。” “少宫主果然聪慧得让人折服。”叶天钰抚掌笑道:“不愧是语真族的人,让我叶氏一族找了近百年。少宫主不准备带我去宫里坐坐?” “哪个宫?”西宫良人勾起半边唇瓣,“凤仪宫、钟粹宫还是紫宸殿?” “自然是夜极地宫。”叶天钰冷冷勾唇,“这座宫殿可比你口中那些宫好看多了也好玩多了。” “夜极地宫有个规矩。”西宫良人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衣服上的灰渍,“凡是外族人进去玩都要留下一样东西。” “哦?”叶天钰挑挑眉。 西宫良人继续道:“寻常人留下一条胳膊或者一条腿,但皇太孙比那些人尊贵多了。” “所以?”叶天钰继续挑眉。 “你得留下一条命!” 随着西宫良人话音刚落,两边树林里突然发出弓弦紧绷的吱吱声,仿佛只要叶天钰一挥手,两边便会射出漫天箭雨飞花。 “皇太孙很喜欢打群架。”西宫良人冷冷勾唇,话音没落,整个人已经点地而起,血红广袖扫出冷冽阴风。 与此同时,两边树林里唰唰飞出的箭雨沉黑如乌云。 方才救下叶轻默的面具护卫和端着托盘走出来的婢女立即同少主一起投入战斗。 == “长歌,皇太孙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那个地方?”回来的路上,叶轻默不解地问她。 “叶天钰的目标是方才那个红衣男子。”百里长歌心急如焚,眼见着吉时就要到了,她再度加快速度。 “为什么?”叶轻默满脸惊讶。 “他是语真族少宫主。” 叶轻默倒抽一口气,嘴里喃喃道:“语真族……那个人竟然是语真族?” 百里长歌下意识回头看了看叶轻默的反应,然后问她,“怎么样,你们叶家是不是对这个种族的人恨之入骨?” “我的确曾经听父皇说过。”叶轻默道:“不过我以为那只是传说,却没想到这世上真的有语真族。” 百里长歌心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 不多时,二人终于到达武定侯府,百里长歌迅速让人套了马车带着叶轻默回宫换衣服,她则悄悄进了府。 与此同时,叶痕的鸳鸯绣帕已经完成,他此时正背门而坐将绣帕递给百里敬和红月过目。 秋怜眼尖,瞥到外面闪过一阵风便知是大小姐回来了,她心中一喜,悬了好久的心终于沉沉落下来。 外面的百里长歌却犯了愁,出去一趟,嫁衣都被损坏了,重新找一件也不是不可以,但这件是叶痕亲手绣的,倘若让他发现她私自换了嫁衣,指不定今日的大婚得泡汤。 咬牙踌躇片刻,百里长歌一跺脚,换就换,大不了到时候忍着给他骂两句。 这样打定主意,她就像悄悄往扶风阁开溜。 叶痕眼皮都没有抬,懒懒出声,“回来了?” 她这一问,众人顿时被他吓得脸色骤变。 秋怜更是扼紧了呼吸,勉强镇定问:“殿下您在说什么?” 叶痕不再出声。 百里长歌却顿了脚步,她知道叶痕发现了自己,如果视若不见继续去往扶风阁,那么他铁定生气。 眼珠子转了转,她只得回到外面站着,轻声回答,“嗯,回来了。” 红月一拍脑袋,恨不能找块豆腐撞死。 秋怜嘴角一抽,心中直埋怨大小姐这个时候怎么能站出来承认? “秋怜,重新准备帮大小姐沐浴更衣吧!”叶痕抬起头来吩咐。 “啊?”秋怜难以置信,晋王殿下一向爱喝醋,今日怎么改了常态? 众人包括百里长歌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正当人人各怀心思各自猜测时,叶痕才幽幽道:“我早料到大婚这日不会一帆风顺,所以准备了两套嫁衣,也料到你今早必然会不顾一切冲出去把嫁衣弄脏,所以让人把那一套也带了过来。” 第五十九章 盛世大婚!(要戳哦) 叶痕话音刚落,晋王府前来迎亲的队伍中,立即走出一个小宦官手捧托盘,托盘内,凤冠霞帔以及所有的佩饰摆放整齐。 百里长歌见状,猛地抬眼看向里面,叶痕背对着她而坐,今日的他一身裁剪合宜的大红喜袍,每一处都在彰显着他的高华无双,滟冠天下,仅一个背影就已经诠释了“天下第一公子”的称号。 百里长歌收回眼,目光有些闪烁,她万万没想到叶痕竟然没有生气。 然而越是这样她越觉得愧疚,咬了咬唇,她低声开口想要解释,“我……” “嗯?”叶痕依旧没有回头,毕竟在揭开盖头之前,他是不可以看她容貌的,“可是不喜这套嫁衣?” “不,我很喜欢。”百里长歌赶紧伸手从小宦官手里接过托盘。 红月余光扫了扫叶痕,没从他面上看出任何情绪,赶紧赔笑道:“既然长歌回来了,那我们这就去给她沐浴更衣,以免误了吉时。”说罢冲百里珊和沁雪递了眼色。 那二人都是明理人,只一眼便会意,跟着红月站起身同叶痕拜别。 三人才刚走到门口,叶痕的声音轻轻传来,“如今吉时还早,不要敷衍了事,务必要将每一个细节做到最好,我能等了这么些年,也不差这一刻。” 红月后怕地抚了抚胸口,她还以为晋王生气了,没想到是吩咐她们不要因为赶时间匆忙了事,“殿下放心,今日的新娘,必定是世间最美。” 交代完后,红月带着百里珊和沁雪来到扶风阁。 屏风后早就已经准备好了浴桶。 红月走过去,对坐在床上发呆的百里长歌道:“哎哟我的大小姐,您赶快跟我去沐浴吧!” “你们说,他今日是不是很反常?”百里长歌没有抬眼,低声问三人。 红月与那二人对视一眼,最终缓缓点了头。 “换做是我,铁定二话不说转身回府,不娶了。”百里长歌低眉看着脚上的绣鞋,“我并不后悔出城去追卿云哥哥,原本想着被他骂两句也好,可他不但没有发怒,反而表现得比平时还要淡然平静,这让我心里憋得慌,弄得自己跟个罪犯似的。” 沁雪抿了抿唇,劝慰道:“姐姐您这是多心了,晋王殿下对你的宠爱,在这临阳帝都可是出了名的,今天是你的大日子,他说什么也不会冲你发火的吧!” “是啊是啊。”百里珊也道:“晋王殿下性情向来温和,再说了,倘若连这点信任都没有,那我们做妹妹的还怎么放心将你教给他?” “她们二人说得对。”红月拍拍百里长歌的肩膀,“方才出门的时候,你猜他对我们三人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百里长歌缓缓抬起头。 红月道:“他告诉我们,不要为了赶时间而敷衍了事,务必要将每一个细节做到最好,还说这么多年他都等过来了,不在乎多等这一天。” “他真这么说?”百里长歌声音有些激动,眸子里被红烛映照的晶莹更加明亮。 三人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百里长歌心中震撼过后突然站起身,“帮我沐浴更衣!” 三人见她想通了,各自松了一口气,赶紧扶她到浴桶边。 有了刚才的经验,这一次速度快些,红月帮她上完妆梳好头穿好嫁衣将凤冠戴在她头上以后,又从托盘里拿过红盖头,盖上之前,好笑地提醒她:“马上就要做人家妻子了,你可不能再像今日一早这么任性,否则再有耐性的男人都会被你折磨疯的。” 百里长歌噗嗤一笑,“你怎么不说叶痕是这天下万千男人中独树一帜的那个呢?” “那是当然。”沁雪接过话,“无论从容貌、才识谋略还是武功,晋王殿下理所应当受得起‘天下第一公子’的称号,他自然是这世间最特别的男人,所以姐姐你更要把握好机会,不要把这么好的夫君给放走,否则得便宜了多少小妖精?” 百里珊掩唇笑,“大姐你别听沁雪瞎说,你出城的时候,晋王殿下说过一句话:我待长歌,始终如初。通过今日这件事,大家都看得出来殿下是真心对你,信你的人,无论你做了什么,他都不会怀疑,不信你的人,便是你没做什么,他也会怀疑。晋王殿下可不就是前者么?因为相信你,所以他选择沉默,选择不问,选择包容,如你所说,换做其他男人,早就打道回府了,谁还会傻傻等着你去送别的男人回来。方才的事,既然他选择了沉默,那你到了晋王府以后也不要提起,我相信,他定也是不希望听见你亲自提起这件事,提起傅卿云的。” 百里长歌安静听着,百里珊说的这些,她又何尝不明白? 叶痕对她,简直是挖空了心思,只差将那一颗心脏掏出来。 这个男人,世间绝无仅有,然而,她遇到了。 不管以前的记忆是怎样的,不管以前他犯了多大的错以至于她能狠下心杀了他,等过些日子恢复记忆以后,她绝对不计较,不怀疑。 他们之间,有将来就够了。 “珊儿也长大了呢!”百里长歌看着铜镜内站在她身后的百里珊,低声笑道:“再过些日子,你也是要当新娘的人了。” 百里珊嘴角笑意明显僵硬了一瞬,随后无声笑开,“到时候姐姐可要多多来陪陪我。” 百里长歌还没开口,红月便催促道:“好了好了,你们姐妹有什么话等长歌回门的时候再叙,如今吉时快要到了,长歌得上花轿了。” 百里珊忙不迭点头,“我险些误了正事儿。” 在几人的说笑声中,百里长歌被盖上了红盖头。 新娘还没出门,外面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啧啧,小爷来看看,哪家的新娘这么难娶,竟然要两次沐浴更衣才肯出来?” 百里长歌被红月和沁雪搀扶着,此时闻言脚步一顿。 安如寒?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沁雪松开百里长歌,迅速走到门边拦住安如寒,嘴里调侃道:“哟,这不是安大小姐么?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安如寒不理沁雪,抬目就要往里面看。 百里长歌让红月递了个苹果给她,顺着安如寒的气息方向毫不留强地扔过去。 安如寒手疾眼快,稳稳接住苹果咬了一口,随后嫌弃的撇撇嘴,“又苦又涩,难吃!” “我叫你吃了?”百里长歌恨不得掀了盖头打他一顿。 这个人,一看就是来捣乱的! 之前在百里长歌房里坐着的贵妇人们见状赶紧涌到门边堵住安如寒,“哎哟安公子,这里是新娘的闺房,您可不能闯进来,这不合礼数。” “什么礼数不礼数的?”安如寒“嘁”了一声,“这个女人欺负别人的时候从来不讲究礼数,难得她嫁得出去,今日我也来欺负欺负她。” “安如寒,铲鸽粪很好玩是吧?”百里长歌咬牙切齿,心中直悔恨自己怎么认识了这么个人? “你说什么都没用。”安如寒抱着双手,将脸歪向一边,“我想看看假如你出不了这个门误了吉时,那个黑心王爷会不会气得跳脚?” “你确定?”百里长歌挑眉。 “一定以及肯定。”安如寒顺势将外面大槐树下的摇椅搬到门边,舒舒服服靠了上去,那阵势,仿佛只要谁敢将百里长歌放出去,他就要跳起来大干一架。 涌在门边拦截的贵妇人们被他这个举动吓到,面面相觑过后都将目光投向百里长歌身上,等着新娘发话。 百里长歌眸光动了动,对红月道:“既然安大小姐有如此闲情,那我们陪着他坐便是。” 红月面露惊讶,“长歌,吉时马上就要到了啊!” 安如寒听到百里长歌的称呼却是不爽了,霍然睁开眼后不满地盯着她,“小师妹,你都要出嫁的人了,怎么净睁着眼说瞎话?本公子是如假包换的男人,男人!是你的大师兄,你不能这么没礼貌,小心景润不要你。” “既然是大师兄,那么,安哥哥,有劳你背着长歌上花轿了,谢谢!” 扶风阁月门处,突然传来一个温润的声音。 那声“安哥哥”让这一屋子的人僵在原地。 安如寒更是如遭雷劈,一个不妨从摇椅上滚下来,他一手捂住流血的鼻子,一手抖抖索索指着叶痕,“你……好狠!” 百里长歌听见叶痕的声音,不由得好笑,想着果然还是这个男人嘴毒啊,一句话就能将安如寒这个无赖堵得哑口无言。 叶痕并没有进来,说完后就转身,离开之前,又挑眉看了看如同吃了苍蝇的安如寒,“安哥哥可要快一些,吉时就要到了呢!” 说罢一个飞身出了扶风阁。 安如寒气得咬牙切齿,转过头来看着百里长歌,严重抗议,“这个男人嫁不得!” 百里长歌扬唇,“为何?” “嘴太毒。”安如寒一边抹着鼻血,一边埋怨,“你若是嫁给他,会被传染的。” “是么?”百里长歌哀怨道:“可是花轿已经临门了,只能委屈安哥哥背我上去。” “你!”安如寒气呼呼瞪着百里长歌,“我是你大师兄,不是什么哥哥,别乱喊!” “你既然不背我,大清早的来新娘房外做什么?”百里长歌问。 “走错了!”安如寒没好气地说道。 百里长歌好笑,“你是被鸽子粪熏坏了脑子连自家路都找不到了?” “你个死丫头,说句话跟染了粪一样。” 百里长歌提醒道:“安大小姐,别忘了你可是小我五岁,什么死丫头,我是你姐姐,有这么目无长姐的?” “本小姐……哦不,本公子不缺姐姐,也不要你这么个毒嘴毒舌的姐姐。”安如寒站起来哼哼两声。 “大小姐,吉时快到了。”红月不断提醒。 百里长歌汗颜,遇到安如寒这么个无赖简直太悲催。 百里长歌正低头想对策,外面突然跑进来一个身穿靛蓝色短打的安国公府家丁,对着横在门边的安如寒慌慌张张道:“不好了公子,你回来也不先回府知会一声,国公很生气,让小的来通知,既然您把家门都认错了,那就罚你背着长歌小姐上花轿,否则他就让你换回女装,当作没你这么个儿子。” “什么?”安如寒暴跳,“老头子真这么说?” “是真的。”家丁点头如捣蒜。 “那……那我娘呢?”安如寒又问。 家丁抖着小腿,战战兢兢答:“夫人说白养了这么个儿子,竟然连家门都不认,她完全同意国公。” 安如寒一张妖孽的脸霎时黑如锅底,捏了拳头不甘心地仰天大喊:“竟然连我爹娘都请出来了,叶痕,丫的算你狠,待会儿你看小爷我让不让你洞房!” 说罢不甘心地蹲在地上,压抑着声音,“小师妹,上来吧!” 百里长歌站在原地不动,挑眉问:“万一你把我扔在半路怎么办?那我今日岂不是糗大了?” “爱来不来!”安如寒仍然憋着一肚子气,哼哼道:“别以为人人都想当你哥哥。” 百里长歌无语,“百草谷只有我一位弟子,我本没有大师兄,是你非要喊我小师妹,如今你又说不愿意当我哥哥,那你想当我的什么?” 安如寒脱口而出,“我自然是想当你的……” “什么?” 安如寒一噎,随后皱眉,“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啰嗦,到底来不来,不来的话小爷可走了,我好不容易摆脱了天霞山那个糟老头子回来一趟,没想到连口热茶都没喝到,就得干体力活背着你走这么远的路。” 百里长歌再没说话,由红月搀扶着走到门外趴到安如寒背上。 安如寒再没吱声,站起身来背着百里长歌便往外面走。 “安大小姐,你苦着一张脸做什么?”虽然隔着红盖头,百里长歌还是能清楚感觉到安如寒不悦的气息。 “你太重!”安如寒扔给她三个字。 百里长歌嘴角抽了抽,“你还是不是男人?连这么点儿路都背不动。” “反正我不是你哥哥。”安如寒又道:“你要是再喊我哥哥,待会儿我就……” “你就怎样?”百里长歌趴在他背上问。 “我就替他洞房!” “……安如寒你脑子坏了?”百里长歌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脑袋。 安如寒磨牙,一张脸早就黑如锅底,“总归,今日我背你出来完全是看在你没有哥哥的面子上帮个忙,我可没想过要顶替。” “有你这么个哥哥,我估计要操碎了心。”百里长歌隐约察觉到了今日的安如寒有些不对劲,却也说不上来究竟怪异在哪里,说完这句话以后就再也没有出声,直到安如寒背着她出了侯府大门。 红月、百里珊、沁雪以及族中贵妇人们远远跟在身后。 侯府大门外锣鼓声震天,叶痕站在大门口,看到盖了盖头趴在安如寒背上的百里长歌时,唇角溢出温润的笑。 身后跟着的贵妇人们是头一次得见叶痕,早就听闻梁帝这个最小的儿子天人之姿,今日一看,身着大红喜袍的他如同雪中新绽开的红梅,艳而不妖,于四面八方的锦红中脱颖而出,红得潋滟,天下无双。 光是听闻身后贵妇人们的倒抽气声,百里长歌不用想也知道叶痕今日是祸害人来了。 安如寒抬头看了叶痕一眼,随后嘱咐百里长歌道:“你看看这男人,招蜂引蝶,随便往哪儿一站就把妇人少女们迷得晕头转向,你嫁给他,一点儿安全感也没有。” 百里长歌低嗤:“我都要上花轿的人了,你还说这种话,我不嫁给他,难不成嫁给你?” 安如寒道:“你若是肯,小爷我考虑考虑把床改造得大一点还是能勉强再加一个你的。” “少臭美!”百里长歌又点了点他的脑袋。 已经走到大门边,安如寒却还没有要将百里长歌放下来的意思。 叶痕对他挑了挑眉,“安哥哥这是背上瘾了?” “叶痕,你别以为喊我一声‘哥哥’我就会乖乖受着!” “哦?”叶痕不解地扬了扬眉。 安如寒仰起脖子,“既然背新娘这种事都请我干了,那么,待会儿洞房是不是也请我一并帮了?” “你行吗?可别是小指头。”叶痕的眸光似有若无扫过安如寒身上某个位置。 “你你你……你欺人太甚!”安如寒原本就黑了的脸更险些冒烟,“行不行自然不是小爷说了算,你有种的让这个女人亲自来试试!” 百里长歌一脚踹在他屁股上,趁他手一松,赶紧跳下来。 安如寒痛苦地捂着屁股大骂:“忘恩负义啊忘恩负义!你这女人太没良心。” 百里长歌不理他。 叶痕也视若不见,直接走到百里长歌身边,低声对她道:“我抱你上花轿吧!” 百里长歌点点头,却听得后面红月唤了她一声。 “长歌,你过去以后和晋王要好好的。”红月走上前来,方才还觉得没什么,但直到百里长歌要踏出大门这一刻,她才莫名觉得心酸,想到晋王与她这些年来历经种种磨难,今日终成正果,这个大婚来得何其艰辛,恐怕只有这二人能体会得到。 作为旁观者,红月替他们感到心酸。 百里长歌反握住红月的手,点点头道:“你放心,叶痕等这一天太久了,我便是铁石心肠,也该被他这份执着焐热才是,更何况我们一直都深爱,只不过少了在一起的机会而已。” 红月忍住眼眶中的泪。 百里珊和沁雪被她这一感染,都纷纷抬袖抹泪。 “怎么了你们这是?”听到他们低声啜泣,百里长歌哭笑不得,“晋王府和武定侯府只不过隔了一个坊而已,我又不是嫁去塞外,你们有必要哭成这个样子?” 百里珊红着眼眶,她还记得数月前大姐回来的时候自己还伙同百里若岚欺负她,可自己怀孕以后,大姐并没有伺机报仇,反而教会了她很多东西。再想到一晃眼,大姐竟然要坐上花轿为人妻了。 百里珊心中直叹时过境迁,这一想,眼泪又滚落了下来,她走上前,紧紧抱住百里长歌,沙哑着声音,“大姐,你和晋王经历了这么多才好不容易有今天,一定要好好的,再也不要分开。” 百里长歌酸着鼻尖点点头。 沁雪早就哭成泪人,当初她被侯爷赶出府的时候若不是大小姐一句话,她如今必定又成了街边乞丐,过着饥寒交迫的日子。 她想上前同百里长歌说话。 红月眼尖,知道这一说必定得泗涕横流,她赶紧道:“好了好了,吉时快到了,三道茶我们也摆了,再不让晋王接新娘就太不像话了。” 闻言,百里珊依依不舍地松开百里长歌。 安如寒在放下百里长歌以后就嘀咕着不知跑哪儿去了。 叶痕俯身,拦腰将百里长歌打横抱起,一步一步走向十六人抬的花轿边。 这一段感情,她和他兜兜转转,成了婚又和离再到如今的复婚,一朝失忆,她撇下一切成为了另外一个人,活在那个人的记忆里,徒留他一个人守着这么多年的过往。 带着刚满月的嘟嘟回来那一晚,他是怎么躲过刺客的追杀逃到长河府的? 嘟嘟因此高烧不退,他又是以怎样的心情守在那个孩子身边直到他有所好转的? 被她一剑刺穿的那个地方,必定痛到了骨髓吧? 想她的时候,他是否最先想到的是那冷心绝情的一剑以及撕裂心扉的痛? 伤口复发的时候,他可曾恨过她?可想过有朝一日再见到她要报仇? 百里长歌眼眸酸胀,泪水终于决堤,汩汩划过眼角,浸湿了大红盖头。 叶痕察觉到她在哭,已经走到轿子边的身子彻底僵住,他抱着她站在花轿前,静静站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 …… “殿下别哭,我将这两颗相思豆埋下,倘若十五年后我们都还记得,到时候你娶我,我对你负责可好?” …… …… “叶痕……叶痕……”百里长歌将头紧紧埋在他怀里,一遍一遍唤着他的名字。 “我一直都在。”回答她的是一直以来所熟知的温润声音,也是从一开始他对她说的那句话。 “你终于娶我了啊!”喉口艰涩,百里长歌的声音断断续续,“殿下,你兑现了十多年前的誓言,那么,我也兑现我的承诺,从今日起,把你的余生交给我可好?” 叶痕闭上眼睛沉默,好半晌才缓缓睁开点了头。 把百里长歌送入花轿以后,叶痕退了出来,翻身骑上马。 以秋怜为首的六个陪嫁婢女分列花轿两边。 火铳和炮仗的声音响彻整个帝京城。 在周遭百姓的祝福声里,迎亲队伍启程。 以六十六个小宦官手提大红灯笼开路,迎亲队伍近千人,浩浩荡荡游遍临阳帝都所有的主街道。 晋王与武定侯府大小姐的大婚,开了史上第一例于晋王大孝期间举行,皇帝亲自配备的仪仗队,已经接近东宫太子娶妃阵仗。 晋王筹备已久,短短一月,将天下铺了万里锦红,老天似乎也感应到了这份诚挚深沉的爱,晴得特别好。 百里长歌捧着苹果坐在花轿里,一时心神恍惚,总觉得这一刻真实而又梦幻。 方才叶痕抱过她留在她身上那股青莲般的气息还萦绕在鼻尖,她一遍一遍地嗅着,也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这不是在做梦,他们真的大婚了。 秋怜跟在百里长歌身边的时间最久,她能从气息中判断出百里长歌的心情。 上前一步,秋怜压低声音朝里面道:“大小姐,终于到了这一天,你可不能再胡思乱想了。” “我知道。”百里长歌吸了吸鼻子,“只不过觉得好像在做梦。” 秋怜垂下头,无声哀叹,倘若大小姐恢复记忆以后也能像今日这般坦然就好了,可他们之间的那些过往,哪里是一场大婚能弥补得了的…… 花轿到了晋王府的时候,门口人山人海。 叶痕翻身下马,立即有人递了弓箭过来,“殿下,您得射箭给王妃下马威。” 叶痕唇角微弯,笑着接过。 百里长歌听到周围人鼓掌的声音便知叶痕接过了弓箭,她心中直犯嘀咕,这个男人还真的要给她下马威啊?他这几天操劳过度,万一手抖射偏了射中她,那她岂不是今日就得英年早逝? 叶痕拿着弓箭走上台阶,对着下面的所有人道:“众所周知,大婚这一天新郎射三箭是寓意给新娘下马威,然而在另一个古老的种族中,这三箭却是别的意思。” 众人面面相觑,新郎对着花轿射三箭难不成还能有什么新鲜意思? 百里长歌眸光动了动,叶痕口中古老的民族说的应该是语真族。 既然晋王殿下都这么说了,喜媒和礼仪官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乖乖看着。 叶痕推开人群走到花轿后一块空地上,拿过一只雁翎箭,拉满弓弦,朝天射出第一箭,礼仪官极其精明,立即反应到了什么,跟着高喝:“一箭射天,天赐良缘。” “二箭射地,地配一双。”叶痕满意地弯了弯唇,射出第二箭。 “三箭射洞房,勘定乾坤。”叶痕搭上第三箭,朝着洞房方向射出最后一箭。 如此新鲜的射箭方式和寓意,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没见过或者是听说过,人人都觉得新奇不已。 待叶痕收了弓箭,周围顿时爆出雷鸣般的掌声。 将弓箭递给程知,叶痕走到花轿前,轻声朝里面道:“请夫人下轿。” 百里长歌伸出手,任由他拉着缓缓下了花轿。 喜媒立即拿了如意将百里长歌手里的苹果给换了。 礼仪官喊道:“新人跨火盆!” 叶痕含笑在她耳边道:“我陪你。” 百里长歌脸上一热,幸亏有盖头挡着,他看不见。 见到她点头,叶痕牵着她的手,二人一起迈过火盆。 礼仪官的声音也跟着走,“玉凤抬足迈火盆,凶神恶煞两边躲。喜从天降落福窝,好日子红红火火!” “新人跨马鞍,一辈子平平安安!” 百里长歌和叶痕携手跨过,彼此都从对方手心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 与叶痕交握的手指紧了紧,百里长歌顿了脚步,感受着周围大婚的气氛,她想要在这一刻紧紧握住他不放开,就这样,一辈子。 叶痕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也不急着往前走,安静等着她。 来到礼堂的时候,梁帝早就高坐在上面,今日的他难得的舒展了笑颜,看向叶痕时,眸光少了平日里的幽邃。 意料之外的,他旁边并没有任何妃子,所以那个位置是空的。 “吉时到,新人拜堂——”礼仪官拖长了声音。 叶痕将花团另一头递给百里长歌,二人一起缓缓走到堂前。 礼仪官继续喊:“一拜天地——” 二人转个身,对着天地齐齐一拜。 “二拜高堂——” 二人对着上首的梁帝一拜。 “夫妻对拜——” “慢着!”礼仪官的声音刚落,人群中有个突兀的声音响起。 梁帝眯了眯眼睛,还没看清说话的那个人,周围人群突然对着叶痕和百里长歌鼓掌,掌声太过强烈,直接盖过先前那人的声音,待掌声落下,说话的那人早已了无踪影。 一切变化不过瞬息之间。 百里长歌暗自惊叹,别人不知,她可是真真切切察觉到了百里若岚刚喊出“慢着”的时候,她的周围顷刻之间多出了数十个一等一绝顶暗卫的气息,只在片刻之间就连带着百里若岚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来为了这场大婚,叶痕的确做足了准备。 四周安静下来时,梁帝沉声问:“刚才是谁在说话?” 薛章不敢说话,毕竟皇上真的听到了声音,可就在一瞬间,那个人就不见了,这种事简直匪夷所思。 整个礼堂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叶痕斟酌片刻,正准备开口,旁边观礼的安国公突然笑道:“晋王大婚,前来观礼喝喜酒的人这么多,许是人太拥挤匆忙之间磕磕碰碰到了,所以吼了一声让所有人都误解了。” 其他人赶紧出声附和。 梁帝抬起眼,朝下面扫了一圈,的确看不出什么异样,他这才收回目光,示意礼仪官继续。 这一番小插曲,礼仪官深觉尴尬,轻咳一声后继续喊:“夫妻对拜——” 百里长歌和叶痕侧过身相对而立。 “夫妻恩爱一鞠躬。” “百年好合二鞠躬。” “早生贵子三鞠躬。” “礼成——” 众人鼓掌,面上都洋溢着祝福的喜悦。 没听到预想中的“送入洞房”四个字,百里长歌有些不解,正准备悄悄问叶痕礼仪官是不是忘记了,却听到礼仪官高声道:“自古以来新娘子都是先进洞房再掀盖头,但今日晋王殿下为我们开先例,礼堂上掀盖头——” “好!”礼仪官话音一落,立即有人高声叫好。 晋王亲自为百里长歌绣嫁衣、改了寓意下马威的三箭已经让百姓惊奇不已,所以此时听到要在礼堂上掀盖头,众人早已没有了之前的不解,只觉得这是自然而然的事。 礼仪官递了金杆秤给叶痕,嘴里道:“一挑眉清目秀,二挑唇红齿白,三挑称心如意——” 话音一落,盖在百里长歌头上的红盖头被叶痕挑开递给喜媒。 突然得见光亮,百里长歌有些不适应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看到面前叶痕含了温润宠溺笑意的面容。 记忆中,这是她头一次得见叶痕穿红色的衣服,满堂华彩因他黯然失色。 黄泉碧落,紫陌红尘,她在最好的年华遇见他,在最好的年华许下玩笑的誓言,待得兑现,已是各自历劫,转换了一番天地。 “傻了?”叶痕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百里长歌回过神,喃喃问:“为什么在这里就揭盖头?” 她这一侧头,露出上了精致妆容的脸,被凤冠之上的流苏遮挡得有些朦胧,然而就是这样的朦胧美,能让人觑见她增减不得的完美轮廓,清灵毓秀之态。 存了疑惑的那双眸,淡墨描绘一般,颜色恰到好处。 叶痕的高华无双,姿容瑰艳与百里长歌轻云蔽月流风回雪的凄艳绝世碰撞,日月同辉,谁也不会因为对方而减损半分惊艳。 众人倒抽一口气,暗自想着十年前出府那个人人喊打的百里长歌竟然蜕变得如此潋滟无双! 在场的众人,悔恨者有之,艳羡者有之,倾慕者有之,唯独没有嫉妒,这二人站在一起便是一幅画,完美和谐得让人挑不出一点瑕疵,连嫉妒都成了亵渎。 叶痕含笑看着百里长歌,伸手指了指旁边。 百里长歌顺势看过去,顿时讶异地瞪大了眼睛。 旁边放了一张精致的红木桌子,上面铺了红绸,桌上摆放着一个墨玉打造的花盆,花盆里盛开着的是花瓣黑白相间的语真族圣花——浮藏。 “你怎么会找得到这个?”百里长歌难掩惊讶地看向叶痕,若是她得到的资料没错,这个东西只在语真族王室才会有。 “你不是一直羡慕语真族大婚吗?”叶痕挑眉。 “所以,你的意思是待会儿我们也要向语真族宫主大婚那样以浮藏花作为见证?” “嗯。”叶痕轻轻颔首。 语真族是一个将女人放在与男人同等地位的特殊种族,其特殊之处,不仅因为纯正的王室血统拥有术法,它内部的很多习俗都和外界不一样,就比如眼前的浮藏花。 这是语真族一夫一妻制的象征,也是宫主对新娘一生一世的承诺。 叶痕竟然能想到用浮藏花代替结发仪式。 心中除了感动还是感动。 百里长歌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将食指伸到嘴边咬破,在血珠子滴下之前,叶痕赶紧伸到浮藏花上方。 鲜红的血液很快顺着小小的伤口滴到还没破开的花苞上。 百里长歌见状,赶紧咬破了自己的手指伸过去。 两个人的血液交汇到一起,顺着花苞上的裂缝往里面浇灌。 叶痕始终没有看浮藏花,柔和的眸里倒映着她鲜红的身影,“据说如果我们俩的血液能让花苞打开的话,就会得到浮藏花的祝福——生生世世爱。” 百里长歌身子一震,抬眸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依旧没有动静的浮藏花骨朵。 观礼的众人都屏气凝神,唯恐扰乱了眼前这份美好。 收回目光,百里长歌对上他的眸,“你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叶痕难得的翻了个白眼,“这还用想,你铁定是肚子饿了。” “这你都能猜对?”百里长歌愕然。 叶痕瞟她一眼,“你的脾性我还不了解么?这种场合相信你也说不出动听的话来。” “谁说我说不出来?”百里长歌不服气地瞪着他。 “那你倒是说一句听听。”叶痕挑了眉梢,好整以暇地听着。 “我……”百里长歌扫了一眼四周,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和叶痕身上,她突然耳根一烧,问他,“我可以睡你吗?” 叶痕扶额。 离二人最近的礼仪官嘴角狠抽,哪里有新娘迫不及待要睡了新郎的? 梁帝明显也听到了这句话,他很不好意思地干咳了两声,薛章以为他嗓子不舒服,连忙端了茶过来,又亲自替他捶背。 “你怎么不回答?”百里长歌盯着他。 叶痕无奈,“这可是大白天,你以前不是总说我白日宣淫吗?怎么你也学会了这招?” “那我不管,你就告诉我,答不答应?”百里长歌一瞬不瞬看着他。 叶痕也不闪躲,直直对上她的眸光,嘴角弯了笑意问,“你确定?” “我等这一天可是很久了。”百里长歌无辜道:“以前在滁州的时候,你警告我要是敢把瓜蒂散吐出来就别妄想睡你,我琢磨着那样太亏了,所以喝了药坚持到现在,那是否说明我今天可以光明正大睡了你?” 叶痕面皮抽了抽,“百里长歌,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礼堂啊,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礼堂!”她眨眨眼。 叶痕无言以对。 百里长歌觉得好笑,没想到这个男人也会有尴尬的一天。 她低笑一声侧过头看向浮藏花时,突然讶异地睁大了眼睛。 第六十章 洞房花烛(一) 黑白相间的浮藏花骨朵正在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一层一层往外绽放,两种极致的颜色在百里长歌和叶痕二人的鲜血浇灌下黑色更沉,白色更亮,花瓣大如莲,像刚睡醒的婴儿打着呵欠,直到所有的花瓣都舒展开来才停止了动静。 百里长歌奇异地看着这一幕。 观礼的众人更是人人扼紧了呼吸,眼睛一眨不敢眨,唯恐错过了这百年难得一遇的时刻。 “开了……”百里长歌嘴里喃喃说着,眸光便瞥向叶痕,带着一丝难以置信,“浮藏花真的开了。”与她在图纸上见到的一模一样。 梁帝显然也是头一次得见浮藏花,在花开那一瞬紧紧盯着缓缓舒展开的花瓣。 黑白相间的花在这天下只浮藏一种,然而用鲜血浇灌能开花的也只有这种。 “开花了。”叶痕一向波澜不惊的眸子里难得的泛起了涟漪,低声道:“开花就说明我们心诚则灵,得到了浮藏花的祝福。” 这是头一次,百里长歌见到叶痕如此开心,像个讨到糖果的孩子,薄削唇角那一抹笑,满满承载着他这一刻内心的所有欣喜。 百里长歌看到这样的他,突然就觉得心里一揪。 “是啊,开花了。”她看着他,喃喃道:“叶痕,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缩回依旧在滴血的那只手,叶痕先将百里长歌咬破的手指拉过来放在唇边吮吸,替她吸去上面的鲜血,然后让人将一早准备好的玉露拿过来,用指腹轻轻帮她涂抹好。 百里长歌自始至终一动不动,看着他做完这一系列动作。 “还疼吗?”将玉露放在一边,叶痕低声问她。 “不疼。”百里长歌摇摇头,相较于她刺他的那一剑,这点小伤不过沧海一粟。 礼仪官见二人都已经处理好伤口,赶紧高声喊道:“见证完毕,送入洞房——” 叶痕弯下身,轻轻将百里长歌抱起往沉香榭而去。 揭了盖头的百里长歌此时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天神般的容颜,她搂住他的脖子,依偎在他怀里,低声问:“叶痕,你累不累?” “累。”叶痕回答得干脆。 百里长歌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愣神过后接着问:“为什么?” “这三年来,我每一天都活在煎熬中,若是没有嘟嘟,我可能坚持不到现在。”叶痕的声音突然变得喑哑,“你可能永远想象不到我在午夜梦回想到你时那种蚀骨钻心的思念和痛有多难受。” “比自杀还要难受吗?” “自杀是要力气的。”叶痕扯了扯嘴角,“然而那个时候,除了想你,我再没有多余的力气做别的事。”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百里长歌默了默,继续道:“我一直在百草谷不是么?” “我怕……”叶痕目不斜视看着前方,她却从他的澄澈的眼眸里看到了翻滚的云雾,“怕你再一次将我拒之门外,更何况,你已经不记得我了。” “是啊,我不记得你了。”百里长歌感慨,“我无法遵从记忆,然而内心却帮我做了选择,它记得我曾经狠狠爱过一个人,爱到不顾一切的地步。” 顿了顿,百里长歌突然认真看着他,“叶痕,这一次,我们好好爱,认真爱可好?” 叶痕低眉,眼眸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那瞬间太快,以至于她什么都没有看清。 良久之后,他才慢慢点了头。 他还是犹豫了。 百里长歌心中黯然,却没有表现出来,她知道以前都是自己的错,所以让他心底筑起了坚实的保护墙,他其实内心很害怕自己恢复记忆以后重蹈覆辙的吧? “叶痕,要不,我不恢复记忆了,我们就这样一直到老,可好?”她再一次小心翼翼问。 这一次,换来的是叶痕的坚决摇头,“过去的一切,我没有权利抹杀,而你有权利知道。” 百里长歌不再说话,她其实很想告诉他,即便以前他是个十恶不赦的人,等她恢复记忆以后她也一定不会怪罪他。 因为失去记忆重来一次,她还是选择了他,那就说明曾经的她有多恨她,现在就有多爱他,刺他多深,爱他多深。 既然这样爱,那她还有什么理由阻止内心的选择呢? 两人说话间已经来到沉香榭。 叶痕推开门,将她放在床榻边沿上坐着以后,想了想道:“府中只有青姨一位女眷,你若是无趣,我去让秋怜她们六人进来陪你。” 百里长歌定定看他一眼,最终点了点头。 叶痕站起身,正准备出门,外面突然传来妇人们说笑的声音。 叶痕一愣,随即伸手推开门。 外面站了一帮衣着华丽的妇人,都是京中几大世家的夫人们,以安国公夫人水竹筠为首。 见到叶痕,众人齐齐问安:“见过晋王殿下。” “众位夫人怎么来了?”叶痕示意她们不必多礼,疑惑问道。 水竹筠站出来,朗声笑道:“听闻早上我们家那臭小子不礼貌地闯进了武定侯府,臣妇琢磨着趁现在有时间来给晋王妃赔个不是。”看了叶痕一眼,笑问:“殿下这是要出去陪他们喝酒了吗?” 叶痕若有所思地看了水竹筠一眼,点点头。 “那正好。”水竹筠笑道:“晋王府内没有女眷,我们几位姐妹刚好进去陪晋王妃说会儿话。” 叶痕点头应允,随即吩咐人准备饭菜送过来,安排妥当后抬步去了前院。 百里长歌坐在床沿上,一众夫人们进屋后愣了愣。 所有人中,她只认识之前见过一面的安国公夫人水竹筠,扯了扯嘴角,百里长歌道:“安夫人好,各位夫人好。” 众人见到她,齐齐福身,“见过晋王妃!” “各位夫人不必多礼。”百里长歌抬了抬手,目光不经意就被水竹筠吸引了过去。 即便之前就被这个女人惊艳了一回,但不得不说,此时近距离再见,惊艳之感只增不减。 水竹筠今日一件茜素青色勾勒宝相花纹服,相较那日在皇宫相见时穿的素白孝服灵动得多,再加上她本人极美,一双眼睛如同被夜明珠照出朦胧光辉,走动间裙裾划出流水般的弧度,浅浅一笑时,连身为女人的百里长歌都能呼吸一顿,恨不能化为星子永远停留在她眸子里。 见百里长歌盯着自己,水竹筠有些不好意思,她走过去坐在百里长歌旁边,歉意一笑,“听说今日一早安如寒那小子去侯府给王妃添乱了,臣妇在这里代他赔个不是,那孩子,从小就是这种性子,若是得罪了王妃您,只管打骂便是。” 百里长歌嘴角抽了抽,心中思忖着安如寒虽然是个孩子,却也是个不好相与的主,自己若真是打骂了他,那他还不得炸毛闹翻天? 水竹筠似乎看出了她的犹豫,再度笑道:“安如寒那小子就是欠调教,之前国公已经把他交给了晋王殿下,让晋王殿下帮忙管教管教,您是晋王妃,自是有权修理他的。” “安如寒只不过是个孩子而已。”百里长歌低笑:“安夫人太过言重了,便是他犯了错,我也不会与他一般计较。” 说话间,青姨带着陪嫁过来的六位婢女一同端着饭菜走进来,见到众位夫人时齐齐行礼。 丞相夫人她们原就是陪着安国公夫人过来赔礼道歉的,她们不认识百里长歌,自然也说不上什么话,此时见到婢女们端着饭菜进来,方才想到新娘从早上到现在还没用过饭,几人对视一眼,上前一步道:“王妃还没用饭,那臣妇们就先告退了。” 水竹筠闻言也站起身来告退。 百里长歌突然看向她,低声道:“其他夫人先退下去吧,我有些话想同安夫人说。” 众人都明白指定是为了安如寒的事,都彼此心照不宣地选择了沉默,不多时便全部退了出去。 “大小姐……”将饭菜全部摆好,秋怜上前来。 “你也带着她们全部退下去吧!”百里长歌摆摆手。 “是。”秋怜应了声,退出外间带着青姨和其他无谓婢女退了下去。 “王妃有什么话同臣妇说吗?”众人都走后,水竹筠看着百里长歌,一双美眸里盛放了极其柔和的光。 百里长歌得见她这双眸,总觉得有一种非常亲切的感觉,她笑道:“不知为什么,我一见夫人就总觉得以前似乎在哪儿遇到过,感觉特别亲切,再加上今日我出嫁,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所以就想留夫人下来陪我说会儿话。” “能得王妃挽留是臣妇的荣幸。”水竹筠欠了欠身子。 “夫人也还没有用饭,不如我们一起吧!”百里长歌指了指桌子上精致的饭菜。 水竹筠犹豫再三,终是缓缓点了头。 二人一起上桌。 水竹筠看着满桌子的菜,又看了看百里长歌,轻声道:“王妃喜欢哪道菜,臣妇为您布菜吧!” “不,不用这么麻烦,其实桌子上的这些都是我爱吃的。”百里长歌尴尬地笑笑,她从来不喜欢吃饭的时候有人在旁边不停地布菜,那种感觉太拘束,还是自由自在好些。 水竹筠恍然大悟,“倒也是,您可是晋王殿下心尖上的女人,他给你的自然是最好的也是最体贴的。” 百里长歌耳根一烧。 看来叶痕宠她的名声早已经传遍了天下。 从早上到现在,一点东西也没吃,百里长歌确实是饿极,此时也不管不顾,埋头大吃。 水竹筠则好像没什么食欲的样子,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百里长歌。 二人用完饭,已经是一炷香的时间后。 百里长歌让人进来收拾了桌子,这才拉着水竹筠坐到一边,犹豫了好久才开口道:“安夫人,我今天留你下来,实际上是有一些事情想问你。” “王妃想知道什么?”水竹筠轻轻一笑,“臣妇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想知道关于二十多年前的事。”百里长歌看着她,“关于晋王的母妃,九方雪婵。” 闻言,水竹筠眼眸晃了晃,却听得百里长歌又道:“你们二人既然能被誉为‘临阳双姝’,那么我猜你们肯定认识。” 瞧见水竹筠面上的犹豫之色,百里长歌继续道:“还请夫人如实相告,这件事对我来说很重要。” “宸妃都已经故去这么多年,其实那些事儿还不如就此长埋地下的好。”水竹筠看着百里长歌,语气意味深长。 “夫人可是有难言之隐?”百里长歌抿唇,“九方雪婵并没有死不是么?是你不愿意说而已。” “并非什么难言之隐。”水竹筠摇摇头,“只不过我对于她的事知之甚少。” “那也就是说你们原本是认识的对吗?”百里长歌追问。 水竹筠不置可否。 “九方雪婵可是语真族的人?”这一次,百里长歌再不遮掩,倘若再不开口很可能会就此错过知道真相的机会。 水竹筠几乎不敢置信地猛然抬头看向她,“你怎么会知道语真族?” “这个不重要。”百里长歌摇摇头,“重要的是我猜对了吗?” 水竹筠突然抿唇。 不说话便是默认了。 百里长歌想起皇后被杀那天白发宫女为了帮梁帝和叶天钰消除记忆使出的神秘术法,心下觉得疑惑,又问:“九方雪婵在语真族的地位并不低,我猜的对吗?” 水竹筠又是一震。 “安夫人不要纠结于我如何得知这些事。”百里长歌道:“我现在急于从你那儿得到真相。” 水竹筠幽幽一叹,随后无奈点点头,“是,九方雪婵是语真族的人。” “那你……也是语真族人?”这一点,百里长歌是不敢确定的,毕竟秋怜说过语真族人不会随便与外族男子成婚,因为那样等于自废一身修为。 倘若水竹筠真的是语真族的人,那么她能认识九方雪婵,身份定然不会差到哪儿去,更不可能会嫁给安国公。 但,水竹筠的回答还是让百里长歌非常意外。 “是,我也是语真族的人。”她说话的时候,眼神并没有闪躲,反而像是陷入了回忆的长河,百里长歌从她一双迷惘的眸子里看到了无奈和怅然。 百里长歌记得叶痕说过,除了王室的人,语真族的其他族人都是带着任务出地宫的,她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这天下会有如此多的语真族人,难道他们真的有那么多任务要完成?而那些任务又是什么呢? “所以,你也是带着任务出地宫的?”百里长歌很好奇。 “嗯。”水竹筠点点头,“但具体是什么任务,请恕臣妇无可奉告。” 百里长歌了悟地点点头,连秋怜都不会说出来,她必定也是不会说的。 “我见过九方雪婵。”百里长歌眺望着窗外,仿佛看到了那个白发宫女长满了怨气的满头银发,充满凄凉的皱纹,枯槁的双手,然而,她却有一双倔强不肯服输的眼睛,即便生在那样一张苍老的容颜上,也能让人过目不忘。 水竹筠似乎不觉得讶异,轻声问她:“什么时候?” “就在不久前。”百里长歌答:“我接手梁帝近侍太监魏海离奇死亡的那个案子时,她曾出来指证,后来……后来皇后死的那一天,是她冲进来动用了术法消除梁帝和叶天钰的记忆,否则如今的天下指不定已经一团乱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水竹筠紧皱眉头,“你看到的人肯定不是九方雪婵。” 百里长歌疑惑挑眉,“为何这么说?” “对于语真族人来说,拥有纯正王室血统的人学习术法能得心应手,基本不费吹灰之力,而旁支以及其他族人便是穷尽一生也只能修习到皮毛,但对于王室的人来说,血统越纯正,她们就越容易被摧毁。换句话说,倘若王室的人与外族男子阴阳交合,那么不仅会在一夕之间失去所有术法,还会迅速衰老直至死亡。” “也就是说,与外族男子成过婚的王室女人是不可能动用术法的,因为早在阴阳交合的时候就没有了是吗?”百里长歌问。 “嗯。”水竹筠颔首。 百里长歌仔细回忆,“可是,皇后殡天的时候我的确亲眼见到了那个白发宫女动用术法消除梁帝和叶天钰的记忆,我不会记错的。” “那你看到的人肯定不会是九方雪婵。”水竹筠很肯定。 这一次,百里长歌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水竹筠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赶紧道:“我并不是王室的人,与外族男子成婚对我来说顶多是失去修习术法的机会,再也回不了地宫而已。” 百里长歌斟酌再三,终是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叶痕究竟是不是九方雪婵与梁帝的亲生儿子?” == 叶痕来到前院,酒席热闹非常,毕竟这是国丧过后京中举办的第一桩喜事,早就被素斋饭逼出馋虫的众人撩起筷子在盘子里挥舞,筹光交错,酒香四溢。 叶痕走到梁帝那一桌。 这一桌有八人——梁帝、安王、成王、丞相、御史大夫、安国公、沈千碧以及骠骑大将军。 程知用托盘装了酒壶和酒杯端着跟在叶痕身后,走到梁帝这一桌时,斟满了酒递给叶痕,叶痕接过,第一杯敬梁帝,“多谢父皇能在百忙之中抽空来儿臣的婚宴。” 梁帝也接过晋王府小宦官斟满的酒杯,深深看了叶痕一眼,随后感慨,“景润终于长大成人了啊!” 这句话,看似是作为父亲对盼着儿子大婚的感慨,但在众人听来却别有意味。 众所周知,晋王自从三年前带着晋王世子回来以后便递交了所有的兵权,手中只有一个小小的工部,基本上是被架空了权利的,那个时候朝廷三派——安王、怀王和东宫都在想方设法拉拢朝臣夺嫡,又有“晋王谋反”一案在先,所以谁都没有将他放在心上,但皇上分明注重这场大婚,重新配备仪仗队不说,仪仗队的阵势还接近了东宫太子,这是否说明皇上有重新启用晋王的心思? 又或者皇上因为听闻了南豫大祭司那一卦后心中有了计较,把晋王考虑进了继承人的候选人中? 当然,这只是众人心思,大家都在心里想想,却是谁也不敢明目张胆说出来。 梁帝一杯下肚,众人也都纷纷站起身向叶痕敬酒。 这一桌敬完,叶痕抬步离开,来到荷花池边皇太孙这一桌,同样八个人——叶天钰、裴烬、左丘鹤、左丘凯、高太尉家的大公子高世博、枢密使刘成、黑旗军上将萧玖。 叶痕的眸光定在最后一人身上,嘴角微僵。那人一袭血红衣袍裹住修长身姿,碧蓝的眼眸紧紧盯着白玉杯中浅黄色酒液,仿佛那里面能瞧出大乾坤。干净整洁,纤尘不染的袖口以及周身无尘的气息,任谁也看不出来他先前才在送君亭与叶天钰大战过一场。 “西宫少主,别来无恙。”叶痕走过去,手中酒杯晃了晃。 西宫良人淡淡抬起头,刚好对上对面叶天钰冷鸷锐利的视线,他缓缓移开眼看向叶痕,而后慢慢扬唇,他似乎不知道敬酒是什么意思,只是将杯子抬起来冲叶痕示意了一下便放回去继续盯着。 “恭喜皇叔抱得美人归。” 叶痕要走,叶天钰却令人斟了酒,唇角似笑非笑,眼底的清冷淡漠让人接近不了分毫。 “天钰身子不豫,还是不要喝酒的好。”叶痕脚步微顿,转过身来轻笑:“毕竟,这一次再也没有人为你挡酒了。” 这一句,瞬间让叶天钰的思绪回到成王府办生辰宴的那一晚,百里长歌替他挡酒的情形。 眼眸中冷鸷更甚,周身如同裹了一层寒气,叶天钰突然笑着喝了那杯酒,谁也看不懂这一笑究竟何意。 裴烬没有让人斟酒,反而站起身,将叶痕唤至荷花池雕栏边,拍拍他的肩膀,“都已经三拜天地了,怎么还闷闷不乐的?” “本王的心情,何时需要与你报备?”叶痕冷冷瞅着他。 裴烬好笑,转过身瞄了瞄西宫良人,“我猜,你今日所有的好心情都被那个人给破坏得一分不留了。” 叶痕不置可否,将酒杯倒过来,酒液顺着杯壁缓缓落尽池塘里。 裴烬见他不语,继续笑道:“我以前一直不明白你明明那么在乎阿瑾,明明有那么多的情敌,可你却对这些情敌格外的宽容,又或者说你从来不把这些情敌放在眼里,那个时候我就在想,这天下到底谁才是你最后的对手。” 叶痕似乎被这个话题引起了兴致,难得的挑了眉梢,“所以?” 裴烬的眸光似有若无扫过西宫良人,话说一半,“最近我发现了很有意思的一件事,至少与那个人有关。” 叶痕勾唇,“本王最近也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什么?”裴烬眨眨眼。 “广陵侯府世子转行做了长舌妇。” “……” == 叶痕回到沉香榭的时候,国公夫人早就走了,外间坐了三个人——安如寒,嘟嘟和拈花。 见到叶痕,安如寒很热情地站起身,指着拈花,“这是我师父。” “嗯。”叶痕微带醉意地点点头,见过了。 安如寒又指着嘟嘟:“这是我徒弟。” “嗯?”叶痕眼眸眯起,蹙眉看向嘟嘟,“你什么时候认了他做师父?” “就在刚才。”安如寒抢了回答。 “我没问你。”叶痕瞅他一眼。 安如寒大言不惭,“我看他骨骼清奇,身板硬朗,资质不错,是调教姑娘的一把好手,足可以继承小爷的衣钵。” 叶痕黑了脸,随后扶额,“有其父必有其子。” 安如寒笑看着拈花,“爹,晋王说您死性不改。” 叶痕脊背一僵,微薄的醉意顷刻消散,嘴角狠抽一番走过来坐下。 拈花亦眼角一抽,伸手就要点安如寒的脑袋,却被他灵巧一躲,嘴里笑道:“和尚,你难道不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十六年前,你强行认我做徒弟,今日徒弟有难,你竟袖手旁观!” 拈花勾唇而笑,“难得十六年来你第一次肯承认是我徒弟,那明天你就跟为师上山把该办的事都办了吧!” 那笑明明如同般若花圣洁,安如寒却听出了一股子阴邪的味道。 他抽了抽嘴角,顾不得屁股被吓得坐在地上,一个劲儿往后退,“和尚,我告诉你,小爷不是……” “师父,既然师祖如此诚挚邀请,我看你就从了吧!”嘟嘟眨巴着大眼睛望着他。 “你小子!”安如寒恨铁不成钢地瞅了一眼嘟嘟,“没文化真可怕,那词儿是这样用的吗?” “你以前带我去红袖楼的时候不都说去看别人办事儿吗?”嘟嘟无辜对手指。 叶痕靠在软椅上,胸腔抽搐——笑的。 “我……”安如寒被嘟嘟捏了痛脚,气得说不出话。 “小师妹,你躲在里面做什么?”安如寒拿这三人没辙,只好冲着里面大喊,“我看你当初选择叶痕的时候铁定是黑灯瞎火没看清,这么个毒嘴毒舌还黑心的男人,真不知道哪里值得你……唔……” 话还没说完,嘴巴已经被里面扔出来的枣子严严实实堵住。 “你再多嘴,我现在就有办法将你的心肝肺染黑!”百里长歌懒洋洋从里面走出来坐下。 觑见叶痕染了薄醉的微醺面容,她挑眉,“这是喝了多少酒?” “切!”安如寒不屑地撇撇嘴,“就他那酒量,一杯不倒已经是万幸。” 百里长歌不理会他,叶痕的酒量,她自然是清楚的,虽然不能过多饮酒,但一杯就倒这种事绝对不可能。 叶痕没说话,含笑看着百里长歌,澄澈的眸光里是她上了精致妆容的倾城轮廓。 安如寒见这二人公然眉来眼去,赶紧将嘴里吐出来的枣核扔过来。 叶痕侧身一躲,堪堪躲过那一击。 安如寒不服气,从地上站起来,哼哼两声,突然转了转眼珠子望向百里长歌:“小师妹,你知道叶痕的脸为何红得跟猴屁股似的吗?” “为何?”百里长歌眨眨眼。 “因为外面来了一个美人。”安如寒故作神秘,“红衣碧眼,薄唇黛眉,啧啧,那样貌,随便往人身上抛一个媚眼儿,无论男女老少都能被他醉倒,只可惜……” “公的,是吗?”百里长歌看着安如寒那一脸遗憾的样子,“大师兄既然觉得不错,不如把他收了,相信小师叔不会介意床小的。” 这一下,拈花和安如寒齐齐黑脸。 “你这丫头怎么没大没小?”拈花嗔她一眼。 百里长歌不甚在意,倒了杯茶喝下,“你们一个强行说是我小师叔,一个强行说是我大师兄,亲戚倒是认了,今日我大婚,你们竟空手而来,让我情何以堪?” 安如寒一听,顿时抗议,“谁说我没带礼物?” 百里长歌扬眉,静静等着下文。 安如寒往怀里一掏,顿时脸色微微变,随后干笑两声:“对了小师妹,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什么?” “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 “听说过,然后呢?”百里长歌目光在他身上搜索了一番。 “喏,这个是我从天霞山带回来的鸽子毛,虽然短了些,却比鹅毛更绒,更软,更具有收藏价值。”安如寒很理直气壮地递给百里长歌一撮灰黑色的鸽子毛。 百里长歌黑着脸看了看,惋惜地看向叶痕,“看来你那只传信的鸽子被宰了。” 这撮鸽子毛明显是当初在天霞山看到的那只额头一点黑。 叶痕一脸云淡风轻,“没事,前两日安国公府看门的旺财不小心跑到晋王府的厨房,我炖汤的时候也特意留了一堆狗毛,待会儿你就用那个作为谢礼送给安大小姐。” 安如寒一听,咬牙切齿,内心有无数马奔腾而过,那可是他养了六年的大黄狗啊! 叶痕眸光飘过去,继续补刀,“对了,本王险些忘了告诉你,下次养狗,别养那么老,肉都不美味了。” “爹爹,师父和师祖说我们是来闹洞房的,什么叫做闹洞房?”嘟嘟插了话。 百里长歌扶额,认真地教育他,“安如寒不是你师父,你若是想学东西,麻麻可以教你,你跟着他,迟早会变成小坏蛋。” “那师父就是大坏蛋吗?”嘟嘟睁着大大的眼睛。 “不,他不是大坏蛋,他是混蛋!”百里长歌很认真很严肃地说道:“所以你以后要离他远一点,见到也要绕道走。” “喂!小师妹!”安如寒气得脑袋冒烟,“你当着我师父的面说我是混蛋,不等于骂我师父是老混蛋?” 拈花嘴角一抽,眼风斜过去。 “拈花可不就是老混蛋么?”百里长歌突然想起叶痕跟她说过关于拈花年起那个时候的那一段过往,她似笑非笑地盯着拈花,“安如寒,你想不想知道你为何会被拈花这个老混蛋相中做了徒弟?” “为什么?”安如寒对这件事一直很在意,他明明倾国倾城一美人,偏偏认了个和尚做师父,简直有苦不能说,每次被拈花拽着去练功的时候都只能默默看着这和尚变着花样儿的吃肉,变着花样儿的调戏姑娘。 “阿弥陀佛!”拈花似乎从百里长歌那不怀好意的笑容里觑见了什么,他突然站起身,捉小鸡儿似的揪住安如寒的后劲提着便往外面走,“出家人,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和尚你放开我!”安如寒手脚挣扎,却听得头顶和尚幽幽道:“爱徒,为师带你上山办事儿去。” 安如寒:“……” 终于弄走了这俩瘟神。 百里长歌靠回椅子上,长长舒了一口气,余光瞥见嘟嘟趴在桌子上,乌黑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看着他们二人。 百里长歌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歪着脑袋问:“嘟嘟,你困不困?” “不困。”嘟嘟摇摇头,依旧盯着他们俩。 “呃……”百里长歌挠挠头,“我让程知带你去玩好不好?” “不好。”嘟嘟还是摇头。 “你这孩子……”百里长歌没辙了,求救似的望向叶痕。 “嘟嘟,你知道刚才去接你娘亲的时候我看到了谁吗?”叶痕扬眉,故作神秘。 “谁?”得见爹爹这个表情,嘟嘟心底瞬间涌上不好的预感。 “高太尉家的孙女高阳和枢密使家的小儿子刘权一起去了城隍庙。”叶痕满脸遗憾。 “麻麻,你的玉龙马能不能借我骑一骑?”嘟嘟腾地从凳子上跳起来,一脸要冲出去干架的样子。 百里长歌一惊,显然是从叶痕这句话里听出了些许猫腻。 “闲鸥,保护好小世子,天黑之前务必赶回来。”叶痕好笑地看了满脸疑惑的百里长歌一眼,对外招招手。 闲鸥立即出现在门外,带着满脸愤怒的嘟嘟前往马厩牵玉龙。 “他们都走了。” 叶痕凑近她,面含微笑,说话的时候吐出清幽酒香,从耳际弥漫至鼻尖。 房间内红烛高燃,到处一片绚烂的大红色,给原就有些闷热的房内制造了更为暧昧的气氛,此时叶痕再在她耳边一吹气,顿时引得百里长歌身子轻微颤栗。 叶痕不由分说含住她的耳垂,轻吮慢捻,小心翼翼中又透着一丝不容拒绝的霸道,灼热的呼吸喷薄在脖颈上,他温热的舌尖游弋过她的耳垂,每一个瞬间,全身的神经都兴奋到极点,心脏疯狂跳动,仿佛某种上瘾的毒药在摧残着她的神智,将她最心底里的*召唤出来。 百里长歌勉强撑住最后一丝理智,用手肘拐了拐他,“先去沐浴。” 叶痕低笑一声,突然放开她,俯下身将她打横抱起直直朝着浴池方向走去。 这是百里长歌第一次来晋王府的浴池,打造装潢的奢华之处自是不必多说,浴池内四角安放的夜明珠用特殊灯罩罩住,散发出来的光便透着朦朦胧胧的味道,极其暧昧。 百里长歌将头埋进叶痕怀里。 从在滁州开始,她无数次的幻想过成为他的女人,然而从那时走到今日,竟比她预想中的快了不止一个节奏。 虽然不比顾虑处、子初、夜的疼痛难忍,但似乎自己一点儿都还没准备好。 “到了。”叶痕停下脚步,轻声唤她。 百里长歌却不敢睁眼,越发往他怀里钻。 叶痕好笑,“是谁方才大言不惭在礼堂上说要睡了我,如今却胆儿比老鼠小?” “我自然是说着玩的。”百里长歌没好气地说了一句,“谁让你平时总欺负我?” “那我今天让你欺负。”叶痕将她抱到旁边的软榻上,伸出手指,挑开她腰间的丝带。 没有了外袍的遮挡,仿佛霎时之间就涌进一阵冷风,百里长歌赶紧抱着双手,“我冷……” “我帮你取暖。”叶痕完美的面容逼近她,在她莹润的唇瓣上浅啄了一口,留下悠悠酒香。 百里长歌身躯微微抖动,任由他再褪去轻薄里衣,只剩一件内衣。 她早已不是少女,身子发育得极好,内衣勾勒出的沟渠完美得无可挑剔。 叶痕再看到这一幕时,眼眸明显凝了一瞬,身子明显僵了一僵。 带着淡淡薄温的指腹流连在她面容上,最终游弋到后背卸下她最后一线防备。 霎时春光泄露在他面前。 百里长歌羞愧难当,精致的小脸上红晕一层层散开。 她再也不敢看他,只一个劲儿地咬唇低着头。 叶痕的身子早就不断升温,滚烫到了让人难以置信的温度。 再不耽搁,叶痕抱起一丝不挂的百里长歌往浴池里走去。 池水原本温热,却因为身体滚烫的原因,百里长歌刚接触到时不由自主地“嘶”了一声。 “怎么了?”叶痕关切地问。 “没什么。”百里长歌红着脸摇头,“这是我第一次来晋王府的浴池,有些不适应。” “那以后我们天天来。”叶痕的声音低沉悦耳,在这样的场合明显含了几分暧昧。 百里长歌受不住他含情脉脉的眸光,赶紧偏开头,提醒道:“你这几日不是累吗?还不赶紧沐浴完回去了。” “不急。”叶痕一瞬不瞬看着她,“我得多泡一下缓解缓解,因为待会儿还有更累的事儿等着我去做。” 说罢,挑起她的下颌,一吻落下。 ------题外话------ 亲们,《携子》v群群号:434602841福利多多哟,进群的亲提供全文订阅截图哈,么么哒(╯3╰) 第六十一章 洞房花烛(二) 沐浴完,叶痕用睡袍裹住百里长歌的身子,抱着她回了房,用厚实的绒巾替她擦干头发后把床上的桂圆枣子抖落,然后将她抱到床榻上。 百里长歌躺下,宽松的睡袍自然而然从肩头滑下,露出冰肌玉骨,乌黑的发丝流水般铺散在床幔边缘。 明晃晃一副人间盛景。 叶痕在她身侧躺下,却没了动作,澄澈的眸一瞬不瞬盯着她。 “怎么了?”察觉到气氛不对,百里长歌赶紧开口问。 叶痕长臂一揽,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嘴里不停地喊:“长歌……长歌……” “在呢。”百里长歌回答得很认真。 这个男人,到底是积累了多少沉重的相思啊? “我等这一天,等得这里疼。”他沙哑着声音,指了指胸口,那一丝小心翼翼没能逃过她的眼睛。 抬起眸,百里长歌伸手挑开他单薄的睡袍,看向受过伤的那个位置。 昔日的伤疤早已被时光打磨平整,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来那个地方受过伤,然而,里面的疼痛却时时牵引着他生不如死。 那些万虫钻心的日子,他是怎么挺过来的? 想到这里,百里长歌湿了眼眶,她搂住他的脖子,主动吻上他,不想他看见自己悄悄流下泪。 叶痕身子一震,却不等反应,百里长歌便加深了吻,山洪暴发式地落在他唇瓣上、伤疤处。 此时的她,通透莹白的肌肤全都上了一层晚霞般的艳红色,娇躯柔若无骨,沐浴过的馨香以及属于她身上特有的香味喷薄在他鼻翼,勾住他脖子的如玉手指,像是在撩拨着什么东西。 叶痕低眉看着她,像是要把怀中的人儿深深烙印入心底,她放下了清冷和防备的眼,莹润的唇,白皙的颈,无一处不是他想念的,她于他,就像是上瘾的毒药。 眸中欲火在燃烧,心底最原始的*在叫嚣,他再也受不住这暧昧阵仗,指尖流利地挑开她身上原就单薄的睡袍...... 帷幔深深,筛过喜烛亮光,一夜春色,以旖旎的方式开遍房间每一个角落。 她和他,百里长歌和叶痕,终于兑现了合欢花下埋藏了十多年的誓言。 那一年,他五岁,她也五岁。 她是穿越而来的二十一世纪女军医,他是被她的吻吓哭的五岁皇子殿下。 她说:殿下别哭,我把这两个相思豆埋下,倘若十五年后我们都还记得,到时候你娶我,我对你负责可好? 她没有听见他在转身的一刹那嘀咕:女人,这辈子你要敢嫁给别人不对我负责,我就回来报仇,吻到你答应为止。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昔日誓言在漫天大雪的冬日里随着合欢花凋谢,又在来年复苏,开出十里红妆,天下锦红。 == 晋王府外院的宴席还在继续。 亲王那一桌因为有皇帝在场的原因,显得特别安静。 反观皇太孙这边,更加出奇地安静。 裴烬一杯一杯喝着闷酒,也不管旁边高世博和萧玖的劝慰。 左丘鹤觉得新奇,挑眉笑道:“如若本公子没记错,很多年前,裴世子喜欢百里长歌的小丫鬟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怎么,才这几年就变心了?” 裴烬不怒反笑,反唇相讥,“如若本世子没记错,左丘大公子喜欢的人也并不是武定侯府三小姐,何时你也变了心三媒六聘准备迎娶侯府三小姐了?” “你!”左丘鹤眸光冷下来。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裴烬笑着摇摇头,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冲着左丘鹤一敬,“自家各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左丘公子连自己屁股都擦不干净,何时有这闲情来管本世子的事儿了?” “就凭我是你未来的大舅哥。”左丘鹤面色阴沉到极致,“裴烬,当着我的面,你为了别的女人醉生梦死,倘若这件事让灵儿知道,恐怕你吃不了兜着走!” “你妹妹么?”裴烬弯起半边唇瓣,“呵呵……” 谁给谁戴绿帽子还不一定呢! 叶天钰观了半天的戏,深觉无聊,眼皮都懒得掀一下。 对面坐席上,西宫良人从入席开始到现在,一口菜没吃,一口酒没喝,碧蓝的眸子一直盯着先前那个白玉杯看,看得里面都染了一汪碧蓝色,纯澈唯美得让人汗颜。 坐席上的,除了叶天钰,再没有人知晓西宫良人的真正身份,所以大家都只当他是个疯子,不予理会。 这边裴烬和左丘鹤唇枪舌战斗得如火如荼,那边叶天钰冷嗖嗖的刀子眼风不断剜向西宫良人,而后者则视周围一切如无物,安静得能让人怀疑是不是就地坐化了。 左丘凯、高世博,刘成和萧玖四人夹在中间,神色极为尴尬。 门外忽有家丁来报,“不好了公子,使君大人,高阳小姐和刘小公子在城隍庙出事儿了。” 高世博和刘成对看一眼,齐齐惶恐起身,向叶天钰告辞以后迅速跟着家丁前往城隍庙。 这一桌只剩叶天钰、西宫良人、左丘鹤、左丘凯、裴烬和萧玖六人。 左丘凯早就被裴烬和左丘鹤的唇枪舌战吵得头疼,他抿了抿唇,无奈地看向叶天钰,见他面色不愉,体贴问道:“殿下可是被吵得头痛?” 这一问,左丘鹤才注意到皇太孙还坐在旁边,他先停了下来。 裴烬无趣地哼哼两声,径自喝酒。 黑旗军上将萧玖是最无奈的,若不是皇帝下旨,他指定不会参加这种婚礼,还遇上这么奇葩的一群人。 同西宫良人一样,他也极其安静,但坐不过片刻便向叶天钰告辞离开了席位。 “哥,我看你也有些醉了,我们回去吧!” 酒过三巡,左丘凯用手肘拐了拐左丘鹤。 “要走你先走!”左丘鹤没好气地扔他一句话。 左丘凯讨了个没趣,悻悻站起身也离开了晋王府。 == 由于晋王大婚,今日的东市更加热闹。 刚送了百里长歌出嫁的百里珊邀了沁雪,向掌家的红月请示过后出府采买绸缎做嫁衣,帝京有名的几家绸缎庄几乎都在东市。 二人一路走来,早已是满头大汗,尤其是百里珊如今有了身孕,百里长歌曾经嘱咐过她偶尔也要出来走动走动,所以今日并没有套马车,选择了步行,但她没想到以前身形矫捷的她自从肚子里揣了个小东西以后会这么笨。 “三姐,要不我们先去茶摊歇一歇吧!”沁雪见她满头大汗,心头一惊,想着若是伤到胎儿可就惨了。 百里珊点点头,由沁雪搀扶着去了茶摊。 向小二要了两碗茶,二人低头浅啜。 喝下茶不到一刻钟,沁雪额头上便不断冒冷汗,她痛苦地捂着肚子,小脸皱成一团。 沁雪大骇,连忙唤她:“三姐你怎么了?” “肚子……肚子疼……”百里珊咬着牙,齿缝间挤出一句话。 沁雪想找茶摊小二理论,却也知眼下不是时候,她只好皱着眉头将百里珊扶到旁边的医馆里。 大夫正在里间为一位重伤病人包扎。 沁雪和百里珊进去的时候,外间只有一个抓药的小童和一位问诊的男子。 那男子正是丞相府二公子左丘凯。 “大夫,麻烦你帮我三姐看一看!”沁雪急得不知所措,只好冲着里面大喊。 “师父正在给病人包扎,如今没法抽身。”小童同情地看向百里珊。 旁边左丘凯也投来怜悯的目光。 “沁雪,我们走。”百里珊一手被沁雪搭在肩上扶着,另一只手捂住小腹,她感觉到那里似有翻来覆去的绞割之痛,痛得恨不能银刀抹脖子一了百了,但这里是医馆,人多嘴杂,她怀孕的事不能暴露,否则左丘鹤知道以后,指不定怎么变着法儿地整治她。 “三姐,你都已经痛成这个样子了,还逞什么能?万一……”眸光扫向百里珊小腹,“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回去如何跟夫人交代?” “这位小姐说得对。”左丘凯走过来,拱了拱手,看向百里珊,“我见小姐你面色发白,额冒冷汗,明显是痛苦至极,如若不看诊的话,只怕难以坚持到回府。” 百里珊眼皮都掀不开,用微弱的声音答:“你没听小童说吗?大夫没空,既然没空,我难不成要在这儿等死?” “巧了。”左丘凯收起手中的折扇放在柜台上,“小生不才,略懂岐黄之术,如若小姐不介意,我可以为你请脉。” 百里珊懒得废话,对着沁雪冷冷道:“我们走,去找大姐。” 沁雪无奈,只得扶着她往外走。 但还没走两步,百里珊腹部疼痛又加剧,她脚一软,搭在沁雪肩上的那只手忽然松开,整个人往后面倒去。 左丘凯眼疾手快,在第一时间冲过去稳稳扶住了百里珊。 “多谢公子相救。”沁雪惊魂未定,向左丘凯道了声谢,还想拖着百里珊往外走。 “小姐,你若是再动,这位小姐便有性命之忧了。”左丘凯眉头拧起,他从未见过如此执拗的人。 “可是……”沁雪犹豫,吞吞吐吐,她何尝不知这里不是看诊的地方,倘若让人知道三姐怀了身孕,那她以后还怎么活下去,只怕还没等到左丘鹤的花轿来迎娶,侯府就得先办丧事。 “旁边又客栈,小姐可以去开间客房,小生能为她把脉。”左丘凯指了指百里珊。 沁雪看了一眼已经彻底昏厥过去的百里珊,又见她在昏迷中都痛苦地皱着眉头,心下一软,便拖着百里珊去旁边客栈里开了房间。 左丘凯眸光闪了闪,抬步跟了上去。 福来客栈,三楼。 “我三姐她怎么样?”沁雪在端了第四盆热水拧毛巾为百里珊敷额头之后问左丘凯。 “这位小姐她……”左丘凯欲言又止,瞄了一眼百里珊的女儿发髻,最终住了嘴,改口道:“许是你们方才饮了性寒凉的茶水,这位小姐的身子又是特殊时期,所以引起了极度不适,我待会儿开个方子,你去药铺把药抓回来煎了给她喝下便是。” 听到“特殊时期”一词,沁雪起初以为这个人是个骗子,并不会看诊,但瞄了一眼他欲言又止的为难样子,她心下了然,这个男人是故意隐瞒了三姐怀孕的事实,改了口。 先前对他产生的厌恶瞬间消散,沁雪拿了药方迅速下去抓药。 沁雪回来的时候,左丘凯已经走了,她在房间里低声喊了几声“公子”也没人应答。 沁雪只好将药包提到客栈的后厨房,亲自看着煎好以后送到房间。 喝下汤药不到一炷香的时辰,百里珊便悠悠转醒。 望着头顶陌生的帐子,百里珊有些发怵,“我这是在哪儿?” “三姐,这是客栈。”见到百里珊醒来,沁雪心下一喜,赶紧过来嘘寒问暖。 “客栈?”百里珊敏锐地抓住了这两个字,眼眸微微眯起,眉间有些不悦,“那我是如何醒来的?” 她可没忘记方才自己是疼痛得晕厥过去的,倘若没有大夫来看过,她不可能这么快就醒过来。 “是……”沁雪犹豫了一瞬,“是方才那位公子帮你把的脉。” “什么!”百里珊如遭雷劈,呆呆愣在床上,更加不悦地睨着沁雪,“你为何不带我去找大姐,偏要让个陌生男人帮我把脉?” “三姐。”沁雪委屈道:“当时情况紧急,已经来不及赶去晋王府,更何况今日是姐姐大喜的日子,我们也不宜前去打扰。” 百里珊想想也对,方才的确是自己太过焦虑了,眼神软下来,她低声道:“沁雪,对不起,方才我……” “三姐,我没事的。”沁雪怕她又出现那日玲珑坊别业里下跪的情形,赶紧换上笑脸,“这种情况,换做是我也会很生气的。” “你这丫头。”百里珊突然笑开,从床榻上坐起来,温声道:“我们走吧!” == 这一夜,晋王府沉香榭的红烛高燃至天明方尽。 五更时分,叶痕才不知餍足地放开早已瘫软得没有一丝力气的百里长歌。 他却没有任何睡意,目光专注地看着她因为方才缠绵而香汗淋漓的面容。 这三年,他没有一天不在想这一天的到来,没有一刻不在想拥她入怀。 得知她忘记了以前的时候,他曾经暗喜过。 至少说明他还有机会,她也有凭心选择的机会。 可是他自己也说了,那些过往,他没有权利抹杀,而她有权知道真相。 他们曾经那样爱,爱到以为这世上只有两个人的地步,可还是抵不过一夕之间的变故。 她刺向他的时候,一剑伤了两颗心,他痛她也痛。 “长歌,倘若这一次,换我放开手,让你第三次做选择,你可还会记得合欢花下你亲手埋过的相思豆,可还会让我娶你,然后你对我负责?”叶痕对着劈啪作响的红烛喃喃自语,回答他的是她均匀的呼吸声。 微热的指腹轻轻描绘着她绝美的轮廓,叶痕缓缓躺下,小心翼翼地拥着她。 百里长歌似乎寻到了一个温暖的避风港,脑袋往他怀里蹭了蹭,睡得极其安谧。 再醒来,已经日上三竿。 百里长歌侧过头,看见他安睡的容颜,纤长的睫毛垂下,遮了半边乌青眼圈,难得的放下了平日里的无双高华,像个终于寻到妈妈怀抱受过伤的小兽,放下了所有的戒备,连呼吸都少了以往的小心翼翼。 百里长歌心头一蛰。 他说得对,她确实体会不到他这么多年在相思和痛苦中煎熬的心境,想象不到他在被伤得体无完肤之后又是以怎样的心情坐在楼上楼等着她回府,更想象不到他究竟有着怎样大的一颗心,竟能盛放如此多的宽容和宠溺。 叶痕似乎感应到了她的目光,幽幽睁开眼,眸光却没有停在她面上。 百里长歌一惊,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穿衣,一个侧身往里面翻,用极其迅捷的速度将被子裹在身上,她翻到了床榻最里边,红着脸道:“我是想叫醒你来着……” 叶痕却好似没有听见这句话,温声问她:“累不累?” 百里长歌脸红得更厉害,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叶痕体贴道:“那我待会儿让人去宫里说一声,今日不去给父皇请安了。” “别!”百里长歌从被子里探出头,吸了吸鼻子道:“别搞特殊化,大婚第二日进宫给皇上请安是每个亲王妃的职责,你为我等候这么多年,吃了这么多苦,我没有理由因为不去请安扰了你们父子之间的和气。” 叶痕拗不过她,最终只能点头。 穿好睡袍,他站起身推开门。 程知、青姨以及秋怜和另外那五位陪嫁婢女早就准备好了梳洗用品,四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抬了洒满花瓣的浴桶等在外面。 叶痕回眸一笑,目光落在红着脸裹着被子躺在床上的百里长歌,对外面那几人一摆手,“把东西都送进来吧!” 几人闻言,迅速鱼贯而入,片刻的功夫就将东西全部摆好。 秋怜没有急着离开,垂了头躬身立在一旁。 “你也出去!”叶痕对她摆摆手。 “奴婢得伺候大小姐沐浴。”秋怜的声音平静无波。 “我亲自来。”叶痕含笑,“这下你大可放心了。” 秋怜平素冷清的面容难得的红了红,无声退了下去。 百里长歌却微微怒了,拥着被子坐起身直直盯着他,“你做什么把她们全部打发出去?” 叶痕低低一笑,转而看向屏风后面的浴桶,问:“在这儿沐浴舒服还是在浴池沐浴舒服?” “当然是……”浴池! 后两个字咽了回去,百里长歌反应过来他打得什么坏主意,赶紧改口,“我喜欢用浴桶。” “是么?”叶痕扬眉,笑得分外好看。 百里长歌恍了眼,被他一张如玉的容颜迷失了神智。 她只是笑,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不妨他已经走近一个弯身把她连同绣着龙凤呈祥的大红锦褥打横抱起直接去了浴池。 一夜的缠绵,百里长歌身上布满了爱痕,本就疲累,此时一接触到温润的浴池水,全身一阵舒爽。 袅袅水雾中,她清丽的容颜有些朦胧,好似隔雾看花,叶痕一手拄在浴池边缘上支着颊,含了*的眸光火一般烧在她每一寸肌肤上。 百里长歌只觉得耳根一烧,还来不及反应,唇瓣就已经被他低头吻上。 千帆缠绵,几度辗转,唇齿碰撞出情潮。 百里长歌几乎快没气儿了,心中暗骂这个混蛋怎么不知道累,但她出不了声,刚想出口的话语被他湮没在铺天盖地而来的吻里面。 “唔……”百里长歌勉强拉回一丝神智,“待会儿还得进宫,你,唔……” “不去也行。”叶痕如玉的面容早就被翻涌而上的情潮以及温热的池水蒸得微微红,此时说话的时候,声音又带了魅惑性的低哑,百里长歌哪里想得到这个男人挑逗的技术这么高,只三两下,她最后一丝神智便被吞没。 叶痕见时机成熟,猛地搂紧了她的腰。 又是一番浴池春色,旖旎花开。 浴池入口处的珠帘发出清脆悦耳的碰撞声。 “好叶痕,放过我吧,求你了……”百里长歌趴在浴池边缘上,又一次没想到这个男人一旦动作了就停不下来,她的声音含了哀求,虽然自己早已不是少女,可也经不住他这么折腾的,再这样下去,今日就谁都别想进宫了。 叶痕仿若未闻,动作却放得轻柔了些,再次发出低哑魅惑的声音,略带了委屈,“可我三年的相思还没发泄够。” 百里长歌:“……待会儿还得进宫呢!” “我早说了,不去也行。”叶痕更加放柔了语气,“乖,认真点。” 百里长歌满心都是泪,再这么下去,别说进宫,就是下床她也做不到啊! 已经记不清到底多少次,总归最后一波情潮散去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百里长歌在浴池中沉沉睡去,迷迷糊糊中感觉到叶痕帮她洗了身子抱去床榻上。 轻轻一叹,百里长歌再度睡过去。 沉香榭那边完全没有要进宫的动静,青姨便嘱咐府中的人不准前去打扰。 程知卸了套好准备进宫的马车,将马儿牵去马厩拴着。 “小世子怎么样了?”秋怜将热过一次的精致饭菜全部倒了,回来时遇到青姨,皱着眉询问。 “唉……”青姨摇摇头,有些无奈,“小世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他的一举一动一个表情我都能看穿他的意图,可是这一次……” “怎么样?”秋怜追问,她想不通小世子好端端一个孩子怎么会在昨日出府一趟回来就闷闷不乐的,连话也不想说了。 “我也不知。”青姨直摇头,随后瞄了瞄沉香榭方向,压低了声音问秋怜,“会不会是王妃没有陪他,生闷气了?” “有可能。”秋怜郑重点头,眼风也往沉香榭扫了扫。 “那待会儿我再去探探口风。”青姨道:“倘若真的是因为王妃的话,那好办,等王妃醒来陪他就是。” 秋怜面色尴尬地红了红,心中嘀咕大小姐要想醒来下得了床估计得好几天。 青姨自然不懂她的心思,以为她是默认了,便转身去了嘟嘟房间。 嘟嘟坐在小杌子上,对着面前一桌子精致的饭菜发呆,小小的眉头笼了一层烟云。 “小世子……”青姨悄悄走至他身后,悄悄唤他。 嘟嘟耷拉着脑袋,装作没听见。 “您怎么啦?”青姨俯下身,笑着问他。 嘟嘟调了个方向,继续装聋。 “可是因为王妃没有来陪你?”青姨也转了个方向,声音更加温柔。 嘟嘟瘪着嘴摇摇头。 “那你能不能跟奶娘说说?”青姨又问。 嘟嘟还是摇头。 “这些都是你爱吃的菜,今日怎么不吃了?”青姨指着桌子上。 “没胃口。”嘟嘟懒洋洋给出三个字。 青姨微微皱眉,“可是哪里不舒服?奶娘让尹医官来给你看看好不好?” 嘟嘟指着心脏处,闷闷道:“这里不舒服。” 青姨大惊,连忙跑了出去将听雪堂的尹医官请来。 尹医官极其专业,望闻问切一应俱全,都给嘟嘟捣腾过来,最终得出结论——这孩子得了抑郁症。 “这孩子失恋了。” 第二天百里长歌勉强下得了床穿上王妃正装正准备随着叶痕进宫请安时来了一趟嘟嘟的房间,只一眼就给出了结论。 失恋? 满屋的丫鬟和小宦官瞪大了眼珠子,似乎从这个新鲜词汇里面嗅出了什么味道。 “才不是!”嘟嘟怒得跳起来,指天骂:“小爷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失恋,可能吗?呵呵!” “嗯,诊断错了。”百里长歌摸了摸他的脑袋,“儿子好样的,跟娘进宫去。” “不去。”嘟嘟又耷拉下来。 “又失恋了?”百里长歌扬着眉梢。 “没有!”嘟嘟没好气地道。 百里长歌眼珠子转了转,“听闻今日高太尉要带着他的孙女高阳小姐上门来道歉呢!反正待会儿我和你爹爹都不在,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世子爷,您老给应付了吧!” “麻麻,什么时候启程?”嘟嘟闻言,腾地从小杌子上跳起来,拽住百里长歌的衣袖就往外面走。 “哎哟喂,你这小子,刚才不还说不去吗?”百里长歌被他拽着,哭笑不得。 “如今小爷改变主意了。”嘟嘟头也不回。 坐上马车后,嘟嘟又回归游魂状态。 与叶痕对视一眼,百里长歌轻轻拍了拍嘟嘟的小肩膀,“儿子被难过,麻麻教你几招。” 嘟嘟不悦了,抬起头来神情古怪地看着她,“你们一个个都以为小爷看上了那个女人?” 百里长歌眨眨眼。 嘟嘟堵着一口气,咬牙恨恨道:“那女人恁的霸道,抢了小爷的东西,让我自己去她府上抢回来。” “然后?”百里长歌和叶痕齐齐问。 “她还说,倘若我不去,她就把那东西送给刘权那个老小子。” 百里长歌嘴角抽了抽,心中嘀咕枢密使家的小儿子不过六岁,比你大三岁而已,什么时候成了老小子? “然后?”百里长歌仿佛看到了她和叶痕的缩小版,急于知道后续发展。 嘟嘟瘪瘪嘴,“那是麻麻帮我编织的蚱蜢,有一对,被她抢了一个,还剩一个,昨天听爹爹说那个女人跟刘权那老小子去了城隍庙,于是我拿上另一个蚱蜢也跟着去了城隍庙。” “再然后?”百里长歌心中思忖着这小子行啊,撩妹技术遗传了他爹。 “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嘟嘟恨恨道:“我站在姻缘树旁边,当着高阳那个霸道女人的面将我拿去的那只蚱蜢踩扁了。” 百里长歌扶额,心中直安慰自己不认识这货。 这情商,简直是负数啊! “那你为什么难过了一晚上?”百里长歌始终认为自己和叶痕的优良传统绝对不会生出情商为零的儿子,带着最后一线希望,她问得小心翼翼。 “因为麻麻帮我编蚱蜢的时候说过,倘若我弄坏了,就再也不帮我编,也不理我了。”嘟嘟委屈地扁扁嘴。 情商为负数,鉴定完毕! 百里长歌揉着额头,这小子明明是因为在意高阳真的把蚱蜢送给刘权才会追出去的,怎么说来说去会转到了她身上! 叶痕听完后嘴角狠抽一番,最终一句话也没说,把教育儿子这个重大责任撂给百里长歌。 见叶痕丝毫没有要理会的意思,百里长歌轻轻叹了一声,又摸了摸嘟嘟的脑袋,“儿子,你是不是很怕高阳小姐?” “谁叫她长得丑绝人寰!”嘟嘟仰着脖子,“小爷不喜欢丑女!” “是么?”百里长歌漫不经心道:“那待会儿高太尉带着高阳小姐来我们家,你不必出来了,房里躲着便是,娘亲替你出去训她一顿。” 嘟嘟迟疑了一瞬,“还是算了,麻麻你让他们别来了,就说小爷大度,不与她计较一个蚱蜢。” 百里长歌欲哭无泪,蚱蜢是重点么,么,么? == 天色大亮,百里长歌一家三口顶着晨曦入宫,直接去往龙章宫见梁帝。 薛章见到三人,欲言又止犹豫了好半天这才带着他们入内殿。 按照礼制,叶痕行三跪九叩大礼,百里长歌行三跪三拜礼。 梁帝披了斗篷坐在上首,眼眸微眯,露出些许危险的意味。 百里长歌不用想也知道梁帝是因为她昨日没有入宫而生气了。 气氛凝结,梁帝似乎没有打算开口的意思,冷鸷的眸光在百里长歌和叶痕身上扫来扫去,最终停留在站立一旁的嘟嘟身上,瞬息之间眉目染了慈祥的笑,冲嘟嘟招手,“小子,过来给皇爷爷看看你这两日是胖了还是瘦了?” 见到梁帝,嘟嘟阴霾了一早上的小脸终于散开浓雾,撒开脚丫子就往梁帝身边跑。 薛章见他颤颤巍巍的样子,担心他一个不稳跌在地上,赶紧跟在嘟嘟身后,上气不接下气,“哎哟喂我的小祖宗你慢些!” 猛地扑进梁帝怀里,动作大得让梁帝连着咳了好几声。 薛章眉峰紧拧,神色微微变。 梁帝冲他摆摆手后停止了咳嗽,将嘟嘟抱在怀里,耐心问他:“听闻昨儿个高太尉家的孙女把你给得罪了,生了好大一场气呢是不是?” “不是!”嘟嘟赌气摇摇头。 “哦?”梁帝眉梢轻扬,“她得罪了你,你不生气?” “我才不跟她一般见识。”嘟嘟哼哼道:“只不过看她可怜没娘疼爱把娘亲帮我编织的蚱蜢送给她而已。” 百里长歌心有灵犀地与叶痕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无语。 这孩子,说谎都不打草稿的! “那朕怎么听说,高太尉今日要带着孙女去晋王府赔罪?”梁帝笑问。 “那是……那是因为她把蚱蜢弄坏了。”嘟嘟跺跺脚,“我都说了不用还的她爷爷还是那么固执,我也没有办法。” 百里长歌嘴角狠抽,这小子可是在梁帝面前演足了仪表堂堂,落落大方的形象。 梁帝又同嘟嘟说了会儿话,每一次都被嘟嘟逗得哈哈大笑。 约摸一个时辰以后,梁帝才似乎刚看到跪在地上的叶痕和百里长歌,广袖一拂,“你们二人起来吧!” 谢了恩,叶痕搀扶着百里长歌站起来。 一个时辰的跪着,双膝早就麻木了,百里长歌险些没站稳,幸得叶痕扶住。 “晋王妃可还习惯?”梁帝的目光当先掠向百里长歌,眼眸里带着几分探究和幽深莫测。 百里长歌斟酌了片刻,答:“回父皇的话,臣媳初来乍到,不适应的地方,也早已请教了王府中的人,相信用不了多久便能完全适应的。” “嗯。”梁帝捋了捋花白的胡须,一声意味深长的应答拉得悠远绵长,“晋王妃出生军侯世家,朕早就听闻武定侯府军法治家,对于王府的礼仪,你自是不在话下的。” 百里长歌听闻这句话便知梁帝又想出些让晋王纳妾之类膈应她的花招了。 她没说话,静静等着他发话,顺便在心里盘算着对策。 梁帝还来不及说话,震天的敲鼓声透过层层宫门传进来,响彻整个帝京成。 能有这么大震慑力将声音传到龙章宫的,在大梁只有宫门口那只叩阍鼓。 若是百里长歌没记错,自从上一次有人击鼓状告嘟嘟满大街认娘扰乱秩序之后就再也没有响过。 如今是太平盛世,一没有连绵战事,二没有惊天大案,大清早的怎么会有人来击叩阍的朝鼓? 百里长歌见叶痕低眉沉思,她将涌到嘴边的疑惑咽了回去,眼风瞄向神情剧变的梁帝。 “出去看看,是何人击鼓!”梁帝面色不豫。 朝鼓一响,必有大事。 换做任何人都不想大清早的听到不吉利的消息。薛章战战兢兢,领了一班小宦官匆匆出了龙章宫。 梁帝放开怀里的嘟嘟,方才眉目间的慈祥潮水般褪去,换上阴霾之色。 一炷香的时辰后,薛章返回来,跪地禀报:“回皇上,击鼓的是嘉和郡主,武定侯府二小姐百里若岚。” 百里长歌神色一动。 梁帝大怒,“放肆!把皇宫当成菜市场,把朝鼓当成玩具了?皇宫重地,岂是她一个妇人能随便撒野的地方?给朕轰出去,如有反抗,抓起来关入天牢候审!” “皇上……”薛章抖索着身子,“郡主说她有天大的冤情要告御状。” “她一个待嫁的女人能有什么冤情?”梁帝余怒未消,横眉竖目。 “是……关于广陵侯府小姐裴鸢的事。”薛章又道。 “嗯?”梁帝眯起眼睛,“既有冤,何故不去府衙,要来击朝鼓?” “郡主说这件事只有皇上能做得了主。”薛章转述着百里若岚的话。 “景润怎么看这件事?”梁帝眼风扫向叶痕。 叶痕思索片刻,轻声道:“死了一个裴鸢,让广陵武定两侯府关系彻底崩裂,这二人皆是朝廷一品军侯,是大梁的顶梁柱,其家族兴衰影响着大梁兵力兴衰,郡主所言也并非没有道理,这件事恐怕真的只有父皇做得了主。” “晋王妃觉得呢?”梁帝又问。 百里长歌道:“臣媳一介女流,怎能参与朝中之事?” 梁帝眼尾掠出嘲讽,“朕听闻当年裴鸢的死与你脱离不了干系,怎么到了这一刻你反而要将自己摘干净?” 百里长歌莞尔,“方才父皇还说臣媳出生家教良好的军侯世家,我自然懂得出嫁从夫这个道理,我如今已经嫁晋王为妻,武定侯府的事我断然再插不上手,如果父皇非要臣媳拿个主意,那么臣媳自然是遵从夫君的看法。” 梁帝面色沉了沉。 百里长歌勾唇,“再有,父皇若非要认为裴鸢的死与臣媳有关,那您何不让那击鼓之人上金殿来对质,到时候孰是孰非岂不是一目了然?” 梁帝老脸黑铁一般沉,锐利如鹰隼般的眸光死死盯着百里长歌,良久,他收回视线,对薛章道:“把百里若岚宣去太极殿。” “陛下!”薛章跪在地上不敢起来,提醒道:“朝鼓一响,必有大事,如果您要让郡主进宫的话,那么这个案子势必惊动百官,到时候只怕……” “不好收场”四个字还没说出口,梁帝已经冷冷打断他,“那就连同百官一起传进宫!” ------题外话------ 要看福利的亲记得加群哟,群号请看评论区 第六十二章 太极殿惊变 艳阳初绽,金光从这巍峨高大皇城中的树叶间筛下,似要照遍每一个角落,却每一处光都刺目晃眼,让人不得不抬手遮目。 “这天儿晴得极好。”百里长歌眯着眼睛看了看今日难得的万里晴空,嘟嘟已经被薛章带去叶轻默处,此时她正和叶痕走在去往太极殿的路上。 “那就说明不会打雷闪电,更不会下暴风雨。”叶痕轻声应答,看的却不是天空而是她。 “哎呀,不知道魏俞那小子在滁州过得怎么样。”百里长歌伸了个懒腰,随着叶痕踏上太极殿前的汉白玉石阶,似乎分毫没有意识到今日朝鼓被敲响即将掀起的惊涛骇浪。 叶痕没有回答她这个转换性太快的无厘头问题,反而关切地看着她:“你昨夜疲累至极,恐怕如今还没恢复,能否走上去?” 百里长歌闻言顿了脚步,挑了眉梢,“我若是走不上去你当如何?” “抱你上去。”叶痕回答得简洁利落。 简单的四个字掷地有声,反复敲击着她的心脏。 她没有点头,当然也没有摇头。 叶痕只当她默认,俯身拦腰将她抱在怀里,一步一步踏上百级汉白玉石阶。 “累不累?” 虽然没有听到他喘气,没有见到他额头上冒汗,但百里长歌知晓这样抱着人上台阶必定是极累的。 叶痕没有驻足,眸光凝着她的眼,“抱了一片天,你说累不累?” 百里长歌面颊忽地一烧,她想起那次去天霞山叶痕对她说的那些话。 …… …… “很多年前我在想,倘若有一天我遇到自己心爱的女人,我要用染血长戟,射日之弓为她扫出一片天。很多年后,当我遇到那个人我才明白,其实她就是那片天,是我纵横沙场,戎马倥偬归来时照我回家的皓月,是山河倾覆,沧海横流,我挑灯拭剑时萦绕耳际的萧夜长歌。” …… …… 将脑袋窝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青莲般洁净的气息。 这一刻,百里长歌才真真切切感受到抱着她的这个人是叶痕,是很多年前就专属于她的少年。 他们之间,百转千回,终于有了名正言顺在一起的理由和机会。 将脑袋狠狠埋进他的胸膛,她低声道:“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叶痕闻言,眼眸晃了晃,低低一笑过后没了言语。 朝鼓震响,百官被召。 人人都明白这是要出大事儿了,谁也不敢耽误半刻,匆匆忙忙入宫,来到太极殿前见到正一脸云淡风轻抱着百里长歌走上去的叶痕,人人都噤了声,装作没看见,虚虚给他见了礼就往大殿而去。 整个太极殿内,一派庄严肃穆。 叶痕在殿外放下怀中的百里长歌,二人携手走进去。 “原告”百里若岚早就跪在大殿中央,身板挺得端正。 丹陛之上,梁帝面色冷鸷,正襟危坐。皇太孙叶天钰坐在下首,眸光定在携手进殿那二人身上。 群臣分列两旁,纷纷垂首竖耳,虽然众人心中震撼敲朝鼓的竟然是百里若岚,但谁也不敢议论,只能盯着脚尖暗自揣摩。 百里敬早在进殿看见百里若岚时心中就涌上了不好的预感,可如今百官林立,他也无法上前同百里若岚说上一句话,更无法问出其缘由,只能焦躁地站在原地张望。 “嘉和郡主,你可知宫门口那只朝鼓是作何用的?”梁帝声音威仪,面色冷鸷。 “知。”百里若岚语气平静,倒与平时所见颇为不同。 百里长歌暗自思忖,这个女人今天该不会是打定主意要背水一战了吧? “那你说说。”梁帝尽量压制着心底的怒意,保持语气上的平和。 众人竖直耳朵听。 “叩阍,诉冤。”百里若岚一字一句答得极为缓慢。 “既有冤,何故不去京兆府?” 说话的是叶天钰,薛章带着人去东宫传旨的时候他隐约听说了百里若岚是为死了十年的裴鸢击鼓伸冤,当即他就觉得这个女人简直是个祸端。 至少,今日这件事一旦捅出来可不是那么容易就收场的。 “皇太孙为何不愿听臣女把话说完?”百里若岚抬眸看着她这个冷心绝情的未婚夫,心头只觉得一阵讽刺,她和他明明彼此之间无半分感情,却偏偏遭了命运作弄要硬生生捆绑在一起。 瞧瞧,他如今那一脸憎恶的样子,该是恨不得自己赶紧下地狱吧! “你!”叶天钰紧紧皱眉,声音更冷,“朝鼓一响,倘若待会儿你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便是欺君,欺百官,欺天下的黎明百姓。当受凌迟酷刑,你可知?” “知。”百里若岚自嘲一笑,她曾经想尽办法讨晋王的欢心,但没想到他早就爱上了百里长歌那个贱人,她这个声名俱佳的帝京才女只能被封为郡主嫁给叶天钰为侧妃。娘亲为她指的那条路,她不是没有试过,可傅卿云心里眼里全都是百里长歌,就连这次会答应回南豫受封,也全都是为了百里长歌,他的眼里,哪还容得下她半分影子? 她不甘心,明明自己没有哪一点比不上百里长歌那个贱人,可偏偏这些男人一个个都像被下了*汤。 晋王深爱,裴烬痴恋,傅卿云守护,就连她的未婚夫皇太孙也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了那个女人。 娘亲双眼被废,失去了掌管侯府中馈的大权,她如今孑然一身,完全赌得起,也输得起。 更何况…… 想到这里,百里若岚唇角扬起一丝笑,转而看向广陵侯,眉眼弯弯,“广陵侯对自己女儿无辜死亡痛心疾首,恨不能早日将那个真凶千刀万剐不是么?” 广陵侯身子一震。 早在裴鸢死的那一年,广陵侯和武定侯便心照不宣地将指腹为婚这件事抛到一边绝口不提,两府更是打定了老死不相往来的主意,他恨,当然恨那个将裴鸢害死的真凶,恨不能亲手杀了她。 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事,时隔十年,前来翻案的竟然会是武定侯府的二小姐百里若岚,皇上亲封的嘉和郡主。 纵然广陵侯是个武人,却也不得不怀疑这其中的心计。 总而言之,他绝对不会认为武定侯会这么好心让自己的二女儿来指证大女儿。 略微思忖片刻,广陵侯面无表情道:“还请郡主慎言,本侯的家事自有本侯会处理,如若郡主敲朝鼓只是为了提醒本侯要将杀害鸢儿的凶手揪出来,那么大可不必,鸢儿的死本侯的确痛心疾首,却不至于严重到要敲响朝鼓,惊动圣上和百官的地步。” “听到没有?”叶天钰冷冷看着百里若岚,“广陵侯都放话了,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怎生如此胡闹抛头露面闹上金殿?可别忘了,你是父皇亲封的郡主,是本宫的准皇太孙侧妃,你如今的一言一行不仅代表了武定侯府的颜面,更代表了皇室,代表了叶家的脸面,你今日一闹,是准备让父皇在天下人面前失颜吗?” 梁帝一向注重名声。 叶天钰这一说,他果然面色一变,剜向百里若岚的深邃眸光里平添了数不尽的寒冷肃杀之意。 无风自寒地缩了缩身子,百里若岚方才傲人的气势软下去几分,但心中对百里长歌的憎恶却在叶天钰几度开口阻拦她的时候上升到一触即发的地步。 咬了咬牙,百里若岚压下心中怯意,直直抬起头,对上梁帝的目光,“皇上,臣女正是为了维护皇室的颜面才会敲响朝鼓的。” “嗯?”梁帝转眸,面上多了几分探究和疑惑。 “臣女今日要告的人是百里长歌。”百里若岚一脸严肃,吐字清晰,却字字如针,堪堪扎痛了百官的耳朵。 武定侯府二小姐敲响了建国之初安设在宫门前供百姓官员叩阍用的朝鼓,只为了状告她同父异母的姐姐,晋王妃? 有几人没有转换过来,当即愣在原地。 百里敬在听闻百里若岚此言后脸色铁青,恨不能赶紧上前去甩她几个耳光将她打醒。 也是这个时候,百里敬才幡然醒悟。一直以来他依着百里若岚是自己唯一的亲生女儿,对她过分纵容,阿瑾回府受欺负那些事他可以睁只眼闭只眼,晋王世子被害那件事他能以埋藏了十多年的“三老爷”秘辛交换,保她平安。但今日的事,闹到了金殿,惊动皇上,大骇百官,他必定是再没有办法保住她的。 死死咬牙,百里敬恨不能时光倒转,他一定从小好好教育百里若岚,今日也不会闹到如此地步。 叶天钰横眉竖目,“百里若岚,你可得想好了,你要状告的人可不只是武定侯府嫡女,她如今是晋王妃,你要敢说错一句话,那便是污蔑的大罪!” 众人心中大骇,屏住了呼吸大气不敢出。 “天钰,听她说完。”梁帝瞧着百里若岚一脸认真不像在说谎的样子,若有所思。 百里若岚偏过头,恶狠狠向百里长歌投来得意的目光。 百里长歌站在原地不为所动,微凉的指尖被人握住,她略微偏头,对上叶痕温润的面容和含了宠溺的眼神。 有些忐忑地心顿时平静了下来,她似乎是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如今不是一个人,不论何时何地,发生了什么事,她身边还有一个他。 这个人是晋王,是叶痕,是……她的夫君,是她在这世上最为亲密的人。 “你告她什么?”梁帝冰冷阴毒的眸光如同蛇信子,激得百里若岚激灵灵又是一个寒颤,但她还是勉强维持着平静,“大婚之前与人有染,不贞、不洁。” 大殿之上响起了群臣的倒抽气声,就连梁帝也微微讶异,“此话怎讲?” 百里若岚暗自冷笑一声,继续道:“回禀陛下,臣女有证人,可证明裴鸢死的当天,百里长歌的确与人有染,早已是不洁之身,她嫁给晋王,便是打了皇室的脸面。” 这一刻,众人算是全明白了百里若岚大清早跑到宫门前敲朝鼓的用意——状告晋王妃的不贞、不洁。 “嘉和郡主,说话可得有证据,你什么时候什么地点看见我和谁有染了?”百里长歌一听,顿时微怒。 虽然百里若岚说的那个人不是她,与别人有染的也不是她,可一想到这个女人前来敲朝鼓竟是赌了性命要用这最后一击将她拖下水,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王妃别这么早就恼羞成怒,待会儿有的是时间让你看戏。”百里若岚偏过头来睨向她,眼底的狠戾之气与面上的势在必得昭示着今日百里长歌在劫难逃,她笑得妩媚,像是对着百里长歌,又像是在对着叶痕。 “你说的证人是谁?”梁帝眯了眼睛,转眸时看向百里长歌的眼神添了冷冽。 “安王妃。”百里若岚掷地有声。 “来人,传安王妃进宫!”梁帝大手一挥,对着殿外吩咐。 薛章正要去安排,却听得叶天钰一声冷喝:“慢着!” 薛章脊背一僵,转过身来为难地看向梁帝。 梁帝颇为不解,“天钰,你这是做什么?” “皇爷爷!”叶天钰站起身,朝着梁帝拱了拱手,“倘若您让人去传安王妃,就等于间接承认了这个疯妇说的话为真,承认了十五皇婶不贞不洁,更等于自己打了自己一巴掌。” 众人齐齐一惊。 这种话,放眼天下,除了那边站着的晋王和晋王妃,也就皇太孙敢说了。 梁帝面皮狠狠抽搐一番,老眼中黑云翻腾,破竹之势。 “皇爷爷。”叶天钰仿若没看见百官大骇的表情,没看见梁帝阴沉的面色,继续道:“您别忘了,晋王和晋王妃的这桩婚事可是南豫大祭司亲自测算,有关于大梁运道的,倘若因为这个疯妇三言两语挑拨便怀疑晋王妃,那我们大梁岂不是没把大祭司放在眼里,没把一国运道当回事儿?届时倘若因为怀疑晋王妃而导致这桩婚事被拆散,真出了影响国运的大事,谁来负责?” 他这一提醒,百官这才纷纷想起来前不久南豫大祭司才刚刚测算了国运,晋王和晋王妃是奉旨于大孝期间举行的婚礼,为的就是冲散大梁国中的“阴”。 也就是说,倘若这桩婚姻出了什么事儿,必定会影响到国运。 如今的大梁虽然边境无战事,内部也没有惊天动地的大事,但防患于未然这个词谁都懂得。 更何况时人迷信,南豫大祭司便是天神一般的存在,他亲自测算的运卦,哪能有假? 百里敬出列,“陛下,臣以为皇太孙言之有理,断不可因为郡主一言伤了晋王和晋王妃之间的感情。” 广陵侯也出列,“皇上,老臣也觉得皇太孙所言非虚,嘉和郡主说的事与她自身无关,而牵连到的老臣府上和晋王殿下都没有发言,那就说明什么事儿都没有,岂能听她三言两语挑拨便定案?” 十年以来,难得的两位侯爷站在同一个观点上。 百里敬心下觉得疑惑,抬眸望过去,正对上广陵侯的目光,四目相对,在空中触碰出无形的暴雨雷电。 广陵侯冷哼一声,阴沉着脸收回视线。 百里敬眸光动了动,没什么反应。 丞相与广陵侯即将成为亲家,为了女儿的幸福,他自然也站出来附议。 眼见着朝中三位顶梁柱都附议了,众臣纷纷出列,附议皇太孙的观点。 梁帝的视线在众臣身上来来回回不定,看得众人赶紧将心脏提到嗓子眼。 叶天钰坐回去,眸光似有若无扫过百里长歌,轻轻抿唇。 她大婚的那一天,就注定他这一辈子都再没有机会,可没有机会得到她不代表没有机会爱她。 至少今日,他绝对不会让百里若岚伤她分毫。 对于叶天钰今日的举动,百里长歌是非常惊讶的,她原以为这个男人指定会像之前一样在背后给她补刀,却没想到他竟用尽办法阻止百里若岚说出那件事。 接收到叶天钰目光的那一瞬,百里长歌心中有些感激,平素对他冷冽的眸也柔和下来几分。 叶天钰一怔,似是不敢置信她会感激自己,待想开口跟她说上一句话时,她早已偏移开目光望向别处。 视线往下移,看到百里长歌与叶痕紧握着的手指,叶天钰黯然收回眸光,重新看向跪在地上的百里若岚。 百里若岚看到百官赞同皇太孙,面上早已现了死灰之气,尤其是看到第一个附议的百里敬,她更加觉得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 “陛下……”百里若岚心中含着最后一丝侥幸。 她本来就是背水一战。 成——她的心头之恨百里长歌永堕地狱,万劫不复。 败——她的一条命恐怕会交代在这金殿上。 然而事实上,早在晋王带着百里长歌进宫请旨赐婚,皇帝下旨将她赐给皇太孙做侧妃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心,后来听从娘亲的建议去靠近傅卿云不过是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然而似乎并没有什么用。 如果上天注定了她一定会死得凄惨,那么她不介意在那一天拉上自己最恨的人陪葬! 梁帝面有怒色。 如今太极殿上站着的只有百里长歌和叶痕知道梁帝是因为大祭司而发怒。 大梁、西陵、南豫、东川、大燕,陆地上的这五个国家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南豫大祭司苍渊的威名,在这些人眼里,南豫大祭司早就是信仰一般的存在,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提起苍渊的名号,人人都会露出无限崇敬的神情。 苍渊明明只是个司天监的大祭司而已,名声却能凌驾于五国帝王之上,远播内外,这怎能让梁帝不恨! 刚才叶天钰一番维护大祭司的话,更是激起了梁帝满腔怒意,恨不能现在就找到那个人亲手杀了他泄愤。 但百官瞬息之间就站到了皇太孙这一边,倒堵了他一个哑口无言。 “陛下,倘若放任这件事不管,那与自欺欺人有什么区别?”百里若岚见到梁帝面上的怒色便知自己已经成功激起了皇上对百里长歌的厌恶之感。 “传安王妃上殿!”梁帝揉了揉额头,沉吟半晌后吩咐薛章。 “皇爷爷万万不可。”叶天钰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噗通跪下。 “陛下三思啊!”百里敬也跟着跪下。 广陵侯自是不希望这件事与自家牵扯上什么关系的,他也赶紧跪下劝谏。 薛章又一次脊背一僵,顿住脚步。 梁帝眼眸内氤氲出滔天怒意,冲着薛章道:“看什么看,没听到朕的话吗?还不赶快去传旨!” 薛章小腿抖了抖,赶紧点了一班小宦官带着去了安王府。 “皇爷爷!”叶天钰没想到百官都已经劝谏到了这个地步,皇爷爷竟然还要一意孤行听从百里若岚这个贱妇的挑拨去请安王妃来作证。 “天钰无需多说,一切是非论断朕自有裁决。”梁帝捏了捏眉心,示意众人起身。 叶天钰转过头来,淬了毒的目光剜向百里若岚,恨不能将她穿个窟窿。 百里若岚抬目看向他,随后无声笑开——恨吧!恨吧!叶天钰,你以为我就不恨你吗? “贱人!”叶天钰咬牙切齿,从齿缝间低低蹦出两个字。 梁帝和百官自然是没有听见的。 百里长歌无奈地向叶天钰投去稍安勿躁的眼神。 叶天钰会意,却有些不解,都这个时候了,她竟然还一点都不着急吗? 转念想到如今她身边站着的是智谋无双的十五皇叔,他突然觉得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 百里长歌不再同他打眼神官司,垂下眸静静等待安王妃这个见证人的到来。 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后,薛章领着安王和安王妃一同进殿。 那二人规规矩矩行了礼便退到一边站着。 梁帝将目光睨向百里若岚,“如今你要的证人来了,当年的事究竟是何细节,快给朕速速道来!” 安王一懵,偏头看向安王妃,压低声音,“你来为谁作证?” 安王妃阴毒的目光瞅向百里长歌,“王爷且等着看好戏。” “裴鸢小姐死的那一天,安王妃也在场,想必对于妹妹无辜死亡,死状凄惨极为痛心的吧?”百里若岚转了个身看向安王妃。 片刻之前还眸光阴毒的安王妃霎时间苦下一张脸做痛心疾首状,走过来跪在地上,“裴鸢妹妹确实死得冤,还请父皇明察,还她一个公道以慰她在天之灵。” “既然觉得冤枉,那你为何当年不报官,彻查,反而时隔十年才想来翻案?”叶天钰敏捷地抓住字眼。 “那是因为害死裴鸢的凶手逍遥法外了。”安王妃说着,眼泪簌簌流了下来,“那个人去了别的地方,便是我知道她就是凶手,也无法把她抓回来对质。” “这么说来,安王妃口中的那位凶手已经回来了?”梁帝的手指猛地捏紧茶杯,手背上青筋突兀,扭曲可怕,“还是说那凶手如今就在大殿上?” “是。”安王妃郑重点头,“凶手就在金殿上。”话完,眸光看向百里长歌处。 百官也随着她的目光看向百里长歌。 裴鸢死的这件事,在坊间说法很多。 有人传裴鸢是被百里长歌这个命带煞气的人给克死的。 有人传裴烬不喜欢百里长歌,所以百里长歌一怒之下杀了裴鸢泄愤,顺便想给裴烬一个下马威。 更有甚者,说百里长歌是嫉妒裴烬与裴鸢的关系好,而裴烬又不喜欢她,所以才会一时想不通杀了裴鸢。 总之这么多年,众说纷纭,但到底是什么原因裴鸢会突然死亡,似乎无人得知。 百里长歌懒懒抬起眼,嘴角一抹讥诮,“这么说来,安王妃肯定了我就是杀害裴鸢的凶手是吗?” “不是你还能是谁?”百里若岚怒极,狠狠瞪着她,“你个不要脸的小娼妇!” 叶痕闻言,周身气息骤然冰冷下来。 百里长歌赶紧捏了捏他的手心,示意他稍安勿躁。 百里若岚在帝京的名声一向不错,故而百官在听到她骂出这句话以后都惊得瞪大眼睛。 梁帝微微皱眉,“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王妃刚要开口,百里长歌突然出声打断她,“陛下,臣媳有一言。” “待会儿再说。”梁帝向她投来冷冷的目光,面色难看至极。 叶天钰捏紧拳头,“皇爷爷,皇婶在大理寺的官籍还没有注销,她如今依旧是大理寺推官,她断案的本事,众卿有目共睹,您何不听她把话说完,兴许这里面另有隐情也说不定。” 众人连连点头。 若说十年前那个怯懦胆小的百里长歌,定然没有人同情,但此刻站在金殿之上的百里长歌,曾在滁州破过祭坛连环案,曾经不费吹灰之力解开无名祠自动炸毁一案,更解了皇宫闹鬼之谜,虽然这桩案子的结局无人得知,但自从那以后,皇宫里再也没有“闹鬼”一说。 普天之下,能与如此本事的,仅此一人而已。 所以众人无条件地选择了相信百里长歌。 梁帝见百官全都站在皇太孙那一边,不由得皱了皱眉,好半天才示意百里长歌继续说。 “臣媳认为,既然是对质,就不该把两位证人放在一起。” “那你认为当如何?”叶天钰问。 百里长歌莞尔,“皇太孙亲自审理百里若岚并记录她说过的话,皇上亲自审理安王妃,同样让人做记录,到时候两个口供放在一起比较一下,倘若一致,那就说明挑眉都没有撒谎,倘若不一致,那就另当别论了。” 群臣面面相觑,小声议论之后都觉得此法可行。 “好!” 不等叶天钰开口,梁帝当先给出一个响亮的回答。 片刻之后,十多名御林军看护着梁帝走近左偏殿,安王妃紧跟其后,薛章拿了纸笔做记录。 同样十多名御林军看护着叶天钰走进右偏殿,百里若岚跟着进去,皇帝身边的另一名小宦官顾勇做记录。 梁帝一走,大殿上的百官这才敢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百里长歌依旧陪着叶痕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安王向那二人投去幽深莫测的眸光,百里长歌视若不见,脑袋往叶痕肩上靠了靠,低声道:“看来想要解了此局,我还得发挥老本行办一次案。” “那不是你专长吗?”叶痕含笑。 “可我现在已经嫁给了你,不愁吃不愁穿,我再去办案,岂不是给自己添堵吗?”百里长歌低声咕哝,“人家现在就想做个全职王妃,不想做什么推官。” “那好,这件事过去以后你就去辞官,好好待在府里。”叶痕伸手捋了捋她有些松乱的发丝。 百里长歌撇撇嘴,“我可是记得你说过大婚以后陪我回百草谷的。” 叶痕面色一僵,“恢复……记忆吗?” “便是不为了恢复记忆,我也应该回去一趟。”百里长歌漫不经心道:“毕竟,那里才算得上我真正的娘家,我大婚也没有通知老头子一声,他如今知道了指不定一边打理着那些毒虫毒草,一边变着法儿地骂我呢!” 面色缓和,叶痕低低一笑,随后宠溺道:“好,你说想回去,那我陪你。” 两盏茶的功夫,梁帝和叶天钰陆续审理完走出来。 薛章和顾勇手上各拿了一份口供。 按照百里长歌的说法,交换口供。 即薛章手上的这份拿给叶天钰过目,顾勇手里的那份拿给梁帝过目。 那二人分别接下口供定睛一看,片刻之后,同时瞪大了眼睛。 百里长歌早就做了最坏的打算,所以看到二人同时瞪大眼睛的时候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百官们却开始骚动了。 能让皇上和皇太孙同时出现这种表情的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两张口供上的内容一模一样! 这个审理的办法是百里长歌出的主意,如今两张口供一样,那就只能说明百里若岚和安王妃说的都是真话,也就是说,裴鸢的死真的与百里长歌脱不了干系! 众人再度向百里长歌投去探究的目光。 百里长歌视若不见,静静等着梁帝和叶天钰发话。 梁帝似乎怒极,重重将口供拍在桌子上,“百里长歌,你竟在十年前就做出此等无耻之事,如今两份口供诉所描述的情形一模一样,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臣媳无话可说。”百里长歌面色平静。 众臣唏嘘,无话可说就是代表承认了! “长歌你……”叶天钰一急,竟忘了喊她皇婶。 “既然无话可说,那么来人,把这个视藐视皇权的女人给朕拿下!”梁帝不由分说就对外吩咐。 大殿之外迅速传来沉重铠甲的摩擦声,百官一听便知是装备特殊的北衙禁军来了,立即让出一条道。 腰佩长剑,英姿飒爽,身披大氅的沈千碧踩着乌皮军靴一步一步踏进来,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每一步都以最张扬的方式展现着她完美的军人风姿。 对于这个女人,百官只有两个字——铁血。 她是完全继承了梁帝秉性的杀人工具,从十二年前长公主府一案足可以看出此人早已经弃情绝爱,她这一辈子只活在使命中。 北衙禁军的速度极快,眨眼间就把百里长歌和叶痕团团围住。 叶痕将百里长歌护在怀里,掀起眼帘望向梁帝,“两份口供都在你们手里,上面写了什么只有你们知道,父皇不问缘由便直接定案,长歌除了无话可说还能做什么?” 梁帝黑沉着脸,“景润,事关你这个亲王的名誉,朕建议你还是不要插手了,朕自会还你一个清白好名声。” 叶痕冷笑一声,“自从五年前儿臣被冠上‘谋逆’的罪名受尽天下人唾骂以后,儿臣就再也没有把‘清白’两个字放在眼里,对我来说,这两个字无异于扯淡。” “扯淡”一词是百里长歌教他的,众人虽然不知道什么意思,却也大致揣摩得出来。 梁帝面色阴沉到极致,“景润,你当真要与朕作对?” “儿臣不敢。”叶痕浅浅勾唇,“百里长歌是我的女人,他清不清白儿臣是最清楚的人,既然儿臣都没有说什么,父皇又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你说的好听!”梁帝大怒,猛地将手中捏着的茶杯摔到地上,“百里长歌是堂堂亲王妃,亲王妃的名声代表着皇室的颜面,朕怎能容许这样不贞不洁的女人留在皇籍!” “父皇如若闲着没事,可以帮儿臣翻一翻五年前晋王府邸失火案。”叶痕对上梁帝阴鸷的目光,丝毫不感到畏惧。 但他这番云淡风轻的话,瞬间让百官炸开了锅。 五年前,晋王府邸失火一案,晋王“被烧死”,冠上谋逆的大罪,其手下十万精良风凌军全部被皇帝打散重新编制入了南衙十二卫和御林军以及京郊的虎威军和黑旗军。 但谁也没能想到两年后,晋王会再度出现,还带了一个刚满月不久的孩子。 当时京郊荒野的那一座“晋王墓”就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皇帝对此并没有做出过多解释,只是下令北衙禁军以最快的速度抄了前刑部尚书和几位主事的家。 那件案子便以晋王交出兵符而告终,其结果便是不了了之,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仵作会从烧焦的那些尸体里“认出”了晋王,更不明白梁帝为什么准许“已经死了”的晋王继续留在京城。 自那以后,谁也不敢提及五年前晋王府邸失火案。 然而今日,晋王竟然敢把这件事拿到明面上来说,分明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打算。 众臣再度唏嘘,有人受不了这凝重的气氛,已经开始偷偷抹汗。 叶天钰也愣住。 据他所知,十五皇叔自从交出兵符以后就再也没有提及过这件事,当时前太子有悄悄派人前去探过口风,十五皇叔分明就没有要翻案的意思。 然而,他今天竟然让皇爷爷翻五年前的案子,这是否说明他已经准备好要反了皇爷爷? 叶天钰早在梁帝于皇后殡天第二日立他为皇太孙,将他推至风口浪尖时对梁帝寒了心,此时揣摩出叶痕隐隐的谋反之心,他眸光动了动,侧头对梁帝道:“皇爷爷,儿臣也觉得五年前晋王府邸失火一案远比今日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案子重要多了。” 这一次,没有人敢站出来附议。 百官们混迹官场多年,都知晓这是晋王和梁帝两父子之间的一场较量,拼的是帝王基业,一壁江山。 倘若这个时候站出来附议,成则新帝君临天下,泽被苍生。败则三尺白绫一杯毒酒,或一方刑台。 无人敢赌。 梁帝老眼泛起惊涛骇浪,仿佛下一秒就能将人吞噬地骨头都不剩。 沈千碧离叶痕最近,听见这句话的时候缓缓转过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二人,用只有他们三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了四个字:“胆子挺大!” 叶痕回以一笑,“比起沈都尉九岁就敢带兵灭门这份魄力,本王还有待加强。” 沈千碧知道他说得是十二年前长公主府灭门一案,嘴角笑意僵了僵,目光慢慢冷下来,“所有皇子皇孙中,我最看重的还是晋王你,今日这一局,可别辜负了我的期待。” “期待什么?”叶痕扬眉,笑得无害,说出来的话却让沈千碧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期待着沈都尉再来一把火,将我现在的府邸烧个精光吗?” “你!”沈千碧气得脸色铁青,“你少污蔑我!” “哈哈哈……”叶痕轻笑一声,“沈都尉你终于体会到我当初被扣上‘谋逆’罪名时的心境了。” 沈千碧听到是玩笑,面色这才缓和下来,没好气地瞪了叶痕一眼,随后看着百里长歌,“我看你还是先想个办法保住小医官要紧,本座向来奉命行事,如若皇上发令之前你还想不到办法,那就怪不得我不给面子了!” “那就多谢沈都尉好意了。”百里长歌翘了翘唇。 “事关皇家颜面的案子上不得台面,那么谋反的案子就上得了台面吗?”梁帝盯了叶痕许久,转而冷着声音问叶天钰。 叶天钰身子一凛,随即没了话。 百里长歌面色彻底寒凉下来。 梁帝这个老贱人,竟然到了现在还用叶痕谋反这样的说辞挡住叶天钰的发问! 感受到百里长歌的气息变化,叶痕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别生气,你越生气就越中了他的圈套。” 百里长歌闭了闭眼睛,狠狠咬牙过后,朗声道:“既然嘉和郡主和安王妃亲自指证我不贞不洁,那么皇上总得让臣媳死个明白,我究竟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又是什么时辰和什么人做了那苟且之事?” ------题外话------ 唔,目测某位白莲会死的很惨 第六十三章 金殿休妻,真相大白(要戳哦) 百里若岚似有若无地瞟了一眼安王妃,徐徐道:“当年,广陵侯府栽种了一棵麒麟血藤,一开始的时候谁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树,只觉得新奇,后来广陵侯府花匠在打理花草的时候不小心弄破了表皮,树便开始流血,那花匠被吓得不轻,后来侯爷才解释说那本就是麒麟血藤的特性。这棵树在帝京可谓是独一无二,所以当时很多人听说以后都纷纷找了由头去广陵侯府参观。这件事,便是臣女不多说,各位也应当记得。” 有一半的大臣点了头,毕竟当年他们都是去参观过这棵树的,只不过裴鸢死了以后,那棵树似乎就被广陵侯连根拔起扔了。 叶天钰眼风冷刀子一般刮过来,“说重点!” “凡事都有个开端,天钰何必心急?”梁帝于茶雾袅袅中抬起眼,漫不经心道了句。 叶天钰阴沉着脸,“皇爷爷,我看这疯妇分明是想拖延时间!” “拖延时间也好,煞有介事也罢,你总要听她把话说完才好下定论不是?” 叶天钰一噎,偏过头不甘心地狠狠瞪了百里若岚一眼。 百里若岚自从被封为郡主以后,没少见他露出这个表情,对于早已司空见惯的她来说,此时再见叶天钰冷眼相对,不过勾唇一笑,无所谓地继续道:“臣女便是当年前去参观麒麟血藤的其中一个。” 大梁民风开放,各府小姐聚会赏花论诗的事常有。 所以对于百里若岚的话,众人并无疑惑。 叶天钰却再次抓住了字眼,“武定侯府军法治家,若是本宫没记错,侯爷规定过未出阁的女子严禁出府,请问郡主当年是征得谁的同意出的府?” 百里若岚轻轻一笑,“皇太孙说得没错,武定侯府确实有这么一条规矩,可《大梁律令》没有规定我不能出府,也没有规定我一旦出了府就是犯罪,就要接受皇太孙的苛责。毕竟,那个时候臣女还只是个闺阁小姐,并不是什么嘉和郡主,和皇家颜面扯不上半分干系。” “你!”叶天钰一噎,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学会了油腔滑调,若按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待会儿关于裴鸢的事,指不定会被她扭曲成什么样子。 “难不成皇太孙以为臣女说的不对?”百里若岚笑得越发妩媚。 她眉心眼梢的笑意,让叶天钰心底里的怒火噌噌就冒到了头顶,“贱妇,你再百般拖延时间,信不信本宫让你命丧金殿!” 轻蔑地看他一眼,百里若岚唇边笑意不减,“当年臣女和安王妃正在院子里观看者麒麟血藤,便看到裴鸢慌慌张张从裴世子的院子里跑出来,紧接着衣衫不整的百里长歌就追了出来,当时臣女和安王妃年岁还小,见到这种状况都不敢出头,只得躲在假山后,不小心听到了整件事的过程,原来百里长歌趁着裴世子午休的时候爬上了他的床,不小心被裴鸢小姐撞见,百里长歌要杀人灭口,所以追了出来。” “然后呢?”叶天钰冷着脸,声音冰寒异常。 百里若岚面带惋惜,“裴鸢小姐身子娇弱,哪里经得住百里长歌再三推搡,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假山,后脑勺砸出了血窟窿,失血过多而亡。” “好一个‘不小心’,真真是巧极!” 大殿沉寂许久,百里长歌上前一步,抚掌大赞,嘴角微弯,“裴鸢小姐‘不小心’看到我爬了裴世子的床,你和安王妃‘不小心’在观赏麒麟血藤的时候看到我追着裴鸢小姐跑出来,你二人再‘不小心’躲在假山后听到了所有事情,更加‘不小心’获得了透视功能把裴鸢小姐后脑勺撞在假山上这一幕也给看到了。你们这么多‘不小心’,这么多的碰巧,我想不怀疑开了挂都难。” 众人不明白“开挂”何意,皆一脸茫然。 百里长歌却不打算解释,转而望向丹陛之上的梁帝,“父皇难道不觉得郡主的证词漏洞百出吗?” 叶天钰微微皱眉,也跟着道:“皇婶说得不无道理,皇爷爷您看……” 梁帝抬手止住他接下来的话,目光掠向百里若岚和安王妃,“当时在场的人除了你们俩可还有别人?” “没有了。”百里若岚犹豫了一瞬,“皇上大可以让裴世子入宫对质。” 百里长歌面色陡然一寒,心中隐隐有些担忧。 裴烬再是工部侍郎,他也是广陵侯府的袭爵世子,倘若个人利益与家族利益碰撞,她保不准他会如何选择。 “简直一派胡言!” 说话的是叶痕,他满脸讥讽,剜向百里若岚的眼刀毫不留情,“本王且问你一个问题,裴烬可曾喜欢过百里长歌?” 叶痕这一问,群臣议论纷纷。 当年裴烬讨厌百里长歌可是出了名的。 百里若岚咬了咬唇,终是缓缓垂下头,“不曾。” 叶痕追问,“既然不喜欢,裴世子一个大男人如何会让这么个弱女子爬上他的床,并且在被裴鸢小姐撞破以后还无动于衷?” 百里若岚语塞,结结巴巴道:“兴许,兴许裴世子还来不及追出来。” 这般牵强的说法,瞬间引得所有人怀疑,就连梁帝都微微皱了眉。 叶痕冷笑一声,再问:“十一岁的孩子是怎么做出那种事的?既然嘉和郡主与安王妃亲耳听到了,那么你们身为女人,想必最为清楚,能否给众位百官普及一下?” 这句话问得极其露骨,百官们老脸红了红,个个低垂着头。 “自然……自然是能的。”安王妃尴尬地红着脸,她刚出口,就遭了安王一记斜眼。 悻悻闭了嘴,安王妃垂下头。 百里长歌看到安王妃的反应便有些疑惑,这个女人怎么会和百里若岚合作?难不成她有把柄捏在百里若岚手里? “呵——”叶痕低笑一声,转而看向梁帝,“宫里有专门的女医官,父皇不妨传唤来问一问十一岁的少女如若做了那种事是否还能有精力第一时间跑出来将人杀死?” 这句话更加露骨,至少对于在场的其他男人,都是难以启齿的,然而叶痕却当堂脸不红心不跳地问出来。 这一次,梁帝的面色是彻底变了。 他当然不可能按照叶痕的要求让人去传唤女医官,堂堂一国天子当着百官的面问那种问题,想必将来史官笔下也不会描述得有多好听。 叶天钰敏锐地察觉到了梁帝的迟疑,他盯着百里若岚,“疯妇,你方才所言可是句句属实?” “臣女不敢有半句欺瞒。”百里若岚伏跪下身子。 “传裴烬!”梁帝眉头微蹙。 “皇上!”广陵侯早在听到安王妃亲自承认与百里长歌苟合的那人是裴烬以后黑了一张老脸,同时对于自己所站的党派起了动摇之心,此时见梁帝要传唤裴烬来对质,他一张老脸阴沉得几乎要爆发,“这二人所说根本是子虚乌有!鸢儿的死纯属意外。” 安王也在此时意识到安王妃犯了什么蠢事,赶紧道:“父皇,广陵侯说得对,不能仅凭这两个妇人一面之词就定案。” “王爷……”安王妃目露哀怜,她没想到在这充满杀气的金殿之上,她的夫君为了一己私利将她推至深渊。 “你给本王闭嘴!”安王冲她大吼,“本王若是早知道你已经疯癫至此,还不如早早将你软禁,别出来的好。” 安王妃面如死灰。 百里若岚瞥见安王妃似乎败下阵来,她赶紧递了眼色过去。 安王妃愤懑了片刻,最终咬唇垂下头。她是梁帝亲自挑选给安王做正妻的女人,对于无法生育的她来说,安王就是她的整个世界,方才薛章去传旨的时候,她以为安王会凭借对晋王的恨意站在她这一边彻底打败百里长歌,却没顾及到自己此举是把广陵侯府押到了刑台上。 难怪安王会在反应过来后这么生气。 可是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她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想了想,安王妃狠狠咬牙,目光坚定而阴毒,“回禀父皇,臣媳没有说谎,裴鸢妹妹死的那天,百里长歌确实与裴烬做了苟且之事,她早已是不洁之身,不配嫁入皇室!” 两份口供一致,且安王妃再三强调自己亲眼所见,那必然是真有其事了。 一时间,百官的目光都掠向叶痕,这二人刚大婚圆了房,百里长歌是否为不洁之身,晋王是最清楚的人。 梁帝也看向叶痕,“景润,你说实话,百里长歌是否真如同郡主所说早就是不洁之身?” 几乎没有犹豫,叶痕勾唇道:“我的女人,自然是这天下最贞最洁的。” “晋王果然如传言所说宠晋王妃上天。”百里若岚讥笑,“臣女怎么听说昨日一早婢女们收拾房间的时候并没有看见贞洁女子该有的落红呢?” 这句话,瞬间让百里长歌脸色沉下来。 看来,那六个陪嫁婢女中出了奸细,她竟一时大意让人把消息传了出去! 得见百里长歌的面色,叶痕轻轻扣了扣她的手指,低声道:“别怕,有我在。” 洞房第二日没有见到落红,这对于封建女子来说,是为不贞不洁,而对于男子便等同于天大的耻辱。 没有人会愿意宽容这样的女人。 是以,众人放在叶痕身上的目光齐刷刷转移到百里长歌身上。 大家都在等着她给个合理的说法。 叶天钰紧抿着唇瓣,难道在滁州的时候,她早就和皇叔圆了房?可情报明明说只是躺在一张床上,并没有做别的事,那么为何洞房之日不见落红? 当着百官的面审问这种事原就丢脸至极,梁帝听闻“没有见到落红”这句话以后更是怒得想要吃人,冷嗖嗖的眼刀子不断往叶痕身上送,“景润,说实话,这个女人是不是真的……” “父皇……”叶痕打断他,随即看着百官,面色平静问:“难不成我们的第一次在浴池也要向您和各位大人报备一下吗?” 这句话一出,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初夜在浴池,床上当然见不到落红。 这露骨到极致的话语从晋王嘴里说出来,却让人感觉不到污秽,众人反而在脑海里勾勒出一幅幅旖旎暧昧的画卷。 装!继续装! 百里若岚冷笑,迎亲那天晋王分明承认了嘟嘟是他和百里长歌的亲生儿子,如今他竟然让百里长歌在金殿上“变成”处子。 趁着众人不注意,安王轻声走到安王妃旁边蹲下身盯着她,“你若再敢多说一句话,信不信本王在这金殿之上当着百官的面休了你?” 不敢置信地蓦然瞪大眼睛,安王妃看着她同床共枕这么多年的夫君冰冷的语气和警告的眼神,突然之间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嫁入安王府之前,她就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生育,所以嫁过去以后低声下气,唯恐哪一点做得不好引他生气,她能接受安王府接二连三纳入姬妾,能接受安王夜夜在她们房里逍遥快活,却不能忍受那些女人一个个怀了身孕。 “妾不能于妻之前诞下子嗣。”这是逼迫那些女人喝下滑胎药之后她对安王的解释。 那个时候安王并没有过多苛责,只口头上数落了她两句就过去了,如今想来,曾经她以为的夫妻相敬如宾根本就是安王为了广陵侯府这个靠山而做出的隐忍。 他本就对她无情,更何况她还不会生。 与自己不喜欢而且还不能生育的女人同床共枕这种事,他都敢逼迫自己做,这世上还有什么他不敢做的,便是待会儿当着皇上和百官的面休了她,他也会眼皮都不眨一下吧? 这件事牵扯到了广陵侯府,他竟然为了将自己摘干净而甘愿舍弃这颗棋子! 这个男人,何其冷心! 安王妃眼眶含泪,想起了自己这辈子都不能生的原因,想起当年那个男人狠心喂她吃下能让女人一辈子无法生育的蓇蓉。 眼眸中的哀伤瞬间化为狠戾,她惨笑一声,“你竟然为了脱身要将我休了,那你休吧,反正今日这个御状我告定了!我不好过,谁都别想好过,要下地狱,大家一起!” “疯妇!”安王冷冷看她一眼,缓缓站起身来看向首座的梁帝,“父皇,儿臣有个不情之请。” “说!”梁帝眸光微闪。 安王指着安王妃,一字一句道:“这个女人犯了七出之罪中的‘无子’,儿臣想请旨休妻。” 一语出,满殿静默。 所谓七出之罪:不顺父母,无子,淫佚,嫉妒,恶疾,口多言,盗窃。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安王和安王妃成婚多年一直没有子嗣,安王此时以“无子”之罪请旨休妻,完全在情理之中,可方才出了这档子事儿,安王刚好在这个时候请旨休妻,其中意思便另当别论了。 部分朝臣已经反应过来安王这是不想因为广陵侯府牵连自身,所以提前为自己找了退路。 广陵侯额头上青筋暴跳,儿子才刚被指认与晋王妃做过苟且之事,女儿就被金殿休妻,饶是他心态再好,也无法承受这接二连三的轰炸*件。 身子晃了晃,广陵侯险些没站稳栽倒地上。 丞相赶紧过来扶住他,脸色更加不好看,冷哼道:“难怪本相的宝贝女儿会糟了他的毒手,原来你们家那视若珍宝的儿子早就有前科!” 广陵侯勉强站稳,扶着额头,“丞相先别动怒,此事真相如何,完全还没弄清楚,若是就此盖棺定论,那岂不是平白冤枉了我儿?” “我看裴烬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丞相声音更冷,“那些年被个小丫头迷得晕头转向,在冥山的时候,又完全不顾及皇太孙在场,拉着与晋王订了婚的百里长歌就往回跑,回来之后还玷污了本相的女儿,如今又被人揭开这么不要脸的过往,我看你那宝贝儿子活脱脱就是个登徒子,我告诉你,这件事你要是不给本相一个交代,待会儿回府我就去你府上替你杀了他!” 广陵侯看着跪在地上面色青灰的安王妃,心中直叹气,头疼地抱着脑袋。 “安王当真想好了要金殿休妻?”梁帝拿起盖碗,轻轻拂去茶叶沫儿,语气恢复了几分平静。 “儿臣想好了。”安王几乎没有犹豫,“这桩婚事虽是父皇圣旨赐下,但这么多年过去,这个女人始终没能给安王府诞下子嗣,更是因为嫉妒府中姬妾怀了身孕而强迫她们喝下滑胎药,儿臣而立之年还膝下无子,实在有辱叶家脸面,所以今日说什么也要休了这个女人!” 百里长歌和叶痕对视一眼,若有所思。 安王果真绝情狠辣,为了自保甘愿砍断广陵侯府这只臂膀。 安王妃原本还抱着一丝侥幸,以为自己能成功威胁到安王,但在清清楚楚听到安王要金殿休妻的时候浑身一震,完全没有知觉一般呆愣在原地,许久过后,豆大的泪珠才从眼眶里滚出来,目光无神地看着叶湛,“王爷,你当真要绝情至此吗?” “并非为夫绝情。”叶湛走过来,再度蹲下身,缓缓勾起唇角,“而是你这肚子不争气,你若是能为安王府开枝散叶,我又如何会狠心至此金殿休妻?”说完,在众人看不到的角度悄悄将一粒药丸塞进安王妃嘴巴里。 “你给我吃了什……?”安王妃大惊,再想开口时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痛苦地扯着自己的嗓子努力想说话,可无论如何挣扎都出不了声。 这一变故,众人不用想都知道是安王搞的鬼。 满意地看着安王妃裴月霞的痛苦样子,安王缓缓站起身,重新看向梁帝,“父皇,这个女人不仅无子,还多嘴舌,儿臣已经让她服下药丸,这辈子她都休想再开口说话。” 瞬息之间,自己的女儿被金殿休妻还成了哑巴。广陵侯看着安王决绝的背影,心中直悔恨。 是了,当初皇后大出殡石门落下的时候安王为了自保拉出广陵侯府做挡箭牌,他就该看出安王此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安王和安王妃设计让裴烬“玷污”了丞相府三小姐的时候,他早该意识到安王有用广陵侯府做垫脚石的打算。可是他忍了,毕竟自己辅佐他多年,不忍心看到心目中的储君没落。然而时至今日,他才彻彻底底看清安王此人心肠竟冷硬到六亲不认的地步,一旦威胁到他的利益,不管是谁,他都会绝情砍断。 眼前一阵黑晕袭来,广陵侯这一次是真的没站稳,直接昏倒在地板上。 立即有小宦官进来将他拖到旁边暖阁里歇着。 安王妃还在扯着嗓子咿咿呀呀个不停。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显然超出了百里若岚的预料。安王妃一废,她就等于单枪匹马,要想真正扳倒百里长歌,恐怕有些困难了。 叶天钰眼尖,见百里若岚欲言又止,他赶紧开口,“疯妇,你莫不是还想出言污蔑晋王妃?” “臣女……臣女所言句句属实。”百里若岚抵死了要将百里长歌污蔑到底。 刚刚把广陵侯送去暖阁的薛章匆匆跑进来,“启禀皇上,广陵侯府世子求见。” 眼眸缩了缩,百里若岚手心都捏出了冷汗。 她紧紧咬着牙,忘了旁边已经彻底成了哑巴的安王妃,突然静下心来。 她在赌,赌裴烬不会拿他自己和广陵侯府的声誉开玩笑,虽然裴烬一定不会站在她这边,但他肯定不会说出当年的事。 安王妃听到那句“广陵侯府世子求见”,再接收到百里若岚的视线,她猛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冲着百里若岚直摇头。 梁帝的语气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宣裴烬上殿!” 薛章转身出去,不多时便将裴烬带了进来。 两日没见,他整个人似乎憔悴了许多,眉眼间全无光彩。 叶天钰从裴烬身上嗅到一股酒味,蹙了蹙眉,“裴世子,安王妃与嘉和郡主状告你十年前与百里长歌发生了苟合之事害死裴鸢小姐,可确有此事?” 安王急忙道:“还望皇太孙纠正称呼,裴月霞这个女人已经是下堂弃妇。” 叶天钰懒得理他,一双幽邃的眸子只定在裴烬身上。 “与……她做了苟合之事么?”裴烬听到百里长歌的名字,才似乎有了明显的反应,眸光幽幽转过来,突然咧唇一笑:“呵呵……” 呵呵,呵呵你妹! 百里长歌也皱了眉,没想到才两日的时间,裴烬竟然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样子。 “当年究竟有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叶天钰紧抿着唇,急于知道真相,虽然接触不多,但他还算了解裴烬,如今看到他露出这样的神情,心中莫名有些慌乱,莫不是百里若岚说的全是真话? 裴烬正要开口,百里若岚突然出声提醒他,“裴世子,那些话,可要想好了再说。” 裴烬顿了顿,垂下眼睫略微思索片刻,轻声开口,“当年……” “启禀皇上,染衣小郡主求见。”薛章抖抖索索跑进来,头都不敢抬,他跟在皇上身边多时,察言观色的本事不弱,自然知晓这个时候正是剑拔弩张的时刻,但外面那个郡主祖宗来势汹汹,还扬言倘若不来禀报就用乌藤鞭把他剩下那半截子孙根打回去。 梁帝闻言,面有愠怒,“她来做什么?” “染衣这么久都没有见到皇爷爷,皇爷爷都不想我的吗?”梁帝话音刚落,门口便走进一抹娇俏的身影,今日的叶染衣一袭银红轻衣,手中一如既往地捏着一截乌藤鞭,她本生得俏丽,却因为常年混迹军营的原因,再加上这一身装扮,整个人看起来身姿矫健,颇有沈千碧那种英姿飒爽的风骨。 “你这丫头,不好好待在虎威大营,跑宫里来做什么?”梁帝紧绷着的脸瞬间柔和下来,嗔了一句。 “呀,看来皇爷爷真不想我,那我走了。”叶染衣略微失望,转身就要走。 “调皮的丫头,来都来了,怎有就走之理?”梁帝拿她没办法,吩咐薛章,“带小郡主去偏殿歇息。” “先等一下!”叶染衣赶紧摆手。 “哦?”梁帝扬眉,略微疑惑,“你不是来看望朕的吗?我如今忙于处理政务,待会儿下了朝回到龙章宫,你想怎样都行。” 叶染衣眼眸动了动,稍稍朝裴烬瞥了一眼,故作惊讶,“呀!裴世子也在呢!” 裴烬不为所动,眼皮都懒得抬。 叶染衣也不觉得尴尬,径自道:“当日在西山皇陵,你曾救了本郡主一命,本郡主知恩图报答应了你一件事,如今那件事我已经办妥了,既然今日碰巧遇见,那么本郡主就提前通知你一声,你的大恩我报了,以后互不相欠,有皇爷爷作证,相信你堂堂侯府世子也不会耍赖。” 听完这番话,裴烬无神的眸慢慢聚了焦点,逐渐恢复光彩,他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向叶染衣,却只瞥到她离开的银红衣袍一角。 叶天钰。百里长歌和叶痕都听出来了叶染衣这是在和裴烬打暗号,三人垂下头各有所思。 梁帝挥手示意裴烬继续说。 一只脚已经跨出大殿门槛的叶染衣突然偏过头来,翘了唇角,“裴世子,那个人说了,随时都能为你效力。” 裴烬眼眸晃了晃,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斟酌片刻后闭了闭眼睛,低声开口,“十年前的那一天,的确有人进了我的房间。” 百里长歌扼紧呼吸。 今日这件事,百里若岚和安王妃说再多都没用,唯有裴烬这个当事人出来说的话才是最有力的证据,可是,她不确定他在个人利益与广陵侯府声誉之间会做出什么选择。 “那个人就是……”裴烬顿了顿,抬头轻轻看百里长歌一眼,接着道:“那个人就是……我的嫡姐,裴月霞。” 轰—— 犹如一道闷雷劈过金殿,百官包括丹陛之上的梁帝以及下首坐着的叶天钰都僵住。 “子安你疯了!” 广陵侯已经气得昏迷过去躺在暖阁,发出这声厉喝的是裴烬名义上的未来岳父,丞相左丘迟。 百里若岚颤颤看着他,“裴世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实话实说。”裴烬淡淡瞟她一眼,随即看向已经哑巴面如死灰的裴月霞,恶狠狠瞪着她:“十年前的蓇蓉还好吃吗?我的姐姐,你动了妄念,这个惩罚似乎还是轻了些,否则你今日也不会跑到金殿来助纣为虐,妄图扭曲事实,往别人身上泼脏水了。” 裴烬说话的时候,已经从袖子里拿出一株形似蕙草,茎如桔梗的黑花香草,两指死死钳住裴月霞的下颌就往她嘴里送,目光冷然决绝得不留一丝余地。 裴月霞说不出话,眼眸中全是伤痛。 正在喂她吃蓇蓉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是她这辈子爱过的唯一一个男人,得知自己被赐婚给安王的时候,她几乎万念俱灰。 她恨。 恨自己和裴烬是姐弟,恨这该死的身份和血缘导致她不能光明正大的爱。 她更恨的是,裴烬对自己并没有半分好感,堆积如山的冲动和恨意终于在那一天爆发。 裴烬的冷漠迫使她不得不用手段,可即便身中媚、药,裴烬依旧不为所动,而这一切反被她的亲妹妹裴鸢看到。 惊慌错乱之下,她追了出来,裴鸢跑得很快,片刻便没了身影,她好不容易追上的时候,裴鸢被逼到了死角,身后除了池塘就是假山,逃无可逃。 这种事,怎么能被传扬出去? 她动了杀念,掐住裴鸢的脖子便往假山上撞去,裴鸢身子娇弱,后脑勺很快就被砸出了血窟窿,不过眨眼间就闭上了眼睛。 意识到裴鸢真的死了那一刻,她才开始慌乱,飞快逃离裴鸢死的地方,躲在拐角处。 碰巧这个时候,百里家的大小姐百里长歌和小丫鬟阿瑾借着看麒麟血藤来找裴烬,刚好看到满身是血躺在假山旁的裴鸢。 裴鸢还剩最后一口气,她想开口告诉那二人真相。 而这个时候,百里若岚也进来了,看到满手是血抱着裴鸢的百里长歌,吓得惊叫一声,裴鸢便是被她那一声惊叫吓走最后一口气的。 收回思绪,裴月霞眼角的泪簌簌落下,混着裴烬喂她的蓇蓉草,她一遍一遍咀嚼着那苦涩的味道,想从蓇蓉上感受一下他指腹间淡淡的温存。 世人只知道广陵侯府的嫡女与世子关系不好,却不知裴烬恨她入骨,分分秒秒想让她永堕地狱的那种恨。 裴烬冷眼看着眼前这个假惺惺的女人,当然如果不是她,鸢儿不会死,百里长歌不会背上杀人的罪名,阿瑾更不会跟着百里长歌出府去百草谷。 十年前因为裴月霞,他失去了得到阿瑾的机会。 然而十年后,还是因为裴月霞,他要娶一个自己不爱而且跟别人上过床的女人。 这让他如何不恨! 早就知道真相的百里长歌看到这一幕,突然有些心酸,不知是为十年前被冤枉那个真正的百里长歌,还是为无辜枉死的裴鸢。 “裴世子你疯了不成?”百里若岚大惊,裴烬手中的蓇蓉草,她在古籍上见到过,据说女人吃了以后,一辈子无法生育。 见裴烬恍若未闻,百里若岚急得大喊,“杀死你妹妹的凶手是百里长歌那个贱人!” “你给我闭嘴!”裴烬转过脸来,死死盯着她,“你以为你和裴月霞这个贱人之间的交易就没有人知道了吗?” 百里若岚身子一凛,随后心虚地垂下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裴月霞与裴烬的那些事,她自然是不知道的,她之所以会和裴月霞说出同样的口供,是因为裴烬与左丘灵那件事刚好被她撞破了真相,裴月霞怕她告密所以才答应陪她演这一场戏将百里长歌置于死地。 但她没想到,半路会杀出个裴烬和叶染衣来。 更没想到裴烬原本想承认进他房间的是百里长歌,却在听闻叶染衣莫名其妙的几句话以后就改了口不顾声誉揭穿裴月霞。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完全脱离了她的掌控。 裴烬只说了进他房间的人是裴月霞,大部分人反应不过来是什么意思。 丞相气得脸色铁青,瞪圆了一双眸子,心中早把裴烬当作畜生骂了千万遍,直为灵儿打抱不平。 梁帝听得莫名其妙,“裴烬,话说一半做什么?” 看着裴月霞吃下一整株蓇蓉而腹痛得在地上打滚,裴烬满意地笑了笑,转过身来。 被北衙禁军团团围住的叶痕扫了一眼四周,突然轻声对沈千碧道:“沈都尉,你能不能让人帮我带个消息给染衣小郡主,就说她带来的那个人可以进殿了。” 沈千碧闻言心思一动,趁着众人不注意吩咐了一个甲士前往偏殿传话。 “皇上,微臣今日来只想说一句话。”裴烬收起满脸的阴霾,微微一笑,“晋王妃被冤枉了,当年杀死裴鸢的凶手是裴月霞和百里若岚,她们想逃脱罪责,所以往晋王妃身上泼脏水。” 一句话形势扭转。 众人目光纷纷往百里若岚身上落。 叶天钰眸中狠戾更甚,嘲讽地看着她,“早就让你不要玩火*,你偏不听。” “不!”百里若岚不甘心,看向梁帝,“陛下,您不能听信裴烬的一面之词,他没有证人,没有证据,怎能因为一句话将臣女定罪?” “贱妇,你还想狡辩!”叶天钰指着她怒骂。 “我没罪,我没有杀人。”百里若岚撑着身子往后退,咬牙切齿看着百里长歌,恨不能目光成箭将她射穿。 “哎呀,太不好意思了,本郡主刚好带了一个证据来呢!”才去往偏殿没多久的叶染衣又折返回来,调皮的语气与满殿的冷肃格格不入。 她走到丞相身边停下,扬起眉梢,“丞相大人,裴世子今日金殿受审,左丘三小姐作为她的未婚妻,怎能不在场呢,别担心,本郡主已经差人去请了。” 丞相一个哆嗦,头一次从这个小女孩身上看到了藏在金枝玉叶下的威风凛凛。 心头没来由地产生了恐惧感,丞相紧抿着唇瓣,偏开目光不敢与她对视。 叶染衣不再理她,拉着被乌藤鞭捆绑住的男子进了大殿。 男子抖抖索索,跪在地上便不敢抬起头。 “染衣,这是金殿,你胡闹什么?”梁帝不悦了。 叶染衣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后正色道:“皇爷爷,染衣的哥哥是皇太孙,执掌重华殿的储君,染衣作为他的妹妹,绝对不允许有狗走狐淫的事情在眼皮子底下发生,否则岂不是在打哥哥的脸,打东宫甚至是皇爷爷的脸?” “什么狗走狐淫的事?”梁帝皱眉,“你胡说什么?” “等一等。”叶染衣轻笑,“皇爷爷请稍等片刻。” 说罢她径自走到百里若岚身边蹲下,笑得天真无邪,“大嫂,你今日可是在金殿耍尽了威风,这种感觉,想必爽极了吧!” “我不是你大嫂。”百里若岚垂下眸,忿忿回答。 “对。”叶染衣点点头,“你不是我大嫂,因为你不配。” “你!”百里若岚抬眼瞪她。 “你这些眼神对我没用。”叶染衣耸耸肩,“大家都是女人,你不必在我面前假惺惺。” 不等百里若岚开口,她又道:“原本我想着倘若你能安分点,那么东宫接受了你也无妨,可我没想到你这么沉不住气,有一句话听说过没,聪明反被聪明误?哦不,应当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自以为布置了天罗地网,却没想到我有三昧真火吧!” “你在胡说什么?”百里若岚感觉到了不对劲,拼着最后的傲气怒吼一声。 “有没有胡说,待会儿左丘三小姐到了以后,大家一看便知。”叶染衣拍拍她的肩,“你现在该考虑的是哥哥会如何折磨得你生不如死。” 话完,叶染衣站起身子,走向她带进来的那名男子处,“抬起头来!” 男子狼狈地抬起头,露出清秀的面容。 “告诉皇爷爷,你是哪个府的公子?”叶染衣往百官站立的方向瞥了一眼,嘴角笑意加深。 “罪民是户部尚书家的二公子。”男子小声回答。 位于百官位置站着的户部尚书闻言两眼一黑,险些晕过去。 两刻钟的时间,叶染衣的部下带着丞相府三小姐入了宫。 薛章再次进来通报。 梁帝眉头深锁,眸光定在叶染衣身上,“你今日进宫究竟意欲何为?” 叶染衣撒娇道:“皇爷爷,哥哥身子孱弱,很多时候心有余而力不足,更何况重华殿政务繁忙,哥哥分不开身,染衣想帮他解忧而已。” “是么?”梁帝眼眸缩了缩,“你这忧怎么个解法?” “带进来!”叶染衣对外大喊。 片刻的功夫,她手下的参将领着左丘灵走进来。 一眼见到跪在地上的户部尚书府二公子季修龄,左丘灵面色惨白,死死看着他,牙齿直哆嗦,“怎么,怎么会是你?” 季修龄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左丘灵,他抬起受伤的眸,把周遭的人都当作空气,问出压抑在心中已久的问题,“听说你要嫁给裴世子了是吗?” “我……”没有,左丘灵想开口否决,突然意识到这里是金殿,她堪堪止住话语,强行移开眼,“我与公子不过一面之缘,你这样问我的私事,是否不太妥当?” 季修龄原就有些挫败的面上更添青灰之色,许久,缓缓收回目光,惨笑,“是啊,一面之缘而已,我有什么权利问你?” 叶染衣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这二人的对话,她转了转眼珠子,望向一脸茫然的梁帝,“皇爷爷,前段时间,京中不断传出广陵侯府世子裴烬和丞相府三小姐的流言,哥哥将这件事交给了我,染衣不负重托,终于查出了事情的真相,如今左丘三小姐和裴世子都在场,那件事的真相到底如何,待会儿我们一问便知。” 百里若岚已经瘫软在地上,从状告百里长歌到安王妃被休,裴烬指证安王妃再到如今的裴烬和左丘灵,事情的发展早已经偏离了她预定的轨迹。 悻悻抬眼,瞄见叶天钰时刻盯着她的阴寒目光,百里若岚哆嗦着身子,终是垂下头。 第六十四章 小羊羔,去我家吃饭呗 安王在听到季修龄亲口承认自己身份的时候面色一沉,心中霎时涌上不好的预感,眸光猛然转向叶痕,却只看到对方柔和的眸和温润的笑意。 “染衣,到底怎么回事?”叶天钰心中清楚自己并没有让妹妹去查过关于裴烬和左丘灵的绯闻,但看这阵势,想必她今日是有备而来。 同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兄妹,叶天钰素来了解自己这个妹妹虽然平时调皮些,却是位有分寸的主儿。 没来由地放下心来,叶天钰好整以暇地等着她发话。 叶染衣闻言,偏头看了左丘灵一眼,问她:“左丘小姐,你可认识季公子?” “有过……一面之缘。”左丘灵垂下眸,声音有些低弱。 “仅仅是一面之缘吗?”叶染衣眉梢高扬,提醒道:“你可得睁大眼睛看清楚了,免得待会儿弄得大家难堪。” “我肯定。”左丘灵声音平静,“我们之间仅有过一面之缘而已。” 季修龄在听到这样的话以后全身都僵硬住,喉咙间哽咽得说不出话。 “这么说,裴世子玷污了你这件事是真的?”叶染衣眼珠子转了转,看一眼裴烬,又看一眼左丘灵。 当着百官的面问出这种寻常女儿家羞于启齿的问题,左丘灵自然不知如何回答。 丞相更是听得火冒三丈,当即怒道:“小郡主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本相的女儿还会拿自己的清白开玩笑?” 叶染衣朝丞相拱了拱手,嘿嘿笑道:“丞相大人别动怒嘛,这里是金殿,但今日本就是为了案子而将各位大人传进宫的,既是皇爷爷亲自审理案子,自然该有的细节丁点儿也不能落下,您说对吗?” 丞相一噎,一张脸憋成猪肝色,恨恨瞪着叶染衣,敢怒不敢言,心中直叹以往世人都把这位当成小姑娘了,却不知她再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那也是在深宫内院里长大的人,心计谋略怎么可能输于她的哥哥? 叶染衣见丞相不再说话,满意地弯了弯唇,再次看向左丘灵,“那么,还请左丘三小姐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低垂着头,余光扫了扫一旁跪着的季修龄,左丘灵狠狠咬着下唇,点头承认,“是!裴世子轻薄了我。” 裴烬似乎早就预料到她会这么说,眼尾掠出些许讥诮,冷眼看向众人。 叶染衣从左丘灵身上收回视线,看了看季修龄,随后不等他反应,一把扯开捆绑住他的乌藤鞭,手心用了内力,顺便把他的外袍也给扯落下来。 梁帝没想到这个平时调皮了些的孙女会如此大胆在金殿上脱男人的衣服,他当即大怒,“染衣,你这是做什么?” “皇爷爷,染衣想让所有人都知道真相。”叶染衣指着季修龄里衣上的斑斑血迹,神情有些不悦。 叶天钰隐约猜到了这整件事的大致过程,他冲旁边的小宦官道:“去搬张椅子给郡主坐下。” 小宦官很识趣地去了。 叶天钰看着下面道:“染衣,这种事,让别人来就行,你先到旁边休息一下。” 叶染衣不甘心地睨着季修龄身上的伤,“哥哥你都不问一问季公子背上的这些伤痕是哪里来的吗?” 梁帝面色明显越发冷沉。 叶天钰轻咳了一声,温声道:“染衣,你这一路风尘仆仆地回来,连口茶都还没喝上,先歇息一下。” 叶染衣蹙了蹙眉,刚想开口反驳,却听得旁边传来百里长歌轻微的咳嗽声,她循声望去,只见百里长歌几不可察地冲她摇了摇头。 不甘心地冷哼一声,叶染衣走到小宦官搬来的椅子上坐下。 叶天钰松了一口气,幽邃的眸光看向季修龄,眉头深锁,“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季修龄似是有些惧怕,动了动嘴唇,抬起头来弱弱看了左丘灵一眼,后者似乎根本没感觉到他的视线,低垂的头不曾抬起来半分。 季修龄视线一转,看向一旁坐着的叶染衣。 叶染衣无奈地抿了抿唇,“有什么你就大胆的说,这里是金殿,没有人敢动你分毫,谁要是敢,至少本郡主第一个不放过他!” 得到了小郡主的保证,季修龄轻轻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回禀皇上,罪民前些日子被人绑架了。” 梁帝老眼一缩,“竟还有这种事?” 左丘灵眼皮跳了跳。 “是。”季修龄供认不讳,“绑架罪民的不是别人,正是安王和安王妃。”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气,安王做事向来严谨,怎可能会做出绑架别人的事来?莫不是这其中有内幕? 无论什么时代,人们对于八卦总是热衷的。 是以,众臣伸长了脖子等着安王做出反应。 安王死咬着牙,瞪向季修龄,“好你个大胆狂徒,竟敢污蔑本王!” “是不是污蔑,安王殿下心中清楚。”季修龄冷笑一声,“若不是因为你们绑架了我,灵儿怎么可能会……” 话到这里,终止了声音,他似乎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的打算。 “季公子,说话之前可得考虑清楚了。”左丘灵眼神冷下来,“我一个姑娘家,若是平白被你一言污蔑了清白,你让我以后还如何面对世人,谁还敢娶我?” 季修龄颤着唇瓣,眼眸中有晶莹滚动,看了左丘灵半晌,终是缓缓闭上眼,强行扭转头一言不发。 “安王为何要绑架你?”叶天钰追问。 这一次,季修龄明显犹豫了,斟酌好久都没有出声。 叶染衣急了,对着他大吼,“季公子,你莫不是忘了后背那些伤是怎么来的,再有,如若不是本郡主,你以为自己还能活着回来?今日既然有机会让你伸冤,你只管实话实说便是,否则过了这个村可没那个店,这世上的好运气不可能只光顾你一个人的。” 顿了顿,又补充,“遇到本郡主,算你运气好。” 季修龄身子狠狠僵了僵。 叶天钰也附和道:“既然有冤,季公子只管说便是,皇爷爷在这里,他会为你沉冤昭雪的。” 季修龄轻轻抬眸,却感觉到旁边左丘灵向他投来哀戚的眼神。 曾几何时,他曾在月老庙发誓说要一辈子守护她。 曾几何时,他们之间爱到无可自拔的地步。 她是他心尖上的人,他怎么忍心伤害? 想到这里,季修龄原本想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百里长歌见状,心思一动,随即朗声道:“我看左丘三小姐面色疲倦,神色恹恹,有呕吐过的迹象,莫不是身子不舒服?” 这话说得隐晦,但众人都听得出来这是在怀疑左丘灵恐有身孕。 季修龄豁然瞪大了眼睛,想到了那一晚的抵死缠绵,再想到转眼之间她就要嫁给别人为妻,突然狠狠咬牙,道:“玷污了三小姐的那个人并不是裴世子,而是罪民。” 闻言,百官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接收这个消息。 丞相险些吐血。 “哦?”叶天钰挑眉,“那左丘三小姐为什么会和裴世子一同出现在安王府的厢房里?” “安王府”三个字尤其说得重,仿若一记重锤狠狠敲击安王的心脏,他满脸惊慌,明明已经将季修龄隐藏得极好,他想不明白叶染衣是怎么找到这个人的。 “那是因为……”季修龄放低了声音,“那是因为我和灵儿的事情被安王发现了,所以他当即把我抓起来威胁灵儿,倘若灵儿不答应就让我生不如死。” 说罢,他指着身上那些沟壑纵横的伤口,字字泣血,“这些伤,都是安王府的人烙印上去的,为了灵儿,我承受这些都无所谓,却全然没想到等我回来的时候,得到的却是她要嫁人的消息,我……” 说到这里,季修龄泣不成声。 左丘灵在他说出实情的那一瞬早已经面色煞白,尤其是看到季修龄身上的那些伤,每一道都好像利刃在翻割着她的心脏。 终于绷不住落下泪,左丘灵挣脱了叶染衣部下的束缚,提着裙摆跑过去紧紧抱着季修龄,“季郎,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才会害得你受了这么多苦。” 季修龄抬起头,用布满狰狞伤口的手轻轻拂去左丘灵眼角的泪珠,哽咽道:“灵儿别哭,只要你能好好的,我受再多苦都无所谓。” 左丘灵哭得更狠,一个劲儿地摇头。 故事到了这里,已经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众人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件事是安王为了陷害裴烬而使出的计谋。 梁帝看向安王的目光除了滔天怒意之外还有无尽失望。 户部本就是安王的部下,如今户部尚书的儿子和安王党的丞相府三小姐做出这种事,而安王竟然将计就计利用这件事陷害依旧是安王党的广陵侯府世子。 所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便是这个意思。 不少人对安王露出哀婉的神情。 叶天钰心中好笑,四皇叔做事向来干脆而决绝,跟他斗了这么些年,却万万没想到他会栽在这种事上。 安王脸色铁青,赶紧跪在地上,“父皇,你听儿臣解释……” “解释什么?”梁帝厉喝:“身为亲王做出此等卑鄙龌龊的事,你可有身为皇子的自觉?” “不是这样的。”安王连连摇头,“父皇,你相信我。”随即目光从叶染衣、百里长歌、叶痕和叶天钰面上扫过,“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们联合起来陷害我。” “安王说话好生奇怪。”百里长歌冷笑,“本王妃大清早被人敲响朝鼓状告十年前与裴世子做了苟且之事,皇上大怒,这不是派了北衙禁军要将我缉拿么?从进殿开始,我就陪着王爷一直站在这里,你是看到我有三头六臂还是长了翅膀,亦或者我有分身术能在同一时间做出这么多事?” “你!”安王一时语塞,但依旧不甘心地瞪着她,“你敢说这一切不是你和晋王早就计划筹谋好的?” “安王可别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叶痕翘起唇角,“本王从国丧期间就一直在筹备大婚,这件事,父皇可以作证,难道你认为你会比我的女人还重要,重要到我放下大婚来筹划这一切陷害你?” 安王被堵了个哑口无言,再次看向梁帝,“父皇,你别听他们信口雌黄,儿臣真的是被冤枉的!” 说完,这才猛然想起了什么,他跪爬到已经奄奄一息的安王妃旁边,“你不会说话,可你还会写字,你快告诉父皇我是被冤枉的。” 安王妃无力地掀开眼帘,冷冷看着这个半个时辰前才将她休了的男人,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咬破手指,缓缓在地上写了四个字。 安王一见,顿时吓得跌坐在地上。 众人伸长了脖子一看,地上殷红色的四个字俨然是:安王必死。 安王必死,这就说明安王妃已经承认了一切。 “你个贱人,你撒谎!”安王疯了一般掐住裴月霞的脖子,直到她咽下最后一口气。 “皇爷爷,既然裴月霞都已经承认了,那么四皇叔……”叶天钰刚想开口,突然见到叶痕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他立即住了嘴。 梁帝冷眼看着眼前这一幕,突然疲惫地摆摆手,“传朕旨意,即日起,安王贬为庶人,阖府上下发配北疆,若无圣旨,永世不得回京!” 梁帝声音落下,安王面上已是一片死灰之气,他颓然地瘫坐在地上,不过片刻就被御林军押了下去。 仅仅一个早上的功夫,安王堂堂一个亲王瞬间被贬为庶人,可见梁帝对其彻底寒了心。 百官心中大骇。 安王党更是战战兢兢。 今日的事,牵连到了安王党的广陵侯府、丞相府和户部尚书府,所以安王被废的时候,谁也不敢开口求情,唯恐皇上龙颜大怒连他们也降罪。 安王和安王妃被拖下去以后,梁帝的目光看向季修龄,再度开口,“户部尚书教子无方,以至于酿成大错,罚俸一年,以儆效尤。” 丞相额头上冒着冷汗。 叶天钰看出了他的慌乱,立即开口道:“皇爷爷,左丘家三代卿相,世代忠君,这件事三小姐也纯属受害者,就不要惩罚了吧!” 这句话,看似在为丞相求情,实则以退为进,倘若梁帝真如他所说不追究,反倒是偏袒了丞相,做出昏庸的裁决。 懒懒瞟了叶天钰一眼,梁帝冷眼看向丞相,“丞相教女无方,停职半年以观后效。” “多谢陛下。”丞相赶紧跪地谢恩,虽然逃过了一死,但停职半年是个什么概念他清楚得很。 皇上服食丹药已久,身子每况愈下,半年后这江山的大权在谁手中还不一定,倘若到那个时候皇太孙继位,那么左丘家很可能就此终止繁华。 毕竟自己辅佐了安王这么长时间,皇太孙怎么可能放过自己? 挥手退下百官,又让人将裴烬、季修龄和左丘灵带了下去,梁帝疲惫地揉着额头。 叶天钰眸光幽幽流转,不断在百里若岚身上盘旋。 百里若岚被他看得心里发怵,勉强稳住瑟缩的身子,她悻悻抬头,“陛下……” 叶天钰冷笑,“怎么,郡主到了现在还不承认自己和安王妃勾结要构陷晋王妃吗?” “我……”百里若岚一噎。 “天钰,构陷亲王妃是什么罪来着?”梁帝扶着额头,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回禀皇爷爷。”叶天钰唇角微勾,“扭曲事实,作伪证构陷亲王妃,按照大梁律,当处以极刑,但因为郡主是皇爷爷亲封的淑慎性成的女子,所以极刑未免残酷了些,那样会让世人觉得皇爷爷不近人情。” 这句话,听得梁帝面色缓和了大半,他稍稍偏头,睨着叶天钰,“那你以为当如何?” 叶天钰答:“孙儿听闻刑部最近添加了一种刑罚,相比较于凌迟和五马分尸,比较仁义。” “哦?”梁帝挑眉。 叶天钰看着百里若岚,眸光逐渐染上复仇的快意,“郡主方才说她曾经亲眼见到皇婶和裴世子做了苟且之事,还亲眼见到皇婶杀了裴鸢姑娘,既然是双眼犯的错,那么惩罚的也应该是双眼。” “你是想挖了她的眼睛?”梁帝问。 百里若岚身子一抖,全身汗毛竖起。 “挖了眼睛岂不是死无全尸?”叶天钰惋惜道:“那样也太残忍了。孙儿听说刑部那种新刑法是将油倒在锅里烧滚了,然后用勺子盛了直接倒在两只眼睛里。” 这还叫仁义,这还叫不残忍? 梁帝嘴角狠狠抽搐了一番。 百里长歌全身瑟缩了一下,往活人眼睛里倒滚油,这种残酷的惩罚也只有叶天钰这个内心阴暗的人想得出来。 叶痕感觉到了她一瞬间的变化,伸手轻轻拍她的肩膀。 百里若岚显然是头一次听到这种惩罚,吓得不轻,双手撑着身子往后退,突然之间目光一狠,狠狠盯着叶天钰,“不,皇太孙,你不能杀我,我已经怀了你的骨肉。” 梁帝眼皮狠狠一跳。 叶天钰瞬间阴沉下脸来。 不等众人开口,百里若岚转而望向百里长歌,“晋王妃医术高明,你可以让她为我把脉,倘若有半句虚言,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叶天钰的眸光掠向百里长歌。 百里长歌一脸无奈,心中直叹她还是低估了百里若岚这个女人不要脸的程度,都到了这种地步,百里若岚竟然还想要从她这里获救。 “皇爷爷,你别听这个贱妇胡说!”叶天钰赶紧解释,“我跟她之间其实……” “那便让晋王妃给她把把脉又如何?”梁帝瞥他一眼。 叶天钰闭了嘴。 沈千碧让周围的北衙禁军收了长剑。 百里长歌缓缓走到百里若岚身边蹲下,眼角掠出嘲讽,低声问:“你又想耍什么花样?” “大姐,救救我。”百里若岚语不成声,“我不想死,我知道错了,只要你能保下我,今后无论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你以为我会信?”百里长歌一边说着,一边做出给百里若岚把脉的样子。 百里若岚至今没和叶天钰发生过任何关系,自然也不会有孩子,为她把脉只不过好给梁帝一个交代而已。 把完脉,百里长歌想站起身离开,却被百里若岚揪住衣角不让她站起来,“大姐,你和晋王早就在百草谷成了婚,然而方才晋王却在皇上面前撒谎说你是处子,你也不想晋王被扣上欺君的罪名吧!” “所以?”百里长歌挑眉。 百里若岚放出狠话,“晋王世子究竟是不是你亲生,滴血验亲一试便知。” “呵——”百里长歌低笑,“滴血验亲么?”她可以让这里所有人的血液都能与嘟嘟的血液融在一起。 百里若岚这个蠢女人,竟然相信滴血验亲! 不过当初百里若岚妄图用火烧死嘟嘟的时候她就说过要让她生不如死。 今日既然百里若岚不甘心被油炸眼珠,还想再作一点,那么她一点也不介意帮她一把。 站起身,百里长歌恭恭敬敬对着梁帝道:“回禀陛下,郡主确实怀有身孕。” 叶天钰瞳眸骤缩,几乎是不敢置信地顿住了呼吸,面上全是伤痛。 他想不到,想不到今日自己这么帮她,她却在最后关头阴了自己一把。 叶痕也微微皱了眉。 梁帝站起身,冷哼:“既然是你的女人,你自己看着办!” 话完叫上薛章,狠狠甩袖出了太极殿。 北衙禁军也在梁帝出去以后迅速撤退了。 整个大殿内只剩下百里长歌、百里若岚、叶痕和叶天钰四个人。 “离落,把这个贱人带去东宫密室关着!”沉着脸吩咐完离落,叶天钰站起身,一步步走近百里长歌,“你扪心自问,我今日可有半分对不起你?” “天钰,你也许误会长歌了。”叶痕走上前,挡在百里长歌身前以防止叶天钰伤害她。 “误会?”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叶天钰自嘲一笑,目光再度转回百里长歌身上,“我跟那个贱人没有发生过任何关系,那贱人也没有怀孕,而你却在皇爷爷面前谎称她怀孕了,不是害我是什么?” 百里长歌一时无话。 叶痕道:“你冷静一点,方才父皇的话你还没有反应过来吗?” “什么话?” 叶痕默了默,继续道:“父皇询问你的意见如何处置百里若岚,实际上他在那个时候已经犹豫了,因为百里若岚是他亲自册封的郡主,也是他亲自赐给你的准皇太孙侧妃,然而今日这件事却处处昭示着百里若岚这个女人心思阴毒,与当初册封时所说的贤良淑德天差地别,倘若父皇今日就按照污蔑晋王妃的罪名将她赐死,那父皇就是打了自己一个响亮的巴掌,所以实际上他并不希望百里若岚就这么死了。” 叶天钰闻言,恍然大悟,随后看向百里长歌,“所以你才会将计就计告诉皇爷爷百里若岚怀孕了?” 百里长歌点点头,“既然梁帝不希望她以污蔑亲王妃这样不堪的罪名而死,那么我们可以想个别的办法弄死她。” “可是……”叶天钰犹豫一瞬,“没有皇爷爷的命令,谁敢轻易将她杀了?” “你。”百里长歌指着他。 叶天钰一愣,“开什么玩笑,我若是公然杀死百里若岚,那么明天重华殿就该换主人了。” “我没开玩笑。”百里长歌眼眸中露出一丝狡黠,“的确只有你能名正言顺杀死她,而且皇上也不会怪罪于你。可就是不知你愿不愿意牺牲了。” 叶天钰一时好奇,“什么方法?” 百里长歌笑开,“这么说你是愿意牺牲了?” 叶天钰没说话,现在的他恨不得手撕了百里若岚那个贱妇。 “待会儿我回府以后,会差人送一样东西来东宫,今天晚上就要看你的表现了。”百里长歌见他犹疑,宽慰道:“别担心,我这个办法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百里若岚的死因一定会给你们大梁创造历史上的奇迹。” 在叶天钰半信半疑的目光注视下,百里长歌挽着叶痕的胳膊缓缓走出太极殿。 “皇兄,长歌,发生了什么事?” 叶轻默显然在外面等候已久,她一手拉着嘟嘟,脚步不停往叶痕他们这边走来。 “今日的事有些复杂。”百里长歌从她手里接过嘟嘟,“等有时间,我一定与你细细说来。” 叶轻默见他们二人不愿多说,索性不再追问,将嘟嘟交给百里长歌以后就回了宫。 “儿子,你在公主那里做什么?”百里长歌好笑地看着嘟嘟惺忪的睡眼。 “睡觉。”嘟嘟不悦地嘟着小嘴。 “你昨晚没睡觉吗?”百里长歌问。 “睡不着。”嘟嘟没好气地回答。 “因为高阳小姐的事?”百里长歌转了转眼珠子,“说不定如今高太尉已经带着高阳小姐站在我们家门口了呢!” 嘟嘟脑袋往她怀里蹭,“麻麻,我不要见到那个女人。” 无奈地与叶痕对视一眼,百里长歌长叹:“好好好,你不愿见到她,那我们就不见。” == 马车回到晋王府的时候,门口果然已经停了一辆马车,从车轮上的标志看来,的确是太尉府的没错。 百里长歌当先下车,看到太尉府马车时眼角一抽,有些为难地往里面看了叶痕一眼。 只一眼,叶痕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笑着对嘟嘟道:“儿子,爹爹带你去安国公府找你安叔叔玩好不好?” 嘟嘟闻言,小小的眉头皱起,眼珠子在这二人身上转了转,忽然道:“你们休想忽悠我,是不是高阳那个霸道女人来了?” 百里长歌扶额,这娃为嘛没遗传她和叶痕的情商,智商却遗传了十成? “嘟嘟,成天只会躲我,你还是不是男人!” 百里长歌正在郁闷,忽听得外面传来一个稚嫩的女孩子声音,她回头,就见到太尉府马车里已经走下一个小女孩,约摸五岁左右,长得精巧玲珑,从眉毛,眼睛鼻子到嘴唇,无一处不精致,此时正叉着腰横眉竖目瞪着晋王府马车。 百里长歌黑了脸,难怪嘟嘟要躲。 这女娃儿,着实彪悍了些。 不过……这种性情比那些只会装柔弱的白莲婊真实爽快多了。 马车里的嘟嘟一听就怒了,“小羊羔,爷的乳名也是你能乱喊的?” “我就喊了怎么着!”高阳不服气,哼道:“嘟嘟嘟嘟嘟嘟,我不仅要喊你,我还要骂你!” 嘟嘟一把掀开帘子,死死瞪着高阳,“你有种骂一个试试!” “嘟嘟你不是男人,你说,你为何要当着我的面把另外一只蚱蜢踩扁了?”高阳紧紧皱着眉头,全然把百里长歌当成空气。 “那是小爷的东西,踩扁它,我乐意,我高兴。”嘟嘟哼哼两声。 “你!”高阳气得脸色发青,“你可知你当时站的地方是哪里?” “别以为小爷不识字,不就是姻缘树吗?”嘟嘟抱着双臂,一副“你不服就来咬我”的欠扁样子。 高阳咬牙切齿,“既然认识这三个字,那你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关小爷屁事!”嘟嘟翘了翘鼻子。 “你你你……”高阳指着他的手指都在发抖,狠狠转身朝着太尉府马车走去,重重一声对里面的人道:“爷爷,我才不要和这个无赖道歉,我们走!” “阳阳不得无礼。”从高阳下来以后就一直沉寂的太尉府马车,终于传出一个柔和慈祥的声音,帘子掀开,上面的人走了下来。 百里长歌定睛一看,慈眉善目,面上时时带笑,此人正是太尉高武。 他下了马车以后恭恭敬敬给百里长歌行礼。 百里长歌赶紧上前扶起他,“太尉使不得,您这般年纪给我们行礼,小辈会折寿的。” “这是礼数,是应有的规矩。”高太尉慢吞吞说着,含笑的目光看向自家孙女,语带歉意,“王妃和王爷大婚那日,听闻高阳在城隍庙得罪了小世子,老夫今日特地带了她上门道歉。” “爷爷!”高阳怒气冲冲打断他的话,“我才没有得罪他,明明是他先得罪了我。” “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高太尉微微皱眉,“在家的时候不是说好了要来给小世子道歉的吗?怎么现在又耍小孩子脾气了?” “人家本来就是小孩子。”高阳委屈地扁扁嘴。 “小世子比你小了两岁,你这个做姐姐的应该让着他。”高太尉蹙眉提醒。 “我才不是他姐姐!”高阳不满地瞪着高太尉,“你要当你去当!” “小爷要有你这么个姐姐,我指定要将你塞回娘胎回炉重造。”嘟嘟不屑地撇撇嘴。 “你小子,怎么说话呢!”叶痕看着嘟嘟,声音冷下来,“快下车给高阳小姐道歉。” “我不!”嘟嘟将小脸撇向一边,“凭什么要我给她道歉?我又没做错什么。” “你是男人。”叶痕眉头深锁,“男人给女人道歉不是示弱,而是一种心胸和宽容,你若是因为这么一件小事跟高阳小姐闹了别扭,别说我看扁你,便是你娘亲都会觉得你小肚鸡肠。” “你爹爹说得对。”百里长歌赞同地点点头,“嘟嘟,你赶紧下来,要么给高阳小姐道歉,要么握手言和,你选一种。” 嘟嘟一向最怕百里长歌,此时听到两种选择,他犹豫了一瞬,随即不甘心地下了马车,神色恹恹走到高阳面前,“你自己说,要小爷给你道歉还是握手言和?” “鬼才稀罕你道歉!”高阳低嗤一声,忿忿往马车上走去。 嘟嘟趁势拉着她的衣角,碍于爹娘在场不好发作,只得压低了声音,“你这女人怎么如此不讲理,我都说了道歉还是握手言和你选一种,小爷肯定二话不说言出必行。你做什么不理我就走?” “我到宁愿不认识你。”高阳甩开他,没好气地对着高太尉大喊:“爷爷,你要是再不上来,我就让马夫载着我先走了。” “喂喂喂,有你这么没礼貌的人吗?”嘟嘟蹙眉看着被帘子遮挡得严严实实的马车。 “谁没礼貌?”高阳不掀帘,微怒的声音从里面响起,“本小姐有名有姓,不叫‘喂’!” 余光瞥见百里长歌已经全黑了的脸,嘟嘟语气软下来,“阳阳祖宗,阳阳老佛爷,我错了,您就发发善心,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了小的吧!” 高阳冷哼一声,并不打算松口。 嘟嘟恹恹靠在马车外壁上,“哎哟喂,阳阳仙子,您就看在小的还没吃饭快要饿死了还来给您道歉的份上原谅我啦!” 听闻嘟嘟到现在还没吃饭,高阳神色一紧,咬牙片刻,终是松了口,“那好,我给你两天的时间编制出一百对蚱蜢送到太尉府来,否则我就永远不原谅你。” 嘟嘟白眼一翻,险些躺在地上装死。 得见这俩祖宗和解了,百里长歌憋住笑意,转而望向高武,“高太尉和阳阳小姐还没用饭的吧!还请府里坐,我们也是刚从皇宫回来呢!” “多谢王妃。”高阳的声音自马车里传出,与方才的嚣张判若两人,端庄柔和,“今天是娘亲的祭日,爹爹还在府里等着我回去上香呢!” 她这一说,百里长歌才想起来高阳自小就没娘,全靠她爹爹高世博和高太尉一手拉扯大的,为了这个女儿,高世博这么多年竟然没有续弦纳妾,似乎也从来没有动过这个心思。 百里长歌看得出来,高阳这孩子对嘟嘟动了心思,今日是她娘亲的祭日,如若换成一般女子,早就哭成了泪人,哪里还会乖乖跟着爷爷来道歉。 而她既然来了,必然也是想从嘟嘟这里找到些许安慰的吧? 百里长歌看了一眼自家那情商为负数的儿子,心中有些不忍,温声道:“高阳小姐,没关系的,如今天色还早,你不妨下来与我们一起用饭,待会儿我让侍卫带着嘟嘟去你府上,这样的话,你就可以看着他编织蚱蜢了,保证一只也不给你落下。” 嘟嘟一听,嘴角猛抽。 高阳神色一动,但等了许久也没听到嘟嘟的挽留声,心中哀叹一声,她再次婉拒,“谢谢王妃,只不过天色已晚,我不想让爹爹等太久,免得他担忧。” 百里长歌笑问:“那我让人去你们府上通知一声就说你在这里用膳了行不?” 话完,她一个劲儿地给嘟嘟递眼色。 “麻麻。你眼抽了?”嘟嘟无精打采地走回来,对她的暗示视而不见。 “诶我说你这小子。”百里长歌抿唇看着他,“平日里不是挺聪明的吗?今日怎么跟个傻蛋一样!” 嘟嘟不满地盯着百里长歌,随即瞟了一眼已经下了马车的叶痕,“那还不是你们生的,要是不喜欢,就把我塞回去重新造呗!” “笑什么,你还不过来管管儿子?”百里长歌没好气瞪了叶痕一眼。 高太尉也在听闻嘟嘟那番话以后爽朗大笑,“不愧是晋王殿下的儿子,小小年纪说话竟这般风趣幽默。” “这小子今日有些不对劲,太尉你别跟他一般见识。”百里长歌尴尬地赔笑。 高太尉捋了捋胡须,“小孩子就该活得这般恣意,小小年纪就学会勾心斗角工于心计可不好。” “麻麻,我饿了。”嘟嘟全然不管大人们的对话,紧紧揪着百里长歌的衣袖。 百里长歌斜他一眼。 “嘟嘟,你跟我过来。”站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戏的叶痕冲他招招手。 嘟嘟极不情愿地走过去。 叶痕将他拉出好远才问:“你实话告诉爹爹,是不是很讨厌高阳小姐?” “嗯……”嘟嘟委屈地点点头。 “你讨厌她什么?”叶痕又问。 嘟嘟摇摇头,表示说不上来。 叶痕想了想,问:“你是不是觉得她身为女孩子,却没有女孩子的自觉,更不像其他孩子一样安静,尤其是抢了你的东西还要你亲自去她府上取,让你丢了面子?” “嗯……”嘟嘟又点点头。 “那除了讨厌就没有别的了?”叶痕眨眨眼。 “没有。”嘟嘟突然之间咬牙切齿,“我只要一想到她仗着比我大两岁随意欺负我,我就恨不得暴打她一顿。” 叶痕好笑,“那么,倘若高阳小姐心甘情愿让你打,你可下得去手?” 这个问题,难住了嘟嘟,他挠挠头,不知怎么回答。 “儿子,你知道吗?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每天都在做同一个梦。” 嘟嘟眨眨眼,表示对自家爹的八卦有兴趣。 叶痕继续道:“我每天做梦都想杀了你娘亲。” “爹爹你在开玩笑?”嘟嘟伸长了脖子,想着这句话要是让麻麻听见,爹爹晚上估计是睡书房的命。 “真的。”叶痕肯定道:“那个时候,你娘亲比高阳小姐还要霸道。” 嘟嘟不敢置信地“哦”了一声。 叶痕又跟他说了一番话。 盏茶的功夫过后,嘟嘟返回来,对着马车上的高阳道:“小羊羔,去我家吃饭呗!” ------题外话------ 唔,貌似还是木有写到虐渣,嗷,明天继续哈,保证死得惨 第六十五章 虐渣(要戳哦) “那个贱妇在哪儿?”回到东宫,叶天钰冷着脸问离落。 “已经按照太孙殿下的吩咐关进了密室。”离落安静答,随后有些不解问:“殿下,那女人如此猖獗,为何不直接杀了她?” “你以为我就不想么?”叶天钰蹙眉,“可她毕竟是皇爷爷亲子册封的郡主,以污蔑亲王妃的罪名处死,简直就是在打皇家脸面。” 离落抿了抿唇,“那么,就这样一直关着她么?” 叶天钰沉吟片刻,“长歌说,有办法让她死得名正言顺。” 说罢,他站起身,“走,带我去密室。” “殿下!”离落大惊,忙唤住他,“百里若岚那个女人的心思实在阴毒得很,您若是这个时候去看她,指不定她会使出什么花招来求您救她,既然晋王妃说了有办法让她名正言顺的死,那您何不等一等,等晋王府的消息来了再去密室?” 叶天钰脚步一顿,回过身来,“也对,是我太心急了。” 离落没再说话,退到一边站着。 酉时正,晋王府的程知带着一个锦盒穿越重重宫门来到重华殿。 叶天钰听闻门外的小宦官禀报时眼皮一跳,赶紧道:“让他进来。” 程知小心翼翼捧着锦盒,一步步踏进大殿。 叶天钰的视线当先凝在那深紫色螭纹锦盒上,挑眉问程知,“这里面装的什么?” “不知。”程知摇摇头,“王妃说了,只要您打开一看便知。” 叶天钰好奇心大起,站起身来缓缓走到程知身边接过锦盒,刚要打开,离落突然又唤住他。 “你做什么一惊一乍的?”叶天钰皱了眉,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个护卫像个女人那般啰嗦。 “殿下,为了安全起见,这东西还是由属下来开启吧!”离落面无表情,声音有些低弱。 程知不满地瞪着他,“莫非隐卫长觉得我家王妃会下毒害皇太孙?” “这是东宫特例,并不针对谁。”离落抬起头来,一板一眼道:“便是皇上送来的东西,也应当由我开启。” “你!”程知气得脸色都变了,他一把从叶天钰手里抢过锦盒,“你们爱要不要!” “放肆!”离落冲他大吼,“既然是晋王妃送给皇太孙的东西,你一个小宦官怎能如此大胆从殿下手里抢夺回去!” “别吵了!”叶天钰揉揉额头,“我相信长歌不会害我。” 说罢,手指轻轻开启锦盒,当看清里面装了药粉的小瓷瓶和瓷瓶下压着的使用方法以及效果时,叶天钰嘴角狠狠抽了抽,面色瞬间黑下来。 离落一见殿下这个样子,便知锦盒里装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疾步走过来就要查验,却不料叶天钰手一抬,刚好躲过他的爪子,随即怒道:“外边儿站着去!” 离落抿了抿唇,不甘心地走了出去。 叶天钰低声问程知,“你们家王妃可还有别的话交代?” 程知想了想,道:“王妃说了,能不能让百里若岚的死创造大梁史上的奇迹,全靠皇太孙了。” 叶天钰瞄着锦盒里的东西,嘴角又是一阵狠抽,过了许久才摆摆手,“那你回去吧,代本宫向你们家王妃道声谢。” == 已经入夜,弥安寝殿内烛火幽幽。 叶天钰对灯而坐,已经许久没有说一句话。 “殿下,夜深了。”离落忍不住出声提醒,“这些日子您熬夜批阅奏章身子已经大不如从前,今夜就早些就寝吧!” 提到“就寝”二字,叶天钰眼皮狠狠跳了几下,咬唇看了看灯座之下的小瓷瓶,吩咐离落,“让婢女去密室将百里若岚那个贱妇带出来去净房沐浴,顺便,再帮我准备一壶上好的秋露白。” 离落听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殿下,您若是想……属下可以为您传唤东宫的舞姬,但万万不能将那个女人放出来,否则……” “让你去你就去,废什么话!”叶天钰明显不悦。 离落虽然察觉出了今日的殿下有些不对劲,可终究不敢再多说什么,垂着脑袋下去吩咐了。 如同当初突然出现在东宫的怀王一样,百里若岚被狭小的铁笼关着,由于空间关系,她只能努力蜷缩着身子才能免去铁笼上倒刺的凌虐。 幽暗的密室内,完全看不到光,时间就像禁止了一样,她无法抬头,更无法转动脑袋,只有眼珠子能活动,可目光触及到的地方全都是一望无际的黑暗。 这种感觉,比滚油倒入眼珠子发出嗞嗞油炸的声音还要让她害怕。 恐惧一拨一拨袭来,她微微张开嘴想求救,但早就喊得嘶哑的嗓子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 豆大的泪珠自眼角滚落。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距离死亡竟是如此近。 …… …… “若岚,叫姐姐。” 开口说话那一年,百里敬抱着她在侯府花园内玩耍,见到百里长歌和小丫鬟阿瑾走过来,百里敬指着百里长歌对她道:“这是姐姐,快叫,姐……姐……” “贱……人……”她开口的第一句话是这两个字,对准的却是小丫鬟阿瑾。 那个时候她虽然小,却不止一次地听到母亲骂这丫头是个贱人,年纪轻轻就懂得勾引人。 不知为什么,这两个字就好像烙印一般直直埋在她心里,以至于三岁才会开口说话的她第一句便迫不及待把这两个字吐出来。 “贱人”是什么意思,她并不懂得,只知道小丫鬟听了以后没什么反应,倒是百里长歌怒极,一个响亮的巴掌甩在她稚嫩的脸上。 嘴角流血,脸颊红肿,她“哇”地哭出声,爹爹不由分说替她打了回去。 从那以后,百里长歌与百里敬的关系彻底崩裂。 百里长歌被送进了扶风阁,除了小丫鬟阿瑾和傅卿云之外,基本无人问津。 后来,她能清楚的记人记事时曾问过母亲“贱人”是何意。 母亲告诉她,像百里长歌那样出生克死亲娘,煞气冲天留在侯府无人疼爱还要霸占了嫡女位置霸占着和广陵侯府婚约的女人谓之“贱人”。 那一年,她通过母亲懂得了一件事——百里长歌是个煞星,霸占了原本属于她的嫡女位置,还霸占了原本属于她的婚约。 自从搬进了扶风阁,百里长歌的地位便如同府中下人,吃不饱穿不暖。 可她偶尔会看到二老爷从自家厨房拿了好的吃食交给管家福叔,以福叔的名义送去给百里长歌。 她不懂,为什么自己这么优秀,是府中人人夸赞的千金小姐,然而二叔从来不会正眼看自己,反而要对那个一无是处的女人这么好。 裴鸢死的那一年,百里长歌被她的未婚夫裴烬亲自指证为杀死裴鸢的凶手。 回来的那一天,她躲在角落看见百里长歌杀了扶风阁所有的信鸽,又哭又笑,像个疯子。 广陵侯不依不饶,扬言要百里长歌血债血偿。 百里敬毫不犹豫地将她交了出去。 二叔却在这个时候挺身而出,不知道同广陵侯做了什么交易,最终的最终,百里长歌和小丫鬟阿瑾被驱赶出府,广陵武定两侯府再也没有提过指腹为婚的事。 十年晃眼而过,正在她即将名正言顺成为这个家的嫡女之际,一道赐婚圣旨如同天降雷霆砸在武定侯府上空,砸在她的心坎上。 嫡女百里长歌赐给皇太孙为正妃。 明黄圣旨上多么讽刺的字眼,“嫡女”两个字险些刺得她眼瞎。 母亲告诉她,皇太孙是个病秧子,百里长歌嫁过去就是为了冲喜,最终会成为寡妇。 然而,所有的事情似乎超出了她从前的认知。 十年归府的百里长歌,褪去了原本柔弱怯懦的外壳,坚韧地好像悬崖上的磐石,无论自己怎么挑衅都无法撼动她分毫。 会医术,会查案,会验尸。 所有人都以为十年前出府的那个柔弱小姐在这十年经历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破茧成蝶了,当初她也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时至今日,直到刚才在金殿上把脉的空隙,她仔仔细细看了百里长歌的轮廓,这才恍然惊觉归来的这个人早就不是当初被裴烬寒了心答应出府的百里长歌,而是她身边的小丫头阿瑾。 晋王娶了一个卑微的丫头! 百里若岚突然想笑,笑自己斗了这么些年,竟然输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丫鬟? 密室之外,有清晰的脚步声靠近,将百里若岚的所有思绪拉回来,自从被关进了密室,这还是头一次听到外面有声音。 百里若岚心下一喜,隐隐含了期待,只要皇太孙肯亲自来看她,她一定有办法让他下不去手杀她,甚至保下她。 厚重的石门打开,刺目的火光迫使她不得不短暂地闭上眼睛,待缓缓睁开时,却只见到几个宫女分列在两边,最后走进来的人是隐卫长离落。 依旧不放弃心中最后一份希望,百里若岚看着他,“离落大人,是殿下让你来的吗?” 离落深深皱眉,看着被关在狭小铁笼里狼狈不堪的女人,对她的话充耳不闻,挥手吩咐两旁的宫女,“把这个女人放出来带到净房沐浴!” 宫女们动作很迅速,立即走过来打开铁笼,拖着满身被铁笼倒刺勾出伤痕的百里若岚迅速去了净房。 坐在浴桶内,温热的水就好像辣椒水,带着钻心的疼不断侵蚀着伤口。 百里若岚紧紧咬着牙,心中思忖着叶天钰让她来沐浴,是否为了圆她怀孕的谎不想让皇帝发现破绽? 净房外面的守卫明显加强了许多,巡逻侍卫不断从外面走过。 任由宫女一遍遍给自己洗着身子,百里若岚心中既惊喜又忐忑。 == 弥安殿内,叶天钰依旧坐在灯前,只不过面前多了一个大锦盒,盒子里放的正是当初陪着百里长歌去东市品仙阁买下来的镇店之宝天河倾。 “殿下,您真的想好了要让百里若岚穿上这套衣服?”离落很是不解,今日的殿下自从收到晋王府送来的东西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这套衣服当初是为如今的晋王妃准备的,便是百里长歌大婚了,殿下也不让人碰它分毫,他不懂,今日殿下为什么一改常态想让百里若岚穿上这件衣服。 叶天钰没有说话,伸手轻轻打开锦盒,看着里面叠放整齐的高贵华美衣裙,那一天与她一起在品仙阁的种种便浮现在眼前。 他曾经说过,想让她在大婚后穿上它,然而还不及锦盒拆开,她便转身嫁给了十五皇叔。 沉吟片刻,叶天钰闭了闭眼睛,将锦盒推向离落,“把这件衣服拿去给她换上。” “这……”离落犹豫,让那个女人穿上这件衣服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嗯?” “殿下,属下不明白。”离落这一次没有乖乖听话,单膝跪地,眉目沉冷,“一个时辰前,您还恨不得亲手撕碎那个女人,为何现在又让人将她放出来,还准备把‘天河倾’给她穿?” 轻“呵”一声,叶天钰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微微一叹,“罢了,收起来吧!” 他原想让人将百里若岚打扮成百里长歌的样子,但如今离落再三提醒,他才醒觉过来那个人的风华是骨子里透出来的,别人又如何模仿得来? 将锦盒收起来小心翼翼摆好,离落再次回来,“殿下,宫女禀报净房那边已经完全准备好,请示接下来要如何做?” “把她带去空置已久的别亦殿。”叶天钰淡淡吩咐,待离落退下去以后才拿起百里长歌送来的小瓷瓶,打开瓶塞缓缓倒进酒壶,自己斟了一杯酒喝下。 == 细心体贴的沐浴,又给上了药,百里若岚身上的伤好了大半,她由宫女扶着缓缓走进别亦殿。 这里并不像东宫其他宫殿一样富丽堂皇。 烛火清幽,映照出简陋却整洁的陈设。 披散的长发已经被宫女擦干,百里若岚此时身着真丝轻质睡袍。 “殿下吩咐了,您在床榻上等着便好。”宫女低声交代后便退了出去。 百里若岚心下一紧,轻轻咬了咬唇,思忖着果然被她猜中了,叶天钰定然是不想假怀孕的事被揭穿所以准备假戏真做。 虽然早就已经做好嫁入东宫的准备,她却从没想过要成为叶天钰的女人。 至少,她心底里是讨厌甚至是怨恨这个人的。 望了一眼外面来回不断巡逻的兵卫和流动的火把,百里若岚自嘲一笑,似乎除了这个方法就真的再没有挽救自己的机会了。 正愣神间,门外一个沉重有力的脚步声靠近,不过片刻的功夫,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带进来的风让殿内的烛火一阵跳跃闪动。 百里若岚从朦胧光影里看清了叶天钰的面容,他一改往日的沉黑重锦服,换了一身雪白锦袍,洁净的白衬得他原就幽邃难懂的双眸更加冰冷。 这副样子,竟恍惚间让百里若岚觉得有些熟悉。 不等她多想,叶天钰已经分帘穿堂而来,宽厚的手掌不由分说揪住她的衣领便往大床上扔。 叶天钰是储君,虽然身子薄弱,但东宫早就为他安排过通房丫头侍寝,故而,对于男女之事,他并不陌生。 他这一动作狠极,百里若岚猝不及防,脑袋狠狠撞在墙壁上,牵扯到了关在笼子里被倒刺弄到的伤口。 她痛得直呼,还来不及反应,叶天钰整个人已经逼近她,修长的手指毫不怜惜直接撕碎她身上单薄的衣襟。 碎片落下,露出她青紫伤痕交织的肌肤。 百里若岚双眼触及到他眼眸内的赤红和愤怒,身子不由得颤了颤,整个人惊恐地望着他便往后退。 “呵——你个贱妇,如今还装什么纯洁?”叶天钰一把揪住她的头发。 百里若岚痛得飙泪,拼命扯着嗓子喊:“放开我,你放开我!” “放开你?”叶天钰手上力道不减,整张脸逼近她,唇齿间清幽的酒香喷薄在她面容上和呼吸间,“今日在金殿,你不是自诩怀了本宫的骨肉吗?怎么,如今反而不愿意了?” 话完另外一只手毫不留情地在她脸上甩了一个极响亮的巴掌。 “痛……”百里若岚一手捂着红肿的脸颊,一手指着被他紧紧揪住不放的头发,小脸痛苦得皱成一团。 “你也知道痛?”叶天钰冷笑一声,“想不想再试一试什么叫做撕心裂肺的痛?”他说着,便大力扯开她仅剩的一件喜鹊登梅肚兜,玉体横陈,却因为身上伤痕过多而没有多少美感。 药效发作得极快,不过盏茶的功夫,叶天钰全身炙热,滚烫得吓人。 他并没有给她多少反应的时间,直接扣住她的腰攻城略地,连她的唇瓣都不曾吻过。 仿佛在一瞬间,全身上下筋脉被挑,肋骨断裂,百里若岚顷刻哭了出来,她眼泪汪汪伸手去捶打叶天钰,试图让他出去,可她的力道对于药效上头的叶天钰来说无异于隔靴搔痒,根本起不到半分作用。 没有怜香惜玉的爱抚和疼宠,他就那样一次一次占有她,似乎不知道停歇。 百里若岚这才感觉到叶天钰的不对劲,但她原就嘶哑的嗓子在刚才他大刀阔斧的瞬间早已经喊哑了,根本发不出声音。 他还在继续,根本就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 “求你……”眼泪不断涌出来,百里若岚努力想让自己发出声音,“放过我……” 叶天钰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闭上眼,心中想的却是百里长歌。 “我求求你……”百里若岚再次捶打他,“放过我好不好?” “闭嘴!”冷冽的眸乍然睁开,叶天钰面上的冰寒瞬间让她住了嘴,可全身的疼痛让她再也受不住哭出声来。 眼泪模糊了双眼,百里若岚的哭声并没有引起他的丝毫怜惜。 她透过眼中那一层朦胧的晶莹看向他的脸,突然之间记忆回到六岁那年的冬天。 …… …… “冬天的树林常有紫貂出没,紫貂皮毛做出来的斗篷华美异常,小姐,不如我们偷偷溜出府去狩猎吧!” 百里若岚躲在扶风阁外,听到小丫鬟阿瑾这样对百里长歌说。 从小到大,她都是听从母亲的话长大的,故而这是头一次从母亲以外的人口中得知了一个新鲜的名词——紫貂。 她不知这是什么东西,也不敢去问母亲,只能在那二人之前偷偷溜出府去了上林苑。 狩猎场中心有一个很大的湖泊,在这天寒地冻的气候下结了冰,却不太厚。 她躲在林中,看皇上带着大臣们狩猎完了才敢出来,却无奈被一只雪兔吓到,奔跑间不小心踩踏了湖泊上的冰块,一个不稳掉了下去,她不会水,只能不停地呼救,奈何天色已晚,狩猎的大臣们全都回去了,根本没人回应她。 身子像在被无数冰刀凌迟,就快要奄奄一息的时候,林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冷嗤,“闭嘴!” “救我——”她拼尽全力在冰寒的水里挣扎,试图引起那个人的注意。 那人听见声音,缓缓走过来,却没有要救她的意思,反而满脸怒意瞪着她,“你吓走了我的兔子!” “你先救救我,我帮你,追兔子。”她咽下一口冰水,艰难出声。 一身白色斗篷的男孩终究无奈,缓缓蹲下身向她伸出一只手。 “不要相信这世上会有无缘无故的好人。”看到他伸手的刹那,她脑海里迸出母亲的谆谆教导,“也许他正在对你起坏心思。” 伸出手,抓住男孩微凉的手臂,她在上岸以后朝着男孩身后一推,直接将他推下那犹如寒冰地狱的湖泊。 很显然,男孩比她还不会水性,他不断在水里扑腾,不停地呼救。 快要走出树林的她有一瞬间觉得母亲说的话或许是错的,这世上应该还是有好人的吧? 斟酌片刻,她毅然回转身,找了一根粗壮的树枝蹒跚走到湖边将男孩救了出来。 “你叫什么名字?” 山洞里,两人终于借助火堆烘暖了身子,她红着脸问他。 他犹豫了片刻,眼眸中的冰冷并没有褪去分毫。 “叶痕。”许久过后,他站起身,冷冷扔给她两个字。 她转了转眼珠子,咯咯笑,“我叫阿瑾,是武定侯府的小丫头,跟小姐走散了所以……” 男孩并没有听她解释完,只留给她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而她却在那个时候将“叶痕”装在心里。 因为,这个男孩超出了母亲带给她的所有认知,他救她,并没有存了坏心思。 …… …… 思绪收回,百里若岚眸中的眼泪已经决堤。 原来,那一年的叶天钰叫“叶痕”,而那一年的百里若岚叫“阿瑾”。 在狩猎场救她的那个男孩并不是晋王殿下叶痕,而是此刻正在借泄欲的方式想杀了她的皇太孙叶天钰,也是因为那一年,他患上了寒疾从此再也走不出东宫。 多么讽刺,她这些年竟然爱错了人! 已经三更天,他数不清的疯狂让她的嗓子喊得彻底说不出话。 颤颤抬起手指,她想最后描绘一下他的轮廓,可全身已经透支了体力,虚弱和眼前的黑晕提醒着她死亡即将来临。 看见她眼中夹杂着悔恨的哀戚,叶天钰不屑地冷哼一声,用力使出最后一击,百里若岚已经伸到半空中即将触及到他面容的手无力垂了下去,眼眸也在不甘心中慢慢阖上。 一个翻身下了床穿上衣服,叶天钰走到桌子边倒了杯凉茶喝下。 百里长歌给他的纸条上说了,药效能持续到天明,但很显然,百里若岚并没有那么好的体质,故而这杯凉茶反而给了他催火的作用。 嫌弃地看了一眼床上已经彻底失去呼吸的人,叶天钰沉声对外面道:“离落,准备冰浴!” 离落大惊,“殿下,您身子虚弱,太医嘱咐过千万不能碰太冰的东西,否则难免旧疾复发。” “十岁那年,本宫已经泡习惯了。”叶天钰冷冷打断他。 == 一大早,宫里就传来消息,准皇太孙侧妃百里若岚死了。 东宫的小宦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在百里敬面前描述皇太孙知道了以后形同雕塑,茶饭不思,整个人都不好了,把自己关在房里谁也不见。 昨天百里若岚大闹金殿,百里敬是亲眼目睹了的,当时他就觉得自己唯一的女儿很可能再也走不出金殿,所以即便到了最后皇帝没有言明如何处罚,他回了府也是一夜提心吊胆。 果不其然,一大早宫里就来了消息。 “怎么死的?”百里敬心底发寒,纵然知道是百里若岚犯了滔天大罪,但还是忍不住想发怒。 “不,不知道。”东宫的小宦官又抹了一把泪,“皇上说了,让大理寺的仵作前去验尸,但侧妃娘娘玉体金贵,最后无奈之下只能请晋王妃前去验尸。” == “作过死。” 戴了手套和口罩的百里长歌在“案发现场”查看了一番,又在百里若岚的尸体上翻弄了几下,最后得出结论。 满殿的人面面相觑。 百里若岚的尸体自然是叶天钰第一个“发现”,所以其他人根本没见过第一案发现场的尸体究竟是什么样,如今能见到的不过是被白布遮盖了的一具死尸而已。 宁王妃蹙了眉,悄悄问百里长歌,“什么叫‘作过死’?” “这个……”百里长歌面露尴尬,有些为难地扫了一眼四周,并没有看见叶天钰的身影,她挠挠头,“待会儿皇上到了我会一并解释的。” 宁王妃见她迟疑,便也不再追问,让人给她奉了茶。 梁帝是在午时过来的,拄着金龙杖的他额角鬓发似乎又霜白了一些,苍老的面容配上那一脸阴沉,帝王威仪尽显。 东宫上下跪地迎接。 梁帝一步一步缓缓走进来,在百里长歌身边顿了脚步,凉凉问:“可查清楚了死因?” “回禀父皇,已经查清楚了。”百里长歌恭恭敬敬答。 “起来回话。”梁帝挥袖示意。 百里长歌站起身,垂首跟在梁帝身后进了重华殿。 扫了一眼四周,梁帝突然皱眉,“天钰呢?刚才在门外怎么没见到他?” “回禀皇上,太孙殿下身子不舒服,如今在弥安殿歇着呢!”小宦官战战兢兢回话。 梁帝不再追问,径自上了重华殿的主座,居高临下看着百里长歌,“嘉和郡主的死因究竟是什么?” “是作过死。”百里长歌道:“这种死法概率极小,想不到竟让嘉和郡主遇上了。” “作过死?”梁帝皱着眉头,“何意?” “就是……”百里长歌犹豫片刻,尴尬道:“纵欲过度,嘉和郡主身子娇弱承受不住,所以……” “大胆!”薛章立即打断她的话,“皇上面前,你竟敢说出此等污言秽语!” 宁王和宁王妃被吓得不轻,赶紧跪在地上。 百里长歌明显捕捉到梁帝面上拂过的无语,她有些好笑,继续道:“皇上若是不信臣媳,大可以让大理寺的仵作前来验尸。” “咳咳……” 这明显是公公和儿媳讨论纵欲过度这个话题,梁帝深觉尴尬,手掌虚虚掩唇假装咳嗽。 薛章立即递过锦帕。 梁帝视若不见,双眼看向百里长歌,问:“郡主都这样了,那天钰会如何?” 百里长歌嘴角抽了抽,心道叶天钰发泄了一晚上,现下肯定是好吃好喝补充体力去了,他是男人,还能如何? “呃……具体情况还得等医官给皇太孙把过脉才能明确。”百里长歌回道。 “摆驾弥安殿!”梁帝不由分说就站起身。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弥安殿。 彼时的叶天钰果然如同百里长歌所料在吃东西,只不过是躺在床上的,离落坐在床沿边,一勺一勺喂他。 这场景,让人想不腐都不行。 百里长歌抖落一身鸡皮疙瘩,故作关切地走过去问:“太孙殿下可有感觉到哪里不适?” 叶天钰见梁帝亲自驾临,立即掀了被子就想起身行礼,被梁帝伸手扶住了,他紧皱眉头,“你这孩子怎么不懂节制,不会让人多传唤几个姬妾么?” 百里长歌敏锐地察觉到梁帝话音落的那一刻,叶天钰险些喷饭,但他强忍住了,用虚弱地声音道:“皇爷爷,孙儿知道错了。” 宁王和宁王妃早在重华殿听说了“作过死”的意思,此时听到梁帝亲自斥责叶天钰,也觉得羞愧难当,但毕竟这种事谁都无法开口,故而二人都只是红着脸垂下头,一言不发。 == 一日之间,梁帝亲封的嘉和郡主“作过死”这件事在帝京传得沸沸扬扬。 史官笔下的嘉和郡主成了大梁史上第一个作过死的女人。 回到晋王妃,叶痕早就亲自下厨摆了一桌子饭菜,和嘟嘟一起等着她。 “怎么样,处理得顺不顺利?”叶痕见她进门,立即含笑问。 “我为梁帝找了这么个任何人都无法反驳的理由名正言顺弄死百里若岚,他自然不会为难于我。”百里长歌走过去坐下,叶痕赶紧用小碗盛了鸡汤递给她。 “怎么又是鸡汤?”百里长歌无力地垂下眼,自从圆房开始,叶痕没一顿必定会炖鸡汤,这么两三天下来,她都快喝吐了。 叶痕见她不接,索性自己拿起汤匙舀了送到她唇边,“你要时时补充体力,可不能像百里若岚那样,否则我亏损大了。” 百里长歌蹙眉将头扭向一边。 “乖,喝汤。”叶痕温声细语,那腻到骨子里的声音让她又抖落一箩筐鸡皮疙瘩。 无奈地抽了抽嘴角,百里长歌就着他送到嘴边的汤匙喝了一口汤。 叶痕还想再喂,百里长歌赶紧摇摇头,“别,喝不下了。” “你这么瘦,不好好补补怎么行?”叶痕无语地看着她,“明日三朝回门,若是让岳父看到你这个样子,还不得把我这个女婿给骂死?” “最好骂死你!”百里长歌咬牙切齿,“你若是晚上消停些,别那么折腾我,我指定能长得白白胖胖的。” “所以说,晚上消耗体力,白天就得好好补身子。”叶痕挑眉,“保持平衡。” 无奈地白眼一翻,百里长歌挪了个位置和嘟嘟坐到一起。 一眼瞥见嘟嘟两个乌青的眼圈,百里长歌心疼道:“乖儿子,你昨晚又没睡好?” “能睡好么?”嘟嘟憋着一肚子气,扁扁嘴,“老佛爷的蚱蜢还没编好,我就是想睡也不敢啊!” “要不,麻麻帮你编行不行?”百里长歌道:“否则两天的时间,你一双手怎么编得出一百对蚱蜢?” “若是肯让人帮忙,我早就帮他编了。”叶痕耸耸肩,“小孩子的事,我们还是少插手的好,否则到时候帮了倒忙毁人姻缘。” “可是……”百里长歌咬唇,“明日回门,嘟嘟岂不是无法跟我们一起回去了?” “明天要去外祖父家吗?”嘟嘟眼睛一亮。 百里长歌点点头。 “我也要去!”嘟嘟跳起来。 “那你的蚱蜢。”百里长歌指了指他的房间。 嘟嘟闻言,神情霎时恹下来。 百里长歌目色闪了闪,狡黠道:“嘟嘟,既然你想去,那就把便知蚱蜢的事交给家里的婢女和小宦官们,这样一来,到了后天别说是一百对,就是一千对也能给你拿出来。” 嘟嘟正想点头说好呀好呀。 叶痕突然冷冷道:“不行!” “为什么?”百里长歌一脸疑惑瞪着他。 叶痕正色道:“嘟嘟是男人,男人就该守信诺,正所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倘若小小年纪就不守信,那长大了还得了?” 瞧见嘟嘟扁下来的小嘴,叶痕放软了语气,“嘟嘟,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高阳小姐让你编织一百对,未必她心中就想要你那一百对蚱蜢,你编不出来不要紧,但每一只你都要用心去编,倘若你照我说的做了,高阳小姐还不满意的话,爹爹替你修理她!” 百里长歌撇撇嘴,但不可否认叶痕这番话说得对极。 她幽幽一叹,改了先前的语气,“儿子,还是听你爹爹的,自己编,用心编。” 嘟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 第二日,回门日。 一大早,秋怜她们六人就在外面等候着。 百里长歌被叶痕折腾了半夜,好不容易睡着就被他轻轻唤醒。 “别闹!”百里长歌拍开他的手。 “今天回门,你莫不是忘了?”叶痕好笑地看着她的睡颜。 “到底是谁忘了?”百里长歌倏地睁开眼睛,死死瞪着他,“睡觉的时候说好了一人一床被子,你不许碰我的,何以到了半夜两床被子都叠在一起了?” 叶痕无辜,“我这不是怕你冷吗?” “那你呢?”百里长歌愤怒指着将她抱在怀里的那只胳膊,“你怎么也跑过来了?” 叶痕再次无辜,“还是怕你冷。” 百里长歌:“……” “乖,你要睡的话待会儿到了马车里再睡。”叶痕轻轻用手梳理她的发丝。 “回门就回门,到时候我回去就不回来了,看你晚上折腾谁去!”百里长歌挣脱他的胳膊,这才意识到自己全身上下都是粉紫交织的爱痕。 “过分了啊!”坐在铜镜前,看着那铺多少粉都遮盖不掉的吻痕,百里长歌直咬牙,“衣服都穿不了,让我怎么出去见人?” 叶痕体贴的递过来一方面纱。 百里长歌挥手打掉,微怒,“我是回门,又不是去见哪家公子,这样弄个面纱遮着,像什么话?” “那你只能穿高领衣裙了。”叶痕指了指衣柜。 “大热的天穿那个,指定得悟出痱子。”百里长歌无奈,只能接过他手里的面纱,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叶痕从后面抱住她,好笑道:“别再瞪了,待会儿眼睛斜了看人都是斜的。” “谁叫你不安分?”百里长歌用手肘捅他。 叶痕趁势扣住她的后脑勺,一个旋身绕到她身前,重重一吻落下。 百里长歌伸出脚狠狠踩了他一脚。 叶痕吃痛,无奈之下松开她。 “别太过分了你!”百里长歌咬牙,“我刚刚才提醒过,你又忘记了。” “没办法,有你的地方我总是神志不清。”叶痕无辜眨眨眼。 “少来!”百里长歌撇撇嘴,“再这样下去,我迟早要变成第二个百里若岚。” “那以后我节制一点可好?”叶痕说着,食指抬起她的下颌又是一吻落下。 百里长歌:“!” 第六十六章 送君亭道别 一吻深重,注定缱绻缠绵,直到百里长歌快喘不过气,叶痕才肯放开她。 “叶痕,你个无赖!”百里长歌看向铜镜中自己红肿的嘴唇,怒道:“你还想不想回门了?” “当然不想。”叶痕扬眉道:“刚才你不还说回门就不回来了吗?那我晚上折腾谁去?” 百里长歌扶额,“……” 迅速拿出瓷瓶打开,在她的嘴唇上轻轻涂抹了玉露,叶痕俯下身来看着气呼呼坐在凳子上的百里长歌,双手扶着她的肩,“夫人别生气了,为夫这就陪你回娘家可好?” 百里长歌余怒未消,伸出脚就想朝他下盘踢去。 叶痕动作迅捷,已经先一步扣住她的脚踝,嘴里笑道:“别踢,踢坏了你就别想性福了。” 百里长歌低嗤一声,站起身来朝着外面走去。 “大小姐,先用早膳吧!”秋怜等在外面,看到百里长歌出来,赶紧吩咐婢女们去厨房端菜。 看到这几个陪嫁婢女,百里长歌突然眯了眯眼睛,厉喝一声,“站住!” 自从跟着大小姐进了晋王府,这还是头一次听到她如此严肃的说话,是以除了秋怜以外,另外那五个婢女身子一震,缓缓转过身来,“大小姐有何吩咐?” 百里长歌没有看她们,转而看向秋怜,“你帮我看一看,这几个人里面谁最像奸细?” 闻言,那五人面色一变,齐齐跪在地上,“大小姐明察,我们都是秋怜姐姐挑过来的,绝对不敢有背叛大小姐的心思。” “是么?”百里长歌冷笑一声,“大婚第二日早上是谁进去铺的床?” 那五人面面相觑,“大小姐明察,能进入房间的只有程知、青姨和秋怜姐姐,奴婢们从来没有进去过。” 青姨?程知? 百里长歌皱了眉,秋怜的为人她自然是知晓的,绝对不可能是她,那么回事青姨和程知这二人中的一个么? “别多想了,根本没有奸细。”叶痕从房间出来,见到她正在审问陪嫁婢女,顿时有些好笑。 百里长歌抿唇,“倘若没有奸细,那么百里若岚是如何得知……”后面的话她闭了嘴,毕竟隔墙有耳,她可不想刚从金殿回来又被召回去审问一番。 挥手让秋怜将早膳端进屋子再将众人屏退,叶痕拉过她的手坐在凳子上,温和笑道:“我去迎亲那天,百里敬和红月为了拖延时间,借着三道茶问了我好多问题。” 百里长歌神色一动。 叶痕又道:“其中就问了嘟嘟是否为我们俩的亲生儿子。” 呼吸一紧,百里长歌看向他,“那你如何回答的?” “自然是实话实说。”叶痕含笑,“否则我要是说谎,他们怎么可能乖乖让你上花轿?” “可是……”百里长歌有些不放心,“这样一来,他们就全都知道了我们在百草谷成过婚,这件事要是传到了梁帝耳朵里,只怕他会想把我生吞活剥了。” “他不会。”叶痕眉目坚定。 “为什么?”百里长歌一愣。 他郑重点头,“因为在他生吞活剥你之前,我会先将你吃拆入腹。” 脸一红,百里长歌狠狠瞪向他,“你还能不能正经点?” “没办法啊。”叶痕歪过来靠着她的肩膀,“娶到你之前,我像个疯子,娶到你之后,我比疯子还疯子。” “这么说来,娶了我反倒为难殿下您了?”百里长歌伸手拍开他的头。 “不,只能说明你还没有狠狠满足我。”叶痕神色间颇委屈,“你若是哪一天肯认真一点好好满足我,我保证三日之内都吃素。” 百里长歌满脸黑线,他每夜折腾得她半死不活,每次到了最后她都全身无力,虚弱得说不出话,这还叫不认真?这还叫没有狠狠满足? 这个男人究竟是有多饥渴啊! 鄙视他一分钟,百里长歌突然想起一事,问:“你明知道我不是真正的百里长歌,为什么迎亲那天还要跟随百里敬去宗祠祭祖?你真的在百里家祠堂里上香了?” 叶痕目色微闪,片刻归于平静,笑道:“自然是有上香的地方。” 百里长歌总觉得这句话里面似乎包含了很大的信息量,可是她盯着叶痕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来,只得哀叹一声收回眼。 用过饭以后,二人这才坐上马车去往武定侯府。 红月、百里珊和沁雪显然是一早收到了消息,早早等在侯府大门外。 百里长歌昏昏欲睡,被叶痕抱着走下马车。 沁雪瞪大了眼睛,啧啧两声,“姐夫,你也太不厚道了,这回门之日,况且又是马车上,你就不能节制着点儿?” 叶痕嘴角抽了抽,在面对三人颇有些不赞同的眼神时,大言不惭道:“没办法,长歌她非要……” “叶痕,你一天不嘴贱会死?”百里长歌倏地挣脱他站在地上,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姐姐别动怒。”沁雪走过来挽住她的胳膊,“这回门大喜的日子,皱眉可不好。” “沁雪说得对。”红月也笑道:“你们是新婚夫妻,可不能因为这么点儿小事闹矛盾叫别人看了笑话。” 百里长歌无奈地扶着额头。 百里若岚的尸体领了回来,却因为死因开了千古先例,百里敬便没有在侯府设灵堂,反而设在了玲珑坊的别业。 瞎眼的李香兰早就哭哭啼啼由婆子搀扶着前去哭丧了,百里敬也在那边忙活。 府里的丫鬟婆子家丁被差遣过去了大半,是以三朝回门,百里长歌觉得整个大宅院都清净了不少。 “那些夫人们都还没回去。”红月道:“有些路途遥远,单程都得十天半个月,这次本就是奔着你大婚来的,那天送你出门后她们聚在一起商议了说要等你回门后再离开。” 百里长歌有些意外,莞尔一笑,“难得她们有心。” 红月拉着她的手道:“武定侯府无子继承家业,你又是前侯夫人的亲生女儿,是这个家的嫡女,如今嫁给当朝晋王殿下,算是为百里家光宗耀祖,那些婶婶们这样做也无可厚非,再说你如今的身份,当得她们等。”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百里长歌嗔她一眼,抿唇笑道:“果然这当了家的人就是不一样,记得三日前你也不过是个年岁与我不相上下的小女子而已,如今掌了家,竟连说话都老成持重了,嗯,不错。” 红月尴尬地脸红了红。 百里长歌趁机在她耳边轻声问道:“你和侯爷有没有再次圆房了?” 红月脸更红,皱眉用手敲了敲百里长歌的脑袋,“你这丫头,好的不学,这脑袋瓜子成天净会想些乱七八糟的!” 百里长歌吐了吐舌头,“这是人的正常需求,哪里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说罢,她回过头瞅了叶痕一眼,“听见没有,你丈母娘让你成天别想些乱七八糟的!” 叶痕负手跟在她们几人身后,此时闻言,抬起头来含笑应声,“嗯,听见了。” 听见你个头! 百里长歌心中暗骂,也就是嘴上说着好听,等回了王府他还不是当什么都没有听见继续折腾她。 沁雪走上前来,“姐姐,怎么没见到小世子?” 百里长歌回过头,就见到跟在沁雪身后的百里珊神情黯然,双眸有些红肿,隐隐泛着红,似乎是不久前刚哭过。 百里长歌没有回答沁雪的话,脚步停了停等着百里珊走过来。 “你怎么了?”她问。 百里珊抬起朦胧双眼,抿了抿唇,摇摇头,“没什么,就是想到二姐……心里觉得遗憾罢了。” 百里长歌眸光动了动,“那你可是觉得这一切都怪我?” “不不不……”百里珊连连摇头,“这怎么能怪大姐你呢,是二姐不懂得知足,不懂得珍惜眼前,偏要惹祸上身。” 对于百里若岚,百里长歌是无话可说的,所以此时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安慰百里珊,只得拍拍她的肩,“逝者已矣,你放开点,每个人的命都是有定数的,也许她本就无福消受这个太孙侧妃的位置。” 百里珊点点头,百里若岚跟她说过六岁那年冬天她在上林苑与晋王殿下有过一段邂逅,只不过那个时候她报错了名字,等很多年后发现自己喜欢上晋王的时候才追悔莫及。 幽幽一叹后垂下眼睫,百里珊心中感慨,倘若那个时候二姐说出自己的真名,如今嫁给晋王殿下的人该是二姐吧!那她也不会年纪轻轻就魂归九泉。 “三姐,你在发什么呆?”沁雪见她许久不走,原路返回来拉了她一把。 百里珊这才回过神,跟着她们进了前厅。 “姐姐,你这次回来准备待几天?”一坐下,沁雪便急忙跟百里长歌说话。 百里长歌似有若无地瞟了面色无波的叶痕一眼,特地拔高音调,“我啊,不准备回去了。” “啊?”沁雪大惊,随后皱眉看向叶痕,“姐夫,看你都把我姐欺负成什么样子了,这才三天而已,她就想往娘家跑,那以后要天天这样还了得?” 叶痕无所谓地看了百里长歌一眼,道:“那你们大可放心,以后她就是想往娘家跑也没那个力气。” 百里长歌:“……” 众人:“……” “呃,那个,长歌你们还没用饭吧,我已经吩咐了人摆宴。”红月尴尬地咳了两声,吩咐婢女蓝茵,“你去厨房催一催。” 婢女应声退下。 “来之前,我们已经用过饭了。”百里长歌赶紧道:“不用这么麻烦。” 红月低嗤,“来之前用的是你们家的饭,哪有新妇回门不吃饭的道理,这要是传出去,别人指定得说我这个掌家夫人舍不得给你吃。” 红月说完,百里珊和沁雪掩唇而笑。 百里长歌也跟着笑开,随即她抬眼看了看主座,如今百里敬不在,傅卿云回了南豫,叶痕一个人指定无聊得很,她正想找个话题聊开,外面突然传来一个爽朗的笑声。 “长歌丫头,啥时候回来的?” 百里长歌站起身,见到二老爷走了进来,他穿戴整齐,与从前那副不修边幅的散漫样子截然不同,一进来眸光便定在叶痕身上。 “回二叔的话,刚刚回来的。”百里长歌恭恭敬敬回话。 百里勋被百里长歌这一声“二叔”喊得怔住,半晌才回过神,看向主座上的红月,笑道:“这些日子府中事情纷杂,多亏了大嫂细心打理,二弟感激不已。” 这番话,红月听愣了。 但在场的百里长歌、叶痕、沁雪和百里珊皆像无事的人一般。 红月看了看他们几人淡定的脸,扯了扯嘴角,“二弟不必客气,这些都是我应当做的。” 约摸一炷香的时辰后,婢女们端着佳肴鱼贯而入,不过片刻就摆了满满一桌。 沁雪和百里珊一个劲儿地往百里长歌碗里夹菜,但她实在吃不下去,只随便吃了几口就放下了。 席间,百里勋不停地和叶痕干杯,他酒量颇好,几杯下肚也不见醉意。 百里长歌拉了拉叶痕的衣袖,低声提醒他,“你可不能再喝了,万一旧伤复发可就惨了。” 叶痕闻言,轻轻搁置了酒杯,看向红月,“今日前来,小婿有一件事想同夫人和二叔商议。” “王爷尽管说。”红月轻声应答。 叶痕道:“再过两日,我会进宫同父皇商议告假,陪着长歌回百草谷。” 红月闻言,面色明显变了变,就连一直站在旁边的秋怜呼吸都顿了片刻,但那速度太快,快到百里长歌还来不及反应,二人早已恢复平静。 “殿下为何想在这个时候让长歌回去?”红月尽量维持着面上的平静。 叶痕沉吟片刻,缓缓道:“长歌说,那里是她第二个娘家,她大婚了,而她师父一无所知,更没有赶来喝喜酒,她自然是该回去一趟的。” “可……”红月紧紧盯着叶痕,欲言又止。 秋怜几不可察地冲红月摇头,赶紧站出来,“殿下,奴婢愿意陪着您和王妃去百草谷,就是不知小世子……” “我要说的就是这个。”叶痕薄唇微抿,“这次去百草谷,我并不打算带上嘟嘟,可留他一个人在府里,我不放心,所以想请夫人帮忙,帮我照顾嘟嘟,我和长歌此去,快则一个月回程,慢则……” 后面的话,他再也没有继续往下说,立即改了口,“有劳夫人了。” 红月与秋怜的眼神在空中交汇了一瞬,她赶紧收回视线,连连应声,“殿下请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小世子。” 沁雪自从百里勋进来以后神情就有些不自然,待反应过来时,百里长歌回百草谷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她抬起头喃喃问:“那么,姐姐是不是等不到三姐大婚了?” “等不了。”叶痕出声,忍住语气里的急迫,“贺礼我们会提前送到府上来,我估摸着也就这两日我们便要启程了。” 百里珊显然也没想到事情会决定得如此匆忙,以往都是大姐在身边给她出主意,如今听说大姐要走,她心中莫名慌乱,悻悻抬眼看着百里长歌,“大姐,你就不能多留些时日再走吗?” 自从叶痕提出回百草谷这件事以后,百里长歌就敏锐地察觉到整个前厅的气氛都变了,虽然她也想不明白叶痕为什么突然之间做了决定,但他毕竟是她的夫君,他要做的事,终归不会是害她的。 思及此,百里长歌扯了扯嘴角,“出嫁从夫,我自然是听王爷的,更何况我回来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师父一个人过得怎么样了,该是时候回去看一看他。” 百里珊失落地垂下脑袋。 沁雪看出了她的心思,在她耳边悄悄道:“三姐你放心,大姐走了这不是还有我么?你大婚的时候我一定好好陪你。” 百里珊抿唇看她一眼,最终只能认命点头。 由于时间紧迫,百里长歌准备在武定侯府小住的计划取消,当天晚上就回了晋王府。 == “不干!我不干!”嘟嘟听闻了爹娘要出远门把他一个人扔在外祖父家,他一边抹泪一边大吼:“我不管,你们去哪儿我就要去哪儿!” “嘟嘟听话,爹娘这次去是有很重要的事。”叶痕轻声安抚他。 “为什么不带上我?”嘟嘟委屈地扁着小嘴,眼泪珠子一串串落下,“你们是不是嫌我是个累赘?” “不是。”叶痕默了默,“你乖,等这次回来,你娘就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你还想骗我!”嘟嘟大哭,伸出拳头不断捶打叶痕,“等你回来,娘亲的确再也不会离开我了,因为她没有离开的机会。爹爹,你告诉我娘亲去了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叶痕没说话,任由嘟嘟不断捶打着自己的胸膛。 “带上他吧!”早就在门外听到一切的百里长歌红着眼眶走进来,目光胶着在嘟嘟小小的身子上,良久,她走到叶痕所坐的凳子前,俯下身看他,“你在担心什么?我不是说过了吗?不管以前的回忆究竟是怎样的,我一定不会纠结于过往,一定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你是不是不信我?” 叶痕抬起眼眸定定看着她,许久未曾说一句话。 见他不说话,百里长歌又问:“你是否担心此行有危险,不想让嘟嘟身陷险境?” 叶痕还是不出声,唇瓣更加抿成一条直线。 他这个样子,让她心中难受至极。 蹲下身,百里长歌捧住他的面容,迫使他与自己对视,“到底怎么了?” 叶痕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发不出声音,迅速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好了好了,既然你不想说,那我也不逼迫你。”百里长歌缓缓从他怀抱里挣脱出来,将视线转到趴在床上哭的嘟嘟身上。 她站起身走过去拍拍他的小肩膀,“儿子,你一个大男人哭这么大声做什么?唯恐高阳不知道你是个爱哭鬼么?” “我不管!”嘟嘟直起身子扑进她怀里一把鼻涕一把泪,“你们要是不带我走我就使劲儿哭。” 这小子今夜是铁了心要用眼泪来博取去往百草谷的机会。 百里长歌的心都被他哭疼了。 她略微思索了片刻,回过头看着叶痕的背影,“叶痕,要不,我们就带上他吧!” “不行!”叶痕回答得干脆决绝,仿佛不让嘟嘟跟随去百草谷这件事他早已斟酌多时,此刻说出来竟不用思考犹豫。 百里长歌咬唇,“可是你这样将他一个人留在府里,万一……” “麻麻我不要一个人去外祖父家。”嘟嘟紧紧抱着百里长歌的腰,眼泪簌簌往下落,“嘟嘟好不容易找到了麻麻,你不准离开我。” 百里长歌眼眶一酸,可还是没听到叶痕改变主意,她使劲皱着眉头,微微有些不悦,“嘟嘟是我儿子,我便是拼了这条命也不可能会让他身陷险境的。” “长歌……”叶痕终于转身,眉目间笼了一层郁色,“嘟嘟陪着我等了你三年,他不差这十天半个月,但你知道未来的这段时间对你来说有多重要吗?” 百里长歌抿唇不语,叶痕越是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她心情就越发沉重,更加觉得她丢失的那些记忆或许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嘟嘟……”思忖了半晌,百里长歌才终于开口,她伸出小指头,对着嘟嘟,“麻麻跟你约定好不好?就像当初我刚回府的时候我们在楼上楼那样约定我不会离开,约定我一定会跟随你爹爹回来。” “我不信。”嘟嘟拼命摇头。 这是头一次,百里长歌从他乌黑的大眼睛里看到了恐惧。 那是一种惊慌失措的无助,是害怕她再也回不来的彷徨。 “那要怎样你才会信?” “你带我走。”嘟嘟用哀求的目光看向她,“麻麻,带我走好不好?不要再扔下嘟嘟一个人了。” 悄悄抹了泪,百里长歌紧紧抱着嘟嘟,嗓子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嘟嘟乖,麻麻答应你一定会回来。” 嘟嘟是哭累了睡着的。 离开嘟嘟房间的时候,百里长歌明显看到叶痕红了眼眶,但他立即撇开眼,用平静的语气道:“你先回房,我进宫一趟。” 知晓他是去找梁帝告假,百里长歌没有多问,静静回了房间。 目送着她去往沉香榭以后,叶痕吩咐秋怜,“即刻准备去往百草谷的东西,明日一早启程。” 秋怜却在听闻这句话以后破天荒地落下泪,唰地跪在地上,“奴婢求求殿下,不要让大小姐去百草谷,不要让她恢复记忆。” 闭了闭眼睛,叶痕艰难出声,“我比你们都不想她恢复记忆,可她时日不多了。” 秋怜大惊过后问道:“难道真的没有办法在不恢复记忆的前提下剥离出大小姐体内的蛊虫吗?” 顿了顿,秋怜又补充,“或许我可以去求求少宫主……” 听见“少宫主”三个字,叶痕平素温润的眸明显在这沉黑的夜里迸发出寒光,随即他自嘲一笑,“所谓生生劫,生者,忘尽前尘;生者,万虫噬心。这世上能开启这种东西的唯她一人尔,当初她狠心种下这种蛊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这辈子都忘了我,她如今什么都不记得,便是夜极地宫的宫主,也不可能知道不恢复记忆前提下的解法吧!” “可是……”秋怜咬着下唇,“殿下您考虑好了吗?大小姐一旦恢复记忆,她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考虑了三年。”叶痕幽幽一叹,“能在她走之前完成了这个圆满的大婚,我已经知足了。对她来说,我早该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的,她会恨我,理所应当。” “殿下,您要不再想想办法。”秋怜试图进行最后的劝慰,“大小姐这个样子回去,宫主那边……”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叶痕眉眼间露出几许不甘心,“若是有其他办法,宫主早就通知我了,更何况百草谷谷主和道灵大师都说了,只有这一种解法。”顿了顿,最后嘱咐,“等她恢复记忆以后,就麻烦你带她回去。” 话完,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药包交给秋怜,“这个东西待会儿弄在食物里给嘟嘟吃下,最少有三日他不会醒过来。” 秋怜死咬着唇,但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无声点点头,站起身,撩起袖子擦了眼泪出去安排。 让程知准备了马车,叶痕连夜进了宫,一夜未归。 这三日以来,习惯了呼吸着他身上青莲般的气息入睡,习惯了他的胳膊当枕头,习惯了他温暖的怀抱。百里长歌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大床上,同样彻夜未眠。 == 第一丝曙光划破黑夜的时候,叶痕轻手轻脚开门进了房间。 百里长歌一直没睡,听到声音,她赶紧坐起来冲着外间轻唤:“叶痕……” “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好了。”叶痕显然没料到她竟然一直醒着。 轻声走进来,他坐在床沿边,替她捋了捋发丝,笑问:“怎么不睡觉?” “你不在,睡不着。”百里长歌披了外袍下床陪他坐着。 “待会儿天一亮我们就启程。”叶痕看了看天色,“如今还早,你躺下睡会儿。” “那你陪我。”百里长歌看着他,语气低柔。 叶痕低眉看着她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臂,突然站起身,将她抱到床上躺下,他也和衣躺下,将她抱在怀里。 冰凉了一晚上的大床终于有了温度,百里长歌往他怀里蹭了蹭,不多时便睡熟。 叶痕也在她传出均匀呼吸声以后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 经过一夜的安排,路途中要用的东西全部装好,整整占了两车。 百里长歌无语地看着那两车东西,眸光瞥向叶痕,“你搬家呢?” 叶痕轻轻一笑,“我倒是想把整个府邸都给你搬过去。” “其实也不用那么麻烦。”百里长歌嘿嘿一笑,“多带点银子就行。” 叶痕看着她此刻的如画笑颜,突然就恍惚了眼睛。 “喂喂喂,我可说好了,以前发生过的那些破事儿我是不打算追究的,所以这一路上你最好别给我绷着一张脸,否则我指定要把你踢下马车,免得影响心情。”百里长歌走过来提醒他。 “嗯。”叶痕点头,嘴角尽量扯出笑。 “嘟嘟呢?”百里长歌四下扫了一眼,没看见那小子,心下觉得奇怪,他们都要走了,那臭小子不是应该向昨天那样一把鼻涕一把泪出来阻拦么? “他估计要三日后才能醒来。”叶痕说着,拦腰将她抱起往马车边走去。 “你也太黑心了。”百里长歌皱眉,“万一他醒来不依不饶怎么办?” “那个时候我们早已经出了帝京,他想要追也来不及了。”叶痕扬眉,“更何况我已经拜托了高太尉,这两日多多去武定侯府‘走动走动’。” “哦~”百里长歌了悟地点点头,“有高阳在的话,谅那小子也翻不出风浪来。” 今日的马车由秋怜来赶,后面那两车东西由两个绝顶暗卫亲自护送,一行人缓缓启程。 到了送君亭的时候,隔着帘幕便能感觉得到外面有人。 原本躺在叶痕怀里熟睡的百里长歌动了动耳廓。 叶痕察觉到她的举动,连忙问外面的秋怜,“发生了什么事?” “殿下,皇太孙他们似乎是来送行的。”秋怜看着远处亭子里坐着的那几个风华绝代身影,低声回话。 “皇太孙?”百里长歌皱眉,“他如今就有力气下床了?”又道:“不见!” “不只是皇太孙。”秋怜嗫喏,“少宫主也在。” “大仙?”百里长歌倏地从叶痕怀里直起身子,却见他脸色黑如锅底,她悻悻吐了吐舌头,小声问他,“那我们下不下去?” 叶痕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听到西宫良人也在,你都激动成这个样子了,倘若我不让你下去,你岂不是得遗憾得肠子都变色?” “哪有那么夸张?”百里长歌撇撇嘴,“我只是想看一看冰块叶天钰和呆萌少主这两个稀奇动物是怎么共存的。” 叶痕无奈地看她一眼,最终陪着她下了马车缓缓走进亭子。 事实上,前来送君亭的人并不止叶天钰和西宫良人,还有红月、安国公、水竹筠、安如寒、裴烬、叶染衣、叶轻默和拈花。 百里长歌惊呆了,望着这一帮人,随后呵呵笑道:“好巧好巧,你们也是来喝茶的?” 闻言,裴烬当先出声:“呵呵……” 百里长歌:“……你给我闭嘴!” 叶天钰站起身走到她旁边,静静看了她许久,低声开口,“长歌,我说过的话从来算数,倘若有一天你后悔了,那么东宫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谢谢。”百里长歌微笑,“不过我可能永远用不到。” “叽叽歪歪,婆婆妈妈的!”安如寒走过来狠狠撞开叶天钰,朝着百里长歌挤眉弄眼,“小师妹,听说百草谷的圣草洛神珠具有逆天改命活神仙肉阴阳的妙用,你回来的时候给我捎带一株呗!” 百里长歌冲他翻了个白眼,“你若是能打得赢五大天王,只管自己去取,那个时候,便是师父不给你,我都会亲自摘来孝敬你。” 安如寒哼哼两声:“忘恩负义,这样的女人要不得要不得。” “行了行了,你不要自然有本郡主的十五皇叔要。”叶染衣一脚踢开他,走上前来,她似乎不知道说什么,抓了抓脑袋,最后打了个哈哈:“世人果真是被尘埃蒙了眼,皇婶会医术,会查案,会验尸,这样一个风华绝代的人定然也是会兵法谋略的嘛,我希望等你回来的时候能亲自指导指导我。” 百里长歌轻轻一笑,“小郡主实在抬举我了,事实上我懒的要命,什么都懒得做,哪里会什么兵法谋略?” “皇兄,一路上记得照顾好长歌,说不定等你们回来的时候她肚子里都有个小的了。”叶轻默眉眼间笼了一层愁云,似乎很担忧。 “放心吧嫂嫂。”百里长歌笑道:“他要敢对我不好,我就休了他重新找一个。” 叶痕面色唰一下黑了。 百里长歌好笑地看着他,“不过我这么懒,你觉得我会那么勤快费精力把你换掉?” 闻言,叶痕面色才稍稍缓和了些。 叶轻默走开以后,百里长歌的目光落在安国公和水竹筠身上,略微疑惑,“国公,夫人,你们怎么来了?” 安国公和水竹筠对看一眼,瞥向安如寒道:“这小子非要拽着我们来送小师妹,所以我和他爹便起了个大早,还好没有错过,王爷王妃一路小心,希望你们早日归来。” “谢谢夫人关心。”百里长歌笑着应了,心中却觉得这二人来送君亭的理由太过牵强。 不及她细想,西宫良人已经站起身,他的步子比任何人都慢,行走间像一朵红莲在湖面缓缓飘过,终于在她面前站定。 他并没有像之前的几人说一些祝福的话语。 “我记得你以前问过我上望天崖做什么,我现在想起来了。”他开口,声音如同极品玉石碎开那般清脆好听。 “什么?”百里长歌来了兴趣。 叶痕原本就黑了的脸更添沉色,他拽住百里长歌的手就要往回走。 西宫良人伸出手拉住百里长歌的另外一只胳膊,和叶痕势均力敌。 “殿下,我看你还是让少宫主说完吧!”秋怜走过来,一脸担忧,少宫主虽然平时少言寡语,但为人执拗得很,认定了一件事就没有回头的时候,倘若殿下非要拽走大小姐,只怕待会儿免不了一场大战。 闻言,叶痕轻轻叹了一口气,终究松开了百里长歌。 西宫良人也将手臂缩回来,看着百里长歌一字一句道:“我记得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人要离开,我不让她走,她告诉我,倘若有一天血月出现,她就回来了。” “嗯?”百里长歌疑惑皱眉。 他垂下长长的眼睫,神色无辜得像个丢了玩具的稚子,“我问了宫里的人,他们告诉我这世上根本不可能出现血月,可我不相信,不是不相信没有血月,而是不相信那个人会骗我,所以我每夜都会去望天崖,因为,那里是离天最近的地方,血月一出现,我可以第一时间看到。” 感受到叶痕隐忍着的暴怒,百里长歌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西宫良人又道:“倘若有一天,你在我之前见到了血月,那么请务必在第一时间通知我,因为我等这一天很久了,我怕再等下去,我又会忘了自己上望天崖做什么,甚至连我自己是谁都给忘了。” 嘴角抽了抽,百里长歌应承似的点了点头。 亭子里偌大一张桌子,唯独拈花一人还没有站起身。 百里长歌原想着她要走了,小师叔怎么着也得站起来煽情两句才是,没想到当先听到的是拈花吃饱喝足的打嗝声,他站起身,一袭白袍仙风道骨,风姿秀逸,原本让人尴尬的打嗝声从他嘴里出来竟如同清晨寺庙里的梵音清唱。 无奈地扶了扶额,百里长歌想着这才是吃货的境界。 “小丫头来了?”拈花似乎到了现在才注意到她,随后看向众人,“既然大家都道过别了,那么我们启程吧!”说罢,顺手将桌上还剩下的半壶酒卷入宽大的袖子里。 百里长歌惊愕地看着拈花牵了马走过来骑上站在马车边,她问叶痕:“小师叔也要去?” “嗯。”叶痕点头,“他可是关键人物,不能缺席。” 百里长歌想想也对,拈花道行那么高,更何况还是她小师叔,这次恢复记忆的事怎么也少不了他。 “长歌……”临走之前,红月走上前来,看着她认真道:“不管你去那边发生了什么,可别忘了你和晋王殿下曾经同床共枕共患难过,很多时候,不能理解的事换个角度想一想吧!可别再……” “我就奇怪了。”百里长歌抓着脑袋,“又不是生离死别,你们这帮人何时关系这么好全部约好了今日来送我?我这不是回去看师父还要回来的么,一个个说话那么奇怪,难不成你们口是心非,都盼着我别回来了?” 安如寒低嗤,“忘恩负义的女人,还回来做什么?嫁给玄空老头那几只毒蝎子得了!” 他刚说完就被水竹筠斜了一眼。 不服气地哼哼两声,安如寒当先骑上马往京城方向奔去。 “行了行了,你们也回去吧!我会平安归来的。”百里长歌对他们摆摆手。 红月、安国公、水竹筠、叶染衣和裴烬最后道了别都骑上马离开了。 片刻之间,送君亭外只剩下叶天钰和西宫良人。 百里长歌掀开帘子看向二人,“你们回去打,别把人家摊子给砸了。” 第六十七章 百草谷疗伤(卷二完) 去往百草谷的路漫长而遥远。 百里长歌一夜未睡,自送君亭启程以后就一直靠在叶痕怀里昏昏欲睡。 叶痕的情报网本来就广阔,出了帝京以后,时不时就有信鸽飞来,有时候重要的情报便由各地暗探亲自送来。 叶痕基本上随便瞟了一眼就点燃火折子烧了。 “你一天怎么那么多事?”怀里的百里长歌郁闷地咕哝了一句。 叶痕轻笑,“若没有这些暗探支撑着我掌控大梁的总体局势,你觉得父皇这些年会容许我安然活着?” 百里长歌闭了嘴,自从三年前回来以后,叶痕过得有多艰辛,她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但跟他在一起的这段时间,她能体会得到,梁帝是铁了心以为叶痕不是他亲生儿子,要赶尽杀绝。 拈花驭马技术好极,早就远远甩了他们先走了。 秋怜顾及到百里长歌这两日身子虚弱,再加上她昨夜没睡觉,唯恐路面颠簸,所以将速度减慢了些。 天黑之前,马车来到一处村庄。 “看来今夜赶不到邺城了。”叶痕微微蹙眉,吩咐赶车的秋怜,“去找几间空房歇脚。” 百里长歌微愣,这才挑开帘子望向外面,随后疑惑,“咦?这不是去百草谷的方向。” “这是走的近路。”叶痕轻声道:“你回来的那条路要经过滁州,绕远了。” 百里长歌了然,随即摸了摸咕噜叫的肚子。 “饿了吧?”他看向外面略有微光的村庄,“待会儿我们下去吃东西。” “嗯。”百里长歌笑着点头。 在这个人身边,她果然是把胃口养叼了,想当初从百草谷回来的时候,她何曾中途停下歇过客栈?每天睡醒啃的都是干粮,即便没有丫鬟赶车,她还是照样一个人回了帝京。 秋怜速度很快,没多久就回来禀报,“殿下,道灵大师似乎早就在这里歇过离开了。” 叶痕没有多大反应,问她:“可有地方歇脚?” “有。”秋怜说着,掀帘想让二人下车。 叶痕借着掀开帘子那一角瞄了一眼外面的光线,突然改了口,“你带上银子去村庄里弄些吃食来,我们就不下去了。” 秋怜虽有疑惑,却也不敢多问,迅速原路跑了回去。 约摸半个时辰后,秋怜再回来,手上多了一个脱漆托盘,里面装着几碟小菜,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老妇,那妇人手中同样端着托盘,饭菜与秋怜手中的无异。 “你这一份送去给后面赶车的晏良晏博。”叶痕挥手将秋怜遣到后面。 老妇低垂着头上前来,“客人请用饭。” 百里长歌伸手想去接。 叶痕先她一步递过手去。 不过转瞬之间,他白净的指尖搭在老妇的手腕脉搏处,五指成爪往下一扣。 老妇意识到他的动作,惊得往后退了一步,就着手中托盘狠狠砸向马车,白米饭,漂油汤即将洒向百里长歌脸上时,叶痕广袖一扫,强大的气劲顷刻间让即将飞进车厢的饭菜原路返回。 老妇不小心踩到地上石子没站稳,身子惯性往后倾时只听嗤啦一声利器刺穿*的声音,老妇在不敢置信的眼神中倒了下去。 死不瞑目。 收回长剑用丝巾擦了血迹,秋怜走过来,满脸歉意,“是奴婢失职,请殿下责罚。” 叶痕丝毫没有要怪罪的意思,摆了摆手,“你去撕开她的人皮面具,看看能否查到蛛丝马迹。” 秋怜应声走过去伸手扯下老妇脸上的人皮面具,只一眼,她惊得倒吸一口气往后退。 人皮面具刚撕开,那人脸上便自动燃烧起来,不过片刻那人已经变成一具焦尸。 半分痕迹没有留下。 “会是谁派来的人?”百里长歌定下心神,蹙眉望着外面难闻的焦尸。 “暂且不知。”叶痕摇摇头,“这一路上,都有我各地暗探先扫清了路,按理说来不该会有人埋伏在此地才对。但还是不巧遇上了,说明背后的人有些本事,竟能避过我的人轻而易举设伏等着我们。” 村庄出现了易容的妇人,一行人自然再不敢继续停留,啃了几个烧饼以后连夜赶路。 背后的人似乎下了决心要让他们命丧半途,时不时派人前来骚扰。 比如天亮后他们在小镇上用早膳时桌子底下爬出了无数毒虫。 比如马车过桥时横亘在河水上空上百年的汉白石平铺桥突然从中间断裂。 比如经过树林时半空突然飞下一枚雷弹,把平地炸出一个大坑。 再比如……眼前这个眨着大眼睛求搭车的萌宝宝。 竟然易容得和嘟嘟一模一样! 百里长歌想起自家那如今还在睡梦中的傻儿子便有些心软。 “杀了他!”叶痕的语气不容置喙,眼神更是阴冷得可怕。 “下不去手。”百里长歌犹豫。 “我来。”叶痕推开她,锋利的匕首在他手中银光一闪,眨眼间带出哧溜一串血丝飞溅在车轮上。 一直到启程,百里长歌都忘不了方才那个宝宝断气之前看向她那无助彷徨的哀怜眼神。 “受不了了!”百里长歌怒极,“到底是谁想在半途杀了我?” 叶痕静默不语,身子靠在后壁上,长长的眼睫垂下,掩去一方慌乱和自责。 “秋怜,到底查清楚了没有?什么人竟然如此大胆!”一把扯开帘子,百里长歌深深皱眉看着外面未知的路途。 秋怜闭了闭眼睛,神情有些犹豫,“回大小姐,这些人神出鬼没,暂时无法查清楚究竟是哪一方势力。” “奇了怪了!”百里长歌低声咒骂,“想杀姑奶奶就直接现身,这一出一出的,他不嫌累,我都累了。” 一路的杀手拦截,花样百出,最终还是阻挡不住一行人来到距离百草谷最近的一个城池——华天城。 已经入夜,边陲之城不算繁华,但入夜以后同帝京一样千家灯火通明。 赶了半个月的路,终于能在最后一站好好休息一晚上。 沐浴完,百里长歌便懒洋洋地躺在床榻上。 叶痕始终负手站在窗前。 此房位于三楼,是观夜景的绝佳位置。 然而他的目光并没有在下面的璀璨灯火上多做停留,反而看向一望无际的黑夜,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到来。 “你还不睡吗?” 没有了叶痕温暖的怀抱,百里长歌总是习惯不来,她睁开眼睛,看着他单薄孤清的背影。 这一刻才察觉半个月的时间,他清瘦了许多。 敛去面上情绪,叶痕含笑转过来,宠溺地看向她,“你不是也没睡着?” 不等她开口,他又道:“我带你去房顶上观夜景如何?” 百里长歌点点头。 这半个月,每一天都是提心吊胆中过来的,唯有今夜,安静得有些不自然,那些杀手似乎在一夕之间全部撤退了,从白天带现在都没有见到半分踪影,也没有人前来打扰。 关上窗子,叶痕走过去帮她穿上衣服,揽了她的纤腰就往楼顶走去。 打开天窗,抱着百里长歌足尖轻点而上,片刻之后二人坐在房顶。 满天繁星倾洒,细碎的银光点缀着他幽暗而沉凉的黑眸。 “叶痕,你有心事?”百里长歌靠在他肩上,察觉到他不对劲的气息。 叶痕还没开口,夜空中便迅速飞来一只信鸽,咕咕叫了两声后停在百里长歌旁边。 叶痕眉头微蹙。 百里长歌伸手取下上面的信笺,缓缓打开。 ——翠墨明日可到华天城。 面色一变,百里长歌转而瞪向叶痕,“翠墨来这里做什么?” 难怪他们白天到了华天城,原本可以继续前行直接去百草谷,叶痕却非要在此留宿,原来是为了等翠墨! “是我让她来的。”叶痕拨正她被风吹乱的发丝,声音越发轻柔,“她的心头血,是帮你恢复记忆的药引。” “什么!”百里长歌有一瞬间震惊,“为什么会是她?” “翠墨出生于阴年阴月阴日阴时,是你唯一的药引。”叶痕眉宇间露出几分担忧,“可这两日拦截我们的杀手太多,且他们有神出鬼没的本事,我担心翠墨会被中途拦截。” “这么说来那些人的目标是我?”百里长歌问。 “或许。”叶痕只简单回答了两个字,随后紧紧将她抱在怀里,“长歌,明日一早我们就要进入百草谷了,你,紧不紧张?” 紧张么? 百里长歌仔细想了想,兴许是她将过去忘得一干二净的原因,对于明早进入百草谷,她只有回家的感觉,似乎感觉不到紧张。 叶痕的怀抱总让她有种回到久远过去美好时光的感觉,温暖而窝心。 百里长歌靠在他怀里,不多时就睡了过去。 叶痕原本还想说什么,但在听闻她发出均匀呼吸声之后最终闭了嘴,温润的眸光一瞬不瞬看着她熟睡的安谧面容,似乎要将这一夜这一刻静止在当前。 月上中天,微风吹动斑驳树影,一遍一遍划过她的面容。 叶痕抬眸看向远处,思绪回到三年前那个血腥屠戮的夜,他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直到她双眼从炙热渐渐冷却到冰冷绝望。 她手中的长剑,挥舞出冷冽决绝,毫不犹豫刺进他的胸膛。 ——叶痕,我百里长歌今日所受的痛,必要你一分不少地感同身受,甚至痛上十倍百倍! 生生劫。 生者,忘尽前尘;生者,万虫噬心。 她亲自开启,选择了遗忘,只为让他对那一夜她所有的痛感同身受。 从此,只要她心痛一分,他必然痛十倍甚至百倍。 自她回来,他不止一次地感受过她的心境,不止一次地感知到她内心的挣扎和彷徨。 更不止一次地感受到她虽然前尘尽忘,掩埋在骨子里对他的恨意却没有褪去分毫。 明日过后,将会是怎样的局面? 叶痕用指腹轻轻描绘着她的轮廓,心中思忖道灵口中三世情缘真的会有结局么? 那些他连想都不敢想的过往,她能承受几分? 边陲之城夜间湿气重,起雾的时候,百里长歌的身子明显瑟缩了一下,更加往他怀里钻。 叶痕站起身,轻轻将她抱起飞身下了房顶回到房间。 把她放在床榻上,叶痕刚想抽身离开,睡梦中的百里长歌却突然抓住他的胳膊,嘴里低声呓语,“殿下别哭……” 脊背一僵,叶痕正愣在原地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百里长歌抓住他胳膊的手没有松动半分,仿佛只要他一离去就会将她惊醒。 顺势靠着床沿边坐下,叶痕用另外一只手替她掖了掖被角,眸光胶着在她秀丽惊心的面容上。 他是在四岁那一年初次见到她的。 母妃“病逝”以后,他寡言少语,跟谁都不亲,只唯独能与长公主搭上几句话,即便后来过继到宁贵妃膝下,他也没有好好在栖霞宫待上一天。 司医局的捣药小童来了以后,隔三差五就会拿着蛐蛐儿来逗他开心。 那一年,他以为自己是喜欢斗蛐蛐儿的。 后来,捣药小童走了,他再也寻不到她,直到蛐蛐儿都死光了她也没有回来。 第二年,他听说武定侯府来了一个小丫鬟,生得极好,小小年纪就医术高明,且广陵侯府世子裴烬初见就喜欢那丫头,六岁的裴烬隔天就上门提亲被轰出门。 他觉得好奇,所以趁着宁贵妃出宫去寺庙祈福时偷偷溜开跟上了傅卿云他们那帮人。 没想到真的见到了那个小童。 只不过,彼时的她穿了女孩子的衣服,就像合欢花那样开得极其艳丽。 他以为再次重逢,她会陪着自己斗蛐蛐儿,却没想到她直接吻了他。 他在宫里的时候听老宫女们说过,一旦吻了,女孩子就会怀孕。 他才四岁,怎么可以当爹? 所以,在她吻上来的那瞬间,他眼泪断线一般滚了下来。 后来,她将他手上那串红豆取下来挪了两颗,还削了他们二人的头发串在一起埋在合欢花下说如果十五年后他还记得,就娶她,她会对他负责。 其实她在说那句话的时候他特意朝她小腹瞟了一眼。 那一年,他以为怀孕会很久,能久到十五年那样漫长。 他哭着跑回长公主府向姑姑告状,姑姑大笑过后告诉他光是亲吻是不可能怀孕的,而妇人都是十月怀胎。 故而,从姑姑口中,他总结了一件事——自己堂堂大梁十五皇子,被一个小丫头骗了! 咬牙切齿过后,他毅然决然进入了军营,并在那一天立下誓言,这一生征战沙场不为名不为利,只为收复山河,统一天下,将来那个女人要是敢逃,那也是在他的地盘上逃,终究逃不出他的五指山! 故而,每夜梦中想把她杀了的冲动成为了他学习兵法谋略,学习上阵杀敌的动力。 == 翠墨是在天刚亮的时候进入华天城的。 护送她来的两个暗卫根据叶痕的指示顺利找到客栈。 知道主子住在三楼,暗卫不敢打扰,让掌柜开了一间房,二人进去以后就一直站在门后看守着翠墨,唯恐她出了任何意外。 当初叶痕以翠墨怀孕需要静养为由去滁州,她便依着这一点根本不把暗卫们放在眼里,语气颇为高傲,大有当家主母的气势,“王爷在哪里,我要见他。” 暗卫横出长剑,面无表情,语气僵硬,“王爷和王妃还没有起床。” 听到“王妃”两个字,翠墨一双莹莹剪水眸里瞬间变得赤红,里面塞满了嫉妒,更加冲着两个护卫怒吼,“再不让开,待会儿我就跟王爷说你们两个轻薄我!” 她一边说一边拆了头上的发饰朱钗,顺便将原就单薄的衣襟撕破了好几处。 那两个暗卫对看一眼,揽了揽袖子走上前来就真的要轻薄她。 翠墨吓得全身发抖,赶紧缩到角落警惕地看着二人,“别过来!” “安分点!”其中一个暗卫瞅她一眼,“你只是个丫鬟而已,便是我们兄弟俩真的轻薄了你,王爷也不会怪罪的。” 这句话,警告意味颇重,一字一句宣告着她刚才那一计输得有多惨。 翠墨咬牙切齿,却终究斗不过这俩暗卫,只能坐在屋子里干等着。 == 百里长歌和叶痕起床的时候,已经卯时过后。 听闻翠墨已经到了客栈,叶痕迅速给百里长歌描眉绾发然后带着她收拾东西下了楼。 翠墨正在用早膳,那两个暗卫一左一右随时监视着她。 见到叶痕下来,翠墨赶紧起身,声音婉转娇嫩如莺啼,“奴婢见过王爷。” “不必多礼。”叶痕并没有看她,随便摆了摆手示意她起身后就拉着百里长歌坐到一旁的桌子上。 掌柜早就吩咐人准备了精致的早膳摆放在上面。 叶痕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将鱼刺挑了才把鲜嫩的鱼肉放进百里长歌碗里。 这一幕在翠墨看来碍眼刺目得很,她恨不能化身为他手中的筷子,可旁边两个护卫都向她投来冷嘲的目光,她压下怒意,悻悻坐了回去。 == 百草谷地处大梁和南豫交界之间的一线雪山背面。 一线雪山是大梁的奇观,因一线山而得名。 所谓一线山,是指此山体宽一丈,长则绵延十里,而这个山体又独立出来恒更在五大环山中间,四周光滑平整,不见草木,唯独顶上常年积雪,从高空往下看,便是绵延十里的一条白线。 故而称之为“一线雪山”。 这个独特的山体又成为百草谷最有利的一道屏障。 进入五大环山,横亘在眼前的是曲江,几人弃了马车登上竹筏。 百里长歌、叶痕以及秋怜一艘,翠墨与那两个暗卫一艘,晏良晏博一艘。 由于地势关系,此地常年湿润,江上薄雾笼罩,一路行来,竟把衣襟都给沾湿了。 叶痕拿了斗篷给百里长歌披上,轻声嘱咐,“别受凉了。” 百里长歌看他一眼,尴尬点了点头。 离百草谷越近,她心中就越来越雀跃欣喜,这种感觉,仿佛百草谷就是她真正的娘家。 见叶痕时时绷紧了脸警惕看着四周,百里长歌走过去笑道:“这里是老头的地盘,你只管放心,没有人敢擅自闯进来的。” “还是小心些为妙。”叶痕扫了一眼四周白茫茫的雾,尽管没有感觉到杀气,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竹筏靠近岸边,已经到了一线雪山脚下,抬起头,可看到光滑整齐的石壁上有一个大大的五角星图案,每个角上一只盘子大的蝎子。 五角星图案下方,有一道玄铁石打造的门,上面图腾古老,门沿上两条赤红色的蛇愉快地吐着信子。 翠墨从没见过这么大的蝎子,更没见过颜色如此妖艳的蛇,当即吓得大叫一声,立即引得门沿上那两条蛇挺直了脖子。 百里长歌回头瞪她一眼,“不想死就给我闭嘴!” 那两个暗卫赶紧上前来捂住她的嘴巴。 翠墨惊恐得使劲儿挣扎。 百里长歌站在原地不动,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上面那五只蝎子。 “怎么了?”叶痕见她犹豫,低声问道。 “老头给我出难题了啊!”百里长歌咬咬牙,指着上面道:“你看,我出谷的时候五只蝎子明明长得不一样,现在可倒好,五只全整成一个样子了,看见它们旁边的圆圈没有,老头这是想让我分辨出金木水火土的名字用内力写在那些圆圈里呢!” 叶痕轻轻一笑,“他一向不都这样么?每隔一段时间就得考验你的记忆力,分辨力,内力和定力。” 百里长歌嗔他一眼,“你倒是挺了解,快过来帮我看看哪个是金,哪个是木。” 叶痕遗憾地摇摇头,“只可惜我走的时候,它们的名字不是这样排列的,所以如今你问我,我也分辨不出来。” “那你走的时候,这五只叫什么名字?”百里长歌问。 “宫商角徵羽。” 百里长歌:“……” 她咬咬牙,瞪圆了眼睛往上看,还没看出个所以然,五大天王傲娇地飞速换了位置。 百里长歌骂娘的心都有。 看了半天,依旧没看出什么来,她朝着四周大喊,“小师叔,你好意思一个人进去,把我留在外面么?” “丫头,别叫唤了,其实我也进不去。”不远处,拈花乘着竹筏缓缓而来,一袭白袍在这轻缈薄雾中仿若薄透皎洁的明月,山水空灵,烟云袅袅,衬他这万千红尘中脱颖而出的绝妙仙姿。 看了一眼,百里长歌移回视线暗骂:老妖孽! 叶痕听见了,黑脸瞥她一眼。 连拈花都进不去,看来老头儿很生气。 百里长歌泄气地看向叶痕,“怎么办,难不成我们在这儿干站着?” 叶痕想了想,“你再好好回忆一下,以前你是怎么把它们分开的?” 百里长歌蹲下身,抱着脑袋想了片刻,突然双目一亮,站起来道:“我离开之前,老头为了学做菜曾经让五大天王试吃过。” 叶痕无语地看着她,“蝎子会吃菜?” “不会啊!”百里长歌接着道:“但是因为老头这么一闹,这五只被他吓怕了,金最怕酸味,木最怕鱼腥味,火最怕热,土最怕噪音,水最奇葩,喜欢闻酒味。” 拈花赞赏地看了百里长歌一眼,顺便贡献出酒壶里仅剩的最后一口酒。 知晓了五大天王的缺陷,百里长歌前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把五只的名字准确印在墙壁上。 五只中间闪出一阵金光以后,下面的玄铁石大门缓缓打开,两边的蛇吐信子吐得更加愉快。 “这个又怎么破开?”叶痕问她。 “打蛇七寸攻其要害。”百里长歌紧紧盯着那两条,“不过硬碰硬看来是不行了,得想个办法将它们引开。” “小师叔,你去!”百里长歌瞥见站在一边若无其事的拈花,立即指着那两条蛇,“你负责把它们引开,让我们先进去。” “为什么是我?”拈花明显不满,“到时候我被咬死了,那你岂不是得背上大不孝的罪名?” “放心吧,老头比我更舍不得你死。”百里长歌说着便推搡他朝着玄铁石大门口走去,顺便从江里捞了两条鱼塞在他手里。 那两条红点锦蛇见了他手里的鱼果然脖子一挺立即唰唰爬下来。 拈花瞪圆了眼睛,立即足尖轻点一个飞身往江边。 百里长歌趁机拉着叶痕迅速往里面跑,两个暗卫也拖着翠墨快速进了大门。 一丈宽的石壁之后,是青石拱桥,桥上爬满了不知名的藤蔓,桥下流水潺潺,水色透亮。 沿着小路走到尽头,是一处悬崖,对岸有飞瀑自高崖坠落,崖上阁楼阙宇,迎着初升的朝阳华美异常。 “算老头有良心,把阵法全给我撤了。”百里长歌撇撇嘴,看向叶痕,“有没有把握轻功飞去对岸?” “没把握。”叶痕摇摇头。 百里长歌咕哝道:“刚才在外面为了辨认那几只,我可是损耗了不少内力,如今正指望着你带我飞上去呢,你说没把握,那我待会儿岂不是有可能摔死?” “怕什么?”叶痕拦住她的纤腰,足尖一点,二人朝着对岸飞崖而去,他在她耳边低声呢喃,“要死也是我陪着你。” 心下一暖,百里长歌抿唇笑了笑,她自然知晓他不会让自己落下去,但能换得他此言,此生足矣。 晏良晏博和那两名护卫显然没有叶痕这样高绝的轻功,更何况还带着一个不会武功的翠墨,既然面面相觑过后只能眨巴眼睛看着。 秋怜看了那四人一眼,问:“你们四个能不能飞上去?倘若能,那么由我来带翠墨姑娘。” 那四人齐齐摇头,这么高的飞崖,他们自然是飞不上去的。 秋怜无奈地摇摇头,“既然你们过不去,那我先带着翠墨去了。” 她才说完,身后就传来拈花的声音,“慢着!” 秋怜疑惑转眸,“大师有何指教?” 拈花走上前来,正正站在翠墨身后,手心施了内力瞬间将翠墨推入悬崖下的水里。 其余人等大惊失色。 翠墨更是没想到这老和尚一来就阴了她一把。 悬崖高深,河水更是湍急,翠墨还来不及呼救,打了个璇儿就不见了身影。 “大师这是做什么?”秋怜面色狠狠一变。 拈花转过身来,“这女娃身上戾气太重,需要这河水好好冲洗一番,你们几人赶快用内力提住她不被冲走,一盏茶以后我会亲自来提人。” 拈花说完,一个飞身上了对面的飞崖。 百里长歌来到楼阁主厅的时候,玄空正在捣腾他那些奇异的花花草草。 百里长歌冲着他大喊,“老头儿,我回来啦!” “死丫头,你看你都堕落成什么样子了?”玄空没转身,嗤道:“这才几个月,竟然连开个大门都要折腾半个时辰,我看你出去一趟,早就把我这个糟老头子给忘了。” “哪能呢?”百里长歌走过去,蹲在他身边扬眉道:“我可是现在都还记得离开那天你用轻功追着我跑出一百多里呢,不就是几株药材,你至于这么激动?” 玄空一听,顿时皱眉,侧过身狠狠敲了敲百里长歌的脑袋,气呼呼道:“你说的简单,栽两株出来给我看看!” 百里长歌吐了吐舌头。 玄空的目光转向叶痕,“叶小子,药引带来了吗?” “带来了。”叶痕轻轻颔首,“谷主请放心,已经确认过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 “你小子!”玄空有些不悦,“怎么到了现在还叫我谷主,你就一辈子不想承认我是你师父?” “我什么时候多了个师弟?”百里长歌转了转眼珠子,一边给玄空捏肩一边道:“老头儿,我跟你商量件事呗!” “死一边儿去!”玄空大力甩开百里长歌的手,哼哼两声,“就你这语气也是跟人商量事情的?” “师父~”百里长歌甜甜唤了一声,直听得玄空抖落一筐鸡皮疙瘩,他横眉竖目,“有事儿快说,真受不了你这死丫头!” “能不能帮我医治好叶痕心脏上的旧疾?”百里长歌殷勤地泡了一杯茶端过来。 闻言,玄空浇花动作一顿,叶痕面色僵了僵,片刻恢复正常。 “怎么了?”百里长歌见这二人面色犹疑,她心思一动,“莫不是这里面有什么隐情?” “能!当然能!”玄空放下花洒,缓缓转过身,“你师父我这一辈子别的本事没有,但救死扶伤可是小菜一碟,说吧,什么伤?” 百里长歌垂首静默半晌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她抬眼看了看叶痕,发现他毫不在意地噙着笑。 她顿时怒极,使劲掐了他一把,“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笑!” “不笑,难道要我哭?”叶痕挑眉。 “懒得理你!”百里长歌斜他一眼准备去厨房做饭,忽听得后面一阵凌厉的风声划过,她感觉得出来来人不是唾骂这一行人中的任何一个,正想转身一探究竟,叶痕突然一个利落的手刀朝她劈下。 百里长歌两眼一闭,倒在他怀里。 “哟,宫主何时这么有闲情逸致竟然跑来我百草谷?”玄空扬眉看向来人,“莫不是来蹭饭吃的吧?” 来人一身宽大厚实的玄色大氅,细碎银边点缀着水纹,头戴斗笠,看不清楚面容,但天生的王者霸气足以让这山上的花木扶疏为之颤抖。 “准备好了么?”他开口,声音极度低沉。 “我可不记得什么时候请了宫主。”叶痕面色不好,盯着眼前的人不放。 宫主被纬纱遮盖了的那双眼缓缓抬起,在叶痕阴沉的面容上停留了片刻,随即无声划开,语气颇为随意,“若是本宫主不来,你和她谁都活不了。” “那也不需要劳烦宫主!”叶痕眼眸中起了杀意。 “小子,省省力气,你杀不了我。”宫主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叶痕的肩膀,“你若是杀得了我,当初在帝京城就不会放任我这么离开了,你如今该想的是如何救活这丫头。” 叶痕还想再下逐客令,玄空一个眼神止住了他,走上前来看着宫主,“老头儿我可是先说好了,你要帮忙全是你自愿,完事儿了可别顺手牵羊拿我的东西,否则我可不依!” 宫主轻笑一声,“你这里的东西,我夜极地宫可看不上。” 玄空冷哼一声,眸光瞥向抱着翠墨前来的拈花,“洗干净了?” “要不你亲自检查?”拈花手上带了几分内力,随手一扔,将已经昏迷的翠墨扔向玄空。 “死沉死沉的!”拈花揪住翠墨的后颈,嘴里咕哝着,人却已经转身走进房间。 “宫主果然是稀客。”拈花回眸之际看到头戴斗笠的宫主,嘴角弯了弯。 “算不得。”宫主亦轻笑一声,“不久前我们才见过不是么?” 叶痕不再耽搁,抱着百里长歌进了房间。 安置好翠墨,玄空转过头来,神情凝重地看着叶痕,“叶小子,你可想好了,她体内的蛊虫一旦剥离出来,你体内续命的那只就会快速死亡,也就意味着你……” “没有别的办法了不是么?”叶痕似乎毫不在意,神情淡然道:“如果我和她之间只能活一个,那么我希望那个人是她,这三年,我饱受相思之苦,她分毫体会不到,倘若我死了,也让她尝一尝相思的滋味。” “这可不是开玩笑。”拈花走进来,“叶小子,救了她,你体内续命的蛊虫马上就会衰竭,但眼下已是迫在眉睫,我们别无他法,你可还有什么话想留给她的?” 叶痕想了想,看着床榻上昏迷的人,安静道:“请帮我转告她,十五年前的誓言,我兑现了,这个,送给她,就当是这么多年的终结。再告诉她,地府不收她这么霸道的女鬼,让她休想下来!” 说罢,他缓缓取下手腕上那串鲜艳欲滴的红豆,轻轻放在她枕头下。 闭了闭眼睛,拈花“阿弥陀佛”了一声,“我们开始吧!” 将百里长歌扶起来坐到地上设置好的阵法中心里,宫主、玄空和拈花三人各找了方位盘腿坐下。 叶痕正准备坐到最后一个方位上,秋怜突然带着晏良飞上来。 “什么事?”叶痕皱了眉。 “回禀殿下。”晏良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开口,“帝京急报,我们出发的第三日后,西陵突然出兵攻打北疆,皇上收到消息以后病倒了,当夜便下旨让皇太孙登基,第二日上朝时,皇太孙……哦不,新帝亲自拟了圣旨说要急召殿下回京,恢复殿下的神武大将军一职,领五万黑旗军,五万虎威军北上抗敌。” “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变了面色。 “父皇病倒了?”叶痕清澈的眸光逐渐变得幽邃,死死盯着晏良。 “情报上的确是这么说的。”晏良咬咬唇,“新帝圣旨上说限殿下半个月之内回京。” “叶天钰!”叶痕重重一拳打在柱子上,“真没想到我才离开了半个多月,他就这么迫不及待登基了。” “叶小子,既然新皇急召,我看你还是赶紧回去吧!”玄空看着一脸纠结的叶痕,“长歌丫头这里,有我们三个人就足够了。” “可我担心……”叶痕不甘心地看了看坐在阵法中心的百里长歌。 “不用担心。”宫主难得开口,“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让她出任何事的。” “对啊叶小子。”拈花也附和道:“毕竟长歌丫头对于夜极地宫的意义非凡,宫主便是拼了命也不可能让她有事。” 宫主站起身,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鲜红的果子递给叶痕,“这个东西,可以保证短期内你体内的蛊虫不会衰竭,服下以后尽快回去,能避免上战场的话就尽量避免,否则我担心支撑不了多久。” 叶痕接过,迟疑地看了一瞬,最终张开嘴巴将果子吃了。 最后定定看了百里长歌一眼,叶痕毅然决然转过身,“晏良,我们走!” 晏良无声跟了上去。 跃下飞崖,出了玄铁石门,叶痕、晏良晏博以及另外那两名暗卫沿着来时的路乘着竹筏出了曲江。 “殿下,方才在百草谷属下听说您的身子……”晏良目露担忧地看了叶痕一眼。 叶痕并没有答话,骑上马儿后迅速奔往帝京方向。 沿途的城池,到处花开灼灼,在夕阳的映照之下染上了一层凄艳之色,他的眼中没有北疆的战火连天,没有帝京城缠绵病榻的梁帝,更没有叶天钰如今坐上的至尊之位。 萦绕在脑海里的,是她十年归府后陪着他走过的一路世俗风景,是她凤冠霞帔牵着他的手时说好的不离不弃,是她翘起嘴角时眼中开出的幸福之花。 而这一切,将在今日之后变成泡影。 他没有发现,自己的身影被夕阳拉得老长,如同当初从晋王府出发到滁州她与他并驾的情形,只不过,如今少了一抹身影。 ——卷二完—— ------题外话------ 这几章换了一种写作方式,把多余的废话省了,不知亲们习不习惯。 吼吼,卷二终于完了,相信我是亲妈,绝对会有好结局的。 第一章 夜极地宫 一夕之间,封印了的记忆潮水一般汹涌进百里长歌的脑海。 好的,坏的。 忧伤的,欢喜的。 每一寸回忆都在宣告叫嚣着她和叶痕之间发生过的所有事。 四岁皇宫初遇。 五岁郊外再见。 十六岁百草谷重逢。 十七岁他们大婚。 十八岁她生下嘟嘟,也是在那一年,他和她之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一夜刻骨的痛和恨一瞬间涌遍全身,和不久前他们的盛世大婚,红烛帐暖发生了激烈的碰撞。 那些恨似乎是不由自主。 她就像一个局外人,袖手旁观着以往的记忆不断侵蚀着自己的每一根神经而无能为力。 但她心中有一个很清晰的念头——只要她心痛,他必定比她痛十倍百倍。 她几乎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才把心中的念想全部压回去。 缓缓睁开眼,入目一片水晶珠帘,被四角夜明珠映照出刺目的光。 静。 这是百里长歌的第一感知。 这个地方似乎连风都是一种奢侈,自承尘垂下的水晶珠帘从来不会像外界那样被风吹出清脆的碰撞声,除非有人碰到它。 极尽奢华打造的殿阁,连顶上都请天下第一能工巧匠雕刻了黑白相间的本族圣花——浮藏,花瓣以盘海黑珍珠和南豫绮罗山上的顶钻点缀,半开半掩,栩栩如生,像个羞涩的豆蔻少女,浮华得让人犹如置身梦中。 这里是夜极地宫。 离开十八年,她终究还是回来了。 “你醒了?”耳边有低柔温润的声音传来。 百里长歌几乎是一瞬间就湿了眼眶。 数日前,对她说这句话的人那双宠溺的眼至今烙印在她心脏上。 挥之不去,割舍不得。 而今,天涯相隔。 百里长歌自嘲地轻笑一声,是了,他说会陪着自己回百草谷,可她忘了,他并没有说过要带她回去。 “可是哪里不舒服?”耳边那个声音继续传过来。 百里长歌偏头,对上一双干净至极的眼,里面染了大海一样的碧蓝色。 “叶痕在哪里?”百里长歌看着他——这个半月前才分别的夜极地宫少宫主。 他似乎有些迷茫,干净的眼睛眨了又眨,好看的薄唇轻抿,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屋外有脚步声靠近,不多时,少女的声音传进来,“凰女殿下,宫主在圣殿等您。” 凰女殿下…… 这陌生又熟悉的称呼一遍一遍敲击着她的心脏。 掀开被子,百里长歌下了床,西宫良人给她递来了衣服。 “少宫主,你还是出去吧,这里毕竟是我的闺房,多有不便。”百里长歌伸手接过衣服,赶他的语气里多了几分不忍。 又眨了眨碧蓝色的眼眸,西宫良人这一次似乎听懂了,他还是不说话,轻轻走出殿阁等在外面。 利落地穿好衣服,百里长歌掀开重重水晶珠帘来到殿外,一转身,看到飞檐之下高贵的牌匾上龙飞凤舞写着“凰女殿”。 仿佛被刺痛了眼睛,她眼皮猛地跳了几下,迅速收回视线,挥手唤起跪在地上的使女,“我们走吧!” 她没有要和西宫良人搭话的意思,他也安静得不像话,静静跟在她身后。 凰女殿距离夜极宫圣殿十里,宽阔的街道上,两边栽种了永不开花的铁树,树上挂着红灯,每一盏都在竭尽所能散发出最耀眼的光芒。 红灯十里,光芒灼灼,仿佛行走在三途河边看尽彼岸之花。 百里长歌的每一步都极慢,每走一步都有无数熟悉的回忆涌上来,每走一步,她眼中都会浮现哀凄之色。 约摸一个时辰,她长长的裙裾才在夜极宫前停下。 这座外界传得神乎其神的宫殿,耗尽普通皇宫数十倍的财力铸造,每一片砖瓦所用的材料皆是凡间绝品。 宫门大开,有执事带着高级使女前来迎接,“恭迎少宫主,凰女殿下。” 百里长歌轻声应了,随着他们入宫。 一路经过白玉阶,踏过掐金丝地板砖,绕过朱玉彤柱,来到夜极宫圣殿。 “宫主在里面。”执事躬着身子,余光瞄了一眼跟着百里长歌的少宫主,又补充,“宫主吩咐,只传凰女殿下一人入殿。” 西宫良人闻言眉头微微蹙,有些不放心地盯着百里长歌的背影。 “你就在外面等吧!”百里长歌转过身来,面上并无过多情绪,“宫主不会这么快让我死的。” 西宫良人想跟上去,但无奈执事再三阻拦,更何况父王说过只见她一人,那么即便他跟进去了待会儿也会被轰出来。 终究无奈,他抿了抿唇,乖乖坐在执事让人搬来的紫金椅上喝茶。 百里长歌走进圣殿,里面烛火幽幽。 这里是语真族每一个新生儿测试灵力的地方。 语真族本着人人平等的准则,会对每一个新生儿都进行灵力测试,根据其天赋进行不同程度的培养。 少宫主诞生以后,会挑选出年岁相仿女婴中天赋最高的封为“凰女”,凰女历来是少宫主的准夫人,但在她这一代发生了变故。 硕大的水晶球后面,身着玄色华服的宫主背对着她而坐,声音低沉幽暗而又极具威慑力。 “凰女,你可知没完成任务提前回宫会受什么惩罚?” “知。”百里长歌规规矩矩跪在地上,面上冰冻一般没有别的表情,“凰女知罪,愿受任何责罚,可在这之前,我有一个请求。” “你还想出宫?”宫主似乎早就洞察了她的心思。 “是。”垂下眼睫,百里长歌没有分毫犹豫。 在语真族,每一个婴儿测试了天赋以后都会被夜极宫执事安排相应的职务进行培养,定期将每个人的情况上报宫主,宫主会根据名册来安排不同的任务。 能在夜极宫侍奉的女子称为使女,她们拥有单薄的灵力,使女及以上的人才有资格出宫。 一般来说,出宫年龄都在十二岁左右。 但,百里长歌是个例外。 她是胎穿,三岁那年已经懂得很多别人都不懂的东西。 三岁出宫,宫主只对她说了一句话,那句话便是她出宫的任务。 凰女出宫执行任务,这还是语真族头一例。 每个人的任务都是保密的,故而在族人觉得迷茫疑惑凰女为什么出宫时,宫主只解释了一句话:凰女的任务,需要十多年才能完成。 一句话,道出了凰女任务的艰辛,族人纷纷闭了嘴,都盼着凰女能早日归来与少宫主大婚。 “任务失败,你以为再次出宫就能挽救回来吗?”宫主的声音冷沉不变。 “至少,我可以改变局势。”百里长歌目光定在眼前三寸之地,“我刚才说了,愿意以任务失败的结局而接受宫主的处罚,但在这之前,还请宫主同意我再次出宫,我保证,这一次绝对能扭转乾坤!” “呵——”宫主低低笑了一声后站起身,沉黑袍角上,细碎的银边因为烛火而泛出光泽。 他一步一步走近她,直到在她面前顿了脚步俯下身。 他弯唇,语气减了几分冷,“不愧是异世的灵魂,这执拗的性子可是跟宫里的人大不相同。” 这声音…… 似乎在哪听过。 百里长歌猛然抬头,入目的首先是一双幽缈的眸,染了点点不明意味的笑,天神般的脸被烛火衬得明灭不定。 “大……大祭司?”百里长歌觉得难以置信,但片刻后她又觉得理所当然,放眼天下能从骨子里透出天生王者霸气,能以名字征服天下百姓者,除了夜极地宫宫主,不做第二人选。 但她还是觉得震惊,“宫主为什么会是南豫国大祭司?” “这是我与南豫先帝之间的一个约定。”苍渊直起身子,一时感慨。 “可……”百里长歌蓦然想到了一事,“大祭司不在南豫,那么卿云哥哥他……” “他总要学会成长不是么?”苍渊掠唇,“一味地帮助只会让他学会依赖,这是将他推进罪恶深渊的开端。” 百里长歌抿唇,宫主说得一点儿没错,卿云哥哥自小生在武定侯府,并没有经历过皇权倾轧,兄弟阋墙,对于敌人,他比较容易存善心。 想要登上九重,首先就得学会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 “卿云哥哥受封了没有?”她咬唇再问。 “没有。”苍渊摇头,“二皇子和六皇子的实力朝野上下有目共睹,原本国君在他们二人之间犹豫不定,如今又多出了个大皇子傅卿云,无奈他不太懂得权谋之术,更何况他是在外长大的,皇后一殡天,他在宫里根本没有任何依靠,我估摸着他如今每日都处在别人的算计中。” 心下一揪,百里长歌还想开口,宫主却摆摆手,“你下去吧!再次出宫这件事我需要一定的时间考虑,你该懂得,能去而复返的人都是圆满完成任务的,而你失败了。” 将涌到喉咙边的话咽了回去,百里长歌站起身,离开之前又犹豫问道:“我想知道叶痕的情况。” “短期之内,他死不了。” 宫主扔给她八个字。 沿着来时的路出了宫门,西宫良人还在紫金椅上乖乖坐着。 见到她,他立即站起身,“父王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随便问了一些情况而已。”百里长歌摇摇头。 “可你……”西宫良人咬了咬唇,“我听她们说你没有完成任务。” “我知道。”她安静道:“完不成任务还回来地宫只有死这一条路,可我现在还不能死。” “我不会让你死的。”他抬起碧蓝色的眸子,里面有涟漪波动,看得她久久不能回神。 三岁那年,她出宫前,他跑去求宫主等她十二岁再出宫。 她开玩笑道:“别担心,如果有一天你见到了血月,那么我就回来了。” 原来这些年他一直记着这句话。 血月…… 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血月呢? 他信她,所以爬上了大梁最高的望天崖。 他说那里离天最近,血月一出来能第一时间看到。 “少宫主……”百里长歌语气突然软下来,定定看着他,“你可还记得我是谁?” 西宫良人摇摇头,神情有些茫然。 “为何不记得?”百里长歌蹙眉,“我以前不也住在凰女殿么?” 他再度摇头,“住在凰女殿的那个人告诉我,只要血月一出现,她就会回来的,然而我现在还没有见过血月,所以她还没有回来,我会一直等一直等,总有一天,我会见到血月,也会见到她。” 抿了抿唇,百里长歌又问:“你等她做什么?” 他愣住,似乎是头一次遇到这种问题,头一次思考这个问题,片刻之后,他很肯定地告诉她:“没有理由,她让我等,我就等了。” 没有理由…… 百里长歌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突然觉得心酸。 这世上很多事情本来就是没有理由的,难得他能因为一句话将自己催眠在她离开的那一年。 “那么……”百里长歌顿了顿,“你可记得她长什么样子?” “记得!”这一次,他很肯定地点头,“我房里有很多她的画像,你要不要看?” 百里长歌没说话,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去了少宫主的长倾殿。 富丽堂皇的书房,四周挂的全是她小时候的画像,喜怒哀乐全都有,画像上的每一个表情都在昭示着作画之人精湛的画技和用心之深。 “她走了之后,你每天都会画一幅画么?”侧过头,百里长歌看着身边这个沉浸在画像里傻乐的语真族少主人。 “一开始的时候画,可是后来书房摆不下了,执事告诉我可以为她做嫁衣,然后我又开始学刺绣。”他说着,走到书房角落打开叠放整齐的锦盒,一排排全是他亲手刺绣缝制的嫁衣,尺寸却是三岁孩子大小。 他脸色微红,尴尬地看了百里长歌一眼,“我那个时候只知道做这么大的,可执事又告诉我,十五年后那个人早就长大了,于是我就想象着她长大后的样子重新做了。” “就是我大婚的时候你准备送我的那一套吗?”她小声问。 “嗯。”他很认真地点头。 “既然是为她准备,你为什么要送给我?”她呆呆看着他,眼眶微湿。 他无声笑开,碧蓝色的眸像洒了暖阳,“因为我曾经无法回家的时候是你背我回家的,执事说民间女子大婚的时候客人都会送礼,我没有比这更好的礼物,所以就送给你了。” “可你那件衣服费了好几年的功夫。”她又道。 “没关系。”他莞尔,“我等了这么多年还没有见到血月,估计还要好多年才能见到呢,嫁衣如果放到那个时候,估计样式会过时,她会不喜,我再重新做一件就行。” 她紧咬着唇,声音略微颤抖,“还花好几年的时间么?” “我不怕。”他笑得越发温润,“因为她说过只要血月一出现就会回来的,我相信只要我一直等,总有一天会看到。” 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百里长歌安静站在原地听他介绍每一幅画像背后的那些小事。 一点一滴,细致入微。 甚至是有很多她早已记不得的,他都能一一道来。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出门的时候,他突然轻轻拉住她的衣袖。 “百里……长歌。”她一字一顿,说得极不忍心。 “好巧。”他傻笑,“她也叫这个名字。” 百里长歌喉口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 她恨不能时光倒流,早知道他会如此,当初她就不该说出那句话,就不该让他等。 她该狠心一点告诉他自己再也不会回来了。 在夜极地宫,没有白天黑夜之分,能见到的永远是铁树上灯笼鲜红的光泽。 “如今外面是什么时辰了?”出了长倾殿,他突然问了一句。 “你要出去?”百里长歌自然不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情形。 “嗯。”他颔首,“刚刚不是说好了重新做嫁衣的么,我得抓紧速度了。” “你……”他转身之际,她低声开口,“可以不必为她准备嫁衣了。” “为什么?”西宫良人纯澈的眼眸里突然显出慌乱无措。 “她……很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不会的。”面上担忧散去,他再次笑道:“我相信她不会食言。” == 夜极地宫的准确位置,实际上百里长歌也摸不清楚究竟在这片大陆的哪一个方位,只知道进出口的阵法变化多端,有可能进来的地方是一条河,换个方位出去就到了沙漠。 地宫常年不见阳光,与灯光为伍,但也并非像皇陵地宫那般无趣。 当初语真族避世时的那一任宫主早就将此处设计成繁华城池,街坊集市,与人间无异,唯一的区别,这里面的人不缺钱,市集上摆摊的小贩们无非是委托了外出执行任务的使女带了上面的东西下来给族人图个新鲜,并无赚钱之意。 闹市尽头,有河,名曰长流。 河里灼灼而开的红莲大概是夜极地宫里除了浮藏花之外唯一的植物。 百里长歌跟随西宫良人来到长流河的时候,岸边有十岁左右还未出宫的少年和姑娘互相嬉戏,好不热闹。 见到少宫主和外出十八年归来的凰女,少年姑娘们立即收了动作就要行礼。 西宫良人摆了摆手,又让跟随而来的使女将他们遣散,这才蹲下身伸手想去摘最近的红莲。 “你要做什么?”百里长歌愣神,这东西不是只有长在河里的时候才最好看么? “我想摘下来送给你。”西宫良人努力伸着手,却怎么也够不着。 “你摘了,我没地方放,也养不活它。”百里长歌亦随着他蹲下身,“可若是长在这河里,我想看的时候便可以随时出来看,多新鲜。” “你的宫殿,太冷。”他摇摇头。 百里长歌这才想起来,以前搬进凰女殿的时候,她让人把里面重新装潢了一番,都是冷色系,难怪他会觉得冷。 他大概是觉得红莲的颜色看起来喜庆,所以觉得温暖吧? 百里长歌好笑地看他一眼,“你若觉得冷,下次去的时候记得自带暖手炉。” 他摘红莲的动作顿住,回过身来看她,又呆呆问:“你说我若是把这个摘下来带回去,等她回来的时候会不会喜欢?” 百里长歌伸手拍落他手指上的水珠,摇头,“长流河里的红莲就没有枯竭衰败的时候,她早就看腻了,如何会喜欢?” “也对。”他赞同地点点头,“那你觉得她会喜欢什么东西?” “她啊……”她拖长了语气,“地宫阴暗,她此去十多载只怕早已喜欢上了外面的阳光。” “可是这里没有阳光。”他有些颓然,“我给不了她。” 百里长歌闻言静默不语。 “你还会再出去吗?”他放弃了摘红莲,缩回手与她一起坐在河岸上。 长流河里有红莲,两岸的铁树上便挂了宫灯,里面灯座上放的是夜明珠。 夜明珠光线微白,衬得河里红莲更加妖艳,也衬得他碧蓝的眸子染上一层暖色,看她的时候没有分毫掩饰,分外纯澈。 “也许。”百里长歌抬头,看不到天,语气颇显无奈。 “执事说父王给你安排的任务极难。”他似是有些担忧,“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任务失败还能回地宫的人,也从来没有见过能在任务失败后第二次出宫的人。” “你是在担心我么?”百里长歌轻轻一笑,眼眸中更多的是怅然。 他回答得颇为镇定,“我只是不想你会折陨在地宫铁令之下。” “所以我在等啊。”她笑笑,“宫主说这件事他会考虑,那我就还有五成把握能再次出地宫。” “这一次,你还做晋王妃吗?”得知父王会考虑她二次出宫的事,他好看的眉目舒展开来。 百里长歌默了一默,随后摇头,“这一次,不去大梁,所以做不了晋王妃。” “那你准备去哪儿?”他有些疑惑。 “南豫。”她几乎没有犹豫就回答了出来。 “做南豫的太子妃?”他微微皱眉。 “不。”她否决:“这一次,不做女人。” 他不解,却不想劳烦她再解释,只轻轻笑了两声。 不知过了多久,执事亲自带着人来长流河边,见到静静坐着的二人,恭敬道:“凰女殿下,宫里已经开始摆膳了,您和少宫主是回去还是?” “回吧!”百里长歌叹了一声,缓缓起身,立即有使女过来帮她抚平华服上的褶皱。 西宫良人也跟着起身。 百里长歌拒绝了软辇,沿着长流河岸一直走。 凰女外出执行任务十八年归来,宫里大摆筵席,坊间摆流水宴,一路上经过的街坊,族人们都好奇地探出脑袋想看看长大后的凰女什么样。 西宫良人从来都很安静,走在她旁边不说话,只偶尔向街道两旁的族人点头示意。 约摸一个时辰才走到宫门口。 语真族内部分工明确。 宫主之下为少宫主和凰女。 凰女之下设四名圣女。 圣女之下才是使女,使女有等级划分,越接近夜极宫当值的等级越高。 夜极宫之外,各坊都有一个长老,能者胜任,并不限男女。 百里长歌和西宫良人来到大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各坊长老分列席上的情形。 首座上的宫主见到二人一同进殿,眼眸晃了晃,示意他们落座。 桌上精致饭菜已经摆好,但没有人开动,都在等着宫主发话。 全场缄默片刻,有一女长老起身发言,“听说凰女殿下外出十八年任务失败,请宫主明示此事是否为真?” 宫主端起酒杯晃了晃里面清凉的酒液又放回去,缓缓答:“确有此事。” 四个字,瞬间让长老们沸腾起来,人人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外出执行任务的,无论是什么身份,都必须要圆满完成才能回来,凰女固然尊贵,可地宫铁令如山,怎可因她破例? “众位长老请听我一言。”百里长歌趁势出声。 众人安静下来,皆向她投来目光。 百里长歌缓了缓心绪,“没完成任务,我的确该受惩罚,但我在上面的心愿未了,我向大家保证,我愿接受宫主的任何惩罚,但我希望你们能给我半年的时间完成我最后的心愿。” 长老们面面相觑,这意思是要二次出宫? 众人议论半晌,最终将眼风投向宫主。 “老规矩,投票表决。”宫主饮下一口冷酒,吩咐身侧的使女向长老们发去牌子,又道:“以多为准。” 百里长歌呼吸紧了紧,看着长老们一个个在牌子上写下自己的意见。 盏茶的功夫,投票完毕,使女将托盘端回来数了数,“二十六坊长老,同意和不同意参半。” 参半……只能再次投票了。 百里长歌紧咬下唇,能否再次出宫,希望全在这一次,倘若不同意的票数过半,那么她就真的再也出不了地宫了。 身侧西宫良人看出了她的紧张,突然开口道:“不用再投一次,我这里有一票,同意她出宫。” 长老们几乎不敢置信地看向西宫良人。 又有长老站出来说话,“少宫主已经到了婚娶年龄,倘若凰女殿下要二次出宫,那么请先完成和少宫主的大婚。” 此言一出,越来越多的人附和。 宫主静静听着,似乎不打算发言,又似乎在等着百里长歌表明态度。 西宫良人则如同没听懂的孩子一般,低头吃菜。 百里长歌心中波浪起伏。 大婚…… 不久前她才和许下一生的那个男人缱绻缠绵过,怎么可能再和别人大婚! “我……”她出声,立即引来首座上的宫主一阵轻咳。 百里长歌止了声,抬目看了宫主一眼,没看出什么来,她收回眼,声音低了几分,“恐怕要让长老们失望了,任务失败,凰女是注定要受地宫刑罚的人,不想在这之前拖累少宫主,所以这个大婚,我……不能结!” “凰女不和少宫主大婚,这怎么可以?”有人高呼。 “莫不是凰女嫁给了上面的男子?”有人质疑。 有人感慨,“倘若凰女不和少宫主大婚,那么王室血脉会因此而不纯。” 最后这句才是重点。 众长老都皱了眉,王室血脉一旦不纯,就意味着语真族从此走上与凡人无异的道路,更意味着这个天生特殊的种族会因此土崩瓦解。 其后果之严重,并非谁能一力承担。 百里长歌紧紧皱眉,她突然看向西宫良人,高声问他:“少宫主,你可愿娶我?” 百里长歌捏紧的手心里全是汗,既然长老们不同意她不大婚就出宫,那么她只能将最后的希望都寄托到西宫良人身上。 这是一次全无把握的赌注,她赌的是他只沉浸在过去,他喜欢的,想念的,想娶的只是十八年前离开夜极地宫的百里长歌。 所有人包括宫主的目光都放在西宫良人身上。 他也在片刻之间愣了愣,随后抬起头,碧蓝的眸子里眨出好看的光泽,轻笑一声,“我愿意……” 死死闭上眼睛,百里长歌面色瞬间惨白。 他接上那三个字,“愿意让你出宫,在不大婚的前提下。” 百里长歌:“……”就不能一次性说完? “少宫主,这可不是开玩笑。”长老们纷纷反对,“纵使凰女任务失败要接受惩罚,但在她死之前必须为王室诞下后裔,否则下一任小宫主的血脉就不纯了!” 西宫良人无所谓地对众人笑笑,“她会回来的,等血月一出现,等她回来我们就大婚。” 这番话,长老们听不懂。 宫主却是无声叹了一口气。 百里长歌定定看了西宫良人一眼,压低声音,“谢谢你。” “不用谢我。”他端起酒杯,“喜欢谁,想娶谁,我心中清楚。” 这一场宫宴以凰女二次出宫为最后决定而告终。 走出夜极宫的时候,百里长歌觉得呼吸都顺畅了许多,只要还能出宫,只要还能介入到那几个人里面,她就一定可以扭转局势,翻转乾坤。 哪怕最终回来宫主还是要杀了她,那她也死而无憾了。 “你准备什么时候走?”西宫良人一如既往地走在她身侧,这一次,手中捧了浮藏花幼苗。 “当然是越快越好。”她道:“毕竟,和宫主约定的半年时间太短,我在这里多留一天,外面就会发生很多事。” “这一次,我不送你了。”他垂下眸,在凰女殿前把浮藏花幼苗递给她。 百里长歌微笑,“原来你一直都记得我。” “不,我不记得你。”他轻轻摇头,“我记得的,永远都只是让我等血月出现的小女孩,不管怎么说,我都会一直等下去。” “那你为何不送我?”她挑眉问。 “我……”西宫良人没了话。 十八年前都跑去送,为什么这次不送呢? 他释然一笑,无非是不想再听到十八年前那样的话罢了,这一生,有回忆中的人许诺等待,足矣! 接过他手里的浮藏花幼苗,百里长歌犹豫道:“这个你还是拿回去吧,我马上就要出宫了,以后也没有时间打理,这是圣花,你放在我这里,等待它的只会是死亡。” “我有办法让它半年内不死。”他轻声道:“倘若半年后你回来了,就继续照顾它,倘若你回不来,那就让它死了罢!” 不再说话,转身将小花盆递给凰女殿前守卫的使女,百里长歌并没有打算进去,她笑着对西宫良人道:“出宫的阵法三十六个时辰换一次,如今还早,不如你带我四处转转,十八年没回来,我都不记得这里的路了。” “好。”他愉快答应了,原想伸手扣她的手指,伸到半空才发现大家都长大了,悄悄缩回手,他笑问:“你想去哪里?” 她有一瞬间恍惚,随即安静道:“随你的意愿,这十八年地宫变化极大,很多地方我都不认识了。” 话音刚落时,她目光觑见夜极宫旁边新建了一座宫殿,奢华程度自是不必多说,但上面没有名字,外面倒是有重重宫卫和使女守护。 “那个地方是什么时候建成的,作何用?”百里长歌好奇地指了指。 西宫良人目色有片刻闪动,道:“是父王单独打造的圣殿。” “是么?”百里长歌仔细盯着眼前这个说谎就脸红眼神闪烁的男子,“我怎么听到里面隐隐有女子的哭声?” “你听错了。”他低声反驳。 “错没错,过去一看便知。”百里长歌抬步就往那处宫殿走。 “卑职见过凰女殿下。”斜刺里,宫主身边的执事突然冒出来。 百里长歌被吓得够呛,待平缓了情绪才微微皱眉,“执事大人你吓死我了。” “是卑职的失职。”执事谦和一笑,随后严肃道:“宫主吩咐过,任何人都不可以进入这里。” “禁地么?”百里长歌捏着下巴,思忖宫主什么时候在这里藏了一个人。 “里面是不是有人?”百里长歌四下扫了一眼,低声问执事。 “卑职不知。”执事连连摇头。 百里长歌眸光动了动,自她记事起就从来没有见过上一任凰女——宫主夫人。 然而大婚那日,水竹筠告诉她,九方雪婵是王室的人,再结合之前宫主说他和梁帝有不共戴天之仇,如果推断没错,那么九方雪婵就该是上一任凰女,宫主夫人。 这个念头一出,百里长歌迅速想到自己被封为凰女后跟着宫主举行祭典时曾经见过语真族历任凰女的名册,上面就有九方雪婵。 难怪当初陪着叶痕去沉香榭给九方雪婵上香的时候她会觉得那个名字非常熟悉。 这样一来,叶痕和西宫良人便是同母异父的兄弟。 百里长歌心中大骇,难怪她总是觉得西宫良人这双眼的轮廓有些眼熟,如今想来,何止是眼熟,这二人分明长得有些相像! 掩去面上的情绪,百里长歌叫上西宫良人,转身就想走。 “打开大门,让她进去。”他没动,站在原地吩咐执事和守宫的宫卫和使女。 “少宫主……”执事略有犹疑。 西宫良人指着她对执事道:“她是凰女,是王室的人,有权知道这些事。” 执事无奈,最终让人打开了大门。 不及百里长歌反应,西宫良人已经拉着她走了进去。 大殿正中,盘腿坐着一个长得极其美艳的女人,她的美和水竹筠不同。 水竹筠能让人一见就想到万里江山如画,然而眼前这个人会让人想到长流河中的红莲,媚而不妖。 这二人各有千秋,辨不出高低。 如果没猜错,这个女人就是九方雪婵,西宫良人的生母。 百里长歌心中疑惑,宫主为什么要囚禁她? 不由自主地,百里长歌就想到了当初静妃说的梁帝因为怀疑叶痕不是他的亲生儿子而虐待九方雪婵,整日囚禁她。 然而水竹筠又说,王室的人只要和外族男人阴阳交合过就一定会失去灵力术法迅速衰老直至死亡。 那么,眼前这个女人究竟是不是真正的九方雪婵?或者说梁帝当初找到并带回宫的人到底是不是九方雪婵? 永宁巷的白发宫女又是谁? 一连串的问题想得百里长歌头痛。 她想走过去,却被西宫良人一把拉住袖子,摇摇头,“母后周围全是结界,你不能过去。” “母后?”百里长歌疑惑更甚,她瞟了一眼结界内的女人,问他:“她就是上一任凰女,你的母后九方雪婵吗?” “嗯。”西宫良人点了点头。 “为什么要用结界困住她?”百里长歌更不解。 他正想开口,结界内的人突然开口说话,她并没有睁眼,但声音有些激动:“是谁进来了?” “母后,是我。”西宫良人上前一步,在结界面前站定,顿了顿又补充,“还有长歌……” “长歌……”九方雪婵听到这个名字,霍然睁开眼定定看着百里长歌。 百里长歌迎上她的视线,发现她虽然美,但眼眸中全是看不懂的哀伤。 “你的任务完成了?”九方雪婵看着百里长歌,眼神突然就冷了下来。 “没有,任务失败。”百里长歌摇摇头。 “任务失败?”似乎不敢置信,九方雪婵一双眼瞬间变得赤红,仿佛要将百里长歌生吞活剥,厉声大喝:“说!景润如何了?是死是活?” “我……不知道。”百里长歌垂下眼。 “你们为什么要让一个任务失败的人回到地宫?”九方雪婵瞪向西宫良人,“按宫规,她应当被处死!” ------题外话------ 吼吼吼,亲们期待已久的少宫主终于上线了,请准备好瓜子小板凳哈 第二章 幻容归来 “母后……”西宫良人小声唤她,语气极其小心翼翼,“长歌她曾经开启了生生劫,数日前蛊虫大限已到,父王无奈之下才会将她带回了宫。” “生生劫……”九方雪婵垂下眼,一遍一遍重复着这三个字。 生者,忘尽前尘;生者,万虫噬心。 语真族分为两派。 长流河尽头用结界分出地界,南面为夜极宫,北面为冥殿。 百里长歌这个凰女之所以特殊,在于她不仅是异世灵魂,能三岁出宫执行任务,还因为她是冥殿过来的人,自带那边传承的开启生生劫能力。 然而生生劫这种东西等同于冥殿的禁术,因为一旦开启,两人之中必定只能活一个,也有可能两个都会死。 思及此,九方雪婵突然紧张地看着百里长歌,“你是和谁开启的生生劫?” 百里长歌静默不语。 九方雪婵将眸光转向西宫良人,“景逸,你说!” 景逸是西宫良人的表字。 他犹豫了一瞬,终究缓缓开口,“叶痕。” 最后一丝希望被击垮,九方雪婵无力地垂下眼睫,尔后突然落下泪,神色非常哀戚。 “母后……”西宫良人再度低唤一声,“你放心,便是父王束手无策,我也不会让他就这么死了的。” 难以置信地抬起头,九方雪婵眸光定在二人身上。 “再怎么说,他也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不是么?”西宫良人说这句话的时候,面色显然黯了几分。 “景逸,你真的,肯接受景润?”九方雪婵面上惊讶更甚。 “她接受,所以我接受。”西宫良人笑着指了指百里长歌。 百里长歌侧目,从他含笑的眼眸里看到无尽怅然。她紧抿着唇瓣,不知道此情此景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安慰他。 像是悬在心口多年的巨石突然落下去,九方雪婵破涕为笑,突然摆了摆手,“景逸你先出去,我跟凰女说几句话。” “我……”西宫良人踌躇,他显然并不想走开。 “我不会伤害她。”九方雪婵放软了语气。 “夫人,少宫主是您的亲生儿子,我不认为还有什么话我能听他不能听。”百里长歌出声,面色有几分不悦。 西宫良人悻悻抬眼看她,最终咬了下唇道:“你别说了,我出去就是。” 话完他缓缓转身。 “别走。”百里长歌轻轻拉住他的胳膊,“如果连你都不能听的话,我如何还敢留在这里?” 西宫良人偏开头,不让她察觉自己黯然萧瑟的神情。 “景逸,你留下吧!”九方雪婵终究无奈,微微一叹。 百里长歌松了一口气,搬了凳子来给他坐下。 不等九方雪婵开口,百里长歌当先出声,“夫人,我在大梁皇宫里见到了一个白发宫女,那个人拥有语真族特殊的能力,我想知道,是不是你?” 她马上就要出宫,这些事情必须先弄清楚,即便出去以后再也回不到从前,她也要想办法把真相传给叶痕。 闻言,九方雪婵明显面色一僵,随即皱眉摇摇头,“那个人,不是我。” 百里长歌松了一口气,看来水竹筠没有骗她,她当初在永宁巷见到的白发宫女根本不是九方雪婵,可她为什么会被梁帝囚禁,又为什么会语真族王室的纯正术法? “那么,叶痕真的是夫人亲生吗?”百里长歌再问。 “是。”九方雪婵声音有些颤抖,仿佛陷入了长久以前的回忆里。 许久过后才缓缓启唇,“你自小出宫,恐怕不知凰女在怀孕直到生产后一年内,会灵力尽失,与普通人无异。景逸满月之后,我特别想看到外面的阳光,所以和宫主商量去外面的江南小住一段时日,那个时候宫里事务繁忙,宫主没时间陪我,便让两个高级使女护送我出去,半年过后,时值江南冬天,我身子越发虚弱得紧,准备回宫的头一天晚上,我被一伙武功高强的人带走,后来我才知道大梁的皇帝一直在找我,我灵力尽失,那两个使女又不知所踪,根本打不过他们,后来……” 说到这里,九方雪婵紧紧闭上眼睛,面色凄凉到极致,“后来我怀了叶南弦的孩子,他猜忌那孩子不是他的,所以想尽办法囚禁我,我本就还没有完全恢复,与外族男子一阴阳交合,整个人迅速衰老,那个时候,他几乎封锁了整个紫宸殿不让任何人进来看到我的样子。生下景润,我一夜之间头发全白,原想一死了结,可景润毕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放不下他,只能在生命终结之前一直守着他,直到他三岁。” 她顿了顿,狠狠吸了一口气又继续道:“但我万万没想到我的孪生妹妹会在我即将死亡的那天晚上突然出现在皇宫,耗尽她毕生灵力和修为让我恢复如初,而她……则永远留在了永宁巷。” 呼吸一窒,百里长歌有些难以接受这个真相,许久才问:“如此说来,我在大梁皇宫见到的白发宫女实际上是你的孪生妹妹?” 九方雪婵没说话,黯然颔首。 “可是,你的孪生妹妹怎么会有王室的灵力术法?”百里长歌还是不解。 九方雪婵似乎不打算说,安静地闭上眼睛。 身侧西宫良人却接过话,“父王出世时,与他年龄相仿的女婴有好几个,当时祖父一一带了她们进圣殿测试,结果出现了三个天赋同样高的女婴,一个是母后,第二个是母后的孪生妹妹,第三个……”西宫良人似乎有些为难,斟酌了片刻才道:“第三个就是水竹筠。然而凰女人选只有一个,最后祖父让三个婴儿抓阄,是母后抓到了凰女的那个。” “水竹筠?”百里长歌眯了眯眼睛,“就是大梁的安国公夫人么?” “是。”西宫良人颔首。 “那她为什么出宫嫁给了安国公?”百里长歌想不通。 这一次,无论是九方雪婵还是西宫良人都没再说话。 出来之前,九方雪婵唤住西宫良人,“景逸,让你父王亲自来撤了结界吧!” 西宫良人海水般好看的眼眸里泛起涟漪,“母后,你想通了?” “再想不通又能怎么样呢?”九方雪婵抬头看着外面高大的铁树,“总归这条命是妹妹给我的,我该为了她好好活下去。” “好,待会儿我就回宫让父王来帮你打开结界。”西宫良人点点头,拉着百里长歌出了大门。 “你父王为什么要囚禁她?”百里长歌一边走一边问。 他抿唇,“不是父王要囚禁母后,而是母后自从回来以后就一直想寻死,父王不让她死,所以才想到用结界困住她的办法。” 百里长歌想到刚才那一幕,突然顿了脚步,紧紧盯着西宫良人的眸,“告诉我,你母后是不是爱叶痕多过你?” “他自小没在母后身边长大,可怜。”西宫良人偏开头,声音极度低弱。 “那宫主呢?”百里长歌咬唇问。 “父王爱母后。”他只回答了五个字。 她在心里补充完整:因为宫主爱九方雪婵,所以爱屋及乌爱九方雪婵与梁帝的儿子叶痕。 鼻尖一酸,百里长歌险些落下泪,他这个正牌儿子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他一个人在望天崖到底承受了多少孤寂? 他的呆萌和不谙世事只是保护自己的一层外壳吧? 瞧见百里长歌红了眼眶,西宫良人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他抬起手指想替她拭泪,可手伸到半空僵住了。 “别哭。”他语气温软,悄悄缩回手,“你体内的蛊虫虽然剥离出来了,可他体内还有一只,同样能感知到你的心境,哭不得,会害了他的。” “不哭。”百里长歌吸了吸鼻子,破涕为笑,拍拍他的肩,“你该换位想一下,我连爹娘都没有。” 他没再说话,不忍地看着她,“你如今还恨叶痕吗?” “我不知道。”她一个劲儿摇头,“总之是不想现在看见他。” 西宫良人还来不及反应,百里长歌已经拉着他迅速出宫来到长流河边。 知晓她想去哪里,他抿唇没有说话,安静陪她走。 百里长歌脚步沉重,一步一步往长流河尽头迈去。 站在结界后,她望向对岸,那里漆黑一片,仿佛地狱深渊。 “那个地方,是不是再也不会有光了?”她指着曾经的冥殿遗迹,一字一句说的极慢。 “会有的。”他郑重点头,“等你半年后回来我陪你跨过结界重新让冥殿亮起来。” 颓然地坐在地上,她心中五味陈杂,曾经的曾经,冥殿与夜极宫一样繁华鼎盛。 然而一夕之间,整个冥殿变成人间地狱,血腥屠戮和无止境杀伐,让所有的族人消弭殆尽。 她是幸存者,也是见证者,见证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屠杀。 “出宫阵法开启的时辰就快到了,我们回宫吧!待会儿让父王亲自送你出去。”西宫良人站起身,向她递来白净的手掌。 她没有拒绝,将自己的手递给他。 起身后,他替她抚平衣服上的褶皱,与她一起缓缓走回宫。 “父王,我今日去见母后了。”夜极宫大殿上,西宫良人站在殿中央,低垂的眸并没有抬起来看上面的人。 闻言,宫主握住茶盏的手明显抖了一下,“她……如何了?” “母后让你给她撤去结界。”西宫良人面无情绪答。 宫主眼眸缩了缩,“你确定?” 西宫良人默了默,“因为……我答应了接受景润,也答应了会救他。” 手中茶盏终于没握紧啪一声掉到地上,宫主目光投下来,认真打量着自己的儿子半晌,应了一声:“好,我待会儿就去撤掉结界。” 出宫的时候,西宫良人果然没有来送她,百里长歌几次转身都再没有见到那抹红色身影。 跟在宫主身后走了好久,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宫主,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宫主并没有停下脚步,声音传了过来。 “少宫主他需要父爱,更需要母爱。”百里长歌犹豫了好久终于说出来。 宫主闻言脊背一僵,顿了脚步转过身,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 “为什么做不到两边平衡?”百里长歌不懂,“我觉得你们之间缺乏沟通和理解,也许你觉得他出生就是少宫主,高高在上,无上尊荣,然而他内心未必是乐意的,他想要的,或许并不是这个位置。” 宫主看她片刻,最终收回目光,淡淡撇下一句话,“景润那孩子,的确可怜。” “所以当初你去大梁算了国运卦让我和他顺利在大孝期间成婚也是为了替夫人弥补他么?” “难道你不想嫁给他?”宫主不答反问。 “我……”百里长歌一时语塞,叶痕是她曾经狠狠爱过的人,想嫁的人,而西宫良人却是她从出生开始就注定的未婚夫。 她自然是希望叶痕一切都好的,可她并不想伤害少宫主。 于她而言,少宫主就像湖底的蚌壳,外表罩了一层坚硬的外壳,实则内心柔弱得吹弹可破。 “你错了。”宫主很认真地告诉她,“夜极地宫的人,永远都生活在阴暗中。” 永远都生活在阴暗中,所以不能选择拥有太阳吗?哪怕只是一点点微弱的光。 百里长歌冷嘲一笑,终究没有再开口。 “你这一次,准备去哪里?”到了出宫阵法前面,宫主停了脚步问她。 “滁州。”百里长歌没有犹豫,“所以还请宫主帮我个忙,帮我把一个人藏起来,而我要幻容成他的样子。” “你要幻容成谁?”宫主眯了眯眼睛。 == 六月的滁州,金色阳光洒过一排排独特的平顶式房屋,却依旧掩盖不住青莲山上终年积雪吹过来的冷冽。 有风吹过苍翠竹林,发出沙沙响声,竹林下,一个青衣小童脚步匆忙,看到坐在轮椅上的那抹背影时轻声喊道:“许先生,我家刺史大人有请。” 幻容后的百里长歌伸手推动轮椅,缓缓转过身来,挑眉看着小童,“刺史大人找我有事?” 小童恭敬道:“前两日的假县令案,多亏了先生,刺史大人才能一举将贼人擒获,先生胆识过人足智多谋,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刺史大人特地设宴在醉忘归,还望先生莫要推辞。” 百里长歌轻笑一声,“你且先回去告诉大人,草民稍后就来。” 小童恭恭敬敬道别后原路返回去了。 小童走后,百里长歌觑向长廊尽头,白眼一翻,无趣道:“出来吧!躲在那儿做什么?” 百里长歌话音刚落,长廊那头突然走出来一个人,白净的小脸上尽是不满,撇撇嘴道:“阿瑾你什么时候能装回傻?每次我藏得那么隐秘,连气息都隐去了你还是能发现!” 话完,他又走过来捏捏百里长歌的脸,啧啧两声,“我就奇了怪了,既没有易容又不是灵魂附体,你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许彦的样子的?” 百里长歌无奈一叹,“连你都能察觉得出来是我,看来我演技还不够。” 魏俞猛翻白眼,“才不是呢,我只是近日听说滁州城里出现了一个足智多谋又会查案的人才,一时好奇才会现身去看的,假县令案那天,如若不是你朝我挤眉弄眼的,我根本就不会发现你是阿瑾。” “那你如今又信了?”百里长歌拍开他的手。 “唔……”魏俞斟酌了一瞬,又趁机在她脸上捏了一把,道:“手感不错,虽然不是易容,但我还是信了。” “收起你那咸猪手!”百里长歌瞪他一眼,“把我脸捏坏了你赔得起么?” “反正你那张脸早就不要了。”魏俞答得顺溜,“这是许彦的脸,许彦!你如今是滁州的大才子许彦,先生记住了没?” “那你还不赶快换回书童的装扮?”百里长歌瞟他,“你可别跟我说你还是个小宦官,总归我是不信的。” “哎呀呀……”魏俞突然捂住绯红的脸,“阿瑾你怎么能偷看人家洗澡。” 百里长歌:“……还用看?你见过哪个小宦官会动情的?又有哪个小宦官嗓门像你这么大,还有,看看你这中气十足的样子,你以后要再敢在我面前说你是小宦官,那我就真的帮你一刀削了!” “凶残!”魏俞严重抗议。 瞟他一眼,百里长歌催促:“还不赶紧去换衣服,难不成要我帮你?” 魏俞冲她吐了吐舌头,一溜烟进了房,不多时换了书童的衣服走出来。 “阿瑾,你不是跟随王爷回了帝京吗?怎么又回来了?”去往醉忘归的途中,魏俞一边帮她推轮椅,一边疑惑问道。 百里长歌眼神恍惚了一瞬,片刻回神,“想你了,所以过来看看你。” “可我不是断袖。”魏俞颇为委屈,“你这个样子来看我,实在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魏俞!”百里长歌咬牙切齿。 “先生有何吩咐?”他笑呵呵探过耳朵来听。 “我可不可以说你狠、无、耻?” “多谢先生夸奖。”魏俞笑眯眯的样子,路过的行人都以为他捡了钱。 “对了,我叔叔近来可好?”正了正面色,魏俞突然问。 百里长歌顿时愣住,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魏海惊悚恐怖的尸体,叶痕果然说到做到,把来往滁州的消息全部掐断了,魏俞毫不知情。 “魏公公很好。”百里长歌敛去情绪,安静答:“我来的时候,他还嘱咐我让你回去一定记得给他带滁州有名的风湿膏。” 魏俞疑惑,“咦?上一次你跟随王爷回京我让人送去给他的都用完了吗?” “那个时候到现在都两个多月快三个月了好么?”百里长歌低嗤,“你叔叔为了保证你们魏家的血脉,故意隐瞒了你假宦官的事实,将你护在皇宫里长大着实不易,别说是一盒风湿膏,便是这青莲山上的雪莲,你也得给我爬上去采来送去给他!” “说得也对。”魏俞反思了片刻,“那好,明日我就去请滁州那位出名的老中医帮忙做一盒让人送去给他。” “我可以帮你做。”百里长歌道:“别说一盒,就是十盒我也做给你,前提是从今以后,你是许彦的小书童,无论何时何地,哪怕是在自家院子里,你也得唤我先生,滁州这个地方鱼龙混杂,皇宫暗线又多,我担心你一个不小心说漏了嘴会暴露我的身份。” “知道了,先生。”魏俞轻咳两声,有模有样地应答。 再次来到醉忘归,百里长歌便想到数月前黎征的案子破了以后,薛主典在此设宴,她跟随叶痕而来见到裴烬时的情形。 而今酒楼前依旧车水马龙,她和叶痕的世界却已经翻覆了一个天地。 考虑到“许先生”腿脚不便,新来的刺史楼允便包下了酒楼,将宴席设在一楼。 见到百里长歌来的时候,刺史楼允赶紧站起身出来迎接,“许先生一路行来想必累极,快里面请!” “楼刺史客气了。”百里长歌含笑。 自从黎征死后,安王便让人暗中放出消息说滁州祭坛受了诅咒,每一任刺史都会不得好死,故而自从谣言出来以后,从前跃跃欲试的内阁老们都缩回了壳里,楼允便是当初叶天钰派遣来的落魄书生,此人为人做事颇有风骨,倒显得叶天钰极会用人。 这次设宴,刺史府的大官小吏都在。 席间,薛主典过来敬酒时瞄了一眼她的双腿,无奈叹息,“天妒英才啊!想当初前任刺史案子时,我也认识一个人如许先生这般足智多谋,早知道那一晚设宴的时候就该跟他推荐推荐你,没准儿你如今已经官袍加身为朝廷效力了。” “人各有命。”百里长歌淡笑,“兴许小生这辈子注定困于这代步轮椅上。” 众人闻言,都发出哀叹的声音。 唯有魏俞站在她身后一言不发,面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帮助刺史破了一桩大案,自然获得了赏银。 回来的时候,魏俞抱着装了银子沉甸甸的小盒子咕哝,“先生,我就不明白了,你有这么爱钱么?放着大小姐不做要跑来滁州做什么男人,你如今处处出风头,难不成是想谋个一官半职?” “要谋就谋大的,一官半职能掀起什么风浪?”百里长歌不屑地撇撇嘴。 这句话,让魏俞来了兴趣,“不如你跟我说说这次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的目的……”百里长歌神秘一笑,“就是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离开滁州。” “这我可就不懂了。”魏俞抓抓脑袋,“你如今可是滁州百姓眼中的大爷,就这名声,能走得了才怪了!” 百里长歌冲他一笑,“不把名声散出去我怎么能让人知道自己的存在?” 这一次,魏俞似乎懂了,凑过来神秘兮兮问:“你是不是在等着谁?” 百里长歌没答话,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 黄昏时分,百里长歌正坐在槐花下看书,魏俞突然冲进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先生,南豫大祭司派了人前来,说要请先生出山助大皇子傅卿云谋权!” 百里长歌闻言啪一声合上书,毫不意外地淡淡一笑,“把这则消息以最快的速度散播出去,让它在最短时间内传到大梁帝京。” 魏俞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见百里长歌不打算解释,他只好闭了嘴按照吩咐去做。 == 叶痕回京的时候,帝京上空被一层灰蒙蒙的云遮蔽。 叶天钰已经举行过登基大典,梁帝退位,自居太上皇。 仅仅二十多天的时间,整个大梁的天都变了。 百里珊和左丘鹤的大婚由于新帝登基的缘故推迟到了叶痕回京这天。 快速飞跃各坊直到晋王府,叶痕才勒住马儿。 他回来的日子提前了,所以晋王府内的人都没个准备。 叶痕进府时,刚好碰到青姨,他急忙问:“嘟嘟如何了?” 青姨吓了一跳,“王爷,您这么早就回来了,咦,王妃呢?” 叶痕默了默,又问:“嘟嘟如今在何处?” “今日是丞相府公子和侯府三小姐的大婚,小世子被高阳小姐拽着去丞相府喝喜酒了。”青姨又惊又喜。 叶痕决然转身出了门,听得青姨在背后大喊,“王爷,您才刚回来,不喝杯茶吗?” “我先去找嘟嘟。”叶痕说完,再次骑上马儿快速来到丞相府。 == 安王被废以后,丞相被停职半年,身份大不如从前,更何况半年没到,叶天钰就登基了,他如今战战兢兢,唯恐一个不小心就被新皇踢出帝京城,是以,对于左丘鹤与武定侯府联姻这件事,他自然是欣喜万分的,有了武定侯府这棵大树,至少短期之内新皇不会动丞相府。 叶痕来到丞相府的时候,左丘鹤刚好去武定侯府接新娘了。 门口一众人见到他皆纷纷跪地迎接。 叶痕面色不善,盯着丞相府的小吏问:“小世子可是来过贵府?” “来过,但是刚才又走了。”那小吏从叶痕周身感觉到了生人勿近的气息,赶紧抖索着小腿答。 “去了哪里?”叶痕再问。 小吏拼命摇头,“不知。” 叶痕眉峰紧拧,穿过人群就要往外走。 “站住!”身后突然传来厉喝。 叶痕脚步不停,装作没听见继续拨开人群走,但无奈身后的人迅速追了上来。 安如寒手臂一拦挡在他面前,裴烬也跟了上来,面色阴沉地盯着他,“她为何没有回来?” “本王的妻子,何时轮到你来过问了?”叶痕面色阴冷,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着嘟嘟的身影,但都无果。 “今日不把话说清楚,你就休想离开!”安如寒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冷鸷的眼眸死死定在叶痕身上。 “怎么,你们想打架?”叶痕冷眸一转,在二人身上扫了一圈。 “打架就打架,废什么话!”安如寒说完,一脚踢了过来,正对准叶痕心脏方向。 今日前来喝喜酒的众人被这一处的热闹给吸引了过来,才刚站定就见到安如寒一脚踢向叶痕,叶痕并没有要躲避的意思,着着实实挨了安如寒那带了十成内力的一脚。 “安公子,你想当众谋杀亲王?”丞相府的二公子左丘凯听到小吏的汇报以后慌慌张张跑出来,看见大喷了一口血的叶痕,顿时脸色煞白。 “你给我让开!”安如寒完全不顾及周围有多少人在围观,大手一挥,将完全没有武功的左丘凯挥到一边,他俯下身来,一把揪住叶痕的衣领,眸光毒针一般刺在他脸上,语气压抑沉闷,暴雨的前兆,“说!她为什么没有回来!” 叶痕拍去他揪着自己衣领的手,两手撑地慢慢站起来,拇指擦去嘴角的血迹,冷冷看着安如寒,“可解气了?” “解气?”安如寒冷笑,“叶痕,小爷告诉你,我不管你是高高在上的亲王,还是征战沙场的将军,只要她一日不回来,我就一日与你为敌,她要是永远回不来,那我们,终身敌!今日我怎么打你的,来日再见我还怎么打你!” 话完,他运足了内力朝着叶痕的脸颊一拳挥出,却没有预想中打到骨头断裂的声音。 他的手被人一拳握住。 不甘心地侧转头,发现安国公正满脸怒意瞪着他。 “爹,你放开我!”安如寒不由分说就要甩开他的手。 “孽障!殴打亲王是什么罪你知不知?”安国公额头上青筋暴跳,大怒,“给我滚回去!” “如寒兄稍安勿躁。”裴烬走过来拉开安如寒,皱眉抿唇道:“我们先问清楚情况再说,否则你再打下去,晋王不死也会被你打成重伤的。” “那又如何?”安如寒咬牙切齿,“二十多日前大家才在送君亭说得好好的,现在可倒好,他一个人回来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那个女人很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裴烬原本还含着一份期待,但被安如寒这么一说,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眸光转向叶痕,“王爷,敢问王妃为什么没有和您一同回来?” “那是本王的家事,我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叶痕捂着胸口,蹒跚着步子一步步往晋王府方向走去。 “百里长歌是爷的小师妹!”安如寒仍不放弃,朝着他大吼,“倘若她出了任何事,我要你偿命!” “你要有本事,尽管来取。”叶痕头也不回,冷冷扔下一句话。 == 沁雪今日跟随着花轿而来。 花轿里的百里珊紧张的抱着苹果,小心翼翼朝外面低声道:“沁雪,陪嫁的丫鬟夫人已经给安排了,你这样跟着花轿前来,不怕人笑话么?” “怕什么?”沁雪翻了个白眼,“规矩是人定的,还不得由人来改,再说了,大姐不在,我得亲自看着你拜了堂入洞房才放心。” 百里珊好笑道:“你这丫头,我人都已经上花轿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不放心的地方多了去了!”沁雪撇撇嘴,“左丘鹤虽然是按照丞相府娶嫡妻的礼仪迎娶三姐你的,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一时说不上来,总之今日一定要亲眼看你拜完堂才能安心回府。” 话完,她想起了百里长歌临走前的嘱咐,又压低了声音道:“三姐,你可千万要记得,你腹中还有个小的,纵使待会儿拜了堂你也不能和左丘鹤行房,否则会伤到胎儿的,大姐交代了,严重的话很可能导致滑胎呢!” 闻言,百里珊小脸一白,随后又想着左丘鹤这么珍视她肚子里的孩子,应该不会对她过分才是。 花轿到达丞相府的时候,门口的人早就因为安如寒当众打晋王这件事而惶恐不安。 安国公早就带着安如寒回了府。 裴烬担心安如寒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也跟着安国公去了他们家府上。 一眼见到面色不好的左丘凯,左丘鹤连忙跳下马,连礼官递来的弓箭都没有接就走过去问:“二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客人好像走了一些?” 左丘凯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渍,无奈道:“晋王回来了,但晋王妃似乎没有回来,安如寒很生气,所以当众打了晋王。” “什么!”左丘鹤如遭雷劈,丞相府如今的状况他自然懂得,自家丞相爹被停职半年本就战战兢兢唯恐惹怒新皇以当初辅佐安王为由端了左丘氏,可安如寒竟然在他大婚之日于丞相府门前打了晋王,这件事若是让新皇知道,只怕会直接降罪。 “大哥,先别谈论这个了。”左丘凯看了一眼他身后的花轿,示意礼官再将弓箭递给左丘鹤,“赶紧给新娘子来个下马威进去拜堂吧!” 左丘鹤哪里还有心思拜堂,憋了一肚子气没地方发泄,他担忧地问道:“那么晋王如何了?” “晋王似乎受了很重的伤。”左丘凯想了想,抿唇,“总归是不太好,要不大哥你先拜堂,我这就去库房挑选几样上好的补品拿去晋王府看望王爷。” “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左丘鹤咬了咬牙,接过礼官手里的弓箭。 == 左丘凯携了补品出府的时候,百里珊和左丘鹤已经拜完堂。 沁雪站在礼堂外的花园里,突然得见左丘凯,她惊得面色变换了一番,赶紧走上前去,小心翼翼问道:“公子这么巧,你也来喝喜酒?” 左丘凯尴尬地笑了笑,“是啊。” 他才说完,旁边小吏便忍不住提醒,“五小姐,这位是我们丞相府的二公子。” “啊?”沁雪大惊,“你你你,你竟然是丞相府二公子?” 左丘凯急于前去晋王府,并没有过多时间与她解释,只得应承似的点了点头。 “诶,今日大公子大婚,礼品不都是往里面摆么,你怎么往外送?”沁雪见他一直往大门边走,她便追了出来,不管怎么说,当日的救命之恩,她应当替三姐当面说声谢谢的。 “姑娘,我急着去晋王府,有什么事你去找丞相府的管家吧!”左丘凯微微皱眉。 “晋王府?”沁雪敏感地抓住了这三个字,问他:“是否晋王殿下回来了?” “嗯。”左丘凯见她面露喜色,不禁有些疑惑,“敢问姑娘是?” “我是晋王妃的妹妹,武定侯府五小姐。”沁雪摆了摆手,笑道:“既然公子要去晋王府,那么我与你一道吧,反正二十多天没见到大姐了,我也想去看看她。” 左丘凯原本想说晋王妃没有回来,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立即让人套了马车又准备了一匹马。 沁雪坐马车,左丘凯骑在马上,二人一同出发去晋王府。 “二公子,那日在客栈的时候,谢谢你救了我三姐。”沁雪掀开帘子,笑着朝外面的人说话。 左丘凯方才一直沉浸在晋王被安如寒打的这件事里,并没有认出沁雪,如今回过神来看清楚了沁雪的面容,这才恍然,“小姐客气了,救死扶伤是医者的本分,小生虽然算不得什么医者,但也不能见死不救。” 顿了顿又问,“不知姑娘回去以后可有请了大夫前来看过?” “呃……这个……”沁雪警醒过来当日左丘凯曾经为三姐把过脉,所以一早知晓三姐怀了身孕,倘若此刻不言明,只怕三姐会被丞相府的人误会。 想到这里,沁雪开口道:“当日回去以后是左丘大公子请了大夫给三姐看的诊。” 左丘凯闻言瞳眸缩了缩,“你的意思是大哥曾经让人给三小姐看过诊?” “是啊是啊。”沁雪笑得随和,“如若不是大公子让人来看诊,三姐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怀了大公子的骨肉呢!” 原来那日自己并没有号错脉! 左丘凯觉得难以置信,大哥一向不近女色,他什么时候与武定侯府的三小姐珠胎暗结了? “三姐有孕在身,很多地方有做得不到位的,还请二公子让府里的人多多包涵些,免得造成不必要的误会。”沁雪见他愣神,继续补充,“我听闻大公子说这一生一世只娶我三姐一人,绝不纳妾,这事儿是真的么?” “这个……”左丘凯一噎,“有可能吧!我也不是很清楚。” 大哥能破天荒在大婚之前让一个女人怀孕并娶了她,说明他对三小姐还是有心的。 “既然这样,那我就放心了。”沁雪嘴角弯了弯。 不多时,二人来到晋王府大门前,被守卫拦住。 沁雪跳下马车,对着侍卫道:“我是武定侯府五小姐,听闻晋王殿下回来了,我要去看望晋王妃,还请帮忙通报一下。” 侍卫面无表情,“王爷说了,便是皇上来了也不见!” ------题外话------ 前世,她是被抛弃的孤女,被白莲花勾走未婚夫,又被推入丧尸群中凄惨丧命。 好在她风华绝代的先祖为她逆天改命,一朝重生,她得以回到末世前。 她舍弃上千亿家财和收养她的徐家脱离了关系,并一脚踹开渣男和白莲花,收留美如画的少年。 一朝收留,他赖上不走。 知道他是未来被称为黑暗帝王,无比恐怖、血腥的男人后。 她努力踏上把少年养“正”,打丧尸、修真的至尊强者之路。 第三章 沁雪发威,大败渣男 与左丘凯对视一眼,沁雪急忙问道:“那王妃呢?” 侍卫再度面无表情摇摇头,“王妃没有回来。” “什么!”沁雪大惊过后身子便往里面探,“我要去找王爷问个清楚!” 侍卫长剑一横,冷冰冰道:“五小姐,王爷已经吩咐过了,便是皇上来了也不见,如果您要硬闯,那就别怪我手下的剑不长眼了。” “朕来了也不见么?皇叔好大的气场!” 侍卫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一个低沉幽暗的声音,正是叶天钰御驾前来,身边跟了离落还有一众小宦官。 今日的他一袭黑底盘绣金龙锦袍,金冠玉带,双眉修长,薄唇微微抿成一条直线,眉间英锐衬上底下那一双幽沉流转的黑眸,帝王威仪尽显,分毫不输于当年的梁帝。 晋王府内的奴仆听说皇上驾临,都立即出来跪地迎接。 叶天钰朝着沉香榭扫了一眼,抬手示意众人平身,又将目光掠向左丘凯和沁雪,“你们二人这是?” 左丘凯略微犹疑片刻,道:“今日大哥大婚,晋王曾去府上喝了一杯喜酒,臣见他起色不大好,便从府中挑选了几样补品前来看看。” “你呢?”叶天钰又看向沁雪。 “臣女来看看晋王妃。”沁雪答。 听到“晋王妃”三个字,叶天钰眉梢跳了跳,他在太极殿时收到的情报可是说百里长歌根本没有回来的。 “她……回来了吗?”叶天钰试探性问了一句。 “好像没有。”沁雪无奈摇摇头,她也急于知道情况,自从晋王带着大姐去了百草谷,小世子醒来以后发疯了一样到处去找爹娘,那一日若不是高阳在,小世子险些就没命了,回来以后他就闷闷不乐的,不吃饭也不睡觉,任何人跟他说话他都不搭理。 心下一紧,叶天钰压下情绪问程知,“可知道皇叔此去百草谷发生了什么事?” “奴才不知。”程知摇头,“王爷也是刚回府没多久,想必是连夜奔波累极,恐怕……” “朕去看看他。”程知话还没说完,叶天钰已经出声打断他。 程知和青姨对看一眼,无奈之下只能领着叶天钰往沉香榭而去。 “看来皇叔这是铁了心不见朕了?”叶天钰在沉香榭外面的阵法前停下。 “王爷吩咐了不见任何人。”闲鸥现身,语气冰冷一如从前,似乎没意识到眼前这位已经是执掌江山大权的皇帝。 “大胆!”离落怒极,“晋王竟然敢拒不见皇上!” 闲鸥面上并无波澜,继续凉凉道:“皇上给王爷的半个月回程时间还没到,王爷提前回府,按理说来应当有属于自己的修整调养时间,再说了,王爷并没有让皇上亲自来看望。” “你!”叶天钰身边的宦官顾勇忍无可忍,“简直岂有此理,晋王根本就是没把皇上放在眼里!” 闲鸥闭了嘴,他觉得自己跟这群人无法沟通。 “皇上恕罪。”青姨赶紧上前来跪在地上,“王爷回来后的确身受重伤,已经请了医官去号脉,他吩咐了王爷需要静养,这个时候不宜有人前去打扰。” “是啊皇上。”程知依着青姨身边跪下,“王爷星夜兼程,损了元气,如今正是需要静养的时候,往上请回,等王爷一恢复定会亲自进宫谢罪的。” “这……”离落气不过,还想再说些什么,叶天钰一抬手止住了他,拂袖转身,语气更加沉冷,“摆驾回宫!” 片刻之间,一行人浩浩荡荡朝着皇城方向而去。 看着皇上的人全都撤退了,程知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又问闲鸥,“王爷回来以后可说了什么?为什么闭门不见任何人?” “不知。”闲鸥摇摇头,并不打算搭理众人,一闪身隐到了暗处。 “可是……”等在后面的沁雪不甘心地望着沉香榭方向,“我还不知道大姐为什么没回来呢!” “五小姐请回吧!”青姨无奈叹气,“王爷不是任性的人,他做事向来有分寸,他说不见任何人那就一定不想见,你也看到了,便是皇上来了也被拒之门外,我们做下人的不能过问主子的事儿,所以王爷此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一概不知,五小姐若是想知道,还请改天再来拜访王爷。” 左丘凯皱了皱眉,将手中的礼盒递给青姨,“这些是我带来看望王爷的,既然见不到他,还请青姨收下这些礼品。” “不不不。”青姨连连摆手,神色为难,“这些东西我们不能收,二公子还是带回去为妙,晋王府从来不收这种礼物,若是让王爷知道我们私自接下,估计我们的性命难保。” 青姨刚说完,晋王府的一众小宦官赶紧拼命点头。 左丘凯抿了抿唇,“既然这样,那我们这就告辞了。” 话完,递了个眼神给沁雪,二人一同出了晋王府大门。 “五小姐,请问你是回武定侯府还是去丞相府?”到了外面,左丘凯停下脚步问沁雪。 “我……”沁雪犹豫了一瞬,突然道:“去丞相府。” “啊?”左丘凯有些讶异,毕竟他刚才不过是问了句客气话而已。 沁雪扬眉,“三姐出嫁,往后再想回娘家可就没这么简单了,我这个做妹妹的,不是理应多陪陪她么?” 左丘凯一时语塞,只得吩咐车夫将马车赶回丞相府。 == 二人在丞相府的花园分道扬镳,沁雪直接来到新房。 百里珊盖了盖头紧张地坐在床榻边缘。 “三姐?”沁雪推开门,小声唤她。 听清楚是沁雪的声音,百里珊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低声问:“你怎么来了?” 沁雪撇撇嘴,“我要是不来,你一个人在这儿干坐着吗?” “外面如何了?”天气炎热,盖头又有些厚重,百里珊想伸手去掀,但想了想又缩回手。 沁雪见了,不由得皱眉,快速走过去一把将她头上的盖头扯下来。 百里珊大惊,“沁雪你疯了?” 沁雪不满道:“三姐,外面如今正热闹呢,我看那个左丘鹤可能要到晚上才会进房,你既然觉得热,咱就不盖这个盖头,再说了,你肚子里还有个小的,这一天再重要你也不能委屈了自己饿着肚子坐在这里等啊!” “这是规矩。”百里珊小心翼翼地蹲下身想把盖头捡起来重新盖上,却被沁雪抢了过去一把扔到旁边,神情微怒:“规矩是人定的,咱是人,又不是木头,何必遵循这些条条框框给自己找罪受?” “可我……”百里珊咬了咬唇。 “别可是了。”沁雪扶住她的双肩,“左丘鹤那个男人要是有一丁点儿良心就该在送你进洞房的时候吩咐人先弄些东西给你填饱肚子,现在可倒好,人家在外面吃喝玩乐,跟个没事儿的人一般,完全不管你和肚子里的孩子,你何必顾及他的感受?” 不及百里珊答话,沁雪又道:“你等着,我这就去厨房弄些东西来给你吃。” 百里珊仔细想了想,觉得沁雪说得对极,委屈了什么也不能委屈了自己,她点点头,示意沁雪快去。 丞相府占地面积与武定侯府差不多,沁雪是头一次来,她找不到厨房的位置,不多时便迷了路,来到一处抄手游廊,她正准备找个人来问一问,就见到左丘凯从游廊尽头的月门进去了,面色不太对劲。 沁雪猫着身子,蹑手蹑脚来到月门边,听到左丘凯在和里面的侍卫争吵。 “二公子,丞相和大公子吩咐过禁止任何人出入此地,还请您不要为难小的们。” 左丘凯皱眉,“为什么不能进出,我记得当初父亲说要在这里建一个桐花台,怎么如今建成了反而不让人进去了,莫不是里面有什么猫腻?” “小的不知。”守门侍卫摇头,“小的们只是按照丞相的吩咐拦截意图进去的人而已。” “那我若是要硬闯又如何?”左丘凯越来越觉得奇怪。 “那就休怪小的们不客气了。”侍卫冷面森然。 左丘凯不会武功,他也知晓若是真的打起来,自己根本不是这些侍卫的对手,但还是放不下心中那份好奇。 正当他绞尽脑汁想办法进去桐花台的时候,月门处突然传来沁雪不小心磕碰到墙上的声音。 沁雪心中大骇,但片刻之后冷静下来,趁左丘凯还没发话之前赶紧道:“二公子,三小姐让您过去她的院子一趟。” “五小姐?”左丘凯不免讶异,“你怎么会在这里?” “自然是来帮你传话的咯。”沁雪耸耸肩,“反正话我是带到了,去不去是你的事。”说完她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左丘凯突然唤住她。 沁雪心下一紧,但毕竟这里是丞相府,人家的地盘,她只能无奈地蹲下脚步,缓缓转过身,“二公子有什么事吗?” 左丘凯缓步走了过来,看着沁雪的眸光有些复杂。 “你……”沁雪有些心虚,“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三妹因为与户部尚书公子的事早就被父亲送到外面庄子上禁足了,她不可能会让人来传话的。”左丘凯一席话说得不紧不慢,听得沁雪浑身起了一层冷汗,她打个哈哈:“其实我是想去厨房来着,无奈你们丞相府太大,我没找到厨房,倒把自己给弄迷路了。” 左丘凯似乎也不打算追究方才的事,伸手指了指厨房的方向,又问她:“你去厨房做什么?” 沁雪笑道:“我三姐从早上到现在都还没吃饭,我去给她拿点儿吃的,饿到她不要紧,饿到孩子可就是罪过了。” “这样吧!”左丘凯道:“你先回去嫂嫂房里,我这就让人给你们送去酒菜。” “不不不,不用了。”沁雪连连摆手,“还是我自己拿放心些。” “五小姐这是在怀疑我会害嫂嫂?”左丘凯缩了缩眸子,显然有些不悦。 “我不是这个意思。”沁雪赶紧解释,“我的意思是在家的时候我与三姐亲近惯了,今日她出嫁,以后我就是想弄东西给她吃也很少有这种机会了,所以这一趟理应我自己去。”担忧左丘凯再度纠结于这个话题,沁雪转了转眼珠子,问:“二公子是丞相府的主子,自家府邸里竟然也有你不能进去的地方么?” 左丘凯面色僵了僵,随即扯了扯嘴角,“让五小姐见笑了。” 见他犹豫的模样,沁雪便知套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她干笑两声,又道:“瞧二公子紧张的,我不过随口开个玩笑而已,你莫要当真。” 左丘凯挠了挠头,头一次觉得自己竟然在女人面前这么嘴笨。 “厨房到了,这一路多谢二公子相送。”沁雪站在厨房门口,施施然一礼。 左丘凯并没有要走开的意思,反而看向她,“你不熟悉我们府上的厨房,我还是陪你进去吧!” “也行。”沁雪莞尔一笑,“免得待会儿我因为摸不清楚你们家厨房而出丑。” 话完,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厨房。 下人们见到一向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二公子进了厨房,纷纷走过来见礼。 “你们各自忙去吧!”左丘凯抬手让他们散开,看向沁雪,“我是陪着五小姐来做些东西给嫂嫂吃的。” 众人闻言,自然不好多说什么,顿时散开走到各自岗位上。 有左丘凯打下手,沁雪速度很快,不多时便炒了几碟百里珊爱吃的小菜端着出来。 嗅到盘子里菜肴的香味,左丘凯突然笑道:“想不到你这个千金小姐竟然对厨房里的东西了如指掌,做出来的菜更是色香味俱全。” 沁雪好笑道:“什么千金小姐呀,义父没收留我之前,我可不就是个打杂的小丫头么?” 左丘凯默了默,“可我觉得,你说话做事与一般的小丫头,与一般的闺阁小姐不太一样。” “是么?”沁雪一边走一边道:“可能是二公子个人的错觉吧!” 看着她挺直的背影,左丘凯有一瞬间恍惚,终究没说话跟了上来。 “二公子可还有事?”沁雪停了下来,她待会儿要去新娘的房间,这个男人总不至于跟着自己去吧? 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左丘凯赶紧道:“我方才听说小姐迷路了,担心你回来还找不到路,所以想送一送你。” “这样啊!”沁雪了然,轻笑道:“那你回去吧,我如今找得到路了,大不了待会儿再迷路,我还来找你。” 左丘凯噗嗤笑出声,不等他抬起头来,沁雪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长廊尽头。 收起心中那份莫名的失落,左丘凯拐了个弯朝着前院酒席走去。 == 酒过三巡,左丘鹤面上已经染了几分醉意,他辞别了众人,一摇一晃来到新房,推开门,见到沁雪正在陪着百里珊用饭,他冷哼一声,嘴角弯起无尽嘲讽,“不等新郎揭盖头就自行把它拿开下地吃饭,百里珊,你还有没有一点属于女人应有的羞耻心?” 沁雪闻言啪一声将筷子摔到地上,正想发火,百里珊轻轻按了按她的肩膀,缓缓站起身来对上左丘鹤冷冽的眸,“从你去武定侯府把我接回来一直到现在,你可有真正把我当成你的妻子?可有把我当成人看?” 左丘鹤眼尾挑出嘲谑,“难不成本公子娶了一头畜生回来?” “左丘鹤!”沁雪忍无可忍,嘭一声掀翻小桌子,站起来恶狠狠瞪着他,“你狂什么?你们家从前辅佐安王,刚好丞相被停职半年,皇太孙登基,如今你们家就跟刀刃上的蚂蚁一样,你以为自己还是从前冷傲不可一世的丞相府贵公子?本小姐告诉你,倘若你敢虐待我三姐一分,那么本小姐定然一字不漏地全部告诉义父,到时候我看你们左丘家如何收拾这个烂摊子!” 左丘鹤一怔,随即眯起眼睛,上次晋王生辰宴的时候他见过这个丫头,那时候就觉得这个女人伶牙俐齿,没想到如今成了侯府小姐以后嚣张更甚。 最主要的是,她说得一点儿没错,丞相府如今就是挂着个名头,实际上权利早就被架空了,与武定侯府联姻是丞相府目前最有利的选择。 思及此,他眼神突然软下来,哈哈大笑两声,“五小姐何必这么激动?我不过开个玩笑而已。” 沁雪也笑,“左丘鹤你就是个禽兽不如的低级畜生,呵呵……姐夫别介意,我也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左丘鹤面色一沉,冷冽的眸中隐隐有风暴聚拢。 百里珊大惊,她是想过要报复左丘鹤来着,但这样公然骂他她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赶紧拉了拉沁雪的袖子,百里珊低声附在她耳边道:“沁雪,你别说了,待会儿要真惹出事来了反而不好。” “要的就是惹出事。”沁雪目不斜视,依旧保持着死盯左丘鹤的动作,“今日这事儿最好越闹越大,闹得人尽皆知,我要让天下人都看看丞相府这个冷傲清贵的大公子实际上就是一头披了人皮的畜生!” 面色阴沉到极致,左丘鹤再也听不下去,风一般迅速闪到屋里来,一只手狠狠掐住沁雪的喉咙,“你要再敢多说一句,我让你今日出不了丞相府!” “公子,求你放过五妹妹。”百里珊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当即吓哭,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求左丘鹤,没多久额头上就磕出血迹。 “三姐,你求他做什么,他是畜生,你怎么能给畜生下跪?咱们堂堂军侯世家的小姐,莫要自降了身份才是!”沁雪被掐住了喉咙,一字一句说得极艰难,她余光扫向百里珊,狠狠咬牙又转眸瞪向左丘鹤,“你最好现在就杀死我,否则只要让我有命回到武定侯府,我明日便要你跪着来求我放过你全家!” “是你逼我的!”左丘鹤死死咬着牙,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固执倔强的女人,就连此刻要死了,面上都不会流露出半分恐惧,她双眼里的那份寒冷,看得他心底生出畏惧之意。 “公子,我求求你,放过五妹,她还小,你要有气只管冲着我来。”百里珊手脚并用爬到左丘鹤脚下,额头磕得更响。 左丘鹤原想一脚踢开她,但突然意识到她肚子里还有自己想要的孩子,堪堪忍住踢开她的冲动,他阴沉着脸怒吼,“滚开——” “不,公子我求求你,不要伤害五妹妹。”百里珊眼泪簌簌往下落。 “我让你滚开听到没有!”左丘鹤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再次怒吼,掐住沁雪的力道又增加了一些。 百里珊看得心惊肉跳,唯恐自己不听话他会直接掐死沁雪,她赶紧往回爬,最后瘫坐在床榻前一动不敢动。 “孽障!你在做什么!”门口突然传来丞相暴怒的声音。 左丘鹤猛然回头,看见额头上青筋暴跳的丞相以及身后跟着的左丘凯和丞相夫人。 陡然松开沁雪,左丘鹤面色不善的看着门口的人,冷冷问,“你们怎么来了?” “我若是不来,你就准备杀了五小姐?”丞相走进来,不由分说扬起巴掌狠狠甩在左丘鹤脸上。 这一巴掌力道极其大,左丘鹤又完全不妨,整个人一下子碰到墙壁上,他吃痛地捂着半边脸颊,眉头紧皱,“爹,你竟然为了一个外人打我?” “是啊老爷。”丞相夫人心疼地跑过来扶住自家儿子,死瞪了一眼沁雪后看向丞相,“沁雪不过是武定侯府从前的一个粗使丫鬟而已,便是今日鹤儿做错了,你说他两句便是,做什么为了一个卑贱的丫鬟打自己儿子?” “愚蠢!”丞相冷睨了丞相夫人一眼,厉喝,“还不赶紧把这孽障带下去,怎么,还想再吃我一巴掌?” 丞相夫人从未见丞相这般暴怒过,立即闭了嘴带着左丘鹤退了下去。 “五小姐,你怎么样?”左丘凯走过来俯下身看着蹲在地上咳嗽不止的沁雪,又迅速给她倒了温水。 沁雪缓缓接过杯子喝了一口,这才抬起头来看着左丘凯,她原是想连左丘凯一起骂的,但见他琥珀色的眼眸中并没有左丘鹤那样的戾气,反而充满了关心和疼惜,她闪了闪眸,改口道:“多谢公子去通知丞相。” “大哥那样对你原本就不应该。”左丘凯悔恨地咬了咬牙,方才他见大哥摇摇晃晃往新房方向来,心中担忧大哥会在半途倒下便跟了上来,却没想到刚好撞见这一幕,他不会武,打不过大哥,只能及时去前院通知了父亲和母亲,却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她险些丢了半条命。 “珊儿,你怎么样?”丞相走到百里珊身边,见她惊恐地瘫坐在地上,微微皱了眉,这件事一旦传回武定侯府,依着晋王妃那层关系,晋王首先就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晋王去新皇那里随便一挑,那么左丘氏就等着被历史除名了。 左丘凯闻言突然想起了什么,目光掠向百里珊,“嫂嫂,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孩子?” “什么孩子?” 丞相眯着眼睛,眉头皱得更深。 “嫂嫂早就怀了大哥的孩子。”左丘凯道:“所以他们才会迫不及待大婚的。” “你说真的?”丞相突然激动起来,再看百里珊时老眼柔和下来,“珊儿你真的怀了那孽障的骨肉?” 面对丞相的突然发问,百里珊有些不知所措,正在踌躇该不该回答时,沁雪已经站起身来,冷哼一声,“便是三姐怀了孩子又怎么样?只要我待会儿回去把刚才的事告诉义父,你们一个也休想逃过报应!” 丞相脸色大变,语气颇为无奈,“五小姐,你这可万万使不得。” “怎么,你儿子敢做还不敢当了?”沁雪冷哼,“我告诉你,休想拿我三姐是你儿媳这件事来威胁我,少了你们家左丘鹤,我三姐照样能好好活下去!” 丞相面色大骇,“五小姐,你听我说,这件事兴许是个误会,刚才你也看到了,鹤儿在席上喝了那么多酒,他不过是酒后失言失态而已,你莫要与他计较,大不了,待会儿他酒醒了,我让他来给你道歉。” “本小姐不稀罕他的道歉!”沁雪声音更冷,“丞相好一张利嘴,竟能以喝醉酒这么荒诞不经的理由来搪塞我,今日他喝醉了酒敢掐住我的脖子想让我死,赶明儿他再喝醉了是不是直接剁了我三姐?还是改日再喝醉了六亲不认把你们全都杀了?” “五小姐……”左丘凯抿唇,“父亲说了,待会儿让大哥来给你道歉。” 皱眉瞪了左丘凯一眼,沁雪走过去将百里珊扶起来,“三姐我们走,这个地方全是疯狗,我担心你再待下去,会被疯狗给咬伤。” “这……”丞相见她要带百里珊走,惊讶得愣在原地,突然冷下脸来,厉喝:“放肆,百里珊是我丞相府三媒六聘娶回来的儿媳,刚拜完堂 哪里有回娘家的规矩?” “呵——”沁雪冷笑一声挑了眉头,“丞相是想提醒我,武定侯府收了你们家迎娶嫡妻的聘礼么?” 丞相绷着脸不说话。 “那么你只管放心。”沁雪微微一笑,“待会儿回府我会让义父一分不少的连同休书给你们送来。” “你!”丞相脸色一变再变,他万万没想到这丫头油盐不进。 左丘凯也觉得难以置信,她竟然要武定侯府休了大哥? 看着沁雪那双似笑非笑的眼,丞相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且看她那架势真的要就这样把百里珊带回武定侯府,他再三皱眉,声音又软了下来,“五小姐,新嫁娘刚刚拜完堂,断然没有就回娘家的道理,你既然觉得鹤儿对不住你,那你开个条件,要我们如何做才能将这件事平息,只要不过分,我们一定照办。” “如若我开了条件,丞相真的一定照办么?”沁雪冷笑。 “一定!”说话的是左丘凯,他早就见识过沁雪的本事,也知道倘若此刻父亲不答应她,等她回去必定说到做到让人写休书来休了大哥,这种事若是传出去,左丘家几代人的脸都要全部丢光了! “那好!”沁雪仰起脸,一字一句清晰道:“明日一早,只要大公子去武定侯府门前负荆请罪跪一个早上,那么这件事就此揭过,我也会让三姐重新跟你们回来,如若不然,你们家就等着侯府的退礼和休书吧!” 沁雪说完,拉着百里珊直接出了新房往外面走去。 “沁雪,你吓死我了。”一直到出了丞相府大门,百里珊都还心有余悸,她抚了抚胸口,这一刻犹如置身梦中。 “三姐你就是心太善。”沁雪不满地看她一眼,又从怀里掏出绢帕小心翼翼擦去百里珊额头上的血迹,“对付左丘鹤这种贱人,就该像大姐一样狠狠出手不能手软,否则他只会得寸进尺,要是真那样,你往后在丞相府的日子还怎么过?” “你和大姐真的很像。”百里珊看着她,眼泪立即就涌上来,“在这帝京城,除了大姐,也就你才敢那般说话了,还说什么要一纸休书休了左丘鹤,这种事我可是连想都不敢想。” 沁雪看着她柔弱的样子,突然有些哭笑不得,“你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欢大姐么?” “大姐长得美。”百里珊低声应答。 “你以为仅仅是因为她长得美?”沁雪又问。 “总之,大姐很不一样。”百里珊不知道如何描述,给了一个模糊的回答。 “是。”沁雪点头,眸中浮现钦佩之色,“大姐的确是和别人不一样,她之所以特殊是因为寻常人都做,都认为对的事她不屑于去做,她做的事必定是这天下女子不敢想不敢做的,大姐不仅做了还成功了,所以她才会在万千女子中脱颖而出,成为令这么多优秀男子刮目相看的人。” “可我连这小小的府邸都出不去,如何能做到她那般?”百里珊语气中无限惆怅。 “这不是你懦弱的理由。”沁雪耐心道:“你好好想想十年前的大姐什么样,你再想想如今的她什么样,她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女人可以活得没有钱,但不能活得没尊严。你只要时刻捡起你的傲骨,将自己标榜在与左丘鹤同等位置上,就不会出现今天这样的情况。” “我不是太懂。”百里珊咬唇摇了摇头。 无奈地叹息一声,沁雪又解释,“这个很好理解,比如天下人都认为闺阁女子应该足不出户待在闺房里学习诗书礼仪,学习女红刺绣,然后等着媒婆来说媒以后盖头一盖嫁过去,再然后开始相夫教子的生活。然而大姐却从来不把这些放在眼里,什么女戒女则对于她来说形同虚设,即便侯府规矩严厉,她还是毅然决然出府跟随晋王去滁州连破几桩大案,回来后皇上非但没有怪罪,还颇为赏识地给她封了七品推官,这可是大梁史上的第一位女推官呐!” 百里珊似懂非懂,“你的意思是我们也应该像她那样不遵守女戒女则么?” 沁雪扶额,又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三姐你是堂堂军侯世家的千金小姐,在面对左丘鹤那贱人的无故欺凌时完全没有必要默默承受着,你可以选择反击,起码要能用一张嘴堵住他的后路,让他无路可走,你是弱女子,又没有武功,要想拿下他,只能如此。” 百里珊再没说话,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沁雪长长一叹,拉着她直接往武定侯府而去。 == “今日才出嫁的人怎么就回来了?” 百里若岚死后,消瘦了一大圈的百里敬皱眉看着站在中堂的沁雪和百里珊。 “是啊珊儿,你这不是在胡闹么?”收到消息赶来前厅的百里勋也颇为无奈。 “义父……”沁雪走上前,突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百里珊想跟着她一起跪,被她一个眼神制止了,“这件事全都是因我而起,您先听我把话说完。” 百里敬与百里勋对视一眼,二人都选择了沉默。 沁雪面色平静,把今日的事原封不动一字不漏地全部说了出来。 听完以后,百里敬一把摔了手里的杯子,大怒,“简直欺人太甚!欺我武定侯府没人了么?” 百里勋则眸光动了动,问沁雪,“那么你是怎么把珊儿成功带出来的?” 听见百里勋的声音,沁雪有一瞬间恍惚,被百里珊揪了揪衣服回过神,安静道:“丞相怕把这件事闹大,让我开出平息这件事的条件。” “那你如何说的?”百里敬来了兴趣,自从沁雪做了侯府五小姐以后,他就发现这孩子的性子有些随阿瑾,今日她既然能成功把百里珊这个才刚拜完堂的新娘拉回娘家来,必定是下了不少功夫的。 “我告诉他,想要三姐再回去,就让左丘鹤明日一早来侯府大门前负荆请罪,跪一个早上,否则,我们侯府定会把聘礼原封不动退回去,到时候还会附上一封休书。” “好!”沁雪刚说完,百里勋就抚掌大赞,“不愧是大哥收留膝下的义女,果然有我侯门将女之风!” 沁雪闻言,喉咙有些艰涩,脑袋垂得更低。 百里敬看出了她的情绪,赶紧道:“这件事,你做得很对,丞相如今被停职了还任由儿子这么嚣张,简直没把武定侯府放在眼里,我们自然不能就这么算了。” “多谢义父夸奖。”沁雪谢恩起了身,感觉到百里勋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身上,她更加不敢抬起头来。 “你们也累了一天,先下去休息吧!”百里敬摆了摆手。 百里珊赶紧拉着沁雪出了前厅。 “沁雪,你别难过了,至少你如今还能日日见到亲生爹娘,而我却连爹娘长什么样的都不知道。” “我……”沁雪一时语塞,抿唇看向百里珊,安慰道:“三姐你别难过,大姐说得对,命运的齿轮已经扳动了,在回转也不是原来的痕迹,我虽然每日都能看到爹娘,却也不能相认,而你也看不到自己的亲生爹娘,这样一来,其实我们是一样的,你只要记住,你还有我这么个妹妹,我还有你这么个姐姐就行。” “嗯。”这一次,百里珊很郑重地道:“我们永远都会是好姐妹。” 二人回到房间时,沁雪才敢道:“我今天去了晋王府。” 百里珊一愣,“晋王府?难道晋王和大姐回来了?” “晋王回来了。”沁雪犹疑,“但我听说大姐似乎没有回来,我今日去的时候,新皇也来了,但都被晋王拒之门外,王府里的下人们说王爷星夜兼程赶回来疲累至极需要休息所以谢绝见客,可是晋王连皇上都不见,我担心这其中会有其他隐情。” “晋王不见任何人,我们便是操碎了心也不可能得知准确的情况,我看你还是先休息一会儿吧!”百里珊站起身,亲自给沁雪倒了茶。 沁雪结果的时候嗔她一眼,“谁要你伺候我了,我有手有脚能自己来。” “你今日太累了。”百里珊咯咯笑道:“你该是没看清楚丞相被你气黑了的那张脸,连我见了都差点笑出来。” “你还好笑?”沁雪撇撇嘴,“怎么不想一想万一人家明天不来负荆请罪的话怎么办?” “你不是说如果他不来我们就退了聘礼然后给他一纸史无前例的休书么?”百里珊问。 “是啊!”沁雪颇为无奈,“到时候你倒是赚得了名声,可你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是准备拿掉还是继续养着?” “我……”这个问题,显然难住了百里珊,她突然有些无措,“这孩子跟了我这么久,早就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我舍不得拿掉他。” 沁雪担忧道:“可如果明天左丘贱人不上门来负荆请罪,你这孩子就见不得光了,便是你把他生下来,以后他问你爹爹去哪儿了你怎么说?” “我……我不知道。”百里珊垂下脸绞紧了衣袖。 “三姐,要我说你还是听从大姐的劝告拿掉这孩子得了。”沁雪看着她,“大姐还说,女人应当独立,如果离了男人就不能活,那么现在就可以去死了。你既然知道左丘鹤是个贱人,还巴巴嫁去丞相府做什么?想报复他么?今日那个样子你也看见了,如若不是我在那儿挡着,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很可能会被他以喝醉酒为由给弄死了,你以为他会有多怜香惜玉?总之我个人觉得嫁给这种男人还不如嫁给畜生。” “我……”百里珊再一次犹豫,“再想想。” ------题外话------ 推荐好友悬疑文:乱世妖后会读心。作者:苏长轻  前世,她是华夏国最负盛名的行为心理学专家。 一朝穿越,她成了范阳梅家,人人可欺的“千金小姐”。 一桩突如其来的凶案,一段意料之外的遭遇,是偶然,是巧合,还是棋盘上至关重要的一颗棋子。 谁说女子不如男,刀山火海,她偏要闯一闯。 八方涌动,风云际会,大乱之世,且看梅长歌如何以女子之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她身披帅印,手掌政局,君王召唤不早朝,妃子跪请不抬头。 她是权臣,是酷吏,是驰骋疆场的鬼面修罗,更是恃宠而骄,肆意妄为的一代妖后。 …… 在楚青澜眼中,梅长歌是个不折不扣的冷血怪物,大姑娘家家的,既不喜欢华丽的服饰,也不见得多热爱昂贵的珠宝。 第四章 百里珊诬陷,姐妹反目 “还考虑什么呀?”沁雪无奈地看她一眼,“那个贱人的种,你揣在肚子里想必也不会有多好受吧?那咱就把他拿了一了百了,到时候坊间要有人敢议论,我就去放消息说左丘鹤在你怀孕期间虐待你,以至于你流产不得不被迫回到娘家。” 百里珊一听顿时面色变了,赶紧道:“使不得,沁雪你千万别这么做,我本就是未婚先孕,你要是真让人传言左丘鹤在大婚之日虐待我让我流产,把他逼急了他反口说那根本是不是他的孩子,那我岂不是得背上一辈子的骂名?” 沁雪微微皱了眉,问她:“你如今觉得名声重要,还是自己的幸福来得重要?” “没有了名声,这天下谁还敢娶我?”百里珊双目泛出凄清之色。 收回视线,这一次,沁雪没了言语。 == 叶天钰回宫的时候,叶轻默正站在承天门外,像是已经等候多时。 见到他下了御辇,她赶紧走上前来,盈盈下拜。 叶天钰即刻扶住她,“姑姑不必多礼,你出宫是特意等朕么?” 叶轻默站起身,轻轻颔首,“听说皇兄已经归来,皇上今日出宫可是去了晋王府?” 离落刚要为主子打抱不平,叶天钰立即一个眼神止住他,微微一叹道:“皇叔从百草谷回来后身受重伤,又加上星夜兼程,损耗了不少元气,朕去晋王府的时候他正在静养,所以朕没能见到他。” “什么!”叶轻默怔住,“你说皇兄身受重伤?” “晋王府的下人都是这么说的。”叶天钰担忧道:“然而朕没有亲自见到皇叔,所以这其中缘由也不是太清楚。” “长歌不是医术高明的么?”叶轻默紧盯着叶天钰,“她一定有办法医治皇兄的对不对?” 叶天钰抿了抿唇,缓缓开口,“姑姑,长歌她并没有回来。” “不可能。”叶轻默后退一步,拼命摇头,“你只是没见到她而已,我最了解她,她抛弃全天下也不可能抛弃皇兄。” 动了动唇,叶天钰也不知道要如何说才能安慰自己安慰姑姑。 “大长公主,皇上乏了,需要回宫休息。”顾勇甩着拂尘上前来提醒。 “恭送皇上。”叶轻默再一次跪地。 叶天钰刚要走上御辇,却突然想到一事,转过身来,用商量的口吻道:“姑姑,南豫那边的迎亲队伍迟迟不来,要不这样吧,朕让人在宫外给你开大长公主府。” 心下一沉,叶轻默仔细看着面前高高在上的天子。 登基不过半月,他竟然就想开始谋划了吗? 收回目光,叶轻默平静道:“父皇说过,让我留在宫里陪他直到出嫁。” “皇爷爷那边,自有朕会去照看,姑姑是待嫁女儿,理应有属于自己的私人空间。” 这句话没完全没有了之前商议的口吻。 这是天子下的圣旨。 叶轻默伏跪在地上,恭送皇帝。 “大长公主。”婢女走过来,小心翼翼扶起她,担忧道:“无上皇圣体不豫,如今皇上让您出宫开府,只怕……” 婢女的话还没说完,叶轻默抬手止住了她,轻轻摇头,“你在宫里这么多年,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应该比我清楚才是,既是皇帝下的命令,我没有不从的道理。” 婢女心疼地看着她,“真希望南豫那边的迎亲队伍赶紧来,这样的话大长公主就能早日嫁过去,免得留在这边……唉……” 叶轻默扯了扯嘴角,她何尝不想早日去南豫,然而南豫皇后殡天,内部政权紊乱,傅卿云此时应当忙得焦头烂额,哪会有时间顾及她? == “沁雪那个小贱妇简直太过分了!” 丞相府。 左丘鹤在听完沁雪的要求以后,怒得一脚踢翻了床头小几,上面的青瓷花瓶哗啦啦碎了一地。 “爹,男儿膝下有黄金,我左丘鹤再不济也是堂堂七尺男儿,怎可能去跪女人?”左丘鹤不满地盯着丞相。 “哎哟老爷,这可了不得了。”丞相夫人咬牙切齿,“武定侯府怎么会有这么个小泼妇,蛇鼠一窝,要我看那百里珊也不是什么好货色,既然人家不诚心嫁,那我们何必死赖着他武定侯府,京中世家女子多得是,我们鹤儿品貌端正,要找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目光短浅!”丞相面色阴沉,“如今丞相府是个什么境况你们可曾好好反省过?本相被停职半年,这才一月不到,皇太孙已经继位,执掌江山大权。皇上对晋王妃的心思人尽皆知,而晋王妃又是武定侯府嫡女,倘若这件事闹开来,你们以为一个被架空了权利的丞相府会斗得过官复原职的神武大将军晋王?” 丞相这么一说,丞相夫人才反应过来,立即下的面色惨白,“那……那怎么办,总不能真的让鹤儿负荆请罪去武定侯府大门外跪一早上吧?到时候弄得天下皆知,我们左丘家的脸面可往哪儿摆?” “父亲、母亲。”左丘凯走进房,低声道:“其实我觉得大哥前去负荆请罪也没什么,大哥若是真的爱嫂嫂,为她做这些算不得什么,百姓都是有情有义有血有肉的人,必定会被哥哥的一片情深所感化而偏向他。更何况嫂嫂已经怀了大哥的孩子,我曾替她把过脉,是个男孩,父亲不是一直想要抱孙子么?眼下的情况,唯有大哥前去认错将嫂嫂接回来才能平息这场风波,否则就像爹爹说的,一旦闹到晋王府那边,我们左丘家得不到半分好处,名声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丞相夫人这一刻才得知百里珊怀了孩子,立即横眉竖目,“哎哟这个不要脸的小娼妇,难怪会这么迫不及待地嫁给鹤儿,原来是早就……” “母亲!”左丘凯觉得这番话难听至极,他沉下脸,“您别忘了,三妹如今还在外边庄子上禁足。” 其中意思不言而喻,左丘灵也没好到哪儿去,与户部尚书公子做了那种事在金殿上弄得人尽皆知。 丞相夫人一听就恼了,扬起巴掌想打左丘凯,“你个吃里扒外的庶子,何时轮到你来教训老娘了?” “行了!”丞相怒吼一声,“凯儿说得对,这件事鹤儿本身有错,理应前去道歉认错。” “凭什么!”左丘鹤不服气,“要我给一个贱女人下跪,休想!” “鹤儿说得没错。”丞相夫人理直气壮,“他堂堂七尺男儿若是给一个女子下跪,这传出去他以后还怎么做人?” “那等明日人家连聘礼带休书的退回来就有面子了吗?”左丘凯深深皱眉,“那样只会让我们左丘家更下不来台。” “你给我滚出去!”丞相夫人怒指左丘凯,“本夫人和相爷在此议事,何时轮得到你这个庶子来插嘴?” 左丘凯暗自咬咬牙,正准备退出去,忽听得丞相一声厉喝,“站住!” 左丘凯怔住,随后转过身,小声唤:“父亲……” “你也是这个家的儿子,谁说庶子就不能参与府中议事了?”丞相转目死瞪着丞相夫人,“你看看你教出来的儿子和女儿,一个胆大妄为想杀了侯府小姐,一个恬不知耻做出那种卑鄙龌龊的事还闹上金殿,我左丘家的脸早就在你那宝贝女儿上金殿的时候丢光了,如今你儿子犯了错,反倒想起面子问题来了,灵儿回来那天你怎么不指责她丢人现眼?” 丞相夫人脸色狠狠一变,颤抖着身子倒退了几步,瞬间红了眼眶,不等丞相再骂,她已经推开左丘凯就哭着往外面跑。 “妇人之见!”丞相冷哼一声,侧目看着左丘鹤,“你若是顾及面子不肯去负荆请罪,那么等将来皇上重新启用丞相府时你就乖乖待在家里照顾你的面子得了,不用出去丢人现眼!” 左丘鹤几乎不敢置信,猛地抬头看着丞相,“父亲,你的意思是将来想传位给左丘凯这个庶子?” “本相眼中,没有嫡庶之分。”丞相沉声道:“你好自为之。” == 翌日一早,沁雪和百里珊还没起床,就听到外面小丫鬟叽叽喳喳地议论。 因昨夜姐妹俩同床共枕聊到很晚,再加上百里珊怀有身孕本就嗜睡,所以没有被吵醒。 沁雪轻手轻脚起了床凑在门边,听清楚了丫鬟们在讨论左丘鹤负荆请罪的事。 回过身来坐到铜镜前梳洗好,她这才缓缓推开门。 丫鬟们被她吓了一跳,赶紧垂首躬身,齐齐道:“五小姐早。” 沁雪赶紧将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抬手挥赶丫鬟们,“别打扰三小姐睡觉。” 丫鬟们也都识趣,片刻之间全部散了。 沁雪拢了拢衣襟直接朝着大门口走去,一路上听到府里的奴仆都在议论。 “呀,跪在大门口的那位可不就是咱们府上的三姑爷左丘公子么?怎么昨日才做了新郎官今日就来负荆请罪了?” “可不是嘛!你们都没看到三姑爷背上那一捆荆棘,啧啧,可真真儿地扎破了后背呢,鲜血流了一地,唉……可惜了这么个俊美无俦的贵公子。” “要说俊美,三姑爷哪里比得上大姑爷晋王殿下,那才真是天上有地下无的。不过话说回来,三小姐怎么昨日才出嫁晚上就跑回来了?这似乎不合礼数啊!” 有人压低了声音,“我今早听丞相府外出采买的丫鬟说昨日三姑爷当着三小姐的面在新房里轻薄了五小姐,五小姐大怒之下将三小姐也带了回来,还扬言如果三姑爷不来负荆请罪就不让三小姐回去。” “呀,还有这种事呢?” “什么五小姐,不就是沁雪那个小贱蹄子么?我当初就觉得她这个小姐位份来得蹊跷,这不,才几日的光景她就跑去丞相府勾引三姑爷了,可见这小蹄子是个贱种,侯爷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然会收她做义女,昨日这事儿大小姐不在,若是交给大小姐来处理,肯定二话不说先甩沁雪这不要脸的小贱蹄子几个响亮的……呃……奴婢见过五小姐。” “继续啊……”沁雪站在几人身后,笑得温婉柔和,“你们当我不存在就好。” “五小姐饶命。”先前那几个丫鬟齐刷刷跪倒在地,皆指着最后说话的婢女,惶恐道:“都是心儿一个人在说,跟奴婢们无关。” 最后说话的那名婢女见其他人都指向她,立即惊得面色惨白,手脚并用爬到沁雪脚边,一个劲儿地磕头,“五小姐饶命,奴婢心急口快一时说错了话……” “春儿。”沁雪并没有看她,眸光掠向远处,漫不经心地唤了她的贴身婢女过来,“在府中乱嚼舌根该受什么惩罚?” “回五小姐的话,根据侯爷定下的规矩,在背后论人是非者当拔去舌根。”婢女春儿恭敬回话。 心儿一听当即晕了过去。 沁雪慵懒地摆了摆手,“把这几个人都带下去拔了舌根吧,以后谁再敢背后论人是非,那么本小姐不仅要拔了她的舌根,还要削了她的耳朵,免得往后道听途说祸害人。” 众婢女闻言身子抖若筛糠,在一片求饶声中被拖了下去。 沁雪刚绕过照壁,就见到百里勋和百里敬坐在门房处喝茶,大门紧闭,看不到外面的情形。 “义父,你们这么早?”沁雪敛去情绪走过来给百里敬请安。 “沁雪,昨夜睡得可好?”百里敬再一次看出她脸上的不自然,赶紧关切地问了一句。 “多谢义父关心,雪儿很好。”沁雪极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转目看向大门处,疑惑道:“今日怎么把大门关了?” 百里敬笑道:“你说的那个方法果然奏效,左丘鹤一大早就背着一捆荆条跪在大门外了。” “是么?”沁雪面上生出几分狐疑,“莫不是在做戏的吧?” “那不可能做戏。”百里敬道:“我亲眼见到他后背都被刺出了血。” “眼见的也不一定为实。”沁雪恨恨说了一声便让人打开大门想亲自出去查验。 “等一下!”百里勋突然唤住她。 “二叔……”沁雪僵了脊背,缓缓回过身,看向百里勋的眸光微闪,“有什么问题么?” “你不应该出去。”百里勋走出门房处站到她身边,低声道:“怎么说左丘鹤今日来的目的也是想接回珊儿,你就别出去了,回房让珊儿出来,有什么事应当他们二人面对面说清楚最好,你若是掺和进去,未免落人话柄。” “我知道了。”强忍住眼眶中打转的泪水,沁雪迅速转身回房。 百里珊已经起床,此时正坐在铜镜前梳头,见到眼眶通红的沁雪进来,她迅速站起身,“雪儿你怎么了?” “我没事。”沁雪扯了扯嘴角,勉强笑着接过她手里的梳子道:“三姐,我帮你梳头吧,左丘鹤已经背了荆条跪在侯府大门外了,有什么话你待会儿自己出去跟他说。” “他不是来给你道歉的么?”百里珊疑惑,“怎么让我出去说?” 沁雪默了默,“二叔说得对,左丘鹤是侯府三姑爷,他跪什么也不能跪我这个小姨子,所以今日我不能出去,待会儿你想好了要说什么话,自己出去应付他吧!” “我……”听到待会儿沁雪不出去,百里珊心中莫名慌乱,她赶紧道:“不不不,如果你不陪我去的话,我会乱了阵脚的,到时候反而会把事情弄糟。” 沁雪一听顿时有些不悦,皱眉沉声道:“三姐!你能不能不要再依赖任何人了?” 百里珊闻言怔住。 不等她开口,沁雪继续道:“你知道昨天这件事外面传得有多难听么?人人都说昨天是我恬不知耻跑进新房勾引左丘鹤,他才会趁着醉意当着你的面轻薄了我,今日来就是给你请罪的,如果待会儿我出去了,不是刚好坐实了外面的传言么?” 百里珊惊得脸色大变,“怎么会……外面的人怎么会这么说?” 沁雪想起方才百里勋说的那些话,喉口哽咽,“昨天我大闹丞相府,依着左丘鹤阴险的性子,他不可能会放过我,所以特地让人传出这些流言,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没有人会怪他,而我这个小姨子在姐姐大婚之日跑进新房勾引姐夫这种名声足以让我一辈子都嫁不出去。” “沁雪你听我说。”百里珊尽量安慰她,“当时的情形我看得一清二楚,你没有勾引他,他也没有轻薄你,你不要去管外面如何传言,我知道你是清白的就行。” “你知道又有什么用?”沁雪咬着牙,“总归我如今的名声已经不堪了,三姐你就不要再让我出去抛头露面了,不管左丘鹤今日是来给我道歉的还是接你回去的,你们二人之间的问题迟早要解决,有什么想说的要说的你赶紧趁此机会一次性说完,过了今天你可就再也没有机会选择了。” 百里珊垂下眼思考了片刻,毅然站起身朝着外面走去。 “珊儿。”百里勋同样在大门后唤住她。 “爹……”百里珊顿了脚步,声音轻软。 “你没事吧?”百里勋似有若无地瞟了一眼她的小腹,随后正色道:“既然左丘鹤能放下架子来负荆请罪来求你回去,那我就陪你出去会一会他。” 有爹爹陪同,百里珊自然是欣喜的,她笑着点了头,跟随百里勋一同来到大门外。 “岳父大人。”满身鲜血的左丘鹤见到百里勋,客气地喊了一句。 “你还当我是岳父?”百里勋冷哼一声,扫了一眼侯府大门外围观的百姓,问他,“你做什么大早上的跪在这里?” “我……”左丘鹤犹豫了一瞬。 百里珊的心脏瞬间被他这个表情给揪紧。 “想让珊儿就这么跟你回去?”百里勋面上并无好颜色,“拿出你的诚意再说!” “不!”左丘鹤这一次很决绝,直截了当地道:“昨日五小姐无端出现在新房,而我喝多了酒一时认错了人轻薄了她,为了表达歉意,小婿愿意迎娶五小姐为平妻。” 左丘鹤才刚说完,外面围观的百姓无不倒抽气,看来传言都是真的,左丘大公子真的在新房内轻薄了侯府五小姐! 百里勋和百里珊显然没料到他会说出这番话,当下气得脸色铁青。 百里珊更是不敢置信地捂住小腹往后连连退了数步,葱白手指颤颤指着左丘鹤,眼眶含泪,“你……昨日才将我娶进门,你如何能当着我爹的面说出这种话?” “夫人。”左丘鹤抬起头看看着她,嘴角嘲谑之意明显,不过转瞬便敛了情绪,一本正经道:“你出生军侯世家,自小知书达理,当有宽阔的胸襟才是,再说了,昨日我们大婚,宴席上喝多了酒很正常,可我哪里会想到五小姐会出现在新房,醉意上头便认错了人轻薄了她,相信夫人定不希望为夫做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是不是?但我已经娶了你,要想对她负责,只能娶了她做平妻。” 左丘鹤的这番话,顿时引起了百姓们的共鸣,人人抚掌称赞左丘鹤是个敢作敢当的真汉子。 一时之间,形势一边倒,人人都在等着百里珊回话。 “你……怎么可以……”百里珊身子无力地靠在大门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 显然,左丘鹤的阴险狡诈超出了她的预想,他这是让事情来了个大转弯,直接将所有人的目光引到她身上了。 倘若她回答沁雪应该嫁入丞相府为平妻,那么她就是害了沁雪,而且以后自己还要和妹妹共侍一夫。 然而如果她不答应,那么不仅百姓会说她善妒,沁雪的名声也会一传十十传百,到时候弄得天下皆知,沁雪就真的再也不能出门见人了。 下唇都咬出了红印,百里珊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攥紧了衣袖中的手指,靠在门边不知所措。 百里勋并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连左丘鹤本人都这么说了,究竟昨天沁雪到底有没有跑进新房勾引左丘鹤,便是个引人深思的问题了。 “这是怎么了?” 正当二人心思各异时,大门后传来红月微冷的声音。 左丘鹤冷嘲一笑,随后将方才的话与红月一字不漏重复了一遍。 红月听完后深深皱眉,“你在胡说什么?” “是不是胡说,夫人大可以问一问珊儿。”左丘鹤笑意盈盈,“毕竟当时珊儿可是亲眼见到了的。” “珊儿,你老实告诉我,沁雪那么巧出现在新房是不是真的故意去勾引……左丘公子?”红月冷沉着脸,声音像裹了一层冰。 “我……”百里珊绞着衣袖。 “夫人。”左丘鹤温声唤她,“你可要想好了,事关五妹妹的清誉,你一句话可是决定了她今后命运的走向。” “珊儿你快说!”红月紧紧盯着她。 百里珊紧紧咬着下唇,看了一眼左丘鹤又看了一眼红月,最终点点头,“是,昨日我身子不便,沁雪便趁机进了新房……” 后面的话不用再说众人也都明白了,原来这是一场阴谋——沁雪喜欢左丘鹤,无奈爱而不得,便趁着左丘鹤新婚之日跑进新房当着姐姐的面勾引他。然而左丘鹤喝得酩酊大醉,根本没认出来那个人是沁雪,以至于犯下大错。 这一出小姨子勾引姐夫的伤风败俗大戏上演得淋漓尽致。 片刻之间,围观的人都在骂沁雪是个不要脸的小娼妇,同时也在表彰左丘鹤敢作敢当,极负责任,是个能顶天立地的男人。 红月失望地看了百里珊一眼,冷哼着拂袖进门。 百里勋却是再也听不下去了,阴沉着一张脸跑到沁雪的碧幽阁,不由分说踹开门,看到坐在桌子边黯然神伤的沁雪,他直接走过去揪住她的衣领,另外一只手一个响亮的巴掌就落了下来,嘴里不停骂道:“你个不要脸的贱妇,做什么要去勾引自己的姐夫?” 沁雪猝不及防,半边脸颊瞬间肿了起来,她捂住流出血丝的嘴角,一脸茫然地看向百里勋,含泪问:“二叔你在说什么?” “到了现在你还跟我装傻?”百里勋那一脸要吃人的怒意,看得沁雪心脏突突跳。 “大婚之日,有哪个小姨子会跑去新房的,如若不是为了勾引左丘鹤,你做什么不在家好好待着偏要跑去丞相府?” 百里勋一步步逼近她。 “我没有。”沁雪两手撑地,拖着身子一步步往后挪,她是个心思通透的人,自然从百里勋的话里听出了大概,但她即便再坚强,面对自小将自己抛弃的亲生父亲如此不留余地的质问,她终究还是忍不住让眼泪决堤。 “没有?”百里勋死盯着她,“珊儿方才在大门外亲口承认的,你还敢说你没有!” 一句话,比爆雷闪电还要瘆人,顷刻间让沁雪僵在原地。 没想到,她万万没想到到了最后,陷害她的人竟然会是百里珊。 既然百里珊亲口承认了是她跑去新房勾引左丘鹤,那么她如今的名声想必臭遍了临阳帝都五十六坊吧! 流血的嘴角浮现一丝冷笑,沁雪突然有些怀念从前当街边乞丐的日子,至少她没讨到饭的时候还有别的小乞丐会同情怜悯她,分她饭吃。 然而这侯府大院里除了锦衣玉食之外,就只有人心算计,黑不见底。 百里勋见她突然安静下来不说话,以为她是默认了,往前迈了几步,他还想伸手打她,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厉喝,“你在做什么?” 百里勋不服气,转过身来冷嘲道:“大哥,你看看你收留的这名义女,昨天竟然跑去珊儿的新房勾引左丘鹤,如此恬不知耻而又卑鄙龌龊的人,还留在侯府做什么?” “你不能打她!” 百里勋即将出手时,百里敬大吼一声。 “为什么?”百里勋皱眉,“难道就因为她是你收留的义女,所以我这个做弟弟的就没资格教训她?” “沁雪不会做这种事的。”百里敬摇头,“这件事你到底弄清楚没有,没弄清楚就不要动本侯的女儿,否则我跟你没完!” 这一声“本侯的女儿”喊得沁雪热泪盈眶,仿佛在无底深渊见到了一抹光。 “大哥!”百里勋咬牙看着他,“珊儿刚才在大门外已经亲口承认了,况且左丘鹤也说了,因为昨日轻薄了沁雪,所以今日前来负荆请罪就是为了来给沁雪赔罪,准备迎娶她过门做平妻的,这样一个心机深厚而又不要脸的女人,你是如何做到忽略人品就收她为义女的?” “耳听就一定为实么?”一袭轻衫的红月从外面进来,平素冰冷的面容上更添寒意,嘴角嘲讽一笑:“沁雪是晋王妃推荐给侯爷收为义女的,难不成二老爷觉得长歌的眼光有问题?” 百里勋一噎。 红月继续道:“再说了,长歌出嫁的时候早就为沁雪谋好了一门亲事,沁雪与男方情投意合,如何会跑到左丘鹤的新房里勾引他?” 百里勋冷哼一声撇开眼。 红月走过来轻轻扶起沁雪,“二老爷听到左丘鹤说轻薄了沁雪,又听珊儿说她勾引左丘鹤,所以便断定这件事板上钉钉了么?那么,证据呢?” “新郎新娘都亲自承认了,这就是最好的证据!”二老爷义正言辞,“难不成珊儿会吃饱了撑的陷害沁雪?左丘鹤娶了沁雪对她有什么好处?” “你先下去!”百里敬皱眉挥赶百里勋。 百里勋不甘心地瞪了一眼沁雪这才大步走了出去。 “义父,我没有。”百里勋走后,沁雪颤颤抬起眸,看向百里敬时眼中全是泪。 百里若岚这个唯一的女儿去世以后,百里敬消沉过一段时间,但一想到自己还有个夫人红月和义女沁雪,这才慢慢在消极中缓了过来,却没想到今日会发生这档子事,她一时心酸,走过来摸了摸沁雪的脑袋,声音哽咽,“可怜的孩子,义父不会让你就这么被人冤枉了的。” “夫人……”沁雪这是头一次得到父爱,她眼泪早已决堤,一头扑进红月怀里,拼命摇头,“我没有勾引谁,他们所说的事我没有做过。” 红月轻轻拍着她的背,“孩子,你想哭就哭出来吧,我和侯爷都相信你没有做过,你是长歌亲自挑选的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会做出那种出阁之事的。” 红月说完,无奈地看着百里敬,“侯爷,这件事,还请你务必要查清楚真相还沁雪一个清白,否则放任左丘鹤把她娶回去做了平妻,那我们武定侯府的脸面今后还往哪儿放?” 自从那次大祭司给红月说了几句话以后,她对百里敬的态度便改观不少。他亦深深体会到这一点,心中更是雀跃,却不敢表现出来,唯恐下一秒她又换回冰山脸。 百里敬思忖片刻,沉着脸道:“这件事,我绝对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 == 左丘鹤在武定侯府大门外背着荆条跪了一早上,既博得了美名,又赚了一位平妻。 他心中已经盘算好等沁雪过门后要如何折磨得她生不如死。 百里勋走出来,面色不善地看了一眼左丘鹤,拉着百里珊就要往里面走。 “爹,我不回去了。”百里珊想到刚才自己说过的话,猜想沁雪如今铁定将她恨到了骨子里,她不敢想象沁雪对自己发怒的情形,便伸手挪开百里勋的手,看向左丘鹤肯定道:“既然夫君亲自来接,那我理应是要跟随他回去的,毕竟我们昨日才大婚,我这样回了娘家不合礼数。” “如今你知道不合礼数了?”百里勋嗔她一眼,却没有责怪之意,低声道:“珊儿,左丘鹤要迎娶沁雪做平妻,你难道就没有一点儿不满?” “我……”百里珊低下头。 姐妹共侍一夫,说不介意是不可能的,但刚才那个情况,只要她坦然说左丘鹤撒了谎,那么等自己回到丞相府的时候铁定不会有好日子过,再说,那样一来沁雪的名声也不会太好,还不如顺水推舟告诉所有人沁雪和左丘鹤之间真有事儿,反正左丘鹤都要迎娶沁雪,这件事等沁雪过了门她再仔细解释为时不晚,沁雪一向爱护她这个三姐,相信也能明白她的苦心。 想到这里,百里珊抬起头,轻轻一笑,“爹,瞧你说的哪里话,沁雪是我最好的姐妹,能与她共侍一夫是我们姐妹俩的缘分,这不是挺好的么?” 百里勋听她如此说,便暗自放下心来。 “夫君,我们回府吧!”百里勋进府以后,百里珊走下来轻轻扶起左丘鹤,语气极其温软。 左丘鹤顺势在众人面前做足了戏,不顾背上的血迹紧紧将沁雪搂在怀里,“夫人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昨天贪杯才会误了事儿,为夫答应你,等回去以后你要如何惩罚我都行。” 百里珊是个耳根软的,一听到左丘鹤这番话,整颗心都被软化了,哪里还生得出半分责怪之意,任由他揽着自己,柔声道:“夫君说得哪里话,你今日诚心悔过了,妾身哪还忍心惩罚你?” 嘴角浮现一丝嘲谑,左丘鹤再度将她搂紧,眼眸中的冷光一闪而逝。 == 午时,休整了一天一夜的叶痕由程知驾着马车往皇城方向而去。 “王爷,皇上给的期限还没到,您其实还可以多休息两天。”程知有些不忍心。 “国将破,本王有何心情贪一时欢愉?”叶痕面无表情,整个人较之大婚时瘦了一大圈。 程知闭了嘴,再次提升速度。 一炷香的时辰,马车来到承天门外。 “那是长公主府的马车!”程知一眼瞥见对面停了许久的马车,转头对着里面的叶痕道。 “长公主?”叶痕眯了眯眼睛,叶染衣这个时候进宫做什么? 收起心中的疑惑,叶痕随着宫里的小宦官来到龙章宫。 自从梁帝退位以后,便搬到了空寂已久的景阳宫里,由静妃陪驾前去侍奉,其余妃子全都搬到了西宫苑。叶天钰这个新皇便顺理成章成了龙章宫的主人。 进入大殿以后,叶痕看到叶染衣笔直地跪立在地上,他走过去行了礼站起来不解地瞥向叶染衣,问叶天钰:“不知臣是否耽误了皇上与长公主议事?” “皇叔你来得正好。”叶天钰见到他,一脸热情的笑,仿佛昨日被拒之门外的人不是他,随后又一脸忧愁,“染衣一大早就进宫说要请旨跟随你出征。” 叶染衣是虎威军统领,她上战场是迟早的事,但如今她身份不一样,万一在战场上有个三长两短,谁都没法对她的皇帝哥哥交代。 叶痕平静道:“长公主请三思,你虽然统领了虎威军,却缺乏战场上的经验,更何况西陵军剽悍,你一个女孩子去北疆那么远终归是不太好。” “皇叔不必再劝慰,染衣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叶染衣语气肯定,“我从小就发誓要变成像沈都尉那样英姿飒爽的女军人然后为国征战,如今西陵突然来犯,我作为虎威军统领,怎可坐视不理?” “北疆气候恶劣,你一个女孩子如何受得住?”叶天钰皱眉,“总归朕不同意你去!” “皇兄!”叶染衣打断他,“倘若国将不国,那么家何在?我身为皇室公主,难道只能像寻常千金小姐一样养于深宫什么都不用顾什么都不用管么?那样的话,我自小去军营的意义何在?” 叶天钰一脸为难。 叶痕劝道:“既然长公主坚持,那么依本王看不如这样,让五万黑旗军先去打先锋,倘若能一举获胜则皆大欢喜,倘若黑旗军不敌,到时候本王便传信回来让你带着虎威军前去增援,如何?” “朕赞同皇叔的想法。”叶天钰立即道。 “不行!”叶染衣反对,“这第一仗,必须由我虎威军打响,我酝酿了这么多年,早就想用敌人的鲜血来祭刀了,怎能因为北疆气候恶劣而退缩?” “染衣你冷静一点。”叶天钰抿唇,“你想一想父王和母妃,他们会希望你去那么远的地方么?万一要真出了什么事儿,你让朕如何与他们交代?” 叶染衣静默不语,一脸誓死要去北疆的样子。 大殿外,顾勇匆匆来报,“启禀皇上,广陵侯府世子裴烬求见。” 叶天钰蹙眉过后示意顾勇:“宣!” 不多时,裴烬迈着步子进了大殿。 不着痕迹地瞥了叶染衣一眼,他规规矩矩跪在地上,“微臣请旨跟随晋王和长公主出征北疆!” ------题外话------ 这里说一下,前面有个地方写错了,梁帝是叶天钰的爷爷,他退位以后应该是无上皇而不是太上皇。 捂脸,误导了大家实在抱歉,么么扎。 有北齐后主高纬为例。 第五章 恢复记忆(要戳哦) 闻言,叶天钰挑眉看向裴烬,“裴世子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微臣很清醒。”裴烬垂着头,语气无比坚定。 叶天钰轻笑一声,“你别忘了自己是工部侍郎,你的职责是辅佐工部尚书管理全国土木兴建之制,器物利用之式,渠堰疏降之法,陵寝供亿之典。” 裴烬冷静道:“微臣知晓自己的职责,但也没忘了我还是广陵侯府世子,作为军侯世家的继承人,国有难,理应献出一腔热血挥洒于战场。” 叶染衣一听便皱了眉,转过身来瞪着他,“裴烬,你这是在找死么?还是你舍不得本公主想追随我而去?我告诉你,战场不是校场演习,更不是你在这里动一动嘴皮子就能大获全胜的!” “长公主说得对。”裴烬淡淡抬起眼,“倘若国将不国,那么家何在?我身为广陵侯府继承人,身为大梁万千男儿中的一员,在外敌入侵时还什么理由能蜗居在这帝京城坐井观天?” “你!”叶染衣一时语塞,突然眯起眼打量着这个丝毫不会武功弱不禁风的世子爷。 “皇叔,你看……”叶天钰再一次犯难。 叶痕淡淡瞥了裴烬一眼,“既然裴世子态度坚决,那么随大军出征也无不可,出发之前,臣会安排好工部的一切事宜。” 叶染衣一听赶紧道:“皇兄,裴世子说得一点没错,先有国才有家,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心安理得坐在帝京城等消息,请让染衣跟随皇叔去北疆。” 叶天钰扶着额头又思忖了许久才开口道:“好,朕应允你去北疆,但前提是五万虎威军和五万黑旗军都得由皇叔这个神武大将军统领,染衣你作为副将,一切都要听从皇叔指挥,切不可一意孤行,否则让朕知道,朕便派人将你从北疆拉回来。” “染衣遵旨。”咬了咬唇,叶染衣赴跪下去谢恩。 == “喂,你去北疆做什么?”出了龙章宫,叶染衣不解地盯着裴烬。 裴烬远目,望着天边飞过的一只孤鸟,不屑道:“听闻长公主只会纸上谈兵,我自然是去看你笑话的。” 叶染衣闻言“嘁~”了一声,将头撇向一边,“本公主可不像某些人一辈子没碰过兵器,没见过战火连天,小心到时候吓得尿裤子做了逃兵第一人。” 裴烬很认真道:“我若是做了逃兵第一人,那你就是给逃兵指路的指挥使,谁的罪过更大?” 叶染衣怒极,瞪着他:“你胡说什么?” 裴烬挑眉,“那天在金殿,你那么巧刚好出现又刚好带了户部尚书的公子,还几次三番提醒我,你不是舍不得我死那是什么?” “你脑袋被门夹了?”叶染衣无语地看着他,“笑话,本郡主若不是重情重义为了报恩,你以为我吃饱了撑的会冒险帮你解围?” 裴烬没答话,看着她笑得意味不明。 “你,你这样看着本公主什么意思?”叶染衣眸光有些闪躲,她强行扭过头。 “我笑你口是心非。”裴烬弯唇一笑,带出几分邪肆,与他一贯的温润形象大相径庭。 叶染衣冷哼,不打算再理他,加快脚步朝着宫门口走去。 叶痕跟在这二人身后,若有所思,见叶染衣走远他才道:“本王要去一趟景阳宫,就此别过。” 话完转了个方向,刚走出两步,裴烬突然唤住他。 “有事?”叶痕没转身,语气颇淡。 裴烬斟酌片刻,低声道:“当夜皇上听闻西陵军攻打北疆病倒的时候,百官们纷纷要求要面见皇上都被皇太孙以皇上需要静养给压下了。” “所以?”叶痕目色闪了闪。 裴烬凑近他,更加放低了声音:“所以我觉得你这个时候去不一定能见到无上皇。” “难不成本王去了一趟百草谷回来就连见生父的权利都没有了?”叶痕嘲谑一笑,大步前往景阳宫。 这里是太祖皇帝建国时建造的宫殿,至今已经沉寂百年,若不是艳丽的太阳照射进来,叶痕几乎怀疑自己到了冷宫。 宫墙上刚刷新不久的朱漆掩盖不住历经百年的腐朽,至今能见斑驳脱落的痕迹,被雨水冲刷干净的青石地板缝中间隐隐有除过杂草的痕迹。 每走一步,叶痕的心都会寒凉一寸。 外界传言,无上皇甘愿退位移居至太祖皇帝的景阳宫。 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看着眼前冷清至极的宫殿,叶痕便想起当年手腕铁血的梁帝,他手下的北衙禁军每次一出现在坊间街道上都会让百姓闻风丧胆。 如此要强的一位帝王怎会甘心退位让皇孙荣登九重?他又怎会放着华丽恢弘的龙章宫不住移居到空寂百年的景阳宫? “什么人?” 一声厉喝过后,四周出现了两个武功高强的隐卫,手臂一横,面无表情盯着叶痕,“皇上有旨,无上皇病重,需要精心调养,任何人不得出入景阳宫!” “你们瞎了!”叶痕的面色瞬间冰冷下来,“是谁给你们的胆子敢阻拦本王?” “晋王殿下请恕罪。”那二人对看一眼,突然齐刷刷跪在地上,“皇上吩咐过……” “滚开!”叶痕一脚踢开那二人,不由分说便要朝着内殿而去。 “皇叔。” 景阳宫大门外突然传来叶天钰温和的声音,他一身明黄龙袍,在这凄清宫殿里显得流光溢彩,华丽异常。 负手进了门,叶天钰皱眉看了跪在地上那二人一眼,突然大怒,吩咐后面的人,“竟有眼无珠到连皇叔也敢阻拦,来人,把这二人拖下去斩了!” 话音刚落,立即有四五个禁军走进来将那两个黑衣隐卫拖了下去。 叶痕停了脚步,转过身来似笑非笑看着叶天钰,“据我所知,这些隐卫都是当初你身为皇长孙时在东宫亲自培养的,想必花了不少功夫,如今两句话就要处死两个,皇上不觉得心疼么?” 叶天钰轻笑,“不过是两个隐卫的命而已,哪里比得上皇叔的名誉来得重要?” 话完瞄了一眼景阳宫正殿,又问:“皇叔这是准备来看无上皇爷爷么?” 叶痕嘴角浮现一丝笑,“皇上若是觉得臣来这里散散步也无不可,毕竟这景阳宫空寂了将近百年,清幽得很,正是这皇宫里散心的绝佳之地。” 叶天钰面色微僵,随后笑开,“皇叔可真幽默,无上皇爷爷便住在这座宫殿里,寻常人哪敢过来散步?” “皇上说得对。”叶痕莞尔,“寻常人自然是不敢来的,但本王是无上皇的亲生儿子,过来看看他不犯法。” “自然。”叶天钰赶紧道:“刚才的事是个误会,朕已经让人处斩了那两个有眼无珠的庸人,还请皇叔不要放在心上才是。” 轻笑一声,叶痕再不说话,抬步进了大殿。 叶天钰跟随时交代了两句便跟着叶痕进了大殿。 无上皇似乎病得很重,如今午时过后都没能起来。 叶痕来到内殿的时候,见到床榻边摆放着精致的饭菜和上等香茗,但都没有动过。 静妃看守在床榻前,时不时捏了巾布给无上皇擦脸。 “父皇一直都这样吗?”叶痕心下一沉,疾步走了过去。 静妃听到叶痕的声音,回过头来见到叶天钰也跟在身后,她干脆站起身来。 “给太皇太妃请安。”叶天钰福了福身子。 “皇上不必多礼。”静妃面上划过一丝局促,赶紧端了铜盆就往外面走去。 叶痕见到无上皇的样子,深深皱了眉头,转而看向叶天钰,“不知皇上可有让太医为无上皇仔细看过?” “自然是看了的。”叶天钰面色颇为无奈,“所有的太医都说无上皇爷爷这是丹药中毒,且毒性已经扩散至五脏六腑,根本无药可救。” “无药可救?”叶痕看着他,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个月前驾临晋王府参加他婚礼那个神采奕奕的皇帝竟会在一夕之间达到无药可救的地步! 叶天钰颇为了解叶痕,从他这个眼神已经读懂了许多东西,他不紧不慢地偏过头,解释,“无上皇爷爷服食丹药已久,再加上西陵军突然出兵,导致他一时没有承受住,所以……” “我知道了。”叶痕突然冷静下来,挥手道:“还请皇上出去一下,我想单独看看父皇。” 叶天钰眉头一皱,不解地看了一眼叶痕,声音沉冷,含了警告意味,“皇叔,你可别忘了当年是谁让你一夕之间从高高在上的亲王沦为叛逆皇子,属于你的那支风凌军全部被打散重新编制,而如今又是谁让你官复原职,有机会为国征战!” “皇上这是在和我算账么?”叶痕撩起凉薄的笑,“还是在提醒我要时刻记得你的恩惠,拜倒在你脚下对你感恩戴德?” “皇叔你!”叶天钰呼吸一窒,闭了闭眼睛才缓过神来,“朕是为了你好。” “谢过皇上。”叶痕颔首,又扬眉看着他,“那么,皇上能否出去了?” 叶天钰不甘心地咬了咬牙,最终缓步走了出去,带着来时的那群宫女太监一路前往龙章宫。 叶痕静静坐着,看床榻上的人面色青灰,眼窝深陷,瘦骨嶙峋,与他离京时判若两人,褪去帝王威仪,此时躺在床榻上的,不过是个年华垂暮的老人罢了。 叶痕眸光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仿佛陷入了长久以前的回忆里。 自记事起,父皇就从来没有给过他好脸色,虽然他是所有皇子中最小的,却从来没有享受过被父亲捧在手心里疼宠的感觉。 他不记得母亲是怎么死的,但宫人们都告诉他母妃死于疾病,她生前很善良,在宫里人缘极好。 没有母亲的他在这宫中举步维艰,三岁那年,永昌向父皇提议把他过继到宁贵妃名下。 宁贵妃是个艳华娇宠的女人,虽然待他不错,可他就是不喜欢接近她。 那些年,无论他做什么,对的错的,父皇都会用最严厉的方式惩罚他,似乎从来没意识到这是他最小的儿子。 没有母妃庇护的他,在宫里行走时眼眶里常常含泪,父皇大概是觉得自己儿子众多,所以从来不顾及他的感受,错的是错的,对的也是错的。 小时候的不重视,到十六岁那年的晋王府邸失火,再到前不久的帝陵石门落下。 一桩桩、一件件都在宣告着父皇对他无止境的排斥。 而现在,因为怀疑他身份而屡次狠辣出手的亲生父亲再也没有机会继续试探他,安静地躺在床榻上,甚至连掀开眼皮都极其费力。 叶痕内心酸涩,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此时的心境。 叶南弦似乎感应到了他的心境,在眼睫轻微动了几下以后缓缓睁开眸,一眼见到守在床榻前的叶痕,他很激动,形同枯槁的手撑着床榻就要坐起来。 “父皇,您要有什么话就躺着说,儿臣能听得到。”叶痕轻轻摁住他的肩膀,让他再度躺回去。 叶南弦嘴巴抿成一条直线,唇角还是忍不住抽搐,浑浊的老眼内不过片刻已经泛起泪花,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叶痕,唯恐下一秒小儿子就会从眼前凭空消失再不能见。 “景润……”叶南弦微微冰凉的手指突然伸过来拉住叶痕的手,声音沙哑干涩得厉害,如若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他到底在说什么。 “父皇你说。”叶痕将耳朵凑近他。 “我,对,对不起你。”叶南弦嘴巴一张一合,声音细弱蚊蝇,叶痕几乎听不到,只能根据他的唇形来判断猜测。 叶南弦继续道:“无奈我……生在帝……帝王家,可我这辈子只爱……爱过雪婵一个人,带她回宫以后我让人去查才知道她是语真族凰女,早已成过婚,所以我怀疑你并非我亲生,还囚禁了她,然而在不久前皇后殡天时,我下第四道圣旨封禁永宁巷放她走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她的守宫砂还在,我才知道那个人不是雪婵,雪婵早已经回到了语真族,后来让人改造石门,我只是想利用你在生死一线时逼雪婵现身,然而事实上她恐怕早已记不得我,记不得自己还有个儿子,又怎么可能会现身呢?原以为服食丹药得长生,就能在有生之年再等到她,可我还是期望太高了。” 叶痕心里一堵,红着眼眶问他:“那你试探了我这么久,可得出了结论?” “你是我的亲生儿子。”叶南弦看着他,老眼内泪光晶莹,“这些年……是为父没有照顾好你,在你请婚的那天晚上,我亲自拟了一份圣旨,就当……就当是我给你的大婚贺礼,你可一定要好好珍藏啊……这大梁的江山,我……我再也管不了了。” “圣旨在哪里?”叶痕看着他逐渐阖上的眼眸,终于忍不住落下泪,跪在地上痛哭:“父皇——” 大梁皇朝永平四十三年,帝驾崩。 执掌江山四十载,他凭借铁血手腕和手下一支谨遵帝令的北衙禁军换得太平盛世。 长达二十年的试探,为了一个女人。 长达十年的隐忍,为了一举铲除他的同胞亲妹妹。 他这一生,没有一天真正为自己活过。 德瑞皇后和昭顺贵妃同一天薨,年迈的帝王因服食丹药中毒至深无力回天。 大梁的新王朝就在安王被流放,成王前往藩地同州,晋王带孝出征之下缓缓拉开序幕。 == 收到消息的时候,百里长歌作为大祭司亲自邀请的谋士许彦正坐在华丽的马车内前往南豫。 “先生,你说这人怎么说没就没了。”魏俞今天难得的伤感起来,想到自己那年迈的叔叔,他便有些哽咽,“先帝驾崩,我叔叔还不知怎么样了呢!” “你小子今日怎么这么多废话!”百里长歌手里捧着一本书,却在听闻“叶痕带孝出征”这六个字之后再也看不进去。 先帝无情,可叶痕是个孝子,对于自己的亲生父亲,他做不到叶天钰那般六亲不认,纵使梁帝这一生带给他的只有痛苦,在梁帝闭上眼那一刻,他的心必定是痛极的吧! 将书合上扔到书架,百里长歌彻底没了心思,靠在轮椅上神情恍惚。 魏俞半晌没听到里面传出声音,担心百里长歌出了什么事,连忙唤道:“先生,您没事吧!” “你别吵,我睡一会儿。”百里长歌扔给他一句话以后就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这一觉,她睡得深沉,也睡了好长时间。 那些从前被尘封了的回忆像千丝万缕的绣线一针一线织出完整的画卷在她脑海里交替回放。 …… …… “师父,这棺材里的是活人!” 十六岁那年,她第一次跟随师父出谷实践,义庄里摆放着一具染了黑漆的棺材,她觉得好奇,便推开了顶盖,却没想到看到刚好对上满脸污渍的少年一双墨黑的眼睛,那双眼明亮异常,里面充斥着*的光芒。 那是对于生存的*,燃烧着生命的能量。 救了他,将他带回百草谷,自始至终他都不曾开口说话。 “喂,你是聋子还是哑巴?”百里长歌不满地撇撇嘴,这人也太不领情,太不懂感恩了! 少年懒懒地瞥她一眼,紧抿的唇瓣始终未曾开启。 那一年,距离她在郊外亲了他十二个春秋,他未曾忘记过要杀了她,她也未曾忘记要扑倒他。 只不过,相隔十二年再见,彼此之间隔了外人看不懂的东西。 比如,他不说话的时候实际上正磨牙想着如何将这个女人大卸八块。 又比如,她吃东西的时候实际上正在盘算要用何种姿势才能让他心甘情愿躺在身下。 是以,每次一见面,这两人的眼神交流势必火花带闪电。 他冷冷一瞥,杀气十足。 她媚眼一抛,风情万种。 “喂喂喂!你个死丫头踩到老子了!”玄空一脸暴怒死盯着百里长歌,“矮就矮,老子也看了这么多年,你至于把我当作垫脚石增高与他比气势?” 老头学习能力很强,立即鄙视她:“用你的家乡话怎么说来着,装x!” 百里长歌满心都是泪,找到这么个喜新厌旧的师父她真是踩了八辈子狗屎运! “我警告你,最好别靠近我三尺之内,否则我就把你撕了!”那个时候的叶痕,活像一座冰山。 她点头如捣蒜,“好呀好呀,那么请问你是先撕衣服呢还是先撕衣服呢?哪种布料比较好撕,你说,我这就去换。” 他:“……” 大概是由于自幼没在母亲身边长大的缘故,他除了高冷之外还有些多愁善感,常常会轻功飞到一线雪山上坐在雪堆里往下远眺,一看就是一整天。 她的轻功与他不相上下,所以很轻易就能飞上来找到他。 “你坐在这里看什么?”她问得热情。 “与你何干?”他答得欠揍。 她也不恼,神秘兮兮地抱出从老头那儿偷来的好酒,自顾自喝起来。 他闻见了香味,抿了抿唇,却不会与她开口。 “想喝么?”她眨眨眼。 他移开眸,眼风都带着不屑。 喝到一半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偏过头来直接伸手把酒坛子夺过去。 “喂喂喂!你讲不讲理的?”她微恼,蹙眉瞪着他,“刚刚不是不想喝么?” “我没说不想喝。”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欠揍,“只不过想让你试试毒而已。” “叶痕!”她暴怒,站起来大吼,“你别欺人太甚!” 他懒懒抬眼,“只许你在小时候欺负我,不许我在长大后欺负回去?” 她一听,当即愣了。 这么个冰山似的人竟然还记得十多年前的事儿? 难怪他整天看自己像在看宿世仇敌。 “那都多少年了,你怎么这么爱记仇?”她突然笑了,全身肌肉抽搐险些背过气去的那种笑。 他见状,眉头皱得更深,“你要再敢笑,爷就把你从这里扔下去!” “哎哟喂大爷,您讲讲理。”她坐过来,却还是忍不住想笑,“十多年前我还小,哪里还记得这么多事,再说了,当年大家都还是小孩子,便是我真的如何欺负了你,你一个大男人也不应该和我一个弱女子这么计较啊,否则要是传出去,大爷您的脸往哪儿放?” 他见她靠近,赶紧往旁边挪了挪,与她保持三尺之距,周身的寒气堪比屁股下坐着的雪堆。 玄空所属的门派里弟子众多,因此她也有很多师叔师伯,但她一直不知道他们是什么门派,为什么连拈花这种花和尚都给收了。 百里长歌只知道玄空会在每个月固定的日子里出谷,一去就是好几天。 玄空一走,她便有数不胜数的机会整治他。 百里长歌厨艺极好,玄空在的时候都是她做饭,玄空一走,她就开始偷懒。 然而叶痕那个时候根本不会做饭这种技能。 她永远忘不了他因为不甘心求她而自己动手把厨房烧了半边,把小狐狸吱吱吓得乱窜那一幕。 黑着脸摘去头顶上的菜叶,他紧抿着唇瓣,一步一步挪到她房门口,用极不情愿的语气说了两个字:“饿了。” 彼时百里长歌正在房里研究玄空的宝贝草药,听到这个声音时呆了一呆,然后抬头,就见到他一脸无措地绞着衣袖,与情窦初开的男孩见到心仪女子时的神情没什么两样。 她眉梢高扬,侧过耳朵来,“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垂下眸,他似乎斟酌了好久,又抬起眼看她,“你想不想吃饭?” “不想。”百里长歌伸了个懒腰,“刚才吃过了。” 吱吱这只馋嘴狐狸却出卖了她,三两下窜到他脚边用狐狸眼友好地表达了它肚子饿的信息。 百里长歌骂了一声猪队友后气呼呼站起身去了厨房。 然而厨房早就被他烧了,没法做饭。 她无奈地耸耸肩,“这下我可没辙了。” 他二话不说轻功跃下飞崖在深水潭里抓了两条大肥鱼顺便摘了岸边的荷叶拿上来扔给她。 吱吱一见到鱼,馋得直流口水,百里长歌鄙视它一分钟后找来干柴架火烤鱼。 她特地在香料里加了孜然,以至于他吃了一条以后绞着手指挣扎半晌才又默不作声飞下去抓了两条上来。 “喂!你把我当成仆人了?”百里长歌很不乐意,这是请人帮忙的态度?不愿意以身相许也就算了,一个“请”字怎么着也得说出口吧! “这一次,我来烤。” 隔着火光,她看见他眼眸亮如星辰,仿佛义庄初见时盛满生的*那一幕。 她回过神时,他已经烤好了鱼,顺手拿了她的香料撒在上面,吱吱一条,他一条。 厨房被烧,始作俑者的叶痕理所应当去修缮,恰巧老头儿回来看到这一幕,二话不说一个脑瓜崩就往她头上招呼。 “死老头,你的心是不是长偏了?”百里长歌一脸不满,“厨房是他烧的又不是我烧的,他去修缮天经地义,你凭什么弹我脑瓜崩!” “谁叫你偷懒?”老头儿义正言辞,一边捣鼓他带回来的幼苗,一边嘴里不停嫌弃她:“我才离开这么两天你就懒成这个样子,要是我一年半载不回来,你还不把厨房放得长毛?” “厨房倒是不会长毛。”百里长歌摸着下巴,“吱吱这两日倒是长了一身好毛,老头儿,我跟你商量一下呗……” “滚一边儿去!”多年的相处,老头儿对她了如指掌,嗤道:“你要打吱吱的主意想薅它的毛自个儿跟它商量去。” “吱吱你过来!”百里长歌一本正经对着外面吃饱喝足正在晒太阳的红狐喊了一声。 吱吱抓了抓耳朵,装聋。这两日认了新主人,才不理她。 百里长歌无奈,只能捏肩又捶背伺候着玄空,“老头儿,你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要出谷,莫不是你也有生理期,为了不在我面前丢脸所以躲得远远的?” 玄空早已听惯了她那些新鲜词汇,当即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蹙眉又给了她一个脑瓜崩。 “嘶——”百里长歌揉着脑袋上的包咕哝,“有就有嘛,我又不会嘲笑你,干嘛此地无银三百两!” 厨房修缮好,她便成了百草谷的专用厨娘,偏老头儿和叶痕口味不一样,比如老头儿要吃水晶冬瓜饺,叶痕偏要吃仙人脔。 于是她在包完饺子以后还得跑到羊圈里挤、奶,每次都累得半死。 长此以往,百里长歌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要革命。 “喂,你还是不是男人!”她在挤羊奶的时候,他站在外面若无其事地看着。 百里长歌头一次觉得脸红,偏这个男人根本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大怒,抬起头来就冲着他大吼,“有种过来帮我!” 难得叶大爷一句话没说直接走进来。 百里长歌摘了手套坐在一边休息,眼尾却无意中瞥见他白净如玉的脸上早已红成一片。 忍不住“噗嗤”笑出声,百里长歌捂着肚子看他那尴尬的样子,仿佛回到了十二年前她亲他那一次。 见她笑,他索性不干了,急急忙忙离开,还“很不小心”地把她挤好的半碗羊奶给踢翻。 百里长歌霍然起身指天骂:“丫的,今晚谁都别想吃饭!” 冬天的时候,百草谷因为地势关系冰雪覆盖,极冷。 她是天生的手脚冰凉,离了暖炕就无法入睡,偏那几日生理期,小腹胀痛再加上全身寒凉,致使她下不了床,最多只能披着被子坐在暖炕上喝药。 很不巧,那一次量大,弄到了锦褥上,老头儿煎了药让他送进来的时候刚好看到了,也不只是嘴笨还是故意的,他在转身之前指着被血染红的锦褥颤颤道:“你流……流产了。” 百里长歌一口苦涩的药汁喷出来然后看着他哭笑不得,“你的骨肉。” 叶痕:“……” 她明显看到他黑了脸,皱了眉,然后冷哼着出了门。 这一次生气的时间持续性强,一连半个月,他再也不进她的房间,也不同她说话。 “老头儿,叶痕那小子是不是脑袋被门夹了?”百里长歌跑去问玄空。 玄空眯着老眼观察了半晌,道:“我看是被驴气的。” 百里长歌觉得自己当初就不该跟着大小姐来这破地方然后还莫名其妙被老头儿收为徒弟,她是军医,军医好么?他偏不教她医术,反而整日给她补习验尸。 “老头儿,你整日里验尸长验尸短的,有没有尝试过解剖尸体研究?” “哦?”老头儿显然不太懂,挑眉等着她往下说。 “你等着,我去抓两只动物来给你做解剖实验。”她打了个响指轻功跃下飞崖径直出了大门前往山林捕猎。 无奈天太冷,她受不住找了个山洞点了火堆一烤就是一整天。 第二日出来的时候在树林里见到全身冻得发紫的叶痕瑟缩在树脚,眼睛却不敢合上,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她蹲下身,想确认一下他死了没,却不料他直接勾过她的脖子,已经冰冷的唇瓣直接覆了上来。 那一瞬间,百里长歌觉得天旋地转,比喝醉了酒还要头晕。 他的动作很生涩,却带着不容拒绝的霸道,似乎要将她整个人都揉进他的骨血中。 一吻罢。 她皱眉大怒,“你干嘛要非礼我?” 他只回答了险些让她撞墙的四个字,“我冷,取暖。” “如今老头儿不在,你信不信我直接把你……唔……”她的话没说完,他再度含住她的唇瓣,这一次,少了些许之前的霸道,多了小心翼翼和温柔缱绻。 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大的阵仗,虽然她每次都说要扑倒他,但从来没有一次是真的,然而这一次他似乎玩大了,吻上就不准备放开。手还不安分地往她厚实的棉袄里钻。 “喂!”她用力推开他,迅速拉拢衣服,黑着脸一本正经道:“你要是再敢胡来,我就在这里办了你!” 回答她的是他两眼一闭轰然倒地的声音。 原以为他在装,喊了半天也不见反应,她走过来一看才知他发了高热。 于是百里长歌背着他在这满是积雪的深山老林中穿梭,约摸天黑才半死不活赶到百草谷。 “死丫头,说好的解剖实验呢?”玄空对于她失败而归很是鄙视。 百里长歌将背上的人扔过去,“就他吧!” “我要是解剖了他,你舍得?”玄空眉梢高扬,一脸的不怀好意。 “我不舍得,留着能吃么?”百里长歌抛给他一记白眼。 在这冰天雪地里还发了高热,叶痕好几日没有醒过来,百里长歌几乎是衣不解带的坐在他房里照顾他。 原以为这丫的会给个好脸色,没想到她劳累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趴在他床边睡着就被他给摇醒。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百里长歌不满地盯着他,“叶痕你还有没有良心,照顾你这么多天我容易么我,好不容易睡个觉也不得安宁,招谁惹谁了我!”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她记了一辈子。 “告诉我,你流掉的那个孩子是谁的?” 百里长歌找了根丝线,生无可恋地看着他,“我死后,记得把我的骨肉,哦不,我的骨灰找个风水宝地给埋了。” 他很不解,“难道让你开口就这么难,以至于你宁愿寻死?” 她热泪盈眶,“大爷您能不能别这么实诚?不知道人艰不拆么?” 他抿唇,“难道我说的不对?” 再度生无可恋,百里长歌捏了捏眉心,“我又不是你的谁,怀了谁的孩子与你有关么?” “当然有关!”他磨牙。 百里长歌眸光一亮,“你终于发现我的好,终于意识到自己喜欢我了?” 他面无表情道:“我只是觉得那人定是个瞎子,需要你师父好一番医治而已。” 太伤自尊了,百里长歌这一次是真的生气了。 她生气的后果很严重,那两男一狐全都没饭吃。 饿瘦了一大圈的吱吱每天爬到她床榻上来献媚,百里长歌油盐不进,乖乖睡着两耳不闻窗外事。 玄空很无奈,对于两日都啃饼的他来说无异于活在油锅中被煎。 “你怎么她了?”又啃了一口饼,玄空无奈地盯着因为炒了两盘焦菜而弄得满身油烟的叶痕。 “我……”叶痕垂下头,“我看见她流产了。” “噗——”一口碎饼喷出来,玄空机械地站起身,不断摸着怀里吱吱的脑袋,“我们不认识这货。” 百里长歌肯起床去厨房做饭是因为拈花的到来。 每次这和尚一来就会给她讲外面的很多事,为了打探消息,她不得不迎合拈花的口味做了一大桌子菜,还把老头儿窖藏多年的好酒搬出来给他喝。 “小师叔,我为你物色了一个资质上乘的弟子。”百里长歌抱着酒坛乐呵呵走过来,眼风一直往叶痕那边扫。牙根直痒痒,这个男人太毒舌,干脆送他遁入空门打一辈子光棍! 拈花顺着她的目光一看,顿时摇头,“这个不行,长得太惹眼,我若是收了他做徒弟会砸了招牌的,到时候红袖楼的姑娘哪里还会念着我?” 百里长歌无语一分钟,“那你这次来给我带了什么好消息?” “唔……”拈花眯着眼睛想了想,“皇帝纳妃子算不算?” “你吹牛的吧?”百里长歌显然不信,“梁帝都五十几岁的人了还会纳妃?” 叶痕竖直了耳朵仔细听。 拈花道:“一点都不掺假,而且我还告诉你那个被选中的女娃只有十五岁,刚刚及笄,据说是因为像极了皇帝以前的某位妃子所以被选进了宫里。” “啧……”百里长歌咂嘴,“梁帝这个丧心病狂的家伙,竟然连十五岁的女娃都不放过!” “只可惜这件事没成。”拈花故意卖关子道:“那女娃在半途被人劫走了。” 百里长歌再次瞪圆了眼睛,“何方大侠如此胆魄竟然敢半路拦截皇帝的女人?” “这个嘛!”拈花瞅了瞅她怀里紧抱着的酒坛,“我也不知道。” “去去去,给你都给你!”百里长歌一把将酒坛扔给他,“这下你可以继续说了吧?” “那女娃呀!”拈花喝了一口酒大赞过后看着玄空一脸肉疼的样子笑道:“我也不知道在哪里,但有人传言就在帝京城,至于落在哪一家,我就不得而知了,毕竟我是佛门弟子,哪能打探女人的*?” 百里长歌撇撇嘴,“依我看,那女娃全身上下哪里有一颗痣你都清楚得很。” ------题外话------ 亲们一直想看的回忆,一直想知道以前发生的事终于来了,吼吼,先甜后虐,这章最后提到的女娃有木有人猜到是谁? 第六章 第一次大婚 拈花瞪她一眼,“没大没小,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百里长歌哼道:“我要是嫁不出去,就来你们法度寺。” “看破红尘,想出家?”拈花眼尾一挑,笑意温婉。 “当然不是。”百里长歌满脸自信,“凭我这张脸,怎么着也得最少有一位和尚为了我甘愿还俗吧?” 拈花嘴角抽了抽。 玄空早已习惯了百里长歌不着边际地话语,没说话。 对背着她而坐的叶痕听完以后眼皮狠狠跳了跳。 外出采买的时候,叶痕死活不跟她出来。 百里长歌无奈之下只能揪着老头儿去华天城的市集。 一入城门便能看到城墙上贴着告示,上面说晋王叶痕意图谋反被身边随侍发现,一番打斗之下撞倒了茂山脚新晋王府邸内的烛台,被大火烧死,晋王府所有奴仆都被通缉。 百里长歌愣了片刻,随即恍然,难怪出谷的时候叶痕脸色会那么难看。 “老头儿,你说他们这是想瞒天过海骗天下百姓晋王已经死了让他永远也回不来还是真的有证据证明叶痕已经死了?”百里长歌抱着一堆东西,一边走一边问玄空。 玄空捋了捋胡子,“据说仵作验了尸,根据骨骼用泥塑的方式还原了那具骸骨的大致面目,确定是晋王无疑。” “哟,哪里的仵作这么拽?”百里长歌挑眉,“竟然敢欺君!” “那有何难?”老头儿耸耸肩,“只要上面命令一下,便是头畜生的骨骼也能还原成人的样子,更何况上面要他们还原的本就是人骨架。” “唔……”百里长歌了悟地点点头,“看来这件事大有内幕,就是不知道那座冰山愿不愿意讲。” “他讲了你就有办法了?”玄空斜睨着她,“别忘了那老不死的有规定你在外面不可以随意动用灵术,否则会弄得天下大乱,给语真族招来灾祸。” 百里长歌撇撇嘴,老头儿一向嫉妒宫主的容颜,总骂他老不死。 “谁说一定要动用灵术?”她反驳,“除了那损耗本源的东西我还有脑子,脑子好么,不就是翻个案子,要是这样都能难倒你徒弟我,那我岂不是砸了你的招牌?” “大话谁都会说。”玄空明显不信任,鄙视她一眼,“要是做的时候也能有这般干劲就好了。” 回到百草谷的时候,百里长歌四处找了一下都没见到人影,她心下了然这个人铁定又去了一线雪山上。 把东西扔给玄空自己整理以后,她撒开脚丫子就往外面跑。 叶痕果然在上面坐着,这一次带了两坛酒,早已喝得只剩下两个空坛子。 如玉的面容上染了薄红,墨黑的眸因为醉意而有些恍惚。 见到她上来,他懒懒瞥了一眼,一如既往的语气,“你来做什么?” “本小姐自然是有事才会上来的,不然你以为我愿意对着你一张臭脸?”百里长歌瞅着他一脸醉意,担心风一吹他就会直接掉下去。 “说!”他目不斜视看着下面起伏的山峦,面上没有什么情绪。 “你是不是觉得特别憋屈?”百里长歌凑近她,眨了眨眼。 叶痕闻言默了默,随后瞥她一眼,站起身来就要走。 “哎哎哎,我不是在说废话。”她趁势揪住他的衣袖,“今天在华天城和老头儿一起见到了告示,上面说你意图利用十万虎威军逼宫谋反,被随侍发现了,打起来的时候撞翻了烛台,引火烧身。” 叶痕看着她,闻言脊背一僵,定定站了许久才回过头来看着她,“我的事,你少管!” “倘若我非要管呢?”百里长歌笑意盈盈,分毫没把冰山即将爆发的怒意放在眼里。 她突然正色道:“六岁进军营,十岁敢率兵出征首战大捷的晋王殿下,如今被人污蔑谋反,这种滋味很不好受吧?倘若回不去,你以后可是再也无法为国效力了。” 他面色沉冷下来,说了一句她一直无法理解的话。 “你竟然会以为我进军营,学兵法谋略是为了替皇室效力?” 呆愣了半晌,百里长歌还是不懂,她喃喃问,“难不成你是去耍帅?” 她明显看到他嘴角狠抽了一下,似乎把接下来的话都给抽了回去。 冰消雪融时,万物复苏,夜晚的草丛里常常传出蛐蛐儿的叫声。 百里长歌发现每次出来都能见到叶痕蹲在花圃前盯着里面看。 “你在看什么?”她凑过来,眼睛朝里面瞟了瞟。 “你从一开始就是有目的接近我的对不对?”他没有转头,也没有看着她,语气听不出责怪之意,仿佛只是寻常的一句问候而已。 她却听得全身一震,随后哈哈笑道:“你脑子秀逗了吧!我吃饱了撑的干嘛要接近你?再说了,以前的事我早就不记得了。” 他没有听她解释完,继续冷静道:“一个三岁的孩子是不可能随意出入皇宫的,你若不是有意接近我,就不可能突然女扮男装出现在皇宫,更不可能一夕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百里长歌继续笑,“你不也说了,那时我才三岁,便是我有通天本领,三岁的身子如何施展得开?” “那个时候的你真的只有三岁么?”他站起身,一步步逼近她,青莲般与生俱来的好闻气息喷薄在她鼻翼。 她脸有些红,心跳有些加速,但还是勉强镇定下来,“先不说你说的这些我早就不记得了,便是我三岁那年真的出入过皇宫,那也不可能是我自己进去的,你凭什么就认定我接近你是有目的的?” 叶痕眼疾手快,迅速从草丛里捉出一只蛐蛐儿拿到她眼前,“你说你一点也不记得当年的事,那你可曾记得这个东西?” “这不就是蛐蛐儿吗?”她嘿嘿一笑:“小时候谁没玩过呀?” 蛐蛐儿在他手心跳两下又钻进了草丛,他视若不见,突然安静了下来,不说话,只是紧紧盯着她。 “你这样看我是几个意思?”她终于受不住想要逃走。 他迅速拽住她的胳膊致使她一个旋身撞到他怀里,力道大得惊人,紧紧箍住她不放。 她喘不过气,十指成拳不断地捶打他。 他似乎不知道疼痛,沉声道:“逃?倘若这天下都是我的,你以为自己能逃到哪里去?” 她愣了半晌,蹙眉抬起头,“那么我很遗憾地告诉你,叶痕如今是一个死人,因为谋逆不小心引火烧身的皇子,这大梁的江山谁都有可能做主人,唯独叶痕不能,因为……他早就死了。” “你说得对。”他突然松开她,却仍旧不放她走,双手紧紧扣住她的双肩,神色极其凝重,“谋逆皇子叶痕早就死了,如今站在你面前的是六岁就进军营,十岁敢率兵出征大败西陵军发誓要让山河统一让你逃无可逃的叶痕。” 他说完,便毫无预兆地紧扣住她的后脑勺重重含住她的唇瓣。 豁然瞪大眼睛,百里长歌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如画容颜,蓦然想起之前他问她的那句话。 ——你竟然会以为我进军营,学兵法谋略是为了替皇室效力? 不是为了替皇室征战天下,难道真是为了她? 他明明那么讨厌她,恨不能时时刻刻与她保持距离。 这一吻太过缠绵蚀骨,他一遍一遍地品尝着她唇齿间的芬芳,埋藏了十二年的*种子在那一夜开出了花。 百里长歌觉得叶痕的转变来得莫名其妙,前一天他还冷冰冰对着她,恨不能用那张毒舌毒死她,而此时此刻,他又恨不能把她吃拆入腹。 许久之后,他放开她。 百里长歌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喘气。 他站在花台,居高临下看着她,“还逃不逃?” “我……” “嗯?” “干你屁事!”她怒极,拼命捧水洗嘴唇,凭什么呀,凭什么他强吻,她就一定要有回应! 他跳下来,食指勾起她的下颌,仔细端量。 “挪开你的咸猪手!”百里长歌嫌弃地瞪他一眼,伸手拍开他的爪子,气呼呼回房睡下,却是十六年来难得的一次失眠。 翌日,当她顶着熊猫眼推开门时,见他立在门外,手中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粥。 见到她的样子,他嘴角抽了抽,木讷地将粥递给她,转身就想走。 “喂喂喂!”百里长歌重重将碗拍在桌子上,对着他的背影大喊,“你似乎还没有对昨夜的举动作出解释,怎么,这就想逃了?倘若这天下都是我的,你以为自己能逃到哪里去?” 这番明嘲暗讽的话,听得他身子一顿,缓缓转过来,扔给她一句话,“我走之前,想要你嫁给我。” “你这是求婚的态度?”百里长歌深深皱眉,她不知道该说这个男人霸道还是该说他情商低,原本可以唯美浪漫的一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直接变成冰渣。 然而,那天以后,她很长时间没有见过他,说好的娶她,说好的让她逃无可逃,似乎都在那一面之后成了回忆。 百里长歌莫名有些心慌,她跑去问老头儿,老头儿的回答像在背台词,“你又不嫁给他,这么担心他做什么?” 她很郁闷,嫁给他和担心他有必然的联系么? 谷里原就只有他们三个人,如今少了一个,连吱吱都无精打采的,每日里吃了睡睡了吃,一副“叶痕不回来它就宁愿做猪”的堕落样子。 百里长歌每日都会抱着酒坛飞上一线雪山,从那里往下远眺,但是除了连绵起伏的山峦,她什么也看不见,每次喝完酒以后,她都会借着迷醉的眼睛看到下面曲江上有人划着竹排缓缓而来,一点一点靠近玄铁石大门,一点一点靠近她的心。 然而每次醒来之后,她才会恍然那不过是一场梦。 再见到叶痕的时候,百草谷的梨花已经开了,纷纷扬扬落下来,轻絮般好看。 他后背受了很严重的伤,赤红的鲜血将梨花染了一个颜色,他躺在高大的梨花树下,望向她的那双眸依旧燃烧着生的*,仿若熊熊烈火,从未停止过明亮的光。 她顶着纷扬落花而来对他伸出手:“我不是你,无法对你感同身受,但是从今日起,请你把心中的痛苦和仇恨打包,因为,我将和你一起肩负所有,不管前方是鬼蜮魔窟还是万里荆棘。” 这句话,算是给他之前求婚的一个肯定回答。 他是含着满足的笑昏迷过去的,醒来的时候背上的伤已经被她医治好,基本痊愈,只差消除疤痕。 她拿着药膏进来的时候他突然摇摇头,“这些疤痕就让它留着吧!至少能时刻提醒着我要活着回去报仇。” 她默不作声收回了小瓷瓶,对他突然出谷又受伤的事分毫不提及。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要出去么?”他问。 “若是你愿意说,自然会说。”她摇摇头,没有要打探他人*的意愿。 他抬起头看着屋外盛开的梨花,“在这片大陆上,有大梁、大燕、西陵、东川和南豫五个国家,然而在我们不知道的另一个地方,还有一个特殊种族组成的国度,名叫语真族,语真族王室血脉纯正的后羿拥有异于常人的灵力,所以大陆上的每个国家其实都有一支极其厉害的隐探专门负责寻找这个种族。” “所以呢?”他没有看到提及语真族的时候,她的面上闪过一丝惊慌失措和担忧。 他道:“前两日,隐探们抓到了几个语真族人,送到了京城。” “所以?”百里长歌暗自捏了捏拳头,紧抿着唇,心底一片寒凉。 他语气沉缓,“我出去的时候,刚好遇到那几个语真族人试图逃跑。” “所以你帮助隐探活捉那几个语真族人,反而被伤到了。”后面的话,她替他说出来了,以一种极其肯定的语气,眼眸中寸寸冷冽。 他没说话,不置可否。 她咬了咬牙,问他,“你们真的有那么恨语真族的人么?” “对于大陆上的这五个国家来说,语真族就是颗毒瘤,也是定时炸弹。”叶痕缓缓道:“倘若不除之,恐怕每个帝王都难以安稳而眠。” “所以,倘若将来你成了帝王,你也会对语真族赶尽杀绝么?”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得小心翼翼。 “不会。”他摇摇头,“消灭是最愚蠢的办法。” 她高悬着的心陡然放下来,抹去额头上的冷汗扯了扯嘴角,却在接下来的几天都没有睡安稳。 语真族两派的生活习性大不相同。 夜极宫的人喜欢地下生活,他们惧怕阳光。而冥殿的人讨厌黑暗,且冥殿没有夜极宫那么多规矩,所以绝大多数时候,冥殿的人都是在地面上活动的,他们向往光明。 自记事起,百里长歌就被送到夜极宫封为凰女,至于一向老死不相往来的冥殿和夜极宫为什么会突然之间联姻,个中缘由她也没摸清楚,去往夜极宫以后,她就基本上没见过冥殿的人——因为冥殿与夜极宫各自的结界之间有一条无法跨越的黒渊,从来没有人敢尝试过跨过去,而冥殿与夜极宫的出口也不一样。 听说当初把她从冥殿送到夜极宫耗时半个月,至于是怎么到达夜极宫的,她太小没能记住,那个时候,她甚至没能记住爹娘的模样。 但自从被宫主派遣外出执行任务以后,每一年她的生辰,冥殿都会有很多人出来陪她一起过。 从前在武定侯府的时候因为身份关系,长老们只能趁夜悄悄将她带出去为她庆贺生辰。 来到百草谷以后,冥殿长老们便无所顾忌了,因为老头儿从头到尾都知道这些事儿,所以长老们来得很勤,基本上一个月会出来一次,每来一次都会给她带礼物。 当然,十六岁这一年的生辰也不例外。 早在几天前,老头儿就拽着她外出采买,买了很多冥殿的人喜欢的烟花爆竹。 午时不到,长老们就结伴而来。 虽说是“长老”,实际上都是些年岁与她不相上下的孩子,据他们所说,上一任的长老纷纷退位外出沐浴阳光去了,将管理冥殿的大权交到小辈手里。 光这一条,冥殿和夜极宫就有很大的差别。 百里长歌坐在凳子上,凝视着下面一拨一拨飞上高崖的冥殿长老们,却依旧同往年一样从来见不到爹娘。 她很失望,问金玉坊的长老,“为什么爹爹和娘亲从来都不出来看我?” 不得不说,冥殿与夜极宫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基因良好,随便一个臣民的长相都比外界好看许多。 对方是个长相儒雅的青衣小少年,一笑就露出两个迷人的梨涡,他抓了抓脑袋,嘿嘿道:“长老们都出来了,冥主和夫人若是再出来的话,冥殿会不安全的。” “所以爹娘是在守冥殿?”百里长歌皱眉,这个理由未免太过牵强! 少年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跑过去帮叶痕宰羊不再答话。 “这个人是谁?”舞乐坊长老一袭大红色曳地长裙,妩媚的丹凤眼在看到叶痕时瞬间冷冽下来,眯着眼盯他半晌,走过来问百里长歌。 “他……”百里长歌一时语塞。 “皇室的人?姓叶?”舞乐坊长老没给她反应的机会,“前些日子水利坊的几个兄弟外出买办时被抓了,听说其中就有大梁皇子的手笔,莫非那个人就是他?” “不是他!”百里长歌很肯定地否决,立即引来各长老怀疑的目光。 她讪讪抬头,“我敢保证,他不会模仿梁帝伤害我们任何一个族人。” “那样最好。”舞乐坊长老虽然点了头,面上的担忧和警惕却没有放松半分。 宴席开始之前,叶痕突然跑出来与她坐在一起,望着天上明亮的星子,许久,慢慢道:“阿瑾,这些都是你的家人吗?有没有你的爹娘,如果待会儿我跟他们说想娶你,他们不会不让吧!” “我不叫阿瑾。”她噗嗤笑出来。 “嗯?”他疑惑转眸。 她弯了眉眼,“我叫百里长歌,不是武定侯府的大小姐百里长歌,而是另一个百里长歌,他们都是我的族人。” “族……人?”叶痕片刻之间便反应过来,又问,“语真族?” “嗯。”百里长歌笑着警告他,“我可先告诉你,倘若你敢伤害他们一根汗毛,我绝对跟你没完!” “伤害他们对我有什么好处?”他无奈。 “总归你是大梁皇子,姓叶。”她咬了咬唇,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叶痕好笑:“我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姓氏,却能决定自己的内心,我是叶痕,却只是长歌一个人的叶痕,这个姓氏只为冠你的名。” 她笑,发自内心的那种,觉得这一刻无比幸福。 生辰宴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他果然站起来向众位长老说了想娶她。 舞乐坊长老当先眯了眼睛,其他长老也都六神无主地看向她。 “我不……” “同意”两个字还没说出口,玄空已经夹了一个丸子扔进她的嘴里塞住。 “这丫头在我身边叽叽喳喳了这么些年,终于找到归宿了。”老头儿瞅着百里长歌感慨,“我建议尽快大婚,叶小子你得好好调教调教她,尊老爱幼是做人必备,死丫头太没品了,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整天跟我这个糟老头子吵架。” 百里长歌无语,只能一个劲儿地翻白眼。即便她嫁了那又如何,还不是继续待在这个地方烦他! “你眼抽?”老头儿毫不客气地揭穿她,“叶小子都表明心意了,你怎么不站起来说句话表个态?” “我不同意!”百里长歌拍桌而起,怒气哼哼。 “为什么?”众长老觉得意外至极,齐齐发问。 “除非按照我们语真族的典制来,否则我不嫁!”她挑眉看着叶痕,心中琢磨着这个男人会如何回答。 “好!”他回答得毫不犹豫。 她愣住,这个男人还真的敢娶? “可是……我们并不能做主……”舞乐坊长老扔了丸子,一脸为难,但她的声音很快被众人推杯换盏的声音给覆盖。 老头儿凑近她,低声道:“这丫头早就不是你们那儿的人了,她的婚事你们作不得主,但我作为她的师父自然是能做主的。” 舞乐坊长老一愣,随即无奈地咬了咬唇。 十六岁的生辰宴,他和她的大婚初定。 族人散去以后,他顶着醉意一摇一晃来到她的房间。 “你做什么这么晚了还不睡觉?”百里长歌推开门见到是他,略微讶异,这么晚了还来敲门,这可不是高冷叶痕一贯的作风。 “你可还记得这个?”他略带醉意的话有些含糊,她却听得一清二楚。 他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串赤红色的相思豆,百里长歌很认真的数了数,上面九颗豆子,金线空出了两个位置。 “不记得。”她将头偏向一边故作不知,那么久之前的事,谁还好意思拿出来说? “真不记得?”他凑近她,呼吸间都有一股清幽的酒香。 她唰一下红了脸,烧到耳根,强作镇定:“不记得!” “确定?”他再问。 “一定以及肯定。”她嘭一声就想关上门,他的力道很大,整个人靠在门上,她再也推不动。 “我带你去个地方。”趁她愣神,他一把揽住她的纤腰,轻功飞向后山顶上,坐在这里可以看到南豫境内,但夜色浓重,他们只能见到起伏的山体轮廓。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山上风大,百里长歌拢了拢衣襟,不解地看着他。 他半晌没说话,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就在百里长歌几乎以为他醉得睡着的时候,他才慢慢抬起头来,借着刚才拿上来的风灯,百里长歌清楚地看见他红了眼眶。 “你……”她是个心软的,尤其是在自己喜欢的男人面前,所以见到这一幕心里便说不出的难受。 还不等她完整说完一句话,他突然将头靠在她的肩上,声音有些低沉喑哑。 “母妃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父皇不喜欢我,不管我做了什么,他都会打我骂我,每次父皇来检查皇子们的功课时,我总是回答得最好的,连夫子都那样夸赞,然而父皇从来不会鼓励我,从来不会对我笑,我隐约记得母妃不在了以后,宫里的人都不与我亲近,即便我过继到宁贵妃名下,她也只是在物质上没有亏待我而已,所以那个时候只要有人跟我说话,我都好想哭,是那种感恩感动的哭。而你,就是那个让我想哭的人,你不像他们一样嫌弃我没有母妃,嫌弃我不受宠,还陪我斗蛐蛐儿,可是我没想到,你连要走都不提前告诉我,就像母妃一样消失得悄无声息,那些日子,我疯了一样每天跑去司医局,每天都在等,他们都问我在找谁,而我连你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我不知道该向谁求助,该找谁帮忙,该怎样做才能让你回来。” “第二年,我趁着宁贵妃去上香的时候溜出来跟上你们那帮人,结果见到跟在武定侯府嫡女身边换回女装的你,那个时候我的确很震惊,也很惊喜,被你亲哭以后,你拿走了两颗红豆,又削了我的发丝和你的一起绑住,你让我别哭,后面的那些话我听不懂,却记得每一个字。我担心你还会不辞而别,所以毅然决然进了军营,我想的是倘若将来有一天这整个江山都是我的,那么你即便藏得再深,那也是藏在我的地盘上,总有一天我会把你揪出来。” “十岁那年,我率兵攻打西陵,那是我头一次出征,完全没有作战经验,战术和兵力都处于下风,就在西陵军援兵到达的头一天晚上,我突然收到消息说裴鸢死了,你和武定侯府嫡女被驱赶出府。我当时的第一想法是你又要不辞而别了,所以我一气之下让风凌军连夜突袭西陵军,结果大获全胜,可当我凯旋而归的时候你早就不在帝京城了。” “我原以为这辈子和你只有擦肩而过的缘分,却万万没想到这一次火海中死里逃生竟会被你所救,我早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落绝望中给自己的心上了一道防护锁,不让你靠近我,是不想你再次不辞而别,我会又一次受伤。” “我已经没有完整的地方来盛放伤口了你知道吗?” 最后这句话,他几乎是带着恳求的语气说出来的。 百里长歌模糊了视线,她从没想过自己的离开会给他带来这么大的困扰,更没想过其实他早就将自己放在心里。 “真是笨!”她咬着唇伸手点了点他的脑袋,可他早已经在说完这些话以后沉睡过去。 她打着风灯背着他下了山。 第二日起床的时候,百里长歌惊奇的发现玄空竟然在收拾东西,她走过去笑道:“老头儿,你生理期还没到呢,怎么就要出谷了?” “死丫头!”老头儿低嗤一句,“你成个婚总不能偷偷摸摸的吧?你的那些师叔师伯也该是时候知道了。” “你的意思是你亲自去请?”百里长歌双目一亮。 “不然你以为呢?”玄空没好气地瞪她一眼。 “那你能不能把我爹爹和娘亲也请来?”她满含期望,“我已经十多年没见过他们了,走的时候连他们长什么样都没记住。” “不能!”玄空很肯定地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爹娘什么身份,我怎么可能请得动他们?” “难道我这个亲生女儿的大婚他们都不在意的么?”百里长歌瘪瘪嘴。 “他们来不了也没关系。”老头儿安慰她,“反正到时候冥殿的人会把嫁妆给你送过来的。” “你以为我稀罕那些嫁妆?”百里长歌面色黯然,“我只是想知道他们为什么从小就将我送到夜极宫,冥殿与夜极宫原就无交涉,他们为什么要我去联姻?” “你这些问题,我无法回答。”老头儿耸耸肩,“不过你若是想知道答案,或许可以去问宫主。” 百里长歌更颓然,“我任务没完成,回不去。” 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一事,问:“当初我被封为凰女的时候见过夜极宫的一些历史,宫主诞生那一年,老宫主为他挑选凰女时出现了三个同样天赋的女婴,听说是如今宫主夫人和她的孪生妹妹,还有一个姓水,具体叫什么我忘了,然后姓水那位和宫主夫人的孪生妹妹被封为了圣女,奇怪的是,这三个人我一个也没见过,甚至连另外那两个圣女我也没见过,为什么,她们都不在人世了吗?” 玄空手里的动作一顿,随即投给她一个一问三不知的眼神。 百里长歌最近有些多愁善感。 前来看她的舞乐坊长老不止一次地跟她提起过她本身具有开启生生劫的能力。 她懵了一懵,再三追问之下才搞清楚生生劫是冥殿禁术,据说能让一个人彻底抹去以前的记忆。 坐在房顶上,嘴里叼着根草,百里长歌冥想了一早上以后决定要给叶痕打个预防针。 瞥见他睡在树枝上,她捏了两只虫子纵身跃上去放在他脸上爬。 叶痕也不甚在意,将装睡进行到底。 “喂!要是有一天,我不小心把你忘了,你不准去找别人,一定要记得带我回家,听到没有?否则我放虫咬死你!” 叶痕睁开眼,潋滟的眸里有些茫然,“你为什么要把我忘了?” “我怎么知道?”她微微蹙眉,“我只是假设一下,顺便提醒你嘛,万一真有那天,你要记住我今天说过的话,否则……” “否则怎样?”他似乎对后面这句话颇为有兴趣。 “否则我现在就扑倒你,吃干抹净还赖账,我看你还去找谁!”她横了眉目,一脸的“你敢不听话试试”! 他呆呆看着她半晌才低声呢喃,“我到宁愿你什么都忘了,这样的话就再也不会不辞而别让我找不到。” 她听了,低嗤,“倘若我什么都忘了的时候,必定也记不得你,到时候说不定再见了我也会当你是仇敌毫不犹豫拔刀相向。” 他淡淡一笑,接过这一茬,然后问她,“你的愿望是什么呢?” “我说了,你能帮我实现?”她不屑的扬起眉梢。 “肯定能!”他含笑拍拍胸脯,“只要你说的,即便是不可能的事,我也去努力一把。” 她捏着下巴想了想,“我当然希望能在出嫁的时候穿上夫君亲手缝制的嫁衣啦!” “这么简单?”他哭笑不得,“这不是语真族大婚的正常流程么?我还以为你要什么星星月亮呢!” “简单?”百里长歌瞥他一眼,“这天下会做针线活的男人寥寥无几,能亲自绣制出嫁衣的男人就更少了,由此可见那样一件衣服究竟有多珍贵,倘若你肯亲自做一件给我,哪怕功夫不好,我也会将它看作这世上最珍贵的衣服。” “可我不会女红刺绣。”叶痕垂下眸。 百里长歌没说话,只是莫名有些失落。 他突然抬目,“但我现在就可以学,你什么时候想嫁人可得提前通知我,我会为你准备好嫁衣,哪怕……哪怕到最后你嫁的人不是我……” “你傻了?”百里长歌瞅他一眼,“那天是谁当着那么多长老的面说要娶我来着,怎么这个时候竟然说出这种话,莫不是你当时在耍我?” “可……”他欲言又止。 百里长歌接过话,“既然生命中有那么多可是,那么我们为什么不抓紧机会在‘可是’发生之前做完我们想做的事呢?” 老头儿这一次出谷果然请了很多宾客,全是她的师叔师伯辈,这些人里面,拈花无疑是颜值最高最惹眼的。 正坐在铜镜前让舞乐坊长老给梳头的百里长歌眼尾瞥见坐在门外的拈花,她双眼一亮立即让长老住了手,提着裙摆就跑出来挨近拈花坐下,“小师叔,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不能。”拈花似乎早就知道她要说什么,直接否决了。 “能别那么没情调么?”百里长歌一脸怨气,“今日我大婚!大婚懂么,我爹爹和娘亲怎么能不在场呢?” “阿弥陀佛。”拈花单掌竖于胸前,“出家人不打诳语,说不认识就不认识!” “装!继续装!”百里长歌斜睨着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夜极宫宫主的亲弟弟!” 拈花明显表情一僵,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很意外?”百里长歌挑眉看着他,“你们一个个都知道我是异世灵魂,但恐怕没想到我还有个过目不忘的技能吧?夜极宫密规里明明白白写着宫主一继任,同支男丁就不能继续留在族里,但为了避免他们出来以后胡作非为,宫主会亲自废了他们与生俱来的灵力,也就是说宫主夫人一旦生了两个儿子,那么其中一个就必定会被废而且扔出夜极宫,你虽然当年被宫主废了灵力,但王室容颜不易衰老这一点丝毫没有影响。” 拈花再度呆了一呆。 百里长歌耸耸肩,“所以,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我爹爹和娘亲不来看我了吧?” 拈花斟酌了片刻,“其实,并非是他们不来看你,而是你爹娘早就不在冥殿了,如今的冥殿都是长老们在主持大局。” “为什么?”百里长歌觉得匪夷所思,既然没有死,而且在陆地上,为什么就是不来看她! “我只能告诉你,你娘亲如今过得很好。”拈花无奈,“但他们的下落我暂时不能说,你出宫之前,宫主应该跟你说过只要你完成了任务就能见到你娘亲,好好努力吧!” 百里长歌和叶痕第一次大婚,在冥殿众长老和玄空的师兄弟们见证下,她穿着叶痕亲自绣制的嫁衣,任由他背着一步步迈上红毯走向礼堂用浮藏花见证,然而,意料之外的,浮藏花并没有被他们二人的鲜血打开。 拈花皱眉过后埋怨老头儿:“你看看你这儿什么破天气竟然连花都不会开!” 众人听了,都跟着埋怨天气。 然而只有百里长歌清楚得很,倘若打不开,就意味着他们二人之中有一个人心不诚。 叶痕用玉露替她擦拭伤口的时候,她一直在看他,“你刚才在想什么?” “嗯?”叶痕颇为不解,“你觉得是我心不诚?” “可能……真的是天气原因吧!”百里长歌意识到自己不该怀疑他,立即改了口。 老头儿很识相,叶痕还没喝多少酒就被他遣回了新房。 第七章 回忆终篇 两世为人,百里长歌却是头一次结婚,坐在喜榻上的她见他醉意熏然走进来,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紧张么?”他在她身旁坐下,倒了苦涩的合卺酒递给她。 “有点。”百里长歌点点头,这大概是她头一次在他面前露出小女人的模样。 接过酒杯,她犹豫了片刻没有喝下。 他见状,道:“合卺酒极苦,我记得你最讨厌苦味的东西,不如我替你喝了吧!” 他说着便要伸手来接过她手里的酒杯。 “喝了合卺酒就代表着以后要同甘共苦,这原本就是两个人的事,怎么能由你一个人完成?”她侧开身,眼睛一闭直直把一杯酒喝了下去,却呛得直咳嗽。 他递来帕子,又替她轻轻捶背,无奈笑道:“看,你就不该吃这种苦。” 她即将出口的话被他含在了唇瓣里。 一吻深重,几乎倾尽了他所有的温柔缠绵。 百里长歌很努力地回应。 似乎没想到她会是这般反应,他突然停下动作,静静看她半晌,眼睛一眨不眨。 这一次,手指利落地解开她一身大红嫁衣。 看着她光洁莹润的肌肤,他呼吸窒了窒,双眸中好似含了一团火焰。 百里长歌的双颊染了一层艳色,在红烛高燃,帷幔轻浮的映衬下更显得娇艳无比。 “叶痕……”她低声唤他的名字,用一种极其低哑的声音。 他听得全身一僵,问她:“怎么了?” “叶痕……”百里长歌再次喊了一声,想到他后背那些狰狞的疤痕时心底涌上一丝心疼,随后看着他的双眼,眸中水雾朦胧,“如果你要走,请带上我,我不想你会像我假设的那样忘了我,一辈子。” 他吻去她眼角滑落的泪,“我最爱的人在这里,我舍不得不在她身旁陪着她。” 她喉咙突然哽咽起来,想到他自小没有母妃,又不受梁帝宠爱,受尽同龄皇子们的欺凌,即便他成了战功赫赫的神武大将军,为国征战出生入死,梁帝还是没能减少对他的警惕之心,一把火烧了新落成的晋王府邸,烧去一位文武双全的皇子想为国效力的忠心,烧了一个儿子对于父爱最后的渴望。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他看着她,一字一句说得极认真,“如果不是因为这世上还有你,我此时应该是一具骨架,被抛尸荒野的那种。” 听到这句话,她顿时陷入沉默,不断地在心里问自己,倘若不是因为任务,自己真的爱他吗?如果这世上没有了叶痕,她会像他一样疯狂地到处寻找,无止境地等待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她没有继续往下想,也不敢去想,但她心中清楚,自己愿意和他一起肩负所有,不管前方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 看着他呆愣的模样,百里长歌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他睨着她,有些无可奈何。 “笑你傻。”她掩唇,眉眼弯得更深。 他磨了磨牙,开始肆无忌惮,百里长歌再也不敢笑,痛得直呼。 终究是初次,他不敢太过折磨她,在她昏过去以后亲自去厨房烧了水帮她沐浴过后才陪她安心睡下。 翌日一早起来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一桌子饭菜,全都是给她补身子的。 百里长歌惊讶地看着他,“什么时候学会做饭了?” “以前你一生气就不做饭,没办法,我只好自学。”他笑着对她招手,“快起床梳洗然后吃饭。” “我全身无力。”她甩甩脑袋,哀怜地看着他,“吃不下。” 他没说话,端来铜盆放到床沿边亲自帮她净面梳头,这才把桌子挪过来,问她:“想吃哪道菜,我喂你。” 她蹙眉看了一眼,清淡的很少,再度摇头,“我还是喝汤吧!” 他动作轻柔地盛了鸡汤,温声道:“你身子虚弱,得多补补,还得大补,否则晚上又该没体力了。” 百里长歌红着脸盯他一眼。 他似乎每夜都有用不完的体力,一次一次折腾她,百里长歌正琢磨着如何跟他分房睡时,一个意外的惊喜突然空降——怀孕了! 舞乐坊长老云袖来看她的时候,听闻怀孕消息后很震惊,“宫主说过,你本就在大婚时灵力尽失,如今怀了身孕,身子更是虚弱,不可以继续在陆地上待下去,会有危险。” “老头儿和叶痕都会保护我的。”百里长歌道:“况且百草谷这个地方,外人进不来。” 所有的长老态度都很坚决——她怀孕期间必须回去,冥殿和夜极宫之间选择一个。 “我……”百里长歌面色黯然地看向叶痕。 “回去吧!”他宠溺地看着她,“我陪你。” “那我要回冥殿。”她道:“想在那里平安生下孩子。” 听到这个回答,云袖不再说话,提前回去打点好了一切。 “你说我们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好呢?”她时常会抚摸着小腹笑嘻嘻问他。 叶痕淡淡一笑,表示一切随她的意。 “我看不如取个小名叫嘟嘟好了,不管男孩女孩,我一定要将他养得粉嘟嘟的。”她笑,脸上堆着母亲对即将诞生宝宝的期待。 回冥殿时,外面三月花开,已经过了冥殿最冷的时节,自从怀了嘟嘟以后,她便每日嗜睡,这一次依旧没有看清楚长老们是从哪里进入冥殿的,只知道他骑着玉龙抱着她,以这天下最幸福的姿势进了冥殿大门。 云袖是所有长老里面较为年长的,冥主和夫人不在,如今的冥殿基本上都在由她主持大局,百里长歌回来以后,她更是加派了以往数倍的侍卫守护,光是伺候的婢女就有十二人。 “其实用不到这么多人。”百里长歌每次都在埋怨,“有叶痕在身边就行了。” “殿下。”云袖无可奈何地看着她,“您肚子里的可不仅是你们二人的孩子,还是冥殿的小主人,不管怎么说,大意不得。” “咦?我怎么感觉少了谁?”百里长歌敏锐地发现少了一位长老,但她离开的时间太长,只记得长老的数量少了一个,却不知道少的是谁。 云袖目光有些闪躲,半晌后才回答她,“是……绸缎坊的长老蓝兮不见了。” “不见了?”百里长歌好笑道:“我们冥殿的人不是经常外出么?她只是好长时间没回来,并不能说明不见了吧?” “是真的不见了。”云袖咬着唇,“一年多了,我们派出去的人都说打探不到她的下落。” “会不会是被大梁那支隐探给抓起来了?”百里长歌突然紧皱眉头,梁帝最痛恨语真族,除了他,她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这么做。 “我不清楚。”云袖摇摇头,“总之这不是什么好事,这些日子我正在尝试和夫人联系,希望他们能尽快查出蓝兮的下落。” “你知道我爹娘在哪儿?”百里长歌双目放光,“告诉我可好,等我生下嘟嘟,想带着他去看爹爹和娘亲。” “殿下,您如今最重要的就是安心养胎。”云袖颇有些无奈,“夫人那边,我会尽快联系的,云袖答应你,只要你平安生下小主子,我就带你去见夫人。” “好。”终于有见到爹娘的机会,百里长歌说不出的高兴。 随着嘟嘟的生长,她不仅嗜睡,还贪吃,过了孕吐期,常常觉得肚子饿,是以她的房里随时都有零嘴供应。 “我好像越来越胖了。”百里长歌看着铜镜里挺着大肚子的人,有些嫌弃。 叶痕从后面抱住她,“傻女人,再瘦下去你就只剩皮包骨了。” 百里长歌好笑,又伸手抚摸小腹,突然有些紧张,“我听人家说生孩子的时候很痛很痛,我虽然很想嘟嘟快点出生,可是我也怕痛啊!” “有我在,你怕什么?”叶痕拿着梳子轻轻帮她梳头。 百里长歌不屑地撇撇嘴,“你又不是我,即便我鲜血淋漓,痛到骨髓,你也分毫感受不到,这句话,顶多是安慰我而已。” 她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却在铜镜里看到他神情恍惚。 临近生产,冥殿里的气氛越来越紧张,每个人说话走路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的,尤其是伺候百里长歌的那几个婢女更是战战兢兢,唯恐有一丁点儿做得不好被云袖骂。 临盆的时候,她疼得直叫唤,躺在床上死咬着牙把床单都给抓破了。 “还请姑爷先出去。”云袖带着冥殿的稳婆走进来,示意叶痕出去。 叶痕不忍心地看了一眼痛得大喊大叫的百里长歌,再三挣扎之下,坚定道:“我要在这里陪着她。” 稳婆一听急了,“哎哟这个地方可不是男人能待的,您赶快出去吧,否则耽误了殿下的生产时间就不妙了。” 叶痕的表情又挣扎了片刻,最终无奈走出去关上门。 “殿下,用力啊!”稳婆焦心地看着百里长歌。 然而她早已痛得不省人事,只隐约听得到有人在催她,可她使不上半分力气。 “殿下!”云袖一直在大声喊她,“您千万不能睡,一定要平安把小主子生下来,您想想姑爷还等在外面呢!” 是啊,叶痕还在外面等她,他们说好了要把小嘟嘟养得粉嘟嘟的带着去见爹娘。 百里长歌缓缓睁开眼睛,勉强扯了扯嘴角,可嘟嘟就是不出来。 产房里众人焦急得直流冷汗,百里长歌的叫喊声音一下比一下弱,她已经快没有知觉了,眼前黑晕一阵一阵袭来。 “云袖姐姐,不好了,大梁的隐探突然来袭,不知怎么破解了阵法,从入口处到大殿前已经死了上百人!”金玉坊的长老匆匆跑到门外汇报外面的情况。 整个冥殿总人数也不过上千而已,如今片刻之间就死了上百人,足以说明大梁这支隐探功夫之深。 云袖眼中闪过一片慌乱,她看了一眼紧闭着的产房门,又看了一眼稳婆,突然大声对稳婆道:“你出去传我命令,让各坊长老带领他们的子民誓要与大梁隐探奋战到底,保护殿下平安生下小主子。” 稳婆匆匆出了门。 云袖突然敛去情绪看着百里长歌,安抚道:“殿下,外面的那些事,你一点都不要去想,你快用力,先把小主子生下来再说。” “我做不到!”百里长歌死死抓着被单,疼痛一阵一阵袭来,嘟嘟还是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眼泪不断涌出来,心中那股恐惧仿若一个漩涡,不断引导着她往那方面想。 “告诉我,叶痕在哪里?”她双眼赤红,几乎用尽所有力气才喊出这么一声。 “云袖大人……”稳婆跑回来时,全身上下都是伤口,她已经支撑不住,瘫倒在产房门口,只留下最后一句话,“姑爷,姑爷反叛了,那些隐探全是他带来的,冥主……冥主和夫人匆匆赶来,才刚穿过阵法就被姑爷给,给杀了。” 稳婆这番话犹如平地惊雷,瞬间让百里长歌失去最后一丝理智。 “不可能的,不可能……”她直摇头,“叶痕不会伤害我的族人,他答应过我的。” “殿下!”云袖一直摇晃着她的胳膊,“殿下您不能睡,一定要让小主子平安生下来啊!” “云袖,我没有力气了。”百里长歌虚弱地伸出苍白的手掌覆在她手背上,“爹爹娘亲因我而死,族人因我而死,我再也没有力气活下去了。” 在她闭眼前一瞬,产房的门被人一脚踹开,叶痕果然手持长剑,剑上鲜血直流,腥味直刺入她的呼吸。 百里长歌霍然睁开眼,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你要做什么?” “长歌,这里不安全,我带你走。”叶痕走过来,手中却紧紧握着滴血的银剑,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叶痕——”云袖站起身,狠狠咬牙过后朝他出手,她仅有微薄的灵术,完全不是叶痕的对手。 不过十来招,云袖逐渐不敌,叶痕手中的间毫不犹豫刺向云袖的胸口。 “不要——”百里长歌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随之而来的是婴儿的啼哭声和叶痕长剑刺穿云袖身体的声音。 百里长歌清楚地记得,她在闭上眼睛之前脸上全是云袖死的时候,叶痕拔剑喷涌而出的鲜血。 失去知觉的那一刻,她突然想到了一句话。 ——我最爱的人在这里,我舍不得不在这里陪着她。 叶痕,你舍不得不陪着我,却怎么舍得我一个人痛! == 暴雨的声音,隔绝了一切血腥和喧嚣,还带着泥土的芬芳,似乎那一场有预谋的屠杀只不过是一场梦。 这才是真实的世界。 暴雨过后会有阳光,阳光下会有花香,花朵上还会有蜜蜂,一切的一切,都还在原点,爹爹和娘亲很早出了冥殿,离开夜极宫之前,宫主跟她说,“倘若这次你完成了任务,那么就可以见到你娘亲了。” 她似乎看到了在花园尽头,有两个人在冲她招手,“长歌快过来,娘亲在这里等你。” “娘亲……爹爹……”低低唤出声时,百里长歌已经睁开眼睛。 屋外暴雨的声音是那样真实清晰。 猛地用两手捂住眼,她不敢再看,不断地在心中安慰自己这里才是梦境,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你醒了?”有人声音温润,语气柔和,端了汤药坐在床沿边,看向她的那双眸,澄澈无害得险些再一次骗了她。 百里长歌实现一扫,看见旁边摆放着婴儿床,床上的那些小玩具都是怀孕的时候她教他做的,襁褓里裹着的婴儿皱巴巴的,毫无美感可言,却乖巧得很,不哭不闹。 明显时间还停留在同一天,只不过这个陌生的地方已经出了冥殿。 移回视线,百里长歌拼尽全身力气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在叶痕的脸上。 这一巴掌落下,她已经没有了开口的力气,全身虚弱得紧,仿佛再多出一份力就会让她永远闭上眼睛。 “长歌,你……”叶痕将小碗放在桌子上,满脸心疼地看着她,完全没有责怪的意思。 百里长歌觉得眼眶酸涩到疼痛的地步,却落不下泪来,她已经不知道心痛是什么滋味,只觉得眼前这个人碍眼得很,她想杀了他,可她没有力气。 轻轻阖上眼眸,她突然就想到云袖对她说过生生劫。 生者,忘尽前尘;生者,万虫噬心。 她可以死,但在死之前势必要让他感受到此时此刻她内心的痛! 虚弱地端起桌上的汤药咽下去,勉强恢复了些许体力,百里长歌顺手拿起他挂在床柱上的长剑,剑尖对准他,“叶痕,我百里长歌今日所受的痛,必要你一分不少地感同身受,甚至痛上十倍百倍!” 没给他反应的机会,她毫不犹豫刺向他的胸膛,手腕不断地翻转剑柄,她以前听人家说这样做能让伤口更痛。 叶痕哀戚的眼神看着她,似乎想要开口,可是发不出声音。 他胸前不断喷涌而出的鲜血同样灼了她的眼。 用语真族特殊的讯号唤出那两只虫子,百里长歌最后看了一眼婴儿床上安静睡着的嘟嘟,咬牙过后将其中一只虫子植入自己体内,而另一只放在叶痕胸前的伤口处,任由它从伤口往里面爬,一直爬到心脏里面。 == 再醒来,睁眼便对上玄空一张放大版的脸,她茫然地坐起身抓抓脑袋,“老头儿,你怎么不叫醒我,不是说好了今天要带我去义庄实践验尸的么?” 老头儿瞪她一眼,低嗤了句“死丫头”后就再也没有说话,反而拿出一个东西在她眼前晃啊晃,不断问她,“你是谁?” “阿瑾。”她双眼被晃得迷糊,喃喃答。 “不对。”老头儿纠正道:“你是百里长歌,是武定侯府嫡女百里长歌,是七年前因为裴鸢的死而被武定侯驱赶出府的大小姐百里长歌。” “百里长歌……”她跟着重复。 “这下对了。”老头儿点点头,又问,“现在告诉我,你是谁?” “阿瑾。”她道:“武定侯府的小丫头阿瑾。” “怎么会这样?”玄空无措地扶着额头。 “这丫头意志太强,你那催眠术对她没用。”一直在旁边编写武定侯府嫡女事迹,画与嫡女有关人物画像准备用催眠术植入她脑袋的拈花鄙视了玄空片刻,亲自走过来,又在她面前晃了晃,“闭上眼睛,全身放松。” 百里长歌眼皮沉重,果然缓缓闭上听他指挥。 拈花继续道:“你是武定侯府嫡女百里长歌,你现在正坐在一个大宅院里,这个大宅院就是武定侯府,那里有你的父亲百里敬,二叔百里勋,继母李香兰,还有二妹百里若岚,三妹百里珊,你的亲生哥哥早就在五岁的时候溺水而亡,你是帝京城公认的煞星,指腹为婚的裴烬不喜欢你,甚至讨厌你,裴鸢死后,你和他的关系彻底崩裂,你的小丫头阿瑾早就在来往百草谷的途中死了,睁开眼睛看着我手里的这几幅画,这就是那些人的样貌,倘若有一天你回去了,可不能弄错。” 百里长歌睁开眼,一遍一遍扫过那些画像,并深深记在脑海里。 “现在告诉我,你是谁?”拈花将拿着血玉不断在她面前摇晃。 “阿瑾……”百里长歌迷迷糊糊答。 “嗯?” “阿瑾的大小姐百里长歌。”百里长歌一字一句,“武定侯府嫡女。” “对。”拈花继续诱导她,“你不仅是侯府嫡女,还是异世灵魂,你的到来延续了嫡女百里长歌的生命,你会一直替她活下去。” 她跟着重复,“我来自异世,原身是武定侯府嫡女百里长歌,出生克母,三岁克兄,十岁克死未婚夫的妹妹被爹赶出府,未婚夫不喜欢她,广陵侯想杀了她报仇,所有人都讨厌她,我要替她好好活下去。” “成了!”拈花得意地看了玄空一眼,“倘若以后帝京城来信让嫡女回府,到时候你就让她以这个身份回去。” 玄空长长一叹,看着遥远的天空。 …… …… “先生,先生……”耳边有人在轻唤,百里长歌缓缓睁开眼,对上魏俞焦急的一张小脸。 “怎么了?”她问。 “先生是不是做噩梦了?”魏俞递了水袋过来给她。 “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噩梦。”百里长歌接过水袋喝了一口,轻叹:“或许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总之有些模糊了。” 魏俞不打算追问,他轻声道:“以前有人跟我说过,今天之前的东西,不论你有多努力,对于此时此刻来说,都只是回忆而已。” “是啊!”百里长歌扯了扯嘴角,“曾经我们每个人都拼尽全力,殊不知那些东西到了现在只不过是回忆而已,想忘的时候,风一吹就散了,即便不想忘,也终究会在深刻的时光隧道里跑偏,最终尘封,无人问津。” 见车队停下,百里长歌掀帘问,“如今到哪里了?” “回先生的话,马上就要进入南豫地界了,如今天色渐暗,我们今日先在客栈休息一晚,明日再启程。”前来迎接她的南豫司天监监卫头领霍全恭恭敬敬过来回话。 “嗯,那就照你说的办。”百里长歌点点头,这一路走来也确实疲累得紧。 == 以此同时,大梁帝京城,龙章宫。 先帝才刚永安于陵寝,全国上下一片素白,后宫早就被清空,夜晚的宫殿便寂静冷清如过冬。 叶天钰正对着御案上朝臣奏请立后的折子头疼,离落突然走进来,“启禀皇上,滁州那边传来消息,说南豫大祭司专门派了人前来将最近名声大噪的谋士许彦请了回去。” 闻言,叶天钰啪一声合上奏折眯了眼睛,“南豫大祭司竟然会请谋士?难不成……” 离落补充,“许彦本人双腿残疾,整日居于轮椅上,能得大祭司亲自邀请,看来有些能耐。而如今南豫皇后殡天,大皇子傅卿云受封遥遥无期,这样一耽搁,大长公主的婚事便受阻,皇上,属下有个建议。” “说!”叶天钰负手立于窗前。 “先帝才刚驾崩,西陵就来势汹汹,且如今朝局不稳,正是与邻国修好的时机,倘若皇上能助傅卿云一臂之力,那么瞪他手握大权的时候,必定不会忘了这份恩情。” 叶天钰眸光一闪,“这么说来,朕还得在这个叫做许彦的谋士身上下功夫了?” “正是。”离落点头,继续道:“能得大祭司青睐,想必许彦此人深藏不露,他虽然避世滁州,却始终是大梁的人,皇上若要把他变成自己的人也并不难,只要下一道圣旨追封他就行。” 叶天钰折了窗口一支玉兰放在鼻尖轻嗅,“那依你之见此人之才可追封为什么?” “国士。”离落肯定道:“只有用这个身份帮傅卿云夺得大权,南豫才会尽数在我们的掌控之中,到时候许彦是大梁国士这件事天下皆知,南豫这个人情是欠定了!” 修长的手指把玉兰花一瓣一瓣摘下来随风扬落,叶天钰扔了树枝,转过身来盯着离落,“你所说的这一切都是在许彦能成功帮傅卿云夺得大权的前提下,可若是他失败了呢?那我大梁岂不是在天下人面前丢尽了脸面?” “这……”离落一时语塞。 叶天钰突然轻笑一声,摆摆手,“待会儿吩咐下去,八百里加急传送追封国士诏书,务必要在许彦进入南豫地界之前让他知晓。” 离落犹豫,“皇上方才不是还说万一他失败了……” 叶天钰冷沉的面上划过一丝阴狠之色,“倘若他失败了,那么秘密传信给我们安插在南豫内部的暗桩,让他死于南豫境内,到时候这笔账我们可得和大祭司好好算算。” 离落闻言双目一亮,钦佩地看了一眼叶天钰之后无声退了下去。 叶天钰抬头看了看逐渐深沉的夜色,唤了一声,“顾勇!” 顾勇战战兢兢走进来,“皇上有何吩咐?” “准备御辇,朕要出宫。” 顾勇大惊失色,赶紧抬头看了看天,一下子跪倒在地上,“皇上,如今天色已晚,出宫并不安全。” 叶天钰没说话,冷眼一斜,顾勇被那阴鸷的眼神刺得全身颤抖,赶紧站起身迅速退了下去着手安排。 此时的武定侯府正院内,人人屏气凝神,目光皆看向床榻边正把脉的府医身上。 自从叶痕率领五万虎威军,五万黑旗军开拔以后,嘟嘟便每日哭喊吵闹,他刚刚失去娘亲,如今连爹爹都要扔下他一个人不管,他委屈得紧,红月无奈之下将他关在房间里,嘟嘟就使劲儿摔东西,今日不小心磕碰在桌子脚,额头上立即冒出汩汩鲜血,顿时昏迷不醒,府医从白日里看到现在也没给出个结论。 “小世子到底怎么样了啊?”百里敬心急如焚,且不论嘟嘟出了这档子事儿他不知如何与晋王交代,光是看着这孩子苍白的面色,他心脏就一阵一阵的疼。 府医缩回把脉的那只手,拧紧眉头,叹了一声,“老夫无能为力了。” 众人一听脸色都变了。 “什么叫做无能为力?”红月猛地揪住府医,厉喝,“你若是救不活他,我就……我就杀了你!” “夫人你冷静点。”百里敬及忙站起身劝阻,“大不了咱重新去请大夫,要不我这就进宫去求皇上让太医来替小世子看诊?” “还不快去!”红月紧咬着牙,冷冷瞥了他一眼。 百里敬立时闭了嘴,正准备出门,却听得外面管家来报,“侯爷,秋怜姑娘回来了。” “秋怜?”红月一听,顿时如同见到救命稻草,迅速朝管家道:“快快让她来这里。” 大小姐没有回来,秋怜正一脸愁容,斟酌着待会儿该如何跟侯爷交代,忽然间到管家从里面奔出来冲她喊道:“秋怜姑娘,平夫人有请!” 秋怜心下一慌,“可是为了大小姐的事?” “不是。”管家摇摇头,一脸凝重,“小世子不小心磕碰到了桌子脚昏迷不醒,如今府医们都束手无策,夫人听到你回来的消息,让我赶紧让你去正院呢!” “什么!”秋怜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不等管家催促,她已经一阵风般冲进了大门径直来到前院。 “小世子怎么样了?”直接来到房间,秋怜顾不上请安,直接推开门口的众人就往里面走,当看清躺在床榻上毫无血色的嘟嘟时,她整个人瞬间瘫软下来,目光无神地看向红月,“为什么?我才去了一个多月就发生这种事?” “都是我的错。”红月轻咬下唇,随后抬眸看她,“但如今不是沮丧的时候,既然府医们都束手无策,那么我想太医应该也没有办法,如今所有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了。” 众人闻言,皆不解地看向秋怜。 秋怜大骇过后拉着红月走到一边,压低了声音道:“少宫主已经回了夜极宫,我如今不可能请得到他。” “没有。”红月摇摇头,“我前两日还收到他来了大梁的消息,应该不会这么快就走,你赶快找个没人的地方发个信号试试看,皇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万一待会儿让太医来看,真给看出个三长两短来,我实在无法与晋王殿下和凰女殿下交代,所以眼下唯一的希望就在你身上了。” 秋怜闻言,终究无奈,悄悄退了出去回到房间拿出夜极宫专用信号弹朝着天空发射上去。 盏茶的功夫后,果然有强大的气场逼近。 秋怜后退一段距离,单膝跪地,“使女见过少宫主。” 红衣轻软,迎风而荡,西宫良人飞身下了房顶,目光越过秋怜看向主院方向,“救孩子要紧。” 说罢拂袖直接进了院子。 除了红月和秋怜,其余人等皆是第一次见到西宫良人,对于这种自带气场的男人,众人只有一个反应——自动让路。 “这人是谁?”站在一边的百里敬微蹙眉头问红月。 “天下第一神医。”红月回答得很认真。 “百草谷谷主?”百里敬又问,“长歌的师父?” 红月嘴角抽了抽,再认真道:“应该差不多。” 众人回神的时候,西宫良人已经走到了床榻边替嘟嘟把了脉,片刻之后,他也同之前的府医一样眉头紧皱。 “少……神医,小世子可是有什么问题?”红月上前,满脸紧张。 “我得带他回去医治。”西宫良人似乎没感觉到众人的眼神,只淡淡看着红月,“否则他会有生命之忧。” “不可以!”百里敬当即否定,“长歌就这么个孩子,况且我们又不认识你,谁知你安的什么心思,万一被你带出去出了什么事儿,到时候我找谁理论去!” “侯爷……”红月抿了抿唇,“这位神医我认识,大小姐也认识,把小世子教给他完全不用担心。” “可是……”百里敬很纠结,按理说来他不该怀疑红月的话,可他毕竟不认识眼前这个人,怎么能贸然把孩子教给他! “侯爷,不用可是了。”秋怜从外面进来,一脸肯定,“大小姐吩咐了,倘若小世子生病或是哪里不舒服,都让这位神医给他看诊,不用府医,更不用宫里的太医。” “长歌真的是这么交代的?”百里敬双眼一亮,灼灼看着秋怜。 “是。”秋怜郑重点头,“我来之前,大小姐交代得很清楚。” “那么她人呢?”百里敬往后一瞥,“她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大小姐暂时有事。”秋怜平静地看着众人,“她说了,等时机成熟就会回来。” 秋怜是百里长歌最信任的婢女,既然她都这么说了,众人也没有什么好怀疑的,百里敬虽然不甘心,可也不得不任由西宫良人带走嘟嘟。 将床榻上那小小的人儿抱起来,西宫良人抬步就往外面走,秋怜跟了上去。 西宫良人在花园里停了脚步,转过身来看着她,“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问我?” “奴婢想问一问大小姐的情况。”秋怜低垂着头,声音放低。 “她已经不在夜极宫了。”西宫良人平静道:“倘若她对这里还眷恋的话,最多不过半年她就会回来,倘若她不想回来,那么我也没办法。” “怎么会……”秋怜心中升起恐惧,“难道大小姐真的恢复记忆了?” 西宫良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静默一瞬后淡淡道:“长歌是个极有主见的人,她有自己的想法,而眼下这一切都是她的选择,我们无从干预,只能尊重。” 无从干预,只能尊重。 秋怜听见这八个字以后,已经到了喉咙的话瞬间咽了回去,再次单膝跪地送走了西宫良人。 秋怜回到正院,一屋子的主子奴仆都盯着她。 “小世子很安全,大家都放心吧,倘若小世子无法安全回来,奴婢愿以死谢罪。” 听她这样一说,众人顷刻间松了一口气。 挥手退下所有人,红月关上门以后轻声问秋怜,“怎么回事,长歌怎么没有跟你回来?” “大小姐她已经恢复记忆了。”秋怜瘫软地靠在软椅上,神情黯然,“少宫主她出了夜极宫,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如果她还念着晋王殿下和小世子,则会在半年后回来,倘若她还恨着晋王殿下,便再也不会回来了。” 半年…… 红月一想到小世子度日如年的样子就觉得可怕,她忙问:“长歌会不会去了冥殿?” “不清楚。”秋怜摇头,“总之我一直待在百草谷等,等了好久也没等到她回来,谷主告诉我大小姐短期之内是绝对不可能回来的,让我先回来给你们报信,然而我没想到,这才一个月的功夫,竟然会发生这么多事,先帝驾崩,西陵军突然来犯,晋王殿下率兵出征,他一去北疆,是否意味着与大小姐隔得越远,那么他们之间……” “别想了。”红月安慰道:“大小姐心性开朗,兴许早就想通了不计较过去,我们还可以假想一下她出了夜极宫也许直接去了北疆助王爷打仗。” “会有这种可能么?”秋怜觉得这番话连她自己都不能说服。 红月还没回答,外面管家又匆匆来报,“启禀夫人,皇上深夜驾临,侯爷让您去前厅接驾。” 第八章 江淮第一怪 “皇上怎么会这个时候出宫来侯府?”红月看了看天色,有些不解。 管家摇摇头,他只是来替侯爷传话的。 “那好,待会儿我们就来。”红月应了声,又吩咐秋怜,“你去丹青阁请一下沁雪,那丫头这两日不吃不喝,折腾得够呛,倘若实在下不了床,就让她好生歇着吧!” 说罢,红月跟随管家来到了前厅。 “臣妇见过皇上。”红月跪地,恭敬叩头。 “侯夫人不必多礼,平身吧!”叶天钰坐在主座上,抬手示意下面的人,又问:“为何不见晋王世子?” “这……”红月犹豫片刻。 百里敬接过话道:“小世子如今已经歇下了,晋王殿下出征以后,他整日哭闹,今夜好不容易睡了个安稳觉,臣不忍心打扰他。” 叶天钰点点头,“这倒是,皇叔出征,皇婶又没回来,小世子才三岁半,哭闹也很正常,这样吧,你们带我去看一看他,不用将他唤醒,朕远远看一眼就行,也算是全了皇叔出征前委托朕照拂小世子。” 百里敬面色一变。 红月赶紧解释道:“小世子睡眠本就浅薄,臣妇担心到时候将他吵醒又会哭闹,反而影响了皇上。” “无碍。”叶天钰摆摆手,“爹娘不在身边,倘若他依旧不哭不闹,岂不是显得无情无义?再说了,朕原就打算让他去宫里住上一段时间,倘若他醒了,正好商议此事。” 瞥了一眼百里敬和红月的面色,叶天钰突然道:“侯爷和夫人再三推辞,莫不是晋王世子根本不在府上?” 红月心下一沉,咬牙道:“回禀皇上,小世子确实不在府中,方才安国公府的公子来将他带走了。” “大胆!”顾勇趁势出声厉喝:“方才还说晋王世子睡着了,如今又说被安如寒带走了,那你们刚才岂不是在欺君?” “老臣(臣妇)不敢!”百里敬和红月齐齐跪地。 百里敬解释道:“晋王殿下虽然把小世子交给臣,但他与红月以及府中下人都不太亲近,唯独只黏安国公府的公子,老臣无奈之下这才让安如寒带走他,方才之所以说小世子睡着了,就是不想皇上因为他的事而忧心,如今北疆战乱,皇上才刚登基,朝局不稳,皇上本就为这些事烦心,实在不宜再因为小事儿而分心。” “这小子……”叶天钰无奈地扶了扶额头,接过武定侯府婢女递来的茶喝了一口便站起身朝顾勇吩咐,“摆驾回宫!” “恭送皇上——”百里敬以及一众奴仆跪地,送走了叶天钰。 “之前先帝身边的宦官薛章处理得如何了?”回宫途中,叶天钰捏着眉心问顾勇。 “回禀陛下,他已经自行辞官了。”顾勇低声答。 “哦?”叶天钰疑惑挑眉,“他一个去势过的宦官,准备辞官是返乡还是归隐?” 顾勇斟酌道:“奴才听说是准备返乡。” “这样啊……”叶天钰低眉,手指抚了抚拇指上的玉扳指,幽幽道:“江淮一带如今正值雨季,孤身一人返乡若是遇到山体滑坡洪流之类的自然灾害也分毫不意外吧?” 顾勇闻言,全身汗毛直立,片刻之后低声答:“皇上说得不错,江淮一带因为山体滑坡死了人确实不足为奇。” 叶天钰抬起头,掀开帘子对外面的顾勇弯了弯唇,“既然不足为奇,那便吩咐下去吧!” 全身一震过后,顾勇低下头,“奴才遵命。” == 丞相府议事厅。 丞相夫人阴沉着一张脸怒瞪着左丘鹤,“鹤儿,你说,你是不是要娶沁雪那个小泼妇过门做平妻?” 左丘鹤靠在软椅上,一派悠闲懒散,闻言之后缓缓睁开眼,“娘,瞧你说的哪里话,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既然当着天下人的面说了要娶她为平妻,自然不可能食言。” “你简直气死我了!”丞相夫人咬牙切齿,“沁雪那个小泼妇究竟有哪一点好,竟让你新婚不过数日就想娶平妻!” 左丘鹤轻笑一声,“娘说得对,沁雪这个小贱人哪里都不好,倒有一身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我大婚第二日便要负荆请罪去武定侯府大门前跪一早上,若不是我早有准备,真让那荆棘给刺到后背,恐怕这个时候你儿子我满身是伤,离死不远了。既然她加注了这么多羞辱在我身上,那我无论如何也得一点一点讨回来才是吧?” 丞相夫人闻言恍然大悟,随即又皱了眉,“可……可你这代价也太大了,平妻啊,那岂不是意味着百里珊和沁雪这两个小贱人就霸占了丞相府的半边天?” “不是还有我么?”左丘鹤勾唇一笑,“只要我在的一天,这两个人就休想好过!” 从议事厅出来,左丘鹤去了一趟酒窖。 沁雪嫁过来数日,已经差不多习惯了丞相府的生活,此时正坐在床榻边上叠左丘鹤的衣服,衣服上全都熏了他做喜欢的熏香。 她有些忐忑。 自左丘鹤负荆请罪将她带回来以后,府里的人虽然都尊敬她,但左丘鹤却以她怀有身孕为由不与她同床共枕,宁愿去睡书房。 然而方才丫鬟匆匆来报今夜大公子要过来这边就寝,于是她亲自挑选了几套睡袍准备放在衣柜里,屏风后的浴桶也已经准备好,香精胰子都是他喜欢的味道。 客栈那一晚两人都处于迷醉状态,所以她其实没真正体验过做欢爱的滋味,然而如今怀了身孕也不能行房,但她觉得,能被他拥着入眠也是极幸福的。 门被推开,左丘鹤手里提着个小酒坛,面色有些潮红,明显是喝醉了。 “夫君。”百里珊见状,低低唤了一声。 “这么晚了还不睡?”左丘鹤难得的和颜悦色,一眼看到床榻上的睡袍,问她:“给我准备的?” “是……”百里珊垂下头,紧张地绞着衣袖,“婢女们告诉我你今夜会回房就寝,所以我便亲自帮你准备了睡袍。”突然想到什么,她眸光瞥向屏风处,又道:“沐浴的水已经准备好了,若是夫君有需要,妾身可以亲自伺候你。” “还是管好你自己吧!”左丘鹤瞟了一眼她的小腹,将酒坛摆在桌子上,摇摇晃晃去了屏风后。 素来了解左丘鹤的脾性,所以百里珊便把刚才那句话当做是关心,转身回床榻上坐着。 房间里极其安静,香炉里熏香袅袅,只听得到屏风后他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 自从嫁过来,左丘鹤还是头一次在这间房里沐浴,百里珊光是听着那声音就觉得脸红,心跳逐渐加速,全身滚热似火烧。 “夫人,我忘记拿睡袍了,你给我送进来一下。”左丘鹤清凉的声音瞬间拉回她的神智。 百里珊心跳突然就漏了一拍。 送睡袍给他,那不就意味着待会儿会看到…… 之后的画面,她没敢再继续想下去,匆忙之间拿了睡袍就往屏风处走。 过了屏风,她闭上眼睛,直直将手中的衣服递过去,轻声道:“夫君,你的睡袍。” 左丘鹤见她红着小脸闭了眼睛一副不敢看的样子,心中冷笑一声,伸手接过时顺手一带,百里珊的整个身子直直往浴桶边倾,幸而他及时伸手扶住才没撞在浴桶上。 百里珊大惊失色,猛地睁开眼睛,见到左丘鹤一丝不挂地坐在浴桶里,她“啊”地大叫了一声就伸手去遮眼。 “你都怀了我的孩子,还这样害羞?”左丘鹤长臂一揽,从后面禁锢住百里珊,她的后背紧紧贴在浴桶外壁上,嘴里却因为紧张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我只是……” “不喜欢?”他轻笑,灼热的呼吸从她原就绯红的耳根拂过。 一股奇异的感觉瞬间蹿遍全身,百里珊一动不敢动,唯恐一开口就泄露了自己紧张地情绪,但在听闻他这三个字以后,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赶紧摇头,“没有,我……我只是头一次……” 兴趣缺缺地从后面瞟了她一眼,左丘鹤将她手里的衣服拿过来,声音突然就变凉,“出去吧,既然怀了身孕,这些事自当有下人会来做,你不必故意讨好我。” “我……”百里珊咬着下唇,却还是说不出一句话,纠结片刻退了出来。 左丘鹤穿衣服的动作很迅速,三两下就走了出来,却是直直朝着门外走去。 “夫君……”百里珊见状便有些不解,这么晚了,难不成他特意跑来自己这里沐浴又要出去睡书房? “你还有事要出去么?”她补充完整这句话。 “嗯……”淡淡的声音从鼻腔里哼出,左丘鹤不打算多做停留,“你先睡吧!” 话完大步离开,只留下房里一脸失落的百里珊。 == 夜晚的桐花台极其寂静,落花无痕也无声,在房檐灯笼的照射下,有种病弱唯美之态,犹如房里侧卧美人榻的女子。 左丘鹤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女子已经沐浴完,乌黑的长发如飞瀑倾泻,光泽亮丽。她生得一张好容颜,莹莹剪水眸里似裁了柔光放进去,衬上那一张微微病态的瓜子脸,端得是清丽难言而又让人忍不住想将她抱在怀里狠狠疼惜。 “兮儿……”门房大开,左丘鹤直接走进去,声音在不知不觉中柔和得不像他本人。 “公子?”女子似乎没料到他会来,放下手里的书立即坐起身来,惊讶地看着他,“你喝酒了?” “兮儿,我好想你。”左丘鹤没答话,轻轻从后面抱住她,鼻尖轻轻嗅着她发丝间的香味。 女子轻轻蹙了蹙眉,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公子你别这样。” 左丘鹤意识到她要逃脱,反而抱得更紧,将下颌枕在她肩上,声音呢喃,“兮儿,你知道吗?外面的那些女人都是泼妇,是蛇蝎,在这世上,我只相信你一人,只爱你一人。” 左丘鹤说着便松开她,轻轻绕到她前面,双手捧着她的脸,低头就想吻下。 女子大惊,立即用手掩唇,慌乱之下推了左丘鹤一把。 左丘鹤原就喝醉了酒,被她这么一用力,整个人往后倒在地板上,玉带松开,胸膛半露,配上他那一张俊美的容颜,实在是一副绚烂旖旎的景象。 但这一切并不能引起女子一丝一毫的兴趣,她惊慌失措过后瞥见躺倒在地上的左丘鹤,顿时皱了眉,迅速走过来将他扶起,嘴里不停唤道:“公子,你没事吧?” 左丘鹤微阖的眼眸睁开,趁势将她打横抱到床榻上,俯下身来准备再次吻她。 女子心中大骇,身子直往大床里面钻,靠坐在墙壁那一面警惕地看着她,含了哭腔的声音几近哀求,“公子,不可以,算兮儿求求你了。” 仿若一盆冰水兜头泼下,左丘鹤瞬间清醒了大半,不解地看着她,“为什么?” “因为……因为兮儿身子不适。”女子好看的贝齿轻轻咬唇,那副泫然欲泣的样子顷刻间引发了左丘鹤心底的柔弱。 但他还是觉得愤懑,抿唇道:“兮儿,我知道你身子骨弱不能生孩子,可不能生孩子不代表我们不能行房不是么,自从我将你带回来的一天起,你就一直待在桐花台从来没有出去过,我也依了你在你身子完全恢复之前不碰你,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之间难道每次见面都只是说几句话就够了吗?” 女子一双剪水眸里泛起泪光,不知所措的看着他,无助的样子仿佛迷了路的孩子。 左丘鹤心中不忍,终是微微一叹,“兮儿别哭,我只是觉得你迟早要成为我明媒正娶的夫人,早一天同房晚一天同房都一样,大不了完事了我给你弄避子汤。” 女子闻言,眼眸中的泪终究没蓄住,瞬间滑落下来,手肘撑着下了床站在他面前缓缓剥落外衫,只剩里面绣着锦绣海棠的肚兜,“公子要,那兮儿便给你。” “别!”左丘鹤见她这个样子,心疼都来不及,哪里还有什么心思,赶紧捡起地上的衣服替她穿上,拥她入怀,嗔道:“你怎么这么傻,我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这么多年我都等过来了,又怎么等不到大婚呢?你放心,只要那个孩子一到手,我就会立即想办法给你个新身份让你光明正大嫁入丞相府。” “公子不觉得兮儿这样太过自私了吗?”女子安静地靠在他怀里,“男女之间做那种事是天性,然而我却让你忍了这么长时间,兮儿自知不是一个好女人,倘若公子在外面见到合适的姑娘,便……” 左丘鹤赶紧伸手捂住她的嘴巴,无奈道:“你说的哪里话,外面那些女人一百个也及不上一个你,我若是你嘴里那种人,你岂不是早就不要我了?” 女子扑哧一声笑出来,病态苍白的面容染上红霞,分外好看,左丘鹤看得痴了,许久才回过神,咬咬牙肯定道:“兮儿,你等我,用不了一年的时间,我们就能真正在一起了。” “兮儿相信公子。”女子抱紧他,看向床榻时眼眸里却迸射出冷冽的寒光。 == 这一夜似乎极为漫长,百里长歌躺在客栈床榻上辗转难眠,自从恢复记忆以后,每夜一闭上眼睛都是叶痕手中长剑毫不犹豫刺穿爹娘胸膛那一幕,虽然她不记得爹娘长什么样子,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们的痛。 一直到现在她都没有想明白叶痕为什么要骗她,为什么要选在她临盆那一天带着大梁的隐探灭了她的族人。 难道灭了冥殿的语真族人是梁帝准许他回帝京城的唯一条件? 屋外狂风刮得窗棂剧烈响动,百里长歌彻底没了睡意,披了外袍下了床走到窗子边。 不过片刻的时间,外面下起了倾盆大雨。 走廊内逐渐有声音靠近,她晶体地看着门的方向,厉喝:“谁?” “先生,是我。”为了不惊到她,魏俞特地放低了声音,“外面下雨了,我过来提醒先生注意别着凉了。” 瞬间松了一口气,百里长歌走到桌边坐下倒了一杯冷茶喝下这才对外面招招手,“你进来吧!” 魏俞轻手轻脚走进来关上门,“先生你找我?” “过来坐。”百里长歌扫了一眼屋外,确定没有人才指了指凳子,“我有些事想同你说。” 魏俞亦警惕地四下扫了一眼,才敢走过来坐下,将声音压到最低,“先生,这么晚了你还不睡?” “睡不着。”百里长歌摇摇头,瞥了一眼窗外,“看这样子估计我们明天还走不了,趁现在有机会,我有些事想问问你。” 见百里长歌一脸严肃的样子,魏俞的睡意顷刻消散,眨眨眼后看着她,“你问吧!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五年前,梁帝纳了一位刚及笄妃子,据说和宫里已故的某位妃子极像,但那个女人在半途就被人劫走了,你可知这件事?” “皇上纳妃?你说的是先帝?”魏俞后知后觉,“这怎么可能,五年前先帝都已经五十多岁了,不可能纳妃的,况且五年前晋王府大火,殿下失踪以后我就被叔叔调回了皇宫里,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百里长歌犹豫片刻,道:“我也是听知情人说的。” 魏俞撇撇嘴,“五十多岁的先帝纳一个刚及笄的小女孩为妃,先不说不可能,便是真纳了,肯定会轰动朝臣,然而我压根就没听说过有这件事。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记错了,五年前皇太孙都十五岁了,先帝怎么可能还会纳妃,他后宫里三千佳丽都还没睡过来呢,哪有这么多精力。” 百里长歌揉着额头,难道拈花当年骗了她? 可拈花是她的小师叔,完全没有理由会骗她的。 那么,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思忖片刻,百里长歌又问,“那么,你在京城这么长时间,可有听说过哪家府邸里多了一个外来女子?” 魏俞想了想,再度摇头,“应该没有,搬迁入帝京的百姓都是在户部注册登记过的,你说的人当年应该只是个孩子而已,她或许待过帝京,但时间不长,否则早就被查出来了。” 百里长歌闭了嘴,静静想着当初在冥殿养胎的时候云袖告诉她绸缎坊的长老蓝兮失踪了。 巧的是,蓝兮失踪的时间与拈花告诉她梁帝纳妃的时间在同一年。 绸缎坊长老蓝兮……梁帝纳妃…… 这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共同的联系? “先生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魏俞不解,他总觉得阿瑾似乎跟从前不太一样了,那种感觉很微妙,并不来自她容貌上的改变,就是觉得她内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他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感觉。 百里长歌默了默,答:“也没什么,只不过突然想起来有这桩事,随便一问罢了,既然你说不知道,那么想来定是我记错了。” “还有别的事么?”魏俞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撑着眼皮问她。 “我让你散播的消息确定散播出去了吗?”她问。 “确定。”魏俞连连点头,“估计京城的人早就知道了。” 顿了顿,他又开始疑惑,“先生明明要去南豫,为何想要把消息散播回大梁京城?” “因为我的最终目的并非南豫。”百里长歌道:“如果我没预料错,叶天钰将会给我安排一个一夜之间能让天下人都认识许彦的身份。” 魏俞两眼冒着蚊香圈,抓抓脑袋,“听不懂。” “你听懂了也没用。”百里长歌轻笑:“还是快些回去歇着吧,免得明天没精神。” “倒也没差。”魏俞又打了个呵欠,“你不也说了,雨下得这么大,兴许明天我们还走不了呢,到时候走不了我就睡上一整天补眠。” 他说着便站起身要走出去,却突然感觉到外面有杀气逼近。 转瞬之间,前来迎接百里长歌的司天监监卫拿了长剑纵身越下去与来人打成一团。 “魏俞,我不能出手暴露身份,接下来看你了。”百里长歌迅速坐到轮椅上,打开窗子看着外面铺天盖地的大雨里那十几条身影,突然眯了眼睛,指着那黑衣刺客道:“这个人的身形倒是有些熟悉。” 魏俞没说话,陪着她站在窗子边观察着下面的动静,片刻之后,他肯定道:“这个人的武功招式我认得。” “这么说来你也认得他了?”百里长歌仔细看了看,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是罗明烯,前刑部尚书的儿子罗明烯。”魏俞突然皱眉,“他怎么会找到这个地方来,莫非是认出了你的身份?” “应该不会。”百里长歌道:“当初连你都没有认出来,罗明烯的功夫远在你之下,他怎么可能认出来,兴许有别的什么事,你下去让监卫们住手,问一问罗明烯雨夜到此有何意图。” 魏俞很快就下了楼,那十几个监卫听魏俞说是熟人,这才齐齐收手,然而罗明烯方才一人对他们十多人早已经体力不支,在大雨的冲刷下终于倒了下去。 百里长歌幻容成了许彦,自然不可能再使用医术,是以原本随便扎几针就能解决的问题,监卫头领霍全不得不下楼让掌柜连夜去请大夫来看。 罗明烯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他幽幽睁开眼,看到守在床榻前的监卫们,双眼顿时露出警惕,“你们是什么人?” “你又是谁?”霍全面色冷鸷,片刻之间拿出腰间长剑架在他脖子上,“跟踪了我们一路,你究竟有何居心?” “我没有跟踪你们。”罗明烯挣扎着坐起来,“我是跟着许先生来的。” “许先生是我国大祭司邀请的谋士,你跟踪他就等同于跟踪我南豫!”霍全架在他脖子上的长剑更进一寸,立即出现一道血痕。 罗明烯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紧咬着牙,一字一句认真道:“请让我见一见许先生,我有人命关天的事要告知他。” “许先生不见任何人!”霍全握住剑柄的手没有松动半分,仿佛只要罗明烯敢乱来,他就能立即杀了他。 “许先生是大梁的人,你们这样做还有没有天理?”罗明烯双眼赤红,怒吼,“我再说一遍,让我见许先生!” “小友,我们似乎不认识。”随着轮椅转动,百里长歌的声音传出来,宫主为她幻容的时候,她自己根据许彦的声音做了声带处理,所以听起来与许彦的声音无二。 罗明烯见到她,如同见到救命稻草,突然之间松了一口气,也不管霍全的长剑还架在他脖子上,原地抱拳,“在下有一事想求先生帮忙,还望你救救我妹妹。”顿了顿,他略微有些失落地补充,“数年前,在下曾让先生代写过书信,我原以为先生记得我。” “哈哈哈……”百里长歌仰天爽朗一笑后看着他,“从前让我代写书信的人多了去了,我如何记得你是哪一位?” 罗明烯面色有一瞬间黯然,低眉片刻,他又道:“在下的妹妹被官府的人抓了,还请先生救她一命。” 罗明烯和罗丹萱一直等同于被梁帝软禁在滁州,然而罗明烯竟然能出了滁州城冒死替妹妹求救,莫非真是出了什么事? 百里长歌心下虽然疑惑,却也不好说出来,只能继续漠视,“许某一介布衣,还是个脚不能行的废人,小友若是找我救人,恐怕认错对象了。” 罗明烯看了看跟在百里长歌身后易了容的魏俞,又看了一眼房间里齐刷刷站着的十多个司天监监卫,略微惊愕片刻,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伸手往怀里掏,掏出一张画像,扯了扯嘴角对着霍全,“这位大哥,麻烦你能不能先把剑给挪开?” 霍全不甘心地冷哼一声,缓缓收了剑。 罗明烯重得自由,伸手抹去脖子上的血丝,立即将揉得皱巴巴的画像递给百里长歌,解释道:“这个就是我妹妹,先生不识得我,但你应该识得她,毕竟,像我们两兄妹这样从小就在滁州靠卖艺为生的人并不多见。” 百里长歌随意扫了画像一眼,并不说话,算是默认了识得罗丹萱。 “据我所知,你们兄妹自从去了滁州,从来没有轻易得罪过谁,莫不是这一次你妹妹犯下杀人放火的滔天罪行,否则怎么会被官府给抓了?” 百里长歌的一番话像是刺激到了罗明烯,他赶紧摇头,急忙解释,“不,萱萱没有杀人,都是那些人的错。” 顿了顿,补充,“先生办案在滁州是出了名的,事发的时候我到处求助无门才会想到要跟踪先生来到此地,今夜才终有机会得见先生,还请先生务必要帮在下这个忙,在下必定没齿难忘!” 霍全原想轰他走,被百里长歌一个眼神给制止了,她问少年,“你妹妹究竟做了什么事?” 见百里长歌肯过问这件事,罗明烯高悬的心这才放下来,为他们讲述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京岭运河是沟通大梁南北农业和商业发展的重要枢纽带,客商船只来往频繁,然而最近商客常常遭劫,听说那帮水匪的领头自称“江淮第一怪”,那一带的官府每日都能接到客商遭劫的案子,可这帮人神出鬼没,官府搜寻许久也没有个结果。 一个月前,水匪头领“江淮第一怪”不知为何跑到了滁州,滁州刺史楼允在听到探子的密报以后当即出动大批人马将这个人擒获。 没想到的是,就在几天前,江淮第一怪逃了出来,当时天色已晚,罗明烯和罗丹萱在收拾摊子,罗丹萱突然被人从背后捂住嘴巴并利用他们表演用的绳子给捆绑起来,那人手中有刀,头发蓬乱且看不清表情,他威胁罗明烯立即给他大变活人,把他直接变去帝京,否则就直接杀了罗丹萱。 罗明烯心中大骇,他们那些表演都只是利用障眼法给众人图个娱乐罢了,哪里真的会什么大变活人。 但见罗丹萱一个劲儿冲他摇头示意他逃走,他咬了咬牙应下了。 谁知表演的时候罗丹萱踩塌了直接撞到那个怪人身上,那人手中的匕首不偏不倚刚好刺中了自己的心脏,当即气绝身亡。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兄妹二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官府的人就点着火把来势汹汹,当走近一看时,领头的人大喊一声:“这俩兄妹杀了重犯江淮第一怪,给我抓起来!” 兵役们立即跳下马抓捕罗明烯和罗丹萱。 罗明烯对滁州城极熟,立即跑进巷子躲着,趁着消息还没扩散,城门还没关闭之前飞奔了出来,又得知谋士许彦已经离开滁州准备去南豫,这才马不停蹄连夜追上来希望能获救。 话到这里,百里长歌已经明白了整个案情的大致经过,她思忖片刻,问罗明烯,“这么说来你妹妹是因为杀死了朝廷要犯而被官府抓起来的?” “萱萱绝对没有杀人,我敢肯定。”一提到罗丹萱杀人,罗明烯很激动,他紧咬着牙,“我敢用项上人头保证,萱萱绝对不会杀人的,那个人的死是一场意外!” “这个案子确实有几个疑点。”百里长歌冥想了片刻,又问他:“当时那个怪人威胁你的时候可还说了些什么?” 罗明烯仔细想了想,补充道:“说了,他说他的姐姐是京城侯门世家的夫人,总之就是说他在京中有后台的意思,还说只要我能用大变活人这个方法立即送他去帝京,他就能让我们兄妹俩享尽荣华富贵。” “还有么?”百里长歌再问。 罗明烯摇摇头,“没有了。” “霍大人,你让监卫们都退下去吧,这位小友需要休息。”百里长歌转身之前对着霍全温声道。 话完,魏俞推着她的轮椅径自往房间走去。 “许先生!”罗明烯在房间里大喊。 “小友只管放心住下,这个案子我需要时间整理。”百里长歌淡淡扔给他一句话。 “先生,你真的打算接手这个案子?”进房关上门以后,魏俞不满地嘟哝了一句,“霍大人赶着回南豫,我们没有多少时间耽误了呢!” 百里长歌看了看外面下不停的雨,微叹:“放心吧,这两日下雨,霍大人早上也说了,三日之内都不会启程。” “可是……”魏俞依旧皱着眉,“我知道你心善,见不得无辜百姓蒙冤受死,但我们此时身处大梁边境,跨过这座山就是南豫的边境,这里距离滁州可是有三四天的路程呢,你如何破解这个案子?” 百里长歌神情凝肃,“我的重点只在那个人口中的‘侯门夫人’上,如今留在京中的军侯只有广陵侯和武定侯,这个人既然执意要去帝京,说明他就是这两侯夫人的亲戚。这样一来,他要么是李香兰的弟弟,要么是广陵侯夫人的弟弟。” 魏俞瞪她,“喏,问题来了吧,那两个女人的老家在哪儿我们尚且不清楚,况且知道了还得去查,你别忘了自己如今的身份,过多干涉这些事会让你过早暴露的。” 百里长歌勾唇一笑,“我并没有说绑架罗丹萱并威胁罗明烯的那个人就是这两个侯夫人的弟弟。” “什么意思?”魏俞直接听懵了。 “你想一下,对方既然敢自称‘江淮第一怪’带着人去打劫运河上来往的客商船且没有留下蛛丝马迹被官府察觉,就说明他是个极有脑子的人,这么精明的人为什么偏偏会相信‘大变活人’这种障眼法?这是第一个疑问。” “第二个疑问,你觉得‘江淮第一怪’会在威胁人的时候说出自己的目的,暴露自己家人的身份并且许诺人质好处么?” 魏俞眼眸动了动,突然一拍脑袋,“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那么依先生之见,这一切是个局?可是谁会这么无聊要设计两个孩子呢?” “你说得对。”百里长歌低叹,“这一切是个局,可怜罗丹萱做了炮灰。” “哎呀先生你快解释呀!”魏俞听得直心痒,他走过来又是捏肩又是捶背,“每次你查案的时候总是话说一半急死人。” “并非我不说。”百里长歌端起茶杯,“只不过我没在案发现场,也没有罗丹萱的口供,所有的推测都是根据罗明烯的口供来的,应当算不得准。” “那你是怎么推的?”魏俞问。 百里长歌答:“罗明烯说当时天色昏暗,而那怪人又蓬头垢面,那么我问你,罗明烯是如何得知那个怪人就是朝廷重犯‘江淮第一怪’的?” “是官府的人。”魏俞双目一亮,“我知道了,官府的人来了个先入为主,就像你以前在断黎征案子的时候那根出现在祭坛内的琴弦一样,琴弦的目的是为了让众人知晓天下有烧不断的绝品琴弦,秦黛和许洛是为了争夺这根琴弦才会奋不顾身跑去祭坛抢夺,那么同理,官府会在怪人死后不到一刻钟出现并且大喊罗丹萱杀了江淮第一怪,也是利用了先入为主这一点让人知晓江淮第一怪已经死了,而且是被一对卖艺的兄妹给杀死的。” “行啊魏俞。”百里长歌赞赏地看着他“想不到这才两个多月不见,你脑子见长啊!” 魏俞不满地嘟了嘟嘴,“人家本来就很聪明。” 百里长歌收了笑意,正色道:“你分析得不错,官府的人利用先入为主的观念让天下人都知晓江淮第一怪已经死了,死于一对卖艺的兄妹手中。”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魏俞抓抓脑袋。 “这就是怪人之所以会当着罗明烯兄妹道出自己家人身份以及自己目的的原因。”百里长歌道:“如果之前的分析没有错,那么就证明江淮第一怪在帝京的确有后台,且后台不小,官府的人无法直接处决他,所以弄了个替身出来溜达一圈,让那个人死于众目睽睽之下,然后将消息散发出去。” 百里长歌继续分析,“江淮第一怪死于一对卖艺的兄妹手中,这个死法对于他在帝京的后台来说是最无可奈何的,因为官府把杀人凶手也给抓起来了,要处决凶手也就是一声令下的事。” 魏俞听懂了一半,问她:“如此说来,真正的江淮第一怪还活着是吗?” “也有可能已经死了。”百里长歌道:“因为那个人活着只会夜长梦多。” 第九章 南豫之行,皇子之宴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似乎没有要停歇的意思,百里长歌在窗前静静而坐,望着房檐上不间断的雨珠发呆。 “先生……”魏俞轻声唤她,“我还有一个疑问。” “说。”百里长歌稍稍偏头看着他,唇角勾了勾,许彦的容颜本就生得清俊,她这么一笑,反倒让魏俞有些不知所措,他尴尬地抓抓脑袋,赶紧将注意力转移到案子上来,“江淮第一怪为什么不逃往别的地方偏偏逃往滁州?聪明人都知道滁州这个地方,皇室安插了很多眼线,况且这里还有商客们最为关注的祭坛圣火,各方势力混杂,然而他还是执意逃往滁州,这不是等于自投罗网么?” 闻言,百里长歌眯着眼睛思索半晌,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对魏俞道:“我知道了。” 魏俞大惊,“先生知道什么了?” 百里长歌吩咐他找来纸笔,在纸上把目前已知的线索写下来。 她道:“其一,江淮第一怪自称在京中有后台,且明确说了他的姐姐是侯门世家夫人。” “其二,他作为朝廷重犯,却拼命逃往滁州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只能说明一点,那就是他的家原本就在滁州。” 魏俞一听,喜道:“如果先生推算的是对的,那么我可能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谁?”百里长歌挑眉问他。 “尤方。”魏俞肯定道:“当初调查二老爷的案子我们去过他家,尤方的姐姐就是如今二老爷的夫人尤氏。” “聪明!”百里长歌投给他一个赞赏的眼神,随即微叹:“你能猜到江淮第一怪的身份,恐怕猜不到这整件事的背后操纵者是谁,又是什么目的。” 魏俞皱眉想了想,摇摇头,“这个我的确猜不出来,请先生告知。” “操纵这一切的人,是当今圣上叶天钰。”百里长歌一字一顿说得极缓。 魏俞如遭雷劈,呆愣在原地,许久后结结巴巴道:“先生你不是在开玩笑吧?皇上怎可能亲自涉入此事?” “我给你好好分析分析。”百里长歌说完,拿起毛笔添饱墨于宣纸上继续写。 “首先我问你,江淮第一怪这个案子算不算重案?” “那当然。”魏俞连连点头,“尤方打劫的可是运河上的商船啊,况且还不是一次两次,这样的人要是被抓到了,死十次都不够。” 百里长歌弯唇,“所以你觉得这么一个重犯能不经过审判随随便便就被处决吗?” “也对哦。”魏俞恍然大悟,“这个案子还没审理呢,官府怎么会想到直接处决尤方,况且没有刑部的公文,滁州官府不敢私自处决的吧?” “说得很对。”百里长歌颔首,“只有刑部的公文下来了,滁州官府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用这种方式让尤方死于众目睽睽之下。可你刚才也说了,案子没有审理,刑部为什么会直接下达判决公文?” “皇上……”魏俞悚然一惊,“难不成这件事真的是皇上授意?” “安王被贬为庶人,成王早就去了同洲,怀王至今不知所踪,晋王率兵北上,如今帝京城里能指使得了刑部尚书崔石涧的只有叶天钰一人,所以这件事是他暗中在操纵。” “可是,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魏俞皱眉,“他才刚刚登基,笼络民心不才是他目前该做的么?如此百忙之中竟然还有精力来管江淮第一怪,这其中想必有什么阴谋吧?” 百里长歌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他,“你可知道罗明烯和罗丹萱为什么会一直待在滁州?” 魏俞道:“这个我记得,他们兄妹是被先帝派人送来的,说来也怪,前刑部尚书被抄家,先帝竟然留下了他的子嗣还安排了人送到滁州,看来先帝也并没有百姓传言那样冷血不近人情啊!” 百里长歌心中冷笑,梁帝若是不冷血,冥殿就不会惨遭灭族之祸。 她道:“前刑部尚书的夫人是南平郡王的女儿岐安郡主,先帝是不想因为这件案子而引发南平郡王的不忿,那个时候大梁虽然边境无战事,但先帝此人生性多疑,他一直对晋王有戒心,为了对付他,不惜牵扯这么多人,原以为晋王从此会在这个世界上消息,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晋王竟然会在消失两年后带着一个孩子出现,恐怕这一生,让先帝最为措手不及的便是这件事。应该也是那个时候他才开始慌乱,为了灭掉一个晋王牵扯过多,情急之下让人抄了那几位主事的家,后来想想又不对,所以让人迅速把罗明烯和罗丹萱送到滁州来终身软禁。” 魏俞听明白了大半,疑惑道:“这么说来,如今的皇上也是知晓这俩兄妹身份的,那他为什么还要执意掺合进来且置罗丹萱于死地呢?” 百里长歌抿唇,良久缓缓开口,“因为他知道我一定会出手相救。” “啊?”魏俞惊骇过后再一次摸不着头脑。 百里长歌又道:“叶天钰知道百里长歌一定会出手救罗丹萱。因为晋王一直在暗中帮助这两个孩子,这件事想必被叶天钰发觉了,所以他借助尤方这个案子干脆把罗丹萱给抓起来,目的就是为了引我现身。” “皇上竟然在找你?”魏俞觉得不可思议。 百里长歌不再说话,望着窗外迷滢一片的天地,这其中许多事,魏俞都是不知晓的,倘若要跟他解释,恐怕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如果皇上是为了引百里长歌现身,那么先生你还是不要掺和这件案子为妙,否则到时候还没过南豫就把自己给暴露了。” 百里长歌无奈地揉着额头,“这就是我的为难之处,倘若我没有幻容,没有作为大祭司邀请的谋士去南豫,那么便以百里长歌的名义传一封信给叶天钰应该就能迅速解决,可如今身份不同,的确不好直接出手。” 午时,用过饭以后,百里长歌由魏俞推着轮椅去罗明烯的房里看他。 暴雨中受了寒,他整个人面色有些苍白,见到百里长歌,激动得赶紧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你快躺下。”百里长歌摆摆手,“我就是路过顺便进来看看你而已,况且我又不是什么天潢贵胄大官小吏,你不需要见礼。” 罗明烯闻言静静躺了回去,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百里长歌,低声问:“先生,可有想到法子救萱萱?” 百里长歌扯了扯嘴角,“我还在整理案情,毕竟我没有在现场,光凭你一个人的说辞也无法判断出整件事情的真相不是么?” 罗明烯面上有些黯然,他喃喃道:“萱萱是个善良的孩子,绝对不可能杀人的。” 似乎是想到了那一夜的事,他极为悔恨,痛苦地一拳捶在坚实的床沿上,“早知道,早知道我该让萱萱逃出来,我该出面承认那人是我杀的!” “小友不必自责。”百里长歌劝慰道:“你如今风寒入侵,先养好身体才是大事,若是没有充足的体力,你如何能想得到办法营救你妹妹?” 罗明烯终究无奈,抿唇看着百里长歌轮椅上逐渐远去的背影。 刚回到房间,霍全就亲自来询问,“先生,这雨恐怕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您暂时可以安心住下,可还有什么地方短缺的?” “多谢霍大人好意。”百里长歌抱拳,谦和一礼,“在下一切都好,并没有什么地方需要劳烦大人的。” 霍全立即道:“先生说的哪里话,您是我国的贵客,理应受到最好的招待。” 霍全走了以后,屋子里霎时安静下来,百里长歌还是一如既往地坐在窗边看雨。 “先生,你是在等京城那边的消息么?”魏俞走过来,又道:“如今虽然六月,可遇上这暴雨天气,房里还是有些凉,我让掌柜给你添置暖炉吧!” “不用了,给我拿件斗篷就行。”百里长歌目不转睛盯着窗外被暴雨打落的娇花,低声呢喃,“莫非是我太过高估了叶天钰的智商?” 将斗篷披在她身上,魏俞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轻声安慰,“帝京到这里,便是八百里加急也需要好几天的路程,更何况如今遇上暴雨天气,那边的消息一时半会儿传不过来也是正常的。” 百里长歌认真想了想,觉得自己不应该坐在这里无动于衷等着京城的消息,她手腕一翻,转动轮椅让自己转过身来问魏俞,“倘若我以百里长歌的名义写一封信传回帝京,你可有办法避过皇室的眼线让它安全到达皇宫而又不让叶天钰察觉到这封信出自于哪里?” 魏俞直摇头,“倘若您还是晋王妃,那我倒可以利用王爷安插在各地的探子成功办成这件事,可我们眼下的身份,做不到。” “难不成我要坐以待毙?”百里长歌扶额,这种感觉实在是不太好。 魏俞笑道:“先生若是觉得无聊,我可以去找些民俗趣事的书来给你打发时间。” == 夜极宫长卿殿。 纹丝不动的水晶珠帘缝隙里透出深深帷幔,帷幔里,有人锦袍鲜红,头顶宫灯光泽绚烂,照得他一双碧蓝色眼眸如同舀了天池水放进去一般,澄澈明净而又光泽粼粼。 已经整整二十四个时辰没有合眼,西宫良人一瞬不瞬地看着躺在床榻上的嘟嘟。 嘟嘟已经陷入重度昏迷,面色苍白如纸,即便西宫良人用如沐春风的内功持续将真力输送到他体内也无济于事。 “少主,宫主来了。”有使女进来禀报。 西宫良人并未回头,淡淡应了句,“你告诉他,我马上就出来。” “我今日就是来看小嘟嘟的。” 西宫良人话音刚落,宫主已经大步迈进寝殿,掀开珠帘径直来到床榻边,当看清嘟嘟惨白的面色时面色微微变,问西宫良人,“我听外面的情报说,这孩子只是不小心磕碰到了所以昏迷过去,怎么会虚弱成这个样子?” 西宫良人面色越发清寒,“这不是简单的磕碰,而是有人趁他额头流血的时候顺着他的伤口取走了他体内一大部分血,嘟嘟失血过多,所以陷入重度昏迷,倘若当时我没有及时赶到,那么这孩子必死无疑。” 宫主眼神一冽,“可恶,到底是谁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西宫良人静默许久,缓缓开口,“父王,倘若我猜测得没错,那么,冥殿的人开始行动了。” “冥殿……”宫主袖中拳头紧握,一直重复着这两个字。 同为一族,但冥殿和夜极宫除了有过两次联姻之外,基本上处于老死不相往来,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 百里长歌虽然是冥殿的人,可叶痕却是夜极宫上一任凰女的儿子,所以嘟嘟有一半以上的血脉来自于夜极宫,冥殿的人敢动嘟嘟就是在向夜极宫宣战! 宫主缄默片刻,看向西宫良人,缓缓吩咐,“嘟嘟这里我会让人寸步不离看守他,你即刻出去通知青馥、青妍两位圣女调用外面还没完成任务的使女,务必要在最短时间内查出隐藏在帝京城的冥殿余孽!” “父王!”西宫良人似有不赞同,“这样做会不会太过明目张胆?” 宫主叹了一叹,“冥殿和夜极宫的这笔账,是时候该清算了。”又补充:“你记得先让人去保护好冥主和他的夫人,还有……总之那里的人一个也不能伤到分毫!” 西宫良人默默站起身,朝着宫主一礼后出了长卿殿。 按照典制,王室的人每次出宫之前都要去夜极宫圣殿滴一滴血浇灌浮藏花心,寓意祈祷得到天佑。 西宫良人照例走进圣殿,却见水晶球后面坐着一个人。 他略微讶异后走过去,“儿臣见过母后。” “景逸,你来了?”座椅上的人站起身转过来,一袭华丽的王后宫装衬得她雍容典雅,原就绝美至极的面容更添高贵,看向他的眼神略微带了笑意。 西宫良人怔愣一瞬,随后回过神来,低声问:“母后到此有何事吗?” 王后拉着他的手到一旁长椅上坐下,温和道:“你带回来的那个孩子是景润和凰女生的?” 西宫良人没说话,算是默认。 王后瞧见他面上的担忧,轻笑道:“你放心,凰女既是景润心爱之人,我不会对她有偏见的。” 西宫良人将信将疑看了她一眼,还是没说话。 “自从回来,我虽然被你父王囚禁住,但对于外面的事,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王后认真道:“我知道你对百里长歌动了心,但有一件事我不得不告诉你,她是凰女没错,却不是你的凰女,更不是你的命定良缘,母后已经挑选出了新一任凰女,也同你父王商议过了,等她长到十二岁便在她身体里打上夜极宫王室专属的封印,也是专属于你的女人的标记。” 西宫良人闻言,碧蓝色的眼眸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悄破碎,他突然笑了,是王后从没见过的那种笑。 唯美,却有些凉。 “母后不用担心儿臣的婚事了,曾经有人跟我说过会在血月出现的那一天回来,而我,会一直等下去。” “景逸……”在他转身之际,王后趁势拉住他的胳膊,“感情这种事,没有绝对的般配,只有合适之说,百里长歌的确是我们曾经从冥殿抱过来的王室后裔,她的身份与你无疑是这天下最为般配的,可你们之间什么可能都有,唯独不可能是夫妻,早就在她接了任务出宫的时候,我和你父王便商议好重新选定凰女为你婚配,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始终没有天赋能达标的新生婴儿,直到前些日子……” 西宫良人眼眸晃了晃。 王后继续道:“景逸,相信我,这世间不是只有百里长歌一人值得你去爱。” 西宫良人扯了扯嘴角,勉强笑道:“母后所言极是,这世上值得人爱的女子多了去了,然而却只有一个百里长歌,也只有那么一个人让我想去守护想去爱,也只有那么一个人的心情能影响我的心情。”顿了顿,补充,“我是单纯得不谙世事,却不代表我什么都不懂,至少……我还懂得遵从心的意愿。母后,景逸已经长大了,不是当初那个能用民间那些糖果能哄开心的小孩子了。” 王后身子一震,半晌没能回神,待反应过来,那抹孤清的背影已经消失在宫殿拐角处,消失在夜极地宫无边的黑暗里。 == 大雨下了整整三天,这三天,百里长歌除了偶尔看看书之外就是对着窗外发呆。 换了许彦的身份,断去了一切可用的暗探和情报,她头一次觉得这么彷徨无措。 叶天钰摆明了是想趁着叶痕挥军北上逼她现身——以整个武定侯府的生死存亡作为赌注。 毕竟尤方是二老爷的内弟,更是打劫运河商船的头领,这种事一公开,整个武定侯府势必受牵连,包括寄养在武定侯府的小嘟嘟。 他这是捏住了她软肋料定她一定会出手! “先生,你已经看了一早上的雨了。”魏俞走过来提醒她,“小心受凉耽误行程。” “魏俞,你说现下帝京城是个什么境况了?”百里长歌仿佛没有听见他刚才的话,依旧看着淅淅沥沥的雨珠喃喃问他。 “新皇登基,定然是在整肃朝纲呗。”魏俞耸耸肩,突然凝肃道:“不过皇上既然在找你,想必如今大臣们都在逼着他立后,而皇上对你的心思昭然若揭,他必是想借着王爷北上将你骗进宫。” “呵——”百里长歌冷笑,“会有那么一天的,我会再度回到大梁,进入他的皇宫,却绝不是以皇后的身份,而是……” “先生,外面有驿站的驿使说有重要的东西交给先生。”监卫的声音打断了百里长歌接下来的话。 她眼眸一晃,轻笑:“果然还是来了啊!” 魏俞知晓她说的是什么,并没有多问,拿了油纸伞推着轮椅走了出去。 驿使穿着蓑衣站在院子里,见到百里长歌,赶紧将手里的东西送过来。 百里长歌接过来一看,果然是盖了皇帝印玺的诏书,上面大大的“国士”两个字让她嘴角不由得翘起,表情微冷。 送走驿使以后,魏俞又将她送回了房。 “看来我们这一趟绝对不能失败了。”百里长歌将诏书扔在一边,暗道叶天钰果然玩得一手好心机,连后路都在无形中为她铺好了。 “先生,我不是在做梦吧!”魏俞看着那张盖了印玺的黄纸,揉了揉眼睛道:“皇上竟然封你为国士,还布告天下。之前你一直说皇上必定会在你到达南豫之前给你一个一夜扬名的身份,我还真想不到他直接封了你为国士。” 百里长歌捏着眉心,“去问一问霍大人什么时候可以起程?” 魏俞小心翼翼地收起诏书去了隔壁房间。 不多时,他跑回来回话,“霍大人说雨快停了,但为了照顾先生的身子,再歇息一晚,明日启程。” 魏俞说话的间隙,百里长歌已经写好了一封信递给魏俞,“你现在就以许彦的名义把这封信寄出去,我已经注明了此信是帮人转寄的,到时候叶天钰看了就知道了。” 魏俞不明所以,“先生一封信便能帮助罗明烯救出他的妹妹吗?” 百里长歌很肯定地眨眨眼,“他见了信,一定会尽快让人放了罗丹萱的。” “不愧是国士啊!”魏俞冲她竖起大拇指,“倘若到时候罗丹萱真的因为这封信被放出来,那我一定喊你一声大爷。” 百里长歌脸色一黑,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抽。 翌日,久雨初晴,金色阳光冲淡了笼罩天空数日的阴霾,懒散了几日的百里长歌坐在轮椅上被魏俞推着出来。 刚到院子里,就见到罗明烯直直立在门口,一双黑亮的眸里闪烁着希冀的光芒,低声唤他:“先生……哦不,国士大人……” 百里长歌淡淡瞟他一眼,“小友只管放心,我已经修书一封于昨日送往帝京城了,皇上看了必定会尽快让人放了你妹妹的,你无需再担心,尽快收拾东西准备回去吧!” 罗明烯一撩衣摆跪在地上,“大人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日后大人回国若有需要,在下必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百里长歌转动轮椅行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友无需谢我,要谢就谢你自己,若不是你有这份毅力追上我们,我也不可能有幸参与这样重大的案件。” 罗明烯原本想说什么,却被百里长歌打断了,她道:“不过有一句话我得提醒小友,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不一定为真,学会用心眼看人,别用肉眼,肉眼只看得到躯壳。” “多谢大人教诲。”罗明烯恭恭敬敬在地上叩了一个响头。 == 递交了勘合文书,百里长歌一行人终于缓缓离开最后一个城池——盐城行往南豫。 司天监因为有大祭司,在南豫便是王师一般尊贵的存在,是以,每到一处驿站,都会有当地大小官员前来接风洗尘。 百里长歌一路应承着那些人的夸赞,表情始终淡淡的,越接近南豫都城淮安,她就越觉得空气中都充斥着皇室子弟为了皇权相互厮杀的血腥味。 第五天,一行人平安到达淮安。 司天监不愧是南豫最神秘最强大的存在,每一个监卫的武功都高深莫测,是以这一路上虽有杀手拦截,但在他们眼中无异于隔靴搔痒,根本挑不起什么风浪,监卫们出手,不过几招就给解决了。 每次一遇到杀手拦截,百里长歌都不得不感叹宫主带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恐怕南豫整个司天监的监卫加起来,能敌大梁十万雄兵了吧? 这两国若是日后不和一旦交起手来,南豫必定处于下风。 “先生,前面一百里就是都城淮安了。”霍全躬身抱拳,“这一路车马劳顿,先生是否需要先到驿站休息一下再进城?” 百里长歌默了默,问他:“大祭司在不在都城内?” 霍全闻言,走过去问了问专门接收情报的监卫,片刻之后折返回来道:“先生,大祭司早在数日前便出了都城,他的行踪素来连国君都不会过问,所以我们也不知晓。” 这么说来自她出宫去了滁州以后,宫主来过南豫又走了。 百里长歌想到这里,便抬起头对外面的霍全道:“既然大祭司不在,那就先去驿站休息好了明日一早再进城吧!” 霍全闻言,正准备让监卫们去往驿站。 前方突然有一骑,踏着烟尘而来,在车队前勒住马缰。 马背上的人顷刻间翻身下马,对着霍全单膝跪地,“霍大人,宫主临走之前吩咐了,他早已在都城内为许先生购置了一处清幽的别苑,若是先生到达淮安,大可不必过多耽误,直接去往别苑即可。” 百里长歌有片刻怔愣。 当初霍全到达滁州的时候让魏俞给她传话时是打着为大皇子傅卿云谋权的旗号而来的,然而今日到达都城,大祭司却为她另外购置别业,完全没有要透露她此行是来助谁的意思。 不得不说,宫主早就替她铺了一条长路,只不过这一路上是鲜花点缀还是鸟屎成堆就得完全靠她自己了。 霍全有些为难,看向马车方向。 百里长歌没有掀帘,淡淡道:“既是大祭司亲自安排,在下莫敢不从。” 众人闻言都松了一口气,浩浩荡荡跟着方才那人前往都城内的别苑。 城西别苑。 阁楼精细,亭台雅致。 观景台下的人工湖里栽种了极其珍贵的墨莲,莲下有锦鲤浮游,偶尔触动荷叶,上面晶莹的水珠便顺着脉络滴下,似乎在水中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的确如先前那人所说是个非常清幽的地方。 百里长歌缓缓转动轮椅靠近人工湖看着里面的墨莲发呆。 先前那人又道:“府中给许先生配备了大夫、厨娘和婢女,知晓先生喜欢幽静,大祭司特地要求给配了不会说话的哑仆,先生若是觉得哪里不满意可以告知在下,我们会立即给你换人。” “已经很好了。”百里长歌转过身,对着霍全等人淡淡一笑,抱拳行礼,“这一路上叨扰了各位大人,在下实在过意不去,若是各位大人不介意,留在府里用完饭再回去吧!” 一路上,霍全早已经习惯了这个布衣书生的客气谦和,他大手一挥,“多谢先生美意,只不过如今大祭司不在,宫里事务纷杂,我们不宜多做停留,还得尽快回去向国君复命。” 见留不住,百里长歌也没再做强求,目送着众人离开。 “先生。”见众人都走了,魏俞才忍不住开口,“大祭司当初不是说了让你过来助大皇子傅卿云的么?怎么到了都城不让你直接去大皇子府,反而另外为你购置别苑?” 百里长歌朝着湖里撒了一把鱼食,指着围上来的鱼儿道:“从这一幕,你看到了什么?” 魏俞探出脑袋一看,看见一群锦鲤正在抢夺鱼食。 他想了想,道:“我知道了,先生是大梁的国士,是南豫的贵客,如今的你便如同这鱼食,随便往池子的哪个方向一投,都会有成群的鱼儿围过来抢夺。” “不错。”百里长歌笑道:“小脑袋瓜还挺好用,如若我估测的不错,今夜,这座府邸里将会很热闹。” 果然,傍晚时分便有人陆续光顾这座清幽至极的别苑。 当先一人手摇折扇,一袭雪青色长袍,行走间衣袂带风,配上一双狭长的桃花眼,端得是贵气风流,他一进来便四处张望,目光定向人工湖里的墨莲,顿时收了折扇,抚掌大赞,“早就听闻墨莲乃莲中极品,我倒从来没见过,前些日子听下人们议论大祭司在这座别苑的人工湖里栽种了墨莲,今日特意过来一看,果然不同凡响。” 百里长歌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此人,有随侍为她介绍,“这位是六皇子。” 早在来的路上,百里长歌便根据霍全提供的资料看了南豫皇室众位皇子的资料。 六皇子傅清淳,天生一副风流相,是南豫绝大多数闺阁女子的梦中情人,外祖父是当朝宰辅,一手撑了朝堂半边天。 百里长歌转动轮椅走到他身旁,“不知六殿下驾临寒舍,在下有失远迎,还请六殿下恕罪。” 六皇子闻言,这才似乎刚发现百里长歌存在一般转过身来,眼尾轻挑,笑道:“哦,这位想必就是大梁赫赫有名的国士许先生吧?” 魏俞在旁边猛翻白眼,心道你瞎么? “不敢不敢。”百里长歌拱手,“在下初来乍到,不识得各位皇子真颜,倒让六殿下看了笑话。” 傅清淳眯着眼睛仔仔细细打量面前坐在轮椅上的人,他身着一袭干净整洁的浅蓝布衣,通身上下没有任何坠饰,容颜还算清俊,凉薄的唇角微微上扬,仔细看时却又似乎什么表情也没有,让人为之一震的是那双眸,算不得精致漂亮,却黑白分明,时刻透露出清明睿智的光芒,尤其是看着他的时候,竟让他有种所有丑恶无所遁形的感觉。 微微怔愣片刻,六皇子突然爽朗大笑,打开折扇肆无忌惮地轻轻扇着,“果然不愧为一夜之间名扬五国的国士,这气度就是不一样。” “殿下过奖。”百里长歌再度拱手。 “老二莫非是爱上许先生这一片墨莲了?” 第二个进来的人,生得一副儒雅相,行止之间颇有书卷诗意的气息,他一进来便朝着百里长歌拱手,“听闻先生才识谋略过人,今日得以一见,实在三生有幸。” 随侍为百里长歌介绍,“这位是四皇子殿下。” 百里长歌瞬间了然,四皇子傅煦,母亲是普通妃嫔,基本没什么特殊背景。 她微微一笑,冲他一礼。 “老六,我竟不知你这张嘴除了能哄骗女人之外还能红得男人也脸红。”第三个人,嘴角挂着笑,却无形中泛着冷意,仿佛眼风扫到哪里都能成冰,一袭沉黑锦袍带进一阵冷风,他一进来便低嗤了六皇子一句。 随侍又为百里长歌介绍,“这位是二皇子殿下。” 百里长歌赶紧让魏俞推着轮椅过去行礼。 二皇子傅乾,母妃是镇国侯府嫡长女,镇国侯祖上是开国元勋,前任国君许诺五代袭爵,与大梁的武定广陵两家一品军侯权势相当。 六皇子闻言,眯着桃花眼又打量了百里长歌一眼,突然哈哈大笑,“没想到我不仅在女人堆里受欢迎,就连这大名鼎鼎的大梁国士许先生见了我也禁不住脸红呢!那我以后岂不是不敢出门了?” 众人一哄而笑。 百里长歌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魏俞赶紧道:“几位殿下里面请。” 说着便把三位皇子带到观景台,上面早就备好了酒菜。 百里长歌昂首看了一眼外面,确定傅卿云不会来,她暗自松了一口气慢慢转动轮椅前往观景台。 六皇子站在高处往下眺望,见到百里长歌转动轮椅前来,挑眉道:“许先生腿脚不便,却把宴席设在这么高的地方,你岂不是说句话都得仰望我们几人?” 魏俞面色一黑。 四皇子静静看着下面的人工湖没说话。 二皇子幽邃的眼眸晃了晃,正准备开口,下边百里长歌唇角掠了笑意,冲着上面几人拱手道:“三位殿下尊荣天成,草民一介布衣,自然只能仰望殿下们。” 二皇子轻轻放下酒杯,冷嘲,“老六,你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许先生是什么人,大祭司亲自请来的谋士,是站在大梁九重宫阙上的人,这么点高度哪能难得倒他?” 魏俞面色一僵。 百里长歌眸光动了动,再次笑道:“二皇子实在抬举在下了,我不过一介布衣,何德何能与殿下们站在同等高度,更何况在下腿脚不便,便是想站也站不起来,顶多能跪倒在地仰望着各位殿下们。” 闻言,二皇子和六皇子各自扬起半边唇瓣,却是心思各异,任谁也捉摸不透那二人的真实想法。 倒是四皇子热情些,他赶紧冲着下面的百里长歌招手,“许先生今日才到达南豫,我们兄弟便来叨扰,实在抱歉,不过这观景台上风景极佳,你就别拘泥于那么多礼节了,快快上来与我们一起喝酒赏景。” 百里长歌原想开口婉拒,二皇子眼风掠向魏俞,“这位小兄弟行走间步子轻盈,看得出来武功必定高强,把许先生连人带椅送上来应该没有问题吧?” 魏俞轻轻颔首,片刻之后踩着石阶下来用轻功将百里长歌带了上去。 “小兄弟果然好功夫!”六皇子双目灼灼看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小魏。”魏俞低着头轻声答。 “小魏……哈哈哈,想不到许先生身边竟有如此武功高强之人,实在是让人刮目相看。”六皇子收了这扇在手心敲了敲。 百里长歌找到说话的机会,赶紧笑道:“殿下们只顾着说话,都没瞧见菜冷了,待会儿回去可莫说是在下怠慢了你们。” “哎呀……”六皇子从扶栏边走回来坐下,遗憾叹道:“如此良辰美景加美酒,竟然没有美人,着实可惜!” 二皇子冷笑,“老六莫不是被湖里墨莲醉得把这国士府当作逍遥窟了?” 六皇子对于傅乾的这番明嘲暗讽也不甚在意,漫不经心道:“二哥总是那么没有情调,怪不得这么多年了还是光棍一条。” 傅乾淡淡瞥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整个观景台霎时寂静下来,六皇子是个耐不住寂寞的,眼风扫向百里长歌的双腿,目光一亮道:“不知先生的双腿是先天残疾还是后天所致,我府上倒是有一位神医,若是你愿意,我明日便遣了他来帮你一看。” 百里长歌淡淡道:“多谢六殿下美意,在下的双腿虽然是后天所致,但当时筋脉和骨骼已损坏,看了多少名医都无果,还是不劳殿下费心了。” 被拒绝的六皇子面上并没有分毫恼意,笑道:“既然先生不愿,那我也不便勉强。” 一台宴席便这样在几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声中度过。 == 大梁,龙章宫内殿,收到信的叶天钰再看到上面的内容以后突然黑了脸,重重一声将信纸拍在御案上突然起身大笑一声吩咐离落,“传朕密令,即刻放了罗丹萱!” 离落应声退了出去,宦官顾勇战战兢兢过来收拾桌子,不经意瞟见御案上的信纸,顿时面部狠抽。 硕大一张宣纸上整齐写着一排字。 ——叶天钰,我操你大爷! 第十章 击鞠大赛,傅卿云伤 翌日一早,百里长歌由魏俞推着正准备出去了解一下南豫的风土人情,却不料刚出门就见到一顶华丽的轿子停在外面。 有人手指纤长,轻挑帘幕,随后一双狭长潋滟的桃花眼探出来,“哎呀许先生,这么巧啊,这样也能遇见?我刚好要去上朝,既然这么巧遇见了,不如一起?”说罢冲她招手,“我这轿子宽敞的很,不如上来一起坐?我有许多不懂的东西想请教先生呢!” “好巧好巧。”百里长歌微笑,六皇子府在长安街,到她这别苑可是绕了好几条街,这丫的也不知什么时候就起床跑这儿等着。 “老六昨夜又宿醉在哪家烟柳楼里,连自家府邸在哪个方位都没搞清楚?” 斜角处一抹幽凉的声音传出来,不过片刻就见二皇子傅乾骑在一匹水光油亮的黑马上走出来,今日的他一袭烟色广袖锦袍,肩宽腰窄,古井般幽邃的眸衬得他整个人犹如在暴风雪夜里洗涤过。 “哟!”六皇子探出的脑袋并未收回,顺势拿了折扇打开,饶有兴趣地盯着傅乾,“巧了,二哥也在呢,莫不是我们心有灵犀一点通?哎呀,今日这条上朝的路还真是拥挤。” 傅乾薄唇微抿,淡淡瞟他一眼,良久看向百里长歌,放软了语气,“许先生,方才我已经进宫向父皇秉明今日特地陪先生在这淮安城里游玩,你初来乍到,对我们南豫定是不太熟悉的,待会儿出发以后我会一一为你讲解。” 六皇子闻言,眼眸中有片刻冷冽,片刻恢复正常,冲着傅乾笑道:“我就说二哥这么些年怎么还是光棍,真没想到……啧啧,我还是头一次见你对男人的热情超过女人。” 傅清淳省略的那一段话,不用说几人也能听明白。 百里长歌上前拱了拱手,“这其中只怕有什么误会,二殿下本是一片好意,在下的确初来乍到,连这淮安城的东南西北都摸不清楚,能有个人在旁边引导引导也是极好的。” 傅清淳斜斜勾了唇瓣,似笑非笑看了傅乾一眼,突然一收折扇,在手心敲了敲,抬头看看天空,“六月的天,想必待会儿热极,先生若是就这么出门,晒黑了可不好,往后找不到媳妇儿你还得归罪于我们南豫的太阳,我看不如这样吧,你快些上轿来,我带你去游览淮安城,父皇那边好说,让个人去知会一声就成。” “这……”百里长歌为难地看了傅乾一眼,只见他面色沉黑,一双眸黑云翻滚,似要吃人,但终究是个极有城府的人,眨眼间便恢复如往常,声音却沉了几分,“看来老六今日是铁了心要将许先生从我这儿拽走了?” “二哥说的哪里话,许先生这么个大活人,况且身份摆在那儿,谁敢强行将他拽走,起码他还有自己的思想和意愿吧?”傅清淳挑眉一笑,眉梢眼尾都是一股风骚气息,却因长相俊逸而察觉不到任何违和感,似乎这个人天生就该风流,一辈子就该活在逍遥窟。 傅清淳…… 百里长歌心中冷笑,此人应当叫傅装纯。 在大梁的时候,宫主就不止一次地跟她提起如今的南豫,数二皇子和六皇子风头最盛,而这两人更是旗鼓相当。 如今见了本尊,百里长歌倒觉得这位六皇子的心机才是深不可测,他可以用一层纸醉金迷的外衣将自己完完整整包装起来而不被外界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相较之下,性情颇有些雷同叶天钰的二皇子傅乾便弱了许多。 但总体说来,这两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百里长歌捏着眉心,若是她不来,傅卿云早晚得惨死在这两个人手中。 傅清淳说完眸光便转向百里长歌,“先生是想躲在轿子里乘凉还是在日头下暴晒?” 百里长歌有些头疼,看来这两个人是杠上了。 她略微一思忖后吩咐魏俞,“你去拿把伞出来。” 魏俞迅速进去拿了一把油纸伞出来。 百里长歌冲傅清淳和傅乾做了个“请”的姿势,弯唇道:“劳烦两位殿下带路了。” 傅清淳脸色黑了片刻,神情微怒,“先生这是何意?” 百里长歌微微一笑,“两位是尊贵的皇子殿下,在下自然不敢拂了你们其中一人的意,既然两位殿下都想去,那就一起,在下撑把伞,既不会被晒到,也不会遮蔽在轿帘内错过了美妙的风景,更何况两位殿下皆惊才风逸,相信一路有你们为我引导讲解会有趣得多。” 傅清淳气哼哼地重重一声放下帘子,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又重新打开帘子换上之前潋滟光华的模样,笑着相邀,“我想起来了,今日有一场击鞠大赛,听闻好几位皇子和绝大多数王公贵族世家子弟都会到场,不知先生对此可有兴趣?不如我们先去酒楼吃饭,然后再一路游览过去?” “好几位皇子”这五个字瞬间抓住了百里长歌的注意力,她抬起眸,定定打量着轿子里笑得波光潋滟的傅清淳,却从他脸上看不到任何一丝破绽。 然而这句话分明是想告诉她傅卿云也会去参加击鞠大赛。 也就是说,傅清淳其实知道她之所以来南豫是为了傅卿云。 这个人的心思,着实有些可怕。 百里长歌片刻没有犹豫,婉拒道:“在下腿脚不便,去了也没办法陪着两位殿下上场,更何况在下喜好幽静,对那种热闹的地方实在没什么兴趣。” “老六!”沉寂多时的傅乾终于开口,微微不悦,“父皇今早本就吩咐了我一定要好好招待许先生,先生既然不喜热闹,你又何必强求?” “我这哪叫强求?”傅清淳扬眉,“只不过今日的击鞠规则不同于以往罢了,每一场两队各安排一位皇子,无论哪一方输了,那一队的皇子都要自动放弃中秋陪着父皇祭天的权利。” 话完,遗憾补充,“不过我看许先生似乎没什么兴趣,那便罢了,由着他们去吧,我同二哥陪着先生去游览都城。” 百里长歌眸光一动。 南豫还没有正式立太子,中秋祭天这种重大仪式上能与国君一同祭天的皇子便意味着有望正位东宫。 然而这个令众皇子蠢蠢欲动的机会竟然用作一场击鞠赛的赌注,看来这些皇子的确是下了血本。 可不管怎么说,她今日都不能去,只要一点头就会暴露了自己的目的,而且还会牵连傅卿云。 傅清淳让轿夫抬起轿子走近百里长歌身边,又探出头来问她:“先生喜欢什么类型的菜肴?淮安城里有好几家出名的酒楼,每一家都有不同的特色,先生不妨告知我你喜欢哪一种,我们直接前往便是。” 百里长歌扯着嘴角,“在下的口味很随意,殿下不必顾及我,按照你们的喜好挑选酒楼就是。” “这样啊……”傅清淳捏着下巴思忖片刻,转眸望向傅乾,笑道:“我喜欢城东的鹤颐楼,那家不仅地儿好酒菜好,就连唱小曲儿的姑娘都青葱水嫩得很,实在养眼,不知二哥意下如何?” “我无所谓,先生喜欢就行。”傅乾答得不咸不淡。 百里长歌淡哂,“既然六殿下喜欢,那我们便去鹤颐楼。” 商议好,几人便直接启程。 因百里长歌坐轮椅的原因,傅清淳和傅乾都不由得放慢了速度,事实上几人的速度只比步行快了那么一点点。 到达鹤颐楼的时候,正值午时。 掌柜似乎早就知道几人会来,特地留了上好的雅间,一见到傅清淳和傅乾便殷勤迎上来,“见过二殿下、六殿下。”眸光一转,瞟见轮椅上的百里长歌,疑惑问:“不知这位是?” 傅清淳咳了两声清嗓子这才放开声音道:“这位便是名扬五国的大梁国士许彦许先生。” 鹤颐楼这地方本就人流混杂,傅清淳这么一说,周围的人立即向百里长歌投来齐刷刷的探究目光。 百里长歌没有抬头看任何人,也没打算知道别人怎么看待自己,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脚下一尺三寸地,顺便看一看傅清淳究竟想干什么。 傅乾冷着面色直接上前来跟掌柜说了句什么,掌柜连连点头过后便立即亲自引着他们往楼上走。 魏俞收了伞,用内力推着百里长歌的轮椅上了楼。 楼下众人齐齐发出唏嘘惊叹声。 傅清淳看着轮椅上的那抹身影,突然勾了勾唇瓣,眨眼间又是一副潋滟风姿,抬步迅速跟了上来。 点好菜以后,傅清淳又吩咐,“掌柜,记得把上次唱小曲儿的青馥姑娘请上来,你告诉她,这次若是唱的好能得许先生夸赞,那爷便给她十倍银子。”顿了顿,靠近掌柜耳边神秘道:“当然,你也少不了好处。” 能得六殿下这番话,掌柜心中自然欣喜,但他面色有些犹豫,歉意道:“实在是对不住六殿下,青馥姑娘前两天走了,我听她说应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回来。” “走了?”傅清淳眼睛一眯,“那她可有说了准备去哪儿?” “这个小的不知道。”掌柜摇摇头。 兴趣缺缺地靠在椅背上枕着双手,傅清淳道:“那么,爷来你这儿一趟岂不是什么乐子都没有?” “老六!”旁边傅乾实在看不下去了,沉声道:“你若是想温香软玉入怀只管去胭脂巷,今日我陪着许先生来可不是寻欢作乐的!” 傅清淳不屑地“切”了一声,“二哥向来活得像根木桩,就不要把别人强行拉入你的队伍了,免得整个南豫国的子民都变成木桩。” “你!”傅乾闻言顿时皱眉。 “难道我说的不对?”傅清淳眼风扫向百里长歌,“先生可曾有这种感觉?” 百里长歌淡淡一笑,“六殿下说话实在风趣幽默得紧,二殿下的脾性只怕是同在下一样不喜热闹爱清净而已。” 傅乾面色缓和了不少。 “嗯?”闻言,傅清淳瞳眸缩了缩,看了一眼百里长歌又看一眼傅乾,没从二人面上看出什么来,这才收了笑意静静喝茶。 掌柜还战战兢兢呆在原地,他是个商人,最会察言观色,方才这番硝烟弥漫的话他听得出来,身子一抖,他生怕两位殿下因此打起来到最后还会迁怒鹤颐楼,只得赶紧道:“六殿下,青馥姑娘虽然走了,但最近来了一位素水姑娘,弹得一手好琵琶,不知六殿下……” “那还不赶快叫上来!”傅清淳懒懒打断他。 掌柜如释重负,立即撒腿就往楼下跑。 不多时,果然见到一个身着浅碧色轻衣的女子抱着琵琶走了进来,她面容姣好,眼眸顾盼生辉,生了一双骨节修长匀称的手,的确适合弹琵琶。 她有些拘束地冲几人请安行礼过后走到里间坐下,中间隔了淡粉色纱幔。 傅清淳依旧靠在椅背上,眸光懒懒朝里面一瞥,“你都会弹些什么曲子?” 不等素水开口,他又道:“可别都是些烂大街的曲儿,许先生是高雅之人,不爱那些的。” 傅清淳的语调,分明对这个素水姑娘无半分好感。 从这一点,百里长歌感觉得出来他并没有外界传言那般好女色。 想到这里,百里长歌倒越发对他嘴里那位“青馥”姑娘感兴趣了。 能让六殿下挂在嘴边的,绝不是什么太过简单的女人! 素水福了福身子,低声答,“奴家最近新编了一曲《月杀》,公子不妨试听一下,若是公子觉得不满意,奴家待会儿自当分文不收。” “有胆魄!”傅清淳当先抚掌,“既是自己编创的曲子,那你速速弹来。”指着百里长歌又道:“若是能得这位先生的喜爱,那么爷便重重有赏!可若是你弹得不好,那么还是早些放下琵琶找别的技艺谋生才是,免得污了爷的耳朵。” 素水似乎有些惶恐,低低道了声:“诺。” 调过音以后,她将琵琶抱在怀,手指轻轻拨动琵琶弦,音渐起。 起先低沉婉转,仿若落日之前归家的黄莺吐出最后一口娇啼,眼前仿佛呈现出薄暮余辉,夕阳凄艳。 众人正沉醉其中时,音调骤然转急而又忽地变缓直至无声,仿佛转瞬之间夕阳落山,黑幕如盖,天地无声。 好一幅广袤悠远的意境。 众人还没感受完这份寂静,乍然之间,琵琶音飙到最高,仿若撕裂长空的爆雷闪电,随之而来的是刀剑交击,万马奔腾,烟尘四起,黄沙埋骨。 波澜壮阔的战场厮杀。 音渐缓,呜咽之声如同战乱过后残存于世的人孤身对着衣冠冢低声倾诉,声声泣血。 一曲毕,众人皆被这月下战场的意境给震撼到了。 傅清淳最先反应过来,余光扫了扫百里长歌看不出情绪的面容,顿时皱眉,“先太祖皇帝开始,南豫便一直处于太平盛世,更何况今日这种大日子,你竟然弹如此血腥的曲子,说!究竟有何居心!” 傅清淳说话的瞬间,身影一闪已经到了里间,一只手紧紧锁住素水的喉咙。 素水喉口呵呵作响,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清秀的小脸涨得通红。 百里长歌见势不妙,心下一沉,但她知晓傅清淳必是想借此事来试探她的真性情。 微微皱眉过后,她平淡无波地端起茶杯,漫不经心道:“既然六殿下觉得此曲过于血腥,此女动机不纯,那何不直接拖出去杀了?” 仿佛在点评桌子上哪一道菜味道如何般随意的话,瞬间让坐在她对面的傅乾抬起头来,眸中有片刻讶异。 然而最讶异的人还是被傅清淳死死扣住的素水。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不懂怜香惜玉的男人,自始至终连眼神都不曾投给她一个,仿佛多看她一眼都会污了他的眼。 在百里长歌身上看不到生的希望,素水又将目光投向傅乾,但由于傅清淳力道过大,她瞳仁已经开始涣散。 傅乾内功高深,自然感觉得到素水越来越弱的气息,他赶紧喝道:“老六,你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怎么,还没开始击鞠大赛就想摊上命案直接弃权么?” 傅清淳对于百里长歌的反应无疑也是震惊的,原以为轮椅上那位不过就是个多读了几年书的文弱书生而已,却万万没想到每日必读圣贤书的人竟会在这种紧要关头见死不救。 锁住素水喉咙的手逐渐放松,傅清淳阴沉着一张脸对瘫坐在地上无力喘气的素水厉喝一声:“滚!” 抱着琵琶,素水踉跄着身子挪步出了房间。 傅清淳重新坐回来,若无其事般亲自为百里长歌斟了酒,笑道:“方才让先生受惊了,莫见怪。” “受惊的恐怕是素水姑娘。”百里长歌亦笑着接过他递来的酒杯,一饮而尽。 “先生也懂得怜香惜玉?”傅清淳挑眉问。 “在下关心的只是她扫了殿下的兴。”百里长歌一边低头吃着菜,一边淡淡应声,毫无情绪的面容,无波无澜的眼眸,让人挑不出半分破绽。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傅清淳突然抬头哈哈大笑,“难怪先生会说二哥与你是同一类人,原来你们都不太近女色,更不懂得什么叫做怜香惜玉。” “方才之言不过是开句玩笑话而已。”百里长歌自己斟了酒举杯,“在下哪里敢同二殿下相提并论,六殿下可千万莫再折煞我了。” “不过是这不懂怜香惜玉的性情相同而已。”傅清淳笑得更大声,“先生莫要惊慌,若是你们处处一样,那岂不是变成一个人了?” 百里长歌扯了扯嘴角,勉强赔笑。 饭吃了,酒喝了,曲儿听了,试探也试探完了,傅清淳慵懒地站起身,对着傅乾问:“二哥觉得我们先带许先生去哪里游玩比较好?” “玩不是我长项。”傅乾面无表情答。 傅清淳抓住了字眼,赶紧道:“那么早上是谁在许先生的大门前信誓旦旦说接了父皇的口谕要带许先生游遍淮安城?莫非二哥心不诚,还是你撒了谎?” 傅乾懒得理他,对着百里长歌道:“先生既喜欢幽静,那么想必也会喜欢我国的九重宝塔,不如我这就带你去看看?” 傅清淳嗤笑,“二哥也太能折磨人了,明知许先生腿脚不便,还非要去什么九重宝塔,你这是明摆着欺负人!” 傅乾面色瞬间阴冷下来。 百里长歌见状,心中又叹了一声,开口道:“方才听两位殿下谈话,似乎这击鞠大赛你们也要参与,既有重要的事,何必因为在下而闹得不愉快,不如大家一起去击鞠场好了,刚好我也能看看两位殿下的风姿。” “可先生方才不是说……”傅乾微微皱眉。 “方才是方才,现在是现在。”百里长歌微微一笑打断他,“吃菜还有调口味的时候呢,更何况这是去看两位殿下击鞠的绝世风姿,在下能一饱眼福才是三生有幸。” 客套完,一行人缓缓下了楼。 掌柜自从看到素水双眼通红走下来便知发生了什么事,此刻见到两位殿下要走,他也不敢多做挽留,更不敢扬言下次再来,只满脸歉意,“小的招待不周,还请两位殿下和许先生多多包涵。” “好说。”傅清淳眉梢高挑,“把今日的银子免了爷就不跟你计较。” 掌柜早就冷汗涔涔,此时听到六殿下发话,他哪里还敢反驳,只盼着几位祖宗赶快离开,于是连连点头,“那是当然,怠慢了两位殿下是本店的错,不收钱理所应当。” 出了鹤颐楼,几人迅速前往击鞠场。 这地方果然如傅清淳所说热闹得紧,一半的王公贵族世家子弟都来了。 击鞠便是寻常所说的打马球,一人一杆于马背上游戏,对立的双方每组至少五个人,先进对方球门的一方为胜。 百里长歌随意往马厩方向瞟了一眼,大概是因为今日的赌注有些大,为了公平性,马儿都是清一色的中等马,并无突出之处。 视线再一转,百里长歌在人群中看到了傅卿云,今日的他身着浅蓝色束身锦袍,他立在一众世家子弟中间,但周围的人似乎都没有要和他说话的意思,这样一对比,他在人群里的身影便越发孤清明显。 “先生在看什么?”傅清淳打着折扇走过来。 百里长歌打趣道:“我在帮殿下清点今日到场的皇子,顺便帮你估摸一下胜算。” 傅清淳眼眸一动,凑近他问:“那么,依照先生的看法,我今日有几成胜算?” “且不知六殿下想与哪位皇子同时上场?”百里长歌噙着笑,问得温温淡淡。 “我呀……”傅清淳收了扇子指着远处观众席绕了一圈,最终停留在傅卿云身上,笃定道:“他!” 百里长歌丝毫不觉得意外,轻轻一笑:“如此,殿下便有五成胜算。” 傅清淳哈哈大笑,“方才先生还说我风趣幽默,那你此时岂不是更甚?这场击鞠赛摆明了就是皇子之间的战争,场上两队,自然每一队都有五成胜算,先生这话可算是敷衍搪塞我了。” 百里长歌对于他暗暗恼怒的话语装作没看透,叹道:“在下并不了解那位皇子,也不知他击鞠技艺如何,更何况击鞠场如战场,瞬息风云万变,什么意外和奇迹都会有的不是么?” 这句话似乎愉悦了傅清淳,他勾唇,“那就希望能借先生吉言,让那些奇迹都到他身上。” 百里长歌佯装不解,问:“殿下此话何意?” 傅清淳自信一笑,“除非发生奇迹,否则他怎么可能赢得过我?” 百里长歌一副了然的样子,又道:“既然六殿下这么厉害,为何不选择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那样岂不是更显得你有实力有气魄?听你说来,想必那位殿下对于击鞠不是太懂,这样的话,殿下即便赢了,也应该没有多少成就感吧?” “我也没办法。”傅清淳无辜耸肩,“方才抓阄的时候,我刚好跟他抓了同一组。” “如此,那我便提前恭喜殿下了。”百里长歌拱了拱手,转眸时又不经意地往傅卿云方向瞟了瞟。 对方似乎察觉了她的视线,顺着看了过来,不过片刻又收回目光。 傅清淳挨着百里长歌旁边的椅子坐下。 都城中专门有一个击鞠的马球队。 今日的击鞠大赛,国君是知晓的,所以为了公平起见,除了领头的皇子之外每一队的另外四人皆从马球队里挑选,等皇子大赛过后,世家子弟方才可参与进来玩耍。 “国君今日会来么?”百里长歌偏头问傅清淳。 提到国君,傅清淳立即正色道:“自从皇后殡天,父皇龙体便有些不豫,今日他本该到场的,但昨天早朝的时候他把这场大赛交给宰相亲自主持了。” “殿下的外祖父?”百里长歌低声问了句。 “嗯……”傅清淳轻轻应了一声。 百里长歌心中思忖南豫如今的政权,外戚逐渐坐大,倘若再不想办法遏制,总有一天傅家的天下将会变成外戚的天下,尤其傅清淳的外祖父还是一朝宰相,按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傅卿云一点胜算也没有。 想必南豫国君迟迟不立储君的原因就是发现了外戚坐大,立傅卿云一个毫无背景的嫡子会引来非议吧? 从这一点上,大梁先帝似乎要比南豫国君精明得多。 大梁先帝的那些妃子,多是由礼官从民间挑选的秀女逐步晋级而来,似乎并没有一家独大的现象,况且大梁先帝善于制衡之术,多年来并没有让皇子皇孙中的任何一位独占噱头。 只可惜,叶南弦的一生都被九方雪婵给误了。 百里长歌始终相信,倘若当初他没有遇到九方雪婵,那么定然会成为千古明君,而不是被百姓忌惮避讳的暴君。 “二哥,第一场就轮到你了,赶紧去准备吧!”四皇子傅煦小跑着过来通知,百里长歌这才发现傅乾一直坐在她身后,此时见到她转身,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终是站起身跟着四皇子去了马厩挑选马儿。 正午过后,太阳晒得紧,傅清淳不断扇着扇子,还是顶不住被晒得冒汗,他冲旁边撑伞的婢女道:“速速去拿些冰镇过的水果来。” 婢女恭敬应声,“回六殿下,已经有内侍前去冰窖取了,相信马上就会到达的。” 吹了一口热气,傅清淳开始有些不耐烦了,但在看清穿了马球衣上场的傅乾时目光一亮,瞥向百里长歌,“先生觉得,二哥与五哥这一场谁胜谁负?” 百里长歌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傅清淳见她没有要答话的意思,索性不再追问。 不多时,皇宫内侍们提了冰捅以及冰镇过的水果来分发。 傅清淳用牙箸亲自夹了一颗冰镇杨梅递给百里长歌,道:“先生可以先尝尝这个,酸中带甜,甜中带酸,个中滋味实在美妙,杨梅实在是生津止渴的好东西。” “那是自然。”百里长歌接过杨梅,笑道:“要不古人何来望梅止渴一说?” 这句话,傅清淳似懂非懂,正准备开口问,却见百里长歌直勾勾盯着击鞠场,他索性作罢,安静吃着冰镇水果。 击鞠场上两队以黄红两种马球衣分开,二皇子傅乾带领红队,五皇子傅昭带领黄队。 双方准备就绪,各自翻身上马,手执球杆,只等马球令官一声指示,双方马匹各自踩着满地烟尘冲中横线上的马球而去。 除了守门的两个队员,场中还有八人,每个人的马儿都是一样的中等马,但很明显,二皇子和五皇子的御马技术极好,这二人当仁不让冲在前面,球杆所指方向都是那个拳头大小的马球。 一杆拍下,各自击中了对方的球杆,马球反而往旁边偏移了方位。 傅乾动作极快,迅速将球杆收回来顺势拨转马头再一杆下,这一次准确地将马球传给身后的队员。 五皇子不甘示弱,迅速带着黄队包抄二皇子的红队,几个回合下来,傅乾的红队不负众望将马球顺利送进对方的球门。 五皇子似乎早就料到这样的结局,面上并没有多少失落感,还特地过去与二皇子道了声:“二哥,恭喜你。” “是五弟谦让了。”傅乾淡淡一笑,牵着马儿下了球场。 这种结局对于在场的任何一个人来说都分毫不意外。 坐在正中观众席上的宰相薛祥当先拍手叫好,众人也跟着喝彩。 傅清淳眼皮都懒得掀一下,半阖着眸子浅眠。 “二哥,恭喜你啊。”四皇子傅煦跟着傅乾走过来,顺便看了傅清淳一眼,提醒道:“老六,你和大哥是最后一场,可别睡过头了啊!” “吵死了!”傅清淳没有睁眼,却皱眉嘀咕了一句又继续睡。 傅煦悻悻吐了吐舌头,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百里长歌心中疑惑,问道:“四殿下没有参加击鞠么?怎么就见你一直替他们忙活了?” 傅煦闻言笑道:“我那点技术,哪里敢在哥哥弟弟们面前献丑啊?再说了,我也不喜这种剧烈的运动,所以自动弃权了。” 百里长歌了悟地笑笑,只听傅清淳又咕哝道:“你那不叫弃权,叫‘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能提前勘破,算你是条汉子。” 早就习惯了六皇子的毒舌,傅煦无奈地看了看百里长歌,最终选择闭嘴。 傅乾闻言幽幽道:“听这语气,想必老六已经胜券在握了。” 傅清淳缓缓睁开眼,斜斜勾了唇角转过身看向傅乾,“我的智商,不多不少,刚好比二哥多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傅乾对上他的眼睛,冷冽的眸冰寒更甚,直到令官再次喊开始,二人对视的眼睛才各自移开。 傅乾伸手从冰桶里捞了一块冰放在手心捏碎,声音低沉,“大哥可是从来没玩过击鞠的,老六你性子急躁,还是手下留情为妙,免得到时候出了意外可不好。” 傅清淳闻言笑的更欢,“二哥只管放心,许先生说了,击鞠场如战场,什么意外都能有,万一那个人身上会发生奇迹也不一定呢!二哥觉得可对?” 傅乾毫不客气道:“那么他没死,就一定是奇迹。” 傅清淳捂着肚子大笑,“二哥这番话好令我惶恐,你提前把话说出来了,万一到时候真出了人命,那我岂不是无辜担上了蓄意谋杀的罪名?” 傅乾面色一寒,再不说话。 这一场是三皇子对八皇子,沉稳的三皇子如期获胜。 接下来的几场,百里长歌都没用心去看过程,她一边吃着冰镇过的糕点乳酪和水果,一边思忖着待会儿要如何帮傅卿云。 傅乾就在她身后,倘若待会儿她暗中出手一定会被他发觉,可若是不出手的话,万一傅清淳真的说到做到在击鞠场上杀了傅卿云,到时候她后悔都来不及。 “马上就到最后一场了,老六你醒醒。”身后与傅乾坐在一起的傅煦时刻提醒着傅清淳。 “你烦不烦?”傅清淳极不情愿地睁开眼瞪向傅煦,“由那功夫,多去找几个美妾为傅家开枝散叶才是正事儿!” 傅煦红着脸低下头。 “下一场——”令官在台上高喊,“大皇子对六皇子!” 傅清淳闻言,这才伸了个懒腰软绵绵站起身先去挑选了队员又去马厩选马。 “大哥,待会儿手下留情哟!”傅清淳对着正在选马的傅卿云眨眨眼。 傅卿云勉强一笑,“六弟在南豫曾被封为击鞠之王,这句话应当我来说。” 傅清淳冷笑过后敛了面色,走过来揽住傅卿云的肩膀,“总而言之,这不过就是一场击鞠赛而已,便是输了,大哥也依旧是南豫大皇子,这是不争的事实。” “大皇子”三个字一再提醒傅卿云他并非太子。 傅卿云嘴角僵了僵,随即无声笑开,“六弟说得对,不过是一场击鞠赛而已,输了的人顶多输了能与父皇一起祭天的机会而已,这算不得什么,重在参与。” “大哥能这么想最好。”傅清淳似笑非笑地走出马厩前往他带领的黄队那边。 傅卿云也迅速换好衣服走到自己的队伍边翻身骑上马,心情有些繁杂。 大梁盛行蹴鞠,击鞠他自然是不会的,只不过小的时候与阿瑾他们几人偷偷骑了马儿出城将玉佩扔在地上用木棍仿照击鞠玩法玩过而已。 但如今要面对的是最残酷无情的真正击鞠场,赌注是一个机会,一个能正位东宫的机会,他完全没把握自己会从傅清淳这个击鞠之王手中获胜,或许他能放自己一马已经是万幸。 想到阿瑾,他便不由自主想起她大婚那天他的不辞而别。 这么长时间,他早就见证了晋王对她的爱,无私而伟大,炙热而深沉。 但他毕竟等了她这么多年,要说完全放手,短期之内似乎不太可能,所以保不准自己亲眼见到她穿上凤冠霞帔时会忍不住想带她走。 正因为如此,他才借着南豫国书在她上花轿之前逃离现场。 知晓她一定会追来,也知晓晋王一定会生气,所以他才会在送君亭留下纸条。 ——勿念。 这两个字,他用了很大的决心才写出来,因为习惯了爱她,所以到最后忘了如何放手。 抬起头,傅卿云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心中的忐忑在一瞬间消弭于无形。 ——阿瑾,你看,一想到你我就会莫名心安,你还敢说自己不是我的信仰么? “两队队员请准备!”令官高扬小红旗,“三、二、一、开始!” 马蹄声瞬间让才平复下去的场地烟尘四起,一片混乱之中,只听到一阵金铁交击的刺耳声音,正是傅卿云和傅清淳的球杆在半空中交汇。 “大哥,你完全不用客气,让我看看你真正的实力。”傅清淳自信地勾起唇角,“否则,弟弟我可是不会手下留情的哦!” 傅卿云对上他的目光,顿时心下一寒。 傅清淳说完,用极不可思议的速度绕过傅卿云将球杆朝着地上的马球一挥,马球飞上半空,弧度落下,幸得傅卿云这边的守门队员机敏,立即用球杆挡了回来。 傅卿云转瞬之间反应过来,赶紧拨转马头前去抢球,两队战场正式拉开。 顶着太阳打马球无疑是最消耗体力的,一刻钟过后,双方还是僵持抢球状态,谁也没有机会进球。 百里长歌看得出来,傅清淳一直在忍让,他似乎在等着傅卿云真正出招。 算起来,傅清淳这个人还是有些骨气的,否则就真的如她所说欺负完全不懂击鞠的傅卿云了。 “大哥,都这个时候了你竟然还不出招!”迂回了这么久,傅清淳有些恼,他完全可以一杆将马球送入对方球门,然而那样就赢的话没有人会说他球技好,只会说对手太弱。 一片混乱中,傅清淳恼怒地高扬球杆,一杆飞起,马球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抛物线。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个即将射门的马球上。 直到地上传来“嘭”地一声巨响,众人才反应过来傅卿云突然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百里长歌大惊,险些一激动站了起来。 傅清淳闻声霍然转头时就见到傅卿云整个人已经躺在地上,痛苦地蜷缩着身子。 宰相腾地站起身来,赶紧让人去通知令官终止比赛。 整个击鞠场在一瞬间陷入寂静。 毕竟方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高空的马球上,谁也不知道傅卿云为什么会在眨眼之间摔下马。 “怎么回事?”傅煦显然吓得不轻,偏头问傅乾。 傅乾冷笑一声,“我早就说过让他手下留情,他偏要逞能,如今真出了事怪得了谁?” 傅煦抿了抿唇看向百里长歌,低声问:“先生方才也一直在观赛,可有看清楚是谁撞到了大哥的马儿?” 百里长歌摇摇头,“我同所有人一样,注意力都在高空。” 傅煦无奈,赶紧站起身去往队员们休息的地方一个个询问,但结果都是没有人看见大皇子究竟是怎么摔下来的。 “快去请太医!”看着已经陷入昏迷的傅卿云与胳膊上的斑斑血迹,宰相薛祥面色阴沉。 “老六,这是怎么回事啊?”四皇子惶恐地跑过去,见到昏迷不醒的傅卿云时又吓了一跳,当即开口问傅清淳。 “我不知道。”傅清淳耸耸肩,又冷下脸来看着傅煦,“莫非四哥认为是我动的手脚?” “我记得当时老六离他最近。”傅乾负手走过来,凉凉道:“真相究竟如何,没有人比你更清楚。” “呵——”傅清淳冷笑,“这么说你们是想把责任往我身上推了?”说罢瞪着昏迷的傅卿云,“你们怎么不说这个人使用苦肉计陷害我呢?” 第十一章 谋动四方 傅清淳刚说完,周围便有不少人向他投来形形色色的目光。 众所周知,傅卿云的到来,最不欢迎他的人就是六皇子傅清淳,况且这最后一场又是他们二人对峙,六皇子驭马技术好,想要趁乱在大皇子的马儿身上动手脚不过瞬息之间的事。 但这些,众人只敢在心中想想,未有一个人敢提出。 宰相薛祥毕竟是六皇子的外祖父,自然不可能偏袒别人,是以他一听闻二皇子的话,心中怒气便油然而生,颇为不忿道:“二殿下这话是何意?六殿下当时距离大殿下近就一定要知道他是怎么摔下马的么?” 傅乾突然冷笑道:“宰相大人这么激动,当心身体。” “你!”薛祥被他一句话堵住,胸腔中抑郁之气无处而发,面色很不好看。 太医院的人来的很迅速,不多时便把傅卿云用担架抬了下去。 众人期待已久的击鞠大赛不得不因为大皇子傅卿云摔下马而强行终止。 众位早就摩拳擦掌准备一展风姿的世家子弟不欢而散。 “先生。” 好不容易从人群中剥离出来,魏俞低声唤百里长歌,“你刚才可看清楚了大皇子是如何从马背上摔下来的?” 微微弯唇,百里长歌浅浅一笑,她当然看清楚了,相信今日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比她更清楚傅卿云是怎么摔下来的。 并没有回答魏俞的话,百里长歌吩咐道:“我们回去吧!” 魏俞也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赶紧闭了嘴默默推着轮椅准备回别苑。 “先生请留步。” 身后传来二皇子傅乾的声音。 魏俞顿了脚步。 百里长歌偏头笑问:“二殿下还有事?” 傅乾说话很直接,“我觉得与先生极其投缘,想邀请先生过府一叙,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百里长歌道:“在下初来乍到南豫,今日能得二殿下和六殿下相陪已倍感荣幸,二殿下清贵自持,又颇得国君器重,能结识你,在下打心底里高兴,但为了保护殿下的清誉,在下还是不随你回府了,免得到时候遭人非议给您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不论在哪一国,皇子不得随意结交外臣这是铁律,更何况百里长歌是大祭司从大梁请过来的谋士,与她过于亲近便意味着对皇权动了心思。 便是国君有心传位给傅乾,必定也是痛恨听到他结交大梁国士这样的传闻的。 傅乾亦深知这一点,便不再强求,笑道:“既如此,那我亲自送先生回府吧?” “二哥好一张能说会道的嘴,我竟不知你还有一语成谶的本事!”侧边傅清淳略带冷嘲的声音传过来,他依旧打着折扇,一副翩翩风流佳公子的模样,但狭长的眼眸中潋滟不再,反而换上几分星寒。 傅乾闻言,嘴角微翘,送给他六个字:“人在做,天在看。” 折扇一收,傅清淳目光投过来看了百里长歌一眼,“看来,我这黑锅是背定了!” 百里长歌接收到他的视线,淡笑道:“六殿下大可不必惊惶,公道自在人心。” “是么?”傅清淳刻意拖长了这两个字的尾音,星眸死死睨着傅乾,“怕只怕妖魔吃人不吐骨头。” 魏俞趁势说道:“今日多谢两位殿下的盛情,先生出来已久,许是乏了,小的这就带她回去休息。” 瞥见傅乾欲开口,魏俞又道:“二殿下才刚参加完一场马球赛,想必也疲累至极,还请回府好生歇着,先生这边自有小的会照顾。” “那你们一路上小心些。”傅乾交代完便转身牵了马朝着二皇子府行去。 傅清淳也在百里长歌和魏俞走后不久回了府。 == 大皇子傅卿云在击鞠大赛上无端摔下马折了胳膊。 一夕之间,这件事传遍南豫上下,没有震惊朝野,反倒震惊了当日未出席的国君。 大皇子府,国君亲临,禁军林立,肃穆庄严。 充满浓郁中药味的房间内,傅卿云安安静静躺在床榻上,青灰面色和薄弱呼吸昭示着目前状况不容乐观。 他的右手骨折部位已经开始肿胀出现瘀斑。 “太医,卿云的伤势如何?”国君捏着眉心坐在床榻前,声音微冷。 “回禀圣上……”徐太医收了药箱,跪在地上回话,“大皇子手肘处有严重擦伤,且一夜之间便出现了瘀斑发生肿胀,有骨折现象,暂时无性命之忧,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只怕半年之内,大皇子这只手都不可再过分用力,但具体的还得看恢复情况。” “宰相,这场击鞠大赛是你主持的,如今大皇子出了事儿,你来给朕解释解释。”国君眼风扫向外面。 跪了一个多时辰的薛祥闻言身子抖了抖,低声道:“回圣上,当时场面混乱,且六皇子的马球即将射门,人人的目光都注视在马球上,谁也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所以……所以没人知道大皇子究竟是如何从马背上摔下来的。” “这便是你给朕的解释?”国君深皱眉头。 宰相深深伏下头,“请圣上给老臣三日的时间查清楚此事,三日后,老臣必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终究没有过多苛责,国君懒懒一摆手,“你退下去吧,若是三日后没法拿出证据给众人一个交代,那么今年的中秋节,六皇子就别想参与祭天仪式了。” 暗自磨了磨牙,宰相谢恩起身退了出去。 屏退太医,国君一人静静坐在床榻前,眸光凝视着傅卿云那张像惨了已故皇后百里晴的脸,神情有些恍惚。 不多时,外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有内侍拦住来人,“六殿下,国君在里面,并且吩咐了任何人不得进去打扰。” “那爷便在这儿等成了吧?” 国君又静默片刻,对外吩咐,“让他进来!” 傅清淳推开门进来,特意放轻了脚步,看到床榻前的国君时,低唤了一声,“父皇……” “你来这儿做什么?”国君面无表情,明显心情不好。 “听闻大哥伤的严重,儿臣特地询问了府中的神医,找来了这些药材送给大哥,希望对他有帮助。” 傅清淳说着便将手里的药包递给旁边的婢女。 “嗯?”国君似有狐疑,“朕怎么听说出事的时候你还指责他用了苦肉计陷害你?” “儿臣那就是句玩笑话。”傅清淳嘿嘿笑道:“父皇您也知道,儿臣平时说话总没个正经,昨日也是脱口而出,并无旁的意思。” 话完眼风一扫傅卿云,故作惊讶道:“哎呀,大哥似乎比他们说得还要严重呢,太医可说了什么?” 闻言,国君才舒展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太医说了,这次伤得有些严重,短期之内他的右手都不可以再过分用力。” 傅清淳翘着嘴角点点头,眼眸却一点一点冷冽,今早刚下了朝回到府中便听闻父皇亲自驾临大皇子府探病,于是他便顺带让府中那位医师给他开了个方子借着看望为由前来证实。 没想到父皇真的亲自来看傅卿云。 这是想说明什么? 傅清淳笑意越发凉薄,他可是清清楚楚记得曾经他发高热险些丧命,父皇不过是多安排了几个太医而已,何曾亲自来看过! 午时回府,傅清淳又听说国君单独召见了二皇子。 今日之前,无论朝中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父皇都从来不会单独召见他和傅乾之中的任何一个。 然而因为傅卿云从马背上摔下来,父皇不仅破例亲自出宫探望,还破例单独召见了傅乾。 徒手捏碎一个茶杯,傅清淳面色变得阴沉。这一切的一切,难道还不足以说明父皇对他失去了信任? 幕僚劝道:“殿下暂时先不要太过急躁,等弄清楚大皇子无端落马的真相我们再行动。” “那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就这么坐以待毙!”傅清淳无视掌心被碎瓷划出的血痕,重重一锤打在桌子上,大怒:“我倒宁愿傅卿云那个野种昨日直接摔死了,这样一来我还少操一份心!” 幕僚见他心情不好,便不再规劝。 == “这么些日子过去了,先生的那封信应该早就到大梁帝京了吧?”用完饭,魏俞陪着百里长歌坐在荷塘边钓鱼,见她分毫不关心的模样,又捏着下巴道:“唔……让我猜猜先生在信上写了什么。” 百里长歌偏过头来好笑地看着他,“总之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宽心,叶天钰见了那封信百分之百会放了罗丹萱。” 从百里若岚大闹金殿的那天起,她就知道那个人放下了一半。 运河抢劫一案,的确关乎武定侯府,他之所以要借此引她现身,无非是想确定她是否安然罢了。 看到那样一句话,他如何还会不放心? 魏俞显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摸着鼻尖道:“那我岂不是得喊你一声大爷?” 百里长歌噗嗤笑道:“便是你喊我祖宗,我也受得住。” 翘了翘鼻子,魏俞言归正传,“二皇子有意结交你,而六皇子有意试探你,所以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没准备。”百里长歌摇摇头,“你又不是不知我的目标并不是他们二人中的任何一个。” “我知道啊。”魏俞压低声音,“可是你不能明目张胆地去帮他,只能暗中出手,这可有难度多了。” 百里长歌思忖片刻,问他:“你可知道国君迟迟不立储君的原因?” 魏俞想了想,道:“大概国君心中没有多少傅卿云的位置,之所以把他接回来不过是出于愧疚而已。” “对,也不全对。”百里长歌笑道。 魏俞挑眉,“愿闻其详。” 百里长歌问:“方才我们去市集,你可听到百姓们在讨论国君亲自出宫探望傅卿云,回宫后又单独召见了二皇子?” “听到了。”魏俞无所谓地道:“但我觉得这应该只是做戏而已。” “做戏也好,真情实意也罢,总归这件事产生的效果只有一个,那就是触怒六皇子。” 魏俞瞠目,“先生的意思,国君有意打压六皇子?” “不,他不是打压六皇子,他是在打压外戚。”百里长歌收回鱼线将上钩的鱼儿放进小桶里又在鱼钩上放了饵扔回水中这才继续道:“南豫外戚干政的现象很严重,六皇子母族薛氏不管嫡系还是旁支都或多或少涉朝,这并不是一个好现象,倘若再不改革压制继续发展下去,只怕不久以后南豫将会变成薛家天下。” “可是光凭今天早上这两件事似乎没有什么作用吧?”魏俞不解。 “自从见面开始,六皇子就三番四次试探于我,这就足以说明他这个人生性多疑,不轻易相信别人,当然更容易对异像产生怀疑。国君亲自出宫探望傅卿云会让他觉得国君偏心于傅卿云,国君单独召见二皇子会让他觉得国君定是在询问击鞠大赛傅卿云摔下来一事,从而在他心中形成一种观念——国君已经开始怀疑他,不信任他。这样一来,你说他会不会慌?” 魏俞点点头,“慌乱就会有行动,有行动就会有破绽,先生是想抓住他的破绽一举推翻他么?” “只怕六皇子的这个破绽不太容易好抓。”百里长歌凝视着初绽的莲花,“他习惯将自己包裹起来,便是脱去了这层外衣,背后也还有个宰相撑腰。” “那我们该如何做?”魏俞问。 百里长歌微微一叹,“自古外戚坐大与后宫脱不了干系,倘若后宫那几位垮台,粉碎外戚们最大的支撑点,后面便可再寻破绽让其土崩瓦解。” “可是……”魏俞斟酌道:“我们现在连国君都见不到,如何想得到办法扳倒后宫那几位?” 百里长歌神秘一笑,“我们自然接近不了,但司天监的人完全可以,且能不费吹灰之力。” 魏俞恍然醒悟一拍脑袋,“对啊,我怎么把他们给忘了!” 两人谈得正欢,哑仆突然走过来冲他们打哑语说外面有一个女人求见。 “女人?”百里长歌眯着眼睛。 哑仆点点头。 百里长歌自认为在南豫并不认识什么女人,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见一见也无妨,一个女人而已,难不成还能把她怎么样? “让她进来吧!”百里长歌对着哑仆谦和一笑。 片刻之后,一个怀抱琵琶身材姣好的女子迈着细碎步子走进来,见到百里长歌,盈盈下拜,“拜见国士大人。” “素水姑娘?”百里长歌有些讶异,突然想到昨天的事,她赶紧收敛了情绪随意摆摆手,“姑娘不必多礼,你今日特意来府上可是有要事?” 素水闻言,眼眶倏地就红了,跪在地上不肯起来,语带哭腔,“奴听闻先生不仅才识谋略过人,还精通推理查案,奴也是走投无路才会来找先生,不求先生能信我助我,但求先生听我一言。” 实际上,百里长歌对素水并没有多少厌恶感,昨日在鹤颐楼所表现出来的冷漠也不过是做戏给傅清淳和傅乾看看而已,此时见到这姑娘哭天抹泪,莫不是真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眼尾瞥见月门处进来一抹白影,百里长歌暗叫不好,她手心催动掌风,眨眼之间便将素水推下了荷塘。 素水并不会凫水,惊得脸色惨白,扑腾着在里面求救。 百里长歌这才装腔作势看向魏俞,“纵然素水姑娘方才这一曲弹得不尽人意,但你也不能这么对待人家,还不赶快让人打捞上来!” 魏俞也瞥见了那抹白影,片刻之间反应过来百里长歌的意思,迅速走过去吩咐了哑仆们下水将素水救上来。 素水完全不明所以,但她感觉得到方才推自己下水的那股力道来自于轮椅上的人,这一番折腾,她喝下了不少池塘水,呛得说不出话,但双眼却睁得老大惊恐地看向百里长歌。 “送姑娘去沐浴。”百里长歌佯装没看见,依旧保持着钓鱼的动作不变,就连目光都不曾斜过来半分,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一样。 素水立即被哑仆带了下去。 “啧……”傅清淳走近她,啧啧两声,“想不到这才一天没见,许先生竟然就把素水姑娘弄到手了,你方才怜香惜玉的样子与昨天在鹤颐楼的态度可是截然不同啊,莫非当时是我会错了意?” “眼见不一定为实。”百里长歌转眸冲他一笑,“更何况六殿下只看到这么一段,如何判断得出来我怜惜素水姑娘,又如何得知素水姑娘是被我弄到了府上而不是她主动来找我?” 傅清淳眉梢轻挑,“愿闻其详。” “素水姑娘爱面子。”百里长歌淡淡道:“昨日那首曲子在殿下面前受到了莫大的挫败,她不甘心,便连夜重新做了一曲非要弹来给在下听,在下虽不喜美人,但对乐理却没有抵抗之心,所以便让她进来了,谁知依旧弹得不堪入耳,在下的随侍听不下去了便一脚把她踹飞到池塘里。” “既然污了先生的耳朵,先生为何不让她直接淹死在池塘里?”傅清淳似笑非笑,显然并不相信她这套说辞。 “脏!”百里长歌只回答了一个字,在傅清淳即将出口的时候又道:“更何况这里是南豫,在下初来乍到,若是手上沾染了命案,到时候岂不是让天下人抓住了把柄?在下区区一条薄命不足挂齿,可我是大祭司邀请来的人,若是我的名誉受损,势必牵连大祭司,届时便不只是我杀了一个不懂事的艺妓这么简单,反而牵扯到南豫的国威。在下思前想后,觉得见死不救这种缺德事还是少做些。” “先生好一张能说会道的利嘴。”傅清淳挨着她坐下来,突然转变了话题,“我今日前来,事实上有事想请教先生。” 百里长歌没有拒绝,“殿下不妨说说看。” 傅清淳正了正面色,“昨日大皇子无端从马背上落下来相信先生也亲眼看到了,然而今日父皇不仅亲自出宫探望他,事后还单独召见了二皇子,摆明了是想把这笔账怀疑到我头上来,先生觉得眼下我该如何做?” “静观其变。”百里长歌淡淡吐出四个字。 “静观其变?”傅清淳一听便皱了眉,父皇都已经开始怀疑我了,我如何还静得下去,这不是坐以待毙么? “殿下可曾亲耳听见国君说这件事是你做的?”百里长歌笑问。 傅清淳一时语塞,半晌答道:“没有。” “那么殿下是从何得知国君怀疑你的?”百里长歌又问。 “这还不明显?”傅清淳咬着牙,“父皇从来不会单独召见我和二皇子之中的任何一个,然而今天早上破例了,这还不足以说明他对我产生了怀疑所以先单独传唤二皇子去问当时的情况?” “殿下又没做过,你害怕什么?”百里长歌目不斜视望着鱼塘。 “自然不是爷做下的。”傅清淳冷哼一声,“如此卑劣的手段只有小人才做得出,爷不屑!爷要斗傅卿云,绝对光明正大的斗!” “殿下既如此自信,那边便什么事都不会有。”百里长歌道:“你只管放心回去吧,只要不是你做的,相信任何人都查不到你头上。”  “所以,这便是你所说的‘静观其变’?”傅清淳突然觉得自己被眼前这个人给忽悠了,傅卿云这件事确实不是他做下的,但他难保老二会在父皇面前添油加醋陷害他。 “莫非殿下非要在这种敏感时候弄出动静来此地无银三百两给国君看看?”百里长歌盯他一眼。 这句话,傅清淳明白了大半,但他还是气不过,冷哼一声甩袖出了大门。 一刻钟后,魏俞从西厢房回来低声对百里长歌道:“哑仆已经帮素水姑娘沐浴好,先生的意思是?” “有没有在水中着了凉?”百里长歌问。 “没有。”魏俞摇头,表示不解,“先生这是在关心她?” “没着凉的话让她尽快着凉。”百里长歌又轻飘飘说了句。 “啊?”魏俞瞠目结舌,“先生您确定这句话经过大脑思考了?” “不这样做,她如何能在府上多待些时日?”百里长歌嗔他,恨铁不成钢道:“前两日脑子还好用来着,今日又回到猿猴时期了。” 跟了她这么长时间,魏俞早已适应了她这些新鲜名词,吐了吐舌头,转回西厢房,让哑仆去冰窖取了一桶碎冰回来。 将哑仆屏退,魏俞将装了碎冰的桶提起来走到素水床榻前,歉意道:“姑娘,在下对不住了。” “你要干什么?”素水先是被人莫名其妙推下水,此时又被人提了碎冰从头上往下淋,她吓得大叫,心中早已把这对主仆定义为神经病。 “先生说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素水一边抖落后背的碎冰,一边大怒:“说人话!” 魏俞一本正经道:“先生吩咐了,你若是想在她面前诉苦,唯有受寒留在府上,否则她没时间没兴趣听你那些故事。” 闻言,素水突然安静下来,神色有些激动,“麻烦大人回去代奴向先生道谢。” “你别高兴得太早。”魏俞提醒她,“先生从来不做亏本的事情,你若是想从她这里得到好处,必定要付出十倍甚至是百倍的代价。” 素水丝毫没有犹豫,含泪道:“奴孤身一人来到京城,原就没想过有朝一日能活着回去,只要先生能帮我,便是付出十倍百倍代价又如何,左不过赔上一条命而已,奴无憾了。” 说罢撑着身子起来跪在床榻上冲着魏俞深深叩头。 “唉……”魏俞暗自叹气,“痴儿……” 魏俞回来的时候,百里长歌依旧坐在池塘边钓鱼,姿态静默如雕塑,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 “好险好险。”魏俞走近她,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口,“若不是先生随机应变,素水今日只怕逃不过六皇子的魔爪。” 百里长歌对他拍马屁的话分毫不感兴趣,淡淡问:“她可有说了什么?” 魏俞缓过气来,就着方才的凳子再次坐下,低声道:“素水表明只要先生能够帮她,便是要了她一条命她也在所不惜。” == 用过晚膳,百里长歌亲自去了西厢房,府医正在给素水号脉,确定素水受了风寒,需要静养。 百里长歌应声后屏退府医哑仆,又让魏俞守在房门外,她转动轮椅行到床榻边,面无表情地看着素水,“说吧,让我听听你的冤屈值不值得我亲自出手。” 素水才喝了汤药,原本虚弱至极,蓦然听到百里长歌的话,她惊得从立即坐起来,唯恐废话过多惹得面前的人不高兴了,她便直接进入正题。 “奴原本是锦城府东极镇庆丰村人氏,家里仅有几亩薄田,父亲靠着那几亩田栽种蔬果谋生,然而前些日子父亲因病去世,他死前告诉我,我的外祖父家住在淮安城,还说我小姨是后宫极受宠爱的妃子,他大限已到,无法再照顾我,临死之前将母亲的遗物留给了我,让我进京投靠外祖父,可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前两日我刚刚找上门去,还没见到外祖父就被门房的人打个半死。” 她说着,便毫不顾忌幻容成许彦的百里长歌,直接撩起袖子给她看。 百里长歌眯了眯眼睛,素水的手臂上全是鞭打的伤痕,深深浅浅,纵横交错,让人一见触目惊心。 移回目光,百里长歌问她:“你外祖父是谁?” “姓薛。”素水道:“父亲并没有告知外祖父的名字,只说让我去宰相府找。” “宰相府?”百里长歌瞠目,“你确定他是这么说的?” “奴非常肯定。”素水点点头。 “那你小姨叫什么名字?”百里长歌又问。 “薛彩丹。”素水道:“父亲说小姨是后宫极受宠爱的妃子,我若是进京投靠,想必不会挨饿受冻被欺凌的。” 这个身份着实有些悬乎,百里长歌明显不信任她,眯着眼睛道:“你说你们家种田为生,可我看你细皮嫩肉,根本不像是乡下人。” 素水解释,“母亲年轻时弹得一手好琵琶,她不甘心一身技艺在她这里中断,所以自奴记事起,她便教我弹琵琶,还说我这双手就是为弹琵琶而生的,父亲爱重母亲,自然也就格外疼爱我,母亲去后,他从来不让我下地干活,虽是乡下出生,奴其实被父亲养成了京中的闺阁小姐。” 百里长歌根据她的话仔细推敲了一番,又问:“既然你的外祖父是当朝薛宰相,那么你的母亲便是宰相府的千金小姐,这样的人会嫁到庆丰村那种穷乡僻壤去?” 这一次,素水原原本本道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她的母亲薛彩燕与国君宠妃薛彩丹是同胞姐妹,二十年前的上元花灯节,那姐妹俩出去看热闹的时候被人掳走欲卖到青楼,幸而当时素水的父亲路过救了姐妹俩并带回庆丰村,妹妹薛彩燕爱上了这个老实憨厚的男人,甘愿留下,姐姐薛彩丹却极其不甘心,趁夜一声不吭便走了,辗转一年才回到淮安城,当时正值国君选妃,薛祥为了让自家女儿能入选,特地隐瞒了那一段过往,对外称那一年内薛彩丹去了尼庵潜心礼佛为亡母超度,国君闻之大赞薛彩丹心善,直接点名入宫逐步封为淑妃,也正是因为薛彩丹成了后宫四妃之一,薛祥才会一荣俱荣由中书舍人升为宰相。 听完这个故事,百里长歌陷入了沉思,随后问她:“你确定如今的淑妃娘娘当年的确在外辗转了一年多?” “奴敢用性命保证。”素水回答得很肯定。 百里长歌眸光动了动,脑海里灵光一闪而过,她突然抬起头,“我有办法让你成功回到薛宰相府,但这件事风险极大,就是不知……” 素水急忙解释,“奴并非想要什么荣华富贵,只是按照父亲的遗言想把母亲的遗物交给小姨,可她如今是高高在上的淑妃娘娘,奴望尘莫及,倘若能得先生相助,奴必定没齿难忘!” == 出了西厢房,已经暮色时分。 魏俞推着百里长歌正想回房,又有哑仆走过来手势比划门外有人求见。 这一次,不用想百里长歌都能猜出来者何人,她低低一笑:“看来从今日起我就别想过安稳日子了。” “让他进来吧!”吩咐完哑仆,百里长歌进了房喝茶等着。 不多时,果然见到傅乾迈着沉稳有力的步子走进来,他表面虽然冷峻,但为人还算谦和,歉意一笑:“这么晚了还来叨扰先生,实在是抱歉。” 百里长歌对这个人没什么好感,但也算不上厌恶,闻言,她亦淡淡一笑,“若是没有十万火急的事,相信这么晚了二殿下也不会匆匆赶来这里。” 傅乾走到一旁坐下,直入正题,“先生昨日也在击鞠场,不知您对于大皇子摔下马背这件事怎么看?” 修长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一敲,百里长歌笑道:“既然国君已经单独召见了二殿下,相信这件事已经有了结果,殿下此刻还来问我是想试探还是别的什么?” 傅乾面色微微一变,“先生别误会,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只不过觉得先生观察甚微,昨日大哥摔下马背的时候场面极其混乱,想问一问先生有没有看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百里长歌不答反问,“不知二殿下是如何回答国君的?” “我什么都没有说。”傅乾道:“父皇也并没有纠结于这个问题,没见我回答便不再继续问了。” “那么我猜,二殿下原也是想说没看见的吧?”百里长歌指腹在杯沿转了一圈。 傅乾神色一动,不置可否。 百里长歌继续分析:“但是薛宰相那边已经代表一票人说了没看见,倘若二殿下再回答没看见,那么国君势必会怀疑这其中有阴谋,而你们每一个说没看见的人都是帮凶,都在帮凶手隐藏真相。” 傅乾不敢置信地看向轮椅上的人,当接触到那一双充满清明睿智的眼眸时,竟从心底里升起前所未有的惊叹。 百里长歌无视他的眼神,“虽然国君没再追问你答案,但是二殿下始终觉得这件事没必要和六殿下站在统一战线,你决定要给国君一个答案,然而却始终想不出什么样的话才能让国君彻底信任你而又不脱离真相。” 听到这番剖析了他全部内心的话,傅乾从前对国士许彦的轻蔑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霍然站起身,以极为恭敬的姿势冲百里长歌躬了躬身,“还请先生赐教。” 百里长歌淡淡品了一口茶,“答案是……没有。” “没……没有?”傅乾皱眉,面上失望和不解交杂。 “你觉得国君会因为一句话而对你百般信赖么?”百里长歌问。 傅乾犹豫,“可薛宰相那边已经提前说了没看见,我如今还欠父皇一个答案,总不能也回答他没看见吧?” 百里长歌扶额,“实际上在下觉得二殿下的考虑方向有问题。” “嗯?”傅乾闻言,低眉沉思片刻,少顷,双目一亮,面带喜色看向百里长歌,“先生是说父皇之所以单独召见我并不是想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如何,而是在考验我对于大哥的态度?” “殿下英明。”百里长歌轻轻颔首,“倘若国君想知道答案,他完全可以把当时在场的所有人抓起来挨个儿问一遍,总有一双眼睛看见大皇子是如何摔下来的,然而他却只单独召见了身为皇子的你,这一点,殿下早该在进宫之前就要想通透的。” 傅乾有些许懊恼,“早知道父皇会召见,我昨夜就该来找先生出谋划策的。” “千金难买早知道。”百里长歌无奈一笑,“正所谓‘事无定性’,这世上许多事都不是绝对的只有一个答案,更甚至有的事连答案都没有,倘若一根筋地从主观上去看,等到恶果降临的时候想后悔才会发现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听先生一言,胜读十年书。”傅乾这一刻是打从心底里尊敬眼前这个轮椅上的国士,同样也惊叹于大梁皇帝有眼光,竟然能从万千子民中发现了他。 “殿下太过抬举我了。”百里长歌微微一笑。 傅乾原本就有结交国士的意思,今夜一席话,他自觉拉近了二人的距离,因此,他并不想放过任何一个机会,赶紧道:“倘若我想谋那至尊之位,先生可否助我?” 百里长歌佯装不知情,惊讶道:“在下原以为二殿下清心寡欲,与世无争,没想到竟对那个位置感兴趣。” 傅乾认真道:“不想争夺皇权的皇子都是在自甘堕落,一旦将机会留给他人,来日自己就要屈居他人之下俯首称臣,更有可能被赐予一方鲜血淋漓的刑台,既然知道这些后果,我何不为自己争一次?” “二殿下好气魄。”百里长歌大赞,“那在下就先预祝殿下征途顺利。” “不。”傅乾再度躬身,“倘若这一路上没有先生的提点辅佐,那我孤身一人如何能撑到最后夺得大旗?” “二殿下大才,当对自己有信心。”百里长歌答得模棱两可。 傅乾却紧抓着不放,“还请先生给个准确的答案。” 百里长歌笑着推却,“二殿下莫不是忘了,在下并非南豫人氏,终有一天要回到自己的国土大梁,我助殿下并无任何好处,成了,顶多是在大梁国士头上再添一顶光环,败了,我一个大梁人要陪着殿下奔赴黄泉,怎么算我都划不来。” 傅乾微微皱眉,“先生才识谋略五国皆知,您方才劝我要对自己有信心,为何您会不自信,预料到输这种可能?” “这是在给自己铺后路。”百里长歌放下茶盏,“在下是人,会生老病死,会马失前蹄,总之我不会长生不老,也不会每一件事都能找到解决的办法,总有的事是我想破头颅也想不到办法的,殿下若是打着必赢的决心,那么还请回。” “先生!” 听到他要轰走自己,傅乾心里一慌,“这两日,朝臣以及皇子们都纷纷猜测大祭司将你请来南豫的用意,但你自从来到淮安城便无所动作,让所有人都猜不透。我曾经偶尔听到父皇说大祭司之所以留在南豫是因为和先帝的一个约定,也就是说下一任国君一登基,大祭司就会离开,若我猜得不错,先生便是大祭司请来延续他职责,负责辅佐下一任国君的继承人,如若真是这样,那么父皇挑选储君定然会听从先生的意见,倘若先生愿意助我,那么我便在此立誓功成之日定让你站在与大祭司同等高度的位置,让南豫万千子民膜拜。” 百里长歌瞠目,这丫的想的真远。 她干咳两声,“实际上……” “实际上我的这番话说对了吗?”傅乾一喜,“那么先生可愿助我?” 百里长歌无语地看着他,“二殿下难道想这么快就在国君面前暴露野心?” “我也不想。”傅乾抿唇,“但老六背后的势力太强大了,由不得我不防。” “殿下可曾想过你们母族势力过于庞大会引起国君的高度重视?” 这句话,瞬间让傅乾怔愣在原地,他思索了半晌,突然之间像是勘破了天机一般,用极其惊艳的眼神看向百里长歌,“先生一言,醍醐灌顶!” “我可什么都没说。”百里长歌道:“只不过想提醒二殿下,比起其他皇子,你背后还有个世代功勋的镇国侯府,然而比起六殿下的薛宰相这棵大树,你那边的势力远远不及,所以殿下想要夺嫡,最好能拿出实力让国君看看。” 傅乾恭恭敬敬道:“谨遵先生教诲!” ------题外话------ 嗯,女主技能加载中。 第十二章 薛氏惨败,长歌有孕 自从傅卿云受伤,国君便不间断地每日必出宫亲自探望。 傅清淳每次听闻之后都会把整个书房给砸一遍。 奴仆们战战兢兢,唯恐一个不小心触怒了六殿下。 “国君除了亲自探望大皇子之外并无其他动作,殿下大可不必动怒。”幕僚劝道:“我们如今只能静观其变。” “连你也这么说?”傅清淳紧皱眉头,“再过一个多月便是中秋,倘若父皇在这个时候对我失去了信任的话,那我还拿什么与老二争?” 顿了顿,他又问:“外祖父那边可有查出了傅卿云摔下马的真相?” 幕僚应声:“听闻宰相已经让人去查当日大皇子所骑的那匹马,并将当时两队的所有马球队队员盘问了一番。” “可有结果?” 幕僚摇摇头,“暂且不知,明日便是第三日,不过殿下大可以放心,宰相混迹官场这么多年,你该对他有信心,便是最后没有茶道真相,他也会拿出真相的。” 傅清淳闻言,面色稍稍缓和了些,“外祖父的实力,向来都是不容小觑的,要不然这么多年,他如何撑得起宰相一职。” “殿下所言极是。”幕僚道。 “老二那边可有什么动静?”傅清淳又问。 “听说二殿下去找过许先生。”幕僚低声答:“大概停留了半个多时辰。” 傅清淳瞳眸骤缩,“能否查到他们说了些什么?” “恐怕不能。”幕僚道:“许先生那个地方看似防范疏漏,实际上暗中有司天监监卫守护,一般的探子根本靠近不了分毫。” “半个多时辰!”傅清淳重重一声拍在桌子上,狠狠咬牙,“老二这个老奸巨猾的东西,竟然敢公然找许彦帮忙!” 说罢他站起身对外吩咐,“迅速给爷备马!” “殿下意欲前往何处?”幕僚不解。 “国士府!”傅清淳扔下三个字,一阵风般除了大门。 == 一夜的时间,百里长歌已经计划好要借用素水这个身份扳倒薛淑妃,从而让整个薛家垮台,六皇子废。 由于晚睡的原因,一直到魏俞前来传话她都还没有起床。 “什么事?”百里长歌盯着帐顶看了片刻转而对着门外的魏俞问。 “先生,六殿下求见。”魏俞知晓她昨夜晚睡,也不敢喊得太大声。 “你让他到客厅少坐片刻。”百里长歌嘴里应了,便掀开被子下床穿衣梳洗,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她才缓缓转动轮椅来到前厅。 “先生真是好睡眠,莫非昨夜与人促膝长谈耽搁了睡觉时辰?”傅清淳眼风掠向她,似笑非笑。 百里长歌瞬间反应过来傅清淳这是知道傅乾来找过她了。 “六殿下这是在责怪在下照顾不周?”百里长歌进了门,面上笑意淡淡。 “不敢不敢。”傅清淳恭维道:“只是觉得昨日先生三两句打发了我,反而与二哥夤夜交谈甚欢,看来我猜得不错,你们二人确实投缘。” “那么,六殿下是来兴师问罪的?”百里长歌眼尾一挑。 傅清淳不置可否,默了默,“我想知道先生是否答应了相助二哥。” 百里长歌亲自给他斟茶,语气颇淡,“答应了如何,没答应又如何?” 傅清淳又默了默,接过茶盏放下,“我想知道在先生心里,难道二哥才是最合适的储君?” “殿下此言差矣。”百里长歌道:“你们天生贵为皇子,人人都有机会成为储君,所以没有谁合不合适的说法,只有够不够狠,够不够手段夺得太子宝印。” 傅清淳面色微凉,“可你还是选择了老二。” 百里长歌无所谓地笑笑,“殿下生性多疑,总喜欢在不知道真相的情况下揣摩他人心思,总之你不信我,我再多言不过是多此一举罢了。” 傅清淳磨牙片刻,又重新看向她,“我这边背后有宰相,储君之位是迟早的事,先生若是助我早日夺得太子宝印,那我便让先生国士的高帽上再加‘至尊’二字,如何?” “倘若命丢了,我要这两个字何用?”百里长歌笑意盈盈问。 “至少有我傅清淳喘气的一天,就绝对不会让先生身陷险境。”他语气肯定。 “你的这个条件的确诱惑。”她牵动唇角,“只可惜……我并不感兴趣。” 傅清淳立即回答:“那么,先生想要什么只管提出。” 想要你成为阶下囚行否? 百里长歌在心中琢磨,脸上却加深了笑意,“六殿下言重了,大梁皇上已经封了在下为国士,在那边我照样可以衣食无忧,至于殿下所说的这些,在下从来没想过。此次前来大梁,不过是应了大祭司的邀请来做客顺便游览南豫的风土人情而已。” “这么说,先生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出手相助了?”傅清淳脸色沉冷下来。 “殿下无需任何人相助。” “先生此话何意?” 百里长歌低笑:“方才殿下自己已经说了,你背后有宰相这根大柱子,储君之位不过是早晚的事,既然殿下已经有了势在必得的信心,又何须他人相助,如今是紧要关头,先蛰伏些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傅清淳闻言心中暗喜,能得国士此言,是否说明他也认为自己有当上储君的潜质? 但他面上依旧保持着微怒的样子,哼道:“先生既不愿意出手,还是莫要在旁边说风凉话了。” == 午时,已经休整了一夜的素水勉强下了床穿戴好来到前厅,一进来便伏跪在地上,“先生今日可有吩咐?” 百里长歌坐在上首,居高临下看着这个娇小却坚毅的女子,问:“你除了会弹琵琶之外,可还会唱戏曲?” 素水摇头:“不会。”又问:“先生为何这么问?” “原本有件事想让你亲自出面去办,但既然你不会唱戏曲儿,那便算了。”百里长歌有些遗憾。 素水赶紧道:“奴在来往京城的途中曾经结识了董家戏班子的小花旦红叶,先生若是想听戏,兴许奴可以前往一试,应当能请得来。” 百里长歌目光一亮,“你竟然认识戏班子的人?” 素水咬了咬唇,“实际上奴在来往京城的途中曾经被贼人偷了银钱,无可奈何之下混入董家戏班子伺候过红叶姑娘。” 百里长歌眸光一动,“你说的这家戏班子出不出名?” 素水想了片刻,道:“在淮安城应该还是出名的,听说许多达官贵人都喜欢请他们家呢!” “那好。”百里长歌一锤定音,“你上前来,我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 == “先生,明天就是国君给宰相查清真相的最后一天,也就是说我们只有一天的时间布置了,您有把握在一天之内击垮薛家吗?”看着素水远去的背影,魏俞很是担忧。 “总要赌一把不是么?”百里长歌顿了毛笔,待纸上墨迹干了以后折起来递给魏俞,“你把这个拿给隐在这座府邸周围的司天监监卫,告诉他们送到茶楼说书人手里并吩咐倘若能让全淮安城的百姓都听到,那么便赏他百两银子。” 魏俞接过信纸,匆匆出了门。 仅半天的时间,整个淮安城的说书人嘴里便流传出一个故事。 在遥远的国度,有个大臣家生养了全国最漂亮的女儿,名叫丹,丹在十六岁那年不小心被坏人带走,几经辗转后遇到了一个好心的农民,农民救了她,丹便爱上了这个男人,跟他回家还生了一个女儿,然而生下孩子以后,丹才开始后悔,她觉得这个男人太贫穷,没法让她过回千金小姐的生活,于是在孩子满月以后,丹就逃回了都城的家。时值国王选妃,丹的父亲便向国王隐瞒了丹曾经嫁过人生过孩子的事顺利助丹入宫成为国君宠妃。二十年后,丹曾经生下的女儿长大了,在父亲临终前得知了自己的身份便一路跋涉来都城认亲,没想到丹和她父亲不但不认这个孩子,还悄悄命人将孩子打得满身伤痕。 故事到了这里,说书人惊堂木一拍:“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百姓愤概不已,纷纷摩拳擦掌强烈要求说书人立刻、马上把结局部分讲出来,然而说书人早已没了踪影。 据说当日的茶楼酒肆爆满,都在讨论这个故事的种种结局。 据说淮安城出名的董家戏班子看中了这个故事,把它写成了剧本正在排练,近期将会上演。 这让意犹未尽的百姓们两眼放光,心中更加期待戏班子会给出什么样的结局。 一夜之间,女孩认亲的故事龙卷风一般席卷到皇宫里。 圣宠不衰的淑妃娘娘在听闻之后葱白的手指一抖,手中茶杯毫无预兆地落在地上摔成数瓣。 宫女大惊,连忙弯腰去捡。 “先生,监卫说淑妃娘娘向国君请旨出城前往寺庙为大皇子祈福。”魏俞一路小跑回来。 百里长歌唇角一勾,“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 淮安城外大佛寺某处僻静的禅院。 面色惊惶的淑妃四下扫了一眼,这才敢低声对着面前的人道:“父亲,京中一夜之间流传出了一段故事,不知您可有耳闻?” 薛宰相原就因为大皇子落马的事头疼不已,此时听到淑妃这样问,顿时眯了老眼,“且不知娘娘所指何事?” 淑妃微微叹气,把她听到的传闻一字不漏说给了薛祥。 听闻之后,薛祥原就不好看的脸色更添霜寒,大怒:“放肆,究竟是何人在背后搞鬼!” “父亲……”淑妃连忙道:“无风不起浪,我担心当年的事被人知道了,才会想出这样的办法想整治我整治我们薛家,可这个人也太狡猾了,竟然故意扭曲事实,让我……” “那么,事实究竟是怎样的,朕也想听听!”淑妃还没说完,门外立即有人接过她的话,面色清寒目光森冷。 淑妃顿时吓得瞠目结舌,转头一看,一身便服的国君负手走进来,身后跟着二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另外还有一个年约二十左右的女子,女子面容清秀,身材娇小,一双洁白且骨节匀称的手极其显眼。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淑妃立即反应过来中了圈套,她赶紧跪倒在地,“国君息怒,请听臣妾一言。” “朕不想听任何解释,只相信亲眼所见。”国君冷哼,随即转身看向傅乾,“老二,你之前所说的办法是什么?” “回禀父皇,滴血验亲。”二皇子傅乾恭恭敬敬站出来回话,又指着素水道:“素水姑娘便是今日传闻中前来京都认亲的孩子,至于她是否为淑妃娘娘亲生,滴血一验便是。” 淑妃原本被这阵势吓得脸色苍白,原以为必死无疑,但在听闻二皇子的滴血验亲之后瞬间松了一口气。 她在外的那一年并没有跟男人成过亲,更没有生过孩子,既然不是亲生,那么血液便融合不到一起。 想到这里,淑妃望向傅乾的目光更加阴毒了几分。 毛头小子也想算计她? 国君已经不耐烦,摆手道:“立即取水来!” 随侍正欲前往,傅乾一把拦住他,低声道:“我亲自去!” 二皇子都发话了,那随侍自然不敢忤逆,退到一旁站着。 傅乾趁机在木盆里放了白矾,一切就绪,这才端着盆缓缓走了过来放在淑妃跟前。 “验血!”国君冷冷吩咐。 随侍立即将素水带到木盆边,拿出匕首划破她的手指,片刻之间鲜血落在水里。 随侍又将匕首递给淑妃。 淑妃显然不甘心就这么算了,她看向国君,委屈道:“圣上,倘若臣妾验出来与素水姑娘并无血缘关系,那您准备如何处置陷害臣妾的人?” 国君犹豫片刻,只听淑妃掩面而泣,“难道在圣上心里,臣妾竟有如此不堪吗?竟抵不过小人的一句谗言。” 国君微微有些动摇,随后盯着傅乾,“倘若淑妃与这女子并无血缘关系,那么你便是诬陷后妃欺骗朕,你说,到时候如何罚?” 傅乾咬了咬牙,“儿臣愿以性命担保!” “好!”国君一锤定音。 “可……”傅乾又道:“倘若淑妃娘娘真与素水有关,那么父皇又该如何处置?” 这个问题的性质显然与方才的不一样,倘若验出淑妃与素水有血缘关系,那么薛家便是给国君带了二十年的绿帽子,这可不是简单的欺君之罪。 国君思量片刻,看向淑妃凉凉道:“倘若素水真是淑妃的私生子,那么淑妃赐死,薛氏一族便尽数流放往漠北!” 这句话,瞬间让淑妃和薛宰相起了一身白毛汗。 但淑妃心中依旧无所畏惧,她本就没有与人苟合,怎么可能会突然多出个女儿来。 接过匕首,淑妃轻轻划过她葱白的指腹,鲜血顺着滑落木盆里。 众人睁大眼睛看着。 淑妃心中正幻想着傅乾死时的悲惨模样,却听得五皇子大叫一声:“两滴血融在一起了!” 瞬间如被雷劈,淑妃不敢置信地看向木盆,她和素水的两滴血的确完完全全融合在了一起。 “不可能……”淑妃睁大眼睛,惊恐地掩唇,“这不可能,我没有生过孩子,圣上请相信臣妾……”淑妃连滚带爬到国君脚下,“圣上请相信臣妾。” “滚!”国君大怒,一脚踢在她脂粉浓厚的脸上,淑妃支撑不住。一个后仰倒在地上。 傍晚时分,监卫的消息传来,说薛淑妃借着外出祈福与其父薛祥谋划刺杀国君,幸而二皇子傅乾提前勘破,国君当场赐死薛淑妃,薛氏一族全部被流放往漠北。 而之前京中流传的女孩认亲故事也在一日之间被禁止提及。 一时间人心惶惶。 母族垮台,六皇子傅清淳被牵连,国君下旨将其废为庶人随着薛氏一族流放往漠北。 前去城门口送傅清淳的傅乾满脸遗憾与不舍,“昨日才一起共谋正事,今日便要天涯相隔,为兄实在不舍,老六,将来你若是走投无路了,记得写封信回来通知为兄,能帮的我尽量帮。” “呸!”手脚上了镣铐的傅清淳死死盯着傅乾,“傅乾,你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颗棋子而已,将来你的下场未必比爷好到哪里去!” 傅清淳才刚说完就被押送他的甲士一脚踹翻在地上跪着。 傅清淳仰天大笑两声,片刻之间咬舌自尽。 == 国士府。 傅乾亲自为百里长歌斟了茶,随后走到她面前一揖到底,“那日多谢先生提点。” 百里长歌在心中冷笑一声。 那天是她故意放出消息让傅乾知道她准备扳倒薛家,傅乾听完密报以后匆匆跑来套她的话,她顺便透露了那么一两点,又顺便告诉了他薛淑妃和薛宰相在大佛寺,再顺便弄了点白矾给他。 她笑得谦和,“哪里哪里,是二殿下机智,懂得随机应变。” 一日之间便除去了多年的死对头,并且还得到了许先生的帮助,傅乾心中大喜,同时对许彦的钦佩又上升了一个层次。 “不知国君如何处置素水姑娘?”百里长歌试探性问道。 傅乾答:“听父皇的意思,似乎是让人在京城为素水购置了一处宅院,又赏赐了金银细软,以救驾有功的名义。” 百里长歌点点头,“那就好。” “晚上我在上次的鹤颐楼设宴,还望先生赏脸出席,听闻先生颇为喜爱乐理,素水姑娘答应愿意出席为先生弹奏。”傅乾诚挚邀请。 “宴席在下就不去了。”百里长歌揉着额头,“薛氏一族刚刚垮下去,如今朝中人人自危,如若这个时候我再与殿下走得太近,难免遭人非议。” 听她一说,傅乾立即反应过来,连忙问:“那么先生以为我的下一步当如何走?” 百里长歌道:“大皇子那边的事还没操心完,又出了薛淑妃这档子事儿,国君如今定然头疼得紧,你要做的便是安抚劝慰,切记沾沾自喜,否则到时候弄出了什么事儿,谁也保不了你。” “先生之言,莫敢不从。”傅乾再度一揖到底。 == 夏日的午后,墨莲池边微风阵阵。 百里长歌坐在亭子里两手各执黑白子对弈。 魏俞端了冰镇过的水果糕点进来,扫了一眼桌上的棋局,挨着她身边坐下,“先生一计无中生有让薛氏一族连根拔起,那么接下来六皇子背后的镇国侯府,您可想到了对策?” 百里长歌答得直接,“没有。” “嗯?”魏俞眉峰紧拧,随后了悟道:“那想来先生是已经胜券在握了。” “错!”百里长歌斩钉截铁,“我是真的没有想出对策。” 放下棋子,她转过轮椅,“镇国侯府世代功勋,国君对其家族极其信任,况且镇国侯本就忠心,就目前为止,至少我还挑不出半分错漏。” 顿了顿,她又补充,“唯一的错漏只能从傅乾身上找。” “二皇子?”魏俞惊讶,“他性格沉稳而内敛,行事谨慎小心,要从他身上挑毛病,我怎么感觉像在鸡爪子上刮油?” 百里长歌伸手拈了一颗樱桃送进嘴里,慢吞吞吃了才道:“这种事,要看机遇,强求不来的。反正国君这两日忙得头痛,我们不妨也闲下来放松放松。” 可似乎天永远不尽人意。 百里长歌正想抛下一切心思好好享乐两天,门外哑仆又来报有人求见。 这一次,饶是百里长歌心思玲珑都没能猜到那个人会亲自前来。 “见过大殿下。”不急不缓放下手中的瓜果,百里长歌坐在轮椅上抱拳作揖,垂下的眼眸中却有片刻凌乱。 傅卿云该不会蠢到这个地步前来请她相助吧? 先生不必多礼,傅卿云的手臂上打了石膏用绷带吊着。 这个方法实际上是百里长歌有意无意透露出去后负责医治傅卿云的太医偷偷试验过了才敢采用的。 “先生不必多礼。”傅卿云明显消瘦了许多,从声音听得出来有些中气不足。 他由随侍搀扶着坐到百里长歌对面,脸色平静地凝视她半晌。 百里长歌被他盯得有些不自然,开口问:“不知大殿下前来所为何事?” 傅卿云道:“之前就一直听说先生的美名,今日便想来拜访拜访。” 百里长歌没说话,盯着他打了石膏的手臂片刻。 傅卿云解释道:“自从受伤以后,我就整日躺在床榻上,实在烦闷,听闻先生才识谋略过人,且先生是大梁人,所以我特地寻来,有几个问题想问一问先生。” “大殿下客气了。”百里长歌微微一笑,“您之所问倘若在下知晓,必定言无不尽。” 傅卿云有些激动,“我想知道大梁如今的局势。” 百里长歌思忖片刻,答:“先帝驾崩以后,皇太孙继位,刚好遇上北疆战事,新皇便派遣了晋王挥军北上。” “竟然……已经彻底变了天……”傅卿云微蹙眉头,犹豫片刻,又问:“那你可知长……晋王妃如何了?” 百里长歌道:“听闻晋王妃留在府里照顾小世子。” “是吗?”傅卿云狐疑地看向她。 “如殿下所知,在下是大梁滁州人氏,对于帝京的事也不是全盘了解,所以您问我这么详细的问题,我不可能全然答出。” 百里长歌说话的时候,傅卿云用一直用一种很奇特的眼神看着她。 她心中不自在,笑问:“不知殿下何故这么看着在下?” 傅卿云收回视线,喃喃道:“我总觉得你跟我一个故人很像。” “有多像?”百里长歌挑眉问。 傅卿云脱口而出:“不是外貌,是灵魂。” 百里长歌低低笑了出来,“殿下莫不是生了天眼能直接看到人的灵魂?” 闻言,傅卿云也跟着轻笑,“也对,你是男人,怎么可能像她,她也不可能到这种地方来。” 百里长歌动了动眉梢,不置可否。 眼尾瞥见傅卿云欲言又止的样子,她直接道:“殿下有什么话尽管直说。” 傅卿云知晓此人心思通透,便也不再遮遮掩掩,直接问:“我想知道前些日子薛氏谋杀一案,这其中有多少是先生的手笔?” “我若说没有殿下可信?”百里长歌不答反问。 傅卿云轻轻一笑,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百里长歌耸耸肩,“既然殿下认为那件事我参与了,那么无论参与多少都起到了推波助澜的效果,换句话说,就是所谓的‘帮凶’,如此,不管在其中占据了多少分量,都免不了‘帮凶’的名声,那么殿下再问我有多少岂不是毫无意义?” 傅卿云勉强笑笑,“先生不愧是名动五国的谋士,这般辩论的口才,倒真让我无从反驳。” 百里长歌没有接他的话,反而笑道:“我还以为殿下到这里来也同其他皇子一样是为了请我相助。” 傅卿云自嘲一笑,“我如今这副残破之身,连祭天仪式都无法参与,便是请先生相助又有何用?” “殿下切莫妄自菲薄。”百里长歌轻轻勾唇,“身体是殿下的,您若是想让它残破,它便一辈子都不会好起来,您若是想要它好,也不过是眨眼间的事。” 这番话,听得傅卿云面色一变,微微眯了眼眸,再看向她时泛出些许冷光,警告意味十足,“先生可别乱说话,小心祸从口出。” 百里长歌神色淡淡,“当日击鞠大赛,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六皇子都会是赢家,然而他天生傲骨不甘心因为对手太弱而赢,所以与你周旋了好久,即将射门的时候,每个人的马儿都在击鞠场上狂烈奔跑,所带出的烟尘足以掩盖殿下在一瞬间自动摔下马。” 傅卿云眼眸眯成一条线,声音乍寒,“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无视他的眼神,百里长歌继续道:“薛氏一案,事实上最大的赢家是殿下您。” 傅卿云神色一动。 “事实上殿下早就摸清楚了二皇子和六皇子的脾性,也知道在下的到来一定会引起那二人的高度重视,所以你选择在击鞠大赛上使用苦肉计,目的有两个。其一,分散那二人的注意力,因为你重伤,他们便多有了一分机会,所以他们必定会来找我相助。其二,不管他们来找我谋什么,这整个过程中你都一直重伤躺在府里,独善其身,绝不会牵连进去。”百里长歌翘起唇瓣,“毕竟,谁都不会料到自小被当做奴役驱使的人会有这般心机不是么?” “知道这么多,你就不怕我杀人灭口?”傅卿云冷冷盯着她。 她答得干脆,“怕,当然怕,这世上谁会嫌命长,我能做的只是在有限的生命里让自己活得更长久一些罢了。” 他冷静下来,“我一直看不懂先生的动机是什么,搞垮薛氏,除了六皇子,如今反而没了动作,莫非你是想相助于二皇子?” “殿下姑且这么认为吧!”百里长歌很无所谓,“毕竟我目前没有做了什么伤害二皇子的事不是么?” 闻言,傅卿云面色更冷,“这么说来,我猜对了?” 百里长歌抿唇,不置可否。 “那么,接下来先生准备如何对付我?”傅卿云似笑非笑。 百里长歌高挑眉毛,“殿下觉得你有让我出手的必要?” “原来先生不曾把我放在眼里。”傅卿云眸底划过一丝不甘心。 百里长歌正欲开口,突然感觉胃里一阵翻腾,她赶紧转动轮椅到花圃边,不及魏俞赶来,探出脖子便干呕了起来。 哑仆们大惊,迅速走过来轻轻替她捶背。 百里长歌难受得紧,把刚才吃下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魏俞赶紧去厨房取了温水来给她漱口。 傅卿云见状,径直起身走了过来,魏俞赶紧走到他面前拦着,“殿下,此等污秽的场面,不宜浊了您的眼,今日先生不舒服,您请回。” 傅卿云无奈,只得对着百里长歌道:“既然先生不舒服,那我先告辞了,改日再来拜访。” 百里长歌有气无力地冲他挥手。 回到房间,魏俞紧张地看着她,“是不是冰镇的东西吃多了引起身子不适?” 百里长歌摇摇头,“我方才只吃了一个樱桃而已。” 斟酌半晌,她才缓缓道:“这几日忙于筹谋,我竟忘了已经超过日子没来月事,只怕是……怀孕了。” “啊?”魏俞张大嘴巴,“这可如何是好,倘若让人发觉,只怕我们俩都无法活着回到大梁。” “所以我要加快速度了。”百里长歌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必须尽快想出办法解决掉二皇子,让傅卿云取信国君。” 魏俞犹豫,“可我看方才你们俩的谈话似乎不太愉快,他显然并没有六皇子和二皇子那么好糊弄,如果他不明白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的话,恐怕以后会跟你对着来,这样的话容易坏了先生的大计。” 魏俞说的这些,百里长歌何尝没有发觉,她甚至是讶异的,讶异于傅卿云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迅速成长,从前那个心慈手软的卿云表哥到了现在似乎除了他自己,谁都不信任,那么,他开初来南豫的时候,究竟受到了怎样的待遇? 蓦然想起当初回到夜极宫时宫主告诉她如今的傅卿云每日都活在别人的算计中。 他在武定侯府原本就过得不好,来了南豫以后竟也处处充满杀机。 百里长歌几乎不敢想象他是怎么走过来的。 无力地垂下眼睫,百里长歌道:“魏俞,你退下吧,我先眯会儿。” 魏俞不再说话,默默退了下去。 百里长歌手掌不经意地抚向小腹,低声呢喃:“宝宝,你可一定要坚强,我不想再重演一次生下嘟嘟那一夜的情形了。” == 薛氏一除,宰相门生或多或少都被牵连了一些,朝堂空了大半,国君手段雷霆,另辟蹊径,将紫薇山上的贵族学院制度废除,敕令州府官员从各地挑选优秀学子入驻紫薇学院,不论出生。 美其名曰培养国家新一代人才。 国君特意将这次各地学子入驻紫薇学院的一切大小事宜交给了二皇子傅乾。 “恭喜殿下。”百里长歌看着对面面色红润的傅乾。 看来这丫的近日活得很滋润。 “这一切,多亏了先生。”傅乾谦虚道。 百里长歌笑笑,“能得国君如此器重,说明二殿下的确有实力有担当,这其中并无在下什么事。” 默了片刻,又问:“殿下准备何时启程前往紫薇山?” 傅乾道:“我今日就是特意来跟先生道别的。” “哦?竟然走得这么急?” 傅乾叹道:“紫薇学院原本就是贵族学院,只有京中世家子弟才能进去,如今突然改革要让寒门子弟进来,世家子弟们定然会闹情绪的,父皇吩咐了,要尽量安抚,实在过分的才予以处罚。再有,寒门子弟入驻的话,食宿问题需要解决,所以我得尽快前往亲自监督。” 百里长歌点点头,“那我便预祝殿下一切顺利。” 傅乾含笑:“借您吉言。” 于是,第二日,傅乾便带领着国君特意安排给他的两千黑鹰卫以及工部安排的大批工匠浩浩荡荡去了紫薇山。 国君第一次召见了来到南豫多时的百里长歌。 皇宫御花园御景亭内,国君仔细打量着面前坐在轮椅上的人,他的容貌比起宫里的这些皇子,实在算不得什么,却因为有一双极其明亮充满智慧光芒的眼眸而让人过目不忘。 视线往下一扫,看向百里长歌的那双腿,国君在心底幽幽一叹,笑道:“听闻先生来了多时,然而朕近日忙于正事一直没时间接待你,还望先生谅解。” “圣上言重了。”百里长歌道:“君者,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断然不可因为在下一人而误了国家大事。” 国君闻言甚悦,又问:“听闻当日击鞠大赛时先生也亲自到场参观了?” 百里长歌颔首,随即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只可惜在下双腿已废,只能观看,无法亲自参与。” 国君宽慰道:“先生不必遗憾,上天虽然没收了你足尖点地的自由,却赐予了你无双头脑,你艳羡别人能走能跳,却不知这天下有多少人都在羡慕你胸有宏韬伟略,乃不可多得的治世之才。” 百里长歌低垂着头没说话,实际上她有些犯恶心,并不是因为国君的话,而是肚子里的小东西在作怪。 “先生既是大祭司亲自请来,那你可知他如今人在哪儿?” 闻言,百里长歌这才缓缓抬头,“大祭司只派了霍大人前去迎接在下,自始至终并未露面。” 提起这个,百里长歌也有些疑惑,宫主竟然会把她一个人晾在南豫而不现身,这太不像他一贯的风格了,难不成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那么,先生应该知晓大祭司的用意了吧?”国君又问。 “嗯。”百里长歌点头,却不说出来。 国君见套不出她的话,索性直接问道:“先生来到南豫有些时日了,据你观察,众位皇子中,哪一位可堪当大任?” 百里长歌打太极,“国君心目中的人选便是在下心目中的人选。” “哦?”国君有些好笑,“这么说来我们二人竟不谋而合?” “兴许叫做心有灵犀。”百里长歌微笑,“又或者……叫做有眼光。” “哈哈哈……”国君仰天大笑,“先生果真幽默风趣。”随后问:“那你对于南豫如今的政权如何看?” 百里长歌故意绕弯子,“圣上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你说呢?”国君含笑看着她。 百里长歌斟酌片刻,“假话是南豫商铺林立却几乎都一个姓,真话是,你们南豫的东西太贵了,若非在下来时带足了银钱,只怕早就饿死在半路。” 这是在变相说镇国侯所代表的郑氏一族掐住了南豫的经济命脉,垄断了市场。 国君闻言面色微微变,片刻反应过来,却因涉及到镇国侯,颇有些头痛,只得保证道:“先生只管放心,你是贵客,南豫定不会怠慢你半分。” 见她不说话,国君再问:“除此之外呢?先生对于朝堂之事可有何高见?” “圣上不是已经在改革弊端了吗?”百里长歌道:“外戚坐大有利有弊,端看您如何用人,要知道,没有才能的人,你便是让他当上一品大员,他也不堪大任,扑腾不了几下。薛氏一族的势力向来盘根错节,而这次圣上手段雷霆,将其连根拔起,若在下猜得不错,薛氏没落,朝堂等于塌了半边天,但因为有前车之鉴,圣上不敢再随意委任,故而另辟蹊径招收寒门子弟入学贵族学院,接受最好的教育,为国培养新型人才。” “先生大才!”国君听完,当即抚掌大赞,“短短数日竟能将朝局分析得如此透彻,大梁皇帝的确有眼光,难怪先生能在一夜之间名传天下,‘国士’二字非您莫属。” “圣上谬赞了。”百里长歌淡淡一笑,“在下不过是胡乱揣测几句而已。” 国君极为看好她,大有相见恨晚之势,当即命人摆宴亲自接待百里长歌。 席上,国君高举酒杯,“朕代表南豫五州子民欢迎先生的到来。” 百里长歌看着自己面前的酒樽,犹豫了片刻。 魏俞立即上前道:“回禀圣上,先生这两日有些不舒服,实在不宜过多饮酒,还望圣上准许先生以茶代酒。” “哦?”国君狐疑地看下来,“先生不舒服?那朕待会儿让太医来给你看看。” “不,不用了。”百里长歌赶紧拒绝,“就是普通的闹肚子而已,已经让府医看过并且抓了药,在下回去再喝几副汤药便能恢复。” “如此甚好。”国君松了一口气,“先生可得多多注意身体才是。” 百里长歌轻轻颔首,饮下魏俞递来的淡茶。 宴席上太多油腻的食物,百里长歌只随便吃了一两口,回府后,魏俞立即去厨房吩咐哑仆做了清淡的几道小菜来,百里长歌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赶紧拿起筷子便大快朵颐,看得魏俞瞠目结舌。 第十三章 沁雪遇桃花,先婚后爱 夜极宫长卿殿。 太阳照射不到的地方永远充斥着黑暗,哪怕铁树上红灯灼目,也消除不了地宫里阴暗的气息。 一连昏迷了半个月的小嘟嘟睁开眼时只说了一个字:“冷。” 随即他转动眼珠子四下扫了一扫。 奢华的宫殿,淡金色帷幔被顶上宫灯照射出刺眼的细碎金光,水晶珠帘冰冻一般没有任何响动。 这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个地方。 嘟嘟眯了眯眼睛,警惕起来,他在心中思忖着如果此时冲外面大喊一声会被撕碎的机率有几成。 然而还不等他掰着手指头算完,有人轻声慢步掀了珠帘走进来。 锦袍鲜红,皮肤白净,三围达标,五官端正,但是那双眼睛实在诡异得紧。 碧蓝色的? 嘟嘟在脑子里搜索着他的认知,似乎从没见过这个物种。 他心中大骇,立即两手撑着床榻身子往后挪,“你你你,是人是鬼?……你别过来,待会儿我要喊非礼的。” 西宫良人被他这个举动逗得轻声笑了出来,随即将手中的袖珍暖手炉递给他,顺势坐在床沿边眸光柔和地看向他,笑问:“饿不饿,想吃什么?” “我我我……”开初的时候,嘟嘟唇瓣有些抖索,这蓝色眼睛的怪物竟然还会说人话?但是转念一想,既然对手如此强大,那他也不能输了气势,于是就着麻麻教给他的那些英文日文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虽然他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他这番话,听得西宫良人瞠目结舌,赶紧伸手要去探他的额头确认是否发热。 “你别碰我!”嘟嘟立即警惕地盯着他,重重强调,“你敢碰我脑袋,我就现出原形吓死你!” 西宫良人又是一愣。 嘟嘟见他不怕,又补充,“我告诉你,我已经一年没洗澡了,到时候吓不死你也熏死你!” 从嘟嘟的这番话,西宫良人反应过来他并不认识自己,于是轻挑眉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嘟嘟眯了眯眼睛,恨恨道:“牛破天。” 没见到预料中的惊愕,嘟嘟又补充,“别看老子身材弱小,实际上老子在天界已经活了几万年,你最好别打老子的主意,否则老子让哮天犬那只乖孙子来咬你!” 一连四个“老子”,让西宫良人这样不苟言笑的人都忍不住再次笑了出来,问他:“既然哮天犬是你乖孙子,那你岂不是活了上万年的神犬?” “错!”嘟嘟纠正,“他们天界的人都喜欢管我叫爷爷。” “哦~”西宫良人了悟地点点头。 嘟嘟又道:“所以,你若是敢动老子一根汗毛,老子也让你管我叫爷爷!” 西宫良人陡然睁大了眼睛,“爷……爷?” 嘟嘟满意地眯着眼睛装深沉,“唔……真是好孙子。” 西宫良人:“……” 殿内有片刻沉寂,良久,西宫良人回过神来,“那什么……破天是吧?你肚子饿不饿?” 嘟嘟伸手捂着咕噜噜叫的肚子,心中觉得装x就一定要装到底,否则容易被人拆穿,他微微抬起眼,问:“有牛排吗?” 西宫良人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抽,“何为……牛排?” 嘟嘟开启他那活了上万年的神仙嘴与西宫良人解释了一番,西宫良人悟性很高,立即去了厨房亲自给他弄来。 嘟嘟探头望着盘子内还泛着嗞嗞油光的肉块以及旁边的西兰花和荷包蛋,肚子不争气地又是咕噜一声。 随即他反应过来,佯装咳嗽两声,接过盘子放在小几上,挥手赶西宫良人,“本仙用餐的时候不喜别人看着。” “哦。”西宫良人自觉地退了出去。 在嘟嘟的观念中,吃才是人生大事,吃饱了才有力气想事情。 比如想想没良心的爹娘扔下他一个人出去浪了,假如让他碰见,他该以何种姿态好好整治整治他们。 再比如,想想目前这诡异的地方是天界还是冥界。 最后…… “嗝……”吃饱喝足的嘟嘟摸着圆滚滚的肚皮,皱眉嫌弃道:“勉强能入口,就是味道差了些,远远不及天界食神的手艺。” …… 西宫良人抽着嘴角,体贴地、细心地、尊敬地、姿态谦和地走过来收了那舔得光亮几乎看不到任何污渍的盘子,又问:“可吃饱了?” “勉强。”嘟嘟甩给他两个极其模糊而又深沉的字,转了转眼珠子,问道:“那什么,这里是冥界哪个位置?” 他是根据外面一片漆黑推算出来的,人间可没有这么诡异的地方,至于仙界……那应该是云白水绿,仙女成堆的地方,但是他醒来这么久,别说仙女,就连眼前这蓝眼睛的怪物都分不清公母,于是他掐指一算,愉快地想到了冥界。 西宫良人越发新奇地盯着嘟嘟看了片刻,应声:“这里是阎罗殿后殿,阎王说了,先让你吃饱喝足,然后……” “啊哈哈哈……”听说是阎罗殿,嘟嘟后背的汗毛都快竖起来了,但他嘴上却笑得欢愉,“原来是阎王老儿,玉帝安排我来地府巡视巡视他最近有没有偷懒,是否贪恋美色而忘了正事儿……那什么,这位尸兄,你有没有吃过早餐了?” “嗯?”西宫良人被他这无厘头的转换搞懵了,他正准备询问,岂料嘟嘟猛地将身下被子蒙在他头上,用尽浑身解数乱打了一通后跳下来撒开脚丫子就往外跑。 看着红灯范围外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嘟嘟啃着拇指,愤恨道:“丫的,这下扯犊子了,真到了地府。” “小嘟嘟,你怎么跑出来了?” 身后有人叫唤他,声音与刚才蓝眼睛的怪物不太一样。 嘟嘟头皮发麻,他不敢回头,瞄准了前面一眼看不到头的十里红灯街,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度撒开脚丫子往前冲,一边冲一边道:“拜拜了您嘞。” 猛然撞上一堵肉墙,嘟嘟猝不及防一屁股坐到地上,他抿着小嘴不悦地站起来,看清了面前的人时“呵呵”两声。“你就是阎王吧?” 腌……王八? 这话似乎有些不对。 宫主蹲下身扶着他的小肩膀,温和道:“你不可以乱跑,想要出去的话可以跟我说,我让人带你去。” 嘟嘟眨眨眼,“我想静静。” “嗯,静静是谁?” 嘟嘟一本正经道:“静静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天神,任何人在无助的时候都可以想她。” “那你现在很无助吗?”宫主问。 嘟嘟在心中直翻白眼,都被拐卖到这破地方来了他难道应该庆幸? “父王,嘟嘟他并不识得我们的身份。”重新整理好衣袍墨发的西宫良人走过来低声道。 宫主瞬间了悟,又指着西宫良人对嘟嘟道:“你别怕,这个是你大伯。” “嗯?”嘟嘟疑惑转身,“我大伯不是在皇宫里吗?”怕上当,他又佯装委屈,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里勉强弄出泪光闪烁的模样,对手指,“那你们真的不是坏人吗?” 宫主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耐心问道:“你可还记得昏迷之前自己在哪里,做了什么?” 嘟嘟原本松懈下去的心又提了上来,紧皱眉头,“你问了做什么?” 宫主轻笑:“你昏迷之前正在房间里砸东西,然后不小心磕碰到额头是吧?” 嘟嘟没答话,等着下文。 “是你大伯救了你。”宫主伸手指着西宫良人。 “那你又是谁?”嘟嘟不解,随即想到蓝眼睛怪物唤他“父王”,他又道:“你说他是我大伯,然而你是他父王,那我岂不是得喊你爷爷?可是我已经有爷爷了,我一个人怎么会有两个爷爷呢?” 这句话,问住了那二人。 宫主面色有一瞬间暗沉,然后耐心解释:“其实你若是愿意喊我一声爷爷也是可以的。” “喊你一声爷爷有好处吗?”嘟嘟大眼睛定定看着他。 “这……你想要什么好处?”宫主忍俊不禁。 “你不说,我就不喊,麻麻说了,不能随便给人当孙子!”嘟嘟抱着双手,仰着脖子,气势十足。 “小嘟嘟,你不识得他们,那你可认得我?”有女人的声音传来,嘟嘟勉强转过身,就见到雍容华贵的王后笑意盈盈看着他,他浑身抽搐一瞬,踉跄着步子往后退,全身戒备地看着眼前的人。 王后轻轻蹲下身,面上有些激动,“孩子,这些日子你在外面辛苦了。”说罢伸出手想去摸摸他的脑袋。 嘟嘟再度往后退,刚好躲开王后的手掌,面上呈现怒色,“你又是谁?” “她是你祖母。”宫主温声解释。 “一群骗子!”嘟嘟破口大骂,“爷的皇祖母早就死了,哪里还会多出一个来,你休想欺负我是小孩子!” 王后有片刻怔愣,随即不解地看向西宫良人,“你没跟他解释清楚?” 西宫良人淡淡道:“解释有什么用,他才三岁而已,正是需要父亲呵护母亲疼爱的时候,对于外来人,他只会戒备,那是出于人与生俱来的判断能力,我便是再磨破嘴皮子,他也不会相信的。” 王后看到了西宫良人眸中划过的失落黯然,她突然想起他才刚满月她就出去了,之后辗转几年再回到夜极宫,却因为一时想不开被宫主救回一直囚禁在阵法结界里,他并没有过多接触过母亲,所以这番话说下来想必也是感同身受。 眼眸有片刻湿润,王后低声唤他:“景逸,你是不是怪我?” 西宫良人没说话,缓缓蹲下身看着嘟嘟,“你想去哪,我带你去好不好?” “我不喜欢这里。”嘟嘟委屈地指着王后,“闻见她身上的脂粉味,我浑身痒痒不舒服,我要出去找麻麻和爹爹。” 王后愣住,随即微微皱眉,“这孩子怎么……” “嘟嘟是天生的对脂粉味过敏。”西宫良人说完,拉着他的小手缓缓走回长卿殿。 刚才这短暂的接触,嘟嘟意识到了一点,这里的人都很厉害,最起码他一个都打不过,于是他又想到麻麻告诉过他,大人都抵不住宝宝卖萌,故而他卖得很卖力,忽闪忽闪着大眼睛嘟着小嘴,“你可以带我出去吗?” “可以,前提是你要听话,不可以乱跑。”西宫良人将他抱到床上,又吩咐人取来温水亲自为他洗脚。 穿好鞋子,嘟嘟下了床,“既然不吃宝宝,那你为什么要将宝宝带到这鬼地方来?” “你在外面受了欺负。”西宫良人心疼道:“所以我就把你带回来了。” 嘟嘟敏锐地看到了他在片刻之间流露出的心疼,不知为什么,心中对他的排斥感一下子就降到最低,他怏怏垂下头,“其实我回去和在这里没有区别,同样被他们关在房里不可以出去。” 西宫良人神情恍惚,低声呢喃:“我懂你的感受,也理解你才三岁不能离开父母,所以这一次,我不送你回府,直接带你去找你的娘亲好不好?” 嘟嘟隐约感觉得到面前这个人是有些本事的,也隐约相信他能帮助自己找到麻麻,可毕竟才第一次见面,就这么相信人终归是不太符合逻辑,他思忖片刻,“可我还是不能完全相信你。” 西宫良人问:“那你要如何才肯相信我?” “既然你敢自称我大伯,那你可知道我的生辰?我娘亲的生辰,我爹爹的生辰?” “知道。”西宫良人颔首,对答如流,又道:“你的生辰马上就要到了,你那么急着找娘亲,是不是想她陪你一起过?” 嘟嘟点头如捣蒜。 “乖孩子。”西宫良人微笑,“你的生辰也是你娘亲的受难日,你能想到要和她一起过,很了不起。” 嘟嘟问,“大伯你都不和你娘亲一起过生辰的吗?” “我的生辰啊……”西宫良人再度陷入恍惚,“每年都会有很多人前来祝贺我,却唯独没有母亲。” “嗯?”嘟嘟不解,“可是大伯你的母亲方才分明就在外面,虽然……虽然我不太喜欢她,但是你总不能和我一样不喜欢她吧?” 西宫良人又默了默,问他:“那你娘亲离开你三年再回来你喜不喜欢她?” “喜欢。”嘟嘟点头,“麻麻对我好。” “如果她对你不好你还会喜欢她么?” “会。”嘟嘟还是点头,“我是麻麻生的,不喜欢她喜欢谁呢?” “假如……”西宫良人顿了顿,“假如你的麻麻跟别的男人生下了宝宝,而她爱那个宝宝多于你,那你还会不会喜欢她?” “不会。” “嗯?” “麻麻不是那种人。”嘟嘟眉目坚定,“她不会背叛爹爹。” 见西宫良人沉默,嘟嘟试探问道:“所以,大伯你的麻麻背叛了你爹爹吗?” 西宫良人面色一变,袖中拳头微微握紧,少顷恢复平静,“我也不知道那叫不叫做背叛。” == 王后看着西宫良人直接拉着嘟嘟回了长卿殿,她有些不悦,“宫主你看这……” 宫主并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只长叹一声,“景润和景逸都是你亲生,这么多年你一颗心都放在景润身上,实际上他并没有感受到分毫,其实你的这些母爱可以分给景逸一些,纵然这孩子出生高贵,但自小被母亲疏离,他内心深处应该很难过,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在小的时候对凰女形成一种不离不弃的依恋,甚至等那一句空话成了习惯。母子连心,你是做母亲的,应该比我更能理解他。” “我……”王后低眉仔细思考了好久,“我只是觉得景润才三岁我就不在他身边……” 宫主微微皱眉,“你离开景逸的时候他才满月。” “景逸这里不是有你吗?”王后道:“况且在夜极宫向来没有权位争斗,景逸的处境终究比景润好得太多。” “这些不是你疏离景逸的理由。”宫主抿唇,“他的确是出生高贵,自小就有大批高级使女在身边照顾,是整个夜极宫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孩子,可这并不代表他就该被疏远,倘若……倘若当初你回来的时候不要那么想不开好好陪陪他,他也不至于让自己的内心隔绝了全天下人,弄得现在性情与景润相差十万八千里,唉……今日的这一切,终究是我们当年的错。” 顿了顿,又问:“对了,你可有跟他提起过新任凰女的事?” “说过了。”王后叹气:“刚开始他的态度很强硬,可是到了后来他告诉我,倘若将来陪在他身边的人不可能是百里长歌,那么再是谁都无所谓了。” 宫主闭了闭眼睛,有些不忍心,“早知道会如此,当初就不要让他知晓百里长歌的存在,或许当时被封为凰女的是别人,今日就不会是这样的境况,景逸心里其实挺苦的,我看婚姻这方面我们还是不要干涉了吧,这一次,凭他自己挑选,哪怕他愿意一个人也随他去可好?” “不行!”王后态度很强硬,“宫主你难道忘了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少宫主向来只能和凰女在一起,上一任凰女已经不属于他,后面这一个无论如何都必须嫁给他,否则王室血脉不纯带来的后果很严重,宫主难道忍心看着夜极宫同冥殿一样逐步走向衰亡吗?” 提起冥殿的衰亡,宫主有些许愣神,不等他发话,王后又道:“当初冥殿的继承人不顾长老反对,非要与我们夜极宫的圣女大婚,结果呢,冥殿族人纷纷揭竿而起,损了我们的圣女不说,就连冥殿内部也天翻地覆,当年如若不是宫主出手,如今那二人哪还有可能安然存活于世?” “够了!”宫主声音低沉,似是不太愿意提及过往,“当年我不过是看在圣女的面子上才会出手救了她和宫主。” “这些话,不管你爱不爱听,我都要说。”王后继续道:“大陆上五国,大梁,大燕,南豫,东川,西陵,每个国家都暗中培养了隐探专门用来探查语真族人的下落,夜极宫处于五国中心,等同于群狼环饲的处境,一旦让他们知道王室血脉不纯,灵力逐渐消失,那么我们这点力量根本不堪一击,宫主可曾考虑过要真是到了那一天,你如何同族人交代,到了九泉之下又如何同老祖宗交代?” 宫主锦袖中拳头紧握,紧紧皱着眉头,“倘若当年你没有出夜极宫,那么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这世上不会有景润,族史上天赋最高的凰女百里长歌也会永远和景逸在一起,然而这一切都晚了,佛家说因果循环,这一切的错误都是当年种下的因才会造成今天的果,你以为我就不想让语真族的灵力发展壮阔下去吗?可是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我按照你的要求用凰女去弥补景润而因此亏欠了景逸,如今涉及到景逸的婚姻,我觉得愧疚才会想让他自己决定,你作为母亲,又是过来人,为何不能理解?” 闻言,王后的眼眶倏地就红了,她紧紧盯着宫主,声音哽咽,“你的意思是在怪我?怪我当年执意要跑出去?如果当年你能放下手上的事情陪我出去,我怎么可能会沦落到那般田地?你以为我就想和外族男子结合?这一切,还不是因为你不够重视我,如今你倒有理同我谈论起因果来了,语真族族规女人大如天,景逸出生的时候,你整天都有处理不完的事情,你扪心自问陪过我多长时间,冥殿的王后都可以随时去外面,你怎么就觉得我出去错了?你告诉我,错在哪里了?” “你简直……”宫主压抑着声音,“不可理喻!” “是,我的确不可理喻!”王后冷笑一声,“所以你才会那么厌恶我不是吗?我被叶南弦带走的时候你在哪里,而冥殿内部动乱的时候你二话不说就挺身而出,在你心里,我连一个圣女都比不上,还什么宫主的命定凰女,真是可笑!” “为什么到了现在你还要吃这些陈年老醋,还在怀疑我对你的心意?”宫主无奈,“雪婵,我发现你变了,变得我都快不认识了,当年我派遣陪着你出去的两个高级使女本身的灵力已经快达到圣女的境界,按理说来她们不会打不过民间那些凡人,更不会在你被绑架的时候双双不见,如果不是你说谎,这件事根本解释不通。” “你说我变了,你又何尝不是?”王后冷笑着倒退一步,“你不是也不相信我?生下景逸一年内我灵力尽失,比普通妇人还羸弱,我如何抵挡得住那些人的绑架?” “可你还是动了凡心。”宫主平静下来,“生下景润,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你迅速衰老,然而叶南弦作为帝王,非但没有嫌弃你,每天早朝过后还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陪你,你因此而动心,所以在那里留了三年,直到快要衰老死亡,你的孪生妹妹雪影亲自来求我,她说你的两个孩子都还小,不能没有母亲,故而她愿意前往顶替,耗尽一生修为助你成功回来,她为了你在大梁皇宫永宁巷待了这么多年,你为何不愿成全她一片苦心,好好把景逸抚养长大,回来后反而想到了寻短见?我不知道你是真的觉得背叛了夜极宫没脸活下去还是因为再也见不到那个人所以想不开。” “你……”王后手指颤颤,“我是你的发妻,你怎么敢这么说?” 宫主静默片刻,声音更加低沉,“我只是想说,这些年我一直活在自责与后悔中,如你所说,当年倘若我能放下手中的公务陪你出去,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发生,你也不至于……” “你说实话了吗?”王后面无表情,冷嘲一笑:“你后悔的何止是这个,你该后悔当初抓阄的人不是你自己,三个天赋同样高的女婴,每个人有一次抓阄的机会,然而如果让你来抓,选中九方雪影和水竹筠这二人无论哪一个的机率都要大一些不是么?” “雪婵!”宫主打断她,“我再说一遍,我对你,从来没有二心,你要揣摩那些虚妄的东西,不要强加在我身上。”说罢拂袖直接回宫。 经过长卿殿的时候,宫主直接走了进去,却看见西宫良人在收拾东西,他略有疑惑,问:“景逸这是准备去哪儿?” 西宫良人转过身道:“嘟嘟想要去找他娘亲,我陪他去。” “你们要去南豫?”宫主唏嘘,“长歌如今正是关键时期,你们去了只会让她暴露身份,还是在宫里多留些时日等她回大梁吧!” “便是回了大梁,她也不可能会立即换回女装的。”西宫良人默了默,“更何况我能等,小嘟嘟却不能等,他不能长时间离开母亲,否则以后造成孤僻的性子长歌想后悔都来不及。” 宫主一噎,没了话。 他看向坐在大床上的嘟嘟,走过去问他,“你出宫都带了些什么好东西呢?” “吃的。”嘟嘟道:“这里只有一点好,东西好吃,我怕以后吃不到了,所以多带点。” 宫主低低一笑,“你若是喜欢,以后随时可以跟着你大伯回来,我一定欢迎你。” “尊的吗?”嘟嘟眨眨眼,“可是你们地府不好玩,我还是喜欢外面,然后我又想吃你们的东西,唔,好纠结。” 宫主笑道:“那有何难,以后我让人定时给你送地宫里的食物不就行了?” “我还是好纠结。”嘟嘟垂下脑袋,怏怏道:“万一你们下毒又把我抓回来怎么办?” 宫主:“……” “出宫阵法开启的时辰快到了,父王,儿臣告辞。”西宫良人收拾好了东西,走过来将嘟嘟从床上抱下来,“快跟祖父说再见。” “唔……”嘟嘟抓了抓脑袋,总觉得这称呼说不出的别扭,憋了半天,憋出“再见”俩字。 西宫良人也不曾责怪他,拉着他的小手就往地宫出口处走去。 == 大梁,武定侯府。 百里敬急得团团转,“夫人,小世子怎么被带去了半个多月还没回来?” 红月稳稳坐在凳子上,睨他一眼,“侯爷何须担忧,那神医与长歌甚为熟识,再怎么着他也不能害了小世子。”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百里敬皱眉,“我是担心他也医治不好小世子然而又不敢回来告知我们一声……” “义父,你们在说什么?”沁雪从外面进来,不过半个多月,她整个人已经消受了一大圈,就连说话都显得有气无力。 “府医不是交代了让你好好躺着休息吗?你怎么下地了?”百里敬微蹙眉头,嘴里这样说,但人已经走了过来要搀扶她。 沁雪喉口哽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重重叩了个响头,“义父,夫人,这些日子京中的传言愈演愈烈,沁雪不想连累府上,我想得很清楚了,这辈子能遇到义父已经是沁雪人生之一大幸,沁雪再无遗憾,还请义父点头应了这门亲事。” “你这孩子怎会这样傻?”百里敬连忙扶起她,“你好歹是武定侯的义女,怎么说也是千金小姐,怎么能嫁去丞相府做平妻?这才是侮辱了你侮辱了武定侯府,外面怎么说我们权当没听见罢了,怎会连你也想到这个地步?” 红月也站起身,“是啊沁雪,你向来性子倔将,定是不甘心嫁给那样一个男人做平妻的,婚姻是一辈子的事,切莫因为一时意气而做下错误的选择,以后再想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刚好二老爷自外面进来听到这番话,走过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沁雪这丫头既然有悟性,那么大哥你何不点头成全了她,你是没听见如今坊间传言有多难听,说法都换了好几种了。” “你闭嘴!”百里敬怒瞪他一眼,“江淮水匪一案涉及到你内弟,原本直接牵连了侯府,但皇上看在长歌的面子上并没有把尤方的身份公开已经是莫大的宽容了,你如今连自己的家事都管不好,怎么就有闲情来管我的家事我的义女了?” “这……”二老爷一时语塞。 百里敬又吼他,“你自己也有女儿,怎么不见你愿意让女儿受苦遭罪?” 这一句,顷刻间让二老爷彻底闷了声,他站了一会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直接出门回了自家院子。 沁雪对于自己亲爹那般冷漠的样子早已司空见惯,此时也只能说道:“义父,二叔所言极是,你还是赶快点头应允了吧!” 百里敬正待开口,管家来报,“五小姐,丞相府二公子说有急事找您。” “左丘凯?”沁雪疑惑地转过头,“福叔你确定你没传错话?” “绝对不会错的。”管家肯定道:“他的确是说有事要同五小姐商议。” “义父,您看这……”沁雪为难地看向百里敬。 “恐怕是来传丞相府的消息。”百里敬对管家道:“有什么事,你让他进来说,沁雪是千金小姐,哪能随便出去见他一个大男人!” 管家立即退了出去。 不多时,左丘凯轻声走进来,向百里敬和红月见了礼这才坐到一旁。 “二公子,你这么明目张胆的来我们侯府意欲何为?”百里敬没给他好脸色。 “侯爷请见谅。”左丘凯起身抱拳,“在下有些私事相同五小姐单独谈一下,所以……” “放肆!”百里敬大怒,“你当我们武定侯府是什么地方,你大哥左丘鹤已经毁了沁雪的名誉,怎么,你又想上门雪上加霜?” “侯爷请息怒。”左丘凯放软了语气,“这件事真的很重要,倘若我与五小姐说了,兴许可以免了这场婚姻。” “嗯?”百里敬眯起眼睛。 “我敢保证!”左丘凯信誓旦旦道:“绝对不会伤害五小姐一分。” “有什么事竟然连我们都不能听?”红月显然也不同意沁雪单独见左丘凯。 一直躲在屏风后的沁雪突然走出来,对百里敬和红月道:“义父,夫人,既然二公子有要紧之事,那你们先回避一下吧,我先听听究竟是什么。” 那二人对看一眼,齐齐瞪了左丘凯一下,缓步走了出去。 “二公子找我有事?”沁雪声音寒凉,自从看清左丘鹤的为人之后,她对丞相府的人向来无好感,哪怕只是个小小的丫鬟。 “沁雪姑娘……”左丘凯似乎有些脸红,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你不要嫁给大哥可好?” “你是在开玩笑还是来当说客的?”沁雪半眯着眼睛,有些气愤。 “我……我不希望看见你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左丘凯紧张地捏紧了手指。 沁雪冷笑,“你认为我还有得选择?” 见他越发低垂的脸,沁雪眸光一动,“二公子莫不是喜欢上我了?” 不等他回答,她又道:“总归这理由我是不会相信的,若是你真的喜欢我,那日我被左丘鹤那个贱人羞辱的时候你何故要缩在壳里不出来帮我澄清,如今流言四起你才来让我别嫁给他,你这是做什么,想装一回好人让我被你感动以后对你感恩戴德吗?还是你另有图谋?” 一连串讽刺的话语如同冰渣劈头盖脸撒下来,左丘凯僵在原地,唇线发白,“五小姐,我……” “你们左丘家的人没一个好东西!”沁雪越说越气愤,到最后直接冷眸扫过来,手指指着外面,“请你出去,别站在这里污了武定侯府的地板!” 左丘凯紧抿着唇瓣,他何尝不想出府帮她,然而那一日他被父亲锁在房门里还安排了重重侍卫严密看守,他不会武功,根本没有逃出来的机会,等到第二日借着如厕出来的时候,流言已经出来了,难听到他根本无法承受的地步,他去找父亲和大哥理论,岂料那二人根本不想理他,还骂他吃里扒外。 不得已之下,他才会想到来找她。 掩唇半晌,左丘凯还是将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五小姐,倘若我愿意带你走你可愿跟我走?” “呵——”沁雪冷嘲一笑,“二公子莫不是烧糊涂了?你以为带我走就能平息这一切流言,就能让武定侯府回府从前的清誉么?天下人只会说我沁雪不要脸,勾引姐夫未遂又反过来勾引姐夫的弟弟,你想得倒是美好,可你这么做是准备把我置于何地?” “这……”左丘凯一时语塞,他的确是没有想过这么多,只是不想让她再陷入这种恶意制造的流言里,想带她远走高飞,却没想过后果。 无奈片刻,他道:“那你说要怎么做,我一定帮你!” 沁雪冷冷问:“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信你?” “难道我在五小姐心里就有这么不堪吗?”左丘凯面色黯然。 “不是不堪,是非常、极其不堪。”沁雪恨恨道:“左丘鹤敢公然虐待百里珊还妄图杀了我,你与他是兄弟,你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这么说来,五小姐是铁了心要嫁给大哥?”左丘凯眼眸中还含着最后一丝期待。 沁雪不屑道:“既然他左丘鹤铁了心要娶,那我何必拂了你们家这份‘好心’?总归是平妻,与百里珊平起平坐,算下来,也没亏待了我这个侯爷半路收来的义女。” “五小姐,你千万不能犯糊涂!”左丘凯再次提醒,“大哥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倘若你嫁给他不会得到幸福的。” “那我嫁给你就能有幸福吗?”沁雪嘲弄地瞥她一眼,“你们家没落到了这个地步,用不了多久左丘氏就会成为历史,倘若我现在与你私奔,你能保证给我什么?是保证终生只娶我一人,还是保证能让我吃了上顿还有下顿?如果这些你都说不出来,那么不好意思,二公子你还不配在我面前说‘喜欢’二字,你喜欢的只是你自己而已。” 左丘凯被她一席话给震慑住了,半晌出不了声。 == 当夜,云海楼有一场世家子弟的聚会,酒过三巡之后,众人喝得酩酊大醉,唯有一人,自始至终正襟危坐,淡淡品酒,静默得如同一尊雕塑,楼内炫目的灯光将他俊美冷酷的容颜描绘得梦幻迷离,却又透着丝丝冷意,让人接近不得。 黑旗军上将萧玖,先帝颇为看好的武将,因为前些日子突然病倒没能跟随晋王前去北疆,心情有些抑郁,原本他最不屑与这些纨绔子弟聚在一起,但这几日身子恢复以后实在烦闷,不得已之下被刑部尚书的儿子拖着来了此地。 纨绔子弟们来时都带了随侍,此时见到主子醉倒,都纷纷上前扶起出了云海楼。 萧玖走在最后面,才刚刚绕过拐角,就感觉到一阵森冷的杀意靠近,有人正用尖锐的匕首抵着他的后背。 萧玖是武将,早已见惯了各种战场杀伐,遇上这种事倒也算冷静,冷冷问,“阁下这是何意?” “自然是威胁你!” 头戴斗笠,纬纱遮脸的沁雪将声音压到最低沉,实际上她还是有些心虚,毕竟这是头一次这么威胁人,对方还是朝廷三品武官。 “女人?”萧玖听出了声音,不由得冷笑,“你好大的口气,就不怕我杀了你?” “早在做好威胁将军的时候,我就没想过要活着回去!”沁雪咬牙道:“要么成功皆大欢喜,要么失败尸骸一具,无非就两种结果而已。” “有意思!”萧玖全身放松下来,挑眉问:“那你不妨说说,准备如何威胁我?” 沁雪毫不犹豫道:“晋王妃是我大姐,我完全可以借着大姐的关系请求皇上让你即日动身去北疆大展身手为国征战。” “条件呢?”萧玖再度挑眉。 == 翌日一早,整个帝京的大街小巷都被一张拓印了千万份的婚书给贴满。 婚书上两个人的名字瞬间让所有人沸腾起来。 百里沁雪,萧玖。 且看婚书的日子是早在沁雪成为侯府五小姐后没几日就定下的亲。 百姓全都蒙圈了,怎么昨夜之前还被天下人唾骂的小娼妇沁雪竟然早就与黑旗军上将萧玖有婚约? 正当所有人都不解的时候,长相冷酷,身材修长,五官俊美的上将大人难得地,笑眯眯地、暗地里咬牙启齿地上前解释,“实际上本将军与沁雪姑娘早就有了婚约,只不过前些日子正在筹备去往北疆打仗,来不及成亲才会隐瞒了婚事,却不想本将军才大病几日,京中竟然有那么多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语传出来,实在让人心寒。” 有人道:“丞相府大公子亲口承认了沁雪在新房内当着三小姐的面勾引他。” 萧玖笑眯眯问:“这位大婶,你确定丞相府大公子从相貌地位上比得过本将军?” 被唤作“大婶”的姑娘原就是萧玖的忠实粉丝,此时闻言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墙角哭去了。 百姓们垂首反思。 丞相府如今权利被架空,且新皇完全没有要恢复丞相大权的意思,这样算下来,丞相府大公子的确没有什么地位。 再说左丘鹤的容貌比起大将军萧玖来,的确算不得什么,况且萧玖和百里沁雪有婚约在先,如此种种,沁雪似乎真的没有勾引左丘鹤的必要。 故而,一日的功夫,武定侯府成功洗、白,所有的舆论压向了丞相府。 大公子左丘鹤被骂得狗血淋头,甚至还有不少百姓特意拿了烂菜叶臭鸡蛋去砸丞相府大门,里面的奴仆战战兢兢,人人自危,大气不敢出。 依旧头戴斗笠的沁雪在云海楼坐着喝茶特意等候萧玖的消息。 听到背后传来的沉稳有力脚步声,她心跳有些加快。 萧玖在她对面坐下,姿态娴雅中透露出一分冷沉。 “将……将军,事情办成了?” “嗯……”他随意应声,眸光淡淡瞥向她,嘴角似笑非笑,“我答应你的事情办完了,你答应我的呢?未婚妻,嗯?” 沁雪并不是头一次这样与人对视,但这个人看向她的时候,总让她觉得心虚,悻悻垂下头,她低声道:“将军请放心,待会儿我便请求义父带我进宫向皇上秉明,至于婚书的事,将军大可不必纠结,您即将前往北疆打仗,一个月后,我会以暴毙的名义永远离开帝京城,再也不回来,到时候将军凯旋归来便可自由婚娶。” “我说的不是这个。”萧玖站起身,走过来坐在她旁边。 沁雪心跳又加速了一些,但面上还是勉强维持着平静,“不知将军此话何意?” 萧玖伸出手指轻轻掀开她斗笠上的纬纱,挑起她的下颌,依旧是似笑非笑的姿态,“怎么,想扔给我一张假婚书然后逃之夭夭?” “我……”沁雪原本想辩驳,但一对上他那张脸便有些失控,以至于自己想说什么都忘记了。 “未婚妻就该履行未婚妻的职责。”萧玖提醒,“别忘了,这张婚书可是我用命换来的,你不准备负责到底么?” “可是……我与将军之间并无感情。”沁雪无法直视他的眸,连说话都有些急促。 他笑问:“先婚后爱如何?” 第十四章 甜蜜继续,婚前圆房 沁雪回府的时候,百里敬、红月和百里勋都坐在前厅等着她。 事实上不用想她也知道这三人会在那里等,毕竟一日之间出了这么大的事,若是他们不关心反而不正常了。 “雪儿,这是怎么回事儿啊?”百里敬有些激动,但看沁雪心不在焉的样子,心中更加疑惑。 红月也道:“你快过来与我们说说,今日这满大街的婚书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和黑旗军上将萧大人扯上关系?” 沁雪给三人见了礼之后走过去坐下,吞吞吐吐道:“其实……其实这件事是我逼迫他的。” “啊?”百里敬大惊,随后微微蹙眉,“你怎么会……” “义父……”沁雪打断他,“我毕竟是女儿家,许多事羞于启齿,能否请您和二叔回避一下,这件事我会一字不漏地告诉夫人。” 与百里勋对看一眼,百里敬站起身,二人走了出去。 “过来这边坐。”红月示意她过去。 沁雪挨着红月身边坐下,这才低声道:“夫人,实际上这件事我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总之是因为我不想嫁去丞相府,无奈之下才会趁着昨夜萧将军在云海楼喝酒出来时当街拦截,用匕首威胁他……” 闻言,红月面色狠狠一变,呼吸扼紧,“你……持刀威胁萧将军?” “我也是没办法的事。”沁雪的声音越来越弱,“我原本没想过要活着回来,所以……” “你这么一威胁,他就答应了?”红月面有狐疑。 “不,是有条件的。”沁雪解释,“我答应他倘若他出面承认我是他早就订下婚约的未婚妻,那么我便借着大姐的关系进宫求皇上答应让他去北疆追随晋王。我没抱什么希望,可万万没想到他会在一夜之间让人弄了这么多婚书贴满京城……” “可是……你们这算是怎么回事儿?”红月蹙眉,“如此说来你们之间不过是交易关系而已,武定侯府倒是因为这件事恢复清白,但你的终生幸福怎么办?” 沁雪咬了咬唇,“原本我想等他去北疆以后,让义父以暴毙的名义助我出京城,以后不回来了,可他说……” “说什么?”红月满脸焦急,“他是否借婚书威胁你?” “他说未婚妻就该履行未婚妻的职责。”沁雪有些无奈,“我告诉他我们之间没感情,他问我先婚后爱如何。” “嗯?”红月疑惑,“什么意思?” “我不懂。”沁雪摇头,“我只知道我跟他之间只是交易关系而已,如果这么草率就大婚,万一以后他对我不好,那我岂不是……” “你说得对。”红月赞同地点点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虽然书婚书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但在婚事上,你可同他商议一下,毕竟先帝驾崩百日不到,也不可能办喜事,我们还有充裕的时间。” 沁雪点点头正准备退出去,管家又匆匆忙忙进来,“启禀夫人,萧大将军在外面求见,说有事找五小姐。” 红月皱眉,“怎么今早才出的事,他如今又来!” 思忖片刻,红月对管家道:“你去回了他,就说虽然如今沁雪与他是未婚夫妻,但这样莽莽撞撞见面终究不妥,到时候毁了将军的名声可不好。” “婚姻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儿,别人要说任凭其说,本将军最不在意的就是百姓对于我们俩的传言,最好弄得五国皆知。” 管家还没退出去,外面便传来一阵张扬的声音。 萧玖今日身着缎织云白锦袍,面容一如既往地冷冷清清,带着禁、欲气息,而冷清中又透出一丝张扬,出口的话如同轻羽扫过心脏,极其撩人。 他径直走进来,眸光睨向沁雪,嘴角一翘,“你说是么,五小姐?” 沁雪身子一哆嗦,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红月赶紧扶住她,暗嗔:“你这孩子今日怎么回事儿?” “夫人,我不舒服,先退下了。”沁雪尽量保持着面色平静,掩饰了内心的慌乱,站起身来就想走。 萧玖趁势抓住她的胳膊往后一带,她整个人被迫站到他面前,二人距离不过一尺,她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他的呼吸。 禁、欲而又魅惑的一张脸让她心脏几乎快蹦跶出来,她想开口,却在看清他眼底那一丝笑意时动了动唇便发不出声音。 萧玖的脑袋更近一寸,灼热的呼吸燃烧着她的整张小脸,唇瓣几乎要接触到她唇瓣时,沁雪呼吸一顿,下意识要逃,萧玖突然伸出手,指腹在她眼尾轻轻划过,若有所思问:“昨晚没睡好?” “没……”几乎没经过思考,沁雪直接应了出来,待反应过来又猛地摇头,“睡得很好。”娇艳的小脸早就铺了一层浓厚的红晕,一直烧到耳根。 “既然睡得很好,那你做什么摇头?”萧玖缩回身子,似笑非笑看着她。 “我……我身子不舒服,先回房了,将军请自便。”刚才那一幕一直在沁雪脑海里盘旋,致使她有些眩晕,匆忙说了句客套话,她侧过身就想走,萧玖再一次拉住了她,这一次不等沁雪反应直接打横将她抱起,转头对红月道:“岳母大人,天黑之前小婿一定将五小姐完好无缺送回来。” 说罢一阵风般出了武定侯府。 “喂,你做什么?”沁雪头一次经历这样的阵仗,吓得小脸苍白,面上红潮尽数褪去,惊恐地盯着他。 萧玖淡淡瞥她一眼,“别告诉我深夜敢持刀威胁本将军的人还会在意这点礼数。” “可你这也太过分了啊!”沁雪扭动着身子,挣扎着要下来,岂料萧玖抱得更紧,隔着薄薄的衣料,她清晰地感受到了他身体传来的温度,心中大骇,沁雪再也不敢动,任由他抱着出了大门。 萧玖是骑马过来的,他的黑马还站在门外,他直接将沁雪抱到马背上坐着,自己翻身上马坐在她后面,伸手环过她的腰间稳稳拉住缰绳。 后背突然传来的温暖让沁雪措手不及,她转过头问他,“你要带我去哪儿?” “听你的,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萧玖挑眉,“不过两个时辰后,你得听我的,跟我去个地方。” 不等沁雪反应,他又提醒,“别忘了,我们如今是未婚夫妻,不管做什么,都在情理之中。” 沁雪脸一红,声音低弱,“我早上不是说了这件事我还需要时间考虑吗?” “嗯?”萧玖眼眸微眯,“主动甩婚书给我的人是你,让我当着天下人的面承认这场婚姻的人也是你,怎么,你还真想利用完我就逃之夭夭?” “我不是这个意思。”沁雪咬唇,“我只是觉得即便要发展,那也得一步一步来,像现在这样,你不觉得太快了吗?” “如果结局是你一定会嫁入我萧家,那我为何要拘束自己的行为等到那一天?这世间没见过面就成亲的夫妻还少吗?我是个武人,不会那些文绉绉的词汇,不过我觉得你完全可以不用理会那些闺中礼仪的束缚,因为你胆敢深夜挟持我,就证明你根本就不是那种柔柔弱弱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犹豫片刻,他补充,“只是我不明白你昨夜敢挟持我,怎么今日见到我竟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沁雪赶紧垂下头,面上再次滚烫。 “说吧,想去什么地方?”萧玖修长的手臂有些收拢,完完全全从后面抱住了她。 沁雪不解,“为什么想到要带我出去?” “你不是说没有感情么?”萧玖扬眉,“自然是培养感情,倘若过些时日我动身去北疆,而在那之前你还没有喜欢上我,那我如何敢确保等我回来的时候你用同样的办法挟持了多少男人?” “你说话……就不能委婉点吗?”沁雪又羞又臊,僵直着身子不敢动弹分毫。 “委婉点,像……丞相府二公子那样?”他下颌贴近她的肩膀,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雪颈里。 沁雪更加僵直了身子,呼吸开始紊乱。 对于她的反应,萧玖有些好笑,却没有表现出来。 “你要是再不说去哪儿,我可就自行带你去了。”他斜斜勾了唇瓣,睨着面前光看背影就知道已经羞愧难当的女子。 “我极少出城,所以不知道去哪儿。”沁雪摇摇头,说了实话。 她以前在养父家的时候整天被奴役驱使,长大后险些被他欺凌,连夜逃出来,身无分文只能沿街乞讨,后来遇到三夫人这才来了侯府,进了侯府以后就再也没去过别的地方了,所以萧玖让她自己说地点,实际上等于给她出了个难题。 “你不是说两个时辰后带我去一个地方吗?”她问:“为何不能现在就去?” 他轻笑,“我原是想给你留两个时辰出去玩一下的,既然你不想去,那便跟我回家吧!” “啊?”沁雪还没反应过来,萧玖已经双腿一踢马腹直直往大将军府奔去。 “你所说的要带我去个地方就是去你们家啊?”沁雪有些意外。 萧玖低笑:“倘若我的未婚妻连我家的位置在哪儿都搞不清楚,那我这个未婚夫岂不是很失败?” “可我……”沁雪犹豫了,她近段时间的名声并不好听,虽然他不曾了解过萧玖的家族,但这么一位大将军家的后宅想必也是人丁兴旺的,到时候恐怕免不了…… “在想什么?” 已经到了大将军府门前,萧玖翻身下马,冲她伸出手时却见她神情恍惚,眉头微蹙,似有不悦,他道:“这一路上你都心不在焉的,恐怕连路线都没搞清楚吧?” 沁雪瞬间回过神,为难地看着萧玖,又看了一眼面前庄严气派的将军府大门,慢吞吞道:“我看我今天还是不要跟你回府了。” “为什么?”萧玖一愣。 沁雪低声应:“我……我之前的名声太糟糕,不想给你家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丑媳妇早晚都要见公婆是吧?你是准备一辈子都不见我的家人?” “可是,这也太早了,而且不符合礼数。”沁雪还在坚持。 “你是我的未婚妻,所有的礼数我说了算。”萧玖说着,伸手直接把沁雪抱了下来。 站稳身子时,沁雪长长舒了一口气,还没完全缓和过来就被萧玖拉着手直接进了大门。 “见过大将军!”一路上奴仆们纷纷见礼,当看到萧玖拉着的沁雪时,人人面上有片刻讶异。 “奶奶在哪儿?”萧玖问了其中一个奴仆。 “老太君在佛堂。”仆人恭敬答。 萧玖没再说话,直接拉着她去了前厅,又交代:“你先坐会儿,我去去就来。” 萧玖走后,立即有婢女过来给沁雪奉茶。 头一次这样到了才认识一天的男子家里,沁雪极为不自然,对婢女道了声谢便一动不动坐着。 婢女见她甚为拘束,轻声笑道:“五小姐已经是将军的未婚妻,将来的将军夫人,您不用这么拘束的。” 沁雪牵动了唇角,却是一句话都答不出。 婢女见她无聊,又道:“早上刚听闻将军有了未婚妻,老太君一高兴就去佛堂诵经还愿,将军此时定是去往佛堂请老太君了。” 沁雪惊愕,随即紧张地问她,“老太君知不知道我的身份和名字?” “五小姐可真幽默。”婢女笑道:“那满大街的婚书随便拿一张来都能看到您的名字呀!” “那么……将军的父母是什么态度?”沁雪又紧张地试探。 婢女面色瞬间暗下去,压低声音道:“将军的父母早就不在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沁雪赶紧道歉。 “没关系的。”婢女又道:“等五小姐嫁进来就什么都知道了。” 提起大婚,再想到萧玖,沁雪面色又红了红。 不多时,外面传来极为缓慢的脚步声,仔细一听竟还有拐杖的声音掺杂在里面。 一个年迈却慈祥的声音传进来,带着满心欢喜,“听说孙媳妇儿来了?” 沁雪唰地站起身,就见到门口走进来一个年迈的老妇,满头银发梳理得齐整,满面慈祥,手里拄着拐杖,行走十分缓慢,由萧玖搀扶着慢慢走进来,一眼见到沁雪,老太君眼中笑意更深,连忙就要走过去同她说话。 “奶奶,您慢点儿。”萧玖颇有些无奈。 沁雪实在过意不去,赶紧走过去同他一起搀扶着老太君。 “孙媳妇儿,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大婚呀?”老太君笑眯眯看着沁雪。 沁雪一懵,通常这个时候长辈不都该先质问一下她之前和左丘鹤的流言蜚语么? “奶奶,你看你,都把她给说得不好意思了。”萧玖嗔了一句,眼尾却瞟向红了脸的沁雪。 走到软椅上坐下,老太君忙不迭拉住沁雪的手笑道:“萧玖这小子总算是开窍了,我这么些年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他赶紧成亲给我生个重孙子,在菩萨面前少了多少高香这才把你盼来,我可跟你说,这小子倔得很,若是不听话你就来找奶奶,奶奶替你修理他!” “奶奶……”沁雪僵硬地喊了一声,她觉得实在没必要欺骗这么个慈祥和蔼的老人,便艰难开口,“我之前在京城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只怕是……” “你这傻孩子。”老太君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脑袋,“你要相信这小子的眼光,也要相信你自己,若是他能瞧上一般人,那老婆子我这些年岂不是早就抱上重孙子了?” 老太君无论是观念还是言论都远远超出沁雪所有的认知,她因此惊愕得下巴都快掉了下来。 歇了片刻,老太君又转移到正事上来,“话说你们俩究竟什么时候圆房,赶快给老婆子个准信,我也好让人提前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不能委屈了孙媳妇儿。” 沁雪嘴角抽了抽,如果她没记错,她跟萧玖认识还不满十二个时辰。 萧玖状似为难地扶着额头,眼风却扫向沁雪,“奶奶,您又不是不知道,沁雪她怕羞……” “你!”沁雪咬牙切齿,暗骂昨夜自己怎么找了个黑心的威胁。 “小姑娘害羞这不是很正常吗?”老太君顺手拿了拐杖轻轻敲了萧玖一下,“你就不能主动点?” 沁雪陡然瞠目结舌,她低声道:“奶奶,先帝驾崩不足百日,暂时不能办喜事儿,所以……” “这倒是。”老太君微微蹙眉片刻,突然大喜,“虽然说不能办喜事儿,但你们可以先圆房的嘛!这小子马上就要去北疆了,也不知……”话到这里她声音有些低哑,顿了好久才继续道:“总之你小子走之前,可得让孙媳妇儿怀上孩子,否则……” 沁雪瞬间明白过来,老太君这是在担心萧玖在战场上有个三长两短,萧家香火中断,所以想让她尽快怀上孩子。 可是这也太快了些吧? “奶奶您放心,孙儿一定会安然回来的。”萧玖笑道:“您就这么不相信您的孙子?” “唉……”老太君叹气,“我是担心你步你父母的后尘,再说了,我就只有你这么个孙子,自然见不得你受一丁点儿苦,所以即便是你去了北疆,也给我好好记着,你若是敢不回来,到时候我就让孙媳妇儿重新找一个。” “别!”萧玖赶紧打住她,随后恭谨道:“谨遵奶奶旨意。” “孙媳妇儿,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吗?”老太君转目看向沁雪。 沁雪道:“奶奶,提前圆房的话会不会过于仓促了点?” “的确是仓促了点。”老太君点点头,“毕竟还得遵从你个人意见的嘛,那你说说,什么时候圆房合适?” 当着萧玖的面和奶奶谈论圆房的问题,沁雪实在是有些招架不住这家人的观念,她垂下头,“其实……” 萧玖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哈哈笑了两声,“其实沁雪只是害羞而已,奶奶您也真是的,当着孙子的面和她说这个真的好吗?” “呃……”老太君愣了片刻,随即大笑,“真是的,我老糊涂了,这样吧,你们年轻人的事你们自己决定,但是臭小子必须在走之前给老婆子我一个交代!” 老太君说完,冲旁边站着的嬷嬷招手,“把我准备好的东西拿过来。” 那嬷嬷立即抱过来一个锦盒。 老太君亲手接过,取出一个金镯子亲自给沁雪戴上,笑道:“这个是萧家祖传的镯子,今天我把它交给你,就代表着你真正成为了我们家孙媳妇儿,那些繁文缛节,等臭小子从北疆回来我再让他为你举办。” 说罢将萧玖和沁雪二人的手合放在一起,叹道:“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臭小子能和孙媳妇儿和和美美一辈子,等将来我到了九泉之下同他爹娘也有个交代了。” “奶奶……”听到这番话,沁雪鼻尖有些酸,她就是孤儿过来的,自然也能理解萧玖,且看老太君的年龄约摸六十多快七十岁了,实际上她陪不了萧玖几年,故而,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在交代遗言。 “奶奶长寿,定能等到沁雪生下一堆重孙子的。”萧玖抿唇半晌,缓慢出声。 沁雪嘴角又几不可察地抽了抽。 意识到气氛有些凝重,老太君赶紧换上一副笑脸,又从锦盒里拿出一本小册子交给萧玖,“这个东西你拿去好好学学,免得到时候傻乎乎什么都不懂。” 萧玖接过一看顿时黑了脸。 沁雪从他的反应就知道那定然是春、宫图册,她有些想笑,但接收到萧玖那似笑非笑的视线,她立即抖了抖身子,敛了心绪。 老太君又拉着她的手说了许多体己话,傍晚时分询问了她爱吃的菜肴吩咐厨房一一做来,席上还不停地为她夹菜。 沁雪何时受过这样的待遇,尴尬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用完饭,萧玖同老太君道别后拉着沁雪的手便出了门。 这一次,依旧如同来时先把沁雪抱上去骑到马背上,他才翻身上马,眼尾瞥见身前的人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他问:“怎么了?” “将军之所以想要娶我是因为要给萧家留后吗?”沁雪转过头来,迷茫的看着他,她没有绝世容颜,自然不相信这个人会对她一见钟情,才认识一天的人怎么可能会对她有感情? 萧玖高挑眉梢,反问她:“照你这么说,帝京城里其他女人就不会生养了?” “可是……我们认识还不到一天。”沁雪蹙眉反驳。 萧玖移开话题,“你不是说我们之间没感情么?那就慢慢培养。” 顿了顿,他又道:“至于在奶奶跟前说的那些,无非是想逗她开心,你若是不愿意,我不会强迫,但有一点你可以让放心,我萧家绝对没有大多数官员家后宅那么乌烟瘴气,你嫁过来就是女主人,也是萧家唯一的孙媳妇儿,不会出现家产争斗问题。” 沁雪没说话,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送你回府。”耳边萧玖的话再度传来,马儿已经快速向着武定侯府跑去。 到了侯府的时候,沁雪自己跳下马,萧玖并没有下来,他看着快要走进大门的身影,高声喊道:“你就不准备让我进去喝杯茶?” 沁雪早就被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扰乱了心神,被他这么一喊才突然回过神来,木讷道:“那要不……将军进府里坐坐?” “还是算了。”萧玖摆摆手,“倘若你有空,可以去府上陪陪奶奶。” 说罢拨转马头就走。 沁雪见他走的方向不对,忙问:“你去哪儿?” “皇宫!”萧玖扔下两个字,一人一马已经不见了踪影。 沁雪这才想起来她还没有进宫向皇上求情让萧玖去北疆。 == 沁雪回来的时候,红月正坐在灯下对账,见到她,红月有些讶异,连忙站起来问:“你今日跟随萧将军去了哪儿?” 沁雪很不好意思低声道:“去了将军府。” 红月了悟地点点头,挑眉问:“感觉如何?” “我……”沁雪有些紧张,毕竟女子未婚就去了男子家里,而且还是才认识一天的男子,这种事无论从哪一方面说都是不符合闺中礼仪的,她绞着衣袖,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 “傻姑娘!”红月嗔她一眼,“你肯随他回家,说明心里已经中意他了,怎么嘴上就是不好意思承认呢?” 沁雪尴尬地垂下头。 红月又道:“你是否认为我和侯爷会因为你今日去了萧将军家而责怪你?” “难道不是……”沁雪猛地抬头。 红月看穿了她的心思,“我早就说过了,婚姻乃女人一辈子的大事,既然你已经贵为千金小姐,自然有自由决定婚姻的权利,况且萧将军只是为人冷酷了点,心地却相当不错,还有他们家的老太君,据说非常好相处,再有就是萧家没有后宅争斗,你若是嫁过去,定不会吃亏的,比起萧家,丞相府便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左丘鹤是个畜生不说,连带着他们一家人都不是什么好货色,你若是真嫁了他那才是误了一辈子呢!” 沁雪还是有些担心,“义父是否知道了我和萧玖的事?” “知道了。”红月点点头。 “那他可有说了什么?”沁雪紧张问。 “没有。”红月轻笑,“就知道你肯定担心这个,如今侯府是我掌家,你只管放心,只要是你自愿的,我绝对不会插手,侯爷那边,他自然得听我的。” 沁雪瞬间松了一口气,看了红月一眼,小心翼翼问道:“夫人,都这么久了,你还不愿意原谅侯爷同他睡一屋吗?” 红月面色微微变,手指痉挛了一瞬,随即闭了闭眼睛,“你这小姑娘,管好你自己就是了,我的事,我自有分寸!” 沁雪吐了吐舌头,悻悻退了出去。 == 丞相府。 被烂菜叶和臭鸡蛋砸了大门一天,左丘鹤额头上青筋暴跳,一脚踢翻书房里的桌椅径直来到百里珊的房间。 彼时百里珊正在绣花,见到左丘鹤气势汹汹冲进来,吓得赶紧站起身,“夫君,你这是……” “贱人,你说,是不是你从中作梗!”左丘鹤快速上前,不由分说便狠狠钳住百里珊的下颌,痛得她小脸骤缩成一团。 “妾身不知夫君在说什么。”百里珊艰难出声。 “不知道?”左丘鹤加大手上力道,猛地一下将百里珊推倒在身后的床上,他站在床前,居高临下盯着她,大怒:“你不就是介意沁雪那个小贱人嫁过来会夺了你的正妻之位么?” 百里珊梭然睁大眼睛,“夫君,你怎么会这么说?” 左丘鹤目光森冷,“当日新房内只有我们三人,除了我和她,就只有你知道真相,如若不是你愿意帮她澄清真相,她怎么可能有机会让黑旗军上将萧玖出面!” “夫君你信我,这件事妾身是真的不知情。”百里珊眼泪簌簌往下落,“我已经怀了你的骨肉,怎么可能会做出陷害你的事,那样对我可有半分好处?” “骨肉”二字让左丘鹤恍惚了片刻,随即他低声咒骂了一句,冷声警告她,“即日起,严禁你踏出这个屋子半步,否则我便打断你的腿!” 百里珊撩起袖子抹去泪珠,但想起自从嫁过来他就从来没给过她一分好颜色,刚才那般对她的行为是家常便饭,再想到之前大姐和沁雪再三劝慰她拿掉孩子重新做人。 倘若……倘若自己当初听话拿掉孩子,那么以后即便是一个人也会活得比现在潇洒自由。 最起码,不会被男人这样虐待。 想到这里,百里珊才刚擦干的泪水又不断涌出。 她艰难地站起来找了信纸准备写信给百里长歌求救,突然想起来左丘鹤已经软禁了她,她如今连人都出不去,又怎么可能寄信? 想起之前种种,百里珊经不住又是一片潸然泪下。 左丘鹤怒气出了门以后先去泡了个冷水澡消火平复心情这才穿戴好来到桐花台。 唯一的婢女红绮难得地阻拦道:“小姐已经歇下了,公子请改日再来。” “嗯?”左丘鹤觉得疑惑,“兮儿竟然这么早就睡下了?” “小姐这两日身子不太爽利。”红绮道:“她吩咐了奴婢,倘若公子来了便叫醒她,但奴婢实在不忍心叫她,所以……” “兮儿怎么了吗?”左丘鹤蹙眉。 “小姐……小姐没事儿,只不过这两日月事期间身子虚弱而已。” 左丘鹤双目瞬间变得阴鸷,“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兮儿前几日才来了月事,这两日又来,你当她是开了闸不会停了?还是她特意吩咐你这么说的?” 红绮立即跪在地上,连连求饶,“公子饶命,小姐她其实是出去了。” 左丘鹤大怒,重重一把揪住红绮的衣领,“兮儿体弱,风吹都能倒,你竟然跟我说她出去了!” “小姐不想让你担心,所以才吩咐了奴婢一定要拦住您。”红绮结结巴巴,“她说了天黑之前一定回来。” 左丘鹤一把揪住红绮的头发,迫使她不得不看向漆黑的天空,“那你告诉我,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申,申时。”红绮痛得几乎说不出话。 左丘鹤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在红绮的小脸上,又重重踢了她一脚,厉喝“滚——” 红绮连滚带爬退了下去。 左丘鹤死咬着牙一拳捶打在桐花树上,惊得桐花纷纷扬扬落下来。 走出桐花台的时候很不巧刚好碰到左丘凯。 “大哥!”左丘凯叫住他。 “何事?”左丘鹤压抑着声音。 “为什么你可以去桐花台而我就不可以,难道那里面有什么秘密不成?”左丘凯问道:“我记得当初父亲同意修建桐花台的时候可是说了大家都可以进去的。” “是么?”左丘鹤冷冷看他一眼,“父亲说的是嫡出可以进去,像你这样的庶子只能在围墙外面站着。” 面色瞬间阴沉,左丘凯站在原地紧抿着唇瓣。 “你不服?”左丘鹤拍拍他的肩膀,“有空的时候多去寺庙里上柱香,祈祷祈祷下辈子投个好出身,说不定佛祖一感动赏你个君王当当,到时候别说一个桐花台,就是你想要建造天上的瑶池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你!”左丘凯咬牙切齿。 “君子动口不动手,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左丘鹤扬眉笑道:“再说了,殴打嫡出在府里可是大罪,你确定打了我你还能活过今晚?” 揽袖子的动作一顿,左丘凯僵直站在原地,目送着左丘鹤狂傲不可一世的身影离开。 == 同一晚,无双坊废墟场,两个修长的身影并排而立,目光森冷看着对面的人。 “蓝兮长老,这么些年,你可真会隐藏还会装,丞相府的饭菜果然可口,都把你养得吹弹可破,风吹即倒了。”星夜兼程从南豫赶过来的圣女青馥冷笑一声。 “呵——”已经挨了一掌瘫坐在地上,嘴角挂着血迹的蓝兮转眸看向青馥旁边的人,“我的演技哪里比得上青妍圣女,想必这些年在晋王府,王爷待你不错吧!”话完,又哼笑:“两位圣女对付我一个长老,你们可真会给夜极宫长脸。” “我们夜极宫讲究团队合作。”青馥挑眉,“哪里会像你们冥殿,一盘散沙到了最后连灰渍都看不到了。” 提起这个,蓝兮勃然大怒,“要不是你们夜极宫的圣女不要脸勾引冥殿继承人,冥殿族人怎么会叛乱?” 青馥冷下脸来,“但你不可否认族史上天赋最高的凰女是圣女生下来的不是么?” 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蓝兮仰头大笑两声,“天赋最高的凰女?在哪儿?就是那个自小被你们宫主送出来嫁给了晋王的百里长歌?她如今不过就是个灵力尽失的废物而已,有什么资格在我冥殿族史上留名!” 一直没出声的青妍拐了拐青馥,“别跟她废话,先杀了再说。” 青馥皱眉,低声道:“她手上掌握着调动冥殿余孽的印信,暂时杀不得。” “既然不杀,那我们在这儿周旋什么?”青妍也微微皱眉。 “活捉!” 青馥恨声道:“先把她带回夜极宫等候宫主裁决。” 青妍有片刻犹豫,“这个女人修习过媚术,这样带回去会不会不妥?” 青馥道:“宫主有的是办法废了她!” 青馥说完,袖中抛出一条长绫顷刻间裹住蓝兮的身子,片刻之后,三人消失于夜色中。 == 安国公府。 自从百里长歌去了百草谷没有回来,安如寒就跟掉了魂一样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谁来都不见。 偏巧今夜有人擅闯国公府,险些带走了尚在襁褓中的女婴如意,来人武功高强,招数诡异,府兵们根本无法抵挡,不过盏茶的功夫就全部倒地,国公和夫人意识到不对劲,迅速追了出来,就见到那刺客被两个人追赶着,一路打到无双坊方向去了。 “夫人,你可看得出来那二人是谁?”国公眯了眯眼睛。 “是青馥青妍两位圣女。”水竹筠一边说一边拉着国公往西厢走去。 年仅半岁的如意睡得很安稳,仿佛感知不到外界的干扰,小小的身子蜷缩在襁褓内,只露出一个脑袋,但她五官极其精致,不难想象长大后定也是个名动四方的美人。 “这里不安全了。”水竹筠低声对着奶娘道:“必须想办法送她回夜极宫。” 奶娘是宫主亲自安排的,耳朵非常灵敏,自然也听到了方才那一番打斗,她无奈地直摇头,“宫主吩咐了,这位凰女天生体质特殊,如果长期生活在地宫那样阴暗的环境里,对她不利,必须等到三周岁满才能回宫。” 国公温声道:“阿筠,就让她留在这里吧,难不成凭我们还对付不了那几个余孽?” “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水竹筠抿唇看向国公,“要不,我们想办法通知少宫主,让他来把如意带走可好,反正他经常在外面游走,凰女由他亲自抚养也不错,至少能增加他们之间的感情。” “这……”国公为难,“少宫主恐怕还不知道凰女如今才半岁,万一他不愿意,那我们岂不是无法了?” “国公府始终不安全。”水竹筠轻叹:“你我如今身份不一样,不能在地面随意使用灵术,一旦有了这条束缚,我们就不能保证凰女的安全,到时候只怕无法向宫主交代。” “爹,娘,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已经把自己关了将近一个月的安如寒难得地前来敲门。 国公,水竹筠和奶娘三人对视一眼,迅速收敛了情绪。 国公前去开门,首先示意安如寒噤声。 “怎么了?”安如寒悄悄问。 “如意方才哭闹,我和你娘来看看。”国公对答如流。 “是吗?”安如寒明显不信,“那我怎么听到了打斗的声音?” “幻觉。”国公瞪他一眼,“你再把自己关下去恐怕就不是出现幻觉了,连幻象你也能整出来。” 提起这个,安如寒立即咬牙切齿,“我就是气不过,明明之前在送君亭说得好好的,叶痕凭什么把我小师妹送去了就不带回来,发生了什么事他也不吭声,整个人跟木雕有什么区别,真想不通那个女人看中他哪一点,论容貌,爷风情万种,天姿玉容;论武功,我可是道灵和尚的首席大弟子;论年龄……丫的,爷指定是输在年龄上了!” 国公深深皱眉,抬起手向着他的脑袋就是一个扎实的脑瓜崩,痛得安如寒直呼,但他不敢大喊吵醒如意,只能一手捂住嘴巴,一手摸着脑袋,眼睛不服气地瞪着国公。 许久后,他放下手,没好气地再瞪了国公一眼,“你干嘛打我,我可是你唯一的儿子,打死了算谁的?” 国公瞅着他,“谁让你肖想晋王妃来着!” “我那不是肖想!”安如寒反驳,“我是光明正大的想,谁叫叶痕那根木头对她不好,就不许我关心一下了?” 国公将他拽到庭院石凳上坐下,嗤道:“你肖想谁都可以,唯独不能肖想她!” “凭什么?”安如寒眼风斜过来,“除非,爹你再帮我找个她那样的。” 国公一噎,随后略微一思忖,笑道:“有。” “在哪儿?”安如寒四下扫了一眼。 “你换回女装绝对比百里长歌还要惊艳绝伦。”国公一脸的拭目以待。 “有你这么个爹,我真是要操碎了心。”安如寒扶着额头起身。 “臭小子!”国公踹他一脚,“你怎的抢我台词,我可警告你,休想对晋王妃动歪心思,否则我定不饶你!” “爹,我还是你亲生的吗?”安如寒不服,“别人家的爹都是维护儿子,把儿子当成宝一样供着,你倒好,三天两头骂我踹我,现在还不让我找媳妇儿,你对我简直就是人间酷刑!” “你还好意思说别人家爹?”安国公逮到空隙又给他一记脑瓜崩,“那你知不知道你在肖想别人家媳妇儿?” “我不干了!”安如寒被打得痛极,他抱着脑袋,“我要辞职,要离家出走,不当你儿子!” “你有种走一个试试!”国公懒得看他,背着手回了如意的房间。 “死老头儿!”安如寒望着他进了房门才敢咬牙切齿地低声咒骂,“我要是真离家出走了,看你到时候上哪儿蹲墙角哭去。” == 沁雪又一夜失眠,心中烦闷得紧,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乱糟糟的,如此反复之后,她干脆下了床坐到床边借着虚掩的窗子看向外面的溶溶月色,可即便如此那个人白天的一颦一笑还是清晰地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怎么也挥之不去。 外间守夜的丫鬟感觉到了她的动静,轻声问:“五小姐,有什么需要吗?” “我无事,你睡吧!”沁雪冲着外面喊了一声。 丫鬟果然没再出声,沉沉睡了过去。 沁雪看了一晚上的月色,终于在五更时分才勉强上床睡着。 红月心思玲珑,特地吩咐了不准任何人前来打扰。 沁雪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起床时丫鬟进来给她梳洗,她不经意地问了句,“今天可有人来找过我?” “五小姐指的是谁?”丫鬟问。 沁雪在一瞬间心跳有些加快,咬唇道:“外面的人。” 丫鬟摇摇头,“侯爷倒是来过,被夫人挡回去了,今天府里也没有客人呢!” “哦,我知道了。”情绪莫名失落,沁雪抬起手腕看着那只金光闪闪的镯子愣神。 “小姐,您这镯子可真漂亮。”丫鬟夸赞。 沁雪反应过来,立即拉下袖子掩着。 丫鬟见她今日不想说话,便也不再调侃,直接去厨房端了饭菜过来。 沁雪随便扫了一眼,并没有食欲,她推开丫鬟,直接往大门走去,又吩咐了一个家丁,“给我备马!” 家丁不敢多问,迅速给她牵来了一匹马。 她是在成为侯府小姐以后才开始学的骑马,所以技术并不是很好,等一路颠簸到将军府,已经过了半个时辰。 这座大宅今日看起来格外的宁静。 沁雪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迅速跳下来就往里面走,丫鬟们来去匆匆,似乎有很重要的事。 她随便抓住其中一个问:“府上发生什么事了?” 那丫鬟认出了她,连忙见礼过后哭丧着脸道:“老太君一夜之间病倒了。” ------题外话------ 唔,少宫主的cp出现了哦 第十五章 老太君死,蓝兮夜极宫报仇 “怎么会……”蓦然听到消息的沁雪简直难以置信,昨天都还精神矍铄的人怎会在一夜之间病倒? “能不能带我去看看?”沁雪抿唇半晌,让那婢女前方带路。 “五小姐……”婢女有些为难,“将军吩咐过,倘若您亲自来了,还请先回侯府,待他处理完这里的事会亲自去找您。” “什么叫做让我先回去等?”沁雪一急,“这个时候他身边难道不需要人安慰的吗?” “这是将军吩咐下来的。”婢女垂着头,“老太君只是病倒而已,已经头大夫前来看诊了,五小姐大可不必担忧。” “既然只是病倒,为什么不能让我见一见?”沁雪紧皱眉头,推开婢女便朝着里面走。 婢女大惊,追在后面喊。 沁雪佯装不闻,直接朝着老太君的院子走去。 刚进院门,便能闻到一股极其刺鼻的中药味,整个院子静谧得有些诡异。 她脚步突然有些沉重,想起昨天才亲自把金镯子戴在她手腕上的慈祥老人,倘若她有个三长两短,那么萧玖该如何自处? 想到这些,沁雪一阵心揪,加快了步子前去敲门。 门外有两个婢女守着,见到她来,齐齐伸出手臂阻拦,“五小姐,您不能进去。” “为什么?”沁雪目光幽凉,死死盯着那二人,二人齐齐垂下头,低声道:“将军吩咐了五小姐请先回府。” 沁雪咬了咬牙,直接站在外面大喊,“萧玖,有种你就出来,这样躲着算什么本事,我是你的未婚妻,天塌下来了不是你一个人在顶着,怎么,你想大难临头各自飞吗?” 那两个婢女被她吓得脸色惨白。 见里面的人没动静,沁雪又大喊了一声。 这一次,终于听到里面有轻微走动的声音。 门被打开,昔日里丰神俊朗的上将大人萧玖憔悴得不成样子,从他一脸的疲惫可以看出昨夜一宿没睡。 见到沁雪,他并没有多大意外,淡淡道:“你先回去,等我处理完手上所有的事情就来侯府找你。” “可是……” “乖,听话。”萧玖勉强扯了嘴角笑道:“奶奶没事,真的,我向你保证。” “我不相信。”沁雪站着不动,倘若真没事,怎么就是不愿让她见到? 萧玖走出来,把门关上下了台阶到她面前,突然将她拥至怀里,低哑干涩的声音听起来说不出的压抑,“诚如你所说,你是我未婚妻,我可有骗你的必要?” 光天化日之下被男人这样抱着,原本该羞涩脸红的沁雪却只觉得心底一阵寒凉,这寒凉来自于他的身体。 再也不像昨天在马背上抱着她时那样的温暖。 沁雪讶异,从他怀里抬起头,直直对上他的眸,“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不等萧玖开口,她又警告,“休想再用无事骗我,你昨日才让我有空的时候来陪陪奶奶,然而今日我来了你却不让见,这不明摆着有事吗?” 萧玖面色暗沉下去,缓缓松开她,拉着她的手推开门走进房间。 见到里面的情形时,沁雪吓得险些惊叫出来,她赶紧捂住嘴巴喘着粗气。 老太君的身子安安静静躺在床榻上,而脑袋却被人割下来放在正中的桌子上,眼睛睁得老大,狰狞的模样仿佛要驱赶任何一个见到这幅景象的人。 长这么大,沁雪见过许多挨饿受冻而死的小乞丐,也见过被人活活打死的仆役,但这种死法,她是头一次见,不可谓不震惊,不可谓不害怕。 全身都在颤抖的她紧紧扣住了萧玖的手指而不自知。 “你看,我方才就说了不让你进来吧!”萧玖故作轻松,想调节一下气氛,也想减轻她心中的恐惧。 “到底是谁?”沁雪已经快说不出完整的话,看着这身首异处的场景,只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 “你先回去可好?”萧玖绕到她面前,挡住她的视线不让她再看,双手扶住她微微有些颤抖的肩膀,“等我处理完这些,我再来找你。” “萧玖,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沁雪看着他佯装坚强的模样,心底蓦然疼痛,“你不是时时提醒着我别忘了你未婚妻的身份吗?如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为何要将我赶走而一个人承担?奶奶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知道你定然难受至极,倘若作为你的未婚妻,我在这个时候选择离开,选择逃避,那我还是人吗?” 萧玖一震,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沁雪顿了顿,放软语气,“你别赶我走了,我又不是养在深闺没见过大场面的柔弱千金小姐,刚何况躺在这里的是奶奶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我是萧家孙媳妇儿,理应要陪着你料理后事的不是么?” 这番话,让萧玖涣散了一夜的眸子逐渐聚拢了神采,他微微一笑,“你说错了,除了奶奶,我在这世上还有一个亲人,那就是你,我的……未婚妻。” 老太君被谋杀这件事,除了老太君的贴身婢女,府中其他下人都是不知情的,萧玖原想着能瞒一时是一时,但暗中又吩咐了几个家丁去把早就定制好的太君棺木抬来。 棺木刚进门,所有人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丫鬟们齐齐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一时间,整个将军府里哀嚎声连片。 萧玖原想出去阻止,沁雪拉住他,“算了,这些人中有几个是自小就跟在老太君身边照顾的,如今突然收到这种消息,一时伤心难免也是人之常情,就让她们哭一哭吧!” 萧玖闻言顿了脚步,二人携手将老太君安置在棺木里。 扫了一眼四周,沁雪疑惑问:“为什么没有见到血?难道这里并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萧玖道:“我找了一早上也没能找到奶奶被杀的第一现场在哪里。” 沁雪掩住心中惊骇,问:“将军可曾去大理寺报案了?” “未曾。”萧玖黯然道:“奶奶走得这样离奇,我原想凭借自己的力量去查出真相,手刃凶手,但我至今查不到丁点蛛丝马迹。” 沁雪大为遗憾:“倘若大姐还在京城就好了。” 萧玖眸光一动,“你说的是晋王妃?” “嗯。”沁雪点点头,“她是皇上亲封的大理寺七品推官,大姐查案可是出了名的。” “这个我知道。”萧玖抿唇,“只是你也说了,她如今不在京城,没法帮到我们。” “将军,我看我们还是去大理寺报案吧!”沁雪再次劝慰。 “可是……” 沁雪道:“我知道将军担心这种事传出去会玷污了老太君的名声,可眼下唯有尽快查出凶手让老太君入土为安才是大事不是么?” 萧玖纠结再三,最终点点头。 前前后后一个多时辰,将军府的房檐树梢上已经挂起了白绸,丫鬟们守在灵堂里哭得肝肠寸断。 一切打点得差不多以后,萧玖和沁雪一同骑马去了大理寺。 大理寺卿元光浩听闻以后霍然站起身大骂:“简直太丧心病狂了,究竟是哪个天杀的如此狠毒!”话完,又问萧玖,“将军平素可有得罪过什么人?” 萧玖认真想了想,“我是个武将,绝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军营里,理论上应该没得罪过什么人,至于奶奶就更不可能了,她可是出了名的平易近人,再说了,奶奶年事已高,一般的凶手要她性命也无用。这件事,还请元大人尽快查出真相让奶奶入土为安。” 元光浩恨恨道:“这凶手如此歹毒,待本官查明真相定要详实秉明皇上让他生不如死!” “有劳元大人了。”萧玖神情凝重。 他正要走,元光浩突然唤住他,“将军既然来了,不妨留下做个笔录再走。” 说罢,他示意旁边的皂吏取来笔墨册子,问:“老太君的尸体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寅时。”萧玖道:“奶奶一向起得很早要去佛堂诵经,然而今早到时辰的时候奶奶还没有起床,婢女便去里间喊,谁料刚进去就见到奶奶已经……” “那么,将军也是在婢女发现之后去通知你你才知道老太君已经没了吗?” “是。”萧玖颔首,“昨夜我进宫同皇上商议了一夜的北疆地形和战术,准备即日动身去相助晋王,谁料到……” “老太君房里可曾有过打斗的迹象?”元光浩问。 “没有。”萧玖微微皱眉,“最奇怪的就是这一点,按理说来凶手这么残忍,现场一定会留下血迹才对,可是奶奶的房里干干净净,一丁点儿血迹都没有。” “没有血迹?”元光浩笔尖一顿,“难道那里不是第一凶杀现场?” “不知。”萧玖摇头,“丫鬟告诉我奶奶昨夜一直在房里并未出去过。” “会不会是丫鬟说了谎?”元光浩道:“毕竟凶手要想在凶杀现场不留下任何血迹是不可能的,除非他在事后认真清理过。” 萧玖没有答话。 元光浩见他情绪低落,停止了记录,温声道:“将军请回,下官这就带人去府上查询真相,另外,将军回府以后还请将府里所有的丫鬟都叫到院里站着,待会儿下官让人一一去盘问。” 萧玖点了头,和沁雪一起走出了大理寺。 “将军请节哀。”沁雪轻声劝慰,“奶奶必定不愿意见到你这个样子的。” 萧玖满脸自责与懊恼,“倘若昨夜我不要忙着进宫,奶奶就不可能会出事,我就晚了那么一步!”说罢重重一拳打在柱子上。 沁雪听他这么说,心中更加难受,垂下头,“这件事实际上怪我,怪我没有在你出面承认我们关系以后第一时间进宫向皇上求情,若非这样,你也不会独自一个人进宫,奶奶更不会……” “这件事,与你无关。”萧玖握紧了她的手,“便是你进宫跟皇上说明了,我还是会去见皇上的,只不过我没想到时间会这么巧,刚好在我进宫这一夜发生了这种事。” 沁雪微微叹气,“将军可在好好想你平素里可有得罪过什么人,或者说在外面欠了别人什么东西?” “没有。”萧玖摇头,“若是非要说得罪过人,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 “什么事?”沁雪高度紧张起来。 “五年前,先帝在看中了民间一女子,那女子才刚及笄就被他选入宫,我刚好就是当年被先帝派遣去护送那女子回京的武将之一,然而这件事并不顺利,女子倔强至极,几次想要逃跑都被我们给抓回来了,有一次她情急之下竟然使出了我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类似于妖法的东西当即杀了好几个武将,我也被她打成重伤,但勉强撑得住一口气,那女子在使用完妖法以后虚弱至极,我趁势又将她抓了回来锁在笼子里。却不料夜间的时候她一直蹲在笼子里哭,哭得我心烦意乱,那个时候只剩下了我和另外两个武将,那二人身上有伤,不便走动,我便亲自走过去问她要做什么,岂料她抬起头,眼睛看着我们时好像两个会吸人的漩涡,另外那两个武将当即像中了迷魂药一样挪步走到笼子边,她趁势出手将那二人给杀了,我也没能逃过她那双眼睛,当时只觉得全身都好像被一股大力吸引着要走近她,可我心中明白那是妖术,所以悄悄咬破舌头让疼痛来提醒自己,身子却佯装走近她,在即将接近她时用剑砍向她的脖子。” “后来呢?那个女人死了没?”沁雪面色惊骇。 “没死。”萧玖摇头,“她的同伴救了她,她在走之前说了有机会一定要回来找我报仇。” “妖术……”沁雪震惊,“这世上真有这种东西吗?倘若那女人用的真是妖术,那先帝岂不是挑选了一个妖入宫?可是大姐说过这世上不可能有妖的。” 萧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因为那个女人,他回来以后还大病了一场,先帝并没有怪罪他们,他便也没有说出中途发生的那些事。 如今奶奶突然被人用这样的方式谋杀,究竟是不是那个女人回来报仇? “将军,我们先回府吧!”沁雪见他神思不属,赶紧伸手揪了揪他的衣袖。 == 元光浩带着人来的时候,灵堂里的丫鬟以及外面的仆役家丁全都被萧玖聚到了一起,同当初武定侯府四公子百里少卿一案一样,元光浩让皂吏们一对一盘问那些奴仆,最终将嫌疑确定在老太君的贴身丫鬟夜莺和夜舞上。 那二人被带到正厅。 元光浩正襟危坐,垂眸看向二人,“老太君出事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回大人,当时奴婢二人就守在外间。”那二人回答得齐整。 元光浩眯了眯眼睛,“这么说来你们二人一直睡在外间没有出去过?” “是。”夜莺道:“而且老太君是奴婢二人亲自伺候歇下的,倘若她起夜,我们不可能不知道。” 元光浩抿唇,“那么,老太君被杀时闹出的动静你们俩也无所察觉吗?” 夜莺夜舞红着眼眶摇摇头,“若是奴婢二人有所察觉的话定会在第一时间通知将军的。” “如此说来,那就很奇怪了。”元光浩疑惑皱眉,“老太君房里没有血迹,很明显不是第一凶杀现场,那么凶手是怎么做到杀人之后将老太君的尸体送到房里而又不惊动你们俩的?” 夜莺直摇头,“求大人明鉴,奴婢二人是真的不知情。” 一直在旁边听着的沁雪问:“是否有这种可能,奶奶的房间就是第一凶杀现场,只不过凶手用了特殊手法将血迹给抹掉了?” 元光浩思索片刻,点点头,“这也不是不可能,只不过机率微乎其微,我方才去老太君房里看过了,无论是床榻上还是地面上都没有任何血迹,除非凶手会特殊术法,否则应该做不到在第一凶杀现场将血迹抹干净。”顿了顿,他又有些为难地看向萧玖,“萧将军,下官想开棺验尸,不知您能否……” “不行!”萧玖和沁雪一起出口。 突如其来的否决让元光浩眯了眼眸,“为什么?” 萧玖屏退夜莺夜舞和守在旁边的婢女,这才低声道:“还望元大人见谅,奶奶被凶手用那样残忍的方式杀害,本将军希望她早日入土为安,再有,这种死法本就稀缺罕见,还是别吓到其他人了。” 早在大理寺的时候,萧玖就已经阐述过了老太君的死状,元光浩当时也的确震惊,此时听到他不同意开棺,倒也没多大意外,站起身,他向萧玖道了声节哀之后又去现场勘查了一番,这才带着皂吏仵作匆匆回了大理寺整理卷宗。 “将军……”沁雪犹豫了好半天才道:“我以前听大姐说过,倘若一个人被冰冻了很长时间再被杀的话,伤口是极少流血的。” “冰冻?”萧玖梭然转目看着她,“你的意思是奶奶在被杀之前被冰冻过?” “有可能。”沁雪轻轻颔首,“这样一来,奶奶的房间便是第一案发现场,奶奶也是在她房里被人冰冻的,如果结合你之前所说,有没有可能是那个人使用了妖法将奶奶冻住然后做出这畜生的举动?” == 青馥和青妍在把蓝兮送回夜极宫的途中,蓝兮难得地安静异常,不若刚出发时又吵又闹。 守在阵法后面的宫卫见到两位圣女回来,赶紧齐齐见了礼,当看见被青馥用长绫捆绑住的蓝兮时,宫卫们对看一眼,首领赶紧道:“青馥圣女,这个人是冥殿的,不能进夜极宫。” 青馥淡淡瞥那首领一眼,“冥殿长老险些害死我夜极宫凰女,她如今是罪人,本座带她回来受罚!” 话完,青馥再不理那帮宫卫,直接推搡着蓝兮往夜极宫方向行去。 首领不明所以,青妍又留下来与他们解释了一番。 青馥来到夜极宫正殿的时候,宫主正在御案前奋笔疾书处理宫务。 见到宫主,蓝兮才终于开口说话,细长的眼尾高挑妩媚异常,就连声音都娇媚到极致,“宫主?好久不见。” “给我老实点,休想对宫主使用媚术!”青馥毫不留情地从后面踹了她一脚,蓝兮猝不及防,直接跪在地上,但眼前的狼狈分毫掩盖不了她的风情万种,不屑地看了青馥一眼,蓝兮轻哼一声随即又将视线转移到宫主身上,“这么多年过去,宫主容颜非但没有衰老,反而更加丰神俊美,你们夜极宫的驻颜术果然厉害!” “冥殿十八长老每一位都掌管着一种术法,以绸缎坊的摄魂媚术尤为拔尖,我认得你,绸缎坊长老蓝兮。”宫主缓缓抬起头,嘴角噙笑,面上无情绪。 “没想到宫主记性这么好。”蓝兮浅浅勾唇,“看来我魅力还是不错的。” 青馥冷着脸瞅了她一眼。 蓝兮视若不见,问宫主:“怎么,我难得来你们夜极宫一次,这就是待客之道?” “青馥,给她松绑。”宫主抬手示意。 “可是宫主,这个女人媚术了得,我担心……”青馥气愤。 “无碍,你先退出去。”宫主再一次抬手示意她松绑。 青馥不甘心地收回施了灵力的长绫,对着蓝兮冷哼一声走了出去。 得到了释放的蓝兮一改昔日丞相府的柔柔弱弱,慢吞吞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襟,行走间衣袂带异香,眼儿媚,唇儿翘,一步一步挪至宫主的御案前。 双手撑在御案上,半个身子探向宫主,俯身时酥、胸半露,曲线随着呼吸起伏,好一幅惑人盛景。 宫主纹丝不动,淡淡掀开眼皮,“你这点道行,比起你母亲可差远了。” “是么?”蓝兮声音酥软,“当年母亲没能魅惑到宫主不是她道行浅,而是她胆儿小,若是她能有兮儿这般胆子,那我此时岂不是得喊你一声‘父王’?” 蓝兮说完,一只手搭在宫主的左肩上,身子绕过御案又将另一只手搭在他的右肩上,两手轻轻按摩,力道恰到好处,顺势在他耳后轻轻吹了一口气,柔声问:“宫主就那么自信我比不上母亲吗?”。 “谁说比不上,你比你母亲贱多了!” 伴随着厉喝,一身暗红宫装的王后走了进来,鹰隼般的目光死死盯住蓝兮,“没想到那个贱人还真把这种不要脸的秘术传给了你,果然是冥殿代有才人出,一代更比一代贱,没有最贱,只有更贱,身为长老不好好想着发展壮大冥殿,反而整天修习这种见不得人的秘术为祸世间,冥殿有你这么不要脸的人,难怪内部争斗不断,灭亡至今连块砖瓦都找不到了。” 搭在宫主双肩上的手指一紧,蓝兮细长的眼眸中顷刻间迸射出冷光,直直射下来,“九方雪婵?作为夜极宫王后跑出去被外族男人上了你还好意思心安理得的跑回来继续当王后并将自己大儿子的未婚妻抱出去送给二儿子,比起你的贱,我甘拜下风,你如今有何资格站在这里指责我?” “不要脸!”王后咬着牙说出三个字以后,一股强大的气劲自掌间挥出,带着破空般的鸣响,几乎在眨眼之间,那气劲就到了御案前面一寸。 “宫主,你的王后这般伤我,你若是不救我,我就死定了。”蓝兮媚到骨子里的声音轻轻划过宫主的耳边。 宫主眸光一动,轻轻抬袖将王后施了三成灵力的气劲打散,抬起眸,“够了!雪婵,你先退下。” “你怎么能让这种贱人近身?”王后不甘心地咬着牙,死死瞪着蓝兮,转而对着宫主大吼,“你难道不知她是冥殿的人,专门修习媚术祸害外面男子的吗?” “你先出去,这件事我会处理。”宫主声音平静下来,眼眸里平淡无波,就连平日对她的那一丝宠溺都全然不见了。 “我不出去!”王后定定站在原地,“我倒要看看倘若我今日就在这里不走你是否会狠心把我杀了!” “算我求你。”宫主再度看着她,“你先出去,待会儿我会让人去传唤你。” “你求我就是为了要与她独处?”王后冷笑着退后一步,“我竟不知你何时品味这般差了,你要重新找,起码也得找个资质比得过我的吧?你找个这样的女人是想羞辱我?” “王后还真有自信。”蓝兮笑眯眯看着她,“你如今还有什么资本能与年轻貌美的我比,你人老珠黄更何况还被外族男人给……” “够了!”宫主厉喝一声,冰寒的目光瞥向王后,“我再说一遍,出去!” 王后眼眶通红,提着裙摆头也不回地跑了回去。 王后出去以后,蓝兮挨着宫主身边坐下,眸含秋波看着他,“你看,连你同床共枕多年的发妻都不知道你每隔五年就要长眠三月的秘密,而我却知道,你是不是该考虑把她休了娶我进来?” 宫主冷眼看着她,“利用嘟嘟的受伤,夜袭凰女引圣女们现身把你带来夜极宫,你废了这么多的周折就为了说这些?” “那我也不废话了。”收敛了面上所有的娇媚表情,蓝兮似笑非笑,“我要你们夜极宫的驻颜术。” “筹码呢?”宫主并不打算与她过多纠缠,直截了当。 她一只手攀附上宫主的肩膀,轻靠过来,“再有半个月,就到了宫主五年一长眠的日子,你必定会回到南豫,你猜那三月里倘若我出动冥殿所有的叛党抢得晋王世子和小凰女这两个人之中的任何一个喝光血会不会也同你们一样容颜不老?” “笑话!”宫主冷哼一声,手上施灵力打开她攀附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你当我们夜极宫的圣女是吃素的?” “宫主你别开玩笑了。”蓝兮咯咯笑开来,“你们夜极宫四个圣女,有一个已经嫁到我们冥殿,另外一个老死在大梁皇宫,最后剩下的这两个,你以为她们敌得过我手中这千余人的攻势?” 不等宫主开口,蓝兮眼神突然冷下来,“再有,你可别忘了,当年你助南豫败退突厥重伤倒下,如若不是我游历民间的母亲用了锁魂术帮你捡回一条命,这世上怎会有南豫大祭司这一号人,而如今夜极宫的主人也不会是你,而是你的弟弟苍澜,对了,我险些忘了你们这里的破规矩,竟然将那个孩子赶出去了,听说他做了和尚,改天有时间我得好好去拜会拜会他。宫主你还欠我一个大人情,你该不会把这个给忘了吧?” 宫主反问:“你刚才不也说了冥殿与夜极宫规矩不同?规矩都不同,术法怎么可能一样,驻颜术对你们那边的人没有任何作用。” “看来宫主是不想给了?”蓝兮面色冷凝下来,狠狠咬牙,“那就怪不得我对小凰女下手了!” “你这又是何苦?”宫主眸光晦暗,“驻颜术只是驻颜,并不能长生不老,你又不嫁人,要来何用?” 她笑得妖媚,“倘若一个女人能凭借一张绝世倾城的脸让世间男子为之倾倒,一颦一笑间搅弄风云,你不觉得这才是她最大的成功,也是没白来这世上的证据吗?” “你这张脸,绝世倾城?”宫主眼尾略带嘲讽。 “难道宫主觉得我不美?”蓝兮言笑晏晏。 宫主轻笑,“你的姿色也许在冥殿算得上国色天香,但站到我们夜极宫人群中,估计没人认得出来。” “是么?”蓝兮也不恼,笑道:“宫主是否忘了我还有媚术,驻颜术加上媚术,这世间的男人只要我想要,就没有得不到的。” “果然,还是因为你们冥殿缺少男人。”宫主冷嘲,“没想到你堂堂长老,竟会饥渴到这种程度。” “你错了。”蓝兮眼尾轻挑,“我有洁癖,一般的男人入不了眼,不过宫主这种姿色的,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她说罢,身子又想往宫主身上贴。 宫主动作迅速,顷刻间从手指尖捏出一个结界挡了她的攻势,“别对我用媚术,在我看来,你那点修为简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 “看来我用情还不够深啊!”蓝兮笑看着他,“宫主难道就不想深入了解一下我?兴许比你那个不要脸的王后味道好多了,倘若我没猜错,自从她回来以后你都没有碰过她,那不叫所谓的尊重,而是隔阂对么?既然厌恶了她,何不休了她?” 宫主双目看着御案上的折子,冷笑,“冥殿没有媚术这种东西,自然也没有你这种观念不正的人,你想要驻颜术,我只有两个字,休想!” 听闻这两个字,蓝兮一双水眸乍然冷冽,“四十多年前,我母亲冒险救了你,你因此欠她一个大人情,然而因为她喜欢你所以从来没想过要你报答,她如今不在了,我作为她的女儿,理应来讨债,既然宫主认为驻颜术比你的一条命还重要,那我便收回来!” 霎时间周围风声四起,烈如风暴,蓝兮后退一步,衣袂翻飞间双掌抛出一团黑色的云雾,带着强大的真力直直逼向宫主。 宫主在一瞬间蹙眉,瞬间闪开身子倒退至侧边的墙壁上靠着,单手抽出挂在墙上的宝剑,剑光闪烁如雪影,他灌入内力,手腕翻转,于黑雾逼近之前在虚空画出符咒一般的东西,待显出金光,一击而出直接将黑云笼罩在其中。 “灭神咒?”蓝兮见状大惊,“你马上就要进入三月长眠期了,竟然不惜使出这一招,这是想鱼死网破?” 宫主擦去嘴角溢出的血迹,“当年的确是你母亲用锁魂术救了我,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会有五年一长眠之说,但无论怎么说,我的确欠了你母亲一个人情,但我说过,驻颜术是夜极宫王室的秘术,绝不可能外传,而夜极宫与冥殿之间也绝不能因为这个而打破平衡,你若真的想讨债,那就尽管来取我的命,我绝对不会多说一句话!” “冥顽不灵!”蓝兮咬着牙,再次出招。 越接近长眠期,宫主体内的灵力就越弱,方才一个灭神咒几乎耗费了他所有的灵力,直接损到本源,故而对于蓝兮的再次出招,他再没有闪躲,身子无力地靠着墙壁往下滑,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蓝兮见他根本没有要接招的意思,本想撤回招式,但已经来不及,无奈之下她只能尽量力挽狂澜,使其改变方向。 一时间,侧边架子上的瓷器啪啪往下落,摔在地板上的声音尤为响亮,外面守卫的高级使女大惊,忙问:“宫主,秦文发生了何事?” “无事,你们不必进来。”宫主随意摆摆手。 那两个使女对看一眼,她们自然知道里面有一个冥殿的人,但没有宫主的吩咐,她们也不敢擅闯进来,无奈之下只能继续守在门外。 “你怎么不出招了?”蓝兮一步步走过去,看着他嘴角鲜红的血迹,只觉得一阵刺目,满心怨恨。 宫主淡淡一笑,“你不是替她来讨债么?如今我不出招你岂不是更容易取我性命?” “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心软放过你?”蓝兮大怒。 “我没想过你说的那个。”宫主看着她,“我只知道,她怨我,你恨我。” “是啊,我恨你,恨不能将你千刀万剐!”蓝兮死咬着牙,每一个字几乎都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水眸染上熊熊怒火,“什么夜极宫与冥殿井水不犯河水,什么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不能废,这难道不是你的借口?不想娶她为何不直说,要让她空等,最后在绝望中死去。”她仰头大笑,“看看啊,后来你都做了什么?你让夜极宫圣女嫁到冥殿,说好的两家不能联姻呢?你都做了些什么!” 蓝兮越说越激动,直接走过去蹲下身一把揪住宫主的衣领,死死瞪着他,“你告诉我,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我母亲?” “她已经死了。”宫主面色极其平静,仿佛在述说着一见与自己无关的事,“是你亲手杀了她。” 蓝兮赤红着双眼,“我是在帮她解脱,因为你,她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疯子,每天嘴里除了你的名字再无其他,你可知道她死之前说了什么?” 宫主眸光一动,看向她,欲言又止。 “问啊,你怎么不问我她说了什么?”蓝兮重重一拳打在宫主胸膛,声音接近嘶吼,“那个女人是疯子,她是因为你才疯的,哪怕她已经嫁给了我父亲,哪怕后来她生下了我,可她心里眼里全都是你,甚至是在别人嘴里听到你的名字时她都会激动好几天,你为什么要辜负她!” “蓝兮。”宫主声音低柔,呼吸薄弱,嘴角不断有鲜血流出,“我没有娶她不能成为你入魔的原因,你不能因此而毁了冥殿妄图出去为祸世间。” “你还有脸教训我?”蓝兮大怒,“你当初给我母亲的理由是冥殿与夜极宫不能联姻,可是后来呢,我母亲死后没多久,你就让水竹筠那个贱人嫁给了殿主,又把她生下来拥有冥殿血液的百里长歌抱了回来准备嫁给你儿子,你到底安的什么心?你说我入魔,毁了冥殿就算入魔吗?我只是不想看到族人就这么土崩瓦解,因为你野心太大,你敢说你没有把冥殿吞并的打算吗?” 宫主始终神色淡淡,“我无话可说。” 宫主越是镇定,蓝兮怒火就越旺盛,她扬起巴掌准备打向宫主,手腕却突然被人钳住。 “蓝兮,你活腻了?”青妍怒目看着眼前的女子,面上霜寒之意渐起。 “放开我!”蓝兮大力挣扎,但她方才对付宫主损耗了不少内力,此时早已不是青妍圣女的对手,只能大声厉喝。 “怎么,你想造反?”青妍紧皱眉头,“晋王和晋王妃在去往百草谷的途中,是你派出了冥殿余孽一路截杀他们,嘟嘟小世子在武定侯府不慎磕碰到,是你趁机取走了他体内大量的血液,还妄图想抱走小凰女。语真族的确是拥有异于常人的灵力,但你可知道你做了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是要遭天谴的!” 蓝兮冷哼一声转目看着气息奄奄的宫主,“这一切,都是他欠我娘的,我所做的这些,比起他加注在我娘身上的那些远远不及十之一二,便是遭天谴又如何,我就是要搅得天下大乱,搅得你们夜极宫天翻地覆!” 宫主无奈地闭了闭眼睛,问她:“你娘死前说了什么话?” “呵——”蓝兮冷嘲,“你这辈子都别想知道!” 第十六章 掩埋了千年的秘密 “宫主,如何处置这个女人?”青妍迅速点了蓝兮的穴道。 青馥听闻里面的动静也赶紧冲进来,就见到宫主虚弱地靠坐在墙边,她赶紧跑过去将他扶起来,紧张问:“宫主你怎么样?” “我没事,将她关到无名殿。”宫主捂着胸口,眸光看向蓝兮,“你险些伤了凰女,自然是不能就这么轻易离开的。” “我可舍不得离开宫主。”蓝兮妩媚一笑,声音魅惑酥软,“宫主守身如玉这么多年,若是觉得空虚,大可前来找我,母亲没能完成的遗愿,我照样能替她完成。” 青妍冷哼一声,迅速带着蓝兮去往无名殿。 “宫主,你怎么会被这么一个小喽啰给伤到?”青馥看着宫主几近透明的面色,心中越发觉得不对劲,“难不成她那媚术真有这般厉害?” “青馥你先下去,我自己调理调理些时日就好了。”宫主无力地摆摆手。 “可是,您这么虚弱,我不放心离开。”青馥将他扶到座椅上坐下,又亲自冲泡了宁神茶给他,“要不,我这就去通知王后,让她过来给您疗伤?” “别!”宫主打断她,“王后许是乏了,这个时候就不要去打扰她了,让她休息会儿。” 青馥抿唇,“宫主受伤,历来只有命定凰女能助疗,倘若宫主此时不让我去叫王后,万一待会儿有个三长两短,青馥身为圣女无法同长老们交代……” “她帮不了我。”宫主喝了一口茶,神色渐渐恢复了一些。 “什么?”青馥大惊,随后皱眉,“王后可是您的命定凰女,你说她帮不了你,什么意思?” 宫主眸光一动,“没什么,方才她来过,对付蓝兮的时候损耗了不少灵力,如今即便是来了,也支撑不了多时,还是不要让她损耗到本源了。” 青馥若有所医地点点头,“原来如此,我还以为……” “退下去吧!”宫主虚弱地挥手,“蓝兮媚术了得,恐怕一般的宫卫守不住她,你去配合青妍二人看守,千万别让她出去祸害人。” 青馥点点头,转身之际突然想起来一事,问:“宫主,王后出宫的那几年里,真的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吗?” 宫主无奈一笑,“外面的世界,人心多变,怎么可能什么都没发生,她出宫时灵力尽失,自然在外面经历了一番不小的波折,后来身受重伤,我亲自把她接回来的,回来后就一直在无名殿疗伤,前些日子才完全恢复灵力的。” 青馥点点头,“既然没事就好。” 说完,她迈着步子就要出去。 “等一下!”宫主突然叫住她。 “宫主还有何事?”青馥问。 宫主迟疑片刻,“你是不是听闻了什么风声?为何今日这么问?” “并没有。”青馥摇摇头,“只不过来的时候在街坊听到几个族人议论王后似乎和从前大不一样了,所以想问一问,既然灵力还在,那就好。” 最后一句话,宫主瞬间反应过来青馥这么问的用意。 他再次无奈地低笑一声,“是啊,灵力还在,你去发布宫令安抚族人不要有什么质疑夜极宫的猜测,更不要空穴来风蛊惑民心,否则,族规论处!” “是!”青馥领了命,迅速去往书房。 青妍押着蓝兮到了无名殿外的时候,王后已经在那儿等候多时。 见到蓝兮,她便想起方才这个不要脸的女人近了宫主的身,说话难听至极,怒火一触即发。 王后一步步走过来,不由分说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在蓝兮脸上。 蓝兮娇嫩的小脸立即红肿起来,半边脸颊上,清晰地五指印狰狞猩红。 “九方雪婵!”蓝兮忍无可忍,却无奈双手被青妍反绑住,她无法返还回去,只能恶狠狠瞪着王后,“你有什么资格打我?” “就凭你勾引宫主!”王后咬着牙,“就凭你不要脸!” “呵——”蓝兮冷嘲,“宫主是你什么人?情人?丈夫?亦或者是玩物?像你这种膫子夹多了的骚女人,也分得清哪个才是你男人?” “你给我闭嘴!”王后大惊,再一个响亮的巴掌落下来,阻住了蓝兮接下来的话。 她在大梁皇宫生下了叶痕这件事,宫主让所有的知情人都闭了嘴,所以地宫里的族人和长老是完全不知情的,倘若这个时候被蓝兮捅出来,那么夜极宫的动乱必定少不了。 “你们给我退下!”王后扫了一眼无名殿外的宫卫,挥手将所有人都屏退下去,这才抬目看向青妍,“你也下去!” “我……”青妍有些为难,“夫人,宫主吩咐过要我全程监护好蓝兮,不能让她逃了。” “难不成没有你们圣女,本夫人就没有看护一个小喽啰的本事了?”王后语气中无限怒意。 青妍咬咬牙,“夫人恕罪,这是宫主的指令,我不敢不从。” “怎么,本夫人连你一个小小的圣女都指使不动了?”王后梭然瞪大眼睛,满脸怒意。 青妍垂下头,“圣女向来只遵从宫主的旨意。” “你!”王后恼恨不已,“你胆敢再说一遍!” 青妍面不改色,就着原话又重复了一遍。 “是谁借给你的胆子,圣女敢忤逆本夫人?”王后直勾勾瞪着青妍。 青妍抿唇,这一次再不说话。 蓝兮冷嘲一笑,“一个不遵守族规,被外族男人骑了三年的荡妇若是还能在夜极宫树立威信,那么宫主就真是瞎了狗眼了,这种事若是让你们二十七长老知道,只怕夜极宫会比我冥殿斗得更惨,死得更凄凉,起码我冥殿没有你这么不要脸的骚女人。” “我撕烂你这张嘴!”王后怒到极致,伸出涂了鲜红蔻丹的长指甲就要去划蓝兮的小脸。 “夫人,宫主说了,他会亲自处置这个女人。”青妍出手阻拦,“如果您现在伤了她,只怕待会儿我无法同宫主交代。” “青妍,你与她是一伙的?”王后被青妍一股大力震慑得倒退了一步,眼中寒光冷冽,“你这么处处维护她,是不是想助她逃脱?” “呦,瞧王后这话说的。”王后越怒,蓝兮便笑得越妩媚,“我这次来就是为了尝一尝宫主的味道,毕竟你这个在外面有了男人的荡妇都骚得慌忍不住想回来了,我倒要亲自试试宫主究竟是怎么满足你的,唔……到时候不妨请王后来观战,顺便说一说观后感?诶……你可别动怒,没听说过动怒最易催人老么?若是没有驻颜术,你如今早就满头白发了,你以为自己还是当年名动天下的美人?既然老了,就更应该懂得保养,免得到时候看着你这张又老又丑的脸,我和宫主会进行不下去的。” 王后气得身子发颤,“这世间,怎会有你这么不要脸的女人?” 蓝兮轻扬眉梢,“王后,别时时刻刻拿我同你相提并论,我是会媚术没错,但这么多年过去,我至今是个处,不像你,唯恐自己的魅力无法大杀四方,迫不及待跟着那种睡了多少女人的帝王上床,你以为你就很光彩?你以为有圣女妹妹为自己善后就无所忌惮?你嘴上说着对宫主忠诚的话,身体却对服从于另一个男人,你怎么不好好反思世间怎会有你这么不要脸的女人?哦不,你应该想想,语真族族史上,无论是冥殿还是夜极宫,恐怕都没有你这种十恶不赦的女人吧?” 瞥见王后越发铁青的面色,蓝兮笑得更欢,“怎么,我还说错了?你整天满嘴的仁义道德要将夜极宫发扬光大,可实际上呢?自己的屁股都擦不干净,你有什么资格僭越来管我冥殿的事?” “别说了……”王后捂着胸口,怒瞪着她,“别说了……” “你如今怕了?”蓝兮眉眼弯弯,“你说我在外面动用媚术要遭受天谴,那你不遵守族规与外族男子交合的时候怎么不想一想你破了语真族几百年甚至上千年先例!要不要我带你去查一查,族史上哪一位王后不是忠贞烈女,哪一位不是全心全意辅佐君王发展内部?” “不要说了——”王后突然大吼一声,随后蹲下去抱着脑袋,神情慌乱,“我是被强迫的,你不要说了……” “是么?”蓝兮冷笑,“听起来真刺激,我也想被宫主强迫个三五年,然后生个儿子扔在这里跑出去找下家,啧,想想就觉得美妙。” “你不要说了!”青妍实在听不下去,走过来冷着脸道:“夜极宫的事轮不到你来管!” “青妍圣女?”蓝兮笑意盈盈看着她,“明知晋王是这荡妇与叶南弦的儿子,你还尽忠职守在晋王府为奴为婢这么多年,夜极宫高高在上的圣女被人当做奴婢驱使的滋味很好?还是说你看上了这个荡妇的儿子?” “你胡说什么!”青妍面色瞬间阴沉。 蓝兮笑不露齿,妩媚不减分毫,“我胡说?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们王后与外族男人交合还可以心安理得地回来当王后?为什么你们的族人不反对?是因为他们不知情还是他们觉得王后就该多伺候几个男人,又或者他们早就知道王后荡妇的本性懒得说?还是说,王后伺候了这里所有的男人愉悦了他们?” “啪——”青妍怒不可遏,扬起带了内力的手掌狠狠打下来,蓝兮嘴角立即溢出鲜血,两边脸颊都红肿得几乎认不出面貌。 蓝兮的眼神顷刻间冷鸷下来,死死盯着蹲在地上的王后,“九方雪婵我告诉你,我绸缎坊是会媚术没错,但我们不骚不贱不像你,明面上竖着贞节牌坊,暗地里尽做些丢老祖宗脸面的事,倘若,倘若当初宫主娶的是我母亲,我母亲绝对会助他将夜极宫发展得史无前例般壮阔,哪里会像现在这样苟延残喘,你扪心自问,外出回来后一直寻死觅活这么多年将自己关起来,你为夜极宫贡献了多少,宫主一个人要处理多少事情?” “我让你不要说了——”王后全身寒凉,脸色已经铁青得找不到词汇来形容,她霍然站起身,“夜极宫的事,轮不到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贱婢来管!” “怎么,王后失道还不准别人说?”蓝兮面上尽是嘲讽,“只许你在外面勾三搭四找男人,就不许宫主休了你娶新后?” “新后?”王后冷笑一声看着蓝兮,“谁?你么?就你这姿色,你以为他看得上?” 蓝兮弯弯唇,“看不上我的姿色不要紧,看得上我无比忠诚的身体就行。” 王后闻言顷刻间面色转变,阴沉如同暴风雨来临,二话不说再次出手。 青妍大惊,赶紧过来阻拦,“夫人,您不能伤了她!” “让开!”王后咬着牙,“你若是胆敢再阻拦,我就连你一起杀了!” “宫主有旨。”青妍坚守着这四个字。 “你到底让不让!”王后原本绝美的容颜因为暴怒而扭曲,看起来极其恐怖,青妍后退一步,但依旧拦在蓝兮面前,“圣女的职责便是谨遵宫主令,宫主让我看护她,而夫人却要杀了她,我只能选择坚守自己的职责,便是您杀了我,我也会挡在蓝兮面前而死。” 即将被杀的蓝兮反而一副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样子,啧啧两声,“没想到你们夜极宫的圣女竟然这般重情重义,不过要我说来似乎有些愚忠了,这里再怎么说也是你们的地盘,既然王后要杀我,青妍圣女何不让开道装作没看见,到时候我死了你大可以跟宫主汇报说我一心想逃出去,还顶撞王后被赐死,王室女人大如天,相信宫主这么温柔和善的人是舍不得责怪他这位善解人意的王后的。” “简直不知死活!”王后暴怒至极,每次蓝兮一说话都像毒针一般深深刺进她的心脏,一抬手,宽袖卷起劲风将青妍卷到一边,王后瞬移到蓝兮跟前,鲜红的指甲紧紧锁住她的喉咙,阴笑:“说啊,你不是很能说么?如今我给你机会,你怎么不说了?” 蓝兮被她掐得面色全变,但眼眸中看不到任何一丝畏惧,直直看着王后,眸底尽是嘲讽,“你根本,不配做王后,你连他为什么会去南豫做大祭司,四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时候灵力最弱,都不知,而他也不会告诉你,你如今还敢自诩爱他吗?我告诉你,你们之间没爱过,只睡过。倘若,倘若当年他不要墨守成规,不要用那种荒唐的理由拒绝我母亲,如今夜极宫的女主人轮不到你,你顶多能做个守夜丫头,夜夜听着他和我娘亲欢爱。” 王后面皮暴怒得几近抽搐,修长的指甲毫不留情地嵌进蓝兮白净的肌肤,鲜红的血液将王后原就鲜艳至极的指甲染得更加妖冶。 蓝兮再也说不出话,瞳孔开始涣散。 “夫人,你不可以杀了她!”青妍吓得面色大变。 “滚开!”王后一脚踢开青妍。 “夫人快请住手!”宫主身边的执事突然出现,眉峰紧拧,几乎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已经彻底失去理智的王后。 见王后丝毫不动,他赶紧示意宫卫们前来把王后拉开。 “你们做什么?”王后这才反应过来,使劲儿挣扎,嘴里大骂:“蓝兮是冥殿的罪人,语真族的败类,女人中的耻辱,你们为何要阻拦本夫人杀她?” “雪婵,你太过分了!”面色依旧还有些苍白的宫主由青馥搀扶着走过来,眼眸深沉得不似以往,他失望地看着王后,“我已经交代过了先将这女人关起来,至于如何处置她我自有分寸,你堂堂王后竟然手刃族人,这要是传出去让长老们知道,你以后还如何在宫里树立威信?” “族人?”王后冷眼看着宫主,“她是冥殿的人,修习媚术出去以后为祸世间,光凭这一条,在整个族里,人人得而诛之,你竟还把她当成族人?” “雪婵,你别任性了好不好?”宫主走过去,将她从宫卫的禁锢中拉出来。 “你别碰我!”王后仿佛捏到了芒刺,立即甩开宫主的手。 “你怎么……” “我问你,她说的是不是真的?”王后怒指着蓝兮,眼睛瞪向宫主,“你真的喜欢她那个不要脸的娘?那你告诉我,自始至终,你喜欢过我吗?” 宫主抿唇不语。 “你对我,只是出于祖训而已是不是?”王后再厉声问。 宫主还是没说话。 “你说啊!”王后使劲摇着他的肩膀,“如果我不是命定凰女,如果当初抓阄抓中凰女的人不是我,那你对我是不是就真的一点儿感情也没有!” “雪婵,我早就说过了,我对你没有二心。”宫主静默半晌,缓缓抬头,眸光幽幽。 “没有二心……”王后反复重复着这两个字,自嘲一笑:“是啊,我当初怎么那么傻,大婚的时候相信了你对我说的一生不会对我有二心,你对我只是出于负责的心,而根本不是爱,不是喜欢,你不会对我有二心,是因为你对我根本就没有心,既然没有心,有哪里会来二心?” “够了!”宫主打断她,“你先回宫,这里的事情我来处理。” “你让她们都退下去!”王后用手指了指青馥青妍两位圣女以及周围手持银枪长剑的宫卫。 “乖,你先回宫,有什么话等我处理完这里的事回头再来找你。”宫主尽量压制着声音。 王后无奈,最终由执事亲自护送回去。 宫主一挥手,让宫卫们都退了下去。 “青妍青馥,你们二人就守在外面。”宫主吩咐了那二人后,亲自将蓝兮押送到以前囚禁王后的地方迅速打开结界将她锁在里面,转身就想走。 蓝兮方才被王后掐得不轻,脖子上血迹斑斑,但好在还留有半条命,此时终于缓过气来,见到宫主要走,她微蹙眉头,声音有微微喘息,“宫主这是打算彻底将我打入冷宫了?” “在我长眠三月期间,你不可以再胡作非为了。”宫主没有回头,负手站在柱子边。 “我胡作非为?”蓝兮觉得好笑,“我那是替天行道!是你自己说得冥殿与夜极宫不得联姻,也是你以这个理由粉碎了我娘的一颗心,而后来,你不仅让圣女嫁过去,还把圣女生下来的孩子带回夜极宫,按照你们夜极宫的说法,百里长歌才是余孽,她最该死!” 宫主微微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看着她,“当年的事的确是我不对,但我还是那句话,你不能以此为由堕入魔障,滥杀无辜,否则就真要遭天谴了。” 他这番话,听得蓝兮勃然大怒,她霍然站起身来,不小心触碰到结界,仿佛被暴雷击中,片刻之间疼痛得蜷缩在地上,待缓过气来,她才死瞪着宫主,“我娘因你而疯,因你而死,你竟然一句‘当年的事是你的错’就了结了?” “想要我如何做,你说。”宫主第一次认真看着她。 “两条路!”蓝兮抓紧机会,“第一,休了九方雪婵那个不要脸的贱人,和我娘冥婚。第二,休了九方雪婵娶我,我娘没完成的遗愿,我来替她完成!” 宫主深深看她一眼,“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清醒得很!”蓝兮恨恨道:“原本殿主能娶到夜极宫天赋与凰女同样高的圣女是件非常值得庆贺的事,但直到我娘死,我才从她嘴里知道她一直念念不忘的人是你,而你拒绝她的理由是冥殿和夜极宫不能联姻,你听听,多荒唐而又合适的理由,当年我才几岁的时候从别人口中知晓了冥殿夫人是夜极宫圣女,你知道我有多恨吗?恨我娘傻,恨令她牵肠挂肚的这个男人不守信用,欺骗了她一颗无比诚挚的心。我恨不得将这个男人撕碎成几瓣!” 顿了顿,她又冷笑:“你看看你,遭报应了吧!戴了二十多年的绿帽子,可还舒服?这就是你辜负我娘的报应!” 宫主缄默许久,问她:“你娘的墓在哪儿,改日我有时间定会好好去祭拜她。” “你不需要知道我娘的墓在哪儿。”蓝兮冷哼,“她死了这么多年,你便是再说锦上添花的那些话,她也听不到,你只需要告诉我,你当年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我娘?” “我……”宫主顿了顿,“很感谢她的救命之恩。” “呵呵……”这样的回答早在蓝兮的预料之中,但她还是觉得猝不及防,连自嘲时眼角都渗出泪花,“她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真好,以后再也不用想他了。” 宫主脊背一僵,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你说我们冥殿的人薄情,你们夜极宫又何尝不是?倘若你当年直接告诉她你不喜欢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娶她,那她也不会因为那一句‘冥殿与夜极宫不能联姻’而心中留有期盼,她一直盼着两家能通婚,终于等到圣女嫁过去,但她始终没见到你再去找她,甚至已经遗忘了还有她这个人的存在,于是整天疯疯癫癫。杀了她,是我帮她解脱的唯一办法,所有人都说我心狠,但没有人会知道我心中的苦,更没有人能明白她藏在眉梢发丝的相思究竟有多浓重!” 宫主轻轻闭上眼睛,呼吸稍微加重了一分。 “你说!”蓝兮盯着他,“方才我说的两个选择,你选哪一种!” “这件事,我会给你个交代的。”宫主抿唇,“但你说的这些,我都做不到。” 话完直接负手走了出去。 蓝兮最终还是没忍住让眼角的泪划了出来。 == 宫主来到王后宫殿的时候,她正在发脾气摔东西,正巧一个精致的花瓶朝着门口方向飞来,若非宫主反应极快,必定会被击中额头。 “雪婵,差不多够了啊!”宫主示意外面的使女进来收拾了地上的狼藉,这才走过去坐到王后旁边,“你这是怎么了?” “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了?”王后怒道:“蓝兮分明就是个小贱人,她险些抱走小凰女,你为何不直接杀了她,反而要将她囚禁起来?” “我这么做自有我的用意。”宫主耐心解释。 “是因为她的母亲?”王后捏紧了手心,“你是不是喜欢过她的母亲?” “没有。”宫主回答得很干脆。 “那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她又问。 宫主微微皱眉,“雪婵,我们都几十岁的人了,还问这种问题,幼不幼稚?” “不回答就是有了。”王后觉得难以接受,面色有些痛苦,“你竟然,真的有喜欢的人。” “如果你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那么我走了。”宫主站起身。 王后也快速站起来一把拉住他的手,放软了语气,“别走,留在这里陪我可好?” “我还有很多宫务要处理。”宫主不动声色地将她的手挪开。 “可是,你已经这么多年没碰过我了,你难道就不想我吗?”王后轻咬下唇,眼眸中星星点点,那副样子极其惹人怜。 “雪婵。”宫主扶住她的双肩,“新任凰女已经选定,用不了多久,景逸就要接管夜极宫了,在这之前,我必须把该处理好的事情处理好,否则到时候他不好交接,我们已经过了可以任性的年纪,今日的事,我只当没发生,你也不要耍小孩子脾气跟蓝兮那姑娘计较了,等景逸接管夜极宫以后,我就带你去外面,你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王后的注意力显然在他的整体反应上,她对上他的视线,问,“你是不是觉得我脏,所以回来以后对我产生了隔阂,连碰都不愿意碰我一下?” 宫主抿唇不语。 王后顷刻间红了眼眶,“既然你对我已经没有感情,那你当初为什么不愿意让我去死,你救我做什么?” 宫主闻言咬了咬牙,但最终还是尽量压制着语气,“雪婵,你别忘了你是王后,是夜极宫的表率,我们的职责不是整天深陷这些儿女情长,是要想尽办法让夜极宫再延续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繁华,宫主和王后身份纵然尊贵,但你可真正知道我二人肩上的重任?” 宫主叹气,“你别动不动就说要去死,你是上了族谱的王后,死后也是要去老祖宗那里交代的,如果先宫主知道他亲自挑选的凰女竟然是这样的结局,你说他会不会寒心?再说了,王后不在的话,整个种族内部会大乱的,但这些年我一个人也尽力了,族内已经开始出现裂缝,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尽快让景逸接管夜极宫,只要新一任宫主和凰女同时出现,族人再大胆也完全不敢造反,到时候再使用怀柔政策,族人才能团结起来一致对外。答应我,以后不要再轻易说什么死不死的了可好?” “我……”王后一震,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关在无名殿的这些年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动,轻轻垂下头,她压低了声音,“对不起,这些年族内所有的事情都是你一个人在扛,这件事是我不对,可,可即便宫务再忙,我们也能像寻常夫妻一样同床共枕啊,还是说你真的嫌弃我……” 宫主再度陷入沉默,好久才问她,“假如当年我在南豫和蓝兮的母亲发生了关系再回来你可愿跟我同床共枕?” 王后使劲摇头,“这怎么能相提并论?明明是你要救我不让我死,说明你心里还有我,可你怎么能把这件事同那小贱人的娘亲相提并论?这完全是两码事!” “雪婵,你变得太让我失望。”宫主看着她时,眼眸逐渐黯淡下去,“大婚之后,我怕你劳累,所以一个人揽下所有的宫务独自处理,生下景逸,我还是怕累到你,所以特意派了高级使女陪着你出去玩,你被那个人带去皇宫我没有计较将你带回来,你要寻死我拦住你,用了这么多年才让你想开甘愿解了结界,可我万万没想到你竟然会把这件事尽数怪罪于我头上,你说我没有足够的时间陪你,没有过多重视你,难道你不知,我除了是你的夫君之外,还是夜极地宫二十七坊的统治者,每天都要处理很多事情吗?” “可你明知生下孩子一年内我都没有灵力,极其虚弱,为什么就是不肯暂时放下那些琐碎的事情?”王后不解,甚至有些恼很,“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就不会被带到皇宫,更不会……” “你够了!”宫主厉喝一声,“既然你说是我的错,那就是我的错,从现在起,我希望你好好待在宫里不要踏出去一步!” “你凭什么软禁我?”王后勃然大怒。 宫主眼眸缩了缩,“那个人已经死了,你还想出去做什么?” “我要去找景润。”王后道:“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他长成了什么样子,我不在的这些年里,他一定很难过。” “景润在北疆打仗,你确定要去找他?”宫主声音微冷,“还是说你迫不及待想要在他面前炫耀你夜极宫王后的高贵身份,让他以你为荣,替你高兴?”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话?”王后皱眉,“再怎么说景润是我的亲生儿子!” “可他不是我儿子。”宫主无奈地看着她,“你是王后,能不能有点王后的样子,这样莽莽撞撞,让族人如何信服你?” “我怎么就不像王后了?”她仰起脖子,“你倒是说说我哪点不像王后?” “你根本就没听明白我在说什么。”宫主扶额,“我的意思是,景润是你儿子,却不是我儿子,他是大梁的晋王,是神武大将军,你能不能给他保留作为男人最后的尊严,你以为他这个身份很光彩吗?你以为他知道自己的母亲前后嫁过两个男人,而最终回到前夫身边这样的事会让他觉得你魅力大很了不起吗?” 王后一时失语。 宫主又道:“在他心里,九方雪婵这个人是在他三岁那年病死了的,他脑海里至今关于你的所有回忆都是美好的,然而事实上,他回忆里的那个人是替换了你的雪影,我希望你永远活在那个回忆里,不要再去打扰他了,我处在这样尴尬的境地,能弥补他的也已经弥补够了,长歌会永远陪着他,而你这个母亲出不出现对他完全没有意义,你若是想告诉他这一切的真相,还不如直接把他杀了。” “为什么?”王后不敢相信自己的亲生儿子会是那样的人,她声音颤颤,“为什么景润知道了会厌恶我,我可是他亲生娘亲,雪影,雪影不过是陪了他几日而已……” “雪影很心疼景润。”宫主打断她的话,“我听使女汇报雪影曾经帮助景润破过案子,只不过景润认不出她的样子。雪婵,雪影为了你人不人鬼不鬼活在永宁巷那个人间地狱这么多年,你作为姐姐,为什么还要怨恨景润记不得你只记得她?这个时候你不是该关心一下雪影这么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 “可是……”王后放低声音,“我当初原就没让她救,是她非要损耗一身修为……” “所以你便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宫主只觉得心脏如同被万箭穿过,痛得难以抑制,“同一个娘胎出生,为什么雪影可以为了姐姐做出这么大的牺牲,而你作为姐姐却只顾着自己安逸享乐?你难道都不心疼她?” “我心疼啊。”王后面露痛苦,“可是你不让我出去,我如何见得到她,我知道这些年她在那个鬼地方受苦了,所以我想亲自去将她接回来,宫主,你已经不让我去找景润了,这次去接雪影,无论如何都不要再拒绝我可好?” “雪影的事,不用你操心。”宫主低眉,“我已经让人去解救她了。” “雪影真的还活着?”王后满脸震惊。 宫主眼风斜过来,“难道你希望她死了?” “不不不,我当然不可能盼着雪影死了,只是,她如今……” “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助她恢复。”宫主微叹,“毕竟这是我欠她的。” 王后一听急了,“雪影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假如,我是说假如有一天她还能恢复如初,你会不会让她取代我的位置?” “雪影跟你完全是两个人。”宫主冷笑,“你说她能取代你的良心,忠心,善心还是责任心?”顿了顿,他问出最后一句,“又或者说你只是担心她抢了你王后的位置?” “自然是……”王后的位置。 后半句话她没有说出口。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宫主看着她的眼神已经彻底绝望,“因为前面那些心你都没有,她完全不用取代谁,雪影就是雪影,即便和你长得一模一样,但是站在一起的时候我也能准确地将你们认出来,气质这种东西是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很可惜,你作为夜极宫的王后,并没有。你拥有的,只不过是一张不易衰老的容颜而已。” 不等王后反应,这一次,宫主直接拂袖出了门,并吩咐外面的宫卫严密看守王后禁止踏出宫殿半步。 回到书房,宫主再也看不进去那些折子,单手撑在御案上烦闷地揉着额头。 执事见状,关切问道:“宫主,可是遇到了不顺心的事?” 宫主低叹一声,“你也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对族中事务应当能有自己的见解吧?” 执事一愣,“还请宫主明示。” 宫主问:“你觉得老祖宗留下用水晶球测女婴天赋来选定凰女这种规矩有没有弊端?” 见执事犹豫,宫主挥手示意,“你只管说,我提前恕你无罪。” 虽然得到赦免,但执事还是提着一口气,“下官觉得这个规矩有利有弊,有利的地方自然不必多说,天赋最高的女婴一旦培养出来与继承人结合,后代的血液定然纯正,且灵力偏高,弊端在于人心难测,水晶球能测出女婴的天赋属性,却测不出她们长大后的为人。一宫之后,必定要有超出民间皇后的责任心,毕竟我们语真族是一夫一妻制度,不存在后宫的争斗之说,王后的职责便是辅佐宫主处理坊间事务,改革太过久远的不合理制度,推陈出新,安抚民众。倘若水晶球测出来的凰女长大后心术不正,居心叵测,想利用自身本领外出为祸世间,那么整个夜极宫只会步冥殿的后尘,分裂是一定的,灭亡是必然的。” “说得没错。”宫主点点头,“我觉得老祖宗的这个规矩可以废除了。” “啊?”执事惊得额头冒汗,“宫主三思,下官方才不过是个人看法而已。” 宫主伸出手示意他打住,继续道:“凰女不应该测试只女婴的天赋,那样测出来的只是她即将拥有的本领而已,我们看不到她的未来,她的人品。” 这个话题太过敏感,执事不敢参与讨论,只低垂着头冒冷汗。 宫主道:“当初父王为我挑选凰女的时候,同样天赋的女婴出现了三个,然而他竟荒唐地选择了抓阄这种方式选定了九方雪婵,我这里说的并不是针对王后,而是想批判这种选法太过草率,倘若当时不急着选定凰女,先把这三人养大根据个人综合情况来选定,或许对于夜极宫的发展要有利得多,你说是不是?” 执事抖了抖身子,“纵然宫主说得有理,但唯有天赋最高的女婴才能被培养成凰女,才能嫁给少宫主。” 宫主闻言站起身来走向后面的书架,将语真族族史上所有的凰女资料全都翻出来摊开在御案上,又让执事走过来,“你看看,这上面是语真族第一代凰女一直到前段时间测出来的如意的资料,通过这些,你发现了什么?” 执事仔细翻了翻,答:“这些都是同期女婴中天赋最高的。” “你说对了,这些都是天赋最高的。”宫主道:“所以说有史以来,老祖宗就从来没有试过培养天赋次之的女婴,因为在他们心中,只要天赋差了一点,哪怕真的只是一点点,都不可能会是凰女。那么我们来假设一下,假设现在有两个天赋差不多的女婴,第一个天赋高了一点点,第二个比第一个低了一点点,那么按照夜极宫的规矩,必定会把天赋高的封为凰女,然后给她专属于凰女的培养和训练。而天赋低的那位运气好的话可以被封为圣女或者高级使女,运气不好的话只能做平民。十五年以后,凰女心术不正,利用自身修为残害族人,外出为祸世间。而没被选上的那个孩子是个既有责任心又富有善心忠心诚心的人,这个时候你觉得我们该不该后悔?” “这……”只是斟酌片刻,道:“下官感到很惋惜。” 宫主问:“既然惋惜,那么是不是会后悔当初没有让那个天赋差了一点的女婴作为凰女来培养?” “可是,宫主您也说了族史上并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情。” “正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我们才要试试。”宫主将那些卷宗收捡起来,“老祖宗的规矩或许适用于久远以前,但语真族的发展史已经上千年,千年后的我们无论是观念还是思想都和老祖宗或多或少有偏差,而正是因为这些偏差才会造成了选择性错误,而这一切的根源就在于水晶球测天赋挑选凰女这一项上。” 顿了顿,宫主补充,“我想,是时候对这种旧制度做出改革了。” “宫主请三思。”执事吓得跪在地上,“改革凰女制度会直接影响到夜极宫的根基,等于是大换血了,恐怕得召集所有长老进行决策。” “这个自然。”宫主将卷宗抱起来亲自放到书架上,不小心弄掉了一份竹简。 “执事,你过来把这个捡起来一下。”宫主冲那边跪在地上的人唤了一声。 执事立即走过去将竹简拿起来。 宫主放好卷宗以后从他手里接过竹简,随意瞟了一眼,顷刻之间面色全变。 执事发现了宫主不对劲,忙抬起头来问:“宫主这是怎么了?” “你自己看。”宫主惊魂未定般将竹简扔给他。 执事定睛一看,上面用老祖宗繁复的语真族文清清楚楚写着:凡孪生女婴,必有其一全无灵力。 能看懂老祖宗时代字符的整个夜极宫只有宫主,但执事跟随宫主已久,有幸认识了些许。 看懂了内容的执事吓得面色惨白,连竹简掉在地上也没反应过来。 众所周知,九方雪婵和九方雪影是孪生,而当年亲自为她们测试天赋的上一任宫主出了圣殿以后告诉所有长老,这对孪生姐妹的天赋同样高。 莫名的阴谋感袭来,宫主重重一掌拍在御案上,“查!去给我查出二十七坊中所有孪生姐妹的资料!” 执事不敢耽误,赶紧去了专门摆放女婴资料的库房。 因记录的时候全都有归类,所以查阅起来并不困难,仅一个时辰的时间,执事便重新返回书房。 “如何?”宫主坐在御案后,面色阴沉到极致。 执事压低声音,“回禀宫主,所有的卷宗都显示,凡是孪生女婴,均有一个全无天赋灵力,我们最熟悉的便是青妍圣女的孪生妹妹,她如今在大梁开了个品仙阁,化名水娘子,当年测试的时候她就是全无天赋灵力的。” 闭了闭眼睛,宫主重新看向执事,“我记得当年父王仙逝的时候对我说过他放了一样东西在你这里,让我遇到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时向你要回那样东西,如今这件事我便是百思不得其解,那么,还请将东西拿出来。” 第十七章 九方为后的真相(要戳哦) 执事闻言怔愣了一瞬,提醒道:“先宫主说过,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对不能把那样东西交给你,可现在……” 宫主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问道:“你身为执事,知晓夜极宫从上到下所有的礼仪规制,那我问你,双生女必有其一全无灵力这件事为什么在我接管夜极宫的时候没有人告诉我,那是因为你也不知道不是么?为什么不知道?因为祖辈根本没有传承下来,又或者说,父王当年很可能刻意不让我们知道。然而九方雪婵和九方雪影是双生,却两个都拥有同样高的天赋进入凰女候选人,你告诉本宫主,是否出现奇迹天佑我语真,天佑夜极宫了?” 执事失语,“这……” 宫主又道:“难道你不觉得这件事百思不得其解吗?为什么老祖宗敢肯定的事到了我们这里就出现了奇迹?当年为她们测试天赋的人是父王,他告诉所有人,九方雪婵和九方雪影的天赋同样高。明显这对双生女与族史发生了很矛盾的冲突,眼下还怎么解释?” 执事犹豫再三,“或许,真的出现奇迹了也不一定。宫主还请三思,先宫主嘱咐过,那个东西你一旦看了,夜极宫内部将会发生前所未有的变动,下官虽然不明白先宫主所指的是什么变动,但这件事宫主万万不能冲动。” 宫主没答话,冷鸷的眼眸死死盯着他。 执事头一次看到这样暴怒的宫主,他再三斟酌过后低声道:“先宫主原本是留了一封信给宫主的,但是后来他怕你读不懂他的用意,所以将这件事说给了外面的一个人,先宫主吩咐,倘若你想知道真相,就去找百草谷谷主玄空。” 宫主闻言霍然起身,二话不说便往出口阵法处走去。 执事原想劝阻,但见宫主决绝的背影时又咽了回去,最终无奈地摇摇头。 == 时值傍晚,百草谷如画依旧,飞瀑似洒了鎏金,美得不真实。 历时三日来到百草谷的宫主足尖轻点,一个飞身上了飞崖,直接入院。 看到蹲在花圃前松土的那抹苍老背影,宫主忍不住低唤:“小叔……” 玄空脊背一僵,随即放下手里的小铲子转过身来长叹一声,“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在小溪边洗了手,玄空站起来对他道:“里面坐呀,你又不是第一次来,有什么事里面说。” 宫主缓步走了进去。 玄空亲自给他奉了茶,开门见山道:“你能那样唤我一声,我就知道你为什么来找我了。” 宫主缄默,喝了一口茶才看向他,“父王当年在测试那对双生女的时候是不是对所有族人都撒了谎?” 玄空没有犹豫,点头。 纵然早就隐约猜到了答案,宫主还是难免心中刺痛,忙问:“为什么?” 玄空道:“你会来找我,说明你已经发现了很多问题,比如,你的王后有些不对劲。” 宫主冷笑,“何止是不对劲,她简直执拗得让人费解。” 玄空再度长长叹了一口气,然后跟他说了一个被时光掩埋的秘密。 语真族至今有千年的历史,以水晶球测试女婴天赋来选定凰女这个制度也是老祖宗定下的,然而这种制度有很多弊端——水晶球能测天赋,却完全测不出凰女的人品性格。 甚至在久远以前,就有凰女凭着自身的优越条件出了地宫魅惑君王这种先例,只不过族史中没有记载。 所以后世的好几任宫主才会想尽办法改革这种制度,然而每次都以失败告终,难度极大。 先宫主时,出现了九方雪婵和九方雪影这对双生女,九方雪影的天赋达到甚至超出了凰女标准,与另一名女婴水竹筠一样高,先宫主本就有意想改革这种制度,于是让即将被废灵力出地宫的玄空将所有的灵力传到完全没有灵力的九方雪婵体内,等圣殿测试的时候,三个女婴天赋同样高。 族人不知道双生女必有其一全无灵力这种说法,所以并没有提出质疑。 按照夜极宫的规矩,既然三个女婴天赋同样高,那就只能看运气,所以出现了抓阄。 事实上,九方雪婵之所以会抓到凰女的那个也是先宫主提前安排好的。 抓阄结束,凰女便定了下来——九方雪婵。 然而这件事并没有结束。 先宫主去找了冥殿先殿主借蛊,那种蛊的名字叫做“欲”,植入在人体内的话只要不动嗔痴贪念就会永远无事,而一旦动了这三种念头,“欲”这种蛊就会不断引导着那个人将这些念头无限制放大,最后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冥殿先殿主答应借给先宫主三只蛊,然而借蛊的条件是让天赋和凰女同样高的水竹筠嫁入冥殿,所以才会有了许多年后水竹筠不得不嫁入冥殿这件事。 听到这里,宫主皱了眉头,“父王究竟想做什么?” 玄空意味深长道:“兄长用心良苦就是想借你的手彻底废除水晶球测试女婴选拔凰女这种制度,他让我到了时机再提醒你,因为体内有蛊虫的原因,这三个人无论谁动了嗔痴贪三念都会做出让人难以接受的举动,倘若那个人是王后,那么让你废了她,同时改革制度,推陈出新。” 宫主觉得难以置信,“所以说父王当年实际上一直在暗中培养九方雪影?” “嗯。”玄空点头,“水竹筠要嫁入冥殿,九方雪影才是先宫主心目中凰女的最佳人选,然而他必须要让九方雪婵来做实验,倘若她保持着赤子之心,不要动任何妄念,那么她也算得上是合格的王后,同时也证明这一次改革失败,然而事实上,九方雪婵最开初动了一点点贪念,催动了‘欲’的功效,致使她一错再错,故而,能否让凰女制度彻底改革,就看你舍不舍得放下与她多年的夫妻情分了。” 宫主微微皱眉,“这么说来,倘若不是她体内的蛊虫,她或许只是心中动了一点点念头,并不会真的做出什么事是吗?那我……能不能帮她除了蛊虫?” 玄空拍拍他的肩,“这个时候就全靠你选择了,如果你要改革制度,就必须要以王后的失道给族人一个信服的理由,当然,如果你顾及夫妻情分不想那么残忍对她,悄悄除去她体内的蛊虫也是可以的。” == 再回到夜极宫,已是数日之后。 宫主刚踏进圣殿凝望着那颗导致一切罪恶根源的硕大水晶球,门外便有使女低声禀告,“宫主,王后病倒了。” 几乎没有犹豫,宫主一阵风般迅速奔去王后的寝殿。 她安静地躺在床榻上,面色极其苍白,双唇褪去往日鲜艳的颜色,干燥得起了一层皮。 见到宫主进来,她双手撑着床榻便要起身请安,眼眶内晶莹滚动。 宫主站在原地,他想起临走前小叔的那句话——倘若王后生病,“欲”是奈何不了她的,也就是说,失道的王后只有在生病的时候才会真正的是她自己。 这是他头一次见到她病倒。 “宫主……”王后看着他,声音哽咽的几乎说不出话,“你带我走好不好?把夜极宫交给景逸,我们出去厮守一生,再也不要回来了好不好?” 见宫主不说话,她眼泪便落了下来,但眼眸中已经燃尽最后一丝眷恋,“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很多事情明明不想那样做,但最后还是做了,可我明明是爱你的啊,很多时候,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为什么那么做。” 她两手抱住脑袋,手指插在发间,神色凄苦至极,“这几日,我有想过很多,因为我的无理取闹和任性伤害了很多人,蓝兮说得对,我是罪人,是语真族的耻辱,但我不能死,我要用我的余生来赎罪,我去出家,用我仅剩的生命来为景润和景逸祷告祈福,这一次,你不要再拒绝我可好?” 宫主捏紧了拳头,倏地就红了眼眶,他快速走过来将她拥入怀里,轻轻摇头,“我还要拒绝你,不让你走,雪婵,你等我,我一定能想到两全其美的办法解决这一切的。” 王后显然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微笑着摇摇头,“能在走之前得你一个拥抱,我已经无憾了,我罪孽深重,死不足惜,惟愿用我余下的生命替那两个孩子集福,惟愿他们能平安度过这一生。” “你别傻。”宫主抱紧她,“我不会让你走的,你是王后,更是我的妻子,还没有履行完自己的职责,怎么可以看破红尘?” “宫主……”王后轻轻推开他,“我不是个能让族人臣服的王后,更不是一个合格的妻子,此生我做下罪大恶极的事,已经没有任何一丝转圜的余地,留在这里,我很惶恐,我不知道以后的自己还会不会再迷了心智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了,那样的自己,连我都觉得厌恶,觉得恶心,那样的我,不该被原谅。” 宫主面色纠结,双手捧住她的脸,“雪婵你听我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能悔过,便是给我最大的惊喜,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助你脱胎换骨,重新做人,至于夜极宫,你不能离开,更不能离开我身边。” 王后安静地看着他,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宫主出来的时候,正巧医官来给王后号脉。 宫主眸光一动,立即将医官拉到一旁,低声道:“你给王后开的方子拿出来我看看。” 医官不明所以,但还是规规矩矩拿了出来。 宫主随意扫了一眼,在上面指了指几味药,嘱咐他,“把这几个去掉。” 医官大惊,“宫主,这可是最关键的几味药,若是去了,王后的病情只怕一时半会儿好不了,更有可能加重……” “本宫主自有分寸,你照办就行。”宫主转过身,朝着里面看了一眼,面色惆怅。 医官不敢忤逆,赶紧先回了医署将方子改了再回来。 == “宫主,您真的想好要牺牲王后来改革制度?”执事满脸担忧。 “不能牺牲王后。”宫主幽幽道:“总会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容我再考虑考虑。” 执事犹豫片刻,“请恕下官多嘴一问,您是否去找过百草谷谷主了?” 宫主犹豫着点了点头。 “所以,您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 “知道了。” 执事不再继续问,毕竟那些事不是他能随便打听的,他只能说:“倘若宫主有需要,尽管吩咐下官去做。” 宫主想了想,“你去召集二十七坊长老进宫议事。” 执事很快就出了宫。 若非族中有重大事件,二十七坊长老是不会同时出现的,平日里各坊的折子都会通过层层传递最后到达夜极宫。 然而距离凰女百里长歌回宫,上一次大会不到两个月,宫主再一次把所有长老召集在一起。 已经进宫的长老们面面相觑,都在小声议论猜测着这一次所为何事。 宫主从偏殿过来,所有人行了礼之后不解地低垂着头。 于御座坐下,宫主俯首看着下面的众人,缓缓开口,“今日把各位长老聚在一起,是想就水晶球测试女婴天赋选拔凰女这个规制问一问长老们的态度。” 有几个人没反应过来,“还请宫主明示。” 执事立即站出来解释道:“宫主的意思,是让各位长老都说一说你们对于老祖宗这个制度的看法,此制度有没有存在弊端,若是有,必须及时改革推进。” 长老们面面相觑,由水晶球测试天赋选拔凰女是夜极宫最基本的一项制度,能有什么弊端,若是有弊端,先祖岂不是早就废了它? 一刻钟后,执事再问。 众长老摇摇头,表示对此毫无意见。 宫主微微皱了眉头,声音暗沉,“无意见是想证明完全同意老祖宗留下的规矩还是同意本宫主改了制度?” 长老们一听面色全变,赶紧跪在地上,“臣等惶恐。” 宫主懒懒瞥他们一眼,“执事,去准备笔墨纸砚,一个不少地把长老们的意见拿上来!” 跟在宫主身边数十年,执事很少见过他这般阴沉的面色,他不敢耽误,迅速吩咐使女去取了笔墨纸砚来。 长老们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有几个长老在写意见的时候手指抖得不成样子。 一炷香的时间,二十七份宣纸被呈了上来。 宫主浅呷一口茶,低眉用手不断翻阅了片刻,眸光更加深邃地看向众人,“除了表彰老祖宗的英明神武,你们就不能有自己的意见?” 众长老心思各异。 今日的宫主着实诡异得紧,突然让他们写出凰女制度的看法,谁知道究竟是怎样的用意,万一到时候说错了话,后果可不是他们能承担的。 礼乐坊的长老秦瑶站起来,“宫主,臣有话要说。” 宫主点头示意。 秦瑶迟疑道:“以下言论仅属于下官个人看法。下官觉得天赋固然重要,但后天的品性修为才是捍卫夜极宫的根基,毕竟女婴时期的凰女天赋再高,她也只是个婴儿,并不能做出让族人刮目相看的事。” “秦长老的看法倒是独特。”宫主半眯着眼睛,“继续说。” 秦瑶微微松了一口气,“臣认为,仅以女婴天赋高低来判定凰女这种制度已经不适合如今的夜极宫了。毕竟每位凰女都要等到十二岁的时候才被打上专属于夜极宫的王室封印,宫主何不等到十二岁再开始挑选凰女?” 这番话,听得其他长老倒吸一口气。 有人立即反对,“秦长老这分明是想篡改老祖宗的制度,凰女和继承人的血脉结合永远是王室发展的第一步,如果改了凰女制度,王室后裔灵力逐渐削弱,不是等同于自杀?” “是啊是啊!”有人附和,“不管怎么说,天赋最高的都将会是凰女,那么早选晚选都只会是一个人,这跟时间有什么关系?” 宫主无奈地揉着额头。 秦瑶不服气地看着众长老,“下官掌管的是全族礼节规范和舞乐,自然对于礼制方面格外注重,老祖宗留下的制度起源于千年前,那个时代的他们与现在的我们如何比?规矩是人定的,自然得根据时代的不同而略微作出调整,如果一味地墨守成规,那么后世之人永远故步自封,永远在走先祖的老路,这样站在原地停滞不前的统治如何能让我族迅速发展壮大?” 众人沉默不语,他们不是不懂得这个道理,而是觉得其他都可以改,唯独凰女选拔这一条一旦改了就会动摇内部根基,倘若王室继承人的灵力逐层削弱,那么夜极宫今后还有何威信在五国中心立足?到时候灭亡不过是人家一声令下的事情。 秦瑶见众人纹丝不动,她气哼哼地跪了下去,“还请宫主恕罪,方才臣说的只是个人言论而已,不必较真。” 宫主没说话,挥手并退了所有长老,唯独留下秦瑶。 众人都以为宫主要发怒,心中不免为秦瑶捏了把冷汗。 “不知宫主单独留下臣有何事?”秦瑶伏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你别怕。”宫主抬手示意,“赐座!” 立即有使女将秦瑶扶到座椅上坐下。 “你刚才说的那些,真的是你想出来的吗?”宫主问。 “不是。”秦瑶摇了摇头。 “哦?”宫主挑眉。 秦瑶老实交代,“之前凰女殿下回来的时候去过礼乐坊,我偶尔跟她闲聊了几句,是她自己说出来的。” “长歌?”宫主有些不敢置信。 “臣绝无半句虚言。”秦瑶眉目坚定,“她告诉臣,倘若再不做出调整,任由这种死结一般的制度延续下去,将来夜极宫必定会毁在这一条荒唐的制度上。” 宫主眸光一动,“那她可说了有什么办法能解决这个问题?” 秦瑶道:“凰女殿下说,宫主大可以暗中以培养凰女的标准去培养一批天赋次于凰女的女孩,又或者给她们每个人安排同样难度的任务,不一定凰女就能最先完成。” 宫主扬眉,“可你刚才没听他们说吗?只有天赋最高的女婴与少宫主结合,生下来的继承人才会天生带有高强的灵力。” 秦瑶默了默,半晌才又道:“凰女殿下的最后一断话是这样说的:历史上有很多以少胜多的经典例子,统帅在带领着几千人对抗敌人上万兵力的时候靠的不是灵力,而是战术,是排兵布阵的方法,同样的,语真族一直以来威慑周遭五国的并非真正的实力,而是与生俱来的优越灵力,五国担忧语真族会利用灵力出去倾覆天下,而语真族则整日担忧王室血液不纯被五国吞没,长此以往,族人便都活在蜗牛壳里,倘若语真族有了真正的实力,到时候即便没有灵力这种东西,又何惧五国来势汹汹?” 这番话,听得宫主茅塞顿开,他双目一亮,大赞:“不愧是她,见地就是不一样!” 宫主动作很迅速,当即又让长老们进殿探讨这个问题,然而投票表决的时候依旧只有寥寥数人同意改革制度。 宫主无奈地捏了捏眉心,这才将百里长歌那套言论摆在台面上来讲,此话一出,一半人陷入了沉默,另一半依旧反对。 制度没有改革成功,宫主便没有让他们回去,食宿全由执事安排在宫里。 期间,宫主进行了不同程度的演说,分析了各种利弊,一直商议了整整三天才最终说服所有的长老同意改革。 印玺盖在法令上的那一刻,宫主才真真正正松了一口气。 长老们走了以后,宫主迅速来到王后寝宫,进门之前便闻到一股很大的香火味,他心中涌上不好的预感,立即走进去,就见到昔日金碧辉煌的王后寝宫已经被改造成了肃静的佛堂。 身染重病,面色苍白的王后身着青灰素衣在蒲团上打坐,木鱼的声音清越空灵,就好像敲木鱼的人五蕴皆空的心境,一声一声敲击在他的心脏上。 模糊的双眼看着眼前模糊的身影,他原本想告诉她的所有话在一瞬间咽了回去,那些他认为的惊喜都在看到她毫无波澜的面容时幻化成了泡沫。 “雪婵,跟我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宫主走过去,声音勉强平静下来。 “我已心无牵挂,宫主还是不要再涉入这段孽缘,执迷不悟了。”她的平静他前所未见。 宫主默了默,问她:“你不是想好好活下去为那两个孩子集福吗?若是你就这么病死了,岂不是心愿未了?” 她眸光动了动,一句话也没说。 “你跟我走,我让人帮你彻底根治,起码,能让你多些时日完成心愿。”宫主俯下身去拉她。 王后不动声色地避过他的手,径自侧身站起来。 宫主的手僵在半空,许久,他缓缓缩回来,带着她往出口走去。 “我们去哪儿?”她问。 “大梁。”宫主戴上面具,也给她戴上斗笠,温声道:“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的。” 王后点了点头,安静跟在他身后。 这一路上,除了必要的那些话,她几乎都不开口,隔了这么多年再见到阳光似乎也不觉得新鲜,原本就还在病中,她有些咳嗽,一路上,宫主随时准备了温水带在身上给她喝。 “我知道你要带我去见谁。”快要到达大梁的这一晚,她破天荒地先开口说话。 “你知道?”宫主狐疑地看过来。 “因为我要死了,你怕我遗憾,所以带我去见雪影对不对?” “不是。”宫主摇头,“你要相信我不会让你死,更不会害你。” 她深深看了他一眼。 那一刻,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在她的眼眸里看到了波光,再仔细观察时却又什么都没有。 宫主轻功高绝,一路带着她避过大梁兵卫的巡查直接来到安国公府。 此时正值月上中天。 已经安歇了的国公夫妇听到动静迅速穿好衣服下了床。 开门见到坐在院中的两个人时,国公夫妇吓了一跳,“宫主?王后?” “嘘——”宫主转过身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国公夫妇立即闭了嘴,随后将宫主和王后请进正厅。 “二位怎么来了?”国公讶异至极。 “我想请你帮个忙。”宫主在桌前坐下,接过水竹筠奉上的茶。 国公爽快点头,“你说,只要我能帮得上忙,一定万死不辞。” 宫主好笑地睨他一眼,“我若是让你死了,夫人还不得跟我拼命?” 国公嘿嘿两声,红着脸看了一眼水竹筠,收到对方一记斜眼以后赶紧轻咳两声以示严肃。 宫主问:“当初我父王跟你们借的那三只蛊,你知不知情?” “不知。”国公摇头,随即仔仔细细想了一番,蹙眉问:“先宫主什么时候跟我们借过蛊?” “那些事,等有时间我再跟你解释。”宫主一口饮尽杯中茶,担忧地看着王后,“她体内有一只‘欲’,我想知道你们二人可有办法将它取出来?” 宫主说话的时候,不着痕迹地看向王后,她似乎并不觉得有多意外,只在刚听闻时眼皮一跳过后就没了反应。 国公却听得大惊,“你,你说王后体内有一只‘欲’?” 宫主点头,“你们冥殿最擅长这个,有没有办法将它逼出来?” 国公有些为难,低声问:“那它有没有被催动了?” “这个……”宫主无奈一叹,“应该是被催动了。” 国公与水竹筠对视一眼后皆看向王后。 水竹筠面色微变,“王后怎么会病得这么重?” 宫主犹豫了一下没说话。 水竹筠从他这个表情便隐约猜到了定是宫主不想让王后好起来,“欲”为非作歹。 七月的天,即便是晚上也感觉闷热,所以屋子里不可能安置暖炉,王后却觉得冷,她一阵接一阵的咳嗽。 水竹筠懂医理,帮她号脉过后又让人连夜去药铺抓了药回来亲自煎来给王后喝下,带她去厢房睡下以后才回到正厅来。 国公担忧道:“冥殿最难解的蛊是生生劫,相对来说,‘欲’这种蛊难度不大,可问题是王后如今病重,没几个月是断然好不了的,如果这个时候帮她取蛊,恐有性命之忧。” 宫主缩了缩眸,“难道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这个……”国公沉思,突然目光一亮,“百草谷有圣草洛神珠,我们在这里替王后取蛊疗伤,你迅速去百草谷将洛神珠带回来,有了这个东西,王后定能安然无事。” “你确定?”宫主有些狐疑,“洛神珠可是小叔的心头宝,我若是就这么去要,他能答应吗?” 国公遗憾道:“可惜长歌那丫头不在,否则有她出马定然简单多了。” 宫主迅速站起身,“只要有希望救回王后,便是抢我也会把那东西抢回来。” “那你一路小心点儿。”国公起身与他道别。 宫主再无废话,飞身出了城,星夜兼程去往法度寺。 == 王后醒来的时候,躺在床上盯着帐顶看了许久。 门被人推开。 水竹筠手里端了汤药轻声走过来在床榻前坐下,“王后,这是刚煎好的药,您趁热喝。” “你叫我雪婵就好。”她两手支撑着身子坐起来,伸手接过水竹筠手里的小碗,又对着汤药发呆了好久。 水竹筠见状,安慰她,“你放心,我和国公定会尽全力帮你的。” 王后面色无波地看着小碗,良久才问水竹筠,“你知道雪影在哪里吗?” “雪影……”水竹筠低眉,“你快喝药,等你痊愈了我就带你去看她。” 扫了一眼王后身上的素色袍子和轻微的香烛味,水竹筠大致明白了什么,她柔声劝道:“雪婵,你可千万不能想不开做傻事,宫主这辈子只有你一个女人,马上少宫主就要接管夜极宫了,以后你若是不在宫主身边,你让他一个人怎么过下去?” 王后喝药的动作一顿,捏住汤匙的指尖轻微颤抖,眨眼间便恢复平静,仿佛一切都是幻觉。 “宫主对你怎么可能没有感情?”水竹筠抿了抿唇,“他能在你生下景润回去以后包容你的一切,不惜代价留住你的命不让你死,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他对你情深?” 王后转目看着水竹筠,“你怎么会知晓我心中所想?” 水竹筠面带歉意,“抱歉,我使用了冥殿的读心术。” 王后没有怪罪,垂下眼睫道:“我如今对这些已经没有任何祈盼了,只想潜心礼佛,过往的罪孽,能赎一点是一点。” 水竹筠忍不住再次探知她的内心,然而这一次真的什么也读不到,王后心中什么想法也没有。 水竹筠大骇,“你怎么,怎么会突然之间就看破了一切?” “佛与魔不都在一念之间吗?”王后看着她,微微一笑,“像我这样从前罪孽深重的人,要看破也不过瞬息之间。” 水竹筠心中觉得遗憾,她也很想替宫主挽留王后,可是她竟然已经看破一切,无欲无念。 == 法度寺的小沙弥打着呵欠前来开门的时候,只听“嘭”地一声,有人顺着打开的门栽倒下来。 小沙弥大惊,定睛一看确认来人已经彻底昏迷以后唤道:“施主,施主你醒醒。” 他的惊呼立即引来好几个小沙弥,几人合力将那人扶到后院休息。 小沙弥根据来人的衣着和眉间英锐气度琢磨出这个人身份不凡,迅速去了达摩堂请方丈。 方丈听闻之后迅速跟着小沙弥来到后院,当见到躺在床榻上的人后立即单掌竖于胸前,道了声:“阿弥陀佛。” “方丈,怎么了吗?您认识这个人?”小沙弥抓抓脑袋。 “去般若院请道灵大师。”方丈淡声吩咐。 小沙弥虽然还是没听懂方丈的意思,但这个人既然能惊动道灵大师,想必是位响当当的人物。 般若院的门扉被叩响,已经穿戴好的拈花推开门,瞪着小沙弥,“一大早的你来这儿干什么,瞧见美女激动得说不出话想让我帮你出出主意?” 小沙弥瞬间脸红,摸着后脑勺不知所措:“……” 拈花兴趣缺缺地就要关门,“如果你是来向我表白的,那么我很遗憾地告诉你,你并没有成功引起我的注意。” 小沙弥无语,眼前这位身着雪白袈裟,长得人神共愤,说话却自带让人无言以对功能的人真的是法度寺高僧道灵? “方,方丈让大师去一趟后院。”暗自嘀咕了好半天,小沙弥才完整说出一句话,待反应过来时大师已经不见人影。 一眼看到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人,拈花走过去屏退所有人,面色极其凝重,屏气凝神过后催动内力朝他体内输了一部分。 片刻之后,床榻上的人悠悠转醒,呼吸极其浅薄。 “若非有重大事情,你也不会来这里找我了。”拈花倒了杯水递给他。 宫主接过喝下,眉间神色疲倦,“我已经没有时间了,想请你去百草谷将洛神珠带出来送到安国公府。” 拈花的注意力显然在第一句上,问他:“这一次是不是又要长眠三个月?” 宫主虚弱一笑,“每五年一次,你又不是不知道,只是今年我赶不回南豫了,你这里能收留我这个流浪人吗?” 拈花瞪他一眼,“昨夜就来的人也不知道赶紧敲门,傻成你这样也是没谁了。”数落完了这才漫不经心问:“你要洛神珠做什么?” 宫主勉强支撑着眼皮,“我没有时间解释了,困得很,总之你一定要在最快的时间里帮我送到安国公府,你去了自然就知道了。另外……” “行了行了。”拈花摆摆手,“啰啰嗦嗦的,听了烦,不就是让我尽快通知少宫主回宫处理宫务,再顺便通知至今还在外面的使女们抓紧时间完成任务回宫么?哪一次你两眼一闭后这些破事儿不是我干的?我是和尚,和尚!三天两头帮你干这个干那个的,醒来后记得加工钱!” == 夜极宫到南豫实际上路程并不算远,快马加鞭六七日可到,但难得出来一趟,西宫良人本着游山玩水的精神,整天陪着嘟嘟吃吃喝喝,行程极慢,约摸二十天才到了南豫。 时值正午,两人行了一路都没见到茶摊,口干舌燥,嘟嘟早就受不住了,他抱着一棵树就不松手,西宫良人顺势往上一看,苍翠的树叶间还挂着几个被人摘剩下的青杏。 他笑问:“你要这个?” 嘟嘟有气无力地伸出舌头散热,“已经成了渴死的驴,我必须立刻马上吃到杏子!” 没见到西宫良人伸手去摘,嘟嘟顾不上骂他,吭哧吭哧就往上爬,杏树并不算高,他爬起来毫不费力,但在看清杏子上探出半个脑袋和自己打招呼的虫子以后,嘟嘟绝望地滑下来靠坐在树脚,“真是人善还被虫子欺,难道我们俩真要渴死在这里?” “你想不想喝水?”西宫良人目光掠向远处,挑眉问他。 “废话!”嘟嘟瞅他,“没见我都渴得挠墙了吗?” “我带你去爬山。” 嘟嘟:“……你瞅我这样还能爬山?” 西宫良人神秘一笑,指着前面,“那座山上不仅有清甜的泉水,还有你想见到的人。” “真的?”嘟嘟腾地蹦起来,又琢磨着自己这行为不太优雅,于是干咳两声将脑袋扭往一边,“那什么,古有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今有小爷不为一杯水折腿。” 西宫良人将他背在背上,问:“陶渊明是谁?” 嘟嘟翻白眼,“总之是跟我一样节操高尚有情怀有远见的人。” 西宫良人:“……” 紫薇书院最近因为寒门子弟陆续到来的原因,二皇子傅乾自入山口就安排了士兵把守。 西宫良人背着嘟嘟来的时候被拦住。 士兵语气冰冷,“做什么的?” 嘟嘟趴在西宫良人背上四下扫了一眼,见到旁边有一块刻了书院标志以及文案的石碑,他眼珠子转了转,突然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口齿不清道:“呜哇——没天理呀!爹爹抛弃糟糠跑来这里读书还结交新欢,娘亲眼睛哭瞎,嗓子哭哑,胸都哭没了,变卖家产带着宝宝来京城来找那狠心的男人问个明白。” 这番话,听得西宫良人全身抽搐,他刚想出口的话全部憋了回去。 眼睛哭瞎,嗓子哭哑,还胸都哭没了……也亏这小子敢说,最重要的是,他有这么像女人? 那几个士兵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将信将疑地走过来五指在西宫良人眼睛前晃了晃,确定双眼的确无神后问嘟嘟,“你说这是……你娘?” “是啊是啊。”嘟嘟忙不迭点头,“你看她这么美,不是我娘难道是你娘?” “可是……这……”那士兵为难地看了西宫良人一眼,“美倒是挺美的,就是……” “美就对了。”嘟嘟一咕噜从西宫良人背上跳下来,四十五度抬头忽闪着眼泪汪汪的大眼睛对手指,“蜀黍,你们能帮我看护一下我这瞎眼娘吗?我得上去找那个狠心的男人报仇。” 那几个士兵何曾得见过这么精致可爱还懂礼貌的孩子,立即就被软化了,其中一人忿忿道:“太不像话了,竟然敢抛下这么美的女人和这么好的孩子,宝宝你别怕,叔叔这就带你去报仇。” 说罢大手牵着嘟嘟的小手就往山上走。 嘟嘟还不忘回头对那几个色眯眯看着西宫良人的士兵大声嘱咐,“我娘是瞎子看不见,你们悠着点儿!” 西宫良人满心都是泪:“……” 嘟嘟走了几步,站在原地不动。 那士兵回过头来见他不走,疑惑问:“你怎么不走了?” “走不动了,脚痛。”嘟嘟瘪着小嘴,随时要掉泪的样子。 那士兵毫不犹豫地蹲下身,“来,叔叔背你上去。” 嘟嘟咧嘴一笑,愉快地趴在他背上享受着沿途风景。 有了这名士兵,进书院大门便轻而易举。 将嘟嘟放下来以后,士兵四下扫了一眼问他:“你爹爹叫什么名字,你说来我好帮你去找他。” “我爹呀,叫做……”嘟嘟眼珠子四处转,突然瞥见山下那帮士兵在大门外来了,他心道不好,赶紧瞅准了一个跨院便撒腿往那边跑,一边跑一边喊,“你来追我呀,追到我就告诉你。” 士兵并没有发现大门处的异样,真就追着他跑了过去。 嘟嘟进了跨院以后见到前面是一个大鱼塘,鱼塘旁边有人坐在轮椅上,手执鱼竿,头顶有人打伞遮阳。 他的目光胶着在轮椅旁边小几上那几个放了冰镇水果乳酪的碟子上。 再不管三七二十一,嘟嘟撒腿就跑过去蹲在地上,整个小身子挡住放果盘的小几,先抓一个冰镇杨梅吃了,这才哭丧道:“爹呀,你怎的这么狠心扔下我娘另寻新欢,呜呜呜~” 又抓了一块冰镇乳酪放在嘴里快速吞了,“爹呀,你说你找女人就找女人吧,还把腿都给弄瘸了,这不是遭报应么?” 再抓一个冰镇樱桃,“我娘为了你,嗝……眼睛都哭瞎了,嗝……” 那几个士兵追过来的时候见到的是嘟嘟蹲在地上抓住国士大人的腿哭得惨绝人寰,还外带优美打嗝旋律的场景。 所有士兵惊落了下巴。 国士大人就是那个负心汉? 扶起下巴,方才背着嘟嘟上山的士兵走过来拍了拍嘟嘟的小肩膀,“孩子,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被认爹”的百里长歌见到嘟嘟时的确吓了一跳,再看到后面追来的士兵便大致明白了怎么回事。 书院不允许不相干的人上来,这货定然是一路坑蒙拐骗上来的。 想到这里,百里长歌将鱼竿递给魏俞,手肘拄在扶手上支着半边脸颊,好整以暇地看着这小子装x。 “没认错,呵呵……”小手顺势在她小腿上狠狠掐了一把,“这位就是我那抛弃糟糠,另寻新欢不要脸的爹,呵呵……”说完时又掐了百里长歌一把。 “国士大人,这……”那士兵急得额头冒汗。 “你们太吵,扰了我的安宁。”百里长歌淡淡瞥他一眼,“带着你的人迅速退出去!” “这孩子……”那士兵依旧不死心。 “这是我干儿子。”百里长歌微微一笑,眼眸中已经泛起了不耐烦的冷光。 士兵抖了抖身子,顺便抹了汗迅速带着人退了出去。 “呼……呼……吓死宝宝了。”那帮人走后,嘟嘟将最后一个樱桃吃了这才站起来伸手抚了抚小胸膛。 话完,他回过头淡淡瞥了一眼百里长歌,“这位尸兄,方才谢了,等我找到我娘,就给你买个糖人奖励一下。” “你娘?” “是啊,就是没胸没屁股的红衣人,不知你可见到?” 他这么一说,百里长歌立即反应过来嘟嘟是西宫良人带来的,她笑道:“那个人啊,方才见到了。” “真的?”嘟嘟眼睛一亮,“你要是告诉我他在哪儿,我再送你一个糖人。” 百里长歌蹙眉,“为什么是糖人?” 嘟嘟笑,“因为我善良大度够义气,而且糖人是我最喜欢的东西,我觉得若是不送你两个,分外对不起你的小腿。”心中直翻白眼,他若是喜欢吃,还轮得到送别人? 魏俞好几次想开口,百里长歌都用眼神给制止了。 ------题外话------ 贪、嗔、痴为三毒亦是三垢、三火。 贪:对顺境起贪爱,非得到不可,否则,心不甘情不愿。 嗔:对你竟生嗔恨,不称心如意就发脾气,意气用事。 痴:不明事理,是非不分,善恶不辨,颠倒妄取。 第十八章 书院命案,长歌之谋 魏俞急得险些挠墙,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小祖宗会长途跋涉从大梁跑到南豫来。 百里长歌再次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百里长歌笑意盈盈问。 “牛破天。”嘟嘟昂首挺胸,气势十足。 “那你娘呢?” “我娘……”嘟嘟咬着拇指想了想,“牛上天。” 百里长歌嘴角一抽,问他:“你跟你娘姓?” 嘟嘟对她翻了个大白眼,“我们一家都牛。” “哦~”百里长歌恍然大悟,“那么,破天兄弟,你来这里做什么?” “什么破天兄弟?”嘟嘟皱眉,“难听死了,叫我牛兄。” 百里长歌伸手抹去满脸黑线,再问,“牛兄,你是因为找娘才来的书院?” 嘟嘟觉得眼前这个人问得过分详细了,他心中警惕起来,“啊哈哈哈,找什么娘,这里不是读书的地方吗?我自然是来读书的。” 不等百里长歌开口,他瞪着眼睛问:“是不是不分贵胄寒门?” 百里长歌肯定地点点头。 “是不是没有规定年龄?” 百里长歌犹豫着点点头。 “是不是没区分性别?” 百里长歌斟酌着点点头。 “不错不错。”嘟嘟捏着下巴,转过身佯装赞叹书院公平待人,眼珠子却滴溜溜转快速寻找着机会开溜。 百里长歌怎会看不穿这混小子的心思,她轻笑一声,随即正了正神色,转动轮椅到嘟嘟身边,“牛兄,你这是准备上哪儿?” 嘟嘟一本正经道:“既然是来读书的,我自然是去参观参观学堂,顺便看一眼食宿条件达不达标。” “你不找娘了?”百里长歌问。 “我娘都上天了,还怎么找?” 魏俞憋笑憋得腹部抽搐,险些没忍住瞬间破功。 百里长歌蹙眉瞪了他几眼。 嘟嘟见这两个男人眉来眼去的,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牙齿直哆嗦,警惕地盯着百里长歌一步步倒退,“你们不能这样,我还是个孩子。” 话完,撒腿就跑。 岂料,刚跑出跨院门口,就撞到了一个人。 嘟嘟猝不及防摔倒在地上,他只眼角扫了扫这个人的锦缎袍角就知道此人身份不凡,于是干脆不起来趴在地上装死。 傅乾被他这阵势吓了一跳,低眉看见整个身子趴在地上的孩子没了动静,他不禁微微皱眉,问随侍,“这是谁家的孩子?” 随侍走过去伸出脚就要去踢。 “二殿下。”跨院里传出百里长歌的声音,“这孩子怪可怜的,再说了他一心上来求学,书院并没有规定孩子不能来求学,依我看,不如……” 百里长歌的话还没说完,嘟嘟腾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小的被爹娘抛弃,家中唯有一个六十岁的婶婶,前些日子还被卖进了妓院,小的痛不欲生,连滚带爬来到了紫薇书院,终于看到了生的希望。咦,殿下您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帝王之相,哇呀呀,小的真是半路遇贵人,命不该绝啊!” 嘟嘟一番自来熟的话听得众人目瞪口呆。 百里长歌汗颜,恨不得将这熊孩子抓过来好好教训一顿。 随侍一听便皱了眉,这孩子胆子也太大了,方才那几句话若是传到国君耳朵里,二殿下岂不是平白背了黑锅?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走过去想轰走嘟嘟。 傅乾抬手示意他打住,亲自走过去蹲下身看着嘟嘟,“你是哪家的孩子?” 嘟嘟眨眨眼,表示这个问题太深奥三岁半的孩子听不懂。 “那你叫什么名字?”傅乾又问。 “牛……牛破天。” 随侍们一听暗自偷笑,能取出这种名字的父母,水平实在不敢恭维。 傅乾并不觉得意外,温声问他:“你真的想在这里读书吗?” “嗯……”嘟嘟郑重点头,眼睛里闪烁着对于书本的无限求知欲。 “那好,我带你去登记。”傅乾拉着他就往正院走。 嘟嘟将小手从他的大掌里滑脱出来,委屈道:“我没有银子付学费。” 傅乾笑道:“你这么小,学费免了。” 嘟嘟还是很委屈,“你们书院每顿都管饱么?我这么小,饭堂吃饭的时候排队会不会被挤扁?” 百里长歌扶额。 果然,她这个儿子永远都改不了吃货的本质。 傅乾想了想,又笑道:“你放心,以后你下课之前我都会让人把饭菜给你送到宿舍。” 嘟嘟还是不走,再委屈道:“你说的‘宿舍’是不是学生睡觉的地方?” 傅乾点头。 嘟嘟扭捏半晌,很不好意思道:“我有脚臭、口臭还有狐臭,总之这种天气脱光了衣服要多臭有多臭,为了不影响其他同学,我建议单独住一间宿舍。” 此话一出,随侍们捏着鼻子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就连傅乾都不觉远离了嘟嘟几寸,他考虑了片刻,皮笑肉不笑,“好,就依你。” 百里长歌能忍住,魏俞却是再也忍不住了,他将油纸伞递给百里长歌,立即捂着肚子就往后面跑去,躲在假山后笑得小腹抽搐。 傅乾很快便亲自带着嘟嘟去正院处登记了。 挂上了学生腰牌的嘟嘟终于露出一抹计谋得逞的诡异笑,整齐的牙齿亮光一闪。 众随侍见状,立即捂着鼻子倒退一步,唯恐被口臭熏到。 傅乾又带着嘟嘟来到舍院,挑选了一间看起来颇为干净整洁的空房,对嘟嘟道:“你以后就住在这里。” 嘟嘟四下扫了一眼,虽然比不得晋王府的高贵,夜极宫的奢华,但他向来是个很能将就的人——尤其是在这种敌强我弱他一个都打不过的情况下,他就更能将就了。 缓步走到床上坐着,他弯身就要脱鞋。 那几个随侍眼睛一瞪,面皮一抽,风一般退了出去。 傅乾微微侧开头,嘱咐道:“你今日刚来,先休息休息,明日会有夫子给你安排课程的。” “哦。”嘟嘟随声应了,问他:“我几个月没洗澡了,虱子爬得我痒痒,哪个地方能洗澡?” 傅乾忍住胃里的翻腾,勉强镇定道:“出门,左拐,有学生专门沐浴的净房。” “多谢,慢走不送。”嘟嘟成功脱下了鞋袜。 傅乾一溜烟跑了出来,唯恐待会儿真闻见什么味道反而在人前失态。 嘟嘟踩在凳子上,往窗户缝隙里看那群人离开的背影,白眼一翻,“一群傻x!” 话完,他四仰八叉往床上一躺,睡了过去。 == 嘟嘟的到来,刺激得魏俞神经兴奋,他又惊又喜,“先生,小世子怎么会来了南豫?” “嘘——”百里长歌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魏俞立即改口道:“牛兄还这么小,怎么会想到来紫薇书院求学?哈哈哈,笑死我了。” 百里长歌想了想,低声提醒他,“你最好不要跟他过分亲近,当作刚认识就行,会有人保护他的。” “谁?”魏俞心中思忖王爷早就去北疆打仗了,根本不会来,难不成是晋王府的隐卫? “你不认识的人。”百里长歌懒得跟他解释。 魏俞松了一口气,“有人保护就好,我就担心他这么小会被其他学生欺负。” “你说那些贵族子弟?”百里长歌冷冷笑道:“他们欺负寒门子弟都还来不及,哪里会有时间顾及小嘟嘟?” == 毕竟是*裸的睡在别人的地盘,又没有人随身保护,嘟嘟认床再加上警惕,半夜便醒了过来,抬眼看见窗上映出一条黑影,他惊得睡意全无,一咕噜爬起来身子紧紧贴在墙上,抹着冷汗低吼,“来者何人?” 门被人推开,突然投进来的月光刺得嘟嘟险些睁不开眼睛,待看清了那抹红色身影后,嘟嘟没好气地将枕头扔过去打他,“大半夜的,你做什么要装鬼吓我?” “我若是不主动来,你是不是准备忘了我的存在?”西宫良人静静看他一眼,捡起地上的枕头递过去给他,又嘱咐,“你如今是书院的学子了,明天还得上课,快睡觉。” “那你……睡哪儿?”嘟嘟眨巴眨巴眼睛,他四下扫了一眼,这房间只有一张床,一床被子一个枕头,要想打地铺是不可能的。 不等他思考完,西宫良人直接脱了鞋子就躺上床,打着呵欠对他道:“赶紧睡觉,明天我去看你上课。” “这这这……”嘟嘟看着旁边已经阖上眼眸睡着的人,纠结了。 长这么大,他还从来没有跟人同床共枕过,更何况这还是个男人,他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别扭,但无奈抵不过一阵一阵袭来的睡意,嘟嘟打了个呵欠以后也钻进被子,没多久就传出均匀的呼吸声。 == 翌日一早,嘟嘟起床的时候就见到西宫良人已经为他打好了洗脸水。 嘟嘟摸了摸鼻尖,“你还真打算让我在这鸟屎成堆的地方读书啊?” “你已经到了读书的年龄。”西宫良人将木盆端过来,又将绒巾递给他。 嘟嘟接过,自己将脸洗净擦干后咕哝道:“我是来找娘的,不是来读书的。” 西宫良人默了默,“只要你好好读书,肯定会见到你娘的。” 嘟嘟眼珠子转了转,“你昨天说这上面有我想见到的人,是谁?那个狠心的女人吗?” “不是。”西宫良人摇头,“你昨天已经见过了,只要你跟她混熟了,就能通过她找到你娘亲。” “啊!”嘟嘟突然反应过来,惊呼,“我昨天认了他做干爹。” 西宫良人没说话,等着下文。 嘟嘟后怕地抚了抚胸口,“幸好我是个男人,麻麻说了,女孩子不能随便认干爹。” 西宫良人听不懂,帮他把洗脸水端出去倒了回来时对他伸出手,“走,我带你去学堂。” 嘟嘟没有让他拉,颠颠儿跟在他身后,一路眼珠子四转,寻找着尽可能熟悉的背影。 然而,现实再一次告诉他,这个地方,除了半路认来的大伯之外,没有一个人他认识。 整个紫薇书院,再也找不出像嘟嘟这样身材娇小,寻常人步子他靠跑,满面红光唇带笑……的学子。 上课的夫子扶着西洋老花镜看了半晌才确定一上课就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的这位是个孩子。 眉峰一拧,夫子颇有些不乐意,大声问其他人:“到底是谁带着孩子来上课?” 众人目光皆投向闷头大睡的嘟嘟。 由于寒门子弟的到来,学堂里的桌椅便分成了两派——世家子弟坐的桌椅皆由上等红木打造,而寒门子弟所坐桌椅是普通水曲柳木,世家子弟嫌弃寒门子弟身上的穷酸气,所以自动坐成一排靠右边。 寒门子弟亦有自知之明自成一排靠左边,中间的位置,原也是有人的,但因为嘟嘟昨天一来就名动书院——以脚臭口臭狐臭闻名。 故而,知晓他今日要来上课,众人都自觉把中间的位置让给他。 没有了人在前面遮挡,嘟嘟一睡觉便引起夫子的高度重视。 方才夫子这一嗓子,直接把他吓得跳起来,开口就问,“到点吃饭了?” 众学子哄堂大笑。 嘟嘟与戴着西洋老花镜的夫子大眼瞪四眼片刻,眼眸扫向世家子弟那一排,指着一个笑得肥肉乱颤的家伙,大怒:“你连先有鸡还是先有蛋都不知道,笑什么笑,牙齿白吗?” 那人立即住了嘴,掰着手指头算鸡与蛋的先后关系,结果算得两眼冒圈圈。 嘟嘟眼风再扫,看见一个干巴猴样的世家子笑得前俯后仰,他蹙眉,还没等开口说话,夫子就拍拍他的小肩膀,问:“你是谁家的孩子?” 嘟嘟懒得废话,直接把腰间的牌子扯下来一把拍在桌子上。 夫子垂目一看,果然是书院学子的腰牌,上面明明白白三个大字——牛破天! 夫子瞬间恍然,昨日就听传闻说书院来了个三岁多的小子,已经被二殿下批准来学堂上课,他当时不以为意,以为定是京中哪家纨绔子弟闲着没事儿上来玩的,今日一看,竟然比纨绔子弟还纨绔。 牛破天? 嗯,似乎没听说过哪个世家大族是这个姓。 夫子捏着下巴思忖该怎么整治整治这个头一天上课就睡觉的混小子。 恰巧下课钟声响起,学子们一哄而散。 嘟嘟更是腿短跑得快,三两下冲进院舍,就见到西宫良人换了一身青衣素服坐在里面等他,饭菜早就准备好。 嘟嘟扫了一眼桌子上的水煮萝卜清炒白菜,睁大眼睛问:“书院就给吃这个?” 西宫良人好笑地看他一眼,道:“这是寒门子弟的待遇。” “我去!”嘟嘟撇撇嘴,“吃个饭还分等级?” 西宫良人又道:“你今早上课睡觉还顶撞了夫子。” “所以就不给我吃饭?”嘟嘟横眉竖眼,心中直骂那四眼狗好没人道,竟然跟他这种萌宝宝计较! 嘟嘟再扫了一眼那清淡得不能再清淡的饭菜,转身抱住西宫良人的大腿,“你不是武功高强手艺好吗?赶紧的去帮我弄一桌子好菜。” 西宫良人纹丝不动,却用眼神示意他屋外。 嘟嘟回过头,见到外面日光稀薄而盈透,有人在淡白日光下,逆光对着他笑意盈盈。 猛然间一个冷颤,嘟嘟后退一步,面上笑眯眯道:“干爹你好。” 百里长歌好笑地看着他,“我听说你今日上课了,感觉怎么样?” 嘟嘟抓了抓脑袋,“夫子友善,学生友好,课本优美,环境优雅,总之就两个字:扯淡!” 百里长歌无语一分钟,心中为山下那块介绍了紫薇书院的石碑默哀片刻。 == 翌日,傅乾收到京中传来的消息,国君准备于中秋之日从皇家寺庙大佛寺亲迎佛骨至禁中供奉三日,由大皇子傅卿云陪同。 此消息如同暴雷击在傅乾头上。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祭祀与用兵齐重,甚至重于用兵。 国君祭天更是起到垂范天下,教化民众,约束官员的重要作用,而能陪同国君一同祭天的皇子,无疑只能是太子。 傅乾筹谋多年,前些日子才好不容易将最强竞争对手傅清淳连根铲除,原以为接下紫薇书院改革的一切事宜便是大权在握,谁知父王竟然玩了这么一出。 这让他如何不怒! 摔门而出,傅乾迅速前往百里长歌的院子。 彼时,作为被国君亲自邀请至紫薇学院监察学院改革进程的国士百里长歌正在品茗。 穿过杉木长廊,傅乾一进门便闻见袅袅茶香。 百里长歌对于他的到来分毫不意外,面上却佯装不知,“不知殿下匆忙到此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傅乾阴沉的面色在见到百里长歌以后突然就缓和下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一见到轮椅上这个人波澜不惊的面容,总会让他莫名觉得心安,心中慌乱顿时消弭于无形。 缓缓坐下,傅乾问:“先生可曾听说了父皇让傅卿云陪同去大佛寺亲迎佛骨回京供养的消息?” 百里长歌轻笑,“在下也是刚刚从殿下口中得知。”说罢她亲自斟了茶递给他。 傅乾的心思完全被这个消息给轰炸了,他接过茶盏,仰头猛地喝下,却不料茶水滚烫,一直从舌尖烫到肠子。 他痛得直呼。 百里长歌看着他,“殿下,心急喝不了热茶,您如今人在紫薇山,距离淮安两日的行程,便是心中再急,也急不到淮安城去,倒不如静下来想一想办法。” 傅乾皱眉,“马上就是中秋,父皇既然已经做了决定,我还能有什么办法让他改变主意?” “殿下这边应该整合得差不多了吧!”百里长歌缓缓道:“倘若你以立功之身回京,想必百姓呼声极高,到时候国君即便想带着大皇子一同前去,百姓也未必乐意。” 傅乾恍然大悟,“多谢先生指点,那我明日便启程回京。” 百里长歌嘴角噙笑,目送着他离开。 傅乾走后,百里长歌对着屏风后的魏俞轻声道:“可以开始第一个计划了。” == 傅乾刚回到院子不久,就听到外面有人匆匆来报,寒门子弟和世家子弟因为言语不和在饭堂打起来了。 傅乾面色全变,匆匆前往饭堂。 里面早就乱成一团,打架声,骨骼碰撞声,咒骂声,痛呼声交杂在一起。 现场一片混乱。 傅乾本就心情不好,此时见到这个场面,更觉雪上加霜,他当即厉喝:“住手!” 众人一听是二皇子的声音,立即停手规规矩矩分列两边,人人脸上青紫交织,明显方才这帮人下手不轻。 傅乾冷眼看着众人,“怎么回事?” 院首如同见到了救星,赶紧过来汇报,傅乾片刻便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 世家子弟郑言让寒门子弟李腾去帮他打饭菜送到舍院,李腾没说话去了,谁知饭菜端回来以后里面扒出一只苍蝇来。 郑言说李腾因为不服气所以故意在饭菜里面放苍蝇,李腾说这种事只能怪饭堂的人没弄干净,于是饭堂煮饭的大妈们沸腾了。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到最后世家子弟出言不逊连爹带娘骂了出来。 寒门子弟本就自尊心较强,甫一听到这种恶毒的语言,三三两两揽了袖子冲上去就打。 世家子弟自然不能旁观,于是一伙人全都参与进来,吓得拿着铁铲平底锅的大妈们纷纷跑了出去。 原以为明日能安心回京,却没想到在这紧要关头发生了这种事,他心中愤怒至极,却也知道这个时候光发怒没用。 问清楚缘由后,他立即让学院医署将重伤的几位学子带下去医治。 世家子弟死咬着那只苍蝇不放。 寒门子弟纷纷要求世家子弟对于出口成脏给个说法。 新一轮激烈的口水战再次上演。 “够了!”傅乾大吼一声,岂料这一次根本不管用。 郑言指着李腾的鼻子骂得正欢,不曾想饭堂内地板上有油渍,他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前一扑,直接把李腾撞倒,后脑勺不偏不倚刚好撞在身后的桌角上,片刻之间,一大滩血迹蔓延开来。 傅乾吓得面色接近透明,整个人已经说不出话,立即让人前去扶起李腾。 随侍的手指在李腾人中处感觉了片刻,最后颤抖着声音道:“殿下,已经死了。” 哗—— 饭堂内顿时喧哗开来。 寒门子弟见到这一幕,人人面露怒色要求二皇子主持公道。 傅乾立即瞪向郑言,但见对方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突然想起来此人乃外祖父郑氏旁支公子,难怪气焰这么嚣张。 傅乾陷入两难境地。 缄默片刻,他亲自走过去替已经气绝的李腾把了把脉,当即训斥方才那个随侍,“谁说李腾死了?这不是还有脉搏么?赶紧给我送到医署去!晚一分钟,小心我削了你的脑袋!” 随侍立即反应过来,赶紧招呼了另外几个侍卫一同将李腾抬了下去。 “二殿下,郑言杀了人,还请殿下为李腾做主!”寒门子弟中有一人当先起哄,其余人等纷纷站出来要求给个交代。 傅乾一个头两个大,只能尽量安抚着众人,“李腾必定会没事的,诸位请放心!” 寒门子弟不服,“二殿下一句话便想打发了我们?” 傅乾捏着眉心,咬牙看着郑言,又转头对院首道:“郑言出言不逊,还重伤了同学,年末加试三场,若有一场达不到优良,便自此逐出紫薇学院,终身不得入仕途。这件事待会儿我会写折子传回淮安秉明父皇。” 总算有了交代,众人这才不甘心地散了场。 傅乾回了院子以后又吩咐黑鹰卫守灵严加看守下山的路,近段时间禁止任何人下山,更不准任何人将这件事散播出去。 == 梧桐苑里,百里长歌听完魏俞的汇报以后,轻轻勾了勾唇。 在她还没来紫薇山之前,国君曾第二次召她入宫,问了她一个问题。 大体意思是,薛氏没落,朝堂倾塌,民心动摇,问她可有什么办法能迅速收拢民心。 她当即答:“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祭天本就是上位者通过祭典向上天祈求五谷丰登,国泰民安的活动,而时下人多信奉佛教,倘若中秋祭天之前圣上能去皇家寺庙亲迎佛骨回京供养,那么祭天加上迎佛骨,必定民心大振。” 国君当即拍手叫绝,大赞国士大才。 故而事实上,国君即将带着傅卿云一同前往大佛寺亲迎佛骨这个消息早就来到了紫薇山,只不过传递消息的人被魏俞挡了回去。 所以消息是百里长歌昨夜故意放出去的,果然如预期打了傅乾一个措手不及。 至于寒门子弟与世家子弟大打出手的事,都要归功于魏俞捉来的那只苍蝇。 然而李腾的死完全在百里长歌的预料之外。 她为此满心自责。 正当她闷头自责时,傅乾慌慌张张跑进来,深深一揖,“先生救我!” 百里长歌佯装不知,疑惑问:“殿下这是怎么了?” 傅乾赶紧道:“寒门子弟与世家子弟因为言语不和突然大打出手,有一个寒门子弟当即气绝身亡,四日后便是中秋,而紫薇山距离淮安两日的行程,我必须明日一早就出发,可这个时候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先生快想办法救救我。” “殿下莫慌。”百里长歌微叹一声,“慌乱只会让你失了方寸,丧失分析和判断能力。” 傅乾咬唇,“这件事,我前前后后想了十多种办法,却没有一条行得通。这次寒门子弟与世家子弟的整合,父皇全权交付于我,倘若让他知道闹出了人命,他必定不会放过我的,先生素来智计无双,我相信你一定能想到办法的,只要你肯帮我这一次,他日我正位东宫,定不会少了先生的好处。” 百里长歌微微挑眉,“那我可不可以认为你所说的好处就是杀人灭口?” 傅乾脸色一变,“先生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傅乾对南豫皇室先祖发誓,倘若他日登上大位后做出对不起先生的事,那就让我不得好死,永堕地狱万劫不复!” 百里长歌眼皮翻了翻。 傅乾心急如焚,再度深深一揖,“请先生救我。” 百里长歌一叹,“这件事闹得有些大了。” 傅乾垂首,“倘若先生能助我过这一关,那我便向父皇求情让大祭司替先生医治双腿。” 百里长歌再叹,“关乎人命啊!” 傅乾又道:“我曾听闻先生收留过素水姑娘两日,想来定是有心,待我回京,便帮先生牵红线。” 百里长歌三叹:“在下奉旨前来监察新制度的整合。” 傅乾皱眉片刻,狠狠咬牙,“我手下有好几个商行,待会儿我便让人把地契全部送到先生这儿来。” 百里长歌秀眉一挑,笑道:“咱俩这关系,我能不帮你么?呵呵。” 傅乾偷偷抹了把汗。 百里长歌道:“这件事,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 傅乾躬身,“还请先生指点迷津。” “你明日可以借这个已经死了的寒门书生光明正大回京。”百里长歌慢吞吞道:“打着体恤学子的名号,带他回京‘医治’。” 傅乾恍然大悟,“先生的意思是让我明日回京时带上李腾的尸体,无论对内外都说此人受伤过重,由我亲自带回淮安请神医医治,这样一来,书院里的学子,淮安的百姓都会表彰我,而父皇也不会因此怀疑我突然回京的动机是吗?” “殿下英明。”百里长歌点点头,“殿下仁至义尽,届时李腾由于伤势过重‘不幸身亡’,殿下便可过些时日再回来抚慰学子们,势必要把怀柔之计进行到底。” 傅乾双目一亮,再三谢过之后回院让人把淮安三大商行的地契送来给百里长歌。 百里长歌笑眯眯地、高风亮节地收了揣在怀里。 待送地契的人走后,她才让魏俞出来,“你去将牛兄院子里那位请过来。” 魏俞并不识得西宫良人,只是觉得那个人虽然长得好看,却浑身都透着不对劲。 “先生找他做什么?”魏俞不解。 “自然是有要事。”百里长歌瞥他一眼。 魏俞再没说话,默默走了出去。 这边嘟嘟正盘腿坐在床上望月兴叹,“大伯,你说我们俩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我娘?” 正在洗衣服的西宫良人闻言动作一顿,“哦,应该快了。” 嘟嘟瞅他一眼,“这破地方我是一刻也不想待了!”话完捉起一只蟑螂爽快地扔了出去。 西宫良人问:“你不是还想找娘亲吗?” 嘟嘟垂头丧气,“我已经确认过了,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除了饭堂的大婶之外就没有母的,我娘那个狡诈的女人说什么也不会委屈了自己到这种地方来,我劝你还是死心吧!” 西宫良人嘴角抽了抽,到底是谁找娘,谁该劝谁死心? “你要是不好好读书,你娘指定不要你。”西宫良人恐吓他。 “切~你当我傻?”嘟嘟仰起头不服气地道:“今天他们学的那个我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了,如果光是背着个就能当官发财为国效力的话,那我早就上天了。” “哦?”西宫良人彻底停下动作看着他,“看不出来你对书院的意见还挺大?” “何止!”嘟嘟不屑地冷哼一声,“整个书院的空气里都飘着之乎者也的酸儒气息,吃个饭还怕发出声音让别人笑话,说句话文绉绉的酸死人,难道就没有人敢大口吃肉,大碗喝水,大声吸面条,大胆地骑在马背上弯弓射箭?” 最后一句话,让西宫良人整个呆愣住。 嘟嘟瞟他一眼,又撇撇嘴,“百无一用是书生,这些人也就嘴上会说而已,要是有人打他,他还不是还不了手,难不成人家动手他动嘴?” 西宫良人被嘟嘟这一席话震慑到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嘟嘟:“这些话,你都是从哪儿听来的?” “这还用听?”嘟嘟翻白眼,“那帮人因为一只苍蝇在饭堂打架的时候你又不是没看见,动嘴的时候吐沫星子漫天飞,动起手来跟斗牛似的,要是你这种会武功的人过去打,他们能过得了几招?” 嘟嘟一番无心的话,却让西宫良人醍醐灌顶,他顷刻间想到了夜极宫与周遭五国的关系。 倘若夜极宫拥有除了灵力之外的真正实力,那么何惧五国侵犯? == 魏俞来请西宫良人的时候,嘟嘟死活不让走。 魏俞一看见嘟嘟,就有上前抱一抱他的冲动,但好几次想到百里长歌的嘱咐,他堪堪忍住,扯着嗓子道:“不如牛兄也跟着去?” 嘟嘟打了个呵欠,“你早说不就完了,害我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的,装一把容易么我?” 魏俞:“……” 嘟嘟洗了把脸,被西宫良人拉着小手来到百里长歌的梧桐苑。 百里长歌早就料到这混小子会跟着来,倒也没觉得多意外,淡淡对二人道了句:“请坐!” 嘟嘟一坐下,眼珠子便一直朝着百里长歌身旁桌子上的精致点心转啊转,险些忍不住连口水都流出来。 百里长歌面上无表情,眼风却不着痕迹地朝着魏俞瞟去,魏俞立即会意,把点心端到嘟嘟面前,温和笑道:“牛少爷请用。” 嘟嘟一边吸溜着口水,一边拒绝道:“无功不受禄,使不得使不得。” 嘟嘟咳了两声又道:“其实我不太爱吃甜的。” 魏俞解释,“这些点心都很少放糖。” 嘟嘟余光瞄了一眼,还是拒绝,“这么多,我一个人吃不完。” 魏俞素来了解嘟嘟,笑着又道:“厨房里还有好多,都是专门为先生做的,但先生不太喜欢吃,所以就留下来了,若是没人吃,扔了也是浪费。” 嘟嘟拖过盘子,笑眯眯道:“浪费粮食可耻,向我这么高节操的人绝对不会做出那种事的。” 话完再不顾众人,闷头大吃。 西宫良人看了百里长歌一眼,若有所思,随后问,“先生找我有事?” “我有一事想拜托阁下。”百里长歌抱了抱拳。 “但说无妨。”西宫良人很客气地做了个“请”的姿势。 == 据说,昨天夜里,那个新来的三岁学生牛破天因为水土不服险些休克丧命,二殿下心慈当即拨了银两让牛破天的贴身侍卫带着他下山医治去了。 据说,李腾伤势严重,二殿下爱恤民命准备亲自护送李腾回京找神医治疗。 学子们在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这件事的时候,傅乾早已经秘密将李腾的尸体送上了马车,并表示自己将与李腾同坐一车,亲自看护,以防万一。 寒门子弟们感动得痛哭流涕,世家子弟则不以为意,尤其是郑言,自从出事直到现在都毫无悔改之心。 傅乾成功借助李腾的尸体回到了淮安城,一路上都能听到百姓对他恭俭爱民的赞美。 将李腾的尸体送到府里秘密让人送去冰窖以后,傅乾换了身衣服快马加鞭去往皇宫。 彼时国君正在御景亭内与手臂初愈的傅卿云下棋。 傅乾见到这和谐的一幕是时,心中说不出的怨愤。 跪在地上,他沉声请安:“儿臣参见父皇。” 国君的眼睛定在棋盘上,目不斜视,轻描淡写一句:“回来了?” 傅乾答:“紫薇学院寒门子弟与世家子弟的制度已经全部整合。” “那就好。”国君道:“这些日子你也累了,回去好生歇息几日再来上朝吧!” 傅乾没想到自己为了紫薇学院不眠不休辛苦了这么长时间,父皇竟然用这么一句话打发他,他颇为不甘心,犹豫着喊了一声,“父皇!” “嗯?”国君斜眼瞟过来。 “父皇……”傅卿云放下棋子,恭敬地跪在地上,“儿臣想恳求父皇收回让儿臣陪同去大佛寺迎接佛骨的成命。” “这是为什么?”国君不解。 “原因有二。”傅卿云面色平静,“其一,儿臣的手臂并没有全部愈合,迎接佛骨是国家大事,万万不能出了分毫差池,儿臣这个样子,难保到时候出了差错。其二,二弟成功调整了紫薇书院寒门与世家子弟的规制,实力有目共睹,况且二弟为人心善,贤明持重而又文武兼通,他在百姓心目中的威望极高,由他陪同父皇前去迎接佛骨,才是百姓心中所期待的,对于笼络民心也会事半功倍。” 傅乾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石桌前跪着的傅卿云,心中思忖着这个人什么时候会有这般好心竟然甘愿把这么好的机会让给他了? 国君凝神片刻,转目看着傅乾,“老二意下如何?” 傅乾垂首,“儿臣听从父皇安排。” 国君道:“既然这样,那明日便由老二陪同朕一起前去大佛寺,你今日才刚回来,快些回去休息养足精神,明日一大早就要进宫与朕一起前往大佛寺迎接佛骨。” 傅乾谢恩出了皇宫。 第十九章 欢迎你来大梁杀我 国君对这次迎接佛骨入京大为重视,早就命人打造好价值连城的五重金棺银椁,并出动帝王卤簿仪仗队。队伍庞大,浩浩荡荡,已经沐浴斋戒过的国君坐在华丽的车驾上与骑在马背上的二皇子傅乾一起朝着皇家寺庙大佛寺行去。 早在半月前,百姓就听闻了国君将于大佛寺亲迎佛骨回京供养的消息,一大早就沸腾不已,手捧香花香烛站在路边相送,整条长安街上都充斥着清新淡雅的花香味,一夕之间冲淡了薛氏破败的腐朽血腥味。 大佛寺因为偶得一截佛骨而被定为皇家寺庙和内道场,先帝曾在四十年前大祭司参与平判的那场战乱后为了安定民心亲自前往大佛寺迎佛骨,只不过先帝并没有将佛骨迎回京城,只是开启塔基于当地供奉。 故而,当下国君亲迎佛骨是南豫史上第二次迎佛骨,却是第一次将佛骨迎回禁中。 大佛寺距离淮安百里,仪仗队到达以后,塔基开启,国君要对佛骨进行祷祝,故而需要在当地修整一夜,翌日才披着晨曦缓缓从大佛寺启程回京。 佛骨入京,象征天下太平,百姓安乐。 尤其是南豫自从四十年前那场战乱以后,先帝为了巩固政权将佛教地位抬到最高,南豫便出现了崇佛热潮,百姓对于佛学热情高涨。 午时,佛号声逐渐接近淮安,一夜未眠等在街道两旁的百姓激动不已,纷纷点燃手中的香烛,顶礼膜拜,有的甚至激动得断臂供佛,更有甚者焚顶烧指,嚎啕大哭。 整条长安街上皆被鲜花锦毯铺得严严实实,礼乐声阵阵,响彻淮安上空,所有人聚于宫门外,富佬们建造彩楼,解衣散财。 早前因为傅卿云手臂未痊愈,无法随国君亲自前往大佛寺迎佛骨,国君便派遣了他于建安门外接佛骨。 傅卿云是半路多出来的皇子,这件事在南豫人尽皆知,且前些日子在击鞠场上从马背摔下来折了胳膊。 可即便薛氏没落,六皇子废,百姓对于这位至今没做过一件坏事的大皇子还是喜欢不起来。 如今朝堂上都站在二皇子一端。 佛骨已经来到建安门前,太常寺卿见傅卿云发呆,赶紧上前来提醒他接佛骨。 傅卿云回过神,正准备接草香上前敬拜盛放佛骨的五重金棺银椁,身后突然袭来一股强劲的力道,不偏不倚恰巧击中他之前受伤的那只手臂。 钻心地疼痛让傅卿云在瞬息之间额头冒汗,手指一抖,草香顺着指尖滑落下去,他整个人也单手捂着手臂痛得直皱眉。 正沸腾的百姓们瞬间安静下来,数千目光直勾勾盯着傅卿云。 接佛骨的紧要关头发生这么大的变故,可不是什么好的预兆。 国君更是面色阴沉,皱眉看着傅卿云,“这是怎么了?” “回父皇,儿臣手臂上的伤口发作,只怕是接不了佛骨了。”傅卿云恭敬跪在地上,声音没有丝毫掩饰。 傅乾站出来,“父皇,既然大哥身子不适,儿臣愿意为他代劳。” “嗯。”国君无奈轻声一叹,目光掠向傅卿云,“既然身子不适,那就早些回去歇着,接佛骨的事你就不必操心了。” “是。”傅卿云应了声之后由侍卫搀扶着往大皇子府方向离去。 傅乾看着那抹离去的身影,接过草香对着五重金棺银椁拜了三拜后手指轻启那华丽的棺椁。 五重打开,里面却空无一物。 傅乾瞬间面如死灰,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国君坐在车驾上见状后微微蹙眉,沉声问他,“怎么了?” 与傅乾一同看见金棺银椁里面空无一物的还有太常寺卿,那人吓得连呼吸都停顿了,听见国君问话,他指着棺椁,声音断断续续,“这里面……佛骨舍利……” 百姓不明所以,个个伸长脖子瞪大了眼睛。 “父皇,儿臣和太常寺卿头一次得见佛骨舍利,激动得说不出话了。”傅乾勉强维持着镇定,缓缓合上五重金棺银椁,微笑面对众人:“佛骨入京,天下太平!” 太常寺卿不敢置信地看着二皇子,佛骨明明没有在金棺银椁里面,二皇子竟然敢当着国君的面欺骗天下百姓,这可是欺君大罪啊! 百姓们听闻二皇子的话,瞬间又沸腾起来。 国君面色缓和了一些,车驾缓慢进入建安门。 太常寺卿一路上魂不守舍,他不知道这件事该不该提前告诉国君。 倘若说了,到时候弄得人尽皆知,那么这次接佛骨的意义就全毁了,可若是不说,三日后佛骨还要前往各个寺庙供养,难保那个时候不被人发觉。 太常寺卿正在纠结,走在前面的傅乾眼风斜过来狠狠瞪了他一眼,警告意味十足。 太常寺卿立即垂下了脑袋。 去往佛堂的路上都铺设了锦毯,迎佛队伍极为缓慢。 原本在这样一个迎接佛骨的中秋之日,应是霞光万丈,普照天下的好天气,但好景不长,仅在片刻之间,乌云黑沉沉压下来,爆雷闪电随之到来,佛号声,礼乐声,全都被暴雷的声音所取代,瓢泼大雨倾泻而下,浇灭了百姓点燃在街道两旁的香烛。 整条长安街上的鲜花锦毯仅在盏茶之间就被大雨冲刷得花瓣零落,为土为尘。 供奉金棺银椁的车驾虽有盖伞遮顶,但到底挡不住这暴雨来势汹汹,不断有雨水打在棺椁上。 傅乾大惊,连忙吩咐人找来纬纱将四周拦起来,但到底还是于事无补。 城门外有百姓眼尖见到了这一幕,大吼一声,“佛骨舍利被雨淋了!” 一句话,比天上炸裂般的暴雷还击中人心,百姓们纷纷冒着大雨涌到建安门边,要求二皇子开启金棺银椁查验。 傅乾一脸为难,看向国君。 迎接佛骨遇上暴雨,国君也万万没想到,他让人给傅乾传话说为了让百姓安心,立即开启金棺银椁。 傅乾站在原地不动。 太常寺卿走上前来对着国君直直跪了下去,“圣上请三思啊!佛骨怎能在这样污秽的暴雨天气之下打开沾染了阴霾之气?” “儿臣深觉有理。”傅乾附议,“金棺银椁五重,必定不会有任何问题,然而如果这个时候打开,不仅会沾染湿气,还会沾染阴霾晦气,还请父皇三思。” 话虽如此说,但百姓们就像疯了一样,认定了方才的话就不松口。 国君被逼无奈,当即敕令傅乾开启金棺银椁。 傅乾和太常寺卿跪在地上死谏。 国君大怒,下了车驾亲自开启,结果里面空无一物,早上在大佛寺数百双眼睛亲自看着装进五重金棺银椁的佛骨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国君面色阴沉,胸口像堵了一块沉重的铅。 这个表情,顷刻间让百姓们议论纷纷。 突然又有人在人群中高喊,“金棺银椁里面根本就没有佛骨!” 此一句,无疑是为今日突然降临的暴雷暴雨和国君难看的脸色做出了完美的诠释。 这一下,百姓们是真的沸腾了。 刚才还表彰二皇子宽厚著称、进退闲雅的百姓立即露出凶恶的目光,那阵势,似乎要把傅乾活活刺个窟窿。 瞬息之间,形势突变,所有百姓都将矛头指向二皇子,认为由他接佛骨大为不祥,引发天怒才会在中秋之日下暴雨。 “二皇子根本不配接佛骨!”百姓们高声叫喊,骂声成片。 言论犹如一柄利剑狠狠刺入国君的胸膛。 国君阴沉许久才将目光扫向跪在大雨中的傅乾。 “父皇,儿臣什么也没有做!”傅乾死死咬着牙,他怎么也没想到早上所有人亲眼看着装进金银棺椁的佛骨竟然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凭空消失,这件事实在匪夷所思! “是傅卿云,定然是他!”傅乾情急之下将黑锅甩到傅卿云身上,继续辩论,“父皇,难道您不觉得奇怪吗?刚好佛骨到了建安门前,大哥的手臂早不疼晚不疼偏偏在那个时候疼,若不是他动了手脚,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的事?” 国君深深皱眉,“方才所有人都亲眼看着的,卿云根本就没有碰过金棺银椁,他如何动手脚?” “二皇子是想逃避责任,污蔑大皇子吗?”最前面听见对话的百姓恶狠狠问。 傅乾紧抿唇瓣,“总之,这件事不是儿臣做的。” 国君不再看他,余光扫向太常寺卿,“方才二皇子开启棺椁的时候你可看清楚了?” 太常寺卿抖了抖身上的雨水,惶恐道:“回圣上的话,老臣看得很清楚,二皇子开启第五重棺椁的时候,里面的确什么也没有。” 国君皱眉,“老二,一路上你都走在金棺银椁旁边,中途发生了什么事你会不知?” “父皇明鉴!”傅乾低垂着头,“儿臣一路上的确寸步不离地看守着盛放棺椁的车驾,儿臣敢用项上人头担保中途并没有任何事情。” 国君脸色更加阴沉,手指掐在御驾扶手上,手背青筋突兀。 宫门外百姓的咒骂声更加激烈。 国君闭了闭眼睛,吩咐前面引路的禁军,“将二皇子抓起来关入天牢,让大理寺尽快查出佛骨的下落!” 傅乾一听顿时面色狠狠变,“父皇,儿臣没罪!” 但很快,他就被禁军押了下去。 国君捏着眉心,让太常寺卿组织人在宫门外安抚百姓,他直接去了寝殿。 因佛骨丢失一事,民心大乱,导致中秋祭天仪式无法照常进行,国君回宫以后满心愤怒找不到地方发泄。 二皇子的母妃德妃听闻自家儿子被关入天牢以后匆匆赶来帝寝殿求见国君。 “她来做什么?”国君正在气头上,甫一听闻德妃求见,语气中有几分不耐烦,立即摆手,“让她回去,朕现在谁也不见!” “陛下!”殿外的德妃显然听见了国君的话,大喊一声,“二皇子必定是冤枉的,还请陛下明察还他一个清白!” 国君深吸一口气,对内侍道:“传她进来!” 德妃提着裙摆,一路哭哭啼啼走进来跪在地上,“臣妾方才听闻佛骨丢失一事,深觉此中有蹊跷,陛下万万莫要因为一时冲动而错怪了二皇子。” 国君眼风一斜,“你说傅乾时冤枉的,可有证据?” 德妃垂下头,“回禀圣上,臣妾并无任何证据能证明二皇子的清白,可陛下也没有证据这件事是二皇子做下的不是么?” “这么说来,德妃认定了这件事是朕做下的?” 德妃面色大变,“臣妾不懂陛下的意思。” 国君看着她,“当时大佛寺的住持和方丈以及所有的得道高僧以及朕和傅乾都亲眼看着佛骨装入了五重金棺银椁,来的路途中,傅乾一直骑马走在棺椁旁边,期间并无任何停滞以及异样的事发生,然而到了建安门前的时候,五重棺椁打开,里面的佛骨却没了踪影,朕的御驾就在佛骨后面,如果按你说的傅乾是被冤枉的,那么这件事难道不是朕做下的?” 德妃吓得小脸毫无血色,颤抖着唇瓣,“陛下您想一想,二皇子能得此机会陪同您一起去大佛寺迎接佛骨本是多光荣的事,他有何缘由,有何动机要去偷了佛骨自打脸面?” 国君眯了眯眼睛,随后挥手赶人,“你先退下去,这件事朕自有决断。” “可是……”德妃还想说什么,却被国君一个眼神给吓得闭了嘴巴,站起身迅速回了自己的宫殿。 == 同一时间,鹤颐楼雅间内,嘟嘟和西宫良人相对而坐。 嘟嘟单手拄着下巴对着那一桌子佳肴发呆。 西宫良人见状,疑惑道:“这些都是你爱吃的菜,怎么不吃了?” 嘟嘟无精打采道:“前几天我四岁生辰,麻麻不在身边,爹爹也不在身边,今日中秋,我还是只能举着酒杯空对月。” 西宫良人眸光一动,随即笑道:“这不是还有我么?” 嘟嘟懒懒掀开眼皮,“大伯,你刚才去哪儿了?” 西宫良人看了看旁边案几上的佛龛,神秘笑道:“我答应了你干爹取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嘟嘟头一次得见佛龛,觉得新奇,站起身来就要去摸。 西宫良人赶紧将它送到房梁上,微带吓唬,“这个东西不能碰,碰了要倒大霉的。” “切——”嘟嘟兴趣缺缺地转回来坐下,又开始多愁善感,“愁啊愁,爹不疼娘不爱,爷变成流浪狗了。” 西宫良人见他虽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但眸中的伤色一览无余,他不由得有些心疼,宽慰他,“你别灰心,总有一天你会找到娘亲的。” 桌子上精致的饭菜,嘟嘟一口没吃,他软软趴在桌子上,“大伯,你知道吗,我以前一直在帝京城找啊找,就是希望能有一年过生辰的时候能听到娘亲亲口对我说一句‘生日快乐’,后来我找到娘亲了,也亲眼看着娘亲嫁给爹爹,我以为这一次能听到这四个字,却没想到还是想多了,别说娘亲,就连爹爹都扔下我不管了。” 他声音有些哽咽,脑袋再也不肯抬起来。 西宫良人心中揪痛,安慰他,“小嘟嘟,大伯陪你过生辰,也陪你过中秋好不好?” 嘟嘟依旧把头埋在臂弯里,伸出一只手摆了摆,瓮声瓮气道:“大伯你不用安慰我,至少我知道今夜不会发生奇迹,娘亲永远不可能会像她跟我说的童话故事里那样会在我许完愿以后突然出现。” 西宫良人听了这一番话,心中堵得慌。 屋内静默许久,西宫良人正想开口说话,嘟嘟再次抬手打住他,“别说话,让我静一静。” 他这一静就静到了周公家。 西宫良人轻轻将他抱到了床榻上这才打开窗户看着外面色泽朦胧的黑夜。 这个中秋没月亮,没有团圆的意思。 == 同一时间,紫薇山。 用过晚饭的百里长歌坐在窗边,窗外无月,只有一眼看不到边的黑暗,她手掌轻轻抚着小腹,脑海里却浮现出嘟嘟精致可爱以及他在陌生人面前分毫不肯吃亏的聪明样子。 嘟嘟在紫薇山的时候,她好几次都忍不住想告诉他自己的身份,好几次想将他抱在怀里好好安抚,可是,她不能。 这条路,一旦选择了就必须走到底,她必须要将傅卿云扶到东宫之位,向叶天钰证明自己的实力然后等着被召回去开始她真正的计划。 “先生。”魏俞跟着她多时,自然能从气息感觉得出来她的些许心思。 “我没事。”百里长歌摇摇头,“就是觉得自责,嘟嘟四岁生辰的时候我没能在身边,今日中秋,我还是没能光明正大的陪着他,他心中必定恨死我了。” “不会的。”魏俞笑道:“小世子向来心胸宽阔,再怎么说他也不可能与自己的亲生娘亲较劲儿不是,否则他也不会大老远跑来南豫找你了。” 百里长歌没说话,依旧看着窗外沉默,突然问魏俞,“你说,王爷在北疆怎么样了?” “这个说不准。”魏俞摇摇头,“毕竟我从来没去过北疆,更没上过战场,但是我听说北疆的气候极其恶劣,如今已经入秋了,倘若年前战争还没法结束的话,估计他们要在那儿过冬了。” 百里长歌长叹,“雪地作战,谈何容易,西陵的兵将早已习惯了那边的气候,只怕真到了那一步,大梁会处于下风。” 魏俞看她一眼,“先生,你可别忘了你肚子里还有个小的,王爷那边虽然值得担忧,可你距离他十万八千里,那么远的地方,哪里是你顾得上的,你可千万不能因为忧心王爷而伤了身子动了胎气,否则王爷要是知道的话定饶不了我。” 百里长歌长呼一口气,问他:“魏俞,如果你非常在乎的人成了你的杀父仇人,你还会原谅他吗?” 魏俞想了想,“这不是原不原谅的问题。” “什么意思?”百里长歌不解。 魏俞道:“因为当你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就证明你已经犹豫了,犹豫就代表你对这件事的本质或者真相持不确定的怀疑态度,简单来说就是你潜意识里大部分是相信那个人的,所以这种问题没有原不原谅的说法,你若是犹豫就直接找他问清楚。” 百里长歌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你小子什么时候学会这么说话了?” 魏俞嘿嘿一笑,“跟你学的。” == 同一夜,北疆。 大战过后的主战场,尸骸遍地,血染城墙。 城墙上的大梁旗帜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阴沉压抑的天空有一抹朦胧的月色,那颜色太过凄清,以至于肉眼看过去的时候总觉得哀凉,仿佛黑暗中盼着光明的一双泪眼。 一身银色将军铠甲,身披玄色大氅的叶痕登上城墙,远眺着五十里开外西陵军安营扎寨的地方。 一个多月的交战,他才发现西陵军远比想象中要强悍得多,他们擅长马背上作战,对于早已熟悉了北疆气候的西陵军来说,作战过程中随意变换阵型简直信手拈来。 但大梁的黑旗军与虎威军不行。 大梁常年处于太平盛世,兵将因此缺乏了实战经验,虎威军加上黑旗军一共十万,而对方仅用了五万兵力就让他们节节败退至忻城。 叶痕暗自一叹,若是当年的风凌军还在,哪里用得着与西陵军盘桓这么长时间? “王叔。”身后叶染衣的声音传来。 叶痕没有回头,低声问她:“何事?” 叶染衣不甘心地看着远处正在烧火造饭的西陵军营,“西陵军也太狂躁了,才五万兵马就敢来攻城!要不我们发动全部兵力一次性解决了他们班师回朝算了,干嘛还留了两万人马?” “稍安勿躁。”叶痕摇摇头,“西陵军这是在声东击西,想借攻城截流断了我们的水源,你去清点一下如今所剩的粮草,务必要撑过这三日的休战期。” 叶染衣不甘心地又看了一眼远处灯火闪烁的西陵军营,道:“皇叔,我们这打法不对啊,照这样下去,三日后兵将们断粮断草,到时候敌军未攻我们自己就先溃不成军,你拿什么来战胜西陵这五万强悍的骑兵?” “黑旗军和虎威军的实力远远不及西陵军,正面交战我们是打不过的,只能靠这里。”叶痕指了指脑袋。 “可是……”叶染衣还在犹豫,“皇叔你怎么能保证三日后我们一定会赢?” “扬长避短!”叶痕只回答了四个字。 狂风卷起大漠戈壁的黄沙,城墙上的旌旗被风吹出呼啸的声音,仿若命丧战场的将士之魂呜呼哀嚎。 叶染衣退下去以后,叶痕的眼眸定定看着高空那一轮朦胧的月,右手不经意地抚向左手腕,再没有触碰到从前那几颗珠圆玉润的红豆,他才猛然惊觉那串东西早在百草谷的时候他就亲手摘下来留给了她。 长歌,长歌。 你还好吗? 他在心底轻声问。 问得那般小心翼翼。 只为你逃不出我的山河,便是战死沙场,我也会马革裹尸魂归故里的。 你,等我! == 傅乾被国君关进天牢这件事当即引起了镇国侯的极度不满。 翌日一早,镇国侯便匆匆入宫请求面见国君。 内侍劝道:“侯爷请回,中秋三日假,国君说了不见任何人。” 镇国侯急得额头直冒汗,跪在帝寝殿外就不肯走。 一直到了午时,国君依旧没有要见他的意思,他只好悻悻起身欲往天牢探监。 内侍先一步察觉了他的动机,又道:“侯爷,皇上还吩咐了不准任何人前去探监,否则同罪论处。” “什……什么?”镇国侯简直不敢相信国君会在一夕之间想将二皇子置于死地。 内侍就着原话又重复了一遍。 镇国侯咬咬牙又回去跪在帝寝殿外。 “陛下,镇国侯又折返回来了。”内侍进了帝寝殿,对着躺在床榻上的国君轻声禀报。 “如今外边是个什么情形了?”国君仿佛没有听见内侍刚才的话,幽幽问。 内侍犹豫。 国君懒懒掀开眼皮,“怎么,你也学会忤逆朕了?” 内侍浑身一哆嗦,赶紧如实禀告,“回陛下,佛骨凭空消失,民心大乱,都说二皇子是煞星,奴才听说有人带头成立了帮派团伙,打着废二皇子的旗号整日在街上宣扬。” 国君眼眸一眯,“那么,大理寺那边可有查出佛骨的下落?” 内侍犹豫着摇头,“佛骨究竟是从哪里开始不见的都没人知道,这个案子调查起来难度极大,恐怕大理寺那边近期无法给出答案。” “一群废物!”国君怒斥,“关键时刻什么也办不好,朕留他们何用?” “陛下息怒!”内侍赶紧跪在地上,“自从薛氏没落以后,别说民心,就连朝堂之上都有些涣散,奴才觉得这次佛骨丢失导致百姓动乱的根本原因在于朝局不稳固,并不能全部归罪于二皇子身上。” “嗯……” 内侍的这番话,终于换来国君一个勉强赞同的回答,他沉吟半晌,吩咐内侍,“即刻让人启程去紫薇山将许先生请回来。” 内侍才刚站起身,原本该在紫薇山上的黑鹰卫统领匆匆来报:“启禀陛下,紫薇山上的寒门子弟纷纷收拾了东西就要下山,兵卫们阻拦不住,卑职特来请示陛下。” “这帮人要造反吗?”国君霍然直起身子,重重一掌拍在小几上,面色冷鸷,“二皇子回来的时候说寒门子弟与世家子弟的规制全部整合好了,为什么还会出现这种问题?” 黑鹰卫统领答:“卑职听说在二皇子回来的前一晚,有一个寒门子弟因为言语不和与世家子弟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最后到达动手的程度,那个寒门子弟不幸身亡了,然而二皇子隐瞒了事实,还将死了的寒门子弟亲自带来了淮安。寒门子弟们知道以后,都纷纷凉了心,不想再待在紫薇山,所以……” 国君面色一变,“你说什么?老二带回来的那个寒门子弟早就死了?” “是。”黑鹰卫统领郑重点头。 佛骨弄丢也就算了,紫薇山出了这么大的事竟然还敢欺上瞒下,瞒天过海打着体恤学子的名号将尸体光明正大带回来! 国君冷笑一声,“好,很好,朕的这些个儿子们,果然一个个都没让朕失望!” 话完,国君看向内侍,“你去将方才这番话原封不动告诉镇国侯去,让他好好看看他这个好外孙在外面都干了些什么丢脸龌龊的事!” 内侍不敢耽误,匆匆出去一字不漏地说给了镇国侯。 镇国侯闻言后一口老血喷洒在帝寝殿前的白玉石阶上,颤颤起身回家去了。 当日,李腾的尸体被大理寺的人从二皇子府的冰窖拖出来,由于天气炎热,摆放已久,当冰块融化以后尸体迅速腐烂,仵作验尸过后确定了死亡时间大概在二皇子回京之前。 此一事再加上佛骨丢失一事,直接把傅乾推到了断头台上。 之前朝中的二皇子党顺势倒戈,站到默默无闻的大皇子傅卿云这边,弹劾二皇子欺君瞒上,弹劾郑氏垄断市场,哄抬物价的奏折滚雪一般进入文渊殿。 但也有极少数依旧支持二皇子,比如傅乾的母族郑氏一脉。 少了薛氏,原就乱成一锅粥的朝堂再度因为两派的撕咬乱成一团麻。 国君每日头痛欲裂,恨不能一把火烧了御案上那堆积如山的奏折。 第三日,百里长歌到达淮安。 得到消息的时候,国君仿佛在万丈深渊中抓住了救命稻草,“快去请先生入宫!” 内侍赶紧带着人匆匆前往国士府。 百里长歌换了身衣服就随着宫人们来到文渊殿。 国君抬起头来,当看到百里长歌的时候,莫名松了一口气,“先生你可来了。” 百里长歌佯装不解,“陛下这是怎么了?” 国君长叹一声后问她:“先生当日也在紫薇山,可曾听说了寒门子弟与世家子弟发生争执闹出人命这件事?” “哦。”百里长歌恍然大悟,“二皇子回京当晚告诉在下那名寒门书生伤势过重,他准备带回淮安请神医救治。” “这个孽子!”国君大怒,“他竟然敢这般大胆隐瞒了所有人带一具尸体回京!” “哦?”百里长歌疑惑挑眉,“难道那名书生在紫薇山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若非这样,朕也不会像现在这般头疼了。”国君捏着眉心,又问:“先生回来之前,那边的境况怎么样?” “非常糟糕。”百里长歌如实回答,“与其说是整合,倒不如说是整治寒门子弟。” “此话怎讲?”国君放下手中的毛笔和折子,认真看着百里长歌。 “既是整合,就该统一。”百里长歌道:“然而事实上,在下看到的并非是这样。” 国君没说话,静静等着下文。 百里长歌继续道:“新院舍配备上等设施,全给世家子弟居住,旧院舍留给寒门子弟,世家子弟大鱼大肉,寒门子弟酸菜萝卜。上课没有统一的服装,一眼能认出贵族寒门,就连所坐的桌椅都有贵族寒门之分。这样的环境,换做是在下早就卷铺盖走人了。” 国君瞳眸骤缩,“老二不是说已经整合好了吗?” 百里长歌辩解道:“这一点可不能全怪二殿下,毕竟世家子弟权大势大,二殿下也不可能真得罪了人家,否则一旦牵连到家族,将会给朝堂带来一定的威胁。” 国君深深皱眉,“难道朕这个办法行不通?” “父皇,儿臣有办法。”内侍还来不及通报,傅卿云突然从外面进来。 “什么办法?”国君来不及讶异于傅卿云的突然出现,急于从他嘴里知道所谓的办法。 傅卿云道:“前两日二弟呈上来一个折子,说郑言出言不逊还重伤了学生所以罚他年末加试三场,若有一场成绩达不到优良便自此逐出紫薇学院,终身不得入仕途。儿臣觉得二弟这一条可以一直沿用下去。” 国君低眉反思片刻,豁然开朗,抬目笑道:“此法甚好,明日午时之前,你交一份具体的规划书给朕。” 傅卿云轻轻颔首,眼尾掠向百里长歌时,眸底的杀意和寒光能让人哆嗦。 百里长歌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视线,却不动声色,面上时时带笑,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第二日,傅卿云果然如期交给了国君一份规划书,上面关于紫薇书院学子在校期间所有的犯规惩罚皆以不同程度的加试来实行,达不到条件者则予以开除处理。 此计划一出,国君立即让人带着前往紫薇书院。 于是,当天晚上,贵族子弟本着有肉大家吃,有酒大家喝,有钱大家花的大无畏精神与寒门子弟握手言和。 自此,书院一派欣欣向荣的和谐景象。 打架斗殴是传说。 争吵拌嘴是传奇。 这件事上,傅卿云立了大功,国君特地在上朝的时候大肆表彰他。 傅卿云站出来淡淡道:“这个主意本就是二弟先提出来的,所有的功劳都应该归功到二弟身上。” 于是,原本犯了死罪的二皇子傅乾因为傅卿云这一席话戴罪立功出了天牢。 而傅卿云也因此博得了朝野上下一片好评。 “我到底比他差在哪里?”出了天牢先不忙着回府梳洗换装的傅乾第一时间飞奔去了国士府,当看清坐在亭子里与自己对弈的百里长歌时,他不甘心地捏着拳头。 百里长歌头也没抬,“殿下,我早就说过你们天生贵为皇子,没有谁的天赋资质过分差,在这种情况下只能比手段,比谁更狠,如今看来,你们全都败在了那个一直以来默默无闻的大皇子手里,同时也告诉其他人一个道理,背后有靠山只能代表有一定的筹码,却不决定最后的输赢,暗中筹谋,伺机而动才是狩猎者最好的捕杀方式。” “原来一直以来你都在暗中帮他!”傅乾狠狠咬着牙,“既然你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我,为什么还要不断给我出主意?” 百里长歌勾唇一笑,“因为你傻。” “你!”傅乾大怒,以同归于尽的姿势冲过来就想伤害百里长歌。 魏俞突然飞身而下一把将他擒住。 百里长歌从怀里掏出三张地契和一本账本在他面前晃了晃,“殿下你可千万莫要冲动,这三家商行我都让人去查探过了,账本上的是你们郑氏开年以来吞下的黑心钱,倘若我把账本往国君那儿一放,只怕到时候别说是你,就连整个郑氏都会因为这小小的账本而被连坐。” 傅乾无可奈何,看着眼前的人笑眯眯的模样,这才恍然惊觉这个人才是最后的人生赢家,他时时刻刻保持着一张笑脸迷惑众人,却在你猝不及防的时候从背后捅你一刀,分毫不留余地,让你直到气绝前一刻才会感觉到钻心的疼痛和无力。 == 傅乾将功赎罪从天牢出来,但早已失了民心,如今朝堂之上全部一边倒向大皇子傅卿云。 傅乾自知人生无望,整日买醉于酒楼,恰巧某日醉倒在路边时被路过的素水姑娘带回了国君御赐的府邸好生照料,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傅乾意志消沉,全靠素水耐心抚慰和细心照看,傅乾才终于走出阴霾,与素水成就了一段佳话。 紫薇书院重新崛起,佛骨舍利也在某日“突然出现”在大佛寺。 全民再次沸腾起来,国君这一次亲自前往效仿先帝于当地供奉,七日后返还淮安。 金殿之上,国君开口欲离大皇子傅卿云为太子,百官高呼“皇上英明”。 册封诏书一下,就只差册封大典了。 百里长歌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准备离开,她再没有多余的时间停留在南豫耽误,大梁的消息果然迅速,又或者说叶天钰实际上早就拟好了一份圣旨留在南豫内部的大梁探子手中,只等她成功这一日能及时拿出来。 看着上面召她迅速回大梁京城的那几个大字,百里长歌满意地弯了弯唇。 离开的这天早上,天气晴朗,早就准备好的百里长歌秘密让人传信给西宫良人之后心无牵挂地由魏俞推着前往城门口。 国君、傅卿云以及一众大臣早就在那儿等候,替她送行。 国君满脸遗憾,“唉……可惜、可叹、可恨先生不是我南豫人氏。” 百里长歌轻轻一笑,“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他日若有机会,在下定会再来叨扰国君。” 国君道:“南豫随时欢迎先生的到来。” 魏俞推着她往前走的时候,傅卿云突然打马上前来靠近她身边,面上的冷沉和眼中的寒光杀气并没有褪去分毫。 他微微启唇,“我不会放过你的。” 百里长歌微笑,“欢迎太子殿下来大梁杀我。” 第二十章 叶痕大胜,长歌回国 北疆。 已经停歇了三日夜的战场,狂风肆虐,却依旧掩盖不住烽烟鲜血的味道。 苍茫的夜空有几点星子在闪烁,极尽可能散发着微弱的光。 叶痕走出营帐,抬目一看,不觉弯了弯唇,大赞:“明日将是北疆有史以来的最好的天气。” “王叔,今日可就是休战最后一天了。”叶染衣刚从火器营回来,顺着叶痕的目光看了看天空,没看出什么来,她微微皱眉。 “裴烬那边怎么样了?”叶痕收回目光问她。 “我刚刚问了他,他说差不多了。”叶染衣抿唇,“其实我不明白,裴烬此人又不懂排兵布阵和战术,王叔为何要让他跟着我们来北疆?” 叶痕轻笑一声,“裴烬的确不懂战术,更不懂排兵布阵,但他除了懂得机关术之外,还懂得火器制造。” 叶染衣再度皱眉,“自从来到北疆以后,我就没见他制造出一件像样的火器,整天在那里打造什么镜子,西陵军虽然彪悍,却也没到丑绝人寰的地步,你总不能拿面镜子让他们自己恶心死自己吧?” 叶痕嘴角抽了抽,对她招手,“你跟我来。” 叶染衣默默跟了进去。 叶痕指着桌案上的舆图,“你看到了什么?” 叶染衣无精打采的抬起眼皮,道:“看到忻城是北疆最后一个城池,倘若我们这一战再败,那么北疆就彻底失守,从大梁版块图上消失。” 知道她说的是气话,叶痕也不恼,笑道:“你好好看看我们目前的所处地形,这里是忻城的重要关口,而我们明日便要利用两边陡峭的地形。虎威军擅长骑射,两万组雁形阵打头阵,留两万守城,另外,组织两千善于攀爬的士兵夜间行动。黑旗军三万组云垂阵后防加进攻。” “两万?”叶染衣大为诧异,“王叔你莫不是在说笑?之前十万一起都被西陵军轻而易举攻破,如今两万兵马,即便再是利于弓箭手的阵型,虎威军也不可能仅凭两万能全身而退。” “这个你不用担心。”叶痕道:“我既然敢将他们引来这里,就早已做好了万全准备。” 叶染衣将信将疑,“你说的是那些镜子还有连夜赶制出来的螺旋箭?” 叶痕点头,“明日的两个阵法都只是为了转移敌军的注意力,我真正的目的在于那些镜子以及裴烬研制出来的连环弩、螺旋箭。” 叶染衣似懂非懂。 叶痕抬目看了看天,对她吩咐:“时辰差不多了,你待会儿去吩咐伙房生火造饭,让兵将们吃饱了就开始行动。” 叶染衣再不多问,匆匆出了营帐安排。 这一夜注定不太平静。 北疆以西,全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苍茫旷野,那样的地形对于西陵军来说无疑是最有利的,所以叶痕选择一路败退,将西陵军引到打入北疆最后一个城池的重要关口——夫子关。 伙房速度极快,待将士们吃饱喝足以后迅速拆了灶台。 叶染衣已经点好两千善于攀爬的士兵,只等叶痕一声令下。 “兄弟们,明日一战将会决定我们是功成名就还是马革裹尸,这最后一个城池,绝对不能失守!”叶染衣目光灼灼望向众人。 但甲士们早就在一战又一战的失利中丧失了开初的昂扬斗志,此时听到副统领发话,也只是随意应了几声。 叶痕来到校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冲着下面大喊一句:“兄弟们,明天晚上想吃全羊宴的就给我好好打,狠狠打!” 这句话,瞬间让甲士们的目光亮起来。 半夜,被点中的两千兵将带着火器营打造出来的巨大铜镜利用坚固的铁索爬上了夫子关两侧的悬崖峭壁,上去以后倒头就睡,只等日出。 翌日,号角吹响的时候,叶染衣已经点好两万虎威军,整装待发。 叶痕走到叶染衣身边,嘱咐:“出了关口以后开始摆阵前进,倒三角包抄迂回,你们要做的,就是尽量拖延敌军进攻的速度等待后面黑旗军增援,黑旗军一到,立即散到两翼回防与黑旗军开组云垂阵全面进攻。” 叶染衣迟疑道:“王叔,这样一来我们的后防岂不是很弱?” “你说得很对。”叶痕点点头,“这种阵法后防较弱,倘若敌军找准时机攻入尾翼,很可能全军覆没,所以我要你在打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撤军回营。” “突然撤军回营?”叶染衣还是不解。 “嗯。”叶痕颔首,“西陵军连胜了好几场,如今正是士气大发的时候,必定不甘心我们突然撤军,故而他们一定会追过来,只要他们敢来,我就有办法让他有来无回。” “我知道了。”叶染衣点头,一声令下后带着两万骑兵和弓箭手组阵前行。 秋风萧瑟的北疆,黄沙漫天,叶染衣所带领的虎威军踏着满地烟尘出了关口,进入主战场。 抬眼望去,对面列成方阵的黑甲西陵军高踞马背上,仿佛一片掠过荒漠的黑云。 西陵军主将昌凡在看清对方只出两万兵马以后突然仰天大笑,“神武大将军这是黔驴技穷了吗?竟然派个黄毛丫头来打头阵,还是说想让我们这帮兄弟怜香惜玉,手下留情?” 叶染衣瞪目,“西陵小儿,休要口出狂言!” 说罢,她冲着前方一声令下,“给我上!” 倒三角雁形阵潮水一般涌向西陵五万大军,叶染衣位于三角中心,不断指挥着甲士们厮杀的方向。 面对五万大军用倒三角雁形阵无疑是自杀式打法,叶染衣看着士兵们一个个倒下,怒得险些飞身冲出去,副将赶紧拦住她,“长公主莫要急躁,最多再拖延盏茶的功夫黑旗军就来了。” 叶染衣死死咬牙,周围的厮杀将她银色的盔甲染上凄艳的鲜血,烽火味十足。 昌凡随意扫了一眼,冷嘲一声:“不知是哪个蠢货布置的阵法,真他娘的怂!兄弟们,给我两翼包抄,直攻他们的后防!呵——区区两万兵马也想战我五万大军,简直是痴人说梦!” 昌凡的命令才刚下,关后突然传来铁骑的声音,不过片刻的功夫,三万银甲军团如同风沙扫地般蜂拥而来,惊天动地的嘶吼声让昌凡以及身后的西陵军震了一震。 终于盼到黑旗军来,叶染衣松了一口气,大声命令,“前锋听令!两翼梯形后撤,入天衡两端的东南东北两队!” 命令一下,虎威军立即后撤,迅速加入姗姗来迟的黑旗军,五万人组成的云垂阵如同风暴过境。 羽箭拖了长长的弧度呼啸着杀入双方的军队之中,银枪长剑寒光闪烁。 一时间,苍茫旷野上都充斥着将士们厮杀怒吼的声音,滚滚烟尘遮盖了天上炙热的太阳,已经持续打了一个多时辰的将士们只觉满头大汗,口干舌燥。 正在这个时候,夫子关两侧的悬崖峭壁上突然闪出明晃晃的光。 昌凡被那强光闪得赶紧遮住眼睛,待适应过来重新睁开时,只见到峭壁顶上出现黑压压的大梁兵士,巨大的铜镜一字排开,反光处对准的是西陵军营处。 副将惊得张大嘴巴,问他:“将军,那是什么东西?” “我他娘的怎么知道!”昌凡皱眉看向两侧悬崖,虽然弄不懂大梁兵士是怎么爬上如此陡峭的悬崖,更弄不懂他们在上面架了这么大的铜镜有什么作用,但心中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正午的太阳极其炎烈,巨大的铜镜经过半个时辰的暴晒后,强大的光束直击西陵军营。 半个时辰后,西陵军营突然着火,那连成一片的营帐几乎在突然之间就燃起了熊熊烈火,火势巨大,在这本就缺乏水源的荒漠只有等着烧精光的份。 “将军!将军不好了,我们的营帐全部烧起来了!”后方探子匆匆来报。 “什么!”昌凡怒发冲冠,命令弓箭手,“给我把上面那些人射下来!” 弓箭手们立即调转方向,朝着峭壁上放铜镜的大梁军发射,无奈崖太高,普通弓箭的射程根本达不到。 如今西陵军因为营地被烧毁而军心涣散,原本正是全面进攻的最佳时机,但叶染衣想到王叔再三嘱咐的不可恋战,她收了长矛,大声命令,“迅速撤军回城——” 所有将士不明所以,这么好的时机,不是应该趁热打铁将西陵军一网打尽么?如今正在兴头上突然撤军是个什么打法? 见众人无动于衷,叶染衣又大喊:“撤军回城——你们一个个没长耳朵是吧!” 将士们面面相觑片刻,不甘心地往回撤,潮水般退回了城中。 “将军,我们如今怎么办?”副将急得额头直冒汗。 昌凡死死咬牙再抬头,只见高崖上的那帮人分毫没有要下来的意思,他心一横,“营地都被烧毁了,我们直接去进攻忻城,晚上要想吃饭睡觉的,就跟着老子冲,势必要用叶痕的项上人头祭奠我们烧毁的军营!” 众将士士气高涨,跟着昌凡呼啸般冲进夫子关直达城墙下。 城门大开,整座城墙空无一人,就连守城将士都没有一个。 昌凡抬头看着空荡得说话都能有回音的夫子关,冷笑,“大梁人就是喜欢用空城计。” 副将犹豫不定,问他,“将军,那我们究竟攻不攻城?” 昌凡双眼直勾勾盯着前方,“他们把大门都打开了,我们岂有过门不入的道理?”说罢手臂一扬,“攻城!” 西陵军快速移向城墙,连梯子都不搭,准备直接从正门进。 前去探路的小兵来报,“回禀将军,城中果然一个人都没有。” “嗯?”昌凡眯起眼睛,“一刻钟前才退回来的几万大军就这么没了踪影?” 小兵答:“城内的确空无一人。” 副将闻言赶紧劝阻,“先生,为防有诈,卑职建议我们先撤军。” 昌凡却不服气,“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儿毁了我这么大的营地,不让他们尝点苦头,老子难道就这么空着手回去?” 话完,昌凡命令,“弓箭手准备点火射箭,既然他们喜欢捉迷藏,那本将军就让他们一窝全部葬身火海!” 弓箭手轮番上阵,满弓拉弦,第一轮还没有射出,七丈高的城墙上突然传来扳动机括的声音,蹀垛缝隙间只能瞧见躲在背后的甲士一双双得意的目光。 连环弩。 自帝京城到北疆,叶痕让裴烬日夜赶制出来的精良武器,一次发射六支箭,射程远,命中率极高。 瞬息之间,连环弩发射,青灰色螺旋头的羽箭铺天盖地而来,裂帛后刺入肉体时由于螺旋纹的作用,等同于普通弓箭三四支一起射中那个伤口,疼痛是寻常弓箭射中的数倍,西陵军中顿时爆出无数哀嚎声,搭了梯子准备上城墙的甲士被一轮又一轮的羽箭轰下去。 城门依旧大开,但西陵军总也接近不了入不了城。 城墙上的弓箭手轮番上阵,羽箭快准狠。 西陵的弓箭手在大梁连环弩面前颓弱得像生了重病的绵羊。 西陵军军心大乱,副将眼瞅着将士们逐渐倒下,他赶紧跻身上前,“将军,快撤军啊!再打下去我们会全军覆没的!” 昌凡不为所动,倒映了熊熊火光的眼眸直勾勾盯着近在咫尺的城墙,“我们如今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攻城,否则现在撤军回去连饭都没得吃!” 城门大开处,幽幽传出烤羊肉,涮火锅的香味。 对于已经奋战了好几个时辰,已经没有退路,晚饭没有着落的西陵军来说,此时此刻此等香味无异于天大的诱惑。 这一次,不等昌凡发话,黑甲军们就跟发了疯一样不要命地往城墙处冲,只为喝上一口水,吃上一口饭,完全乱了阵法,这样的散打无异于自杀。 黑甲军一批又一批倒下。 昌凡开始慌乱,大喝:“后撤!” 但由于方才没有及时下令,如今过半的黑甲军已经冲到了城墙下,再想撤退已经来不及。 战马惨烈嘶吼,残肢断臂堆积如山,西陵黑甲军们踩着同伴的尸体一拨一拨冲向城墙。 正在这个时候,城内吃饱喝足的虎威军和黑旗军黑压压一片风暴一般冲了出来。 西陵军已经筋疲力竭,而大梁的军队才刚刚吃饱喝足,形势刻不容缓。 昌凡拨转马头,对着后面的骑兵大喝:“撤兵!”说罢当先冲破重重包围,朝着被烧毁的军营奔去,黑甲军们见大将军已经走了,纷纷跟了上去。 叶染衣看着已经远去的昌凡,问叶痕,“王叔,追不追?” “追!”叶痕点头,“他们营地被毁,大军死伤过半,至少得逃到梅城才能和大部队汇合,也就是说今日一战,我们至少可以夺回三个城池。” 叶痕说完,当即翻身上马,对叶染衣摆摆手,“你就留在这里守城,我亲自带兵去追。” 叶染衣在方才那一战中确实耗费了不少精力,此时闻言也没有过多反驳,将叶痕点剩下来的兵将布防好,把城墙上的弓箭手换下来去吃饭,这才缓缓走向营帐。 裴烬负手看着城门方向,见到叶染衣过来,轻声问她,“王爷亲自追出城了?” “是啊!”叶染衣一边捏着酸痛的胳膊,一边应声,话完便朝着营帐方向走去。 一只脚刚踏入营帐,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转过身来问他,“王叔让你打造的那个镜子似乎还挺管用的,你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做到借助那个东西引火少了西陵军大营的?” “王爷告诉我说那叫强光折射原理,实际上我也不懂。”裴烬耸耸肩,“他只给了我设计图纸,并没有详细与我解释。” 叶染衣眼珠子转了转,“那么,螺旋箭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不然你以为?”他轻挑眉梢,“难道在你看来我就真是一无是处的傻子?” “不。”叶染衣摇摇头,“我一向觉得百无一用是书生。” 瞧见裴烬黑脸,她有些好笑,随后又耸耸肩,“不过这一次,算你瞎猫碰上死耗子,走了狗屎运。” 裴烬翻了翻眼皮,螺旋箭他可是研究了好长时间才弄出来的,不过想来这个女人也不懂,他没必要解释,转过身,他刚想回火器营,叶染衣突然捂住肚子痛得直呼。 “喂,你怎么了?”纵然平日里与她吵架拌嘴,但此刻看到她的样子,裴烬还是难免有些慌乱。 “逗你玩儿。”叶染衣突然直起身子,看着他无语的样子笑得前俯后仰。 “没劲!”裴烬黑着脸低嗤一句,转身走了出去。 还没走多远,又听到营帐里叶染衣的通呼声传来。 “又想逗我!”裴烬蹙了蹙眉,不想理会她。 “裴烬,救我……”叶染衣的声音已经逐渐弱了下去。 这声音……这语调…… 裴烬霍然转身,脚步匆匆折返回去,就见到方才还有说有笑的叶染衣整个人瘫倒在地上,嘴唇发紫,手脚冰凉,额头冒虚汗。 “喂,你怎么了,别吓我啊!”裴烬扶起她的身子时吓了一跳。 “军……医。”叶染衣勉强张着嘴,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勉强说出两个字就昏迷了过去。 “来人!快传军医,长公主昏倒了!”裴烬急得面色都变了,再不顾君臣礼仪直接将叶染衣抱到床榻上。 外面守卫的士兵立即去传唤军医,一会儿的功夫,军医提着药箱匆匆来到营帐。 裴烬等得心急如焚,赶紧给军医让座,“你快帮她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了?” 军医不敢耽误,拿了块巾布盖在叶染衣的手腕上以后开始号脉。 片刻的功夫,军医松开手,颤颤道:“回大人的话,长公主这是中毒了。” “中毒?”裴烬悚然一惊,死抓住军医的衣领,“种什么毒,如何解,你倒是快说啊!” 军医被他吓了一跳,整理好衣襟才斟酌道:“依老朽行医多年的经验看来,长公主是误食了东西相克才会中的毒。” “误食……”裴烬重复着这两个字,“方才吃饭的时候我同她在一起,并没有见到她吃了什么东西啊,大家吃的都是一样的。” 顿了顿,他又道:“只不过这个女人喜欢吃竹笋,刚才吃饭的时候吃了竹笋而已,难不成竹笋有毒?” “竹笋无毒。”军医摇摇头,“但是羊肉和竹笋同食会中毒。” 裴烬大惊,“那怎么办?” “大人别急。”军医缓缓道:“地浆水可解此毒。” “何为地浆水?”裴烬皱眉。 军医解释,“掘地三尺,把刚取来的干净水倒进黄土层里搅浑,等水澄清以后再取出来给长公主服下即可。” “立即去掘地三尺!”裴烬大手一挥,吩咐外面的守卫。 守卫们早就听见了军医的话,纷纷取了干净水就去制作地浆水。 将近等了半个多时辰,黄土层里的水才澄清下来,守卫们小心翼翼地用碗盛来。 看着叶染衣紧闭的嘴巴,裴烬急得险些挠墙。 军医已经收了药箱回到军医大营,守卫们陆续退了出去,整个副统领营帐内,只有躺在床上的叶染衣和桌子边来回踱步的裴烬已经四周明灭不定的松油灯火。 纠结再三,裴烬走到床榻前坐下端过桌上的地浆水,一只手轻轻扶起叶染衣环过她的腰不让她往后倒,另一只手用汤匙盛了地浆水就往她嘴边送。 但很显然,这种方法笨极,不仅一点也喂不进去,还全部弄到锦褥上。 唯恐浪费了得来不易的地浆水,裴烬只好又轻轻将她放倒在床上,这一次,手背拍了拍她的脸颊,“喂,赶紧的起来把这东西喝了再死。” 床上的人没动静。 裴烬咬咬牙,又道:“你再装死,信不信我把你……” 床上的人唇线越发黑紫,脸色越来越白。 裴烬无奈之下,两指钳住她的下颌骨,迫使她张开嘴巴,这才开始用汤匙喂,还是有小部分流了出来。 大帐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裴烬倏地放开叶染衣,将小碗放回桌上,腾地站起来转过身,笑问:“王爷您这么早就回来了?” “染衣这是怎么了?”叶痕目光掠向床榻上的人。 “她……吃错了东西,食物中毒了。”裴烬咳了两声道。 叶痕看他一眼,又看了昏迷不醒的叶染衣一眼,最后将视线定在装了地浆水的小碗上,挑眉道:“你那样喂她,她只能喝到三成。” 裴烬一急,“那要如何喂?” 叶痕没说话,指腹轻轻划过唇瓣,拂袖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后知后觉的裴烬赶紧追出来大喊,“王爷你误会了,我跟长公主其实什么也没有。” 叶痕眼风扫了扫四周伸长脖子竖直耳朵的兵将们,笑道:“我倒是没误会,不过你这么一说,我想大家都知道了。” “我……”裴烬一噎,瞪了旁边憋笑的士兵一眼,低嗤,“笑死你,最好全身抽筋!” 叶痕又道:“在这里,除了我,也就你跟她亲近些,我才刚从战场上回来,筋疲力竭,无法亲自照顾她,你若是不救她,她就只能等死。” 咬牙片刻,冷哼一声,裴烬回了营帐继续喂。 这一次还是没有喝进去。 他死瞪着床上的人,“你这女人平日里骄纵蛮横也就罢了,中毒了还这么不安分!” 说完,他端起小碗喝了一口,然后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一手钳住她的下颌骨迫使她张开嘴巴。 裴烬紧闭着眼睛,将唇瓣送上去,不断将地浆水渡入她的嘴巴。 唇齿相触那一瞬间,裴烬整个人僵住。 这是他第一次离女人这么近,更是第一次用这种方式给人喂药。 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心跳逐渐加速,脸颊也烧得滚烫,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这张苍白的小脸。 他一直以为她骄纵蛮横不讲理,所以嘴巴必定也如同染了毒一般。 但此时他零距离接触到了,温温软软,竟有种舍不得放开的念头。 裴烬被自己瞬间生出来的这个念头惊呆了,他猛地抬起头不再看她,紧紧闭着眼睛拼命摇头想将方才那一幕从脑海里甩出去。 然而一闭上眼睛,脑子里浮现的还是她平日里娇嫩的唇瓣。 “我一定是疯了!”裴烬抚着胸口大口喘气,眼风扫见碗里还剩大半地浆水,而叶染衣也分毫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他在心底叹了一叹,再三无奈之下只能重新端起碗继续喂。 这样反复十多次之后,才终于把一碗地浆水完完整整送入她口中。 裴烬站起身,正准备离开,床上叶染衣突然大声咳嗽起来,他一怔,随即缓缓转过来瞟了床上的人一眼。 幸好,还没醒。 大松了一口气,裴烬端起碗,飞一般冲出了大帐,并嘱咐守卫巡逻的将士随时进去看看长公主。 这一夜,裴烬睡得很不安稳,梦里全都是叶染衣醒来后拿着乌藤鞭找他报仇的情景。 从梦里惊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裴烬抬眸,就见到大帐门口站了一个人,一身银色铠甲,身披水红色大氅,盔帽上的红色璎珞被风吹得左右摇摆,她似乎心情极佳,倚在门口手里捏着乌藤鞭,看着他的时候表情似笑非笑。 浑身一哆嗦,裴烬蹙眉看着她,“你来做什么?” “做什么?”叶染衣定定看他,“昨夜王叔一路追过去连夺三个城池,今日一早自然是要出发前往距离梅城最近的云城,你可倒好,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睡觉,梦里被人追得爽不?” “你,你怎么会知道?”裴烬下意识的掀开被子看了一眼,幸好,衣服没有被脱过的痕迹。 “你刚才一直喊着别追你,你不是故意的。”叶染衣走进来,也不顾他还没有起床,直接坐到桌子边给自己倒了杯冷茶,“看不出来你平日里斯斯文文的,梦里竟然这般猥琐,是不是现实中没人瞧得上你,你只能在梦中找到存在感?” 裴烬瞅她一眼,“我要起床了,你确定不出去?” “你起床跟我出去有直接联系吗?”叶染衣喝茶的动作一顿。 裴烬无语片刻,“你是女人,懂不懂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懂不懂什么叫非礼勿视?” “不懂。”叶染衣木讷地摇摇头,“你明明是穿着衣服的,怕什么?再说了,就你那身板儿,能有什么值得我盯着看的?” “你!”裴烬瞪她,“简直不可理喻!” “我从来不跟书生讲理。”叶染衣无所谓地把玩着手里的杯子,“因为你们就爱咬文嚼字。” “我再说一遍,我不是书生!”裴烬走过来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杯子,“你若是没什么事的话可以出去了。” “我就是想问问,我昨日昏倒以后军医来了怎么说,又是吃的什么药?”叶染衣站起身,认真看着他。 “军医说你那叫狂躁症。”裴烬身子僵了片刻才改口道:“让你以后多学学大家闺秀温柔一点就不会复发了。” “是吗?”叶染衣半信半疑地睨过来,“我看你还得了心虚症呢!裴烬,你以为本公主是这么好忽悠的?” “那你想怎么样?”裴烬转回窗边,一边穿外袍,一边问她。 “我听守卫说了,昨夜皇叔只来了片刻就走,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的营帐里只有你一个人,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我……”蓦然想起昨天晚上那一幕,裴烬不觉已经红了脸颊,他断断续续道:“你别太看得起自己了,我眼光再差能看得上你这样的?” 叶染衣一听顿时怒了,“你以为我像你?你这种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的,还想让谁看得起你?” 话完,特地从桌子上拿了一个杯子摔在地上才气呼呼冲了出去。 == 百里长歌到达大梁的时候,叶天钰率领了百官与城门外十里迎接,其阵仗之大,不亚于当初梁帝从三泉岛回宫。 百里长歌有些讶异,坐在轮椅上的她不方便行下跪礼,只能坐在轮椅上作揖,“臣参见皇上。” 叶天钰认真看了她一眼,笑道:“许先生一路辛苦了,国士府朕已经命人帮你修缮好,待会儿宫宴之后,朕再让人带你回去。” “臣谢主隆恩。”百里长歌再度敛衽为礼。 许彦帮助毫无任何权势和背景的大皇子傅卿云稳坐东宫这件事早已经在她来的途中传遍了整个大梁。 因此,百官们都对她很好奇。 有的人根本不相信这样一个智谋无双的人竟然双腿残废,困于轮椅。 然而今日一见,众人对她的崇敬之情又加深了一层——毕竟,能帮助傅卿云解决二皇子和六皇子并登上太子之位的人已经很了不起,更何况这位还是个双腿不能走路的残疾人士。只这一点,便足以说明此人名动天下的“国士”之名绝非弄虚作假。 叶天钰登上御辇,特地让百里长歌与他同行。 他笑问:“不知先生这些日子在南豫境况如何?” 百里长歌想了想,“宁恋家乡一捻土,莫爱他乡万两金。臣总归是大梁的人,去了南豫一趟也只是出了趟远门而已,若说感想,在南豫自然没有在家舒适。” 叶天钰认真打量了她一眼,眸光动了动,“先生可曾认识晋王妃?” 百里长歌道:“有过几次交涉。” “哦?” 她又答:“在滁州的时候,晋王妃协助晋王殿下办案的时候,那个案子牵扯到的许洛便是臣的亲生哥哥。” “原来是这样。”叶天钰恍然大悟。 知晓他想说什么,百里长歌索性先解释,“至于那封信,也是在臣即将去往南豫的时候晋王妃突然委托臣寄出来的。” 提起晋王妃,叶天钰立即来了精神,“除此之外,她可还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了。”百里长歌摇摇头,“不知这位晋王妃可是出了什么事?为何皇上如此……” “哦……那倒不是,晋王妃出了趟远门说去游玩,结果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王叔又不在,所以朕随便问问。” 似乎再不愿提及这个话题,叶天钰又道:“先生初来帝京城,朕已经摆了宫宴,你先进宫赴宴,待会儿朕会安排人带着你去四处走走。” “多谢皇上。”百里长歌勉强扯了扯嘴角。 一路无话。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进入皇城,过龙尾道直达朝露殿。 果然如叶天钰所说,宴席已经摆好。 百里长歌看着这个久违的地方,想起上一次来朝露殿是先帝想给她和叶天钰商定婚期,顺便将男扮女装的安如寒赐婚给叶痕。 不过短短数月的时间,竟如同过了几个世纪。 一朝恢复记忆,她成了夜极宫凰女,少宫主的命定未婚妻。 而她深爱了这么多年的人,在她临盆那天灭了她全族。 难怪…… 拈花说他们之间有三世情缘。 难怪他不肯让自己全心全意爱上他,原来他一直在担心她恢复记忆以后会更加恨他,爱多深,恨多深。 ——只要你好好的,我便会没事。 他曾经数次跟她说了这句话,而她因为没有以前的记忆而浑然味觉短短几个字里包含的无奈和心酸。 万虫噬心。 她究竟要有多恨才能狠得下心用那样的方式伤了他之后再给他下蛊? “先生?”席上,叶天钰举起酒杯,邀她共饮。 百里长歌摇头道:“陛下恕罪,臣这个身子不能喝酒。” 叶天钰一惊,“先生可是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朕去请太医来看?” “不必。”百里长歌婉拒,“这都是老毛病了,当年双腿废了的时候就带出来的毛病,还望皇上见谅。” 叶天钰轻笑:“既然先生不能喝酒,那便以茶代酒好了。” 百里长歌接过魏俞递来的淡茶,仰脖一饮而尽。 大臣们头一次得见国士大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不断过来敬酒,然而百里长歌的心思全都被那些过往的回忆给勾走了,随便应付了两句便以身子不适先离开了。 看着面前国士府的大门,百里长歌险些惊得下巴掉落。 国士府正好与武定侯府的大门正对着。 “小魏,你说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百里长歌总觉得这世上不会有这么巧的事,叶天钰不偏不倚把国士府设在武定侯府的正对面,这其中的意义耐人寻味。 破天荒的,魏俞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小魏?”百里长歌试探着又喊了一遍。 这一次,魏俞才回过神,低声问:“先生有何吩咐?” “你怎么了?”百里长歌看着他,“从宫里回来就魂不守舍的。” 魏俞垂下头,“我没看见叔叔。” 百里长歌突然反应过来,心中暗骂自己竟把这件事给忘了,她赶紧道:“你没看见皇帝都换了吗?他身边的贴身宦官自然也会换的,不过就是今日没看见而已,改天有的是机会,你别难过了,赶快回房洗洗睡吧!” “先生,你别骗我了。”魏俞眼眶通红,声音呜咽,“我之前在宫中的好友全都告诉我了,他说叔叔早就在我离开帝京城之前死了,那件案子还是晋王妃亲自破的。” 他说着,眼泪便簌簌落了下来,“我知道你和王爷都是为了我好,可是你们怎么能瞒我这么久?” 百里长歌抿唇,无言以对。 他继续道:“你知道吗?叔叔有风湿病,他常年在宫中伺候皇上很少有机会出来,而我不同,我跟随晋王殿下经常能去很远的地方,他就跟我说倘若遇到那种民间很出名的中医,无论花多少钱也要帮他弄个偏方,最好能根治他的病。于是这些年我每次一出去就会四处打听哪里有神医,去滁州以后,我几乎跑遍了全城,最后终于找到一个专门医治风湿的神医。我原以为我寄回来的那些药膏他都会全部收到,可我万万没想到……你为什么这么久都不告诉我?” “你别生气。”百里长歌心疼地看着他,“王爷当初是不想你无法接受这个消息,所以才想到让你去往滁州,以为这样一来你远离了魏海,会冲淡些许感情,等将来知道了也不会那么难过。” 魏俞捏着拳头,“叔叔为了留住我们魏家血脉所以隐瞒了我假宦官的身份,晋王谋反一案中,所有的奴仆都被处死,叔叔为了保住我,曾经在龙章宫外跪了三天三夜,先帝终究不忍这才放过我让我回宫伺候其他主子。我与叔叔的感情,怎么能是说淡就淡的,那是血脉亲情你知道吗?” 百里长歌抿了抿唇,“魏俞,对不起。” 第二十一章 雪影成灰,雪婵为尼 在百里长歌的记忆中,魏俞天生就是个活宝,几乎从来不会因为任何事而烦恼。 所以,住进国士府的这一夜,是她第一次见到魏俞哭得那样伤心。 一口饭没吃,一口水没喝,魏俞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哭得泣不成声。 这种突然得知永远失去亲人的感觉,百里长歌很能理解,就如同当年她临盆的时候,叶痕手执染血长剑,杀了她的族人以后还当着她的面杀了稳婆和云袖一样。 敲门的手终究没有再继续,百里长歌知道他此时需要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安静一下。 转动轮椅调转了身子,百里长歌准备回房。 魏俞突然打开门,红肿的眼眸里泪光还在闪烁,嘴上却倔强的说:“我已经哭完了。” 百里长歌摆摆手,“无事无事,你先哭,等你哭够再来找我。” 魏俞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抽。 == 大梁如今的朝局,新帝刚登基不久,后宫空置,百废待兴,每天上朝只讨论两件事。 北疆战事、立后。 叶天钰为此头疼不已。 这一日,他单独召见了百里长歌。 秋风微凉的御花园,叶天钰面容含笑,看着对面的人,“听闻先生早些年考场失意,一腔抱负成空,今次既有机会摆在眼前,不知你对内阁之事可有兴趣?” 百里长歌颓然地看着自己的双腿,“臣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叶天钰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微微一叹,“天妒英才啊!” 百里长歌嘴角微抿。 按照她原来的计划,这个时候应该要爽快的答应叶天钰,可是宝宝的到来远在她所有的计划之外。 大概是出于一个母亲的角度,又或许是因为那一年临盆时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她一点也不想看到第二个宝宝再出现同样的问题,哪怕是一点点的影响。 进入内阁就代表距离叶天钰近了一大步,到时候万一被他发现自己就是百里长歌,岂不是羊入虎口? 再三思虑之下,百里长歌觉得这件事她还需要时间好好琢磨琢磨。 叶天钰没想到她会这么拒绝,也不恼,微微一笑:“先生先考虑一下吧!” == 嘟嘟没在的这两个月,武定侯府上下都快急疯了,红月和秋怜也万万没想到少宫主竟然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把小世子送回来。 百里敬因此发了好大的火,但他不敢责怪于红月,只能怒吼秋怜。 秋怜一句也没有反驳,没能带回大小姐,如今又弄丢了小世子,她自觉罪孽深重。 红月更是因此自责了两个月,整日食不下咽,能联系到的使女都说她们回不了地宫,不知道少宫主在哪儿,晋王府的圣女青妍早就走了,她更是联系不上。 而安国公府那位…… 想到这里,红月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对百里敬道:“侯爷,我出去一下。” “你这是去哪儿?”百里敬眼眸一缩,自从上次萧老太君无缘无故被人砍了脑袋,大理寺查不出缘由判为无头公案以后,他就整日提心吊胆,加强了府中的守卫,并再三嘱咐府里的女眷切不可独自出门。 “我想去安国公府。”红月如实相告。 “我陪你去。”百里敬站起来,眼神软了几分,“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红月深深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百里敬只当她是默认,便抬步跟了上去。 从前出行喜欢骑马的百里敬破天荒地跟着红月上了马车。 自从那次意外成了他的女人以后,红月还是头一次与百里敬离得这么近,更何况还是在这逼仄的空间内,她呼吸不由得局促了几分。 但这一幕在百里敬看来就是过分担心嘟嘟的安危。 伸出宽厚的手掌轻轻握住红月的小手,百里敬语气越发柔和,“你别担心,倘若嘟嘟再不回来,我就去大理寺报案。” 红月微微一惊,“侯爷千万不可去报案。” “为什么?”百里敬不解,“难道你不担心嘟嘟?” “自然担心。”红月道:“可是那个人极有诚信,即便是死,也不可能让小世子伤到分毫的。” 百里敬微微凝眉,“看来你与那个人极熟。” 这略微低沉的声音里竟溢出几分酸味。 红月一时怔愣,定定看了百里敬半晌,然后迅速偏开头,也不知是过分紧张嘟嘟还是因为马车内太过舒适温暖,红月被他紧握住的那只手,手心竟然在冒汗。 因为百里敬的那一席话,马车内霎时寂静下来,静得红月几乎能清楚地感觉到手心是如何一点一点溢出汗液然后凝结成汗珠的。 百里敬明显感觉到了她的异样,忙问:“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没有。”红月摇摇头,不动声色地将手从他宽厚的手掌里抽了出来。 掌心一凉,百里敬有片刻失落。 “侯爷,国公府到了。”车夫在外面低声禀报。 “哦,知道了。”百里敬回过神,想牵着红月一起下去,岂料不等他反应,红月已经掀帘自己下了马车去往门房处让人进府通传。 门房进来传话的时候,水竹筠正在厢房陪着大病初愈的王后说笑。 闻言以后,微微蹙眉,“红月怎么会想到要来国公府?” 门房的人答:“侯夫人是和侯爷一起来的。” 水竹筠淡淡应声,“侯爷的道灵大师在前厅,你去把侯爷侯夫人带到前厅少坐片刻,我待会儿就来。” 王后略微讶异,“红月是谁?” 水竹筠道:“是一个小使女,如今已经成了武定侯府的掌家夫人。” 王后了然地点点头,“既是使女找你有事,想必是关于族内的,你快些去吧!” 水竹筠与她说了几句道别的话便匆匆赶往前厅。 红月和百里敬早就被门房的人带进了前厅。 百里敬一见到拈花,顿时双目一亮,深深作揖,“想不到竟能在此地见到道灵大师,实在幸会幸会。” “阿弥陀佛。”拈花微微笑,官方地回他四个字。 红月扫了一眼在座的几人,朗声对水竹筠道:“听闻小如意快一周岁了,我早先就想来看一看她,可无奈府中诸事繁忙,好不容易今天有空,安夫人可不能藏着掖着。” 水竹筠轻笑,“小如意生得娇嫩可爱,见过她的人都恨不能自家也生养一个,侯夫人此番前来,可是也想自己生一个了?” 红月小脸一下子红到耳根。 知晓她有要事同自己说,水竹筠不再调侃,拉着她的手直接去了后院。 百里敬看着水竹筠的背影,突然感慨,“国公好大的福气,夫人竟能待妾室之女如亲生,据我所知,京中这几个世家大族的后宅内,妾与妻能和睦相处的并不多,国公家算是较为特殊的一例了。” 安国公眸光一动,想到百里长歌在武定侯府所遭的罪,皮笑肉不笑,“妻妾能否和睦,关键在于一家之主的魅力够不够大,倘若你能让后院的女人因为爱你而不得不团结起来一致对外,那么何愁家不兴?” 这番话,说得百里敬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他和谢如凤是假婚姻,而李香兰则是媒妁之言,准确来说他和李香兰之间并没有多少感情,且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早就在前些日子逐渐消磨殆尽了。 他是个武人,并不懂得如何管理内宅,就像阿瑾说的,他不知“怜香惜玉”为何物,也正是因为如此,那些年才会任由长歌和傅卿云在府中饱受欺凌。 可自从那一次看到红月倔强地宁愿自杀也不要做他的夫人以后,他开始懂得何为关心,何为呵护。 红月再冷漠,再不近人情,终究也是他的女人,更何况他大了她这么多岁,呵护她理所应当。 水竹筠拉着红月来到后院以后,推开门进入了一间空厢房,低声问她,“你怎么会想到来找我?” “夫人……”红月低垂着头,“我也是没办法了,两个月前少宫主将小世子带走,然而至今还没送回来,我们阖府上下都快急疯了。可我如今灵力全无,没法联系到其他人,只能来问你,圣女能随意出入夜极宫,我想请你帮我跑一趟。” “你这傻丫头。”水竹筠嗔她一眼,“我早就不是夜极宫的人了。” 红月咬唇,“可是……晋王府的青妍圣女已经回去了,我再也找不到其他可以随意出入夜极宫的人,所以……” “你放心吧!”水竹筠拍拍她的肩,“方才少宫主带着小世子来过了,安如寒那小子憋闷了这么久,一看到嘟嘟,激动得不得了,非要带着他出去吃饭,若是不出意外,他们如今应该还在酒楼。” “真的?”红月大喜,心中高悬的石头终于落下。 “我还骗你不成?”水竹筠道:“今夜小嘟嘟只怕是不会回去了,赶明儿一早我就让我们家那小子帮你把嘟嘟送回去,保证完好无损。” “谢谢夫人。”红月说着,就要下跪。 水竹筠赶紧扶住她,“这里不是夜极宫,也不是冥殿,如今你我身份同等,你可万万不能行此大礼。” “我险些糊涂了。”红月笑开来,又道:“夫人带我去看一看小如意吧,听说她是宫主为少宫主选出来的新凰女?” 提起凰女,水竹筠眼神恍惚片刻,打开门带着她直接前往小如意的房间。 “天呐,这孩子长得太好了。” 红月见到小如意,惊得张大了嘴巴,随即又微微蹙眉,“可是小如意还这么小,少宫主怎么可能和她……” 水竹筠将婴儿床内精致粉嫩的小如意抱起来坐到凳子上,一边逗弄着小如意,一边笑道:“你可能有所不知,夜极宫的凰女制度已经彻底改革了,小如意是凰女,却又不是凰女。” “什么意思?”红月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想不到她彻底失去灵力没法和其他使女联系以后,夜极宫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道灵大师就是来说这件事的。”水竹筠放轻了声音,“待会儿少宫主回来,道灵大师会跟他细说,你若是想知道的话,改天有时间再来问我,但今日恐怕不行,毕竟侯爷陪着你来的,我们总不能把这些东西透露给他。” 红月点点头,又从水竹筠手中接过小如意抱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才随着百里敬回府。 “夫人,你可问出什么来了?”马车里,百里敬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柔和。 红月看着他,“国公夫人告诉我,小世子已经来过他们府上,只不过被安公子带出去酒楼吃饭了,所以我们方才去的时候没遇到,明日一早小世子会回来的。” 闻言,百里敬彻底松了一口气,“终于回来了,皇上那边也不用再继续遮掩了。” 红月的心思一直在水竹筠说得夜极宫改革上,所以并没有过多搭理百里敬,二人不多时便回到了府邸。 == 红月走后,水竹筠重新来到王后所住的厢房。 “那个使女可是来问你关于小嘟嘟的事?”王后心思玲珑,前后一联系便已猜出大半。 水竹筠点点头,“我已经打发走了,明日一早就让小嘟嘟回去。” “回去武定侯府是否不太稳妥?”王后微微皱眉,“毕竟景润和长歌都不在,我担心不太安全。” 水竹筠有些无奈,“可毕竟那里才是他名义上的外祖父家不是么?我这个亲外祖母无能为力将他留下,那样的话皇上会起疑心的。” 两手撑着从床上坐起来,王后双目无神地看向窗外,喃喃问:“阿水,你能否带我去看看雪影?” 水竹筠眸光动了动,“其实雪影一直在我府上,我把她救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奄奄一息,前两日我去看她,顺便跟她说了你的事,她似乎不太想见你。” “怎么会……”王后唇瓣微微颤,随即垂下眼睫,“也对,要是换了我,早就怒得要杀人了,更何况我心思卑劣,并没有雪影那般大无畏的奉献精神。” “你可别这么说。”水竹筠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偶尔动了不好的念头,这是每个人处在绝境时都会有的,只不过你体内有‘欲’,不断引导着你而已。”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动了贪念不是么?”王后凉凉一笑,“若不是因为我任性,这世上不会有景润,我也不会因为觉得亏欠他而用长歌来弥补,雪影更不会为了我牺牲一辈子的青春待在永宁巷那个地方。” 水竹筠抿唇。 王后叹了一声,眼眸内有泪光闪动:“我真的特别想见雪影一面,想当面跟她说声对不起。” 水竹筠终究不忍心,低声道:“那我带你去吧!” 王后激动得说不出话,她才刚大病初愈,孱弱不已,由水竹筠搀扶着往国公府密室走去。 石门打开,里面是一间华丽的卧房,一应用具全是上等。 唯一与一室华丽格格不入的是趴在桌上闭着眸子浅眠的白发女人。 她非常苍老,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里,似乎都包裹着深宫带出来的阴暗与腐朽。 突如其来的光线使得她微微不适应,皱眉过后猛然睁开眼,看到光线来源处的王后,虽然面色有些病态的苍白,但分毫没有损了那张倾世容颜给人带来的震慑。 她看着王后,就好像对着一面铜镜,通过时光隧道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从来没料想过自己还有一天能看到这张脸。 激动与排斥一起涌上心头。 九方雪影突然伸手捂住脸,身子不断地瑟缩,不断将白发扒拉下来遮盖住眼睛和面容,侧过身子挥赶二人,声音中透着让人悚然的嘶哑,“你们是谁,来这儿做什么?” 水竹筠走进来将四角的烛台点上,轻嗤,“雪影,你又忘记点灯了。” “别点灯!”水竹筠正要点燃火折子,九方雪影突然激动大喊,“别点灯,我受不了强光。” 她说着,身子便离开凳子蹲在地上缓缓挪到角落。 蹲在地上背靠着墙,这是她在永宁巷一直以来最习惯的动作, 只有这样,后背才不会轻易被攻击。 皇后殡天那日,她耗尽了这些年残存的最后一丝灵力,也耗尽了她最后一点防身的本领,更耗尽了所有的青春,回去以后比从前更为苍老可怖。 叶南弦下旨封禁永宁巷那天晚上发现了她的守宫砂,知晓她不是真正的九方雪婵以后让人将她转移阵地,转到从前修建无名祠的宣宁坊地下室。 中途护送她的人都当她是妖魔,见到她的样子比见到鬼还害怕,都不敢接近她。 她心中明白,自己的样子连鬼见了都要让道。 “雪影……”王后见到她的样子,惊得用手掩住嘴巴,眼眶突然酸到胀痛。 生下景润的时候,她虽然头发全白,却没有这般苍老。 她无法想象雪影这些年在永宁巷究竟是怎么度过来的。 等待并不可怕,而枯等永远没有希冀的东西才最折磨人的心智和耐力。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雪影。”她捂着脸,低垂着头,凌乱的白发耷拉到地上,已经失去了所有光泽的手枯瘦而干涩,青筋突兀如蛇,甚至微微有些颤抖。 “雪影,我来看你了啊!”王后一步一步走近她,每个字都带着十足的小心翼翼,“你别怕,我是雪婵。” 九方雪影已经抵住墙壁的身子还在往后挪,尽管她已经无处可去,尽管她其实一直停在原地,可她还是努力挣扎,似乎很想逃离开王后的视线。 “你别过来……”她几乎伸不直的手指指了指王后的方向,“我不想看见光,麻烦你把灯笼拿开。” “雪影……”王后在她三尺开外噗通一声跪下,热泪滚滚而下,“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你才会走到今天。” 九方雪影,仿佛没听见她的话,低垂着头,尖利的指甲在地板上划过来划过去,发出极其刺耳的声音。 王后因为痛哭而声音含糊不清,“我知道你这些年过得不好,我很后悔如果当初不是我任性,就不会有景润,更不会害得你……” 听到“景润”两个字,九方雪影长长的睫毛终于有片刻闪动,她缓缓抬头,终于不再逃避地看着王后,“景润那孩子,我很喜欢。” 王后神色一动,听她继续又道:“你是你,却也是另一个我,你该替我好好活下去,为了我,也为了景润。” “雪影……”王后泣不成声,她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劝慰雪影,因为她明白雪影性格坚韧,绝对不会轻易跟着她走出这个地方。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黑暗吗?”九方雪影微微牵动唇角,那张苍老恐怖的脸更加扭曲,“因为黑暗中看不见一切,看不见哭,看不见笑,看不见人们伪装的面具,而我能从声音里听得出来那个人的心是真诚还是虚伪,就比如,现在,跪在我面前的姐姐在对过往进行忏悔,你恨不能那些年住在永宁巷的人是你,恨不能让时光倒流,这一切都没发生过。可是姐姐,你只教会了我作为圣女,忠义是第一准则,并没有教会我要怎么去找后悔药啊!” 幽暗密室里,王后滚滚而下的热泪灼伤了美艳的双颊,带着模糊尘世辛酸的光泽。 那一年的任性出宫;被强行带进宫后因为贪恋帝王专宠而犯下的错;享用着孪生妹妹的青春回了地宫;用景逸的命定未婚妻来补偿景润。 她这一生,一步错,步步错。 “雪婵,你还是先起来吧!”水竹筠终究没有再点灯,借着外面石壁上微弱的光线摸索过来轻轻搀扶王后。 王后早已哭成泪人,好不容易缓和过来,她断断续续问九方雪影,“你还有什么心愿要完成的,你说,我去替你完成。” 九方雪影将白发揽到一边,目光缓缓移向王后惊艳的那张脸上,轻轻勾唇,“替我,好好爱你自己。” “雪影,宫主说他一定会想办法帮你恢复容貌的。”王后靠近她,激动道:“你想不想跟我出去?” 九方雪影声音很淡:“姐姐,我已经适应不了外面的阳光和夜极宫的灯光了。” “雪影,你说的这是什么胡话?”王后的声音哭到嘶哑,“你还年轻,还有很多路要走。” “姐姐。”九方雪影打断她,“我是个适合长眠于地下的人。” == 安如寒、西宫良人带着嘟嘟回到安国公府的时候,拈花、王后、安国公和水竹筠正襟危坐。 西宫良人意外看到王后,略微诧异,“母后,你怎么出来了?” 王后淡淡看着他,“你先坐下,待会儿有事跟你说。” 水竹筠一见到嘟嘟,赶紧冲他招手,“小嘟嘟,过来我抱抱。” 嘟嘟没回话,绞着手指半晌,问安如寒,“为什么你的麻麻不抱你要抱我?” 安如寒扶额,“因为你魅力大。” “你骗人……”嘟嘟低垂着头,“麻麻都不抱我,她只会让我自己走。” 安如寒想了想,“没抱你是那个女人没良心,改天遇到她,你去好好打她一顿就行。再说了,你都已经四岁了,怎么还要人抱?” 嘟嘟抿着小嘴不说话。 水竹筠见他不动,索性自己走过来蹲在他面前,温声道:“小嘟嘟,你今天玩得开不开心?” “不开心。”嘟嘟摇头。 “为什么?” “因为没人陪我开心。”嘟嘟委屈道。 这句话,让在座的所有人瞬间沉默。 西宫良人迅速走过来蹲下身扶着他的小肩膀,“你困不困,我先带你去睡觉。” “那你陪不陪我?”嘟嘟定定看着西宫良人。 他睡觉有个怪毛病,就是喜欢踢被子,自从在南豫紫薇书院和西宫良人同床睡觉以后,西宫良人晚上都会起床帮他捡被子。 似乎已经形成习惯,后来回大梁的途中,他们都只开一间房,然后同床共枕。 在这之前,嘟嘟从来没有与人同睡过,哪怕是爹爹和娘亲都没有。 他只是觉得,晚上能有人在半夜起床帮忙捡被子,很暖心。 听到嘟嘟这么问,西宫良人如玉的面容上绽放开一抹华滟的笑,轻轻点了点头。 “那我们先去洗澡。”嘟嘟拉着他就往外面走,也不管里面的人什么表情。 “你这小子!”安如寒见他黏着西宫良人就不放,皱眉低嗤一句,“有了大伯忘了师父!” 话完也抬步跟了上去。 安国公敏锐地察觉到王后红肿的眼眸,低声问水竹筠,“你们去见过雪影了?” 水竹筠低叹一声,点点头。 “怎么样?”安国公问:“她可愿出来?” 水竹筠无奈摇头,“雪影已经彻底放弃了生的希望,她说不喜欢外面的世界。” “唉……这丫头。”安国公颇为惋惜。 “所以,宫主让改革是正确的。”一直不说话的拈花突然开口。 “什么改革?”王后一愣。 拈花耐心解释,“在带你出宫之前,宫主召集了所有的长老进行投票,花费了很长时间终于把凰女选拔制度改革了。” “什么意思?”送嘟嘟去房间回来的西宫良人刚回来就听到这一句,愣了一愣后走进来坐下。 拈花道:“宫主让我通知你尽快回去接管夜极宫,具体相关事宜他已经全部交代给了执事,只要你回去就会明白的。” 王后觉得难以置信,忙问:“所以大师的意思是,从景逸开始,之后的宫主都可以随意挑选自己喜欢的人作为王后,只要他喜欢,哪怕是上面的人也可以是吗?” 拈花轻轻颔首。 这个消息对于西宫良人来说无疑是最为震惊震撼的,“父王和母后之前一直坚持为我挑选了凰女,为何如今却突然改了主意?” 王后看向西宫良人,想到这些年自己做下的错事,满心自责,“景逸,你父王这么做是对的,母后从前不理解,总觉得一切要以王室血脉的传承为先,殊不知很多事情一旦被那不成文的规矩束缚了就会酿成大错,这一次,你父王和我都不会再阻拦你,只要你喜欢,不管是外面的人还是夜极宫的本族人,我们都完全没有意见。” 记忆中,这是母后第一次这样温声细语同自己说话,西宫良人满心触动,低唤一声,“母后……你们真的能同意我不与命定凰女大婚?” “嗯……”王后颔首,微笑道:“只要你喜欢就行,我们绝不干涉。” “儿臣多谢母后。”西宫良人难得的露出一抹笑。 “景逸小子,你别急着高兴。”拈花很适时地泼冷水,“宫主临走前交代了,这次你一回去就要接管夜极宫,往后宫里的事他再也不插手了。” “我知道。”西宫良人点点头,“这些年,父王一个人又要忙宫里的事务又要操心南豫,我作为继承人,理应帮他分担一切,这一次便是他再想插手我也不会让他再劳累了。” 安国公闻言突然感慨,“哎呀你看看景逸这小子多懂事儿,怎么就我们家那臭小子整日里只知道吃喝玩儿乐,若是让他去接手冥殿,那我还不得操心死?” 水竹筠瞪他一眼,“要管冥殿你自己去管,我可舍不得让臭小子去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生在世,活得开心就好,何必给自己找那么多罪受?我看他现在就挺好的!” “好什么好?”安国公无奈的揉着额头,“那小子不偏不倚会喜欢上小丫头,依我看我们就该给他弄个命定未婚妻赶紧把他嫁出去得了。” “啊?”水竹筠大惊,“你莫不是在说笑?臭小子怎么可能……” 安国公这一说,除了拈花,西宫良人和王后都僵住。 安国公懒懒斜过眼神,“不然你以为那日在丞相府大门前,他为何那么生气要动手打晋王?” “哎哟你说这臭小子,简直太不像话了!”水竹筠重重一拍桌子,“我得找个机会好好说说他。” “我认为你现在就可以去了。”安国公无奈的叹息声一声接一声,“总归我是没办法了。” 眼下前厅的气氛颇有些尴尬,王后赶紧打圆场,“国公和夫人也别太着急了,这只能说明长歌丫头有本事让这么多优秀的男人瞩目,至于你们家那小子,相信等他知道真相以后就会消除那些想法的,毕竟是血脉亲情,也由不得他胡来不是?” 拈花难得正经道:“王后说得对,国公和夫人大可不必太过忧心,缘起自有缘灭时,这小子终会有想透彻的一天,若是你们从中作梗反而坏了事,更有可能从此影响了他的人生。” “那……既然大师都这么说了,我们也别太苛责他了。”水竹筠轻声对着国公道:“他如今只是不知道真相而已,终有一天,所有的事情都会水落石出的,相信到了那个时候他已经成长了。” “也对。”国公点头以示赞同。 “大师,父王是否已经去往南豫了?”西宫良人重新看向拈花,“怎么这一路上我都没有遇到他?” 拈花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神情淡然的王后,缓缓吐口,“宫主的确已经去往南豫,并且交代了让你们都不要担心,过些时日他自会回来。” “那我就放心了。”西宫良人站起身走向王后,“母后,既然这里所有的事情已经解决了,那我们回夜极宫吧!” 王后摇摇头,“景逸你得尽快回去接管夜极宫,但雪影在这里,我得陪她一些时日。” 水竹筠眸光一动。 西宫良人抿了抿唇,“既然母后还要多待些时日,那儿臣就先告辞了,若是哪一日母后想回来,请记得提前让人通知儿臣,儿臣亲自来接你。” “嗯,我知道了,景逸一路上小心。”王后微微一笑,面上是西宫良人从没见过的温润和蔼。 西宫良认走后,道灵也站起身,“阿弥陀佛,老衲告辞。” “大师!”水竹筠唤道:“景逸是夜猫子,夜间回去倒没什么,可你是正常人,怎么也要学着他夜间走?” 拈花轻轻一笑,“老衲还有更重要的事,就不多逗留了。”话完缓缓走出了国公府。 拈花和西宫良人都走,整个前厅只剩下国公、水竹筠和王后。 水竹筠心疼地看着她,“雪婵,你真的想好了吗?” “阿水你不必再劝慰,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王后轻叹,“待明日一早把雪影的骨灰埋到合欢花下,我就走。” 王后大病初愈,身子极其疲累,没坐多久就回去厢房睡下了。 “唉……你说这世间怎会有如此的分离和心酸呢?”水竹筠靠在国公肩膀上,“其实不管雪婵以前做过什么,但她和宫主始终是夫妻啊,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要弄出这么多的悲剧。” 国公宠溺地看着她,有些好笑,“你以为这世间所有的女人都能像你一般幸运感情路上一帆风顺呢?” “切!”水竹筠瞥他一眼,“我当初也是被你坑蒙拐骗过去的。” “可我们两情相悦,相濡以沫不是么?”国公轻轻揽着她的肩膀,“眼下我最操心的是长歌和景润那小子,这两个人受的折磨已经够多了,最后一次,能不能再走到一起还说不准。” 一提起这个,水竹筠便紧皱眉头,“长歌根本没有回来,她会不会还留在夜极宫?” 国公眯了眯眼睛,“我觉得那不像是她一贯的风格。” “这丫头心思太重了。”水竹筠唏嘘,“连我都看不懂。” “长歌现在不就是当年的你么?”国公哭笑不得,“同样都是惊才绝艳得让男人疯狂的女人,不过依我看来,长歌更甚你一筹。” “那是当然!”水竹筠撇撇嘴,“你也不看看是谁生出来的。” 国公挑眉,“若是没有我,你一个人能生得下来?” 话完站起身打横将水竹筠抱起来就往卧房走去。 水竹筠捏着拳头打他,“别闹!” 国公委屈,“你这两天为了陪王后都没有好好满足我。” 水竹筠一想到自己明天可能下不了床就羞得满脸通红,不断挣扎着身子,“老不正经的,你快放我下来!” 国公斜睨着她,“我若是正经了,这世上能有长歌和臭小子么?” 水竹筠:“……” 床幔晃荡,一室旖旎,满屋春色直到三更方歇。 翌日,水竹筠果然险些起不来,好不容易勉强睁开眼睛,余光瞥见桌子上精致的托盘里摆放着一碗鸡汤和清粥。 “夫人,您醒了?”丫鬟听到里面有动静,立即端了洗漱用品进来,指着桌上笑道:“这些都是国公一大早亲自去厨房做的,他吩咐了,夫人昨夜精力消耗过大,得好好补补。” 水竹筠一听顿时脸红,低嗤,“这老不正经的,整天就会说混话!” 丫鬟掩唇笑,“夫人,国公这是疼宠您呢,你看看京中几大世家的夫人,哪个能有夫人这般福气?不过话说回来,夫人风华潋滟,当得男人这般对待,更当得国公这般疼宠。” “就你嘴甜!”水竹筠嗔她一眼,“行了,快些梳洗吧,待会儿还有重要的事。” 用完早膳以后,水竹筠径直去往王后的厢房,途中碰见国公,国公冲她打招呼,“嗨,夫人,昨夜睡得可好?” 水竹筠直接踩着他的脚过去,痛得国公直倒吸气。 王后早就起床在铜镜前坐着,她已经很久没上妆了,清素淡雅的面容还是掩不住与生俱来的完美轮廓,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都是风华绝代的美人。 见到水竹筠进来,她缓缓转过身,牵动唇角,“阿水……” 这一声低唤中含了哭腔以及深深地无奈。 “雪婵,这是她的选择,也是她最好的结局。”水竹筠轻声安慰,“你要记住,替她好好活下去。” “我不想她死,更不想她以这种方式死。”王后忍不住落泪,视线却定在桌上的陶罐内,那里面是九方雪影的骨灰。 按照九方雪影的要求,王后亲自把陶罐埋在了合欢花下。之后,她一个人离开了帝京城。 == 远山薄雾空蒙,在尼庵沉厚幽长的钟声中缓缓升腾。 梵音空灵,清澈玲珑,生机盎然地宣誓着新的一天正式开始。 “我佛慈悲,施主确定要削发为尼吗?”身着铁灰色袈裟的师太处事不惊的双眼看向面前跪在蒲团上的美丽女子。 九方雪婵双眼看着面前的一尺三寸地,缓缓启唇,“弟子对于红尘之事已经心无牵挂,还请师太成全。” ------题外话------ 嗷,越来越接近结局了 第二十二章 探查真相 百里长歌出门的时候,武定侯府门前停了一辆马车。 车上跳下一个小小的身影。 转头瞥见她,嘟嘟惊奇地大声唤道:“干爹,你怎么在这里?” 百里长歌勉强笑着指了指后面,“我住在这里。” “咦?”嘟嘟好奇地往她身后的牌匾上瞄了一眼,问她,“那我以后是不是可以经常来找你玩?” “不……” “可以。” 百里长歌还没说完,魏俞立即上前笑道:“你既然认了先生做干爹,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那是!”嘟嘟仰起脖子,“我在这里可是横着走的!” “臭小子,没大没小!”跟着下来的安如寒轻轻敲了敲嘟嘟的脑袋,随后尴尬地转过头来看着百里长歌,“先生莫要见怪,这小子平日里骄横惯了。” 百里长歌淡淡一笑,“无碍。”又问,“不知这位小公子是?” “哦,他啊,是晋王府的小世子。”安如寒笑答,提起晋王府,突然有些咬牙切齿,“晋王去北疆打仗,晋王妃不知上哪儿投胎去了,所以把小世子送回娘家武定侯府来。” “原来如此。”百里长歌了悟地点点头。 “先生进去府上坐坐吧!”安如寒看着面前这个男人,总觉得从他身上能感觉得出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那种感觉让他觉得莫名其妙。 “不了。”百里长歌摇摇头,“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就不进去叨扰了,改日若有时间,在下一定亲自登门拜访。” “那好吧!”安如寒略微失望,拉着嘟嘟的小手走进了武定侯府大门。 那二人进去以后,百里长歌看着对面大门上的牌匾恍惚片刻,终是由魏俞推着轮椅出了靖安坊。 路过宣宁坊的时候,百里长歌无意中看到大长公主銮驾停在那里,她挥手示意魏俞推过去。 立即有侍卫上前阻拦,“做什么的,这里禁止闲人出入!” 百里长歌略微一思忖,笑道:“在下许彦,初来乍到帝京城,因为不熟悉路况走错了道儿,还望大人宽恕则个。” 那侍卫一听来人是国士,赶紧换了一副嘴脸,毕恭毕敬道:“原来是国士大人,小的有眼无珠。可宣宁坊是先帝时期就吩咐封禁了的地方,况且大长公主在里面,小的们也不好放您进去。” “了解了解。”百里长歌温和一笑,“在下本就是无意中走错,这就离开。” 话完,将轮椅调转了个方向准备离开。 “等一下!”里面传来叶轻默带了一丝慌乱的声音。 “在下走错了路,打扰了大长公主,还请您见谅。”百里长歌抱拳,微微低眉。 “你们几个先退下。”叶轻默看了一眼銮驾周围的侍卫和宫女。 “大长公主,这……”众人有些为难。 “怎么,本公主的话不作数了?”叶轻默的声音有些冽。 众人再不出声,乖乖退了下去。 “小魏,你也退下去吧!”百里长歌冲魏俞摆摆手。 魏俞什么也没说,轻声走开。 “您就是名动五国的许彦许先生吧?”见到众人走远,叶轻默绕到百里长歌身后帮她推轮椅。 “大长公主谬赞了。”百里长歌淡笑。 叶轻默称赞,“听说你在南豫的时候辅助毫无背景权势的大皇子傅卿云正位东宫,果真是了不起的人物啊!” 百里长歌心中明白叶轻默是想从自己嘴里套出傅卿云的近况,所以对于她这些话,她只是淡淡一笑,并未多做回答。 见轮椅上的人不答话,叶轻默咬了咬唇后直接开口,“许先生,您能跟我说说傅太子如今是什么情况吗?” 百里长歌唇角的笑意蔓延开,“大长公主尽管放心,在下来的途中南豫那边已经举行了册封大典,傅太子的东宫之位稳稳当当,只要他忠君爱民,将来定会是个好君王。” 叶轻默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喃喃道:“原来已经举行了册封大典啊。” 百里长歌眸光动了动,“在下来之前在饯别宴上听傅太子提起册封大典过后就会派出迎亲队伍前往大梁。” “真的?”这个消息对于整日困于帝京城的叶轻默来说无异于天大的惊喜,她激动得险些在百里长歌面前失态,随即反应过来,咳了两声道:“那就好。” 百里长歌扫了一眼已经成了一片废墟的宣宁坊,疑惑问:“这个地方什么也没有,不知大长公主来这儿做什么?” 方才的一番对话,叶轻默早已对这个轮椅上的国士没有半分戒备,此刻闻言,立即答:“这地下从前住着一个白发女人,父皇吩咐我每天都来给她送饭。” 白发女人……这四个字一飘进耳朵,百里长歌立即联想到之前见过的九方雪影。 叶轻默又道:“后来父皇告诉我,这个女人对他来说有着非凡的意义,让我放了她,并给了她很多的银两。我不知道她是怎么走的,但我知道她一定活不长。” “为什么?”百里长歌问。 叶轻默看向密室方向,声音中沾满了哀戚,“大概是我从小在皇宫里长大,也就是寻常人所说的金枝玉叶,没感受过民间疾苦,所以那个女人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刻,你能想象得到一个人竟然会害怕见到任何光线吗?她的曾经一定经历过非人的待遇。” 百里长歌道:“看来大长公主与她很熟。” “不。”叶轻默摇摇头,“她从来不跟我说话,每次我去送饭的时候都只是在旁边看着她吃饭,她很安静,非常安静,安静到能让人顷刻间就将她遗忘,可是她的那双眸,无波无澜,无欲无求,深深吸引了我。我曾经试着跟她说话,想让她打开心结,但事实证明我想多了,她已经无欲无求,又怎么会因为怨恨而对我倾诉那些故事呢?” 百里长歌轻笑一声,“听大长公主说来,那个人的面貌一定可怖至极,您金枝玉叶,竟然甘愿自降身份去那么阴暗的地方给那样一个人送饭,证明大长公主与皇室的其他人很不一样。” 叶轻默有片刻怔愣,低声道:“我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我。” “哦?”百里长歌疑惑挑眉。 叶轻默叹了一声,“我一向以为我是个一无是处的人,整日里锦衣玉食,不懂人生百味,不懂民间疾苦,更不懂朝堂风云。” 百里长歌没说话。 叶轻默又道:“这些,我是从我一个很要好的朋友那里得知的,当初要是她不一语点醒我,我还单纯地以为自己是个伟大的公主呢!” “忠言逆耳。”百里长歌道:“公主当以有个这样的朋友为荣。” “是啊……”叶轻默的目光越过那片废墟掠向天空,“可是她在大婚之后一去不复返了,我现在连半分消息都没有,也不知她过得好不好。” 百里长歌想了想,轻慰,“公主要相信,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因,更没有无缘无故的果,冥冥中一切自有定数,属于每个人的命运或许会在中途偏移轨道,但最终一定会回到正确的位置。” 叶轻默大为惊讶,“先生说话和我那位朋友好像,若非真正见到了先生,我几乎会以为是她回来了。” 百里长歌抿了抿唇,“是大长公主忧思过甚了。” 叶轻默长叹一声,这次再没说话。 百里长歌适时道:“打扰了大长公主这么长时间,在下该告辞了。” “许先生!”叶轻默再度唤住她。 “公主还有事?” 叶轻默咬了咬唇,低声问:“你刚才说南豫的迎亲队伍会来,这件事是真的吗?” 百里长歌弯唇,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公主与傅太子乃天定良缘,错不了的。” 傅卿云早在南豫的时候就说过不会放过她,又怎么可能把迎亲这种重大事件告诉她? 刚才所说,不过是想安慰一下这位痴情公主罢了。 叶轻默也不傻,自然听得懂她最后一句话,原本还充满希冀的晶亮眸子霎时间黯然下去,化作满心叹息。 离开宣宁坊,魏俞不解地问百里长歌,“先生,您今日出来就是为了见大长公主?” “自然不是。”百里长歌摇摇头,“我已经离开了太长时间,帝京城里定然发生了很多事,可叶天钰的眼线太过密集,我们还是无法动用任何一个隐探,只能自己出来了解。” “我们自己去查情报?”魏俞皱眉道:“你这个样子多有不便呐!” “去茶楼。”百里长歌一眼瞥到前面的云海楼,眸光一动。 魏俞二话不说,带着她上了楼。 这个地方与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太大区别,依旧人来人往,声音嘈杂。 百里长歌选择了一个不抬起眼的房间,打开窗便能准确听到对面二楼说书人嘴里的故事。 惊堂木一拍,一身褐色布袍的说书人挑高眉梢,“萧老太君在这帝京城中是出了名的平易近人,然而前些日子却无端暴毙,小的有幸得知了那么一段鲜为人知的真相,今日来给大家说一说。” 此话一出,众人都竖直了耳朵。 京中近段时间最为离奇的案子要数皇宫闹鬼,无名祠爆炸和萧老太君无端暴毙最为诡异,然而前两件都被七品推官百里长歌给破了,可她本人又不在帝京城,是以萧老太君的离奇死亡便无人查出,因此成了无头公案,坊间百姓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百里长歌不解地看向魏俞。 魏俞道:“这个萧老太君是黑旗军上将萧玖的奶奶,也是萧家唯一主持大局的人,听闻前段时间不幸去世了。” “黑旗军上将?”百里长歌想了想,似乎没什么印象。 “快说快说!”听众们纷纷等不及,拍桌子掀板凳。 那边说书人继续道:“各位别急,小的先说一段故事,小的有个表兄,几年前在金吾卫当值,曾经奉旨前去幽州护送一位刚及笄的女子入京,然而半途中,你们猜怎么着?” “他轻薄了那女子?”有人猜测。 说书人伸手捋了捋胡须。 “那女子半途逃脱了?”又有人假设。 “非也!”说书人慢悠悠道:“当时去幽州接那名女子的还有如今的黑旗军上将萧将军。” 众人闻言顿时炸开了锅,依着他们听了多年说书的经验,最后讨论完毕后一致认为是那名女子不愿意,萧玖便干了一回英雄救美。 此结论一出,连楼下吃饭的人也蹭蹭蹭上来洗耳恭听凑热闹。 更有甚者大胆猜测当年那名女子就是如今的武定侯府五小姐百里沁雪,这二人能在短时间内就定下婚期,铁定与当年的事脱不了干系。 于是,新结论又出来了——五年前,萧玖奉旨去幽州接沁雪入宫,然而沁雪百般不愿意,萧玖对那沁雪暗生情愫便悄悄救了她,然而女子知恩图报,几经辗转到武定侯府做了小姐,这才以身相许报当年的救命之恩。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东拉西扯,最后硬生生把一出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许的江湖武侠狗血大剧讲得惟妙惟肖,比说书人嘴里说出来的还精彩,立即引得一片好评。 百里长歌揉着额头,“人言可畏。” 沁雪与萧玖的事,她这两日陆陆续续有听说了一点,大致了解了情况,虽然不知道这二人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但五年前沁雪才十岁,怎么可能会被先帝选入宫?这些人简直是编故事都不带打草稿的。 说书人被这一幕惊呆了,捏着嗓子咳了两声后言归正传,“事实上,重点不在这里。” 此一句,又吊足了听众们的胃口。 他继续道:“我要说的是,当年那帮护送队伍一共二十人,到最后只活了两个。” 众人惊得倒抽气,方才还闹哄哄的厅堂顿时安静下来。 “活下来的,一个是萧大将军,另一个便是我的那位表兄。”说书人神秘兮兮道:“表兄告诉我,他们护送的那名女子是个妖怪,任何男人只要一对上她的眼睛都会无法自拔,死得悄无声息,当时表兄非常害怕,于是跟着其他人躺在地上装死,最后只剩下萧大将军一个人接近那女子,萧大将军毫不犹豫拔出腰间长剑砍向女子的脑袋,然而女子突然化成一阵轻烟飘走了,并留下狠话说一定会回来找萧大将军报仇!” 讲到这里,说书人话锋一转,“萧老太君被杀的那天晚上,有人曾经看见过一朵红云飘进将军府,第二天就传出萧老太君死了的消息,诸位,这不是妖魔作祟是什么?” 有人被吓到,面色惨白道:“据说萧老太君是被人活活割下头颅的,身子还在床上,脑袋搁桌子上,样子极为恐怖,当时萧大将军和五小姐都被吓得不轻。” “怪事远远不止这些。”有人插话,“我还听说当时屋子里一滴血也没有,说明那妖魔是专门来吸血的。” 事情越传越玄乎,众人反倒把自己给吓得不轻。 魏俞偏头,看见百里长歌若有所思的样子,低声问:“先生,你可是凭他们说的这些推出凶手来了?” “凶手是谁我暂且不知道。”百里长歌摇头,“但我知道他们说的那个女人一定修习了摄魂媚术并且走火入魔了。” “走火入魔?”魏俞大惊,“这世上真有摄魂媚术吗?” 百里长歌瞥他一眼,“语真族连灵力这么高大上的东西都有,为何就不能有摄魂媚术?” “说得也是。”魏俞摸了摸鼻子,“那你刚才说的走火入魔又是怎么回事?” 百里长歌沉吟片刻,“或许是她急于求成,又或者是在修炼过程中分心导致走火入魔,摄魂媚术走火入魔是很严重的,她一身修为尽损不说,还会被反噬,必须要用阴年阴月阴日阴时人的鲜血来压制。还有一种更为直接的办法。” “什么?”魏俞问。 百里长歌轻笑,“就是与灵力高强的人阴阳交合,只要一次就能让她全部恢复。” 魏俞撇撇嘴,“先生说的这些只有在话本子里才会出现的吧?” 百里长歌目光掠向远方,“你姑且就当做话本听一听。” 从说书人嘴里听闻这么一个故事,百里长歌几乎敢确定五年前先帝准备纳入宫的就是冥殿绸缎坊长老蓝兮。 夜极宫是没有摄魂媚术的,这种东西出自冥殿,而冥殿掌管摄魂媚术的是绸缎坊长老。 再结合她怀着嘟嘟回去冥殿养胎的时候云袖告诉她蓝兮失踪这件事便不难推出蓝兮就是当年先帝让接入宫的女人。 可是,蓝兮怎么会和先帝扯上关系? 而这些年她又是潜藏在什么地方,竟然会在前段时间出来害人! 百里长歌出云海楼的时候,听到了这样一段对话。 “将军,那些人传得如此难听,您就这么放任下去吗?” “无碍,我向来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语,他们要说,让他们去说好了。” 百里长歌听得出来,第一个声音是沁雪,那么第二个想必就是故事里的男主角萧玖了。 轻轻抬头,眸光掠过二楼方才她和魏俞待过的旁边那间房,果然见到那二人并肩站在窗边。 男人轻轻揽着女子的肩膀,眼眸中满是宠溺。 那种眼神,百里长歌觉得很熟悉,纯真,没有杂质,仿佛天地间只有眼前那一个人。 曾经,叶痕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她的。 一瞬间收回目光,百里长歌加快了轮椅的速度。 魏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抬头只看见沁雪和萧玖站在一起,他似乎反应过来什么,赶紧跟上了百里长歌。 “看来,我没在京城的这段时间,的确发生了很多事呐!”回到国士府,百里长歌感慨,“都快物是人非了。” 魏俞瞪她,“你还说呢,今早没看见小世子的样子吗?比我离开的时候还要可怜,我总感觉这孩子眼眶里时时含着泪,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来,你为什么不肯与他相认?” “魏俞!”百里长歌截断他的话,“我现在是非常时期,也许说了你不能理解,但我只能告诉你,如今的情况,别说是小世子,就是叶痕来了我也不可能与他相认。” 魏俞瘪着嘴巴,“那你肚子里的宝宝怎么办?” 提起这个,百里长歌就头疼,她双手抱住脑袋,“叶天钰已经问过我愿不愿入内阁了。” 魏俞心下一紧,“先生如何回答的?” “我说需要时间考虑。”百里长歌哀求似的看着他,“你就别再问那么多为什么了,我也不想这么对嘟嘟,想好好陪着他,可我实在身不由己,我有自己的苦衷。” “那好吧!”魏俞不甘心地点点头,又道:“可你总不能一辈子不与王爷相认吧?” “不会的。”百里长歌喃喃道:“事有尽时,总会有坦然面对的一天,只不过结局未定而已。” 暮色时分,有人前来敲门,仆役打开门,见到是小世子,赶紧进来通报魏俞。 彼时百里长歌正躺在梧桐树下的摇椅上浅眠,听闻嘟嘟来了,她立即挪到轮椅上。 嘟嘟带了两个丫鬟,丫鬟手里端着盘子,盘子里摆放着那日在紫薇书院时吃到的冰镇、樱桃和乳酪以及各式糕点。 百里长歌看着他,“你怎么会想到要送东西来我府上?” “还给你的。”嘟嘟大眼睛忽闪忽闪,见她不吃,疑惑问:“怎么了,你不喜欢吗?” 百里长歌摇头,不是不喜欢,而是怀了宝宝不能吃太冰冷的东西,那日在紫薇山的时候不过是傅乾吩咐人送过去的而已,实际上她什么也没吃。 “我今天吃得很饱了。”百里长歌轻轻弯唇,“我看你挺喜欢的,要不我让小魏来跟你一起吃?” 嘟嘟点头坐下了,如今在武定侯府太过孤寂,吃饭的时候丫鬟们全站在旁边,唯恐他喝水塞牙,吃饭噎着,跟看守犯人似的。 “小魏,不如你来陪陪小世子吧!”百里长歌冲外面的魏俞招手。 魏俞应声走进来,满脸欣喜,“小……” “咳咳……”百里长歌掩唇重重咳了两声。 魏俞立即收了笑意,缓缓坐下来,看着毫无食欲的嘟嘟,“小世子,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嘟嘟定定看着易容过后的魏俞,低声咕哝,“我总觉得你很像一个人。” 魏俞扯了嘴角勉强笑道:“呵呵,是吗?好多人都这么说。” 嘟嘟觉得跟这种人说了也是白说,他索性垂下头,大口大口往嘴里塞着那些甜到牙疼的糕点,喉口处却沉重得比灌了铅还难受,怎么都咽不下去。 百里长歌察觉到他的异样,低声问:“小世子你怎么了?” 低低努力眨眨眼,把眼眸中的情绪掩藏了这才抬起头,“没什么,就是有些想念娘亲给做的紫薯饼。” 送嘟嘟回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百里长歌借着武定侯府大门上挂着的灯笼勉强看清楚有一个人站在大门前,似乎在等着谁。 见到嘟嘟从对面国士府出来,他赶紧回过身,激动道:“小世子,你进去以后能不能帮我请五小姐出来?” “你是谁?”百里长歌眯了眯眼睛。 男子扫了一眼国士府的牌匾,作揖轻声道:“在下丞相府左丘凯,见过许先生。” 原来是左丘鹤的弟弟。 百里长歌眸光动了动,“原来是丞相府二公子,幸会幸会。” 两人客套了一番后,左丘凯依旧把希冀的目光投放到嘟嘟身上。 嘟嘟本就心情不好,此时听到左丘凯有事请他,他没好气地道:“你别找我,我只是个四岁的孩子,说服不了大人。” 说罢与那两个婢女一起走进了武定侯府大门。 左丘凯吃了闭门羹,面上有些尴尬,再度作揖道:“既然五小姐不方便,那么在下也告辞了,许先生,再会。” 百里长歌轻笑着颔首,眸光却瞟了一眼侯府大宅。 “我才离开了两个多月差不多三个月,帝京城怎么会发生了这么多事儿?” 回到房间,百里长歌揉着额头问魏俞,“如今我感觉每个人都好陌生。” “先生你只是离开太久,突然回来不适应而已。”魏俞低声问她,“先生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我现在特别需要一个情报网。”百里长歌头疼地抱着脑袋,“可是以前晋王府的那些暗卫一个都不能用,因为叶天钰随时在暗中监控,一旦让他发现我的真实身份,我死了不要紧,关键还会牵连一大票人。” “先生。”魏俞找了个凳子在她跟前坐下,“其实我一直想问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见百里长歌迟疑,他又道:“就比如你现在的样子,既不是易容又不是灵魂附体,只是把整张脸和声音换了而已,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你真想知道?”百里长歌问。 “想。”魏俞赶紧点头,“非常好奇。” “可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百里长歌摇摇头,“等时机到了,我会让你知道一切的。” “哦。”魏俞垂下头不再追问。 百里长歌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忙问:“你今晚这是怎么了?神神秘秘的。” “没什么。”魏俞无精打采道:“从小,叔叔就交了一样东西给我,让我好好带在身上,还说什么等有一天遇到有特殊能力的人就能告诉我真正的身世,我见你能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所以还以为……” 百里长歌的重点明显在前一句上,她立即问:“什么东西?” 魏俞小心翼翼地将挂在脖子里的东西取出来。 百里长歌接过,摊在手心一看,顿时微微蹙眉,这是半块血玉,血玉上雕的是冥殿神兽毕方的半个身子。 百里长歌不记得爹娘的容貌,却不会不记得这个东西——冥殿主人的印信。 竟然只有一半,而这个东西怎么会在魏俞身上? “你叔叔可还说过什么?”百里长歌大惊失色,她反复看了几遍,确定这个东西确实是冥殿殿主的印信无疑。 “其他的没有什么特别的了。”魏俞摇摇头,“总之叔叔就是告诉我无论如何都要学会保护自己,在这个东西的主人找来之前都不可以死,所以那些年叔叔才会不顾一切要保住我,隐瞒我假宦官的事实让我在宫里当值,晋王谋反一案中他不惜跪在龙章宫外面三天三夜就是为了让我好好活下去。” “可是……”百里长歌惊讶地看着他,“这是冥殿殿主的印信,怎么会在你身上?难道你也是语真族人?” 魏俞摇摇头,一脸茫然。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百里长歌再度抱着脑袋,“我都快被冥殿的事折磨疯了!” “先生,要不您先去休息吧!”魏俞见她不舒服,赶紧道:“你如今可是有身子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苦了肚子里的宝宝。” 这一夜,百里长歌失眠了。 一闭上眼睛,她脑子里全是生下嘟嘟那一晚的情形,叶痕手执染血长剑当着她的面杀了云袖那一幕深刻得不能再深刻。 云袖明明很努力地让她吸气呼气生宝宝,可是叶痕为什么说要带她走,还告诉她那个地方很危险? 一定有什么地方错了。 百里长歌辗转反侧,脑海里不断回放着这一幕。 “不对。”突然之间,她脑中灵光一闪,霍然坐起身子来,自言自语道:“不对,那天晚上的事情完全不对,既然是大梁隐探冲破了阵法要灭族,那么云袖作为长老为什么不亲自出去冲锋陷阵,反而让接生的稳婆出去通知各坊长老?” 越想越觉得蹊跷,脑子里不经意显出了一个巨大阴谋的轮廓。 百里长歌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她惊得满头大汗,起身倒了杯水喝下,缓和了好久才缓过来。 也许,大概,她当年真的错怪叶痕了,而生生劫更是错上加错的东西。 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云袖和蓝兮又是什么关系? 蓝兮为何会被先帝看中选入宫,而她中途被谁带走藏在了哪里,为什么这么多年没动静的人会在前些日子突然现身杀了萧老太君? 魏俞身上出现的冥殿印信,魏海之前交代他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 这一切的背后,或者说在她没看到的真实那一面,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阴谋? 一想到这些,百里长歌就更加睡不着了,她索性点了灯坐在桌前,取来纸笔准备理线索。 外间守夜的魏俞显然也没有睡着,听到里面的动静,他赶紧披了外袍走进来,当看到灯盏下的百里长歌时,不由得皱眉,“先生,你为何这么晚还不睡?” “我睡不着。”百里长歌神情凝重,“我脑子里有好多事情,若是不弄清楚我指定是睡不着的。” “可是……”魏俞咬唇,“这么晚了你上哪儿找真相去?” “我不知道。”百里长歌摇头,“但直觉告诉我,倘若我再不去找这些事情的线索,我将会错过很多真相,比如,我会错怪了王爷。” 魏俞极其聪明,前后一联系便突然想起之前百里长歌在紫薇学院说的那些话,低声问:“所以,先生当初问我会不会原谅杀父仇人,实际上指的是你和王爷?” 百里长歌没想到她才说了这么一句魏俞就能联想到紫薇山的那一席话,掩住心中的讶异,百里长歌点点头,“表面上来说,的确是这样。” “那你现在说有可能错怪王爷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一点点。”百里长歌一边提笔在宣纸上写,一边问他:“你说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产房内会将稳婆遣出去只留产妇和丫鬟?” 魏俞一懵,“稳婆是谁遣出去的?” 百里长歌答:“丫鬟。” 魏俞想了想,“依照我在后宫伺候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如果不是丫鬟想要陷害主子,那就只能说明丫鬟的目的在于即将出生的孩子。” 即将出生的孩子…… 这句话盘旋在百里长歌脑袋里许久。 嘟嘟。 云袖的目标一定是嘟嘟。 可是她要嘟嘟何用? 撇去云袖的目的,百里长歌至少想明白了一件事——嘟嘟临盆那一晚,云袖的确想要害她,所以故意遣走了稳婆。就连叶痕也很可能是被她们用了计才会一直留在外面进不来的。 想通了这一点,百里长歌额头上瞬间冒汗,原来这些年,她真的错怪了叶痕,当初还狠心给他下了生生劫,忘了他忘了所有让他饱受相思之苦。 那个男人可真能忍,宁愿自己背着黑锅也不跟她解释! “先生为什么想到问这些?”魏俞觉得莫名其妙。 “我在推演。”百里长歌头也不抬,“果然很多事情不能只从主观意识上去判定结论。” 魏俞茫然地摇摇头,“我还是不太懂。” 百里长歌耐心解释,“如果我推演得不错,那么冥殿殿主和夫人在出事之前将印信分散在了族中,而你有幸成为了其中一半的主人,冥殿内乱,由锦缎坊长老蓝兮‘失踪’开始,她之所以会出冥殿是想找到你,从而找到你身上的半块印信合二为一,只有当血玉上的毕方神兽合二为一的时候才能打开神殿进行见证。但是蓝兮修炼媚术的途中走火入魔,损耗了所有的修为还被反噬,所以她不得不潜伏在隐秘的地方等待救赎。可她这样干等着是不可能活命的,所以我猜测蓝兮与先帝之间肯定达成了什么协议,要不然先帝不可能无缘无故召她入宫。” 魏俞根本不知道蓝兮和云袖是谁,至于冥殿就更不知道了,他听得两眼冒圈圈,“先生,你在说什么呀?” 百里长歌看着他,微微笑,“我的意思是,先帝很可能在死前留下了什么东西,只要我们能找到,我就能揭开很多真相。” “是吗?”魏俞似懂非懂,倒了杯水递给她,“那你准备怎么做?” “入内阁。”这一次,百里长歌分毫不怀疑地回答。 “想好了?”魏俞试探她。 “想好了。”百里长歌郑重点头,“只有接近叶天钰,我才能找出先帝留下的东西,才能知道我一直想不通的那些真相。” “可是先生。”魏俞指了指她的小腹,“再过个把月,你的肚子就很明显了啊。” “没办法了。”百里长歌抚了抚小腹,“我只能尽量加快速度,不让宝宝跟着我受累。” “那好吧!”魏俞无奈抿唇,“既然你坚持,我也只能时刻陪在你身边保护你了。” “谢谢你。”百里长歌弯唇看着她。 “你不用谢我。”魏俞回以一笑,“实际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滁州跟你重逢以后,我心中一直有一种意识,就是无论何时何地,我都必须护你周全,不能让你受到任何伤害,那种感觉并不是出于对晋王妃的敬重,而是与生俱来对你这个人的保护使命。” 百里长歌看着桌子上那半块血玉,恍惚了一瞬,拿起来递给他,“这个东西,你先保管着,总有一天会有人亲自上门来找的,到那个时候你再来找我就行。” “好。”魏俞并没有多问,将血玉拿起来重新带回了脖子上。 “先生准备什么时候入内阁?”魏俞问。 “至少不是现在。”百里长歌道:“我还想去见一个人。” == 作为大梁香火最鼎盛的寺庙,法度寺一如既往的人来人往。 后山一处亭子,以青竹铺桥直达,坐享流云观青山,好不惬意。 坐在轮椅上的百里长歌悠闲地捻起一颗黑子,不紧不慢地摆下去。 对面一身雪白袈裟的拈花饶有兴致地盯她一眼,一颗白子尾随其后。 百里长歌没看他,再次拿起一颗黑子落下。 拈花再跟。 二人就这样你来我往下了约摸半个时辰,直到最后一颗棋谁也下不去手。 百里长歌转了转眼珠子,“和尚,我来跟你打个赌,倘若这一局我赢了,你就答应我一件事,倘若我输了,我亲自下厨给你做全鱼宴怎么样?” 拈花瞥她一眼,“臭丫头,我就知道你以这副鬼样子来找我铁定心机不纯。” 百里长歌也没过多解释,笑眯眯将手中的黑子放下去,顷刻间扭转乾坤,局势一边倒。 拈花撇撇嘴,放下手中的白子,懒懒出声,“你想问什么?” 百里长歌微笑:“放心,即便是我赢了我照样给你做全鱼宴,前提是你得告诉我,我父母是不是还没死,他们如今在什么地方?” ------题外话------ 嗷呜,文文就快接近结局了,亲们想看谁的番外提前在评论区说哈,根据留言的情况来定番外,若是木有人留言,就不写了哈 第二十三章 安如寒发现秘密 西宫良人回去的时候,执事亲自带着使女来迎接。 他有些愕然,“怎么弄这么大的阵仗?” 执事恭敬道:“从今日起,您便是夜极宫的主人了。” “我明白。”西宫良人看了一眼执事身后的使女们,再没说话,跟着执事缓缓回到夜极宫。 “宫主,您是否需要休息?”执事见他精神不济,关切问道。 “我无事。”西宫良人坐在御案前,看到上面堆积如山的折子便想起父王那些年没有母后的帮衬,一个人没日没夜地处理这些琐碎之事,他喟然一叹,“尽快准备登位大典吧!早一天便能多处理一天的事。” 执事闻言,心中直叹少宫主果然是长大了,他笑道:“宫主,这是先宫主改革后的法令,请您过目。” 西宫良人接过来一看,嘴角缓缓蔓延开笑意,“不愧是父王,处理事情就是果决明智,这些法令,也算是推翻了老祖宗承袭千年的古老制度了。” ——王后所出之子,皆留夜极宫,十五岁时由宫主亲自测试其综合能力,特优者封继承人,没被选中的王室之子不废灵力,每人分配一千使女和宫卫进行训练,可由其自行选择出宫还是继续留在夜极宫培训,每年夏至回宫,由宫主于祭坛广场进行检阅。 ——废除凰女,王后之位由宫主亲自裁夺,不论族内还是族外,前提是拥有能震慑全族上下的威信。如若宫主误选,则长老否决票超十便可自行废去王后。 …… 陈旧法令被修改了大半,较之先前较为民主化。 西宫良人满意地看着法令后面所有长老和宫主的印鉴,将《夜极宫令》递给执事,问他:“除此之外,父王可还说过什么?” “没有了。”执事摇摇头,“先宫主说他相信你能统治好夜极宫,让五国打消灭了语真族的念头。”顿了顿,执事放低了语气,“臣,想同宫主商议辞去执事一职。” 西宫良人略微讶异,“怎么连你也要走?” 执事轻轻一叹,“臣已经辅佐了两任宫主,虽然容貌上没什么变化,但大限就快到了,最后的这些时日里,臣想出宫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这句话,让西宫良人瞬间打消了挽留他的念头。 夜极宫不同于冥殿。 冥殿几乎所有人都去过外面,但在夜极宫,女子必须要使女以上才能出宫,男人很少有机会出宫,除非宫主派遣了特殊任务。 执事便是一辈子没有出过夜极宫的人。 所以听到方才那句话,西宫良人沉默了。 片刻之后,他微微一笑,对执事道:“我批准你出宫,也批准你带着家人一起出去,但我有个前提。” 执事激动得险些老泪纵横,他赶紧道:“臣知晓宫主担忧什么,您尽管放心,我们绝对不会伤害外面的人。” “去吧!”西宫良人冲他摆摆手,“若是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让圣女回来通知我,我会尽量满足你的。” 提起圣女,执事突然想起无名殿那位,“宫主,前些日子,冥殿长老蓝兮夜袭小凰女被青妍青馥两位圣女抓住送了回来,先宫主将她关在了无名殿,您看……” “这件事我会处理。”西宫良人看向他,“你只管安心出去颐养天年吧!” “多谢宫主。”执事跪下,恭恭敬敬叩首之后匆匆回了家。 接执事班的是个清秀儒雅的少年,叫颜伦。约摸十八九岁,跟随执事学习已久,性格较为沉稳。 老执事走后,他便轻声走进来,“宫主,如何处理蓝兮?” 西宫良人走下玉阶,“你带我去看看。” 二人一路步行至无名殿前。 青馥和青妍仍然还在外面看守,见到西宫良人时齐齐一礼,“见过宫主。” “两位不必多礼。”西宫良人淡淡看了她们一眼后将目光定在紧闭的大门上,“蓝兮被关在这里面吗?” “少宫主……”青馥感觉到西宫良人想进去,连忙阻止,“蓝兮此人自小修习媚术,宫主您不能去看她,否则……” “放心吧!”西宫良人拍拍青馥的肩膀,“蓝兮那点媚术奈何不了我。” 青馥抿了抿唇,终究没有再劝阻。 西宫良人走进无名殿,被锁在结界里的蓝兮挑了细长的眼尾看着他,“少宫主……哦不,宫主,您是来接我回去的吗?” 西宫良人淡淡瞥她,“作孽太多,你该被关。” “呵呵。”蓝兮冷嘲一笑,“不知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还是偷男人的事儿引得宫主这般动怒?” 西宫良人也直接,向她伸出手,“把那半块血玉交出来,我或许可以考虑救你。” 蓝兮突然大笑两声,“你是不是觉得这世间所有的女子都像外面那些无脑的女人一样好骗?” 西宫良人没说话,手也没有缩回去,安静站着。 “倘若没有那个东西,我岂不是成了任人宰割的蠢物?”蓝兮嘲谑,“再说了,我是冥殿的人,凭什么要把冥殿的血玉交给你?” “就算你不给我,你也找不到第二半打不开神殿。”西宫良人缓缓蹲下身,眸光定定看着她,语气幽沉,“在这个时候,你的反抗只会证明自己的愚蠢。” 蓝兮很镇定,“我只知道背叛什么也不能背叛自己。” “那你就等死好了。”西宫良人站起身不欲再多说,转身往外面走。 “等一下。”蓝兮突然大喊。 西宫良人顿住脚步,但没回头。 “倘若我将这一半血玉给你,你能否答应我一件事?”她问。 西宫良人迟疑片刻,“何事?” 蓝兮咬咬唇,“让我做你的女人,一次就好。” 守在殿外的青馥闻言,险些怒得冲进来手撕了蓝兮,青妍赶紧制止了她。 西宫良人面色沉冷下来,“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对你有兴趣?” “你不需要喜欢我,更不需要对我有兴趣。”蓝兮抓紧机会,“只要给我一次机会做你的女人就行,我不要任何名分,事后我会离开再也不纠缠你。语真族是规定一夫一妻制,但宫主在大婚之前也要安排通房的不是么?” “我有洁癖。”西宫良人扔下四个字,带着一旁目瞪口呆的小执事颜伦走了出去。 大殿的门被关上。 青馥走过来,神色有些不悦,“宫主,您千万不能答应蓝兮。” 青妍趁势道:“你就别担心啦,宫主是什么人,岂能将那等货色放入眼中?” 青馥低垂着头,似乎不等到宫主亲自回答她就不肯罢休。 西宫良人看她一眼,突然笑道:“我暂时没想过要立后,更没想过找女人,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青馥松了一口气,福了福身子,“宫主慢走。” “宫主,纵使新法令没有要求您要娶谁做王后,但臣还是希望您能在登位大典之前选定王后,这样一来也可以让族人们安心。” 西宫良人不答反问,“你成亲了吗?” 颜伦小脸一红,“就快了。” “想必你和你的未婚妻很恩爱吧?”他又问。 颜伦原就羞红的小脸更添艳色,斟酌着点了头。 “这就是了。”西宫良人随意看向远处,“倘若能与自己喜欢的女人在一起,谁愿意委屈自己娶不喜欢的人?” 颜伦瞬间反应过来,“宫,宫主的意思是您现在还没遇到喜欢的人还是说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算是还没遇到吧!”西宫良人轻轻拍拍他的肩,“能有珍惜心爱女人的机会,就好好把握。” 颜伦听得懵了,正准备开口问,却见西宫良人已经远远走上前,他只得作罢,抬步跟上去提醒,“宫主,已经过了长卿殿。” “我知道。”西宫良人点点头,眸光定在远处越来越近的凰女殿,“我想去那个地方看看。” 一看是凰女殿,颜伦立即闭了嘴。 西宫良人脚步轻快,一步步踏上玉阶进入主殿。 之前百里长歌走的时候,他特地摆放了一盆浮藏花在这个地方,约定好了倘若半年后她能回来就由她照顾。 “宫主,这里怎么会有圣花,而且,而且已经开始枯萎了。”颜伦大惊,圣花枯萎可不是什么好的兆头。 “不会枯萎的。”西宫良人走上前,割破手指让鲜血滴到花心,“哪怕是她再也不会回来,圣花也不可能会枯萎。” 这一次,颜伦隐约听得懂宫主说得是凰女殿的前任主人,他自知这些事不该过问,索性再度闭了嘴。 西宫良人扫了一眼殿内和十八年前一模一样的陈设,有片刻晃神。 出了凰女殿以后,执事接过使女送来的密折看过之后请示西宫良人,“宫主,据说小如意这几日一直哭闹,您看是不是……” “登位大典以后,我会去看她。”西宫良人脚步不停往宫外走去,“你别再跟着了,我想一个人出去散散心。” 颜伦听话地转过身回了宫。 西宫良人来到长流河边,河里的红莲依旧开得灼目。 恍惚间,他便想起她回来那一日的情景。 蹲下身,他伸出手,想去摘最近的红莲,手指还没触碰到,却听对岸有声音传来。 西宫良人直起身子。 对面是一个约摸十一岁左右的女孩和十三四岁大的男孩坐在铁树下的长凳上。 女孩咬唇问:“我马上就到了出宫的年龄了,倘若我无法在短时间内回来,你会不会等我?” “等!”少年拍着胸脯,“无论多久我都等。” 坐在岸边的西宫良人突然低笑一声,“傻丫头,他不会等你的。” 女孩显然不识得西宫良人的身份,蹙眉瞪着他,“你凭什么这么说?” 西宫良人并没有回答女孩的话,转而看向男孩,“我要是你,铁定义无反顾追随她出宫,这样一来你们谁都不用等谁。” “可是……”男孩垂下头,“宫规不允许我出宫。” “规矩是人定的。”西宫良人喟叹:“别让错过成为一辈子的遗憾,否则到那个时候你会觉得连哭都显得苍白无力。” 少年一听双眸一亮,霍然站起身,“多谢兄台提醒,我这就去请求长老向宫主求情同意我出宫。” 说罢,少年兴奋地拉着少女的手飞奔回去了。 西宫良人看着他们越来越模糊的声音,凉凉翘了翘嘴角。 == 嘟嘟回来,红月和百里敬高兴至极,都抢着要抱他,然而嘟嘟这两日心情不太好,脸上看不到笑容,听不到他霸气地称呼自己“小爷”,吃饭时随意两口饭就吃不下了。 红月心疼地看着他,“嘟嘟,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嘟嘟摇摇头,不断眨着眼睛,却是将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强压了回去。 “那你怎么不吃饭呢?”红月放下碗筷,将凳子挪过来靠近他,问得小心翼翼。 “不想吃。”嘟嘟还是摇头。 “你是不是想念娘亲和爹爹了?”红月满脸心疼,拿了一件小披风披在他肩上。 嘟嘟沉吟了好久才哽咽道:“爹爹不要我,娘亲不要我,就连大伯也一声不吭丢下我走了,我晚上睡觉连个捡被子的人都没有。” 红月闻言眼眶倏地就红了,一把将嘟嘟抱进怀里,“乖孩子,晚上外祖母陪你睡,帮你捡被子好不好?” 嘟嘟没说话。 “那要不,我让你外祖父陪你睡觉好不好?”红月又问。 嘟嘟狠狠咬着下唇,细腻的肌肤上都咬出了牙齿印,他倔强地不在人前落泪,“外祖母,被子我自己也能捡,我只是想念爹爹,想念娘亲,我三岁之前没见过娘亲,不想四岁之后再也见不到娘亲。” “傻孩子,你会见到长歌的。”红月紧紧抱着他,“她要是敢不回来,外祖母就让你爹爹去教训她好不好?” 嘟嘟瘪着小嘴,“我四岁生辰那天,身边只有大伯,我跑了那么远的路,只是想听娘亲亲口对我说一句‘生日快乐’,可是好难好难,我根本找不到她在哪里,外祖母,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连大伯也不要我了?” “你没错,孩子,你没错。”红月扶着他的小肩膀,“你难过,我也跟着难过,你要是不开心的话,我让安如寒安公子来接你去他们家玩好不好?” “我不想玩。”嘟嘟声音柔弱,“外祖母,我很想念魏俞,你能帮我把他找回来吗?” 见到红月犹豫的神情,嘟嘟眼泪再也忍不住落下来,捏着小拳头打她,“为什么我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的走了?你们是不是都讨厌我?” “别哭。”红月抹去眼泪,赶紧掏出丝绢小心翼翼替他擦眼泪,“你是这天下最聪明的孩子,所有人都会喜欢你的。” “为什么你们大人都喜欢说谎骗小孩子?”嘟嘟眼泪止不住。 “启禀夫人,高阳小姐求见。”管家福叔匆匆来报。 还不等红月发话,高阳的声音便从外面传来,“嘟嘟,你看我给你带谁来了?” 嘟嘟赶紧背过身擦了眼泪这才转过去,只见高阳手里抱着一身红毛的火狐吱吱。 吱吱见到他,似乎很兴奋,立即从高阳怀里跳下来过来蹭嘟嘟。 “小家伙,你怎么反而胖了?”嘟嘟蹲下身,无奈一叹。 吱吱蹭了蹭他的胳膊,傲娇地将脑袋偏往一边。 “嘟嘟,今天晚上护城河边放花灯,我们一起去怎么样?”高阳笑着开口。 红月疑惑,“今日怎么会放花灯?” 高阳冲她递了个眼色,红月即刻反应过来,附和道:“高阳小姐说得对,今晚护城河边放花灯,嘟嘟,你看你一个人在屋里这么闷,跟着高阳小姐一起去玩好不好?” 嘟嘟仿若未闻,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与红月对视一眼,高阳微微蹙眉,走近他,温声细语,“那你说,你想做什么,只要不过分,我就都陪你。” “我想睡觉,你陪吗?”嘟嘟眼风斜过去。 “你!”高阳紧皱眉头,气得跺脚,“你流氓!” “不陪算了。”嘟嘟抱着吱吱站起身直往卧房走去。 “喂!”高阳无可奈何地看着他的背影,“你还去不去放花灯啊?” “我只是心情不好,不是脑子不好,今晚有花灯吗?”嘟嘟痞痞回了一句。 高阳险些把一口银牙都咬碎了,从齿缝间挤出三个字:“算你狠!” 话完踩着重重的步子往外面走。 嘟嘟停下,“这么晚了,你还要回去?” “留在这里我只会被你气死!”高阳气呼呼瞪他一眼。 嘟嘟无辜,“不是你说了陪我的吗?怎么,陪睡觉很过分?我又不是会对你怎么样。” 见到高阳咬牙切齿的模样,嘟嘟郁结了一晚上的阴霾心情终于散开了一半,“要回家就赶紧的,别杵在那儿了,跟个木桩子似的,我从来不跟女人睡觉,尤其是你这么男人的女人。” “夫人……”高阳说不过嘟嘟的小毒舌,只能像红月投去求救的目光。 自从嘟嘟回来,红月还是头一次见到他笑。 此时听到高阳控诉,她赶紧跑出来悄悄在她耳边道:“小嘟嘟爹娘不在,他心情很糟糕,你这一来,他虽然说话有些冲,但总算是露出笑容了,算我拜托高阳小姐,不要与小嘟嘟计较可好?” 嘟嘟去了很远的地方找娘亲结果没找到这件事,高阳也听说了,她不甘心地咬着下唇看向嘟嘟离去的方向,那小小的背影单薄而凄清,就好像易碎的鸡蛋,一旦破坏了那层单薄的外壳,就会让里面的东西碎成无数形状。 想到自己从小就没有见过娘亲,此时的高阳特别能理解嘟嘟的心情。 方才的不快烟消云散,高阳微笑着冲红月点点头,“夫人请放心,我不会与嘟嘟计较的。” “乖孩子,谢谢你。”红月摸了摸她的脑袋,又吩咐管家,“福叔,你尽快让人送高阳小姐回去,免得高太尉担忧。” “不用了夫人。”高阳摇头,“是爹爹送我来的,他如今就等在门外,您不用担心。” “大公子?”红月大为诧异,又吩咐福叔,“赶快将高大公子请到前厅去坐坐。” “真的不用了。”高阳再度婉拒,“夫人,天色已经很晚了,我必须回去了,改日有时间,我会与爷爷一起来拜访您和侯爷的。” 说罢跟着福叔走出了侯府大门。 “真是个乖孩子啊!”红月看着高阳远去的背影,欢喜笑道:“丝毫不同于寻常大家闺秀那般忸怩做作,这才是真性情。” “夫人真的觉得可以吗?”百里敬从后面过来,“我怎么觉得这个高阳有些放纵了,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子不是都该规规矩矩待在闺房学习琴棋书画吗?” “侯爷。”红月转过头,“你知不知道这句话很容易让人想揍你?” “谁想揍我?”百里敬挑眉,佯装不解。 红月瞅他一眼,错过身子想往房间走去。 “哎呀夫人,我方才不过是开玩笑而已。”百里敬趁势抓住她的手,“前些年我已经从长歌和若岚身上看到教训了,过分束缚孩子只会让她们失去本性,循规蹈矩的人这世间多了去了,难道我们还要让孩子步那些人的后尘,做别人的影子么?” 红月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么看得开了?” 百里敬轻叹,“那日去国公家的时候,见到他们家后宅和睦,回来的时候我仔细想了想,似乎国公家从来就不会束缚子女,安如寒虽然平日里看起来玩世不恭,却活得比任何人都要潇洒肆意,那样的生活,难道不是大多数人所向往的?” 红月大惊,“我简直难以相信这些话会从侯爷嘴里说出来。” “我都这把年纪了,很多事情自然轻易就能看透。”百里敬说着便松开她的手,温声道:“天色晚了,夫人早些回房歇息吧!” 百里敬手指即将离开的时候,红月突然手掌突然紧了紧,刚好捏住他的指尖。 “夫人,你这是……?”百里敬侧目看过来。 “你,搬回正院吧!”红月羞红了小脸,快速说完之后飞奔着回了房间。 比被馅饼砸中还要震惊,百里敬愣在原地好半晌,刚好秋怜走过来,他问:“我刚才是不是在做梦?” 秋怜好笑地看着他,“侯爷,您回去洗洗睡吧!” 百里敬瞪她一眼,“你这丫头怎么没大没小的!” 秋怜没搭理他,打着灯笼去了前院,侯府大门还没关,她站在照壁处,刚好能看见对面紧闭了的国士府大门,突然之间心生疑惑。 她拥有微薄的灵力,感应得出来对面那两个人与她是同族人,可是语真族很少会让男子出宫。 如此一来,这两个人只能是冥殿的人。 冥殿的人竟然做了皇上信任的国士! 这件事似乎有些危险。 秋怜想了想,觉得这件事应该要通知一下夜极宫的人,她趁夜飞出了侯府去找附近的使女,可使女们都告诉她,宫主吩咐过这件事完全不用管。 秋怜更加疑惑,因为对方所在正是武定侯府正对面,她颇为不放心,索性直接进了国士府。 魏俞早在秋怜跳下围墙那一刻察觉到了动静,但百里长歌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他只好继续躺在软榻上装睡。 百里长歌则对灯而坐,双眸盯着桌案,上面是北疆的地形图。 秋怜顺利来到百里长歌的卧房外,将耳朵贴在门上往里面听,结果只听得到蜡烛偶尔的爆响声。 “阁下既然来了,何必站在外面吹冷风?”百里长歌头也没抬,声音清越,不带丝毫情绪。 秋怜没想到里面的人武功如此高强,竟然这么轻易就察觉到她。 推开门轻声走进来,秋怜自动忽略软榻上的魏俞,直接走进里间定定看着百里长歌,“敢问阁下是冥殿什么人,混入朝廷又想做什么?” “姑娘的问题,我可以选择不回答吗?”百里长歌头也不抬。 秋怜也不绕弯子,“语真族有族规,族人不得入朝干政,先生莫不是忘了?” 百里长歌弯唇,淡淡一笑,“那是你们夜极宫,冥殿可没有这种荒诞不经的规矩。” “你!”秋怜一时失语,“族规是族规,宫规是宫规,族规上明明说了禁止任何人入朝,尤其是禁止问鼎皇权。” “姑娘未必管得太宽了。”百里长歌语气清淡,“有这功夫,倒不如想想如何回宫参观新宫主登位大典才是。” “那又干你何事?”秋怜挺直了脖子,“先生这么明目张胆入朝,就不怕被冥殿主人知道废了你?” “那是我自己的事。”百里长歌不欲再说,虽然没有开口送客,但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姑娘,请吧!”魏俞走进来,对秋怜伸出手。 秋怜没好气地冷哼一声,摔门出去。 “先生,语真族人这么厉害,你看我这个易容岂不是一眼就能让人看穿?”秋怜走后,魏俞坐下来替自己担忧。 “放心吧,再过几日我会让人帮你幻容,保证让人看不出来你就是魏俞。” “那就好。”魏俞后怕地抚了抚胸口。 == 百里长歌被再次被召入宫是因为大长公主叶轻默嫁往南豫的事。 朝中大臣各持己见,一半认为大梁国强兵壮,根本不需要利用大长公主的和亲换得与南豫之间的和平关系,倘若南豫不服就开打。 另一部分则认为如今北疆战事连绵,前两日才好不容易打了胜仗夺回三个城池,形势剑拔弩张,不适宜再添外忧,更何况大长公主与南豫傅太子的婚姻是先帝在世时就定下的,大长公主嫁去南豫是必然的事。 反对派认为先帝当时只是出于大祭司的那一卦而多做考虑,并没有真正下旨让大长公主嫁过去,而今大祭司都不在南豫了,这桩婚姻自然作不得主。 叶天钰头疼不已,一拍御案,“各位爱卿安静一下,朕特意将国士请来,下面就让他为各位分析分析朝局,顺便分析分析大长公主该不该嫁往南豫。” 百里长歌坐在轮椅上,被魏俞缓缓推着走进来,笑眯眯地看向文武百官,眸光在安国公身上多停留了片刻,良久,她收了笑意,语气极为简单粗暴,“挑选夫婿这种事,大长公主都没发话,各位着什么急,你们有问过当事人的意见?” 顶替了丞相的内阁首辅张霖站出来反驳,“许先生此言差矣,大长公主是皇室公主,她的婚事关乎着大梁的颜面,我等自然应当重视。” 百里长歌似笑非笑看了御座上的叶天钰一眼,随即笑眯眯看着张霖,“关乎着大梁颜面,影响着民心安定的难道不是立后么?为什么你们不关心立后,却要将重点偏移到大长公主身上,她再珍贵也是要嫁出去的人,哪能比得上大梁母仪天下的一国之后?” 百里长歌的这一番诡辩,着实难住了张霖,他微微犹豫,“这……” “老臣赞同许先生的看法。”安国公站出来,“国不可一日无后,还请皇上尽快立后。” 百里敬也站出来附议,“新皇登基,朝局初定,却又恰逢北疆战乱,如今民心有些动荡,还望皇上尽快立后纳妃,好给百姓们吃一颗定心丸。” 明明是商议大长公主嫁往南豫的事,却被三言两语挑拨到立后头上来。 叶天钰不悦地扫了一眼百里长歌,心中直后悔,他就不该把这个人请来,如今肠子都快悔青了。 有了安国公和武定侯的附议,更多人站出来纷纷请求立后纳妃。 叶天钰全程黑着脸听完,最后以一句“改日再议”结束了维持一早上的争论。 出了太极殿的时候,百里长歌远远瞥见柱子后面立着一抹俏丽的身影。 待百官散去,叶轻默才肯现身走过来,“方才大殿上多谢先生出口相救。” “大长公主可能是误会了。”百里长歌没有看她,“在下只不过说了句心里话而已,并没有想要救谁。” 叶轻默愣了愣,“不管怎么说,都要谢谢你,否则皇上很可能会听从百官的意见阻止我嫁去南豫。” 百里长歌勾唇一笑,不置可否。 叶天钰若是不希望叶轻默嫁入南豫,又何必大费周章诏书追封许彦为国士去南豫辅佐傅卿云? “那在下就不客气地手下大长公主这‘谢谢’二字了。”百里长歌说完,吩咐魏俞带着她下龙尾道。 叶轻默站在高处,看着轮椅上那抹越走越远的身影,总觉得很眼熟,就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出了承天门,还没来得及走,安国公突然过来,定定看了她一眼,微笑:“听闻许先生才识谋略过人,我们家那小子整天不学无术,不知能否请您过府调教调教?” 百里长歌拒绝,“不好意思,在下对调教男人没兴趣。” 国公嘴角抽了抽,随即正色道:“府上有一眼温泉,对于先生的腿疾极有利。” 百里长歌微笑,“在下对于没有美人的温泉更没有兴趣。” 国公扶额片刻,“府上有一支凤鸣血玉箫,先生若是喜欢的话……” “呵呵。”百里长歌打断他的话,“我突然觉得这种天气去泡泡温泉也好。” 于是,百里长歌理所应当,顺理成章地被请到了安国公府。 魏俞作为贴身侍卫,被留在了外面。 而百里长歌,则被国公请到西院温泉边去“看凤鸣血玉箫”了。 想来是一早就知道她要来,水竹筠早早地在温泉池旁边摆了小几,小几上精致的菜肴和美酒以及各色瓜果摆放得极有品味。 见到百里长歌,水竹筠笑意盈盈,“先生快请这边坐。” 百里长歌用手抓起一块西瓜,一改方才笑眯眯跟进来看血玉箫的财迷表情,正色道:“说吧,你们把我引来这里做什么?” “长歌。”水竹筠看着她,面上多了一抹担忧,“你怎么会以这样的方式回来?” “跟你们有关系?”百里长歌淡淡扫了二人一眼。 国公咳了两声,威慑她:“语真族族规有说过,禁止任何人入朝干政,问鼎皇权是大忌。” 百里长歌没说话,盯着国公看了一分钟。 国公极不自然地有咳了两声,“当然,我这是逼不得已。” “我也是逼不得已。”百里长歌低头吃东西,“不过这好像跟你们无关,我是夜极宫的人。” “你这样很危险啊!”水竹筠颇为担忧,“若是让有心人抓住把柄,皇上知道了定会饶不了你的。” “你们找我来就是为了这个?”百里长歌眼皮都懒得抬。 “你……”国公迟疑,似乎在斟酌怎么开口。 “我我我,我很好,国公不必激动得说不出话。”百里长歌瞥他一眼。 “你这孩子,怎么跟爹说话呢!”国公没好气地瞪回去。 “你这爹,怎么养的女儿?”百里长歌直翻白眼,“我可从来不记得自己有你这么个不负责任的爹。” “阿筠,你看看这臭丫头,过家门而不入也就算了,如今知道了我们的身份,还故意套我,可惜了我那支血玉箫。”国公抱着脑袋头疼。 “你也一样!”水竹筠正想开口,百里长歌当先怒斥,“你们自小把我抛下,如今倒想起有我这么个女儿来了?前些年怎么不想想我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 “长歌,你消消气。”水竹筠绕到她身后想替她捶背,百里长歌轮椅一转转到另一边不让她碰到分毫。 “娘知道错了。”水竹筠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自小抛下你是我们的不对,你不愿认我们也行,可你不能利用幻容术入朝为官,一旦身份暴露很危险的。” “这些我早就想过了。”百里长歌突然冷静下来,“我不管自己是什么人,但我知道我目前只有这一条路,我已经选择了,就一定要走到底。” “你可有想过景润,可有想过嘟嘟?”水竹筠放软了语气,“一旦你出了事,他们两个将会是这世上最伤心最难过的人,而我们作为你的父母,更觉痛心。” “长歌,听我的,停手吧!”国公走过来低声劝慰,“这条路有多艰辛我能清楚感觉到,你想凭你一己之力去颠覆那些东西是不可能的,景润在北疆刚刚打了胜仗,如若不出意外,他应该能尽快结束战争赶回来过年,难道你想他又一年一个人对灯难眠吗?” 提起叶痕,百里长歌心中无限惆怅,她微微叹气,“我的确是对不起他,所以这条路上才更应该要走到底,否则我拿什么来补偿他?” “景润要的从来就不是江山。”国公认真道:“自始至终,他要的,不过一个你而已,否则他怎么会在中了生生劫以后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站在原地等你呢?” “我……”百里长歌失语,“我已经回不了头了,很多事,我必须亲自去查清楚,否则我一辈子难安。” “长歌,你听爹娘一回,不要犯傻可好?”水竹筠苦口婆心,“就当是娘求你了,不要去冒这个险,你就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等景润回来好好与他过日子,朝堂这趟浑水,实在不适合你去蹚。” “你们不要再劝慰了。”百里长歌眉目坚定,“我决定了的事,就没有会轻易反悔的。” 水竹筠心中一急,赶紧抓重点,“嘟嘟从南豫回来的时候,当天晚上到了我们府上,只不过中途发生了很多事,少宫主迫不得已先离开了,第二天没有见到少宫主,你猜嘟嘟跟我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他说他是一个没人要的孩子,爹爹不要,娘亲不要,就连大伯都不要他直接走了。”水竹筠见百里长歌神情有片刻松动,继续道:“那天他哭得很伤心,如若没猜错,这几日甚至是接下来的时间,他都很难再开心起来。” “我对不起嘟嘟。”百里长歌满心懊恼。 “光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国公瞅她,“还不赶快将你这张脸换了好好回去照顾他!” “我,不能。”百里长歌坚守着最后的战线。 浴池的门突然被人大力踹开,安如寒红着眼眶看着浴池边缘的三个人,“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与水竹筠对视一眼,国公笑道:“臭小子,你来做什么?” 安如寒自动忽略国公的话,将目光看向百里长歌,转而瞪着水竹筠,“为什么,为什么百里长歌会是你们的亲生女儿?” 话完,安如寒重重摔门跑了出去。 第二十四章 遍插茱萸少一人 “臭小子!”国公大喊一声没得到回应,他道一声“糟了”之后看向百里长歌和水竹筠,“阿筠,你让长歌去前厅坐一下,我担心臭小子会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去劝劝他。” 水竹筠点点头,满面担忧。 “怎,怎么回事啊?”百里长歌一脸茫然。 “没什么。”水竹筠一边摇头,一边推着她的轮椅出了浴池,“臭小子可能一时接受不了吧!” 百里长歌突然想起出嫁那日安如寒的到来,“难怪,难怪你们会在我大婚之日让他背我上轿,我回百草谷的时候还特地来送我,我早该想到这层关系的。” 顿了顿,她又补充,“所以,大婚那日叶痕借着去百里家宗祠上香的名义,实际上是去见了你们俩,上的也是冥殿的香对吗?” 水竹筠默然颔首。 百里长歌靠回椅背枕着双手,“我向来不是个是非不分的人,虽然自小被你们抛弃,不过我宁愿相信这其中有不得已的理由,所以我现在给你时间给你机会向我解释。” “你真愿意听我解释?”水竹筠有些不敢置信。 “说吧!”百里长歌大方点头。 水竹筠想了想,“这整件事我也是前两日从道灵大师嘴里才知道来龙去脉的。” 百里长歌摸着下巴,“看来一定有很多内幕了。” 水竹筠道:“这件事要从夜极宫古老的历史说起,在很久以前,有凰女利用自身的灵力优越性逃出了夜极宫魅惑民间帝王后来被抓回去以后,老祖宗们便在族规上加了一条——禁止任何人入朝为官,更不准问鼎皇权。后面的宫主都对这件事极为避讳,甚至有宫主提出凰女选拔制度太过腐朽,不应该从婴儿时期就开始,他们想改革,但最终还是以失败而告终。” 百里长歌疑惑,“这些都是夜极宫的历史,与你们这对无良夫妻狠心抛下我有关?” “当然有关。”水竹筠认真点头,“西宫良人的爷爷便是反对凰女制度的其中之一,但在他那个时候若是提出来,长老们肯定会坚决不同意的,恰巧当时凰女测试时出现了九方雪影和九方雪婵这对双生女,而在语真族,双生女必有其一灵力全无,所以当时的九方雪婵是完全没有灵力的。” 百里长歌大惊,“既然没有灵力,那么后来为何变成了你们三个人天赋同样高?” “这是西宫良人的爷爷设下的计策。”水竹筠缓缓道:“他想让族人看到倘若凰女从婴儿就开始命定,那么长大后一旦失道就会害得全族万劫不复,所以他让当时即将被废灵力出宫的王室之子,也就是你现在的师父玄空将一身灵力悄悄传给了九方雪婵,因此圣殿测试的时候我们三个人便出现了同样高的天赋。” “然而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他去找了冥殿先殿主借蛊,名为‘欲’,这种蛊的特殊之处在于一旦动了嗔痴贪三念,蛊虫就会不断作祟将人心底里的欲望无限放大,最后一发不可收拾。冥殿先殿主答应了借蛊,然而借蛊的条件是我必须嫁入冥殿,也就是两家联姻。” 百里长歌愕然,“原来娘也是联姻过去的?” 水竹筠听到她喊自己“娘”,眉眼间全是喜色,又继续解释,“然而这里有很戏剧性的一幕。四十年前,大祭司在帮助南豫败退突厥大军的时候曾经身受重伤,外界传言是南豫先帝送给他潜梦枕,他靠着那枕头睡了三天便重伤痊愈,可事实不然,大祭司之所以会醒来是因为当时我们游历在外的绸缎坊长老动用锁魂术救了他,而这位长老也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了他,可大祭司死活不同意,最后以夜极宫和冥殿不得联姻这个理由拒绝了她。可在很多年后,我如约嫁入了冥殿成了女主人,那位长老知晓之后便开始精神失常,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很快就被传开了,冥殿内部开始分裂,民心动摇,你爹意识到了不对劲,所以才迫不得已将你送到了夜极宫。” 百里长歌一副了然的神色,“原来内乱是这么来的。” 水竹筠轻叹,“蓝兮六岁的时候,亲手杀了她的娘亲,并扇动族人造反,她深得她娘亲的传承,小小年纪便能轻易驾驭摄魂媚术,很不幸的是,当时我已经怀了臭小子,你爹为了保护我,不得不抛弃冥殿带着我出来,那个时候,蓝兮已经得到了打开神殿的一半血玉,至于另外一半,你爹交给了谁实际上我也不太清楚,等他回来我好好问问。” 这个故事简直比当初她和叶痕的还要惊心动魄。 百里长歌经历过一次,所以几乎能感同身受,她问:“那么后来呢?我回冥殿养胎的时候又是怎么回事?” 水竹筠道:“摄魂媚术威力固然大,但对于原就心术不正的蓝兮来说,容易走火入魔,她因此离开了冥殿,但因为手中有半块血玉的缘故,还能调动一部分人。她让云袖骗你回冥殿养胎,目的在于即将出生的嘟嘟,我不知道她们从哪里看来的方法,说只要喝下凰女生的孩子全部鲜血就能助她恢复。” 百里长歌唏嘘,“原来我的推测没有错,云袖果然是为了嘟嘟才会将稳婆遣出去的。” “你爹知道以后,非常愤怒,特意将冥殿的地址和破阵方法有意透露给了大梁隐探,所以,在你临盆那一天闯入冥殿的大梁隐探实际上算是我们故意引去的。”水竹筠心疼地看着百里长歌,“所以,这些年你一直错怪了叶痕。” “可是……”百里长歌微蹙眉头,“当时稳婆回来禀报说大梁隐探是叶痕亲自带去的,还说殿主和夫人都被叶痕亲手杀了,再结合叶痕当着我的面杀了云袖这件事,我不得不选择相信稳婆的话。” “我能理解你当时的心境。”水竹筠蹲下身,替她捋去耳边被秋风吹凌乱的鬓发,“那你知道真相以后有没有想过原谅他?” “他本没有错,何来原谅一说?”百里长歌神情黯然,“是我对不起他,所以如今的我更不能退缩,否则我拿什么来与他并肩,拿什么来补偿他那些年所受的煎熬?” “你这脑袋怎么不开窍?”水竹筠扶额,“景润小子爱的是你这个人,若是没有你,即便他再君临天下又如何?” “娘,你别劝慰我了。”百里长歌抿唇,“我三岁那年出宫的时候,宫主给我安排的任务至今没有完成,我回去以后跟长老们约定以半年的时间扭转乾坤,否则我回去也只有死的份。” 水竹筠大惊,“先宫主怎么会给你安排这种任务?” “具体是什么我不能说。”百里长歌淡淡弯唇,“但这条路我必须走下去,我相信总会有终结的一天。” “可是这样也太冒险了。”水竹筠担忧道。 百里长歌突然想起一事,问她:“你知不知道蓝兮与大梁先帝之间曾经达成过什么协议?” “不知道。”水竹筠摇头,“你怎么会突然这样问?” 百里长歌道:“据我所知,蓝兮在走火入魔之后修为尽损,五年前她曾经被先帝选中,原本是要入宫为妃的,但不知中途发生了什么事,最后没有顺利进宫,她反而潜藏在帝京城中,直到前些日子现身杀了萧老太君之后又了无踪影。” “那晚发生的事远不止这些。”水竹筠补充,“蓝兮曾经夜袭国公府,想抱走刚测试出来的小凰女如意,幸而被青馥和青妍两位圣女成功制止带回了夜极宫。” “等等。”百里长歌抓住重点,“你刚刚说夜极宫新测试出来的小凰女如意?” “嗯。”水竹筠颔首。 “她,她不是国公妾室所出吗?”百里长歌一脸疑惑。 水竹筠好笑道:“你爹若是敢纳妾,那我一定先把他休了!” “这倒是。”百里长歌相信她身上有的魄力,她娘也一定都有。更何况语真族一夫一妻制,族内女子都受不了男人三妻四妾。 “那你们之前不是还有个大公子吗?”百里长歌再度疑惑,“就是赐婚给大长公主叶轻默后来死在青楼的那位。” 水竹筠掩唇笑,“那些都是为了摆脱先帝弄出来的招数,我和你爹就只有你和臭小子两个孩子,哪里还有多余的?” “这还差不多。”百里长歌撇撇嘴,“我可不想以后还有人回来跟我争家产。” “你这孩子。”水竹筠扶额,“你可是晋王妃,谁不要命了敢跟你争家产?” 百里长歌扬眉,“我说的是国公府,你们既然想要补偿我,不如拿钱砸死我吧,反正我一辈子缺钱花。” 水竹筠看着自家女儿,如同在看一头饥饿的狼。 == 国公冲出府邸的时候,安如寒早就不见了踪影,他问门房,“臭小子去哪儿了?” 门房的人回答:“公子骑马朝着城外方向去了。” 国公一跺脚,“快去给我备马!” 片刻之后,他翻身骑上马直接飞奔往城外。 半个时辰后,国公来到城外送君亭,果然见到安如寒在里面坐着。 “臭小子,你是想累死你老子?”国公走过去,毫不客气地夺过他手里的碗往嘴里一灌,却不妨里面装的全是酒。 国公呛得直咳嗽。 安如寒如同没看见,赤红的眼眸死死盯着他,厉声大喝,“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国公坐下来佯装不解,疑惑问他,“你今日怎么了?” “如果不是今日我无意中听见,你们还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安如寒睚眦欲裂。 “臭小子,你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国公皱眉,“瞧瞧你那样儿,出息!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儿,不就是突然多了个姐姐么?长歌这么优秀,你应该以她为荣。” “她为什么要是我的亲姐姐?”安如寒声音沉重,“哪怕是表姐我都不会有这么难过。” 国公瞥他一眼,“早就给过你提示了,是你自己脑子不好使反应不过来。” “你说的是背她上花轿吧!”安如寒狠狠咬牙,“如果你能在我从天霞山回来之前告诉我真相,我何至于深陷至此?” “我告诉你,你能信?”国公倒了碗茶递给他,“喝杯茶压压惊,我知道你一时无法接受这个真相,但事实就是事实,你与长歌是血脉至亲,她是你的亲姐姐,你们之间与男女情爱隔着无法逾越的伦理纲常,你不可以再犯傻了知不知道?” “要是你没告诉我那该多好。”安如寒自嘲,“原来你们都知道,就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臭小子,跟爹回去。”国公拍拍安如寒的肩膀,“你是男人,在面对事情的时候应该勇敢的站出来扛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味逃避,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不,我不回去。”安如寒眼眸中的赤红半分没退,“我宁愿做缩头乌龟也不要面对这样残忍的事实。” 话完他指着国公,“你和娘是这世上最残忍的刽子手,以史无前例的酷刑斩断了我所有的真心,可你现在要我面对,我爱她!你告诉我,怎么面对!” 国公万万没想到这小子对长歌的感情已经到了那个地步,他赶紧轻声抚慰,“儿子你别激动,坐下来慢慢说。” “没什么好说的。”安如寒将头偏往一边,“我没有这样的姐姐,我永远不会承认这件事,你们别逼我走极端。” “好好好,我不逼你。”这么多年以来,国公是头一次见到安如寒如此生气,他的确被吓到,“刚才也的确是我冲动才会把话说得这么直接,你今天才知道真相,需要时间来适应,爹不逼你,但你万万不能想不开,我和你娘就只有你这么个儿子,你可是我们全部的希望。” “什么真相?”安如寒冷笑一声,“安国公府从来就只有我安如寒一个儿子,我是独生子,哪里来的什么姐姐?” 国公无声叹气,问他,“那你是不是不准备跟我回去了?” “不回!”安如寒果断将头扭向一边。 国公低笑一声,“那你是准备流浪街头还是云游天下或者看破红尘出家?” “老头儿,你能不能积点口德?”安如寒没好气地瞪着他,“就这么盼着你唯一的儿子出家?” “那你到底跟不跟我回去,给个准信儿!”国公瞅他一眼,“如今朝中正是多事之秋,我可没那么多闲工夫陪你在这儿悠闲喝茶。” 安如寒神情松动几分,语气依旧偏执,“你让那个女人亲自来请我我就回去。” “你简直是……太胡闹了!”国公皱眉,“你知不知道她如今的身份极其危险,怎么能随随便便来接你呢?这不是在玩儿,你给我听好了,她要入朝为官,想凭借自己一双手倾覆天下,一旦让皇上知道她真正的身份,她就完了,这种敏感时候你怎么能让她亲自来接你?” “你说什么?”安如寒定定看向国公,“她为什么要那么做?” “什么为什么?”国公一脸茫然。 “铁定又是因为叶痕对不对?”安如寒拍桌起身,愤愤然,“叶痕对她一点也不好,凭什么那个女人就是死咬着不放!” “你给我坐下!”国公怒吼他一句。 安如寒即便再恼火,但在面对生气的父亲时也无可奈何,只得乖乖坐下。 国公瞪他,“你想让全天下人都知道这件事吗?” 安如寒冷哼一声没说话。 “你如今要做的不是在这里生闷气责怪她,而是想办法暗中帮她,否则她一个弱女子要如何坚强才能做到独挡这一切?”国公温声相劝,“你都不知道今天早上我看到她进大殿的时候有多害怕,唯恐她说错了话被皇上责罚。” 安如寒闻言心中一紧,低嗤,“蠢女人,真是蠢得可以,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么?” 国公见他神情松动,继续道:“既然你关心她,就不要以这种方式逼她,她也是刚刚得知自己的身份,并且又是在这种情况下,相比起来,长歌比你淡定多了,她自小就没在我们身边长大,等同于被我们抛弃了一样,可刚才你也听见了,她并没有大吵大闹质问我们当年为何抛下她不管,而是很理智地选择了旁敲侧击,这方面,你可比她差远了。” “差就差,有什么所谓?反正你从来没把我当儿子看,如今有了女儿指不定早就把我忘在哪个犄角旮旯了。”安如寒懒懒斜靠在身后柱子上,语气尽是不屑。 “你说得很对,我从来没把你当儿子看。”国公阴恻恻一笑,“我一直把你当祖宗看来着,祖宗,回家不?” 安如寒顺势再往后靠了靠,“哎哟,腿脚酸软来着,需要人扶。” 国公瞪他一眼,掌心带出一股大力顷刻间将安如寒撂到马背上,哼笑:“臭小子,你是想坑爹?” 安如寒完全没料到他会来这么一招,痛得捂住胯下直龇牙,“死老头儿,你温柔一点会掉块肉?” “一个大男人的温柔,你要了做什么?”国公笑眯眯走过去,大力往马屁股上踹了一脚,马儿吃痛,高声嘶鸣过后朝着帝京方向飞奔而去。 国公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慢吞吞走过去茶摊前,神色有些为难,“小二哥,我方才出门太急忘带钱了,你能不能……” “哦,没事儿。”小贩很大方的一挥手,“刚才免费看了阁下的绝世武功,小的甚是欣喜,这顿茶酒就当是小的请你们。” 国公热泪盈眶,想不到出门在外还能路遇善人恰逢知己。 他正想感慨这世上好人多,转眸却见小贩灼灼盯着自己这一身华贵的锦袍,大赞:“话说回来,阁下这身衣服真是漂亮,比你的武功漂亮多了。” 国公:“……” 当路遇善人恰逢知己被扒光外袍换银子的国公单手捂脸策马回国公府的时候,安如寒、水竹筠、百里长歌以及府中所有下人都惊呆了。 “不是吧!”安如寒满脸震惊,“我才先离开了这么一会儿,你就遭人非礼了?天下人的眼光绝对有问题!” 国公怒气哼哼看着他,半晌吐出一个简单粗暴的字:“滚!” 水竹筠嘴角抽了抽,赶紧让人去拿了一件新制的外袍出来给国公穿上,又问他怎么回事。 国公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没好意思说出实情,改口道:“以后还是少出门的好,免得遭人惦记。” “哟,这是老来春?”安如寒显然不信,他生得国色倾城近乎妖,方才回来的时候怎么没见有人敢明目张胆这般对他? 安如寒凑近国公,悄声问:“老头儿,你该不会是在送君亭那里耍帅没带银子吧!我可是听说过好几次那是个黑心商贩,唔,专门骗你这种老实人。” 国公一听黑了脸。 百里长歌淡淡瞥了安如寒一眼,“既然没什么事,那我先告辞了。” “要不,用完饭再回去?”水竹筠依依不舍挽留,毕竟身份摆在那儿,这一别,又不知道何时才能一家团聚。 “不了。”百里长歌摇摇头,“我还有事。” “不准走!” 轮椅到达安如寒身边的时候,他一把伸手钳住椅背,“小爷今日心情很不爽,怎么说也得你陪酒。” “放开!”百里长歌没回头,语气清淡。 “我不放你当如何?”安如寒咬着牙,似乎打算与她杠上了。 “你快松开!”国公见情况不妙,赶紧过来劝阻安如寒,“她如今的身份不适宜在府上过多停留,你快放开让她回去。” “我不放!”安如寒再一次赤红了双眼,“反正今天你们说什么都没用,我就是不让她走。” “安如寒你吃错药了吧!”百里长歌皱眉,“你留我做什么?” “陪我!”安如寒对上她的眸,却被那里面的寒芒刺得险些睁不开眼睛,他斟酌着又加了两个字,“喝酒。” “我不喝酒。”百里长歌甩开他的手,“别拦我,否则,我要生气的。” “你不喝酒,那吃饭总可以吧?”安如寒彻底放下架势,央求地看着她。 百里长歌无声轻叹,最终妥协。 这一顿饭全是水竹筠亲自下厨做的,席上,国公、安如寒和水竹筠争相给她夹菜。 百里长歌的小碗内堆积如山,但她实在没什么食欲,只随便吃了几口。 “长歌,是不是这些菜不合胃口?”水竹筠关切问。 “不是。”百里长歌道:“我这几日没胃口。” “不想吃菜,那喝汤吧!”水竹筠给她盛了一碗清淡的汤。 百里长歌接过缓缓喝了,然后看向安如寒,“饭我吃了,汤也喝了,现在可以走了吧?” 安如寒低垂着头没说话。 百里长歌直接调转轮椅朝着外面走去,魏俞跟上她,二人迅速往国士府行去。 “臭小子,在想什么呢?”百里长歌走后,国公看着安如寒,“怎么,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能释怀?” “让我一个人静静。”安如寒难得地没反驳回去,站起身安静回了房间。 与水竹筠对视一眼,国公担忧道:“这小子今日反常,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你呀,赶紧吃饭吧,他不过就是暂时无法接受而已。”水竹筠往他碗里夹菜,“他虽然平日顽劣了些,但骨子里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我们应该给他多一点时间。” 国公赞同地点点头。 == 百里长歌回府的时候,正巧叶天钰身边的宦官顾勇前来宣旨,“许先生,传皇上口谕,明日重阳节,让您进宫赴宴。” “多谢公公。”百里长歌轻声应了,“公公里面请。” “咱家就不多逗留了,还得回宫交旨呢!”顾勇一甩拂尘,带着一班小宦官就往回走。 “重阳节……”百里长歌一直重复着这三个字,明日是个好时机,若是不弄出点动静来,都对不起叶天钰煞费苦心的安排了。 百里长歌正琢磨着明日如何在皇宫弄出点动静来,门外有丫鬟来报,“晋王世子求见许先生。” 百里长歌心思一动,“请他进来。” 嘟嘟这次是带着秋怜一起来的。 秋怜一进门,目光便在魏俞的面上定了定,随后才看向百里长歌。 对于她的视线,百里长歌装作没看见,微笑地看着嘟嘟,“你来找我做什么?” 嘟嘟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朵菊花放在桌子上,“明日是重阳节,外祖母答应了带我去爬山,干爹你也去吗?” “干爹?”秋怜瞪大了眼睛,随即周身冒出警惕,死死盯住百里长歌,“你什么时候与小世子扯上关系的?” “这是一个既忧伤又冗长的故事,姑娘若是想听,在下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百里长歌淡淡道:“不过我不想回答,你若是实在好奇,不妨自己问小世子。” “你!”秋怜气极,一把拉住嘟嘟的小手,“小世子我们走,这个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你不能邀请他一起去。” “秋怜姐姐。”嘟嘟委屈地看着她,“你为什么那么讨厌干爹?” “因为他是……”冥殿的人。 后半句,秋怜没有说出来,在夜极宫的人看来,冥殿就是语真族的反派,专门修习古怪又害人的功法,而夜极宫属于传统意义上的正派,这边的灵力相对来说是最强的。 因此,夜极宫的人常常看冥殿的人不顺眼。 百里长歌没有理会秋怜的话,浅笑着看向嘟嘟,“那你们明天都有哪些人去呢?” 嘟嘟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我,高阳,刘权,外祖母,刘权的娘亲,还有秋怜姐姐和沁雪小姨。” “这么多人啊!”百里长歌笑道:“已经很热闹了,我再去岂不是给你们添乱?再说了……”她低眉看了看自己的轮椅,“我这样子也不可能去爬山。” 嘟嘟挺着小胸脯道:“我已经问过外祖母了,琳琅山修通了大路直通山顶,只不过绕得有些远,马车是可以直接上去山顶的。” “小世子。”秋怜不断给他递眼色,“我们已经很多人了,不一定非得要许先生跟着去。” 嘟嘟佯装没听见,只看着百里长歌,“干爹,你去不去?” 百里长歌斟酌了片刻,轻声道:“待会儿我进宫一趟向皇上秉明情况,明日便可以陪着你去爬山了。” “你要去见皇帝哥哥吗?”嘟嘟转了转眼珠子,“我陪你去。” “小世子……”秋怜急得直跺脚。 “那我们现在就去。”嘟嘟跑到百里长歌身后帮她推轮椅,但只到了门槛边便停住了。 魏俞走进来,轻而易举用内力将轮椅带出去,低声问:“先生,现在进宫吗?” “嗯。”百里长歌点点头,转眸望向嘟嘟,“这点路,就不劳烦小世子跟着跑一趟了,你若是喜欢这里,便坐在里面等我,若是不喜欢,可先行回府,待会儿我会让人给你捎去消息的。” “不,我跟你去。”嘟嘟跟在她身后,瘪着小嘴,神色晦暗,“我以前听了太多让我稍等的话,结果他们一个都不会回来,只留我一个人像傻子一样等着,我不想明早起来你们走得干干净净,我连影儿都看不到。” 这番话,说得百里长歌心中很不是滋味,她搭在扶手上的手指紧了紧,轻轻颔首,“既然你想去,那就跟着我一起去。” 秋怜很不放心,让人去武定侯府支会了一声跟着他们进了宫。 彼时,叶天钰才刚从御书房出来就听到顾勇禀报许彦求见。 “晋王世子陪着他来的?”叶天钰颇为疑惑,凝神片刻挥了挥手,“宣进来吧!” 秋怜和魏俞照例留在外面。 百里长歌和嘟嘟进了御书房。 叶天钰抬起头来,眸光定在嘟嘟身上,“小嘟嘟,这么晚了你进宫来有什么事吗?” “皇帝哥哥,嘟嘟明天要去爬山,可不可以请干爹跟我一起去?”嘟嘟站到御案前,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里隐藏着狡黠的慧芒。 这声“皇帝哥哥”喊得叶天钰浑身不舒服,总觉得说不出的别扭,但他分毫没有表露出来,“小嘟嘟,许先生什么时候成了你干爹了?” “半路捡来的。”嘟嘟突然垂头丧气,“你到底同不同意嘛!” “明日宫里摆秋日宴。”叶天钰将嘟嘟拉到他旁边坐着,“按理说来你也应该跟随你外祖父来参加的。” 嘟嘟瘪着小嘴,满脸不悦。 叶天钰瞥见他的样子,又想到这些日子收到的消息说嘟嘟精神不振,他突然心软下来,拉着他的小手,“好好好,我答应你,到时候我让人沿路保护你们可好?” “哦。”嘟嘟绞着衣袖,一副极为不情愿的样子起身回到百里长歌身边。 叶天钰看着眼前这二人,突然眯了眯眼睛,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须臾,他重新看向百里长歌,“许先生,既是晋王世子亲自邀请,那明日便劳烦你亲自跑一趟了,一应用具待会儿朕会让人提前备好。” “臣谢主隆恩。”百里长歌拱了拱手。 == 重阳之日,古例佩茱萸,食蓬饵,饮菊花酒。 一大早,红月便遣人过来请,“先生,我家夫人有请您过府用饭后一起去琳琅山。” 与与魏俞对视一眼,百里长歌婉拒,“你回去告诉夫人,饭我们就在自家府上用,待会儿我一定会如约去琳琅山的。” 婢女坚持,“这是小世子特别强调的,小世子今日一早跟着夫人一起下厨亲手做了篷饵,还请先生莫要推辞。” 人家话已经到了这份上,百里长歌断然再找不到理由拒绝,只得跟着婢女去往对面的武定侯府。 百里敬一早就去了宫里,府中只剩红月和沁雪以及二老爷、尤氏四位主子,尤氏疯疯癫癫,自然不能出席这种宴席。 百里长歌作为客人应邀随着他们入席。 难得嘟嘟从南豫回来以后第一顿吃得这么多,众人阴霾了数日的脸色唰唰全放晴了。 今日登高的人特别多,很多豪门富贵人家都是天刚亮就套了马车启程。 百里长歌一行人用完了饭才来,一路上车队拥挤,人潮喧哗。 百里长歌的马车与嘟嘟的马车并驾而行因为马车标志的缘故,倒也还算走得顺畅。 一炷香的功夫,马车突然停了下来。真闭着眸子浅眠的百里长歌缓缓睁开眼问赶车的魏俞,“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魏俞跳下马车上前打探了一番回来禀报,“前面路口有两辆马车撞在一起了,如今陷入了纠纷,只怕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 “那我们等一等便是。”本就是登高日,交通拥挤发生这种事再正常不过,百里长歌懒得去理会,继续闭上眼睛准备先睡一觉。 走在前面的太尉府马车上,高阳掀帘跳了下来,手里挎着一个装香囊的竹篮和一把茱萸,当先走到嘟嘟马车旁边,冲着里面轻喊,“嘟嘟,你看这是什么?” “不知道。”嘟嘟探出头来,无精打采回了一句,明显不太感兴趣。 “这是茱萸。”高阳也不理会他的漠视,“重阳节都应该佩戴茱萸的,你快些把脑袋伸出来我帮你插茱萸。” “插根树枝在头上做什么?”嘟嘟摸着头上高阳已经替他绑好的茱萸,微微蹙眉,“很好看么?” “当然好看。”高阳笑着将竹篮放到他面前,“这些香囊都是我自己做的,里面配了茱萸,能杀虫消毒,逐寒祛风,效果很好的,你最小,你先挑。” 嘟嘟再度探出脑袋,刚好从斜角方向能看见斜后面的使君府马车里刘权探出半个脑袋,薄唇微抿满脸不悦地瞪着他。 嘟嘟原本对香囊没兴趣,一见到刘权那副样子,他立即打起精神,探出半个身子来,小手伸在竹篮里左挑挑右选选,最后随意拿了一个放到鼻尖嗅了嗅,大赞:“唔,这个最香,我就要它了。” 高阳笑道:“只要你喜欢,便是一篮子哪去了也可以。” 嘟嘟暗地里直翻白眼,若是一篮子都拿过来,他保证不出一刻钟全身都要起疹子。 “夫人,您也挑选一个吧!”嘟嘟挑完以后,高阳冲着里面轻唤。 红月笑着随手拿过一个,“高阳小姐的手艺可真是精细,你才五岁竟然就能绣出这么好看的东西,想必一定费了不少功夫吧?” 高阳闻言面色僵了僵,赶紧收回满是针眼的手指,生怕被人察觉。 那边挑完以后,高阳又将竹篮拿到百里长歌的马车边,同样让她挑选一个香囊,一枝茱萸。 百里长歌随意拿了,又说了些感谢的话,在高阳缩回手的瞬间敏锐地捕捉到她手指上密密麻麻的针眼。 百里长歌瞬间了悟,高阳才五岁,之前哪里会什么精细的针线活,想必是近几日为了重阳登高绣香囊才开始学的吧! 微微弯了唇瓣,百里长歌目送着她前往使君府的马车。 刘权对于高阳送的礼物似有诸多不满,他整个儿一面瘫状,冷冰冰道:“别人挑剩下的你才拿来给我,我不需要这东西。” “使君夫人,您挑一个吧?”高阳并未把刘权的话放在心上,对着里面唤了一声。 使君夫人探出头,在仅剩的两个香囊中挑了一个递给刘权,“儿子,这是高阳小姐的一番心意,你还不赶快谢过她。” “我又不要她的东西,谢她做什么?”刘权将脑袋歪往一边。 “这……”使君夫人颇为难。 “没关系的夫人。”高阳轻笑,“反正每个人都有了,多出来的就扔了吧!” 说罢,高阳拿起最后一个香囊往人潮中一扔。 “喂!你在做什么?”刘权突然皱眉,但高阳已经快速回到了马车上。 刘权迅速下来循着方才高阳扔香囊的方向找去,他明明记得扔的不远,可就是怎么也找不着。 约摸一刻钟的时间,刘权还是没回来。 使君夫人开始着急,她赶紧下了马车,但周围全是前来登高的游客,人潮拥挤,根本见不到刘权的影子。 使君夫人大骇,立即跑到侯府马车前,“侯夫人不好了,刘权这小子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红月大惊,立即吩咐跟随而来的侯府侍卫,“赶紧去找刘小公子!” 侍卫们领了命,迅速进行地毯式查找。 大约一个时辰的功夫,前方道路才通畅,马车陆陆续续走起来。 但因为武定侯府,国士府,使君府三家马车的停滞,导致了后面很多马车无法前行。 派出去的侍卫全都回来禀报并没有见到刘小公子的影子。 红月无奈,挑帘下了马车,吩咐秋怜,“你陪着小世子和许先生他们先上山,我一会儿和使君夫人一同赶来。” 秋怜闻言,赶着侯府马车先走,魏俞赶着国士府马车紧随其后。这两家马车一走,立即腾挪出位置来,后面的车队也得到了疏散。 红月走过来与使君夫人站到一边,低声安慰她,“你别太担心了,兴许这孩子看着人太拥挤了,找个地方休息也不一定。” 使君夫人红了眼眶,“若是权儿丢失了,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使君交代。” 红月心中也着急,她着急的是嘟嘟就这么跟着秋怜上山了,万一待会儿发生意外怎么办? 一个时辰后,第一批派出去的侍卫又来报,“回禀夫人,还是找不到刘小公子。” “你们都找了哪些地方?”红月紧皱眉头,“不要光是找路上,进林中搜索!”话完又吩咐其中一人,“你赶快骑快马回去通知使君大人尽快加派人手来寻找刘小公子,否则我担心凭借你们这几个人,恐怕找到天黑也没有结果。” 那人一听,立即找了匹马骑上迅速回了帝京。 第二批侍卫回来,依旧是同样的回答——没找到。 使君夫人一听顿时落下泪来。 ------题外话------ 这里剧透一下,枢密使的儿子刘权在后面的剧情中不会再出现,结局也不会提到,因为他辗转到了这片大陆上的另外一个国家——大燕,大燕将是下一本文的背景,而刘权会作为小男配在下一本文出现,希望到时候喜欢这本文的美妞儿们能继续追随我的新文,么么哒(╯3╰) 第二十五章 紫荆关之变 枢密使家的小公子刘权在重阳日于琳琅山脚失踪。 这件事当即引起轩然大波,原因无他——当日一同前往的孩子还有晋王世子和太尉孙女高阳,武定侯、高太尉、枢密使这三位都是朝中重臣,晋王更是一朝亲王,虽然只有刘权一人失踪,但难免引得其余人等惴惴不安。 毕竟,谁也不明白刘权当时到底是怎么失踪的。 于是,这几日上朝的话题终于由立后改为彻查失踪案。 叶天钰大怒,当即敕令大理寺尽快接手案子。 没有了百里长歌这个推官的帮助,元光浩整日里忙得焦头烂额,偏偏案子全无进展。 派出去搜寻的皂吏一拨一拨回来都说全无踪影,琳琅山附近的村民根本就没有见过刘权此人。 自那一日后,刘权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由于是朝中重臣家的公子失踪,案子迅速传到坊间,百姓们惶恐不已。 叶天钰为了尽快破案,特地发出悬赏令,提供刘权失踪信息者,酌情赏金,赐良田,若有伪造线索者,杀无赦! 悬赏令一出,当天晚上便有人敲响了承天门外的叩阍鼓。 朝鼓一响,百官连夜匆匆入宫。 仅半个时辰的时间,太极殿上百官林立。 前来敲鼓的是个皮肤黝黑的庄稼汉,面对一身明黄龙袍高高在上的天子,他害怕得身子直发抖。 顾勇眼风扫了扫跪在大殿上的人,尖细的声音传下去,“来者何人,报上姓名,你深夜敲响朝鼓所为何事?” “草民,草民张旺,是琳琅山后清风村人氏。”他瑟缩着身子,声音因为恐惧而带了颤,“草民的儿子早在半个月前就被人带走了,不仅是草民,就连我们村里很多农户的儿子都被带走了。草,草民不得已之下才会来报案。” 叶天钰闻言,眉目深沉了几分,“你的意思是,清风村的那些孩子早就被人带走了?” “是。”张望头垂得更低。 “那为何之前没有人报案?”叶天钰重重拍在御案上,怒不可遏。 “是,是因为带走孩子的那些人给了银子让我们按了指印。”张望抖索着牙齿,断断续续说完一句话。 “什么意思?”刑部尚书崔石涧出列,“你们这是在卖儿子?” “不,不是的。”张望急忙解释,“那些人说了,带孩子去做俳优,一个月后就能回来,清风村向来贫困,很多人苦了一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多银子,于是大家商量了一下,就都按了指印同意他们带走孩子一个月,但如今半个多月过去了,草民连那些人去了哪里都不知道,村民们开始恐慌,迫不得已之下这才让草民前来报案。” 俳优,演滑稽戏杂耍的艺人。 在大梁,一般做俳优的都是较为底层的人,村民们会为了银子让子女去做俳优很正常,但全是男孩子就有些奇怪了。 更何况刘权很可能在此列。 叶天钰怒火中烧,“立即传旨给北衙禁军统领沈千碧,让她在最短的时间内查清楚那批孩子去了哪里!” 顾勇匆匆带着人去了都尉府。 叶天钰垂目看着地上的张望,“带走孩子的那些人可有说了他们的身份?” “没有。”张望道:“草民只偶尔听到那些人称呼他们的首领为大公子。” “大公子?”叶天钰蹙眉,这京中成百上千的世家公子,若是光凭这么一个称呼去查,那得查到何时。 北衙禁军秉承一贯的雷厉风行,不过两日的时间就查出来那批孩子被人以俳优的名义送出了岭南的紫荆关,但幕后主使还没查出来。 紫荆关往南,便是南郡,平王的封邑。 南郡平王是前刑部尚书夫人岐安郡主的父亲,也是罗明烯和罗丹萱的外祖父,更是先帝最为忌惮痛恨的一位藩王。 清风村的一批孩子被人以俳优的名义送到了南郡,这件事极其严重,叶天钰也顾不得百里长歌答不答应,当即圣旨封为东阁大学士(内阁群辅)并连夜单独召见她。 “先生认为背后之人为何要有此动作?”御书房内,叶天钰抬起满是疲惫的面容。 百里长歌不答反问,“南郡平王有圈养娈童的嗜好,陛下可知?” 这句话,无疑是平地惊雷,惊得叶天钰怔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先生怎么会知道?” 百里长歌垂目平静答:“去往南豫的时候经过,无意中听人说的。” 叶天钰唏嘘,“这么说来,那批孩子名义上是俳优,实际上是送去给平王做脔宠的?” “不排除这种可能。”百里长歌道:“如果真是这样,那只能说明有人想借机讨好平王,从而征收了一批男童送过去。” “可是……”叶天钰犹豫,“幕后之人连沈千碧都一时无法查出来,张望提供的线索又不够,我们从何查起到底是谁动了讨好平王的心思?” 百里长歌勾了勾唇,“听闻平王的大女儿是前刑部尚书罗彪的夫人,陛下何不从这条线去查,或许能从中扒出许多牵扯也不一定。” 一句话,点醒了身心疲惫的叶天钰,他精神一振,立即让离落带着人去查。 回来的路上,魏俞问她,“先生,你是不是知道幕后主使?” “我猜的你信不信?”百里长歌弯唇。 魏俞认真点头,“先生最会推理,便是猜,也是你推论出来的结果,那想来幕后主使定然是你猜中的那个人了。” 百里长歌察觉得出来他们周围有皇宫密探,她故意叹气,“内阁和枢密使逐步分散了相权,从今以后,丞相一职只怕要彻底空置了。” “偷得第一密报”的皇宫密探们对看一眼,纷纷奔回宫把百里长歌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叶天钰。 叶天钰缩了缩眸子,“他真的这么说?” 密探们连连点头,“卑职绝不敢有半句虚言!” 叶天钰揉着额头,“竟然……与左丘家有关么?” 果不其然,离落在第二日便查了一份资料送来。 丞相夫人有个表妹是平王侧妃,如此一来,左丘家和平王实际上是亲戚关系。 有了这个情报,叶天钰便迅速把整件事情联系起来。 丞相被先帝停职半年,但叶天钰因为上次百里若岚大闹金殿的事对丞相产生了隔阂,有意打压他,故而提高了内阁和枢密使的权利,逐步瓜分了相权,如今的丞相等同于虚职。 心高气傲的丞相府大公子左丘鹤自然不甘心,于是投平王所好征收了一批男童以俳优的名义送到南郡意图向其求助。 “这个左丘鹤,胆子也太大了!”叶天钰大怒,“可知晓他如今人在哪里?” 离落道:“早在那批男童被送出以后,左丘鹤就没出现在帝京城,想来定是一早到了南郡。” “下通缉令!”叶天钰一锤定音,“务必要将左丘鹤带回来严厉盘查。” “陛下,如今证据不足直接下通缉令容易打草惊蛇。”离落劝道:“不如先召集群臣商议一下,拿出一条可行的计策来。” 翌日早朝,叶天钰就着目前已知情报大致阐述了一遍,并言明“俳优事件”很可能与左丘鹤有关。 此话一出,群臣炸开了锅。 相权已经被内阁和枢密使完全架空,这在朝中人尽皆知,原以为左丘家会逐步收敛,没想到竟然野心大到求助于藩王。 御史大夫当先出列,“陛下,此乃威胁江山社稷的大事,绝对不能姑息那等奸佞之人!必须严惩!” “稍安勿躁!”叶天钰摆摆手,“倘若查明真有其事,朕绝对不会姑息,但目前我们证据不足,众位爱卿可有什么妙计引蛇出洞?” 大臣们商议了片刻,最后一致决定下旨调动平王手上的精锐兵,以边防的名义派遣去边关,逐步削弱平王手上的实权。 这个主意是内阁首辅张霖提出来的,消息传到内阁的时候,百里长歌闻言低声一笑。 “先生对此决议有何高见?”张霖听见了百里长歌的略带嘲讽的声音,走过来站到她的轮椅前,面色有些不悦,他一直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国士兼东阁大学士没有好感。 “不敢不敢。”百里长歌拱了拱手,并未多言。 叶天钰似乎极其信任她,待百官散去以后又单独在御书房召见她,把早朝群臣的决定与她说了一遍,问:“先生觉得这个主意如何?” “不如何。”百里长歌淡笑,“同样是打草惊蛇,只不过做得比通缉令委婉些罢了。” “这么说来先生有高见?”叶天钰示意,“你不妨说说看。” 百里长歌斟酌片刻,“直接给左丘鹤下通缉令是打草惊蛇,你突然削了平王手上的精兵去边关也是打草惊蛇,臣觉得既然前后左右都是打草惊蛇,那么何不一计用到底?” 叶天钰眸光动了动,“请先生明说。” 百里长歌道:“臣不赞同削减平王手中的精锐兵,我认为最为有效也最为打草惊蛇的办法就是让平王入京,一旦这个人在陛下眼皮子底下,他就不敢闹出大动静来,而陛下也可以趁机彻底铲除左丘家。” 见叶天钰思索的模样,百里长歌继续道:“说白了就是陛下颁发圣旨召平王入京述职,以新帝登基需要辅佐为由让他在帝京待个一年半载再回去,那么这段时间内他必定不敢在您眼皮子底下闹出大动静,而这段时间也可以让您安心对付左丘家。” “妙计!”叶天钰抚掌称赞,“先生果然高见!” 百里长歌暗地里冷笑,南郡平王要是这么个轻易能对付的人就好了,先帝也不至于如此忌惮,连罗明烯和罗丹萱都不敢直接杀了,反而流放到滁州。 只怕平王入京这一路上不会怎么太平。 第二日,叶天钰把这个提议告诉百官的时候,全场静默无一人发言。 张霖愕然片刻,出列,“臣斗胆问陛下如此冒险的建议是谁提出来的?” 张霖了解叶天钰,这位新帝登基以来治国喜欢用最为保守的方式,如此大胆的举动一点也不像他的风格。 “东阁大学士。”叶天钰毫不隐瞒地报上百里长歌的官职。 果然如他所料。 张霖心中冷笑一声,“陛下,臣以为此法太过冒险,不宜采用。” “老臣也觉得不能采用。”广陵侯道:“召平王入京等同于引狼入室,万一到时候他打着勤王的旗号光明正大带兵入京,那将会导致一场难以想象的灾祸。” 这一点,叶天钰早就考虑过了,但平王早有割据自立之心,左丘家闹的这出无非是给了他一块起兵的跳板而已,国士说得对,没有风险就没有成果,要想彻底削了平王的权利,还得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不必再多说了。”叶天钰头疼地揉了揉额头,“这件事朕已经决定,下旨召平王入京。” 群臣因为争论不欢而散。 早朝结束,圣旨便颁发了下去。 “平王入京之前必定会好好进行一番部署。”百里长歌道:“陛下应趁机让人前去紫荆关部署好一切,不能让平王的军队有机会过关,尤其是在身份文牒和路引这一块必须做好严密的排查,杜绝任何可疑人入关。” 根据百里长歌的建议,萧玖便成了去往紫荆关的必须人物。 == 安如寒听闻消息以后,死缠着国公带他入宫面见皇上。 召平王入京这件事引起了诸多大臣的反对,奏折也堆叠了起来,叶天钰埋头批阅,并未抬头,“安公子这么晚了还有事?” 安如寒恭敬跪在地上,收敛了往日里的玩世不恭,神情凝肃,“还请皇上允准臣与萧将军一同前往紫荆关。” “哦?”叶天钰大为讶异,“你不是一向最为厌恶官场之事吗?怎么今日想起来要去紫荆关?” 安如寒安静道:“代父上阵。” 叶天钰将眸光转向旁边的安国公,“这么说来,这件事国公已经应允了?” 国公点点头,“安如寒虽然没到及冠之龄,但他能有这份为国效力的心思便难能可贵,还望皇上能够允准他。” 国公都发话了,叶天钰自然也没有什么好反驳的,点头道:“既如此,那朕便同意你追随萧玖一同去紫荆关,至于官职,等你立了功朕再酌情封赏。” “多谢皇上!”安如寒谢恩起身,跟着国公离开了皇宫。 == 是夜。 将军府的婢女送了一封信来武定侯府,让转交给五小姐。 门房的齐大叔飞快去了沁雪的院子。 沁雪一听是萧玖来的信函,赶紧拆开来看,得知他明日一早就要出发去紫荆关以后,她心下一沉,飞快跑去正院。 百里敬和红月正在房里教嘟嘟下棋,见到沁雪跑进来,百里敬停了动作,将棋子交给红月,问沁雪,“你这是怎么了?” 沁雪急忙道:“义父,萧将军来信说他明日一早就要出发前往紫荆关,让我不必相送,这件事怎么会这么突然?” 百里敬想起来自从刘权失踪以后牵扯出的南郡平王,叹了一叹,“这件事说来话长,至于去往紫荆关,是皇上临时决定的,我们也没想到竟然会派萧将军前去。” “那……”沁雪轻咬下唇,“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啊?” “你放心吧!”百里敬宽慰她,“萧将军武艺高强,有勇有谋,不会那么容易受伤的,更何况还有安国公府的公子陪着他去,这不是去打仗,就是监察而已,不会有事的。” 沁雪闻言,这才勉强松了一口气,走进屋子坐在嘟嘟旁边,饶有兴致地看他下棋。 嘟嘟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终于将棋子胡乱摆下以后,抬起头来恹恹问红月。“外祖母,刘权那个老小子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红月一时语塞,“你别担心,用不了几天,他铁定回来。” “早知道我们就不去爬山了。”嘟嘟趴在桌子上唉声叹气,“刘权不在了,他爹爹娘亲急的团团转,可是嘟嘟不见了,爹爹和娘亲都不会找一下我。” “你胡说什么呢?”红月轻嗔,“你爹爹和娘亲只不过是暂时没时间陪你而已,等他们回来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的。” 嘟嘟抬起头,认真看着红月,“可是我的四岁生辰,谁能补得回来?” 红月被他这一问,心中有些难过。 沁雪赶紧笑道:“小嘟嘟,你爹爹和娘亲错过了你的四岁生日,但他们一定会在你十四岁的时候陪着你,不仅十四岁,还有后面的二十四岁,三十四岁,四十四岁,只要是你的生日,他们一定陪你。” “哦。”知道大人又在哄小孩子,嘟嘟站起身,安静地回了房,秋怜伺候他沐浴过后他穿着小小的睡袍站在床榻前,再无动作。 “小世子,你怎么不上床睡觉?”秋怜见他一直站在那里无动于衷,不禁有些疑惑。 “我没事。”嘟嘟挥手让秋怜退出去以后掀开被子将自己裹了进去,无人看到不过片刻的功夫,枕头上便被眼泪浸湿了大半。 == 萧玖和安如寒启程的这一日,沁雪还是起了个大早悄悄跟去了南城门,只不过她始终没有露面,穿了件连帽披风骑在马背上远远站在拐角处目送着他离开。 自从萧老太君去世以后,萧玖的心情便不太好,时常一个人暗自喝闷酒,被她撞到过好几次,每次见他难过的时候,她也会跟着难过,她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感情,但对于他,她只有一个想法——不想见他难过。 出了城门那一刻,萧玖似有所感,回过头往城门内扫了一眼。 沁雪赶紧将帽檐拉低遮了面容的眼眸。 萧玖缓缓收回目光,对着并驾的安如寒说了句什么后二人带着两千黑旗步兵向着岭南方向而去。 岭南多山,傍晚极美,云蒸霞蔚。 赶了两天路程的众人在驿站歇息,一路走来听到不少人说南郡王宫最近新进了许多娈童,最大的有十五岁,小的只五六岁而已。 “啊呸!”黑旗军校尉闻言呸了一声,“南郡那厮好生无耻,竟把这种事传得沸沸扬扬!” “嘘——”萧玖示意他噤声,“再过一个驿站就到紫荆关了,难免这些地方会有南郡的人,我们只是负责来监察的,说话还是小心些。” “上将军,卑职就是看不过!”校尉一口气堵在胸口,“那厮如此狂躁,皇上为何不多加派些人手给我们以抢夺幼童之罪打他个半死。” 萧玖轻笑,“人家是藩王,你我再能打,也伤不得他分毫,再说了,要是真像你说的那么简单,皇上早就采取手段了,绝对不可能等到现在还不动手,反而先下旨让平王入京,又让我们来紫荆关监察。” “上将军说得对。”安如寒挑眉看着校尉,“你呀,赶紧回去吃好喝好睡好明日一早赶路吧!” “真他娘的憋屈!”校尉又呸了一声,满脸不甘地走了回去。 == 百里长歌推断得果然没有错,左丘鹤不但已经进入了南郡,且成了平王信任的左膀右臂。 平王似乎极其舍不得他王宫里那些新进来的娈童,日夜笙歌,声色犬马。 萧玖和安如寒带着两千黑旗军驻扎在紫荆关已有两日都没见他有动身上京的意图。 与萧玖一起刚从校场操练了士兵回来,安如寒低嗤,“这个平王倒是挺沉得住气的。” 萧玖默然片刻,“这个人实际上并不像我们见到的表面一样无能。” “我知道。”安如寒点点头,“若不是他手上有底牌,先帝也不会忌惮了他这么多年,可惜呀……” “可惜什么?”萧玖笑问。 “可惜他遇到了小爷我。”安如寒极其自信,“我可只会对美人心慈手软,若是男人嘛!先废了再说。” 平王上京进入紫荆关这一日,城楼上的将领们都看呆了。 平王只带了一队随护,但除了他本人所坐马车之外,后面还跟着至少十辆马车,每一辆马车上都坐着三四个年龄不等的未成年男子,个个儿脂粉扑面,味道刺鼻。 “打扰一下。”萧玖蹙眉看着最面前平王的马车,“敢问王爷,后面的马车里坐的都是些什么人?” “脔宠。”平王丝毫不避讳他们的盘查,立即让人把那些人的卖、身契拿出来递给萧玖。 安如寒则去后面捏着鼻子挨个儿检查,盏茶的功夫后他回来告诉压低了声音萧玖,“那些马车里的确全部是未成年男子,但没有见到刘权,更没有左丘鹤。” 萧玖冷下脸来,“王爷收到了圣旨,当知道皇上让您进京的目的,这些脔宠不能过紫荆关。” “为什么不能过?”平王掀帘看着他们二人,“这些人签了卖、身契就是我南郡王宫的人,本王有通关文牒,带着自己的家人也不能过关?” “不能!”萧玖冷眼看他,“只能王爷和那一队随护过去,其余人等谁都别想踏过紫荆关一步!” “是么?”平王漫不经心地往后扫了一眼,吩咐随护头领,“让第二辆马车内的公子们出来。” 头领立即走过去通知。 第二辆马车里的四个男孩子很快便走了出来,个个脸上都抹了脂粉,看起来柔若无骨。 安如寒一阵恶寒。 平王淡淡扫了那四人一眼,遗憾道:“好可惜啊,这位上将军不让你们过关,那你们便永远留在这里吧!” 平王刚说完,方才那头领二话不说拔出腰间长剑,只见银光连闪,不过眨眼的功夫,四颗脑袋便齐刷刷落到地上,血液喷洒如长虹曳展,生死不过眨眼间,荣华富贵皆成空。 “简直目无法纪!”安如寒咬牙怒瞪着平王。 平王视若不见,笑眯眯看着他们二人,“如今剩下的人可以过了吗?” 亲眼见到无辜的人视为草芥随意抹杀,萧玖心中怒极,可这些娈童都是签了卖、身契的,他再怒也没有办法制止平王的暴行。 “王爷何苦滥杀无辜。”萧玖默了半晌,齿缝间挤出一句话。 “错了。”平王无辜地耸耸肩,“这些人不是本王杀的,而是上将军和安大公子亲手杀的。” == 来自岭南的一纸奏报,让太极殿内的百官呆若木鸡——上将军萧玖和安如寒阻拦平王入京,并当场杀了平王府家眷五十四人。 ------题外话------ 亲们抱歉哈,今天出去吃饭的时候吹了会儿冷空调,回来就一直头疼,只能撑着写到这儿了,今天不能万更了,等明天休息好了再万更哈,抱歉抱歉,望见谅,么么哒 第二十六章 叶痕归来,魏俞身世 “开玩笑!”魏俞觉得难以置信,“萧将军和安公子怎么可能会亲手杀了这么多无辜的人?” “你不了解南郡平王。”百里长歌淡淡喝着茶,“这个人无所不用其极,就比如眼下这件事,人人心知肚明那些人根本不是萧玖和安如寒杀的,可还是不得不承认那二人杀了人。” “为什么?”魏俞紧皱眉头,“既然不是他们俩杀的,那么查明真相不就行了?” “若是真像你说的那么简单就好了。”百里长歌放下茶盏,微微一叹,“我虽然没在现场看着,但也知道平王此人定然拿得出让人无法反驳的理由,所以,我们不得不承认那五十四个人是萧玖和安如寒杀的。” 这件事,又让朝堂上群臣撕咬成一团。 以武定侯为首的一帮老臣力挺萧玖和安如寒,坚持那些人不可能是这两个人杀的。 而以内阁首辅张霖为首的一帮老臣则认为这件事十之八九有可能是真的,然导致这一切悲剧发生的由头就是为皇上提出召藩王入京的东阁大学士。 张霖认为,东阁大学士心术不正,居心叵测,不能姑息! 叶天钰眸光流转,最后停留在一直未发言的安国公身上,幽幽问:“国公对此事有何看法?” 安国公出列,“臣听闻平王已经扣押了萧将军和安如寒,囚车送入京,紫荆关到帝京,两天半的路程,既然平王迟早要带着那二人入京,那我们便先等一等,朝廷三品武官杀人,怎么也得经过刑部审判的流程,到时候一审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张霖趁机道:“陛下,万一真的是萧玖和安如寒亲手杀了平王的五十四个家眷,那么这个责任该归罪于谁头上?” “事情的真相还没查明,张大人何必这么早就下定论?”武定侯微微蹙眉,“陛下,老臣赞同安国公的看法,孰是孰非必定得等到那二人回京才能分晓。” 无论是张霖还是武定侯,在朝中都是尽忠职守的元老,只不过偶尔会在一些事上发生意见分歧。 但这一次,他们各自所说都有理,所以,在这件事上,叶天钰犹豫了,他不得不将目光转向为他提供意见的东阁大学士,也开始反思和怀疑这个人的动机。 百里长歌回府的时候,门口堵了两个人——秋怜和沁雪。 百里长歌丝毫不觉得意外,上前抱拳一礼,“不知二位姑娘可是找在下有事?” 沁雪面含怒色,瞪着她,“召平王入京,让萧将军前往监察这个主意是你向皇上提出来的?” “是。”百里长歌供认不讳。 “你到底安的什么居心?”沁雪咬牙切齿,“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这个馊主意,险些害死了萧将军!” “只是险些,然而事实上还没死不是么?”百里长歌浅浅一笑,“若是那么轻易就死了,我是该怀疑皇上的眼光还是该怀疑姑娘你的眼光?” “你!”沁雪气得不轻。 “别跟他废话!”秋怜让沁雪站到一旁,她逼近百里长歌,压低了声音,“我已经让人通知了冥殿殿主和夫人,你就等着灰飞烟灭吧!” 百里长歌微笑,“多谢姑娘提醒,姑娘若是喜欢,可进府用完饭再回去。” “五小姐,我们走。”秋怜冷哼一声,拉着沁雪直接进了武定侯府大门。 百里长歌看着那二人的背影,低低一笑。 “先生,你竟然还觉得好笑!”进了屋,魏俞气愤得将脑袋撇往一边,“皇上都已经开始怀疑你了。” “他怀疑我是早晚的事。”百里长歌无所谓道:“终有一天,他今日点燃的疑心火苗会越烧越旺,到最后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所以呢?”魏俞斜眼看她。 百里长歌答得很平静,“所以很有可能到了最后他会置我于死地。” 魏俞心中一紧,面上余怒未消,“那你为何还要冒这个险,好好做人不行吗?” “做人不难,好好做人难上加难。”她笑,“你不懂我现在的处境。” “我只知道你处于群狼环饲的危险之中。”魏俞抿唇,“先生,其实我觉得你若是真想利用这个身份做什么,大可以让真正的许彦回来,那样一来,你既可以恢复晋王妃的身份好好照顾小世子,又可以暗中指引许彦照你的意图行事,这岂不是一举两得?” “除了我自己,我谁都不信。”百里长歌摇摇头,“你说的这个我不是没想过,但太过冒险,一旦我恢复了晋王妃的身份,你认为叶天钰还会少得了安排顶尖级隐卫潜伏在我身边?我如今有了身孕,敏感度大为降低,我不想到时候一个不妨自己成了他威胁叶痕的筹码,更不想自己成为叶痕的软肋。” 魏俞无奈地叹了一声,“既然这样,那我支持你的任何决定,就算,就算到了最后皇上要置你于死地,我也会拼尽全力救你,要实在救不了,那我陪你一起死。” “嗯?”百里长歌觉得疑惑,“什么时候开始,我在你心里的地位竟然超过了叶痕?” 魏俞面色微微变,“先生你可别误会,我对你绝对没有那方面的心思,我之前都给你说过了,就好像是命运使然,我必须陪在你身边一样,那种感觉就是我死了也必须护你周全,并非针对你晋王妃的身份,只是因为你这个人而已。” 说到这里,魏俞突然想起了一事,“先生,你之前说让人给我幻容……” 百里长歌突然反应过来,恍然道:“我知道了,明日有时间的话我会让那个人亲自来的。”顿了顿,她又改口,“我想,不用明天了。” “什么意思?”魏俞正疑惑。 “他已经来了。”百里长歌指了指外面。 魏俞立即反应过来赶紧转身,隐约感觉得到正有气息朝着屋子靠近,不由自主地他周身就警惕起来。 “这个你不用防备。”百里长歌看出了他的紧张,“他就是来帮你幻容的人。” 百里长歌刚说完,房门就被人敲响。 魏俞推开门,当见到来人是安国公后,吓了一跳。 国公当先示意他噤声后赶紧闪身进来对着百里长歌一阵埋怨,“你这地方皇宫隐卫也太多了,来一趟容易么我?” 百里长歌倒了茶示意他坐下,浅笑,“叶天钰对我心存疑虑,在我身边安插隐卫很正常。” 国公想了想,道:“那要不,我帮你设个结界得了,保证你在里面做什么,他们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不用。”百里长歌拒绝,“什么都看不到反而更惹人怀疑不是么?” “说得也是。”国公接过她的茶,喝琼浆玉露似的慢慢喝了才问她,“萧玖和如寒这两小子的事儿你应该听说了吧?” “听说了。”她颔首,“平王以故意杀人罪扣押了那两个人,听说还要亲送囚车入京审判是吗?” “这件事似乎有些麻烦。”国公眉峰微拧,“我万万没想到那个内阁首辅张霖会处处针对你,而皇上对于他又比较信任,早朝的时候,我感觉皇上在这件事上有些犹豫,所以担心他会听信了张霖做出什么伤害你的事。” 百里长歌眸光动了动,斟酌好半晌才开口,“你说的没错,叶天钰开始对我起疑心了,我的身份不可能主动提出救安如寒和萧玖,所以救他们俩的事还得百官配合。” 国公来了兴致,凑近问她,“如何配合?” == 紫荆关到帝京,原本只有两天半的路程,但不断有消息传来说萧玖和安如寒中途极其不安分,逃跑了数次又被平王抓回来,如此一折腾,三日过后平王还是没能到达京城。 张霖早早就上了奏折,说萧玖和安如寒之所以会中途逃跑,全是因为做贼心虚,此一件便足以证明那五十四个人就是他们俩亲手杀的,既然激怒了平王,这两个人就更加不能宽恕,必须处以死刑给平王和大梁百姓一个交代。 朝中有不少新贵是张霖的门生,闻言过后纷纷附议。 叶天钰被这件事搅得极其头疼,望向安国公,“国公有何看法?” 安国公出列垂首平静答:“老臣赞同张大人的说法。” “嗯?”叶天钰还来不及疑惑,前些日子为萧玖和安如寒求情的那些老臣全都站出来附议张霖。 满朝文武再没有一个替安如寒和萧玖求情的。 饶是张霖做好了舌战安国公的准备,也万万没想到他会站出来附议。 仔细想了想,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叶天钰更是觉得蹊跷,哪有父亲不为儿子求情反而盼着他去死的? “枢密使那边派遣几个人去迎接平王。”叶天钰转移了视线,“剩下的事,等平王入京以后再说。” 当夜,安国公又来找百里长歌,笑嘻嘻道:“还真被你拿捏准了,皇上果然起疑心。” “那是自然。”百里长歌挑眉,“这次杀人事件闹得天下皆知,百姓们都觉得萧玖和安如寒罪大恶极,依照叶天钰的性子,他绝对会为了安定民心和安抚平王直接下一道圣旨把那两个人交给平王任凭处置,但好在叶天钰完全继承了先帝多疑的本性,所以我才敢让你联络其他官员,不管张霖说什么,都站出来附议。你是安如寒的亲生父亲,连你都附议让安如寒去死,叶天钰能不多疑么?他一定会以为这里面有什么蹊跷从而改变下旨的想法,安静等着平王入京。” 国公闻言,竖起大拇指,“高!” “这其实没什么难的。”百里长歌无所谓地道:“只不过我比你们更清楚叶天钰的性情而已,凭我的身份要对付他,硬碰硬肯定不行,必须拿捏他的性情来做文章,否则想在他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搞动作是不可能的。” “对了,爹,你帮魏俞幻容吧,我担心他的易容会被人看穿。” 国公笑嘻嘻地看着她,“就冲你这声‘爹’,无论如何这个忙我都帮定了。” == 北疆。 萧瑟凉风里裹了初冬的寒意,寒鸦振动翅膀,带走残阳最后一丝余温。 已经入夜,胡杨落叶萧索而孤寂,苍老的树枝缝隙间透出营帐内的如豆灯火。 连夺三个城池之后再战大捷的大梁军拥着被子迅速入眠。 外边守夜的士兵一边搓着冻僵的手,一边幻想着帝京红袖楼姑娘雪白的胸脯。 主帅大营里灯火不熄,忙碌了一天筋疲力竭的叶痕坐在案几前疲惫地捏着眉心。 摆在他面前的,是北疆通往西陵的最后一个关卡——金凰关舆图。 巍峨高大的金凰关易守难攻。 倘若明日能一举攻下金凰关,那他们便可班师回朝了。 叶染衣轻声走进来,低唤了一声:“皇叔,帝京传来消息,滁州人氏许彦帮助南豫大皇子傅卿云登上了太子之位,回来之后被皇兄封为国士,任职东阁大学士。” “许彦?”听闻这个名字,叶痕紧紧抿唇,他可是清楚地记得当初他带着长歌亲自前去请许彦出山的时候,被拒绝了。 没想到,才短短数月,他竟然都去南豫走了一遭回来了! “可还有其他消息?”叶痕问。 “再有就是枢密使家的小儿子失踪了,这件事皇兄似乎非常愤怒,至于更多的详情我就不知道了。”叶染衣不解,“不过是丢失了个孩子而已,皇兄不至于这么夸张龙颜大怒吧?” “那得看,这个孩子是怎么失踪的。”叶痕凉凉一笑,又问她:“可有嘟嘟的消息?” 叶染衣颔首,“探子说小嘟嘟被一个神秘人带出府一个月,不知道去了哪里,总之回来之后小嘟嘟已经没有你刚离开那会儿闹腾了,安静乖巧了许多。” “越是安静乖巧就越有问题。”叶痕再度捏了捏眉心,“看来是我离开太久了,明日这一战,无论如何都要赢,回去的日程至少二十天,我们得赶在年前回到帝京,否则一旦进入深冬,将士们必定适应不了这里的气候,活活冻死也是有可能的。” 叶染衣点了点头,默了片刻,试探地问他,“皇叔,你和她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叶痕听得出来叶染衣口中的“她”指的是百里长歌,他轻声一笑,“你在想什么?” 叶染衣撇撇嘴,“自然是在想如何把那个女人谋过来给我当嫂子。” “你别忘了她是你皇婶。”叶痕提醒,“我和她之间即便再出现什么问题,她这一辈子都只会是我唯一的妻子,别人只能仰头看着。” “切——”叶染衣不屑道:“我开玩笑的你还真当真了,皇兄那么优秀,他值得更好的。” “那你呢?”叶痕认真看着她。 叶染衣一愣,“我不明白皇叔在说什么。” “你难道真的要做个铁血女将军一辈子在战场上浴血奋战?”叶痕掠唇,“你该不会告诉我你从未考虑过自己的婚事。” “是没考虑过。”叶染衣无所谓地耸耸肩,“我觉得一个人也挺好的呀!” “是么?”叶痕好笑,“你是觉得有个人每天跟你拌嘴也是挺好的吧!” “什,什么意思?”叶染衣一时不解。 叶痕却没打算继续往下说,对她摆摆手,“你早些歇着去吧,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打赢了,我们就能早日回到帝京了。” 叶染衣见他不愿多说,索性也不再追问,安静走了出去。 一夜之间,这片广袤空旷的西北之地飘起了零星小雪,雄踞旷野之上巍峨的金凰关像被艺术家雕琢出来的冰雕,寂静而冷肃。 城墙上飘扬的西陵旗帜被酷寒冷风吹得歪歪斜斜,将倒不倒。 之前的几次战役中,大梁损失了两万士兵,西陵自夫子关一役损失惨重,一路败退至金凰关才等到了援军,如今他们粮食和兵力都充足,昌凡上次领教了叶痕的战术,这一次不敢莽撞出兵,反而关了城门守在关内不出来。 金凰关因为地势和城墙打造巍峨的原因易守难攻,昌凡便利用这一点守关不出兵。 狂风肆虐,寒冷渗透到了骨子里,叶痕点了五万精锐兵上了主战场,远远看着横亘眼前的金凰关。 “用连环弩!”他下令,“我们至少得先引一批西陵军出来,否则再任由他们这么守下去,万一雪下大了就糟糕了。” 弓箭手立即点火拉弓搭箭,明耀的火光像是拖了尾巴的流星,不断往金凰关城墙上招呼,一片惨烈痛呼过后,城门终于大开。 昌凡点了兵亲自带出来,他上次因为轻敌导致大军惨败,今日再不敢斜眼看人,但骨子里终归是对大梁这些虾兵蟹将有些不屑。 叶痕扫了一眼他的阵型,吩咐旁边的叶染衣,“吩咐下去,待会儿使用车悬阵将西陵军打散逐个击破,今日一战,务必要大获全胜!” 叶染衣策马绕到后方让将领们吩咐了下去。 瞬息之间,两方军队如同席卷而来的狂风,蜂拥至一起,千军万马的咆哮声震撼了整个金凰关。 == 平王入京的这一日,北疆一纸八百里加急的军书让整个大梁皇朝都震了一震——晋王大败西陵军,西陵太子努尔君忍将随晋王回京谈判签订两国和平协议。 原本该因为晋王大胜举国欢庆的日子,却因平王的到来又陷入了沉重凝肃的气氛中。 安如寒和萧玖果然如同平王奏报中所言关在囚车里一路游街示众至宫门前。 两人都头发蓬乱,身上的衣服却干净整洁,看样子并未受到平王的任何虐待,百姓们不由得称赞平王宅心仁厚,同时更斥责萧玖和安如寒的丧心病狂。 面对百姓的指指点点,那二人皆像无事的人一般,站在囚车里低垂着头,看不清楚面容。 听闻囚车抵达帝都的那一刻,沁雪连忙放下了手里的针线活不顾一切跑了出去。 秋怜要看护小嘟嘟,只得陪他在屋子里发呆。 水竹筠原也想出去看,结果被国公组拦住了,“阿筠你不要冲动,不了解萧玖也就罢了,我们家那臭小子你还不了解么?若是他不愿意,谁能奈何得了他?” 水竹筠闻言神情这才放松了几分。 国公又道:“再说了,你应该要相信长歌丫头的能力,她绝对不会让臭小子出事的。” “可是……”水竹筠还是不放心,“如寒都已经被平王关在囚车里拉着回来了,长歌还有什么办法能救出他?” “稍安勿躁。”国公将她扶到一旁椅子上坐下,“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静观其变就好,这个时候做什么都只会给小丫头添麻烦,到时候反而乱了她的计划。” “倒也是。”水竹筠不情愿地点点头,“这丫头不知道整天脑袋里都在想什么,如此冒险的事她也敢去做。” “这样才能说明我们的女儿和别人不一样啊!”国公笑道:“难道你喜欢整天只会守在闺阁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儿?” 水竹筠白他一眼,“就你会说!” == 初冬的天气,干燥寒冷。 百里长歌坐在屋里看着窗外正在吐蕊的梅花,神情有些恍惚。 她清楚地记得当初在滁州的时候也是这种寒冷的天气,那时叶痕总会将她的手握在他手心,然后暖和出细汗。 抚了抚小腹,百里长歌低声呢喃,“宝宝,你爹爹打了胜仗就要回来了,接下来我任务艰巨,你可一定要撑住啊!” 肚子里的小家伙似乎能听懂一般,在里面一阵拳打脚踢,直吓得百里长歌斜躺着一动不敢动。 “王爷就要回来了。”魏俞从外面进来,拿了件披风盖在她身上,轻轻抿唇,“先生,你肚子里的宝宝已经很明显了,只怕再宽松的衣服也遮盖不了了,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么?” 提起这个,百里长歌呼吸一紧,“魏俞,接下来我要做一件对我自己极其不利的事情,到时候我若是出事了你就带着那半块血玉去安国公府找国公和夫人,他们一看就知道怎么做了。” 魏俞听她这么一说,顿时紧张起来,“你要做什么?” “叶痕马上就要回来了。”百里长歌道:“我不能让他等我,所以只能抓紧时间在他回来之前把想做的事给做了。” “我还是不懂。”魏俞担忧地看着她,“我说过,不管你身在何处我都会一直守护,哪怕到最后我没有那个能力了,也会陪你一起死。” “我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百里长歌对他笑笑,“你不用太过忧心,只要你按照我的吩咐去做,我就一定不会有事。” 安如寒和萧玖一进京就被送到刑部着手审理。 百里长歌作为东阁大学士,特地挑选了一个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的日子出来指责内阁首辅张霖对萧玖和安如寒有偏见,因此才会扇动群臣上奏要求处死那二人。 她的这个言论,无疑与满朝上奏请求处死萧玖和安如寒的状态相悖。 张霖逮住了机会,扇动言官上奏弹劾东阁大学士污蔑上级,是个不折不扣的奸臣。 叶天钰对她的态度也由最初的信任变为猜疑再到至今的失望。 在看完言官弹劾的奏折之后,叶天钰当即将百里长歌打入天牢,并言明待平王事件过后再行处置。 魏俞彻底失去了与她联系的机会,他在国士府急得团团转。 想到百里长歌临走前说过的话,魏俞毫不犹豫带着那半块血玉到了安国公府,国公见到血玉先是一震,随后仔细打量了魏俞,喃喃道:“原来你就是当年那个孩子。” 魏俞也顾不上怀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急忙问国公,“先生说了您一旦看了血玉便知道她要做什么,小的斗胆问一句,光凭这个就能救出先生吗?” “光凭这个自然是不能的。”国公摇摇头,将血玉交给水竹筠,“夫人,接下来的事就全靠你了。” 水竹筠接过血玉,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当即便收拾东西带着魏俞出了城。 “夫人,我们这是要去哪里?”魏俞不解,不是说好了要救百里长歌吗?怎么反而往城外走? “语真族,听说过没?”水竹筠问他。 “听说过。”魏俞如实点头。 “夜极宫呢?”水竹筠又问。 “没听说过。”魏俞摇头,“但我听先生提起过冥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总觉得很神秘。” “都差不多。”水竹筠道:“我们要去夜极宫带回真正的许彦救回长歌。” “啊?”魏俞惊得下巴都快掉了,“夫人的意思是你们早就知道先生的真实身份了?” 水竹筠好笑地看着他,“长歌是我和国公的亲生女儿。” 这一句,直接让魏俞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好不容易恢复正常,水竹筠又道:“我不仅知道皇宫里那位就是长歌,我还知道你真正的身份。” “什么?”魏俞心跳加快了几分,从小叔叔就告诉他他的爹娘早死,所以才迫不得已让他入宫做假宦官,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当他问起血玉的来历时,叔叔又改口说如果有一天有人带着另一半血玉找上门,那么他就能知晓真实身份。 水竹筠挑眉,“这一次,我说了你可再也不能摔下去了。” 魏俞尴尬地摸了摸脑袋,“我肯定不摔。” 水竹筠缓缓道:“语真族分为两派,冥殿和夜极宫。我和国公是冥殿的主人,在冥殿有个传统是这样的,每个继承人都会契约一个天生拥有强大治愈型灵力的人作为守护者,长歌原本是冥殿的继承人,可是在两岁的时候冥殿内部发生了变故,所以我们不得不将她送去夜极宫,而你在出生的时候与她结下了契约,只不过你的灵力被封印了,发挥不出来,所以你现在的样子才会与寻常人无异。” 这番话,听得魏俞目瞪口呆,“夫人的意思,我原本就是长歌大小姐的守护者?而且还拥有语真族特殊的能力?” “是的。”水竹筠点头,“不过你别高兴得太早,语真族的灵力并不是万能的,更不是源源不断的,每动用一次都极其损耗本源和精力,所以一般情况下我们是不会轻易动用的。” 魏俞大为唏嘘,“难怪自从在滁州与长歌大小姐重逢以后我对她就有一种很特殊的感觉,总觉得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死,要死我也会陪着她死。” “现在你知道了真相,就该明白自己的使命,等到了夜极宫我会想办法让景逸配合我帮你打开封印,顺便将真正的许彦带回来,之后的事你要多多配合她,她虽然聪明睿智,却也有失误的时候,然而我和国公身份使然,很多时候无法直接出面帮她,那个时候只有你能光明正大挺身而出,我希望她能在你的守护下不受到任何伤害。” “夫人请放心。”魏俞郑重点头,“我一定会救大小姐出来的。” “光救她出来还不够。”水竹筠道:“你得从中拉线,让她尽快与景润和好如初,那日我见她衣袍宽松,面色有些不对劲便猜出来她有了好几个月的身孕,这种时候怎么能没有景润小子的陪伴呢?可长歌这丫头极其要强,我担心她沉浸在过去走不出阴影,会因此不原谅景润,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劝劝她,我可是还等着抱外孙女儿呢!” ------题外话------ 唔,我今天又食言了,还是木有万更,嗷嗷嗷,捂脸反思中。 明天男主就回来了,后面必定一路宠到结局。 另外,我发现我又弄错了一个称呼,叶染衣叫叶痕皇叔。 喵的,前面有一章节貌似打成了王叔,捂脸遁走,修改去鸟。 第二十七章 蓝兮的魅惑 来到夜极宫,已是数日之后,新任宫主西宫良人刚举行完登位大典,整个地宫里都充斥着喜悦喝彩的气息。 水竹筠虽然嫁入冥殿,但她在夜极宫的圣女身份一直保留,所以宫卫在看到她本人亲自来的时候便没有过问魏俞的身份,首领立即派人送他们二人入宫。 彼时,西宫良人正在九华殿安静听着小执事颜伦汇报新法令颁发以后各坊间的情况,突然听到使女汇报,他颇为讶异地抬起头,“筠姨来了?快让她进来!” 颜伦识趣的退了下去。 水竹筠带着魏俞缓缓走进九华殿,看着御座上身着胭脂红锦袍,通身干净无尘仿若碧蓝眼眸般明净的西宫良人,心中不禁低叹这孩子终于长大了。 “参见宫主。”水竹筠微微福身。 西宫良人立即走下来托起她,“筠姨你还是唤我‘景逸’吧,你这般称呼我我怪不习惯的。” 水竹筠低低一笑,“想不到才一个多月没见,你竟成长了这么多。” “在其位谋其政。”西宫良人翘了翘嘴角,“接管了这个位置以后才体会得到父王那些年的辛劳。对了,筠姨,你怎么会突然回来夜极宫?” “是因为这个。”水竹筠利落地掏出刻有毕方神兽的半块血玉递到他面前,“另外半块在蓝兮身上,我是来取回的。” 西宫良人有些疑惑,“按道理来说,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你不可能会亲自来取,是不是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水竹筠慢吞吞点点头,“是出了些事儿,不过我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楚,你先带我去看看蓝兮。” “好。”西宫良人颔首,让人前方带路去无名殿。 他边走边问,“是不是和长歌有关?” “是。”水竹筠直接道:“所以我这一次来不仅是要带走血玉的另外一半,还要带走真正的许彦救长歌出来。” “父王呢?”西宫良人眯了眼睛,“当初是他把许彦藏起来的,这个时候不是应该由他出面把那个人带出来吗?” “道灵大师说过他在南豫。”水竹筠想了想,“兴许那边事儿忙吧!” “父王不在南豫。”西宫良人摇摇头,“完成任务的使女回来告诉我,父王自从出了大梁帝京以后就不知所踪,根本没有去过南豫。”顿了顿,他又问,“母后如今在什么地方,她为何没有与你一起回来?” “这……”水竹筠一时语塞,改口劝慰,“景逸,你父王和母后之间经历了很多,或许不在一起才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心中一紧,西宫良人似乎在瞬间明白了什么,他喃喃问:“所以,因为景润的关系,父王和母后即便是死也不可能再在一起了是吗?” “不全是因为景润。”水竹筠微蹙眉头,“这或许是劫,兴许上辈子他们太过甜蜜,所以老天爷才会在这一世给他们设了劫,虽然你父王和母后今后不会在一起,但你相信我,你父王最爱你母后,而你母后也最爱你父王,他们心中都是有彼此的。” 西宫良人不解,“既然心中都有彼此,为什么还要分开,在一起不才是最好的结局吗?” “你呀,感情方面经历的太少。”水竹筠道:“等以后你遇到喜欢的人就明白了。” 话到这里,水竹筠戛然而止,她这才反应过来景逸明明爱的是长歌。 听她一说,西宫良人似是又懂了几分,最终自嘲苦笑,“筠姨,我知道了,父王心中有母后,母后心中也有父王,这就是爱,可爱了并不代表就要在一起是吗?” 水竹筠迟疑着点点头,忽而心疼地看着他,“景逸,你一定会再遇到喜欢的人。” “我知道。”西宫良人再度苦笑,“可这世上只有一个长歌不是么?” 这句话,让水竹筠瞬间沉默了。 景逸说得没错,这世上只有一个长歌,聪明、睿智、惊才绝艳,可那个独一无二的人爱上了一个同她一样独一无二的叶痕,命运的轮盘早在长歌三岁走出夜极宫的那一刻便已经彻底颠覆扭曲,再也回不到原来的位置。 她自己和国公虽然是命定婚姻,但他们二人在大婚之前早就已经熟识并相爱。 景逸的苦楚,她并不完全懂,但她能想象得到倘若与自己不喜欢的人相守一辈子将会是怎样的痛不欲生。 现场的沉默让气氛有些凝重,西宫良人最先回过神来,“筠姨,我们到了,我带你进去看蓝兮。” 水竹筠顷刻间拉回神智,当看见守在外面的青妍青馥两位圣女时,赶紧笑着打招呼,“我就说最近怎么没有消息了,原来你们俩还没出宫呢!” 青馥好笑地看着水竹筠,“我们二人又没有夫君要陪伴,所以在哪儿都是一样的。” 水竹筠又好气又好笑,红着脸瞪她一眼,“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不想着找一个把自己嫁了算了?对了,我之前听说你在南豫的时候深得六皇子青睐,唉……只可惜……” 闻言,青馥娇美的面容瞬间惨白,她偷偷瞄了西宫良人一眼,见对方没什么反应,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埋怨道:“哎呀你胡说什么呢,我就是接了个监察六皇子的任务而已,后来听说先宫主让我去大梁就直接走了,哪里会对那个凡夫俗子有好感?再说了,我可是圣女,即便要嫁,也得找个本族人嫁了,怎么能赔上一身修为嫁给外族人,那我岂不是亏大了?” 话完,青馥又瞄了西宫良人一眼,问他,“宫主,你说对吧?” 西宫良人低声一笑,“只要是你喜欢,便是外族人也无不可,我不阻拦。” 青馥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在听闻了他这句话以后心情顿时沉重起来,刚想出口的话也咽了回去,片刻之间神色恹恹如同被霜打了的娇花。 殿门打开,水竹筠让魏俞留在了外面,她自己跟着西宫良人走了进去。 蓝兮刚用完宫卫送来的膳食,见到来人,她很讶异,“没想到我竟能劳烦高高在上的冥殿夫人亲自来找,是我魅力太大还是我身上那半块血玉太过抢手?” 水竹筠平静地看着她,“你虽然修为尽损,但还不算深陷魔障,如今回头还来得及。” “回头?”蓝兮看笑话一样看着水竹筠,“这么多年不见,我竟不知道夫人何时这么会做好人了,你可还记得我娘是怎么死的?” 见水竹筠不说话,她突然厉喝,“我娘就是被你逼死的,如果不是你嫁入冥殿,我娘对那个男人的心思就不可能死灰复燃,更不可能在一次又一次的绝望之后直接疯魔,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你而起,呵——你如今竟然来劝我回头,你以为自己伪装善良得天上有地下无就可以让所有人都感恩戴德么?” “我不记得我得罪过你母亲,更不记得抢了她什么东西。”水竹筠淡淡道:“我只知道你娘是被你亲手杀死的,若你要坚持将这一切罪孽推卸到我头上,那才是真正的欲加之罪。” “你还敢说不是因为你?”蓝兮一激动,腾地站起来,不小心触碰到结界,仿佛被万把利剑同时刺穿身体,她痛苦地瘫软倒在地上蜷缩着身子,许久才恢复过来,擦去嘴角的血丝后赤红着双目死瞪着水竹筠,“当初是谁说的冥殿和夜极宫不得联姻!后来又为什么要把你嫁过去?难道不是因为你不要脸先勾引了殿主,否则……否则他怎么可能放着冥殿这么多女人不娶偏偏娶你?” “蓝兮,你别太过分了!”西宫良人顿时皱眉。脸色沉冷了下来。 “我说错了?”蓝兮冷笑,“宫主不妨说说我哪里说错了!冥殿和夜极宫不得联姻这句话当年是不是你父王亲口说的?” 西宫良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后来把水竹筠嫁入冥殿的人是不是你父王?”蓝兮又问。 西宫良人还是沉默,他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跟蓝兮解释这一切都是爷爷那一辈为了废除凰女制度设计好的,但他更明白蓝兮的性子绝对不会听他任何一句解释。 “不说话就是默认。”蓝兮冷笑,“我修习媚术误入歧途是有错,但我错得光明正大,我敢作敢当,哪像你们夜极宫的人,整天打着正义的幌子,实则尽是做些出尔反尔的龌龊事,比起你们合伙逼死了我母亲这种丧心病狂的行为,我蓝兮带着族人反了冥殿就是在替天行道!” “无可救药!”西宫良人无奈地揉了揉额头。 水竹筠全然没把她这番话放在心上,“说吧,什么条件能让你交出血玉?” 蓝兮眸光微微闪动,随即停留在西宫良人身上,“我要他!” 水竹筠对于这个回答丝毫不意外,叹息一声劝道:“你想要恢复有很多种办法,为什么一定要走极端?” “这是最快最有效的办法不是么?”蓝兮扬眉,“更何况我就是喜欢别人痛恨我却又对我无可奈何的样子,且我只要一夜,宫主该不会现在还是个雏儿吧?” “除了这个条件就没有其他办法能让你交出血玉了?”水竹筠微微蹙眉。 “有啊!”蓝兮轻笑,“宫主若是不愿意,完全可以让他父王代劳,唔,不过我猜想先宫主如今还在长眠期,既然长眠,我怎么忍心在他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睡了他?” 这番话纵然让人气恼,但水竹筠和西宫良人的注意力被“长眠”二字吸引了。 “什么长眠?”西宫良人激动起来,“父王到底在哪儿,你把他怎么了?” “答应我啊,答应我的条件我就告诉你。”蓝兮媚眼儿一瞥,风情无限。 “我……” “景逸,你万万不能上她的当!”水竹筠赶紧制止他接下来的话,“这个女人诡计多端,指不定这番话也是她编造出来哄骗你的。” 西宫良人闻言,紧绷的面色稍霁。 “夫人虽然没修习过锁魂术,却也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是吧?”蓝兮眼尾略带嘲讽,“当年我母亲虽然动用锁魂术救了他,但他也因此留下了后遗症——每隔五年就要长眠三个月,而这三个月内是他灵力最弱的时候,任何一个普通人都可以轻易杀了他。” “你到底想做什么?”西宫良人原本舒展的眉宇再度轻蹙。 “很简单。”蓝兮耸耸肩,“我需要恢复修为,还需要你们夜极宫的驻颜术,倘若以上两点你都能做到,那我便二话不说交出血玉。” 西宫良人神色为难,将水竹筠拉到一旁低声问她:“筠姨,你为什么一定要得到这半块血玉?” 水竹筠犹疑道:“长歌有难,目前只有她的守护者魏俞能救,而魏俞的全部灵力都被封印在了神殿,我要拿回另外那半块血玉打开神殿帮助魏俞解开封印,让他去帮助长歌。” “何必这么麻烦?”西宫良人道:“我亲自去救她。” “不不不。”水竹筠赶紧摇头,“国公测算过,长歌接下来会有一场小风波,只有魏俞能助她,你如今贵为宫主,不能随意出去,更何况你莫不是忘了,随意动用灵力的后果很严重,你才刚刚继位,倘若这个时候就身受重伤,让族人如何信服?” 西宫良人声音暗沉,“为了她,受点伤算不得什么。” “孩子你别犯傻!”水竹筠坚决不同意,“你的路还很长,这宫里每天大大小小的事务都等着你去处理,为君者,当以民生为己任,你要学你父王做个优秀的统治者,万不可意气用事而不顾大局。长歌那边还有我们呢,再说景润马上就要回来了,相信有他陪着,长歌不会有事的。” “他……要回来了吗?”西宫良人低声问。 水竹筠自知在他面前提起了不该提的人,语气放软了几分,“是啊,他在北疆打了胜仗,凯旋而归了。” 西宫良人笑笑:“长歌的眼光总是特别的。” 水竹筠又是片刻沉默,“景逸,你也很优秀,是能与景润并肩的独一无二的人,长歌和景润的结合缘于一场错误的开始,但他们却都认定了彼此,这是缘分,我希望你不要过分伤心,其实在这件事上我也挺自责的。” “筠姨你不必自责。”西宫良人转瞬笑脸,“长歌能幸福,我很开心。” “那就好。”虽然知道这并不是他真正的心里话,水竹筠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二人静默片刻,西宫良人问她,“所以,我们必须从蓝兮身上拿到另外那半块血玉吗?” “嗯。”水竹筠答:“这么大的事,我不能,也不会让你去冒险,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 西宫良人原想说倘若能救她,他根本就不在乎会有什么后果,但是想到筠姨方才那一席话,他犹豫了。 叶痕会回来陪着她,这一切很快都会过去的,而且叶痕一直不喜欢他,倘若他出面了,只会让长歌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想了想,西宫良人眸光坚定道:“既然这样,那我一定会让蓝兮交出血玉。” 听到这句话,水竹筠心中霎时涌上不好的预感,她急忙道:“景逸你……” 西宫良人已经转过了身走近结界向里面的蓝兮伸出手,“把血玉拿给筠姨后出去沐浴到长卿殿等我。” 蓝兮闻言心中大喜,立即撑着身子站起来,“你认真的?” 随后她想了想又后退一步,双眸全是警惕,“我怎么敢肯定你拿了血玉以后会不会置我于死地?” 西宫良人面无表情,也不打算回答她。 蓝兮细长的眼眸转了转,突然勾唇道:“我来之前吩咐过冥殿的兄弟们,倘若我在规定的时间内没有回去,他们就会带着人去杀了正在长眠期的先宫主,倘若你敢骗我,那你就等着给你老爹收尸吧!” 她说完,从怀里掏出那半块血玉遥遥举着,“你不打开结界,我如何拿给她?” 西宫良人催动灵力,衣袖翻飞间将她周身的四道结界全部扫空,然后两指拈住蓝兮手里的血玉。 重得自由的蓝兮顺着他白净修长的手指摸了摸他的手背,啧啧两声,“不愧是西宫家的后裔,这样貌只怕是天下难寻,半块血玉换你一夜,我不亏。” 话完冲西宫良人抛了个媚眼,将血玉从他手指中抽出来扔给水竹筠。 “青馥,带蓝兮下去沐浴。”西宫良人背对着众人,神情晦暗不明,声音有些低哑沉重。 他这么一说,青馥便立即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她迅速冲进来,冰冷的眼神直勾勾盯着蓝兮,恨不能立刻马上将蓝兮生吞活剥。 “走吧!”蓝兮迈着妖娆的碎步走过去伸出手,示意要人搀扶。 青馥死咬着牙,转过眸看向西宫良人的背影,“宫主,你怎么可以……” “带她下去!”西宫良人略带寒凉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青馥还没出口的话瞬间吞了回去,她袖中手指痉挛了一瞬,轻咬下唇后心不甘情不愿地搀扶着“虚弱”的蓝兮去了浴池。 “景逸……”青馥带着蓝兮走后,水竹筠紧张地看着他,“你真的想好了?” “筠姨我没事。”西宫良人转过身来,面带微笑,“眼下最重要的是救回长歌不是么?” 见水竹筠犹豫,他又补充道:“更何况蓝兮说得没错,我在大婚之前也需要安排一位通房,既然有现成的,那我也不必后面苦恼了,就她吧!” “景逸,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水竹筠心中很不是滋味,“你为了她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她若是知道了,铁定会责怪我这个当娘的。” “所以,筠姨一定不能让她知道这件事。”西宫良人笑着合拢水竹筠拿了半块血玉的那只手,“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似是想起了什么,他又道:“对了筠姨,你回去的时候代我跟小嘟嘟道个歉,就我那天晚上不是故意不辞而别的,等我处理完这里的事情有时间再出去找他玩。” “好,我知道了。”水竹筠颔首应允,再不耽误,出了无名殿带上魏俞直接往出口走去。 “宫主。”青妍还守在外面,见到西宫良人亲自关了殿门走出来,她犹豫了瞬息,问他:“您真的要帮助蓝兮恢复?” “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你们就不要再继续规劝了。”西宫良人看着眼前金碧辉煌的宫殿,幽幽一叹,“我不能出去帮她,总要在背后做点什么不是么?否则我这心里不踏实。” “可这代价也太大了。”青妍微微皱眉。 “你也希望长歌好好的,小嘟嘟早日享受天伦之乐不是么?”西宫良人反问她。 “我……”青妍一时语塞,不得不说,她在晋王府待的这些年的确是对那里的人有了感情,晋王殿下,晋王妃,小世子,甚至还有魏俞和小宦官程知。 自从晋王出征,王妃恢复记忆以后,晋王府物是人非,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连空气中都飘荡着孤清的味道。 她自然知道想要恢复一切只能让晋王和晋王妃抛弃过去重新坦然面对,可若是这一切要牺牲宫主的幸福,那代价也太大了。 西宫良人看得出来她的担忧,轻笑道:“别多想了,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如果我保全了一身清誉的后果是亲眼看着她死或者是比死还难受的颠倒磨折,那我宁愿做世人嘴里那个最不堪的人,只盼她能长安。” 青妍垂下头,鼻尖有些酸,眼眶有些痛。 他温声吩咐,“守了这么长时间,你铁定也累了,快些回去歇息吧,以后不必再守了。” 青妍哽咽着声音谢了恩,迅速跑回了房间。 沐浴过后的蓝兮,乌发披散,一袭水红色轻质睡袍,酥、胸半露,曲线起伏有致,峰紧沟深。 她侧卧在宽大的床榻上,纱帐半掩,能觑见娇艳的面容被顶上宫灯镀上和暖微光,一只脚微微曲起,露出洁白纤瘦的小腿。 论姿色,她在夜极宫中排不上什么号,但她自小修习媚术,此刻半分慵懒半分媚的姿态,配上旖旎的灯光和她斜斜勾起的半边唇瓣,端得是勾魂摄魄。 若是外面的一般男子见了,铁定早就按耐不住冲进去春宵帐暖。 西宫良人却在屏风处僵住。 他眼神定在她身上,依旧没有任何感觉,仿佛在看一具尸体。 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自己的初、夜,却没想过竟然是跟这样一个女人。 “宫主,人家等你很久了。”蓝兮见他不动,索性下了床,玉足沾地缓缓走过来,双手攀附在他脖颈上,面容就朝他靠近。 西宫良人挥手拍开她的手,蹙眉后退一步,面上已生出几分嫌弃。 蓝兮视若不见,继续逼近他,“我可是等着出去玩儿呢,宫主这么慢还不开始,难道你有自信能一战到外面天明?” “你!”西宫良人抬眼看她,锦袖中手心捏出了丝丝薄汗,“你先睡,我待会儿过来。” 说罢,他拂袖转身就要出门。 “你去哪儿?”妖媚褪去,蓝兮面色冷了下来。 “沐浴。”扔给她两个字,他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蓝兮瞥了他的背影一眼,重新走回床上躺着。 西宫良人出了长卿殿,并没有去浴池,也没有吩咐任何人伺候,他快速出了宫,来到长流河边,坐在长椅上望着河里的红莲发呆。 有人走过来,挨着他身边坐下,目光也胶着在河中红莲上,“大哥哥也是在睹物思人吗?” 西宫良人偏头,瞧见对方是上次他遇到的那个男孩,眸光动了动,他有些讶异,“我记得上次你带着一个女孩说要去托长老向宫主求情让你和她一起出宫,为何今日只有你一个人?” 男孩闻言长长叹了一声,“我去见了长老之后才知道宫里早就没有十二岁出宫执行任务这一条法令了,然而她却告诉我,她必须要出宫,我仔细想了想,便知道她铁定是厌恶了地宫,想去见识外面的世界,所以我没有阻拦,也没有多说什么,亲自送她到了阵法门口。” “然后呢?”西宫良人好奇问。 男孩接过话,“然后我就常常来长流河边赏红莲,我记得她在走之前让我一直等她,而我也宁愿相信在外面那片大陆上还有一个人欠我个承诺,让我回家。” “明知再没结果,你为何愿意一直等下去?”西宫良人问他。 男孩答:“因为她随口而出的承诺是我一辈子的信仰,少了信仰我的人生都不会完美。” 西宫良人了然一笑,又问:“倘若与另一个女人上床能救她,你愿意吗?” “愿。”男孩回答得干脆,“我爱她,可以是口头上的,行动上的,倘若这两点我都无法当着她的面实现,那么换种方式爱也一样,终归和别的女人上床的时候,我心里想的还是她,我只是身体不干净了,心却是热乎纯净的不是么?” 西宫良人看着他,微微一笑,“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有这般独到的见解,着实不易。” 男孩再没继续这个话题,反而问他,“大哥哥,你又是什么情况呢?我见你经常来这里,想必心中比我还要苦吧!” 西宫良然暗自苦笑,“我啊,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告诉我只要有一天血月出现她就回来了。” “所以你就等到了现在?”男孩接过话头,突然有些好笑,“我觉得自己就是个傻瓜,想不到大哥哥竟然比我还傻,这世上哪里来的血月?她分明是早就告诉了你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可意义不一样不是么?”西宫良人勉强笑笑,“直接说再也不会回来和告诉我等到血月出现再回来虽然都是一个结果——再也不会回来,但两者的意义并不一样,前者直接否定了一切希望,而后者虽然不可能发生,却代表着还有一线希望。倘若让你选择,你是愿意听前者还是愿意听后者?” 男孩想了想,“当然是后者,后者不伤人。” “我不像你这么想。”西宫良人感慨,“倘若能有机会选择,我一定会选择前者,前者伤人,却是短痛;后者好听,后果却是漫长无止境的等待和等待中的痛苦煎熬。其实就跟一刀砍死和凌迟处死的道理一样,同样都是死,绝大多数人都不会选择后者,因为过程太长太难熬。” 男孩闻言之后颇有些同情他,“可你等到了现在,已经没有机会回到当年重新选择了。” “是啊,我再没有机会回到过去了。”西宫良人眼眸中露出点点哀伤,“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在不打扰她的前提下帮助她,让她能一世长安。” “大哥哥真伟大!”男孩冲他竖起大拇指。 西宫良人直摇头,“我觉得你太傻,为什么不为自己争取一下就这么放弃了?” “可是她已经……”男孩想反驳。 西宫良人打断他,“在这阴暗的地宫待久了,她会向往外面也是情有可原的,你为何不陪着她一起向往呢?我们语真族人的相貌素来是优异于大陆五国百姓的,更何况你们俩是青梅竹马,我不明白你是哪里来的颓败之心竟如此没有自信与外面的男子一争高下。” 男孩听他一言,顿时醍醐灌顶,霍然站起身再三谢恩之后直接去了他所在坊的长老府上。 西宫良人回到宫里的时候,小执事正等在宫门口,见到宫主归来,他迈着与这个年龄极不吻合的沉稳步子走过来,压低声音,“宫主,蓝兮小姐见您久久不来,跑去九华殿砸了书房。” 西宫良人眼眸一缩,微怒,“她这是疯了吗?” “估计不远了。”颜伦又道:“您快去看看吧,她如今还在九华殿,青妍青馥两位圣女劝阻不住,又不敢出手伤了她,左右为难。” 西宫良人闻言,顿时加快了步子。 九华殿内此时狼藉一片,青妍青馥一边收拾着地上的东西,一边无奈地看着还在砸得不亦乐乎的蓝兮。 “你在做什么?”西宫良人站在门口,怒目看着赤脚站在书架前的蓝兮。 “你看到什么就是什么。”蓝兮听到声音转过身,娇媚的声音分毫没有做了坏事被主人抓到的尴尬,轻质睡袍本就单薄,她方才的动作又有些大幅度,此刻一转身,胸前曲线更加明显,明晃晃一副旖旎春景。 颜伦白净的小脸唰一下红了,赶紧转过身捂着眼睛不敢看。 “别太过分。”西宫良人说着便走了进去,伸手拽住她纤细的胳膊就往长卿殿走去。 蓝兮本就是赤足出来的,外面是初冬,宫里的地板钻心的寒凉,她被拽着一只胳膊颠颠跟在西宫良人身后,每走一步都寒凉透心。 “你慢些!”走到一半,蓝兮终于受不住,她一把甩开西宫良人的手,然后抱着双手,“我冷,走不动了,你抱我回去。” 西宫良人懒懒瞥她一眼,吩咐旁边的宫卫利落地将她抱起扔到了长卿殿的大床上。 “怎么,刚才还百般不愿意骗我说要出去沐浴,这下又改变主意了?”蓝兮起初被摔得七荤八素,她也不甚在意,慢慢爬起来摆好自认为最妖娆的姿势,勾魂的双目直直盯着西宫良人。 “完事之后,尽快离开夜极宫,我不想再看见你。”西宫良人冷冷说了一句话以后便倾身过来。 “等等!”在他即将靠近床榻的时候,蓝兮挑眉看着他,“倘若将来我怀了你的孩子怎么办?你是否该给他一个名分?” 西宫良人凉凉一笑,“你放心,不会有这一天的。” 说罢,他褪去外袍,一步走到床沿边坐了下来定定看着她。 “你别用那样嫌弃的眼神看我。”蓝兮轻声一笑,“我虽然很会魅惑男人,但至今没被任何人碰过身子,所以你能得到我的完璧之身,应该感到荣幸。” 西宫良人没理会她,继续褪去里衣,露出肌理紧致,线条流畅的胸膛和腰身。 西宫良人的容貌本就能让人一见倾心,二见倾魂。 可饶是蓝兮做足了准备,还是万万没想到光是见到他的上身就这么让人血脉愤张,她已经难以想象待会儿自己会不会被他彻底迷得魂儿都丢了。 西宫良人动作停了下来,没有再继续。 “宫主你不是要速战速决吗?”蓝兮勾唇看他,“莫不是临时怯场了?” 西宫良人没理会她,黯然垂下的眼睫上下动了动,正准备脱下亵裤,长卿殿的大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 青馥气势汹汹而来,燃烧着熊熊火光的双眼烧在蓝兮若影若现的酮体上,破口大骂,“蓝兮你还要不要脸?” 原本情欲涨到了最高,突然之间被人从中掐断,蓝兮心中很不是滋味,她面色寒凉下来,瞪着青馥,“你来做什么?” “我若是不来,你就准备用这么淫荡的手段勾引宫主?”青馥满腔怒意地走过去捡起地上的衣袍亲自为西宫良人穿上,一脸哀怨地看着他,“宫主,让她恢复修为的方法多得是,你为什么要答应跟她……” 西宫良人对于她的到来有些讶异,“你怎么来了?” “我……”青馥咬咬唇。 “因为她喜欢你。”蓝兮替青馥说出了那些她从来不敢说的话,“女人都是有嫉妒心的,她喜欢你,自然忍受不了你和我上床,更何况我还是冥殿的人,既不是你的通房丫头,更不是你正牌王后,青馥是圣女,论身份,高出我很多,她自是不甘心的。” “你胡说什么?”青馥怒瞪着蓝兮,“你再敢多说一句,我就拔了你的舌头让你一辈子开不了口!” “怎么,敢喜欢,还不敢承认?”蓝兮好笑地看着她,嘴角满是嘲讽,“你喜欢他我更高兴,证明我的眼光不错,证明他的魅力大,我这个人向来有个爱好,就是喜欢玷污美好的东西,既然你们一个个的都这么喜欢他,那我更应该在这种天时地利人和的日子里睡了他,让你们敢怒不敢言,看不惯我又不敢杀我,唔,这种感觉想想就觉得舒爽。” 青馥怒极,走上前不由分说就要打蓝兮,手腕却被西宫良人轻轻扣住。 她不解,不敢置信地看向他,“宫主,难道你……不可能的,你一定是被这个女人的媚术给迷住了对不对?” “我很清醒。”西宫良人安静道:“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件事你不要插手了,我有自己的打算,也准备好了承担一切后果。” “宫主!”青馥一急,“你不要上了她的当,您灵力高深,一定有别的办法帮她恢复,我不相信除了这个办法蓝兮就活不了。” “你错了。”蓝兮笑眯眯看着她,“我是死是活宫主他根本就不担心,他担心的是他爱的那个人——百里长歌,若是我没弄错,那应该是是他的弟妹。” 蓝兮故意激怒青馥的一番话果然有用,青馥闻言过后脸色苍白,似是难以承受这样赤裸裸的事实,她捂着胸口一步步倒退回墙边,紧抿着唇瓣,看向西宫良人的眼神含了一丝慌乱无措。 “青馥圣女要亲自观看我和宫主的初、夜吗?”蓝兮再度翘起唇瓣,“我可一点也不介意,就怕你待会儿按耐不住。” 青馥方才被蓝兮赤裸裸的剖析了对宫主的心思,换来的却是对方的漠视,她慌乱且心痛不已,觉得这地方甚是碍眼,捂着胸口一步步挪到门边,推开门头也不回跑了出去。 “青馥!”青妍刚收拾了九华殿过来就见到青馥一脸慌乱往回跑,她急忙过去拦住,“你怎么了?” “我没事。”青馥摇摇头,“就是身子有些不舒服,青妍姐姐,长卿殿那边你替我去看护吧,我可能是这几日太过疲累了,先回去休息一下。” 青妍见她面色苍白,神情慌乱,精神状态极其不佳,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她还是点点头,“那你回去吧,我去替你看守。” “谢谢!”青馥说完,头也不回朝着前面跑了回去。 青妍瞄了一眼青馥的背影,又瞄了一眼长卿殿方向,无奈地叹息一声,缓缓走了过去守在门外。 内殿的蓝兮察觉到了青妍的到来,特意用仅剩的内力将声音传出来,“宫主,我们开始吧!” 第二十八章 万家楼头寂寞雪 偌大一个长卿殿,外边看守的宫卫全部被遣走,只有心思纠结的青妍一个人无力地靠在长卿殿外的柱子上。 内殿还在继续。 蓝兮魅色不改,目光灼灼看着西宫良人宽松衣袍间露出的迷人胸膛,她的每一个眼神和动作都在勾引着他往床上走。 西宫良人看着她,缓缓在旁边的软椅上坐下,“我并非纯阳体质,倘若真要了你,只会让你顷刻间暴毙,你若是不信,大可以试试。” 蓝兮仿佛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面色极其不悦,“你到底什么意思?想过河拆桥?西宫家的继承人哪一个不是纯阳体质!” “我母后的灵力并非与生俱来,所以她与父王的结合便大打折扣,到了我这里已经没有什么纯阳体质了。”瞥见蓝兮满脸的不相信,他又补充,“纯阳之血,能驱邪避恶开圣花,然而这些,我都做不到。” “不,不可能,你一定是因为不想和我上床所以胡乱编造了这么荒唐的理由。”蓝兮见他认真的样子不像在说谎,心底顿时生出慌乱,但她嘴上还是倔强得不肯承认,“如果你不是纯阳体质,那你就不是真正的继承人,长老们怎么可能会让你顺利继位!” 西宫良人再没解释,直接拿起小几上的匕首轻轻划破自己的手指,鲜红的血液顿时顺着白净的指尖落下来,一滴一滴汇聚在桌子上成一小滩。 蓝兮由最初的怀疑直到后面的震惊不过瞬息,她惊得从床上跳下来,盯着桌子上的鲜血看了半晌,依旧是与正常人无异的鲜红色。 西宫家的继承人是纯阳体质,且因为本身自带的灵力,血液会呈现淡淡的金色。 显然,西宫良人的鲜血与常人无异,所以,他并非纯阳体质。 也就是说他帮不了自己。 一时间难以接受这个事实,蓝兮捂着胸口后退一步,一种被人欺骗的感觉瞬间涌上心头,她的双目由最初的妖媚转化为赤红憎怨,十指恨不能化为利爪扑过去将西宫良人撕碎。 “身体帮不了你,我很抱歉。”西宫良人面上呈现一抹愧疚之色,“之前因为事态紧急,我不得不先把血玉拿到手,但我说过帮你恢复,就一定会说到做到,夜极宫有无欲诀,你练了这个,就会慢慢根除媚术留在体内的魔性,最终恢复正常的。” 扫了一眼她不甘心的面色,西宫良人认真清理了桌子上的血迹,“你别想着去找我父王,既然你人都来了夜极宫,我不可能轻易放你出去祸害人。” 蓝兮颓然地瘫坐在床角,她万万没想到放走了先宫主,等到的竟然是没有纯阳体质的西宫良人。 “我说过,倘若我在规定的时间内回不去,冥殿的人就会杀了你父王!”蓝兮不甘心,凭什么人人皆大欢喜,就她事事不顺! 西宫良人不甚在意地淡淡一笑,“你早就知道父王每隔五年会长眠三个月,也知道今年的准确时间,却不等到父王出宫即将长眠最虚弱那几日去找他,反而想方设法进了夜极宫,我是否可以认为,你根本对付不了父王,而你真正要找的人也是我?” 蓝兮的面部几不可察地微微抽搐了一下。 “回头吧!”西宫良人认真看着她,“杀了你母亲,只不过是你想反了冥殿的一个借口而已,可你却一直对自己催眠,认为自己之所以要背叛冥殿是因为我父王当年无意的一句话和后来筠姨嫁入冥殿间接导致了你母亲的死亡。实际上,你魔化的这些年,可有想过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蓝兮神情有一丝松动,暗暗垂下眼睫,并未答话。 “你很有野心,却没用对地方。”他继续道:“你想成为冥殿的主人,可你知道自己实力不够,却不努力提升自己,反而想方设法用手段。你知道你使用媚术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在众人面前表演障眼法,一旦捅破这层薄纱,人人都会看清你的真面目,也看得到你并没有真正的实力,冥殿的人当年之所以能跟着你一起反了殿主和夫人,难道不是因为你对所有人都用了媚术?” “我是对他们动用了媚术,可能同时让这么多人中了我的媚术,难道还不能证明我有实力?”蓝兮冷笑。 “你可真有自信。”西宫良人翘了翘唇,“要想让他们一直听命于你,你就得不间断地对他们使用媚术,可你修为有限,根本无法支撑这么久,最先清醒的那些人都被你杀了吧!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到最后所有人都死在你手下,你孤零零一个人统治着没有族人的冥殿么?” “与你何干!”蓝兮声音冷沉下来。 “我的确是管不了你。”他站起身,缓缓向门口走去,“但如果你威胁到我身边人的利益,我便不会放过你。” 他说罢,整理了衣襟之后踏出殿门,看见等候在外面的青妍时略微讶异,“我刚才不是让你去休息了吗?你怎么还守在外面,这些事不用你来做,随便让两个使女来就行。” 青妍的目光停留在他手中染了鲜血的锦绸上,眼眸缩了缩,眸中有惋惜,有哀叹,她放低了声音,“宫主,你真的与她……?” 西宫良人不打算解释,往前走了一步后忽然想起一事,“把无欲诀的秘籍给蓝兮,再让两个高级使女来看护,晋王要回来了,你还有自己的事,就不必留在地宫了。” “多谢宫主。”青妍惋惜地看了一眼他单薄的背影,心中低叹一声迅速去藏书阁找了无欲诀的秘籍交给蓝兮之后去了青馥的房间。 刚走近便听到房间里隐隐有啜泣声。 青妍轻轻敲了敲门,青馥知道是她,并没有前来敲门,直接道:“青妍姐姐,你走吧,我现在不想见任何人,等你要出宫的时候来唤我一声就行,我跟你一起走。” 青妍动了动唇,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又能说些什么,她从没有体会过男女之情,也不想拥有这样的情感,只知道青馥如今很难过。 斟酌再三,青妍朝里面道:“再有十八个时辰,出宫阵法就要开启了,你若是想随我一起出去,就赶紧先睡觉补充体力,这里到大梁,好几天的路程呢!” “我知道了。”青馥应声。 == 水竹筠再带着魏俞回到夜极宫,已经是五天后。 血玉打开了神殿,水竹筠顺利帮助魏俞解除封印,恢复了全部灵力。 “景逸,青妍和青馥都走了吗?”从进入地宫开始,就没有见到那两个人,水竹筠不禁有些疑惑。 坐在上首的西宫良人道:“景润要回来了,我就让青妍先回去了,至于青馥,她大抵是觉得无聊才会跟着出去的。” “那么你和蓝兮……?” “我跟她没事。”他淡笑,“我并非纯阳体质,帮不了她,给了她一本无欲诀让她逐步清除体内的魔性。” “那真是太好了。”水竹筠彻底松了一口气,“我这一路上都在担心你。” “筠姨,我很好。”他莞尔,“之前到了你们府上也来不及去看小如意一眼就回来了,本来我打算这次跟着你出去的,可无奈蓝兮还在这里,况且宫里的职务是时候该调整了,我暂时抽不出空,等处理完这些我就来看她。” “小如意若是知道你百忙之中还想着去看她,她肯定高兴。”水竹筠笑道:“只可惜她在三岁之前都不能回来,要不然我就带回来给你看了。” “没事的筠姨。”西宫良人忽然想起一事,“对了,我有个大胆的想法,筠姨能否帮我参考一下?” “什么?” “我想搬迁夜极宫。”西宫良人认真道:“自从避世开始,我们就一直生活在地宫这种永远见不到阳光的地方,我相信很多族人都向往外面的光明,只不过他们不敢说而已,所以我便有了自己的想法。历史上有凰女利用自身优越性魅惑民间君王,我觉得究其根本就是因为族人对于大陆上那片未知世界的好奇心引起来的,倘若将夜极宫搬迁到外面,那么族人就不会因为向往而做出违背族规的事,况且我本身也有些厌恶这阴暗的地宫。不知您觉得怎么样?” 这番话,让水竹筠惊愕了好半晌。 先宫主改革法令已经算是语真族史上的一次大变革了,然而这位新任宫主竟然大胆建议搬迁地宫! 水竹筠仔细想了想,“这个问题还真不好说,毕竟你要知道,避世于地宫是有一定好处的,比如利用八卦阵图设置的八个出宫方位,每一天都在不断地变换,今天还是生门,明天很可能就成了死门,这也是外面五国一直找不准语真族真正方位的原因,倘若搬迁,先不说这个工程有多浩大,我们首先面临的问题就是在五国面前暴露了夜极地宫的真正方位,更何况外面是五国的地盘,无论你搬迁去哪里,都会受到掣肘,更有可能将语真族推上灭亡的道路。” “这些我都已经想过了。”西宫良人平静道:“所以我选择了百草谷外,曲江之上的五大环山,那里的山体本身就是一道天然屏障,至于阵法,我想等父王归来的时候与他一起讨论具体用哪种。筠姨,你觉得五大环山那个地方用来给语真族避世怎么样?” 水竹筠眯着眼睛想了想,“五大环山处于大梁与南豫之间,并不属于哪一国,且那地方有江,江上常年云雾缭绕。既然脱离了两国统治范畴,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地方,你可以先试着与长老们探讨一下,如若最终能确定,我和国公愿意倾力相助。” “那真是太好了。”西宫良人笑道:“等这阵子忙过去我就跟长老们商议一下。” “对了景逸,许彦在哪里你知道吗?”水竹筠看了一眼等在外面的魏俞,这才想到正事。 “知道。”西宫良人颔首,“我这就让人带你们去。” 话完,他吩咐颜伦带着水竹筠和魏俞去了关押许彦的地方将他带出来。 一连被关了几个月,除了每天有人来送饭带他如厕,许彦根本没见过这里的其他人,他甚至曾经怀疑过自己已经死亡到了地府。 所以突然得见水竹筠和魏俞以及小执事颜伦,他很惊讶,说话有些结结巴巴,“你,你们是谁?想做什么?” “自然是来救你的。”水竹筠温声道:“你别害怕,跟着我们走就是了。” 许彦明显不信,他一把甩开魏俞帮他推轮椅的胳膊,“我不是傀儡,不接受任何人的要挟,你们若是不说清楚来意,我便是死在这里也不会跟你们走!” “你脾气可真倔。”魏俞拿他无可奈何,“虽然是同一张脸,但你的涵养可跟先生,哦不,长歌大小姐差远了。” “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许彦低垂着头,目光定在自己的脚尖上。 “你不是年少失意,一腔抱负成空吗?”魏俞挑眉,“我现在就带你去实现你的抱负。” 许彦懵了一瞬,警惕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出去就有官做,你愿不愿?”魏俞再度扬眉。 许彦眯了眯眼眸,“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可以选择不相信我,除非你不想离开这里。”魏俞无所谓地耸耸肩。 许彦似信非信地扫了三人一眼,心中思忖自己一个半身不遂的废人,对于这些人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利用价值。 他犹豫再三,终是缓缓点头,“那你们先带我出去再说。” 由于事态紧急,水竹筠并没有过多停留,与西宫良人匆匆道别之后和魏俞一起带着幻容过后的许彦星夜兼程,四日赶到大梁帝京。 这一路上,水竹筠和魏俞都非常安静,除了必要的时候会与许彦说几句话之外,其余时候基本上三人都无交涉。 且许彦能清楚地感觉到,越接近帝京,这两个人的神情越凝重。 这让他不由得从心底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感。 到达帝京这一日,他终于忍不住问出口,“你们俩究竟要带我去做什么?” “做官。”魏俞诚恳回答,“做一个五国百姓敬重的大梁国士许彦。” “你开玩笑吧?”许彦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我可是终身被取消了科考资格的。” “你只是被取消了科考资格,没有被取消智商。”魏俞一本正经地回他一句,不等他开口问“智商”的意思便走开了。 这里是安国公府,每天都能听到帝京各种新鲜情报。 将许彦安置好以后,水竹筠迅速去找安国公,低声问他:“平王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国公道:“你们走后的第八天,刑部二审,如寒和萧玖异口同声承认了那五十四个人是他们俩亲手杀的。” 水竹筠面色大变,“怎么回事儿?这件事不用脑袋想都知道是平王给那两个小子下的套,他们怎么能亲口承认呢?” “我也摸不着头脑。”国公面色苦闷,“当时皇上亲自在旁边监审,全过程他都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了,完事儿之后那两个小子再次被关入刑部大牢,皇上下令禁止任何人探监,我这连询问缘由的机会都没有。” “太奇怪了。”水竹筠微微蹙眉,又问:“你可看清了上公堂的那二人就是萧玖和臭小子,而不是被人假冒的?” “错不了。”国公道:“因为如寒的关系,皇上还特地允准我前去听审,当时我也想到了这一层,特地放出灵力探索了一番,的确是那两个小子无疑,且他们神志很清醒,并没有被人下迷药的现象,可是他们连辩解的话都没说上一句,刑部尚书一开审他们张口就承认了。” 水竹筠眉头皱得更深,“皇上是什么反应?” 国公道:“皇上多疑,自然也是同我一样觉得不敢置信,所以在那两个人亲口承认以后并没有立即判刑,反而让人把他们暂押刑部大牢,明日一早进行最后一次审判。” 水竹筠急得直冒汗,“夫君,要不,等晚上我们俩去天牢看一看他吧?” “不可。”国公立即摇头,“事出反常必有妖,我总觉得如寒和萧玖应该在谋划什么,萧玖我们不了解,臭小子你还不了解么?若是他真的被冤枉了,他怎么可能会心甘情愿被平王用囚车拉着送到帝京来?” “可是,我们现在根本联系不上他。”水竹筠焦急道:“长歌被关在皇宫天牢,臭小子被关在刑部大牢,难不成我们这当父母的只能坐在家里干等着?” 国公问她:“你那边怎么样了,魏俞的灵力全部恢复了吗?真正的许彦知晓真相以后,会不会不愿意代替长歌在天牢里待着?” “具体的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水竹筠叹了叹,“我觉得这件事还是与他商议一下比较好,当初长歌本就是强行夺了他的身份去的南豫,总不能如今出了事让不明所以的他去代替长歌坐牢吧?” “这是自然。”国公赞同地点点头,“若是他不愿意,那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好了。” “国公,夫人。”魏俞听到了他们所有的对话,他走进来,抿唇道:“我觉得我们肯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什么意思?”国公夫妇异口同声。 “大小姐并不是那样的人。”魏俞解释,“我与她相处的时间长,我最了解她,她绝对不是那种利用完又将对方推入深渊的人。” “所以?” “所以我认为大小姐之所以会设计让自己进天牢,并不是为了让我们带出真正的许彦去把她换出来,相反的,她想借助天牢这个地方来养胎,不让皇上看穿她的身份。” “养胎……养什么胎?”国公一脸茫然。 水竹筠好笑地看着他,“还能养什么胎,自然是景润的孩子。” “这么说,我又有了一个外孙?”国公异常激动,随即想到了长歌又冷静下来,“可是她这么做也太胡闹了!万一有个什么意外怎么办,她如今怀了身孕还怎么跟皇上斗,怎么跟朝臣斗?依我看还是想个办法把她接回来算了。” “国公请放心。”魏俞宽慰道:“这段时间我会每天去看她,为她输送灵力保护胎儿的,不过我觉得大小姐既然选择了要在天牢里养胎,就必定有她自己的道理,如若我们违背她的意愿把她救出来,到时候反而会坏了她的计划。” “说得也是。”水竹筠长长舒了一口气,“长歌这孩子做事的思路古怪得很,连我们都看不懂。” == 当夜,魏俞便成功避过了天牢的重重守卫轻手轻脚来到关押百里长歌的那间牢房。 已经入冬,天牢里阴冷潮湿里面墙壁上点着的火把火光微弱,将灭不灭,只勉强能看得清眼前三尺路。 魏俞每走一步都能清楚地感觉到地板上传来的钻心寒冷。 牢房里还有其他犯人,且个个蓬头垢面,魏俞根本不知道百里长歌在哪一间,他只能压低了声音一声声唤道:“先生!” 空荡的地方回荡着他焦急的声音,一遍一遍,提醒着对方根本没有回应。 “先生!”魏俞双手放在嘴边做成喇叭状又喊了一声,一边喊一边往前走,试图能让自己的声音充斥着整个牢房。 最里面的那间牢房,坐在轮椅上背靠着墙头发蓬乱不堪的百里长歌终于微微睁开眼,听清楚了魏俞的声音后低低咳了一声。 魏俞听到声音,立即飞奔了过来,就看到里面的人一身脏乱的宽松囚衣,头发蓬乱遮住面容,却遮不住她明亮睿智的那双眼,原就微弱的火光在她那双眼眸的映衬之下更加黯然下去几分。 瞧见她眸中并无慌乱,魏俞便百分百肯定了自己之前的想法——她果然是故意进天牢来养胎的。 “回来了?”百里长歌对于他的到来并不十分意外,只淡淡问了一句后又道:“比我预期的晚了两三天,但好在并没有耽误什么。” “先生,外面下雪了。”魏俞瞧见她这副样子,眼眶倏地就红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夜极宫凰女殿下,大梁晋王妃何时受过这样的苦,连怀孕都只能躲到牢房里来养胎。 “哦,今年的雪下得真早。”百里长歌微微扯了扯嘴角。 “你不冷吗?”魏俞再也不想和她绕弯子,“别忘了,你肚子里还有个小的,你在这里吃不饱穿不暖,饿到宝宝怎么办?” 百里长歌牵动唇角,“你这不是来了吗?以后你隔三差五便来照顾我一下,我怎么着也不会饿死冻死在这种地方。” “你还有心思开玩笑!”魏俞恨得直咬牙,“大家都快担心死了。” 百里长歌摆摆手,“你可别在我面前哭,我最见不得男人哭,我这还没死呢,你那些眼泪留着等我死了为我哭丧。” 瞥见魏俞不悦地瘪着小嘴,她又问:“外面如今是个什么情形了?” “下雪了。”魏俞没好气地回答她。 “我知道下雪了,我问你下多大?”百里长歌瞪他一眼。 魏俞低声道:“安公子和萧将军在二审的时候亲口承认了那五十四个人是他们两人杀的。” 缩了缩眼眸,百里长歌满脸不解,“那么一审呢?他们怎么说?” 魏俞答:“一审的时候无论怎么问,他们都不开口,我就奇了怪了,为什么一审不说,二审的时候刑部尚书才开审他们二话不说就承认了?” 百里长歌蹙眉过后问:“一审和二审之间间隔多少天?” “大概十天吧!”魏俞想了想。 “奇怪。”百里长歌捏着眉心,“一审和二审间隔十天,这明显是不合理的,可是这十天内平王的人应该也完全没有机会接近他们二人才对,那么到底为什么他们会在二审承认了杀人?” “这也正是国公和夫人想不通的地方。”魏俞无奈道:“要不然我待会儿再去一趟刑部大牢亲自问一问安公子便知。” “你不能去。”百里长歌摇摇头,“你别小看了叶天钰,虽然你如今拥有超强的灵力,但他若是真察觉到了什么追查下来,你会牵连到整个语真族的。” “可如果我不去的话,明日就要进行最后的审判了。”魏俞焦急地来回踱步,“皇上说过,一旦处理完平王的事就会处理你的事,一旦明日的判决下来,皇上肯定会迅速将心思转移到你身上,到时候张霖再煽风点火一番,你可就有危险了,难不成我们还要玩劫法场?” 听到魏俞这番话,百里长歌脑中灵光一闪,转瞬之间已经明白大半,她虚弱道:“魏俞,我身子虚弱得很,你快些输送些灵力给我后迅速离宫告诉国公,明日如果他还去听审的话请一定要想办法让刑部无法判决,这场官司一直打下去。” 魏俞不解,原想问为什么,但想到百里长歌身子虚弱,他再不敢废话,隔空缓缓输送了一部分灵力给她之后又嘱咐了几句才出了天牢。 夜色已深,雪势越来越大,魏俞出了皇宫以后回过头朝着天牢方向心疼地看了一眼,然后搓了搓有些冻僵的手。 天地静谧,整个帝京城的喧嚣热闹,阴暗腐朽都被簌簌落雪覆盖,那满地无暇的白似乎在等待着一双有力的大手提了蘸墨的毫笔在上面纵情挥洒,勾勒山河轮廓。 当魏俞吧百里长歌的原话转达给国公的时候,他非常不解地陷入了沉默。 水竹筠更是揉着额头,“这两个孩子究竟在想什么?” 说罢她睁开眼看向国公,“明日是最后一审,你能想到办法拖延最后的判决吗?” “我尽量。”国公轻声叹息,“这一刻我才觉得我真正老了,年轻人想的东西太过高深复杂,用我的思想已经完全看不懂。” “可不是吗?”水竹筠也道:“我就不明白那个孩子究竟在坚持什么,那天牢里再安全能有晋王府安全么?她怎么还甘愿冒着随时能被发现的危险住进去?” “夫人。”魏俞趁机道:“大小姐说了,让你们不必担心,等所有事情过去,她一定会安然回来的。” “好,我们不担心。”水竹筠压下心中慌乱,“你下次再去的时候请务必告诉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千万不能病倒了,天牢里阴暗潮湿,如今是下雪天,里面铁定特别冷,可我们又不能光明正大给她送衣物,唉……真是急死人了。” “国公和夫人请相信大小姐。”魏俞再度劝慰,“她虽然身处天牢,但我能随时给她传递情报,凭她的聪明睿智,对于外面的事定然运筹帷幄,她相信自己,我们也要相信她。” == 今年的冬天比以往都要冷,酷寒如刀子从肌肤剐到骨髓,冷风呼啸,夹杂着一夜未停的暴风雪席卷着帝京城。 千盏油灯照不尽,万家楼头寂寞雪。 风雪再大,也阻挡不住刑部第三次审判安如寒和萧玖。 刑部尚书崔石涧搓着冻得通红的双手坐在主审座,听到外面顾勇高呼“皇上驾到”时屁股如同被针扎到,腾地站起来急急忙忙带着众人跑到门外跪地迎接。 叶天钰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淡淡一声“平身”之后直接走进公堂。 叶天钰还是一如前两次一样坐到听审席上,扫了一眼人都来得差不多了,这才吩咐崔石涧,“崔大人快开始吧,朕还有许多奏折等着批阅。” 崔石涧不敢耽误,坐回主审座,对外宣:“带犯人安如寒和萧玖进来!” 不多时,随着脚镣拖地的沉重声音,那二人被衙差押着从外面顶着风雪进了公堂。 惊堂木一拍,崔石涧厉声问:“你二人可知罪?” “知。”萧玖和安如寒异口同声答。 国公皱了眉。 崔石涧再拍惊堂木,“那你们各自说说当时杀人的动机,过程以及你们各自杀了几个人?” 安如寒面容被凌乱的头发遮盖住,他跪在地上低垂着头,双手被枷锁套住,声音低弱,“那些人过关的时候调戏了我们几个兄弟,一言不合便打了起来,最后只能动刀。” 萧玖同安如寒一样蓬头垢面,闻言,他眸光动了动,“罪臣的理由和他一样,全是因为言语不和所以打了起来,最后不得不动刀,至于杀了几个,总之五十四个人都是我们两个杀的。” 已经最后一次审理了,供词还是和前面一次一模一样,似乎并没有什么进展。 外面天寒地冻,崔石涧却被叶天钰那阴鸷的眼神吓出了一声冷汗,悄悄抬袖擦去额头上即将滚落下来的汗珠,崔石涧试探着问叶天钰,“皇上您看?” 叶天钰并没有回答他,反而将目光定在原告平王身上,声音冷沉,“他们二人所说的可与当日的情形吻合?” 平王笑眯眯答:“非常吻合,完美无缺。” 叶天钰眼皮几不可察地跳了跳,又将眸光转移到那二人身上,“你二人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见安如寒要开口,叶天钰又沉声警告,“安公子,说话之前可得想好了,若你们真的杀了人,朕绝不姑息,可若是你们胡乱顶罪,可是要连坐的,到时候死的人可不止是你们俩,还有你们的家人。” 萧玖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 安如寒似乎察觉到他的气息,悄悄拐了他一下。 “还是说你们受了什么人的胁迫不得不出来顶罪?”叶天钰又问。 平王一听不高兴了,脸色冷冽下来,“陛下此话何意,难不成你还以为是臣威胁了他们俩?” “平王何必动怒。”叶天钰轻轻一笑,“朕也是担心这件事另有隐情,毕竟萧玖是朕的爱将,如今竟然犯了杀人大罪,朕觉得甚是惋惜,故而想问一问这其中是否还有什么我们看不到的细节。” “皇上多虑了。”安如寒肯定道:“罪臣说的是事实,那五十四个人就是我们俩杀的。” 叶天钰深锁眉头,惋惜地看了一眼安如寒和萧玖,又看了一眼一脸笑容的平王,暗自咬了咬牙,“既然如此,那么来人,把这两个人押下去,明日午时三刻斩……” “慢着!” 几乎在同一时间,扼紧呼吸的国公和一脸笑眯眯的平王同时说出了这两个字。 叶天钰眼风扫过去,“平王还有什么事?” 平王上前一步,拱手道:“回陛下,这两个人杀死的都是臣的脔宠,臣痛心疾首,以至于来到帝京这些日子每每想到便夜不能寐,食不下咽,且这件事归根结底就是臣的家事而已,既然凶手已经认罪,那么这两个人能否交给臣处置?” “哦?”叶天钰疑惑挑眉,“你准备如何处置他们俩?” 平王闻言勾唇一笑,一副色眯眯的样子,“既然他们俩杀了臣的脔宠,那么臣今后在帝京城的寂寞日子便由他们俩来陪伴。” 这句话,堵了叶天钰一个哑口无言。 安如寒和萧玖嘴角齐齐抽了抽。 国公原想阻止,但见跪在地上那二人没什么反应,他心思一动,索性闭了嘴。 叶天钰没有急着回答平王的建议,反而看向安国公,“国公方才又是为何出声阻止?” 国公站起身,恭恭敬敬答:“明日一大早,晋王殿下凯旋而归的军队便要入城,这种大日子本应该大赦天下,但安如寒和萧玖杀了这么多人罪不可恕,虽然不能宽恕,但老臣以为行刑的日子可以往后推一推。” “你刚才也听见了。”叶天钰似笑非笑看着他,“平王舍不得他们俩死,想要收为脔宠,不知国公意下如何?” 安如寒手指紧了紧,连呼吸都紧了几分,后背冷汗直滚。 国公扫了一眼安如寒狼狈的样子,垂首答:“安如寒犯的是死罪,老臣断然没有帮忙判决的道理。” “那么,朕觉得他们俩应该处以极刑。”叶天钰道:“两个人杀了五十四个人,倘若就此放过,朕岂不是无法给天下百姓一个完整的交代?” 国公暗自磨了磨牙。 “不过。”叶天钰话锋一转,“国公说得对,明日是皇叔班师回朝的日子,即便不能赦免这二人死罪,但行刑的日子还是可以往后推一推的。平王你觉得呢?” 平王永远保持着笑眯眯的模样,完全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既然皇上都发话了,那么臣无话可说,至于脔宠什么的,再找就是。” 安如寒和萧玖亲手杀了平王五十四个脔宠这件大案,终于在三次公审之后以斩首之罪定了案。 走出刑部的时候,国公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能清楚地看到鼻腔呼出的气变成白雾消散在四周。 “可惜呀可惜!”后面传来平王的唉声叹气,他一手搭在国公肩膀上,眼睛顺着国公看向阴沉的天空,“听说方才那两个小子有一个是你儿子?” 国公无声颔首。 “真是可惜了。”平王搭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拍了拍,“那样的尤物,若是放倒在床上,指定销魂夺魄。” 国公闻言面色寒凉下来,还不等发话,平王已经唉声叹气由护卫搀扶踩着一尺多厚的雪越走越远。 远远瞧见叶天钰走在前面,平王加快了脚步追上去,殷勤道:“臣有件事想拜托陛下。” 叶天钰示意顾勇将头顶的油纸伞拿开,他垂目看着微微躬身的平王,淡淡问:“何事?” “臣刚刚失去五十多个爱宠,寝食难安,臣目前住的地方容易让臣睹物思人,所以还请皇上批准臣另置府邸。” “这个没问题,”叶天钰答应得爽快,“你想搬去哪里?” “那里。”平王用手指指着大概方向,“永乐坊,晋王府邸正背面。” “大胆!”顾勇面色一变,“你可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叶天钰抬手制止了顾勇接下来的话,眸光复杂道:“那里是永昌太长公主府的遗址,你确定没指错?” 平王一脸听不懂的样子,“臣已经让风水师勘测过了,那个地方对臣目前伤心欲绝的状态甚是有利。” “皇上……”顾勇紧张地看着他。 叶天钰低眉沉思了片刻,开口,“好,朕应允了。” 风更疾雪更大,很快便湮没了叶天钰踩出的一长串脚印。 平王望着前方远去德尔背影,嘴角弯了弯。 ------题外话------ 唔,我发四,明天叶痕一定粗线,不粗线你们就画圈圈去 第二十九章 叶痕凯旋而归,轻默被逼和亲 “姑姑!”叶天钰又唤她一声,“先帝病倒移居景阳宫那晚的事,我希望你能装作没看见,没听见,否则,我不介意先除了你!” “我……”叶轻默想到刚刚凯旋而归的皇兄,突然之间有些犹豫。 “姑姑!”叶天钰突然打断她,“你在宫中待了这么多年,应当知道深宫生存法则,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你该好好想想,那些话说出来以后是否会为你自己招来灾祸,又或者会为别人带来灾祸?” “这一切难道不是你早就设计好的吗?”叶轻默的语气中带了质问,“你不就是怕我说出……” 叶天钰眸光晦涩,望向远处,“让你嫁去西陵,是最好的选择。” 叶轻默一个哆嗦,险些没站稳,她挥手退下婢女,缓缓转过身,“你来做什么?” “姑姑……”叶天钰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叶轻默一直跑到殿外的一株大梅花树前,想到自己如今仿佛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再想到南豫那边根本没有要来迎亲的意思,她心中一阵疼痛。 叶痕抬眸看了叶天钰的背影一眼,又立即收回视线,若有所思。 说罢在顾勇的陪同下,叶天钰出了撷玉殿。 叶天钰虽然看到了这二人的小动作,但他也=顾不得什么,急忙站起身来与众人解释,“圣皇冉公主今日心情不好,朕出去看看。” 他甚至有些怀疑在北疆的时候食物中毒时安安静静让他喂药的那个人还是纨绔公主叶染衣么? 裴烬将脸撇向一边,心中十分烦闷,每次刚一觉得这个女人有几分温柔的时候,她总是能在下一刻就暴露出本质,似乎不把他活活气死不罢休。 “你有药么?”叶染衣不甘示弱。 “你有病吧?”裴烬瞪向她。 不等裴烬黑脸,叶染衣突然倒了杯水,又让人迅速取了食用油来放在里面,再悄悄催动内力把杯中的水加冷至半冰,极为温柔体贴地递给他,“喏,嘟嘟说了,这个办法最有效,你最好闭着眼睛一次性喝完,别浪费了本公主的一番好心。” 这个词是从嘟嘟嘴里出来的,这两个人都知晓什么意思。 可他越是低着头,叶染衣就越觉得好奇,她弯着脑袋仔细看他好久,就在裴烬受不住想冲她发火的时候,她突然收回视线,问他,“你便秘啊?” 如玉的面容顷刻间红到耳根,裴烬感觉到脸颊火烧一样,他尽量低着头,不让叶染衣发现他的异样。 这句话,瞬间让裴烬想起来在北疆她食物中毒的那天晚上,的确是动嘴不动手动脚。 “谁让你不动手动脚只动嘴的?”叶染衣挑眉看着他。 “喂,你干什么动手动脚的?”待缓过来,裴烬死瞪着她,眉头紧皱。 叶染衣大怒,抬起脚来重重踩了裴烬一脚,痛得他龇牙咧嘴,就是不敢发出声音。 裴烬眼皮也懒得抬,淡淡答:“头脑简单的人一般都会这么问,没事儿,你只需要负责把你面前摆着的那些东西吃完就行。” “欸……你说这怎么回事儿啊?”叶染衣拐了拐坐在旁边的裴烬,“我怎么看不懂他们到底在玩什么?” “这尊一品公主,谁要当谁当,本宫不屑!”叶轻默怒气冲冲扔了牙箸,提着裙摆便往外面跑去,婢女大惊,赶紧跟了上去。 叶天钰面色冷沉下来,“姑姑,请注意仪态。” “我不同意!”叶轻默腾地站起来,圆目瞪向叶天钰,“皇上没问过本宫同不同意,打算把本宫当成货物就这么卖出去吗?” 努尔君忍闻言,彻底放下心来,“既然这样,那么……” “那并不是什么聘礼。”叶天钰笑着解释,“只不过是南豫为了迎回太子殿下而送给我国的朝贺之礼。” “可是……”努尔君忍还是不放心,“君忍听闻贵国收下了南豫的聘礼。” “太子殿下只管放心。”叶天钰道:“当初先帝并没有亲口同意甚至是下旨让圣皇冉公主嫁过去,况且南豫从来就没有提起过这件事,所以太子殿下所说的那些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这恐怕有些不妥。”努尔君忍犹豫了许久,开口道:“君忍听说当初圣皇冉公主的婚事是南豫大祭司亲自测算出来的,如若公主嫁到西陵去,南豫岂不是要误会我努尔家族横刀夺爱?” 叶轻默由最初的面色惨白到此时的凄凉绝望不过瞬息,她勉强坐稳身子不在众人面前失态,心魂却早已飞到九天之外。 这就是所谓的打个巴掌给个甜枣。 叶痕长长的睫毛闪动了几下。 这对皇室最后一位大长公主来说,应是无上荣耀。 这在大梁是史无前例的公主封号了,尊一品,便意味着皇上已经把大长公主放在仅次于帝王的位置。 群臣震惊过后低声议论。 尊一品,圣皇冉公主。 叶轻默脸色惨白,刚想开口反驳,叶天钰又道:“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朕便当着众卿家的面为大长公主封号,尊一品,圣皇冉公主。” 猛地一口酒灌下,叶天钰剧烈咳嗽片刻,待缓过神来,望着努尔君忍微微一笑,“国主的诚意,朕见到了,既然你们西陵有心将明珠公主嫁过来,那么我们大梁自当礼尚往来,朕看不如这样,就让轻默大长公主嫁过去,如此一来,西陵大梁两家用修百年之好。” 努尔君忍松了一口气,“如若陛下同意,君忍立即修书一封传给父王,让他尽快安排和亲事宜。” 磨牙片刻,叶天钰恢复方才的笑脸,“西陵能有这份诚意,朕十分欣慰。” 他暗自咬牙,西陵为了显示诚意,都已经做到这份上了,如若他开口拒绝,只会引来百官纷纷要求立后。 握住酒杯的手指紧了紧,叶天钰眸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叶痕低垂的面容,叶痕虽然从进殿开始便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但叶天钰总觉得这件事跟他一定有关。 叶天钰显然也没有想到西陵竟然会玩和亲,他怔了怔,皇叔辈的全部都成了婚,他这一辈的,若不是还小,就是没身份,除了他自己,再没有合适的人能娶明珠公主。 西陵竟然让明珠公主和亲到大梁,足以说明修好的诚意十足。 西陵太子努尔君忍的妹妹,努尔君娜,出了名的草原明珠公主,西陵国主的掌上明珠。 努尔君忍想了想,开口道:“父王为了表示诚意,准备将君忍的同胞妹妹和亲到大梁。” 叶天钰又补充,“当然,若是太子殿下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提出来。” 努尔君忍举杯,不置可否。 “说得好!”叶天钰赞了一声后望向努尔君忍,“朕在位期间,西陵和大梁自然得修百年之好,那么,这个时间定为百年,不知太子殿下以为如何?” 叶痕喂完嘟嘟,轻轻放下牙箸,思索片刻,道:“倘若可以,臣当然希望是永远,但这不可能不是么?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更何况随着时间的推移和进步,总会发生一些让我们始料未及的突发状况,到那个时候,一旦形势所迫,即便再有一纸协议,也阻挡不了战争的发生,故而这个休战期只能是在我们有能力掌控的时间和范围内。” “太子殿下说得没错。”叶天钰举杯,“常年战事,吃亏的还是百姓,虽说有国才有家,但百姓却是一国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倘若没有百姓,那么这个国家只是一片广袤的荒野之地而已,朕非常赞同贵国提出的和平协议,至于签订的时间,皇叔以为多久合适?” 努尔君忍浅浅一笑,“西陵与大梁,多年来战事不断,周遭百姓受了牵连,妻离子散,饿殍遍地,弄得两国都不得安生。父王也曾表示厌倦了战乱,这一次,特意派了君忍前来与皇帝陛下商议休战时长。” 叶天钰看向努尔君忍,“听闻太子殿下这次前来是准备和我国签订和平协议的,朕想知道你们准备签多久?” 气氛一时尴尬。 努尔君忍四下扫了一眼,见众人没什么异常的神色,也应承似的跟着点点头。 皇上斗发话了,百官自然不敢再多说什么,各自装傻低头喝闷酒。 叶轻默如同遭了雷劈,愣在坐席上。 叶痕夹菜的动作一僵。 叶天钰眸光一动,笑容加深,“不知太子殿下哪里听来的谣言,这是没有的事儿,即便当初南豫有这个想法,但先帝也没有同意,要不然早就下旨了,哪能等到现在?” “哦~”努尔君忍恍然大悟,“恕君忍冒昧问一句,这位便是即将远嫁南豫的大长公主吗?” “这位是轻默大长公主。”叶天钰笑着为努尔君忍介绍。 “嗯。”叶痕颔首,算是默认。 努尔君忍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低声问叶痕,“这位就是你们大梁皇室唯一一位还没出嫁的大长公主?” 叶轻默淡淡看她一眼,心底越发寒凉,迈着步子缓缓走到她的位置上坐下。 “姑姑,方才朕听闻你在御花园摔倒了,怎么样,没伤到哪儿吧?”叶天钰热情地冲她招手,“快进来坐。” 余光不着痕迹地扫了丹陛之上的叶天钰一眼,见他眸光时不时扫向努尔君忍,叶痕便明白了大半。 若是没记错,这件衣服当初是叶天钰准备送给百里长歌的,没想到他竟然会让叶轻默亲自穿上出现在这种重要的场合,用意呢? 这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是惊艳的,就连叶痕都不由得多看了两眼,但他的心思显然不在这件衣服上。 月白锦缎温润,而金色曼珠沙华妖娆,两相碰撞,再配上叶轻默清淡的面容,顿如九天之上,天河流泻,在夕阳的映衬之下倒洒金色,不刺眼,低调奢华得刚刚好。 走动间,蔽膝上的曼珠沙华便随着步子缓缓绽放开来。 两只纤长的手臂挽了轻纱披帛,仔细一看,手腕处,广袖竟是淡金细线堆叠出的回云暗纹,色差处理得恰到好处。 门口站立着的叶轻默,着一身冰蚕丝锦月白裙,那样式他从来没见过,不盈一握的纤腰束了浅蓝腰封,腰带之上,金银两色线交叠错落,绣功精湛,分毫不觉得俗气。 他正闷头喝酒,却不想无意中听到群臣的抽泣声,缓缓抬头,努尔君忍的目光移向门口处,顿时怔愣住。 他的身后是西陵使者,旁边,叶痕和嘟嘟同席而坐,凡是嘟嘟喜欢吃的东西,叶痕都亲自用牙箸夹了喂给他,那副慈爱的样子异常专注,努尔君忍原本想同他说上几句话,但在看到这一幕后突然觉得不忍心打扰,索性作罢。 西陵太子努尔君忍只随便扫了一眼便兴趣缺缺地垂下头闷声喝酒。 此时的撷玉殿,宫宴已经开始,大殿中央,舞姬们轻纱曼舞,即便是这样寒冷的天气,为了博得眼球,她们还是不惜穿上夏天的薄纱跳得卖力。 “走吧!”完全穿戴好以后,叶轻默唤了婢女走出侧殿缓缓朝着正殿走去。 叶轻默自然知道这件衣服很美,可宫女们越觉得惊艳,她就越心寒。 贴身婢女更是惊得说不出话,这套衣服简直太完美了! 叶轻默站起身,顿时引得众人一阵惊叹。 那几个宫女闻言,顿时行动起来,不过盏茶的功夫,连发髻都给她重新梳了一个。 权衡再三,叶轻默道:“既是皇上吩咐,那你们便帮我换上吧!” 婢女早就在看到天河倾的时候惊呆了,连宫女的话都没有听进去。 叶轻默猜不到叶天钰的用意,但她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宫女柔声答:“回公主的话,这是皇上吩咐让您换上的,宫中没有妃嫔,自然也没有女人的衣服,这件衣服是皇上特意留下的,他吩咐了,就当是送给大长公主的礼物,还望您能喜欢。” 叶轻默装作不懂,指着锦盒问:“这是什么?” 据说这是水娘子花费了好几年的功夫才做出来的,从布料,绣线,绣花针再到绣法都极其考究,这件衣服无论从技艺还是华贵程度都称得上是绝品。 只随便瞥见冰蚕丝锦,叶轻默便能十分肯定这件衣服的名字——品仙阁的镇店之宝,天河倾。 一进入侧殿,便能看到桌子上摆放了一个大大的方形锦盒,盒盖已经打开,老远便能看到里面流光溢彩的衣服。 叶轻默眼皮狠狠跳动几下,想起方才攻击她的那个石子,凉凉一笑,一言不发。 婢女大为惊讶,悄声问叶轻默,“方才公主跌倒的时候,奴婢都还来不及走到撷玉殿,皇上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知道并遣人过来带您去换衣服的?” 叶轻默才刚刚舒缓的心情霎时间又沉重起来,连呼吸都紧了几分。她再没有说话,安静跟着宫女们去了侧殿。 “皇上方才听闻大长公主在御花园跌倒,非常生气,立即遣了老奴前来,并嘱咐一定要照顾好您。” “这……”叶轻默还来不及说上一句话,就被顾勇给打断。 顾勇却好似没听见她的话,阴毒的眼风瞟向旁边的一众宫女,“没见到公主的衣裙脏了吗?还不赶紧的带公主去换!” 叶轻默扯了扯嘴角,“我真的没事了,公公不必大动干戈。” 顾勇厉声斥责了负责扫雪的宫女后又冲着叶轻默连连赔罪,“公主见谅,这帮宫女做事毛手毛脚的,赶明儿老奴向皇上请旨全给她们贬去浣衣局。” “我没事。”见到是叶天钰身边的贴身太监,叶轻默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全身都在警惕。 顾勇连忙问候,“公主可有摔到哪里?” 一切处理完之后,叶轻默由婢女搀扶着正准备往宫门口走去,却不料身后顾勇带了一众宫女太监匆匆赶过来,见到叶轻默时更是人人吓得脸色苍白。 “奴婢这就带您回去沐浴更衣。”婢女掏出丝巾小心翼翼地擦去她裙摆上的污渍。 扫了一眼地上的石子,叶轻默轻轻摇头,“我没事,只不过衣裙有些脏了。” 更何况这是在皇宫。 经过与百里长歌的长期相处,她懂得了一件事——没有证据不能乱说话。 叶轻默蹙眉,在婢女的搀扶下站起来后四下扫了一眼,这周围根本见不到半个人影,仿佛刚才那个石子是凭空出来的一样。 刚走出去没多远的婢女闻声转过来,就见自家公主倒在了地上,她面色一白,赶紧跑了回来扶起叶轻默,忙问:“公主您怎么样?” 叶轻默本就不妨,突然遭了袭击的她一个不稳狠狠摔倒在地上。 叶轻默看着御花园里堆积的白雪,情绪慢慢稳定下来,她移开视线,准备找个亭子坐一坐,却不料才刚转身,斜刺里就飞出一个石子不偏不倚刚好打在她的小腿上,此力道携了五成内力。 婢女点点头,转身朝着撷玉殿走去,由于路上湿滑,她不敢走得太快。 “说得也是。”叶轻默赞同地点点头,“那我在这里等你,你去通报一声,就说我身子不适,无法参加宫宴,先离开了。” “晋王殿下善解人意,必定能理解公主身子不适。”婢女劝说:“在这宫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晋王殿下最疼你,倘若您因为这次宫宴病倒了,他知晓真相后还不得责怪奴婢们没有照顾好你?” “可是……”叶轻默有些犹豫,“今日是皇兄凯旋归来的大日子,无论怎么说我都应该出席的。” 婢女了然,又道:“方才皇上说了,倘若您不舒服,大可以不参加这次的宫宴,要不,奴婢扶您回府吧?” “没事。”叶轻默使劲摇摇头,“大概是天太冷,我适应不了吧!” 婢女被她吓了一跳,低声问:“公主……您怎么了?” 叶轻默捂着胸口一口气跑到御花园,面上和心中的恐惧仍旧没有退却。 他招手将顾勇唤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便走到花圃前,伸手摘下被冰雪冻得越发红艳的梅花,放在鼻尖轻嗅一瞬,面上浮现意味不明的浅笑。 叶天钰看着她慌乱的背影,危险的眼眸眯了眯,心下已有了打算。 不自觉的后退一步,叶轻默踩到了自己的裙角,身子撑不住往后倾,幸而婢女及时扶住她才站稳,尴尬地向叶天钰告了罪,她寻了个借口匆匆走开了。 叶轻默并未答话,抬起眼定定看着眼前这位早已荣登九五之尊的天子,从他笑意盈盈的面容上,她却看出了他隐藏在这身病态皮囊下的狠辣。 “姑姑,其实天这么冷,你若是身子不适,大可以让婢女进宫来说一声就成,不必亲自跑一趟的。”叶天钰笑着走上前与她说话。 双手抱着一个暖手炉,她款款而来,眉心拢了烟波般的愁色。 身着流彩暗花云锦宫装,身披翠纹织锦羽缎斗篷的她身形较之前清瘦了许多,小脸被冻得有些发红。 今日的宫宴,大长公主叶轻默也被宴请。 裴烬装作没听见,上前来谢了恩。 叶天钰眼角狠狠抽搐了一番。 叶染衣眉头微蹙,“皇兄你说话就说话,眼睛老瞅着我干嘛?莫不是数月不见,你那病症越发厉害,都转移到眼睛上去了?” 叶天钰收回目光,看向后面的叶染衣和裴烬,眼尾微弯,“朕听闻这一次我们能大获全胜,裴世子亲自研制出来的螺旋箭功不可没,真没想到裴世子身在工部,竟然还懂得兵器制造,或许朕该考虑帮你换个职位,染衣你觉得呢?” 努尔君忍跟在他身后。 叶痕面上并无过多情绪,行礼之后拉着小嘟嘟的手走进撷玉殿。 叶天钰的眸光定在叶痕身上一瞬,听到声音后回过神来,亦是浅浅一笑,“太子殿下远道而来,想必车马劳顿,朕特地让人准备了宫宴,里面请。” 一眼扫到最前面身着明黄龙袍的天子,努尔君忍的眼皮几不可察跳了跳,眼风不着痕迹地扫过叶痕,随即浅笑:“西陵努尔君忍,见过皇帝陛下。” 叶天钰龙颜大悦,宫中大摆筵席,百官随着帝王于撷玉殿外迎接。 晋王大胜,西陵太子亲自跟随前往大梁签订和平协议,充分表现了西陵的诚意。 一路吹吹打打,锣鼓喧天,鞭炮阵阵,冲走沉寂了数日的雪天阴霾。 带着礼乐仪仗队前来迎接的礼部尚书见晋王似乎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只得吩咐礼乐队跟在军队身后原路返回。 叶痕也跟着微微笑,轻轻将他抱起来放到马背上,他自己也翻身上马紧紧拉着缰绳,双腿一夹马腹往前走去。 “好!”嘟嘟一口应了,声音说不出的甜脆,难得的露出笑容。 嘟嘟面上的惶恐,藏在眼眸里深深的担忧灼伤了叶痕的双眸,他哽咽地点点头,艰难出声,“好,你说不拉就不拉。你不是一直想骑马么?爹爹带你骑马回去可好?” 怯怯缩回手,嘟嘟拼命摇头,“我不要拉钩。” 嘟嘟原本已经伸出小指头,但他突然想起来娘亲回来那一天他在楼上楼也是这般与娘亲拉钩的,可拉钩的结果就是娘亲再一次消失,永远抛弃了他的那种消失。 “你说多久就多久好不好?”叶痕勉强笑着伸出小指头要与他拉钩。 叶痕心中一阵剧痛且自责,他从来就没有尽过一个当父亲的责任。 只四个字,包含了太多质问与心酸。 “陪我多久?”嘟嘟紧抿着的小嘴有些颤动,说话的声音依旧沙哑模糊。 他不希望嘟嘟再次绝望,更不希望见到嘟嘟哭。 “嘟嘟,你娘亲不在,爹爹陪你好不好?”叶痕眼眶酸涩,他原想说这次回来再也不离开嘟嘟了,可是这孩子曾经被这样的话激起过无数次希望,又在希望中无限绝望,这种话,这种结局未知的承诺,他还是不能给。 她没有回来,是否代表这辈子都不能原谅他? 然而到了此刻他才知晓这一切只不过是他想太多。 他还一直安慰自己,或许她早就回了帝京私下与嘟嘟相认,只不过没暴露出来。 回来的路上,不断有他暗地里培养的探子前来汇报,都说自从晋王妃去了百草谷之后就杳无音信,再也查询不到任何下落。 这一句,直接让叶痕陷入沉默。 落了半天泪强忍着没让自己发出哭声的嘟嘟抬起袖子自己擦去眼泪后仰头看着叶痕,“爹爹,麻麻不在,嘟嘟一个人好冷好冷。” 叶痕感觉到了周围顷刻间哀伤下来的气息,他不动声色地移回目光,知晓这个时候不能劝嘟嘟,越是劝慰他越想哭,只好笑问:“你冷不冷?” 不少百姓被这对父子感动到,妇女们与红月秋怜一样悄悄落泪,直为这可怜的孩子感到心疼。 跟着嘟嘟前来的红月和秋怜见到这一幕,心里也堵得慌,暗地里直抹泪。 这小子自从那次找到娘开始,似乎就特别爱哭。 叶痕轻轻抱着他,僵硬着身子一动不敢动,他知道嘟嘟已经开始哭了。 “爹爹……”嘟嘟扁着小嘴,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楚在说什么,他不管不顾直接扑进叶痕的怀里,然后将整张小脸埋住,肩膀有细微颤抖。 “太子眼光不错。”叶痕轻笑一声后迅速跳下马,一步一步来到嘟嘟身边缓缓蹲下身扶着他的小肩膀,声音不由自主地带了几分柔,“嘟嘟,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外祖父外祖母呢?” “这位……想必就是晋王的亲生儿子了吧?”西陵太子努尔君忍刚看到嘟嘟的时候,也不由得被惊艳了一把,心中直唏嘘这孩子是完全继承了他爹的美貌。 有几个夫人跃跃欲试,恨不得冲出去抱一抱他。 帝都的百姓,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嘟嘟站在大街上,但褪去以前满大街找娘的那份嚣张,如今半分柔弱半分倔强的样子瞬间俘获了所有人的心。 可即便如此,寒冷的被风还是削减不了他与生俱来的精致面容,被冻得有些通红的双颊让人一见就想狠狠亲他一口。 盯着叶痕的那双眼,似怒非怒,微微有些红,紧抿的小唇瓣就没有松动过一分。 他穿着一件小小的厚锦袄子,整个身子被包裹成圆滚滚的一团,如今立在红绸中间,身子看起来极其孤清。 从北城门到皇宫北玄门这条路上,鲜红锦绸最为显眼,然而更显眼的是如今张开双臂,一脸怒色挡在前面阻拦他们前进,委屈瘪着小嘴的嘟嘟。 他垂下手臂,定睛一看,顿时有些傻眼。 失落地垂下眸,叶痕轻轻抬手拂去落在眼睫上的细碎雪花,再回眸时听到人群中再度爆发出倒抽气声。 或许,她根本就还没有回来。 叶痕微微弯了弯唇,并没有答话,一路过来,他眼眸四下扫动,希望能从周围涌动的人潮里寻到那抹这天下独一无二的身影,然而事实上,自从进了北城门开始,他一次次的燃起希望又一次次的失望。 他扫了一眼两旁狂呼的百姓,轻笑,“想不到晋王在大梁竟这般受百姓欢迎。” 这双眸,上天赐予的真正点睛之笔,把原本容貌平凡的西陵太子殿下衬托得气质出尘。 他双眉宽阔,眉下一双异于大梁人的墨蓝色眼眸,在这冰雪天的映衬下仿若上等琉璃嵌在一张并不算太出众的面容上。 与叶痕并驾的是西陵太子努尔君忍,一身简便的烟色长袍,用料考究,做工精细。 站在街道两旁的百姓,刚看清楚了叶痕的面容便齐齐发出惊艳的倒抽气声,赶紧将竹篮里早就准备好的彩纸撒出来,欢呼声一潮盖过一潮。 闲散时的温润如玉,大婚时的瑰姿潋滟,征战时名剑出鞘般的无上冷冽气质。他用容貌,更用行动向世人无声证明了什么叫做“雕玉为容魅作魂”。 晋王叶痕,这个百姓心目中谜一样的大梁第一公子,周身时时刻刻都在散发着不同于世俗之人的高华无双。 他的到来,仿佛阳光自地平线缓缓升起,破晓那一刻给人带来无限希望和惊喜。 最左边的人一身闪亮银色将军铠甲,玄色大氅迎风而舞,盔帽下的那张脸,眉清目朗,精如玉雕,哪怕在北疆经历了数月的恶劣天气,似乎也没有对他造成一丝一毫的影响。 骑马走在最前面的有两人。 无数人心中直为晋王喊冤,但嘴上却不敢道出只言片语。 仅带着一千兵马凯旋而归的神武大将军,实际上就是个空有头衔的光杆司令。 明眼人顷刻便能看出,皇上明显是担心叶痕拥兵自重,恢复昔日荣光,功高震主威胁到江山社稷。 寅时三刻,凯旋而归的军队缓缓入城,说是凯旋而归,实际上在叶痕即将归来之前,叶天钰曾修书让他只带一千兵马回京,其余军队全部驻守在北疆,没有天子召唤,不得私自调动。 == 这番话,百里长歌清清楚楚听到了,她丝毫不在意地淡淡一笑,若是她想逃,这区区天牢如何困得住她? 叶天钰却不再看她,逃也似的飞快出了天牢,又吩咐加强守卫,以免有人趁机逃脱。 缓过气来,百里长歌低低一笑,“陛下似乎弄错对象了。” 如果不是昨夜魏俞来过,那她此时指不定会直接流产。 百里长歌暗自松了一口气,魏俞的灵力果然强大,宝宝在经受了这么大的冲击力后竟然全无动静。 还好。 猛地松手,然后再重重往后一推,百里长歌重重倒回轮椅上,这一下撞得不轻,她在叶天钰低眉时小心翼翼地抚了抚小腹。 “如果你是她,那该多好。”叶天钰双目赤红,似是想把对那个女人爱而不得的怨愤全发泄在她身上。 可潜意识里有一个声音不断提醒着她一定要坚持住,宝宝还没出生,她不可以这个时候死。 百里长歌被他掐得面色涨红,一句话也说不出,天牢里的空气本就稀薄难得,此时再被紧紧掐住喉咙,她只觉得眼前一阵接一阵的黑晕袭来,似乎随时都能倒下去。 “像,太像了!”叶天钰喃喃一句,手指更加用力。 眼前这个人,是个男人,五官,表情,说话的声音,全都昭示着这是一个男人,却唯独那双眸,清凉如同最洁净的白雪盥洗过,清明,睿智,时时刻刻都散发着慧芒以及不肯服输的倔强。 五指成爪,死死锁住百里长歌的喉咙,叶天钰将另外那只手里的宫灯凑近她仔细看了好久。 “少跟朕油腔滑调!”叶天钰闻言微怒,掌心凝聚真力,强大的真力瞬间将百里长歌连人带轮椅吸了过来。 “信任不代表她什么都告诉罪臣。”透过凌乱的发,百里长歌对他淡淡一瞥,“毕竟,罪臣在这天牢里关了这么长时间,连外面什么天气都不知道,怎么可能会知道一朝王妃的行踪?” “如若不是信任,她怎么可能会让你一个行动不便的人帮忙转寄?”叶天钰狐疑的目光往她身上扫了扫。 “不知。”百里长歌回答得干脆。 “当初让你转交那封信的人如今在哪里?”叶天钰也不打算拐弯抹角,直接问出。 没听到叶天钰答话,她哼笑,“陛下来找罪臣,总不会是为了探监这么简单。” “罪臣也心寒。”百里长歌牵动唇角,微微一笑,“冷的。” 叶天钰垂下眉目,静默半晌,“我一向以为你是个极度聪明的人,却没想到你也会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一次,着实让朕心寒。” “总之是活不了。”百里长歌淡淡一笑,“否则,陛下也不可能这么快将我关入天牢了。” “许彦,你可知自己犯了什么大罪?”他开口,声音微沉。 只可惜……蓬头垢面。 叶天钰终于来到她这间牢房外面,右手抬高了宫灯,似是要确定她的存在,也似乎是为了更好的看清楚她的面容。 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伸手将自己的头发弄得更蓬松,胡乱遮住原就脏乱不堪的面容,浅浅阖上眼眸。 不用看人,只淡淡扫一眼那盏宫灯,百里长歌便知道是谁来了。 天牢里的其他犯人早就被监狱长警告过不准出声,因此,叶天钰的脚步声更加明显,几乎能听到回音。 他走得极慢,一步一步似度量着步子,那步子极沉,每一下都能听到清晰的声音。 精致玲珑的八角宫灯,霎时照亮这晦涩阴冷的牢房,也照亮了他名贵织锦毛皮斗篷之下明黄色绣金龙的袍子。 外面的雪越萧瑟,就越能衬托出天牢里的晦暗潮湿,稀薄腐朽的空气几乎不能支撑起两边墙壁上的火把,光线越发微弱,幸而宫女们想得周到,早就为叶天钰准备了一盏宫灯。 这是叶天钰到达天牢时的第一感想。 森冷阴暗。 “安排一下,朕要去天牢探监。”叶天钰沉声吩咐,那宫女听了,立即拿了一件织锦皮毛斗篷给他披上这才前方开路去往天牢。 “陛下有何吩咐?”前来回话的是个宫女,恭恭敬敬地低垂着头等待命令。 “来人!”他冲外面大喊。 心中霎时烦闷,叶天钰深深皱眉,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起那天被他直接下旨打入天牢的东阁大学士。 袅袅烟气中,他似乎看到了那个女人含笑的眉眼,对准的却不是他。 殿内茄皮紫釉狮耳琴炉烟气袅袅。 叶天钰静静立在窗前,望着外面把梅花枝头都给压弯了的沉厚积雪。 顾勇领旨退了出去。 “好!”叶天钰吩咐,“你即刻去传朕旨意,今早免朝,让礼部安排人前去迎接,宫中设宴。” 顾勇垂首答:“回皇上,驿站的信函说最迟不会超过今日卯时入京。” 叶天钰也起了个大早,梳洗穿戴好以后,他问顾勇,“皇叔大概什么时辰入京?” 冬天少鲜花,百姓们便剪了彩纸顶替,以便待会儿晋王入京时充分展示自己的热情。 也不知是红锦衬了飞雪,还是飞雪衬了红锦。 原本天地一色,被百姓们这么一布置,顿时填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百姓们顶着小雪沿着整条朱雀大街上拉了彩绸,富佬们出手阔绰,华贵红色锦绸从北城门口一直铺设到皇城北玄门。 安如寒和萧玖杀人案给五十六坊百姓带来的恐慌因为晋王的归来顷刻间烟消云散。 寅时刚过,沉寂了一夜的帝京城便开始喧闹沸腾起来。 翌日,晋王凯旋而归,军队即将入城。 沉厚的积雪压得枝头红梅悄悄绽放,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里,它顽强的生命像灼热的火焰在熊熊燃烧,经久不息。 这一夜没有狂烈的暴风,却有下不停的飘渺小雪。 雪声寂寂似一曲悠扬的古调以最婉转的方式迤逦蔓延开来。 落雪萧瑟。 第三十章 撷玉殿请婚,叶痕之疑 叶轻默惊恐而怨愤地看着他,“从什么时候起,我那个因病缠绵柔柔弱弱的侄子竟然会变得这般狠辣了,为了这个位置,你已经成了魔鬼!” “呵——”叶天钰冷冷低笑,“姑姑见过哪一位帝王的双手不染血?” 这句话,让叶轻默心颤。 她无从反驳,也不知道怎么反驳,踉跄着身子就想往宫门口走。 “姑姑最好记住朕的话。”叶天钰扬唇,眸光森冷而邪肆,“你若是想害死皇叔,就只管把那些话说出来,到时候很多人都会因你而死,包括小嘟嘟,能对这么小的孩子下得去手,你不觉得自己才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浑身一僵,叶轻默顿了脚步,面部因为极度纠结而微微扭曲,她声音寒凉,“天钰,你变了,变得我都不认识了。” 叶天钰毫不在意,“不管怎么说,朕与姑姑是血脉至亲,这是不可磨灭的事实,皇叔是你皇兄,朕是你侄子,你没道理帮着他对付我。” 这番话,叶轻默听得极刺耳,她猛地转过身来死死瞪着叶天钰,“你有没有想过,或许皇兄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与你争天下?或许……他还很乐意辅助你治理好江山。” “或许。”叶天钰点点头,“但她却与我抢女人,姑姑你难道忘了,百里长歌曾是朕的未婚妻,若是没有他从中作梗,长歌如今已经是朕的皇后。” “你……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叶轻默情急大吼一声,“长歌她根本就不是……” “不是什么?”叶天钰挑了眉梢等着她的下文。 不是什么? 叶轻默在暗自苦笑,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还能说出前些日子与皇兄大婚的人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百里长歌吗? 那样的话,只会让叶天钰再抓住皇兄的一项把柄吧! 叶轻默仰头望天,有细碎雪花落入眼中,化开清凉一片,转瞬成水珠从眼角滑落。 她突然想起长歌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这深宫中的很多秘密,只适合反复咀嚼,嚼碎了往肚子里咽,直到它全部腐烂被世人遗忘。 她有些懊恼沮丧,觉得自己空长了一张嘴,却不能把那些阴暗描述给世人。 叶轻默再不说话,一步一步向着宫门口走去。 叶天钰在背后唤她,“西陵与大梁的协议应该用不了几日就能完全处理好,姑姑这几日便好好休息准备一下,等西陵太子回国的时候跟着他一起走。” 后面叶天钰再说了什么,她已经完全听不见,只觉得那声音仿若从地狱深渊发出来,索命般刺耳难听。 “公主……”婢女等候在不远处,见到面色不好的叶轻默过来,赶紧上前搀扶她,瞬间将暖手炉递给了她。 “我们回去吧!”叶轻默尽量保持者语气上的平静。 但那婢女早已跟随她多年,素来了解她的脾性,见状便低声问:“公主,您真的决定要嫁去西陵了吗?”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一声苦笑过后,叶轻默再次看向阴沉的天空,“许多人艳羡皇室公主锦衣玉食,身份尊贵,却不知我只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连自己的婚姻大事都决定不了。” 婢女愤然,“依奴婢看,您不妨先假装答应皇上,然后暗中写信传去南豫向傅太子问个明白,他对你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娶就娶,不娶就不娶,让他给个痛快话!” “这些我都想过了。”叶轻默低叹一声,“可惜只能想想,皇上每天安排了那么多探子跟在我身边可不是吃素的,我的一举一动他全都知道。” “那怎么办?”婢女大急,“您总不能就这么和亲嫁去西陵吧?” “目前的情况,我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叶轻默低声说完,带着婢女迅速出了宫。 撷玉殿内的宫宴还在继续,但明显已经没有了方才的热闹气氛,反而增添了些许尴尬。叶天钰回来后向众人说明圣皇冉公主身子不适先离开了。 明知是说辞,却也没有人多说一句话,众人该吃的吃,该喝的喝,人人提心吊胆才勉强将这场宫宴捱了下来。 “这次北伐,十五皇叔功不可没,当论功行赏。”叶天钰含笑看着叶痕,“皇叔想要什么,只要你开口,朕必定满足!” 众人暗自唏嘘。 晋王已经贵为亲王,且被恢复了神武大将军一职,爵位上已经不可能再近一步册封,如今既要论功行赏,自然得从其他方面来。 然而皇上直接放话只要晋王提得出,他都一定满足,这番话看似对晋王极其尊重和信任,但实际上是在试探晋王。 叶痕闻言,丝毫没有犹豫,缓缓抬眸看向叶天钰,“臣想要一块地。” 百官又是一阵喧哗。 晋王立了这么大的军功,一般的封赏自然是入不了他的眼,可他提出想要一块地,万一说的是皇宫所占的这块地…… 叶天钰眼睫微微跳动,笑问:“皇叔想要一块什么地?” 叶痕幽幽道:“永乐坊,晋王府正背面的那块地。” 永乐坊,晋王府正背面。 他一说,人人都反应过来那是永昌太长公主府的旧址,且昨天刚被皇上作为补偿送给了平王。 叶天钰面色有些难看。 叶痕浅浅弯了唇瓣,问他,“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立了头等军功的神武大将军开口只要一块地,这原本不是什么难事儿,但巧在刚好与平王看中了同一块地,这就有些难为情了。 叶天钰显然想的是为什么晋王和平王会同时看中了永昌太长公主府的旧址,难道那里面有什么秘密? 他不急着回答,反问叶痕,“不知皇叔为何会想要那块地?” “种花。”叶痕回答得干脆,“王妃很喜欢天香牡丹,臣准备把那里夷为平地,松土种花等王妃。” 这是一个让人无法反驳的理由,因为它充分说明了晋王的归隐之心。 叶天钰陷入了沉默。 身侧顾勇低声提醒他,“陛下,那个地方您昨天已经答应给了平王了。” 叶天钰紧皱眉头没说话,他当然记得那个地方给了平王,可是皇叔说的话极具诱惑力,让他想不答应都难,更何况刚才他已经说了只要晋王提出,他都一定满足,如果不答应只会让西陵太子觉得大梁皇帝是个出尔反尔的伪君子。 权衡再三,叶天钰点头道:“既然皇叔想要那块地,那么朕便允了。” “皇上……”顾勇大惊,再次低声提醒他,“您已经答应了平王把那个地方改为平王府。” 叶天钰低声回应,“平王府有的是地方给他修建,皇叔立了军功,一块地而已,难道朕还能开口拒绝?” 顾勇一时失语。 晋王所求的确一点儿也不过分,不过是一块地而已,倘若皇上真的拒绝了,反倒颜面尽损。 想到这一层,顾勇索性闭了嘴。 “多谢皇上。”叶痕温声谢恩,面上始终挂着淡淡笑意,让人摸不清楚他究竟在想什么。 终于解决了一件事,叶天钰大松一口气,转目看着裴烬,“裴世子同样功不可没,即日起,擢升为火器营翼长,总管军中火器研发与制造,另赏金千两,良田百亩。” 裴烬起身走到殿中跪地谢恩。 二十多年来,广陵侯头一次用赞赏的目光看向自家儿子,老脸上尽是欣慰,心中感慨这小子总算是光宗耀祖一回了。 封赏完裴烬,就轮到长公主叶染衣了。 叶天钰眸光幽沉流转,好久才开口,“染衣已经到了婚嫁的年龄……” “我不干!”叶天钰还没说完,叶染衣就拍桌而起,双目瞪圆,“我可没说过自己要嫁人!” 叶天钰眉头微微蹙,“你不嫁人,一辈子混在军营里吗?” “那又如何?”叶染衣气哼哼,“总之皇兄你给我豪宅良田都行,我不要嫁人,不要招驸马!” “这……”大臣们面面相觑,哪有公主不愿出嫁的?更何况又不是去和亲。 “染衣……”叶天钰看向她,“皇兄不逼你,如今殿内也有不少世家公子,你不妨看一看喜欢哪一位,朕帮你定下。” 看来今日无论如何都要挑选一位公子做驸马了! 叶染衣恨恨咬牙,头一次觉得皇兄这般咄咄逼人。 眼风一斜,看见裴烬跟个没事的人一般淡淡喝酒吃菜,她顿时怒意暴涨,狠狠一脚才在他的脚背上使劲儿搓捻。 裴烬腾地面部扭曲,却又不敢叫出声来,低着头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你干嘛踩我?” 叶染衣气势汹汹看着他,“我不管,今日你要是不帮我,我就告诉皇兄西山皇陵那一晚你轻薄了我。” 裴烬瞠目结舌,“你再说一遍!” “就说了怎么着?”叶染衣将声音压到最低,就着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好!很好!”裴烬似笑非笑,用手拍开她的腿以后腾地站起来,声音一改方才的厉色,变得温润如玉,“启禀陛下,微臣斗胆求尚长公主。” 叶染衣脸色全变,“你胡说什么?” 裴烬没答话,一记眼神斜过来,仿佛在说“你刚才不是说了我轻薄你么”。 吃了一记哑巴亏,叶染衣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她站起身,尴尬地冲着众人笑笑,“裴世子喝多了说醉话,各位大人别当真,呵呵。” 裴烬再度斜她一眼,又看向叶天钰,“微臣没有醉。” 裴烬的举动,叶天钰也感到非常意外,他颇有不解,“这么说来裴世子对长公主有意?” “回陛下。”裴烬扬唇,“微臣自认为这天下再没有人能比微臣强大。” 这大话说得……众人石化。 “强大到能征服长公主的纨绔脾性。”裴烬补充完剩下的半句话。 众人的表情从石化到钦佩不过瞬息,人人暗中冲他竖起大拇指。 叶染衣的脾性在帝京人人皆知,那些世家公子别说娶她,就连听到大名都避而不谈,见到本尊敬而远之。 如今竟然有人能征服长公主,实乃帝京一大幸事。 裴烬却不知短短盏茶的功夫,他在百官心目中已经由广陵侯府温润公子转变为救世主,比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还让人膜拜,更有甚者恨不得现在就给他烧三柱高香。 “皇兄你不要听他胡说。”叶染衣瞪他几眼不管用之后索性又照着他的脚狠狠踩去,这次的力道比刚才大了很多。 出乎意料的,裴烬这一次没有皱眉,更没有面色不悦地瞪她,似乎根本就不知道痛,在她踩完之后还浅浅一笑,那眼神中竟然带着丝丝宠溺。 叶染衣瞠目结舌,赶紧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再次看去,入目是裴烬一如既往的清淡眼神。 她松了一口气。 幸好,这个男人还正常,没疯。 既然没疯,为什么就是不知道痛呢? 叶染衣捏着下巴想,是否被她给踩傻了? 这么一思忖,她有些心慌。 如果裴烬被她踩傻了的话就必须再多踩两下才能恢复正常,可是那样一来,她的形象可能不太好。 叶染衣正闷头纠结到底是救他重要还是保全自己的形象重要,头顶裴烬的声音幽幽传来,“踩够了吗?感觉如何?” “这……”叶染衣尴尬了,原来这个男人是忍出来的。 “脚有些麻,呵呵。”她抬头,微微一笑,公主形象十足。 叶天钰偏头将这二人的情绪尽数收入眼底,当听到叶染衣的回答时,他心思一动。 裴烬之前一直是晋王的人,倘若能借这一次将他收为己用,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心中想着,嘴上便也脱口而出,问,“染衣觉得裴世子怎么样?” 叶染衣一懵,她四下扫了一眼,当看到那些朝臣身边坐着的年轻公子时,大概明白了皇兄今日摆宫宴的几重含义,她相信倘若自己拒绝了,那么待会儿就不是裴世子,还会有张世子,李世子来给她挑选。 如果非要让她从这些人里面来选的话,裴烬的机会应该比较大,谁让他是自己人呢? 更何况他这只是在帮她。 想通了这一茬儿,叶染衣抬眸,微笑,“甚好甚好。” 四个字,却是被裴烬踩着脚从齿缝间挤出来的。 她怒得想喷火,眼风斜过去——你丫的想造反? 裴烬似笑非笑看过来——不是说好了救你出苦海么? 第一回合,叶染衣就完败,她气呼呼地垂下脑袋,再不管叶天钰后面讲了什么,对于她来说,躲过今晚的赐婚才是头等大事,至于后续商定婚期这些事宜,完全是在扯淡! 叶天钰似乎打算一气呵成,当场就让钦天监监正回去测算这二人的生辰八字,那人做事也迅速,不过半个时辰就匆匆转来回话说两人的八字虽有些犯冲,但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叶天钰当即抚掌叫好,随后又让他把交换信物的日子测算出来,这事儿才算勉强完了。 叶染衣长舒一口气,心中觉得今晚的裴烬实在够义气,够哥儿们! 她抬起酒杯,冲他一敬,“多谢你出手相救。” “不客气不客气。”裴烬挑了眼尾地看过来,“救你也是在救我自己。” 这句话,叶染衣没听懂,但她觉得认识裴烬这么长时间,他能在今晚这么危及的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实在是个男人! 晋王凯旋而归的这场宫宴,定下了几件大事。 西陵明珠公主准备和亲嫁到大梁。 大长公主被封为尊一品圣皇冉公主,即将和亲往西陵。 晋王抢了皇上答应给平王的一块地。 长公主叶染衣与广陵侯府世子缔结良缘。 除了抢地那一件,其余的都是大喜事儿,散场的时候,大臣们个个脸上挂笑,更多的是庆幸自家儿子终于躲过了一劫。 “我帮了你这么个大忙,你就不准备送我一下?”走在最后面的裴烬定定看着叶染衣,眸中意味不明。 叶染衣思忖了片刻,觉得人家帮了自己这么个大忙,如若这点要求都做不到,似乎有些不仁不义,她点头应道:“反正时辰还早,我就送一送你也无妨。” 在她没看见的角度,裴烬微微扬了扬唇。 二人是骑马回去的,裴烬以醉酒为由要求二人共骑一匹马,叶染衣勉强同意了,坐在前面带着他往普泽坊广陵侯府而去。 冷冽的寒风呼啸而过,沉寂许久的天空又开始飘雪,路上积雪很深,叶染衣不敢走得太快,考虑到裴烬喝了酒,她将速度降到最低,大街上空无一人,只听得到马蹄踩在积雪里的声音以及二人的呼吸声。 裴烬紧紧抱着她,脑袋枕在她肩膀上,呼吸间有淡淡的酒味传出,很快就被冷凝。 她的怀抱非常温暖,她后背感觉不到一丝冷冽,却总觉得这姿势有些不对劲。 挣扎了一下,叶染衣低声咕哝,“裴烬你放开我,现在马儿走得这么慢,你不用抱我这么紧,不抱也是可以的。” 裴烬缓缓睁开眸,眼风扫了她的侧颜一眼,然后往后扫了一眼,突然大惊,“你快看后面那是什么?” 叶染衣被他吓到,急忙转过头来,可她什么也没有看到就被一双温热的唇给堵了个严严实实。 那样的触感是她从来没有感觉过的,覆在她嘴上的唇瓣,温软,细腻,让人忍不住想伸出舌尖尝一尝它的味道。 这个念头一出,叶染衣瞬间如同被雷击中,她猛地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裴烬近在咫尺的容颜,心跳竟有些加快,掺杂着不知所措的慌乱。 裴烬见她不为所动,索性伸出一只手扣住她的脑袋,加深这个吻,叶染衣不妨,轻而易举被他撬开贝齿,顿时唇舌相缠,叶染衣大脑一片空白,忘记了反应,更忘记了挣扎,整个人如同静默的雕塑,任他予取予求。 风雪更大,马儿有条不紊地走着,马背上的二人却因为这一场缠绵全身火热,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寒冷。 过了许久,裴烬才放过她,松开手微微喘息。 叶染衣终于得到解脱,第一反应竟然不是骂他踢他,而是“嘶”了一声捏了捏酸痛的腰——刚才这动作,难度实在有些高,腰都快扭断了。 裴烬察觉到了,低声问她,“是否腰痛?” 这个声音,顷刻间将叶染衣的神智拉回来,她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被这个无赖给强吻了! 霎时间勃然大怒,叶染衣凌厉的眼风狠狠剜向他,“你这个混蛋,刚才在做什么!唔……” 才刚说完,裴烬再次含住了她的唇瓣,这一次不同于刚才,只浅啄了一下就离开,扬眉笑道:“就是你看到的这个。” “你!”叶染衣怒极,很想伸手给他两个大耳刮子,却不料裴烬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纤腰,认真盯着那处,关切问:“还疼不疼?” 这样温柔缱绻的声音,她是头一次从裴烬嘴里听到,也因此怔愣了好久。 没听到回答,裴烬便不再追问,直接帮她揉了揉。 那双炙热的手仿佛带了魔力,刚一触碰到她,她就全身起火,耳根一烧,双颊滚烫,原就加速的心跳跳的更快。 “你,你快拿开!”叶染衣受不住这阵仗,说话都有些结巴。 “你在紧张?”难得的看到她这副小女人模样,裴烬眸中多了几分兴味,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叶染衣全身滚烫得厉害,恨不能赶紧跳下去雪地里打个滚散热。 但她整个人被裴烬禁锢住,动弹不得。 “紧张什么?”她嘴上不饶人,“你以为本公主是什么人?” “我以为的不重要。”裴烬低低一笑,“我只知道,从今日起,你是我的女人。” “你无赖!”叶染衣挣扎着身子,双腿往后试图踢他,“鬼才要做你的女人!” 裴烬不管不顾,搂她更紧,声音带着低沉的魅惑,“放眼天下,只有我一个人能让你瞬间发怒,也只有我能让你脸红心跳,你信不信?” “切——”叶染衣嗤笑,“裴烬,本公主给你点面子你还真当自己是大爷?” “你不信?”裴烬再问。 叶染衣耸耸肩,一副“我就不信你能怎么着”的样子。 裴烬眉心微蹙,半分没有犹豫直接含住她的耳垂。 这一举动,可比方才的亲吻还要刺激人的神经。 叶染衣全身的汗毛都快竖起来了,大脑空白一片,坐在马背上一动不敢动。 “嗯?”裴烬拔高了尾音,殊不知这样的声音因为意乱情迷而沾染了无限魅色,听得叶染衣险些窒息。 “还不信?”他又问。 “我……我信。”结结巴巴,叶染衣于慌乱无措中勉强说出三个字。 意犹未尽地放开她,裴烬难得的规规矩矩坐好。 少了那双手臂带来的温暖,叶染衣总觉得后背说不出的沁凉。 “我到了。”他说完,离落地跳下马背,抬目看着还在发呆的叶染衣。 “哦。”她木讷地回应了一个字,显然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这个女人,竟然用一个字敷衍他? 裴烬顿觉气闷,不由分说走过去直接将她抱了下来。 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叶染衣的后背便已经靠在了马身上,马儿难得的乖巧站着一动不动,叶染衣正在思忖这厮是不是被冻傻了,不料裴烬的唇瓣再一次覆了上来,带着不同于先前的霸道,似要将她整个人吃拆入腹。 浓重的喘息声交缠,叶染衣全身酸软,仿佛随时都能倒下去。 直到快要窒息,裴烬才松开她,还是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叶染衣连骂他的力气都没有了,白眼一翻就要倒,昏迷中隐约听见裴烬一声低嗤,“就这点本事,还整天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于是,叶染衣送裴烬回府变成了裴烬送她回宫。 == 努尔君忍与叶痕道别后由礼部的人带着去了漪澜阁。 叶痕抱着嘟嘟出了承天门,程知早就赶了马车等在外面,见到他出来,顿时大喜,“王爷,您可总算回来了。”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府上有什么事吗?”叶痕上了马车后问他。 “倒是没什么事儿。”程知笑呵呵道:“只不过您去了北疆,王妃也不在,大家都打不起精神来。” 马车里一阵沉默,程知意识到自己的口误,连忙告罪,“王爷恕罪,奴才本是随口而出。” “无事。”叶痕淡淡回应,眼睛看向嘟嘟,见他恹恹的样子便知他定是在想念长歌。 放软了声音,叶痕问:“嘟嘟,你今晚吃没吃饱?” “饱了!”嘟嘟摸着圆滚滚的肚皮,随即又颓然下去,“爹爹,干爹被皇帝哥哥关进大牢了。” 瞳眸一缩,叶痕不解:“干爹?” “是啊是啊。”嘟嘟点头,“大伯带我去南豫的时候认的。” “大伯?”叶痕再度皱眉,数月不见,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他不知道的事? “就是一个红衣蓝眼的怪人。”嘟嘟道:“他带我去了很奇怪的地方,那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嘟嘟一说,叶痕便猜到了他说的人就是西宫良人。 心中顿时涌上不好的预感,那个人为什么会来找嘟嘟? “大伯说带我去找娘亲。”嘟嘟瘪着小嘴,“可是我根本就不知道娘亲在哪里。” 这孩子嘴里不连串的话信息量巨大,叶痕一时反应不过来,他索性打住,“嘟嘟,你先别说话,接下来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可好?” “嗯。”嘟嘟似懂非懂点头。 “曾经有一个蓝眼红衣的人来找过你?” 嘟嘟摇头,“他没有来找我,是我醒来之后就躺在那个奇奇怪怪的地方了。” “你是被他迷晕的?”叶痕问。 嘟嘟很不好意思,小脸红了红,“不是,因为你们扔下我不管,我就在外祖父家摔东西,然后不小心撞到额头,出血就昏过去了。” “你醒来的那个地方是否比皇帝哥哥的宫殿还好看?” 点头。 “然后呢?他们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摇头。 “他为什么要带你去找娘亲?” 嘟嘟想了想,“大伯的麻麻对他不好,不陪他过生辰,大伯很伤心,所以跟着我离家出走了。” “什么意思?”叶痕越来越迷惑。 西宫良人的娘? 怎么可能! “我说不清楚。”嘟嘟吸了吸冻僵的鼻子。 叶痕不再勉强,转移了话题,“那你又为什么认了干爹?” 嘟嘟断断续续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了他。 叶痕听闻之后眯了眼睛,“你说你认的干爹叫许彦,而被打进天牢的也是他?” “嗯。”嘟嘟点头,“干爹虽然不会走路,但是我不讨厌他。” 叶痕隐约觉得这些事有些蹊跷,恐怕只有语真族的人才能解释。 沉吟片刻,他吩咐程知,“调头,去武定侯府。” 一炷香的功夫后,马车来到武定侯府,叶痕一下车便看到侯府对面的国士府金闪闪的牌匾,一时愣了神。 许彦这样一个清高的人,为何会愿意入京为官? 百里敬听闻叶痕来了以后,迅速带着人出来迎接。 “王爷,您怎么不进去?”见他一直站在门外,百里敬颇为奇怪。 叶痕回过头,指着对面的国士府,问:“住在这里的人是许彦?” “是啊!”百里敬点头,表情有些惋惜,“这个人当初在南豫大展身手之后回来一直都表现不错,总能在朝堂上有自己独立的思想和见解,可是这一次不知道怎么了,竟然会马失前蹄开口污蔑内阁首辅,皇上顶不住言官的上谏,这才不得已将他打入了天牢,唉……可惜啊,才刚崭露头角就陨落了。” 叶痕又看了一眼国士府的大门,转过身对着嘟嘟道:“我们进去吧!” 百里敬领着他们来到主院。 沁雪因为萧玖的事这几日寝食难安,悲愤过度,红月和秋怜正在她的院子里劝慰,听闻晋王来府上,红月交代了秋怜在那儿守着沁雪,她自己先过来主院。 一进门就见到嘟嘟,红月整颗心都软化下来,温声问:“嘟嘟,你今天晚上有没有吃饭?” “吃了。”嘟嘟如实回答。 红月看了一眼叶痕,又问嘟嘟,“你爹爹回来了,你开不开心?” 嘟嘟扁了小嘴,“娘亲没有回来。” “没关系。”红月蹲下身笑看着他,“你爹爹都回来了,你娘肯定用不了几天就回来的。” 嘟嘟翻了个大白眼,“这些话我都听腻了。” 红月一噎,“那你想听什么话?” 嘟嘟没有回答,反而想起前些日子的事,认真道:“你之前就说刘权那个老小子很快就会回来,可是我今天出门的时候特地去了他家,他娘亲哭得很伤心。” “这个……”红月再一次犯了难。 叶痕闻言,偏头问百里敬,“枢密使家小公子的失踪案是怎么回事?” 红月站起身,把重阳节那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叶痕。 叶痕听完以后陷入了沉默,许久才开口,“这么说来,由刘权失踪案扯出了左丘家的谋反之心,顺便把平王牵扯进来,也因为这样,萧玖和安如寒才会被杀人案缠身是吗?” 百里敬点点头,“这件事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奏报从岭南传回来那一天,所有的大臣都不相信萧将军和安公子会杀人,可是经过刑部三次审理,这二人都异口同声承认了平王的五十四个脔宠是他们亲手杀的,王爷您觉得这件事是否会另有隐情?” 叶痕认真分析,“萧老太君已经去世,按理说来萧玖应该没有把柄会受到平王的威胁才是,至于安如寒,我不太清楚,但萧玖此人一向两袖清风,既然不会有把柄,那就只能说明那些人应该就是他们杀的,否则断然没有突然站出来顶罪的道理。” “可是这也不对啊!”百里敬皱眉,“就算是真的杀了人,他们也该为自己辩解才是,可是我听说一审的时候这二人根本都没有反应,二审那天,刑部尚书才刚刚开口,他们二话不说就承认自己杀了人,三审与二审的供词一模一样,都是亲口承认了杀人。” 顿了顿,百里敬又补充,“不过奇怪的是,到了最后判决的时候,平王竟然不同意处死这两个人,反而想将他们收为脔宠。” 叶痕眸光微微闪动。 “对了,王爷,您今天向皇上提出的太长公主府旧址,昨天三审完了之后皇上答应了给平王。” “既然之前已经给了平王,那他今日还答应了送给我,这是想挑起内乱?”叶痕冷笑一声。 百里敬垂下头,“皇上的用意我不太清楚,但我总觉得这个平王不太容易好对付,他表面上沉迷声色,实际上城府颇深,要不然先帝也不会忌惮了他这么多年。” 提起平王,叶痕突然想到一事,忙问:“召平王入京这个主意是谁提出来的?” “是许彦。”百里敬答:“当日皇上问有何计策削减平王手上的实力,不让他帮助左丘鹤起兵,我们大家商议过后一致认为应该削减平王手上的精锐兵去边关驻守,这样一来逐步削弱他的兵权,对皇室的威胁便能少些,可许彦坚持说远水救不了近火,非要让皇上下旨以新帝登基需要辅佐为由召平王入京。” 竟然……与他的想法一样!叶痕微蹙眉头,当初在滁州的时候,怎么没看出来许彦有这么厉害,不过数月的功夫,他竟然一改往日清高愿意为皇室效力,不仅去南豫跑了一趟,智谋还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似乎有些蹊跷。 “侯爷,天牢能否允许探监?”叶痕问。 “不可以。”百里敬直接摇头,“当初皇上把他打入天牢的时候就说过禁止任何人前去探望。怎么,王爷想去看他?” “是。”叶痕颔首,“我总觉得你们所说的这个许彦与我认识的那一个似乎有些不同。” 百里敬满脸震惊,“会不会是王爷您记错了,这天底下总不会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吧?” “面貌一样并不稀奇。”叶痕道:“我只是想知道是什么刺激得他竟然肯抛下当年跪铁钉之辱继续为皇室效力。” 带着嘟嘟回府的时候,夜已深。 青姨做了宵夜等着,见他们回府,赶紧上前迎接。 之前的日子,嘟嘟都是待在武定侯府的,所以算起来,他也有好长时间没见到青姨了,此时突然见到,他撒开小腿就跑过去抱住她。 青姨笑着亲了他的小脸颊,问他,“小世子你冷不冷?” “不冷!”嘟嘟笑道:“抱着奶娘就不冷。” “小鬼灵精!”青姨刮了刮他的鼻子,这才过来给叶痕请安。 “青姨,最近府中没什么事儿吧?”叶痕四下扫了一眼,问她。 青姨微叹,“王爷只管放心,有奴婢们在,府中一切照常,只不过您和王妃都不在,再加上如今下雪,有些冷清而已。” “她……没有回来过吗?”叶痕的声音低弱了几分。 这个问题,青姨没有回答,她明白无论怎么说都只会勾起王爷的伤心事,索性选择闭嘴。 没听到回答,叶痕不用看青姨的表情也知道了答案,狠狠吸了一口冷气,叶痕抱起嘟嘟,笑道:“小嘟嘟,爹爹今晚陪你睡觉好不好?” 活了四岁,嘟嘟第一次从爹爹嘴里听到这句话,他有些受宠若惊,不确定地问:“爹爹你不是逗我玩儿的吧?” “真的。”叶痕神色认真。 “那你会帮我捡被子吗?”嘟嘟问。 叶痕一愣,“你还会踢被子?” “会啊,当初跟大伯在一起的时候,他一天晚上起床好几次帮我捡被子呢!” 叶痕深深皱眉,“所以,你跟那个人睡过一张床?” “睡过。”嘟嘟点头,“在书院的时候,他是我的护卫。” 叶痕:“……” 看着那二人的身影走远,青姨轻声感慨,“终于回来了一个,再不回来,小世子都快哭坏了。” “可是王妃还杳无音信呢!”程知也走过来。 秋怜是百里长歌的陪嫁婢女,叶痕回来了她自然也跟着回来,听到这二人的话,她将青姨唤到一边,低声问:“青姨,你前两天是不是回了夜极宫?” 青姨四下扫了一眼,微微点头。 秋怜确定下来,又问:“你是圣女,能不能破解幻容术,比如有人幻容了,你能不能像宫主他们那样直接看到幻容术下的那张脸?” “不能。”青妍摇头,“幻容术历来只有继承人才能修炼,便是凰女和王后都不可能会。” == 皇宫天牢,再一次去探望百里长歌的魏俞知道叶天钰来过之后悲愤交加,恨不得立刻冲出去杀了他。 百里长歌无奈地揉着额头,“你别多事儿,对了,凭借叶痕的聪慧,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推断出我有问题,你们一点要想方设法阻止他来探监,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一遇到我就容易乱了分寸,我担心他一时冲动与叶天钰发生争执坏了大事。” 第三十一章 天牢相见,天钰咯血 魏俞听后大急,“为什么不能让他知道,你想让他急死吗?” “稍安勿躁。”百里长歌抬手打断他的话,“你刚才说叶痕和平王都看中了永昌太长公主府那个地方?” “是啊!”魏俞不解地抓了抓脑袋,“我也不知道皇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先赐给了平王,又赐给晋王,这不是出尔反尔吗?” “确实有些奇怪。”百里长歌眯了眯眼睛,心中有几个不太确定的想法,但她一时拿捏不准叶天钰的真正用意。 外面隐约有说话声传进来,百里长歌的耳朵极其敏感,才听到就判断出来人是叶天钰。 她面色一变,压低声音,“不好,叶天钰来了,魏俞你快想办法躲一下。” 魏俞万万没想到这么晚了叶天钰竟然还能在宫宴之后有精力来天牢,此时想要靠灵力冲出去也不是不可能,但这样一来,叶天钰一定会有所察觉,权衡再三,他扫了一眼牢房内的房顶,心一横,缩骨术直接进去离百里长歌好远的那间牢房,飞身而上,然后依靠灵力将整个身子贴在顶上,人站在外面,若是不仔细观察,根本就看不出来。 果然,叶天钰并没有发现他的存在,直接来到百里长歌的牢房前,看到轮椅上日渐憔悴的人,他竟有些不忍,睨着她,“许彦,朕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百里长歌纤长的睫毛动了动,安静等着下文。 没听到回答,更没有意料之中看到对方脸上的惊喜,叶天钰有些懊恼,他一拳打在牢房的木桩上,冷声问:“难道你就甘愿背着污蔑的骂名被处死?” 百里长歌只是眼睛眨了眨,依旧未说话,蓬乱的头发完全遮盖住她的面容,隐藏在黑暗中的那双眼,含了些许讥诮。 “平王和晋王同时看中了永昌太长公主府旧址,你若是能想办法解决,朕就放你出来。”叶天钰冷冷放话,正准备离开,岂料里面有声音幽幽传来,“不能。” 瞳眸骤缩,叶天钰抿唇看着她,“你说什么?” “罪臣想不到任何办法解决。”百里长歌声音平静,“一个是当朝亲王,一个是南郡藩王,同时看上了一块地,这种问题的由头不该是陛下这里出了错吗?” 叶天钰咬着牙,“许彦,当初让藩王入京这个主意可是你亲自提出来的!” 百里长歌低笑,“没错,以新帝登基需要辅佐为由召藩王入京这件事的确是罪臣提出来的,但罪臣没有提出陛下能把一件东西同时赏赐给两个人。” “你!”叶天钰气极,“简直不知好歹!” 百里长歌没再说话,目送着他气冲冲离开。 确定不会再有人回来以后,魏俞从房顶上下来,捏了捏酸痛的腰,低声问百里长歌,“既然有办法出去,你怎么还得罪他?” “我若是现在出去,就等于送死。”百里长歌道:“更何况目前的所有情况都对真正的许彦不利,我在等时机,等叶天钰来求我出去的一天。” 魏俞挠墙,“你这不是瞎折腾吗?” 百里长歌淡淡瞥他一眼,“虽然我人出不去,但这件事还是要解决的。”她唤了魏俞过来,附在他耳边低声道:“赶明儿一早,你想个办法让平王和晋王府的人因为那块地打起来……” …… 魏俞回到国公府,将百里长歌的话转述了一遍,国公微微皱眉,“这丫头怎么这么偏执,景润都已经回来了,她到底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大小姐应该有她自己的想法。”魏俞想起百里长歌那副运筹帷幄而波澜不惊的样子,低声道:“我们且等着吧,她说时机到了自然就出来了,对了,大小姐还吩咐务必要将真正的许彦藏起来,一切等她出来再说。” “嗯。”国公勉强应声后无奈地叹了一声。 “那么,明日早朝就靠国公了。”魏俞交代完,飞身出了国公府回到国士府。 == 一大早,帝京的大街小巷都在讨论着一件事——平王府和晋王府的人同去永昌太长公主府看地时言语不和打了起来,场面的精彩之处,自是不比多说。 早朝的时候,张霖率先提出这件事,语气颇有些埋怨叶天钰的意思。 这件事,总的说来就是叶天钰的错,同一样东西竟然赏赐给两个人,哪有帝王会这般做的? 所以除了张霖,其他人选择了闭嘴,因为无论怎么讨论,到最后都会把罪责归到皇上头上,除非他们是不想混了才敢这么做。 整个太极殿沉寂半晌。 安国公站出来,“老臣认为,这件事不妨让北衙禁军统领出面调停。” 永昌太长公主府那个位置,刚好在沈千碧的管辖范围内,让她出面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 张霖闭了嘴,似乎也认为这方法勉强能行。 反观导致这件事的苗头叶天钰,他嘴角噙笑,意味不明,半晌缓缓吐口,“就按照国公说的去办!” 当日,沈千碧就带着两千北衙禁军将永昌太长公主府团团围住,拉开了从早骂到晚,从早打到晚的晋王府和平王府侍卫,当夜驻扎在府里。 子夜时分,永昌太长公主府传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后,沈千碧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大喊着“有鬼”,再也不管驻扎在那里的禁军们,骑上马儿就飞奔回了都尉府,一夜未眠。 这件事很快传开来,平王一听说那个地方闹鬼,立即进宫找叶天钰,表明自己不要那块地了。 略微震惊过后,叶天钰问他,“平王此话当真?我可是记得那日你非常想要这块地呢!” “不要了!”平王皱眉摊手,“皇上想赐给谁都行,臣绝对不会跟他抢。” 于是,原本看似无解的两王之争,因为一起闹鬼事件,平王退出。 沈千碧着实被吓得不轻,好几日都没能去皇宫报道,整天在府里自言自语,一有风吹草动她就害怕得直想钻进被子躲着。 平王原本担心是有人在捣鬼,但听闻沈千碧真的被吓得生了一场大病之后放下心来,搓了搓手,“哎呀,这块地丢了不要紧,关键是刑部大牢里那两个美人儿,若是就这么被处死了,本王岂不是得害了相思病?” 护卫汗,默默推门而出。 魏俞再次来看百里长歌的时候,把这件事原原本本讲述了出来。 原本就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百里长歌并不觉得意外,她淡淡一笑,“沈千碧这个人什么都不怕,却唯独怕鬼,我不知道她曾经经历了什么,但自从在滁州我见她对‘鬼’有畏惧之心以后,就想着兴许她真的见过什么恐怖东西,这才想着利用一下,没想到真的凑效。” 魏俞忍俊不禁,“你是没看见她被吓到的那一瞬间,我能感觉得到她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尖叫着往外面跑,那股劲儿,相信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接下来,就该轮到萧玖和安如寒上场了。”百里长歌将手里的麦秆往地上一抛,“但是西陵太子还在大梁,依照叶天钰的性子,他不会当着努尔君忍的面处死这两个人,但也保不准他不会暗地里行动。” 魏俞不解,“萧将军和安公子有没有杀人,皇上心知肚明,原本派他们两个人去紫荆关就是为了对付平王,皇上断然没有暗中处决那两个人的道理吧,那岂不是在助长平王的气焰?” “非也!”百里长歌晃了晃食指,并不直接说破,反而问他,“你知道叶天钰为什么要把那块地同时赏赐给平王和晋王吗?” “不知道。”魏俞摇摇头。 “他在试探。”百里长歌解释,“试探平王和晋王之间是否有关系,但没想到平王这么早就退出了,他没得到想要的结果,所以只能拿萧玖和安如寒来开刀。诚如你所说,那两个人本来就没有杀人,却执意要出来认罪,这件事处处透着蹊跷,叶天钰不可能不怀疑,所以他一定会选个适当的时机处死那二人,目的是想引出这件事背后的阴谋。” “可是……这件事即便再诡异,还能有什么阴谋呢?难道萧将军和安公子还能与平王串通……”话到此处,魏俞登时闭了嘴。 眼下唯有这种解释。 但……平王是什么人,那二人岂会不知? 这三个人怎么会串到一起呢? “安如寒和萧玖不能死。”百里长歌严肃道:“更不能让叶天钰拿他们开刀。” “转移皇上的注意力!”这次,魏俞学得聪明了,在百里长歌之前提出计策,随即又犯了愁,“可是究竟要怎样才能转移他的注意力呢?” “自然得找一个能让他高度重视的人掀起风浪。”百里长歌勾唇一笑,“怀郡王。” 魏俞恍然大悟,“自从您和王爷大婚那日怀郡王再度失踪之后,他的确是好久没出现了,但皇上似乎一直都有暗中派人打探他的消息。” “那就是了。”百里长歌肯定了心中的想法,“之前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怀郡王会从宗人府消失,之后辗转到了东宫,又在我和叶痕大婚那日失踪。原本可以理解为他不甘心被贬所以才会四处逃窜,但叶天钰的态度显然不是这样,怀郡王逃出宗人府已经犯了死罪,叶天钰却没有处死他,只是将他囚禁起来,而眼下这个情况,叶天钰也没有公开要缉捕怀郡王,而是暗中让人去打探下落,种种迹象归结起来,只有一个结论。” “什么?” 百里长歌道:“怀郡王身上有一样东西是叶天钰非得到不可的,且叶天钰不敢光明正大缉捕怀郡王,就说明这个东西怕见光,因此,更加说明我一直在找的先帝留下的东西应该就在怀郡王身上,所以,你眼下有个很重要的任务,就是负责找到怀郡王,不管用什么办法,都必须要让他交出那样东西。” “再有。”百里长歌又道:“注意静太皇太妃的动静,她是怀郡王的生母,我不相信这件事她会丝毫不知,想必叶天钰早就派人暗中盯着她,你让我娘想个办法接近她,顺便套话。” 魏俞懵了,“套什么话?” 百里长歌想了想,“叶天钰之所以登基,是因为先帝听闻西陵出兵攻打北疆的消息之后病倒了,之后竟然移居太祖皇帝的景阳宫,先帝那般高傲的人,你觉得他会这么做?而当时守在先帝身边伺候的就只有静太皇太妃一个人,她应该知晓一些事,叶天钰原本该杀她灭口,但因为怀郡王身上的东西,叶天钰暂时不能动手,所以只能暗中派人盯着她,静妃这个人我了解过,虽然不太聪明,但极有自知之明,叶天钰越是让人盯她,她就越不可能说出来,所以我们要制造意外,让她不得不说出来。” 魏俞恍然大悟,随即用钦佩的眼神看着百里长歌,大赞,“想不到你身在天牢,竟能把外面的事情掌握分析得这般透彻,我真是服了你了。” 百里长歌瞥他一眼,“少拍马屁多做事,还不赶紧去!你不是盼着我早日出去与叶痕团聚吗?若是这件事办得好,等怀郡王回来我就出去。” “你说真的?”魏俞双目一亮,“可不许骗我!” “骗你又不能当饭吃。”百里长歌撇撇嘴,随即摸了摸日渐隆起来的肚腹,“是这个小家伙整日不安分,老喜欢踢我,只怕再不出去,他该谋杀生母了。” 魏俞笑嘻嘻地看了看她的肚子,“也不知这位是个小公子还是小郡主。” 百里长歌笑道:“我倒希望是个女孩儿,已经有了一个嘟嘟,再来一个男孩儿我和叶痕估计得操碎了心。” “这也不是你说了算呐!”魏俞道:“不过我相信,不管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一定长得好看,就像小世子一样。” “那是!”百里长歌再度撇嘴,“你也不看看哪个生的。” == 当夜,魏俞便把百里长歌交代的东西一五一十全告诉了国公与夫人。 国公很震惊,“你的意思是说,怀郡王手里有先帝留下的东西?” 魏俞点点头,“大小姐的确是这么说的,虽然这是她推断出来的,但一定没错。” “我觉得不太可能。”水竹筠道:“先帝病倒的时候,怀郡王早就已经逃出来不知所踪了,先帝完全没有把什么重要的东西交到怀郡王手里的机会。” “会不会是通过静太皇太妃?”魏俞问。 “倒也有这种可能。”水竹筠思忖了片刻,突然道:“我听闻先帝移居景阳宫当晚,圣皇冉公主也在,事实究竟如何,兴许问一问她便知。” “对啊!”魏俞一拍脑袋,“我怎么没想到呢?” 随即他犯了愁,“可我这样贸然去找圣皇冉公主,肯定会吓到她,得重新想个办法。” “有了!”水竹筠一拍手,“马上就是小如意周岁生辰,我们可以借此摆宴,顺理成章把静太皇太妃和圣皇冉公主请来。” 国公赞同地点点头,“我觉得这办法可行。” 为了早日让百里长歌出来,国公夫妇特地隐瞒了小如意的真正生辰,连夜让人去派发请帖。 国公府有一部分是冥殿的人,做事迅速,不过短短一日,就将摆宴要用的一应酒水菜品全部备齐,只等客临门。 叶轻默住在宫外,送请帖轻而易举,但静太皇太妃就没那么容易了。 再三思虑之下,水竹筠跟着国公进了宫去往龙章宫见叶天钰。 “国公夫人今日怎么想起来要来见朕了?”叶天钰大为诧异,心中直觉这二人的目的肯定不会简单。 原以为他们是来替安如寒求情的,却没料到水竹筠直接开口,“臣妇许久没见静太皇太妃,想念得紧,不知皇上能否允准臣妇与她小聚一番?” 叶天钰思忖片刻,一时拿捏不准水竹筠的用意,婉拒:“近日风雪颇大,天气寒冷,静太皇太妃偶感风寒,身子不适,无法接见外人。” 水竹筠心头一紧,却听叶天钰继续道:“不过朕听闻国公府准备为小如意摆生辰宴,太皇太妃也是个爱热闹的,待会儿朕会让人过去给她传话,如若她想去,朕不会阻拦。” “多谢皇上。” 谢了恩,水竹筠又跟着国公出宫上了马车。 “皇上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水竹筠微微蹙眉,“我总感觉他刚才的神情有些不对劲。” 国公幽幽道:“皇上既然知道静太皇太妃嘴里有秘密,他自然不会闲着,铁定让人将她盯死,我们方才直接提出想见太皇太妃,显得有些突然,皇上一时没有准备,他说的偶感风寒只不过是借口而已,目的是想借此拖延时间,重新布置他的那些暗探,我们想知道太皇太妃嘴里的秘密,他更想知道,只怕小如意生辰宴那天,皇上不会无动作。” 水竹筠大惊,“那么到时候我们得更加谨慎了。” “嗯。”国公点头,随后看着她,温声道:“阿筠,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水竹筠苦笑,“我这些与长歌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唉……”国公长叹,“幸而她是异世灵魂,否则换做一般的女子,早就柔柔弱弱地想要撞墙了。” 水竹筠笑道:“若不是她特殊,景润怎会非她不娶?”随即惋惜,“只可惜这件事害苦了景逸,他本是能与景润并肩的风华人物,可这世上只有一个长歌。” 黄昏时分,宫中果然派了人前来通知静太皇太妃将会出席小如意的生辰宴,让国公府务必做好防护工作。 国公夫妇对看一眼,与前来传口谕的公公说了会儿话,又将他请进屋喝了会儿茶,给他一个大大的红封,那公公才心满意足地带着一众人离开。 晋王府也收到了请帖,叶痕看过之后若有所思,让青姨出去打发了国公府的小厮,他吩咐道:“既是小如意周岁生辰,青姨你帮我准备一份贺礼,不要太过明显,按照王府一般的规制来就行。” 青姨应了声便出去了。 叶痕唤来程知,“你即刻去套马车,我要进宫一趟。” 程知看了看天色,“王爷,都这么晚了您还进宫?” “有事。”叶痕回答了两个字便转过身看着坐在暖炉边吃花生的嘟嘟,柔声问他,“嘟嘟,你要不要去?” “爹爹进宫做什么?”嘟嘟抬起头,唇上沾了花生碎屑。 叶痕掏出帕子替他擦了,回答:“去看你干爹。” “那我要去!”嘟嘟腾地从凳子上跳起来。 叶痕没说话,帮他找了件厚实的衣服换上,又准备了刚好能被他拿着的袖珍暖手炉,这才拉着他的小手出了门。 马车顶着风雪于一炷香的时间到达皇宫。 彼时,叶天钰难得地躺在龙章宫内殿休息,听到顾勇汇报晋王求见,他有些意外,随即摆摆手,“宣进来。” 不多时,叶痕拉着嘟嘟走了进来。 叶天钰已经起身来到外殿,见到叶痕拉着嘟嘟而来,他挑了挑眉,“皇叔今夜带着小嘟嘟前来,所为何事?” 叶痕行了礼之后认真道:“皇上能否允准臣去探许彦的监?” “为何?”叶天钰没说准,也没说不准。 叶痕面不改色,“嘟嘟之前认了他做干爹,这几日听闻他进了天牢,哭闹得紧。” 叶天钰浅浅一笑,“皇叔这个理由幼稚得很,恐怕说服不了朕。” 叶痕静默半晌,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臣之前去滁州的时候见过许彦,也曾问起过关于他双腿残疾的事,他告诉过臣,终生不想入朝为官,可数月前,他一夜之间名声大噪,传遍五国,皇上不觉得此事有蹊跷?” 他这一说,叶天钰皱了皱眉,仔细斟酌了好久,突然站起身,“朕陪你一起去探监。”话完,他掩唇轻微咳嗽。 叶痕看他一眼,“皇上本就身染寒疾,如今外面冰天雪地,对你身子不太好,如若你信不过臣,安排几个人跟着臣去即可,不必事事亲力亲为。” “朕并非那个意思。”叶天钰咳得更厉害,断断续续道:“朕只是觉得那个人身上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叶痕眸光微微闪动。 一刻钟后,由打着宫灯的小宦官开路,叶痕、叶天钰带着嘟嘟来到天牢。 一如既往的阴暗潮湿,刚进去便能闻到令人作呕的腐朽霉味。 天牢里的其他犯人早就在前两日全部转去刑部大牢,空荡荡的,能听到脚步声的回音以及叶天钰越发剧烈的咳嗽声。 顾勇担忧地看着叶天钰,“陛下,要不咱不进去了。” “无碍!”叶天钰摆摆手,“片刻的事,看完就走。” 顾勇不忍,“可是陛下您这两日咳得越发厉害了。” 叶天钰顾不上与他说话,明黄锦帕掩唇咳得非常艰难,气喘吁吁。 隐约感觉到嘴里一阵腥甜,叶天钰颤抖着手指将锦帕拿开,目光不忍地悄悄看了一眼,当视线触及到上面鲜艳的血红时,身子僵了僵,迅速将锦帕折起来捏在手里。 这一幕太快,快到顾勇都来不及看清。 后面的叶痕却清楚地看到了叶天钰那一僵,他心思通透,前后一联系便突然明白了几分,面色有些凝重,他加快脚步走上前来,蹙眉看着叶天钰,“你不能再往里面走了!” “皇叔这是做什么?”叶天钰无力地抬起头,声音微带喘息与虚弱。 “你知不知道自己已经虚弱到了何种程度?”叶痕冷嗤一声,“天牢阴暗,空气不流畅,你不能再往里面走了,否则身体会吃不消的。” “我的身体,我清楚。”叶天钰轻轻推开挡在他面前的叶痕,勉强翘了翘唇,“你们不都说皇上万岁么?朕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倒下?” 说罢,他步履蹒跚着往前行去。 顾勇开始意识到不对劲,赶紧上去搀扶着他,紧紧皱眉,“陛下,奴才认为晋王说得有理,您真的不能再继续往里面走了。” “连你也要管朕吗?”叶天钰伸手推开他,“既然来了,朕哪有不见到人就走的道理?” “奴才不敢。”顾勇低垂着头,“奴才是担心陛下的身体。” “朕身体好得很。” 顾勇还想再劝,叶痕拦住了他,“既然皇上坚持,那你就是磨破了嘴皮子都不可能让他改变主意的,公公你还是不要再劝了,赶紧上前去扶住他,别让他出意外的好。” 顾勇手足无措地走上前搀扶住叶天钰。 天牢里空气混浊,叶天钰几乎是走上三步就要扶着墙喘息片刻,这样的动作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才终于到达关押百里长歌的那间牢房。 百里长歌一如既往的乱发遮面,借着晕白宫灯,她看清楚了站在叶天钰身后的叶痕,月白锦袍外罩名贵貂裘,眉眼精致,圣手雕琢,眉梢轻掠,双眸如墨。 无论何时何地,他总是能给人视觉以及心灵上的震撼惊艳之感。 阴暗的天牢似乎因为他的到来霎时铮亮起来。 早就知道魏俞阻拦不住他来探监,但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百里长歌的讶异不过转瞬,她伸手扒拉开脏乱的发丝,仿若才刚睡醒一般看着外面的人,平静道:“罪臣见过皇上,晋王殿下。” 叶痕在看清她面上表情以及听到语气之后,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 “你便是许彦?”叶痕问他。 “殿下莫不是忘了,在滁州的时候,我们见过。”百里长歌对许彦的印象颇深,此时在叶痕面前,她便将许彦自命清高的语气和惯有表情表现得惟妙惟肖,难辨真假。 “怎么样?”叶天钰看着叶痕,“是否与你认识的许彦是同一个人?” 叶痕又仔细打量了她半晌,斟酌稍许,点头,“是同一个人。” 百里长歌暗自松了一口气,但在对上叶痕那双幽邃难懂的眼眸时,顿时警惕起来。 莫非他已经看穿她的身份? 百里长歌将方才自己的举动仔仔细细倒带了一遍,自觉根本没有任何地方能让他一眼看穿她就是百里长歌。 这样一想,她面色稍霁,面带微凉地看着叶天钰,“怎么,莫不是陛下怀疑罪臣这个死囚犯的身份是假的?” 叶天钰还没说话,叶痕就先开口,“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这句话,更让百里长歌心惊。 假如叶痕看穿了她的身份,知晓叶天钰将她关在这种地方,那他待会儿回去指不定得闹出什么事儿来。 她正闷头苦恼,叶痕已经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缓缓道:“听闻上次在滁州的时候你帮长歌转寄了一封信,她本人如今还在百草谷,前些日子写信给我,让我见到你的话请回信告诉她信已经成功转寄,但先生如今身在牢中,信我已经替你写好了,方才出门太急又没带笔墨,只好委屈先生按个指印,长歌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滁州的时候已经记住了先生的指印,相信这样回信给她,她能看得懂。” 叶痕说话的时候,双眸一直看着她。 百里长歌心中彻底慌乱。 她记得刚去滁州的时候,他给了她一块金牌,且把她的指印全部发放进了他投资过的那些商铺里,眼下只要她按个指印,相信他拿回去一对比就能百分之百肯定她的身份。 没想到……她完全低估了叶痕的智商。 这个男人何其敏感,竟能从旁人叙述许彦的事迹中找到破绽怀疑到她头上,还早就设计好一招等在这里。 这一刻,百里长歌才彻底想明白当初叶痕那样做的目的,他应该一早就料到会有一天把她弄丢,所以提前把她的指印全部发放下去,如此一来,不管将来她走到哪里,只要他想查就能立即知道她的行踪。 也就是说,他永远都不会把她弄丢。 百里长歌哭笑不得,觉得嫁给这样一个高智商的人简直不要太酸爽。 眼下这一幕,明显是叶痕在给她下套。 可她……不能承认,更不能按下这个指印。 “殿下似乎记错了。”百里长歌平静道:“早在转寄信成功以后,罪臣就已经回信给了王妃,她曾飞鹰传信回来道谢表示已经收到。” 叶天钰莫名其妙地看着叶痕,随即想到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声音有些激动,“皇叔,你的意思是长歌她……皇婶至今还在百草谷?” “嗯。”叶痕轻轻颔首,将信封缓缓放回怀里,目光却不离百里长歌身上,直看得她全身发毛,“再过几日她就回来了。” 最后这句话,压得极其慢也极其重。 百里长歌打在扶手上的爪子紧了紧。 她听得出来叶痕已经完全确定了她的身份并决定马上救她出去。 蓦然听到百里长歌即将回京的消息,叶天钰阴霾了数日的脸色完全放晴,随后他指了指叶痕的怀里,“那皇叔你的心……” “哦,记错了。”叶痕淡淡一句,拉着嘟嘟就要走。 嘟嘟却站在原地,心疼地看着百里长歌,问她,“干爹,这个地方又冷又黑,你吃得饱穿得暖吗?” 此情此景,这样一句话最能催泪。 百里长歌眼眶一热,险些抑制不住落下泪。 叶痕亦在听到这句话时身子一僵,锦袖中的手指痉挛起来,隐在昏暗中的他紧紧咬着牙,心中如同堵了巨石。 没听到回答,嘟嘟转眸看着叶天钰,微怒,“皇帝哥哥,你为什么要让干爹住在这种地方?” “我……”面对嘟嘟的质问,叶天钰一时失语,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要说过错,其实许彦并没有犯下多大的罪,至少罪不至死,可他就是想让他死,或许是这个人的镇定,眼神,说话做事像极了那个女人,他不允许这样的人存在,而且还是个男人。 “皇帝哥哥,放了干爹好不好?”嘟嘟抱着叶天钰的胳膊,“干爹不能走路,他好可怜的。” “你干爹犯了错。”叶天钰轻轻挪开他的小爪子,耐心道:“他虽然不能走路,可他是大人,做错了事就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所以他该被关。” 嘟嘟委屈地瘪着小嘴,“那你会处死干爹吗?” “我……”叶天钰再一次失语。 “这个地方吃不饱穿不暖,你关了干爹这么久,难道还不够吗?”嘟嘟神情楚楚哀怜,“他们都说干爹好厉害的,你要是放了他,他能帮你做很多事。” 在叶天钰没看见的角度,叶痕满脸心疼地看了牢房里面的人一眼,眼眶酸胀得几欲落泪。 “噗嗤”一笑,叶天钰伸手点了点嘟嘟的小脑袋,“你呀,现在还小,不知道大人们之间的事,你干爹再好,他犯了错也必须要负责任,这些东西你若是不懂,可以问你爹爹。” 嘟嘟噘着小嘴,转身看向叶痕,“爹爹,你也觉得干爹该关吗?” “该!”一个字,叶痕几乎是从胸腔里百转千回过后才勉强自齿缝间挤出来,掺杂着太多的心疼与无奈。 连爹爹都这么说,嘟嘟再也找不到辩驳的话语,心疼地看了一眼百里长歌,垂下脑袋低声道:“干爹对不起,嘟嘟救不了你。” “傻孩子。”百里长歌强压下眼眶中的泪,尽量保持着语气上的平静,“干爹做出了事,理应受罚,你以后要好好跟着你爹爹学习,不能调皮知道吗?” 这些话,身边的人几乎每天都在说,嘟嘟早就听腻了,但不知为何,在这个地方听到干爹亲口说出来,竟让他心头一阵难过,毫无预兆地就哭了出来,双手抓住牢房的门柱就不肯走。 “嘟嘟……”叶痕大惊,赶紧蹲下身来挡在他面前不让他再继续看百里长歌。 当初在楼上楼前认长歌,嘟嘟凭的就是感觉,倘若这个时候再看下去,难保他不会发现什么破绽。 “你想要什么,回去爹爹都买给你好不好?”叶痕扶着他的小肩膀,认真道:“你看看你干爹在这里吃不饱穿不暖她都没有哭,你一个大男人就这么落泪,羞不羞?” 嘟嘟闻言,立即自己擦去了眼泪,吸了吸冻僵的鼻子,挺起小胸脯,“不哭,麻麻说我将来是能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那副强装倔强的可怜样子,看得叶天钰身后的一帮小宦官湿了眼眶。 原本心情舒畅的叶天钰也被他弄得难过起来。 “嘟嘟,待出了天牢,你想要什么,哥哥都给你好不好?” “哦。”嘟嘟失落地勉强应了声,跟随着叶痕出了天牢。 “皇叔,那个人真的是许彦吗?”出去以后,叶天钰故意走近叶痕,低声问他。 “之前是我多虑了。”叶痕神色坚定,“他本来就是许彦,只不过比在滁州的时候还要自命清高,难怪会被张霖排挤,这样的人若是不经历一番磨难,难以融入大众的。” 听到叶痕这么说,叶天钰顿时放下心来,他之前怀疑这个人和百里长歌有什么关系,甚至是同一个人,但刚才在天牢听到皇叔说百里长歌至今还在百草谷,他悬在心口已久的大石终于落了下去。 刺骨冷风一阵一阵袭来,叶天钰不由得拢了拢身上的斗篷,不过眨眼间,他又开始忍不住咳嗽起来,且比之前更为剧烈。 他伸手到叶痕面前,喘息道:“皇叔,借锦帕一用。” 叶痕想到刚才他在天牢里的那番动作,抿了抿唇后对着顾勇道:“我有事同皇上说,你们先退下。”顾勇一脸茫然,但见掩唇咳嗽的叶天钰微微点头之后,他才带着小宦官们退了下去。 叶痕从袖中拿出锦帕递给叶天钰。 叶天钰接过以后迅速转过身放开声音大咳,雪白锦帕上顷刻间晕染开刺目鲜红的血迹。 捏着锦帕的手指剧烈颤抖,叶天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盯着锦帕看了好久才将它扔在雪地里,用雪埋了。 叶痕站在他身后,一直看着这一幕,喉口艰涩,一时说不出话。 待叶天钰转过来,他才道:“若是身子不舒服就别强撑着了,好好歇息几日吧!年前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你完全可以让宁王监朝。待开春好些了再来主持大局。” “放心吧!”叶天钰投给他一个安慰的笑,“我还想见到开春时御花园的百花争妍,也一定会见到的。” ------题外话------ 亲们,文文就快结局了,养文的已经很肥啦,可以开啃了哦 第三十二章 叶痕探监,金银梳现 小如意生辰宴这一天,来了好几位京中世家夫人和小姐。 小如意在安国公府的身份是妾室所出之女,但当家夫人水竹筠一直把她当作自家亲生女儿对待,且有传言说小如意长得精致粉嫩可比当年的晋王世子。 因此,世家夫人们便趁机想来瞧一瞧究竟是怎样一个稀奇的人儿竟让水竹筠这样名动天下的美人待如亲生女儿。 再者,安如寒刚刚入狱,据说要被处死,然而国公府竟然还能若无其事的摆宴,实在有违常理,故而,一部分人是来看笑话的。 宴席设在似水榭,此榭坐落在国公府人工湖中心,铺设水杉木桥直达,榭中四角设暖炉,外面飞雪天气,暖炉上方便能清楚地看到暖气氤氲。 一大早,水竹筠就带着府中下人忙前忙后。 巳时刚过,门房处的小厮来报,“武定侯夫人带着五小姐来了。” 水竹筠赶紧停下手上动作,亲自迎了出去,当看到站在门口的红月和沁雪时,顿时笑意盈盈,“你们两个怎生这么早,我这可都还没忙活好呢,待会儿呀你们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红月笑道:“就是知道夫人一个人忙不过来,我这才带着沁雪过来帮忙的,也顺便分散分散她的心思。” 水竹筠眸光一动,偏头看了形容憔悴的沁雪一眼,低声道:“五小姐应该是为了萧将军的事犯愁吧?” 沁雪听到“萧将军”三个字,才有了反应,转过身来,眸光水灵地看着水竹筠,“夫人,安公子也被奸人陷害入狱,你们怎的还有这闲情为小如意摆生辰宴?” 水竹筠知她心情不好,所以听了这话也不恼,反而笑道:“孩子,生活本就艰难,我们何必为自己徒增烦忧?” 沁雪刚想开口,水竹筠又补充,“萧将军和我们家那臭小子的案子虽然严重,可毕竟是皇上亲自参与审理,我们再着急也没有办法不是么?” “可是……”沁雪深深皱眉,“这个道理我明白,但要我装作若无其事,我做不到。” 水竹筠拍拍她的肩,“你放心吧,我敢跟你保证那两个小子一定没事。” “真的?”沁雪眸光一亮,随即黯淡下去,“夫人怎会这样说呢?” 水竹筠笑道:“你放不下萧将军,我们也放不下臭小子,同样的道理啊,既然我和国公还有一口气,就绝对不会看着亲生儿子这么去送死。” 听到这番话,沁雪紧绷了几日的神情终于松了几分,难得的露出一丝笑颜。 见到她笑,水竹筠捏了捏她冻得通红的小脸,“这才对嘛,开心点,你已经是萧将军的未婚妻了,总不能过些日子他娶个瘦竹竿儿似的人回去做夫人吧,别的不说,就你这纤瘦的小身板儿,光是摸上去手感就不好,硌得慌。” 沁雪虽然自小在街头长大,但何曾听说过这般露骨的话,她噌的一下脸红了,低嗔,“夫人……” 红月笑道:“夫人你可别教坏了孩子。” 水竹筠爽朗一笑,“我这哪儿是教坏她呀,我这是提前为她上课呢!” 沁雪脸更红。 水竹筠见她颇为不好意思,摆手道:“好了,不调侃你了,进门就是客,我自然不能真让你们俩帮我做家务活儿,这样吧,我带你们先去似水榭,然后我去把小如意抱出来跟你们玩会儿。” “正好,我也想念那孩子了。”红月笑意盈盈。 她和百里敬是那样的情况走到一起,刚开始的时候她还整天担心自己怀上他的孩子,但是上一次见到小如意之后,便爱不释手,想着若是自己也能生一个这般精致可爱的孩子就好了。 此时听到水竹筠要抱出小如意,她有些激动。 水竹筠带着她们二人进了似水榭,不多时她就回房把小如意抱了出来。 即将满一周岁的孩子,被厚实的襁褓包裹着,露出一张精致粉嫩的小脸在外面,两只小手被束缚住,她只能吐泡泡玩,葡萄般圆溜溜的眼睛四处转,见到生人也不害怕,小嘴一弯,咿咿呀呀地不知道说些什么。 红月一见,整颗心都被俘获了,她赶紧从水竹筠手里将孩子接过,紧紧抱在怀里,面上不觉勾出一抹慈爱的笑。 水竹筠见她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好笑,“红月既然喜欢孩子,怎么不自己生一个呢?” 红月耳根一烧,但水竹筠与沁雪都是自己人,况且她已为人妇,便没有沁雪那般拘束,只犹豫了片刻便直接道:“不瞒夫人,我与侯爷才刚圆房没多久。” 水竹筠有些惊愕,但转念一想,红月的性子能做到这般已是不易,她轻笑,“那看来侯爷得多加努力了。” 红月羞涩地垂下头。 她抱了一会儿,沁雪喜爱得紧,便抢了小如意过去好一番疼爱。 水竹筠将所有的事情交代完以后回来又与红月说了好一会儿话。 世家夫人小姐们陆续到来,在家丁的带领下进了似水榭,一个个都跑过去沁雪那边看小如意。 巳时三刻,国公府外面传来太监扯着嗓子高喊:“静太皇太妃驾到——” 众人闻言,赶紧出了似水榭前往门外迎接。 静太皇太妃今日一袭简便的深蓝暗花袄裙,整个人看起来端庄典雅。 起身后,水竹筠赶紧走过去搀扶她,“太皇太妃能驾临,实乃小如意三生修来之福,臣妇感激涕零。” 静太皇太妃淡淡一笑,“哀家也是好久没有出宫散散心了,早就听闻小如意得了安夫人待如亲生女且生得好看至极,哀家能在今日与她相遇也是缘分。” 水竹筠扶着她走进似水榭入座。 不多时,外面又传来高喊:“圣皇冉公主驾到——” 众人又连忙起身去外面迎接。 叶轻默今日气色不太好,整个人看起来有些虚弱。 水竹筠担忧问道:“大长公主可是身子不适?” 叶轻默摇摇头,“我无事,大概是天气太过寒冷。” “快里面请。”水竹筠说着便前方引路将长公主府的人领去似水榭。 安国公一大早就被叶天钰传进宫商议与西陵签订和平协议去了,因此如今的国公府里尽是女眷。 最后来的是晋王府的青妍,她见众人早已经落座,有些不好意思道:“真是抱歉,我误了时辰。” 今日来的都是各大家族的夫人小姐们,唯独晋王府来得是小世子的奶娘,众人也没觉得多意外,毕竟,晋王府的奶娘可比一般世家夫人还要尊贵许多。 将礼物递给国公府的管家,青妍向静妃和叶轻默行了礼之后徐徐走到指定位置坐下。 似水榭位置极佳,拥暖炉观飞雪。 难得能在这样的天气大家聚在一起,菜肴上来以后,夫人小姐们一边品菜,一边窃窃私语。 当谈论起裴烬与长公主时,广陵侯夫人一脸得意,“我们家子安原本是不喜欢战场厮杀的,谁料去了北疆一趟,竟还会制造火器,又抱得美人归了,这呀,都是他和长公主的缘分。” 有人附和,“是啊是啊,裴世子才华横溢,岂是那等整日倚马观花的懒散之辈能比拟的?” 毕竟裴烬将会是本朝第一个拥有实权的驸马。这一点不可否认。 但明眼人顷刻便能听出,刚才这句话是在打水竹筠的脸。 她本人自然也听出来了,只不过不甚在意,只低头与红月秋怜逗弄着小如意,对那些话恍若未闻。 静太皇太妃也对小如意喜欢得紧,挨了她们坐下来从红月手中接过来抱,谁料刚接过去,小如意便开始倒奶,不小心沾染到太皇太妃的衣袖上。 水竹筠大惊,赶紧站起身来赔罪,“太皇太妃恕罪,臣妇这就带您下去处理。” 有宫女过来阻拦,“安夫人,太皇太妃需回宫了。” “这……”水竹筠看了太皇太妃一眼,低声道:“既然太皇太妃的衣服弄脏了,臣妇自然有义务带她下去重新换一身,总不能就这么回宫吧?” 水竹筠说话的时候,用了凝神术,眼睛一直看着静太皇太妃。 太皇太妃对上那样一双眸,心中登时迸出一个想法——这个人或许值得信赖。 她摆摆手,“既然安夫人都如此说了,那哀家便去换一身也无妨,这个样子回宫也太不成体统了。” 宫女抿了抿唇,躬身退到一旁。 水竹筠带着静太皇太妃起身,所有宫女护卫全都跟了上来。 护卫等在房门外,宫女随着二人进了房间。 水竹筠找出自己刚做好没穿过的新衣服,静太皇太妃看了,笑道:“安夫人手艺与眼光齐佳呢,这件衣服听说是品仙阁刚出来的时兴样式,竟被你搭配得这样好看。” 水竹筠笑道:“太皇太妃过奖了,臣妇的手艺哪比得上水娘子呢?” 静太皇太妃见水竹筠欲言又止,索性挥手屏退房内的宫女,“你们且先退下去,哀家有许多体己话想同安夫人说。” 宫女们面面相觑后齐齐跪地,“太皇太妃恕罪,出宫之前皇上再三嘱咐必须寸步不离您身边。” 静太皇太妃登时有些恼怒,“你们怕什么,安夫人还能将我吃了不成?” 宫女们齐齐惶恐,再度被厉喝之后不得已退了出去。 水竹筠趁机将整个房间都设了结界,拉着太皇太妃坐到里间,神情凝肃,“太皇太妃,今日请你来,实际上臣妇是有些事想问一问你。” 静太皇太妃本是在宫中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听闻这番话以后也并没有多意外,问她:“你想问什么?” “先帝病倒移居景阳宫之后是否交给你什么东西,又或者交给怀王什么东西?”水竹筠毫不避讳,直接问了出来。 “嘘——”即便做好了准备,静太皇太妃还是没料到她竟问得这般直接,吓得脸色全变,赶紧示意她噤声,压低了声音,“你怎会这样问?” 水竹筠直接道:“相信您也听说了,我们家那臭小子被皇上关进了刑部大牢,用不了几日将会处死,臣妇作为他的亲生母亲,总不能什么也不做看着他白白去送死吧?” 太皇太妃大惊,“所以你是想找出皇上的把柄威胁他?” “算不得威胁。”水竹筠摇摇头,“我们只是想查清楚紫荆关的真相,救安如寒出来而已。” 太皇太妃有些犹豫,那些话已经隐藏在她心中很久,她也曾想过找个人倾诉,但人心多变,谁能看得清对面的人是人是魔。 她斟酌片刻,突然笑道:“安夫人说笑了,先帝移居景阳宫当晚,新帝就登基了,他哪里还会有什么东西交给哀家的?” “新帝就登基了”这六个字一直回荡在水竹筠的脑海里,太皇太妃说的竟然不是“奉旨登基”,那么,是她说话太急,还是这里面有什么猫腻? 见她不肯说,水竹筠也不再勉强,站起身就要送她出去。 太皇太妃突然回过头,神情哀戚,“怀郡王一直没有消息,还望安夫人能与国公说说,上朝的时候提醒皇上安排人去搜捕,便是不在人世,有个消息,哀家也能心安。” 说来说去线索还是在怀郡王身上。 水竹筠有些气馁,暗中撤了结界将太皇太妃送出门,她面色苍白地扶在门边气喘吁吁。 婢女见状,大惊,“夫人您怎么了?” “刚才设结界的时候损耗过度。”水竹筠叹了一声,“终究是老了,没有年轻人那份朝气活力了。” “夫人这容颜,可一点都不老。”婢女笑道:“更何况您身边还有殿主呢,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会护你周全的。” “倒也是。”水竹筠轻笑一声,由婢女搀扶着回似水榭,刚踏上水杉木桥才听说夫人们都想看国公府的梅花,已经去了梅园。 水竹筠只好重新调头。 梅园这边,青妍早就在似水榭的时候得了水竹筠的传音入密,知晓了今日设宴的目的,所以她特地从红月手中接过小如意来抱,引得叶轻默也不由得放慢脚步与她并肩而走。 青妍道:“听闻公主这两日身子不适,王爷担忧得紧,却又不好直接去您府上,公主是否哪里不舒服,可有传了宫中太医来看?” 这句话,听得叶轻默眼眶微湿,果然,关键时刻,最关心她的还是皇兄。 考虑到周遭有太多隐探,叶轻默摇摇头,“我无事,青姨你回去以后只管告诉皇兄让他大可放心,我身体好得很。” 青妍颇有些担忧,“奴婢看公主心事重重,是否担心和亲往西陵的事?” 提起这个,叶轻默整张脸都晦暗下来,咬唇道:“我对西陵太子没有感情。” “这些,王爷都知道。”青妍微笑,“倘若你不想嫁,没人勉强得了你,毕竟,你还有个无所不能的皇兄不是么?” 叶轻默一惊,随即四下扫了一眼后重新看向青妍,“青姨你说真的?” “自然是真的。”青妍压低了声音,“只不过奴婢不明白你既然不想嫁,为何最终还是答应了?” “因为……”叶轻默锦袖中的拳头捏了捏,她很想很想通过青姨把那些话传给皇兄,可是周围有这么多隐探,万一一个不慎传入了皇帝耳朵里,到时候害了她不要紧,还会牵连到皇兄。 “这是身为公主理应为国家做出的牺牲。”叶轻默补充完剩下的话。 没听到预想中的回答,青妍有些失落,她凝神听了听,周围确实有不少耳朵等着叶轻默即将出口的话。 青妍勉强笑道:“公主能有这份为国为民的大义精神,相信上天定会厚待你的。” “希望借青姨吉言吧!”叶轻默垂下头。 青妍又道:“听闻公主在丹青方面颇有天赋,能否借这满园飞雪梅花作画一幅让奴婢带回去给王爷留作纪念?毕竟再过几日您就要走了,恐怕以后也很难再见到。” 叶轻默双目一亮,立即让国公府的人取来了纸笔就着此时的漫天飞雪和满园梅花作了一幅画,待墨迹干了以后交给青妍。 画到手的青妍借口说要回去照顾小世子,与水竹筠辞行时传音入密已经得手后就匆匆离去了。 知晓身后有隐卫跟踪,她用了凌虚步三两下甩了那几个隐卫快速回到晋王府。 那几个隐卫到了晋王府三百步开外便再也靠近不了分毫,索性只得作罢,原路返回。 叶痕已经从宫里回来了,见到青妍手中的画时一愣,“这是谁做的?” 青妍把今日水竹筠设宴的目的原原本本告诉了叶痕。 叶痕静默片刻,拿着画轴进了书房缓缓打开,画卷上的确是飞雪红梅图。 青妍站在旁边看了半晌,没觉得这图中有什么玄机,她不由得疑惑,“王爷,会不会是公主根本没领略到奴婢的意思?” 叶痕深深看她一眼,“青姨,你本是夜极宫的圣女,私下里你不必自称奴婢。” 青妍大惊,“王爷你……怎么知道的?” 叶痕淡淡一笑,“因为……岳父岳母。” 这一下,青妍算是全明白了,王爷早就知道国公和夫人才是他真正的岳父岳母,难怪他刚才听到安夫人设宴的意图时一点反应也没有。 看到青妍尴尬的神情,叶痕也不打算过多纠缠下去,迅速转移话题,“这幅画确实只是简单的飞雪红梅图,但若是不看其中细节,只看大局,便能发现端倪。” 青妍走过来仔细看了一眼,还是无法参透其中之意。 叶痕指了指画上,“你看这两株梅花树的横向枝桠,虽然中间隔着积雪的路,若是左右两株拼在一起,不难看出两边枝桠交叠错落,且两株梅花树的树干颜色一深一浅,再把整幅画的大体轮廓结合起来不难看出这是一把梳子的形状。” “叶型梳子?”青妍微微蹙眉,“我听说当初您向武定侯府下聘的时候静妃曾经赏赐了王妃一把金银梳,就是叶子形状。” “我果然没猜错。”叶痕望着外面的飘渺小雪,“金银梳的每一次出现都不会简单,它让前朝颠覆,兴许,本朝也会因为这个东西天翻地覆。” “这就是一把梳子而已,应该没这么大的威力吧?”青妍觉得不可思议。 “一把梳子自然不能做什么。”叶痕道:“但如果梳子上有秘密就不同了。” 见青妍茫然的模样,叶痕也不打算解释,反问她:“我母亲是不是还没有死?” “这……”青妍想到宫主和殿主以及夫人的交代,她看着叶痕道:“殿下的母妃早在很多年前就病逝了。” 叶痕也不恼,不紧不慢道:“嘟嘟告诉我,西宫良人带他去夜极宫的时候,他见到了西宫良人的娘。我与那个人是同母异父不是么?” “不……”青妍有些慌乱,她不知道从何解释。 叶痕动作轻柔地将画轴卷起来,用丝带绑好放在书架上,淡淡道:“我能查到语真族避世于地宫,能查到国公和夫人是我真正的岳父岳母,自然也能查到我的母亲在不在人世,你现在哄我,我只不过是晚些时日查出真相而已,你当知道纸包不住火,总有一天,所有的真相都会水落石出的。” “王爷……”这一次,青妍用哀求的目光看着他,“你能不能接受西宫良人,不要处处针对他?他已经继位,在很多事上都能帮到你。” “接受?”叶痕冷笑一声,隐约含了几分讥诮,“他是他,我是我,我为何要接受他,我的事,轮不到他插手,他的事,与我无关。” “可你们是同一个娘胎所出啊!”青妍红了眼眶,为这对同母异父的兄弟感到心酸。 听到这句话,叶痕站在原地呆愣半晌,突然之间语气沉冷下来,“同一个娘胎又如何,之前我一直以为那个女人真的在很多年前病逝了,如今想来,我只不过是她一夜风流过后扔下的包袱而已,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回来看过我一眼,她可曾把我当成儿子看待过?” 他冷笑,“既然她只认定她的正牌儿子西宫良人,那我便与她没有关系,你如今让我接受西宫良人,岂不是天大的讽刺?” “实际上……”宫主也没有得到母爱。 后半句,青妍还来不及说,叶痕已经抬手打断了她,“你走吧,若不是前些年我不知道你的身份,我铁定是不会留你的。” “王爷……”青妍万万没想到叶痕会直接赶她走,她声音微颤,“我走了不要紧,小世子怎么办?” “我会亲自照顾嘟嘟。”叶痕道:“我自己的事,不希望你们夜极宫的人介入。” “王妃也是夜极宫的人。”纵然知道这句话残忍,青妍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心中直为宫主喊冤。 这句话,直接让叶痕陷入沉默。 青妍又道:“你不想夜极宫的人介入你的事,难道连王妃也要赶走吗?” 叶痕抿唇不说话。 青妍趁机道:“王爷,你没错,宫主也没错,你们是两兄弟,干嘛非得要把关系弄得这么僵硬?王妃是夜极宫的人,这样一来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想必你也不愿意看到这一幕吧?” 叶痕还是抿唇,当年陪着长歌回冥殿养胎的时候他无意中得知她原本是夜极宫的凰女,少宫主的未婚妻。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母亲的真正身份,所以便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直到后来,越来越多的真相浮出水面,他知晓了自己与西宫良人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心中便对这个还没见过面的人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排斥感,甚至是恐惧感。 他害怕西宫良人会在某一日毫无预兆地出现带走长歌,所以拼命对她好。 他觉得西宫良人什么都有,而他只有长歌,一旦失去,便一无所有,他无法想象长歌跟着西宫良人回去以后自己将会堕落绝望成什么样。 良久,叶痕声音低沉道:“你回去告诉他一声,倘若有空的话,来一趟帝京,有些话,我想当面跟他说。” 青妍有片刻错愕,随即惊喜地看着叶痕,“这么说来,王爷你不赶我走了?” “但你总要回去将他请来不是么?” “多谢王爷。”青妍心中窃喜,若是宫主知道的话定然欣慰。 这两个人的心结能解开,是先宫主和王后最大的心愿。 “对了,你找个机会去一趟国公府把金银梳的事情告诉国公和夫人。”叶痕嘱咐,“再有,让他们别担心,这两日我就会想办法救出长歌。” “王……王妃?”青妍瞪大眼睛,“她怎么了?” “说来话长。”叶痕一叹,“总之她现在的处境很不好。” “王爷,需不需要我帮忙?”青妍问。 “嗯,你能不能避开天牢外面的守卫带我进去?” 叶痕这一说,青妍前后一联系便醒悟过来王妃进了天牢,她分毫没有犹豫,“能!” 叶痕左右斟酌好久,强压下心中那蚀骨的思念,摇摇头,“还是先等一等,我若是就这么把她救出来,她会怪我坏了她的计划。” 青妍越想越觉得疑惑,“王爷,秋怜曾经来找过我,她问我能否看穿幻容术下真正的那张脸,如今我听你这么一说,难不成王妃用了幻容术?” “也许是。”叶痕颔首。 “原来是这样。”青妍恍然大悟,随后皱眉,“可是幻容术除了先宫主就只有国公会,王妃既然是用了幻容术,那她会不会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亲生爹娘就是国公和安夫人?” “这个我还不太确定。”叶痕摇摇头,“目前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到金银梳,弄清楚里面的秘密。” 天黑的时候,叶痕叫上青妍,“去皇宫天牢。” 青妍一愣,“王爷不是说暂时还不能救出王妃吗?” “不救她不代表我不想她。”叶痕扔下一句话便飞身骑上马朝着皇城方向而去。 青妍紧随其后。 二人没多久就来到皇宫,青妍用灵术一路避开重重守卫带着叶痕来到天牢,由于天气寒冷的原因,天牢外的禁军们防守得比较松懈,青妍轻而易举从头领腰间取下钥匙直接带着叶痕进了天牢,她则守在门后面以防突发情况。 取下墙上光线微弱的火把,叶痕一步一步朝着里面走去。 百里长歌正躺在石床上,早在叶痕刚进来的时候就敏锐地察觉到气息。 心中有些慌乱,她索性将侧过身,将脸朝向里面,顺便抓了一大把稻草盖住。 “长歌……”叶痕很快来到她这间牢房外面,声音低哑而柔弱,仿佛一个随时都能再次裂开新缝的伤口。 百里长歌佯装没听见。 “我好想你。”微弱火把下,他完美的面容明灭不定,双眸却盛放着蚀骨温柔,用恋人之间最寻常的四个字来表达了他数月以来几近崩溃的思念。 百里长歌长长的睫毛动了动,没说话,也没打算转过身去看他。 “你肯回来,就说明我还有被原谅的机会。”叶痕素来了解她的性子,知晓她不愿意见到自己,索性不管不顾直接往下说,“不管你遇到了什么困难,又或者有什么难言之隐,都别忘了,长乐坊晋王府是你永远的家,便是没了那个家你还有我和嘟嘟。” 百里长歌心头一揪,紧抿着唇瓣。 叶痕继续道:“你曾数次说过倘若你忘了我,让我再见你的时候要记得带你回家,哪怕是强行捆绑也必须留你在身边,我一直都记着这句话,所以你从百草谷回来的时候我等,如今我依旧等。你曾经问过我,为什么晋王妃狠心抛下我和嘟嘟,我还那么执着等她回来,我现在告诉你答案,这世上的好女人并非只有她一个,我也不是非她不可,只是除了她,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能让我找到等的理由。” 百里长歌伸出手,指腹划过眼尾,微微有些湿润。 “回家吧长歌。”他看着她清瘦的背影,“我们错过了那么多年,请让我用余生来填补那几年的时光缝隙好么?” 没听到回答,他又道:“我走了,先委屈你在这里待两天,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救你出去。” 话完,他抬起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走了出去,自始至终,都没有听到百里长歌一句话。 出了天牢,二人一路施展轻功回府,青妍刚站稳身子就问他,“怎么样,有没有见到王妃了?” “见到了。”叶痕点头,眉眼尽是疲惫之色。 “那她可有说了什么?”青妍又问。 叶痕扯了扯嘴角,“她说会等着我接她回来。” “那就好。”青妍放下心来,“我之前还一直担心王妃对过去的事无法释怀呢,如今看来,倒是我想多了。” 叶痕吩咐她:“青姨,你去安排一下,调动一半王府隐卫掩护,另外一半连夜搜索怀郡王的下落,务必要在两日之内将那个人给找出来。” “好,我知道了。”青妍立即下去与闲鸥一起开始着手布置。 叶痕刚回到沉香榭踏进门,嘟嘟就抱着小枕头从外面进来,揉着惺忪的睡眼,“爹爹,我今晚还要跟你睡。” “行,你就是搬过来我都没意见。”叶痕蹲下身,厚实温暖的手掌包裹着他微凉的小手,柔声问:“冷不冷?” 嘟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接了前面那句话,“这个房间是给麻麻住的,我不能搬过来,等麻麻回来我还是得回自己的房间。” 叶痕清楚地看到了他眼眸中的祈盼,认真道:“爹爹答应你,两日之内一定让你娘亲回来陪你好不好?” 嘟嘟咬了咬手指,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更没有应声。 这样的话他几乎每天都在听,却没有一句能实现。 麻麻永远不会像她说过的童话故事一样成为奇迹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青妍不仅动用了晋王府的顶级隐卫,还调集了帝京城所有的使女,又向国公府借了数名冥殿的人,所有人对帝京城进行了地毯式搜索,终于在乞丐堆里找到了隐匿已久的怀郡王,他整个人大变样,若不是青妍盘查得仔细,根本就认不出来。 被带到晋王府的时候,他像个疯子一样时刻自言自语,也听不进别人在说什么。 叶痕还来不及盘问,外面突然传来踏破雪夜的马蹄声,骑在马背上的士兵各个高举火把,火光映红半天阴沉天空。 北衙禁军。 这支自成立以来就肩负维护皇城和皇帝安危职责的铁血军队,统领在外有先斩后奏的特权。 乌皮军靴在雪地上踩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威风凛凛的北衙禁军统领沈千碧负手走进来,表情似笑非笑,目光落在屋内背对着她的怀郡王身上,少顷,看向石阶上的叶痕,“打扰了,晋王殿下,本座听闻失踪已久的怀郡王突然出现,特奉皇上旨意前来将他缉拿归案,还望殿下通融通融。” 依旧是高冷美女将军的模样,仿佛前两日被鬼吓到真的只是传言而已。 叶痕面色冷冽下来,“沈都尉好大的胆子,没有任何证据就擅自闯进亲王府,如若待会儿你找不到人犯,该当何罪?” “任凭处置!”沈千碧嘴角一勾,走上前来就要进屋,与叶痕擦肩的瞬间,她压低了声音,“真正的怀郡王早在那晚被我送到了永昌太长公主府里面,这个有些相像的,就送给我带回去交差得了。” 叶痕睨她,“你就这样带出去,岂不是让我背上私藏罪犯的罪名?” “这……”沈千碧一懵,她的确是没有想过这么多。 叶痕道:“你随便敷衍过去,待会儿我会让他逃出去,你再去追捕。” 沈千碧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进去仔细查看了那个人一番,最后走出来告罪,“请晋王降罪。” 叶痕懒懒瞥她一眼,迅速抽出她腰间的宝剑利落地削落她的一缕发丝,语气微冷,“若是再有下一次,沈都尉就如同此发!” “谢殿下不杀之恩。”沈千碧装模作样演了一番,又迅速带着人退了出去。 “让他走。”北衙禁军走后,叶痕吩咐青妍放了那个人。 青妍不明所以,“王爷……” 秋怜低声道:“王爷自有他的道理,我们照做就是。” 青妍虽然不甘心,却也只能按照吩咐放了那个人。 于是,沈千碧带着北衙禁军绕了帝京城一大圈之后“终于抓到”了失踪已久的怀郡王,连夜带进宫。 叶痕为免夜长梦多,当夜便带着青妍和秋怜去了永昌太长公主府,怀郡王成了里面的花匠,在得知叶痕亲自前来的时候,他非常激动,赶紧出来迎接,叶痕一见他老了几十岁的样子,顿时当大了眼睛,“你是?” “我是叶祯啊!”五个字,那人说得老泪纵横,断断续续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为了躲避叶天钰的搜捕,他跑去了道观不知从哪儿求来了丹药服下去就老了几十岁,但这件事被沈千碧查出来了,于是沈千碧不动声色地将他带了回来,前几日借助出面调停这才将他送进了这个地方。 “沈千碧为什么要救你?”叶痕不解。 叶祯道:“她告诉我,先帝移居景阳宫那晚叶天钰的登基没有那么简单,但她苦于没有证据,所以一直暗中查询,后来又从我母妃口中得知先帝驾崩之前留下了东西,所以才会对叶天钰阳奉阴违,暗地里找我。” 叶痕默了默,“先帝驾崩之前,他告诉我他曾写了一份圣旨,莫非他给你的就是一份圣旨?” “不是。”叶祯摇摇头,转身走进屋,在床底下的匣子里拿出了合拢的叶型金银梳递给叶痕,“先帝把这个交给了母妃,母妃又把他交给了我,说等时机一到,就转交给你,你天资聪颖,一定知道这里面的秘密。” ------题外话------ 吼吼吼,每天都要吼一遍,文文要结局了,要结局了,要结局了,还没开啃的亲可以开啃了哦。 第三十三章 闺房夜探(小剧场) 叶痕回来的时候,嘟嘟还拥着被子坐在床榻上瞪着他。 看见他嘟着小嘴的可爱模样,叶痕被风雪吹冷的全身登时暖和了起来,脱了斗篷走过去问他,“嘟嘟,你怎么还不睡呢?” 嘟嘟强撑着眼皮道:“爹爹说娘亲两天后就回来了,我在数时辰。” 叶痕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你两眼一闭,睡到明天天亮,时间就快了。” 嘟嘟似信非信,“爹爹,这一次你不会骗我了是吗?” “嗯,不骗你。”叶痕坐在床沿上,两手扶着他的小身板躺下,又拉了被子给他盖住,柔声道:“你乖乖睡觉,明天我让青姨给你做好吃的。” “吃完了就能见到娘亲吗?”嘟嘟问。 “吃完了继续睡。”叶痕道:“明天再睡一觉醒来肯定见得到你娘亲。” “好!”嘟嘟笑着点点头,终于抵不住眼皮打架沉沉睡了过去。 叶痕全无睡意,他合上门坐在暖炉旁边拿出怀郡王交给他的金银梳仔细翻看。 上面除了“百年好合”的字样便再看不到其他。 那么,里面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呢? 前后大约看了半个时辰,依旧没有线索,困意来袭的时候,叶痕索性不再琢磨,站起身走到床榻边,当看到被嘟嘟踢得一半掉下床的被子,顿时有些好笑。 俯身将被子拉上去,叶痕脱下外袍吹了灯躺上去,隐约能感觉到嘟嘟小小的身子往他怀里缩了缩。 这一夜不太平静。 沈千碧带着假的怀郡王进宫复旨,原就气色不佳的叶天钰听完之后淡淡一声,“带去诏狱,务必要严刑逼供说出那个东西的下落!” 沈千碧佯装不解,“不知陛下所指何物?” 叶天钰睨她一眼,不再多言,让顾勇扶起虚弱不堪的身子,“朕要去天牢。” 顾勇大惊,“皇上,外面天寒地冻,您如今龙体不豫……” 叶天钰仿若没听见,在顾勇心疼地目光下自己拿过披风披上,抬步就往外面走。 沈千碧见状,也不加劝阻,带着自己的人迅速退了出去。 “皇上……”顾勇无可奈何地跟了上来,“如今天色已晚,您有什么事,只管告诉奴才,奴才替您去天牢转告许先生。” “这件事,你们谁也做不了。”叶天钰站在玉阶上,抬头,看着寒风卷下鹅毛大雪,瓣瓣堆叠在屋檐斗拱上,覆盖了九重宫阙的繁华靡丽,微叹一声。 “可是……您明日再去也成啊!”顾勇苦口婆心劝说。 叶天钰觉得他甚是啰嗦,索性不再搭理,连遮挡的伞都没拿一把直接去往天牢方向。 前方突然飞出一抹黑影挡住他的去路。 叶天钰微蹙眉头,“离落,你这是做什么?” “陛下这又是在做什么?”离落死咬着牙,双目赤红,“你可知自己的身体严重到了何种地步?” “知。”叶天钰苦笑一声,“十年前朕便知道自己这副身子是什么样。” “如今不一样了!”离落分毫不顾忌站在他面前这位的当今天子,厉喝一声后从怀里掏出他刚刚自雪地里刨出来的那方染血锦帕,冷声质问叶天钰,“你既然知道,那么告诉我这是什么?” 身后的顾勇借着长廊上的宫灯看清楚锦帕上那一滩血迹时惊得面色全变。 叶天钰毫不在意,懒懒瞥他一眼,“你是来质问朕的?” “你别跟我摆皇帝的架子!”离落似乎打算豁出去了,满脸暴怒之色,“我就想知道当年带着我们艰苦训练说要组建天下第一隐卫,充满豪情壮志的东宫皇太孙叶天钰去哪儿了?” 叶天钰没说话。 顾勇自知离落与皇上的关系不一般,虽然这话难听至极,但皇上都没发话,他也索性闭着嘴巴不出声。 “你看看你如今成什么样子!”离落将锦帕摊开递到叶天钰面前,问他,“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叶天钰不恼,反而笑道:“你这么激动做什么,这一天,早在十一年前我就做好了准备,早晚不都一样吗?” “你现在是帝王!”离落的声音从齿缝间挤出来,“你这般轻视自己的生命,准备将天下百姓置于何地?” “离落……”叶天钰忽然抬头看他,声音说不出的低柔脆弱,“我累了。” “我”而不是“朕”。 这一刻的年轻帝王,卸下他全身的高贵威仪,只是个生了重病站在风雪天里萧瑟的普通男人。 离落喉咙一阵哽咽,即将出口的话如同被冰冻,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叶天钰声音越发低弱,“无论是皇太孙时的我,还是登基为帝的我,在政务上,自问没有对不起百官,没有对不起百姓,这一次,我想偷懒,可好?” 可好? 这般低弱且带着商量的口吻,亦是头一次从他口中说出来。 终究无话,离落闭了闭眼睛,重重一声单膝跪在地上。 叶天钰再没看他,直接抬步往天牢方向而去。 依旧如同上一次,叶天钰一进来就咳嗽不停,顾勇一听到声音便吓得胆战心惊,连忙递上锦帕。 叶天钰接过,紧紧捏在手心里一步一步缓缓往前,约摸一盏茶的功夫才走到百里长歌这间牢房外面。 顾勇早就吩咐人准备了金椅尾随而来,此时让人安置下来给叶天钰坐下,这才识趣的带着众人退了出去。 “我有些话想同你说。”叶天钰看着里面躺在石床上的人,“朕待会儿便放了你,但你回去以后得帮我办件事。” 被吵醒的百里长歌觉得莫名其妙,她艰难地用双手撑着身子坐起来看向外面。 借着微弱光线,她能明显感觉到叶天钰非常虚弱,似是披着满身风霜而来,仿佛说话声音重了点都能随时倒下。 百里长歌微微皱眉,“陛下既然病了,何以不在寝殿好好歇息?” 叶天钰仿若未闻,直接说:“我知道你能联系到她,也能让她出现,出去以后,麻烦你帮我转告,三天以后,上林苑皇家狩猎场中心的冰湖,不见不散,倘若她不来,我就一直待在冰湖里,从开始的地方结束。” 这番话,百里长歌听得彻底懵了。 从开始的地方结束? 她什么时候在皇家狩猎场见过叶天钰? 难道她还有一部分记忆没恢复? == 天亮时分,帝王下诏,许彦虽污蔑上级有罪,但念其之前在滁州数次帮助刺史破了几桩案子,遂将功抵过,无罪释放,暂停朝中一切职务,年后官复原职,继续为国效力。 前来接百里长歌的是魏俞,他早就准备好厚实的锦衾,亲自为她披上以后推着轮椅在漫天飞雪中缓缓从承天门的侧门走出。 “回府,我要先沐浴。”百里长歌吩咐。 魏俞嘿嘿一笑,“早就准备好了,只等你回去呢!” “臭小子,还算你有良心。”百里长歌哼哼一声。 “那是当然。”魏俞再次嘿嘿笑道:“我就算不为你想,也该为你肚子里的宝宝想一想。” “大小姐你累不累?”魏俞突然问她。 “你说呢?”百里长歌恹恹靠在椅背上,“这段时间都快被肚子里这个小祖宗折腾得不成人形了。”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回京?”魏俞又问。 百里长歌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你如今是许彦。”魏俞笑道:“晋王妃要回京,怎么着也得晋王亲自前去迎接吧?我都替你想好了,你安排个回京的时间,我在那之前送你去法度寺,让王爷八抬大轿接你回来。” “用得着这么麻烦么?”百里长歌咕哝一句。 “那当然。”魏俞急忙道:“别忘了,你可是夜极宫高高在上的凰女殿下,便是撇去了这层身份,你还是冥殿的公主呢,再说了,你如今肚子里揣个小的,为了试探试探王爷的真心,我自然得这么安排,万一他对你不好怎么办?” 翻了个大白眼,百里长歌觑向他,“肯八抬大轿抬我回来就能证明他的真心了?” “那是当然。”魏俞自信道:“起码也得让天下人看看你在他心目中的位置不是?” “搞不懂你。”百里长歌撇撇嘴,“既然你都安排好了,那就明天去法度寺,后天回来。总之今天是不可能的,我要沐浴更衣睡觉,最重要的是,晚上你得让我爹来给我撤了幻容术。” “行!”魏俞一口应道:“都按照你说的办。” 回府沐浴过后,接近午时,百里长歌在魏俞的逼迫下吃了许多补品之后才回房躺下。 房间里安置了暖炉,香薰清淡,不刺鼻,是有助于睡眠的凝神香,百里长歌伸手抚着小腹,弯了嘴角沉沉睡去。 == 嘟嘟听闻干爹出狱以后连鞋子都顾不得穿就要往外跑。 叶痕一把拦住他,看了看天色,“你如今不能去。” “为什么?”嘟嘟噘着小嘴,很不服气。 “你干爹刚出狱,想必疲累至极,她需要休息。” 嘟嘟还是不服气,仰着脖子瞪着叶痕。 叶痕被他弄得无可奈何,俯下身附在他耳边悄声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就乖乖待在府里等晚上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什么?”嘟嘟后退一步坐在小圆杌子上。 “你所谓的干爹实际上就是你娘亲。”叶痕挑眉,好整以暇地等着儿子炸毛。 岂料嘟嘟一点都不感觉到意外,淡淡一个“哦”。 叶痕不可思议地瞪着他:“你不感觉意外?” 嘟嘟哼哼两声,“我才不像你那么笨,现在才反应过来。” 叶痕愣住,“你早就发现了?” “不是发现,是怀疑。”嘟嘟认真道:“我是麻麻亲生的,所以不管她怎么变我都能从她身上特殊的气息找到她,可是这一次她竟然做了回男人,所以我不确定是不是她。” 叶痕扶额,儿子竟然比他还了解他的女人! “那你现在还去不去?”他问。 “既然你说不去那就不去了。”嘟嘟乖乖把鞋子拿过来自己穿上,“反正我也不想看见那张脸。” “这就对了。”叶痕赞同地点点头,“你现在去了也见不到她,晚上再去。” 消息传到国公府的时候,国公夫妇满脸震惊。 国公来回踱步,“难道景润已经破解了金银梳秘密成功威胁到皇上迫使他不得不放了长歌?” “也不是不可能。”水竹筠满脸喜色,“景润的本事你我又不是没见识过,一夜之间破解了金银梳的秘密再救出长歌对于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对了夫君,晚上你可得去一趟国士府,要把真正的许彦带回去,把长歌换回来。” “这个我知道。”虽然事实摆在眼前,但国公还是觉得好像在做梦,他掐了自己一把,疼得“嘶”了一声后喃喃道:“长歌这边倒是解决了,那么臭小子那边该怎么办?” “哎呀你先别想那么多了。”水竹筠嗔他一眼,“如今怀郡王出现,皇上都顾之不及了,哪里还有心思管我们家那小子,你相信我,他这边暂时没事儿,我们眼下最重要的是想办法让长歌光明正大的回到晋王府。” “对对对。”国公赞同,“这件事我们去同景润商议一下比较好。” “你糊涂了!”水竹筠哭笑不得地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要商议也轮不到我们这里去商议,能光明正大去晋王府商议长歌回帝京的是武定侯府的人,那里才是她名义上的娘家。” 提起这个,国公有些犯愁,“那我要到何时才能真正听到小嘟嘟唤我一声外祖父?” “你呀,自己想办法吧!”水竹筠低笑一声,出去了。 国公径直来到许彦的小院。 这几日,国公断断续续跟他解释了这一切事情,许彦得知莫名其妙将他弄去夜极宫的人是晋王妃以后陷入了沉默,后来,他又听说了晋王妃顶着他的身份已经去南豫走了一圈,帮助大皇子傅卿云稳坐东宫。他打心底里钦佩晋王妃,对这件事的怒意也随之消散。 眼下,国公跟他说了晚上要去国士府换回晋王妃,许彦二话不说直接点头,满脸敬色,“晋王妃一介女子,能弃闺阁将眼光放到朝堂之上,光这份胆魄就胜过世间多少男儿,更何况她每每之举让人无不惊艳。验得了尸慰亡灵,查得了案洗冤屈。上得朝堂斗奸臣,下得猛药治伤患。此等女子,世无其二。能被她借用身份,是在下三生修来的荣幸。” 国公听到别人夸赞自家女儿,心中欢喜得紧,嘴里道:“长歌一直担心许公子会因此记恨与她。” 许彦连连摆手,“在下一个残疾人士,能在有生之年结识了这么一位惊才绝艳的女子,庆幸都还来不及呢,又怎会抱怨与她?” 听到此言,国公彻底放下心来。 == 夜幕降临,国公让人套了马车,带着许彦一路躲过皇室隐卫进了国士府。 百里长歌早已经起床等着。 纵然早就做好了准备,但突然之间见到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许彦还是非常震惊,看到对方微微一笑之后,许彦略微尴尬地收回目光,拱手一揖,“见过晋王妃。” 百里长歌恢复了正常的声音,笑道:“我如今还顶着你的脸,你这般称呼我,倒让我有些不适应了。” 许彦大概很少与女子接触,话不过三句就开始脸红。 百里长歌看着他的样子,想到当初在滁州以潘杨名义写信给秦黛的痴情男子,再想到他如今的身份已是一国之士,内阁重臣。她不由得感慨时过境迁。 国公挨着她坐下来,轻声道:“你打算怎么回京?” 百里长歌笑看魏俞一眼,“这小子都帮我安排好了,今晚换回容貌,明日送我去法度寺,后天让叶痕光明正大把我接回来。” “这主意不错。”国公赞赏地看了魏俞一眼,又道:“既然行程紧张,那我们还是不要耽误时间了,我这就帮你换脸,你今夜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剩下的事自有我们会帮你安排。” 百里长歌点点头。 魏俞和许彦退了出去。 国公知晓她怀有身孕不便行动便没有勉强,径自盘膝坐于她面前,屏气凝神片刻,手心带出水蓝色冰光,冲百里长歌点头示意之后将那层光往她脸上扑来,百里长歌只觉得面上划过丝丝凉意,仿佛有什么东西破壳而出,又像蝴蝶破茧成蝶的那一瞬,整个人如释重负,连身子都轻盈了许多。 “好了!”国公收了手,面色微微苍白,他弯唇看着百里长歌,“这下你大可以放心了。” 百里长歌见状眼眸一缩,“爹,你刚才是不是损耗过度?” 国公虚弱地点点头,“幻容术逆天而行,本就是违反自然法则的禁术,每使用一次都极为损耗灵力,若非本身具有超强灵力,则很可能直接伤到本源,出现生命危险,也因此,这种禁术只有冥殿和夜极宫的继承人才能修炼,旁人根本没有足够的灵力来支撑。” “原来是这样。”百里长歌皱眉,“那你有没有事?” 国公摇摇头,“我无事,稍后调养两天就行了。” 百里长歌道:“如此看来,灵力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国公笑道:“你说得对,灵力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拥有灵力的人有苦难言,然而五国不乏有人对这东西向往得很,抓到语真族人就恨不得将他剥皮剖骨弄清楚灵力是怎么来的。” 百里长歌淡淡一笑,挥手赶他,“既然你损耗过度,那魏俞的幻容等过些日子再帮他换回来。我得抓紧时间休息了,宝宝在天牢里受了不少苦,可再也经不起折腾了,你先回去吧,有魏俞陪着我,不会有事的。” 国公虽然有些不甘心就这么离开,但见她眉眼间有些疲惫之色便不敢勉强,出了门之后交代了魏俞几句便离开了。 魏俞给许彦安排了房间后回到百里长歌房里,低声道:“大小姐,我们需要半夜出发,待会儿你可别睡着了我喊不醒。” “知道了。”百里长歌冲着外间应了一声后缓缓闭上眼睛。 == 自从“许彦”被关入天牢又放出来,叶天钰便撤去了国士府周围的探子。 此时的院墙上飘下一大一小两抹黑影。 小黑影踮着脚尖冲已经熄了灯的主屋看了看,转头对大黑影道:“你快去将那个女人五花大绑扛回府,这样以后你就再也不用担心我啃手指踢被子的坏毛病了。” 大黑影想了想,摇摇头,“不去!” “为什么?”小黑影嘟着嘴,一脸不满。 大黑影挑眉,“把她带回去,你倒是不担心踢被子了,我的被子谁给捡?” 小黑影摩拳擦掌,“你要是不去我就自己动手。” 大黑影眼珠子转了转,“你先回府等我,我进去绑她。” 小黑影想了想,觉得自家爹应该不会骗他,于是乖巧地跟着侍卫回了府。 大黑影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嘴角勾了勾,纵身一跃避开国士府的守卫轻手轻脚来到百里长歌的主屋。 “谁?”睡在外间守夜的魏俞猛然惊醒,眸光乍寒地盯着外面。 “是我。”叶痕声音平静,笔直站在门外。 “王爷?”魏俞惊坐起来,披了衣服起身开门。 门一开,顿时一股冷风吹进来,然而更冷的还是叶痕那双眼睛和面色,跟染了冰霜似的。 魏俞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王爷您怎么来了?” 叶痕冷冷睨着他,“你竟然跟她睡在同一屋?” 魏俞脖子一缩,心中直为自己喊冤,虽然是一个房间,但至少大小姐在里间,他在外间好不好,这还不是为了保护大小姐肚子里的宝宝不得不出此下策。 “出去!”叶痕懒懒瞥他一眼。 不等魏俞反应过来,他人已经被叶痕推到外面,紧接着软榻上的被子绣枕全飞了出来。 再接着,“嘭”地重重关门声传出来,高调地昭示着他这个贴身护卫被扫地出门了。 魏俞心中全是泪,大冷天儿的,不带这么玩儿!他抱着被子和枕头另外寻了间房继续补觉去了。 == 百里长歌正在熟睡中,就感觉到有一双温暖的大手轻轻解开了她的衣袍,大手探了进来,紧贴她的肌肤。 全身一阵颤栗,她猛地睁开眼。 ------题外话------ 唔,目测明天会有更精彩的情节,说不定会在寺庙里那啥那啥哟 第三十四章 晋王妃回京 没有了皇室隐卫的监视,夜更加寂静,窗外只有落雪的簌簌声,房内安神香还在散发着清新温和的气息。 百里长歌的鼻端却萦绕着另外一种更为温暖的气息。 干净,醇和,仿若青莲。 一种久违的蚀骨思念涌上心头,她下意识往他怀里钻了钻。 叶痕动作一僵,他太过想她,所以不想给她挣扎反驳的机会,却没想过她竟会是这般反应。 “长歌……”他以为她还在睡梦中,索性低低唤了一声。 “嗯。”她是左侧卧,一只手护住小腹处,叶痕还不知道她有了宝宝,凭她对这个男人的了解,待会儿少不得一番缠绵。 “你……”叶痕简直不敢置信,他大手一挥将案几上的烛台点亮,借着光线看清了怀中的人的确是她无疑,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你什么时候来的?”她开口打断他。 “刚来不久。”他应声。 “我还以为你今晚不来了。”犹豫躺在她怀里,百里长歌的声音有些模糊,乍一听上去还有些撒娇的韵味,这让叶痕酝酿了一晚上的欲火更加炙热,贴紧她肌肤的那只手开始不安分地四处游弋,引得百里长歌全身颤栗。 她吃吃笑着,缓缓抬眸对上他的眼,“殿下这是多久没开荤了?” 叶痕低头含住她的唇瓣,唇齿相缠,顿时引出阔别数月的想念,心中仿佛同时有千万把火焰在燃烧,一直蔓延至肌肤,他一手搂紧她,加近二人的距离,另外一只手仿佛带了火游走在她莹润细腻的肌肤上。 尽管这不是两人第一次亲密接触,百里长歌还是忍不住有触电般的感觉,大脑因为他细细密密的动作而一片空白。 他很不安分,宽厚的手掌有向肚腹下游走的趋势。 “别!”那瞬间,百里长歌惊得倒抽一口凉气,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怎么了?”叶痕见她红肿的唇瓣微张,面上似有惊恐之意,他有些不解,又有些惶恐,暗暗想着她定然还是没能原谅自己。 百里长歌见他紧张,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吓到了他,紧绷的神色缓和下来,她扯了扯嘴角,“没事,只不过我刚刚从天牢里出来,身子虚弱,需要再调养几日才可行房。” 她说话的时候,目光有些闪躲,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叶痕更加疑惑,刚才无论怎么抱她吻她,她的一只手都始终放在小腹处,难不成受伤了? 这样一想,他缓缓掀开被往里面一瞧,当看清她手掌下微微隆起的肚腹时,整个人愣住,“这……这是……?” “笨呐!”百里长歌好笑地嗔他一眼,“我这次是真的怀了你的骨肉了,你也不用再质问我孩子是谁的。” 这句话,让叶痕想起在百草谷第一次见到她月事来染红了床单的时候,难得的脸红一瞬,尔后又如同被天雷劈中,他直接忘记了反应,直到百里长歌大声叫唤才拉回神智。 “你的意思是……”他指着她的小腹,“这个地方怀了我们的孩子?” 百里长歌大大翻了个白眼,“不然你以为是谁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叶痕激动得语无伦次,“我只是有些不敢置信。” “不敢置信什么?”百里长歌问他,“是不敢置你技术这么好,一举而中。不敢置信我这么快就怀上了孩子。还是……不敢置信我没有与你计较过去?” 百里长歌在说这些的时候,双眼有些模糊,声音微微哽咽。 “我……”叶痕一时失语,眸光却极认真地看着她,生怕下一秒她就会从眼前消失,更怕下一秒她就会同以前一样因为冥殿的事再次和他闹翻。 百里长歌枕在他的一条手臂上,轻声问他,“你还记得我去百草谷的途中跟你说过什么吗?” 他替她盖好被子,唯恐伤到宝宝,动作轻缓地躺了下来,满目思忆,却没回答。 百里长歌见他不吭声便知晓他难以说出那些话。 再往他怀中靠了靠,她低声道:“我说过,无论以前的回忆是怎样的,我都不会与你计较,我能在失忆这么多年后再次遇见你,爱上你,就足以说明不管以前我有多恨你,心中就有多爱你,既然爱了,认定了,我不想因为过去那虚无缥缈的东西扰乱了我们之间无杂质的感情。” 叶痕一怔,垂目看着她,“你真的……不怪我?” “当然怪,怎么不怪?”她撇撇嘴。 他心中一紧。 只听她又道:“你倒好,种下种子撒手就去了北疆,害我一个人带着球从大梁跑到南豫,又从南豫跑回大梁,有好几次险些都暴露了。你说,你作为宝宝的爹,是不是应该负全责?” 对于过往,叶痕是愧疚加迷茫的,他一直以为她恢复记忆之后绝对不可能这么快原谅自己,所以他从来都很害怕她想起从前那些事。 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竟是眼前这一幕。 她还是她,没有对他露出分离那年绝望冰凉的眼神,更没有半分质问责怪。 这一刻的她,只是依偎在他怀里质问他作为父亲应负责任的小女人百里长歌。 全身紧绷的神经仿佛在听到她说话的那一瞬间全部松散开来,他面上露出宠溺至极的笑,“你说要如何负责,我就如何负责。” “不!”百里长歌摇摇头,“你自己说。” 叶痕抿嘴而笑,想都没想就回答:“我对你负责任的标准,第一条,宠你,第一百条,宠你。” “咦,剩下的九十八条呢?”她疑惑问。 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唇,“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一条。” 百里长歌:“……” 人家都说一孕傻三年,百里长歌这一刻信了,原本机智如她,竟被他三两下就给套了进去。 见她扶额的模样,叶痕唉声叹气了一番,“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感受过芙蓉帐暖度春宵的滋味了,如今又不能碰你,不过是想你多亲我几下满足满足,你既不愿意,那我睡觉了。” “嗳……你……”百里长歌见他真的躺下,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她自然感觉得出来他刚才的炙热,也看得出来他眼下的强忍。 心中不忍,她低声道:“宝宝已经过了三个月,其实是可以行房的。” 叶痕长长的睫毛动了动,早在身子接触到她的时候,他就恨不得将她吃拆入腹以解数月相思之苦,可是她怀了宝宝,且刚从天牢出来,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被折腾了。 想到这里,叶痕搂着她的腰身,低哑的声音迷魅而惑人,“我来之前遇到了国公,他告诉我你半夜要去法度寺,快睡吧!” 百里长歌低笑一声,再不说话,依偎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寅时刚过,百里长歌就醒过来了,习惯性地摸了摸身侧的床榻。 微凉,只有淡淡余温,看来是走了好一会儿。 百里长歌心中一阵失落,两手撑床下了地披上外袍,她刚走到桌子边,房门就被人打开,叶痕手中端了托盘,托盘里是薏仁茯苓粥,另外一个碗,盛放着香气扑鼻的鸡汤,汤里少油,看起来很清淡,至少对于她这个一见油腻就难受的孕妇来说,并没有反胃的感觉。 看见她自己下了床,他赶紧将托盘放在桌子上过来扶住她的身子,低嗤,“怎么自己走下来了?”忽而想起了什么,又道:“子时刚过的时候我原想叫醒你来着,可是看你睡得很熟便不忍心,如今天色还早,城门刚开,还来得及避过耳目出城。” “我还以为你走了。”百里长歌说完,整个人扑进他怀里,嗅着他身上独特的醇和味道。 叶痕推开她,柔声道:“我刚从外面进来,身上凉,你别抱我,仔细凉了身子。” “我不管!”百里长歌再度扑过来。 叶痕很担心她会一个不稳直接扑到地上,所以一动不敢动。 “粥快凉了,先过去净面梳头然后喝粥,再然后我陪着你去法度寺。”叶痕的手指轻轻拂过她披散的秀发。 “咦,不是魏俞陪我去,你来接我吗?”她眨眨眼。 “陪着你去我也能接你回京不是么?”他挑了挑眉。 她心中溢出丝丝暖意,笑着说:“那倒也是。” 叶痕亲自替她净面又梳头之后才拉着她坐到桌边,又亲自拿了小勺喂她。 百里长歌喝一口粥,又喝一口鸡汤,满脸享受,问他,“这是不是孕妇特有的待遇?” 叶痕想了想,“如果你一直都能怀的话,我想是的。” 百里长歌险些一口鸡汤喷出来,“叶痕,你丫当我是猪啊?” 叶痕轻笑,“不是猪也要把你养成猪。” 百里长歌死瞪他一眼。 一切准备就绪以后,魏俞、叶痕和百里长歌出了国士府。 如今时辰还早,再加上昨夜风雪大,眼下街道上并没有什么行人。 百里长歌蒙了面纱,着一件不太显眼的素净衣裙,外罩雪白披风,在叶痕的拥护下走出国士府所在街道。 晋王府的马车停在外面,程知显然已经等候多时,见到蒙了面纱的百里长歌,脸上顿时露出喜色,压低了声音,“奴才见过王妃。” “行了行了,你小子别多事儿!”魏俞大手一挥,不屑地撇撇嘴。 程知一愣,“你是?” 已经扶着百里长歌上了马车的叶痕有些好笑,“他呀,是王府新来的小宦官。” 魏俞不服,“哼哼两声,我才不是小宦官,我是男人,男人!” 弄了半天,程知也没瞧出他是哪个,摸了摸后脑勺以后赶着马车缓缓朝着城门口走去。 “嗳……不对啊!”马车启动,百里长歌才恍然惊觉魏俞并没有跟上来,她微微蹙眉,“你干嘛把他留下?” 叶痕道:“你刚才没听他说么?他是男人!我如何放心让一个男人与你单独待在一起?” 这醋味儿…… 百里长歌突然想起来刚才在国士府的时候,原本在外间守夜的魏俞似乎连人带被子枕头一起消失了,如今听到叶痕满是酸味的话这才醒悟魏俞昨晚定是被他撵出去了。 得见百里长歌无语的样子,叶痕缓缓道:“明日让他易容成我的样子来法度寺,这样一来我就能多陪你一天了,免得我还得多害一日相思。” 话完,俯下身狠狠吻住她的唇瓣。 动作突如其来,百里长歌完全猝不及防,只觉得一时呼吸困难。 叶痕似乎也察觉到了,恋恋不舍地松开她,待她缓了缓又再度吻下,唇齿之间的缠绵自然满足不了他早就沸腾的欲火。 一手扣住她的脑袋,另一只手指尖灵巧地挑开她腰间的丝带,大手便往里面探。 怀孕后,她更加丰腴。 虽然一夜拥着她入眠,但在此接触到她的肌肤,他还是忍不住轻叹一声,唇上动作更加激烈,几乎吻得百里长歌透不过气。 这一路上,不知纠缠了多少次,才终于在天黑之前来到法度寺。 叶痕早就安排人前来打过招呼,此时的山下,站着几个小沙弥,见到马车到来,齐齐“阿弥陀佛”一声。 叶痕当先跳下马车,然后搀扶着百里长歌踩在小杌子上走下来,这一路上走得缓慢,少颠簸,百里长歌并不觉得难受,所以在叶痕打算抱她上台阶的时候她直接拒绝了。 “宝宝都快五个月了,你抱得起吗?”她翻白眼。 叶痕挑眉,“从前抱你一个人是抱了一片天,如今抱着你和宝宝就是抱了整个世界。” 叶痕说完,直接打横将她抱起。 百里长歌惊呼一声,在小沙弥们的注视下双手勾住叶痕的脖子,满脸羞红,脑袋直接埋在他怀里。 从山脚到山顶,全部开凿了石阶,叶痕抱着她,每一步都踩得极沉稳,缓缓登上这一千多丈高的山。 “你放我下来吧!”百里长歌听到他微微喘息,又见他额头隐隐有细密的汗珠,不由心疼道:“待会儿累死了可没人照顾我了。” 叶痕好笑地看她一眼,缓缓俯身将她放下来。 百里长歌站稳了身子,叶痕拉着她直接走进去。 “晋王殿下,王妃,道灵大师在般若院等你们。”其中一个小沙弥上来说了一声后就带着他们俩直奔般若院。 雪已经停了,静谧的般若院只听得到积雪压了梅花树枝的吱吱响。 院内仅有一间屋子点了灯火。 小沙弥送他们进去以后便安静退了出去等候在外面。 百里长歌有叶痕搀扶着前去敲门。 推门的人似是有些迟疑,在门后站了一瞬才缓缓打开,那一瞬,连百里长歌都被惊到了。 屋内的人竟是宫主。 见到百里长歌和叶痕,他并不觉得意外,仿佛一早等候在这里,只淡淡一笑,道了声“里面请”。 百里长歌悄悄抬眸,果然见到叶痕面色微沉。 她赶紧笑问:“好巧啊,宫主怎么也在这里?” 她四下看了看,拈花并不在。 “我等你们很久了。对了,景逸已经继位,你不必唤我宫主,伯父就行。”苍渊亲自煮了茶递给二人,眸光在叶痕沉沉的面上扫过,扬了扬眉,“怎么,叶小子还是放不下过去?” 没听到回答,苍渊又笑道:“长歌嫁给了你,等同于我嫁女儿,当爹的来看一眼女儿近况似乎没什么不妥吧?” 叶痕回过神来,淡淡一声“嗯”,再无了话。 苍渊也不甚在意,看向百里长歌,“长歌丫头最近怎么样,南豫一行想必收获不小吧?” “那是自然。”百里长歌红着脸道:“孑然一身过去,大腹便便而归,弄得我好几次险些露馅。” “哦?”苍渊闻言,饶有兴致地顺着她捂了小腹的那只手瞟了一眼,瞬间了悟,爽朗一笑,“想不到叶小子这么厉害。” 说罢,他朝百里长歌伸出手,“我帮你看一下是男是女。” 百里长歌突然有些紧张。 有了一个嘟嘟,其实她更希望肚子里的是个女宝宝,可这种事谁也说不准。 她忐忑着递过手去。 苍渊指腹叩在她脉搏上片刻缩回。 “怎么样?”百里长歌紧张问。 苍渊眸光动了动,故意卖关子,“你若是能让叶小子安静听我说完一席话,我就告诉你是男是女。” 百里长歌睨向叶痕,叶痕也在看她,眼眸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面色柔和下来,百里长歌温声道:“叶痕,关于你和西宫良人之间,兴许有些误会,伯父既然在这里等我们,说明一早就准备好要解释这一切,你认真听完可好?” 叶痕原本心情烦躁,但在对上百里长歌的眼眸时突然缓和了下来,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苍渊见他肯听,顿时放下心来,把老宫主为了废除凰女制度让九方雪婵作弊成为凰女一直到九方雪影帮助九方雪婵回到夜极宫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叶痕陷入沉默,好半晌才颤着声音问苍渊,“所以,我记忆中那个温润慈爱的母亲实际上并非我的亲生母亲,而是她的孪生妹妹九方雪影?” 苍渊无声颔首。 “而九方雪影就是我在宫里见到的那个白发宫女?”叶痕又问。 “是。”这次回答的是百里长歌。 一时间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叶痕的面色在烛光下明灭不定,再度开口,“所以,长歌原本是西宫良人的未婚妻,却因为那个女人对我愧疚,所以安排她来到我身边,补偿我是吗?” 这一下,无论是苍渊,还是百里长歌,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二人缄默。 没听到声音,叶痕转眸看着百里长歌,“告诉我,你可有爱过我?” 百里长歌笑了,她指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我对你的爱,在这里。” 顷刻间反应过来她再次怀了自己的孩子,叶痕心中的那些怀疑烟消云散。 是了,如果不爱,她当初怎会恨得那样深。 如果不爱,她就不会在失忆归来之后再次遵从内心选择他。 如果不爱,她会直接拒绝。 他的长歌,从来就不是一个能对他撒谎的人。 百里长歌趁机握紧了他的手,“你说过会一直都在,我现在也告诉你,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哪怕是失忆。因为我的潜意识一定会告诉我,在这个世界上,永远有个人在等着我回家。” 从四年前他们决裂到她失忆归来,从滁州办案到帝京大婚,从送她回到百草谷再到阔别数月重逢,三世情缘。今夜这句话是叶痕听过的最动听的一句话,因为她抛开了以前的恩怨纠葛,抛开了两人的身份。 这一刻,他是叶痕,她是百里长歌,没有晋王,没有凰女,他们只是一对相爱至深的眷侣在互相倾吐忠诚。 终此一生,不离不弃。 眼眶微湿,叶痕喉口哽咽,他等这一天太久,以至于突然到来的时候反而不知该如何反应。 苍渊突然咳了两声,拉回二人神思后继续道:“你可能会觉得景逸夺了你的母亲而心中不忿,但事实上,自从雪婵回去以后,她一直被我用结界囚禁在无名殿中,雪婵颇为偏向你,便不怎么待见景逸,所以景逸其实同你一样,没得过什么母爱。” 叶痕微微抿唇。 苍渊为他斟满茶,“我今天与你说这些的目的,是想拜托你以后不要再因为雪婵而偏执地责怪景逸,这件事,他没有错,你也没有错,长歌曾经的确是景逸的未婚妻,但她出来以后与你走在了一起,不管最初的目的是什么,但至少如今你们两个人是相爱的,这就够了,这是你们的缘分,无所谓对错。” 叶痕捏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须臾,缓缓点头。 百里长歌彻底松了一口气,在这件事上,她觉得最对不起的人就是西宫良人,尤其是关于血月的那个承诺更是错的离谱,倘若当初她直接告诉他自己再也不回去夜极宫,那么如今心中的负罪感兴许不会这般重。 “能亲眼看到你点头,我很高兴。”苍渊莞尔,“至少说明我没白等。”话完他站起身,“剩下的事就靠你们年轻人了,夜极宫我也没打算再回去,有缘再见吧!” 百里长歌一惊,“伯父你要去哪里?” “我去找雪婵。”苍渊淡淡一笑,尔后挑眉,“看着你们恩恩爱爱,我也羡慕得紧。” “母亲……不在夜极宫吗?”苍渊一只脚踏出房门的时候,叶痕突然开口问。 “不在。”苍渊摇头,“她已经削发为尼,重头开始了。” 叶痕全身一震。 苍渊抬头看着外面阴沉的雪夜,“我能理解她的想法,佛门是清心的地方,能净化一个人藏在皮囊血肉之下的脏污,我不怪她,也希望你们能理解。” 叶痕和百里长歌齐齐点头。 “告诉我,她在哪里。”叶痕道:“待有空,我会带着长歌亲自去看她。” “水月庵。”苍渊给了三个字以后闪身没了影儿。 “我肚子里的到底是男是女啊?”百里长歌突然醒觉过来的时候,苍渊早已不知所踪。 苍渊走后,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叶痕看着对面人已空却还冒着热气的茶杯,眼眸有些恍惚。 百里长歌靠在他肩上轻声问:“怎么了?” “感觉好像在做梦。”叶痕莞尔一笑,伸手揽住她的肩,“幸福来得太突然。” “比如呢?”百里长歌笑问。 “比如你对过去不闻不问,又比如我突然得知自己又当爹了。” 百里长歌听着他温和的声音,一时无话。 恢复记忆的时候,她的确有段时间想不通当初叶痕的做法,但后来一想,叶痕绝对不可能害她。 那个时候她就打定主意倘若再见一定不会揪着过去不放,能解释则解释,不能解释也愿意相信他。 没想到回来之后直接从娘亲嘴里得知了真相,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有多混蛋。 “叶痕,你不怪我吗?”百里长歌心疼地望着他,她可是混蛋的下了生生劫啊! “怪。”叶痕睨着她,“尤其是每次莫名心痛的时候我都恨不能到你身边扇你两下。” 百里长歌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为什么?” “我心痛的前提是你先痛。”他与她四目相对,眸中有浓浓温情化开来,“我怪你为什么每次都能把自己弄得这么痛?傻帽!” 莫名其妙被骂了,百里长歌很不乐意,“我若是傻帽你就是傻缺!” “傻帽配傻缺,天生一对么?”他双手捧着她的脸颊,不等她回答,俯身重重吻下。 来往法度寺的途中,她被他吻了数十次,却没有一次像今夜这么浓情蜜意,他一点一点品尝着她唇齿间的美好,其温柔程度几乎能把她软化为一滩春水。 情到深处时,叶痕将她抱起,重新找了一间干净的客房,轻轻将她放在床榻上。 放下帘幕后轻解罗裳,在摇曳的烛光中,床幔摇晃开满室春情。 雪夜寂寂。 小沙弥们早就得了道灵大师的指示躲得远远的。 为了不伤到宝宝,叶痕前所未有的温柔,但百里长歌最终还是香汗淋漓累得昏睡过去。 不知餍足的叶痕原本还要继续,但一想到她怀宝宝如此辛苦,便打消了念头,拥着她一夜好眠。 翌日一早。 百里长歌听到外面沙沙的扫雪声后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靠在叶痕的手臂上,她轻轻挪了挪身子,准备让他的手臂放松放松,岂料叶痕另一只手环过来将她整个人抱住,嘴里低声咕哝,“时辰还早,你先睡会儿,等迎接的队伍来了再起床。” 他没有睁眼,却似乎能直接看穿她心中所想,这让她哭笑不得,“我是怕你手臂麻了。” “无事。”他摇摇头,搂着她的手臂紧了紧,缓缓睁眼,“你饿不饿?” “不饿。”百里长歌摇摇头,这么早,说实话她真的什么也吃不下。 “不行,不饿也得吃东西。”叶痕突然来了精神,轻轻将她摁回床上躺着,他穿上衣服下床梳洗好,转头对她道:“你先等一等,我亲自去弄。” “不用了。”百里长歌好笑地看着他,“我没胃口,再说了,待会儿就要回府了,回去一起吃饭。” 叶痕瞪她一眼。她索性闭了嘴。 最终,百里长歌还是在叶痕的伺候下喝了半碗清粥。 午时,山下传来礼乐声。 打扫台阶的小沙弥高兴的跑来通知,“王妃,晋王府的迎接队伍已经来了。” 百里长歌扫了空荡荡的房间一眼,叶痕也不知道出去干嘛了,她淡淡应了一声,“哦。” 礼乐队停在山脚,礼乐声却不断。 不多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百里长歌推门一看,叶痕手里捧着一套华丽的冬季衣裙走进来笑看着她,“喏,这个是特意为你准备的,我帮你换上,待会儿一起回京。” 他重新换了件袍子,是初见时的模样,月白锦袍,上面绣淡金西番莲,袖口堆叠细浪纹,外罩雪白厚实披风,整个人看起来高贵俊美。 百里长歌没说话,任由他关上门后帮自己脱了旧的衣服换上这套新的。 大红色。 除了大婚,百里长歌平时几乎从来不穿这个颜色的衣服,没想到叶痕竟然给她准备了这个颜色的衣服,她不解,“何意?” 叶痕为她披上浅紫色貂皮斗篷,莞尔一笑,“庆贺我们俩的爱情涅槃重生。” 虽然知道他是在胡扯,百里长歌还是笑着点点头。 下过雪后的台阶有些湿滑,叶痕还是如同来时一般抱着她一步一步脚踏实地走下去。 百里长歌窝在他怀里,能明显感觉到他身上的每一寸温暖气息,那样的真实,仿佛绣花针一针一线缝在她心脏上,无论如何都割舍不去。 到了山下,叶痕才将她放下来,百里长歌站稳后看着眼前的场景,简直惊呆。 从法度寺的山脚,名贵红锦一直铺设到帝京城,也不知道叶痕哪里找来的鲜花,撒了一路,连空气中都飘荡着淡淡的花香味。 “弄这么隆重做什么?”百里长歌收回视线,看向正用宠溺眼神望着自己的男人。 “你值得我用这世间最好的一切来爱。”他莞尔,指着礼乐队后面那辆极尽奢华打造的华丽马车,问她,“喜欢么?” 百里长歌暗自翻了个大白眼,这阵仗,简直比得上南豫国君迎接佛骨入京了。 “你们俩在磨蹭什么?”嘟嘟早就等得不耐烦,推开车门跳了下来,死瞪着叶痕,“前天晚上就让我一夜对灯等到天明,今日还要我等到何时?” 百里长歌的目光掠过叶痕,看向马车外叉腰站着的嘟嘟……的两个黑眼圈,梭然睁大眼睛,“嘟嘟你这是挨揍了?” 嘟嘟哼哼两声,不打算理她。 撕了易容成叶痕的人皮面具,魏俞走过来轻笑,“这些锦红可是小世子亲自指挥着铺的。” “是吗?”百里长歌满脸惊喜,缓缓走过去,她挺着肚子蹲不下来,只能微微俯身看向嘟嘟,“没想到我这个儿子还有这般本事。” “哼!”嘟嘟回答得简单粗暴,他可还没忘记四岁生辰的时候只能和大伯大眼瞪小眼。 “嘟嘟不可以这么没礼貌。”叶痕走过来,耐心道:“你娘亲怀了宝宝,你要多关心她。” “没骗我?”嘟嘟猛地回头盯着叶痕,似信非信。 “你看。”叶痕指着百里长歌微微隆起的小腹,“里面已经有了宝宝,你要是生娘亲的气,等宝宝出世以后他就会跟你抢麻麻。” 嘟嘟一听急了,连忙拽着百里长歌的胳膊,拉着她就往车上走。 这辆马车是叶痕让人重新打造的,不同于之前的结构,侧边设了车门,两级台阶,上下非常方便。 嘟嘟一上去就依偎在百里长歌怀里,小爪子紧紧拽着她的衣袖,生怕她下一秒就失踪不见。 百里长歌轻轻摸着他的脑袋,“嘟嘟今天怎么这么乖呢?” “麻麻,是不是怀了小宝宝你就不会走了?”嘟嘟仰头问她,闪烁着疑问的大眼睛还隐藏着几分担忧和恐惧。 知晓这孩子已经听不起任何有关诺言的话,她只好点点头。 嘟嘟又道:“那你就一直怀,一直怀,或者小宝宝生不下来,这样的话你就不用走了。” 后边跟上来的叶痕闻言,顿时满脸黑线。 百里长歌忍住笑,“好,你说如何就如何。” 嘟嘟再往她怀里蹭了蹭,没多久就靠着她睡了过去。 叶痕站起身,轻轻将他抱到宽大的座椅上,给他盖上锦被。 百里长歌接过她递来的暖手炉,忽然想起一事,嗫喏半晌,最终决定说出来,“叶天钰约了我明日去皇家狩猎场。” “去做什么?”叶痕微蹙眉头。 “我正纳闷。”百里长歌满脸疑惑,“难道我还有什么记忆是没恢复的?” “什么意思?”叶痕完全听不懂。 百里长歌解释,“他告诉我,他会在狩猎场中心的冰湖等我,倘若我不去,他就一直待在湖里,从开始的地方结束。我一直没能明白他这句话的含义,说实话,失忆之前我根本就没见过叶天钰,第一次见到他就是在东宫的枫波池,还是你亲自去接我那一次,然而听他的语气,似乎很多年前在皇家狩猎场我就与他见过面了,可是我为何半分记忆也没有呢?你快帮我想想,是不是还有什么东西我没想起来?” “你根本没有见过他。”叶痕很肯定,“从我进了军营,有了自己的势力以后每天都派了隐卫监视你,我很肯定,也敢肯定以前的你绝对没有见过叶天钰。” “难道他在骗我?”百里长歌回想起那一晚叶天钰同她说的那些话,分明像极了一个濒临死亡的人在交代遗言。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叶天钰应该没道理会骗她才对。 “到时候我陪你去。”叶痕冲她点头,“很多事情,该是时候了结了。” “好。”百里长歌想都不想直接应了。 帝京的百姓早就收到晋王妃回京的消息,如同当日迎接晋王回京一样,一大早就分列在街道两旁,踮着脚尖往城门方向看。 百里敬更是带着红月和沁雪与晋王府的人一起站在最前面迎接。 “总算是回来了。”红月激动得热泪盈眶,“这两个人的心结应当解了吧?” 人潮喧闹,沁雪并没有听到红月说的话,她大声问,“红姨你说什么?” “没什么。”红月摇摇头,“我就是太激动了。” “能不激动么?”沁雪好笑,“姐姐和姐夫好不容易苦尽甘来,我们这些看着他们一路走过来的亲人自然深有感触啦,不过红姨这个时候你可不能哭,否则大喜的日子非要给你搞砸了不可。” 红月噗嗤一笑,“你这丫头!” 百里敬递过来锦帕,温声道:“沁雪说得没错,今日是大喜的日子,不能见哭,你该为他们二人高兴。” 红月对上他的面容,突然红了脸,接过锦帕后就一直垂着头。 马车入城的时候,全民沸腾。 百里长歌推开窗一看,顿时惊愕,问叶痕,“你怎么煽动了这么多百姓?” “这个与我无关。”叶痕神色无辜,“我昨天一直跟你在一起。” 百里长歌想到昨夜在法度寺的一夜缠绵,黑着脸瞪他一眼后缓缓关上窗子继续坐回来。 叶痕道:“回晋王府还是武定侯府,随你选。” “难不成你堂堂晋王还得打着接王妃回京的旗号将媳妇儿接去丈母娘家?”百里长歌反问。 叶痕一噎,随后扬眉轻笑,“这可是你说的,就回晋王府,不许反悔!” 百里长歌捏着下巴思忖了片刻,这才发应过来自己昨夜已经招惹了这匹饿狼,他方才那样说应该是眼不见为净,将她送去武定侯府便能暂时克制住欲望,但没想到她直接扬言要回晋王府。 望着他奸计得逞的样子,百里长歌哭笑不得,央求道:“放过我吧,宝宝还没出生呢!” 叶痕假装听不见,“你还记得当初我生辰宴的时候嘟嘟送来的那团纸吗?” “记得,怎么了?”百里长歌问。 “那个是安如寒曾经即兴画下的春、宫图,我等了你半年,昨夜都还没开始试你就昏睡过去了,不如今夜换个姿势。” 这个男人的脸简直比城墙还要厚了。 百里长歌脖子都红了,“大白天的,你害不害臊!” 叶痕凑近她,笑得邪魅,“在法度寺那种清心寡欲的地方我都敢,你说在马车里我敢不敢?” “别闹!”百里长歌大惊,伸手挥开他,“外面这么多人呢,更何况嘟嘟还在睡觉。” 马车直接来到晋王府。 府中上下早已准备好迎接王妃,见到叶痕抱着百里长歌出来,人人面带笑容,跪地高呼:“欢迎王妃回家。” 乍一听到这样的声音,百里长歌有些怔愣,随即摆手道:“快起来吧,这大冷天儿的,你们这样跪着仔细着了凉。” 众人谢恩过后站了起来。 “王爷,府中已经准备好酒菜。”青姨笑折走过来,“是否立即用饭?” “嗯。”叶痕点点头,抱着百里长歌直接去了沉香榭。 九曲回廊之外的荷塘都被冻了一层薄薄的冰,再见不到鱼儿游动,百里长歌将头埋在叶痕怀里,低声咕哝,“羞死了,这么多人面前你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 叶痕抱她更紧,“我搂的是晋王妃,抱的是自己的女人,谁敢出来反驳?” 百里长歌无语,任由他抱着进了房间。 房里准备了精致的菜肴,大概是叶痕昨夜让探子们回来嘱咐过,所以桌上摆的全是孕妇能吃的,不油腻却丰富。 百里长歌才刚坐下,屋外就传来声音,“皇叔也太不厚道了,有好酒好菜竟然不叫上我。” 话音落下,人就进来了。 叶染衣往凳子上一坐,眼睛直勾勾盯了菜品一眼,随后咂咂嘴,“皇叔,你这是干嘛呢,皇婶好不容易归来,你怎的不让人做些好吃的,这些菜也太清淡了些,跟清理肠胃似的。” “你皇婶怀孕了。”叶痕笑看着她,“所以只能吃这些。” 叶染衣一个不稳险些从凳子上跌下来,“你说什么?” 叶痕就着原话又重复了一遍。 叶染衣迅速走过来盯着百里长歌的肚子看了看,随后皱眉嘀咕,“这也太简单了吧,说怀就怀。” “你既然觉得简单,不如改日我们试试?”外面又传来一个声音。 百里长歌明显看到叶染衣在听闻之后一直在找地缝。 嘴角抽了抽,她笑问,“裴世子怎么来了?” “他如今可不是裴世子,是染衣的驸马爷了。”叶痕提醒她纠正称呼。 错愕一瞬,百里长歌恍然大悟,目光在这二人身上扫了扫,“原来是这样,那就先恭喜染衣和裴驸马了!” 叶染衣怒不可遏,她好不容易说服皇兄来看一眼皇婶,却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裴烬这个瘟神。 抬起脚,她毫不留情地狠狠踩在他脚上,嘴上却笑眯眯看着百里长歌和叶痕,端起酒杯自己倒满酒先干为敬,“皇婶,欢迎你回来。” 裴烬疼得直咬牙,心中嘀咕这个女人也太狠了,自那晚上以后就对他避而不见,如今好不容易见面了还是改不了踩踏他的怪毛病。 不等发言,才刚恢复的脚背上又扎扎实实挨了一脚,叶染衣再次举杯,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裴烬,你怎么不敬皇叔皇婶一杯?” 忍着痛,裴烬颤着手指端起酒杯,勉强笑道:“祝你们俩今后和和美美,早日生下宝宝。” 叶染衣在桌子下的动作,百里长歌早就察觉到了,此时听裴烬说话断续的样子,百里长歌都替他感到脚痛。 “承两位吉言。”叶痕端过百里长歌面前的酒杯,“长歌怀有身孕,不能喝酒,我替她喝了。” 百里长歌的目光一直盯在裴烬痛苦的脸上,心中直觉得这二人待会儿出去只怕是要掐架。 她赶紧道:“染衣,你回去告诉你哥哥,就说明天我一定会准时赴约。” 叶染衣听得莫名其妙,但她感觉得出来百里长歌这是在调解当前气氛,她索性站起身,道了声“告辞”之后便走了出去。 裴烬没多久也跟了出去。 与叶痕对视一眼,百里长歌揉着额头,“这两个简直就是冤家。” “不过幸好。”叶痕道:“我终于少了个情敌。” 百里长歌瞅他,“我都已经怀了你的第二个孩子,你竟然还在担心情敌?” “没办法。”叶痕夹了菜亲自喂她,“谁让你本身就是毒药,那几个男人戒都戒不掉,我不能杀他们,就只能牢牢套紧你,再顺便想办法削弱他们的战斗力,左右想了想,只有美人计这一条行得通。” 百里长歌浑身打了个寒噤,撇撇嘴,“可怕的占有欲。” 叶染衣出了晋王府,飞身骑上马背正准备回宫,后面裴烬三两步便追了上来,蹙眉看着她,“我说你这个女人是吃了炸药吧?我招你惹你了,来一趟晋王府也要被你踩。” “我乐意我高兴!”叶染衣想起那晚的事就怒上心头,“有本事你来咬我!” “你以为我不敢?”裴烬眯了眼睛。 “裴烬,本公主告诉你,大庭广众的,你要是敢欺负我,我就回去告诉皇兄,让他削你的职,降你得罪!” 话完,乌藤鞭狠狠甩在马背上,马儿撒开蹄子就往前跑,还没跑出多远就听见后面“嘭”地一声。 裴烬没站稳跌倒了。 叶染衣立即勒住马,调头走回来,试探地道:“喂,我告诉你,你休想讹我!” 裴烬虚弱地躺在雪堆里,“刚才被你踩得狠了,这只脚估计废了。” “哪儿呢?”叶染衣一听急了,赶紧翻身下马蹲下身来查看。 没看到异常,她怒着抬起头想吼他,唇瓣突然被人狠狠吻上。 第三十五章 无可奈何的情敌 一瞬天旋地转,叶染衣觉得今日被裴烬这么一欺负,她这辈子的高傲公主形象都全毁了。 心中登时升起滔天怒意,在裴烬准备撬开贝齿攻城略地的时候,她张开嘴,狠狠往他嘴唇上一咬,顿时一股腥甜味在二人唇齿间蔓延开来。 裴烬明显痛苦得皱了皱眉,过后眯着危险的眸,瞪她一眼后伸手扣紧她的脑袋,准备好好肆虐她一番。 叶染衣早就怒不可遏,眼下哪里还由得他,嘴上斗不过,只好再抬脚,膝盖直顶他下盘。 裴烬万万没想到她会来这招,吓得面色全变,赶紧松开了她一个闪身躲到一旁紧锁眉头,“踢坏了你负责?” “切——那还不简单?”叶染衣撩起袖子抹去嘴唇上所有他留下的痕迹,转瞬觉得这还远远不够,她索性抓了一把干净的雪狠狠往嘴唇上搓洗,直到觉得再没有他的气息这才停手,冷睨着他,“你若是废了,就进宫来给我当贴身太监,名字我都帮你想好了,就叫‘小陪子’。” 裴烬黑脸:“……” 裴烬两手撑地,半躺在雪地里,乌黑的发丝有些凌乱,搭一缕于胸前,薄而莹润的唇瓣上,鲜红血迹晕染开来,他毫不在意的伸出舌尖一舔,那意犹未尽的动作使得唇瓣看起来分外妖娆。 叶染衣目光像被定住了一般,死死盯着他的唇,那上面还有隐隐水光,以及……她的气息。 扫了一眼晋王府奴仆惊愕的眼神,叶染衣登时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被裴烬这个不要脸的给强吻了! 简直不能忍! 她气呼呼地冲过去,准备先打一顿再说。 “嗳……你可别过来。”裴烬察觉到了她身上的戾气,赶紧抬手阻止,“你若真敢过来,待会儿我可就不是简单地吻你那么简单。” 得见叶染衣越来越近的脚步,裴烬酝酿片刻,大喊,“叶染衣我告诉你,你再过来我就扒光你的衣服!” 这一声,不仅晋王府的人听见了,就连树上冬眠的几只野鸽子都被吓得一个不稳齐齐连窝摔了下来。 叶染衣又羞又恼,在围观大队到来之前忿忿骑上马快速离开了。 担心他们俩掐架所以带着叶痕躲在大门后观战的百里长歌抽着嘴角走了出来。 “裴驸马,你就这么把人放走了?” “不然呢,我还能怎样?”裴烬听到声音,立即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雪渍,“难不成真在大街上把她办了?” “你牛!”百里长歌冲他竖起大拇指,眼风瞟向叶染衣离开的方向,“在这帝京城,能让纨绔公主怒到无可奈何的也只有你了。” “不。”裴烬摇摇头,自信地扬起唇角,“不是帝京,而是全天下,能让她这般反应的只有我。” “追妻路漫漫,加油!”叶痕拍了拍他的肩膀。 裴烬伸手拍开他,低嗤,“什么叫做追妻路漫漫?我才不学你那一套!” “哦?”叶痕饶有兴致地挑了眉梢,昭示自己对下文很感兴趣。 裴烬睨他一眼,“我明天就进宫与她交换信物去。” “然后?”百里长歌与叶痕齐齐发问。 “然后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她想不依都不行!”裴烬哼哼两声。 “你就不怕她真把你废了?”百里长歌好笑。 “山人自有妙计!”裴烬冲她眨眨眼,“生米煮成熟饭以后就使劲儿宠,拼命宠,我还就不信这天底下有女人逃得过蜜般宠爱的,更何况对象是我这么个天下人皆知的温润公子。” 百里长歌无语一瞬,裴烬的“温润”的确只是百姓传言,似乎跟叶染衣在一起之后,腹黑本质尽显。 裴烬很快猜中了她的心思,颇有些尴尬道:“实际上如今的我才是真正的我,百姓口中的那个我只不过是以前为了追到阿瑾装出来的,那些年还小,并没有想过这么多,只觉得一定要在你面前保存好完美形象,后来就成了习惯,一在你面前我就显得特别安静。后来遇到叶染衣,把我最真实的本质暴露出来,我才知道那些年对你也并非真正的喜欢,而是一种崇敬和仰慕。” “知道最好。”叶痕顺势揽了百里长歌的肩膀,斜睨着裴烬,“敢肖想本王的女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裴烬翻了个白眼,继续对百里长歌道:“那一年的事,的确是我的错,我不喜欢真正的那个百里长歌,原本也无心伤害她,可是我嫡姐竟然给我下药,准备对我……我清醒之后慌乱不已,生怕知情者把这件事捅出去损了我的清誉,所以固执地以为长歌大小姐知晓了真相,后来才会毫不留情地出来指证是她杀了裴鸢。可让我万万没想到的事,我这么做竟然连累了你。” “那看来我得感谢你的连累。”百里长歌笑笑,随后看向叶痕,又道:“若不是你那样做,我也不可能在百草谷遇到叶痕。” “你不怪我就好。”裴烬松了一口气,又问她:“那……当年的长歌大小姐是怎么死的?” “被你气死的呗!”百里长歌瞪他一眼,随后神情凝肃道:“被你冤枉成杀人凶手以后,她原本就不太爽利的身子又生了一场重病,去往百草谷的途中,我替她把过脉,原本还有救,可她坚持不喝药,似乎对生存已经彻底绝望,到了百草谷后没多久就病死了。” “那你又为何顶替她回府?”裴烬疑惑,“虽然十年过去,但在容貌上,你和大小姐还是有些差别的,难道武定侯府都没有人能认得出来?” “这件事啊!”百里长歌哼哼两声,“就要问晋王殿下了,还不是他去找侯爷出的馊主意。” 裴烬大惊,“原来侯爷早就知道这件事?” 百里长歌点点头。 他好奇心彻底被点燃,忙道:“那你快与我说说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百里长歌挑眉,“站在这里说?” “哦不!”裴烬立时反应过来,“进府说,进府说。” 叶痕揽着百里长歌的肩,三人进了客堂。 为了表示诚心,裴烬很客气地反客为主为他们二人斟了茶,然后找个距离百里长歌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开口道:“我说皇婶,咱就别卖关子了,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啊?你和皇叔又为何会在百草谷认识?” 百里长歌神秘一笑,“原本说来话长,但看在你这一声真诚的‘皇婶’份上,我便细细与你说来。” “好!”裴烬点点头,无比期待接下来的故事。 百里长歌好笑地看了叶痕一眼,“你可还记得当初我们在郊外玩耍的时候有一次遇到了躲在后面的晋王殿下?” “记得,当然记得!”裴烬拍桌大笑,“当初他可是被你亲一下就哭了,哎哟笑死我……”余光瞥见当事人彻底黑下来的脸,裴烬赶紧正襟危坐,重重咳了两声,“当年大家还小,皇婶你胆子这么大,一见到人家就乱亲,他能不哭么?” 话完,还是忍不住,又是一阵拍桌狂笑。 再瞥到叶痕全黑的面色,裴烬再度正色道:“但是我们这么笑他是不对的,应该鼓励他再哭得狠一点,噗哈哈哈……” 叶痕:“!” “稍安勿躁。”百里长歌憋住笑,伸手拦住几欲动手的叶痕,重咳一声,“裴烬,你笑够了吗?没笑够滚出去笑够再进来!” 裴烬的笑声戛然而止,憋得脸色青一阵紫一阵,看得百里长歌不由替他感到内伤。 “其实我那个时候是故意接近他的。” 裴烬彻底收了笑意,疑惑:“你该不会告诉我你那个时候就开始喜欢他了!” “那个时候算不得喜欢。”百里长歌笑道:“准确地说是想办法让他喜欢我。” 听到这些话,叶痕终于不再黑脸,但也不出声,只愉悦地弯了弯唇。 “之后他去了军营,我就再也没见过他。”百里长歌道:“一直到去往百草谷那年都没有见过。” 想起那件事,裴烬再次愧疚垂下头。 “十六岁的时候,我跟随师父出谷验尸,在义庄无意中发现了一具异样的漆黑棺木,我一时好奇,打开一看,结果里面的人竟然就是叶痕,你都不知道我打开棺木的时候看见他睁着双眼,险些吓个半死。” 裴烬思忖,“你十六岁那年,岂不就是如今的六年前,京郊茂山脚晋王府邸失火那一年?” “对,就是那一年。”百里长歌点点头。 裴烬突然看向叶痕,肃然起敬,“原来当年王爷竟然是用这样的方式逃出去的。” “叶痕手握重权,当初想让他死的人多了去了。”百里长歌喟然一叹,“不过好在他遇到了我,否则他要是遇到别人,再好的医术也不可能让他已经烧伤的身体复原。” “之后呢?”裴烬好奇问。 “之后……”百里长歌想起那些年的过往,不由得好笑,“我跟他在经历了你跟染衣如今经历的这些过程之后就大婚了。” “啊?”满嘴茶水一喷,裴烬不敢置信地看着二人,“你们,你们竟然在百草谷的时候就大婚了?” “嗯。”百里长歌点点头,“后来我怀了嘟嘟,生下他之后发生了一些变故,我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叶痕无奈之下只好先把嘟嘟带回来。” “难怪。”裴烬恍然大悟,“我还一直以为你是在怪我当年诬陷大小姐所以记恨我,回来之后假装不认识我,可是后来我慢慢发现你是真的失忆了,可我怎么也想不通这到底是为什么。” 百里长歌笑笑,继续道:“再后来,先帝一纸赐婚诏书下来,然而真正的大小姐已经死了,所以叶痕才去找侯爷商议让我顶替她回府。” “原来是这样!”裴烬了然之后钦佩地看着叶痕,“那个时候我正在滁州,听闻武定侯府大小姐刚一回来就被嘟嘟认了娘,我当时还觉得这是百姓的胡乱造谣,如今想来,王爷定然是不希望你真的嫁给当时的皇长孙,如今的皇上,所以才会一早设计好让嘟嘟遇到你,想借流言来动摇先帝赐婚的决心。” 百里长歌颇有些找到同伙的意味,热泪盈眶,“终于有人跟我一样觉得叶痕黑心黑肺了。” 叶痕无可奈何地看她一眼,“我若是不黑心黑肺,你如今早就傻乎乎成了人家的皇后,还得喊我一声‘皇叔’。” “我去你的!”百里长歌瞪回去,“给你点面子,你还真当自己是大爷!” 裴烬自动忽略这两人打情骂俏的场面,问:“既然你们好不容易重逢了,为什么数月前还要分开?” “并没有分开。”叶痕抢先回答,“只不过那个时候我要去北疆打仗,她回了百草谷,有自己的事,不得已分开了好几个月而已,并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那就好。”裴烬暗暗庆幸,“作为旁听者但我在听到这样一段荡气回肠的故事之后都万分不想你们再出现任何问题,所以,王爷,这一次你可得好好珍惜,否则……哼哼!” “否则如何?”叶痕懒懒瞥他一眼,“她如今是你皇婶,你还能如何?” “我不能如何,别人未必不能。”裴烬高傲地扬眉,“上次你们大婚,那位蓝眼红衣的美人来过,我发现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当时我原本想说来着,但被你打断了,今日既然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就直接问你好了。” 叶痕一愣,“什么问题?” 裴烬看向百里长歌,“你不觉得王爷与那个人有一双极为相像的眼睛吗?” 百里长歌想了想,“你觉得像?” 裴烬点头,“我是搞机关术数的,对于细节很敏感,那个人一来的时候,很多人惊艳于他与众不同的蓝色眼眸,我却惊异于他那双几乎与王爷一模一样的眼眸。” 话落,他调侃道:“若不是确定当天与你拜堂成亲的人就是王爷,我恐怕会直接冲进新房把新郎揪出来好好质问一番。” 话完,再补充,“那么,现在该轮到你们告诉我那个人的真实身份了吧?” 百里长歌想了想,“那个人是语真族的继承人,与王爷八竿子打不着。” “语真族继承人”六个字犹如一记重锤直接敲得裴烬的心脏支离破碎,他猛地从座椅上跌下来,满脸惊讶,“你们,竟然认识语真族的人?” “只认识那一个。”百里长歌耸耸肩,“不过这也没什么,王爷的美名传遍天下,他大婚,语真族的继承人会来喝喜酒也是正常的事。” “可我怎么觉得他好像认识王爷。”裴烬揉着摔痛的胳膊,“那种认识不像是一般的口头之交,否则,王爷怎么每次看见他都像在看一个宿世仇敌?” “谁知道呢!”百里长歌冲叶痕眨眨眼,“兴许王爷是嫉妒人家比他长得美。” 裴烬:“……” “最后一个问题。”裴烬道:“阿瑾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百里长歌眨眨眼,“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你觉得呢?”裴烬睨过来。 “假话:我就是百里长歌。真话:我的真名就叫百里长歌。” 裴烬被她绕晕了,两眼冒圈圈,“你在说什么呀?” “不懂就算了。”百里长歌撇撇嘴,“跟你说了这么多,我都困了。” “别呀!”裴烬赶紧道:“我还有一件事想说出来膈应膈应王爷。” “什么?”瞥见裴烬眼眸中狡黠的光,百里长歌预感应该不是什么好事儿。 “我去刑部大牢看过安如寒。”裴烬神秘道:“然后我问他为什么要冒死认罪,你猜他怎么说?” 百里长歌眼睫微微闪动,“裴烬,皇上下令禁止任何人去探监,别说是你,就连我和王爷都接近不得,你倒是先说说怎么去的刑部大牢?” 叶痕掀了掀眼皮,“若是我没猜错,你是一路摆阵进去的。” “聪明!”裴烬大赞一声。 “还有这种阵法?”百里长歌疑惑,“我怎么没听说过?” 叶痕幽幽道:“以前,所有人都只知道广陵侯府世子不学无术,却没人知晓他背后一直有人在指点,那个人极其擅长机关术。裴烬用的这种叫做‘五行连环阵’,实际上是语真族隐身术最低端的表现手法,但也需要掌握阵法精髓的人才能驾驭,否则容易出破绽。” “语真族隐身术……”百里长歌喃喃重复着这句话,更加疑惑,这是她从没听说过的一种灵术,“那么指导裴烬的也是语真族的人?” “我师父就是语真族人。”裴烬点点头,“叫玄智。” “玄……玄智?”百里长歌甩甩头,“没听说过。” 叶痕笑笑,“你没听说过玄智,只听过玄空。” 百里长歌一惊,“难道这二人有联系?” “当然有。”叶痕道:“说来话长,等改日有时间我细细与你说来。”他看向裴烬,“你刚才说安如寒在刑部大牢时说了什么?” 裴烬也不傻,他听得出来叶痕方才有些话故意不想让他听见,他忽然改了主意,“老规矩,交换,你告诉我我师父的事儿,我就告诉你安如寒的事儿,否则谁也别想知道谁的秘密。” 叶痕瞥他一眼,“你师父的事不应该由他自己告诉你么?” 裴烬哼哼两声,“安如寒的事也应该由他亲自告诉你们。” 百里长歌被磨得耐性都快没了,她无奈看向叶痕,“我看你不如告诉他玄智的事算了,反正这里就我们三个人,我看这小子也不敢把这些事捅出去。” 叶痕斟酌片刻,缓缓道:“语真族有个非常奇怪的宫规,继承人一旦确立,同支男丁都会被废除灵力驱赶出地宫,我们所熟知的道灵大师就是苍渊伯父的亲弟弟。” “这个我知道。”百里长歌点点头,“那年凰女册封大典上我无意中看见的。” 叶痕问她:“你既知道道灵大师是苍渊伯父的亲弟弟,那你可知你师父玄空是苍渊伯父的小叔?” 这句话,让百里长歌彻底呆愣了,“你,你说什么?” 叶痕认真道:“我的意思是,你师父是先宫主的叔叔辈。” “我去!”百里长歌觉得震撼至极,老头儿知晓所有关于语真族的事,也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她原本以为老头儿只不过是与夜极宫有些交情而已,却没想到竟然就是王室的人,而且还是西宫良人的爷爷那一辈。 她反应过来,“那么,我管老头儿叫师父,又管拈花叫小师叔,岂不是乱了辈分?” 叶痕道:“你本不是夜极宫的人,撇去那层辈分直接这么称呼也没什么。” “难怪你一直不肯喊他师父。”百里长歌有些好笑,“我不是夜极宫的人,那样称呼没什么,可你不行。” 叶痕默然,不置可否。 这二人相谈甚欢,听得裴烬两眼一抹黑,“不是要说我师父的事吗?你们两个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一句也听不懂!” 叶痕看他一眼,“玄智与玄空同辈,准确地说他们是亲兄弟,他们那一辈的时候有四兄弟,那一任宫主,玄空,玄智,玄清。玄空是长歌的师父,玄智是你师父,至于玄清,根据我的情报来看,他应该在大燕,具体情况不明。” 百里长歌不解,“为什么会有一个去了大燕?” “不只是大燕。”叶痕摇摇头,“西陵、东川和南豫都有夜极宫被‘驱逐出宫’那一批人的存在,更有趣的是,他们每个人都只挑选一个天赋异禀的人作为弟子培养。” “我明白了!”百里长歌突然道:“所谓的‘废除灵力驱逐出宫’只是为了麻痹世人的一道幌子,夜极宫真正的目的是掩藏这些人的灵力不让上面的人察觉,然后悄无声息地把这些人安插进各国作为最强大的暗桩随时汇报各国情况是吗?” “对!”叶痕含笑点头,“玄空选了你,苍澜(道灵)选择了安如寒,玄智选择了裴烬,至于玄清那边我不太清楚,大燕如今夺嫡夺得火热朝天,内乱不断,那边的情报我已经断了很久。” 百里长歌点点头,大燕与大梁隔了盘海相望,那边的情报得从海上飞过来,的确难得。 琢磨片刻,百里长歌再次恍然大悟,“怪不得老头儿每个月都会出谷好几天,想来就是你所说的汇报情况去了。” “八九不离十。”叶痕颔首。 裴烬黑脸看着二人,“说完了吗?” 百里长歌眨眨眼,“你可还有要补充的?” “说完了轮到我了!”裴烬黑着脸,刚才这二人把他晾在一边的时候他就恨不得冲过去打散他们,但好在这二人还算识趣,早早闭了嘴。 他看着百里长歌,“第一,夜极宫是什么地方,语真族的所在之地吗?” 百里长歌点头。 “第二,你是什么身份?”他皱眉。 “算是继承人的妹妹。”百里长歌一本正经道。 “第三,他又是什么身份?”裴烬指着叶痕。 “他啊……”百里长歌想了想,“晋王殿下。” “我不信!”裴烬抿唇,“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多?比你这个正牌语真族人知道的都还要多!” “对啊,叶痕,刚才那些你是怎么知道的?”百里长歌偏头看向叶痕。 “我自己查的。”叶痕一脸的云淡风轻。 “胡说!”裴烬还是不信,“刚才那些,若非你亲自去过夜极宫,光凭你在外面查是不可能查得这么详细的,除非你自己根本就是语真族的人。” “你爱信不信!”叶痕淡淡一瞥,移开目光。 “什么语真族人?”百里长歌低嗤,“他可是先帝的亲生儿子,你这么说是准备给先帝扣个绿帽子?小心他老人家晚上来找你喝酒。” “我可不是沈千碧。”裴烬撇撇嘴,“别以为弄个神鬼之说就能骗过我。” 百里长歌也懒得跟他废话,“既然你想知道的我们都已经说了,那你如今也该告诉我们安如寒在天牢里说了什么。” 裴烬想了想,“他说他是为了转移皇上的注意力,让某个蠢女人有足够的时间筹谋然后脱身。”裴烬说话的时候,眼风在百里长歌和叶痕身上来来回回扫,又补充,“这可是安如寒的原话,我一字都没有改。” 话完,他疑惑地盯着叶痕,“奇怪了,你听了怎么不吃醋?这可不像你啊!” 百里长歌暗地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那是叶痕的小舅子,他再醋,还能醋到哪儿去? 叶痕不急,裴烬却急了,“嗳……你不会是没反应过来安如寒嘴里的‘某个蠢女人’就是你的王妃吧?” 见叶痕还是没反应,他又大声强调,“安如寒喜欢长歌啊!” 叶痕视线一转,睨着他,淡淡一声,“哦!” 然后就又没了反应。 裴烬一阵内伤,很想找个柱子一头撞死。 他原就是想着自己这个情敌轻轻松松就退出了,但也不能让叶痕闲着,得找点儿醋给他喝喝,没想到这个人突然之间改了醋坛子的本性,这让操碎了心的他很难堪! “怎么连你也没反应?”裴烬瞅着百里长歌,觉得她表现得过于淡定了。 百里长歌嘿嘿一笑,“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若是叶痕都要吃醋,那他早就被醋淹死了。” 裴烬无语地坐了回去。 叶痕破天荒地跟着她附和,“喜欢长歌的,只能说明他们眼光跟我一样好,实际上我真没有必要每个都醋,因为长歌无论生死都只能是我的女人!” 裴烬很会抓字眼,笑眯眯问:“这么说来,实际上还是有真正能让你醋性大发的人?”他瞄向百里长歌,“不如皇婶悄悄告诉我,改天我去会会究竟是何方圣神竟能让文武双全的晋王殿下如此害怕。” 盯他一眼,百里长歌道:“他说了,你就信?” “信啊!”裴烬点点头,“这天下惊才绝艳的男人多了去了,说不定就有一个是我们晋王殿下无论如何都无法超越的呢?” 百里长歌没了话,西宫良人的确是完美得无可挑剔,但不代表叶痕无法超越他,这是两个不同的人,根本无法相提并论,他们拥有各自的光芒点,那是不可能放到一起一较高下的。 瞧见裴烬那一脸不怀好意的样子,百里长歌瞪他一眼,“你刚才不还说要去找染衣研究生孩子的诀窍?如今还杵在这儿做什么?” “不就是想赶我走,能找个有威慑力的理由么?”裴烬满脸不屑,嘴上说着,两脚却已经踏出了门外,低声嘀咕,“好不容易来一趟,连口菜都没吃上,容易么我?” 裴烬走后,百里长歌见叶痕还在发呆,索性问他,“刚才就见你心不在焉的,在想什么?” “没什么。”叶痕摇摇头,“在想叶天钰会如何处置安如寒和萧玖。” “这两个人可不能死。”百里长歌道:“一个是你小舅子,一个是我妹夫,无论死了谁都会有一票人要怒而反抗的。” “要救他们很容易。”叶痕温声道:“萧玖倒是没什么,我就怕安如寒不肯出来。” “什么意思?”百里长歌问。 “知道了喜欢的人与自己是至亲关系,换做是你,能在短时间内接受得了?”叶痕反问他。 百里长歌一怔,“所以你的意思是,安如寒故意设计要进刑部大牢,且没想过再活着出来?” “除了这个,再无别的解释。”叶痕微叹一声,“情这种东西真是害死人,刚才裴烬问我这世上是否有一个我无可奈何的情敌,实际上还真有,那个人不是西宫良人,而是安如寒,他的感情和身份让我无可奈何,只能惋惜,若不是血脉至亲,我还可以光明正大的与他挑战,但现在这个立场,倒有些骑虎难下,我万万没想到一向风流恣意如他,竟会选择这样的方式了结。” “你说的这些,应该都只是你个人的臆测吧?”百里长歌微微蹙眉,“毕竟他本人没有亲口承认不是么?” 叶痕认真看着她,“我是站在一个男人的立场上来说这些话的。” 百里长歌还是被惊到,“如若真是这样,那他就更不能死了,我爹娘要是知道了铁定得伤心死。” “我刚刚说了,要救他出来很简单。”叶痕无奈,“可是要救回他的心,很难。除非他自己能想得通走出这段情伤。” “不管那么多。”百里长歌咬牙,“先把那两个人救出来再说。” “好!”叶痕轻轻颔首,“等明天陪你去见叶天钰以后我就开始实施计划。” “叶痕。”百里长歌突然唤他。 “怎么了?”蓦然听到她不同于刚才的语调,他以为她身子不舒服,吓了一跳。 “你想不想夺江山?”百里长歌很认真地问他。 “不想。”叶痕摇头,“我从前立志征战山河的时候是为了得到你,如今我想要的,上天已经完美赐予了我,你和嘟嘟以及肚子里的宝宝是我的整个世界,我已经肩负了整个世界,不想再增添多余的累赘,那太沉重。” 这番话,听得百里长歌心底暖洋洋的,她笑道:“当初去天霞山的时候,你告诉我夜极宫的人都是带着任务出来的,我虽然贵为凰女,却也不例外,那你猜猜我的任务是什么?” “你的任务不就是听从我母亲的安排出来陪我的吗?”叶痕疑惑。 “非也。”百里长歌摇头,“接近你,喜欢你,嫁给你是必然事件,并非我的任务,我的任务其实是……” “王妃,侯夫人带着五小姐过来了。”青妍在百里长歌回府之后就收拾东西回了夜极宫,如今来通报的是秋怜。 剩下的半句话,百里长歌没有再继续说,她站起身,“快请她们去客厅。” 秋怜应声退了下去。 百里长歌将手搭在叶痕的手掌心,另外一只手护着小腹,“我如今是孕妇,走路都得你扶着。” “没问题,倘若你愿,扶一辈子也无不可。”叶痕温润一笑,搀扶着她缓缓往客厅走去。 红月和沁雪得见他们二人前来,都激动得赶紧站起来。 “长歌你这是……”红月见到她丰腴的身体,再联想到他们大婚至今已有数月,便自然而然想到了那方面,“有身孕了?” “是啊!”百里长歌笑着走过来坐下,“摸了摸小腹,这小子闹腾得很,我前段时间可被他折腾惨了。” 沁雪新奇地盯着她的肚子,“姐姐知不知道是男是女?” “唔,还不知道呢!”百里长歌道:“我倒是希望生个女儿,可是依照目前的闹腾劲儿来看,八成是个小子,女儿哪有这么不安分的?” 叶痕瞟她一眼,“你不就是个例外?” 百里长歌不服,伸长脖子与他反驳,“我哪儿有闹腾,我干的都是正经事儿!” 叶痕闭了嘴。 红月笑道:“依我看,小子也没什么不好的,小嘟嘟正缺少一个玩伴呢,再来个小子与他作伴也是极好的。” 百里长歌好笑,“那小子虽然看似粘人,但骨子里处处透着‘生人勿近’的气息,要真来个小子,能与他和平相处才怪了,若是女儿,我倒还省心些。” 叶痕趁机插话,“若这个是小子,那我们再努力生个女儿。” 百里长歌黑了脸,“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觉得怀孕很好玩是吧?” “你不是想要女儿吗?”叶痕扬眉。 百里长歌抿唇,“下面这个要还是小子,我也认了,坚决不要再生。” 叶痕想起百里长歌生嘟嘟的时候,突然收起玩笑心思,认真道:“放心吧,生下这一个,便是你在想要,我也不会让你再生了。” 百里长歌觉得疑惑,“你方才不还说想再要一个?” 叶痕垂下眼睫,低声道:“你知道吗,当年亲眼看着你生下嘟嘟吃了那么多苦以后我就没想过再要孩子,帝京大婚那夜以后我原本想让你悄悄喝下避子汤的,奈何首先被青姨察觉了,她告诉我如果你知道了一定生气,我当时也没想好要怎么跟你说,所以就搁置了,可让我意外是,就那么几天的功夫竟然也能让你怀上,那天晚上你亲自告诉我你怀了孩子以后,我除了惊喜之外还有深深的恐惧,我害怕当年的事重演,再不想看见你痛苦。” “王爷大可不必再担忧了。”红月听说过当年的事,虽然她没有亲眼看见,但光是想想就能体会到当时这二人心中的痛苦,不由得心悸,缓了缓,继续道:“如今王妃归来与你重逢,更何况还有我们这一大帮子人守护着,长歌必定能平安生下孩子。” 叶痕刚才的那番话,百里长歌不敢动是不可能的,她眼眶微湿,“我的想法与你恰恰相反,当得知有了身孕的那一刻,我心中只有惊喜,因为从前我误会了你,我又嘴笨,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来表述自己的那些想法,所以我只能用尽全力抱住这个宝宝,在南豫的那些日子,每天都处在刀锋血刃之上,唯一能让我支撑下来的就是宝宝,如果没有他的突然到来,我或许会在南豫败得一塌涂地,然后被叶天钰趁机弄死。” 最后,她总结,“所以,这个宝宝对我来说很重要,他不仅是我们俩的结晶,还代表着我当时在南豫的一种信仰,我必须把他生下来,不管是小子还是女儿。” 叶痕低叹一声,“我就是害怕你痛苦。” 百里长歌噗嗤一笑,“哪有妇人生孩子不痛的?” 话完,她睨向红月和沁雪,“便是红姨和沁雪将来也要经历我这一遭。”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一事,问沁雪,“对了,我听闻你和萧将军已经订了亲,除此之外你们还发展到了哪一步?” 沁雪一听红了脸,“其实定亲的事就是个巧合而已,可是萧将军他……因为朝中来的许彦那个奸臣乱出馊主意被冤入狱,我如今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百里长歌想到那些日子她还是许彦的时候,沁雪见她一次就想打她一次,嘴角抽了抽,委婉道:“在其位谋其政,许先生只不过是根据形势提出了自己的见解而已,他也并不认识萧玖,不存在故意陷害他入狱的意思。” 沁雪愤愤然,“总之,这个人我是恨定了!” 第三十六章 百年局中局(精彩必戳) 百里长歌再次扶额,看来之前“许彦”的所作所为已经深深伤害了这姑娘的心。 红月闻言,也颇有些担忧,问她,“长歌,萧将军和安公子这件事,可有什么法子解决?” “办法也不是没有。”百里长歌道:“这样吧,这件事你们就不要再担忧了,免得寝食难安,明日之后我会想办法让他们俩毫发无损地从刑部大牢里出来。” 瞄了一眼沁雪,又笑道:“天赐良缘放在眼前,你个傻丫头可不能因为固守那些闺中礼仪给错过了,我让人去查过,萧玖此人家世清白,为人仗义,待人也很不错,况且我也听说了你们的一些事,真心觉得此人还不错。” 想了想,又疑惑问:“对了沁雪,今日大家都在,你不妨与我们说说当初是怎么与萧玖走到一起的,我记得那可是位冰山呐,你能拿下他,说明这其中必定有不少波折,快说快说,难得我八卦一次。” 沁雪小脸红了又红,酝酿许久才开口,“其实是这样的,三姐嫁去丞相府当天,我亲自去送她,左丘鹤把她一个怀有身孕的妇人扔在新房里不闻不问,也不让人安排吃食进去,我实在看不下去,所以去厨房弄了几个小菜陪着她吃喝,酒过三巡之后,左丘鹤才推门进来,见到我和三姐在用饭,便说她不要脸,我听不过去,索性站起来与他顶撞了几句。左丘鹤大怒,他掐住我的喉咙想杀了我。” 百里长歌大惊,“这个男人果然是渣渣,然后呢?” 提及此事,沁雪的面色也逐渐沉了下去,“刚好丞相带着丞相夫人过来,这才制止了他,可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拉着三姐直接回了武定侯府。” 百里长歌惊异地眨了眨眼睛,“你竟然把刚拜堂成亲完的新妇拉回了娘家?” “嗯。”沁雪点点头,“因为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唔……让我猜猜。”百里长歌含笑看了一眼沁雪,“依照你的性子,应该会提出比较苛刻的条件让丞相府去侯府接人。” “果然还是姐姐了解我。”沁雪面色稍霁,“我的确是开了条件,我让左丘鹤于第二日背着荆条在侯府大门外跪一个早上,否则休想带走三姐,更别想要她肚子里的孩子。” 百里长歌转了转眼珠子,“按照你和萧玖在一起的结局来看,再凭我对左丘鹤的了解,他绝对不可能就这么善罢甘休,想必中途又生出枝节来了吧?” “姐姐猜得没错。”沁雪点点头,“左丘鹤的确按照我的要求背了荆条去侯府大门外跪了,可我万万没想到他并非去给三姐赔罪,他对围观的百姓说他是因为前一日在新房内轻薄了我所以来给我赔罪,希望我能大人不记小人过,他还扬言要纳我为平妻。” “果然阴险。”百里长歌唏嘘,“看来从前是我低估了这个男人。”又问她,“想必那个时候流言四起了吧?” “对。”沁雪轻咬下唇,“其实我早就知道左丘鹤是个不折不扣的贱人,所以随便他怎么污蔑我我都毫不在意,可我万万没想到红姨亲自去问三姐的时候,三姐竟然也亲口承认我前一日在丞相府的新房内勾引了左丘鹤。” 红月心疼地看着她,“孩子,这件事上,委屈你了。” 沁雪低低一叹后苦笑,“其实我到现在都没弄明白之前说好的姐妹情为何会在一夕之间因为一个男人支离破碎,她明明亲眼看到那天我是为了救她才会与左丘鹤杠上,还差点被左丘鹤杀了。” “这是人性。”百里长歌认真道:“沁雪你是因为自小成长环境太过孤独,所以遇到所谓的‘姐妹情’就会狠狠珍惜,然而你忘了人心多变。首先,百里珊已经怀了左丘鹤的孩子,而且她本人很喜欢左丘鹤,对于她来说,左丘鹤才是她的天,武定侯府再有权有势,也终究护不了她这个未婚先孕的女儿一辈子,她只有紧紧抓住左丘鹤这根救命稻草才有活路。所以,当左丘鹤说出愿意娶你为平妻的时候,她内心其实是挣扎的,因为她不愿。可是如果她违背左丘鹤的说法,那么不仅会暴露了自己的小肚鸡肠,而且会引得左丘鹤不满,故而她只能顺水推舟说是你先勾引的左丘鹤。她或许对你还有些许愧疚,还沾沾自喜地认为让你嫁过去做平妻是帮你洗刷了流言,你一定会对她感恩戴德。” 沁雪猛地抬头看着百里长歌,“姐姐,你说,她真的会这么想?” 百里长歌颔首,“凭我对她的了解,应该不会错。” “原来……我在她心里竟是那般不堪……”沁雪缓缓垂下头,声音低弱暗哑。 百里长歌垂目看着她,“你是个性格直率的女子,但有时候,直率过头了并非好事。” 沁雪紧抿唇瓣,“还请姐姐赐教。” 百里长歌轻笑一声,“赐教谈不上,我只是单纯地认为你这件事处理得不好,如果是我,我会想个折中的办法让左丘鹤输得一败涂地,让他哭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瞧见沁雪面上的惭愧,她赶紧跳了话题,“对了,后来你与萧玖是怎么认识的?” 沁雪低声道:“左丘鹤准备纳我为平妻这件事传遍了帝京,可我不甘心就这么嫁过去,所以趁着萧将军在云海楼喝酒的时候我持刀威胁了他。” “啊?”百里长歌瞪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你一个完全没有武功的弱女子竟能威胁得了他?” “也算不上威胁。”沁雪红着脸道:“实际上我借用了姐姐的身份。” 叶痕眉梢一挑,“我记得当初萧玖原本是要跟随我们去北疆打仗的,只不过他刚好在那两天病倒了,所以错过机会,你说借用了长歌的身份,该不会是利用长歌的身份进宫求皇上让他跟去北疆吧?” 沁雪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叶痕,又扫了一眼百里长歌,唏嘘,“难怪姐姐非晋王殿下不嫁,你们两个的心思玲珑通透,若是脑袋愚钝些的,只怕会完全跟不上你们的思路。” 叶痕弯唇一笑,不置可否,他的长歌从来都聪明得让人折服。 “所以你还真是以这个条件同他交换的?”百里长歌问。 “嗯。”沁雪应道:“我告诉他,倘若他能在天下人面前亲自出面承认我是他早就订了亲的未婚妻,那我就依着姐姐的关系进宫求皇上让他去北疆。” “聪明!”百里长歌赞赏地点点头,“这一次,我可得对你刮目相看了,一般的闺阁女子连大门都出不得,而你却敢为了自己的幸福不惜冒险持刀威胁朝廷三品大将军,光是这份胆魄就胜了成千上万的闺阁女儿,虽然此法过于冒险,但你用对了策略,值得表彰。” “我这些都是跟着姐姐学的。”听到夸奖,沁雪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她抿唇而笑,“从前姐姐在府里的时候做事一向雷厉风行,不走寻常路线,我那个时候就知道这整件事是个死局,我若是不想法子另辟蹊径,就真的只能如同寻常女儿那般认命嫁过去给人当平妻,每日看人脸色。” “你这样的女子的确不多见。”叶痕道:“难怪第二日整个帝京的大街小巷都贴满了你们的婚书。” 百里长歌再度被惊到,“有这么大的阵仗?” “这是真的。”红月点点头,“萧将军向来一宿没睡,尽让人去折腾那些婚书了,第二日还亲自现身承认了与沁雪的婚姻。” “沁雪这般胆敢险中求胜的女子的确不多见。”百里长歌笑道:“实际上他并不是真的被你那个条件吸引了,而是被你本人的胆魄吸引了,否则他怎么肯当着天下人的面承认一份假婚姻?” “这……”沁雪不知所措。 百里长歌好笑地看着她,“你呀,智商还行,情商略低。若我没猜错,萧玖借着这张婚书便不肯放过你了吧?” 沁雪羞涩点点头。 “所以说,他是被你这个人给吸引了,当天晚上就对你感兴趣。”百里长歌喟然一叹,“可怜你这个情商低下的女人竟然毫不知情。” 瞥见沁雪紧张地绞着衣袖,她又问,“那你对他可感兴趣?” “我……”沁雪想了想,“我也不知道。” 百里长歌扶额,随后摆摆手,“算了,你们的事自个儿琢磨去,我和叶痕就负责把萧玖就出来,至于以后的发展,全看你们自己了。” “谢谢姐姐。”沁雪满脸感激。 屋内几人正谈着话,秋怜突然从外面跑进来,“王爷,王妃,丞相府二公子左丘凯求见。” 瞳眸微缩,沁雪咕哝,“这个人来做什么?” “他可有说明来意?”叶痕问。 秋怜道:“他说有十万火急之事要找王妃。” “找我?”百里长歌有些不敢置信,“你该不会听错了吧?” 秋怜道:“奴婢绝对不会听错的,他的确说了要见王妃。” 与叶痕对视一眼,百里长歌无奈道:“那你让他进来吧!” 不多一会儿,秋怜带着一身风霜的左丘凯进来。 一眼看到坐在客堂里的沁雪,左丘凯神情恍惚了一瞬,然后过来给百里长歌和叶痕见了礼。 “左丘公子不必多礼。”百里长歌看着他,“我听秋怜说你有要事找我?” “是。”左丘凯的声音有些低沉,“嫂嫂今晚触怒了我娘,被我娘扇了一巴掌,然后……然后就一直喊肚子痛,请了大夫来看,大夫也束手无策,我娘坚持要保住孩子,可是嫂嫂性命垂危。”他咬了咬唇,“她言明只要王妃去救她,所以我不得已之下才会深夜来叨扰,不知王妃能否……” 沁雪一听大怒,她站起来瞪着左丘凯,“你凭什么认为王妃会去救她?” 左丘凯一脸无奈,“五小姐,我知道嫂嫂有些地方对不住你,可现在人命关天,我们总不能亲眼看着她就这么没了吧,更何况我是医者,不能见死不救,便是她平时有再大的过错,也断然不能成为活该病死的理由。” “二公子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百里长歌点头,“医者,的确不能见死不救,可我如今……”她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左丘凯见到她微微隆起的腹部便全明白了,他拱手一揖,“恭喜王爷王妃。” “道喜的话就不必多说了。”百里长歌道:“你赶紧先回去,我待会儿就让我的亲传弟子来帮她,希望能尽量保住母子。” “那……”左丘凯犹豫,“不知王妃的弟子在什么地方,马车停在外面,若是方便的话,他可以跟我一同过去。” “还要一会儿。”百里长歌道:“你先回去,我还得亲自教他该怎么做。” “多谢王妃。”左丘凯再度行了礼,迅速出了晋王府。 “小魏——”左丘凯走后,百里长歌冲着外面大喊一声。 眨眼的功夫便有一条黑影落在门外,声音毕恭毕敬,“王妃有何吩咐?” “你先去书房等我。”语真族的事,沁雪并不知情,百里长歌也没打算让她知道,只好冲红月和沁雪打了声招呼,由叶痕搀扶着去了书房。 得知主子要让自己去丞相府救百里珊以后,魏俞深深皱眉,“大小姐你……” “我如今怀了身孕,无法亲自救她。”百里长歌拍拍他的肩,“更何况左丘凯说得对,医者的职责是救死扶伤,不管她之前犯下多大的错,都不能成为活该病死的理由,这是两码事,如若医者不仁,那与刽子手有什么区别?” 不等魏俞开口,百里长歌又道:“我算了算,百里珊肚子里的孩子应该只有八个月,今日这么一闹只怕会早产,左丘凯说她性命垂危,想来便是我亲自前去也挽回不了什么,你去了以后,驱散开所有人,动用灵力将大人和孩子都保住。” “王爷……”魏俞气得跺脚,看向叶痕,“你看看王妃她,竟然要我去救百里珊那种女人!” “长歌说得对。”叶痕笑笑,“百里珊再狠毒,她也只是凡人,会生老病死,而病患与她的为人无关,她与孩子在病患面前是无辜的,我们不能见死不救。” 竟然连王爷都这么说! 魏俞气哼哼地瘪了瘪嘴,不再顶嘴,转而看向百里长歌,“可我是你契约的守护者,要动用灵力帮助除了你之外的人等同逆天而行,轻则元气大伤,重则殒命。” 百里长歌一惊,“有这么严重?” 魏俞根本不像在说笑,认真点点头,“我没有说谎,从契约的那一天开始,我的灵力注定只能护你一人,倘若助了旁人,便是违背契约,要遭受大劫的。” “那怎么办?”百里长歌深深皱眉。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魏俞咬咬唇,“就是有些危险。” “什么办法?”百里长歌迫不及待问,却遭了叶痕一记斜眼,他声音低沉,“倘若有危险,我不同意你去。” 百里长歌斟酌少顷,问魏俞,“你先说到底是什么办法。” “我可以把灵力传入你体内,再由你亲自输给百里珊。”魏俞道:“这整个过程都得在现场进行,也就相当于让我的灵力找个中转的地方间接输出去。” 百里长歌反应过来,“然而,我如今怀了身孕,这个过程中只要出了一点差错就会伤到宝宝是吗?” “是。”魏俞点头,“所以我不建议你去救她。” “我也不同意。”叶痕一听到有可能会伤害到宝宝,立即想到嘟嘟临盆那一晚的情形,心脏如同被针扎,一阵刺痛过后他搂紧了百里长歌的肩膀,“嘟嘟出生那一晚,我已经尝到了这世上最极致的痛,我不想那一幕重演。” 百里长歌也皱了眉,虽然那年的事已经证明了是个误会,但那份痛感却真真实实存在过,生嘟嘟已经如此痛苦,她自然不希望第二个宝宝再随她去鬼门关走一遭。 抿唇片刻,她问:“可还有别的什么办法?” “最后一个办法,是个传说。”魏俞低声道:“从来没有人实验过。” “什么意思?”百里长歌与叶痕齐问。 魏俞回忆道:“我记得上一次小世子火海中死里逃生的时候昏迷不醒,是西宫良人亲自救的。” “这件事我知道。”百里长歌点点头,“我记得秋怜说过他用的是‘如沐春风’这种内功。” “实际上根本不是。”魏俞摇摇头,“继承人体内拥有的全是灵力,根本不需要修炼寻常武者所修炼的那种内功。” “难道那一晚他所用的并非‘如沐春风’?”百里长歌很惊讶。 “不是。”魏俞摇摇头,“我从前没有语真族的记忆,所以不知道这么回事,但如今回想起来才惊觉那本就是灵力。” 百里长歌大惊,“如果我没记错,除了治愈系灵力,其他的灵力一旦输入到寻常人体内都会产生排斥现象,嘟嘟并不是语真族人,而西宫良人所用并非治愈系灵力,他怎么会没有排斥现象?” 魏俞道:“严格来说,小世子才是语真族人,而且是地地道道的语真族人。” 这句话,让百里长歌和叶痕脸色都有瞬间的变化。 他继续道:“有一件事,我不知道你们清不清楚。夜极宫继承人自古都是纯阳体质,血液能驱邪避恶开圣花,然而这些,如今的宫主西宫良人都做不到。” “可是叶痕做到了。”掩饰住心中的惊骇,百里长歌呼吸还是紧了紧,喃喃道:“不久前我们大婚的时候礼堂上就放了一盆浮藏花,当时所有人都看着我们俩的血一滴下去就开花了。” 说罢,她看向魏俞,满脸不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用浮藏花见证,从来只有夜极宫继承人大婚的时候会这么做,因为只有宫主的血液能打开浮藏花。”魏俞道:“至于王爷为什么能打开,个中缘由恐怕只能去请教老一辈的夜极宫王室的人。” 叶痕想了想,开口,“所以你想说的是,因为我的血液能打开浮藏花,所以,我的体质才更符合夜极宫继承人的‘纯阳’,但我本身不具备任何灵力,然而嘟嘟是我和长歌结合生下的后代,所以他体内潜藏着巨大的力量是吗?” 魏俞目光一亮,“王爷果然通透,我才提头你便知尾。” 百里长歌总结,“也就是说,除了我之外,还能救百里珊的就只有嘟嘟?” “是!”魏俞点头,“我在冥殿古籍上见过跟你们情况一模一样的先例,就是凰女与外族男子生下的孩子长大后再与语真族王室的人结合,生下来的那个孩子拥有非常强大的灵力,不幸的是,那个孩子患有先天性疾病,才六岁就夭折了,所以他身上强大的力量也随之陨落,并没有得到多少证实。” “也因此,这种结合体便成为了传说是吗?”百里长歌问。 “嗯。”魏俞想了想,“王爷能打开圣花,说明他体质特殊,而王妃是冥殿继承人,你们俩生下来的孩子身体里流的是语真族的血液,既然他不排斥西宫良人的灵力,那就说明他体内蕴藏着能接收灵力的力量,而这种力量一旦被开发出来,将会非常恐怖。” “难怪……”百里长歌扶着软椅坐下,神情恍惚,“难怪苍渊伯父会安排那样的任务给我。” “什么任务?”叶痕疑惑,“之前我们在沉香榭的时候你说了一半就被打断了,你这一提我倒想起来了,苍渊当年究竟给你安排了什么样的任务?” 百里长歌想了想,缓缓开口,“我的任务是,嫁给你以后,扶植与你生下的第一个儿子为帝。” 一句话,愣住了一向波澜不惊的叶痕。 便是做好了准备,魏俞也万万没想到夜极宫先宫主竟然会给大小姐安排这种任务,他微微蹙眉,“为什么他能肯定你一定会生下儿子?” 百里长歌笑笑,“你忘了先宫主擅长占卜?” 苍渊之前是南豫的大祭司,神话般的占卜之术在他那里便如信手拈来,要占卜出嘟嘟的命运完全不在话下。 命运被操控的感觉油然而生,百里长歌和叶痕都不约而同皱了眉。 如果…… 如果魏俞真的在古籍上看过与他们一模一样的先例,那么九方雪婵的出宫,与先帝的结合,叶痕的诞生,再与她自己的结合。 这一切的一切,很可能都是一早预谋好的。 想到这里,百里长歌顿觉毛骨悚然。 苍渊在法度寺告诉她,九方雪婵是他父王为了废除凰女制度而牺牲的试验品,也就是说叶痕的存在纯属于九方雪婵动了贪念才产生的。 然而结合拈花,玄空,玄智,玄清等这些人的存在来看,夜极宫分明一早就打入了五国中心,对于各国势力了如指掌。 语真族不是不准备涉世吗?那么这些又怎么解释? 难道一切都是假象? 眼下嘟嘟的存在更是印证了她心中的猜想——古籍上有凰女与外族男人结合生下的孩子,长大后再与语真族人结合,再生下来的孩子拥有极其强大的力量,而那个孩子不幸夭折了。 三岁那年,百里长歌出宫,苍渊对她说:“你的任务是接近十五皇子叶痕,爱上他,嫁给他,等你生下儿子,便扶他为帝。” 她虽然是异世灵魂,三岁已经完全懂得苍渊的话,但却十分不解,为什么扶植的人不是叶痕而是他的儿子。 没想到一切都是预谋! 嘟嘟是真真正正的语真族人,且拥有超越族史上任何一位继承人的力量,一旦他登基为帝,那么语真族就等于一手掌控了大梁,假如这样的例子再多来几个,那么接下来,南豫,东川,西陵,大燕,都很可能全部被语真族吞噬。 语真族不是不想涉世,而是采用计中计,谋中谋,以悄无声息的姿势准备称霸天下! 几乎在同一时间想通了这一切的百里长歌和叶痕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风暴漩涡。 如果以上推测完全正确,那么语真族这个局中局布置得可真是天衣无缝,任谁也瞧不出来丝毫破绽。 “怎么会这样?”魏俞表现得非常震惊,他也算聪明,没多久就想通了这其中关键,惊恐地看向百里长歌和叶痕,“这么大的局,究竟是什么人从什么时候开始设下的?” “我完全不知情。”百里长歌摇头,“我就只知道自己最后一定会让嘟嘟当上皇帝,若不是你说起,我根本都无法把这些事情串联起来,更何况你在古籍上见到的那个东西我连听都没听说过。” “其实我们早就听说过了。”魏俞道:“夜极宫的人说,族史上有凰女利用自身优越条件出来魅惑民间帝王,后来被抓了回去,自此,族规上才加了一条——禁止任何人入朝为官,更不准问鼎皇权。” “实际上,老祖宗只不过是不想在实力不足的情况下过早暴露野心。”百里长歌接过话,“兴许你说的这个例子里面,凰女已经在外面生了孩子,再后来就跟我和叶痕的情况一样,凰女的孩子再与我们的族人结合,便碰巧生出了天赋异禀的那个孩子是吗?” “应该就是这么回事。”魏俞轻轻点头,“毕竟这是夜极宫的秘闻,那边自然是没有记载的,而冥殿的古籍里也只提到了寥寥几笔,不过前后一联系应该就是你说的那一次,因为除此之外我再没听说过夜极宫有什么特殊的事情。” “这个局,布置了几百年呐!”百里长歌无奈感慨,“我现在就想知道苍渊的父王当初到底是不是真的只想废除凰女制度然后让九方雪婵作弊成为凰女,还是说这一切都是祖上传承下来要他为这个局做的最后收尾?所谓的废除凰女制度只不过是蒙蔽所有人的面纱,而真正的目的是迎接嘟嘟的到来?” 她的一番话,让魏俞和叶痕都沉默了。 老祖宗耗费几百年的时间,布置了一盘完全没有破绽的棋局,棋局的终点是语真族称霸天下,然而身在局中的他们完全没有察觉。 聪明如叶痕,睿智如百里长歌,都感觉不到今日之前所做的事哪里有异样。 他们的相遇是安排,但相知相爱是顺心而为,却任谁也想不到,这一切都只是棋盘上必然会走到的线路而已。 她是冥殿的人,而叶痕身体里有一半是语真族的血液,他们的结合理所应当,不悖族规。 嘟嘟是他们俩的亲生儿子,嘟嘟称帝对他们二人来说完全没有任何坏处。 这就是这盘棋的强大之处——让他们逃无可逃,辩无可辩。因为她和叶痕既是棋子,也是最后的赢家。 应该说,语真族才是最后的大赢家。 百里长歌不由得佩服当时想到布局的老祖宗们强大的智慧,能想到用这样的方式来布局,的确是非常人能破解。 如果今天百里珊没有出事,那么他们所有人都会一直被蒙在鼓里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直到语真族吞灭五国还反应不过来怎么回事。 深深吸了一口冷气,百里长歌勉强压下了几分震惊,“我只能说,老祖宗太过老谋深算。” 魏俞焦急不已,“大小姐,如今百里珊那边需要急救,您到底是救不救?” 百里长歌犯了为难。 救——嘟嘟会在一夜之间暴露实力和身份,兴许今夜过后会成为多方势力重度监视的对象。 不救——方才已经答应了左丘凯,总不能出尔反尔。 再三考虑也没得出结果,百里长歌为难地看向叶痕,“你觉得该如何?” 叶痕深深皱眉过后直接否定,“嘟嘟不能去!” 然后他吩咐魏俞,“你迅速去往安国公府,让夫人去丞相府看百里珊,能帮就帮,不能帮的话保住一个是一个,重点在于,你得把国公请来晋王府。” 魏俞立即明白怎么回事,他出了门,迅速消失在雪夜中。 停歇了一下午的天空又开始飘雪,簌簌落在屋檐和树枝上,原就寂静的夜更加安谧。 百里长歌接过叶痕递来的暖手炉,稳稳坐在软椅上,问他,“你觉得我爹会知道这件事吗?” 叶痕想了想,“如果这个局是几百年前就布下的,那么后面的人都只是在无形中起到了推动作用,或许就连苍渊的父王都不知道老祖宗玩的这一出。” 叶痕唤了秋怜进来,低声吩咐,“你去客堂通知红姨和沁雪,就说我们今夜有要事,不便继续招待她们二人了,请她们先回,等改日有时间,我会带着长歌亲自去侯府拜访的。” “奴婢晓得。”秋怜点点头,迅速去了客堂。 听闻王爷王妃有要事,红月和沁雪都聪明地选择不过问,站起身与秋怜道别,没多久就出了晋王府。 魏俞出去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国公就匆匆坐了轿子来到晋王府。 秋怜亲自领着他来到书房。 国公早就从魏俞嘴里得知了大概,此时一进来也少了那些客套的话,直接问:“怎么回事儿啊?” 百里长歌迟疑一瞬,问他,“爹,数百年前,冥殿和夜极宫没分家的时候老祖宗们就有了称霸天下的决心,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这个我当然知道了。”国公感慨,“只不过周围敌国众多,尽管族人极近收敛,但每天还是有大批族人被外族人抓去研究,甚至是屠杀,老祖宗们无奈之下才会选择了避世。实际上老祖宗们的想法并没有错,语真族已经传承了千年,总不能逐渐被时代的洪流给湮没吧!想要保住族人,与五国共存是不可能的,我们不可能同时说服五国,所以最简单的方式就是谋权,将语真族这条大河打散分枝,逐步渗入五国,让族人在这片大陆上有一席安身立命之地。” 国公说的这些,百里长歌并不否认,她思忖片刻之后又问,“那么,老祖宗在百年前就布局,之位等待嘟嘟的到来这件事你知不知情?” 国公愕然睁大眼睛,随后摇摇头,“不知道。” “魏俞告诉我,夜极宫一直在说的以前有凰女利用自身优越条件出宫魅惑君王,后来被抓回去,这件事并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事实是凰女在民间生下了孩子,这个孩子长大以后又与语真族王室的人结合了,再生下来的孩子拥有极其强大的力量,只可惜,那个孩子才到六岁就夭折了。”百里长歌看着国公,“这件事听起来是不是跟我和叶痕的情况一模一样?” 国公再次愕然,“冥殿的确有过这么一段记载,但也没有你说得这么详细,你说的这个是从哪儿看来的?” 百里长歌答:“魏俞说他跟着我娘去神殿开启封印的时候见到了冥殿残存的古籍,上面就有这么一段。” “不应该啊!”国公疑惑,“道灵与我说了当年景逸的爷爷只是想利用九方雪婵废除凰女制度,他并没有提及任何关于语真族想入世的话语,难道连他们也不知道?” “会不会有这么一种可能?”叶痕道:“老祖宗们利用占卜术看到了语真族未来的趋势是逐步陨落,所以他们想改变族人的命运,刚好那个时候遇到凰女出宫生下了孩子,凰女的孩子再与语真族王室的人结合,直到那个天赋异禀的孩子出生,于是他们勘破了一个天机,从那个时候开始布局,西宫良人的爷爷只不过是棋盘上的推手而已,他所谓的利用我娘废除凰女制度只不过是老祖宗们棋局中的一个环节,也就是说,老祖宗们是想利用我娘出地宫与外族人结合,然后重现上百年前那个六岁夭折了的孩子。老祖宗想验证最终出生的这个孩子是否会有逆天的力量。倘若有,那真的就是勘破天机,语真族拯救有望,便是没有,也会想尽办法让这个孩子成为一国之帝,总之,对于语真族来说,并没有任何亏损。” “我认为叶痕分析得很有道理。”百里长歌赞同地点点头,“那天在法度寺,苍渊伯父亲自告诉我西宫良人的爷爷只是利用雪婵伯母废除凰女制度,并没有提及其他的东西,我认为他没有必要隐瞒我。” “可是,他让你扶植嘟嘟为帝这一点又如何解释?”国公道:“我猜他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那他为什么要骗我呢?”百里长歌不解,“我和叶痕都算是语真族人,嘟嘟为帝对我们俩来说并没有任何损失,他的计划完全可以在我们面前摊开来说的。” “兴许真有不能说的苦衷。”国公道:“你看,你师父玄空不也什么都没告诉你吗?” “说得也是。”百里长歌想到师父原来是夜极宫安插在大梁最大的暗桩,可师父从来不告诉她这些,也没跟她提起过为什么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要出谷,或许,真的有难言之隐。 国公担忧地看着百里长歌,“既然你们提前知道了真相,那么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百里长歌想了想,“原本我是打算等这一切过去以后与叶痕一起带着嘟嘟和宝宝归隐,可现在看来,已经身不由己了,我们都是语真族人,虽然被老祖宗摆了一道,但老祖宗是为了族人着想,我作为这盘棋上至关重要的一颗棋子,总得发挥出我的作用。” “这么说来,你是准备反了大梁,让嘟嘟称帝?” “对。”百里长歌点头,“我也是语真族人,没道理什么都不做地眼睁睁看着种族走向灭绝。” 说罢,她转头看向叶痕,“你呢,有什么打算?” “夫以妻为纲,我自然是听你的。”叶痕笑笑,“再说了,我也是语真族人,理应与你们同气连枝。” 听到叶痕这么说,百里长歌弯了弯唇,大赞老祖宗智慧,“果然这个局布得精妙,便是身为语真族人的嘟嘟成为了帝王,他也还是叶家人,朝臣就是想反驳都找不到理由。” 屋外的雪越下越大,在这萧瑟寒凉的风雪夜,一场酝酿了上百年的棋局即将由这盘棋上最杰出的两颗棋子来收尾,完成一场颠覆性的帝王霸业。 第三十七章 我陪你白头(含结局通知) 水竹筠迅速跟着魏俞来到丞相府,此时的府里已经乱成一团,丫鬟小厮们进进出出,老远就能听见西苑里百里珊痛苦地叫唤声。 丞相夫人早就在百里珊羊水破了的时候慌了手脚,此时面色苍白的坐在客厅,只等着左丘凯请的“神医”前来。 外面有小厮来报安夫人来了。 丞相夫人腾地从凳子上站起来,疑惑地望着窗外,“她来做什么?” 小厮道:“听说她有办法救大少夫人。” 丞相夫人一喜,立即抬步出去迎接。 此时夜已深,飞雪不断,她也顾不得丫鬟撑伞,直接冲进院子里,笑意盈盈道:“这么晚了还劳烦安夫人,实在是不好意思。” 水竹筠淡淡瞥她一眼,“我与珊儿的娘有些交情,如今听说她有难,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理。” 安国公家在朝中举足轻重的地位,丞相夫人清楚得很,因此在听到水竹筠与百里珊的娘有交情的时候,丞相夫人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脸上的笑意有些僵硬。 她这点小心思,自然瞒不过水竹筠。 一边走,水竹筠一边问,“我那侄女儿才怀了八个月的身孕,何故会在这冰天雪地里喊得要死不活的,莫不是贵府待她不好?” “哎哟,安夫人这话可冤枉我们了。”丞相夫人连忙解释,“您也知道,这冰天雪地的,路滑,珊儿那丫头也不知是怎么不小心滑倒在了地上,于是……” 水竹筠冷笑一声,“我怎么听说珊儿吃了你一耳刮子?” “天地良心!”丞相夫人赶紧道:“珊儿怀了身孕,她如今可是府中供着的老佛爷,我哪儿敢动她半个指头呀!” 水竹筠懒得再与她说话,推开门走进百里珊的房间。 大夫早就出去了,房中只留下两个丫鬟和一个年约五十的妇人,想来定是稳婆。 水竹筠扫了一眼稳婆额头上的汗珠,走上前问她,“如何?” 稳婆有些为难,“大人与孩子,只能保住一个。” 水竹筠看向丞相夫人,“夫人觉得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丞相夫人想了想,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缓缓走近百里珊的床榻坐在前面,一时老泪纵横,“珊儿,这些日子怀着孩子着实委屈你了,鹤儿素来对你爱重有加,临走前反复叮嘱我们要照顾好你,可为娘也没想到今日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是我们丞相府对不起你。” 百里珊早已经因为疼痛而神志模糊,此时只觉得眼角的泪滑下,灼伤了原就被打得火辣辣疼痛的脸颊,她朦胧地双眼看着丞相夫人,里面蕴藏着惊惶和恐惧。 她想求救,声音却被下身一阵一阵袭来的疼痛给湮没。 虚弱得发不出声音,百里珊只能勉强睁着眼睛,表情木讷,当眼尾触及到水竹筠时,顿如看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瞬间,在她早已沉到谷底的心脏燃烧起生存欲望的火焰。 她张开嘴,却只有翕动的力量,始终无法开口,眼前黑晕随着下身的疼痛阵阵袭来,几乎让她昏厥过去。 “珊儿……”丞相夫人的声音还在继续,“鹤儿说了,这个孩子一出生就立为左丘氏长孙,你只管放心去吧,为娘一定替你好好善待他。” 尽管做足了准备,百里珊还是没想到丞相夫人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风轻云淡地把“弃母保子”这种话说出来,心中恐惧加倍,但她已经没有力气向任何人求救,只能认命地闭了闭眼睛,落泪不停。 “你们都出去吧!”水竹筠摆摆手,“既是弃母保子,那我替你们保住孩子便是。” 丞相夫人闻言大喜,带着稳婆和那两个丫鬟匆匆走了出去。 “夫人……”魏俞扫了一眼床榻上虚弱到不行的百里珊,轻唤一声水竹筠,“您真的要弃母保子?” 水竹筠轻笑,“当家主母都发话了,我自然照办,怪只怪我这个小侄女儿命不好,年少轻狂走错了路,误了一辈子。” 百里珊嘴角扯了扯,心中尽是对自己的讥讽。 安夫人说得不错,这一切怪不了谁,只怪当初她太年轻,连左丘鹤是人是狗都没看清,还险些把沁雪都给拖下水。 她原以为他那么诚恳背着荆条去侯府外跪了一早上是良心发现会对她有所改观,却直到数月前,他喝醉了酒回来嘴里一直喊着“兮儿”,她拖了左丘凯暗中调查才知道左丘鹤原来在很多年前就“桐花台藏娇”,那个女人不知道为什么不能生育,所以左丘鹤才会利用她对他的心思让她怀了身孕。 也是那个时候,百里珊才反应过来左丘鹤当初跟她说的倘若生了儿子就给她一大笔钱并让人护送她离开帝京永不回来,可若是生了女儿,母女双亡。这番话其实早就明显暗示了她不管她嫁过来做什么,都只会是代孕工具,她不能有属于自己的思想和生活,必须按照他的安排走下去,直到孩子出生。 一瞬间散去所有生的希冀,百里珊再度闭眼,希望自己能就此沉睡过去不再醒来。 “魏俞,你也出去吧!”水竹筠赶他,“这是产房,男人来不得。” 魏俞低声咕哝,“若不是大小姐交代,我才懒得来。” “你这小子,护主心切啊!”水竹筠笑看着他。 “那是当然!”魏俞仰起脸,“我这辈子只护大小姐一人,其他人的生死与我无关。” “行了行了出去吧!”水竹筠瞪他一眼,“你这小子,一说起你那主子就滔滔不绝。” 魏俞哼哼着退了出去。 水竹筠靠近百里珊,低声问她:“丫头,你是想要孩子,还是保住自己?” 见百里珊说不出话,她索性输了点轻柔的真力进入她体内。 百里珊缓了一口气,但声音还是虚弱。 “我不想要这个孩子。”她抹着泪,声音断断续续,“我不能用自己的命来成全左丘家的希望。” “那你的意思是,保住你,弃了孩子?”水竹筠问。 “你别管我了。”百里珊摇摇头,“要死,我也会和孩子一起死,总归左丘家对我不仁,我也不能让他们如愿!” “你这丫头也太不厚道了。”水竹筠低嗤,“亏得长歌几经辗转托人来找我帮忙,结果你竟然不领这个情,你这个样子让我回去可没法儿交代。” 百里珊有些错愕,“安夫人的意思,是王妃让你来救我的?” 水竹筠默然,不置可否。 “我……”百里珊几乎说不出话,她没想到最后一刻能帮她的竟然是当初被她和百里若岚几次三番陷害的人。 “时辰可不多了。”水竹筠见她满脸犹豫,做不了决定的样子,提醒道:“你要是再不做决定,很可能真的要母子双亡,你与孩子,选择一个。” 这一刻,百里珊突然想起谢如凤——那个辗转在三个男人之中的她真正的娘。 百里勋说过,谢如凤就是因为生她的时候难产而亡的,所以他不忍心她流落在外,特意将尤氏的亲生女儿沁雪抱了出去与她交换,这才让她从小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算起来,她才是真正没爹没娘的孤儿,这些年,百里勋补偿的已经够多了,尤其是在她未婚先孕这件事上,百里勋这个与她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处处关照,唯恐她受到半点伤害,他对她,也算得上仁至义尽。 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儿,左丘家的人不待见她,倘若今日活着走出去,左丘鹤本人又不在,这天下之大,究竟还有何处能让她容身? 一想到这层,百里珊便止不住速速落泪,她咬唇半晌,“我和孩子一起死。” “当真?”水竹筠有些惊讶,她听百里长歌提起过这个丫头很偏执,却没想到她能拗到这个程度上,宁愿自毁也不给伤害她的人任何一分希望。 “我已经想好了。”百里珊似是不愿再多说,含糊答了六个字以后就偏开头。 “好,我成全你。”水竹筠说话也直爽,再不耽搁,在床榻前盘腿而坐,不过片刻手心凝聚了一团微黄色的光圈,缓缓向着床上百里珊体内输去。 除了天生具有的治愈系灵力,其他人全都要靠后天修炼而成,且都不是治愈系,水竹筠也不例外,所以她的灵力一触及到百里珊的身体,百里珊更痛苦万分,小脸扭作一团,手脚几乎要蜷缩在一起,然而就是这股狠劲,让她在痛苦到极致的时大声叫唤过后一举生下了孩子。 由于是早产,孩子非常小,浑身是血,连哭的声音都非常弱,几乎听不见。 若非离得近,水竹筠几乎怀疑是个死婴。 剪了脐带,又帮婴儿洗了身子,水竹筠赶紧用厚实的襁褓将孩子裹起来,又动用普通内力让她暂时止住哭声,陷入沉睡。 一切做完之后,她才推开门。 丞相夫人带着丫鬟一直站在外面等,听到开门的声音,立即奔过去,问她:“安夫人,不知孩子怎么样了,为何没有听到哭声?” 水竹筠眸光动了动,问她:“丞相夫人,你们家是不是特别想要个孙子?” “是啊!”丞相夫人忙不迭点头,“老爷从很多年前就一直盼着了,只可惜鹤儿性子过于淡漠,不肯与女子亲近,好不容易等来珊儿的孩子,老爷在听闻喜讯那几天高兴得几乎睡不着觉。” “很可惜……”水竹筠一脸惋惜,“小侄女儿生下的是个女儿,再有,由于在这冰天雪地里早产,宝宝并没有存活下来,所以,母女双亡。” “什么?”丞相夫人一听到“母女双亡”四个字,如同遭了雷劈,呆愣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 “夫人……”丫鬟扶住她,低声道:“节哀顺变。” “你们准备后事吧!”水竹筠淡淡扫了一群人一眼,“珊儿丫头说了,她要和孩子合葬,让孩子跟她合棺。” 平缓了心绪,丞相夫人阴沉着脸道:“扶我进去看看孩子!” 丫鬟不敢耽误,立即扶着她走了进去,稳婆小心翼翼地拆开襁褓一看,顿时皱眉,无可奈何道:“夫人,的确是个女儿,且已经死了。” 终于得到证实,丞相夫人无力地靠在屏风上,略微遗憾地摆摆手,“罢了,让人料理后事。” == 送走了国公以后,叶痕带着百里长歌来到从前摆放九方雪婵灵位的院子。 院内的合欢树全都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住,宫灯映照下别有一番意境。 打开摆放灵位的房门,依旧是上次来的样子,干净整洁,幽静至极。 只不过如今看来,那个灵位有些刺眼。 叶痕走上前,盯着牌位看了半晌。 百里长歌挨近他,低声劝慰,“你不必太过伤怀了,这整件事,任谁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既然娘还在世,这灵位不必供奉了。” 叶痕声音低沉,“我一直以为记忆中的那个人就是母亲,尽管那个时候我见到的她已经是满头白发,但我忘不了她对我笑时满目的慈爱,若非真心喜欢我,她是不可能那般对我的。” 百里长歌趁势扣紧他的手指,“叶痕,我当着小姨的在天之灵发誓,少了她,还有我陪你白头。” 这句话,让叶痕顿时怔住,他似是惊讶,似是惊喜,但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百里长歌看着他微笑,“我们之间有过太多的誓言,却少了一个见证的契机,如今有小姨在天上看着,我对你发誓,不管今后如何,还有我陪你一起慢慢变老直到白头。” 从百里长歌不与他计较过往之事到得知她怀孕,再到今日的白头誓言,一路惊喜不断,叶痕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话语来描述此刻的心情,他只能反握住她的手,眸中尽是宠溺。 百里长歌感受得到他掌心不同寻常的温暖,光凭这份气息,她就能判断出他悬在心头的一块巨石终于落下。 出来的时候,叶痕吩咐人将里面的灵位撤去,把院子都封锁了。 “难不成你也要弄个禁地?”百里长歌好笑。 “是,也不是。”叶痕笑答:“我准备去将小姨的骨灰罐拿回来埋在这个院子里,我相信她很乐意回到这个地方。” == 回到沉香榭,百里长歌突然想起一事,问叶痕,“我记得有让魏俞去查怀郡王,他身上有先帝留下的东西,魏俞没有跟我提及此事,你晓不晓得?” “我查出来了。”叶痕道:“怀郡王身上的是金银梳,他告诉我当初我向武定侯府下聘的时候其实那里面就已经有了秘密,是父皇特地将金银梳交给静妃,又让静妃转交给你的,然而我们俩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又把金银梳还了回去,之后兜兜转转留到了父皇移居景阳宫时,才把金银梳交给怀郡王,让他找个适当的时机交给我们,让我们破解上面的秘密。” “你把金银梳拿来给我看看。”百里长歌眯起眼睛,那把梳子她曾经研究过,除了上面有“百年好合”的字样,根本再无其他特征,究竟里面能隐藏着什么秘密? 叶痕从锦盒里将金银梳取出来递给百里长歌,“我拿回来仔细翻看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的地方。” 百里长歌没说话,将金银梳拿在手里看了看,也同叶痕一样,并没有发现特殊的地方。 她疑惑地皱了眉,“先帝究竟会把什么样的秘密隐藏在这样一把特殊的梳子中?” 又问,“会不会是在打造的过程中把什么东西嵌了进去?” 话完,看了看梳子颗颗匀称圆滑的齿,又摇了摇头,心中觉得要把秘密嵌进这么小的梳齿绝对不可能。 叶痕思虑了一瞬,道:“我现在想的是,这把梳子和前朝那把金银梳究竟有什么联系?这两把究竟是不是同一把梳子?” “不可能是同一把。”百里长歌当即否定,“你告诉过我,前朝那把金银梳最后被懿太后打造成了叶簪戴在头上,然而这把上面根本没有任何加工过的痕迹,还有一点,‘百年好合’四个字是最好的证明,假如当年懿太后带着一把刻有‘百年好合’字样的梳子入宫,你猜齐文帝会不会在第一时间内产生猜忌?” “说得也是。”叶痕赞同地点点头,“如此一来,我们便能肯定这把金银梳并非前朝懿太后那把,可既然没有前朝的样本,他们是怎么打造出来的,而父皇为什么不通过其他方式而是将秘密藏进一把梳子里,难道还有别的什么特殊之处我们根本不懂?” “你越说我越头疼了。”百里长歌抱着脑袋,“实际上我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静妃亲自问一问,既然先帝如此信任,肯把这东西交给她,说明她本人也是知情的,我相信有她相助,定能迅速破开里面的秘密。” 叶痕见她疲累,颇为不忍心,走过来轻轻扶起她,“你别多想了,如今的任务是多多休息,乖,去睡觉,明天还得去狩猎场见叶天钰呢!” 提起这件事,百里长歌又犯难,“你真的确定我在枫波池那次之前从来没见过叶天钰吗?” 叶痕肯定地点点头,“我非常确定。” ------题外话------ 感谢亲们的一路陪伴,文文到了这里已经到了结局篇了,今天就对不住各位只发五千了。 原本大结局要请假的,但为了不影响亲们的阅读,我不打算请假,直接发(上、中、下),数万字的大结局,意味着衣衣要连夜赶,早起赶,所以明天你们不要太想我,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码出来,总归不会超过晚上十一点。 另外通知新文开坑时间为五月二十号,评论区有文文的v群号,已经订阅到最新章节的亲,提供全文订阅截图就可以进群愉快的玩耍了,对文文的看法,想看的番外,或者是想客串新文哪一个人物都可以来v群说,衣衣等着你们哟,么么哒(╯3╰) 第三十八章 大结局上 深冬的雪,如同灰蒙蒙的天空破开了一个窟窿,把洁白晶莹且冰冷的花瓣层层往下抛,将浮世喧哗覆盖,让天地一色。 这份纯洁的白,宛若泼墨山水画中的留白,若非真正心静之人,是不可能感受到它真正意境的。 坐在马车里的百里长歌摸了摸小腹,将身子往叶痕怀里再靠了靠,马车宽敞,放置了暖炉,与外面的酷寒形成强烈的反差。 感受着叶痕身上熟悉且温暖的气息,她突然感伤起来,这一路,他们兜兜转转,终于在终点完全交汇相容,再不分开。 三岁到二十二岁,她等了将近二十年。 他等了四年。 这四年内,度日如年。 “叶痕……”她轻唤。 “嗯?”他垂下纤长的睫羽,望向她的眸光一如既往的温柔,是那种拼了命也要全力守护的温柔。 百里长歌有一瞬间恍惚,她想,这一辈子,她算是彻底输给他这双眼眸了。 五岁那年郊外初见时,印象最深的是他坚强的面容上,琉璃镶嵌般的眸隐含泪光,里面蕴藏着孤寂,是那种被全世界抛弃了的孤寂。 虽然早就知道他便是自己出宫要保护的人,虽然前一年他们早就在皇宫见过面,但时隔一年再次对上那样一双眸,百里长歌还是看得心痛。 十六岁那年,义庄再见,开棺那一瞬间,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全身被烧伤,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的肌肤,然而令她印象最深的还是他的眸。 充满欲望,对于生存的欲望。 那个时候,百里长歌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他是谁,但看见那双眼眸,她心中却有一个很肯定的想法——这个人,她救定了! 失忆归来,侯府初见。 他幽邃如潭的眸看得她心头一蛰,仿若万千虫子在瞬息之间同时啃咬她的心脏。 痛,却莫名雀跃。 此时此刻,还是同一双眸子,里面清楚倒映着她的影子——被宠溺和温暖包裹着的影子。 “假如我当初再心狠一点,直接让你死于我的剑下,你会不会恨我?”她凝望他半晌,补充完刚才没说出来的话。 叶痕淡淡一笑,“恨,却又无可奈何。” 百里长歌眨眨眼,“何解?” 叶痕吻了吻她的额头,声音清浅温润,似乎周围十里的冷气都能因他消散,“因为爱你,所以我连恨都无可奈何。” 默了默,他又道:“我能控制恨多深,却无法阻止爱多真。” 这是一句没有海枯石烂抵死缠绵的表白,百里长歌这样想着,叶痕借此告诉她他所有的感情出自于一颗心,他如今之所以会与她坐在同一辆马车内,拥着她,宠溺她,呵护她,全是顺应心意而产生的肢体动作。 大脑接收到这个信息的瞬息之内,她在想,自己能做的,只有陪着他一起白头。 万千话语终究被胸腔中的感动冲刷回去。 终究无话,她静静依偎在他怀里,听着外面打着旋儿呼啸的冷风以及下不停的簌簌雪。 这是通往皇家狩猎场的路,魏俞体贴她怀了身孕,特意将马车速度放得很慢,到达目的地时,已近午时。 上山的入口处早就停了一辆华丽的马车,车帘上大大的“御”字昭示了身份,御林军分列两旁看守,见到晋王搀扶着晋王妃下马车,齐齐见礼。 叶痕随意摆了摆手问领头的校尉,“皇上是否已经上去了?” 校尉恭敬答:“回禀晋王殿下,陛下吩咐过他会在狩猎场中心的冰湖等你们。” “好!”叶痕点点头,牵着百里长歌的手拾阶而上,一步一步走的极慢。 叶天钰光临狩猎场,所以早就有人打扫过,石阶上的积雪和冰块都被清扫了,只有些湿润,并不滑。 百里长歌由叶痕搀扶着,走得还算平稳。 约摸半个时辰,三人才上了山。 百里长歌是头一次来皇家狩猎场,全然不认识路,幸好有叶痕,她才能顺利来到冰湖。 一眼扫过去,她有些呆愣。 今年雪大,湖上结了厚厚一层冰,约莫一尺,寻常人从上面走过去根本不成问题,叶天钰却在湖中心凿了一个窟窿,将身体浸泡在里面,只剩脑袋露在外面。 周围一个禁军也没有,想来一早就被他遣走了。 百里长歌心中大骇,叶天钰本就有寒疾,再这么玩一下,不死也得半残废了。 她站在林子出口大喊,“叶天钰,你脑袋被门夹了?抽什么风!” 他似乎在里面浸泡已久,连睁开眼睛都有些困难,一眼看到身披火红色披风的百里长歌,再扫了一眼她旁边的叶痕,嘴角翘了翘,声音低哑,“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百里长歌没说话,她到现在都没弄明白叶天钰究竟在搞什么把戏。 叶天钰再度看向叶痕,“皇叔能否避一下,我有些话想单独同她说。” 叶痕不放心地看了百里长歌一眼,提醒叶天钰,“长歌怀了身孕,倘若她待会儿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会放过你!” 蓦然听到这个消息,叶天钰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将目光投向百里长歌的小腹,当眼见为实之后眼尾掠过萧瑟痛苦之意,但也只是转瞬便恢复正常。 他苦笑一声,“皇叔还是一如既往地不信任我。” 叶痕淡淡瞥他一眼,“是你一如既往地让人无法信任。” “算了叶痕。”百里长歌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他既然大老远约我来这种地方,说不定真有什么要紧事,你先过去将他救上来,我们找个地方慢慢说。” 这番话,被叶天钰清楚地听到了,他朗声道:“皇叔只管离开便是,我不需要你救。” 叶痕原本就没打算救他,如今又听到了这句话,轻哼一声,又交代了百里长歌几句,这才极不甘愿地进了树林。 “阿瑾……”叶痕走后,叶天钰所有的目光都放在她身上,唤出了她从未在他嘴里听到过的称呼。 百里长歌彻底愣住,随后微微眯起眼,“你在说什么?” “在我面前,你不必掩藏。”叶天钰牵动嘴角,“那年也是在这个地方,我们认识的。” 百里长歌疑惑更甚,“我还是不懂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想你再救我一次。”叶天钰目光灼灼,似乎陷入了很长的回忆,又似乎透过她看到了久远以前的那个身影。 前面的话,百里长歌一句也没听懂,但最后一句,她懂了。 叶天钰想让她救他出来。 “你想要我如何救?”她问。 “那年怎么救的,今日便怎么救。”他微微一笑,带着思忆的空茫苍白,在百里长歌看来,他的表情有些纠结,像一直在隐忍着什么,又好像在担心着什么东西的到来。 这是百里长歌从未见过的一面。 她有些不知所措,干脆站在原地,一只手支撑后背挺着肚子,“我如今行动不便,那冰上太滑,若是你自己能行,便上来吧!” 叶天钰眸色深了一些,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问她:“不救也行,那你告诉我当年你是怎么把我救上来的?” “我……”百里长歌语塞,强烈的第六感告诉她叶天钰一定认错人了,她从小到大都没有来过这个地方。 “记不得了。”她垂眸,补充完剩下的半句话。 “记不得了?”他低笑一声,“我是要有多卑微,才能做到在你的世界里留不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叶天钰!”百里长歌突然冷下脸来,“如果你找我来就是为了玩自杀博同情然后说些莫名其妙的话,那么不好意思,我不想在你身上耗费这些精力,也麻烦你别在我面前演戏,我眼眶小,容纳不下你这些惊世骇俗的大动作!” 瞧见她淡漠的眉眼,他几乎完全确定了心中那个猜想,一种无可奈何之感溢满心头,勉强将双手伸出来撑住两边冰面,他哗啦一声破冰而出。 在这酷寒如刀的冰天雪地里,叶天钰全身湿透,却似毫无知觉,麻木的双腿迫使他不得不瘫坐在冰面上。 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他颤抖着双手掏出早已经湿透的锦帕掩唇,气息奄奄。 百里长歌几乎能看到鲜红的血液顺着锦帕上的水珠一滴滴落到冰面上,再顺着冰面的纹路勾勒出一朵朵妖冶的花。 这一刻的叶天钰,脆弱得如同被腐蚀过的残枝枯木,风一吹,随时都有化为齑粉的可能。 百里长歌终究于心不忍,微叹一声,“你这又是何必?” 已经完全确定自己认错了人的叶天钰毫不在意地淡淡一笑,“皇叔是你的信仰,我又何尝不曾有过自己的信仰?” 百里长歌一怔,“所以?” “那个人,只怕是已经不在了。”叶天钰望天,看到灰蒙蒙的颜色,有雪瓣落入眼中,很凉。 顿了顿,他又补充,“我只是认错了人,却没有爱错人。” 百里长歌微微抿唇。 叶天钰抬起头,看着她,“十岁那年冬天,我在这个地方救了一个人,那个人上岸以后恩将仇报反而将我推下了冰湖,后来大约是觉得良心不安,所以又跑回来用树枝将我拉出来,临走之前,她告诉我她叫‘阿瑾’,我只记住了名字,后来再也没有见过她。” “因为那一次,你患上寒疾再也走不出东宫是吗?”百里长歌问。 “是。”叶天钰点点头,“我听很多人说起过阿瑾的故事,于是先入为主地以为那个人就是你,半年前你回府的时候,我更是先入为主地从说话做事以及气质方面判断出你就是阿瑾,从而认为此阿瑾便是彼阿瑾,实则不然,你们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那你为何要说认错没爱错?”百里长歌不解。 “我的确是认错了人。”叶天钰轻笑,“但我爱的人却是你,约你来这个地方就是为了验证我到底有没有认错人,但事实证明,我真的认错了,可是不要紧,爱对便成。” 百里长歌偏开头。 叶天钰如今是皇上,她不可能与他谈论这种问题。 没听见声音,叶天钰掩着唇又轻咳了一阵,这才看过来,“告诉我,我比他差在哪里?” 百里长歌想都没想直接道:“你很好,真的,跟叶痕一样优秀,唯一不好的,便是喜欢我。” 这让人无言以驳的理由…… 叶天钰除了苦笑还是苦笑。 “那年从这里回去以后被诊出有寒疾,我便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他的声音很平静,像在阐述别人的故事,“我无数次在距离黄泉最近的地方徘徊并挣扎,能再多活十年,是我自己与病魔抗争的结果。遇见你,却连擦肩而过的机会都没有,我想一定是前世回眸的次数不够,倘若有机会,我一定会上千次,上万次,甚至上百万次回眸,哪怕扭断了脖子也在所不惜。” 默了默,他问她:“如果下一世,我在他之前遇见你,你会不会先爱上我?” 百里长歌抿唇片刻,认真道:“我很忙,每天要吃饭,要睡觉,要考虑宝宝出生后的很多问题,根本分不出精力来想下一世的事情,那对于还没活够的我来说,太过遥远。”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能说会道。”他虚弱地笑笑。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无聊。”她也笑,皮笑肉不笑。 “说吧,把我找来的真正目的是什么?”百里长歌站得有些僵硬,她索性迈开步子缓缓走动,试图活络一下血管。 “我若是说单独约你出来赏景的你信不信?” 斜他一眼,百里长歌抱住袖珍暖手炉的双手紧了紧。 没听到声音,叶天钰率先开口,“你心中不是存在很多疑问吗?为什么这么好的机会你反而不问了?” “你……”百里长歌惊讶,他竟然看穿了自己的心思? 叶天钰轻轻颔首,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百里长歌得到示意,也不打算再藏着掖着,直接问:“告诉我你曾经交给我那串手链背后的秘密。” “比如?”叶天钰难得挑眉。 “比如……那条手链当初是由谁在暗中操纵控制让火虺变色的?是不是一个叫做蓝兮的女人?” 叶天钰一时有些不敢置信,随后又了悟地点点头,凭借她的聪慧,想要查到这些根本就是早晚的事。 他开口,“她说能在五年之内为我们提供任何帮助,前提是五年后她需要一纸协议。” 百里长歌瞳眸骤缩,“什么协议?” “盖了五国印玺表示和语真族和平共处,互不干涉的协议。” “怎么可能?”百里长歌猛地瞪大眼睛,“她要这东西干嘛?” 叶天钰轻笑:“据我所知,她想一统语真族,成为首领。” “那么,协议给她了吗?”百里长歌问。 “当然没有。”叶天钰道:“一开始,先帝的确派了人去各国游说,但除了南豫,东川、西陵和大燕均表示不同意,尤其是大燕,近年来启明帝龙体不豫,储君之位摇摆不定,诸皇子又都精明算计,各不相让,局势尤为紧张。” 百里长歌不解,“按照大燕这个形式,和语真族共处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叶天钰道:“根据情报来看,当时启明帝和百官都赞成和语真族共处,后来因为一个人反对,启明帝改变主意了。” “谁?” “皇七子,秦王。” 百里长歌唏嘘,“这个人一句话竟然能有这么大的影响?” “这我就不清楚了。”叶天钰答:“毕竟大燕与大梁中间隔着盘海,那边的情报得之不易,大燕也是五国之中情报最难获取的,我之前安插在大燕内部的几处暗桩曾经在一夕之间被秦王一锅端了,而且做得悄无声息,我也是事后好久才查出来的,可毕竟那是人家的地盘,即使我知道那件事是他做的,我也无可奈何。” “所以,蓝兮最终没能拿到那份协议是吗?”百里长歌问:“那她……就这么甘心离开?” 叶天钰道:“这是她和先帝之间的协议,先帝不在了,她没理由算到我头上。” 百里长歌点点头,蓝兮与先帝交易的时候,叶天钰还只是东宫的皇长孙,兴许他根本没料到自己会这么快就当上皇帝,那个时候的事,先帝定然不会找他商议。 她想了想,又问:“先帝病倒移居景阳宫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闻言,叶天钰抬眸定定看她一眼,随即自嘲一笑,“我就知道你一定会问出这个问题。你们每个人都在怀疑我是篡位,可传位昭书就在禁宫,随便你们去查,倘若你能拿得出证据,我愿意把这江山拱手相让。” 看他的表情,的确不像在说谎,百里长歌内心有些动摇。 难道她真的弄错了方向? 可是她一个人弄错不要紧,就连沈千碧和叶轻默以及怀郡王都那么说了,难不成还有假? “那天晚上的事,我早晚会查清楚的。”她道:“到时候皇上可别忘了今日自己说过的话。” 叶天钰惨然一笑,“你不懂。” 在百里长歌疑惑的目光注视下,他再度开口,“明知自己活不了多久,还每日听着朝臣跪地喊万岁的感觉,连我自己都觉得讽刺至极。” 百里长歌问他:“你为什么从来都不愿我帮你把脉?” “我的病情如何,我自己清楚。”他道:“让你把脉,只会让你掌握我最脆弱的一面,虽然这是天下皆知的事,可我还是希望能在你面前有所保留。” 百里长歌想起在明粹殿的时候,他虚弱地躺在床上,她想替他把脉,却被他灵巧地避开了,后来有无数次,他都能巧妙地躲开她的探脉,她不懂他的固执和坚持,但既然他不愿,她也不会勉强。 气氛冷凝下来,整个冰湖周围都只听得到风吹动树枝摇曳雪花的声音,一时静谧。 “你走吧!”叶天钰突然别开脸,“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百里长歌喟叹一声,“你刚才在冰水里泡过,必须即刻回去换衣服,否则……” 他摆摆手,“我已经不在乎多活一天少活一天了。对我来说,与其活得苟延残喘,不如死得轰轰烈烈。” 百里长歌劝他不过,且自己站了这么半天,身子早已僵硬麻木,她抿了抿唇沿着来时的路走出去找叶痕。 叶痕早就准备了另一件披风,见她过来,赶紧把她身上的这件给换下来,温声问:“他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百里长歌摇摇头,“魏俞你赶快让内侍们去把皇上带回宫,否则他要是再待下去,会直接冻死的。” 魏俞惊愕了一瞬后匆匆下山去找内侍。 “仔细脚下。”叶痕搀扶着百里长歌,一步一步走得极缓。 “你都不问我他说了些什么吗?”百里长歌惊讶于叶痕今日的安静。 “我相信你。”叶痕弯唇一笑,“更何况我不在乎他说了什么,我只要确保你安然无恙回到我身边就行。” “哟~”百里长歌高挑眉梢,“难得醋坛子一改本性啊!” == 丞相夫人还算厚道,总算没有一方草席将百里珊和孩子裹了扔出去,按照嫡妻之礼准备了棺木,第二日便出殡。 左丘凯万万没想到他去请人帮忙,竟然把嫂嫂给害死了,他策马飞奔到安国公府门前,小厮告诉他安夫人早就出门了,说在百里珊的墓地等着他。 左丘凯不知其中之意,但也只考虑了一瞬就打马前往。 安葬之礼也极其简单,前后不过一个时辰,送葬队伍便陆续离开,只留下满地纸钱在冷风中飘扬,在这冰天雪地的树林里,看起来颇为阴森。 左丘凯来的时候,只看到孤零零的一座坟头。 百里珊并没有葬入左丘家的祖坟之地。 “你们左丘家到底是哪里来的胆子,竟然敢对武定侯府的小姐下此毒手,就连死后都不能葬入祖坟。”树林深处,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 左丘凯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抖索着回头,当看清穿了连帽斗篷的水竹筠时,他狠狠松了一大口气。 在一瞥水竹筠身后一左一右两个丫鬟手里各抱着一个孩子,他一时怔愣,“这……这是……?” “那丫头福气好,生了一对龙凤胎。”水竹筠轻笑着抱过男宝宝送到他面前,“昨晚是我特意把男宝宝藏起来不让他们看见,又封了女宝宝的穴道,让人误以为她已经死了。” 左丘凯大骇,手指颤颤指着坟墓,“那么嫂嫂她……” “她没死。”水竹筠肯定地点点头,“宝宝才出生,怎能没娘?”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太过惊骇,左丘凯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呆愣了许久,不解地看向水竹筠,低声问:“那么,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左丘家到了收场的时候了。”水竹筠长叹一声,“你哥哥起了谋反之心,早晚会被处死,长歌说不知者无罪,放过你和珊丫头。” 说罢,她从丫鬟手里接过一个包袱交给左丘凯,“这里面有足够的银子,至少够你们把孩子拉扯大,从现在开始,你带着珊丫头和两个宝宝立即离开京城,越远越好。” 瞧见了左丘凯眼中的犹豫,水竹筠又道:“莫非你还对丞相府恋恋不舍?” “不是。”左丘凯抿了抿唇,“而是帝京城有我喜欢的人。” 水竹筠愣住,问他,“是谁?” “是……武定侯府的沁雪小姐。”左丘凯红着脸答。 水竹筠嘴角抽了抽,“臭小子,都什么当前了你竟然还顾及儿女私情?” “夫人……”左丘凯祈盼的眸光看向她,“我希望能在临走之前再见五小姐一面,还望你能成全。” “行了行了!”水竹筠无奈的摆摆手,阻止了他即将下跪的动作,“这件事,我尽量去说服她吧,倘若她不愿见你,那我也无法。” “我晓得。”左丘凯感激地点点头。 水竹筠抱着男宝宝,又让婢女将女宝宝交给左丘凯抱着,这才让她们去掘墓开棺。 百里珊是假死,被从棺木里抱出来以后服下解药前后不到一刻钟便悠悠转醒。 看着眼前陌生的环境,百里珊艰难地撑起身子,她原以为这是阴间,但眼尾瞟到水竹筠和左丘凯以及那二人怀里的孩子以后,她瞳眸骤缩,“这是怎么回事?” 水竹筠笑看着她,“你又复活了呗!” “这……我……”百里珊扫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着,顿时明了大半,不敢置信地看着水竹筠,“夫人,你,是你救了我?” 水竹筠轻轻颔首,“我可是冒了好大的险才让你假死出府的。”将宝宝抱到她面前,“你看,上天待你不薄,赐你一对龙凤胎,虽然早产小了些,但昨夜我已经替你护理过了,具体的该注意的东西我写了一封信放在包袱里,等你们出了京城找到落脚的地方再打开慢慢看,不过有一点我可事先说明,既然你这条命和两个宝宝的命都是我救下的,那你就都得听我的,出去以后,都别再想着回来了,二老爷那边,我会亲自上门告诉他真相。” 扫了百里珊虚弱的身子一眼,又道:“你如今算是在月子里头,原本受不得一点风寒,可事态紧急,我不得不出此下策,我安排了两个贴身婢女一路照顾,保准不会让你落下病根。” 百里珊瞧着襁褓里两个巴掌大小的宝宝,突然红了眼眶,就要向着水竹筠下跪谢恩。 水竹筠及时递眼色给婢女拦住了她,“你不必谢我,这一切都是晋王妃委托我的,若不是她身子不舒服,如今说这些话的人也不可能是我,你要想谢她,就好好活着把这两个孩子养大成人。别想着全天下抛弃了你,你想轻生,实际上这天下根本就没需要过你,你若死了,没有人会难过得活不下去。” 水竹筠这番话,说得比百里长歌还要简单粗暴,听得百里珊愣了一愣,随即苦笑一声,“夫人说得对,我只是一介弱女子,天下就没需要过我,哪里会抛弃我,更不会有人因为我的死而寂寞终生。从前是我双眼蒙尘,看不清事实罢了。” 水竹筠将宝宝递给她,又将包袱递给左丘凯,“既然今日看清了,那么往后的路该怎么走就得靠你们自己了,我能救得了你们一时,救不了你们一世,以后有什么打算,出了京以后好好斟酌计划。” 百里珊疑惑地看了左丘凯一眼,低声问他,“怎么你也要跟我一起走吗?” 左丘凯道:“大哥犯下滔天大罪,但嫂嫂和孩子是无辜的,我不能亲眼看着你们送死,更何况……这京城,早就没有我的立足之地,索性只好听从晋王妃的安排护送嫂嫂出帝京,往后的事,等出去了再做打算吧!” 百里珊微微一叹,终究点点头。 水竹筠的婢女将墓地痕迹处理好便按照她的吩咐护送百里珊和左丘凯出帝京。 分别前,左丘凯咬了咬唇,再一次恳求水竹筠,“夫人,你回去以后麻烦帮我转告五小姐,申时三刻,东门渡口,我等着她。” 水竹筠迟疑了片刻,“你且带着你嫂嫂先去吧,沁雪丫头那边我自会去转告,但我还是那句话,来不来是她自己的事。” “我知道。”左丘凯的声音低软下来,“我晓得自己如今的身份不配和她站在一起,想在临行前见她一面无非是求个心安罢了,她若不来,我也不会怪她。” 水竹筠看了一眼百里珊,再看一眼左丘凯,想起沁雪,再想起这拨人之间的事,烦闷地甩甩头,低声咕哝,“你们这帮年轻小子,就不能简单一点吗?每一对都弄得伤痕累累,长歌和景润是这样,你们也是这样,我这个旁观者都看得心累。” 左丘凯早已带着百里珊和宝宝走远,只留下模糊的背影。 水竹筠望天长叹一声,最终轻功离开了树林。 == 水竹筠回城,还没来得及去通知沁雪关于左丘凯在东部码头等她的事,却意外得到一个消息——之前随着平王一同入京的脔宠出现在秦淮河边上的象姑馆。除了平王亲手杀死的四人,另外五十人毫发未损。 这则消息传播得极快,前后一个时辰的时间,整个帝京城都传遍了。 沁雪听闻以后,扔了手中的筷子和饭碗,忙不迭跑到大门外让管家套了马车立即飞奔往晋王府。 水竹筠看了看天色,见时辰还早,索性把左丘凯的事情抛在一边,加快步子迅速回了安国公府。 晋王府内。 百里长歌站在窗前赏梅。 叶痕走过来,将窗户的掩了一些,只留下一条缝勉强看得到外面,嘱咐道:“外面天冷,你仔细别冻着了。” 百里长歌转过身来,接了他正从火炉上煮下来的热茶,浅呷一口,“你什么时候找到那些人的?” 叶痕抿唇而笑,“你别忘了,很多事情我不在场也是可以做的,平王入京的时候,我的确还在回京途中,但我的那些眼线不是吃素的,他们习惯了我的行事风格,自然不用请示我便知道我的想法,所以自行找到了那五十个脔宠并雪藏。” 百里长歌冲他竖起大拇指,“看来我这个一孕傻三年的人不得不对你甘拜下风。那么,你散出这条消息是准备逼叶天钰放了安如寒和萧玖?” “这只是其一。”叶痕道:“关于这件案子,刑部那边早就成了铁案,只等行刑了,但如今‘被杀’的那五十个娈童突然活过来了,这说明什么?” 百里长歌恍然大悟,“说明刑部断错了案,冤枉安如寒和萧玖。” 叶痕点点头,“根据我对刑部尚书崔石涧的了解,他一定不会允许这种掉乌纱的冤假错案发生。” “那么,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他暗中出手,将那五十个人直接杀了。”百里长歌接过话,“这样一来,叶天钰若是纠察起来,那五十个人也早就死了,死无对证,之前的铁案更无法翻新洗刷冤屈。” “聪明!”叶痕点点头。 百里长歌再道:“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想办法设计让叶天钰和平王同时看见这一幕,搞垮刑部尚书,逼迫平王起兵。” 叶痕含笑赞赏地看着她,“接着说。” 百里长歌突然皱了眉,“可是这样对我们来说有什么好处呢?” 叶痕答:“除了能救出安如寒和萧玖,基本无好处。” “没好处你还绕这么大一个弯子?”百里长歌瞪向他,“莫不是这其中还有别的动机?否则单纯救出那两个人根本用不到这么大的阵仗。” 叶痕想了想,“之前我才刚回京就听说平王要了姑姑府邸旧址那块地,我觉得有蹊跷,想借此调查一下平王。” 百里长歌眸色深了一些,“你的意思是,平王有问题?” “平王表面上沉迷声色,不理朝政,但先帝就是忌惮他,我们都看得出来他这个人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可他究竟不简单在哪里,似乎无人得知,简单说来,就是我们都不清楚平王此人的底细,他到底是凭借什么让先帝如此忌惮的?” “这是个好问题。”百里长歌道:“你这一说,我倒好好想了想,似乎手上所有关于平王的情报都是他圈养脔宠,沉迷声色之类的话,别的方面分毫没有提及。一个人究竟要如何强大才能将存在过的痕迹全部抹杀让任何人都查不出来?” “所以,他要了那块地以后,我就一直在猜测他是否跟姑姑有什么关系,或者说他以前根本就认识姑姑。” 百里长歌陷入短暂的沉默。 雪停之时,程知匆匆来报,“启禀王妃,侯府五小姐求见。” “沁雪?”百里长歌略微讶异,“她一个人来的吗?” 程知应声:“是!” “想来定是为了萧玖的事。”百里长歌轻声嘀咕,“你让她进来吧!” 不多一会儿,沁雪跟着程知迅速来到了百里长歌的房间。 “你这么着急前来可是为了萧玖?”百里长歌直接让她落座。 “听说平王的那些脔宠根本就没没有死。”沁雪皱眉,“可是刑部审理案件的时候,萧将军和安公子为什么亲口承认了?” 百里长歌愣了愣,随后轻笑,“我还以为你来是为了让我赶紧救出萧将军。” 沁雪摇摇头,“我当然关心萧将军,可眼下的情况明显昭示那些人根本就不是他们两人杀的,然而他们却亲口承认了,萧将军是个极为理智的人,我相信这里面定然另有隐情,所以,我来找姐姐,是希望你们暂时不要救出萧将军,同时也希望你们能暗中保护一下别让他们二人受到伤害,我相信萧将军此举定然有自己的打算,若是光凭外界这些留言就胡乱把他们俩救出来,我担心会坏了他们俩的计划。” 百里长歌难得的目露赞赏,看向沁雪,“你继续说。” 沁雪想了想,余光瞥见对面的百里长歌和叶痕都没有责怪之意,这才压低了声音,“如果……我是说如果那五十个人没死只是一个烟雾弹,对方的目的是为了引我们去救萧将军和安公子,那我们岂不是白白中了圈套?” 百里长歌嘴角浮起一抹笑,与叶痕对视一眼,再度看向沁雪,“那你以为能放出这个烟雾弹的人会是谁?” 沁雪迟疑一瞬,“这个……我不敢说。” 叶痕挑眉,“但说无妨,在我这里你有绝对的话语权。” 沁雪压了压心跳,缓缓道:“我觉得最大的可能是皇上。” “为什么?”百里长歌追问。 沁雪不假思索,“因为晋王在北疆立了那么大的军功,回来后又不要封赏,天子最忌讳朝臣功高震主,但王爷太过低调,封赏这件事上皇上拿不到把柄,自然得从其他方面来,而眼下,闯刑部大牢救出萧将军和安公子便是他抓把柄最大的机会,所以他很可能在这件事上做手脚,放出脔宠没死的消息引诱我们救人。” 在这片大陆活了这么多年,百里长歌极少能从女子嘴里听到这么精彩的分析,虽然沁雪的这番话反推回去还是有很大的漏洞,但对于一个自小流落街头,风餐露宿长大的女人来说,已经非常不易。 她对这个名义上的妹妹增添了好感以外的赞赏惊艳之意,温声问她,“沁雪,这些东西你是怎么想到的?” 沁雪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自从成为侯府小姐以后,为了不让人嘲笑我见识浅薄,我便开始读书,侯府的书房很大,义父从来不拘束我,所以我便三天两头往书房跑,而且我发现很多书上都有姐姐的批注,我看到那部分的时候总是会反思姐姐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想法,久而久之,在遇到事情的时候便多了一份心眼,也开始会用自己的思路去分析。” 百里长歌惊讶于她玲珑通透的头脑,微叹,“这般通透身为女儿,的确是可惜了。” 叶痕笑道:“这有什么可惜的,沁雪是块璞玉,得到她的那个人若是懂得开发,便能得到她的全部光芒,萧玖长了一双慧眼,能一眼看出她不凡的智慧,说明以后两人在一起了,沁雪不会被埋没,两人也能相辅相成,就像我们俩一样,这不挺好么?” “说得也是。”百里长歌无奈一笑,“是我目光短浅了。” 沁雪红着脸问:“姐姐姐夫,你们在说什么呀?” 百里长歌抿唇而笑,“说你和萧将军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沁雪立时红了脸,羞恼得瞪了百里长歌一眼,赶紧垂下头不敢再说话。 == 水竹筠回府的时候,国公亲自炖了补品等着,今日早上叶天钰去了皇家狩猎场,并没有早朝,他也因此偷得半日闲。 见到水竹筠回来,他笑呵呵走过来,拉了她冻僵的手在宽厚的掌心里焐着,问她,“怎么样了?” 水竹筠懒得搭理他,一个“累”字说完就想往床上倒。 “你还没吃饭,可不能饿着肚子睡觉。”国公一把扶着她险些倒在床上的身子就往桌边走。 “不想吃了。”水竹筠有气无力,勉强睁开眼看他,“对了,我回来的时候听见百姓传言平王的那些脔宠出现在秦淮河岸的象姑馆,要不你亲自去看一看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昨夜损耗过度,今早为了护住那两个孩子又耗费了不少灵力,如今困得要死,帮不了你了。” “这事儿我听说了。”国公道:“景润早就让人来通知我们静观其变,这件事应该是他的计划,既然他和长歌有了把握,那我们不参与便是。” 说罢扶着水竹筠坐到桌边。 水竹筠拍开他的手,“夫君别闹,我是真困,什么也吃不下,让我好好睡一觉好不好?” “不行!”国公微微皱眉,“你这次损耗严重,兴许这一睡,得好几日才能恢复醒过来,你若是不吃东西,饿死了怎么办?” 水竹筠嘟哝一声,最终没有反驳,眼皮却怎么也睁不开。 国公也不管她如何困,夹了菜轻轻往她嘴里送,水竹筠顺从地嚼碎咽了,国公又给她盛汤,水竹筠再次顺从地喝了。 约摸一炷香的时间,水竹筠再也咽不下去,国公才替她擦了嘴,将她抱到床榻上安睡。 临走前,水竹筠呓语般低声道:“左丘凯那个小子今日申时三刻在东门渡口等着沁雪,你替我想个办法把这个消息送去武定侯府。” 关上房门出去,国公吩咐了四个精明的婢女看守在门外,这才转身去了书房,又秘密吩咐了一个护卫前往武定侯府传消息。 沁雪回府的时候刚好碰到那个护卫,护卫把国公交代的话低声尽数告诉了沁雪。 沁雪闻言后深深皱眉,婢女问她:“五小姐,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沁雪摇摇头,抬步进了侯府,“无关紧要的事罢了。” 进了侯府以后,她直接去往正院。 自从和好以后,百里敬对红月越发宠爱,红月虽然掌家,但毕竟只是个与百里长歌年岁相仿的小女人,偶尔也会闹闹小情绪,百里敬处处让着她,非但不觉得她无理取闹,反而认为这样的红月才是正常女人该有的样子,比从前冷冰冰的样子强多了。 沁雪进了院子以后,看到的就是百里敬手把手教红月作画的场景。 虽然这二人年龄相差有些大,但这样一幅飞雪亭前描红梅的场景竟让人有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沁雪一时看得痴了,竟忘了请安直接走到二人身后。 “咦,这是什么图,如此奇特?”沁雪见到宣纸上古怪的画,禁不住疑惑出声。 听到是沁雪的声音,百里敬转过来笑看着她,“你去晋王府了?” “是啊!”沁雪想到自己出门时的急迫一时有些尴尬。 “王爷王妃可还安好?”百里敬问。 “挺好的。”沁雪答:“就是不知道姐姐肚子里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女孩不都一样吗?”百里敬好笑,“他们家已经有了小世子,再添个小郡主也是极好的。” 沁雪的心思显然没在百里敬的问话上,她一直死死盯着红月作的画,再一次禁不住疑惑,“义父,红姨画的这什么东西啊?与前面的雪景一点也不一样,说难看吧,也不难看,可要说好看,也没好看到哪里去,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这个呀,叫做梅花篆。”百里敬指了指红月正在描摹的宣纸,“以前带兵打仗的时候在一个偏远的部落带出来的东西,据说这是他们那里的文字,我呢其实也看不懂几个,你红姨好奇,非要我教她写出来好好研究一下。” “文字?”沁雪觉得很好奇,凑近了一看,还是只能看到一朵一朵的梅花,看不懂到底写了什么字。 “等等……”她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直起身子想了好久才恍然大悟,“我之前在萧将军家看到过类似于这样的东西,我当时还以为是谁闲着没事画梅花玩儿呢,义父刚才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将军府挂在堂前的那副画轴,可是为什么将军府会有这种东西呢?” “难道当年义父打仗的时候是与萧将军一起去的?”沁雪又补充。 “二十多年前,萧玖都还没出生。”百里敬眯着眼睛,又问沁雪,“他可曾向你提起过那副画轴的由来?” 沁雪摇摇头,“我当时的确好奇,却没好意思问他,所以他也没说。义父你若是实在好奇,不妨等萧将军回来以后亲自去问他。” “也好。”百里敬点点头,却在转眸之际脑海中灵光一闪。 他整个人僵了一瞬后疾步往二老爷院子走去。 百里珊的事,虽然晋王府早就派了人前来说过她会假死出府,但二老爷依旧觉得左丘家欺人太甚,他一整天都在想对策如何上门讨这笔债。 “二弟,我有些事想问问你。”百里敬没有敲门,直接走了进来。 百里勋有些意外,“关于谁的?” “谢如凤!”百里敬问得很直接,“你实话告诉我,谢如凤究竟是什么人?” “这……”百里勋有些懵,“你怎么会突然这样问?” 百里敬看着他微微有些闪躲的眼神,若有所思,“梅花篆,你听说过吗?” 身子明显僵了僵,百里勋立刻回过神,“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谢如凤是你的女人,而且还是怀了你两个孩子的女人,她是什么身份,你怎会不知?”百里敬声音冷沉下来。 “大哥,如凤都过世这么多年了,你还来问这些做什么?”百里勋满脸无奈。 “我就是想调查一些事。”百里敬自己倒了杯茶喝下,又问:“她是不是当年我们无意中发现的那个部落的人?” 瞥见百里勋的犹豫,百里敬警告他,“你最好说实话,当年你的行为已经伤害了谢如凤,如今尤氏疯癫,珊儿也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了你,难道你还想你的亲生女儿再遭罪不成?” 百里勋猛地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百里敬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你整天筹谋着如何让与你毫无血缘关系的珊儿过得更好,却从没想过你与尤氏的亲生女儿过得如何,你这个父亲,太失败!” “你说清楚!”百里勋揪住百里敬的胳膊,“到底怎么回事儿?” “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百里敬皱眉,“整天唤你二叔的五小姐便是你与尤氏的亲生女儿,她的眉眼鼻,每一处都像极了你。只不过你早已将珊儿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所以大概忘了你还有个亲生女儿流落在外头。” “这不可能!”百里勋瞬间脸色惨白,如同见鬼,他瘫软地坐在椅子上,喃喃道:“当年我送出去的女儿如今应该在她养父身边,她怎么可能会找得到回来这里?一定是你弄错了。” 百里敬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现在没工夫跟你讨论这件事,你先告诉我,谢如凤是不是当年那个部落里的人?” “是!”百里勋咬牙点头,面上有些许懊恼,“我原本想让她跟我回京,父亲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一定会看在她生了一个儿子的份上接纳她,可我没想到我传给父亲的信才上路,他便让我娶尤氏,我也是无奈之下才会去找你想了这个办法带她回京。” 百里敬冷笑一声,“我并不觉得你说了实话。” “你……”百里勋怒看着他,“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你真的爱谢如凤,为何会将她拱手送给别人,而且这个人不是外人,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哥哥。”百里敬冲他笑笑,“我这么说吧,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你明知谢如凤是那个部落的女人,她根本就不识得汉字,也不懂大梁的礼仪,对于梁人来说,她就等同于一个不折不扣的白痴,可你还是跟她好,让她怀孕了。” 百里勋原就惨白的脸上添了几分慌乱,他别开眼,“我不知道你究竟在说什么。” 百里敬继续冷笑,“你让她生下你的孩子,然后借机将父亲的爵位让给我,前提是收了谢如凤以及她的一双儿女,目的是为了让她能随时在我身边监视我,而她本身就是你的女人,你可以私下联系她,便是我知道了也很正常。” 最后,百里敬总结,“实际上,你并不是心甘情愿把爵位让给我的,只不过当时想给父亲留一个好印象,所以让出爵位娶了尤氏。” “你说这些,有什么证据?”百里勋紧咬着牙,双目如刀。 “后来你就一直躲在暗处操控。”百里敬道:“你明知道我平时在朝中就与广陵侯有些过节,却还是想办法让谢如凤和裴烬的娘亲成为了手帕之交,然后顺水推舟将这二人指腹为婚,长歌出生以后,谢如凤假死出府,我不太待见这个孩子,然后你就做足了亲情戏隔三差五去给这孩子送饭。裴鸢死的那年,广陵侯不依不饶,非要长歌以命抵命,你突然挺身而出,同广陵侯说了一句话,广陵侯就放过了这个孩子,若是我猜得不错,你当时对广陵侯说了你会助他灭了我。至于百里珊和沁雪交换这件事,我猜是做戏,但如今想来,我还是没有看懂你的动机。” “你血口喷人!”百里勋双目赤红,似要冒火,“我这些年在府里根本什么都没有做!” “你的确什么都没有做。”百里敬笑笑,“你只是为你的女人找了个下家,为你的女儿找了一门好婚姻,让她们成为你夺权路上不可或缺的棋子。” “大哥,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话!”百里勋大吼一声,“我若是想要权,当年怎可能将爵位拱手相让于你?我直接回来请功,爵位来得不是更快更方便?” 百里敬没有回答他这句话,淡淡道:“谢如凤临走之前,写了一封书信给我,用的就是梅花篆,时至今日我才反应过来,我虽然看不懂这种字,但不代表别人看不懂,等我请人翻译出来,一切就都会水落石出,到时候我可得听二弟好好解释一下。” 百里勋顷刻间面如死灰,他捏紧了拳头,从心底里涌出不甘心。 百里敬说完,已经站起身走了出去。 沁雪一直等在外面,见到百里敬出来,她赶紧过去问,“义父,你为什么要来找……二叔?” 百里敬目光祥和地看了沁雪一眼,“我找他有些事,孩子,回去吧,这个地方,少来。” “嗯……”沁雪虽然点了点头,但余光还是朝着里面扫了扫。== 东门渡口,已经换了粗布麻衣的左丘凯和百里珊一人抱着一个宝宝。 左丘凯的目光一直注视在熙攘的人群中,却始终没有看到那抹朝思暮想的身影。 “阿凯,你在等谁?”百里珊走过来,面上还有刚生完孩子的虚弱和苍白,但幸好有水竹筠安排的两个冥殿使女陪护,总算没有让她受到分毫风寒的入侵。 “少夫人,船就要开了。”婢女走过来,冲百里珊恭敬道。 收回失落的眼,左丘凯毅然决然转过身,声音暗沉,“算了,嫂嫂,我们走吧!” 百里珊是过来人,清楚地捕捉到了他眼底的失落,一手抱着宝宝,另外一只手拉了拉左丘凯的衣袖,迫使他停下脚步。 “阿凯,你若是在等人,那我们就再等一等,别错过了遗憾终身。” “不了。”左丘凯并没有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开始鸣笛的桨轮船,“申时三刻已过,船马上就要开了,若是她有心,早就来了,既然没来,兴许有旁的事情给耽搁了,我们如今是特殊时期,不能在此地过多停留,嫂嫂还是快些上船吧!以免误了时辰。” 说罢,左丘凯头也不回走到桨轮船边踩着舷梯缓缓走了上去。 百里珊回过头往人群中看了一眼,没发现什么异常,她微叹一声,叫上两个婢女,“我们走吧!” 那二人拿了包袱立即跟上去。 桨轮船启动,缓缓沿着京岭运河而上。 左丘凯将宝宝交给婢女,他自己站在甲板上。 桨轮船的速度越来越快,带动两岸的风越来越冽,像刀子从肌肤上剐过去,疼痛难忍,船上大多都是不得已要在冬天出门的商客,大家都窝在船舱里,没有人愿意出来吹冷风。 左丘凯一个人的身影看上去便如同静默的雕塑。 他陷入了长久的回忆。 从第一次在药铺见到沁雪到后来嫂嫂过门时她与大哥抗衡的勇敢,再到后来她被污蔑险些嫁入丞相府。 那些回忆连成串,编织出伤感的旋律。 他紧紧抿着唇,头一次为自己庶子的身份感到自卑。 倘若……倘若他是左丘家的长子,在府里拥有话语权,倘若她被污蔑的时候他能不顾一切及时挺身而出,所有的事情兴许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不会为了自救去找萧玖帮忙,更不可能在一夜之间与萧玖定下原本就不存在的婚约。 捏紧拳头,指甲嵌进肉里,钻心般的疼痛。 风雪打在眼睫上,迫使他不得不闭上眸子。再睁开的刹那,烈光四射。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将来有一天,他定要把所有的“倘若”变为现实。 == 裴烬果然说到做到,听闻叶天钰从狩猎场回来以后立即去了皇宫。 龙章宫前,离落现身拦住他,“裴世子请止步,皇上圣体不豫,正在里面休息,吩咐了任何人不得前去打扰。” 裴烬很会察言观色,一见离落认真的模样以及里面隐隐传来的咳嗽声,他便知道情况有些不妙。 叶天钰的寒疾,持续了十多年,能活到今天已经是万幸。 换做以往的帝王,臣子听到这样的消息必定是先震惊后慰问再抹泪的,但如今的天子是病秧子叶天钰,说他龙体不豫就是家常便饭。 裴烬识趣地选择了闭嘴。 与离落寒暄几句又道别之后,裴烬直接去了宁王府。 纳采的日子是在那夜撷玉殿定下的,宁王和宁王妃早就等在正殿,裴烬得到召见进府以后,恭敬给二位见了礼。 长公主叶染衣被赐婚给裴烬这件事,早就传遍帝京每一条街巷,宁王妃心中清楚裴烬的来意,但在看清他抱着的那只活雁以后还是愣了愣。 裴烬站起身,面带微笑,“原本按礼,子安作为广陵侯府的继承人,当以圭作礼,但这只雁是子安陪同长公主在北疆打仗时捉到的,子安一直把它养着,之后带回了帝京,它代表的可不仅仅是一份简单的纳采礼。” 宁王妃有些惊愕,“真没想到你如此有心。” 裴烬面带歉意,“长公主金枝玉叶,原本不该以这么简单的纳采礼待之,可皇上圣体不豫,无法亲自主持,子安已经去了皇宫,皇上吩咐过不见任何人,活雁已经抱出来了,断然没有再抱回去的道理,所以,今日这个礼没有按照正统公主大婚流程来,还请王爷王妃见谅。” “你这孩子,说话太客气了。”宁王妃站起身走过去虚扶他一把,嘴里道:“实际上,婚姻是你们两个人的事,大婚流程就是个形势而已,染衣一直心在军营,无论我和王爷如何劝说她都不肯在这方面花一分心思,却没想到北疆一行竟能促成你们两个,对我们来说,能亲眼看着她出嫁,比什么都来得高兴。” 说罢,宁王妃又让裴烬落座,唤来婢女,低声道:“你去将长公主请来,这么重要的日子,她怎么能不在?”随后又与婢女说了句悄悄话。 难得偷了空闲,叶染衣早就骑着马去城外跑了一圈。 实际上,她是在躲避今日的纳采礼。 如今的她,一想到裴烬那个混蛋就恨得牙痒痒,恨不能立刻马上手撕了他。 马儿在树林边停下,她翻身下来,红着脸喘息,呼出的气在冷空气下形成一层白雾。 “公主——公主——”不远处传来宁王府护卫的叫嚷声。 叶染衣低咒一声站起身准备骑上马儿逃之夭夭,岂料脚下不稳踩到了冰块滑倒在地上。 “嘶——”她痛呼一声挣扎着坐起来,这才感觉到脚踝处传来丝丝疼痛,撩开衣摆,掀开裤脚一看,白皙的脚踝已经被擦伤,伤口上血珠子拼了命地往外冒。 疼痛得面皮抽了抽,再三确定站不起来以后,叶染衣索性坐在地上处理伤口。 不远处的声音还在继续。 “叫魂呢!”她听得烦了,冲着声源处大喊一声。 那护卫听见她的声音,立即骑马飞奔过来,一眼瞟见跌坐在地上的叶染衣,顿时脸色变了变,赶紧下来焦急问候,“公主您怎么了?” 叶染衣不屑地冲他冷哼一声,“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给我滚蛋,少在这里叽叽歪歪的。” 不等护卫开口,她又补充,“如果是关于纳采的,那你大可不必说了,打死我也不会回去的!” “不是啊公主!”护卫满脸委屈,“按照皇室公主出嫁的礼仪,公主您大婚之前,宫里应该挑选一个试婚格格给裴驸马的,可是如今静太皇太妃病倒,没有合适的人选来做这件事,所以王妃让属下来告知您,为裴驸马挑选试婚格格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如今候选的宫女们都已经齐聚宁王府,只等您回去挑选了。” 叶染衣眯着眼睛,“试婚格格是做什么的?” 护卫红了脸,羞答答应道:“就是挑选出来的优秀宫女,在公主大婚之前先与驸马同床,翌日回宫汇报驸马的……呃……尺寸、硬度、耐力以及有无疾病等问题,若是这些方面都过关,公主才可如期嫁给驸马,试婚格格将成为驸马的媵侍,若是有问题,则婚事另谈。” “什么!”叶染衣几乎炸毛,腾地从地上蹦起来,随后“嘶”地一声又坐了回去。 护卫看得脸部肌肉疼,他试探问道:“公主您还好吧?” 叶染衣显然没听到他的话,心思全都被那该死的试婚格格给搅乱了。 她咬咬牙,恨恨道:“好啊,裴烬这个不要脸的竟然迫不及待要与宫女同床共枕,那本公主就成全他!” 说罢她缓缓站起来,拖着一条腿勉强蹦上马背。 护卫傻了眼,“公主您要去哪儿?” “不是要选什么陪睡宫女吗?”叶染衣斜他一眼,“还不快走!” 护卫吞了吞口水,光天化日的,公主这么赤裸裸地说“陪睡”真的好么? 回到宁王府已经是半个时辰后。 叶染衣几乎是一路骂着进来的,当看见安静文雅坐在殿内的裴烬,她死瞪一眼后再冷哼一声,直接看向宁王妃,“娘,那些宫女在哪里呢?” “什么宫女?”裴烬疑惑地看向宁王妃。 叶染衣没好气地呸了一声,“裴烬你还好意思装蒜,不是你急着忙着要选什么陪睡宫女吗?” “噗——”裴烬没稳住,一口茶水喷出来,紧接着一阵剧烈的咳嗽,余光瞥见宁王妃尴尬的面色,他瞬间明白这是宁王妃为了刺激叶染衣回来的策略。 裴烬心中都是泪,这丈母娘,太坑! “染衣,你先过来坐。”宁王妃敛去神色,笑着冲她招手。 “不坐!”叶染衣四下扫了一眼,“我选完宫女就走!” 裴烬扶额。 以往每一次他都能以自己的方式将叶染衣堵得哑口无言,却没想到今日被丈母娘坑了一把,他如今全身都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宁王蹙眉,“染衣别闹,今日是纳采的大日子,你怎能独自跑出去玩?” “爹~”叶染衣擅长对宁王撒娇,每一次都能让宁王毫无抵抗力。 “你看哥哥如今身体不好,我怎么能在他病重的日子里行喜事呢?” 宁王妃瞟她一眼,“这是当着文武百官测算出来的日子,又不是儿戏,你怎么不当回事?” “那我忘了嘛!”叶染衣余光扫了扫裴烬已经恢复正常的温润面容,故意拔高声音,“谁叫这种事对于本公主来说微不足道呢,也难怪我会忘得一干二净。” 裴烬自然听得出来她话里的意思,扬眉笑道:“长公主忘了纳采的日子不要紧,关键是洞房花烛夜别忘了就成。” “你!”叶染衣咬着牙,“裴烬你还要不要脸,当着我爹娘的面,这种话你也能说得出来!” 裴烬面不改色,“王妃说了,今日不谈公事,只谈婚事。”随后,他用手指了指被拴在柱子上的活雁,“这个是我刚去北疆的时候就捉到的,一直没舍得杀,今日特意抱来送给你。” “不稀罕!”叶染衣翘着鼻子哼哼两声。 裴烬也不恼,笑眯眯道:“若是公主不晓得活雁作礼的意思待会儿可以去翻翻书本,那么接下来,我们是否要选试婚格格了?” 他笑着看向宁王妃。 纳采之日挑选试婚格格是极为不合礼的,裴烬心中清楚,但丈母娘既然已经提出来,他索性将计就计。 叶染衣一愣,心中莫名涌上一层怒意,气呼呼看着宁王妃,“娘,你说的宫女在哪里?” 宁王妃尴尬地笑了笑,对着旁边的婢女吩咐,“去礼部把已经筛选出来的那批宫女带过来。” 婢女闻言迅速去往礼部。 一炷香的时辰后,婢女再次归来,身后跟了三四十个衣着统一的宫女。 叶染衣一眼扫过去,个个黛眉娇颜,生得水灵。 再扫一眼宁王妃,对方冲她微微点头。 裴烬则同没事的人一般安静坐在里面喝茶,眼风都没递一个过来。 叶染衣走过来直接问他,“敢问裴世子喜欢什么类型的?” 裴烬懒懒抬眼,莞尔一笑,“唇红齿白耳朵软,头发乌黑性子倔。” 似乎早就预料到叶染衣会搞怪,裴烬在她转身的瞬间轻轻一笑。 叶染衣捏着下巴思忖了一瞬,径直绕过那几十位宫女出了宁王府大门,盏茶的功夫过后,她再度回来了,这次不是一个人回来。 跟在她身后那位,的确唇红齿白耳朵软,头发乌黑……性子倔。 只不过,嘴唇似乎涂抹得有些过了,那位难受得直伸出舌头来添,连牙齿都给染红了。 宁王和宁王妃见了,尴尬症直犯,恨不得见客之前没带脸出来。 这是一头标准的驴。 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认错的,标标准准的驴。 叶染衣很自信,乐呵呵地站在门外,冲裴烬招了招手,“你出来看看,符不符合标准?” 裴烬黑脸之后站起身,表情似笑非笑,缓缓走向殿外,指了指她牵着的那头驴,问:“这就是你找来的……” “试婚格格。”叶染衣笑眯眯替他补充完。 “是吗?”裴烬极有兴趣地挑了眉梢,“你确定?” “一定以及肯定!”叶染衣拍着胸脯保证,阴恻恻笑道:“裴世子可别辜负了本公主的好意,牵回家好好享用吧!” “等等!” 在她即将把绳子递给裴烬的时候,他突然出声阻止。 “做什么?想反悔?”叶染衣皱眉。 裴烬摇摇头,“公主想让我把它牵走也可以,但我有个疑问。” “什么?” “这头驴是公是母?”裴烬神情淡然,仿佛没有意识到这句话问得非常粗俗。 殿外的所有婢女侍卫以及那数十位候选宫女纷纷掩唇,憋着不敢笑出来。 “这……”叶染衣蹙了蹙眉,“当然是母的,要不然本公主如何交给你?” “那……公主从何得知它是母的?”裴烬温柔地从她手里牵过绳子,再用温柔的声音道:“你不妨指给我看看,教我辩一辩,我堂堂广陵侯府世子,未来的驸马爷竟然雌雄不辨,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闹了笑话?” “你!你欺人太甚!”叶染衣牙都快咬碎了,跺跺脚之后跑进去告状,“爹,娘,你们也看到了,这还没大婚,裴烬他就欺负我,你们就这么放心把我交给他吗?” 宁王轻咳两声,将脑袋歪往一边,装作没看见没听见。 叶染衣见求助无望,只能跑过去双手攀附着宁王妃的脖子,“娘~裴烬太欺负人了,我不要嫁给他。” 宁王妃抿唇而笑,感觉到叶染衣冷嗖嗖的目光时重重咳了两声,正色道:“染衣,你已经到了婚嫁年龄,是时候该找个人来呵护你,陪伴你一辈子了。” “可你也看见了,裴烬并不适合。”叶染衣再次跺脚,“他除了欺负我就什么都不会。” “你这丫头!”宁王妃伸手点了点她的脑袋,“你说他欺负你,你不也同样欺负他么?哪里会有人和驴同床共枕的,你这不是瞎胡闹吗?” “还不是怪你们!”叶染衣松开宁王妃,气呼呼坐到裴烬方才的位置,“什么陪睡格格,你们这是要膈应死我!” “为娘这不是让你亲自挑选了吗?”宁王妃指了指外面,“礼部挑选出来的宫女候选人都在那儿呢,你去看看,觉得哪个中意,我们便趁早送去广陵侯府,待她回来汇报了情况,大婚之事再继续进行。” “凭什么呀!”叶染衣不服,“凭什么驸马就有权利在大婚之前随便和女人同床共枕,如果你们往他府里送宫女,那为了公平起见,本公主也要去挑选个公子来伺候伺候!” 宁王嘴角抽了抽。 宁王妃哭笑不得。 外面一种宫女婢女侍卫全都垂下脑袋装作没听见。 唯有裴烬在闻言之后愉悦地弯了弯唇。 “这是公主出嫁最基本的礼仪。”宁王妃苦口婆心道:“除了和亲公主之外,其他公主出嫁都得走这道程序,别人都能接受,你怎么就……” “别人是别人,我是我!”叶染衣冷哼一声,“本公主才不要和她们相提并论!”低声咕哝,“反正我不同意这该死的陪睡宫女跟过去。” “那你要如何?”裴烬走进来,笑看着他。 叶染衣瞪他一眼,指着外面,“你把那头驴牵回去!” “你想好了?”裴烬眨眨眼,问得极认真。 叶染衣对上他的眼眸,心跳陡然之间加快起来,呼吸一窒,她强行移开眼,“反正那是本公主亲自挑选的。” “我刚才说的人可是你。”裴烬轻笑一声,“既然你喜欢对号入座,那我牵了那驴回去也没什么。” “你说什么?”叶染衣瞳眸骤缩,刚平复下去的心绪顷刻间又沸腾起来。 “我说我牵着驴回去。”裴烬一本正经答。 “不是,前一句。”她始终不敢看他的眼睛,面颊的滚烫程度却早已出卖了她非常不平静的心。 “我说……”裴烬声音极其温润,“我提出要求的对象本是你,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找准了自己的位置,可喜可贺,夫以妻为纲,待会儿我便乖乖听你的话将驴儿牵回去,晚上好好善待善待它。” “善待”两个字音色咬得极有深意。 “裴小子,你别跟着她胡闹。”宁王也拿自己这个女儿无可奈何,“她平时就是这么个纨绔率真的脾性,你若真依了她,岂不是打了叶家的脸?” 裴烬淡淡一笑,看着叶染衣,“公主是我将来的妻子,她的话,不可不从。” ------题外话------ 呼呼,终于码完了,衣衣这还是头一次一天码两万,哎哟我的小蛮腰,受不住了。错别字改天有时间我再改,先遁了,极度需要休息ing 推荐好友完结v文。 《穿越之一品育儿师》by陶乐乐。 这是一个女主穿越在古代,捡逆贼遗腹子,开现代幼儿园,惹腹黑冷王爷的故事。 第三十九章 大结局中 秦淮河象姑馆对岸有一家野味酒楼,在帝京尤为出名。 裴烬在收到叶痕的指示以后以求婚成功为名,极为热情、极为热络地请了枢密使刘成和内阁首辅张霖前去喝酒。 这二人其实非常疑惑一向与他们毫无瓜葛的裴烬为何会突然会请客吃饭,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两位也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条,很会察言观色,饭桌上只是闲聊,分毫不提及朝堂之事。 裴烬看出这二人的刻意避让,便也只是闲聊。 叶痕告诉他,今晚平王会去秦淮河岸的胭脂巷,很大可能是冲着象姑馆的那些脔宠去的,所以要他选个位置极佳的地点招待这二位朝中重臣,务必要让他们观赏到全部的重头戏。 嘴角微微一勾,裴烬看向刘成,面上尽是惋惜,“听说使君家的小公子还没找到,子安深觉遗憾,不知今日可有消息?” “并没有。”刘成面色晦暗,一阵接着一阵叹气,“原以为他是被左丘鹤那个逆贼给安排成了平王的脔宠,可皇上派遣出去调查的人都回来说从来就没有在南郡王宫见到刘权,唉……这样也好,与其做那等以色侍人的无耻之辈,我倒希望他像个正常人一样的死去。” 裴烬浅笑:“使君倒是个高风亮节之人。” 刘成恨恨道:“大丈夫生于世,只为忠义和抱负,倘若两者皆不可得,堂堂正正死去也无妨,至少留得个清白名声。” 三人正有一搭没一搭闲聊,对岸象姑馆内突然传来激烈打斗的声音,从裴烬他们这个位置,能明显看到对岸有数十条黑影手持明晃晃的刀剑,身法极好,没两下就冲上了楼层,象姑馆内所有人都被吓得脸色苍白,却无一人逃得出。 那群黑衣人以讨债为由,上去就直接砍杀楼层上的公子们。 在大梁,男妓的地位非常低,除了王宫大院里的脔宠,象姑馆内的这种男妓基本上毫无地位,便是如今被杀,人家以追债为由,他们便报不了官。 也正是因此,刑部尚书崔石涧才敢光明正大地让人来杀了那五十个脔宠。 平王的五十个脔宠还没死这件事在今日传遍帝京城,但皇上圣体不豫,因此这件事还没有个定论,但如今竟然有人胆敢光明正大持刀剑来杀人灭口,简直是目无法纪! 刘成和张霖二人看得愤愤然。 “太可恶了!”刘成拍桌而起,“真当我们是死人吗?” “使君稍安勿躁。”裴烬劝慰他坐下,端起酒杯来虚空一敬,“我们只有三人,冲过去也于事无补,如今最重要的是想办法查出这些黑衣人究竟受谁指使,得尽快让幕后主使伏法才是。” 瞧见刘成脸上的愤怒,裴烬又道:“更何况这些男妓地位低下,人家是光明正大以追债为由来的,你我若因一时冲动仗义出手,到时候反而惹得一身腥。” “可……”刘成咬牙,“那里面还有平王的五十个脔宠,我们总不能就这么轻易看着那五十个人被杀了吧?” 裴烬摇摇头,招收唤来随侍,“你去都尉府通知沈都尉,就说有人妄图杀了平王的脔宠灭口,让她尽快带人前来。” 随侍很快便下去了。 裴烬微微一笑,“北衙禁军直属皇上管辖,都尉在外有先斩后奏的特权,今晚的事,我们三人谁也插不了手,毕竟关乎平王这件不清不楚的案子,贸然出手终归不合适,倒不如明日朝堂上做个见证人。” 沈千碧速度很快,当即率兵前往象姑馆,将四周团团包围,盏茶的功夫便将剩下的黑衣人全部生擒。 在诏狱酷刑的折磨下,终于有人供出幕后主使是刑部尚书。 翌日的朝堂上,群臣争论不断,裴烬、刘成和张霖很适时地站出来作证。 刑部侍郎道:“今日一早,萧玖和安如寒亲口承认是崔大人在审理之前让人对他们用了酷刑,所以他们才不得不屈打成招。” 脸色几近透明的叶天钰几乎是勉强撑着一口气才全程听完上奏的,他有气无力地摆摆手,“传朕旨意,崔石涧削去刑部尚书一职,明日午时,直接处死。” 又有人站出来,“皇上,既然那五十个人没死,便足以说明平王当初撒了谎,当严惩!” 叶天钰懒懒掀萧玖和开眼皮,“既然这一切都是平王的错,那便放了萧玖和安如寒。” 自从登基之后,凡事都要反复斟酌考虑,采取保守治国策略的年轻帝王今日竟然三两句就下了定论,朝臣面面相觑,他们已经习惯了叶天钰的“圣体不豫”,所以根本想不到这位年轻帝王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却还强撑着坐在太极殿听百官争论。 “陛下……”下朝时,离落亲自来接他,看到他几乎站不稳,风吹能倒的身子,忍不住红了眼眶,“依属下看,你还是听从晋王的建议先拟旨让宁王监朝吧!你这个样子,可再也经不住一丁点的折腾了。” “你放心……”叶天钰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要朕还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会效仿先帝上对得起天地日月,下不负叶家列祖列宗。” 他说话的时候,每一个吐字都带着沉缓的喘息声,极为艰难。 离落搀扶着他,欲望龙章宫行去。 叶天钰轻轻摇头,“去御书房!” “陛下!”这两个字,离落是吼出来的,他再也无法直视自己跟随了这么多年的主子在油尽灯枯之际还在不断地用政务折磨自己的身子。 叶天钰知晓他的想法,只低低一笑,吐出一口白雾,“我这相思病,越发严重了,越是临近死亡,就越想看见她。可我知道那并不可能,我只能用奏折来分散心思。” “陛下……”离落让顾勇扶稳他,噗通一声直接跪在雪地里。 作为隐卫之首,离落头一次因为“心疼”而痛哭,发红发胀发酸的眼眶不断落下眼泪,那里面包裹着数年来数不清的日夜他们共同训练时的铁血情义,泪珠颗颗晶莹得不像话。 叶天钰也是头一次见到离落这样哭,他紧抿唇瓣片刻,破天荒地改了主意改了方向往龙章宫行去。 身影颤颤巍巍,将倒不倒。 身后雪地里,离落深深伏地,“谢陛下为自己考虑一次。” == 刑部尚书于象姑馆诛杀脔宠的事,成功激怒了平王,他连夜修书八百里加急传往南郡,让左丘鹤带着南郡铁骑一路踏平山河脉络而来。 “平王要起兵了。”收到情报的百里长歌坐在小火炉旁,坐在叶痕对面,满目忧思。 叶痕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道:“你还记得当初姑姑死之前交了一样东西给我吗?” “记得。”百里长歌点头,“那是除了让你救下翠墨的纸条之外另一种类似于调集令之类的东西。” “我一直看不懂。”叶痕道:“姑姑并没有告诉我上面写了什么。” 百里长歌愣了愣,“什么意思?” “我并不识得上面的符号,又或者说,那其实是一种文字。”叶痕缓缓道:“所以直到现在我都没弄清楚姑姑交给我的令牌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又能调集出什么样的势力。” 百里长歌的表情由惊讶转化为不可置信,“你的意思是说,那块令牌上的文字,你不认识?” “对!”叶痕点点头。 “能否给我看看。”百里长歌伸出手。 叶痕起身去将锁在机关盒里的令牌拿来放在百里长歌手里。 她接过一看,顿时傻了眼。 令牌上的符号,或者说是文字全是由大大小小的梅花组成,一眼看上去,与汉字有非常大的区别,根本无法看出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去!”百里长歌低嗤一句,“语真族的文字都没有这么复杂的。” “我也很奇怪。”叶痕道:“姑姑既然能用这个东西来统领她手上的势力,说明她本人是懂得这种文字的,可是临死之前,她什么也没有告诉我,之后我查了很多卷宗,都找不到关于这种文字的记载,只是模糊的提到了‘梅花篆’。” 百里长歌想了想,道:“我们首先得确定这种文字究竟是不是一个特立的种族传承下来的,还是说这是永昌姑姑和她那些势力之间的暗号。” 叶痕扫了那块令牌一眼,“看这令牌的古老程度,应当是传承下来的,也就是说这种文字并不是姑姑临时雕刻上去的,而是一个特有种族的传承。” “奇怪,我怎么没听说过?”百里长歌皱眉,“难道除了语真族外,这片大陆上还存在过另外一个更为神秘的种族?” “为今之计,只能先从永昌姑姑的母妃查起。”叶痕说完,将闲鸥叫来,“你们去查一下关于永昌姑姑母妃的所有资料。” “不能让他们去。”百里长歌阻止,“闲鸥带领的这帮隐卫的确武功高强,但他们毕竟是凡人,更何况涉及到那么久远的事情,也不一定查得到线索,依我看,这样好了,今日我以探病为由进宫去看静太皇太妃,让魏俞趁机潜入禁宫调查那件事。” “你要入宫?”叶痕微微皱眉,“我陪你去。” “不了。”百里长歌投给他一个安慰的笑,“有魏俞在,我不会有事的,对了,萧玖和安如寒今早无罪释放了,恐怕叶天钰不会让他们消闲片刻,南郡那边的事,应该会继续交由他们处理,你眼下最重要的是让人监视平王的一举一动。” “我自然晓得。”叶痕微微一笑,轻轻扶起她,“那你路上小心些。” 魏俞的幻容,国公已经替他撤消了,因此他可以光明正大的载着百里长歌去皇宫。 层层通报之后,终于得到允准。 静太皇太妃那边派了女官亲自前来迎接百里长歌。 见到是上次前往武定侯府教习她宫中礼仪和王府礼仪的女官。 百里长歌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这个女官明明是静妃宫里的,然而叶痕向武定侯府下聘那天她却介绍自己说是皇上派遣来的。 当时百里长歌还觉得疑惑,叶天钰已经被封为皇太孙,主理重华殿一切事物,派遣女官这种事竟然还会让老皇帝亲自操心。 如今想来,其实那个时候,先帝早就把想要说的秘密放在了金银梳上,借静妃的手交给她,再由女官亲自去侯府提醒她。 静妃和先帝时什么时候开始合作的呢? 百里长歌仔细理了理思绪,突然想到送叶轻默去三泉岛疗伤那次。 原来如此! 她心中恍然大悟,难怪那一次,先帝偏偏点了静妃的名,让她陪同。 这一拨一拨的局,让百里长歌不得不佩服起深宫中这些人的心思。 原以为先帝两眼一闭便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却没想到他再次为她留下了难解的谜题。 百里长歌有些懊恼,暗自思忖自己到底和先帝有哪门子的仇,他活着的时候弄了一串手链让她跋山涉水去寻找真相,死了还要留下一把金银梳让她想破头颅也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破绽。 “王妃小心脚下。”上台阶之前,女官低声提醒她。 百里长歌拉回神智,但心中的恼恨并未平息分毫,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将先帝拖出来鞭尸! 魏俞在百里长歌随着女官去慈宁宫的时候便开溜了,他不能进后宫,只能在外面候着,所以想要趁机溜走很简单。 静太皇太妃在明光殿候着,见到挺着肚子进来的百里长歌时,满脸惊讶。 她听宫人提起过晋王妃已经怀了身孕,但没想到胎儿都这般大了。 她有些感动,温声道:“长歌身子不便还想着来看哀家,哀家甚为感动。” “太皇太妃言重了。”百里长歌微微一笑,“深冬寒冷,听闻太皇太妃极擅长棋艺,臣妇也是闲着无聊,这才想着进宫与太皇太妃切磋切磋。” 静妃并没有多说什么,迅速让人摆了棋盘。 百里长歌的心思一直不在棋盘上,她感觉得到这周围有很多隐势力的气息,所以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与静妃说话,心中直思忖到底该用什么办法悄无声息地问出心中的疑问。 想到这里,她再也不看棋盘上局势如何,一直紧跟静妃的步伐,直到摆出与金银梳差不多形状的棋局。 静妃在那一瞬间眯了眼睛。 百里长歌趁机抚掌大赞,“太皇太妃果然棋艺精湛,臣妇输得心服口服。” 静妃微微颔首,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后缓缓道:“方才哀家不过是一时侥幸,若是晋王妃还有精力,我们不妨再来一局?” 百里长歌点头应了。 二人又收了子重新开始。 这一次,由静妃为主导,逐渐在棋盘上摆出了一个怪异的图形。 百里长歌仔细看了看,是梅花。 她抬头看静妃,仿佛在问为什么会是梅花。 静妃冲她点了点头。 压下心中的疑惑,百里长歌拱手,“太皇太妃不愧是棋盘圣手,臣妇甘愿认输。” 静妃站起身,声音亲和温婉,听不出一丝破绽,“我看你是因为怀孕了太紧张的缘故,你且先回去吧,哀家也乏了,待改日有时间再与你博弈。” 百里长歌起身恭送太皇太妃。 之后在女官的搀扶之下,她缓缓出了皇宫。 魏俞早就找到了想要的东西等候在车辕上,见到百里长歌走出来,连忙上前搀扶。 “大小姐,可有收获?”回程途中,魏俞问她。 “静妃给我摆了一局梅花阵。”百里长歌抱着脑袋努力回想静妃棋盘上的梅花图形到底说明了什么。 良久,她问魏俞,“你呢,查得怎么样了?” 魏俞嘿嘿一笑,“我这个呀,是机密,得回府说。” 半个时辰后,二人回到晋王府。 叶痕还在等着他们,帮百里长歌安置好以后,叶痕问魏俞,“让你查的东西可有进展?” “有!”魏俞点头,“永昌太长公主的母妃凉妃刚入宫的时候不太爱说话,虽然人长得美,但似乎很多时候听不懂周围的人说话,她几乎不识字,就因为这样,她才几度遭到真宗皇帝的冷落,以至于永昌太长公主不太受宠,但好在她还有个待她不错的皇兄(先帝)才勉强在后宫站稳了脚跟。” 叶痕瞳眸缩了缩,“你是说,永昌姑姑的母妃不识字?” “有一段记载是这么说的。”魏俞肯定地点点头,“还说什么凉妃最喜欢画梅花。” 百里长歌和叶痕对视一眼,二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就确定了凉妃便是那个特殊种族的后裔,这样一来,永昌手里会有刻了梅花印记的令牌一点也不足为奇。 而魏俞所说的话更有力地证明了那些奇怪的梅花并不是画,而是文字,一种非常特殊的文字。 == 萧玖和安如寒一大早就从刑部出来了,百里敬知晓以后,特意以岳父之名带了礼物亲自上门拜访。 萧玖听到百里敬的到来,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立即让人将百里敬请进客堂。 百里敬一进去,目光就被挂在堂前的“梅花图”所吸引,果然如同沁雪所说,画卷上密密麻麻全是梅花,方正齐整却各不相同,寻常人一眼看过去只会认作是技艺不成熟的人用来练笔的废图。 百里敬看了半晌,这才转眸看着萧玖,温声问他,“孩子,这些天你在刑部吃了不少苦吧!我特意带了上好的补品,待会儿你让厨房炖出来好好补补。” 萧玖微微勾唇,一脸的云淡风轻,“让侯爷忧心,小婿实在是抱歉。” 余光瞥见百里敬的目光定在那幅图上,萧玖挑眉问,“怎么,侯爷也识得梅花篆?” 百里敬没想到萧玖会直接这样问,他有些尴尬,走过来坐下后缓缓道:“早些年我领兵出征时曾经在一个地方见过这种东西,据说是某个部落自己创造的文字,可我看不懂。莫非萧将军懂得这种文字?” “略懂。”萧玖莞尔一笑,并没有避讳之意。 他这个态度反倒让百里敬越发尴尬,“你别介意,我不过是觉得这个东西太新奇,所以想问一问而已。”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萧玖亲自替他倒了茶,淡淡道:“梅花篆本就不多见,侯爷会觉得新奇也很正常。” 百里敬趁势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递给萧玖,“既然你识得梅花篆,那么能否帮我看一看这封信上说了什么?” 萧玖略微震惊地看了他一眼,手指微颤着接过书信打开一看,面色顿时有些古怪。 关于谢如凤这件事,在百里家是绝对的秘密,知情的这几个人谁都不会说出来,百里敬虽然不想让萧玖参与进来,但他实在不知道这天下究竟还有谁能看懂梅花篆,索性只好抱着侥幸的心态来找萧玖,得见他这副神情,百里敬心情有些复杂,望着他:“是……上面有什么问题吗?” 萧玖只略微讶异了片刻面色就恢复正常,盯着信纸上的梅花篆,细细与百里敬解释,“我不知道这上面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但她说话的语气很奇怪,她让你要小心二老爷,说什么让她接近你就是为了监视你而并非心甘情愿让出爵位,目的是等你经营好百里家再直接夺取过来。” 话完,萧玖讶异地看着百里敬,“侯爷……这是……?” 果然与他这些年的观察无偏差,百里敬案子唏嘘了一声后对上萧玖疑惑的眼神,他并没有过多解释,“没什么,就是以前认识的一个女子被人利用接近我身边监视我而已。” 倒与信纸上所写相差无二,萧玖也知这是人家的秘密,他索性不再追问,让人去厨房备饭准备招待百里敬,百里敬却不肯多做停留,随意找了个借口便匆匆离开了。 萧玖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神情晦涩莫深。 百里敬没有直接回府,反而绕道去了晋王府。 对于他的到来,百里长歌和叶痕都不曾料到。 “侯爷急匆匆而来,可是有事?”百里长歌由叶痕搀扶着走进客厅。 “长歌,我给你看一样东西。”百里敬迅速从怀里将那封信掏出来摊开在桌子上。 一眼看见上面密密麻麻的梅花,百里长歌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这……这是什么东西?” “梅花篆。”百里敬道:“重点不在于这个,而在于上面的内容。” “什么意思?”百里长歌亲自拿起信纸看了看,依旧难以掩饰心中的惊骇,她苦恼了一早上的梅花文字竟然空降到了眼前! “我请人翻译过。”百里敬道:“这是谢如凤当年临走之前留给我的东西,她在上面交代了她和二老爷认识的全过程,并让我要时刻提防二老爷,以免一个不小心被他从背后插刀,直接夺了掌管百里家的大权。” 关于二老爷这一点,完全在百里长歌能接受的范围内,所以她即便得知了这个所谓的真相,也丝毫不觉得意外,反而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梅花篆和翻译梅花篆的人身上。 “侯爷,你能告诉我,这些字都是谁翻译出来的吗?”百里长歌迫不及待想知道真相。 “是……萧玖。”百里敬狐疑地看向二人,“怎么了莫非你们也懂得梅花篆?” “并不是。”百里长歌道:“我有个大案子遇到了难题,需要懂得梅花篆的人翻译才能解释出来,所以当看到你拿出信纸的那一刻,我就知道破案有望了。” 百里敬立即站起来,问她:“什么案子如此诡异?” 百里长歌也不知该从何解释,只随意应付道:“是先帝留给叶痕的一样东西,可是其中掺杂了梅花篆,我们无从解开谜题。” 听到百里长歌提起先帝,百里敬肃然起敬,连神情都认真了好几分,又听到这二人忙于案子,他也知她不会放任百利家族伦落不管,索性拿了书信匆匆离开回到武定侯府。 “叶痕,我们去将军府拜访萧玖吧?”知道有人懂得梅花篆,百里长歌激动不已,反复查看着永昌留下的令牌上那些奇怪的文字,“他一定会帮助我们解开谜题的。” “不妥。”叶痕淡淡摇摇头,“首先,萧玖才刚刚从刑部大牢里出来,我们这样大张旗鼓去看他会惹得很多人怀疑。其次,为什么所有人都没见过的梅花篆,唯独萧玖看得懂,你不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 百里长歌被泼了一盆冷水,安静下来仔细想了想,觉得叶痕说得很对,她缓缓坐在软椅上,微微凝眉,“你说得对啊,我们俩这些年也算是见多识广,阅遍古籍,可唯独没见过这种奇怪的梅花字体,这萧玖说懂得就懂得了,而且还能完整翻译出百里敬手上的书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痕又道:“我们虽然怀疑,但还得请他一聚方便解惑。直接去拜访他是不可能的,但我们能通过沁雪让他帮忙。” “对啊!”百里长歌一拍脑袋,“我怎么刚才没有想到?” 叶痕抿唇而笑,替她捏捏肩,“人家都说女人一孕傻三年,你可以不用这么拼命,其实傻一点也挺可爱的。” 百里长歌低嗤一句,“我若是傻了,岂不是整天被你算计?” 叶痕扶额,“你如今怀有身孕,我再能算计又能把你如何?” 百里长歌回头瞅他一眼,掀开高领下那些密密麻麻的吻痕印记,没好气道:“那我这些岂不是被狗咬了?” 叶痕:“……” 沁雪再次来到晋王府是第二日,她打了油纸伞遮挡风雪,到沉香榭的时候,百里长歌已经吩咐人准备了口味极佳且精致的吃食。 “快进屋坐!”百里长歌见她在门外收伞,忙招手盛情邀请。 沁雪走进屋,顿时一股暖意融合者想起扑鼻而来,她原就还没吃饭,此时闻到香味,忙不迭吞了吞口水,迅速走过去坐下。 叶痕并不在,所以今日,算是百里长歌与她的一场小聚。 “姐姐唤我来,可是有什么事?”沁雪聪明,自然知晓百里长歌不可能无缘无故让自己过来陪她。 “萧将军昨日归府,你可曾去看过他?”百里长歌笑问。 沁雪小脸微红,“还没呢,我打算待会儿风雪停了以后去东市买件像样的礼物送过去,听闻义父昨日才去看过他,我若是就这么贸然前去,反而显得唐突了。” “你若是去将军府,能否帮我做件事?”百里长歌略微压低声音。 “别说一件,只要姐姐吩咐,便是十件我也答应你。”沁雪欣然答应。 百里长歌从旁边锦盒里将调集令牌递给沁雪,指了指上面的梅花篆,“这上面的字符,我和王爷都看不懂,萧将军懂得这种文字,你找个机会向他请教一下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若是办妥了,等你们大婚,姐姐送你一份超级大礼。” 沁雪咯咯笑,“我跟姐姐之间又不是交易的情分,你做的事向来都是有自己道理和分寸的,通常我只能仰望,这次能帮到你,我也很高兴。” 百里长歌笑笑,“好了,我看你还没吃饭的样子,我就不打扰你了,你赶快用饭吧!” 沁雪将调集令牌收了起来,低下头一小口一小口吃着饭。 约摸午时,风雪停了她才回去。 让婢女陪同去买了礼物,沁雪这才让人套了马车从武定侯府出发直奔将军府。 萧玖很意外她的到来,眉梢高扬,“我还以为坐了这么多天的牢会被美人未婚妻给忘得彻底,没想到你会主动来找我。” 那句“美人未婚妻”直接让沁雪红了脸,她将自己挑选的礼物送给他,语气慢吞吞,带着十分不自然,“这是我为你挑选的礼物,算是一点小小的心意吧!” 萧玖不用拆开也知道那里面定然是补身子的上等补品之类的东西,他将锦盒放在桌子上,请她坐下后略微遗憾道:“其实我更希望你送我的,是你亲自绣制的衣物之类的东西,哪怕是葛麻衣我也会穿得心甘情愿。” 沁雪脸更红,她的确是缝制了一套衣服摆在侯府,出门的时候原想带来,但转念一想,万一他不喜欢或者嫌弃她手艺不好,那她今日只怕是没脸出这个门,索性暂时搁下了。 她没想到他会亲自提出来。 “其实……”她吞吞吐吐,“我做了一套衣服。” 萧玖眼尾一挑,静静等着下文。 “就是怕你嫌弃手艺不好。”沁雪低垂着头,一字一句说得极慢。 萧玖轻轻一笑,看着她羞涩垂着头的样子,道:“甜言蜜语我不会说,但我觉得你当初既然有胆子持刀威胁我,那么今日也当有胆子在我面前展现你的手艺才行,否则你前后行为差别这么大,我岂不是该怀疑是否换人了?” 萧玖的话说得很委婉,他的确是没有表述出什么甜言蜜语,但这番话在沁雪看来却很中听。 他很多时候都会拿初识那晚她的勇敢来说话,这说明自己如同姐姐所说早在那天晚上就深深种在他心里了。 他今日这番话,是在鼓励她应当放松,不要向寻常女儿家一样羞羞答答。 想到这里,沁雪勇敢抬起头,微微一笑,“你若是喜欢,改日有时间,我让人送过来给你。” “别改日。”萧玖眨眨眼,“今日既然你就在这里,那我何不今日就取来穿上给你看看?” “那好。”沁雪点头应了,吩咐跟来的婢女,“你回去将我做好的那套衣服给萧将军取来。” 听见这个称呼,萧玖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放软了语气,“我姓萧名玖,字君曜,你可以唤我君曜。” 沁雪点点头。 经过这一茬,两人关系更近一步,萧玖虽然是个武将,也如他经常所说并不会那些文绉绉的辞藻,但每每说话的时候,言语坦途充斥着幽默感,总是能令沁雪身心愉悦。 见到他完全没有因为进了刑部大牢而形容憔悴,自暴自弃,沁雪心中很是欣慰。 回去取衣服的婢女还没有回来,沁雪眼风掠向堂前挂着的梅花篆,特意问萧玖,“这是什么东西?好奇怪。” “是另外一种文字。”萧玖直接回答,又奇怪,“你怎么会突然对这个感兴趣?” “倒也不是。”沁雪道:“我手里有个东西上面刻的梅花图案跟你这个有些相像,我一时觉得奇怪,所以想问一问。” 萧玖眯起眼睛,“什么东西?” 沁雪将令牌拿出来摊到他面前。 萧玖只看了一眼,顿时脸色巨变,腾地站起身来紧张看着沁雪,“这个东西,你从何得来?” 沁雪见他反应很大,一时不知所措,觉得不能就这么报出姐姐姐夫来,万一这东西能招来灾祸就惨了。 她细细斟酌了一瞬,道:“这就是个普通的牌子而已,将军的反应未免过激了些。” 萧玖显然不信,他伸手将令牌拿起来放在手心仔细翻看了好久,神色也渐渐恢复了一些,对自己刚才冲动的反应有些懊恼,坐下以后缓缓道:“这并不是简单的令牌。” 说罢,他伸手指着那幅写了梅花篆的画卷,“这个令牌是调集梅花篆所代表天山族所有族人的东西,它的作用等同于大梁的虎符。” 沁雪听得有些懵,她摇摇头,“不懂你在说什么,能否详细些?” 萧玖站起来看着那幅画,认真道:“这些文字是一个叫做‘天山族’的人发明创造的,那是一个很小很小的部落,但它的神秘程度绝对不亚于至今依旧存在的语真族。只不过语真族拥有灵力,五国无可奈何,所以存活至今。而天山族则是被人一夕之间就端平了整个部落,它所有的传承都毁于一旦,几乎等同于一夜之间消失在了这片大陆上。” 这一次,沁雪全听明白了,短暂的缄默过后,她开口问,“那么,萧将军与天山族是什么关系?” 萧玖缓缓转过身看向她,神情莫测,几度想开口都咽回去了,最终还是选择沉默。 沁雪识趣地选择不再追问。 “你实话告诉我,为什么会有这个东西?”萧玖逼近沁雪,将令牌还给她。 “是晋王殿下交给我的。”沁雪低声道:“他说不识得上面的文字,所以让我带着这东西前来找你,希望你能解惑。” “竟然是……晋王殿下。”萧玖有些震惊,随即神色恢复正常,松了口气,笑道:“你且把这东西收好并还回去给晋王殿下,顺便告诉他,所有人都准备就绪,只要他一声令下,这个王朝的倾覆便在朝夕之间。” 沁雪再一次听得懵了。 不过从萧玖的这句话,她琢磨出来,他就是天山族的后裔,而且听这语气,似乎这个种族至今活着的人还不少,全都能因为这个令牌听从晋王的调遣。 萧玖方才的话,随便传出去都能掉脑袋,可他在她面前分毫不避讳。 沁雪突然有些好笑,“将军与我说这些,就不怕我传出去让人摘了你的脑袋吗?” 萧玖以手做刀,比划了一个刀抹脖子的动作,轻笑,“征战沙场的人,从来都把脑袋悬在刀刃上,我不怕死,怕的是死之前还没能听到你唤我一声‘君曜’。” 沁雪噗嗤一笑,艰难喊出口,“君……曜。” 这个称呼,萧玖很受用,愉悦地弯了弯唇,“你不妨再多唤几声试试。” “不要!”沁雪瞅他一眼,“你就是想占我便宜。” 萧玖被她逗笑了,“我一没亲你,二没抱你,何来占便宜一说?” 沁雪哼哼扭开头,不欲与他争执。 娶衣服的婢女很快回来,萧玖接过以后去了房间换上。 走出来时,直接让沁雪呆愣在原地。 萧玖原就生得极好,此时换上沁雪亲自缝制的玄色广袖锦袍,外罩黑色貉子大氅,他站在满园雪白中,仿佛狼毫笔端回峰勾勒出来的点睛一笔,风姿翩然而又不失灵动之气。 “真好看。”将军府的婢女凑近沁雪,低声道:“夫人第一次为将军缝制衣服竟然就能将尺寸把握得恰到好处,果然技艺精湛。” “我也是瞎估算的。”沁雪听得出来那婢女语气中的调侃之意,耳根烧了一烧。 萧玖进门来,瞧见托盘里还摆放着一个荷包,他看了沁雪一眼,又伸手轻轻拿起荷包,随后了悟一笑,“竟然绣了百年好合?看来我得加快速度把你娶进门了,免得我这个做夫君的不急,反倒让夫人先急了。” 沁雪一听顿时脸色变了,她站起来一把抢过荷包,解释道:“这个是绣给红姨和义父的,想来定是婢女拿错了,你若是想要,我可以改天重新绣给你。” 萧玖紧抓着荷包不放,“既然拿错了,又碰巧让我看见了,这就是缘分,说明这东西就该是我的。” 沁雪哭笑不得,“这个绣的不好,我重新给你绣一个。” 萧玖仔细打量了荷包一眼,随后眼珠子转了转,“如果你要绣的话,我把梅花篆的‘百年好合’字样写给你,你可以照着这个绣。” 沁雪双目一亮,“这倒是,我觉得梅花篆很好看,你不妨多写几个字样,我带回去多绣一些。” 萧玖终于松开了荷包。 沁雪趁势揣进了怀里。 让人取来纸笔,萧玖写出了梅花篆中的“百年好合”。 沁雪见了写法,不由得疑惑,“看起来你这种文字实际上与汉字有些相像,只不过因为是梅花体,一旦他添上梅花以后就再也看不出来了。” “你说得对。”萧玖点点头,“最开始的确是由汉字转变而来,兴许是先人们想要标新立异,突出种族类别与文化才会发明创造这种字体的吧!” 顿了顿,他又补充,“但也不全是由汉字转化,有很多是他们自己创造的,汉字中的‘百年好合’用梅花篆写出来是另外一个意思。” “什么意思?” “未时二刻。”萧玖答:“是一个时间刻度。” “哦~”沁雪恍然大悟,“想不到梅花篆竟这么有意思。” 之后的时间,萧玖与她说了很多关于梅花篆的事,沁雪也听得津津有味,顺便也认识了几个字。 在将军府用完饭准备回府时,天已经黑了。 沁雪站在门外,正在纠结到底是回侯府还是去晋王府。 萧玖走出来,低声道:“你直接去晋王府吧!把那个东西归还给晋王,顺便把我说过的那些话转告他。” “嗯。”不知为什么,今日的萧玖让她感觉特别心安。 == 沁雪迅速来到晋王府,将萧玖的原话转告了叶痕。 叶痕听后有些震惊,“原来,姑姑留给我的势力竟然是一个世人遗忘了的种族?” 紧紧攥着手中的令牌,叶痕头一次感觉到这东西沉重无比。 百里长歌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她问沁雪,“除此之外,萧玖还跟你说了什么?” 沁雪想了想,道:“他还跟我说了好多关于梅花篆的事,最有趣的是,汉字的‘百年好合’用梅花篆描出来竟然变成了另外一种意思,叫什么‘未时二刻’,萧将军说这是一种时间刻度,而天山族真正的‘百年好合’是这么写的。” 她说着,便把萧玖写给她的那些宣纸拿了出来。 百里长歌和叶痕却早在听到她前一段话的时候双双呆愣住了。 百年好合……未时二刻……静妃棋盘上的梅花印记。 百里长歌感觉得到自己正在向真相的尽头迈进,有一双大手在前面不断地拨开云雾,让她层层看清。 可是,未时二刻到底代表着什么? 百里长歌百思不得其解。 送走了沁雪之后,她无力地靠在软榻上。 未时二刻是时间刻度,这个时刻并没有注明具体的时间是在哪一天,那么究竟有什么现象会在每天的未时二刻都发生呢? 叶痕早就想到了这一层,他低声开口:“金银梳上并没有注明明确的时间,说明父皇给我们的提示是无论哪一天的未时二刻都有可能找到线索。据我猜测,每一天的未时二刻都不会变的东西是日晷晷针投射出来的影子。” 这句话,顿如醍醐灌顶,一下子敲醒了百里长歌。 她猛地惊坐起来,问他,“皇宫哪个地方放置了日晷?” 叶痕却不急着回答,反而瞪了她一眼,“你动作这么大,万一伤到宝宝,伤到你怎么办?” 百里长歌扁扁嘴,躺了回去。 难得百里长歌不与他反驳,叶痕笑笑,“只要确定未时二刻指的是晷针影子,那就不用再猜了。” “你知道了真相?”百里长歌摸着脑袋暗自思忖自己何时变得这般反应迟钝了,竟然连叶痕都已经知道了真相,她还一头雾水。 “合欢花具有百年好合的意思。”叶痕含笑道:“结合这个时间来看,就等于在告诉我们,未时二刻,御花园的御景亭外,晷针影子指向哪棵合欢树,先帝要交给我们的东西就埋在哪棵树下。” == 西陵太子努尔君忍入京多时,叶天钰带病与他商谈协议,终于在百官的全部认同下一锤定音,盖上了两国印玺。 出宫之前,努尔君忍试探问道:“敢问皇帝陛下,关于两国联姻的事……?” 叶天钰摆摆手,“你看外面冰天雪地,便是朕同意了,明珠公主也不可能立即嫁过来,这件事等开春以后,朕会安排求亲使者亲自前往西陵与贵国商谈。” 努尔君忍得了个准确的答案,满意地退出了龙章宫,他没听到叶天钰在后面补充了一句,“倘若朕能活到那个时候的话。” 这段时间,是礼部最忙的时候,因为要安排西陵使者团的回国事宜,还要准备圣皇冉公主的和亲事宜,更要准备年节的宫廷守岁。 礼部尚书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来帮他分担手头事务。 越接近年关,叶轻默心中就越哀凉。 傅卿云的杳无音信让她做好了一切准备,却没想到大梁和西陵竟然这么快就议和了,且叶天钰根本不等西陵那边按照和亲公主正常程序进行,想让她直接跟着努尔君忍走,这让她心中无限恐慌。 思前想后,叶轻默决定求助于叶痕,她带着婢女出了府,对外说打算去拜访已经怀有身孕的晋王妃。 晋王府的守卫非常森严,并不是指重重兵将守护,而是周围的隐卫全是绝顶高手,叶天钰的人在晋王府三百步开外就被无形中一股强大的气劲逼得前进不了分毫。 叶轻默提着裙摆缓缓进了府门。 程知早就通报过百里长歌,她原本在小憩,听闻叶轻默来了之后慢慢坐起身来斜靠在小榻上。 一眼瞥见叶轻默憔悴清瘦的模样,百里长歌便知她定是为了和亲的事而忧心。 “长歌,你近来可好?”叶轻默挨着她坐下,一声霜寒之气被小火炉暖走大半。 “这句话,该我问你。”百里长歌笑看着她,“黑眼圈都出来了,最近为了和亲的事,没少失眠吧?” 叶轻默黯然垂眸,“我只是没想到皇上竟然这般狠心逼我。” 百里长歌了悟一笑,问她,“你是否捏住了叶天钰的什么把柄?” “我……”叶轻默一慌,四下扫了一眼,反应过来这里是晋王府以后这才敢压低了声音答:“先帝移居景阳宫的那晚,我看见……叶天钰逼着先帝写下传位昭书。” 这件事,叶轻默一直如鲠在喉,前段时间叶痕和百里长歌都不在,她心中慌乱不知该找谁倾诉,如今说出来,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百里长歌听完后,神色很平静,与刚才所见无二。 叶轻默禁不住问她,“你难道不觉得震惊吗?” “不觉得。”百里长歌点点头,“诚如叶天钰自己所说,他根本没有篡位的必要。” 叶轻默不解,“为什么?” “因为叶天钰活不过今年。”百里长歌神情茫然起来,“他跟我说十岁那年被诊出寒疾以后,他就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但还是顽强地与病魔抗争了这么多年,如今即将油尽灯枯,他累了。” 面对叶轻默的深深皱眉,百里长歌再近一步解释,“或许他从前有过野心,但在先帝病倒的那一晚,他绝对不可能逼着先帝写传位昭书让他登基,传位昭书在禁宫,王爷让人去查过,根据上面的墨迹判断出那份诏书是先帝病倒之前就拟定的,既然如此,叶天钰就更没有必要冒着谋篡的风险逼迫先帝拟诏书。” “我不会看错!”叶轻默拼命摇头,“叶天钰就是逼着先帝下诏让他登基,我不可能会看错的……” “或许,那只是表象。”百里长歌道:“你不了解叶天钰,换句话说,我们所有人都不了解他。” “我太清楚他的野心了。”叶轻默一提起叶天钰便如同见到洪水猛兽,害怕得直发抖。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百里长歌认真看着她。 “什么意思?”叶轻默愣住。 百里长歌解释,“叶天钰的确是当着群臣的面答应让你去西陵和亲,可是你知道他私底下做了什么吗?” 叶轻默再次愣住。 百里长歌继续道:“他在第一时间让人把这则消息传去了南豫,尤其是‘圣皇冉公主将会跟随西陵太子直接前往西陵’这一条尤为重点强调,收到消息的当晚,卿云哥哥便立即让迎亲队伍出发了,因他不放心,所以破了规矩亲自跟着前来,可是很不幸,他们在经过阳春关的时候遇到雪崩,整支迎亲队伍被淹没,卿云哥哥生死未卜。然而这个消息并没有传回南豫,所以没有人前来救援,若非叶痕的眼线广布天下,我也不可能会知道。” 叶轻默几乎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眼泪就顺着眼角落了下来。 满面死灰之气。 百里长歌长叹一声,“叶天钰实际上并非真的要你嫁去西陵,他只不过是想借此刺激一下卿云哥哥,可是卿云哥哥的母后才薨没多久,他要守孝三年,这三年内不娶妻,他不是不想娶你,是不能娶。你责怪叶天钰狠心让你嫁去西陵那么远的地方,殊不知他在得知南豫迎亲队伍被雪崩湮没之后更加自责,更加不敢告诉你真相。他这个人,总是在表面上做些让人憎恶的事情而从来不解释,就比如你说见到他威胁先帝写下传位昭书,实则不然。” 叶轻默深锁眉头,“难道我看错了?” “那份诏书我们已经找到了。”百里长歌说着便扶着小榻站起来从锦盒里将魏俞从合欢树下带回来的诏书拿出来打开给叶轻默看。 当看见上面的内容时,叶轻默脸色全变。 == 平王这一次是真的怒了,让左丘鹤日夜兼程带着铁骑一路过关斩将来到帝京城门外。 收到军报的时候,叶痕大怒,“这个平王,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百里长歌却瞧出了端倪,“按理说来,南郡应该没有这么强悍的军队才是,何以左丘鹤这个从未上过战场的人能率领军队直逼帝京?” 顾勇前来传旨让叶痕去点兵上阵抗敌刚走不走,萧玖匆匆忙忙跑了进来,“殿下,您不能杀平王,更不能对他的军队下手!” “平王谋反你没看见?”叶痕眸光冷冽。 咬了咬牙,萧玖道:“平王是天山族人,是永昌太长公主的表哥,当年永昌太长公主之所以能从火海里逃生,都是平王暗中帮的忙,平王对太长公主有意,对当年的事更是耿耿于怀,他此次入京就是想替太长公主讨个公道而已,我知道他这个做法有些莽撞,可他手上的军队是天山族最后的血脉,如若此战被灭,这个种族将会彻底消失。所以……所以还望王爷能想个折中的办法,我会想尽办法阻止平王反叛,便是到了最后要定罪,还望王爷能看在永昌太长公主的面上尽量减轻处罚,至少……不要让天山族灭亡。” 这番话说得快,叶痕却全听懂了。 他面色阴沉,拿出永昌给他的那块令牌,“所以,平王手上的那支铁骑军队便是姑姑一直在暗中为我培养的势力?” 萧玖无奈点点头。 “既然我才是这支军队的主人,那么为什么没有我的调配,军队便随意入京了?”叶痕满脸愤怒。 “平王会错了意。”萧玖面不改色,他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平王以为殿下一直想得到江山,所以借着脔宠被杀事件名正言顺起兵。” 百里长歌也听得焦急,“现在让他们退兵还来不来得及?” “来不及了。”叶痕幽幽一叹,“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我们带着手上那份传位昭书进宫,让太常寺卿亲自宣读,倘若平王知晓了先帝的用意,应当能临时收敛,总归现在来不及退兵,只能将罪名减到最轻。” “我陪你去。”百里长歌挣扎着站起身子。 “不行。”叶痕一把扶住她,又让她坐回去,“你怀有身孕本就行动不便,我不能让你跟着去操心这些。” “叶痕,你知不知道很危险?”百里长歌愤怒瞪着他,“如今时机未到,提前宣读诏书等同于篡位,你有多少把握能活着回来?” “我不会让你等的。”叶痕替她拂去耳边凌乱的鬓发,又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相信我。” “今日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跟定你了!”百里长歌站起来避过他的阻拦直接挡在门边,“否则你要有本事就踩着我的尸体过去!” “长歌——”叶痕无奈地看着她,“你在家里陪嘟嘟,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那我管不着。”百里长歌道:“要走我们一家四口一起走,否则谁也别想进宫!” 叶痕最终屈服于百里长歌的倔强,带着百里长歌,拉着嘟嘟的小手一同入宫。 这是头一次,百里长歌和叶痕都觉得太极殿前的龙尾道竟有这般漫长,也是头一次觉得寻常走路的脚步竟能有这般沉重。 第四十章 大结局完 阴沉的天空更添黯色,整条龙尾道直至大殿内都冷气森森。 叶天钰似乎一早料到他们会来,早已召集百官于太极殿内亲自等候。 叶痕一手搀扶着百里长歌,另外一只手拉着嘟嘟。 嘟嘟今日穿得厚实,整个人看起来圆滚滚的一团,他似乎也感觉到了周围不同寻常的肃杀之气,一路上安安静静,并未出声,他一只手拿着叶痕交给他的锦盒,锦盒仅有一尺多宽,是刚好能放下卷轴的长度和宽度。 眼看就要到达太极殿,叶痕突然停下来,有些不忍心地看着嘟嘟,温声问他:“嘟嘟你害不害怕?” 嘟嘟明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为什么要害怕?” 叶痕蹲下身,满脸认真,“如果……如果让你代替天钰哥哥当皇帝,你会怎么样?” 嘟嘟想了想,问他,“爹爹,当皇帝能出去玩吗?” 叶痕抿唇。 嘟嘟又问:“当了皇帝,我可以随便说话,不高兴的时候撒娇,高兴的时候卖萌吗?” 叶痕垂眸。 嘟嘟无视他,继续问:“当了皇帝,我还可以让高阳进宫来陪我玩,我给她编蚱蜢吗?” 叶痕喉咙哽咽,眼眶微湿。 “如果这些都不可以的话,那么,我当。” 叶痕被他这句话彻底愣住,“你……” 嘟嘟认真道:“如果我当了皇帝,便可以不让爹爹做那么多为难的事比如打仗,至少我能让你多点时间陪麻麻。” 这是叶痕和百里长歌见到的全新的嘟嘟,他没有撒娇,没有卖萌,更没有玩笑,每一个字,每一个神情,都那么认真。 叶痕再也说不出话,只能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嘟嘟,如果你不愿意,只需要摇摇头,爹爹都能替你摆平。” “爹爹能替我摆平这一次,那么以后的上百次,上千次呢?”嘟嘟扑在他怀里,声音有些沙哑,“爹爹能帮我摆平一辈子吗?” 叶痕无话,他突然觉得嘟嘟在这一瞬间成熟了很多也沧桑了很多,那些原本不该他挑下的担子在今日以后都会尽数落在他小小的肩膀上。 自古帝王霸业,均以鲜血白骨筑基,他还这么小,以后的路可怎么走? 百里长歌看得出叶痕的顾虑,她也难受,可迫在眉睫的境况容不得她掉一滴泪。 她几乎能听到高大巍峨的宫墙之外,南郡铁骑血腥的杀伐声音随着冷冽的北风刮进来。 敛去情绪,百里长歌偏开头尽量不去看嘟嘟,“叶痕,快走吧,以后的日子,还有我们。” 松开嘟嘟,叶痕站起身重新携了二人踩上最后十级玉阶,每上一步,金殿内的景象便明朗一分。 北衙禁军和御林军早就奉命守在殿外,人人手中的银枪长剑在这天寒地冻的大殿前显得阴冷异常。 大殿内非常安静,呼吸可闻。 三人一路进殿的声音都能清晰地传到殿内,传到被一抹暗光遮蔽,丹陛之上的帝王耳朵里。 叶天钰被拢在一团晦暗的光线中,完美地为他遮挡了面色的苍白。 百官的注意力都在进殿的那三人身上,并没有人注意到年轻帝王强行忍住了几近无力的咳嗽,强行咽下喉咙间的腥甜血液。 他很虚弱,仿佛随时都能眼睛一闭睡过去永不再醒来。 百里长歌一进殿就能感觉到。 可怜这帮已经习以为常的臣子还丝毫没有察觉叶天钰大限已到。 勉强牵动唇角,叶天钰尽量压低声音不让众人察觉到他的喘息,“皇叔好兴致,还带着妻儿来上朝。” 叶痕没开口,先扶着百里长歌艰难跪下,他自己也跪了下去,恭恭敬敬请安。 唯独嘟嘟没跪。 先帝还在世的时候,嘟嘟就从来不跪帝王。 换了平时也就罢了,但如今是在金殿上,任凭叶痕怎么提示,他都高傲地仰着头,那神情摆明了赤裸裸的不跪。 百里敬和安国公脸色都变了,二人吓得够呛,几度想冲出来把这小祖宗摁下去跪着。 “罢了!”叶天钰有气无力地摆摆手,视线定格在嘟嘟双手抱着的锦盒上,“皇叔既是有备而来,多余的话就别说了。” 叶痕自然知道今日的结果是必然,可亲眼看到叶天钰眼眸中光芒不再,只剩死灰之气,他心里堵得慌。 谢恩起身,叶痕将锦盒交给太常寺卿,声音温和,“麻烦大人当着百官的面把这份遗诏宣读出来。” “遗诏”二字成功刺激了百官的耳膜,方才还安静得落针可闻的大殿顷刻间喧哗沸腾起来,众人议论纷纷。 新帝才刚奉旨登基不到半年,哪里来的遗诏? 太常寺卿一脸惊恐,颤颤巍巍,他几乎不敢接叶痕的锦盒,但在余光瞥见皇上并没有任何愤怒反应之后捏着心脏接下,抖着手指打开。 当拆开绑在明黄卷抽上的丝带看到里面的内容时,太常寺卿手一抖直接将遗诏摔到地上。 这一摔,卷轴向两边缓缓打开来,遗诏上面的内容尽数呈现在百官眼前。 “开国天机书预言:五星连珠毕方现,九龙恭迎帝王出。皇孙叶天泽,生于甲己年癸酉月丁壬日庚戌时,彼时五星连珠,天降垂虹,形似神兽毕方,乃天命之皇。太孙叶天钰,身染顽疾十余载,恐时日无多,今特立此诏,若太孙逝,则皇孙叶天泽登基,尊享帝位,一统江山。” 先帝印鉴鲜红如血。 这突如其来的遗诏让所有人呆若木鸡,除了安国公还算平静,其他人早就以一种极度不可思议的目光转过身看向叶天钰。 没有人想得通,为什么先帝会连下两道遗诏。 只有百里长歌和叶痕明白,这份遗诏才是叶天钰逼着先帝写下的。 确切的说,皇后殡天第二日,她和叶痕连夜进宫请婚的时候,先帝就已经拟好了遗诏藏在御景亭外未时二刻方向的合欢树下,但唯独没有盖上印玺。 先帝移居景阳宫当晚,叶天钰逼他说出了遗诏的下落,并刨出来亲自盖了印玺,所以才会出现叶轻默所说的“叶天钰逼着先帝写传位诏书让他登基。” 百里长歌心中唏嘘,她还是低估了叶天钰。 这个人只不过是身体病弱,智商并不弱,很多她和叶痕能查得到的事,他未必查不到,就比如眼下的天山族。 先帝之所以会绕这么大一个弯子用梅花篆作为找到遗诏的线索,是因为永昌作为宁贵妃在世时暗中一直培养天山族,只为有一天能颠覆她哥哥的王朝女主天下。 先帝察觉到永昌的真实身份以后,便开始找她背后的这股势力,奈何他寻觅多年终不得果。 后来在前刑部尚书一案中嗅到了苗头,开始怀疑深藏不露的平王,所以他才没有直接处决罗明烯和罗丹萱,反而将那二人送到滁州软禁。 先帝对驸马陈亭那句“大梁的将来,女主天下”耿耿于怀,所以才会迫不及待立下遗诏,目的是要百里长歌亲自找出天山族的存在。 天山族的调配权掌握在叶痕手中,他只要在天山族谋反之前把江山大权交给叶痕的儿子,那么大梁的天下就还是叶家的,叶痕断然没有反了自己儿子的道理。 可先帝千算万算,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的所有筹谋算计尽数落在语真族布置了近百年的一盘棋局里。 嘟嘟登基之日,便是语真族收网之时。 这盘局中人,人中局,既是执棋人又是棋子的百里长歌和叶痕都没能勘破,直到此刻,二人才心有灵犀地同时想通了事情的原委。 第二道遗诏出,全世界都安静了。 百官的喧哗在看清楚遗诏那一瞬戛然而止,均垂首竖耳等着御座上的帝王发话。 “顾勇,代朕拟旨……”叶天钰每说一个字就会喘息片刻,他勉强撑住即将阖上的眼眸。 顾勇匆匆取来明黄绢布铺展在御案上。 叶天钰一手扶着龙椅扶手,另外一只手支撑着越来越重的头颅,他咳嗽的声音已经弱不可闻。 “朕去后,册封晋王为摄政王,宁王为辅政王,务必要扶持新帝治理好江山,抚定内外,河清海晏方才是百姓之福。” 最后一丝余音散去,大梁史上在位时间最短暂的皇帝叶天钰以剧烈咳嗽之后一口刺目的鲜血于太极殿结束了长达十年的病痛折磨。 百官齐跪,伏地恸哭。 从前一直抵触叶天钰的百里长歌亦在这一刻落下了泪。 为他的坚韧,为他的无私,为他这具病弱的躯体,更为他这一生的错爱。 叶天钰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她才突然想到有一年百里若岚偷偷跑出去彻夜未归,翌日回府才敢说出自己去了皇家狩猎场,但她并没有告诉所有人发生了什么事。 叶痕双目通红,模糊的双眼紧紧看着御座上已经毫无气息的帝王,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皇帝驾崩,帝京戒严,不鸣钟鼓,三次哭灵之后,帝京内的寺庙道观各鸣钟三万下。 举国缟素。 西陵太子为了表示对叶天钰的尊敬,亲率使者团于棺椁前焚香哀悼。 上天似乎也在为叶天钰的驾崩而哀恸,鹅毛般的雪花拼了命的往下飘,才刚清扫完的道路立即又被新雪覆盖。 跟着命妇举哀出了宫门的百里长歌一眼就看到站在承天门外的叶轻默,她比前几日更加憔悴,整个人瘦弱不堪,风吹即倒。 “你怎么还在这儿?不准备回府吗?”百里长歌走过去问候她。 “长歌,我难受,想去你那儿坐坐。”叶轻默眼眶含泪,说话声音呜咽,听得出来喉咙口很痛。 “没关系,晋王府也是你半个家,你何时想去便去,没人会阻拦你。”百里长歌非常能理解她此时的心境。 叶轻默听得心头一暖,跟着百里长歌上了马车。 “皇兄没来吗?”叶轻默问她。 百里长歌答:“他得留下处理后续事宜,顺便和礼部商议嘟嘟登基的事。” 百里长歌今日心情不怎么好,之前到达灵堂的时候,她去看了叶天钰最后一眼,他孤零零躺在棺木里,已经换了崭新的衣服,面色很像初见时的那般病态,只是,他再也睁不开眼睛看她,哪怕是一句简单的问候也不能。 灵堂前,只有王公大臣公主郡主,连个妃子都没有。 她在那一刻真正体会到了他的凄凉。 十年寒疾,耗尽了他一生的精力与勇气去抗争,换来这十年的光阴,可他却如同先帝一样没有一天为自己活着。 身为皇长孙时逼不得已与怀王、安王夺嫡;被封为皇太孙后每日拖着病弱的身子徘徊在重华殿与寝殿之间,只为向先帝证明自己的实力;登基为帝后,他首先考虑的也是天下苍生,即便知晓自己时日不多,他还是每日在御书房奋笔疾书,每一道奏章都会认真看完,认真批阅。 她在作为东阁大学士的时候,叶天钰每一次传唤都在御书房,用他的话来说,这样他可以节省时间再多看一些奏折,再多为百姓做一件事。 那日在皇家狩猎场,百里长歌清楚地感觉得到这个男人对她的心意,已经到了无可自拔的地步,可他懂得分寸,并没有死缠烂打,知晓自己即将油尽灯枯,把该说的话说完以后就放她离开。 百里长歌理解他,不是不爱突然放手了,而是他再也没有时间去爱了。 将脑袋靠在侧壁上,百里长歌闭着眼睛,但呼吸已然加重了许多。 叶轻默察觉到了,轻声问她:“长歌,天钰的死,你也很难受对不对?” 百里长歌没吭声,算是默认。 叶轻默又道:“我从来没想过天钰他是这样的人,明知自己身子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却还强撑着让所有人都恨他。他没有篡位,却为嘟嘟打造了锦绣前程,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了。” 百里长歌淡淡瞥她一眼,“你若是想哭就哭出来吧,没有人会笑话你。” 叶轻默再也绷不住,扶在她肩头放声哭了起来。 “长歌,我现在的心情,你不会理解,我亲眼见过母妃咽气,父皇驾崩,又眼睁睁看着年仅二十一岁的天钰就这么走了,不管以前他们做过什么,是好是坏,他们始终是我的亲人,为什么上天要这么残忍?天钰这一生才刚刚开始,他原本该有自己的大好年华,可是这该死的病魔终究还是侵蚀了他。” 百里长歌伸手捏了捏嗓子,让疼痛减缓,这才用沙哑的声音道:“希望,下辈子,他别再投身帝王家,也希望来世他能遇见全心全意喜欢他的人,陪他一起白头,再也别像这一世,身边连个妃子都没有。” 她这么一说,叶轻默更加觉得心酸,落泪不停,许久才直起身子来,接过百里长歌递过来的锦帕擦了眼泪,“人啊,总是要亲眼见证过生死才会懂得能每天见到阳光,听到万物的声音有多么难得。” “所以,我们这些人之中,看得最透的就是叶天钰。”百里长歌道:“他跟我说,他这十年,无数次站在距离黄泉最近的地方挣扎,因为不信命。可是他又告诉我,明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却每日听着朝臣高呼万岁,他觉得很讽刺。我们没有走过他所走的路,没体会过他的那些感受,可是光听到这些话就已经心酸遗憾得想哭,他这个当事人要具备多强大的内心才能承受住每天都在等待死亡这样一个事实?你说的很对,不管他以前做过什么,无论好的坏的,现在他已经死了,所有的对错都会跟随着他的棺椁长埋于地下。我们能做的,只有缅怀。” 顿了顿,百里长歌又补充,“叶天钰虽然在位时间短,但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好皇帝,他值得被后世之人景仰传颂。” == 泰昌元年十一月二十六,帝叶天钰驾崩,新帝叶天泽于泰昌帝出殡后奉旨登基,改年号乾元。 新帝登基后,摄政王和辅政王扶住幼帝整肃朝纲。 平王因谋反罪连坐,左丘鹤被判死刑。 天山族的人尽数缴械投降,摄政王上奏将天山族的这支铁骑编入皇家军队,保留天山族的文化传承,并给予最为特殊的训练,终成令各国闻之颤栗的天山铁骑,其强悍程度,不亚于西陵擅长于马背上作战的军队。 == 尾声: 这几日,叶痕的睡眠时间逐渐加长,一开始百里长歌还觉得没什么,但在某日醒来后怎么也喊不醒叶痕时开始慌乱起来。 这段时间忙于嘟嘟刚登基的事宜,她险些忘了叶痕体内还潜藏着一只蛊虫,苍渊当初告诉她叶痕暂时死不了,却没说不会死。 “叶痕——你快醒醒!”百里长歌不断拍打着他的脸,加大了声音使劲唤他。 约摸盏茶的功夫,叶痕长长的睫毛才动了动,缓缓睁开眼,对上百里长歌焦急的小脸,他浅浅一笑,一只手替她理了理鬓角的发,温声道:“你说过要陪我一起白头,我都记着呢,在你还没兑现承诺之前,我不会轻易死去。” “那你……刚才怎么回事?”百里长歌紧紧皱眉,“实话告诉我,你体内的蛊虫是不是大限到了?” 叶痕知道瞒不过她,只黯然垂下眸,并未答话。 百里长歌得见他这副神情,便知情况不妙,她站起身就往外面走,“你等着,我这就去找爹娘,他们一定有办法救你的。” “长歌!”叶痕唤住她,“你别走,留下来陪陪我。” “我是去找爹娘来救你,你乖乖躺在床上等着我,我去去就来。”百里长歌站在门边,隔着薄薄一层帐幔,她看见他清瘦修长的身影有些朦胧,却分毫不影响美感,墨发垂腰,容颜绝美,只是这一刻,他整个人看上去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沧桑感。 “大小姐,你不用去找二老了。”魏俞走过来,面色平静道:“王爷这个状况,只有我能救。” 百里长歌呼吸一紧,“可你说过……” 魏俞似乎早就料到她接下来的话,迅速开口打断她,“我的确是你契约的守护者,可我在没解开封印之前伺候了王爷那么多年,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就这么没了。” 说罢,他看向百里长歌,“嘟嘟当年出生没娘,我不想你肚子里的这位出生没爹。” 百里长歌一时没了话,想了想,又劝慰,“魏俞,我还是不放心你冒这个险,爹娘一定有办法的,就算他们救不了,那苍渊伯父,道灵大师,西宫良人再加上爹娘,这么多人的力量也一定能让他彻底康复,你说是吗?” 魏俞面无表情,虽然知道很残忍,但还是热不住道:“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可你必须面对现实,如今冥殿加上夜极宫的所有人中,只有我一个人是治愈系灵力,如果我不出手的话,王爷肯定没救的。” 这二人说话的时候,全然没注意到叶痕已经披了外袍走到门边,声音略微虚弱,“魏俞你别太看得起自己了,谁告诉你除了你,这世上再没有能救我的人?” 魏俞红着眼眶,“王爷,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再强撑着了,新帝需要你,大小姐需要你,国家更需要你,如果你这个时候撒手人寰,知道会让多少人陷入绝望吗?” 叶痕推开他,“我自己的病情,我自己清楚。” 说罢,他扶着竹子慢慢往外走去。 “王爷!”魏俞大喊一声,“你那个不是病,是命!” 叶痕身子僵住。 他本想等嘟嘟登基的事情了了以后找个幽静的地方避居慢慢等待死亡,可这一天来得太快,以至于他猝不及防,在长歌眼皮子底下发生了。 这一刻,他只想逃离,不想看她落泪,更不想看她绝望。 秋怜走进来,附在百里长歌耳边低声道:“大小姐,宫主来了,在安国公府看小如意,他让我来邀请王爷明日一同去水月庵。” 百里长歌看着背对他扶着柱子站在那边微微喘息的叶痕,心中揪痛,“你看王爷这个样子……” “我去!”叶痕早就听到了秋怜的话,缓缓转过身,勉强笑道:“之前早就想与他一起去看娘,今日既然有机会,说什么我都去。” 百里长歌眸色更深了一些,“你若要去,我陪你。” 叶痕担心她身体吃不消,却也知拗不过她的性子,只能微叹一声点点头。 翌日,一行人在城门口汇合。 百里长歌和叶痕坐着马车前去的时候,西宫良人早就骑马等着。 推开窗瞟了一眼好久不见的西宫良人,百里长歌又片刻愣神。 这是头一次,她看见西宫良人脱下红衣,换上一身雪白的素衣,他与叶痕一样皆是墨发垂腰,但与叶痕是不一样的美。 叶痕安静的时候,面容清俊,凉薄适中,乍一眼看上去惊艳四射,却自带丝丝疏离感,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西宫良人的美全然从他那一双点尘不染,纯净如天池水的眼眸开始,一寸寸蔓延开,从肌肤到骨髓,又从骨髓散发出来,是那种看久了就会沉沦其中无法自拔的美,气质超然,玉般温润。 阖上窗,百里长歌将叶痕有些冰凉的手放在自己手心,心中欣慰于叶痕与西宫良人之间的隔阂无形中解除,又揪心于叶痕体内的蛊虫。 “你看,你紧张得掌心都出汗了。”叶痕睁开眼,冲她一笑,从小几上拿过锦帕替她擦了擦手掌心。 他微凉的指腹摩擦过她火热的手掌,丝丝沁凉。 百里长歌反握住他,目光坚定,“叶痕,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活着的。” “不用你说,我也会好好活着。”他扯开嘴角一笑,“你看,我们都还没白头呢!” 百里长歌轻咬下唇,没了话。 下了马车,几人需要徒步上山,所有的随侍都留在山脚。 西宫良人瞧见叶痕的虚弱,原想替他扶一扶百里长歌,想了想,又将已经伸出来的手缩了回去。 他温声问叶痕,“能否走上去?” 叶痕淡淡一笑,“我若是连这点力气都没有,怎么照顾长歌?” 西宫良人微微抿唇之后,也不管叶痕如何反应,直接蹲在地上,“上来吧,我背你。” 叶痕微微蹙眉,僵在原地不肯动。 西宫良人见他没反应,索性一缕劲风出袖将叶痕虚弱的身子重重趴到他背上,然后起身,冲魏俞和青妍打了声招呼,让他来搀扶百里长歌,他自己则背着叶痕上台阶。 西宫良人没有回头,轻笑一声,“你别想挣扎,否则我会直接让你从这里滚下去。” “你以为我会受你威胁?”叶痕被封住了穴道,动弹不得,他几次想逆向冲破穴道,可西宫良人用的是灵力,他根本无法解开。 “以前不会,可现在,你会。”西宫良人温声答,语气里听不出愤怒不悦。 不等叶痕开口,他又道:“论年龄,你该唤我一声‘哥哥’,哥哥对弟弟好天经地义,不过你可别误会,我会对你好并非单纯为了你,而是为了长歌,只要你好,她便高兴,我从来都不介意多做些让她高兴的事。” 叶痕想到百里长歌曾经是这个人的未婚妻,心中百般滋味。 西宫良人察觉了他的心思,再度轻笑,“这世间本无命定姻缘,看对了眼,两个性格有差异的人互相磨合最终接纳彼此所有的缺点,这便是姻缘,我是个只适合站在路边看她幸福的人。” 叶痕逐渐放松下来,望着半山腰的山岚之气,微叹,“四岁遇见她,到如今过去十八年,我经历过人生最灰暗的时候,也经历过最心痛的时候,但最刻骨铭心的,还是她带给我的那些美好回忆。她刺我的这一剑,在我体内种下生生劫,是因为爱我,而我也自忖对她的爱并没有比你少一分,甚至多出你很多很多,所以,你退出吧!” 西宫良人低笑出声,“我从未介入过,如何退出?” 叶痕也笑,“你能明白最好,我的女人,禁止任何人肖想。” 西宫良人一笑过后没了话。 一个时辰后,一行人终于到达山顶。 今日难得出了太阳,山上的积雪开始融化,风中冷意更甚。 佛堂内传来阵阵有条不紊极其规律的木鱼声,佛堂外,有人用非常温润亲和的声音对着里面的人讲述一个又一个缠绵悱恻的故事。 讲故事的人一袭银灰锦袍,昔日眉目间的横霸之气早已被似水柔情所替代,他卧在摇椅上,微微闭眼,嘴里的故事却还在继续。 水月庵的师太告诉百里长歌,那个男子每日都会在特定的时间来到佛堂外,然后躺在摇椅上,不紧不慢地对里面的人讲故事。虽然从来没有得到回应,但他似乎乐此不疲,无一日缺席。 百里长歌看向摇椅上的苍渊,他面色不太好,但还是尽量保持着微笑。 爹说过,灵力这种东西动用一次就等于透支了身体的精元,损伤很厉害。 若是没记错,苍渊动用灵力的次数比任何人都要多,且他当初是被锁魂术救下,五年必定长眠三个月,这三个月一旦遭到任何外力攻击,只会让他迅速走向死亡。 看他如今的样子,只怕也是时日无多。 苍渊并没有睁眼,拔高了声音冲着外面问:“是景润景逸来了吗?” 她这一声,让里面敲木鱼的九方雪婵微顿了一下。 “父王……”西宫良人走进来,“我们想来看看娘,她最近还好吗?” 苍渊睁眼站起来,看了叶痕和西宫良人一眼,最后又将视线定格在百里长歌身上,低嗤,“你这丫头,既然挺着大肚子了,还来这么偏远的地方做什么?” “自然……是想你了呗!”百里长歌撇撇嘴,“苍渊伯父好不厚道,上次说替我看宝宝是男是女,结果坑了我一把就直接走了。” “你不说,我倒还真给忘了!”苍渊大笑一声,挑眉问,“不如,我现在再替你诊脉?” 百里长歌再次撇撇嘴,“你上次不就看出来了吗?你直接告诉我就行。” 苍渊故意卖关子,想了半天才道:“我突然想起来了,是个小子。” 百里长歌愣在原地,“你确定?” “你怀疑我的医术?”苍渊反问她。 叶痕已经被西宫良人放下来解了穴道,就站在百里长歌旁边。 听到苍渊的回答,百里长歌轻轻捶了叶痕一下,“都怪你,每次都是儿子,我想要个女儿!女儿!” 说罢,她又黏着叶痕,用商量的口吻问他:“我们再努力生个女儿好不好?” “不好!”叶痕直接摇头,“你这辈子都别想再生孩子了。” 西宫良人觉得疑惑,转过身来,“别人家都是嫌弃妇人不会生,怎么到了你们这里,反而不让生了?” “她生孩子太痛苦。”叶痕严肃道:“生一次就等于到鬼门关走了一遭,我不愿让她遭罪,两个儿子也挺好的。” “这倒是。”西宫良人笑道:“长歌,这件事你可得听景润的,当初你生下嘟嘟的时候,可把好多人吓得够呛。再说了,你们已经有了两个儿子,若是实在想要女儿,可以从夜极宫来抱一个回去。” 百里长歌嘟囔,“抱来的,哪有自己生下来的亲?” 西宫良人看了看天色,“好了,既然是来看娘的,我们就别光顾着说话将她一个人晾在佛堂里,景润、长歌,我们三人进去吧!” 苍渊眉头一皱,“你小子怎么只知道喊他们,不知道喊爹?” 西宫良人好笑道:“父王每天都来,该看的你早就看够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我们几人可是远道而来,自然得优先去见娘。” 说罢,带着叶痕和百里长歌直接进了佛堂。 九方雪婵在西宫良人进来的那一刻停止了敲木鱼,站起身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母后……”西宫良人看着已经削发为尼的娘,心中数不尽的酸涩,过去就想拥抱她。 九方雪婵退后一步,“阿弥陀佛,施主请自重,贫尼法号净语。” 西宫良人一时无法适应九方雪婵的态度,站在原地轻咬下唇。 叶痕走到西宫良人身边,看了一眼面前穿着铁灰色袈裟的女尼,低唤一声,“娘,我来看你了。” 这一句,直接让九方雪婵整个人都僵住。 自从回到夜极宫到现在,中间距离十多年,她从来不知景润长成什么样子,也不知道他过得如何,今日乍然一听到这个声音,顿如天降霹雳,不可谓不震惊。 缓缓抬起头,九方雪婵眼眶里闪烁着激动的泪花,颤声问:“你……是景润?” 叶痕无声颔首,毕竟相隔了这么多年,且他记忆里的那个人是九方雪影,所以对于九方雪婵,他只是觉得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并没有除此之外多一分的感情。 九方雪婵激动不已,看向西宫良人,“景逸,谢谢你,谢谢你能原谅为娘的过错,谢谢你能接纳景润。” 西宫良人淡淡一笑,“只要娘高兴,你让我做什么都成。” 短暂的激动过后,九方雪婵立时反应过来自己如今的身份,赶紧又双手合十道:“但我已经决定遁入空门,潜心修行,若你们是来规劝我的,那么请回。” “娘,爹他灵力损耗严重,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了,你狠心抛下他吗?”西宫良人满目哀愁。 九方雪婵垂目,“景逸你不要再浪费唇舌了,我既已决定走这条路,就会坚守本分,况且以前我做了太多错事,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洗刷罪孽。” 叶痕看了西宫良人一眼,“既然娘已经想好了,那我们再如何劝慰也是徒劳,先出去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吧!” 西宫良人极不情愿地退了出来。 当看见苍渊虚弱的面色时,心中又是一阵疼痛。 苍渊见他走过来,连忙伸手打住,“你千万别跟我说让我下山,你帮我疗伤之类的话,总归我和你娘一样,做了自己内心深处最想做的选择,她无悔,我亦无憾。” 西宫良人无可奈何,终究在叶痕的劝慰之下沿着来时的路下了山。 下山的路依旧是西宫良人背着叶痕走下去的。 “你觉得遗憾,但对于他们来说,这未尝不是一种解脱。”一路上,西宫良人都选择沉默。叶痕看出了他的心思,道:“你难道不希望他们二老能看着彼此老去?” “可我……实在是接受不了娘这么冷淡。”西宫良人咬牙说出自己的想法。 顿了顿,他又道:“也罢,由着他们去吧,感情这种事,本就是说不清道不明没有道理可言的,兴许你说的没错,我觉得遗憾,对于他们来说反而是种乐趣和解脱。” == 翌日,苍渊如期来到水月庵,还是一如既往地坐在摇椅上用最温和的声音对里面的人讲故事,只不过这一次只讲了一半便再无声息。 一个小尼姑跑进去通知九方雪婵,“净语,那个男施主已经没气了。” 九方雪婵闻言,停止了诵佛念经,缓缓站起身走到外面,当看清苍渊已经全无气息时,双手合十深深一揖,“阿弥……陀佛。” 苍渊过世的消息传到法度寺的时候,道灵微微一笑,唤了方丈住持来交代了几句后沐浴焚香,于房中盘腿静坐,半个时辰后,安然坐化。 道灵坐化,震惊了天下。 百姓为了纪念他,家家户户设佛堂,每日焚香祷祝。 == 叶痕始终不肯接受魏俞的疗伤,魏俞迫于无奈,暗中动用灵力将他昏迷,于房中进行了三天三夜的灵力输送,三天后,叶痕痊愈,容光焕发推开房门,见到等在外面的百里长歌,他低声道:“魏俞走得很安详,他委托我要好好照顾你,如果有来生,他还是想做你的契约守护使者。” 百里长歌没有进房,她知道自己一定会泪崩,只哽咽地点点头后低嗤一声,“这个臭小子,他怎么不盼着自己点儿好?下辈子可千万别再遇到我了。” == 接近年关,京中开始张灯结彩准备贺新年。 安如寒却在这个时候上书请愿带兵戍守边关。 叶痕和宁王再三商榷之后,勉强同意了,安如寒坚持不肯过完年再走,当夜便带着叶痕安排的五千兵将出了城。 三日后,一纸八百里加急的情报传回来。 安如寒路途遇到暴风雪再加上雪崩,全军覆没,无一人存活。 收到消息的水竹筠直接晕了过去,国公愤怒之余出动所有人手前往寻找安如寒的尸体。 == 自从叶天钰出殡以后,叶轻默整日沉浸在哀痛中,婢女劝之不得,每每只能站在一旁微微叹气。 春年夜宴前一晚,大长公主府门被敲响,门房处的小厮跑进来气喘吁吁,半天说不上一句话,“公……公主……外面……” “外面怎么了?”叶轻默皱眉。 小厮喘得厉害,指了指外面,还是没能说出来。 叶轻默无奈,自己站起身来走到大门边,往外一看,当看清楚来人的面容时,惊喜地唤了一声,“卿云?” == 许彦来到摄政王府诉苦,说自己莫名其妙被人暴打了一顿,他指着自己脸上的青一块紫一块,憋屈道:“摄政王妃,您可得将这件事告诉摄政王为我做主,这人也太猖獗了,冲进我府里二话不说就是一顿胖揍,还有天理吗?” 百里长歌看着他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样子,一时憋住笑,她收到了傅卿云入京的消息,此时再结合许彦的说法,那么打他的人铁定就是傅卿云。 她可还记得离开南豫的时候傅卿云用复杂的目光看着她,“我不会放过你的!” 想来是知道当初那个许彦是她假扮而又无可奈何,这才胡乱将气撒在真正的许彦身上了。 == 望天崖上,西宫良人抱着小如意坐在树枝上,抬头看着阴沉冷冽的天空,小如意被他用锦衾裹得严严实实,感觉不到冷,她似乎很欢愉,精致好看的眼睛仔细打量着抱着她的这个好看的男人,嘴里愉快的吐泡泡。 西宫良人仔细地用锦帕帮她擦去泡泡,对上她好奇的大眼睛,笑道:“你一定疑惑我在这里做什么吧?” 小如意眨眨眼,表示非常好奇。 西宫良人莞尔一笑,又看向天空,“曾经有人告诉我,如果血月出现,她就回来了,我当年深信不疑,如今才知,月亮不会自己变红,可我有能力把月亮变红。” 说罢,他拿起自己作的血月图在小如意面前晃了晃,“如果当年我自己把月亮变红,出去找她,说不定如今我们的女儿也同你这般大了。” ——全文完—— ------题外话------ 嗷呜,正文到这里就完了,看到评论区有几个想看西宫良人的番外,介个……怎么说呢,新文背景是大燕,西宫良人在里面占了很大的分量,所以衣衣私以为他的番外不用写,因为他的故事会在新文延续,他真正的cp也会在新文出现,敬请关注五月二十号的新文哟,么么哒。 另外,推荐好友新文《火爆农家小玉匠》by宁静莫舞 《穿越之田园女皇商》by爽口云吞,女总裁穿越成落魄村姑逆袭建立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 火热完结文《王妃还俗王爷请接驾》 番外一 衣烬歌痕相性一百问 背景:乾元二年,摄政王妃百里长歌诞下一子,名曰叶天麒,小名叮叮。 同年,长公主叶染衣出降,与广陵侯府世子裴烬举行大婚,盛世瞩目。 …… 【节目组录制现场】 某衣:很高兴能站在主持台上和大家见面,这里是集身娇体软易推倒和腹黑逗比没节操两相矛盾于一体的衣衣,请注意我只是衣衣,并非今天到现场的嘉宾长公主叶染衣,谢谢! 今天呢终于有幸请到《携子》主角叶痕、百里长歌,然后还有配角叶染衣以及…… 叶染衣:“这个人角色歧视化很严重,我建议先抽她一顿。” 裴烬(捏下巴暗忖):“身娇体软易推倒……” 叶染衣(斜眼瞟过来):“嗯?” 裴烬(猛然觉醒):“公主老婆所言甚好甚好。” 某衣:“配角就是配角,素质跟我们家主角差远了,大家有木有觉得经过以上这两只二货的衬托,我们家主角瞬间高大上了n个档次有木有?” 百里长歌(顺手打了个哈欠):“叶痕,我早就让你不要接这种节目的,我们通告那么多,哪能顶着浪费时间浪费金钱的风险来陪一只二货主持人?” 叶痕:“没关系,我今天就是来砸场子的。灭门之仇,失忆归来,还什么破蛊虫,这么狗血的梗都能写出来,我建议先打断她的腿,然后用钱砸死她。” 某衣:“……剪辑师记得把这一段剪了,场记帮我记好叶痕说过的话,钱到手分你一半。咳咳,现在我们回归主题,这里是夫妻相性一百问,相信大家对今天的两对cp婚后生活很期待有木有?” 叶染衣:“皇叔,这二货太磨叽了,要不咱直接砸场走人?” 裴烬:“老婆大人莫动怒,小心动了胎气。” 叶染衣:“昨晚才圆的房,胎气哪儿来的?” 裴烬:“原来你还没怀上?我看我们还是回去继续研究如何怀孕来得实在。” 某衣:“……光天化日白日宣淫……”(瞥见叶痕冷嗖嗖的目光)“咳咳,现在开始,姓名。” 百里长歌(淡淡一瞥叶痕):“就这智商也值得你亲自来砸场子?我觉得她下一秒就会被自己蠢死。” 叶痕:“亲眼看着二货被自己蠢死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叶染衣(生无可恋):“天啊,本公主怎么会和一个二货同名同姓,还有没有天理!皇叔,这二货冒犯了本公主的姓名权,我要击鼓鸣冤讨回公道。” 裴烬:“老婆大人莫生气,明天我就造一个远程炮弹炮轰二货家,让她彻底从地球上除名。” 某衣:“……魏俞护我!” 百里长歌:“他待会儿就上来接你。” 某衣(呕血状):“我竟然把这么厉害的治愈师给写挂了!” 叶痕:“呵呵……” 某衣:“年龄?” 百里长歌:“我们俩同岁,你自己猜。” 某衣:“……你猜我猜不猜?” 叶染衣:“年龄不详。” 裴烬:“我大概跟皇叔皇婶同岁,话说你这二货有搞清楚我们这帮人的年龄了吗?随便出来一个萝莉都是刚及笄,随便出来个美男都是二十出头,你这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清新脱俗二货气质,说你蠢都是贬低了这个字。” 某衣:“呵呵,你说得好有道理,下本书彻底雪藏你,不用谢。” 某衣:“下个问题,性别!” 四人齐吼:“抄家伙,打死算节目组的!” 某衣(抱头逃窜):“离落,闲鸥,青姨,救~命~啊!” 被点名的三人蹭着节目组的wifi低头抠手机,浑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某衣:“尼玛,这群忘恩负义的家伙,亏老娘这么仗义,把每个人的技能点都往上加了,擦!” 百里长歌:“这节目太无聊了,还不如回去做美容。” 叶痕:“走!” 四人起身。 某衣(冲抠手机那三人大喊):“谁要是拦住他们,晚上我请客,地点你们挑!” 那三人机械地、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悄无声息地闪到四位嘉宾面前挡住去路。 某衣(笑眯眯地):“请问你的性格是怎样的?” 裴烬:“腹黑毒舌。” 叶染衣:“温柔端庄。” 某衣:“噗哈哈哈,你这么诚实你妈知道吗?” 裴烬:“她指的是床上,谢谢!” 某衣:“太无耻了!不过没见过女人的男人都这样。” 裴烬:“公主老婆,我觉得我很有必要把刚研究出来的雷弹放一颗在主持台玩玩。” 叶染衣:“这主意不错。” 某衣:“我擦你们要造反?”转而看向叶痕夫妇,“您二位的性格?” 百里长歌:“清明睿智。” 叶痕:“能征服清明睿智的性格。” 某衣:“你眼中对方的性格。” 裴烬:“温柔,请不要说我撒谎,人艰不拆,谢谢!” 叶染衣:“闷骚,请表彰我说了实话,谢谢!” 叶痕:“可爱,请注意我说的是只可以被我一个人爱。” 百里长歌:“……” 某衣:“……不说话是什么性格?” 某衣:“请说出你们第一次相遇的时间地点。” 百里长歌:“皇宫。” 叶痕:“郊外。” 叶染衣:“皇宫。” 裴烬:“皇宫。” 某衣(幸灾乐祸):“哎哟哟,叶痕和长歌的答案竟然不一样,搓衣板已经准备好,王爷您是跪呢,跪呢,还是跪呢?” 百里长歌(眼风斜过来):“难道不是皇宫?” 叶痕(死瞪某衣一眼,然后温柔对着长歌):“那天你亲了我,还说让我十五年后记得娶你,对我来说,那才是初遇。” 某衣:“对对方的第一印象?” 裴烬:“飞扬跋扈。” 叶染衣:“嗯?” 裴烬:“有个性,我喜欢。” 某衣:“那么在长公主眼里,对裴烬的第一印象是?” 叶染衣:“肾虚。” 某衣(瞠目结舌):“啥?你确定我们谈论的是同一个问题?啊哈哈哈哈,我发现了什么,这可是惊天秘闻,明天一定上头条!” 叶痕:“强悍。” 百里长歌:“软萌易推倒。” 某衣:“你们二位,能否离开‘性’思维?” 叶痕:“这不是‘相性一百问’节目组吗?不谈‘性’谈什么?” 某衣:“……喜欢对方哪一点?” 叶痕:“强悍。” 百里长歌:“软萌易推倒。” 某衣:“不好意思你们二位的答案重复了。” 叶痕:“强悍。” 百里长歌:“软萌易推倒。” 某衣:“我擦,你们还要不要脸?这么赤裸裸地把姿势都说出来了,嘟嘟知道吗?” 叶染衣:“可圈可点。” 裴烬:“三点。” 某衣:“……又来一对无耻的。讨厌对方哪一点?” 叶痕:“精力不足。” 百里长歌:“时间太长。” 某衣:【呕血】 裴烬:“精力不足+10086” 叶染衣:“老是变换姿势。” 某衣:【成吨伤害状态】“虽然这是‘夫妻相性一百问’节目,但是偶尔我们也要有一点正常人的思维ok?下一道题目:你觉得很对方的相性好吗?” 四人齐声答:“关你鸟事!” 某衣:“……下一题!你怎么称呼对方?” 百里长歌:“叶痕。” 叶痕:“阿瑾、长歌、夫人。” 裴烬:“公主老婆,老婆大人。” 叶染衣:“小陪子。” 某衣:“噗哈哈哈哈,裴烬你这是要被净身的节奏,赶快回去洗干净等着吧!” 裴烬(深情款款看向叶染衣):“你有对我这么喊过?” 叶染衣:“打算今后这么喊。” 某衣:“希望对方怎么称呼你?” 裴烬:“小亲亲,小宝贝,小安安。” 叶染衣:“老祖宗。” 某衣【憋住笑】看向叶痕夫妇。 百里长歌:“我们那些称呼都在床上,你确定要听?” 叶痕(轻揽长歌肩膀):“你若是喜欢听,现在就回去我喊给你听。” 二人起身要走。 某衣大喊:“闲鸥,青姨快帮我拦住他们,这个月的房租免了!” 闲鸥(无语看过来):“你个二货,以为自己是包租婆吗?我住在王府,比你那破房子有格调多了!” 某衣:“我擦,若不是老娘苦心安排,你们俩就等着睡大街吧!” 某衣:“下个问题,如果以动物比喻对方,你们会选?” 裴烬:“炸毛母鸡。” 某衣:“哈哈哈裴烬你惨了,长公主金枝玉叶竟然被你说成母鸡,回家跪玻璃碴吧!” 叶染衣:“嗯?” 裴烬(深情款款状):炸毛母鸡是一种易怒但是战斗力很强的动物,我觉得非常适合你坚韧不屈的性格。“ 某衣:”那么,长公主认为裴烬适合用哪种动物来形容?“ 叶染衣:”卖精公鸡。“ 裴烬:”看来老婆大人对我们的第一次印象颇深,我觉得我们不该把大好时光浪费在这种毫无意义的节目上,应该回家重温昨晚的美好回忆,还可以录个视频留作纪念。“ 某衣:”裴烬明显就是无耻地想用视频来威胁长公主!“ 裴烬:”公主老婆别听这二货挑拨,视频是留着等我们老了以后坐在一起慢慢看的。“ 某衣话筒对准叶痕夫妇,”您二位呢?“ 叶痕:”温柔的母老虎。“ 百里长歌:”瘸腿鹰。“ 某衣:”哇呀呀呀叶痕你竟然说长歌是母老虎,坐等两口子撕逼!“ 百里长歌(眉头微蹙):”嗯?“ 叶痕(神情声音均温润):”老虎是百兽之王,我是想说你无比强大,温柔的母老虎说的是你刚中带柔。“ 收回目光,百里长歌满意点头。 叶痕(嘴角抽了抽):”为什么我是瘸腿鹰?“ 百里长歌:”鹰是近视眼也是远视眼,观察物体的敏锐程度在鸟类中名列前茅,总结一下就是眼光好,这辈子娶了我,说明你眼光甚好,瘸腿的意思就是专心守护,不出去拈花惹草。“ 叶痕将信将疑点点头。 某衣【扶额】:”下一题!如果要送对方礼物你会选择?“ 叶染衣:”一个孩子。“ 裴烬:”一堆种子。“ 某衣:”……“ 百里长歌:”我自己。“ 叶痕:”脱光的我自己。“ 某衣【百万吨伤害ing】:”快,快,我晕倒了,要我良人欧巴亲亲才能起来!“ 颜伦:”拉倒吧你,刷牙了吗?“ 某衣:”下个问题,您的癖好是?“ 裴烬:”研究姿势。“ 叶染衣:”研究去势。“注:去势=净身那一刀。 某衣:【吐血三升中,血槽急速降低】 叶痕:”做套、套。“ 百里长歌眯眼瞟过来,略带杀气。 叶痕谄媚地):”我说的是手套,最近天冷,做手套呵护你。“ 某衣:”长歌的癖好是?“ 百里长歌:”扔套、套。“ 某衣:”……我擦,迄今为止你们没有一个答案是按照正常人的思维来的!“ 叶痕(眼尾一挑):”因为我们智商不在一个次元,你这种智商要是在大梁,早就被碾压成动画片了。“ 某衣:【继续吐血中】”我是亲妈!亲妈你们造吗?若是没有我,你们这群人全都是智障!“ 百里长歌:”亲妈你好,亲妈再见,本王妃要回去睡美容觉了。“ 某衣(暴跳):闲鸥,给我拦住他们!明天我就给你安排相亲!让你脱光!” 闲鸥:“如果你不守信用,我就诅咒你一晚上被人打四次。” 某衣:“回归正题,初吻地点?” 裴烬:“北疆军营。” 叶染衣:“马背上。” 某衣(笑得前仰后合):“哦哦哦,裴烬你泄露了天机,嘎嘎嘎嘎你惨了,滚回去当‘小陪子’吧!” 叶染衣(冷睨裴烬):“漠北军营我们哪有亲过?” 裴烬(掩唇轻咳):“老婆大人,这节目实在是太无聊了,我刚才都睡着了说梦话呢!” 叶痕:“百草谷。” 百里长歌:“百草谷。” 某衣:“你们确定是百草谷而不是郊外或者百草谷外的雪山什么的?” 叶痕:“你还有脸了?我去找她的那座山你有写清楚名字和准确方位了吗?” 某衣:“……下一题!你们谁先告白的?” 百里长歌:“叶痕。” 叶痕:“长歌。” 某衣:“啊哈哈哈,俩智障连谁先告白都没搞清楚就睡了,哈哈哈哈,笑死我。” 叶痕:“裴烬我觉得你的雷弹该起点儿作用了。” 裴烬(双手赞成):“皇叔所言甚是,反正我没表白,说出来反倒让这个女人给八卦了去,不如先轰炸她。” 叶染衣:“小陪子,本公主想起来你的确还没有跟我告白,要不现场来一个?” 裴烬(捏下巴思忖片刻):“亲爱的公主老婆,你愿意接受一只卖精公鸡最诚挚、最热烈、最感人肺腑的爱吗?”(直接吻上叶染衣) 某衣:“刚才的内容少儿不宜,请打上马赛克,谢谢!下一题,对方最敏感的部位。” 百里长歌:“你这智商也配听?” 叶痕(笑意盈盈对着百里长歌):“我觉得这个问题应该回去深入探讨。” 百里长歌:“甚好甚好。” 某衣(直接暴跳上桌):“叶痕你要是敢走我就把你小时候被长歌亲哭的事儿公布出来,保证让你一夜之间大红大紫!” 裴烬:“我是入门级新手,这个问题也需要回去深入研究。” 叶染衣:“……” 某衣(抓紧时间):“下一题,你们吵过架吗?如果有,为什么吵?” 叶痕:“没有。” 百里长歌:“大概没有。” 叶痕:“嗯?” 百里长歌:“如果叮叮需要我每夜陪睡这件事不算的话。” 裴烬:“吵过。” 叶染衣:“吵过。” 某衣(八卦心大起,立即将话筒递过来):“请问你们二位因什么吵?我希望你们能说出点带着八卦因子的真材实料。” 裴烬:“时间昨夜,地点新房,确切的说是新床,至于原因,你这么八卦应该懂的。” 某衣(目光灼灼):“求爆料啊!” 裴烬:“嘿嘿,用力过猛。” 某衣:“刚才不还说你肾虚来着……” 裴烬:“所以昨晚亲自试验了。” 颜伦看了看手表站起身:“摄政王、王妃、裴驸马、长公主,我家宫主下午六点将举行一个豪华游艇宴会,宫主让我到这里来等你们,既然时间到了,那我们走吧!” 四人起身就要走。 某衣大急:“闲鸥,闲鸥!” 闲鸥(睥睨一瞥):“喊祖宗都没用。” 看着几人离去的背影,某衣捶地大怒:“尼玛,去见我欧巴也不带上我,这群情受!” 导演走过来:“说好的一百问呢?” 某衣(站起身,气哼哼):“剩下的改天录制,想看的进群!” ------题外话------ 哈哈,先上开胃小菜,等衣衣调整好状态再写其他配角番外 第二章 春年夜宴(上) 南豫,东宫。 傅卿云立在窗前看着外面陌生的淮安冬天,眉峰微拧,有些心绪不宁。 宫人几次想上前帮他披上斗篷都被他挥手退下。 整个寝殿内只剩一个顶着风霜的探子单膝跪立,垂首等候主子发言。 “消息可属实?”过了许久,傅卿云幽暗低沉的声音才传过来,带着丝丝焦躁不安。 “绝无半分虚假。”探子道:“梁皇已经封了大长公主为尊一品圣皇冉公主,且准备在两国议和之后立即让大长公主和亲。” “和亲?”傅卿云眼尾略挑,些许讽刺,“北疆一战明显是大梁赢了,叶天钰这么高傲的人,怎么可能会让最后一位大长公主去和亲?” “殿下的意思是?”探子有些疑惑。 “这里面应该有猫腻。”傅卿云吐出一口白雾,缓缓转身,“安排一下,我即刻进宫与父皇商量让使节去往大梁迎亲。” “迎……亲?”探子豁然抬目,震惊地看向自家主子,心中暗忖难道他说的还不明白?叶轻默已经被定为前往西陵的和亲公主了,太子殿下竟然要安排人前去迎亲,这是要抢婚? “从前我在大梁的时候便与她定下的婚约,她该不会忘了才是。”傅卿云淡淡瞥了探子一眼,“你且先下去安排,父皇那边我自会有交代。” 雪停的时候,傅卿云进了宫。 国君听闻了他的意图之后,轻蹙眉头,“听闻叶轻默已经被定为嫁往西陵的和亲公主了,你何苦还去趟这趟浑水?” 傅卿云捻了一颗黑子,久久不落,目光胶着在棋盘上,像是在斟酌棋局,又像是在思虑其他。 良久,方才轻轻吐口,“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个人,我无数次地说着不喜欢,无数次地提醒着自己心不在她,无数次地无视她的存在,殊不知,时间一久,就成了习惯,当我再没有一个可以拒绝、无视的对象时,才惊觉心中仿佛空了一大块。原来我以为的‘不喜欢’,在经过无数次拒绝和无视之后已经成了习惯,而这种习惯就叫‘割舍不得’。” 国君微愣,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坐在面前的儿子,他万万没想到傅卿云竟也会有深陷情关的一天。 不等他开口,傅卿云又道:“父皇是过来人,当明白儿臣此时的心境,我既已认清自己的心,就断然没有坐着不动的道理。” 国君微叹一声,“朕听闻大梁最近动乱不堪,与西陵倒是议和了,但内部藩王作乱,朝野动荡,且如今是深冬,大雪封山,去往大梁的路艰险无比,你是一国储君,怎可贸然前去?” “父皇放心。”傅卿云淡淡一笑,“我必安然而返。” 太康二十三年,太子傅卿云亲率迎亲队伍前往大梁,刚出玉女关,便有探路的护卫前来禀报,“太子殿下,阳春关完全被大雪封山了,此路不通。” “可还有其他路通往大梁?”傅卿云声音微沉。 “有。”护卫道:“只能返回淮安从东城门出绕道五大环山可进入大梁。” “不行!”傅卿云当即否定,“这样一来,时间就不够了,必须想个办法从阳春关过去。” “殿下!”护卫提醒他:“这几日依旧下雪不停,照这形势,只怕阳春关的雪在近一个月之内都不会化开,您切不可冲动,要实在过不去,我们干脆返程绕去五大环山。” “我能等,她等不了。”傅卿云垂下长长的睫羽,又看了一眼还在飘落的雪花,略一沉吟,“我看不如这样,我一个人从阳春关先去大梁,你们一行人绕道五大环山,倘若路上不耽搁的话,应该前后差不了几天。” 众人闻言,惊得赶紧跪在地上告饶,“殿下三思,此举太过危险。” 傅卿云摆摆手,“你们不必再劝,我心意已决。” 阳春关有一条大峡谷,两侧全是悬崖峭壁,早被大雪覆盖,地面积雪足有半人之深,这种路况,别说车队,就连单独行走都极为困难。 傅卿云端坐在马上仔细打量了稍许,一个翻身跃下来,一手牵着马缰,另一只手拿了竹杖往前方探路。 静。 整个山谷里只有他艰难前行的微微喘息声以及雪花簌簌声。 长达二十里的大峡谷,曲折蜿蜒,一眼望不到头,目光触及的地方全是皑皑白雪。 傅卿云不敢耽误,努力加快脚步。 “轰——” 头顶山峦处传来一声沉闷而巨大的声音。 傅卿云猛地瞪大眼睛抬头,就见到山顶的雪如同爆炸后的滚滚浓烟,带着万马奔腾之势席卷下来,他能明显感觉得到脚下的地面都在颤抖。 整个苍穹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雪崩声音给覆盖。 傅卿云只怔愣了一瞬便反应过来,他赶紧翻身骑上马,试图尽快离开,可马儿早在雪崩声音传来时受到了惊吓,拼命往回走,任凭他怎么鞭打都不回头,但积雪太深,马儿走得并不比他步行快多少。 听到马儿拼命嘶吼,傅卿云心中涌起了莫大的恐惧感。 雪崩,这是具有摧枯拉朽的自然力量,任何人在这样的力量面前都显得极其渺小卑微。 光是听到那排山倒海的声音,便能让人闻之颤栗,生命到尽头的感觉油然而生。 出谷的路只有两里不到,马儿已经彻底失去控制,傅卿云索性弃了它,准备使出浑身解数冲出去。 然而每走一步,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地面在抖动,崩塌的积雪离他越来越近。 “殿下——”这个时候,来时的方向突然出来焦急的叫唤声。 傅卿云回头,就见到迎亲队伍那帮人并没有走,反而跟了上来,只不过个个都是简装,车队留在了后头,领头的礼仪官冲进谷口,见到两崖雪崩,再见到傅卿云陷在雪中的模糊身影,顿时吓得两腿发软,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饶是他声音再大,也抵不过雪崩那排山倒海的巨响。 “快!进去救殿下!” 礼仪官瞪圆了眸,惊恐的声音里满是颤意。 没有人回答他,更没有人行动。 在这种毁天灭地的自然力量面前,人们的反应只有恐惧。 “倘若殿下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都休想活着回去!”之前为傅卿云探路的护卫走出来大吼一声,话完抽出腰间长剑手臂一扬砍了他旁边一个使者的头颅。 鲜血四溅,映红了雪白的地面,不过瞬息便被新雪覆盖。 他赤红的眸光一转,扫向后方。 众人被吓得瑟瑟发抖,立即争先恐后往雪崩方向而去准备营救傅卿云。 但…… 人力何其渺小。 纵使所有人使出全部力量,也不过瞬息便被滚雪吞噬。 “殿下!”护卫原想用内力阻挡,但雪崩带来的劲风让他根本就没有办法静下心来凝聚内力。 他只能带着最后一丝希望大喊。 呼啸的狂风中夹杂着一个大声叫唤的声音,护卫耳力极好,立即听出来是傅卿云,他拖着沉重的身子顺着声源处行去,还没触碰到傅卿云,头顶狂奔而来的暴雪便将二人覆没。 “殿……下。”护卫的声音被雪塞住,眼前一黑,他彻底失去了知觉。 傅卿云只觉得天旋地转,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已经被崩落的积雪彻底埋没,但好在他所站的位置有些特殊,靠近山体,乱石错落搭出缝隙,他站在中间,感受着一拨又一拨的雪崩来袭,呼吸越来越困难。 不能死…… 他在心中告诉自己,这地方绝对不能成为他的葬身之地。 艰难地用手抠去嘴里喝鼻腔的雪团,他全身晕眩,随时都能眼睛一闭永不再醒来。 可是潜意识不停地叫嚣着一定要离开这里。 四周安静的时候,傅卿云几乎只剩下一口气,他无力地用手去刨石缝外的雪。 很坚实。 经过这么高的地方落下来堆叠在一起,积雪之坚硬堪比岩石。 傅卿云顾不得那么多,他只知道如今双手还能用,还能有机会将雪刨开走出去。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突然传来马队以及骑士低咒的声音。 “救命啊!” 傅卿云扯着嘶哑的嗓子,声音非常微弱。 外面那帮人又都各怀心思,并没有听见他的呼救声。 “救命啊——”傅卿云使出浑身解数,喊完的时候眼睛一闭,呼吸已经非常薄弱。 外面的人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其中一个道:“头儿,那边好像有人。” 被唤作“头儿”的络腮胡子低嗤一声,“放你娘的屁,这荒山野岭的,还大雪封山,哪儿来的人?” 意识模糊的傅卿云听清楚了他们的话,但从口音分辨出来这些人既不是大梁人,也不是南豫人,反倒像极了燕人。 一个激灵,傅卿云恢复了几分神智,他这几天不断收到情报说大燕那边有人将玉石偷渡过来卖给南豫富商。 南豫除了绮罗山有玉,其他地方很少产玉,因此在南豫,玉石极其珍贵,上次去大梁送的紫玉仙鹤和盘海黑珍珠的确是下了不少功夫。 玉石的开采须得向朝廷层层申报,上面批准了,再安排监察官员前来亲自监督才可开采相应的数量,然而这帮燕人似乎是独占了一座玉矿而朝廷并不知情,因此走私过来卖给南豫人。 这帮燕人看准了南豫缺玉的大好时机,拼命抬高玉价,终于有人受不了,暗中去调查后发现这批玉并非正规途径得来,富商们联名上奏朝廷将这帮人缉捕,让大燕皇室给个说法。 这些人被逼无奈,整日躲躲藏藏,更不敢回大燕。 想到这,傅卿云赶紧扯着嗓子又喊:“你们若是救本宫出去,本宫便下令撤销对你们这帮人的缉捕。” 络腮胡子闻言一怔,皱眉看向被积雪覆盖的乱石凸起处,“你是谁?” “南豫太子。”傅卿云一咬牙,准备豁出去了。 络腮胡子有些动摇,毕竟,这段时间天气极冷,兄弟们过怕了躲躲藏藏的日子,都想尽快回国,可实在没办法,今年雪大,入冬开始便没有船只通往大燕。 “我凭什么相信你?”络腮胡子虽然莽撞,却也粗中有细。 “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傅卿云轻笑一声,“救了我,你们或许还可以安安稳稳过个年,不救我,我也不过是一条人命而已,大不了一起下地狱。” 络腮胡子听见这句话以后很不爽,捏了捏拳头就想一掌劈开傅卿云那个位置。 “大哥!”方才说话的瘦子拉住他,“反正我们人多,也不怕这个人耍花招,不如先把他救出来再说?” 络腮胡子斟酌片刻,大手一挥,“把他拎出来!若是敢欺骗老子,我要他再死一次!” 身后的兄弟七手八脚涌上去,没多久就把乱石周围的雪刨开,傅卿云早已经气息奄奄,刚一呼吸道新鲜空气便晕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深夜。 傅卿云睁开眼时正对上刺目的火光,四周数十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他。 捂住胸口轻咳了两声,傅卿云四下扫了一眼,这里是山洞,点了一堆篝火,外面刮着阴冷的风。 络腮胡子看了他一眼,“你之前说过的话可还算数?” 傅卿云略挑眉梢,“你如今信我了?” “喏……”瘦子指了指他腰间的玉佩,上面是南豫太子的标志。 络腮胡子取来一方白绸摊在他面前,“我们是燕人,说话做事没有你们这边的弯弯绕绕,既然身份都挑明了,我们就不拐弯抹角,你写一封血书,再把你身上的玉佩取下来交给我,只要我从南豫国君那里拿到通关勘合文书,我便不为难你,否则……” 后面的话不用说,傅卿云也懂,他二话不说咬破手指写了一份声明,证明是这帮人救了他,完事又将腰间玉佩取下来递给络腮胡子。 这帮人也并非大奸大恶,临走之前留了一些碎银和一匹马给他。 那几个燕人夜间离开,山洞里的篝火还在继续燃烧着,傅卿云借着温暖又睡了一觉,第二日骑上马直奔大梁,临走前冲着迎亲队伍被埋没的地方深深作揖,满面愧疚。 进入大梁境内,傅卿云才听说叶天钰驾崩,四岁小皇帝叶天泽登基,晋王叶痕被册封摄政王。 他一时有些感慨,想不到自己才回南豫半年多,大梁竟彻底天翻地覆,也不知长歌近来可好。 到达帝京的时候,傅卿云习惯性的来到武定侯府大门前,当看见侯府对面“国士府”三个大字时,顿觉刺眼,他蹙眉过后下马去敲门,许彦的小书童前来开门,见到傅卿云时一脸迷茫,“请问阁下是?” 傅卿云嘲讽一笑,“天下盛传,许先生扶持南豫大皇子正位东宫,怎么,这才数月不见就不认识了?” 那书童是个机灵之人,当即便明白过来,赶紧赔笑道:“原来是太子殿下驾临,快里面请!” 傅卿云负手跟着书童走了进去。 许彦正坐在火炉边读书,见到傅卿云时微微一愣。 书童赶紧道:“先生,南豫太子殿下来了。” “见过殿下。”许彦赶紧放下书,恭敬一揖。 傅卿云在他对面坐下,有意无意地瞟向许彦的双眸,总觉得今日的许彦与南豫所见的有很大差别。 心思一动,他问:“先生回国那天,我曾在城门口相送,先生答应许给我一样东西,我今日来取。” 许彦身子一僵,摄政王妃并没有告诉他这些,他如何知道怎么回答? “好说。”许彦敛了情绪,浅笑道:“殿下顶着风霜而来,想必累坏了吧,我先让人给你备饭。” “不必了!”傅卿云突然站起身,厉声道:“你根本不是许彦,你到底是谁?” “如假包换。”许彦淡淡一笑,“殿下不该怀疑我。” 对上许彦的眼睛,傅卿云瞳眸骤缩,他突然忆起来那个人的眼睛极其清明,时刻散发着睿智的光芒,像被最洁净的雪花洗涤过。 心中有一个影子一闪而过,傅卿云顷刻间反应过来之前见到的那个人是百里长歌,面貌他自然是认不出的,但那双眸却是任何人都不可能替代假冒。 迟来的真相冲击力太大,傅卿云心中抑郁之气油然而生,二话不说他对着许彦就是一顿胖揍。 揍完了,这才理了理衣襟,骑上马儿去往大长公主府。 开门的婢女见到他,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飞奔着往里面跑,不多时将叶轻默带了出来。 府门大开,日渐消瘦的叶轻默惊喜地喊了一声“卿云”后直接呆在原地。 傅卿云低笑一声,“我们小时候在一起玩的时候可没讲究过男女有别。” 叶轻默立即反应过来,赶紧道:“快里面请。” 傅卿云莞尔一笑,一边走一边问她:“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行吧!”叶轻默扯了扯嘴角,“就是……担心你。” 傅卿云明显看见叶轻默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绞紧了衣袖。 伸出手轻轻扣住她的小手,傅卿云道:“明日宫里春年夜宴,我陪你一起去,嘟嘟如今是小皇帝,该我这个做舅舅的去讨个红包了。” 番外三 春年夜宴(中) 傅卿云的手,很温暖。 就好像有一团火焰包裹着叶轻默,那种温暖,从指尖蔓延到掌心,又从掌心传到四肢百骸,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因为这种热度而活跃起来。 叶轻默感受着包裹着她的那只宽厚手掌,神情有些局促不安。 傅卿云察觉到了,停下来低眉看她,“怎么了?” 叶轻默没敢抬头,咬了咬下唇,“我在想,这一刻,是不是在做梦?” 傅卿云低笑一声,“没错,就是梦。” “啊……”叶轻默更加不安了,薄唇微抿,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你在做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梦。”傅卿云笑着补充完剩下的话,看向她的眼神更显温润。 “永远……都不会醒来吗?”叶轻默喃喃问,“那我……” “我不会让你去西陵和亲,更不会让你孤独终老。”傅卿云握紧了她微凉的指尖,“今后无论你做什么,我陪你。” 似乎看出了叶轻默的担忧,傅卿云浅笑,耐心解释,“我并不是退而求其次,而你也并不是‘次’,你有你的独特,你身上也拥有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东西,我之所以会来,就是想找寻这一份无形中渗入了我世界的独一无二,我对你,没有感恩之情,更没有同情怜悯弥补之心,只是简单的喜欢,你若非要问我什么时候开始的,那我只能说,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什么时候喜欢的呢?因为当我发现的时候,我早已经喜欢了。” 这番话,听得叶轻默全身暖洋洋的,她终于掠去心中隐藏的最后一丝阴霾,弯唇笑开。 随即她反应过来,立时紧张地看着傅卿云,“我听说你在阳春关的时候遇到雪崩,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伤,其他人呢,怎么就只有你一个人回来?” 说到这个,傅卿云顿时想起在大峡谷遇到燕人的事,他神情凝重起来,微微蹙眉,“这件事,等明晚夜宴过后我会找摄政王详谈。” 见到他微敛的眉目,叶轻默便知其中必定不简单,她索性也不再多问。 傅卿云收敛思绪,笑道:“我记得你包得一手好饺子,这公主府虽有珍馐佳肴,我却更想亲自尝一尝你包的饺子。” “好。”叶轻默抿唇而笑,“只要你喜欢,我马上就去准备食材,保证让你吃上热乎乎的饺子。” 说罢,她转身欲往厨房而去。 衣袖一角被傅卿云拉住。 她疑惑转身,不小心撞进了他的胸膛,他是顶着风雪而来的,此时又在院中站了片刻,身上一股凌冽寒气。 “好冷。”叶轻默不觉出声,“你赶快进屋歇着,我用不了多久的。” 傅卿云宽袖一拂,拂去她头上的碎雪,低笑一声由婢女带着前往客堂。 阴霾了近半年的心情因为今日傅卿云的突然到来以及那一番近乎惊喜的表白而完全散开,叶轻默眉目舒朗了不少,入得厨房后遣走里面的婆子,只留一个打下手,一个时辰后,热气腾腾的饺子出锅。 她摆好盘以后轻嗅了一番转过身,就见到傅卿云倚在门框边含笑看着她。 叶轻默的小脸顿时泛起一层云霞,“你……什么时候来的?” 傅卿云低笑:“在你刚开始包饺子的时候。” 似乎预料到了叶轻默接下来的话,他又道:“你太专注了,所以并没有发现我。” 叶轻默的脸又红了红,慢吞吞将手中的碟子递给他,“喏……刚出锅的,希望合你胃口。” 傅卿云没接,就着她递来的碟子用嘴含了一个,细嚼慢咽以后点点头,“好吃。” “里面还有。”叶轻默指了指厨房里还没下锅的饺子,“你若是喜欢吃,待会儿再给你煮。” “好吃那也不能多吃。”傅卿云挑眉,“要不,待会儿我们弄一些带进宫里给嘟嘟尝一尝?” “也对。”叶轻默笑道:“小嘟嘟向来爱吃零嘴,宫里那些珍馐佳肴他只怕早就吃腻了,我这就去把剩下的饺子下锅,待会儿用食盒装了带进宫给他。” == 已是年关,本该张灯结彩的春年,却因泰昌帝叶天钰的驾崩而略显沉重。 城内依旧禁止鸣钟鼓,摄政、辅政两王商议过后,上奏申请允准百姓屠宰牲畜,并撤了满城白绸,不挂红。 虽然比不得昔年的热闹,但也算得上一个安稳之年。 将刚出锅的饺子装在精致的食盒里,叶轻默让人套了马车与傅卿云一同进宫。 傅卿云骑了马走在前面,南豫走了一遭,他整个人如同破茧而出,昔日里软弱的武定侯府少爷而今已是一国太子,权倾东宫。 原本属于他骨子里的那份皇族高贵威仪也尽数展现出来。 此时端坐在马背上,身影挺拔欣长,看得叶轻默微微晃神。 天色渐暗,通往皇宫的路算不上远,约摸一炷香的时辰就到了。 站在承天门前,傅卿云抬头看了高大巍峨的城墙一眼,感慨:“想不到我这才走了半年,这边已经完全变天。” 叶轻默在婢女的搀扶下走了过来,目光亦随着他往上,“但总算我们这些人都还在不是么?” 确实,当年的那帮人都还在,只不过人是物非而已,很多事情转化太快,快到他都没来得及反应和接受。 “叶天钰是怎么走的?”傅卿云突然问她。 叶轻默长叹一声,“他那个病,本来就是在与生命赌博,长歌也说了,便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他总有一天会因病而去,只不过我没想到会这么快,他才二十出头。” 说到这里,叶轻默伤感起来,“若我知道他在背后默默做了那些事情,我当初绝对不与他作对,至少他还可以在有生之年感受到姑姑的关爱。” 大梁这边的事,错综复杂,确切的情报因为大雪封山还没有到达南豫,所以对于傅卿云来说,叶轻默此刻说的这些都是陌生的。 叶天钰驾崩后,龙章宫改名“承乾宫”。 傅卿云和叶轻默由宫人引着进去。 嘟嘟正坐在御案前和百里长歌一起准备做屠苏酒。 屠苏酒是时人春年元日必须喝的专用饮品,取大黄、花椒、桔梗、桂心、防风各半两,白术、虎杖各一两,乌头半分。切细后的八味药装在布囊里于除夕傍晚置于井中,初一早上拿出来连布囊泡在酒里。 喝的时候颇为讲究,有“小者得岁,先酒贺之,老者失岁,故后饮酒”的说法。 因此屠苏酒要给年岁最小的孩童先喝,然后按照年龄次序逐渐轮到大人和老人。 傅卿云进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嘟嘟正学着百里长歌切药的场景。 半年多不见,嘟嘟长高了些,皮肤也越发白皙,最重要的是他的样貌像极了叶痕,只不过嘟嘟向来活泼,所以较之叶痕多了几许灵动之气。 “长歌……”傅卿云轻唤。 换来对方的惊诧抬头。 “卿云哥哥?”百里长歌的确有些意外,早先她收到请报说傅卿云一个人来了大梁,但她如今挺着个大肚子极不方便亲自出去找便吩咐了探子多多留心,刚才内侍进来通报的时候只说了大长公主求见,并没有报上傅卿云的名。 因此,在听到傅卿云的声音时,百里长歌满脸不敢置信。 守在两侧的宫女轻轻将百里长歌搀扶起来。 她赶紧摆手,“快快请坐。”瞥见叶轻默手里的食盒,百里长歌扬眉,“怎么,嫂嫂还给我和嘟嘟准备了夜宵?” 叶轻默瞪她一眼,低嗤,“可不是嘛,自从嘟嘟当了小皇帝,你便整日待在这宫里都不知道出去活动活动,可把肚子里的宝宝憋得够呛,眼看着明晚便是除夕,又恰巧卿云来了,我便亲手包了饺子带来。” 嘟嘟一听见吃的,顿时两眼放光,立即放下手中的活计就要过来抢食盒。 百里长歌瞪他,“先去洗手。” 嘟嘟扁了扁嘴,等宫女端了金盆来的时候规规矩矩把肉乎乎的小手洗净这才走到叶轻默身边,一个劲儿地往她身上蹭,“小姑姑小姑姑,我好饿呀!” “你小子,就知道掐我软肋!”叶轻默笑着点了点嘟嘟的小脑袋,将食盒递给他。 食盒打开,一股香味扑鼻而来,盖了铜炉内的熏香。 叶轻默还体贴地根据嘟嘟的口味调了一碟调料。 “小姑姑好贴心。”嘟嘟得了便宜,声音也越发甜脆,一声声地“小姑姑”喊得叶轻默心神荡漾。 百里长歌见他那样,不由得鄙视了一分钟后目光转向傅卿云,“你们俩怎么连夜进宫了?” 叶轻默没说话。 傅卿云道:“原本是春年,不该提及政务的,但我有一事不明,想问问你们的意见。” “何事?” 傅卿云道:“我在前往大梁的途中遇到雪崩时,救我的是燕人,他们是从大燕偷渡过来的,身上带了很多玉石来与南豫富商做交易,但后来有人查出他们这批玉石来历不明,且这些人哄抬物价被富商联名告到官府,原本那帮燕人被通缉了的,但我为了自保,只能血书传给父皇撤销通缉,并让他们出关。你说,那帮燕人过来的目的真的只是为了贩卖玉石这么简单吗?” 百里长歌沉吟片刻,神色有些凝重,“大燕的政权,很复杂,我以前听叶痕提起过,皇帝能统治的只有燕京城以及周边几个省郡,其余全是建国时期就分封下去的藩国,以齐、楚、苗疆、魏、岷、蜀最为典型,这些藩国表面上年年向天子朝贡,实际上私下里独揽自治权,逐渐脱离天子的控制,对王朝造成了很严重的威胁,你说的那帮人,兴许是某个藩国的王想借此扩张财源,暗地里招兵买马。燕人不可轻易得罪,倘若那帮人还在南豫的话,你想个办法然他们出去,再想办法严格把关禁止燕人再登陆便是。” 傅卿云唏嘘,“你不说,我还不知道与我们隔海相望的大燕内部竟然这般复杂。” 百里长歌轻笑:“前段时间我还听说燕京城那几位皇子为了储君之位争得头破血流,真是愚蠢,这样的政权下,皇庭内乱就等同于给藩王创造了一举进攻的大好机会,倘若藩王之间联手,那么皇朝覆灭还不是眨眼的事。” 顿了顿,百里长歌又补充,“听叶天钰说起来,大燕皇七子秦王似乎还有几分本事,就是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样的手段来解决眼下藩国尾大不掉之势。” 傅卿云讶异,“你认识他?” “不认识。”百里长歌笑道:“不过总有一天是要认识的。” 大燕内部有语真族的人,一旦那些人开始执行任务,到时候,那个所谓的大燕秦王,她想不认识都难。 “对了,王爷呢?”傅卿云四下扫了一眼,没看见叶痕。 百里长歌道:“年关,各地官员派了使者前来送礼,叶痕陪着礼部的人处理去了。” “啊,王爷还亲自处理这些事呢?”傅卿云讶异道:“我还以为他能落得个清闲。” 百里长歌无奈地揉了揉眉心,睨向旁边正在吃饺子的嘟嘟:“这小祖宗就是担了个皇帝的名声,实际上一堆事情全都是他爹在处理,朝中之事,马虎不得。” 傅卿云好笑地看着嘟嘟:“小嘟嘟啊,你可得赶紧长大,替你爹爹分担分担,他这么忙,都没时间陪你娘了。” 嘟嘟扁了扁小嘴,“爹爹没时间照顾他的女人,我可以代替照顾的。” 傅卿云:“……” 叶轻默:“……” 百里长歌扶额。 傅卿云见气氛尴尬,赶紧岔开话题,“这半年,你们都还好吧?” “我倒是没什么。”百里长歌耸耸肩,指了指小腹,“就是肚子里这个小祖宗折腾得厉害。” 看到百里长歌挺着的大肚子,傅卿云便想到当初在南豫的时候亲眼见到她吐得昏天暗地。 心中涌上丝丝愧疚,傅卿云嗫喏道:“对不起啊长歌,当初我并不知道你就是许彦,所以……” “我本来就是故意不让你知道的。”百里长歌出声打断他,“当时那种情况,我怕你知晓我的真实身份以后会关心则乱,坏了我的计划。” 听到这里,叶轻默满脸惊讶看向傅卿云,“你的意思是当初在南豫助你正位东宫的人并非真正的许彦而是长歌假扮的?” “对!”傅卿云颔首,神情懊恼,“只恨我当时没能早些认出来。” 叶轻默的脸色由震惊转化为震撼,目光看向百里长歌,喃喃问:“所以,当初回来在朝堂上掀起风雨的是你,被天钰打入天牢的人也是你?” “都是我。”百里长歌笑答:“叶天钰将我放出去以后才去了法度寺,然后换回真正的许彦。” 听到“打入天牢”四个字,傅卿云顿时紧张起来,“怎么回事?” 百里长歌赶紧解释,“倒也没什么,我知道叶痕即将班师回朝使用的策略而已。” “可是……”叶轻默咬咬唇,“你当时怀了孩子,又时值冰雪天气,天牢里阴暗潮湿,你是怎么度过来的?”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百里长歌瞥了二人一眼,“我说你们两个进宫该不会就是为了兴师问罪的吧?这样的话我可不依,指不定待会儿还得撵你们出去。” “好了好了,这些事不提也罢!”叶轻默知晓百里长歌从来就是个不拘小节的人,既然她不愿提起这些事,那她索性就闭嘴。 百里长歌原想问傅卿云关于阳春关雪崩的事,但一想到这样的大喜日子里提那些事平白添了晦气,她干脆将话咽了回去,转而问道:“卿云哥哥这次来准备待多久?” 傅卿云看了叶轻默一眼,突然笑道:“那得看你们这些娘家人何时舍得让她嫁给我。” 百里长歌眉梢一挑,“她可是我们大梁最后一位还没出嫁的大长公主,怎可能轻易随你去了南豫?” 叶轻默心中一紧,交叠在双膝上的手紧了紧,捏出一层薄汗。 傅卿云笑道:“没关系,既然我已经准备好了要娶她,肯定早就准备好了应付你们这对无良夫妻的法子。” 百里长歌突然横眉竖目,“你敢说我和叶痕是无良夫妻?” 叶轻默噗嗤笑出来。 傅卿云无所谓地耸耸肩,“可不是嘛!叶痕黑心毒舌,你是手段花样,你们俩在一起可不就是无良夫妻?” “过分呐!”百里长歌瞟向叶轻默,“嫂嫂,这种人嫁不得。” 叶轻默伸手挽住了傅卿云的胳膊,“你都唤我一声‘嫂嫂’了,我如何还嫁不得?” 百里长歌失语。 当天晚上,傅卿云便住进了摄政王府,百里长歌因为要安排第二日除夕的事留在了宫里。 ------题外话------ 这里说一下,新文大燕背景里刘权十岁,也就相当于《携子》的四年后,所以这个时候的大燕还不是女帝统治。亲们记得收藏新文哟,么么哒 另外推荐好友文文,好友在pk,希望亲们能去助攻。 摄政王绝宠之惑国煞妃。 颜如玉,权门颜家的天之骄女。 却因为爱上不该爱的人,一生受尽苦楚。 双眼被刺,双臂被斩,容颜被毁,最终沦落成为众人观赏的怪物。 一切因她看错了人,也爱错了人。 苟且偷生三载,只为护她唯一至爱。 可亲生子被当成玩乐的工具,痛苦的惨叫在她耳边响起时。 她亲自杀死自己忍辱三年所保护的爱子。 斗兽场上,泣血咒怨。 如有来世,倾尽所有,不死不休! 传言 楚家庶出次女眼盲无用,是个累赘。 可又有谁知,她洞若观火,乾坤在握? 番外四 春年夜宴(下) 除夕这一日,虽然少了热闹的炮仗声和象征喜庆的张灯结彩,但依旧掩不住百姓们迎接春年的喜悦。 杀猪宰羊,对联窗花,安置天地桌,桌上摆挂钱,香烛,桌前挂福禄寿三星画像,寓意年终岁尽对先祖神仙的大酬劳。 叶天钰在世时虽然为叶染衣开了长公主府,但她素来率性且恋家,长往宁王府跑,时间一久,也就懒得回长公主府了。 一大早,裴烬就带了丰厚的礼物骑了马儿一个人侯在宁王府大门外。 前去通报的小宦官回来搓着手不好意思地道:“裴世子,真是抱歉,长公主昨夜并没有留宿宁王府。” 裴烬的眼风刀子般深深剜他一眼,“你刚才叫我什么?” “裴……裴驸马。”小宦官立时反应过来,冻僵的脸颊微红,有些许尴尬。 裴烬收回视线,沉吟片刻,又道:“既然长公主不在,那我也不进去了,你且把这些礼品搬进去,顺便代我向岳母大人道声谢,就说她亲自挑选的试婚格格,我用着滋味甚好。” 小宦官闻言,面部肌肉僵了僵,小心翼翼地将那一堆礼物搬了进去。 裴烬并没有走,斜斜勾唇等在门外,他自始至终都没有下马,厚实的灰鼠斗篷将他的身形笼罩住,玉般温润的面容在这冰天雪地里更加莹白细腻。 小宦官再回来时,鼻青脸肿欲垂泪。 裴烬不忍直视,轻咳一声正色问他:“这是怎么了?” 小宦官倚在大门边,一脸委屈,“驸马爷,奴才……奴才被打了。” “哦?”裴烬高扬眉梢,“莫不是你摔坏了礼品惹得丈母娘不愉快?” “不是……”小宦官费力摇摇头,“是……是长公主。” 裴烬漫不经心地伸手掸了掸斗篷上的雪花,问他:“长公主是长翅膀飞进去的?” 小宦官脸上挂不住了,噗通跪在地上,连连叩头,“驸马爷请恕罪,方才的确是奴才撒了谎,长公主昨夜宿在宁王府,但是……” “但是什么?”裴烬眸色深沉了些。 小宦官紧张得浑身发抖,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想了想,道:“长公主她嫌弃您送错了礼物。” 裴烬竖直耳朵,并未说话,静静等着下文。 小宦官见他没发火,斟酌着继续道:“昨夜的长公主房里,并非只有她一人……她如今需要的是补品。” 后面的话不用再说,裴烬也猜到了是何意。 他脸色瞬间黑了下来,不由分说跳下马,大步踏进宁王府。 之前宁王妃替他挑选试婚格格的时候,叶染衣便死活不依,扬言倘若他敢将那个宫女带回去她就去找面首。 他当时问她为何不愿试婚格格去广陵侯府,叶染衣死活不说。 他一时兴起便将那个宫女带了回去,没想到叶染衣真的说到做到去外面找了一堆面首! 裴烬此刻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能随时起风浪。 这个女人,嘴硬胆肥! 阔步来到前殿,宁王妃正在指挥着府里的奴仆布置除夕事宜,见到裴烬,她笑着走过来,“裴小子,我还以为你当真过家门而不入。” 宁王妃的脾气向来很好。 裴烬闻言,紧绷的脸色稍稍松缓了一些,低声问:“岳母大人,染衣在哪里?” “她啊,估计还没起床。”宁王妃朝着后殿方向扫了一眼,又道:“昨夜似乎喝了点酒。” “她一个人?”裴烬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跳了跳。 “对啊,难不成还会有别人?”宁王妃好笑道:“染衣虽然率性些,却也不至于不知本分,对了,你既然来找她,想必是一同进宫罢?” “对。”听到宁王妃亲口说出来,裴烬阴沉的脸色潮水般退去,眼刀子扫向后面时,方才那个小宦官已经不见了踪影。 知晓了这一切都是叶染衣在捉弄他,裴烬难得的没有皱眉,更没有不悦,反而放宽了心,又与宁王妃唠了几句闲话。 宁王不在,他一个男子也不好过多逗留,与宁王妃说了告辞的话,转身就要走。 “裴烬,你给我站住!” 身后传来一个熟悉到极致又嚣张到极致的声音,伴随着声音落下,一个拳头大的雪团也从他的后颈子钻了进去。 裴烬顿时听了脚步,霍然转身。 叶染衣一声银红色披风,在周围银白的世界里尤为鲜艳特别,娇俏的小脸因为怒意而泛出丝丝绯红,小嘴一张一合,似要说话,却最终换来咬牙切齿。 “有事?”裴烬不紧不慢地挑眉,饶有兴味地看着她这副模样。 “本公主听说那位宫女你用得甚好?”叶染衣眼风嗖嗖刮过来,仿佛只要裴烬敢说一个“好”字,她就能用冷空气杀死他。 “相比较下……”裴烬声音缓慢,似在斟酌。 “嗯?”叶染衣极不友好的眼神飘了过来。 “哦不,我的意思是倘若公主愿意试一试的话,我才能分出高下。” 宁王妃带着奴仆默默走开。 “裴烬,你的脸呢?”叶染衣怒不可遏,“这大过年的,你就跑这儿来给我丢人?” “你不也说了,大过年的吗?”裴烬走近她,微俯下身,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她面上,“我们都已经订了亲,你就不能顺从一点?” 这样近距离的接触,让叶染衣不由得想起前几次他的强吻,那种脸红心跳的感觉瞬间涌上心头,她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语气嗫喏,“我……” “明明就喜欢我,为何就是不肯承认呢?”裴烬难得看她羞红了脸,趁机道:“要是不喜欢我,对我的事情那么上心做什么?” “我哪有……我……唔……”叶染衣开口想反驳,换来的是裴烬轻轻含住唇瓣,这一次的吻不同于之前的鲁莽霸道,他几乎倾尽了所有的温柔,想堵住她那张不安分的小嘴。 唇齿相碰,缱绻辗转,他揽了她的腰,扣了她的脑袋加深这个吻。 以前的几次吻,都是在不和谐的气氛下进行的,因此,叶染衣这是头一次感受到心砰砰跳的真实感觉,就好像被人扼住了心脏,呼吸困难,可她又偏偏很喜欢这种感觉。 裴烬吻的时间很长,她禁不住身子轻微颤栗起来,心中思忖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裴烬的呢,是去北疆的时候,还是回来的时候,亦或者是更久远的初遇,譬如西山皇陵的时候? 但不管怎么说,喜欢了就是喜欢了,她喜欢他,是那种容不得与别人分享的喜欢。 嘴唇上传来丝丝疼痛,不过片刻已经蔓延开一缕血腥味。 叶染衣猝不及防,“嘶”地痛呼一声,正想瞪裴烬,却换来对方的微微蹙眉。 “刚才为什么不专心?你在想谁?”他黑着脸问。 “我……”叶染衣原想实话实说,但她突然觉得裴烬这个人不能宠,更不能顺着他,否则迟早他要上天。 “自然是在想心里想的事。”叶染衣撇撇嘴,将脑袋歪向一边。 “这么说来,我刚才的惩罚还不够?”裴烬也不生气,勾了邪魅的笑看着她。 叶染衣小脸一红,忽然一跺脚,正好踩在他脚上,“我就不告诉你!” 裴烬想都不想弯身直接将她打横抱起来,“你说不说,不说的话我就让你去床上说!” “喂,你快放我下来!”叶染衣拼命挣扎,奈何她虽然有武功,却抵不过一个男人的力道,尤其是在这个男人醋意十足的情况下。 裴烬不管不顾,抱着她就往东阁方向走去。 “你放我下来,我告诉你行了吧?”叶染衣哭笑不得,这里可是宁王府,裴烬要真把她那什么了,那她这张脸还往哪儿摆? 裴烬突然顿住脚步,仔细凝视着她,“你先说,说了我就放你下来。” “我……”叶染衣顿了顿,刚好对上他的眼睛,“我喜欢你。” “真的?”终于听到想听的四个字,裴烬心底里的喜悦蔓延至眉梢眼角,含笑看着她,“就算是假的我也不会给你机会说真话了。” 说罢,裴烬将她放到地上仔细替她抚了抚受伤的嘴唇。 叶染衣感受着他指腹淡淡的余温,只觉得这画面梦幻一般。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一天能与裴烬心平气和的说话,更没想过自己竟会鬼使神差的亲口承认了喜欢他。 “裴烬……”她突然有些担忧起来,“你究竟有没有碰过那个宫女?” “有没有碰过,你试一试便知。”裴烬调侃,“以前天下人传言我和左丘灵有染的时候你都不信,为何如今反而怀疑一个宫女了?” “那是因为……”我以前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这么喜欢你。 后半句,她没好意思说出来,裴烬却替她补充了,“因为以前你根本没发觉早就喜欢我了。” “你怎么会知道……”叶染衣喃喃问:“难道你早就喜欢上我了?” “你猜。”裴烬故意卖关子。 “我不猜!”叶染衣立即跺脚,“我要你亲口说。” “亲一口再说吗?”裴烬低笑。 “你这个无赖!”叶染衣气极。 “好啦!我没有碰过她,从头到脚,甚至是一根头发丝。”裴烬在她不注意的时候轻轻扣紧了她的手指,“我根本就没让她进广陵侯府半步。” “那你……为什么要让人告诉我娘那个宫女深得你心?”叶染衣颇为郁闷。 裴烬笑着点了点她的脑袋,“我若是不这么说,你会因为吃醋而承认喜欢我吗?” “那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叶染衣委屈地看着他,“我都已经被你占了这么多次便宜,总不能白白吃亏罢?” “我啊……”裴烬拉长声音,“不喜欢。” 知晓叶染衣一定会暴怒,他抓紧时间在她之前先开口,“我心疼你。” “因何心疼?”叶染衣不解。 “心疼你这么喜欢我却不告诉我。”裴烬微微挑眉,“憋在心里的感觉很不好受罢?” 叶染衣没说话,只抿了抿唇。 裴烬突然认真看着她:“从今以后,我会心疼你的心疼,在乎你的在乎,乐你所乐,思你所思。” “那么悲呢?”她抬头问。 “跟我在一起,只有宠,没有悲。”他笑答,笑容如同三月春光绿过江南岸,留下的是姹紫嫣红。 她亦在这一刻微微晃了眼。 这大概是第一次,叶染衣觉得裴烬俊美无俦,就连以“天下第一公子”著称的皇叔也无法比拟的美。 独特,雅致,温润,仿若春雨悄悄滋润属于她的那片麦田。 “裴烬,你会陪我一辈子吗?”原本最不屑男女之间的那些情话,可叶染衣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你刚才喊我什么?”他不答反问。 “裴……烬?”她有些懵,喃喃答。 “我的名字大概是为你而取的。”他笑弯了眉眼,“倾尽一生陪你一世,裴烬。” 她没想到他说起情话来竟这般好听,突然笑开来,低嗤,“油嘴滑舌。” 裴烬笑意越发深,“反正你自己尝过了,有多油有多滑你最清楚。” 叶染衣瞪他一眼,收回视线,“你今天来找我做什么?” 裴烬道:“皇叔皇婶早就让人来通知春年夜宴一定要去宫里聚聚,难道你不知?” “我知道啊。”叶染衣扁扁嘴,“可现在还早。” 裴烬抬头看了看天色,“不早了,皇婶告诉我说这次不摆宫宴,百官在自己府里守岁,被邀请到的人才去宫里,等同于家宴,并无拘束。” “这样啊!”叶染衣略微震惊,“那你可知皇婶宴请了哪些人?” “你我肯定在其列。”裴烬道:“武定侯府和安国公府貌似都被邀请了,萧玖依着沁雪的关系应该也会被邀请,至于旁的,大概还有一个非常漂亮的红衣美人。” 叶染衣闻言皱了眉,“谁?” “你见过的。”裴烬眨眨眼,“再好好想想。” 叶染衣仔细想了想,突然恍然大悟,“你说的是皇婶去百草谷那天我们在送君亭看见的那个?” “对,就是他。”裴烬点点头,多余的话再没有说。 西宫良人是夜极宫的主人,这件事他虽然知道,但早已答应了百里长歌不外传,所以即便叶染衣是他未婚妻,他也不可能透露分毫。 叶染衣想了想,赞赏地点点头,“你还别说,那个人是我除了皇叔之外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人,尤其是眼睛,漂亮极了。” 裴烬听到这样的话,不免有些失落,但叶染衣说得没错,西宫良人的容色的确不差叶痕分毫。 “不过……”她似乎察觉到他微妙的情绪,话锋一转,“在我心里,你才是排行第一最好看的。” 说罢,她踮起脚尖在他唇瓣上浅啄了一口。 这一下,可把裴烬彻底弄呆了。 这还是头一次,她主动吻他,吻得心甘情愿,一切触感与热度都那么真实,真实到好像在做梦。 裴烬木讷地伸出指腹抚了抚被她吻过的位置,问她:“你刚才……主动吻我?” 叶染衣早就羞红了脸,此时再听到这样直白的发问,赶紧偏开头去,轻咳两声,“那什么,你不是说要早些进宫吗?还不快走?” “你竟然……主动吻我。”裴烬还沉浸在刚才的浅吻里,当反应过来不是梦以后,他抱起叶染衣在原地转圈,惊喜大喊,“我终于……如愿以偿了。” “喂,你快放我下来!”叶染衣眼尾瞥见婢女宦官们躲在墙角偷笑,她羞愧至极,不停地捶打裴烬,但他恍若未觉,直到转累了才肯松开她,拉过她的手含笑道:“听闻今日的宫宴,皇婶参与布置,她挺着个大肚子不方便,我们也前去帮忙。” 叶染衣好笑地看着这一刻如同孩子的裴烬,点了点头。 半个时辰后,二人共乘一骑到达皇宫。 宫里同坊间一样,都没有挂任何彩饰,但进进出出的宫女宦官们面上都洋溢着喜气,一时间,沉肃了好长时间的大梁皇宫因为春年的到来热闹非凡。 百里长歌似乎一早就料到他们会提前来,特意吩咐了宫人在承天门等候,见到裴烬和叶染衣下了马,宫人毫不意外,立即领了二人准备前往撷玉殿。 刚转身,突然听到身后的宫人有惊艳的倒抽气声。 叶染衣觉得奇怪,转过身来,就见到茫茫雪地中,一人穿了鲜红蹙金广袖长袍,外罩白色披风,他步子轻缓,踩踏无声,仿若驾云而来,堪称完美的面容上,一双纯净如天池水的湛蓝眼眸微微含笑,见到二人,轻轻点头示意。 他的雅,似泼墨山水一处留白,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却绝没有亵渎之意。 他的净,似漫天狂沙的荒漠戈壁中央一处天然绿洲,缥缈于世。 他的美,是无法用语言描绘,只可用心灵勾勒,集所有美好于一身的灵魂体。 “这位是……”明知这就是方才裴烬提到的人,叶染衣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叫我景逸便可。”他笑答,语气温润如泉。 ------题外话------ 西宫的续集在新文,西宫的续集在新文,西宫的续集在新文,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亲们看完旧文记得收藏新文哟,新文是《携子》系列文,不一样的男女主,同一宗旨的腹黑聪明,请跟衣衣走进另一个精彩故事吧!且看欢脱女医师如何成功撩到禁欲系高冷王爷。《妃撩不可之冷王拐回家》,衣衣等着你们哟,么么哒 番外五 春年夜宴(终) 一行人来到撷玉殿的时候,百里长歌果然挺着肚子亲自指挥宫人们布置宴席。 “皇婶,这些事儿哪轮得到你做呀?”叶染衣微蹙眉头,扫了一眼四周,“宫里又不是没有管事的人,你既身子不便,何必吃这份苦?” 百里长歌见到叶染衣、裴烬以及西宫良人带着夜极宫的几个人进来,顿时有些讶异,她慢吞吞踱步过来,轻笑,“卿云哥哥唯恐别人捞了先,昨儿个便连夜进宫先来看我,没想到你们几个也这般早,我可还什么都没准备好呢!” “傅卿云不是……?”叶染衣一时嘴快,险些问出阳春关雪崩的事。 裴烬闻言面色微变,赶紧截了她的话头,“傅太子是刚刚入京的吗?” “是啊!”百里长歌道:“与大长公主一起来宫里看我的。” 几人都是心思玲珑之人,只一听便知晓傅卿云恐怕是为了叶轻默专程跑的这一趟。 “那看来,春年过后我又得多出一家份子钱了。”西宫良人轻笑一声,“长公主和裴驸马,大长公主和傅太子,萧将军与五小姐,就是不知,先喝哪一家的喜酒?” “自然是我们家的。”裴烬趁机揽住叶染衣的肩膀,“哪家恩爱哪家先,我对长公主的感情,天地可鉴。” 秋怜听得全身起栗子,冷不丁蹦出一句,“听闻裴驸马对宁王妃亲自挑选的试婚格格极为满意。” 这一盆冷水泼得…… 裴烬顷刻间黑了脸,他不满地看着百里长歌,“皇婶,你家这婢女实在该打,当着染衣的面这样污蔑我,莫不是瞧上了我在吃醋?” 秋怜满脸黑线。 叶染衣皱了眉头,“裴烬,你刚才说什么?” “口误,绝对是口误。”裴烬哈哈道:“你一定听错了。” 说罢指腹体贴地抚了抚她嘴唇上被他咬破的那一处。 这样一个漫不经心的动作,反而让众人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叶染衣略微红肿的唇上。 叶染衣架不住这么多人的打量,小脸羞红得恨不能赶紧找个地缝钻下去。 百里长歌最先反应过来,低笑一声后招呼着众人去里面坐。 裴烬看了看百里长歌,又看了看西宫良人,忽然问他,“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喝到景逸兄的喜酒呢?” 西宫良人闻言,脚步稍稍一顿,随后弯唇笑道:“这恐怕……还得很久,或许永远……” “没有或许。”百里长歌转过身接话,眉目坚定地看着他,“你一定会遇到那个人的,只不过时机未到而已。” 顿了顿,她又笑道:“只可惜,没有人能测得出你的姻缘,否则我都忍不住要找人帮你测一测了。” 叶染衣禁不住疑惑,“道灵大师虽然不在了,但法度寺还有好几位得道高僧呐,难道他们还测不出来?” “或许,道行不够罢!”百里长歌喃喃回了一句。 夜极宫继承人的姻缘,向来遵从族规命定,但如今突然在西宫良人这里发生了变故,她记得苍渊曾经对她说过,西宫良人的姻缘连他都测不出。 苍渊都测不出的卦,这天下还有谁能测得出? 听到百里长歌那样说,西宫良人的神情有一瞬间恍惚,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跟着众人进了撷玉殿。 宫女立即给众人奉了茶。 百里长歌冲外面扫了一眼,微蹙眉头,低声对旁边的秋怜道:“你去看一看,国公和安夫人是否会来,如若没法前来就不必强求了。” 百里长歌和安国公以及水竹筠的关系,很少有人知道,而她本人也不愿意暴露,唯恐引起动乱,所以在人前她照旧称呼。 安如寒因为自请去往边关时同傅卿云一样遇到了雪崩,生死未明。 叶痕派遣出去的所有暗卫回来都说完全找不到踪迹,水竹筠因为这件事消沉了好几天,整日形容憔悴,若不是还有百里长歌这一个女儿,她根本支撑不到现在。 秋怜应声出去。 百里长歌沉吟一瞬,抬起头来看向裴烬,“既然裴驸马方才信誓旦旦说你们先举行婚礼,那么可有跟宁王和宁王妃商定了婚期?” 裴烬扁扁嘴,“长公主虽然是宁王和宁王妃的女儿,但她的婚事还不是得嘟嘟这个小皇帝做主,可嘟嘟哪里懂得这些,所以说来说去,我要想顺利娶得染衣,还不是得看皇叔皇婶何时点头应允。” 百里长歌一听便笑开了,“昨儿个卿云哥哥还说要早早献殷勤让我们将大长公主嫁给他,今日你又来求娶长公主,那你可备了丰厚的礼物?若是没有卿云哥哥的贵重,我可是第一个不答应染衣嫁给你的。” 裴烬一噎,无奈地看了百里长歌一眼,“那么,皇婶,敢问傅太子备了什么礼物?” “这个我自然不能说。”百里长歌扬起下巴,“你呀,还是再费些功夫罢,我们家这两位公主可不能草草率率就嫁出去。” “皇婶说得不错。”叶染衣一把推开裴烬拉住她的手,高挑眉梢,“裴烬,你口口声声说要娶我,诚意呢?” “你想要什么,这就吩咐来,我一定照办。”裴烬目光灼灼看着叶染衣。 叶染衣想了想,“我要是说得出,你可做得到?” “一定做到。”裴烬拍拍胸脯,“总不能让你在皇婶面前失了面子罢?” 叶染衣:“……” “三天之内,我要看到一株花开灼灼的桃树。”叶染衣道:“既然你说一定会做到,那便去吧,记得到时候搬到宫里来给大家欣赏欣赏。” 裴烬:“……” 如今是寒冬腊月天,外面冰天雪地,本就不是桃花盛开季节,哪里可能找得到花开灼灼的桃树? “你莫不是觉得为难了?”叶染衣歪着头看他一眼,“方才这么多人可都听着你拍胸脯保证的呢!” “不为难。”裴烬突然眉开眼笑,“不就是三日之内让桃树开花么?总归三日后你一定能见到就是。” 叶染衣闻言,暗自松了一口气,眼风掠向百里长歌,“皇婶,你觉得他这个诚意怎么样?” 百里长歌嗔她一眼,“是你嫁给他又不是我嫁,有没有诚意你不会自己掂量么?” 叶染衣一噎。 因这一番小小的插曲,几人闲聊开来,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半个时辰后,秋怜返回,附在百里长歌耳边低声道:“王妃,王府隐卫传来消息,在苍茫山脚刨出了跟随安公子前去的兵将尸体并做了统计,并没有找到安公子的尸体,国公和夫人当先得到了消息,第一时间骑马出城前往苍茫山了。” 手中茶杯一抖,直接落到地上摔成数瓣,百里长歌颤着唇,“你……说什么?” 不过片刻,她眼眸中已经聚起一层薄雾。 西宫良人察觉到了不对劲,立即站起身来关切问道:“长歌,你怎么了?” “爹……安国公和安夫人出城了,说是要亲自去找安如寒。”百里长歌缓了好久才完整说完一句话。 “无须担心。”西宫良人默了默,“我这就传信让人前去支援他们。” “可是……”百里长歌满脸担忧,夜极宫内部正在策划搬迁事宜,本就是用人之际,更何况蓝兮还在宫里,如果这个时候随意调动人手,只怕会不妥。 西宫良人似乎看出了她的担忧,微笑道:“找到安公子要紧,旁的事你不必担心,还有我呢,一切自有我安排。” 听到他这样说,百里长歌莫名松了一口气。 西宫良很快让颜伦出去安排好一切。 秋怜又道:“五小姐让人来传话说萧将军要带她去一个地方,今夜不能来皇宫了。” “又是不能来的……”百里长歌敛去眼眸中的失落,“既然不能来,那便算了,你去看一看叶痕何时过来。” 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轻微脚步声,一身月白锦袍的叶痕缓步而入,他唇角含笑,周身寒气因那一抹笑顿时消弭于无形,那一双像极了西宫良人的眼眸里,盛放着她的剪影。 宠溺,温润。 “我正想让人去寻你呢!”百里长歌勉强笑开,但心中因为安如寒还残存着些许抑郁之气。 “怎么了?”叶痕走到她身边坐下,轻轻拢了拢她身上的锦衾。 “是否因为安如寒的事?”叶痕看穿了她的心思,压低声音问。 百里长歌不着痕迹点点头。 叶痕道:“天山族的人很早以前就是生活在雪山附近的,他们对于这种事习以为常,且拥有异于常人的灵敏嗅觉,我已经让人带了一千天山铁骑亲自找寻,再加上冥殿和夜极宫的人,便是……便是他真的出了什么事,也一定让你见到尸体,更何况目前所有的情报都表明并没有人亲眼见到他的尸体,这就说明他还有一半的机会活着不是么?” “我宁愿他活着,宁愿他身受重伤,也不要听到噩耗。”百里长歌揪紧了心脏,声音有些哽咽。 “别担心。”叶痕抿唇,“我一定会寻到他。” —— “大伯!”与宫女打雪仗刚回来的嘟嘟一眼瞥见西宫良人,顿时双眼一亮,冲进来就手脚并用吭哧吭哧爬到西宫良人双膝上,一边爬一边捶打他,“你为什么这么久不来看我?” “我这不是来了么?”西宫良人失声而笑,捏了捏嘟嘟的小脸颊,“想大伯了?” “才没有。”嘟嘟哼声偏开头,但依旧坐在他腿上不下来。 “之前我听到筠姨说某个小子在我走后吵闹不停,不知那小子可是你?”西宫良人笑问。 “不是!”嘟嘟仰起头,“我是皇帝,才没有那么软弱。” “说得对。”西宫良人笑笑,“你是小皇帝,一国之君,文武百官和天下百姓的表率,绝对不可以低头。” 嘟嘟隐约听出了这句话里面的沉重意味,他突然正色问:“大伯,你这次来会待多久?” “你希望我待多久?”西宫良人问。 “如果你不走的话,就又多了一个人陪我玩了。”嘟嘟对手指,颇为委屈,“我整天在宫里都快无聊死了。” 西宫良人顺手拿起一块金丝糕喂他,“大伯正在筹划搬家,将会去一个美如仙境的地方,到时候搬过去了,我会亲自来接你们去做客,到时候你想怎么自由都行。” “那得多久啊?”嘟嘟蹙眉。 “快则一年半载,慢则三四年,暂不定。” “这么久?”嘟嘟想了想,“那岂不是等得我都长大了?” 噗嗤一笑,西宫良人问他:“长大不好么?” “不好。”嘟嘟直接摇头,“前两天上朝的时候我听见有大臣让立后,我不知道立后是什么意思,下朝后问了爹爹,爹爹告诉我就是要娶媳妇儿的意思,而且一旦立了后,就还要娶很多别的女人进后宫,可我从来没想过要那么多女人,更何况我还小,怎么可以娶媳妇儿呢?” 西宫良人微微一叹,语真族向来秉承一夫一妻制,嘟嘟虽然是语真族人,可他身份摆在那里。 对于皇帝来说,一夫一妻制只存在于话本里,要想平衡朝局,三宫六院必不可少。 但这么小就立后,未免太早了些。 想到这里,西宫良人抬眸看向百里长歌,“你们竟然这么早就准备立后了?” 百里长歌沉吟片刻,“立后虽是必不可少的环节,但嘟嘟还小,叶痕已经在尽力压制延迟这件事,但我听说朝臣反响挺大,说国不可一日无后,早日立后方可安定民心,叶痕无奈之下只得与辅政王商议过了春年就为嘟嘟立后。” “那么……人选确定了吗?”西宫良人又问。 “确定了。”百里长歌道:“目前几个候选人的年龄虽然大了些,但好在品性温良,可堪当照顾嘟嘟的大任。” “麻麻……”嘟嘟委屈地看着百里长歌,“这些候选人里面有没有高阳?” 百里长歌一愣,“你不是一向最讨厌她么?” 嘟嘟眼眸晃了晃,“是啊,我最讨厌她,所以你能不能不要把她放在候选人里面,我……”嘟嘟垂下头,“我不想看见她。” “这……”叶染衣疑惑地看着他,“高阳是高太尉家的小孙女,按理说来出生不差,且那个小姑娘我见过,性情直率,我看着挺讨喜的,小嘟嘟你怎么会不喜欢她?”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难道还能说出那么多理由?”嘟嘟语气突然加重,把在座的人吓了一跳。 百里长歌却从嘟嘟低眉那一瞬的表情里看出了凄怆之色。 她立即反应过来。 高阳这个孩子性子直率,不善心机,嘟嘟之所以会让她撤销高阳候选人的身份,是不想让高阳卷入深宫内院的勾心斗角,更不想让高阳亲眼见到他将一个又一个的女人接进后宫。 既然注定没结局,那就不要开始。 想到这一层,百里长歌虎躯一震。 之前一直以为自家儿子情商低下,却原来只是深藏于心没有表达出来而已,又或者那个时候他还小,根本不懂得“感情”这种东西,但在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以后,他应该是渐渐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可这个时候他已经成了一国之君,填充后宫为皇家开枝散叶是他的职责,他不能像夜极宫继承人那样一生一世一双人。 莫名有些心酸,百里长歌偏头看向叶痕,“难道没有其他的解决办法么?” 叶痕默了默,“也许会有,但身为帝王要想空置后宫只为一人,很难。” “爹爹娘亲不必纠结。”嘟嘟垂下眼睑,从西宫良人身上跳下来,“只要你们别让高阳做候选人,别让她踏足后宫就行,无论纳多少妃子我都无所谓。” 乾元一年的除夕夜,并没有昔年的热闹,撷玉殿内众人各怀心思。 一向以吃遍人间美食为目标的嘟嘟像个泄了气的皮球,简单吃了几口便下去歇着了。 叶染衣和裴烬见气氛尴尬,陪着百里长歌他们说了会儿话也匆匆告了辞。 那二人走后,西宫良人才缓缓起身,幽幽一叹,“嘟嘟这件事,说到底是老祖宗对不起他,将他往火坑里推,广纳后妃这件事既然关系到朝局,那我也插不上什么话,但有一句,我必须说,夜极宫与如今的大梁皇室是一家人,你们若有任何困难,尽管让人来通知我,能帮的我尽量帮,不能帮的我拼死也会帮。” “谢谢你。”百里长歌对着他的背影说出三个字。 “你我之间,无需言谢。”西宫良人并未转身,语气温润如往常,“你的事,我向来放在心尖上。” ------题外话------ 嘟嘟和高阳的番外后面会接着写,沁雪和萧玖的也会写,但在这两对之前,我得先写安如寒的,毕竟他要惨一点,哈哈,就这样吧,下一期番外再见。 5、2、0,爱你们,最后还得唠叨两句,新文新文,亲们记得去收藏新文呐《妃撩不可之冷王拐回家》 新文是全新的男女主,西宫的续集在里面哟,嗯,当然也会写到夜极宫搬迁到五大环山的事。 吼吼,新文主线宠宠宠,看了前面的番外,应该有人猜出了新文主线削藩,六个藩国,配角多多,亲们若有想客串的角色,就到新文评论区去留言,衣衣会酌情安排哟,(╯3╰) 番外六 一寸相思一寸灰(上) “你真的要走吗?” “嗯。” “可……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后会……无期。” —— 她不见,他转身,留下岁月漫长,任记忆陪她厮守过流年——题记。(安如寒vs素琴) …… …… …… 1、一望无际的黑暗中,有红莲灯盏渐次亮起,仔细一看,那灯盏中央的红烛竟似在滴血,妖冶异常,灼人双目。 “姑娘请跟我来。”引路人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妪,一张橘皮老脸皱纹遍布,她穿着连帽长衫,宽大的黑色帽檐遮去了一双眼,说话的声音有种怪异的嘶哑,让人一听便觉毛骨悚然,她用左手打着灯笼,右手始终拢在宽袍广袖里。 素琴并不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 但周遭的诡异环境还是让她心中瘆得慌。 红莲灯尽头,有道大门挡住了去路,漆黑至极的颜色。 除了两个铜环偶尔与大门碰撞发出轻微响声之外,周遭寂静得可怕。 大门之上,挂有鎏金牌匾,其上三个血红的大字张牙舞爪——鬼门关。 并非阴曹地府的那个“鬼门关”,而是真实存在于人间的“鬼门关”。 不过想来,后者更可怕。 老妪止住脚步,微微侧身,嘶哑的声音让素琴浑身轻微颤抖,“姑娘既然来过一次,那么便按照上一次的规矩,站到门边把你的来意说明,倘若绯书姑娘愿意见你,她自会打开大门。” 绯书,“鬼门关”的主人,听闻她能生死人肉白骨。 素琴向来是不信这个的,但半个月前她在东川与大梁交界处的苍茫山脚救了一个人,那人当时已经被雪狼攻击,全身是伤,奄奄一息。后来有人告诉她,“鬼门关”的绯书姑娘有逆天之能,可将一脚踏入鬼门关的人拉回来,只不过,代价有些沉重。 可即便如此,素琴还是带着最后一丝希望来到鬼门关,以半只手掌的代价换得那个人一条命。 然而那个时候她救他,并非出于感情,而是她要为姐姐素斐举办一场冥婚,那个男人,刚好符合算命先生所设的一切条件,所以,她必须救他。 而这一次前来…… “多谢婆婆。”素琴双手交叠于侧腹部冲老妪行了礼,她右手只有半个手掌,其上仅剩无名指和小指,看起来分外怪异。 素琴抬头时不经意扫了老妪一眼。 只可惜,那宽大的帽檐依旧遮住了她的双目,素琴并未能看清楚老妪的全部面貌。 走到门边,素琴将两手放到铜环上,微阖眼睛轻声道:“还请绯书姑娘帮帮忙,这一次,我想要一种声音。” 沉厚的大门在粗噶的声音中缓缓向里打开,入目是一片沉黑色或许可以称之为“水”的东西,上有青竹桥直通六角亭。 亭子四周纱幔层层,偶尔漾起波澜,隐约可见里面小榻上斜卧着一位身姿窈窕的女子。 上一次来,素琴也未曾得见绯书的真正面貌,但光是从这个轮廓,也不难想象里面的人该是何等倾城绝色。 “你想要什么声音?” 绯书开口说话,声线极其空灵,余音绕梁般久久回荡在耳膜深处。 素琴隐约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究竟在哪儿听过。 “我想要……他梦里面那个女子的声音。” 素琴垂首,每一个字都说得极缓,仿佛说快了下一刻那个男人便会消失一般。 “呵——”里面传来绯书的低声冷嘲,“你可曾想过他梦里的是什么人?” “不知。”素琴摇摇头,“我只知道我想取代那个人,哪怕只是声音。至少,他看不见不是么?” 那个男人,早在行走雪原的时候被刺伤了眼睛,得了雪盲症,大夫断言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复明。 为姐姐举办冥婚的前一夜,她后悔了,因她察觉到自己喜欢上了那个倔强而固执的男人,他说他叫安如寒。 “既然你想要那个人的声音,那便用你自己的声音来交换罢!”绯书广袖一扫,一张放了茶盏的小几冲破重重纱幔稳稳落在素琴面前。 “老规矩,这是契约茶,喝了它交易达成。”绯书的声音毫无情绪,“不过我可得提醒你,倘若你交换来的这个声音无法打动他,甚至让他产生逃避的念头,那么你的整副嗓子都会损坏,从今以后你的声音将会难听如厉鬼嚎叫。” 没来由的,素琴想到了方才引她进来的老妪,那怪异嘶哑的声音、被宽大帽檐遮住的双眼以及宽大袖子遮挡住的右手,周身的死气让人一见便心生胆怯。 努力深吸一口气,素琴抬眼看向小几上的茶杯,里面的液体鲜红如血液,冒着腾腾热气,气味古怪。 咬了咬唇,素琴毫不犹豫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 2、春年已过,东川的边陲之镇却还沉浸在热闹的气氛中,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儿童追逐嬉戏,偶尔点燃爆竹,赶紧捂着耳朵躲到一旁探出脑袋来观看。 茶楼里说书先生已经准备好丰富的素材糅合成一段段扣人心弦的故事,吐沫飞扬地展示着自己的口才。 东南一角,坐着两个人。 男子一身布衣素袍,长发如墨披于肩头,轮廓精绝,占尽风华,便是此时的面色有些苍白,却也掩不住他眉宇间与生俱来的轻懒幽魅。 只可惜…… 他的双眼完全没有神采,死水寒潭一般泛不起任何波澜。 坐在他对面的女子轻轻叹气,这微乎其微的动作却传入了男子的耳朵。 “看来今日又听不到大梁那边的故事了,我们走罢!”男子摸索着桌沿站起身,声音稍显幽沉。 女子默不作声,亦起身用左手去扶他。 在他面前,她从来没有说过话。 出了茶楼,男子脚步微顿,唇角微翘,“我似乎从来没听过素琴姑娘的声音呢!” 素琴红唇轻抿。 男子又道:“我隐约觉得,素琴姑娘该是会说话的。” “你……”素琴不觉出声,却在听到自己陌生的声音后立即住了口。 男子闻言浑身一震,整个人僵在原地,许久之后喃喃出声,眼眶微红,“小师妹……” “我……”素琴有片刻怔忪,绯书曾问她知不知他梦里的人是谁,她答不管那人是谁,她只想取代她。 却没想过,是他的小师妹? “走罢!”男子握紧了手中的探路竹杖,掩唇轻咳一声后迈出一步,背对着她,“姑娘既不便开口,如寒定不强求。” 明明是句谦和有礼的话,素琴却觉得自己听闻之后从心底产生了惧意。 他这样说,是否很怕听到这个声音? 绯书说过,倘若他产生逃避之心,那么她的声音将会被收回,从今后变得犹如厉鬼嚎叫。 那样的她,如何还会讨得他的喜欢? “安如寒!”素琴决定大胆一回,她站在原地,冲着远去的背影大喊一声,“你在躲避什么?” 安如寒闻言停下脚步,他几乎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颤抖。 这个声音……这个他梦里百转千回的声音。 现实中只能逃避,梦境中不断回旋的声音…… 素琴怎么可以有! “你到底是谁?”良久过后,安如寒冷凝的声音传来,他并没有转身,因为即使转身也看不见她的样子。 “我就是我。”素琴缓缓走近他,“当初在苍茫山脚救了你,将你带回来的素琴。” “不,这不可能……”安如寒呼吸开始紊乱,微摇着头后退一步,“你怎么会有她的声音?这不可能。” “这样不好么?”素琴用左手轻轻拉住他的衣袖,“我实现你心中的幻想,不好么?” 素琴刚碰到他的时候,安如寒发疯了一般甩开她的手,踉踉跄跄转身,也不顾眼前的世界只有黑暗,跌跌撞撞往前走去,竹杖丢了尤不自知。 “如寒你别这样。”素琴提着裙摆跟在他身后小跑。 实际上,安如寒死命甩开她的手那瞬间,她是错愕甚至惶恐的,她根本想象不到什么样的女人会让他出现这样矛盾的情绪。 梦里敢爱,现实逃避。 “素琴姑娘……”安如寒突然停了脚步,颤声道:“我如今不过是一个废人而已,当不得你如此费心,从今后,你还是……” “别说了!”素琴高声打断他接下来的话,“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走的,你看不见的世界,我替你,你摸不着的四季轮回,我描述给你听,总归,我就在这里。” 安如寒痛苦地闭上眼眸,那些不愿回想起的过往一幕幕于脑海中闪现,最后融合成两个字——姐姐。 那个他倾慕许久的人,是他一母同胞的姐姐。 骨血亲情,永世难改。 “我不知道你之前经历过了什么,我只是不想你留下遗憾。”素琴从后面抱住他,“答应我,不要赶我走。” 这个声音如此近,一字一句敲击着他的心脏。 那些努力筑起来防护的冰墙似乎碎裂开一角,却也牵扯得心脏阵痛难忍。 安如寒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用手肘撞开她,“你走!” “理由?”她苦笑。 他默了默,“我还在保留以前的那些习惯,或许是怀念又或许是舍不得放弃,但我清楚知道,那个人不是你。即便,你们有着相同的声音。” ------题外话------ 唔,如你们所见,这篇是灵异 番外七 一寸相思一寸灰(中) 3、溪口镇的素琴姑娘走了,她走之前替她心爱的男子请了一位神医,竟将重度雪盲症治愈。 那个叫做安如寒的男子,在经历了刺眼的白茫茫雪原以及猛兽雪狼的攻击后再度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了冰雪过后万物复苏,抚摸到了回春的温度。 还看到古朴的青石板小镇上,孩童追逐嬉戏,也听到了茶楼里说书先生熟悉的声音。 摊开竹杖,他望着空荡荡的小巷,唯独不见昔日里无声陪在他旁边的人影。 “她临走前,可留了什么话?” 他曾经这样问那位神医。 “并无。”留了花白胡须的神医负手远眺着外面还没来得及融化的山巅雪,语气悠远绵长,“她走得很干净。” “所以……她是死了吗?”他染了风寒,轻咳之后说话颇为有气无力。 “或许。”神医目不转睛看着外面,“至少在你的世界里,她已经死了。” 端着药碗的那只手一抖,他抖落了一碗珍贵的药汁,将白瓷碗摔成数瓣,挣扎着下了竹榻。 神医并没有阻拦他的一切活动,也没有交代什么,收拾了药箱便无声离去。 他亦收拾了包袱,像往日一样闭着眼睛拄着青竹杖从小巷中穿梭而过。 这里的每一条街巷,都曾有人牵着他走过,熟悉到哪里有个水洼小坑他都知道,所以即便闭了眼睛,他也不会再跌跌撞撞,反而穿梭如流。 孩童见了他,都惊奇地忽闪着眼睛,然后踮着脚尖悄悄揪了他的衣袖,“大哥哥,大哥哥,素琴姐姐今日因何没来?” 他顿了脚步,语气沉缓,“她啊……去了很远的地方。” “那她还会回来吗?”孩童忽闪的大眼睛里写满了纯真。 “或许。”他沉吟半晌,说了一个连自己都无法肯定的答案。 == 4、溪口镇往南,有渡口。 安如寒在亭中静坐时听到来往船客窃窃私语。 “你们可听说溪口渡最近新来了一位撑船的婆婆?听说她划船的技术极好。” “似乎是位瞎眼婆婆。”有人接话,“但是她那船诡异得紧,便是没有旁的船,也很少有人愿意去乘。” “这倒是,我还听说她似乎是个哑巴,从来不说话。” 安如寒的目光,越过那几位船客直接落在河面上众多大型桨轮船中间小小的乌篷船上,那艘船并不起眼,船的主人背对他坐在船头,穿了一件极其宽松的黑色连帽长衫,将整个身形笼罩住,那种沉重压抑的黑,能让人从心底里产生恐惧。 站起身,安如寒拿了包袱就向着那艘船走去。 “诶,这位小郎是否准备去往那艘船?”方才的那帮人里面走出来一个,面露担忧地看着他。 “嗯。”安如寒点头,并无过多言语。 “去不得。”那人直摇头,压低了声音,“溪口渡从来没得见过如此诡异之人,依我看那个瞎眼婆婆定有古怪。” 话完,他四下瞄了一眼,凑近安如寒,悄声道:“我还听这里的老人说,那位婆婆是将人载去阴司的引渡人,你可千万不能上她的船,否则……” “正巧,我也想去阴司走一遭。”安如寒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那个好心提醒他的人起了一身的白毛汗,他害怕极了,赶紧叫上同伴逃也似的离开了溪口渡。 黄昏时分的洛河,夕阳洒金一般铺在上面,粼粼波光中透着料峭春寒。 十里亭台风不止,陌上游人尽归家。 “婆婆,这船还走不?”安如寒站在青石阶上,温声朝着里面问。 “走。”船的那头,一个嘶哑如厉鬼的声音传过来,短短一个字,似乎用尽了她余生的气力,嘶哑恐怖的声线在这安静的洛河上无限放大。 难怪刚才那些人说这位婆婆从不说话。 安如寒全身颤抖了一下,缓缓走上船。 婆婆走过来解绳子,沉黑的连帽衫将她整个人拢在里面,宽大的帽檐遮去了一双眼。 安如寒看不见她的面貌,只能看到她苍老布满皱纹的一只手。 左手。 她用一只左手去解绳子。 “婆婆,需不需要我帮忙?”安如寒站起身,欲走上前帮她。 不等安如寒出手,她已经利落地解开了绳子站起身来回到方才的位置,依旧是用左手摇橹。 她的右手似乎不能动作。 安如寒瞳眸微缩,原想开口上前帮忙,却见船已经开始走动。 明明只有一只左手在摇橹,乌篷船却走得极稳,比他平素坐过的任何船只都要平稳。 “婆婆,你不问我要去哪儿吗?”安如寒看着她满是死气的背影。 “上了这条船,都只有一个目的地,鬼门关。” 黑衣婆婆越发嘶哑的声音再度传来,“不管你想去哪儿,便是现在下船你也终究会到鬼门关。” 安如寒并没有过多意外,他低低苦笑一声,“真好,我还从来没见过鬼门关长什么样呢!” 黑衣婆婆的背似乎有一瞬间僵硬。 安如寒收回眼。 乌篷船上挂了一盏风灯,由于行船平稳,风灯便也纹丝不动,灯火如豆,只偶尔会因为河上吹来的冷风跳跃几下。 “婆婆,您是引渡人吗?”安如寒背靠着板壁,低声问她。 回答他的只有黑衣婆婆单手摇橹的水声。 “您渡了那么多亡灵,可有渡过因执念而徘徊世间不愿转入轮回的?”虽然知道不可能有答案,他还是再一次问出口。 洛河上的风越来越大,他拢了拢单薄的衣襟,眸光幽缈,“或者说,婆婆你可想过要渡自己?” 回答他的依旧是轻微的水声,然而摇橹的人却早已停下动作,如同在渡口初见时背对着他坐在船头。 冷风袭来,撩起她宽袍衣风猎猎,她却似乎毫无知觉,静静坐着一动不动。 天色已经全部暗了下来,船依旧往前行,周围更加静谧,这诡异的画面让安如寒忍不住又是一个冷颤。 “小郎可是在等一位姑娘?”婆婆嘶哑的声音仿佛利器划过光滑的瓷器,声音让人忍不住牙酸甚至产生恐惧。 “并没有。”安如寒道:“我只不过想来同她道别。” “道别?” “情缘两边两陌路,咫尺一厘一天涯。”他莞尔,“我与她之间,恰好隔了那一厘,跨不过,捅不破。所以,我来同她道别。” 黑衣婆婆再没说话,盘腿坐在船头,端正又瑾严的背影极其孤寂,颇有种沧桑的味道。 “婆婆,鬼门关什么时候到?”见气氛沉寂下来,安如寒赶紧开口。 “你若真想去,随时都能到。”黑衣婆婆音色不改,只不过声线似乎比刚才的听起来更为嘶哑,若非早已经适应,安如寒铁定能被吓一跳。 站起身,安如寒走出船舱站在黑衣婆婆后面,“既如此,那你现在便带我去罢!” 黑衣婆婆没说话,默默将船靠了岸。 此时天色已经全黑,安如寒举目四望了一下,这个地方他并不熟识。 黑衣婆婆将小船拴在桅杆边,待安如寒上岸以后,她才走回船舱用左手取了风灯跟在他身后照明。 风灯忽闪忽闪,将他的影子拖得老长。 然而自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 安如寒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早在上了小船与黑衣婆婆开口说话的时候,他便大致猜到了她的身份,眼下这一刻,更加确定了而已。 也不知走了多久,前面突然出现红莲灯站分列路两旁,灼目的灯光在这无边黑夜里能吸引人的全部视线。 “小郎,你还有一次选择的机会。”黑衣婆婆却在这个时候开了口,“进了这个地方,兴许你会万劫不复。” 安如寒没有回头,轻轻一笑,“本就是为了寻这个地方而来,我怎会在大门前望而却步?” 不等黑衣婆婆规劝,他又补充:“我知道,在这里能看见她。” 黑衣婆婆住了嘴,周身死气蔓延,一路带着他来到“鬼门关”大门前。 这一次,漆黑至极的两扇大门没有关,似乎早就料到有客人来,通往六角亭的青竹桥上都挂了灯笼引路。 安如寒只随便扫了一眼鎏金牌匾便抬步走了进去。 六角亭前,一张华丽的锦毯上跪坐着一名貌美女子,轮廓精细,安静出尘。 只可惜……她的双眼覆了一条菱纱绑至脑后,右手仅剩半个手掌,上面的无名指和小指还能灵活动作。 她用那两只手指给他斟了茶。 唇角一翘,她道:“请坐。” 她的声音,比方才听到的黑衣婆婆还要嘶哑很多倍,配上这诡异的地方,顿时让人汗毛直立。 安如寒没有犹豫,走过去跪坐在毯子上。 “请喝茶。”她依旧是用那两个手指拈住杯子递给他。 虽然覆了菱纱,但安如寒感觉得到她双眼正在看着自己。 接过茶杯,他却不急着喝下,沉吟片刻,“素琴姑娘,我要走了。” “走?”她如同听到了笑话一般苦笑一声,“去哪儿?” “去,原本属于我的地方。”他声音极淡。 拢在锦衣华服内的身子僵硬片刻,素琴缓缓问他:“你真的要走?” “嗯。”他点头,语气毫不犹豫。 “可……还有什么要同我说的?”她越发嘶哑的声音难听如厉鬼,几乎是在耗着最后一口气问出来。 “后会……无期。” 他缓缓吐口,四个字千斤重锤一般砸到她心脏上。 望着他决然而去的背影,她终于受不住仰天嘶吼一声泣下两行血泪后顷刻灰飞烟灭。 六角亭里,有人轻声一叹,随后纤纤玉手拨开垂幔,玉足点地,声音寂寂,一直行到黑衣老妪面前方止步。 “重来一次,你是否看懂了他的心?” 老妪颤抖着身子,缓缓撩起右边衣袖,赫然只剩半只手掌,其上仅剩无名指和小指。 健全的左手撩开宽大的帽檐,她满脸皱纹遍布,眼眶内早已经少了一对眼珠子。 “还请绯书姑娘帮我转入轮回。”她说完,又似乎还有遗憾,略微一叹,“只可惜,我没了双眼,自始至终没能得见姑娘的容貌。” 绯书莞尔一笑,“倘若有缘,我们还会再见。” == 老妪转入轮回道以后,绯书回了六角亭,老远便见到里面坐了一个人。 “多谢绯书姑娘了,若非你用了这个办法,我还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让她安心投胎。”安如寒站起身,一脸感激。 “绯书……绯书……”她并没有承他的谢,反而喃喃重复着自己的名字,突然笑道:“你就没想过绯书倒过来兴许会是素斐?” 闻言,安如寒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题外话------ 嗷,中篇可能有的人没看懂最后那一段,没关系,下篇会从头解释的 番外八 一寸相思一寸灰(下) 5、【两个月前,东川国江湖势力之一的云霄山庄少庄主云澈大婚之日,新娘半道失踪。】 苍茫山顶,身着大红嫁衣双手被反剪的素斐悠悠转醒,只感觉周围一阵阵刺骨寒意袭来。 她四下扫了一眼,最后将目光胶着在一身雪白素衣,头戴白花的素琴身上。 “妹妹,方才发生了何事,今天是我与云少庄主大婚的日子,我怎么会在这儿?”素斐一脸不解。 “姐姐,妹妹来为你送行。”素琴脸上挂着不同于往日的笑,脸色非常镇定,眸光幽幽,似有得意狠戾之色一闪而过。 “你看,我都提前打扮好了。”素琴再度吃吃笑,长发飞舞于风雪中,原本娇艳的脸因为眼眸中的寒光而微微有些扭曲。 瞬息之间,素斐便想通了事情原委,她知道,眼前这个自小与她相依为命的亲妹妹对她起了杀意。 “素琴,你这是何意?”她心中惊骇,难以相信素琴会这么对她。 “何意?”素琴面色乍然冷冽,嗤笑一声,“姐姐长得美,武功又好,这世间的种种好处都被你占尽了,如今就连一个云澈,你也不肯让给我吗?” 当初云霄山庄请了媒人前来看中的明明是她,何以大婚之日新娘却变成了姐姐! 素斐没了话,沉默半晌,问她:“你当真喜欢云澈?” “只要是姐姐喜欢的,我都喜欢。”素琴微微一笑,语气轻柔,“更何况他还是你未来夫君,我就更要将他抢到手了。” “素琴,你别犯傻。”素斐皱了眉,“你根本就不了解云澈是个什么样的人,或许……你连了解他的机会都没有……” “够了!”素琴高声打断她,指着身后的千丈悬崖,“这天下少了一个姐姐,没有人会生无可恋,可我会因为你的死而得到一个无可挑剔的完美男人,姐姐自小爱护我,想必也是极愿意成全我的。只要你从这里掉下去,从今以后,江湖上便再没有”双素杀手“的称号,人们记住的只会是嫁给云澈的素斐,当然,这个‘素斐’是我假冒的,毕竟你们没有见过面不是么?他自然也不会发觉。” 素斐眉头皱得更深,“素琴,你听我说,别犯傻,云霄山庄并非你想象的那样好,而云澈本人,更不是你认为的那样……” “已经来不及了。”素琴在她说话期间已经推搡着她的身子往崖边而去。 素斐大惊之下逆向冲破被素琴封住的穴道,绑住双手的绳子被震开,她情急之下拉住了素琴的手。 素琴被她一带,整个人往崖边滑去,慌乱之中伸脚勾住了旁边的老树根,她整个人趴在地上,右手被素斐紧紧拽住。 而素斐整个人已经悬在千丈高崖空中,只要素琴一放手,她就会立即掉下去。 早已过惯了刀口舔血的日子,素斐并不怕死,她只是想不到自己一向疼爱入骨的妹妹竟然会这样恨她。 “素琴,别恨我。”素斐气息虚弱,冲着上面的人微微摇头,“我之所以会嫁给云澈,是因为他快要死了,如果……如果你真的嫁过去,不会得到幸福的。” “你够了!”素琴双目赤红,厉声呵斥。 随后,她艰难地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望向被素斐紧紧拽住的那只手时,眸中狠光一览无余。 素斐向来了解素琴,只一眼便知道她想做什么。 “素琴你冷静一点。”素斐大惊失色,“我死了不要紧,可我不愿死后在天上看着你嫁到云霄山庄那个是非之地……” 素琴早已被心魔控制,哪里还听得进素斐的话,手中闪着银光的匕首在空中划出一抹雪亮而狠厉的弧度。 不过片刻,只听见利器削断骨头的骇人声音,素琴的半个手掌已经削落下来,血色曳展如长虹。 她看着自己那半只手掌以及素斐越坠越深的身影,勾唇一笑,“姐姐尽管放心,你死后,我会找个算命先生帮你找个男人完成这场大婚。” 紧接着,素琴拿出早已准备好炸雪山的雷弹点燃往积雪深厚的山体一扔。 == 6、与此同时,安如寒所带领的五千兵卫刚好经过苍茫山脚,众人在雪原行走了一天一夜,早已疲累不堪,正准备找个地方休憩,却不料头顶突然传来排山倒海的巨大轰隆声。 安如寒极其机敏,猛然抬头就见高空落下来一个人,随之而来的是自山顶崩塌落下的巨大雪浪,带着毁天灭地之势。 “是雪崩,快逃!”安如寒瞳眸骤缩,大声呵斥,勒令前面的人赶紧散开。 这些兵将虽然上过战场,有实战经验,却也是头一次得见这么恐怖的雪崩,当即便乱了阵脚。 战马长嘶,高扬前蹄后狂乱奔跑,许多将士被甩下了马背。 人在最危急的关头,总是想着自救,保命要紧。 因此,将士们在听到安如寒的声音以后,不要命的四处逃窜,根本没有人在意安如寒的死活。 安如寒作为大将,自然不能抛下将士们自己逃命,是以在雪浪到来之前,他不断地指挥着将士们往山体凹处躲避,自己却被雪浪冲出了苍茫山。 再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内。 “你醒了?”有人端了汤药走进来,温声细语。 安如寒一怔过后抬眼望去,来人是个身子聘婷容貌清丽的少女,端着药碗的那只手莹白纤长,只不过虎口处有薄茧,应是长期握剑所致。 仔细想了想,安如寒很肯定自己并不认识这个女人。 “请问……这是哪里?”安如寒扫了一眼窗外,白茫茫一片,冷风携着雪瓣簌簌落下,仍是深冬季节。 “我也不清楚。”少女摇摇头,“是这里的主人救了我们。” “那……你是谁?”安如寒眯了眯眼睛,他依稀记得雪崩之前苍茫山顶掉下来一个人,莫非眼前这个女子就是从山顶掉下来的? “我叫素斐。”女子眉眼含笑,“这个地方没有外人,你安心养伤,等开春雪化了再走,否则容易遇到雪崩。” “我的五千兵将如何了?”他一急,连忙开口问,“我记得昏迷前有很大一部分躲到了山坳里,他们是否成功避过雪崩,安然无恙?” “很遗憾。”素斐垂下眼睫,“这次雪崩是有人故意为之,在我们俩被冲出山谷之后,雪浪依旧未停,你的那些兵将全都被活埋了。” 乍然听到这个消息,安如寒面如死灰。 “怎么会这样……”他喃喃自语,“到底有谁会这样设计陷害我?” “说起来并不关你的事。”素斐面带歉意,“我被人陷害,抛下山谷,因此祸及碰巧路过的将军你,素斐向你赔个不是。” 安如寒沉吟片刻,素斐所描述的情形与他当时看到的全部吻合,也就代表她被奸人所害,倘若自己贸然怪罪,只怕很有可能无法活着离开这里。 “罢了!”他摆摆手,重重一叹,“早该料到有此一劫的。” 素斐眸光微微闪动,唇角一掀,“将军沉睡了三日,想必饿极了吧,我这就去给你弄吃的。” 安如寒眯眼看着她走路的身姿,灵巧轻盈,落地无声,一看便知拥有极其高深的内功。 初步推测,这个女人并非深闺小姐。 她为什么要救自己? 安如寒陷入了茫然,难不成就因为无辜连累了他? 望了一眼摆放在桌子上的黑色汤药,他并没有喝,打开格子窗悄悄倒了出去。 素斐再回来时,手中端了一碗莲子粥。 “你虽未受过什么重伤,身子却虚弱得紧,眼下不宜沾荤腥,我给你熬了粥。” “姑娘为何救我?”看着四周全然陌生的环境,安如寒心中突然涌起一种莫名的恐惧。 这是任何人在面对未知的,迷茫的环境时容易做出的反应。 等同于危险信号。 “大概是觉得有缘。”素斐突然放下小碗,眸光悠远望向窗外被落雪覆盖的梅枝,“又或许,是因为一句话。” “什么话?”安如寒心头一紧。 “没什么。”素斐却不打算的告诉他,只摇了摇头站起身,温声交代,“将军喝了粥,且再躺些时日等身子将养得差不多再下地。” 瞥见安如寒审视那碗粥的眼神,素斐突然笑道:“我若是想害将军,就不会等着你醒来了。” 安如寒想想也对,自己身上一无所有,她完全没有害他的动机,更何况若是想他死,又何必先救了他? 端起小碗,安如寒毫不犹豫将一碗粥喝下。 素斐从安如寒房中出来的时候,留了花白胡须的神医正负手立在一株梅花树旁边。 “师父……”素斐走过去福了福身子。 “嗯……”神医鼻腔里轻轻应了声,许久才道:“云霄山庄传来消息,素琴嫁过去的时候,云澈早就长眠于棺木里,与她拜堂的是一只公鸡,听闻之后还让素琴睡在棺木里与云澈‘圆房’。” 素斐心下一紧,“素琴她如何了?” 神医侧目,“她那样害你,你还想知道她过得如何?” 素斐笑笑,“她的确因为一时冲动将我推下悬崖,可她失了半只手掌和一个男人不是么?似乎比起来,她要悲惨得多。” 神医长长一叹,“素琴……疯了。” ------题外话------ 嗷,后面还有个终篇 番外九 一寸相思一寸灰(终) 7、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安如寒几乎都是在床榻上度过的。 风雪已经停了,但依旧寒气凌冽,尽管如此,外面夕阳的余光还是将皑皑白雪照得华美非常。 房里暖气熏染,将已经好转的安如寒面色镀上一层红晕。 “将军今日感觉如何?”素斐坐在榻前,声音清润好听。 “谢谢素斐姑娘了。”安如寒放下药碗。 素斐低笑一声,“将军每日必不下三次道谢,莫非这是你口头禅?” 安如寒一怔,随即苦涩扯了嘴角,“姑娘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可我看你似乎并没有因为捡回一条命而有半分高兴。”素斐仔细打量着他,这些日子下来,虽然二人交涉很少,但她还是隐约察觉得到他安静的时候眉心隐藏住的那一丝苦楚。 她是江湖人,见惯了太多的儿女情长,所以并不难分辨出他眉间的情愁。 “将军可是心有牵挂之人?”素斐试探问了一句。 “无。”安如寒淡淡一笑,嘴角弧度凉薄。 随后,他挣扎着坐起来穿上外袍下了床榻。 素斐大惊,“将军这是准备去哪儿?” “雪停了。”他立在门外,看着满园银白被夕阳映照出华美色彩,“融雪以后,所有的一切都会恢复原来的样子。” 素斐眸光一动,默默站到他身后,“将军说错了,天地接纳过雪的到来,所以即便雪消失,也不可能会是原来的样子。” 安如寒愕然。 素斐又笑道:“这个很好理解。将军受伤之前带了五千兵卫远赴边关,可你受伤时遇到了我,等你痊愈后,我依旧在你的世界出现过,留下过痕迹,所以,前后两个世界,又怎会一样?” 这一刻的素斐,眉眼含笑,额角鬓发被风轻轻吹乱,肆意贴在她白皙的面容上,谈笑间充满江湖儿女的豪情,夕阳裁一缕入了眼眸,璀璨明亮,竟让他一时晃了眼。 似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素斐浅咳一声后撇开头,“将军的身子大抵痊愈了,你若是想离开,我随时可以送你出谷。” “我……无家可归。”安如寒喃喃一句过后,问:“素斐姑娘可以收留我吗?” “当然。”惊愕到平静不过一瞬,素斐笑答,只不过这笑中多了一抹真诚。 == 8、素琴在得知云霄山庄迎娶少夫人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替云澈冲喜,想让少夫人怀上云家的血脉延续香火以后勃然大怒,屠杀云霄杀庄人口数十,连夜逃了出来。 她看着自己仅剩的半只手掌,突然想起来当日在苍茫山上自己狠心将姐姐推下山崖的情景,这才知云霄山庄原本要迎娶的人就是她,只不过姐姐一早知晓了实情,不愿她跳入火坑所以代嫁,只可惜她当时没能看透。 想到这里,素琴悔恨交加,她几经辗转来到了苍茫山,看着崖下皑皑白雪,不觉潸然泪下。 下山的时候,她无意中撞见了一个江湖道士,原本她不信鬼神,但出于对姐姐的愧疚,她还是掏了银子让那道士算了一卦。 “生!”道士捻指眯眼半晌,乍然睁眸,目光清冽,斩钉截铁一个字。 素琴听得懵了,忙追问:“且不知大师此话怎讲?” 那道士目光古怪地看她一眼,随后将银子原封不动还给她,语重心长道:“你让我测算的这个生辰八字半阴半阳,临界生死之间,虽然违了天道,但也并非不可解,你去找个命理与她相克的男子成了这场冥婚便是。” 当日在苍茫山,素琴心中原就有此打算,此刻再听道士这么一说,她顿觉后背一寒,唇瓣哆嗦,“这世间……真有鬼魂之说?” 道士并未答话,将有此命理的男子所属方位告诉了素琴便跋涉离开。 == 9、素琴来到苍茫山背后的小山谷时,瞧见一座搭了梯子的竹屋,积雪覆盖了屋顶,到处一片白,只隐约能看到竹屋前坐着一个身姿挺拔的男子,男子一身莲青色宽大锦袍,身披灰鼠斗篷,那斗篷针法细密,仔细一看,手法竟然有些熟悉,然而让她最为眼熟的是男子俊逸无双的面貌。 “云澈?!”惊讶出声的同时,素琴倏然想起道士说过的话,心中直忖莫非见到了云澈的鬼魂? 哆嗦着后退几步,她想逃,却不妨竹屋前的男子偏过头来,轻懒幽魅的眉眼间似有犹疑,“敢问姑娘是?” “你……你到底是谁?”素琴捏紧了手心,有些不敢确信。 大婚当晚,云澈明明已经躺在了漆黑棺木内。 可……眼前这个人是谁? “你可曾见过一位姑娘?”安如寒并未答话,望着远方的天空喃喃道:“她叫素斐,我已经很长时间没见到她了。” “素斐……”素琴额头上顿时冒汗,一遍遍重复着这个名字。 姐姐已经死了,而眼前这个人是云澈。 难道……他们活着不能在一起,所以约定好了一起死后相聚? 想到这里,素琴原本有些颤抖的身子顿时站直,面色冷冽下来。 亏她这一路愧疚不已,却原来这一切只是姐姐的圈套! 再想到云澈就是道士指明命理与姐姐相克,能镇住她阴魂的人,素琴便一念生起,抬步走至男子跟前,微微俯身,薄唇微翘,“这位小郎,你嘴里的那位女子尸骨早就长埋于雪山之下了,你找她何事?” “你如何得知?”安如寒周身泛起警惕之意,微眯着眼看她。 “我是你发妻,如何不知!”素琴明显看见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担忧与震惊,心中嫉妒的火焰立时燃起,冲着他大吼一声。 安如寒皱眉,满脸茫然,“我似乎不记得何时大婚过。” “没关系,忘了那些过往未必是件坏事。”素琴冷笑一声,“你未来的回忆,只需要有我就行。” “你是谁?”安如寒站起身,拂去衣上雪渍。 “云澈,你装什么傻?”素琴冷眼看他,“当初云霄山庄派媒人来的时候亲口说了你以前便见过我并且喜欢我,愿意用山庄至宝缠丝鼎为聘迎娶,可你竟然如此负我,在我大婚之日悄然离世,只为与素斐阴间团聚,你让我情何以堪!” “姑娘……兴许认错人了。”安如寒抬步欲走上竹楼。 “云澈,我不管你此刻是人是鬼,既然我素琴已经嫁进你们云家,那就生死都冠了云家姓,你的阴魂,只能我来守!” 安如寒脚步一顿,“姑娘若没有什么事,大可以离开了。” == 10、红莲灯盏尽头的“鬼门关”六角亭内,素斐半倚着美人靠,轻咳不止,面色几近透明。 对面,留了花白胡须的此地真正主人望向她,声音微沙,“你与他的命理相克却又相生,他天生拥有灵力,只需再过半个月,待月圆之夜与他阴阳交合,为师便能助你重生,可你为何半途弃了?” 素斐挪开掩唇的帕子,声音极其微弱,“师父,一开始徒儿的确想过要重生,可前些日子的相处,我发觉这个人心中有着极其强烈的信仰,他当初能活下来一半靠运气,另一半则是依仗这种信仰,我在他梦中呓语的时候得知这种信仰来源于一个女人。从那个时候起,我便知这个男人永远不可能属于我,我生平杀人无数,原本再杀这一个也无妨,可真正举刀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下不了手。” “你爱上他了?” “或者说……”素斐苦涩一笑,“是感动。” “此话怎讲?”对面的人问。 素斐道:“他在梦中这样说:错过此生,我等你来世。想来那个女人占据了他生命的全部,我阅人无数,头一次得见这样的。” 对面的人低笑:“这世间痴男怨女多了去了,这样的人并不少见。” “不,他心悦的那个女子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姐姐。”素斐咬着唇,顿了好久才勉强说完这番话,似乎极其不忍心。 对面的人倒茶动作一顿,就连到了嘴边的话也没了。 “师父,我想通了。”素斐有气无力道:“带着仇恨重生不如喝下孟婆汤忘了所有,转世。” 对面的人沉吟好久,缓缓开口,“我可以把‘鬼门关’的主人之位让给你,未来的这段时间内,你可以去考验观察他,倘若有可能,我会帮你全了未完成的心愿。” 素斐幽黑的眼眸划过一抹光亮,“师父此话何意?” 对面的人幽幽答:“素琴已经找到了那个人并且将他认作云澈,而她的命盘显示最多三日她便会命丧黄泉。” == 11、找到安如寒并将他认作云澈的素琴,放下了当年江湖上闻风丧胆的杀手身份,洗手作羹汤,开始照顾安如寒的饮食起居。 然而安如寒对她始终警惕,这天夜里收拾了东西便要连夜逃走,刚出山谷便遇到当初为素琴算卦的道士。 道士甫一见到安如寒,立即吓得跌坐在地上,满面惊恐,“怎么会,你怎么会是那里的人?” 语真族在东川是个传说,这道士也曾听说过些许关于这个种族内部的故事,然而他所能知道的也仅仅是语真族分为冥殿和夜极宫两部分,但他有几分本事,能敏锐察觉到安如寒身体里有封印,且被封印了的就是传说中的灵力。 知道自己与百里长歌的关系那天,安如寒就知道自己是语真族人,且是少主人。 所以对于道士的话,他并没有过多惊讶,只冷冷瞥他一眼就要离开。 “嗳……”那道士不甘心,赶紧趁机道:“我知晓你要找的那位姑娘在哪里,但我有个条件。” 安如寒转过身来,紧抿着唇没说话。 道士缩了缩脖子,继续道:“倘若我告诉了你,你能否传些灵力给我,或者教我一门语真族的特殊技法?” “她在哪里?”安如寒只当他后半句全是废话,走过来揪住他的领子,周身寒气肆意。 “她……死了。”道士终究不敢与他对视,只得和盘托出,“之前跟你在一起的本就是鬼魂。” == 12、素琴追赶出来寻安如寒的时候,安如寒遇到了饥渴已久的雪狼群。 素琴大惊之下冲了出去,用自己的身体为诱饵引开狼群。 雪狼凶猛,利爪直接抓破素琴的喉咙,素琴当即便咽了气。 跑出好远的安如寒在见到狼群中央那一滩骇人的血迹时愤怒至极,仰天长啸一声,直吼得两边山崖积雪滚落。 封印开启。 他耗尽所有灵力才制止住两边雪崩,赶走狼群,内腑严重受损。 寻到素琴的尸体时,她的喉咙已经被雪狼撕破,两只眼珠子掉了出来包裹了厚厚一层雪。 == 13、素琴的魂魄跳出体内时,她已然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死的,只知道自己死的很惨,还隐约记得自己是为了一个很重要的人而死。 她是游魂,即便没了双眼,也能凭感觉知晓前路。 穿上了沉黑色连帽衫,她不知不觉到了一个叫做“鬼门关”的地方,这地方她曾经听说过,据说里面的主人能帮助人完成生前未了心愿。 可她万万没想到“鬼门关”的主人竟然会是一个年轻女子。 “你有何心愿?”重重纱幔后面,女子空灵的声音传出来,素琴觉得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在哪儿听过。 “绯书姑娘能否助我分离出一魂一魄重演生前之事,我想知道从始至终,他的心中可有半丝我的存在。”素琴嘶哑至极的嗓音回荡在黑水上方,致使周围越发诡异。 “你用什么来交换?”绯书似乎顿了顿。 “倘若这一魂一魄灰飞烟灭了,我还剩两魂六魄,任凭姑娘处置。”素琴面无表情答。 绯书没再回应,广袖一扫,装了红色茶汤的白玉杯稳稳落在素琴面前,“喝了它,我可以帮你完成心愿,你既是重来,便忘了已经发生过的事重头开始罢!” == 14、素琴醒来的时候,安如寒已经在雪原里走了数日,因为强光折射得了雪盲症瞎了眼,且与雪狼再战了一回,身上全是伤口,奄奄一息。 她如今是个完整健全的人,所有记忆停留在要为姐姐寻个男人完成冥婚这个点上,云霄山庄的记忆被抹去,她不记得云澈是谁。 扫了一眼躺在雪地里快要断气的安如寒,素琴咬咬牙,耳边恍惚有人在呼唤她去一个叫做“鬼门关”的地方。 这地方她听说过,那里的主人能生死人肉白骨。 姐姐因她而死,她必须要用这个男人来弥补姐姐。 想到这里,素琴一咬牙,循着声源处走了过去。 出了山谷,有人在那里等着她。 一身沉黑色的连帽长衫,宽大帽檐遮住了双眼,枯槁的左手打着灯笼,那灯笼中央的红烛好似在滴血。 素琴哆嗦一瞬后乖乖跟着黑衣老妪来到“鬼门关”,以半只手掌的代价换得安如寒一条命。 半个月的相处,素琴发现自己喜欢上了这个叫做“安如寒”的男子,可他心中似乎有一个人,她因为装哑而不好发问,只得第二次去了“鬼门关”,以自己的声音换了他心中那个人的声音,结果遍体鳞伤,她失去了拥有正常声音的机会。 最后一次,她以自己的双眼助他复明,等在鬼门关,她知道,他一定会来,却没想过他如此决绝,竟是来与她道别。 == 15、“你……真的是素斐?”安如寒激动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子——鬼门关的主人绯书。 绯书摘了面纱,一张清丽难言的面容呈现在他面前。 她轻笑,如同初见时眉眼弯弯,“如寒,好久不见。”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安如寒四下扫了一眼,潜意识里告诉他,眼前的人早已经不在人世,可他又排斥这样的感觉,上前一步想伸手抚摸素斐的脸。 素斐后退一步,轻咳一声,“如寒,认识你的时候我早已是孤魂野鬼,救了你,照顾你,完全是为了利用你身上的灵力助我重生,我这样的人是不是很卑鄙?” “卑鄙之极。”安如寒凝视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句咬得极重。 素斐完全不意外这样的回答,苦涩一笑,“我就知道……” “你要走,为什么不告诉我?”安如寒打断她的话,“不辞而别很没礼貌。” 素斐愕然,呆愣看向他。 “素琴是不是沦为了畜生道?”安如寒话锋一转。 “是。”素斐点点头,微叹,“她生前杀戮太多。” “那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个要求?”安如寒又问。 “什么?” “你去转世,我等你轮回。”他握紧了她冰凉的双手。 == 尾声:一个月后,溪口镇某猎户家生了一个女儿,因猎户前头已有两个女儿,故而最后一个准备弃之,行动之际,被一个神秘地男子出千金带走。 ------题外话------ 新文,新文,新文,重要的事情说三遍,亲们记得收藏新文哟,新文更加精彩,精彩在新文,么么哒 番外十 嘟嘟选妃记(上) 乾元二年的阳春三月,桃李秾艳,衣袖过处飞絮落花纷纷。 摄政王府。 产房内百里长歌痛喊声撕心裂肺,外面叶痕焦急得满额汗水,来回踱步。 他曾经目睹过嘟嘟的出生,也因此造成了很大的阴影。 所以,对于第二个孩子的降世,叶痕是抱着万分恐惧的。 哪怕产房里是水竹筠亲自替百里长歌接生。 “王爷,您还是先回房歇着吧!若是孩子出生了,奴婢定然第一时间通知您。”秋怜顶着满脸疲惫走过来。已经一夜了,孩子就是不肯出来,莫说王爷,便是里面亲自接生的国公夫人也被震惊到。 “她在里面受苦,我如何安心歇息?”叶痕抬起布满血丝的眸,昔日温润秀雅的面容此刻只剩倦色,并不比秋怜好多少。 “可王爷已经一夜未休息了,倘若王妃知道,指不定怎么心疼呢!”秋怜微抿薄唇,她当然知道这个时候王爷不可能真的抛下王妃独自去休息,可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嘟嘟出生那晚的事,秋怜多少知道一些,想得到当时的情况必然凶险万分,王爷一直心存愧疚,所以心有余悸,这一次他想必也不好过。 “不必了。”叶痕摆摆手,“你去产房里候着,以防有什么需要。” 秋怜微叹一声,悄然进了产房。 叶痕一拳打在红漆柱子上,面色难看至极,心中直悔恨,当初就该狠心让长歌喝下避子汤,她如今就不会这般痛苦了。 “姐姐向来大福,这一次定能安然度过。”身后传来一个略微沙哑的声音。 叶痕缓缓回头,就见一身莲青宽袍的安如寒笔直立在一株桃树前。 树上落英缤纷于他肩头,他恍若未觉,嘴角微弯,“我相信有天命之说,也相信姐姐和姐夫能共白头,长相守。” 这个被西宫良人派出去的宫卫寻回来的少年,已经脱离了当初的稚嫩娇气,成了“德高望重”的帝师,此刻颇有些“老成”的笑容让人莫名心安。 头一次听到安如寒唤长歌为“姐姐”,叶痕眉心一动,问:“可是瞒着嘟嘟来的?” “自然。”安如寒莞尔,眼神略为虚晃,“那小子出生的时候不怎么太平,我相信他不喜欢看到这一幕。所以我让宫里上下都瞒了姐姐生产的消息。” 他实在是懒得数落嘟嘟在他出宫前一刻还不饶不休的揪着他袍角追问:“舅舅,舅舅,为什么你抱了一个女娃儿回来?私生的吗?” 这个问题,从他回来开始,嘟嘟每天都会问上好几遍,更甚至,那小子恬不知耻地打着主意,“此女娃长得甚好,不如嫁朕。” 他险些喷出老血,拂袖就要出宫。 嘟嘟追在后面嚷嚷着要跟着来,安如寒眼一斜,“我这是出宫给你寻选秀的妃子去!” 嘟嘟倒地装死,临死前书信一封让安如寒带来给叶痕,大体意思是:“爹啊,儿这次被帝师气出内伤啦,需要出宫去压压惊啦,这段时间内,您老就受累监国吧!想使唤谁就使唤谁。” 嘟嘟极为贴心,另附了一条备注:当然,除了你儿子。 于是,大梁年仅四岁半的乾元小皇帝“负气”出宫了,谁也不知道伟大而小心眼的皇帝陛下去了哪里。 叶痕捏着书信一角,眉毛抽抽了半晌后,指着上面的字问安如寒:“这字怎么写得跟蚂蚁上树似的?” 安如寒:“……姐夫,那什么,其实我觉得你的关注点可能有点问题。” “哦。”叶痕眉梢一挑,“你把皇帝气出内伤了。” 安如寒快飙泪了,“重点是,皇帝陛下不见了啊!” “那还不快让人出去找!”叶痕淡淡瞥他。 德高望重的帝师带着便衣禁卫军满城搜索皇帝陛下这天,摄政王妃百里长歌终于在经过十二个时辰的折磨后生下第二个儿子,名字是夜极宫主西宫良人之前就取好的,曰叶天麒。 一直想要个女儿的摄政王妃气了好半天才在摄政王的安抚下给叶天麒取了乳名:叮叮。 长子嘟嘟是皇帝,次子叮叮自然就是世子。 朝臣唯恐马屁拍得不够响,满月宴上送个礼争先恐后,生怕礼物过轻不得摄政王重视。 当然,也有城府极深者,拈着胡须旁观别人先送,末了才掂量着从小金库挑件压轴礼物来镇场。 更有甚者,打听清楚了叮叮的生辰八字后特地请人算好了与之天造地设的日子准备回家造人,为将来结亲家做好准备。美其名曰:不输在起跑线上。 叶痕不太喜欢收礼,但这次是叮叮的满月宴,他也没反驳,来者不拒。 青姨被叶痕遣回了夜极宫,如今摄政王府中的杂物都是秋怜在打理,当然也包括贺礼入库。 出乎意料的,贺礼中出现了一封书信,字迹还颇有些眼熟。 秋怜一时没想起来是谁的,便拿着来见叶痕。 叶痕隐约猜到了,不动声色地打开,果然是嘟嘟写来的。 要表达的意思很简单:“爹啊,听说娘又给儿添了个弟弟,儿原本才刚愈合的心脏又碎开了,简直是雪上加霜!惨绝人寰!忍无可忍!为了不放弃治疗,儿来了个山清水秀,鸟屎成堆的地方。此处山美,水美,人更美,您老就不用担心啦,待儿哪天不用吃药,就回来了。” “这个臭小子……”叶痕无奈地扶了扶额,“竟然跟着西宫良人去了五大环山。” 因为朝务繁忙,叶痕忘了把这个消息告诉安如寒。 于是,把整个帝京城搜了底朝天没搜到人的帝师大人十六岁这年光荣地因为丢了皇帝陛下被他爹安国公笞了臀,屁股肿得老高,趴在床上好几天没能下来。一旁婴儿床里的小素斐咿咿呀呀地吐着泡泡,仿佛也在笑话他。 连婴儿也欺负他?! 帝师大人眼皮一翻,厥了过去。 小素斐却哭了,折腾了国公夫人几日夜不停歇。 满月宴过,已为两子之母的摄政王妃百里长歌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大儿子。 早起梳洗完,她扬言要抱着叮叮入宫去看嘟嘟,被叶痕拦下了。 “嘟嘟去了五大环山。”叶痕道:“西宫良人应该是先去考察地形,以便将来族人能顺利搬迁过去。” “国不可一日无君。”百里长歌担忧道:“嘟嘟此去一个多月,若是再不回来,御史台的折子只怕够你看到明年了。” “那到无碍。”叶痕莞尔,“顶多对外称皇帝陛下微服私访体察民情去了。” 百里长歌嘴角狠抽,这种事,皇帝陛下干得还少么?之前在宫里的时候就三天两头找借口溜出去“体察民情”。 百官对于皇帝陛下外出“体察民情”的事早已见怪不怪。 但这一次,时间未免也太长了些。 高太尉家的小孙女高阳小姐借着看望叮叮来过摄政王府几次,每次都因为见不到嘟嘟失望而归,如此反复几次,她终于怒了,认为皇帝陛下就是有意躲着她,于是年仅六岁的高阳小姐第二日做了一个轰动帝京的举动——比武招亲。 比高阳小姐更让人觉得惊世骇俗的是那些自认为门当户对的豪门世家分毫不觉得她这个举动有什么不妥,纷纷将家族里年岁相仿的小子挑选出来备用,不会习武的便临时抱佛脚。 大人们忙得不亦乐乎,小子们怨声载道,还没见面就在心里对那位胆大妄为的高阳小姐种下了仇恨的种子。 得到消息时,叶痕正坐在水榭内,剥了一个枇杷给双手抱着叮叮的百里长歌,笑道:“此女颇有你的风骨。” 百里长歌轻哼,“你这夸奖未免太寒碜了些。”倏尔又道:“不过这一次,嘟嘟也该回来了。” 果然,京中世家小子们热火朝天准备着去参加比武招亲的时候,一封书信不紧不慢地入了摄政王府。 嘟嘟这次用的纸张极大,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全篇不提高阳。大意是:“爹啊,儿听闻你最近食欲不振,精神不济,还时常头晕耳鸣,全身抽筋。本着大孝精神,儿特地采了五大环山包治百病的特产,然后披星戴月,马不停蹄赶回来孝敬您。最后的备注字体小了些:晕船中,快让人来接朕!” 精神抖擞,芝兰玉树坐在王府内看书信的摄政王险些被他的儿气得食欲不振,精神不济,头晕耳鸣,全身抽筋。 百里长歌也皱了眉,“这小子,怎么能怀疑这是你做的,摄政王殿下会耍这种手段吗?” 此番言语颇有治愈功效,摄政王立即恢复正常。 百里长歌又道:“摄政王殿下比这黑心多了。” …… 臀上伤疤痊愈了的帝师大人听闻皇帝陛下回来了,立即从床上弹跳起来,领了数十禁卫军便装打扮秘密去了码头将消失近两个月的嘟嘟祖宗接了回来。 皇帝陛下没有进宫,先来了摄政王府。 百里长歌和叶痕都心照不宣地绝口不提高阳。 嘟嘟孝敬地献了一株萎靡不振、外形像灵芝的东西给了叶痕,又特地跑去看了叮叮,趁机向府中下人打探高阳比武招亲的消息。 众奴仆皆摇头称不知。 得不到确切消息的皇帝陛下在摄政王府内歇了一夜后又留下一封书信“体察民情”去了。 番外十一 嘟嘟选妃记(中) 春意未退的芳菲四月,满城花树欺尽艳光。 太尉府的比武招亲擂台设得奇葩,因着高阳小姐的要求搬去了京郊有名的临水亭。 此亭三面环山,正前方垂下一帘瀑布,两侧草地宽敞,视野开阔。 太尉府的小厮们正忙忙碌碌在草地上设擂台。 高阳坐在瀑布前一块光滑的青石板上,手中捏着一份参加比武的世家子名单。 她今日着一套胭脂色短打,鲜艳的绯色衬得她精致的小脸粉扑扑的,却看不到寻常闺中小姐脸上的骄矜。 因临近瀑布,偶尔有水花飞溅过来打在她面容上,在阳光下折射出晶亮的光。 高阳唇角绷紧,眉心微蹙,眼睛一遍又一遍地在那串名单间来回穿梭,从上山来到现在,她就一直在那坐着,已将近一个时辰。 高太尉在亭中急得团团转,高家几房里,他最宝贝这个孙女,平日里总舍不得她吃一点儿苦受一点儿累,可无奈这个小孙女最是性子倔,决定的事情,便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高太尉虽然双鬓染白,却不老眼昏花,自家小孙女会做出这么个轰动帝京的比武招亲举动,自是有原因的。 唉…… 高太尉在心里长长叹了一声,选妃名单里全是快及笄的千金小姐。 皇帝陛下才四岁半,断然不可能宠幸任何一位妃子,摄政王和辅政王此举无疑是想找几个成熟一点的小姐们去后宫照顾皇帝陛下,以便他能快速成长。 可自家小孙女年龄偏小不说,性子还耿直率真,分毫不是当妃子的料,选妃名单里没有她也无可厚非。 再次叹了一声,高太尉想着倘若这次比武招亲真的能选中一位孙女婿早早将阳阳的婚事定下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至少她能早日对皇帝陛下死心。 由婢女搀扶着,高太尉拄着拐杖,慢吞吞走至高阳所在的青石板前停下,笑意盈盈,“阳阳在看什么呢?” 高阳抬起眸,迅速收敛了方才眉心的阴翳,她抿唇笑道:“爷爷,这些名单里的人,您都认识吗?” 婢女立即从高阳手中接过名单递给高太尉。 高太尉将名单摊在手心,仔细看了一遍,正想说都认识,目光忽然在最后一排停了停,然后微微眯起眼,疑惑道:“夜哲?帝京这些世家大族里何时多了个‘夜’姓?” 高阳眸光微微闪动,跳下青石板将名单拿回去,挑眉道:“既然爷爷也不认识,那么为免有心机不纯的人混进来,这个人还是从名单上划了吧!” 高阳正准备动手,上山入口处突然传来一声高喝:“慢着!” 高太尉一怔,暗想来人好高深的内功,竟能在入山口就听到他们方才的谈话。 高阳抬眼望过去。 入山口处,是一个长相精致的孩子,一身衣着暗红色,黑金细线绣曼珠沙华,妖娆而张扬,正如他此刻眉梢眼角有意无意透露出来的似笑非笑与迷之自信。 薄而精致的唇角噙一抹笑,他一步步走过来,手中折扇慢悠悠扇着。 婢女大惊,赶紧拿来面纱给高阳戴上。 夜哲行至高阳面前停下,迅速收了折扇冲她一礼,尔后抬头,微微一笑,问:“小姐因何故要划了小生的名字?” 高阳淡淡瞥他一眼,“来历不明。” 夜哲轻笑,“小姐没亲自调查,怎知我来历不明?” 高阳张口,正欲反驳。高太尉忙道:“阳阳,既然这位小公子报了名,已经出现在名单上,那就算了吧,反正今日来的小公子众多,多这一个也不算什么。” 高阳点头应了,却在转眸之际狠狠瞪了夜哲一眼,随后带着婢女进了亭子。 夜哲看着高阳远去的背影,嘴角弯起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他再度打开折扇,对着高太尉笑意盈盈,“听闻爷爷喜欢喝茶,刚好小生府上收集了上百种好茶,您喜欢哪一种尽管开口,改日我定遣人送到太尉府上去。” 高太尉震了一震,赶紧捋了捋胡须笑道:“小公子无须客气,老夫还不知道你是哪个府上的人,你这一声‘爷爷’老夫暂时担不起。” 夜哲眉毛一挑,“反正我早晚是要赢了这场擂台赛夺得头筹的人,方才这么喊就当孙儿提前孝敬您了。” 高太尉欲哭无泪,这孩子太自信了,可光凭方才那番隔空听音的本事,他的确有自信的资本。 高太尉满心都是泪,心中竟有些期待皇帝陛下待会儿能闪亮登场破坏这场擂台赛。毕竟阳阳隐藏在笑容之下的那一丝心不甘情不愿还是没能瞒过他。 既是心不甘情不愿,哪能委屈了自家宝贝孙女? 心念电转间,高太尉已经打定主意等回去以后要去摄政王府走一趟替自家孙女求个选妃名单的位置。 将近午时,擂台已经摆好。 参赛的小公子及亲眷们陆续到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帝京八卦心强烈的百姓,一个个倒也自觉,自带瓜子板凳,入山便往观众席成排坐下,脖子却伸的老长,耳朵也竖得很直,唯恐错过一点绯闻。 临水亭四周围了纱幔,高阳坐在里面,脸上也戴了面纱,众人从外面看不到,只能隐约看见一个绯色身影。 婢女见她面色不太好,赶紧笑道:“小姐您看,今日来了不少小公子,都是京中的世家大族,待会儿比赛开始以后您可得好好选选,说不定真能选得乘龙快婿,太尉他老人家也能跟着心安了。” 高阳心中烦闷,心思全不在这些事情上,她随意摆摆手,“你先出去,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婢女依言退出了亭子。 夜哲坐在一种小公子中间,眼睛往临水亭方向瞟了瞟,见到高阳的两个贴身婢女退了出来,他微微垂眸,若有所思。 擂台的参赛顺序相对公平——抓阄。 主事抱着罐子过来的时候,众位小公子一拥而上,片刻便抢得只剩下最后一个。 待那帮人散去,夜哲才打着折扇,动作缓慢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走过去拿走最后一个纸团,打开一看,随即嘴角弯了弯。 夜哲的相貌在众位世家公子中算不得最好,但他身上那种恣意风流和骨子里透露出来的张扬轻狂像是一团炙烈的火焰,所过之处让人移不开眼睛,隐隐中还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 如此气质,自然惹人侧目。 围观群众迅速被这个孩子吸引了眼球,尤其是看到他在打开纸团时那神秘的一笑后,对他的出场顺序就更加好奇了。 夜哲像是察觉了众人心思一般,也不避讳,将手里的纸条亮在所有人面前。 众人伸长脖子一看,竟是最后一名。 今日参赛的三十人,第一轮按照出场顺序两人对打,赢的一方晋级下一轮,如此循环,第二轮便只剩下十五人,比赛顺序也是抓阄,但这一次不同,十五个纸团里面,有一个是空的,谁抓到谁就被淘汰,然后剩下十四人分七组继续对打晋级。七人晋级第三轮,抓阄时再淘汰一人。 按照这个规则一直循环,直到最后剩下两人进行终极对决,赢的人便是今日擂台赛的冠军。 抓阄过后,主事去临水亭外请示了高阳,这才回来让鼓手擂鼓,比赛开始。 第一组是户部尚书家的八岁小儿子赵靖对文华殿大学士家的十岁外甥沈郁。 都还是孩童,武打场面比起成年人来少了许多杀气。 夜哲坐在选手席,百无聊赖地把玩着坠了青玉的折扇,时不时瞄一眼台上。 观众席的百姓们却比他有兴趣得多,人人瞪大眼睛,唯恐错过任何精彩的一幕。 显然,擂台上的二人都出生文官家庭,武功路数阴柔了许多,打得也不那么激烈,赵靖比沈郁大了两岁,身形比他高些,获胜早在意料之中。 主事宣布沈郁获胜之后,下一组上台。 夜哲深觉无聊,直接阖上眸子浅眠,再不管台上之事,直到前面十四组全部比完,主事在台上宣布最后一组并道出他的大名时他才悠悠转醒。 一眼看到已经站在台上的那位对手,夜哲有片刻怔愣。 那人正是去年才前往藩地的成王叶霆第三子叶元祁,此次随使者入京是为给摄政王妃诞下小公子贺喜而来。 这个人竟然也对高阳感兴趣? 夜哲眯了眯眼睛。 当初成王叶霆还在帝京的时候,曾经为这个小儿子举办过八岁生辰宴,当时有大半朝中官员都去了,其中也包括先帝叶天钰,摄政王叶痕,摄政王妃百里长歌,安王叶湛,场面极其壮观。 也因此,朝中大多数官员都识得这位三公子。此时一见他站在擂台上,个个惊讶得张大了嘴巴,恍惚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叶元祁站在擂台上,全然不顾众人或惊讶或惊叹的视线,他只目不斜视地看着选手席上的夜哲,抱拳礼貌道:“夜兄,请!” 夜哲比叶元祁小了几岁,这二人在身高上是有差异的。 众人看向夜哲时,不禁为他捏了一把冷汗,虽然这厮气场不错,但毕竟身高限制,要想赢得叶元祁,恐怕有难度。 夜哲微愣过后漫不经心地捡起因为瞌睡而掉落在地上的折扇缓缓打开扇了一扇,笑着走上擂台。 他姿容清贵,天生好气质,行走之间暗红衣袍像开了一地红莲,绚烂而妖冶,轻狂而张扬,却分毫没有违和感,仿佛他生来就该这样。 面对这样一个比自己小却又满脸自信的对手,叶元祁是有些讶异的。 他看了一眼夜哲爱不释手的折扇,低声问道:“夜兄不打算挑一件兵器?” 夜哲勾唇一笑,折扇一收,在手心敲了一敲,挑眉道:“本公子无需兵器。” 叶元祁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长剑。虽然对手过分自信,但他手握长剑对付一个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的人明显是在以大欺小。 想到这里,叶元祁将长剑递给了一旁的主事,转而看向夜哲,莞尔一笑:“夜兄,既然你不喜欢用兵器,那我索性也公平些,与你徒手对决。” 夜哲拔高声音,故意让所有人听见声音,“三公子可得想好了,徒手对决我是完全没有意见的,可万一你要是输给我这个比你还小的人手里,我担心到时候你面子上会挂不住。” 众人唏嘘,都觉得夜哲这孩子太过看得起自己了,这场对决,光看身量就能一眼判断出输赢,叶三公子故意让着他,他竟还如此大言不惭,不知所谓。 叶元祁想都没想,直接道:“若是我手拿长剑赢了你,我也不会光彩到哪里去。” “说得好!”夜哲冲他竖了竖大拇指,“有你这话,我便不会让你输得太难看,顶多难看那么一点点。” 众人扶额。 一直静坐在临水亭里面的高阳眸光定在擂台上的那抹暗红色身影上,问进来添置茶果的婢女,“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叫‘夜哲’的人眼熟得很?” 婢女如实回答:“回小姐的话,奴婢从未见过甚至是听说过此人。” “是么?”高阳喃喃回应,像是在思虑什么,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随后又问,“那你觉得,他这么自负的人会赢得最后一场比赛吗?” “这个……”婢女为难地往高台上看了一眼,最后定论:“与他对决的是成王府的三公子,听说他自小习武,又有成王亲自指导,想必武艺精湛,而夜哲夜小公子不仅身板儿小,且看他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奴婢觉得他很可能是在自我吹嘘,毕竟还是小孩子。” “说得也是。”高阳点点头。 丝毫不理会台下的言论和目光,夜哲直直看向叶元祁,“我不喜欢这种汗流浃背的厮杀,弄得浑身上下一股汗臭味,这样好了,我让你三招,倘若你能在三招之内碰到我一片衣角,我就算你赢。” 叶元祁一愣,“夜兄你不是在说笑吧?若你真让我三招,说不定到时候小命儿都没了。” 夜哲轻哼,“爷的命还轮不到你主宰。” 叶元祁轻轻皱眉,他不知道面前这个人到底哪里来的自信,可既然人家都再三强调了,他也没必要再纠缠胶着下去。 随着擂鼓声响起,叶元祁一个飞身冲向夜哲,双手双脚所摆出的姿势竟是直接夺取夜哲命门。 夜哲站在原地岿然不动。 观众们心脏都快提到嗓子眼了。 就在叶元祁即将逼近他的千钧一发之际,夜哲暗红身影一闪,谁也没看清他究竟是怎样出的手,只觉得满眼都是幻象一样的红影闪过,眨眼之间夜哲便到了叶元祁身后,折扇打开从后面架在叶元祁的脖子上,每一根扇骨中都有银针寒芒闪烁,探出半截身子,只要他用力一划扇子,叶元祁必死无疑。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所有观众猝不及防,便是之前参赛过的小公子们也都瞪大眼睛霍然站起身,用极度不可思议的目光望着夜哲。 所有人心中都有一个疑问。 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练就这样一身诡异至极的功夫? 更有一部人关注的是夜哲师出何处。 高阳也被这一幕惊吓到,她腾地从座椅上站起来,让人去把外面裁判席上的高太尉请来。 年迈的太尉腿脚不太利索,来回一趟不怎么方便。 高阳突然想到这一点,又制止了即将出去请高太尉的婢女,索性掀帘走了出去直奔裁判席。 有人眼尖见到高阳出来,立即高唤了一声,顿时引来无数目光,幸而她戴着面纱,众人看到的也只是半张小脸。 高阳按照太尉的吩咐与众人客套了几句后走上裁判席,低声问高太尉,“爷爷,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高太尉也眯眼看着夜哲,然后摇摇头,“不知。” “怎会不知?”高阳一急,“入选名单不都是经过层层筛选的吗?为什么这个人的名字上了名单,我们却对他的背景一无所知?” 高太尉觉得自家孙女这番话颇为怪异,他偏头,“阳阳今日的目的不就是比武招亲吗?如今出了这么个杰出的小公子,你为何不高兴了?” “我……”高阳气得牙齿都在哆嗦,她比武招亲本就是为了引嘟嘟那小子现身,怎可能真的选什么孙女婿! 高太尉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默认了,便眉开眼笑地说:“我倒是觉得夜哲这小子不错,难怪他先前一再跟我说这场擂台赛他赢定了。小小年纪便学得这样高深的功夫,果然是后生可畏啊!” 高太尉的这些话,高阳自然听不进去,她哼声道:“我不管,总之这个人不能活到最后,否则小公子们杀不了他,我就自己来!” 高太尉被她吓得险些从裁判席上栽下来。 夜哲放眼让叶元祁三招,但叶元祁才一招就险些危及生命,胜负已定,后面两招不比也知道输定了。 理了理衣袍,叶元祁抱拳恭敬道:“没想到夜兄小小年纪能有这般修为,叶某佩服!” 夜哲一脸假笑:“三公子过奖过奖。” 这一轮十五组比赛彻底结束,获胜的十五人休息了一炷香的功夫后再次抓阄。 这一次的纸团里有个是空白的,也就意味着有一个会被淘汰,众小公子都有些紧张。因为他们背后肩负着家族荣誉,一旦因为运气不好被淘汰掉,将会比在擂台上被打败而淘汰更让家族蒙羞。 所以,这一局的抓阄气氛非常凝重。 夜哲一如先前,等众人都抓完以后才起身,眸光扫视了一圈,抓阄的十四人人人脸上都是兴奋的,也就是说他们抓到了上台的资格。 夜哲眼皮跳了跳,慢吞吞走过去打开最后一个纸团,只见上面一片空白。 ------题外话------ 剧透:高阳是重生人设,她是在嘟嘟选妃立后的那一年意外身亡而重生的,重生前后只相差一年,所以高阳的性子对比她的前世有所改变,但她因为年龄的限制,女强意识暂时不强烈,只是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前世的结局,后面衣衣会再交代哒 番外十二 嘟嘟选妃记(全剧终) 叶三公子在上一轮输了,原本所有人的目光都定在夜哲身上,可任谁也没想到他会在第二轮开场便抓了一个空白纸团。 也就意味着,这个受众人瞩目期待的夜哲失去了参赛资格。 观众席上顷刻喧哗沸腾起来。 这么厉害的人物竟然没有参赛资格,那后面的比赛还有何意思? 当即有几个百姓便嚷嚷着让高太尉重新组织抓阄,觉得夜哲不该就这么被淘汰了。 高太尉也是被夜哲这倒霉运气给震到。 但重新组织抓阄是不可能的,这样一来会对先前参赛的小公子们不公平。 可是眼看着满心期待的未来孙女婿就这么被淘汰了,太尉他老人家也很焦躁。 夜哲望着空白纸团呆了一瞬,一瞬过后,他云淡风轻地扔了纸团,折扇一摇,大摇大摆地往亭子方向走去,视众人的目光如无物。 高太尉坐在裁判席上,眼珠子就快惊得掉下来了。 满脸震惊中又挪出了那么一丝丝惊喜。 莫非这小子想抢亲?强来? 虽然几十岁的人了,太尉他老人家一想到这种种可能,仍是激动得如同孩子一般,灼灼目光定在夜哲小小的身子上,恍然之间眯了眼。 这背影……怎么有些眼熟? 夜哲在众人惊愕地张大嘴巴的反应里坦然自若地走上水上回廊,慢慢挑帘欲入内。 高阳的婢女大惊,“这位公子,未经小姐允许,您不得入内。” “爷替她允了。”夜哲眉梢一挑,折扇一收在手心敲了一敲,“你们家小姐若是不单独见爷一面,她肯定舍不得我就这么走了。” 趁婢女怔忪的间隙,夜哲一闪身入了亭子。 高阳咬牙瞪着面前的人。 内心里,她不得不承认这小子的无论是容貌还是气质甚至是那诡异的武功都异于常人,可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若是她记得不错,前世里,再过几日便是摄政王妃替嘟嘟选妃的日子,今日的擂台赛,也是她万般不得已之下才会央了爷爷设下的,目的就是为了引诱嘟嘟出来。 可是她没想到,那个人竟然真的对她不管不顾! 深吸一口气,高阳稳了稳心神。 前世,嘟嘟选妃以后,她万念俱灰,在上元花灯节那晚出去放河灯的时候不小心栽进了水里。 原以为必死无疑,却没想到上天厚待,竟让她重来一世,回到嘟嘟选妃之前。 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可不是用来耽误的。 这一世,不管如何,她都要想办法改变前世的结局。 “你来做什么?”高阳没好气地看了夜哲一眼。 “爷失去了比赛资格,正难过呢,高阳小姐不安慰我,反而这副冷冰冰的语气,简直让人心寒。”夜哲唉声叹气。 “谁让你进来的?”高阳转目狠狠剜了婢女一眼。 婢女身子抖了抖,正待开口解释。 夜哲先开口道:“自然是被高阳小姐的美貌给吸引来的。” “出去!”高阳声音愈发冰寒,“否则待会儿别怪我不客气!” “哦?”夜哲挑挑眉,“我倒想看看,高阳小姐想怎么个不客气法?” “你!”高阳气极,紧紧皱着眉,“你再不出去,我就让人去请爷爷。” “对!”夜哲弯唇笑道,“爷爷是该下来喝一杯祝福茶的。” “不要脸!”高阳气得小胸脯一鼓一鼓的,当即吩咐婢女,“你去将爷爷请来。” 婢女应声退出了亭子。 外面的观众不明所以,只知道夜哲这厮破坏了比赛规矩,竟单独入了亭子去见高阳小姐,可许久不见他出来,众人不禁猜想莫非是被高阳小姐瞧上了? 擂台上的打斗还在继续,但比赛中的小公子们一想到夜哲很可能是高太尉内定的孙女婿,一时间众人都没了比赛的心思,目光一直往亭子方向瞟。 高太尉在裁判席上如坐针毡,毕竟擂台上的比赛还在继续,他也不好得贸然离席。 忽见阳阳的婢女上来,他目光一亮,“可是阳阳让你来找老夫的?” “是。”婢女恭敬地点点头,“太爷,小姐让您去一趟。” 不等婢女说完,高太尉早就起身快步走了下去。 掀帘入亭,只见小孙女高阳满目哀怨地朝他看来,“爷爷,你看这个人,非要赖在这里不肯走,他明明已经失去了比赛资格……” “爷输的是比赛资格,又不是娶媳妇儿的资格。”夜哲话接得很顺溜。 “爷爷……”高阳找不到话来反驳,只得向高太尉求助。 高太尉嘴角弯了弯,看着自家小孙女因为夜哲而气急败坏的样子,不由得轻笑一声,“阳阳,其实爷爷觉得夜哲也是不错的人选,你若是中意,那咱就不按照比赛规则来,只要你喜欢就好。” “谁喜欢他!”高阳轻哼一声,她没想到连爷爷都帮着这厮说话,简直气死她了! 再这么耽误下去,前世的轨迹肯定又会回归,到时候她便只能又一次眼睁睁看着嘟嘟娶别的女人。 夜哲眉梢跳了跳,“高阳小姐不用过分喜欢我,只需要点个头即可。” 高阳气极,怒指着外面厉喝夜哲,“你给我滚出去!” 夜哲坐着不动。 高阳深深皱眉瞪着高太尉,“爷爷,你怎么也帮着外人欺负我?” 高太尉一脸为难,慢慢踱步至高阳身后,悄声道:“阳阳别急,爷爷觉得这个小子很是眼熟,兴许是我们认识的人也不一定,既然他一心要见你,那你何不趁机试探试探他的底细?” “爷爷……”高阳无可奈何。 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嘟嘟并不在皇宫,也不在摄政王府,她唯有用此法才有机会引他现身,倘若他真的对她有一丁点儿那方面的意思,今日必定会来。 可……嘟嘟那么小,即便有摄政王和摄政王妃谆谆教导,他真的能明白感情是个什么东西吗?真的能明白……她重生回来有多想改变前世的结局,多不想看见一个又一个女人住进后宫吗? 重生这种事情毕竟玄之又玄,她无法开口向任何人倾诉说明白,只觉得这一刻非常委屈。 鼻尖一酸,眼泪便簌簌落下来。 高太尉当即变了脸色,“阳阳你怎么了?你别吓爷爷……” “爷爷,我……”高阳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苦心安排的擂台赛如今就像个笑话一样,台上比武的那些世家公子全都不是她想要的,她想等的人没出现,兴许也不会出现了。 夜哲在看到高阳落泪的瞬间眉心狠狠皱了一下,转头对高太尉以及两个婢女道:“爷爷。能否麻烦你带着婢女们出去一下,我有几句话想同高阳小姐说。” “这……”高太尉犹豫。 “你出去!”高阳红着眼眶,泪眼婆娑,一脸不善地盯着他。 夜哲突然严肃脸,“我若是出去了,你这辈子都得后悔。” 高阳怔了一下,这个眼神……就好像…… 心中莫名慌乱,她喑哑着声音,“爷爷,你先带着她们俩出去,这么多人在外面看着,我就不信他能把我怎么样。” “阳阳,那你可还难受?”高太尉心中哀叹,他这个小孙女怎么小小年纪就一副老成的样子? 摇摇头,高阳道:“爷爷,你快出去吧!” 高太尉又安抚了一番才带着两个婢女走出亭子。 “你有什么话,快些说。”高阳重新坐下,没好气地盯夜哲一眼。 夜哲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下,一瞬不瞬地看着高阳,“前些日子,我去了一个地方。” “与我何干?”高阳语气漠然。 “然后看到了一些东西。”夜哲接着刚才的话,“比如……你的前世。” 蓦然睁大眼睛,高阳如遭雷击,整个人石化在软椅上,好久都没有反应。 “我知道你是重活了一次的灵魂。”夜哲语气悠悠缓缓,然而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击在高阳的心脏上。 “你,你到底是谁?”高阳全身警惕,她的确是重活一世没错,可她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便是违了天道轮回,任何人也不可以在这个时候收回她的命! “夜……哲……你希望我是谁?”他收起了之前的一脸纨绔,神色颇为认真,但因为年龄小的原因,看起来严重不符合身份。 高阳盯着他那双乌黑的双眼,情绪逐渐平缓下来,“夜哲……叶天泽……。?”恍然醒悟过来的高阳眉头深锁,“你到底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别这么严肃嘛!”他突然咧嘴一笑,“不过是想换个身份玩一玩而已。” “嘟嘟,你简直太过分了!”高阳气得直咬牙,难怪她从一开始就觉得他尤为眼熟,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高阳说着,腾地从软椅上站起来就想教训他。 嘟嘟抱头躲,嘴里连连求饶,“诶,别生气别生气,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可以幻容的机会了,以后……再也没有以后了。” “什么意思。”高阳顿脚脚步。 嘟嘟见她再没有要教训自己的意思,松开双手理了理衣襟,浅咳两声,“想要窥得前世,必定是要付出代价的,我让大伯助我,几乎耗尽了所有与生俱来的灵力才开启了观尘镜,否则,我也不知道你回来竟是为了改变前世的结局,为了……我。” 高阳并不知道语真族的事情,自然也不知道嘟嘟与生俱来拥有灵力,但这些,她都不想去关心,她迫切地望着他,“那你可有事?” 嘟嘟顺势捂着心脏,“事儿可大了,我心在滴血,快死了。” 高阳一看便知他在装腔作势,轻哼一声返回座位,心中怒气却在逐渐消散。 他知道……他竟然知道她是得了上天眷顾重活一世的人,还知道她重活一世是为了他? 她一直以为他年纪小,根本不懂得那些大人们才谈论的事情,更以为他是讨厌她的。 却原来,他之所以会离京这么长时间,竟是为了想办法窥得她的前世。 “那你现在可还赶我走?”嘟嘟不悦地撇了撇嘴,暗想着这个人,明明只比他大了两岁而已,心思竟然这般深沉,用这种方式引他现身,若是他有事情耽搁了无法来,那她岂不是随随便便就挑选一个定下娃娃亲? 高阳没想到他问得这般直白,她红着脸反问:“那我若是赶你走,你走不走?” “走,当然走!”嘟嘟嘿嘿一笑。 “你!”高阳小脸垮下来。 “带你一起走。”嘟嘟补充完。 “油嘴滑舌。”高阳撇开脸不看他。 “好了,我得回去了。”嘟嘟站起身,扫了一眼外面盯着亭子的众人,转而对高阳道:“这地方,这烂摊子,你想办法收拾好,我灵力尽失,得回去跟爹娘交代,等有时间,我会亲自去太尉府找你玩的。” 高阳绞着衣袖,心中很是纠结,她不希望他就这么离开,可是嘟嘟这么小,怎么可能承诺她什么,今日能用这种方式出现,表明他已经很在意她了。 虽然不甘心,高阳还是点点头,“你去吧,这里我待会儿会让爷爷想办法交代清楚的。” 嘟嘟长舒了一口气,折扇一开,同来时的模样大摇大摆出了临水亭,在众人错愕惊诧的目光中下了山。 == “什么?你灵力尽失?” 摄政王府内,百里长歌才刚听嘟嘟说完,整个人都怔住,满面不敢置信,“你可是老祖宗期盼了百年的继承人,怎么会灵力尽失?” 嘟嘟怯怯地垂下头,扁着小嘴,“我前段时间跟着大伯去五大环山之前,在夜极宫待过几天,顺便,顺便让他帮我开启了观尘镜。” 百里长歌眉头皱得更深,“你开那东西做什么?” 嘟嘟抬起头来,一脸哀怨,“麻麻你和爹爹总说我不待见高阳,如今我待见了,你又怪我!” 百里长歌一手抱着小叮叮,另一只手揉了揉额头,“你这小子,连话都说不清楚,一下说你灵力尽失,一下又说你开启了观尘镜,如今又说你待见高阳,这些事儿中间总得有一根线给连起来吧?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你要表达什么?” “好吧!”嘟嘟败下阵来,一五一十地将他在观尘镜中见到高阳重生的事跟百里长歌说了一遍。 “这简直……太惊悚了。”百里长歌虽是胎穿而来,可听到高阳竟然是在同一个时空重生的,也就是说高阳还没重生之前她就已经是穿越体,这种事情听起来的确很不可思议。 “所以,她是为了阻止你纳妃而设了擂台赛?”百里长歌看着自家儿子,虽然很痛心他竟然为了窥得高阳的前世而耗尽与生俱来的灵力,可一想到她与叶痕经历了这么多才终于修成正果,她又心软了。 比起嘟嘟以后能幸福,便是没了灵力又能算什么? “麻麻,我能不能跟你商量一件事?”嘟嘟眨眨眼,神情认真。 百里长歌一颗心都快软化成水,“你说。” “高阳见到我前世纳了很多妃子进后宫,她重生回来本就是为了阻止这件事,那我……可不可以不要纳妃?” “这……”百里长歌迟疑,嘟嘟是皇帝,虽然年岁还小,但世家大族以及文武百官正在蠢蠢欲动想把自己的人安插进后宫来,纳妃是每一个帝王的必经之路。 不待她开口,嘟嘟又道:“开启观尘镜之前,我同大伯商议过了,爹爹如今是摄政王,我还小,很多事情想不得那么周全,但是国不可一日无君,我暂时坐在龙椅上,等满十六岁,就禅位给叮叮,可好?” “你大伯答应了?”百里长歌问。 “嗯。”嘟嘟应声,“我本就没有经过后天修炼,与生俱来的灵力虽然强大却有限,开启了观尘镜以后便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了,更何况见到了高阳的前世,我更不想再纳妃了,不想让她难过。” 百里长歌喟叹一声,“虽然我也很遗憾老祖宗百年的祈盼就这么付之一炬,可最重要的是你要开心,你不开心的话,便是有通天之能,你爹爹和我也不会引以为傲。” 嘟嘟咧嘴一笑,站起身在百里长歌脸颊上狠狠啵了一口,“就知道麻麻最好,最通情达理。” “行了!”百里长歌无语地擦着口水,“待会儿叮叮可得吃醋了。” 嘟嘟欢欣地看着这个才满月不久的弟弟,想到将来自己可以把皇位推给他,原本气恼叮叮不是妹妹的那股怨气便烟消云散。 伸手摸了摸叮叮的小脸,嘟嘟道:“小家伙,你可得快快长大,哥哥等着你。” 叮叮不明所以,一个劲儿地吐泡泡玩,两手挥舞着抓百里长歌胸前的衣襟。 一个月后,摄政王叶痕终于在与朝臣的多次商榷之下,决定暂时不给皇帝选妃,反而给他选了皇帝伴读,人选自然就是高太尉的孙女高阳。 自此后,两人每日一起上学下学,嘟嘟功课更是进步得飞快,朝臣们见状,也只能悻悻闭了嘴,毕竟,皇帝还小,逼迫他纳了妃他也生不了孩子。 乾元十三年冬,年满十六岁的皇帝嘟嘟留下了禅位诏书以后与皇帝伴读高阳小姐一夜之间消失了踪影,百官骇然。 摄政王府的门槛直接被朝臣踏平,奏折比滚雪速度还快,堆满了叶痕的书房。 叶痕慢条斯理地处理完奏折才悠悠缓缓走出来同众人解释。 “乾元帝乃天上仙君的化身,年满十六便飞升了。” 叶痕的话很有说服力,毕竟乾元帝是他的第一个儿子,他都不着急,那想来真是飞升了。 朝臣们无话可说,半个月后在新帝登基大典上拜倒庆隆帝叶天麒,高呼万岁。 叶天麒(叮叮)性子寡淡,不同于嘟嘟,面对选妃立后这种事,全程漠然以对,毫无半分兴趣,却也不抵触,全部交给礼官,进行得很顺利。 == 夜极宫早在数年前就搬迁至五大环山,凭借此处优越的天然屏障,夜极宫再度成为了五国之外,众人寻不到准确位置的神秘之地。 此时的长卿殿内,西宫良人无语地看着案几旁边的三个人。 已经斗了一早上的蛐蛐,竟然还不知道饿? “阳阳,嘟嘟,你们俩不饿?”西宫良人终是忍不住问出口。 “大伯!”嘟嘟很不满地高呼,“我已经十六岁了,不再是当年的小孩子了,别叫我嘟嘟。” 西宫良人无奈地揉着额角,“对,你十六岁,阳阳十八岁,你们俩见过这么大的人还玩斗蛐蛐的吗?” “没事儿,我给开个先例。”嘟嘟嘿嘿笑开。 西宫良人忍无可忍,“你们夫妻俩斗也就算了,别拉上花大王行不行,她可是有身孕的人,你们不饿,我儿子饿了。” 嘟嘟停下斗蛐蛐的动作,坏笑着看了一眼旁边的人,挑眉问,“大王,可要小的端来饭菜孝敬你?” 西宫良人低嗤一句,“你小子,没大没小,那是你大伯母。” 嘟嘟“切”了一声,“凭什么只能你喊她大王,我们就不能?” “那是我专利。”西宫良人学着百里长歌的语气还回来,“你们俩喊了就是侵权。” 嘟嘟撇撇嘴,再度看一眼旁边的人,笑嘻嘻问:“大王,你啥时候才能生出小小王来?” 西宫良人一阵剧烈咳嗽。 ——全剧终—— ------题外话------ 西宫良人的cp人设在新文,这里结局的时候放的也是他们的结局,想看过程的亲去关注新文哦(づ ̄3 ̄)づ╭?~ 番外十二 嘟嘟选妃记(全剧终) 叶三公子在上一轮输了,原本所有人的目光都定在夜哲身上,可任谁也没想到他会在第二轮开场便抓了一个空白纸团。 也就意味着,这个受众人瞩目期待的夜哲失去了参赛资格。 观众席上顷刻喧哗沸腾起来。 这么厉害的人物竟然没有参赛资格,那后面的比赛还有何意思? 当即有几个百姓便嚷嚷着让高太尉重新组织抓阄,觉得夜哲不该就这么被淘汰了。 高太尉也是被夜哲这倒霉运气给震到。 但重新组织抓阄是不可能的,这样一来会对先前参赛的小公子们不公平。 可是眼看着满心期待的未来孙女婿就这么被淘汰了,太尉他老人家也很焦躁。 夜哲望着空白纸团呆了一瞬,一瞬过后,他云淡风轻地扔了纸团,折扇一摇,大摇大摆地往亭子方向走去,视众人的目光如无物。 高太尉坐在裁判席上,眼珠子就快惊得掉下来了。 满脸震惊中又挪出了那么一丝丝惊喜。 莫非这小子想抢亲?强来? 虽然几十岁的人了,太尉他老人家一想到这种种可能,仍是激动得如同孩子一般,灼灼目光定在夜哲小小的身子上,恍然之间眯了眼。 这背影……怎么有些眼熟? 夜哲在众人惊愕地张大嘴巴的反应里坦然自若地走上水上回廊,慢慢挑帘欲入内。 高阳的婢女大惊,“这位公子,未经小姐允许,您不得入内。” “爷替她允了。”夜哲眉梢一挑,折扇一收在手心敲了一敲,“你们家小姐若是不单独见爷一面,她肯定舍不得我就这么走了。” 趁婢女怔忪的间隙,夜哲一闪身入了亭子。 高阳咬牙瞪着面前的人。 内心里,她不得不承认这小子的无论是容貌还是气质甚至是那诡异的武功都异于常人,可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若是她记得不错,前世里,再过几日便是摄政王妃替嘟嘟选妃的日子,今日的擂台赛,也是她万般不得已之下才会央了爷爷设下的,目的就是为了引诱嘟嘟出来。 可是她没想到,那个人竟然真的对她不管不顾! 深吸一口气,高阳稳了稳心神。 前世,嘟嘟选妃以后,她万念俱灰,在上元花灯节那晚出去放河灯的时候不小心栽进了水里。 原以为必死无疑,却没想到上天厚待,竟让她重来一世,回到嘟嘟选妃之前。 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可不是用来耽误的。 这一世,不管如何,她都要想办法改变前世的结局。 “你来做什么?”高阳没好气地看了夜哲一眼。 “爷失去了比赛资格,正难过呢,高阳小姐不安慰我,反而这副冷冰冰的语气,简直让人心寒。”夜哲唉声叹气。 “谁让你进来的?”高阳转目狠狠剜了婢女一眼。 婢女身子抖了抖,正待开口解释。 夜哲先开口道:“自然是被高阳小姐的美貌给吸引来的。” “出去!”高阳声音愈发冰寒,“否则待会儿别怪我不客气!” “哦?”夜哲挑挑眉,“我倒想看看,高阳小姐想怎么个不客气法?” “你!”高阳气极,紧紧皱着眉,“你再不出去,我就让人去请爷爷。” “对!”夜哲弯唇笑道,“爷爷是该下来喝一杯祝福茶的。” “不要脸!”高阳气得小胸脯一鼓一鼓的,当即吩咐婢女,“你去将爷爷请来。” 婢女应声退出了亭子。 外面的观众不明所以,只知道夜哲这厮破坏了比赛规矩,竟单独入了亭子去见高阳小姐,可许久不见他出来,众人不禁猜想莫非是被高阳小姐瞧上了? 擂台上的打斗还在继续,但比赛中的小公子们一想到夜哲很可能是高太尉内定的孙女婿,一时间众人都没了比赛的心思,目光一直往亭子方向瞟。 高太尉在裁判席上如坐针毡,毕竟擂台上的比赛还在继续,他也不好得贸然离席。 忽见阳阳的婢女上来,他目光一亮,“可是阳阳让你来找老夫的?” “是。”婢女恭敬地点点头,“太爷,小姐让您去一趟。” 不等婢女说完,高太尉早就起身快步走了下去。 掀帘入亭,只见小孙女高阳满目哀怨地朝他看来,“爷爷,你看这个人,非要赖在这里不肯走,他明明已经失去了比赛资格……” “爷输的是比赛资格,又不是娶媳妇儿的资格。”夜哲话接得很顺溜。 “爷爷……”高阳找不到话来反驳,只得向高太尉求助。 高太尉嘴角弯了弯,看着自家小孙女因为夜哲而气急败坏的样子,不由得轻笑一声,“阳阳,其实爷爷觉得夜哲也是不错的人选,你若是中意,那咱就不按照比赛规则来,只要你喜欢就好。” “谁喜欢他!”高阳轻哼一声,她没想到连爷爷都帮着这厮说话,简直气死她了! 再这么耽误下去,前世的轨迹肯定又会回归,到时候她便只能又一次眼睁睁看着嘟嘟娶别的女人。 夜哲眉梢跳了跳,“高阳小姐不用过分喜欢我,只需要点个头即可。” 高阳气极,怒指着外面厉喝夜哲,“你给我滚出去!” 夜哲坐着不动。 高阳深深皱眉瞪着高太尉,“爷爷,你怎么也帮着外人欺负我?” 高太尉一脸为难,慢慢踱步至高阳身后,悄声道:“阳阳别急,爷爷觉得这个小子很是眼熟,兴许是我们认识的人也不一定,既然他一心要见你,那你何不趁机试探试探他的底细?” “爷爷……”高阳无可奈何。 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嘟嘟并不在皇宫,也不在摄政王府,她唯有用此法才有机会引他现身,倘若他真的对她有一丁点儿那方面的意思,今日必定会来。 可……嘟嘟那么小,即便有摄政王和摄政王妃谆谆教导,他真的能明白感情是个什么东西吗?真的能明白……她重生回来有多想改变前世的结局,多不想看见一个又一个女人住进后宫吗? 重生这种事情毕竟玄之又玄,她无法开口向任何人倾诉说明白,只觉得这一刻非常委屈。 鼻尖一酸,眼泪便簌簌落下来。 高太尉当即变了脸色,“阳阳你怎么了?你别吓爷爷……” “爷爷,我……”高阳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苦心安排的擂台赛如今就像个笑话一样,台上比武的那些世家公子全都不是她想要的,她想等的人没出现,兴许也不会出现了。 夜哲在看到高阳落泪的瞬间眉心狠狠皱了一下,转头对高太尉以及两个婢女道:“爷爷。能否麻烦你带着婢女们出去一下,我有几句话想同高阳小姐说。” “这……”高太尉犹豫。 “你出去!”高阳红着眼眶,泪眼婆娑,一脸不善地盯着他。 夜哲突然严肃脸,“我若是出去了,你这辈子都得后悔。” 高阳怔了一下,这个眼神……就好像…… 心中莫名慌乱,她喑哑着声音,“爷爷,你先带着她们俩出去,这么多人在外面看着,我就不信他能把我怎么样。” “阳阳,那你可还难受?”高太尉心中哀叹,他这个小孙女怎么小小年纪就一副老成的样子? 摇摇头,高阳道:“爷爷,你快出去吧!” 高太尉又安抚了一番才带着两个婢女走出亭子。 “你有什么话,快些说。”高阳重新坐下,没好气地盯夜哲一眼。 夜哲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下,一瞬不瞬地看着高阳,“前些日子,我去了一个地方。” “与我何干?”高阳语气漠然。 “然后看到了一些东西。”夜哲接着刚才的话,“比如……你的前世。” 蓦然睁大眼睛,高阳如遭雷击,整个人石化在软椅上,好久都没有反应。 “我知道你是重活了一次的灵魂。”夜哲语气悠悠缓缓,然而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击在高阳的心脏上。 “你,你到底是谁?”高阳全身警惕,她的确是重活一世没错,可她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便是违了天道轮回,任何人也不可以在这个时候收回她的命! “夜……哲……你希望我是谁?”他收起了之前的一脸纨绔,神色颇为认真,但因为年龄小的原因,看起来严重不符合身份。 高阳盯着他那双乌黑的双眼,情绪逐渐平缓下来,“夜哲……叶天泽……。?”恍然醒悟过来的高阳眉头深锁,“你到底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别这么严肃嘛!”他突然咧嘴一笑,“不过是想换个身份玩一玩而已。” “嘟嘟,你简直太过分了!”高阳气得直咬牙,难怪她从一开始就觉得他尤为眼熟,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高阳说着,腾地从软椅上站起来就想教训他。 嘟嘟抱头躲,嘴里连连求饶,“诶,别生气别生气,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可以幻容的机会了,以后……再也没有以后了。” “什么意思。”高阳顿脚脚步。 嘟嘟见她再没有要教训自己的意思,松开双手理了理衣襟,浅咳两声,“想要窥得前世,必定是要付出代价的,我让大伯助我,几乎耗尽了所有与生俱来的灵力才开启了观尘镜,否则,我也不知道你回来竟是为了改变前世的结局,为了……我。” 高阳并不知道语真族的事情,自然也不知道嘟嘟与生俱来拥有灵力,但这些,她都不想去关心,她迫切地望着他,“那你可有事?” 嘟嘟顺势捂着心脏,“事儿可大了,我心在滴血,快死了。” 高阳一看便知他在装腔作势,轻哼一声返回座位,心中怒气却在逐渐消散。 他知道……他竟然知道她是得了上天眷顾重活一世的人,还知道她重活一世是为了他? 她一直以为他年纪小,根本不懂得那些大人们才谈论的事情,更以为他是讨厌她的。 却原来,他之所以会离京这么长时间,竟是为了想办法窥得她的前世。 “那你现在可还赶我走?”嘟嘟不悦地撇了撇嘴,暗想着这个人,明明只比他大了两岁而已,心思竟然这般深沉,用这种方式引他现身,若是他有事情耽搁了无法来,那她岂不是随随便便就挑选一个定下娃娃亲? 高阳没想到他问得这般直白,她红着脸反问:“那我若是赶你走,你走不走?” “走,当然走!”嘟嘟嘿嘿一笑。 “你!”高阳小脸垮下来。 “带你一起走。”嘟嘟补充完。 “油嘴滑舌。”高阳撇开脸不看他。 “好了,我得回去了。”嘟嘟站起身,扫了一眼外面盯着亭子的众人,转而对高阳道:“这地方,这烂摊子,你想办法收拾好,我灵力尽失,得回去跟爹娘交代,等有时间,我会亲自去太尉府找你玩的。” 高阳绞着衣袖,心中很是纠结,她不希望他就这么离开,可是嘟嘟这么小,怎么可能承诺她什么,今日能用这种方式出现,表明他已经很在意她了。 虽然不甘心,高阳还是点点头,“你去吧,这里我待会儿会让爷爷想办法交代清楚的。” 嘟嘟长舒了一口气,折扇一开,同来时的模样大摇大摆出了临水亭,在众人错愕惊诧的目光中下了山。 == “什么?你灵力尽失?” 摄政王府内,百里长歌才刚听嘟嘟说完,整个人都怔住,满面不敢置信,“你可是老祖宗期盼了百年的继承人,怎么会灵力尽失?” 嘟嘟怯怯地垂下头,扁着小嘴,“我前段时间跟着大伯去五大环山之前,在夜极宫待过几天,顺便,顺便让他帮我开启了观尘镜。” 百里长歌眉头皱得更深,“你开那东西做什么?” 嘟嘟抬起头来,一脸哀怨,“麻麻你和爹爹总说我不待见高阳,如今我待见了,你又怪我!” 百里长歌一手抱着小叮叮,另一只手揉了揉额头,“你这小子,连话都说不清楚,一下说你灵力尽失,一下又说你开启了观尘镜,如今又说你待见高阳,这些事儿中间总得有一根线给连起来吧?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你要表达什么?” “好吧!”嘟嘟败下阵来,一五一十地将他在观尘镜中见到高阳重生的事跟百里长歌说了一遍。 “这简直……太惊悚了。”百里长歌虽是胎穿而来,可听到高阳竟然是在同一个时空重生的,也就是说高阳还没重生之前她就已经是穿越体,这种事情听起来的确很不可思议。 “所以,她是为了阻止你纳妃而设了擂台赛?”百里长歌看着自家儿子,虽然很痛心他竟然为了窥得高阳的前世而耗尽与生俱来的灵力,可一想到她与叶痕经历了这么多才终于修成正果,她又心软了。 比起嘟嘟以后能幸福,便是没了灵力又能算什么? “麻麻,我能不能跟你商量一件事?”嘟嘟眨眨眼,神情认真。 百里长歌一颗心都快软化成水,“你说。” “高阳见到我前世纳了很多妃子进后宫,她重生回来本就是为了阻止这件事,那我……可不可以不要纳妃?” “这……”百里长歌迟疑,嘟嘟是皇帝,虽然年岁还小,但世家大族以及文武百官正在蠢蠢欲动想把自己的人安插进后宫来,纳妃是每一个帝王的必经之路。 不待她开口,嘟嘟又道:“开启观尘镜之前,我同大伯商议过了,爹爹如今是摄政王,我还小,很多事情想不得那么周全,但是国不可一日无君,我暂时坐在龙椅上,等满十六岁,就禅位给叮叮,可好?” “你大伯答应了?”百里长歌问。 “嗯。”嘟嘟应声,“我本就没有经过后天修炼,与生俱来的灵力虽然强大却有限,开启了观尘镜以后便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了,更何况见到了高阳的前世,我更不想再纳妃了,不想让她难过。” 百里长歌喟叹一声,“虽然我也很遗憾老祖宗百年的祈盼就这么付之一炬,可最重要的是你要开心,你不开心的话,便是有通天之能,你爹爹和我也不会引以为傲。” 嘟嘟咧嘴一笑,站起身在百里长歌脸颊上狠狠啵了一口,“就知道麻麻最好,最通情达理。” “行了!”百里长歌无语地擦着口水,“待会儿叮叮可得吃醋了。” 嘟嘟欢欣地看着这个才满月不久的弟弟,想到将来自己可以把皇位推给他,原本气恼叮叮不是妹妹的那股怨气便烟消云散。 伸手摸了摸叮叮的小脸,嘟嘟道:“小家伙,你可得快快长大,哥哥等着你。” 叮叮不明所以,一个劲儿地吐泡泡玩,两手挥舞着抓百里长歌胸前的衣襟。 一个月后,摄政王叶痕终于在与朝臣的多次商榷之下,决定暂时不给皇帝选妃,反而给他选了皇帝伴读,人选自然就是高太尉的孙女高阳。 自此后,两人每日一起上学下学,嘟嘟功课更是进步得飞快,朝臣们见状,也只能悻悻闭了嘴,毕竟,皇帝还小,逼迫他纳了妃他也生不了孩子。 乾元十三年冬,年满十六岁的皇帝嘟嘟留下了禅位诏书以后与皇帝伴读高阳小姐一夜之间消失了踪影,百官骇然。 摄政王府的门槛直接被朝臣踏平,奏折比滚雪速度还快,堆满了叶痕的书房。 叶痕慢条斯理地处理完奏折才悠悠缓缓走出来同众人解释。 “乾元帝乃天上仙君的化身,年满十六便飞升了。” 叶痕的话很有说服力,毕竟乾元帝是他的第一个儿子,他都不着急,那想来真是飞升了。 朝臣们无话可说,半个月后在新帝登基大典上拜倒庆隆帝叶天麒,高呼万岁。 叶天麒(叮叮)性子寡淡,不同于嘟嘟,面对选妃立后这种事,全程漠然以对,毫无半分兴趣,却也不抵触,全部交给礼官,进行得很顺利。 == 夜极宫早在数年前就搬迁至五大环山,凭借此处优越的天然屏障,夜极宫再度成为了五国之外,众人寻不到准确位置的神秘之地。 此时的长卿殿内,西宫良人无语地看着案几旁边的三个人。 已经斗了一早上的蛐蛐,竟然还不知道饿? “阳阳,嘟嘟,你们俩不饿?”西宫良人终是忍不住问出口。 “大伯!”嘟嘟很不满地高呼,“我已经十六岁了,不再是当年的小孩子了,别叫我嘟嘟。” 西宫良人无奈地揉着额角,“对,你十六岁,阳阳十八岁,你们俩见过这么大的人还玩斗蛐蛐的吗?” “没事儿,我给开个先例。”嘟嘟嘿嘿笑开。 西宫良人忍无可忍,“你们夫妻俩斗也就算了,别拉上花大王行不行,她可是有身孕的人,你们不饿,我儿子饿了。” 嘟嘟停下斗蛐蛐的动作,坏笑着看了一眼旁边的人,挑眉问,“大王,可要小的端来饭菜孝敬你?” 西宫良人低嗤一句,“你小子,没大没小,那是你大伯母。” 嘟嘟“切”了一声,“凭什么只能你喊她大王,我们就不能?” “那是我专利。”西宫良人学着百里长歌的语气还回来,“你们俩喊了就是侵权。” 嘟嘟撇撇嘴,再度看一眼旁边的人,笑嘻嘻问:“大王,你啥时候才能生出小小王来?” 西宫良人一阵剧烈咳嗽。 ——全剧终—— ------题外话------ 西宫良人的cp人设在新文,这里结局的时候放的也是他们的结局,想看过程的亲去关注新文哦(づ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