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问生死缘》 一 序曲 “你在干什么?” “整地。” “都秋收了,还整什么地?” “准备明年的春耕。” “你就那么爱种田?” “此生别无他好,唯爱种田。” “少给我拽文,你的诗文还不是你爹我教的。” “老子就是爱干庄稼活儿,可以了吧?” “我才是你老子!” “是是是,我是你孙子。” “你是我孙子他爹!” “我是你老婆的儿于。” “……算了,管你是谁的儿子或孙子,随你爱怎么种就怎么种,不过,你得先给我回句话!” “什么话?” “咱们村子里,可有你中意的姑娘家?” “没。” “大屋里呢?” “她们是姊妹,不是姑娘家。” “很好,既然都没有,那你就给我滚出村庄,等找到老婆之后再回来种田,我可不想再听你娘跟我唠叨了!” “为何我不能待在村子里等?” “等什么?等天上掉下个老婆来砸烂你的脑袋?” “对。” “对你个头,既然村子里头没有你中意的姑娘家,不出门找,哪儿来老婆跟你成亲?” “我还不想成亲。” “为什么?” “没兴趣。” “由不得等你兴致上来,等你娘开始哭倒长城就来不及了,届时咱们一整个村子里的人谁都逃不掉,包括咱们父子俩,全都要被她哭死了,你老父我可还没有活够,所以,马上给我滚!” “爹随便给我挑一个好了。” “我挑只母猪给你!” “也可以啊,起码母猪很会生,娘就该高兴了吧?” “你这小子怎地这般不开窍,让你自个儿挑是希望你能幸福过一生,这得靠缘分,懂吗?” “缘分?” “对,娶老婆也是要靠缘分的,所以你得出门去寻你的缘分。” “既是如此,待我出门后,头一个来跟我求亲的,不管对方是老太婆或丫头片子、是天仙或无盐、是竹竿或大冬瓜、是母猪或母牛,我都娶她做老婆,这可就够缘分了吧?” “……那也行,不过还得再加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生了儿子才准回来,这么一来,哼哼哼,倘若你娶个孵不出蛋来的老女人,这辈子你就别想再回来种田了!” “为何一定要儿子?” “明知故问,咱们家代代单传,你娘生了六个孩子,也只有你是带把子的,因此——” 二 “那该怪咱们祖上的姓氏不好。” “怎么,你想改姓不成?” “可以吗?” “你认为呢?” “看爹你笑得这么开心,大概是不可以。” “知道就好,总之,如果你不生个带把子的出来,你娘就会怪她自己生不出第二个儿子来,所以,既然你爱种田,就顺便给我‘种’出个儿子来吧!” “那还不简单,外头菜园里多得是萝卜、芋头,爹不会去摘一颗来凑合” “……你他妈的给我滚!” “滚就滚,我不会到江南种田去,一年两收,更好!” “好极,那你就去收到谷子压死你吧!” “总比被女人压死好。” “……” 谁说被女人“压死”不好? 第一章 始建于吴王夫差,与长城齐名的南北大运河,全长七千乡里,无锡是唯一被穿行而过的城镇,从南长桥至清名桥,两岸粉墙黛瓦,鳞次栉比地排列着 前店后坊的民宅,几乎家家户户都有水码头,石拱桥、繁忙的米市、香火鼎盛的护国寺,忙碌的船只穿梭在微波荡漾的河面上,这便是无锡独一无二的景象——水弄堂。 宫家镳局也是水弄堂的其中一户。 “我来!我来!” 午前时分,宫家镳局的厨房里正忙着 准备午膳,原本负责指挥的宫雪菱看看天色已不早了,忍不住抢过锅铲来,自己动手比较快。 “小姐……”厨娘忐忑的以为要被赶回家去吃自己了。 “别吵!”宫雪菱快手快脚的一边调味、一边炒菜,再尝尝味道如何。“听说表哥又闯祸了,爹的心情一定不太好,咱们得做两样好吃的,再准备壶好酒,好让爹开心起来!” 厨娘哑然无言,因为表少爷的确又闯祸了,老爷的心情也确实不太好。 通常男人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好酒、好菜正是让他们心情转好的方法之一,而小姐的手艺又跟过世的夫人一模一样——那是谁也学不来的,恰恰合了老爷的胃口,在这种时候,果然由小姐自己亲自动手是比较好。 想到这里,厨娘心甘情愿的做起下手来。 “行了,排骨好了!”宫雪菱顺手将排骨起锅装盘。“再来道虾仁锅巴吧,我处理白虾,配料你负责!” 于是两人分工合作又忙起来了。 “小姐,表少爷又捅什么楼子了?”手起刀落切配料,厨娘随口问。 “我哪知道!”宫雪菱忙着 剥虾,漫不经心的回道:“表哥连上茅房拉屎都可能捅出楼子来,何况这又是他头一回跟镳,想不出问题实在不太可能!” “真是,表少爷都二十二岁了,却什么事都干不好,都怪姑奶奶太宠他了!” “我举双手双脚同意!”一手虾头、一手虾尾,宫雪菱举高双手说。 一话又说回来,就算丈夫死了,姑奶奶也没道理携儿带女的回娘家来让老爷养呀,婆家又不是没人了。” “哪有办法,姑姑说婆家那边的人对她不好嘛!” “我看是姑奶奶自己太任性了吧!” “何止任性,姑姑根本是嚣张、跋扈,再加狂妄霸道!不过,我们也不能关紧大门不让他们进来吧?”顿一顿,再嘟囔,“虽然我是很想那么做啦!” 厨娘失笑。“原来小姐也看不过去。” 三 一老早就看不过去啦,所以啊……”说到一半突然停住,宫雪菱扭头看看没人偷听,这才挤眉弄眼的继续说下去。“所以每隔十天半个月的,我就会,嘿嘿嘿,请姑姑他们一家四口享受一下巴豆甜汤,好让他们‘休息’几天!” “小姐!”厨娘惊呼,但只一声,她又忍俊不住的笑出来。“干得好!一 “谁教他们老是去烦爹爹!” “说得也是,老爷可真是辛苦,姑奶奶任性,表少爷又不长进,两位表小姐也是娇生惯养啥都不会,老爷光是应付他们的麻烦,早晚会累死!” “所以我才会请他们暍巴豆汤呀,他们‘休息’,爹也才能休息嘛!”宫雪菱理直气壮地声明自己的行为再“正当”不过了。“其实我早就建议爹爹把镳局对面的驴马行交给表哥打理,他们一家子也可以搬过去住,以后有什么问题都由他们自个儿负责,偏偏姑姑打死不愿意,死皮赖脸的非留在这里让爹伤脑筋不可!” “因为他们什么苦也不想吃,只想轻轻松松的过日子,”厨娘咕哝。“也因为他们什么责任都不想承担,只想出问题就丢给别人去解决,更因为他们只想过好日子,不想付出半点代价。” “我也这么认为,”宫雪菱恨恨的拧下虾头,好像在拧姑姑的脖子一样。一看来要甩掉姑姑这个大麻烦并不太容易。” “何止不容易,我看根本不可能!” “可恶!”再用力拧下另一只虾头,差点扔进嘴里咬个稀巴烂。 厨娘瞄她一眼,笑着 摇摇头。“我说小姐,你光顾着 担心老爷,怎不也担心一下你自己,听说小姐的未婚夫那边来提过好几次说你们该成亲了,却都被小姐给拖延了下来,这不太好吧,小姐都十七岁了不是?” “我还不想嫁嘛!” “为什么?” 宫雪菱欲言又止的瞥一下厨娘,没有回答。 就算她真的不想嫁人,然而这是姑娘家早晚要走的路,她很明白,也早有心理准备,更何况那是逝去的老太爷早在她三岁时就为她订下的亲事,她更不能拒绝,免得爹爹为难。 可是,她实在放心不下爹爹和两个哥哥啊! 堂堂镳局的大小姐,又有一身不错的武功,她原可轻轻松松的让下人来伺候她就行了,但自从娘亲过世之后,才十三岁的她就毅然决然的一肩扛起当家主母的职责,督促奴仆整理家务、料理三餐,处理下人们之间的纠纷,随时注意爹爹和两位哥哥的需要,过年过节亲手为他们缝新衣,做新鞋,还得应付姑姑和两位表姊妹的任性要求,这些拉拉杂杂的家务琐事,她都义无反顾的代替过世的娘亲承担起来。 如今她都十七岁,早该嫁人了,但她却拖着 不肯嫁,婚期一延再延,延到未来的公公都开始不满了,她也不在乎,只因为她担心没人能像她这么贴心的照顾爹爹和两位哥哥,宁愿等到大哥娶了老婆之后再来考虑她自己。 在她的心目中,爹爹和哥哥可比她自个儿更重要。 没有半个女人在,他们三个大男人在处理繁重的镳局事务之余,还有办法应付这些琐琐碎碎的家务杂事吗? 传延数代的宫家镳局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算小,在江湖上谈不上什么赫赫威望,也没有惊人的靠山,不过总镳头人面广、关系好,也有那么一点不大不小的名气,走镳在外,少有人摆荆棘条子不让过,即便是有,面对面攀上几句话也就过去了,鲜有真正要亮出家伙来打个你死我活的情况。 不过就在今天,宫家镳局那一点累积时日,好不容易才叫出来的名声即将要毁于一日一了,只因为一个就爱说大话,其实只会吃暍嫖赌的败家小子。 “你你你……你这畜生!” “舅……舅舅……” “头一趟出镳就出这种天大的岔子,不但醉酒误事,还糊里糊涂的睡了人家的未婚妻,现在人家叫你拿妹妹赔他,请问你打算如何?” “我……我……” 练武场内,正在大发雷霆之怒的是宫家镳局主人宫孟贤,相对的,正在被他狂喷口水的是他的外甥陆学季。 这就是最可恨的地方,闯祸的并不是他的儿子。 四 如果是的话,他还可以怪自己教子无方,怪儿子顽劣不受教,然后拿木板条子先扁上几十大板扁成猪头再说,但偏偏不是,这个平日正事不干,专会拉嘴皮子说大话的陆学季是他妹妹宫如媚的宝贝独子,他根本管不了。 每当他看不过去外甥的任性妄为,想多少“教导”几句,宫如媚就会抢先一步跪到爹娘的牌位前要死要活的嚎啕大哭,责怪爹娘给她找的丈夫太早逝,害她孤儿寡母的老给人家欺负。 人家孟姜女哭倒的是秦始皇的长城,她宫如媚却想哭倒自己爹娘的牌位,这么一来,宫孟贤只好再把一肚子火硬吞回肚子里去闷烧自己。 谁教爹娘的眼光不好,左不挑、右不挑,偏偏挑上那样一个痨病根子。 为人子者就该承担起父母的错,宫孟贤只好任由自己的妹妹没天没理的宠溺儿子,结果宠得陆学季更是无法无天,镇日里只会招呼他那些酒肉朋友吃喝玩乐招摇过市,要捅出楼子来就推给宫孟贤去头痛。 到如今,陆学季终于闯出连宫孟贤也没把握摆得平的祸事来,这下于就算宫如媚在爹娘牌位前活活哭死,他也没辙。 “说啊,你到底打算如何?难不成真要把你妹妹赔出去?” “不!我宁死也不嫁!” “我也不要!” 这两位很有默契的一起拉喉咙尖嗓门抗议的是陆学季的妹妹,十九岁的陆佩仪和十七岁的陆佩琴,她们坚决不肯、抵死不嫁,因为陆学季惹上的是武林九大绿林黑帮之一的百晓会。 百晓会表面上是经营驴马行的大帮大派,其实暗地里打家劫舍、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特别是百晓会会主父子俩,女人一个接一个带进门,再一个又一个用棺材抬出门,因为他们父子俩都是近似野兽般的虐待狂。 那种丈夫,谁敢嫁? “叫雪菱嫁过去吧!”宫如媚冲口而出。 “慢着 !”不待宫孟贤回应,他的大儿子宫仲卿便愤怒的咆哮过去。“姑姑,那可是你儿子闯的祸,理该由你们陆家的人自己想办法,为何反倒要叫我无辜的妹妹承担?” “而且,姑姑有两个女儿,”老二宫仲书更愤慨。“我们可只有一个妹妹,凭什么要我们牺牲唯一的宝贝妹妹?” 宫如媚哑口无言,眼珠子一转,正待重施故技再来个重量级的哭天喊地、你死我活,无论如何,她亲生的宝贝儿女就是受不得任何委屈,“别人”的孩子就由别人去伤脑筋,不关她的事。 很可惜,她的喉头才刚开始颤动,还没来得及表现一下炉火纯青的演技,儿子就先她一步呐呐的开了口—— “我……我骗他们说两个妹妹都已订亲,这个月……呃,就要成亲了。” 宫孟贤怔了怔,随又皱眉,不相信的眼神在外甥身上狐疑的绕过来、绕过去。 “所以他们就算了?”百晓会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陆学季咽了口唾沫,“我还……还说她们的未婚夫家是海家和夏侯家……” 聪明,松江府海家和宁国府夏侯家都是武林世家,的确不好惹,百晓会也不敢轻易得罪,更别提强抢他们的未婚妻,只不过—— “太荒唐了!”宫仲书愤慨激怒的大吼。“宁国府的夏侯家明明是爷爷在小妹三岁时为她订下的亲事,可没有你们陆家的份,凭什么随随便便两句话就被你们霸占去?” “还有,说松江府的海家也很离谱,”宫仲卿冷冷的道:“海家确实来提过好几次亲,但姑姑嫌他们家的公子娘娘腔,不都没答应吗?” “应付一下也不成吗?”宫如媚脱口道。 “不……不是应付……”陆学季眼睛钉在地下,瑟瑟缩缩的嗫嚅道:“他们说会……会派人来察看,如果……如果佩仪和佩琴没有如我所说的在这个月嫁出去,他们就要……要挑一个带走。” 好一晌的静默,然后,陆家两位大嗓门小姐和宫如媚在同一瞬间扯喉尖叫,现场若是有花瓶,肯定会当场英年早逝、粉身碎骨。 “不!”姊妹俩异口同声,真有默契。 “快!快答应海家的亲事!”顾不得斥责儿子,宫如媚慌慌张张的嘶声大叫,高昂的嗓门硬是压过两个女儿一个杀鸡、一个宰羊的合音。“看海公子是中意哪一个,月底前就让他们来迎娶成亲!”娘娘腔总比虐待狂好,再说,娘娘腔也比较好控制。“至于另一个……另一个……” “我马上去帮她们再找一位对象!”语毕,宫孟贤转身便要出去。 “爹!”宫仲卿即时拉住父亲。“两位表妹若真及时嫁出去了,到时候百晓会的人九成九会捉小妹去顶数……” “你立刻上夏侯家说明一切,请他们务必在月底前来迎亲!” “是。” 五 这个月只剩十天不到,时间仓促得跌破炒菜锅,几乎只来得及把新娘穿戴好丢上花轿,其他什么拉拉杂杂的习俗礼节,以后有空再拿出来仔细研究吧! 于是父子俩一道匆匆忙忙要往外走,不料又被另一个声音拉住脚步。 “咦?爹,大哥,都快用午膳了,你们要上哪里去?” 宫孟贤父子俩同时回头,果然是宫雪菱,但见她容颜清秀、五官俏皮,虽不及两位表姊妹那般美艳夺目,再看却比她们更迷人,也许是因为宫雪菱总是挂着 一脸甜甜的笑靥,那笑容温暖又明朗,怎么看怎么舒服。 不过对宫孟贤父子三人而言,就算宫雪菱是丑毙了的钟无盐,她依然是最能干的女儿,也是最讨人喜爱的妹妹。 “菱儿,别管家务事了,快准备成亲吧!”话落,他们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耶?”宫雪菱一脸错愕、满头雾水,搞不清楚状况。“成亲?” “对,你要成亲了。”宫仲书叹道,他实在舍不得让妹妹嫁出去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是不是错过了什么“精采”内幕? “还不是学季表哥又闯祸了……” “那又如何?表哥又不是头一回闯祸。” “不过这回他可是捅了大楼子……” “多大?” “大到你在月底前非嫁出去不可!” “……二哥。” “嗯?” “这不叫闯祸。” “不然该叫什么?” “灾难!” 前一刻她还在想说婚事要拖到不能再拖,最好拖到对方自动解除婚事更好,没想到下一刻她就非嫁不可了,这不叫灾难叫什么? 可恶,表哥捅的楼子干嘛牵拖到她身上来嘛! “好了,小妹,女方家要准备什么,那种事我可不懂,还不快开单子交给大掌柜的去打点,没多少时间了,还有两位表妹也赶着 要嫁出去呢,唉,大家八成会忙到翻!” 表姊和表妹也要嫁了? 太好了! “那就先帮表姊和表妹打点……”继续拖,能多拖一会儿就多拖一会儿。 “不,先打点你的,姑姑他们自个儿会想办法,你甭操心。” “但姑姑他们……” “先打点你的!” “可是我……我……” 终于听出妹妹的犹豫,宫仲书顿时恍悟她又在为他们担心了,于是决定下帖重药给她吞,不然届时她肯不肯上花轿还是个问题呢! 总不能绑住她的手脚硬把她丢进花轿里吧? “小妹,我老实跟你说吧……” 他开始一五一十的把陆学季闯的祸告诉妹妹,听得宫雪菱直翻白眼。 “表哥是白痴吗?” “不,他是不知死活!”宫仲书恨恨道:“所以啦,届时百晓会的人定然会硬捉你去充数,而爹、大哥和我是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 你落入他们手中的,结果可想而知,双方必定会卯起来干上一场大的,最后呢……”他故意满不在乎的耸耸肩。“你不肯嫁,只好帮我们收尸啦!” 收尸?! 六 宫雪菱骇然一个哆嗦,满面惊恐。“不!” 就知道这招有效,保证药到病除,比灵丹更灵! 宫仲书心中暗笑。“那就乖乖嫁了,嗯?” “好,我嫁!我嫁!”宫雪菱叫着 ,反过来拉着 哥哥的手跑。“走,要准备的东西可多着 呢,二哥得帮帮我!” 至于表姊和表妹,自求多福吧她们! 时间紧迫,没有那么闲闲情逸致让宫孟贤到远处找人,只好就近在常州府周围四处询问,可有人愿意娶他那两位外甥女? 但结果就如他所料,没有半个人愿意娶他那两个外甥女。 远地不说,常州府左近谁人不知他那两个外甥女有多任性、多刁蛮,谁人不晓她们有多霸道、多难伺候,简直是臭名远飏、生人勿近,光是听到名字,大家就却步三百尺。 要娶她们,不如养只母狗还听话一点。 因此陆家姊妹都十九、十七了,除了海家那个娘娘腔以外,再也没有其他人上宫家镳局去提过亲了,就算嫁妆是金山银矿、奇珍异宝一箩筐,娶的是河东狮和母老虎,大概也没多少命享受。 跟财富比起来,还是老命要紧。 迫不得已,宫孟贤只好降低标准,不一定要名门世家,只要为人正派,懂得武功就行了…… 算了,不会武功的一般人家也凑合了…… 好吧、好吧,只要是正正经经过日子的男人就可以了…… 可是…… “不敢相信,连种田、种菜的庄稼人都不敢娶她们!”宫孟贤喃喃道。 “他们想娶老婆,可不想虐待自己。”宫仲卿嘲讽的说。 “这下子可怎么办才好?就剩下两天了!” “惠山下还有几户庄稼人,我们再去问问,再不行的话……” 父子俩相对一眼,苦笑。 “要饭的?” “最多把驴马行交给他打理,就不用要饭了。” “但如果连要饭的也不愿意……” “……” 父子俩又匆匆对视一眼,旋又拉开视线,各自埋头往前走,不敢再去想最糟糕的结果。 走一步算一步吧! 惠山,又名九龙山,座落于无锡城西,林木葱郁、泉涌瀑布,灵秀婉约、幽雅娴静,山上古刹草堂、别有洞天,山下园林飞涧、诗意盎然,几片绿田不但没有破坏明媚的景致,更添几分淳朴的野趣。 “好大一片田,就他一个人在整治吗?”宫仲卿眯眼注视绿油油的稻田中那忙碌的庄稼汉背影,暗赞好一副挺拔有劲的身子骨。 “去问问吧!”宫孟贤迫不及待的带头前行,看样子他也有同样的想法。 稻田垣一边,父子俩站定,宫孟贤吸口气,喊出去。 “那位小哥,可否借一步说话?” 半晌,没动静,宫孟贤以为对方没听见,正待提高嗓门再喊一次,但就在他张嘴将喊未喊之际,那个庄稼人却慢吞吞的回过身来,宫孟贤连忙向他招招手。 “小哥,可否借一步说话?” 七 那庄稼人又是好一会儿没反应,似乎正在考虑,片刻后,他终于慢吞吞的将铁耙搁到肩上,慢吞吞的沿着 田埂走向他们。 “两位,有事?” “呃,可否请教,小哥贵庚?” “二十又五。” “可已娶亲?” “尚未。” “订亲?” “不曾。” “中意的姑娘家?” “亦无。” 对话到这里,宫孟贤父子俩不由得相觑一眼,觉得有点怪异。 虽然只是短短几句,他们却不觉得是在跟庄稼人说话,反倒像是面对一个文雅的读书人,再看对方,一身寻常庄稼汉子的粗布衣裤,袖子掳着 ,裤腿卷起,脚下踩着 一双草鞋,泥巴浆淹到膝盖头,怎么看都是个普通庄稼人。 然而再往上瞧,宽大的斗笠下,他们见不着 庄稼人的五官,因为他的头低低的往下压,脸孔被笠檐遮去一大半,使他们只能瞅见一张笑吟吟的嘴。 不知为何,那笑,令他们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 “呃,是这么着 ,我是城里宫家镳局的局主,有两位待字闺中的外甥女,不知小哥可有意娶她们其中之一为妻?”来,前一位被他们问到的庄稼汉甚至吓得一跤跌进稻田里头去,好一阵子反应不过来的坐在烂泥巴里,他们只好摸摸鼻子走人。 不必再问了,看模样就知道答案是什么。 然而眼前这位庄稼人却一动也不动,笑容分毫不变。“可会做庄稼活儿?” “呃,这个嘛……”宫孟贤尴尬的咳了好几下。“她们打小娇生惯养,又裹着 三寸金莲,恐怕半点活儿都做不来。” “有病?” “没!没!”宫孟贤慌忙摇手。“她们健康得很,丁点毛病也没有!” “很丑?” “不不不,她们极好看,一点也不丑!” “任性?” 何止任性,根本是不可理喻! “呃……呃……”宫孟贤硬着 头皮点下脑袋,“是。”然后就等着 对方拒绝,没想到:: “会生儿子吗?” 宫孟贤呆了一呆。“这……这……这种事谁也不敢打包票呀!” “的确,不过……” “不过什么?”宫孟贤战战兢兢的问。 “清明将近,又得孵秧子了,眼下我没空办婚事。” 闻言,宫孟贤先是一怔,继而大喜过望,差点忘形的跳起来大呼三声万岁。 “小哥是愿意娶我家的外甥女?” “眼下我没空,待早禾收割过后再说吧!” “没问题,没问题,只要小哥点头,一切都交给我就行了!”宫孟贤忙不迭的说,就怕对方反悔。“该忙活的都由我来,聘礼就免了,小哥也毋需亲迎,明天我会派人来安床封镜,后天就让媒婆将新娘送过门来拜天地,这样可好?” 八 “后天?”语气是十分惊讶的,但唇畔的吟吟笑容却末减半分。 宫孟贤吃力地吞了口唾沫,“是……是后天。”话落,暗暗叹了口气,心想对方一定会再追问下去,追问到最后八成又给他打回票了,结果堂堂镳局局主的外甥女只有嫁给要饭叫花子的份,甭说别人,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后天就后天。” 耶耶耶,真这么好说话?! 如果不是宫仲卿及时扶了他一把,宫孟贤惊喜得险些一头栽进稻田里的烂泥浆里去滚一圈。 “太好了,敢问小哥要娶我家外甥女的姊姊或妹妹?” “随便。” “有何要求吗?” “会生就行了。” 好说话得离谱,他不是有什么毛病吧? “那么,请教小哥尊姓大名?” “独孤笑愚。” 行了,总算在最后一刻找到人,但一回头,麻烦又来了。 “种田的?”陆佩仪又在尖叫了。“我才不要嫁给种田的!” 陆佩琴在一旁幸灾乐祸的笑,因为海家看上的是她,她只要等着 嫁过去做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奶奶就行了。 “不然怎么办?”宫仲卿两手一摊。“没有其他人肯娶你了呀!” “胡说!”宫如媚嗤之以鼻的愤然斥责。“堂堂宫家镳局的表小姐,怎么可能没人要!” 宫仲卿与宫仲书兄弟俩对视一眼,耸耸肩。 “是啊,常州府左近谁人不知道‘堂堂宫家镳局的表小姐’有多么任性、多么野蛮,谁敢娶?” 宫如媚窒了一下。“你们不会跑远点去找!” 宫仲卿一本正经的点点头。“可以啊,不过,姑姑,你要给我多少时间呢?” 对,这才是重点,他们没有时间了! 宫如媚哑然愣住,陆佩仪又开始尖叫了,好像已经忘了正常说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依、不依,我不依,我要做少奶奶,打死我也不做农家妇!” 她也舍不得让女儿去种田呀,这可怎么办? 啊,对了! “子菱习惯干活儿了,让她嫁过去吧!”又在己所不欲,必施于人了。 宫仲卿冷笑。“然后呢?”早料到姑姑会这么说了。“让大表妹代替小妹嫁到夏侯家做少奶奶,对吧?但姑姑是否忘了几个小细节呢?” “什么小细节?” “第一,爹爹是否同意?第二,我是否同意?第三,仲书是否同意?最后,夏侯家是否同意?”宫仲卿慢条斯理的说。“我想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夏侯家我们是不知道啦,但爹和小弟还有我,我们三个绝不同意!” 谁管他们兄弟俩同不同意! 可是…… 宫如媚斜眼偷觑着 宫孟贤——她的亲大哥,她可不能不理会。 但见宫孟贤板着 一脸坚决,好像不太容易说服的样子,她蹙眉思索片刻后,咬咬牙,决定再拿出绝活来惊天动地一下,就不信她没办法力挽狂澜,于是,摆好姿势,她又扑到父母牌位前去嚎啕大哭了。 清明快到了,这一场五子哭墓恰好应景。 九 “呜呜呜,爹呀、娘呀,都怪你们,给女儿找个短命的丈夫,害女儿年纪轻轻的就守寡,带着 孤儿寡女的到处受人欺负,呜呜呜,我不要活了,爹呀、娘呀,还是让女儿去找你们吧……” 为了宝贝女儿的未来,这回宫如媚可是使尽浑身解数,连压箱底的盐水都挤出来了,声嘶力竭的哭天抢地,又捶胸、又拍地,就差没有把心肝呕出来给他们看,满心以为十拿十稳,宫孟贤不低头也得低头。 万万没想到宫孟贤早已料到她会来这招,先偷偷吃下好几斤秤铉,铁了心半步都不让,结果宫如媚这招百战百胜的绝活儿终于踢到了铁板,她连喉咙都喊哑了,宫孟贤却无动于衷,只是冷眼看着 她,好像早已看透了她在打什么主意。 难不成真要她哭死在爹、娘的牌位前? “我愿意嫁给庄稼人。”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让步的竟然是始终不发一语旁观的宫雪菱。 “雪菱?”宫孟贤父子三人异口同声惊叫。 宫雪菱摆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意谓她的话还没说完。“不过我有条件。” 喜出望外,宫如媚连忙爬起来追问:“什么条件,快说!” 宫雪菱举起一根手指头,目闪诡诈的光芒。“首先,一定要先经过夏侯家的同意。” 宫如媚眼珠子转了两转。“当然。” 宫雪菱再竖起第二根手指头,嘴角勾笑,狡黠意味更明显。“还有,请姑姑和表哥在一个月之内移驾到驴马行去住,往后你们自个儿的问题麻烦你们自个儿解决,不能再来找爹帮忙了。”这才是重点。 那怎么成,儿子老闯祸,她哪应付得了! 这回宫如媚的眼珠子贼溜溜的连连转了好几十转,她才点头。“可以。”管他的,先答应下来再说,等宫雪菱嫁出去之后,哼哼哼,她爱怎么反悔就怎么反悔,谁也拿她没皮条。 不过,她会打如意算盘,宫雪菱也会掐指心算,虽然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但宫雪菱压根儿没给她听进去,因为她知道姑姑根本不认得“诚信”那两个字。 “爹,您听见姑姑的回答了,那么您呢?”她爹的回答才是有挂信用保证的。 “菱儿,你……”宫孟贤满心焦急的想要搞清楚女儿到底在想什么,更想劝她改变主意。 “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对我而言,其实嫁给谁都一样……” “怎会一样!”一侧,宫仲卿忿忿地插进嘴来。“打从你十三岁开始,夏侯岚每隔两个月就会来探视你一回,可见他对你多有心;而你,不是也很喜欢他吗?” “谁说的,我只是不讨厌他而已。”宫雪菱不假思索的否认。 “只是不讨厌?”宫仲书十分讶异。“夏侯公子人品好、武功高,你哪里不中意了?” 宫雪菱耸耸肩。“很简单,他连泡茶都不会,也不会洗碗、不会洗衣服,这些虽然是女人家的工作,但像他那样连照顾自己都不会,出门非得带上仆人伺候他吃喝拉撒睡不可,听说他连穿衣服都要人服侍呢,太可笑了!” “他是世家子弟,那也难怪呀!”宫仲卿反驳。 宫雪菱又耸了一下肩,不予置评。“总之,我不介意嫁给庄稼人,干粗活儿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应付得来的,爹。” 不是应不应付得来的问题,而是……” “菱儿……”他舍不得呀! “爹,如果您想让女儿安安心心的嫁出去,”宫雪菱满眼央求的瞅住宫孟贤,眨呀眨的。“就请您答应了吧!” 家务琐事可以交代管家奴仆们,但表哥老是闯祸,这种问题就没办法交代给任何人了,而这又正是最令爹爹感到头痛的麻烦,如果说只要她嫁给庄稼人就能够使爹爹从此摆脱姑姑和表哥所带来的烦扰,她一定会开开心心的嫁过去。 宫孟贤凝视她良久,长叹。“好吧!”虽然宫雪菱没有明说,他也猜想得到宫雪菱为何要做这种牺牲。 想到要让如此体贴的女儿嫁到种田人家去干粗活儿,他实在禁不住心疼! 不过幸好,她就嫁到城外不远处,他随时可以照拂得到,一天照三餐去探视也行,就这方面来说,反倒更方便,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答应。 亮晶晶的眼儿继续眨巴着 。“您保证会让姑姑在一个月之内搬到驴马行去?” “我保证。” “但如果姑姑‘忘了’今天的约定,又跑来找爹帮忙呢?” 宫孟贤想了一下。“我会通知她的婆家派人来带他们母子回去。” 宫如媚面色骤变,差点又破口尖叫,保证会让在场的人当场耳聋,不过,她硬是又憋回肚子里去了。 等女儿嫁出去再说! 相对的,一得到宫孟贤的回答,宫雪菱当即眉开眼笑的咧开了小嘴儿,“好极了!”她就是想听这个。“那么爹可以派人去询问夏侯家是否同意了。” “我马上派人去问。”宫如媚忙道,拉腿便往外跑,不给他们反对的机会。 她会派人去问。 顺便再塞几封银子,交代几句话,这么一来,就可以保证派出去的人带回来的答案必定是…… 夏侯家欣然同意。 十 第二章 清明前,宫家镳局在同一天里一口气嫁出三个大闺女,在无锡城,这可是惊天动地的大事,而且宫家镳局局主的外甥女是嫁给名门世家,他自己的亲生女儿却下嫁给庄稼人,更是摔碎众人的大门牙。 难不成宫雪菱不是宫孟贤的亲生闺女? 不过,早上两顶花轿分别被海家、夏侯家迎走之后,黄昏时,第三顶花轿离开宫家镳局,众人再次目瞪口呆。 第一辆满载嫁妆的马车已经出了城门,最后一辆都还没启程呢! 若是光计较嫁妆马车数,陆家两姊妹加起来都没有宫雪菱一个人的嫁妆多,但宫如媚却很反常的一个字也没吭,只有她心里最清楚,是她硬偷了宫雪菱的未婚夫给自己的女儿,心虚的人哪敢抱怨。 不过这些都不关宫雪菱的事,一坐上花轿,她就开始回想是否忘了交代什么?或者回门时她该补充交代些什么——还没过门就先想到回门了,就这样心不在焉的被抬到新郎家、心不在焉的拜天地、心不在焉的被送入洞房…… “咦?我什么时候被送入洞房里来了?” 撩起一角儿盖头巾偷看,宫雪菱有点茫然,虽然屋子相当古旧,灰暗的土坯墙上一块块显目的陈年老污渍,但橱柜家具都是崭新的,还有大红喜字和大红喜烛,她又坐在铺着 鸳鸯被的新床上,不是新房才怪。可是…… 她何时拜过天地了? 困惑的放下盖头巾,她耸耸肩。好吧,既然已经嫁过来了,她多少也该思考一下自己的问题了,譬如—— 农家妇到底要干些什么活儿呢? 不知道! 算了,那个不急,有空再来慢慢研究好了,至于眼下最紧急、最迫切的问题应该曰是—— 她的夫婿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她又该如何伺候他呢? 他叫独孤笑愚,今年二十五岁,种田为生,老家在西陲,之所以会大老远跑到江南来,是因为这里稻禾一年可两收,这些是爹爹告诉她的。 一般庄稼人都比较粗俗,想来要求也不高,应该不难伺候吧? 嗯,对,只要每天让他吃饱饱、穿暖暖,衣裳洗得干干净净的,床褥保证没有跳蚤,他应该就会满足了。 这个容易,她只要…… 才刚想到这里,突然,喀啦一声,她听到门扇开启的声响,然后是另一声喀啦,门又关上了,有人走到她面前,不动,大概是在打量她吧。 片刻后,那人不知从桌上拿了什么东西,旋即,她的盖头巾被掀开了。 下意识的,她马上抬起眸于想看看她的夫婿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粗俗人,但只一眼,她便傻住了。 如果眼前之人是粗俗人,普天之下就没有半个文雅之士了! 如同天底下所有的新郎倌一样,她的新婚夫婿——独孤笑愚也穿了一身大红,乌溜溜的发髻上束着 红发带,手上还拎着 掀盖头巾的秤杆,不过,他那端正俊挺的五官,颀长刚劲的身材,爽朗的英气中又透着 文雅的风采,这可就不是天底下所有的新郎倌都会有的。 尤其是他那双眼,灿亮如星辰、清澈如流水,看人一眼似乎能看进入的心里头去;还有挂在他嘴上那一抹笑,几许兴味、几许戏谵,还有几许揶揄,笑得宫雪菱不由自主的脸红了起来。 “你没有裹小脚。” 宫雪菱怔了怔,顺着 对方视线往下瞄了一下,旋即缩脚嘟起小嘴儿,“真是对不起喔,我是大脚丫子!”脸不红了,双颊还气唬唬的鼓起来。 “很好,我还真不想娶个连路都走不远的老婆。”独孤笑愚慢条斯理地说。 一听他说,宫雪菱方才想到她嫁的是庄稼人,庄稼人娶老婆是娶人工帮忙农事,可不是娶回家去纯欣赏小脚的。 “没问题,我一天可以跑上百里路!”施展轻功的话。 “那就不必了,我可不缺信差。”独孤笑愚莞尔道,“饿了吗?”他体贴的为她取下沉重的凤冠。“可要用些点心?” 一整天连口水都没得喝,不饿才怪! 十一 宫雪菱也不客气,大大方方的自个儿坐到桌旁去吃点心。“饿死了!”现在没空害羞,她可没兴趣做第一个在新婚夜就饿死的新娘。“其实我娘本来也想替我裹小脚的,可是……”她俏皮的吐吐舌头。“才裹雨天,我就又哭又叫,我爹和哥哥舍不得让我受那种苦,于是联声向我娘抗议,我娘只好算了。” “你不是宫局主的外甥女?”这是问句,可语气却是肯定的。 “不是,我叫宫雪菱,十七岁,宫家镳局局主是我爹。” “我猜……”独孤笑愚慢吞吞的执起酒壶斟酒。“你表姊不愿意嫁到种田人家来?” “嗯嗯。”塞了满嘴莲子桂圆糕饼,宫雪菱说不出话来,只好用点头代替。 “你又为什么肯嫁过来?” 宫雪菱继续大吃特吃,只把手伸出去,柔柔嫩嫩的一点儿也不粗糙,但那指问却有些干活儿的茧。 “你不在意干粗活儿?”见宫雪菱直点头,又比了几个手势,独孤笑愚继续猜测,“女人家该会的活儿你没一样不会的?”宫雪菱更用力点头,独孤笑愚唇畔笑意更浓。“那么你应该不介意我把你那两个陪嫁丫鬟送回去吧?” 宫雪菱耸耸肩,一手往嘴里塞饺子,一手胡乱挥两下,表示无所谓! 于是,独孤笑愚唇畔的笑意延伸到了眼里,“我想你并不了解农家生活究竟有多辛苦,或者……”一杯饮尽,眸底掠过一丝促狭。“我还是把那两个陪嫁丫鬟叫回来帮你干活儿吧,大小姐!” 宫雪菱的眼睛马上瞪大了,清清楚楚写着 愤怒两个字,三两下硬把嘴里的食物吞进肚子里去,冲口就骂。 “别叫我大小姐,我不是什么大小姐!”他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还用那种口气,可恶!“还有,少瞧不起人了好不好?不管有多少活儿,姑娘我都干给你看!” “是吗?”独孤笑愚嘴角抽搐了一下,旋即又装出一副无奈的样子。“好吧,姑娘,那就等你受不了了再叫她们来好了!” 等她受不了? 太……太看不起人了! 宫雪菱顿时气红了脸。“要是受不了叫她们回来,我就是你孙子!” 独孤笑愚眉梢子挑了一下,眼底笑意更甚,“这不太好吧?”他慢吞吞的又斟满了酒杯,他自己的,还有她的。“孙子可不能替我生儿子。” 刷一下,宫雪菱的脸儿更红了,像绚烂的晚霞,不过不是气的。 “谁……谁要给你生儿子!” 独孤笑愚把她的酒杯放入她手中,再端起自己的酒杯,示意她和他一起暍下,再慢条斯理的咧嘴笑开来。 “你是我老婆,你不帮我生,要谁帮我生?” 连脖子都染红了,宫雪菱唬一下跳起来。“我吃饱了!” 默默注视着 宫雪菱慌慌张张的褪下大红新娘服,独孤笑愚始终笑吟吟的,慢吞吞的斟酒、慢吞吞的饮酒,直到宫雪菱窝到床上去用被子把自己藏起来,他才仰首干下最后一杯酒,起身。 “那么我也要睡了。” 他也要睡了? 在哪儿睡? 跟她睡? “不!”宫雪菱惊叫,掀被猛然坐起来,“我……我还没吃……啊!”话还没说完,人又被推回原位。 “你吃了,还塞得满嘴像青蛙!” “你才像青蛙!” “好好好,我像青蛙,睡吧!” “等等,我还没吃饱!” “是吗?那现在换吃这个吧!” “呃……唔!” 吃什么? 十二 吃不能咬,更不能吞进肚子里的“东西”。 农家妇到底要干些什么活儿,宫雪菱一点概念也没有,不过她知道庄稼人都是早早睡、早早起,于是她决定要让那个看不起她的夫婿瞧瞧她有多么“能干”。 天刚亮,她就起床了。 左瞧右看,眼珠子到处飞……咦?她的夫婿呢? 两眼继续找,她急急忙忙摸下床,双脚一落地,嘴里不觉逸出一声呻吟,下意识低头看——“天!”血糊糊一片,如果不是娘亲去世前就跟她提过这种事,她可能会当场吓出三魂七魄! 她继续呻吟,见小屏风旁有水盆,摸过去想拧毛巾来擦拭……咦咦咦,水竟然是热的! 不是吧,他不但已经起床了,还特地烧热水给她净身? 去,真没面子,还说要让那个看不起她的夫婿瞧瞧她有多么“能干”呢,结果头一早就让他看扁了! 不过,这不能怪她,昨夜她好辛苦,情有可原…… 但是,他好像比她更辛苦…… 不对,她不但很辛苦,还会痛呢…… 可是,可是——最后他好像比她更痛苦—— 奇怪,既然那么辛苦、那么痛苦,干嘛要做那种事? 她困惑的想半天想不通,决定不再浪费时间想那种无聊事,先解决目前的状况更紧要。 不能比他早起,至少要做一餐美味的清粥小菜给他称赞一下。 于是,她急急忙忙净好身、急急忙忙穿衣服、急急忙忙换掉初夜沾血的床单,再急急忙忙跑出卧室,定睛一看,她又呆了好半晌,然后泄气的抽抽鼻子。 “可恶,居然连早膳都做好了!”而且是面饼和元麦糊粥,不是清粥小菜。 好,她懂了,种田人干的是粗活儿、使的是劳力,喝清粥不经饿,非得先填饱大饼才使得出力气来。 没问题,她明天一定会比他更早起床做大饼给他啃! 接下来,她以最快的速度用过早膳,然后洗碗、洗衣,整理家务、打扫屋子,把卧室、堂屋和客房都清洁得纤尘不染,顺带也把屋前的晒谷场清扫干净,再下厨准备午膳。 起码在这方面,她可以立刻让她的夫婿另眼相看,让他清清楚楚的知道她不是那种啥事都不干,只会绣花捻琴的干金大小姐。 午时,当独孤笑愚回来用膳时,她不禁有点发怔,因为独孤笑愚变了个样子。 斗笠、粗布衣裤、草鞋,袖管、裤脚全卷高了,连浓密的头发也懒得挽髻,只随便用条布带束在脑后而已,彻头彻尾庄稼人的模样。 他要不是庄稼人,她的脑袋就拎下来任人踢! “午后有空去整理一下客房和仓库吧!” 看到家里整理得干干净净的,他没吭半声,用过她精心调理的午膳,他也舍不得吐两句称赞,直到临出门前,他才笑吟吟的丢下这么一句话。 小气,就会使唤人,也不懂得要称赞人家一下! 待他一出门,她便气唬唬的冲到客房,门一打开,她抽了口气,整个人跪到地上去,差点哭出来。 满满的一屋子,一箱箱、一柜柜,全都是她的嫁妆,她不整理,谁整理? 好半晌后,她才噙着 泪水踏入客房内,开始翻箱倒柜的检查那一箱箱、一柜柜到底是什么东西,听独孤笑愚的口气,似乎仓库里也有。 真是该死,要把它们整理到哪里去呢? 黄昏时,当她在烧柴准备洗澡水、切菜料理晚膳时,脑子里还在绞尽脑汁苦苦思索,那么多东西到底要塞到哪里去? 啊,对了,明天一定要比他更早起床! 第三日,天未亮,宫雪菱就醒来了,侧身一看—— “不会吧?” 她连滚带爬的跌下床,不相信的再左看右瞧—— “可恶!可恶!他又比我早起床了!” 十三 随便套上衣裳,连被褥也懒得折叠,她埋头便往外冲,一出房门便愕然止步。 “醒啦?”手里端着 一锅稀饭,独孤笑愚恰好从厨房出来,一见到她便笑吟吟的招呼她用膳。“刚好,来用早膳吧!” 如果不是家教良好,她一定会脱口说几句人之初。 “请问丈夫大人,你到底是什么时候起床的?”她咬牙切齿的问。 “我向来习惯寅时不到就起床。”独孤笑愚笑咪咪的回答她。 “寅时……”她有点窒息的咽了口唾沫。“不到?”好吧,她知道了,庄稼人总是比早起更早起。 行,明天她一定会比早起更早起更早起! 她下定决心的端起饭碗,眼角不经意往旁一瞥,怔了怔,饭碗又放下了。“你要出门吗?”现在才注意到刚刚没注意到的事。 他又不一样了。 五色宽袖栏衫,宽腰带,头发虽未挽髻,但整整齐齐的用一条玉色发带束于脑后,他要是庄稼人,她的脑袋就拎下来任人踩! 独孤笑愚笑嘻嘻的端碗执筷。“不只我,你也要。” “我?”宫雪菱用筷子指住自己的鼻于,再猛摇头。“我才不出门呢,客房和仓库里还有一大堆东西要整理,我哪有空出门!” “客房里的东西可以不动,但仓库一定要空下来。” “还是要整理呀!” “那么——”独孤笑愚笑嘻嘻的。“大小姐,要不要把陪嫁丫鬟叫回……” “谢谢,不必,”宫雪菱恨恨的横他一眼,用力夹起一筷子肉丝炒木耳塞进嘴里。“我自己就可以了!” 膳后,说要出门的独孤笑愚却没有出门,闲闲的喂起鸡鸭来了。 对了,喂鸡喂鸭应该也是她的工作,宫雪菱暗暗记下来,然后又跑到客房里去整理她那跟山一样多的嫁妆,但没一会儿,她又跑出来了。 “夫君、夫君,好多……” “别,别那样叫我,”独孤笑愚滑稽的挖挖耳朵。“叫我的名字吧!” 宫雪菱怔了一下。“笑愚?” “嗯,嘲笑的笑,愚蠢的愚。” “……你在嘲笑我很愚蠢吗?” 独孤笑愚嘴角扬起,笑得可恶。“也许。” 竟敢嘲笑她,她哪里蠢了? “可恶,才不叫你笑愚呢,我要叫……叫……笑哥!” “随便,别叫夫君、相公之类的就行了。” “好嘛,不叫夫君,也不叫相公,叫……”顿住,拉嘴诡笑,先吸一口气,再娇滴滴的唤一声,“笑哥……”尾音拉到天边去,嗲得让人从头顶麻到脚底,再多来几声,保证当场翻白眼、吐白沫。 独孤笑愚不由机伶伶的打了个冷颤,猛搓手臂,搓下一地鸡皮疙瘩,每一颗都比绿豆还大。 “干嘛?” 宫雪菱窃笑不已。“有好多好多布料呢,干脆我帮你家人做衣裳吧,你家有多少人呢?” “我家?”独孤笑愚又笑了,还笑得两眼都眯了。“除了我爹和娘之外,我有五个姊妹,两位姊姊和一个妹妹都嫁人了,只剩下两个妹妹在家里。另外,我爹是老大,他下面还有四个弟弟,二叔有三个孩子,四叔和六叔都各有六个孩子,七叔有四个孩子,嗯,暂时就这样。” 暂时……就这样? 难不成还会再往上堆积? “千军万马!”宫雪菱有点吃惊地喃喃道。“但,为何没有三叔和五叔?” 眼帘半阖,“是姑姑。”独孤笑愚轻轻道。 十四 宫雪菱恍然大悟。“原来是姑姑!”应该都嫁出去了吧?“好吧,那我先帮你做几件衣裳,还有被褥、枕头:再替你家人做衣裳……”一边说一边往回走。“唉,我看那些布料一辈子都用不完了!” “老婆。” “嗯?” “回来!” 宫雪菱停步回眸。“干嘛……啊,二哥!” 远远的,从竹林子那头弯过来的正是宫仲书,他的步伐相当迅速,很快就来到他们面前,一双关切的目光忙着 在宫雪菱身上溜转。 “小妹,你好吗?” “我很好啊,”宫雪菱有点困惑。“二哥,你怎会来了?” 宫仲书瞄一下笑吟吟的独孤笑愚,无奈的叹气。“多心了吗?今天是第三天,我来接你回娘家吃饭呀!” “啊,对喔!”宫雪菱猛拍额头。“三朝回门,我真的都忘了!” 宫仲书摇摇头。“你忘了,妹夫反倒没忘。” “我准备好了,”独孤笑愚笑咪咪地说:“你也去准备一下吧!” “可恶,你故意不提醒我!”宫雪菱先用力捶他一下,再转身跑回屋子里去。 见他们成亲不过两天就会“打情骂俏”了,宫仲书这才稍微放心了一点。“妹夫,我爹要我问你一下,真不能留下那两个陪嫁丫鬟吗?” “庄稼人不作兴让丫鬟伺候。”独孤笑愚淡淡道。 “可是……”顿了顿。“呃,好吧。”爹说不能勉强,他只好打住。“嗯,对了,你觉得我妹妹如何?” 独孤笑愚的笑容又抹深了。“很有趣。”更正确的说法是:很好玩! “有趣?”宫仲书错愕的怔了一下。“哪里有趣?” 独孤笑愚想了一下。“她不像一般千金大小姐。” “她从来就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宫仲书有点恼怒的重重道:“老实告诉你吧,她呀……” 为了要让爹爹放心,宫雪菱特地花了点时间打扮,待她出现时,独孤笑愚早已从宫仲书口里得知宫雪菱不知多少婴儿秘聿、童年秘辛、少女秘辛,以及管家婆秘辛,当然,他也知道了宫雪菱为何愿意下嫁到农家来的真正原因。 “好了,我们快走吧,太晚不好。” “嗯,走吧!” “啊,对了,要带过去的礼物呢?” “早备妥啦,大小姐,等你想起来就来不及啦!” “……” “哎!” 某人又被狠狠揍了一拳,自找的。 原以为会在娘家碰上同样要回门的两位表姊妹,没想到只有她回到镳局里。 “你姑姑说要在驴马行那儿设宴。”宫孟贤解释。 “为什么?” “我也不明白,不过既然她那么说,就随她喜欢吧,横竖是她的女儿,我也管不着 !” “谁说管不着 ,她们的嫁妆都是爹帮她们准备的耶!”宫雪菱喃喃嘟囔,匆地双眸一亮,喜滋滋的咧开嘴儿。“不过正好耶,还有二道客、三道客得请,爹就趁这机会帮姑姑他们搬过去吧!” “我正是这么打算。”宫孟贤颔首道。 “那……”宫雪菱迟疑一下。“百晓会那边呢?” “赔了一笔银子,”宫孟贤神情自若地说:“少会主仍会娶他的未婚妻作妾,但若他的未婚妻有了你表哥的孩子,你表哥就得娶人家。” 宫雪菱怀疑的斜睨着 宫孟贤。“只赔银子而已吗?” 宫孟贤摸摸她的脑袋。“还有苏州的布庄。” 十五 “苏州的布庄?”宫雪菱惊呼。“但那是我们收益最好的店铺呀!” “财去人安乐,”宫孟贤不在意地微笑。“难道你宁愿大家卯起来干一场?” 宫雪菱哑口无言,片刻后才忿忿跺脚。“可恶!可恶!表哥最可恶了!” “没什么好气的,事情既已解决就算了吧!”宫孟贤又怜爱的揉揉她的脑袋,而后转向独孤笑愚。“来,女婿,该开席了,请上座吧!” “岳父且请稍待。”独孤笑愚一面说着 ,一面转身从带来的礼物中挑出一大一小两只木盒子,双手呈递给岳父。“小婿不曾纳采,也未行聘,这两样礼物是家母交给小婿下聘用的,不敢说是后补,尚请岳父笑纳。” 不贪礼物,只为他的有心,宫孟贤很高兴的接过来,“那么我就收下了。”顺手打开,不经心的表情瞬间一扫而空,换上吃惊万分的瞪眼。“这……这……女婿你怎会有这种东西?” 那两只木盒子里,一只里头放着 一支羊脂白玉的圆形器皿,玉质细腻、光泽滋润,工细壁薄,因而十分透明,即便是外行人也看得出是价值菲薄的玉器。 而另一只小一些的木盒子里头的东西就更惊人了,那是一对滑嫩沁凉的翡翠镯子,浓郁均匀的艳绿中透着 鲜丽明亮的阳绿,宛如纯洁少女般柔腻细致,晶莹剔透、毫无瑕疵,而且清澈如水、透明如冰,放在手心之上,掌纹清晰可见,恐怕宫雪菱所有的嫁妆加起来都不够买半支这种珍品等级的镯子。 “家叔是玉石商,在西陲的老家里,这种玩意儿多得是。” 宫孟贤更是惊讶,没想到一个普通庄稼人竟是这般富有,居然说家里多得是这种罕见的珍品。 “那么,呃,这镯子,我想应该给菱儿……” “这就不必了,家母尚有许多要送给媳妇儿的珍宝首饰,那些,咳咳,比这翡翠镯子更要好。” 比这镯子更要好? 宫孟贤愕然怔住,已经想像不出独孤笑愚的家境究竟有多富有,就算不是豪富,至少也是大富。 那他干嘛要种田? 为了赌一口气,宫雪菱一天比一天早起,好不容易在三朝回门过后几天的某日清晨,她终于比独孤笑愚早一刻醒来,蹑手蹑脚下了床,她回头看仍在沉睡中的夫婿,得意洋洋。 嘿嘿嘿,她终于比他早起了,这下子看他怎么哭! 独孤笑愚没有哭,他甚至没吭半声,笑吟吟的用过早膳后就下田去了,不过临出门之前,他又“撂”下了一句话. “仓库整理好了?” “不用整理,我请爹来载回去,暂放在镳局里。” “好,那么你有空就清理一下猪舍吧!” 猪舍? 宫雪菱顿时傻眼。怎么着 ,原来猪舍也是她负责的吗? 呃,也是啦,他负责下田,家里的工作当然是“全部”交由她负责,这么说起来,不只猪舍,还有牛舍、鸡寮、鸭寮,屋右的菜园子,屋左的瓜田…… 老天,她又不像观世音菩萨有八只手,哪里做得完! 宫雪菱怔愣的呆了好半晌,终于咬咬牙,毅然卷起袖子,拉起裤管,再拖上一把竹扫帚,好像拉着 大关刀似的大步走向“战场”。 既然他干得来,她也干得来! 结果,当中午独孤笑愚回来用午膳时,不见半粒米,只见宫雪菱仍在猪舍里奋战不懈,还气势汹汹的举着 竹扫帚和大猪公对峙,好像两军对阵一样,因为她不知道该如何“请”那几头又肥又蠢的笨猪让开一下,好让她清理它们的粪便,她总不能一掌劈死它们吧? 眼看她从头到脚一身猪粪好不狼狈,独孤笑愚再也忍俊不住,豁然大笑。 老爹说得没错,娶老婆的确是要靠缘分,大老远从西陲到江南来,他果然碰上了他的缘分。 这个小妻子,他喜欢! 十六 所谓熟能生巧,牢成久惯,三个月后,所有该她负责的工作,宫雪菱终于能够应付自如,从容不迫的一一完成,从家务到杂务,从菜园子到畜生,每一样她都处理得妥妥当当的,就连地自己都下能不佩报自己。 没想到她还没来得及向夫婿炫耀一下,独孤笑愚竟然抢先一步又“撂”下另一句更残忍无情的话…… “得开始收割了,从明天开始,你跟我一起下田。” 下田? 她要下田? 她? 下田? “等等、等等,我不是只负责家里的活儿吗?”宫雪菱大声抗议。 “农忙时,农妇也得下田帮忙。”无论何时,独孤笑愚都是笑吟吟的,不过这时看上去倒有点像是在幸灾乐祸。 “那家里的活儿怎么办?” “我会帮你,什么都能等,就是割稻等不得,割完早稻之后还得接着 马上种晚稻呢!” 夫婿说的话就是天理。 没法子,宫雪菱只好赶鸭子上架,戴上斗笠,拎着 镰刀陪独孤笑愚一起下田,开始她凄风凄雨凄惨惨的一个月。 割稻、打谷又晒谷,铲秧苗、挑秧苗再插秧苗,先不说宫雪菱根本是一窍不通的生手,第一脚踩进宛如烂泥巴滩的田地里,刚刚才了解何谓举步维艰的含义,还没跨出半步就整个人噗一下趴进泥浆里。 也不提她头一镰刀割下去没割着 半根草,却差点先割断自己的脚脖子,或者盛夏的艳阳有多么炽热猛烈,随便晒一会儿就可以晒得你晕头转向、脑袋焦黑,还要被嘲笑说她插秧就像是在“钓黄鳝”。 以上那些都不算什么,最辛苦的是几乎整日里都必须弯着 腰,透早赶到透夜,久久才偶尔挺那么一下腰杆子,随即又弯下去继续工作,这样几天下来,宫雪菱都快变成老枯树了。 “我几岁了?” “……十七。” “不,七十。” 驼着 千年挺不直的背脊,宫雪菱吃力的拖着 两条腿爬进卧室里,扑通一下跌上床,再也起不来了,她的呻吟声与独孤笑愚的大笑声,再搭上屋外的虫鸣蛙叫,可热闹了。 可恶,竟敢嘲笑她,好,让他尝尝巴豆汤的滋味! 引过,得等这阵子农忙过后再说,不然就得靠她一个人撑场,等她撑完全场,小命大概也被收走一半了。 呜呜呜,她的腰! 熟料农忙才刚过去,宫雪菱还没有机会让独孤笑愚尝尝把肠子拉出来的滋味,独孤笑愚的另一道‘命令’又下来了。 “此刻正是芋头发育产子的时候,我们得给芋头培上施肥。” “我们?” “对,我们。” “你,还有我?” “对,我,还有你,不然还有谁?” 夫婿说的话都是歪理! 不过…… “好吧,我们就我们!”呜呜呜,不听不行。 于是,挑秧苗改为挑肥,她又下田去了,不过这回是芋头田。 芋头田就在水稻田边,给芋头施肥培土说简单是很简单,只要在芋根两侧挖两道小沟,把掘出的泥土培在芋头根部就行了。 说不简单可也不简单,得先在芋头的根部培上一层厚厚的农家畜肥,才能把两边挖出的泥土盖上,这样一整天蹲下来,别说臭得她只想找个好时机昏倒给他看,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她还能搞什么鬼? 这样又忙活了好一阵子之后,好不容易,田里的活儿都忙完了,她终于可以回家养精蓄锐,好好估算一下到底该给夫婿尝尝多浓的巴豆汤? 不料她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独孤笑愚竟然主动说要放她假。 “以后你粗重的活儿都不要做了。” “为什么?”他终于找到良心藏在哪里了吗? “因为……”独孤笑愚笑嘻嘻的自她身后环住她,先偷亲她一下,再抚上她的小腹。“你有身孕了。” 啧,他知道了! 十七 她原想过两天再给他一个惊喜的说,譬如当他拉肚子拉到连肠子都快拉出来的时候,也可能被逮到是她搞的鬼,到那时再告诉他才是最好的时机不是吗? “那谁负责那些活儿?” “我,”独孤笑愚粗糙的大手在她小腹上轻轻游移着 。“以后我会早点回来干那些活儿,你累了就多歇着 。” 难得他如此温柔,宫雪菱不禁醺醺然的有点陶醉。 成亲近半年,其实他们相处的机会并不多,因为他有他的工作要完成,她也有她的活儿要干,一个在田里、一个在家里,每天从早忙到晚,几乎没有一刻休息。 不过当他们上床之后,他总是会跟她聊聊西陲老家的事,他的爹娘、他的叔叔们、他的姊妹,和他从小玩到大的同伴,还有他们住的村庄是什么样子的,他们的生活又是什么样子的。 说实话,他所叙述的一切都很平凡,几乎定到哪里都可以碰上同样的事,然而再平凡的生活细节一日一经过独孤笑愚的嘴就变得格外生动有趣,活灵活现的展现在她眼前,使她油然生出一股向往之情。 “笑哥。” “嗯?” “你家并不穷对不对?” “嗯。” “不需要你特地跑到这里来种田养家对不对?” “嗯。” “那你怎会舍得离开那样美好的地方到这边来呢?” “……老实说,我是被赶出来的。” “耶?被赶出来的?”枕在独孤笑愚肩窝上的小脑袋惊愕的拔开。“为什么?你干了什么没天没理没良心的勾当吗?” 独孤笑愚耸耸肩,把她的脑袋再捉回来放回他的肩窝上。 “因为我老拖着 不肯成亲,所以我爹要我娶了老婆、生了儿子之后才能回去。” “啊,我懂了,因为你是独子对不对?” “事实上,独孤家代代单传,不只我是独子,我爹也是独子。” “原来如此。”宫雪菱了悟的低喃。“看来我得努力一点,快快生出个儿子来,我们才能够早点回你老家去。” 笑吟吟的眸子溜下来望定她。“你想跟我回西陲?” 宫雪菱两眼往上瞅,恰好迎上他的目光,“嫁鸡随鸡飞,嫁狗随狗走,我都嫁给你了,不应该跟你回老家去吗?”她奇怪的反问。 “你不会舍不得离开江南?” “当然会舍不得,不过,鱼与熊掌是不能兼得的,人总得要舍弃一些,才能够得到另一些,不是吗?” 的确,有所得必有所失,有所失也必有所得。 独孤笑愚深深凝视她片刻,那惯常挂在他唇上的笑意益发深浓,还透着 一股若隐若现的温柔。 “那么,等你生了儿子之后,我们就回西陲去吧!” 十八 第三章 农家的生活是十分辛苦、十分忙碌的,几乎一年到头都有做不完的工作,即使宫雪菱暂时不需要再负担粗重的活儿,但还是有其他干不完的家务事。 洗衣做饭、清理打扫、喂鸡喂鸭、喂猪喂牛,还要替肚子里的孩子缝制衣裤,年关快到了,也得替夫婿缝新袍、制新鞋,清早一睁眼就是忙,从屋里忙到屋外,再从屋外忙到屋里,总是要到上床之后,她才能够松懈下来喘口气。 种田不是干架,徒然一身武功也派不上用场,就算她是武林第一高手,一旦嫁进了农家,照样得挥汗如雨的卖死力气干活儿。 至于独孤笑愚,十月收割晚稻、打谷、晒谷、装袋之后,他一年的工作也就正式宣告结束了,尔后,他几乎都待在家里,补墙修篱笆,补鸡寮修猪舍,堆草垛编草鞋,也帮宫雪菱洗衣打扫屋子,煮饭做酱菜,偶尔去田里看看收割前在田里洒下的菜籽可有发芽生根,顺便再种点甘薯甜瓜。 直至腊八一过—— “该准备过年了。” “我来。” “你?”宫雪菱斜着 眼儿上下打量夫婿。“你会磨白面、蒸馍、蒸糕?” 独孤笑愚点头。 “腌腊味、轧米细面、黄米面?” 独孤笑愚再点头。 “……你到底有什么不会的?” 独弧笑愚略一思索,嬉皮笑脸的指指她隆起的肚子,宫雪菱笑骂着 拍开他的手指头。 “你要是真能怀孩子,我还不敢嫁你呢!” 不过最让宫雪菱惊讶的是,独孤笑愚竟然识字。 “谁教你的?” “我爹。” “你爹,不,公公不是种田的?” “他是我们村子的村长。” 难怪,村长识字也不算奇怪。但不仅如此,他还会…… “谁教你画画的?” “二叔。” “我猜二叔也不是种田的吧?” “他是大夫。” “谁教你作诗?” “八叔。” “八叔又是干啥的?” “玉石商。” “剪纸?” “七叔,他是珠宝商。” “炮竹?” “四叔,他是马贩。” “……请问你的长辈里,到底哪一个是种田的?” “没有半个。” “那你干嘛种田?” “我喜欢。” 宫雪菱啼笑皆非的挥挥手。“好吧、好吧,随便你,咱们就自个儿写春联、画年画、剪纸、做炮竹吧!” 而她呢,得继续缝衣做鞋,至少这个,独孤笑愚是帮不了她。 所以,他们总是很忙,因为他们一切都是靠自己,没有依靠任何奴婢仆人,也不买现成的,菜园里有各种蔬菜,鸡鸭猪肉是自己养的,流经屋前的小溪里多得是鲜嫩肥硕的鱼儿,屋后山坡上还有桃树、有枣树,除了食盐之外,他们真正做到了自给自足……几乎…… “啊,对了,金银箔和线香,这个你就没办法自己做了吧?” “……我去买。” “顺便买点糖瓜、糖饼、糖葫芦和核桃、柿饼、枣、栗子、干菱角米。” “……” 哇哈哈哈哈,就知道他做不出来那些东西! 不过她也因此忙得没时间,也没多余的精力顾及其他,除了爹爹和两位哥哥每个月都会轮流来探望她好几回之外,她已经许久没有回过娘家了。 十九 虽然成亲前她告诉自己只要有空就要溜回娘家看看,最好能天天都回去一趟,反正娘家近在咫尺,只要抽个空进城一趟就行了,而且她会轻功,来回一趟快得跟飞一样,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可是打从她嫁给这个庄稼人第一天起,她竟然一次也没想过要回娘家,甚至连三朝回门都忘了。 因为太忙、太累了。 想到这,她爹爹和两位哥哥好像已经一个多月没来了,是因为年关将近,他们也开始忙碌起来了吗? 数骑骏马风尘仆仆的驰入无锡城内,领头的中年人大大松了口气。 “总算赶回来了!”宫孟贤喃喃道:“这趟镳可耗了不少时间!” “我还以为得在外头过年呢!”宫仲书持汗巾抹去一睑灰。 “那可不成,倘若真是如此,我定然会丢下那趟镳独自赶回来,”宫仲卿断然道:“年初二不能没有半个人在,不然要小妹回哪里去?” “幸好赶回来了。”宫孟贤疲惫的扭动脖子。 “那可不,我……咦?”宫仲书匆地愣了一下。“看,咱们镳局门口,是姑姑和表哥吗?” 一听,宫孟贤与宫仲卿便双双皱起眉头来,并一起移目望过去,果见宫如媚与陆学季母子俩正在镳局门口,大咧咧的指挥下人们把一个个箱子搬入镳局里头去,看那阵仗,好像他们打算再搬回镳局里来似的。 “慢着 !”宫孟贤急驰到镳局前拉住马缰,跳下马。“你们在干什么?” 乍见宫孟贤,宫如媚似乎有点慌张,眼珠子拚命转,极力想镇定下来。“没什么,我……我只是想,快过年了,我们母子俩,呃,有点寂寞,所以想回来和大哥一起过年嘛!” “回来过年?”宫孟贤怀疑的视线一一扫过下人们搬一半的箱子。“只是回来过年,为何要如此劳师动众,将所有行李都搬回来?” 宫如媚勉强拉出笑容。“方……方便嘛,省得我要什么找不到。” 宫孟贤眯着 眼注视宫如媚母子俩片刻,摇摇头,“你们想来一起过年可以,但只准带换洗衣物,其他的……”他手一挥。“搬回去!” “好嘛!”宫如媚不情不愿的指示仆人再把所有箱子搬回驴马行去,待她和儿子拎着 包袱想进镳局里去时,却被宫孟贤挡住。“大哥?” “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学季又闯什么祸了?” 宫如媚抽了口气,“没有!没有!”慌慌张张否认。“自从大哥把驴马行交给学季之后,学季也只到马市去过,其他哪儿也没去,怎么可能闯什么祸呢?” 宫孟贤狐疑地凝注她好一会儿,宫如媚的笑容也愈来愈扭曲。 “最好是没有,好,进去吧,元宵过后你们就得回去!” 望着 他们母子俩急吼吼的奔进镳局里,逃难似的,宫仲卿和宫仲书相对一眼。 “没闯祸,你信吗?” “不信!” “我也不信,”宫孟贤慢条斯理地说道:“但他们不承认,我也不能拿他们如何。不过一旦被我察觉学季果真又捅了什么娄子,我会马上通知她婆家那边的人来接他们回去!” 希望这回不是又捅出什么天大地大的大娄子。 既然宫如媚回到镳局里来过年,大年初二归宁,陆家姊妹自然也偕同夫婿到镳局里来拜年,不可避免的,宫雪菱和他们面对面碰上了。 可巧了,三个表姊妹都身怀六甲,不过三个表姊妹却是三个样儿。 向来刁蛮跋扈的陆佩琴竟然畏畏缩缩的像只小耗子,走路只敢跟在海公子后面定,他不坐,她就不敢坐,不管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得先瞅一下海公子的脸色,战战兢兢的唯恐招惹夫婿不高兴. 而陆佩仪则老是用一双怨怼的眼神瞪住宫雪菱,好像宫雪菱抢了她老公又偷她儿子,她正在考虑要用什么手段来“报仇”。 唯有宫雪菱依然故我,毫无改变。 “表姊、表妹,你们可好?” “我……”陆佩琴瞄一下夫婿海公子。“呃,很好。” “你认为呢?”陆佩仪冷眼斜睨着 宫雪菱。 她认为? 二十 她认为陆佩仪已经得到最想要的了,不管结果如何都怨不得别人,更别提怨到她身上来。 表姊要抢她的未婚夫,她也让出去了,还要她怎样? “那么……”宫雪菱懒得理会她,迳自转向她们的夫婿。“表姊夫、表妹夫,两位可好?” “多承表姊询问,我很好。” 海公子扭扭捏捏的用手巾掩嘴,状甚羞赧,顺便抛过来一个媚眼,宫雪菱不禁一个哆嗦,赶紧拉开目光,免得眼睛抽筋、胃肠打结,一个忍不住连昨夜的晚膳都吐出来了。 其实海公子可以算得上是个相当俊美的男人,但那股子娘娘腔的味道却使得他的好看大打折扣,让人怀疑他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王于夏侯岚…… 宫雪菱望着 前未婚夫,一点儿也不后悔放弃他改嫁给独孤笑愚。 夏侯岚是个典型的武林世家子弟,风度翩翩、英挺帅气,不知有多少姑娘、小姐们青睐于他,她却不觉得他会是一个好丈夫。 因为除了武功之外,他什么也不会,搞不好连倒茶都不会。 “菱妹你……”夏侯岚迟疑一下,还是硬吞回原想出口的话,改问:“听说你嫁给庄稼人?” “对,种田的。”宫雪菱愉快的承认,旋即回头喊,“笑哥!” 正在跟宫孟贤说话的独孤笑愚回过头来,宫雪菱招招手,他马上向宫孟贤致歉,然后快步走向宫雪菱。 “他……”宫雪菱很自然的挽上独孤笑愚的臂弯。“就是我的夫婿。” “他是种田的?”陆佩仪冲口而出,吃惊的问。 “不像啊!”陆佩琴也很意外的喃喃道。 何止不像,三个男人站在一起,海公子是娘儿样的——够惹眼,夏侯岚是锋芒毕露的——够醒目。而独孤笑愚是沉稳内敛的,不显任何光采,但一眼看过去,大家最先注意到的一定是独孤笑愚,因为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质是其他两人所没有的,挂在他唇上的佣懒笑容会拉住人的眼,只要他看着 你,你的心就会被揪住。 他才是最显眼的。 “不是才怪!”宫雪菱恨恨的捶夫婿一拳。“去年他还要我陪他下田,害我差点腰都直不起来了!” “我不是让你休息了吗?”独孤笑愚笑岭吟的为自己辩护。 “哼!”再捶一拳,“如果不是我怀孕,你会让我休息?”又一拳。“不管,十一咱们再来,住到元宵那天再回去,要休息就让我休息个够本!” “可以,”独孤笑愚颔首。“今年十五立春,元宵过后再孵秧子还来得及。” “那我们也来吧,从十一住到十五。”海公子羞答答的说:“你们呢?” 他问的是夏侯岚,后者勉强点了点头。 “好吧,我们也会来。” 午膳的宴席上,又换宫如媚来尖酸刻薄一下,也许是因为她知道陆家姊妹俩嫁出去后到底是哪里不对了,因此也要让宫雪菱不好过。 她的女儿过得不愉快,宫雪菱怎能自顾自一个人过得幸福美满! “菱儿,嫁给庄稼人很辛苦吧?” “是很辛苦。”宫雪菱漫不经心的回道,因为独孤笑愚正在帮她剥虾,不大下小的一只,实在不够看。“大只一点的啦!” “夫婿没带你上哪儿去散散心休息一下吗?” “活儿干不完,连出门都没空,哪有时间到处溜达!”宫雪菱继续指挥独孤笑愚为她夹菜。“还要一块红烧蹄膀。” “起码该送你几样珠宝首饰补偿一下吧?” “那就免了,没听过谁戴珠宝首饰干粗活儿的,要掉了怎么办?”宫雪菱一边说一边指向最远那一盘烧鸡。“鸡腿,我要鸡腿。” 宫雪菱每回答一句,宫如媚的脸色就愈难看一分,她想让宫雪菱难堪,宫雪菱却满不在乎,光顾着 指使夫婿为她夹这夹那,而海公子却反过来支使陆佩琴为他剥虾夹菜,夏侯岚则是自顾自用菜,理也不理陆佩仪。 太过分了,嫁给庄稼人竟还如此嚣张! 二十一 “和庄稼人夫婿出门一定很丢脸吧?”宫如媚大声说,恶意是很明显的。 宫孟贤神情蓦沉,宫仲卿兄弟俩更是眼冒火花,可是宫雪菱却依然不在意的要独孤笑愚为她舀汤。 “好冷,先喝口汤暖和一下吧!”她淡淡的瞟宫如媚一眼。“为何会丢脸?笑哥不偷不抢,堂堂正正的种田过日子,哪里丢脸了?没有庄稼人,姑姑哪儿来大米饭啃、清粥暍?没有庄稼人,姑姑也别想吃面吃包子,请问他哪里让我丢脸了?” 宫如媚一时窒住。 “可表妹是镳局的千金大小姐啊,”见娘亲被说得有点狼狈,陆学季赶紧岔进来帮娘亲一把。“嫁给种田的下等粗人,就算你自己不觉得丢脸,舅舅和表哥、表弟也要替你丢脸,更别提我和娘了!” 闻言,宫孟贤勃然大怒的正待开口,却被宫雪菱举手制止,她甜甜一笑。 “再丢脸也不会比表哥你丢脸,成天啥事也不干,只会闯祸捅娄子,吃喝玩乐时比谁都嚣张,惹了麻烦就哭着 耍赖皮要姑姑救你小命,告诉你,表哥,像你这种人才会让你身边所有人为你丢脸,连伺候你的奴仆都抬不起头来!” 句句事实,针针见血,宫雪菱话愈说愈溜,陆学季的面孔就愈涨愈红,说到最后,陆学季那张脸就好像春天的百花一样万紫千红、五彩缤纷,既尴尬又恼怒,想反驳却挤不出半个宇来。 眼看儿子被说得如此不堪,虽然都是事实,但也轮不到宫雪菱来数落,宫如媚老羞成怒,手一抬就想翻桌闹场大的,先放几串鞭炮再说…… “够了,如果在这里不愉快,你们母子俩还是回驴马行去过自己的年吧!” 宫孟贤一句话撂下来,宫如媚母子俩马上闭紧嘴巴,脖子都憋成紫色的了也不敢再开口,于是,大家终于可以平平安安的吃顿饭,要再有人说话也是闲聊一些家常琐事,没有人敢再随意掀起战火了。 不过,事情还没完,黄昏时,女婿们该带着 媳妇启程回家了。 “你等一下,我到库房去挑些布料回家。”宫雪菱对独孤笑愚悄声道。 她的嫁妆全搬回来收在镳局里的库房里,想要什么就得回镳局来取用,不过她都只用到布料,总是独孤笑愚回来帮她拿。 “菱妹!” 在库房门口,她被唤住了。 “表姊夫,有事?” 听宫雪菱对他的称谓,夏侯岚嘴角抽搐了一下。=口诉我,菱妹,真是你主动放弃我的吗?” “是啊。” “为什么?” 宫雪菱耸了一下肩。“大哥应该告诉过你吧?” 夏侯岚摇摇头。“我要知道真正的理由,你的理由,我一直以为你是喜欢我的,就如同我喜欢你呀!” 他是不甘心吗? “因为你什么都不会。” “我不懂。” 宫雪菱叹息。“请问你,除了武功之外,你还会什么呢?” 她说得很清楚了,但夏侯岚依然不明白。 “除了武功之外,我还需要会什么?” “只要你愿意,什么都可以啊!”宫雪菱夸张的挥挥手。“最起码,你要会自己照顾自己吧?像我爹和我哥,在家里有人伺候,但出门在外时,他们还不都得自己照顾自己,举凡洗衣做饭、补缀衣裳,这些最基本的家务事,虽然不精,至少他们都会。而你呢?” “我……我……”夏侯岚说不出话来,因为他的确是什么也不会。 宫雪菱深深叹气。“每次看你带着 仆人出门伺候你吃暍拉撒睡,我就觉得好丢脸,跟你说,你又听不进去,坚持有仆人伺候,为何要自个儿动手?我倒想问问你,你有手有脚,为何一定要别人来伺候你?摆架子吗?” 夏侯岚有点难堪,也有点愤怒。“所以你宁愿嫁到农家去过苦日子?” 宫雪菱歪着 脑袋想了一会儿。 二十二 “嗯嗯,还真的是苦日子呢,样样事都得自己动手,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儿,洗衣做饭、饲鸡喂鸭、清猪舍扫牛舍,农忙时还得下田,眼睛一睁开就累到天黑,连停下来歇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不过……” 宫雪菱漾开一抹满足的笑靥。“每一天的生活都很充实,每一日都可以看到自己努力的成果,那种满足感不是你这种从不动手的人能够体会到的。还有……” 她的笑容更深。“笑哥啊,他几乎什么都会,不管是男人、女人的活儿,他都能够一肩承担起来。你懂得那句‘什么都会’的意思吗?嗯,对了,那句话会让女人觉得他是一个可以依赖的男人……” “但他不会武功!”夏侯岚冲口而出。 “那又如何?”宫雪菱不在意的撇一撇嘴。“天底下不会武功的人可多了,他们还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要真有需要,我会啊!” 夏侯岚沉默了一会儿。 “所以,你觉得他比我好?” “要说实话,对,我觉得笑哥比你好太多了!”宫雪菱重重道:“在我看来,他是一个了解生存意义的男人,每天都很认真的努力生活着 ,而你只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每天都在混日子,年老时,他可以骄傲的大声说他这一辈子干了多少活儿、流了多少汗水,而你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因为你这辈子光阴都是虚度的!”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夏侯岚双唇紧抿,两眼死死的瞪住她。 “我说过了,好几次,但你听不进去嘛!” “那也不该偷偷的让你表姊嫁过来呀!” 偷偷的? “请等一下!”宫雪菱小心翼翼的瞅着 夏侯岚。“我们不是有派人去询问你们是否同意这么做,而你们同意了吗?” “没有!”夏侯岚愤怒的否认。“我马上拒绝了,从没有同意过那种事!” “啊……”不需要动用到任何一根脑筋,宫雪菱就可以猜到必然是姑姑在暗中搞的鬼,难怪那时候她要抢着 派人玄通知夏侯家.“但新婚夜,你……” “我暍醉了,”夏侯岚忿忿道,无限懊悔。“第二天才知道不是你嫁过来。” 所以想退货也来不及了,因为他已经开封使用过了。 这回换宫雪菱无言静默了好半晌。“呃,我很抱歉你被瞒骗在鼓里,但事实已是如此,表姊肚子里已有了你的孩子,我也嫁给了笑哥,现在再来追究前因又有何意义呢?” “不公平!”夏侯岚愤怒的挥舞双臂。“我一直以为要娶的人是你呀!” 见他那样激动、那样愤慨,好像现时现刻非得把事实扭转过来不可,宫雪菱不禁有点讶异。 是怎样,他真有那么喜欢她吗? 不,才不是,或许他有一半是喜欢她,但另外一半,他是不甘心被放弃,觉得很没面子,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堂堂夏侯世家的大少爷竟然比不上一个庄稼人,太瞧不起他了! “可是……可是……表姊比我漂亮嘛!” “漂亮又如何,她那种任性无赖的言行,我实在受不了!” “但她已是你的妻子,而且怀有身孕了呀!”宫雪菱无奈道。 夏侯岚冷哼。“怀有身孕又怎样,她要是生儿子也就罢了,要是生女儿,我就休了她!” 语毕,他即转身大步离开,宫雪菱想阻止都来不及,只能怔在当场。 说表姊任性,其实他自己不也一样任性,笨龟碰上蠢鳖,半斤八两,谁也没资格嘲笑谁! 不过,她还是希望表姊能生儿子,不然表姊可就惨啦! 二十三 “笑哥。” “嗯?” “若是我这胎生的是女儿,怎么办?” “不怎么办,再生,我娘也是第三胎才生下我的。” “如果我一直生不出儿子呢?” “那就继续在这里种田啊!” 听独孤笑愚说得那样满不在乎,宫雪菱这才安心了一点,仰起眸子来认真的瞅定夫婿。 “你真的不在意?” “是我爹在意,不是我。”独孤笑愚笑咪咪的指指菜园子。“我原本是让他到菜园子里摘萝卜、芋头充数的,是他自己不肯的嘛!” “萝卜、芋头?”宫雪菱失笑。“不小心啃没了怎么办?” 独孤笑愚耸耸肩。“话再说回来,其实我爹也是不在意的,追根究柢,在意的只有我娘一个人,自己一个人在那边责怪自己说没能替我爹多生个儿子,若是我没养出个儿子来,独孤家断了嗣,罪过都在她身上,竟然还想劝我爹娶妾,我爹舍不得她这样烦恼,更不想娶妾,只好用力逼我这个儿子快快生出个孙子来啰!” “有时候女人是比男人更在意这种事。”如果老天肯帮忙,她也希望能第一胎就生个儿子,一了百了,省得往后还要担心自己到底生不生得出儿子来。 她可不想担起害独孤家断嗣的罪名。 “天注定,在意又有何用?”独孤笑愚环住她的肩往屋里去。“又下雪了,进屋里去吧!” “对了,咱们上镳局去住时,谁来喂鸡鸭猪牛?” “我会抽空回来喂,反正来回一趟快得很。” “正好,母鸡要是生了蛋,顺便带过去,我最喜欢吃刚下的蛋了。” “你肚子里这颗呢?” “……” 初十一再回娘家,宫雪菱很快就发现那是个错误的决定,夏侯岚和陆佩仪那一对相敬如“兵”,海公于和陆佩琴那一对“夫唱妇随”,老是在和谐的气氛中造成尴尬的场面,特别是陆佩仪注视她的眼神已经由怨怼升级为憎恨,而她一点儿也不明白陆佩仪到底在恨她哪里? 但由于宫孟贤很高兴女儿能回娘家来住几天,宫雪菱也不好扫他的兴说要提早离开,深夜,她窝在独孤笑愚怀里直叹气。 “才第一天,我就好想回家了!” “不孝女!” “你有资格说我吗?” “没有。”独孤笑愚笑嘻嘻地在她额上印下一吻。“明儿一早我会先回去喂鸡鸭,再赶回来用早膳。” “记得拿鸡蛋喔!” 翌日,宫雪菱还没享用到她最喜欢的新鲜鸡蛋,就差点先搞丢自己随身携带的“半熟蛋”。 “菱儿,女婿呢?”早餐桌上,宫孟贤一眼没见到女婿,马上询问。 “他回去喂鸡鸭,应该快回来了,我们先用吧!” 于是,大家端起稀饭来,正准备喝两口热粥来驱除寒冷…… “不好了!不好了!”冷不防地,一个镳局里的伙计慌慌张张、跌跌撞撞的闯进厅堂里来。“总镳头,有人上门来找碴儿啦!” 宫孟贤刚错愕的怔了一下,一旁的陆学季铿锵两声掉了碗筷,脸色刷一下抹上一整片惊恐的暗灰。 “来了!他真的找上门来了!娘、娘,救救我啊,他一定会杀了我啊!” 宫如媚一把抱住儿子,央求的目光定在宫孟贤脸上,泪水盈盈。“大哥?” 宫孟贤眯起了眼。“说,他到底又捅了什么楼子?” 宫如媚咽了口唾沫。“他……他杀了一匹马。” 话刚说完,又是另一个伙计跟踉舱舱跌进来。 “总镳头,挺不住了呀!” 二十四 没时间再追根究柢,宫孟贤父子三人即刻飞身出厅而去,海公子和夏侯岚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也随后追去,宫如媚拉着 儿子正想乘机逃之天天,宫雪菱及时一把捉住陆学季。 “姑姑,把麻烦带到镳局里来,你们就想溜了吗?” 如果可以的话,陆家姊妹也想落跑,但她们的夫婿都跟出去了,她们也只好留下来。 “娘,我们先出去看看再说吧,舅舅他们应该应付得来的。” “对啊,娘,就算舅舅他们不行,还有岚哥和妹夫在,我就不信有谁抵挡得住他们的联手!” 这么一说,大家都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安心的一起到外面去看看战况如何,谁知才一眼,不要说宫如媚一家子,就连宫雪菱都想落跑,大冷的天,大家都刷一下爆出满头冷汗。 练武场中,宫孟贤五人正联手围击一个中年男人,一个十分俊美的美男子,但他的俊美和海公子是截然不同的,海公子是娘娘腔的俊美,而中年男人却是纯然阳刚性的俊美,尤其是他那双眼,闪亮、炽热,就像两把愤怒的火。 宫孟贤五个人联手竟然抵不住一只手,没错,那个中年美男子只用了一只手就让宫孟贤五人捉襟见肘,狼狈不堪。 “那个该死的小子在哪里?快把那个小子交出来!”中年美男子愤怒的暴吼。 “这位,他只不过杀了你一匹马,我们可以赔……” “只不过杀了我一匹马?”中年美男子狂怒的咆哮,一拳挥出去差点把宫孟贤挥到镳局屋顶上去挂着 。“那该死的小子中意我的马,我不肯卖,他就偷,我的宝贝是有灵性的,当然不肯跟他走,他竟然一怒之下杀了我的马,那匹马跟了我多少年,就跟我的兄弟没两样,你说,我不能为我的兄弟报仇吗?” 哇,这娄子可捅大了,不管在别人眼里是马还是牛,在那中年美男子心里,他的马就是他的兄弟,杀弟之仇岂可不报。 “只要你说出口,我们一定会倾尽全力赔……” “我只要那小子的命!”中年美男子尖锐的咆哮。“告诉你们,我的耐性是有限度的,倘若你们再不把那小子交出来,休怪我杀了你们再去捉那小子!” 话说着 ,另一只背在身后始终没动过的手终于动了,只不过往前抡上一圈,宫仲卿兄弟俩就一起摔飞出去,一个挂在树上,一个压垮兵器架,海公子连连往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台阶上,夏侯岚踉踉跄跄一退再退,如果不是砖墙挡住他,搞不好会一路退回宁国府去。 五人之中,只有宫孟贤退了几步后就站稳身子,却是满脸惊骇。 “请问尊驾是江湖上的哪一位?” “哪一位都不是!”中年美男人怒吼。“还不快把那小子交出来!” 宫孟贤正不知如何是好,就在这时,刚从台阶上爬起来的海公子也不乖乖去揉他的屁股就好了,竟然脱口而出一句无论如何都不该在这时候说出口的话。 “但那只不过是一匹马……” 人家都说那匹马跟他的兄弟没两样了,海公子还这么说,难怪人家马上点燃炮火轰得天下大乱。 “我先杀了你们再去找那该死的小子!” 声落,层层垒垒的拳影瞬间圈住了宫孟贤五人,中年美男子疯了也似的痛下杀手,宫孟贤五人马上陷入岌岌可危的险境,别说反击,连抵挡都抵挡不了,随时可能有人要上西天去报到。 见状,宫如媚又想拉儿子落跑,但宫雪菱硬是捉住陆学季的手不肯放,一时情急,宫如媚使尽全力推出去。 “还不快放开他!” 二十五 若是以往,宫雪菱根本不在乎,她的武功可比姑姑更强上几分。 但此刻,当她抱着 一个大西瓜时,就算平常人推她一把,她也只有倒退的份,更何况宫如媚是用上了全力,根本不管宫雪菱是抱冬瓜还是抱南瓜,宫雪菱顿时惊呼着 退了两步就往后倒,眼看她就要跌到硬邦邦的地上去,随身携带的“半熟蛋”也会顺带摔成破蛋…… “咦?”讶异的回眸。“笑哥!” “真热闹啊!”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的独孤笑愚恰好接住她踉跄的身躯,并笑吟吟的扶好她,宫雪菱脸一急,正想说话,独孤笑愚却捂住了她的嘴,旋即提高嗓门朝激斗的战圈喊过去。“四叔!” 只不过两个字而已,激斗的火焰瞬间熄灭,中年美男子即刻脱出战圈,惊讶的飞身到独孤笑愚面前来。 “笑愚,你怎会在这里?” 独孤笑愚笑嘻嘻的环住宫雪菱。“陪我老婆回娘家来住几天啊!” “老婆?”中年美男子又惊又喜的大叫。“小子,你终于肯成亲了?” “不然老爹不让我回去嘛!”独孤笑愚笑吟吟的说:“你呢?四叔,你又怎会在这里?” 一提到这,中年美男子的怒火又熊熊燃烧起来了,“他杀了我的赤焰!”他指了指躲在宫如媚身后的陆学季,再指向宫孟贤他们。“他们要阻止我为赤焰报仇,所以我要先杀了……” “四叔,”独孤笑愚慢吞吞的打断中年美男子的报仇宣告。“那边那位是我岳父大人,挂在树上的是我大舅子,跌在地上爬不起来的是我二舅子,另外那两位一个是我老婆的表姊夫,一个是我老婆的表妹夫,而四叔你要报仇的正主子是我老婆的表哥,请问四叔要杀谁呀?” “怎……怎么……”中年美男子张着 嘴,有点不知所措。“他们都是……是你老婆的亲戚?” “没错!”独孤笑愚推推靠在他身上的宫雪菱。“老婆,还不快叫四叔。” “四叔。”宫雪菱赶紧甜甜的唤一声,然后摆出最哀怜的表情。“四叔,我承认,表哥真的混蛋又该死,但他毕竟是我姑姑唯一的儿子,请四叔看在雪菱份上,饶他一回好不好?” “呃,这……这……”中年美男子涨红了脸,连脖子也挤粗了。“可是……可是……我……赤焰……但……但……” “四叔,别说我没提醒你,”独孤笑愚漫不经心似的又打断中年美男子的左右为难。“你可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什么时候?” “年十二了,四叔又忘了要赶回去过年对不对?” “……我死定了!” “对,四叔,你死定了,四婶儿要是知道你是为了‘一匹马’而忘了赶回去陪她过年,你肯定会粉身碎骨,不过呢,如果你能够在元宵之前赶回去,说不定还能留个全尸……” 独孤笑愚的话还没说完,中年美男子就咻一下不见人影了。 “我就知道,”独孤笑愚哈哈大笑。“四叔最怕四婶儿了!” 惊讶的注视着 独孤笑愚开心的笑脸,这是第一次,宫雪菱开始怀疑她的夫婿到底是什么样的庄稼人? “女婿,令四叔究竟是江湖上的哪位?”宫孟贤又问过来了。 “四叔已退出江湖十多年,不提也罢!”独孤笑愚淡淡两句话带过去。“我饿了,大家都用过早膳了吗?” 宫孟贤马上明白独孤笑愚不想多说,也可能是中年美男子不允许他说,既是如此,他也不好再追问下去。同样的,原想追根究柢的宫雪菱也打消了原意,决定什么都不问,免得他为难。 “还没呢,走吧,进去用早膳。” 二十六 于是,这件几乎要人命的祸事就这样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不过却在所有人心中留下一丝疑问。 一个刻苦勤劳的朴实庄稼人,家境却异常富有,就算不是豪门巨富也是富商大贾,还有一个退隐江湖多年,身怀超绝功力的四叔,下一回,他要是说他有个身为朝廷大官的亲戚,他们也不会太意外。 独孤笑愚真的只是个普通庄稼人吗? 三月初清明前,就在独孤笑愚插完早秧后两日,宫雪菱平安产下一女婴,她有点失望,不过独孤笑愚倒是真的一点也不在意,女儿一抱上手就笑得阖不拢嘴,亲过来亲过去再也舍不得放下,并坚持女儿比较像他。 其实女娃儿像宫雪菱多些。 由于宫雪菱的娘亲已逝,宫孟贤便派一位在宫家工作多年的老妈子来帮宫雪菱坐月子,顺便教导她关于养儿育女的事,独孤笑愚没有拒绝,因为他不懂那种事。 但宫雪菱进补的膳食,他坚持要亲自下厨调理。 “老爷通知陆家派人来将姑奶奶和表少爷带回去了呢!”老妈子把鸡汤端给宫雪菱,随口闲聊。 “很好、很好,早该这么做了!”宫雪菱满意的点头,暍汤。 “但不到一个月,姑奶奶又带着 表少爷跑回来了!” 宫雪菱呛了一下,险些像瀑布一样喷出满口汤水。“又……咳咳咳,又跑回来了?” 老妈子抱起小娃儿,疼爱的摇啊摇的。“是啊,又回来了。” 阴魂不散啊她? “那爹怎么说?” “姑奶奶都跪下去哀求老爷让她留下来了,老爷还能怎地,只好让他们留下来啦!不过老爷也说了,倘若表少爷再惹祸,他会再通知陆家派人来带他们回去,而且还会要求陆家把表少爷关禁起来。” 跪求? 现在唱的又是哪一出苦情戏? 宫雪菱怔了一会儿,叹气。“姑姑到底是怎样啊?好好的婆家不待,为何一定要回来呢?陆家可是南方大富呢,每天吃香的喝辣的,丫鬟起码上百个,那里的日 “不好过,听说陆家要求姑奶奶乖乖待在家里守寡,不准踏出大门半步,以姑奶奶那种脾气,怎生受得了!”老妈子慢吞吞地说:“另外,陆家还要表少爷拿镐头去开矿做苦工,说是要磨磨表少爷的性子,表少爷更受不了,所以他们母子俩就一起逃回来啦!” “一个娇生惯养,一个养尊处优,姑姑和表哥可真是宝一对啊!”宫雪菱哭笑不得地猛摇头。“那么,他们还是住在驴马行?” “是啊!”老妈子拉拉娃儿的被褥。“啊,对了,两位表小姐也都生了呢!” 都生了? 往嘴里去的汤碗静止一瞬,“那你知道表姊生儿子或女儿吗?”宫雪菱忐忑的问。 老妈子笑开缺牙的嘴。“可巧了,两位表小姐跟小姐一样,都生女儿呢!” 心头一跳,宫雪菱放下鸡汤。“那……那……姑姑那边有传出什么事来吗?” “我不清楚,小姐想知道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宫雪菱连忙再端起鸡汤来暍。 夏侯岚不会真的把陆佩仪休回娘家吧? 就算真的要把陆佩仪休回娘家,也该休回陆家去,要真又回到无锡来,不是又给爹添麻烦吗? 是夜,如同十多日来一样,独孤笑愚活儿干完,洗过澡之后就来探视妻女,先行逗弄女儿好一会儿,方才依依不舍的让老妈子抱回客房去睡觉,他要留下来和宫雪菱多聊片刻。 “姑爷,您还不能留下来和小姐同房哟!”每夜,老妈子都会交代这么一回。 “是是是,我待会儿就到仓库去打地铺!”语气是无奈的,独孤笑愚却仍是笑吟吟的。 老妈子抱着 娃儿离开了,独孤笑愚仔细端详宫雪菱的脸色。 “你还好吗?” 二十七 “当然好,都十多天了,天天睡饱吃足,哪能不好!” “那就好,人家都说女人家第一次生产坐月子最重要,若是不补好身子,往后可有得累了。” “不必担心,我的身子骨壮得很,倒是你,咋儿你进城,可有听说什么事?” “你是说,你表姊被休回娘家的事?”独孤笑愚慢条斯理的反问。 宫雪菱抽了口气。“她真的被休了?” 独孤笑愚颔首。“如果你还想知道的话,她被休的原因是不事舅姑、喜弄口舌和嫉妒。” “嫉妒?”宫雪菱眨了眨眼。“表姊夫收妾了?” “还没,不过打算要收。”独孤笑愚笑容依旧,眼神却有些阴鸶。“怎么,你很在意?” “怎能不在意,表姊被休回娘家,爹要操心的事就更多啦!”宫雪菱懊恼的嘟嘟囔囔。“你看着 好了,就算表哥安分守己——这个可能性比太阳从西边出来的机会更渺小,表姊也非闹出事来不可,因为她的心情不好嘛!” 阴鸶的眼神消失了,“原来你在意的是这个。”独孤笑愚轻轻道。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怔了一下。“慢着 ,你不会是怀疑我……” “夏侯岚原是你的未婚夫不是吗?”独孤笑愚“提醒”她。 “那是我爷爷帮我订的亲事好不好!”宫雪菱没好气的说。“从及笄开始,我就在绞尽脑汁思索要如何让他们退婚了!” “为什么,夏侯岚哪里不好?” “整个都不好,从某方面来看,夏侯岚跟我表哥还真有点像,除了会武功之外,他什么也不会,简直跟废物没两样!记得有一回他带我去香山逛庙会,我们进饭馆用膳,他不但要仆人帮他倒茶,还要仆人帮我剥虾子,怪了,他没手吗?为什么不自个儿帮我剥?”宫雪菱哼了哼。“当时我就知道他不会是个好丈夫了!” 独孤笑愚静默一晌,突然移身到床上去靠在床头,并让她躺在他胸前。 “那么我呢,你认为我是个好丈夫吗?” “你什么都会,哪里不好了?”宫雪菱反问。 “你不觉得嫁给我很辛苦?”独孤笑愚慢条斯理的再问。 “废话,当然辛苦,如果老牛会说话的话,它也会告诉你,它被你拖着 犁田好辛苦!不过……”宫雪菱懒懒的偎入他怀里。“辛苦的每一时每一刻都很充实,当我年老的时候,我会知道我没有浪费我的生命,因为我已经努力填满生命中的每一时刻了。” 闻言,独孤笑愚笑容微敛,目光深沉地凝视她好一会儿。 “在老家,我爹老追着 问我有没有中意的姑娘家,催促我快快成亲,其实我也有认真在找,但就是找不着 半个中意的,我想……”他温柔地抚挲她的青丝。“或许我是在等待你吧!” “你的意思是说……”宫雪菱仰起眸子瞅住他。“我也是个好妻子吗?” “最好的。”独孤笑愚低沉地道。 “好,那就请你……”宫雪菱满足的阖上双眼。“等我这个最好的妻子睡着 之俊再回仓库去打地铺。” “没问题,”独孤笑愚用力抱紧了她。“这是好丈夫的责任。” 半瞌睡着 又聊了几句,不一会儿,宫雪菱就睡着 了,再过片刻,连独孤笑愚也睡着了。 是谁说会到仓库打地铺的? 二十八 第四章 一个被宠坏的孩子想要修正他,通常都要下猛药,但若是有人护着 他,连药味都舍不得让他闻到,那么,这个孩子就永远没有修正的机会了。 陆学季和陆佩仪就是两个被宠坏,又没有机会修正的孩子。 虽然陆学季每回闯了祸之后都吓破了胆子,有两次还尿湿了裤裆,但反正每次都有人替他擦屁股、换裤子,有什么好担心的,因此他总是乖不了几天就故态复萌,照样闯祸,照样捅楼子。 不找乐子天天快活的过,生命还有什么意义? 至于陆佩仪,她虽然被休回娘家来,但对她而言,这种药不够猛烈,她只会责怪别人,从不认为自己有错,就如同她娘亲一样,所以她怪夏侯岚、怪宫雪菱,甚至怪亲娘、怪哥哥、怪妹妹,就是不怪自己。 她哪里错了? 他只不过宰了一头畜生却差点被杀,她没犯错却被休离,两个被宠坏的孩子在各自饱受“委屈”之后又凑在一起会如何呢? 对了,他们会想出口怨气,不管用何种方法都好,无论发泄到任何人身上都可以,只要能够把郁积在心里头的不爽快一古脑全倾泄出来就行了,于是,他们会闯出谁也收拾不了的大祸,终于了解到何谓报应。 这,才是够强烈的猛药。 “快!快!给爹祝寿可不能迟到!” “我好啦,就等你!” “那把芙儿给我吧!” 宫雪菱伸长手臂要抱回女儿,谁知独孤笑愚却抱紧了女儿直往后缩,两脚还跟着 退了好几步,摆明了不给。 “不用,我抱!” 宫雪菱翻了一下白眼。“好好好,你抱,我拿礼物,在哪里?” 独孤笑愚笑着 亲亲女儿。“礼物啊,应该到了吧!” 宫雪菱一怔。“到了?到哪里?” 独孤笑愚但笑不语。 中元前,宫孟贤过五十大寿,幸好晚秧已插妥,独孤笑愚才有时间陪老婆专程回娘家去为老丈人祝寿,甚至再住上三两天也可以,只不过每日要花半天功夫回田里去洒肥、除田草、巡田水,顺便饲鸡鸭、喂牲口。 “喂,到底什么东西到了哪里,说清楚嘛!” “不是说不能迟到吗?还不快走!” 宫雪菱咬牙切齿的看着 独孤笑愚自顾自先行走人,恨恨的跺了一下脚,急步追上去。 给我记住! 不过,一到镳局之后,她马上就明白独孤笑愚在说什么了,因为大家都围在练武场中,啧啧赞叹的抚摸一匹出奇神俊的骏马,一身皮毛如雪也似的白,瞳眸却赤红如火,雄伟轩昂,气势如虹,一看就知道是匹极其珍贵的异种龙驹。 而马背上的马鞍,不但镶金,还嵌饰着 数十颗龙眼般大小的宝石,灿烂夺目、辉煌闪耀。 “这是小婿特地请四叔挑选的骏马,不知岳父可中意否?” “好!好!好!真是好马!”宫孟贤眉开眼笑的在骏马四周绕来绕去,连摸一下都带着 赞叹的叹息声,看得出他有多么喜爱,还有点得意能够拥有如此神俊的马匹,对那副价值难计的马鞍反倒不怎么在意。 宫雪菱皱皱鼻子。“马屁精!” 独孤笑愚滑稽的挤挤眼。“免得岳父嫌弃我是庄稼汉,把我扫地出门呀!” 要真嫌弃他,哪会把她嫁给他! 宫雪菱哼了哼,下巴朝一侧努过去。“小心姑姑恨死你!” 宫如媚瞪着 嫉妒的眼在那边咬牙根——她爱的是马鞍上的宝石,多半正在努力压榨脑汁思考如何骗来那副马鞍,好挖下宝石去做首饰。 想得美,女婿送的礼物,宫孟贤哪可能送给宫如媚去五马分尸,恐怕连借给宫如媚欣赏一下都不敢,不然宫如媚一定会“不小心”把那副马鞍分成两半——一半是皮鞍,还给原主:另一半是宝石,不翼而飞! “为何?我哪里招惹上她了?” 二十九 “你送给我爹那对翡翠镯子,姑姑爱死了,哭着 、闹着 、赖着 非要爹送给她不可,但爹打死不肯,说那是留着 将来大哥娶了老婆,要送给媳妇儿的见面礼,结果姑姑竟然责怪表姊,说当初表姊若是肯嫁给你,那对翡翠镯子就是她的了!”宫雪菱小小声说。“这是二哥告诉我的。” 独孤笑愚不由莞尔。“当初若非是你,而是你表姊嫁给我,我就不会送出那对翡翠镯子了,最多买对便宜的玉镯子送给姑姑。” “咦?为什么?” 独孤笑愚没有回答她,迳自转注宫仲卿。“说到这,大舅子都二十七了,怎地还没成亲?” 话题硬被转开了,但这问题似乎正好说到宫雪菱的心坎上,她马上唉了一声。 “我也正担心呢,其实爷爷也是有替大哥、二哥订过亲的说,但大哥的未婚妻不满十岁就去世了,二哥又不喜欢他的未婚妻,硬拖着 不肯成亲,也不想想爹早就想抱孙子了,他们却凉凉的假装不知道,难不成他们真的想一辈子不娶?” 独孤笑愚想了一想,匆地笑出声来。“或许大舅子也应该学我一学。” 宫雪菱好奇的瞅着 他。“学你怎样?” 独孤笑愚咧嘴笑得更开心。“为了跟爹赌气,我撂下话说离家之后,第一个来跟我求亲的,我就跟她成亲。” 宫雪菱呆了呆。“所以你才会一口就答应爹提的婚事,就为了跟你爹赌气?” 独孤笑愚颔首。“当时就算你爹要我娶只母猪,我照样会答应。” 宫雪菱哭笑不得。“喂喂喂,你会不会太混了一点?” 独孤笑愚耸耸肩。“但事实证明,这就是我的缘分,我并没有答应错啊!” 哼,她才不信人家要他娶母猪,他就真的把母猪娶回家红烧了! “谁理你!”那种混到不行的办法,不学也罢。“啊,二哥!”宫雪菱迳自走向宫仲书。“这回寿宴爹并没有下帖子,只是自家人吃暍一顿而已,表妹和表妹夫来干什么?” 宫仲书瞄一下宫如媚。“姑姑爱面子嘛,想说表弟也不赶回来,她自己一个人抱孩子来不好看,就叫上小表妹和表妹夫来凑人头。” “哪里不好看了?” “爹身边有儿又有女,外加女婿和外孙女,姑姑却孤伶伶的只有个外孙女,不是很可怜吗?” “那也是姑姑自个儿宠坏表哥的嘛!”宫雪菱咕哝。 “也的确是,”宫仲书摇摇头,叹气。“表弟总是学不乖,不怪姑姑又该怪谁呢?” “说到这,表哥到底又跑到哪里去了?还有表姊呢?l “谁知道,大表妹被休回家之后,也不反省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只说她心情不好要散散心,就成天跟表弟往外跑,说是要去买马、买驴,天知道又跑到哪里去玩了,总是回来不到几天又出门,驴马行的经营状况问也不问一声,女儿也不理,姑姑只好右手打算盘,左手抱外孙女,他们兄妹不管的,她全包了!” 可真伟大,不但客串掌柜的,还兼职奶娘! “要表姊学点家事,她就说她裹小脚做不了任何事,可要往外跑,她就跑得比谁都快!”宫雪菱喃喃道:“姑姑再继续这样纵容他们下去,早晚会要人命的!” 言犹在耳,寿宴才吃到一半,大难就临头了…… “笑哥,请把女儿交给我,你吃你的饭!” “不要,我可以抱着 她吃。” “那也是可以啦,不过请你不要再做那种会让大家偷笑的事好不好?” “什么事?” 三十 “少给我装无辜!”宫雪菱啼笑皆非的大叫。“芙儿才四个多月大,你干嘛喂她吃鱼?” “她也饿了嘛!”独孤笑愚笑嘻嘻的眨巴着 无辜的眼。 “你……”宫雪菱又好气又好笑。“你再喂她吃鱼就不给你抱了!” “好嘛,不喂鱼就是了嘛!”独孤笑愚叹气,嘴角却还是挂着 笑。“那红烧蹄膀可不可以?” 宫孟贤父子三人哄然大笑,宫雪菱更是哭笑不得。 “你白痴啊!鱼肉都不可以了,蹄膀哪行!” “那不行,这也不可以……”独孤笑愚装模作样的按按眼角。“可怜的芙儿,是你亲娘狠心让你饿肚子,可别怪爹呀!” 宫雪菱直翻眼,已经懒得跟他说话了。 “爹,”宫仲卿悄悄凑到宫孟贤耳边细声低语。“原是担心小妹下嫁给庄稼人会很辛苦,但现在看来,虽然生活确实辛苦,但妹夫是个好丈夫,小妹也很幸福,咱们可以安心了。” “对啊,爹,”宫仲书也靠过来了。“庄稼人也没什么不好,虽然不会武功,但妹夫很认真在干活儿,也很疼小妹,要我说,夏侯岚根本就比不上妹夫,武功好又如何,不懂得如何做个好丈夫,嫁给他就没好日子过!” “我知道,我早就不为菱儿担心了。”宫孟贤点头道:“我担心的是你姑姑他们一家子,没想到夏侯岚会把佩仪休回来,她将来可怎么办?” 宫仲卿与宫仲书相对一眼,无言。 还能怎么办,不是再嫁就是赖在娘家撒刁一辈子,不过她已经没资格再挑挑拣拣了,还有没有人要她才是问题。 “还有学季,”宫孟贤继续说:“再闯祸还学不了乖,他……” “舅舅!” 说人人到,说鬼鬼到,才刚提到他,那个学不乖的家伙就突然冒出来了。 先是一声撞鬼似的凄厉怪叫,骇得桌旁的人猛一个哆嗦都差点躲到桌子底下去,然后那个怪叫的家伙才捧着 一脸惊悸与惶恐,连同妹妹两个人踉踉脍舱的撞进厅堂里来,一见到宫孟贤就扑下去三跪九叩,陆佩仪则放声嚎啕大哭。 “舅舅,您一定要救我们啊!舅舅,救救我们啊!” “我不想死啊!我还不想死啊!” 宫孟贤重重叹息:心想这回非得请陆家把他们母子三人关起来不可。 “说吧,你们又捅什么娄子了?” “我们……我们中毒了!” “四川唐门?你们不要命了,竟敢惹上四川唐门?” “当时……当时我们不知道他们是四川唐门的人嘛!” 正厅里,宫孟贤坐在太师椅上来回看陆学季和陆佩仪,鼻翼怒张,七孔喷烟,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武林中,四川唐门向来处于独善其身的地位,既不愿与所谓的名门正派为伍,也不屑和绿林黑道混在一起,虽然他们的武功实在不怎么样,但他们是机关暗器的名家,又精于火器制作,更别提唐门歹毒霸道的毒,阴狠诡诈,令人防不胜防,一旦中了唐门的毒,非唐门的独门解药不能解,他们要是不给,除了先买副棺材躺进去之外,也没别的路好走了。 因此江湖中人对四川唐门总是敬而远之,能躲就躲、能避就避,而陆学季兄妹俩竟敢主动去招惹他们,这已经不是闯祸,也不是捅楼于,而是自寻死路了。 “老实告诉我,你们究竟干了什么?” “我们……”陆学季瞥一下陆佩仪。“我们看中意一对玉镯子,可是被他们先一步买去了,我们先是‘好言好语’请他们转卖给我们,他们却打死不肯,所以我们只好……只好……” “抢!”宫孟贤冷冷地说:“而且还打伤了人家!” 陆学季瑟缩一下,旋又挺起胸脯来为自己抗辩。“是娘老说舅舅那对翡翠镯子有多好多好,所以我们才想买来让娘高兴的嘛!” 宫如媚呆了一呆,没想到儿子会把责任推到她身上来。 “所以你们就可以抢?”宫孟贤的语气依然冷若冰霜。“就可以伤人?” “不然怎么办?”陆学季耍赖似的反问。 三十一 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陆学季竞还敢耍刁,有那么一瞬问,宫孟贤真想亲手打死他算了,免得留在这世上继续祸害他人。 他深深吸了口气,好下容易才压下一掌拍出去的愤怒。“很好、很好,既然你认为没有其他办法好想,非抢不可,非伤人不可,那么,后果你也得自己承担,还来找我干什么?” 闻言,陆学季方才惊觉自己的态度不对,焦惶瞬间又回到脸上,探手马上又拉着 妹妹再度跪下,磕头凄声哀求。 “不,舅舅,您不能不救我们啊,我们错了,求您救救我们吧!” “你们是中毒,我又能如何?”宫孟贤冷硬的哼了哼。“去跟他们要解药?既是他们下的毒,他们会给吗?” “会给!一定会给!只要……”陆学季怯怯地瞅着 宫孟贤。“只要舅舅帮他们做一件事,他们就会给我们解药。” 看来这回的麻烦不是那么容易解决了。 宫孟贤暗叹。“什么事?” “不知道,他们会派人来告诉我们。” “什么时候?” “他就跟在我们后头不远,应该很快就会到了。” 果然,刚过未时,唐门中人就到了。 “请你们先到吕梁山向百晓会索讨万年冰玉盒,再到毒龙谷寻找蛇芝血兰,找到之后,连根带土挖起来放入万年冰玉盒里送到唐家堡来给我们,待我们证实是蛇芝血兰无误之后,就会把解药给你们。” 然后,来人把蛇芝血兰的图样和一只药瓶交给陆学季。 “你们的毒每五天就会发作一次,这瓶药丸可以暂时压下毒性,不过记住,不能在毒发之前就预先吞下药丸,那是无效的,一定要在毒发之后服用才有效。另外……”来人冷眼看看陆佩仪,再看回陆学季。“伤了我们少门主的是你和你妹妹,所以你们两个一定要去。” 交代完毕,来人就头也不回的离去了,陆学季与陆佩仪面面相觑,宫孟贤脸孔紧绷,宫如媚无措地红了眼眶,好半晌没有人吭声。 百晓会他们也惹不起呀! 还有毒龙谷,只要在江湖上跑过两天的人都知道,毒龙谷是禁地,不是有什么了不得的武林高手住在那里,而是根本不知道有谁或什么东西住在那里,只知道那是个有去无回的神秘之地。 “菱儿,你和女婿先回去吧!”宫孟贤终于开口了,却是赶女儿回夫家。 宫雪菱瞄一下独孤笑愚。“好,可是爹打算如何,一定要叫哥来告诉我喔!” 宫孟贤怜爱的摸摸她的头。“我会的,快回去吧!” 回家路上,宫雪菱十分沉默,只问了独孤笑愚一句话。 “你认为爹会如何决定呢?” “我想岳父不会不管吧?” “我也这么认为。” 三天后,当独孤笑愚干完田里的活儿回家时,却已不见老婆的踪影,只见到那位曾经来帮宫雪菱坐月子的老妈子正在喂他女儿暍米汤。 “小姐呢?”独孤笑愚很镇定,依旧笑眼眯眯的。 “不知道,小姐只交代我把这封信交给姑爷您。” 独孤笑愚才一眼便看完信了,然后叹气……还是笑吟吟的。 “真是的,那个不负责任的女人竟然丢下女儿不管了!” 往太原府的驿道上,一群人正快马加鞭的往前赶路,宫家全体出动,再加上所有能派上用场的镳师趟子手,还有海公子,大舅子有难,他不来不行,以及夏侯岚,他已经休了陆佩仪,原是不可能会来的,但他却不请自来。 三十二 宫孟贤还特别交代老妈子在他们出发翌日再去告诉宫雪菱,就是不想让宫雪菱跟来淌这池浑水,没想到宫雪菱二话不说,当场就把孩子丢给老妈子,随便撇两个大字留给夫婿,然后就急毛窜火的随后追上他们。 宫孟贤气急败坏的想赶走她,却怎么也赶不走。 “你已经是独孤家的人了,不应该再插手宫家的麻烦!” “但我始终是爹的女儿啊,怎能装作不知道!” “你甚至没告诉女婿一声!” “废话,他一定不会让我去的嘛!” “这是自然,别忘了你还有个女儿!” “女儿有她爹照顾,这边更需要我,能多一个帮手是一个帮手!”话说着 ,宫雪菱回头看一下。“我倒想问爹,为何不多找几个朋友来帮忙?不管是百晓会或毒龙谷,哪边都不好应付呀!光说百晓会那边,人家可是武林九大黑帮之一,人多势众、高手云集,要真打起来,我们根本讨不了好,他们只要派出一小部分人马,我们就会全军覆没了!” “这我当然知道,可是……”宫孟贤苦笑。“没时间,唐门留给你表哥的药丸只有三个月的份,换句话说,他们只给我们三个月的时间,有时间限制就不够时间找帮手,我只能沿路碰上谁就找谁。” “那……”宫雪菱又回眸瞄了一眼。“夏侯岚又为何会来?” “我并没有通知他,他是从海公子那里得知这件事的,然后就和海公子一块儿来了。至于他为何要来,我也不太明白,他只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他要让你知道——”宫孟贤盯着 宫雪菱,目光奇异。“在这种时候,不会武功的男人根本不可靠,你能依赖的是会武功的男人。” 宫雪菱啼笑皆非。“竟然说这种话,他到底想干什么?” 宫孟贤哼了哼。“这应该由我来问你,他到底想干什么?” “爹,请别用那种‘你的杏花是不是冒出墙头外去招蜂引蝶了’的眼神看我好不好?”宫雪菱没好气的说。“你问他想干什么?很简单,他不甘心我主动放弃他而嫁给笑哥,他觉得被看轻了,很没面子。” “所以他想如何?” “想要证明我错了。” “然后?” “然后他就可以得意的哈哈大笑啦!” “……菱儿,别忘了你已为人妻、为人母。” 宫雪菱翻了一下眼。“我才十八岁,还不到健忘的年岁,才不会忘,也不可能忘。” 宫孟贤严肃的颔首。“那么,离他远点。” “放心,我连话都不想跟他说,”宫雪菱重重道:“如果不是需要他帮忙,我还想赶他走呢!” “这就好。”宫孟贤放心的点了点头,又若有所思的蹙起眉头。“在你成亲之前,我一直以为夏侯岚是个优秀出色的年轻人,但现在我不这么认为了,如今我才看清楚,他相当傲慢,就跟所有世家子弟一样,在富裕的环境中成长,从不用为生活操心,好面子,丢不起脸,这是他唯一在意的事——表面的虚荣。” “因为笑哥勤劳朴实又亲切,跟他一比,夏侯岚的缺点就全被比出来了。”宫雪菱俏皮的眨眨眼。“对吧?” “的确。”宫孟贤笑了。“女婿虽然只是个庄稼人,但认真实在又诚恳,行事为人也很有心,那些心性浮夸的世家弟子确实比不上。起初我担心你嫁给庄稼人要过苦日子,但如今我却不能不庆幸,幸亏你是嫁给女婿。” “即使笑哥不会武功?” 宫孟贤轻叹,撩起一弯苦笑。“倘若不是你表哥、表姊被宠坏了,我们又何需要会武功?” 闻言,宫雪菱不由沉默了,暗暗咬牙切齿。 闯祸几乎已成为表哥最大的生活乐趣之一,好像一天下找点麻烦就活不下去了似的,这全都是姑姑的宠溺和纵容造成的,偏偏姑姑根本不认为自己有错,还不断包庇表哥,再把麻烦推给她爹去解决,最后总是她爹一个人在那边伤脑筋。 三十三 不过这回,他们总该受到一点教训了吧? “爹,有一点我一直想不通耶!” “哪一点?” “唐门擅使毒,谁人不怕,为何不自己去跟百晓会要万年冰玉盒,自己去毒龙谷找蛇芝血兰,岂不更快?” “因为他们太狡猾,要知道,江湖上锥无人不惧唐门,但其实他们的族人并非全都会武功、擅使毒,只有负责对外的部分人习武炼毒,其他则各安生业。倘若他们不小心犯了众怒,迫使武林同道联手对付唐门,届时就算他们再擅于使毒,恐怕也会是两败俱伤的局面,所以……” “他们宁愿由他人出面,免得跟其他帮会门派为敌……”宫雪菱恍然大悟地接着 说下去。“现在是我们要去面对百晓会,百晓会的敌人是我们,不会是唐门。” “正是如此。”宫孟贤赞许的颔首。“至于毒龙谷,传言已久,那是个有去无回的神秘之地,没有人知道里头到底有什么可怕的人或怪物,如果根本不知道要面对的是什么,再是擅于使毒又有何用?因此……” “唐门也不敢轻易去涉险!” “确实。” “于是推我们去冒险。” “没错。” “卑鄙!” “的确。” “下流!” “也是。” “但最愚蠢的是表哥和表姊。” “这我也同意。” “那么,干脆把他们的手脚砍断吧,这么一来,他们就没办法再到外头去闯祸了,你认为如何,爹?” “……”好主意,可是—— 谁下手? “姑爷,您要去找小姐吗?” “没错,老婆跑了,我自然得去找她回来。” “那又何需带孙小姐去?孙小姐可是个小娃娃呀!” “因为我可能不回来了。” “咦?” “你儿子肯帮我看顾田地,我很感激,倘若我在过年前回来,晚禾的收益就全归他:但如果我在过年后还没回来,那么,这片田地和屋子就全送给你儿子了!” “但,姑爷,您不回来又要上哪里去呢?” “还能上哪儿去,当然是回老家种田呀!” 该回家了! 虽然还没蹦出半个带把子的来,但老爹一得知他成亲了,马上派人送信给他,催他带媳妇儿回家拜见公婆,虽然有点不甘心,不过,算了,既然老爹先让步了,宽宏大量的儿子就“原谅”老爹一回吧! 可是他也不能说走就定,就算老婆不反对,岳父大人也会舍不得,总得要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才能走人。 而现在,应该就是最好的时机了! 三十四 第五章 人在倒楣的时候暍凉水都会塞牙缝,宫孟贤就是如此,寿宴吃下到一半,外甥就跑来考验他的耐性;迫不得已远从江南来到太原府,路途上竟也碰不上半个交情够好到足以让他开口请求对方帮忙的朋友。 毕竟这是必须冒生命危险的事,倘若交情不够深,谁开得了口请对方陪自己去死,搞不好人家先跟你拚个你死我活再说。 即使如此,还是有一对兄妹主动要帮他们。 风流公子崔氏兄妹,妹妹崔莲是个豪爽大方的姑娘,他们倒是很欢迎她的加入,然而那位哥哥崔景就有点令人受不了了。 崔景并不是坏人,但从他的名号‘风流公子’上就可以想见得到他的毛病在哪里,他生平最爱女人,小至十五、六岁的清纯小姑娘,大至三、四十岁的成熟女人,气质个性、高矮胖瘦一概不论,只要有几分姿色,他就爱。 男人爱女人,原也无可厚非,糟糕的是对方未婚或已婚他都不管,只要看上眼他就追,甚至还有同时追求三、四个女人的纪录,更可恨的是,一日一追上手之后他就放弃了,换句话说,他纯粹是在享受追求女人的乐趣,爱的是那种挑战性,再下去他就没兴趣了。 他不是坏人,但实在很可恶! “二哥,他们究竟为什么要帮我们?这可是玩命的事耶!” “这还用问吗,咱们有三位大美女,尤其是大表妹……”宫仲书视线往另一边溜去。“不管她个性如何,光凭容貌而论,她可是江南出了名的大美女,没瞧见崔公子总是跟在她后头吗?” “就知道是这么一回事!”宫雪菱喃喃道:“那崔姑娘呢?” “崔姑娘啊……”宫仲书拉回眼来朝宫雪菱微微一笑,表情有点神秘,下巴朝崔莲那边努了一下。“瞧瞧崔姑娘在跟谁说话?” 宫雪菱依言照做,顿时一怔。“大哥?难不成她看上大哥了?” “明!”宫仲书摸摸她的脑袋称读她。 宫雪菱横他一眼,拍开还流连在她脑袋瓜子上的手。“二哥,请你搞清楚,我已经是个小娃娃的娘了,请别再拿我当小妹妹看好不好?” 宫仲书莞尔。“就算你做了奶奶,还是我的小妹妹。” “讨厌,人家哪有那么老嘛!”宫雪菱不依的捶了他一拳。 宫仲书笑嘻嘻的承受她那不轻不重的一拳。“所以,老实告诉二哥,你是不是很想念妹夫呀?” “才不呢,”宫雪菱断然否认。“我是想念女儿!” 宫仲书依然笑咪咪的。“嗯?” 宫雪菱小嘴儿一噘。“好嘛,只有一点点想念。” “一点点?”宫仲书不以为然的挑高了眉梢。“每日清晨,你总是天未亮就醒转,捧着 一方紫玉佩面向无锡城方向沉思,那方玉佩是妹夫给你的吧?” 双颊微赧,宫雪菱隔着 衣裳摸住胸口的玉佩,点头承认。 “芙儿出生后,笑哥送我的,说是慰劳我的辛劳。” “那么,你的确是在想念妹夫。”这话不再是询问,而是肯定的词句。 宫雪菱低头不语,默认了,横竖再否认也没用。 见状,宫仲书原想再调侃几句,然而嘴才打开一半,舌头绕半圈又缩回去了,两人不约而同转头朝山洞望去,头后的寒毛全体竖立。 “啊……娘,救……救我……好……好痛啊……救我……啊……” 既是要赶路,自然不能要求太多,有时候天黑了走到前不巴村、后不巴店的路头上,他们干脆继续赶夜路,或者要打尖时随便有家小店小铺也凑合了。 不过每隔五天,他们就非得找个山洞歇下来过夜不可。 就像今天,日落时分,大家就盘膝坐在山洞前,围着 火堆提早用晚膳,虽然是冷食,但内容相当丰富,卤牛肉、风鸡、火腿和厚锅饼,甚至还有香醇的老酒,住得不好,起码不能太亏待自己的肚子,可是大家却都有一口没一口的食不下咽,因为“噪音”实在太刺耳了。 “啊啊啊……啊啊……” “啊啊……好痛啊啊……痛啊……” 自山洞内传出阵阵粗哑的嗥叫和尖锐的哀求声,交织成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气氛,阴风阵阵、鬼哭神号,听久了不由得心头长毛、背脊泛凉。 七月已过,地府的门不是应该关了吗? 三十五 “还……还要多久?” “每回都要半个时辰以上,现在还不到一刻钟,还早得很哪!” “该死,他们非得愈叫愈大声不可吗?” “他们都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大少爷,原就是不能吃苦的人,也难怪。” “算了,不吃了,我要睡了。” 再吃下去肯定会闹肚子痛。 于是镳师趟子手一个接一个摊开毯子来蒙头睡觉,宫雪菱看看他们,再瞧瞧山洞,心里满满的同情,但在某个隐密的角落里,却又藏着 几许幸灾乐祸。 这下子,他们总该学乖了吧? 别以为捅了娄子推给别人去头大就行了,有时候还来不及把麻烦推给别人,报应就临头了。 也许愈接近死神,他们才会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哪里犯错了? “小妹,你也不吃了吗?” “一个杀猪、一个宰鸡,两种声音都听饱了,谁还吃得下?”宫雪菱喃喃道。 “那我帮你铺毯子,你也先睡吧!”宫仲书体贴的为她在火旁准备睡铺。 山洞里,宫如媚和陆佩琴在安抚陆佩仪,宫孟贤和宫仲卿合力压制陆学季,但宫仲书一定会紧跟在宫雪菱身边,照顾她、呵护她,顺便帮她挡开不必要的骚扰。 哪种不必要的骚扰,不提也罢。 她转身,不经意瞥见夏侯岚正在和海公子低语,两眼却紧盯住她不放,她耸耸胃,迳自在宫仲书替她铺好的毯子上躺下,背对着 夏侯岚,阖上眼。 一路走来,她知道,夏侯岚渴望和她说话,但宫仲书一直不给他机会,夏侯岚只好用两只眼盯住她,想用眼神传达他没有机会告诉她的话,但老实说,她根本意会不到他到底想告诉她什么,只觉得他盯得她很不爽。 不过有几回,她稍微能意识到他对她的喜爱可能远超过自尊心受创的不甘心,这使她有点意外,打从她十三岁开始,他就常常去找她,四、五年时间,为什么她就感觉不到什么? 她不是那么迟钝吧? 不,当然不是,是因为夏侯岚太过于自信了,他认定自己拥有的优越条件足以使她死心塌地的把心放在他身上,何况她已经是“他的”未婚妻了,因此他也不需要特别表示什么,反正她早晚会变成“他的”妻子。 煮熟的鸭子还能飞到哪里去? 就算他真的想表示点什么,但由于他已经习惯被人伺候,根本不懂得如何照顾别人,也就不了解伺谓体贴。 一个过度自信又不懂得何谓体贴的人,如何让人家感受到他的心意? 相比较起来,独孤笑愚就显得格外体贴、格外窝心,虽然刚嫁给他的时候,他很不体贴的逼她立刻承担趄所有该她负责的工作,毫无怜悯心,更不同情她,见她搞得手忙脚乱、狼狈万分,他不但连伸伸手帮她一下都不肯,还嘲笑她。 后来她才明白,他只是要让她确实体会到农家的生活究竟有多辛苦,也是要以最快的方式让她熟悉所有工作,实际说起来,这是为她好。 一旦所有活儿她都上手之后,他就开始主动分担她的工作,通常都是那种她不喜欢的粗活儿、脏活儿,每日清晨出门下田之前,他会先把最粗重的工作处理好,傍晚回来再干那些脏活儿。 尔后,在她坐月子的时候,他不但把她所有工作都接手过去,还坚持要亲手为她洗衣做饭、为她熬汤进补,为她做所有他能做的事。 “你的活儿还不够累吗?又何必要亲自为我做这些事,交给陈妈就好了嘛!” “不,你跟着 我吃苦,又为我生儿育女,我自然也该尽我所能亲自照顾你、呵护你,怎能假手他人。” 听,多么敦人感动的心意! 他是个朴实的人,所以他的体贴也很朴实,虽然没有甜言蜜语,也不提供舒适安逸的享受,但他让人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他的关爱、体会到他的心意。 就像宫孟贤所说的,他是个很有心的人。 三十六 一个会为人着 想,一个不懂得为人着 想,所以她从来不后悔嫁给独孤笑愚,也很庆幸自己有机会摆脱夏侯岚。 想到这里,她不觉轻轻吐出一声叹息,伸手握住胸前的紫玉佩。 就如同宫仲书所说的,虽然暂时不用早起干活儿,但她依然每日清晨天未亮就清醒,没办法,她习惯了,而且是嫁给独孤笑愚之后才养成的习惯,因此起床后,她也特别想念他。 她不告而别,他会不会责怪她呢? 身为人母竞丢下女儿不顾,他会不会恼她呢? 又得自己洗衣煮饭整理家务,他会不会怨她呢? 不得不离开他、离开女儿,他能不能了解她的不得已呢? 好多好多疑虑在脑海中萦绕,好多好多答案在担忧中又闪又逝,最后汇合成一个简简单单的思绪。 她想念他! 虽然他们夫妻俩在家里相处的时间也不多,但起码他三餐都在家里吃,夜里也睡在她身边,一年多来,她早已习惯这种生活模式了,有时候甚至会忘了自己曾是宫家镳局的大小姐,忘了自己有一身不弱的武功,愈来愈安于那样辛苦的粗活儿,愈来愈满足于那种淳朴简单的农家生活。 直到如今,她不得不离开他,一天天过去,她终于逐渐了解到,她之所以会安于那样辛勤的农妇身分,全是因为他。 不是他,她早就捱不住那么艰苦的农家生活了! 不是他,她一定会后悔放弃夏侯岚改嫁给庄稼人。 不是他,成亲一年多来,她不会如此满足、如此幸福。 一切都是因为他,他的勤劳朴实、他的脚踏实地,还有他的体贴窝心、他的随和风趣,以及无论何时何地都挂在他唇畔的吟吟笑容,再是无奈,他的笑容也不会消失……呃,除了熟睡时。 他是一个认真苦干的好男人,也是一个细心体贴的好丈夫。 是的,她想念他,想念他老爱跟她分享同一颗桃子或枣子,明明还有满满一整篮的说:也想念他们在睡前天南地北的闲聊,聊到最后总要请她“吃”一顿不能咬也不能吞的“消夜”,最想念他随时随地都挂在嘴上的笑,那样佣懒、那样迷人,总让她心头怦然。真的,她好想念好想念他,因为…… 不知不觉中,她早已爱上她的庄稼人夫婿了! 在到达百晓会总坛前两天,宫孟贤不得不再找座山洞歇一宿,因为陆学季兄妹的毒又发作了,于是,天尚未黑,大家又早早便躺下歇息,并捂着 耳朵躲老远,免得还没睡着 就先被叫疯了。 火堆旁只剩下宫仲书、宫雪菱兄妹,还有崔景、崔莲兄妹。 不过很明显可以看得出来,由于陆家姊妹都在山洞里,崔景便暂时把目标转移到宫雪菱身上来,一点也不浪费时间。 难怪宫仲书格外紧张,想尽办法要隔开崔景的骚扰。 “崔公子,舍妹已成过亲,且为人母了。”他徒劳的想提醒风流公子这件对方根本不在意的事实。 “是吗?那真是恭喜了!”果然,崔景一点也不在乎,任何事实对他而言都不重要,重点是,宫雪菱虽然比不上陆家姊妹的美艳醒目,但也有七、八分姿色,自然也包括在他的“狩猎”范围之内。“不过,他怎地没有一起来呢?” “呃……”宫仲书咳了两下。“妹夫不会武功,来了也没用。” “不会武功?”崔景马上看出宫仲书的眼神不太自在,猜想答案可能是他可以利用的地方,于是……“那么,他是做何营生呢,镳局的大掌柜?”他若无其事的追问下去。 “不,他是……是……”宫仲书犹豫着 答不出来。不是以妹夫是庄稼人为耻,而是担心妹妹被嘲笑. 堂堂镳局大小姐下嫁给庄稼人,谁会相信! 三十七 不过宫雪菱自己可一点也不在意。“他是种田的庄稼人。”谁敢嘲笑她尽管来吧,她会让对方死得更难看! “庄稼人?”崔莲惊呼。“你竟然下嫁给种田的庄稼人,为何?” “奇怪了,种田的庄稼人有什么不对?”宫雪菱泰然自若的啃着 鸡腿。“没有庄稼人,你们早就饿死了!不会武功又如何?武功再高强,还不是要靠不会武功的庄稼人养活你们!” 她抬起眸子轻蔑的瞥他们兄妹一眼。“除非你们打算做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活神仙,不然就少在那边自以为清高了!” 崔莲尴尬的窒住。 “呃,对……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是……” “舍妹是觉得很意外,毕竟一般人是不会把镳局大小姐和庄稼人凑在一起的,不是吗?”崔景镇定地为妹妹解释,“我想,宫姑娘的夫婿定然是个十分出色的男人吧?一再捧上几句消弭宫雪菱的怒意,不亏是经历过无数女人的风流公子。 “那当然,他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宫雪菱骄傲的挺起胸脯。“朴实亲切、勤劳苦干,对女人来讲,他还是个最体贴窝心的丈夫,总之,我没见过比他更好的男人了!” “体贴吗?”崔景垂下半眼。“姑娘的意思是,他舍不得让你干活儿?” “谁说的,我又不是废物,为何不干活儿?”扬手一丢,啃光的鸡骨头咻一下飞入夜色中。“我是说,当我坐月子时,明明爹派了老妈子来伺候我,而我那庄稼人夫婿自个儿的活儿也刚好够操死他了,但他依然坚持要亲手替我洗衣做饭、熬汤进补,换了是你,你行吗?” 他哪行,连泡茶他都不会,哪可能为人洗衣做饭,还熬汤进补呢! “咳咳,那本是女人家的工作,我们男人……” “所以啦,他愿意为我做那原本是女人家的工作,还不够体贴吗?” 崔景一时哑口,差点回不出话来,“呃,为了生活,庄稼男人原就得会各种活儿,一般男人就不需要了。”因为他们有仆人伺候,庄稼男人没有。 “所以说啰,还是庄稼男人可靠,”宫雪菱一边拿手绢儿擦手,一边嘀咕。“哪天要是我病倒了,恰好身边没人伺候,倘若我的男人什么都不会,是要我硬拖着 病体下厨做饭,还是大家一起饿死算了?” 不然呢? 他又不懂厨房里的活儿,就算硬逼他进厨房也没用,而厨房里的活儿原就该女人承担的,就算病了也该负责到底,所以啰,她不下厨谁下厨? 可是,他真的可以这么说吗? 张着 嘴,崔景这回真是连半个字都想不出来该如何应答,他还是头一回碰上这种经验呢! 宫雪菱似笑非笑的撩着 嘴。“你会武功又如何,还不是比不上一个庄稼人!” 崔景有点狼狈。“但这种时候他就帮不上忙了。” “不,”宫雪菱摇摇头。“我宁愿他帮不上忙,不然谁来照顾我女儿?” “你是女人,自然是你!”男主外,女主内,天经地义。 “我?”宫雪菱淡淡一哂。“虽然你追过许多女人,但你一定没有把她们任何一个放在心里过,不然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为何这么说?” “倘若你心里真有她,那么你一定宁愿涉险的是你而不是她,这无关男或女,只是有没有把她放在心里。所以……”宫雪菱微微泛起温柔的笑。“我宁愿来的是我,而他,留在家里……” “最好不是要我留在家里照顾孩子!” 蓦地,黑漆漆的夜空中传来一句低沉的警告,旋即咻一下,一项软绵绵的“物品”猝然凌空落入宫雪菱怀里,她错愕地往下看,赫然一个可爱的小娃娃对着 她呵呵流口水,她却好像看见厉鬼一样骇得倒抽一口气,差点没当场吓破胆子。 “芙儿?”她尖叫,脸儿上扬,眼珠子霎时瞪圆,下巴落地,张口却遍寻不着 自己的声音,吭不出半个字来。 三十八 好了,留在家里干嘛也不必说了,反正责任又回到她身上来了。 “妹夫?”宫仲书也很意外,不过他不心虚,所以没被吓掉魂。 仿彿冤魂的诅咒似的,独孤笑愚缓缓出现在火堆的余光中。 为了追赶老婆,他连衣服都没时间换,身上依旧是庄稼人的粗布衣裤和草鞋,随便包两件女儿的换洗衣物就匆匆上路了,一路上为了女儿的尿布搞得灰头土脸,这一肚子火,哼哼哼…… 他慢吞吞的步向那个因为惊吓而扯歪了五官的小女人。 “女人,照顾孩子是你的责任,别把她推给我!” “笑笑笑……”好不容易终于挤出声音来,舌头却猛打结,绕来绕去总是绕不到正确位置上。“笑哥,你你你……你怎会在这里?” “是啊,幸好我仍在笑,不然你就会死得很难看!”独孤笑愚喃喃道,语气不太妙,脸儿却始终笑咪咪的,好像戴着 面具的生死判官。“你自个儿说吧,逃家的老婆,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宫雪菱心虚的缩着 脖子,女儿捧在胸前当盾牌,咧着 尴尬的嘿嘿笑。 “人家……人家不是有留字条给你吗?” “字条?”站定在宫雪菱面前,独孤笑愚双臂徐徐环上胸前,微眯着 眼,高高在上的睥睨着 跪坐在地上的妻子。“‘对不起,我必须去帮爹爹!’,就这么一句话,你想应付谁?” “你!”声落,娃儿被举高,某人一整个躲到咯咯笑的女儿背后。 “胆小鬼!”独孤笑愚啼笑皆非的叹气。“你应该先跟我商量的。” 本以为她会先跟他商量过之后再决定行止,所以他才没有盯住她,没想到她比他认为的更鲁莽,竟然一个人偷偷晓头! 她到底有没有当他是丈夫? “先跟你商量又有什么用,你一定不会让我来的嘛!”咯咯大笑的女娃儿背后传出某人的咕哝。 “谁说的,我不但会让你来,还会跟你一起来。” “耶?”女娃儿兴奋挥舞的手臂下猝然冒出一双惊讶的眼。“你会让我来,还会跟……”噎住,尖叫,“跟我一起来?你跟我一起来干嘛?” “岳父有难,我不能跟来帮忙吗?老婆有麻烦,我能装作不知道吗?” “你连锄头都没有带来,帮什么忙?”宫雪菱冲口而出,一半不可思议,一半愤怒。“就算你带来了,恐怕锄头还没举起来,人家已经把你砍成一十八段了!还是你以为我能保护你?告诉你,这回我们要面对的是一整个绿林帮派,我连自己都顾不了,哪里还顾得了你,搞不好我比你更早被砍成三十六段!” 独孤笑愚无所谓的耸耸肩。“那我们就死一起吧!” 话一出口,不要说宫雪菱马上融化成一摊柔水,宫仲书叹息着 暗暗点头,庆幸妹妹真的嫁到了好夫婿,崔景和崔莲兄妹更是讶异地睁大了眸子,想不到一个平凡的庄稼汉竟能有如此温柔深挚的心意。 不过,他看上去也不像是个庄稼汉,虽然穿着 庄稼汉的粗布衣裤,脚上踩着 草鞋,但他的气质不像,俊挺的五官也不像,还有……还有…… 对了,他的笑容! 那样佣懒的、漫不经心的笑容,无论他是不悦、不满,或无可奈何的叹气,他的笑容始终挂在脸上,须臾不曾消失,看久了竟令人有种悚然心惊的感觉。 “笑哥……”宫雪菱感动得有点哽咽了。“为什么?” “我们是夫妻不是吗?”独孤笑愚淡淡道。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 不过他们不是鸟,他们是人,人类的夫妻就该有同生共死的夫妻情,不然就无法白头偕老。 但他们不过成亲一年多,他对她已有那样深厚的夫妻之情了吗? 嗯嗯,那也不奇怪,她都已经把爱恋的心寄托在他身上了,夫妻之情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 三十九 宫雪菱为难的瞅着 女儿。“芙儿呢?”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独孤笑愚侧身在宫雪菱身边坐下,顺手抱过女儿来亲一下。“该她活,她就不会死:该她死,她就不会活,无论生或死,你都无法改变,又何必顾虑太多?” “可是,笑哥……” “够了,别再说了,再说我真的要生气了!”独孤笑愚眼光飘向山洞。“还是告诉我一下,那鬼叫又是怎么一回事?” 宫雪菱瞅着 他好半晌,深深叹了口气,终于放弃说服他的企图,“是表哥和表姊,”两手悄悄圈住他的胳臂肘,紧紧挽住,缕缕情丝也紧紧的缠绕在他身上,再也解不开了。“他们毒发了。” “我还以为有人在一刀刀凌迟他们呢!”独孤笑愚喃喃咕哝,两眼栘向崔氏兄妹。“那么这两位是?” “崔景公子和他妹妹崔莲姑娘,他们两位是来帮我们的。”宫仲书赶紧为他介绍,免得他再“追杀”妹妹。“两位,这位就是我妹夫。”一方面也是要“警告”崔景,诱惑的目光别再流连在他妹妹身上。 “原来是风流公子!”独孤笑愚笑吟吟的拱拱手。“独孤笑愚。” “独孤公子。”崔景抱拳回礼,心头有点颤栗,因为独孤笑愚的笑容隐隐流露出一股杀气,但不知为何,似乎只有他一个人感受得到。 独孤笑愚真的只是个平凡的庄稼汉吗? 疑问一起,他立刻又想到另一个问题,大家都只顾惊讶于独孤笑愚的乍然出现,反而没有人想到—— 为何没有半个人察觉到他的接近? 独孤笑愚的出现,宫孟贤十分意外,也很感动,因为独孤笑愚坚持不肯回去,固执的非要和妻子同生共死下可,无奈,宫孟贤只好让他跟去,但暗地里又嘱咐宫雪菱,一旦双方真的打起来,她务必要带着 夫婿和女儿立刻脱离战场。 宫雪菱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她不能真的一开打就落跑,也不能不顾丈夫和女儿,她该怎么办才好呢? “笑哥,明天就到百晓会总坛了。” “嗯。” “你在山脚下等我们好不好?” “不好。” 往吕梁山的官道上,二、三十骑骏马下疾不徐的奔驰而过,最后一骑上载着 一家三口,宫雪菱抱着 孩子坐在独孤笑愚前面,独孤笑愚在后面控缰,紧紧跟住前方众骑,感觉得出来带头的宫孟贤已经尽量放慢速度了。 “但真的很危险呀!”愈近百晓会总坛,宫雪菱就愈担心,忍不住又想劝独孤笑愚放弃跟她一起去的想法。 “我不怕。”独孤笑愚漫不经心的说。 “我替女儿怕可不可以?” “没必要。” “该死,笑哥,你怎地这样顽固死脑筋,”由于担忧,宫雪菱的耐性早就磨得只剩下一根头发,不过三两句话,脑袋就开始抓狂了。“就跟你说真的很危险,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听!” 圈住她腰际的手臂紧了紧,“你不希望我陪你一起死吗?”独孤笑愚轻轻问。 “当然不!”宫雪菱不假思索地回道:“我希望你活得好好的,比谁都健康,比谁都快乐!” 独孤笑愚沉默片刻。 “那么,倘若将来我比你先死,你也能一个人活得好好的,比谁都健康,比谁都快乐……” “当然不能,你死了我哪里还能快乐得趄来,没可能的事!”不待他说完,宫雪菱便断然否认。“搞不好我还会跟你一起死呢!” 四十 “是吗?”似乎很满意听到的回答,独孤笑愚的笑容又深又浓。“为什么?” 因为她爱他呀! 宫雪菱张嘴,回荡在心头的答案就要脱口而出,谁知话到舌尖上,喉头抖了一下又吞回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说不出口。 “因为……因为……”但还是得给一个答案啊,该给什么答案呢? “嗯?因为什么?” 可恶,可恶,一时之间,谁掰得出来嘛! 正当她打算耍赖不做任何回答时,女儿突然拔了一下她的头发,顿时脑际灵光一闪,终于给她想到说词了。 “因为芙儿会找爹,烦都烦死人了,哪里还快乐得起来嘛!” 独孤笑愚又安静了一会儿,遽尔失笑。“真不老实!” 脸上热了一下,“谁……谁不老实了,人家说的是实话嘛!”宫雪菱缩着 脖子直勾勾的望定前方,不敢让独孤笑愚瞧见她心虚的表情。 不过独孤笑愚不用看见也想像得出来,“好吧,就算你说的真是实话好了,那么……”唇畔的笑透出几分狡诈。“既然你怕芙儿烦你,真有那种时候,你就陪我一起死吧!” 由于心虚,宫雪菱没想清楚就脱口道:“好……咦,不对!” “没什么不对,我很欢迎你陪我一起死,所以,你也不能拒绝我陪你一起去,好,就这样!” “等等、等等……” “不等!” “可是,笑哥……” “对,我还在笑,你最好不要惹得我笑不出来!” 好诈! 但是—— 眼眶泛着 热气,宫雪菱叹息着 往后贴紧他的胸膛,感受他强劲有力的怀抱,满心温柔与感动。 一个愿意与你生死与共的伴侣,女人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第六章 天际,隐隐泛起一抹鱼肚白,空气透着 桂秋的爽冽,山道两旁松劲柏翠、鸟语唧唧,远处群山苍茫、溪泉潺潺,这景致、这气氲,仿彿通往桃花源秘境的通道,谁会想到这里竟是绿林九大帮之一百晓会的老巢。 “岳父打算如何?” 望着 最前方宫孟贤的背影,落在最后的独孤笑愚低声询问身边的宫雪菱,一边应付怀里咯咯咯笑个不停,一刻也静不下来的女儿。 这时候的他,换上宫仲卿的长袍,俊挺潇洒,更不像是庄稼人了。 “向他们央求,请他们卖给我们。”宫雪菱语气平板的说。 “如果他们不肯卖呢?”独孤笑愚再问。 “借。” “不借?” “打。” “打得赢吗?” “……可恶!”宫雪菱突然狠狠的捶出一拳,扎扎实实的落在独孤笑愚的臂膀上,全然没有斟酌力道,却好似打进了棉花堆里,他竟然连根头发也没有动一下,不过她并没有注意到。“都是你啦,干嘛带着 孩子来找我嘛!” 他的心意令她感动,但也不能就这样真的让他们父女俩陪她一起死呀! 独孤笑愚依旧笑咪咪的。“岳父如何跟你说?” 宫雪菱叹气。“爹说如果他们真的打起来,我就得立刻带你离开。”看人家开打她就落跑,那她跟这一趟来究竟是为什么? 散步? “如果?”独孤笑愚的语气是不以为然的,连笑容也是不以为然的。 看这情形,九成九不会有什么如果,非打起来不可。而他们这边不过三十多人,对方却一口气亮出来三百多人,光是气势上就被压得哭不出来。 四十一 再看宫孟贤一迳忍气吞声、低声下气,摆足了低姿态:对方却只派出一个三角眼堂主出面应付,个子比谁都矮,下巴抬得可比谁都高,那副猖狂姿态,简直就像天王老子下凡尘来教训不肖子孙。 “你以为有他们撑腰……”三角眼堂主缓缓转动三角眼,轻蔑的冷哼。“松江府海家、宁国府夏侯家和庆远府崔家,我们就会怕了吗?” “不,我只是希望贵会主看在武林同道份上给予方便。”宫孟贤好一言好语说。 “如果我们说不呢?” “但我的外甥需要那玉盒救命啊!” “那又与我们何干?” “程堂主……” 宫孟贤继续说尽好话,但对方始终不管不顾,依情势来看,不打才怪,而事实上也的确打起来了,不过并非由宫孟贤喊打,而是由对方抢先开战。 三角眼堂主嫌他们啰唆又碍眼,所以要赶他们走。 “你们已经得到回答了,可以走了!” “可是我的外甥——” “你们再不走,别怪我不客气了!” “但……” “好吧,是你们自找的!孩儿们,‘送客’!” 送客是“赶人”的代名词,听起来比较好听,做起来可一点也不客气。 恭送客人的阵营早就风风光光的摆出来了,亮出那三百多人并不全都是充场面的小喽啰,三角眼堂主只是负责说话而已,其他还有好几位堂主级的一流好手,恰好一对一卯上他们这边的好手,三百个小喽啰负责在一旁抽冷子放暗箭,一开战就呈现一面倒的状况,怎么看都不太妙。 瓮中之鳖,哪能妙到哪里去! 那边一上手就打得轰轰烈烈、精采万分:这边宫雪菱自然也不可能乖乖的按照宫孟贤的吩咐立刻走人,而是一把将独孤笑愚拉到树后躲起来,两只眼追着 战况愈来愈紧张。 她怎能走! “不要脸、不要脸!”她一边跳脚一边骂。“他们凭着 人多势众群殴我们,以众凌寡、以多吃少,有什么了不起!” 不过,当她看到宫仲书受伤时,光是跳脚大骂已不足以发泄她的怒意了。 “笑哥,你和芙儿在这儿躲着 ,千万别出去!我要……” “要如何?” “去帮我爹他们呀!” “如何帮?” “把那些不要脸的畜生统统摆平了!”人在生气的时候,大话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我懂了,就交给我吧!”独孤笑愚笑吟吟的接下任务。 “交给他?” 交给他什么? “嗄?”宫雪菱尚未会过意来,女娃儿便飞到她怀里来咯咯笑,“耶?”她呆了一呆,抬眸要抗议,眼前却已失去独孤笑愚的踪影,她惊疑地游目四顾。“咦咦咦?笑哥?”他又不会武功,怎会一眨眼就不见了呢? 正疑惑间,战场上蓦然传来一阵令人不寒而栗的凄厉惨叫声,她马上转过头去看,只一眼便目瞪口呆的傻住了。 他是谁? 战场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条醒目的身影,长衫飘飘、丰姿洒逸,翩然萦旋的瘦削身躯如龙翔、似凤舞,只一翻身,手中一把紫绸玉骨扇便挟着 山崩地裂的威势飘扬而出,瞬间涌出一排排连绵不绝的扇影,像是叠积的山峦,又如朵朵层云,呼啸着 以漫天倒海之势覆向百晓会的徒众们。 独孤笑愚,她那个朴实亲切的庄稼人丈夫,此刻不但一点也不朴实、一点也不亲切,更凶狠暴虐得宛如自十八层地狱里硬闯出来的修罗鬼神。 而围绕在他四周的百晓会喽啰们方才感到一片暴浪怒涛般的压力呼涌过来,身子便不由自主的宛如炸开的矿山碎石般四散飞溅,被扇尖点到的,口喷血箭往后跌飞出去,摔在地上时早就没了气儿:被刷开的扇沿横划过喉咙的,双手捂着 鲜血狂涌的咽喉踉脍着 连连后退,最后倒在地下痛苦的翻滚,不过片刻功夫,那些喽啰们便倒下百多人。 最恐怖的是,挂在独孤笑愚脸上的亲切笑容连一瞬间也没消失过。 “警锣!警锣!敲警锣!” 三角眼堂主一边惊骇的大喊,一边丢下宫孟贤转而扑向独孤笑愚,连同其他丢下对手赶过来的同伴一起围攻独孤笑愚。 四十二 然而独孤笑愚根本不把他们那几个所谓堂主级的好手看在眼里,依然身掣如闪电,迅捷若流星,仿彿一抹飘渺的幽魂般在重重围袭中穿掠闪飞,匆东匆西,倏左又右,时如长虹贯日、时若狂风旋舞,扇影乍现倏逝,即收蓦扬,无论他们如何奋力抵抗,一条条人命仍不断在令人毛发悚然的尖嗥声中殡落。 “点子扎手,大家一起上啊!” 见势不对,三角眼堂主气急败坏的咆哮,那些早已拉开腿准备要逃到天涯海角去的喽啰们犹豫一下后才回过头来,再迟疑地互觑一眼,咽了口口水,不得不硬着 头皮再卯上去。 但一切都是枉然,所有的抵抗俱是徒劳,不,他们几乎连抵抗的机会都没有,只不过眼前一花,那条有如魅影般的死神之手便揪住了他们。 在锐利如刃的扇影中,鲜血继续喷洒:在狂猛强厉的掌风里,生命继续流失,那样冷酷无情、那样惨烈凄厉,使得突然失去对手的宫孟贤等人,不但跟宫雪菱一样震惊又骇异地看呆了眼,心底更冒起阵阵颤栗的寒气,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这什么状况? 虽然独孤笑愚的四叔会武功,但宫雪菱和宫孟贤父子三人从不曾考虑过独孤笑愚是不是也会武功,连想都没想过,因为他一点也不像会武功的人,而且学武之人罕有以种田为生的,除非是行走江湖多年后退隐田园以度余生。 独孤笑愚还太年轻,距离退休隐居等着 老死的年纪还早得很呢! 可没想到他不但会武功,而且功力之高绝,望眼整个武林,除了少林上两代大长老明云大师还可以和他卯起来拚拚看之外,还有谁能和他一较高下? 他到底是谁? 疑惑的思索间,战况又有了变化,三百多人只剩下不到四十个惊魂丧胆的人,其中一人眼见独孤笑愚杀到他这边来了,一时禁不住恐惧,竟然像女人一样拉细嗓门尖叫着 掉头就跑。 “不,不,我还不想死,我还不想死啊!” 恐惧向来是有传染性的,更别提其他人的神经也早已紧绷到临界点了,他这么一叫、一逃,顿时扯断了其他人的神经,轰的一下,大家动作一致的跟着 那人转身四散溃逃,魂飞魄散的惊叫着 、哀号着 ,好像被惊扰的蜂窝似的,一大群嗡嗡叫的蜜蜂纷纷夺路窜逃,恨只恨爹娘少生两对翅膀给他。 “我也不想死啊!” “别杀我!别杀我!” 惊恐的求饶声,仓皇逃逸的身影,若是百晓会会王也在场,看见他的属下逃得如此难看又可悲,丢尽他十八代祖宗的脸面,搞不好会气得当场吐血而亡。 尽管如此,自他们加入百晓会那一刻起,便注定了无法寿终正寝的命运,他们才刚起跑两步,独孤笑愚便宛如勾魂使者般凌空飞至,死亡的阴影刹那间便笼罩住他们,玉骨扇刷一下拉开,溜溜一闪,一面充斥着 暴厉与歹毒,由一波推一波的扇影交织而成的罗网便覆天盖地的兜下来…… 他一个也不打算放过! 于是,当百晓会会主匆匆带领着 支援人马赶到时,现场已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除了宫孟贤这边的人之外,其他三百多个百晓会堂主喽啰们全部按照宫雪菱的“要求”:摆平了一地。 独孤笑愚一个人摆平的。 尤其那个三角眼堂主的死状最是“可观”,因为他最嚣张,就在百晓会会主脚前,他横躺成大宇形,胸前刺出十几根长短不齐的肋骨,白惨惨的,挂着 丝丝血肉,脸孔扭曲得像炸猪皮,几乎看不出原样,那对三角眼愤怒又骇怖地大睁着 ,是不甘心,也是恐惧。 天底下没有人不怕死的。 而独孤笑愚从头至尾始终笑吟吟的,还悠哉悠哉的摇着 玉扇,仿彿他才刚逛完庙会回来,惬意得很。 “你……”百晓会会主环顾遍地尸首,脸色比焦炭更乌黑。“究竟是谁?” “先别管我是谁,”独孤笑愚愉快地说:“我说大会主,请快快把万年冰玉盒交出来吧!” “凭什么?”百晓会会主瞥向宫孟贤,再拉回眼来定在独孤笑愚脸上,目光阴森森的好不奸险。“或者,这就是所谓白道的作风,凭借武力强取豪夺,人家不肯卖,你们就下手抢?” 独孤笑愚莞尔,别趄扇子在手心上拍打。“错啰,会主老大你全错啰!” 百晓会会主眯起眼。“我哪里错了?” 四十三 独孤笑愚笑嘻嘻的朝百晓会会主身旁瞄了一下。“我是要你把万年冰玉盒还给我,不是要你卖给我。” 百晓会会主怔了一下。“还?” “怎么,难道你还不知道吗?万年冰玉盒是你的宝贝妹妹在兰州偷来的,不信的话……”独孤笑愚抬下巴努向百晓会会主身边。“问问就知道啦!” 百晓会会主立刻侧脸望住身边的女人。“玉娘,不是真的吧?” 但他身边的女人却仿彿没听见他的问话似的理也没理他,光顾着 瞪大两眼盯住独孤笑愚的笑容,一脸惊骇欲绝的惨绿,好像就快昏倒了。 “你你你……是是是……” “我是。”独孤笑愚笑呵呵的承认,再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其实万年冰玉盒我家多得是,六叔并不在乎被偷走一个、两个,可是玉盒是从我六婶手中被偷走的,六婶觉得很没面子,发誓非得找回来不可,而且还要让那个偷走玉盒的人死无葬身之地……” 扑通! 百晓会会主身旁的女人惊吓得面色如土,双脚一软跌坐到地上去,再也爬不起来了。 “我说你呀,胆子可真大,居然敢向我六婶下手!”独孤笑愚摇摇头。“就算六婶身手不怎么样,但她只消说一声,六叔非动不可:只要我六叔一动,最多半个时辰就够了,你们这小小的百晓会想不烟消云散都不行了!” “但……但当时我……我并不……”女人挣扎着 想为自己辩解,眼眶都红了,水光若隐若现——她还不想死啊!“不知道她是……她是……是……” “是吗?难怪我说你怎会那么大胆呢!”独孤笑愚又刷开玉扇摇起来了。“好吧,算我可怜你,你只要立刻把万年冰玉盒还给我,我就不告诉六婶是谁偷了她的玉盒,如何?” 二话不说,女人马上扯着 百晓会会主的裤管呜咽着 嗓门大叫,“快,大哥,陕把万年冰玉盒还给池,快呀!” 百晓会会主又惊又疑的看看独孤笑愚,再往下看依然坐在地上起不来的妹妹。 “这是怎么一回事,玉娘,你……” “大哥!一女人尖叫,鼻涕、眼泪一起冒出来。“求求你,大哥,快还给他吧,我们惹不起他们呀!” 惹不起? 百晓会会主双眉不服气的挑高了,可是他也很了解自己的亲妹妹,向来蛮横傲慢的妹妹何曾表现得如此胆小懦弱过,这只有一个可能。 他们的确惹不起对方。 “来人,去取玉盒来!”百晓会主命令,再目注独孤笑愚。“你到底是谁?” “你最好不要知道,不过如果你坚持的话,等我离开之后,你可以问令妹。另外……”独孤笑愚瞥向百晓会会王另一边。“那位被陆学季睡了的小姐,真是令郎的未婚妻吗?” 百晓会会主犹豫一下。“不,她只是一个丫鬟。” 独孤笑愚点点头。“很好,那么就请你把我岳父在苏州的布庄还给他,往后也别再去招惹宫家镳局,明白了?” 因为独孤笑愚傲慢的口气,百晓会会主的脸色阴了一下,好像打算下顾一切拒绝,先来个绝地大反扑再说,就不信百晓会两千多人会拚不过区区一个人,但反抗的念头只不过浮现一刹那而已,马上被他妹妹制止了。 “大哥,我没骗你,真的,我们惹不起他们,否则除了帮毁人亡之外,百晓会就没有其他路好走了呀!” 百晓会会主注视妹妹好一会儿,终于又勉强按捺下火气。 “我会把苏州布庄还给宫孟贤。” 再过片刻,独孤笑愚从百晓会会主手里接过来万年冰玉盒,略一检视证实是真口叩之后,他才笑吟吟的留下最后的警告。 “要换了是家父,或者我几位叔叔中任何一人,今天你们百晓会非亡不可,不过毕竟他们都已退出江湖不问世事,我想怎么做他们也管不着 。但错过今天,倘若你们再犯到我手里,我保证不会再手软,你们最好记住了!” 语毕,他就头也不回的离去了,依旧茫然不知所以的宫雪菱和宫孟贤等人也只好跟着 他离开。 万年冰玉盒到手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直到看不见独孤笑愚一行人的影子,百晓会会主的视线才慢吞吞的往下移落,目注仍然坐在地上的妹妹。 “他到底是谁?”他咬牙切齿的问,不甘心又不服气。 “……” “玉娘?” 四十四 女人抖颤了一下。“二……二十多年前,江湖上曾出现七个残虐的煞星、暴戾的魔头,他们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不论黑道白道,只要得罪他们,非被赶尽杀绝不可,武林中人一提到他们,无不谈虎色变,闻名丧胆……” 才听到这里,百晓会会主已不可抑止地感到一股颤栗自心底浮现,背脊阵阵发寒,冷汗自每一个毛孔里冒出来,连手脚都发软了。 “阎罗谷的七阎罗?”他心胆欲裂的冲口而出。 “……” 见妹妹虽是无言,却满眼惊惧的瞅着 他,显然被他说着 了,瞬间,百晓会会王仿彿被人敲了一记闷棍似的像傻子一样痴愣愣的呆在那里,脸色呈现过度骇异的灰白,唇角也在一下下的抽搐着 。 “但……不可能呀,刚刚那人……还那么年轻……” “当然年轻,因为他是……” “是谁?他究竟是谁?” “笑阎罗的儿子。” “给我等一下!” 眼看独孤笑愚一路头也下回的奔出山区后,停也未停的继续往前行,好像打算就这样一口气走到滇境的毒龙谷似的,宫雪菱下耐烦的一把揪住他,三不管先将女儿送回他怀里再说。 女儿愈来愈重了,抱久了手很酸耶! “说,你到底是谁?”脑袋里的问号不解决,她会脑抽筋。 独孤笑愚滑稽的挑了挑眉梢,“怎么着 ?咱们连女儿都有了,你还不知道我是谁?”说着 ,手摸向她的额头。“你是发烧还是糊涂了?” “谁跟你说那个!”宫雪菱气唬唬的拍开他的手。“我是说,你怎会武功?” “这还用问,”独孤笑愚失笑。“有人教,我就会了呀!” “为什么我都不知道?” “没有人问我嘛!” 谁会去问一个农夫会不会武功! “你自己不会说!” “为何要说?对我而言,会不会武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会种田。” “有什么了不起,我还会生孩子呢!”宫雪菱没好气的白他一眼。 “没有我辛勤的‘插秧’、‘播种’,”独孤笑愚笑嘻嘻的挤眉弄眼。“你也生不出来呀!” 还“施肥”呢! 脸红了一下,宫雪菱又揍他一拳。“少跟我顾左右而言他,快说,到底是谁教你武功的?四叔吗?” 独孤笑愚摇头。“不,是我爹。” 宫雪菱错愕的呆住。“原来你爹也会武功?” “不只我爹,我几位叔叔都会。” “那你爹,不,公公是谁?” “我爹是谁很重要吗?” “废话,当然重要!”宫雪菱重重道:“我好奇得要死耶!” “只是好奇?”独孤笑愚慢吞吞的再问。 “不然遗会有什么?”宫雪菱不假思索地反问:“你的武功吓人的高,看得我以为是眼花幻觉,我怀疑江湖上还有谁及得上你,当然会想知道是谁教你的嘛!” “如果只是好奇的话,你跟我回老家不就知道了。”独孤笑愚瞥向一旁,一大票同样好奇得要死的人各个装作四周风景好漂亮,他们看得都入迷了,其实耳朵拉得一个比一个长,就怕听漏了一字半句。“我爹和几位叔叔们已退出江湖十几年,再提他们的名号也无意义。” 四十五 “好,那我们马上回你老家去!”话落,宫雪菱一把捉住他的臂肘,转朝相反的方向,打算立刻上路回他老家。 “请给我等一下!”换独孤笑愚来说这一句了。 “干嘛?”宫雪菱回过头来问。 “不管你表哥了吗?” 宫雪菱呆了一下,旋即泄气的松开手,“对喔,还有表哥的事喔!”两眼懊恼的瞄向陆学季兄妹。“可恶,他们就会找麻烦,今天事了,明天照样捅娄子,真想不管他们了!” “如果你这么说,我就不管了。”说罢,独孤笑愚迫不及待的将自己的脸贴上女儿红嫩嫩的粉颊,一副无事一身轻,他总算可以和女儿好好亲热一下了的模样。 宫雪菱怔了怔,硬把他们父女俩贴在一起的睑儿扒开。 “等一下,莫非你知道如何进毒龙谷找蛇芝血兰?” “二叔告诉过我方法。” “他又怎会知道?” “怎会不知道,他进去过啊!” “他进去做什么?” “找蛇芝血兰。” “耶?” “不然你以为我家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万年冰玉盒?” “给人偷?” “……” 要真有人敢偷就来吧,可是得先找到阎罗谷再说,不然就得碰运气,看“某个笨蛋”会不会又白痴白痴的带着 万年冰玉盒在兰州逛市集,然后…… 呃,他什么也没说。 第七章 对於独孤笑愚究竟是谁,每个人都跟宫雪菱一样好奇得晚上都会作噩梦,但却没有半个人开口询问。 连他自己的老婆都问不到了,别人问有个屁用。 於是大家只好闷著一肚子问号上路到毒龙谷,自然,没有人敢再看不起独孤笑愚了,甚且还对他抱著七分戒慎、三分忌惮,说话小心翼翼的,能避远一点就避远一点,能不看他就不看他。 一口气就可以杀上三百多人,那样功力高绝、那样心狠手辣,要是一个不小心惹毛了他,一人、两人,甚至十人、二十人也不够他塞牙缝! 而宫雪菱也不再说要他回去拿锄头了。 现在不是要种田,不需要锄头、斧头或猪头,他只需要一把扇子,一把可以杀人的扇子。 “你的扇子,为什么我从没见过?” “你看过有谁摇扇子种田的吗?”独孤笑愚莞尔笑道:“用不著自然就收起来啦!” “借我看!”宫雪菱很乾脆地伸出手去。 独孤笑愚笑著掏出扇子放在她的掌心上,她马上缩回手去仔细端详那把扇子。 淡紫红色的丝绸扇面,两边是深紫红色的玉扇骨,中间是檀香木扇骨,散发出淡淡的檀香味,十分精致高雅,扇面两边各一幅画,一边是线条流畅、笔触稳重的老农荷锄乐,落款人是君兰舟,另一边则是……是…… “哇哈哈哈哈……”宫雪菱蓦然狂笑起来。“这……这谁画的?” “某人,”独孤笑愚的笑容仍挂在唇上,却透著几分无奈。“某个才九岁的小鬼头,他坚持也要画,不然就要偷走我的锄头让我没得种田。” “太……太可爱了!”宫雪菱笑得趴上他胸前,还一边笑一边握拳捶个不停。 另一面画的也是种田的老农,但这位老农就不太乐了,不但噼哩啪啦下暴雨,水都淹上腰部了,而且锄头还被狂风吹跑…… “他老是抱怨我都忙著种田,没空陪他玩,所以要把我的锄头吹跑!” “他……是谁呀?” “七叔的儿子。” 四十六 鬼阎罗的儿子,不鬼才怪! 不过,相对於从无锡到吕梁山的快马加鞭急赶,他们回过头来要到滇境的毒龙谷这一路,速度减慢了许多,因为多了一个小娃娃,大人无所谓,小娃娃可受不了苦,独孤笑愚也舍不得让宝贝女儿受苦。 但眼看时限一天天逼近,陆学季兄妹也愈来愈受不了五日一痛的苦,仗著自己身为长辈,宫如媚决定开门见山向独孤笑愚索讨万年冰玉盒。 “把万年冰玉盒给我,你们夫妻俩可以慢慢来,我们要先走一步!” 独孤笑愚懒洋洋的瞟她一眼。“姑姑知道蛇芝血兰是什么吗?” 宫如媚瞥向宫孟贤,後者摇摇头表示不知。 “是……兰花?”照名字来看,应该是吧? “的确是兰花,不过……”独孤笑愚抱稳女儿,好让宫雪菱喂她喝米汤。“少了一个字。” “少什么字?”白兰花?野兰花?紫…… “毒!天下至阳之毒!”独孤笑愚轻轻道,无视众人愀然色变的反应,他继续往下说。“血兰一旦开花便永不凋谢,还会散发出一种致命的香气,毒龙谷之所以会成为有去无回的绝地,就是因为谷内满布血兰的香气,只要吸上一小口,这辈子也就别想再吸到第二口气了,所以需要万年冰玉盒去封住它的香气。此外,血兰一旦移位,不到一刻钟就会枯萎,只有万年冰玉盒才能够冻结它的生命……” 他慢吞吞的抬起眸子,似笑非笑的勾著嘴角。“请问姑姑,你想如何进毒龙谷寻找蛇芝血兰呢?” 宫如媚骇然瞠眼,好半晌都答不出话来。 “那你要如何进去?”宫雪菱问,纯粹是好奇,不是为宫如媚说话。 “我不怕毒,天底下没有任何一种毒伤得了我。”独孤笑愚轻轻道。“事实上,我家的人都是百毒不侵。” “真的?好厉害!”宫雪菱惊叹。“是天生的吗?” “当然不是,你以为我二叔冒险进毒龙谷掘取蛇芝血兰是为什么?就是为了炼制解百毒的药啊!” “所以,就算你把万年冰玉盒给姑姑也没用?” “对。” “非你去不可?” “也没错。” 好,答案出来了,姑奶奶可以到一旁去喝茶休息了。 “但我们前进速度如此之慢,如果超过限期怎么办?”不,姑奶奶还不能喝茶休息,姑奶奶还有疑问犹待解惑。 “不怎么办,横竖那种毒又死不了人,除非自戕。” “咦?”这答案太令人意外了,众人不约而同惊呼。“不会死?” 不会,可是……”独孤笑愚的笑容多了一点诡谲的味道。“五日一痛会变成三日一痛,而且一痛就痛上整整六个时辰,然後……” 他耸耸肩,没再说下去,也不需要再说下去,大家都猜想得到结果是什么。 虽然那种毒死不了人,但当中毒者再也承受不了那种痛苦时,也只好自个儿寻求解脱了。 陆学季猛抽气,脸色刷一下变成墨绿色的。“那我们还不快快赶路!” 独孤笑愚双眉一扬,笑吟吟的。“你想命令我吗?” 换了是以前,陆学季不但会马上承认他就是要命令独孤笑愚,还要顺带嘲讽挖苦几句,然而在见识过独孤笑愚残酷无情的杀人本事之後,他什么也不敢,只敢背乌龟壳。 “不不不,我不是!可是……可是……”无助的目光瞥向亲娘寻求帮助。 “他不是那个意思,”宫如媚忙道:“但他们毕竟是雪菱的表哥,表姊,你忍心看他们受苦吗?” “为什么不?那也是他们自找的,不让他们吃够苦头,他们学得了乖吗?”独孤笑愚依旧笑得亲切又温暖,语气却十分冷酷。“要按照我的意思,我根本就不想浪费时间救他们!”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宫如媚愤怒的提高了嗓门。 “为何不可?”独孤笑愚淡然反问:“一个不知道该如何做个真正的男人,一个不知道该如何做个真正的女人——就像姑姑你,两个都是废物,要他们留在这世上又有何用?” “你你你……”宫如媚气得差点说不出话来。“他们哪里不像男人、女人了?” “他们又有哪里像男人、女人了?”独孤笑愚带笑冷哼。“是男人就该顶天立地、无愧於心,知所当为,知所不当为,但你儿子偏偏当为不为之,不当为偏为之,自私、任性又不能吃苦,胆小如鼠又欺善怕恶,成天只会胡搞瞎搞尽惹祸,惹了祸就推给别人去承担,请问他哪里像男人了?” 两眼一转,独孤笑愚再瞥向一旁的陆佩仪,後者被陆佩琴硬捂住嘴巴,免得她又乱说话惹翻了不该被惹的人。 四十七 陆学季只是自私、任性,陆佩仪则是根本没脑筋。 她拿外人没辙,只能低头,但独孤笑愚是她的表妹夫,是“自己人”,既然是自己人,无论是否她的长辈,也不管武功有多高,就该听她的、就该对她低头,她总是这么认为,毫无道理的认定只要是“自己人”就非被她踩在脚底下不可。 “至於那个女人根本不配被称作女人,最多只是个任性的孩子。要问女人该是什么样子,喏,看看我老婆就知道了……”独孤笑愚得意的目注宫雪菱。“坚强勇敢又独立自主,女人该做的事她都会,男人该做的事她也行,只要是该她做的事,她绝不逃避,这才是货真价实的女人!” “起码佩仪会生孩子!”宫如媚脱口道。 “母狗也会生小狗,”独孤笑愚低头对上女儿好奇的大眼睛,她乖乖的一口口喝著米汤,眸子则好奇的在众人之间飞来飞去。“但母狗会照顾小狗,表姊却连照顾自己的孩子都不会,嗯嗯,多亏姑姑提醒我,原来表姊连母狗都不如!” 宫如媚来不及发飙,陆佩仪已憋不住先爆发了。 但见她一张脸涨红得像在火里燃烧的烙铁,还冒烟,用力一把推开陆佩琴,整个人张牙舞爪的扑向独孤笑愚,像疯狗,不,像疯母狗。 “敢叫我母狗,我杀……!” 没有人来得及反应,一切已结束了。 独孤笑愚依旧一臂稳稳的抱住女儿,还对著女儿挤眉弄眼做鬼脸,逗得女娃儿咯咯大笑;另一臂却伸得笔直,手里握著他的紫玉檀香扇,扇面已刷开,扇沿恰恰好抵住陆佩仪的咽喉。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有种你就杀了我,我……” “你疯了是不是?”宫如媚气急败坏的一手蒙住那张不知死活的嘴,一手硬将陆佩仪往後拖离那把要人命的扇子。“搞不好他真的会杀了你呀!” 但陆佩仪却还挣扎著想扑过去“教训”那个胆敢对她不敬的“表妹夫”,“有娘在,他才不敢!”她信心十足地大喊,很有把握“自己人”绝不敢伤害她,只能乖乖任由她教训。 他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有她在有个屁用! “他当然敢!”宫如媚真的生气了,现在才惊觉自己是不是太纵容孩子,纵容得他们不知天高地厚,以为有她在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他姓独孤,我们姓陆,我又能拿他怎样?” “娘是他的长辈,他不能不听娘的!” 他要真会听她的,就不敢拿那把扇子比在“自己人”身上了! “我不是他的长辈,是雪菱的长辈,我管不到他头上去,你懂不懂啊?” “舅舅总是他的长辈吧?他得听舅舅的,舅舅得听娘的,说到头来,他还是得听娘的!”总之,她高兴怎样就怎样,所有人都得听她的! “你……”宫如媚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敲醒陆佩仪的脑袋了。 宫雪菱见势不对,忙缩回汤匙,故意用力吸吸鼻子。“笑哥,臭臭的ㄋㄟ,芙儿是不是嗯嗯了?” 独孤笑愚一惊,赶紧收回扇子,双手将女儿举高送回老婆怀里。“还给你!” 宫雪菱又好气又好笑的横他一眼,“只有这种时候你才肯把女儿还给我!”再悄悄向其他人使个“请快快滚蛋”的眼色。 於是,闲杂人等马上走得半个也不见,陆佩仪也被宫如媚和陆佩琴硬拖走了。 只剩下宫孟贤,“女婿,我想能不能……”他也想说服独孤笑愚是否能稍微加快点行进速度,免得宫如媚又跟他埋怨。 “岳父,”但独孤笑愚并不打算被他说服,连说服的机会都不想给他。“你手下那些镳头趟子手虽说是拿你薪饷为你办事,但他们是为了生活拚老命,你可曾问过他们是否愿意为姑姑他们一家四口拚掉老命?如果他们不愿意,偏又为这种事失去生命,请问岳父如何向他们的家人交代?” 宫孟贤哑口无言。 “此外,”独孤笑愚又说:“倘若大舅子、二舅子为这种毫无意义的事葬送性命,断了宫家的嗣,请问岳父又如何向你父母在天之灵,甚至宫家祖先交代?” 一语惊醒梦中人,宫孟贤顿时惭愧得汗流浃背。 四十八 “在我看来,表哥和表姊已是无药可救,眼下我也只是看在雪菱的面子上,想尽点人事设法纠正他们的个性,岳父却还想继续纵容他们,”独孤笑愚毫不留情的指控。“请问岳父这么做跟宠坏他们的姑姑又有什么两样呢?” “我明白了,”宫孟贤冷汗涔涔的喃喃道:“你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 望著宫孟贤匆匆离去的背影,独孤笑愚的笑容始终不减,而後,他转注宫雪菱,她正在帮女儿换尿布,仿佛根本没听见他们的对话。 “老婆。” “干嘛?” “你不生气?” “生气什么?” “我对岳父的指责。” “谢谢你。” “嗯?” “你把我想讲却不能讲的话全都讲出来了。” 独孤笑愚静了一会儿,然後悄悄来到宫雪菱身後,环臂圈住她腰际。 “你真是个好女人!” 现在,他总算能够了解老爹为何会那样宠爱妻子、呵护妻子,凡事都为妻子著想了。 因为她值得。 由於独孤笑愚一番话,宫孟贤不但打发手下的镳头趟子手回镳局,也想打发宫仲卿兄弟俩回去,但宫仲卿兄弟俩打死都不肯离开宫孟贤,他只好让他们留下来。 十月初,宫孟贤一行人终於到达大理城,此时离限期已不到十天。 陆学季的脸是青绿的:因为害怕超过限期之後将会面临的惨况;陆佩仪的脸是褚红色的:因为刁蛮的愤怒无法发泄;宫如媚的脸是乌黑的:因为焦急,还得分心防范陆佩仪向独孤笑愚做愚蠢的挑衅。 而独孤笑愚却还好整以暇的说要在大理住两天,因为他的宝贝女儿累了。 “但期限快到了呀!”宫如媚急道。 “你急?”独孤笑愚若无其事的把万年冰玉盒的包袱递出去。“那你自己进毒龙谷去找蛇芝血兰好了!” “你!”宫如媚气得鼻孔生烟又拿他无可奈何,蓦而转向宫孟贤。“大哥!” “什么事?”宫孟贤却也像没事人般。 “看看你的女婿呀!” “他怎么了?” “期限快到了,他不但不加紧赶路,还说要逗留在这里住上两天,存心要让大哥你的外甥、外甥女受罪,”宫如媚愤慨的指控。“你怎么都不管?” “我不想管,因为……”宫孟贤深深注视著宫如媚。“他们是该受点罪了。” 宫如媚呆住了。“大哥?” 宫孟贤摇头叹息,“他们被你宠坏了,再不乘机纠正,他们这一辈子就真的完了!”语毕,他便迳自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不,大哥,”宫如媚急忙追上去。“他们已经知道错了,真的啊……” 静静地目送宫如媚追进宫孟贤的房里去,独孤笑愚和宫雪菱相对一眼,也回房去了。 “笑哥。” “嗯?” “你不觉得奇怪吗?”宫雪菱靠在床头哄女儿睡觉,一边问坐在桌旁喝茶的独孤笑愚。“爹都叫镳头他们回无锡去了,但海公子、夏侯岚和崔景兄妹为什么还不肯回去,爹也有叫他们回去呀!” 独孤笑愚淡淡一哂。“崔景是……” 四十九 “崔景是为了表姊,崔兰是为了大哥,这我知道,其他两个呢?” “其他两个嘛……”独孤笑愚缓缓转动著粗糙的茶杯。“你认为海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娘娘腔!”宫雪菱不假思索的回道。 “是吗?”独孤笑愚莞尔。“我倒认为他是个心机深重的男人,他的娘娘腔全是做出来给人看的,好让人不对他起戒心。” 心机深重? 那个娘娘腔? “不会吧?”宫雪菱吃惊的瞠圆了眼。 “这一路来,他一再向我示好,甚至提议和我换帖子结拜为兄弟,处心积虑要跟我拉上关系,目的只有一个……”放下茶杯,独孤笑愚眸中闪过一丝阴鸶。“我的武功。他定然怀有相当大的野心欲待实现,所以才会极力拉拢我,企图让我成为他最大的助力。” 闻言,宫雪菱怔了好半晌。 “好可怕!”她喃喃道。“那夏侯岚呢?” 独孤笑愚眉梢于一扬,似笑非笑的勾起嘴角。“你关心他?” 宫雪菱白眼一翻,猝然起身,用力将女儿塞入他怀里,转身要出去。 “我去问大哥!” “好好好,我说,我说!”独孤笑愚一转手将她扯回来坐上他的大腿,一手老婆、一手女儿,好不得意。“他丢不起那个脸。” “丢脸?”宫雪菱错愕的愣住。“丢哪个脸?” “是你说的,你曾当面告诉他说他每天都在混日子,这辈子将会虚度光阴、一事无成,倘若他现在走人,岂不正印证了你对他的评语。” “所以他才不回去,因为面子?” “正是。” “无聊!” “确实。” “应该劝他去种田的。” 这个女人,是不是中了种田的毒了? 东山冰雪披顶,西峦挺拔如屏,狂风在婉蜒曲折的峡谷中呼啸著尖厉的怒吼,奔流的江水排山倒海,宛如万马奔腾般在怪石岸间咆哮而过,激起一波波豪迈悲壮的浪花,刹那间又殡落於无形。 “没路了!”狂风太烈,激流太响,宫孟贤不得不拉嗓子大吼。 独孤笑愚默默转身步向陡峭的山壁,山壁上下左右全布满了枯树绿藤,独孤笑愚一阵拨弄,绿藤後竟出现一个黑黝黝的山洞,独孤笑愚点燃早已备好的火把,带头进入山洞内。 约莫一刻钟後,眼前豁然开朗,原来他们已走出山洞,眼前是一片围绕在山峦间的苍翠林海,还有婉蜒的溪水,沉静的小湖,宛如世外桃源般清幽。 “这里就是毒龙谷?” “不是。” 独孤笑愚继续往前带路,又过了半个时辰左右,他们来到另一座山谷前,他才停住脚步。 “那里头就是毒龙谷。” “那我们还不快……”宫如媚起脚就想过去。 “如果你想死的话。”独孤笑愚笑咪咪的提醒她。 宫如媚立刻冻结住了,一脚低、一脚高,不知道该不该让它落下去。 “瞧……”独孤笑愚指指山谷前的地面。“山谷内虽是绿草如茵、繁花似锦,但山谷前却是一整片乾枯焦黑,除非你闭住气息,否则任何人一踏上那块乾枯焦黑的地面就只有死路一条。” “但我们练武之人起码可以闭息一炷香左右,甚至两炷香,这还不够时间找到蛇芝血兰吗?”宫雪菱困惑地问。 “聪明,你可说到重点了,老婆!”独孤笑愚笑道。“其实蛇芝血兰根本用不著费力去找,笔直定进去大约一刻钟左右,就会看见一大片多到你采不完的红花,那就是蛇芝血兰。可是……” 独孤笑愚两眼望定山谷内。“蛇芝血兰虽是天下王阳之毒,但要炼制百毒不侵的丹药,以及其他许多种剧毒的解药,非得用上它不可,换句话说,它也算是至宝的一种,举凡至宝之物必有凶猛之兽护卫左右,而这蛇芝血兰的护卫是……” “蛇!”宫仲卿脱口道:“既然叫蛇芝血兰,保护它的一定是蛇!” “大舅子,你也不差嘛!”独孤笑愚颔首。“没错,的确是蛇,千年大蟒蛇,蛇身粗如水井,蛇长十数丈,令人头痛的是……” 五十 “还有什么好头痛的,杀了它呀!”宫如媚冲口而出。 “大蟒蛇拥有一身比铁石更强韧、坚硬的鳞片,”独孤笑愚恍若不闻地继续说他的。“不仅刀剑伤不了它,连拳劲掌风都丝毫动它不得,所以我们杀不了它……” 杀不了那条大蟒蛇?那还有什么戏好唱? 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更糟糕的是,大蟒蛇虽然无毒,但它却能够直接将胃液喷出来伤人,众所周知,蛇的胃液溶蚀性十分强烈,那大蟒蛇的胃液溶蚀性更厉害千百倍,只要被喷上一小滴,它就会从表皮溶蚀入骨头,再从骨头溶蚀到四周,直到将你整个人溶蚀掉为止,简单一点说,只要一小滴大蟒蛇的胃液就足够将你整个人融化成一摊血水,连骨头都不剩……” 毛发呢?起码还会留一点毛发给人家探听吧? 大家的脸色开始往雪白方向发展。 “幸好,大蟒蛇胃液的溶蚀性还不算太快,从肌肤溶蚀到骨头起码要半刻钟左右,还来得及让你把喷到胃液的肌肉挖出来,但如果你被喷上一整片的话……” 半刻钟还不算快? 所有人的脸色又从雪白逐渐转为青绿。 “要掘取血兰很容易,大蟒蛇甚至看也不会看你一眼,然而一旦你要把血兰带出毒龙谷,大蟒蛇就会尽全力阻止你,而你呢,就得卯死命躲开大蟒蛇的攻击并逃出谷来,一旦逃出谷之後,大蟒蛇就不会再追你了。” “那……很不容易吗?”宫仲书忐忐忑忑地问。 那还用得著问,要是容易,毒龙谷就不会被称为有去无回的禁地,也不会没有人知道谷里究竟住了什么人或怪物,因为根本就没有人活著出来过。 除了毒阎罗。 “你说呢?”独孤笑愚笑得两眼眯成两条缝。 “我想……”宫仲书咽了口唾沫。“呃,应该不容易。” “啊,对了,我差点忘了,大蟒蛇有两条,一公、一母。”独孤笑愚再补充。 两条?! 一条都搞不定了,要有两条,乾脆直接投降算了! 瞬间,众人的脸色又从青绿转为乌黑。 “好了,我该进去了!”独孤笑愚拎著万年冰玉盒的包袱就要进去。 “等一下!”宫雪菱惊惶的尖叫,一把捉住他,不让他进去。“那么危险,你怎能一个人进去!” “我跟你一起进去!”宫孟贤也说。 独孤笑愚摇摇头。“二十多年前我二叔进去过一回,那回他又躲又逃,跟那两条大蟒蛇足足玩了将近两个时辰捉迷藏後才得以安全逃出来,岳父大人,你能够闭息那么久吗?” 除非是死人! 宫孟贤张嘴无声,独孤笑愚忽地眸子一转瞥向夏侯岚。 “或者,夏侯公子愿意陪我一同进去?” 夏侯岚瞬间涨红了睑,立刻明白独孤笑愚是故意的,心下顿时窝囊到不行。 如果他活腻了,马上就可以勇敢的接下挑战,然後轰轰烈烈的壮烈成仁;偏偏他还没活够,虽然又气又傀,却怎么也没有勇气回应独孤笑愚的挑衅。 五十一 “我……我也无法闭息那么久。”他还不想死! “是吗?那就不勉强了!”独孤笑愚淡然一哂,再低眸望住捉牢他不放的宫雪菱。“老婆,放心,我二叔都能安全无事,我也不会有问题的。” “可是……可是……”宫雪菱眼角悄悄溜向宫如媚和陆学季兄妹,表情是犹豫不决的,她的良心正在激烈交战,想不顾陆学季两兄妹要独孤笑愚别进去了,但又说不出口。 独孤笑愚笑得温柔。“我保证,最多两个时辰一定会出来,嗯?” “不!”宫雪菱终於叫出来了。“反正那毒又死不了人,我们别管他们了!” 因为她的“自私”,独孤笑愚禁不住笑出声来,并当著众人面前在她额上重重亲了一下。 “谢谢你,老婆,但我必须进去,否则你会被人骂死的。” 如果独孤笑愚真的听宫雪菱的话不进去,不只宫如媚和陆学季兄妹会骂她,外人更会骂她,骂她自私,骂她没良心。 “我不怕!”宫雪菱忿忿道:“骂就骂,又啃不了我,谁怕谁呀!” “老婆,你听我说……” “还有什么好说的,那是表哥他们自个儿惹的麻烦,干嘛要你为他们冒险?” “老婆,但我……” “你只是一个平凡的农夫,为何要管这种闲事!” “老婆……” “可恶,你就那么想去吗?好,我让你去,可是……”宫雪菱火大了。“爹、大哥、二哥,我要你们发誓,拿到蛇芝血兰交给姑姑之後,往後你们得跟姑姑他们一家子画清界限,他们姓陆,你们姓宫,宫家再也不能插手陆家的事,就算他们即将被人杀死在你们面前了,你们也要当作没看见!” 宫孟贤和宫仲卿兄弟俩互视一眼,点头。 “好,我发誓绝不再插手你姑姑一家人任何事。”他严肃的立下誓言。 “我也发誓。”宫仲卿跟进。 “我也是。”宫仲书也发誓了,如果有人注意到的话,他的语气特别轻快。 终於可以摆脱那几个专惹麻烦的家伙了! 於是,宫雪菱仰眸瞅定独孤笑愚。“你发誓一定会很小心很小心?” 独孤笑愚点点头。“我发誓!” 又迟疑一下,宫雪菱才不情不愿的放开手。“一定要出来啊!” “我会的。”独孤笑愚又亲亲她的额头,再亲亲宫雪菱怀中的女儿。“有你们两个在等我,我怎么可能不出来呢!”话落,他毅然回转飞身纵入毒龙谷中。 独孤笑愚的身影一消失,隐忍许久的宫如媚才敢爆发出来,连同陆佩仪母女俩一齐怒气冲冲的冲向宫雪菱,如果不是宫仲卿兄弟护在妹妹身前,陆佩仪还想先和宫雪菱干上一架再说。 “太过分了,菱儿,你怎可如此自私?” “姑姑比我更自私!” “我是你的长辈!”宫如媚理直气壮的挺高胸脯。 原来自私是长辈的特权吗? “姑姑姓陆,我姓独孤,风马牛不相干!”宫雪菱嗤之以鼻的别开眼。 “你叫我姑姑!” “那又如何?有本事就去支使陆家的人为你做牛做马,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请别老是回头找娘家的人帮忙,怎么著,姑姑也被陆家的人休了吗?” “你……” 五十二 “够了!”宫孟贤愤怒的介入两人之间,“如媚,这是最後一次了,往後你们陆家的事我都不再插手,好自为之吧!”而後,他回头安慰女儿。“放心,最多两个时辰,女婿一定会出来的。” 宫雪菱默然无言,直勾勾的拿眼盯住谷口。 两个时辰,好漫长啊! 两个半时辰过去了,宫雪菱焦急的在谷口走来走去,崔莲悄悄上前。 “把孩子给我吧,我喂她喝点羊奶!” 心不在焉的,宫雪菱把女儿交给崔莲,再继续踱过来踱过去,心头的焦虑愈来愈甚。 眼见女儿如此忧心,宫孟贤也开始後悔。“菱儿,我发誓,这件事了之後,我绝不再管你姑姑他们一家子的事了!”为何要让年轻有为的女婿去为废物般的外甥冒生命危险呢? 但宫雪菱却仿佛没听见似的自顾自继续踱来踱去,脸上的忧急愈来愈强烈,好像就快哭了。 “菱儿,你……”他想再安慰他。 宫雪菱蓦地双眼一亮,猛然煞住脚步,大叫,“笑哥!”旋即飞身扑向谷口。 几乎是同时,谷内也扑出一条跟踉舱舱的身影,一落在绿油油的草地上,即刻扔下包袱,一手拔出匕首,一手扯下衣衫,咬紧牙关开始刨挖自己身上的肉;宫雪菱惊骇得一时反应不过来,下一刻,再见宫孟贤和宫仲卿竟也拔出小刀帮他剜肉刮骨,宫雪菱这才一个哆嗦猛然回过神来。 “爹!大哥!”她又惊又怒的大叫,扑过去想要推开他们。“你们怎么……” “小妹!”宫仲书半途攫住她。“别慌,看仔细!” 宫雪菱怔了一下,旋即定晴仔细看,这才注意到他们在剜挖的肌肤都已呈现浮睡溃烂的状况,有的甚至已溃烂到几乎见骨,顿时心痛如绞。 “去准备绷带,快!”宫仲书硬把她转个身,不让她继续看。 眼看独孤笑愚半身血淋淋的,宫雪菱一时心慌意乱得不知所措,一听宫仲书吩咐,立刻飞奔去取包袱,当她在撕扯内衫仿绷带时,一颗接一颗滚圆的水珠滴落在绷带上,她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可恶、可恶,他信誓旦旦保证会很小心很小心的说,结果却这样血淋淋的给她看,他最好不要给她死掉,不然她一定要陪他一起死! 是他说的,他很欢迎她陪他一起死,不是吗? 第八章 独孤笑愚几乎半边身子全被大蟒蛇的胃液喷到了,有的地方不但被剜刮至深可见骨,连骨头也不得不狠下心去刮乾净,在他昏死过去之前,他只说了一句话。 “该死的二叔,里头明明有五条大蟒蛇!” 难怪他会如此狼狈,还逃得出来算他厉害! 但逃出来是一回事,他身上的伤又是另一回事,他那半边身子被剜刮得坑坑洞洞的,有些地方挖得连白惨惨的骨头都露出来了;有些地方一大块肉被挖掉了,简直就像肉摊上的猪肉,零零散散的快被卖光了。 最教人担忧的是,打从昏厥过去之後,他就没清醒过,他们随身携带的刀伤药根本起不了任何效用,虽然宫仲书已赶回大理去请大夫,但来回最快也要四,五天,独孤笑愚能不能捱到那时候实在是个很大的疑问。 而最可恨的是宫如媚母子三人,他们竟然毫不在乎独孤笑愚的伤势,趁乱拿了万年冰玉盒就跑。 “走了也好,自今尔後,我再也不管他们的事了。”宫孟贤说道。 宫如媚母子三人一离开,陆佩琴和海公子如果不跟去的话就太可疑了;既然两个大美女都走了,崔景自然也要跟紧她们,否则他就不叫风流公子。 至於夏侯岚,也许他终於看清楚自己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独孤笑愚,跟这一趟来,他原想好好表现一下,也好让宫雪菱明白她做了一个多么错误的选择,结果只让自己显得更可悲,於是,他也悄悄走了。 要是他知道他这一趟来反而让宫雪菱更加了解她对独孤笑愚的感情,他可能会懊恼的乾脆一掌打死自己算了。 最後只剩下崔莲,她并没有跟她哥哥一起走,宁愿留在宫仲卿身边,虽然她不会医术,但可以帮忙照顾孩子,好让宫雪菱能够专心看护独孤笑愚,而她这一点体贴,也终於让宫仲卿真正的正眼注意到她了。 “谢谢你。”宫仲卿诚心道。 “不客气,她是个很乖的孩子,很好照顾的。”崔莲为孩子换好尿布後,开始喂孩子喝米汤。“独孤公子那边如何了?” 一提到这,宫仲卿的眉头就皱起来了。“情况很不好。” 闻言,崔莲也忧心的朝临时搭建的藏族牛毛帐篷投去一眼。 “二公子怎么还没回来呢?” “他才出发两天,最快也要四、五天,我真担心妹夫……”说不下去了。 五十三 “不会的!”崔莲忙道:“独孤公子是好人,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希望如此。”宫仲卿喃喃道。 而另一边,帐篷里,独孤笑愚几乎全身都匝满了绷带,痛苦得辗转呻吟不已,眼看厚厚的绷带依然不停渗出血来,宫雪菱忍不住又掉下眼泪。 这两天来,她的泪水几乎没停过。 “绷带就快没了,菱儿,你再去准备一些吧,我想你大哥那边应该还有一些柔软的内衫!”为免她更伤心,宫孟贤只好设法支开她,“这边由我来就行了。”说著,他拧乾另一块湿布放到独孤笑愚高烧的额头上。 宫雪菱并不想离开独孤笑愚,却不能不离开,没有绷带就没有办法替独孤笑愚换药,就算普通的刀伤药没用,他们还是得尽人事。 然而一掀开帐篷,她就愕住了。 “这种地方居然还会有其他人来?!” 就在帐篷前,宫仲卿正在跟一个陌生人说话,一个瘦伶伶的年轻人,右肩背药箱,左肩挂皮袋子,手上还拎著一个包袱,虽然文质彬彬的,但身上的陈旧长衫上下俱是破补丁,好像考不上科考的穷酸书生,连吃饭都成问题了,哪里还顾得了身上穿得光不光鲜。 难不成是屡考不中的落魄秀才,由於太羞愧自觉见不得人,於是决定躲到荒山野岭来隐居? 不对,他背著药箱,应该是大夫! 一想到这里,宫雪菱立刻一个箭步上前,“这位公子是大夫吗?”她满怀期待的问。 但那位年轻人根本不理会她,甚至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回答她的是宫仲卿。 “他说他只是个说嘴郎中,根本没本事医人。” “可是他有药,”宫雪菱指著药箱。“也许他的药有用!” “我也这么跟他说了,可是……”宫仲卿无奈苦笑。“他说他的药也是骗人的假药,医不死人,可也治不好人。” “骗人的……假药?”宫雪菱怔了一会儿,眼眶禁下住又红了。“那怎么办嘛,笑哥已经快撑不下去了呀!” 本是面无表情、目光淡然的年轻人双眸蓦地闪过一丝异色。 “请问姑娘刚刚说谁?” “笑哥,我的丈夫,他伤得好重,快死了呀!” “他可是复姓独孤?” “对……咦?你怎么知……耶?” 才一眨眼,那年轻人业已身影一闪飘入帐篷内,宫雪菱和宫仲卿不禁呆了呆,连忙跟进去一看,年轻人竟已开始在拆除独孤笑愚的绷带,他的动作十分快速、熟稔,就像经验丰富的大夫。 “请准备热水,”他一边拆,一边迅速吩咐。“还有绷带,愈多愈好!” “马上来!”宫仲卿立刻跑出去。 “但你不是说你只是个说嘴郎中吗?”宫雪菱疑惑的问。 “那是藉口,我不喜欢替人疗伤治病。”年轻人说。 难怪他看上去就一副穷酸样。 不喜欢替人疗伤治病就赚不到钱,赚不到钱就穷一辈子,搞不好连养活自己都有问题,更别提穿好看的衣服。 “他的伤,你有把握吗?” 年轻人抬起炯炯神亮的眸子来,这是头一回,年轻人正眼看她。 “有我在,他想死也死不了!” 三天後—— 独孤笑愚吃力的撑开双眼,眸子酸涩沉重得几乎刚一睁开就想阖上,可是身边的人影却使他硬撑著下让眼皮掉下来,并疑惑地想转过头去看清楚。 是他吗? 谁知他才刚开始扭动颈子上的肌肉,一阵巨大而深沉的痛楚便仿佛惊涛骇浪般自左半身猛然袭来,那痛楚尖锐得好像同时有几千几百个人在用斧头一下又一下地砍剁他的身体,每一分、每一寸都不放过,而且直接砍到骨头里去。 他觉得自己快被砍成肉酱了! 反射性地,他咬紧了牙关,想要以意志力忍受这一波几乎无法忍受的疼痛,岂料痛楚却沿著牙关蔓延到脑子里头去,使他整个脑子也像是在抽筋、在痉挛似的痛不可言,他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喘息著,痛得连呻吟都呻吟不出来。 “别动,千万别再动!”朦胧的声音,好像有人从遥远的地方对他说话。“不要用力,不要反抗它,慢慢呼吸,对,慢慢的……” 宛如催眠般的指引,不厌其烦地在他耳边覆述,好半晌後,他终於慢慢的调匀了呼吸,痛楚也从高峰逐渐消退下来,最後成为一种重钝的、麻木的感觉,而後,他再努力打开眸子,怔怔地和另一双目光对视片刻…… “怎么,二叔也把你赶出来了?”声音沙哑又孱弱。 “爹说大哥既已成亲,下个就该轮到我了。” “不成亲就不能回去?” “是。” “那恐怕你这辈子都回不去了!”话落,独孤笑愚的眼睛再度阖上,虽然他还有好多话想说,却虚弱得再也没力气睁眼张嘴了。 突然,他闻到一股奇特的幽香,跟著,一样凉凉的东西凑上他嘴边。 “九转返魂液,在大哥你昏迷不醒的时候,我已经给你喝下半瓶,再喝下这半瓶,你的精神就会回复过来了。” 一听可以回复精神,他立刻迫不及待的啜饮起来,直至咽下最後一滴。 不一会儿,他便感到先前的孱弱迅速褪离他的身体,浑沌的脑袋转趋清明,全身舒适异常,仿佛乾裂的土地浸润了充足的雨水,整个人都充满了劲头,好像马上就可以下田去垦上几亩荒地了。 不过他心里很清楚这只是他的精神回复了,跟肉体完全无关,他最好还是乖乖躺著,连根头发也别动,最多拉开眼皮看人,或者张嘴说话。 五十四 “你,想回去吗?”声音依然透著疲乏,但每一个宇都十分清楚有力。 “想。” “我想也是,咱们家里头兄弟姊妹二十几个,就属你最恋家,能不出门就不出门,一出门就想要回家,真是个恋家鬼!” “既然如此,那就只好随便凑合了!” “如何个随便凑合法?” “让你自个儿挑,你一定挑不出半颗鸡蛋、龙眼来,因为你不喜欢女人,那只好学学大哥我,哪个做爹的要把女儿嫁给你,或者哪位姑娘家主动说要和你成亲,也甭管对方是圆或扁,你就娶了她,这么—来,你下就可以回去了?” “是。” “很简单,对不?” “对。” “那就按照我的话做吧!” “好。” 很好,听话的弟弟才娶得到老婆,不过…… “话再说回来……”独孤笑愚的目光停留在盘膝坐在他身旁的年轻人身上,深深叹息。“瞧你这副好像连自己都养不活的德行,想要碰上那种机会恐怕也不容易啊!” “……” “你就不能换件整齐一点的衣衫?” “这件还能穿。”年轻人面不改色的拉拉起码有十几个补丁的衫摆。 “天,男人像你这般小气、吝啬的还真少见!” “我是节俭,节俭是好事。” “好好好,你就继续节你的俭吧!”独孤笑愚闭闭眼,再徐徐睁开。“现在,告诉我,我的伤势如何?” “不轻,大哥你起码得先躺上两个月才能下床,之後再静养两个月就可以自己行动了,想要活动自如得再加两个月,至於抡掌挥拳使功夫嘛……嗯,起码得再四个月以上!” “要那么久?”独孤笑愚有点吃惊。“前後後加起来十个月快一年了呢!” “你得先把肉养出来,人只有骨头是动不了的。”年轻人严肃的指出事实。 “说得好像我只剩下一副骷髅了!”独孤笑愚喃喃道。 “半副。”年轻人一本正经的纠正独孤笑愚的语误。“大哥你半边身子的肉几乎全被刨光了,若非我有千年红篸果和紫灵芝炼制的凝血续筋生肌膏,大哥绝捱不过三天,即便邀天之幸勉强捱过去了,想要完全康复也得耗上三、五年以上,而且也无法复原如初,往後你那半边身子会无法施力、不好使唤,行动滞碍不便,甚至得拄拐杖走路……” 他瞄一下药箱。“幸亏爹让我把凝血续筋生肌膏带来了,我可以保证大哥定然能够痊愈如初,与受伤之前没有两样,甚至看不出半点疤痕来,不过非得要有那么久的时间慢慢疗养不可,生筋肉骨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想快就容易出差错,更何况,这已经比三、五年快多了。” “的确,如果真是三、五年的话……”独孤笑愚吞了口唾沫。“好吧,十个月就十个月,或许还赶得上种晚禾。” “想干田里的活儿,得两年後。” 不能种田?! “你你你……你说什么?”这才是真正的灾难,最最沉重的打击,如果不是不能动的话,独孤笑愚会马上爬起来跳脚给他看。 “想干田里的活儿,得两年後。”年轻人又重复了一次。“如果不是我给大哥你喝下一整瓶九转还魂液,大哥你起码要十天半个月之後才能够吭出一声、两声,那一声、两声听不听得见也有问题,哪能像现在这样一醒来就话说个不停。所以,要干田里的粗活儿,至少得两年後。” “两年不能种田?那不是要我的命吗?”独孤笑愚好像快死了似的呻吟。“商量一下,不能少个一年、半年的吗?” “没得商量!”年轻人硬邦邦的回绝,毫不妥协。 “可恶!”独孤笑愚咬牙切齿。“都怪二叔。” “我听大嫂说了,里头有五条大蟒蛇?” “没错,不是两条,也不是三条,是五条,不是二叔在计算方面有问题,就是二叔来的那回恰好其他三条大蟒蛇冬眠未醒,运气好没给他碰上。他的运气好,我的运气就不太好了!”独孤笑愚没好气地嘟囔。“说到你大嫂,她人呢?” “大嫂很罗唆,不断询问你的情况到底如何,我答得烦了就……”年轻人面无表情的用大拇指比比帐篷外。“支使她出去忙活,要她准备热腾腾的鲜鱼汤,你一醒来就可以暍,一凉了就得另外再煮,这时候她应该又在煮鱼汤了吧!” 独孤笑愚又笑了。“她很担心?” 年轻人点头。“又急又担心得像个疯婆子。” 独孤笑愚挑了一下眉,似笑非笑的勾著嘴角。“最好不要再让我听见你这样说你大嫂,不然小心我扒你的皮!” 年轻人马上低头认错。“对不起。” 独孤笑愚的眼皮又阖上了。“去找她来吧,我不想让她继续焦急下去了。” “是。” “回来!” “大哥?” “你告诉过她你是谁了吗?” “没有,我只告诉大嫂我的名字,君兰舟。” 宫雪菱如飞也似的奔入帐篷里来,独孤笑愚一眼就注意到她红肿的眼眶和憔悴的容颜,然後是她亲眼见到他真的清醒过来之後惊喜欲狂的表情,那样又想哭又想笑的哽著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他很高兴,虽然她没有说出口,但她的心早已丰牢的系在他身上了。 “你很担心我?” 五十五 没想到他话一问出口,只不过眨个眼而已,宫雪菱惊喜的表情便全都收拾起来了,而且…… “一点也不!” 独孤笑愚颇意外的怔了怔。“一点也不?” 宫雪菱傲慢的抬高下巴。“对,一点也不!” 她就那么好强? 独孤笑愚狐疑地端详她片刻。“如果我死了呢?” “我就陪你一起死!”宫雪菱毫不迟疑地说。“是你说的,你很欢迎我陪你一起死,不是吗?” 独孤笑愚先是感到一阵温暖的感动,但听到後来,心头霎时又蒙上一阵凉意,瞬间淹没先前的感动,另一阵颤栗窜过背脊,激出一身冷汗,使他机伶伶的打了个寒颤。 虽然她的口气十分轻快,但他听得出来她是认真的,如果他死了,她真的会跟他死一堆! 别的女人说这种话可能只是随便说说好听话而已,但她不是。 天,幸好他没死,不然他的宝贝女儿就会变成无父无母的孤女,只因为他说错了一句话! 所以说,人就是不能太自满,原以为任何人都伤不了他,他才敢信口说出那种大话,孰料没有半个人伤到他,他却被连手脚都没有的畜生伤了,更该死的是,那畜生只是吐一口口水就差点要去他的老命了。 真是窝囊! “呃,我渴了,有水吗?”他赶紧转开话题,心想以後说话不仅得三思,最好三百思,思完之後还得再检查三百逼! “鱼汤,”宫雪菱马上端来炖奸的鱼汤。“大夫说你喝鲜鱼汤最好。” “大夫?”独孤笑愚挑著眉喝下一口汤。“不用客气,叫他兰舟就行了。” “不用客气啊……”其实君兰舟一报出姓名,宫雪菱马上就想到独孤笑愚那把扇子上其中一幅画的落款人正是君兰舟,换句话说,君兰舟是独孤笑愚的亲人。只是,他们为何不同姓呢?“因为他是你表弟吗?” “不,是我二叔的儿子。” 记得他说过他二叔是大夫,子承父业,这很正常,可是…… “二叔的儿子?”汤匙讶异地停在半途,“但你们为何不同姓?” “因为我爹和几位叔叔并不是亲兄弟,而是义结金兰的兄弟。” “原来如此。”宫雪菱霍然大悟,汤匙继续往前送至独孤笑愚嘴边。“那他又为何叫你大哥?” “我爹和几位叔叔虽然不是亲兄弟,但他们的感情比亲兄弟更亲,为了让这份亲情不至於中断,他们决定让他们的孩子各自抽签挑出七个人再结为兄弟,用缘分来承续这份亲情……” 独孤笑愚停顿了一下,喝下另一口汤後再接著继续说下去。 “我是独子,不必抽签,又因为我的年纪最大,所以我是大哥。至於兰舟,他排行第二,由於我成亲了,因此他也被赶出门来找老婆,不过这可能不太容易。” “为什么?” “他不喜欢女人。” “他喜欢男人?” “不,”独孤笑愚失笑。“也不是,我想他是觉得女人很麻烦吧!” “男人才麻烦呢!”宫雪菱不服气的咕哝。 “都麻烦,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 安静片刻,宫雪菱继续喂独孤笑愚暍汤,他却突然叹了口气。 “老婆。” “什么事?” “麻烦你不要一边跟我闲聊,一边掉眼泪好不好?” “那又不是我要掉的,是它自己要掉的嘛!” “至少现在该停了吧?” “人家停不下来嘛!” “该死,从第一句话开始你就掉泪掉个下停,我已经快被你的泪水淹死了!” “没关系,我会游水,我可以救你!” “……” 五十六 再过数天,独孤笑愚的情况一稳定下来,君兰舟马上决定要回到大理去。 因为他们所在之处是高山,时序已入初冬,气温明显的降低,再下去会愈来愈冷,还会下雪,以独孤笑愚的孱弱身躯,最多支持个两、三天就会冻成冰柱,所以他们必须回到四季如春、温暖宜人的大理,那里才适合独孤笑愚休养。 於是,由君兰舟抱著独孤笑愚,大家一路施展轻功回大理,在苍山洱海间的一座小村落里租了两间屋舍暂居。 两个月後,独孤笑愚终於可以拄著拐杖让人搀扶著在屋里走几步路。 再一个月,他可以走出屋外了,结果他就想一路走去种田,倘若不是宫雪菱牢牢“监视”住他,恐怕他早就下田去了。 “请问你们想到哪里去?”双手擦腰,宫雪菱面无表情的挡在前方。 独孤笑愚右手拄拐杖,左臂挂在宫仲书肩上,嘿嘿嘿尴尬的笑,宫仲书困惑地来回看他们。 “妹夫想走远点去练练力气,大夫说不可以吗?” “走远点?多远?”宫雪菱语气平板地问:“到田里去?然後顺便下田插秧,不,现在是整地的时候,还是要去挑河泥施肥?” “下田?怎么可能,妹夫他连路都走不好,哪里能够下田?我们最多只是到田边去看看,绝不可能下……下……”眼看独孤笑愚的笑愈来愈尴尬,宫仲书说不下去了。“妹夫,你骗我?” “不是骗,我只是……”独孤笑愚用力咳了好几下。“忘了告诉你。” “忘了……告诉我?”宫仲书喃喃念了一次,“妹夫,你想死也不要拖我下水嘛!”他啼笑皆非的抱怨。 宫雪菱手臂伸直,坚定的指向屋子。“回去!” “不要这样子嘛,老婆,”独孤笑愚涎著笑脸央求。“我保证不下田,再多走几步就好了。” “回去!” “老婆,别这样啦,我发誓绝不下田嘛!” “回去!” “老婆,我……”声音突然不见了,独孤笑愚望定宫雪菱後方眯起了眼。 “咦?”宫仲书也望住宫雪菱後面道路发怔。“不会是……他们吧?” 他们?谁? 宫雪菱愕然回眸,旋即大大一呆。“他们又回来干什么?” 很快的,宫如媚和陆学季、陆佩仪两兄妹,以及崔景便站定在他们面前了,只不知为何不见海公子和陆佩琴,大概是海公子觉得跟著他们又没好处可捞,便随便找个藉口回家了。 “总算找到你们了!你爹呢?”宫如媚急问,神情仓皇、眼色焦虑。 宫雪菱装作没听见、没看见,迳自上前替换宫仲书撑住独孤笑愚左边身子。 “走,我扶你回去,我炖了鸡汤,最好趁热暍。” “老婆,我发誓绝不下田,起码让我看看人家下田干活儿也好嘛!” “好,我让你自个儿选。” “选啥?” “让你去看人家下田干活儿,可以,今儿个就别想抱芙儿!” “……我喝鸡汤。” 独孤笑愚乖乖让宫雪菱扶著进屋里头去了,而外头,宫如媚见宫雪菱不理她,便改向宫仲书追问。 “你爹呢?” “爹进城里找人送信回镳局,大哥砍柴去了。”宫仲书慢吞吞地回道。 “那我们进屋里等。”说著,宫如媚便要带头进屋里去。 “慢著!”宫仲书横跨一步挡住他们。“姑姑,想找人帮忙吗?爹不会再管你们的事了!” “与你无关,滚开!”宫如媚粗鲁的推开他,迳自进屋去。 宫仲书耸耸肩,也跟进去了。 姑姑以为还能够随心所欲吗? 该吃吃瘪了! 五十七 宫孟贤一进屋便瞧见右边是女儿正在喂女婿暍鸡汤,宫仲卿兄弟俩各坐一旁,左边却是宫如媚和她那两个不肖儿女,还有崔景。 “你又来干什么?”他的脸马上拉下来了。 “大哥,这回不能怪我们,要怪就怪他!”宫如媚恶狠狠地瞪住独孤笑愚,愤慨地指控。“他封住了万年冰玉盒,这么一来就无法证实里头是否真有蛇芝血兰,所以唐门的人不肯把解药给我们,大哥你说,这是不是要怪他?” “怪我?”独孤笑愚笑吟吟的摇摇头。“我要是不封住万年冰玉盒,蛇芝血兰的香味一定会渗透出来,恐怕这屋里的人除了我之外,早都死在毒龙谷口了,姑姑你说,我该不该封住万年冰玉盒呢?” 宫如媚顿时哑口,无言以对。 “更何况,”独孤笑愚又说:“如果唐门的人有本事处理蛇芝血兰,他们就敢打破玉盒取出血兰:倘若他们不敢打破玉盒,他们就是没本事处理血兰,要那蛇芝血兰又有何用?” “可是没办法证实玉盒里确实有血兰,他们就不给解药啊!”宫如媚急了。 独孤笑愚笑容更深,却毫无笑意。“所以他们要你来找我?” “没错,”宫如媚理直气壮的用力点头。“他们要你去打开玉盒,只要证实里头确实是血兰,他们就会把解药给我们。” “不,他们不只要我打开玉盒,还要我帮他们处理血兰,因为他们只知道有蛇芝血兰这种毒花,但从没见过,自然也拿血兰的毒无可奈何,特别是血兰的毒如此剧烈,他们更不敢冒险,所以需要我这个百毒不侵的人先为他们做出血兰的解药。否则他们应该把玉盒交给你们带来给我打开,而不是要我亲自去一趟。” “那你就去替他们做解药啊!” “请等一下!”宫雪菱横跨一步挡在独孤笑愚前面,双手擦腰,气势汹汹的面对宫如媚。“姑姑,从你拿走玉盒那一刻起,宫家已经和陆家画清界限了,所以,麻烦你有事就自个儿解决,别再找我们了!” “但没有他不行嘛!” “少再动脑筋动到笑哥头上,他已经去了半条命还不够吗?” 见宫雪菱态度强硬不好说服,宫如媚只好转向宫孟贤求救。“大哥?” 谁知宫孟贤也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自顾自找个好风水坐下,脸朝窗外,闲闲喝茶看风景。 没可奈何,宫如媚只好跪下去哀求。“大哥,求求你救救他们吧!” 宫孟贤回过头来了,却不是对宫如媚说话。“菱儿,我买了一些人参、田七和几只上鸡,有空你就炖给女婿吃,那……” “喂喂喂,我娘都给你们跪下了,你们还要怎样嘛?”见他们对宫如媚的苦苦哀求视若无睹,陆佩仪又像只发疯的母老虎似的跳起来了,明明是求人的一方,气焰却比谁都嚣张。“你们可知道我们毒发时有多痛苦吗?你们就那么希望看我们痛苦吗?” 耶,居然凶起来了! 怕你不成! “再痛苦也是你们自找的,而笑哥是为你们进毒龙谷,出来时伤得那么重,你们却连关心一下也没有,竟然拿了东西就跑!”陆佩仪凶,宫雪菱也有本事比她更悍,大家就来比一比吧!“我们就那么希望看你们痛苦吗?对,像你们这种自私又任性的人,不多受点苦就太没天理了!” “你……你……”没想到宫雪菱竟敢如此猖狂,陆佩仪顿时火冒三丈,“你太狂妄了!”她怒吼著扑过去,张牙舞爪地想教训教训宫雪菱,早就忘了他们来这里的目的了。 来得好! 见状,宫雪菱马上摆好架式,也打算乘机好好出口鸟气,最好在她把表姊扁成大猪头之前都没有人阻止,下然她会连阻止的人一起痛扁一顿。 宫孟贤父子三人都装作没看见,因为他们知道宫雪菱的本事足可应付陆佩仪绰绰有余;宫如媚也装作没看见,只要她们一打起来,她就有本事闹到宫孟贤不得不管这件事;陆学季看见了,不过陆佩仪出面打总比他打好;崔景也看见了,女人打架不多见,他想好好欣赏一下。 陆佩仪若是母老虎,宫雪菱就是河东狮,两只都是泼辣的母大猫,就看谁的牙比较尖、谁的爪子比较利。 於是,在没有任何人阻止的情况下,两只凶悍的母大猫都露出尖牙利爪来准备把对方抓成一条条腊肉乾,一个恶虎扑食、一个蓄势以待,眼看就要展开第一场黎明交锋、最後决战……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双方即将接触的前一瞬间,人影倏闪,独孤笑愚椅旁突然多了一个人,陆佩仪则像被点了穴道似的冻结在前扑的姿势上,宫雪菱等半晌等不到开战,不由困惑的放下双掌,不解陆佩仪的火花为何爆一半就熄火了? 谁泼她冷水了? “我回来了,大哥。” “采到你要的药草了?” “采到了。” “好,那么……”独孤笑愚歪著脑袋打量陆佩仪那副怪异的姿势。“你点了她的穴道?” “没有。”君兰舟面无表情的否认。 “没有?”独孤笑愚双眉挑高。“那么你是……” 瞳眸半阖,“是。”君兰舟承认了。 五十八 独孤笑愚静了静,蓦而放声大笑。“兰舟,你可真顽皮!” 众人还搞不清楚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宛如雕像般僵在那里的陆佩仪,猝然像被狗咬到屁股似的跳起来尖声怪叫,一边像猴子似的两手在身上到处又搔又抓,又像兔子似的到处乱蹦乱跳。 “好痒!好痒!不,好痛!不不,好痒!好痛!好痒!好痛!娘,救我啊!” 见她呼天抢地得好不凄惨,宫如媚和陆学季急忙趋前探视,陆佩仪却反而叫得更凶,还团团乱转,转得宫雪菱和宫孟贤父子三人也禁不住好奇的围过去。 “怎么了?你哪里不对了?” “好痒!好痛!娘,救我啊,娘!” “到底是痒还是痛,说清楚啊!” “又痒又痛啊!娘啊,快救我啊!” “哪里痛?哪里痒?你不说,我们怎么帮你呀!” “全身都痛!全身都痒!快点救我啊,娘,该死的快救我啊!” 只不过片刻功夫而已,陆佩仪已把自己抓得像阴魂不散的女鬼,裸露在外的肌肤上俱是红肿的抓痕,看样于好像还打算把自己的衣服全扒下来。 独孤笑愚大笑著起身,扶上君兰舟手臂。“兰舟,扶我进去,我想休息了。” 唐门算什么,要比毒,毒阎罗若说自己是第二,天下间还有谁敢坐上第一的宝座? 一个时辰後—— “兰舟,太吵了,吵得我睡不著。” “是,大哥。” 片刻後,安静了,独孤笑愚笑吟吟的睡著了。 君兰舟解了陆佩仪的毒? 下,他点了她的哑穴,因为独孤笑愚说的是“太吵了”,而不是“够了”,这两者意义是不同的。 所以,陆佩仪客串了整整六个时辰的哑巴猴子。 虽然唐门又给了陆学季三个月的药,但当他们从重庆府回到毒龙谷找人时,宫孟贤他们早已离开了,於是他们只好再找回无锡去,又从无锡找回大理来,等他们好不容易终於找到宫孟贤时,也恰好满三个月了。 偏偏宫孟贤下定决心不再插手陆家的麻烦,宫如媚只好赖在他们那里不走,让陆学季兄妹每三天就鬼叫一次给他们听,不过每一次都被君兰舟以独门手法制住他们的哑穴,他们就算叫到喉咙真哑了也没人听见。 这样两个月下来,陆学季有点不一样了,不是後悔自己的任性,而是受够了毒发时的痛苦,他害怕了,但这也算有点进步,只要懂得害怕,明白闯了祸的後果不但要自己承担,有时候更是无法承受的痛苦,他的任性自然而然会有所收敛。 而陆佩仪恰好相反,她不但不後悔,而且把她所受的罪一点一滴都记在心里,暗地里发誓要把一切加倍还给“害”她如此痛苦的人。 不是她自己,而是除了她自己以外的其他所有人,特别是宫雪菱。 如果不是宫雪菱从中作梗,宫孟贤也不会和他们陆家画清界线,眼看她受苦而不顾;如果不是宫雪菱从中阻扰,凭宫如媚的“耍赖功”,早就可以逼迫独孤笑愚到唐门去要到解药了,追根究柢,一切都是宫雪菱的错。 哼哼,总有一天,她非让宫雪菱得到报应不可! 就在陆佩仪忙著蓄积对宫雪菱的恨意时,宫雪菱也忙著阻止独孤笑愚过度劳动自己,因为他可以不用拐杖自己走动了。 “你又想到哪里去了?孵秧子?” 独孤笑愚回过头来,笑吟吟的。“不,城里有市集,我想去逛逛,你要一块儿去吗?” 逛市集? 她才不信,他一定又想溜到田里去了! “好,我跟你一起去!”宫雪菱主动扶住他的臂肘。 虽然独孤笑愚可以自行走动了,但由於左半身依然不太好使力,因此行动相当缓慢,想快一点,得有人扶著他走。 “芙儿呢?” “大哥和崔姑娘在半个时辰前就带她进城去玩了。”宫雪菱小心翼翼按照他的速度前进。“话说回来,你怎会突然想去逛市集呢?” “我要去买笔墨和算盘秤。” “笔墨算盘秤?”宫雪菱愕了一会儿,忽又恍然。“给芙儿抓周?” “其他的交给你准备。”独孤笑愚慢吞吞地说。“然後……” “然後?” “等芙儿抓周过後,我们就得出发到唐门去了。” 唐门? “请等一下!”宫雪菱猝然煞住脚步,神情下善。“你想干什么?” “我想……”独孤笑愚笑咪咪的俯下眸子瞅住她。“去要回蛇芝血兰。” “要回?” “对,因为我并不是为唐门,也不是为你表哥、表姊冒险进毒龙谷掘取蛇芝血兰的。” “那是为谁?” “为了你和芙儿。” “耶?” 五十九 第九章 大理府与重庆府相距其实并不算太远,但为了配合独孤笑愚无法骑马,只能坐 马车的身体状况,他们走了半个多月还没到,因为沿路一碰见有人在稻田里工作, 独孤笑愚就会要求停下来让他看看,不能亲自下田,用眼睛看过过干瘾也好。 然后他就会双手托腮坐在路边,一看大半天,满脸羡慕,接着 ,他就开始和君 兰舟讨价还价。 “兰舟。” “大哥?” “我觉得我已经好了呢!” “……” “差不多快好了?” “… …” “再两、三个月就好了?” “……” “半年?” “可恶,我是你大哥,你听不听我的?” “听。” “好,那……” “唯独这件事不能听。” “……” 当然,每次讨价还价的结果,他都没讨到半点便宜,只讨到一肚子窝囊,最后 总是板着 一张臭豆腐的脸回到马车上,赌气背身不跟任何人说话,宫雪菱等人见了 都忍不住笑到爆。 独孤笑愚是个成熟的大男人,只有这种时候,他比他女儿更幼稚。 不过大家都能了解他的心情,因此总是任由他喊停就停,任由他爱看多久就看 多久,任由他一再跟君兰舟讨价还价,最后看他像个小孩子一样赌气,大家正好开 心的笑一笑,轻松一下。 除了宫如媚母子三人,他们急得快着 火了,每次独孤笑愚一叫停,他们就差点 抓狂,但起码独孤笑愚肯跔这一趟去为他们要解药,他们只好尽量忍耐,真想发 觎,等拿到解药之后再飙个痛快吧! 他们并不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二一十多年前,六叔曾中过唐门的干魂绝,说实话,既然连他们自己都没有解 药,唐门实在不应该使用那种毒。为此,爹和几位叔叔花费了整整三年时间找齐三 种天下至阳之毒,以及三种天下至阴之毒,再由二叔炼制出能解百毒的药,这才解 了六叔身中之毒。又为了避免同样的事发生,他要大家都吃下那种药……” “所以你才能够百毒下侵?” “没错。”独孤笑愚颔首。“但炼制出来的药量有限,那药丸早就没了。倘若 要再炼制,就必须再找齐三种天下至阳之毒,以及三种天下至阴之毒……” “原来你是想再炼制那种药给我和芙儿?”宫雪菱恍然大悟的低喃。 “我可没本事炼制什么丹药,”独孤笑愚摇头道。“那种事得交给兰舟负责, 我只负责找那六种毒。” 用说的可真容易,光是一种毒就差点要去他的老命了! “要你去冒那种险,我宁可不要!”宫雪菱咕哝。 “所以我一定要去唐门要回蛇芝血兰,”独孤笑愚装作没听见她的咕哝。“那 是我的,下是给他们的!” 六十 “但唐门的毒跟暗器无人不惧,就算你跟二弟不怕毒,但其他人呢?” “唐门的毒跟暗器无人不惧?”独孤笑愚蓦而朗声大笑。“唐门的毒算什么, 在二叔面前,他们也得俯首称臣!唐门的暗器又算什么,碰上七叔,他们也只能低 头认输!” “说得跟真的一样,六叔还不是中了唐门的毒!”宫雪菱不以为然的嘟囔。 二八叔不谙毒呀!”独孤笑愚辩驳。“何况那种毒连唐门自己也没有解药,但 最后仍是被我二叔化解了不是?” 宫雪菱想了想,“说得也是,唐门自个儿做不出解药来,却被二叔化解了,那 就是二叔强胜一筹了。没想到……”她若有所思地道:二一叔是个大夫,竞也对毒 如此有研究呢!” “这个嘛……’独孤笑愚往马车前方瞥去一下。“你以为兰舟为何不喜欢为人 看病疗伤?,” 一对对对,”宫雪菱连连点头。“这点真的令人想下透呢,他是大夫,为何下 喜欢为人看病疗伤呢?既然下喜欢,那就下要学医嘛!搞下懂,下喜欢为人看病疗 伤,干嘛那么辛苦去学医呀?” 独孤笑愚莞尔,匆地扬声往马车前方喊过去。“兰舟,告诉你大嫂为什么!” 布帘另一边,在前座驾驶马车的正是君兰舟。“我不是大夫。” 下是大夫? 宫雪菱呆了一呆。“耶?”那是什么?屠夫? 见宫雪菱一脸傻样,独孤笑愚下由笑开了。“兰舟跟二叔一样,他们只对毒有 兴趣,爱的是研究毒草毒物,而非学医救人,学医只是附带。要知道,想使毒也得 会解毒,所以要使毒,也就得顺带学医,了解了?一 “原来如此,难怪、难怪!”宫雪菱恍然大悟地颔首,但下过一晌,匆又困惑 的揽起眉头。“既是如此,二弟为何解不了表哥、表姊身上的毒呢?一 独孤笑愚的视线突然飞开,还把脑袋探出马车外去“欣赏”沿路的风景。 见状,宫雪菱狐疑地眯起了眼,匆地探手一把揪开车前的布帘。二一弟,请告 诉我,我表哥、表姊身上的毒,你可解得了?” “轻而易举。” “那为何不帮他们解?” “大哥说暂时不用。” 喔喔喔,原来是某人说暂时不用啊! 宫雪菱柳眉挑起半天高,独孤笑愚用眼角偷瞄她一下,有点尴尬,宫雪菱脸上 没有一丝儿表情的静默半晌。 “一弟。” “大嫂?” “别听你大哥的,听我的。” “大嫂要如何?” “拿掉‘暂时’那两个字:水远不用帮他们解!” 独孤笑愚怔了怔,霍然狂笑。 好妮子,竟然比他更狠! 长江畔,南山麓,峰峦叠嶂,青黛浩渺,林木联袂,郁郁苍苍,这就是武林中 除了阎罗谷以外最教人敬而远之的唐门所在。 “停!”马车内匆地传出沉稳的大喊。 宫孟贤困惑地朝前望,遥远的山道依然看不见尽头,为何要停在半途? “女婿,还没到呀!” “快到了,因为……”马车内再传出轻笑声。“再往前几步有机关。” 众人一惊,连忙策马退后,唯有宫如媚母子三人动也下动。 “胡说,上回我们来也没事啊!” “上回在山下就有人来接你们上山不是吗?” 宫如媚窒了一下。“但这回也是我们,他们为何要对我们用机关?” 马车内的笑声倏变,透着 几分嘲讽。“他们并下在乎你们,在乎的是我,他们 想要捉到我。” 六十一 “但你已经来了呀!” “我说过,他们下只要我打开玉盒,还要我替他们处理血兰,不先捉住我,不 能保证我一定会听他们的话。”马车内的笑声又变,带着 浓浓的调侃。“要下信, 姑姑你可以再往前试试呀!” 宫如媚和陆学季兄妹互觑一眼,脸色都不太好,旋即不约而同往后退。 “难不成我们就耗在这里?”一边退一边抗议。 “大舅于,麻烦你……”马车内的声音慢条斯理的传出来。“右边那株枝叶最 茂密的树,砍断它!” 宫仲卿下明白为何要这么做,但仍依言照做,结果令人惊讶,树一倒,前方就 多了一个人,那个到镳局去传话的人,傲慢地站在山道中间,用冷漠的目光扫视他 们每一个人。 “我们要的人呢?” 他们要的人? 马车布帘掀开,在宫雪菱的搀扶下,独孤笑愚动作缓慢的步下马车,慢吞吞地 来到那人面前,笑吟吟的颔首。 “我就是掘取蛇芝血兰的人,下过你们要不起我这个人。” 那人面色微变,但仍保持冷静傲慢的态度。“你可以打开玉盒?” “我可以,但我不会替你们打开。事实上……”独孤笑愚笑嘻嘻的露出整齐的 白牙齿。“我不但不会帮你们打开,还要你们把蛇芝血兰还给我。” 那人轻蔑的冷哼。“你们不想要解药了吗?” 独孤笑愚哈哈笑。“聪明,我从来没想过要你们的解药。” 那人眼中蓦而闪过一丝阴狠,手臂抬起,指向宫孟贤等人,“你不想要,但他 们呢?我相信他们……”话说一半,匆又惊呼着 跟跆退后两步,骇异的瞪住独孤笑 愚。“你……” “不是我,是他!”独孤笑愚笑咪咪的瞥向面无表情的君兰舟。“想在他面前 使毒,再回去苦练个二、三十年再来吧!” 那人的傲慢下见了,冷静下翼而飞,眉眼问隐约有几分畏惧。 “说到这,我倒忘了问候贵掌门一下,”独孤笑愚眨了眨眼。“请问贵掌门的 毒解了没有啊?” 那人更是惊骇,失声大叫,“你怎么知……”蓦又噤声。 “你们要蛇芝血兰,不就是为了调配为贵掌门解毒的药?下过……”独孤笑愚 又瞄一下君兰舟。“想解我二叔的毒可下容易啊!” “你二叔?” 一听独孤笑愚口里的称呼,那人顿时吓得脸色刷一下雪白,咚咚咚连退了 七、八步,旋即手臂高扬,咻咻咻连续射出三道响箭,然后再退个五、六步,忌惮 又戒慎的盯着 他们,再也不敢妄动。 响箭一破空,下过片刻,山道那头便如飞驰来十数条人影,带头的人一落地, 那人便慌忙凑过去低语,仅仅数句,带头的人也变了脸色,又惊又疑的上下打量独 孤笑愚,那人一说完,带头的人就上前一步,双手抱拳。 “老夫是……” “我知道,唐门大长老,”独孤笑愚摆摆手打断对方的自我介绍。“还有,他 没骗你,贵掌门的毒是我二叔下的,理由:惩罚。千魂绝既然没有解药,你们就不 该拿出来使用,可是你们不但拿出来使用,还交给别人使用,害得我六叔失去一条 手臂,告诉你,你们唐门还能延续到今天已是祖上烧了高香了!” “但那是被不肖门人偷去……” 六十二 “不该使用的毒药不好好保管,却被人偷去,这责任依旧在你们掌门身上!” 说到这里,大长老终于能确定对方是谁了。 “可是敝掌门已为这件事受了二十多年的苦了,”他低声下气地央求。“难道 还不能……” “为他解毒?”独孤笑愚满脸笑容却毫无笑意,“那也不难,兰舟是二叔的儿 子,”他指指君兰舟。二一叔一身所学都已在他的脑子里,想解贵掌门的毒,轻而 易举,不费吹灰之力。问题是……” 他耸耸肩。“贵掌门身上的毒是家父要二叔下的,家父没说话,我们做晚辈的 可不敢随意违逆长辈的意思,所以我只能说:抱歉了!” “但令尊……令尊……” “如何才能松口?” “是。” “很简单,还我六叔一条手臂!” 哪里简单了,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呀! 大长老当场傻住,下知如何是好。 一好了,废话说够了,”独孤笑愚伸出手。“现在,请把蛇芝血兰还给我!” 大长老迟疑一下,叹了口气,回头吩咐两句,再转回头来看一眼宫如媚。 “我想你们也不需要我们的解药了吧?一 独孤笑愚还没来得及回答,宫如媚就叫过来了。 “谁说下需要!” “但那位公子……”大长老用下巴指指君兰舟。“他就可以为你们解毒了,多 半是你们得罪了他,他才没有替你们解毒吧?” 闻言,宫如媚母子三双错愕的目光下约而同投向君兰舟,见他一点反应也没 有,于是再转注独孤笑愚和宫雪菱,后两者一个看左边说那朵花好漂亮,一个看右 边赞叹山下的风景真美,好像什么也没听见。 “宫雪菱,是你搞的鬼吗?”陆佩仪怒吼。 没听见。 “笑哥,这里交给二弟就行了,我扶你进马车里休息吧!”宫雪菱若无其事的 扶着 独孤笑愚回马车。“说不定芙儿已经醒来在找你了呢!” “站住,我在跟你说话,你竟敢……” 陆佩仪怒火愈加飙涨,竟想连人带马扑过去,但宫孟贤马上策马挡住她。 “你想干什么?” “舅舅,明明是他们……” “闭嘴!”宫孟贤不耐烦的暍叱,“你们两个活该受罪,别把罪过扯到别人身 上!”话落,他飞身下马,朝大长老拱拱手。“大长老,可否把解药给我们呢?” 大长老狐疑地端详他。“你是?” “他是我岳父,宫家镳局局主。”马车内又传出独孤笑愚的声音。“我很疼老 婆的,所以,劝你最好不要得罪我岳父和两位大舅子,至于其他人,随你便。” 大长老心头一檩,赶紧采怀掏出解药交给宫孟贤,宫孟贤再转给宫如媚。 就在陆学季兄妹俩忙不迭地眼下解药之际,宫雪菱匆地自马车前的布帘里探出 脑袋来。 六十三 “大长老,劝你一句,下回我表哥或表姊又得罪你们时,别下那种要死不活的 毒,要下就下那种见血封喉,想服解药都来不及的毒,那是他们自找的,我保证下 会找你们寻仇!” 大长老顿时愕然,宫如媚母子三人倒抽一口气,旋即轰然爆发。 “菱儿!” “宫雪菱,你是什么意思?” “表妹,你这就太过分了!” 宫雪菱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免得表哥、表姊又胡乱惹麻烦呀!”说完,脑袋 缩回布帘后。 哼哼哼,再闯祸就非死不可,看他们谁还敢乱来? 事情终于解决了,独孤笑愚决定要带妻女直接回西陲,宫孟贤再是下舍,也不 得下和女儿依依不舍地道别后分手,各自走各自的路,宫如媚母子三人自然也跟着 宫孟贤回无锡去了。 在宫雪菱和宫孟贤父子三人道别之时,独孤笑愚乘机和崔景“闲聊”两句。 “崔公子真那么喜爱我老婆的表姊?或者只是不想认输?” “都不是。” “咦?那么崔公子是……” 独孤笑愚背着 两手看风景,崔景也背着 两手用眼角觎视陆佩仪。 “女人我阅历无数,可没见过如此任性、刁蛮,而且可恶至极的泼妇,老实 说,我原是想看看她到底会可恶到何种程度,还有,她会招来何种后果,不过我已 经没兴趣再看下去了。现在……”他的眼角视线转移到宫雪菱身上。“我终于知道 好女人和烂女人的分别在哪里,也想要认真找个好女人定下来了。” 独孤笑愚怔愣一下,旋即回过眼来仔细端详崔景,似乎能了解他为何如此风流 成性了。 “那么,祝你好运。” “谢谢。” 接下来,该换独孤笑愚和君兰舟道别了。 “我要回家了,你呢?” “出关。” “出关?”独孤笑愚双眸睁了睁。“你要去找血玫瑰?” 君兰舟点头。“是。” “我跟你一起去!”独孤笑愚毫不犹豫地说。 君兰舟微微皱眉。“但大哥你要回家了。一 独孤笑愚不以为然的摆摆手。“晚点再回,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瞧瞧我,原 也是信心满箩筐,谁知情况却出了意外,险些就把老命留在毒龙谷了” “可是……” “别说了,大哥的决定你敢不听?” “不敢。” “既是不敢,咱们走吧!” 于是,独孤笑愚临时改变计画,决定先和君兰舟出关找到血玫瑰之后再回家。 由于不必赶时间,他们行进的速度也下快,甚至是拖拖拉拉的,有时候还会拿 女儿累了做托词,在经过的城镇里硬是住上好几天,或者说是哪个地儿新鲜,又混 在那个地儿玩上好几天,而宫雪菱又怀孕了,这更是个好借口,行进速度绝下能太 快,免得动了胎气。就这样硬是拖上两个多月才到潼关。 刚过晌午,他们就住进了客栈里,要上路,过两天再说。 “笑哥,你这么拖拖拉拉的,有何阴谋?”宫雪菱低头补缀衣裳,漫不经心似 的问。 六十四 “咦?有吗?”独孤笑愚笑得好不无辜。“我怎地不知?” 宫雪菱哼了哼,头也不抬。“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想拖到身子骨全好了,到 时候才能帮二弟的忙,对吧?” “真是知我者莫若老婆啊!”独孤笑愚嘿嘿笑,一面牵着 刚会走路的女儿在桌 子周围摇摇晃晃的绕圈子走。“不说这了,还是说说岳父大人吧,他没有再问你, 我究竟是谁,或者我爹、我几位叔叔究竟是谁吗?” “没有。” “喔。” “但他倒是告诉过我,公公可能是谁。” “是吗?那么,岳父说我爹可能是谁?” 宫雪菱咬断线头,再另外对针孔穿新线,依旧漫不经心的。“十多年前退出江 湖隐居西陲,又有如此骇人的武功,连百晓会与唐门都那样忌惮畏惧的,那只有一 个可能……” “哦,什么可能?” “阎罗谷的七阎罗……”宫雪菱顿住,在线尾打好结后再继续往下说:“而笑哥你应该是笑阎罗的儿子——难怪你老是笑咪咪的。其实七阎罗的后人有好几位早已在西陲地面传出名头,但由于他们向来不进中原半步,所以中原武林道上的人都下知道,如果爹不是曾护镖到西陲,他原也是不知的。” 独孤笑愚既不承认,也下否认,继续和女儿‘散步’。 “那么,岳父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宫雪菱也低头继续缝补。“爹说十多年前那场红衣教大战他也参加了,当时如果下是七阎罗及时出现伸手帮中原武林道上抵抗红衣教,中原武林早就沦入红衣教的魔掌中了……” 她挺了挺腰,再继续针起针落。“后来爹也听说七阎罗虽然手段残酷,但所杀之人皆是罪有应得,换句话说,他们并不是坏人,只是手段极端了一点罢了。既下是坏人,有什么好担心的?” “那么你呢?你也不怕吗?”独孤笑愚再问。 宫雪菱猛然抬起头来,一脸下可思议,“我?伯?”她嗤之以鼻的翻了一下白眼,“伯什么?伯一个沉迷于种田,整天只晓得下田耕种、回家养猪,还会洗衣做饭的丈夫?你真是爱开玩笑!”话落,脑袋又低下去了。 独孤笑愚沉默了,好一会儿后,他突然抱起女儿猛搔她胳肢窝,搔得女娃儿咯咯大笑得流口水。 “我想,笑阎罗和哭阎罗一定会喜欢你这个媳妇儿的!” 江河之水,原该是农民耕种不可或缺的要素之一,没有水就灌溉不了农田,农田要是干枯了,来年大家只好啃甘薯过一年。 然而在黄河下游两岸,江河之水却是百姓心中最大的恐惧,大量的泥沙淤积,年年的断流,再加上夏季的暴雨洪水,淹没田园、夺去人命,每每造成百姓莫大的伤痛。 过了潼关,独孤笑愚才知道连续两天暴雨后,黄河又飙涨了。 “我们最好改道。”他当机立断,决定回头改走平凉宫道, 可惜已来不及了,马车才刚掉头,便听得有人惊恐的大叫,“决堤了!” 他采出马车外一看,眼见滚滚黄浪以雷霆万钧之势奔腾而来,波涛汹涌,声势惊人,他不假思索,即刻将女儿丢给君兰舟。 “芙儿交给你,若是走散了,你直接回家!”旋即一把捉住宫雪菱,提气纵身 飞出马车外,但立刻又踉舱落地,差点一个跟头扑在地上,“该死!”此刻他才明 白,君兰舟为何坚持他起码得再过两个月后才能够练功。 他体内的真气根本无法顺畅运行,一进入左半身经脉就溃散了! 宫雪菱闷不吭声,立刻反手捉住他的左臂挂在她肩上,继而娇喝一声飞身而起,带着 他奔向高处。 也该让他瞧瞧她的功夫了! 很快的,他们来到山崖上,谁知独孤笑愚两脚都还没站稳,宫雪菱就丢下他,转身又奔回山下。 “老婆?” “我得去救那个小娃娃!” 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但她自己也身为人母,怎忍心眼睁睁看着 跟她女儿一样大的小娃娃淹没于滚滚黄浪之中呢! 独孤笑愚又急又气,但他体内真气转不过来就是转不过来,只好焦急地看着 宫 雪菱先顺利地救起一个小娃娃,再救起一个小弟弟,第三趟再一手女人、一手娃 娃,然后,她又奔下山去了。 “该死,老婆,够了!” “再一个就好了!” 但这最后一回却不是那么顺利,就在宫雪菱即将奔到山脚下时,冷下防的,从旁窜出一个女人——陆佩仪。 六十五 自从得知她之所以会多受两个多月非人痛苦,差一点就想自己寻求解脱,那全 都是因为宫雪菱暗中阻止君兰舟为她解毒的缘故,当时她就下定决心非让宫雪菱吃 到更大的苦头不可,后来毒一解,她就再也忍耐下下去了。 随着 宫孟贤一行人走不到半天,她就偷偷溜走,遥遥跟在宫雪菱的马车后,耐 心的等待时机,独孤笑愚的身体尚未复原,她不担心,她顾忌的是君兰舟,他不但 会武功,还会使毒,不能不防。 至于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她根本不放在心上,只要宫雪菱死了,还有她娘亲 和舅舅在,相信独孤笑愚也不敢对她怎样。 她的自以为是总是毫无道理! “总算让我等到机会了!”她冷冷的笑,“宫雪菱,你的报应到了!”话落, 她猝出一指点上宫雪菱胸前的穴道封住她的功力,旋即使劲一推将宫雪菱推入汹涌 的黄浪中。 哼哼哼,没有功力,看她如何逃出这片湍急的波涛! 事出意外,毫无防备的宫雪菱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暗算了,不过她也反射性的 一把揪住陆佩仪的衣襟,顺带也把凶手给扯下去了。 无论如何,先找个垫背的再说! 于是,两个女人就这样挣扎着 、尖叫着 落入河水中,然后陆佩仪反过来抓住宫 雪菱不放。 她不会游水! 被一个不会游水、只会挣扎尖叫的女人捉住,宫雪菱再是如何善泳也没用,两 个女人纠缠成一团,在澎湃汹涌的河水中翻来滚去、载沉载浮,不一会儿,一道黄 浪扑来,两个人就不见踪影了。 陆佩仪一出现,独孤笑愚就拔腿往山下狂奔,但当他跑到宫雪菱跌下水去的地 方时,水面上早已不见宫雪菱的影子了,他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 他的妻子呢? 他的老婆呢? 他女儿的亲娘呢? 她呢? “雪菱!!!” 六十六 第十章 宫雪菱淹死了吗? 当然没有,还没见到轰动武林惊动万教的七阎罗,她怎能死,真死了也要再摸 回来! 不过她倒是暍了不少黄褐褐的泥水,又意识不清的昏睡了好一阵子,清醒后才 发现她和陆佩仪都被往关外去的商队救了,由于当时商队已出关进入沙漠之中,她 也不敢自己穿越沙漠回中原,一个不小心一步走错,也没人能告诉她正确的方向。 沙漠里的蝎子或蛇不会告诉她吧? 何况她的身子仍然很虚,走也走不了多远,她可没兴趣在沙漠里晒成腊肉干, 因此她决定等商队做完生意后再跟他们一块儿回中原,虽然要多耗点时间,起码保 证安全。 万万想不到领队那一番劝说她不要急着 自己一个人先回关内,不然很容易迷失 在沙漠之中的话,根本是骗人的甜言蜜语。 他早就打好如意算盘,要把她和陆佩仪一起卖了。 幸好她醒来时功力已恢复,大概是在河水中好死不死撞上石块、木头什么的, 恰好撞开了她被封住的穴道,不过她不会让表姊知道,那女人,竞想谋害她! 总之,她决定先虚以委蛇一番,再找机会逃走,至于表姊,管她去死! 陆佩仪没注意到,她可注意到了,那个干巴巴、瘦伶伶的老头子领队和两个护 卫都有一身不弱的武功,其他人也相当悍野,想也是,敢出关和蒙古人做生意,没 有一点保护自己的本事可下行,想跟他们撒野,多半是自讨苦吃。 看吧,看吧,表姊又想撒刁,结果反而被点了气海穴废去武功,还被五花大绑 的裹成粽子了! 之后,她们被卖给了蒙古的奴隶贩子,再辗转几手卖到了鞑靼族某部落。 由于那是在一个十分盛大的竞技兼交易的会市上做的买卖,大家忙着 交易和竞 技,也没有人想到要先“尝尝看”她们的:槛味”如何,她们才得以逃过被几十, 甚圣几百个男人“试用”看看的惨境。 待会市一结束,鞑靼人马上开始教她们蒙古语言,训练她们学习他们的饮食和 习惯,以及鞑靼人日常生活上的各种工作,因为首领的女儿要出嫁了,她们是充作 “嫁妆”的六名女奴隶之二,而奴隶的定义就是: 万能的苦工,什么都得会。 不过,那种小事还难下倒宫雪菱,自从嫁给庄稼人丈夫之后,每天养鸡养鸭、 种菜又不田干活,各种农家苦差事都干到下行了,就差没去挖土搬石造城墙,其他 还会有什么更辛苦的? 呃,蒙古语是有点小难啦,可是,既然生活在他们的部落里,想不会也很难。 但是娇生惯养的陆佩仪可就不行了,她不但什么也不会,而且傲慢的什么都下 肯学,武功被废了仍不知死活,竞还敢用尖酸刻薄的语气说人家是野蛮人,反过来 结果可想而知,她先是挨巴掌,跟着 是拳打脚踢,接下来挨鞭子,最后终究学 乖了——一点点。 她终于懂得要忍耐了,就像她拿出最大的耐心偷偷摸摸跟踪宫雪菱两个多月, 最后终于给她逮到机会让宫雪菱得到“应有的报应”——虽然功败垂成,但她会再接再厉,绝不放弃。 现在,她也得忍耐,总有那么一天,也会给她逮到机会好好报复这些野蛮的蒙古人的! 但她依然下懂得要反省自己的错误。 其实部落首领的女儿娜朵下但会汉语,还是个十分豪爽大方的蒙古姑娘,很容易伺候,对待奴隶也相当宽容,但由于陆佩仪的态度实在太令人厌恶了,才会招致她的反感。 明明是个低下的奴隶,陆佩仪却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对她稍微好一点,她就傲慢的端起架子来,趾高气昂的要所有人——包括娜朵在内——都得顺从她;非得要鞭打她一顿,她才会收敛一点。 这已注定了陆佩仪未来悲惨的命运,只是陆佩仪自己还下知道,犹在那边计算着 要如何报复侮辱欺凌她的蒙古人。 至于宫雪菱恰好相反,她得到娜朵非常友善的对待,因为…… “咦,你怀孕了?” “四个多月了。” 六十七 “啊……’娜朵的目光充满同情。“你是被骗来的,还是被捉来的?” “这个嘛……’宫雪菱想了一下。“都有吧!” “对不起,没有理由,我不能放你自由。”娜朵歉然道。“或者你丈夫会拿绪 来赎你?” 最好是,可惜…… “不可能,他多半以为我死了,”宫雪菱苦笑。“而且他也下可能知道我竟然会跑到关外来了!” 她猜想独孤笑愚必定是沿着 黄河下游寻找她,这是常理,流水不是人也不是猫或狗,只会往下游跑,下会回头流回上游,想当然尔,他连根头发也找不到,因为她已经被卖到关外来了。 于是,他会认为她已经淹死了——如同所有在黄河水难中失踪的难民一样,搞下好尸体都被鱼虾啃去一半了,那种尸体不找也罢,找到了也认下出是不是她,再三考虑之后,他决定为“亡妻”建一座衣冠冢,掉几滴泪水,或许还会作首诗悼念她,画张像缅怀她,然后,回老家种田去。 再是深浓的夫妻之情遇上死亡也会断绝。 所以,想逃离蒙古人的地盘,她得自行想办法,这也不太难,只要有充分的准备、完美的计画就行了。 事实上,她脑子里已经开始在筹画一个十全十美的计画了。 “这样吧,我会保护你,你可以安心生下孩子,我保证不会让任何人抢去你的孩子。”娜朵慷慨地说。“此外,除非你愿意,我也不会让任何男人碰你,你觉得如何?” 她也不会允许任何男人碰她,除了独孤笑愚。 “谢谢你,你真慷慨,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才好?”这是真心话,在这里她只 是个奴隶,娜朵却对待她如同朋友。 “不客气,但如果你真想报答我的话……”不知为何,娜朵突然脸红了起来。 “怎样?”宫雪菱困惑地问。 “你能不能……咳咳,能不能告诉我……呃,告诉我新婚夜……”娜朵不但 脸愈来愈红,声音也愈来愈细。“究竟……究竟会发生什么事?” 宫雪菱怔了一下,蓦而失笑。“没有人告诉过你吗?” “有啊,但是我根本下懂她们说什么。” “我想也是……” 记得她娘亲告诉她的也只下过是说洞房花烛夜必然会疼痛、会流血,但她一定 要忍耐,不能大惊小怪的又哭又叫说:“不要!”至于“精采内容、详细内幕”, 半个字也没提到。 媒婆更夸张,只说要她学那种死透了的尸体一样乖乖躺着 ,任由男人在她身上 为所欲为就行了。 说的简单,初夜还行,但之后,想做尸体就很难啦! “你想知道多少?” “愈清楚愈好!” “好,那么……” 宫雪菱匆地断声,左右看看没人,还是下放心,一把捉住娜朵往毡包里拖,再 拉下门帘。 “其实很简单,男人啊,就跟狗一样,当他们……” 半个月后,娜朵就嫁到更北方的下里牙惕部落去了,宫雪菱和陆佩仪自然也跟 着 去了,因为她们是不用装箱的“嫁妆”。 之后,下管娜朵有什么问题,她都会在私底下询问宫雪菱,宫雪菱也尽其所能 为娜朵解惑,相对的,娜朵也牢记会保护她的诺言,不仅让宫雪菱能够安安心心的 待产,而且她交给宫雪菱唯一的工作是:陪伴她。 半年后,宫雪菱产下一对双生子,独孤家代代单传的惯例被打破了! 在蒙古人的地盘上,不先摸清楚东西南北,搞不好会一路走到鄂罗斯去吃冰! 所以,按照宫雪菱的计画,九个多月应该够时间让她博得娜朵的信任,再暗中摸清楚逃亡路线,之后,等孩子满百日,她就可以找机会逃之天天了。 多么完美的计画! 六十八 她没料到的是,老天一点也不赞同她的计画,要博得娜朵的完全信任并不太困难,但在不里牙惕,从十月到二月,冰封期长达五个月,当娜朵的信任足以让她自己到处走动时,老天竟然开始下起雪来了,孩子满百日时,冰雪也才刚开始要融不融,别说勘查逃亡路线了,她连毡包都下想踏出半步。 无锡的冬天也会下雪,虽然雪下得并不多,但她可没见过冰封的世界,飕飕寒风冷得几乎冻掉她的鼻子,哪里还有办法搞清楚东西南北。 完美计画彻底崩溃! 好吧,重来,就是现在,开始勘查路线吧! 可是,漠北的初春一向是最差的季节,通常牧民会趁夏季来到之前,迁徒到湖边绿草地过夏,马牛羊群才能再度养得肥肥又胖胖的。 连“家’都要换地方了,还勘查什么路线! 迫不得已,她只好再度延后计画,跟着 部落一起迁徙到一座湛蓝辽阔的天然之 海旁,然后,大家开始忙碌起来,扎营、赶牛羊吃草、拣牛粪准备燃料等等。 直到寒冬来临之前,他们都会住在这里。 一走,阿雪,陪我去巡视!”娜朵招呼宫雪菱陪她巡视,因为娜朵是未来的首领夫人,这是她必须学习的责任。 “请等一下!”宫雪菱忙着 要把一个儿子背到背上,另一个抱在怀里。 “给我一个吧!”娜朵顺手抱去一个小娃娃。“我也该学习一下如何照顾孩子了。”因为她也怀孕了, 于是,两个女人一人抱一个娃娃,一走出毡包就碰上一个衣衫褴褛、灰头上脸的女人,怀里抱着 一堆干燥牛粪准备去起火,那女人经过她们身边时,宫雪菱可以感觉到自那女人身上传来浓浓的恨意。 “阿佩好像很恨你,为什么?”娜朵随口问。 “她也很恨你呀!” “她恨我很正常,但你不是她表妹吗?一 “那又如何,”宫雪菱耸耸肩。“只要下肯顺从她,就算我是她老娘,她照恨不误!” “所以你才不愿帮她说话,让她轻松一点吗?” “她想害死我,我才会被捉到这里来做奴隶,我干嘛要帮她说话?” “她想害死你?”娜朵吃了一惊。“好狠!难怪你不愿帮她,换了是我,我会杀了她!” “不,杀了她太便宜她了,就让她继续在这里受苦,让她明白想要害人,自己也会得到报应!”换句话说,当她要离开这里的时候,她也不会招呼表姊一块儿逃走,她可没有那么多条命让表姊害来害去。 “也是,到现在她还是那么傲慢不驯,恐怕一有机会,她还是会害你!” “我也这么想。”宫雪菱瞥她一眼,装作漫下经心地问:“对了,这里离凉州 多远呢?” “可远了,骑马也要七,八天以上吧!” 那么远? 宫雪菱咽了口唾沫,有点无肋地眺向远方。那么遥远的逃亡路程,她该如何勘 查路线? 啊,对了,用问的! 逃亡路程太遥远,不能亲自去勘查,宫雪菱只好用问的,再偷张地图来画上路 线,到时候按照地图走就对了。 当然,问的方式要很有技巧,而且要这个人问一点、那个人问一点,免得还没 问个所以然出来就被人家知道她打算落跑了。另外,还得准备粮食,准备孩子的尿 布,最好能偷到一匹马,不然还没逃回中原,她可能就先累死了! 自然,这种方式得花上许多时间,等她终于准备妥当时又过了三个月,部落再 度忙碌起来了,这时候表演千里大逃亡最合适。 不料,她还没开始逃,人家就杀过来了…… 六十九 五月至八月是大汉草原上最亮丽的季节,荒凉秃透的辽阔原野重披上崭新的碧 绿,天空高远湛蓝,和风习习,新生的牛犊、马驹、羊羔成群欢跳,洁白的乳汁如 泉水喷涌,在这牲畜膘肥肉满的季节里,正是草原民族聚集到“敖包”周围,以祭 祀的方式来感谢大自然哺育之恩的时候。 娜朵的部落也不例外,一早族民们就换上漂亮的新装,笑逐颜开的骑着 骏马, 赶着 骆驼去大草原参加奈亦日大会(那达慕)。 这是一年当中他们最兴奋的日子,因为祭敖包之后还会举行技艺比赛,而奈亦 日大会几乎等于一座临时城市,是竞技的盛会,也是物资交流的集散地,牧民会在 大会上卖出一年的收获,再买来一年所需的物品,高高兴兴的玩,顺便达成交易。 “很多汉人商队也会来,那个卖掉你的商队应该也会再来。”娜朵说。 经娜朵一提醒,宫雪菱才想起去年她就是在奈亦日大会上被卖掉的。 没想到已经一整年过去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她那个庄稼人丈夫多半已经再娶 了另一个老婆,好给他生下“代代单传”的儿子,她要是回去的话,下晓得他会把 她这个“亡妻”摆在哪里呢? 灵桌上? “真希望他们被抢!”可恶,都是他们害的,明明是汉人,竟然捉汉人卖给蒙 古人,太差劲了,那种人没有报应也实在太没天理了! “那是很有可能的,毕竟在草原上,抢劫掠夺是家常便饭。” “起码你们不会抢劫自己蒙古人吧?” “谁说的,敌对的部落,我们照抢不误,瓦刺部落就常常来抢我们,难道你们 汉人就不会抢劫汉人吗?” 哪里不会,到处都是! “还有多久才会到大草原?”宫雪菱问,轻轻扒开儿子拉住她辫子不放的手。 “半天时间吧!’娜朵漫不经心的回答,目光瞥向一旁。 “半天时间啊……”宫雪菱也心不在焉的重复道,眸子也朝同一个方向瞄去。 “阿雪。” “干嘛?” “你表姊又在瞪你了。” 一望无际的阔天碧地绿油油,队伍从北到南绵延着 草原之路,兴奋地朝大草原 敖包前进,宫雪菱与娜朵胸前各抱着 一个小娃娃坐在勒勒车里,后头跟着 五个步行 的奴隶,穿着 单调丑陋的夹袍,蓬头垢面,因为她们没有时间整理自己。 其中一个脑袋深垂,一双充满怨恨的眼神却不时溜进勒勒车内凌迟她们。 “不,是你。” “明明是你!” “我看是你。” “我说是你!” “是我们,可以了吧?” “你说她会不会在我们的食物里下毒?” “……”要下毒也得有毒可以下吧? 不过,毕竟是自己的表姊,眼看从小娇生惯养的陆佩仪沦为万能奴隶,每天从 早到晚被操个不停,虽然在宫雪菱看来那些工作并不算太辛苦,但对于养尊处优的 千金大小姐来讲,自己洗把脸都很辛苦,何况是做苦工,那简直是要她的命! 说实话,她还真有点同情陆佩仪。 可是,她还是不会让陆佩仪和她一起逃走,但至少她可以跟娜朵说几句好话, 让陆佩仪过得轻松一点,不过她得先跟陆佩仪谈谈。 “表姊,你还是那么恼我,恨不得我死吗?” 趁中午队伍停下来准备食物,娜朵照例去陪伴她的夫婿用餐时,宫雪菱找上陆 佩仪,想和她谈谈。 “不,我更恨你了!” 就知道! 七十 宫雪菱深深叹息。“为什么?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如此痛恨我,恨到非要杀了 我不可?” “你的存在就让我痛恨!”陆佩仪咬牙切齿地说。 “喂喂喂,这太无理了吧?’宫雪菱抗议。 “舅舅最疼爱的是你,”陆佩仪好像没听见某人的抗议,自顾自说她的。“但 我娘最爱的却下是我,而是大哥……” “那是姑姑的问题,干嘛怪到我身上来?” “舅舅有能力保护你、呵护你,我娘却只能用耍赖的办法逼迫舅舅替她处理麻 烦……” 谁教她不找陆家,偏偏找回宫家来。 “那些麻烦还不是你们自个儿兜来的!” “外公早早便替你订下亲事,陆家却根本不管我的亲事……” 那种事也要怪她? “我不是让给你了!” “你嫁给庄稼人过得幸福无比,我却无缘无故被夏侯岚休了……” 无缘无故? “我每天做牛做马,你可没见到!”宫雪菱喃喃咕哝。 “最可恶的是,”陆佩仪脏兮兮的脸上满是憎恨,目光要是可以杀人,宫雪菱 早就被她杀死一千次了。“原以为你嫁给庄稼人会过得很艰苦、很窝囊,到头来却 发现原来那个庄稼人才是最厉害的……” 她更意外好不好,谁会想到武林中谈虎色变的笑阎罗的宝贝儿子,竟然是个种 田为生的农夫! “那是你自己不要的咩!” “还有,你故意叫君兰舟不要替我解毒!” 陆佩仪每说一样,宫雪菱都有办法理直气壮的反驳回去,直至陆佩仪指控到这 一项,她终于显得有点心虚,不过那也不能全怪她。 “那个……呃,咳咳,我只是希望你能反省一下自己的行为……” “我推你下水,你竟然也把我拉下水了!”陆佩仪美目中流露出无比愤怒的谴 责。“你想害死我吗?” 她想害死她吗? 太可笑了,她可以想杀人就杀人,被害者就只能乖乖就死不成? “喂,你可以杀人,我就不可以找凶手报仇吗?”宫雪菱啼笑皆非的辩驳。 “同样做奴隶,你可以轻轻松松的做,我却不工作就得挨鞭子!” 那也是她自找的咩! “谁教你改不了任性霸道的脾气,那能怪我吗?” “不管你如何辩解,你的良心不能否认一切都是你的错!” 良心? 请先找找她自己的良心躲到哪里去了好下好! “行了,”宫雪菱捏捏鼻梁,再也受不了表姊的无理取闹了。“总之,你就是要把所有的不满全都归咎到我身上来就是了?” “本来就都是你的错!” 不是某人的脑袋有问题,就是某人的逻辑推论转错了弯。 “你就一点错都没有?” “我哪里错了?” 不,不是某人的脑袋有问题,而是某人的脑袋早就腐烂了! “你不认为自己太自私、任性又霸道?” “那是我的权利!” 七十一 谁给她的权利啊? “所以,你绝不会放过我?” “绝不!”陆佩仪傲慢的挺高下巴。“除非你得到报应!” 该得到报应的到底是谁呀? “那就算了!”宫雪菱喃喃嘟囔着 转身就走。“好话我留着 自己用,你就等着 被操到地狱里去吧!” “会到地狱去的是你!” 陆佩仪的怒吼自后面追上来,宫雪菱摇摇头,懒得再回应她。 一年的熬磨还改不了她自私任性的脾气,且变本加厉更严重,看来表姊真是没 救了! 老实说,宫雪菱这回的计画应该是完美无缺的,一旦到达奈亦日大会后,她就可以趁娜朵和夫婿去参加比赛时,拎着 早已准备好的包袱偷偷跷头。 在漫山遍野乌鸦鸦一整片的人群中,绝下会有人注意到她的离去。 至于马匹也很容易,部落里的人都早就认得她是娜朵的心腹了,她只消说一声是娜朵叫她牵匹马去,守卫绝不会阻止她。 只要她打听来的路线没有问题,最多七、八天后就可以回到关内了。 唯一觉得有点过意不去的是娜朵,娜朵一直对她很好,她却辜负了娜朵对她的信任,不过她保证一定会回来报答她的。 可惜她的完美计画还没走出第—步,中途就杀出—大票程咬金来…… “那是什么?” 用过午餐后,队伍正准备再上路,可是首领的手臂才举起一半就停在半空中,旋即拉回去招来一位斥侯命令他往前方查探,宫雪菱正觉疑惑,突然感到地面上传来一阵奇异的震动,仿佛天神在摇撼大地,她惊讶地问娜朵是怎么一回事,娜朵却脸色凝重的不言不语,只侧耳专注的聆听。 下一会儿后…… “瓦刺族!抢劫!”斥侯策骑狂奔,一路喊回来了。 “抢劫?”宫雪菱不敢置信地嘀咕。“可恶,早不来、晚不来,为何偏偏挑这时候来?” 没错,她运气好,终于给她撞上一次游牧民族最常见的抢劫了。 很快的,队伍在首领的指挥下迅速围成一个保护圈,货物和无法战斗的妇孺聚集在保护圈中,周围是勒勒车和所有能做为屏障的物品和畜生——强盗下会伤害畜生,因为那是他们抢劫的目标之一。 就在这边的人刚做好战斗的准备时,前方猝然出现四、五百乘铁蹄如飞的骏马,每一匹马上都骑着 一个挥舞着 大弯刀杀声震天的瓦刺人,眨个眼就来到保护圈前,没有半声招呼,双方就大弯刀对大弯刀的正面干上了。 宫雪菱只见过一次两军对阵的打斗,但那是在双方都有武功的情况下,一对一、一对二或一对多人,打起来不是一面倒,就是有来有往、势均力敌。 而这回的阵仗却是最原始的盲目厮杀,没有任何招式,也没有任何规炬,只凭藉生存本能砍过来、砍过去,一下子劈那个人,一下子戮这个人,竭力的拚博,豁命的缠斗,如果牙齿可以咬死人,他们大概也会效法疯狗咬人。 不过战况很快就转为一面倒,不是瓦刺人比较强悍,也不是鞑靼人比较怕死,而是战斗力的差距太大。 按照娜朵这一部落的惯例,他们都是将部落里的男人分为两半,一半留守夏季营地,另一半去参加奈亦日大会,而参加大会这一半的男人不但要战斗,还要保护妇孺——女人也是抢劫目标之一,不像对方可以一心全力进攻,如此一来,双方的战斗力便很明显的拉开差距了。 “大漠草原的强盗果然声势浩大,”宫雪菱喃喃道。“一出动就是四、五百人,佩服!佩服!” “他们不只是抢劫,更是报仇。”娜朵脸色凝重的注意着 战况。 “报仇?’这边的人抢过他们那边,所以他们那边也要抢过来? “去年我娘家的部落也去抢过他们,还杀死他们首领的儿子,所以这回他们倾巢而出应该是为了报仇,可没想到……”娜朵苦笑。“他们不找我娘家部落,却找上跟我娘家部落最友好的部落!” 哇,这麻烦可大了,可不只是抢来抢去的问题而已了! “他们会如何报仇?” “杀死我们这边所有男人,抢去我们这边所有女人!” 真干脆! 七十二 “那……”宫雪菱低头看怀里的儿子。“像我儿子这种小小子呢?” “不一定,也许捉回去做他们的奴隶,也或许全杀了以绝后患!” 宫雪菱心头一跳。“好狠!” 娜朵一手抱着 另一个小小子,一手按着 自己的小腹。“无论如何,我绝不会让他们捉去!” 可是他们就要杀过来了呀! 宫雪菱环顾四周,妇孺都在保护圈内,暂时很安全,但这个安全能保持多久实在很有问题,因为鞑靼人就快抵挡不住了,随时都有可能被瓦剌人冲破防卫圈。 “为了我的儿子,我也不能让他们杀过来!”她一边说一边把怀里的儿子放入 娜朵另一条手臂,二父给你!”再顺手抽出放在一侧的弯刀,转身威风凛凛地面对 保护圈外。“想伤害我儿子,先通过我这关吧!” “你的功力被封住,又能做什么?”一旁,陆佩仪幸灾乐祸的哈哈大笑,想到 宫雪菱那两个儿子会被砍成肉酱,她不知有多痛快! 宫雪菱回眸一笑。“谁说我的功力被封住了?” 陆佩仪的笑声猝然被砍断。“我明明封住了你的功力!” “的确是,”宫雪菱缓缓回过头去,俏皮的挤挤眼。“但我醒来的时候,功力 已恢复了!” “你……”陆佩仪整张脸瞬间扯扁了。“我不信!” “那我就马上证明给你看吧!” 话落,宫雪菱娇躯陡地一个回旋,猛然暴射向甫突破保护圈闯进来的三个瓦刺 大汉,弯刀吞吐似电,眨眼间便砍翻了那三个家伙,再灵巧的回身闪过另四把大弯 刀,手中弯刀霍地横劈竖划,又是两个人倒地,还有两个被她的连环脚踢回保护圈 外,身手灵滑美妙、干净俐落,鞑靼人和瓦刺人那种盲目的乱砍乱杀根本没得比。 陆佩仪双目暴睁,又气又恨;娜朵张口结舌,难以置信:其他女人、小孩更是 惊愕,没想到女人也能够比男人厉害。 就在那些女人、小孩的钦佩目注之下,宫雪菱拿出从小苦练的武功对付入侵的 瓦剌人,动作敏捷矫健,刀影重重涌出,总是两、三个瓦刺大汉一起倒地,虽然有 更多瓦刺人冲破保护圈,但娜朵前方竞被宫雪菱护卫得滴水下漏,没有半个人可以 闯过她这一关。 然而她终究只是一个人,而且是一个女人,她没有独孤笑愚那种惊世骇俗的身 手,也没有男人那种强悍的体力,时间一久,她就开始露出疲态了,累得满身大汗 却不敢稍停片刻,因为保护圈已被攻破了,四面八方都是敌人…… 不,就算拚尽最后一口气,她也不能让他们伤害到她的儿子! 于是,她丝毫不敢松懈,继续浴血奋战,可是瓦刺人的数量实在太多了,一个 倒了另一个马上补位,就像一大群野狗围攻一头老虎,老虎又能支持多久呢? 她开始喘息了,手上的弯刀愈来愈沉重…… “真是一场大混战!” “好像野狗打群架!” “你说哪边会赢?” “废话,自然是人多的那边会赢!” 草原上几百个人在那边打得一团混乱,没有人注意到不远的山坡上,不知何时竞跑来两个不请自来的观众在那边看白戏。 两个都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一个啃玉米,一个咬鸡腿,一边下评论。 “那也不一定,瞧,鞑靼人那边有个小女人还挺厉害的呢!” “是还不错,但她也只不过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你没听过吗?” “说得也是。不过……”玉米迟疑地放下了。“呃,你有没有注意到,那小女人使得好像是中原人的武功耶!” “那又如何,我们……”声音蓦地中断,鸡腿落地。 两个小伙子惊疑地面面相觎。 “不会刚好是她吧?” “搞不好!” “……去问!” “好!” 声落,两条身影宛如两头猛狮般扑下山坡…… 七十三 第十一章 她快倒了!快倒了! 不,她不能倒,她的儿子就靠她保护了! 在粗重的喘息中,宫雪菱下断说服自己再撑下去,然而体力却无法像精神那样 用之不尽,手上的刀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别说施展轻功了,她的双脚早就酸软得 每跨一步就差点跪下去。 不,她绝不能倒! 好,下倒,但刀也不能掉吧? 她错愕的望着 自己空荡荡的手,不敢相信自己的刀竞被瓦刺人给砍掉了,仓促 间,她想施展步法避开瓦刺人再度砍过来的弯刀,但她忘了自己的双脚跟手一样疲 累 ,一步跨出去竟然没站稳反而朝对方的弯刀跌过去…… 等一下,虽然情况不太妙,但她并不想自杀呀! 然而她拚命想拉回自己身子的企图也仅是徒劳的尝试,拉了半天连半根毛也拉 不回来,只好眼睁睁看着 自己撞向对方的弯刀,脑海里塞满了一大堆人之初:心里 只想到她的儿子会如何? 就在她绝望的肯定自己死定了那一刹那,电光石火的一瞬间,突然有只手扶了 她的肩膀一下,只不过那么轻轻一下而已,她的身体便回到原位站稳了,她甚至没 使上半点劲儿。 谁?是谁的神来之手? 她疑惑地定睛一看,眼前赫然多了两个小伙子的背影,一个使短鞭的鬼灵精, 还有一个挥舞着 她刚刚落地的弯刀的俊小子。 惊人的是,他们竟然一边回过头来跟她说话,一边抵御人山人海的瓦刺人…… 下,不是抵御,是砍杀,好像他们并没有回过头来,而是正眼看着 前方杀敌, 因此半个也不会被瓦刺人溜掉,一鞭就是八、九个人飞出去,一刀又是八、九个人 一起躺到地上去,谁敢靠近过来,唯有死路一条。 “请问姑娘芳名?” 好半晌时间,宫雪菱都张着 嘴回答下出话来——他们脑后也有长眼睛吗? “姑娘?” “呃?啊!”终于回过神来了,“我姓宫,宫雪菱。”宫雪菱忙道,以为他们 认出她可能是汉人——就好像她也马上就认出他们是汉人一样,所以特意来提供一 臂之力的。 谁知那两个小伙子一听她报出姓名,立刻欢天喜地的齐声欢呼。 “真的是大嫂!” “快!快通知大家!” 大嫂? 谁? 不会是她吧? 她今年也不过才刚满二十而已,跟他们差不多年岁,搞不好比他们还小,他们干嘛叫她大嫂? 难不成她的外表比实际年岁臭老? 宫雪菱满腹狐疑地看着 那鬼灵精鞭子凌空一甩,陡然甩出一个不知名的物体, 上了天空爆开来,她才知道是炮竹之类的东西。 “累了吧?大嫂,先坐下来歇歇吧!” 鬼灵精一边抽鞭子甩翻三个人,一边对她嬉皮笑脸的献殷勤;侧旁的俊小于不 甘示弱,也一面砍倒四个人,一面笑嘻嘻的应和鬼灵精的话。 “对啊,大嫂先休息一下,他们马上就来了!” 宫雪菱眯了眯眼,再想一下,继而转身抱回儿子,然后听他们的话——坐下来 休息。 “你们为何叫我大嫂?是不是认错人了?” 那两个小伙子一边打,一边相对嘻嘻一笑。 “大嫂是无锡人?令尊是宫家镳局局主?” “咦?你们怎会知道?” 那两个小伙子一起哈哈笑。“那就没错了,我们没找错人!” 宫雪菱愈来愈疑惑,不停来回看那两个小伙子。“你们到底是谁?” “我们是……啊,来了、来了,来了三个了!” 哪三个? 宫雪菱下意识循着 他们的视线望过去,只见山坡那边果真如飞掠来三条人影, 近前一看,其中一条人影竟是…… “大哥引”她吃惊的霍地起身大叫。 “小妹引”宫仲卿疯了似的扑过来,狂喜的下知如何是好的又笑又叫。“没想 到真的找到你了!上天保佑!上天保佑!” “但……但你怎会知道我在这里?”宫雪菱困惑地问。 “说来话长……”宫仲卿笑着 转眸一瞥。“啊,你生了?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 “太好了,妹夫一定很高兴!” 七十四 “先别忙着 高兴,”宫雪菱有点下耐烦了,[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怎 会知道我在这里?还有他们……”她转注那两个小伙子,还有另外两个随同宫仲卿 赶来的人,除了三个小伙子护在他们身前之外,余下一位中年人已在瓦刺人之间大 开起杀戒来了。“他们究竟是谁?” “说来话长……” “刚刚说过了,这句词!”宫雪菱面无表情地斜睨着 他。 宫仲卿怔了怔,失笑。“好好好,我说简单一点!思,是一年前吧,你被大表 妹推落黄河,妹夫就一路循着 黄河下游找下去,可是都找不着 你,他只好去通知我们,让整个镳局的人一起去找,但整整找了三个月还是找不着 ……” “当然找不着 ,我已经在关外了呀!”宫雪菱咕哝。 “那时我们并不知道呀!”宫仲卿苦笑。“说来惭愧,找了三个月找不着 你,我和爹都认为你已经……呃,总之,我们劝妹夫可以放弃了,谁知妹夫……” “他怎样?”宫雪菱急问。 “他顽固地坚持没见到你的尸体,他绝不承认你已经死了,后来那位君公子见他都没回家,便又找了来,一听妹夫说的,半句不吭就走了。” “真无情!”宫雪菱忿忿嘟囔。 “当时我也那么认为,不过……”宫仲卿轻叹。“错了!” “错了?”谁错了?他?或她? “半个月后,他们家的人,除了女人之外,全都赶来了,大大小小将近二十个人,他们都要帮妹夫找人,直至找到为止……” “如果一直找不到呢?” “他们就找到死!” 找到……死? 宫雪菱惊讶地瞠圆了眸子。 “想不到吧?人家说七阎罗冷酷无情,其实他们才是最有情有义的人呀!”宫仲卿感叹道。“我和爹还有仲书,当下就决定也要陪他们一起继续找下去。” 何止有情有义,根本是太傻了嘛! “但你们究竟是如何知道我在这里的?”宫雪菱按下感动的心情,又问。 “别急,再说下去就会提到了。”宫仲卿要她稍安勿躁。“总之,我们又开始找了,妹夫坚持说你一定是被人救了,但或许是病了,也或许是脑袋糊涂了,所以才没有回家,因此我们就扩大范围找,找下到就更扩大范围继续找,真格是找得天翻地覆、地动天惊,找得整个武林都被惊动了……” 他笑了。“想想,已退出江湖的七阎罗竟又重现武林,江湖上没有人不被吓得心惊胆跳的,下知是何等大事逼得他们又重出江湖,这回又有谁要遭殃了……” “只要行得正、做得直,又有什么好怕的!”宫雪菱喃喃嘀咕。 当作没听到,宫仲卿继续往下说。 “后来江湖中人得知七阎罗是在找人,为了让七阎罗尽快回到阎罗谷去退隐,大家也都帮着 找。就在半个多月前,有人来通知我们,说你可能在关外,至于你为什么会跑到关外,请我们不要再追究了……” “我是被卖到这里来的,”宫雪菱咬牙切齿地说:“而且把我卖掉的那个家伙应该也是江湖中人!” “难怪!”宫仲卿恍然大悟。“那家伙一定是怕了,担心最后终究会找到他头上去,届时他可就吃不完要兜着 走了,所以赶紧招供出来,又担心我们找他麻烦,才会请我们不要追究了,真是狡猾!” 总算都明白了,宫雪菱心头有说不出的感动,没想到她那个庄稼人夫婿下但没有再娶另一个老婆替他生儿子,对她这个有九成九应该已淹死在黄河水中的妻子,他竟是那样执拗,顽固地不肯放弃。 还有婆家的人,对她这个不曾见过面的媳妇也如此尽心尽力,居然说要找她找到死! 她的心酸涩,她的眼眶湿润,好想哭! “别哭,”宫仲卿环住她用力搂了搂。“这时候应该高兴啊!” “人家才没哭呢!”宫雪菱逞强地用力眨回泪水,再抬高下巴。“沙子跑进眼睛里了啦!” 是啊,这草原上的沙子可真多,不是吗? 七十五 宫仲卿莞尔,“幸好妹夫家的人对这片大漠草原好像挺熟的,不然要我和爹在这里找人,恐怕还没找到人,自己先迷路了!’他又说。“不过这里真的很宽阔,一个个地儿慢慢去找,可能要找上一整年也未可知,恰好这季节是蒙古人举行奈亦日大会的时候,妹夫便提议说先到奈亦日大会找找看,说不定就找着 了……” “聪明!”宫雪菱得意的称证夫婿。“我们正要去奈亦日大会呢!” “那就对啦,不过鞑靼人有鞑靼人的奈亦日,瓦刺人也有瓦刺人的奈亦日,大家商量一阵后,决定分成两边人,一边找瓦刺人那儿,一边找鞑靼人这儿……” “笑哥呢?”宫雪菱忙问。“他找哪边?” “瓦黥人那边。”宫仲卿歉然道。“下过我们分手没多久,接到讯息后,他应该很快就会回头赶来了。” “喔……”宫雪菱很明显的流露出失望的神情。 “还有……”宫仲卿的表情十分奇异。“记得吧,妹夫总是笑吟吟的?” “对,跟白痴一样。”宫雪菱喃喃道。“从新婚第一面起,他就是那样笑嘻嘻的,除了睡觉的时候,从来没有失去过他的“傻笑”,生气的时候也是,杀人的时候也是,甚至那回在毒龙谷,他也是笑咪咪的骂说:“该死的二叔,里头明明有五条大蟒蛇!“然后就昏死过去了,明明痛得要死说,他还……” “但过去一年里,我们连一次也没见到他的笑容过!” 宫雪菱怔了怔,“耶?”错愕的惊呼。“一次也没有?” “一次也没有!”宫仲卿重重地又重复了一次。“他甚至没回去探望过芙儿,只一心二意专注在寻找你这件事上。老实说,爹很担心,倘若一直找不着 你,虽然妹夫没有明说,但恐怕他是不会再娶了,真的会一直找你找到最后一口气,到时候独孤家代代单传的担子又该由谁担起来?” “他……”宫雪菱吃惊了。“不会再娶了吗?” “不会了!”宫仲卿斩钉截铁地说。 宫雪菱惊愕地与宫仲卿四目相对,好半晌后,她眼中的惊愕才逐渐被迟疑取代,然后又慢慢浮现一抹希冀。 “大哥。” “嗯?” “你想……” “什么?” “笑哥他会不会……” “如何?” “有……有一点点爱上我了?” 宫仲卿静了一晌,匆地怪叫起来,一睑不可思议。“不敢相信,妹夫都为你做到这种地步了,你还问我这种话?” “说不定……说不定那只是夫妻之情嘛!”宫雪菱呐呐地辩解。 “见鬼的夫妻之情!”宫仲卿似乎生气了。“夫妻之情是慢慢培养出来的,多少时间才有多少夫妻之情,就你们两个之间来讲,光是两年的夫妻之情还不足以使他为你做到这种程度!” “你是说……是说他……他……”宫雪菱嗫嚅着 想说又说不出口,就怕失望。 “妹夫深爱你!”宫仲卿毫不犹豫地替她说出来。“任何人都可以很清楚地看出这一点。” 他爱她? “他……”宫雪菱宛如作梦般低喃。“爱我?”虽然这是她最渴望的事,但就因为太渴望了,反而一时不能相信。 “不然他为何愿意与你同生共死?夫妻之情?”宫仲卿摇头。“不,二十年的夫妻之情可以,十年也或许可以,但两年,绝对不够!否则这世间就不会有那么多再娶、再嫁的鳏夫和寡妇了!” 是吗?两年的夫妻还不够培养出生死与共的情分吗? 嗯,也许是,就如大哥所言,对大多数的夫妻来讲,那是不够的,不然这世间就不会有那么多鳏夫再娶了。 所以,独孤笑愚是真的爱她的? 宫雪菱又怔愣片刻,忽地哽咽一声,终于相信了。“笑哥爱我?他真的爱我?”她呢喃着 ,真的哭出来了,热泪滚滚而下,又哭又笑。“大哥,笑哥爱我呢!他爱我呢!” 她爱他,也一直渴望他能爱她,现在,她的渴望真的实现了! “真是后知后觉!”对于这个人在福中不知福的小妹,宫仲卿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好了,别哭了,不怕你那些小叔们笑话你吗?” 七十六 宫仲卿一提醒,宫雪菱方才想到他们还在对战呢! 然而转眸一瞧,却发现混战早已结束了,鞑靼人正在清点死亡人数,并处理伤患,而她面前不知何时又多了好几个汉人。 “大哥,还不快帮我介绍!”她急忙催促宫仲卿帮她介绍。 面前起码有三个中年人,也就是说七阎罗之中有三位就在她眼前,而她最想认识的就是头一位到达的那位中年人,远远的瞧不真确他的容貌,但他那一身骇人的武功地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人似虚、影似幻,千百道人影回出千百道爪影,一爪一颗血淋淋的心,活生生挖出、活生生掐爆,那样残忍、那般狠毒,虽然左臂衣袖里头是空的,但光是一只右手就够杀得那靼子惊魂丧胆、魂飞魄散了。 恶阎罗! 到底哪一个才是恶阎罗呢?“大哥,快呀!”她又催促了一次,目光在那三位脸上绕来绕去,猜想或许是……是…… “你公公和妹夫在一起,”宫仲卿有点困惑,不解她为何如此急切。“他和妹夫很像,” “笑阎罗?”宫雪菱揽眉思索,突然想到独孤笑愚的笑。“笑容?” “对。”宫仲卿失笑。“还有你四叔,他也和妹夫在一起” “怒阎罗?”宫雪菱喃喃道,想起那位到镳局为“兄弟”报仇的中年美男子“的确,四叔的脾气好象不太好。” “至于这位,”宫雪菱眨了眨眼,匆地凑近宫仲卿,小声低语。“二叔看上去一点也毒嘛!” 真没礼貌! 宫仲卿瞪她一眼,以示警告。“你七叔。” “鬼阎罗?”宫雪菱望着 那副嬉皮笑脸,点点头。“名符其实!” “还有……”再指向最后一位中年男人。“你六叔。” “恶阎罗?”宫雪菱错愕地盯住那张比姑娘家更文静、更秀气的脸容愣了好半天。“大哥,你……指错人了吧?” “指错了?那我该指谁?” “你自己!”宫雪菱点着 头说。“对,你比六叔更像恶阎罗!” 周围好几个小伙子霍然爆笑。 “别胡扯了!”宫仲卿哭笑不得。“还不快叫人!” “是!”宫雪菱马上乖乖的一个个叫过去,“二叔,七叔……”可是叫到第三位时,她还顺带捧出一脸谄媚送出去。“六叔,有没有兴趣收徒啊,我拜你为师好不好?” 李慕白怔了怔。“收你为徒?” 谁知他一开口,宫雪菱又讶异地呆了呆。“六叔,六婶儿都没给你吃饱是不是?” 周围那几个小伙子顿时又笑翻了,连毒阎罗和鬼阎罗都忍俊不住失笑。 李慕白啼笑皆非,有点尴尬的咳了咳。“我说话原就这样。” “是喔,”宫雪菱又点点头。“那六婶儿的耳朵一定练得很灵光了,不然就听不见六叔说话,你要她煮饺子,她却给你煮馄饨,难怪六叔吃不饱!” 小伙子们快笑挂了。 “大嫂,想学武,叫大哥教你嘛!” “叫笑哥教我?”宫雪菱不屑地哼了哼。“他只会教我:立春,该孵秧子了:春分,该种甘薯了:谷雨,可以采收梅子了:夏至,该收割了,接着 又要插秧了,还得给芋头培土施肥,啊,对了,忘了问他是什么时候给猪公、猪母配种。” 她愈说,大家愈是狂笑,说到最后,有人跪到地上起不来了。 “大……大哥就是爱干庄稼活儿!” “何止是爱干庄稼活儿,他根本是走火入魔了!”宫雪菱喃喃咕哝。“成天念着 种田、种田,他在西陲的名头该不是叫锄头阎罗吧?不对,怎么可以跟他爹同样的名号,应该叫……叫……啊,我知道了,叫锄头修罗?” 七十七 这下子,连李慕白都忍不住笑到掉眼泪。 “真是够了,愈说愈离谱了!”宫仲卿也笑不可抑。“咱们还是先回奈亦日大会等他们吧!” “我同意,”宫雪菱马上举双手赞同,她也急着 想尽快见到独孤笑愚,没有耐心在这里等待他。“不过……”她转身,娜朵抱着 她另一个宝贝儿子专注地听他们说话。“娜朵,我家人来接我了,所以……” “没问题,是你救了我们,我自然要放你自由。”娜朵忙道:“可是你表姊我就没办法放她自由了。” “为什么?” “因为她已经自行逃走了!” “耶?” “那时候你好像就快抵挡不住了,所以她就自己一个人逃跑了。” 自己一个人逃了? 说她自私还真是自私,不过,也难怪啦,在娜朵的部落里,虽然做牛做马很辛苦,至少看在她的份上,没有人会对陆佩仪乱来,但如果被瓦剌人捉去了,陆佩仪不只要做奴隶,还是性奴隶,她不逃才怪。 虽然她的功力没了,起码招式还在脑子里,只要谨慎小心一点,想逃跑应该也不太鸡。只是…… 她能逃到哪里去? 天苍苍、野茫茫,一望无际的茵茵牧草间流淌着 婉蜒的小河,络绎不绝的牧民自四面八方聚集过来,漫山遍野的毡包中飞扬着 缕缕炊烟,豪迈的大碗马奶酒、热情的手抓肉,马头琴声伴着 羊鸣马嘶,这年的奈亦日盛会如同往年般热闹。 宫雪菱他们的毡包就搭在会场最外围的草地上。 “来了!来了!大哥回来了!”鬼灵精雀跃的跑来通知宫雪菱。 宫雪菱咽了口唾沫,“他知道……”不知为何,她有点紧张。“呃,你们找到我了?” “不知道!”鬼灵精嬉皮笑脸的咧咧嘴。“我爹说要给他个惊喜。” 惊喜? 最好不是吓死! 于是,她急步随着 鬼灵精赶去“迎接”她的夫婿——其实是想早一刻见到他,可是远远一瞧见他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脚步却煞然止住了。 相隔一年再见到她的庄稼人夫婿,她突然有种恍如隔世般的感觉。 特别是第一眼,她是从远处看见他的,而他又跟她记忆中的模样不太一样,沉凝的睑上没有半丝表情,就像阳光掩上了重重的乌云,瞧不见他脸上有任何生气或光采,有那么一瞬间,她恍惚以为他只是一个活的死人,使她觉得他们似乎是两个世界的人。 然后,宫仲卿跟他说了两句话,并指向她这边,他似乎不相信似的猛然扭过脸来,旋即,他看见她了。 她以为他会立刻冲过来抱住她,又笑又叫之类的。 但他没有,他只是看着 她,那样深刻的、长久的,宛如要看穿她整个人似的注视着 她,一眨不眨,一瞬也不瞬,良久、良久…… 突然间,他脸上的生气回来了,光采回来了,然后,他慢条斯理地走向她,一步步慢吞吞地,一点也不急,仿佛他正在做午膳后的散步似的,但他的视线始终紧紧地捉住她,丝毫不放松。 最后,他站定在她面前,又俯眸深深凝视她大半晌后,他的嘴角开始徐徐地往两旁拉开,再拉开,再拉…… 终于,她记忆中的笑容也回来了。 而他的第一句话是,“现在回家,应该还赶得上给芋头培上施肥吧!” 于是,她再也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同时又热泪满眶地扑上去抱住他又笑又叫。 “喔,笑哥,我好爱你,爱死你了!”她终于说得出口了。 相反的,他一点也不激动,只是环臂圈住她,紧紧地,使她的娇躯一丝缝隙也没有地与他的身躯密密贴合在一起,然后拍拍她的背。 “好了,逃家的老婆,别再撒娇了,该回家了!” “谁跟你逃家!”宫雪菱不甘心地仰起涕泗纵横的娇靥,又哭又笑地恨恨捶他一拳。“人家也没有撒娇!” 独孤笑愚笑吟吟的,好好脾气的承受她一拳。“好好好,都没有,现在,可以跟我回家了吧?”他急着 要把妻子带回家“收藏”好,免得又失去她了。 七十八 宫雪菱又捶他一拳。“至少先看看你儿子一眼吧?” 独孤笑愚怔了一下,继而愕然傻眼。“怎么,你已经生了儿子了?” 宫雪菱不满地噘起小嘴儿。“你忘了我怀孕了吗?” “没忘、没忘,我怎么敢忘!”独孤笑愚忙道:“只是,我以为你在那场洪水中会失去孩子,就算没有,起码也得先生上两、三个女儿才会生儿子。” 宫雪菱得意的拾高下巴。“我厉害嘛!”话落,她硬挣开他,跑进毡包里抱出一个儿子,娜朵抱着 另一个小娃娃跟在她后面。“喏,你儿子!”她把儿子放入独孤笑愚怀里。 独孤笑愚小心翼翼地抱住儿子,无限惊叹、无限喜悦地审视怀里的小娃娃。 “不敢相信,我真的有儿子了!” 宫雪菱嘿嘿笑。“怎样,佩服我吧?” 独孤笑愚抬眸看她,失笑。“老婆,你得意忘形了!” 宫雪菱傲慢地哼了哼。“我有本钱嘛!” “是是是,你厉害!”独孤笑愚一臂抱紧孩子,另一手又牵起妻子的手。“走吧,回家吧!”这下子,他更急着 要回家了,他们母子俩都得好好“藏”起来。 “慢着 !” “又怎样了?” “你不要你儿子了?” 独孤笑愚困惑地低头看看怀里的儿子。“要啊!” 宫雪菱翻翻眼。“另一个!” 独孤笑愚好一晌没出声,骤地失声大叫,“另一个?” 宫雪菱从娜朵怀里抱回另一个儿子。“对,另一个。” 独孤笑愚更是惊骇,“那也是我儿子?”他依然拉着 嗓门大叫。 宫雪菱表情不善的眯起眼来。“不然你以为我跟谁生的?” 周围的人全笑了起来,但独孤笑愚没空理会他们,连忙看看自己怀里的孩子,再看看宫雪菱怀里的孩子,一样大,不可能是先后生的,何况,才一年,她怎么可能连生两个孩子? “天哪!”他更是惊叹,不可思议地。“双生子?” “没错!”宫雪菱把另一个孩子放入他另一边手臂。 独孤笑愚几乎无法置信的左边看看、右边看看,来回一直看,嘴里不断发出惊叹声。 最后,他终于惊叹够了,随即得意地转注一旁满脸错愕的中年男人。 “老爹,两个,这下子你该满意了吧?” “……”某人说不出话来了。 独孤家不是代代单传吗? 七十九 终曲 绚烂的夕阳下,一条挺拔的身影刚刚结束田里的活儿,抬头看看天色:心想恰好时间,于是将锄头荷上肩,跨上田埂,怡然自得的缓缓走在田埂问,那神态就如同这村子的名子: 悠然村。 一回到靠山边的大屋,他直接走入屋后的澡堂,如同往常一股,里头早已备好一桶冒着 腾腾热气的浴水,让他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再换上舒适的长衫,他才刚踏人大屋一步,迎面便是三个小家伙宛如三团肉球似的一起滚过来,四岁的小女孩捉住他右脚往右拖,一双两岁的小男孩抱住他左脚往左拉。 如果不是他功力深厚,早就被他们活活撕成两半了。 “爹,陪芙儿玩扮家家酒啦!” “爹,抱抱、抱抱!” “爹,我也要抱抱!” 他蹲下去,一个个粉嫩红腮照顺序亲亲过去,再起身,牵起他们的小手往前厅去。 “吃过晚膳后再说,嗯?” “那芙儿要吃鸡腿!” “我也要鸡腿!” “我也要!” “没问题,鸡腿是你们的了!” 前厅,三张大餐桌旁早就坐满了人,就等他们父女四人的大驾光临,人数一齐就可以开动了。 “好,都到齐了,开动吧!” 笑阎罗一声令下,二十几双筷子便迫不及待地飞向同一只盘子,随即一筷子不合在盘子上头轰轰烈烈的“打”趄群架来了,你来我往、战况激烈,一下子就折了好几支筷子。 “够了!”笑阎罗哭笑不得。“从小抢到大,都几岁的人了还抢鸡腿,给最小的吃!” “不公平!”大家齐声抗议。“大哥一个人就占了三只鸡腿!” “又不是我吃,是给我女儿和儿子的。”独孤笑愚笑吟吟的一只只鸡腿夹给他的宝贝儿子、宝贝女儿,一张桌上只有一只鸡两只鸡腿,还得由邻桌上贡一只鸡腿过来。“不服气的请去咬我爹,我绝不会阻止你们。” 话声刚落,某人就吼了起来。“可恶的小子,竟敢陷害我!” 一眨眼,餐桌上的大家长不见了,其他两张餐桌上的人也跟着 瞬间消失,只剩下鬼阎罗的儿子,他们最鬼。 想打的尽管去打吧,剩下的鸡腿全是他们的了! “你这才叫真正的笑里藏刀,”毒阎罗直摇头。“你自己不用拿刀,别人就抢着 帮你拿!” “连自己亲爹都不放过,你行,够奸、够狠!”鬼阎罗笑得好不快意。 “多谢二叔、七叔夸奖!”独孤笑愚面不改色,始终笑嘻嘻的。“老婆,趁他们不在,还不快吃!” “没看见我在吃了!”说着 ,宫雪菱伸出筷子夹去一只鸡腿。 “请等一下,大嫂,鸡腿是给小的吃的耶!”鬼阎罗的儿子们抗议。 “所以我才吃的呀!”宫雪菱一脸无辜,拍拍自己的小腹。“喏,最小的在这里哪,嗯,说不定又是两个,记得再留给我一只啊!” 鬼阎罗的儿子们顿时哑口,阎罗夫人们全都笑歪了嘴。 太贪了吧,他们一家子就占去五只鸡腿,剩下一只,大家一人一口都不够,剩下的只好啃鸡骨头! “你们夫妻俩一样奸、一样狠!”怒阎罗啼笑皆非地转过另一边去吃饭,不想跟他们“同流合污”,可是没一会儿又转回来了。“对了,雪菱,这回我到大汉去买马,碰上一个人了。” “娜朵?”用筷子吃鸡腿不方便,宫雪菱索性用手拿起来啃。 “不,是你表姊。” “耶?”宫雪菱错愕地失声惊呼,鸡腿掉回碗里。“她还在大汉?” “她的确还在大汉,那年她逃亡逃错了方向,结果一路逃到瓦刺人的地盘上,被瓦剌人的部落首领捉去做小老婆,但你表姊实在太凶悍了,首领受不了,就把她转送给另一个部落的首领,过不久,又转送给首领的心腹部下,后来……” 八十 还有后来? “如何?”宫雪菱呐呐问。 “鞑靼人抢劫,又把她抢回鞑靼人的部落去了。” “又回到鞑靼人的部落去了?”宫雪菱愕然傻眼。 “对,好像在鞑靼人各部落间又转了好几手,现在她是一个比猩猩更高大、粗壮的鞑靼人的女人,”怒阎罗还用手势比出那个鞑靼人到底有多高大、多粗壮。“她一看见我就命令我……” “命令?”宫雪菱不可思议的喃喃覆述。 “没错,命令,”怒阎罗颔首。“她命令我马上救她离开那里,我说不关我的事,她就改叫我传话给你……” 多半不会是什么好话,不过…… “她要四叔传什么话给我?” 怒阎罗想了一想,“呃,我想我还是原封不动的传给你吧!”咳了咳,他开始传话了。“宫雪菱,马上来救我离开这里,不然我饶不了你!别忘了一切都是你的错,该受这种活罪的是你,不是我,你最好搞清楚这一点,然后,等你救我出去,之后,或许我会让你死得痛快一点!”顿一顿。“呃,就这样。” 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算了! 宫雪菱低头继续啃鸡腿。“四叔。” “什么?” “我没听见,你也没听见。” “嗄?”怒阎罗一脸茫然。 “我老婆的意思是说,”独孤笑愚笑咪咪的客串翻译官。“请四叔您忘了这件事,当作没听见任何人要你传任何话,我老婆也会当作没有任何人传给她任何话,这件事就当作从不曾发生过,懂了?” “原来如此。”怒阎罗点头。“没问题,倘若她不是雪菱的表姊,我根本不想理会她!” “请四叔干脆忘了她是我表姊吧!”宫雪菱再加一句。 “行,我忘了!” “好厉害,刚说就忘,四叔果然老了,忘性那么大!” 从鬼阎罗的小鬼们那边传来这么一句,顿时又引起一阵哄堂大笑,就在这愉悦的笑声中,匆地人影一闪,大家长回来了,其他人却没跟着 回来,不晓得迷路到哪里去摘星望月了。 “怎么,大家都在聊什么这么高兴?”笑阎罗笑吟吟地坐回原位。 独孤笑愚懒洋洋地瞥亲爹一眼。“说咱们祖上的姓氏不好,又独又孤,难怪代代只生得出一个儿子来。” “谁说的,”笑阎罗不服气的指指两个孙子。“这不两个了!” “那是多亏了我老婆的姓氏好。” “哪里好?” “宫,一个屋子里有两口,那两口还连在一起,双生子不是?”独孤笑愚一本正经地解释给愚蠢的老爹爹听。“所以说,往后咱们独孤家的人都得娶姓宫的,不然又要回到代代单传的惨境了,了了吧,老爹?” “……” 那娶姓田的不更好,一胎四个,要是跟他老婆一样生上六胎,两眙八个,三胎十二个,四胎十六个,五胎二十个,六胎二十四个…… 母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