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侠,请多指教》 一 缘起 似花还似非花, 也无人惜从教壁, 抛家傍路, 思量却是, 无情有思。 ——苏轼·水龙吟 在中国帝权历史上,无论是哪一朝哪一代,皇帝身边都会有个特别受宠信的人物,或者是后妃皇亲,抑或是将军宰相,甚至是宦官佞臣。 直到这朝这代,皇帝所笼信的却不只一个人,而是四个人,四个内城里炙手可热的大红人,他们的地位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皇帝之外,没有任何人可以对他们下任何命令,即使是太后、太子、皇后,或任何宠妃都一样。 他们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等于是皇上亲自下的圣旨、他们做任何事都毋需先经过皇上的同意、他们可以堂而皇之的在皇上面前拔刀剑斩人、他们甚至不必向皇上行跪拜礼,他们就是—— 皇京四大禁卫。 这四大禁卫各自配戴着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禁卫牌以代表自己的身分,并在必要的时候凭此下命令,甚至调动军队,即使是太后,亦不能违背那四块禁卫牌的命令。 他们不但是有史以来最受皇帝宠信的人物,也是最神秘的人物,根本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们是男或女、是高或矮、是胖或瘦、是老或少,只知道他们四个每一位都足以代表皇上。 当然,更不曾有人知道四大禁卫在表面上似乎是作为皇上的伴驾,保护皇上、协助皇上的,但实际上,四大禁卫的最终极任务却是—— 监视皇帝! 因为当今这位躬行节俭、勤于政事的皇帝,其帝位却是从他优柔寡断的侄儿手中抢来的,而且是四大禁卫的两位师父顺应天命帮他抢来的,并在他即帝位后,便即功成身退了。 那两位异人知道这位智能绝伦、雄才大略的皇帝,将会把此朝代推向最颠峰的强盛时期。 却没料到,那两位异人一离开,皇帝便开始大肆诛杀曾经为前帝出谋划策及不肯迎附的文臣武将,并祸及其宗亲九族,死者数万多人,而且刑罚极为残酷。 于是,那两位又回到了皇帝身边,说好听点是要保护皇帝,事实上却是为了警告皇帝,并监视皇帝来的。 若是你不好好作你的皇帝,就等着下台一鞠躬吧! 五年后,他们再次离去,但这回他们留下了四个徒弟,四个接替他们工作的徒弟。 所以说,要说是皇帝宠信四大禁卫,倒不如说他是畏惧那四大禁卫还更恰当,因为他很清楚那两位异人留下来的四大禁卫的确也有能力把他踢下龙座,再换个皇帝坐坐看。 那怎么行,他的宝座都还没坐热呢! 因此,为了永保帝位,并传给他的子子孙孙,当今皇帝只好乖乖的作他的好皇帝罗! 二 代嫁娘 萦损柔肠,困酣娇眼, 欲开还闭, 梦随风万里, 寻郎去处, 又还被莺呼起。 ——苏轼·水龙吟 在金陵的东北城墙外,台城之北,紫金山之西,有一片绿柳红花明媚宁静的菱形湖水,三面环山,一面临城,此即玄武湖。 漾着湛蓝的颜色,这一大片波平似镜的清澈湖水,光亮如玉人的凝脂肌肤,偶尔兴起微风一阵,那淡淡的圈圈涟漪,彷佛深闺哀怨少妇的呢喃,那么心酸,如此无奈。 沿湖岸则是一排排丰姿纤雅的垂柳,清风拂过,翩翩飞舞,空中的白云映在水中,彷佛一幅幅难以捉摸的幻梦。而夏秋两季,湖内更是漫遍荷花,水面一片碧绿,粉红荷花掩映其中,平添幽幽满湖清香。 就在这片澄静的湖水之畔,遥遥对着玄武门,有座占地宽广,恢弘气派的府邸,十二级宽阔的石阶顺展而上,左右各有一只昂首雄踞的石麒麟,沉厚的黑门上挂着银色的硕大兽环,门楣顶上则以黑底金字镶嵌着三个铁划银钩的苍劲字体:黑卫府! 环绕着白云石砌造成的高大院墙内则是楼阁如云、回廊连绵,屋顶上全铺设着半透明的玻璃瓦,有飞扬的檐角和精雕的画梁,飞榴相对、深沉无边,华贵高雅、肃穆威武。 光是这等豪门气势就足以将一般人吓个半死了,更别提府邸主人翁的赫赫威名,那更是教人闻之噤若寒蝉。 此时,正是午前一刻,蔚蓝澄碧的天空,几抹云彩淡淡的飘浮,二月难得的阳光时而从白絮也似的云朵间赶出半抹脸来,为寒冷干涩的空气带来些许温暖。 一向静幽的玄武湖畔在震天价响的锣鼓喧天中破坏了原有的安宁,黑卫府悬红挂彩,结灯贴联,不可胜数的贺礼堆集得里外都是,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鼓乐哨呐依然在哇啦哇啦的吹打着,一片好奇兴奋的气氛笼罩在每个角落,也流露在每张围观的百姓脸上。 黑卫府的主人娶老婆,怎能不来看看热闹呢?说不定这回就可以瞧见黑卫府主人的真面目了! 虽说是皇上身边的四大红人之一,可那四人却都神秘得很,即使是住在附近的人,最多也只能看到一闪而逝的背影,因为黑卫府主人出入很少走大门,大部分都是飞来高去的。 而府里的小厮奴仆那张嘴也生得比蚌壳还紧,一声不吭、啥也不说,因为他们知道,要是不小心透露出个蛛丝马迹,后果可不是普通的惨! 然而,令人疑惑的是—— “怎么搞的,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不让新娘下轿呢?” “对啊、对啊!好奇怪喔!花轿刚到时,新娘就要下轿了说,可是里面突然跑出个人说不准下轿,然后就耗到现在了。” “不会是要退婚了吧?” “哪可能现在才退婚,那多难看呀!” “那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再拖下去不就过了拜堂的吉时吗?” “我哪知啊!” 不过奇怪归奇怪,大家还是觉得这种戏码好象比顺顺利利地娶亲来得有趣、有看头,搞不好会在京里成为流行也说不定! 没错,花轿已经到了快半个时辰,新娘却还“不准”下轿,围观群众不由得议论纷纷,各自忖度着最后新娘究竟能不能下轿?还是得坐原轿回去,羞愧的上吊自杀? 而门内,笔直的一条青石道通向大厅,两傍植满了繁花异草,尚有亭台山石三两,荷叶漂浮的小湖一泓点缀其间,越见其清雅幽静。大厅之后,又有曲廊两道分左右通往后面,后头则是连绵的宅第与花团锦簇的庭院了。 但同样的,府内往日的宁静也早已被来来往往忙碌的婢女佣仆们,和迎亲的装潢布置破坏殆尽了。从偏厅内更是传出阵阵低吼争执声,守在厅外的奴仆们猛吞口水,并不安地面面相觑,个个都想请临时请假落跑了。 “我拒绝!”非常低沉又坚决的嗓音。 说话的是一个拥有非常独特气质的男人,过二十五不到三十的年岁,一身洒逸的缀竹黑袍,头发挽顶以乌玉束发冠相绾,垂以与发冠同色的飘带,高雅深沉中带着剽悍煞气,既冷漠又坚毅,眉宇间更是孤傲无比。 “怎么可以现在才拒绝?花轿都已到了府门口了耶!” 男人无动于衷地哼了哼。“一开始我就拒绝了,既是娘您私自派人去迎亲的,那可与我无关!” “咦?你这混蛋小子,这可是你爹生前为你订下的亲事,你敢不遵从?” 与男人对话的则是一个看似约三、四十,风韵犹存的中年美妇人,墨紫色的衣裳、淡紫色的百花裙,顾盼之间妩媚无比,一举手一投足更是千娇百媚、仪态万千,说她是男人的娘亲实在是教人难以置信,但两人眉目之间的确有着几分相似,教人无法否认双方的血缘亲情。 三 男人愠怒地抿了抿唇。“我现在没空成亲,等过两年再说吧!” “开什么玩笑?你是个大男人可以慢慢拖,拖到背驼了、胡子白了都没问题,可人家大闺女不能拖呀!” 冷哼。“想嫁进咱们家,这就是她头一桩要忍受的,要是受不住,我也可以退婚!” “想都甭想!”中年美妇脱口怒吼。“我要你立刻给我成亲拜堂!” 男人冷冷地睨着中年美妇。“娘,皇上亲征要我随侍,没有个一年半载我是回不来的,您偏选在这时候要我成亲,我可没这闲暇,也没那兴致放个老婆在家里发霉!” “听你鬼扯!”中年美妇似乎更愤怒了。“从三年前我就叫你成亲了,可你总是拿同样的理由用力的给我拖、拚命的给我拖,拖到现在你娘我已经不想再等下去了,今儿个你要是不成亲,就别想走人!” 男人双眉一挑。“娘,您明知道我今儿个午时不进宫不行,您还是坚持非要我成亲不可吗?要是误了时辰,皇上怪罪下来谁担待?” “少来唬我!”中年美妇嗤之以鼻地讪笑一声。“你不去挑他鸡蛋里的骨头他就阿弥陀佛了,谁还敢来怪你的罪?他的皇帝宝座已经坐腻了吗?” 男人凤眼一眯。“敢说这种话,娘,您才真的是活腻了吧?” “我又没说错。”中年美妇低低咕哝,随即又态度强硬地交叉起双手。“反正只要不会误了你的时辰就好了对不对?我保证,顶多一炷香时间,拜完堂再走人恰恰好来得及!” 牙根一咬。“如果我还是说不呢?” 中年美妇神情蓦地沉敛。“你试试看!” 目光倏冷,男人不再多作赘言,袍袖一挥,掉头就走。他知道娘亲不会这么轻易放他走,但是,他也很有自信以娘亲那一身功夫,想阻拦他根本是痴人在作梦,只要他袍袖多扇两下,就可以直接把她扇回房里去睡回笼觉了! 不料,他才刚踏出两步,一阵香风微拂后,他即不敢置信地站住了脚。 “娘,请问您在做什么?”他咬牙切齿地问。 中年美妇竟然从他背后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 他又不是他老子,她抱他做什么? “没干嘛,麻烦你先拜堂再走人!”中年美妇若无其事地说,好象此刻她抱的只不过是一棵大萝卜头。 “我说过我不要!”男人终于忍不住低吼了起来。 “那也没关系,”嘴里说没关系,中年美妇两臂却锁得更紧了。“那就麻烦你带我一道上宫里轮值去罗!”当她是搭裢或包袱就可以罗! “你!”男人顿时气结。 真是不敢相信,明着来、暗着来他都不怕,没想到她竟然来这一招,也不想想自己都已经快五十岁的人了,居然好意思用这种幼稚的耍赖招式,实在是太可笑了! 这要是其它人,他早就当场把她给拆成手脚眼耳鼻,丢给府里的狼犬去啃了! 可无论他对她的观感如何,她总是生他的娘,要是他一个不小心伤了她,还是会让他后悔莫及的。 “你到底想怎么样?” “一句话,拜完堂再走人!” 男人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他两手抓着娘亲的手臂犹豫好半天后,终于暗暗叹了口气放开手,再咬紧牙根猛一跺脚。 “我拜堂!” 话刚落,中年美妇发出一声胜利的欢呼,并松开了双臂,随即冲到厅口去大声命令,“快把新娘带进来,爷要拜堂啦!” 不过片刻后,就见大厅高堂座上,中年美妇笑得合不拢嘴,眉梢眼角净是得意的神情。相反的,新郎那张脸却彷佛可以刮下一层寒霜来,说不定拌上一些绿豆沙,还能吃上两碗绿豆冰呢! “一拜天地……升……二拜高堂……升……夫妻交拜……” 司仪在那边厢满头大汗地嘶吼,中年美妇却在这边厢兴高采烈地小小声咕哝着,“终于成了!终于成了!” “……百年好合,鸾凤和鸣,送入洞房……” 最后一个字的尾韵犹在空气中飘扬,新郎便轻灵地一晃,飞身出厅去了。 众人顿时目瞪口呆,岂料中年美妇却满不在乎地挥着手绢儿呵呵笑说:“没关系、没关系,拜过堂就好了,拜过堂就好了!” 也就是说,她的责任已了,也可以跷头啦! 夜,没有月光,只有几许星辰,白日间的热闹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寂寞的冷清,和新房里迅速更衣收拾的假新娘——董乐乐。 “好了,二堂姊,我帮你坐过花轿,也替你拜过堂了,剩下的麻烦你自己负责,我就不再等你了,”她边喃喃自语,边忙着换上黑色夜行衣。“所以,你最好按照大伯所说的黎明前即到,否则穿帮了可与我无关喔!”真是有够不负责任的假新娘! 不过话说到底,这事本来就跟她毫无干系的嘛! 四 糊里糊涂地被披上了嫁裳,扯上了花轿,一场赶场似的婚礼就好象说书的简略了某些情节似的乱七八糟,要不是想乘机溜到北方去看热闹,她才不想淌这池浑水呢! 如今该做的她都做到了,临时冒出来的问题也不是她该负责的,剩下的烂摊子……嘿嘿!就让二堂姊自个儿去伤脑筋吧! 拎起了包袱一转身,乐乐吹熄了大红喜烛,随即推窗飞身上了屋顶,正打算纵身他去,没想到屋瓦上蓦地又飞上来另一条黑影,同样着黑色夜行衣的黑影,吓得她低呼一声险些摔下屋顶去。 起初她还以为行踪被发现了,心脏差点跳出去先逃走,可下一刻,她就发现对方同样满脸惊吓地猛拍胸脯,似乎双方都被彼此吓了一大跳;再定睛一看,两边更是错愕地同时脱口指着对方惊呼。 “耶?婆婆?!” “耶?媳妇儿?!” 随即又不约而同惊觉地捂住了嘴,并紧张兮兮地转首四处张望,直到确定没有惊醒任何人之后,另一个夜行人——中年美妇才悄悄地朝乐乐招了招手,然后先行飞身落到府内阴暗角落处,乐乐只好随之飘然而下。 “你想到哪里去?”中年美妇压低了嗓音质问,有疑惑,也有紧张。 废话,当然是要逃之夭夭呀! 可是她能这么回答吗? 乐乐不由得咽了一下口水,眼神直往两旁闪烁。“呃!那个嘛……嘿嘿,我是想说堂……呃、不……相公他又不在,婆婆也说他至少要一年半载以后才会回来,因此……因此我想先回家去看看罗!嘿嘿,婆婆,你是知道的嘛!人家是突然间嫁过来的,心理上多少有些不太能适应,所以想先回家去暂住些日子,我想这应该也是无可厚非的吧?” 这个婆婆不但看起来年轻漂亮,而且总是笑咪咪的似乎很好骗……呃、不,很好说话的样子,应该不会为难她吧?乐乐很乐观地这么想着。 然而出乎意料之外的——这两天意外好象特别多,中年美妇一听,不但不能体谅她,甚至还脸色大变地神情一沉。 “那怎么可以?我急着让他娶亲还不就是为了要把这个家交给你,你要是走人了我怎么办?不成!你绝对不能走!”她敢打包票,这个媳妇儿一走,儿子绝对不会主动去把人给找回来,搞不好还会藉机随便掰个理由休妻也说不定! 可听她这么一说,乐乐不由得也狐疑起来了。“是吗?那……请问婆婆你又是要上哪儿去呢?” 中年美妇愣了愣,双眸有些赧然地往上飘去。“呃,我……我要去访友。” “哦!”乐乐瞪大双眼。“三更半夜?还带着包袱?” 中年美妇咳了咳。“呃、呃!我现在赶路,明儿个一大早刚好赶到,而且我打算在那儿住两天,怎么,不可以吗?” 乐乐白眼一翻。“当然不可以!” 耶?这个媳妇儿很嚣张喔! 中年美妇忍不住稍稍大声了起来。“为什么不可以?”现在到底谁是婆婆,谁是媳妇儿呀? “就算婆婆打算把这个家交给我,可也不能一下子全扔给我呀!”乐乐挺着胸脯理直气壮地说。“连这府里东西南北我都还没搞清楚呢!搞不好一出房门我就迷路了也说不定,而且下人们肯不肯听我的又是另一回事,作这黑卫府的主母要干些啥我也全然不知,婆婆是打谱让我三天就将这府里给搞垮是不是?” 中年美妇呆了呆。“说的也是喔!” “是吧、是吧!”乐乐更猖狂了。“所以说婆婆绝对不能走,就算要访友,改天不行吗?” 中年美妇想了想。“那……好吧!我就先教会你该怎么处理这府里的琐碎事,之后我再出门好了。” 好,好,孺子可教也! 乐乐又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本来就应该这样的嘛!” 中年美妇双目一凝。“那你也该打消回家去的主意了吧?” 乐乐耸耸肩。“既然婆婆都说要特地留下来帮我了,我当然没理由回去罗!”这叫睁眼说瞎话,反正正牌媳妇儿迟早会赶到,至于她嘛!嘿嘿,抱歉得很,这场戏她的戏分已经到此结束啦! “那……”中年美妇眨了眨美目。“我们就各自回房,明儿个一大早再见罗?” “没问题,婆婆!” 五 于是,两条黑影左右一分,各自规规矩矩的飞向慈苑和雅苑。 可是不过两炷香后,同样的两条黑影再次贼兮兮地从黑卫府里前后飞身而出,只不过这回一是向东、一是向西,两条黑影根本没机会碰上头,所以…… 翌日,一个阴霾的暗云天,空气沉重得彷佛要压死人,可一大清早,黑卫府里就嘈嘈嚷嚷地闹翻了天,没别的,只因为老夫人开溜了,而新科夫人也跷头了,府里的主人居然跑得一个也不见,在黑卫府待了多少年也没见过这种情形的老总管愣呵呵的哭笑不得,正想差人去通知主人,没想到主人却先行回来了。 然而,黑卫府的主人一进府就自顾自急匆匆地往后苑去,一边低沉迅速地吩咐道:“立刻叫人去替我把飙风准备好,我待会儿就要骑走;还有,告诉老夫人一声,这回我可能要过个大半年、一年后才能回来。” 几乎跟不上主人的脚步,老总管踉踉跄跄地随在后头,想说话却插不上嘴,眼看着主人进书房取了一盒东西后,就转出来直接往马房走去,看样子,他连喝杯热茶的时间都没有了。老总管急忙拉高嗓门叫了一声,“爷,请等等!” 或许是听出老总管声音里的无措与为难,黑卫府的主人终于停下脚步狐疑地转过身来。 “又是什么事了?” “这个……”老总管苦着脸咽了口唾沫,“老……老夫人昨儿个夜里走了。”说着,他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封书信恭恭敬敬地呈交给主人。“这是老夫人留给您的书信。” “什么?!”黑卫府的主人不敢置信地暴睁双目,随即抢过书信去观看,而后愤怒地撕碎信纸。“可恶!知道我会阻止你,你就趁夜开溜!看样子,你那么急着要我成亲,目的为的就是这一桩!” 他咬牙切齿地说完,继而瞥老总管一眼。“走了就走了,不必管她,我想,她应该都交代过夫人了,以后有什么事你就去找夫人,她应该……” “爷!”老总管忙打断他的话。“老夫人是另外留下了一封书信要给夫人,里面也详细交代了夫人该负责的事项,可是……”他瑟缩着住了嘴,犹豫地望着主人,不晓得该不该再说下去。 一看就知道有什么更不对劲的事了,黑卫府的主人深吸了口气,按捺下即将爆发的怒气。 “说!” 老总管觑着主人黑漆漆的脸色,本能地先倒退了两大步,才嗫嗫嚅嚅地说:“那个夫人她……咳咳,呃……她也不见了!” 黑卫府主人愤怒的神情骤然消失,变得面无表情、一脸漠然,只有眼神冷酷凌厉得似乎可以直接置人于死地。 彷佛天上突然压下了一座山似的,周遭的空气突然紧绷得教人差点窒息,有那么一瞬间,老总管真的很想掉头就跑,可是深知主人习性的他很明白,这种懦夫的举动只会让自己更凄惨而已,所以,他用尽了全身的意志力让自己保持在原地不动……呃,只敢发抖。 “她也跑了?”黑卫府的主人轻轻地问,轻得若不仔细听还真听不出来他在问什么呢, “这个……”老总管低着脑袋不敢抬头。“老奴派人前前后后找了两遍,一遍比一遍仔细,可就是寻不着夫人的踪影,后来我听打更的老福说,他昨儿个夜里瞧见咱们府里先后飞出去两条黑影,我想那应该就是老夫人和夫人了,可是老奴不确定夫人是溜出去玩儿找不到路回来,还是……还是……” 乌漆抹黑的夜里溜出去能玩什么? “是吗?”黑卫府的主人冷冷一哼。“很好!” 很好?! 老总管忍不住诧异地偷觑了主人一眼,却见主人突然拔下印戒扔给他,再掏出一块令牌丢进他怀里,而后转身继续向马房走去。 “以后府里的事全交给你决定,就算夫人回头也不准她插手,若是有麻烦,就用那块令牌挡着,挡不住的话就去找七王爷,你要是自己一个人忙不过来,可以叫你儿子来帮忙。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有了!”就算有也不敢讲了! 直到恭送主人骑着飙风像怒矢般地离去后,老总管才敢又愁眉苦脸、又叹气地喃喃唠叨着。 “真是苦命呀我,原以为有了夫人会更轻松的说,哪想得到却更累了,早知如此……”念着念着,没想到更令人头大的事马上又找上门来了。 “总管、总管,府门外有位姑娘说……说……” 六 自己的唠叨都还没说够呢!一肚子委屈的老总管看下人说得吞吞吐吐,好似存心要试验他的耐心似的,他终于忍不住飙了出来。 “怎么连句话都不会讲吗?什么姑娘姑娘的,真不晓得你在说什么!” 在老夫人跟爷面前,他是得必恭必敬地低头哈腰,可除此之外,这黑卫府里可就属他最老大,他爱飙谁就飙谁,谁能奈他何?不过,从另一个着眼点来看,这不也就表示他是最得他们两位宠信的吗?瞧!爷不连印戒都交给他了! 一想到这里,老总管免不了又得意了起来,语气自然也缓和多了。 “若是来找人的不会先问问人家找谁吗?” 下人却一脸为难地欲言又止半天后,才毅然道:“总管,还是麻烦您老人家自己去听听那位姑娘说什么吧!” 好吧!既然爷把整座府邸都交给了他,而他又是那么忠心的人,累死他也是活该的。 于是,老总管跟随下人来到了府门口,一眼就瞧见门前站着一位风尘仆仆的美艳大姑娘,正是双十年华的花样年龄,然而,美是够美矣,却有些狡诈傲慢的感觉。 “请问这位姑娘是……” 大姑娘傲然地抬了抬下巴。“我是你们的夫人!” 嗄? “昨儿个嫁进来的那位是代替我拜堂的……” 咦? “所以,我今儿个赶来换回她了……” 耶? “懂了吗,老苍头?” 老……老苍头?! 天哪!爷!您成的这到底是什么葡萄亲呀?怎么麻烦一大串呢? 七 莫名跟随 不恨此花飞尽, 恨西园落红难缀, 晓来雨过, 遗踪何在? 一池碎萍。 ——苏轼·水龙吟 一匹雄伟高大的骏马,在自南往北的官道上有如一阵旋风般飞驰而下,马上骑士正是董乐乐,现在,她正快马奔往鸣銮镇,就怕赶不及“热闹”。 甫始十岁就缠着伯父带她出门,及笄又开始和几个师兄轮流闯荡江湖,这回头一次独自出门,她并不想再行走江湖徜徉行,也没兴趣游山玩水逛庙会乐逍遥,那些她早八百年前就玩腻了,这会儿她想“玩”的可是真正够刺激、够火辣的“热闹”。 当然,如果不是这回天赐般的机会,伯父大概永远都不会让她独自出门,更不可能让她去凑那份热闹。 开玩笑,姑娘家上什么战场嘛! 这就是为什么她一口就答应伯父的要求的原因之一,不这样的话,她如何能脱得开身呢? 除此之外,伯父虽然不是特别疼爱她,却非常尽责地在照顾弟弟唯一的遗孤,所以,二堂姊一旦嫁人了,恐怕下一回他的“魔掌”就要伸到她头上来了。她不是不愿嫁,只是还不想嫁,等她玩够了再嫁不行吗? 当然不行! 伯父肯定是这么吼回来的,所以,她只好溜罗!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伯父会反对她上战场也不是没道理的,一个姑娘家,尤其是像她这样的姑娘家,那窈窕的身段和凹凸有致的曲线都那么显眼地流露出淡雅迷人的韵致,而她那张清丽的脸蛋儿亦富有另一种令人心旌摇荡的魅力,尤其是她那双如明澈潭水般深邃的瞳眸,更是闪烁着俏皮活泼的逗趣神采。 或许她没有大堂姊那股子温柔婉约的味道,也没有二堂姊那般艳光照人,却有她特别的动人风情。这样子的姑娘家说要上战场,还真让人怀疑她除了使劲儿去迷倒敌人之外,还能干嘛? 被宰? 呿,少触霉头! 此刻,正是阳光即将落入群山下的时候,马儿更快速的奔行着,四周的景物宛如波浪般朝后掠退,只不过眨眼间,一人一骑便已驰出了柏林,直下斜坡,狂风般卷向前面的黄土道,却仍见不到半点人烟。 看样子今夜她得露宿荒郊了。 日光熄灭了,月儿挂上天空,虽然满天星辰,却尚不够她快马奔驰,于是,四蹄缓了下来,乐乐开始转头四处张望,瞧瞧哪儿适宜露宿。突然,她瞥见远处似乎有一簇火光,心中一喜,忙策马奔过去。 夜宿有伴固然令人高兴,最重要的是她什么都行,就是点火不行,明明是火折子一点就着的,可她偏偏就是啥也点不着,只点着了自己的怒火。所以说,在这种荒郊野外能分到火该算她走运了,否则,她就得摸黑睡觉,而为了防止野兽闲闲没事来拜访,还得拿宝剑当被子盖了。 可奇怪的是,远远的她就瞧见那火堆是生在一道浅浅的溪流岸边上,而就在那道溪流旁,笔直伫立着一个挺拔有力的颀长身影,明明该听到她的马儿蹄踏声了,他却依然背手背对着她一动也不动,彷佛他是石雕泥塑似的。 不会是见鬼了吧? 不过,这边的大胆姑娘一向不信邪,依旧毫不迟疑地驱策马儿趋近到火堆旁停下,然后下马又瞧着那条背影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喂!分个火可以吗?” 她自认嗓门不算小,彼此的距离也算得上满近的了,怎么样对方也该有点反应才对吧?可除了那人一袭黑衫下摆微微地随风飘拂着外,那家伙竟依然动也不动。 乐乐不觉皱了皱眉,随即上前两步,提高嗓门再问一次。 “喂、喂!你听到我说话了吗?借个火可以吗?” 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乐乐狐疑地再上前两步。“喂!你到底听到我说话了没有哇?”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很不高兴地,乐乐又上前两步,那人已经在她伸手可及之处了。“喂!你到底是人还是鬼呀?” 静静的,只有风儿低喘的呻吟。 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乐乐真的很有那种伸手去摸摸对方是不是某人故意放在这里戏弄人的雕像的冲动。 “拜托,就算你是聋子好了,也得告诉我一声嘛!” 那人依然一动也不动,搞不好真的是雕像耶! 有点火大了。“搞什么鬼呀?你到底是人还是鬼,或是聋子还是哑巴?麻烦你通告一声好不好?” 蓦然,火堆中爆出一声僻啪响,仿佛这就是给她的回答,乐乐不由得暗暗咽了口唾沫。 不会吧?真是雕像?或者是…… 从背脊底端突然泛起了一阵凉意,犹豫了一下,她终于忍不住迟疑地伸出手去,没想到就在她的手将碰未碰到对方的衣衫之际,对方却突然上前一步避开她的手,并猝然回过身来,吓得乐乐两腿一抖,差点跪了下去,还情不自禁地惊喘一声,踉跄连退三大步,甚至连宝剑都唰一声抽出来了。 八 “你你你……人吓人会吓死人你懂不懂呀?你这样……”她突然又噎住了语声,继而呆呆地望着那人失了神。 她不是没见过男人,圆的、扁的、方的、三角的,还有什么风度翩翩、俊美潇洒的美男子都可用成打计算了,可就是没见过像这样令人移不开眼的男人。 那人的身材是修长挺拔的,容颜是削瘦俊朗的,宽坦的前额,浓密而斜飞入鬓的双眉活像两把倒挑的刀,还有挺直的鼻梁和弧线优美的唇,在高雅中却又显得如此令人难以捉摸的桀骜不驯,那独树一帜的气质实在教人怦然心动。 唯独他那双凤眼黑亮莹澈,却冷峻寒酷得宛若万年寒冰,又蕴含着一种无可言喻的落寞与孤独。因为紧抿着而形成两边微微下垂的唇角,更有一股孤傲又倔强的意味,如山般沉稳,像海般浩瀚,更有若响尾蛇般狠毒无情。 他身着一袭黑色劲装,外披黑色长衫,足登黑色快靴,浓密的黑发随意地以一条皮带在背后系成一束,齐额再用一条寸许宽的黑发带勒住,黑发带正中间有一块奇特的黑色猫眼玉。他一身的黑,一身的煞气,黑得让人颤抖,酷得教人骇然屏息。 此刻,他正用那双深沉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她。“你想干什么?”他的声音非常低沉,又带点磁性的浑厚。 “嗄?啊!”终于回过神来了,乐乐不由自主地吁了口气,可还没吁完,那股子气恼却又忙着跑回来了。 她想干什么?! 什么跟什么嘛!她刚刚讲了大半天都被谁听去了? 小嘴儿一嘟,乐乐气呼呼地把剑一收,腰身儿一扭,就兀自跑到火边的大石块上坐下,若无其事地伸出两手烤火,再也不看他一眼。 姑娘就是要用你的火,怎么样? 那人却没再说什么,只是又凝视她片刻后,也在她对面另一块更大的石块上坐下。 乐乐两颗眼珠子悄悄偷觑着他。又过了片刻后,当他就着水囊喝水时,乐乐还是忍不住又说话了。 “喂!我叫董乐乐,你叫什么?” 没想到那人又变成哑巴聋子了,不但瞄也不瞄她一下,甚至好象没她这个人似的,自顾自从地鞍袋里拿出油布包摊开,赫然是一只风鸡、半只卤鸭、熟火腿和两块厚厚的锅饼。 看他连客套性的招呼也没打一声就兀自大口大口吃着,乐乐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想起自己鞍袋里的干馒头,她忍不住又开口了。 “喂,你……”可才刚两个字出口,她就闭上了嘴。 她是白痴吗?没事又跟这种木头人玩什么问答游戏?想气死自己吗? 一想至此,她便自个儿跳起来跑到他那边去,自行摘下那两只肥肥嫩嫩的鸡腿,再得意洋洋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大啃特啃,不过,她那两只眼还是忙着不停打量对方。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对他感到很好奇。 “喂!我要到鸣銮镇去,你呢?你要上哪儿?”这一回,她很聪明的不抱任何期望他会回话,所以当他出声时,她还真是吓了一跳。 “你到鸣銮镇做什么?”他放下锅饼,面无表情地问,声音依旧冷漠无比。 “嘎?哦!我……”实在搞不懂她要去鸣銮镇这件事有什么值得他大开金口的?“我去看热闹嘛!说不定我还能帮帮忙哟!” “看热闹?”他冷冷地看着她。“现在那儿可不是适合你这种小姑娘去的地方。” “小姑娘?!谁跟你是小姑娘!”乐乐一听,立刻颇受侮辱似的挥舞着两手鸡腿大声抗议。“姑娘我再过四个月就满一十八了,都快要是个老姑娘了,你居然敢说我是小姑娘?” “既然是老姑娘了,怎么还有闲工夫到处乱晃?”他的语调更冰冷,还带着些讥讽意味。“不赶快把自己嫁出去,你不怕再晚点儿就没人要了吗?” “吱!”乐乐立刻用鼻子哼给他听。“告诉你吧!不知有多少公子少侠跟在姑娘屁股后头央求呢!哪里会没人要?不过呢!姑娘我才不会那样随便找个人就嫁了,这可是一辈子的事耶!所以呢……”她举举鸡腿。“姑娘我要慢慢等,等到那个我想要嫁的人出现我才嫁,要不我宁愿一辈子不嫁!” “你想要嫁的人?”他嘲讪地撒了撤嘴。“什么样的人?富家王孙公子或公侯将相?” “喂、喂、喂!你真的很瞧不起人喔!”乐乐不满地瞪着他。“谁要进什么豪门官家呀?如果真是姑娘我想嫁的人,就算他是乞丐,姑娘我也会心甘情愿地陪他沿街乞讨;若是姑娘我不合意,就是皇帝老子,我也宁死不屈!” 眸中倏地闪过一丝异采。“是吗?” “当然是!”乐乐誓言似的高高拳起啃了一半的鸡腿,忙又收回来挥去欲分杯羹的苍蝇,继续自咕哝着,“姑娘我就是要等那么一个人,这世上唯一仅有的一个,到时候姑娘我才会把自己嫁出去,然后这辈子只守着那个人,心里也只会有那个人,死也不变心!” 望着手中的锅饼,他的脸色更深沉了。“那你又怎么知道是哪个人呢?” 九 “嗄?”乐乐闻言不由得呆了呆,“啊!这个嘛……”她想搔搔脑袋,还好在抹了满头鸡油之前及时发现两手都是油腻腻的鸡腿,赶紧收回来,代之以一脸尴尬的傻笑。“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哩!” 淡淡瞟她一眼,世界又归于沉寂了。乐乐耸耸肩,继续啃她的鸡腿,已经开始习惯他那种目中无人的态度。然后,她注意到他身边大石上还搁着一把剑,不经心地又把注意力挪到那把剑上去了。 那是一柄通体墨黑的剑,乐乐也见过不少名剑,却没有一把像那柄黑剑这么怪的。一般长剑约三尺,短剑不到一尺,但那把剑却不长不短的约一尺半左右,而且比剑宽,比刀窄,剑鞘上还雕缕着一条银色飞翼龟蛇,每当剑身晃动,龟蛇便宛似要乘空飞去了。 好奇怪的剑! 她想着,正想把视线移开,可一忽而,她立刻又把视线拉了回来,而且惊讶地瞠大了眼,脑海中蓦然出现江湖传言如何描述传说中的那把剑,那把不长不短、不刀不剑,剑鞘与剑身上俱雕缕着银翼龟蛇,玄武飞扬的剑。 不……不是吧? “孤煞剑?!” 她战栗地一抖,手一松,啃了一半的鸡腿倏地落入火中。紧接着,她更震惊地转向兀自啃着锅饼的黑衣男人,盯住他额际黑发带上的那颗黑玉猫眼,倒抽了一口气,另一支鸡腿也献给了火神。 “黑……黑煞神!”她窒息似的低呼。“黑煞神宫震羽!” 江湖黑白两道上鼎鼎大名的七大高手,合称三煞四尊,黑煞神宫震羽便是三煞之一,他的名号在武林中是冷酷与威权的象征,也是力量与果敢的标志,只要在江湖上跑过两天的人,谁不知道黑煞神的狠毒寡绝与强悍勇猛,更明白千万别去招惹一向独来独往的黑煞神,否则一个不小心,说不定连呼吸什么时候停止的都不知道。 黑衣人——宫震羽闻声瞄了一下身旁的孤煞剑,再瞧她一眼,而后兀自掏出一把黑色匕首割下一片火腿肉默默地嚼食着。 江湖传言不可尽信,可是七大高手的传言不能不信,因为那都是火辣辣、血淋淋、阴森森的事实。 乐乐不是笨蛋,她还没活腻味儿呢!当然不会傻傻的自己愣去找死。她很了解自己的本钱,虽然堪可列为高手之流,可也只不过是个二流高手而已,一百个她也沾不上黑煞神那种层级之上的超级高手半根寒毛。 可见她今天的运气实在很好,也说不定是宫震羽白日里上赌坊赢了好几把,心情正佳,所以她才没有莫名其妙地沦为异乡孤魂野鬼,但也差不多是等于在鬼门关口绕了一圈又被丢出来一样了。 不过,她可不敢保证接下来运气还是会那么好,所以她脖子一缩,惋惜地瞥一眼火里的焦炭鸡腿,随即起身去溪里洗干净了手,再去卸下马鞍,而后抱了一条毛毯回到火边准备睡觉。 虽然她还是很饿,可是她已经不敢再跟他要东西吃了,反正他也不会答应,当然更不敢像刚刚那样傻不愣登地抢来吃,搞不好这一回她要抢只翅膀,自个儿却先掉只手也说不定,她对作个独臂人实在没多大兴趣。 可没想到她才刚铺好毛毯要躺下去,宫震羽却突然出声了,语气却不似先前那般酷绝。 “你不吃了?” 她愣了一下,随即跪坐起来,满脸渴望地盯着剩下的风鸡。 “我……我还可以吃吗?” 宫震羽没有回答,只是把那只风鸡用原来的油纸一包,再准确地丢进她怀里。 乐乐立时眉开眼笑地连声道谢,手里则忙着拆开油纸包准备三两口就吞了那整只鸡。 这个黑煞神好象不是很黑嘛! “你还是打算到鸣銮镇吗?”漫不经心似的,宫震羽又问了。 “呃?哦,是啊!那儿不是最热闹吗?不上那儿,我还能上哪儿?”乐乐满嘴鸡肉,口齿不清地说。 “要凑热闹哪儿都有,为什么一定要去鸣銮镇?” “哦!拜托,”乐乐白眼一翻。“那种热闹跟这种热闹不一样的好不好?那种热闹上哪儿都有,看来看去不都一样,光想就腻了。可这种热闹可不是随时都有的,场面也不是那种热闹能比得上的,想想那种千军万马奔腾厮杀的场面……天哪!还真不是普通的兴奋耶!”说着说着,她的脸色都兴奋地嫣红了起来。 宫震羽摇摇头。“你是个姑娘家,不适合那种洒血的场面,你还是回家去吧!” “哦,不!”乐乐一听,立刻交叉起两手的鸡骨。“我哪儿都能去,就是不能回家!” 宫震羽微微一蹙眉。“为什么?” 十 “啊!这个啊!说来话就长罗!”乐乐瞟他一眼。“我呢!爹娘很早就过世了,所以伯父就把我接过去照顾。老实说,伯父对我算是很不错的了,不但供我吃住,还让我跟着大家一起练武,虽然对我特别严厉,但我想,那也是因为我太调皮的缘故。” 她耸耸肩。“无论如何,从我懂事以来,我就想着希望能够尽快报答他们这项恩情。不久前,那一天终于到来了,我大堂姊幼年时定下婚约的对象捎了一封书信来……” 其实打一开始,两家的婚约也只不过是酒后畅谈间的随口约定而已,说不定酒醒后彼此就忘得一干二净了,既没有交换信物,也没有下聘订礼,靠的仅是一个信字罢了。 然而十年过去了,这个婚约的真正主儿,董家大姊董湘云都二十出头了,再不嫁人就没人要啦!男方却没动没静。 董家老父开始怀疑那约定到底是真还是梦?只好主动捎信去探问男方的口气,没想到对方却依然不回不答,半点音讯都没有。 董家老父只以为不是对方没诚意履行婚约,就是那根本是他醉酒作梦,因此便不再理会这个约定,迳自把董湘云给嫁出去了。 可怎么也没想到,三年后,男方却突然表示要来娶大姑娘了。那时候董家才知道三年前那封信根本没递送到男方手里,因为男方早就迁离老家了。 “……你可以想见当时伯父有多惊慌诧异吧?因为大堂姊早已嫁出去了。后来伯母才说出在四、五年前,曾经有封从金陵捎来的书信,被堂弟拿去做纸鸢射进池塘里去了。因为她怕堂弟被责骂,所以一直没敢说出来。如此一来……”乐乐又掰下另一块鸡肉。“董家就难辞其咎了……” 这下子该怎么办? 一向不愿失信于人的董家老父立刻决定拿董家二姑娘代替大姑娘嫁过去,然而,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对方的通知信函才刚到,翌日迎亲队伍也到了,还说什么吉时已定,接了新娘子他们马上就得往回赶啦! 开什么玩笑,他们以为董家成天闲闲没事干,就等着人家来迎亲吗? 最重要的是,董家二姑娘董湘萍闲来无事跑到大姊那儿去玩了,根本就不在家,董家拿什么给他们迎呀?就算要通知她回来,最快也得两天呀! 可是对方又说了,这回如果来不及,恐怕又要等个一年两载的了。 “……所以,当时伯父只好拜托我先替二堂姊上花轿拜堂,头一晚洞房花烛夜可以托喜婆转告他们,以新娘因为月事不方便为由先行避过,到时候新郎肯定会喝个醉醺醺的不省人事,就算掀了头巾也看不真确。这样一来,只要二堂姊在黎明前快马赶到,正牌新娘就来得及拜见公婆啦……” 孰料意外接踵而至,新郎竟然在一拜完堂后就落跑了,婆婆当然要去安慰一下新娘,这下子,不让夫家任何人瞧清楚假新娘真面目的计画就泡汤了,不但婆婆瞧见了,连带老总管和好几个丫鬟也都看得一清二楚了。 “……当时我就想完蛋了,如果大家都认定我才是正牌新娘的话,我岂不惨了?不要说我还不想嫁人,就是二堂姊那边也饶不了我,虽然那根本不是我的错。因此,我当机立断的马上决定尽快溜之大吉,免得阴错阳差地被绑在那儿了。剩下的问题呢!当然只好全都留给二堂姊了,不过,我相信她一定有办法自个儿解决的……”乐乐几乎是钜细靡遗的把一切都全盘托出了。 其实,她原本并不是这么多话的人,就算再多话,也不可能碰着任何一个陌生人就披肝沥胆的全掏给人家吧?更何况,对方还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煞星,搞不好多说两句话就被他嫌罗唆给宰了也说不定。 可是不晓得为什么,她就是想跟他多说点话,也不在意要把任何他想知道的事统统告诉他,她根本控制不了自己,也许只要他问得出口的,大概连她上次月事是什么时候来的她都会乖乖招供了。 她自己都觉得很奇怪,不过也不是太奇怪啦!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人与人之间的契合度吧!有的人相交一辈子,天天见面却生不出什么好感来,可有的人一见面就会亲热地猛拍胸搭背,两句话就成了生死至交,三朝再见就可以两肋插刀了。 君子之交满天飞,走在路上不小心就会踢倒一双,可生死之交就真的得靠机缘了! 特别是,这也是她头一回对男人产生兴趣呢! 大概是第一眼她就对他滋生了好感吧!虽然他一副冷酷无情的模样,但他那种特别的气质就是对了她的脾胃、中了她的眼,那份自大狂狷,却又孤寂落寞的神韵,更是教人忍不住对他感到好奇不已。 所谓礼尚往来,既然对人家感到好奇,自然就没道理隐瞒自己的事罗!因此,她就大大方方的先把一切都说给他听了,改明儿个,就轮到她来审问他了。 十一 “……所以说我不能回去,因为二堂姊都嫁了,再来就该轮到我了。当然啦!我可以拒绝,但是天天被唠叨嘀咕可也不好受呢!所以,二堂姊才会没事老往大堂姊那边跑,还不就是要躲着伯父。” 她一边说还一边啃鸡肉,所以没注意到宫震羽的脸色突然变得很奇怪。 “你说你……前些日子和京城里黑卫府的主人拜堂成亲了?” “错!错!错!”两根鸡骨又摆成了叉叉。“我是和那家伙拜堂了,可我是替我二堂姊拜的,我想二堂姊应该早就去接手了,拜托你别赖我好不好?” 宫震羽的神情更怪异了。“你那天夜里就溜了?” “没办法罗!”乐乐无奈地两手一摊。“我都被瞧见了,如果不赶紧开溜,搞不好会被留下也说不定。” 宫震羽沉默了一会儿。“你不清楚黑卫府的主人是什么身分吗?” 乐乐白他一眼。“废话,你以为我是笨蛋啊!会连要跟谁拜堂都不知道?当今皇上最宠信的皇京四大禁卫,京城里炙手可热的超大牌红人之一的玄武禁卫嘛!不过,他们可神秘得很,根本没人知道他们是男或女、是高或矮、是胖或瘦,只知道他们……嘿嘿!是人。 “那四大禁卫轮流在皇上身边伴驾,听说这一回轮到玄武禁卫,所以他一拜完堂就跑了,这回应该也跟着御驾亲征的皇上来了吧!”说着,她吐了吐小小的香舌。“还好他没来掀我的红巾,否则两相一见面准穿帮,我哪里还敢来呀!” 宫震羽垂下眼眸瞧着自己的手。“既然他是那样个身分的人,你不想嫁个那样的丈夫吗?” “喂!喂!喂!我刚刚说的话都被风吹跑了吗?”乐乐没好气的说。“我说过了不是吗?就算是皇帝老子,如果不是我倾心的人,我宁死也不屈,他一个玄武禁卫又算得了什么?” 宫震羽抬眼深深地凝住她。 乐乐则是忙着继续啃鸡,还是没注意到他有什么异样。 “不过老实说,董家也是在迎亲轿子到了董家之后,才知道二堂姊要嫁的是黑卫府的主人,原先是没人知道的。可这种身分显赫的丈夫倒是正合二堂姊的意,二堂姊这个不嫁、那个不嫁,想的就是希望能嫁个那样包吃包揽的丈夫。换了是别人,我还担心就算我去帮她拜了堂,她肯不肯来接手都不一定呢!可我敢保证二堂姊若是一知道要嫁的是黑卫府的主人,包管跑掉了鞋也会赶过来!” “是吗?”宫震羽又看了她一眼后,就转而凝住火堆不再说话了。 直到乐乐吃饱,洗净了手,又回到毛毯上准备睡觉,他始终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火堆,不晓得在想些什么。乐乐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 “喂!我……我要先睡罗!” 她以为他不会有任何反应,但是,他却转过眼来看了她一下,点点头,随即又回去盯着火堆了。 真有那么好看吗,那堆火? 乐乐咕哝着躺下睡了。 隔天清晨,乐乐早早就醒了,没想到宫震羽却比她更早,一副早已准备好随时都可以上路,只等她醒来的样子。 也或许他根本没睡?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在等我啊?”边把视线偷偷瞄向他额头上的那颗猫眼石。听说那颗猫眼石会变色,果然,昨晚是黑色的猫眼,现在已经变成蓝色的了。 宫震羽瞧着她没说话,她只好摸摸鼻子赶紧收拾好,再去洗把脸,然后也准备好上路了。 这时候她才注意到,宫震羽那匹代步的马居然是匹黄骠骏马,模样儿和它的主人一样,也是那么高效优雅。 十二 真跩! 她翻身上马,却见宫震羽依然站在原处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她,她不觉脱口问:“还有事吗?” 宫震羽静了一下,而后慢吞吞地说:“我要往兴河那边去办事。” 呃?昨儿个问他他不说,现在告诉她做啥? 乐乐不解地望着他。 宫震羽却迳自飞身上马后,才又慢条斯理地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说是这么说,可那种神情语气却像是在说“你最好不要跟我去”。 乐乐先是愣了愣,继而惊诧地咦了一声,“你要我……”她指着自己的鼻子,“和你……”又将纤指一伸指向他。“一块儿去?”她有没有听错呀?一向独来独往的黑煞神居然邀她同路?! 可就这么一会儿时间,宫震羽似乎已经后悔刚刚的提议了。“不要就算了!”语毕,他转开马头就要上路。 乐乐一看又傻了,连忙大叫,“等等!等等!等等!突然这么说,你……你也给我一点考虑的时间嘛!” 宫震羽似乎也考虑了一下,才又默默地转回来,看她搔头抓耳的拚命“考虑”。 “唔……皇帝亲征耶!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碰上的,说不定还可以瞧见皇帝老爷长得啥样子呢!”她皱眉苦脸地喃喃自语。“而且……而且搞不好这一辈子就这么一次机会了,可是……”她觑他一眼。她也很想跟着他去呀! 对方可是惊动武林、轰动万教的黑煞神耶!他要办的事说不定比皇帝老子打的仗更刺激、更有看头,错过了不是也很可惜吗? “你……要去那儿干嘛?” “我刚刚说了,办事。” 犹豫了一下。 “好玩吗?” “不好玩。” 小脸顿时垮了。 “那……有趣吗?” “一点儿也不有趣。” 那她去干嘛? 脸更垮了,再垮下去恐怕连眼泪都要垮出来了。“至少有点热闹吧?”她满怀希望地再问。 宫震羽依旧面无表情。“去逛马市吧!” “马市?” “类似咱们那儿的市集吧!” 乐乐呆了呆,不觉脱口道:“我白痴啊我?我干嘛千里迢迢的去逛市集呀?” “那就算了。” 宫震羽又想转开马头,乐乐忙又大叫,“啊!等一等、等一等,让我再想一想,让我再想一想嘛!你这么急干嘛!又不是去赶死。”她咕哝着又苦着脸考虑了大半天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说:“好嘛!我跟你去嘛!” 还真是有够不甘心的,明明早就决定好要去开开眼界,顺便尝尝男人打仗的滋味的说,可就这么一下子就全都被推翻掉了,她怎么不知道自己的意志力居然有这么不坚定? 改朝换代要是有这么快就好了,省得再去浪费精神去制造那么多冤魂了。 真是有够莫名其妙,她实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作这种马上就后悔的决定?就算她对他再有好感、再感兴趣,可不过就这么仅仅一夜之间,怎么就让她一面倒向他那边去了? 可恶啊!她究竟为什么会一边后悔,又一边乖乖的跟在他马后吃灰呢? 就像宫震羽所说的,跟他一块儿去办事,还真是一点儿也不好玩,也很没趣。马市是还好啦!但逛过一、两遍也就差不多了,再往下的路程乐乐已经不作任何期待了。 哈哈!至少他没骗她。 老实说,她实在很疑惑宫震羽为什么要邀她同行,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办啥事,只隐约感觉到他好似在追踪什么似的,问他,他却连哼也不给她哼一声,可至少也要稍微关心她一下下吧!毕竟是他“拜托”她陪他来的不是吗? 没想到他却只顾办自己的事,每到一个地方,就把她丢在一边去自生自灭,自己则一溜烟跑得不见人影。不晓得她是不是应该提醒他一下,垃圾最好不要随地乱丢呢? 可奇怪的是,一入夜,不管她在哪里,他就是有本事找到她,就算她刚好蹲在粪坑上头,他都会特地来敲敲门告诉她他回来了,害她差点一跤跌进粪坑里。然而,一过子时,虽然他没有说,但她知道他又会趁黑摸出去。 十三 干啥去了? 她哪知呀! 搞不好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黑煞神是兼职的夜盗或采花贼也说不定。 这样过了一两天,他又会领着她继续往北走,结果莫名其妙的,三月时,他们居然出关了! 很意外的,出关的第一天,他居然没有扔了她就跑,而是一路把她带到客栈里安置好,然后才出门去买东西,害她感动得差点痛哭流涕地跪下来叩谢上天的恩典。 不料,他一回来,只是把一套当地人的服饰扔给她。“换了它。”而且还是旧的。 “嗄?”乐乐怔愣地望着那套丑不拉几的服饰,再看向他身上早已换好的蒙古袍,居然还是黑色的,亏他能找得到。“为什么?”不过,额头上的发带还在,猫眼正闪着紫色的光芒。 “入境随俗,换上他们的服装比较不会被人注意,或者找麻烦。”宫震羽淡淡地说。“记得把头发放下来绑成辫子。” 谁不要命了敢找黑煞神的麻烦? 乐乐瞪了好半天眼后,才不甚情愿地收下衣服,然后开始左右打量他是不是还有买其它的东西回来,可惜她怎么看都看不出他还有偷藏什么玩意儿。最后,她还绕着他仔细找了一圈,这才很泄气地死了心。 “你没有买吃的回来吗?” “你饿了?” “废话,都过晌午了耶!”乐乐赶紧提醒他。“是不是换好衣服就一起去吃?” 没想到他却随手扔下一块碎银,“自己想办法!”随后就转身出去了。 ㄝ?简直不敢相信,他当她是谁呀?乞儿吗? 好半晌后,她才有气无力地在床沿坐下,开始慎重思考她到底为什么还要跟着他?这些日子来,她对他的好感还没有用光吗?最重要的是,她究竟在期待些什么呢?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房门突然又打开了,乐乐傻呵呵地看着宫震羽进来把一个油纸包放在窗边的茶几上。 “这会儿饭铺子人还很多,你还是在这儿吃吧!” 呜呜……老天终于开眼了! “还有,差点忘了告诉你,我只订了这间房,因为从现在开始,我们对外的身分是夫妻,这样才能尽量减少人家对我们的怀疑,我的行动自然也会比较方便。” 耶?他……他说什么? 夫妻?! 其……其实那也是没什么啦!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出门在外只图个方便,父母、夫妻、兄妹、姊弟、母子,随便他啦!反正他高兴就好,可是…… 拜托,他行动方便,那她呢?怎么从来不替她想想,她满头疑云就没人想要替她把那堆乌云解决掉?究竟为什么人家要怀疑他们?又怀疑他们什么?他……他到底在搞什么鬼呀? “可是……” “你放心,我会睡在椅子上。” 现在不是这个问题吧!反正夜里他不是都不在吗? “但……” “再有,因为我们的身分是夫妻,所以,以后你不能再叫我宫大侠,我也不会再叫你董姑娘。” 咦? “那……那要叫什么?” “我会叫你的名字,乐乐,至于你,随便,只要不叫宫大侠就可以了。” “宫大爷?” “……” “好嘛,好嘛!那叫……宫大哥?不对、不对!夫妻之间有这样叫的吗?那……震宇哥?震哥?宇哥?震宇?还是相公?夫君?官人?良人?汉人?中原人?蒙古人……” “随便你!好,那就这样,”宫震羽蓦地转身。“没事了。” ㄟ?没事了? 喂、喂!你没事,我还有事呢! “能不能告诉我,究竟是……” 乐乐张着嘴没了声音,一脸茫然地对着再次阖上的房门,外加满肚子火和满脑袋窝囊。 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呀? 附注: 蒙古人以皮衣为主,男女都穿身宽袖长的滚边长袍,喜欢用红、绿绢绸扎在腰间。腰带两端飘曳,其上挂有备用的刀子、火镰、鼻烟盒等。皮长袍的面料多为绸缎、棉布,也有穿棉长袍的,夏季衣服一般都是布制的。男人衣服的颜色喜用红、黄或深蓝;妇女的服装颜色比男服更鲜艳。牧人喜欢穿船形月牙高统靴,靴子是用牛皮制成,高及膝。 农区或半农区的蒙古农民喜欢穿布衣,一般为开叉长袍、汉式棉衣、衬衣、衬衫等。穿的靴子,冬季为浅筒皮靴、毡靴或靰鞡,夏季为便鞋。 蒙古族的男子多留长发。长长的头发被梳成辫子,辫梢扎红、绿色线绳,或垂在背后,或盘在头顶,并用宝石、珊瑚作为装饰。蒙古族男子还有扎耳洞的习俗,一般左耳穿耳洞,戴着大耳环或宝石小耳坠;少数有一耳戴大耳环,一耳戴小耳坠。 蒙古族妇女喜欢戴首饰,最普遍、最受欢迎的是珊瑚和金银。出嫁时新娘戴的头饰琳琅满目,熠熠生辉,有时一套头饰便重达数公斤。妇女都留发辫,未婚女子头发从中分开扎成发辫,近发根处戴上两颗大珍珠;下垂的发梢上,用玛瑙、珊瑚、碧玉及银簪为装饰,女子出嫁后,发辫就要盘到头顶,束发为髻。妇女不论出嫁与否,普遍穿耳洞、戴耳环。 蒙古族男人多戴蓝、黑、褐色的帽子,或用红、黄色绸布缠头;女子平时以红、粉红、蓝色头巾缠头,盛装时戴以银饰点缀的冠,冬季则戴上和男子一样的圆锥形帽子。 十四 动心了吗? 不恨此花飞尽, 恨西园落红难缀, 晓来雨过, 遗踪何在? 一池萍碎。 ——苏轼·水龙吟 起风了,风刮得黄尘跟泼水似的,两人双骑顶着风沙吃力地往前淌,乐乐和宫震羽两人都不得不用蒙巾把脸包得紧紧的,免得一张口就先吃下半斤黄沙。 而越往北越寒冷的气温,也让他们不由自主地拽紧了领襟,有种冬天又偷跑回来了的错觉。 突然,宫震羽扯了扯乐乐,再指指不远处的山丘,乐乐会意地点点头,两人即一前一后地来到山丘背风处。 宫震羽先让乐乐避到一个风沙造成的小坑洞,再去把两匹马安置好,然后才回来跟她避在一块儿。 乐乐拉下面巾来喘了一大口气。“哇~~快闷死人了,还要多久啊?” “再忍耐一下,只要过了这片沙地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哦!” 乐乐偷眼觑着靠在沙丘上闭目假寐的宫震羽,不禁想起最近好象常常看到这副景象。不只是因为他们是以夫妻身分在关外走动,而且,自从那一天之后,他守在她身边的时间就增多了,不会每到一处就不见人影。 那一天,记得是出关后的第四天上大早醒来,她的心情就很不爽,因为宫震羽整晚都没回来—— 她真的厌了、烦了、累了,也越来越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 实在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跟着他,跟着他没啥乐子不说,而且她老是有种根本是她自己单独在旅行的感觉。 两人在一起赶路的时候,他不爱说话;下榻歇息的时候,他不见人影;她要是话多一点,他就面无表情,一看就知道正在苦练“充耳不闻”的独门功夫里“右耳进、左耳出”的致命绝招。 唯一的好处大概是以后行走江湖时,还可以拿他的名字出来唬唬人,至少他们是朋友……呃……他们是朋友吗? 她实在不觉得他们是朋友,朋友会这样对待她吗? 总而言之,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邀她同行,也不了解自己为什么要被他邀来同行,特别是出了关后,身处在陌生的草原荒漠里,就算她自己想逛出个什么名堂来,也不晓得该往哪头逛去,连问路都无从问起。为什么即使是这样,她却还是这么不死心地跟着他? 而且,眼里瞧见的净是那些高大粗鲁的蒙古牧羊人,鼻管里闻到的一迳是羊膻味,传进耳朵里的有听没有懂,瞧着她的目光也越来越鄙夷,越不怀好意,她心里开始冒出不太美好的预感,为什么她还不愿意就这样掉头回中原去? 结果这一天,当她再一次孤单地在千篇一律的马市中闲逛时,突然被几只高大的猩猩挡住了前进的路线,还用那种绝对不良的视线暧昧地瞄着她,很“诚实”地表露出他们露骨的邪恶欲念与歪曲思想——真是值得嘉奖。 她很清楚,就像让蒙古人穿上汉服也不会像个汉人一样,即使她身上穿的是蒙古服,头上绑的是两条麻花辫还戴发网,她还是怎么看怎么不像蒙古人,至少蒙古女人就少有像她这样娇小窈窕又细皮嫩内的,所以,那些蒙古人才会用那种鄙夷又不怀好意的目光看她,最后干脆决定熏烤煮炸吃了她算了。 其实这种事她也不是头一遭碰到啦!该如何打发这种披着人皮的狼,她也是熟稔得很,问题是……她力持镇定地面对那几个人。但那些方法好象都不太适用于面前这些人吧? 他们听得懂她的警告吗? “对不起,请让路,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睡觉。” 果然不懂。 “对不起,我现在不想睡觉,请让路好吗?” “△★△★△△★钱?” 不必听得懂,她就可以明白他们的意思了。瞧,她多聪明啊! “抱歉,我不缺钱,请你们自己留着买棺材。现在,麻烦你们让路好吗?” “□◎□◎□□◎好歹!” 十五 歹的是你们吧? 唉!的确不适用于这些人,一时间竟忘了他们是猩猩而不是狼了! 老实说,这种时候最快的办法就是施展轻功一飞了之,但是,宫震羽老是有意无意地“提醒”她不要太过引人侧目,免得妨碍他办事,所以,这一招注定是无英雄用武之地了。 看来只好修理修理他们了,问题是,她的功夫是还不赖,但还没有好到足以应付周围将近两百多个蒙古人群起攻之的地步,所谓双拳难敌四手嘛!不必动手,他们光是挤也能挤扁她了。 所以,她不能真的伤了他们,至少不能伤得太重,免得引起公愤。毕竟在这儿她才是异族,因此,就算她再美、再漂亮、再迷人、再可爱、再惹人怜惜,他们也只想在床上怜惜她、疼爱她、爽死她而已! 那就只好赶快落跑,不能跑就打,打了就赶紧再跑…… 然而,她还是忽略了一项重要事实,蒙古人素以剽悍不畏死著名,反正人高马大的让你戳两刀他也不会死,顶多滴雨滴血给你探听一下行情;而且,他们个个精通蒙古摔角,一个虎抱过来,还没碰到你就先吓死你,甚至其中一个好象还学过两手武功呢!所以,打没两下后,她就决定还是赶快落跑比较好。 悲哀的是,当她在马市贩中左拐右拐,好不容易飞身甩掉那些要干不要命的家伙,正在佩服自己的时候,面前突然飘然落下一条人影,一个蒙古装束的汉人!她愣了一下,随即劈手一掌挥过去,同时转个方向再跑,谁知又有另一条人影更迅速地挡住了她,这次是一个又蒙又汉的汉人。 不会吧?好死不死让她碰上关外的武林人物了? 她的心微微一沉,同时停住了脚。“你们想干什么?” 两个汉人一左一右地夹住了她,脸上是同样一般的淫邪笑容。 “姑娘,不好意思,谁教你长得那么标致呢!就让爷儿们来疼疼你,包你欲仙欲死、腾云驾雾,大喊快活都来不及,嘿嘿,怎么样啊!小美人?” 怎么样? 这样! 乐乐立刻吐口水给他们看。“呸!你们是给阎王爷借胆了,动脑筋居然敢动到姑娘我头上来!” 两个汉人不约而同地笑了。 “错了,我们是借到阎王爷那根鸟了,要不要试试看呀?” “少恶了你们,去抱羊奶奶吧!至少它们不会吐。” 就在这时,刚刚围着她的那几个蒙古人也追过来了,乐乐看那些蒙古人一见到两个汉人便开始哇啦哇啦地对起蒙古话来,立刻明白他们是一伙儿的,当下便决定不能再客气了。因为以那两个汉人的轻功来看,他们每一个的身手都不在她之下,就算是打一场乱七八糟的大混战,双方都很有得拚了! 想到这里,那个蒙古装的汉人又看过来了,乐乐悄悄拔出腰间的小刀。 真可恶,都是那个宫震羽,说什么要换蒙古装,要扮得像蒙古人,害她连长剑都不能随身携带,只能配戴这种蒙古人的小刀……嗯!它比匕首大啦!可是真要打起群架来,又能济的啥事?对方要是拔起蒙古大弯刀来,那她除了叫救命之外,也只剩下喊救命了! “姑娘,劝你还是乖乖听话吧!要是一个不小心伤了你,爷儿们也很舍不得呀!反正你只要陪我们三两天就好,等我们在这儿的事办完了就放你走,又不会耽误你多少时间,对吧?” 对你个头啦对! “如果姑娘不爽答应呢?”乐乐冷冷地说着,同时悄然四顾左右,那些围拢在四周看热闹的蒙古贩子和牧人们果然都只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压根儿就没想过要路见不平一下。 哼哼,那就别怪她把他们一块儿拉下水了! “不答应?嘿嘿!那就……咦?”蒙古装汉人蓦地噤声,同时目瞪口呆地瞧着乐乐身子溜溜一转就一溜烟地钻进蒙古贩子群中去了,可他也只怔愣了那么一下,旋即就回过神来惊怒地大吼,“好个刁钻的娘儿们,看你能逃到哪里去!” 于是,就如乐乐所料的,一对一是很难预料谁胜谁负,一对二就更甭提了,但若是一场大混战的话嘛……嘿嘿嘿!大家卯起来玩吧! 鸡飞狗跳还真是不足以形容这场混乱,乐乐拚命乱钻,顺手还把那些凉凉闲在一旁看热闹的人硬扯过去挡住追来的人,铁了心要把所有袖手旁观的人统统拖下水。 而后面追她的人是越追越火大,一边高喊着“挡路者死”,一边发誓要是追不上她,以后就不作人去作羊,随手管他是人是马还是货物,一律统统送上西天。于是,马儿跑了、摊子砸了、货物毁了,那些刚刚还纯看热闹的蒙古贩子们,顿时个个捶胸顿足、哀嚎连连,外加咬牙切齿、怒气填膺。 看样子,乐乐这招根本不能算是什么上等策略,根本就和小鬼不小心捣翻了马蜂窝没两样嘛! 中原人和蒙古人最大的不同点,在于若是同样被砸了摊子,中原人会先瞧瞧砸了摊子的混蛋他惹不惹得起,再来决定他是要摸摸鼻子自认倒霉,还是要追上去叫对方赔个双倍。 而蒙古人却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追上去揍一顿再说,从不考虑要是揍不了对方反被扁怎么办? 因此,当整个马市被毁了七七八八之后,乐乐也被大家合力抓住了。 十六 就如同她所担心的一样,她想飞身逃开,立刻有人将她拉回地面上,而且,不断挥掌驱敌对功力不高的她而言,实在是太过耗力的事,所以,不过片刻工夫后,她就累得香汗淋漓了,随后大家同时一挤过来,她就一动也不能动了。 之后,她就直接被送到那两个汉人前面。 而那个满脸狰狞怒气的蒙古装汉人一看到她,竟然先甩了她两巴掌消消怒气后,才狂妄地大笑了起来。 “叫你好生伺候你不要,一定要让人家糟蹋你,真是个贱女人!” 乐乐的双颊早已被打得红了起来,而且口角泛出血丝,双臂更被两个孔武有力的蒙古人紧紧桎梏住,没有一丝半毫挣脱的希望,但是,她依然倔强地昂着下巴,满脸的不屈服。 “你也不过是只乱吠的畜生而已!” 蒙古装汉人怒光一闪,突然伸出五爪粗鲁地撕开她胸前的衣襟,立时露出里面粉青绿色的亵衣,还有白净如雪、滑腻晶莹的凝肤。 蒙古装汉人一见,怒意顿失,眼珠子差点掉了出来。 “乖乖,这妞儿不但花不溜丢的像个仙女似的,还长了一身的细皮嫩肉,真是让人看了恨不得能一口吞下肚里去!” 同样的,不但另一位半蒙半汉的汉人,还有那几个先盯上乐乐的蒙古人看得口涎直流,就连那些个蒙古贩子和牧人们也瞧得猛吞口水。 “喂、喂!人是我们帮你们抓到的,见者也该有份吧?” 蒙古装汉人蓦然狂笑。“行、行!大家抽签决定先后,不过,大爷我要先拔头筹!”说罢,挂着一脸丑陋的淫笑,伸手便向乐乐的胸口摸去。“嘿嘿嘿!小美人,就让咱俩先风流快活一番吧!” 眼见那只色迷心窍的爪子已经摸过来了,乐乐不禁又怒又急地吐了他一脸口水。“无耻下流的禽兽,你……你敢碰我一下试试看!”她尖叫。“我会抽你的筋、扒你的皮,让你生不如死!” “嘿嘿!还是让我先教你欲仙欲死吧!”蒙古装汉人不以为意地继续摸去。 “你敢!” “这不就在敢了?” 就在乐乐羞急得脸色泛青白,气怒得浑身发抖,而那蒙古装汉人的手掌即将碰触到乐乐胸口的那一刹那,半空中陡然暴起一声怒喝。 “你该死!” 随着这一声森冷的怒叱,一条诡异的银色飞翼龟蛇已然疾射而至,蒙古装汉人吃惊之下,身形急掠而退,那条银蛇却有如蛟龙般一闪,瞬间便追上蒙古装汉人,并在他身上晃了一下,旋即又朝抓住乐乐的蒙古人飞去。 那两个蒙古人惊呼着躲开,于是,银蛇骤然消失,一条矫健颀长的人影翩然落在乐乐身旁。 这时候,蒙古装汉人才突然仰天倒下,身上至少有七道以上长得可以切断他身体的伤痕在汨汨冒着鲜血,很清楚地可以见到白惨惨的骨头和切割成两半的内脏,甚至还被活阉了!但是,他没有死,只是灰白着脸色拚命喘气,浑身都在痉挛颤抖,喉头还冒着咯咯怪响,嘴里吐着血色的泡泡。 冰冷地睨视着蒙古装汉人,“这是你自找的,”宫震羽神情寒酷地说。“你就慢慢捱着吧!” 蒙古装汉人张着嘴,却说不出半个字,连呻吟声都哼不出来,只是祈求地望着宫震羽——快杀了我吧! 四周的人个个神情骇然,全都被蒙古装汉人的凄惨模样给震慑住了。 他们只是想玩玩汉狗女人,不是想找死呀!而且还死得那么惨、那么难看、那么丢脸,不用说,长生天肯定会拒绝接受他们的魂儿了! 特别是那个半蒙半汉的汉人,他浑身都在哆嗦着,一双牛眼已经凸了出来,死死地瞪着宫震羽手中那把孤煞剑,满脸的恐惧与绝望。 老天爷!是孤煞剑,居然是那把江湖上最狠毒残暴的夺命追魂剑! 宫震羽徐徐地侧过脸来,似乎想跟乐乐说些什么,或问些什么,可是当他一瞧见乐乐红肿的双颊,羞怒地紧咬着下唇,嘴角还有血迹的模样时,他倏地抿紧了双唇,脸色更阴沉;再往下瞥见她胸前揪紧的破裂衣襟隐隐可见的亵衣时,他双眸蓦地掠过一抹凌厉残酷的杀意。 他又转回头去,煞气毕露的凤眼缓缓扫过周围的人。 “谁动手的?”声调更是冷得有如冰渣子一样。 周围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半个人出声。 宫震羽冷瑟地一眯眼。“原来全都动手了,那很好!” 十七 咦? 半蒙半汉的汉人终于回过神来了。“不!不!我们没……” 可惜他再也没有辩解的机会了,那条银翼龟蛇就接在他第二个“不”的音尾里暴然出现,如鹰隼似的地摔掠而来,同时,漫天掌影彷佛云雾般蓦然涌起,在云雾中,至少有两、三百道掌影宛如利刃般飞斩而出劈向那群蒙古贩子和牧人。 惊叫有如哭嚎,半蒙半汉的汉人扑地以一招懒驴打滚狼狈地躲过那条飞蛇,背后皮袍却咧一下从头裂到尾。银蛇蓦然回转,又幻成千百条银蛇暴射而出,于是,在一声惨叫过后,地上又多了一具等待死神光临的半尸体。 紧跟着,在一如大风呼啸般的掌影中,天地宛似漫起昏沉的愁云惨雾,凄厉的惨嚎伴随着逃命的狂呼,不过片刻工夫后,除了宫震羽容许她们尖叫着逃逸的女人之外,近两百个蒙古人全都横躺下来了,不管是老的、少的、魁梧的、干瘦的,整个马市彷佛被龙卷风席卷过一般躺满一地呻吟哀嚎,一眼看去满目疮痍狼籍。 没有半个直立的人影,除了沥血魔神般的宫震羽和目瞪口呆的乐乐。宫震羽却一派若无其事地用去剑上的血,而后归剑入鞘。 “走吧!” “……”乐乐还张大着嘴,似乎一时之间很难回过神来。 宫震羽蹙眉。“乐乐!” 蓦然惊醒,“啊……嗄?”乐乐应声侧过脸来望着他,眼神茫然中还有些惊惧。 “走了!” “走……走了?”乐乐似乎很困惑,不太了解这两个字的意义。 凝视她片刻后,宫震羽轻抚她红肿的双颊,身上的煞气迅速消失了,一双凤眼深邃幽沉。 “该回咱们的毡帐了,乐乐。” “……哦!可是……”终于回过神来了,乐乐发现他额头上的猫眼红得似乎快滴出血来了。虽然她知道这并不是因为他刚刚下了杀手、染了血的缘故,而是因为今天是个艳阳天,但是,她总觉得跟他的心境似乎满配合的。 “他们……他们全都会死吗?”她哑着嗓子问。 “不,但是,我在他们身上留下了永远无法消除的惩罚,让他们一辈子都会记得今天的教训!”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然后,在不可思议的震惊中,乐乐茫然地一步一回首,似乎依旧无法接受,而且怎么样也无法理解,眼前的凄惨景象怎么可能会是一个人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制造出来的呢? 直至回到他们的毡帐里时,她还有点恍惚,可是,当他一句“你今天最好早点休息”,随即就走人之后,她立刻拉回自己的意识,以比刚刚更震惊的震惊瞪着飘飞的门毡。 耶?他就这样走了?! 她张口结舌地看看自己依然破败褴褛的衣袍,再瞪回空无一人的门毡。 他竟敢这样就走了?! 难道他还不清楚她刚刚差点遇到什么事吗?而且……而且她会碰上这种事不也都是他害的吗?如果不是他邀她同行,如果不是他把她带到关外来,如果不是他毫不在意她,老是放牛吃草,如果不是他不准她携剑,如果……如果…… 如果不是他,她会搞得这么狼狈吗? 至少也要跟她道歉一下嘛!或者告诉她他不会再让她碰上这种事,骗她的也没关系,或者陪她一天,算是补偿她,或者……或者……或者…… 她抓着胸前衣襟,咬着下唇,很生气,也很不满,更不明白自己究竟要宫震羽做什么。片刻后—— 算了! 突然间,她决定自己受够了! 于是,依然紧咬着下唇,怀着怨怼不满的心情,还有一份无法消弭的委屈,加上一些想哭的冲动,她迅速换上另一套衣服,然后更快速的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背上包袱,用一种无以名状的激动跳上马背往回程跑。 她要回去了! 十八 不要再留在这里,更不要再留在他身边了,她已经对他没有任何好感,也不感任何兴趣了。 往后,她对任何有好感,引起她兴趣的男人都会躲得远远的,反正她对嫁人又不是很有兴趣,只要她不回伯父家,偶尔捎封平安信回去,这样伯父也拿她没辙了。 对,就这么决定! 可是,当夜里她好不容易找着一个背风的坡地露宿,却怎么也点不着火堆时,她终于忍不住扔开火折子,抱着膝盖像个小孩子一样放声大哭了起来,而且还一边哭、一边破口大骂。 “什么嘛!什么嘛!我又没干嘛,为什么就非得这么惨?只不过是莫名其妙跟着人家跑来关外,又老是被人家到处乱扔罢了,既然这么讨厌我,干嘛邀人家一起来嘛?什么都不说,就只会叫人家自己去逛,人家被甩了两巴掌,还差点被强奸了,安慰人家一下下会死吗?” 她哽咽一声。“混蛋!混蛋!宫震羽,你是个大……”她猛然抬起头夹,本来想尽情吼他个爽,却猛一下噎住了。 泪眼迷蒙中,宫震羽默默伫立在前方,却彷佛在水中荡漾。 她抽噎了一下,宫震羽悄然来到她身边半跪下来,于是,哇的一声,在他都还没跪稳之际,乐乐就情不自禁地趴在他怀里再次大哭了起来。 “我以为完蛋了,我真的以为完蛋了,他们那么多人,我根本就跑不掉,我在中原又没有碰过这种事,偏偏这边就有这么多野蛮人,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我已经准备要咬舌自尽了……” 宫震羽始终没有出声,只是温柔地抱紧了她,一手轻轻拍抚着她的背,直到她说累了、哭累了、睡着了,他才悄悄地啄了一下她的唇瓣。 “对不起。”他低喃。 自然,乐乐并不知道他偷亲了她,也没听到他说的那句对不起,但是,自从这天之后,宫震羽伴在她身边的时候增加了,也不会把她到处乱丢,总是会事先安排好一切,嘱咐她哪边不安全别去,或是哪里值得去逛逛之类的,然后再告诉她他有事必须离开,大概多久会回来等等。 当然,他的口气依然是冷冷淡淡的,这样也仍旧算不上什么最佳旅游示范,但乐乐已经很满足了。 特别是那日之后的某天夜里,当他夜行悄然回来之后,不晓得为什么,她突然被惊醒了,但是,她并没有发出任何动静,只是依然背对着他悄悄倾听着他的声音。 可以感觉得出来他非常小心地放下那把剑不发出丝毫声音,而后来到床边,他似乎凝视了她一会儿,然后弯身在她额际太阳穴上方…… 亲了一下?! 当时她不由自主地惊喘了一声,或许他注意到了,也或许没有,她管不了那么许多,只记得那时候骤然涨满胸口的那份惊喜激荡之情,几乎让她不能呼吸了。 她还是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邀她同行,却已经了解到自己为什么愿意与他同行了。 她期待的就是这种时刻! “喂!风好象停了耶!” 乐乐推推靠在沙丘上假寐,却好象真的睡着了的宫震羽。 宫震羽睁开眼,仔细聆听了一下。“嗯!是停了,比我想象中的还快,也许今晚以前我们就可以越过这片沙地了。” “咦?真的?那我们快点动身吧!” 于是,两人立刻上马朝远方的地平线奔驰而去。 无星无月的合夜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郁林中,有两条黑影悄声对着话。一条黑影笔直伫立着,曲线颀长挺拔,另一条黑影同样修长英挺,却恭谨地低着脑袋。 “这份消息立刻传递过去给皇上,顺便告诉皇上,远征最忌疲军,请皇上不要轻举妄动,按照现在的速度行军即可,否则后果自理。” “是,二爷。” “还有,只准盯梢,不准暴露身分的人命取消,往后如果夫人碰上任何危险,不必先赶来通知我,立刻上前保护她,之后再让我知道就行了,明白了吗?” “明白了,二爷,不过……” “若是因为你暴露身分而出了问题,导致皇上怪罪下来的话,叫皇上自己来找我说话!” “是,二爷。” 十九 “还有其它问题吗?” “有,二爷,四小姐也来了。” “她来干什么?” “她说想瞧瞧夫人。” “叫她滚蛋!” “四小姐说,二爷若是叫她滚蛋,就让属下再换另一种说词。” “什么说词?” “四小姐等着接班,顺便瞧瞧夫人。” “轮到她了吗?” “时间还没到呢!二爷。” “那就叫她先回去绣花捻筝,等时间到了再来!” “啊!二爷,四小姐还有第三种更直接的说词。” “你……说!” “她可以来拐夫人吗?” 漠北的初春一向是最恼人的季节,经过漫漫严冬之后,枯草满地、残雪尚存、风沙弥漫,说有多苍凉就有多苍凉,但是,一瞧见阔滦海(呼伦湖),乐乐就不自禁地看呆了眼。 虽然没有江南水乡湖泊那般婀娜多姿,却有北国大方和纯真的自然美,碧波涟涟、天水一色,沓无边际、辽阔似海,既粗犷豪放又温柔秀丽,充满着灵气与魅力,令人赞叹不已。 而那残馀的碎冰依然飘浮在湖面上,却已有大天鹅在碧波中悠然游憩、引颈和呜,更是令人叹为观止。 “我们要在这儿过夜吗?”乐乐充满期待地问。 “不,我们要到呼伦去(海拉尔)过夜,在那儿就不用睡毡帐了。” 虽然有点失望,但一想到可以睡在屋子里,乐乐也没有怨言了。然而,他们在呼伦待了两天之后,宫震羽却突然告诉她,他要把她扔下来了。 “为什么?” “我说过我是来办事的不是吗?接下来我要顺着胪朐河过去,那儿对你来讲太辛苦了,所以,我要你待在这儿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找你的。” “多快?” 宫震羽犹豫了一下。“约莫半个月吧!” “半个月?!”乐乐尖叫。“你要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半个月?要是我又碰上那种事怎么办?” “我保证你不会有事的。” “凭什么?” “凭那是我黑煞神的保证。”宫震羽傲慢地说。 乐乐不甘心地咬着下唇。“我真的不能去?” 宫震羽的脸色稍微和缓了些。“事实上,接下来我可能一直都会很忙,根本没空顾及到你,所以,你还是留在这儿比较好。” 乐乐蹙眉思索半天。 “你真的会回来找我?” “一定。” 乐乐无奈地叹了一大口气。“好吧!” 那天一入夜,宫震羽就离去了,乐乐只好一个人到处乱晃,可是呼伦就这么一点大,也没啥特别新奇的事物,所以,她干脆自己跑到阔滦海去了。 二十 看那壮观的鱼潮,欣赏那从越冬地成群结队飞来产卵繁殖的天鹅、大雁、野鸭、水鹤、灰鹤为湖山平添无限生气。饿了就自己抓鱼、猎鸭烤来吃,倦了就找个隐蔽处就地躺下,无聊就戏弄游鱼乱闯、水鸟惊飞,这样倒也逍遥自在。 如此过了几天后的某个黄昏前,当她收集好一堆枯枝,正在很有耐心地设法点火——这真是一项大工程,每次都要花上她至少半个时辰以上——的时候,蓦然一抹黑影罩在枯枝上,她不觉错愕地抬起头来,赫然瞧见一个俊美得不像话的年轻人正笑吟吟地对她猛抛媚眼。 她正想冷下脸来给对方几具辛辣的言词,却又再次错愕地愣了一下,随即回到她的大工程上,嘴里则漫不经心地问:“姑娘有事吗?” 年轻人的笑吟吟顿时仅在脸上。“耶?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的?” “我也扮过男人呀!”乐乐淡淡道。“瞧瞧你的耳朵和颈子不就知道了?蒙古男人有戴耳环的习俗,而且一向只在左耳戴耳环,要不就是左边大耳环,右边小耳环。还有,你至少要拉好领口吧?那可是最大的漏洞哟!” “好象很复杂。”年轻人摸着自己的脖子喃喃道,随即蹲下身来。“我帮你点吧!”她看得已经快受不了了,哪有人连个火都点不着? 乐乐也不跟她客气,立刻把火折子交给她。 年轻人一点就着,然后就看着乐乐把处理过的鱼又到火上去烤。 “我叫水仙,你呢?” “董乐乐。” 乐乐盘膝坐了下来,水仙也跟着盘膝坐下来。 “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儿呢?” “等人。” “等谁?” 乐乐双眉一扬。“你是钦差大人啊?” 水仙呆了呆。“嗄?” 乐乐翻了翻白眼。“只要我告诉了你我在等谁,然后,你大概又会问我为什么要等他,或者他到哪里去了之类的,就算我再回答了你,你还是会继续问更多的问题,活像钦差大人审案似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啊!” 水仙一脸傻样地望着她。“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是女人嘛!”乐乐叹道。“女人的好奇心最大,比男人的野心还要大!” 水仙猛地噗哧一笑。“说的也是。” “你承认了?好,那换我来问你!” “咦?” “你是中原人吧?你一个人跑到关外来干什么?” 水仙倏地嘻嘻一笑。“找我二嫂子。” “她是关外人?” 水仙摇头。“不是,是我二哥带她一起出关来办事的。” “那你找她干什么?” 水仙眨了眨眼。“瞧瞧她是什么样子呀!” “瞧她的样子?”乐乐困惑地抓了抓头。“你不认识她吗?” 水仙又摇头了。“不认识,二哥成亲的时候又没有通知我,等我知道的时候,他早就跟二嫂子跑到关外来了。” “这样啊……”乐乐把鱼转了个面。“那你见到她了吗?” “见到啦!”水仙很开心地说。 “哦!那你跑到这里来又是干嘛来着?” 水仙没有回答她,反而抗议回来。“喂、喂!不公平,你都问我那么多了说,该换我了吧?” 乐乐耸耸肩。“你问吧!” 水仙开心地笑了。“你等谁?” “等一个朋友。” “朋友?”水仙脑袋微微一歪。“男人还是女人?” 二十一 “男人。” “他把你一个人扔在这儿了?” 乐乐又耸耸肩。“他有事嘛!” 水仙眼珠子转了一下。“既然只是朋友,你干嘛这么委屈你自已?” 乐乐把烤好的鱼拿给她代替回答,然后再把另一条鱼放上去烤。 “你……”水仙贼兮兮地挤了挤眼。“喜欢他吧?” 双颊蓦然飞起两朵云彩,“我……我只是对他满感兴趣的而已,那又怎么样?”乐乐挑衅似的回道。 “没怎么样啊!”水仙无辜地说。“我只是想说,女人肯为男人忍受委屈,不可能只是因为感兴趣而已吧?应该是很喜欢那个男人吧?” 乐乐脸更红了。“谁……谁说的?” 恣意地欣赏了一下乐乐羞赧的脸色,水仙不觉又笑了,随即主动转开话题。 “你要在这里等多久?” 乐乐顿时松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他说大概要半个月。”真怕她再逼问下去。 “那……”水仙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一脸讨好的模样。“我陪你如何?” “咦?你要陪我?”乐乐愣住了。“为什么?你不需要再去找你二哥吗?” “我已经看过二嫂子了呀!干嘛再去找他?” “这样啊……”乐乐想了想。“也好,有个伴也不错呀!” “岂止不错,”水仙神秘地挤挤眼。“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教你几招很不错的武功,你觉得如何?” “耶?真的?”乐乐惊讶地上下打量她。“你为什么要教我武功?” “因为我喜欢你嘛!”水仙坦率地说。“我的朋友不多,因为她们都会嫉妒我,可是你不会,你只是把我当普通人而已。” “你不是普通人吗?” “我觉得自己是,可是很多人认为不是。” 乐乐略一思索。“我不太了解,但是,如果你想和我作朋友的话,我们就作朋友,不需要特地教我武功啊!” “我希望你有能力保护你自己。” 乐乐不服气地噘起了嘴。“你又怎么知道你的武功一定比我高?” 水仙嘿嘿一笑。“就凭我已经来到你身边了,你却一无所觉。” 乐乐愣了一下。“这倒是,那……好吧!自从那回事之后,我也觉得自己应该多学点儿了。” 水仙倒是没有问她说的是什么事。 “那等我们吃完就开始?” “好,”乐乐倏地咧出顽皮的笑容。“不过,你的鱼冷了,不好吃我可不负责喔!” 水仙立刻笑回去。 “没关系,你的鱼也焦了,那可更难吃!” “耶?啊!” 水仙和乐乐在阔滦海待了两天之后,就表示希望能换个地方,理由是,不久后阔滦海附近就会挤满蒙古游牧人了。 于是,她们就一块儿回到呼伦,在呼伦附近找了一处隐密的地方扎起毡帐,在那儿住了下来。 跟着,水仙就很仔细地教了乐乐一套剑法和一套掌法,她没要乐立刻领悟,只要求她先死记下来。半个月后,水仙忽然说要走人了,就如同她出现时一般的突兀。 乐乐只好一个人回到呼伦,那时候她才从呼伦住民口中知道,直到前两天为止,皇上的五十万大军竟然就驻扎在阔滦海。更诡异的是,大军北进的路线居然和宫震羽带她出关的路线一模一样。而且,听说皇上的大军从阔滦海拔营之后,也是顺着胪朐河流域而去。 就算她再笨,也该觉得有什么蹊跷之处了,何况她并不笨,只是一直没去给他想到那么多而已。所以,她决定等宫震羽回来后,就试着去套他的话看看。 可是,宫震羽并没有按照约定的时间回来。 二十二 十天后,传闻皇上大军终于在斡难河追上鞑靼可汗本雅失里,双方在一场激烈的交战之下,本雅失里仅率领七骑残馀部属逃逸而去,皇上并未穷追末寇,转而回到胪朐河追剿鞑靼太师阿鲁台。 又过了十天,宫震羽还是没有回来。 明明说半个月就回来的说,可现在都过一个多月了,他竟然还不给她回来,她实在很火大,也很不安,而且无法不承认自己越来越想念他了。 该死的家伙! 她不觉暗暗诅咒不已,可是她更不愿意让自已被那股子不安和愤怒击败,于是决定自己一个人到捕鱼儿海(贝尔湖)学捕鱼,以后要是没饭吃了,她还可以客串一下渔家女捕鱼来卖。 她拒绝去考虑他可能已经丢下她不管的可能性。 捕鱼儿海虽然比阔滦海小很多,但沿岸却有很多住民,因为即使在严冬,湖水冰封之后,湖鱼正肥,还是可以破冰捕鱼。 她在那儿看人家捕了一天鱼,自认已经学到个中的诀窍了,于是,翌日就抢着去“帮忙”,也捕了一天鱼。 到了第三天,她在离湖稍远之处的山丘上,看中了一片开满绚丽花朵的灌木丛,找了一处比较干净的地方坐下来后,便在浓郁的花香中静静地欣赏湖边住民的捕鱼情趣。 这倒也满惬意的,她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应该很久了吧!因为她几乎就快睡着了,可突然间,她似乎听到邻近有人声,立刻惊醒了过来。 咦?捕完鱼了吗? 下意识的,她开始四处张望……奇怪,没有哇! 正疑惑间,细语声又传了过来,她马上循着声音拨开左边的灌木丛望过去……哇!原来是老少不宜的镜头——老人看了会爆血管,小孩看了会问那种大人不晓得该怎么回答的问题。 在视线之内,在数株灌木丛中,果然是有两个人,一男一女,而且女的是躺在草地上酥胸半露,男的则把脑袋俯在女的那白嫩光裸的肩膀上,一看就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破坏善良风化! 蒙古野蛮人实在是有够大方的,她暗啐一声,正想移开视线,可眼角馀光一闪,那男的脚边那把剑又引回了她的注意力…… 孤煞剑?! 不想相信的,她立刻再把视线拉回到那个男的侧脸上仔细一瞧,旋即如遭重击般地全身一震,一张俏脸儿霎时变得苍白如纸。这距离说远还相当远,却已足够让她看清楚那男的到底是谁了。 是他! 刹那间,她的脑海里化为一片空白,相对的,心口却突然涌出了一股异常尖锐的刺痛感。微微抖簌着,她头着手放开灌木丛,让那浓密的灌木叶遮住那令人心伤的场面,接着,她缓缓起身,悄悄地走开去。 然后,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心口也越来越痛、越来越痛,痛得几乎让她窒息了,最后,她开始跑了起来,两条粗粗的辫子在她背上拍打着。 风,刺痛了她的眼,却吹不去她胸口的痛,泪水不由自主的奔腾而出,飞扬在苦涩的空气中,洒落在青翠的草地上,湿软的泥土立刻慈悲的将一切哀伤吞噬进去。 她终于看到了她的马,立刻不假思索地跳了上去,彷佛有鬼在后面追似的怒催马儿,盲目地往前疾驰而去。 他真的丢下她不管了,而且是为了另一个女人! 二十三 叛情 春色三分, 一分尘土, 二分流水, 细看末不是, 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苏轼·水龙吟 淡远的山,葱郁的草原,衬合着澄蓝的晴空,那几抹白絮也似的浮云,再加上金花遍地,毡房点点,波光晶莹,渔唱悠悠,教人无法不深刻的感受到那份北地特有的豪迈壮阔与自然情怀。 可隐藏在山丘上灌木丛中的,却又是另一番“旖旎”的景象。 宫震羽直起身吐掉嘴里的毒血,“好了,应该差不多了。”随即掏出药来在伤口上细心地抹擦着,并冷冷地说:“下次你再这么粗心大意的话,你就穿戴整齐一点去见阎王吧!” 水仙吐了吐舌头不敢多话,几个师兄妹里,她最佩服的是大师兄,最敬重的是师姊,可最畏惧的却是这位冷漠的二师兄。 依旧是冷漠的语气,“馀毒你要自己驱除。”他又说。 “哦!”水仙悄悄地扯好衣襟。“那我……” “二爷,不好了,二爷,”骤然一阵慌慌张张的急呼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夫人哭着跑掉了呀!” 宫震羽立刻把一张写满了不悦的脸对准那个贸贸然出现的人物,那是个一见就让人不由自主生出好感的男子,五官端正英挺,神态潇洒,还带点儿玩世不恭的味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 “喂!二师兄,这不是重点吧?”同样身为女人的水仙马上想到最不受欢迎的状况去了。“君陶,二夫人为什么会哭着跑掉?” “这个……刚刚夫人就在那边……”男子——沈君陶犹豫地指指另一边的树丛呐呐地道。“然后……然后她就哭着跑掉了!”这种事不需要说得太清楚吧? “夫人?是她?”宫震羽有点惊讶。虽然他适才的确察觉到附近有人,却因为情况紧急,所以没空去顾虑到那么多。“她又怎么会在这儿?” “喂、喂,二师兄,这个也不是重点吧?”水仙抗议。“君陶,夫人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应该是吧!”沈君陶毫不犹豫地说。 宫震羽狐疑地来回看着他们两人。“误会?误会什么?”这两个笨蛋又做了什么蠢事了? 一听,那两个差点昏倒的家伙不约而同地猛翻了一下白眼。 “哦!拜托,二师兄,这种事还用问吗?” “是啊!二爷,连白痴都知道答案啊!” 双眼一眯,“你说什么?”宫震羽语调阴沉得可怕。 马上惊觉自己说错话了,沈君陶赶忙向水仙投以求助的眼神,就差没躲到她身后去了。 瞧他那可怜兮兮的模样,水仙差点失笑。 “二师兄,你最好赶快去追二嫂子比较好喔!我想,她一定是误会你和我有什么……咳咳!暧昧的关系,所以……”不待她说完,宫震羽便已倏然色变地转身要走了。 “喂!等等、等等,二师兄,二嫂子现在可能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所以我……喂喂,别急嘛!先听我说完嘛!我建议你最好要有耐心一点,别两三下就发飙,要先想办法把她安抚下来,再……再……” 声音突然没了,水仙慢慢阖上嘴巴,而后蓦然失笑。 “哇——他跑得可真快啊!”她赞叹道。“不过呢!女人可不像他想象中那么简单喔!不听师妹言,吃亏在眼前,希望他别弄巧成拙搞砸啦!” 苍穹浮沉,绿茵绵延,马儿怒蹄飞驰入一片浩渺渺的大草原,在茫无边际的翠色波浪中,乐乐无意识地不停催促着马儿继续驰向看不见终点的尽头,眼泪依旧不停的掉落,她没有哭,但是却止不住泪水。 她真傻呵! 只不过是随口邀她同行,只不过是让她靠在他怀里大哭了一场,只不过是在她额际上亲了那么一下下,她就以为他和她有同样的感觉了吗? 二十四 真是太可笑了! 亲过她额头又怎么样?他还把那女人压在地上,脱那女人的衣服,亲那女人的胸脯呢! 现在才明白,原来一直都是她自己在那里一厢情愿、自作多情,是她单方面把他毫无意义的行为作出自以为是的解释,又膨胀到令她自我陶醉的程度,结果一切都只是她在自演自唱。 真的好悲哀呀! 狂奔的泪水模糊了她的眼,也模糊了她的心,好象有人在叫她,但是她听不见,她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只听得见自己催促马儿的喝叱声,还有自己心痛的声音,及自我嘲笑的声音。 好象有人飞落在她身后的马背上,但是她没有感觉,她已经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只感觉得到自己急促的呼吸,还有自己的心痛,宛如刀割般的痛! 然后,有人用铁臂锁紧了她,有人抢去她的马缰,有人停下了马,有人把她抱下马,有人用双掌捧住她的脸,有人对她沉声命令着。 “看着我,乐乐,看着我!” 她看不见,她只看得见自己的泪水,还有自己的心痛。 有人擦去她的泪水。“别哭了,乐乐,看着我!” 她没有哭,她只是停不下泪水。 “别哭了,乐乐,别哭了,你误会了呀!懂不懂?你误会了呀!” 她不懂,她只懂得那个混蛋男人是个大混蛋,还有自己的心痛。 “乐乐,你……该死!” 蓦地,有人用温暖的唇瓣堵住了她的嘴,有人把一段湿润且滑腻的舌头塞入她嘴里轻轻碰触她,有人在温柔地吸吮着她的舌头,有人…… 在干什么呀?! 她骤然清醒了过来,随即双手使力一推,推开抱住她的人——差点拉断自己的舌头,顺手再狠狠地甩那个人一巴掌——差点打断自己的手,再尖锐地怒吼一声——差点吼聋了自己的耳朵。 “你在干什么?!” 宫震羽没说话,只是目光深沉地凝视着她。 “你哑巴啊你,我在问你……” 她倏地噤声,因为她突然想起不久前看到的景象,也想起自己的心痛,想起自己止不住的泪水,于是,她再一次跳上马背飞驰而去,而宫震羽也再一次飞身落在她背后。 “滚开!”她火大的怒吼。 但是宫震羽依然在她背后,甚至探手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肢。 于是她更生气了,抬手就抽出了腰间的小刀,任由狂暴激昂的怒气控制了她的意识,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或想干什么了。 “你再不滚下去,我就杀了你!” 宫震羽仍旧稳坐在她背后,揽住她腰肢的手臂也毫不放松。 “不知死活的家伙!” 未经思索地,握在乐乐左手上的小刀在低叱的同时也用力往后刺过去,就跟她推开他、甩他一巴掌、怒吼他时一样用力。 但是,她并不认为自己真的能够伤得到他,如果她真伤得了他,江湖七大高手早就可以改为八大高手了。 她只是想要把他赶下马去,所以挥刀吓吓他而已,而且,她也不觉得自己有伤到他,因此,当她收回小刀,乍见那上面竟然有血迹时,不禁又意外又错愕又惊恐地尖叫一声,旋即扭头往后看去,正好宫震羽也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血。 乐乐倒抽了一口气,忙丢开小刀紧急勒住马缰,迅即跳下马,并吼着叫宫震羽也下马来。等宫震羽一下了马,她就立刻抓住他的左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翻来覆去地找。 “哪里?哪里?到底伤到哪里了?” 宫震羽不言不语,任由乐乐在他左手上找来找去,最后还用自己的衣袖拭去上面的血好看个清楚。 “怎……怎么搞的?没有伤啊!”乐乐困惑地继续检查着他的手。“那血是从哪里来的呢?” 宫震羽还是不出声,只是慢条斯理地收回自己的手,然后往自己的胸胁间抹了一下,刚刚才拭干净的手掌上,立刻又染满了鲜血。 二十五 乐乐呆了呆,随即破口大骂,“你白痴啊你,为什么不早说啊?你以为这样很英雄吗?”她边骂边手忙脚乱地打开他的长袍、中衣,可当她一眼瞧见那鲜血汨汨似泉涌的伤口时,不由得惊慌失措地尖叫一声,连忙用双手去捂住伤口,继而咕噜一声吞了口口水。 那伤口不算大,顶多两寸,但是…… “很……很深吗?”她心惊胆跳地觑着他问,心里却很明白自己问的有多么多馀,刚刚自己有多用力自己最清楚了不是吗? 宫震羽慢吞吞地点了点头,乐乐马上注意到他虽然还是站得很挺直,但是脸色已经泛白了,而且就这么一会儿时间,他脚边的草地上就沥了一摊鲜血;她的心顿时纠结成一团,整个人更慌乱了,手还捂着他的伤口,干瞪着从指缝中溢出的鲜血,脑袋里却是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伤口很深,血流那么快,这根本不是她处理得来的! 而宫震羽从头到尾却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也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突然,乐乐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狠很地甩了甩脑袋甩掉那份无措感,又用力咬了一下下唇让自己镇定一些,然后背过身去掀开自己的长袍,用力撕下中衣下摆,再回过身替他粗略地包扎了起来,其间,她的手一直在微微颤抖着。 “快,上马,我们回去找大夫!”这是此时此刻她唯一能想到的。 回捕鱼儿海的一路上,乐乐频频回首探视宫震羽,她不敢骑得太快,怕会加快血流的速度;却又不敢骑得太慢,怕延误就医的时刻。 但她还是可以感觉得到靠在她背上的重量越来越沉,呼在她脑袋上方的气息也越来越急促,抱在她腰部的手差不多完全松开来了,最后,他的脑袋无力地垂放在她的肩头上,他的肌肤又潮湿、又冰冷,她不禁急得满头大汗,却又无计可施。 好不容易,终于回到捕鱼儿海,远远地一瞧见湖面,乐乐就忙道:“好了,到了,我立刻去……”还没说完,宫震羽已经摔下马去了,她一惊,也差点跌下马去,等她勒住马跳下去跑到他身边一看,他早已不省人事了。 她立时慌成一团,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怎……怎么这样?我拖不动你呀!” 是不是应该大叫救命了? “姑娘,需要帮忙吗?” “呃?” 她有叫救命了吗? “四小姐的情形如何了?” “回二爷,四小姐好得很,她已经完全没事了。” “这么快?” “那毒并不是很厉害,而且,二爷帮四小姐吸毒吸得快,四小姐再自己运功逼毒!不过一个时辰后,就把馀毒全逼出来了。” “那很好,去告诉四小姐,我暂时不能帮她的忙了。” “回二爷,属下已经禀告过了,四小姐说,请二爷不必担心她,既然已经由她接手了,那么剩下来的问题自然都是属于她的,倒是二爷自己要多保重。” “我这只是小伤。” “不,二爷,您这不是小伤,最重要的是,您失血太多了。大夫说,您要是再多流那么一滴滴的血,恐怕就回天乏术了!” “他太夸张了。” “一点儿也不夸张,二爷,您不知道当时您已经是气若游丝、奄奄一息又浑身冰冷,若不是胸口尚有些热温,属下还以为慢了一步了,当时真是吓得属下差点连魂儿都给吓飞出来了。” “你现在飞也不迟。” “咳咳!如果不是属下一直在那儿等着您和夫人回来,以夫人当时那种慌乱的程度,恐怕根本就来不及为您施救了。” “你是说我应该谢谢你的救命之恩罗?” 二十六 “不敢,那是属下的职责。” “那就少再提我的伤这档子事。” “可是,二爷,四小姐还要属下问您,您应该避得开那一刀,为什么不避开?还有,您自己应该知道那一刀断了您胁间的大血管,流起血来可是像水流一样快,为什么不先自行运气闭脉,而任由它淌……” “哼哼,你的报告还真详尽哪!” “这也是属下的职责。” “真多嘴!” “容属下再多嘴一点,四小姐想问,您这是三十六计中的苦肉计吗?真的很锉耶!亏二爷这么聪明,居然想用那种白痴白痴的方法来消弭夫人的怒气,您不知道这样挺危险的吗?其实,只要挨个小伤就好了嘛!干嘛要那么英勇壮烈的抛头颅、洒热血,一个计算不好,就会弄巧成拙了耶!届时可就真的很丢……” “闭嘴!” “是,二爷,属下会转告四小姐说您叫她闭嘴。” “也许你应该到四小姐那边听候差遣。” “ㄝ?啊!属下闭嘴、属下闭嘴!” “哼!” “啊!对了,属下差点忘了,四小姐要属下告诉您一声,大爷也来了。” “咦?师兄也来了?” “是来了,二爷。” “嗯!来得还真巧,不过正好,有稳重的大师兄盯着皇上别让他太急功躁进,可比轻浮的小师妹来得可靠多了。” “不是巧,二爷,是四小姐特地传书要大爷提早过来帮忙的。” “为什么?” “回二爷,四小姐说,这样才不会耽误二爷和夫人相聚的时间。” “多事!” “我想,二爷这两个字应该不是在说属下吧?” “废话!” “啊!这个大概是在说属下了。” “你……” 对话中的两人突然不约而同地转首望向正往里掀开的门毡,乐乐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扶着门毡走进来,原本恭恭敬敬肃立在宫震羽床边的年轻男子立刻敛去恭谨的神态,倏忽化为一个笑咪咪的潇洒男子。 “啊,沈爷,你来啦!” “夫人!不是说了吗?别叫我爷,这样显得太见外了。”沈君陶语气嗔怪地说。 乐乐先行到床边把药碗递给靠坐在床头上的宫震羽,“我已经吹凉了点儿,现在喝刚好,不过,如果想吐就不要喝了,待会儿再喝。”之后才转对退开到一边的沈君陶笑道:“那要叫什么?公子吗?” “公子?”沈君陶摇头。“不好、不好,还是挺生疏的,还是叫……唔、嗯!大哥好象还不错……”突然发现宫震羽正冷冷地瞪着他,脖子一缩,他忙又改口道:“呃!还是公子好了。” 乐乐噗哧一笑。“可是你不太像人家那种斯文公子耶!” “谁说的?”沈君陶马上挺起了胸脯。“别看我这个样儿,我也算是饱读诗书的喔!家父还中过举人呢!我本来也想去考的,偏生那时世道正乱,考了大概也没啥用,所以我就懒得去考了,否则,我一考必中状元!”那种事可比伺候二爷大人要简单多了。 乐乐笑得花枝乱颤。“是喔!那我以后就叫你状元公好了。” “其实那也不错啦!可是……”沈君陶耸耸肩。“我怕被皇帝老爷抓去砍头,一颗脑袋换一声状元公,那实在太划不来了吧?” 乐乐笑得更厉害了。“咱们私底下叫,哪可能会传到皇上那儿去嘛!” 二十七 偷瞥了宫震羽一眼,“不会才怪!”沈君陶低低咕哝。 乐乐没听清楚。“嗄?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我是说……”沈君陶看着乐乐接过宫震羽喝完药的空碗放在床边的小几上,随即在床沿坐下,检查宫震羽的绷带。“宫大侠的伤,大夫怎么说呢?” “很好,没有再出血了。”乐乐先自语道,然后帮宫震羽盖好毛毡,并回道:“他这伤大概七天后就可以下床走动,可是他至少会有半个月以上下不了床。” 沈君陶愣了愣,继而蹙眉想了想。“呃……好高深的言语,恕君陶愚昧,麻烦夫人替君陶稍微解释一下可以吗?”其实他以前没这么笨的,可能是被主子虐待得太过火,所以脑子开始呈现弹性疲乏状态了吧? 乐乐笑着转过头来。“他失血太多了嘛!所以,即使伤势好转,但他的血气可就没有那么快能恢复过来。说到这,还真是要感激沈公子你,大夫说了,如果再慢一步的话,大概就来不及了。 “也是我们运气好,碰巧那时候沈公子就在那里,不但帮着我把他直接带到大夫那儿疗伤,还替我们找到这座毡帐让他养伤,又带吃的喝的来给我们,连药都是你帮我们去抓来的,这种恩情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才好!”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一加一不等于二嘛! “夫人言重了,那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夫人不必记挂在心上。不过……”沈君陶瞄一眼宫震羽。“大夫说的是平常人,而宫大侠是练武之人,应该不会拖上那么久吧?” 乐乐眨了眨眼。“对喔!我就没有想到这点,不过,那也只是因为练武之人比平常人较能支撑吧!可是,就算能多忍耐几分痛苦,血气依然还是不足呀!所以说,如果他没什么急事要办的话,我还是希望他能在床上多休养几天再下床。” “没事了,”沈君陶不觉脱口道。“宫大侠已经没事了。” “是吗?”乐乐狐疑地看看他,再看看宫震羽。“我都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啊!这个……”沈君陶有点尴尬地咳了咳,同时很努力的避开宫震羽那双宛若要吃人的眼神。“呃!是……是宫大侠刚刚告诉我的。” “这样啊……”乐乐漫不经心似的低头抚平盖在宫震羽身上的毛毡。“真奇怪,我是他妻子,可是他什么事都不告诉我,你才刚跟他认识,他却什么都告诉你,看样子,我这个妻子还真是一点分量都没有呢!” ㄝ? 沈君陶顿时无措地傻住了,他满脸尴尬地张了张嘴,又阖上,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现在他才明白四小姐为什么说别太小看夫人了。 宫震羽突然握住在毛毡上游动的小手。“我累了,扶我躺下。” 立刻忘了刚刚在说什么,乐乐忙扶着宫震羽躺下,为他掖好毛毡。 沈君陶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口气,并提醒自己下回跟夫人讲话时可得小心一点才行。 唉!这些主子们还真是一个比一个难缠呢! 远丘流雪群羊下,大野惊风匹马还。 大漠草原最美的季节莫过于夏秋两季,蓝天白云、碧野红花,羊群撒欢、乳香飘飘,还有响亮的牧歌缭绕在浩瀚无边的北国草原上,令人充分体会到生命的活力与魅力。 于是,每当宫震羽睡着之后,乐乐就会忍不住偷溜出去骑骆驼、弹奏马头琴,直到有一天,她无意中发现不知道从何时开始,皇上的大军竟然就驻扎在三、四里外的静虏镇,她立刻兴奋地跑去亲眼证实过后,就冲回去抓着刚醒来的宫震羽直嚷嚷。 “皇上来了耶!皇上来了耶!” 宫震羽却似乎毫不意外,他慢慢坐起来,乐乐忙在他背后塞上两颗枕头。 “是吗?” “什么‘是吗’,我都看到黑压压的一大片营寨了,你还问我‘是吗’!” 宫震羽闭上眼。“我渴了。” 二十八 “哦!”乐乐忙去倒了一杯奶茶给他,接着又问:“你想,我有没有可能瞄到皇上一两眼?” “不可能。”宫震羽淡淡地道。“你还没看到皇上,就会先被抓去当奸细拷问了!” 乐乐有点失望地垮下了脸。“说的也是。”可一转个眼,她又像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兴奋了起来。“八天了,你觉得怎么样?” 宫震羽双眉一扬,继而两眼一眯,面无表情地注视她半晌后,才一个字一个字,慢之又慢,甚至有点咬牙切齿地说:“我的伤口还是很痛,而且,我的头更晕,非常非常晕,没有人照顾我不行。这几天你都趁我睡觉时跑出去玩,害我醒来时找不到人,想喝个水都没办法,所以,以后你不能再离开我那么久了。” 乐乐呆了呆,“咦?我只是因为你睡觉时我很无聊,所以才……”继而泄气地长叹一声。“好嘛、好嘛!我还想说,若是他们开打的话,我就可以去瞧瞧热闹了,顶多半天而已嘛!可是既然你这么辛苦,就算你不说,我也不敢去了。” 宫震羽看了她一会儿,又阖上眼了。“那种场面很残酷,不适合姑娘家。” “又不是没见过死人,有什么合不合适的?”乐乐反驳。 “那不一样,你看见的是一个、两个,最多十几个死人,可是在打仗时,看见的却是千百只断手断脚,和数不清的半截身子、半颗脑袋,我保证那会让你三天三夜睡不着觉,就算睡着了,也会噩梦连连,为什么要这样自讨苦吃呢?” 乐乐沉默片刻。 “真有那么惨吗?” “是有那么惨。” 乐乐又无语半晌。 “其实……其实我也不是想看那种凄惨的景况啦!只是……只是想瞧瞧两军对垒那种浩大壮观的场面而已嘛!”乐乐嗫嚅道。见宫震羽无言,她不禁又叹了口气,而后转身出去。“你该喝药了,我去煎药。” 缓缓睁开双眸,宫震羽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不一会儿,门毡又掀起,沈君陶进来了。 “二爷,四小姐要我通知您,您最好换个地儿。” “为什么?” “阿鲁台派遣使者来表示要投降,皇上跟四小姐都认为有诈,很可能不久之后阿鲁台就会来偷袭了,四小姐决定设个陷阱让他跳,到时候怕会波及到您这儿,所以请您尽快挪个地方养伤。” 宫震羽沉思片刻,而后掀开毛毡,沈君陶吃惊地看着他两腿慢慢挪下了地。 “二爷,您……您可以下床了吗?” 宫震羽瞥他一眼。“过来。” “是,二爷。” 沈君陶只犹豫了一下,便应声上前,让宫震羽抓住他的手,慢慢把自己拉起来。不料,人都还没站直,身子就突然往前栽,沈君陶一惊忙扶……呃不!是抱住他。 “二爷,您还是晚两天再下床吧!” 宫震羽双眼紧闭,呼吸急促,惨白的脸上冷汗涔涔,他咬紧牙根忍受那几乎让他失去知觉的晕眩感,努力抗拒眼前黑暗的侵袭。好半天后,他才徐徐睁开眼,再试图把身体站直。 “扶我……扶我走几步。” “二爷,还是过两天吧!” “走!” “是,二爷。” 沈君陶只好扶着宫震羽走出几步再走回来,就这样,宫震羽已经累得差点喘不过气来了。沈君陶始终以担忧的眼神注意着又躺回床上的宫震羽,直到宫震羽脸色逐渐转好,他才偷偷吁了口气。 “二爷,我在塔尔部的放牧地那儿已经扎好毡帐,您什么时候要和夫人过去?” 宫震羽依然阖着眼,又过了好一会儿后,才慢慢睁开眼睛。 “四小姐有没有说阿鲁台可能在什么时候来偷袭?” 二十九 “可能在三、四天之内。” 又沉默了片刻,“这两天你就留在这儿,后天我们再过去。”宫震羽说。 沈君陶又迟疑了。“二爷,还是不要太勉强自己吧!” 连多看他一眼都没有,宫震羽兀自转身背对着他。“我睡会儿,等我醒来后,你再扶我多走几步。” “二爷……” “出去!” 沈君陶暗叹。“是,二爷。”语毕,随即转身出去,脑袋里开始思索着该如何阻止二爷那倔强的性子。 唔……看来只有靠夫人了。 于是—— “乐乐,君陶呢?” “沈公子啊!他帮我买东西去了。”乐乐的神情万般无辜。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耶!他说那东西比较难找,可能要花点时间吧!” “……你到底要他帮你买什么?” “咳咳,女人家的东西啦!”一脸故作的羞赧。 “……” 觑着宫震羽阴沉愠怒的脸色,乐乐眨了眨眼。 “你找他干嘛?要他帮你什么忙吗?” “……没什么。” “或者……是要他扶你下床走几步?” “没有。” “其实我也可以啊!只是我不太扶得动你就是了,所以,要是你摔倒了,我肯定会被你压扁的。” “没有!” “也许不会压扁,只是受点伤而已。” “没!有!” “或许也不会受伤,只是乌青瘀肿而已。” “没!!有!!” “真的没有啊?那就好。” “……” “为什么我总觉得你的眼睛好象在骂人呢?” “不!!!是!!!骂!!!你!!!” 当沈君陶又出现在宫震羽面前时,已经是到了非迁移不可的时候了。 一见到宫震羽阴郁冷冽的眼神,沈君陶就胆颤心惊地暗自嘀咕不已,随后,当宫震羽一看到那辆牛车时,竟然脸一沉,就抓起了他那把孤煞剑,吓得沈君陶差点跪下来哀求饶命。 就连乐乐看了他那冷酷的神情也觉得有点胆寒。“呃、呃……我们……我们还是快点上车吧!我……我还有点事想问你呢!” 原本她是想等他痊愈后再问的,免得她不小心又捅他一刀或砍掉他的脑袋之类的,可是,为了应付眼前这种紧急状况,她也只好先拿出来应急了。 她隐约记得他有说过是误会,现在就来看看那到底是不是误会吧! “问我?”宫震羽淡淡瞥她一眼,适才的煞气顿时烟消云散,看样子,他也猜想得到她大概要问些什么。 “是啊!问你。当然啦!你回不回答都无所谓啦!” 宫震羽仅是又瞥她一下,而后便默默地让沈君陶扶着他上牛车了。 三十 牛车上布置得倒是挺舒适的,宫震羽靠在两颗羽毛枕上望着乐乐默然无语,而乐乐则是搓搓鼻子、拉拉辫子、扯扯裙子,搞了半天后才像下定决心似的问出口。 “那个女人是谁?” “我师妹。”宫震羽毫不犹豫地回道。 乐乐呆了呆。“你……你师妹?”怎么是他师妹?没听过黑煞神有师妹呀! 宫震羽颔首。“她是我师母的徒弟。” 乐乐愣了片刻。 “那……你很喜欢她吗?” “不,我很讨厌她!” “耶?”乐乐又傻了。“为什么?” “因为她是个既刁钻野蛮,又奸诈狡猾,还很爱多管闲事的女人!” 这么惨? “那你那天……” “她中了毒针,我在为她吸毒。” “啊!”好象……好象真的是误会耶! “我想那天她一定很生气,因为……” 也许不是误会! “……我丢下她就跑,不过,那也是她活该,能气死她最好!” 应该是误会。 “但我还是很担心……” 可能不是误会! “……师母要是知道了,可能会不太高兴。” 是误会! “假使……” “够了!”麻烦请停在“是误会”这边就好了!“我还要问你别的呢!” “嗯?” “你为什么要邀我和你同行?” 宫震羽眼光深沉莫测地注视她片刻。 “回中原后你就知道了。” 回中原后就知道了?这是什么答案呀? “为什么要回中原后才能知道?” 宫震羽垂眸望着放在膝盖上的孤煞剑。“因为我必须先确定一件事。” 嗄?怎么……怎么越说她越迷糊了? “什么事?” “……回中原后你就知道了。” 又是回京后就知道了?! 呿!说得这么复杂干什么?简单一句话:不告诉她就是了嘛! 实在是有点火大了,“那我什么都不想知道了,也不想再跟你同行了,我要到西域去,听说那儿也很好玩,对,我明天就去!”乐乐赌气地说。 宫震羽闻言,神情骤沉,“我的伤是你捅出来的,你打算就这样一走了之?”他的语气既辛辣又狠厉,同时,孤煞剑还有意无意地晃了一下。“你当黑煞神很好欺负的吗?” 一见他那副冷酷的模样,乐乐的心跳就不由自主地少蹦了两下,背脊也泛了凉,强硬的态度立刻松软了下来。“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啦!”她忙道。“你……你那把剑放好,别乱晃行不行?” 屈伸了一下五指,“那些蒙古人并不是用这把剑伤的。”宫震羽冰冷地道。 脸皮僵了僵,“嘿嘿!那……”乐乐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头,“麻烦你……”把宫震羽还在屈伸的手压下去,“也把这只手放好……”然后像拍小猫咪的头一样拍抚两下。“乖乖的别动呀!” 看他果真没再动,乐乐才放心地收回手去,不料,她才刚松了口气,宫震羽却突然竖起孤煞剑,而且刚刚那只小猫咪……哦不!那只手也闪电般地攫住她的柔荑,乐乐不觉脱口失声惊叫,脸色也在瞬间变绿了。 “你……你想……” 三十一 宫震羽阴森森地盯住她。“在我的伤还没有痊愈之前,你哪儿也别想去!” 乐乐愕住了,好半晌后,她才咽了口唾沫,不情不愿地说:“好……好嘛!”所谓能耍能赖真英雄,能屈能伸大丈夫是也。不过…… 为什么她总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呢? 宫震羽又看了她一会儿才放开她。 乐乐兀自委屈地噘高了嘴,还忙着在嘴里咕咕哝哝的不晓得嘀咕些什么,反而没注意到宫震羽虽然形容凛酷森然,却不带半点煞气。 “那……那你的事到底办完了没有啊?” 宫震羽阖上眼。“办完了。” “哦!”乐乐把脑袋探出帐篷外瞄了一下。“哇——好象很远耶!” 冷冷的,“想都别想!”宫震羽断然道。 僵了一下,乐乐这才慢吞吞地缩回脑袋瞟他一眼,而后叹了口气。真的放弃了! 其实还有一件事她也很想问个清楚,但这种气氛又好象不太适宜询问那种问题,事实上,她也不晓得该怎么问,因为那真的是一个很尴尬、很尴尬的问题。 那天他为什么要亲亲她呢? 他又亲亲她了! 这是宫震羽他们在塔尔部的放牧地那儿住了两天之后的事。 一早,乐乐让宫震羽喝过药和肉粥之后,看他好似无意再睡个回笼觉什么的,于是就在他床边坐下,开始滔滔不绝地叙述塔尔部落人民有趣的生活习惯给他听。 她的本意是为他消郁解闷免得他无聊,至于他是怎么想的她就不知道了。不过,他始终静静地聆听着,连插上半个字也没有,而且在叙述过程中,他凝视着她的眼神一迳保持不变的专注,始终是那么幽长而深远地凝视着她。 看她神采飞扬地叙述蒙古人祭祀的盛况,听她生动灵活的描绘蒙古人游艺比赛的紧张刺激,比手划脚又手舞足蹈,讲的人比听的人还要兴奋。 而后,毫无预警地,他突然伸手一探,便将她的脑袋攫向他,在她还一脸茫然不知所以之际,他就深深吻上了她的唇瓣。 她急抽了一口气,顿时傻住了。 上一回,她是在失神之际,又是在愤怒之中,所以一回过神来就甩了他一巴掌。 但是,这一回她却是清醒的,而且心情还很好,所以…… 她该怎么办? 不知道,但是,她总不好再甩他一巴掌了吧?呃!至少她不想,手会痛耶! 唔……或者她应该先好好想一想再说吧! 于是,在她想到最佳策略之前,只好任由他亲、任由他吻,而且越吻越深、越吻越烈,直到她身子瘫软了,直到她呼吸急促得快要窒息了,直到…… “宫大侠,已经……啊!对不起。” 两颗脑袋骤然分开来,宫震羽脸色不悦地瞪着尚在飘动的门毡;乐乐则是双颊如火、两眼若雾似幻地捂着小嘴,既不可思议又满怀困惑地望着宫震羽,欲语还羞却又不太甘心。 可就在她下定决心要问个明白时,宫震羽却抢先开了口。 “有事就进来!” ㄝ?居然不是先跟她说话,又想当没那一回事了吗? 三十二 她正想抗议,沈君陶却已经进来了,虽然他目不斜视,而且一脸正经,好象完全没刚刚那一回事似的,可大家都心知肚明,刚刚那可不是无影戏。所以,她还是赧红着脸赶紧离开床边到一旁的柜子去,背对着他们拉长了耳朵假装要找什么东西。 “什么事?” 沈君陶瞄了乐乐一下。“时候到了,在飞云壑。” 宫震羽颔首,随即唤了乐乐一声,乐乐回过头来。 “干嘛?” “过来。” 乐乐犹豫了一下,还是过去了,但她仍然不敢看沈君陶。 “干嘛啦?” “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事?” “如果我带你去看热闹,你可以答应我只用两只眼睛看,绝对不动手吗?” 乐乐似乎有点困惑,“热闹?什么热闹?又有祭祀……”她突然一顿,继而惊喜地陡然瞠大眼。“不会吧?你是说……你是说要带我去看……看军队打仗?” 宫震羽点头。“可是要你先答应我刚刚说的事。” “那当然没问题!”乐乐马上允下了诺言。“我说过只是想看看那种浩大的场面而已不是吗?” 但宫震羽似乎还不大放心。“你发誓?” “我发誓!”乐乐也很认真地回道。 宫震羽注视她片刻。 “好,我相信你!” 于是,三人两骑上了路,不疾不徐地往静虏镇而去。宫震羽和乐乐同乘一骑,说是马不够,其实是要让乐乐支撑住血气未复的宫震羽,所以他们也不敢骑太快。 而后,感觉离着飞云壑尚有一段距离时,他们便已听到一片撼人心弦的厮杀怒吼,还夹杂着震耳欲聋的火炮轰击声,看样子,大杀伐的序幕已经拉开了。 沈君陶立刻策马奔向前,先行攀至五百尺外的高丘上,之后回首比了一个手势。 “开始了。” 宫震羽低沉地说,同时策马加快了速度。 一到了高丘上,乐乐立刻迫不及待地跳下马,兴奋地往下望去。 乍一目睹那黑压压一大片千军万马时,乐乐蓦觉一股热血直冲顶门,呼吸也在刹那间沸腾了,恨不得马上冲下去置身其中同享荣耀。 然而,当她再继续往下看后,却是越看越心惊、越看越胆寒,直到实实在在看清楚战争所代表的真面目后,她的兴奋消失了,脸色也跟着发白了。 这……这是什么?! 是血海屠场?还是阿修罗地狱? 她不敢置信地张大了嘴,惊心动魄地望着那片血肉横飞的屠宰场。 人影在奔掠,脚步乱纷沓,鞑靼人与汉人的身影混杂的追逐着,血眼切齿的拚战与缠斗,刀光刃芒凄寒如冰,枪刺盾飞旋,怒骂声、厉叱声、悲呼声、长嚎声,掺揉着人体跌地声,痛苦的呻吟声,血在洒、命在逝,他们却依然前仆后继,奋不顾身,挥舞着染满鲜血的兵刀横劈直贯。 从不知人性如此残酷、如此嗜血,在这一刻,生命似乎是毫无价值的货物,只要眨一下眼,又是好几条生命同时陨落,从此再也不能呼吸、不能享受这花花世界的一切了。 但是,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一颗鞑靼人的脑袋刚滚到地上,另一个汉人也被大弯刀砍掉两条腿,喷着鲜血的砍刀狠狠刺穿了一个鞑靼人的胸膛,又插进另一个敌人的肚子里,眼一眨,大弯刀亮光一闪,握着那把大砍刀的手连同半边身子也倒了下去,红红白白、花花绿绿的肚肠淅沥哗啦地泄了一地。 一具尸体躺下,立刻有另一个人踏在他的尸体上扑杀过去,刀影晃闪,血洒着、汗淌着,刚刚踏在别人尸体上的人瞬间后,也同样被别人践踏,连空气中都充满了血腥味和烟硝味。 就这样,命与命舍生忘死地搏斗着,大砍刀与大弯刀尖啸着翻砍猛打,拚战的双方都已杀红了眼,怵目惊心的尸体狼藉遍地,残断的肢骸抛置四周,血迹洒染大地,斑斑点点,一条条、一摊摊,场面是如此的凄厉与残暴,却又如此的悲壮与无奈。 乐乐呆住了,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才好。 三十三 “这就是你要看的吗?” 乐乐吞了口口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早说过这不适宜姑娘家看的了!” 她想逞强说两句场面话,但是,连她自己都觉得太残酷了。 “我们回去吧!” 这大概是今天到目前为止最好的建议吧! 她正准备点头,可是就在那一瞬间,她突然目光一凝,继而惊呼一声,随即便飞身冲下去了。 宫震羽错愕地呆了呆,旋即怒吼一声欲随后追去,沈君陶及时拉住他的手臂。 “二爷,属下去!” 可是他话还没说完,一条健朗的身影便抢先从他们左后方冲天而起,再如飞鹰般掠往乐乐的方向而去,并留下两句命令。 “君陶,保护二爷!” 沈君陶一愣,脱口道:“大爷?” 宫震羽似乎也怔了一下,“大师兄?”继而皱眉瞥向沈君陶。“保护?” 沈君陶心头一跳,忙道:“不、不,二爷,您听错了,是伺候,大爷要属下待在二爷身边伺候着呢!” 宫震羽哼了哼。“你是说我已经虚弱到连话都听不清楚了吗?” 一听,沈君陶顿时垮下了脸。“二爷,那是大爷说的,您别怪到属下头上来嘛!” 宫震羽又冷哼一声,但没再说话了。 而另一边,乐乐甫一冲进战场,两把鞑靼大弯刀就兜头劈了过来,她刚抬剑要挡,不意一道金色光华霍然暴闪,那两位以为吃定软柿子的仁兄便已踉跄着往后倒去,两人心口处都开了一朵鲜艳的血花。 乐乐诧异地转眼望去,赫然见到一位身长健朗、英挺潇洒的男人正向她微微颔首示意,他手中握的正是一把金光闪闪的宝剑,不长不短、不刀不剑,剑鞘上盘旋着一支张牙舞爪的青蛟。 咦?我认识他吗? 乐乐困惑地瞧着他一袭长衫飘飘,右手执剑、左手握鞘,英朗的身形飞旋掠闪,溜溜剑芒如流云乘风,眨眼间,便是近三十个敌人倒地,而且全都是围绕在她四周的敌人。 ㄝ?他在……他在保护她吗? 的确没错,不用怀疑,因为那人始终不离她左右,只在她身边腾闪飞跃劈刺搏杀,不让任何敌人靠近她,而且神态轻松潇洒,尚有馀力对她说话——宛若聊天似的说话。 “弟妹,怎么在发呆?你要找人是吧?还不快去找?”他的声音和宫震羽很相似,却又有很大的不同。宫震羽是带着磁性又有些阴郁的低沉,他却是稳健明朗的低沉。 弟……弟妹?! 他为什么叫她弟妹?他认错人了吗?她都还没嫁人呢!请别破坏她的名誉好吗? 不过,现在没时间纠正错误了,他提醒了她,她的确是在找人,还真的一时忘了呢!于是,她身子一转,立刻又仗剑往里冲去。很快的,几个飞跃后,她找到那个宛若亲人般的熟人了。 “三师兄!” 她叫着冲过去,与那个身着千户军官服的男人背对背贴着共同抵御敌人,不过,说是抵御敌人,却没有半个敌人让她抵御,因为只要稍为靠近她一点的敌人,都会立刻被那把金光闪闪的宝剑给解决了。 而那个千户——周云一见到她,顿时惊得差点被一刀砍下脑袋。 “小……小师妹?!你你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才奇怪呢,你不是说要去成就一番事业吗?怎么跑到这里来打仗了?”乐乐反问。 周云立刻觉得有点不对劲,怎么才一眨眼工夫,周围全都没有敌人了? “我这也是事业呀!”周云边说边疑惑地东张西望,一个个全都是自己人,敌人跑哪儿去了呀?休战了吗?不可能全被杀光了吧?“我已经是个千户了,再过两年,也许会升为指挥使,到时候我就可以娶你了。” 咦?娶她?! 三十四 乐乐乍听之下,不由得愣了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周云惊讶地望着那个潇洒自如地挥洒着金剑的男人,终于发现到是那个人在护卫着他们……呃,或者该说是护卫乐乐? “我是说……奇怪,他是谁……呃,我是说,两年前我离开师门的时候不是告诉过你吗?等我功成名就之后,就会去迎娶……啊!”还没说完,一道耀眼的金光骤闪而至,切断了最重要的那个字。 不过,那道金光并没有伤到他,甚至是远远地掠过去的,只不过是那璀璨的光芒眩了他的眼,让他骇了一大跳而已。但是,背对着他的乐乐并不知道,只是奇怪他怎么话讲一半不说完,可正当她想再问时,那个手执金剑的男人却又在提醒她了。 “够久了,你如果再不回去,他可是会亲自来找你的,我想,你不会希望他用那种身子进战场里来吧?” 乐乐轻啊一声,旋即往遥远的那边望了一下,再回过头来看看周云。 “可是我三师兄……” “放心,他会没事的。” 其实,乐乐也知道周云不会有事,有武功的人在战场上总是比较占便宜的,除非遇上比他更厉害的人物。 “好吧!那……三师兄,等这场仗打完之后,我会再来找你的。” 周云自然不会反对,他也不希望自己喜欢的人在战场上逗留。 “好,你快走吧!” 乐乐点点头才转身,那男人却已将金剑入鞘,继而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腾身飞跃而起,从犹在惨烈厮杀的众人头上凌空越过,两个起落后,便将她放在战场边缘了。 “快回去吧!他一定等急了。”话落,一个倒旋身,他又回到战场里了。 乐乐连想道个谢都来不及,只得无奈地回到宫震羽那边,却见宫震羽一张脸已经黑到不能再黑了。她忙打个哈哈,正想作个场面交代,没想到宫震羽却兀自回身上了马,马头一转便想离去。 “咦?你……”乐乐一惊,忙扯住马勒。“喂、喂,别丢下人家嘛!” 宫震羽不动了,但是他依然不看她。乐乐迟疑了一下,才飞身上了马,一待她坐稳,宫震羽便一扯缰绳上路了。 “呃、那个……人家不是故意的啦!我哪里会想到居然会在这种地方看见三师兄嘛!以前他都很疼我的,我几个师兄里,就数他对我最好了。我们两年没见了,我当然想和他聊聊嘛!” 在刀光剑影、头飞脚断的战场上聊?! 见宫震羽还是不说话,乐乐不觉苦了脸。 “好嘛,好嘛!人家以后绝对不会这样了!好不好……喂!你也说句话嘛!哼一声也可以呀……不要这样啦,人家真的是很有诚意的在跟你道歉的说……喂!你很小气喔……呜呜,怎么这样……” 三十五 是不是夫妻? 长恨此生非有我, 何时忘却莹营? 夜阑风静皱纹平; 小舟从次誓, 江海寄余生! ——苏轼·临江仙 乐乐没机会再见到周云了,因为当她一提到要去找三师兄时,不晓得为什么,宫震羽立刻就会摆脸色给她看,而沈君陶也会马上“好心”地警告她,她去找周云只会给他带去麻烦而已,因为这是在战争中,不是在家里闲逛,军人不该和女人牵牵扯扯,所以,乐乐只好写封书信托沈君陶带过去给周云了。 不久,听说皇上的大军大败阿鲁台,却不幸被阿鲁台给溜了,皇上立刻追击阿鲁台至广漠戌,可惜因为天气炎热缺水,结果无功而返,决定班师回朝。 一个月后,当皇上返师大军路经开平时,宫震羽也决定动身回中原了。 很“凑巧”的,沈君陶突然觉得他也应该要回中原了,便征求他们的同意一块儿上路,乐乐当然不会反对,可是—— “我们是不是最好跟沈公子说明一下,我们不是真正的夫妻?” “为什么?” “因为他是朋友啊!朋友之间不该有欺骗的嘛!” “我会另外找机会告诉他。” “为什么不能是现在?” “因为我高兴!” 乐乐顿时气结,不过,在内心底,却又不免暗自窃喜着。这表示他并不急着和她撇清关系,不是吗? 于是,三人便一路游山玩水往南方去,不同的是,他们虽然依旧同房,宫震羽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坐在椅子上打盹了,而是堂堂正正地跑到床上和她挤同一颗枕头、抢同一条被子。 “这……这这这……这是做什么?” “我会冷。” 耶?大热天的他说他会冷?真的假的?不会是……他的身子还末全好吧? “你的头还会晕吗?会想吐吗?”乐乐马上关心地这么问。 “当然……”顿了一下,舌头转了一圈。“会。” “哦!”乐乐点点头。“那换我坐椅子上打盹好了。” “不行!” “不行?” “我是男人,怎么可能自已睡床,让女人睡椅子?”宫震羽严声反对。 “好嘛!那你睡里头,我睡边儿。”要跑也方便一点。 “好。” “啊!对了,差点忘了问你,你那个大师兄为什么老叫我弟妹呢?他不知道我们只是作戏吗?” “这你应该去问他吧!” “唔……说的也是。” 到了十一月,他们只晚了皇帝几天回到金陵,并下榻在城南的全福客栈,梳洗一番后,三人就来到城里最大的庆升酒楼用膳。 等点过菜后,乐乐立刻紧张兮兮地问宫震羽,“喂!我们会在这儿停留多久?” 宫震羽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还不一定,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不对,大大的不对,要是她被黑卫府里认识她的人碰见的话,不知道会不会有事?二堂姊早该到了吧?她……应该没问题吧? “没什么,”乐乐不自在地笑了笑。“嘿嘿!没什么。” 放下茶杯。“怕被黑卫府的人瞧见?” 乐乐翻翻白眼。“知道你还问!” 宫震羽没再说什么,只是不停瞥着楼梯口,状似在等待什么,坐在他对面的沈君陶为了让乐乐放轻松一点,所以不断和乐乐谈笑着。 片刻后,伙计送来酒菜,他们一边吃一边继续聊着,而宫震羽则继续盯着楼梯口。又过了一会儿,宫震羽突然双眼一亮,盯着刚上楼来的男人放下了筷子。 “乐乐。” “嗄,干嘛?”乐乐正咬着一块鸭肉,满嘴油腻腻的。 三十六 “瞧瞧那个男人,”宫震羽用下巴指了指。“他是金陵首富,也是京城里第一美男,你……觉得怎么样?” 哇,美男第一耶!不瞧瞧多可惜,先养眼养眼再说! “真的?我瞧瞧!”乐乐赶紧放下鸭肉和筷子,扭头看过去,旋即低呼,“哇~~真的耶!好俊的男人喔!啧啧,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比他更俊俏的男人了。” 宫震羽脸色倏沉。“是吗?” “是啊!你们男人也许不觉得,因为你们会嫉妒嘛!所以故意装作不知道,或者说人家是娘娘腔,就跟我们女人一样。”乐乐还在盯着人家直看,好似已经舍不得移开眼了,就跟这酒楼里其它女人一样。“不过,那是事实,怎么否认也都没用的。” 宫震羽的脸色更阴郁了,沈君陶则在一旁急得满头大汗。 没想到乐乐马上又追加了一句,“不过啊!那种男人也最烂了。” 宫震羽不由得怔了怔。“为什么?” 对方似乎感觉到有陌生女人在注意他,马上就转过头来对乐乐露出亲切的笑容。 乐乐愣了一下,旋即赶紧咧出一个假笑送回去。 “唉~~你没瞧见吗?一看见女人就笑,真受不了!就算他长相再俊美,或多么富有,可瞧他那模样,有九成九更是个风流不可靠的家伙,够聪明的女人就绝对不会去接近这种男人!” “为什么?” “你啊……”乐乐以那种“你真笨,真是没救了”的神情叹了口气。“因为他是那种很典型糊里糊涂过日子的人,又离不开女人,那种男人最没用了啦!” 宫震羽微挑起右眉。“没用?别忘了,他可是金陵首富!” 乐乐嗤之以鼻地哼了哼。“那又怎么样?不过是承袭先人的遗荫,又不是他自己努力得来的。有些人幼时就立定了大志向,有些人七老八十了还是混混沌沌的过日子,他就是那种从小顺顺当当的,父母帮他安排一条很好走的路,他就啥也不问地走下去,从不想想自己真的想要什么,或者另外开辟一条路来走的人,就算他一辈子福禄双全,我还是会觉得他很没用。懂了吧?” 宫震羽若有所思地注视她片刻。 “你不也说他既俊美又潇洒?” “老来还不是鸡皮鹤发一副。” “听说他对女人很是温柔体贴。” “糖衣包里的大都是毒药,那是骗女人的陷阱!” “你真的对他一点好感都没有?” “好感没有,恶感很多,要我分你一点吗?” 宫震羽沉默了一会儿。 “他是我三师妹的丈夫。” “咦?真的?”乐乐颇感意外地呆了呆,随即脱口道:“你三师妹真可怜!” 宫震羽撤了撤嘴。“三师妹倒不觉得,三师妹认为,只要他不去烦她,他爱怎么玩都无所谓,事实上,三师妹就是因为这样才答应嫁给他的。” “咦?也有这样的呀?”乐乐困惑地喃喃道。“这可是要相处一辈子的耶!至少也要选一个差不多一点的男人嘛!” 宫震羽瞥她一眼,突然仰首喝干酒,沈君陶忙又替他斟满。 “那么你呢?你有碰过那种令你有好感的男人吗?”他漫不经心似的问。 “当然有,不就是……”乐乐蓦然顿住,硬吞回“你”这个字,继而转向沈君陶嘻开了脸。“呃……不就是沈公子吗?我一见到他就很有好感了。” 杀人哪! 扑通一声,沈君陶已经连人带椅的摔到地上去了,“你你你……夫人,请你……”他的声音在颤抖。“请你不要害我好吗?”他坐在地上偷觑着宫震羽那张铁青的脸,不晓得该躲到桌子底下去,还是该立刻逃到蒙古沙漠去,此生此世永不回京城了! “干嘛呀?”乐乐莫名其妙地看着死赖在地上爬不起来的人。“你总是笑得那么亲切,谁见了都会有好感的呀!” “我……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笑了。”沈君陶对着宫震羽发誓般地说。 冰冷地,“起来!”宫震羽命令。 沈君陶抖了抖,“是。”然后狼狈地、万分不情愿地爬了起来。 “坐好!” 三十七 沈君陶立刻把椅子扶起来坐下。 “喂、喂、喂!你怎么可以对沈公子这种态度呀?”乐乐抗议。“人家救了你的命耶!别看他表面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其实,他为人真的很好,又是那么风趣开朗,实在让人无法不喜欢他!” 沈君陶呻吟一声,脸上已经是一副死人的神情了。 宫震羽瞪着手里的杯子,好象正在考虑要不要捏碎它的样子。“那么,你觉得他很适合作你的丈夫了?” 乐乐错愕地一愣。“为什么?”这跟那又有什么关系? “因为你……”一仰杯,宫震羽又干了酒。“很喜欢他不是吗?” “哦!拜托,我对他又不是那种喜欢。”乐乐一副受不了的神情。 “那是哪种?” “当然是朋友之间的喜欢罗!那是不一样的啦!” 宫震羽转着手上的空酒杯。“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乐乐理所当然地摇摇头。“我喜欢伯母,那是亲情之间的喜欢;我喜欢大堂姊,那是姊妹之间的喜欢;我喜欢三师兄,那是师兄妹之间的喜欢;而我说我喜欢沈公子,则是朋友之间的喜欢;如果要嫁人的话,就要有男女之间的喜欢才行,所以,沈公子是不成的啦!” 宫震羽脸上的冰块终于融化了,沈君陶暗暗挥了把冷汗。 “你确定?” “拜托,这还用问吗?当然确定啦!” 放下酒杯,“那我呢?”宫震羽慢条斯理地拿起酒壶倒酒。“你对我又是什么感觉呢?” “你?”猛然间,乐乐那张俏美的脸蛋活像喝醉了酒似的涨红了。“啊!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而且还变成了聋子。“对了,这个牛肉很好吃喔!来,你吃吃看。”说着,她就夹了一大块牛肉塞进宫震羽嘴里,然后自顾自埋头苦吃。 宫震羽挑了挑眉,正想再追问,却见沈君陶悄悄向他比了一下大拇指,他皱眉,沈君陶又向他很肯定的点点头,于是,宫震羽不再说话了,却向沈君陶使了一下眼色,后者会意地轻点头,然后咳了咳。 “呃!你们不觉得这儿越来越吵了吗?要不要把酒菜包回客栈里去吃喝?” 乐乐耸耸肩。“我无所谓。”只要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就行了。 宫震羽也无异议,于是,他们就包了一大堆菜和好几壶酒回到客栈里继续大吃大喝,直到夜深了,乐乐也醉了、躺下了…… 唔……好热喔…… 乐乐翻个身,顺脚踢开了被子,然后继续睡。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扑通扑通,吵死人了,啥玩意儿啊?! 乐乐勉强睁开一只眼,困惑地从半眯的眼缝中瞧出去…… 咦?这是什么? 她疑惑地伸手去捏捏那个就在她眼前,暗红色的,比绿豆稍微大一点的圆状物。 软软的、温温的,到底是啥呀……咦?硬了。 正在诧异间,突然一只大手握住了她正欲使力捏下去的手。 “你在干什么?” 耶? 乐乐愕然地往上一瞧,却见宫震羽正往下瞄着她。 怎么他……耶耶耶?! 她倏地吃了一惊地猛然弹坐起来,终于发现到刚刚她竟然是窝在宫震羽怀里,至于那个扑通扑通是他的心跳,那颗“相思红豆”则是他的乳头,而且…… 老天,他怎么没穿衣服?! 难道…… 乐乐倒抽了一口气,旋即低头往自己身上一瞧…… 啊——她怎么也没穿衣服?!!! 就在这时候,宫震羽也坐了起来,乐乐立刻惊叫一声抓着被子跳到角落边边去,然后玉臂拉得长长的指着宫震羽。 “你你你你……我我我我……你你你你……我我我我……” “你喝醉了。” “你你你你……” “我也喝醉了。” 三十八 “那那那那……” “没错,我们行了房了,你自己应该有感觉到才对。” “天天天天……” “不必喊天,那血又不是很多,死不了的!” “完完完完……” “不会完蛋,你只要跟我就好了。” “不不不不……” “由不得你说不,难道你还想嫁别人吗?” “他他他他……” “姑娘家不要说脏话!” “去去去去……” “也不要骂人!” “呜呜呜呜……” “不用假哭,好了,赶快起来拾掇一下,我要带你回家了!” 耶耶耶耶? 就这样?! 乐乐简直不晓得该怎么见人了,幸好宫震羽告诉她沈君陶已经离去了,否则,她还真走不出客栈房门呢! “你真的要带我回你家?”乐乐还是坐在宫震羽前面,不过不再是跨坐,而是侧坐。老实说,这还是她生平第一次侧坐呢! 宫震羽目不斜视,策马笔直地朝城北而去。“除了跟我,你还能跟谁?” 是没错,但是…… 好不甘心喔!居然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被吃掉了,虽说她并不排斥这种结果啦!甚至还忍不住暗自欣喜不已,但为什么必须以如此可笑的形式来达成这种结果呢? 而且,他也从来没有明白表示过他喜欢她,或对她有好感之类的……哼!反而老是对她凶巴巴的,好象她是他的万年奴才似的,为什么竟然会那么干脆的就说要让她跟着他呢? 他大可以擦擦嘴巴就撒手不管的不是吗? 实在教人疑惑!不过,现在要搞清楚那些,好象时间不太对,地点也不太对,算了,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再另外找机会问他好了,现在倒是有个比较优先的问题需要了解一下。 于是,乐乐侧仰起了脸蛋瞧向他。“你为什么穿成这样?” 他居然挽起了头发绾以乌玉束发冠,而且还换上了一件黑色缀白竹的长袍,腰束麒麟带,额上的变色猫眼玉和孤煞剑都不见了,英挺是够英挺,帅气是够帅气,却简直不像是他了! “因为我要回家了。” 嗯……他的话还真是有点深度,没有几斤脑袋好象听不懂呢! 不过,笨人有笨人的方法。“为什么回家就要换成这样?”直接问最快了!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呿!真是浪费口水,白问了! 好吧!那换个最简单的问题好了。“那你家住哪……啊!”可她才问一半,突然发现马匹已经出了玄武门,黑卫府遥遥在望,顿时紧张地揪住了宫震羽的手臂。“喂、喂!你不能跑快一点吗?” 宫震羽瞟她一眼,果真加快了速度,一阵风似的往前奔,眨眼间就来到了黑卫府前。 眼看着就要越过黑卫府了,乐乐正准备松一大口气,没想到,她的预备姿势都还没摆好,宫震羽却在黑卫府前猛一扯缰绳,马儿顿时人立而起,乐乐惊叫一声,手舞足蹈的差点飞出去;宫震羽及时一把揽住她的腰,同时飞身下马,在她还没有搞清楚东西南北之前,就拉着她跃上台阶,直奔向阶顶的黑卫府大门。 跟着,在她才刚瞄见黑卫府大门上的金色兽环时,他就一脚踹开了那两道门,连惊恐都来不及,就听到一大堆人恭谨地哈腰间安。 “爷,您回来了。” “爷,老夫人正等着您呢!” “爷,洗浴水和点心都准备好了。” 一路沿着青石道走向大厅,不知有多少奴仆、婢女、护院向宫震羽躬身施礼,乐乐看得是越来越震惊,听得是越来越恐慌,恐慌到她连瞧他一眼都不敢就想转身落跑的程度,但是,无论她如何使劲想甩开宫震羽的手,宫震羽就是死拖着她不肯放。 直到在大厅前遇上那些迎出来的人,他还是不肯松手,乐乐却反而主动放弃了挣扎。 “咦?伯父,大堂姊,”来回看着父亲唯一的哥哥——董百威和一脸忧郁的堂姊董香云,她惊讶地问:“你们怎么都来了?” 三十九 董百威勉强笑了一下,正待说什么,却听到宫震羽先冷冷地开了口。 “你还知道要回来?”他是对着他的母亲萧雪琼说话。 奇怪,这种话通常不是由父母对儿女说的吗? 萧雪琼有点尴尬地打着哈哈。“其实,我也没有真的放手不管了呀!我一听说有问题,这不就赶回来了?” 董百威忙上前道:“老管家通知我贤侄要回来了,所以,我特地赶来向你解释一下。” “其实也没什么好解释的,”董湘萍却抢着说:“乐乐是代替我拜堂的,所以我才是你的妻子。” “没错、没错,我是代替二堂姊拜堂的!”乐乐忙插进去附议。 “可是你们至少应该先通知这边一下吧?”萧雪琼抗议。“或许就不会搞得这么混乱了!” “也没什么需要特别通知的嘛!”董湘萍又说了。“反正只要大家都认清我才是正牌的黑卫府夫人,一切就没问题了。” 萧雪琼似乎并不怎么喜欢董湘萍,她一听便冷冷地说:“你以为黑卫府做事都像你这么随便的吗?” 董湘萍两眉一掀,正想说什么顶回去,董百威赶忙横手阻止她,并歉然地道:“很抱歉,宫夫人,这一切全都是百威的错,当时我没有再仔细求证一下就把湘云给嫁出去了,所以才决定用湘萍代替,我以为湘萍比湘云年轻,您这边应该不会反对才是。” 萧雪琼冷哼。“有时候年轻并不算是好事喔!” 董湘云突然向前一步。“夫人,如果您真的在意当初和宫公子订亲的人是我,那么湘云愿意嫁过来。” 萧雪琼不觉愕然。“你不是早已经嫁了吗?” 董湘云蓦地露出悲愤之色。“先夫半年前被奸人所害,早已命丧黄泉了。只要宫公子愿意替先夫报仇;湘云愿意立刻嫁过来。” “这……”萧雪琼瞄着一身冷然的宫震羽,不敢再妄作任何决定。她已经作了一个天下大乱的决定了,如果再来一个,恐怕连死去的丈夫都会从坟墓里爬出来用死鱼眼瞪她了。 “喂、喂,有没有搞错啊?”董湘萍眼看情形不对,忙大声抗议。“我已经嫁过来了耶!” “拜堂的可不是你!”萧雪琼立刻反驳回去。 “可是乐乐是替我拜堂的!”董湘萍更大声地说。 “但是,你们并没有事先通知我们这边呀!” “如果夫人不反对的话,湘云和湘萍可以一起嫁过来,”董百威打着如意算盘。“姊妹共事一夫,古来有之。” “可是我才是正室夫人!”董湘萍抢着事先声明。 “无所谓,只要宫公子愿意替先夫报仇,作妾作婢俱可。”董湘云淡然道。 “那怎么可以,”萧雪琼还是有话要说。“大侄女是姊姊,正室妻子当然是她。” 董湘云马上傲然地昂起下巴。“可惜她是残花败柳,我可是黄花大闺女!”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董百威怒斥。 “那是事实啊!” “大闺女又怎么样,你可没有半点黑卫府夫人的风范!”萧雪琼冷嗤道。 “那是你对我有偏见!” “湘萍!不准对夫人如此无礼!” “我不是无礼,我是讲理!” “歪理!” “请别为这种事争吵,我说过我不在意是不是正室。” “你不在意,我这个作婆婆的在意!” “你……” 乐乐目瞪口呆地瞧着他们讲着讲着居然吵起来了,而依然紧抓着她不放的宫震羽看模样是越来越火大了,她估计他随时都有可能会发飙,正想警告他们一下,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统统给我住口!” 四十 一声暴怒的狂吼,立刻吓得所有人连退好几大步,乐乐也想退,可惜她连半步都退不了,只好猛吞口水。 宫震羽满身肃煞之气,目光阴鸷地一一扫过所有人,除了乐乐。 “和我拜堂成亲的是乐乐,而且,我们也已经有过夫妻之实,所以,她已经是我的妻子了,其它人我统统都不要!” 所有的人顿时都傻住了。 已经有过夫妻之实了?怎么会这样?! 而乐乐则是如醍醐灌顶,顿时恍然大悟,宫震羽一切不合理的举动统统变成合理的了。 为什么一个惯于独来独往的人会突然找一个陌生人同路,为什么他总是有意无意地探问她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为什么他毫不避讳地要求与他乔装夫妻,甚至同房,最后还同床,为什么他说回京后她就什么都明白了,这一切的一切都只因为…… 他早已认定她是他的妻子了! 为了落实她的身分,他才会在昨夜假藉酒醉和她行周公之礼,好让其它人无话可说。老实说,她很高兴,但也很不满,他居然从头瞒她到底,这太过分了吧?他到底当她是什么呀? 白痴吗? 她正想质问他,可是又有人抢先她一步了。 “但是和你有婚约的不是她,”董百威脱口道。“要代嫁的人也不是她呀!” “我不要一个拿身体作代价的女人,”宫震羽的目光已经冷峻到极点了,“你要以其它女人代嫁,甚至另行找人代替拜堂也都没有得到我的同意,一开始有错的就统统是你,你现在居然还敢跟我说这种话?”他咬牙切齿地说。 “而且,我毋需对你作任何解释和交代,我的决定就是最后的决定,我说的话就是最后的结果,你要是不服气就去告我,到衙门里去告,到皇上面前去告,随便你!” 告黑禁卫?! 他想找死吗? 不,他不想,而且,他也绝对告不赢的,因为理亏的人是他。 于是,董百威瑟缩了。“可是……可是湘云夫婿的仇……” 宫震羽冷哼。“那是她家的事,与我何干!” 董百威窒了窒。“那……湘萍……湘萍她……我已经告诉所有的亲友,是湘萍嫁给了你,喝的也是她出嫁的喜酒,现在这样,她以后还怎么嫁人?” 宫震羽更是嗤之以鼻。“你自己闯下的祸,请自行解决!” 董百威犹豫了一下。“那……其实男人三妻四妾……” “我只要一个妻子!”宫震羽断然道。 董百威却还不肯死心。“那……妾室也……” “我不要妾室,”宫震羽怒吼。“不要侍寝、不要侍女,连伺候的婢女也不要,我只要一个妻子,她就足够伺候我了!” “可是乐乐她什么都不懂……” “我很满意她的伺候,她已经是我的妻子了,她还需要懂什么?” “但……但是她三师兄在离开师门出外闯荡时,曾经说过,等功成名就后要回来娶她,我已经答应他了!”其实,当初他并没有答应,但现在好象只剩下这个理由能拿出来用了。 一直忙着要掰开宫震羽那只手的乐乐,一听到这,顿时吃惊地停下了手,意外地道:“耶?有这种事?我怎么都不知道?不过,我一直当他是兄长一样,怎么可能嫁给他呢?” 董百威脸色一沉。“婚姻大事全由长辈做主,你……” “所以你就拿她们当棋子耍?”宫震羽的神情比他更阴森。 董百威又窒住了。“这……也不是这样,我……我是看乐乐和她三师兄似乎感情很好……” 宫震羽的眼神里已经出现尖锐的警告意味了。“她已经是我的人了,你还要她去嫁给她三师兄?” 董百威张了张嘴,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时,那个不知死活的董湘萍好象嫌场面不够混乱似的,又开始尖声抗议了。 “可是原本应该是我嫁过来的!” “不,原本应该是你姊姊嫁过来的!”宫震羽冷瑟瑟地说。 “但……我爹要我代嫁。” “我并没有同意!” 董湘萍窒了窒。“有什么关系,只要是我们董家的人嫁过来就行了嘛!哪用得着再平添那许多麻烦!” “既然如此,你还想争论些什么?” 四十一 董湘萍一愣,随即想到乐乐不也姓董吗?“呃,不!我的意思是说……”她急忙想挽回。 “不必再罗唆了!”宫震羽憎厌地一甩袍袖,看样子,他的不耐烦已经达到饱和点了。“和我拜堂的是乐乐,和我洞房的也是乐乐,她就是我的妻子,我不会再改变主意了!” “可是……” “你们再罗唆,我就叫人把你们轰出去!”绝然的语气、愤怒的神色,至此,大家终于明白,一切都已成定局,再也无法挽回了。 董湘云黯然地垂下了螓首,董百威看似无奈地直叹气,眉宇间却隐伏着一份异于寻常的焦急与无措;而董湘萍则是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之后,蓦地破口大骂了起来。 “董乐乐,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贱婢,你爹娘过世,是我爹看你可怜才把你接回家来住的,你不思感恩图报也就罢了,居然暗藏祸心,以狐媚手段骗走了我的丈夫,你这不仅是忘恩负义,更是以怨报德了,你简直是不知廉耻、淫荡下……” 那个“下”字还在她舌尖上打着转儿,宫震羽倏地一撩袍衫下摆,寒光猝然暴闪——乐乐终于知道他将那把孤煞剑藏到哪里去了。 宫震羽淡漠却严酷地轻轻道:“再说下去呀!”虽然仅是轻轻的五个字,却是那么沉重,那么令人胆颤心惊地窒息了。 那把墨黑的孤煞剑就如此惊心动魄地横在董湘萍的脖子上,一条鲜红的血痕已经明显可见,小小的血珠子悄悄地渗了出来,看这光景,只要稍有一点不对,董湘萍的脑袋就得跟她的身子来个来世再相逢了! 刹时间,四周全都安静了下来,没有一丁点声音,连呼吸声也几乎没有了,每一双眼睛都那么惊恐骇怖的投注在满身煞气、一脸寡绝的宫震羽身上,个个都提着一颗心、捏着一把冷汗。 董湘萍不但双唇直抖,甚至浑身都在不住地哆嗦,先前的嚣张跋扈全都不翼而飞了,此时此刻,她担心的只是自己的小命,小命要是不在了,无论她争赢什么也都没用了! “贤……贤侄……”董百威的声音亦在微微颤抖着。“您大人有大量,请莫要计较湘萍的口不择言,她年幼无知,我自会好好惩处于她;你的决定,我们不会再有任何异议,你说什么是什么,所以,请放了湘萍吧!” “宫公子,舍妹是无心的,请您原谅她吧!”董湘云也跟着央求。 宫震羽却彷佛没听到似的,眼神反而更凌厉地盯在董湘萍脸上。 “我叫你再说下去!”他的语声冷沙沙的,活似阎王爷下催魂令似的。 董湘萍震了震,不但不敢再说下去,连吞口水都不敢,只是哭丧着脸,盈满两泡泪水可怜兮兮地瞅向董百威。 救我呀,爹! 萧雪琼也觉得不太对,她许久没见儿子这么生气过了。“呃……我说羽儿啊,二侄女也是一时心急,才会说一些不经大脑的话,你也不必这么生气吧?” 宫震羽还是没听到。“说下去呀!” 董湘萍的眼泪终于扑簌簌地掉下来了,乐乐看了实在为她感到可怜,一向傲慢自大的二堂姊从没有这么凄惨狼狈过。 “喂、喂,你别这样嘛!人家二堂姊不是有意的啦,”乐乐小心翼翼地碰碰宫震羽握剑的手。“我保证她以后不会了啦!” 宫震羽依旧无动于衷,“我叫你说下去,听到没有?”甚至随着他那阴森的语声,那把孤煞剑也跟着更往下压了,顷刻间,小小的血珠汇成了细细的血丝往下淌,不但董湘萍痛得眉尖蹙了起来、眼泪掉的更急,其它人见了也更慌乱了。 “贤侄!贤侄!手下留情呀!” “宫公子,请原谅舍妹吧!” “羽儿,住手,你已经太过分了!” “贤侄,求求你呀!” “宫公子,请原谅她吧!” “羽儿,还不快住手!” 四十二 大家七嘴八舌地忙着求情,可只有乐乐不敢再出声了,因为唯有她注意到,人家越劝说,那把孤煞剑就更往下压,所以,现在非但不能劝他,甚至连提也不能提到此刻的状况。要让他收手,只能用其它方法。 于是,她认真的想了一下后,便红着脸攀上宫震羽的脖子在他耳边咕哝了几句,那把孤煞剑果然松脱了些。 “我叫人带你去……” “才不要!”乐乐脸更红了。“那种事怎能到处跟人家讲嘛!我要你帮我。” “我?”眉宇立刻攒起来了,宫震羽迟疑了一下,旋即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突然收回了孤煞剑。“那走吧!”而且在归剑入鞘后,毫无预警地,他竟然双手一抄,在乐乐的惊呼声中将她横抱在手,随即飞身往府邸后方的雅苑而去。 “你……你干嘛啦!人家又没说痛得连路都走不动了。” 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身影,竭力隐忍许久的董湘萍才敢哇的一声哭出来。“好可怕的男人,我才不要嫁给那种人呢!” 不过,她也不会让堂妹太好过的,黑卫府夫人可是她梦寐以求的地位,乐乐凭什么这么简单就捞上手了?这口气她可吞不下去,她非让那贱婢后悔莫及不可! 而萧雪琼则若有所思地依然凝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眼神带点惊讶,又有几许喜悦。 “嗯……说不定……说不定……嗯嗯……” 一旁的董百威安抚了二女儿半晌后,才瞄了大女儿一眼,又犹豫片刻后,才呐呐地道:“夫人,那个……” 萧雪琼一惊回神,“嗄?”继而一瞥董家父女三人,“啊!”她略一思索,便笑吟吟地说:“亲家,如果几位不急着离开的话,不妨在这儿多住几天,大侄女的事我会跟羽儿提,虽然不敢保证一定会成功,因为羽儿一向不爱多管闲事,可是我会尽我所能的。” 董百威感激地点点头。“那就麻烦亲家夫人了!” “不麻烦,我会尽力的。”说着,萧雪琼又望向黑府后方。“嗯!也许有我那新媳妇儿帮腔的话,这事儿成功的机率会更大也说不定哟!” 四十三 休假 墙里秋千强外道, 墙外行人, 墙里家人笑。 笑声不闻声渐悄, 多情却被无情恼。 ——苏轼·蝶恋花 这是一间宽阔且十足男性化的寝室,前后两进,内室里除了锦榻丝被之外,就只简单的几座书架、衣柜、桌椅和茶几。当然,现在还多了一张梳妆台和一座精致的玉色花木屏风等柔性化物品,甚至地上还铺了一张玉色地毡,这都是在主人成亲前特别添加进来的。 然而,无论是角落上的墨玉香炉、玉色屏风、玉色地毡,或壁上几幅幽远的山水画和豪迈的草书,都很适切地在粗犷的洒脱中添加几许高雅而恬淡的意境,减少了原有的生硬感,可见布置的人也是经过一番细思的。 此刻,宫震羽就坐在那张古雅的黑漆书桌后观看几封书信,而屏风后,乐乐正浸泡在冒着缕缕热气的澡盆里吐出满足的叹息。 “哇~~真舒服,真香……啊!这是什么香啊,禁卫爷?” “不知道,”宫震羽漫不经心地回道。“约莫是娘特别吩咐下人们添加的香料,我是不用的。” “哦!”乐乐掬起了一捧水淋在颈子上,同时流波悄悄一转。“呃、我说禁卫爷呀!你就不能抽个空去帮帮大堂姊的忙吗?她好可怜的耶!” 宫震羽打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是娘叫你来当说客的?” “也不全是啦!”乐乐忙反驳。“那毕竟是我大堂姊呀!而且,从小她就最疼我了,看她这样我也很难过嘛!” “那不关我的事。”宫震羽绝然道。 “谁说不关你的事?”乐乐气愤地拍了一下水,顿时水波乱溅、香气四溢。“我是你的妻子耶,那她是我大堂姊,死的是我堂姊夫,这样哪能说不关你的事?” 她气她的,宫震羽却兀自拆开另一封书信继续往下看,嘴里依旧是漫不经心似的说:“一般而言,江湖上无论黑白两道,对官家大多下意识怀有排斥的心态,江湖中的恩恩怨怨也自有江湖人的处理方式,甚少会愿意让官家插一脚的;但你大堂姊和伯父却特地来找我,可想而知这件事绝对不只报仇这么简单,牵涉一定相当广,而且,他们又不敢老实的说出原委,可见理屈的一方大约是你伯父这边,我没必要去膛那种莫名其妙的浑水!” 一听,乐乐不由得愣住了。“啊……这我倒是没想到耶!他们并不知道你就是黑煞神,所以,一开始他们就是专程来找黑禁卫的……咦!对了,为什么伯父他们都以为你叫宫慕云?” 宫震羽放下信纸。“我小时候是叫宫慕云,后来师母帮我改了名字。” “为什么要改?” “师母说,如果我不改的话,会一辈子娶不到老婆,宫家从此绝嗣。” “耶?真的?那改了之后呢?” “我会在二十六岁这一年,也就是今年娶到妻子,而且,如果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就是会有七个子女……”还未讲完,一声惊噎,屏风后蓦地传来一阵咕噜噜的溺水冒泡泡声。“怎么了?”宫震羽忙起身转到屏风后查看出了什么事。 却见乐乐可怜兮兮地从水里冒出脑袋来,边呛咳着边嗫嚅道:“你、咳咳……有没有兴趣娶、咳咳……娶几个妾室呢?” 宫震羽眉峰倏地皱起,“没兴趣!”说着,他顺手从衣架上取下一件紫罗长纱衫。“你泡得够久了,该起来了吧?” 噘着小嘴儿不情不愿地从澡盆里爬出来,乐乐边还咕哝着,“七个耶!你不找个人帮我一起生,等我生到最后一个的时候,恐怕已经是个白发苍苍、弯腰驼背的老太婆了!” 宫震羽默默地将长纱衫披在她身上,继而从她身后抱住她,在她耳边轻轻地问:“已经四天了,还会痛吗?” 俏脸儿一红,“不……不会了,早就不会了。”乐乐羞赧地呐呐道。 “很好。” 咦?很好?好什么? “啊!”一声惊呼,宫震羽冷不防地拦腰抱起乐乐。“干嘛啦?” 四十四 宫震羽不语,先将乐乐放到床榻上,“该睡觉了。”他说,同时随手一挥,屋内灯烛倏灭,四周蓦地转为黑暗,唯那淡淡的月光透过窗纱洒入满地银辉,朦朦胧胧的,彷佛天上的云朵儿也飘到地上来歇息了。 “哼,我才不信你会让我睡呢!” 一大早,宫震羽嘱咐下人不可吵醒夫人就到书房去了,半个多时辰之后,有人送来一封书信,随后他便出门了。 几乎他前脚才刚踏出大门,后脚萧雪琼就堂而皇之地闯进他的寝室里,粗鲁地摇晃着还流着口水沉溺在睡梦中的乐乐。 “喂、喂!媳妇儿,该起来了。” “……唔……嗯……嗯?” “还嗯什么嗯?羽儿出门了,你还不快起来,有事等着要问你呢!” “好啦、好啦!起来了啦!”乐乐先打了个大呵欠才嘟嘟囔囔着起身,“人家过三更了才睡的说。”随即又赧然地躲回被子里。“啊!好象……好象很冷喔!” 萧雪琼自然不会笨到去问她为什么那么晚睡,更不会去问她,这大冷天的她干嘛不穿衣服睡觉,只是忙着把衣裙比甲扔给她,甚至还蹲下身去帮她套上绣花鞋。 也许是因为彼此的个性非常相似吧!第一次说话时,这对婆媳就对彼此很有好感,再聊得久一点,两人就自在得彷佛多年相识一般样。 又过了一天,这两个同样外向开朗的女人一碰在一起,就嘻嘻哈哈的似乎熟得不得了,无论是对话或举动,都不像是婆媳,反倒像是姊妹,如果不是彼此老是很夸张的故意戏谵地叫对方是“婆婆”、“媳妇儿”,人家恐怕也不会猜想到她们之间的真正关系吧! 乐乐才刚擦了一半脸,萧雪琼就抢去毛巾扔开,然后拉着她就跑,害乐乐差点一跤跌在门槛儿上。 “婆婆啊!一大早就要练轻功吗?” “太阳都照到屁股了还一大早,看看哪家的媳妇儿和你一样贪睡!” “别家的儿子也不像你家的儿子这样啊!”乐乐马上嘀咕回去。“人家明明困得要死,可他就是不让人家睡!” 萧雪琼闻言,不由得笑了,她回头瞄了乐乐一下。“我猜得没错,他果然很疼你吧?” “哪里有疼我啊?”乐乐马上大声否认。“他对我才霸道呢!” 萧雪琼又笑了,继而转口问:“你问了吗?” 鼻子俏皮地皱了一下。“哪敢不问啊!” 她这一说,萧雪琼就没再问下去了,直到两人来到东厢院后的花厅,远远的,乐乐就瞧见董百威一家三口正在那儿等着她们呢! 两人一坐定,连喘口气都还来不及,董百威就急切地俯向乐乐,问了同样一句,“你问了吗?” “问了、问了!” “那他怎么说?”这回发问的是萧雪琼。 乐乐扫视了他们一圈,然后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下,端着空茶杯,她迟疑地望着董百威片刻后,才慢吞吞地说:“他说他不管这种闲事。” “咦?他真这么说?”萧雪琼似乎很意外。“你没有央求他吗?”儿子不像她猜想的那么疼媳妇儿吗? “是有啊!可是……”乐乐又犹豫着看向董百威。“伯父,你……你能不能老实告诉我,这件事……这件事不只替大堂姊夫报仇那么简单吧?” 闻言,董百威父女三人不约而同地变了脸色面面相觑,同样一副既心虚又慌张的模样,一看便教人起疑窦。 乐乐立刻了然宫震羽说的没错,而萧雪琼则颇意外地看看乐乐,再狐疑地盯住董百威三人。 “是这样吗?” 四十五 “当然……不是……”董百威勉强挤出笑容来。“就是……就是很单纯的那么一回事而已,哪还会有多复杂?是……是谁跟你乱说的?” 乐乐轻叹。“是我家禁卫老爷说的。” 董百威难看的脸色马上又加重了几分。 “所以他才说不想管那种不清不楚的闲事。”乐乐瞅着董湘云。“大堂姊,你如果不把详细情形说出来,我很难帮忙的呀!” 董湘云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口,随即又阖上,并垂首无语。 董湘萍却强硬地抢过话去。“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反正人家杀了姊夫,你就该帮忙报仇啊!难道你忘了咱们家对你的养育之恩了?” “这话不能这么讲啊!二堂姊,”乐乐满面为难。“事情总要先弄清楚,否则……” 董湘萍神情一沉,看样子又想破口大骂了。 萧雪琼马上握住乐乐的手,并给她一个安慰的笑容。 “我也觉得应该先弄清楚状况,否则不明不白的,就算羽儿愿意帮忙,我也不赞成!”说着,她牵着乐乐起身。“你们最好考虑考虑,看到底是要说实话,还是就这样算了!”话落,她就带着乐乐离开了花厅。 一路无语,萧雪琼和乐乐来到慈苑的书房里。 两人一坐下,她才问:“羽儿还说什么?” 乐乐苦笑。“他说这事儿可能理屈在堂姊夫这边,所以伯父和堂姊他们才不敢说出实话。” 萧雪琼恍然地颔首。“难怪,难怪我问你伯父究竟是什么事因,他老是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我原先还以为可能是为了女人,所以他不好意思说出口,这样看来,事情可能不是这么简单了。” “我也这么想。”乐乐同意道。“伯父那个人其实是很好的人,一般来讲算是很正派的了,否则,他就不会在我爹娘过世之后,就毫不犹豫的把我带回他家了。虽然他对我满严格的,但是,记得我十多岁时,老吵着要他带我出门,可即使他再不愿意,尽管唠叨嘀咕着,最后还是带着我去了,这样对我还不够好吗? “可是,没有人是十全十美的,伯父也有他的缺点,而且是一个很大很大的缺点:他很护短,而且护到不可理喻的地步。只要是自己的亲人,无论犯下多大的错误,他都会单方面地只相信自己人的说词,不管那说词有多么矛盾不合理。”她露出无奈的苦笑。 “譬如我堂弟个性任性自私又暴躁冲动,有一回和人争吵,明明是他先动手打残了人家的腿,那可是有很多人证的,可是伯父却只听信堂弟的诡辩,说是对方先动手,他不得已才反击自卫的。 “虽然后来伯父私底下还是赔了人家一大笔银子,但这种事还是让人觉得对他有点心寒。下回要是堂弟残的是人家的命,而不只是腿,难道伯父也打算只是赔一笔银子就算了吗?那可是一条命耶!” “唔!倒是没想到亲家是那样的人。”萧雪琼沉吟了一会儿,继而眼色一凝。“那么你打算如何呢?” 愣了一下,“我打算如何?什么我打算如何?”乐乐不解地问。 萧雪琼白眼一翻。“拜托!我是说,如果知道了前因后果之后,你预备如何?帮还是不帮?这点你可要先有个底才行哪!” “啊!这个嘛……”乐乐很认真地想了好半晌,才慢吞吞地说:“如果一切就像伯父所说的那么简单的话,那我当然要帮到底罗!可万一真是理亏在堂姊夫这边的话……”她又考虑片刻。“我想,我还是要以整个事件的起因来决定吧!” “哦?怎么说?” “我是说……”乐乐犹豫了一下。“如果是堂姊夫先不小心得罪了别人,结果人家却要了他的命来惩罚他,这也未免太过了吧?” 萧雪琼点点头。“的确。” 乐乐笑了,“所以说,如果是那样的话,我还是要帮到底的。但是……”她的笑容又消失了。“如果是堂姊夫先错手杀了无辜的人,以至于对方的亲人找他报仇而杀了他,那……那我也无话可讲了,堂姊夫是宝贵的命一条,人家可也是一条宝贵的命呀!总不能因为堂姊夫的身分不同,他就可以毫无缘由的乱杀人吧?” 萧雪琼很满意地笑了。“你能这样想就好了,虽然我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单纯,但是,基本上只要你分得清是非黑白,明白孰可为、孰不可为,这样应该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至于你伯父对你的养育之恩,我们总会想办法回报他的,但绝对不能不分青红皂白的乱帮忙,否则就失去做人的原则了!” “我懂,婆婆。”乐乐很严肃地点了点头。 慈祥地抚挲着乐乐的头发,萧雪琼微笑道:“其实,那天咱们俩半夜里一块儿跑人碰上时,我就很喜欢你了,总觉得你和我应该会很合得来。可是,后来却杀出了你二堂姊,说她才是羽儿的新娘子,当时我还真是失望得很,怎么看都觉得她配不上羽儿。” 四十六 “但二堂姊可是咱们那儿出了名的大美女耶!”乐乐一脸的不服气。 萧雪琼轻摇头。“外表不足以代表一切,在我看来,你二堂姊实在丑陋得很,还好羽儿自己把你给逮回来了,否则我一定会很后悔当时强逼羽儿成亲拜堂。” 乐乐突然歉疚地垂下双眸。“可是二堂姊……”虽然不是有心的,但她好象真的是抢了二堂姊的新郎呀! 萧雪琼拍拍她的手。“不必想那么多,我看得出来你喜欢羽儿,而羽儿也喜欢你,那就……” “才不呢!”乐乐立刻抗议似的否定了。“我才不觉得他喜欢我呢!” “是吗?”萧雪琼眼神暧昧地斜睨着她。“他要是不中意你,会坚持指定要你,而且只要你一个吗?” 乐乐窒了一下。“可是……可是他从来没有任何表示,我……” “当然不会,无论他有多喜爱你,他也不会明白的表现出来,甚至不会想让你知道。” 小嘴儿立刻不满地噘了起来。“为什么?” 萧雪琼突然黯然地转开脸,“因为他不……”她顿住,而后叹了口气。“算了,以后你自然会知道的。现在重要的是,我希望你能代替我好好的照顾他,他看起来很冷漠、很坚强,但有些地方却特别脆弱,脆弱到禁不起半点打击。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好好地保护他,不要让他再受到伤害了。” “脆弱?”感觉责在很不可思议!那个人真的会有脆弱的地方吗?“哪里?”再?他曾经受过伤害吗? 萧雪琼瞟她一眼,而后慢条斯理地说:“感情,我只能这么提示你,其它的需要你自己去观察。你可以任性、可以耍赖、可以不听话、可以跟他吵架,但是绝对不能背叛他,甚至是误会也不行,这点非常重要,你一定要谨记在心。一旦他认为你背叛了他,那么一切就完了,他不会给你任何机会解释或补救,他会恨你到死为止!” “恨?!”禁不住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这么惨?!”乐乐喃喃道。“连审判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判死刑了吗?” “没错。”萧雪琼叹道。“唉!这都是我……”她又停住了,神情无奈又苦涩地再叹了口气。 乐乐疑惑地端详着一向笑咪咪的婆婆,奇怪她为什么会有如此痛苦无奈的表情,同时也很认真地想了一下她刚刚说的话,直觉上认为这一切和宫震羽母子之间的某件纠纷有关系。 她一直觉得宫震羽对他母亲很不客气,原以为这是宫震羽的个性使然,不过现在看起来,很可能他们母子之间曾经发生过某件事,导致他们之间的不合。当然,她现在也不好探问得太深入,但是,总有一天她会搞清楚的,届时,她一定要好好想个办法解决他们之间的误会。 嗯!这是她身为儿媳妇的责任! 喀喀喀! 轻敲着那两扇紫檀格子门,乐乐边在脑子里思考着说词。 “进来!” 迟疑了一下,乐乐才咿呀一声自行推开了那两扇门,转眼一瞧,就瞧见了坐在那张大紫檀木书桌后的宫震羽,他手执毛笔在信纸上迅速挥毫,动作奇快无比。 “什么事?” 再一次迟疑了。“呃……我说禁卫爷呀!那个……那个……” “说!” 乐乐有些不快地嘟了嘟嘴。“那个……伯父说了啦!他说堂姊夫是去访友时喝醉了酒,结果和邻桌的客人起了冲突,导致一言不合打了起来,最后堂姊夫不小心打断了人家的腿,那对方就不甘心罗!所以就找了好几个朋友回过头来想找回场面,那就……就变成那样了。” 挥下最后一撇,宫震羽放下毛笔,同时抬起头来。“你相信吗?” “嗄?问我啊?”乐乐挤眉弄眼老半天,最后还是又叹了口气。“不相信!” 宫震羽哼了哼。“那你来找我干什么?” 四十七 乐乐立刻满怀希冀地瞅着他。“我们一起去找出真相,再来考虑要不要帮他们好不好?” 谁知道宫震羽竟然毫不考虑地就拒绝了。“不!” 乐乐马上垮下了小脸蛋。“为什么嘛?现在又还没轮到你进宫,闲闲没事嘛!就当是去游山玩水不可以吗?” “我不做那种浪费时间的事。”宫震羽冷硬地说。 下唇噘起来了。“陪人家不行吗?” 宫震羽却兀自又拿起毛笔来濡饱了墨汁后在信封上挥毫。 “在家里就可以了。” “哪里可以啊?”乐乐不由得大声抗议。“就算是在家里头,你还不都是窝在书房里不知道搞啥,只有用膳时或晚膳后你才会陪我,那人家一整天都不晓得要干嘛嘛!” “去做女红、捻筝、作词,随便你。” 顿时受不了地翻了个大白眼,“那不如叫我去死吧!”乐乐低低嘟囔。 又放下了毛笔。“娘没教你黑卫府主母该做些什么吗?” “有啊!不过,那些个事伯母老早以前就教过我了,”乐乐很没精神地说。“我早就会啦!还熟练得很呢!而且,婆婆也说现在不需要我帮忙,要我来找你陪我到处去走走,那你就陪我嘛!” 宫震羽注视她片刻。 “你想到哪儿?” 脸色一喜,“你肯陪我啦?那就陪我回娘家吧!”乐乐忙道。 “要回娘家明年再说,”宫震羽淡淡道。“换别个!” “可是人家就是想回娘家嘛!”乐乐终于忍不住大声起来了。“你到底陪不陪人家回去嘛?” “不去!”宫震羽断然道。“而且你也不能去!” “为什么?”乐乐尖叫。 “因为我这么说!” “为什么我一定要听你的?” “因为你是我妻子!” “你的妻子要休假!” “不准!” “那我不要作你的妻子了!”乐乐赌气地大叫。 宫震羽蓦地脸色一沉,“那么你想作谁的妻子?”他低吼。“你三师兄吗?” “你提他干嘛?莫名其妙!等我从娘家回来后再作回你妻子不行吗?”乐乐毫不思索地叫回去。 宫震羽似乎愣了一下,“你以为作我的妻子可以这么随便,说不作就不作,说作就作吗?”他的声调缓和下来了。 “为什么不可以?”乐乐却还是维持她耍赖的大叫。 “这就是你伯母教你的吗?”宫震羽冷冷地说。 窒了窒。“才不是,是……是我自修来的!怎么样,不可以吗?” “你越来越放肆了!” “那又怎么样?是你先不讲理的呀!”她又开始大声了。 目光一寒。“我不会让你回去的!” 一见他双眸中又流露出那种阴森又冷瑟的光芒,乐乐不由得心头一凛,马上就想敲起退堂鼓来了,于是很快的,她就决定先挂出免战牌退兵,以后看情形再说,或者干脆就趁他不在府里时溜去就好了。 “好嘛!那我……”可是才刚起个头,她蓦然想起那天婆婆的警告,突然间,她直觉地认为以往常用的这招好象不太适宜用在宫震羽身上,所以,她想了又想之后,还是提起勇气ㄑ1ㄤˋ声回去。“不好,如果你不让我回去,我就趁你不在时偷溜回去,看你能怎么样?” 很奇怪的,宫震羽居然没生气,他只是深深的看她一眼,而后就转开了话题。 “你伯父还不知道我就是黑煞神吗?” 四十八 “嗄?”突然跑开话题,乐乐似乎有点转不过来。“啊?呃、应该……应该不知道吧?我没告诉他,他也没问我啊!” “你为什么没告诉他?” 乐乐困惑地看了他一会儿,才耸耸肩道:“我是想说,四禁卫不是都很神秘的吗?那你一定是不希望太多人知道这件事,可我二堂姊那张大嘴巴一向守不住秘密,我是说别人的秘密,她自己的秘密守得可紧了! “至于我伯父和大堂姊对他们所谓的自己人,嘴巴也关不紧,而他们所谓的自己人,天知道到底有几十几百个人!总而言之,在没有得到你的同意之前,我当然不能随便告诉任何人罗!” 这回宫震羽盯着她看的眼神更深更久,也更悠远。 “他们那天没看清楚我的孤煞剑吗?” 认真地想了一下,“应该是没有吧!如果有的话,他们一定会问,可是他们连提都没提过,所以,我想应该是没注意到吧?”乐乐推论道。“当时每个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二堂姊脖子上的那条血痕上,谁会特别去注意那是什么利器?只要知道能切割掉人头就很多啦!” “嗯!”宫震羽拿起信纸慢条斯理地折迭起来,并塞进信封里。“我待会儿想喝两杯,你去做点菜来陪我喝。” 他说得若无其事,好象刚刚的争吵全都是假的一样,随便转个话题就想把她给打发了,乐乐看了不觉心头火起,正想再飙上一飙,可眼珠儿一转,也不晓得突然给她想到什么,居然眉开眼笑起来了。 “好、好,我马上去!” 两个时辰后,在寝室前厅里,饶是宫震羽酒量再好,在乐乐有意无意的频频劝酒……呃、不!灌酒之下,不觉喝得有六、七分醉意了。 乐乐看着好象时机不错,于是就贼笑兮兮地凑了上去。 “我说禁卫爷呀!你老婆我的手艺不错吧?” 宫震羽溜她一眼。“何止不错,简直好得出乎我意料之外。” 立刻嘻开了小嘴儿,“那当然,虽然我的琴棋书画和女红比不上大堂姊,武功又及不上二堂姊,可就这中馈,大家都说连伯母都比不上哟!”乐乐得意洋洋地说。“如果你真喜欢的话,以后我就常做给你吃,你想点菜也行喔!” 宫震羽马上点了点那道柳蒸煎鳝鱼和锦鸡签。“这两道,我很喜欢。” “哇~~这两道最麻烦了,可是既然你喜欢嘛!那我一定会再做,不过……”乐乐笑咪咪地为他斟满了酒。“我这么辛苦,你总得给我一点奖励吧?” 宫震羽慢吞吞地端起酒来一仰而尽,乐乐即刻又为他斟上,他才淡淡地瞟她一眼说:“可以……”乐乐神情一喜,可宫震羽的下文马上又让她变了脸。“除了让你回去之外,什么都可以。” 乐乐的喜色僵了一刹那,随即变为面无表情,继而起身端起那两道宫震羽最喜欢的菜走出去在廊下站定,只听她大吼了两声“大黑、小黑!”,顷刻间,只闻两个巨大的狗吠声迅速地由远而近,不一会儿,两只大得像小马似的黑色狼犬已在她面前乖巧的坐定。 她笑咪咪地放下两盘菜在地上,再拍拍它们的脑袋。“乖,你们最听话了,这两盘菜是禁卫爷赏你们的,你们乖乖享受吧!” 一转身,她的笑容又消失了,慢条斯理地回到屋里,连看他一眼都不曾,就迳自进入内室去了。 宫震羽又喝干了杯里的酒后,才慢吞吞地起身到外面去看着那两只畜生狼吞虎咽地享受他妻子的手艺。 “好吃吗?” 大黑、小黑回以唏哩呼噜的抢食声。 “天儿越来越冷了,也许该宰只狗来进进补了,你们认为呢?” 大黑、小黑露齿低吠,忙着争最后一块鸡肉。 “或者两只?” 大黑、小黑还在愉快地舔着盘子,盘底马上清洁溜溜,比洗过还干净。 “嗯!那么,我想你们应该也会赞同抓外面的狗,不如宰府里的狗要来得干净一点吧?” “汪!汪!汪!汪!”(太好吃了!) 四十九 “汪!汪!汪!”(还有吗?) “很好,既然你们也同意的话,那就决定是你们这两只畜生了!” 乐乐已经足足有半个多月拒绝跟宫震羽说话了,连见了面都别过头去当作没看到,甚至晚上还跑到萧雪琼那儿挤一张床。 不料,宫震羽也毫不客气地跑去敲开母亲的房门,也不管那时已是半夜三更了,就这样大剌剌的在萧雪琼的抗议声中,硬是闯进去把半睡半醒的乐乐扛上肩走人,并在乐乐的尖叫声中回到自己的寝室里。 “我不要跟你睡!” “你不跟我睡要跟谁睡?” “婆婆!” “不准,你不准跟其它任何人睡!” “好,那我就去跟大黑、小黑睡!” 宫震羽当下决定翌日一定要把那两只畜生给宰了、吃了!可是第二天,大黑、小黑竟然连同乐乐都不见了。 “夫人呢?” 宫震羽顺手抓住路过的婢女就低吼,那张脸黑得可比大黑、小黑身上的毛还黑,鼻孔还冒烟,吓得婢女双脚一软,差点没跪下去,全靠宫震羽拎住她的衣领才勉强站*立着。 “夫……夫人一……一大早就……就带着大黑小……小黑上……上紫金山打……打猎去了!” 扑通!宫震羽手一松,婢女就滚到地上去了! 莫名其妙,大冷天的打什么猎?说躲他还正确一点吧! 好,看她能躲到什么时候! 火气正旺,没想到一进书房,就瞧见沈君陶那张笑嘻嘻的脸,宫震羽不由得更冒火。 “你来干什么?”他吼得更大声了。 笑容一敛,“是三小姐要属下来提醒您,前些日子里虎玉跟您提的事儿,二爷准备要什么时候过去?”沈君陶小心翼翼地问。真衰,一来就碰上火山爆发,溶浆四处乱喷! 可一提到这事,宫震羽似乎就忘了他的火气,转而有点犹豫了,他双眉微攒,略一思索。 “好吧,我现在就去,你去跟老夫人说一下,我会在三小姐那儿待上三天。” “是!二爷。” “记住!多馀的话不要乱讲!” “记住了,二爷。” 宫震羽离去后不久,黑卫府门前忽地快马来了一封急函,是给董百威的。 董百威拆函一看,立刻就变了脸色,随即匆匆跑去和两个女儿作紧急研商。 近午前,礼部侍郎夫人派人前来邀请萧雪琼过府午宴,萧雪琼出门不到一刻,乐乐就领着两条兴奋过度的大狼犬回来了。 “爷呢?” “不知道,只知道爷要三天后才会回来,至于上哪儿去,那就要问老夫人才知道了。” “那老夫人呢?” “上礼部侍郎府里去了,听老夫人说她可能会留在那儿玩豆叶戏,大概要明儿才会回来。” “哦!”乐乐耸耸肩。“那麻烦你帮我准备浴水,我跑得全身都是汗,臭死了!” 半个时辰后,她坐在浴盆里哼着小曲儿哼得正开心,董湘云和董湘萍却莽莽撞撞地闯了进来。 “乐乐!” 蓦然吃了一惊,乐乐差点沉到浴盆里,她忙抓紧了盆缘吐出不小心喝进去的半口水。 “大……大堂姊、二堂姊,你们……你们干嘛呀?人家正在洗澡说!” “我们要问你,”董湘萍一副气势汹汹兴师问罪的模样。“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说服那个人到咱们那儿去帮姊夫报仇啊?” 五十 乐乐不觉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已经在想办法了呀!可是禁卫爷他就是不肯,我有什么办法呀?你没看我都有好一段时间不跟他说话了,昨儿个我还躲到婆婆那儿睡觉,居然也给他抓回去了,我……我真的有在想办法呀!” 董湘萍和董湘云互觑一眼,而后道:“这样好了,趁他现在不在,你先跟我们回去,晚一点他就会追上来了。” 马上翻个白眼给她看,乐乐嗤之以鼻道:“才不会呢!他在这儿有他的事要办!哪能随随便便说离开就离开呀!” “总可以试试看吧?” 想了想,乐乐还是摇头。“不要,这样他会生气的,我宁愿慢慢磨,磨到他答应为止。”她有预感,如果她真这么做的话,宫震羽肯定会认为她背叛他了,她才不想让他恨一辈子呢!“反正早报仇晚报仇不都一样吗?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要最后终能报仇不就行了?” “可是不能再等下去了呀!”董湘云脱口道。 乐乐微微一愣。“为什么?” “这……”董湘云顿住,而后苦着脸央求道:“乐乐,算我求你,大堂姊一直都很疼你的不是吗?你就不能跟我们去一下吗?” 她这么一说,乐乐不由得感到更疑惑了,因为从她们的态度,以及她们所说的话来判断,她们实在不像是要报什么仇的样子,反倒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必须赶紧处理。 于是,几乎有十成十可以确认的,乐乐肯定有哪边不对了!她看看董湘云,再瞧一眼董湘萍,随即起身从浴盆里出来,披上长袍衫后,她才回过身来狐疑地来回看着她们。 “你们真的有什么事瞒着我对不对?就像禁卫爷说的,你们真的想骗我们上什么当,对不对?” “你……你管那么多做什么?”董湘萍突然老羞成怒地叫了起来。“反正叫你跟我们去,你就跟我们去,我们又不会害你们!!” “如果真的不会伤害到我们,你们为什么不敢说呢?”乐乐马上反驳回去。“一定是有什么不利于我们的,对吧?” “就算是又怎么样?”谁知道董湘萍却更是撒泼地叫了回来。“咱们家养你这么久,你也该报答一下吧?就算理亏一点又怎么样?” 乐乐突然眯起双眼,好半晌不出声,只是斜睨着董湘萍状似正思考着什么;而董湘萍则是一副“你听话最好,不听也得听”的蛮横表情;董湘云似乎想说点什么来缓和一下火爆的气氛,却被乐乐阻止了。 “大堂姊,是不是……”乐乐慢条斯理地说:“是不是家里的谁闯了什么大祸,所以希望禁卫爷去替你们解决呢?是……是堂弟又……” 还没说完,董湘萍突然飞出一指点倒了乐乐,董湘云惊呼一声,忙抱住乐乐。 “湘萍,你想干什么?” 董湘萍冷冷地睨着人事不知的乐乐。“我们已经没时间再和她蘑菇了,这是最快的方法!” 董湘云犹豫着。“可是……” “还有什么好可是的?”董湘萍不耐烦地挥着手。“当初要是我嫁进来,我敢保证三两天就可以把那个冷酷的混蛋骗到那儿去,就算是你,应该也没多大问题,可偏偏那个混蛋要的是乐乐,而乐乐就只会拖……” “那我们就告诉她实话,”董湘云脱口道。“让她知道时间有多么紧急!” “告诉她实话?”董湘萍不以为然地嗤笑一声。“你是白痴啊你?以乐乐那种自以为正义的个性来讲,就算是她亲老爹做出那种事,恐怕她也只会冷眼旁观她老爹受苦受难,嘴里还说是她老爹自找的!” 董湘云顿时哑口无言。乐乐那种直肠直性、黑白分明的脾气她比谁都了解,会有这种反应也不奇怪。 “就算乐乐愿意帮我们好了,可那个冷酷的混蛋一知道实情,就更有理由拒绝我们了!” 董湘云贝齿轻咬下唇。“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董湘萍认真想了一下。“这样吧!我们先让乐乐睡到床上去,你再跟下人们说夫人吩咐不要来吵她,晚膳也不用叫她,我会在这儿守着,如果有人来找她,我都会挡回去。 “等今晚起更后,我们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带走了!最好那个家伙会追上来,若是他不追来也无妨,黑禁卫的夫人,他们多少也会有所顾忌吧?” “可是乐乐会肯帮我们吗?” 眸中狠色一闪。“我会让她肯的!” 董湘云长叹。“事到如今,也只有这样了。” 五十一 萧雪琼才刚回到黑卫府,往日都是暗中出现的沈君陶居然就神色慌张地贸贸然出现在她眼前了。 “咦?你……你怎么……” “老夫人,您知道董家父女到哪里去了吗?” 萧雪琼一怔。“不在府里吗?” “不在!不在!连夫人也不见了!”沈君陶脑袋摇得快断了。“二爷叫我来盯着夫人别让她乱来,可是我才刚到,就发现这儿也忙着在找夫人呢!” 萧雪琼神情一凛。“难道……你问过总管他们了吗?” “问过了,”沈君陶脸色更凝重。“根据总管和夫人身边丫鬟的说词猜测,夫人应该是被董家父女掳走了!” “他们……”萧雪琼惊讶地愣了一下,随即也跟着猛摇头。“胡闹!胡闹!真是太胡闹了!” “我想,我最好赶紧去通知二爷。”语毕,沈君陶回身就要走。 “等等!” 沈君陶回首。“夫人?” “记住,一定要告诉二爷,夫人是被掳走的,不是她自愿走的,”萧雪琼非常慎重地嘱咐他。“这点你切记一定要告诉他,记住了吗?” “记住了,老夫人。” “好,那你快去吧!” 一个时辰后,两匹健马拉开四蹄怒奔向贵阳府而去;再过一个时辰,又是五骑同样如飞也似的离开了京城…… 五十二 头疼啊! 人有悲欢离合, 月有阴晴圆缺, 此是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 ——苏轼·水调歌头 自大理亡国之后,滇境便成为一个多种族的部落土司制地区,朝廷虽设有指挥司、安抚司等管辖,而且正印必为朝廷派遣之流官,但亦必以土司佐之。也就是说,只要各州县土司乖乖的按期入贡,进马及宝物,不思兴兵作乱,朝廷都任由各土司自制管理各部落。 而大理,从以彝、白先民为主体的奴隶政权南诏国,和以白族段氏为主体的封建领主制政权大理国以来,便一直是白族的根据地,因此,街上熙来攘往的人群百分之七十以上都是白族人。 在这座方圆十里的古山城内只有一条笔直的大街纵贯南北,由大街的两边再延伸出一条条的青石板巷道,一座座整齐的双层楼房院落排列在纵横交错的巷道两边,且清一色的青瓦屋面,鹅卵石垒砌墙壁,或是三坊一照壁(注1),或是四合五天井(注2)等不一,院里种着缤纷的花木垂柳,清澈的水流顺着七拐八弯的巷道流淌,衬上白族人对比强烈,鲜艳大胆的服饰,更可以感受到白族人无比的活力与明朗纯朴的个性。 特别的是,因为汉武帝时就曾在苍洱地区设置了郡县,至三国时期,由于战乱,也有不少汉人避难来到白族地区,直到这朝先皇时代,又进驻了不少屯军汉人,在白族和汉族的长期交往,并学习汉人文化之下,不但白语里含有大量汉语词汇,而且,汉文早就成为白族通行文字了,因此,大半以上的白族人都会说汉语,就算不会说也听得懂。 对乐乐来讲,这样的地方还真是既新鲜又有趣,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生活习惯,却说若同样的话,看着同样的文字,跟在蒙古地区被人当面骂无耻淫妇,这边却还笑嘻嘻的猛点头的情况实在相差很多,真的是值得好好深入探讨研究……咳咳!再顺便好好玩一玩,可是…… “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要放我自由啊?” 董湘云刚露出为难的神情,董湘萍就已经哇啦哇啦地大叫了起来,完全不顾她美少女的形象。 “你少罗唆!等那个冷酷的混蛋来了之后,我们自然会放了你,现在你就给我乖乖的等着吧!” 乐乐咬着下唇,狐疑地审视她们片刻。 “那么,至少可以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事吧?” 董湘云迟疑了一下,还是无奈地别开眼以回避乐乐探索的视线;董湘萍则是傲慢地哼一声之后,就不屑地转开头去,好象只要再多说一句话她就会立刻当场干死、渴死的样子。乐乐见状,一颗心不觉直往下沉。 不会吧?真的严重到她们连说也说不出口的程度吗? 可是,如果她们什么都不说,要怎么让宫震羽帮她们呢?不可能只要宫震羽摆张阎王脸出来,事情便会自动解决,大家就可以互道一声恭喜发财,然后一拍两散了吧? 她们到底在想什么呀? 实在忍不住又拿着怀疑的眼神觑向她们,但见董湘云一副欲言又止的惶然模样,而董湘萍仍是说有多不耐烦就有多不耐烦,两个人两个样,却是同一般心慌意乱、焦急不耐,搞不好再“戳”一“戳”,她们就全盘招供了也说不定。 所以,乐乐只又考虑了一眨眼的工夫,就决定要继续“逼供”了。反正吃饱饭没事干,闲着也是闲着,至少动动嘴皮子才不会太无聊。 于是…… “啊!我说……” 砰! 乍然一声巨响,三姊妹不约而同地吓了一大跳,并愕然转首,蓦地看见董百威如丧考妣似的出现在门口,一副刚打败仗,还输了大老婆小老婆和儿子媳妇、女儿女婿的凄惨模样。一进门来,他就绝望地跌坐到椅子上,沮丧地抱住了脑袋沙哑地喃喃自语着。 “怎么办?怎么办?” 董湘云姊妹相劬一眼,随即上前一左一右地俯下身去急问。 “不行吗?无论如何都不行吗?” “不行,”董百威呻吟似的说:“他说杀人偿命,不管谁来都没用!” 一听,两姊妹也跟着表演黑脸,同样凄惨得宛如刚死了老公儿女似的。 “爹没有跟他们说清楚,是……” “说了,说了,我都说了,可是……”董百威苦笑。“咱们汉人拿四大禁卫当二皇帝,他们白族人却根本没有几个人知道四大禁卫是什么东西,就算知道,也不了解四大禁卫到底是多么有权有势。可笑我还在那边解释了老半天,最后他却说:‘不过几个护卫而已,能有多了不起?有种就去昆明找西平侯黔国公(注3)来说话!’你们说,我还能怎么样?” “那咱们就去找西平侯嘛!他也是汉人,当然要帮着咱们汉人呀!”董湘萍理所当然地说。 董湘云却叹息着直摇头。“要是能找,咱们一开头就去找了!哪会等到现在?西平侯虽是汉人,但为人刚正不阿、是非分明,这件事理亏在汉人这边,他不会插手的。” 董湘萍嘴一嘟,大声道:“那就叫那个冷酷的混蛋去找西平侯啊!” 董湘云没说话,只是拿眼瞅着她,眸中之意不言可喻,瞅得董湘萍心头又火起。 “什么嘛!都说要赔钱了还不够吗?” 她说得理直气壮,董湘云却哭笑不得。 “话不能那么讲,人命哪能用钱来计算!” “他们也杀了姊夫呀!” “可却是勇弟他们先喝醉了酒去强暴人家新娘的,真是太过分了,人家当他们是朋友,请他们喝喜酒,他们俩居然趁新郎被灌醉时做出那种下流的事来回报人家,到底有没有良心啊他们!” 董湘萍窒了窒,随即下巴一扬,强词夺理地辩道:“只不过是睡一晚而已,有什么了不起嘛!又不会少块肉,更不会死!何况,能让我们汉人看上眼,他们应该觉得很荣幸才对,还有什么好不满的?” 哇~~这种话她居然讲得出口,真是伟大! 五十三 她自己怎么不去给人家睡一晚就好了?反正没什么了不起嘛,不会少块肉,也不会死啊!而且能睡到汉人的姑娘,保证他们不但不会不满,那才真的很“荣幸”呢! 乐乐听得直冒火,却更惊诧且怔忡。 又是死人,又是强暴的,看来这事儿还不是普通的复杂呢!而且,大堂姊还说得清清楚楚的,理亏的是汉人,汉人是她们,她们是汉人,也就是说,理亏的果然是她们了! “你怎能这么说?就算是蛮族人,人家可也是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呀!”董湘云严肃地反驳。“而且,人家上门来理论时,勇弟也不说实话,还骗我们说是人家诬赖他们,所以相公才会和对方打起来,再说,如果不是勇弟他们仗着人多势众,用卑鄙的手段偷袭对方,还把人家的哥哥给打死了,人家会特地再上门来找相公报仇吗?” 不甘心地咬了咬下唇,“那他们不也报过仇了,这不就够了?”董湘萍还是很强硬的这么辩驳。 “哪里够呀?还有后来勇弟他们又特意跑去杀了那个新娘,再打断新郎的腿,还强暴人家的大嫂和小姨子,说是要替相公报仇的事呢?人家三个女人清白被毁,又死了两个人,废了一个人,难道用我们这边一条命就想一笔勾消了吗?不找元凶报仇,他们能消气吗?” “那……那……至少要光明正大的找我们讲话呀!干嘛偷偷摸摸跑来抓走勇弟他们?”董湘萍抗议似的说。 “他们第一次不就是光明正大的找上门来的吗?结果呢?” 原来是这么回事! 啧啧!事情果很大条,这种事公平论断起来,对方可是一点都没错,而勇堂弟却是死上三次都不够灭人家的火,还想跟人家讲什么理、抗什么议?难怪她们死也不肯说出实情来。 乐乐暗地里直摇头叹息。 不过,现在还有一点不清楚,她们一直说他们他们的,难道除了勇堂弟之外,还有附加人马吗? “随你怎么说,无论如何,我们非要赶紧把他们救出来不可!”越讲“好象”自己越没理,一向不认输的董湘萍又开始使出她惯用的耍赖招数了。“别忘了,勇弟可是咱们董家唯一的男性子嗣,而阿灿也是姊夫家剩下的唯一男丁了,两家都少不了他们喔!” 原来是那个该死的家伙! 乐乐暗咒不已。 大堂姊夫的弟弟周宇灿,是一个阴险狡诈坏到骨子里,跟老实开朗的大堂姊夫完全相反类型的超级大混蛋。老实说,若是认真追究起来,勇堂弟会变得那么乖戾嚣张,有八成是被周宇灿教坏、带坏的。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他们到底惹上了哪位大人物? “可是,人家的哥哥也是独生子呀!” “那又如何?只要勇弟没事,我管他家绝子绝孙或怎么着!”董湘萍野蛮地说。 这个女人实在很有武则天的味道!乐乐嘲讽地暗赞。让她去总管天下,保证不用两、三天,天下百姓就死光光了! “说得倒容易,”董湘云无奈苦笑。“现在可不是你霸道、我野蛮就可以解决事情的,人家可是白族土司的表妹,在这滇境地带所有的大小土司也只臣服于西平侯,偏偏西平侯又不可能插手这件事,你又能怎么样?” 天哪,是白族土司?! 乐乐闻言,不由得目瞪口呆。 拜托,勇堂弟谁不好惹,偏偏去惹白族的土司?那可是大理前朝的段氏后裔耶!谁都嘛知道大理段氏拥有一身有别于中原武林的诡异武功,难怪他们不怕这边是中原武林世家,大剌剌的就把他们要的人给掳走了。 这下子真的没救了! “那就叫那个冷酷的混蛋去找西平侯,我就不信西平侯敢不听玄武禁卫的话!”大概是真的没辙了,董湘萍只好又老话重提。 董湘云长叹。“堂妹夫绝对不肯的!” “不肯?”眼中倏忽掠过一抹阴险的光芒,董湘萍突然移过视线来,朝乐乐冷笑不已。“如果他不肯,那我们就拿乐乐去做赔偿,补他们一个新娘,再抓几个没用的家丁去给他们砍了,这样总该够了吧?” 简直不敢相信! 三个人三双视线,包括董百威,全都不敢置信地瞪着她,心里头不约而同想着:这女人脑筋有问题吗? “那我们又拿什么来赔堂妹夫?” 胸脯一挺,“当然是我!”董湘萍“义不容辞”地“自告奋勇”。“我保证会是个比乐乐更抢眼的禁卫夫人!”讲得那么自信满满,好象已经忘了差点“英年早逝”的可耻往事,也不记得曾经信誓旦旦死也不嫁给那个“冷酷的混蛋”了! 不!她的脑筋没问题,她只是又在异想天开了而已。 五十四 “反正只要我们硬扯上乐乐,即使那个混蛋不想管这桩事也不行了,除非他不要乐乐了,可就算是那样也行,嘿嘿!正好让我顶上玄武禁卫夫人的缺,那岂不更好?” 是啊,好~~~~不要脸! 云南,传说是太阳升起、彩云南现的地方,既美丽又神秘,不但有着最宁静澄澈的蓝天,最圣洁清灵的白云,还有一望无垠的星空,和包罗万象的山川地貌,以及奇幽险秀的风光,中原虽已是十二月雪冬,这儿却仅是如初春般凉爽(注4)。 而且,由于云南特殊的地理位置,成了各民族迁徙往来的大走廊,汇聚了甘青高原和西南各地民族在南来北往中交流融会并定居,形成了此地多姿多彩的民族特色。 至于特色的意思呢,其中之一就是说,如果不小心一点的话,就会落入某某奇怪的“陷阱”,所以呢!刚从泸沽湖畔部落(注5)“逃难”出来的宫震羽一看见前面那座没有城墙的城镇,马上就问:“那儿住的是什么部落?” 沈君陶的脸有点歪。“呃……那西族。” 毫不犹豫地立刻扯偏了马头,“绕道走,今晚赶路!”宫震羽断然道。 “啊!等等,二爷,”沈君陶忙道。“大研城的那西族跟泸沽湖那边的那西族不一样啦!” “绕道!”宫震羽死不妥协。 “可是二爷,咱们已经好几天没吃过热食了耶!”沈君陶好委屈地小声抱怨,那模样好似被虐待了几千几百年的小媳妇儿似的。 “那好,你自己去吃,我先走!” “咦?啊!好嘛、好嘛,赶路就赶路嘛!”说着,沈君陶忙用力一扯缰绳,跟着宫震羽的马儿后面赶上去,在龇牙咧嘴偷抚着臀部的同时,心里头早已经把他所能想到的诅咒和脏话,一古脑儿全都送给那个胆敢掳走夫人的家伙了。 呜呜……屁屁好痛喔! 无论怎么看,那都是一座皇宫。 虽然没有汉人皇宫那般殿阁重重、宽广辽阔,可那独特的飞檐斗栱、门窗雕花,华丽的照壁、重迭的门拱,雕龙饰凤、结构精巧,整体的宫殿建筑型制和雄伟宏大的气势,在在说明了那的确是一座皇宫。 大理国的皇宫。 不过,现在已经不再是皇宫,而是白族土司的府邸了。其实都嘛差不了多少,反正都是姓段的一家子人在住的嘛! 此刻,殿口的两名守卫挂着一脸的讪笑,迎接正往皇殿走来的董百威等人。 “又来了!怎么这么不死心呀?告诉你们,就算你们再来一百次都没用的啦!咱们土司是绝不可能放过那两个凶手的。要不你们索性试试看在这儿跪个三天三夜,看看我们土司会不会被你们感动了,如何?” 瞧着董百威的脸色,就猜想得出来他不知道已经忍受过多少次这种奚落了,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为了唯一的儿子,他更不能不吞下一肚子窝囊气。不过,生性傲慢的董湘萍可管不了那么许多,忍耐这两个字她始终学不会该怎么写,让人受气才是她的拿手好戏。 只见她怒意炽然地双眼一眯,“原来狗仗人势就是这样啊!见人就吠,”噙着轻蔑的冷笑,她嘲讽道。“这种看门狗还真是不太可靠呀!” 这也是为什么无论她怎么吵、怎么闹,董百威始终不愿意带她去见白族土司的缘故,一句话说僵了没什么,就怕她两句话又把事情闹得更大了也说不定。 可如今既然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们想尽了所有的办法,使尽了所有的手段,就差没有去绑架西平侯,不过,他也不想落个全家抄斩的下场,所以改为绑架董氏乐乐。没想到那个“无知”的白族土司竟然见宝不识宝,根本就不知道四大禁卫是啥玩意儿,教人在哭笑不得之馀,更是绝望不堪了。 因此,当董湘萍又吵着要一起去和白族土司“讲理”、“谈判”时,董百威也没力气反对了,反正情况不可能更糟糕了吧? 至于乐乐,对她们而言,已经变成一颗没用的棋子,早就可以随手乱扔了,但不知道为何,董湘萍却坚持要她也跟着一起去,所以,一行四人就一块儿上白族土司府邸欲再做一次努力了。 而就如董百威所预料的,董湘萍连殿门都还没踏入就开战了。 五十五 已经精疲力竭的董百威赶忙在守卫刚始变脸之际,就用力一扯二女儿低叱道:“你到底想不想进去呀?” 董湘萍不甘愿地瞪了瞪眼,随即忿忿地别开头去不再理会那两个守卫更狂肆的冷言冷语了。 接着,在董百威猛低头又说尽好话之后,守卫终于肯为他们通报了,未几,他们终于得以进入三重门,过照壁,再走一小段距离后,来到土司府大厅(注6)。 出乎乐乐意料之外的,高高端坐在上位的白族土司段云居然相当年轻,说不定比宫震羽还年轻呢!她原以为他是个胡须一大把的老头子说,没想到却是个年轻英俊的小伙子。 但见他白色包头(注7)、白色的对襟上衣、白色的宽统裤和白布腰带,再加上颜色花俏的对襟挂子,外套麂皮大襟短上衣,还有象鼻鞋,以及考究的绣花挂包,看起来特别洒脱大方。只是,此刻他满脸不屑之色,有些破坏了他应有的明朗豪放,显得有点小家子气。 视线在董湘萍脸上多逗留了会儿——因为董湘萍真的是极为美艳亮丽,只要是男人,就会忍不住要多看她两眼。段云懒懒地说:“怎么,以为带队娘子军来我我就会屈服了吗?” 董百威还未张口,董湘萍就抢着说:“说吧!你要什么条件才肯放了舍弟?” 浓眉一挑,瞧着董湘萍那副傲慢的模样,段云不禁心里有气。明明是有求于人,她却还是那副屌样,就因为她漂亮吗? 哼!这种虚荣任性的女人即使再漂亮,送给他他也不要! “条件?”段云冷冷一笑。“很简单,只要能让那两个人再活回来,那也就够了。” 脸色倏变,董湘萍怒道:“那是不可能的事,你是故意的吗?” 段云又露出那种轻蔑的表情了。“很好,总算你也不是太笨,没错,那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我也不可能放过令弟!” “喂!你这人到底讲不讲理呀?”董湘萍一听,马上就破口大骂。“人家好好的来跟你讲道理,你却这样耍弄人家!还说什么白族土司呢!简直笑死人了!一点风度都没有,你当什么土司啊?”果然是没耐心的人。 旁边三人不约而同地拿张口结舌的表情面向她。 她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呀?谈判还是吵架? 段云当然更是怒容一沉,“好,既然你这么说,我就告诉你!”他咬牙切齿地说。“第一,还我表哥、表妹两条人命:第二,还我表妹夫一双腿;最后,再还我三个女人家的清白。只要你做得到,我就放了令弟!” 很公平,却好苛刻的条件,没想到董湘萍却不假思索地用力点了一下脑袋。 “没问题!”她傲然道,“不过,我姊夫的命算是已经赔给你们了,所以,我再还你一条命就够了,哪!”说着,她突然把乐乐扯到他面前,“这条命赔给你,要杀要剐,或收她作奴作婢作妾,全都随你。” “耶?!”乐乐难以置信地扭过头来瞪着她,她却兀自继续往下开出“赔偿细目” “我会再找一个长工给你表妹夫,就当赔他一双腿,另外,三个女人的清白是吧?好,我会找三个处女给你,这样总可以了吧?” 不要说乐乐了,整个殿厅里所有的人,包括董百威、董湘云、段云,以及侍立在两旁的护卫,全都拿同样不可思议的目光盯住了她,眼神里写满了讶异与不敢置信。 这个女人脑筋构造是不是与平常人不太一样? 还是她当现场所有的人都是白痴? 等了半天得不到回答,董湘萍又开始不高兴了。“喂、喂!到底可以不可以啊?好歹撂句话来呀!”这么大方的赔偿方法,他们还不满意吗?未免太贪心了吧? 段云嘴一张,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这个女人已经把不讲道理的精髓发挥到极致,还摆出一副天恩浩荡的样子来,老实说,他现在比较想做的是大笑三声,然后回房去睡觉,当作没这一回事。 再跟她“胡闹”下去,根本是浪费时间! 就在他正在慎重考虑是真的要大笑出来,还是破口把她们骂个狗血淋头,抑或者是干脆叫人把他们赶出去的时候,乐乐已经抢先脱口抗议了。 “喂!有没有搞错啊?二堂姊,为什么是我?” 董湘萍面无表情地瞥她一眼,“因为你欠我们家养育之恩,”那副不屑的口气好象在跟狗说话似的。“让你还恩有什么不对吗?” 用这种方式还恩? 五十六 乐乐不敢相信地望向董百威,却见他心虚地别开眼去,很明白地表示出这虽然是相当荒谬的提议,但段云若是肯答应的话,他也不反对牺牲她。 太……太荒唐了吧?就算要她牺牲,也要她牺牲得有道理、有价值一点吧? “要我还恩没问题,作奴作婢都可以,”乐乐忿忿地道。“但若是要我替堂弟担下杀人罪,让他逍遥法外再去多杀几个无辜的人,造更多的孽,那我宁愿当初就饿死在路边算了!” “你说的什么话,他是你堂弟耶!” “堂弟又怎么样?”乐乐冷冷地说。“杀人本来就不对,任性野蛮的杀死无辜的人更是没天理,难道你们要这样一直护着他,让他更嚣张跋扈下去,让他欺负更多人、杀更多人?难道那些人都活该任由堂弟欺负、都活该死吗?你们就没有替那些人的亲人着想过吗?” 董湘萍窒了窒,随即又强辩道:“我们赔钱了呀!” “是喔!赔钱。”乐乐嗤之以鼻。“就是因为你们这样姑息他,让他以为他可以为所欲为,反正你们都会替他收尾,他什么责任都毋需承担,才会落到今天这种地步。” “难道你的意思是说他该死吗?”董湘萍大吼。 乐乐突然沉默了,叹息似的视线默默地从伯父、大堂姊和二堂姊脸上扫过去,好片刻后!她才平静地反问:“他不该死吗?” “你……” “二姑娘……”始终在一旁若有所思地凝视着乐乐的段云突然插了进来,董湘萍立刻住口往他这边狠狠地瞪过来,他淡淡一哂。“不用这么凶,我只想问你几句话,如果你的答案是肯定的话,那你的条件我就接受。” 三张脸马上升起希望的光芒。 “你问。” 段云徐徐地垂眸凝视着身上黑色领挂上的绣花镶边。 “很简单,如果我杀了令弟,再赔给你另一个男人,你能接受吗?” “废话,当然不能!”董湘萍脱口就否决了。 “若是我强暴了你,再找个处女赔给你……” 还没说完,董湘萍就大吼着,“我会杀了你!” 又是微微一笑,段云悄悄地觑乐乐一眼,随即又垂下眼去。 “那么,如果我要拿你来赔我一条人命,无论是作奴作婢或作妾你都愿意吗?” “谁愿意啊!”董湘萍冲口而出。 于是,段云这才抬眼嘲讽地直视着她。“既然你都不同意,凭什么要我同意你那种连小孩子都不屑同意的馊主意?” 董湘萍又窒住了,继而老羞成怒地大叫,“你在耍我们吗?其实,无论开什么条件,你都是要杀了他们对不对?” “不对!我从来没说过要杀他们,这样太便宜他们了。”段云摇头否认。“他们的罪必须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偿付,所以,我废去了他们的武功,并阉了他们,然后用手镣脚铐锁住他们,再分配到两位死者家里任由他们使唤、折磨、殴打,随便怎么做都可以,只要能让他们出气就好了。” 一听,董百威彷佛小狗被踩了尾巴似的惊跳起来,并失声叫道:“你真的阉了他们?”他就是收到段云打算要阉了他们的消息,所以才急急忙忙地赶过来,结果还是太迟了吗? “没错,”段云轻轻道。“就在前天下午。” 董百威顿时面色如土,那种凄惨的模样看起来好象是他自己被阉了的样子。 董湘云低吟一声,旋即绝望地垂下了脸。 乐乐则是愕然地张大了嘴,随又困惑地抓了抓脑袋,她知道男人被阉了就不能算是男人了,可是…… 被阉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会是把那个切掉吧? 五十七 “前天?我们是昨天中午到的,那就是……”董湘萍似乎不太能接受地喃喃自语着。“差一天?就差那么一天?” 就在这时,段云突然神情微变地朝殿口望去,随即低声吩咐几句,两个侍立护卫便匆匆的出去了。跟着,他视线才拉回来一半,就听到董湘萍蓦然尖叫一声,并凶狠地揪住了乐乐的衣襟。 “你!都是你!这一切都是你害的!” “什……什么呀?”乐乐一脸的莫名其妙。这又关她什么事了? “叫你帮忙你死都不肯,才会让一切落到这种地步,不是你害的是谁?” “哪里有不肯啊?”乐乐忙自我辩驳。“是你们都不肯说实话,所以禁卫爷才不答应的嘛!这怎能怪我?” “如果我们说了实话,难道他就会答应吗?” “这……”犹豫了一下,“错的明明是勇堂弟,而且又错得那么离谱,他……他更不可能答应的。”乐乐小声嗫嚅道。 “那你还……” “可是现在明明是他来也没用的不是吗?”不待董湘萍又把责任推到她身上,乐乐立刻大声反驳。“那怎能怪我?” “哪里会没用?”董湘萍却更凶恶地说。“只要他肯去找西平侯,西平侯敢不听他的吗?” 乐乐咬了咬牙。“西平侯是不敢不听他的,但是,这对苦主他们不公平嘛!就算他权再大、势再大,可毕竟是朝廷的人,行事不公正是不行的,所以,这种事他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我管他公不公正,凡事为董家着想就是公正!”董湘萍口沫横飞地强词夺理。“好,既然是你害得董家绝嗣,那我就让你也不能生!”声落,聚集十成功力的手指猛然往乐乐小腹上点去。 只要乐乐不能生,宫震羽就非得再娶其它妻妾不可了! 段云见状,双眸怒睁,旋即身躯急掠向前,可就在那根隐藏着恶毒阴谋的手指即将要触及乐乐的小腹之际,便见一道黑影先他而至,在一声闷哼之后,乐乐身边突然多了一个黑衣人;而董湘萍则早已尖叫一声跌飞到一旁,粉脸煞白,神情委顿,董百威和董湘云在大吃一惊之下,赶忙上前扶持察看。 “禁卫爷!”乐乐则惊喜地欢呼。“你来了!” 宫震羽没理她,兀自冷冷地注视着坐在地上起不来的董湘萍。“上次是乐乐救了你,这次谁也帮不了你了!” 怨毒的两眼早就狠狠地揪住了宫震羽,“你……你废了我的武功?”董湘萍咬牙切齿地吐出每一个字,董百威两人一听,不禁惊呼出声。 目光更为冷森,“下次你再犯到我手上,我会直接杀了你!”宫震羽毫不留情地说。 董百威和董湘云同时倒抽了一口气,也不约而同地赶紧捂住董湘萍又待开骂的嘴。 宫震羽这才瞥一眼刚进殿里来的沈君陶,再看向乐乐,眼神依然晦涩阴郁无比。 “是你自己要来的吗?” “才不是呢!我是被她们抓来的啦!”乐乐大声否认。“就算我要偷溜,我也会先跟你讲一声再溜呀!” 呃……这样算偷溜吗? 沈君陶忍俊不住地失笑,宫震羽紧绷多时的脸色也终于和缓了下来,他轻轻颔首。 “好,那么现在我们可以回去了吧?” “回去啊?呃……是可以啦!不过……”乐乐迟疑地觑着一脸落寞的董百威。她真的很想帮他们,可是,现在无论做什么都来不及了不是吗? 宫震羽见状,不禁无奈地吁了口气。“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说了有用吗? 应该是没用了,可是,乐乐还是简单扼要的把一切说给宫震羽听。大老远从京城里赶来滇境,他总该有权利知道为什么要辛苦这么一趟吧? 听罢,宫震羽沉吟片刻后,微微上挑的凤目突然瞥向段云,那眼神是如此的冷酷无情,好似无形的刀般尖锐,让段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心里直犯嘀咕。 这家伙是谁啊?看起来大不了他几岁,却严酷老成得好象七老八十的老奸臣似的,不会就是他们所说的那个什么护卫的吧? 正忖度间,蓦然听见那人冷冰冰地问:“你真的阉了他们?” 又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段云不觉脱口道:“还没有。”一说完,便兀自懊恼不已。 又不是乖宝宝比赛,他干嘛说实话呀? 闻言,那三个原本沮丧不已的父女顿时惊喜逾恒地乐开了嘴,乐乐则喃喃咕哝着,“原来是骗我们的啊!” 五十八 “那也不完全是骗你们的,”段云马上辩驳道。“经过我和舅舅他们讨论再三之后,已经决定要阉了那两个凶手,但是,他们希望在我表哥、表妹七七时再动手,权充是祭礼,所以只是时间还未到而已。” 既然还没动手,那就仍然有希望了。董百威和董湘云不禁欣喜地相互对视并拚使眼色,正想好好研究一下该怎么跟段云谈条件,不料,才刚被废了武功的董湘萍却还不知死活,居然马上就凶巴巴地大叫了起来。 “那你还不赶快放……噎!” 于是,又一次的,仅是寒光一闪之后,旁观的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急抽了一口凉气,而后心惊胆战地瞪着宫震羽那把黑漆漆的刀子战栗不已,只见那把不长不短的凶器就那么惊心动魄地横置在董湘萍张开的嘴里,让她阖不了口,也无法出声,瞧她那德行,还真是尴尬得有够难看,也好悲惨! “你要是敢再出声,我马上割了你的舌头!” 而这一回,董百威父女终于看清楚了那把刀,旋即愕然地朝宫震羽额头上望去,在一看清那块紫色的猫眼玉之后,更是震惊得差点又摔回地上去。 “黑……黑煞神?!” 宫震羽哼了哼,同时慢慢收回刀子唰一声入了鞘,再瞥回段云,但是,他没有对段云开口说任何话,说话的是乐乐。 “呃……那个,我说土司大人哪!咱们打个商量好不好?可不可以……呃!可不可以让他们留下孩子之后,再阉了他们呢?”挂着一脸祈求的神情,她低声下气地说着。“当然,你要开什么条件都可以,或者你要如何惩罚他们,我们都没有资格提出任何异议,可是,法理之外也有人情嘛!你就允了我们这么一点小小的要求可以吗?拜托啦!土司大人,拜托啦!” 她说得如此恳切谦卑,表情更是可怜兮兮、哀怨十足又委屈万分,教人觉得要是狠心拒绝了她简直就是罪大恶极的大坏蛋似的,段云不由得开始为难地沉吟起来了。 相对的,宫震羽却是一脸的不爽,眉宇间透着一股深不以为然的怒意。 他的老婆为什么要对别人摆出那种卑下的态度? 所以,当段云考虑了老半天,好不容易终于开了口,可才刚说了句“这个……我实在很为难,因为这是……”,不待他七绕八弯地婉转拒绝完毕,宫震羽便一把抓住乐乐转身就走,同时沉声道:“君陶,去叫西平侯来见我!” “是,二爷。” 眨眼间,那三人就消失在殿厅口了,段云则惊诧地傻着眼直发愣。 叫西平侯去见他? 他到底是谁呀? 一踏进客栈房里,乐乐觑着宫震羽阴沉森寒的脸色,心中不觉七上八下地直打鼓。 “禁卫爷,你……你很生气吗?” 宫震羽面无表情地瞟她一眼,便兀自扔下孤煞剑,又拆去发带。 呃……好象是很生气没错! 乐乐悄悄吐了吐舌头,随即又小心翼翼地说:“可是人家真的不是故意的嘛!我哪知二堂姊会突然点我穴道啊,人家洗澡洗到一半说,又没通知我,人家当然会措手不及地着了道呀!” 宫震羽哼了哼,还是不理会她,转个身就到床边角落的盆架处洗脸。 乐乐顿时不满地噘高了小嘴。 “怎么这样嘛!人家又不像你那么厉害,就算一百个人一块儿冲过来,你随手一挥就可以把他们当稻草杆一样全砍了。可换了是我,只要十个人一块儿冲过来,我就只能掉头落跑了!” 宫震羽拧干了毛巾,依旧不吭声。 “那……那你不会把我教得厉害一点?这样一来,我以后就不会那么容易着了人家的道嘛!” 仍然无言,宫震羽默默地擦干了脸,好象打算一直跟她抗战到底似的。可他才刚把毛巾扔回水盆里,乐乐便突然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腰。 “哪!你不要生气了,我告诉你一件你肯定会很高兴的事好不好?”她低低的呢喃,有点撒娇、有点讨好。 宫震羽没动,但是,他终于出声了。“什么事?” “什么事啊……呃……嘿嘿……”她说得吞吞吐吐,听起来好象很不好意思的样子。“那个……我的月事一向很准时的,可是这一回已经……呃!已经迟了十天以上了,所以我想……我想会不会是……是……” 乐乐看不到他的表情反应,只感觉到他微微抽了一口气,同时身子震了震,随即抓住她的手便要拉开,乐乐连忙更使力地抱紧了他。 “啊!不要啦!看着你我会不好意思啦!这样就好了嘛!你只要告诉我你还气不气?如果不气了我才要放开你。” 低头瞪着好象打结一样死缠在他腰际的两条手臂,宫震羽不由得大皱其眉,头痛不已。 为什么女人都喜欢来这一招呢? 《附注:》 (注1)三坊一照壁,是由一栋两层楼的正房两侧各配一座厢房,以及正房对面的一堵白壁共同围城的一座封闭式院落。 (注2)合五天井是指四面都是楼房,四个角的交接处分别有四个小天井,加上中央一个大天井的院落式建筑。 (注3)世袭镇守云南的汉人将军。 (注4)大理属北亚热带高原季风气候,日照充足,雨量丰沛。年平均气温15c,最热月平均气温19c,最冷月平均气温8c,气候温和湿润,季节变化不明显,常如初春,寒止于凉,暑止于温。 (注5)泸沽湖畔居住的是实行“男不婚、女不嫁,结合自愿、离散自由”之走婚习俗制度的母系氏族部落,也就是西游记中的女儿国。在这儿,女人才是老大,所有的财产和儿女都是属于女人的、呵呵,羡慕吧! (注6)大理国时之“太和殿”,乃是大理国王举行隆重典礼、朝贺的地方。“大厅”太和殿后的“小厅”是日常处理政事的地方。小厅后即为国王的后宫和寝殿,是日常生活起居的地方。 (注7)白族男子常戴八角帽、八角巾、布里子飘带麦杆草帽,以及白色、蓝色或黑色包头,包头两边绣花,吊有玻璃圆珠缨穗,上身多穿白色对襟上衣,外套镶花边黑色领褂,下身着白色或蓝黑色的宽统裤,腰系鹿皮或绣花兜肚,肩挎工艺考究而实用的绣花背花布包、背长刀,脚穿象鼻鞋,天气冷一点就加件大襟短上衣。 五十九 情天恨 念往昔, 繁华竞逐。 叹门外楼头, 悲恨相续。 ——王安石·桂枝香 随后追蹑而来的墨劲竹等人也赶到了。 不过,令他们感到相当意外的是,宫震羽竟然闲闲无事的在那边宝贝他的老婆。而且,那个一向不喜欢到处游逛的人,竟然硬是捺住了性子陪老婆在大理城内到处乱晃,教人看了是既惊讶又哭笑不得。 不是说宫震羽有极严重的生命关卡吗?为什么好象啥事也没有?那他们不是白跑一趟了,还赶得跟马一样,差一点就赶得连气也赶断了,就怕来不及而铸下情天大恨,结果却是专程赶来看他们亲亲我我的吗? 就在他们满腹狐疑之际,西平侯亦满头大汗地赶来报到了,可打死他也不会想到竟然会同时见到四大禁卫中的三位出现在他眼前。 不会吧?难道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要发生在他的管辖地内了? 或者是战争又要开打了吗? 不意三言两语几句交代过后,才发现原来是这么一桩“小事”,他只要吐吐口水就可以解决了。 于是,他们很快就得到段云的同意了。 只不过,他开出的条件却有些麻烦,因为那牵涉到白彝两族之间长久以来的纠纷,中间还夹了一个点苍派,西平侯不管是偏向哪边都不太妥当,所以,他只能当作不知道。反正三方没一个敢先动手,就怕谁先忍不住一动手,西平侯就可以头一个点名叫谁滚蛋了。 不过,即使连西平侯也认为这件事迟早要有个解决,而且越快越好,否则嫌隙会越来越深。而宫震羽若是能以江湖中的身分去处理,应该是最不会引起任何一方议论的。 因为黑煞神是江湖中传闻最冷酷无情的人,所以,他绝不会因为人情而偏袒任何人。 “是卑职无能,才会劳动到二公子亲自出马,大公子、二公子、四姑娘若是降罪下来,卑职亦无话可说。”西平侯恭恭敬敬地弯身请罪。 “与你无关,这事是我自己捞上身的,理当由我自己解决。”宫震羽冷漠地道。 “我陪你去。”墨劲竹立刻沉稳自在地加进来,好象他原本就该陪着宫震羽一道去似的。 “我也要去!”水仙忙道。只要有热闹,她是绝不落人后半步的。 “还有我!还有我!”乐乐更是把双手都举得高高的,就怕宫震羽看不到她。 “属下自然要跟着二爷!”这是忠心耿耿的沈君陶的明正宣言。 “属下跟着大爷!”左林、右保不约而同地说。要比忠心,这边可不比那边差。 “属下跟四小姐。”红凤冷冷地低语,不晓得是在说给谁听。 可众人才刚兴匆匆地轮流说完,室内便突然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只见宫震羽冷然地爆出一身凌厉的煞气,那双邪魅的凤目阴惊地徐徐扫过端坐在两旁的男男女女,除了墨劲竹之外,其它人都在他那两道狠辣的视线下不由自主地瑟缩了。 “君陶,你陪着夫人待在土司府里留守!” “耶?!”乐乐脱口惊叫。“留守?!”那是啥玩意儿? “大师兄,京里只留着三师妹一个不妥当,你还是回去吧!” 墨劲竹皱起眉。 “小师妹,你要是敢跟来,我马上揍得连你自己都不认得你自己是谁!” “怎么可以那样!”水仙大声抗议。 宫震羽蓦然起身。“好,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那就这么决定了,明天我一个人去!”他语气坚决且不容否决地作下最后结论。 “大家”是谁呀? 从更衣到上床就寝,乐乐始终摆着一副很明显的“欲言又止”模样给宫震羽看,没想到宫震羽却连多瞄她一眼都没有,更别提要他主动“关心”她了,乐乐终于了解何谓“痴人作梦”了! 不过没关系,这一步不行,还有下一步。 “我说禁卫爷呀!”她呢喃着趴上他胸前。 “嗯?”他低应一声,顺手把她挪到一旁窝在他的肩窝上。 “为什么不让人家去嘛?”她又爬回他胸前趴着。 “因为你不适合去。”他又把她拉回他的肩窝上。 “人家哪里不适合了嘛?”她不死心地再爬上山。 “我说不适合就不适合!”他也很有耐心地再把她扯下山。 再一次,“你至少要说出原因来呀!”她故意动作缓慢地攀上去,而且,这次一趴上去之后,她就狠狠地揪住他披散在枕头上的头发,表明了她的坚持。 又一次,“我什么原因都不需要告诉你,你只要听话就够了!”他也慢条斯理地一一扒开她的手指头,然后把她放回“原位”,同样表明了他不甩她那一套。 “喂!你干嘛啦?”她终于忍不住大声抗议了。“人家喜欢那样趴着不行吗?” “趴着对孩子不好。”他平板地说。 沉默了一会儿。 六十 “所以我才不适合去吗?”她不满地低低嘟囔,早知道就晚点怀宝宝了。“因为孩子?” “也不全然是,”宫震羽淡淡道。“女人家只要乖乖待在家里就好了,不适合到处乱跑。” “婆婆就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她脱口道。 宫震羽的反应是马上把脸色沉到谷底,而且断然地低喝一声,“不准学她!”语气在沙哑愠怒中,还有一丝愤恨。 乐乐不由得愕然不已。 不会吧!他恨他老娘亲?真有这么严重吗? 相处在一起这么久了,她多少也了解他的个性,所以,虽然满腹疑问,但她还是忍耐着过好了半天后,直到宫震羽的神情恢复正常,甚至快要睡着了,她才小心翼翼地又开口了。 “禁卫爷,你……你跟婆婆是不是有什么不愉快?” “你不需要知道。”他平平板板地说。 都被他凶了,还说不需要? “可是我是你的妻子啊!” “所以你要乖乖听我的话。” “什么呀!”她抗议似的捶了他一下。“我是说,既然我是你的妻子,为什么不能让我知道你的事?” “因为不需要。” “哪有这回事,”乐乐忍不住又掐了他一把,他却连半根眉毛也没动一下。“谁说我不需要的?” “我说的!” “我说我需要!” 乐乐立刻纠正他的错误观念,他却比驴子还顽固。 “你不需要!” “我当然需要!” “你很罗唆!” “因为我很需要!” 乐乐死命咬紧他的语尾,打定主意今天非要赢他一次不可,可没想到他的下一句竟然是…… “睡觉!” 耶?这样就想打发掉她了? “我不睡,你不告诉我我就不睡!”打死她也不认输,看他能怎么样! 不料,他依然是两句话就马上把她给轰回来了! “你不睡,我睡。”说着,他真的阖上眼了。 哇,耍贱招! 没关系,这边还是有应对政策。 乐乐一声不吭,立刻把被子一掀,就爬呀爬的打算爬过山去,果然,宫震羽立刻睁开眼了。 “你想上哪儿去?” “我不跟你睡,我要找水仙一块儿睡!”乐乐咕哝着继续攀她的山、越她的岭。 宫震羽眼一眯,倏地飞出一指,乐乐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趴在山上睡着了。 宫震羽很满意地替她“摆好”正确的睡姿,而后再一次阖上眼。 终于可以安安静静的睡一觉了! “大师兄,乐乐就交给你了!” 墨劲竹含笑不语地目送着宫震羽离去,因为,即使是身为大师兄的他,也知道在什么情况下最好不要和宫震羽唱反调比较好,否则,那个人一旦抓狂的时候,就连他也没有把握制得住。 但是,宫震羽出发后不到一刻钟,乐乐就突然跳起来说:“君陶,陪我去‘逛逛’!”这不算背叛宫震羽,因为她一开始就表明了她的立场,而且从头到尾都没有答应过她会听他的话,甚至,他们连这个话题都还没讨论完毕呢! “是,夫人!”沈君陶回应的声音是既快又大更响亮。瞧!他多服从主子的话呀!肯定可以当选十大最佳属下模范了! “我也去!”水仙马上挽住了乐乐的手臂,生怕她溜了似的。 红凤紧随在后。“属下保护四小姐。”这边是十大最忠心属下模范。 墨劲竹微微笑着也跟着起身。“既然大家都要去‘逛逛’,那么就麻烦土司大人派个人带路吧!”既然身为兄长,为免遭人闲话,他当然也要“爱护”一下弟妹了。 左林、右保没出声,却贴紧了墨劲竹左右。 段云有趣地来回看着那一大串果实累累的葡萄串。“你们不怕他吗?” 水仙俏皮地皱皱鼻子。“怕他干嘛?我们只是到处去逛逛,关他什么事?要是在路上碰见了,那也只是巧合而已呀!对吧,大师兄?” 笑吟吟地,“是、是,巧合而已、巧合而已!”墨劲竹悠然地附和道。 六十一 段云不觉也跟着笑了。“既然如此,那么,我这个地主当然要亲自带各位去……呃、‘逛逛’罗!” 于是,乐乐拉着水仙抢先冲了出去。 “快点!快点!慢一点就逛不到‘有趣’的东西罗!” 宫震羽自以为已安排好一切地踏出土司府,却没料到:大师兄也会“不听他的话”! 位于大理之西的点苍山群峰十九,峰峰高耸,直插云端,古树苍天、翠竹满山、云雾缭绕、飞瀑散花,山间还有十八条溪水从群峰间飞瀑直泻,四时不绝,两峰夹一溪,溪水东流,注入洱海。 在这座北起上关,南达大理的常绿山脉间,不仅一年四季都铺满了如茵的绿草,以及万紫千红的杜鹃、珍稀的茈碧花、坚韧的山茶花,和绣球似的马缨花等,山顶尚有高山冰川湖泊,湖泊四周则是遮天蔽日的冷杉、云杉等的原始森林。 还有那飞云的变幻多姿,不但独具特色,而且绮丽异常,时而淡如轻烟、时而浓似泼墨。在夏秋雨后初晴时,不时出现玉带似的白云飘拂缠绕在苍翠的山腰绵延百里,将巍峨苍山截分为二,竟日不消,妩媚动人。至于秋冬时节,则在玉局峰巅常出现团团白云,宛如白族少女探身眺望洱海。 而终年白雪皑皑,经夏不消的苍山雪,在风和日丽的阳春三月,越是显得如此晶莹宁静,宛如是个冰清玉洁的水晶仙宫。那苍山积雪所溶的溪泉,四季奔流,叮咚悦耳,清澈无污,甘甜可口。 多美好的景致啊!光是想象就够人心旷神怡的了。然而,自从在鹤云峰中发现了一座宝石矿之后,这清雅秀丽的苍山风光便不再是人们赞叹的焦点了。 点苍山南边的白族人说那是属于他们的。 点苍山西边的彝族人也说那是属于他们的。 点苍山上的点苍派更说那是属于他们的。 西平王也很想说那是属于他的,可惜他一点立场也没有,所以,只好打消那种馊主意了。但是,为了避免引起另一场夺宝战争,西平王还是下令在尚未搞清楚宝石矿到底属于谁的之前,谁也不许去动它。 于是,三方就这么僵持住了。 再说到点苍派,虽然不是无名小派,可也算不上什么名门大派,它的镇派功夫虽然不弱,但也称不上“绝学”这两个字,即使历史够悠久,却没那种轰动武林、惊动万教的开山祖师爷,也没什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出色后辈来弘扬一下点苍派的“赫赫威名”。 所以,在武林中,点苍派始终是处在一种不大不小、不强不弱、不上不下的中间地位上,大家都知道有这么一派存在,却没有多少人很认真的拿它当一回事过,可虽然没人在意它,却又不敢真的忽视它。 然而,对宫震羽来讲,他所在意的也只不过是那么几个人而已,其它的管他什么帮什么派或什么前辈大人物,统统都不放在他眼底!因此,他的做法很直接,一路闯到点苍派掌门人面前,他就直截了当地“告诉”点苍派掌门人他的安排,再很“慷慨”的给点苍派掌门人两个选择。 一个是同意,大家皆大欢喜。 一个是拒绝,大家就来打一场吧! 点苍派掌门人也很上道——其实是怕死,他一口就答应了,还说是给黑煞神的面子,所以,宫震羽很轻松的就解决了一半的任务,不过,另一半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因为跟白族人同样的,彝族人也不知道黑煞神是何许人也,所以,在彝族人的地盘上,他的名头值不了半文钱,唬不了半只猫猫狗狗! 也就是说,大概是非开打不可了! 彝族人最大的特征就是老虎图腾柱(注1)、土掌房,以及男人头上的天菩萨(注2)和英雄结(注3),腰间的英雄带(注4)和披身的擦尔瓦(注5)。 这是段云告诉宫震羽的,所以,当他看到第一个彝族男人时,马上就知道他没走错路。同样的,管他有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他就一路撞进彝族土司府内,见到了那个高大魁梧的罗汉土司,就冷冷的把告诉点苍派掌门人的话再复述了一次。 而那个罗汉的反应却相当奇特,他没有马上反对,也没有立刻同意,而是拿一双探索深思的眼神端详宫震羽老半天之后,才用低沉得相当撼人的声音问:“你是谁?” 同样的,宫震羽也在观察对方,因为从对方隐含神光的眼眸和陈稳有力的动作,他可以察觉到面前这个蛮人土司竟然也有一身不俗的武功。 “宫震羽。” “啊……”罗汉叹息似的点点头。“果然是姓宫。” 六十二 宫震羽狐疑地眯起了两眼。“你认识我?” 罗汉没有回答他,仅是摆手敬座,待双方都坐下后,他才慢条斯理地说:“我可以答应你刚刚所说的,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有点意外,却又不是很意外地双眉一扬,“你要我帮你做什么?”宫震羽问。 摇摇头,“不,”罗汉淡淡一哂。“我不要你帮我做什么,我只要你听我讲一个故事。” 宫震羽一怔。“听你讲故事?” “是的,只要你听我讲完这个故事,那个宝石矿你决定怎么样就怎么样,就算要我完全放弃都没问题,可是你一定要认真听我讲,每一个字、每一句都要听进去,不能敷衍地听听就算了。” 眉宇微攒,宫震羽沉吟片刻后,才慢吞吞地点一下脑袋。 “好,我会仔细听。” 罗汉似乎很高兴地笑了,立刻命人送上酒来(注6),相互连干三大杯(注7)之后,才开始娓娓道来。 “我想你看得出来,我会武功,这是我义父传授给我的,他是汉人,所以,教的也是汉人的武功。他姓关,我现在要讲的就是他的故事。” 他又干了一杯之后,才又继续往下。 “我义父有个同门学艺十年的师妹,因为朝夕相处,所以日久生情,当他师妹即将学成下山时,他们甚至已彼此许下相死相守的誓言了。 “可是没想到,他师妹甫一下山,便被她父亲嫁出去了。因为她父亲得罪了朝中的大臣,一个弄不好,可能就会被打入天牢,所以,想藉姻亲的关系拉拢另一位大将军来保身,在这种情况下,即使她再不想嫁,也不能不嫁了。 “在她出嫁之前,她写了一封信向我义父道歉,并且许诺来生。我义父很伤心,但并不恨她,因为他能谅解她的苦衷。甚至于,每当那位大将军出征时,他都会暗中去保护那位大将军。 “然后在那一年,西平王率兵攻破大理的那一年,我义父为了救那位大将军,以致双腿俱失,从此再也不能行走了!” 他感叹地苦笑了一下。 “当我义父的师妹知道之后,马上赶来大理,并且哭着把一切告诉那位大将军,请求她丈夫允许她偶尔来探望她师兄。那位大将军当下就决定把妻子还给人家,可是他妻子立刻拒绝了,因为她不想背叛丈夫,而且,她又已身怀有孕,为了孩子,无论如何她都不能那么做。因此,当我义父伤势好转之后,那位大将军便带着妻子回京城里去了。 “可是,那位大将军从此以后就挥不去歉疚的心理,一想到他是夺人所爱,而人家不但不怨他,甚至还为了救他而成残,他就痛苦到难以忍受,每每在征战前夕,他都会特别嘱咐妻子,如果他阵亡了,她一定要嫁给她师兄。” “她……”宫震羽突然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口,随即又抿回嘴。“没什么,请继续。” “后来……”罗汉深深地注视他一眼。“那位将军果真阵亡了,但是,他妻子并没有改嫁,也没有与她师兄重叙旧日恋情,依然只是每年去探望她师兄两、三次而已,因为当时她儿子才十二岁,在她儿子还未长大成人之前,她无法放下她对丈夫的责任。 “然而,在大将军死后,我义父的师妹才发现她儿子很恨她,因为他误以为他母亲在婚前就有情人,却又因为贪慕虚荣而嫁给他父亲,婚后还老是去找旧情人恩爱,所以他父亲才会那么痛苦。 “也因为如此,所以她儿子恨上了所有的女人,以为只要是女人,就会跟他母亲一样,既爱慕虚荣又善于背叛,他甚至不给他母亲解释的机会……” “住口!”宫震羽蓦地大喝一声,脸颊微微地抽搐着,双眸紧紧地瞪住罗汉好一会儿后,才沙哑地问:“告诉我,那个师妹姓什么?” “她姓萧,闺名雪琼。”轻轻地,罗汉告诉了他。“那位大将军姓宫,名讳正阳。” 锵的一声,宫震羽手上的酒杯碎了,但是,他似乎毫无所觉。 “你如何证明你所说的都是实话?” “如果我叫你去问其它彝族人,你一定会怀疑我早就和他们串通好了,”罗汉冷静地回道。“所以,你可以去问问白族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们也很清楚我义父是为谁失去了双腿的,因为我义父的双腿就是在大理的那场攻防战役里失去的!” 依然瞪着罗汉,宫震羽紧绷着脸色好半晌后,突然飕一下飙出厅去,眨眼间就不见踪影了。 罗汉慢吞吞地站起来踱到厅口凝望着外头。 “义父,”他低喃。“也许你不用孤寂终老了!” 六十三 “他……他到底怎么了?” 一串葡萄遥遥地跟在宫震羽后头,困惑地瞧着他见到每一个白族老人,就抓起来不晓得问些什么,不但举动古怪,连神情也古怪得很。 “二师兄好象有点……”水仙搔搔耳后。“抓狂了?” “就算这桩事干不成功也不需要这样吧?”乐乐低喃。 就在这时,特地跑去询问那些被问过话的白族老人的段云回来了。 “宫大侠好象反复地只问他们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大家同声齐问。 段云耸耸肩。“我也不太明白,好象是在问彝族土司罗汉的义父是为谁失去双腿的。” 彝族土司罗汉的义父是为谁失去双腿的? 这关他什么事?而且,彝族的事问到白族来会不会有点捞过界了?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好片刻。 “那你知道答案吗?” 段云想了想。“好象听说过,又不太记得了,唔……似乎是……是为了救一位汉人将军吧!” “汉人将军?”墨劲竹蹙眉略一沉吟,继而咦的一声。“那位汉人将军不会刚好姓宫吧?” “啊!对。”段云好似终于记起来了。“就是姓宫,你怎么知……”他顿住,而后也跟着咦了一声。“姓宫?那不就和……” “和我家禁卫爷同姓?”乐乐马上接下了腔。“不会是……公公?” 众人突然沉默了下来,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好一会儿后,墨劲竹才慢条斯理地说:“还是等他抓狂抓完了,我们再去问他吧!” 他们什么也没问到! 宫震羽本来就是一个不爱说话的人,可这会儿根本就像变成了哑巴似的,不管人家问他什么,他都是以沉默来回答。看他的样子,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大概连人家问他什么他都没听进去吧! 甚至乐乐偷偷踢了他屁股一脚,他都好象没感觉到似的。但是,当乐乐回身窃笑不已时,宫震羽又后知后觉地突然反手一指点了她的穴道。 他竟然封住了她的功力?! 不过,她马上就明白他不仅是在惩罚她偷踢他一脚,而且还顺便惩罚她不听他的话。 哼!有什么了不起,就算是他的超级无敌独门点穴神功好了,这边不是还有他的大师兄和小师妹在吗?她只要耐心等他们逛街回来,再去找他们叫声救命不就成了? 可也许就是因为他太过心不在焉了,所以,当若无其事地经过他身边的董湘萍趁着四下无人之际,倏地抽出一把匕首从后面刺向他的背部时,他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但是,在大门口等人等了老半天都等不到人,无聊得又跑回来的乐乐看到了,她惊喘一声,正想挥出一掌推开董湘萍,旋即记起自己的功力被封住了。不假思索的,她立刻冲向前推开宫震羽,完全没考虑到位置这么一移动,她自己就成为那把匕首的攻击目标了。 匕首的剑尖已经刺破乐乐的腰带了…… 乐乐呆呆的看着那把差点刺进她腰部的匕首,它就停在仅只破了她腰带的地方,因为它锋利的刀身被一只修长的手紧紧握住了,虽然鲜血直往下淌,但是,无论持着匕首的人再如何使力,也无法再前进分毫了。 宫震羽眼神冰冷得教人心头发抖。“你真的很想死吗?” 怨毒地盯住了宫震羽,“我恨你!”董湘萍恨恨地道:“你点了我的残穴,这样不但废了我的武功,而且让我以后都不能再练武了,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已经留给你一条命了,”宫震羽无动于衷地说。“如果你不想要,我不在意收下来!” “好,那就送给你吧!”董湘萍尖叫得像个疯婆子似的,正待用力抽回匕首再发动攻击,可她念头才刚动,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就先被宫震羽一巴掌打飞了出去,扑通一响,刚好落在荷花池里了。 听见惨叫声,土司府里的下人连忙跑过来察看究竟上看清现场状况后,马上就有人救起董湘萍,有人匆匆去找董百威了。 六十四 而乐乐则抓着宫震羽就跑,直到找着药箱后,她才拖着宫震羽坐下来,忙着替他缝合裹伤。伤的虽是宫震羽,可看她的样子却比他还疼,疼得眼泪都快滚下来了,边还又嘟嘟囔囔地抱怨着。 “干嘛用手去抓匕首呀!那会割人的你不知道吗?还是你血太多了不放一放不爽?你啊!你这人就是这样……” 可宫震羽却没听进半句,只是专注地凝视着她。“你不知道刚刚那样救我,要是我动作稍微慢点的话,你就会替我死了吗?” 乐乐马上抬起头来白了他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去仔细缝合他的伤口。 “我哪顾得了那么多啊!”她的口气依然是在抱怨。“要是你死了,我也不想活了,咱们只好夫妻、父子三人死在一块儿了!我只是这样想着,身子就自己冲过去了嘛!” 宫震羽的眼神蓦然化为柔水一汪。 “说来说去这都要怪你,也不晓得你在想些什么,居然那么不小心、明明武功那么厉害的人,居然躲不过一个失去武功的人的偷袭,当时我看了真的差点吓得昏倒……” 宫震羽的目光越来越温柔了。 “……有烦恼就说出来一起研究嘛!可恨你却拿它当宝,死也不肯说出来,就只会自己一个人在那边又发呆又发愣的,你愁你的,我们也只好莫名其妙的跟若你发愁……” 宫震羽眸底的深情已然浓郁得会溺死人,乐乐要是瞧见了肯定要高兴得哭死,可惜她没瞧见,因为她忙着唠叨个不停。 不过,也许以后宫震羽会再给她机会瞧瞧。 也许不会。 谁知道呢? “……所以说啊!你要谨记我是你的妻子,妻子是干什么的呢?告诉你,妻子就是……” 在云南前后待了将近两个月,终于把一切都安排好了,而且,还让爱玩的乐乐和水仙玩了个痛快,之后大家才一块儿启程回京。 乐乐几乎是一回黑卫府就躺下睡着了,而宫震羽则在母亲的房里找着了萧雪琼,轻轻的、歉然的对她说了一句,“对不起。” “咦?”萧雪琼一脸茫然。 宫震羽没有解释,他一说完就转身欲离开,可才走到门口,他又停了下来,依然背对着她。 “娘,我……我已经成亲了,乐乐也有了身孕,甚至我的劫难也都已经安然度过,我想你应该可以安心了,所以……所以你该去找关叔叔了吧?他已经等了你三十年!够久了!” 望着儿子离去的颀长背影,萧雪琼捂着嘴哽咽地发出带着哭意的笑声,泪水彷佛决堤般下个不停,但脸上却笑得更开怀了。 还有什么能比得到儿子的谅解更值得欣慰的呢? 《附注:》 (注1)蠡族敬虎,以虎为图腾。相传彝人为虎所化,为虎的后裔,尤敬雌虎,为之塑像朝拜。彝族盛行火葬,亦与虎有关。传说死人如不火化,灵魂不能化虎。 (注2)在头顶前脑门蓄一绺长发,象征男性的尊严,神圣不可侵犯,彝族俗称“天菩萨”。 (注3)用青布或蓝布包裹头部,并在前额处扎出一长锥形结,以表示英勇威武的气概,习称“英雄结”。 (注4)身上斜挎用细牛筋编织而成的佩带(用于挂系战刀)称之为“英雄带”。 (注5)用羊毛织成的披衫,有白、灰、青等色,上部用羊毛绳缩口,下部缀有长达0.33米左右的旒须。 (注6)“汉人贵在茶,彝人贵在酒”,彝族喜欢饮酒,饮酒时不分场合地点,也不分生人熟人,只要有机会就喝。 (注7)彝人以酒为贵,必以酒待客,客人必连三杯干,若拒绝,为最不礼貌。 六十五 终曲 念去去,千里烟波, 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别离, 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柳永·雨霖铃 “你想到哪里去?” 宫震羽一把拎住了那个又想溜出门的家伙。 “人家也想看看魔面判官的本尊嘛!”那个被拎住了后领动弹不得,又一副龌龊样的家伙委屈地嗫嚅道。 “你早就看过了!” 嘴一噘,“那不算啦!”那家伙抗议。“那个是远远的看,而且,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就是魔面判官,所以没有看仔细嘛!” 宫震羽轻蔑地哼了哼。“还不就是两只眼睛一管鼻子一张嘴,有什么好看的?” 那家伙听得猛眨眼。“真的没有在后脑勺多一张脸吗?” “不知道你在胡扯些什么!”宫震羽低叱着手一转,随手把那家伙往回扔过去。“快,回你房里去躺着休息!” “又躺?”那家伙一副就快昏倒的模样。“拜托,我已经躺了二十一天又三个时辰了耶!” “一个月!”宫震羽毫无妥协馀地的断然道。“娘说的,要满月之后才能放你自由行动。” “婆婆说的?!”那家伙尖叫着瞪圆了眼。 原来是她陷害我的! “没错,是娘说的,她说的不会错。”宫震羽说着又推推她。“哪!还不快走?” 那家伙只好不情不愿地学蚂蚁爬,眼珠子边还溜滚滚地转来转去,一忽而后,她就悄悄扬起了唇角。 “啊!禁卫爷啊……” “干嘛?” “佟公公今儿个早上有来找你喔!” “佟公公?他来找我干什么?” “他说锦娘娘托他转交一样东西给你,所以我就叫人帮你放到书房……” 还没说完,宫震羽就一溜烟的不见了。 嘿嘿!就知道这招有效。 后宫娘娘送来的东西要是不马上退回去的话,那位娘娘就会以为宫震羽也对她有意思了,所以,每次宫震羽收到这种“烫手货”时,就会气得半死,而且会立刻亲自送回去,顺便来一场烈女论。 半个时辰后—— “夫人呢?” 没有一个仆人敢吭声,个个都像缩头乌龟似的畏缩成一团。 “那个女人!” 宫震羽咬牙切齿地飞身越墙出府。 “等她满月之后,我一定要好好揍她一顿!” 缘起 似花还似非花, 也无人惜从教壁, 抛家傍路, 思量却是, 无情有思—— 苏轼-水龙吟 在中国帝权历史上,无论是哪一朝哪一代,皇帝身边都会有个特别受宠信的人物,或者是后妃皇亲,抑或是将军宰相,甚至是宦官佞臣。 直到这朝这代,皇帝所笼信的却不只一个人,而是四个人,四个内城里炙手可热的大红人,他们的地位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皇帝之外,没有任何人可以对他们下任何命令,即使是太后、太子、皇后,或任何宠妃都一样。 他们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等于是皇上亲自下的圣旨、他们做任何事都毋需先经过皇上的同意、他们可以堂而皇之的在皇上面前拔刀剑斩人、他们甚至不必向皇上行跪拜礼,他们就是—— 皇京四大禁卫。 这四大禁卫各自配戴着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禁卫牌以代表自己的身分,并在必要的时候凭此下命令,甚至调动军队,即使是太后,亦不能违背那四块禁卫牌的命令。 他们不但是有史以来最受皇帝宠信的人物,也是最神秘的人物,根本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们是男或女、是高或矮、是胖或瘦、是老或少,只知道他们四个每一位都足以代表皇上。 当然,更不曾有人知道四大禁卫在表面上似乎是作为皇上的伴驾,保护皇上、协助皇上的,但实际上,四大禁卫的最终极任务却是—— 监视皇帝! 因为当今这位躬行节俭、勤于政事的皇帝,其帝位却是从他优柔寡断的侄儿手中抢来的,而且是四大禁卫的两位师父顺应天命帮他抢来的,并在他即帝位后,便即功成身退了。 那两位异人知道这位智能绝伦、雄才大略的皇帝,将会把此朝代推向最颠峰的强盛时期。 却没料到,那两位异人一离开,皇帝便开始大肆诛杀曾经为前帝出谋划策及不肯迎附的文臣武将,并祸及其宗亲九族,死者数万多人,而且刑罚极为残酷。 于是,那两位又回到了皇帝身边,说好听点是要保护皇帝,事实上却是为了警告皇帝,并监视皇帝来的。 若是你不好好作你的皇帝,就等着下台一鞠躬吧! 五年后,他们再次离去,但这回他们留下了四个徒弟,四个接替他们工作的徒弟。 所以说,要说是皇帝宠信四大禁卫,倒不如说他是畏惧那四大禁卫还更恰当,因为他很清楚那两位异人留下来的四大禁卫的确也有能力把他踢下龙座,再换个皇帝坐坐看。 那怎么行,他的宝座都还没坐热呢! 因此,为了永保帝位,并传给他的子子孙孙,当今皇帝只好乖乖的作他的好皇帝罗! 代嫁娘 萦损柔肠,困酣娇眼, 欲开还闭, 梦随风万里, 寻郎去处, 又还被莺呼起—— 苏轼-水龙吟 在金陵的东北城墙外,台城之北,紫金山之西,有一片绿柳红花明媚宁静的菱形湖水,三面环山,一面临城,此即玄武湖。 漾着湛蓝的颜色,这一大片波平似镜的清澈湖水,光亮如玉人的凝脂肌肤,偶尔兴起微风一阵,那淡淡的圈圈涟漪,彷佛深闺哀怨少妇的呢喃,那么心酸,如此无奈。 沿湖岸则是一排排丰姿纤雅的垂柳,清风拂过,翩翩飞舞,空中的白云映在水中,彷佛一幅幅难以捉摸的幻梦。而夏秋两季,湖内更是漫遍荷花,水面一片碧绿,粉红荷花掩映其中,平添幽幽满湖清香。 就在这片澄静的湖水之畔,遥遥对着玄武门,有座占地宽广,恢弘气派的府邸,十二级宽阔的石阶顺展而上,左右各有一只昂首雄踞的石麒麟,沉厚的黑门上挂着银色的硕大兽环,门楣顶上则以黑底金字镶嵌着三个铁划银钩的苍劲字体:黑卫府! 环绕着白云石砌造成的高大院墙内则是楼阁如云、回廊连绵,屋顶上全铺设着半透明的玻璃瓦,有飞扬的檐角和精雕的画梁,飞榴相对、深沉无边,华贵高雅、肃穆威武。 光是这等豪门气势就足以将一般人吓个半死了,更别提府邸主人翁的赫赫威名,那更是教人闻之噤若寒蝉。 此时,正是午前一刻,蔚蓝澄碧的天空,几抹云彩淡淡的飘浮,二月难得的阳光时而从白絮也似的云朵间赶出半抹脸来,为寒冷干涩的空气带来些许温暖。 一向静幽的玄武湖畔在震天价响的锣鼓喧天中破坏了原有的安宁,黑卫府悬红挂彩,结灯贴联,不可胜数的贺礼堆集得里外都是,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鼓乐哨呐依然在哇啦哇啦的吹打着,一片好奇兴奋的气氛笼罩在每个角落,也流露在每张围观的百姓脸上。 黑卫府的主人娶老婆,怎能不来看看热闹呢?说不定这回就可以瞧见黑卫府主人的真面目了! 虽说是皇上身边的四大红人之一,可那四人却都神秘得很,即使是住在附近的人,最多也只能看到一闪而逝的背影,因为黑卫府主人出入很少走大门,大部分都是飞来高去的。 而府里的小厮奴仆那张嘴也生得比蚌壳还紧,一声不吭、啥也不说,因为他们知道,要是不小心透露出个蛛丝马迹,后果可不是普通的惨! 然而,令人疑惑的是—— 「怎么搞的,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不让新娘下轿呢?」 「对啊、对啊!好奇怪喔!花轿刚到时,新娘就要下轿了说,可是里面突然跑出个人说不准下轿,然后就耗到现在了。」 「不会是要退婚了吧?」 「哪可能现在才退婚,那多难看呀!」 「那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再拖下去不就过了拜堂的吉时吗?」 「我哪知啊!」 不过奇怪归奇怪,大家还是觉得这种戏码好象比顺顺利利地娶亲来得有趣、有看头,搞不好会在京里成为流行也说不定! 没错,花轿已经到了快半个时辰,新娘却还「不准」下轿,围观群众不由得议论纷纷,各自忖度着最后新娘究竟能不能下轿?还是得坐原轿回去,羞愧的上吊自杀? 而门内,笔直的一条青石道通向大厅,两傍植满了繁花异草,尚有亭台山石三两,荷叶漂浮的小湖一泓点缀其间,越见其清雅幽静。大厅之后,又有曲廊两道分左右通往后面,后头则是连绵的宅第与花团锦簇的庭院了。 但同样的,府内往日的宁静也早已被来来往往忙碌的婢女佣仆们,和迎亲的装潢布置破坏殆尽了。从偏厅内更是传出阵阵低吼争执声,守在厅外的奴仆们猛吞口水,并不安地面面相觑,个个都想请临时请假落跑了。 「我拒绝!」非常低沉又坚决的嗓音。 说话的是一个拥有非常独特气质的男人,过二十五不到三十的年岁,一身洒逸的缀竹黑袍,头发挽顶以乌玉束发冠相绾,垂以与发冠同色的飘带,高雅深沉中带着剽悍煞气,既冷漠又坚毅,眉宇间更是孤傲无比。 「怎么可以现在才拒绝?花轿都已到了府门口了耶!」 男人无动于衷地哼了哼。「一开始我就拒绝了,既是娘您私自派人去迎亲的,那可与我无关!」 「咦?你这混蛋小子,这可是你爹生前为你订下的亲事,你敢不遵从?」 与男人对话的则是一个看似约三、四十,风韵犹存的中年美妇人,墨紫色的衣裳、淡紫色的百花裙,顾盼之间妩媚无比,一举手一投足更是千娇百媚、仪态万千,说她是男人的娘亲实在是教人难以置信,但两人眉目之间的确有着几分相似,教人无法否认双方的血缘亲情。 男人愠怒地抿了抿唇。「我现在没空成亲,等过两年再说吧!」 「开什么玩笑?你是个大男人可以慢慢拖,拖到背驼了、胡子白了都没问题,可人家大闺女不能拖呀!」 冷哼。「想嫁进咱们家,这就是她头一桩要忍受的,要是受不住,我也可以退婚!」 「想都甭想!」中年美妇脱口怒吼。「我要你立刻给我成亲拜堂!」 男人冷冷地睨着中年美妇。「娘,皇上亲征要我随侍,没有个一年半载我是回不来的,您偏选在这时候要我成亲,我可没这闲暇,也没那兴致放个老婆在家里发霉!」 「听你鬼扯!」中年美妇似乎更愤怒了。「从三年前我就叫你成亲了,可你总是拿同样的理由用力的给我拖、拚命的给我拖,拖到现在你娘我已经不想再等下去了,今儿个你要是不成亲,就别想走人!」 男人双眉一挑。「娘,您明知道我今儿个午时不进宫不行,您还是坚持非要我成亲不可吗?要是误了时辰,皇上怪罪下来谁担待?」 「少来唬我!」中年美妇嗤之以鼻地讪笑一声。「你不去挑他鸡蛋里的骨头他就阿弥陀佛了,谁还敢来怪你的罪?他的皇帝宝座已经坐腻了吗?」 男人凤眼一眯。「敢说这种话,娘,您才真的是活腻了吧?」 「我又没说错。」中年美妇低低咕哝,随即又态度强硬地交叉起双手。「反正只要不会误了你的时辰就好了对不对?我保证,顶多一炷香时间,拜完堂再走人恰恰好来得及!」 牙根一咬。「如果我还是说不呢?」 中年美妇神情蓦地沉敛。「你试试看!」 目光倏冷,男人不再多作赘言,袍袖一挥,掉头就走。他知道娘亲不会这么轻易放他走,但是,他也很有自信以娘亲那一身功夫,想阻拦他根本是痴人在作梦,只要他袍袖多扇两下,就可以直接把她扇回房里去睡回笼觉了! 不料,他才刚踏出两步,一阵香风微拂后,他即不敢置信地站住了脚。 「娘,请问您在做什么?」他咬牙切齿地问。 中年美妇竟然从他背后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 他又不是他老子,她抱他做什么? 「没干嘛,麻烦你先拜堂再走人!」中年美妇若无其事地说,好象此刻她抱的只不过是一棵大萝卜头。 「我说过我不要!」男人终于忍不住低吼了起来。 「那也没关系,」嘴里说没关系,中年美妇两臂却锁得更紧了。「那就麻烦你带我一道上宫里轮值去罗!」当她是搭裢或包袱就可以罗! 「你!」男人顿时气结。 真是不敢相信,明着来、暗着来他都不怕,没想到她竟然来这一招,也不想想自己都已经快五十岁的人了,居然好意思用这种幼稚的耍赖招式,实在是太可笑了! 这要是其它人,他早就当场把她给拆成手脚眼耳鼻,丢给府里的狼犬去啃了! 可无论他对她的观感如何,她总是生他的娘,要是他一个不小心伤了她,还是会让他后悔莫及的。 「你到底想怎么样?」 「一句话,拜完堂再走人!」 男人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他两手抓着娘亲的手臂犹豫好半天后,终于暗暗叹了口气放开手,再咬紧牙根猛一跺脚。 「我拜堂!」 话刚落,中年美妇发出一声胜利的欢呼,并松开了双臂,随即冲到厅口去大声命令,「快把新娘带进来,爷要拜堂啦!」 不过片刻后,就见大厅高堂座上,中年美妇笑得合不拢嘴,眉梢眼角净是得意的神情。相反的,新郎那张脸却彷佛可以刮下一层寒霜来,说不定拌上一些绿豆沙,还能吃上两碗绿豆冰呢! 「一拜天地……升……二拜高堂……升……夫妻交拜……」 司仪在那边厢满头大汗地嘶吼,中年美妇却在这边厢兴高采烈地小小声咕哝着,「终于成了!终于成了!」 「……百年好合,鸾凤和鸣,送入洞房……」 最后一个字的尾韵犹在空气中飘扬,新郎便轻灵地一晃,飞身出厅去了。 众人顿时目瞪口呆,岂料中年美妇却满不在乎地挥着手绢儿呵呵笑说:「没关系、没关系,拜过堂就好了,拜过堂就好了!」 也就是说,她的责任已了,也可以跷头啦! ☆☆☆ 夜,没有月光,只有几许星辰,白日间的热闹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寂寞的冷清,和新房里迅速更衣收拾的假新娘——董乐乐。 「好了,二堂姊,我帮你坐过花轿,也替你拜过堂了,剩下的麻烦你自己负责,我就不再等你了,」她边喃喃自语,边忙着换上黑色夜行衣。「所以,你最好按照大伯所说的黎明前即到,否则穿帮了可与我无关喔!」真是有够不负责任的假新娘! 不过话说到底,这事本来就跟她毫无干系的嘛! 糊里糊涂地被披上了嫁裳,扯上了花轿,一场赶场似的婚礼就好象说书的简略了某些情节似的乱七八糟,要不是想乘机溜到北方去看热闹,她才不想淌这池浑水呢! 如今该做的她都做到了,临时冒出来的问题也不是她该负责的,剩下的烂摊子……嘿嘿!就让二堂姊自个儿去伤脑筋吧! 拎起了包袱一转身,乐乐吹熄了大红喜烛,随即推窗飞身上了屋顶,正打算纵身他去,没想到屋瓦上蓦地又飞上来另一条黑影,同样着黑色夜行衣的黑影,吓得她低呼一声险些摔下屋顶去。 起初她还以为行踪被发现了,心脏差点跳出去先逃走,可下一刻,她就发现对方同样满脸惊吓地猛拍胸脯,似乎双方都被彼此吓了一大跳;再定睛一看,两边更是错愕地同时脱口指着对方惊呼。 「耶?婆婆?!」 「耶?媳妇儿?!」 随即又不约而同惊觉地捂住了嘴,并紧张兮兮地转首四处张望,直到确定没有惊醒任何人之后,另一个夜行人——中年美妇才悄悄地朝乐乐招了招手,然后先行飞身落到府内阴暗角落处,乐乐只好随之飘然而下。 「你想到哪里去?」中年美妇压低了嗓音质问,有疑惑,也有紧张。 废话,当然是要逃之夭夭呀! 可是她能这么回答吗? 乐乐不由得咽了一下口水,眼神直往两旁闪烁。「呃!那个嘛……嘿嘿,我是想说堂……呃、不……相公他又不在,婆婆也说他至少要一年半载以后才会回来,因此……因此我想先回家去看看罗!嘿嘿,婆婆,你是知道的嘛!人家是突然间嫁过来的,心理上多少有些不太能适应,所以想先回家去暂住些日子,我想这应该也是无可厚非的吧?」 这个婆婆不但看起来年轻漂亮,而且总是笑咪咪的似乎很好骗……呃、不,很好说话的样子,应该不会为难她吧?乐乐很乐观地这么想着。 然而出乎意料之外的——这两天意外好象特别多,中年美妇一听,不但不能体谅她,甚至还脸色大变地神情一沉。 「那怎么可以?我急着让他娶亲还不就是为了要把这个家交给你,你要是走人了我怎么办?不成!你绝对不能走!」她敢打包票,这个媳妇儿一走,儿子绝对不会主动去把人给找回来,搞不好还会藉机随便掰个理由休妻也说不定! 可听她这么一说,乐乐不由得也狐疑起来了。「是吗?那……请问婆婆你又是要上哪儿去呢?」 中年美妇愣了愣,双眸有些赧然地往上飘去。「呃,我……我要去访友。」 「哦!」乐乐瞪大双眼。「三更半夜?还带着包袱?」 中年美妇咳了咳。「呃、呃!我现在赶路,明儿个一大早刚好赶到,而且我打算在那儿住两天,怎么,不可以吗?」 乐乐白眼一翻。「当然不可以!」 耶?这个媳妇儿很嚣张喔! 中年美妇忍不住稍稍大声了起来。「为什么不可以?」现在到底谁是婆婆,谁是媳妇儿呀? 「就算婆婆打算把这个家交给我,可也不能一下子全扔给我呀!」乐乐挺着胸脯理直气壮地说。「连这府里东西南北我都还没搞清楚呢!搞不好一出房门我就迷路了也说不定,而且下人们肯不肯听我的又是另一回事,作这黑卫府的主母要干些啥我也全然不知,婆婆是打谱让我三天就将这府里给搞垮是不是?」 中年美妇呆了呆。「说的也是喔!」 「是吧、是吧!」乐乐更猖狂了。「所以说婆婆绝对不能走,就算要访友,改天不行吗?」 中年美妇想了想。「那……好吧!我就先教会你该怎么处理这府里的琐碎事,之后我再出门好了。」 好,好,孺子可教也! 乐乐又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本来就应该这样的嘛!」 中年美妇双目一凝。「那你也该打消回家去的主意了吧?」 乐乐耸耸肩。「既然婆婆都说要特地留下来帮我了,我当然没理由回去罗!」这叫睁眼说瞎话,反正正牌媳妇儿迟早会赶到,至于她嘛!嘿嘿,抱歉得很,这场戏她的戏分已经到此结束啦! 「那……」中年美妇眨了眨美目。「我们就各自回房,明儿个一大早再见罗?」 「没问题,婆婆!」 于是,两条黑影左右一分,各自规规矩矩的飞向慈苑和雅苑。 可是不过两炷香后,同样的两条黑影再次贼兮兮地从黑卫府里前后飞身而出,只不过这回一是向东、一是向西,两条黑影根本没机会碰上头,所以…… ☆☆☆ 翌日,一个阴霾的暗云天,空气沉重得彷佛要压死人,可一大清早,黑卫府里就嘈嘈嚷嚷地闹翻了天,没别的,只因为老夫人开溜了,而新科夫人也跷头了,府里的主人居然跑得一个也不见,在黑卫府待了多少年也没见过这种情形的老总管愣呵呵的哭笑不得,正想差人去通知主人,没想到主人却先行回来了。 然而,黑卫府的主人一进府就自顾自急匆匆地往后苑去,一边低沉迅速地吩咐道:「立刻叫人去替我把飙风准备好,我待会儿就要骑走;还有,告诉老夫人一声,这回我可能要过个大半年、一年后才能回来。」 几乎跟不上主人的脚步,老总管踉踉跄跄地随在后头,想说话却插不上嘴,眼看着主人进书房取了一盒东西后,就转出来直接往马房走去,看样子,他连喝杯热茶的时间都没有了。老总管急忙拉高嗓门叫了一声,「爷,请等等!」 或许是听出老总管声音里的无措与为难,黑卫府的主人终于停下脚步狐疑地转过身来。 「又是什么事了?」 「这个……」老总管苦着脸咽了口唾沫,「老……老夫人昨儿个夜里走了。」说着,他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封书信恭恭敬敬地呈交给主人。「这是老夫人留给您的书信。」 「什么?!」黑卫府的主人不敢置信地暴睁双目,随即抢过书信去观看,而后愤怒地撕碎信纸。「可恶!知道我会阻止你,你就趁夜开溜!看样子,你那么急着要我成亲,目的为的就是这一桩!」 他咬牙切齿地说完,继而瞥老总管一眼。「走了就走了,不必管她,我想,她应该都交代过夫人了,以后有什么事你就去找夫人,她应该……」 「爷!」老总管忙打断他的话。「老夫人是另外留下了一封书信要给夫人,里面也详细交代了夫人该负责的事项,可是……」他瑟缩着住了嘴,犹豫地望着主人,不晓得该不该再说下去。 一看就知道有什么更不对劲的事了,黑卫府的主人深吸了口气,按捺下即将爆发的怒气。 「说!」 老总管觑着主人黑漆漆的脸色,本能地先倒退了两大步,才嗫嗫嚅嚅地说:「那个夫人她……咳咳,呃……她也不见了!」 黑卫府主人愤怒的神情骤然消失,变得面无表情、一脸漠然,只有眼神冷酷凌厉得似乎可以直接置人于死地。 彷佛天上突然压下了一座山似的,周遭的空气突然紧绷得教人差点窒息,有那么一瞬间,老总管真的很想掉头就跑,可是深知主人习性的他很明白,这种懦夫的举动只会让自己更凄惨而已,所以,他用尽了全身的意志力让自己保持在原地不动……呃,只敢发抖。 「她也跑了?」黑卫府的主人轻轻地问,轻得若不仔细听还真听不出来他在问什么呢, 「这个……」老总管低着脑袋不敢抬头。「老奴派人前前后后找了两遍,一遍比一遍仔细,可就是寻不着夫人的踪影,后来我听打更的老福说,他昨儿个夜里瞧见咱们府里先后飞出去两条黑影,我想那应该就是老夫人和夫人了,可是老奴不确定夫人是溜出去玩儿找不到路回来,还是……还是……」 乌漆抹黑的夜里溜出去能玩什么? 「是吗?」黑卫府的主人冷冷一哼。「很好!」 很好?! 老总管忍不住诧异地偷觑了主人一眼,却见主人突然拔下印戒扔给他,再掏出一块令牌丢进他怀里,而后转身继续向马房走去。 「以后府里的事全交给你决定,就算夫人回头也不准她插手,若是有麻烦,就用那块令牌挡着,挡不住的话就去找七王爷,你要是自己一个人忙不过来,可以叫你儿子来帮忙。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有了!」就算有也不敢讲了! 直到恭送主人骑着飙风像怒矢般地离去后,老总管才敢又愁眉苦脸、又叹气地喃喃唠叨着。 「真是苦命呀我,原以为有了夫人会更轻松的说,哪想得到却更累了,早知如此……」念着念着,没想到更令人头大的事马上又找上门来了。 「总管、总管,府门外有位姑娘说……说……」 自己的唠叨都还没说够呢!一肚子委屈的老总管看下人说得吞吞吐吐,好似存心要试验他的耐心似的,他终于忍不住飙了出来。 「怎么连句话都不会讲吗?什么姑娘姑娘的,真不晓得你在说什么!」 在老夫人跟爷面前,他是得必恭必敬地低头哈腰,可除此之外,这黑卫府里可就属他最老大,他爱飙谁就飙谁,谁能奈他何?不过,从另一个着眼点来看,这不也就表示他是最得他们两位宠信的吗?瞧!爷不连印戒都交给他了! 一想到这里,老总管免不了又得意了起来,语气自然也缓和多了。 「若是来找人的不会先问问人家找谁吗?」 下人却一脸为难地欲言又止半天后,才毅然道:「总管,还是麻烦您老人家自己去听听那位姑娘说什么吧!」 好吧!既然爷把整座府邸都交给了他,而他又是那么忠心的人,累死他也是活该的。 于是,老总管跟随下人来到了府门口,一眼就瞧见门前站着一位风尘仆仆的美艳大姑娘,正是双十年华的花样年龄,然而,美是够美矣,却有些狡诈傲慢的感觉。 「请问这位姑娘是……」 大姑娘傲然地抬了抬下巴。「我是你们的夫人!」 嗄? 「昨儿个嫁进来的那位是代替我拜堂的……」 咦? 「所以,我今儿个赶来换回她了……」 耶? 「懂了吗,老苍头?」 老……老苍头?! 天哪!爷!您成的这到底是什么葡萄亲呀?怎么麻烦一大串呢? 莫名跟随 不恨此花飞尽, 恨西园落红难缀, 晓来雨过, 遗踪何在? 一池碎萍—— 苏轼-水龙吟 一匹雄伟高大的骏马,在自南往北的官道上有如一阵旋风般飞驰而下,马上骑士正是董乐乐,现在,她正快马奔往鸣銮镇,就怕赶不及「热闹」。 甫始十岁就缠着伯父带她出门,及笄又开始和几个师兄轮流闯荡江湖,这回头一次独自出门,她并不想再行走江湖徜徉行,也没兴趣游山玩水逛庙会乐逍遥,那些她早八百年前就玩腻了,这会儿她想「玩」的可是真正够刺激、够火辣的「热闹」。 当然,如果不是这回天赐般的机会,伯父大概永远都不会让她独自出门,更不可能让她去凑那份热闹。 开玩笑,姑娘家上什么战场嘛! 这就是为什么她一口就答应伯父的要求的原因之一,不这样的话,她如何能脱得开身呢? 除此之外,伯父虽然不是特别疼爱她,却非常尽责地在照顾弟弟唯一的遗孤,所以,二堂姊一旦嫁人了,恐怕下一回他的「魔掌」就要伸到她头上来了。她不是不愿嫁,只是还不想嫁,等她玩够了再嫁不行吗? 当然不行! 伯父肯定是这么吼回来的,所以,她只好溜罗!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伯父会反对她上战场也不是没道理的,一个姑娘家,尤其是像她这样的姑娘家,那窈窕的身段和凹凸有致的曲线都那么显眼地流露出淡雅迷人的韵致,而她那张清丽的脸蛋儿亦富有另一种令人心旌摇荡的魅力,尤其是她那双如明澈潭水般深邃的瞳眸,更是闪烁着俏皮活泼的逗趣神采。 或许她没有大堂姊那股子温柔婉约的味道,也没有二堂姊那般艳光照人,却有她特别的动人风情。这样子的姑娘家说要上战场,还真让人怀疑她除了使劲儿去迷倒敌人之外,还能干嘛? 被宰?- ,少触霉头! 此刻,正是阳光即将落入群山下的时候,马儿更快速的奔行着,四周的景物宛如波浪般朝后掠退,只不过眨眼间,一人一骑便已驰出了柏林,直下斜坡,狂风般卷向前面的黄土道,却仍见不到半点人烟。 看样子今夜她得露宿荒郊了。 日光熄灭了,月儿挂上天空,虽然满天星辰,却尚不够她快马奔驰,于是,四蹄缓了下来,乐乐开始转头四处张望,瞧瞧哪儿适宜露宿。突然,她瞥见远处似乎有一簇火光,心中一喜,忙策马奔过去。 夜宿有伴固然令人高兴,最重要的是她什么都行,就是点火不行,明明是火折子一点就着的,可她偏偏就是啥也点不着,只点着了自己的怒火。所以说,在这种荒郊野外能分到火该算她走运了,否则,她就得摸黑睡觉,而为了防止野兽闲闲没事来拜访,还得拿宝剑当被子盖了。 可奇怪的是,远远的她就瞧见那火堆是生在一道浅浅的溪流岸边上,而就在那道溪流旁,笔直伫立着一个挺拔有力的颀长身影,明明该听到她的马儿蹄踏声了,他却依然背手背对着她一动也不动,彷佛他是石雕泥塑似的。 不会是见鬼了吧? 不过,这边的大胆姑娘一向不信邪,依旧毫不迟疑地驱策马儿趋近到火堆旁停下,然后下马又瞧着那条背影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喂!分个火可以吗?」 她自认嗓门不算小,彼此的距离也算得上满近的了,怎么样对方也该有点反应才对吧?可除了那人一袭黑衫下摆微微地随风飘拂着外,那家伙竟依然动也不动。 乐乐不觉皱了皱眉,随即上前两步,提高嗓门再问一次。 「喂、喂!你听到我说话了吗?借个火可以吗?」 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乐乐狐疑地再上前两步。「喂!你到底听到我说话了没有哇?」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很不高兴地,乐乐又上前两步,那人已经在她伸手可及之处了。「喂!你到底是人还是鬼呀?」 静静的,只有风儿低喘的呻吟。 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乐乐真的很有那种伸手去摸摸对方是不是某人故意放在这里戏弄人的雕像的冲动。 「拜托,就算你是聋子好了,也得告诉我一声嘛!」 那人依然一动也不动,搞不好真的是雕像耶! 有点火大了。「搞什么鬼呀?你到底是人还是鬼,或是聋子还是哑巴?麻烦你通告一声好不好?」 蓦然,火堆中爆出一声僻啪响,仿佛这就是给她的回答,乐乐不由得暗暗咽了口唾沫。 不会吧?真是雕像?或者是…… 从背脊底端突然泛起了一阵凉意,犹豫了一下,她终于忍不住迟疑地伸出手去,没想到就在她的手将碰未碰到对方的衣衫之际,对方却突然上前一步避开她的手,并猝然回过身来,吓得乐乐两腿一抖,差点跪了下去,还情不自禁地惊喘一声,踉跄连退三大步,甚至连宝剑都唰一声抽出来了。 「你你你……人吓人会吓死人你懂不懂呀?你这样……」她突然又噎住了语声,继而呆呆地望着那人失了神。 她不是没见过男人,圆的、扁的、方的、三角的,还有什么风度翩翩、俊美潇洒的美男子都可用成打计算了,可就是没见过像这样令人移不开眼的男人。 那人的身材是修长挺拔的,容颜是削瘦俊朗的,宽坦的前额,浓密而斜飞入鬓的双眉活像两把倒挑的刀,还有挺直的鼻梁和弧线优美的唇,在高雅中却又显得如此令人难以捉摸的桀骜不驯,那独树一帜的气质实在教人怦然心动。 唯独他那双凤眼黑亮莹澈,却冷峻寒酷得宛若万年寒冰,又蕴含着一种无可言喻的落寞与孤独。因为紧抿着而形成两边微微下垂的唇角,更有一股孤傲又倔强的意味,如山般沉稳,像海般浩瀚,更有若响尾蛇般狠毒无情。 他身着一袭黑色劲装,外披黑色长衫,足登黑色快靴,浓密的黑发随意地以一条皮带在背后系成一束,齐额再用一条寸许宽的黑发带勒住,黑发带正中间有一块奇特的黑色猫眼玉。他一身的黑,一身的煞气,黑得让人颤抖,酷得教人骇然屏息。 此刻,他正用那双深沉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她。「你想干什么?」他的声音非常低沉,又带点磁性的浑厚。 「嗄?啊!」终于回过神来了,乐乐不由自主地吁了口气,可还没吁完,那股子气恼却又忙着跑回来了。 她想干什么?! 什么跟什么嘛!她刚刚讲了大半天都被谁听去了? 小嘴儿一嘟,乐乐气呼呼地把剑一收,腰身儿一扭,就兀自跑到火边的大石块上坐下,若无其事地伸出两手烤火,再也不看他一眼。 姑娘就是要用你的火,怎么样? 那人却没再说什么,只是又凝视她片刻后,也在她对面另一块更大的石块上坐下。 乐乐两颗眼珠子悄悄偷觑着他。又过了片刻后,当他就着水囊喝水时,乐乐还是忍不住又说话了。 「喂!我叫董乐乐,你叫什么?」 没想到那人又变成哑巴聋子了,不但瞄也不瞄她一下,甚至好象没她这个人似的,自顾自从地鞍袋里拿出油布包摊开,赫然是一只风鸡、半只卤鸭、熟火腿和两块厚厚的锅饼。 看他连客套性的招呼也没打一声就兀自大口大口吃着,乐乐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想起自己鞍袋里的干馒头,她忍不住又开口了。 「喂,你……」可才刚两个字出口,她就闭上了嘴。 她是白痴吗?没事又跟这种木头人玩什么问答游戏?想气死自己吗? 一想至此,她便自个儿跳起来跑到他那边去,自行摘下那两只肥肥嫩嫩的鸡腿,再得意洋洋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大啃特啃,不过,她那两只眼还是忙着不停打量对方。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对他感到很好奇。 「喂!我要到鸣銮镇去,你呢?你要上哪儿?」这一回,她很聪明的不抱任何期望他会回话,所以当他出声时,她还真是吓了一跳。 「你到鸣銮镇做什么?」他放下锅饼,面无表情地问,声音依旧冷漠无比。 「嘎?哦!我……」实在搞不懂她要去鸣銮镇这件事有什么值得他大开金口的?「我去看热闹嘛!说不定我还能帮帮忙哟!」 「看热闹?」他冷冷地看着她。「现在那儿可不是适合你这种小姑娘去的地方。」 「小姑娘?!谁跟你是小姑娘!」乐乐一听,立刻颇受侮辱似的挥舞着两手鸡腿大声抗议。「姑娘我再过四个月就满一十八了,都快要是个老姑娘了,你居然敢说我是小姑娘?」 「既然是老姑娘了,怎么还有闲工夫到处乱晃?」他的语调更冰冷,还带着些讥讽意味。「不赶快把自己嫁出去,你不怕再晚点儿就没人要了吗?」 「吱!」乐乐立刻用鼻子哼给他听。「告诉你吧!不知有多少公子少侠跟在姑娘屁股后头央求呢!哪里会没人要?不过呢!姑娘我才不会那样随便找个人就嫁了,这可是一辈子的事耶!所以呢……」她举举鸡腿。「姑娘我要慢慢等,等到那个我想要嫁的人出现我才嫁,要不我宁愿一辈子不嫁!」 「你想要嫁的人?」他嘲讪地撒了撤嘴。「什么样的人?富家王孙公子或公侯将相?」 「喂、喂、喂!你真的很瞧不起人喔!」乐乐不满地瞪着他。「谁要进什么豪门官家呀?如果真是姑娘我想嫁的人,就算他是乞丐,姑娘我也会心甘情愿地陪他沿街乞讨;若是姑娘我不合意,就是皇帝老子,我也宁死不屈!」 眸中倏地闪过一丝异采。「是吗?」 「当然是!」乐乐誓言似的高高拳起啃了一半的鸡腿,忙又收回来挥去欲分杯羹的苍蝇,继续自咕哝着,「姑娘我就是要等那么一个人,这世上唯一仅有的一个,到时候姑娘我才会把自己嫁出去,然后这辈子只守着那个人,心里也只会有那个人,死也不变心!」 望着手中的锅饼,他的脸色更深沉了。「那你又怎么知道是哪个人呢?」 「嗄?」乐乐闻言不由得呆了呆,「啊!这个嘛……」她想搔搔脑袋,还好在抹了满头鸡油之前及时发现两手都是油腻腻的鸡腿,赶紧收回来,代之以一脸尴尬的傻笑。「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哩!」 淡淡瞟她一眼,世界又归于沉寂了。乐乐耸耸肩,继续啃她的鸡腿,已经开始习惯他那种目中无人的态度。然后,她注意到他身边大石上还搁着一把剑,不经心地又把注意力挪到那把剑上去了。 那是一柄通体墨黑的剑,乐乐也见过不少名剑,却没有一把像那柄黑剑这么怪的。一般长剑约三尺,短剑不到一尺,但那把剑却不长不短的约一尺半左右,而且比剑宽,比刀窄,剑鞘上还雕缕着一条银色飞翼龟蛇,每当剑身晃动,龟蛇便宛似要乘空飞去了。 好奇怪的剑! 她想着,正想把视线移开,可一忽而,她立刻又把视线拉了回来,而且惊讶地瞠大了眼,脑海中蓦然出现江湖传言如何描述传说中的那把剑,那把不长不短、不刀不剑,剑鞘与剑身上俱雕缕着银翼龟蛇,玄武飞扬的剑。 不……不是吧? 「孤煞剑?!」 她战栗地一抖,手一松,啃了一半的鸡腿倏地落入火中。紧接着,她更震惊地转向兀自啃着锅饼的黑衣男人,盯住他额际黑发带上的那颗黑玉猫眼,倒抽了一口气,另一支鸡腿也献给了火神。 「黑……黑煞神!」她窒息似的低呼。「黑煞神宫震羽!」 江湖黑白两道上鼎鼎大名的七大高手,合称三煞四尊,黑煞神宫震羽便是三煞之一,他的名号在武林中是冷酷与威权的象征,也是力量与果敢的标志,只要在江湖上跑过两天的人,谁不知道黑煞神的狠毒寡绝与强悍勇猛,更明白千万别去招惹一向独来独往的黑煞神,否则一个不小心,说不定连呼吸什么时候停止的都不知道。 黑衣人——宫震羽闻声瞄了一下身旁的孤煞剑,再瞧她一眼,而后兀自掏出一把黑色匕首割下一片火腿肉默默地嚼食着。 江湖传言不可尽信,可是七大高手的传言不能不信,因为那都是火辣辣、血淋淋、阴森森的事实。 乐乐不是笨蛋,她还没活腻味儿呢!当然不会傻傻的自己愣去找死。她很了解自己的本钱,虽然堪可列为高手之流,可也只不过是个二流高手而已,一百个她也沾不上黑煞神那种层级之上的超级高手半根寒毛。 可见她今天的运气实在很好,也说不定是宫震羽白日里上赌坊赢了好几把,心情正佳,所以她才没有莫名其妙地沦为异乡孤魂野鬼,但也差不多是等于在鬼门关口绕了一圈又被丢出来一样了。 不过,她可不敢保证接下来运气还是会那么好,所以她脖子一缩,惋惜地瞥一眼火里的焦炭鸡腿,随即起身去溪里洗干净了手,再去卸下马鞍,而后抱了一条毛毯回到火边准备睡觉。 虽然她还是很饿,可是她已经不敢再跟他要东西吃了,反正他也不会答应,当然更不敢像刚刚那样傻不愣登地抢来吃,搞不好这一回她要抢只翅膀,自个儿却先掉只手也说不定,她对作个独臂人实在没多大兴趣。 可没想到她才刚铺好毛毯要躺下去,宫震羽却突然出声了,语气却不似先前那般酷绝。 「你不吃了?」 她愣了一下,随即跪坐起来,满脸渴望地盯着剩下的风鸡。 「我……我还可以吃吗?」 宫震羽没有回答,只是把那只风鸡用原来的油纸一包,再准确地丢进她怀里。 乐乐立时眉开眼笑地连声道谢,手里则忙着拆开油纸包准备三两口就吞了那整只鸡。 这个黑煞神好象不是很黑嘛! 「你还是打算到鸣銮镇吗?」漫不经心似的,宫震羽又问了。 「呃?哦,是啊!那儿不是最热闹吗?不上那儿,我还能上哪儿?」乐乐满嘴鸡肉,口齿不清地说。 「要凑热闹哪儿都有,为什么一定要去鸣銮镇?」 「哦!拜托,」乐乐白眼一翻。「那种热闹跟这种热闹不一样的好不好?那种热闹上哪儿都有,看来看去不都一样,光想就腻了。可这种热闹可不是随时都有的,场面也不是那种热闹能比得上的,想想那种千军万马奔腾厮杀的场面……天哪!还真不是普通的兴奋耶!」说着说着,她的脸色都兴奋地嫣红了起来。 宫震羽摇摇头。「你是个姑娘家,不适合那种洒血的场面,你还是回家去吧!」 「哦,不!」乐乐一听,立刻交叉起两手的鸡骨。「我哪儿都能去,就是不能回家!」 宫震羽微微一蹙眉。「为什么?」 「啊!这个啊!说来话就长罗!」乐乐瞟他一眼。「我呢!爹娘很早就过世了,所以伯父就把我接过去照顾。老实说,伯父对我算是很不错的了,不但供我吃住,还让我跟着大家一起练武,虽然对我特别严厉,但我想,那也是因为我太调皮的缘故。」 她耸耸肩。「无论如何,从我懂事以来,我就想着希望能够尽快报答他们这项恩情。不久前,那一天终于到来了,我大堂姊幼年时定下婚约的对象捎了一封书信来……」 其实打一开始,两家的婚约也只不过是酒后畅谈间的随口约定而已,说不定酒醒后彼此就忘得一干二净了,既没有交换信物,也没有下聘订礼,靠的仅是一个信字罢了。 然而十年过去了,这个婚约的真正主儿,董家大姊董湘云都二十出头了,再不嫁人就没人要啦!男方却没动没静。 董家老父开始怀疑那约定到底是真还是梦?只好主动捎信去探问男方的口气,没想到对方却依然不回不答,半点音讯都没有。 董家老父只以为不是对方没诚意履行婚约,就是那根本是他醉酒作梦,因此便不再理会这个约定,迳自把董湘云给嫁出去了。 可怎么也没想到,三年后,男方却突然表示要来娶大姑娘了。那时候董家才知道三年前那封信根本没递送到男方手里,因为男方早就迁离老家了。 「……你可以想见当时伯父有多惊慌诧异吧?因为大堂姊早已嫁出去了。后来伯母才说出在四、五年前,曾经有封从金陵捎来的书信,被堂弟拿去做纸鸢射进池塘里去了。因为她怕堂弟被责骂,所以一直没敢说出来。如此一来……」乐乐又掰下另一块鸡肉。「董家就难辞其咎了……」 这下子该怎么办? 一向不愿失信于人的董家老父立刻决定拿董家二姑娘代替大姑娘嫁过去,然而,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对方的通知信函才刚到,翌日迎亲队伍也到了,还说什么吉时已定,接了新娘子他们马上就得往回赶啦! 开什么玩笑,他们以为董家成天闲闲没事干,就等着人家来迎亲吗? 最重要的是,董家二姑娘董湘萍闲来无事跑到大姊那儿去玩了,根本就不在家,董家拿什么给他们迎呀?就算要通知她回来,最快也得两天呀! 可是对方又说了,这回如果来不及,恐怕又要等个一年两载的了。 「……所以,当时伯父只好拜托我先替二堂姊上花轿拜堂,头一晚洞房花烛夜可以托喜婆转告他们,以新娘因为月事不方便为由先行避过,到时候新郎肯定会喝个醉醺醺的不省人事,就算掀了头巾也看不真确。这样一来,只要二堂姊在黎明前快马赶到,正牌新娘就来得及拜见公婆啦……」 孰料意外接踵而至,新郎竟然在一拜完堂后就落跑了,婆婆当然要去安慰一下新娘,这下子,不让夫家任何人瞧清楚假新娘真面目的计画就泡汤了,不但婆婆瞧见了,连带老总管和好几个丫鬟也都看得一清二楚了。 「……当时我就想完蛋了,如果大家都认定我才是正牌新娘的话,我岂不惨了?不要说我还不想嫁人,就是二堂姊那边也饶不了我,虽然那根本不是我的错。因此,我当机立断的马上决定尽快溜之大吉,免得阴错阳差地被绑在那儿了。剩下的问题呢!当然只好全都留给二堂姊了,不过,我相信她一定有办法自个儿解决的……」乐乐几乎是钜细靡遗的把一切都全盘托出了。 其实,她原本并不是这么多话的人,就算再多话,也不可能碰着任何一个陌生人就披肝沥胆的全掏给人家吧?更何况,对方还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煞星,搞不好多说两句话就被他嫌罗唆给宰了也说不定。 可是不晓得为什么,她就是想跟他多说点话,也不在意要把任何他想知道的事统统告诉他,她根本控制不了自己,也许只要他问得出口的,大概连她上次月事是什么时候来的她都会乖乖招供了。 她自己都觉得很奇怪,不过也不是太奇怪啦!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人与人之间的契合度吧!有的人相交一辈子,天天见面却生不出什么好感来,可有的人一见面就会亲热地猛拍胸搭背,两句话就成了生死至交,三朝再见就可以两肋插刀了。 君子之交满天飞,走在路上不小心就会踢倒一双,可生死之交就真的得靠机缘了! 特别是,这也是她头一回对男人产生兴趣呢! 大概是第一眼她就对他滋生了好感吧!虽然他一副冷酷无情的模样,但他那种特别的气质就是对了她的脾胃、中了她的眼,那份自大狂狷,却又孤寂落寞的神韵,更是教人忍不住对他感到好奇不已。 所谓礼尚往来,既然对人家感到好奇,自然就没道理隐瞒自己的事罗!因此,她就大大方方的先把一切都说给他听了,改明儿个,就轮到她来审问他了。 「……所以说我不能回去,因为二堂姊都嫁了,再来就该轮到我了。当然啦!我可以拒绝,但是天天被唠叨嘀咕可也不好受呢!所以,二堂姊才会没事老往大堂姊那边跑,还不就是要躲着伯父。」 她一边说还一边啃鸡肉,所以没注意到宫震羽的脸色突然变得很奇怪。 「你说你……前些日子和京城里黑卫府的主人拜堂成亲了?」 「错!错!错!」两根鸡骨又摆成了叉叉。「我是和那家伙拜堂了,可我是替我二堂姊拜的,我想二堂姊应该早就去接手了,拜托你别赖我好不好?」 宫震羽的神情更怪异了。「你那天夜里就溜了?」 「没办法罗!」乐乐无奈地两手一摊。「我都被瞧见了,如果不赶紧开溜,搞不好会被留下也说不定。」 宫震羽沉默了一会儿。「你不清楚黑卫府的主人是什么身分吗?」 乐乐白他一眼。「废话,你以为我是笨蛋啊!会连要跟谁拜堂都不知道?当今皇上最宠信的皇京四大禁卫,京城里炙手可热的超大牌红人之一的玄武禁卫嘛!不过,他们可神秘得很,根本没人知道他们是男或女、是高或矮、是胖或瘦,只知道他们……嘿嘿!是人。 「那四大禁卫轮流在皇上身边伴驾,听说这一回轮到玄武禁卫,所以他一拜完堂就跑了,这回应该也跟着御驾亲征的皇上来了吧!」说着,她吐了吐小小的香舌。「还好他没来掀我的红巾,否则两相一见面准穿帮,我哪里还敢来呀!」 宫震羽垂下眼眸瞧着自己的手。「既然他是那样个身分的人,你不想嫁个那样的丈夫吗?」 「喂!喂!喂!我刚刚说的话都被风吹跑了吗?」乐乐没好气的说。「我说过了不是吗?就算是皇帝老子,如果不是我倾心的人,我宁死也不屈,他一个玄武禁卫又算得了什么?」 宫震羽抬眼深深地凝住她。 乐乐则是忙着继续啃鸡,还是没注意到他有什么异样。 「不过老实说,董家也是在迎亲轿子到了董家之后,才知道二堂姊要嫁的是黑卫府的主人,原先是没人知道的。可这种身分显赫的丈夫倒是正合二堂姊的意,二堂姊这个不嫁、那个不嫁,想的就是希望能嫁个那样包吃包揽的丈夫。换了是别人,我还担心就算我去帮她拜了堂,她肯不肯来接手都不一定呢!可我敢保证二堂姊若是一知道要嫁的是黑卫府的主人,包管跑掉了鞋也会赶过来!」 「是吗?」宫震羽又看了她一眼后,就转而凝住火堆不再说话了。 直到乐乐吃饱,洗净了手,又回到毛毯上准备睡觉,他始终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火堆,不晓得在想些什么。乐乐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 「喂!我……我要先睡罗!」 她以为他不会有任何反应,但是,他却转过眼来看了她一下,点点头,随即又回去盯着火堆了。 真有那么好看吗,那堆火? 乐乐咕哝着躺下睡了。 隔天清晨,乐乐早早就醒了,没想到宫震羽却比她更早,一副早已准备好随时都可以上路,只等她醒来的样子。 也或许他根本没睡?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在等我啊?」边把视线偷偷瞄向他额头上的那颗猫眼石。听说那颗猫眼石会变色,果然,昨晚是黑色的猫眼,现在已经变成蓝色的了。 宫震羽瞧着她没说话,她只好摸摸鼻子赶紧收拾好,再去洗把脸,然后也准备好上路了。 这时候她才注意到,宫震羽那匹代步的马居然是匹黄骠骏马,模样儿和它的主人一样,也是那么高效优雅。 真-! 她翻身上马,却见宫震羽依然站在原处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她,她不觉脱口问:「还有事吗?」 宫震羽静了一下,而后慢吞吞地说:「我要往兴河那边去办事。」 呃?昨儿个问他他不说,现在告诉她做啥? 乐乐不解地望着他。 宫震羽却迳自飞身上马后,才又慢条斯理地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说是这么说,可那种神情语气却像是在说「你最好不要跟我去」。 乐乐先是愣了愣,继而惊诧地咦了一声,「你要我……」她指着自己的鼻子,「和你……」又将纤指一伸指向他。「一块儿去?」她有没有听错呀?一向独来独往的黑煞神居然邀她同路?! 可就这么一会儿时间,宫震羽似乎已经后悔刚刚的提议了。「不要就算了!」语毕,他转开马头就要上路。 乐乐一看又傻了,连忙大叫,「等等!等等!等等!突然这么说,你……你也给我一点考虑的时间嘛!」 宫震羽似乎也考虑了一下,才又默默地转回来,看她搔头抓耳的拚命「考虑」。 「唔……皇帝亲征耶!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碰上的,说不定还可以瞧见皇帝老爷长得啥样子呢!」她皱眉苦脸地喃喃自语。「而且……而且搞不好这一辈子就这么一次机会了,可是……」她觑他一眼。她也很想跟着他去呀! 对方可是惊动武林、轰动万教的黑煞神耶!他要办的事说不定比皇帝老子打的仗更刺激、更有看头,错过了不是也很可惜吗? 「你……要去那儿干嘛?」 「我刚刚说了,办事。」 犹豫了一下。 「好玩吗?」 「不好玩。」 小脸顿时垮了。 「那……有趣吗?」 「一点儿也不有趣。」 那她去干嘛? 脸更垮了,再垮下去恐怕连眼泪都要垮出来了。「至少有点热闹吧?」她满怀希望地再问。 宫震羽依旧面无表情。「去逛马市吧!」 「马市?」 「类似咱们那儿的市集吧!」 乐乐呆了呆,不觉脱口道:「我白痴啊我?我干嘛千里迢迢的去逛市集呀?」 「那就算了。」 宫震羽又想转开马头,乐乐忙又大叫,「啊!等一等、等一等,让我再想一想,让我再想一想嘛!你这么急干嘛!又不是去赶死。」她咕哝着又苦着脸考虑了大半天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说:「好嘛!我跟你去嘛!」 还真是有够不甘心的,明明早就决定好要去开开眼界,顺便尝尝男人打仗的滋味的说,可就这么一下子就全都被推翻掉了,她怎么不知道自己的意志力居然有这么不坚定? 改朝换代要是有这么快就好了,省得再去浪费精神去制造那么多冤魂了。 真是有够莫名其妙,她实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作这种马上就后悔的决定?就算她对他再有好感、再感兴趣,可不过就这么仅仅一夜之间,怎么就让她一面倒向他那边去了? 可恶啊!她究竟为什么会一边后悔,又一边乖乖的跟在他马后吃灰呢? ☆☆☆ 就像宫震羽所说的,跟他一块儿去办事,还真是一点儿也不好玩,也很没趣。马市是还好啦!但逛过一、两遍也就差不多了,再往下的路程乐乐已经不作任何期待了。 哈哈!至少他没骗她。 老实说,她实在很疑惑宫震羽为什么要邀她同行,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办啥事,只隐约感觉到他好似在追踪什么似的,问他,他却连哼也不给她哼一声,可至少也要稍微关心她一下下吧!毕竟是他「拜托」她陪他来的不是吗? 没想到他却只顾办自己的事,每到一个地方,就把她丢在一边去自生自灭,自己则一溜烟跑得不见人影。不晓得她是不是应该提醒他一下,垃圾最好不要随地乱丢呢? 可奇怪的是,一入夜,不管她在哪里,他就是有本事找到她,就算她刚好蹲在粪坑上头,他都会特地来敲敲门告诉她他回来了,害她差点一跤跌进粪坑里。然而,一过子时,虽然他没有说,但她知道他又会趁黑摸出去。 干啥去了? 她哪知呀! 搞不好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黑煞神是兼职的夜盗或采花贼也说不定。 这样过了一两天,他又会领着她继续往北走,结果莫名其妙的,三月时,他们居然出关了! 很意外的,出关的第一天,他居然没有扔了她就跑,而是一路把她带到客栈里安置好,然后才出门去买东西,害她感动得差点痛哭流涕地跪下来叩谢上天的恩典。 不料,他一回来,只是把一套当地人的服饰扔给她。「换了它。」而且还是旧的。 「嗄?」乐乐怔愣地望着那套丑不拉几的服饰,再看向他身上早已换好的蒙古袍,居然还是黑色的,亏他能找得到。「为什么?」不过,额头上的发带还在,猫眼正闪着紫色的光芒。 「入境随俗,换上他们的服装比较不会被人注意,或者找麻烦。」宫震羽淡淡地说。「记得把头发放下来绑成辫子。」 谁不要命了敢找黑煞神的麻烦? 乐乐瞪了好半天眼后,才不甚情愿地收下衣服,然后开始左右打量他是不是还有买其它的东西回来,可惜她怎么看都看不出他还有偷藏什么玩意儿。最后,她还绕着他仔细找了一圈,这才很泄气地死了心。 「你没有买吃的回来吗?」 「你饿了?」 「废话,都过晌午了耶!」乐乐赶紧提醒他。「是不是换好衣服就一起去吃?」 没想到他却随手扔下一块碎银,「自己想办法!」随后就转身出去了。 ㄝ?简直不敢相信,他当她是谁呀?乞儿吗? 好半晌后,她才有气无力地在床沿坐下,开始慎重思考她到底为什么还要跟着他?这些日子来,她对他的好感还没有用光吗?最重要的是,她究竟在期待些什么呢?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房门突然又打开了,乐乐傻呵呵地看着宫震羽进来把一个油纸包放在窗边的茶几上。 「这会儿饭铺子人还很多,你还是在这儿吃吧!」 呜呜……老天终于开眼了! 「还有,差点忘了告诉你,我只订了这间房,因为从现在开始,我们对外的身分是夫妻,这样才能尽量减少人家对我们的怀疑,我的行动自然也会比较方便。」 耶?他……他说什么? 夫妻?! 其……其实那也是没什么啦!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出门在外只图个方便,父母、夫妻、兄妹、姊弟、母子,随便他啦!反正他高兴就好,可是…… 拜托,他行动方便,那她呢?怎么从来不替她想想,她满头疑云就没人想要替她把那堆乌云解决掉?究竟为什么人家要怀疑他们?又怀疑他们什么?他……他到底在搞什么鬼呀? 「可是……」 「你放心,我会睡在椅子上。」 现在不是这个问题吧!反正夜里他不是都不在吗? 「但……」 「再有,因为我们的身分是夫妻,所以,以后你不能再叫我宫大侠,我也不会再叫你董姑娘。」 咦? 「那……那要叫什么?」 「我会叫你的名字,乐乐,至于你,随便,只要不叫宫大侠就可以了。」 「宫大爷?」 「……」 「好嘛,好嘛!那叫……宫大哥?不对、不对!夫妻之间有这样叫的吗?那……震宇哥?震哥?宇哥?震宇?还是相公?夫君?官人?良人?汉人?中原人?蒙古人……」 「随便你!好,那就这样,」宫震羽蓦地转身。「没事了。」 ㄟ?没事了? 喂、喂!你没事,我还有事呢! 「能不能告诉我,究竟是……」 乐乐张着嘴没了声音,一脸茫然地对着再次阖上的房门,外加满肚子火和满脑袋窝囊。 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呀? 附注: 蒙古人以皮衣为主,男女都穿身宽袖长的滚边长袍,喜欢用红、绿绢绸扎在腰间。腰带两端飘曳,其上挂有备用的刀子、火镰、鼻烟盒等。皮长袍的面料多为绸缎、棉布,也有穿棉长袍的,夏季衣服一般都是布制的。男人衣服的颜色喜用红、黄或深蓝;妇女的服装颜色比男服更鲜艳。牧人喜欢穿船形月牙高统靴,靴子是用牛皮制成,高及膝。 农区或半农区的蒙古农民喜欢穿布衣,一般为开叉长袍、汉式棉衣、衬衣、衬衫等。穿的靴子,冬季为浅筒皮靴、毡靴或——,夏季为便鞋。 蒙古族的男子多留长发。长长的头发被梳成辫子,辫梢扎红、绿色线绳,或垂在背后,或盘在头顶,并用宝石、珊瑚作为装饰。蒙古族男子还有扎耳洞的习俗,一般左耳穿耳洞,戴着大耳环或宝石小耳坠;少数有一耳戴大耳环,一耳戴小耳坠。 蒙古族妇女喜欢戴首饰,最普遍、最受欢迎的是珊瑚和金银。出嫁时新娘戴的头饰琳琅满目,熠熠生辉,有时一套头饰便重达数公斤。妇女都留发辫,未婚女子头发从中分开扎成发辫,近发根处戴上两颗大珍珠;下垂的发梢上,用玛瑙、珊瑚、碧玉及银簪为装饰,女子出嫁后,发辫就要盘到头顶,束发为髻。妇女不论出嫁与否,普遍穿耳洞、戴耳环。 蒙古族男人多戴蓝、黑、褐色的帽子,或用红、黄色绸布缠头;女子平时以红、粉红、蓝色头巾缠头,盛装时戴以银饰点缀的冠,冬季则戴上和男子一样的圆锥形帽子。 动心了吗? 不恨此花飞尽, 恨西园落红难缀, 晓来雨过, 遗踪何在? 一池萍碎—— 苏轼-水龙吟 起风了,风刮得黄尘跟泼水似的,两人双骑顶着风沙吃力地往前淌,乐乐和宫震羽两人都不得不用蒙巾把脸包得紧紧的,免得一张口就先吃下半斤黄沙。 而越往北越寒冷的气温,也让他们不由自主地拽紧了领襟,有种冬天又偷跑回来了的错觉。 突然,宫震羽扯了扯乐乐,再指指不远处的山丘,乐乐会意地点点头,两人即一前一后地来到山丘背风处。 宫震羽先让乐乐避到一个风沙造成的小坑洞,再去把两匹马安置好,然后才回来跟她避在一块儿。 乐乐拉下面巾来喘了一大口气。「哇~~快闷死人了,还要多久啊?」 「再忍耐一下,只要过了这片沙地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哦!」 乐乐偷眼觑着靠在沙丘上闭目假寐的宫震羽,不禁想起最近好象常常看到这副景象。不只是因为他们是以夫妻身分在关外走动,而且,自从那一天之后,他守在她身边的时间就增多了,不会每到一处就不见人影。 那一天,记得是出关后的第四天上大早醒来,她的心情就很不爽,因为宫震羽整晚都没回来—— ☆ ☆ 她真的厌了、烦了、累了,也越来越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 实在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跟着他,跟着他没啥乐子不说,而且她老是有种根本是她自己单独在旅行的感觉。 两人在一起赶路的时候,他不爱说话;下榻歇息的时候,他不见人影;她要是话多一点,他就面无表情,一看就知道正在苦练「充耳不闻」的独门功夫里「右耳进、左耳出」的致命绝招。 唯一的好处大概是以后行走江湖时,还可以拿他的名字出来唬唬人,至少他们是朋友……呃……他们是朋友吗? 她实在不觉得他们是朋友,朋友会这样对待她吗? 总而言之,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邀她同行,也不了解自己为什么要被他邀来同行,特别是出了关后,身处在陌生的草原荒漠里,就算她自己想逛出个什么名堂来,也不晓得该往哪头逛去,连问路都无从问起。为什么即使是这样,她却还是这么不死心地跟着他? 而且,眼里瞧见的净是那些高大粗鲁的蒙古牧羊人,鼻管里闻到的一迳是羊膻味,传进耳朵里的有听没有懂,瞧着她的目光也越来越鄙夷,越不怀好意,她心里开始冒出不太美好的预感,为什么她还不愿意就这样掉头回中原去? 结果这一天,当她再一次孤单地在千篇一律的马市中闲逛时,突然被几只高大的猩猩挡住了前进的路线,还用那种绝对不良的视线暧昧地瞄着她,很「诚实」地表露出他们露骨的邪恶欲念与歪曲思想——真是值得嘉奖。 她很清楚,就像让蒙古人穿上汉服也不会像个汉人一样,即使她身上穿的是蒙古服,头上绑的是两条麻花辫还戴发网,她还是怎么看怎么不像蒙古人,至少蒙古女人就少有像她这样娇小窈窕又细皮嫩内的,所以,那些蒙古人才会用那种鄙夷又不怀好意的目光看她,最后干脆决定熏烤煮炸吃了她算了。 其实这种事她也不是头一遭碰到啦!该如何打发这种披着人皮的狼,她也是熟稔得很,问题是……她力持镇定地面对那几个人。但那些方法好象都不太适用于面前这些人吧? 他们听得懂她的警告吗? 「对不起,请让路,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睡觉。」 果然不懂。 「对不起,我现在不想睡觉,请让路好吗?」 「△★△★△△★钱?」 不必听得懂,她就可以明白他们的意思了。瞧,她多聪明啊! 「抱歉,我不缺钱,请你们自己留着买棺材。现在,麻烦你们让路好吗?」 「□◎□◎□□◎好歹!」 歹的是你们吧? 唉!的确不适用于这些人,一时间竟忘了他们是猩猩而不是狼了! 老实说,这种时候最快的办法就是施展轻功一飞了之,但是,宫震羽老是有意无意地「提醒」她不要太过引人侧目,免得妨碍他办事,所以,这一招注定是无英雄用武之地了。 看来只好修理修理他们了,问题是,她的功夫是还不赖,但还没有好到足以应付周围将近两百多个蒙古人群起攻之的地步,所谓双拳难敌四手嘛!不必动手,他们光是挤也能挤扁她了。 所以,她不能真的伤了他们,至少不能伤得太重,免得引起公愤。毕竟在这儿她才是异族,因此,就算她再美、再漂亮、再迷人、再可爱、再惹人怜惜,他们也只想在床上怜惜她、疼爱她、爽死她而已! 那就只好赶快落跑,不能跑就打,打了就赶紧再跑…… 然而,她还是忽略了一项重要事实,蒙古人素以剽悍不畏死著名,反正人高马大的让你戳两刀他也不会死,顶多滴雨滴血给你探听一下行情;而且,他们个个精通蒙古摔角,一个虎抱过来,还没碰到你就先吓死你,甚至其中一个好象还学过两手武功呢!所以,打没两下后,她就决定还是赶快落跑比较好。 悲哀的是,当她在马市贩中左拐右拐,好不容易飞身甩掉那些要干不要命的家伙,正在佩服自己的时候,面前突然飘然落下一条人影,一个蒙古装束的汉人!她愣了一下,随即劈手一掌挥过去,同时转个方向再跑,谁知又有另一条人影更迅速地挡住了她,这次是一个又蒙又汉的汉人。 不会吧?好死不死让她碰上关外的武林人物了? 她的心微微一沉,同时停住了脚。「你们想干什么?」 两个汉人一左一右地夹住了她,脸上是同样一般的淫邪笑容。 「姑娘,不好意思,谁教你长得那么标致呢!就让爷儿们来疼疼你,包你欲仙欲死、腾云驾雾,大喊快活都来不及,嘿嘿,怎幺样啊!小美人?」 怎么样? 这样! 乐乐立刻吐口水给他们看。「呸!你们是给阎王爷借胆了,动脑筋居然敢动到姑娘我头上来!」 两个汉人不约而同地笑了。 「错了,我们是借到阎王爷那根鸟了,要不要试试看呀?」 「少恶了你们,去抱羊奶奶吧!至少它们不会吐。」 就在这时,刚刚围着她的那几个蒙古人也追过来了,乐乐看那些蒙古人一见到两个汉人便开始哇啦哇啦地对起蒙古话来,立刻明白他们是一伙儿的,当下便决定不能再客气了。因为以那两个汉人的轻功来看,他们每一个的身手都不在她之下,就算是打一场乱七八糟的大混战,双方都很有得拚了! 想到这里,那个蒙古装的汉人又看过来了,乐乐悄悄拔出腰间的小刀。 真可恶,都是那个宫震羽,说什么要换蒙古装,要扮得像蒙古人,害她连长剑都不能随身携带,只能配戴这种蒙古人的小刀……嗯!它比匕首大啦!可是真要打起群架来,又能济的啥事?对方要是拔起蒙古大弯刀来,那她除了叫救命之外,也只剩下喊救命了! 「姑娘,劝你还是乖乖听话吧!要是一个不小心伤了你,爷儿们也很舍不得呀!反正你只要陪我们三两天就好,等我们在这儿的事办完了就放你走,又不会耽误你多少时间,对吧?」 对你个头啦对! 「如果姑娘不爽答应呢?」乐乐冷冷地说着,同时悄然四顾左右,那些围拢在四周看热闹的蒙古贩子和牧人们果然都只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压根儿就没想过要路见不平一下。 哼哼,那就别怪她把他们一块儿拉下水了! 「不答应?嘿嘿!那就……咦?」蒙古装汉人蓦地噤声,同时目瞪口呆地瞧着乐乐身子溜溜一转就一溜烟地钻进蒙古贩子群中去了,可他也只怔愣了那么一下,旋即就回过神来惊怒地大吼,「好个刁钻的娘儿们,看你能逃到哪里去!」 于是,就如乐乐所料的,一对一是很难预料谁胜谁负,一对二就更甭提了,但若是一场大混战的话嘛……嘿嘿嘿!大家卯起来玩吧! 鸡飞狗跳还真是不足以形容这场混乱,乐乐拚命乱钻,顺手还把那些凉凉闲在一旁看热闹的人硬扯过去挡住追来的人,铁了心要把所有袖手旁观的人统统拖下水。 而后面追她的人是越追越火大,一边高喊着「挡路者死」,一边发誓要是追不上她,以后就不作人去作羊,随手管他是人是马还是货物,一律统统送上西天。于是,马儿跑了、摊子砸了、货物毁了,那些刚刚还纯看热闹的蒙古贩子们,顿时个个捶胸顿足、哀嚎连连,外加咬牙切齿、怒气填膺。 看样子,乐乐这招根本不能算是什么上等策略,根本就和小鬼不小心捣翻了马蜂窝没两样嘛! 中原人和蒙古人最大的不同点,在于若是同样被砸了摊子,中原人会先瞧瞧砸了摊子的混蛋他惹不惹得起,再来决定他是要摸摸鼻子自认倒霉,还是要追上去叫对方赔个双倍。 而蒙古人却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追上去揍一顿再说,从不考虑要是揍不了对方反被扁怎么办? 因此,当整个马市被毁了七七八八之后,乐乐也被大家合力抓住了。 就如同她所担心的一样,她想飞身逃开,立刻有人将她拉回地面上,而且,不断挥掌驱敌对功力不高的她而言,实在是太过耗力的事,所以,不过片刻工夫后,她就累得香汗淋漓了,随后大家同时一挤过来,她就一动也不能动了。 之后,她就直接被送到那两个汉人前面。 而那个满脸狰狞怒气的蒙古装汉人一看到她,竟然先甩了她两巴掌消消怒气后,才狂妄地大笑了起来。 「叫你好生伺候你不要,一定要让人家糟蹋你,真是个贱女人!」 乐乐的双颊早已被打得红了起来,而且口角泛出血丝,双臂更被两个孔武有力的蒙古人紧紧桎梏住,没有一丝半毫挣脱的希望,但是,她依然倔强地昂着下巴,满脸的不屈服。 「你也不过是只乱吠的畜生而已!」 蒙古装汉人怒光一闪,突然伸出五爪粗鲁地撕开她胸前的衣襟,立时露出里面粉青绿色的亵衣,还有白净如雪、滑腻晶莹的凝肤。 蒙古装汉人一见,怒意顿失,眼珠子差点掉了出来。 「乖乖,这妞儿不但花不溜丢的像个仙女似的,还长了一身的细皮嫩肉,真是让人看了恨不得能一口吞下肚里去!」 同样的,不但另一位半蒙半汉的汉人,还有那几个先盯上乐乐的蒙古人看得口涎直流,就连那些个蒙古贩子和牧人们也瞧得猛吞口水。 「喂、喂!人是我们帮你们抓到的,见者也该有份吧?」 蒙古装汉人蓦然狂笑。「行、行!大家抽签决定先后,不过,大爷我要先拔头筹!」说罢,挂着一脸丑陋的淫笑,伸手便向乐乐的胸口摸去。「嘿嘿嘿!小美人,就让咱俩先风流快活一番吧!」 眼见那只色迷心窍的爪子已经摸过来了,乐乐不禁又怒又急地吐了他一脸口水。「无耻下流的禽兽,你……你敢碰我一下试试看!」她尖叫。「我会抽你的筋、扒你的皮,让你生不如死!」 「嘿嘿!还是让我先教你欲仙欲死吧!」蒙古装汉人不以为意地继续摸去。 「你敢!」 「这不就在敢了?」 就在乐乐羞急得脸色泛青白,气怒得浑身发抖,而那蒙古装汉人的手掌即将碰触到乐乐胸口的那一刹那,半空中陡然暴起一声怒喝。 「你该死!」 随着这一声森冷的怒叱,一条诡异的银色飞翼龟蛇已然疾射而至,蒙古装汉人吃惊之下,身形急掠而退,那条银蛇却有如蛟龙般一闪,瞬间便追上蒙古装汉人,并在他身上晃了一下,旋即又朝抓住乐乐的蒙古人飞去。 那两个蒙古人惊呼着躲开,于是,银蛇骤然消失,一条矫健颀长的人影翩然落在乐乐身旁。 这时候,蒙古装汉人才突然仰天倒下,身上至少有七道以上长得可以切断他身体的伤痕在汨汨冒着鲜血,很清楚地可以见到白惨惨的骨头和切割成两半的内脏,甚至还被活阉了!但是,他没有死,只是灰白着脸色拚命喘气,浑身都在痉挛颤抖,喉头还冒着咯咯怪响,嘴里吐着血色的泡泡。 冰冷地睨视着蒙古装汉人,「这是你自找的,」宫震羽神情寒酷地说。「你就慢慢捱着吧!」 蒙古装汉人张着嘴,却说不出半个字,连呻吟声都哼不出来,只是祈求地望着宫震羽——快杀了我吧! 四周的人个个神情骇然,全都被蒙古装汉人的凄惨模样给震慑住了。 他们只是想玩玩汉狗女人,不是想找死呀!而且还死得那么惨、那么难看、那么丢脸,不用说,长生天肯定会拒绝接受他们的魂儿了! 特别是那个半蒙半汉的汉人,他浑身都在哆嗦着,一双牛眼已经凸了出来,死死地瞪着宫震羽手中那把孤煞剑,满脸的恐惧与绝望。 老天爷!是孤煞剑,居然是那把江湖上最狠毒残暴的夺命追魂剑! 宫震羽徐徐地侧过脸来,似乎想跟乐乐说些什么,或问些什么,可是当他一瞧见乐乐红肿的双颊,羞怒地紧咬着下唇,嘴角还有血迹的模样时,他倏地抿紧了双唇,脸色更阴沉;再往下瞥见她胸前揪紧的破裂衣襟隐隐可见的亵衣时,他双眸蓦地掠过一抹凌厉残酷的杀意。 他又转回头去,煞气毕露的凤眼缓缓扫过周围的人。 「谁动手的?」声调更是冷得有如冰渣子一样。 周围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半个人出声。 宫震羽冷瑟地一眯眼。「原来全都动手了,那很好!」 咦? 半蒙半汉的汉人终于回过神来了。「不!不!我们没……」 可惜他再也没有辩解的机会了,那条银翼龟蛇就接在他第二个「不」的音尾里暴然出现,如鹰隼似的地摔掠而来,同时,漫天掌影彷佛云雾般蓦然涌起,在云雾中,至少有两、三百道掌影宛如利刃般飞斩而出劈向那群蒙古贩子和牧人。 惊叫有如哭嚎,半蒙半汉的汉人扑地以一招懒驴打滚狼狈地躲过那条飞蛇,背后皮袍却咧一下从头裂到尾。银蛇蓦然回转,又幻成千百条银蛇暴射而出,于是,在一声惨叫过后,地上又多了一具等待死神光临的半尸体。 紧跟着,在一如大风呼啸般的掌影中,天地宛似漫起昏沉的愁云惨雾,凄厉的惨嚎伴随着逃命的狂呼,不过片刻工夫后,除了宫震羽容许她们尖叫着逃逸的女人之外,近两百个蒙古人全都横躺下来了,不管是老的、少的、魁梧的、干瘦的,整个马市彷佛被龙卷风席卷过一般躺满一地呻吟哀嚎,一眼看去满目疮痍狼籍。 没有半个直立的人影,除了沥血魔神般的宫震羽和目瞪口呆的乐乐。宫震羽却一派若无其事地用去剑上的血,而后归剑入鞘。 「走吧!」 「……」乐乐还张大着嘴,似乎一时之间很难回过神来。 宫震羽蹙眉。「乐乐!」 蓦然惊醒,「啊……嗄?」乐乐应声侧过脸来望着他,眼神茫然中还有些惊惧。 「走了!」 「走……走了?」乐乐似乎很困惑,不太了解这两个字的意义。 凝视她片刻后,宫震羽轻抚她红肿的双颊,身上的煞气迅速消失了,一双凤眼深邃幽沉。 「该回咱们的毡帐了,乐乐。」 「……哦!可是……」终于回过神来了,乐乐发现他额头上的猫眼红得似乎快滴出血来了。虽然她知道这并不是因为他刚刚下了杀手、染了血的缘故,而是因为今天是个艳阳天,但是,她总觉得跟他的心境似乎满配合的。 「他们……他们全都会死吗?」她哑着嗓子问。 「不,但是,我在他们身上留下了永远无法消除的惩罚,让他们一辈子都会记得今天的教训!」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然后,在不可思议的震惊中,乐乐茫然地一步一回首,似乎依旧无法接受,而且怎么样也无法理解,眼前的凄惨景象怎么可能会是一个人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制造出来的呢? 直至回到他们的毡帐里时,她还有点恍惚,可是,当他一句「你今天最好早点休息」,随即就走人之后,她立刻拉回自己的意识,以比刚刚更震惊的震惊瞪着飘飞的门毡。 耶?他就这样走了?! 她张口结舌地看看自己依然破败褴褛的衣袍,再瞪回空无一人的门毡。 他竟敢这样就走了?! 难道他还不清楚她刚刚差点遇到什么事吗?而且……而且她会碰上这种事不也都是他害的吗?如果不是他邀她同行,如果不是他把她带到关外来,如果不是他毫不在意她,老是放牛吃草,如果不是他不准她携剑,如果……如果…… 如果不是他,她会搞得这么狼狈吗? 至少也要跟她道歉一下嘛!或者告诉她他不会再让她碰上这种事,骗她的也没关系,或者陪她一天,算是补偿她,或者……或者……或者…… 她抓着胸前衣襟,咬着下唇,很生气,也很不满,更不明白自己究竟要宫震羽做什么。片刻后—— 算了! 突然间,她决定自己受够了! 于是,依然紧咬着下唇,怀着怨怼不满的心情,还有一份无法消弭的委屈,加上一些想哭的冲动,她迅速换上另一套衣服,然后更快速的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背上包袱,用一种无以名状的激动跳上马背往回程跑。 她要回去了! 不要再留在这里,更不要再留在他身边了,她已经对他没有任何好感,也不感任何兴趣了。 往后,她对任何有好感,引起她兴趣的男人都会躲得远远的,反正她对嫁人又不是很有兴趣,只要她不回伯父家,偶尔捎封平安信回去,这样伯父也拿她没辙了。 对,就这么决定! 可是,当夜里她好不容易找着一个背风的坡地露宿,却怎么也点不着火堆时,她终于忍不住扔开火折子,抱着膝盖像个小孩子一样放声大哭了起来,而且还一边哭、一边破口大骂。 「什么嘛!什么嘛!我又没干嘛,为什么就非得这么惨?只不过是莫名其妙跟着人家跑来关外,又老是被人家到处乱扔罢了,既然这么讨厌我,干嘛邀人家一起来嘛?什么都不说,就只会叫人家自己去逛,人家被甩了两巴掌,还差点被强奸了,安慰人家一下下会死吗?」 她哽咽一声。「混蛋!混蛋!宫震羽,你是个大……」她猛然抬起头夹,本来想尽情吼他个爽,却猛一下噎住了。 泪眼迷蒙中,宫震羽默默伫立在前方,却彷佛在水中荡漾。 她抽噎了一下,宫震羽悄然来到她身边半跪下来,于是,哇的一声,在他都还没跪稳之际,乐乐就情不自禁地趴在他怀里再次大哭了起来。 「我以为完蛋了,我真的以为完蛋了,他们那么多人,我根本就跑不掉,我在中原又没有碰过这种事,偏偏这边就有这么多野蛮人,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我已经准备要咬舌自尽了……」 宫震羽始终没有出声,只是温柔地抱紧了她,一手轻轻拍抚着她的背,直到她说累了、哭累了、睡着了,他才悄悄地啄了一下她的唇瓣。 「对不起。」他低喃。 自然,乐乐并不知道他偷亲了她,也没听到他说的那句对不起,但是,自从这天之后,宫震羽伴在她身边的时候增加了,也不会把她到处乱丢,总是会事先安排好一切,嘱咐她哪边不安全别去,或是哪里值得去逛逛之类的,然后再告诉她他有事必须离开,大概多久会回来等等。 当然,他的口气依然是冷冷淡淡的,这样也仍旧算不上什么最佳旅游示范,但乐乐已经很满足了。 特别是那日之后的某天夜里,当他夜行悄然回来之后,不晓得为什么,她突然被惊醒了,但是,她并没有发出任何动静,只是依然背对着他悄悄倾听着他的声音。 可以感觉得出来他非常小心地放下那把剑不发出丝毫声音,而后来到床边,他似乎凝视了她一会儿,然后弯身在她额际太阳穴上方…… 亲了一下?! 当时她不由自主地惊喘了一声,或许他注意到了,也或许没有,她管不了那么许多,只记得那时候骤然涨满胸口的那份惊喜激荡之情,几乎让她不能呼吸了。 她还是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邀她同行,却已经了解到自己为什么愿意与他同行了。 她期待的就是这种时刻! ☆ ☆ 「喂!风好象停了耶!」 乐乐推推靠在沙丘上假寐,却好象真的睡着了的宫震羽。 宫震羽睁开眼,仔细聆听了一下。「嗯!是停了,比我想象中的还快,也许今晚以前我们就可以越过这片沙地了。」 「咦?真的?那我们快点动身吧!」 于是,两人立刻上马朝远方的地平线奔驰而去。 ☆☆☆ 无星无月的合夜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郁林中,有两条黑影悄声对着话。一条黑影笔直伫立着,曲线颀长挺拔,另一条黑影同样修长英挺,却恭谨地低着脑袋。 「这份消息立刻传递过去给皇上,顺便告诉皇上,远征最忌疲军,请皇上不要轻举妄动,按照现在的速度行军即可,否则后果自理。」 「是,二爷。」 「还有,只准盯梢,不准暴露身分的人命取消,往后如果夫人碰上任何危险,不必先赶来通知我,立刻上前保护她,之后再让我知道就行了,明白了吗?」 「明白了,二爷,不过……」 「若是因为你暴露身分而出了问题,导致皇上怪罪下来的话,叫皇上自己来找我说话!」 「是,二爷。」 「还有其它问题吗?」 「有,二爷,四小姐也来了。」 「她来干什么?」 「她说想瞧瞧夫人。」 「叫她滚蛋!」 「四小姐说,二爷若是叫她滚蛋,就让属下再换另一种说词。」 「什么说词?」 「四小姐等着接班,顺便瞧瞧夫人。」 「轮到她了吗?」 「时间还没到呢!二爷。」 「那就叫她先回去绣花捻筝,等时间到了再来!」 「啊!二爷,四小姐还有第三种更直接的说词。」 「你……说!」 「她可以来拐夫人吗?」 ☆☆☆ 漠北的初春一向是最恼人的季节,经过漫漫严冬之后,枯草满地、残雪尚存、风沙弥漫,说有多苍凉就有多苍凉,但是,一瞧见阔滦海(呼伦湖),乐乐就不自禁地看呆了眼。 虽然没有江南水乡湖泊那般婀娜多姿,却有北国大方和纯真的自然美,碧波涟涟、天水一色,沓无边际、辽阔似海,既粗犷豪放又温柔秀丽,充满着灵气与魅力,令人赞叹不已。 而那残馀的碎冰依然飘浮在湖面上,却已有大天鹅在碧波中悠然游憩、引颈和呜,更是令人叹为观止。 「我们要在这儿过夜吗?」乐乐充满期待地问。 「不,我们要到呼伦去(海拉尔)过夜,在那儿就不用睡毡帐了。」 虽然有点失望,但一想到可以睡在屋子里,乐乐也没有怨言了。然而,他们在呼伦待了两天之后,宫震羽却突然告诉她,他要把她扔下来了。 「为什么?」 「我说过我是来办事的不是吗?接下来我要顺着胪朐河过去,那儿对你来讲太辛苦了,所以,我要你待在这儿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找你的。」 「多快?」 宫震羽犹豫了一下。「约莫半个月吧!」 「半个月?!」乐乐尖叫。「你要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半个月?要是我又碰上那种事怎么办?」 「我保证你不会有事的。」 「凭什么?」 「凭那是我黑煞神的保证。」宫震羽傲慢地说。 乐乐不甘心地咬着下唇。「我真的不能去?」 宫震羽的脸色稍微和缓了些。「事实上,接下来我可能一直都会很忙,根本没空顾及到你,所以,你还是留在这儿比较好。」 乐乐蹙眉思索半天。 「你真的会回来找我?」 「一定。」 乐乐无奈地叹了一大口气。「好吧!」 那天一入夜,宫震羽就离去了,乐乐只好一个人到处乱晃,可是呼伦就这么一点大,也没啥特别新奇的事物,所以,她干脆自己跑到阔滦海去了。 看那壮观的鱼潮,欣赏那从越冬地成群结队飞来产卵繁殖的天鹅、大雁、野鸭、水鹤、灰鹤为湖山平添无限生气。饿了就自己抓鱼、猎鸭烤来吃,倦了就找个隐蔽处就地躺下,无聊就戏弄游鱼乱闯、水鸟惊飞,这样倒也逍遥自在。 如此过了几天后的某个黄昏前,当她收集好一堆枯枝,正在很有耐心地设法点火——这真是一项大工程,每次都要花上她至少半个时辰以上——的时候,蓦然一抹黑影罩在枯枝上,她不觉错愕地抬起头来,赫然瞧见一个俊美得不像话的年轻人正笑吟吟地对她猛抛媚眼。 她正想冷下脸来给对方几具辛辣的言词,却又再次错愕地愣了一下,随即回到她的大工程上,嘴里则漫不经心地问:「姑娘有事吗?」 年轻人的笑吟吟顿时仅在脸上。「耶?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的?」 「我也扮过男人呀!」乐乐淡淡道。「瞧瞧你的耳朵和颈子不就知道了?蒙古男人有戴耳环的习俗,而且一向只在左耳戴耳环,要不就是左边大耳环,右边小耳环。还有,你至少要拉好领口吧?那可是最大的漏洞哟!」 「好象很复杂。」年轻人摸着自己的脖子喃喃道,随即蹲下身来。「我帮你点吧!」她看得已经快受不了了,哪有人连个火都点不着? 乐乐也不跟她客气,立刻把火折子交给她。 年轻人一点就着,然后就看着乐乐把处理过的鱼又到火上去烤。 「我叫水仙,你呢?」 「董乐乐。」 乐乐盘膝坐了下来,水仙也跟着盘膝坐下来。 「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儿呢?」 「等人。」 「等谁?」 乐乐双眉一扬。「你是钦差大人啊?」 水仙呆了呆。「嗄?」 乐乐翻了翻白眼。「只要我告诉了你我在等谁,然后,你大概又会问我为什么要等他,或者他到哪里去了之类的,就算我再回答了你,你还是会继续问更多的问题,活像钦差大人审案似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啊!」 水仙一脸傻样地望着她。「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是女人嘛!」乐乐叹道。「女人的好奇心最大,比男人的野心还要大!」 水仙猛地噗哧一笑。「说的也是。」 「你承认了?好,那换我来问你!」 「咦?」 「你是中原人吧?你一个人跑到关外来干什么?」 水仙倏地嘻嘻一笑。「找我二嫂子。」 「她是关外人?」 水仙摇头。「不是,是我二哥带她一起出关来办事的。」 「那你找她干什么?」 水仙眨了眨眼。「瞧瞧她是什么样子呀!」 「瞧她的样子?」乐乐困惑地抓了抓头。「你不认识她吗?」 水仙又摇头了。「不认识,二哥成亲的时候又没有通知我,等我知道的时候,他早就跟二嫂子跑到关外来了。」 「这样啊……」乐乐把鱼转了个面。「那你见到她了吗?」 「见到啦!」水仙很开心地说。 「哦!那你跑到这里来又是干嘛来着?」 水仙没有回答她,反而抗议回来。「喂、喂!不公平,你都问我那么多了说,该换我了吧?」 乐乐耸耸肩。「你问吧!」 水仙开心地笑了。「你等谁?」 「等一个朋友。」 「朋友?」水仙脑袋微微一歪。「男人还是女人?」 「男人。」 「他把你一个人扔在这儿了?」 乐乐又耸耸肩。「他有事嘛!」 水仙眼珠子转了一下。「既然只是朋友,你干嘛这么委屈你自已?」 乐乐把烤好的鱼拿给她代替回答,然后再把另一条鱼放上去烤。 「你……」水仙贼兮兮地挤了挤眼。「喜欢他吧?」 双颊蓦然飞起两朵云彩,「我……我只是对他满感兴趣的而已,那又怎么样?」乐乐挑衅似的回道。 「没怎么样啊!」水仙无辜地说。「我只是想说,女人肯为男人忍受委屈,不可能只是因为感兴趣而已吧?应该是很喜欢那个男人吧?」 乐乐脸更红了。「谁……谁说的?」 恣意地欣赏了一下乐乐羞赧的脸色,水仙不觉又笑了,随即主动转开话题。 「你要在这里等多久?」 乐乐顿时松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他说大概要半个月。」真怕她再逼问下去。 「那……」水仙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一脸讨好的模样。「我陪你如何?」 「咦?你要陪我?」乐乐愣住了。「为什么?你不需要再去找你二哥吗?」 「我已经看过二嫂子了呀!干嘛再去找他?」 「这样啊……」乐乐想了想。「也好,有个伴也不错呀!」 「岂止不错,」水仙神秘地挤挤眼。「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教你几招很不错的武功,你觉得如何?」 「耶?真的?」乐乐惊讶地上下打量她。「你为什么要教我武功?」 「因为我喜欢你嘛!」水仙坦率地说。「我的朋友不多,因为她们都会嫉妒我,可是你不会,你只是把我当普通人而已。」 「你不是普通人吗?」 「我觉得自己是,可是很多人认为不是。」 乐乐略一思索。「我不太了解,但是,如果你想和我作朋友的话,我们就作朋友,不需要特地教我武功啊!」 「我希望你有能力保护你自己。」 乐乐不服气地噘起了嘴。「你又怎么知道你的武功一定比我高?」 水仙嘿嘿一笑。「就凭我已经来到你身边了,你却一无所觉。」 乐乐愣了一下。「这倒是,那……好吧!自从那回事之后,我也觉得自己应该多学点儿了。」 水仙倒是没有问她说的是什么事。 「那等我们吃完就开始?」 「好,」乐乐倏地咧出顽皮的笑容。「不过,你的鱼冷了,不好吃我可不负责喔!」 水仙立刻笑回去。 「没关系,你的鱼也焦了,那可更难吃!」 「耶?啊!」 水仙和乐乐在阔滦海待了两天之后,就表示希望能换个地方,理由是,不久后阔滦海附近就会挤满蒙古游牧人了。 于是,她们就一块儿回到呼伦,在呼伦附近找了一处隐密的地方扎起毡帐,在那儿住了下来。 跟着,水仙就很仔细地教了乐乐一套剑法和一套掌法,她没要乐立刻领悟,只要求她先死记下来。半个月后,水仙忽然说要走人了,就如同她出现时一般的突兀。 乐乐只好一个人回到呼伦,那时候她才从呼伦住民口中知道,直到前两天为止,皇上的五十万大军竟然就驻扎在阔滦海。更诡异的是,大军北进的路线居然和宫震羽带她出关的路线一模一样。而且,听说皇上的大军从阔滦海拔营之后,也是顺着胪朐河流域而去。 就算她再笨,也该觉得有什么蹊跷之处了,何况她并不笨,只是一直没去给他想到那么多而已。所以,她决定等宫震羽回来后,就试着去套他的话看看。 可是,宫震羽并没有按照约定的时间回来。 十天后,传闻皇上大军终于在斡难河追上鞑靼可汗本雅失里,双方在一场激烈的交战之下,本雅失里仅率领七骑残馀部属逃逸而去,皇上并未穷追末寇,转而回到胪朐河追剿鞑靼太师阿鲁台。 又过了十天,宫震羽还是没有回来。 明明说半个月就回来的说,可现在都过一个多月了,他竟然还不给她回来,她实在很火大,也很不安,而且无法不承认自己越来越想念他了。 该死的家伙! 她不觉暗暗诅咒不已,可是她更不愿意让自已被那股子不安和愤怒击败,于是决定自己一个人到捕鱼儿海(贝尔湖)学捕鱼,以后要是没饭吃了,她还可以客串一下渔家女捕鱼来卖。 她拒绝去考虑他可能已经丢下她不管的可能性。 捕鱼儿海虽然比阔滦海小很多,但沿岸却有很多住民,因为即使在严冬,湖水冰封之后,湖鱼正肥,还是可以破冰捕鱼。 她在那儿看人家捕了一天鱼,自认已经学到个中的诀窍了,于是,翌日就抢着去「帮忙」,也捕了一天鱼。 到了第三天,她在离湖稍远之处的山丘上,看中了一片开满绚丽花朵的灌木丛,找了一处比较干净的地方坐下来后,便在浓郁的花香中静静地欣赏湖边住民的捕鱼情趣。 这倒也满惬意的,她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应该很久了吧!因为她几乎就快睡着了,可突然间,她似乎听到邻近有人声,立刻惊醒了过来。 咦?捕完鱼了吗? 下意识的,她开始四处张望……奇怪,没有哇! 正疑惑间,细语声又传了过来,她马上循着声音拨开左边的灌木丛望过去……哇!原来是老少不宜的镜头——老人看了会爆血管,小孩看了会问那种大人不晓得该怎么回答的问题。 在视线之内,在数株灌木丛中,果然是有两个人,一男一女,而且女的是躺在草地上酥胸半露,男的则把脑袋俯在女的那白嫩光裸的肩膀上,一看就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破坏善良风化! 蒙古野蛮人实在是有够大方的,她暗啐一声,正想移开视线,可眼角馀光一闪,那男的脚边那把剑又引回了她的注意力…… 孤煞剑?! 不想相信的,她立刻再把视线拉回到那个男的侧脸上仔细一瞧,旋即如遭重击般地全身一震,一张俏脸儿霎时变得苍白如纸。这距离说远还相当远,却已足够让她看清楚那男的到底是谁了。 是他! 刹那间,她的脑海里化为一片空白,相对的,心口却突然涌出了一股异常尖锐的刺痛感。微微抖簌着,她头着手放开灌木丛,让那浓密的灌木叶遮住那令人心伤的场面,接着,她缓缓起身,悄悄地走开去。 然后,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心口也越来越痛、越来越痛,痛得几乎让她窒息了,最后,她开始跑了起来,两条粗粗的辫子在她背上拍打着。 风,刺痛了她的眼,却吹不去她胸口的痛,泪水不由自主的奔腾而出,飞扬在苦涩的空气中,洒落在青翠的草地上,湿软的泥土立刻慈悲的将一切哀伤吞噬进去。 她终于看到了她的马,立刻不假思索地跳了上去,彷佛有鬼在后面追似的怒催马儿,盲目地往前疾驰而去。 他真的丢下她不管了,而且是为了另一个女人! 叛情 春色三分, 一分尘土, 二分流水, 细看末不是, 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苏轼-水龙吟 淡远的山,葱郁的草原,衬合着澄蓝的晴空,那几抹白絮也似的浮云,再加上金花遍地,毡房点点,波光晶莹,渔唱悠悠,教人无法不深刻的感受到那份北地特有的豪迈壮阔与自然情怀。 可隐藏在山丘上灌木丛中的,却又是另一番「旖旎」的景象。 宫震羽直起身吐掉嘴里的毒血,「好了,应该差不多了。」随即掏出药来在伤口上细心地抹擦着,并冷冷地说:「下次你再这么粗心大意的话,你就穿戴整齐一点去见阎王吧!」 水仙吐了吐舌头不敢多话,几个师兄妹里,她最佩服的是大师兄,最敬重的是师姊,可最畏惧的却是这位冷漠的二师兄。 依旧是冷漠的语气,「馀毒你要自己驱除。」他又说。 「哦!」水仙悄悄地扯好衣襟。「那我……」 「二爷,不好了,二爷,」骤然一阵慌慌张张的急呼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夫人哭着跑掉了呀!」 宫震羽立刻把一张写满了不悦的脸对准那个贸贸然出现的人物,那是个一见就让人不由自主生出好感的男子,五官端正英挺,神态潇洒,还带点儿玩世不恭的味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 「喂!二师兄,这不是重点吧?」同样身为女人的水仙马上想到最不受欢迎的状况去了。「君陶,二夫人为什么会哭着跑掉?」 「这个……刚刚夫人就在那边……」男子——沈君陶犹豫地指指另一边的树丛呐呐地道。「然后……然后她就哭着跑掉了!」这种事不需要说得太清楚吧? 「夫人?是她?」宫震羽有点惊讶。虽然他适才的确察觉到附近有人,却因为情况紧急,所以没空去顾虑到那么多。「她又怎么会在这儿?」 「喂、喂,二师兄,这个也不是重点吧?」水仙抗议。「君陶,夫人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应该是吧!」沈君陶毫不犹豫地说。 宫震羽狐疑地来回看着他们两人。「误会?误会什么?」这两个笨蛋又做了什么蠢事了? 一听,那两个差点昏倒的家伙不约而同地猛翻了一下白眼。 「哦!拜托,二师兄,这种事还用问吗?」 「是啊!二爷,连白痴都知道答案啊!」 双眼一眯,「你说什么?」宫震羽语调阴沉得可怕。 马上惊觉自己说错话了,沈君陶赶忙向水仙投以求助的眼神,就差没躲到她身后去了。 瞧他那可怜兮兮的模样,水仙差点失笑。 「二师兄,你最好赶快去追二嫂子比较好喔!我想,她一定是误会你和我有什么……咳咳!暧昧的关系,所以……」不待她说完,宫震羽便已倏然色变地转身要走了。 「喂!等等、等等,二师兄,二嫂子现在可能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所以我……喂喂,别急嘛!先听我说完嘛!我建议你最好要有耐心一点,别两三下就发飙,要先想办法把她安抚下来,再……再……」 声音突然没了,水仙慢慢阖上嘴巴,而后蓦然失笑。 「哇——他跑得可真快啊!」她赞叹道。「不过呢!女人可不像他想象中那么简单喔!不听师妹言,吃亏在眼前,希望他别弄巧成拙搞砸啦!」 ☆☆☆ 苍穹浮沉,绿茵绵延,马儿怒蹄飞驰入一片浩渺渺的大草原,在茫无边际的翠色波浪中,乐乐无意识地不停催促着马儿继续驰向看不见终点的尽头,眼泪依旧不停的掉落,她没有哭,但是却止不住泪水。 她真傻呵! 只不过是随口邀她同行,只不过是让她靠在他怀里大哭了一场,只不过是在她额际上亲了那么一下下,她就以为他和她有同样的感觉了吗? 真是太可笑了! 亲过她额头又怎么样?他还把那女人压在地上,脱那女人的衣服,亲那女人的胸脯呢! 现在才明白,原来一直都是她自己在那里一厢情愿、自作多情,是她单方面把他毫无意义的行为作出自以为是的解释,又膨胀到令她自我陶醉的程度,结果一切都只是她在自演自唱。 真的好悲哀呀! 狂奔的泪水模糊了她的眼,也模糊了她的心,好象有人在叫她,但是她听不见,她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只听得见自己催促马儿的喝叱声,还有自己心痛的声音,及自我嘲笑的声音。 好象有人飞落在她身后的马背上,但是她没有感觉,她已经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只感觉得到自己急促的呼吸,还有自己的心痛,宛如刀割般的痛! 然后,有人用铁臂锁紧了她,有人抢去她的马缰,有人停下了马,有人把她抱下马,有人用双掌捧住她的脸,有人对她沉声命令着。 「看着我,乐乐,看着我!」 她看不见,她只看得见自己的泪水,还有自己的心痛。 有人擦去她的泪水。「别哭了,乐乐,看着我!」 她没有哭,她只是停不下泪水。 「别哭了,乐乐,别哭了,你误会了呀!懂不懂?你误会了呀!」 她不懂,她只懂得那个混蛋男人是个大混蛋,还有自己的心痛。 「乐乐,你……该死!」 蓦地,有人用温暖的唇瓣堵住了她的嘴,有人把一段湿润且滑腻的舌头塞入她嘴里轻轻碰触她,有人在温柔地吸吮着她的舌头,有人…… 在干什么呀?! 她骤然清醒了过来,随即双手使力一推,推开抱住她的人——差点拉断自己的舌头,顺手再狠狠地甩那个人一巴掌——差点打断自己的手,再尖锐地怒吼一声——差点吼聋了自己的耳朵。 「你在干什么?!」 宫震羽没说话,只是目光深沉地凝视着她。 「你哑巴啊你,我在问你……」 她倏地噤声,因为她突然想起不久前看到的景象,也想起自己的心痛,想起自己止不住的泪水,于是,她再一次跳上马背飞驰而去,而宫震羽也再一次飞身落在她背后。 「滚开!」她火大的怒吼。 但是宫震羽依然在她背后,甚至探手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肢。 于是她更生气了,抬手就抽出了腰间的小刀,任由狂暴激昂的怒气控制了她的意识,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或想干什么了。 「你再不滚下去,我就杀了你!」 宫震羽仍旧稳坐在她背后,揽住她腰肢的手臂也毫不放松。 「不知死活的家伙!」 未经思索地,握在乐乐左手上的小刀在低叱的同时也用力往后刺过去,就跟她推开他、甩他一巴掌、怒吼他时一样用力。 但是,她并不认为自己真的能够伤得到他,如果她真伤得了他,江湖七大高手早就可以改为八大高手了。 她只是想要把他赶下马去,所以挥刀吓吓他而已,而且,她也不觉得自己有伤到他,因此,当她收回小刀,乍见那上面竟然有血迹时,不禁又意外又错愕又惊恐地尖叫一声,旋即扭头往后看去,正好宫震羽也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血。 乐乐倒抽了一口气,忙丢开小刀紧急勒住马缰,迅即跳下马,并吼着叫宫震羽也下马来。等宫震羽一下了马,她就立刻抓住他的左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翻来覆去地找。 「哪里?哪里?到底伤到哪里了?」 宫震羽不言不语,任由乐乐在他左手上找来找去,最后还用自己的衣袖拭去上面的血好看个清楚。 「怎……怎么搞的?没有伤啊!」乐乐困惑地继续检查着他的手。「那血是从哪里来的呢?」 宫震羽还是不出声,只是慢条斯理地收回自己的手,然后往自己的胸胁间抹了一下,刚刚才拭干净的手掌上,立刻又染满了鲜血。 乐乐呆了呆,随即破口大骂,「你白痴啊你,为什么不早说啊?你以为这样很英雄吗?」她边骂边手忙脚乱地打开他的长袍、中衣,可当她一眼瞧见那鲜血汨汨似泉涌的伤口时,不由得惊慌失措地尖叫一声,连忙用双手去捂住伤口,继而咕噜一声吞了口口水。 那伤口不算大,顶多两寸,但是…… 「很……很深吗?」她心惊胆跳地觑着他问,心里却很明白自己问的有多么多馀,刚刚自己有多用力自己最清楚了不是吗? 宫震羽慢吞吞地点了点头,乐乐马上注意到他虽然还是站得很挺直,但是脸色已经泛白了,而且就这么一会儿时间,他脚边的草地上就沥了一摊鲜血;她的心顿时纠结成一团,整个人更慌乱了,手还捂着他的伤口,干瞪着从指缝中溢出的鲜血,脑袋里却是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伤口很深,血流那么快,这根本不是她处理得来的! 而宫震羽从头到尾却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也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突然,乐乐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狠很地甩了甩脑袋甩掉那份无措感,又用力咬了一下下唇让自己镇定一些,然后背过身去掀开自己的长袍,用力撕下中衣下摆,再回过身替他粗略地包扎了起来,其间,她的手一直在微微颤抖着。 「快,上马,我们回去找大夫!」这是此时此刻她唯一能想到的。 回捕鱼儿海的一路上,乐乐频频回首探视宫震羽,她不敢骑得太快,怕会加快血流的速度;却又不敢骑得太慢,怕延误就医的时刻。 但她还是可以感觉得到靠在她背上的重量越来越沉,呼在她脑袋上方的气息也越来越急促,抱在她腰部的手差不多完全松开来了,最后,他的脑袋无力地垂放在她的肩头上,他的肌肤又潮湿、又冰冷,她不禁急得满头大汗,却又无计可施。 好不容易,终于回到捕鱼儿海,远远地一瞧见湖面,乐乐就忙道:「好了,到了,我立刻去……」还没说完,宫震羽已经摔下马去了,她一惊,也差点跌下马去,等她勒住马跳下去跑到他身边一看,他早已不省人事了。 她立时慌成一团,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怎……怎么这样?我拖不动你呀!」 是不是应该大叫救命了? 「姑娘,需要帮忙吗?」 「呃?」 她有叫救命了吗? ☆☆☆ 「四小姐的情形如何了?」 「回二爷,四小姐好得很,她已经完全没事了。」 「这么快?」 「那毒并不是很厉害,而且,二爷帮四小姐吸毒吸得快,四小姐再自己运功逼毒!不过一个时辰后,就把馀毒全逼出来了。」 「那很好,去告诉四小姐,我暂时不能帮她的忙了。」 「回二爷,属下已经禀告过了,四小姐说,请二爷不必担心她,既然已经由她接手了,那么剩下来的问题自然都是属于她的,倒是二爷自己要多保重。」 「我这只是小伤。」 「不,二爷,您这不是小伤,最重要的是,您失血太多了。大夫说,您要是再多流那么一滴滴的血,恐怕就回天乏术了!」 「他太夸张了。」 「一点儿也不夸张,二爷,您不知道当时您已经是气若游丝、奄奄一息又浑身冰冷,若不是胸口尚有些热温,属下还以为慢了一步了,当时真是吓得属下差点连魂儿都给吓飞出来了。」 「你现在飞也不迟。」 「咳咳!如果不是属下一直在那儿等着您和夫人回来,以夫人当时那种慌乱的程度,恐怕根本就来不及为您施救了。」 「你是说我应该谢谢你的救命之恩罗?」 「不敢,那是属下的职责。」 「那就少再提我的伤这档子事。」 「可是,二爷,四小姐还要属下问您,您应该避得开那一刀,为什么不避开?还有,您自己应该知道那一刀断了您胁间的大血管,流起血来可是像水流一样快,为什么不先自行运气闭脉,而任由它淌……」 「哼哼,你的报告还真详尽哪!」 「这也是属下的职责。」 「真多嘴!」 「容属下再多嘴一点,四小姐想问,您这是三十六计中的苦肉计吗?真的很锉耶!亏二爷这么聪明,居然想用那种白痴白痴的方法来消弭夫人的怒气,您不知道这样挺危险的吗?其实,只要挨个小伤就好了嘛!干嘛要那么英勇壮烈的抛头颅、洒热血,一个计算不好,就会弄巧成拙了耶!届时可就真的很丢……」 「闭嘴!」 「是,二爷,属下会转告四小姐说您叫她闭嘴。」 「也许你应该到四小姐那边听候差遣。」 「ㄝ?啊!属下闭嘴、属下闭嘴!」 「哼!」 「啊!对了,属下差点忘了,四小姐要属下告诉您一声,大爷也来了。」 「咦?师兄也来了?」 「是来了,二爷。」 「嗯!来得还真巧,不过正好,有稳重的大师兄盯着皇上别让他太急功躁进,可比轻浮的小师妹来得可靠多了。」 「不是巧,二爷,是四小姐特地传书要大爷提早过来帮忙的。」 「为什么?」 「回二爷,四小姐说,这样才不会耽误二爷和夫人相聚的时间。」 「多事!」 「我想,二爷这两个字应该不是在说属下吧?」 「废话!」 「啊!这个大概是在说属下了。」 「你……」 对话中的两人突然不约而同地转首望向正往里掀开的门毡,乐乐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扶着门毡走进来,原本恭恭敬敬肃立在宫震羽床边的年轻男子立刻敛去恭谨的神态,倏忽化为一个笑咪咪的潇洒男子。 「啊,沈爷,你来啦!」 「夫人!不是说了吗?别叫我爷,这样显得太见外了。」沈君陶语气嗔怪地说。 乐乐先行到床边把药碗递给靠坐在床头上的宫震羽,「我已经吹凉了点儿,现在喝刚好,不过,如果想吐就不要喝了,待会儿再喝。」之后才转对退开到一边的沈君陶笑道:「那要叫什么?公子吗?」 「公子?」沈君陶摇头。「不好、不好,还是挺生疏的,还是叫……唔、嗯!大哥好象还不错……」突然发现宫震羽正冷冷地瞪着他,脖子一缩,他忙又改口道:「呃!还是公子好了。」 乐乐噗哧一笑。「可是你不太像人家那种斯文公子耶!」 「谁说的?」沈君陶马上挺起了胸脯。「别看我这个样儿,我也算是饱读诗书的喔!家父还中过举人呢!我本来也想去考的,偏生那时世道正乱,考了大概也没啥用,所以我就懒得去考了,否则,我一考必中状元!」那种事可比伺候二爷大人要简单多了。 乐乐笑得花枝乱颤。「是喔!那我以后就叫你状元公好了。」 「其实那也不错啦!可是……」沈君陶耸耸肩。「我怕被皇帝老爷抓去砍头,一颗脑袋换一声状元公,那实在太划不来了吧?」 乐乐笑得更厉害了。「咱们私底下叫,哪可能会传到皇上那儿去嘛!」 偷瞥了宫震羽一眼,「不会才怪!」沈君陶低低咕哝。 乐乐没听清楚。「嗄?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我是说……」沈君陶看着乐乐接过宫震羽喝完药的空碗放在床边的小几上,随即在床沿坐下,检查宫震羽的绷带。「宫大侠的伤,大夫怎么说呢?」 「很好,没有再出血了。」乐乐先自语道,然后帮宫震羽盖好毛毡,并回道:「他这伤大概七天后就可以下床走动,可是他至少会有半个月以上下不了床。」 沈君陶愣了愣,继而蹙眉想了想。「呃……好高深的言语,恕君陶愚昧,麻烦夫人替君陶稍微解释一下可以吗?」其实他以前没这么笨的,可能是被主子虐待得太过火,所以脑子开始呈现弹性疲乏状态了吧? 乐乐笑着转过头来。「他失血太多了嘛!所以,即使伤势好转,但他的血气可就没有那么快能恢复过来。说到这,还真是要感激沈公子你,大夫说了,如果再慢一步的话,大概就来不及了。 「也是我们运气好,碰巧那时候沈公子就在那里,不但帮着我把他直接带到大夫那儿疗伤,还替我们找到这座毡帐让他养伤,又带吃的喝的来给我们,连药都是你帮我们去抓来的,这种恩情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才好!」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一加一不等于二嘛! 「夫人言重了,那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夫人不必记挂在心上。不过……」沈君陶瞄一眼宫震羽。「大夫说的是平常人,而宫大侠是练武之人,应该不会拖上那么久吧?」 乐乐眨了眨眼。「对喔!我就没有想到这点,不过,那也只是因为练武之人比平常人较能支撑吧!可是,就算能多忍耐几分痛苦,血气依然还是不足呀!所以说,如果他没什么急事要办的话,我还是希望他能在床上多休养几天再下床。」 「没事了,」沈君陶不觉脱口道。「宫大侠已经没事了。」 「是吗?」乐乐狐疑地看看他,再看看宫震羽。「我都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啊!这个……」沈君陶有点尴尬地咳了咳,同时很努力的避开宫震羽那双宛若要吃人的眼神。「呃!是……是宫大侠刚刚告诉我的。」 「这样啊……」乐乐漫不经心似的低头抚平盖在宫震羽身上的毛毡。「真奇怪,我是他妻子,可是他什么事都不告诉我,你才刚跟他认识,他却什么都告诉你,看样子,我这个妻子还真是一点分量都没有呢!」 ㄝ? 沈君陶顿时无措地傻住了,他满脸尴尬地张了张嘴,又阖上,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现在他才明白四小姐为什么说别太小看夫人了。 宫震羽突然握住在毛毡上游动的小手。「我累了,扶我躺下。」 立刻忘了刚刚在说什么,乐乐忙扶着宫震羽躺下,为他掖好毛毡。 沈君陶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口气,并提醒自己下回跟夫人讲话时可得小心一点才行。 唉!这些主子们还真是一个比一个难缠呢! ☆☆☆ 远丘流雪群羊下,大野惊风匹马还。 大漠草原最美的季节莫过于夏秋两季,蓝天白云、碧野红花,羊群撒欢、乳香飘飘,还有响亮的牧歌缭绕在浩瀚无边的北国草原上,令人充分体会到生命的活力与魅力。 于是,每当宫震羽睡着之后,乐乐就会忍不住偷溜出去骑骆驼、弹奏马头琴,直到有一天,她无意中发现不知道从何时开始,皇上的大军竟然就驻扎在三、四里外的静虏镇,她立刻兴奋地跑去亲眼证实过后,就冲回去抓着刚醒来的宫震羽直嚷嚷。 「皇上来了耶!皇上来了耶!」 宫震羽却似乎毫不意外,他慢慢坐起来,乐乐忙在他背后塞上两颗枕头。 「是吗?」 「什么『是吗』,我都看到黑压压的一大片营寨了,你还问我『是吗』!」 宫震羽闭上眼。「我渴了。」 「哦!」乐乐忙去倒了一杯奶茶给他,接着又问:「你想,我有没有可能瞄到皇上一两眼?」 「不可能。」宫震羽淡淡地道。「你还没看到皇上,就会先被抓去当奸细拷问了!」 乐乐有点失望地垮下了脸。「说的也是。」可一转个眼,她又像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兴奋了起来。「八天了,你觉得怎么样?」 宫震羽双眉一扬,继而两眼一眯,面无表情地注视她半晌后,才一个字一个字,慢之又慢,甚至有点咬牙切齿地说:「我的伤口还是很痛,而且,我的头更晕,非常非常晕,没有人照顾我不行。这几天你都趁我睡觉时跑出去玩,害我醒来时找不到人,想喝个水都没办法,所以,以后你不能再离开我那么久了。」 乐乐呆了呆,「咦?我只是因为你睡觉时我很无聊,所以才……」继而泄气地长叹一声。「好嘛、好嘛!我还想说,若是他们开打的话,我就可以去瞧瞧热闹了,顶多半天而已嘛!可是既然你这么辛苦,就算你不说,我也不敢去了。」 宫震羽看了她一会儿,又阖上眼了。「那种场面很残酷,不适合姑娘家。」 「又不是没见过死人,有什么合不合适的?」乐乐反驳。 「那不一样,你看见的是一个、两个,最多十几个死人,可是在打仗时,看见的却是千百只断手断脚,和数不清的半截身子、半颗脑袋,我保证那会让你三天三夜睡不着觉,就算睡着了,也会噩梦连连,为什么要这样自讨苦吃呢?」 乐乐沉默片刻。 「真有那么惨吗?」 「是有那么惨。」 乐乐又无语半晌。 「其实……其实我也不是想看那种凄惨的景况啦!只是……只是想瞧瞧两军对垒那种浩大壮观的场面而已嘛!」乐乐嗫嚅道。见宫震羽无言,她不禁又叹了口气,而后转身出去。「你该喝药了,我去煎药。」 缓缓睁开双眸,宫震羽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不一会儿,门毡又掀起,沈君陶进来了。 「二爷,四小姐要我通知您,您最好换个地儿。」 「为什么?」 「阿鲁台派遣使者来表示要投降,皇上跟四小姐都认为有诈,很可能不久之后阿鲁台就会来偷袭了,四小姐决定设个陷阱让他跳,到时候怕会波及到您这儿,所以请您尽快挪个地方养伤。」 宫震羽沉思片刻,而后掀开毛毡,沈君陶吃惊地看着他两腿慢慢挪下了地。 「二爷,您……您可以下床了吗?」 宫震羽瞥他一眼。「过来。」 「是,二爷。」 沈君陶只犹豫了一下,便应声上前,让宫震羽抓住他的手,慢慢把自己拉起来。不料,人都还没站直,身子就突然往前栽,沈君陶一惊忙扶……呃不!是抱住他。 「二爷,您还是晚两天再下床吧!」 宫震羽双眼紧闭,呼吸急促,惨白的脸上冷汗涔涔,他咬紧牙根忍受那几乎让他失去知觉的晕眩感,努力抗拒眼前黑暗的侵袭。好半天后,他才徐徐睁开眼,再试图把身体站直。 「扶我……扶我走几步。」 「二爷,还是过两天吧!」 「走!」 「是,二爷。」 沈君陶只好扶着宫震羽走出几步再走回来,就这样,宫震羽已经累得差点喘不过气来了。沈君陶始终以担忧的眼神注意着又躺回床上的宫震羽,直到宫震羽脸色逐渐转好,他才偷偷吁了口气。 「二爷,我在塔尔部的放牧地那儿已经扎好毡帐,您什么时候要和夫人过去?」 宫震羽依然阖着眼,又过了好一会儿后,才慢慢睁开眼睛。 「四小姐有没有说阿鲁台可能在什么时候来偷袭?」 「可能在三、四天之内。」 又沉默了片刻,「这两天你就留在这儿,后天我们再过去。」宫震羽说。 沈君陶又迟疑了。「二爷,还是不要太勉强自己吧!」 连多看他一眼都没有,宫震羽兀自转身背对着他。「我睡会儿,等我醒来后,你再扶我多走几步。」 「二爷……」 「出去!」 沈君陶暗叹。「是,二爷。」语毕,随即转身出去,脑袋里开始思索着该如何阻止二爷那倔强的性子。 唔……看来只有靠夫人了。 于是—— 「乐乐,君陶呢?」 「沈公子啊!他帮我买东西去了。」乐乐的神情万般无辜。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耶!他说那东西比较难找,可能要花点时间吧!」 「……你到底要他帮你买什么?」 「咳咳,女人家的东西啦!」一脸故作的羞赧。 「……」 觑着宫震羽阴沉愠怒的脸色,乐乐眨了眨眼。 「你找他干嘛?要他帮你什么忙吗?」 「……没什么。」 「或者……是要他扶你下床走几步?」 「没有。」 「其实我也可以啊!只是我不太扶得动你就是了,所以,要是你摔倒了,我肯定会被你压扁的。」 「没有!」 「也许不会压扁,只是受点伤而已。」 「没!有!」 「或许也不会受伤,只是乌青瘀肿而已。」 「没!!有!!」 「真的没有啊?那就好。」 「……」 「为什么我总觉得你的眼睛好象在骂人呢?」 「不!!!是!!!骂!!!你!!!」 ☆☆☆ 当沈君陶又出现在宫震羽面前时,已经是到了非迁移不可的时候了。 一见到宫震羽阴郁冷冽的眼神,沈君陶就胆颤心惊地暗自嘀咕不已,随后,当宫震羽一看到那辆牛车时,竟然脸一沉,就抓起了他那把孤煞剑,吓得沈君陶差点跪下来哀求饶命。 就连乐乐看了他那冷酷的神情也觉得有点胆寒。「呃、呃……我们……我们还是快点上车吧!我……我还有点事想问你呢!」 原本她是想等他痊愈后再问的,免得她不小心又捅他一刀或砍掉他的脑袋之类的,可是,为了应付眼前这种紧急状况,她也只好先拿出来应急了。 她隐约记得他有说过是误会,现在就来看看那到底是不是误会吧! 「问我?」宫震羽淡淡瞥她一眼,适才的煞气顿时烟消云散,看样子,他也猜想得到她大概要问些什么。 「是啊!问你。当然啦!你回不回答都无所谓啦!」 宫震羽仅是又瞥她一下,而后便默默地让沈君陶扶着他上牛车了。 牛车上布置得倒是挺舒适的,宫震羽靠在两颗羽毛枕上望着乐乐默然无语,而乐乐则是搓搓鼻子、拉拉辫子、扯扯裙子,搞了半天后才像下定决心似的问出口。 「那个女人是谁?」 「我师妹。」宫震羽毫不犹豫地回道。 乐乐呆了呆。「你……你师妹?」怎么是他师妹?没听过黑煞神有师妹呀! 宫震羽颔首。「她是我师母的徒弟。」 乐乐愣了片刻。 「那……你很喜欢她吗?」 「不,我很讨厌她!」 「耶?」乐乐又傻了。「为什么?」 「因为她是个既刁钻野蛮,又奸诈狡猾,还很爱多管闲事的女人!」 这么惨? 「那你那天……」 「她中了毒针,我在为她吸毒。」 「啊!」好象……好象真的是误会耶! 「我想那天她一定很生气,因为……」 也许不是误会! 「……我丢下她就跑,不过,那也是她活该,能气死她最好!」 应该是误会。 「但我还是很担心……」 可能不是误会! 「……师母要是知道了,可能会不太高兴。」 是误会! 「假使……」 「够了!」麻烦请停在「是误会」这边就好了!「我还要问你别的呢!」 「嗯?」 「你为什么要邀我和你同行?」 宫震羽眼光深沉莫测地注视她片刻。 「回中原后你就知道了。」 回中原后就知道了?这是什么答案呀? 「为什么要回中原后才能知道?」 宫震羽垂眸望着放在膝盖上的孤煞剑。「因为我必须先确定一件事。」 嗄?怎么……怎么越说她越迷糊了? 「什么事?」 「……回中原后你就知道了。」 又是回京后就知道了?!-!说得这么复杂干什么?简单一句话:不告诉她就是了嘛! 实在是有点火大了,「那我什么都不想知道了,也不想再跟你同行了,我要到西域去,听说那儿也很好玩,对,我明天就去!」乐乐赌气地说。 宫震羽闻言,神情骤沉,「我的伤是你捅出来的,你打算就这样一走了之?」他的语气既辛辣又狠厉,同时,孤煞剑还有意无意地晃了一下。「你当黑煞神很好欺负的吗?」 一见他那副冷酷的模样,乐乐的心跳就不由自主地少蹦了两下,背脊也泛了凉,强硬的态度立刻松软了下来。「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啦!」她忙道。「你……你那把剑放好,别乱晃行不行?」 屈伸了一下五指,「那些蒙古人并不是用这把剑伤的。」宫震羽冰冷地道。 脸皮僵了僵,「嘿嘿!那……」乐乐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头,「麻烦你……」把宫震羽还在屈伸的手压下去,「也把这只手放好……」然后像拍小猫咪的头一样拍抚两下。「乖乖的别动呀!」 看他果真没再动,乐乐才放心地收回手去,不料,她才刚松了口气,宫震羽却突然竖起孤煞剑,而且刚刚那只小猫咪……哦不!那只手也闪电般地攫住她的柔荑,乐乐不觉脱口失声惊叫,脸色也在瞬间变绿了。 「你……你想……」 宫震羽阴森森地盯住她。「在我的伤还没有痊愈之前,你哪儿也别想去!」 乐乐愕住了,好半晌后,她才咽了口唾沫,不情不愿地说:「好……好嘛!」所谓能耍能赖真英雄,能屈能伸大丈夫是也。不过…… 为什么她总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呢? 宫震羽又看了她一会儿才放开她。 乐乐兀自委屈地噘高了嘴,还忙着在嘴里咕咕哝哝的不晓得嘀咕些什幺,反而没注意到宫震羽虽然形容凛酷森然,却不带半点煞气。 「那……那你的事到底办完了没有啊?」 宫震羽阖上眼。「办完了。」 「哦!」乐乐把脑袋探出帐篷外瞄了一下。「哇——好象很远耶!」 冷冷的,「想都别想!」宫震羽断然道。 僵了一下,乐乐这才慢吞吞地缩回脑袋瞟他一眼,而后叹了口气。真的放弃了! 其实还有一件事她也很想问个清楚,但这种气氛又好象不太适宜询问那种问题,事实上,她也不晓得该怎么问,因为那真的是一个很尴尬、很尴尬的问题。 那天他为什么要亲亲她呢? ☆☆☆ 他又亲亲她了! 这是宫震羽他们在塔尔部的放牧地那儿住了两天之后的事。 一早,乐乐让宫震羽喝过药和肉粥之后,看他好似无意再睡个回笼觉什么的,于是就在他床边坐下,开始滔滔不绝地叙述塔尔部落人民有趣的生活习惯给他听。 她的本意是为他消郁解闷免得他无聊,至于他是怎么想的她就不知道了。不过,他始终静静地聆听着,连插上半个字也没有,而且在叙述过程中,他凝视着她的眼神一迳保持不变的专注,始终是那么幽长而深远地凝视着她。 看她神采飞扬地叙述蒙古人祭祀的盛况,听她生动灵活的描绘蒙古人游艺比赛的紧张刺激,比手划脚又手舞足蹈,讲的人比听的人还要兴奋。 而后,毫无预警地,他突然伸手一探,便将她的脑袋攫向他,在她还一脸茫然不知所以之际,他就深深吻上了她的唇瓣。 她急抽了一口气,顿时傻住了。 上一回,她是在失神之际,又是在愤怒之中,所以一回过神来就甩了他一巴掌。 但是,这一回她却是清醒的,而且心情还很好,所以…… 她该怎么办? 不知道,但是,她总不好再甩他一巴掌了吧?呃!至少她不想,手会痛耶! 唔……或者她应该先好好想一想再说吧! 于是,在她想到最佳策略之前,只好任由他亲、任由他吻,而且越吻越深、越吻越烈,直到她身子瘫软了,直到她呼吸急促得快要窒息了,直到…… 「宫大侠,已经……啊!对不起。」 两颗脑袋骤然分开来,宫震羽脸色不悦地瞪着尚在飘动的门毡;乐乐则是双颊如火、两眼若雾似幻地捂着小嘴,既不可思议又满怀困惑地望着宫震羽,欲语还羞却又不太甘心。 可就在她下定决心要问个明白时,宫震羽却抢先开了口。 「有事就进来!」 ㄝ?居然不是先跟她说话,又想当没那一回事了吗? 她正想抗议,沈君陶却已经进来了,虽然他目不斜视,而且一脸正经,好象完全没刚刚那一回事似的,可大家都心知肚明,刚刚那可不是无影戏。所以,她还是赧红着脸赶紧离开床边到一旁的柜子去,背对着他们拉长了耳朵假装要找什么东西。 「什么事?」 沈君陶瞄了乐乐一下。「时候到了,在飞云壑。」 宫震羽颔首,随即唤了乐乐一声,乐乐回过头来。 「干嘛?」 「过来。」 乐乐犹豫了一下,还是过去了,但她仍然不敢看沈君陶。 「干嘛啦?」 「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事?」 「如果我带你去看热闹,你可以答应我只用两只眼睛看,绝对不动手吗?」 乐乐似乎有点困惑,「热闹?什么热闹?又有祭祀……」她突然一顿,继而惊喜地陡然瞠大眼。「不会吧?你是说……你是说要带我去看……看军队打仗?」 宫震羽点头。「可是要你先答应我刚刚说的事。」 「那当然没问题!」乐乐马上允下了诺言。「我说过只是想看看那种浩大的场面而已不是吗?」 但宫震羽似乎还不大放心。「你发誓?」 「我发誓!」乐乐也很认真地回道。 宫震羽注视她片刻。 「好,我相信你!」 于是,三人两骑上了路,不疾不徐地往静虏镇而去。宫震羽和乐乐同乘一骑,说是马不够,其实是要让乐乐支撑住血气未复的宫震羽,所以他们也不敢骑太快。 而后,感觉离着飞云壑尚有一段距离时,他们便已听到一片撼人心弦的厮杀怒吼,还夹杂着震耳欲聋的火炮轰击声,看样子,大杀伐的序幕已经拉开了。 沈君陶立刻策马奔向前,先行攀至五百尺外的高丘上,之后回首比了一个手势。 「开始了。」 宫震羽低沉地说,同时策马加快了速度。 一到了高丘上,乐乐立刻迫不及待地跳下马,兴奋地往下望去。 乍一目睹那黑压压一大片千军万马时,乐乐蓦觉一股热血直冲顶门,呼吸也在刹那间沸腾了,恨不得马上冲下去置身其中同享荣耀。 然而,当她再继续往下看后,却是越看越心惊、越看越胆寒,直到实实在在看清楚战争所代表的真面目后,她的兴奋消失了,脸色也跟着发白了。 这……这是什么?! 是血海屠场?还是阿修罗地狱? 她不敢置信地张大了嘴,惊心动魄地望着那片血肉横飞的屠宰场。 人影在奔掠,脚步乱纷沓,鞑靼人与汉人的身影混杂的追逐着,血眼切齿的拚战与缠斗,刀光刃芒凄寒如冰,枪刺盾飞旋,怒骂声、厉叱声、悲呼声、长嚎声,掺揉着人体跌地声,痛苦的呻吟声,血在洒、命在逝,他们却依然前仆后继,奋不顾身,挥舞着染满鲜血的兵刀横劈直贯。 从不知人性如此残酷、如此嗜血,在这一刻,生命似乎是毫无价值的货物,只要眨一下眼,又是好几条生命同时陨落,从此再也不能呼吸、不能享受这花花世界的一切了。 但是,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一颗鞑靼人的脑袋刚滚到地上,另一个汉人也被大弯刀砍掉两条腿,喷着鲜血的砍刀狠狠刺穿了一个鞑靼人的胸膛,又插进另一个敌人的肚子里,眼一眨,大弯刀亮光一闪,握着那把大砍刀的手连同半边身子也倒了下去,红红白白、花花绿绿的肚肠淅沥哗啦地泄了一地。 一具尸体躺下,立刻有另一个人踏在他的尸体上扑杀过去,刀影晃闪,血洒着、汗淌着,刚刚踏在别人尸体上的人瞬间后,也同样被别人践踏,连空气中都充满了血腥味和烟硝味。 就这样,命与命舍生忘死地搏斗着,大砍刀与大弯刀尖啸着翻砍猛打,拚战的双方都已杀红了眼,怵目惊心的尸体狼藉遍地,残断的肢骸抛置四周,血迹洒染大地,斑斑点点,一条条、一摊摊,场面是如此的凄厉与残暴,却又如此的悲壮与无奈。 乐乐呆住了,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才好。 「这就是你要看的吗?」 乐乐吞了口口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早说过这不适宜姑娘家看的了!」 她想逞强说两句场面话,但是,连她自己都觉得太残酷了。 「我们回去吧!」 这大概是今天到目前为止最好的建议吧! 她正准备点头,可是就在那一瞬间,她突然目光一凝,继而惊呼一声,随即便飞身冲下去了。 宫震羽错愕地呆了呆,旋即怒吼一声欲随后追去,沈君陶及时拉住他的手臂。 「二爷,属下去!」 可是他话还没说完,一条健朗的身影便抢先从他们左后方冲天而起,再如飞鹰般掠往乐乐的方向而去,并留下两句命令。 「君陶,保护二爷!」 沈君陶一愣,脱口道:「大爷?」 宫震羽似乎也怔了一下,「大师兄?」继而皱眉瞥向沈君陶。「保护?」 沈君陶心头一跳,忙道:「不、不,二爷,您听错了,是伺候,大爷要属下待在二爷身边伺候着呢!」 宫震羽哼了哼。「你是说我已经虚弱到连话都听不清楚了吗?」 一听,沈君陶顿时垮下了脸。「二爷,那是大爷说的,您别怪到属下头上来嘛!」 宫震羽又冷哼一声,但没再说话了。 而另一边,乐乐甫一冲进战场,两把鞑靼大弯刀就兜头劈了过来,她刚抬剑要挡,不意一道金色光华霍然暴闪,那两位以为吃定软柿子的仁兄便已踉跄着往后倒去,两人心口处都开了一朵鲜艳的血花。 乐乐诧异地转眼望去,赫然见到一位身长健朗、英挺潇洒的男人正向她微微颔首示意,他手中握的正是一把金光闪闪的宝剑,不长不短、不刀不剑,剑鞘上盘旋着一支张牙舞爪的青蛟。 咦?我认识他吗? 乐乐困惑地瞧着他一袭长衫飘飘,右手执剑、左手握鞘,英朗的身形飞旋掠闪,溜溜剑芒如流云乘风,眨眼间,便是近三十个敌人倒地,而且全都是围绕在她四周的敌人。 ㄝ?他在……他在保护她吗? 的确没错,不用怀疑,因为那人始终不离她左右,只在她身边腾闪飞跃劈刺搏杀,不让任何敌人靠近她,而且神态轻松潇洒,尚有馀力对她说话——宛若聊天似的说话。 「弟妹,怎么在发呆?你要找人是吧?还不快去找?」他的声音和宫震羽很相似,却又有很大的不同。宫震羽是带着磁性又有些阴郁的低沉,他却是稳健明朗的低沉。 弟……弟妹?! 他为什么叫她弟妹?他认错人了吗?她都还没嫁人呢!请别破坏她的名誉好吗? 不过,现在没时间纠正错误了,他提醒了她,她的确是在找人,还真的一时忘了呢!于是,她身子一转,立刻又仗剑往里冲去。很快的,几个飞跃后,她找到那个宛若亲人般的熟人了。 「三师兄!」 她叫着冲过去,与那个身着千户军官服的男人背对背贴着共同抵御敌人,不过,说是抵御敌人,却没有半个敌人让她抵御,因为只要稍为靠近她一点的敌人,都会立刻被那把金光闪闪的宝剑给解决了。 而那个千户——周云一见到她,顿时惊得差点被一刀砍下脑袋。 「小……小师妹?!你你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才奇怪呢,你不是说要去成就一番事业吗?怎么跑到这里来打仗了?」乐乐反问。 周云立刻觉得有点不对劲,怎么才一眨眼工夫,周围全都没有敌人了? 「我这也是事业呀!」周云边说边疑惑地东张西望,一个个全都是自己人,敌人跑哪儿去了呀?休战了吗?不可能全被杀光了吧?「我已经是个千户了,再过两年,也许会升为指挥使,到时候我就可以娶你了。」 咦?娶她?! 乐乐乍听之下,不由得愣了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周云惊讶地望着那个潇洒自如地挥洒着金剑的男人,终于发现到是那个人在护卫着他们……呃,或者该说是护卫乐乐? 「我是说……奇怪,他是谁……呃,我是说,两年前我离开师门的时候不是告诉过你吗?等我功成名就之后,就会去迎娶……啊!」还没说完,一道耀眼的金光骤闪而至,切断了最重要的那个字。 不过,那道金光并没有伤到他,甚至是远远地掠过去的,只不过是那璀璨的光芒眩了他的眼,让他骇了一大跳而已。但是,背对着他的乐乐并不知道,只是奇怪他怎么话讲一半不说完,可正当她想再问时,那个手执金剑的男人却又在提醒她了。 「够久了,你如果再不回去,他可是会亲自来找你的,我想,你不会希望他用那种身子进战场里来吧?」 乐乐轻啊一声,旋即往遥远的那边望了一下,再回过头来看看周云。 「可是我三师兄……」 「放心,他会没事的。」 其实,乐乐也知道周云不会有事,有武功的人在战场上总是比较占便宜的,除非遇上比他更厉害的人物。 「好吧!那……三师兄,等这场仗打完之后,我会再来找你的。」 周云自然不会反对,他也不希望自己喜欢的人在战场上逗留。 「好,你快走吧!」 乐乐点点头才转身,那男人却已将金剑入鞘,继而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腾身飞跃而起,从犹在惨烈厮杀的众人头上凌空越过,两个起落后,便将她放在战场边缘了。 「快回去吧!他一定等急了。」话落,一个倒旋身,他又回到战场里了。 乐乐连想道个谢都来不及,只得无奈地回到宫震羽那边,却见宫震羽一张脸已经黑到不能再黑了。她忙打个哈哈,正想作个场面交代,没想到宫震羽却兀自回身上了马,马头一转便想离去。 「咦?你……」乐乐一惊,忙扯住马勒。「喂、喂,别丢下人家嘛!」 宫震羽不动了,但是他依然不看她。乐乐迟疑了一下,才飞身上了马,一待她坐稳,宫震羽便一扯缰绳上路了。 「呃、那个……人家不是故意的啦!我哪里会想到居然会在这种地方看见三师兄嘛!以前他都很疼我的,我几个师兄里,就数他对我最好了。我们两年没见了,我当然想和他聊聊嘛!」 在刀光剑影、头飞脚断的战场上聊?! 见宫震羽还是不说话,乐乐不觉苦了脸。 「好嘛,好嘛!人家以后绝对不会这样了!好不好……喂!你也说句话嘛!哼一声也可以呀……不要这样啦,人家真的是很有诚意的在跟你道歉的说……喂!你很小气喔……呜呜,怎么这样……」 是不是夫妻? 长恨此生非有我, 何时忘却莹营? 夜阑风静皱纹平; 小舟从次誓, 江海寄余生!—— 苏轼-临江仙 乐乐没机会再见到周云了,因为当她一提到要去找三师兄时,不晓得为什么,宫震羽立刻就会摆脸色给她看,而沈君陶也会马上「好心」地警告她,她去找周云只会给他带去麻烦而已,因为这是在战争中,不是在家里闲逛,军人不该和女人牵牵扯扯,所以,乐乐只好写封书信托沈君陶带过去给周云了。 不久,听说皇上的大军大败阿鲁台,却不幸被阿鲁台给溜了,皇上立刻追击阿鲁台至广漠戌,可惜因为天气炎热缺水,结果无功而返,决定班师回朝。 一个月后,当皇上返师大军路经开平时,宫震羽也决定动身回中原了。 很「凑巧」的,沈君陶突然觉得他也应该要回中原了,便征求他们的同意一块儿上路,乐乐当然不会反对,可是—— 「我们是不是最好跟沈公子说明一下,我们不是真正的夫妻?」 「为什么?」 「因为他是朋友啊!朋友之间不该有欺骗的嘛!」 「我会另外找机会告诉他。」 「为什么不能是现在?」 「因为我高兴!」 乐乐顿时气结,不过,在内心底,却又不免暗自窃喜着。这表示他并不急着和她撇清关系,不是吗? 于是,三人便一路游山玩水往南方去,不同的是,他们虽然依旧同房,宫震羽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坐在椅子上打盹了,而是堂堂正正地跑到床上和她挤同一颗枕头、抢同一条被子。 「这……这这这……这是做什么?」 「我会冷。」 耶?大热天的他说他会冷?真的假的?不会是……他的身子还末全好吧? 「你的头还会晕吗?会想吐吗?」乐乐马上关心地这么问。 「当然……」顿了一下,舌头转了一圈。「会。」 「哦!」乐乐点点头。「那换我坐椅子上打盹好了。」 「不行!」 「不行?」 「我是男人,怎么可能自已睡床,让女人睡椅子?」宫震羽严声反对。 「好嘛!那你睡里头,我睡边儿。」要跑也方便一点。 「好。」 「啊!对了,差点忘了问你,你那个大师兄为什么老叫我弟妹呢?他不知道我们只是作戏吗?」 「这你应该去问他吧!」 「唔……说的也是。」 到了十一月,他们只晚了皇帝几天回到金陵,并下榻在城南的全福客栈,梳洗一番后,三人就来到城里最大的庆升酒楼用膳。 等点过菜后,乐乐立刻紧张兮兮地问宫震羽,「喂!我们会在这儿停留多久?」 宫震羽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还不一定,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不对,大大的不对,要是她被黑卫府里认识她的人碰见的话,不知道会不会有事?二堂姊早该到了吧?她……应该没问题吧? 「没什么,」乐乐不自在地笑了笑。「嘿嘿!没什么。」 放下茶杯。「怕被黑卫府的人瞧见?」 乐乐翻翻白眼。「知道你还问!」 宫震羽没再说什么,只是不停瞥着楼梯口,状似在等待什么,坐在他对面的沈君陶为了让乐乐放轻松一点,所以不断和乐乐谈笑着。 片刻后,伙计送来酒菜,他们一边吃一边继续聊着,而宫震羽则继续盯着楼梯口。又过了一会儿,宫震羽突然双眼一亮,盯着刚上楼来的男人放下了筷子。 「乐乐。」 「嗄,干嘛?」乐乐正咬着一块鸭肉,满嘴油腻腻的。 「瞧瞧那个男人,」宫震羽用下巴指了指。「他是金陵首富,也是京城里第一美男,你……觉得怎么样?」 哇,美男第一耶!不瞧瞧多可惜,先养眼养眼再说! 「真的?我瞧瞧!」乐乐赶紧放下鸭肉和筷子,扭头看过去,旋即低呼,「哇~~真的耶!好俊的男人喔!啧啧,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比他更俊俏的男人了。」 宫震羽脸色倏沉。「是吗?」 「是啊!你们男人也许不觉得,因为你们会嫉妒嘛!所以故意装作不知道,或者说人家是娘娘腔,就跟我们女人一样。」乐乐还在盯着人家直看,好似已经舍不得移开眼了,就跟这酒楼里其它女人一样。「不过,那是事实,怎么否认也都没用的。」 宫震羽的脸色更阴郁了,沈君陶则在一旁急得满头大汗。 没想到乐乐马上又追加了一句,「不过啊!那种男人也最烂了。」 宫震羽不由得怔了怔。「为什么?」 对方似乎感觉到有陌生女人在注意他,马上就转过头来对乐乐露出亲切的笑容。 乐乐愣了一下,旋即赶紧咧出一个假笑送回去。 「唉~~你没瞧见吗?一看见女人就笑,真受不了!就算他长相再俊美,或多么富有,可瞧他那模样,有九成九更是个风流不可靠的家伙,够聪明的女人就绝对不会去接近这种男人!」 「为什么?」 「你啊……」乐乐以那种「你真笨,真是没救了」的神情叹了口气。「因为他是那种很典型糊里糊涂过日子的人,又离不开女人,那种男人最没用了啦!」 宫震羽微挑起右眉。「没用?别忘了,他可是金陵首富!」 乐乐嗤之以鼻地哼了哼。「那又怎么样?不过是承袭先人的遗荫,又不是他自己努力得来的。有些人幼时就立定了大志向,有些人七老八十了还是混混沌沌的过日子,他就是那种从小顺顺当当的,父母帮他安排一条很好走的路,他就啥也不问地走下去,从不想想自己真的想要什么,或者另外开辟一条路来走的人,就算他一辈子福禄双全,我还是会觉得他很没用。懂了吧?」 宫震羽若有所思地注视她片刻。 「你不也说他既俊美又潇洒?」 「老来还不是鸡皮鹤发一副。」 「听说他对女人很是温柔体贴。」 「糖衣包里的大都是毒药,那是骗女人的陷阱!」 「你真的对他一点好感都没有?」 「好感没有,恶感很多,要我分你一点吗?」 宫震羽沉默了一会儿。 「他是我三师妹的丈夫。」 「咦?真的?」乐乐颇感意外地呆了呆,随即脱口道:「你三师妹真可怜!」 宫震羽撤了撤嘴。「三师妹倒不觉得,三师妹认为,只要他不去烦她,他爱怎么玩都无所谓,事实上,三师妹就是因为这样才答应嫁给他的。」 「咦?也有这样的呀?」乐乐困惑地喃喃道。「这可是要相处一辈子的耶!至少也要选一个差不多一点的男人嘛!」 宫震羽瞥她一眼,突然仰首喝干酒,沈君陶忙又替他斟满。 「那么你呢?你有碰过那种令你有好感的男人吗?」他漫不经心似的问。 「当然有,不就是……」乐乐蓦然顿住,硬吞回「你」这个字,继而转向沈君陶嘻开了脸。「呃……不就是沈公子吗?我一见到他就很有好感了。」 杀人哪! 扑通一声,沈君陶已经连人带椅的摔到地上去了,「你你你……夫人,请你……」他的声音在颤抖。「请你不要害我好吗?」他坐在地上偷觑着宫震羽那张铁青的脸,不晓得该躲到桌子底下去,还是该立刻逃到蒙古沙漠去,此生此世永不回京城了! 「干嘛呀?」乐乐莫名其妙地看着死赖在地上爬不起来的人。「你总是笑得那么亲切,谁见了都会有好感的呀!」 「我……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笑了。」沈君陶对着宫震羽发誓般地说。 冰冷地,「起来!」宫震羽命令。 沈君陶抖了抖,「是。」然后狼狈地、万分不情愿地爬了起来。 「坐好!」 沈君陶立刻把椅子扶起来坐下。 「喂、喂、喂!你怎么可以对沈公子这种态度呀?」乐乐抗议。「人家救了你的命耶!别看他表面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其实,他为人真的很好,又是那么风趣开朗,实在让人无法不喜欢他!」 沈君陶呻吟一声,脸上已经是一副死人的神情了。 宫震羽瞪着手里的杯子,好象正在考虑要不要捏碎它的样子。「那么,你觉得他很适合作你的丈夫了?」 乐乐错愕地一愣。「为什么?」这跟那又有什么关系? 「因为你……」一仰杯,宫震羽又干了酒。「很喜欢他不是吗?」 「哦!拜托,我对他又不是那种喜欢。」乐乐一副受不了的神情。 「那是哪种?」 「当然是朋友之间的喜欢罗!那是不一样的啦!」 宫震羽转着手上的空酒杯。「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乐乐理所当然地摇摇头。「我喜欢伯母,那是亲情之间的喜欢;我喜欢大堂姊,那是姊妹之间的喜欢;我喜欢三师兄,那是师兄妹之间的喜欢;而我说我喜欢沈公子,则是朋友之间的喜欢;如果要嫁人的话,就要有男女之间的喜欢才行,所以,沈公子是不成的啦!」 宫震羽脸上的冰块终于融化了,沈君陶暗暗挥了把冷汗。 「你确定?」 「拜托,这还用问吗?当然确定啦!」 放下酒杯,「那我呢?」宫震羽慢条斯理地拿起酒壶倒酒。「你对我又是什么感觉呢?」 「你?」猛然间,乐乐那张俏美的脸蛋活像喝醉了酒似的涨红了。「啊!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而且还变成了聋子。「对了,这个牛肉很好吃喔!来,你吃吃看。」说着,她就夹了一大块牛肉塞进宫震羽嘴里,然后自顾自埋头苦吃。 宫震羽挑了挑眉,正想再追问,却见沈君陶悄悄向他比了一下大拇指,他皱眉,沈君陶又向他很肯定的点点头,于是,宫震羽不再说话了,却向沈君陶使了一下眼色,后者会意地轻点头,然后咳了咳。 「呃!你们不觉得这儿越来越吵了吗?要不要把酒菜包回客栈里去吃喝?」 乐乐耸耸肩。「我无所谓。」只要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就行了。 宫震羽也无异议,于是,他们就包了一大堆菜和好几壶酒回到客栈里继续大吃大喝,直到夜深了,乐乐也醉了、躺下了…… ☆☆☆ 唔……好热喔…… 乐乐翻个身,顺脚踢开了被子,然后继续睡。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扑通扑通,吵死人了,啥玩意儿啊?! 乐乐勉强睁开一只眼,困惑地从半眯的眼缝中瞧出去…… 咦?这是什么? 她疑惑地伸手去捏捏那个就在她眼前,暗红色的,比绿豆稍微大一点的圆状物。 软软的、温温的,到底是啥呀……咦?硬了。 正在诧异间,突然一只大手握住了她正欲使力捏下去的手。 「你在干什么?」 耶? 乐乐愕然地往上一瞧,却见宫震羽正往下瞄着她。 怎么他……耶耶耶?! 她倏地吃了一惊地猛然弹坐起来,终于发现到刚刚她竟然是窝在宫震羽怀里,至于那个扑通扑通是他的心跳,那颗「相思红豆」则是他的乳头,而且…… 老天,他怎么没穿衣服?! 难道…… 乐乐倒抽了一口气,旋即低头往自己身上一瞧…… 啊——她怎么也没穿衣服?!!! 就在这时候,宫震羽也坐了起来,乐乐立刻惊叫一声抓着被子跳到角落边边去,然后玉臂拉得长长的指着宫震羽。 「你你你你……我我我我……你你你你……我我我我……」 「你喝醉了。」 「你你你你……」 「我也喝醉了。」 「那那那那……」 「没错,我们行了房了,你自己应该有感觉到才对。」 「天天天天……」 「不必喊天,那血又不是很多,死不了的!」 「完完完完……」 「不会完蛋,你只要跟我就好了。」 「不不不不……」 「由不得你说不,难道你还想嫁别人吗?」 「他他他他……」 「姑娘家不要说脏话!」 「去去去去……」 「也不要骂人!」 「呜呜呜呜……」 「不用假哭,好了,赶快起来拾掇一下,我要带你回家了!」 耶耶耶耶? 就这样?! ☆☆☆ 乐乐简直不晓得该怎么见人了,幸好宫震羽告诉她沈君陶已经离去了,否则,她还真走不出客栈房门呢! 「你真的要带我回你家?」乐乐还是坐在宫震羽前面,不过不再是跨坐,而是侧坐。老实说,这还是她生平第一次侧坐呢! 宫震羽目不斜视,策马笔直地朝城北而去。「除了跟我,你还能跟谁?」 是没错,但是…… 好不甘心喔!居然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被吃掉了,虽说她并不排斥这种结果啦!甚至还忍不住暗自欣喜不已,但为什么必须以如此可笑的形式来达成这种结果呢? 而且,他也从来没有明白表示过他喜欢她,或对她有好感之类的……哼!反而老是对她凶巴巴的,好象她是他的万年奴才似的,为什么竟然会那么干脆的就说要让她跟着他呢? 他大可以擦擦嘴巴就撒手不管的不是吗? 实在教人疑惑!不过,现在要搞清楚那些,好象时间不太对,地点也不太对,算了,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再另外找机会问他好了,现在倒是有个比较优先的问题需要了解一下。 于是,乐乐侧仰起了脸蛋瞧向他。「你为什么穿成这样?」 他居然挽起了头发绾以乌玉束发冠,而且还换上了一件黑色缀白竹的长袍,腰束麒麟带,额上的变色猫眼玉和孤煞剑都不见了,英挺是够英挺,帅气是够帅气,却简直不像是他了! 「因为我要回家了。」 嗯……他的话还真是有点深度,没有几斤脑袋好象听不懂呢! 不过,笨人有笨人的方法。「为什么回家就要换成这样?」直接问最快了!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真是浪费口水,白问了! 好吧!那换个最简单的问题好了。「那你家住哪……啊!」可她才问一半,突然发现马匹已经出了玄武门,黑卫府遥遥在望,顿时紧张地揪住了宫震羽的手臂。「喂、喂!你不能跑快一点吗?」 宫震羽瞟她一眼,果真加快了速度,一阵风似的往前奔,眨眼间就来到了黑卫府前。 眼看着就要越过黑卫府了,乐乐正准备松一大口气,没想到,她的预备姿势都还没摆好,宫震羽却在黑卫府前猛一扯缰绳,马儿顿时人立而起,乐乐惊叫一声,手舞足蹈的差点飞出去;宫震羽及时一把揽住她的腰,同时飞身下马,在她还没有搞清楚东西南北之前,就拉着她跃上台阶,直奔向阶顶的黑卫府大门。 跟着,在她才刚瞄见黑卫府大门上的金色兽环时,他就一脚踹开了那两道门,连惊恐都来不及,就听到一大堆人恭谨地哈腰间安。 「爷,您回来了。」 「爷,老夫人正等着您呢!」 「爷,洗浴水和点心都准备好了。」 一路沿着青石道走向大厅,不知有多少奴仆、婢女、护院向宫震羽躬身施礼,乐乐看得是越来越震惊,听得是越来越恐慌,恐慌到她连瞧他一眼都不敢就想转身落跑的程度,但是,无论她如何使劲想甩开宫震羽的手,宫震羽就是死拖着她不肯放。 直到在大厅前遇上那些迎出来的人,他还是不肯松手,乐乐却反而主动放弃了挣扎。 「咦?伯父,大堂姊,」来回看着父亲唯一的哥哥——董百威和一脸忧郁的堂姊董香云,她惊讶地问:「你们怎么都来了?」 董百威勉强笑了一下,正待说什么,却听到宫震羽先冷冷地开了口。 「你还知道要回来?」他是对着他的母亲萧雪琼说话。 奇怪,这种话通常不是由父母对儿女说的吗? 萧雪琼有点尴尬地打着哈哈。「其实,我也没有真的放手不管了呀!我一听说有问题,这不就赶回来了?」 董百威忙上前道:「老管家通知我贤侄要回来了,所以,我特地赶来向你解释一下。」 「其实也没什么好解释的,」董湘萍却抢着说:「乐乐是代替我拜堂的,所以我才是你的妻子。」 「没错、没错,我是代替二堂姊拜堂的!」乐乐忙插进去附议。 「可是你们至少应该先通知这边一下吧?」萧雪琼抗议。「或许就不会搞得这么混乱了!」 「也没什么需要特别通知的嘛!」董湘萍又说了。「反正只要大家都认清我才是正牌的黑卫府夫人,一切就没问题了。」 萧雪琼似乎并不怎么喜欢董湘萍,她一听便冷冷地说:「你以为黑卫府做事都像你这么随便的吗?」 董湘萍两眉一掀,正想说什么顶回去,董百威赶忙横手阻止她,并歉然地道:「很抱歉,宫夫人,这一切全都是百威的错,当时我没有再仔细求证一下就把湘云给嫁出去了,所以才决定用湘萍代替,我以为湘萍比湘云年轻,您这边应该不会反对才是。」 萧雪琼冷哼。「有时候年轻并不算是好事喔!」 董湘云突然向前一步。「夫人,如果您真的在意当初和宫公子订亲的人是我,那么湘云愿意嫁过来。」 萧雪琼不觉愕然。「你不是早已经嫁了吗?」 董湘云蓦地露出悲愤之色。「先夫半年前被奸人所害,早已命丧黄泉了。只要宫公子愿意替先夫报仇;湘云愿意立刻嫁过来。」 「这……」萧雪琼瞄着一身冷然的宫震羽,不敢再妄作任何决定。她已经作了一个天下大乱的决定了,如果再来一个,恐怕连死去的丈夫都会从坟墓里爬出来用死鱼眼瞪她了。 「喂、喂,有没有搞错啊?」董湘萍眼看情形不对,忙大声抗议。「我已经嫁过来了耶!」 「拜堂的可不是你!」萧雪琼立刻反驳回去。 「可是乐乐是替我拜堂的!」董湘萍更大声地说。 「但是,你们并没有事先通知我们这边呀!」 「如果夫人不反对的话,湘云和湘萍可以一起嫁过来,」董百威打着如意算盘。「姊妹共事一夫,古来有之。」 「可是我才是正室夫人!」董湘萍抢着事先声明。 「无所谓,只要宫公子愿意替先夫报仇,作妾作婢俱可。」董湘云淡然道。 「那怎么可以,」萧雪琼还是有话要说。「大侄女是姊姊,正室妻子当然是她。」 董湘云马上傲然地昂起下巴。「可惜她是残花败柳,我可是黄花大闺女!」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董百威怒斥。 「那是事实啊!」 「大闺女又怎么样,你可没有半点黑卫府夫人的风范!」萧雪琼冷嗤道。 「那是你对我有偏见!」 「湘萍!不准对夫人如此无礼!」 「我不是无礼,我是讲理!」 「歪理!」 「请别为这种事争吵,我说过我不在意是不是正室。」 「你不在意,我这个作婆婆的在意!」 「你……」 乐乐目瞪口呆地瞧着他们讲着讲着居然吵起来了,而依然紧抓着她不放的宫震羽看模样是越来越火大了,她估计他随时都有可能会发飙,正想警告他们一下,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统统给我住口!」 一声暴怒的狂吼,立刻吓得所有人连退好几大步,乐乐也想退,可惜她连半步都退不了,只好猛吞口水。 宫震羽满身肃煞之气,目光阴鸷地一一扫过所有人,除了乐乐。 「和我拜堂成亲的是乐乐,而且,我们也已经有过夫妻之实,所以,她已经是我的妻子了,其它人我统统都不要!」 所有的人顿时都傻住了。 已经有过夫妻之实了?怎么会这样?! 而乐乐则是如醍醐灌顶,顿时恍然大悟,宫震羽一切不合理的举动统统变成合理的了。 为什么一个惯于独来独往的人会突然找一个陌生人同路,为什么他总是有意无意地探问她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为什么他毫不避讳地要求与他乔装夫妻,甚至同房,最后还同床,为什么他说回京后她就什么都明白了,这一切的一切都只因为…… 他早已认定她是他的妻子了! 为了落实她的身分,他才会在昨夜假藉酒醉和她行周公之礼,好让其它人无话可说。老实说,她很高兴,但也很不满,他居然从头瞒她到底,这太过分了吧?他到底当她是什么呀? 白痴吗? 她正想质问他,可是又有人抢先她一步了。 「但是和你有婚约的不是她,」董百威脱口道。「要代嫁的人也不是她呀!」 「我不要一个拿身体作代价的女人,」宫震羽的目光已经冷峻到极点了,「你要以其它女人代嫁,甚至另行找人代替拜堂也都没有得到我的同意,一开始有错的就统统是你,你现在居然还敢跟我说这种话?」他咬牙切齿地说。 「而且,我毋需对你作任何解释和交代,我的决定就是最后的决定,我说的话就是最后的结果,你要是不服气就去告我,到衙门里去告,到皇上面前去告,随便你!」 告黑禁卫?! 他想找死吗? 不,他不想,而且,他也绝对告不赢的,因为理亏的人是他。 于是,董百威瑟缩了。「可是……可是湘云夫婿的仇……」 宫震羽冷哼。「那是她家的事,与我何干!」 董百威窒了窒。「那……湘萍……湘萍她……我已经告诉所有的亲友,是湘萍嫁给了你,喝的也是她出嫁的喜酒,现在这样,她以后还怎么嫁人?」 宫震羽更是嗤之以鼻。「你自己闯下的祸,请自行解决!」 董百威犹豫了一下。「那……其实男人三妻四妾……」 「我只要一个妻子!」宫震羽断然道。 董百威却还不肯死心。「那……妾室也……」 「我不要妾室,」宫震羽怒吼。「不要侍寝、不要侍女,连伺候的婢女也不要,我只要一个妻子,她就足够伺候我了!」 「可是乐乐她什么都不懂……」 「我很满意她的伺候,她已经是我的妻子了,她还需要懂什么?」 「但……但是她三师兄在离开师门出外闯荡时,曾经说过,等功成名就后要回来娶她,我已经答应他了!」其实,当初他并没有答应,但现在好象只剩下这个理由能拿出来用了。 一直忙着要掰开宫震羽那只手的乐乐,一听到这,顿时吃惊地停下了手,意外地道:「耶?有这种事?我怎么都不知道?不过,我一直当他是兄长一样,怎么可能嫁给他呢?」 董百威脸色一沉。「婚姻大事全由长辈做主,你……」 「所以你就拿她们当棋子耍?」宫震羽的神情比他更阴森。 董百威又窒住了。「这……也不是这样,我……我是看乐乐和她三师兄似乎感情很好……」 宫震羽的眼神里已经出现尖锐的警告意味了。「她已经是我的人了,你还要她去嫁给她三师兄?」 董百威张了张嘴,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时,那个不知死活的董湘萍好象嫌场面不够混乱似的,又开始尖声抗议了。 「可是原本应该是我嫁过来的!」 「不,原本应该是你姊姊嫁过来的!」宫震羽冷瑟瑟地说。 「但……我爹要我代嫁。」 「我并没有同意!」 董湘萍窒了窒。「有什么关系,只要是我们董家的人嫁过来就行了嘛!哪用得着再平添那许多麻烦!」 「既然如此,你还想争论些什么?」 董湘萍一愣,随即想到乐乐不也姓董吗?「呃,不!我的意思是说……」她急忙想挽回。 「不必再罗唆了!」宫震羽憎厌地一甩袍袖,看样子,他的不耐烦已经达到饱和点了。「和我拜堂的是乐乐,和我洞房的也是乐乐,她就是我的妻子,我不会再改变主意了!」 「可是……」 「你们再罗唆,我就叫人把你们轰出去!」绝然的语气、愤怒的神色,至此,大家终于明白,一切都已成定局,再也无法挽回了。 董湘云黯然地垂下了螓首,董百威看似无奈地直叹气,眉宇间却隐伏着一份异于寻常的焦急与无措;而董湘萍则是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之后,蓦地破口大骂了起来。 「董乐乐,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贱婢,你爹娘过世,是我爹看你可怜才把你接回家来住的,你不思感恩图报也就罢了,居然暗藏祸心,以狐媚手段骗走了我的丈夫,你这不仅是忘恩负义,更是以怨报德了,你简直是不知廉耻、淫荡下……」 那个「下」字还在她舌尖上打着转儿,宫震羽倏地一撩袍衫下摆,寒光猝然暴闪——乐乐终于知道他将那把孤煞剑藏到哪里去了。 宫震羽淡漠却严酷地轻轻道:「再说下去呀!」虽然仅是轻轻的五个字,却是那么沉重,那么令人胆颤心惊地窒息了。 那把墨黑的孤煞剑就如此惊心动魄地横在董湘萍的脖子上,一条鲜红的血痕已经明显可见,小小的血珠子悄悄地渗了出来,看这光景,只要稍有一点不对,董湘萍的脑袋就得跟她的身子来个来世再相逢了! 刹时间,四周全都安静了下来,没有一丁点声音,连呼吸声也几乎没有了,每一双眼睛都那么惊恐骇怖的投注在满身煞气、一脸寡绝的宫震羽身上,个个都提着一颗心、捏着一把冷汗。 董湘萍不但双唇直抖,甚至浑身都在不住地哆嗦,先前的嚣张跋扈全都不翼而飞了,此时此刻,她担心的只是自己的小命,小命要是不在了,无论她争赢什么也都没用了! 「贤……贤侄……」董百威的声音亦在微微颤抖着。「您大人有大量,请莫要计较湘萍的口不择言,她年幼无知,我自会好好惩处于她;你的决定,我们不会再有任何异议,你说什么是什么,所以,请放了湘萍吧!」 「宫公子,舍妹是无心的,请您原谅她吧!」董湘云也跟着央求。 宫震羽却彷佛没听到似的,眼神反而更凌厉地盯在董湘萍脸上。 「我叫你再说下去!」他的语声冷沙沙的,活似阎王爷下催魂令似的。 董湘萍震了震,不但不敢再说下去,连吞口水都不敢,只是哭丧着脸,盈满两泡泪水可怜兮兮地瞅向董百威。 救我呀,爹! 萧雪琼也觉得不太对,她许久没见儿子这么生气过了。「呃……我说羽儿啊,二侄女也是一时心急,才会说一些不经大脑的话,你也不必这么生气吧?」 宫震羽还是没听到。「说下去呀!」 董湘萍的眼泪终于扑簌簌地掉下来了,乐乐看了实在为她感到可怜,一向傲慢自大的二堂姊从没有这么凄惨狼狈过。 「喂、喂,你别这样嘛!人家二堂姊不是有意的啦,」乐乐小心翼翼地碰碰宫震羽握剑的手。「我保证她以后不会了啦!」 宫震羽依旧无动于衷,「我叫你说下去,听到没有?」甚至随着他那阴森的语声,那把孤煞剑也跟着更往下压了,顷刻间,小小的血珠汇成了细细的血丝往下淌,不但董湘萍痛得眉尖蹙了起来、眼泪掉的更急,其它人见了也更慌乱了。 「贤侄!贤侄!手下留情呀!」 「宫公子,请原谅舍妹吧!」 「羽儿,住手,你已经太过分了!」 「贤侄,求求你呀!」 「宫公子,请原谅她吧!」 「羽儿,还不快住手!」 大家七嘴八舌地忙着求情,可只有乐乐不敢再出声了,因为唯有她注意到,人家越劝说,那把孤煞剑就更往下压,所以,现在非但不能劝他,甚至连提也不能提到此刻的状况。要让他收手,只能用其它方法。 于是,她认真的想了一下后,便红着脸攀上宫震羽的脖子在他耳边咕哝了几句,那把孤煞剑果然松脱了些。 「我叫人带你去……」 「才不要!」乐乐脸更红了。「那种事怎能到处跟人家讲嘛!我要你帮我。」 「我?」眉宇立刻攒起来了,宫震羽迟疑了一下,旋即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突然收回了孤煞剑。「那走吧!」而且在归剑入鞘后,毫无预警地,他竟然双手一抄,在乐乐的惊呼声中将她横抱在手,随即飞身往府邸后方的雅苑而去。 「你……你干嘛啦!人家又没说痛得连路都走不动了。」 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身影,竭力隐忍许久的董湘萍才敢哇的一声哭出来。「好可怕的男人,我才不要嫁给那种人呢!」 不过,她也不会让堂妹太好过的,黑卫府夫人可是她梦寐以求的地位,乐乐凭什么这么简单就捞上手了?这口气她可吞不下去,她非让那贱婢后悔莫及不可! 而萧雪琼则若有所思地依然凝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眼神带点惊讶,又有几许喜悦。 「嗯……说不定……说不定……嗯嗯……」 一旁的董百威安抚了二女儿半晌后,才瞄了大女儿一眼,又犹豫片刻后,才呐呐地道:「夫人,那个……」 萧雪琼一惊回神,「嗄?」继而一瞥董家父女三人,「啊!」她略一思索,便笑吟吟地说:「亲家,如果几位不急着离开的话,不妨在这儿多住几天,大侄女的事我会跟羽儿提,虽然不敢保证一定会成功,因为羽儿一向不爱多管闲事,可是我会尽我所能的。」 董百威感激地点点头。「那就麻烦亲家夫人了!」 「不麻烦,我会尽力的。」说着,萧雪琼又望向黑府后方。「嗯!也许有我那新媳妇儿帮腔的话,这事儿成功的机率会更大也说不定哟!」 休假 墙里秋千强外道, 墙外行人, 墙里家人笑。 笑声不闻声渐悄, 多情却被无情恼—— 苏轼-蝶恋花 这是一间宽阔且十足男性化的寝室,前后两进,内室里除了锦榻丝被之外,就只简单的几座书架、衣柜、桌椅和茶几。当然,现在还多了一张梳妆台和一座精致的玉色花木屏风等柔性化物品,甚至地上还铺了一张玉色地毡,这都是在主人成亲前特别添加进来的。 然而,无论是角落上的墨玉香炉、玉色屏风、玉色地毡,或壁上几幅幽远的山水画和豪迈的草书,都很适切地在粗犷的洒脱中添加几许高雅而恬淡的意境,减少了原有的生硬感,可见布置的人也是经过一番细思的。 此刻,宫震羽就坐在那张古雅的黑漆书桌后观看几封书信,而屏风后,乐乐正浸泡在冒着缕缕热气的澡盆里吐出满足的叹息。 「哇~~真舒服,真香……啊!这是什么香啊,禁卫爷?」 「不知道,」宫震羽漫不经心地回道。「约莫是娘特别吩咐下人们添加的香料,我是不用的。」 「哦!」乐乐掬起了一捧水淋在颈子上,同时流波悄悄一转。「呃、我说禁卫爷呀!你就不能抽个空去帮帮大堂姊的忙吗?她好可怜的耶!」 宫震羽打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是娘叫你来当说客的?」 「也不全是啦!」乐乐忙反驳。「那毕竟是我大堂姊呀!而且,从小她就最疼我了,看她这样我也很难过嘛!」 「那不关我的事。」宫震羽绝然道。 「谁说不关你的事?」乐乐气愤地拍了一下水,顿时水波乱溅、香气四溢。「我是你的妻子耶,那她是我大堂姊,死的是我堂姊夫,这样哪能说不关你的事?」 她气她的,宫震羽却兀自拆开另一封书信继续往下看,嘴里依旧是漫不经心似的说:「一般而言,江湖上无论黑白两道,对官家大多下意识怀有排斥的心态,江湖中的恩恩怨怨也自有江湖人的处理方式,甚少会愿意让官家插一脚的;但你大堂姊和伯父却特地来找我,可想而知这件事绝对不只报仇这么简单,牵涉一定相当广,而且,他们又不敢老实的说出原委,可见理屈的一方大约是你伯父这边,我没必要去膛那种莫名其妙的浑水!」 一听,乐乐不由得愣住了。「啊……这我倒是没想到耶!他们并不知道你就是黑煞神,所以,一开始他们就是专程来找黑禁卫的……咦!对了,为什么伯父他们都以为你叫宫慕云?」 宫震羽放下信纸。「我小时候是叫宫慕云,后来师母帮我改了名字。」 「为什么要改?」 「师母说,如果我不改的话,会一辈子娶不到老婆,宫家从此绝嗣。」 「耶?真的?那改了之后呢?」 「我会在二十六岁这一年,也就是今年娶到妻子,而且,如果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就是会有七个子女……」还未讲完,一声惊噎,屏风后蓦地传来一阵咕噜噜的溺水冒泡泡声。「怎么了?」宫震羽忙起身转到屏风后查看出了什么事。 却见乐乐可怜兮兮地从水里冒出脑袋来,边呛咳着边嗫嚅道:「你、咳咳……有没有兴趣娶、咳咳……娶几个妾室呢?」 宫震羽眉峰倏地皱起,「没兴趣!」说着,他顺手从衣架上取下一件紫罗长纱衫。「你泡得够久了,该起来了吧?」 噘着小嘴儿不情不愿地从澡盆里爬出来,乐乐边还咕哝着,「七个耶!你不找个人帮我一起生,等我生到最后一个的时候,恐怕已经是个白发苍苍、弯腰驼背的老太婆了!」 宫震羽默默地将长纱衫披在她身上,继而从她身后抱住她,在她耳边轻轻地问:「已经四天了,还会痛吗?」 俏脸儿一红,「不……不会了,早就不会了。」乐乐羞赧地呐呐道。 「很好。」 咦?很好?好什么? 「啊!」一声惊呼,宫震羽冷不防地拦腰抱起乐乐。「干嘛啦?」 宫震羽不语,先将乐乐放到床榻上,「该睡觉了。」他说,同时随手一挥,屋内灯烛倏灭,四周蓦地转为黑暗,唯那淡淡的月光透过窗纱洒入满地银辉,朦朦胧胧的,彷佛天上的云朵儿也飘到地上来歇息了。 「哼,我才不信你会让我睡呢!」 ☆☆☆ 一大早,宫震羽嘱咐下人不可吵醒夫人就到书房去了,半个多时辰之后,有人送来一封书信,随后他便出门了。 几乎他前脚才刚踏出大门,后脚萧雪琼就堂而皇之地闯进他的寝室里,粗鲁地摇晃着还流着口水沉溺在睡梦中的乐乐。 「喂、喂!媳妇儿,该起来了。」 「……唔……嗯……嗯?」 「还嗯什么嗯?羽儿出门了,你还不快起来,有事等着要问你呢!」 「好啦、好啦!起来了啦!」乐乐先打了个大呵欠才嘟嘟囔囔着起身,「人家过三更了才睡的说。」随即又赧然地躲回被子里。「啊!好象……好象很冷喔!」 萧雪琼自然不会笨到去问她为什么那么晚睡,更不会去问她,这大冷天的她干嘛不穿衣服睡觉,只是忙着把衣裙比甲扔给她,甚至还蹲下身去帮她套上绣花鞋。 也许是因为彼此的个性非常相似吧!第一次说话时,这对婆媳就对彼此很有好感,再聊得久一点,两人就自在得彷佛多年相识一般样。 又过了一天,这两个同样外向开朗的女人一碰在一起,就嘻嘻哈哈的似乎熟得不得了,无论是对话或举动,都不像是婆媳,反倒像是姊妹,如果不是彼此老是很夸张的故意戏谵地叫对方是「婆婆」、「媳妇儿」,人家恐怕也不会猜想到她们之间的真正关系吧! 乐乐才刚擦了一半脸,萧雪琼就抢去毛巾扔开,然后拉着她就跑,害乐乐差点一跤跌在门槛儿上。 「婆婆啊!一大早就要练轻功吗?」 「太阳都照到屁股了还一大早,看看哪家的媳妇儿和你一样贪睡!」 「别家的儿子也不像你家的儿子这样啊!」乐乐马上嘀咕回去。「人家明明困得要死,可他就是不让人家睡!」 萧雪琼闻言,不由得笑了,她回头瞄了乐乐一下。「我猜得没错,他果然很疼你吧?」 「哪里有疼我啊?」乐乐马上大声否认。「他对我才霸道呢!」 萧雪琼又笑了,继而转口问:「你问了吗?」 鼻子俏皮地皱了一下。「哪敢不问啊!」 她这一说,萧雪琼就没再问下去了,直到两人来到东厢院后的花厅,远远的,乐乐就瞧见董百威一家三口正在那儿等着她们呢! 两人一坐定,连喘口气都还来不及,董百威就急切地俯向乐乐,问了同样一句,「你问了吗?」 「问了、问了!」 「那他怎么说?」这回发问的是萧雪琼。 乐乐扫视了他们一圈,然后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下,端着空茶杯,她迟疑地望着董百威片刻后,才慢吞吞地说:「他说他不管这种闲事。」 「咦?他真这么说?」萧雪琼似乎很意外。「你没有央求他吗?」儿子不像她猜想的那么疼媳妇儿吗? 「是有啊!可是……」乐乐又犹豫着看向董百威。「伯父,你……你能不能老实告诉我,这件事……这件事不只替大堂姊夫报仇那么简单吧?」 闻言,董百威父女三人不约而同地变了脸色面面相觑,同样一副既心虚又慌张的模样,一看便教人起疑窦。 乐乐立刻了然宫震羽说的没错,而萧雪琼则颇意外地看看乐乐,再狐疑地盯住董百威三人。 「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董百威勉强挤出笑容来。「就是……就是很单纯的那么一回事而已,哪还会有多复杂?是……是谁跟你乱说的?」 乐乐轻叹。「是我家禁卫老爷说的。」 董百威难看的脸色马上又加重了几分。 「所以他才说不想管那种不清不楚的闲事。」乐乐瞅着董湘云。「大堂姊,你如果不把详细情形说出来,我很难帮忙的呀!」 董湘云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口,随即又阖上,并垂首无语。 董湘萍却强硬地抢过话去。「你管那么多做什幺?反正人家杀了姊夫,你就该帮忙报仇啊!难道你忘了咱们家对你的养育之恩了?」 「这话不能这么讲啊!二堂姊,」乐乐满面为难。「事情总要先弄清楚,否则……」 董湘萍神情一沉,看样子又想破口大骂了。 萧雪琼马上握住乐乐的手,并给她一个安慰的笑容。 「我也觉得应该先弄清楚状况,否则不明不白的,就算羽儿愿意帮忙,我也不赞成!」说着,她牵着乐乐起身。「你们最好考虑考虑,看到底是要说实话,还是就这样算了!」话落,她就带着乐乐离开了花厅。 一路无语,萧雪琼和乐乐来到慈苑的书房里。 两人一坐下,她才问:「羽儿还说什么?」 乐乐苦笑。「他说这事儿可能理屈在堂姊夫这边,所以伯父和堂姊他们才不敢说出实话。」 萧雪琼恍然地颔首。「难怪,难怪我问你伯父究竟是什么事因,他老是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我原先还以为可能是为了女人,所以他不好意思说出口,这样看来,事情可能不是这么简单了。」 「我也这么想。」乐乐同意道。「伯父那个人其实是很好的人,一般来讲算是很正派的了,否则,他就不会在我爹娘过世之后,就毫不犹豫的把我带回他家了。虽然他对我满严格的,但是,记得我十多岁时,老吵着要他带我出门,可即使他再不愿意,尽管唠叨嘀咕着,最后还是带着我去了,这样对我还不够好吗? 「可是,没有人是十全十美的,伯父也有他的缺点,而且是一个很大很大的缺点:他很护短,而且护到不可理喻的地步。只要是自己的亲人,无论犯下多大的错误,他都会单方面地只相信自己人的说词,不管那说词有多么矛盾不合理。」她露出无奈的苦笑。 「譬如我堂弟个性任性自私又暴躁冲动,有一回和人争吵,明明是他先动手打残了人家的腿,那可是有很多人证的,可是伯父却只听信堂弟的诡辩,说是对方先动手,他不得已才反击自卫的。 「虽然后来伯父私底下还是赔了人家一大笔银子,但这种事还是让人觉得对他有点心寒。下回要是堂弟残的是人家的命,而不只是腿,难道伯父也打算只是赔一笔银子就算了吗?那可是一条命耶!」 「唔!倒是没想到亲家是那样的人。」萧雪琼沉吟了一会儿,继而眼色一凝。「那么你打算如何呢?」 愣了一下,「我打算如何?什么我打算如何?」乐乐不解地问。 萧雪琼白眼一翻。「拜托!我是说,如果知道了前因后果之后,你预备如何?帮还是不帮?这点你可要先有个底才行哪!」 「啊!这个嘛……」乐乐很认真地想了好半晌,才慢吞吞地说:「如果一切就像伯父所说的那么简单的话,那我当然要帮到底罗!可万一真是理亏在堂姊夫这边的话……」她又考虑片刻。「我想,我还是要以整个事件的起因来决定吧!」 「哦?怎么说?」 「我是说……」乐乐犹豫了一下。「如果是堂姊夫先不小心得罪了别人,结果人家却要了他的命来惩罚他,这也未免太过了吧?」 萧雪琼点点头。「的确。」 乐乐笑了,「所以说,如果是那样的话,我还是要帮到底的。但是……」她的笑容又消失了。「如果是堂姊夫先错手杀了无辜的人,以至于对方的亲人找他报仇而杀了他,那……那我也无话可讲了,堂姊夫是宝贵的命一条,人家可也是一条宝贵的命呀!总不能因为堂姊夫的身分不同,他就可以毫无缘由的乱杀人吧?」 萧雪琼很满意地笑了。「你能这样想就好了,虽然我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单纯,但是,基本上只要你分得清是非黑白,明白孰可为、孰不可为,这样应该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至于你伯父对你的养育之恩,我们总会想办法回报他的,但绝对不能不分青红皂白的乱帮忙,否则就失去做人的原则了!」 「我懂,婆婆。」乐乐很严肃地点了点头。 慈祥地抚挲着乐乐的头发,萧雪琼微笑道:「其实,那天咱们俩半夜里一块儿跑人碰上时,我就很喜欢你了,总觉得你和我应该会很合得来。可是,后来却杀出了你二堂姊,说她才是羽儿的新娘子,当时我还真是失望得很,怎么看都觉得她配不上羽儿。」 「但二堂姊可是咱们那儿出了名的大美女耶!」乐乐一脸的不服气。 萧雪琼轻摇头。「外表不足以代表一切,在我看来,你二堂姊实在丑陋得很,还好羽儿自己把你给逮回来了,否则我一定会很后悔当时强逼羽儿成亲拜堂。」 乐乐突然歉疚地垂下双眸。「可是二堂姊……」虽然不是有心的,但她好象真的是抢了二堂姊的新郎呀! 萧雪琼拍拍她的手。「不必想那么多,我看得出来你喜欢羽儿,而羽儿也喜欢你,那就……」 「才不呢!」乐乐立刻抗议似的否定了。「我才不觉得他喜欢我呢!」 「是吗?」萧雪琼眼神暧昧地斜睨着她。「他要是不中意你,会坚持指定要你,而且只要你一个吗?」 乐乐窒了一下。「可是……可是他从来没有任何表示,我……」 「当然不会,无论他有多喜爱你,他也不会明白的表现出来,甚至不会想让你知道。」 小嘴儿立刻不满地噘了起来。「为什么?」 萧雪琼突然黯然地转开脸,「因为他不……」她顿住,而后叹了口气。「算了,以后你自然会知道的。现在重要的是,我希望你能代替我好好的照顾他,他看起来很冷漠、很坚强,但有些地方却特别脆弱,脆弱到禁不起半点打击。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好好地保护他,不要让他再受到伤害了。」 「脆弱?」感觉责在很不可思议!那个人真的会有脆弱的地方吗?「哪里?」再?他曾经受过伤害吗? 萧雪琼瞟她一眼,而后慢条斯理地说:「感情,我只能这么提示你,其它的需要你自己去观察。你可以任性、可以耍赖、可以不听话、可以跟他吵架,但是绝对不能背叛他,甚至是误会也不行,这点非常重要,你一定要谨记在心。一旦他认为你背叛了他,那么一切就完了,他不会给你任何机会解释或补救,他会恨你到死为止!」 「恨?!」禁不住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这么惨?!」乐乐喃喃道。「连审判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判死刑了吗?」 「没错。」萧雪琼叹道。「唉!这都是我……」她又停住了,神情无奈又苦涩地再叹了口气。 乐乐疑惑地端详着一向笑咪咪的婆婆,奇怪她为什么会有如此痛苦无奈的表情,同时也很认真地想了一下她刚刚说的话,直觉上认为这一切和宫震羽母子之间的某件纠纷有关系。 她一直觉得宫震羽对他母亲很不客气,原以为这是宫震羽的个性使然,不过现在看起来,很可能他们母子之间曾经发生过某件事,导致他们之间的不合。当然,她现在也不好探问得太深入,但是,总有一天她会搞清楚的,届时,她一定要好好想个办法解决他们之间的误会。 嗯!这是她身为儿媳妇的责任! ☆☆☆ 喀喀喀! 轻敲着那两扇紫檀格子门,乐乐边在脑子里思考着说词。 「进来!」 迟疑了一下,乐乐才咿呀一声自行推开了那两扇门,转眼一瞧,就瞧见了坐在那张大紫檀木书桌后的宫震羽,他手执毛笔在信纸上迅速挥毫,动作奇快无比。 「什么事?」 再一次迟疑了。「呃……我说禁卫爷呀!那个……那个……」 「说!」 乐乐有些不快地嘟了嘟嘴。「那个……伯父说了啦!他说堂姊夫是去访友时喝醉了酒,结果和邻桌的客人起了冲突,导致一言不合打了起来,最后堂姊夫不小心打断了人家的腿,那对方就不甘心罗!所以就找了好几个朋友回过头来想找回场面,那就……就变成那样了。」 挥下最后一撇,宫震羽放下毛笔,同时抬起头来。「你相信吗?」 「嗄?问我啊?」乐乐挤眉弄眼老半天,最后还是又叹了口气。「不相信!」 宫震羽哼了哼。「那你来找我干什么?」 乐乐立刻满怀希冀地瞅着他。「我们一起去找出真相,再来考虑要不要帮他们好不好?」 谁知道宫震羽竟然毫不考虑地就拒绝了。「不!」 乐乐马上垮下了小脸蛋。「为什么嘛?现在又还没轮到你进宫,闲闲没事嘛!就当是去游山玩水不可以吗?」 「我不做那种浪费时间的事。」宫震羽冷硬地说。 下唇噘起来了。「陪人家不行吗?」 宫震羽却兀自又拿起毛笔来濡饱了墨汁后在信封上挥毫。 「在家里就可以了。」 「哪里可以啊?」乐乐不由得大声抗议。「就算是在家里头,你还不都是窝在书房里不知道搞啥,只有用膳时或晚膳后你才会陪我,那人家一整天都不晓得要干嘛嘛!」 「去做女红、捻筝、作词,随便你。」 顿时受不了地翻了个大白眼,「那不如叫我去死吧!」乐乐低低嘟囔。 又放下了毛笔。「娘没教你黑卫府主母该做些什么吗?」 「有啊!不过,那些个事伯母老早以前就教过我了,」乐乐很没精神地说。「我早就会啦!还熟练得很呢!而且,婆婆也说现在不需要我帮忙,要我来找你陪我到处去走走,那你就陪我嘛!」 宫震羽注视她片刻。 「你想到哪儿?」 脸色一喜,「你肯陪我啦?那就陪我回娘家吧!」乐乐忙道。 「要回娘家明年再说,」宫震羽淡淡道。「换别个!」 「可是人家就是想回娘家嘛!」乐乐终于忍不住大声起来了。「你到底陪不陪人家回去嘛?」 「不去!」宫震羽断然道。「而且你也不能去!」 「为什么?」乐乐尖叫。 「因为我这么说!」 「为什么我一定要听你的?」 「因为你是我妻子!」 「你的妻子要休假!」 「不准!」 「那我不要作你的妻子了!」乐乐赌气地大叫。 宫震羽蓦地脸色一沉,「那么你想作谁的妻子?」他低吼。「你三师兄吗?」 「你提他干嘛?莫名其妙!等我从娘家回来后再作回你妻子不行吗?」乐乐毫不思索地叫回去。 宫震羽似乎愣了一下,「你以为作我的妻子可以这么随便,说不作就不作,说作就作吗?」他的声调缓和下来了。 「为什么不可以?」乐乐却还是维持她耍赖的大叫。 「这就是你伯母教你的吗?」宫震羽冷冷地说。 窒了窒。「才不是,是……是我自修来的!怎么样,不可以吗?」 「你越来越放肆了!」 「那又怎么样?是你先不讲理的呀!」她又开始大声了。 目光一寒。「我不会让你回去的!」 一见他双眸中又流露出那种阴森又冷瑟的光芒,乐乐不由得心头一凛,马上就想敲起退堂鼓来了,于是很快的,她就决定先挂出免战牌退兵,以后看情形再说,或者干脆就趁他不在府里时溜去就好了。 「好嘛!那我……」可是才刚起个头,她蓦然想起那天婆婆的警告,突然间,她直觉地认为以往常用的这招好象不太适宜用在宫震羽身上,所以,她想了又想之后,还是提起勇气ㄑ1ㄤ-声回去。「不好,如果你不让我回去,我就趁你不在时偷溜回去,看你能怎么样?」 很奇怪的,宫震羽居然没生气,他只是深深的看她一眼,而后就转开了话题。 「你伯父还不知道我就是黑煞神吗?」 「嗄?」突然跑开话题,乐乐似乎有点转不过来。「啊?呃、应该……应该不知道吧?我没告诉他,他也没问我啊!」 「你为什么没告诉他?」 乐乐困惑地看了他一会儿,才耸耸肩道:「我是想说,四禁卫不是都很神秘的吗?那你一定是不希望太多人知道这件事,可我二堂姊那张大嘴巴一向守不住秘密,我是说别人的秘密,她自己的秘密守得可紧了! 「至于我伯父和大堂姊对他们所谓的自己人,嘴巴也关不紧,而他们所谓的自己人,天知道到底有几十几百个人!总而言之,在没有得到你的同意之前,我当然不能随便告诉任何人罗!」 这回宫震羽盯着她看的眼神更深更久,也更悠远。 「他们那天没看清楚我的孤煞剑吗?」 认真地想了一下,「应该是没有吧!如果有的话,他们一定会问,可是他们连提都没提过,所以,我想应该是没注意到吧?」乐乐推论道。「当时每个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二堂姊脖子上的那条血痕上,谁会特别去注意那是什么利器?只要知道能切割掉人头就很多啦!」 「嗯!」宫震羽拿起信纸慢条斯理地折迭起来,并塞进信封里。「我待会儿想喝两杯,你去做点菜来陪我喝。」 他说得若无其事,好象刚刚的争吵全都是假的一样,随便转个话题就想把她给打发了,乐乐看了不觉心头火起,正想再飙上一飙,可眼珠儿一转,也不晓得突然给她想到什么,居然眉开眼笑起来了。 「好、好,我马上去!」 两个时辰后,在寝室前厅里,饶是宫震羽酒量再好,在乐乐有意无意的频频劝酒……呃、不!灌酒之下,不觉喝得有六、七分醉意了。 乐乐看着好象时机不错,于是就贼笑兮兮地凑了上去。 「我说禁卫爷呀!你老婆我的手艺不错吧?」 宫震羽溜她一眼。「何止不错,简直好得出乎我意料之外。」 立刻嘻开了小嘴儿,「那当然,虽然我的琴棋书画和女红比不上大堂姊,武功又及不上二堂姊,可就这中馈,大家都说连伯母都比不上哟!」乐乐得意洋洋地说。「如果你真喜欢的话,以后我就常做给你吃,你想点菜也行喔!」 宫震羽马上点了点那道柳蒸煎鳝鱼和锦鸡签。「这两道,我很喜欢。」 「哇~~这两道最麻烦了,可是既然你喜欢嘛!那我一定会再做,不过……」乐乐笑咪咪地为他斟满了酒。「我这么辛苦,你总得给我一点奖励吧?」 宫震羽慢吞吞地端起酒来一仰而尽,乐乐即刻又为他斟上,他才淡淡地瞟她一眼说:「可以……」乐乐神情一喜,可宫震羽的下文马上又让她变了脸。「除了让你回去之外,什么都可以。」 乐乐的喜色僵了一刹那,随即变为面无表情,继而起身端起那两道宫震羽最喜欢的菜走出去在廊下站定,只听她大吼了两声「大黑、小黑!」,顷刻间,只闻两个巨大的狗吠声迅速地由远而近,不一会儿,两只大得像小马似的黑色狼犬已在她面前乖巧的坐定。 她笑咪咪地放下两盘菜在地上,再拍拍它们的脑袋。「乖,你们最听话了,这两盘菜是禁卫爷赏你们的,你们乖乖享受吧!」 一转身,她的笑容又消失了,慢条斯理地回到屋里,连看他一眼都不曾,就迳自进入内室去了。 宫震羽又喝干了杯里的酒后,才慢吞吞地起身到外面去看着那两只畜生狼吞虎咽地享受他妻子的手艺。 「好吃吗?」 大黑、小黑回以唏哩呼噜的抢食声。 「天儿越来越冷了,也许该宰只狗来进进补了,你们认为呢?」 大黑、小黑露齿低吠,忙着争最后一块鸡肉。 「或者两只?」 大黑、小黑还在愉快地舔着盘子,盘底马上清洁溜溜,比洗过还干净。 「嗯!那么,我想你们应该也会赞同抓外面的狗,不如宰府里的狗要来得干净一点吧?」 「汪!汪!汪!汪!」(太好吃了!) 「汪!汪!汪!」(还有吗?) 「很好,既然你们也同意的话,那就决定是你们这两只畜生了!」 ☆☆☆ 乐乐已经足足有半个多月拒绝跟宫震羽说话了,连见了面都别过头去当作没看到,甚至晚上还跑到萧雪琼那儿挤一张床。 不料,宫震羽也毫不客气地跑去敲开母亲的房门,也不管那时已是半夜三更了,就这样大剌剌的在萧雪琼的抗议声中,硬是闯进去把半睡半醒的乐乐扛上肩走人,并在乐乐的尖叫声中回到自己的寝室里。 「我不要跟你睡!」 「你不跟我睡要跟谁睡?」 「婆婆!」 「不准,你不准跟其它任何人睡!」 「好,那我就去跟大黑、小黑睡!」 宫震羽当下决定翌日一定要把那两只畜生给宰了、吃了!可是第二天,大黑、小黑竟然连同乐乐都不见了。 「夫人呢?」 宫震羽顺手抓住路过的婢女就低吼,那张脸黑得可比大黑、小黑身上的毛还黑,鼻孔还冒烟,吓得婢女双脚一软,差点没跪下去,全靠宫震羽拎住她的衣领才勉强站*立着。 「夫……夫人一……一大早就……就带着大黑小……小黑上……上紫金山打……打猎去了!」 扑通!宫震羽手一松,婢女就滚到地上去了! 莫名其妙,大冷天的打什么猎?说躲他还正确一点吧! 好,看她能躲到什么时候! 火气正旺,没想到一进书房,就瞧见沈君陶那张笑嘻嘻的脸,宫震羽不由得更冒火。 「你来干什么?」他吼得更大声了。 笑容一敛,「是三小姐要属下来提醒您,前些日子里虎玉跟您提的事儿,二爷准备要什么时候过去?」沈君陶小心翼翼地问。真衰,一来就碰上火山爆发,溶浆四处乱喷! 可一提到这事,宫震羽似乎就忘了他的火气,转而有点犹豫了,他双眉微攒,略一思索。 「好吧,我现在就去,你去跟老夫人说一下,我会在三小姐那儿待上三天。」 「是!二爷。」 「记住!多馀的话不要乱讲!」 「记住了,二爷。」 宫震羽离去后不久,黑卫府门前忽地快马来了一封急函,是给董百威的。 董百威拆函一看,立刻就变了脸色,随即匆匆跑去和两个女儿作紧急研商。 近午前,礼部侍郎夫人派人前来邀请萧雪琼过府午宴,萧雪琼出门不到一刻,乐乐就领着两条兴奋过度的大狼犬回来了。 「爷呢?」 「不知道,只知道爷要三天后才会回来,至于上哪儿去,那就要问老夫人才知道了。」 「那老夫人呢?」 「上礼部侍郎府里去了,听老夫人说她可能会留在那儿玩豆叶戏,大概要明儿才会回来。」 「哦!」乐乐耸耸肩。「那麻烦你帮我准备浴水,我跑得全身都是汗,臭死了!」 半个时辰后,她坐在浴盆里哼着小曲儿哼得正开心,董湘云和董湘萍却莽莽撞撞地闯了进来。 「乐乐!」 蓦然吃了一惊,乐乐差点沉到浴盆里,她忙抓紧了盆缘吐出不小心喝进去的半口水。 「大……大堂姊、二堂姊,你们……你们干嘛呀?人家正在洗澡说!」 「我们要问你,」董湘萍一副气势汹汹兴师问罪的模样。「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说服那个人到咱们那儿去帮姊夫报仇啊?」 乐乐不觉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已经在想办法了呀!可是禁卫爷他就是不肯,我有什么办法呀?你没看我都有好一段时间不跟他说话了,昨儿个我还躲到婆婆那儿睡觉,居然也给他抓回去了,我……我真的有在想办法呀!」 董湘萍和董湘云互觑一眼,而后道:「这样好了,趁他现在不在,你先跟我们回去,晚一点他就会追上来了。」 马上翻个白眼给她看,乐乐嗤之以鼻道:「才不会呢!他在这儿有他的事要办!哪能随随便便说离开就离开呀!」 「总可以试试看吧?」 想了想,乐乐还是摇头。「不要,这样他会生气的,我宁愿慢慢磨,磨到他答应为止。」她有预感,如果她真这么做的话,宫震羽肯定会认为她背叛他了,她才不想让他恨一辈子呢!「反正早报仇晚报仇不都一样吗?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要最后终能报仇不就行了?」 「可是不能再等下去了呀!」董湘云脱口道。 乐乐微微一愣。「为什么?」 「这……」董湘云顿住,而后苦着脸央求道:「乐乐,算我求你,大堂姊一直都很疼你的不是吗?你就不能跟我们去一下吗?」 她这么一说,乐乐不由得感到更疑惑了,因为从她们的态度,以及她们所说的话来判断,她们实在不像是要报什么仇的样子,反倒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必须赶紧处理。 于是,几乎有十成十可以确认的,乐乐肯定有哪边不对了!她看看董湘云,再瞧一眼董湘萍,随即起身从浴盆里出来,披上长袍衫后,她才回过身来狐疑地来回看着她们。 「你们真的有什么事瞒着我对不对?就像禁卫爷说的,你们真的想骗我们上什么当,对不对?」 「你……你管那么多做什么?」董湘萍突然老羞成怒地叫了起来。「反正叫你跟我们去,你就跟我们去,我们又不会害你们!!」 「如果真的不会伤害到我们,你们为什么不敢说呢?」乐乐马上反驳回去。「一定是有什么不利于我们的,对吧?」 「就算是又怎么样?」谁知道董湘萍却更是撒泼地叫了回来。「咱们家养你这么久,你也该报答一下吧?就算理亏一点又怎么样?」 乐乐突然眯起双眼,好半晌不出声,只是斜睨着董湘萍状似正思考着什么;而董湘萍则是一副「你听话最好,不听也得听」的蛮横表情;董湘云似乎想说点什么来缓和一下火爆的气氛,却被乐乐阻止了。 「大堂姊,是不是……」乐乐慢条斯理地说:「是不是家里的谁闯了什么大祸,所以希望禁卫爷去替你们解决呢?是……是堂弟又……」 还没说完,董湘萍突然飞出一指点倒了乐乐,董湘云惊呼一声,忙抱住乐乐。 「湘萍,你想干什么?」 董湘萍冷冷地睨着人事不知的乐乐。「我们已经没时间再和她蘑菇了,这是最快的方法!」 董湘云犹豫着。「可是……」 「还有什么好可是的?」董湘萍不耐烦地挥着手。「当初要是我嫁进来,我敢保证三两天就可以把那个冷酷的混蛋骗到那儿去,就算是你,应该也没多大问题,可偏偏那个混蛋要的是乐乐,而乐乐就只会拖……」 「那我们就告诉她实话,」董湘云脱口道。「让她知道时间有多么紧急!」 「告诉她实话?」董湘萍不以为然地嗤笑一声。「你是白痴啊你?以乐乐那种自以为正义的个性来讲,就算是她亲老爹做出那种事,恐怕她也只会冷眼旁观她老爹受苦受难,嘴里还说是她老爹自找的!」 董湘云顿时哑口无言。乐乐那种直肠直性、黑白分明的脾气她比谁都了解,会有这种反应也不奇怪。 「就算乐乐愿意帮我们好了,可那个冷酷的混蛋一知道实情,就更有理由拒绝我们了!」 董湘云贝齿轻咬下唇。「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董湘萍认真想了一下。「这样吧!我们先让乐乐睡到床上去,你再跟下人们说夫人吩咐不要来吵她,晚膳也不用叫她,我会在这儿守着,如果有人来找她,我都会挡回去。 「等今晚起更后,我们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带走了!最好那个家伙会追上来,若是他不追来也无妨,黑禁卫的夫人,他们多少也会有所顾忌吧?」 「可是乐乐会肯帮我们吗?」 眸中狠色一闪。「我会让她肯的!」 董湘云长叹。「事到如今,也只有这样了。」 ☆☆☆ 萧雪琼才刚回到黑卫府,往日都是暗中出现的沈君陶居然就神色慌张地贸贸然出现在她眼前了。 「咦?你……你怎么……」 「老夫人,您知道董家父女到哪里去了吗?」 萧雪琼一怔。「不在府里吗?」 「不在!不在!连夫人也不见了!」沈君陶脑袋摇得快断了。「二爷叫我来盯着夫人别让她乱来,可是我才刚到,就发现这儿也忙着在找夫人呢!」 萧雪琼神情一凛。「难道……你问过总管他们了吗?」 「问过了,」沈君陶脸色更凝重。「根据总管和夫人身边丫鬟的说词猜测,夫人应该是被董家父女掳走了!」 「他们……」萧雪琼惊讶地愣了一下,随即也跟着猛摇头。「胡闹!胡闹!真是太胡闹了!」 「我想,我最好赶紧去通知二爷。」语毕,沈君陶回身就要走。 「等等!」 沈君陶回首。「夫人?」 「记住,一定要告诉二爷,夫人是被掳走的,不是她自愿走的,」萧雪琼非常慎重地嘱咐他。「这点你切记一定要告诉他,记住了吗?」 「记住了,老夫人。」 「好,那你快去吧!」 一个时辰后,两匹健马拉开四蹄怒奔向贵阳府而去;再过一个时辰,又是五骑同样如飞也似的离开了京城…… 头疼啊! 人有悲欢离合, 月有阴晴圆缺, 此是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 苏轼-水调歌头 自大理亡国之后,滇境便成为一个多种族的部落土司制地区,朝廷虽设有指挥司、安抚司等管辖,而且正印必为朝廷派遣之流官,但亦必以土司佐之。也就是说,只要各州县土司乖乖的按期入贡,进马及宝物,不思兴兵作乱,朝廷都任由各土司自制管理各部落。 而大理,从以彝、白先民为主体的奴隶政权南诏国,和以白族段氏为主体的封建领主制政权大理国以来,便一直是白族的根据地,因此,街上熙来攘往的人群百分之七十以上都是白族人。 在这座方圆十里的古山城内只有一条笔直的大街纵贯南北,由大街的两边再延伸出一条条的青石板巷道,一座座整齐的双层楼房院落排列在纵横交错的巷道两边,且清一色的青瓦屋面,鹅卵石垒砌墙壁,或是三坊一照壁(注1),或是四合五天井(注2)等不一,院里种着缤纷的花木垂柳,清澈的水流顺着七拐八弯的巷道流淌,衬上白族人对比强烈,鲜艳大胆的服饰,更可以感受到白族人无比的活力与明朗纯朴的个性。 特别的是,因为汉武帝时就曾在苍洱地区设置了郡县,至三国时期,由于战乱,也有不少汉人避难来到白族地区,直到这朝先皇时代,又进驻了不少屯军汉人,在白族和汉族的长期交往,并学习汉人文化之下,不但白语里含有大量汉语词汇,而且,汉文早就成为白族通行文字了,因此,大半以上的白族人都会说汉语,就算不会说也听得懂。 对乐乐来讲,这样的地方还真是既新鲜又有趣,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生活习惯,却说若同样的话,看着同样的文字,跟在蒙古地区被人当面骂无耻淫妇,这边却还笑嘻嘻的猛点头的情况实在相差很多,真的是值得好好深入探讨研究……咳咳!再顺便好好玩一玩,可是…… 「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要放我自由啊?」 董湘云刚露出为难的神情,董湘萍就已经哇啦哇啦地大叫了起来,完全不顾她美少女的形象。 「你少罗唆!等那个冷酷的混蛋来了之后,我们自然会放了你,现在你就给我乖乖的等着吧!」 乐乐咬着下唇,狐疑地审视她们片刻。 「那么,至少可以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事吧?」 董湘云迟疑了一下,还是无奈地别开眼以回避乐乐探索的视线;董湘萍则是傲慢地哼一声之后,就不屑地转开头去,好象只要再多说一句话她就会立刻当场干死、渴死的样子。乐乐见状,一颗心不觉直往下沉。 不会吧?真的严重到她们连说也说不出口的程度吗? 可是,如果她们什么都不说,要怎么让宫震羽帮她们呢?不可能只要宫震羽摆张阎王脸出来,事情便会自动解决,大家就可以互道一声恭喜发财,然后一拍两散了吧? 她们到底在想什么呀? 实在忍不住又拿着怀疑的眼神觑向她们,但见董湘云一副欲言又止的惶然模样,而董湘萍仍是说有多不耐烦就有多不耐烦,两个人两个样,却是同一般心慌意乱、焦急不耐,搞不好再「戳」一「戳」,她们就全盘招供了也说不定。 所以,乐乐只又考虑了一眨眼的工夫,就决定要继续「逼供」了。反正吃饱饭没事干,闲着也是闲着,至少动动嘴皮子才不会太无聊。 于是…… 「啊!我说……」 砰! 乍然一声巨响,三姊妹不约而同地吓了一大跳,并愕然转首,蓦地看见董百威如丧考妣似的出现在门口,一副刚打败仗,还输了大老婆小老婆和儿子媳妇、女儿女婿的凄惨模样。一进门来,他就绝望地跌坐到椅子上,沮丧地抱住了脑袋沙哑地喃喃自语着。 「怎么办?怎么办?」 董湘云姊妹相劬一眼,随即上前一左一右地俯下身去急问。 「不行吗?无论如何都不行吗?」 「不行,」董百威呻吟似的说:「他说杀人偿命,不管谁来都没用!」 一听,两姊妹也跟着表演黑脸,同样凄惨得宛如刚死了老公儿女似的。 「爹没有跟他们说清楚,是……」 「说了,说了,我都说了,可是……」董百威苦笑。「咱们汉人拿四大禁卫当二皇帝,他们白族人却根本没有几个人知道四大禁卫是什么东西,就算知道,也不了解四大禁卫到底是多么有权有势。可笑我还在那边解释了老半天,最后他却说:『不过几个护卫而已,能有多了不起?有种就去昆明找西平侯黔国公(注3)来说话!』你们说,我还能怎么样?」 「那咱们就去找西平侯嘛!他也是汉人,当然要帮着咱们汉人呀!」董湘萍理所当然地说。 董湘云却叹息着直摇头。「要是能找,咱们一开头就去找了!哪会等到现在?西平侯虽是汉人,但为人刚正不阿、是非分明,这件事理亏在汉人这边,他不会插手的。」 董湘萍嘴一嘟,大声道:「那就叫那个冷酷的混蛋去找西平侯啊!」 董湘云没说话,只是拿眼瞅着她,眸中之意不言可喻,瞅得董湘萍心头又火起。 「什么嘛!都说要赔钱了还不够吗?」 她说得理直气壮,董湘云却哭笑不得。 「话不能那么讲,人命哪能用钱来计算!」 「他们也杀了姊夫呀!」 「可却是勇弟他们先喝醉了酒去强暴人家新娘的,真是太过分了,人家当他们是朋友,请他们喝喜酒,他们俩居然趁新郎被灌醉时做出那种下流的事来回报人家,到底有没有良心啊他们!」 董湘萍窒了窒,随即下巴一扬,强词夺理地辩道:「只不过是睡一晚而已,有什么了不起嘛!又不会少块肉,更不会死!何况,能让我们汉人看上眼,他们应该觉得很荣幸才对,还有什么好不满的?」 哇~~这种话她居然讲得出口,真是伟大! 她自己怎么不去给人家睡一晚就好了?反正没什么了不起嘛,不会少块肉,也不会死啊!而且能睡到汉人的姑娘,保证他们不但不会不满,那才真的很「荣幸」呢! 乐乐听得直冒火,却更惊诧且怔忡。 又是死人,又是强暴的,看来这事儿还不是普通的复杂呢!而且,大堂姊还说得清清楚楚的,理亏的是汉人,汉人是她们,她们是汉人,也就是说,理亏的果然是她们了! 「你怎能这么说?就算是蛮族人,人家可也是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呀!」董湘云严肃地反驳。「而且,人家上门来理论时,勇弟也不说实话,还骗我们说是人家诬赖他们,所以相公才会和对方打起来,再说,如果不是勇弟他们仗着人多势众,用卑鄙的手段偷袭对方,还把人家的哥哥给打死了,人家会特地再上门来找相公报仇吗?」 不甘心地咬了咬下唇,「那他们不也报过仇了,这不就够了?」董湘萍还是很强硬的这么辩驳。 「哪里够呀?还有后来勇弟他们又特意跑去杀了那个新娘,再打断新郎的腿,还强暴人家的大嫂和小姨子,说是要替相公报仇的事呢?人家三个女人清白被毁,又死了两个人,废了一个人,难道用我们这边一条命就想一笔勾消了吗?不找元凶报仇,他们能消气吗?」 「那……那……至少要光明正大的找我们讲话呀!干嘛偷偷摸摸跑来抓走勇弟他们?」董湘萍抗议似的说。 「他们第一次不就是光明正大的找上门来的吗?结果呢?」 原来是这么回事! 啧啧!事情果很大条,这种事公平论断起来,对方可是一点都没错,而勇堂弟却是死上三次都不够灭人家的火,还想跟人家讲什么理、抗什么议?难怪她们死也不肯说出实情来。 乐乐暗地里直摇头叹息。 不过,现在还有一点不清楚,她们一直说他们他们的,难道除了勇堂弟之外,还有附加人马吗? 「随你怎么说,无论如何,我们非要赶紧把他们救出来不可!」越讲「好象」自己越没理,一向不认输的董湘萍又开始使出她惯用的耍赖招数了。「别忘了,勇弟可是咱们董家唯一的男性子嗣,而阿灿也是姊夫家剩下的唯一男丁了,两家都少不了他们喔!」 原来是那个该死的家伙! 乐乐暗咒不已。 大堂姊夫的弟弟周宇灿,是一个阴险狡诈坏到骨子里,跟老实开朗的大堂姊夫完全相反类型的超级大混蛋。老实说,若是认真追究起来,勇堂弟会变得那么乖戾嚣张,有八成是被周宇灿教坏、带坏的。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他们到底惹上了哪位大人物? 「可是,人家的哥哥也是独生子呀!」 「那又如何?只要勇弟没事,我管他家绝子绝孙或怎么着!」董湘萍野蛮地说。 这个女人实在很有武则天的味道!乐乐嘲讽地暗赞。让她去总管天下,保证不用两、三天,天下百姓就死光光了! 「说得倒容易,」董湘云无奈苦笑。「现在可不是你霸道、我野蛮就可以解决事情的,人家可是白族土司的表妹,在这滇境地带所有的大小土司也只臣服于西平侯,偏偏西平侯又不可能插手这件事,你又能怎么样?」 天哪,是白族土司?! 乐乐闻言,不由得目瞪口呆。 拜托,勇堂弟谁不好惹,偏偏去惹白族的土司?那可是大理前朝的段氏后裔耶!谁都嘛知道大理段氏拥有一身有别于中原武林的诡异武功,难怪他们不怕这边是中原武林世家,大剌剌的就把他们要的人给掳走了。 这下子真的没救了! 「那就叫那个冷酷的混蛋去找西平侯,我就不信西平侯敢不听玄武禁卫的话!」大概是真的没辙了,董湘萍只好又老话重提。 董湘云长叹。「堂妹夫绝对不肯的!」 「不肯?」眼中倏忽掠过一抹阴险的光芒,董湘萍突然移过视线来,朝乐乐冷笑不已。「如果他不肯,那我们就拿乐乐去做赔偿,补他们一个新娘,再抓几个没用的家丁去给他们砍了,这样总该够了吧?」 简直不敢相信! 三个人三双视线,包括董百威,全都不敢置信地瞪着她,心里头不约而同想着:这女人脑筋有问题吗? 「那我们又拿什么来赔堂妹夫?」 胸脯一挺,「当然是我!」董湘萍「义不容辞」地「自告奋勇」。「我保证会是个比乐乐更抢眼的禁卫夫人!」讲得那么自信满满,好象已经忘了差点「英年早逝」的可耻往事,也不记得曾经信誓旦旦死也不嫁给那个「冷酷的混蛋」了! 不!她的脑筋没问题,她只是又在异想天开了而已。 「反正只要我们硬扯上乐乐,即使那个混蛋不想管这桩事也不行了,除非他不要乐乐了,可就算是那样也行,嘿嘿!正好让我顶上玄武禁卫夫人的缺,那岂不更好?」 是啊,好~~~~不要脸! ☆☆☆ 云南,传说是太阳升起、彩云南现的地方,既美丽又神秘,不但有着最宁静澄澈的蓝天,最圣洁清灵的白云,还有一望无垠的星空,和包罗万象的山川地貌,以及奇幽险秀的风光,中原虽已是十二月雪冬,这儿却仅是如初春般凉爽(注4)。 而且,由于云南特殊的地理位置,成了各民族迁徙往来的大走廊,汇聚了甘青高原和西南各地民族在南来北往中交流融会并定居,形成了此地多姿多彩的民族特色。 至于特色的意思呢,其中之一就是说,如果不小心一点的话,就会落入某某奇怪的「陷阱」,所以呢!刚从泸沽湖畔部落(注5)「逃难」出来的宫震羽一看见前面那座没有城墙的城镇,马上就问:「那儿住的是什么部落?」 沈君陶的脸有点歪。「呃……那西族。」 毫不犹豫地立刻扯偏了马头,「绕道走,今晚赶路!」宫震羽断然道。 「啊!等等,二爷,」沈君陶忙道。「大研城的那西族跟泸沽湖那边的那西族不一样啦!」 「绕道!」宫震羽死不妥协。 「可是二爷,咱们已经好几天没吃过热食了耶!」沈君陶好委屈地小声抱怨,那模样好似被虐待了几千几百年的小媳妇儿似的。 「那好,你自己去吃,我先走!」 「咦?啊!好嘛、好嘛,赶路就赶路嘛!」说着,沈君陶忙用力一扯缰绳,跟着宫震羽的马儿后面赶上去,在龇牙咧嘴偷抚着臀部的同时,心里头早已经把他所能想到的诅咒和脏话,一古脑儿全都送给那个胆敢掳走夫人的家伙了。 呜呜……屁屁好痛喔! ☆☆☆ 无论怎么看,那都是一座皇宫。 虽然没有汉人皇宫那般殿阁重重、宽广辽阔,可那独特的飞檐斗-、门窗雕花,华丽的照壁、重迭的门拱,雕龙饰凤、结构精巧,整体的宫殿建筑型制和雄伟宏大的气势,在在说明了那的确是一座皇宫。 大理国的皇宫。 不过,现在已经不再是皇宫,而是白族土司的府邸了。其实都嘛差不了多少,反正都是姓段的一家子人在住的嘛! 此刻,殿口的两名守卫挂着一脸的讪笑,迎接正往皇殿走来的董百威等人。 「又来了!怎么这么不死心呀?告诉你们,就算你们再来一百次都没用的啦!咱们土司是绝不可能放过那两个凶手的。要不你们索性试试看在这儿跪个三天三夜,看看我们土司会不会被你们感动了,如何?」 瞧着董百威的脸色,就猜想得出来他不知道已经忍受过多少次这种奚落了,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为了唯一的儿子,他更不能不吞下一肚子窝囊气。不过,生性傲慢的董湘萍可管不了那么许多,忍耐这两个字她始终学不会该怎么写,让人受气才是她的拿手好戏。 只见她怒意炽然地双眼一眯,「原来狗仗人势就是这样啊!见人就吠,」噙着轻蔑的冷笑,她嘲讽道。「这种看门狗还真是不太可靠呀!」 这也是为什么无论她怎么吵、怎么闹,董百威始终不愿意带她去见白族土司的缘故,一句话说僵了没什么,就怕她两句话又把事情闹得更大了也说不定。 可如今既然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们想尽了所有的办法,使尽了所有的手段,就差没有去绑架西平侯,不过,他也不想落个全家抄斩的下场,所以改为绑架董氏乐乐。没想到那个「无知」的白族土司竟然见宝不识宝,根本就不知道四大禁卫是啥玩意儿,教人在哭笑不得之馀,更是绝望不堪了。 因此,当董湘萍又吵着要一起去和白族土司「讲理」、「谈判」时,董百威也没力气反对了,反正情况不可能更糟糕了吧? 至于乐乐,对她们而言,已经变成一颗没用的棋子,早就可以随手乱扔了,但不知道为何,董湘萍却坚持要她也跟着一起去,所以,一行四人就一块儿上白族土司府邸欲再做一次努力了。 而就如董百威所预料的,董湘萍连殿门都还没踏入就开战了。 已经精疲力竭的董百威赶忙在守卫刚始变脸之际,就用力一扯二女儿低叱道:「你到底想不想进去呀?」 董湘萍不甘愿地瞪了瞪眼,随即忿忿地别开头去不再理会那两个守卫更狂肆的冷言冷语了。 接着,在董百威猛低头又说尽好话之后,守卫终于肯为他们通报了,未几,他们终于得以进入三重门,过照壁,再走一小段距离后,来到土司府大厅(注6)。 出乎乐乐意料之外的,高高端坐在上位的白族土司段云居然相当年轻,说不定比宫震羽还年轻呢!她原以为他是个胡须一大把的老头子说,没想到却是个年轻英俊的小伙子。 但见他白色包头(注7)、白色的对襟上衣、白色的宽统裤和白布腰带,再加上颜色花俏的对襟挂子,外套麂皮大襟短上衣,还有象鼻鞋,以及考究的绣花挂包,看起来特别洒脱大方。只是,此刻他满脸不屑之色,有些破坏了他应有的明朗豪放,显得有点小家子气。 视线在董湘萍脸上多逗留了会儿——因为董湘萍真的是极为美艳亮丽,只要是男人,就会忍不住要多看她两眼。段云懒懒地说:「怎么,以为带队娘子军来我我就会屈服了吗?」 董百威还未张口,董湘萍就抢着说:「说吧!你要什么条件才肯放了舍弟?」 浓眉一挑,瞧着董湘萍那副傲慢的模样,段云不禁心里有气。明明是有求于人,她却还是那副-样,就因为她漂亮吗? 哼!这种虚荣任性的女人即使再漂亮,送给他他也不要! 「条件?」段云冷冷一笑。「很简单,只要能让那两个人再活回来,那也就够了。」 脸色倏变,董湘萍怒道:「那是不可能的事,你是故意的吗?」 段云又露出那种轻蔑的表情了。「很好,总算你也不是太笨,没错,那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我也不可能放过令弟!」 「喂!你这人到底讲不讲理呀?」董湘萍一听,马上就破口大骂。「人家好好的来跟你讲道理,你却这样耍弄人家!还说什么白族土司呢!简直笑死人了!一点风度都没有,你当什么土司啊?」果然是没耐心的人。 旁边三人不约而同地拿张口结舌的表情面向她。 她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呀?谈判还是吵架? 段云当然更是怒容一沉,「好,既然你这么说,我就告诉你!」他咬牙切齿地说。「第一,还我表哥、表妹两条人命:第二,还我表妹夫一双腿;最后,再还我三个女人家的清白。只要你做得到,我就放了令弟!」 很公平,却好苛刻的条件,没想到董湘萍却不假思索地用力点了一下脑袋。 「没问题!」她傲然道,「不过,我姊夫的命算是已经赔给你们了,所以,我再还你一条命就够了,哪!」说着,她突然把乐乐扯到他面前,「这条命赔给你,要杀要剐,或收她作奴作婢作妾,全都随你。」 「耶?!」乐乐难以置信地扭过头来瞪着她,她却兀自继续往下开出「赔偿细目」 「我会再找一个长工给你表妹夫,就当赔他一双腿,另外,三个女人的清白是吧?好,我会找三个处女给你,这样总可以了吧?」 不要说乐乐了,整个殿厅里所有的人,包括董百威、董湘云、段云,以及侍立在两旁的护卫,全都拿同样不可思议的目光盯住了她,眼神里写满了讶异与不敢置信。 这个女人脑筋构造是不是与平常人不太一样? 还是她当现场所有的人都是白痴? 等了半天得不到回答,董湘萍又开始不高兴了。「喂、喂!到底可以不可以啊?好歹撂句话来呀!」这么大方的赔偿方法,他们还不满意吗?未免太贪心了吧? 段云嘴一张,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这个女人已经把不讲道理的精髓发挥到极致,还摆出一副天恩浩荡的样子来,老实说,他现在比较想做的是大笑三声,然后回房去睡觉,当作没这一回事。 再跟她「胡闹」下去,根本是浪费时间! 就在他正在慎重考虑是真的要大笑出来,还是破口把她们骂个狗血淋头,抑或者是干脆叫人把他们赶出去的时候,乐乐已经抢先脱口抗议了。 「喂!有没有搞错啊?二堂姊,为什么是我?」 董湘萍面无表情地瞥她一眼,「因为你欠我们家养育之恩,」那副不屑的口气好象在跟狗说话似的。「让你还恩有什么不对吗?」 用这种方式还恩? 乐乐不敢相信地望向董百威,却见他心虚地别开眼去,很明白地表示出这虽然是相当荒谬的提议,但段云若是肯答应的话,他也不反对牺牲她。 太……太荒唐了吧?就算要她牺牲,也要她牺牲得有道理、有价值一点吧? 「要我还恩没问题,作奴作婢都可以,」乐乐忿忿地道。「但若是要我替堂弟担下杀人罪,让他逍遥法外再去多杀几个无辜的人,造更多的孽,那我宁愿当初就饿死在路边算了!」 「你说的什么话,他是你堂弟耶!」 「堂弟又怎么样?」乐乐冷冷地说。「杀人本来就不对,任性野蛮的杀死无辜的人更是没天理,难道你们要这样一直护着他,让他更嚣张跋扈下去,让他欺负更多人、杀更多人?难道那些人都活该任由堂弟欺负、都活该死吗?你们就没有替那些人的亲人着想过吗?」 董湘萍窒了窒,随即又强辩道:「我们赔钱了呀!」 「是喔!赔钱。」乐乐嗤之以鼻。「就是因为你们这样姑息他,让他以为他可以为所欲为,反正你们都会替他收尾,他什么责任都毋需承担,才会落到今天这种地步。」 「难道你的意思是说他该死吗?」董湘萍大吼。 乐乐突然沉默了,叹息似的视线默默地从伯父、大堂姊和二堂姊脸上扫过去,好片刻后!她才平静地反问:「他不该死吗?」 「你……」 「二姑娘……」始终在一旁若有所思地凝视着乐乐的段云突然插了进来,董湘萍立刻住口往他这边狠狠地瞪过来,他淡淡一哂。「不用这么凶,我只想问你几句话,如果你的答案是肯定的话,那你的条件我就接受。」 三张脸马上升起希望的光芒。 「你问。」 段云徐徐地垂眸凝视着身上黑色领挂上的绣花镶边。 「很简单,如果我杀了令弟,再赔给你另一个男人,你能接受吗?」 「废话,当然不能!」董湘萍脱口就否决了。 「若是我强暴了你,再找个处女赔给你……」 还没说完,董湘萍就大吼着,「我会杀了你!」 又是微微一笑,段云悄悄地觑乐乐一眼,随即又垂下眼去。 「那么,如果我要拿你来赔我一条人命,无论是作奴作婢或作妾你都愿意吗?」 「谁愿意啊!」董湘萍冲口而出。 于是,段云这才抬眼嘲讽地直视着她。「既然你都不同意,凭什么要我同意你那种连小孩子都不屑同意的馊主意?」 董湘萍又窒住了,继而老羞成怒地大叫,「你在耍我们吗?其实,无论开什么条件,你都是要杀了他们对不对?」 「不对!我从来没说过要杀他们,这样太便宜他们了。」段云摇头否认。「他们的罪必须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偿付,所以,我废去了他们的武功,并阉了他们,然后用手镣脚铐锁住他们,再分配到两位死者家里任由他们使唤、折磨、殴打,随便怎么做都可以,只要能让他们出气就好了。」 一听,董百威彷佛小狗被踩了尾巴似的惊跳起来,并失声叫道:「你真的阉了他们?」他就是收到段云打算要阉了他们的消息,所以才急急忙忙地赶过来,结果还是太迟了吗? 「没错,」段云轻轻道。「就在前天下午。」 董百威顿时面色如土,那种凄惨的模样看起来好象是他自己被阉了的样子。 董湘云低吟一声,旋即绝望地垂下了脸。 乐乐则是愕然地张大了嘴,随又困惑地抓了抓脑袋,她知道男人被阉了就不能算是男人了,可是…… 被阉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会是把那个切掉吧? 「前天?我们是昨天中午到的,那就是……」董湘萍似乎不太能接受地喃喃自语着。「差一天?就差那么一天?」 就在这时,段云突然神情微变地朝殿口望去,随即低声吩咐几句,两个侍立护卫便匆匆的出去了。跟着,他视线才拉回来一半,就听到董湘萍蓦然尖叫一声,并凶狠地揪住了乐乐的衣襟。 「你!都是你!这一切都是你害的!」 「什……什么呀?」乐乐一脸的莫名其妙。这又关她什么事了? 「叫你帮忙你死都不肯,才会让一切落到这种地步,不是你害的是谁?」 「哪里有不肯啊?」乐乐忙自我辩驳。「是你们都不肯说实话,所以禁卫爷才不答应的嘛!这怎能怪我?」 「如果我们说了实话,难道他就会答应吗?」 「这……」犹豫了一下,「错的明明是勇堂弟,而且又错得那么离谱,他……他更不可能答应的。」乐乐小声嗫嚅道。 「那你还……」 「可是现在明明是他来也没用的不是吗?」不待董湘萍又把责任推到她身上,乐乐立刻大声反驳。「那怎能怪我?」 「哪里会没用?」董湘萍却更凶恶地说。「只要他肯去找西平侯,西平侯敢不听他的吗?」 乐乐咬了咬牙。「西平侯是不敢不听他的,但是,这对苦主他们不公平嘛!就算他权再大、势再大,可毕竟是朝廷的人,行事不公正是不行的,所以,这种事他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我管他公不公正,凡事为董家着想就是公正!」董湘萍口沫横飞地强词夺理。「好,既然是你害得董家绝嗣,那我就让你也不能生!」声落,聚集十成功力的手指猛然往乐乐小腹上点去。 只要乐乐不能生,宫震羽就非得再娶其它妻妾不可了! 段云见状,双眸怒睁,旋即身躯急掠向前,可就在那根隐藏着恶毒阴谋的手指即将要触及乐乐的小腹之际,便见一道黑影先他而至,在一声闷哼之后,乐乐身边突然多了一个黑衣人;而董湘萍则早已尖叫一声跌飞到一旁,粉脸煞白,神情委顿,董百威和董湘云在大吃一惊之下,赶忙上前扶持察看。 「禁卫爷!」乐乐则惊喜地欢呼。「你来了!」 宫震羽没理她,兀自冷冷地注视着坐在地上起不来的董湘萍。「上次是乐乐救了你,这次谁也帮不了你了!」 怨毒的两眼早就狠狠地揪住了宫震羽,「你……你废了我的武功?」董湘萍咬牙切齿地吐出每一个字,董百威两人一听,不禁惊呼出声。 目光更为冷森,「下次你再犯到我手上,我会直接杀了你!」宫震羽毫不留情地说。 董百威和董湘云同时倒抽了一口气,也不约而同地赶紧捂住董湘萍又待开骂的嘴。 宫震羽这才瞥一眼刚进殿里来的沈君陶,再看向乐乐,眼神依然晦涩阴郁无比。 「是你自己要来的吗?」 「才不是呢!我是被她们抓来的啦!」乐乐大声否认。「就算我要偷溜,我也会先跟你讲一声再溜呀!」 呃……这样算偷溜吗? 沈君陶忍俊不住地失笑,宫震羽紧绷多时的脸色也终于和缓了下来,他轻轻颔首。 「好,那么现在我们可以回去了吧?」 「回去啊?呃……是可以啦!不过……」乐乐迟疑地觑着一脸落寞的董百威。她真的很想帮他们,可是,现在无论做什么都来不及了不是吗? 宫震羽见状,不禁无奈地吁了口气。「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说了有用吗? 应该是没用了,可是,乐乐还是简单扼要的把一切说给宫震羽听。大老远从京城里赶来滇境,他总该有权利知道为什么要辛苦这么一趟吧? 听罢,宫震羽沉吟片刻后,微微上挑的凤目突然瞥向段云,那眼神是如此的冷酷无情,好似无形的刀般尖锐,让段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心里直犯嘀咕。 这家伙是谁啊?看起来大不了他几岁,却严酷老成得好象七老八十的老奸臣似的,不会就是他们所说的那个什么护卫的吧? 正忖度间,蓦然听见那人冷冰冰地问:「你真的阉了他们?」 又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段云不觉脱口道:「还没有。」一说完,便兀自懊恼不已。 又不是乖宝宝比赛,他干嘛说实话呀? 闻言,那三个原本沮丧不已的父女顿时惊喜逾恒地乐开了嘴,乐乐则喃喃咕哝着,「原来是骗我们的啊!」 「那也不完全是骗你们的,」段云马上辩驳道。「经过我和舅舅他们讨论再三之后,已经决定要阉了那两个凶手,但是,他们希望在我表哥、表妹七七时再动手,权充是祭礼,所以只是时间还未到而已。」 既然还没动手,那就仍然有希望了。董百威和董湘云不禁欣喜地相互对视并拚使眼色,正想好好研究一下该怎么跟段云谈条件,不料,才刚被废了武功的董湘萍却还不知死活,居然马上就凶巴巴地大叫了起来。 「那你还不赶快放……噎!」 于是,又一次的,仅是寒光一闪之后,旁观的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急抽了一口凉气,而后心惊胆战地瞪着宫震羽那把黑漆漆的刀子战栗不已,只见那把不长不短的凶器就那么惊心动魄地横置在董湘萍张开的嘴里,让她阖不了口,也无法出声,瞧她那德行,还真是尴尬得有够难看,也好悲惨! 「你要是敢再出声,我马上割了你的舌头!」 而这一回,董百威父女终于看清楚了那把刀,旋即愕然地朝宫震羽额头上望去,在一看清那块紫色的猫眼玉之后,更是震惊得差点又摔回地上去。 「黑……黑煞神?!」 宫震羽哼了哼,同时慢慢收回刀子唰一声入了鞘,再瞥回段云,但是,他没有对段云开口说任何话,说话的是乐乐。 「呃……那个,我说土司大人哪!咱们打个商量好不好?可不可以……呃!可不可以让他们留下孩子之后,再阉了他们呢?」挂着一脸祈求的神情,她低声下气地说着。「当然,你要开什么条件都可以,或者你要如何惩罚他们,我们都没有资格提出任何异议,可是,法理之外也有人情嘛!你就允了我们这么一点小小的要求可以吗?拜托啦!土司大人,拜托啦!」 她说得如此恳切谦卑,表情更是可怜兮兮、哀怨十足又委屈万分,教人觉得要是狠心拒绝了她简直就是罪大恶极的大坏蛋似的,段云不由得开始为难地沉吟起来了。 相对的,宫震羽却是一脸的不爽,眉宇间透着一股深不以为然的怒意。 他的老婆为什么要对别人摆出那种卑下的态度? 所以,当段云考虑了老半天,好不容易终于开了口,可才刚说了句「这个……我实在很为难,因为这是……」,不待他七绕八弯地婉转拒绝完毕,宫震羽便一把抓住乐乐转身就走,同时沉声道:「君陶,去叫西平侯来见我!」 「是,二爷。」 眨眼间,那三人就消失在殿厅口了,段云则惊诧地傻着眼直发愣。 叫西平侯去见他? 他到底是谁呀? ☆☆☆ 一踏进客栈房里,乐乐觑着宫震羽阴沉森寒的脸色,心中不觉七上八下地直打鼓。 「禁卫爷,你……你很生气吗?」 宫震羽面无表情地瞟她一眼,便兀自扔下孤煞剑,又拆去发带。 呃……好象是很生气没错! 乐乐悄悄吐了吐舌头,随即又小心翼翼地说:「可是人家真的不是故意的嘛!我哪知二堂姊会突然点我穴道啊,人家洗澡洗到一半说,又没通知我,人家当然会措手不及地着了道呀!」 宫震羽哼了哼,还是不理会她,转个身就到床边角落的盆架处洗脸。 乐乐顿时不满地噘高了小嘴。 「怎么这样嘛!人家又不像你那么厉害,就算一百个人一块儿冲过来,你随手一挥就可以把他们当稻草杆一样全砍了。可换了是我,只要十个人一块儿冲过来,我就只能掉头落跑了!」 宫震羽拧干了毛巾,依旧不吭声。 「那……那你不会把我教得厉害一点?这样一来,我以后就不会那么容易着了人家的道嘛!」 仍然无言,宫震羽默默地擦干了脸,好象打算一直跟她抗战到底似的。可他才刚把毛巾扔回水盆里,乐乐便突然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腰。 「哪!你不要生气了,我告诉你一件你肯定会很高兴的事好不好?」她低低的呢喃,有点撒娇、有点讨好。 宫震羽没动,但是,他终于出声了。「什么事?」 「什么事啊……呃……嘿嘿……」她说得吞吞吐吐,听起来好象很不好意思的样子。「那个……我的月事一向很准时的,可是这一回已经……呃!已经迟了十天以上了,所以我想……我想会不会是……是……」 乐乐看不到他的表情反应,只感觉到他微微抽了一口气,同时身子震了震,随即抓住她的手便要拉开,乐乐连忙更使力地抱紧了他。 「啊!不要啦!看着你我会不好意思啦!这样就好了嘛!你只要告诉我你还气不气?如果不气了我才要放开你。」 低头瞪着好象打结一样死缠在他腰际的两条手臂,宫震羽不由得大皱其眉,头痛不已。 为什么女人都喜欢来这一招呢? 情天恨 念往昔, 繁华竞逐。 叹门外楼头, 悲恨相续—— 王安石-桂枝香 随后追蹑而来的墨劲竹等人也赶到了。 不过,令他们感到相当意外的是,宫震羽竟然闲闲无事的在那边宝贝他的老婆。而且,那个一向不喜欢到处游逛的人,竟然硬是捺住了性子陪老婆在大理城内到处乱晃,教人看了是既惊讶又哭笑不得。 不是说宫震羽有极严重的生命关卡吗?为什么好象啥事也没有?那他们不是白跑一趟了,还赶得跟马一样,差一点就赶得连气也赶断了,就怕来不及而铸下情天大恨,结果却是专程赶来看他们亲亲我我的吗? 就在他们满腹狐疑之际,西平侯亦满头大汗地赶来报到了,可打死他也不会想到竟然会同时见到四大禁卫中的三位出现在他眼前。 不会吧?难道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要发生在他的管辖地内了? 或者是战争又要开打了吗? 不意三言两语几句交代过后,才发现原来是这么一桩「小事」,他只要吐吐口水就可以解决了。 于是,他们很快就得到段云的同意了。 只不过,他开出的条件却有些麻烦,因为那牵涉到白彝两族之间长久以来的纠纷,中间还夹了一个点苍派,西平侯不管是偏向哪边都不太妥当,所以,他只能当作不知道。反正三方没一个敢先动手,就怕谁先忍不住一动手,西平侯就可以头一个点名叫谁滚蛋了。 不过,即使连西平侯也认为这件事迟早要有个解决,而且越快越好,否则嫌隙会越来越深。而宫震羽若是能以江湖中的身分去处理,应该是最不会引起任何一方议论的。 因为黑煞神是江湖中传闻最冷酷无情的人,所以,他绝不会因为人情而偏袒任何人。 「是卑职无能,才会劳动到二公子亲自出马,大公子、二公子、四姑娘若是降罪下来,卑职亦无话可说。」西平侯恭恭敬敬地弯身请罪。 「与你无关,这事是我自己捞上身的,理当由我自己解决。」宫震羽冷漠地道。 「我陪你去。」墨劲竹立刻沉稳自在地加进来,好象他原本就该陪着宫震羽一道去似的。 「我也要去!」水仙忙道。只要有热闹,她是绝不落人后半步的。 「还有我!还有我!」乐乐更是把双手都举得高高的,就怕宫震羽看不到她。 「属下自然要跟着二爷!」这是忠心耿耿的沈君陶的明正宣言。 「属下跟着大爷!」左林、右保不约而同地说。要比忠心,这边可不比那边差。 「属下跟四小姐。」红凤冷冷地低语,不晓得是在说给谁听。 可众人才刚兴匆匆地轮流说完,室内便突然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只见宫震羽冷然地爆出一身凌厉的煞气,那双邪魅的凤目阴惊地徐徐扫过端坐在两旁的男男女女,除了墨劲竹之外,其它人都在他那两道狠辣的视线下不由自主地瑟缩了。 「君陶,你陪着夫人待在土司府里留守!」 「耶?!」乐乐脱口惊叫。「留守?!」那是啥玩意儿? 「大师兄,京里只留着三师妹一个不妥当,你还是回去吧!」 墨劲竹皱起眉。 「小师妹,你要是敢跟来,我马上揍得连你自己都不认得你自己是谁!」 「怎么可以那样!」水仙大声抗议。 宫震羽蓦然起身。「好,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那就这么决定了,明天我一个人去!」他语气坚决且不容否决地作下最后结论。 「大家」是谁呀? ☆☆☆ 从更衣到上床就寝,乐乐始终摆着一副很明显的「欲言又止」模样给宫震羽看,没想到宫震羽却连多瞄她一眼都没有,更别提要他主动「关心」她了,乐乐终于了解何谓「痴人作梦」了! 不过没关系,这一步不行,还有下一步。 「我说禁卫爷呀!」她呢喃着趴上他胸前。 「嗯?」他低应一声,顺手把她挪到一旁窝在他的肩窝上。 「为什么不让人家去嘛?」她又爬回他胸前趴着。 「因为你不适合去。」他又把她拉回他的肩窝上。 「人家哪里不适合了嘛?」她不死心地再爬上山。 「我说不适合就不适合!」他也很有耐心地再把她扯下山。 再一次,「你至少要说出原因来呀!」她故意动作缓慢地攀上去,而且,这次一趴上去之后,她就狠狠地揪住他披散在枕头上的头发,表明了她的坚持。 又一次,「我什么原因都不需要告诉你,你只要听话就够了!」他也慢条斯理地一一扒开她的手指头,然后把她放回「原位」,同样表明了他不甩她那一套。 「喂!你干嘛啦?」她终于忍不住大声抗议了。「人家喜欢那样趴着不行吗?」 「趴着对孩子不好。」他平板地说。 沉默了一会儿。 「所以我才不适合去吗?」她不满地低低嘟囔,早知道就晚点怀宝宝了。「因为孩子?」 「也不全然是,」宫震羽淡淡道。「女人家只要乖乖待在家里就好了,不适合到处乱跑。」 「婆婆就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她脱口道。 宫震羽的反应是马上把脸色沉到谷底,而且断然地低喝一声,「不准学她!」语气在沙哑愠怒中,还有一丝愤恨。 乐乐不由得愕然不已。 不会吧!他恨他老娘亲?真有这么严重吗? 相处在一起这么久了,她多少也了解他的个性,所以,虽然满腹疑问,但她还是忍耐着过好了半天后,直到宫震羽的神情恢复正常,甚至快要睡着了,她才小心翼翼地又开口了。 「禁卫爷,你……你跟婆婆是不是有什么不愉快?」 「你不需要知道。」他平平板板地说。 都被他凶了,还说不需要? 「可是我是你的妻子啊!」 「所以你要乖乖听我的话。」 「什么呀!」她抗议似的捶了他一下。「我是说,既然我是你的妻子,为什么不能让我知道你的事?」 「因为不需要。」 「哪有这回事,」乐乐忍不住又掐了他一把,他却连半根眉毛也没动一下。「谁说我不需要的?」 「我说的!」 「我说我需要!」 乐乐立刻纠正他的错误观念,他却比驴子还顽固。 「你不需要!」 「我当然需要!」 「你很罗唆!」 「因为我很需要!」 乐乐死命咬紧他的语尾,打定主意今天非要赢他一次不可,可没想到他的下一句竟然是…… 「睡觉!」 耶?这样就想打发掉她了? 「我不睡,你不告诉我我就不睡!」打死她也不认输,看他能怎么样! 不料,他依然是两句话就马上把她给轰回来了! 「你不睡,我睡。」说着,他真的阖上眼了。 哇,耍贱招! 没关系,这边还是有应对政策。 乐乐一声不吭,立刻把被子一掀,就爬呀爬的打算爬过山去,果然,宫震羽立刻睁开眼了。 「你想上哪儿去?」 「我不跟你睡,我要找水仙一块儿睡!」乐乐咕哝着继续攀她的山、越她的岭。 宫震羽眼一眯,倏地飞出一指,乐乐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趴在山上睡着了。 宫震羽很满意地替她「摆好」正确的睡姿,而后再一次阖上眼。 终于可以安安静静的睡一觉了! ☆☆☆ 「大师兄,乐乐就交给你了!」 墨劲竹含笑不语地目送着宫震羽离去,因为,即使是身为大师兄的他,也知道在什么情况下最好不要和宫震羽唱反调比较好,否则,那个人一旦抓狂的时候,就连他也没有把握制得住。 但是,宫震羽出发后不到一刻钟,乐乐就突然跳起来说:「君陶,陪我去『逛逛』!」这不算背叛宫震羽,因为她一开始就表明了她的立场,而且从头到尾都没有答应过她会听他的话,甚至,他们连这个话题都还没讨论完毕呢! 「是,夫人!」沈君陶回应的声音是既快又大更响亮。瞧!他多服从主子的话呀!肯定可以当选十大最佳属下模范了! 「我也去!」水仙马上挽住了乐乐的手臂,生怕她溜了似的。 红凤紧随在后。「属下保护四小姐。」这边是十大最忠心属下模范。 墨劲竹微微笑着也跟着起身。「既然大家都要去『逛逛』,那么就麻烦土司大人派个人带路吧!」既然身为兄长,为免遭人闲话,他当然也要「爱护」一下弟妹了。 左林、右保没出声,却贴紧了墨劲竹左右。 段云有趣地来回看着那一大串果实累累的葡萄串。「你们不怕他吗?」 水仙俏皮地皱皱鼻子。「怕他干嘛?我们只是到处去逛逛,关他什么事?要是在路上碰见了,那也只是巧合而已呀!对吧,大师兄?」 笑吟吟地,「是、是,巧合而已、巧合而已!」墨劲竹悠然地附和道。 段云不觉也跟着笑了。「既然如此,那么,我这个地主当然要亲自带各位去……呃、『逛逛』罗!」 于是,乐乐拉着水仙抢先冲了出去。 「快点!快点!慢一点就逛不到『有趣』的东西罗!」 宫震羽自以为已安排好一切地踏出土司府,却没料到:大师兄也会「不听他的话」! ☆☆☆ 位于大理之西的点苍山群峰十九,峰峰高耸,直插云端,古树苍天、翠竹满山、云雾缭绕、飞瀑散花,山间还有十八条溪水从群峰间飞瀑直泻,四时不绝,两峰夹一溪,溪水东流,注入洱海。 在这座北起上关,南达大理的常绿山脉间,不仅一年四季都铺满了如茵的绿草,以及万紫千红的杜鹃、珍稀的茈碧花、坚韧的山茶花,和绣球似的马缨花等,山顶尚有高山冰川湖泊,湖泊四周则是遮天蔽日的冷杉、云杉等的原始森林。 还有那飞云的变幻多姿,不但独具特色,而且绮丽异常,时而淡如轻烟、时而浓似泼墨。在夏秋雨后初晴时,不时出现玉带似的白云飘拂缠绕在苍翠的山腰绵延百里,将巍峨苍山截分为二,竟日不消,妩媚动人。至于秋冬时节,则在玉局峰巅常出现团团白云,宛如白族少女探身眺望洱海。 而终年白雪皑皑,经夏不消的苍山雪,在风和日丽的阳春三月,越是显得如此晶莹宁静,宛如是个冰清玉洁的水晶仙宫。那苍山积雪所溶的溪泉,四季奔流,叮咚悦耳,清澈无污,甘甜可口。 多美好的景致啊!光是想象就够人心旷神怡的了。然而,自从在鹤云峰中发现了一座宝石矿之后,这清雅秀丽的苍山风光便不再是人们赞叹的焦点了。 点苍山南边的白族人说那是属于他们的。 点苍山西边的彝族人也说那是属于他们的。 点苍山上的点苍派更说那是属于他们的。 西平王也很想说那是属于他的,可惜他一点立场也没有,所以,只好打消那种馊主意了。但是,为了避免引起另一场夺宝战争,西平王还是下令在尚未搞清楚宝石矿到底属于谁的之前,谁也不许去动它。 于是,三方就这么僵持住了。 再说到点苍派,虽然不是无名小派,可也算不上什么名门大派,它的镇派功夫虽然不弱,但也称不上「绝学」这两个字,即使历史够悠久,却没那种轰动武林、惊动万教的开山祖师爷,也没什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出色后辈来弘扬一下点苍派的「赫赫威名」。 所以,在武林中,点苍派始终是处在一种不大不小、不强不弱、不上不下的中间地位上,大家都知道有这么一派存在,却没有多少人很认真的拿它当一回事过,可虽然没人在意它,却又不敢真的忽视它。 然而,对宫震羽来讲,他所在意的也只不过是那么几个人而已,其它的管他什么帮什么派或什么前辈大人物,统统都不放在他眼底!因此,他的做法很直接,一路闯到点苍派掌门人面前,他就直截了当地「告诉」点苍派掌门人他的安排,再很「慷慨」的给点苍派掌门人两个选择。 一个是同意,大家皆大欢喜。 一个是拒绝,大家就来打一场吧! 点苍派掌门人也很上道——其实是怕死,他一口就答应了,还说是给黑煞神的面子,所以,宫震羽很轻松的就解决了一半的任务,不过,另一半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因为跟白族人同样的,彝族人也不知道黑煞神是何许人也,所以,在彝族人的地盘上,他的名头值不了半文钱,唬不了半只猫猫狗狗! 也就是说,大概是非开打不可了! ☆☆☆ 彝族人最大的特征就是老虎图腾柱(注1)、土掌房,以及男人头上的天菩萨(注2)和英雄结(注3),腰间的英雄带(注4)和披身的擦尔瓦(注5)。 这是段云告诉宫震羽的,所以,当他看到第一个彝族男人时,马上就知道他没走错路。同样的,管他有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他就一路撞进彝族土司府内,见到了那个高大魁梧的罗汉土司,就冷冷的把告诉点苍派掌门人的话再复述了一次。 而那个罗汉的反应却相当奇特,他没有马上反对,也没有立刻同意,而是拿一双探索深思的眼神端详宫震羽老半天之后,才用低沉得相当撼人的声音问:「你是谁?」 同样的,宫震羽也在观察对方,因为从对方隐含神光的眼眸和陈稳有力的动作,他可以察觉到面前这个蛮人土司竟然也有一身不俗的武功。 「宫震羽。」 「啊……」罗汉叹息似的点点头。「果然是姓宫。」 宫震羽狐疑地眯起了两眼。「你认识我?」 罗汉没有回答他,仅是摆手敬座,待双方都坐下后,他才慢条斯理地说:「我可以答应你刚刚所说的,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有点意外,却又不是很意外地双眉一扬,「你要我帮你做什么?」宫震羽问。 摇摇头,「不,」罗汉淡淡一哂。「我不要你帮我做什么,我只要你听我讲一个故事。」 宫震羽一怔。「听你讲故事?」 「是的,只要你听我讲完这个故事,那个宝石矿你决定怎么样就怎么样,就算要我完全放弃都没问题,可是你一定要认真听我讲,每一个字、每一句都要听进去,不能敷衍地听听就算了。」 眉宇微攒,宫震羽沉吟片刻后,才慢吞吞地点一下脑袋。 「好,我会仔细听。」 罗汉似乎很高兴地笑了,立刻命人送上酒来(注6),相互连干三大杯(注7)之后,才开始娓娓道来。 「我想你看得出来,我会武功,这是我义父传授给我的,他是汉人,所以,教的也是汉人的武功。他姓关,我现在要讲的就是他的故事。」 他又干了一杯之后,才又继续往下。 「我义父有个同门学艺十年的师妹,因为朝夕相处,所以日久生情,当他师妹即将学成下山时,他们甚至已彼此许下相死相守的誓言了。 「可是没想到,他师妹甫一下山,便被她父亲嫁出去了。因为她父亲得罪了朝中的大臣,一个弄不好,可能就会被打入天牢,所以,想藉姻亲的关系拉拢另一位大将军来保身,在这种情况下,即使她再不想嫁,也不能不嫁了。 「在她出嫁之前,她写了一封信向我义父道歉,并且许诺来生。我义父很伤心,但并不恨她,因为他能谅解她的苦衷。甚至于,每当那位大将军出征时,他都会暗中去保护那位大将军。 「然后在那一年,西平王率兵攻破大理的那一年,我义父为了救那位大将军,以致双腿俱失,从此再也不能行走了!」 他感叹地苦笑了一下。 「当我义父的师妹知道之后,马上赶来大理,并且哭着把一切告诉那位大将军,请求她丈夫允许她偶尔来探望她师兄。那位大将军当下就决定把妻子还给人家,可是他妻子立刻拒绝了,因为她不想背叛丈夫,而且,她又已身怀有孕,为了孩子,无论如何她都不能那么做。因此,当我义父伤势好转之后,那位大将军便带着妻子回京城里去了。 「可是,那位大将军从此以后就挥不去歉疚的心理,一想到他是夺人所爱,而人家不但不怨他,甚至还为了救他而成残,他就痛苦到难以忍受,每每在征战前夕,他都会特别嘱咐妻子,如果他阵亡了,她一定要嫁给她师兄。」 「她……」宫震羽突然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口,随即又抿回嘴。「没什么,请继续。」 「后来……」罗汉深深地注视他一眼。「那位将军果真阵亡了,但是,他妻子并没有改嫁,也没有与她师兄重叙旧日恋情,依然只是每年去探望她师兄两、三次而已,因为当时她儿子才十二岁,在她儿子还未长大成人之前,她无法放下她对丈夫的责任。 「然而,在大将军死后,我义父的师妹才发现她儿子很恨她,因为他误以为他母亲在婚前就有情人,却又因为贪慕虚荣而嫁给他父亲,婚后还老是去找旧情人恩爱,所以他父亲才会那么痛苦。 「也因为如此,所以她儿子恨上了所有的女人,以为只要是女人,就会跟他母亲一样,既爱慕虚荣又善于背叛,他甚至不给他母亲解释的机会……」 「住口!」宫震羽蓦地大喝一声,脸颊微微地抽搐着,双眸紧紧地瞪住罗汉好一会儿后,才沙哑地问:「告诉我,那个师妹姓什么?」 「她姓萧,闺名雪琼。」轻轻地,罗汉告诉了他。「那位大将军姓宫,名讳正阳。」 锵的一声,宫震羽手上的酒杯碎了,但是,他似乎毫无所觉。 「你如何证明你所说的都是实话?」 「如果我叫你去问其它彝族人,你一定会怀疑我早就和他们串通好了,」罗汉冷静地回道。「所以,你可以去问问白族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们也很清楚我义父是为谁失去了双腿的,因为我义父的双腿就是在大理的那场攻防战役里失去的!」 依然瞪着罗汉,宫震羽紧绷着脸色好半晌后,突然飕一下飙出厅去,眨眼间就不见踪影了。 罗汉慢吞吞地站起来踱到厅口凝望着外头。 「义父,」他低喃。「也许你不用孤寂终老了!」 ☆☆☆ 「他……他到底怎么了?」 一串葡萄遥遥地跟在宫震羽后头,困惑地瞧着他见到每一个白族老人,就抓起来不晓得问些什么,不但举动古怪,连神情也古怪得很。 「二师兄好象有点……」水仙搔搔耳后。「抓狂了?」 「就算这桩事干不成功也不需要这样吧?」乐乐低喃。 就在这时,特地跑去询问那些被问过话的白族老人的段云回来了。 「宫大侠好象反复地只问他们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大家同声齐问。 段云耸耸肩。「我也不太明白,好象是在问彝族土司罗汉的义父是为谁失去双腿的。」 彝族土司罗汉的义父是为谁失去双腿的? 这关他什么事?而且,彝族的事问到白族来会不会有点捞过界了?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好片刻。 「那你知道答案吗?」 段云想了想。「好象听说过,又不太记得了,唔……似乎是……是为了救一位汉人将军吧!」 「汉人将军?」墨劲竹蹙眉略一沉吟,继而咦的一声。「那位汉人将军不会刚好姓宫吧?」 「啊!对。」段云好似终于记起来了。「就是姓宫,你怎么知……」他顿住,而后也跟着咦了一声。「姓宫?那不就和……」 「和我家禁卫爷同姓?」乐乐马上接下了腔。「不会是……公公?」 众人突然沉默了下来,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好一会儿后,墨劲竹才慢条斯理地说:「还是等他抓狂抓完了,我们再去问他吧!」 ☆☆☆ 他们什么也没问到! 宫震羽本来就是一个不爱说话的人,可这会儿根本就像变成了哑巴似的,不管人家问他什么,他都是以沉默来回答。看他的样子,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大概连人家问他什么他都没听进去吧! 甚至乐乐偷偷踢了他屁股一脚,他都好象没感觉到似的。但是,当乐乐回身窃笑不已时,宫震羽又后知后觉地突然反手一指点了她的穴道。 他竟然封住了她的功力?! 不过,她马上就明白他不仅是在惩罚她偷踢他一脚,而且还顺便惩罚她不听他的话。 哼!有什么了不起,就算是他的超级无敌独门点穴神功好了,这边不是还有他的大师兄和小师妹在吗?她只要耐心等他们逛街回来,再去找他们叫声救命不就成了? 可也许就是因为他太过心不在焉了,所以,当若无其事地经过他身边的董湘萍趁着四下无人之际,倏地抽出一把匕首从后面刺向他的背部时,他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但是,在大门口等人等了老半天都等不到人,无聊得又跑回来的乐乐看到了,她惊喘一声,正想挥出一掌推开董湘萍,旋即记起自己的功力被封住了。不假思索的,她立刻冲向前推开宫震羽,完全没考虑到位置这么一移动,她自己就成为那把匕首的攻击目标了。 匕首的剑尖已经刺破乐乐的腰带了…… 乐乐呆呆的看着那把差点刺进她腰部的匕首,它就停在仅只破了她腰带的地方,因为它锋利的刀身被一只修长的手紧紧握住了,虽然鲜血直往下淌,但是,无论持着匕首的人再如何使力,也无法再前进分毫了。 宫震羽眼神冰冷得教人心头发抖。「你真的很想死吗?」 怨毒地盯住了宫震羽,「我恨你!」董湘萍恨恨地道:「你点了我的残穴,这样不但废了我的武功,而且让我以后都不能再练武了,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已经留给你一条命了,」宫震羽无动于衷地说。「如果你不想要,我不在意收下来!」 「好,那就送给你吧!」董湘萍尖叫得像个疯婆子似的,正待用力抽回匕首再发动攻击,可她念头才刚动,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就先被宫震羽一巴掌打飞了出去,扑通一响,刚好落在荷花池里了。 听见惨叫声,土司府里的下人连忙跑过来察看究竟上看清现场状况后,马上就有人救起董湘萍,有人匆匆去找董百威了。 而乐乐则抓着宫震羽就跑,直到找着药箱后,她才拖着宫震羽坐下来,忙着替他缝合裹伤。伤的虽是宫震羽,可看她的样子却比他还疼,疼得眼泪都快滚下来了,边还又嘟嘟囔囔地抱怨着。 「干嘛用手去抓匕首呀!那会割人的你不知道吗?还是你血太多了不放一放不爽?你啊!你这人就是这样……」 可宫震羽却没听进半句,只是专注地凝视着她。「你不知道刚刚那样救我,要是我动作稍微慢点的话,你就会替我死了吗?」 乐乐马上抬起头来白了他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去仔细缝合他的伤口。 「我哪顾得了那么多啊!」她的口气依然是在抱怨。「要是你死了,我也不想活了,咱们只好夫妻、父子三人死在一块儿了!我只是这样想着,身子就自己冲过去了嘛!」 宫震羽的眼神蓦然化为柔水一汪。 「说来说去这都要怪你,也不晓得你在想些什么,居然那么不小心、明明武功那么厉害的人,居然躲不过一个失去武功的人的偷袭,当时我看了真的差点吓得昏倒……」 宫震羽的目光越来越温柔了。 「……有烦恼就说出来一起研究嘛!可恨你却拿它当宝,死也不肯说出来,就只会自己一个人在那边又发呆又发愣的,你愁你的,我们也只好莫名其妙的跟若你发愁……」 宫震羽眸底的深情已然浓郁得会溺死人,乐乐要是瞧见了肯定要高兴得哭死,可惜她没瞧见,因为她忙着唠叨个不停。 不过,也许以后宫震羽会再给她机会瞧瞧。 也许不会。 谁知道呢? 「……所以说啊!你要谨记我是你的妻子,妻子是干什么的呢?告诉你,妻子就是……」 ☆☆☆ 在云南前后待了将近两个月,终于把一切都安排好了,而且,还让爱玩的乐乐和水仙玩了个痛快,之后大家才一块儿启程回京。 乐乐几乎是一回黑卫府就躺下睡着了,而宫震羽则在母亲的房里找着了萧雪琼,轻轻的、歉然的对她说了一句,「对不起。」 「咦?」萧雪琼一脸茫然。 宫震羽没有解释,他一说完就转身欲离开,可才走到门口,他又停了下来,依然背对着她。 「娘,我……我已经成亲了,乐乐也有了身孕,甚至我的劫难也都已经安然度过,我想你应该可以安心了,所以……所以你该去找关叔叔了吧?他已经等了你三十年!够久了!」 望着儿子离去的颀长背影,萧雪琼捂着嘴哽咽地发出带着哭意的笑声,泪水彷佛决堤般下个不停,但脸上却笑得更开怀了。 还有什么能比得到儿子的谅解更值得欣慰的呢? 终曲 念去去,千里烟波, 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别离, 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柳永-雨霖铃 「你想到哪里去?」 宫震羽一把拎住了那个又想溜出门的家伙。 「人家也想看看魔面判官的本尊嘛!」那个被拎住了后领动弹不得,又一副龌龊样的家伙委屈地嗫嚅道。 「你早就看过了!」 嘴一噘,「那不算啦!」那家伙抗议。「那个是远远的看,而且,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就是魔面判官,所以没有看仔细嘛!」 宫震羽轻蔑地哼了哼。「还不就是两只眼睛一管鼻子一张嘴,有什么好看的?」 那家伙听得猛眨眼。「真的没有在后脑勺多一张脸吗?」 「不知道你在胡扯些什么!」宫震羽低叱着手一转,随手把那家伙往回扔过去。「快,回你房里去躺着休息!」 「又躺?」那家伙一副就快昏倒的模样。「拜托,我已经躺了二十一天又三个时辰了耶!」 「一个月!」宫震羽毫无妥协馀地的断然道。「娘说的,要满月之后才能放你自由行动。」 「婆婆说的?!」那家伙尖叫着瞪圆了眼。 原来是她陷害我的! 「没错,是娘说的,她说的不会错。」宫震羽说着又推推她。「哪!还不快走?」 那家伙只好不情不愿地学蚂蚁爬,眼珠子边还溜滚滚地转来转去,一忽而后,她就悄悄扬起了唇角。 「啊!禁卫爷啊……」 「干嘛?」 「佟公公今儿个早上有来找你喔!」 「佟公公?他来找我干什么?」 「他说锦娘娘托他转交一样东西给你,所以我就叫人帮你放到书房……」 还没说完,宫震羽就一溜烟的不见了。 嘿嘿!就知道这招有效。 后宫娘娘送来的东西要是不马上退回去的话,那位娘娘就会以为宫震羽也对她有意思了,所以,每次宫震羽收到这种「烫手货」时,就会气得半死,而且会立刻亲自送回去,顺便来一场烈女论。 半个时辰后—— 「夫人呢?」 没有一个仆人敢吭声,个个都像缩头乌龟似的畏缩成一团。 「那个女人!」 宫震羽咬牙切齿地飞身越墙出府。 「等她满月之后,我一定要好好揍她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