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故》 第1章 黑暗神仆（一） 亲爱的宁亚，我最爱的孩子： 这是我写给你的第三封信，或将是最后一封。东瑰漠的沙土已侵吞朗赞五分之一的国土，仍未止步。未来如何，殊难预料。所幸，蒂莫西大魔法师招募了一支二十人的魔法师团赶赴边境，有佳讯也未可知。 上述内容，你的母亲，我的王后，本主张隐瞒。她听闻你远离朗赞后，身上咒语发作的症状有所减轻，喜不自胜，望你留在圣帕德斯魔法学院，不再归来。然而，为父思量，你已成年，有权左右自己的未来。责任是男人的负担，也是荣耀。你是我与你母亲的孩子，亦是朗赞的王子，拥有足够对命运下决定的智慧与勇气。 若听从你母亲，欧克带去的珠宝足以买下坎丁帝国的南部小岛，让你富足一生。“尤”之姓氏将由你传承，直至千秋。这也是为父的心愿。 无论你的决定为何，为父与你的母亲都将致以最衷心的祝福。 你母亲说，这几日早晚温差大，不要受凉。 爱你的父亲杜鲁门·尤 宁亚的目光在最后一行眷恋地徘徊了两三次才将信收起。这封信，他反反复复地看了不下数十遍，内容烂熟于胸，文字倒背如流，看信已不是为了阅读，而是汲取信中传递的父母之爱。 身为朗赞的小王子，他从小集千万宠爱于一生，无论是父母兄姐，王公大臣，还是侍卫仆役，平民百姓，都以期待宽容的心情看待他的成长。至今记得他第一次登上王城瞭望塔，塔下无数陌生人欢呼的情景。 父亲在信中提到的选择，从来不存在。他离开朗赞，是为了寻求帮助，阻止东瑰漠吞噬国土，与背负的咒文相比，国家存亡才是他心之所系。在出发前他就下定决心，无论成功与否，都要回去，与他爱的、爱他的人，同生共死。 只是，求助之行比他想象的更加困难。不敢向其他国家亮出底牌，怕被趁火打劫，也不能大张旗鼓地发布招募令，连视为梦大陆支柱的圣帕德斯魔法学院也无法在第一时间伸出援手，他已束手无策。 门被轻叩了三下，欧克端药进来，纠结的神色在见到屋内窗户半敞时，越发的忧虑。“殿下，夜间风大。”他将药递给宁亚，伸手关上窗户。 宁亚捧着药，在喝与不喝中犹豫：“我的感冒已经好了。” 欧克道：“还要巩固一下。出门在外，最要紧的是身体。出发前，王后再三叮嘱我照看殿下的身体。您身在圣帕德斯魔法学院的时候我没有办法，现在可不能任由您的性子来。” 他是王后安排的随从，十一岁起就跟着宁亚。 宁亚皱皱眉，屏息将药一口饮尽。 欧克才满意地掏出松子糖给他。 宁亚含着糖，眉头总算松开了几分：“城里的情势怎么样？什么时候开城门？” 欧克摇头：“依然很严。坊间流传着一个说法。老国王已经陷入昏迷，朝政被王后与王弟把持，关闭城门是为了捉拿大王子。听说康奈尔大王子提前得到消息，已经藏起来了。” 他们脚下的土地是具兰的都城——奥古林，原本打算从奥古林坐魔法传送阵回朗赞，没想到卷入了王室的夺位风波。 宁亚对具兰并不熟悉。朗赞位于梦大陆之东，具兰居中，中间隔着森里斯加和坦吉尔利，并无交往。而来之前，宁亚求助的目标是梦大陆最强盛的两大国家——沙曼里尔和坎丁帝国，依附沙曼里尔的具兰并不在考虑之列，自然没有另外关注。 这时候，却是后悔了。 早知具兰国内会出现这样复杂的局面，他就该从古纳加斯拉借道。古纳加斯拉的国王正当壮年，应该不会出现这样复杂的局面。 欧克说：“军队已经第三遍搜城了，大王子很快会被找到，城禁很快会解除的。您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养好身体。” 宁亚有气无力地重申：“我真的已经痊愈了。” 欧克宠溺又无奈地说：“您说话的声音还带着鼻音呢。” 宁亚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一定是刚才着凉了。”欧克连忙铺床，又看着宁亚躺上床，为他揶好被角，才放心离去。 接下来的两三日，城内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宁亚下榻的旅店被反复盘查，频率最高的一天，从早到晚竟然被搜查了六次。 宁亚与欧克用的是外出历练的骑士的身份。欧克本就是三阶骑士，宁亚扮作他的学徒，倒也应付过去了。 到了第四天晚上，城内突然乱起来。 宁亚听到大街上的动静，翻身下床，推开窗户，正好一架马车从下面驶过，后面跟着七八个具兰士兵。 欧克从隔壁跑过来：“有人在街上乱转。” 宁亚想了想道：“我们做好准备。有机会的话，趁乱摸出去。” 欧克大惊，不住地劝解，奈何宁亚铁了心：“一味的等待太消极。与其困死在城里，不如赌一把。”他见欧克满脸的不认同，又补充道，“先看看情况，不一定要走。” 欧克拗不过他，只好草草地收拾行李。下到一楼，发现与他们有一样想法的不在少数。 这家旅馆由于价格实惠，进出方便，很受冒险者、游吟诗人的欢迎，而他们又最是不受约束的，奥古林关闭城门的举动，大大地触犯了他们的逆鳞，此时都憋着一口气，恨不得找地方发泄。 旅馆前前前后后过去五拨，有三辆是马车，两次是单骑，每次后面都跟着士兵。到第五拨刚过去，几个冒险者熬不住了，率先投入了黑暗中，没多久，第二批、第三批……都陆陆续续往外跑。 宁亚混在中间，跟着他们在夜色的掩护下，慢慢地朝着城门的方向靠近。 此时，马声车声人声都近了。起先是吆喝，后来就传来兵刃交接声。有两个游吟诗人又悄悄地原路返回。 欧克出来就后悔了，想拉宁亚跟他们回去，宁亚还在犹豫，两人僵持了一下，局势又变了。一辆点了火的马车从他们身后的大街奔来，疯狂地冲向了城门。 一个军官模样的人从城头跳下来，落在马背上，手起刀落，将马头砍了下来，在车撞上城门之前，将车踢到一旁。车厢倒地，摔出一捆捆点火的稻草。 军官愤怒地呐喊。士兵在他的指挥下，渐渐聚拢，形成战阵，不像之前那样被偷袭者牵着鼻子走。 眼见着城门危机要过去，一道流星火从空中坠下。军官拔剑劈出一道斗气，流星火从中截断，露出一个一米左右的侏儒，手持匕首，破开军官的护体斗气，插入心房。 军官惨叫一声，仰面躺倒。 侏儒站在军官的身上，朝城门的方向一挥手，十几个黑衣人从他身后冲出来，用身体撞向城门。沿路有士兵拦截，都被撞飞了出去。 城门被他们撞得震颤了一下。 黑衣人又退回来，重新再撞。 如此三次之后，门轰然倒塌。 不止黑衣人欢呼起来，连宁亚也是眼睛一亮。 十几架马车从大街小巷钻出来，井然有序地朝着城门的方向冲去。宁亚看准一架马车从面前经过时，纵身一跃，跳入车厢中。 欧克紧随起来。 车厢里空无一人。 宁亚扒着窗户，看着城门离自己越来越近，后方突然传来一声声嘶力竭的怒吼：“建城墙！拦住他们！用火球！烧死他们！”他扭头一看，三四个穿法师袍的魔法师乘风而来，后面跟着两个土人，它们的肩膀上也各坐着一名魔法师。 具兰供养的王室魔法师到了。 第2章 黑暗神仆（二） 随着吼声，敞开的城门前方泥土翻滚，渐渐地升起一道土墙。 最前方的马举蹄起跳，从土墙上方一跃而过，车厢的轮子跟着抬起，撞在持续上升的土墙上，车辕被顶起，连带的车厢的前部、马的后腿也跟着不由自主地往上抬。 马后腿胡乱地踢踏，墙纹丝不动。眼见着后面的马车一辆辆地冲了过来，堵死在城门口，撞开城门的黑衣人联手击打在土墙上，土墙应声而裂。领头的马后腿一蹬，飞快地冲了出去。 这么一会儿的耽搁，具兰的王室魔法师已经杀到近前。 宁亚缩着身体，掀起窗帘一角。数颗火球朝马车砸来，还未靠近，就被凌空劈去的斗气撞散。飞溅的火星在空中弥漫，又很快被紧随而来的冰箭驱散。 冰箭夹风，来势汹汹。 黑衣人冲到马车与魔法师中间，举剑拦下了数十发齐至的冰箭。 冰箭落在地上，没有化水，而是慢慢地结霜，又筑起一座冰墙。 宁亚模模糊糊地觉得怪异。 “康奈尔王子，你意图谋杀国王，人赃并获，罪无可恕。请随老臣回宫听候发落。”魔法师中，头发最白，皱纹最多，个子最矮，出力最少的老头飘在空中，耷拉着目光在马车中搜索。 马车群里毫无回音。 宁亚突然明白为什么觉得怪异。周围那么多车厢，从刚才到现在，竟然一点儿人声都没有——他跳入一个空车厢应该不是巧合。可是这些黑衣人为什么还要这么拼命保护？ 他没有自恋到他们是为了自己。 那些人可能根本不知道车厢里多了自己和欧克。 “安纳布尔！你身为王子之师，竟然背叛王子，绝不会有好下场！” 宁亚听到声音却没有看到人，目光正惊疑地扫视着黑衣人的后背，车厢门突然从外面打开，侏儒带着一身寒气跃进来，重重地关上了门，对着门板，用刚才听到的声音继续说：“王子放心，塔塔誓死保护殿下周全。” 只能看到他后脑勺的宁亚：“……” 欧克握着剑柄，警惕地看着侏儒，身体悄悄地挪到宁亚身边，低声道：“您认识他？” 宁亚正要说话，就听“砰”的一声脆响，马车重新动了起来，车厢晃荡着往外拖。车轮碾过冰渣子、碾过土块，跌跌撞撞，起起伏伏，车厢里跟着上上下下，左左右右。 宁亚缩着身体，往前翻滚了半圈，头撞在车厢的角落。 欧克迅速扑上来，用胳膊稳住他的身形，自己挡在他与侏儒中间。 侏儒双手抵着车厢两面，如磐石般，定在了车门边。 车窗外火光掠影，打斗声如影随形。 经过短暂的震荡，地势终于平缓，马车的速度一下子加了上去。窗外一闪闪的火光渐渐地少了，到后来，完全黑了下来。 宁亚坐直身体，与欧克一起，警惕地望着侏儒。 侏儒打开车门。 黑衣人骑着马与车门平行：“他们发现我们是幌子，已经赶去南门了。” 侏儒冷笑：“我们拖延了这么久，王子早就从南门离开了。” 两人说着，都放松下来。 黑衣人看向宁亚和欧克：“他们怎么处理？” “先带着，到时候再说。” 侏儒站起来，准备跳下车，欧克握着剑柄的手一紧，出鞘三厘米。“我是七阶。”侏儒看也不看脸色铁青的欧克，弓着身体一跳，单足在黑衣人的马屁股上一点，落到另一匹无人的马背上。 黑衣人顺手关上车门，留给宁亚他们一个安静、黑暗的私密空间。 欧克低声道：“我一会儿想办法拖住他们，您抢一匹马走。” 宁亚靠在角落里，没做声。 欧克又将话重复了一遍，依旧没有得到答案。他想起什么似的，打开窗户，借外面微弱的光线打量宁亚。宁亚头靠着车壁，脸色发白，额头直冒虚汗。 “殿……您没事吧？”他小心翼翼地问。 宁亚摇摇头，推开欧克搀扶的手，有气无力地说：“让我一个人待着，别管我，一会儿就好。” 欧克虽然紧张，却也知道他身上的咒文旁人解不了，只好安分地挪到另一边。 马车行了一夜不歇。 天色暗了又明。 宁亚醒时，马车正缓缓停下。勉强守了一晚上的欧克见他醒来，终于松了口气：“殿……您没事就好。” “谁说没事的。”侏儒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欧克僵住不动，手又摸上了剑柄。 “下车。”侏儒手指在门板上敲了一下，如一道惊雷，让车厢里一熬夜一刚醒的两个人都清醒了。 推开车门出来，清晨金色的阳光让他们有一瞬间的不适应。昨夜深沉阴冷的夜色好似还残留在他们的眼前，与眼前在阳光下显得苍翠欲滴的树林形成鲜明的对比。纯澈的溪水泛着浅金色的粼光，连铺在溪涧下的石头都是明快的颜色。 欧克从空间袋里拿出洗漱的用具，正要伺候宁亚漱口洗脸，发现他已经用手掬水，将自己的脸抹干净了。 侏儒走过来，在地上扔了个袋子：“吃完上车。” 欧克捡起袋子，里面装着两个面饼，看着冷硬，吃起来却又软又甜。 宁亚吃完后准备上车，被欧克拉住。他注意到昨天跟着自己一起逃出来的黑衣人不见了，只有侏儒一个在，要逃跑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他心思一动，宁亚就明白了，却不打算照做：“他是七阶。” 欧克顿时泄气了。 七阶与三阶听起来只差四阶，实际上却是差了三个级别。对骑士来说，一到三阶都是低阶，四五六是中阶，迈入七阶才算是高阶。五阶遇到六阶还有一拼之力，三阶遇到七阶真是连悬念都没有。 为了低调，不引起注意，也为了尽量保存朗赞的实力，宁亚拒绝了父母安排的高手，只带了欧克出来。欧克和他算得上是竹马竹马一起长大，照顾他的衣食起居，无不用心，但是遇到真正的高手时，差距就出来了。 马车继续前行，越走越深，到傍晚的时候，抵达了一个山谷。山谷边的斜坡上，绽放着五颜六色的鲜花，红黄紫蓝，点缀着漫山遍野的嫩绿，美不胜收。 侏儒叫宁亚他们下车，徒步走到斜坡对面的山上，拨开藤蔓，走入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中。 欧克将宁亚拦在身后，率先进入。 洞穴极暗。 侏儒熟门熟路地往里走，丝毫不理会磕磕绊绊地跟着他的宁亚和欧克。走了大概三百多米，前方出现挂着吊篮的轴轮，轮上有一根手柄。侏儒解下一根绳子，绑在手柄上，然后招呼宁亚和欧克坐上吊篮。 吊篮并不很大，侏儒虽小，却占了不小的位置，导致吊篮摇摇晃晃，很不平衡。 虽然他们都知道，将侏儒抱起来放在膝盖上是最好的办法，但三人都没有这个意思。宁亚宁可紧贴着欧克，也不愿意与侏儒沾上一点儿。 侏儒拉动绳子，手柄慢慢地转动起来，吊篮一点点地往下。 下方，有些灯光。 等吊完全落地，宁亚才看清楚四周的样子。这是一座地下宫殿，全部由青石制城。青石墙上放着几颗夜明珠，明珠很暗淡，显然放了很久。早宫殿的正中央，放着一尊石像。 石像的身体雕得栩栩如生，尤其是他书上的黑鸦，连羽毛都清晰可见。唯一遗憾的是，石像的头还没有完成，只是一块西瓜大的石头。 第3章 黑暗神仆（三） 侏儒放慢脚步，缓缓来到石像前三迷处停住，双手捂脸三鞠躬，再慢慢地跪倒，额头触地，口中念念有词。他念得很轻，听不清内容，在静谧空荡的石室只听到嗡嗡的声音，极为诡异。 这座显然是一座异神庙。 早在沙曼里尔与坎丁帝国还未崛起，它们的国土仍属于有“梦之帝国”之称的奥古帝国时，作为帝国国教的光明神会就宣布光明女神为“唯神”，其他神祗皆为伪神。为了进一步巩固光明女神的地位，扩大光明神会的影响力，奥古帝国发起过以信仰为由的“荣耀之战”、“真理之战”和“驱魔之战”。 严格追究起来，雄霸大陆的奥古帝国由盛而衰的转折点，正是光明神会为排除异己而开始大肆杀戮的时候。当时光明神会的影响力远不及现在，海神皇、黑暗神、火神、希望女神等诸神各有各的信徒，双方的冲突极为激烈。传说坎丁帝国开国大帝卡斯达隆一世揭竿而起的时候，还利用过死神信徒。当然，帝国皇室如今是绝不会承认的。 几经动荡，奥古帝国的“梦之帝国”之名已成历史，而光明神会却沐浴着战火，茁壮成长，成为沙曼里尔和坎丁帝国都要忌讳三分的庞然大物。而曾经高高在上，堪与光明女神分庭抗礼的诸神们却贴着被强行贴上的伪神标签，消失在人们的视野。 没想到，在一座不知名的山谷里，竟然藏着这样一座神殿。更没想到，疑似具兰大王子亲信的侏儒竟是异神信徒。 宁亚和欧克站在吊篮里，抬头看手柄。 欧克拿着剑，往上撩了几下，始终差点距离。 宁亚盯着侏儒，见他起身，连忙让欧克收剑。 侏儒好似不知道他们背后的小动作，打开神像下方的小石门，从里面取了一只一动不动的白鸽出来，抽出匕首，割破喉咙，将血滴在石像周围。 血珠滴滴答答地落地，淌了半圈就干了。 侏儒又去石门里摸了摸，没摸出第二只，脸立刻就黑了，扭头看宁亚和欧克。 宁亚脸色一白，生怕他拎过自己和欧克也往喉咙一割，滴滴答答地放血。 好在侏儒只是看看，又转身跪下，对着石像嘀嘀咕咕地说话。 欧克皱眉，压低声音道：“白鸽是不是光明女神的信使？” 朗赞地处梦大陆边缘，受光明神会的影响较小，了解也少。 倒是宁亚，自幼爱看书，尤其诸神和光明神会的故事，闻言点了点头说：“《光明纪》里提过，光明女神有时候会用白鸽对人类传达神谕。与黑暗神的信使，黑鸦相对。” 也就是说，这个没有脑袋的神像是黑暗神？ 欧克眉头皱得更紧了。 宁亚也觉得心烦意乱。他这次出门是为了寻找解救朗赞的办法，没想到接二连三地陷入麻烦。先是具兰国的内乱，现在又是光明神会与异神徒的纠葛。 侏儒跪拜完，头也不回地朝着宫殿另一边走去：“跟我来。” 欧克下意识地拦住宁亚。 宁亚有些无奈，照目前的情势，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自己这边，除了跟上去之外，也没有其他路可走。他从吊篮出来，顺手拉了欧克一把。 这个道理欧克当然懂。可是懂归懂，却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守护的小王子主动走向险境。他低声道：“一会儿若是要献祭，让我去。”显然把侏儒当成用活人献祭的宗教狂热分子了。 宁亚握住他的手，一言未发。 宫殿再往里，就是长道，长道两旁零零落落地开着几道门。 侏儒说：“自己找地方住。别往前走。”他说的话简单至极，也没解释为什么没往里走，似乎说不说是他的事，做不做是宁亚他们的事，后果自负，与其无关。 宁亚见他转身要走，忙道：“你打算怎么样？” 侏儒嗤笑：“怎么样也是你们自己送上门来的。” 宁亚咬着下唇，脸色发白。他说的不错，要跳上马车的人是自己，欧克完全是被他连累的。 侏儒坐着吊篮回到地面，地下宫殿就剩下宁亚和欧克两个人。 欧克道：“我们找找，也许还有其他出路。” 如果有其他出路，侏儒绝不会放心将他们留在这里。宁亚想归想，却没有说出来。是他的一意孤行害的两人身陷险境，他对欧克心怀愧疚，自然愿意顺从他一些。 欧克带着他查看房间，都是空荡荡的石屋，有两间还有些啃噬过的骨头，也不知放了多少年，恶臭阵阵，欧克捂着鼻子关上了门。几间石屋逛下来，毫无所获。 两人的目光同时看向了走廊另一头，侏儒告诫他们不要往前走的方向。 走廊只有前半段有夜明珠，后半段是暗的，不知有多长，也不知通往何处。黑漆漆阴森森的一条路，对两个走投无路的人来说，却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欧克说：“我去探路。” 宁亚拉住他。 欧克说：“我是三阶，有什么事我能逃回来。”这当然是安慰的话，以他的年纪，能够达到斗气三阶，算是不错的成绩，但是放眼整个梦大陆，一二三阶多如狗，四五六阶不稀奇，关键时刻也不济事。 宁亚没松手：“我们一起去。”欧克还待再劝，他口气坚定地补充道，“他回来，看到只有我一个人，也不会放过我。” 也是个道理。人在眼前，自己总能照看一些。 欧克不再反对。 两人手牵手，慢慢地往前走。夜明珠的光很快落到了他们的后头，前方是完全的黑暗。宁亚的心突地快跳了两下，有些悸动。 “殿下？”欧克察觉他的不寻常。 宁亚咬着下唇，思绪有些茫然。比起黑暗，人类更爱光明，这也是光明女神最终能取得胜利的原因。可当下，他竟对这片黑暗产生了类似于安心、怀念和眷恋的莫名感受。好似前方有什么值得期待的东西正在等待着他。 脚自发地往前迈出去，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健步如飞。 “咿呀”，开门声。 前方出现一道光——也许不能算是光，只能说，他“看见”了一个玉做的托盘，盘子上放着一枚黑金唇环。明明是第一次见到它，可宁亚就是知道，它是唇环，不是耳环，也不是鼻环。 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下唇产生了轻微的刺痛。 “殿下……殿下……殿下……” 欧克的呼声一声比一声高，从轻到重，从远而近，宁亚猛然回神，想要往回走，却发现自己正站在走廊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欧克担忧的脸在眼前放大。 “殿下，你没事吧？” 宁亚怔忡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欧克道：“我们走到了走廊尽头，撞到了墙，然后我拉着您回来了。但是您好像在发呆？” 宁亚道：“什么都没有？真的什么都没有吗？没有托盘？没有唇……”声音骤然顿住。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左手握着拳头，而拳头里抓着一枚细小的圆环。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心。 一枚黑金唇环正躺在他的掌中。 “殿下？”欧克也看到了，“您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喜好了？”作为朗赞小王子的近臣，他很清楚宁亚私底下的性格非常朴实，没有把自己打扮得花里胡哨的爱好。 宁亚一阵心虚，惶急地握住拳头：“没什么。” 吊篮的滚轴咯剌咯剌地响。 宁亚和欧克回到放着石像的神殿，发现侏儒带着三名昏迷的少年下来。他将少年像丢垃圾一样从吊篮里甩出来，又匆匆忙忙地回去。之后，侏儒时不时会回来一趟，还是带少年回来，只不过有时候也会带点水和食物。 没有出口的地下宫殿里生活，排解是大问题。 宁亚和欧克只能减少摄入，尽量少解决。若说这些还能忍耐，那少年醒来之后大哭大闹的噪音就真的叫人忍无可忍了。侏儒听到了几次，大概也觉得难以容忍，终于在某次下来时宣布，要带他们回地面去。 第4章 黑暗神仆（四） 从地下宫殿出来，正值夜晚。抬头可见明月半轮，刚从东方升起，照着夜色深蓝，衬得群山阴沉。左近，野草簌簌，远处，树影婆娑，山风自南而北的穿梭，夹着木香，带着微凉。 不远处，黑衣人放马吃草。 侏儒拽着一个少年过去。少年惊叫不止，被他反手打晕，留下凄厉的叫声在山谷回荡。 兔死狐悲。其他少年吓得浑身颤抖，起先还能强忍着，捂嘴呜咽，后来恐惧与悲哀的气氛蔓延开来，哭声如云，连成一片。 宁亚和欧克夹在中间，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十分尴尬。 侏儒将少年丢给黑衣人。黑衣人将他甩上马背，脸朝下、背朝上地趴着，拿出绳子从手到脚地绑紧。 侏儒又回来拉下一个。那人不等他伸手就惨叫起来，声音之尖利，直刺穹苍。 叫声吸引了其他黑衣人，一拥而上。少年们一哄而散，四下逃开。黑衣人和侏儒出手如电，拎小鸡似的将人一个个拎到马上，捆起来。 欧克护着宁亚，倒着往后退。 其实，逃跑伊始他们的理智就知道正常的情况是逃不掉的——这里荒山野岭也很难有不正常的情况，可是少年心性，总有几分血性冲动，加上夹在一群奔跑的人中间，脚跟着就动了。如今，挡在后面的人越来越少，他们面对一个尴尬的选择。是被揍一顿后绑起来，还是放弃抵抗，主动被绑起来。 “我拦住他们，您朝树林里跑。”欧克握紧剑柄。出于对自己的自信，对他们的藐视，侏儒并没有收缴他的剑。这时候，这把剑已经是他们唯一可以依仗的武器。 黑衣人要冲上来，被侏儒拦住。侏儒脸上带着一丝戏谑，慢慢地活动着手腕。 “跑！”欧克推开宁亚，主动冲了过去！ 剑在夜色下闪烁着寒光，直迫侏儒的面门。他知道自己的机会不多，所以一上来就用了自己最强的招式，截空斩！银白色的剑光划出圆弧，从侏儒的额头劈下。 眼见着剑光从侏儒的身体里穿过，欧克还有些不相信。银光渐渐散去，侏儒的身影也跟着消失了。他想到了什么，猛然转身，胸口就被一脚击中，倒在地上，喷出一口黑血，晕了过去。进入昏迷之前，他看到宁亚就站在不远处担忧地看着自己，侏儒正朝着他走过去。 宁亚双手握拳，努力保持冷静：“只要你放过我们，我保证不会泄露你们的事，任何事。” 侏儒冷笑道：“有什么好泄露的呢？” 宁亚一怔，张口想说黑暗神，却及时收了口。敌众我寡、敌强我弱的情况下还显露自己知道得很多，明显是找死的行为。他说：“我并不是具兰的人，不想卷入具兰的内战中去。我们只想回家。” “你的家在哪里？” “森里斯加。”宁亚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说谎。 侏儒道：“哦，骑士的故乡。” 宁亚道：“或者，你有什么条件，也可以提出来。” 侏儒嗤笑，伸手抓住他的肩膀。宁亚比他高出了一个头多，他抓肩膀的时候，是举起手的。 宁亚看着他猛然凑近的脸，心中涌起反感。身为王子，从小到大能够碰触他的人寥寥无几，不是亲人，就是近臣，从来没有像侏儒这样陌生又失礼的人靠自己这么近。 羞耻与愤怒在胸腔纠结成块，梗得他几乎喘不上气，心脏跳得有些快，左边的胸口灼热，好似有什么东西要炸裂开来，放在身侧的左手手心突然凉了一下，小小的金属圆环出现在手掌中。 是那枚唇环？ 它的神出鬼没对宁亚来说简直像一枚藏在暗处的匕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对自己捅上一刀。毕竟，是从黑暗神的宫殿里得到的。 似乎感觉到了他的不安，唇环突然飞了起来。说是飞，其实还是在宁亚的手心里，只是胳膊不由自主地举起来，对着侏儒的脸打了下去——打中了。 宁亚吓了一跳。他很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从未想过竟然能击中七阶骑士。 这一拳对侏儒造成的伤害远比他想象中更大。侏儒惨叫一声，跌了开去，倒在了地上。黑衣人闻声，惊疑不定地聚拢来，成包围之势。 宁亚心里刚刚泛起的那么一丁点儿的兴奋在看到这阵势之后，自发地沉寂了下去，然后人就觉得不好了。一阵阵的冷意从心口往外蔓延，缠缚在身上的咒文突然像是鞭子抽出来的痕迹，一下下的，火辣辣地疼。 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却没有互相抵消，各顾各地折磨着他。 宁亚咬着下唇，努力想要熬过去，却越努力越昏沉。黑衣人们像是一条条拉长的黑布条，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地走过去…… 再醒来，已经是白天。 宁亚发现自己被绑在马背上，就像之前看到侏儒对其他少年做的那样。只是在他的左右，并没有成群的马队，只有一匹黑色的小马，侏儒坐在马上，慢悠悠地向前。 宁亚努力扭头，想要看看欧克是否跟在自己的后方，却发现前面的人转过头来。 “你醒了。要喝水吗？”侏儒策马到他旁边，拿出水囊，递到他的唇边。 宁亚狐疑地看着他。 不是他生性多疑，而是以他昏迷前与侏儒的关系，对方实在没道理对自己这么好。 “不想喝？”侏儒道，“接下去还有很长的路。” 宁亚道：“我的同伴呢？” 侏儒道：“从另一条路走了。”顿了顿，有点不耐烦，又有点安抚地说，“只要你乖乖的，我会让你再见到他。” 宁亚沉默了会儿道：“我昏了多久？” “两天。” 竟然已经两天了？ 那自己与欧克已经分别了很久？ 宁亚这次身上不痛了，头痛。 侏儒看穿了他的想法，淡然道：“梦大陆这么大，你追不上他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好好和我们合作。” 宁亚道：“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侏儒道：“到时候就知道了。快中午了，我们到前面休息。”并不是询问宁亚的意见，而是做了决定后例行通知。 休息的时候，宁亚并没有被解下来，依旧趴在马背上，看侏儒啃着牛肉干自斟自饮。 不看还好，一看就觉得自己饿很了，别说几块牛肉干，就算是一整头牛，宁亚也毫不怀疑自己能一口吞下。 侏儒转身，用背挡住宁亚的视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不动声色地打开瓶塞，递滴了一滴黑色的液体到水里，轻轻地晃了晃，递给宁亚。 宁亚虽然没有看到他的动作，却对他整个人产生了怀疑。他不知道自己昏迷的两天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侏儒的态度实在太奇怪。 侏儒见他不喝，也不强求，自己对着嘴巴喝了一口，然后拿出的牛肉干，胡乱地塞在他的嘴巴里。 宁亚又干有渴，只要厚着脸皮像侏儒讨水。侏儒取笑了几句，终是将水喂到了宁亚的嘴巴里。水是清水，还带着甘甜，宁亚喝了一口就停不下来，直接喝掉了半个水囊。 他喝完之后，侏儒就盯着他看。 宁亚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怎么了？” 侏儒不回答的，只是紧盯着，过了一个小时，才意味深长地说：“果然。” 果然什么？ 侏儒没说，问了也没说，宁亚百思不得其解，却发现他后来对待自己的态度越发的客气了。 第5章 黑暗神仆（五） 赶路的时候，侏儒不怎么搭理他，宁亚只能一个人趴在马背上胡思乱想。 首先想的当然是侏儒的目的。侏儒的身份复杂——黑暗神信徒、具兰大王子的追随者，无论哪一个，都像头顶上悬着一把随时会落下来的刀。自己虽然和光明神会毫无关系，也不信仰任何神祗，可是信徒总是疯狂的，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有什么用活人祭祀的仪式？ 而具兰方面就更好猜了，侏儒强闯奥古林城门时已经使用过一招“声东击西”，招式虽老，效果却好。那么多的少年分开行走的话，够叫具兰王后和那位王弟头疼的了。 两者相较，宁亚倒希望是后者，关键时刻亮出朗赞王子的身份，兴许还有些作用。可是依照侏儒古怪的态度来看，前者的可能性似乎更大些。 细细回想，侏儒的态度变化也就是昏迷前后的事。 那么，是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昏迷前看到的最后一幕是侏儒被打飞，黑衣人围攻的情景……和忽隐忽现的黑金唇环有关？ 宁亚手掌在马腹轻轻地磨蹭了一下，空无一物。那神出鬼没的黑金唇环似又躲回了空间袋。心中一动，将唇环从空间袋取出来，扣在马腹与手掌中间。 若是，将它丢了，又会如何？ 黑暗神宫殿得来的东西，总叫人不安。没发生什么事倒还罢了，收着也就收着，反正也不占地方，如今却是个烫手芋头，诡异得紧。 骑在前方的侏儒突然回过头来。 宁亚心头微颤，手掌一抖，唇环顺着无名指滑了下去。脱手的刹那，他的心好似被凿了一下，莫名的空虚难受。可他是被困在马背上的，挠痒都不行，更不要说接住它。 侏儒放慢马速度，来到他的身边，绿豆大的眼睛上上下下地将他打量了一遍。他的目光虽称不上猥琐，却极赤|裸，像将人扒光了，里里外外地看了个透。 宁亚抿着嘴唇，倔强地闭上了眼睛。 侏儒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怪笑，又往前带路去了。 到傍晚，宁亚心情渐渐平复。本就不是自己的东西，来了是命运，走了是注定。 等太阳完全滑到地平线以下，视线的前方出现一座小镇。侏儒打算投宿，将宁亚从马背上放了下来，却没有松绑，而是用一张黑色大斗篷将人从头到脚地罩了起来，只有两条腿能走。他淡淡地说：“安分点，不要连累别人。”七阶骑士放到整个梦大陆，那是小浪花一朵，掀不起风浪，可是在这样的小镇里，足以横行无忌。 但是进了小镇唯一一家旅店的餐厅里，才知道这句横行无忌的结论下得太早。 宁亚和侏儒都没有想到，这样小的一家旅店里，竟然坐着一伙有魔法师有骑士的佣兵团。他们看上去风尘仆仆，脸上写满了疲倦，神色又很放松，好似刚完成了一单了不起的大生意。他们占据了三张桌子，刚好在坐口的位置，离门最近的两个骑士魁梧壮硕得像两座小山丘。 宁亚被绑得太久，血脉不通，半边身子都是麻的，跟在侏儒身后跌跌撞撞地往前走，进门的时候脚被门槛绊了一下，胳膊擦了山丘般的骑士一下。斗篷半撩起，露出身上的绳索。 被撞的骑士诧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还未说话，侏儒已阴沉着脸将他拉到身边，一起朝餐厅的另一个角落走去。 餐厅中另一桌是本镇一对普通的老夫妇，与旅店老板熟识，正边吃饭边与他聊天。这是家家庭式的小旅馆，只有一个老板一个老板娘，现在是用餐时间，老板娘在厨房，老板在餐厅，外头无人安排房间。若非如此，侏儒也不会带着宁亚到餐厅来。 侏儒原本想点了晚餐去客房享用，却听到雇佣兵团的人提到具兰，立刻改变了主意，警告地瞥了宁亚一眼，在角落坐了下来。 宁亚落座的时候，注意到被撞的骑士有意无意地看了自己一眼，心中一动，生出一股自作多情的期盼——兴许那位骑士注意到了自己的困境，打算伸出援手。 可是那名骑士只看了一次，很快就将注意力转回同伴的话题上。 同伴说的是具兰大王子逃离奥古林之后发生的事。几名大臣联合去王宫向病重的老国王抗议王后与王弟对大王子的迫害，但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闻讯而来的王后抓起来投入牢中。从此，宫中再也没有老国王的消息，有一种传言说老国王已经被王后和王弟联手害死了。这对狗男女完全撕破了虚伪的面具，自欺欺人地对大王子泼了一大桶脏水，大张旗鼓地悬赏捉拿。现在具兰上下弥漫着一股消极又紧张的情绪，一面希望大王子能够逃出生天，一面又希望这件事情快点结束，让国家恢复正轨。 一个魔法师突然道：“难道没有人关注二王子吗？” “他进入圣帕德斯魔法学院学习，以后会成为一个魔法师吧。”一句话就带过去了。 宁亚有点难受。他在圣帕德斯待得时间并不长，认识的人不多，索索是其中一个。印象中的他乖巧听话，带着对王子来说有些奢侈的天真烂漫，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孩子，却因为某些原因而在魔法上难有成就，如今家里又出了这样的事情，叫人忍不住为他担心未来。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又被他自嘲起来。索索遇到再大的困难，那个呵护他的表哥始终会站在他的身边为他挡风遮雨，怎么轮得到更加落魄的自己来操心。 他走神期间，佣兵团的话题已经进行到大王子逃脱的手段了。无数个符合大王子特征的人在具兰各地初选，让捉拿的人疲于奔命，尽管王后用重金悬赏，可是摸到这笔钱的人至今还未出现。 宁亚看了看侏儒，这个手法，显然是出自眼前的人，侏儒低头喝麦酒。 旅店老板端上晚餐。 侏儒看了看一动不动的宁亚，才发现被绑了手的他显然是无法拿起刀叉的。他自言自语地说：“你不饿？好吧，那我帮你带回房间，等饿的时候再吃。”说完，不管宁亚的脸色，自顾自的吃完，端起宁亚的那份，上了房间。 宁亚临走前，忍不住又看了眼那个骑士。 骑士也在看他，还冲他笑了笑。 宁亚回到房间还在想他的笑容。对一个掉坑的人来说，看到任何一个往上攀爬的机会，都会情难自禁，哪怕是一条一扯就断的丝。当然，他还是保持了冷静。他与对方素未谋面，要他们出手对付一个七阶骑士本身并不现实。雇佣兵团不是神圣骑士团，如果坐在那里的人是克莱斯或加布莱德，那他会毫不犹豫地喊救命。 侏儒解开绳索，但是绑住了他的腿拴在床腿上：“吃吧。” 宁亚低头吃饭。 半夜，宁亚听到门口有动静，睁开眼睛，本应该睡在床上的侏儒不见了人影。他蹑手蹑脚地站起来，挪到门边，竖起耳朵正想听点什么，门就开了。侏儒走进来，看到他时，嘴角露出毫无温度的阴寒笑意。 宁亚退了半步，抬头就看到了被撞的那个骑士。 他站在门口，眼神有些愧疚，飞快地点了点头之后，扭头就走。 “别看了。”侏儒淡淡地说，“我说过，你做什么也只是连累别人。” 哪怕没看到刚刚外面发生的事，宁亚也知道自己对雇佣兵团抱持的微弱的希望也被掐灭了。 第6章 黑暗神仆（六） 看出他心情不好，第二天起床后，侏儒对他的态度又好起来，主动解开了他的绳索，让他放松四肢，自由地下楼用餐。可是宁亚感觉更糟糕了。侏儒的所作所为无不显示着自己逃不出他手掌心的笃定。 重新上路，侏儒甚至没有将他绑在马上，还为之前的行为做了解释。 哦！怕他从马背上掉下来。那就别把他放到马背上啊。 宁亚不理会他近乎于讨好的笑容，撇开头看远处的风景。 看他扭头，侏儒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郁，又很快压了下去，带着他继续上路。 宁亚一直猜测着侏儒带自己去什么地方。既然不使用魔法阵，那选择就只有那么五个：古纳加斯拉、桑图、沙曼里尔、坦吉尔利、森里斯加。如果可以，他希望是森里斯加或坦吉尔利，至少离朗赞近一点。他懊恼于自己的孤陋寡闻，昨晚在雇佣兵团的对话中他已经听到了小镇的名称，却因为无知，依旧对他们前进的方向无解。 好在没多久，谜底就被解开了。 他们来到了具兰与桑图的交界。 桑图，真的是出乎他意料的答案。一个黑暗神的信徒跑到光明神会的大本营，除了疯狂，他能想到的也只有阴谋了。 侏儒有备而来，带着一堆文件，士兵在宁亚脸上扫了几眼，就将人放过去了。 如果是普通的人贩子，宁亚大概还会使个眼色求助，但七阶的骑士……保持沉默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入桑图境后，侏儒的状态有了极大的变化。一是不像之前那么轻松，由着他和别人交流，应当是怕他揭穿自己黑暗神信徒的秘密，一是他的精神出现了极大的亢奋，好几次看着宁亚都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这种亢奋对宁亚是极大的困扰，他开始寝食难安。 侏儒虽然注意到了，却没有放在心上。依旧是一日两餐的供应，吃不吃都随便。 一个绑匪，一个人质，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宁亚是怕得罪对方，会被撕票、灭口，而侏儒像是出于某种原因，不想给他留下太坏的印象。 或许，自己有什么不知道的利用价值？宁亚不免想起那个遗失的黑金唇环，稍稍地有些懊恼自己的不小心。正想着，唇环突然出现在他的手心里，冰冷光滑的触感让他浑身一激灵，下意识地松开手。唇环再度掉落在地，却没有发出声响。 宁亚低头去看，地上空无一物。 侏儒察觉他的异常，问他发生什么事。 宁亚抖了抖嘴唇道：“刚刚好像看到地上有一个金币。” 侏儒：“……”自己都成了人质，竟然还关注地上有没有金币，也是一位难得的人才。 宁亚没去想他在想什么，只是在心里轻轻地呼唤了一下唇环，手心果然就多了一枚小的金属环。再也没什么好遗憾的。如有烦恼，也该烦恼怎么把这枚东西丢掉。因为侏儒的关系，他已将黑暗神归入祸害一类，与祸害有关的东西自然也是隐患，可怕的是想丢都丢不掉。 遇到宁亚以来，他的脸色一直是苍白的，侏儒也没多想，只是再次郑重地告诫他安分点，因为，尼尔城到了。 夹在坎丁帝国和沙曼里尔之间的桑图也曾是“梦之帝国”奥古帝国的一部分，王室与某些贵族体内还传承着奥古帝国几位皇帝的血脉。在奥古帝国分崩离析的时候，依靠光明神会的庇护才没有被如狼似虎的坎丁帝国和沙曼里尔吞并，苟延残喘至今。由此引发的直接后果是，桑图王室形同虚设，国政被光明神会把持，上至王室，下至官员，都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 首都尼尔城完全承袭了桑图王室的精神面貌，大街小巷，宫里宫外，无处不散发着颓废的气息。若说例外，也只有光明神会的总部和各大教堂。引用信徒的话，就是只有沐浴在光明女神的光辉之下，才能感受到生命的意义与时间的可贵。 宁亚的打扮十分古怪，侏儒的身高也引人注目，至少在具兰的时候，虽然没有人上前管闲事，可是好奇的、疑惑的、探究的目光从来不曾少，但是一进尼尔城，这些目光都消失了。街上的每个人都像在忙碌着自己的事情，完全没工夫搭理别人。 侏儒一路畅通无阻地将宁亚安排在一个不起眼的小旅馆里，然后离开了。 宁亚装模作样地枯坐了半个小时，确认对方是真的离开，而不是设了一个陷阱，连忙手脚嘴齐用地解起绳索来。 侏儒回来的时候，宁亚刚刚释放了自己的双手，弯腰去够脚上的绳索。 四目相对，时间凝固了一刹那。 宁亚怔了怔，下意识地拿起绳索捆扎自己的双手粉饰太平。 侏儒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囧，干咳一声道：“不用了。我们正好要出去。” “去哪里？” 侏儒看了他一眼。 宁亚意识到自己逾越了人质的界限。 但侏儒出乎意料地回答了：“去见一个人。” 见的方式，宁亚不太喜欢。他被封了嘴巴，装在一个大箱子里，扛上了马车，之所以知道是马车，是因为箱子的隔音不太好，听到了车轮滚动的声音。从小旅馆出去，经过一条石板桥，桥面很陡，他的身体忽左忽右地撞击着木箱子的内壁。 走了近一个小时，马车停下来。 箱子被人提了下来，一左一右两人拎着往阶梯走，走到阶梯最上面的那一格时，听到旁边还有其他的箱子摆放声，轮到他时，剧烈的撞击让他浑身一跳。 “什么东西？”他听到有人嘀咕。 “别管什么东西，我们只管搬运就好。”另一个人说。 “真是公平啊。神圣骑士站在光明下，受人尊敬，而我们却要躲在黑暗里，搬运箱子。” “不要说这种话，为女神做事，无论什么都是荣耀！……团长！” 隔着木板，宁亚都能听到另一个人的紧张，而最先开口的那个人彻底没有声音了。紧接着，一个陌生又阴沉声音道：“把尸体处理掉。我希望，下次不会再遇到这种的团员。” “是的，我保证。”另一个人的声音很紧绷。 藏身的木箱子突然被轻轻地敲了一下。宁亚的心提到了嗓门眼。可是敲击之后就没有下文了。他被抬上一辆推车，一路向某个不明的方向滚去。 若说之前宁亚还犹豫着要不要破釜沉舟地试着求救一次，再听到那个阴沉的声音开口之后，就完全打消了这个念头。他现在只希望自己要去的地方与那个人无关。 推车推了二十来分钟之后，终于停下来。箱子被搬到某处，紧接着，推车被推走了，不远处响起重重的关门声，四周又恢复了宁静了。 这次宁亚没有等很久，差不多两三分钟，就用脑袋顶木箱。木箱盖纹丝不动。他试了一次又一次，正要放弃，盖子突然打开了，一颗小脑袋凑在木箱旁边。 宁亚吓得脸色一变，再定睛看，竟是侏儒。 侏儒将他从箱子里提起来。 “这是什么地方？”不知道他会不会回答，宁亚还是大着胆子问了。 侏儒道：“光明神会总部的其中一个仓库。” 毫无疑问！侏儒一定在策划着什么阴谋。 宁亚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侏儒道：“想不想知道仓库里装着什么？”不等他回答，就自顾自地用匕首撬开了旁边的木箱。一时间，夺人心魄的珠光宝气耀花了两人的眼睛。 第7章 黑暗神仆（七） “就是你看到的那样。”侏儒嗤笑，“表面圣洁高贵的教会背地里做着贪污受贿的勾当，多么叫人作呕的差异美。” 宁亚背在身后的手默默地解着绳索：“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侏儒道：“看到这么多珠宝你不心动吗？”一边说，一边大把大把地往自己空间袋里抓。 宁亚道：“我倒是想，可是不能动。” 侏儒搜刮完一个箱子，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翘起一个讥讽的角度：“哦，那你就继续想吧。” 宁亚转动手腕，慢慢地从绳索里抽出一只手，然后再解开另一只。尽管获得了自由，他却不敢有太大的动作，依旧站在原地，一脸木然地看着侏儒如鱼得水地翻箱倒柜。 仓库的箱子委实太多，分布极广。侏儒装了会儿就装不下了，开始挑挑拣拣。 宁亚盯着他，见他越走越远，脚跟悄悄地往后挪了挪，一点点地往门的方向移动。侏儒专心致志地搜刮财物，好似没有发现他的动静。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宁亚挪到门边，估算了下两人的间距，一咬牙，猛然打开大门冲了出去。 凉如水的风挂在脸上，生生地吹出了鸡皮疙瘩。他不敢停步，更不敢往后看，只是闷头往前跑。 先前侏儒说他们在光明神会总部，宁亚以为是误导，出门方觉侏儒可能没有撒谎。走道两旁，三层楼高的白玉柱林立，柱身雕刻精美，廊顶可见巨大的光明神会标志。 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标志，却每次见到都有种莫名的情绪在胸腔涌动。 走廊尽头，一个身穿白色宽大神袍的中年男子款款走来。宁亚想要躲闪，已是不及，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 “你是谁？”中年男子面上闪过一丝惊讶，却没有失措，“为什么擅闯神殿？”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宁亚对他却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复杂的情感，有一点儿亲近，又有一点抗拒，很是复杂。他定了定神道：“这里是光明神会？” 中年男子道：“以误闯为借口狡辩自己的罪行，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宁亚道：“不，我不是误闯。我是被人抓进来的……你是谁？”猛然惊觉在走廊里跑了这么久，只见到对方一个人，而侏儒竟然没有追出来。 “菲达·加西亚。” 宁亚越发吃惊：“神祭祀大人？”神祭祀是教皇的两大继承人之一，在光明神会地位尊崇，没想到自己随便跑跑，竟然能遇到这样的大人物。 菲达抬起手，纯正的光明神力在他手心聚拢，慢慢地汇聚成一个拳头大小的光球，送到宁亚面前。 宁亚感到一股温和的力量从光球传来，渗入身体，每个毛孔都跟着舒展开来。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为何出现在这里了吗？”菲达问。 宁亚毫不犹豫地将侏儒给卖了。他的确承诺过保守秘密，不过前提是侏儒把他放了。既然交易不成，仁义自然也不在。 菲达闻言，双眉皱起。他的面容很刚正，不说话的时候有股不动声色的刚正之气，此时板下面孔，很是威严。 宁亚原本对他还有些将信将疑，看着他的脸，心底莫名地伸出好感。 菲达面色凝重：“光明神会从来不在半夜搬运货物。” 宁亚以为他说自己撒谎，正要解释，又听他说：“带路。” 宁亚脱口道：“只有我们两个？” 菲达淡然道：“教皇陛下已经就寝。”言下之意，如果他一个人还搞不定，那就只有教皇出马了。 宁亚不再啰嗦，转身在前面带路。他从仓库中仓促跑出来，只用眼角的余光随意地看了看两边的柱子和顶上的雕刻，并未注意自己是从那扇门出来的，正有些踌躇，就看到前方一扇门明晃晃地开着。 宁亚回想了一下，沿路跑来好像并没有哪扇门是开着的。也就是说，这扇门可能是侏儒开的。他原本打算追赶自己，只是看到菲达才退了回去，顺手忘了关门？ 解释是解释得通的，只是，好像还漏了什么。 宁亚正在思量，就看到侏儒的头突然从敞开的门里伸出来。他的身后一片漆黑，如一片黑色的迷雾，一旦陷进去，就会被黑暗吞噬，再也无法逃出生天。 他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却被一只手抵住了，然后轻轻地往里一推，自己就不由自主地往侏儒的身上扑去。侏儒并没有接住他，而是侧身一让，由着他摔倒在地，再补上一脚，将人往边上一踢。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他身后进来，关上了门。 “你太不小心了。” 话似有责怪之一，可语气再平静不过，却听的宁亚心底一沉，身上一阵阵的发冷。满以为找到靠山逃出生天，没想到却是自投罗网，被抓以来的焦虑不安此时都化作了懊恼，强行保持平静的心湖终于泛起涟漪，有了些恨意。 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何必拖他下水？ 仓库亮起来，侏儒从空间袋里取出好几颗夜明珠，随手丢在地上照明。 菲达道：“离开的时候把东西放回原位。” 侏儒脸色一白，有点不甘愿。 菲达说：“索菲罗的账本很细致。” 索菲罗这个名字并不能算生僻，可是从菲达嘴里说出来，那么十有*就是另一位可能成为教皇的神祭祀。所以，可能继承教皇的两名候选人一个勾结黑暗神信徒，一个暗地里敛财？ 宁亚这时候操心的并不是光明神会的前途，而是自己的未来。从侏儒跪拜黑暗神没有回避自己开始，他的脚就才在刀尖上，如今，菲达也毫无避讳地展露了自己的另一面，追其缘由，不是把他当成了自己人，就是当成了死人。 从目前来看，后者的可能性高于所有。 菲达道：“为什么带他来？” 他说出了宁亚疑惑了很久的问题。 这次，侏儒没有像敷衍他那样的的敷衍菲达：“他身上有黑暗神力。” 菲达目光落在宁亚的身上。 宁亚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侏儒说：“我给他喝了黑暗圣泉，他毫无反应。” “确定吗？”菲达口中再问，手却朝着宁亚伸了过去。宁亚坐在地上，手脚飞快地向后挪移。菲达一抬手就制住了他的身形，将手慢慢地搭在他的额头上。 之前感受过的那股舒适力量从头顶灌入，比前一次更加汹涌，连身上的咒文好似都被压制住了。 神力游走宁亚的身体，两者的契合竟然前所未有。恐怕历代教皇全算上，也不及十分之一！尤其是神力游走到心脏，竟然被悉数吸收。悉数吸收？菲达眼神一闪，手改而放在的他胸口。这次他不是将神力输送过去，而是将神力吸收回来。吸收的刹那，哪怕是有了准备，依然被澎湃的神力冲击得全身发麻。 这是光明女神眷顾之子，还是…… 脑海中猛然闪现了一个念头，令他眼眶发热，对侏儒道：“带上他，跟我来。” 侏儒不是第一次来光明神会，但是有一个地方他绝对不敢去的。哪怕是教皇的寝室也没有让他如此畏惧过，可是今天，菲达竟然带他来了？ 抬头看了看神殿大门上女神大发神威的雕刻，他还有些回不过神。 有生之年，自己竟然真的来到了奉神殿——光明神会最神圣的地方。 第8章 黑暗神仆（八） 大门被推开，真人高的女神像就在神殿的正前方，那双用黑宝石镶嵌的眼睛闪烁着光芒，好似在观察着来人，看得侏儒不自觉地低下头去。相较之下，菲达举止坦然，在侏儒和宁亚相继入内后，从容不迫地关上了殿门。 奉神殿是聆听女神神谕的地方，自古以来只有教皇和确定为下任教皇的继承者才能进入。 侏儒身为黑暗神信徒，站在殿中央，浑身不自在。 菲达道：“你应该放松。” 侏儒羞愧地说：“对吾神的崇拜和热爱使我对光明女神充满了排斥，请您原谅。” 菲达道：“他们本是姐弟。” 侏儒闭上嘴巴。就算是姐弟又怎么样，光明与黑暗本就是对立的。 时间紧迫，菲达没有兴趣在这个时候对他科普光明与黑暗是世界相辅相成的两面，并不是天生的对头，再说，侏儒保持着对光明女神的排斥，就更能保证他对黑暗神的忠诚，对他来说是好事。 菲达说：“把他放到神像前面去。” 侏儒拎着挣扎不休的宁亚，送到神像前面。 宁亚看着女神像，情绪复杂到了极点。与恐惧无关，是一种难为情？或者说，羞愧？他有些分不清楚，之前与光明神会的接触极少，并不能解释此时此刻内心的奇怪反应，只知道，自己很想离开这个地方，远离这座神像。 菲达抬起胳膊，定住了宁亚，然后对着光明女神开始跪拜，并念念有词。 宁亚有些懵，侏儒的表情也很奇怪。他说：“您在做什么？” 身为教皇未来的继承人之一，光明神会的神祭祀，侏儒不意外菲达跪拜女神，这本就是他敷衍世人的工作，可现在只有他们三个人，自己和菲达是一边的，宁亚又毫无反抗之力，这番做作是给谁看？ 菲达说：“跪下。” 侏儒退后半步。 菲达转头，平静地看着他。 侏儒看出平静下的汹涌暗涛，却咬牙道：“我发过誓，今生今世只效忠于黑暗神大人！永不背叛。” “那就跪下。” “您若是无法做出解释，恕难从命。” 菲达没有生气，也没有显示出高兴：“如果你想在有生之年接受黑暗神光辉的沐浴……跪下。”最后两个字用了神力，如千斤之重在侏儒脑袋上捶下，让他不由自主地屈了膝。 见他如此，菲达也没有表现出得意，一脸理所当然地从口袋里取出了一枚黑金令牌。 宁亚瞳孔一缩。尽管这枚令牌的外形与唇环毫无相似之处，他就是莫名地觉得它们之间存在着某些联系。 菲达将令牌放在地上，伸出双手，光明神力源源不断地传输到令牌之中。令牌微微振动，干枯般的表面渐渐有了光彩，到最后，竟如镜子一般，油光锃亮，光彩夺目。 唇环出现在宁亚的手心，一样微微的震颤着。虽然只是一枚唇环，宁亚却奇异地感受到了它的波动——如果它有情绪，此时必然是兴奋。 令牌亮得那通体的乌黑几乎要变成半透明状时，它上面慢慢地伸出了一颗脑袋，然后是脖子、肩膀、胸膛、腰肢、腹部、双腿……除了脚踝以下依旧没在令牌之中，它已经是高及大腿的人影。只是那面容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 “我说过，在你找到人之前，不许再用这种方式呼唤……”冰冷的声音在看到躺在地上的宁亚时骤然而止。 菲达激动地看着那个小身影走到宁亚身畔，俯下身，脸对脸地打量。 “是……吗？”菲达声音都颤抖了。 小人儿不说话，又把头往下凑了凑。 与此同时，宁亚和侏儒也满心惊疑。撇去小人儿奇怪的状态和身高不谈，只说看得见的部分，这个小人儿手里若捧着一只乌鸦，几乎就是宁亚在黑暗神殿看到的那尊黑暗神神像的翻版！ 原来黑暗神神像没有脑袋，不是因为怕冒犯，而是根本看不清楚。 宁亚睁大眼睛，努力地想要看清楚那颗凑过来的小脑袋到底长什么样子。 小人儿突然道：“你开心吗？” 宁亚咬着牙根，莫名其妙地卷入王室内斗和神殿之争，无辜被牵连落得受制于人，怎么会开心？ 小人儿嘴里发出了“呵呵”声，极为冷清无情：“不开心就好。你不开心，我就开心了。” 宁亚心头颤了颤，有种自己也说不明白的憋屈和窒闷，手突然一阵刺痛，是唇环划过掌心，应当是破皮了，有液体渗出来。可是这已经不能使他分心，他现在全心全意地抵抗着对方的目光——似审视，似侵略，又似沉思的目光。 过了会儿，小人儿才直起腰：“打开他的心脏，将东西取出来。” 侏儒觉得这句话很令人费解。若它说的是打开他的胸腔，将心脏取出来，那就好办多了。打开心脏……那里头还会有什么？可是眼前这个面目模糊不清的小人儿如果真的是自己猜测的那个人……不，应该说是，那位神的话，那他的话就是神谕，必有真意。 这一点，菲达就比他清醒得多，直接答应一声，取出一把匕首，对着宁亚的胸膛比划。 宁亚脸色苍白如纸，既想盯着菲达作凶狠状，又有些害怕，不敢直视。 小人儿退后半部，回到令牌之上，双手负在身后，冷冷地旁观。 殿内的气氛安静得有些清冷。 侏儒想吞口水，又怕发出太大的声响，而显得格外的小心翼翼。 菲达的匕首调开宁亚的衣襟，露出了内衣，右胳膊莫名的有些发麻。他下意识地看向小人儿，小人儿一动不动，似乎在看他，又似乎在发呆，他不敢揣测，更不敢耽搁，三下五除二地挑开宁亚的里衣，匕首对着宁亚的左胸口划了下去。 鲜血从伤口慢慢地渗出来，淌过白皙无瑕的身体，还未落在地上，就像被什么东西接住了，一点点地消失。 宁亚清楚地感觉到匕首正在切割自己，痛得整个人要昏死过去，可意识又该死得无比清醒，昏死也不能。胸膛好似被打开了，然后是心脏……为什么心脏都已经被打开了，自己还没有死？ 他失神地看着天花板，憎恨起自己顽强得诡异的生命力。 “找到了。”菲达用匕首跳开心脏，伸手从里面挖出被鲜血染得通红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类似于石头的小颗粒，菲达掏出手帕，细细地擦拭了半晌，才露出纯白的本来面目。 “这是……”菲达脸色一变，捧着它的手顿时重逾千斤。即使早就清楚自己的命运，也知道光明女神并非他真正的信仰，可是，加入光明神会这么多年，又演了这么久的神祭祀，或多或少都受到感染。如今，他手里就握着女神最重要的东西，怎能不激动？而最让他激动的却是，有了它，他真正的信仰就能离开封印，重见天日！ 菲达喜极而泣，对着小人儿跪下来：“大人，您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 小人儿没什么反应，依旧盯着宁亚。 宁亚的心脏竟然开始愈合，连胸膛的那道割伤也开始消失，然而，那光滑如白玉的肌肤渐渐地出现了奇怪的咒文，起先是小腹，然后向四面八方蔓延开来。 “唔。”宁亚难受地闷哼了一声。原以为活生生得被剖开心脏已经是他所能承受的最大煎熬，没想到这次咒文的侵蚀竟然前所未有的厉害，那痛处好似顺着身体经脉浸透了整具身体，刚刚还很清醒的意识竟有些恍惚。 小人儿收起目光，阴沉地说：“放我出来。立刻。” 第9章 黑暗神仆（九） 菲达庄严肃穆，口中念念有词，体内的神力一点点地流向双手高举的纯白类石小颗粒，先如溪，后如泉，最后竟汹涌如连番的大浪。 白石突地泛起一层极浅的光晕，明亮的白雾顿时将整座奉神殿笼罩在内。 咯…… 哒。 依稀，有东西裂开来。 教皇猛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陌生的心悸感令他浑身汗都。人上了年纪，难免患得患失，尤其近几年，精力每况日下，原本得心应手的事开始力不从心，寄望的继承人欠缺资格，最有资格的继承人又不是他想要的。 若是从前，他不会沮丧。人生漫长，总有希望。而如今，生命漏斗在耳边簌簌地发出倒计时的响声。他依稀看到了世界的尽头，凄凉、黑暗、孤独。 哪怕教皇，也没有绝对的把握在自己死后能够回到光明女神的怀抱。 心悸越来越强烈，仿佛无形的手攥着自己的心脏，收缩五指，用力挤压，心脏被捏得无处可去，从指缝里拼命挣扎。 喉咙发出痛苦的低吼，惊得角落的灯光一晃。 脑袋在晃动中开窍。他猛然从床上跳下来，顺手扯过挂在衣架上的外套，赤脚往外走。 奉神殿的门被猛然推开，肃穆的女神像此时露出了痛苦的神色，银白色的圣光如涟漪，一圈圈地向外扩散。在神像肚子的位置，一股极为强大的浓黑之力正向外挣扎。 已经来不及想为什么，教皇立刻出手加固封印。 奉神殿之所以被称为光明神殿最神圣的地方，并不只是因为历代教皇都在这里聆听神音，还因为这里封印着一个魔。何为魔，教皇并没有很清晰的概念，但是每任教皇在就任典礼上都会被告知，决不可将它放出来！ 数百年来，封印从未出事，以至于这条告诫渐渐成了形式，教皇没想到会在自己这里出了事。想到魔被释放之后，自己将要面对的责难，教皇冷汗淋漓。 然而，那股力量越来越强，封印之力越来越弱，魔破封印已是可以预见的结局。 担忧惊惧到了极致，突然就变成了平静。教皇的思绪前所未有的清晰。魔离开封印之后，一定不会放过光明神会，到时候光明神会坍塌，自己就算活着，也会成为众矢之的，遗臭万年。 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 想到这里，教皇常年耷拉的眼皮终于往上抬了稍许，而释放的神力却一点点地减少。 比起造成光明神会劫难的罪魁祸首，倒不如当个力保神殿而牺牲的英雄。 就在浓黑之力迎面扑来，即将将他吞噬的千钧一发之际，浓黑之力如烟雾遇风，一吹而散。一道浩瀚的光明神力从正前方汹涌而来，如弥天高的巨浪，完全将他淹没。等教皇清醒过来，奉神殿已经恢复原样，女神像前，一个雌雄难辨却漂亮出奇的人停在半空中，晶莹剔透的奶白色皮肤上萦绕着一层圣洁的白光。 “你是……”教皇呆呆地看着它，脑袋像生锈的滚轴，咯咯哒哒地滚了几下，突然就灵光一闪，“光之子？” 光明女神的传说千千万万，少不了光之子的身影。它又被称为“神子”、“光明化身”、“最虔诚的女神信徒”等，甚至有个说法，它是光明女神的分|身，是女神暗访人间的时候特意幻化出来的。 不管怎么样，它都是属于已经湮灭的众神时代，绝不该出现在现在。 死里逃生的教皇庆幸片刻，又被深深的忧虑与阴谋论困住了。 光之子的出现是否是女神对神会现状不满的一个信号？ 还是女神早就断定神殿无法控制魔，才早早埋下的伏笔？ 无论哪种，都意味着神会在女神心目中的地位在动摇。长期以女神在人间代言人身份自居的教皇并不能接受自己的头上设置一个更高的位置，无论是谁，以什么原因。 光之子完全没有在意他的心情，好奇地飘到他面前，扯了扯他的胡子，道：“是真的呀。看上去像偷吃棉花时沾上的。” 教皇道：“……您出现在这里，有特别的原因吗？” 光之子道：“帮助你啊。我在旁边观察了一会儿，确定你刚刚是真的不行了，不是客套，所以才出来的。” “……”教皇深呼吸，“您刚刚在哪里观察？” 光之子道：“就在你的前面啊。”顿了顿，怜悯地说，“看不见吗？” “……”教皇立刻脑补了他这句话的引申义——是不是瞎啊？他暗暗地咬了咬牙：“女神大人是否有神谕昭示？” “没什么，就是我想看看你们了。”光之子身上的圣光越发明亮，遮去了脸上的表情，唯有意味深长的话语从光中透出，“沉睡了这么久，是时候复苏了。” 纯正的神力压得教皇抬不起头。即使心中有诸多怀疑，但纯正的神力不会骗人，对方十有□□是光之子。按照他的设想，最好先藏起光之子，摸清底细，等自己把它控制得差不多，再放到众人眼前。 “什么时候带我参观神殿？”光之子迫不及待地问，“花园里的星星喷泉还在吗？带我去看。” 教皇立刻意识到那个设想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没有光之子的配合，那不过是个空想，事到如今只有走一步看一步。 “请稍等，我先传召其他人来拜见您。” 一望无际的金黄沙漠。 一望无际的蔚蓝天空。 天与地用一条地平线隔开，泾渭分明。太阳就在头顶上，奋力地喷射着阳光。沙子晒得要化了，变成金黄色的泥沼，金黄色的漩涡，吞噬着自己。 宁亚晒得头昏眼花，莫名的灼热烧着心，烧着肺，烧着每寸肌肤。 这是在做梦？ 不知哪来的自信，他直觉自己不该待在这里，然而，那灼热感又过于真实了。 地平线上，一个身影一步步地靠近。 起先在百米外，然后五十，三十米……越来越近。 白花花的阳光照着他的面孔，也越来越清晰。 这个人…… 宁亚倒吸一口气，猛然坐起。满目的黑暗让他忍不住掐了下自己的胳膊来确认是做梦还是清醒。 疼痛分毫不差地传入脑中。 他舒了口气，疼的。 “呵呵。”黑暗中响起一声轻笑，似乎在左边，又似乎在右边。 宁亚警惕地弓起身体。在进入圣帕德斯魔法学院之前，他曾经拜大陆三大金玫瑰骑士之一的黛安芬·伯格为老师学习剑术，虽然还停留在学徒，但是遇到危险，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剑术。 “害怕？为什么？太黑了？” 黑暗中的声音依稀有些耳熟。 宁亚努力地想了想，猛然想起奉神殿里那个小人儿。两者的声音有着些微差别，却很相似，都带着盛气凌人的傲慢，只是小人儿的更稚嫩些，还有些鼻音，而这个明显成熟得多。 “还你光明。” 话音刚落，光就从身后慢慢地扫过来，停留在他的身前。借着光线，宁亚看清了自己身处的环境。这里像是一个地窖，角落里还堆放着盖着灰尘的杂物。而他的前方，被黑暗覆盖的那一边，完完全全地被黑暗覆盖着，就好像沉浸在墨汁里，一点点都看不见。 “想看到我？”对方这次没有让声音忽左忽右地故弄玄虚，就在他的正前方响起。 宁亚瞳孔微缩，看到那一方黑暗慢慢地往回收拢，最后凝固在一道影子里。说是影子，倒不如说是黑漆漆的剪影。明明是一个人双腿交叠地坐在一张椅子上，却完全没有凹凸感，就像一张被涂黑的画。 “想看清楚也可以，回答我的问题。” 宁亚斟酌道：“不看也可以。” …… 黑暗立刻如潮水般涌过来。 宁亚缩起腿，戒备地说：“你想问什么？” 对方冷笑道：“你想看清楚我吗？” 这是不得不看的意思，还是不得不回答的意思？宁亚有些无语：“都有吧。” 对方对这个答案并不是很满意，却还是放过了他：“第一个问题。 “你对光明有什么感觉。 “说你的直觉。” 光明的感觉？ 宁亚毫不犹豫地回答：“温暖，亲切。” “那黑暗呢？” 宁亚看着那片又缩成一个人影的黑暗，看着对方的身体似乎微微地前倾了稍许，像是洗耳恭听，心中一动。再仔细想想，对黑暗的感觉却复杂得模糊不清，不像光明那么容易分辨。 他嘴巴张了三次，始终找不到合适的词语，直到对方不耐烦的催促，才勉强凑了个答案。 “敬畏。” 对方听到答案后，沉默了会儿，宁亚能够感觉到对方的眼眸正肆无忌惮的打量着自己。 “这不是你心底的答案。” 宁亚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这么笃定，却没有反驳。事实上，因为这个问题而涌起的情绪太过难以形容，他到现在都没有想好一个贴切的词。他甚至怀疑就算用论文也未必理得清楚。 “呵，算了。” 第10章 黑暗神仆（十） 椅子“嘎吱嘎吱”地响着，对方从椅子上慢慢地站了起来。 黑影瞬间拉长，变成一个修长的高个子。椅子离开了黑影，露出本来面目——一把再普通不过的木椅子，一条腿儿还是瘸的。难为对方刚才翘着腿还能坐得稳如泰山。 宁亚抬头看他，暗暗推翻了刚才的猜测。看身高，就知道不是之前的小人儿。 “想回家？”对方抛出诱饵。 宁亚心动了动，脸依旧不动声色地板着。 “呵呵……”连串低沉的笑声，听起来却没多少笑意，反有些说不出的讥讽味道，“朗赞的危机，只有你能解开。” 宁亚瞪大眼睛。 “想知道原因？”对方伸出手，摊开来，一颗纯白的似石非石的东西静静地立在掌中央，“它告诉我的。” “这到底是什么？”宁亚眼皮子一跳，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心脏里竟然藏着这样一颗东西。同时，刚刚打消的怀疑此时又冒出端倪。对方和小人儿一定有关系。 “你的心。” 宁亚皱眉。 对方又慢吞吞地接下去：“真是铁石心肠啊。” 然后呢？ 没有了。 听完铁石心肠，宁亚眼前一黑，昏了过去，再醒过来，眼前已是蓝天白云，艳阳高照。侏儒坐在他身边，不耐烦地摆弄着水壶，见他睁开了眼睛，脸上立刻换了副谄媚的笑容，嘿嘿嘿地靠了过来：“您醒过来了？” 您？ 宁亚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飞快地坐起来，手脚并用地与他拉开两三米的距离。 侏儒笑容微垮，很快又撑起来：“您渴不渴？饿不饿？要不要喝点水吃点东西再上路？” 宁亚缓缓地张嘴，声音沙哑：“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侏儒无语问神殿。 他也想知道自己见鬼得到底要干什么，陷入昏迷前的一幕让他心有余悸——当菲达托起那颗白色的石头，巨大的光明神力充斥着整个神殿，他体内的黑暗之力被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光明神力的趁虚而入，洗涤着他的全部，连身体带灵魂。正当他以为自己就要不明不白的死去，挤压得他喘不上气的光明神力突然消失了，身体好似泡在温泉里，浑身舒泰，说不出的畅快。 再后来…… 他也昏过去了。醒来的时候就在菲达寝室里的地板上，还来不及表达自己诚惶诚恐的心情，就被布置了“护送宁亚安全抵达朗赞”的任务。 侏儒脑袋里乱糟糟的，宁亚被剖开心脏的画面还在眼前，一转眼，他竟然又毫发无伤地能走能说了。果然是神殿啊，展露了神迹，又那么神秘，闹得自己都有些神经兮兮。 ……到底是为什么呢？宁亚心脏里的东西已经被挖出来了，为什么还能让菲达和那个神秘人对他另眼相看？ 侏儒绿豆大的眼睛在宁亚的脸上扫了扫，笑嘻嘻地说：“我护送您去朗赞。” 宁亚身体瞬间紧绷。 “是菲达大人的命令。”怕对方不管不顾地扑过来，侏儒连忙解释，“他命令我安全护送您到朗赞。” 宁亚狐疑地看着他。 侏儒看他一脸防备的样子，脑袋里的念头转了转，叹气地道：“您应当看得出来，接下这件任务并非我的意愿，但我绝不会违背菲达大人的命令。既然注定同行，为什么不让我们放下成见？” 宁亚抿着嘴唇：“没有你，我一样能回去。” 侏儒听出他的口气松动，又道：“当然，我毫不怀疑这点。但有一个免费的护卫您为什么要放弃呢？再说，是我带走了您的朋友，难道您不想盯着我，让我把他还回来吗？” 这句话打动了宁亚。他的确担忧欧克的安危。 宁亚扶着手边的石头，小心翼翼地站起来，确认自己并无不妥，又伸手摸了摸心脏的位置。没有任何不适。是光明神力治愈了自己？他直觉没有那么简单。那个黑影像沉重的大石，每当想起，就喘不过气。 侏儒好奇地看着他。 宁亚一回头，就见他匆匆地别开了头，沉默了会儿，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桑图城外。”侏儒顿了顿，“我也不知道您怎么来的，我一睁眼就看到你躺在了这里。事实上，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 一连几天，宁亚都没有说话，起初侏儒还费心思逗他说话，后来看他精神不济，时不时地陷入恍惚中，也就放弃了，默默地包揽所有的杂事，尽心尽责地扮演侍卫的角色来。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他们来到桑图边境最大的城市——斯洛兰。 侏儒建议使用传送魔法阵，宁亚没有意见。 两人来到魔法公会在斯洛兰的分会，说了地点正要交钱，就见对方连连摆手。 分会的工作人员说：“小贝城的传送魔法阵已经被撤消了。” 宁亚心头一紧：“那大贝城呢？” 工作人员说：“朗赞所有的传送魔法阵都撤消了。你们最好先去森里斯加，然后乘车前往。” 侏儒问了下宁亚的意见，见他心不在焉，正要拍板，就听宁亚突然问：“欧克呢？” 侏儒神色有些不自然：“唔，我已经送信给康奈尔大王子，让他好好照顾。”才怪。欧克与那群少年一样，用来当康奈尔王子的替身引开具兰王后与王弟的追兵，一开始就是弃子，活着是运气，死了当晦气，没想过要找回来。对宁亚的承诺纯属忽悠，只要完成菲达的命令，将人安全送到朗赞，其他的他才不管。 宁亚静静地打量着他。 侏儒道：“相信我，到了森里斯加，我就通知他去朗赞。” 宁亚对他产生了怀疑，自然不愿意再照着他安排走，决定在斯洛兰留宿一晚。 侏儒暗暗心急，见缝插针地规劝着他早日离开，宁亚不为所动。 晚饭后，侏儒使出绝招——开诚布公。 “难道您对我的身份不好奇吗？”侏儒端着点心来到宁亚的房间。 宁亚道：“并不。” 谈话结束——换做别人大概会是这个结局，但侏儒脸皮厚，腆着脸坐了下来：“其实，我是黑暗神的信徒。”他倒不怕宁亚会说出去，菲达敢将人放出来，想来是有所依仗的。 再说，宁□□急时激发的那道黑暗之力绝对不是错觉，他喝下自己递给他的黑暗圣水也毫无反应，种种迹象都说明，他与黑暗神殿一定有着某些不可告人的关联。 想到这里，他不管宁亚惊诧的脸色，自顾自地说道：“从我爷爷的爷爷开始，我们就是黑暗神的信徒了。” 宁亚对诸神的事没什么研究，对光明女神也没什么兴趣，一时不知该怎么接下这个话题。 他不说话，侏儒只好继续说：“康奈尔王子答应我，只要他登上王位，就会通过允许在具兰建立黑暗神殿的法令。” 同为王子，宁亚很清楚这个承诺有多么荒唐可笑。别说比邻桑图的具兰了，就算是远离光明神会的朗赞，今天通过这条法令，明天就会遭到光明神会的疯狂攻击，连带其他国家也会跟着排斥。这绝对不是一句话就能解决的问题。 侏儒叹气道：“我当然知道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人活在世上，总要有点追求，我的追求就是我的信仰。” 宁亚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意图，试探着提出问题：“为什么把我送到光明神会？”其实他更想问的是，他们怎么知道自己的心脏里藏着一颗白色的东西。 侏儒没有隐瞒：“那次，我在你的身上发现了黑暗神力。”宁亚被开心，是他始料未及的。 宁亚当然知道他指的是哪一次，也知道这是唇环的作用。可是他直觉不想说。 侏儒见他陷入沉思，以为自己的话起了效果，又拉扯了几句后，终于委婉地点明了自己的目的，劝说他尽快回朗赞。 宁亚道：“我要见到欧克。”侏儒越急，他就越要表现得淡然。与侏儒相处了这么多天，自己很清楚他的为人，一旦松口，欧克就可能永远也回不来了。 侏儒苦口婆心地说了很久，仍是无功而返。 回到房间的侏儒很焦躁。 他来回踱步许久，终于下了一个大胆又了当地决定——将宁亚强行送往朗赞。菲达的命令是将人安全护送到朗赞，却没有说一定要遵循宁亚的意见。不管自己使用什么手段，能将人送到朗赞的土地上就是好手段。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还在纸上打了个行动草稿。 在他奋笔疾书的时候，一缕黑烟从他的后颈钻出来，在他的头顶上停了停，似乎在低头看他写的东西。 等侏儒察觉到什么抬头，黑烟就化作一道浓黑的烟绳，缠上他的脖子，慢慢地往上提，往上提……任由侏儒的双腿在空中胡乱地蹬踏……蹬踏……到他再也蹬踏不了为止。 第11章 朗赞危机（一） 不知过了多久，月亮从东方渐渐走到了中央，银色的光洒在房间里，刚好照到躺地不起的侏儒的脸上。侏儒的眼皮子突然动了动，慢慢地张开一条缝，然后坐了起来。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慢慢地站起来，走到镜子面前，打量着自己一会儿，从架子上拿来木盆翻过来放在镜子前，双脚踩了上去，对着镜子慢条斯理地整理起自己的衣服来。 整理好衣服，他看了看时间，转身出门，到了隔壁。 宁亚房间的门紧锁着。 侏儒用手指轻轻地推了下，门应声而开。 房间内也有一片月光。 侏儒抬步往里，月光慢慢地暗淡下来，渐渐地消失在窗外，屋里只剩下不见五指的黑暗。但是侏儒完全不受影响，径自走到了床边。宁亚仰面躺着，额头冷汗直冒，眉头紧皱，睡得极不安稳。 侏儒抬手，想要碰触他的嘴唇，又似想到什么，缩了回来。 宁亚突然发出了“呵”的一声，嘴巴动了动，声音极低地呢喃了两句。 侏儒眼神暗了暗，手伸出去，一道黑烟从他指尖溢出，直直地落入宁亚微张的双唇之间。 宁亚知道自己在做梦。因为这几天来，他只要一入睡，就会不断地上演同样的梦境。眼前是朗赞的都城小贝城，却不是记忆中繁荣热闹的景象，而是一副被黄沙淹没、暴风凌虐后的废弃模样。 他在城里走了很久，才找到王宫的屋顶。这里是黄沙积得太高，若不是钟楼顽强地露出了一个头，他怕是找不到的。 在王宫对面的桥上坐了会儿，宁亚抬头看天。 今天梦境里的时间有些长。 他每次进入梦境都是在城郊一座半废弃的光明神殿殿堂门口，走到王宫前，差不多就是做一晚上的梦的时间，可是这次，他在桥上都等了好一会儿了，竟然还没有醒过来。 “嘎吱”“嘎吱”…… 后面响起鞋子踩在沙子上的声音。 梦境中的宁亚反应有些迟钝，等脚步声离自己差不多两三米时才转过头去。 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赤|裸着上半身，逆光走来。他的容貌隐藏在灼热的光线中，看不清楚，但那头红发极为张扬，像顶着一头熊熊燃烧的焰火。 宁亚惊讶道：“是你？” 是光明神殿莫名其妙被人剖开心脏后，他在尼尔城城郊醒来前做梦的那次——背景是蓝天黄沙，却不在城市里，也是这个男人逆光走来，只是那时候他离自己更远，远得连他身后的红披风都没有看清楚。 这是他第一次看清楚这个人的轮廓。 只是不知道要再做多久的噩梦才能看清楚对方的脸。 “终于找到你了。”男子抬起手，想要抚摸他的脸。 宁亚立刻往后退。 男子放下手，尽管看不到他的脸，可是宁亚明显感觉到了他的不悦。脚下的沙子有些不平静，窸窸窣窣地翻滚着。宁亚警惕地看了看两边，没有风，沙子动得很诡异。 “忤逆我，这就是朗赞的下场。” 话音刚落，黄得晃眼的黄沙就突然消失了，眼前一片漆黑。 宁亚觉得呼吸有点困难，用力地吐了口气之后，才发现自己竟然在梦中憋气了，现在才将这口气透出来，大口大口地呼吸。 天光大放，第一缕曙光落入房内。 宁亚眨了眨眼睛，是错觉吗？怎么好像天一下子变得很亮？ 他没有多想，胡乱地洗脸，然后坐在房间里等。这些日子，他习惯侏儒将一切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自己也会下意识地配合。只是今天，侏儒的动作有点慢？ 他下楼，旅店的餐厅里坐得稀朗。 侏儒坐在角落里吃饭，看到他下来，立刻殷勤地迎了上来。 尽管他的态度和之前毫无分别，可宁亚就是感到一阵说不出的怪异。 两人一起吃完早饭，宁亚状若漫不经心地提起欧克，侏儒立刻拍胸脯保证自己已经派人通知欧克往这里赶来，他们完全可以和欧克会和之后再上路。 虽然是满足了自己的要求，但是……态度变化太快，让宁亚措手不及，总有些患得患失，好像哪里不对劲。果然，等了两天，不对劲的地方就显现出来了。 欧克还没有来。 宁亚看侏儒老神在在的样子，第一天到这里时不断劝说自己的态度完全判若两人，佯作的强硬也变得不堪一击。这几日，梦境中那红发男人越来越咄咄逼人，好几次他都是被吓醒的。而且，身上的咒文发作得越来越厉害了。 “我们先走吧。”他终于松口。 侏儒惊讶地看着他：“真的不再多等几日吗？也许马车已经在路上了，说不定我们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就到了。若是这样岔开了，多么可惜！” 说的非常有道理。 可宁亚觉得他的话带着讽刺的意味，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一脸真诚，绿豆眼都快放射出万丈光芒了。 宁亚深深地看着他，突然道：“认识了这么久，我好像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侏儒愣了下，道：“哦，那您……” 宁亚道：“我叫宁亚。”宁亚并不是特别生僻的名字，不用遮遮掩掩。 侏儒绿豆眼闪烁了两下，笑起来：“您可以叫我，哈维。” 哈维？ 宁亚心怪异地快跳了两下。 侏儒无辜地看着他。 宁亚深吸了口气道：“出发吧。”一边想着说服他的理由。 “好吧。”侏儒转身就去结账。 宁亚：“……”理由胎死腹中。 魔法传送阵直接到菲尔德浦。宁亚和侏儒一出来，就看到魔法公会吵吵嚷嚷，到处都是人，不少人还是雇佣兵打扮，在那里举着牌子，像是在兜售生意。 宁亚特意放慢脚步，挤在人群中听了听，才知道他们是在找魔法师组队。他有些疑惑，佣兵团有专门招募成员的地方，就算临时要补充人手，也不可能这么多队伍一起。 见他有意打听，侏儒就跑出去问了，很快回来道：“朗赞有几个贵族发出了招募令，悬赏非常丰厚，只是有特殊的条件。” “什么条件？” “木系魔法师。” 宁亚意识到这条招募令可能来自于自己的父王。他离开王宫之前，就有大臣建议植树来遏制东瑰漠的黄沙蔓延，植树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成功的，但木系魔法师的魔法可以。 看大厅里群情踊跃，宁亚暗暗高兴，加快步子出门找马车。 马车不难找，难的是对方听说他们要去朗赞，立刻询问是否有通关的文件。 宁亚身为王子，怎么可能没有通关的文件，但、是！宁亚身为王子，又怎么可能随身携带？一想到文件还在欧克的手里，他又有些懊悔没有继续等欧克。 侏儒在空间袋里摸了摸，有去具兰的，没有去朗赞的。 车夫见他凭空能“变”出这么多东西，眼睛一亮道：“看两位的样子，一定是骑士吧？” 侏儒摇头，宁亚点头。 咦？ 宁亚有点奇怪地看着侏儒。明明是七阶骑士，为什么要否认？ 侏儒眼神闪了闪，很快又点了点头。 车夫道：“你们可以加入佣兵团啊。只要是佣兵团，就能去城东的朗赞贵族老爷派来的使者那里领取通关的文件。” 宁亚道：“不是说要木系魔法师吗？” “佣兵团里有一个木系魔法师就可以了。实在不行，其他的高阶魔法师啊骑士啊，也可以的。只要你们符合特殊要求。”车夫眨眼睛暗示。 宁亚懂了。 车夫又报了个地址，如果他们拿到通关文件，可以去那里找他，他很愿意护送他们去朗赞。 第12章 朗赞危机（二） 到了车夫说的朗赞贵族老爷派来的使者在城东的临时居所，宁亚才知道自己在魔法公会看到的人群完全是小巫，这里才是大巫。足以让两辆马车同时进入的大门被挤得满满当当，一丝缝隙都找不出来，攒动的人头像黑色的海浪，此起彼伏。 宁亚在门口站了站，还没决定要不要进去，就被后面涌上来的力量一点点地往里推了进去，眨眼工夫，就到了大门里面。门内原本应该是个美丽的花园，现在只剩下园，花连瓣都看不见了。再往前一点儿，就感到前面有人从里往外走，两股人流对冲，拥挤得越发厉害。前面向后挤，后面向前挤，宁亚觉得自己就像是激流中漂浮的落叶，身体重心摇摆不定。 “放松。”侏儒从他的左边传来声音。 以自己的身高尚且埋没在人群中，侏儒恐怕会更加辛苦吧。宁亚努力地转头，想看看他现在的样子，却看到一块黑乎乎黏糊糊的胸毛。 “别紧张。”侏儒的声音又从右边传来。 宁亚：“……”也许这个时候，地面更有优势？ 好不容易挤到别墅的大门，还来不及松口气，就被挡住去路，问他佣兵团的名字，多大规模，有没有木系魔法师。 对方一口气问了几个问题，都不带喘的，显然是问多问得麻木了，见宁亚略作迟疑，就一把推了出去。“想好了再进来！别耽误时间！” 看后头人山人海的架势，就知道对方没说错，可是宁亚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被人从门里推出来，还说得这么不留情面，一时怔住了，但是后面的冲击力太大，羞恼、尴尬等情绪还来不及感受，人已经被二次冲到了提问的人面前。那人眼皮不抬：“想好了？” 宁亚道：“我……” “下一个。”对方伸出手，正要再次推人，膝盖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跪倒在地。下黑脚的侏儒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洋洋得意地收腿，回头朝宁亚邀功。 宁亚头疼地按住太阳穴。 气氛有些诡异，外闹里静——门外的人还在吵，门里的却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提问做记录的人不是今天才脾气不好，其他人当然也领受过，可是为了获得通往朗赞赚钱的门票，他们都忍下来了，闹成这样的还是头一回。 “你居然敢……” “吵什么哪！” 不同的声音，却是同样傲慢的口吻。 维斯男爵手插着口袋，趾高气扬地下楼。手握朗赞通关文件的批准大权令他成为菲尔德浦最炙手可热的人，连森里斯加几位位高权重的大贵族都派人与他套交情，身价水涨船高的同时，心态自然与之前不同。在他想来，就算是森里斯加的王室来了，自己也不必太卖面子，因为他代表的是朗赞王室。 既然如此，在森里斯加他还需要顾忌谁？ 然后他就看到自己必须要顾忌的人。 “殿，殿殿殿……下？” 维斯男爵小腿肚直打哆嗦，跌跌撞撞地冲到宁亚面前，脚跟还不小心地踩了下躺在地上准备告状的某个膝盖受伤人士的手。 殿下？ 躺在地上的，站在边上的，围在中间的，统统将目光对准被维斯男爵握住双手的人。 宁亚一脸尴尬地说：“您好，维斯男爵。” “您记得我！”维斯男爵高兴得连胳膊都要哆嗦起来了，“您竟然还记得我！我只与您说过一次话，在您十二岁的生日宴会上。那时候可真热闹，您的面子多大啊，听说森里斯加都派了一位公主来，我们还以为你们会发生一段佳话呢。” …… 那位公主四十来岁，是他母亲的好朋友，能发生什么佳话？认干妈吗？ 不过这么多年，他真是一点都没有变。自己之所以对他有印象，还要归功于他夸张的举止和不靠谱的言行。他能来自己的生日宴会，也是攀上自己亲姨妈的缘故，他那被父王批评为“油嘴滑舌”的技能在贵妇群中很是吃得开，连母后提到他时，也是一脸的和颜悦色。 宁亚正要说点什么，就发现身后布满了可疑的探究目光：“咳。我们能不能换个地方再讨论？” “好的，您请啊，殿下。”维斯男爵转身带路，下面突然伸出一只手，拽着他的裤腿，慢慢地站起来，狐疑地看了宁亚一眼，小声道：“他是谁？” 维斯男爵骄傲地挺起胸脯：“他就是……” “咳咳。”宁亚比了个嘘的手势。 维斯男爵立刻瞪了提问者一眼：“关你什么事！好好干活，不要总是躺在地上偷懒。” 提问者：“……”说的真好啊。他刚刚就在几百双眼睛的盯视下，大咧咧地躺在地上偷懒？尽管猜到被自己推开两次的少年可能大有来头，他还是忍不住瞪了眼踢到自己的罪魁祸首。一个小小的侏儒，竟然也这么张狂！ 宁亚已经跟着维斯男爵上楼了，侏儒走慢一步，刚好收到他的眼神，立马笑了：“你在骂我。” 提问者鼻孔朝天：“没有。” 侏儒手指轻轻地拂过他的膝盖，慢悠悠地往上走了。 到了楼上，维斯男爵已经泡好了咖啡，正对着宁亚诉苦，要不是两人中间隔着茶几，估计已经报上去了。 侏儒嘴角微冷，慢慢地走过去。 维斯男爵警惕地扭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殿下，恭喜您收了一个忠诚可靠的侍卫啊。”转脸凑到宁亚耳边小声道：“可靠吗？” 当然…… 不。 宁亚不会忘记自己是怎么认识侏儒的，更不会忘记他身后复杂的黑暗神殿和光明神会背景。侏儒之所以出手对付提问者，也许是想特意在自己的面前表现一下？离开光明神会起，他就发现侏儒在有意无意地讨好他，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他习惯性地对他们阴谋论了。 看宁亚微微摇摆的脑袋，维斯男爵回以“心中有数”的眼神，立刻对着侏儒说了一大段称赞的话，然后把他打发去客房待着，自己带着宁亚进书房密谈。 书房的门一关上，维斯男爵的脸色马上就变了，痛苦地抓住宁亚的肩膀说：“殿下！朗赞需要您啊！” 宁亚问道：“我可以做什么？” “啊？”维斯男爵舔了舔嘴唇，脸木了几秒钟才说，“您的存在就是对我们的精神鼓舞！您视线所望的方向，就是我们前进的目标！” 宁亚原本还以为他真的有什么好的建议，听了半天就失望了，也对父王派遣他到森里斯加招募雇佣兵团的决定产生了深深的怀疑。经过套话，他明白了原因。 维斯男爵并不知道东瑰漠正一点点吞噬朗赞的事，一心一意地相信着国王编造的谎言，因为国内出现了神出鬼没的强盗团伙，所以需要招兵买马。 自己的父亲都不信任他，宁亚更不会傻乎乎地说出真相，含糊了几句后，向他索要通关文件。 维斯男爵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沓。 宁亚翻了翻，疑惑道：“不用写名字吗？”为什么是一模一样的？ 维斯男爵道：“人太多了，完全来不及。我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人才！其他的暂且放到后面。” 宁亚却不这么想。他这次出来，虽然肩负着求助的重任，却并没有对谁说出过全部的真相，哪怕是梦大陆公认最公正的圣帕德斯魔法学院，他也只敢说了一部分。全然相信所要付出的代价太可怕了，只要输一次，就可能输掉朗赞整个国家的命运。一旦有一个国家得到朗赞遭遇危机的信息，心怀不轨，其他国家就会像闻到了肉味的狼，蜂拥而至。 那时候的朗赞还有还手之力吗？ 宁亚皱着眉头，正要叹气，就看到贴着书房窗户站着的身影，那口气顿时倒吸了回来。 第13章 朗赞危机（三） 维斯男爵注意到宁亚脸色不对，跟着转头，正对上一双炯炯有神的绿豆眼，跟着倒吸一口凉气，“虚弱”地捂住胸口，倒退两步，贴在门板上，愤怒地指着窗外：“女神在上！竟然有这样不知廉耻的仆人，偷听他主人与他亲爱的朋友的谈话！” 尽管宁亚的内心也受到了一定的冲击，却没有忽略维斯男爵的“亲爱的朋友”。他抿了抿嘴唇，过去推开了窗户…… 好不容易站稳的侏儒就被推下去了。 半空中的侏儒：“……” 维斯男爵：“……” 宁亚伸头，往下面看了看。 侏儒空中一个利落的空翻，一脚踩在了捂着膝盖倒地不起的提问者的膝盖上。 提问者：“……” 围观的佣兵团们：“……” “啊！” 提问者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 宁亚飞快地关上了门。 维斯男爵呆呆地看着他微微发红的面颊，猛然回过神来：“对付这种偷听主人谈话的不要脸的仆人，用这种手段就对了！王子殿下还是太温和了，如果是我，一定会推开窗户之后再丢一块大石头下去！” 窗户突然从外面打开来，侏儒矮小的身材闪电球似的滚到维斯男爵面前，不等对方反应，就直接举起来，朝窗户外面丢了下去。 宁亚下意识地伸手抓了一把，抓住了维斯男爵的小腿，把应该飞越窗台的人硬生生的卡在窗台上。 “哦！” 维斯男爵的通呼声让侏儒都忍不住地抖了下肩膀，仿佛对他肩膀上的剧痛感同身受。 一阵兵荒马乱，最后还是维斯男爵带上出场，宣布今天的登记到此结束。以难以管束闻名的佣兵团们这次倒没有抗议——唯二工作人员的惨状是最好的说服力。 等佣兵团退去，别墅大门关上，挂在维斯男爵脸上的平静像山洪冲过一样，一下子坍塌下来，阴沉沉得好似又一场山洪即将降临。与他同仇敌忾的是倒了一整瓶光明圣水也无法阻止膝盖越来越肿的提问者。他的名字当然不叫提问者，但是在场的人现在都没有时间作介绍，他也只好继续顶着“无理的提问者”的头衔在小王子面前碍眼。 “殿下！”维斯男爵阴沉着脸，“您是朗赞最皎洁的月光，是两位陛下最珍贵的宝石，在您身边侍候的人的品德，必须高尚！举止，必须磊落！像这位小个子先生完全不符合以上的特征！他的节操简直堕落到亡灵法师都羞与为伍的地步了！请您慎重考虑他的去留！” 宁亚很想同意他们的看法，但前提是，他们三个加起来可以把他赶走。 维斯男爵见他不吭声，越发肯定小王子受到了矮个子的蛊惑，有点神志不清：“殿下！想想朗赞国内无恶不作的强盗们，您身边的这位比他们有过之而无不及。” 被他数落得体无完肤的侏儒一点儿都没有动气，笑眯眯地问：“你怎么知道？” 维斯男爵生气地说：“这还用问吗？那些强盗虽然恶贯满盈，却从来没有冒犯过我！而你这个短腿的家伙竟然敢像球一样地投掷我！”想到双方的身高差，他更加生气了。 侏儒说：“请您明鉴，我这样做是有原因的。” 维斯男爵道：“我绝不听解释！” 侏儒说：“您应该看到，我当时正滚向房间内。” 维斯男爵道：“那又怎么样？” 宁亚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是说不听吗？ 侏儒说：“根据我的路线，如果我不把您丢出去，您就会被我撞飞。可能撞到墙壁上，可能撞出门去，结果也不会比现在好多少。” 维斯男爵气得浑身发抖：“你的意思是说，我还要感谢您让我肩膀脱臼咯？” 侏儒道：“不，我的意思是，横竖都在劫难逃，就好好养伤，不要浪费力气在生气上了。” 维斯男爵气得厥过去了，后背刚好倒在提问者的膝盖上，痛得提问者差点也厥过去。 宁亚连忙起身查看他们的情形，侏儒跟在他身后，幽幽地叹息：“不错，他还是挺听劝的。” 宁亚：“……” 经过简单的治疗后，维斯男爵的伤势有所好转，可奇怪的是提问者的膝盖还在恶化，治愈术、圣水、药物对他都毫无作用。半天工夫，他的膝盖已经肿得像个柚子。 维斯男爵也很发愁。 这个助手并不是他在大街上随便找来的，而是佩吉夫人特意交托给他照顾的私生子——阿尤布。佩吉夫人是王后的妹妹，算起来，和小王子还是表兄弟。如果他出了事，可以想象佩吉夫人会有多么生气。然而，自己又不能将他的身份泄露出去，佩吉夫人在国内一直以冰清玉洁的姿态与多位贵族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对自己的形象很是维护。 最后还是宁亚的提议将阿尤布送回朗赞治疗，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 阿尤布知道宁亚的身份之后，就表现得很低调，除了关键时刻站出来为维斯男爵讨伐侏儒之外，只保持着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对宁亚提出送自己回去也没有表示出反对，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天色已晚，考虑到阿尤布需要收拾行李，宁亚同意了维斯男爵的热情挽留，在别墅住了下来。 认为自己没有成功上眼药的维斯男爵抓住分配房间的机会，以楼上房间不够为由，把侏儒一个人丢在了一楼，继续对宁亚洗脑。宁亚心力憔悴，在书房听他说了一会儿，就装出困倦的样子，丢下了意犹未尽的男爵，匆匆回了房间。 回到房间后，宁亚并未感到松了口气，反而陷入了更大的恐惧中。离朗赞越近，他身上咒文发作得就越厉害，有好几次，硬生生地将他从睡梦中疼醒。火烫的灼热感好似他真的置身于大火之中，痛得全身上下的神经都要跟着抽搐起来。 他曾经认为夜色宁静安详，是一天最迷人的时刻，然而经受了这么多难以忍受的痛苦夜晚之后，他对黑暗已经产生了本能的畏惧。 今夜月光皎洁，如银色的河流灌入了光秃秃的花园，平添了几分幽静和神秘。 宁亚裹着被子，靠着窗户，静静地等待着噩梦来临。 被折磨这么久，他已经不敢主动入睡，每天都以这种方式做着卑微的抗议。可惜，不论他怎么睁大眼睛，用疼痛让自己清醒，到了一定的时候，他的精神依旧会沉入梦中，徒留身体受着烈火般的煎熬。 “呜。” “呃。” “哈！” 灰白色的头发依在窗台边，随着主人身体的颤动不停地哆嗦着，刘海下那张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在月光下苍白得透出青蓝。他眉头紧皱，嘴唇被自己咬住，又时不时地发出呻|吟，显然处于极度的痛苦之中。 一个矮小的身影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漠然地看了会儿，突然软倒，一缕黑烟从倒下的身体里探出来，绕着窗边少年转了一圈，停在他的面前，幻化出一道修长的黑影。 黑影歪头打量着他，像是在欣赏什么美妙绝伦的歌舞剧，直到少年将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才开口道：“你在想谁？” 黑影本没打算听到答案，谁知少年嘴里情不自禁地溢出了一个字：“你……” 明知道少年不是在回答自己，黑影仍是愣了愣，过了会儿才慢慢地伸出手，在少年的额头上轻轻一抹。 少年渐渐松开牙关，舒展眉头，平静下来。 第14章 朗赞危机（四） 第二天见面，维斯男爵精神抖擞地准备与大家打招呼，但是看到众人的脸色之后硬生生将话咽了回去。不能怪他，实在是打招呼的量为对象的脸色太过难看了。 如果说阿尤布昨天的膝盖像柚子，那么今天就是个西瓜。 宁亚看上去很憔悴，眼眶下的黑眼圈越发严重，显得双眼毫无神采，令原本就普通的脸蛋失去了唯一的特色，变得更加普通。 侏儒大概三人中唯一一个没有太大的变化的，不过维斯男爵也没什么兴趣和他打招呼。 于是早晨就在四个人尴尬的沉默中度过了。 维斯男爵原本打算找当地贵族借辆车送他们去朗赞，顺便展示下自己的人脉关系，被宁亚拒绝了。他找到了昨天指点他们拿通关文件的车夫，乘他的车回去。 车夫看到他们只有三个人，吃了一惊：“这是全部的人？” 宁亚点头。 车夫很犹豫。车费是按人头算的，一单三个人的生意对他来说是亏了。 宁亚知道他的顾虑后，主动加足了七个的车费，总算让车夫点了头。 车离开斯洛兰时，维斯男爵亲自站在出口处送行，与宁亚一起离开的还有这两天通过测试的其他雇佣兵团。昨天维斯男爵惊天动地的那一声殿下很多人都听到了，心思重的是特特意在这里等着，也有机缘巧合遇上的，顺水推舟一起走了。 路上，宁亚的马车被簇拥在中间，前后左右都是马车。车夫有些受宠若惊，他能感受到来自其他车辆的打量目光，虽然维斯男爵喊“殿下”时他不在现场，这个时候也能猜出坐在车厢里的大概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倒是宁亚在车里，丝毫不受影响，抓紧时间补眠。晚上频繁的噩梦让他的睡眠质量差到了睡了还不去熬通宵的地步，所以太只能尽可能在白天抓紧时间补眠。 可是今天补眠的效果并不太好。 他一进入梦想，就感到浑身燥热，热气从脚底往上窜。 低头看脚，竟踩着黄沙。沙子被火辣辣的太阳照了一天，正是滚烫的时候。宁亚两只脚在地上胡乱地蹦跶着，始终找不到一块可以落脚的地方。正当他脚底被烫得快要绝望的时候，一块熟悉的红布飞过来，刚好甩到他脚底下，阻隔在双脚与黄沙之间。 一双赤红的眼睛闯入他的视线，随即是一道横过半张脸的疤痕。 下巴被对方狠狠地捏住，想要避开视线也不可能，只能任由对方的眼睛在自己的面前一点点地放大…… 脑袋重重地撞了木板一下，宁亚猛然回神，侏儒坐在他的对面，清醒的一刹那，他分明看到对方脸上的冷意，可是定睛再看时，又充满了小心翼翼的讨好。 他缓缓地坐直身体，听到身边压抑的呻|吟声。阿尤布的膝盖越来越严重，裤腿被捡去半条，露出的膝盖上，皮薄如蝉翼，经脉清晰可见，好似再肿一点儿，皮肤就会被撑爆开来。 “喝水吗？”侏儒将水壶递过来，然后指了指他的脸，“做恶梦了？” 宁亚接过水壶，呆坐了一会儿，才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噩梦。” 侏儒眉头一挑，语气怪异地说：“难道是美梦？” 宁亚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未察觉他的态度：“它们真是得根本不像梦。”他低头看鞋底，忍不住用手碰了碰，痛入心扉，转身拖下鞋子，才发现竟然烫起了好几个水泡。 侏儒探过头来，惊讶道：“这是怎么了？” 宁亚飞快地捂住自己的脚：“没什么？” “红肿了。”侏儒一脸你别骗我，我眼神很好的表情。 宁亚道：“走路走多了。” 侏儒道：“这一路我们都是骑马过来的。” 宁亚道：“我体质差。” 侏儒还想说什么，宁亚的手“不经意”地拍到了阿尤布的腿，让他惨叫了起来，宁亚忙不迭地道歉和关怀，与侏儒一问一答的模式被打破。 马车轻易地出了森里斯加的边境，但是到朗赞边境的时候，遇到了一重重的布防。所有人下马车，按照不同的佣兵团排队前行。他们到的不算晚，但是排队已经派到百米开外了。问了才知道朗赞限制了每天入境的人数，昨天前天没来得及赶上的，都在这里了。 阿尤布说：“我去！” 侏儒说：“骂人有什么用？” 阿尤布痛得翻白眼又气得翻白眼：“我不是骂人，我说是说我去和他们说说，让我们一定能进去。” 到了家门口，宁亚反倒不急着回家了。他也想混在这群佣兵团中间，看看这些人私底下有没有什么不轨的举动，却也没有阻止阿尤布，还让车夫扶着他去了。 阿尤布的背影很快淹没在人海中，侏儒突然凑过来，低声道：“您真的是朗赞的王子？” 宁亚不置可否：“我已经安全抵达朗赞，您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侏儒道：“您的脚还没有踏入王宫，您的安全还没有得到完全的保障，我还不能离开。” 他越是这么说，宁亚越是不想让他进朗赞。且不说他与具兰大王子的联盟关系，光是他与黑暗神殿、光明神会那理不清说不明的牵扯，他就不想冒险。 宁亚从空间袋里掏出一块鹌鹑蛋大小的红宝石：“这是您护送我的报酬，结账之后，您可以离开了。” 侏儒接过红宝石，在手里把玩：“您给的价钱这么高，我应该更加尽心，没看到您进入王宫，与家人团圆，我绝不会离开半步。” 宁亚觉得亏了，想把红宝石拿回来，却被侏儒闪开了。 两人胡说八道了一会儿，队伍往前挪了三四米，阿尤布还是没有回来。 宁亚有些担心，毕竟人是跟着他出来的，而他的安危自己有责任，可转念一想，前面这么多佣兵团，这么多双眼睛，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情，绝对不会没有动静。 到傍晚，名额用完，朗赞方面不再放人，剩下的也不抱怨，熟门熟路地拿出帐篷，就这么住了下来。 宁亚和侏儒面面相觑。 侏儒说：“您不去开个后门吗？” 身为王子，勤政爱民，一视同仁，不想搞特殊的心情他很能理解，可是，连回个家都没有特权，那就自律得太夸张了。 宁亚看了看天色，就算进了朗赞，也有一段路才能找到城镇，十有*到最后还是要风餐露宿，与其如此，倒不如在外面住一晚，一切等明天再说。 他独霸车厢，将侏儒关在门外。 天越来越黑，咒文发作的时间越来越近，宁亚心情紧张更胜以往。没办法，他之所以离开朗赞，除了求援之外，还因为咒文的效果是离东瑰漠越近就也越厉害。他到圣帕德斯魔法学院的时候，咒文发作得就很轻微。随着李家越来越近，他明显能够感受到咒文的效用变强，今天竟然连白天都无法幸免，还直接反应到了脚上，可以预见今晚——回到朗赞的第一夜，将异常难熬。 侏儒被赶到车外之后就干脆靠着车轮坐了下来，有佣兵团拿着食物过来套交情，顺便套话，宁亚作为王子和其他人一起排队，实在不能不让人多想啊。 侏儒一问三不知，将人打发了。不过他虽然和其他人说话，耳朵自始至终朝着车厢的方向，等听到宁亚发出压抑痛苦的闷哼声时，眉头微微地皱起。 第15章 朗赞危机（五） 宁亚被绑在石柱上，在烈日下曝晒，每寸肌肤都如烈火燃烧，痛得他整个人都要昏厥过去。 过了不知多久，安静到令人窒息的世界慢慢地开始有了动静。 先是窃窃私语，慢慢地演变成高谈阔论，到后来，更有觥筹交错的碰杯声。 宁亚忍不住抬起头来。 正前方，一群俊男美女正饮酒作乐，无论男女都戴满了各种各样的珠宝，鲜花铺在在他们的足下，酒瓶倒在桌上，红艳艳的美酒潺潺流出，顺着桌腿流淌到地上，落入旁边的碧绿溪水中。色彩斑斓的游鱼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互相嬉戏。众鸟在天空盘旋，黄鹂放声高歌，孔雀尽情开屏，极尽所能地展示着自己。在它们的周围，是鲜艳夺目的鲜花，是缀满枝头的果树。狮虎狼豹等猛兽在花丛中，在树荫下，或坐或躺，安分得好似家养的忠犬。 仿佛是众神居住的神殿才会有的景象。 痛好像也没那么痛了，尤其是看着眼前那个背影时。宁亚的脑袋不听使唤，尤其是眼睛，像熊见了蜜，狼见了羊，一眨不眨地盯着背对自己而坐的男子。 男子右手支着脑袋，斜坐在凳子上，漆黑的长发松松垮垮地绑在脑后，好似一侧头就会散开来。 宁亚看不到他的样子，心里有几分急切又有几分委屈。 过了会儿，不知他们说了什么，人人都大笑起来，那男子也是，肩膀微微地震颤着。 宁亚有点羡慕，又有点嫉妒和委屈，想让男子回头的欲|望是那么迫切，迫切到已经放弃挣扎的自己又重新挣扎起来。 可是直到他从睡梦中醒过来，那个男子留给他的也始终只有背影。 那个男子究竟是谁？ 为什么看着他会让自己欢喜，想到他又会让自己难过？ 问题萦绕脑海，心莫名空虚，好似只有得到了答案才会填满。 “殿下。”侏儒见宁亚出来，殷勤地送上准备好的早点。 宁亚没什么胃口，吃了一片面包就匆匆结束了早餐：“阿尤布回来了吗？” 侏儒摇头，上眼药：“说不定他在前面得到了什么好处，已经将我们抛到脑后了！” 宁亚道：“他最大的好处就是痊愈吧。” 侏儒想起他的惨状，又换了个担忧：“他不会走到半路就倒下了吧？” 宁亚看着他：“你去打听打听消息。” 侏儒推脱道：“我第一次来朗赞，不是很熟悉……” 宁亚一声不吭地看着他，两人僵持了一会儿，还是侏儒让步，跑去前面打听消息了。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宁亚心里生出古怪的感觉。自从离开光明神会，侏儒的态度就很奇怪，尤其是最近，简直到了谄媚的地步。到底是七阶骑士，傲气怎么可能被磨得这么彻底？ 如果不是换了一个人，那就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宁亚心生警惕，再度起了将人甩掉的念头。他观察了会儿围在他旁边的佣兵团，然后朝着其中一支队伍走了过去。 侏儒过了一个小时才回来，这时候队伍又向前挪动了一大段路。 侏儒说：“没有消息。士兵都说没有见过他？” 宁亚皱了皱眉。这里只有两条路，一条向前，进朗赞，一条向后，回森里斯加。士兵没有见到阿尤布就意味着他没有进朗赞，而自己和侏儒守在后面，也可以确定阿尤布没有回来，那么，他是人间蒸发了？ 他想到的侏儒当然也想到了：“他会不会投靠某个佣兵团，直接混进去了。”维斯男爵发放通关文件并不是很严谨，有的佣兵团十个人用一张，也有的六个人就发了七张，完全看他心情。因此士兵对佣兵团的审查也不在于文件的数量，像侏儒说的搭顺风车的确很可能发生。 阿尤布是朗赞人，宁亚并不太担心他的安危，便暂时接受了侏儒的解释。 到了日落时分，终于轮到了他们。 宁亚伸手进空间袋，摸索了一会儿，脸色一变道：“糟了。” 侏儒看他：“通关文件在阿尤布那里？” 宁亚尴尬地点头。 侏儒皱眉。 就在士兵不耐烦地想要驱逐他们时，旁边的一支佣兵团向宁亚抛出橄榄枝。团长表示他们多了一张通关文件，刚好可以匀给他。 宁亚立刻答应下来，歉疚地对侏儒说：“谢谢你，我已平安抵达，你的任务完成，就此分别吧。” 侏儒眯起眼睛，在宁亚不注意的时候，目光冷冷地扫过他身后的佣兵团，然后低声道：“可是我想跟着您。” 宁亚道：“欧克呢？” 侏儒张了张嘴，苦笑道：“我一定会把他带来见您的。您不放心的话，还是把我带在身边的好。” 他越是这么说，宁亚越是怀疑他的居心叵测，越是不能接受他的投诚。虽然担心欧克，却不能以国家为代价。他留了个地址给侏儒：“如果有欧克的消息，可以寄信到这个地址。” 侏儒嘲弄道：“殿下连见面都不愿意了吗？” 宁亚说：“你有你的事业和生活，我也是。互不干涉对我们都好。” 侏儒道：“如果我说，我想抛弃一切追随你呢？” 宁亚内心惊骇无比，脸上也带出了几分惊色。看侏儒跪拜黑暗神像的时候就知道他的信仰有多么虔诚，可是他显然竟然暗示自己可以放弃，放弃信仰？他的背后到底藏着多大的秘密，重要得连信仰都变得不堪一击？ 那头佣兵团已经通过了检查，只剩下宁亚一个，士兵不耐烦的催促，宁亚不好再耽搁，拿着文件通过了检查。一旦跨过那条线，两人就算身处异国。 侏儒好想用可怜打动他，宁亚口头上客气了几句，钻进佣兵团特意留给他的马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马车一离开他的视线，侏儒的脸色就完完全全地阴沉下来。 士兵看他拦在路中央，不耐烦地伸手去推，还没有碰触到，手上的肌肤就一寸寸地剥落下来，惊恐地发出了尖叫声，边境一下子兵荒马乱。侏儒优雅地穿梭在混乱的人群中，很快跨过了那条线。 摆脱侏儒有很多种方法，原本不必这么麻烦，可是每当宁亚想起侏儒，心里总有些异样，下意识地不想或者说不敢得罪他，好似冥冥中有个声音在告诫，得罪他的下场很可怕。 他不能说自己这种做法高明，但已经是很委婉的一种了。 与他合作的佣兵团兴奋不已。尽管梦大陆最受人尊敬的是魔法、斗气方面的强者，可是王室、贵族在平民前的地位也不可小觑，尤其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的正属于眼前这位灰白发少年所在的王室。 他们旁敲侧击地想要打听任务的详细内容，被暗示宁亚引见国王。 这种佣兵团的实力很普通，并没有到令宁亚另眼相看的地步，他又不愿意欠下人情，就写了一封推荐信，盖上了私人印章。 佣兵团虽然不满意，却也不敢再多做要求。 到了朗赞边境的城镇，宁亚主动与他们告别。他现在有很多疑问，想在回王宫之前调查清楚。 首先是东瑰漠黄沙对朗赞国土的入侵到了什么地步，有多少人知道内情，民间是否有风声。其次是这么多佣兵团到了朗赞之后做了什么，为什么要限制每日入境的人数。最后是阿尤布的下落，他总觉得对方的失踪并没有侏儒说得那么简单。 第16章 朗赞危机（六） 大团大团的疑问有两个线头。 一是去边境。 阿尤布的膝盖高高肿起，一定会引人注目，他不信没有人注意。只是沿途排队的佣兵团已经入境，寻找起来有一定的难度。倒是士兵，以他们当时的距离，应当能看到一些情况。 一是回王宫。 那是朗赞变化的源头，只要见到父王，所有的疑问都将迎刃而解。 宁亚略作犹豫，就选择了王宫。第一次出远门，就差点与父母天人永别，哪怕最煎熬的时刻已然过去，那一系列的惊险仍深深地烙印在这位年仅十六岁的少年的心田里，留下深刻的阴影。随着咒文发作越来越严重，他心底的委屈和对父母的依恋也被彻底激发了出来。回家的念头一起，便像执念一样扎了根，恨不得立时长了翅膀，飞回王宫，飞到父母的怀抱中，好好诉一诉这些日子以来承受的痛苦。 于是，旅店也不想住了。他在镇上买了一匹马，披星戴月地往王宫的方向赶。 夜色越来越深。 咒文从他的衣领下慢慢地伸出獠牙，狰狞地咬住了他的咽喉。宁亚手紧紧地抓着缰绳，缰绳粗糙的表面摩擦着他白嫩的手心，留下两道又红又深的痕迹。 无论宁亚怎么做自我暗示，眼皮子都不听使唤地落了下来。 马还在行，他的身体却像一个被球击中的花瓶，摇晃了两下，坠下马背。一道身影极快地窜上去，在那头灰白色头发触地的刹那，伸手将人搂到了怀里， 马撒开蹄子，跑得越发欢快。 黑烟从前方的地下袅袅升起，勾住它跃起的前蹄，用力扯回地面，马长嘶，不由自主地收起蹄子，跪倒在地，脑袋狠狠地磕在地面上，血花喷溅，顷刻染红了黑黄色的土地。 在他们后方，一竖一横两个身影伫立在那里。竖的那个太矮，以至于被打横抱起的那人的脚后跟几乎垂在地上。 许是姿势不舒服，矮子的将人放到了地上，然后倒了下去，一缕黑烟从他的头顶冒出来，慢慢地形成一道黑影，低头看昏迷中依旧痛苦□□的脸。 看到他痛到扭曲的脸，黑影慢慢地伸出手指，挪到他额头的上方。黑色的烟雾在指尖缠绕，欲落不落。 须臾，手指被收回。 带着恶意和薄怒的冷笑响起。 “既然你这么想要摆脱我，那就尝尝离开我的滋味吧。” 宁亚睁开眼睛，失神地望着天空。哪怕理智告诉自己已经离开了噩梦，可是残留在脑海里的疼痛好似深入骨髓，到现在依旧不肯离去。他连动一下手指的勇气都没有。 清风从面上刮过，微凉。 他猛然咳嗽起来，咳得惊天动地，咳的喉咙都出了血丝才停下来。 茫然四顾，记忆断片。前一刻是骑在马上赶路，后一刻就到了这里，中间的过程怎么样想不起来。 宁亚又休息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站起来。 旁边是溪水，倒映着他的面容，苍白，憔悴，黯淡……与前一天判若两人。是因为进入朗赞的关系吗？咒文比之前加强了数倍，那种苦连回想都是痛，他第一次产生了轻生的念头。 可是，就算是死，也要看一眼父母才能死。都已经到家门口，总能见到的。 对着小溪洗了一把脸，他正要站起，就看到溪水倒映出另外几张脸来。 迅速转头，对方的绳子和剑都招呼下来。 宁亚不用出手就知道自己输定了，五个人，两个魔法师，三个骑士，其中还有一个是中阶，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对方很干净，将他的双手捆缚在身后，套入麻袋，往马背上一丢。 一番颠颠簸簸，也不知道去哪里，等宁亚重见光明，就看到一条蜿蜒向下的通道，两边石壁斑驳，墙角的青苔像霉斑，散发着潮湿阴暗的气息。 后面的人推了他一下，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前走。 石阶很滑，宁亚必须将集中注意力控制自己的脚步才能安稳地走下去。下面有好几层，他一直走到最下面，一个伛偻着背的老头打开了铁门，门后喧闹声震天，各种叫骂声充斥着不到两米宽的走廊里。走廊两侧是一道道又矮又窄的铁门，路过铁门时，时不时能听到有人在撞击门扉。 走到一扇打开的铁门前，宁亚回头看了看身后，魔法师和骑士仍跟在身后。 “可以知道为什么吗？”宁亚问。 骑士依旧面无表情，倒是魔法师对着他无奈地笑了笑。 宁亚走进铁门里，门被重重地关上，脚步声在叫嚣中远去，周围的喧哗声愈演愈烈，甚至还能听到摔砸声从隔壁传来，但墙壁纹丝不动。 在吵闹中平静了一会儿，宁亚还是没有完全回神。 发生了什么事？ 对方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自己？ 这里是朗赞啊！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竟然会在家里跌一个大跟头，而到了现在，他还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牢房靠近天花板的位置有一个正方形的小窗户，只能容得下半个脑袋。 宁亚加入圣帕德斯魔法学院时展露的是土系魔法天赋，他招呼土元素，堆起了一个小土坡，站上去，往外张望。他好像在一座山上，或者说，这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城堡？ 对面是连绵起伏的山，这边是有着数层楼的牢房…… 威潘兹！ 朗赞最坚固的牢房，靠近朗赞与森里斯加的边境——所有的特征都对上了。但是他安然当小王子期间并没有特别关注过监狱，现在就算挖空心思也想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只好将疑问留在心底。 天很快暗下来。 宁亚躺在床上，缩成一团。 咒文还没有发作，恐惧却已经占据了他全部的心思。很快，咒文慢慢地爬上他的脖子，甚至蔓延到脸，宁亚很快陷入昏迷，只是嘴唇微微开启，似乎在念叨着什么。 窗边，黑烟从地底升起，化作黑影，坐在他身边。 “非要离开我，现在好受吗？” 黑影讥嘲地说。 宁亚垂着头，对他带着幸灾乐祸的质问毫无所觉。 黑影看了他一会儿，伸出手指，抵在他的双唇之间，正要进一步，就见宁亚突然睁开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的方向，然后发疯似的，张开嘴，一口咬在自己的手腕上，硬生生地咬出血来。 黑影微愕，看着他的牙齿还在用力，终于在他的头顶上轻轻一点。 宁亚口里发出了类似于松口气的声音，重新闭上眼睛，翻身睡了过去。 黑影如前两次那般，在他身边坐了一夜，等第二天的太阳升起，才消失。 这次醒过来，宁亚觉得身体和精神都无比的松快。其实换作别人，也就是睡了一个普通的觉吧，可是对他来说，常年被噩梦纠缠，让他忘记了正常睡觉应该是怎么样。 而且昨夜咒文也没有骚扰他，让他一觉睡到天亮，没有感觉到任何痛苦，这种经验他已经很久没有获得过了。 因为这个，他一天的心情都很不错，直到傍晚，他被人遮住眼睛，运往外面。运送他的依旧是那两个魔法师和三个骑士的组合。 知道了这里是哪里，宁亚就能稍微脑补眼睛看不到的地方此时正在上演的剧情。 自己往上走了好几层，应该是来到昨天在通道前站的位置。那是个入口，出来的时候，风还狠狠地刮了一下他的脸颊。 第17章 朗赞危机（七） 咒文在肌肤上蠢蠢欲动，天差不多要黑了。 脚下的路忽上忽下，好似在故弄玄虚。前方响起推动厚重门板的声音。门后，零零碎碎的争吵声像蹦跶的小弹珠，时不时蹦过来几句。宁亚竖起耳朵，刚好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再往前走，争吵声越来越大，再推开一道门之后，喧哗即止，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他能感觉到周围有很多人，且极力地克制着自己的呼吸和动作。 宁亚被推倒一个笼子里——左右两边都是木栏，身后响起关门和落锁的声音。他的双手获得自由，试探着碰了碰眼睛上的布条，见没人喝止，便取了下来。 眼前是一个法庭。 自己站在木栅栏圈起的被告席里，前方站着一个体态臃肿的黑卷发老头，他的眼睛微微凸起，灰蓝色的眼珠浅淡得近乎透明。为此，父王曾私底下亲昵地打趣他为蟾蜍，他还沾沾自喜，四处宣扬。彼时，他对自己的态度既像慈爱的长辈又像忠心的仆从，绝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怒目而视。 左方是旁听席，约有三十来个位置，几乎坐满了，里面有一半的熟面孔，有的是王宫近侍，有的是贵族大臣，但无论是谁，脸上都是统一的漠然。 右方镶金边的红色宝座应当是留给法官的。少了光明神会干涉国政，朗赞的法制建设非常完善，法官拥有崇高的地位，直接受命于国王。 宁亚很好奇，谁会出现在那里。据他所知，朗赞的法官们都是国王一手挑选并培养的，是比“蟾蜍”更信任的人。 “肃静。” 法官宝座的右侧有一道仅容一人出入的小门，一个身穿宫廷礼仪官装束的男子走出来，环顾四周，确认所有人都闭上嘴巴后，微微躬身，将身后的人迎了出来。 那是一个瘦得竹高得像杆的男人。 从他一出现，宁亚的眼睛就死死地盯着他，直到对方也看过来。 那双与他如出一辙的漆黑眼眸无悲无喜，充满了冷漠。他走到宝座前，站直身体，等旁听席所有人起立，与“蟾蜍”一起向他鞠躬致意，才满意地落座。 “那是谁？一身狼狈地站在被告席里，接受我们的审判？”瘦高的男人嘲弄地看着宁亚。 “蟾蜍”谦卑地弯腰：“尊敬的多弗法官大人，那是昏庸的杜鲁门·尤最宠爱的儿子，在国家危难关头叛逃去圣帕德斯的宁亚·尤。” 宁亚抿紧了嘴唇，压抑住了满腹怒火。目前的情形已经很明显了，在他离开朗赞的这段期间，他的堂哥，多弗·尤拉拢了一批贵族大臣，想要动摇父王的统治。 威潘兹虽然远离小贝城，却驻扎着一支近万人的军队，多弗敢将他关押在威潘兹监狱里进行审判，是否意味着这支军队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 这时候，他有点后悔把侏儒甩掉了。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在没有暴露之前，兴许还会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宁亚觉得眼前的情况已经糟糕得不可能更糟了。 在他思考的时候，“蟾蜍”开始朗读他的罪状。 除了多弗亲口说的那条叛逃罪之外，还有破坏王宫罪——五岁的时候，与小伙伴在墙上乱涂乱画，侵占财产罪——四岁的时候毫无廉耻地顺走其他人的水果，侮辱贵族罪——国王侮辱他为“蟾蜍”的时候，宁亚在旁鼓掌大笑。宁亚反驳道：“但我那时候并不在王宫。” “蟾蜍”狡辩：“您不在现场，却在事后笑了。” 宁亚讥讽道：“我笑的时候您一定也不在现场，是事后知道的了。” “蟾蜍”对着多弗说：“这一切都有确切的证据，是无从辩驳的。恳请您，伟大的多弗大人，放弃与罪恶之人的血源之亲，以公正公平的态度审理此案。” 多弗说：“我不能为他求情吗？他是我的堂弟，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尽管我父亲死后，伯父与我疏远了很多，亲近的堂兄弟们也视我如蛇蝎，可是这并不影响我对他们深厚的感情。” “蟾蜍”说：“您是公正的法官，不能意气用事。” 宁亚冷眼看着他们一唱一和地演戏。 几经“蟾蜍”的劝说，多弗终于“放弃”了徇私的念头，做出判决：“我宣布判处宁亚·尤死刑，即刻执行！” 静默的旁听席一下子沸腾起来。 众人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他们看穿了多弗与“蟾蜍”低劣的演技，并不相信宁亚会被无罪释放，却没想到多弗会直接判处他死刑，并立即执行。 多弗将他们种种的惊恐和疑虑收入眼底，面色更冷，说话的口吻却很温和，带着与脸色截然不同的惋惜：“比接受死亡更痛苦的是，等待死亡。我不能挽救你的性命，却能在你生命的最后让你少受一些折磨。” 宁亚向前走了一步，双手抓着木栅栏，目光沉静地从缝隙中望出去：“告诉我真正的原因。” 多弗看着他，嘴角慢慢地上扬，然后下了宝座，走过来，到他面前，慢慢地弯下腰，低声道：“每天看到你们一家人活得那么幸福，却与我无关，让我感到很难受。你的母亲原本说要收养我的，却因为你哥哥的王位继承权而不了了之，太令人失望了。” 宁亚道：“不是因为王位继承权。” 多弗冷冷地瞪着他。 “因为她不能接受一个弑父的凶手。” 多弗的脸上褪去血色：“你们怀疑我？” 宁亚看着他，眼睛里有怜悯，也有厌恶：“不是怀疑。” 多弗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诡异地笑了笑：“所以，伯母不是为了保住保罗的王位才拒绝收养我？” 宁亚脑海中灵光一闪，不可置信地问道：“所以，你杀死叔父，只是为了获得继承王位的资格？” 多弗声音压得越发低：“伯母生的孩子不多，一个一个地死，总有一天会死完的。到时候，我是领养的，她一定对我很有感情，我就会被你其他的堂兄弟更有优势，不是吗？而且，她不必担心她的地位，我会娶她，让她继续担任朗赞的王后。看一切都会很美好的。”顿了顿，盯着宁亚的脸，笑了笑，“所以，你先去死吧。” …… 宁亚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意识到多弗平静的表面下，藏着多少的冷酷和疯狂！ 威潘兹监狱之所以在朗赞拥有极大的名声，出了它固若金汤的防御之外，还因为很多国内声名狼藉的罪犯在这里被处决。 宁亚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他们中间的一员。 他被另一条通道送到法场。 法场上有绞刑架，有焚烧柱，有断头台……陈列着各种各样的死刑器具。 看到这些，宁亚心脏猛然收缩，进监狱以来一直压抑的恐惧终于克制不住，像寒冷的冰水，刺激着肌肤，让他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在这样极度的惊惧之下，他还能感受到咒文正蔓延到了全身，甚至到了脸上。 天色昏暗。 刑场点起了火盆。 宁亚被推搡着架到了绞刑架上。 当他抬起头来时，脸上的咒文清楚地呈现在站在刑场边围观的贵族大臣们的眼中。 “那是什么？” 谁率先发出了惊呼，吸引了众人注意。 宁亚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么狰狞可怖，可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感激过这个诅咒。就让他们恐惧吧！就让他们以为自己是魔鬼的化身！就让他们在自己的死后也不得安宁！ 他看着其他人排斥的、恐惧的面容，内心生出无限的仇恨。 这种仇恨甚至压住咒文产生的痛苦，让他无比清醒地看着自己的脑袋被套上了布袋，一根绳子勒住了自己的咽喉…… 第18章 朗赞危机（八） 宁亚的眼前一片黑暗，而围观者的眼前也是一片黑暗。他们看着一阵阵的黑气从宁亚的身后散出来，像雾一样浓郁，又像烟一样飘忽，在刑场中间弥漫开来。 “蟾蜍”神色不定：“大人，情况有点诡异，您想找个地方避一避吧。” 多弗脸色阴沉：“不，我一定要看到他人头落地的那一刻。只有他死了，这些人才会彻底跳上我的船。”他冷冷地看着围观的人群，这些人是他和“蟾蜍”用各种方便骗到威潘兹来的，一旦脱离控制，就会重新倒向国王。他决不能给他们这种机会，只有让他们的手沾染上小王子的鲜血，才能彻底绑定。 原本想借护送之名离开刑场的“蟾蜍”干笑一声，眼睛狠狠地盯着磨磨蹭蹭的刽子手，示意他动作利落些。 然而刽子手不是不想动作利落，而是他的手好像突然进入了五六十年后的僵硬状态，用尽全力也只能微微抬起，根本够不到撤去底板的绳子。他的五指张开收拢，来回了几次也无法让筋骨活络起来。围观的人议论纷纷，他能感觉到两道犀利的目光正凌迟自己的面容，那属于多弗·尤，一个冷酷到残忍的男人，再拖延下去，下个站上去的就是自己了。 他与自己的身体作斗争时，多弗的耐心告罄。他跳下二楼的观望台，大步跳上绞刑架，一把将傻站在一边的刽子手推下去，手握着绳子，狰狞地低语道：“替我向死神问好！亲爱的堂弟。”抓着绳子的五指用力一拉！绳，纹丝不动。 多弗一怔，转头看向突然间变得比铁杆更坚固冷硬的绳子。绳子依然是一样的绳子，而自己的手背却浮起了密密麻麻的咒文，与宁亚脸上的如出一辙。 “这是什么？”多弗扯下宁亚脸上的头套，却发现人已昏了过去，那诡异的咒文布满了他的全身，从脸到脖子到手，几乎像是第二层肌肤。手背的咒文传来细微的灼热感，起先轻如蚊叮，渐渐地，微火转成中火，到大火…… “这到底是什么！”痛到面容扭曲的多弗掐着宁亚的脖子，面色憋得通红。 宁亚突然睁开眼睛，漆黑的眼睛无神地看着他，又好似透过他看着别处。 “说话！”多弗拇指的一半陷入了他的喉咙。 宁亚眼珠子定定地望着一个方向，嘴唇动了动，缓缓道：“你要什么？” 手背的疼痛已经蔓延到了手腕，并一路向上，多弗顾不上理会宁亚奇怪的脸色，怒道：“解释！快，解释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帮我弄掉它，去掉它！” 宁亚好似没有听到他的话，木然地开合着嘴唇，吐出轻而坚定的字：“是啊，只要你放过朗赞，我愿意献出我的生命。还不够的话，你可以让我受尽折磨而死。” 多弗眯起眼睛：“你现在和我谈条件吗？好吧，我不杀你了，只要你解除掉这个该死的诅咒，我就放过你！我也会放过朗赞，让你亲爱的父王继续待在国王的宝座上老死。” “啊！” 围观人群中突然发出惨叫声。 多弗回头看去，只见从宁亚身体里出来的黑气已经蔓延到了整个刑场，尽管是薄薄的，却无处不在。 被黑气淹没的人好似雪人一样，竟然从头皮开始融化了。看着一个个活生生地人一点点地消失在眼前，变成一滩滩的血水，多弗铁石之心也忍不住颤抖。掐着脖子的手松了松，宁亚的身体滑落在地，多弗低头看着手背的咒文，腮帮子紧了紧。他与宁亚的脸有六成相似，唯有腮帮子，大得独树一帜。 他飞快地分析着形势。被融化的人很有规律，从左到右，从下到上，好似有灵魂一般，追着人群走。“蟾蜍”站在二楼，在逃亡的最前线，眼看着就要拉开铁门，离开刑场，突然就发生了一声惨叫，倒了下去。 后面的人吓住了，又掉头往回跑，正好看到跟在最后面的人像一滩烂泥一样倒下。 无路可走。 所有人的脑海里都产生了同样的绝望。 他们看向多弗，眼中充满了仇恨和怨怼。 如果多弗和“蟾蜍”没有将他们诱骗到威潘兹，如果他没有将宁亚判处死刑，如果他没有逼迫他们来这里观看死刑，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们的目光让多弗猛然回过神来。 既然这一切都因宁亚而起，那么，也会因为宁亚而结束吧。想到这里，他也不管自己手臂上的咒文了，直接将人拎起来，抬手就要打巴掌，手还没落下去，就在半空中化作了灰。 的的确确的化作了灰。 多弗震惊地看着自己的手风化了似的，一点点地变成灰，散在空中，风一吹，直接没了。 “不，不，不！” 他惊恐地站起来，想要捂住手臂，想要阻止伤口蔓延，却抓到了一团灰。他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却感受到自己的嘴巴一点点地下坠…… 万籁俱寂。 黑气慢慢地凝聚成一个高大修长的人形，踏着优雅的脚步来到宁亚的身边，低下头，静静地看了会儿不安的面容，挥手将落在他身上的灰拂走。 威潘兹突然热闹起来。 国王亲卫军大张旗鼓地开入城内，原本驻扎在威潘兹的军队没有领头人，连像样的反抗都没有，直接缴械投降。亲卫军一路畅通无阻，直接开进威潘兹监狱。 监狱里静悄悄的。 亲卫军们发现仆人们、士兵们都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昏睡着。只有关在牢房里的犯人们在叫嚣。监狱太大，他们一边搜索多弗的下落，一边提审犯人。 等他们搜到刑场的时候，宁亚已经醒过来了。 他恍恍惚惚地坐了会儿，看着晒在身上的阳光，有点分不清楚梦境与现实。等他好不容易意识到自己已经清醒过来时候，又忍不住一阵后怕。这次能情形过来，那么下次呢？ 是否有一天，他会将梦境当做现实，将现实当做梦境，然后疯狂？ 门外突然冲进了一群人，穿着铠甲，威风凛凛，尖利的长矛一横，对准他的方向，亮得刺眼。 宁亚慢吞吞地站起来。 “殿下。”一个穿着银白色铠甲的中年男人激动地走出来，挂在腰际的长剑随着他的脚步摇晃得厉害，“没想到您回国了！您……怎么会在这里？” 宁亚也有些激动。除去自己这些亲人和那些正直的*官，父王最信任的三个人中必然有他，亲卫队队长，张伯伦·泰格。他正要上前，就看到张伯伦突然停下脚步，怔忡地看着宁亚脚边的一枚勋章和不远处的戒指。 亲卫军有些喧哗。 宁亚看到他们从地上捡起各种各样的饰品和短小的武器。 “发生了什么事吗？”张伯伦皱了皱眉，很快走到了绞刑架上，按住宁亚的肩膀，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好几眼，眉头皱得更紧了，又问了一遍，“您为什么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宁亚张了张嘴，一时哑然。其实他也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昨夜他被头套套住之后，就陷入了梦境，梦境中那个红发男子就在他的面前，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眼神既炽热又凶狠。他想问他到底干什么，却始终没有得到答案。 张伯伦见他不说话，又问道：“你见过你的堂兄吗？” 宁亚道：“多弗？” 张伯伦沉下脸来：“是他将您带到这里来的？”想到这是什么地方，他满脸怒气，“他竟然想杀害你！他在哪里？我一定要将他带会小贝城，交给国王陛下处置！” “父王在小贝城吗？他没事吧？”宁亚得到肯定的答案后，稍稍放下心事，可是说起多弗的下落，他全然不知。 张伯伦见实在问不出什么，只好先带他去休息，上次见到宁亚也不过是半年的时间，可就是这么半年，那个天真可爱的小王子已经憔悴如斯。他不忍猜测这些日子年方十六的小王子在外面遭遇了什么。 第19章 朗赞危机（九） 尽管找到了许多反叛贵族的随身物品，可是找不到人始终令张伯伦耿耿于怀，他下令扩大搜索范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于是，威潘兹又是一番鸡飞狗跳。 每夜都受噩梦的而困扰，宁亚精神不济，好不容易回到家乡，回到熟悉的人的身边，终于安下心来，在白天补眠。等他醒来的时候，正值傍晚。夕阳如火，在威潘兹监狱的上方熊熊燃烧。 张伯伦亲自捧了晚餐进来，见他赤脚站在阳台上，不认同地皱眉道：“殿下，尽管此地不王宫。您也应该注意礼仪。” 宁亚道：“太阳为什么会下山呢？” 张伯伦愣了下，开始担忧离开朗赞的日子里，小王子是否遭遇了什么大打击，不然在家热情开朗积极向上的少年在外面转了一圈之后怎么会变得……傻乎乎的呢？ 宁亚嘀咕道：“要是太阳永远不会下山就好了。” 张伯伦道：“夜晚有夜晚的美丽。皎洁的月亮，明亮的星星，还有浩瀚的黑色天空，都是夜晚才有的独特风景啊。” 宁亚失落道：“可是我看不到啊。” 张伯伦愣了下道：“您有夜盲症？” 宁亚道：“什么？” “您在晚上会看不清楚东西吗？我听说过这种病症。” “哦不。”宁亚发现自己说得太多，犹豫了下才说，“我最近睡得太早，所以错过了很多美丽的夜景。” 张伯伦道：“威潘兹的夜景还不错。您若是有兴趣，今晚有美丽的夜景时，我过来邀请殿下。” “……不用了。”看到美丽的夜景，多么大的诱惑啊。可是宁亚知道当的夜晚降临时，他所能感受到的，不过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沙漠和无休无止的痛苦。 张伯伦将晚膳推到他的面前：“你是为了东瑰漠的事情而烦恼吗？” 宁亚一下子紧张起来：“东瑰漠怎么样了？” 张伯伦摇头道：“侵吞并没有停止。” 宁亚脸色刷白。 张伯伦是国王的亲信，自然知道宁亚这次去圣帕德斯魔法学院肩负着怎么样的任务，可他没有问结果。从第一眼看到他孤身一人在绞刑架上茫然四顾时，张伯伦其实已经知道了结果。为了不让小王子太愧疚，他开始诉说这些日子以来，朗赞做出的努力和成效。 先是蒂莫西大魔法师率领的魔法师团，虽然没有阻止东瑰漠南下的脚步，但是，在他们的掩护下，朗赞最北边的村庄小镇里的居民都有条不紊的转移了。 而且蒂莫西的失败，请出了他的恩师——朗赞第一魔法师，霍普。 张伯伦好似对他信心十足，乐观地表示事情很快就会得到妥善的解决。 宁亚知道他这句话多少有点安慰自己的意思，顺着他的话附和了几句。 天色越来越晚，张伯伦还想留下一会儿，被宁亚以困倦为名下了逐客令。 张伯伦看着他的脸色有点担忧：“你已经睡了一下午，需要找个医生过来看看吗？” “我只是太累了，睡一觉就好了。” 张伯伦道：“明天我们晚点启程？” 宁亚想到晚上即将来临的折磨，点头同意了。 还是沙漠。 宁亚麻木地看着披着猩红披风的红发男子一步步地走来。其实，有个问题他很久之前就想问了，为什么每次红发男子都是从远处走来的，为什么不是一开始就站在他的面前。这样不是更节约时间吗？ 这个问题还来不及的问出口，就被红发男子一顿抢白。不过他今天说的话和以往不同：“你的记忆恢复了？” 宁亚疑惑道：“记忆？” “还是，复苏的只是你的力量？” 宁亚又重复：“力量？” 红发男子看着他，又道：“又或者，实在帮助你？” 宁亚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就是你违逆我的筹码吗？这样的有恃无恐！”红发男子自说自话得厉害，宁亚有心也插不上嘴，只好听他继续说，“我的耐心所剩无几，你最好快点做决定。下次，我不会让你轻易过关。” 他的话音刚落，宁亚就从噩梦中醒过来了，然后就感到身体火辣辣的，好似有无数团的火焰在燃烧着自己，又好像十几条无形的鞭子对着自己狂甩。 清醒不过几秒钟，他又陷入到半昏迷半煎熬的痛苦中去。 这次咒文发作前所未有的厉害，让他抛开理智，不管不顾地惨叫起来。 张伯伦来的时候，宁亚已经痛得滚到床底下去了。 张伯伦急忙找来医生。可是宁亚动得厉害，四个人也按不住他，直到天凉快了，才慢慢的安静下来。医生看了看宁亚的症状，一头雾水，后来看到他身上的咒文，问张伯伦是否天生的。 张伯伦也是第一次看到。他说：“我可以肯定不是天生的。” 医生道：“您也许需要一名对诅咒有所了解的魔法师。” 既然和诅咒有关，医生当然没什么用了，于是功成身退。张伯伦准备找一名魔法师来看看，可是这里是威潘兹的，想要找到一个对诅咒有所了解的魔法师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正纠结，宁亚自己醒过来了。他的人虽然醒过来，但意识到好似还停留在噩梦中，对外界的呼唤一点反应都没有。 张伯伦试了各种方法都无法真正唤醒他，忧虑之际，只好将人送上马车，赶往小贝城。 作为首都，小贝城的资源燕自然不是威潘兹能相比的，在那里找到研究诅咒的魔法师的希望也更大。只是他对“失踪”的叛军首脑们耿耿于怀，临走前也不忘下通缉令。 马车一路颠簸，宁亚躺在车厢里，竟然一直维持着白天呆呆傻傻，晚上浑浑噩噩的状态，唯一能察觉他还活着，没有变成行尸走肉的，就夜晚痛呼的时候。 那真的是痛到打滚。 张伯伦心疼他，加快了行程，而且在入城之前，就将这里的想想资料写在信里，派人先一步交到国王和王后手里。 等他们到时，国王果然已经准备好了医疗和魔法两支队伍。 医疗队伍很快败下阵来。 魔法队伍对着宁亚脸上的咒文研究了半天。朗赞毕竟不是大国，也没什么天才魔法师在这里避世，请到的魔法师的资质也很悠闲，大多数魔法师看着咒文连连摇头，束手无策，只有一个沉吟半晌道：“这是不是……神级诅咒？” 神级诅咒四个字国王和王后并不第一次听到。在送宁亚去圣帕德斯魔法学院之前，蒂莫西就曾经判断宁亚身上中的是神级诅咒，才建议他暂时离开朗赞。没想到，兜兜转转，宁亚还是回到了朗赞，只是这次回来，他比上次离开更憔悴，几乎到了不省人事的地步。 国王眼见着请来的各路高手都束手无策，只好贴出布告，重金悬赏，寻找能够让宁亚重新醒过来的奇人异士。 布告贴出的第一天，就来了一个奇怪的人。 第20章 朗赞危机（十） 矮矮的，小小的，看似五六岁的孩童，但一开口，老气横秋，又像三四十岁的中年人。光靠这两样，难以判断他的年龄。可他穿着斗篷，将全身上下都捂得严严实实，断绝了旁人窥探面貌的目光。 接见他的是刚从前线回来的蒂莫西大魔法师：“你是什么人？” “我来自桑图，是黑暗神的仆人” 蒂莫西一怔，旁听的众人哗然。光明神会壮大之后，其他神的信徒被逼得无路可走，已经很久没有在阳光下行走。若非朗赞与光明神会关系一般，早就喊人将他拿下了。 蒂莫西沉下脸道：“为什么不露出你的本来面貌？” “只是增加一点神秘感。”对方笑笑，掀起帽子，露出一张普通的中年人的脸。 这是一个侏儒。 蒂莫西看着他的眼睛：“你有办法让小王子醒过来？” 侏儒说：“是的。” “胡说！”蒂莫西冷笑道，“你连小王子为什么昏迷都不知道，哪里来的办法？” 侏儒说：“不管我用什么方法，只要能让小王子醒过来，就是好办法。你若是不信，带我去见小王子，我会让你相信的。” 蒂莫西道：“你想见小王子？” “不见他又怎么让他醒过来？” 蒂莫西站起来，突然道：“将他拿下。” 侏儒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蒂莫西道：“小王子并没有昏迷，是我为了测试揭榜的人而设下的陷阱。其实小王子只是背上长了一些奇怪的疱疹。可惜，你的小聪明并没有派上用场。” “那么，是我错了？” “你知道错就好了。” “原来宁亚中的不是神级诅咒，也不是每天晚上都会遭受烈火焚身般的痛苦……”侏儒自言自语，任由士兵将他拉下去。 “站住。”蒂莫西震惊地看着他，“你刚刚说什么？” 侏儒一脸无辜：“我在认错。” 蒂莫西想要打探他知道宁亚病情的原因，可惜这次无论他怎么说，对方都坚持见到小王子再说。蒂莫西无奈，只好派人请来了国王。国王听说有人没见过宁亚就知道了他的症状，也感到很惊奇。 他认真地说：“这位先生，我不管你是如何得吾儿的症状，只要你能令他醒过来，我就送你一箱黄金。决不食言。” 侏儒摇头道：“我不要黄金。” 国王恍然道：“我糊涂了。你与蒂莫西一样，是位伟大魔法师，一定更喜欢水晶。我会送你一箱子的水晶，无论是蓝水晶，红水晶，还是别的什么，都可以。” 侏儒道：“我并不是魔法师，我是黑暗神的仆人。” 黑暗神三个字让国王皱眉。蒂莫西是魔法师，听到黑暗神只会觉得意外，毕竟在光明神会不遗余力的打击下，异神信徒的数量几近绝种。他看侏儒的眼神差不多看濒临绝种的珍稀动物。但国王首先要考虑的是光明神会的态度，虽然神会总部在桑图，在朗赞的势力很弱，但是，这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情况下，一旦黑暗神信徒帮助朗赞，不，甚至只是出现在朗赞的消息传出去，都可能引起对方极大的不满。后果不堪设想。 侏儒看着他纠结的表情，忍不住笑了：“看来您对儿子目前的状况并不很紧张。” 怎么可能不紧张？ 国王深吸了一口气道：“只要你能救醒吾儿，就是我杜鲁门·尤的恩人，与你其他的身份无关。你提出的任何要求，只要不违背国家利益和世俗伦理道德，我都会尽量做到。” 侏儒看着他宛如壮士断腕般的神情，慢慢地咧开嘴：“好吧，我们去看看吧。” 国王追问他有什么要求。 侏儒说：“如果我无法救醒小王子，无论现在开什么样的条件都是多余，如果我能救醒小王子，有您的保证，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国王见问不出结果，只好将疑问藏在心底，先带他去见宁亚。 宁亚回到朗赞王宫已有六日，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他的脸本来就小，此时看上去好像连一个手掌都没有了，枕在他脑袋后面的枕头看上去大得可怕。 国王每次看到，都心痛难当。不由自主地懊恼起自己当日写的那封信来。如果没有那封信，宁亚是否会安心地待在圣帕德斯，而不是躺在这里生死不知。 侏儒说：“你们出去一下，我需要单独与他待一会儿。” 国王和蒂莫西同时皱起眉头。 侏儒说：“我需要借助黑暗神的力量，如果你们留下，将会接受黑暗神力量的洗涤，成为他的信徒。你们确定要这么做吗？” 魔法师没什么信仰。 就算火系魔法师遇到火神，大概也只会羡慕对方对火元素的娴熟运用，而不会对他产生个人的崇拜。同系的尚且如此，就更不要指望他们对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神生出什么亲近的心情。 蒂莫西率先告退。 国王犹豫了下，还是出去了。他倒不是担心自己变成黑暗神信徒，而是怕耽误侏儒对宁亚的治疗。只是这份担忧在宁亚卧室的门当着自己的面关上时达到了顶点。 他说：“他会不会对宁亚做奇怪的事。” 蒂莫西笑了笑：“放心，陛下，我在房间里留下了一个水晶球。”好比留了一双眼睛在里面，随时可以看到里面发生的事情。他拿出水晶球，念了咒语，然后就看到水晶球里出现了侏儒的脸，对着他们笑了笑，然后，水晶球爆了。 …… 国王冲进房间。 宁亚刚好揉着眼睛坐起来，看到他时，眼睛猛然睁大，竟受惊地缩起肩膀，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场景。 爱子心切的国王被打击到了。他心痛地伸出双手：“亲爱的，我的孩子，我是你的父亲啊。我宁亚，你难道不认识我了吗？” 宁亚看向侏儒。 侏儒说：“小王子刚刚从噩梦中苏醒，还有些分不清楚现实与梦境。” “你为什么在这里？”宁亚盯着他。 侏儒回以微笑：“我说过要安全送殿下回家。差点就前功尽弃了呢。” 宁亚知道他说的是自己被多弗抓到威潘兹监狱的事，脸红了红。 国王说：“你们认识？” 宁亚直觉侏儒对朗赞有着不轨企图，并不想让他与自己的父亲产生太多的交集，敷衍了几句。但国王听到他是的七阶骑士时，已经时吃了一惊。“他不是黑暗神的仆人吗？” 宁亚也吃了一惊：“你竟然承认了？”这种事不应该属于烂死在肚子里的大秘密啊，为什么像名字一样随随便便地像别人介绍啊？ 侏儒道：“陛下说，只要我将你救醒，就答应我一个要求。” 国王重复了他的前提条件：“不危害国家，不违反世俗伦理道德。” 侏儒说：“您放心，这件事很简单，并不会上升到这种高度，最多算是……家庭内务罢了。” 听他这样说，国王反倒更加提心吊胆：“到底什么要求？” 侏儒微笑道：“我要和小王子在一起。” 在一起。 在一起？ 在一起！ 国王脸立马黑了。梦大陆对双方结合的性别的要求并不高，哪怕是贵族，也有与男人成婚的先例。但是，梦大陆风气在开放，前辈们的例子再多，国王也无法接受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将会与一个侏儒在一起。 他黑着脸说：“你考虑清楚了吗？只要你点头，马上就能拥有数之不尽的财富。” 侏儒道：“小王子不会饿到我的。” 国王道：“他没什么钱。”别打他的主意了，不可能发财致富的。 侏儒道：“你有。”当老子的不可能看着自己儿子饿死。 国王：“……” 第21章 杀戮之神（一） 宁亚看着国王为了自己与侏儒在那里讨价还价，留下了感动的泪水。果然是家人才会为自己的幸福斤斤计较啊。哪怕此刻只是一个梦，也是这些日子以来，难得的美梦了。 事后证明，他感动得太早了。 完全清醒过来的宁亚不敢置信地看着国王闪烁的眼睛：“父王，您可否将刚才的话完完整整清清楚楚地再重复一遍？” 国王抖了抖胡子，顾左右而言他：“想见见你的母后吗？她正在白泥湾静养。你知道的，她的身体一向不太好，你先前的情况我不敢让她知道的。现在倒是可以通知她了。对于家庭内务，她总是比我有发言权。”见宁亚的脸色越发难看，话锋一转，又道，“说起来，我最近感觉也不太好。尤其是去了一趟大贝城之后，腰酸背痛，腿脚也不利落了，唔，好像还有点头疼。”一边说一边看宁亚的脸色。 明知道表演的成分大于事实，宁亚还是上前为他按摩。 国王低头看着他的头顶。记忆中小小的人，眼下已经这么大了。在朗赞没有遇到危机之前，他一直很自信，自信自己的羽翼足以庇护孩子，可现在，他最小最疼爱的孩子却独自一人飞到了他看不到的地方，吃尽苦头。好不容易回来，还要与一个完全配不上他的人在一起。 作为父亲，于心何忍。 他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宁亚抬头。 “放心吧。”国王温柔地微笑，“我不会允许我的孩子因为我的失误而陷入痛苦。” 宁亚皱眉：“您打算反悔？” 国王拇指摸索着食指的指腹，斟酌道：“总有东西让他心动的。”财富、地位、美人。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尺度，没有让步只是因为自己开出的条件还没有到达对方的刻度。 宁亚摇头：“请交给我来处理。” 国王下意识地想拒绝，但宁亚很坚决。国王争不过他，只好妥协：“如果不顺利，一定要告诉我。” “好。” 太久没见自己的儿子，国王有千言万语要说。两人一个坐在椅子上，抚摸着儿子的脑袋，一个坐在地上，靠着父亲的大腿，从圣帕德斯，一路说到了威潘兹。 国王想到泯灭人性的侄子，浑身都冒着冷意：“难以置信这样的人竟然会出现在我们家族。”与梦大陆其他国家的王室相比，朗赞王室算得上是和谐美满了。 宁亚道：“他已经受到了惩罚。” “远远不够！”一想到宁亚差点就以无中生有的罪名死在绞刑架上，国王满身的戾气，“不仅仅是失去一切像过街老鼠一样逃亡，我还要他付出应有的代价！为你，也为你英年早逝的叔叔。” 宁亚的脑海里有一幕画面——多弗面目狰狞地冲着他怒吼，身体慢慢地化作了飞灰…… 他不知道是自己的臆想还是现实。他后来问过张伯伦，对方表示并未在绞刑架上看到灰。“那里很干净。这么说来，的确有点奇怪。”这是张伯伦的原话，“那里简直一尘不染。” 两人谈忘了时间，过了午餐，直到侏儒端着下午茶进来才感到饥饿。 侏儒殷勤地端茶递水，然后自觉地坐到宁亚身边。 国王看得眼皮子一跳，拉起宁亚，坐到另外一侧。 饶是隔开一段距离，侏儒仍拿眼睛勾着他。 宁亚不知所措。侏儒的变化太快，总让他跟不上节奏。 国王觉得这么僵持下去不是个办法，便打听侏儒的出身来历。 侏儒信口胡说。一会儿说是孤儿，一会儿说小时候被父母虐打，一会儿又说是刻薄的叔叔婶婶关在碗橱里长大的。 国王道：“你现在一定很需要房子。” 侏儒道：“有了小王子之后，我会住在王宫里。” 国王拳头一紧，慢慢地抬起手，咳嗽了几声道：“宁亚以后会离开朗赞，四处游历。” 侏儒道：“那我就更不需要房子了。” 国王：“……” 国王道：“你看上去年纪不小了。难道不考虑找一份稳定的事业吗？朗赞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你看，王宫第一骑士这个职位怎么样？最近我们邀请了很多骑士和魔法师加入朗赞，你可以组建一支骑士团，从中择优选取团员。” 对来历不明的侏儒来说，这个条件优厚得足以让朗赞大多数贵族嫉妒羡慕恨了。连宁亚都意外地看着国王。 国王面不改色。在平时，他一定不会这么冲动地将组建骑士团的大权交给一个陌生人，不过现在，他正需要战斗力。对方是七阶骑士，破格提拔也没什么。 侏儒这次点头了：“小王子要四处游历的话，的确需要一支随行的队伍。” 国王另一只拳头也痒了：“不。第一骑士团必须留在朗赞。” 侏儒道：“我可以征兆小王子入团吗？” “不能。” “那我不要了。”侏儒生动形象地展现了什么叫“油盐不进”。 国王：“……” 吃完糕点的宁亚优雅地擦了擦嘴角站起来，对侏儒说：“我想单独与你谈谈。” 国王并不乐意见到他们单独相处：“我不会打扰你们。” 侏儒说：“打扰别人谈恋爱会被雷劈。” “……”国王觉得自己已经快被雷劈焦了。 宁亚带着侏儒离开，临走前，国王对着宁亚喊道：“我永远站在你的身后。” 侏儒低声补了一刀：“看着你的背影，望尘莫及。” 宁亚：“……” 王宫有好几个花园。位于王宫东面，邻近猎场经常在春秋两季盛开不知名小花的那座是他最中意的。这里草色青青，花如繁星，美得清新雅致。 宁亚确定四下无人，才认真地看着他道：“你到底是谁？” 侏儒眨了眨眼：“为什么这么问？”顿了顿，又试探着问，“你觉得我是谁？” “你到朗赞有什么目的？” 侏儒脸色冷了一下，收起期待，不置可否地说：“我已经把目的说得很清楚了。如果你没有听清，我可以再说一遍，我想和你在一起。” 宁亚看着他没说话。 “你不愿意吗？”侏儒笑嘻嘻地看着他，“那你想和谁在一起呢？” 宁亚愣了愣，思绪乱了一会儿，缓缓浮现了一个被刻意遗忘了很久的人。 漂亮。 聪慧。 善良。 正义。 勇敢。 …… 那是一个用赞美堆砌出来的少年，美好得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他们却只能止步于朋友。 侏儒看着他的神色，慢慢地收起了笑容，眼中的怒意炽盛到掩藏不住。黑气在他的手掌萦绕，邪恶的念头滋生——只要一抬手，就能抽出他的灵魂，让他永远地臣服于自己的意识下……再也不敢背叛。 “并没有，”宁亚回过神来，好似放下了什么大石，释然地摇摇头，“就像父王说的那样，我想四处游历，像游吟诗人那样。” 侏儒沉默会儿才开口道：“那么，你希望谁与你结伴呢？” 宁亚抬头看着渐渐往西边落下去的太阳，自嘲地笑笑：“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的话，我们就结伴吧。” 侏儒怔住。 宁亚单膝下跪，抬头仰望着侏儒，握住他的手道：“所以，请发誓不要伤害我的国家和家人。” 随着诅咒加诸于自己的痛苦日益严重，他每日都能听到死神走来的脚步。不甘的心情慢慢在苦痛中妥协，他的未来早已一片漆黑。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突然失去继续活下去的勇气，也许是下一刻，又也许是这一刻。那么，就让他在临死前，以说谎者的身份，发挥最后的一点价值吧。 第22章 杀戮之神（二） 自从花园回来后，侏儒和宁亚的关系就有了微妙的变化。侏儒一如既往见缝插针地往宁亚身边凑，宁亚也坦然接受。倒是国王，明里暗里地驱逐过几次，都被侏儒的厚脸皮打败了，到后来，国王再开口，宁亚会找借口将人留下来。 另外，蒂莫西终于请来自己的老师，又朗赞第一魔法师之称的霍普王师。在他的主持下，朗赞聘请的众位魔法师这几日都竭尽所能地寻找解除诅咒的方法。 一次次的无功而返让国王迁怒多弗。 当初多弗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下令每日固定接纳一定数量的魔法师和骑士，并对其一一游说，部分魔法师为免介入朗赞内斗，纷纷离去，剩下的魔法师因为勾结多弗，怕被秋后算账，在张伯伦拿回威潘兹之后，自行消失，导致如今朗赞努力了许久的招揽计划功亏一篑。 找不到多弗，国王就将他名下的财产一部分充公，一部分用来悬赏。 如此一来，投奔的人倒是比先前多了一倍。 不过，霍普虽然没有解开诅咒，但宁亚的睡眠质量倒是一天比一天好起来。还会做噩梦，但红发男子的身影越来越模糊。他能感觉到对方的愤怒，可是无济于事。好几次红发男子想要冲过来，他就立刻从噩梦中醒来。连带的，诅咒发作时的症状也在减轻。 霍普也说不出原因，只好归为误打正着。 睡眠好脸色好心情也好。 宁亚与侏儒相处的时间长，一天下来，免不了高兴的时候。 刚静养回来的王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终于，在一个细雨绵绵的傍晚，她私下找到了宁亚，企图说服他放弃与一个侏儒结伴过下半辈子的打算。 宁亚沉默，不知该如何解释。说他看不到未来，一心求死，所以画了一个空大饼给侏儒？母后知道会更加担心吧。而且，近来他的身体有所好转，求死的意志并不像以往那样强烈。 王后看他不说话，更加着急：“你还没有见到树林，怎么能确定眼前的灌木就是你想要的？” 宁亚一时说不出话。 王后又说：“遵守承诺是美好的品质，可是，诚实也是。诚实地面对自己的感受，才是负责任的人生。你可以勉强自己一天，一个月，你不能勉强自己的一辈子。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然后产生怨恨。那时候，你又要怎么面对造成这一切的人？你是否会毛躁地否定了所有来狡辩自己当初的冲动？” 宁亚喃喃道：“我没有想得这么远。” 王后道：“可你已经承诺得那么远了。” 宁亚自以为坚固的心房顿时崩了一道口子，强撑起的坚强剥落，柔软的内心赤|裸地展露出来，惊惶、恐惧一览无遗。他捂住眼睛，想要做最后的遮掩，却被一双手温柔地拉了下来。 对上母亲充满了慈爱和包容的眼眸，宁亚终于卸下最后一道伪装。他羞愧地说：“我以为，我走不了那么远。” 王后一怔，再开口，声音有些颤抖：“走不了那么远是什么意思？” 宁亚哑然。 王后抚上他的面容，眸光不依不饶地对上他的目光。 宁亚逃不过去，只好说：“只是偶尔的念头。” 王后想到他的诅咒。每次发作的时候，他总会一个人躲在房间里，不叫任何人看到。可他是她的儿子，母子连心，她又怎么会不知道他承受的痛苦？ 她说：“放心，霍普王师一定能解开诅咒的。” 宁亚知道这句话的安慰成分多于实用价值，仍是点了点头。 她沉默了会儿说：“那侏儒呢？” 宁亚道：“这很复杂，我们或许连朋友都算不上。他抓走了欧克，如果欧克不能回来，我永远不会原谅他。” 王后皱眉：“他提出了这样的条件……” “一定有什么目的吧。”宁亚无论如何都不相信侏儒会莫名其妙地对自己产生了什么感情。一开始他就想利用自己，不是吗？后来发现他的异常之后，毫不犹豫地献给了菲达，从自己的心脏里挖出了东西。再后来，他保护自己来到朗赞，却是因为菲达的命令。这样的经历会产生什么感情呢？ 只会是阴谋。 可是宁亚至今也猜不出对方的目的，只好用这种近乎卑微的手段来约束对方。 王后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相较之下，她倒宁可宁亚是因为对侏儒的感情才做出这样的选择，至少，他此时是幸福的。“宁亚，我的孩子。”她将他紧紧地搂入怀中。 宁亚呜咽一声，将头埋入她的颈间，放声痛哭起来。 夕阳半边渐渐地沉入地平线，最后的一点余晖斜撒入屋内，正好照在他们身后的镜子上，却映不出半点的光亮。 镜子暗沉沉的，慢慢地凝聚出一个黑影，无声而静默地凝望着相拥而泣的母子。 夜幕降临。 尽管最近的情况有所好转，宁亚也不敢掉以轻心。穿着整整齐齐的衣服，躺在床上，有些担忧地看着坐在一边的霍普和其他魔法师眼睑下的黑眼圈。他想了想说：“王师，您需要休息。今晚就算了吧。” 霍普正指挥着其他魔法师画阵，闻言头也不抬地说：“等殿下身上的诅咒解了，我就会休息的。” 宁亚坐起来：“您比我更重要。” 他是王子，却不是唯一的王子。没有他，朗赞不会有变化。在东瑰漠不断蚕食朗赞的当下，霍普才是真正不可或缺的人。 霍普想起双眼红肿的王后不久前对自己说的话，眉头微微皱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你的父王和母后不会高兴听到这样的话。” 宁亚道：“但它是事实。” “我也不高兴。”霍普说。 宁亚一怔：“王师……” 霍普指着床头花瓶里的蔷薇花：“这是我。盛放的蔷薇，色彩夺目，一目了然。而你，还在外面的花园里含苞欲放，谁都不知道会开出怎么样的花朵，包括你自己。难道不应该对此保持期待吗？” 宁亚嘴唇抖了抖，低下头去。他没有反驳霍普的话，也不是认同的样子。 霍普又说：“你觉得你与之前有什么不同？” 宁亚羞愧地说：“颓废，没有斗志？” 霍普道：“更坚韧了。” 宁亚又怔住。 霍普道：“已经吃了这么多的苦，便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为什么要前功尽弃？” 宁亚浑身一震。 霍普不再理他，转头和蒂莫西讲述自己对魔法阵的想法。 今天的困意来得比以往都早。 人一躺下，宁亚便觉得眼皮重得抬不起来，脑袋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漫天黄沙铺天盖地地袭来。 宁亚一睁眼，就看到红发男子暴戾的双眸，随即是一道划过脸颊的疤痕……他竟然看清楚了他的容貌！ “我给了你机会。”红发男子阴森森地说，“你又让我失望了。这些日子你用的手段真不错，可惜只能到此为止了。” 宁亚茫然道：“你在说什么？” 红发男子道：“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用你交换朗赞！” 这句话分开来，每个字宁亚都听得懂，可是合起来就深奥得无能为力了。 他的沉默被红发男子解读为迟疑，顿时怒火高炽：“你还在坚持无力的挣扎，有什么作用呢？不会改变结局，只会让更多的人受到伤害。” 宁亚呆呆地重复：“我让更多的人受到伤害？” “朗赞的灾难因你而起。” …… “朗赞的灾难因我而起……不！” 宁亚突然从床上弹了起来。 魔法阵内的各系元素不安地躁动起来，霍普急忙撤回精神力，关闭魔法阵，以防误伤到他。魔法阵暗淡的刹那，宁亚冲到窗户边，撞了出去。 这是三楼！ 霍普立刻追在后面飞了下去想要接住他，已经迟了一步，宁亚像头迅捷的豹子，落在地上后猛然一跳，几个起伏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解释、商量的话都来不及说，霍普匆匆丢下一句“我去追”，也跟着失去了踪影。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现场其他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宁亚跑走前的一句话他们都听到了，“朗赞的灾难因我而起”似乎意有所指。在场大多是临时请来的魔法师，联想朗赞邀请他们之后躲躲闪闪遮遮掩掩的态度，一个个的疑问在他们心中产生。 与他们相比，蒂莫西才是真正关心宁亚和霍普的人。他定了定神，一脸严肃地警告其他人不要将今天的事情说出去，自己则大步走向国王的寝宫禀告这件事。 国王的态度与他想象的差不多，一样是隐瞒这件事，当然，内心的疑惑是免不了的，穿着睡衣与蒂莫西探讨了半天。 宁亚身上的神级诅咒来得蹊跷，而东瑰漠沙漠的移动也一样蹊跷。加上两者发生的时间极为相近，似乎从侧面印证了宁亚说的那句话并非胡说八道。 第23章 杀戮之神（三） 原来痛苦真的没有极限。 之前的很多次，宁亚都以为是了，可是到了这次，才发现以前的太轻微。看不见火焰，却浑身浴火。肌肤在燃烧，血液在沸腾，骨头如烤焦的木头，好似发出了嘎吱嘎吱的脆裂声…… 痛苦在极短暂的时间内达到极致，然后就停住了。 如果人有灵魂，他应当是出窍了。 虚浮在半空中，看着自己的身体疯狂地奔跑，跑过黑夜，跑过白天，如疯牛一般横冲直撞。 灰发日益干枯，面容日益憔悴，他并不难过，反而有隐隐的期待。 那一日，就快到了吧。 不该贪恋短暂安稳的，如果及早解脱，现在的自己已经到达了亡灵界，摆脱了*的痛苦——那才是对自己的仁慈。 前方平原突然升起一座山坡。 宁亚蹬腿跃起，眼见要跨过去，山坡又上升数米，绊住了他的右脚，让他整个人在空中翻了个跟头，从山坡另一面一路滚了下去。 追了一路的霍普终于找到了反超的机会，用风系魔法飞到宁亚的上空，口中念念有词。 身上的灼热好似减轻了少许？ 宁亚迷迷糊糊地看着霍普飞扬的胡子。 可是，杯水车薪。就像身上压了一吨的重量，减少两三克又有什么感觉？ “去找水系魔法师！” 他依稀听到粗哑的声音在呼喊，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思绪进入了另一个殿堂。 他再次看到了红发男子。 他穿着一身黑亮的战袍，站在一座看不见顶端的巨大殿堂前面，英俊的脸完美无瑕。粉红色的蔷薇花瓣铺成松软的地毯，散发着微弱光芒的牵牛花从殿堂大门两侧垂落下来。繁星般的光点在门里门外飘荡，有两颗落在红发男子的眼睫上。 红发男子睫毛轻轻一抖，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什么。他笑容真挚，眼中的深情如烧开的水，已经从壶里漫溢了出来。 从角度来说，他看的人是自己。 可宁亚心底一片冰冷。这一切都那么陌生，像发生在另一个世界。 红发男子牵起他的手，往殿堂里走。 粉嫩的樱花瓣在空中飞舞，七彩的光从头顶落下来。正前方是巨大的塑像，看不清面容，似喜非喜，似悲非悲，庄严、威武、肃穆；看不出材质，似银非银，似玉非玉，晶莹、光洁、透亮。 蔷薇花瓣铺成的粉红色大道两边站立着数十个人，男多女少，样貌不俗。 红发男子拉着他走到他们中间，许多人围上来，七嘴八舌，听不到声音，只能看到一张张漂亮的脸露出违和的表情——脸色与眼神截然相反。 宁亚脑仁隐隐作痛。 一直关注着他的红发男子牵着他走开，两人到了殿堂的小角落。 玉雕的孩童抱着水瓶，澄澈的细流从瓶流淌，落入角落六边形的小池子里。池里有鱼，白如荔枝，红如赤豆，金如稻麦，蓝如深海……互相嬉戏遨游。 一双手从背后伸过来，搂住他的腰。 宁亚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僵硬，不是身体，是精神上的。满满的违和感和排斥感让他忍不住闭上眼睛，想要说服自己是在做梦，将这些画面从脑海中剔出出去。 尖叫声、诅咒声、谩骂声突然传入耳中。 宁亚发现自己能听到声音了，不由惊讶地睁开眼睛。 依旧是原来的殿堂，满脸伪装的众人不知何时卸下了虚伪的面具，手持武器，互相拼杀着。无数光、影、水、火、植物在眼前变换。红发男子挡在他的面前，手持血红利刃，一刀劈开了一个妙龄少女的脖子。 宁亚记得她。在不久之前，她还冲着自己微笑，以一身怨气。 画面变化得太快，那些人……或者并不是普通的人，各种奇妙的法术在空中交接，大多数都超出了宁亚的认知。殿堂并不小，可在愈演愈烈的战斗中捉襟见肘。 “咔嚓”。 响亮的崩裂声。 那座至今不知是何材质的巨大塑像从右肩到左胯划开一道深痕，上半部分慢慢地滑落在地。一个黑衣黑发的男子站在塑像后面，单脚踩着剩下的半截塑像，傲慢地睨视着下方众人。 “哈维！” 愤恨的尖叫声在宁亚的耳畔炸响，如一把利剑，刺穿了他的耳膜，震得他脑海一片空白。他看到自己的身前亮起一道光，比盛夏正午的日光更亮，耀花了双眼……殿堂在耳畔轰然坍塌。 他陷入比黑暗更可怕的光明中。到处白茫茫的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拎住他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然后，他就到了一片废墟上。到处是残垣断壁，断裂的巨大石柱横七竖八。天暗下来，满天繁星，无月，无云。 风徐徐地吹起地上的花瓣。花瓣落在残壁的缝隙里，一朵牵牛花伸出半个脑袋，迎着风，颤巍巍地抖动。 宁亚抬起头，看到了抓住自己的人。 红发一如既往的张扬，英俊的面容却因为忧郁而暗淡下来。他凝望着自己，昔日深情动人的眼睛如冰封一般，充满了陌生与冷意。 宁亚的视线在微微的颤动，好似身体在抖动。 过了一会儿，红发男子的眼睛终于破冰，荡漾起春光。 人还是那个人。 但宁亚不得不承认，很难将此时的他与噩梦中折磨自己的他联系到一起。 突地，光刃无声息地从眼前划过，斜劈向对方。 红发男子后退数米，仰面倒下。 暗沉的天空仿佛染上了一片猩红的血色，黑红黑红的。 红发男子捂着脸坐起来，血水从指缝中流淌过下巴，滴答滴答地落在灰色的断壁上。他露了一只眼睛，无声地看着自己，阴冷至极！ 宁亚的心颤动了一下，想要说什么，就看到一道黑雾在红发男子的身后成形…… 那道黑雾如此熟悉，犹如一道深痕镌刻在脑海中，只要动念，就会想起。 宁亚觉得只要在给自己一点点的时间就能想起来了，只要一点点…… 肌肤突然恢复知觉，那是焚烧般的灼烫！ 刚恢复些许的理智再度被焚烧殆尽。 宁亚双眼发红，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知道要离开这里，离开！ 自从那次在大贝城附近追到宁亚，霍普就发现他的肌肤粘附着密密麻麻的火元素，这就好比一个人被大火包围着，怪不得痛不欲生。 他制住宁亚之后，立刻找了十个水系魔法师，用水元素将火元素挤开，再将水元素冻住。但这并非长久之计，时间一长，宁亚的身体机能受到破坏，即便解冻，也会迅速死亡。 沙尘暴逼近大贝城，朗赞终于正式向圣帕德斯魔法学院、魔法公会和光明神会求救。圣帕德斯魔法学院立即派出数位魔导师及高阶学生，魔法公会由会长亲自带队，光明神会也派出了两名七级光明祭祀前来相助。 然而宁亚的事却被有意无意地瞒住了。 他发作前的那句“朗赞的灾难因我而起”，多少影响了国王。在各方势力聚集的时候，他不想节外生枝。 然而，宁亚在圣帕德斯魔法学院的同学、沙曼里尔战神巴塞科公爵之子狄林·巴塞科却执意要见到他。 阻挠无果，干脆就告知真相，霍普与狄林同来的圣帕德斯魔导师进行商议之后，决定尝试解冻，寻找解除火元素的办法，依旧……无果。解冻后的宁亚像之前一样，丧失了理智，疯狂地想要逃跑，无奈之下，他们只好让他陷入昏睡。 终究不是解决的办法。 霍普看着宁亚昏睡时仍然紧紧皱起的眉头，无声地叹息。 黄沙，依旧是一望无垠的黄沙。 比起先前混乱的场面，熟悉到麻木的情境反倒让宁亚感到自在。 红发男子没有出现。 黄沙上只有一张洁白如玉的宝座。 座位上镶嵌着一颗无色的宝石，吸收着阳光，散发着七彩的光芒。 “欢迎归来。” “我的爱。” 焦灼的呼唤卷着飞沙，一层层地扑来。 宁亚走到宝座前，伸手抚摸那颗美丽的宝石。 “你喜欢吗？”低沉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只要你喜欢，这些都是你的。” 宁亚道：“这是个梦。”梦境再美丽，醒过来一样一无所有。 “到我的身边，我让你美梦成真。” 宁亚摇头。 对方不悦：“你还要拒绝我？难道你以为你还有选择的余地吗？人类始终是人类，哪怕学习了魔法，也无法改变他们弱小无能的本质。他们无法挽救朗赞，除了你之外，没人可以。” 宁亚道：“我要怎么做？” “来到我的身边。” 宁亚垂下眼眸：“我做不到。” 地上的黄沙突然卷起他的脚踝，将他高高举起又重重地摔下来。宁亚落在地上，滚了两圈，脑袋磕在宝座的腿上，不痛却有些晕眩。 对方冷冷地说：“做不到也要做。” 宁亚说：“我一醒过来，就会失去理智。” “本能会引领你方向。” “但是有人在阻止我。失去理智的我无法摆脱他们。” 四周静默下来。 宁亚还想说什么，手指一动，好似抓到了什么东西，睁开眼睛，对上了霍普担忧的目光。 第24章 杀戮之神（四） 一个是带着关怀的打量，一个是带着怔忡的回望。两双眼睛都在搜寻着自己想要的东西，也都得到了意外的收获。 “殿下，您……” “王师？” 宁亚霍然坐起来，被霍普扶住。 霍普惊喜地说：“您清醒过来了？” 宁亚道：“这段时间……辛苦您了。”虽然没有记忆，但是自身的状态，他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霍普道：“醒过来就好了。”他有很多问题想问，比如宁亚是怎么醒过来的，诅咒怎么样了……尽管附在宁亚皮肤表面的火元素已然退却，他却无法肯定是暂时还是永久，又或者，还有什么更厉害的后招等着，但看到宁亚眼下的疲累，就自觉地将话咽了下去。 宁亚也有很多话要说。父王母后，朗赞……千头万绪，理不出个头，等激越的心情平复后，反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倒是霍提起了朗赞最近发生的事，包括圣帕德斯魔法学院、魔法公会和光明神会的支援。 不说光明神会，只看圣帕德斯魔法学院与魔法公会的阵容，就算遇到沙曼里尔或坎丁帝国进攻都不需要太担忧了。可是对上红发男子，哪怕只在梦境中出现过，宁亚都没有把握。 霍普看宁亚皱着脸，安慰道：“放心吧，最坏的情况国王已经考虑到了，大贝城附近的居民全部南迁完成。” 宁亚沉默了会儿道：“如果沙尘暴继续向南呢？” “国王已经与森里斯加的国王签订了协议。”霍普顿了顿，道，“那一天不会发生的。” 那一天是哪一天？ 他没有明说，可宁亚心知肚明了。 如果东瑰漠的黄沙持续南下，吞并朗赞是迟早的事。和森里斯加签订的是迁徙的协议吧。可那时候，森里斯加兴许也不是一个好去处了。因为它与朗赞一样，都在东瑰漠的南端，它可以吞并朗赞，一样可以吞掉森里斯加。可惜沙曼里尔和坎丁帝国太远了，不然，投靠这两大国倒是更好些。一是它们容纳度更高，不用太担心民众搬迁过去之后会失业，一是它们国家的实力和光明神会的关系都远胜于森里斯加。 这个念头在宁亚脑海中一闪而过，很快就抛到脑后。 既然是最坏的打算，他当然不想让它成真。 宁亚又问起边境现在的情况，心里还抱着一丝期望，希望圣帕德斯魔法学院和魔法公会能够起作用。霍普这些天一直守着他，收到的前线消息不但严重滞后，而且简洁，并没有太大价值。 正好宁亚肚子咕噜噜地响起来，霍普便结束了对话，叫人带了食物进来。 居民搬迁的缘故，目前的大贝城物资匮乏，拿来的食物都是粗粮。宁亚出了两根玉米，喝了碗牛奶，就吃不下了，躺在床上打盹儿。霍普看了他这么些天，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张中，此时松懈下来，也有些疲倦。 等他闭上眼睛，宁亚的眼睛睁开了会儿，一动不动地等了会儿，确定霍普进入梦乡，蹑手蹑脚地起来出了帐篷。 早在他清醒过来时就已经做出了决定，父王的决定更是坚定了他的决定。 做人不能太自私。 身为王子更是不能自私。 如果朗赞的厄运真的如红发男子所说，因自己而起，那他就有义务解开它。 至少，他的父王会幸福，母后会幸福，朋友会幸福，臣民会幸福。 一个人能够为这么多人带来幸福，已经够了。 宁亚走出帐篷，发现又近傍晚。 黑夜带来过太多痛苦，而傍晚是夜晚来临的预兆。有一段时间，他看到傍晚就会紧张到胃痛。可是今天很特别。他依旧很紧张，却不是害怕，而是期待。 如果红发男子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只要自己去了，这一切都会结束了吧。 他深吸了口气，正要迈步，就听霍普在他身后问道：“殿下，你要去哪里？” 宁亚脚步一僵，回头笑了笑道：“我吃饱了，有点撑，想出来走走。” 霍普跟上来：“正好，我也睡得有点脚麻，可与殿下一起走走。” 宁亚道：“王师久未歇息……” “殿下，国王将您交给我，我就要将您平安地送回王宫。”霍普站在帐篷前，袍子因为起得匆忙而翻了起来，缺眠而红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宁亚心抖了一下。 突然就不舍起来。 他不知道红发男子为什么执着地要寻找自己，甚至不惜沙淹朗赞，可预见的是他未来的命运大概不会再掌握在自己手里。 ……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回到朗赞的机会。想要再见父王母后一面的机会是没有了，目前在身边最亲近的人只有霍普王师。依恋之情如星火燎原，猛然地灼烧胸口。 “王师。”宁亚垂下眼眸，“那就走走吧。” 霍普点了点头，仿佛知道他想要私人的空间，并没有与他平行，而是静静地跟在他身后。 宁亚走在前面，眼睛静静地看着太阳的方向。 还可以拖延多少时间？ 他放缓脚步，好似这样时间就可以过得更慢一些。 “殿下。”霍普突然开口，“您才十六岁。” “是的。”宁亚停下脚步。 霍普走到他的身边：“您还在可以任性的年纪。” 宁亚微笑道：“我也有不任性的权利。” 霍普皱眉，眼角突然扫入一道鬼祟的身影，脸顿时拉下来：“谁在那里？出来。” 宁亚回头。 一个矮小的身影从帐篷后面钻出来，看到宁亚，露出了憨憨的笑容：“殿下，我找的你好苦啊。” 宁亚愣了下。他刚才怀念了很多人，显然不包括侏儒。 侏儒欣喜地跑过来，想要握住他的手，又有些拘谨地往后退缩了一下：“殿下。您要去哪里，为什么不通知我呢，我可以保护您。” “谢谢你。”虽然对侏儒没有任何感情，并且一直对他保持着怀疑和警惕，可是离别在即，他不想再带着这些烦恼走。而且，只要朗赞危机解除，侏儒就算有阴谋也找不到发展的土壤了吧。 侏儒眼珠子一转道：“殿下要去哪里，我陪您。” “只是附近走走。”宁亚心念一动，对霍普说，“我想与他单独相处一会儿，请王师先回去休息。” 霍普对侏儒的想法与王后差不多，不同的是，王后是宁亚的母亲，有权对他的未来发表看法，而霍普只能纯粹旁观。他没有离开，而是后退了几米，远远地跟着。 侏儒激动地上前：“殿下。” “请帮我一个忙。”宁亚说。 “您与我之前还需要这么客气吗？”侏儒深切地看着，“在我的心里，我与您早就已经不分彼此。” …… 尽管要走了，但是对侏儒的好感应当是培养不出来的。 宁亚干咳一声道：“我想请你引开霍普王师。”侏儒是七阶骑士，应当有办法吧。 侏儒转了转眼珠：“可以问为什么吗？” 宁亚道：“你不是说，咳，我们已经不分彼此了吗？为什么还要问我要做的事情呢？” 侏儒说：“我只是担心您再次抛弃我。您实在有太多这样的前科了。” 宁亚有点尴尬。他的确是这样打算的。“我只是想让王师好好休息，毕竟，他已经很多天没有好好休息了。” “我有个办法让您离开王师的视线，却没有办法让他去休息。魔法师的精神力太强，我可做不到催眠他。”侏儒瞄了宁亚一眼，“看来您交给我的任务我是无能为力的了。” “……怎样离开他的视线？” 侏儒有点生气地说：“看，您刚刚说的果然是借口。您只是想要甩脱王师，顺便甩脱我。” 宁亚转身就走。 侏儒立马跟上去，小心翼翼地说：“殿下，您生气了吗？” “没有。” “不，您生气了。”侏儒肯定地说。 宁亚心力憔悴，不想争辩。 侏儒沮丧地说：“殿下，您真的这么讨厌我吗？” 宁亚低头看他：“那样看欧克什么时候回来。” “……您倒是很在意他。”侏儒气鼓鼓地说，垂下的眼眸闪过一丝冷厉，“我不想听到你关心别人。我不高兴。” 他表现得就像一个正常的吃醋的人。宁亚无言以对。 侏儒低头，两只手的大拇指互相抠着，支支吾吾地说：“帮你也不是不行。” …… 之前自己说帮忙，他说不分彼此。现在他又主动说帮忙了。 宁亚有点无奈：“条件是什么？” 侏儒抬起头，双眼晶晶亮地看着他：“你亲我一下。” 宁亚：“……” 侏儒羞涩地说：“我长这么大，还没有给别人亲过。”他见宁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有点不安，“你不愿意？” 宁亚很想点头。 侏儒说：“那换成谁你愿意？”语气又很快不高兴了，“你的父亲，朗赞的国王，已经同意我们在一起了。这个时候，你无论想谁都是不对的。不但对不起我，也对不起你的父亲。” 宁亚本来还没有想到谁，被他一“提醒”，脑海中立刻闪过两张半的面孔。 一张是狄林。 不管自己当时出于什么原因，但狄林的的确确是他这辈子第一个表白的对象。在知道对安就在朗赞大贝城，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时，更是生出了几分羞愧。那时候的冲动现在看来，实在是胆大得近乎于无耻了。 一张是红发男子。 与狄林截然不同的感受，但不管怎么样，夜夜的折磨的确将这张脸深深地烙入了他的脑海中。 最后的半张却是在光明神会遇到的那道黑影。 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想到他，可是闪过狄林和红发男子之后，留在脑海中的，确实是它。 “你还想了这么久！”侏儒的声音有些尖锐。 宁亚有些不明所以。 侏儒突然抱起他狂奔。 一切来得太快，宁亚还调整好姿势，就感到胃部一紧，上半身直接倒在侏儒的肩膀上。抬眼看到的是霍普急切的面容。风在倒掠，吹乱了他呃刘海，霍普的身影在视线中越来越小。 怎么回事？ 霍普王师竟然输给了一个七阶骑士？ 他记得王师明明是九阶魔法师啊。 宁亚满脑的疑问，来不及问，就看到了一座破败的城市。 说破败，其实建筑还是那些建筑，与上次看到的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最大的不同还是人。以前的大贝城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而现在，人去楼空，来来回回的多是巡逻的士兵。 宁亚让侏儒将他放下，跑去打听前线的情况。 士兵以为他是滞留不走的居民，将他训斥了一顿，后来看到宁亚展示的土系魔法，才以为他是魔法师，连忙告诉他，圣帕德斯魔法学院的导师想出了一个空间魔法阵，可以隔阻黄沙，但是失败了，沙尘暴仍在逼近大贝城，再过不久，大贝城可能就会完全被沙漠覆盖。 宁亚听得眉头直皱。 “瓦拉城主已经下令弃守，现在还有塔吉利斯魔导师挡在最前线，以后可不好说了。您也早点做准备吧。”士兵叹了口气。他驻守大贝城多年，看着它日益繁华，还以为一生如此，谁想又会见证它走向末路。 宁亚说：“塔吉利斯……魔导师？” 士兵道：“就是想用空间魔法阻止沙尘暴的那位。可惜失败了。” 宁亚道：“他还在前线。” “是的，也只有他了，其他人……”士兵还没有说完，眼前已经没有了宁亚的身影。 宁亚不知道自己居然能跑得这么快，可是当他跑出大贝城的时候，速度明显提上来了，而且完全不需要辨别方向，两条腿好似安装了指南针，毫不犹豫地朝着某个方向前进。 渐渐地，眼前出现了大片的沙漠，覆盖了地，支撑着天。 在黄沙飞舞的地方，火焰冲天而起。 宁亚心中稍定。他记得，海德因·塔吉利斯魔导师就是火系魔法师。火势这么大，是否意味着他还没有事？ 临近了。 黄沙与火焰疯狂纠缠，难分难解。两道身影分立在两个方向。海德因背对着宁亚，可是看到他的刹那，宁亚就能感觉到，他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毫不犹豫的，他硬生生地插|入了黄沙与火焰之间。 海德因是人类最顶尖的魔法师，而红发男子，虽然还不知道他的身份，却能感觉到他的力量远超人类，以宁亚的能力本来应该无法插|入两人的战局的，可是走近的时候，他明显能够感觉到一股力量在推动着自己，阻挡住了四周的火元素和黄沙。 宁亚的第一反应是侏儒，可是他的身边哪里还有其他人？ 黄沙和火焰停下来。 露出另外两个人的身影—— 海德因·塔吉利斯。 红发男子。 天暗下来。 宁亚明显能感觉到咒文在自己的肌肤上攀爬。被记忆铭刻的痛苦在*还没有开始时，先一步地折磨起他的精神来。 “你输了。” 他听到红发男子冷冷地开口，却久久没有听到海德因的回答。 宁亚咬着牙，抬头看了红发男子一眼。 红发男子盯着他，神色十分复杂，态度倒是比梦境中好了许多，至少开口说了比前几次加起来都要多的话：“我是为你好。我是为你好。”重复了一次，像是在肯定着什么，“只有跟我走，你才能拥有最好的一切。到时候你就会知道，执着于现在是多么愚蠢的一件事。” 哦，最好的一切。 真好啊。离开亲人，离开朋友，跟着一个始终折磨自己的人走。 宁亚眼角瞄到海德因苍白的面孔，突然流下泪来。 在圣帕德斯的时候，他并不喜欢海德因。事实上，以学生的身份喜欢海德因的人大概不会太多。他才华横溢却高傲得不近人情，宁亚知道圣帕德斯派出很多魔导师来支援，却怎么都没想到其中包括海德因。记忆中的海德因应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 其实自己拥有的，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多的多得多。 还有什么好遗憾的呢？ 曾经有这么多人为自己努力过，而现在，是时候轮到自己付出了。 红发男子有些激动，还过来抓住他的胳膊说什么。 宁亚看着他，突然无比平静。人像是看穿了一切放下了一切，抵达了另一个原以为遥不可及的境界。他双腿一屈，跪了下来。 “我答应了。” 其实说出这四个字也没有那么难。 可对方还不满意，追问道：“答应什么？” 还能是什么呢？宁亚虽然觉得对方明知故问，却很识趣地说：“答应跟你走。” 红发男子装模作样地叹息：“如果你一开始就答应，也不会闹出这么多事。” 一开始就答应？ 他不记得对方在开始的时候问过。不是一上来就黄沙漫天了吗？宁亚在心里冷嘲，态度却越发的平静：“放过他们。” 红发男子这次倒答应得很爽快。“好。” 他伸出手，朝前一探，宁亚身上的咒文如游蛇一般，一条条地从他身上溜回红发男子的手中，最后消失在对方古铜色的肌肤下。 看着咒文离开自己的那一刻，宁亚就像是获得了新生。惊喜之余又有些不敢肯定。 自己的诅咒真的被解除了？ 就这么简单？ 从今天起，真的不用再忍受诅咒发作时的痛苦？ 他悄悄地捏了自己一下，以确定这真的不是连续噩梦之后自作多情的一场美梦。 “走吧。”红发男子的手顺势递到了宁亚的面前。 到了一步，宁亚已经没有后退的路了，温顺地抬手牵住。 海德因面露不悦。 “导师。”宁亚回头看着他，“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还有，谢谢和对不起。”谢谢他不远千里跑来支援朗赞，对不起他为自己付出的这些……终究是白费了。 不等海德因做出反应，红发男子已经不耐烦地将他拖进怀里，然后转身消失在黄沙里。 伏在红发男子的怀抱中，宁亚大气也不敢出，眼睁睁地看着海德因在自己的视线中越来越小，直到完全看不见。 “好了。”红发男子在一望无垠的沙漠中间将他放下，双手托着他，“从今以后，我们就会……”他脸色骤然一变，手掌按在他心脏的位置，然后狂暴地撕开的衣服。 宁亚下意识地抬手挡胸，被他一下拨开。 红发男子死死地盯着他心脏位置的伤口，脸色凶横得难以直视：“是谁？是谁对你下了毒手！” 是毒手吗？ 宁亚回想自己被开膛的时候，好像并没有感受到什么痛苦，更不要说红发男子带给他的诅咒了。 他的沉默让红发男子的脸色越发难看。他抬起手，按住心脏上的伤痕，脸色很快变得越来越黑：“神格……你的神格呢？你没有恢复力量？那么之前是谁在保护你？” 一连串的问题，每个都超出宁亚的知识范围。他只能呆呆地看着红发男子一个人在那里咆哮，发狂。 他的这个样子，在宁亚的心目中与梦境中的那个人重叠，让梦境变得真实起来。 “你为什么不说话！”红发男子忍无可忍。 宁亚道：“我不知道说什么。我不知道你是谁，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甚至，有点不知道我是谁了。”曾经清晰的身份，在红发男子熟稔的口气下，变得有些模糊。 他是谁？ 为什么红发男子会认识他，纠缠他？ 他说的神格是那颗从他心脏里取出来的东西吗？ 可是，它为什么会在他的身体里？ 太多的疑问在宁亚的脑袋里盘旋。 可是，当对方开始释疑的时候，宁亚才知道，原来这世上有一种答案叫做——让思路变得更加混乱。 “我是司顿，是杀戮之神。” 第25章 杀戮之神（五） 神……神祗吗？ 宁亚不知道是自己疯了，还是对方疯了。他张着眼睛，茫而木然地看着眼前这个自称为“神”的男子。 司顿等了半天反应，发现他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有点不耐烦了：“你现在知道我是谁了。” 宁亚觉得自己的思绪就像生锈的轮子，艰难而生涩地转动起来。出乎意料的答案，又在情理之中。令圣帕德斯魔法学院魔导师与魔法公会顶尖魔法师都束手无策的力量，除了神祗还能有谁呢？ 可是，神祗……传说中的神祗啊，为什么要为难朗赞？ “为什么要这么做？”沙哑的好似从心脏深处挤压出来的提问。 “因为，我想见你。”司顿看着宁亚空白的表情，自嘲道，“现在看来，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宁亚忍不住道：“你把我当成了谁？” 哈。 一个主宰过他爱恨情仇全部激烈情感的人有一天清空了所有记忆，用天真无邪的面容看着自己，无辜地问“你把我当成了谁”的时候自己应该怎么回答？ 司顿不知道。 他甚至不知道应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宁亚突然有点害怕。司顿的表情很平静，可是眼底掀起万丈狂澜，那眼神仿佛要将自己吞噬下去，连头发都不剩。 “你，”司顿沉默许久后，开口的第一句话是，“你很容易死吗？” 宁亚愣住，心中生出荒唐的感觉。 之前有很多次，他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却因为种种原因苟延残喘了下来。如今，他已经做好放弃尊严，放弃自由，放弃一切也要苟且偷生的准备，却被问是否很容易死？ 司顿知道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不吃不喝会死吗？” 宁亚心力憔悴，不想再与他绕圈子：“你想怎么样？” 司顿道：“我没想到你失去了记忆，我以为你会做好一切准备。” 记忆中的那个人一直是走一步算百步，怎么可能毫无准备地将自己曝露在满是荆棘的危险之下？可事实又证明算无遗策的人也有失手的时候，胸口的疤痕就是证明。 这样一来，自己的全盘计划都被打乱，要推翻重来了。 接下来，他什么都没说，手在宁亚的眼前轻轻一拂，宁亚感觉大脑瞬间停摆，困倦袭来，尽管不甘心，却熬不过睡意，双眼直愣愣地盯着司顿慢慢地模糊，直到完全陷入黑暗中…… 三十六根长柱支起的银白宫殿坐落在沙漠的中央。 烈日晒着宫殿的每一个角落，到处白花花的刺眼，仿佛浮着一层奶白色烟雾遮盖着眼睛，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也好。如果一个人临死之前还要看到奇奇怪怪的东西，带着惊恐死去，那就太悲惨了。 似乎有人说过，人在临死前会回忆起很多难忘的场景，会想起最放不下的人，可是，他想到的只有水，水，水……饥渴已经将他折磨得连思考的功能也失去了。 他应该为自己即将到来的结局哭泣，可惜，干涸的眼角挤不出一丁点儿的水元素。 目光涣散，眼前发黑。 从上次见司顿，他已经在这里待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之所以说很长时间，是因为他发现这里没有夜晚，根本无法计算时间。现在，是他头一次睁着眼睛看到了黑暗。 但他明确的知道，这不是黑夜，而是他的生命唱响的离别终曲。 看来，光明女神终于收回荣光，将他拱手送给狞笑的死神。 黑暗中，似乎有一只手在轻柔地抚摸着自己的脸，当他想要沉溺在温柔中长睡不醒时，那只手又用力地掐了下来。 一痛而醒。 黑暗破除。 天依旧是亮的，热的，让人绝望的。 一滴液体落在下唇与牙齿间，滚至舌尖，渗入舌苔干裂的纹路。 他喉结动了动。 很快，又是一滴落入，第三滴、第四滴、第五滴……如一束春雨，细碎而温柔地湿润着他岩石般僵硬的唇舌。 意识仍在神游，本能却已苏醒，只有点点滴滴，也是狼吞虎咽。 未几，“雨”渐停。 量不足，比求不得更残酷。 他抬手，凶狠地抓住欲走的身影。 “凶狠”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于对方看来，他的表现与摇尾乞怜差不多。 司顿停住脚步，矛盾地看着有些神志不清的宁亚，慢慢地伸出手指，将他的脸拨了过去。 因为宁亚失去记忆又失去神格，以致他的计划全军覆没，一切都要推倒重来不说，还因为暂停对朗赞的进攻而受到了其他神祗的怀疑和责难，这些日子过得很是艰难，完全没有心情和时间思考与宁亚的下一步应该怎么走。 曾经，他是很坚定执着地期待并等待宁亚归来，两人冰释前嫌，并肩作战。 然而，当这一切实现了一半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的决心动摇了。 真的要一切归零，重头开始？ 真的要相信再来一次他们会有好的结果？ 司顿失去了答案。 “想要水和食物，就努力恢复记忆。”他用脚踢了踢宁亚的大腿。 宁亚呻|吟一声，好似连眼睛都对不准焦距。 “这点苦都受不了，当初是怎么披荆斩棘，将众神世界杀到唯神世界的啊？” …… 愿光明女神能告诉他这是什么意思。 宁亚头痛，他们学习的一定不是同一种语言，才会造成如今的沟通障碍。 刚刚那句话激起了司顿心头的恨意。他弯腰，用一根手指抬起宁亚的下巴，强迫他的视线与自己的相对：“如果真的想不起来，那就从……”他抓起宁亚的手指，从自己的左额慢慢地划到右嘴角，“这条疤痕开始吧。” 宁亚从未这么近距离地观察他的脸。 他本是个让同性艳羡的男子，身材高大，面容英俊，但是从左额斜跨过整张脸的疤痕破坏了他的好相貌，加上他的红头发太过耀眼，愈发显得面色暗沉，使他看上去格外的狰狞凶狠。 尤其当他全神贯注地盯着一个人的时候，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宁亚惊惧地抽走了自己的手指。 司顿低头看着空荡荡的掌心。 看到司顿隐忍的怒火，宁亚背脊升起一股冷意，突然就精神了些，内心又有些愧疚。 丑陋不是错，歧视丑陋才是。 他重新握住对方的手掌。 司顿身体一僵，盯着他的眼神如一头死了伴侣的三尾魔狼……宁亚也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会突然冒出这样的形容，但是眼前这个红发的男子的确让他感觉到了威胁，以及，淡淡的难过。 但很快，宁亚的注意力又被他的手吸引过去了——那是一只厚实宽大的手，长在一条粗壮结实的胳膊上，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在它们的交接处——被称作手腕的位置，正有液体流淌下来。 大旱逢甘露。 竭力的他眼睛大放绿光，突然化作豹子，敏捷地扑过去，虔诚地捧住那只手，贪婪地吮吸起来。 司顿起初由着他的舌头在自己的手腕上舔来舔去，可是当他试图用牙齿撕开伤口时，立刻用手捏住了他的脸颊，将手腕抽了回来。 宁亚瞪大眼睛，看清了血肉模糊的手腕，猛然意识到自以为的甘露是对方的鲜血。 女神在上！他变成了吸血恶魔。 惊恐和愧疚萦绕心口，他瞪大眼睛，看到对方又将那只伤痕累累的手伸过来，下意识地缩起脑袋。 司顿看着他，眼珠子好似寒冰铸造，在炎热中看得人透心凉：“即使没有记忆，你也对我毫不留情。” 语气平平的感慨，不带分毫的情绪，却让宁亚揪心，以至于眼睁睁地看着他悲凉起身，缓步离开，一句挽留的话也说不出口。 血在嘴里凝固，有点腥气，还有点干巴巴的粘稠，不但不解渴，反而更渴，可是精神极好，好得有点过头。当宁亚再度躺下来，打算继续之前没有完成的事——等死，却发现就算闭上眼睛，也寻找不到黑暗。 …… 到底是谁堵上了时间的漏斗？ 让它在原地踏步。 宁亚失神地看着宫殿的天花板。 没有鸟，没有花，连虫都没有。 光线没有变化，宫殿的景色没有变化，连气流都没有变化。 难道他的未来就是无止境地感受饥饿与干渴？ 若是这样，在沉默中死亡之前，他一定会在沉默中疯狂。 第26章 杀戮之神（六） 干燥苍白的嘴唇间滴入两滴水，一滴不多，一滴不少。 宁亚睫毛微微颤动，依旧背着眼睛。 司顿手指在他嘴唇上摩挲了一下，又不死心地摸了摸他的胸口。多年的经验告诉他，那个人绝对不会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与失败的风险中。一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已经发生或正在发生。 “你到底在想什么，告诉我。” 司顿拇指按住宁亚的嘴角，按出一道痕迹。 宁亚晃了晃脑袋，微弱地挣扎，只开了一条缝的眼睛幽幽地看着他。 司顿心中一动，鬼使神差地俯下身。 宁亚惊愕地正大眼眸。 鼻尖比鼻尖间距不到两厘米，司顿停住，猛然看殿外。门口的黄沙不知什么时候竖起三尺，在司顿回头时又突然倒下去，如一瓢凉水浇在地上，不见踪影。 司顿闪身到门口，犀利地扫视四周。 宁亚动了动胳膊，想抬起来，又虚弱地耷拉下来。 一个苹果丢进来，刚好砸在他的腿间。 司顿站在门口，手搭着长柱，凝望着他的方向：“我有一段时间不能过来。”金色的光在他身后炸开，亮了边沿，黑了容颜。 换做十几天前，宁亚一定会冷笑，会问他，真的不怕自己死掉吗？可是半个月过去了，在司顿的眼里，自己像弯角大羚羊一样，靠着被施舍的几滴水，徘徊在生死的边缘，却怎么也死不掉，于是，就越发觉得他的想法是对的吧。 可是自己活下来的原因 司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确定他走远后，宁亚慢慢地坐起来，目光转到那根被司顿搭过的长柱柱脚边的小块阴影。 就在司顿被他咬了一口之后，他陷入绝望恐慌，到了自我放弃的临界点时，一株手掌大的嫩草从那里颤巍巍地钻出来，为他输送来甘甜的汁液。说也奇怪，这么小的植物，吃了竟很扛饿。 此后，每当他感到饥饿的时候，那株小草就会出现。每吃一次，就饱腹很久，久到他会感到困倦，然后躺在地上睡一觉。时间一长，竟渐渐形成一吃一睡的生活规律。而吃草和睡觉的频率也是他计算这个不见黑夜宫的时间的方式——一吃一睡就是一天一夜。 他没有吃苹果，而是放在自己的怀里。也没有别处可放，早在第一次醒来的时候他就发现自己的空间袋不能用了，精神力和斗气都受到压制，半点都感受不到。 可是今天，他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噜咕噜叫了，小草还是没有出现。 宁亚有点恐慌。 难道自己吃得太频繁，让小草的生长能力减弱了？ 如果小草不再出现自己该怎么办？怀里的苹果能坚持多久？一天？两天？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墙边的阴影慢慢地散开又凝聚，变幻出一个黑影。 “呵。” 一声轻笑。 宁亚身体像被什么东西弹了一下，猛然站起来，因为站得太快，脑袋一阵晕眩，又一屁股坐了下去。 黑影从柱子上走了下来，立体地站在他面前，递出手来。 宁亚吃惊地说：“是你。” “你记得我？”黑影淡淡地说。 宁亚说：“你问过我对光明的感觉。” “你说很亲切。” 宁亚看着无处不在、耀眼到刺眼的光芒，消沉道：“之前是这么说的。” 黑影的声音里带着笑意：“现在呢？” 现在……是自在吧。 任何人整天整夜地曝晒着刺眼的强光都应该感到极度的不适，但宁亚没有。甚至来到东瑰漠之后，他好几次地想到了光明女神，企图寻求她的庇佑。是光太盛，折服了他，还是晒太久，已经开始习惯。 宁亚也不知道，但直觉告诉他，这个答案绝不是黑影想要听到的。 “嗯？”黑影不依不饶地追问。 宁亚想了想道：“有点奇怪，不太舒服。”并没有。只是下意识地认为黑影会喜欢这个答案。 侏儒是黑暗神殿的信徒，将自己带给了菲达。自己在菲达剖开自己的心脏后陷入昏迷，醒来后遇到黑影，黑影问了他对黑暗与光明的感觉，说完没多久，他又陷入昏迷，醒来时再度见到侏儒。 似乎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但自己的这几次转手已经证明了一个突兀又和谐的循环。而黑影的身份也可以从侏儒的身上推导出来——必然与黑暗神殿有关系。 “你是谁？”宁亚出其不意地问。 宁亚刚才的答案的确取悦了黑影。他的态度空前的温和：“你希望我是谁？” “救命恩人。” 黑影笑了：“我已经是了。” 宁亚道：“小草真的是你……” “你才是草，脑袋里全是草。” 宁亚愣了下，连忙摆手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小草真的是你种出来……变出来的？” 黑影道：“嗯。感激我吧。” “谢谢。”宁亚沉默了一会儿：“那你能救我出去吗？” 黑影不置可否：“你希望我救你出去吗？” 宁亚双眸亮起。 “不管你想不想给，都、不、能。”黑影嗤笑着戳破了他的希望。 宁亚眼里的光芒渐渐暗淡下来。 黑影的食指和中指在空中虚勾了两下，宁亚的下巴被无形的力量抬起来，仰望着他。 一团黑影，没有眼睛。 但宁亚明显觉得自己在被注视着。 “啧啧。”黑影戏谑道，“看看你的表情，真是可怜极了。” 宁亚肚子又咕噜了一声。 黑影道：“你不是分到了一个苹果吗？为什么不吃？” 宁亚从怀里掏出苹果，然后愣住了。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圆润光滑的苹果皮已经干巴巴得皱了起来。 “哈哈哈哈……”黑影大笑。 宁亚看着苹果，低头咬了一口。苹果绵绵的，没什么水分，味道有点酸有点甜，不如小草的甘甜。 黑影逗他：“好吃吗？” 宁亚低着头，默默地肯苹果，连芯子也不放过，吃完后还舔了舔手指。 “好歹也是个王子，怎么表现得这么寒酸？” 宁亚不说话了。他内心很矛盾，既害怕得罪了黑影，让对方从此之后不再给他草吃，又怕自己开口乞求，将最后的尊严也丢在地上。 黑影试着逗了他几次，都不成功，终于失去了耐性，不耐烦地说：“你确定不想跟我说话？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再提一个愿望。当然，带你离开这里是不行的。” 宁亚垂下睫毛看着自己玩弄着手指。 黑影声音冷下来：“你确定要放弃？” 宁亚喉咙动了动，低声道：“能给我一点水吗？” “水啊……”它拖长音。 宁亚捂住额头。明知道对方在逗弄自己，可自己竟然还是傻乎乎地上了套，给了对方这个机会。 “这倒可以。”黑影出乎意料地痛快答应了，伸出手托住他的下巴，轻轻地捏了捏双颊。 宁亚的嘴巴不由自主地张开，黑影俯下身，脸凑到他的面前，和杀戮之神一样近的距离。它没有再进一步，而是像掂量货物价值般地停在那里。 宁亚难堪地想要转头，下巴被捏得更紧，黑影贴过来，一股清冽的气息拂在面上，很快化作了清泉，慢慢地渡了过来，水是冰冷的，但唇舌火热。 他起先是被迫接收，后来主动吮吸，如狼似虎，连水顺着嘴角流淌下来也不自知。 不知过了多久，宁亚才双颊酸涩地闭上嘴。 “够了吗？”冰凉的手指拭过宁亚嘴角的水渍，眷恋又温柔。 心怦怦地疾跳了几下，刚才激烈又亲密的交流让宁亚的心脏濒临被撑爆的边缘。他无法解释这种感觉，它比他以自身为条件向狄林求援时更紧张，只能捂着胸口，急切地追问：“你到底是谁？” 那根搭在嘴角的手指点了点他的太阳穴，黑暗中的人戏谑地说：“坏孩子才会向别人乞求答案，好孩子应该靠自己寻找。它就在你的脑袋里。” 人人都这么说，可是他的脑袋空空如也。 宁亚哑声道：“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我是谁？” 黑影沉默了会儿，才微笑着说：“你是我的宝贝。”顿了顿，又用似轻柔更似咬牙切齿的口吻道：“让我爱之若狂，又恨之入骨的宝贝。” 第27章 杀戮之神（七） 宁亚活了十六年，除了父王母后之外，再没有人对他用肉麻兮兮的口气说“宝贝”两个字了。可黑影说得那么自然，那么熟稔，那么亲密，自然熟稔亲密得他都忍不住要相信自己就是他口中的这两个字了。 黑影说完之后，伸出手在他面前摊开。 一株小草在他的掌心慢慢地冒出来，青翠的叶子害羞地抖了抖，然后一点点地长高，长大。 宁亚道：“木系魔法？” 黑影轻笑了一声：“看来我是个木系魔法师。” 宁亚有点脸红。刚刚还推测他与黑暗神殿有关，怎么一下子又冒出这么不靠谱的推论。 黑影道：“吃完好好休息。” 宁亚看着黑影慢慢地没入黄沙中，不安道：“你要走了？” 黑影道：“舍不得我？” “……嗯。”一个人太可怕了。尤其是在东瑰漠这样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哪怕黑影与黑暗神殿有关，哪怕它可能与菲达是一伙的，从自己的心脏里挖出过东西，他都不管了。这一刻，他只想要一个态度不算恶劣的人陪着自己。 “要收取代价的。” 宁亚道：“什么代价？” “什么代价都可以吗？” 宁亚很快地摇了摇头。 他很肯定自己的底线在哪里。如果黑影要以朗赞为代价，那他宁可无聊死，寂寞死，自己被自己吓死，也绝不可能答应。这还不是他最怕的。他最怕的是，虽然现在的他这么想，可是在漫长的未来岁月里，他的坚定会在孤寂中动摇。然后到了某一天，他害怕死亡更害怕孤独，于是，就成了奴隶，将亲情友情尊严信仰统统弃如敝屣。 黑影不高兴了：“哼，你对我提到了这么多要求，却连一个要求也不肯满足我。” 宁亚道：“你有什么要求？”他突然想到，自己连能不能离开东瑰漠都是个问题，想要危害国家亲人……真的是鞭长莫及，想太多。 黑影的脑袋凑过来：“亲我一下。” …… 宁亚盯着它，半晌没动。 黑影生气了：“你竟然真的不愿意。” 宁亚回过神来：“你把头凑近一点。” 黑影道：“已经很近了！”话是这么说，可是身体还是悄无声息地往前靠了靠。 宁亚盯着黑乎乎的一团，有点想笑。 无论怎么看，他现在都不像是要去亲吻谁，更像是凑过去吸一口浓烟。 黑影见他久久不行动，转头瞪了他一眼。 宁亚感觉到了，微微噘嘴，亲了它的脸一下——如果它身上的每个部位都和人类是相对应的话。 亲完，黑影哼哼唧唧地说：“一点感觉都没有。”说着，如被飓风吹过，一下子消散在黄沙上，留下宁亚呆呆地看着它离开的地方。 一晃又是好多天。 宁亚渐渐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开始苦中作乐——比如说堆沙。黑影有时候会冒出来捣乱，将他堆好的“城堡”推散，但是提供给宁亚的小草从来没有再迟到过。 这一天，宁亚在沙子上画了一幅简画。 父王、母后、大哥、大姐……霍普王师……狄林、哈德因……足足十六个人，正要在最后加上自己，黑影又冒出来了，对着一个个简单的小人评头论足了半天，指着狄林说：“这个是你？” 宁亚一怔：“不是。” “怎么可能不是？”黑影指着海德因说，“这个分明是我。” 宁亚：“……”只有黄沙和手指，他的画简单到了极致，能够辨认的只有身高、身形和发型。除了自己这个原创者之外，怎么可能还有人能够辨认出他们谁是谁来？ 但黑影固执地认定了海德因的那个就是自己。 宁亚道：“为什么？” 黑影道：“他们两个和别人不一样。” 宁亚努力地寻找着不一样的地方。 黑影道：“他们自动地靠近着对方。” 宁亚：“……”是他刚才动的时候，衣摆不小心扫到了狄林，才让他看上去像是要投奔到海德因怀抱中去。说到衣摆，他已经将一个月没有洗澡没有洗头了，好在这里没有镜子，他也不会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 他有点佩服司顿和黑影。这样的自己，他们竟然一个差点吻下去，一个已经吻了下去。 果然不是人啊。 宁亚嘴角微微扬起，身体突然被扑倒，黑影在黄沙上一扫，简笔画被扫平。 未几，司顿的声音出现在宫殿的门口。 他这次的脸色比前两次好些，提着一串葡萄进来，走到宁亚身边。 宁亚的嘴唇依旧很干，神情恹恹的，完全看不出刚刚还和黑影在这里说笑。 司顿拿出一个葡萄，挤了几滴葡萄汁在宁亚的嘴唇之间。 宁亚嘴唇轻轻地动了动，任由果汁自动地流入喉咙里。 司顿道：“这些天有想起什么吗？” 宁亚淡然地看着他。 这些日子，司顿也一直在琢磨。他想来想去都觉得那个人肯定留了一手，这种猜测渐渐地变成了一种信念，深植于心，让他坚信不疑，连带的开始怀疑宁亚的可信度：“你真的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宁亚眼眸低垂，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我到底应该想起……什么？” 司顿道：“从出生到现在，你有没有做过奇怪的梦？” 宁亚抬眸看着他，慢慢地点了点头。 司顿眼睛一亮：“什么梦？” “一片黄沙，一个奇怪的，红发男人，披着红色的披风……” 不用往下听，司顿也知道他说的是自己，脸色顿时黑了黑，强忍着怒气说：“那奇怪的人呢？你有没有……不许说我！” 宁亚嘴角微勾，带着几分嘲弄地说：“您是神，不是人。” 司顿说：“到底有还是没有？” 宁亚心中一动。菲达从他的心脏里拿走了一块白色的像石头一样的东西，司顿追问他的心脏里的神格去哪里了。将两者结合，他心脏里的那颗东西应当是神格。 既然司顿知道他那颗东西是什么，有没有可能，他也知道黑影是谁？ 他的脑海，有一个的魔鬼在摇旗呐喊：供出黑影，解开谜团！ 被黑影和司顿暧昧得态度折磨得太久，久得他已经失去了虚与委蛇的力气，只想迅速出击，哪怕刀子太快有可能割了手，他也想试一试。 司顿看到了他的神色变化，像沙漠旅客看到了绿洲，疾声追问。 宁亚眼神闪了闪，正好看到司顿身后的长柱上，一团黑影慢慢地凝聚成人影，无声地注视着自己。黑影没有出声，也没有出面——脸依然是一团漆黑，可宁亚还是接收到了它给予的无声警告。 不用出声也能从没有五官没有表情的脸上读懂对方的想法，是宁亚最新炼成的技能。 司顿问不出结果，怒气上涌，将葡萄丢在地上，抬脚踩出。葡萄汁从脚底蔓延开来。 宁亚心痛得不忍再看。自从有了黑影小草的供养，他的食物和水暂时不成问题，可是，一天一株小草离温饱还差得很远，只能算勉强活下去而已，这么一串葡萄对他来说的，一样很珍贵。 见他心痛，司顿脸色反倒好了，低头哄他：“生气了？” 宁亚自嘲地说：“我有什么资格生气？” 司顿笑道：“你认识到这一点就好。在这里，你只有依附着我才能活下去，我是你唯一的神，也是你唯一可以仰赖的人。我要你把你知道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告诉我！” 宁亚一言不发。 “这次先放过你。”司顿将踩扁的葡萄从脚底下拿出来，摘下一颗尚算完整的放入宁亚的口中，“你好好考虑。下一次，我一定要得到答案。” “不许告诉他。” 司顿一走，黑影立刻露面。 宁亚侧卧，将踩过的葡萄放在嘴里呷味道。 “不许吃。”黑影挥手，葡萄就从宁亚的指缝中滑了下去，埋入黄沙，一转眼就不见了。 宁亚舔了舔自己的手指。 黑影抓住他的手腕，将人提到自己的面前：“听到吗？” 这么多天接触下来，宁亚对他不像刚开始那么害怕和忌讳，到了现在也没有太紧张，依旧瞪着一双黑幽幽的眼睛看他。 黑影拍他的臀：“说话。” …… 宁亚吃惊地涨红了脸。 黑影还要拍第二下，宁亚开口道：“我讨厌现在这样。” 黑影放下他，傲慢道：“哼，你喜欢我也不想拍了。” 宁亚说：“我是说，我不想像现在这样。你们看着我的时候，都是在看另一个人，我却像一个傻瓜一样，被你们耍得团团转。” 黑影沉默。 “我不知道你们把我当做了谁，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他。可是，现在的我，脑海里只有宁亚的记忆。我只知道我是宁亚，来自朗赞……” “很好，就这样。”黑影突然打断他的话。 宁亚一怔。这有什么好的？ 黑影说：“记住你刚刚说的话，无论谁问你，都要这么说。”说完，它很快消失在黄沙里，倒是那些被埋入黄沙的葡萄又钻了出来，一下一上的路上，葡萄汁已经被完全得晒干，只剩下干巴巴、硬邦邦的葡萄皮。 “你是人类？”一个清甜好听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宁亚抬头望去，在宫殿的门口，阳光与最盛的地方，一个身姿聘婷、容貌秀丽的少女朝他走来。 她红润的脸庞带着亲切的笑意，奇怪的是，宁亚看着她，却由衷地感到一阵阴冷。 第28章 杀戮之神（八） 宁亚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少女大大方方地走进来，秀目四下一扫，落在地上的葡萄皮上，笑眯眯地说：“我说司顿大人把我喜欢的葡萄拿到哪里去了，原来送来给你啦。” 酸味从殿外一路滚进来。 少女绕着他走了一圈：“你叫什么名字？” “宁亚。” “哦，”少女摇摇头，“没听过。”她的脚似漫不经心地从葡萄皮上踩过，等脚移开时，葡萄皮已然焦黑。 “你从哪儿来？”她又问。 宁亚道：“朗赞。” 少女眉毛微扬，刚刚已经打量过的一遍又打量了一遍，几乎仔细到连每个毛孔都要用放大镜照清楚的地步。 “那我就知道啦。”她一边说一边点头一边笑，但眼神里表达的却是截然相反的阴冷：“所以，司顿大人临时反悔，放弃进攻朗赞，是因为你咯？” “你是靠什么改变司顿大人主意的呀？” “身体吗？” 她挑剔地看着宁亚：“脸不好看，身材干瘪，腰很细……但没什么用。司顿大人喜欢你什么？” 宁亚被气得肚子都饿了。他不是冲动的人，也很少在口头上反驳别人，可是身为受害者还被人嘲讽，脾气再好也忍不了。他佯作平静地说：“大概喜欢我不好看的脸和干瘪的身材吧。” 少女道：“那大人对你好不好啊？他多久来看你一次？你知不知道，他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在哪里？” 宁亚道：“阳光下吧。这里又没有黑夜。” 他是赌气说的，谁知少女竟然笑起来：“那是因为你的视野太窄了。你到了这里已经一个多月了吧，除了这座宫殿还去过什么地方呢？”她看着宁亚，笑嘻嘻地说，“你不会以为东瑰漠就是个连葡萄都很珍贵的沙漠吧？” 宁亚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东瑰漠有绿洲，很大很大的绿洲。那里是众神的宫殿。” “真正的，神才能涉足的领域。” 宁亚对她画的大饼不为所动。 看他这么不合作，少女的笑容终于绷不住了。“我就带你开开眼界吧。”说着，伸出手来。 宁亚下意识地后退，才退了一步，黄沙下面就伸出两条葡萄藤，绊住了他的腿，顺着脚踝一路往上，不过眨眼，就将人捆得结结实实。 少女手指一勾，葡萄藤就跳到她手中，顺着食指缠了一圈。她对着宁亚笑笑：“不要怕，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 如果她不用这么凶狠的眼神说这句话，他可能会更安心点。 宁亚看着她手腕一转，自己的身体就被向前拖了几厘米。 她又朝他笑笑，然后提着藤蔓往外走。 炽热的黄沙擦着他的背脊，滚烫滚烫的，不过几米，就擦得又烫又痛。 久违的痛苦再度袭来，宁亚双眸蒙上一层认命的哀色。就在他咬着牙，准备用数数字来催眠自己，引开注意力的时候，背脊突然一凉，热痛竟消失了。 他疑惑地看着少女的背影。 少女依旧踩着原先的脚步慢悠悠的走着，显然不是她的手笔。 就在他继续寻找的时候，一道黑影从少女的后背一闪而逝。 吓！ 宁亚错愕不已。 少女若有所觉地回头，看他的皱着一张脸，还以为在忍受痛苦，嘴角扬起一丝得意又泄愤的笑容，很快回头继续往前。对她来说，根本不需要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走。但她就是想要看宁亚受苦。 少女走了很久，久到宁亚都已经犯困了，天突然一点点地暗下来了。 他睁大眼睛，就看到前方的天空完全沉浸在墨蓝中，甚至还有点点的星光点缀在夜空中。但是夜空的范围很小，就像是一个专门被分割出来的圆形。 夜空的下方是一座巨大的金色宫殿。 宫殿周围是澄澈的河流，河流上架着一条金黄色的拱桥，拱桥两遍鲜花盛开，蝴蝶在花丛中穿梭，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让人难以相信这样一个世外桃源般漂亮的竟然是在东瑰漠——一片黄沙的中间。 宁亚被拖上了黄金桥，突如其来的坚硬让他闷哼一声。 少女回头看他，好似现在才发现他的不舒服似的，将藤蔓收了回来，又亲自扶他起来：“不好意思，我忘了你是个人类，身娇体弱，刚才不会伤到你了吧？” 宁亚低头看河水，避开了她的目光。 少女无声地鼻哼了一声，用葡萄藤缠住他的手腕，拉着他往前走。 走过的黄金桥，是一片碧绿的草地，草地上白色小花点缀，与天空的繁星对映。 自从知道黑影喜欢黑夜之后，宁亚就会时不时地在他面前透露几句怀念黑夜的意思，黑影每次都很高兴。他记得自己曾经说过，想念黑夜，那时以为是言不由衷地虚伪客套，可是真正看到了夜空，他才确认这句话非虚。 草地的尽头是白玉般的宫殿大门。 白色的大门镶嵌在黄金铸造的宫殿里，显得格外的华贵。 少女推开门，门内脚步声纷沓。没多久，就看到大门内站了一左一右的两列人。两列人齐齐看过来，有的好奇，有的平静，大同小异的是，脸上都挂着亲切的微笑。 宁亚有些恍惚，眼前的画面似曾相识。 少女拉着他一步步地向前走。 看着她的背影，宁亚突然知道为什么熟悉了。因为他曾经梦到过相似的一幕。不同的是，梦里在前面引领的人是司顿。但周围的这些面孔虚伪得如此雷同。 他甚至觉得连面容也几近一模一样。 “娜亚。”宫殿正前方是六格向上的阶梯，阶梯上放着一张金色的宝座，宝座上坐着一个姿容绝世的美人。她身材纤瘦高挑，拥有玲珑的身材曲线和一头耀眼的金色长发。那是与司顿的阳刚之气完全相对的，属于女性的阴柔之美。 少女停下脚步，双腿屈膝，跪拜道：“奥菲大人。东瑰漠闯进了一个人类，我将他带过来了。” 奥菲讶异地挑眉，看向宁亚。 宁亚无惧地回望她。 奥菲道：“你是什么人？” 宁亚想起黑影之前叮嘱自己的话，倒没有刻意唱反调，非常合作地回答道：“宁亚，我是朗赞的小王子。” “朗赞小王子？”奥菲站起身，翠绿色紧身长裙逶迤在地，“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宁亚道：“是杀戮之神把我抓来的。” 奥菲皱眉：“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宁亚道：“没有什么关系，如果勉强要算的话，敌人？” 奥菲一步步从宝座上走下来，来到他面前。 宁亚发现自己之前用高挑来形容她真是太准确了。因为他们站在一起之后，宁亚矮了半个头。 奥菲说：“你们有什么仇怨？” 宁亚道：“他用黄沙侵占朗赞的土地，夜夜用噩梦折磨我，还将我囚禁在这里，难道不算敌人吗？” 奥菲道：“他真是可恶啊。” 你们也脱不了干系吧。宁亚在心里默默地说。 他没有忘记娜亚之前说的那句“所以，司顿大人临时反悔，放弃进攻朗赞，是因为你咯？”也就是说，进攻朗赞并不是司顿一个人的决定。而他背后的人……很可能都在这座黄金宫殿里。 第29章 杀戮之神（九） 这座，可能是众神宫殿的地方。 宁亚垂下眸光，避开了奥菲凝视。 奥菲伸出手，轻轻抬起他的下巴：“你现在来到了一个可以为你讨回公道的地方。” 宁亚抿着嘴唇。 奥菲看着他嘴唇脱起的白皮，嫌恶地收回手，轻笑着转身，走回宝座上：“但是，我不能听信你的一面之词就对司顿定罪。让你们当面对质吧。娜亚，把司顿叫过来。” 见到宁亚之后一路挂着甜笑的娜亚脸色一变，失声道：“我？” 奥菲微笑道：“你领他来，不是为了向我投诚吗？是我会错意了？难道，你是在利用我吗？我亲爱的丰收女神。” “当然不是。”娜亚惊慌地低下头，欠身后退。 她走后，宁亚被邀请入座。 一捧捧新鲜的水果送到桌上，果盘旁边还放着大块的厚麦饼。 宁亚隐晦地咽了口口水，在奥菲再度邀请他食用的时候，终于伸出手去。尽管饿到了极致，他依旧保持着优雅矜持的用餐礼仪。而且，饿太久的胃无法承受正常的食量，吃了一点就停了下来。 宫殿里的其他人三三两两地聊天，奥菲高坐在最上方，俯瞰着众人。当宁亚看过去时，她又会将目光拉回来，与他对视，传达出善意。 门再次被推开，殿内安静下来。 嘎啦。 镣铐上沉重的锁链在地上拖行，突兀地截断了殿内持续的聊天声。 宁亚错愕地看着脱下红披风，被一身铁镣缠缚的司顿。司顿看到他时瞳孔微微一缩，紧闭的嘴唇抿成一条线，不悦地看着高座上的奥菲。 奥菲单手捂嘴：“抱歉，我忘记你还在受罚，不该让你以一身镣铐的狼狈姿态出现在自己心上人的面前。” 司顿道：“你要做什么？” 奥菲道：“你带了一个人类的客人进东瑰漠。” 司顿说：“他并没有给你们带来麻烦。” “是这样吗？”奥菲看向娜亚。 娜亚惊慌地看了司顿一眼，见他直视前方，毫无理睬自己的意思，胸口憋着的一股气就彻底爆发了，突然就勇敢起来，坚定地望着奥菲：“他偷走了我的葡萄。” 看司顿皱眉，奥菲眼睛笑意盈盈。她说：“有什么解释吗？司顿。” 唯一属下的背叛反倒让司顿沉静下来，踏入殿堂时的惊涛骇浪如今只剩下一朵朵细微的浪花，在心海翻腾了几下，慢慢地融入海水，平静下来。 他说：“没有。” “你应该知道自己的处境，”奥菲站起来，一步步地走到他前面，“已经失去了莽撞、冲动和任性的权利。” 司顿垂眸看她，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似乎不为所动。 她的身体微微前倾，凑在他耳边，低声地一字一顿地说：“你应该憎恨的人是若娜。是她背弃了你，将你抛弃在漫天的黄沙中，和我们这群失败者囚禁在一起。你今日遭受的屈辱、痛苦、责罚、蔑视、排挤都来自于她的馈赠。” 司顿的嘴角僵硬了，紧绷的身体明显传达出愤怒与悲痛的气息。 奥菲摸摸他的脸：“无论你有多么不愿意，都必须承认，高贵的若娜不在这里，你只能和我们一伙。”顿了顿，看向宁亚，“当然，我很高兴你有一个新的开始。一位……身份尊贵的人类少年。作为现任的同伴，我很乐意成全并祝福你们。但是，这并不是毫无代价的。爱情对你很重要，自由对我们也是。你必须继续向前走，一直走，一直走，直到诸神回归。” 宁亚激动地要站起来，奥菲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我知道你是朗赞的小王子，司顿想要和你在一起，总不能得罪你的父母。那么，从森里斯加下手怎么样？”她走到宁亚的身边，轻轻搭住肩膀，从果盘里拣起一颗葡萄，递到宁亚的嘴边，“你的小王子可以留在我身边，我保证，一定每天都有葡萄吃。” 她并没有给司顿拒绝的机会，直接拉起宁亚的手，将人带离。 司顿抬步要追，脚刚一动，脚链就像活了一样，用力地勒了一下，只是这么一个耽搁，看似慢悠悠地往前走的两个人就消失了踪影。散在周遭交谈的诸神仿若不经意地靠过来，形成一个包围圈。 他在中心。 无形地较劲，谁都没动。 最后还是娜亚打破僵持：“快到半夜十二点了。” 诸神对视一眼，慢慢地退开两步让出一条路来，司顿转身就走。娜亚立刻追了上去，刚出宫殿，司顿就反手一巴掌甩过来。娜亚被重重得打回殿内。 …… 诸神中有人笑嘻嘻地说：“怎么又回来了？是落下什么东西了吗？” 娜亚恨恨地咬了咬牙，飞快地站起来，转头就跑。 宫殿门缓缓地关上。 刚刚还嬉笑的诸神收起笑容，阴沉地看着殿门，仿佛正看着不共戴天的仇人。 宁亚跟着奥菲穿梭过数不清的走廊，推开过数不清的殿门，到最后，终于来到一座四四方方的小庭院里。庭院的边上是一排两层高的楼房。楼房由巨石垒成，灰扑扑的石柱好似古树的年轮，透着久远的时代感。 奥菲道：“这是整个宫殿我最喜欢的地方。” 宁亚：“……”一句话堵得他无话可说。 奥菲看看他，笑了：“你一定以为我是为了安抚你才这么说的。可这是我的实话。”她拉起他的手腕，来到庭院的最中间，抬头看天，“这是这座宫殿里，唯一一个能够看到昼夜交替的地方。” 宁亚跟着抬头仰望。 天黑如墨。 奥菲道：“你在东瑰漠待了一段时间，应该知道，东瑰漠没有黑夜。但是，在这座宫殿里，没有白昼。” 宁亚惊讶地看着他。 奥菲没有解释，反而拉着他走进了楼房。 入了门，宁亚才确定奥菲说的最喜欢并不是客套话，屋子里的一桌一椅，一画一瓶，都极具匠心，显然是主人精心挑选过的。她说：“从来没有邀请别人来过，你是第一个。” 宁亚心底泛起涟漪，被一个人另眼相看，即使对那个人没有好感，也会忍不住有些感动。 奥菲拉着他坐下，亲自倒水果茶给他喝。 走了这么长的一段路，刚刚吃了一点水果到现在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宁亚没有推辞，接过来喝了一口。 奥菲道：“你不怕我不怀好意吗？” 宁亚抿了抿唇：“就算是，我也没有反抗的能力吧。” 对他近乎质问的抱怨，奥菲一笑而过，开始询问梦大陆的近况。她提的问题五花八门，完完全全地挺停留在上个世纪。她的概念里，梦大陆最强大的国家依旧是有“梦之帝国”之称的奥古帝国，光明女神信徒叫“光明追随者”，只有几个规模平平的小教会，人类最强大的是魔法师，骑士是魔法师的随从和保护者，不具备独自作战的能力。 听到宁亚的介绍，奥菲惊讶极了：“奥古帝国分裂了吗？真难以想象。开国大帝带着十把随身佩剑登基的情形还历历在目，没想到帝国已经成了过眼云烟。这也难怪吧，他一向对若娜，就是光明女神没什么好感。” 被噩梦纠缠了这么久，又与诸神纠缠到现在，宁亚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主动详解当年，好奇得抓耳挠腮，见奥菲说到一半顿住，忍不住追问道：“为什么？” 奥菲道：“若娜有着极大的掌控欲。你知道她是所谓的神王吧？” 宁亚摇摇头。他的第一位老师是黛安芬·伯格，一直以为自己未来会变成一名骑士，对神的传说丝毫没有关注。若早知道朗赞的北方住着这样一群危险的邻居，他一定会花时间将来龙去脉调查得清清楚楚。 奥菲笑道：“看来若娜的地位并没有她以为的那么高。创世神创造了世界之后，赐予四个神祗与众不同的强大神力，分别是海皇、死神、黑暗神和光明神。光明神和黑暗神就借机自称为神王，要求其他神对他们顶礼膜拜。光明神和黑暗神是姐弟，他们联手，就算是海皇也要避让三分。于是诺尔斯干脆回归大海，再也不回陆地了。由此可见若娜有多么的霸道和□□了。” 宁亚道：“光明女神没有阻止吗？” 奥菲道：“她倒是想，却不能。因为海洋和亡灵界是唯二不受光明和黑暗统治的地方。”她突然□□了一声，弯腰捂住胸口。 宁亚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想要扶她：“你怎么了？” 奥菲维持着这个动作，一动不动地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坐直身体，淡然道：“没什么。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我有空再来看你。”说完，也不等宁亚回答，径自站起来，打开门出去了。 宁亚跟了几步，被黑影挡住。 黑影不悦道：“不许你看她，更不许和她说话！” 宁亚看到它，立刻紧张踮起脚往外看，确定奥菲的确离开了，才关上门道：“你怎么来了？” 黑影冷哼道：“捉奸。如果我不来，你的心是不是就要傻乎乎地被她勾走？” 宁亚：“……” 黑影走到奥菲坐过的地方，抬起手，将她用过的茶杯扫落：“蠢货。你上辈子就是蠢死的。” 宁亚弯腰捡茶杯。 手还没有碰到，杯子就变成了齑粉。 黑影又说：“你忘了你是人类吗？万一被割伤了怎么办？流血了怎么办？” 宁亚好气又好笑：“你到底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黑影在奥菲坐过的地方坐下来，屁股在椅子上来回蹭了几下，用施恩的口气说：“我帮你消消毒。” 宁亚道：“你对她很有敌意？” 黑影道：“当然。因为她是这个世界上最阴险的女性，包括神和人。” 宁亚想起他对光明的恶感，鬼使神差地冒出来一句：“比光明女神还阴险？” 黑影沉吟着说：“你难倒我了。她们可以并列第一。” 宁亚道：“她是谁？” 黑影不屑道：“自称智慧女神，其实就是阴险女神。” 宁亚现在已经能够得出一个公式了。黑影讨厌光明女神，奥菲讨厌光明女神，黑影和司顿不和，奥菲和司顿也不和。所以结果是，他们都不是一伙的。 宁亚道：“你为什么这么讨厌她？” 黑影道：“因为我们不是一伙的。” 宁亚：“……”他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吗？居然把他的想法知道得一清二楚。应该感到可怕，又有些好笑。 第30章 杀戮之神（十）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已经学会苦中作乐。 黑影见他脸上有笑意，以为他不把自己的话当做一回事，对着宁亚的耳朵，来来回回地强调了好几遍，直到宁亚受不了投降，点头保证自己会对奥菲保持距离才罢休。 宁亚旁敲侧击询问它的身份以及来这里的目的。 黑影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宁亚低声道：“因为我想知道。” 黑影几乎想大笑，但宁亚下一句话又让他笑不出来了。 “在这里，我唯一能相信一点儿的人就是你了。” 黑影有点满意，又有点不知足道：“为什么是相信一点儿？” 宁亚道：“我还不知道你是谁。” 黑影“呵呵”冷笑：“这句话应该说，你竟然不知道我是谁了。” 这时候有一个“了”和没一个“了”，语境便差很多。你竟然不知道我是谁了，就说明他以前是知道的。 但宁亚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自己应该知道什么，难道又是司顿提到的“那段被遗忘的记忆”吗？可他的记忆中清楚地罗列自己从小到大的生活，时间表完美得无懈可击。他哪里有时间去参与另一段失忆的岁月？ 他纠结的小表情让黑影有点心软。尽管以前的他让自己恨得牙痒痒，可看到他现在过得也不好，心里多少平衡了一点儿。如果，他能帮助自己将失去的拿回来，黑影想：自己也不是不可以给他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黑影自认不是一个慷慨大方的人，有时候小肚鸡肠得连自己都要摇头叹息，可是，他仅有的慷慨和大方都贡献给了同一个人，日积月累，就很蔚为壮观了。 他说：“好好待在这里，什么都别管，什么都别想。” 宁亚说：“你不愿意告诉我答案，还不许我自己猜测？” 黑影嗤笑道：“白日做梦和胡思乱想对你毫无好处。” 宁亚觉得自己并不是胡思乱想。把梦境里看到的情景与目前看到的状况结合，一些脉络就会浮出水面。他揉着脑袋，努力地回想着那个与宫殿有关的梦境。 “哈维！”脑袋里爆出的一声怒吼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脑海中的迷雾，让他情不自禁地跟着喊了出来。 “嗯？”黑影下意识地回了一句。 宁亚惊愕地看着它。 黑影道：“你想起了……什么？” 宁亚心怦怦直跳，脑袋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黑暗神的名字，叫什么？” 黑影道：“你连黑暗神的名字都不知道？” 宁亚仿佛开了窍，步步紧逼：“你是黑暗神吗？” 黑影说：“哈！哈！你觉得黑暗神是我这样的？” 宁亚沉默地看着他。它敷衍的态度更让他有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黑影突然走到门边：“时间差不多了。”回头看宁亚，“记住我说的，待在这里，什么都别管，就当度假。” 宁亚别开目光。 黑影道：“尤其是森里斯加的事。” 宁亚讶异地转回目光。 黑影道：“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宁亚：“……”这句话更像。 黑影道：“我只是看不惯你婆婆妈妈的性格太久！” 宁亚看着它化作一缕烟，从门缝里挤了出去，等他推开门，外面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奥菲如她说的那样，的确是有空就会来看他。照宁亚来看，她空闲的时间委实太多了，几乎从早到晚都泡在他这里——谢天谢地，她说的没错，这里的确有昼夜交替，是他来东瑰漠之后第一次明确地感觉到了时光流逝。 “梦大陆的和平竟然要靠着一个魔法学院来维持，真是有趣。”奥菲捂嘴笑，“难道沙曼里尔和坎丁帝国的皇帝也能容忍吗？看来，少了战神和杀戮之神的庇佑，梦大陆变得不思进取了。” 宁亚说：“因为和平是所有人类的心愿。” 奥菲手指轻轻地将杯子往前推：“水原本是没有味道的，加了蜜，就变得甜。加了盐，就变得咸。人类也是这样。他们的命运掌握在上位者的手里，他们的方向是上位者的目光。梦大陆的和平来自于上位者的平庸。” 宁亚拳头紧了紧道：“用暴力掠夺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与强盗有什么分别呢？” 奥菲道：“强盗之所以被称为强盗，是因为他们处于被别人践踏的最底层。奥古帝国的开国大帝掠取了前朝的帝位，依照你的逻辑，他们的做法是一样的，后者歌功颂德的人却前赴后继，数之不尽。朗赞的王位难道是与生俱来的吗？在朗赞，和你一样大的孩子千千万，你以王子的身份受到别人的尊敬，而那些孩子却要一步一个脚印地往上走……即使如此，除非推翻你父亲的统治，不然终其一生，他们在你面前也是臣子。难道这也是一种公平吗？难道将别人的劳动成果以赋税的形式交给你们也是理所应当的吗？” 宁亚哑然。 奥菲微笑道：“你之所以希望和平，不过因为你是和平局势下的利益获得者。梦大陆和平，你的王子地位就不会受到动摇。” 宁亚回神道：“并不是这样的。你说得对，人民交予我们税收，但我们以其他的方式返还给了人们。我们武装军队，保护他们的人身安全，我们造桥修路，确保他们的交通方便。我们还会用这些钱辅助拼贫困的人民过上更好的生活。其实，大多数的人类并没有太大的野心，我们做了这么多，都是为了生活更安稳。我是朗赞的王子，所以我愿意为朗赞而奉献所有，包括生命。这是我作为王子所应该付出的代价和肩负的责任。如果我是个平民，我也会做我力所能及的事，并不因为我的身份而改变。”朗赞民风淳朴、君主英明给了他足够的底气发表这样的言论。 奥菲道：“可是你们的军队并不是万能的，不然你就不会在这里。” 宁亚点头道：“是的，所以我更想知道，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奥菲道：“你可以猜猜看。” 宁亚摇头道：“我猜不到。”一个杀戮之神已经令梦大陆的顶级魔法师束手无策，如果要占据梦大陆，以诸神的力量，想必是轻而易举的事。可是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能够吸引诸神大费周章。 奥菲道：“夺回诸神荣耀。创世神命名的世界并不是梦大陆，而是nd。多种族混居，多神祗共同管理。这里并不是光明女神一个人的乐园。” 宁亚道：“你们要怎么做？” 奥菲看着他，微笑道：“和你聊天实在是一件很开心的事，开心得让我舍不得将你让给死神。所以，我愿意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完成我交给你的任务，我就放你自由，让你回朗赞。” 宁亚心里又不好的预感：“什么任务？” 奥菲对门口说：“进来吧。” 门被推开，一个修长的身影站在阴影中，向前迈了一步才露出面目——娜亚。 宁亚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被奥菲轻轻地搭住肩膀。 “你可以把它当做任务，更应该把它当做荣耀。”奥菲手指在他的肩膀轻轻拂过，笑吟吟地说，“至今为止，还从来没有人类能够享受与神结合的殊荣。你是第一个，也可能是唯一的一个。” 宁亚迷茫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奥菲手掌贴在他的背后，轻轻地往前一推，将人送到娜亚的面前。 娜亚嫌恶地别开脸。 奥菲说：“我要你们在最短的时间里，剩下一个孩子。” …… 宁亚明显被吓住了。 娜亚面颊抽了抽，似乎对这件事抗拒以极，却出于某种原因不敢反抗。 奥菲说：“娜亚，这是你的投名状，不要让我失望。” 娜亚咬牙道：“我可以用其他的方式报效您，哪怕要我偷来司顿的神格，可是我绝对无法接受与一个人类孕育孩子！这是对我极大的羞辱！”她控制不住音量。 奥菲脸色不变：“那就是羞辱吧。” 娜亚白了脸。 奥菲道：“我只要结果，过程和你的意愿并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当然，等你完成任务之后，我或许会有点兴趣听听你的心路历程。”她路过宁亚的身边，凑近他轻笑道：“放轻松。她脸上没有疤，应该不太讨人嫌。” 宁亚僵硬地看着她优雅地走远，转头看娜亚，脸上立刻被甩了一巴掌。 娜亚对着他咬牙切齿地说：“你想也别想！” 宁亚又看着她气冲冲地走出去，脑袋里至少空白了半个小时，等他完全回神，并消化了奥菲的话之后，脸色也一下子白了。尽管他还没有正式的谈恋爱经验，但第一个动心的对象是狄林，于是默认了自己对同性更感兴趣，面对可能要被迫与一名异性——而且还是非人类，进行结合，无论从身体还心灵，都极为抗拒。 奥菲的做法让他费解。 前面还在说要拿回诸神的权力，后面就转到人类与神的繁衍上去了。难道，她想要利用他与娜亚的孩子来统治梦大陆？ …… 这不能算一个靠谱的提议吧？ 诸神退出历史舞台太久，光明女神因为光明神会的原因，并不受大陆顶尖集团的欢迎。可以说，在历史因素的沉淀和人为因素的干扰下，神对人类的影响远不如前。现在，别说是神与他的孩子，就算是神与沙曼里尔、坎丁帝国皇帝的孩子，都未必有一统大陆的号召力。不，不是未必，是绝对没有。 奥菲身为智慧女神难道连这一点都看不透吗？ 显然也是不可能的。 这几天，他在奥菲有意无意地引导下，已经传播许多关于梦□□势的信息，她应当了解诸神与龙族已成传说，魔兽龟缩在梦魇林，如今梦大陆已经是人类的天下。 他想来想去想不出答案，一腔的担忧和郁闷无处诉说，不由自主地想念起黑影来。 黑影最近神出鬼没，宁亚见它的次数越来越少。很多时候他都觉得黑影来见自己并不是为了什么事，而是单纯地想要告诉自己，它还在。 这种无声的默契与关怀在孤立无援的时候显得格外的珍贵，也让他格外的珍惜。即使嘴上不说，他心灵上已经对它越来越贴近。也许这是一种诞生于特殊环境下的扭曲产物，等他回到朗赞，回到自己的生活，就会慢慢地冲淡，可是现下的时刻，它深刻而清晰。 宁亚坐在窗边等了会儿，始终没有看到一缕黑雾在自己的房间里冉冉升起，终于熬不过睡意，歪着头睡了过去。 他是被摔门声吵醒的。 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娜亚。离她上次离开，已经是一夜过去。她依旧穿着上次离开时的白色纱裙，但脸色憔悴了许多，若仔细看，还能看到她苍白脸皮下的青色血管。 她的瞳孔燃烧着愤怒，可深色已然平静。 娜亚直盯盯地看着宁亚，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宁亚已经千疮百孔，如果怒火可以燃烧，宁亚已经灰飞烟灭。她说：“你跟我来。”转身就走，她怕自己多留一刻就会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比如用双手将他的脑袋拔下来。 她走得太快，压根没注意后面的人是否追上来。她的潜意识抗拒着他追来，而理智又认为他绝不敢违背自己的命令，所以等她走到二楼时才发现楼里空了。 宁亚从庭院里跑出来，拼命地往前跑。 不用问，他都猜到她出于某种原因妥协了，答应了奥菲那个荒唐的要求。 可是他没有。 他绝对无法接受与一个毫无感情，甚至还有些敌意的人做一些圣洁的事情。更不要说，奥菲的目的是让他们生下孩子。他不是畜生，宁死都不会做类似于□□的事情。 他跑得很急，像无头苍蝇乱转，转到后来，已经完全转晕了。 在跑到一条黑漆漆的旋转楼梯的中段时，他听到雄厚的钟声从楼上传来。钟声极响亮，敲得整条楼梯都震颤起来。他爬到楼梯边上的一扇正方形气窗上，努力往外眺望。 来到黄金宫殿这么久，他还是头一次听到钟声响起。会是巧合吗？他准备逃离的时候正好钟声响起。还是像他心底暗暗担忧的那样，钟声根本就是为了追缉他？ 宁亚担心敲钟的人就在上面，又飞快地从楼梯上往下跑，跑到一层，刚好看到一群神急匆匆地走过来。楼外的天色极黑，像是一块巨大纱布挡在他们之间。可宁亚还是一眼看到领头的那个是奥菲。她穿得银白色的裙子，裙摆在脚步中飞扬，跳跃出一朵朵的小浪花。 但是对宁亚来说，这是他见过的最危险的浪花。 他只好重新往上走。 楼梯走到头，便是一口巨大的金钟。周围没有人，金钟自发地摆动着。宁亚捂着耳朵，忍着头晕眼花，走到钟楼边上的窗户旁，往外看去。 对面是一座巨大的宫殿。它藏在黄金宫殿中，是一座宫中宫，殿中殿。它通体漆黑，在夜色下几乎辨识不出来。若非宫殿的四周亮着一颗颗银白色的灯，几乎让人忽视了过去。宫殿起码又五六米高，柱石又粗又圆，从正面看，一共有十二根。 宁亚看了两眼，正要收回目光，继续寻找自己的出路，就看到宫殿前有个人影从银白的灯光下走过。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人正好也看过来，四目相对，视线竟像是互相黏住了。 正在僵持，诸神已经赶到宫殿。那人身影一闪，回到漆黑宫殿中，诸神似乎忌惮着什么，没有走进去，而是围在宫殿四周。 宁亚急忙弯下腰，将自己藏在黑暗中，慢慢地下楼。 奥菲突然转过头来。 钟楼上黑漆漆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宁亚回到一楼，探身看了看，确认没有其他人在周围，才蹑手蹑脚地走出去。 依旧是分不清东南西北，不知道方向。 他边走边分析着，心里很是着急。不管奥菲有没有发现他的“出走”，自己都不能再回去了。黑影是他的首选，以两人过往相处的经验来看，黑影虽然说话很气人，态度很恶劣，但是关键时刻，还是有几分可能帮助自己的。但是……找不到它。其次，是他原本想要逃离的人，可是到了这个份上，好像由不得他选——司顿。 如果做一份对比的表格，奥菲给予他的待遇要比司顿高多了。至少奥菲从来没有克扣过他的食物，葡萄、荔枝、苹果、香蕉……只要他想，就能得到。甚至有一次，奥菲为了感谢他介绍梦大陆现在的模样，还给了他一颗煮熟可以吃的蛋。哪怕只有一颗，而且个头不大，但是对一个一日三餐都吃水果，吃得整个人听到“水”就失去食欲的人来说，这份礼物简直贴心极了。 即使如此，在奥菲和司顿之间，他仍是选择司顿。 除了奥菲让他生孩子，而司顿只是让他恢复记忆这两个不同的需求因素外，还因为黑影说过奥菲是阴险女神。可以说，它上的眼药很成功，让奥菲不管怎么表现，在他心目中的印象分始终维持在三。 他穿过一条条的长廊，绝望的发现自己似乎在回奥菲为他准备的小庭院的路上。他甚至能够想象，当他穿过这条走廊，推开那道门之后，会有什么样的景象——四四方方的庭院，巨石垒成的古屋。 宁亚正想转身，就一头埋入黑雾中。 黑影后退两步，让他从自己的身体里出来：“几天不见，你居然学会了投怀送抱。” 重逢给予宁亚太大的惊喜，以至于都忽略了他话里的调侃：“你，你怎么来了？” “不欢迎？”黑影口气不悦，活脱脱一个撞见妻子半夜外出，怀疑她出轨的丈夫，“我还想问你为什么在这里。你要出去？打算和谁见面？是约会吗？” “不，不是的。” “见谁？” “我想见杀戮之神，不，我原本是想见你。”激动让宁亚语无伦次。他又担心奥菲、娜亚突然从自己的前面或后面出现，精神紧张，越发地说不清楚。 黑影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倒没有在第一时间炸毛，而是将他拉进了一间只能容纳五个人同时并肩站立的小屋子里。“现在可以说了。”它站在宁亚面前，黑气几乎贴上了他的脸。 有过好几次入黑雾的经历，宁亚倒不怎么紧张，将事情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 黑影疑惑地说：“她要你和那个丑八怪女神生小孩？还不如她自己生一个之后在孩子脸上砍个十七八刀，效果也不差不多。” 虽然，宁亚和娜亚并没有孩子，而且也不愿意与她有孩子，但是听他这样贬低这个注定不会出生的孩子时，他还是不开心。 黑影说：“你不开心什么。我家宝贝被别人觊觎我都没有不开心呢，招蜂引蝶的你有什么资格不开心？” 宁亚被他的理直气壮挤兑得无言以对。 黑影嘀嘀咕咕地咒骂着奥菲和娜亚。 宁亚突然说：“我错怪你了。” “……哪件？”黑影顿了顿，口气不善地说，“不会你原本认为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恶的人，后来发现还有奥菲一骑绝尘？” 宁亚道：“我今天在一座漆黑的宫殿里看到了一个人。” 黑影口气古怪：“谁？” “哈维。” “……” 宁亚道：“遗憾的是，我到现在仍然不知道你叫什么。不如称呼你为布莱克？” 黑影没有接这个茬，而是继续揪着刚才的问题：“你为什么这么在意哈维？” 宁亚有些茫然：“我也不知道。在我梦里见过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哈维一脚踩着断裂的半个塑像，傲视群神的画面总是在他脑海中浮现，连司顿都没有这样的殊荣。 黑影突然道：“我带你离开这里。” 第31章 王子归来（一） 听到这句话的宁亚觉得自己有点像做梦，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是一个美妙绝伦的梦。他努力地压抑着心脏不正常的激烈跳动，低声道：“你有办法让我们离开？” 黑影潇洒地弹指，却懊恼地发现没有任何响声：“……跟我走。” 宁亚将信将疑地跟在它的身后，看着它从一道又一道门板中间穿过，自信得好似对这里了若指掌。 不过，也不都是一帆风顺。有几位不速之客出现在他们前进的途中，但在对方发现之前，黑影已经回来带他走了另一条路。走了几段冤枉路之后，宫殿的走廊越来越宽敞，而四周越来越清冷。 宁亚，听着自己的脚步声清楚地回荡在一条数百米长的走廊上，心像吊桶一样地提起来，眼睛紧紧地盯着黑影的后背，生怕错过它任何一个细小的提点。 走廊过半，黑影突然加快速度。 宁亚一下子紧张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黑影说：“有人过来了。” 宁亚踮起脚尖跑。 黑影见他跑步姿势别扭：“放松点，小心摔跤。” 宁亚回头看了一眼。长廊望不到头。 黑影说：“被抓住就被抓住吧，只是生个孩子。她也不算太难看。” 不算太难看？ 他一定忘记了之前还叫娜亚为“丑八怪”。 宁亚专注于踮脚跑，懒得开口反驳。 黑影又说：“你将来不会后悔吧？说不定等你人来珠黄的时候，就会遗憾没有和她来一段悱恻缠绵的爱情，剩下一个半神之子。” 宁亚气喘吁吁地开口：“你……” 黑影说：“我什么？就算你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我不会同意让你回去的。” 宁亚深吸口气道：“你不要说话。” 黑影本是调侃的口气，听到这里才有点生气：“嫌我烦？那你别跟我走了，你还跑什么，乖乖躺在地上等他们来捉你吧。反正他们很快就来了。你也不用坐起来，反正这种事情躺下来闭着眼睛就能做。” 宁亚满脸通红，看不出是羞是怒还是又羞又怒。 黑影见他不说话，继续刺激他：“多么幸运啊。能够得到女神垂怜。” “不要说话，会被别人……听到。”宁亚跑得脸色发白。 黑影说：“和我在一起需要偷偷摸摸的吗？我是你的地下情人吗？你怕谁知道呀？” 宁亚这次是真气到了。 黑影见他跑步的时候脚跟完全放下来，笑嘻嘻地说：“现在是不是没那么紧张了？” 宁亚：“……” 跑到长廊尽头，是一道高逾数十米的金色巨门，上面雕刻着各种各样的人物和事件，犹如一本连环画。 宁亚努力仰望，想看清楚门的顶部以及门板上雕刻的全景，可是无论怎么看都止步于三十来米处。这三十来米也能看到很多内容—— 荒芜的大地寸草不生。 天空降下一道光，光里走出一个人和一只……虫子？ 大陆有了水，源源不断地注入，渐成湖泊河流……又或者是汪洋大海？ 一个人从水中走来，手持的权杖，头顶光环。 天空对半分开，一是白昼，一是黑夜。 各种各样的生灵一个接着一个地出现在大陆上。有龙，有魔兽，有人类。而站在他们上方的，是顶着光环的人类——神？ 样貌不同打扮各异的神出现在世界的各个角落。有的站在船上指挥人类的渔民捕捞，有的站在稻田里传授种植的技术，有的拿着布料在人类的身上比划，也有的手里拿着葡萄教导酿酒的方法。 …… 宁亚看得如痴如醉。这是一张展示着人类文明进程的画卷。看完之后，他对诸神的排斥消退了不少。如若画卷属实，那么人类能够拥有今天的生活绝大部分要感恩他们。 “你在看什么？”黑影凑过来。 宁亚道：“现在已经很难找到诸神的历史痕迹了。”光明女神独霸梦大陆，其他神祗都被列为异神，有关于他们的书籍也被列为□□，一经发现，立即销毁。 黑影笑道：“看看你感动的模样，要是让他们发现，一定笑到大牙都掉了。” 宁亚身体一僵：“难道这些是假的？” 黑影道：“也不完全是。不过他们传授技术是为了更好的为自己服务。” 宁亚道：“我不懂。” 黑影道：“按照创|世神的计划，神王统治诸神，诸神分治人类。人类的进步对他们来说，就是一张好看的成绩单。而且人类对他们的信仰越多越真诚，他们的力量就越大。” 宁亚道：“不管是什么原因，人类都从他们的身上得到了恩惠，他们也付出了努力。” 黑影怪异地转头，似乎在看他，不满地呢喃道：“差点忘记你的圣父属性了。” 宁亚：“……” 黑影指引他们来到正门前，对着两扇门板中间的缝隙：“我去把他们引开，并想办法打开这道门。门一打开，你就进去。里面可能有一样发光的宝物，也可能是一个发光的阵法。如果是宝物，你就把它拿下来。如果是发光的阵法，”它分出一道黑气缠绕在宁亚的手腕上，“就尽量走到阵法的附近。” 宁亚道：“为什么？” 黑影道：“你看到这座宫殿上方的黑夜了吗？” “嗯。” “这是黑暗神下的禁制。” 宁亚张了张嘴，想要发出惊呼，忽然想起在那座漆黑的宫殿里看到的身影，又将惊呼收了回去。他是神王，他既然在这里，宫殿受他的禁制也是很正常的事。 黑影道：“如果我们要出去，必须去掉他的禁制。他是神王，要解除他的禁制，必须借用同为神王的光明女神的力量……就在这道门的后面。” 宁亚皱眉。 “你记住了吗？”黑影问道。 宁亚慢吞吞地说：“我觉得，不太对劲。” 黑影不悦道：“有什么不对劲的？” 很多。比如说，黑影不是和黑暗神关系匪浅吗？为什么会倒过来要去掉黑暗神的禁制？比如说，娜亚带他进黄金宫殿的时候并没有遇到任何阻拦，也看不出她曾经通过了什么禁制。还有比如说…… 不等宁亚想出个一二三，黑影已经化作了一阵黑烟，消失在长廊里。 …… 黑影在的时候不太明显，它一离开，宁亚就觉得这座宫殿不但静悄悄、阴森森，而且还有些死气沉沉。他做贼心虚地左顾右盼，生怕跳出一个神祗来。 有时候，恐惧感和紧张感无非是自己吓自己。 宁亚吓得厉害，只能找东西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前后左右中，能吸引他的只有这道雕刻着梦大陆历史的门。他感应不到土元素的波动，无法使用土系魔法将自己的脚垫高，只好用最土的办法，一下下地往上蹦。 总算看到了一点。 一个带着光环的鬼挥舞权杖，与另一群带着光环的神对峙。 单独的是死神？ 神与神之间难道还爆发过战役？ 他挪了两步，努力地看下一张图。这张图里，死神身边被很多神祗围绕，却不像上一张那样剑拔弩张。他们和谐地将高人一等的是死神围绕在中间。宁亚注意到有几个神的脸上甚至挂着诡异的微笑。 是雕刻的人手艺太差，让人物的形象扭曲，还是故事里的神的形象原本就那样扭曲？ 宁亚迫不及待地看下一幅图。 这张依然是神带领着人类，不过神有两个，相对而立。人类也分成了两拨，一个个手持武器，凶神恶煞地向对方冲过去。 这是神领导的人类战争？ 想起奥菲对和平的态度，宁亚觉得这是很有可能的。 虽然不知道这两个是什么神，也不知道这两群人类的后裔现在属于哪个国家，宁亚仍是对战争的结果好奇不已。他尝试着将双手按在浮雕上，借力让自己的身体往上攀升……门动了。 宁亚挂在门上，被门带到了里面——这是一座水晶铸造的宫殿！ 从天花板到四周的墙壁到地板，到处都是晶莹剔透的水晶。他走到水晶殿的中央，上下左右前后到处是他，身影被投射在四面八方。 这里既没有黑影说的宝物，也没发光的魔法阵。 宁亚茫然地自转了几圈，正想出去找黑影问怎么回事，门猝不及防地从里面关上了。 巨大的闭合声让水晶殿一震。 温暖的光由上而下地照射下来。 他仰起头，看到一片光。 光中好似有七色的云彩飞舞。 他沐浴在光中，沉甸甸的脑袋一瞬间被抽空了，担忧的的、揣测的、深思的……所有与思考有关的全都清零，连记忆也在渐渐消退，然后，他仿佛回归母体，清醒地看到了自己被包裹在一团浓郁的光中。 光渐渐稀薄，前方露出一个女人曼妙的身影。 宁亚的心飞快地跳动，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好似迫不及待地想要投入她的怀抱。 她慢慢地身出手。 那是一双修长白皙到毫无瑕疵的手。手掌很温暖，带着坚定的力量，将他一点点地带离光团，来到了一片新的天地。这里有蔚蓝的天空，碧绿的草地，茂密的果树林水果累累。 一条小溪从远处流淌过来，从她与他中间穿过。 他低头看小溪，水面上浮现了两张脸。 一张是平凡而内敛，一张明艳而张扬。 他抬起头，刚好对面的人也抬起明艳的脸来，青春镌刻在她的眉梢，那是十来岁少女独有的跳脱。 看着她，宁亚感觉到一股久违的喜悦，不由自主地张口说了一句什么。 少女欢喜地笑起来。 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在脑海回荡。 当—— 突兀的钟声打断了宁亚的思绪。 他猛然回神，发现自己依旧在水晶殿内，只是脚下踩着的水晶地板正在微微地散发着光芒。他走了两步，手腕突地一紧，缠绕的黑气飞起来，像锁链一样地牵着他的手腕往宫殿的另一个方向走。 靠近墙壁，宁亚越发清楚地看清楚了自己的脸，就是他刚刚在溪水倒影中看到的平凡的那一张。相似的画面刺激了他的记忆，让他突然想起自己对着少女说了什么。 “若娜。” 他说的是，若娜。 简单的两个字突然像歌谣一样，不停地在他脑海里盘旋，其中还穿着奥菲的声音。 ——你应该憎恨的人是若娜。是她背弃了你，将你抛弃在漫天的黄沙中，和我们这群失败者囚禁在一起…… ——无论你有多么不愿意，都必须承认，高贵的若娜不在这里，你只能和我们一伙。” 若娜是谁？ 为什么司顿要憎恨她？ 为什么奥菲提到她的口气充满了愤怒和仇恨？ 又一段他与奥菲的对话浮现—— 奥古帝国分裂了吗？真难以想象。开国大帝带着十把随身佩剑登基的情形还历历在目，没想到帝国已经成了过眼云烟。这也难怪吧，他一向对若娜，就是光明女神没什么好感。 …… 若娜是光明女神？！ 宁亚吃惊地捂住额头。刚才他“看到”的自己与她的互动究竟是真实存在过的还是幻觉？ 可是就如他之前想的那样，在短暂的十六年间，他并没有记忆缺失，哪里能插|入失落的记忆？ 他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惊诧和猜测里，并没有发现手腕上的黑气已经融入了地板，而地板的光也在一点点的黯淡下来。等他发现的时候，宫殿已经完全陷入了黑暗当中。 宁亚紧张地后退两步，后背抵住水晶墙。坚硬的实体给了他少许安全感。就在这时候，手腕又被轻轻地牵动了一下。他有点紧张地往回扯。缠住手腕的力量又微微一动，他又往下扯。如此来回三四次，终于有人沉不住气了。 “跟我走。” 是黑影的声音，听上去有点郁闷。 宁亚觉得很违和。既然黑影回来了，为什么不说话？还有，水晶殿中光的消失是否与它有关？它是否真的会带自己离开？顾虑太多，使他的脚步有些迟疑，走得并不很快。 走出大门，黑影的身影再度响起，这次有点焦虑：“你怎么走得这么慢？” 门外有光，这次宁亚看到了它，但是比之前稀薄了很多，简直是薄如蝉翼，好似自己呼吸稍微用力点就会吹散。事实证明他的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的。黑影很快化作黑烟，消失在空中，只留下一句话：“快点走，我带你离开。” 宁亚略作沉吟，就快步追了上去。 没有更好的选择，更没有什么退路。现在的自己，除了相信它好像也没有什么其他路可以走。既然这样，倒不如全力搏一把。 黄金宫殿突然剧烈地震颤了一下，然后，从墙壁到石柱，从天花板到地板，都强烈地摇晃起来。 宁亚起先是小步跑着，到后来，也不怕脚步声会不会被别人听到，连吃奶的力气也使出来了，挥动胳膊迈动腿，全力前进。 黑影时不时地会化作一道黑烟，出现在他的周围，有时候是指引方向，有的时候又像是在确定他的安全。不管怎么说，它的做法让宁亚安心许多，因此，当他再次看到黄金宫殿门外的大花园时，心里并没有太大的惊讶。 等他跑出宫殿的刹那，笼罩在神殿上空的黑夜突然散了开去，炽热的光线从消散的黑夜后面露了出来。 他的背后宫殿慢慢地坍塌了下来！ 宁亚不敢回头，拼尽全力向前奔跑。 宫殿外的黄金拱桥就在前方，朝他散发着刺眼的光芒。 宁亚从上面跑过时，觉得自己的身躯好似都要被上下光线夹击得融化了。 “发什么呆。”黑影出现在桥的另一头，不满地催促，“快点走。” 宁亚抬头看了它一眼。 一样的黑气，一样的语气，可他就是敏锐地觉察到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脑袋里迅速地转了转。是黑气更浓郁了？还是它说话的时候更多了一份笃定？ 宁亚分辨不出来，眼下的情势也容不得他花太多时间在思考上。他跑过黄金桥，正要与黑影汇合，就感到脚下一滑，路突然倒着往回走了。一低头，发现一左一右的脚踝上缠绕着两根藤条。 奥菲的声音从身后隆隆地传来：“离开之前，不应该先和主人礼貌地道别吗？” 宁亚看着越来越小的黑影，心中一片凄凉。 这种情况当然不能怪黑影。毕竟它遵守了约定，的确准备带他离开。所以，在短暂的迟疑之后，他用力地挥手，让他走。尽管他觉得黑影来救自己的希望不大，可是也要以防万一。眼下的情况，他的身后是诸神，黑影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是他们对手。 能走一个是一个吧。 “你太丑了，能少看一眼是一眼。”黑影的声音突然在他宁亚的头顶冒起。 在反应过来之前，宁亚已经被搂入了一个黑漆漆的怀中。 …… 搂入？ 宁亚吃惊地抬起手，回抱了一下抱住自己的身体，以便确定对方是真实存在的实体。 “宝贝，我很高兴你对我这么热情，但我不高兴被其他人看到。”酥酥麻麻的声音在他耳边缠缠绵绵地咕哝，让宁亚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按住对方的肩膀，努力抬起头，正好看到了一张英俊非凡的面容。 “哈维？”宁亚瞪大眼睛。 当这个名字第二次从他嘴里脱口而出时，他已经不再质疑梦中那惊鸿一瞥给自己留下了多么深刻的印象。 黑影，哦，现在已经是有脸有名字的哈维了。他用鼻音回答：“嗯？” 简简单单的一声，却带着浓浓的宠溺。宁亚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蕴藏着太多柔情，比深海还要恐怖，好像多看一眼就会溺毙在眼波中。 “果然是你回来了。”奥菲穿着湖绿色的长裙，在诸神的簇拥下，缓缓地走到了黄金拱桥的另一头，与他们隔桥相望。黄金宫殿已经变成了一片巨大的废墟，被他们遗弃在身后。 哈维别有深意地扬眉：“不用谢。” 奥菲目光从宁亚的后背掠过，露出一抹深思：“他真是个神奇的人类，征服了杀戮之神，又诱惑了黑暗神王。” 哈维扳过宁亚的身子，让他与奥菲等诸神面对面：“黑暗神后嘛，当然神奇。” 宁亚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 奥菲笑道：“幸好我们分开了很久，我对你的记忆被沙漠淹没得七七八八。不然我就要吃醋了。” 哈维道：“那恭喜你，差点就要□□了。” 奥菲笑容挂不住。 这么多年了，哈维还是一如既往的讨人厌。不然，以他英俊的外表，崇高的身份，强大的神力，怎么可能没有女神爱慕！ 哈维道：“陪你说了这么多废话，我很不开心。你确定还要让我继续不开心下去吗？” 奥菲盯着他，眼神里情绪千变万化，好似被浪涛冲击的暗礁，许久才沉淀下来，重新露出笑容：“不开心又怎么样呢？” 哈维眯起眼睛，神情变得有些危险。 奥菲挑衅道：“失去了神格的神祗，就像缺胳膊少腿的人类，一无是处。” 宁亚突然开口道：“对人类来说，一无是处指的并不是缺胳膊少腿的人，而是心肠恶毒的人。” 奥菲道：“那缺胳膊少腿又心肠恶毒的神呢？” 宁亚明显能够感觉到她在讽刺哈维。 难道说，哈维失去了神格？！ 哈维嘴角微扬，露出轻蔑的微笑：“我和你们是不一样的。” 消散的黑夜突然又在黄金宫殿的上方聚集起来。 诸神骚动。 奥菲看着哈维的目光简直是出鞘了的利剑，让宁亚一度担心她会突然出手。可是直到哈维不耐烦地要走，她也没有动。只是对着他们的背影，淡淡地问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哈维头也不回：“关你屁事。” 宁亚：“……”他的头也没回——不敢。 第32章 王子归来（二） 哈维带他走了很长一段路，突然停下来。 宁亚看到了一座宫殿，与黄金宫殿比起来显得格外简陋和狭小的银色宫殿。 哈维说：“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问题想问，统统都不要问，只要按照我说的去做就好了。一会儿你看到男丑八怪，就对他说，你已经安排好一切，让他再忍耐一会儿，你很快就会杀回来与他里应外合。”见宁亚没反应，用手肘撞了撞他的前胸，“记住了吗？” 记住了但没想明白。 宁亚刚想说话，就看到哈维被推出去了，自己被拥入另一个怀抱中。 “你终于回来了。” 宁亚感觉到抱着自己的手正在微微颤抖，一个坚硬的下巴扣在自己的头顶上，轻轻地摩挲着，有点疼。他想要推开抱着自己的人，却被拥抱得更紧。 “差不多就够了。” 相拥的人被用力拉开。 司顿不悦地看着挡在两人中间的哈维。 哈维不服输地瞪回去：“如果没有我，也就没有这么感人肺腑的重逢画面了。” 司顿狐疑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的？” 哈维嗤笑道：“连你这个外人都知道了，我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司顿目光在他和宁亚的脸上掠过，突然紧张起来：“你想做什么？他已经失去了记忆！” 哈维道：“你确定他失去了记忆？” 司顿道：“什么意思？”问的是哈维，眼珠子却一错不错地盯着宁亚看。 宁亚心虚得厉害，偷偷地瞄向哈维。 哈维不着痕迹地点头。 司顿没错过这一幕，厉声道：“你威胁他什么？！” 哈维侧身，将宁亚挡在身后，坦然地面对司顿：“困住那群蠢神的黄金宫殿已经坍塌了，他们很快就会找上门来。根据就近原则，你一定是首当其冲的第一个，然后才轮到我们。与其被他们各个击破，不如我们联手，把他们彻底消灭。” 司顿道：“你觉得我还会信任你们？” 哈维的手指在三个人中间画了个圈：“我们三个里，我是第一个被出卖的，说到不信任，我才是最有发言权的人。我都肯放下成见，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司顿一脸怀疑：“你真的肯放下成见？” 哈维摸了摸鼻子：“说全然放下一定是骗你的。不过，大敌当前，我们别无选择。” 他的确很了解司顿。如果哈维信誓旦旦地说已经放下过去，司顿连指甲盖都不会信他，可他说的是大敌当前，迫于形势，司顿就信了七八分。 哈维的手背在身后，朝着宁亚猛做手势。 宁亚慢吞吞地说：“我已经安排好了，你再等等。我，我们很快就会回来和你里应外合。” “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司顿见他满脸通红，担忧地上前一步，想要靠近他，又被哈维挡住：“没什么，你别靠太近。” 司顿眯起眼睛：“你们有什么秘密瞒着我？” 哈维神色纠结，左右为难了很久才叹气说：“她失去了神格。” 司顿道：“我知道。” 哈维故意扭曲他的意思：“你该不会趁机想对他做什么吗？” 司顿冷笑道：“我要是想对他做什么早就做了，还会等到你来吗？” “什么意思？” “我才是最先发现他的人。” “……是吗？”司顿对宁亚所做的一切哈维明明全程都看在眼里，此时却表现得完全像是被这个消息震惊的人，“那他怎么会落到奥菲的手中？” 司顿被噎住。 哈维怜悯道：“看来你在东瑰漠过得也不怎么好。” 司顿沉默了会儿，突然嘲弄地笑起来：“说来奇怪。明争暗斗了这么久，尔虞我诈，你死我活，到最后，我竟然想不出谁是胜利者。” 哈维若有所思地看着宁亚。 司顿说：“看看他现在的样子，你觉得他胜利了？” 哈维道：“这恰恰说明了，这场战争还没有结束。” 司顿说：“把他留在这里，我和你们合作。” 宁亚身体立刻挪到哈维的身后。 司顿怒道：“你竟然相信他也不肯相信我？” 哈维道：“我们的关系无人能取代。” 司顿的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平静地盯着哈维的眼睛，充满怀疑的口气说：“他不会还没有恢复记忆吧？” 哈维笑道：“他没有恢复记忆，我会和他合作？” 他越是笑，司顿越觉得他心虚：“你威胁他，你想把他当做你手心里的傀儡，任你摆布。这还不够，还想通过他来摆布我！”他豁然开朗，明白了从他们出现到现在的违和感从何而来。 哈维摇头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自以为是，疑神疑鬼。” 司顿自觉看透了哈维的把戏，老神在在地说：“不然你让他出来，我有几句话要问他。” 哈维正皱眉头，宁亚突然横向地迈出一步，看着司顿。 他眸光清澈，丝毫没有作伪的痕迹，看得司顿又有些不确定起来：“你记得你叫什么名字吗？” 哈维嘴唇微动，被司顿的眼睛制止。 “若娜。” 就在哈维即将绝望的时刻，宁亚开口了。 司顿怔了怔，随即狂喜起来：“你，你还想起了什么？” 宁亚垂下眼眸，避开了他的目光，许久才低声道：“对不起。” 哈维眉头一皱，司顿脸上一怔。 司顿目露缅怀，声音却在叹息：“你以前是不会道歉的。” 宁亚哑然，头低得越发低。 司顿看向哈维，了然道：“这就是你想重新合作的原因？” 哈维秒懂，跟着露出怀念的神色：“这么多年，我们都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我们。你说得对，我们明争暗斗了这么久，竟然没有一个胜利者。从死神到智慧女神，从公正、希望、因果三神到你我，都是这场争斗的失败者。如果一定要说胜利，应该是人类吧。诸神的没落，让他们一跃成为梦大陆舞台的绝对主角。” 司顿看着宁亚羞怯的样子，心中一痛：“他后来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哈维道：“我也不知道。” 司顿明显不信。 哈维道：“当年，我虽然借由分|身逃出了东瑰漠，却没有逃出光明照耀的大地。我被一直关在光明神会的奉神殿里。” 司顿愣了愣，眼睛里流露出些许笑意，却在哈维的瞪视下憋了回去。 哈维说：“黄金宫殿坍塌之后，那群蠢神一定会蠢蠢欲动，你小心点，做个尽责的卧底。” 司顿说：“黄金宫殿是你弄塌的？” 哈维耸肩，一脸的“舍我其谁”。 司顿点头道：“看来若娜的确恢复了记忆，才能解开封印，让你找回了身体和神格。” 哈维但笑不语。 司顿道：“你让我留下来，你们呢？” 哈维说：“找回他的神格。” 司顿原本就对宁亚体内没有神格的事耿耿于怀，闻言立刻说：“你知道他的神格在哪里？” 哈维说：“我们有独特的找神格的方法。” 司顿不悦：“我不能去？” 哈维看向宁亚，使了个眼色。 宁亚抬头看司顿：“拜托。” 司顿：“……”这么多年了，这对姐弟已经这么狡猾！ 哈维很清楚司顿的弱点在哪里，尽管司顿挣扎了一下，仍是逃不过他的天罗地网，最后还是同意了他的要求，留下来做内应。不过他有附加条件，如果宁亚和哈维在一年之内没有回来，他就会真的投靠奥菲。 哈维和他讨价还价。 两人像菜场小贩和买主一样，在一望无垠的沙漠扯皮半天，最后，哈维以三年取胜。 他看司顿脸黑如煤炭，拉着宁亚就要走。 这次是司顿跑过去打他的手。 “就算是姐弟，也不用亲密得手牵手吧！” 哈维嘴角抽了抽，很想搬用送给奥菲的结束语“关你屁事”给他，终是看在他还有很高的利用价值的份上忍住了，笑眯眯地说：“这个意见很好，大热天的手牵手的确很难受。” 司顿还想留宁亚，被哈维以奥菲很快就会找过来给驳回了。 事实证明，虽然是借口，哈维的借口也找得相当有先见之明。他们离开后不到一刻钟，奥菲带着娜亚和几个神祗赶到了。 “看来你过得还不错。”奥菲旁若无人地走进银色宫殿参观。 司顿站在宫殿外，冷冷地看着他们自演自唱。 奥菲说了半天也不见他搭话，大感无趣，终于从宫殿里走出来：“我们离开了黄金宫殿，你看上去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司顿说：“我对你们好不感兴趣，不管你们离开了黄金宫殿还是神经宫殿，都与我无关。” “真是无情。”奥菲摇头，“我们做了这么久的邻居，没有友情也有交情，你这样说话太令人心寒了。” 司顿冷笑。 奥菲说：“虽然你不把我当朋友，我还是把你当朋友的。有一件事，我实在对不起你。你交给我的朗赞小王子，逃走了。”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司顿的表情。 司顿不负所望的露出了惊诧和愤怒：“是他逃走了，还是你对他下毒手了？” 奥菲试探道：“难道他没有来找你？” 司顿说：“沙漠这么大，又没有路标，他怎么来找我？” 奥菲见他的焦急不似作伪，信了几分：“你不用担心，和他一起走的还有哈维。” 司顿皱眉道：“哈维不会封印着黄金宫殿吗？” “是啊。他不回来，黄金宫殿也不会坍塌，我们也不会获得自由。”奥菲的心情有点复杂。哈维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自己的地盘上还大摇大摆地救了一个人离开，她应该愤怒的。可是他的离开又解放了他们，这点又让她很高兴。当然，感恩是绝不可能的。如果不是哈维，他们不会被困在黄金宫殿里这么久。到最后，她的情绪还是愤怒大于欣喜。 司顿说：“你们就这么让他走了？” 他以为以奥菲对哈维的仇恨，应该展开一场不死不休的生死战才对。 奥菲突然高兴起来：“暂时不用了。” “暂时？” “对一个失去了神格的神，就算要赶尽杀绝，也不必急于一时。” 司顿的耳朵竖起来：“失去了神格的神？” 奥菲道：“当年，若娜是用哈维的身体为容器，他的神格为黄金宫殿的禁制。要取消禁制有两个办法，一是若娜自己去除，一是哈维自爆神格。神格消失，禁制自然也就消失了。既然若娜没有来，他解除禁制的办法就不言而喻了。” …… 看来，宁亚的记忆的确恢复了。 同一件事，两人想出了不同的结果，心情居然都还不赖。 奥菲解释完黄金宫殿坍塌的事情之后，终于抛出了主题：“之前我们被困在黄金宫殿，所以突破和解除东瑰漠禁制的责任一直落在你和娜亚两个人的身上。现在我们出来了，可以一起想办法。” 司顿皱眉。当初若娜在东瑰漠下了两层禁制，第一层是黄金宫殿，为了囚禁奥菲等诸神，第二层是整个东瑰漠，所以这里没有黑夜，日日夜夜都受着光明的监视和压制。 他努力了这么久，到现在都还没有一个头绪。东瑰漠实在太大了，到处都是沙子，根本不知道阵眼在哪里，更不要说去破除它。他想到的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东瑰漠的沙子向外扩张，就是他对朗赞做的那样，把其他地方也变成东瑰漠的一部分。如果有一天，东瑰漠覆盖了整个梦大陆，那么，能不能去除禁制就不再重要了。 这是他以前的想法。 在他与哈维组成短暂的联盟之后，就必须要考虑如何拖奥菲等人的后腿。 他犹在沉思，奥菲又开口了：“既然小王子自己跑了，我们就没有必要再对朗赞客气。直接向他们宣战吧！” 司顿摇头。 奥菲眯起眼睛道：“难道你先前的苦头吃得还不够吗？” 司顿抬头。 奥菲身后的诸神立刻摆出迎战的姿势。 司顿说：“我答应过他。” “他毁约了。” “他毁约你不高兴。” 奥菲气笑了：“我不该不高兴吗？难道他毁约，我还要开一场盛大的宴会来庆祝？你要不要在宴会上载歌载舞啊？” 司顿不理会她的调侃：“既然你不高兴他毁约，又为什么要让我做你不高兴的事。” “因人而异。” “一视同仁。” 奥菲有点烦躁：“好。那就按照原计划，入侵森里斯加。” 一离开司顿的视线范围，哈维和宁亚的手又牵上了。当然，还是哈维主动的。宁亚想将手缩回来，没成功，有点赌气地说：“你不是说天气太热，不适合拉手吗？” 哈维道：“骗傻子的，你也信？” 宁亚咬着下唇，有点愧疚。 哈维侧头看了他一眼，不满地抓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掰过来，看着自己：“你这是什么表情？” 宁亚说：“我也骗他了。” 他是愧疚的口气，可是到了哈维这里，立刻变成了求表演。哈维好不吝啬地给了赞美：“干得漂亮！” 宁亚：“……” 哈维道：“不过，你是怎么知道骗他的？”他太自信，一开始就没有串好台词，差点在司顿面前露陷。令他惊喜的是宁亚的表现，关键时刻站出来，竟然还说对了关键词。 宁亚说：“他曾经说我把众神世界杀到唯神世界。”那时候他就隐隐猜测是光明女神，只是潜意识地认为不可能，所以念头还没有冒出来，就被他自己否定掉了。 等到了黄金宫殿，见识过诸神，又亲眼看到跟着自己一路的黑气变成了黑暗神哈维，他的世界焕然一新，原本以为不可能的也就有了可能的可能——司顿把他当做光明女神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于是，他碰了碰运气，没想到竟然碰准了。 哈维捏捏他的脸色：“小激灵。” 宁亚说：“他为什么会误会我是光明女神？” 哈维道：“你怎么知道他是误会？说不定你真的是光明女神呢？” 宁亚道：“我没有失忆。” 哈维道：“也许不是你成为宁亚期间的事，你应该尽情地释放自己的想象力。”他顿了顿，又说，“有没有人说过，你看上去很年轻，可是脑袋却古板得像个大叔，不，简直是老爷爷。” 宁亚撇嘴。 哈维没有打算轻易放过他，继续追问道：“你不怕我骗你吗？也许你真的是光明女神，像司顿说的那样，我想把你牢牢地掌握在手心里，让你任我摆布。” 宁亚道：“那我也没办法抵抗，不是吗？”不管是奥菲，司顿，还是哈维，对他来说都是高不可攀的庞然大物，连耍计谋的空间都没有。现在回想起来，自己之所以能够在黄金宫殿与奥菲玩“躲猫猫”，归根究底，还是要感谢哈维的支持。 “而且，”他又接下去，“比起他，我更信任你。” “为什么？”高兴归高兴，哈维没忘记问原因。 宁亚说：“你帮过我。”他知道娜亚拖自己走的时候，是因为哈维的帮助才没有感觉到疼痛。 哈维笑笑。 宁亚觉得他的表情有点奇怪，本来想笑的，因为想到了什么，又收敛住了表情。 “还有。”宁亚说，“我好像见过光明女神。” 哈维猛然停住脚步：“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为什么要见面？你对她说了什么？她又对你说了什么？” 宁亚道：“梦里。” 哈维：“……” 宁亚努力地回忆着做梦的细节：“我喊了她的名字。若娜。” 哈维道：“那时候你是什么样子的？” “和现在差不多。” 在哈维的追问下，宁亚将梦境里，自己遇到光明女神的情境详详细细地说出来了。哈维有些怔忡，喃喃道：“你竟然是被生出来的吗？” “不然呢？”宁亚突然有些警惕地说：“你又把我当成了谁？” 哈维回过神来，看着宁亚戒备的神色，搂住他的后脑勺，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额头：“当然是我的宝贝了。” …… 宝贝宝贝什么的，被叫得多了，心里的耻度竟然被拉大了，甚至还会下意识地想要答应了。 宁亚觉得，他可能快要到无药可救的阶段了。 东瑰漠大得超乎宁亚的想象。 或许是归心似箭的原因，宁亚觉得这一路比来时更长。但他的想法不小心透露给哈维知道时候，哈维炸了。他一脸受伤地问，是否觉得和自己在一起度日如年？无论宁亚怎么解释也不肯接受。 到后来，宁亚明显觉得他们赶路的速度再减慢，这也就算了，最要命的是，哈维顺手带来的水和小草都要被宁亚吃完了。 当宁亚又累又饿又渴到，觉得自己可能撑不到再见朗赞时，他发现自己的空间袋能够使用了！ 这一天，他吃了一顿美美的大餐——硬邦邦的干粮，但是管饱。 哈维出乎意料地也吃了一点，然后露出极度嫌弃的表情：“要不是一路跟你走来，我几乎要怀疑你是不是朗赞的王子了，这么难吃的东西都能吃得津津有味。” 宁亚道：“一路走来？你跟了我多久？什么时候开始跟的？” 哈维道：“你说呢？” “从我离开光明神会开始？” 哈维不置可否。 宁亚又笃信了几分，有些感慨，又有些惊讶：“你是黑暗神呀，为什么要跟着我？” 哈维单手支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个问题我已经解释过很多次，你也应该听过很多次，还坚持不懈地追问，是想听我叫你宝贝吧。” 宁亚脸上轰的一下，红如番茄，将吃的喝的放回空间袋里，背对着哈维躺下，无论对方怎么逗他，都不肯搭理了。 第33章 王子归来（三） 冷战宁亚单方面地维持了三天，到第四天，哈维唉声叹气地表示自己心情不好，影响了记忆，好像迷失在了漫漫黄沙之中。 明知道他是故意的，宁亚还是憋屈地同意了他的求和。 哈维得寸进尺地说：“你亲我一下，亲一下我才相信你是真的原谅我。” 宁亚皱眉。 哈维见他一直不动，有点急：“一团黑烟你都亲得下去了，更何况一个活色生香的大帅哥！” 宁亚道：“以前也有个人说过相似的话。” “谁？！”哈维暴怒。 宁亚道：“一个矮子。” 哈维：“……” 宁亚道：“也叫哈维。” 哈维干笑道：“在众神时代，我的信徒数量是数一数二的。有些疯狂的信徒甚至为自己的孩子取名叫哈维，唔，久而久之，哈维就变成梦大陆很普遍的一个名字了。” 宁亚对他的解释不为所动，固执地看着他：“是你吗？” 哈维垂死挣扎：“这个世界最不缺少的就是巧合。” 宁亚道：“所以？” “……是我。”哈维说完就恼羞成怒了，直接刮了一阵黑烟，消失在天与地的交界。 宁亚：“……”他只是想确定一下。 没有哈维带路，宁亚不敢随便乱走。沙漠和大海一样，是极容易失去方向的。好在到了晚上，哈维自己回来了，手里还拿着水和果子。 “吃吧。”他将东西给宁亚。 宁亚默默地接过来：“谢谢。” 哈维道：“礼物都收了，不许再生气。” 宁亚想说他根本就没有生气，又觉得让哈维觉得自己很容易生气也好，省得他老是招惹自己。 “那你可以兑现了吗？” “什么？” 哈维指了指自己的脸颊，又根据宁亚的身高，配合地屈膝。 宁亚：“……”他真是太高估哈维的脸皮了。 哈维没有得逞，一晚上都处于“我不高兴”“我不开心”“别和我说话”“别惹我”的情绪中。 宁亚从善如流，默默地继续了前几天的冷战状态。 到半夜，哈维的“我不高兴”和“我不开心”状态达到了顶点，尤其看到宁亚安然入睡的模样，简直是顶点之后又飙到了沸点。他用手指戳醒宁亚。 宁亚迷迷糊糊地醒来，就看到身边一个黑影，吓了一跳：“你怎么又变回去了？” “变回去？”哈维的身体自带光照效果，慢慢地亮起来，露出英俊的五官。 宁亚道：“……夜太黑，我已经你又变成了一团黑气。” “……一团黑气？”哈维脸色古怪，“你之前私底下就是这么想我的？一团黑气？你就没有更高雅点儿的词汇吗？一团黑雾和一团黑烟都比一团黑气好听。” 宁亚困得要命，实在不想进行这场无谓的口舌之争，顺口就道了歉。 哈维大蛇随棍上：“那你要怎么表达歉意？” 宁亚瞪着眼睛看他，想躺下，哈维的手立刻就会伸过来，实在是被他闹得没办法，一咬牙，掰过哈维的肩膀，脑袋重重地凑上去，在他脸上“撞”了一下。 哈维咧嘴笑看着他。 宁亚猛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嘴唇好似还残留着对方脸颊的触感，凉凉的，却很细腻。血从颈项往上蔓延，在脸颊与耳朵两处燃烧。他翻身躺下，睡意却悄然蒸发，夜里这么冷，他的身体却很热，热得他…… 夜里这么冷？ 夜里？ 夜？ 宁亚突然坐起来，震惊地看着哈维。 哈维捂着脸，正在窃喜，见他又坐起来，立刻恢复了平静：“你还有什么事？” 宁亚激动得有些结结巴巴：“现在是，晚，晚上……” 哈维道：“很显然，是的。” 宁亚道：“东瑰漠是没有晚上的！” 哈维道：“所以？” “我们出来了？”宁亚毫不掩饰内心的激动与澎湃，期待地看着哈维。 哈维慢吞吞地说：“我是黑暗神。我在的地方有黑夜很奇怪吗？” 宁亚呆呆地看着他，好似获奖的时候被告知名字报错了，失望溢于言表。 哈维道：“你喜欢黑夜？” 宁亚神情委顿。 哈维道：“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天天让你看。” 宁亚咬了咬下唇，还是礼貌地表达了谢意。 对于黑夜的感觉，他一直像波涛一样，起起伏伏。刚开始是喜欢的，夜的静谧让他沉淀心情，可以更好地整理自己思绪，好像万籁俱寂的那一刻，世界都是他的。后来因为杀戮之神司顿在梦里的折磨，让他对黑夜产生了恐惧，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要看到傍晚，想到黑夜，他的身体就会不由自主地感觉到疼痛。再后来，他到了东瑰漠，伴随着永不落的太阳，正式告别黑夜。那时候，他又珍惜起黑夜的时光来。原来，被太阳无时无刻不照耀的日子，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舒服。 到现在，他已经说不出对黑夜是喜欢还是讨厌。 但是，哈维是黑暗神。而他对哈维始终带着一份感激之情，因而对黑夜也不像之前那么排斥了。甚至为了逃离东瑰漠，他日日都期盼着黑夜早日来临。 “其实，不想让你看也不行。”哈维慢悠悠地说，“除非你还想回去。” 宁亚怔住，讷讷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是什么意思呢？”哈维扬眉。 失望过一次，宁亚变得小心翼翼：“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哈维失笑道：“我怎么知道你想的是哪个意思呢？” 宁亚已经克制不住微笑了：“什么时候到朗赞？” 哈维道：“如果你再亲我一下的话，明天中午应该能看到大贝城……”话音刚落，宁亚就已经扑了过来。 有句话叫一回生二回熟。 做到第二次，宁亚完全抛弃了第一次的莽撞，近乎于虔诚地在他脸上印下一吻。 哈维笑弯了眉眼，那一瞬间，在脸上洋溢的，全部都是温柔。 事实证明，当哈维说了九次谎言之后，总会轮到一次实话。第二天的中午，宁亚的视野里果然出现了一座弥漫着颓废和萧条的空城。从屋顶到街道，城市到处都是薄薄的黄沙。 尽管司顿信守承诺，并没有进一步侵吞朗赞，可是对大贝城造成的伤害却在短时期内无法治愈。 宁亚漫步在街道上，起先看到东西倒了，还会伸手去扶，到后来，街上到处是散乱的东西，有废弃的车子，也有散开的箱子，还有剑等武器……可见居民和士兵在撤离大贝城时是多么的仓促。 走到街道尽头，宁亚深吸了口气，正要说话，就听哈维说：“你一定觉得司顿是个混蛋。不用怀疑，他就是。” 宁亚道：“你……” “我当然不是！”哈维倒吸一口凉气，大受打击地看着他，“你居然要将我和他相提并论。这已经不是诬陷了，简直是侮辱。” 宁亚道：“我不是要说这个。” 哈维道：“想也不可以。” 宁亚道：“只要你不提醒。” 哈维不说话了。 “他怎么会认为我是光明女神？”这是宁亚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连性别都不对。”他顿了顿，有些不敢肯定地问，“她是女的吧？” 哈维道：“我会把一个男性叫成姐姐吗？”他摸着下巴想了想，“好像也很有趣。不过这次不是。”他的思绪已经转跑了，兴致勃勃地问，“你说下次见到司顿，我喊他嫂子怎么样？” 宁亚：“……” 哈维觉得这简直绝世好主意：“他一直很想和若娜挂钩，我是给他一个机会。” 宁亚道：“我们还是快点赶路吧。”埋头往前走。 他身后，哈维微微扬眉，神情有些得意。 离开大贝城往南走，城镇渐渐有了人烟。 宁亚陆陆续续地从当地居民口中得知自己当日离开之后，发生在朗赞的事。首先，国王病倒了，一度到了无法处理国政的地步。这时候的朗赞正处于内忧外患的关键时刻。尽管朗赞国王依靠着自己与森里斯加国王多年的交情，勉强按下了其他国家——坦吉尔利和马塞的蠢蠢欲动，但这是暂时的。如果朗赞无法在短期之内恢复秩序，不说坦吉尔利和马塞，连森里斯加都可能会产生其他的想法。毕竟，这是国事。为了朗赞的稳定，更为了朗赞的平安，国王将王位禅让给了自己的长子——黎波迪。 之后，国王与王后有意迁徙到大贝城居住，据说是为了靠近自己早亡的幺子，但是被国内的王公大臣劝阻。经过几次的反复劝说，他们终于决定住到位于小贝城北边的舍曼城堡，而城堡的名字也被改成了宁亚城堡，以纪念自己为国牺牲的儿子。 哈维看着泪流满面的宁亚，不悦地皱眉。他几度想要贬低朗赞国王与王后毫无意义的幼稚行为，都是刚开了个头就被宁亚打断了。最后，他只能气恼地说：“宁亚城堡听起来真不错。啊哈，我听说以前有妇人不安于室，她的丈夫为了防止她与别的男人幽会，在外出的时候，会把单独关在一座七层楼高的塔楼上面。门的钥匙只有丈夫一个人有。哪怕这样，妇人依然不死心，拆了自己的床单和被褥，将布条编织成一条绳子，从楼上垂落到下面，想顺着麻绳爬下来。可惜没想到的是，她的编织手艺远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好，所以她刚爬到第五楼，就因为绳子断开而掉下来摔死了。” 宁亚道：“她编绳子下来也许不是为了和别的男人幽会，而是为了找东西吃。” 哈维：“……” 宁亚道：“或者她实在太口渴，想下来喝一杯水。” 哈维道：“这是一个讽刺不守妇道的妇人的故事。” “好吧。”宁亚无意与他争辩。他的故事他说了算。 哈维道：“如果你不改变你对你丈夫的态度，爬绳找食物和水的命运也不远了。” 宁亚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表情，嘴角抽了抽，有点想笑，又忍住了：“我没有丈夫。” “别急。会有的。”哈维保持着一本正经的表情，安慰他。 宁亚：“……” 宁亚小王子牺牲自己，拯救国家的故事在朗赞广为流传。而国王与王后的爱子之情也传为佳话。到后来，宁亚城堡不仅成为了国王夫妇思念爱子的怀念之所，也成为了朗赞人民缅怀小王子的追悼之地。 宁亚和哈维赶到城堡的时候，就看到很多朗赞人手持着白色的花朵，庄严肃穆地排队到城堡前鞠躬献花。 城堡门口站着一个中年人。他体态修长，样貌普通，引人注目的是脸上大大小小的红痘，一看就火气很大。可是此时的他，一点儿火丝也没有，腰板笔挺地接过一束束的鲜花，并鞠躬回礼。 轮到宁亚时，中年人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接花，却接了个空，想要鞠躬回礼却发现对方站得笔直，心里一阵不高兴，正要开口训斥这个捣蛋的人，可当他看清楚来人的容貌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张大嘴巴，奇怪地开开合合，半天才喊出一句口音奇怪的—— “殿哈下啊？” 宁亚归来，带给宁亚城堡足够的惊喜，也带来足够的震荡。 国王与王后亲自赶来迎接，一见面，王后就将人搂入怀中，死死地不肯放手。后来哈维实在看不下去，伸手去掰开两个人，旁边的国王又扑上来，连王后带宁亚的一起抱住了。 哈维更气，用脚踢宁亚。 宁亚被踢了几下，终于从王后的怀抱中挣脱出来。 王后双眼通红：“你受苦了。” 宁亚拼命地摇头。 王后道：“你怎么回来的？以后还会……没关系，不管发生什么事，父王和母后都会站在你这边支持你。”她心里暗暗打定主意，这次不管宁亚说什么，都要将他送往圣帕德斯魔法学院。作为一个母亲，她再也无法承受眼睁睁地失去儿子的痛苦。她知道自己这一刻毫无理智且极端自私，可是一个母亲对自己的孩子自私，已经成为了她的本能。 宁亚看出了她的不安，连忙安慰她道：“不会了，不用了。我现在已经没事了。是，是他帮助了我。”宁亚介绍哈维。他不知道哈维是否愿意暴露自己黑暗神的身份，不过从他的角度来说，并不愿意让神重现在人类世界。尤其是刚刚稳定下来的朗赞。 哈维也很配合，没有跳出来自揭身份，顺着宁亚的口气，承认了自己是一个不世出的魔法师。 知道他是自己儿子的救命恩人之后，王后就搜肠刮肚地将全世界的赞美之词都用在了他的身上。 哈维听得很开心，对王后的脸色越来越好，好得国王的脸色都有些不对劲了。 为了庆祝宁亚归来，宁亚城堡举行了盛大的庆祝晚宴。 王后还写信邀请新任国王来参加。 晚会开始前的一个小时，黎波迪赶到了。与他一起赶来的还有三位政务大臣。他们抵达城堡之后，立刻将老国王拉近了书房密谈。会谈起先围绕着宁亚离开与回来的原因，发现宁亚言辞含糊之后，三位政务大臣立刻表示，绝不能将宁亚王子回来的消息泄露出去。 “陛下！我们每个人都在内心庆贺王子归来！但是，在弄清楚王子离开以及归来的真正原因，并且确保朗赞不会再次遭受袭击之前，我恳请暂时封锁这个消息。以确保朗赞国内的稳定！” 老国王神色凝重。他担任国王多年，当然知道几位大臣的话是极有道理的。因为东瑰漠而惶惶不安的民心才因为宁亚小王子的牺牲而重新凝聚，如果这时候爆出宁亚归来的消息，很可能会让宁亚的牺牲变成一场谎言。坦吉尔利和马塞还在虎视眈眈，他们绝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但是，他也要顾虑到回归的幼子的心情。 他为这个国家付出了这么多，难道还要继续遭受委屈吗？ 老国王看向黎波迪：“你认为呢？我年轻的国王陛下。” 黎波迪的神色复杂。他知道自己的父王期待的是什么样的答案，更知道他为什么会期待这样的答案，正因为太清楚，所以才不能顺他的心意。现在的他已经成为了尤家的一家之主，更是朗赞的一国之主。他看着自己的父王是如何在这两个位置上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地保护着家人和国人，他是他的继承人，一定要继续发扬光大。 “我赞成大臣们的建议。”他说。 老国王看着他，不置可否。 黎波迪道：“我不想让宁亚收到一场毫无根据的口诛笔伐。可是目前的我还没有足够的信心和力量保护他。” 老国王思索良久，叹了口气道：“我会说服你的母后。” 王后暴怒。 她的怒意来得那么汹涌，那么直接，简直要将宁亚城堡变成一片火海。连带的，当晚的庆祝晚会受到了最直接的影响——她拒绝出席！ 黎波迪被她认为是此事的罪魁祸首而拒绝接见，老国王去劝说，直接被丢出了枕头和被子。最后，宁亚出马。 王后开了门就趴在他的怀里哭。 宁亚瞪着手已经伸到半空中的哈维。 哈维与宁亚的目光默默地对战了两分钟，终于退让，强忍下将两人拉开的冲动，转身下楼找酒喝。 宁亚带着王后回房间。 王后抱着抱枕开始咒骂。当然，即使是咒骂，她还是维持了一贯的优雅，用词遣句富有内涵，愣是没有带半个脏字地将老国王和黎波迪两父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宁亚不吭声地听着，等她尽兴了才说：“我认同父王与王兄的想法。” 王后很想砸抱枕。 宁亚道：“我是为了朗赞才决定去东瑰漠的，我吃了很多苦，就像您想象的那样，但是我都坚持下来了。您不能让我半途而废。” 王后无话可说，怔怔地看着宁亚半天，又冲过去抱住他嚎啕大哭。 晚会当然取消了。 城堡里的所有人都被下了封口令。今天在城堡外看到宁亚的人很快都知道，那个年轻人是城堡总管的侄子，多年不见，远道而来，才令总管这么失态。至于他们听到的那声“殿下”，完全是听错了。他当时喊的是“迪安哈夏尔”。嗯，总管说有这个名字的，那就有这样的名字吧。 一场家庭风波在宁亚的坚持下消弭。但王后显然没打算这么快原谅自己的丈夫和大儿子，抱着枕头和被子归来的老国王最终只被允许在房间里打地铺。好在他是老国王，就算打地铺，那也是相当豪华和柔软的高级地铺。黎波迪的下场更惨些，王后规定他每天都要来城堡与自己的弟弟联络情谊。 可怜的黎波迪每天的补眠时间都是在马车上度过的。 他们的烦恼虽然解决了，但宁亚的烦恼每天都在侵扰着他。他考虑的是，是否要将东瑰漠里发生的事情告诉自己的亲人。如果哈维不是危言耸听的话，东瑰漠囚禁着的神们很可能正在图谋离开光明女神设下的禁制，一旦他们成功，那么倒霉的可不仅仅是朗赞了。整个梦大陆都可能回到众神时代。 宁亚不敢想象那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已经成为了大陆霸主的人类绝不会轻易交出主权，而诸神又志在必得。 告诉亲人，让他们早作准备是上策，但上次的事实证明，他们的准备并没有什么用。连圣帕德斯魔法学院和魔法公会都算上了，他们仍然无法抵抗一个杀戮之神，更何况东瑰漠所有的神祗？ 告诉他们也只是让他们更多烦恼吧。每次看到父王母后露出失而复得的喜悦，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第34章 王子归来（四） 王后注意到了他的反常，不过她认为是两位国王造成的，对老国王和黎波迪更没有好脸色。黎波迪为了与母亲和解，不得不请自己新婚没多久的王后梅拉出马。 梅拉出身朗赞老牌贵族，深受王后的喜欢。看在她的份上，王后见黎波迪的时候总算不是绷着脸了，不过她给自己的大儿子和大儿媳妇下达了一个任务——让宁亚高兴起来。 当着她的面，黎波迪把胸脯拍得咣当咣当响，但是一转背，笑容立刻垮了下来。他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睿智贤惠的妻子，希望她有什么好主意。 梅拉对宁亚的了解大多来自于他人的口述，一时也没有好的主意，便决定与宁亚见上一面再想办法。 新婚的嫂子拜访自己的小叔子实在是件再普通没有的事了。宁亚欢迎了她，与她进行了愉快的会谈，丝毫没有发现她是带着任务来的，为了确保家庭的和睦——他不希望自己的兄长讨好母亲之余，还要调节自己的妻子和自己兄弟的关系，他尽量详细而和善地回答梅拉的所有问题。 这次见面很成功。 宁亚觉得自己安抚了家庭新成员的不安。 梅拉也了解到了自己想要了解的消息。 之后，梅拉与丈夫开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小型研讨会，成员非常的单调，一个是她，一个是他，一个外援都没有。 梅拉说：“宁亚有心事。” 黎波迪鼓掌：“这个开场白真是太棒了，亲爱的！你让我看到了希望。那你告诉我，他的心事是什么？” 梅拉道：“不知道。” 黎波迪更用力地鼓掌：“太棒了！亲爱的，你与我的弟弟密谈了一个下午，却得到了一个不知道的结果。我真的是……”他腔调怪异地说，“你真的不是和我开玩笑吗？” 梅拉说：“我和他聊了很多你们小时候的事，近几年的，他很快就回答了，年代久远的，他要思索一下。但是他的记忆力很不错，连你八岁尿床的事都记得。” 黎波迪咬牙道：“他的记忆力或许很不错，但是他和他兄弟的感情可能快要出错了。” “我不是在你和你开玩笑。” “……我也不想拿我小时候的糗事开玩笑。” 梅拉抚摸自己丈夫的胳膊，帮助他冷静。 黎波迪道：“好吧，亲爱的，你到底要说什么？” 梅拉道：“我只是想证明，他的记忆力很不错，尤其是近几年的事，但是，当我问到东瑰漠的时候，他回答问题的速度明显放慢了，很多地方都出现了‘呃’‘或许’‘好像’‘大概’之类充满假设和不确定的词语。有些问题甚至出现了回避。脸部的表情也很不自然。我想，他的心事应该和东瑰漠有关。” 黎波迪说：“或许三位政务大臣的话给他带来了压力。” “不。”梅拉道，“我问完东瑰漠才谈到这件事。我明显能够感到他松了一口气，对我岔开话题表示欢迎。所以我觉得，国内舆论对他造成的影响并不是很大。” 黎波迪沉默半晌道：“我应该怎么做？” 梅拉道：“你想要什么样的结果？” 黎波迪说：“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梅拉道：“你应该知道母后的态度，如果他的心事跟东瑰漠有关，你是否愿意为此而付出什么。” 黎波迪皱眉。 梅拉握住他的双手：“我只是担心……” “我明白你的意思。”黎波迪没有让她将话说出来，“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但是，我不想在事情没有发生之前就因为害怕矛盾和畏惧事实而逃避。我现在只是一个担心自己弟弟的兄长，我想知道真相，我想知道我的弟弟，我最疼爱的弟弟在东瑰漠遭受了什么，我不能让他一个人沉浸在痛苦之中而自己像个懦夫一样不闻不问。就算我无法以一个国王的身份给予他支持，我也愿意以一个兄长的身份给予他依靠。” 梅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丝毫没有因为他打断了自己的话而感到不悦。黎波迪的话让她更加清楚地了解，自己丈夫是一个多么正直的人，他拥有责任感，也拥有一颗柔软的心。她庆幸自己能与一个内心如此光明的人结为夫妇。 “我完全认同你的想法。”她一边说，一边抱住了他，“我会再与他谈谈。” 黎波迪道：“在这之前，先让我与他的朋友谈一谈。我必须要抽出一点时间了。” 他口中的“他的朋友”自然是指哈维。顶着小王子救命恩人的身份，哈维这几日在宁亚城堡过得相当滋润。上至老国王，下至管家，每个人都将他当做最尊贵的客人，努力地满足他的任何要求。哈维住得舒坦，一直没有提离开。 梅拉道：“对这位朋友，我觉得宁亚的态度有点奇怪。” “怎么奇怪了？” “他好像有点不太愿意提到他。”她想了想道，“口气有点敬畏，又有点警惕和回避。我很难形容。我想他的身份或许不只是救命恩人这么简单。” 如果宁亚在这里，一定会赞叹自己大嫂的敏锐。 黎波迪说：“那我更要见一见他了。” 梅拉脱口道：“小心点。” “嗯？”黎波迪纳闷。他只是找哈维聊一聊，又不是打一架，小心什么？ 梅拉说完之后也有点疑惑，只能归咎于自己脑抽了。 黎波迪的行动力极强，第二天就找了个下午茶的时间，约哈维在花园里喝茶。哈维挑剔了半天的茶叶和糕点，总算坐下了。 成为国王之前，黎波迪最为人知的优点是稳重；成为国王之后，他最为人知的优点依然是稳重。所以，交流并不是他的长项。来见哈维之前，他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任务，这是他作为一国之君的底气，但是见了哈维之后，他明显感到自己有点底气不足。 一个英俊的黑发男子。他的坐姿说不上多么优雅，举手投足却充满了潇洒和惬意。他的神情一点儿也不高贵冷艳，偏偏让人有些不敢直视。 黎波迪觉得，这真是见鬼了。 “今天的天气真是不错啊。”他扯了句相当老套的开场白。 哈维道：“嗯哼。” 黎波迪说“还习惯朗赞的天气吗？” 哈维抬了抬眼皮：“你可以调节？” “……不能。” “那就这样吧。” 黎波迪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哈维手指勾住杯柄，慢慢地啜了口茶，才慢条斯理地问道：“你在下逐客令？” “当然不是。”黎波迪说，“我只是想表示感谢。为了所有你对宁亚做的。我不是一个尽责的兄长，他陷入痛苦的时候我并不在身旁，他彷徨无助的时候我却优先地考虑到了国家。” 哈维道：“这是遗言？” “……”黎波迪道，“我希望能够补偿宁亚。” 哈维道：“我不喜欢补偿这两个字。” 黎波迪道：“宁亚在东瑰漠遭遇了什么？” 哈维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黎波迪一愣，正要继续问，就听哈维自言自语地说：“我刚刚的说话语气是不是很温和？” “还可以吧。”他莫名其妙地回答。 哈维摸着下巴：“竟然还可以。” 黎波迪：“……”难道应该不可以吗？ 哈迪没有给他继续询问的机会，自顾自地站起来走了，留下可怜的朗赞国王一个人坐在位置上，定格于朝着他背影招手的动作。 宁亚的房间就在哈维的楼上。 哈维从窗户进入他的房间。 宁亚抱膝发呆，一转头，就看到哈维坐在窗台上，一脚踩着窗台，一脚耷拉着。 “进来应该敲门。”宁亚下意识地说。 哈维屈指敲了敲。 门板果然响起了敲门声。 宁亚：“……” 哈维提醒他：“不去开门吗？” 宁亚道：“需要吗？” 哈维道：“谁知道呢？说不定刚巧有个人在敲门。” 宁亚将信将疑，秉着宁可信其有的想法，走到门边，打开门。 “下午好。”哈维靠着门框，冲他挥手。 宁亚：“……” 哈维挤入门内：“第一次参观你的房间，你房间布置得真不错。我喜欢你的枕头，上面沾染了你头发的气味。我喜欢你的被子，还残留着你的体温。我喜欢你……” 宁亚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你打断得真及时。就知道你喜欢听我说，我喜欢你。”哈维笑吟吟地瞄了他一眼。 宁亚：“……” 哈维道：“你最近笑容的质量严重下降，让我伤心也就算了，还引起了朗赞国王的极度恐慌。” 宁亚道：“什么意思？” 哈维道：“你这几天一定没有照镜子，应该看看你自己憔悴的脸色。你愁容满面的样子，就像一把钢铁梳子不停地挠着我的心脏——如果我有那玩意儿的话。不用这样看着我，毕竟没有谁会没事解剖自己玩儿。我是说，你的怨气已经浓郁到连你哥哥都看不下去的地步了。” 宁亚吃惊道：“王兄？” 哈维道：“我也很吃惊。你知道他每天出现在这里的时间不会比他每天上厕所的时间多吧？所以，现在的你只有一个词能形容，怨气冲天。” “……”宁亚道：“我并没有怨气。” “可以有。比如说闺怨。”哈维敞开双臂，“我很愿意抚平你心灵上的伤痕。” 宁亚说：“我只是在犹豫，是否要将东瑰漠的事告诉他们。”真是世事无常。到最后，他能够商量的人竟然是哈维。 哈维道：“说了之后会怎么样？” 宁亚道：“王兄会做些预防措施。” “比如说？”哈维做出洗耳恭听状。 宁亚抿唇。 哈维耸肩道：“时代总是在进步的，过去了几个月，我想你的王兄或许已经想出了什么对付诸神的办法。” 宁亚瞪着他。 哈维道：“我的语气很诚恳。” “你不希望我告诉其他人？” 哈维诚实地回答：“不希望。”在他的计划里，人类不需要这么早出场。 宁亚皱眉。 哈维道：“你不觉得，比起你刚刚上任没多久的国王哥哥，有个人更适合解决这方面的问题吗？” 宁亚盯着他，有点不可置信：“你？” 哈维不悦：“为什么用疑问的口气？” “你是神啊。” “毫无疑问。”还是神王。 “为什么会帮助我们？” 哈维微笑道：“因为我喜欢你啊。” 宁亚脸红了红，理智告诉他，这句话并不能当真，可心脏还是不争气地快跳了几下。 哈维朝他伸出手：“相信我。” 宁亚看着他的手，许久，才伸出手，正要握住，哈维突然反手打了个他的手背一下，对着呆呆的宁亚说：“怎么可以让你未来的老公等这么久？一点都不贤惠。” …… 怎么看，都不是靠谱的样子啊。 决定新鲜出炉不到三分钟的宁亚立刻就后悔了。他说：“我还是决定告诉王兄。” 哈维：“……” 宁亚道：“至少，他能安排大家撤离。” 哈维道：“当梦大陆全面沦陷，还有何处可逃？” 宁亚道：“多活一天是一天。”这句话是有感而发。被囚禁在银色宫殿里时，他又饥又渴到了极点时，脑袋里就会出现一个希望神和一个死神。死神诱惑他一死百了，从痛苦中的解脱。而希望神则不停地鼓励着他，让他坚持过一天又一天。他很感激脑袋里的希望神，如果没有她，他绝对不会撑到现在。 哈维皱了皱眉，放在身侧的右手抬抬放放好几回，最终收了回去。 哈维的态度让宁亚直接解读为默许。他当晚就找到了黎波迪，将发生在东瑰漠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黎波迪听完之后，消化很久才理解了全部。 他看着自己的弟弟，还无法接受他竟然和诸神扯上了关系，甚至被其中一个神祗认为是光明女神。 …… 光明女神啊！ 要是光明神会知道了，一定会…… 会怎么样？ 黎波迪觉得自己的想象力已经枯竭了。 他坐在椅子上，很久都没有动。 宁亚忐忑不安。他怕黎波迪会认为自己神经错乱。如果不是身边跟着一个黑暗神，回到朗赞之后的他说不定也会把东瑰漠的经历当做一场梦。 黎波迪深吸了口气：“所以，那个救了你的朋友是黑暗神？” 宁亚点点头。 黎波迪说：“我们的城堡里出现了一位神？” “……他还是神王。” “神王？” “光明女神的弟弟。” “光明女神的弟弟？”黎波迪的语言功能退化到了只会复读。 宁亚说：“他目前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黎波迪捂着脑袋又消化了一会儿，终于回到了国王的角色：“照你的说法，我是否可以理解为，诸神迟早会从东瑰漠里出来争夺梦大陆？” 宁亚点头。 黎波迪道：“抓走你的杀戮之神只是他们的其中之一。” 宁亚点头。 黎波迪又沉吟了一会儿。展开谈话之后，他沉默的时候比说话的时间要多得多的多。但是宁亚并没有打断他。。他知道要接受这样一个消息是多么的不容易，自己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也绝对不会轻易相信。黎波迪愿意正视自己的话已经是意外之喜。 “黑暗神对你怎么样？”黎波迪问。 宁亚谨慎地回答：“目前，还好。” 黎波迪道：“他和诸神不和，又是光明女神的弟弟，是否可以将他划分到人类这一边？” 宁亚没有他这么乐观：“他和光明女神也不和。” “……”黎波迪道，“姐弟哪有隔夜仇。” 宁亚道：“不包括哈维。他是一个相当……”小心眼、记仇、毒舌……宁亚看到了窗外的一道黑气。尽管到了天黑的时候，可是与黑气相处了这么多天，已经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到它在哪里的地步，自然不会错过，于是一大串的实话到了嘴边就变得委婉起来，“有想法的神。” 黎波迪若有所悟。 宁亚道：“我们目前是合作关系。他让我们相信他。” 黎波迪站起来，拍拍宁亚的肩膀，想要说些感谢之类的话，又羞耻得有些说不出口。明明是关乎整个梦大陆人类的事，为什么要自己的弟弟来承受压力。可是，他也知道，除了宁亚之外，还没有有第二个人能够代替他的位置——被杀戮之神认定为光米女神，又收到黑暗神的青睐。他心疼自己的弟弟，却没有能力和立场反对。 “要小心。”他说，“如果有一天，真的累了，就回来。” 他没有说自己是靠山之类的话，因为在神的面前，就算是一国之君，也没什么能够依靠的。但是，至少他们是家人，可以在一起，无论生死，无论成败。 宁亚咬着牙齿，强忍着几乎要夺目而出的泪水，笑着点了点头。 窗外的黑气贴着窗户，看着屋里的两人相拥，不高兴地来回绕了好几圈，直到其中一人离开房间才散去。 哈维在朗赞住得很久，久到宁亚以为他把宁亚城堡当做自己的行宫时，他提出了离开。 宁亚愕然道：“你要去哪里？” “桑图。” 宁亚皱眉。那里带给他的记忆可不怎么美妙。 哈维期待地看着他：“一起去吗？” 宁亚犹豫。从情感上来说，摇头是必须的。他一点儿都不想到自己被剖心的地方故地重游。但是理智告诉他，点头是必须的。如今，能够解决东瑰漠诸神问题的只有黑暗神，自己一定要抱紧他的大腿不动摇！ 哈维原本以为宁亚一定会二话不说跟自己走，见他犹豫，立刻不开心了。“你想和我分开？” 宁亚回神：“不，不是，我是怕，拖累你。” 哈维道：“哦，拖累我？” 宁亚立刻觉得他语气不对了，果不其然，哈维瞬间出现在宁亚的身后，将他搂入怀中：“谁能威胁到我？” 宁亚道：“我跟你走。” “不情愿就算了，强扭的瓜不甜。”哈维嘴上这么说，手却一直没有松开。 宁亚：“……” 哈维道：“我最近的记性不太好。” 宁亚道：“你可以忘记刚刚我和你的对话，重新再来一遍吗？” “嗯？” “就是你问我要不要跟你走的那段。” …… 哈维瞬间回到自己刚刚的位置，看着宁亚，说：“我要去桑图，跟我走吗？” “跟！”宁亚回答得很快。 哈维开心了，呵呵呵呵地笑。 宁亚跟着笑。 哈维敛容道：“你打断了我刚刚的思路。” 宁亚：“……” 哈维道：“不过后续很开心，我就原谅你吧。” “……谢谢。” 哈维说：“我刚才想说的是，虽然我的记性不太好，但依稀记得光明神会有一个很大的图书馆。其他的藏书不多，但有一类绝对是大陆第一。” 宁亚心跳骤急。 “关于神。” 宁亚提出要和哈维一起远游，王后坚决不同意。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小儿子，她一定要放在跟前看着。如果有一天看不到了，也要找个稳妥的人在身边，哈维……她还不知道他的底细，但是出于女人的直觉，她并不认为是一个值得以终身相托的人。这时候，她又想起侏儒了。 “如果那个哈维在就好了。”她感慨，“可惜你去东瑰漠之后，他也失踪了。我们一直怀疑他去找你了。你见过他吗？” 宁亚：“……”其实，他的确去找自己了，而且的确见过的，他现在也在这里。 当然，王后对侏儒也并不怎么满意，会提起他，完全是因为人不在这里。 这次国王也加入了王后的游说大队，一起劝说宁亚留下，还表示，想学魔法的话，可以跟着霍普。经过上次的事情，霍普决定常驻小贝城，还和蒂莫西一起开办了一个魔法学校，目前正在招收新生。作为圣帕德斯魔法学院的前学员，宁亚完全具备资格。 第35章 王子归来（五） 在强大的游说攻势下，宁亚差点举白旗投降。 关键时刻，黎波迪站出来了！ 他承受了大部分的炮火！ 他被自己的父母轰成了渣渣！ 他依旧坚定地挡在了弟弟的面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变成炮灰。 连宁亚都为长兄的牺牲精神感动的时候，黎波迪一肚子的苦水。 是他当人太舒坦，故意跑去当炮灰寻找刺激的吗？ 当然不是。 是他看不懂三色，持续刷自己母亲的恶感吗？ 当然也不是。 他只是……无法忍受某位神王一天到晚没事干，无处不在地找自己的谈心。做马车的时候，神王大人会和他一起坐在车厢，对着他冷笑。睡觉的时候，自己会半夜被摇醒，看着贴在天花板上的神王大人对着自己的冷笑。连洗澡的时候，灯都会无缘无故的灭掉，然后，黑暗中还能听到一声冷笑。 被折磨得自觉老了二十岁的黎波迪无奈之下，只好亲自找某位神王问清楚，到底想怎么样。 神王大人很干脆地下达指令，一点都没有陌生感。 “让宁亚跟我走。” 黎波迪道：“您到底是怎么想的？对我的弟弟。” 神王大人表示会好好照顾他。 黎波迪还想多问几句，被一巴掌拍出来了，刚好遇到托着下午茶来找哈维的宁亚。走廊太小，连个躲避的地方都没有，黎波迪只好将实话说了，然后可怜巴巴地看着宁亚，希望他能拿个主意。 宁亚权衡了一下，明显亲爹亲妈更好说话，于是给了一个非常中肯地建议：“和父王母后交流的时候，不要太激动。还有，你保重。” 黎波迪：“……”他怀疑父母和弟弟三人是一家亲，自己是抱养的。 不管怎么说，黎波迪的努力还是起到了作用，王后让步，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建议。可以让宁亚跟着哈维走，但是身边必须带着足够数量的随从。宁亚知道自己下一站要去光明神会，绝不是适合兴师动众的地方，又去敲黎波迪的门。 黎波迪心力憔悴，借口国事繁忙，赖在小贝城，不肯在过来遭受炮击。 宁亚亲自出马，委婉地表达了自己想要以平民的身份体验生活的愿望，而且东瑰漠侵吞朗赞的事举世瞩目，他一旦高调，行踪就会被其他国家得知。那么，先前黎波迪和大臣们的苦心隐瞒就前功尽弃了。 王后终究不舍得为难这位吃尽苦头又乖巧得过了头的孩子，勉强答应下来。 哈维怕她变卦，催促宁亚尽早收拾行李。 “你不是很关心欧克吗？早点找到他，说不定还能聆听遗言。” 宁亚说：“你真的没有杀他？”到现在，他已经有点不敢打听欧克的下落了，生怕得到不好的消息。 哈维道：“除了你，我对其他人类毫无兴趣。想知道答案，就自己去找。” 宁亚道：“那哈……呃，我只说之前的矮个子呢？” 哈维对着自己的颈项比了个划了一刀的手势。 宁亚：“……”他并不同情侏儒，却更加担忧起欧克来。 哈维道：“不是还有个大王子吗？”他口中的大王子当然不是黎波迪，而是具兰的大王子，康奈尔。侏儒先前就是为了帮助他逃离奥古林，才闹得城中风声鹤唳，让归家心切的宁亚和欧克不得不跳上了侏儒的贼车，到最后落得个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的下场。 宁亚找老国王询问具兰目前的形式。 老国王说，具兰老国王已经过世，继任者是他的弟弟亲王普多，还迎娶了自己王嫂玛丽娜，也就是具兰老国王的遗孀为王后。普多即位之后，正大光明地搜查迫害前任国王的两位成年王子，据说逼得二王子逃到了坎丁帝国。 宁亚很意外。 具兰二王子索索是他在圣帕德斯魔法学院的同学之一，是一位非常天真善良单纯的人，与沙曼里尔的战神之子狄林是表兄弟，狄林一向照顾他。宁亚以为，发生这种事情之后，索索一定会回圣帕德斯找狄林，或到沙曼里尔寻求他的姨父安德烈公爵的保护。没想到会去坎丁帝国。坎丁帝国的内政也是一团糟糕。皇帝卡斯达隆二世与萨曼塔皇后、西罗皇太子的关系都很微妙。他眷恋着一位情妇，并与她育有一子。 然而宁亚鞭长莫及又自身难保，知道之后，对索索的处境和遭遇也只能送上十二万分的同情和深切的祈祷。他说：“索索似乎在具兰过得并不太好。” 都是老国王，朗赞老国王也对具兰老国王做法很不认同。他认为，具兰老国王生前就是太宠信妻子，忽略前妻的孩子，才会造成过世后，连自己的后人都保不住的地步。 宁亚记得玛丽娜王后与具兰老国王还有一个小王子。 老国王说：“还太小了，谁知道能不能平安长大呢？就算玛丽娜王后现在疼爱他，但是等她与普多有孩子之后又难说了。” 宁亚说：“有康奈尔王子的消息吗？” 老国王道：“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听说他勾结了山贼，已经和他的追随者一起被新王的军队抓住，就地处决了。” 宁亚祈祷欧克不是其中之一。 提起欧克原本是哈维转移宁亚注意力，让他早日离开的手段，可是现在反倒吸引走了宁亚大部分的吸引力，让他更加被冷落。哈维很不高兴。他不高兴的时候，只能让别人更不高兴。 于是，远在数十里外的黎波迪又倒霉了。 他半夜起来上厕所，脱裤子的时候看到墙壁上出现了一张人脸，受惊的时候摔了一跤，腿骨折。 哈维及时出现，一边把他运回床上，一边建议他来宁亚城堡休养，顺便“提醒”宁亚早点上路。 黎波迪欲哭无泪，含恨答应。 第二天天蒙蒙亮，黎波迪就带着妻子急匆匆地赶到宁亚城堡，将正在吃早餐的宁亚运送到准备好的马车上，并将早餐全部打包让他带走。 等老国王和王后在温暖的阳光下醒来，想抓紧时间多陪陪自己的小儿子时，才知道心爱的小儿子已经被倒霉催的大儿子打包送走了。王后立时就炸了，也不管大儿子瘸着一条腿，把他堵在轮椅上骂了个够。 等黎波迪从王后的口水下逃出生天，回到老婆的怀抱时，他老婆觉得他伤势更严重了。 “你今天早上出去的时候好像是伤了腿，现在回来，好像连背都弯了，整个人短了一截。” 黎波迪：“……” 哥哥的惨状弟弟全然不知。不过宁亚就算知道，唯一能做的应该也只有——祈祷。 宁亚和哈维坐马车到森里斯加，再从森里斯加乘坐空间魔法阵到具兰的奥古林。 在奥古林待了半天，宁亚就知道普多对具兰的控制远没有外界传言的说一不二的地步。事实上，因为普多迫不及待迎娶刚刚变成遗孀的王嫂，已经让民众对他的印象大大折扣，再加上康奈尔在名声还不错，很多民众早将这位大王子当成了未来的国王，他的死亡引起了很多人的愤慨。 刚开始，这种愤慨还是星星之火，小范围地流传着，可是最近，却有燎原的趋势。 哈维笑道：“具兰是一个有趣的地方，藏着这么多野心勃勃的人。” 宁亚疑惑道：“您指谁？” 哈维耸肩。 宁亚见他不肯说，也没有再问下去，而是随便找了个坐在茶馆里高谈阔论的人，询问康奈尔就义的地点。那人毫无忌讳，直接告诉了他地点，怕他找不到，还要来了纸笔，画了一张简单的地图给他。 绝对是一张简单的地图。 让刚有点地理概念的宁亚一下子就懵了。 为了不走冤枉路，宁亚花钱雇佣他带路——既然儿子坚持不肯增加随从，那么母亲唯一能给的也只有钱钱钱了。 那人爽快地答应下来，还帮忙雇佣了一辆马车。 到城门口的时候，宁亚有点担心被拦下来——实在是上次从这里出去的画面太惊险了，他睁着眼睛都能听到那时马蹄疾驰的声音，不过这次一切顺利。 守门的士兵甚至没有搜查任何的证件，直接就把他们放过去了。 看出宁亚的疑惑，带路的人解释道：“伟大的国王正忙着处理大臣们对他的不满和沙曼里尔对他的责问，可没有精力来对付我们这群刁民。”他知道宁亚和哈维来自外地，又解释道，“对他来说，所有不说他好话的人都是刁民。” 哈维嗤笑道：“把自己的臣民叫做刁民，那他不就是刁。” 带路的人大概真的觉得很好笑，一路哈哈哈哈地到了目的地。连下车的时候，他还在回忆这个梗，并且笑的不可自已。刚开始，哈维还认为他是捧场是恭维，可是笑到现在，真的是马屁拍在马腿上。 宁亚怕哈维生气，又做什么不好的事——黎波迪虽然没有说他的腿是怎么受伤的，可是从他看向哈维的幽怨眼神，他也能猜到，所以，这次抢在哈维出手之前，直接给了前，把带路人哄走了。 事后，他有点担心哈维觉得自己多管闲事，一转头却看到哈维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我知道你想与我独处。” 路过哈维身边时，对方这么说。 宁亚当做没听见。 哈维还在继续：“这里山清水秀，真是个约会的好地方。我更能理解你刚才迫不及待地打发他走的心情了。我也觉得他很碍眼。” 宁亚这次想捂住自己的耳朵，不过他刚抬起手，就被哈维握住了。 “你……”宁亚转头看他。事发突然，他惊诧多于恼怒，脸色还算好看。 哈维说：“山路陡峭，怕你摔着。” 宁亚想挣脱他的手：“我不怕。” 哈维立刻就黑脸了：“山路陡峭，你竟然不怕我摔着？” …… 黑暗神害怕摔着？ 真的是—— 哈！哈！哈！ 可惜这三声大笑宁亚只敢在心里发出来，所以，还是让哈维得逞了。 哈维带着宁亚逛着山坡。 宁亚在山腰处一块圆盘似的石头上看到了斑斑血迹。带路的人说过，康奈尔王子和他的土匪军团被抓住之后，就被带到了山腰地势较缓的地方，找了一块平整的石头，直接实行砍头的刑法。 看样子，应该就是这里了。 哈维见宁亚弯腰盯着圆盘看，不大高兴地说：“你能分辨出血迹里有没有欧克？” “不能。” “那你在看什么？” “血量。”宁亚说，“如果真的砍了这么多颗脑袋，这个圆盘应该洒满了血，可是你看，这里好像连一个人的血量都不够。” 哈维挑眉：“所以？” 宁亚说：“会不会是在别的地方？”其实其他地方他和哈维刚才已经找过一遍了，除非藏得特别隐蔽，不然可以确定传说中的砍头台就是这里。 哈维带着他又绕了一圈，然后回到这里。 宁亚说：“如果不是这里，也许康奈尔王子被砍头的传闻是假的？”康奈尔王子不是老国王唯一的成年继承人，杀了他还有索索。既然杀了不会一劳永逸，那么留下来当做筹码是更好的选择吧。比如说，用来钓索索上钩，又或者与其他国家谈判等等。 哈维道：“王子总是忍不住对其他王子产生兴趣吗？” “啊？” “明明要找的人是欧克，你的话题却一直围绕着欧克打转。”哈维淡定地表达着不满。 那么简单的理由，宁亚连解释的愿望都没有，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说：“如果康奈尔王子没有被杀死，会被关到哪里去？” 哈维道：“问问就知道了。” 当夜，被赶出房间的普多对着侍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正坐在房间里发怒，就感觉到自己的身后慢慢地亮起来，转眼就看到全身镜慢慢地露出教皇金光闪闪的身影。 具兰虽然不想桑图一样，对光明神会视为女神在人间的代言人，奉为神明，但态度也是很相当虔诚的——毕竟光明神会的势力和实力不下于国家，属于得罪不起的庞然大物。 “教皇陛下？”他慌忙站起身来。 “教皇”微笑道：“您对女神的虔诚，女神已经感知到了，而你的烦恼，她也有所耳闻。” 天下掉下了个大馅饼。 被沙曼里尔压制得动弹不得的普多总算看到希望的曙光，感动地说：“您，您的意思还是……愿意帮助我吗？” “教皇”说：“在我表态之前，你必须告诉我实话。你是否杀害了康奈尔王子？” “当然没有。”普多喊冤，“他是我的侄子，我怎么可能对他下手？” “真的吗？”“教皇”将信将疑。 普多高举双手，差点指天为誓：“他就被关在地牢里，您若是不信，我可以带你去看，不不不，我可以提审他！” “教皇”道：“我虽然属意你，却也要考虑神会内的其他声音，杀害自己侄子的这种行为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尤其是他的父亲，你的哥哥才刚刚过世没多久。” 普多暗自庆幸自己在最后关头收了手。他最担心的还是教皇拿玛丽娜王后说事，见他没有提，心放下了一半。 “教皇”又鼓励了他半天，说得他飘飘然地觉得自己将开创具兰新时代，成为坎丁帝国、沙曼里尔之后的超级大国时，“教皇”表示今天聊天很开心，让他不要有太大的压力，也不要太当真，他只是年纪大了不容易睡觉，所以想找人侃大山，只是刚好看到他。 “教皇”走后，普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脸色，真是五颜六色得变来变去，好看又奇怪。 宁亚在房间里等，看黑气回来之后，连忙问道：“怎么样？” 哈维笑道：“我扮成老国王的声音吓了他一下，他心里有鬼，就什么都说出来了。康奈尔就被关在王宫的地牢里。” 宁亚道：“是你去问，还是我们一起去？”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仅凭自己是连靠近都很难的。普多新君登基，一定将王宫守卫布置得固若金汤。 哈维说：“你想去？” 宁亚道：“如果不麻烦的话。” “条件你知道的。”哈维冲他眨了眨眼睛。 宁亚迟疑。他觉得再这样下去，就会习惯成自然了。可是，再怎么自然，也是不会有结果的。一个是神，还是诸神之上的神王，一个是人，还是在别人眼中已经牺牲掉的人，怎么可能会合适？ 哈维不耐烦地催促道：“别装傻。” 宁亚道：“你一个人去也是……” “谁要去！”哈维生气了，扭头就走。 幸好他生气的不是太彻底，只是扭头就走，要是变成黑气走，宁亚大概是多长两条腿也追不上的。当然这种“生气的不是太彻底”究竟是故意还是无意，那就见仁见智。 不管怎么说，宁压把握住了机会，从后面抱住他。 哈维还在拿乔“我对去地牢一点兴趣也没有，对去见康奈尔王子也没有兴趣，对……”话还没有说完，宁亚已经凑上来，亲在了他的左颊上。等他要撤退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揽住了他的腰，哈维的脸压下来。 宁亚心脏胡乱地跳着。 哈维在他的嘴角吻了一下人，然后说：“起码这样。” …… 宁亚说不出自己此刻的心情是放心还是失望。 “快点。”哈维又催。 宁亚捧住他的脸，慢慢地将唇印上去，哈维微微地侧头，唇与唇印了个正着。宁亚一怔，哈维趁机舔了他一下，吓得他连着倒退了三步。 哈维笑道：“是你自己要亲嘴唇的。” 宁亚：“……” 哈维道：“我只是觉得你的嘴唇有点干，才想湿|润一下。” 宁亚的脸一下子就烧起来。 哈维得了便宜还卖乖，叹气道：“我原本想循序渐进，慢慢地来，你对我的渴望实在出乎我的意料。怎么办呢？不依你好像不太好。”他继续笑。 宁亚深吸了口气道：“我们什么时候去地牢？” 哈维道：“还去什么地牢，你不是已经在我的地牢中了吗？” 宁亚：“……”神说情话简直是神话，好可怕。 收了奖励的哈维还是带着宁亚来到了具兰王宫的地牢。比想象中的干净，只占了三百多平方米，很窄很小，有两间牢房人进去之后，只能容一个人站着，连坐都坐不下。 看哈维好奇，宁亚介绍道：“这也是一种刑法。”一个人站久了，就会想要动一动，或者坐一坐，但是在这个牢房中，这两样都不可能实现。 哈维笑道：“人类真有意思，想象力可比我丰富多了，我真该好好学习。” 宁亚后悔让他带着自己来了。 不过现在牢房大多数都是空着的，到了最后才看到一盏灯光。 灯光并不是从牢房里面发出来的，而是有个牢头坐在两边的牢房正中，一边吃着比小指更细的鱼干，一边喝着麦酒。他吃得津津有味，丝毫不知道有两位不速之客走到面前。等他晕乎乎地抬起头时，哈维挥手，他就慢慢地倒了下去。 宁亚走到左边的牢房，打开铁门上的小窗户，朝里看了看，一片黑暗，他又换了一边，刚打开小铁窗，就对上了一双深灰色的眼睛。宁亚吓了一跳，身体后仰，刚好落在哈维的怀中。 哈维笑道：“宝贝，我真喜欢你的投怀送抱。” 宁亚想要站稳，哈维却搂着腰不肯放手了。 “你们是谁？” 牢房里的人问。 宁亚道：“请问您是康奈尔王子吗？” 牢房里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宁亚，就在哈维忍不住要将铁窗关起来的时候，对方突然说：“你是宁亚？” 第36章 王子归来（六） 宁亚一惊，随即露出一丝喜色。他与康奈尔王子素未谋面，对方能知道自己的名字，一定是欧克的关系。但不等他开口，哈维已经不悦地说：“囚犯没有提问的权利，只有回答的义务。” 对方很狡猾：“这决定于我是否说谎。” 哈维道：“你说谎，我会知道。” 对方嘿嘿一笑，似乎并不相信。 哈维道：“然后，你会死得很惨。” 对方看了他一眼，身体往后一退，整个人就融入了黑暗之中。 哈维拍拍宁亚的胳膊：“去拿钥匙打开门？” 宁亚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哈维道：“怎么了？” 宁亚道：“我以为你会一脚踹开门。” “……”哈维道，“我在你心目中竟然是这么粗鲁的形象？” 宁亚说：“或者用神力将整座地牢都扭曲成麻花之类的。” 哈维道：“在扭麻花之前，你真应该提醒我，我们都还在麻花里。” 宁亚乖乖地从牢头身上解下了钥匙，递给哈维。哈维打开地牢的门，一阵疾风迎面扑来，宁亚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咚”的一声，地牢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撞到了墙。 里面实在太暗。 宁亚取来了灯。 当灯光照亮整个囚牢，就看到一坨黑乎乎的身影蜷缩在地牢的角落里，仔细看，才发现是一个人抱着肚子跪坐着。如稻草般杂乱的头发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从身材看，是个中等身材的男人。 “你是康奈尔王子？”宁亚又问了一遍。 那人抬起头，灰色的眼睛从头发的间隙露出来，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宁亚：“灰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个子不高，却很漂亮……真遗憾我看不出你有哪里漂亮。” 哈维道：“你该感谢看不出来，不然你现在已经是一个瞎子了。” 那人看向哈维的目光有着深深的敬畏。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对方怎么了破解自己的偷袭。明明，对方连动都没有动……意识到哈维的脸色不善，他浑身一激灵，忙道：“我是康奈尔王子身边的侍从，哈维。” …… 宁亚明显能够感觉到哈维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意。 他打了个哈哈，笑道：“看来你说的没错。你的信徒真的很疯狂，喜欢用你的名字为自己的后代命名。” 哈维：“……”这只是一个借口！他真的没想到竟然有人这么打大胆，盗用了他的名字！一个神的名字！一个神王的名字！简直罪无可恕！ 牢房里越来越黑，黑得灯光只能点亮宁亚的鼻子。 宁亚干咳一声道：“你有没有想过改名？” 那人愣了下：“没有。” 宁亚一把拉住了哈维的手，面不改色地说：“他答应改名叫哈利了。” “啊？”莫名其妙变成哈利的人一脸的费解。 “哼。” 牢房恢复了亮度。 只是哈维的脸依旧是黑的。 宁亚见他不再追究，忙岔开话题：“你说你是康奈尔王子的侍从，那康奈尔王子在哪里？” 哈利脸色一黯？：“王子殿下，已经不幸遇害了。” 宁亚震惊。 等哈利说完来龙去脉，宁亚的表情很精彩。哈维嗤笑一声，对哈利之前的说法表示不屑。 自从被普多陷害和通缉之后，康奈尔就陷入极度的恐慌和多疑中。他始终觉得自己身边安插着普多的眼线，而且不止一个。为了抓出眼线，他设置了奖惩制度，揭发同伴中有不轨行为的，不论对错，都可以获得十枚金币的奖励，而被揭发的，不管真假，都要受到惩罚。刚开始，揭发的人很少，多是平日就有宿怨的互相陷害一下，到后来，大火蔓延，所有人都为了不受惩罚而陷害别人，久而久之，康奈尔的身边再也没有“忠诚”之士。康奈尔王子大怒，为了保障自己的安全，他想出雇佣一支佣兵团的想法，但是在具兰境内、普多的势力下雇用佣兵团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易容前往佣兵团的时候，轻信了谎言，跑到山贼窝里寻找雇佣兵。而他的侍卫队明知道不对劲，为免引火上身，被认为是内奸，还是默许了他的行为。最后，不但侍卫队全军覆没，连康奈尔王子都葬送在山贼的手中。 哈维觉得，这不应该叫遇害，应该叫作死。 宁亚道：“是谁告诉你宁亚这个名字？” 哈利说：“一个叫欧克的骑士。因为他是外来的人，一开始被揭发得很惨，受到了很多惩罚，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他向康奈尔王子坦诚了自己的身份。康奈尔王子答应他，一旦他沉冤得雪，就将他送回朗赞。可惜，这句承诺终究没有实现。” 宁亚紧张地问道：“那欧克他现在，现在怎么样了？” 哈利说：“去找山贼之前，我和欧克都预感到了不祥。我们互相告诉了对方最大的心愿，并承诺，如果自己活下去，就替对方完成。”他见宁亚脸色惨白，明显是受了打击的样子，又道，“我和欧克失散了，并不能肯定他发生了什么。但我想他的运气不错，应该不会有事。” 明知道他是安慰，宁亚还是领受了。 他问：“欧克的心愿是什么？” 哈利说：“他说希望能够找到宁亚殿下，护送他回朗赞。”由于宁亚没有明确地承认自己的身份，所以他还是以第三者来称呼。 宁亚抿了抿，低声道：“谢谢。”言下之意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哈维对他们的互动表示不爽，插口找茬：“那你怎么又变成了康奈尔？” 哈利耸肩：“是普多要这么做。他认为会吸引王子殿下的拥护者。”顿了顿，“其实，那些人在王子殿下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都没有出现，现在就更不会出现了。” 线索到这里又断了，宁亚有些沮丧。不过他还是请求哈维将人放了出去。 哈维唯一的要求是，让这个人滚远点。显然，他仍在计较哈利曾经叫做哈维的事。 哈利千恩万谢，并拍胸表示自己愿意帮忙寻找欧克的下落。 宁亚求之不得，告诉他，如果见到欧克，请他先回朗赞的宁亚城堡。 哈利走后，哈维问宁亚下一步打算。 宁亚说：“如果欧克还活着，一定回朗赞了。我会写封信回去。” 哈维说：“如果你暂时无处可去，就继续我的行程吧。” 宁亚说：“你要去光明神会？” 哈维说：“差不多是时间了。” 宁亚无异议。他记得哈维说过的，光明神会拥有梦大陆最全的关于神的资料。他见识了神的强大，既然要打败他们，就必须要找到他们的弱点。 第二次从具兰来到桑图。 一样的路径却是不一样的心情。 宁亚不得不承认，同外貌赏心悦目的哈维在一起，果然比和侏儒在一起要好心情的多。 上次来光明神会的记忆实在不怎么愉快。宁亚一进入光明神殿，情绪就低落起来，甚至有点紧张。 哈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没有在意，直到他们借着夜色，来到了光明神殿后方的一座被长时间封存得几乎被遗忘的图书馆时，才发现宁亚本就苍白得可以看到血管的脸色在月光下几近透明。 哈维捏了捏他的双颊，在他的双颊上折腾出了血色，才满意地松手：“男孩子，脸色红润点才好看。” 宁亚被图书馆宏伟的建筑吸走了注意力。从外观来看，这是一座六层高的建筑，还包括了斜屋顶的阁楼。它的外表本应该是洁白无瑕的，却因为无人问津而有些灰暗。 哈维推开了大门。 门蜘蛛网挂在门缝中间。 哈维皱眉，打了个响指，图书馆里亮了起来。 宁亚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他当然不指望在一座被弃用的图书馆里看到窗明几净的画面，但是，眼前被一摞摞的书占据了大半个空间，比仓库还满的地方真的是图书馆？ 哈维道：“别怀疑，楼上的书更多。” 宁亚道：“没有分类吗？” 哈维道：“原本有，但是因为奥古帝国的分解，当时的教皇完全没有心思打理这桩闲事，于是搁置下来，一直到今日。我想每位教皇都‘自觉’地忘记了吧。毕竟，这么多与神有关的书籍，他们如果没有读过，简直是渎神。” 宁亚：“……”他完全能够理解教皇们的做法。 哈维道：“恭喜你，历代教皇都没有完成的任务就要落在你的身上了。” 宁亚道：“你有什么推荐吗？” 哈维道：“你不会认为我看过这些书吧？” 宁亚寄予厚望。 哈维道：“我只看对我歌功颂德的那部分。” 宁亚：“……” 图书馆实在太杂乱了，别说看书，就算是整理，也要花上好长一段时间。哈维是指望不上的了，事实上，来到光明神会之后，哈维就解除了之前时时刻刻粘着宁亚的状态，见他的时间越好越少。 宁亚乐得清净，自顾自地打扫图书馆，看书。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当清洁工和图书管理员的这段时间，梦大陆发生了一件举世震惊的大事。这也是继东瑰漠侵吞朗赞事件之后，再一个“神迹”出现在人类的视野中。 火神穆拉火烧坎丁帝国首都——梵瑞尔！ 尽管，最后穆拉败了。但他并不是败在坎丁帝国魔法天才，拥有土系精灵的奥迪斯·丹亚手中，也不是败在坎丁帝国皇太子妃，拥有怒火精灵的具兰二王子索索的手中，而是败给了蕴藏着海神皇分|身的海神皇神器手中！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能打败神的，只有神。 至少，目前来看，的确如此。 宁亚知道这则消息时，已经离事件过去很久了，是一次与哈维讨论怎么克制神的聊天中提起的。宁亚听说后，立刻追问大战的细节。远在千里之外的哈维怎么可能知道细节，他让菲达过来解释。 菲达倒是解释得很详细，但太详细了，简直打击宁亚继续寻找解决办法的信心。 哈维有点可怜他：“你放心，就算有一天诸神离开东瑰漠，我也会保护你。” 宁亚问：“你能保护全人类吗？” 哈维道：“不管能不能，我都不会。” 宁亚沉默。他知道自己的要求很过分，不管哈维和其他的神祗是敌是友，也不能掩饰他本身是他们中间一员的事实。 哈维突然意味深长地说：“立场还是很奇妙的，今天你义无反顾地站在这一边，有一天，你可能会毫不犹豫地走到对面。不要为自己设置太大的压力，你不是人类之父。” 宁亚的回答是，看了他一眼，继续埋头苦读。 受到火神穆拉的刺激，宁亚读书的速度更快了，几乎到了手不释卷的地步。好几次哈维来找他，都发现他以同样的姿势坐在油灯下。起先，哈维还好言好语地劝他，发现无效之后，宁亚就开始丢书了。不是一摞摞的丢，而是他看哪一本就丢哪一本。 宁亚知道是哈维干的。他不想为了莫名其妙的坚持而浪费时间，找到哈维，经过一番恳切的长谈，终于在双方都同意的情况下，制定了一张时间表，确保宁亚有足够的读书时间也有足够的睡眠和……陪哈维的时间。 时间表出炉之后，哈维突击检查过几次，确定宁亚很守信用，的确严格按照时间表来实行，总算放心地去继续自己的事情。 这段时间，哈维在光明神殿的存在感越来越强——当然不是以他的本来面目，而是近身侍奉女光明女神的光之子的形象。那一日，菲达将他从封印中释放出来之后，教皇赶到。为了迷惑教皇，他与菲达一起表演了一场封印松动，教皇无能为力，关键时刻光之子出手相助的桥段。效果很好。教皇从一开始就没有怀疑他的身份，仅有的排斥也是担心他□□。发现“光之子”对光明神会的内务完全没有干涉的意思之后，教皇放心了，对“光之子”更是客气。 可以说，现在的哈维顶着“光之子”的头衔，在神殿简直是横着走。 菲达是他的亲信，严格的说，从菲达的祖上算起，世世代代都是黑暗神的拥护者。即使光明女神统一了梦大陆的宗教和信仰，让其他神祗的信徒不得不化明为暗，掩藏起来，可是他们的信仰从未被改变。 哪怕现在的菲达只会使用光明神法，而不会黑暗神法，这仍然无法阻止他对哈维的崇拜和追随。 哈维对他很放心：“能够确定的是，她不在梦魇林，也不在东瑰漠，下一个要试探的是西瑰漠。” 菲达道：“需要我亲自跑一趟吗？” 哈维道：“教皇不是还没死吗？” 菲达道：“他很谨慎，绝不会轻易涉险。” “吊一根胡萝卜给他，他就会抓紧时间向前跑了。” 菲达道：“您的意思是？” 哈维笑了笑，手里多了一颗白色似石头的东西——正是从宁亚身体里挖出来的那颗：“他不是对神格很感兴趣吗？” 菲达道：“是的。他曾经打过坎丁帝国皇太子手中的火神神格的主意，……哦，现在应该称之为皇帝陛下了。但是坎丁帝国的皇帝并没有答应，还将神格一分为二，成了他和皇后的婚戒。” “哈哈哈哈……”哈维大笑。他想起一脸情圣模样的穆拉，想必他到死都不会想到，自己的神格竟然会被人拿去做婚戒。他说：“不能看到穆拉见到这一幕时的模样，真是遗憾啊。” 菲达说：“您打算用谁的神格做诱饵？” 哈维道：“唔……死神怎么样？” 菲达吃了一惊。死神与光明女神、黑暗神和刚刚在梵瑞尔大战中大出风头的海神皇一样，都是四大神王之一，他的神格，别说教皇，连他都有些怦然心动。 哈维看穿了他的心思：“你也有兴趣？” 菲达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猛然收缩，紧张地说：“大人的意志决定一切。”他说得很狡猾，没有否认可能性，也没有鲁莽地承认。 哈维说：“既然叫神格，当然只对神有用。” 这个答案对菲达来说并不能算太意外，但还是在他的头顶泼了一盆凉水。 哈维说：“就算神与神之间，继承神格也是要有条件的。” “您……”菲达刚说了一个字，就发现自己逾越了，诚惶诚恐地跪了下去。 哈维邪笑着：“办成这件事给我看，我可以考虑不计较。” “是。”菲达汗流浃背地退了出去。 看着他卑微的姿态，哈维又开始想念起宁亚来。 他的小宝贝无论什么时候，都显得很坚强呢。 宁亚沐浴在书的海洋里，并没有感觉到时间飞快地流逝。哈维成为他对外的联络人，有什么消息，都会通知他。包括每个月一次的与朗赞的书信。但是叫人担忧的是，他至今没有获得欧克的消息。 不过哈维带来了另一个消息。 “你见过亡灵法师吗？” 宁亚一怔：“亡灵法师？” 哈维道：“就是传说中死神的信徒。”作为四大神王中，唯一一个与光明女神正面冲突的神王，死神在人类历史上相当有存在感，其中有一点就是，其他神的信徒都被光明女神拍打得销声匿迹了，亡灵法师还能在地面上蹦跶。 宁亚说：“他们不是在西瑰漠吗？”朗赞在东瑰漠的旁边，而亡灵法师在西瑰漠，光是听地名就知道中间相隔是多么的遥远。 哈维道：“是的，所以才很稀奇。” 宁亚道：“稀奇？”他觉得用这个形容词才让人觉得很稀奇。 哈维说：“光明神会抓到了一只。” …… “你的意思是，光明神会抓到了一个亡灵法师？”宁亚问。 哈维道：“你想见见吗？” 对着他兴奋的表情，宁亚慢慢地摇了摇头。 尽管他的表情和之前无异，但哈维就是能够感觉到他的不开心。“为什么？” 宁亚想了想道：“大概是同病相怜吧。”他之前也被抓到了光明神殿，然后，还被解剖了心脏。每次想到这一点，他都能感觉到心脏在抽搐，好似心脏被切开的疼痛永永远远地留在了这具身体上。 哈维也想到了。没想到他的好心竟然会被翻旧账，他立刻就不高兴了：“那就算了。” 宁亚有意解释，可是哈维走得太快，第一个字被风一带，就听不清了。 接下来的日子，宁亚和哈维进入了单方面的冷战。 他们在一起之后，冷战的时候总是很多。不是他不理他，就是他不理他，宁亚回忆起自己在东瑰漠时发起的冷战，哈维是依靠迷路为手段，迫使他开口，不禁摇头苦笑。 这种手段他就算想用，也用不出来。 或许是因为，他们两个人的相处，从头到尾都是哈维占据主导地位的原因吧。自己就算发脾气，到最后，还是要被他吃得死死的。 宁亚原本想主动和解，后来发现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是光明神会的黑户，把并没有哈维到处乱走的权利，所以，除非哈维主动来找他，不然自己要找哈维简直是难上加难。他只好等，等了很久，始终不见哈维出现，就有点泄气了。 哈维虽然有故意晾着他的意思，不过另一个原因是，他正和菲达密谋。 教皇已经利用分|身去西瑰漠走了一圈，并没有见到他要见的人，那么剩下的地点就越来越少了。 哈维说：“我需要人去双子岛走一走。” 菲达说：“我听说双子岛已经废弃了。” 哈维笑了笑：“可是龙还活着。” 第37章 王子归来（七） 如果神是梦大陆高不可攀的传说，那么龙就是梦大陆每个骑士都想攀登的传说。这么多年过去了，龙骑士的梦想一直存在，可惜因为龙的失踪，让龙骑士和神一样，进入了神话的殿堂。 尽管心中有数，菲达还是谦恭地问道：“您觉得谁合适呢？” 哈维斜眼瞄着他。 菲达低下头：“我推荐加布莱德。” 哈维道：“理由？” 神圣骑士团副团长加布莱德，被誉为光辉与骑士的完美化身，其俊美的容貌，修长的体态和强大的实力一直为世人所津津乐道，不仅是光明神会的代表人物，也是骑士的崇拜对象。 如果说梦大陆有哪位骑士能获得龙的青睐，菲达断言一定是加布莱德。 哈维笑道：“如果俊美的容貌，修长的体态和强大的实力就能成为龙骑士，那坎丁帝国的元帅，海登·那菲斯特也是适当的人选。” 菲达张了张嘴，无可辩驳。的确，当人们提起海登·那菲斯特，第一个想起的就是让他年少成名的赫赫战功和风靡万千少男少女的迷人魅力，反而忽略了他个人的实力。 他道：“要说服海登·那菲斯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哈维道：“就算说服了，他也未必能够成功。” 菲达道：“您心目中的人选是……” 猛地灵光一闪。 还有哪个骑士能够完成海登·那菲斯特和加布莱德·范登都没有把握的事？ 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名字—— 克莱斯·萨瓦萨迪。 因为长相平凡而被世人严重忽略的神圣骑士团团长。 他的出色光明神会的人最清楚。 而菲达更清楚的是，在行事光明磊落，恪守骑士守则的神圣骑士团中，克莱斯就是一朵奇葩。他给人的印象是忠厚、老实、诚恳，却有着的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风格。 凭借这一点，他不但担任了光明神会神圣骑士团团长的职务，还兼任着专门为光明神会执行不见光任务的影子骑士团团长。如果龙选择骑士的标准不限于品德，那么，克莱斯的确是比加布莱德和海登更合适的人选。 果然，哈维接下去：“骗一条龙并不难，难的是怎么把它骗出来。” 菲达好奇地说：“难道龙不愿意离开双子岛？” 哈维说：“你希望它们离开双子岛吗？” 如果菲达是一个骑士，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但他不是，成为龙骑士对他毫无吸引力，那么，答案自然是—— 不。 无论是单独一条龙，还是龙骑士，都可能影响梦大陆现在的势力分布，不管他是光明神会的八级神祭祀，而是黑暗神的追随者，都将对此保持反对的态度。 哈维笑道：“当我和若娜利益一致的时候，她某些作为就会变得很可爱。” 菲达努力记下每一句让他觉得深奥的话，准备带回去以后慢慢地琢磨。 哈维突然说：“最近图书馆有什么动静吗？” 菲达一怔。光明神会的整个图书馆都在哈维的监视之下，怎么会不知道那里的动静。可是他这么问一定有他的道理，还是谨慎地回答道：“宁亚王子最近好像有点焦躁。” 哈维手指轻轻地摩挲着下唇：“焦躁啊？为什么呢？我很久没有打扰他读书了，他应该看书看得很如鱼得水才对。” 菲达顿悟，忙道：“一定是他想念大人了。” 哈维看了他一眼。 菲达感觉自己的头皮好像被滚烫的热水浇过，*辣的。 哈维说：“是这样吗？” 菲达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忍痛说：“我并不了解宁亚王子，只能将心比心。” 哈维站起来，往外走。 菲达恭送。 哈维走到一半，手指突然轻轻地点了点他低垂的头顶：“痛吗？” 菲达忙道：“这是我的荣耀！” 哈维道：“下次我会给你其他的荣耀，比如，试试把心脏剖开。” 菲达脸色一白，猛然意识到宁亚与哈维的关系产生了变化，自己剖开宁亚心脏的那一刀很可能被秋后算账。他汗湿后背。哈维一向不安排理出牌，自己和他摆事实讲道理是没有用的，唯一能做的就是——把马屁进行到底。 他说：“感谢您的恩泽。” 哈维没趣的撇撇嘴。 哈维来到图书馆门口，从窗户外看着认真读书的宁亚。宁亚的焦躁好像已经过去了，这几天又恢复了埋头苦读的状态，这让兴冲冲而来的哈维多少有些没意思。 他在门口晃了一圈，希望自己晃动的影子能够引起宁亚的注意，却失败了。 宁亚好似完全沉浸在书的海洋里了，一点抬头的意思都没有。 哈维抿了抿唇，在窗外瞪了宁亚一眼，似乎要将他此刻“目中无人”的样子牢牢地记下来。 宁亚突然抬头。 哈维头立马转向别处。 过了会儿，他回过头来，刚好看到宁亚放下杯子。 …… 所以宁亚刚刚抬头不是因为发现了他，而是因为口渴？ 哈维眼睛一瞪。 水杯骤然爆裂。 宁亚吓了一跳，身体弹了起来，又手忙脚乱地将桌上的书本挪开，等他想起来找罪魁祸首时，窗外哪里还有人影。 冷战持续的时间比宁亚想象中的要长得多。若不是每天还有食物送来，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被遗忘了。可是，就算没有被遗忘，这样僵持的状态也不是他想要的。 他需要哈维的友好。 宁亚表面上抓紧时间看书，私底下盘算着找机会却见一见哈维。 某天夜里，机会终于来了。 光明神会那一日变得很冷清，冷清得宁亚走出图书馆之后，发现整个神殿好像都空了。一开始他还走得遮遮掩掩，到最后几乎是大摇大摆地走在走廊里。 人都去哪里了？ 过度的清冷让他内心不安。 眼见着要靠近门口，一个身影突然从暗处闪出来：“殿下。” 宁亚吓得倒退了两步，发现是菲达才放下心来：“真高兴见到您，菲达大人。” 菲达脸色不佳：“我却很意外会在这里见到您。”如果不是哈维通知他，让他过来“拦截”宁亚，宁亚很可能会撞到光明神会里的其他人，光想象那个画面，他就沉下脸来。 宁亚也知道自己的行为有些鲁莽，解释道：“我想见哈维，刚好发现神殿没有人了……” 菲达说：“您看不见我们，不等于我们不存在。” 宁亚愧疚道：“抱歉。”他当然知道自己被发现会造成多么大的风波，不说菲达、哈维在光明神会是什么角色，是否会因为他而暴露，单说他任意取阅图书馆的权利就可能被剥夺。 菲达的耳朵动了动，好像在倾听什么，听完之后，脸色稍缓缓：“您若是不介意，刚好能看到一场精彩的表演。” 不管现实的压力让他变得多么老成，宁亚到底还是一个少年，有着极为旺盛的好奇心。他点头答应了菲达的邀请，在菲达的护航下，悄然地走到光明神殿前面空场地旁边的人群里。 人群实在太多了，他站在这里，毫不起眼。 场中正燃烧着旺盛的火焰，两个同样英俊的年轻人正进行着殊死搏斗。 宁亚听着周围的人小声地讨论着海登·那菲斯特和加布莱德·范登的俊美和英武，对这场对战多少有了点了解。不过更吸引他目光的是火刑台上的少年。 应当是少年吧？ 他只能看到对方的后脑勺，并不能太确定。 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又被拉回了战斗中，一眨眼，其中一个青年的剑稳稳地架在另一个青年的脖子上。 胜负已分。 围观者一阵唏嘘。 无论是坎丁帝国的元帅海登·那菲斯特，还是光明神会神圣骑士团副团长的加布莱德·范登，都是响彻梦大陆的超级高手，他们一直被认为是青年中的领袖人物，只是一个是帝国元帅，一个是神会副团长，很难将他们放在一起比较，就算有，大多数人也认为应当是加布莱德技高一筹。 海登的厉害之处好像被定格于容纳了千军万马的战场。 可是今天，他证明了，他的个人实力绝不逊于他的作战指挥能力。 加布莱德果断地认输，然后退出战场。 但是光明神会并没有因此而放过海登，八个光明祭祀组成的战阵将他团团围住。 人总是同情弱势的一方，虽然海登看上去英勇得所向无敌，可是光明神会的车轮战还是让宁亚将同情票投给了海登。海登冲破八大祭祀的包围圈，菲达和索菲罗终于出手。 宁亚捏着一把冷汗。 菲达站在哈维那一边，菲达现在对他表现得很友好，可是镌刻在宁亚脑海里的，始终是菲达拿着刀子，对着自己心脏戳下去的那一刻。这是真正的心痛，痛得刻骨铭心。 哪怕是旁观，宁亚也看得出，菲达和索菲罗的战斗力很强。可是海登表现得更强。现在的他，简直就是战神！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就在这个时候，海登继单挑光明神会之后，再度做出了令世人震惊之举！ 他拿出了魔法杖！ 他是魔武双修！ 是魔法和斗气的造诣都很高的魔武双修者！ 谁都知道人的精力有限，要同时进行魔法和斗气的修炼是多么困难的事，就算天赋好能够勉强抵达中阶，但也到此为止了，他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领略高阶的美妙。又有哪个天赋者愿意忍受这个？ 所以，对魔武双修拥有憧憬的人很多，但真正能够实现得少之又少，而能够将魔法和斗气都修炼到眼前这个年轻这种地步的，就宁亚所知，绝无仅有。 或许连命运都为这个魔武双修的青年的超凡天赋而感到赞叹，海登又制住了索菲罗。 看着索菲罗杀人般的目光，连宁亚都为海登的表现而热血沸腾。 为什么海登·那菲斯特是梦大陆人气最高的偶像之一？ 因为他值得。 当宁亚热血沸腾的时候，他感到一阵阴沉的目光锁定了自己，可是环顾周围，又找不到那道目光的来源。 这时候，他听到一个苍老的呐喊声—— “光之子。” 宁亚心蓦地一抖，莫名地有几分紧张。那是很奇怪地感觉，好似，光之子三个字还带着什么其他的含义。 一个沐浴在光中的裸|体……分不清少年还是少女的身影出现。 宁亚整个人好像被轰了一下，眼神呆滞地追随着那人的身影。很多东西在脑海中拥挤，如一团团的棉花，之前被压缩得很紧，如今好似找到了拓展的空间，一点点地弹开来，又因为互相重叠，而看不清原貌，只感觉到光影在脑海中翻腾。 视线渐渐地模糊起来。 宁亚后退了几步，一屁股跌坐下来，后背好像勾到了什么，可是神经突然就尺度了，疼痛被麻木，直到前方的人慢慢地散去，才发现自己坐了很久很久。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前面正好有人经过，伸手拽住。 “干什么？”对方不悦。 宁亚晃了晃脑袋，努力甩掉脑海拥挤得无法思考的感觉，低声道：“谁赢了？” “什么？” 宁亚说：“我刚才有点头痛，没有看到结果。” 那人同情道：“那可太背了。后面才是最精彩的，亡灵法师失踪，坎丁帝国皇帝和皇后亲临……唉，梦大陆又要乱了。”口中叹息着，神色还有几分兴奋。 既然坎丁帝国皇帝皇后都来了，那海登这位元帅应该不会有事吧。 宁亚放下心来，转身要走，就看到哈维站在不远处，抱着胸，冷冷地瞪着他。 “好看吗？”哈维问。 宁亚以为他问的是刚才的战斗，点头道：“很精彩。” 哈维道：“的确精彩，你都快流口水了。” 宁亚听出他话中的嘲讽，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哈维说：“帝国皇帝娶了具兰的王子，帝国元帅娶朗赞的王子，不久之后，坎丁帝国就能靠着男色征服梦大陆了。” 宁亚回过味来，脸色通红：“不要胡说。”就算只看了刚才的一会儿，他也看出海登元帅对火刑台上的亡灵法师有着与众不同的感情。 哈维道：“我可以把你的脸红当做恼羞成怒吗？” 宁亚原本想找他和解，可是被他一顿抢白和误解下来，又不知道该怎么和解了。哈维跳跃的思维总是让宁亚输在起跑线上——两人赛道都不是同一条。 哈维见他沉默不语，脸色更难看：“怎么办呢？突然有了杀人的欲|望。” 黑暗神要杀人，那还能怎么办？ 当然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办。 不过这里没有其他人，所以，哈维要杀的人是自己？ 宁亚看着他一步步地走过来，心里突然就有些赌气，倔强地闭上了眼睛。他的身体好似长了一根反骨，每当受到压迫，那根反骨就会在身体里作祟，让他坚持，让他顽固。 在被人眼里是顽固不化，却支撑着他的脊梁，宁折不弯。 哈维走到他的面前，手指在他的额头上弹了一下。 宁亚吃痛地睁开眼睛，哈维俯下身，对着他的嘴唇用力地咬了下去。血腥味在两人唇齿间传递。可是这点疼痛对宁亚来说，实在不算什么。熬过被司顿折磨的那段日子之后，再回头看看，宁亚发现自己的忍耐度明显提高了。 哈维松开嘴，得意地看着他唇齿间的血红：“当你脑袋空空的时候，疼痛能够提醒你，真正应该思念的人是谁。” 宁亚沉默了会儿，反骨又作祟了，冷淡地说：“你确定不会让我记住，我是为了海登·那菲斯特才受得这份罪。” 哈维面容一冷：“我不会杀你，不等于我不会杀他。” 宁亚心微缩，面上却满不在乎地说：“你确定要不断加深一个路人甲在我心目中的分量吗？” “路人甲？” 哈维玩味这两个字，笑道：“你学习得很快，已经懂得怎么取悦我了。” 宁亚这才松了口气。 这次的哈维明明表现得比上一次还要不高兴，可奇怪的是居然没有再施行冷战。他将宁亚送回图书馆之后，还小坐了一会儿，调侃了几句，宣告着两人的冷战正式结束，关系正式破冰。 不管哈维是哪里不对，宁亚都决定让他继续不对下去。 那天之后，哈维好像又闲下来了，经常来图书馆窝着。 宁亚已经翻了四分之一的藏书，听起来不多，可实际上是相当可观的数字。但是到了现在，他还是没有找到想要的。遏制不住地对东瑰漠可能发生的事情的想象，让他心浮气躁。时间表的约束力再度失效，他会按照哈维约定的时间躺下，然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爬起来，点着一盏小灯，继续挑灯夜读，等天快亮的时候躺下补眠，再在时间表上的时间醒来。 哈维起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到他下眼睑的青黑越来越明显时，终于开口了：“你知道我是神吧？” 长久的缺眠让宁亚的反应力大大降低，愣了下，才点头。 哈维道：“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监控之下。”他大咧咧地承认，没有半分的不好意思。 宁亚说：“我想早点找到解决的办法。” 哈维道：“我看到的却是，你找到了一个把自己尽快解决的办法。” 宁亚：“……” 哈维道：“想要战胜敌人，首先要保证自己的安全，不然就算赢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宁亚道：“至少，我关心的人都安然无恙。” 哈维冷笑道：“我关心的人出事了，你还指望你关心的人能安然无恙？” 他的话在宁亚的脑袋里打了三圈的转，才领悟到意思，双颊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红晕。一个酝酿许久，始终不曾说出口的念头受此刺激，脱口而出：“我能不能请朋友帮我一起看？” “哪个朋友？狄林·巴塞科？” 哈维的表情很平静，可宁亚就是感觉到汹涌的浪涛扑面而来，敲打着他的脑袋，好似在警告他，清醒点！ 宁亚说：“任何人都好，只要能一起看书。” 哈维道：“难道神还比不上人吗？” “啊？” “还是神王呢。” 宁亚：“……” 哈维继续说：“以他对诸神的了解，你能得到他的帮助一定会事半功倍。” 宁亚：“……”如果哈维没有失忆，应该记得自己一开始就请求过他的帮助，但是被拒绝了。 哈维挑眉。 宁亚想了想，本着不得罪人的原则，还是说了两个字：“谢谢。” 哈维道：“谢太早了，我只是提供唯一一个人选，要他答应，得看你的本事。” 宁亚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低头继续看书。 哈维得意地说：“求助于书是对的，说不定会传授给你一个很不错的讨好我的办法。” 宁亚：“……” 哈维等了三天，宁亚毫无动静。 哈维等不住了，一脚踹翻了宁亚的桌子。 宁亚在桌子翻倒之前，拿走了水杯，无比冷静地喝了一口。同样的事情发生了太多次，就会失去新鲜感，习惯成自然。 哈维说：“还没有找到讨好我的办法吗？” 宁亚抬头看了他一眼，双手合十：“拜托您。”从书里找一个讨好他的办法，完全是哈维的一厢情愿。在他看来，与其将希望寄托于哈维的靠谱上，不如自己多努力一点。 “……”哈维黑着脸道，“你研究了这么多天，只想到这么一个办法？” 宁亚道：“您让人无从下手。” 哈维咬牙道：“难道就没有想过下口吗？” 宁亚：“……” 哈维不耐烦地说：“说话。” 宁亚道：“我再想想。” 哈维已经不想再等待下去。他站在宁亚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冷地说：“吻我。” 宁亚：“……” 第38章 王子归来（八） 哈维见宁亚呆呆傻傻地坐在原地，愤怒又加深一层。他凌空一抓，一本沾满灰尘的厚书出现在手中：“没记错的话，这本书记载了死神与若娜的。” 宁亚眼睛一亮。 哈维垂眸看着他。 宁亚心漏跳了几拍。哈维很英俊，哪怕是在诸神之中，也是极为出色的，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气势逼人。他一边在心里打气，一边踮起脚，慢慢地凑了上去，快要到达目的地时，一只手指制止了他。 哈维冷笑道：“神是你想吻就能吻的吗？” “……”宁亚告诫自己千万要冷静。哈维是神，就算内里是个神经病，也不能改变他是神的身份。 哈维见他立刻缩了回去，脸色又沉了沉，手里书猛地化作灰烬。 宁亚眼睁睁地看着，脸色惨白。 哈维道：“你知道你最让人讨厌的是哪一点吗？” 宁亚咬着下唇，不说话。 哈维道：“一成不变。”就算失去了记忆，改变了身份，对我的态度却没有什么进展。 宁亚没做声，显然是生气了。 哈维道：“你记得刚才那本书的封面吗？” 宁亚抬眸。 “刚才是上册，也就是说……” 宁亚转身就跑，生怕走得慢了，下册也会灰飞烟灭。 上册的封面实在很普通，泯然于茫茫书海中，好在宁亚记得书名，一本本找过去总有找到的希望。可是真的等他找到时，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了，而造成困难的是他的自以为是。在他的想象中，既然是上下册，那从封面到厚度应该是差不多的，然而事实却是，下册薄得只有几十张纸，薄得像上册的简介。 要不是打开书第一页就看到了光明女神几个字，他简直不敢确认这就是下册。 从两本书的厚度就能看出上册承载了更多的内容，下册一开头就开始诸神大战。而且写的十分详细，喀斯特、伊莎贝拉、西梦妮……一连串陌生的名字晃得他脑子晕乎乎的。 宁亚看了看书脊的作者名，是个姓名很长，应当是位人类。如果作者不是神眷者，受到诸神青睐，能够侍奉在侧，就是加入了不少主观想象，书中诸神的对话及神态栩栩如生，比小说还精彩。 不管真假，其中的好几段引起了宁亚的兴趣。比如： 班菲尔德怒斥伊莎贝拉两面三刀，游走在他与若娜之间，收受了他们的好处，却损害着双方的利益。伊莎贝拉大喊冤枉，一再表示自己将归顺亡灵界，并支持他将亡灵界迁徙到梦大陆，取代若娜与哈维的地位。 之后的战斗，伊莎贝拉果然信守承诺，驾驶着复仇的火焰，为亡灵大军冲锋陷阵，令明暗阵营节节败退。这时候，若娜派出了心腹爱将战神奥斯。奥斯挥舞胜利之矛，劈开了伊莎贝拉的复仇火焰战车，将长矛掷入亡灵大军的中心，令他们士气大跌！ 这场战争又回到了僵持状态。 这是最后的战役，也是最关键的战役。 这场战斗的成败将决定梦大陆的归属。究竟是对创世神不满的死神班菲尔德旗开得胜，还是受到创世神认可的光明女神若娜和黑暗神哈维获得胜利？都将在这场战争中揭晓。 班菲尔德带着爱宠噬魂兽出战，而明暗阵营里，哈维并没有出现，若娜带着一团光迎战。 那团光中有着一个似男非男似女非女的身影，被女神称为光之子。它的战斗力非同凡响，一出手就将噬魂兽带离了班菲尔德的身边，战场一分为二，一边是班菲尔德和若娜，一边是噬魂兽和光之子。 班菲尔德败了。 他灰溜溜地逃回了亡灵界。 但是曾经帮助过他的复仇女神伊莎贝拉、谎言之神盖劳德、诡计之神唐泽拉等死神阵营的神祗来不及逃入亡灵界，全部成为光明女神的俘虏。他们被送往了东瑰漠，被称为“神陨之墓”的地方。 宁亚心中一动，将下册又重新看了一遍，终于找到了奥菲的名字。 智慧之神奥菲迎战的是诡计之神唐泽拉，也就是说，奥菲是光明女神的人，可是为什么最后她也被关在了东瑰漠，那个“神陨之墓”？ 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搭住他的肩膀：“你在想什么？” 宁亚道：“死神和光明女神之间曾经发生过一场大战？” 哈维从他身后绕过来，走到他面前，弯腰，眼睛盯着他的眼睛，半晌才笑了笑道：“除了班菲尔德那个蠢蛋之外，没有谁会干这么无聊的事。” 宁亚说：“是为了争夺梦大陆？” 哈维道：“你去过亡灵界吗？” 宁亚道：“如您所见，我还在呼吸。” 哈维道：“只有亡灵才能去亡灵界是人类的误会。亡灵界是亡灵的归属，但找对方法，人类也可以到那里旅游。不过，那是一个看了一眼就不会想继续向前的地方。” 他这么说，反倒勾起了宁亚的好奇：“那是什么样的？” 哈维道：“与梦大陆相同的地形，却一片荒芜。” 宁亚想象着亡灵界的样子，突然有点理解死神的感受了。同样的地方，一个繁华，一个贫瘠，任谁都会觉得不公平吧？ 哈维道：“不仅仅因为梦大陆，还因为若娜的一句话。” 宁亚好奇：“什么话？” “若娜说，死亡真残忍。他就生气了。” 宁亚：“……”所以，并不是他遇到的神奇葩，而是所有的神都很奇葩？ 哈维道：“我已经回答了你不少问题，现在陪我去一个地方。” 宁亚忙道：“还有一个。” 哈维扬眉。 宁亚道：“我想知道，奥菲为什么会被关在东瑰漠，她不是光明女神一边的吗？” 哈维道：“我不喜欢别人和讨价还价。” 宁亚连忙将书放入自己的空间袋里：“抱歉。” 哈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依旧是讨厌的阳光，说明我们今天要相处的时间还有很多，你可以继续寻找机会，说不定我一会儿心情好，还会继续回答。”说完发现宁亚正偷偷地打量自己，“你在看什么？” 宁亚说：“我在判断您的心情。” 哈维说：“你觉得我现在心情怎么样？” 宁亚道：“如果我快点跟您走，您的心情会更好。” 哈维笑了，别有深意地说：“看，当你想讨好一个人的时候，也能干得很出色，只是，大多数时候你都不愿意做。” 宁亚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低着头含糊过去。 哈维带着他去了桑图首都尼尔城境内最大的湖泊——太古纳湖的湖畔。湖水碧蓝，好似晴空落入了水中，两旁绿木倒映，几艘船在湖中心游荡。 哈维和宁亚坐的也是其中一艘。 宁亚坐在椅子上，感到一阵身心放松。从朗赞到圣帕德斯，从圣帕德斯到光明神会，从光明神会到朗赞，从朗赞到东瑰漠，从东瑰漠又到光明神会……这一路，他的心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每次刚想放松，就会有更大的事件冲击而来，让他好像一直站在浪头，始终不敢真正地下来。 他不知道这短暂的放松能够持续多久，但是这一刻，他真的累了。 哈维优雅地钓鱼，然后在水中挑肥拣瘦，这条鱼太细，不想吃，这条鱼太长，不好烤，这条鱼鳞片太多，处理比较麻烦，那些鱼也乖乖地等在鱼钩的附近，等着他临幸。等他挑挑拣拣完，将鱼钓上来，宁亚正趴着桌子呼呼大睡。 哈维推他的头，宁亚摇晃了一下依旧不醒。 哈维又推了两下，宁亚艰难地从睡梦中醒过来，迷迷瞪瞪地看着他。 “烤鱼了。” 宁亚茫然地接过鱼。 “把内脏挖出来。” “……” 让一个半睡半醒的人烤鱼并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更要命的是，这个半睡半醒的人即使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也未必能烤出一条美味的鱼来。于是，这条鱼不服厚望的焦了。 等焦味传到宁亚的鼻子里，他总算清醒了一点，满怀歉意地看着哈维：“我不是故意的，我……” 哈维歪着头，看着他结结巴巴地解释，等到宁亚的脸红得不能再红了，才将鱼接过去，丢进水里，然后敲了敲桌子，两条鱼从水里费劲全力地跳到桌上，然后挺尸，乖乖地等着宁亚来处理。 宁亚：“……”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没有睡醒，所以才会看到如此神奇的一幕。 哈维不耐烦地敲敲桌子：“快点。” 宁亚拿着鱼，继续烧烤大业。 幸好船够大，放个炉子也绰绰有余。宁亚没睡醒的时候担心自己不小心将船烧着，睡醒之后担心哈维的怒火把自己烧着，烤鱼越发的小心翼翼，最后烤出来的鱼竟然火候还不错。 哈维看着宁亚将烤鱼递过来，也没有接的意思，就是笑吟吟地看着他。 宁亚试探着将鱼送到哈维的嘴边，哈维开口咬了下去，然后挑了下眉毛：“要不是知道你知道我是神，我还以为你想烫我。” 宁亚反射性地将鱼收回来吹了吹，又觉得这个动作不雅，僵了僵。 哈维倒没有为难他：“你吃吧。” 宁亚：“……”其实他对吃神吃剩下的东西并没有什么兴趣。作为一个王子，他一直保持着一些个人卫生习惯，其中包括，不太习惯吃关系不太亲近的人吃过的东西。 当然，这些话打死他也不敢直说，只能拿着烤鱼默默地吃了。 吃完，哈维又钓了会儿鱼，宁亚心里记着刷哈维的好感，但行动上实在忍不住又睡着了。 这次，哈维没有推醒他，任由他睡到了傍晚。 红彤彤的夕阳照耀着碧蓝的湖水，湖水微微地泛着紫色的粼光。风景美得如梦如幻，宁亚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沐浴在桔黄中，不是东瑰漠照得人要化在白花花的日光中的刺目，而是温和的，细腻的，轻柔的。 哈维的脸就在近处，桔色的光融化了他眉宇间的傲慢和冷漠，这样看，也是暖的。 宁亚看着看着，就挪不开视线了，直到哈维笑吟吟地转过头来，才发现自己竟然入了神。 哈维嘴角微微勾起：“我现在心情不错。你想问我什么问题？” 宁亚一怔，连忙道：“奥菲为什么会被关在东瑰漠？” “回答得这么快，说明你刚才一直在想这件事。”哈维的嘴角又拉平了，冷冷地说，“你看着我的脸，心里却想着奥菲？还是想着差点就和你孕育出新生命的娜亚？” 宁亚：“……”不是说心情很好吗？ 哈维说：“怎么不说话？” 宁亚道：“不知道说什么。”哈维的性格越来越古怪，古怪得让他无所适从，就算想拉近两人的关系，也不知从何下手。每次他觉得对方心情不错的时候，都会被当头一棍打懵。 哈维看着他，撇了撇嘴角道：“一阶魔法师，二阶魔法师，三阶魔法师……少尉，中尉，上尉……皇子，太子，皇帝……你们人类总是正大光明地努力着让自己往更高的地位走。但是，神的地位从出生的那一刻就被决定了。神王，主神，辅神，次级辅神。当神要往上走的时候，应该怎么办呢？不能获得更高的神力，那就获得更高的权力。” 宁亚道：“奥菲也是吗？” 哈维道：“她凭什么例外呢？” “难道没有例外吗？” 哈维看着他。 宁亚道：“海神呢？” 哈维道：“诺尔斯？”笑了笑，“我以为你会问我。” 宁亚没有回答。他和哈维相处的时间不算很长，但是脾气多多少少有点了解。尽管哈维一直说奥菲、若娜是阴险女神，可是在宁亚看来，众神时代的哈维绝对不遑多让。 “诺尔斯是例外。”哈维道，“他拥有整片海洋，那是真真正正的净土，不受纷争的打扰。有时候，真想把他也拖下水啊。” 宁亚道：“他已经在水里了。”海洋是最多水的地方。 哈维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笑。 从太古纳湖回来，哈维亲自送宁亚回房。宁亚到现在也没弄清楚哈维为什么要去那里。 离别时，哈维问：“今天过得愉快吗？” 宁亚说：“很愉快，谢谢您。” “那我们明天继续去？” “……美好的时光需要珍藏，不停的重温会减低它的含金量。” 哈维说：“你可以直接拒绝我。” 宁亚说：“我想看书。” 哈维难得的没有生气，按住他的肩膀，轻轻地吻了吻他的额头道：“晚安。” 宁亚受宠若惊。不知从何时起，只要哈维不生气，对他就是场胜利。 哈维从图书馆出来，心情明显不错，这让赶来见他的菲达定了定心。 哈维主动与他打招呼：“你说的不错，太古纳湖的确是个很美的地方。” 菲达说：“那是被称为贝尔城的情人湖。” 哈维道：“只有情人才能去？” 菲达一怔，偷偷地打量着他的表情，没有看到不悦，才放下心来，低声说：“因为去那里的情人很多，而且去过之后感情越来越好，所以才有了这样的称号。” 哈维道：“保持下去。” “是。” “最近有什么好笑的新闻吗？” 菲达说：“坎丁帝国有可能与亡灵法师合作。” 哈维道：“和一群连信仰都没有的无法无天的亡灵法师合作……他们的皇帝真有想法。”他想起宁亚曾经用很有想法来形容自己，又觉得同样的形容用在别人身上简直是一种浪费，改口道，“更可能是精神错乱。” 菲达道：“大概是他的元帅起了重要的作用。” 想起海登·那菲斯特为了救小亡灵法师连命也不要的架势，哈维目光微柔：“总要犯一些错误，受一点教训，才知道下一步怎么走。冒险者公会怎么样了？” 菲达道：“教皇想要寻找新一批的影子军团。他认为这一批受克莱斯的影响太深，已经不够可靠了。” 哈维道：“这位才是真的精神错乱。” 菲达弯腰等候指示。 哈维说：“照他的意思做，反正，他也未必能看到新一批影子军团出炉了。” 自从陪着哈维去过太古纳湖之后，宁亚就成了哈维的专陪。从太古纳湖，到博文林塔，再到卡罗斯蒂桥……他们的足迹踏遍整个尼尔城。宁亚刚开始还有些忐忑不安，后来也就放开了，既然出来，就好好地欣赏风景，回去时候，再好好地看书。也不知道是不是风景太好导致心情好，宁亚觉得自己看书的速度加快了，而且原本觉得晦涩的内容渐渐也变得清晰起来，运气也变好了。 之后，他又找到一本书，也是记载死神与光明女神战役的，写得很简介，却比缺了上册的简单易懂的多。这本书一开始就提到，死神因为光明女神出言不逊而提出挑战，黑暗神袖手旁观，其他诸神分成了两派，互相攻击。战争最后以光明女神胜利而告终。在她胜利的那天，黑暗神骑着魔兽光临，为她祝贺，两人重归于好。 重归于好？ 宁亚觉得这个词很有深意。如果说重归于好，那就是说，两人之前吵过。他没见过光明女神，不知道她为人如何，单说哈维，他绝对不是一个和你吵架之后很快就能没事的人。 之后又有一本书，是说四大神王的。 创世神将世界交给了四大神王，海神皇获得了海洋，光明女神与黑暗神分别司掌梦大陆的白昼与黑暗，死神管理亡灵界。但是死神对这样的分配表示不满，他私底下联络了其他的神，想要对光明女神和黑暗神群起而攻之，被海神皇看穿。海神皇提醒了光明女神和黑暗神，并在死神发怒前，离开了梦大陆，居住在海洋里，不再参与梦大陆的纷争。 因为海神皇的揭发，死神第一次行动并没有成功，但是他与光明女神、黑暗神之间的梁子却架下了。 宁亚整理了一下书的顺序，将这本放在死神与光明女神大战之前，众神时代的故事轮廓就变得清晰了。接下来要知道的就是，死神与光明女神大战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除了奥菲被关在东瑰漠的原因之外，他还想知道，为什么哈维会出现在光明神会。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哈维刚开始的状态，应当是很不好。 在宁亚忙着“读书”的时候，梦大陆又发生了一件大事。死神的宠物噬魂兽袭击光明神会，引起教皇的极度不满。而坎丁帝国又公然收容亡灵法师，甚至还特地为他们腾空了一座城。 教皇怒不可遏，以私通亡灵法师的罪名宣布，向坎丁帝国发起战争。 帝国元帅，海登·那菲斯特率领亡灵法师军团迎战。 坎丁帝国与宗教大战一触即发，沙曼里尔虎视眈眈，圣帕德斯态度未明……梦大陆硝烟弥漫，前途未卜。 光明神会因为这场大战，全民皆兵，所有人都忙碌了起来，而教皇突然盯上图书馆。 他招来菲达，要他去图书馆寻找与亡灵法师有关的书籍，最好还包括死神。自从他无法感知光明女神之后，他对神的忌惮越来越深，尤其是死神。他清楚死神与光明女神旧日的恩怨，并惶惶于死神某一日突如其来的降临，这次的迎战，是显示着他的外厉内荏。 教皇的理论是，噬魂兽一定是死神的前哨，用来试探光明女神态度的，自己绝对不能怯战，一旦气势输人，对方一定会得寸进尺。 菲达来图书馆，先装模作样地打扫了一遍，以免哪日教皇亲临，看到窗明几净的图书馆心存疑虑，然后从宁亚的手中借了几本书。 作为一个称职的图书管理员，宁亚差不多能说出一半的书的正确位置。 死神与亡灵法师宁亚目前见到过的书中，比较全的一种，也了解得很深。 他对菲达说：“如果您有死神的消息，也请告诉我。” 菲达道：“大人所知远在我之上。”他的意思是，何必舍近求远。 正好哈维进来，宁亚便不再往下说了。 第39章 王子归来（九） “在说什么？”哈维状若漫不经心地问。 菲达刚要开口，宁亚已经抢答：“没什么。”完全是下意识的。照理说，他与菲达的对话并没有什么不该让哈维知道的，可宁亚就是觉得，哈维会不高兴。 …… 或许是哈维不高兴的次数太多，多得让他连打喷嚏都不得不小心翼翼的。 哈维挑眉。 菲达躬身道：“殿下想知道死神的消息。” 哈维笑了：“这有什么好隐瞒的。” 宁亚背脊窜起一股凉意。 哈维道：“我不会为这种事生气。” 宁亚觉得他还有下半句。 果然，哈维说：“但你遮遮掩掩的态度让我很不满意。” 宁亚想辩解，哈维却转过头去对菲达说：“他们什么时候出发？” 菲达说：“要等神诞日过后。菲罗准备与桑图的贵族同行。他一向雁过拔毛，难得遇到这么好的机会，一定会利用贵族贪生怕死的心理，明码标价，出售‘保护’。” 哈维道：“等他和神圣骑士团走了，教皇也该消失了，你好好地准备一下。” 菲达心里有些激动。他在光明神会熬了这么多年，耳濡目染之下，怎么会不对教皇之位动心？只是黑暗神信徒的身份让他不敢轻举妄动，如今奉命篡位，自然喜出望外。 他走后，哈维看着坐在窗边，借着微弱的月光和灯光看书的少年，心情复杂难言，过了会儿，突然冷哼一声。 宁亚扭头看他，只看到哈维离去的背影。 图书馆在光明神会就像是被遗弃的角落，住得久了，宁亚隐隐把它当做自己遗世独立的小天地，除了哈维和偶尔来的菲达之外，无人打扰。因此，他住得越来越随便，天气热的时候，干脆就蜷缩在书堆里睡。对他来说，只要保证睡眠时间，舒不舒服，倒也不太重要了。 只是这一夜，他睡得不□□宁。 睡梦中好像有老鼠在身边悉悉索索地动。 他不安地睁开眼睛，刚好看到黑暗中有东西在挪动，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发现是人影。一个个从映着月光的窗户边走过，宁亚数了数，光自己看到的就有五个，更不要说先前的。 他们顺着楼梯往上走，脚步声极轻。 如不是宁亚睡眠浅，容易醒，说不定等第二日也不会发现有人来过。 但是，图书馆这样的地方，有谁会来？ 难道，他在这里的事情被发现了，那些人是来找他的？ 宁亚看了看自己与图书馆大门的距离，全力奔跑的话，倒是不远，可是跑出去之后怎么办？他唯一可以投靠的人是哈维，却不知道哈维住在光明神会的什么地方。而且跑出去开门的过程中很可能闹出什么动静来，反而引起对方的警觉。 他正摇摆不定，就看到那几个人影又下来，两个一伙两个一伙地走，手里还抬着一个厚重的箱子。许是那东西实在太重了，走在木板地上，还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 搬东西的人倒没什么，旁观的人反倒紧张得要命，生怕对方闹出什么动静来，惊动了光明神会的人，然后连累自己被一网打尽。虽说有黑暗神，也相处了这么久，可他的内心始终不敢信任。 那群人已经走到了门口，眼看着胜利在望，门口传来了脚步声。 搬东西的惊了，宁亚也惊了，紧张兮兮地看着他们左顾右盼找地方躲藏，生怕他们到自己的藏身处来。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宁亚正在心中祈祷他们别过来，就有三个人过来了。 宁亚侧趴下，身体尽量地往后挪，想要把自己藏入后面一排箱子的阴影中。对方也干脆直接将箱子往原先几摞书上一放，倒是支起了一片黑影，自己就蹲在箱子后面，用后脑勺对着宁亚。 到这里，宁亚已经可以确定对方并不是冲自己来的。 脚步声到了门口，门把手微微地转动。 宁亚眼睛紧紧地盯着门的方向。如果可以选择，他希望来的人是哈维。一是因为哈维不会对他怎么样，二是因为别人也没法对哈维怎么样。 门慢慢地被推开，光照在那人的身后，模糊了面貌，只在他的脚前拉出长长的影子。 宁亚看不清楚面容，直觉他不是哈维。 “找到没有？”那人开口。 不算年轻的声音，宁亚估摸着和应该菲达差不多岁。 “找到了，大人。” 搬东西的黑影们松了口气，纷纷从走出来，搬着箱子往外走。那人走在前面，很快就消失在门口。最后走的人很有礼貌，还顺手关上了门。屋内又恢复了安静，可宁亚的心脏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感谢他刚刚如此地沉住气，不然让对方发现，自己十有*会被灭口。 但是到了现在，宁亚还是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有什么漏网之鱼还留在屋内。因为刚刚的一幕，他对黑暗起了戒备，因为它既能保护自己，也能掩护别人。 又过了会儿，门再次被打开了，一个修长的黑影站在门口，笑吟吟地问道：“你还好吗？” 宁亚这时候才真正地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哈维从外面走进来，点亮了灯。 图书馆还是日落之前的样子，所有的东西都在原位，丝毫看不出刚才有那么多人在这里又搬东西又玩躲猫猫的。 宁亚站起来：“你知道有人来过？” 哈维道：“我还知道他们是谁。” 宁亚脱口道：“谁？” 哈维笑看了他一眼：“你先清点一下，少了什么东西。教皇这些天一直惦记着解决死神的办法，说不定有些书你还来不及看就已经被搬走了。” 这段话戳中了宁亚的担忧，他顾不得穿鞋，赤脚就往楼上跑。 哈维慢悠悠地跟在他后面，走到了六楼，发现宁亚抬头看着上方，那里的天花板上有一个四四方方缝，显然是通往阁楼的。 宁亚说：“这里被人动过。” “哦？” “我没有打扫六楼，但上来看过，上面本来挂着两个蜘蛛网。”宁亚四下找梯子，找不到就搬了很多书过来，一层层地叠上去，然后往上一跃，顶开了木板，直接跳到了阁楼上。 哈维身影一闪，化作一道黑烟，出现在宁亚身后。 阁楼的面积很大，与下面差不多，就是斜屋顶的那一面被空了出来，没有放东西。 宁亚走了一圈，确认在东北角的位置，少了几箱东西。他蹲在地上，仔仔细细地搜索 哈维说：“你在找什么？” “也许箱子里的东西不小心掉出来，会给我们一点儿线索。” 哈维讥嘲道：“是啊，比如书的封面。你可以拿着封面去外面的书店再买一本。” 宁亚突然抬起手，放在眼前，还没有细看，就被哈维抢走了。 “是奥古帝国的金币。”哈维道，“放在现在，应该挺值钱。” 宁亚道：“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哈维道：“通常这种无趣的问题我都交给别人来想。” 宁亚：:“……”希望他不是那个别人。 看出他的小心思，哈维笑了笑：“你当然不是别人，你是我的宝贝。”他将金币往口袋一揣，“菲达一定会对它的来历很感兴趣，毕竟，它很可能是从索罗斯的钱包里掉出来的。” 哈维匆匆而去，宁亚继续留在阁楼里。 他先前以为图书馆的书集中在下面六层楼，因为那里已经是个非常大的库存了，但是没想到的，这里也有这么多。宁亚吃惊地打开一个又一个的箱子，发现里面竟然都是书，而且这些书明显更古老，有的已经风化发黄，好在收藏的箱子不是普通之物，大多数的还能看。 宁亚兴奋得睡不着，打开了所有的箱子。最后一个箱子里放着的是画，画里无一例外的都是女人，而且每张画像总与其他的画中人有些相似。宁亚起先以为是同一个人，看多了又以为是姐妹，可是数了数竟有三十六卷之多。 他盯着画像，觉得上面的脸有点眼熟，好似在哪里看到过，尤其是最后一张，这张脸熟悉得好像，好像，好像…… 光明女神？！ 宁亚推开箱子，空出了一块地方，将所有的画像摊开来，然后一一放在地上，然后根据左右相似的原则，进行了排列，最后发现，这些画像就好像一个女人面貌的改变记录。中间的这些画像还有些相似，可是一首一尾的两张是一点儿相似的痕迹都没有了。 宁亚可以肯定这件事与光明女神有关，可是实在想不出为什么女神的面容会从里面一个变化过来，又或者是变化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说，现在的光明女神并不是光明女神，而是被冒充的？ 宁亚觉得自己发现得越多，遇到的谜团就越大，大得自己好像渺小得要被吞噬走了。 吃晚饭的时候，哈维来了，宁亚刚好洗完澡。 哈维走到他身边，就着他的脖子深深地吸了口气，微笑道：“宝贝，你的味道真好闻。” 宁亚不着痕迹地退后，还没有走出两步，腰就被扣住了。 哈维扣着他的腰，带他往外走：“今天是若娜的生日，到处都在庆祝，我们也去大街上走走。” 宁亚惊讶地看着他，原以为他很讨厌光明女神，难道不是？ 哈维也没有解释，径自带着他上了街。 街上果然在大肆庆祝，漫天的烟花，到处都是点亮的灯光。因为是光明女神，所以整个尼尔城被照得如白昼一般绚烂。人们欢天喜地，载歌载舞，不管认不认识，都聚在一起欢笑。 “看他们多开心。”哈维说。 宁亚被感染了几分，也面带微笑。 “将黑夜照耀成白昼……”哈维笑了笑，“他们好像没有问过黑暗神高不高兴。” 宁亚一怔，怕他生气又做出什么举动来，忙为这些人辩解：“这是难得的一天。” 哈维笑得越发厉害：“的确是难得的一天。” 宁亚看出他笑得很怪，不敢随意搭话了。 尽管哈维的态度很奇怪，却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还带着他去了尼尔城最有名的餐厅吃饭的，聆听游吟诗人的说唱。他将海登为了救亡灵法师而挑战光明神会的事编成了曲子： “我是你的英雄， 你是我的理想， 我抛弃所有， 只想带你回家。 我是你的英雄， 你是我的理想， 你不必哭泣， 我将带你回家。 我心爱的人， 你在何方。 我愿意沉沦黑暗， 让你躲在光明不可及的地方。 我心爱的人， 你在何方。 你知道我的心脏， 永远追随你的脚步小鹿乱撞。” 许是歌声太亮太动人，许是今夜的烟花太美太醉人，让宁亚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东瑰漠。那时候的他在光中绝望，却在黑暗中找到了希望。他扭头看哈维。 哈维正慢慢地喝着酒。 黑色的刘海遮挡住了他迫人的目光，此时的他就像一个普通的英俊青年，触手可及。 哈维疑惑地看着自己手背上多出来的一只手。 注意到他疑惑的目光，宁亚有些窘迫，很快缩回手道：“好像不早了。” 哈维道：“你快变成书呆子了。” 宁亚右脚的脚尖轻轻地翘起，又轻轻地拍下，眼珠子看向餐馆外听着音乐起舞的人。 哈维结完账往外走。 今夜的他的背影看上去格外的寂寞。 宁亚也喝了一点儿酒。他觉得自己有点上头，不然的话，刚才和现在的他就不会抓住哈维的手。 哈维低头看着那只又多出来的手，扭头看他。 宁亚的勇气好像只在伸出手的刹那，之后就泄了。他低下头，又想收回去，被反握住了。 哈维说：“如果这次你不能说出一个让我开心的理由，我会以渎神罪惩罚你。” 宁亚手心微微冒汗，哈维也不催他，任由他慢吞吞地想。 半晌，他才鼓起勇气说：“一起跳舞好吗？” 哈维：“……”作为一个神，一个神，一个神，他居然要在大街上跳舞？！ 看着哈维难看的脸色，宁亚心虚了，退后一步，学着旁边的人慢慢地跳起来。跳舞显然不是他的长项，动作怎么看都有些笨拙。可是，哈维的目光落在他纤细的腰肢上。 这样细的腰，无论怎么扭，都很吸引人。 周围响起了掌声和起哄声。 哈维见旁人也盯着宁亚的腰看，伸手将尴尬紧张得快要同手同脚的人拉了回来，搂在怀中，然后说：“先回去练一练。” 宁亚：“……”所以，刚才自己丢人丢狠了？ 他看不到自己的舞姿，自然觉得糟糕以极，顿时有种想挖坑把自己埋了的冲动，更不好意思问哈维自己跳得怎么样。 哈维又在他的耳边补充了一句：“以后单独跳给我看。” 宁亚脸倏地红起来，直到回到光明神会也没有退下去。 哈维将宁亚送到门口，临分别，他低头轻吻了下宁亚的额头：“谢谢你今天的礼物，我很喜欢。” 宁亚一怔。 哈维转过身，摆了摆手，风送来他的声音：“我和若娜同一天出生。” …… 宁亚震惊了。 若娜和哈维是双胞胎吗？ 那么同样是神王，又同样是寿星的哈维看到人类只为光明女神庆祝，甚至还剥夺了夜晚的黑暗，会是什么样的心情？自己那时候从他脸上看到的奇怪和违和，应该就是与周遭欢乐气氛格格不入的愤怒吧？ 最叫宁亚惊奇的是，哈维竟然忍下来了。他以为以哈维的脾气，早在大街上就应该发作了。 宁亚很快发现，他放心得太早了。 第二天菲达来看他，提醒他小心火烛。因为城中出现多出活火灾，多得好像遍地开花。 宁亚想起哈维昨夜落寞的背影，心中微揪：“您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菲达好奇地看着他。 当夜，宁亚等了哈维一夜，哈维没有来。 第二天，他继续等。 又是一天，哈维还是没又来。 到夜里，宁亚还想等，可是眼皮子撑不住了，跟着朦胧的睡意，靠着墙慢慢地睡了过去。他睡着之后，一道黑烟从地底下冒出来，来到他的面前，慢慢地化作人影，无声地盯了他一会儿，扭头看向身边的奇怪纸屋。 这个屋子必须弯腰才能进去，进去只能坐着或躺着，而且坐着只能坐七八个人，躺着只能躺两三个人，十分狭窄。哈维关上门，里面一片黑暗。他能够在黑暗中见物，看到了纸屋的墙壁上写满了伟大的黑暗神、伟大的哈维之类的话语，抬头是几个大字，写的是生日快乐。 “很丑。” 哈维推开门，宁亚正蹲在门前，眼巴巴地看着他，听到到这个评价，脸色一红，说：“我本来想造一座宫殿的，但是硬纸板不够。” 哈维似笑非笑：“哦，硬纸板不够。” 宁亚怕他看穿自己，又说：“后来想造一座别墅，但是布局不太好处理。” 哈维这次真的笑了：“哦。” 宁亚说：“我想了想，不如造一个打通的房子，你想怎么布局都可以。” 哈维道：“这是什么？” “小黑屋，你的生日礼物。”宁亚实在编不下去。他实在不是一个适合推销和说谎的人，只好实话实说，“其他的我造不好。” “进来。”哈维勾勾手指。 宁亚犹豫了下，看着哈维的笑容，又有些受宠若惊。 哈维说：“你的生日礼物这么糟糕，不能补偿我一点吗？” 宁亚挪到门边上。 小黑屋自发地挪动了一下，将宁亚整个人罩在里面，门自动关上。宁亚还不等回神，人就被抱住了，清冷的气息迎面扑来，然后嘴唇便被吻住了。 这个吻是那么温柔，温柔得宁亚还没有反抗，就已经陶醉了。 到后来，宁亚觉得自己是真的醉了，连哈维的手伸入自己的衣服内都没有任何反应。 又过了会儿…… 他睡了。 哈维发现他不再回应时，郁闷地戳了戳他的脸，听他呼吸始终平稳，才不得不郁闷地相信，怀中人的确是在他燃烧热情的时候，困得睡着了。他当然知道宁亚之所以会睡着，是因为自己故意地晾了他几天，于是他熬夜熬不住，才睡过去的。 就是知道原因，他才更加生气。 总有种自食恶果的错觉。 他将手收回来，指尖刚好擦过宁亚心口的疤痕，嘴角不自觉的笑意突然就平了。他拉开宁亚的衣服，看着那道疤痕，之前种种又一一浮现在脑海。想要说服自己，眼前的这个是人类，名字叫宁亚，心底深处却也知道是自欺欺人。 自己会在意宁亚的根本原因，不就是因为知道他并不只是宁亚吗？ 一道黑气绕着宁亚的脖子旋转，慢慢地收缩，收缩…… 宁亚有些喘不过气地咳嗽起来。 黑气蓦然消散。 宁亚呆呆地睁开眼睛，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刚才好像是，突然就觉得呼吸困难？小黑屋太黑，他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形，哈维的腿正抵着自己的，可是气氛很是不对。 难道是因为自己突然睡着？ 宁亚有些心虚，伸出手，推了推门。 门被推开，月光照进来。 哈维动了下头，藏住了自己的表情，然后踢了宁亚一脚：“出去。” 宁亚：“……” 哈维说：“这是我的生日礼物，不许你待在里面。” 宁亚连滚带爬地出去，还想回头说什么，门突然关上了。 …… 还是因为自己突然睡着而生气了吧。 他以前对哈维阴晴不定的脾气很是计较，这一刻，却一点都没有恼怒，反而觉得好笑。再这么下去，自己对哈维的容忍度会越来越高。 …… 宁亚摸着嘴唇，有点失神。不像是什么好事啊。 第40章 王子归来（十） 冷战又无声无息地开启。 和哈维相处这么久的宁亚已经习以为常，不像之前那么坐立不安，照旧窝在图书馆里看书。上次之后，他就一直很小心地提防着图书馆再次有人潜入。尤其是他现在的看书重点是阁楼，而上次被人闯入的位置也是阁楼，所以他更是小心翼翼，每次睡觉都是挑不起眼的角落，用箱子把自己遮挡起来，当然，箱子也是最普通的箱子。 阁楼里的书有不少都是光明神会传承下来的古籍，很多书诞生于众神时代，尽管残破不堪，却也提供了不少信息。 宁亚将重点摘录下来，整理成册，慢慢将那个时代发生的事情理顺了。 四大神王的确是创世神属意的梦大陆管理者，但是，在四大神王之外，创世神还安排了三位监管之神，分别是公正之神丹史、报应之神博努西和希望之神米拉达尔。他们分别拥有的审判之力、惩戒之力和重生之力，让神王也忌惮三分。因此，众神时代的初期，众神相处十分融洽，这段时期也被称为“众神繁荣时期”。 直到有一天，一个叫塞拉的人因为嫉妒，杀死了自己的丈夫和他的情人，触怒了公正之神丹史。她害怕受到惩罚，向自己信奉的黑暗神忏悔。黑暗神给她指点了一条明路：希望之神米拉达尔曾经许下诺言，身处绝望的人只要能够完成自己交代的三个任务，证明勇往直前的无畏之心，就会赐予他一个希望。 塞拉爱黑暗神的暗中帮助下，完成了三个任务。米拉达尔赐予她希望，帮助她逃过公正之神丹史的审判以及报应之神博努奇的惩戒。 这件事使三大监管之神反目成仇，报应之神对希望之神使用了惩戒之力，希望之神依靠重生之力逃过一劫，却怀恨在心，大肆将希望赐予那些做了坏事正要受到惩戒的人。公正之神怒不可遏，以审判之力加入战斗。 二对一，希望之神处于下风。这时候，黑暗神为了表示歉意，主动站出来帮助她，与此同时，光明女神、死神、海神皇也陆续被卷入，到最后，引发为诸神之战，人类成为战火最大的炮灰。 由于海族伤亡惨重，海神皇诺尔斯率先退出战场，避居海洋——奥菲说了谎。神王的称谓在诸神第一次大战之前就已经存在了，海神皇也不是因为黑暗神和光明女神的□□而离开。 最后，这场战争以公正之神、报应之神、希望之神的陨落而终结。 写到这里，宁亚停笔沉思。 因为是旁观者，所以他可以看得很清楚，可以肯定，这场战争是有预谋的，源于黑暗神，而最后获利的是四大神王——没有了监管之神，他们就是梦大陆的最大主宰。早早退出战场的海神皇可以剔出。 “众神繁荣时期”之后，诸神分为两个阵营。分别是之前支持公正之神和报应之神的死神阵营，和支持希望女神的光明、黑暗神阵营。三位监管之神陨落之后，两大阵营协议和平共处。人类将它称为“两大阵营的共荣时期”。但这个时期持续得很短，没多久，死神就不满足于梦大陆被光明、黑暗两位神王掌控，试图指挥亡灵大军攻占梦大陆。 于是，第二场神战爆发了。 与第一次不同的是，这场战争里左右摇摆的神祗有很多，包括智慧之神、战神、复仇女神等等，但最终，光明女神取得了胜利——黑暗神打到一边就做壁上观，打算渔翁得利了。只是光明女神在这场战争中获得了大部分神祗的拥护，使他不敢轻举妄动。 之后，光明女神宣布，根据创世神的神谕，梦大陆将建立国家，由诸神带领，共创繁荣。于是，诸神走出神殿，来到了人类当中，成为了他们的领袖，而光明女神和黑暗神则是诸神的领袖。这个时期被称之为“诸神治国时期”。 书整理到这里告一段落。 宁亚翻到后面，发现作者很细心地将诸神的身份和关系做了一个梳理，除了光明女神与黑暗神这对众所周知的姐弟之外，诸神之中竟然还有几个有亲戚关系的神。比如，大地之母与战神是夫妻，而怒火之神是他们的儿子。 神是可以结婚生子的？ 宁亚不知想到了什么，脸微微地红了一下。 再往后，还有诸神的画像。因为年代久远，所以画像很是模糊。尤其是第一章光明女神，连轮廓都分辨不清，宁亚原本还想知道那天翻出来这么多的画像，到底哪个是光明女神，如今却还不能的了。 第二个是黑暗神。一样泛黄，可宁亚愣是从那比光明女神好不到哪里去的画像中脑补出了轮廓。再往下依次是死神、大地之母、智慧之神、战神等，没有海神皇，也没有杀戮之神。 宁亚以为看花了眼，又翻了一遍，始终没有看到杀戮之神四个字。 难道说，杀戮之神是“诸神治国时期”诞生的？ 诸神之后，还有战场上出现过的神宠和魔兽。排名第一的就是光之子。这张画像比起诸神的也没什么起色，一样模模糊糊的，宁亚见过光之子一面，在海登·那菲斯特单挑光明神会的时候，可是怎么都没有办法跟着脑海中的印象对着这张画像脑补出来，好像，有什么格格不入。 翻完这些，对如何对付东瑰漠的诸神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作用，倒是对黑暗神的狡诈阴险有了新的认识，同时，一个他回避不愿想的问题也浮出水面。 如果说东瑰漠的诸神还能有黑暗神来对付，那么黑暗神又有谁可克制？ 毕竟，比起还困在东瑰漠的诸神来说，拥有在梦大陆任意来去自由之身的哈维更难应付。何况，他现在还勾结了光明神会的八级神祭祀，一副打算兴风作浪的架势。 …… 不管哈维打算做什么，人类总要有点自保的能力。 宁亚将哈维放在对立面稍微想了一下，就不寒而栗。一个杀戮之神就折尽了人类精英都无法抵挡，那么神王呢？ 念头一冒出来，各种想象的画面纷至沓来，他坐不住了。 在阁楼里转了几天，从菲达口中听说光明神会征战坎丁帝国的队伍出发之后，终于坐不住了，选了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拿着图书馆里找到的光明神会地图，潜入了奉神殿。 他牢牢地记得，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哈维的地方，也是他被剖开心脏的地方。 奉神殿很暗，比上次暗多了。 宁亚进去好一会儿，眼睛才适应了环境，正要往那日哈维第一次出现的方向走，就听到殿外传来了脚步声。他眼睛飞快地看了看周围，最终躲到了角落里的窗帘后面。 门很快被打开，教皇和菲达一前一后地走进来。 教皇说：“这里真黑。真是想不通光之子为什么会喜欢这么黑的地方。” 紧接着，他呼唤道：“出来吧，光之子。” 前方出现一道光，光之子慢慢地从光中浮现出来。 宁亚心中大惊。难道自己的行踪早就暴露在光之子的眼前了？ 正想着，光之子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朝这里扫了一眼，宁亚心中一紧，后悔自己的鲁莽，更是不敢动作。 光之子并没有揭穿他，而是看着教皇说：“有什么事吗？” 教皇看向菲达：“你有什么事？”语气中带着微微的不悦。 菲达说：“这件事我觉得有光之子在场更好，可以向女神传达。” 教皇眉头皱得更紧。自从他无法聆听到女神的神音之后，就有些疑神疑鬼，菲达的这句话简直像是在嘲笑他。他按捺下心中的烦躁，道：“那现在可以说了。” 菲达说：“前几天图书馆被盗了。” “什么？”教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图书馆？”他想不出图书馆有什么东西值得被盗的。 菲达说：“是的，我暗中进行了调查，发现图书馆少了几口箱子。” 教皇道：“图书馆的确有很多珍藏的书籍。”说是这么说，心中十分不以为然。 菲达说：“这些箱子被烧毁了，里面的东西却找到了。” 教皇好奇道：“是什么？” 菲达道：“奥古帝国的金币。” 教皇愕然：“奥古帝国的金币怎么会在图书……是谁藏在那里的？”他很快就猜出了来龙去脉。因为图书馆是光明神会中最不起眼的地方，所以有人将他当成了自己的私库。一般人当然不会这么做，除非，是光明神会中人，而且这些金币来历不明，数量庞大，不方便运走。 他道：“是索菲罗？”有这样的能力又有着这样的喜好的人，算来算去也只有这一个。 菲达点头道：“我怀疑这些金币原本放在神会的金库里。” 监守自盗！ 教皇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难道他平日里搜刮的钱财还不能满足他吗？竟然敢盗窃金库！他把那些金币藏在哪里？带我去看！” 菲达说：“索菲罗领兵在外，现在并不是问罪的时机。” 教皇看了他一眼，道：“所以你吧我叫到这里来，只是为了分享这样一个消息？” 菲达说：“我想请陛下您和光之子定夺。” 教皇越发不满。光之子的出现严重威胁到他在光明神会独一无二至高无上的地位，偏偏，现在神会内忧外患，里面有一个被封印的魔蠢蠢欲动，外面有一个神出鬼没的死神虎视眈眈，让他不但不敢对光之子表现出任何不满，还要小心翼翼地捧着它，以免它一个不高兴跑了。毕竟，光之子是女神的神宠，不过是神会的神宠，来去自由，就算有一日，死神兵临城下，光之子袖手旁观，他大概也没法说什么。 他只好恭敬地问光之子：“您有什么建议吗？” 光之子道：“听起来并不好玩，你们自己做决定吧。” 这种不管事的态度让教皇表情稍霁，对菲达说：“去我的寝殿讨论吧，不要打扰它的休息。”说罢，也不管他们的态度，径自转身往外走。 宁亚刚要松一口气，就看到光之子的手里溢出了一道黑气，飘入教皇的后颈。教皇毫无所觉地往前走，很快出了神殿，菲达与光之子对望了一眼，然后快步走了出去。 奉神殿的大门砰的一声关住。 宁亚心别的一跳，光之子已经望过来，口气冷冷的：“还不出来，一定要我把你抓出来吗？” 这个声音，这个语气，打消了他的所有侥幸。宁亚掀开窗帘，慢吞吞地走出来，怪异地看着浑身赤|裸、雌雄难辨的光之子：“你，为什么这样子……” 光之子身影慢慢地拉长，身上的光转变为黑气……哈维站在半空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因为我更喜欢它坦荡荡的样子。” 宁亚忽然意识到一点：“你能使用光明神力？” 他不是黑暗神吗？ 为什么还能使用光明神力？ 越意识到哈维的强大，他的内心越是恐惧。 哈维从空中落下来，走到他的面前，将他一步步地逼到角落，冷笑道：“我会光明神力你很失望吧。又少了一样能够克制我的东西。不过你别指望若娜了，就算她现在站在我面前，也只有被我吊打的份。” 宁亚道：“你想做什么？” 哈维道：“你猜？” 宁亚道：“以你目前的能力，想要做什么都可以吧？” 哈维道：“我原本是这么以为的，后来发现，并不是这样。压在身上的束缚少了一层，就会有另一层的束缚。解决了一个敌人，就会有另一个敌人跑出来，简直无穷无尽。我有时候怀疑，这个世上是不是有个命运之神，酷爱写小说，所以把所有人的命运都当做小说来写。为了高|潮迭起，在一个敌人倒下去之后，总会有千千万万的敌人冒出来。到最后，连自己最亲近的人也要背叛自己。” 哈维的热气吹拂在他的脸上，宁亚想要躲闪，被捏住了下巴。 哈维盯着他的眼睛：“现在轮到你告诉我了，为什么在这里？这么晚了你不睡觉，跑到奉神殿做什么？” 宁亚抿了抿唇，道：“你好多天没有去见我了……” “所以你出来找我？” 宁亚刚点头，后脑勺就被哈维牢牢地按住，用舌头强行顶开了他的嘴唇，进行一顿狂扫，然后以咬破他的嘴唇吸血结尾。 哈维吮吸着他的下唇，半晌才放开：“有时候，真的想杀了你，我就不用这么烦恼了。” 宁亚紧张地看着他。 哈维道：“有时候，又想就这样好好地养着你，把你养成我想要的样子。” 宁亚不解。 哈维道：“可是不管你始终不配合，以前是，现在也是。” 宁亚开口问：“你要我怎么配合？” 哈维道：“不管发生什么事都站在我这一边。你能做到吗？”他的眼神很平静，可是藏在平静下的是紧张，紧张之余又有一丝期盼。是极复杂的心情，连本人都分不清楚。 宁亚纠结。如果哈维能够保证不会对人类出手，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他会点头。因为他感觉到了内心对哈维认可自己的渴望。但是，他接触到的哈维有狡诈阴险的一面，有骄纵任性的一面，偏偏没有善良正直。 他无法点头。 哈维耐心告罄，手指点着他的太阳穴，冷声道：“你很想知道众神时代发生了什么事吗？那些都在你的脑海里，自己慢慢地想吧！” 话音刚落，宁亚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感到身体被卷成了一团，景物旋转，自己的身体像球一样，被掷向了女神的塑像！ 宁亚睁开眼睛，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他动了动手脚站起来，转身看到一团光正贴在墙壁上，墙上有一张画。他留心脚下，慢慢地走到画前，将它取了下来。 画中人的样貌再熟悉不过——就是自己。 光团小心翼翼地飞到画像的上方，讨好似的照明着，等宁亚一抬头，光立刻飞到他的视线的前方。这下宁亚可以肯定了，它不是讨好似的，它就是在讨好。 借着光，宁亚总算将这间小房间看清楚了。 房间很小，摆设也很简洁，但样样都是好的。象牙做的床，貂皮做的毯子，还有摇椅。宁亚看完之后，在床边坐下，光团跟着他过来。宁亚伸出手，光团就落在他的掌心里。 一种亲切感油然而生。 好似，这团光天生就是应该属于他的。 宁亚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只想着，这团光应该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回到？ 他怎么会用这个词。 刚想着，光竟然不见了。 宁亚有些着急。来到这个奇怪的地方之后，光团就是他唯一的朋友，虽然它不会言语，也没有表情，可是它的陪伴让自己安心无比。他想要它回来，念头刚闪过，光团又出现在他的掌心。 一个古怪的念头冒出来。 难道说，光团能够根据他的想法出现和消失？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宁亚做起了试验。 只见漆黑的小屋子里，光团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直到宁亚玩累了，光团才消失在他的手心里。 睡梦中，他看到了一团光。光太亮，亮得看不清楚四周，一个少女从前方走来，明媚艳丽。 宁亚的心怦怦直跳起来。 他见过她！ 他见过她！ 少女对他伸出手，牵着他离开了光，来到了外面的世界。蓝天白云，草地小溪。他坐在草地上与少女聊天。少女露齿笑，明艳得连七彩的阳光也比了下去。 眼睛突然被蒙住，眼前剩下一片漆黑。 宁亚伸手去掰手，掰开之后，上方是星空，前方是黑黢黢的树林。 少女已不知去向。 宁亚下意识地站起来，刚转身，就被抱住了。对方很用力，好似要将他揉入身体里去。宁亚想要挣扎，一抬手又愣住了。他的手臂竟然在发光。 光照着抱着自己的人，英俊，傲慢—— 哈维。 哈维抓着他的手，亲亲地吻了吻手背，然后在他想要缩回来的时候，对着自己的嘴唇用力地亲了过来，他感到天倒了一下，然后发现倒的不是天，而是自己。 哈维撑着手臂，低头看自己。 宁亚尴尬极了，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逃跑！ 他好似练成了一门心想事成的绝技，身体突然飘了起来，然后在半空中冲了出去，钻入树林，擦着树叶，在黑暗中横冲直撞，只是借着自身的光，他始终没有撞到树上，摔个鼻青脸肿。 也不知跑了多久，天始终没有亮。 他停下来，往前走，竟然看到了一望无垠的大海。 一双胳膊从后面伸出来，紧紧地搂住他。 他听到哈维的声音不停地说重复：“你是我的。你本来就是我的。” 宁亚从睡梦中醒过来，脸*辣的，哈维抱着自己的触感好似从梦里一直跟了出来，附在皮肤上，让他的身上一阵阵的燥热。 “哈维。” 他轻轻地呼唤了一声，刚刚探出头的光团抖了抖，有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宁亚有点意外，又想着它出来。 它比之前老实了，乖乖地停在他面前，一动不动。 宁亚试探地问道：“你是在害怕哈维吗？” 光团果然抖了一下。 宁亚惊讶道：“你能听到我在说什么？” 好似不满他看扁了自己，光团慢慢地拉长，然后出现了一段字—— 你好，光之子。 …… 光之子？ 谁？ 宁亚震惊地问道：“你在和我说话吗？”尽管已经见过光之子变成哈维了，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就是光之子。 他怎么可能是…… 宁亚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光之子不是雌雄难辨吗？ 第41章 重拾过去（一） 光团又回到了他的手里，在掌心跳动，蹦跶出一块块小小的光圈，却是他现在唯一能看到的光明。 宁亚凝视着它，自言自语道：“可以相信你吗？” 光团停下来，上下跳动，像是一个小脑袋不停地点着头。 宁亚用手指轻轻地戳了它一下。触摸不到，却有一种极为细腻的温暖从指尖那头传过来。光团拉长身体，顺着他的手指绕了一圈又一圈。宁亚弯了弯手指，光团又散了开去，重新变成一团，在他的指尖蹦来跳去。 与光团玩了一会儿，宁亚从空间袋里拿东西吃。 感谢这里不是东瑰漠，至少空间袋还能使用。 光团好奇地看着他。 宁亚说：“你能吃东西吗？” 光团跳到面包旁边，慢慢滚了进去，然后又从面包得另一头滚了出来。 虽然看不到表情，宁亚也能感觉到它的懊恼，不由轻笑道：“面包没有你柔软。” 光团高兴了，将自己拉长，一会儿变成s，一会儿变成z，肆意地展示着自己柔软的腰身。 宁亚吃完面包，双手捧着它问：“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光团点点头，然后扭动腰肢想要解释，可是它的词汇量实在匮乏，那个“你好，宁亚”好似耗尽了它的全部智商，剩下的只能左摇右摆。 宁亚伸出手，托住越跳越急的它：“那有办法出去吗？” 光团倏地躲入宁亚的手中。 宁亚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什么意思？因为无能为力而感到羞愧吗？但下一秒，光团又从宁亚的手里出来了，冲到了小黑屋的一面墙上，对着那面墙一通乱撞。 幸好宁亚知道它能够穿透物体，不然一定会撞得满头包。 光团撞完，又回到他的手里。 宁亚低头看自己的手，意识到它在告诉自己什么。难道它是让自己捶击那面墙？ 他走到墙边，先用手指摸了摸，再用手掌推了推，试探着捶出一拳，除了蹭破一点皮，什么进展都没有。光团从他的掌心中出来，又对着墙壁一阵乱撞。 尽管有些心烦和担忧，但看着光团，又觉得自己的人生不算太黑暗。即使到了这个地步，他的人生中总还有一团光。 房间太黑，睡意来得特别早。 在东瑰漠累积了一定经验的宁亚根据自己饥饿的时间计算着时间，即使有了睡意，也要熬到他认为到点的时间才入睡。 进入梦想，又看到了一团光，紧接着是少女、哈维，他依旧跑到了海边被哈维抓住。深沉的海掀起了滔天巨浪，在百米多高的海浪中，隐浮现了一张巨大的脸。 起伏的波光中，宁亚感觉到那张巨脸的眼睛正在看着自己。 他下意识地抬起了胳膊，还没有伸出去，就被哈维狠狠地箍住。 哈维恶狠狠地说：“我怎么不知道你还认识诺尔斯。” 诺尔斯？ 身在梦里，宁亚的脑袋转得极慢，一时也没想到是谁，只是回头看哈维。哈维冷笑一声，宁亚就陷入了黑暗，过了会儿，他就发现自己坐在一条船上。 哈维站在船头，正背对着他。 宁亚觉得自己正慢慢地朝着他的背影靠近，然后哈维回过神来，无比自然地搂住了自己，吻了下来。吻得极缠绵。哈维的舌尖好似带着微弱的电，让自己浑身发麻发酥，身体几乎软倒在他的怀里，任他摆布。 哈维抱着他躺在地上，手掌轻轻地抚摸他的腰肢：“我喜欢你的腰，这么细，好像一只手就能掰断。” 宁亚看着他。 哈维又笑：“瞪我干什么？我只是说说。”他一翻身，覆在他的身上，似戏谑似警告地说，“等你背叛我了，我才会这么做。”他又吻下来，宁亚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却久久地感觉不到温柔的触感，睁开眼睛看到停在自己鼻尖的光团才知道，原来自己的身体已经醒了，只是神智还沉浸在梦里，不愿意起来。 他闭了闭眼睛，慢慢地坐起来，将光团掬在自己的手里，低声道：“我真的是光之子？” 光团用力地弹跳。 宁亚说：“那我为什么不知道？” 光团停在的手掌中，然后左右摇摆。 “你也不知道吗？”宁亚道。 光团又上下跳动。 “好吧。”宁亚从床上下来，活动了下筋骨，吃了一顿饱饱的早餐——不知道自己会被困多久，为免食物不足，他昨天吃得很少，然后伸出手，将光团握住，对着昨天光团乱撞过的墙，用力地冲过去，挥出一拳！ 他知道自己有可能误解了光团的意思。 他也知道光团说的未必一定是正确。 可是他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与其在漫长的未知岁月中虚耗体力与光阴，不如趁自己头脑还清醒，手脚还灵活的时候，孤注一掷！ 拳头触碰到墙壁的刹那，光团大涨，墙壁像橡胶一样扭曲起来，强烈的光纤从墙壁的另一头透过来。宁亚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然后身体失重，从上面跌了下来。他睁开眼睛，正好看到自己顺着一只胳膊滚了下来，落在地上。 宁亚浑身腰酸背痛，在地上□□了会儿，慢慢地坐起来。 他还在奉神殿里，刚刚的那只胳膊是光明女神像的。 奉神殿里点了两盏灯，不似先前那么暗得不见五指。 他托着腰站起来，低头看自己的手，光团心有灵犀地从手掌里浮起。 “你到底是什么？”宁亚低声说。 光团慢慢地升起来，停到他的鼻尖上，又一路滚下来，落在他的胸前。宁亚伸手接住，光团开心地蹦了两下，然后又回到了手掌里。 宁亚抬头看神像。 根据位置判断，他刚才应该是从光明女神的神像里掉出来的。联想第一次见哈维时，他也不过是一团黑气，宁亚心中隐约有了个想法。这个神像应该有什么空间魔法，他之前待的小黑屋应就在里面，很可能是哈维之前待过的地方。可是，他不明白的是，神像里的小黑屋究竟是哈维的别院，还是有人特地为哈维准备的。 众神时代这样漫长，中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一时还弄不清楚。尤其是哈维的态度，他看似站在光明神会一边，以光之子的身份维护着神会的利益，但私底下又像在谋划着什么。 教皇离开时，送入他的后颈的黑气又是什么呢？ 而自己，到底是不是光之子呢？ 宁亚心里有很多疑问，可是这些疑问加起来也不如他对自身身份的怀疑来得更迷茫。哪怕在他受司顿威胁，身陷东瑰漠的时候，也没有像现在这样迷茫过。 他从奉神殿出来，在长廊上踌躇不前。如果要继续找寻诸神的秘密，他应该回到图书馆去。但那里有哈维，对他来说已经不安全了。他不知道哈维会不会再关他一次，更不知道第二次的自己有没有这样好的运气，遇到一团光的帮助。 沉思了下，本着趋利避害的本能，宁亚走了一条图书馆完全相反的道路。他想过，一旦被抓住，就表明身份，表示自己是被杀戮之神从东瑰漠丢出来的，醒来就在这里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被抓到东瑰漠的事，光明神会应该知道得一清二楚，应当不会怀疑。就算有什么怀疑，全部推到神的身上，也是查无对证。 宁亚顺着走廊往前走。 自从光明神会与坎丁帝国开战之后，走廊里巡逻的骑士就少了很多，宁亚一路走来，一个人都没有看到，直到菲达的声音从左边的走廊响起。 宁亚快步闪入右边的走廊，又看到一个骑士昂首挺胸地从前面走来。前后无处可走，他看到右手边有道门，立刻推门进去。进去之后，他才吓了一跳。 里面站了很多人，人声鼎沸，正争吵着什么，他的出现竟然没有引起人的注意。 宁亚想出去，刚好菲达推门进来，两人碰了个正着。 宁亚整张脸都僵了，正要说什么，菲达就越过他往前走了。 他表现得如此正常，其他对宁亚突然冒出来而感到诧异的人也收起了好奇，恭敬地与菲达打招呼。 刚才太惊慌，宁亚现在才发现房间里站着的人里，不但有教会里的神职人员，也有贵族。穿着一身贵族服装的宁亚站在他们中间，一点都不显得突兀。 “小伙子，你脸生得很，来自什么地方？”一个中年贵族小声地打招呼。 宁亚反问道：“您呢？” “我是博科达城的左克男爵。” “我在您的隔壁。” “难道是凡达镇？那里的贵族我应该都认识，啊哈，你不会是乔达的三儿子吧。看年龄错不了，你一直被你父亲养在你外公外婆家，怪不得我没有见过你。让我瞅瞅，你长得和你妈妈像极了。我刚才还在想呢，这么大的事你父亲怎么没有到场，原来是派你来了。” 其他人听到左克男爵的话，都转过头来，对他露出了友善的笑容。 宁亚低声道：“发生了什么事？” 左克男爵说：“你父亲没有告诉你吗？他还是这么稀里糊涂的。你应该知道我们和坎丁帝国正在打仗吧？” 虽然没有听过博科达城，但是对方这么一说，宁亚顿时意识到房间里的贵族都来自桑图。因为和坎丁帝国的战争中，只有桑图迫于压力，派遣了军队。 左克男爵说：“我们一天就输了。” 宁亚愣住了。一天？ 左克男爵毫无尴尬之色，落落大方地咕哝着祖国的失败：“我早就预言过这个结局。坎丁帝国这次派出来的人可是海登元帅呢，他上次在尼尔城吃了这么大的亏，一定会狠狠地讨回来。我想整个梦大陆也只有安德烈公爵也能制住他了。唉，可惜安德烈公爵并不是我们这边的。你知道吗，安德烈公爵有个儿子，据说很有魔法天赋，是大陆第一魔法师海德因的得意门生……” 他巴拉巴拉说了很多，宁亚却无心再往下听，因为菲达开始讲话了。 菲达先对桑图皇室及贵族支持光明神会表达了感谢，并表示会将他们的贡献如实地向女神报告；在桑图贵族开始欢欣鼓舞的时候，严厉地谴责使用亡灵法师军团的坎丁帝国；最后，说明桑图和光明神会的联军之所以会撤退，完全是因为女神的神谕。女神认为这场势均力敌的战争很可能会对梦大陆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到时候受苦的又是平民。为了维护民众的利益，光明神会愿意做出让步。 无论他如何措辞遮掩，都改变不了光明神会战斗失利的事实，桑图贵族心知肚明，却给面子地附和着。 菲达安抚好他们之后，开始发放圣水。 领到圣水的贵族一个个离场。 宁亚混在他们中间，本来是打算离开的，但是光团拉住了他的脚，死活不让他走。宁亚走了两次，又被它拖进了另一个房间。进去之后才知道就在刚才房间的隔壁。 “你到底要做什么？”宁亚捧着光团小声地问。 光团又开始撞墙。 宁亚没办法，只好缩进矮柜里，果然，光团又不闹腾了，安安分分地待在他的手心里。宁亚猜测隔壁一定有什么吸引光团的东西。正好那橱贴着墙壁，能清晰地听到隔壁的声音。 桑图的贵族陆陆续续离开，隔壁渐渐安静下来。 矮柜的密封性太好，宁亚有些胸闷，正要打开柜门，就听到隔壁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菲达说：“是什么让你连敲门的礼仪都顾不得了，索菲罗。” 索菲罗沉声道：“告诉我，教皇身体突然变坏是否是你做的手脚？” 菲达道：“你在胡说什么。” “不要回避，回答我！” “不是。” “以女神之名发誓！” “菲达，你太放肆了！” “快以女神之名发誓！” 隔壁突然沉默下来。 就在宁亚以为菲达以沉默为抗议的时候，他开口了：“以女神之名发誓，我与教皇的健康毫无关系。”顿了顿，道，“现在轮到你了，以女神之名发誓，如果你对我的诬陷属实，将永远失去女神的眷顾和怜悯！” 索菲罗显然有些怕了，说话的口气软下来：“我只是太吃惊了。” 菲达仿佛对他信口开河的作风习以为常，淡然道：“我们现在最应该做的是维护神会的形象，你应该知道，这场战争的失败会让我们失去很多盟友和支持。” 索菲罗道：“陛下病得太不是时候了，我们本该凯旋。” 宁亚不知道光明神会与坎丁帝国战况，菲达却一清二楚。这是他们一个正偷听，一个懒得驳，任由索菲罗胡说八道。 到后来，索菲罗也编不下去了，匆匆结束这个话题：“我们需要一位教皇继承人。” 菲达没说话。 索菲罗却说：“你笑什么？” 菲达说：“我们不是没有继承人，我们只是多了一位。” 菲达和索菲罗成为八级神祭祀的那一日起，就成了教皇继承人的两大备选。除非他们犯了大错，被取消资格，不然，继承人必然在他们中间出现。 索菲罗当然知道：“教皇发病的时候你正好在他的身边。” 菲达道：“但他并没有指定继承人。” 听他这么说，索菲罗明显轻松起来：“总归是我们两个中的一个。” 菲达说：“期望吧。” “什么意思？”索菲罗警觉地问。 菲达说：“没什么，我只是希望他能够在最后的时刻保持清醒。” “的确。”索菲罗道，“我想去看看他。” 说着，宁亚就听到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近，然后出现在他待的房间里。 …… 难道说，教皇就在他的这间房？！ 宁亚懊恼。进门时，他被光团闹得忐忑不安，根本就没有好好地打量房间，如果教皇是清醒的，自己的一举一动必然已经落入了他的眼中。只要他告诉菲达和索菲罗，自己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藏在矮柜里的动机——他完全没有把握说服门外两只老狐狸相信，自己是被杀戮之神丢过来的。 好在索菲罗很快就打消了他的担忧：“他陷入了昏迷。” 菲达说：“看上去情况不太好。” 索菲罗道：“我们要早作安排。” 菲达道：“你打算怎么安排呢？” 索菲罗没有正面回答：“克莱斯还没有消息吗？” 菲达道：“没有。” “现在面临的情况真是糟糕头顶。” “是啊。” 两个人抱怨着，却丝毫没有抱怨的口气，连宁亚都能听出从他们两人声音里透出来的兴奋和激动，尤其是索菲罗，就差没有对着教皇说：昏迷得好，去死一个吧。 等他们终于离开，宁亚觉得自己从小腿到大腿都是麻的。光团却不管他，直接拉着他的手推开矮柜。宁亚出来的时候还有点紧张，生怕索菲罗和菲达在外面等着他自投罗网。 等完全走出来，他才看到古典大床上躺着的人。 不是第一次见到教皇，海登单挑光明神会时，他就露过脸。只不过那时候的教皇高大威严，浑身上下都透着强大的气息，与现在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的，简直判若两人。 宁亚原本想看一眼就走，谁知道光团突然发了疯似的，拼命地将他往床上扯。 宁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落在床铺上，一点点地朝着教皇的脸靠近，吓得心脏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不得不开口呵斥光团：“别胡闹，你到底要做什么？” 光团依旧往前，还使了更大的力气。 宁亚不知道这光团是什么做的，竟有这么大的力气，自己怎么拉都拉不过它，看着手慢慢地落在了教皇的额头上。 …… 教皇的额头有不少皱纹，他已经不年轻了。 但是，这不是宁亚关注的重点。他关注的是，随着光团绕着他的指尖在教皇的额头跳跃，一道黑气慢慢地从教皇的额头溢出来，然后光团突然张开口，一口将黑气吞了下去。 宁亚：“……”光团能够吃黑气？这是否意味着，光团能够克制黑暗，克制哈维？ “你在想什么？” 刚刚还在脑海中的人突然在身边出现，让原本就心惊胆战的宁亚差点跳起来。他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哈维，半晌才想到要逃跑，可是脚刚刚迈出去，又认命地缩回来。 哈维看着教皇，脸色微变：“你在救他？” 宁亚刚想摇头，就看到光团嗖地一下回到自己的手掌里，怎么叫都不出来了。 哈维道：“你为什么要救他？你是想要救他，还是想要和我作对？” 宁亚在想怎么为光团遮掩，毕竟，能够克制黑暗的东西极其难得，他不想毁在哈维的手中。可是不等他酝酿好说辞，就有一个人抢在前面了：“你们……” 是教皇断断续续的声音。 没等他冒出第三个字，哈维已经一巴掌将人扇晕过去了。 宁亚吃惊地看着他。 哈维盯着他的眼睛，慢慢地凑近，目光简直想要将他剥皮拆骨，将里里外外都看透彻了：“你想起了多少？” 宁亚道：“我，我想起什么？”他突然意识到，哈维知道他是光之子——如果他真的是的话。 哈维依旧不肯放松，甚至掐住他的下巴，以免他将头转过去：“你的身份。” “你的过去。” 宁亚咬着下唇道：“没有。” “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不想想过去，我要考虑的是未来。” 是的。他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再回顾过去了，相较之下，人类的未来才是他关注的问题。怎么样，才能保住梦大陆，保住人类花了无数代心血建设和奋斗的梦大陆。 第42章 只是宁亚（二） “不想想过去。”哈维怪腔怪调地重复，捏着下巴的手一点点地用力，看着宁亚的嘴唇越来越白，脸上的笑容越发诡异，“不想想过去，却使用了光明神力。考虑的是未来，却破坏了我的计划。所以，你的不想过去和考虑未来，就是利用光明神力和我作对？” 再痛的也经历过了。 杀戮之神折磨他的时候。 咒文如火焰般灼烧着他的肌肤的时候。 可是，都不像现在这样，捏的是下巴，却连心也跟着痛了起来。酸涩的眼睛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英俊面容上的戾气，好似一眨眼，对方就会像梦里那样的亲过来。 “为什么不说话？又在酝酿着怎么背叛我吗？”哈维的另一只手突然搂住他的腰，缩紧胳膊，将他完全困在自己的怀中。 宁亚几乎透不过气来。 “落到这个地步，还要为若娜鞠躬尽瘁吗？”哈维的声音轻柔，却字字都是钝刀子。 不是的。 根本不记得若娜。 我只是…… 对梦有一点点的沉醉。 才难以接受现实。 宁亚闭上眼睛，眼泪落下来。 哈维一愣，手倏然松开他的下巴，怔忡地看了他一会儿，抬起拇指抹过他的眼泪，嗤笑道：“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宁亚垂着眼眸。 哈维用食指勾起他的下巴：“说，你哭什么？” 宁亚嘴唇抖了抖，很快冷静下来，说：“我不是要和你作对。” 哈维挑眉。 宁亚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教皇会醒过来。” 哈维道：“想起你是谁了吗？” 宁亚眼眸闪烁了下，还是诚实地回答道：“是……光之子吗？” 哈维道：“你知道光之子叫什么名字吗？” 宁亚摇头，见哈维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脑中灵光一闪，“也叫宁亚？” “想得美。”哈维毫不留情地嘲笑，“叫笨笨。” 宁亚：“……” 哈维道：“不喜欢吗？” 宁亚显然认为他是在开玩笑。 “真的叫笨笨。还是我取的。”哈维摸摸他的头。 宁亚：“……”这样就有点可信度了。 哈维道：“你不喜欢这个名字吗？” 宁亚道：“不喜欢。” 哈维笑了笑道：“那就不要当光之子，好不好？” 宁亚微愕。 “既然不想过去，就彻底遗忘过去吧。”哈维眯起眼睛，静静地看着宁亚，“就当我的宁亚。” 宁亚回望着他。 以他们为中心的空气一点点地向四周凝固，冻结了空间，也冻结了时间。 哈维的目光在宁亚沉默中越来越冰冷，越来越暗沉。 宁亚嘴角动了动，缓缓开口道：“会保护梦大陆吗？” 哈维眸光动了动，微笑：“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 宁亚道：“你保证。” 哈维道：“你可以选择相信，或者不信。” 宁亚毫不犹豫地回答：“我相信你。” 哈维的表情明朗起来。 宁亚道：“从今以后，我就是宁亚，只是宁亚。”不管梦见了什么，想起了什么，遇到了什么，都是宁亚。 哈维的眼睛黑亮黑亮的，盯着他，须臾，慢慢地俯下身。 宁亚一阵紧张，眼睛下意识地闭起来，心跳加速，然后听到左后方发出清脆的巴掌声，转头刚好看到教皇的脸一左一右印着两个对称的红印子。 宁亚：“……” 哈维道：“只是让他睡得安稳点。” 因为光团救了教皇的缘故，宁亚碰到教皇的问题时，处境有点尴尬。他对教皇实在没什么好感，也没准备求情，于是干巴巴地笑了笑。 哈维道：“现在轮到你了。” 宁亚道：“……一定要这样才行吗？” 哈维笑道：“嗯，一定要。” 宁亚顺从地闭上眼睛。 哈维手指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地踔了戳：“怕吗？” 宁亚道：“再痛的也试过了。” “那为什么闭上眼睛？” 因为不想看到你对我冷酷的样子。宁亚抿了抿唇，没说话。 哈维一手抱住着他，在额头落下一吻，一手握着他的手。过了会儿，光团颤巍巍地从宁亚的肩膀里钻了出来，如闪电般地向外跑，不过它快黑气更快。光团刚到门边就被黑气追上，一口吞了下去。 索菲罗和菲达各自部署好争夺教皇之位的计划，回头到教皇的房间，却发现他已经坐起来了，只是脸肿得有些夸张。 “啊，你们来了。” 他不敢扯动脸颊，说话的声音很是含糊。 索菲罗强忍着内心的失落，挤出笑容：“陛下，您醒了。” 教皇道：“你看起来不太高兴。” 索菲罗很快收拾心情，激动地走过去，握住他的双手，虔诚地印上了自己的吻：“我只是太激动，太庆幸了。与坎丁帝国的战事失利，我们无法再承受失去您的打击。” 教皇沉默了会儿，突然摸了摸脸：“我觉得这里很痛。” 菲达、索菲罗：“……”我们看着也觉得痛。 教皇阴沉地说道：“在我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吗？” 索菲罗和菲达面面相觑。他们上次见到教皇，他虚弱得就像一具尸体，哪里有这么好的脸色。但是教皇的逼视让他们不得不想个借口。最后还是菲达上前一步：“我们使用了各种方法都无法唤醒您。”其实就是让他躺在床上自生自灭，“但是您醒过来了。这一定是女神的神迹。您的脸就是最好的证明。” 教皇：“……”这是挨了打还不让他追究吗？ 索菲罗附和道：“女神也认为您对我们至关重要！” 教皇：“……”顿时无法反驳。 教皇说：“说说我昏迷期间发生了什么事吧。” 宁亚从睡梦中醒过来，呆呆地看了天花板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光明神会的总部，在桑图尼尔城。 自己是朗赞国的小王子，曾经被杀戮之神虏劫到东瑰漠，被黑暗神哈维救了出来。之后，为了防止东瑰漠的神跑出来作乱，他决定跟随哈维到光明神会寻找解决的办法。 他抱着被子坐在床上，低头看自己的手，心里空落落的，莫名地茫然。 “醒了。”哈维端着早餐过来。 宁亚怔怔地看着他。 哈维将餐盘放在床头柜上，低头亲吻宁亚的鼻梁：“在想什么？” 宁亚僵了僵，抚摸自己的鼻子：“你，是哈维。” “嗯，你是宁亚。”哈维将面包递给他，再送上麦片粥，“吃完之后，我们就要出发了。” “去哪里？” “珍珠岛。”顿了顿，哈维道，“哦，现在叫珍珠群岛。” 宁亚道：“为什么要去那里？” 哈维舀了一勺麦片粥，递到他的嘴边，看着他乖乖地吃下去才露出满意的笑容：“度蜜月啊。” “噗，咳咳咳咳……”宁亚咳得满脸通红。 哈维乐不可支。 宁亚擦了擦嘴巴：“请不要开玩笑。” 哈维道：“如果度蜜月你想去哪里？” 宁亚道：“我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 “现在可以开始想了。” “……” 哈维道：“很快会用到的。” 宁亚低头吃面包。 哈维坐在床边，始终用温柔的目光看着他。 这顿早饭宁亚吃得坐立不安，如芒刺在背，匆匆吃完，就要起来。 “去哪里？”哈维问。 “刷牙。”宁亚懊恼地发现，他竟然在没有刷牙洗脸的情况下吃早饭，而且是在床上。如果他的礼仪老师知道，一定会引咎辞职。 哈维轻笑一声，没有揭穿他。 宁亚走了几步，觉得身上凉飕飕的，低头才发现自己竟然赤|裸着上半身！身后的哈维好整以暇地坐着，一脸赞赏地打量着他的身材。如果装麦片粥的碗足够大，他真想把自己藏在里面。 心慌意乱的早晨过去，宁亚总算镇定下来，他的脚踩在楼梯上，正要从图书馆的阁楼下来时，突然回头看了看那张床。 阁楼以前有这张床吗？ 宁亚敲了敲脑袋，有些不敢确定。 不知道为什么，每当他想要回忆一些事情，脑袋里的画面就会动荡不安，不是想不起来，就是会模模糊糊一阵，然后翻出几个清晰的画面，但是他总觉得有些东西似乎就在模模糊糊的时候模模糊糊地过去了。 他顺着楼梯下来，一落地就看到哈维抱胸站在楼梯的旁边笑吟吟地看着他。 宁亚觉得自己的心跳又快了：“大人。” 哈维挑眉：“你叫我什么？” “大人？”宁亚有些不确定了。他的记忆里，似乎也没有很明确地称呼哈维的方式。 哈维说：“你昨天还叫我亲爱的，今天就叫我大人了。宝贝，这是你的新游戏吗？” 宁亚脸上像火烧一样：“亲爱的。” “乖。”哈维十分自然地凑过去亲了亲他的额头。 宁亚呆住。 哈维道：“走吧。”握住宁亚的时候，却被挣脱开了。 宁亚道：“您为什么，这样对我？” 哈维奇怪地看着他：“我们是恋人啊，这样不是很正常的吗？” …… 恋人？ 宁亚觉得自己的心脏从脚底弹到了脑门，又落回脚底，又跳到脑门，让整个人都晕眩起来。 第43章 只是宁亚（三） 哈维带着宁亚走出图书馆，沿路遇到了几个人，竟然无人上前询问。宁亚隐隐觉得不对，又好像理当如此。 “他们……”宁亚忍不住回头看那几个人的背影。 哈维单手牵着他，头也不回：“不如我的脚趾头好看。” “我不是这个意思。” “难道不是？”哈维不满地转头看他。 宁亚想得脑袋有点疼：“我没有见过你的脚趾。” 哈维道：“要看吗？” 宁亚红了脸。 哈维凑过来，戏谑地盯着他的眼睛：“晚上给你看？” 宁亚越发无法思考了，想要偏过头去，又有些不舍得。靠得那么近，近得可以看到他的睫毛，他的眼睛，还有他眼睛里的自己。心脏又开始不规律的跳动，自己呼吸渐渐困难，好似要溺毙在温柔的眼波里，手不由自主地抬起来，盖住了他的眼睛，然后长长地松了口气。 手掌的睫毛轻轻地挠了他一下，哈维直起身，握住他的手，重新往前走。 宁亚跟在他的身后。 走廊那么宽，宫殿那么高，而他的视线却那么窄，那么小，仅容一个背影。 从光明神殿出来，一辆马车已经停在外面。 哈维打开车门，正弯腰要入内，又停下来，转身伸手，准备扶后面的人上车。但是……后面没人了。 宁亚从车厢另一边上车，刚坐稳，就看到哈维站在车门边，不满地看着自己，不由问道：“怎么了？” 哈维瞪着他，嘴角诡异地微微扬起，温柔地说：“没什么。” 宁亚：“……” 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觉得违和了。 他看到的哈维一直很温柔，可是直觉告诉他，那个不满地瞪视自己的才是真相。 马车离开光明神殿，却没有急着出城，而是慢悠悠地行驶在尼尔城最繁华的街道上。尽管桑图对外的形象一直是光明神会的傀儡，一个充斥着糜烂和颓唐的国度，但是在外来者的眼里，尼尔城的街道到处是繁荣景象。 宁亚端端正正地坐在马车里，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溜到了车厢外。 “快到中午了，你想吃点什么？”哈维问。 宁亚道：“听从您的决定。” 哈维皱眉。他明显感觉到自己握在手掌心的小东西正竭力挣扎着要从自己的掌控中跳出来，与自己划清界限。 “是吗？我觉得这家酒馆很不错。”他不动声色地藏住不满。 宁亚看了眼他说的酒馆，斑驳的外墙，残破的牌匾，阴暗的大堂——一个离不错的标准很远的“很不错”酒馆。 马车停在酒馆的门口，哈维一把拉住打算从另一头下车的宁亚，牵着他从自己的这一边下来。 宁亚被拖得有些狼狈，手稍作挣扎就被拽得更紧。 哈维好似没有看到他的挣扎，微笑着走进酒馆：“来一份能填饱肚子的午餐，和两份一定会醉的酒。” 宁亚：“……” 酒馆老板的分量给的很足。 大酒桶挡住了两人的视线。 哈维站起来将三明治递到他的面前：“吃饱了喝酒不容易伤胃。” 宁亚道：“我不想喝酒。” “你刚刚说听从我的决定。” 宁亚嘴唇动了动，将三明治接过来，一口一口地细嚼慢咽。 哈维也不催他，只是默默地倒着酒。 一杯。 两杯。 三杯。 …… 等宁亚吃完三明治，桌上已经有了二十六个杯子，哈维抱着酒桶看他。 宁亚拿起酒杯，又看了哈维一眼，似乎在等对方回心转意，但哈维的表情始终不变，看他的目光除了怂恿之外，还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期待和雀跃。 …… 宁亚嘴唇贴着酒杯的边缘，慢慢地啜着。 哈维也不急，翘着腿儿等他。 宁亚喝完一杯，双颊微红，打了个饱嗝，眼巴巴地看着哈维，用眼神恳求他高抬贵手。 哈维笑眯眯地又推了一杯酒过去。 宁亚捧着杯子继续喝。 哈维看着他脸越来越红，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喝到第三杯的一半，宁亚就趴在桌上了，眼睛迷迷瞪瞪地看着哈维，不自觉地傻笑着。 哈维戳戳他的鼻子。 宁亚毫无所觉地继续笑。 哈维满意地点头，抱起宁亚往对面的旅馆走去。 缩在哈维怀里的宁亚看到旅馆的招牌时，瞳孔微缩了一下，然后垂下眼睑，继续一动不动地缩着。 哈维要了一间房，进去后直接将宁亚放在床上。 宁亚眼睛慢慢地开启一条缝隙，看着哈维的背影，等他转过来，又飞快地闭上。 “呵。” 耳畔依稀有人轻笑了一声。 宁亚不敢睁眼，紧张地闭着眼睛。 温热的气息始终在耳畔吹拂，有点暖，有点暧昧，丝丝缕缕地挠着发烫的面颊，原本就晕乎乎的脑袋越发沉重，眼前原本还有些光点在闪烁，后来就暗淡了，不由自主地被拖入了黑暗。 宁亚是被热醒的。 身体好似被捆绑着丢进了火炉，热得浑身冒汗，还一动不能动。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睡在床上，入目的是一片白皙精壮的胸膛。 一片白皙精壮的胸膛…… 一片白皙精壮的胸膛？！ 他瞪大眼睛，身体微微后仰，正好对上哈维落下来的目光。 “醒了？”哈维自然地亲了亲他的额头。 宁亚：“……”就算不看被子里面，他也能够感觉到彼此的赤|裸。 哈维见他全身僵硬，眼神木然，微微沉了沉脸色，很快又微笑起来：“你会负责的吧。” 宁亚：“……”他活了十几年，从未如这一刻这般不知所措。 哈维见他半天没反应，牙齿开始痒了，阴森森地说：“朗赞是个很美丽的国度呢。” 宁亚霍然抬头看他，那惊惶恐惧的目光似曾相识。 哈维想起被司顿折磨得斗志全无的宁亚，又有些心软。 他戳了戳宁亚的脸颊，想着这次是宁亚自愿把他的全部送给自己的，又没有若娜跑来从中作梗，自己有点耐心，就能把他牢牢地抓在手心里，让他哪儿也不能去，他身上的颜色会由自己一笔一划地添上去，直到不留半点光明的痕迹，何必心急？ 退一万步说，解决掉东瑰漠那群傻蛋，整个梦大陆就是自己的，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要是死神和海神想不开跑出来，一样弄死。 这样想想，顿时拨云见日，心情依旧兴奋，却不像先前那么迫不及待得连一点点的反抗都不能忍受。转头看宁亚，见他脸色发白，嘴唇微微地哆嗦着，哈维将手指强|插|入紧闭的唇齿间：“不疼吗？” 宁亚抬眸，黑亮的瞳孔蒙着一层雾气。 哈维笑了：“又不是我咬的。” 宁亚头往后让了让，将他的手指吐出来。 哈维道：“离开尼尔城，你想去什么地方？” 宁亚看着他，似乎在思考是否回答。 哈维道：“想回朗赞？” 宁亚想了想，摇摇头。 哈维意外地扬眉。 “我想回图书馆看书。”一旦东瑰漠的神出来，他就再也无家可归。 “……”哈维置若罔闻地说，“坎丁帝国有很多不错的景色，比如被烧得乌漆墨黑的梵瑞尔，死气沉沉的玛耳城，最后再看看被若娜打得支离破碎的珍珠岛，哦，现在叫珍珠群岛。” 他见宁亚恹恹地闭上眼睛，又自言自语道：“那里是丹史、博努西和米拉达尔陨落之地，应该会有些有趣的东西。” 公正之神丹史、报应之神博努西和希望之神米拉达尔？ 宁亚垂着眼睑，心里噼里啪啦地盘算着。哈维使用诡计除掉三大监管之神，说明他本身很忌惮他们，是否意味着，他们手里的东西连神王也要忌惮三分？ 那么，哈维会有危险吗？ 宁亚又有些不安。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他抬头去看时，哈维已经闭上了眼睛。 他又有个疑惑。 神王也要睡觉的吗？ 还是，就躺着不动？ 脑袋慢慢地停下思考之后，身体的触感就无限放大。宁亚能够清楚地感受到揽住自己腰肢的手，盯着自己小腿的膝盖，还有……他的脸越来越红，几乎到了脑溢血的地步。 “再不睡的话，我们可以做点更加睡不着的事。”哈维放在宁亚腰际上的手捏了一把。 “……” 宁亚将手从被窝里抽出来，微微抬起身子。 哈维：“！”有点惊喜地睁大眼睛。 宁亚狠狠地给了自己一拳，把自己揍晕了过去。 哈维：“……” 光明神会与坎丁帝国的大战刚刚结束，桑图怕坎丁帝国报复，屯压重兵在边境防守，两国的魔法阵也暂停互相传送。 到桑图边境时，宁亚还在想哈维会用什么办法突破防线，眼睛一眨，窗外已是陌生的景色。 …… 哈维好整以暇地坐着，等着他送上门去提问。 宁亚敲了敲车厢，探出头去，问车夫：“这里是哪里？” 驾马车的车夫是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宁亚素未谋面，只是从他走路的姿势可以看出是个骑士，再多的就看不到了——他看了两眼之后，车夫就很少出现在他的视线之内。要不是每天上下马车的时候还能看上一眼，宁亚几乎以为车夫半途失踪了。 车夫回头，还没说话，车厢就猛然地震动了一下，将宁亚摔回车里。 哈维抱着主动投怀送抱的宁亚，笑眯眯地说：“你很会抓住时机。” “……”宁亚飞快地坐直。 哈维说：“你不想知道这里是哪里了吗？” 宁亚说：“坎丁帝国。” 哈维惊讶地看着他。 宁亚说：“你不是说去梵瑞尔吗？” 哈维笑了：“我以为你根本不在乎我说什么。” 宁亚下意识地想辩解，见哈维看着自己的目光充满了戏谑，并无不悦，才知道他只是开玩笑，微微地抿了抿唇，侧了侧又开始不争气地发红的脸，避开了他的凝视。 灌酒、双裸睡及自揍等一系列事件之后，哈维就没有再强迫他做过任何事情，偶尔强硬些，也是调侃式的。越是这样，宁亚越管不住自己的心跳，到如今，哈维稍微盯着自己久一点，离得自己近一点，他的感官就会变得极其敏锐，甚至主动地追逐对方的气息。 第44章 只是宁亚（四） 宁亚对梵瑞尔的记忆还停留在“火神怒烧梵瑞尔，坎丁帝国首都付之一炬”上，看到崭新繁荣的街道时，还有些怔忡。梵瑞尔城中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居民安居乐业，哪里还有灾后的痕迹。 而他对西罗的印象，还停留在圣帕德斯魔法学院见到的那位傲慢冷漠、目中无人的学长上，谁能想到在坎丁帝国最危急的时候，是他站出来持危扶颠，拨乱反正，保住帝国的百年基业？ 他突然很好奇，成为梦大陆公认的当代最年轻英明的君主之后的西罗是什么样的，而他又是怎么和纯洁如白纸的索索成为梦大陆人人欣羡的帝后？ 宁亚待在圣帕德斯魔法学院的时间并不长，却是他被杀戮之神司顿诅咒缠身后的最美好经历，回想的时候眼角眉梢不免染上了几分笑意。 哈维冷眼旁观，脸色不愉。 车厢突然颠簸起来，上上下下，跌跌撞撞。 宁亚脑袋往车窗外探了探，前后都是又平又直的大马路：“……” 哈维道：“梵瑞尔最有名的景点是皇宫，要去看看吗？” …… 就算那个是景点，也是游客免进。 宁亚道：“看看外观就好。”在学院的时候，他和索索的交往不多，印象始终停留在狄林的小跟班上，但是离开学院之后，他对圣帕德斯的思念仅次于朗赞，哪怕是学院里擦肩而过的人，他也是想念的，为了那段重合的美好。但前提是，他不会为对方带来麻烦。哈维虽然不能与麻烦划上等号，却也划不上不等于号。 哈维道：“那只能看一眼。” 宁亚道：“为什么？” 哈维道：“最近坎丁帝国很穷，皇宫缩水了很多，只看外观，一眼就看完了。” 宁亚：“……” 说话间，马车已经来到了皇宫前。 阳光下的帝国皇宫宏伟壮观，气势磅礴，虽然如哈维所说，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大，但是设计与建造都是精心设计，既不失庄严，又独具匠心。 他指着皇宫两旁的建筑：“那是什么？”建立在皇宫的边上，又与皇宫的风格相左。 哈维道：“听说皇帝把这些地卖了，用于首都的重建。” 宁亚：“……” 哈维道：“不过它们一个是博物馆，一个是图书馆，依旧在皇帝的管辖之下，买走土地的商人不但没有赚到钱，还要倒贴不少钱为人民服务。” 宁亚道：“但是他们赢得了尊敬。” 哈维嗤笑道：“现在我知道他们是怎么安慰自己的了。” 马车绕着皇宫一圈，然后在皇宫不远处的一座宅院前停下来。 哈维扶着宁亚下车，低头看了看哈维的脚，嘀咕道：“你适合穿高腰长裙。” 宁亚：“……”他们中间有一个快疯了。或者是哈维，或者是自己。 哈维说：“我收到了一张舞会邀请函，上面注明携女伴参加。” 宁亚道：“它要求的是女伴，不是裙瓣。我就算穿一百条裙子，也无法改变真实的性别。” 哈维道：“人大多数时候都是肤浅的。我和你说过海登·那菲斯特，就是那位以痛打光明神会脸面为乐的帝国元帅与他的亡灵法师的爱情故事吗？他对那位亡灵法师穷追不舍的时候，对方还穿着女装。当然，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在你的身上发生。”谁敢对他的宝贝意图不轨，他就让他们全都见鬼。 宁亚道：“什么舞会？” 哈维道：“庆祝光明神会大败的舞会。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宁亚道：“你不是控制着光明神会吗？”为什么对它大败的消息幸灾乐祸。 哈维道：“玩弄和讨厌并不矛盾。” “玩弄”两个字刺激了宁亚的神经。哈维对他的态度太过于轻佻，让他始终觉得自己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他道：“这样的舞会应该可以不携伴参加。”一时意兴阑珊，找不到自己的定位。 在朗赞的时候，他是小王子。 在圣帕德斯的时候，他是背负朗赞期望的求助者。 在东瑰漠的时候，他是囚徒。 在光明神会的时候，他是寻找拯救人类办法的知情者。 但是现在，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 黑暗神的宠物？ 黑暗神的旅伴？ 还是，一个会动会说话的玩具？ 应该是以上皆是吧。 他习惯压抑自己的情绪，尽管心情低落，却没有表露在脸上，转头打量宅院：“我们今晚住在这里？” 哈维推开铁门，牵着他的手往里走：“不止今晚，你想住多久都可以。梵瑞尔卖房卖土地卖得如火如荼，我当然应该贡献一份力量。” 宁亚很好奇这座宅院的房产证上的屋主是否写着哈维，职业黑暗神。 哈维领着他简单地参观了一下，就带入了女主人房。 “这是连通房，我的房间就在隔壁，中间的门我不会锁。”哈维对他挑了挑眉，“随时欢迎夜袭。” 宁亚研究门锁：“它应该怎么锁？” 哈维啃他的头发：“宝贝，你有时候真是不可爱得过分。” 宁亚被他啃习惯了，依旧低头研究门锁，直到弄清楚。 “衣橱里有参加舞会的衣服，选完之后告诉我，我会让我们成为今晚最登对的舞伴。”哈维冲他眨了眨眼睛。 宁亚关上门，落锁，才转身回房间，打开衣橱。 打开的那一刹那，他不免有些担心，生怕看到一橱的裙子，好在哈维嘴上不靠谱，行事还算有分寸，一套套的礼服都是男装，而且他比了比尺寸，都刚好。 他并没有挑拣，在五颜六色花花绿绿的布料中随手拿出一套黑色的礼服，看了看款式，浓郁的坎丁帝国风，看似简洁，细节繁复。他搭配了一件白色丝质衬衫，脱下衣服正准备试一试，就觉得后背好似被什么盯着，慢慢地热起来。他霍然转身，就看到哈维大咧咧地倚在门边，单手插着口袋，笑眯眯地看着他。 宁亚立刻拉拢衣服扣好。 “挑这件吗？”哈维道，“那我今晚会很忙。” 宁亚愣了下，脸有点红，目光躲闪着垂落下来。 哈维道：“很多思想保守的人都会选这个颜色，为了不让你撞衫，我必须将他们的衣服一件件地剥下来。这样会耗费很多跳舞的时间。” “……”宁亚慢慢地抬起头来，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淡淡地说，“黑色不会失礼。” 哈维道：“是啊，参加葬礼也很得体。” 宁亚：“……” 哈维走到他面前，手指轻轻地捏着他的下巴：“生气了？” 宁亚道：“没有。”这样的小事都要生气的话，他早就被气死了。 哈维拇指轻轻地摩挲着：“其实我很高兴。” 被摩挲的下巴好似摩擦起了火，热力蔓延，一路到了耳后根。宁亚头微微后仰，又被搂住了后颈。 哈维道：“黑色才是最适合你的颜色。” 宁亚想辩驳，嘴唇被按住了。 哈维道：“难道不是一眼就选中了吗？那么多件颜色各异的衣服中，只有黑色击中你的心房。” 宁亚眨了眨眼睛，回想自己打开衣橱看到那一溜的五颜六色时，一眼就看到了这套黑色…… 哈维道：“承认吧，你的脑袋还在挣扎，可是心已经沉沦到了黑暗里。” …… 那么多红色蓝色绿色黄色，唯有黑色的独一无二，自然被衬托出来。而且它的位置极好，不偏不倚的正当中，换做其他人来，第一眼看到的也会是这套黑色礼服吧。 宁亚没有揭穿，含含糊糊地说：“舞会什么时候开始？” 哈维道：“晚上七点，我们可以再看一眼帝国皇宫再去。说不定刚好能碰到皇后的座驾。” 宁亚吞了口口水，哈维立刻说：“我只是说说。你表现得太期待的话，我会吃醋的。” 宁亚：“……”认识哈维这么久，宝贝儿、亲爱的之类的称呼已经听得耳朵生茧，可是吃醋还是第一次。吃醋源于嫉妒，而嫉妒源于占有……他禁止自己再想下去。他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一只脚踩在流沙里，身体再往下倾斜的话，一定会堕入深渊，万劫不复。 好在哈维如往常一样，点到即止，并没有再穷追猛打。 到了夜晚，哈维送来点心，让他稍微地填了点肚子之后，坐马车前往……帝国皇宫。 皇宫门口排满了前来参加舞会的马车。 哈维的马车挤中间，毫不起眼。 宁亚坐立不安。为了维持朗赞政局稳定，朗赞默认他仍处于囚困在东瑰漠的状态，如果在舞会上揭穿身份，消息传回朗赞，一定会对他的父兄造成麻烦。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哈维摸了摸他的手背。 宁亚说：“我有点不舒服，想先回去。” 哈维说：“皇宫里有最好的医师。” 宁亚说：“我有点累。” “可以靠在我的怀里。”哈维伸出手，将他搂入怀中。 宁亚觉得实话实说：“我觉得我不适合出现在公共场合。” 哈维说：“如果东瑰漠的蠢货们跑出来，你准备怎么对付？不会指望我一个人单挑他们全部吧？” 这个念头不是没有，但宁亚也觉得不太可能。不说哈维愿不愿，连能不能做到都是个问题。虽然他是神王，可宁亚没有忘记离开东瑰漠时，奥菲曾经暗嘲他失去了神格。“我还没有想到。” “我帮你一起想。”哈维声音无比温柔地诱导着，“我们可以从寻找盟友开始。坎丁帝国刚刚解决掉了一个火神，拥有丰富的实战经验，说不定可以结合你的理论，想出更好的解决办法。” 宁亚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已经被说服了。 第45章 只是宁亚（五） 蜿蜒的马车列队向前龟行，到哈维和宁亚的时候，对方拿着邀请函看了一眼又一眼。宁亚看着对方狐疑的神色心里咯噔了一下，看向哈维。哈维笑着握住他的手，一派淡定。 车被放行。 哈维说：“不用担心。” 宁亚说：“是的。就算皇宫侍卫队全体出动在前面埋伏，你也能闯过去。” 哈维道：“纠正一下，是带着你闯过去。” “……谢谢。”宁亚顿了顿，沉不住气地问，“邀请函是假的？” 哈维不置可否：“不用在意这些小事。” 宁亚不吱声了。 车到举行舞会的宴会厅前停下，侍从生前开门，哈维托着宁亚的手下下车。宁亚感觉到各种刺探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汇集过来，不自在地垂下目光，却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 哈维搭着他的后腰往前走，宠溺之态表露无疑。 宁亚第一次以女伴的角色参加舞会，心里别扭得要命，可是浸入骨髓的王子教养让他习惯性地展示着最得体的礼仪。 参加舞会的大多是梵瑞尔的帝国贵族，宁亚和哈维顶着两张生面孔出现，很是引人注目。尤其是哈维，英俊高挑，眉眼风流，微笑的时候有种叫人忍不住想一探究竟的邪气，仅是几眼就牵动了一众少妇少女的春心。再看宁亚，纵然气质出众，身材纤细，面容却很平常，虽然站在一起的两人看上去十分和谐，可是在怀春少妇少女心目中，当然是换做自己更登对。 被盯上了，宁亚反倒镇定下来，自顾自地要了杯葡萄酒，在场边坐着，哈维跟在他的身后，不停地怂恿他下场跳舞。一个年轻美貌的贵族少女笑吟吟地走到他的面前，不等开口，哈维就说：“不。” 贵族少女、宁亚：“……” 被碰了个大钉子的贵族少女气得满脸通红，偏偏身后还传来其他少女们夸张的笑声，立时把心一横，看向了宁亚。 这一眼，杀气腾腾。 宁亚被看得脸皮都疼了。 贵族少女硬挤出笑容：“可否邀请您跳一支舞。” 邀约来得太突然，宁亚惊愕之余也有些无措，但是根深蒂固的王子教养让他无法将一个尴尬求助的少女弃之不顾，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却被半途拦住。哈维捏住他的手，嘴角一勾，露出一抹坏笑：“亲爱的，你忘记你答应过，第一支舞要和我一起跳的吗？” 贵族少女脸色更沉，不等宁亚开口拒绝，就优雅地后退一步说：“没关系，我在这里等您。” 哈维微笑道：“希望你等得起。”说罢，拉着宁亚大跨步地朝舞池走去。 宁亚不得不走快两步跟着他。 哈维生性霸道，直接杀到舞池最中间的特意留给帝后的位置上，回身将宁亚半拥在怀中，无视于其他贵族的窃窃私语，自顾自地跳起来。宁亚虽然是王子，但朗赞并没有舞池留位的规矩，以为其他人议论的是他们的身份和少女的纠葛，倒也没有多想。 一曲终了又是一曲，哈维显然打定主意不将宁亚的手交给其他人。 宁亚在跳舞的间隙瞄了眼贵族少女的脸色，果然气得发白，却直挺挺地等着，看到他的目光时，甚至挤了个笑容出来。 “丑八怪看多了，自己也会变成丑八怪的。”哈维一转身，用身体挡住了他的目光。 宁亚道：“对贵族来说，跳舞只是一种社交礼仪，就像握手一样。” 哈维低下头去，暧昧地凑近他的耳朵，以外人看来暧昧无比的姿态，阴森森地说：“那你以后都别想社交了。” 相处久了，宁亚多少也摸透了哈维的脾气，与他争口头上的输赢毫无意义，逼急了他什么都干得出来，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礼仪官喊道：“帝国皇帝陛下驾到，皇后陛下驾到。” 舞池里的人都停下脚步，朝礼仪官看去，只见一个器宇轩昂的黑发青年牵着一个精致可爱如娃娃般的少年走出来，两人穿着和同款的深蓝礼服，衬得一个英挺，一个漂亮，纵然都是男人，也让人不得不信服是天作之合。 西罗·卡斯达隆，索索·万特拉。 被誉为决定梦大陆未来五十年的年轻帝后。 众人行礼。 一张傲慢嚣张的笑脸在一众躬身低头的身影中鹤立鸡群。 西罗面无表情地扫过他，落到他身边灰发少年的头顶上，微微蹙眉，低头问索索：“你记得宁亚·尤吗？”不等他思索就提醒道，“和你同一批加入圣帕德斯，却很早就离开的朗赞王子。”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索索还是乖乖地点头。 西罗道：“看前方标志物旁的灰发青……少年。”看头顶，他无法确认年纪。 索索本来想问标志物是什么，但是目光扫过去时，就什么都不用问了。那狂妄的态度，如大海里的灯塔，夜晚的启明星，明亮夺目。目光相对时，他明显感觉到对方眼中的戏谑，索索有些疑惑，然后被他身边的人吸引了注意力。 长久不见动静的宁亚试探着抬头，刚好对上索索撞过来的目光……依旧是单纯而清澈的眼眸，好似帝国皇后的万丈光芒并没有让他迷失方向。宁亚不由露齿一笑。 在异国他乡遇到故人，实在是件开心事。 西罗确认了宁亚的身份，将注意力转回舞会上：“真高兴再次见到精神奕奕、容光焕发的诸位，可见前方战场传来的喜讯并没有让你们受到太大的惊吓。” 人群中传来善意的笑声。 西罗说：“的确，这是意料之中的事。胜利眷顾正义之师，幸运赐福善良之人，我们热爱和平，却不畏惧战争！我们崇尚自由，绝不容许侵略！”他举起酒杯，“谨以此杯敬为帝国热血奋战的前线将士！” 众人纷纷举杯。 一个侍从走到宁亚身边，将他和哈维从舞池中领出来，带到了不远处的会客室。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绵绵细雨。 坐在沙发上的哈维突然皱了皱眉：“我闻到了令人厌恶的气息。” 令哈维厌恶？是光明吗？ 宁亚好奇地看向他。 哈维道：“是诺尔斯。”他紧盯着宁亚，试探他的反应。 宁亚道：“海神皇？” “看来传言坎丁帝国用海神皇神器解决穆拉是真的。”穆拉就是火神。 宁亚眼睛一亮：“能用来对付其他神吗？” 哈维不屑道：“不知道多少分之一的神格，勉强对付强弩之末的火神吧。” 宁亚泄气。 哈维慢条斯理地说：“如果找到神格制……”猛然顿住。 “制什么？”宁亚正竖着耳朵。 哈维道：“有人来了。” 门从外面推开，西罗和索索走进来。 索索走得飞快。看得出他是在维持礼仪的情况下，已最快的速度冲到了宁亚的面前。“很高兴能够在这里重逢。”他的头微仰着，笑意从那双又圆又大的翠绿眼睛里溢出来，连满怀心事的宁亚都被感染了快乐，忍不住笑起来。 两人对着傻笑了一会儿，让房间内的另外两个男人看得十分不爽。 不过西罗和索索已经是老夫老夫，表面酸一酸，心里并不介怀，上前一步的，挡住冷冷地盯着自家老婆的男人的目光，微笑着开口：“坎丁帝国热烈欢迎他国使者，只要你表明身份，舞会大门会自动敞开，不需要盗取别人的邀请函。” 宁亚面皮微抽。他就知道邀请函有问题。 哈维道：“你知道？” 西罗说：“每张邀请函都有编号，被盗的迪福伯爵一早报了失。” 哈维道：“看来你们的防御很不错。不知道现在能够挡住多少个火神。” 西罗看着与宁亚叙旧情的索索，面色微沉：“如果把你们请出去就能让坎丁帝国远离你接下来要说的事，我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 哈维道：“自欺欺人总是与自取灭亡息息相关。” 西罗道：“你是谁？” 哈维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他是黑暗神，哈维。”宁亚说。 …… 哈维无语地看着身边拖后腿的人。 宁亚一脸无辜。 哈维转头看向很快收起了惊诧的西罗，微笑道：“恭喜你刚刚打败了光明神会那群招摇撞骗的蛀虫，我想现在我们可以好好地坐下来谈谈了。” …… 对面在坐着一个神。 不是从别人口中听到的死神。 不是打得你死我活的火神。 不是神器里出来一个分|身的死神。 而是，一个完好无损、心平气和的黑暗神。 索索觉得好奇极了，要不是西罗在旁边坐着，他继续想凑到对方面前问问题。 哈维和西罗维持高冷，索索忙着惊奇，打破沉默的只有宁亚。他将自己进入东瑰漠后的经历简明扼要地说了说，也说出了哈维的担忧。 西罗的脸色越听越沉重。在宁亚开口之前他已经猜到是个糟糕的消息，但没想到会这么糟糕！ 第46章 只是宁亚（六） 窗外天色渐明，白皑皑的光如一层轻纱，覆在会客室里。有三个人已经很久没有动过了，像雪里的冰雕。过了会儿，其中一个动了动肩膀，换了个姿势，窝在恋人的怀里继续睡。 西罗将索索扭动时滑下的衣服拉了拉，盖住肩膀，抬眸看向宁亚。 宁亚正看着窗外发呆，察觉到他的注视，才将目光溜回来。 清晨太静，目光交接时，两人仿佛都听到了一声清脆的碰撞，尖锐地刺破了沉积，将动了一晚上而暂时休眠的脑袋又从沉寂中惊醒。 “笃笃。” 看他们俩“眉来眼去”的哈维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房间里还有别人在。” 西罗察觉怀里的人被惊动了一下，不满地皱了皱眉：“你们说的消息太骇人听闻，我需要时间来思考。” 哈维道：“随便。”他站起来，“告诉我诺尔斯的神器在哪里？” 西罗眼皮一抬，精光毕露。 哈维面无表情地回望着他，并不解释。 西罗慢条斯理地回答：“它是国宝。” 哈维嗤笑道：“但愿它能守护你的国家。” 面对他近乎挑衅的嘲讽，西罗只当做没听见，唤来侍卫请他们在皇宫中休息。 宁亚原本跟着哈维走，但想到西罗不置可否的态度又不放心地一个人折了回来。这时候索索刚醒，正捂着嘴巴听西罗说话，一颗圆滚滚金灿灿的小脑袋时不时地点一下。 索索看到他，站起来想打招呼，又纠结着捂着嘴巴。就算成为了帝国皇后，他仍然没有改掉刷牙之前绝不说话的习惯。 西罗为他解围：“他要先去洗漱。” 索索朝宁亚歉意地摆手，踩着小碎步跑了。 宁亚看到门从外面关上，才吸了口气道：“很抱歉在圣帕德斯的时候向你不明不白的求助。”朗赞被东瑰漠袭击，他到圣帕德斯魔法学院寻求过三次帮助，第一次是沙曼里尔公爵之子狄林，第二次是坎丁帝国皇子西罗，第三次是圣帕德斯魔法学院，由于他不敢透露国家正在遭逢大难，含含糊糊的言辞自然无法得到别人信任，均以失败告终。 西罗道：“当时我觉得你很可笑，如今觉得你很可敬。我是你，也不会说出真相。” 宁亚稍微松了口气：“东瑰漠真的有神。” 西罗点头道：“我知道。”海德因与杀戮之神决战东瑰漠而名扬天下，成为公认的第一魔法师，东瑰漠有神已经不是秘密。 宁亚道：“他们可以袭击朗赞，就可以袭击森里斯加，沙曼里尔，甚至坎丁帝国。他们想要梦大陆。” 西罗认真地看着他：“哈维在这里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 宁亚皱眉。 “你也无法确定？”西罗眸光一沉，“我怎么不知道诸神与人类两败俱伤之后，会否让黑暗神渔翁得利？” 宁亚也无法确定。哈维是个什么样的神，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无论是书里看的，还是眼睛看的，都可以确定，哈维生性狡诈，绝不会干舍己为人的事。他帮助人类绝不会是无条件的，说同仇敌忾也通，不过以宁亚的了解，哈维绝不可能不从中谋取利益。 西罗看出他眼中的迷茫：“等你确定了合作的方式再来找我吧。” 宁亚无言以对，转身要走，就听西罗又问：“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海皇神器吗？” 宁亚摇了摇头：“他说过，里面只有海神皇多少分之一的神格，只能用来对付强弩之末的火神。” “这样啊。”西罗垂下眼眸没说话，等宁亚走后，他的眼睛猛然绽放出精光。 多少分之一的神格的神器？ 西罗轻轻地摩挲自己手指上的白金戒指。 索索洗漱完进来，就看到他摸着自己手指上的白金戒指发呆：“你在想什么？” 西罗朝他伸出手，等索索握住后，顺势将他拉入怀中：“在想我们的结婚戒指。” 索索更加茫然：“不是因为我练习火系魔法时太受干扰，所以放起来了，用这枚代替吗？”他伸出手指，镶钻的白金戒指在晨光下闪闪发光。 西罗道：“我知道。”他亲了亲他的额头。 当年火神穆拉死后，他的神格就被西罗拿来一分为二，成为了他和索索当世唯二的结婚戒指。如果海神皇的神器是因为海神皇的神格，那么，火神的也可以！ 宁亚与西罗聊完之后，心事重重地跟着侍从往客房的方向走，走到门口，就看到门外抱胸站着个人，看一脸不耐烦的样子，显然已经等了一段时间。 侍从见状，立刻识趣地离开。 哈维讥嘲道：“你回来的真早，天还亮着。” 宁亚没什么力气和他吵，抬手想开门，被哈维用身体挡住了。 哈维说：“老同学见面，胜过万语千言，我当然就要被丢到脑后去了。” 宁亚一夜没睡，又是说这么沉重的话题，身心俱疲，实在不想和他纠缠：“你到底想说什么？” “诸神与人类两败俱伤之后，黑暗神是否会渔翁得利……”哈维阴阳怪气地说完这句话之后，盯着宁亚的眼睛，语气骤然阴沉下来，“为什么不反驳？” 这句话好似一根导线，彻底点燃了宁亚这些日子的抑郁。他猛然抬头：“反驳什么？连我都不明白你到底要做什么，我怎么反驳？” “不明白我到底要什么？”哈维站直身体，慢慢地放下双手，居高临下地瞪着他，“你真的不知道我到底要什么吗？” 宁亚说：“你从来不说，我怎么知道？在图书馆找书是我一个人埋头找，问你为什么在光明神会，你从来不回答。为什么去珍珠群岛，你只给我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和你谈话，每次没到重点就已经被岔开去了。要我信任你，可信任的基础呢？” 积攒多时的怨念一旦爆发开来，便是不可收拾。 宁亚几乎收不了口：“菲达打开了我的心脏……”话骤然停住。自己躺在地上被打开心脏的画面如退潮一般，慢慢地从脑海中收了回去，过了一分钟之后，他迷迷糊糊地问，“我刚刚说了什么？” 哈维盯着他，眸光锐利，似乎在生气，却奇异地忍住了，半晌才道：“跟我来。” 宁亚揉了揉脑袋，觉得自己的脑袋出现很大的问题，不是说着说着就忘了自己说什么，就是每当想起什么，就一闪而过，再也记不起来。 不知不觉跟着哈维从地上走到了地下，奇怪的是，偌大的皇宫，一路走来竟然没有人阻拦。他疑惑地将问题说出声，引来哈维的嗤笑：“我是神王。”如果他不想让人看见，那就绝对不会有人看见。 说着话，他们已经走到地下二层。 潮湿，阴冷，黑暗，是宁亚的印象。 哈维说：“讨厌的气味越来越重了。” 宁亚动了动鼻子，依稀闻到了一丝丝的咸味，正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尖锐的叫声：“是谁？是谁来了？快点放我出去！”声音之凄厉，犹胜面对屠刀的猪。 哈维推开一道锈迹斑斑的铁门，走进一间仓库。宁亚惊讶地发现，声音竟然是从角落一块白布后面传来的。 “哦，你是谁？为什么你的气息这么像，这么像……” “这么像什么？”哈维一把扯掉了白布。藏在白布下面的是一面近两米高的银制镂空花纹铜镜，散发着微弱的光。他敲了敲的镜面：“出来。” 宁亚好奇地探过头去，还没有看清楚自己的倒影，就看到镜子里面慢慢地出现了一团模模糊糊的黑影。“你是谁？”他惊奇地问。 “你是谁？我是海妖波卡！”镜子里的黑影不耐烦地说，“我都已经被问烦了这样的问题！” 宁亚道：“海妖？” 哈维看上去有点不高兴：“神器在哪里？” 波卡道：“我不知道。” 哈维眸光一凝，镜子从中间裂开一道缝隙。 “啊！”波卡疯狂地尖叫。 哈维冷冷地说：“再发出声音，我就让你粉身碎骨。” 尖叫声骤停。波卡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世界上最凶残无情没有人性的刽子手。 哈维问：“神器在哪里？” 波卡说：“我真的不知道。那群人类一个个过海拆桥。打火神的时候，还是我告诉他们神器的用法的呢，可是一转背，他们不但把当初交换给我的‘友情’又从我肚子里面抽了回去，还把我关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我真想念萨曼塔皇后，要是她还在，那个可恶的小皇帝就不会登基，我也不会落得这么凄惨的下场。” 哈维说：“带我去找神器。” 波卡道：“我有什么好处？我做的是等价交易，如果你要我帮忙，就必须用你身上的东西来换。比如说，你的良知。” 哈维笑了：“好啊，如果你找得到的话。” 宁亚默默地想：也许在狗肚子里。 怎么可能找不到？ 波卡自信地从镜子里伸出一缕，慢慢地探入哈维的身体里…… 第47章 只是宁亚（七） 宁亚看着哈维嘴角诡异的微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波卡眼角注意到他的举动，生出警觉，正要将探出去的触角收回来，就感到一股巨大的拉扯力，正吸附着他的触角，试图将他从镜子里拉出来。 “不！”波卡惊恐地回缩，笼罩在它身体各处的那黑沉沉的雾气慢慢地被稀释，露出包括在里面的白色长条。 “这是什么？”宁亚惊诧地瞪大眼睛，看着波卡从镜子里一点点地出来，浓郁的黑雾好似被迎面的强风吹得齐齐向后翻涌，露出了一个奶白色的……章鱼？ 哈维将波卡拉出来之后，立刻击碎了镜子。 波卡光着白花花的身体，挥舞着触角，惊恐地绕着哈维乱跑：“啊！啊！啊！我要死了，我会死的，我一定会死的。天哪，救命啊！给我一面镜子，不，给我一个水缸，把我装进去！让我藏起来，藏起来！” 哈维抬脚踩住它的一根触角，波卡弹了回来，落在他的鞋面上，抬起头，畏惧地看着他：“你是谁？” 哈维笑而不语。 波卡道：“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哈维抬头瞪了宁亚一眼。 宁亚一脸的莫名其妙。 “现在不抢答了吗？”哈维问。 宁亚恍然道：“哦，他是黑暗神。”那口气就跟他是我朋友一样自然。 “啊！”波卡发出一声尖锐地惨叫，然后昏了过去。 宁亚：“……”自己说得太突然了吗？前面应该做一些铺垫，好让他有心理准备。 哈维踩着触角的脚微微用力，波卡瞬间竖起来，精神无比的样子。“哦，黑暗神，伟大的哈维大人，请问有什么能够为您效劳的吗？” 哈维道：“不需要我的良知了吗？” 波卡干笑道：“看您说的。能够为您效劳是我的无上荣幸，不管您有没有良知，放在什么地方，我都愿意为您鞠躬尽瘁！” 哈维道：“神器在哪里？” 波卡道：“我非常乐意为您带路，可是我的身体受了伟大的光明女神的诅咒，无法见光，所以……” 哈维眉毛一扬，意外地问：“你得罪了若娜？” 波卡道：“不，千万别用得罪这个词。卑微如我，怎么可能触怒伟大的光明女神……” 哈维听得不耐烦：“我和她翻脸了。” 波卡立刻变脸：“那个臭女人阴险毒辣不要脸，表面上对海神皇陛下友善和气，私底下一直打压上岸的海族。要不是我腿多跑得快，早就和其他的同伴一样，被她蒸熟了！但她为了防止我回海里向海神皇陛下告状，居然对我下了诅咒，凡光明所到之处，我必化作飞灰！哼，要不是我运气好，晕倒了商队，躲入镜子里藏身，早就不知道晒死多少回了。” 哈维道：“虽然翻脸，但她毕竟是我的姐姐。” …… 波卡又变色，谄媚道：“我知道这是女神对我的考验，这么多年过去，我的心智又成熟了很多，这都仰赖女神栽培有方。” “噗！”宁亚忍不住笑出声来，注意到另两人的注视，连忙收敛了笑意。 波卡说：“我认为我现在已经是一名虔诚的黑暗信徒了，完全做好了为您效劳的准备。” 哈维的手放在的额头上，波卡感到额头一热又一凉，激动地说：“您解开了我的诅咒？” “没有。” 波卡：“……”刚才只是神的爱抚吗？ 哈维说：“我又下了一道诅咒。在你遇到光明的时候，黑暗会笼罩在你的身上。” 聊胜于无，波卡正要道谢，又听哈维接下去道：“你从此以后就是黑暗的仆人了。” …… 哦，我伟大的海神皇陛下啊，请聆听您最虔诚的仆人的呼唤和祷告吧。 它将身心完全地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了你，再也无法对其他神祗起半点敬畏之心了。所以，如果您看到它像个忠仆一样跟在别的神祗之后话，请不要怀疑，那都是逢场作戏！ 波卡谦恭地低下头：“当然，我伟大的至高无上的主人。” 哈维得意地笑道：“带我去找神器。” “您的命令真是英明无比，海神皇陛下的神器只有在您的手中才能发挥它最大的功效。这也是它的荣幸。它已经在那群卑微的人类手中太久了，正需要您去解救它。” 宁亚：“……”他为什么要来这里呢，躺在房间里白日做梦也比眼前的这一幕要真实得多了。 波卡带着哈维一路出了皇宫。 哈维皱眉：“神器在哪里？” 波卡从白色的章鱼变成了一条黑色的章鱼，躲在黑暗中，贪婪地看着周遭的景物，嘴巴敷衍着说：“离这里很远的地方。”话音刚落，触角就被踩住了，“哦哦哦，伟大的哈维大人请息怒。我说的是实情。有一个卑劣又奇怪的人类拿走了神器，想要对它进行研究。啊哈，这怎么可能呢，海神皇神器是由伟大的海神皇陛下……” 哈维说：“我很讨厌诺尔斯。” …… 波卡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滴血，言不由衷地说：“海神皇神器是由海神皇……那小子的神格做的，人类根本不可能领悟这其中的奥妙。” 哈维道：“那个人离这里很远？” 波卡道：“是的。他嫌梵瑞尔人多眼杂。” 他们正说着话，皇宫很快又走出一队人。为首的是一个身姿挺拔的青年，宁亚不认识他，却从他的制服和勋章猜测出了他的军衔：“近卫队队长？” 加仑行礼：“您慧眼如炬一如传闻，王子殿下。” 哈维身体一侧，挡在两人中间，不悦地看着加仑。 加仑道：“陛下邀请您参加今晚的皇宫晚宴。” 哈维张口想拒绝，就听到宁亚独自咕噜地响了一声。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宁亚的肚子上。 宁亚：“……”他的一生中有很多狼狈的时刻，却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的狼狈。 哈维说：“可以改成午宴吗？” 晚宴依旧是晚宴，但加仑很快又准备了一桌午宴，还有皇后陛下亲自作陪。重逢时的喜悦散尽，索索和宁亚有限的交集就暴露了出来。索索本就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尤其是吃饭的时候，好在宁亚心事重重，闷头吃饭，倒也不显得尴尬。 吃完饭，索索正烦恼着怎么安顿宁亚，就听宁亚说想要睡午觉，自然求之不得。 临别前，宁亚暗示般地提了一句有没有章鱼吃的食物，索索顺着他的目光看到波卡，愣了愣。他对波卡的了解极少，几乎可以说素未谋面，自然没有反应过来，让加仑准备一些章鱼吃的食物。 宁亚见状暗叹一口气，却听身后响起异口同声的一声冷哼。 回到房间之后，波卡原本以为哈维会兴师问罪，比如为什么要像敌人通风报信之类的，谁知道哈维什么都没说，径自到床上躺下了，宁亚松了口气，正要回自己的房间，就觉得腰上一紧，人像被绳子扯着似的，一下子拉到床上，倒在哈维旁边。 哈维闭着眼睛：“睡觉。” 宁亚：“……” 波卡立刻收起了自己的小心思。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奸夫奸夫！ 另一边，西罗正召集帝国三大家族召开紧急会议。他没有将东瑰漠的噩耗告诉他们，只是询问，刚刚与光明神会大战一场，帝国还有多少余力进行下一场的恶战。 三位族长差点晕过去。 默多克·丹亚试探道：“您打算乘胜追击？” 西罗道：“要做好他们反击的准备。” 默多克狐疑地看着他。作为帝国有名的老狐狸，他当然不会轻易地被西罗模棱两可的话给糊弄过去。他会这么问，内心一定是下了某个决心，甚至已经有了一定的计划。 这倒是冤枉西罗了。 从昨夜到现在，西罗一分钟都没有合眼，满脑子都是人类与诸神之战。可惜，消息来得仓促，他想得匆忙，到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想要商量的人并不在身边，一口郁气压在胸膛里发泄不出来，他憋得难受。但是常年累计的谨小慎微让他不敢轻易将事情亮出来，至少，在他没有具体方案之前，不能太早让别人知道，一是怕无端端地增加他们的恐慌，二是怕他们有另外的想法。 霍普金·理查说：“光明神会战败之后，教皇连续数天没有露面，很不寻常。如今桑图上下躁动不安，唯恐我们记仇，对他们发起进攻。这样的情况下，我们不对他们做什么已经很好了，他们还敢……” 门被轻敲了两下，加仑进来：“元帅请求觐见。” 西罗霍然站起。 三大族长有些惊讶地看向他。自从西罗继承皇位，就很少看到他这样毛躁了。他说：“今天的会议暂时到这里，你们回去想一想调动物资和召集人才方面方案。” …… 三位族长很是无语，没头没脑的怎么写方案。 但西罗没有理会他们的纠结，直接就从这间房走了出去，转到另外一间房。 笑容迷人的年轻元帅正与一个脸色白得几乎发青的少年面对面地坐在桌边，温声说话。从西罗的角度看，年轻元帅的眼神温柔得几乎要化出水来。 …… 突然很想念皇后。 第48章 只是宁亚（八） “陛下。”海登站起来，边行礼边调侃道，“我以为提前抵达会为你带来惊喜，但从你的黑眼圈来看，好像是惊吓？” “别担心，你很快也会吓一跳的。”西罗走到他面前，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然后才拥抱他：“欢迎平安归来。” 他们是君臣，也是朋友，一起经历过无数的大风大浪。在西罗皇太子地位不稳的时候，海登坚定地站在他的身后。在海登单挑光明神会的时候，西罗又千里迢迢地跑去撑腰。作为帝王，西罗也曾多疑，但是他的多疑好似从来不会发生在海登的身上。而至今为止，海登也从未辜负他的信任。 西罗为自己倒了一杯水果茶，抿了一口道：“你最近的口味很独特。” 海登宠溺地看了低头喝茶的蒙德拉一眼：“对皮肤好。” 西罗皱了皱鼻子：“柠檬加多了，有点牙酸。” 海登失笑。 西罗道：“看上去，你现在的心情还不错？” 多年的默契让海登立刻明白了他的未尽之意：“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看来是个很大的坏消息。我真应该过一个身心愉悦的大假再回来。” 西罗道：“现在还来得及，我给你三天时间。” 海登苦笑道：“来不及了。你凝重的神情和前所未有的宽容告诉我，这个消息糟糕透了。就算我现在走出这道大门，也会提心吊胆地不停猜测哪里出了问题。” 既然他这么说，西罗也不再客气：“东瑰漠。” 海登道：“又是杀戮之神？” 吃着蛋糕的蒙德拉也抬起头，好奇地看着西罗。 西罗道：“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你确定不需要睡一觉再来听？” 海登道：“我很确定你再不说的话，我睁着眼睛就开始做恶梦了。” 西罗啜了口茶润喉，开始转述从哈维和宁亚那里得知的消息。 海登并没有问西罗消息的来源是否可靠。如果不是有一定的把握，西罗不会急急忙忙地告诉他。更何况，这样的事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上次是圣帕德斯魔法学院和魔法公会仓促应战，这次，我们必须做好充分的准备，集合所有的力量。”海登沉稳地分析，“我们并不是没有胜算。从目前来看，黑暗神与东瑰漠诸神不和，是可利用的资源。我们手里拥有海神器和噬魂兽两张牌，再加上光明神会、圣帕德斯、亡灵法师……再不济，放死神出来。” 西罗没有说话。这当然是最乐观的想法。不说别的，首先噬魂兽的使用方式他们还没有摸透，光明神会刚与他们大战一场，处于对立状态，亡灵法师不听调遣，与光明神会之战中就差点让他们吃了大亏，是一把双刃剑。再加上梦大陆复杂的局势，人类是否能够拧成一股绳，齐心协力全力以赴完全是未知数。 他的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椅子的扶手，眼睛看着窗外在天上飘的云朵，思绪跟着云朵一起在空中晃荡，飘了很远。 海登并没有打扰他。他也在考虑梦大陆的战力。以目前的阵容是否能够制止东瑰漠诸神？他发现这个问题必须建立在对东瑰漠诸神的了解上。他回过神来，想要西罗引见黑暗神，询问对方的实力，就听西罗幽幽地说：“必须尽快解决具兰的问题。” 索索是具兰的二王子，老国王过世后，名正言顺的第二继承人。普多亲王篡位之后，他和大王子康奈尔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一天活在世上，就等于活生生地证据证明着他的名不正言不顺。 尤其是索索成为坎丁帝国的皇后之后，具兰现任国王普多就不断地派人到梵瑞尔，想要刺杀索索。先前是为了火神和光明神会，西罗一直腾不出手来对付他们，现在却是不能再等下去了。 他说：“大战在即，我们必须要统一战线，消除一切隐患。桑图不可争取，但是与诸神之战爆发后，光明神会的处境相当微妙，未免里外不是人，他们绝不会太露锋芒。沙曼里尔老皇帝的身体每况日下，几位皇子忙于内斗，无暇他顾。只要抢在他们之前，争取到具兰，坎丁帝国将拥有绝对的优势获得话语权。”具兰是沙曼里尔坚定的盟友，瓦解它们的关系，就等于砍掉了沙曼里尔的一条胳膊。少了先机又没了助力，沙曼里尔只能被动地接受坎丁帝国发号施令的结果。 海登理解西罗的想法。西罗有着极强的掌控欲，同时也有着极强的责任感。当他决定迈出这一步的时候，就说明他已经决定将人类的命运肩负在自己的身上。 海登说：“海神器的研究有结果了吗？” 西罗道：“文森已经一个月没有递交报告了，不过奥利维亚阿姨还没有送来任何不好的消息。” 海登说：“我们应该抓紧时间。” 西罗明白他的意思：“我会立刻写信告诉他东瑰漠的消息，让他去圣帕德斯。”尽管文森是当今最强的魔法师之一，但是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在有限的时间面前，他们能做的就是将有限的力量无限地联合起来。圣帕德斯是孕育魔法研究狂人的土壤，有他们的帮助，就好像十几个文森一起工作，自然事半功倍。 海登怀疑文森是否会同意。 西罗道：“奥利维亚阿姨会解决的。”如果说文森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克星，奥利维亚毫无疑问是其中之一。 联合一切力量，消除内在隐患，研究魔法增强实力，还有…… 海登说：“什么时候可以觐见黑暗神？”他对神很好奇。 他们说的大多数的事蒙德拉都不感兴趣，唯有神让他精神振奋。不知道神能不能做成巫妖呢？没有一个强大的巫妖始终是他的遗憾，好不容易在有生之年见到了一个，还是别人家的。 想到这里，蒙德拉幽怨地看了海登一眼。 海登觉得心都要碎了：“是你的刷子又不好用了吗？”他目光四下扫了一眼。 被扫到的西罗：“……”刚才头皮一凉，总觉得头发有点不安全，是错觉吗？ 蒙德拉说：“如果有厉害的巫妖，就能打神了。” “……”海登说：“我保证活着的我更厉害。” 西罗嘴角勾了勾。 海登瞄了他一眼。 西罗从容地说：“我完全相信元帅的实力。” 蒙德拉摸摸海登的胳膊，难得温柔地说：“要对我有信心。” 西罗觉得自家英俊阳光又爱笑的元帅此时的表情有点像要哭，不由喝着茶，好心情地欣赏了起来。 将近傍晚，睡醒的索索正研究着晚宴的菜单，就得到哈维和宁亚不辞而别的消息。西罗和海登知道后，很快赶来，询问详情。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就是看着他们进去，然后他们就在房间里面不见了。 惊奇吗？ 并没有太大。 既然是黑暗神，神出鬼没当然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他们的突然消失让生性多疑的西罗不得不再重新审视东瑰漠诸神这则消息的可靠性。如果消息是假的…… 西罗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太大的差别。他只是抓紧时间将原本慢慢做的事情快快地做了而已。 与海登又商量了下，还是按照原计划行事。 不管怎么说，抓紧时间干活总是对的。 被西罗和海登惦记着的哈维和宁亚离开梵瑞尔之后，就由波卡带路，到了坎丁帝国偏西的小镇上。有多偏？再往西走两天，就可以抵达著名的亡灵法师之城——玛耳。 从东往西走，人口日渐稀少。 亡灵法师的存在，多少还是对帝国居民在居住地的选择上造成了一定影响。 波卡兴致勃勃地带着哈维和宁亚来到小镇边一座孤立的房子前，还没有进屋，它就尖叫起来：“不，这不可能！为什么会消失了？” 哈维道：“我走了这么久，不是为了看你劣质的表演。” 波卡用触角抱住脑袋：“伟大的哈维大人，请您相信我，我绝对没有欺骗您的意思。就在不久前我还感觉到海神皇的神器就在这间房子里，可是现在我已经完全感受不到了。” 哈维道：“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波卡用触角缠住哈维迈出去的脚：“事先说好，如果您没有在房间里看到神器，也绝对不能对我大发脾气。我已经忏悔过了。” 哈维道：“我从来不会大发脾气。” 波卡狐疑地看着他。传说中的黑暗神不像有这么好的脾气。 哈维笑眯眯地说：“让我大发脾气的对象，现在都尸骨无存了。” 波卡：“……” 哈维往前走，宁亚跟在他的后面，波卡又抽抽噎噎的跟着宁亚，触角时不时地伸到他面前，绊他一下。躲了五六下的宁亚终于停下脚步，无奈地看着波卡。 波卡大声地喊道：“什么，您愿意为我向哈维大人求情？我真是太感激您了，王子殿下！” 明明什么都没有说的宁亚：“……”果然是劣质的表演。 第49章 只是宁亚（九） 波卡躲在宁亚的背后，小心翼翼地进屋。 屋里点着一盏灯，火在透明的灯罩里燃烧，火下却是个小型的魔法装置，镶嵌在装置正中的是一块红色的水晶。哈维正弯腰打量灯。宁亚和波卡进门后，他才转头。 波卡用触角戳了戳宁亚的后背，还没来得及讲话，身体就被猛力地拖到了哈维的面前，然后拧成了一个绞水的拖把头。 哈维用黑气将他提到与自己平视的高度：“我最讨厌别人利用他。” 波卡疯狂地摇头。 哈维道：“也讨厌别人碰触他。” 波卡收起了所有的触角。 哈维道：“还讨厌……” “您就是讨厌我。”波卡沮丧地说。 哈维顿了顿，道：“还讨厌别人打断我的话。” 波卡不做声了。 哈维将它放下来：“找神器。” 波卡如一阵小龙卷风，在屋子里一圈圈地打转，等它停下来，白章鱼已经变成了灰章鱼。它七手八脚地弄掉自己身上的灰尘，肯定地说：“神器被拿走了。” 哈维一脚踩在它的脑袋上。 波卡道：“求您，伟大的哈维大人，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以海神皇之名，不不，以黑暗神之名发誓，我这次一定能够找到它！如果不能，欢迎您把我做成章鱼烧。” 哈维放开它。 波卡松了口气：“它被带走的时候，一定装进了某个空间类的载体。虽然我现在还感应不到它的气息，但是，只要它被拿出来，我就能立刻感应到。就像鸡妈妈感应到小鸡仔那样的感应到。” 宁亚：“……”从口气到形容到发言人，都不是很可靠。 哈维道：“我没有时间参加你的环大陆之旅。” 波卡蔫了，可怜巴巴地看了宁亚一眼，又想起哈维之前的警告，连忙将目光和触角缩回来，对着墙壁。 宁亚：“……” 哈维说：“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找到神器，偷回来，送到光明神会。” 波卡吃惊道：“光明神会？”之前说他和他姐姐翻脸是骗人的吧！神也骗人，简直是骗神！ “到我跟前来。”哈维将波卡唤到跟前，送出一缕黑气，嘴里低吟出一长串宁亚连听都听不清楚的咒语。只是，他的发音如一把开启久远记忆的钥匙，在脑门后轻轻地转了一下，发出咔嚓一声，一段段似曾相识的咏诵声就在脑海里慢慢地回响起来，嘈杂而纷乱，却意外地拨乱了心湖。 波卡先是一阵触角乱舞的痛苦扭动，过了会儿，慢慢地平静下来，身体一点点地往上拔高，变成了一个四十来岁矮个子男人的样子。 宁亚想起哈维之前借用的身体是个侏儒，再看波卡的身高……所以这是黑暗神的特殊喜好？ 波卡先是疑惑地甩了甩自己的胳膊，发现它无法像之前那么柔软的时候吓得脸色都白了，往前挪动时又因为双脚不协调，直接摔在了地上。 哈维说：“你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之后就会恢复原状。” 波卡心中一动，感激地扭动身体：“哦，慷慨的哈维大人啊，您真是光明中的黑暗，寒冷中的温暖。让一群被光明刺瞎眼的我们得到了抚慰和安宁。” 哈维道：“但是不能碰水。碰水就死。”这样当然是为了防止波卡逃回海里。 …… 波卡拼命地捶地。 哈维道：“一个月之内没有回到光明神会，一样会死。” 既然左右都是死，那就一定要死在黑暗神的跟前，最好死状凄惨，让他以后吃海鲜的时候都有心理阴影！ 波卡破罐子破摔地想着，嘴里还是哀戚道：“哈维大人，不要抛弃您最忠诚的仆人！我愿意为您赴汤蹈火，却不想毫无价值地死去。看在您肚子饿的时候，我的触角能填肚子的份上，请留下我吧！” 宁亚忍不住又笑出声来。 哈维扬眉，能够哄宁亚开心，也不算一无是处？ 珍珠群岛是梦大陆唯一的群岛，捕鱼业发达。与双子岛不同的是，群岛与大陆联系紧密，岛上建立多个小镇，居民众多。在帝国最南端的托马城里，设有珍珠群岛总督府，处理珍珠群岛的一切事务。 总督府气派非凡，与重建后缩水的皇宫形成鲜明对比，同时也显示着新皇不同以往的执政风格。 哈维和宁亚现在就在总督府门口。 士兵上前询问。 哈维面不改色地说：“我奉西罗一世陛下之命，调查贝杨思总督。” 士兵惊慌失措，哈维和宁亚很快被请到总督府的客厅里。约莫过了一个小时，一个年约四十余岁的美妇人穿着深蓝亮片的低胸长裙，匆匆忙忙地从外面进来。她浑身上下挂满了各式的珍珠首饰，连鞋子也不例外。 宁亚用四个字对她进行概括——珠光宝气。 “天哪！想不到帝国除了海登元帅之外，还有这样英俊能干、深受陛下信任的青年！”美妇人伸出双臂，想要与哈维进行贴面礼，被哈维用脚挡住了。 哈维不留情面地说：“丑八怪，离我远点。” …… 美妇人仿佛被雷击中，呆呆地站在原地，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丑八怪？丑八怪……你竟然说我是丑八怪？！整个托马城谁不知道我贝杨思总督是绝色大美人！当年在梵瑞尔是多少人的梦中情人！如果我现在还在梵瑞尔的话，皇帝陛下的审美观不会被扭曲！皇后绝对不会是一个男人！海登元帅也不可能为一个亡灵法师神魂颠倒！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不、在、梵、瑞、尔！没人告诉他们女人能够美到什么程度！他们才会被男人欺骗。可恶的索索·万特拉！可恶的亡灵法师。” 宁亚：“……”这大概是他同情收回得最快的一次。 哈维道：“谢谢你配合调查。” 贝杨思疑惑道：“我配合什么了？” 哈维道：“辱骂皇后。” “……”贝杨思挤出笑容，“你误会了，我刚才只是情绪激动，并没有辱骂皇后的意思。你刚才说你是来干什么的？调查？我有什么好调查的？我是萨曼塔皇后最信任的人……”想到了萨曼塔皇后最著名的闺中密友奥利维亚，又补充了一句，“之一。” 哈维点头道：“念念不忘老皇后，疑似对新皇有所不满。” “胡说八道！”贝杨思怒道：“我怎么可能对西罗陛下不满？他是我最尊敬的萨曼塔皇后的孩子，我对他充满了长辈的关爱。” 哈维道：“乱攀关系，倚老卖老。” “我哪里老了？我一点也不老！”贝杨思被哈维刺激得理智全失，“你知道有多少人喜欢我吗？你知道有多少人为了看我一眼，愿意奉上黄金珠宝吗？你知道……” 哈维打断她：“我想知道你的办公室在哪里。” 贝杨思道：“你要知道我的办公室干什么？难道你想和我在办公室里……”她媚眼如丝，慢慢地展开自以为魅惑的笑容。 哈维站起来，拉着宁亚往外走：“我对女人不感兴趣。” …… 贝杨思又挨了一道雷之后，很快重振旗鼓，紧跟着哈维，不停地展示着自己的魅力：“你看这脸，这胸，这腰，这屁股，难道你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吗？你不可能一点感觉也没有！” 哈维停下脚步，冷冷地看着他：“我刚才说错了。我不是对女人不感兴趣。” 贝杨思一脸胜利的微笑。她就说嘛，不可能有人能抵挡住她贝杨思的魅力！ 哈维慢吞吞地说：“我是对人类不感兴趣。” “……”贝杨思愤怒地跺着高跟鞋：“说的好像你不是人类似的！” 哈维在府中仆人的指路下，很快找到了书房。进书房之前，他客气地问了一句：“是这里吗？” 贝杨思冷哼道：“我的书房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进去的。” 哈维拉着宁亚进去，顺手将门当着她的面关上。 “喂！”贝杨思怒极，召唤士兵，要他们将门砸开。 门口一阵兵荒马乱，各种兵器上阵，最后连斗气都用上了，门还是纹丝不动。 贝杨思起先是气得脸色发白，到后来越想越不对，越想越害怕。 西罗上台后雷厉风行的作风令坎丁帝国上下都心惊胆战，不少老牌贵族私底下怨声载道，但是没有三大贵族出头，他们也只能小声抱怨，甚至不敢让太多人知道。贝杨思当然也有不满，不过托马城远离梵瑞尔，受到的影响极小，加上她自认为受到萨曼塔皇后的青睐，西罗一定会对她另眼相看，与其他贵族夹着尾巴做人的贵族相比，她并没有多少收敛。没想到，竟然惊动西罗出动特使来调查她！ 贝杨思在门口坐立不安，哈维和宁亚在办公室里翻箱倒柜。这间办公室极大，地下有两层资料室，珍珠群岛所有历年相关资料都被锁在这里。哈维点了亮，以便宁亚看路。 宁亚皱了皱鼻子：“这里一定很久没有打扫了。” 霉味极重。 哈维道：“是啊，看不到内衣。” 宁亚想起刚进办公室时看到的景象，脸红了。贝杨思的办公室里到处都是内衣，比卧室更加明目张胆。 第50章 只是宁亚（十） “我们要找什么？”宁亚不自然地换了话题。 哈维道：“珍珠群岛的地理记载，还有相关历史。” “相关？” “神秘的地点，奇怪的传说之类。” 说话间，宁亚的脚已经迈下了最后一格台阶。哈维背对着他，手在半空中轻轻地挥舞，被放得乱七八糟的档案被收拾得整整齐齐。宁亚惊讶地说：“你归类好了？” 哈维横了他一眼，仿佛在嘲笑他的问题。“这样翻起来更方便。” “……”宁亚看着随手拿起一个档案翻看起来的哈维，有感而发，“神也不是万能的。” 档案室里静悄悄的，时不时响起轻轻的翻页声。 宁亚发现这些动静都是自己翻出来的，哈维还是站在的那里，维持着看书的姿势，一动不动。 …… 难道出了什么问题？ 宁亚紧张地站起来，走到哈维面前。 哈维突然抬头，黑色的眼眸在暗沉的地下室显得格外的黑：“所以有的时候要不择手段。” 宁亚心头别的一跳，背脊升起一股凉意。 哈维笑了笑，柔和眉宇的阴冷。他是极英俊的，不同于司顿身上的粗犷，带着神秘又冷冽的邪气，尤其笑的时候，嘴角的笑与眼角的冷形成鲜明的对比，却是独属于哈维的魅力。 魅力啊…… 宁亚意外于自己竟然会用这个词形容。原本，哈维的性格霸道阴沉、喜怒无常，是他最敬而远之的类型，可是相处了这么久，他无法自欺欺人地说服自己对哈维只有敬畏，连自己都惊诧的包容不仅仅针对于哈维神王的身份，更源自于内心心甘情愿的退让。 可是哈维的内心呢？ 宁亚黯然地想。要是不知道黑暗神挑拨三大监管之神的“光辉”历史，他还能说服自己，哈维暗中控制光明神会，向坎丁帝国通风报信，都是为了人类，现在，再喜欢也无法说服自己哈维的折腾只是为了好玩。 “不要以为眼神忧郁就可以掩盖你在发呆偷懒。”迅速翻完了一个书架的哈维回头看他。 宁亚埋头在档案里。不正视的时候，心里的异样像涟漪，一圈圈地浮在面上；正视之后，情绪就从水底翻涌上来，只是看一眼，思绪就跟着乱了起来。 “你找到了什么？”哈维挪过来。 宁亚猛地合上书，带起的劲风吹得哈维面上一凉。 哈维眯起眼睛，从他手里抢过书，飞快地翻了一遍。 看着他的动作，宁亚心里有点凉，什么暧昧情思都被吹了个一干二净。神与人，本就存在着无法跨越的天堑，更何况是哈维这样性格的神，他们之间无法建立信任，无论是他对自己，还是自己对他。在哈维帮助人类的时候辅助他，在哈维损害人类利益的时候监视和阻止他，是自己追随他的唯一理由。 宁亚将书放回原位，无视哈维探究的目光，又从另一个书架里抽了一本书。 哈维看着那本被放下书，手痒地又翻了一遍，还是没有看出什么，找不出宁□□绪起伏的理由，心情很是不爽，飞快地将另一个书架的书翻了一遍，然后嘲弄还在翻阅同一本书的宁亚：“需要给你一本字典，边查边看吗？” 宁亚道：“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找什么。” 哈维道：“……所以你刚才只是装作你在看？” 宁亚一页一页地翻下去，状若漫不经心地问道：“找到之后你打算做什么？” 哈维道：“去看看。”抢在宁亚之前说，“看什么到时候就知道了。” 宁亚慢吞吞地翻完一本书，一抬头，哈维已经翻完了所有，正抱胸等着他。 “……”宁亚道，“现在可以去看看了？” 哈维塞了一本书给他：“适合你。” 宁亚看封面。 《马车加速的方法论》。 从贝杨思的书房里出来，她正坐在外面喝下午茶。看他们的人影，立刻放下杯子站起来：“你们两个……” 哈维说：“你被停职了。” …… 贝杨思震惊地说：“什么？” 哈维道：“我以西罗一世陛下特派使者的名义正式宣布暂停珍珠群岛总督贝杨思·马伦的职务，并在新的命令未下达之前，严谨她离开总督府半步。” “等等。”贝杨思挡住他，“你没有……” 哈维已经越过去她往前走了。 “你没有权利这么做！”她站在他身后大吼一声，然后让士兵将他们拿下。士兵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应该听谁的。虽然贝杨思是男爵，但是皇帝特使听上去来头更大。 这么一犹豫，哈维和宁亚已经走到了门口。 贝杨思猛然冲上来，想要抓哈维的手，还没碰到，人就已经被甩了出去，一个倒栽葱落在不远处的花坛里。 哈维和宁亚出门上马车。车夫将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风，只有一双又小又圆的绿豆眼露在外面，防备地查探着四周，生怕哪个不长眼地拎着水瓶过来，连累了他。 马车的车轮缓缓滚动。 被士兵扶起的贝杨思披头散发地冲过来，到大门前，脚刚要迈出去，又受了惊吓般地缩了回来，怒斥身边畏葸不前的士兵。士兵们见她也有所顾忌，更是出工不出力，佯作追赶，等马路拐了弯，立刻就停下脚步，找个地方歇息去了。 宁亚好奇地看着身后，见贝杨思果然没有出府，心里很是惊奇。入总督府以来，哈维没有拿出任何身份凭证，竟凭着几句话就将贝杨思吓得连门也不敢出，他不知道该敬佩哈维的胡说八道，还是贝杨思的愚昧无知。 哈维心里也很是得意。在光明神会囚禁了这么久，他以为外面会有所改变，没想到，依然是他熟悉的世界。 宁亚想，他今天可以信口开河将贝杨思骗得团团转，明天一样可以把人类玩弄于股掌之间。黑暗神依旧是黑暗神，与书上的并没有差别。他这么热心积极地帮助人类，一定还有其他的目的。 他内心充满了忧虑。 就算今天他们借助哈维的手阻止了东瑰漠的诸神。那么，明天又有谁来阻哈维？ 此时此刻，他脑海里浮现一个清晰的念头——人类必须拥有属于自己的力量。围绕这个中心思想，接下来的思绪就清晰了。第一，绝不能让海神皇的神器落在哈维手里。即使海神皇曾经帮助坎丁帝国消灭了火神都不能改变他是神的事实，如果有一天，神族与人类对立，海神皇的选择毫无疑问。第二，弄清哈维去珍珠群岛的理由，想办法将利益转移到人类这一边。 一只手突然捏住他的下巴，打断了他的思绪。 宁亚转头，就看到哈维的目光阴沉沉地看着他。 “你在想什么？”哈维说。 宁亚心快跳了几下，强作镇静道：“想，你。” 两个字被分开来说，像两颗石头，一颗接着一颗地投入哈维的心里。 他皱眉：“又想着怎么对付我？” 宁亚心里咯噔一声，被说中的狼狈蔓延到全身，脸控制不住地发红：“什么叫又想着对付你？” “说中了？”哈维心中的怒火克制不住地冒起。为什么他用尽了各种手段，还是让他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果然，就算他只是宁亚，也是和他作对的宁亚！他磨着牙齿：“看你的表情就知道。” 宁亚僵着脸：“我什么表情？” 哈维说：“不敢正视我的眼睛，心虚。” 被说中心事的人通常有两种反应。一是顺势承认下来，一是强烈否认。 宁亚不能承认，所以只能强烈地否认：“为什么心虚就是对付你？” “不然你心虚什么？” “难道不能是喜欢你吗？”宁亚脱口而出。 哈维愣住。 宁亚一怔之后，立刻掌握主动，眼睛大胆地直视着哈维的眼睛，委屈又恼怒地问：“不可以是喜欢吗？” 哈维瞪着他，慢慢地眯起眼睛，捏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拉到自己的面前：“你又在算计什么？” 宁亚道：“没有。”眼泪一点点地凝聚在眼眶里。 原本是一分的委屈，现在慢慢地增加到了七分。 不是谎言啊。 他是真的喜欢。 可是，不管是自己，还是哈维，都不会承认。 他知道自己喜欢哈维，可是为了亲人，为朋友，为了朗赞，为了人类，在必要的时候，还是会选择背叛。甚至于现在，将“喜欢”当作借口，将真心当作谎言来说。 哈维收敛了眼中的刺探，手指轻轻地擦过他的下眼睑，泪珠子掉下来，落在哈维的手背上。“哭什么？”他嘟哝一句，眼里慢慢地有了开心的痕迹。 宁亚反手擦脸，想将脸转过去，被哈维牢牢地捏住。 “喜欢我什么？”哈维兴致勃勃地问。 宁亚反问道：“不是不相信吗？” 哈维挑眉：“所以快点说服我。” “……”宁亚咬着下唇，想了想，“我也不知道。” 第51章 神战遗迹（一） 哈维脸色立马黑了：“这样让我怎么相信你？” 宁亚凝视着他的脸：“你长得很好。” 哈维脸更黑：“难道在你的眼里，我的优点只有脸吗？” “不，我的意思是说，我每次看到你的脸，就很想亲近你。就算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也情不自禁地想靠近你。想待在你的身边，没有理由……这世上还有其他好看的人，可是，牢牢地吸引我的目光的人，只有你。” 哈维撇了撇嘴角：“粗俗。” 宁亚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告白，却得到这样的评语，内心大受打击，可是自己也知道说的话语无伦次，不禁羞愧地低下头，恰好错过了哈维眼角漫溢出来的喜色。 “你脸上的褶皱多得数不清， 你头上的白发远看像残云， 你的耳朵不再好使， 你的眼睛不再灵光， 走路伛偻，拄着拐杖。 唯我看你的目光， 依旧如昔。 你是世上最英俊的人， 盛夏的阳光也不能匹敌。 你是世上最浪漫的人， 耀眼的星辰也比不过你。 或许你听不见我的甜言蜜语， 或许连我的面容也模糊不清。 可是，请你用心聆听我的心。 那是连灵魂也交付的爱情。” 宁亚轻声吟唱。他的调走得天南地北，音差得相隔万里，可哈维一字一句都竖起耳朵听了，听完还问：“这是什么？” 宁亚说：“是朗赞的民歌。” 哈维肯定地的说：“是首情歌。” 宁亚说极轻极轻地应了。 哈维评价道：“唱得真难听。” “……嗯。”宁亚知道自己唱歌不好，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但是得到意料中的答案还是有点沮丧。他抱着膝盖，下巴扣着膝盖，默默地舔舐伤口。 温热的气息吹拂过来，痒痒地挠着脸颊。 宁亚转头，就被吻住了。 哈维吻着他，眼睛仔细地看着他的反应。 宁亚受惊，想要推开他，却被抱得更紧，贴合的唇瓣传来汹涌的热情。哈维舌尖挑开他的牙齿，吻得更加深入，只是漆黑的眼眸始终看着被吻得渐渐失去理智的人。 宁亚闭上眼睛，双手慢慢地环上哈维的后背。 过了会儿，哈维才闭上眼睛。 宁亚后悔了。 自从宁亚表白之后，哈维就肆无忌惮地行使着他自认为被仰慕者应该有的权利。比如说，亲吻。宁亚的嘴唇几乎从早肿到晚。哈维只要想起，就会将他搂在怀里亲一亲。这已经是宁亚抗争的结果了，不然……恐怕肿的不止是上面。 哈维现在把宁亚当做所有物，走到哪里都要看着。宁亚一抗议，他就说：“你不是说我吸引你的目光吗？怎么可以让我离开你的视线范围？” 宁亚做了一路的深刻检讨。 临近码头，波卡停下马车，用向往又恐惧的目光看着大海的方向。 哈维说：“不超过一百米，你可以自由活动。” 波卡紧张道：“我非常愿意近距离地沐浴您的神光，不，我是说，神暗。这么说好像有点怪怪的。不，我的意思是说，我很愿意在您的身边听从您的差遣。但是您知道，我不能碰水。我不是畏惧死亡，只是担心我死了以后，您就再也找不到像我这样忠心耿耿的仆人了。伟大的哈维大人。” 哈维说：“在一百米的范围内，游泳也可以。” “真的吗？”波卡将信将疑。哈维口中的威胁，它全都相信，可是像游泳这种好事，它不得不掂量再三。“其实我对海洋已经一点留恋都没有了。我的心中只有您，哈维大人。黑夜才是我的最爱。” 哈维说：“你在质疑我？” 察觉到他眼中的冷光，波卡蹦跳着往大海的方向跑。 哈维不管它，转头看脸色恢复白皙的宁亚。 感觉到他的注视，宁亚脸上刚刚褪下去的红潮又泛起。 哈维朝他伸出手：“走吧。” 宁亚习惯性地将手放在哈维的掌心里，与他手牵手往前走。 撇去两人的身份，他们现在相处的模式完全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哈维嘴上不说，可是行动无一不是默认并接受了宁亚的表白。那日说的怀疑，现在想想，更像是为了进一步确定他的心情，或者说，逼迫他表白更多的心声。 按理说，这是一件好事。 哈维与他越亲近，自己能接触到哈维内心的机会也越大。但是宁亚心中总有些不安。他很多次察觉到哈维探究的目光，他也从来不避着自己。他为什么这样防备？ 是因为他知道，总有一天，自己和他会立场相对吗？ 投入感情的人总是患得患失，宁亚的心思本来就重，此时更不用说，简直比哲学家更能思考。 哈维带着宁亚到海边时，波卡已经和码头的渔民打成了一片。它甚至与他们比赛游泳，结果不用说，海妖要是赢不过人类，海神皇大概会立刻现身将它劈死。 波卡泡了水，浑身舒爽，看哈维和宁亚也极其顺眼，真心诚意地上前听候差遣。 哈维要它找一艘去乌云岛的船。 波卡喜滋滋地去了。哪知它刚开口提了乌云岛三个字，渔民就一哄而散，无论波卡怎么死皮赖脸，都没人肯去。 对于刚刚在哈维面前拍胸脯的波卡来说，出师不利简直是奇耻大辱。它不依不饶地跟着一个青年渔民，连差点走出一百米的距离都不知道，还是宁亚好心，拉着哈维往前走，拉近距离。 青年渔民被缠得没办法，坦言：“那里是魔鬼聚集的地方，是死亡之地，人类不可以去那里。” 波卡道：“为什么？” 青年渔民说：“所有的船只要一靠近乌云岛，都会迷失方向，驶入亡灵界。” 宁亚跟得近，当然也听到了他的话，讶异地看着哈维一眼。 哈维冲他笑笑，摇摇头。 波卡说：“你见过吗？” 青年渔民说：“我要是见过，早就死了。” 哈维用一缕黑气勾住青年渔民的脖子，轻轻一拉，渔民就倒在地上，捂着脖子，一脸喘不上气、痛苦不堪的样子。 宁亚正要求情，就哈维冷冷地说：“你要是不去，现在就要死。” 宁亚说：“你先放开他。” 哈维松开黑气，渔民爬起来就跑，跑出没多远又倒在了地上。 波卡走过去，宽慰他：“不要害怕。有伟大的主人在，就算死神来了，也一点都不用害怕的。” 青年实在没办法，只好去开船。 宁亚看着哈维欲言又止。 哈维说：“不要惹我生气。” 宁亚想到渔民害怕的样子，建议道：“我们可以把船买下来。” 哈维道：“你认识路吗？” 宁亚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哈维拿出一袋装满金币的钱袋，丢给波卡：“这是给他的报酬。” “哈维大人真是太英明了。金钱攻势对于人来最是有效，要知道当年梦之帝国瓦解的部分原因就是有些贵族收受了谋逆者的金钱贿赂。”波卡拎着钱袋子朝渔民走去。 哈维突然低头对宁亚说：“你真关心人类。” 宁亚一怔道：“当然，我也是人类。” 哈维抿了抿唇。 宁亚迟疑道：“你介意吗？我是人类。其实人类的生命已经算漫长了，我们有几十年，如果保养的好，甚至有可以活到一百年以上。但是，和神祗比起来，我们也就是短暂的。”他见哈维微微地皱眉，识趣地没有将话题继续下去。 哈维自言自语道：“人类的寿命如此短暂。”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已经变成人类的光之子的寿命有多长？ 如果无法让他变回光之子，是否意味着他的生命也会很快走到尽头。 这个想法让他不悦，以至于上船之后也保持着黑脸。 波卡被吓到了，小心翼翼地问宁亚：“哈维大人为什么不开心？” 宁亚隐约猜到哈维的心思，却不好说，便摇了摇头。 波卡不开心。他一直认为自己与宁亚是同等地位，就算一个战壕里的，应该互相帮助，但是很显然，宁亚不这么认为。它想起哈维对宁亚旁若无人的亲昵，又有点羡慕，暗戳戳地想，要是自己能够替代宁亚，和黑暗神做这样的事，是不是就可以解除咒语，回到海神皇的怀抱。 可是，它一点都不想和黑暗神做这样的事。 相较之下，它倒宁可砍一截触角给他做章鱼烧了。 在哈维的帮助下，船行驶了一天一夜就抵达了乌云岛附近的海域。青年渔民再次坐立不安起来，他甚至跪在地上乞求他们不要再前进。他说：“死神在那里开了一道门，再靠近，我们都会进入亡灵界，变成亡魂的！” 波卡嘟哝道：“亡灵界可不是轻易就能进去的。” 渔民见他们始终不信，干脆跑去跳海。在他看来，跳海的生还率都比去乌云岛高，不过被宁亚救回来了。 哈维看着宁亚抱住渔民腰的手，脸刷地就冷了。 第52章 神战遗迹（二） 现在的宁亚多少了解点哈维的占有欲，立刻放开了手，转移话题：“乌云岛就在不远的地方，我们饱餐一顿吧，积攒点力气。” 他的建议多少挽回了一点渔民的求生*。 他从船舱里拿出新鲜的鱼，拿着刀，三两下切去鱼鳞，然后将鱼肉一片片地切成下来，放在盘子里的，然后浇上调料，递到宁亚面前——在这群人里，他只对小王子有好感。 宁亚拿着叉子，脸色有点僵：“是不是应该先放到锅子里煮一煮。” 波卡很久没有好好享受一顿海鲜大餐了，正垂涎三尺，从宁亚手里抢过叉子，一下插起五六片往嘴巴里塞：“生的才新鲜！” 宁亚看向哈维。 哈维直接用手指拈了一片起来，塞入口中，还舔了舔手指。 他是宁亚见过的第一个手抓食物却让人觉得优雅的人。宁亚见他点了点头，从波卡手里接过叉子，正要尝试一下，就被哈维按住了手。他手中的叉子慢慢地软了下去，最后化作了一团废铁。 渔民吓了一跳，手里一松，盘子直直地落下去，被宁亚快速地捞到手里。 哈维搭着他的肩膀，将他带到船头坐下。两人肩并肩地靠着，哈维用手喂食。喂到一半，哈维凑过来想亲他，宁亚突然说：“我现在问你有没有洗手，会不会太晚？” 哈维动作一僵，一脸不可思议地瞪着他。 宁亚起先还有些不好意思，看到哈维惊愕的眼神时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笑什么？” 宁亚摇摇头，又偷偷地瞄了哈维一眼。 哈维抱过他的头就亲。 不远处，渔民有些心酸地看着和哈维抱成一团的宁亚，波卡在旁边看着他，惊怪地叫起来：“你不会暗恋宁亚吧？” 渔民白了他一眼。一个人跳过海之后，胆气也会比以前大一点。 波卡说：“你最好想也不要想。”宁亚不过要用一下他用过的叉子，叉子就阵亡了，要是让黑暗神知道渔民想要用一下他用过的宁亚……光想想也觉得很可怕！ 渔民说：“为什么好人总是被坏人欺负呢？” 波卡道：“因为坏人被好人欺负的时候，大家都觉得天经地义，根本没什么好奇怪的。” 渔民道：“你们是魔法师吗？” 波卡傲慢地说：“魔法师算什么。” 渔民道：“你们是骑士？” 波卡道：“骑士更不算什么了。” 渔民望向他的眼睛立刻充满了戒备：“你们是光明神会的祭祀？”顿了顿，他又摇头否定了，“你们不像。” 波卡饶有兴致地问：“为什么？” 渔民道：“他们从不吝啬于伪装。” 波卡道：“你是在称赞我们活得很真实吗？”它怎么一点都没有意识到呢？难道它每天对哈维的那些恭维都是真诚的？……这真是和渔民暗恋宁亚的后果一样可怕啊。 渔民愤愤地说：“你们坏得都藏不住了。” 波卡：“……”渔民跳海的时候，他应该抱住宁亚的双手。 轻松惬意的早饭时光过去，船继续向前行驶。渔民已经镇定下来了。反正都要死，在临死前看一看传说中的亡灵界也不错。他毕竟还年轻，抛弃习惯性的恐惧直呼，旺盛的好奇心就冒出了头，让他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半月岛离乌云岛最近，自从乌云岛是亡灵界大门的传说出现之后，这里也跟着荒废了。 当船驶过半月形的荒岛之后，船突然就失去了方向，船头胡乱地摇摆着，半月岛失去了踪影，四周变成毫无辨识度的汪洋大海。天空也是，蔚蓝蔚蓝的，却找不到云的踪迹。 渔民道：“是了，亡灵界快要到了。” 哈维抬手打了个响指。 那无边无际的天与海犹如书页，一下子被翻了过去，一片黑压压地乌云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乌云的周围还是蓝天，乌云的前面还是碧海，偏偏那一片乌云浓郁得如同山岚雾霭，暗沉得好似打翻的墨水，突兀而诡异地伫立在他们面前。 宁亚看向哈维。 对黑暗最熟悉的莫过于黑暗神。 哈维微笑道：“我们找对地方了。继续前进。” 他打的那个响指彻底征服了渔民。船慢慢地驶向乌，从远处看，就像是一点点地被乌云吞噬。 真的进入了乌云中，倒也没有外面看着那么黑。近距离还看的清人，只是不能太远，远了就模糊。 船桨拨水的声音在云雾里特别清晰，一声声的，又清冷，又孤寂，带着特殊的节奏，让人听着听着，就产生了一些倦意，直到船头触礁发出闷响，才将人惊醒过来。 宁亚睁大眼睛，发现自己完全瘫软在哈维的怀里。 哈维扶着他站直：“醒了？” 宁亚转头看渔民，还倒在地上呼呼大睡，波卡坐在他旁边，脚掌一下一下地拍打着渔民的脸，大抵是章鱼时期的习惯还没有改过来。宁亚醒悟过来：“水声有问题？” 哈维道：“你小时候没有听过催眠曲吗？” 宁亚道：“不太一样。”母亲唱的催眠曲，充满了慈爱，哪里像这水声，孤零零，冷清清，听着就往心底冒寒气。他走到船头往下看了看，岛边的海水污浊，看不清礁石的位置，好在乌云岛就在眼前，自己淌着就能过去。 “咦？”波卡突然说，“他是不是死了？” 宁亚一惊，迅速掠过哈维，跑到渔民身边。 渔民闭着眼睛躺在甲板上，看似沉睡，呼气极长，入气极少，且脸色白里透青，身体也有些僵冷。他用力地拍了拍渔民的脸颊，拍得脸都红了，仍是没有反应。 宁亚扭头看哈维。 哈维道：“死了也好，带着累赘。” 宁亚道：“他帮助过我们。” 哈维嗤之以鼻，带路而已，算什么帮助。 宁亚很快补充道：“我看得出他对你的仰慕！我相信你救了他之后，他一定会成为你最虔诚的信徒。” 哈维似笑非笑：“如果你变成我的信徒，我还可以考虑一下。” 宁亚毫不犹豫地说：“我变成你的信徒。” 哈维愣了下：“就为了他？”这次到没有吃醋，只是不理解地看着他。 宁亚道：“对你来说，只是一条生命。对他来说，是可能幸福快乐的人生。那是很漫长的。”正因为人生很漫长，可能很美好，才让他在那么多次痛不欲生的情况下，依旧咬牙忍受了下来。正因为咬牙忍过了那么多个不容易，他才更加珍惜生命。 哈维走到渔民面前，抬起脚，踩了踩他的胸口。 渔民上半身猛然抬起，吸了一大口气。 宁亚高兴道：“你醒过来了。” 渔民呆呆地看着他：“这是在哪里？”随即那些不愉快的记忆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他飞快地站起身，惊恐地望着四周。 哈维拉着宁亚率先从船头跳了下去：“上岛。” 波卡就随其后。它牢记“一百米距离”。下来的时候，它本打算带着渔民一起下来，但不知道渔民在生死边缘挣扎的时候梦到了什么，撕心裂肺地哭号，死活不肯下船，最后宁亚也放弃了说服他的念头，只是告诫他不要轻易入睡。 乌云岛上的乌云散开了许多，依稀能看到岛上大致的风景。在岛中央，那是大片的茂密树林，树叶笼罩着云雾中，远看灰绿，近看才显出苍翠。 宁亚走进林子时，枝叶刷拉拉地摇摆起来。高出树林不到半米的空中，有几扇翅膀在扑腾，等他想看得更清楚时，树叶的晃动又停止了，连带的翅膀也没了踪影。 但是有活物比没活物好。 受渔民的影响，宁亚也有些担心亡灵界的传说。 波卡说：“林子里的气息真讨厌。”顿了顿，犹豫地看向哈维，“大人和死神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哈维道：“看他不顺眼。” 有了光明女神的前车之鉴，它这次很谨慎：“没有亲戚关系吧？” 哈维道：“敌人。” 波卡松了口气，咒骂起死神来：“他待过的地方，空气都充斥着尸体腐烂的味道。” 觉得树林空气不错，暗暗大吸几口的宁亚闻言差点呛住。 树林静得诡异，波卡按捺不住，开始哼海洋独有的歌声。与梦大陆不同，没有歌词，却高亢优美，好似乐器演奏出来的一般。等它演唱完一曲，宁亚正要开口夸奖，就感到地面微微地震动起来，万马奔腾一般。 宁亚止步倾听了一下，那震动竟越来越明显，好似震源正在向他们靠近。 波卡耳朵抖了抖：“这是什么？难道是死神的亡灵大军要从亡灵界冲出来了吗？”它是骂死神骂得很痛快，却是在死神不在的前提下，如果死神现在从亡灵界跑出来……它往哈维身后一躲，哈维不见了。 波卡震惊地张大嘴，正要寻找，就听宁亚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宁亚和哈维肩并肩地坐在树枝上。宁亚朝它招手：“这里。” …… 波卡一边用不太好用的手脚爬树，一边纠结地想，自己是不是干脆一咬牙一闭眼，把自己送给哈维享用算了。这个亲亲过和没亲亲过的待遇也差太多了！ 第53章 神战遗迹（三） 震源越来越近，宁亚明显感觉到屁股下的树枝在上下晃荡，身体一颠颠地哈维地方向倾斜。手臂磨蹭得多了，哈维干脆将他搂在怀里，一脸舒爽地斥责道：“不能自己好好坐着吗？” 三番五次被震落的波卡颤巍巍地伸出手，想要引起对面的注意力。 一只巨鸟俯冲而下，翅膀正好掠过它所在的大树，刮起一道疾风，连树枝带波卡得掀了下去。等宁亚反应过来，波卡已栽在树边啃泥。巨鸟在宁亚头顶上盘旋了一阵，宁亚感觉到那双锐利的鸟目好似在打量自己。但是肩膀上的坚硬臂膀如一顶巨伞，遮蔽风雨，抵挡寒暑，无所不能，让他面临险境也能泰然自若——一个人在黑夜里因疼痛和噩梦而哭泣的日子，好似是上辈子的事了。 果然，哈维抬了抬眼，那只巨鸟就发出一声尖叫，从高空坠落下来，触地而亡。大地裂开缝隙，如闪电一般，从树林那一头延伸过来，到树下时，一分为二，细细长长地朝着海边延伸。 宁亚低头看了眼。 深不可测，黑不见底。 震源终于到了近前。 十几棵粗壮的参天大树轰然倒塌，尘土飞扬中，一团巨大的身影拔足狂奔。 宁亚定睛看了看，终于看到那巨大的身影的真面目。 那是一群发狂的魔兽！ 冰雾、火团、电球在它们中间不停地闪烁。它们一边向前狂奔，一边在互相厮杀！ 波卡手脚并用地爬到了宁亚和哈维所在的树上，小心翼翼地挂着，眼睛死盯着魔兽的方向，喃喃自语道：“该死的东西，它们不是被关在梦魇林里吗？是谁该死得将它们放了出来。奥加布克拉克伦、恩特罗布鲁斯、休·怀特、基恩·林，这四个不守信用的老家伙，说好的魔兽看守员呢！” 他最后一句话喊得有点大声，宁亚依稀听到了一些，低头回答：“如果你说的是圣帕德斯四位创校贤者，他们已经过世了。” 波卡看到他嘴巴一张一合，没有听清楚，不由伸手往上爬，但突如其来的剧烈震动让它身体往上耸动了一下，四肢脱离了树干。出于失重者的本能，他随手在空中乱抓，然后抓住了一只脚。 宁亚只觉得脚踝一重，身体一下被拖了下去，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哈维眸色一沉，在宁亚触地的刹那出现在树下，一脚踢开了碍事的波卡，接住了宁亚。 宁亚下意识地搂住哈维的脖子。 哈维低头，凑在他的耳边说：“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宁亚的耳朵很是灵敏，缩了缩脑袋，本想说谢谢，余光却扫到波卡被一只魔兽的角插了起来，立刻惊叫道：“小心！” 哈维转头，波卡坚持不住人形，瞬间变回了章鱼，正七手八脚地捶打着魔兽的脑袋。魔兽火气，大吼一声，将它甩了出去。波卡飞在半空中，触角勾住两旁的树干，像晾衣绳一样横在中间，不等它喘口气，抓住的两棵树也被魔兽撞到了。它带着一声“啊”的尖叫，慢慢地倒了下去。 宁亚太过紧张，手指无意识地挠着哈维的颈项。 哈维忍了忍，没忍住，瞬间出现在波卡的身后，在它被魔兽一脚踩扁的前一秒，顺手扯走了它。 “啊！呼呼呼……”历险归来的波卡吓得浑身发软，像摊烂泥一样横在地上，只会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一切发生得太快，宁亚到现在才感受到心跳加速。“为什么岛上会有这么多魔兽？”哪怕在与魔兽群居的梦魇林比邻的圣帕德斯魔法学院，他也没有见过这么多发狂的魔兽。这简直像传说中才有魔兽潮。 哈维道：“我们可以找找源头。” “魔兽呢？”宁亚站起来，朝四面张望。 这里依旧是树林，可是静谧得连虫鸣声都听不到，显得刚刚如雷般的奔跑声好似一场白日梦。 哈维说：“不见了。” “啊？”宁亚道，“怎么会不见的？” “不要问。不要问！”波卡抱着一片不知道从哪里大树叶，抽抽噎噎地擦着脸上并不存在的眼泪，“让它们走，让它们走！别找了！” 宁亚：“……” 哈维冷冷地说：“要找。” 波卡纠结地咬着叶子，然后狠狠心站起来，对哈维说：“伟大的哈维大人说得对！我们必须要找到这群不知死活的邪恶东西，并且把他们消灭在摇篮里！我支持您，哈维大人。” 宁亚：“……” 哈维道：“你去找。” “不要啊！”波卡的触角激动地拍打着地面，见哈维始终无动于衷，突然冲到哈维面前，将自己的脑袋凑上去，“我给你亲亲，你能不能……啊哦！” 宁亚扭过头，不看触角被哈维踩碾的惨状。 波卡尖叫道：“别踩！别踩了！这个能吃的，很好吃的！还能做章鱼烧！” 哈维：“……” 靠着章鱼烧的魅力，波卡逃过一劫，然后顺着哈维的指点，小心翼翼地靠近魔兽消失的位置，很快就找到了它们的足迹，发现它们消失的方向是…… 大海。 波卡激动地跑回来，对哈维说：“魔兽感应到海神皇的号召，都投奔大海了。” 哈维瞄了他一眼。 波卡反应过来，改口道：“魔兽冒犯了哈维大人，深感惶恐，一个个都跑去跳海自杀了。” 哈维说：“是这样吗？” 波卡觉得自己拍对了马屁，忙不迭地点头道：“这是哈维大人的神格魅力啊！” 哈维低头看一直窝在自己怀里没动的宁亚，口气不自觉得温柔起来：“好点了吗？” 宁亚点点头，想站起来，发现腿还有些虚软。 哈维扶着他的腰：“我们去看看魔兽从哪里来。” 波卡难以置信地说：“还要去看魔兽从哪里来？当然是从魔兽它妈的肚子里来啦。这根本不用看啊。哈维大人，魔兽他妈都上了年纪啦，你忍心让它们也羞愤得跳海自杀吗？您听我说啊，您先别走啊，先说好啊。万一那里又有一群发狂的魔兽，哈维大人，您一定要救我啊！千万不要像这次一样，最后时刻才出手。您都不知道，我差点就吓死了……死章鱼的触角不好吃！” 树林被魔兽肆虐得太严重，几乎是一条纵线贯穿了东西。宁亚跟着哈维走，走了差不多五六个小时，天还没有黑，树林也还没有到尽头。 波卡本来想借天黑作借口，休息休息，谁知道天竟然一直没有黑。 它嘀咕：“哈维大人，不要为了不休息的，连天都不给黑了。身为黑暗神，这样有点不负责任……呀！” 哈维挪开脚。 波卡抱着自己的触角又跳又叫。 哈维道：“从现在开始，你必须学会一件事。闭嘴。” 波卡用触角将自己的整个头包了起来。 哈维回头，按摩小腿的宁亚立刻站直身体。 “累了？”他问。 宁亚摇头。 哈维抱起他。 宁亚说：“我不累。” 哈维道：“我知道，但我愿意。”不紧不慢地继续向前走。 …… 宁亚偷偷看了他一眼，见他看着前方，放心地欣赏起他的侧脸来，挺直的鼻梁，浓密的睫毛，薄薄的嘴唇……嘴角慢慢地翘起。宁亚一怔，扭头看别的方向，心扑通扑通地跳得有点大声。 波卡看着宁亚含羞的样子，充满嫉妒地冷哼了一声。 抱抱了不起啊！ 它留两根触角赶路，其他的全都抱住了自己。 已经察觉这座岛的古怪，宁亚和哈维都以为岛上没有黑夜了，谁知当他们这么想的时候，天色一下子黑了下来。那黑色浓郁得好似直接走进了墨水瓶里，伸手不见五指。 黑夜中，波卡尖叫了一声，然后天亮了，恢复了原先灰蒙蒙的状态。 因为波卡的叫声太凄厉，宁亚看到光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波卡的下落——它正触角朝上头朝下地倒在不远处。宁亚急忙问道：“你没事吧？” 波卡翻过身来，委屈地说：“哈维大人踢我。” 宁亚愣住。 哈维回头瞪了波卡一眼，理直气壮地说：“它摸我。” “……冤枉啊！”波卡哭诉：“我只是想寻找一点安全感。这里到处是魔兽的痕迹，我心里慌兮兮的。” 哈维问：“这里哪有魔兽的痕迹？” 波卡想，黑暗神不会是黑暗中看得见，白天就瞎了吧？这里明明到处都是……它对着齐齐整整的树，平平整整的地，傻了眼。 黑暗中，宁亚和波卡看不见，哈维却一定能看见。宁亚小声问道：“发生了什么？” 哈维说：“没什么，就是恢复了。” 被魔兽践踏得千疮百孔的树林在黑暗降临的一瞬间，自动修复成完好无损的模样。 宁亚皱眉道：“是魔法吗？还是神法？” 哈维说：“再看看。” 连哈维都不敢确定，宁亚更加没有想法了。 第54章 神战遗迹（四） 休息了这么久，宁亚坚持要下来走走。哈维见他双颊恢复了血色，将他放了下来。双脚一沾地，宁亚就踉跄了一下，一个姿势维持了太久，有些血脉不通。 哈维的手从头到尾都扶着他，此时一搂，就把人搂回怀里。 宁亚轻推了他一下：“我可以自己走。” 嫌他咯？ 哈维猛然松开手。 宁亚猝不及防地往后退两步，被一根触角顶住。 波卡讨好地看向哈维。看，它多么有用！上得了餐桌，下得了深海，关键时刻还能承当柱梁。 谁知哈维瞪了它一眼。 波卡看到自己触角与宁亚接触的位置，心中一惊，连忙收回来，还没有调整好身体重心的宁亚直接一屁股摔地上。 …… 波卡自觉地将触角伸到哈维脚边。 哈维毫不留情地踩了下去。 宁亚：“……” 继续往前走，树林深似海，好似走不到头。 波卡这次学聪明了，不停地蹦跶在宁亚的周围，“体贴”地问：“累了吗？走不动了吗？困了吗？要睡了吗？” 说得多了，宁亚真的有点饿，吃了点空间袋里的肉干和水，又开始犯困。 哈维看出他走路发飘，终于松口说休息。 波卡瘫在地上，将触角尽情地舒展开来。哈维抱着宁亚在树上睡。两人亲近得多了，也就成了习惯。宁亚自发地在哈维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就呼呼大睡起来。 哈维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他的头发，眼睛却看向前路。 灰蒙蒙的天空好似一张帐子，将这座小岛前前后后地罩了起来，人在帐子里，就像笼子里。 轰隆隆—— 似打雷的声音。 很快，大地又震动起来。 波卡直接被震得跳起来，绷直了触角，想要站得更高看得更远，但是前方只有摇晃的枝叶。它这次学乖了，飞快地爬向宁亚，然后触角一伸，在宁亚和哈维所在的枝桠下吊了一下，再将身体拉上去，缩在他们边上。 没多久，地面开始开裂。 宁亚不得不死死地抱着哈维的腰肢以免自己掉下去。 视线内，灰暗的尘土如海啸般迎面扑来。 宁亚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口鼻，人被哈维提了起来，飞到半空中，然后凝住，居高临下地看着被掩藏在七八米高的尘土里的魔兽们如排山倒海般地掀翻了方圆数百米内的树木，朝着来处呼啸而去。 “……太恐怖了。”挂在哈维脚踝上的波卡在空中摇摇晃晃地说。 哈维和宁亚回到地面。波卡落地的位置有点不太好，刚好卡在地缝里，触角胡乱抓了好几下，才将身体拉回地面，转头正要抱怨几句，哈维已经牵着宁亚走远了。 “伟大的哈维大人，您怎么可以丢下您最忠诚的仆人！”波卡大呼小叫着追了上去。 睡得迷迷糊糊的宁亚已经魔兽掀起的狂潮彻底惊醒，深坑纵横的树林证明刚刚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并不是做梦。他说：“这座岛上到底有多少魔兽？” 哈维道：“你说呢？” 宁亚道：“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波。” 终于找到机会拍马屁的波卡立刻凑上来说：“有伟大的哈维大人在，完全不用担心这些魔兽！” 哈维点了点头：“的确不用担心。” 波卡震惊了。马屁拍了这么久，终于拍对地方了吗？ 沉浸在兴奋之中的它并没有注意到两旁的树木越来越稀朗，再往前是一小片的平原，而在平原之上，矗立着一座高峻陡峭的大山！山的周围是一圈嫩绿的草地，也受到了魔兽的肆虐，被践踏得惨不忍睹。 宁亚仰望着高山，惊讶道：“难道魔兽是从山上下来的？” 哈维对着山皱眉。 波卡道：“这座山能容纳那么多魔兽和平相处吗？”如果不能容纳，它们平时又是怎么生存的？ 哈维走到绿草前，慢慢地伸出手，手还没有碰到山体，指尖就好似遇到一层白色的薄膜，阻止了它的前进。 “这是什么？”波卡奇怪地跑过去，想伸出触角，又似有什么顾忌似的缩了回去。 哈维笑了，眼睛闪烁着兴奋：“结界。” 波卡问道：“谁下的？” “神。”许是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东西太过兴奋，哈维难得耐心地解释道，“每个神都有自己擅长的神法，但是有一样是共通的，就是结界，也被称作，神之领域。在神自己的领域内，它无所不能，甚至可以约束其他神的神力。” 宁亚举一反三，立刻联想到了东瑰漠：“东瑰漠是谁的领域？光明女神？” 哈维惊讶于他的联想力，还是痛快地点了点头。 宁亚说：“如果光明女神出现，加强结界之力，诸神是否就无法从东瑰漠出来了？” 哈维说：“你的条件比消灭诸神更难。” 宁亚道：“为什么？”他在光明神会图书馆里看到过，光明神会的教皇拥有与女神交流的能力。既然光明女神会把诸神关在自己的领域之内，就说明她也不希望他们出来。只要教皇向女神报告这个消息，她应该会插手的吧？ 哈维说：“如果她还在，我就不会出来。”他的口气有点硬，似乎很不愿意提起这一点。 宁亚灰心。 哈维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放心吧，有我在。” 哈维的手那么大那么温暖，覆在头上的时候，好似一顶帽子，让他不由自主地贪婪起手心的暖意，连心也跟着想要沉沦地相信。 确认了地点之后，哈维没有轻举妄动，开始绕山而行。宁亚因惊惧带来的激动慢慢地减退，重新感受到了困意，想要找一棵树睡觉。哈维好似确定短时间内魔兽不会再出现，很是放心，怕自己不在，宁亚在树上翻身的时候掉下来，干脆让宁亚拿出地毯，在地上铺了睡，并嘱咐波卡守着。 波卡很是担忧：“大人，我是您最忠诚的波卡啊！您不要抛弃我。” “再吵杀了你。” 波卡说：“你不带我去就是杀了我呀！您忘了吗？如果我离开您超过一百米，就会死去。” 哈维嘴巴动了动，好似低声念了个咒：“我把你拴在宁亚身上了。” 波卡：“……”怎么看上去这么敷衍呢？一百米距离什么的，不会从头到尾都是个谎言吧？ 猜测归猜测，它还没有勇气拿自己的小命去检验真假，只好悻悻然地坐在宁亚旁边。坐久了，它觉得无聊，开始绕着宁亚四处逛荡，逛着逛着就发现…… 它的触角碰到了山体。 等波卡意识到这一点时，它已经摸了这座山体好一会儿了。 “宁亚，宁亚大人！你醒醒，你看！” 宁亚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就看到波卡贴着山壁看着它。 宁亚一下子站起来：“谁把你抓起来的？” “嗯？什么？”波卡没反应过来。 宁亚道：“不是在晒章鱼干吗？” 波卡：“……” “不是！”它换了个姿势，触角不停地戳着山体，“看到了吗？看到了吗？” 宁亚好一会儿才找回理智，反应过来，向前一步走：“你能够碰到山？”说着，他发现自己也穿过了阻挡哈维的那层薄膜，成功地碰触到了山体。 波卡激动地说：“怎么办？！一不小心就比哈维大人厉害了，我好紧张！” 宁亚道：“我们先出去再说吧。” 波卡道：“难道你不想上山看看吗？” “不想。”比起不知名的山，宁亚更信任哈维。 波卡的脑筋飞快地开动起来。既然哈维把它交给了宁亚，那自己只要跟着宁亚就好了。如果他能够把宁亚骗到海里去……自己就有希望回到海神皇的身边。只要找到了海神皇，还怕解不掉自己身上的诅咒吗？ 现在的问题是，要怎么说服宁亚。 首先，绝对不能让他再回到哈维的身边。 打定了主意，波卡触角立刻缠上了宁亚的手脚，将他往山的方向拖。它的想法很简单，只要自己和宁亚在哈维的视线内消失，哈维一定会以为他们回到了树林，绝对想不到他们能够通过神的结界，进入山里。等哈维往树林里找的时候，它就能趁机带着宁亚往另一个方向跑！ 它的想法是很好，奈何宁亚并不是很想配合，拼命地挣扎起来。 波卡劝慰道：“少年人要有点冒险精神嘛！一天到晚都让别人搂搂抱抱，还怎么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呢？” 宁亚身体微僵。 波卡借机直接把他往山上拖。 宁亚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波卡随口胡扯道：“我有预感，这座山上有一个大宝藏等着我们去寻找！” 宁亚道：“我对宝藏没有兴趣。” “不是一般的宝藏，是连哈维都动心的大宝藏。”波卡顿了顿，突然觉得自己说得可能就是真相了。不然哈维为什么要绕着山探查？说到底还是想找到一个进山的路嘛。他说：“他不是说这是神的领域吗？说明这里原本是神的地方，神留下的宝藏……说不定是神器呢？” 宁亚心中一动，慢慢地停止了挣扎。 第55章 神战遗迹（五） 波卡顺势将宁亚往上拉。这座山虽然高峻陡峭，却光秃秃的，没什么遮挡，要是哈维大人回来…… “你们给我下来！” 阴沉冷厉的声音在波卡和宁亚的耳边炸响。 波卡触角一软，差点像化作一滩水，倒地不起。 宁亚下意识地往山下看。 他们还不到半山腰，离地面的距离不到百米，依稀能看到一个小黑点。那是哈维。就算看不到面目，宁亚也能感觉到。 波卡催促道：“快点走。” 宁亚还是望着哈维不动。 事实上，哈维从头到尾就说了一句话。那山下的黑点好似凝固了一半，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宁亚知道，他在等自己主动下去。 “快逃啊。你还在等什么！”波卡的触角卷住宁亚的脚踝，想要拖着他往上跑。谁知宁亚的脚往另一个方向拉了下，然后将它的触角掰开，往山下跑。 “你干什么？”波卡迅速拦在他的前面。 宁亚说：“我要回去。” 这一刹那，神器，神之领域，这座山的秘密……都与他无关。脑海里只有哈维生气失望的样子。决堤的情感在胸腔激荡，甚至主宰了理智，让他的思绪朝着自己内心所愿的方向奔腾。 他想：神器虚无缥缈，真假未知，但黑暗神是真实的。在诸神的威胁下，激怒黑暗神是不明智的。所以，与其跟着波卡去寻找一个可能有的神器，不如跟着内心去联合一定在神祗。 宁亚刚跑出两步，脚就被东西绊了一下，摔在地上。波卡用触角将他全身上下都捆得结结实实，然后往山上拖。 “波卡，放开我。”宁亚挣扎。 放开他就是死。 波卡受限于一百米的距离，当然不会放开自己的护身符。它很清楚，跟着宁亚下山，宁亚或许没事，自己一定会受到哈维的惩罚——聋子都能听出哈维刚才那句命令中夹杂的怒气。 它凑到宁亚的耳边：“你只管挣扎吧，就当是我强迫你的。这样就不用担心哈维大人会迁怒于你了。但是，我们先说好。如果我们不幸落回哈维的手里，你一定要替我求情。” 宁亚冷静地说：“可以，但我们要先下去。” 波卡道：“难道你不想拯救人类吗？力量只有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才不会任人鱼肉。” 宁亚说：“什么意思？” 波卡道：“我看得出来，你并不是真心跟着哈维的。” 宁亚愣了下：“为什么这么说？” 波卡说：“这很明显。自以为没有被人发现的，大概也只有你自己吧。每当哈维对你颐指气使的时候，你会迟疑一下，脸上露出忍耐的表情，然后才会照着他的话去做。完全不是自愿的。当然，我完全能理解你的心情。毕竟没有哪个正常人会喜欢被人使唤来使唤去的。还有，哈维对你亲亲的时候，我看得出你的脸上带着一丝抗拒。你完全是迫于强权在屈服他的淫威！” 第一条或许是对的。哈维的霸道有时候的确让他难以忍受。但第二条并不是。他不是抗拒，而是无法接受哈维随时随地不分场合的亲密行为，毕竟，现场还有波卡在。 可是宁亚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对哈维的心意，他连哈维本人都不敢太表露，更何况一个外人——或者，外妖？ 他的沉默让波卡以为猜中了，好心情地说：“等我们找到神器，就不用受制于他了。到时候我带你去见海神皇，以海神皇对我的宠爱，你一定会被奉为上宾。到时候你再和海神皇套套交情，如果他的心情好，说不定会对你有求必应。” 宁亚有点心动。根据光明神会图书馆的史料记载，海神皇大概是诸神中最正常的一个了——不瞎掺和，不挑拨离间，不抢地盘打架，还爱好和平。 和哈维相比，海神皇的确可靠多了。 他稍一晃神，就被波卡拖到了半山腰，再往下看时，哈维已经不见了。 放弃了？ 不可能。 宁亚脑海里同时浮现了疑问和答案。 波卡心里也忐忑不安，嘴上故作轻松：“哈哈，不愧是神之领域，连哈维也束手无策。我想这座山里一定有神器。” 宁亚说：“会不会藏着一位神祗？” 波卡呆呆道：“不会吧？” 宁亚说：“我们现在的做法，是很冒险的。” 波卡说：“你就是想下山。” 宁亚想：他现在就算下山也晚了。以哈维的心胸，从入山的第一步起，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大概就和背叛没有两样了。 波卡还担心他跑，继续扯着他往上走，再往上，宁亚的脑袋就开始昏昏沉沉的，思绪无法集中，整个人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反观波卡倒是越走越精神，尤其是靠近山巅，简直精神抖擞。 宁亚觉得自己喘不上气，大声地说：“我不行了，放开我。” 但是他的“大声”对波卡来说，简直和蚊子叫没去别。 “你说什么？”波卡凑到他面前。 宁亚勉强睁开眼睛，前方的景色已经变得很模糊。 “你怎么了？不会是演戏吧？”波卡用触角戳戳他的脑袋，见他体温正常，人虽然有翻白眼的架势，但是还有呼吸。它脑海里的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宁亚死了，自己带着他的尸体回海里，会不会更省力呢？ 邪恶的念头一旦滋生，就会慢慢地扎根。 波卡还没有做最后的决定，却无视了宁亚的不适，继续往上攀登。 抵达山峰时，一个山洞出现在他们的面前。而最让波卡激动的却是山洞洞口上面的字。那是海洋文字，是海神皇发明的。它兴奋地拍打着宁亚的脸：“哦哦哦，海神皇大人一定来过这里！我追随了海神皇大人的脚步！” 宁亚脑袋嗡嗡响，并没有听清楚他到底再说什么。 “你没事吧？”波卡将他拖入洞中。 宁亚觉得呼吸猛然就畅快了，人也渐渐地清醒。 波卡近距离地打量着他：“你到底怎么了？” 宁亚捂着脑袋坐起来：“可能不太适应高山。”朗赞虽然有山，却没有这么高的。 “现在好点了？” 宁亚点点头，转头打量山洞。他一走进这个山洞，就能感觉到身体松快了许多：“你刚刚说你这里有什么？” “海神皇大人的亲笔手书。”波卡站在门口，激动地说。 宁亚站在洞内，不敢出去，而且他出去也没有用，海神皇自创的文字，只有海里的臣民才能读懂。“他为什么要在这里留书？上面写了什么？” 波卡也是一头雾水：“他说这是写给他自己的。以免将来有一天，他回到了这里，却忘记了曾经在这里发生过的事情。” 宁亚说：“……海神皇经常失忆吗？” 波卡见不得任何人说海神皇的坏话：“什么叫经常失忆！伟大的海神皇大人和你们这些短命的人类不一样。他拥有着和大海一样长寿的生命，不，比大海还要长。所以，在遥远的未来忘记一点小事也是很正常的。” 宁亚说：“那这里发生过什么？” 波卡说：“公正之神丹史、报应之神博努西和希望之神米拉达尔、光明女神若娜的战斗。” 宁亚惊讶道：“这里？” 波卡说：“是的。这里应该就是他们最后决战的地方。”它突然兴奋起来，“如果这里有神器，就可能是监管之神或者神王的神器？天哪。审判之力、惩戒之力、重生之力和光明神力，无论拥有哪一种，你都不用再担心人类的安危了。” 宁亚不敢像他这么乐观。 波卡催促着他往里走。 山洞从外面看很浅，可是真的往里走了才发现很深。一条长长的山道，尽头是个豁然开朗的圆形石洞。在石洞的正中间画着一个白色的圆圈，然后他们前方的有个箭头，意思是让他们走到圆圈里。 波卡裹足不前：“这不会是个陷阱吧。” 宁亚说：“是你坚持要来的。” 波卡挥舞触角，绕着圆圈走了一圈，没有找到其他的路。 宁亚见它迟迟不肯往上走，一咬牙，主动走了进去。他已经激怒了哈维，就要尽力地找到一个补救的办法。 波卡吃了一惊，伸出触角想要阻止他，可是伸到一半是又缩了回来。如果两人中一定要有一个人去冒险的话，那个人为什么不是对方？ 宁亚站到圈子里的时候，觉得四周好似冻住了。看波卡，触角半伸，看着自己的表情满是纠结。 “波卡？”他冲它挥手。 波卡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这里是审判空间。” 宁亚的头顶突然响起了冰冷的男声。 他慌忙抬头，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男声道：“我将会追溯你的人生，对你进行审判。如果你的人生恶大于善，我将会对你进行判决，然后，你将会遭受惩戒之力，获得应有的惩罚。” “……”宁亚说，“你是公正之神丹史还是报应之神博努西？” 第56章 神战遗迹（六） 男声好似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自顾自地说下去：“闭上眼睛，全身放松……” 宁亚一阵不安，正要踏出圈子，脚却提到了一块无形的板。他伸出手摸了摸，发现自己被关在了一个透明的牢笼里，前后左右都是密封的。浑厚的男生在继续：“慢慢地进入梦乡。” 不，不能睡。 宁亚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这么坚持，双手使劲地撑着眼皮，想要清醒，可是突来的倦意如潮水，无声无息地漫过了他的头顶，让他整个人都陷入了无边的困意中去。 波卡疑惑地看着进入圆圈之后就一动不动的宁亚。它呼唤了数声，始终不见回应，终于大着胆子伸出触角去戳他，却碰到了一个看不见又硬邦邦的东西。它顺着东西摸了摸，发现是一个圆柱形，刚好将宁亚关在了里面。 幸好不是自己！ 这是波卡的第一个念头。 宁亚不走自己也不能走！ 这是波卡的第二个念头。 它完完全全意识到第一个念头是错误了，这根本不是幸好，而是不幸。 它绕着圆柱形团团转，想要找到将人从里面解救出来的办法。看宁亚的样子，好似被定住了，是指望不上的了，也就是说，能指望的只有自己了。 这简直比黑暗神突然跑进来还可怕！ 波卡后悔了。早知道是这么一个结果，还不如乖乖地留在哈维大人身边。拍马屁的生涯虽然艰辛，但好歹有个盼头。说不定哈维大人一时脑抽，大发善心呢？总好过现在，它和宁亚，一个望着，一个关着，静静地变成化石…… “不！”它仰头咆哮。 然后脖子就定住了。 石洞的上方，写着一排海神皇发明的海洋文。 无数个画面冲击着脑海。 从近到远。 人生好似被倒叙了一遍。 由于倒叙的速度实在太快，宁亚只能感觉到冲击力，那画面如走马观花，很快地掠过，依稀有几个有些陌生的画面，也是一晃而过，细想时，却是一片空白。 等画面回到他刚出生，朗赞王后抱着他喂奶时，骤停。 宁亚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慢慢又红起来。羞涩中又夹着些许气氛。那是他与母亲相处时的私密情景，竟然被第三个人看到，不管他是人是谁，都叫人不堪忍受。 男声缓缓响起：“你的人生……”声音陡然变了调，成了尖叫。 宁亚脑袋轰得一声，睁开眼睛，发现四周的景色都扭曲了，确切的说，是关着它的笼子自己扭曲了起来——朝着自己，一点点地压迫过来。胸腔鼓噪了一下，又一下。他亲眼看着自己的胸膛竟然鼓了起来，然后……一个小指甲盖大小的光团，或者说光点从身体里飞了出来。 光点一出现，尖叫声就更加猛烈了。 传到耳朵里，仿佛一把锥子不停地敲击着脑壳。宁亚苦不堪言，忍不住捂住耳朵，蹲下身体。 那颗飞出来的光点绕着宁亚转了一圈，落在他的脑袋上，好似一个忠心耿耿的卫士，虎视眈眈地看着四周挤压过来的扭曲空间。 尖叫声骤停。 宁亚松了口气，扶着脑袋抬起头，就看到正对面出现了一张脸…… “呵！”他吓了一跳，身体往后一仰，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张脸面无表情地看着，慢慢地张开口，就是适才听到的男声：“若娜。” 宁亚下意识道：“我不是。” 那张脸根本没有在听他说什么，眼睛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嘴巴一张一合：“以报应之神博努西之名，宣布对光明女神若娜惩戒！逐出神族，转生为人！” 宁亚一怔。 那张脸突然扭曲了，慢慢地变成了另外一张更加冷峻的脸。 “以公正之神丹史之名宣判，光明女神若娜失职！剥夺光米女神的资格！” 宁亚脑袋炸裂，从未见过的画面闪现在脑海—— 一个明艳张扬的少女微笑着望过来，那只白皙纤细的手剖开了她自己的胸膛，从里面掏出了一块沾染着鲜血的白色石块，然后朝自己走过来…… 愤怒、恐惧、紧张、猜疑……各种情绪充斥着胸膛。 这是他很久没有尝试过的复杂情感。 宁亚觉得自己失忆了，似曾相识的陌生画面是最直白的物证，证明着他记忆的缺失。 “啪”。 他的额头被抽了一下。 波卡粗|长的触角在他的眼前晃了晃：“你在发什么呆？” 宁亚霍然坐起，胡乱地抚摸着自己的身体。 波卡道：“……放心，我没有脱你的衣服，也没有对你做什么！我是海妖你是人，大家审美观差很多，你别想太多。” 宁亚说：“你有没有看见，看见脸？” 波卡沉默了一下道：“你是说，我的脸丢了？”它就说这个石洞有古怪，说着，触角忙不迭地抚摸着自己的脑袋，想要找出眼睛的正确位置。 “不，不是，你的脸……应该算在吧？”宁亚也不知道海妖原本的脸应该是什么样的。 “什么叫应该？”波卡愤怒地凑到他面前，借用他的瞳孔打量自己，“这张英俊的不就是嘛！”害他虚惊一场。 宁亚说：“我是说在圆圈的旁边，有两张，不，是一张接着一张的脸出现。一个是公正之神丹史，一个是报应之神博努西。”他觉得自己说得有些荒谬，顿了顿，改口道，“可能是我做梦。” 波卡的表情很凝重：“可能是他们托梦给你的。” “托梦？” 波卡的触角往上指了指。 宁亚抬头就看到了密密麻麻的海洋文。 波卡说：“这是海神皇大人的笔记。他怕自己有一天忘记了这里发生的事情，所以把它记下来了。” “发生了什么？”宁亚直觉这里发生的事情与自己有关。尤其是报应之神和公正之神的那两句话…… 波卡说：“我可以告诉你，但是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波卡说：“送我回海洋。” 宁亚想了想道：“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做到。”现在的他直接冲到海里，大概会直接被淹死。 波卡道：“只要你答应我，我就能让你办到。而且，还能帮助人类对付神族，包括哈维。” 宁亚将信将疑。 “答应我，像男人对女人的承诺……算了，那听起来太不可靠。像男人对男人的承诺那样答应我。”波卡严肃地看着他。 宁亚道：“如果你真的能做到你说的，我答应你。” 波卡说：“放心，只要我回到海神皇大人的怀抱，他一定会解除哈维的诅咒，让你自由的。好了，现在我就要告诉你这件发生在神族内部的恶战。他们一方是你刚刚说过的公正之神丹史和报应之神博努西，一方是希望女神米拉达尔和光明女神若娜。战争持续了一百多年，波及了梦大陆多个国家，最后，双方为了避免大陆受到波及，决定将当时的珍珠岛当做最后的战场。” “报应之神先到一步，将珍珠岛击碎成为了群岛，在岛上部署了很多陷阱。希望女神为了对付他，召唤了魔兽作为先锋军。报应之神以惩戒之力强行命令魔兽自相残杀，并且投海自尽。希望女神不甘示弱，用重生之力让魔兽不断重生……” 宁亚终于明白他们之前看到魔兽穿越树林跳海是怎么回事了。“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大战应该已经结束了，为什么魔兽还在重生和死亡？” 波卡说：“这是我下一段要讲的重点，不要打断我。正当希望女神与报应之神僵持不下，公正之神加入了战局，希望女神被他审判，差点失去神格，这个时候，光明女神出现了，她用光明之力将整个群岛划归到自己的领域之内，禁锢住了报应之神和公正之神。” 宁亚说：“神王比监管之神更强？” 波卡说：“那是当然的！”虽然它一点都必须吹捧那个害的自己躲在镜子里上百年的坏女人，但是最爱戴的海神皇也是神王，那就不得不吹嘘一番了。“你知道为什么是四大神王吗？” 宁亚摇头。 波卡解释道：“因为四大神王瓜分了四个领域。死神占据着亡灵界，海神皇统治海洋，而剩下的地方，都是光明和黑暗所及之处。创世神让神王统治世界，三大监管之神监管所有的神祗。他们是互相约束的。” 宁亚恍然。这么说来，创世神考虑得很周详。 波卡说：“我刚刚说到哪里了？” 宁亚说：“光明女神用光明之力禁锢住了报应之神和公正之神。” 波卡说：“这个时候，公正之神和报应之神的援军到了，你猜是谁？” “死神。”他在书里看到过。 他猜得这么准，让波卡不好再卖关子：“没错。但是他来得太晚了，公正之神和报应之神没有坚持到他援手的那一刻就以神格为武器，将光明女神从岛上驱逐了出去。但是他们也奄奄一息，没有再战的能力，于是死神放弃了与他们联手的打算。” 第57章 神战遗迹（七） “这座山就是两位神祗的埋骨之地。”为了营造气氛，波卡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沉。 山洞有回声。 这么听着，那两张脸又交替着出现在脑海里，好似神的灵魂还在此流连。 宁亚皱眉问：“神死了？” 波卡说：“神格裂成了好几块，损毁严重。公正之神和报应之神就用它们来炼制神器，结果成功了。刚好海神皇大人巡视海域，途经此地，就顺便学会了炼制神器的方法并且将这件事记录了下来——这是原话。坎丁帝国对付火神的神器就是海神皇大人亲手炼制的。后来死神与光明女神大战，海神皇大人命我带着神器过来试验一下威力……没想到遇到了光明那个臭女人，对我下了毒手！” 宁亚说：“光明女神为什么要抓你？” 波卡没好气地说：“当然是为了觊觎神器啦，难道还是觊觎我的美貌，想吃章鱼烧吗？”顿了顿，又有些得意地说，“不过她很害怕激怒海神皇大人，看完神器之后又还了回来。”不然，他和神器最后也不会一起落在坎丁帝国的萨曼塔皇后手里。 隐隐有一个想法在宁亚的脑海中产生：“神失去神格会死吗？” 波卡张了张嘴：“失去一部分不会。”海神皇为了炼制神器，分出了自己的一小部分神格，照样活得好好的，海后也没觉得生活质量受到影响，“但是，没有一个神能够忍受失去神格吧。”那些高高在上惯了的神祗怎么能接受自己跌落？ 宁亚说：“你见过神格吗？” 波卡有点儿得意：“当然。它的外表美丽绝伦，远远地看着，就能感觉到它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尊贵气息……” 它的描述冗长而肉麻，听得宁亚头皮发麻，记忆中仓促瞥见的东西显然不是它口述的模样，但如果不是神格，那又会是什么…… 洞内突然一暗。 波卡刚尖叫，就听先前那个浑厚的男声慢悠悠地说：“以公正之神丹史之名宣判，光明女神若娜失职！剥夺光米女神的资格！” 一张脸突然出现在波卡和宁亚中间，将波卡已经伸到宁亚肩膀上的触角吓了回去。 “这是什么啊啊啊！”波卡濒临崩溃。 宁亚身体往后缩：“我不是光明女神！你认错人了。”他无法思考为什么司顿、丹史这些神都将他错认为光明女神，可是直觉告诉自己，他不是。 “你看你身上，你身上！”波卡惊恐地叫着。 宁亚一低头，就看到那个小光点正在自己胸前上下起伏，好似在保护他。 乌云岛又黑漆漆一片，与平静的前次不同的是，哈维看见一只只的魔兽从山脚冒了出来，就像雨后春笋一样，迫不及待地出生，迫不及待地撕咬，然后迫不及待奔向树林。 它们出现得匆忙，离开得更匆忙。 大地在它们的脚下震颤，哈维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但应该会是最后一次。他抬起手，手里捧着一只巴掌大的小碗，碗里有一株拇指宽食指长的小草，浑身散发着重生之力的气息——希望女神神格幻化的重生草。 重生之力是天地间最神奇的神力，是连审判之力和惩戒之力都束手无策的不死之力！可惜最后，还是死在了他和若娜的算计之下——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是若娜亲口承认自己在希望女神米拉达尔神力透支时结束了她的生命。 即使这样，米拉达尔的神格还是自己幻化成了一株重生草，日日夜夜地重复着她最后一战使用的神法——不断地重生着早已死去无数次的魔兽。 而迫使魔兽们奔赴大海自杀的，想必是公正之神和报应之神留下的神格吧。只是不知道它们会变成什么。 哈维将重生草握在手里，趁着天地一片黑暗，光明神力最弱，自己神力最强的时候，以重生草为中介，使光秃秃的高山慢慢地长出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不消片刻，外头的天亮了，但是山上被树荫覆盖，阴沉沉，黑森森的。 黑暗神力在山上滋生、蔓延……如蛀虫一般侵蚀着结界。 我亲爱的宁亚，你再等等。 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 哈维的笑容森然可怖。 宁亚身上的光点触怒了丹史的那张脸。怒火扭曲了它的无关，挺英俊的面目变得皱皱巴巴。它张开嘴，一连串的神文如锁链一般冒出来，朝宁亚捆去。 宁亚用前滚翻躲到波卡身后。 波卡急了，尖声叫道：“走开，走开，他是找你的，别连累我。” 宁亚被它推倒，没办法，在地上滚了一圈，但肩膀还是被神文锁住了。 波卡怕它被困在这里，自己要陪葬，跑去拉他的手：“你快跑，快跑！” 宁亚坐起来，还没有稳，就看到跟着他的光点突然冲入那张脸张开的的嘴巴里。丹史的脸瞬间冰消瓦解，又出现了另一张脸：“以报应之神博努西之名，宣布对光明女神若娜惩戒！逐出神族，转生为人！” 光点从他的嘴里喷出来，落到宁亚的胳膊上。 宁亚看着它明显暗淡不少的光芒，有点心疼。 “发什么呆！”波卡拉起他就跑。 山洞上下震动，石块从顶上落下来。 宁亚靠着黛安芬教的身手在落石中躲闪。波卡没有他这么灵敏，时不时能听到它“哎呀”“哎呀”的叫声。里面一片混乱，宁亚知道自己在待下去，很可能会被活埋在山洞里，想要往外跑，可落石没有灵性，每每落在他的去路上，一时间反倒把他逼到了最里面。 波卡被压断了一条触角，惨叫一声：“快找到神器！”它原本想自己拿来替代丢失的海神皇神器，也好向海神皇交代，但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了。 宁亚眼睛盯着那张脸，暗道：难道这就是神器？ 他扑过去要抢，那脸却知道他想法似的，总在手指差那么两三厘米的时候躲了开去。 宁亚试了几次都扑空，身体撞到石壁上，气喘吁吁。 光点助阵，反被弹回来，落在宁亚身上。 应是第一次见，可他对它总有些说不出的心疼和喜爱。 宁亚小心翼翼地捧着光点，眼睛紧紧地盯着飘在半空中的那张脸。 脸似乎知道他在觊觎自己，眼中流露出不屑的神色。 宁亚深吸一口气，正要再接再厉，一块大石突然从他头顶上落下来。波卡大叫一声：“海神皇大人的笔记。”难为它这种时刻还不忘在海神皇后面加大人两个字。 宁亚抬头，掉下来的果然是圆圈顶上的那一块。他避无可避，只能将身体贴在石壁上。 为了贴得更紧，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拳头，光点被他一掌拍在了石壁上。 那一刹那，他听到墙壁另一头传来的咆哮声，如狂风嘶吼，又如怪兽咆哮。 宁亚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突地，他贴住的那面墙被一股巨力冲了开来。宁亚被弹了出去，撞在波卡不远处的墙上。 波卡盯着墙的方向，惊恐地叫道：“是亡灵大军！是亡灵大军！” 宁亚捂着胸口，侧坐着起来：“什么？” 波卡语速飞快：“死神在这里设置了一个亡灵界的出口，里面有个吐出记忆的魂兽，所有被光明女神杀死的魂魄都在这里，它们会带着仇恨醒过来！” 宁亚想起波卡说过，死神原本要联合公正之神和报应之神，因为他们神格破碎才没有成事。没想到，死神多年前已经布置好了一切，竟然还保留到现在。 这时候波卡也只能说两个字了：“快走！” 亡魂一个个接着一个冲出来。 宁亚虽然看不到，却能感觉到森然的阴气。他注意到飘在空中的脸有些心不在焉，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立刻蹲下身，慢慢地靠了过去，然后猛然向前一扑。 手抓住了。 那是一种极轻薄的感觉，如丝如纱，又像什么都没有握住。 脸愤怒地咆哮，拼命地挣扎着。 但宁亚不肯松手。他任由它将自己拖拽着，一步步地拖到了破开的石壁的那一边。 一瞬间—— 四周静了。 波卡看得见亡灵。 那一张张写满了愤怒和仇恨的面孔，相当具有视觉冲击力。尤其是一大波的亡灵大军同时袭来，它闭着眼睛都觉得狰狞，触角不自觉地往外挪移。等它发现时，已经被挤到了洞外，离宁亚很远很远了…… 而它没有死。 所以，哈维果然是在骗他？ 波卡欣喜若狂。它正要挥舞触角表达自己的喜悦之情，一动却看到了断了半截的触角，顿时心如刀割，也没什么庆祝的心情了，扭头就想回海里让海神皇大人好好抚慰一番。 不回头还好，一回头就看到哈维正从下面一步步地走上来，那脸色，简直比死神，不，比光明女神变成老丑八怪还可怕！ 它缩了缩脑袋，飞快地朝着另一个方向跑了。 第58章 神战遗迹（八） 哈维当然看到它鬼祟的身影，不过眼前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暂且放过它。反正，命还拽在手里，人能逃去哪里。一脚踏上山峰，直面张牙舞爪的亡灵。 亡灵在嚎哭，在咆哮，在嘶吼。 它们的声音里充满对光明女神的仇恨。 换做以前，哈维会非常乐意加入它们的讨论小组，甚至提供一份添油加醋的光明女神真面目记录，不过现在……他摊开手，一块白色似石非石的东西出现在掌心。 东西出现之后，亡魂更加疯狂，遮天盖地地蜂拥过来。 眼见着哈维的身影要被盖住，黑漆漆的森林像一张没有底的血盆大口，开始吸气，飘荡在空中不着地的亡灵们像被激流卷入漩涡中一般，被飞快地吸进黑暗里。 哈维握着白色石头状的东西，一步步地往山洞里走。 脚步声在山洞里孤零零的，头顶时不时有一群群亡灵地飞过。 他视而不见，一路走到了最里面的圆形石洞。 洞内一片狼藉，少年斜趴在不远处破开的石壁里，生死不知。 哈维瞳孔微缩，垂落在身侧的手指微微一颤又慢慢地握紧，才有条不紊地走到少年身侧，慢慢地蹲下|身。 少年闭着眼睛，睫毛在下眼睑投下一片阴影，看上去单纯而天真。 可惜，只是看上去。 一时想起他对自己做过的事，桩桩件件，清清楚楚。 心也是会痛的。 哈维抬起手，掐住少年细长白皙的脖子，手指慢慢地收紧。 放纵了他这么多次，还是屡教不改，看来是没有养熟的希望了。既然这样，倒不如，一刀两断，省得自己日日夜夜地操心。 这么想着，手就加了大力。 宁亚透不过气，猛然睁开眼睛。 四周光线暗淡，唯有他的眼睛，亮若星辰。 哈维记得，自己第一眼看到他的眼睛就很喜欢，连带的，就更恨抢走他的若娜。光之子原本是创世神送给他和若娜共同抚养的，谁知道若娜差他去双子岛修什么试炼之路，一个人偷偷将这枚蛋孵了。性格还是一人一半，不男不女的，可属性完全随了光明。他表面不动声色，私下怒不可遏。 他与若娜仇恨的火苗就在那时候种下，开始了面和心不合地明争暗斗。 现在想一想，都是为了一个性别不确定，打架不厉害的小宠物，简直不知所谓。 他心里冷哼，看着宁亚的眼睛更冷。 宁亚怔怔地看着他，突然流下眼泪，模糊了喜悦，朦胧了深情。 哈维眉头一挑，手松了松，宁亚一下子坐起来扑入他的怀里。 …… 哈维手僵在半空，冷笑道：“你以为这样我就当一切都没发生？” 宁亚道：“不是我。” 哈维道：“你要我相信你蠢得被一只章鱼挟持？” 宁亚呆了呆，慢慢地坐直身体，眼中光芒闪烁，慢慢地暗淡下去，扶住了脑袋。 哈维道：“又怎么了？” “头痛。” 哈维抬起他的下巴。 宁亚嘴唇发白，额头冒汗，好似痛得狠了，睫毛都微微地颤抖着。 “戏演得不错。”哈维站起来，一把拉起他。 宁亚踉跄了一下，抬手想要挣脱哈维，却看到自己手里抓着个东西——近透明的面具，又薄又轻盈。 “这是什么？”哈维拿过来，翻来覆去地看。 宁亚下意识地说：“给你。” 哈维动作一滞，抬头看他：“你真的给我？” 宁亚点头，眼睛里闪烁着不加掩饰的讨好。清醒之后，他的眼睛时不时地追着哈维，好似这世上只有这一个人可以融入他的眼睛里。 哈维眯起眼睛：“不后悔？” “嗯。” 哈维手指在面具上摩挲了一下，嗤笑着丢回给他，嗤笑道：“乱七八糟的东西，谁稀罕。” 宁亚仔细看面具，左右竟不对称。 半张脸高冷，半张脸阴柔。 脑袋疼痛的更加厉害。 他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回头。墙上好似一道灰蒙蒙的门，又好似一堵灰蒙蒙的墙。 “跟上。”已经走出七八步的哈维不耐烦地说。 “好的。”宁亚急忙追上去。 哈维快步在前面走，宁亚小碎步在后面追，手还不停地摆弄着身上的衣服，仿佛怎么穿都不舒服。等宁亚从石洞出来，哈维手指了指石洞。树林里的黑暗就如潮水一般涌入山洞里。 等哈维和宁亚从山上下来，就听轰隆一声，这座山从顶部坍塌，很快就矮了下来。 接下来的一路都顺利无比，再也没有魔兽出来咆哮。 哈维带着宁亚回到船上，渔民正靠在船边睡得欢。 宁亚看着他，眼睛眨了眨，突然蹲到渔民身边，推他：“不是让你别睡觉的吗？” 他后面，哈维眸光一沉，又不动声色地将视线挪开。 渔民醒来，看到哈维和宁亚平安无事，不胜欢喜，至于还少了一个谁……管它呢。最重要的是离开这里。渔民睡了一觉，精神头正好，双手飞快地摇桨。 哈维暗中送了一道推力，船走得更快。 回到岸上，正好天亮。 渔民从船上跳下，如获新生，对宁亚和哈维的态度殷勤了不少，还特意邀请他们去自己家吃饭。 宁亚婉言谢绝。 哈维和他刚离开海滩，就被一群士兵围住了。一个士兵拿着画像，放在他们的脸边比对。 宁亚看了看，认得出是画像上的一个是哈维，虽然短鼻歪嘴，但那目中无人的架势惟妙惟肖，让他再也想不出第二个人来。倒是另一幅画上的，丑得惊天动地，让他实在不想认领。 哈维倒是落落大方地认了，任由士兵将他们送上马车，一路押送去了珍珠群岛总督府。路上，宁亚看着哈维，就傻看着，什么也不说。 哈维被他看烦了，忍不住踢了他一脚。 宁亚低头，盯着裤腿看了会儿，慢吞吞地拍了拍：“弄脏了。” 哈维冷哼：“不想弄脏，那就别穿。” 宁亚摇头，眼里闪过一丝惆怅，可看着哈维还是满心欢喜的样子。 再怎么告诫自己铁石心肠，看他这副样子，也有些心软。 好在总督府很快到了，没机会让他展示什么叫三分钟热度，什么叫外强中干。 故地重游，也没什么特别的心情。 宁亚和哈维都目不斜视地穿过了大门往里走。还没走几步，尖锐的女高音就穿过高度的限制，从上往下地冲击过来。贝杨思提着裙子，快步从楼梯上走下来，眼睛愤恨地看着他们。 “你们两个骗子！” 烈焰红唇一张一合，占据了她脸的二分之一。 “你们竟然敢假冒皇帝特派使者来愚弄我！我绝对不会轻易地放过你们，皇帝陛下也不会！我可是他最敬爱的母亲的密友。萨曼塔皇后在珍珠群岛休养的时候，都是我逗她开心的！就凭着这个，你们两个就不会有好下场。” 宁亚肚子咕噜咕噜地响起来。 贝杨思嫌恶道：“你们该不会是哪里来的乞丐吧。” 宁亚摸着肚子，脸色有些不自然。 哈维说：“你在等西罗一世的命令？” “当然！陛下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等着瞧吧。他一定会为我出气的。”她趾高气扬地说。 哈维说：“好吧，我们边吃边等。” …… 什么叫边吃边等？ 贝杨思怒视着他：“我觉得你又开始愚弄我了。” 哈维说：“难道你希望尊贵的皇帝陛下过来审两具饿殍吗？” 贝杨思：“……” 还是给了吃的。 但绝不是什么好吃的。 贝杨思给他们的是自己最讨厌吃的羊肉和面包。 宁亚吃饭的姿势很优雅标准，哈维就看着。 贝杨思道：“你怕我下毒？” 哈维说：“你太高估自己了。” 贝杨思说：“那你为什么不敢吃？不是说边吃边等吗？” 哈维说：“所以他吃我等。” 贝杨思：“……”为什么听起来这么有道理？ 贝杨思总督一天没有寻欢作乐，托马城的民众就要怀疑她是不是生病了，两天没有出门，大街小巷到处都流传着她重病垂死的消息，到第三天，已经有人上门吊唁了。然后，贝杨思疯狂地寻找着两个年轻男子的消息传扬了出去，引起了广大关注。 所以，当人们听说那两个男子被找到了的时候，立刻有人上门瞻仰。 贝杨思觉得自己骗了男人半辈子，到头来却被男人三言两语骗得团团转，而且还不是床上，简直丢脸之极，死活不肯承认有这两个人。 哈维本着闲着也是闲着的精神，拉着宁亚出来见客。 看到哈维的时候，上门的几个贵妇眼睛都要直了。 对她们这一类自认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的人来说，哈维这种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的帅哥简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贝杨思冷眼旁观，有些幸灾乐祸。她太清楚哈维的战斗力。 果然，贵妇们刚凑过去打了个招呼，就听哈维冷冷地说：“滚开，丑八怪。” 第59章 神战遗迹（九） 贝杨思心里大呼过瘾。 不过贵妇们终日流连花丛，身经百战，什么样的大场面没见过，怎可能被人呵斥一句就退缩。 一个贵妇笑眯眯地说：“年纪大又怎么样？年纪大有年纪大的好处。” 哈维拿着眼睛斜视：“死得快，遗产多？” 贝杨思配合地发出一声嗤笑。 又一个少妇说：“你看你，一点也不识趣，得罪了贝杨思总督。现在落她的手里，一定要好好悔改，这样我们才有借口帮你求情呀。” 哈维翻了个白眼，连回答的欲|望都没有。 贵妇们连番逗他，都不为所动，大感没趣，觉得在贝杨思面前被下了面子，转头就开始说他坏话。 贝杨思对哈维的印象到是好转不少。他对她们也是这种态度，完全一视同仁，说明本事她惹人讨厌，而是哈维本身太奇葩，太不解风情。她敷衍着送走了贵妇，对哈维说：“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总督府的仆人！” 哈维坐在椅子上，手托着腮，斜眼看她，像看耍猴的。 贝杨思刚刚平息了几分的怒火又窜上来：“不答应就让你去坐牢！” 哈维面色微沉。被光明女神在奉神殿关了这么久，他对囚禁、坐牢之类的词语深恶痛绝，她的这句话恰恰踩在了他的底线上。 宁亚突然站起来：“你不能这样做。” 贝杨思眼珠子转向他，好似现在才发现屋子里还有这么一个人。也不能怪她，宁亚的气质虽然不错，可是站在哈维面前，就黯然失色得太容易让人忽略了。 她冷笑道：“我不能？” 宁亚说：“我是朗赞的王子。” 贝杨思道：“我是坎丁帝国的皇后，哈，好笑吗？” 宁亚好脾气地说：“一点都不，我想西罗和索索都不会高兴听到这句话。” 他提到西罗和索索的口气十分熟稔，可贝杨思被哈维骗了一次，心里早将他们都打上了坑蒙拐骗的标签，无论他们说什么，她一个字都不信。她说：“可惜，他们现在不在这儿，这里做主的人是我。” 管家突然走过来，在她耳边低语。 哈维耳朵一动，听到他说的是：“玛耳城城主到访。” 贝杨思皱眉：“他来做什么？”玛耳城被称为亡灵之城，是帝国特意分给亡灵法师居住的城市，而它的城主当然也是一位亡灵法师。 管家又低声说：“他是理查家族的人。” 贝杨思不屑地说：“那又怎么样呢？他早已没有继承的资格。”说归说，还是知道萨曼塔皇后过世之后，她的地位不再固若金汤，要是再得罪三大家族之一的理查家族，这总督就真的可能当到头了。之所以这么恨哈维，忽视她的魅力是一方面，另一方是他击中了她内心最恐惧的事。 “把他请进来。”她松了口。 管家很快出去，没多久，一个穿着灰色法师袍的少年缓步进来，年少得志，应是英姿勃发的样子，却一脸的沉稳内敛，眼睛甚至带着些许的沧桑。 “冒昧打扰，请总督阁下恕罪。”玛耳城主谦恭地说。 贝杨思一改刚才不屑的嘴脸，笑嘻嘻地迎上去，抱住了少年过于消瘦的身体，欣喜道：“千万别这么说，亲爱的法兰克，我可以这么叫你吗？我真是太高兴见到你了，要知道萨曼塔皇后当年提起帝国年轻有为的少年时，你可名列其中。我一直想找个机会亲自见一见你，你能来，这真是太好了。” 法兰克微微地牵动了一下嘴角。当初的萨曼塔皇后表面上支持西罗，暗地里却筹谋当女皇，火神会出现在梵瑞尔，也与她的勃勃野心脱不开关系。只不过后来她惨死，西罗看在死者已矣的份上，不想亲生母亲背负恶名，才将这件事隐瞒了下来，依旧给予她一个称职的皇后应有的荣耀。所以不管贝杨思说的是真是假，法兰克都不感到荣幸。 贝杨思道：“你难得来，我应该怎么招待你呢。先带你在托马城好好地转一圈，再去珍珠群岛怎么样？” 她还在喋喋不休，法兰克的注意力却已经转到在哈维和宁亚身上去了。 有种人，坐在那里，啥也不干，就比其他手舞足蹈的人更加吸引眼球。 忍不住又开始搔首弄姿的贝杨思说得口干舌燥，才发现唯一的听众心不在焉。 法兰克朝她露出歉意的笑容，走到哈维满前，恭敬地行礼：“陛下在寻找您。” 哈维嘲讽道：“也要把关到牢里去吗？” 贝杨思被一时的变化闹得回不过神来：“你认识他？他是谁？” 直接说黑暗神？ 当然不可以。 法兰克想起自己接到西罗来信时的惊异，尽管最后还是相信了，毕竟死神都见过了，再加一个黑暗神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神已经是很遥远的名词，哪怕东瑰漠和梵瑞尔都证明了神的威力，或者说，威胁。 “他是陛下的贵客。”他含蓄地说。 贝杨思还没有拎清，尖锐地说：“他假冒了陛下特派使者的名义，还将我囚禁在总督府里……” 哈维似笑非笑。 法兰克抿了抿唇，严肃地看着贝杨思。 贝杨思有不好的预感。 法兰克说：“恐怕我必须要执行他的命令了。” “什么？”她太正常，还是世界太疯狂？一个玛耳城的城主千里迢迢地跑过来，竟然是为了维护一个骗子？贝杨思怒气冲冲地说：“真相如你的愿啊，可惜你没有这么大的权力！” 法兰克什么都没说，只是拿出一根骨头做的权杖挥了挥，然后地底下就冒出一群骷髅。 贝杨思吓得惊声尖叫，在骷髅抓她胳膊的时候昏了过去。 法兰克让骷髅带她回房间，对哈维说：“失礼了。” 哈维笑道：“一点儿也不，我很喜欢看这种戏码。要是你演示一下她从人变成骷髅哦的过程，就更好了。” 法兰克不卑不亢地说：“我力有未逮。” 哈维说：“好戏结束了，观众也该散场了。”他站起来。 法兰克说：“陛下邀请您去梵瑞尔做客。” “哦，邀请。”哈维看着还没有离开的骷髅，“如果我不同意，是不是就会变成下一个女丑八怪。”他连贝杨思的名字都懒得记。 法兰克道：“您知道我做不到。” 哈维说：“既然不能，那我不去。” 法兰克看向宁亚。他记得西罗在信里提到，如果无法说服哈维，可以适当地求助宁亚。 哈维脸色微沉：“你为什么看他？你觉得我会为他改变主意？你觉得他能够说服我？你觉得他能影响我做的决定？”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声音近乎严厉。 宁亚脸色不变，微微地摇了摇头。 法兰克想了想，让开路。 哈维挑眉：“你不坚持一下？” 自从接管了玛耳城之后，他不但性子沉稳了很多，连话也少了很多。因为他最想与他说话的那个人，本身就是个闷葫芦，而他们之间有时候根本需要语言就能交流。 哈维又有点不高兴，带着宁亚走到门口，看到门口华丽的马车，二话不说就登了上去。 法兰克跟在他的身后，见状问道：“请问两位要去哪里？” 哈维说：“随便走走。” 法兰克愣了下，看向车夫——一个又瘦又高的青年。当两人目光相交时，青年融化了眼里的冰冷，露出微微的暖意，然后点了点头，继续抓着缰绳，看着前方。 法兰克笑了笑，坐上了马车。 马车驶出托马城，北上。 哈维好似真的说随便就随便，压根没有关心他打算去什么地方，而宁亚也不。无论去哪里，到哪里，在哪里，他的眼睛都追随着哈维。 法兰克几次想与他搭话，还没有开口，就感受到哈维扫过来的冷厉目光，久而久之，也就放弃了打算。 不过晚上歇息的时候，他特意写了封信，让骷髅带给托马城的城主。西罗登基之后，一直不动声色地铲除着萨曼塔皇后留下的势力，动静大能折腾的，早就被拿下了，对于贝杨思，西罗本来想过阵子再收拾，毕竟她没用归没用，也是萨曼塔皇后势力的一面旗帜，她飘扬着，就显示着西罗对母亲的尊重。但是哈维既然出手了，为免贝杨思上蹿下跳的折腾，就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关于贝杨思，西罗与托马城主早就达成了默契，这在西罗的亲信中并不算秘密，所以他不担心这封信会被阳奉阴违。 马车走了几天，哈维总算有兴趣打破沉静，和法兰克说话了。 “最近梦大陆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吗？”他说。 法兰克想了想说：“有的。沙曼里尔的皇帝陛下驾崩，雷哲三世即位。”换做以往，常年的对手国换上了一位看上去比较靠谱的君主，对坎丁帝国君臣来说并不是好消息。可当他们拥有共同的敌人时，能有一个不是猪的队友，实在是让人庆幸的事。 第60章 神战遗迹（十） 哈维笑了笑：“并不是很讨人喜欢的东西，走到哪里就破坏到哪里。” 法兰克道：“您说得没错，它和神圣骑士团一起大闹纳比斯监狱，轰动了博特城。” 哈维扬眉：“和神圣骑士团一起……” 法兰克顺势问道：“您认为，会是光明女神授意的吗？”这个问题一举两得。既问了光明女神的动向，也问了龙的立场。 哈维说：“谁知道呢，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 法兰克干脆直白地问道：“能透露更多关于神的消息吗？” 哈维说：“你想知道什么？” “所有能帮助我们安定生活的消息。” 哈维道：“你现在防备的诸神也曾经安定地生活在你们生活的土地上，他们想要的也只是安定生活。” 法兰克说：“将他们困在东瑰漠的并不是人类。” 哈维盯着他，半天才慢慢地露出笑容：“其实，要讲什么道理呢？就是抢地盘。坎丁帝国和沙曼里尔的斗争不也很激烈吗？不过你们现在要联合起来了，东瑰漠的诸神可不是好对付的，要团结起来统一指挥。” 一直沉默的宁亚突然开口道：“朗赞愿意和坎丁帝国结盟。” 法兰克冲他露出微笑。 哈维面容冷了冷，不再说话。 尽管出现在哈维面前的只有一个导游——法兰克，一个车夫——不说话的青年，但是沿路却安插了数以百计传递消息、安排食宿、暗中保护的人员。哈维和宁亚的衣食住行被照顾得妥妥当当。甚至为了让他们保持身心愉悦，路线也是挑过的，确保风景优美，鸟语花香，没有不识相的人跑出来碍事。 之前哈维的心情看起来也的确不错，但是今天绝对算例外。 自从宁亚表达了与坎丁帝国结盟的意愿之后，哈维的脸色就没有晴过。法兰克不得不胡思乱想，难道哈维不愿意朗赞和坎丁帝国联盟？透过现象看本质，黑暗神的本意是否并不想让人类团结强大，刚才的话只是用来忽悠他的？他知道自己对政治的敏锐度不及西罗，立刻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写信告知西罗。 另一面，哈维下榻法兰克临时征用的豪宅，宁亚一言不发地跟在他后面。前几天，哈维在进房间前会让宁亚离开，但这次没有，还特意开着门，显然是留给他的。 宁亚在门口站了站，硬着头皮往里走。 他刚进门，门就关上了。 哈维站在镜子面前。镜子诚实地反映着后面发生的事，门关上的刹那，宁亚有一瞬间的局促，但很快镇定了下来，无声地望着哈维的背影。 他越是这样，哈维越是生气。 这世上最可恶的绝不是指着鼻子对你破口大骂的人，这种人直接弄死了事，反而不费心，最可恶的是那种人，一边唱着你的反调，一边一脸无辜。 哈唯以前觉得自己挺可恶，现在才知道一山还有一山高。 他垂眸，收敛了怒气，转过身来的时候，还冲着宁亚笑了笑。 宁亚眼睛一亮。 哈唯说：“干得真不错！丑八怪找死的时候，你跳出来表明身份，我算你怜香惜玉。刚刚我要招纳坎丁帝国的时候，你又跳出来和他们联盟，这次算什么？我还应该为你找什么样的借口？” 宁亚道：“我并不是……” “不是同情人类？还是没有恢复记忆？” 宁亚脸色白了一层，半晌才道：“你可以再洗掉我的记忆，全部也可以。” “全部也可以？听起来真慷慨啊。”哈维脸上还在笑，笑得空气都变得阴森起来：“不过，是否记忆对你来说有什么区别呢？当你是光之子，你喜欢人类帮助人类，当你是宁亚，还是站在人类一边。当你是光之子，你选择了背叛我，当你不是……你一样背叛我。” 宁亚身体猛然弹起，在天花板上撞了一下，又落在地上，发出重物撞击的声音。 宁亚趴在地上，手脚慢慢地动了下，又停下了。 哈维说：“起来。” 宁亚手撑着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哈维说：“什么时候恢复的？” 宁亚说：“乌云岛的山洞里。那里藏着一支由死在女神手下亡魂组成的亡灵大军。它们一离开门，死神坐下的神兽就会将记忆还给他们。我误闯了进去，才恢复记忆的。” 记忆太混乱，光之子的，宁亚的，乱七八糟地搅成了一团，以至于醒来的时候并不十分清醒，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那就太好了。” 哈维的笑容慢慢地收敛起来，冷冷地说：“总算可以算旧账了。” 他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说服自己，如果宁亚只是宁亚，并且永远不背叛自己的话，关于光之子的事他可以不再提起。所以，在宁亚知道了自己光之子的身份，并且亲口承诺愿意永远当宁亚的时候，他违背了自己一贯以牙还牙的原则，竟然真的相信了，抹去了他的记忆，给他机会重新开始。 可是结果呢？ 山峰上，宁亚望向自己的犹豫眼神就是最好的巴掌。 是，在动作上他和死章鱼有过拉扯，那又怎么样，他的眼神清楚明白地写着动摇。 早就应该明悟，无论自己对他再怎么好，他都是若娜孵出来的，轻信所谓的姐姐而失去先机的自己只能吞咽下这个苦果。 如果说他原本对若娜的恨意只有七八分，看着眼前的宁亚，恨意就翻了番。 他和若娜没有父母，所谓的姐弟也是因为各自的神力属性而被创世神定下的。因此，他曾经以为，他和若娜就像金币的两面，不可或缺，任何时候都应该并肩作战。可是光之子的出现告诉了他，自己是多么的天真。 光之子的前身是一颗神蛋，是创世神送给他和若娜共同培育的神宠，目的是更好的维系他们姐弟之间的感情。哈维从一开始就不掩饰自己对这颗蛋的热情。所以，当若娜说，如果他能够在双子岛建立一条无人能够通过的试炼之路就放弃孵蛋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为了证明试炼之路的确无人通过，他甚至还找到自己的信徒，以黑暗教皇为诱惑，让他亲自测试过，答案都是满意的。可当他回来要求若娜兑现承诺时，他看到了光之子。 浑身上下都是光明气息的光之子！ 这是哈维第一次感受到背叛，刻骨铭心。 若娜解释是不小心，为了补偿，她让光之子跟在哈维的身边。 自己心心念念的宠物变成了别人家的，哪怕跟着自己，身上的气息也让人厌恶，这种感觉绝对是折磨。不过哈维并不是随随便便就会和一个与自己战斗力差不多大的神祗翻脸的单纯神。他压抑住了不满，对光之子进行了潜移默化的洗脑，传授它知识。 可惜，光之子终究没有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它明白了自己性别的尴尬，于是用光遮住了自己的脸孔和身体，以至于大多数神祗只见过一团光。 它向往人类的生活，一有空就会跑去偷窥人类，还会暗中伸出援手，帮助他们解决困难。 它亲近光明女神，时不时去光明神殿找她。 哈维一直觉得自己聪明绝顶，可是在光之子身上，他感受了完完全全的挫败。很长一段时间，哈维都很不待见它，认为它是养不熟的狼。可是真的不见，心里又惦记着，总是不由自主地跑去找它。反复的情绪久了，他就放弃了挣扎，干脆将光之子锁在自己身边。 许是日夜想对久了，光之子对他的态度有所变化，让哈维觉得自己并不是单方面的付出，直到…… 他瞪着宁亚，毫不掩饰内心的恨意。 宁亚脸色发白，目光却很坦然。 哈维说：“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出卖了我的你立下了大功，不应该深受若娜器重吗？为什么会变成这幅样子？” 宁亚摇摇头道：“我没有。” 哈维道：“你猜这次我还会不会相信你？” “真的没有。”脸色已经白得近乎透明了，宁亚依旧固执地瞪大眼睛看着哈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我没有。” 哈维察觉到内心出现一丝疑问的裂痕，不自禁地低咒了一声。 因为光之子，哈维和若娜仅维持表面的和谐，毕竟另一头还有死神在虎视眈眈，贸然绝交，对谁都没有好处，但实际上，关系早已不如以往。光明女神与死神大战大获全胜之后，在东瑰漠宴请功臣。这是光明女神和哈维最后一次合作，他们联合杀戮之神，将庆功的诸神全部囚禁在东瑰漠里，准备独霸梦大陆。 所谓独霸，就是说，这有一个能笑到最后。 哈维、司顿……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最终是光明女神笑到了最后。不过哈维既然有了防备，当然不会不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他利用分神，从自己的身体里脱离了出来，逃出东瑰漠，前往光明神殿找光之子。 第61章 风雨前夕（一） 现在想想，将光之子交给自己，根本就是若娜的阴谋。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在陪伴光之子，当然没精力再去培植自己的势力，所以，到了最后时刻，能够求助的人列成表格，也只有光之子一个人。 那时候的他是打算带上光之子去试炼之路的。那里有他安排的黑暗生物，算是他的大本营，但没想到的是，他顺着光之子的气息，一脚踏进若娜预先安排好的陷阱里，被囚禁在光明神殿上百年！ 想到这些年受得委屈和折磨，心里刚生出来的那点怜惜立刻化为乌有。 他说：“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的蛋壳会在奉神殿里？” 光之子从神蛋中孵化之后，蛋壳在光明之力的作用下，变成了光环。平日里光之子被光环笼罩，其实就是它的蛋壳，可以说是它的皮肤和衣服，寸步不离。 后来，他在封印里无所事事，每天就想着怎么炼化它，将它转为黑暗之力，最后还是失败了，只剩下拳头大小的一小团。那时候被关得太寂寞，也想着有东西陪陪自己，就留下了，没想到后来这一小团又兴风作浪，揭穿了宁亚光之子的身份。 如果波卡在这里，恐怕还要告上一状。要不是光团当着哈维的面“自杀”时，故意留下了一小点，默默地跟着宁亚，并且在乌云岛上的石洞里钻了出来，也许他们根本就不会惊动公正之神和报应之神留下的神器，更不会将亡灵军团放出来，让宁亚恢复了光之子的记忆。 宁亚痴迷地看着他：“我想以后都跟着你。女神说，要留下蛋壳作纪念。” 哈维眯起眼睛：“你以为我现在还会相信你吗？” 宁亚道：“不相信也没关系。” 哈维勃然大怒：“难道我的想法对你来说一点儿也不重要？” 宁亚并没有反驳他的话，固执地看着他。 这时候哈维倒体会出他的意思了。他是说，不管自己是否相信，他都会跟着自己。 哈维说：“我为什么要带着一个随时都可能背叛自己的人？” 宁亚说：“你拥有光明神格和黑暗神格，随时可以杀了我。” 最生气的时候，哈维不是没想过将这个让自己心烦意乱的东西送去见死神，可是自己想是一回事，从他的嘴巴里说出来是另一回事。哈维又有些不高兴了。“你真是忠心耿耿，知道若娜失去了神格，还愿意为她出生入死。” 宁亚说：“不，她赐予我的我已经还请了，以后，我就跟着你，只跟着你。” 说得好听！ 当初是谁信誓旦旦地说，从今以后，我就是宁亚，只是宁亚。结果又怎么样呢？都和他开始叙旧了。 哈维瞪着他：“你是怎么还的？她的神格为什么在你的身体里？” 宁亚说：“公正之神丹史和报应之神博努西对她进行了‘审判’和‘惩戒’，虽然她想了各种办法来拖延，但是，始终无法消除。从东瑰漠回来之后，她的神力消耗巨大，终于压制不住了。所以……” 哈维很高兴听到对手倒霉，眉飞色舞地问：“所以怎么样？” 宁亚说：“所以她将神格转移到了我身上。” 神格是神的标志，也是审判之力和惩戒之力选择对象的衡量条件，于是，它被逐出神族，转身为人。至于“剥夺光明女神的资格”对它来说，是毫无影响的。 能够成为朗赞的小王子，宁亚觉得自己运气极好，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死神的功劳，多半是没有的，要不是那时候身上的光明气息被完全消除，而诸神又没有见过他的本来面目，死神绝对会为他找一个梦大陆独一无二的悲惨身世。 这个答案哈维早在取出他心脏里的神格时就已经猜到了，只是没想到原因是为了躲避公正之神的“审判”和报应之神的“惩戒”，刚刚还恨着宁亚的背叛，一转眼又有些心疼。哈维也对自己毫不受控的心情束手无策。 哈维转移话题，不让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宁亚的身上：“她甘心失去神格？”任何神祗都不会甘心失去神格吧，更不用说野心勃勃的若娜。他抛弃身体和神格，用分|身逃离东瑰漠是逼不得已，等取回身体和神格时那如获新生般的喜悦他到现在都记忆犹新。他不信若娜能洒脱。“她是不是找到了替代的神格？” 要不是若娜发现用来囚禁诸神的牢笼封印不够坚固，不得不用黑暗神格为阵眼，想必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笑纳。 神格是神祗的神力所在，就像国家要抢土地，人类要争财富，神当然也掠夺过其他神的神格，只是混战了一场之后发现抢来也没什么用，大多数神祗才就此作罢。 他和若娜当然不在绝大多数之列。 经过不断的试验，他们发现神格能够被转移的两大条件。 一是同属性。 比如光明女神和光之子，黑暗神和光明神，水神和海神皇等。 但是这种转移是寄存式的。 又比如哈维身怀的黑暗神格和光明神格，黑暗神格是长在身体里的，不能随意拿出来，光明神格则是寄放在身体里，想拿出来就能拿出来。 二是同血源。 这个发现要从大地之母和战神的结合开始说，他们自由恋爱，生下了一个孩子，天生的神格为怒火神格，于是他被默认为怒火神。后来，战神自认为战功累累，不甘屈居于四大神王之下，有意自封为第五神王，被光明女神联合哈维暗中杀害。大地之母取出他的神格，交给了怒火神，原本是作纪念，谁知怒火神竟然吸收了，进化为杀戮之神。 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除了他、若娜和司顿之外，只有大地之母知道。大地之母立刻勾引大力神，想要生下孩子，再进行试验，被光明女神灭口。 可以想象，一旦这件事被诸神知道，本就斗得不可开交的神族会变成什么模样。到处是滥|交和生子，然后父母与子女互相争夺神格，拼得你死我活。 这绝对不是想当老大的光明女神和哈维所乐意见到的。 更何况，诸神强大了，受到威胁的还是他们。 司顿突然变成杀戮神的理由，被光明之神以战神死后世界缺少战斗神祗而被创世神补缺为由糊弄了过去。既然是子承父业，天生天养的神祗们当然也没了指望。不但没指望，还不敢轻易地生儿育女，谁知道会不会生出逆子，为了补缺将自己干掉。 如此一来，诸神倒是消停，但是从若娜对司顿下手来看，哈维肯定她对他体内进化的神格十分介怀。 按道理说，司顿被她迷得神魂颠倒，言听计从，完全没有必要对他下手，可她不但下手了，还联合了哈维。也就是说，在这场神战中，她先和哈维一起干掉了公正之神、报应之神和希望之神三大监管之神，再联合诸神打败了死神，保住了梦大陆的最高话语权。然后，在东瑰漠的庆功宴上，她与哈维、司顿一起用第一道封印囚禁了诸神。最后，她与哈维一道将司顿囚禁在东瑰漠第二道封印里。 总的来说，她和哈维为人类的崛起做出了杰出贡献。 他们真的爱人类爱到不惜背叛神族？ 当然不是。 在她和哈维眼里，人类弱得不堪一击，用来当奴仆使唤最好。没看见桀骜难管的魔兽都被他们利用人类关在了梦魇林，龙也被忽悠得待在了双子岛。 如果他和若娜没有翻脸，若娜没有受到“审判”和“惩戒”，梦大陆早已是他们的天下。 这真的是神算不如人算。 众神内斗了这么久，最后得到便宜的却是人类。 幸好，他拿回了身体和神格，还“获赠”光明神格，相信在不久的将来，等他处理掉东瑰漠那群蠢货，成为人类的英雄之后，梦大陆就会变成他的囊中物。 “若娜现在在哪里？”他问。 宁亚说：“我不知道。”的确不知道，他得到光明神格之后，就直接被转生了，光明女神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真的一无所知。 哈维一阵胸闷。 没想到司顿被诸神知道得多一点，他比司顿知道得多一点，宁亚比他知道得多一点，却都不是全部，要知道最后的结果，看来只有找到若娜再说了。 这么说来，他也许应该把精力放回光明神殿，尤其是，刚刚历险归来的团长上。 虽然他带着宁亚离开了光明神殿，但是留了分|身坐镇，以免教皇抽风，想要见光之子时找不到人，大惊小怪。不过自从上次对教皇下手之后，教皇的身体就每况日下，倒是没什么精力来折腾光之子。而菲达也正潜心准备夺取教皇之位的事宜，需要光之子出现的机会并不多。而最让他在意的那次，却是去乌云岛之前。 第62章 风雨前夕（二） 虽然拿到了光明神格，但若娜行踪成谜，始终让哈维放心不在。他与她从出生认识到现在，知道她的可怕之处并不在于神格，而是她的生命。只要活着，不管她是神是人，有无记忆，都是一个威胁。 不过梦大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找个妥帖的藏身处也不容易。东瑰漠到处是敌人，若娜绝不会去，梦魇林是魔兽的地盘，与诸神也有过节，若娜藏在那里，魔兽绝不会像现在这么安宁。哈维原本以为她藏在西瑰漠，那里虽然是亡灵法师的大本营，但地广人稀，加上死神多年不见，是最适合藏身的地方了。但教皇亲自走了一趟，也没有任何结果。接下来是有双子岛。 为了验证，菲达特派神圣骑士团兼影子骑士团团长克莱斯前往双子岛。尽管克莱斯修炼的是光明斗气，但为人性格与光明沾不上半点关系，很对黑暗生物的胃口。菲达断言，要是梦大陆还有一个人能够通过试炼之路的重重考验，成为前无古人的龙骑士，那么非克莱斯莫属。 克莱斯用行动验证了菲达的眼光。 他带着龙回到了光明神殿。 哈维特意与他见了一面。因为种种原因，双方没有深入交谈，但他有预感，克莱斯会带给他惊喜。 他希望若娜藏在试炼之路上，如果不在，就不得不把目光对准海洋，这是他不想看到的——在即将把梦大陆收入囊中的关键时刻，他不想节外生枝。 任何的隐患都应该掐死在萌芽里。 宁亚感觉到哈维的目光看过来，眼睛立刻流露出期盼。 哈维说：“我给过你很多机会，你都没有把握住。不管是什么原因，总之，不是情商就是智商。” 宁亚无话可说。 哈维说：“我可以再给你机会，却不会像之前那么好的条件了，你要考虑清楚。”说是考虑清楚，眼神却霸道得并不留给他任何余地。 宁亚不假思索地点头。 他的表现总算让哈维有几分满意，口气缓和下来：“我要你立誓，成为我的神仆。” 神仆与神宠不同。神宠拥有神的力量，犹如臣子。而神仆却束缚于向神立下的誓言，犹如奴隶。两者的差别，无异天地。 宁亚低头想了想，哈维顿时不高兴了：“你在犹豫？” 如果是光之子，他会毫不犹豫。可他是宁亚，朗赞的王子，就不得不考虑国家的立场。 思考只是片刻，他很快做出决定，点了点头。 在他还是光之子的时候，就已经做出了决定——哪怕放弃神力，放弃生命，也要追随黑暗神。所以，这次的选择根本就不叫选择。他可以放弃宁亚的身份，继续当光之子。 他不是朗赞唯一的继承人，却是唯一一个愿意无怨无悔地站在哈维身后的人。 哈维对他刚才的犹豫很是介怀，阴阳怪气地提醒道：“确定吗？” 宁亚露出笑容，郑重地点头。 他的笑容让哈维有一瞬间的怔忡。遇到宁亚以来，哈维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光之子独有的欢快。朗赞的灾难和王子的身份给宁亚太沉重的枷锁，以至于他就算是笑，也带着若有似无的阴霾。而光之子在度过两人的磨合期之后，就常常在独处的时候露出天真而阳光的笑容。有时是自己说了笑话，有时是因为玩得开心。 哈维收敛心神，别开目光道：“那就举行仪式吧。” 所谓的受仆仪式，不过是宁亚在哈维的面前心甘情愿地立下誓言，成为黑暗神的仆人，永不背叛，然后哈维降下黑暗神力来约束誓言。一旦宁亚违背誓言，神力会直接扼杀他。 仪式结束后，哈维的脸上总算雨过天晴，甚至在第二天出发时好心情的和法兰克打招呼。就是今天路上不太太平，马车总是颠簸。 哈维看宁亚颠得东摇西摆的，干脆伸手一搂，将人拥在怀里。 宁亚愣了下，看了看法兰克。 法兰克立马觉得自己多余，找了个借口去前面和车夫一起坐着了。 说也怪，他出去之后，路就平坦得跟东西压过似的。 哈维也没松手，就这么一路抱到了晚上。 下车时，维持一个姿势太久的宁亚走路有些踉跄。 哈维调侃道：“看来路还是不平坦啊。” 宁亚脸色微红，看着他的目光极为明亮。 哈维一个没忍住，又将人一路抱回了房间。 重建中的梵瑞尔可以用日新月异来形容，上次看到的街景这次再看，又有不同。 与哈维和好后，宁亚就放下了心事，此时好奇地趴在窗户上看个不停。 哈维曾经很不愿意他恢复光之子的记忆，可是注意到他身上出现越来越多属于光之子的动作和表情时，又乐见其成。与宁亚相比，光之子虽然生活在尔虞我诈的众神时代里，却因为他和若娜的保护，一直都活得很开心自在。 马车直入皇宫。 收到消息的西罗亲自在宫殿门口迎接。对于这些表面功夫，他一向做得滴水不漏。 哈维拉着宁亚下马车。 西罗微笑道：“上次分别得太匆忙，未能尽地主之谊，我深以为憾。” 哈维说：“很久以前，奥古帝国的皇帝也说过相似的话。” 西罗道：“历史看似相似，却总会有不同的结果。” 哈维说：“在大变故面前，小细节总是被人忽略不计。” 两人一边不着痕迹地交锋，一边进入会客厅。 跟在西罗身后的宁亚很惊奇。他认识的哈维并没有这么好的耐心和脾气与别人兜兜转转地玩文字游戏，要不就自己闭嘴，要不让对方闭嘴，对于实力远不及自己的人，他的解决方式总是简单而粗暴。 这次，他对西罗的态度简直称得上纵容。 会出现这样的情况，通常只有一个解释，对方有利用价值。 恢复记忆的宁亚对哈维的了解更胜以往，对他的所作所为和目的隐隐有了推测。如果推测为真，哈维的好脾气会持续很久，甚至，有求必应。 果然，真的进入话题之后，哈维表现得很配合。不但主动提醒他们注意东瑰漠的动向，预测诸神很快就会出来，还爽快地答应提供诸神的资料。 谈完之后，西罗谨慎地开口：“大人是否有开设神殿的意愿？若是有，坎丁帝国乐意效劳。” 以光明女神为例，神最后的目的大抵都是广开宫殿，广收信徒。 哈维不置可否：“我还在考虑。” 西罗道：“尽管对您而言，人类的力量有限，但我们都有一颗感恩的心。”他这么说，当然不是真的急吼吼地想要报恩，而是哈维迟迟不肯表露目的，让他担心对方图谋得太大，别说坎丁帝国，就算人类都无法承受，所以才一再的试探。 哈维说：“放心，需要你的时候想不帮忙也不行。” 这句话让西罗心下微沉。 谈话结束后，哈维和宁亚回房间休息，西罗召见海登、法兰克、奥迪斯。 法兰克将路上发生的事简明扼要的说了，也说了宁亚和他与众不同的互动，以及哈维对龙流露出来的兴趣。 哈维和宁亚的关系让西罗的心神微定。 他记得在朗赞出事的时候，宁亚曾去圣帕德斯向众人求助。他也是被求助的对象之一。一个对国家拥有这么强烈责任感的人，想来也不会轻易被感情冲昏头脑。有他在哈维身边吹枕头风，也许人类和哈维的关系不会变成他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比起性格多疑的西罗，海登放松得多，还安慰他：“该来的总是躲不了。” 西罗转移了话题：“具兰呢？” 知道东瑰漠诸神可能会成为人类公敌之后，西罗就制定了一份详细的梦大陆各大势力规划图。图内明显地指明了哪些国家的哪些人可以成为战友，哪些国家哪些人必然会成为拖后腿的，必须铲除。 如今，沙曼里尔皇位纷争已经进入白热化。换做以前，为免沙曼里尔国力强大，他一定会暗中派人去沙曼里尔扶持一个昏庸无能的傀儡，可是眼下他却要考虑猪队友会不会害得全人类全军覆没。 思量再三，他决定静观其变，沙曼里尔这部分先放下了。 接下来是具兰。 具兰是索索的祖国。作为具兰王位的第二顺位继承人，索索不但没有继承人王位，还被多次追杀。因为西罗收留了索索并且立他为后，令具兰现任国王和王后大为不满，所以两国关系现在糟糕至极。 如果是和平时期，西罗一点儿也不会担心，反正以具兰两口子的智商怎么都不会掀起风浪来，可现在是非常时期，他绝对不能为自己，为坎丁帝国，为整个人类留下隐患。 在不久之前，他已经派人进入具兰，准备刺杀普多和玛丽娜王后，如今，差不多到了该收网的时候。 海登说：“准备就绪。” 第63章 风雨前夕（三） 这件事原本不必惊动海登亲自出马，但时间紧迫，为求万无一失，西罗还是派他全权指挥。 西罗道：“有康奈尔大王子的消息吗？” 海登道：“罗德已经找到了他的尸骨，确认死亡。” 西罗皱眉道：“罗德一个人离开了梵瑞尔？” 海登道：“侯赛全程陪同。”侯赛是帝都守卫指挥官，也是刺杀普多和马丽娜行动的执行官。 “从现在开始，不要让罗德离开蒙德拉的视线，不要让蒙德拉离开你的视线。”西罗说。 海登无奈地摊手：“可以只做其中之一吗？” 西罗道：“我们需要罗德手上的噬魂兽。” 海登当然也知道，只是习惯性地抱怨一下：“其他国家有消息了吗？” 西罗道：“比亚各答应了结盟。” “只是比亚各？”比亚各是坎丁帝国的盟国，一向同进退，对于他们的选择，海登毫不意外。 法兰克说：“还有朗赞。” 西罗闭了闭眼睛。如果事情真的像哈维说得那么严重，那么他们目前的准备是远远不够的。 “询问一下圣帕德斯的最新消息。” 哈维闭着眼睛，听完西罗他们开的小会议，嘴角似笑非笑地扬起。人类的实力越弱，就越要依仗他，依仗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早就会成为人类的支柱，离开它就会全面崩塌。 届时，他就是梦大陆唯一的神！ 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躺在床上安睡的宁亚的脸颊。 宁亚不安地动了动，眉头微微皱起。 哈维手指轻轻地点了点他的额头，低下头，附在他耳边，轻轻地吹了一口气。 宁亚动了动脑袋，翻身将耳朵压住了枕头。 哈维又去戳他的后颈。 宁亚将被子拉过头，埋住了脑袋。 哈维枯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趣，又掀开被子去逗弄他。 宁亚终于睁开眼睛，疑惑地看着哈维停在他笔尖，还来不及收回的手。 哈维泰然自若地擦了下他的鼻子：“睡得冒汗了。” 宁亚伸了个懒腰坐起来：“早上了？” “不，刚入夜。” “……”宁亚道：“你不想睡？”神不存在睡不睡得着，只有想不想睡觉。 “嗯。”在奉神殿里睡得太多，哈维宁可什么也不做，睁着眼睛发呆，也不愿意躺下来睡觉。 宁亚坐起来：“我陪你。” 哈维看他困得迷迷糊糊，还努力睁大眼睛的模样，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嘴唇，宁亚顺从地抱住了他，然后…… 一夜过去。 早餐由索索作陪，十分丰盛。 哈维从眼角到的发丝，都刻着满意，倒是宁亚看上去有些精神不济，眼角时不时地含着泪花，吃东西的动作也很缓慢。还是哈维看不过眼，将他的盘子端到自己面前，一口口地喂他。 宁亚起初有些害羞，见索索一脸坦然，想起他和西罗的关系，这才放开了。 用过早餐，哈维提出离开。 许是哈维这些日子表现得太过平易近人，推翻了神祗高高在上不近人情的形象，索索不假思索地开口挽留。 宁亚知道哈维一定是想要回去光明神殿，说：“我们也需要做准备。” 索索善解人意地没有多问，让自己的近卫队队长基恩亲自护送到魔法公会的传送魔法阵。 眨眼功夫，哈维和宁亚就回到了桑图的尼尔城。 到尼尔城之后，哈维并没有马上回光明神殿，而是在附近找了一家旅馆住了下来。当夜，菲达亲自赶来旅馆。他来得匆忙，身上还穿着八级神祭祀的正装，那一身光明的气息，让宁亚精神一震。当了太久的光之子，他对光明的气息有着本能的敏感。 哈维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菲达说：“教皇已经开始准备身后事了。” 哈维说：“他上次逃过一劫，这次应该会有所准备。” 菲达微微一笑，带几分嘲弄和不屑：“他正积极地游说我和索菲罗相信，只要我们干掉彼此，就能登上教皇的宝座。” 哈维道：“索菲罗当然会相信。” 菲达也很是无奈：“是的。他现在像防狼一样地防着我。” “那你要小心，不要把尾巴露出来。” “您放心。” 哈维说：“我需要一批人盯着梦大陆的各方势力。” 菲达说：“我可以派遣影子骑士团……” “不。”哈维打断他，“我需要新人。” 菲达有些不解。新人上路，难免差错，而影子骑士团的团员身经百战，必然更适合刺探情报这种工作。 哈维说：“影子骑士团的团长是克莱斯。” 菲达道：“您担心克莱斯在团里安插眼线。” 哈维道：“他是一个人才。” “的确是。所以我当初才会极力说服教皇，破格将他从冒险者公会提拔到影子骑士团，并兼任神圣骑士团团长。”菲达的口气里带着一丝自豪。他加入光明神殿这么很久，除了自己步步高升，一步步地走到八级神祭祀之外，最大的成就就是暗中提携了克莱斯。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菲达就确定，他一定能受到黑暗神的赏识。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哈维说：“是人才就要收归己用。” 菲达说：“他身上中了黑暗锁链。” 哈维微笑道：“有些人虽然很蠢但运气总是不错，不但能够从试炼之路出来，还带来了惊喜，我很期待他下一步能做到什么程度。” 菲达说：“我会密切关注他的动静。” 哈维点了点头。 菲达离开之后，哈维将趴在桌边睡觉的宁亚抱到床上，亲自脱了鞋袜，盯着那双白嫩的小脚看了半天。不得不说，宁亚除了面容稍嫌平凡之外，身体每处都长得极好看，腰细臀圆腿直脚小，皮肤也又白又细腻。 他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脚面的肌肤。 宁亚皮肤起了一颗颗的鸡皮疙瘩，愣是硬撑着不睁开眼睛，直到哈维在他脚底挠了一下，才憋不住地缩了缩腿。 睁开眼，哈维抓着他的脚，斜眼看他：“舍得醒了。” 宁亚抱着被子：“太困了。” “那就做点容易精神的事。” 接下来的几天，哈维完全体现出一个有钱有闲无所事事的人一天能够过得有多么无聊。他带着宁亚逛尼尔城，去酒吧，听八卦，有时候拳头发痒了还和人打架。 初时宁亚会忍不住劝说，后来发现哈维就是逗他们玩，并没有下毒手，才由他去了。依哈维的性格，越是不让他干的事情他越要干。倒不是为了争一口气，而是喜欢看对方生气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去得多了，酒吧老板和常客也都认识他们，等闲不会上门找揍。 这一天，哈维和宁亚吃完午饭又去。 伙计大老远地看见，立刻准备好了角落的位置和酒。 原本嘻嘻哈哈的常客们一看到他们，声音立刻低了几十个分贝。闹哄哄的酒吧在他的脚踏进门的刹那，安静得有些诡异。 宁亚照旧付了一个金币，然后和哈维一起坐在角落里听别人聊天。他去过的地方不算多，朗赞、坎丁帝国、圣帕德斯、桑图……这几个算是逗留久的。如果就这么几个作比较，那么毫无疑问，桑图是最爱议论他人是非的国家。越是别人的事情越喜欢说，而且不喜欢说好听的，就喜欢说别人倒霉的。 据说坎丁帝国刚被烧的那几日，好多桑图人说梦话都是梵瑞尔，火火火…… 今日，轮到沙曼里尔倒霉。 由于老皇帝态度暧昧，迟迟没有决定继承人，让诸位皇子都以为自己有机会，野心膨胀，闹得不可开交。继大皇子因谋反的罪名蹲监狱，最后死在监狱里之后，二皇子、三皇子、五皇子、乔妮公主争夺皇位，手足相残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宁亚暗暗可惜。朗赞皇室关系一向和谐，百年才能出一个变态的多弗，极少发生这种为了皇位自相残杀不择手段的故事。 哈维捏着炸小鱼，自言自语：“沙曼里尔也快安定下来了。” 宁亚说：“坎丁帝国会和沙曼里尔联手吗？” 两大老牌帝国的恩怨可以追溯到梦之帝国分裂时期，实在是一本理不清的账。虽然大敌当前，人类应该同仇敌忾，但说说容易做做难，要他们真的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合作，只怕还需要一段时间的磨合，可是，东瑰漠会给他们这样的时间和机会吗？ 宁亚问道：“你知道诸神什么时候突破封印吗？” 哈维说：“若娜的事你比我更清楚才对。” 宁亚不说话了。 哈维不悦地敲敲桌子：“你连装着反驳我都不肯？” 宁亚说：“我并不是很清楚。” 哈维依旧不是很满意：“让你动一下还要帮你上一上弦。” 宁亚手指抠着桌面，鼓起勇气说：“除了你的事，别的事都是你比我清楚。” 哈维一怔，刮了下他的脸：“花言巧语。”不管真假，心里还是满意的。 宁亚在心里默默地说：是真的。 第64章 风雨前夕（四） 自从宁亚自愿成为神仆之后，哈维对他的态度就在日渐好转。毕竟分别了上百年，哈维和宁亚都在尝试着和对方一起填补这些年产生的空白。所以，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哈维对宁亚都很纵容。 像刚才的问题，只要宁亚给了令他高兴的答案，他不吝啬也给予他答案：“若娜在东瑰漠下了三次封印。第一次是用来封印诸神的，第二次用来封印司顿，但是，第一次的封印并没有完全成功。即使没有了丹史那群讨厌鬼，诸神的神力也不是一个神王能用神力封印的。” 创世神创造了这些神祗绝不是为了玩游戏的时候人数不够才拿来凑数的。他们司职不同，却能够互补。 宁亚道：“那女神是怎么做的呢？” 哈维道：“我不喜欢你叫她女神。” “……她后来是怎么做的？”宁亚换了种说法。 哈维倒没有太为难他：“她用了一个非常残忍的办法。” 宁亚的脑海里出现各种血淋淋的场景。 “她使用了一个神王的躯体和神格作为阵眼。” 宁亚一怔，脸色苍白，担忧地看着哈维。 哈维道：“这还不算，她还使用了一个非常恶毒的阵法。如果东瑰漠的封印能够保持一万年，一万年之后，诸神将成为历史。”若娜用他的躯体建立了两个阵法。一个是用躯体困住他们，一个是用神格慢慢地消耗和吸收他们的神力。他完全明白若娜的打算。早在受到诅咒的那一天，她就决定放弃了光明神格，将黑暗神格当做了补充。可惜诸神的实力打破了她的预期，让她不得不将计划推迟了一万年。 一万年后，诸神消失，黑暗神格也将空前强大。届时，她会上演王者归来，取回黑暗神格，重新神临天下。 可惜，她的计划再美妙也比不过更加美妙的变化。 他遇到了转生后的光之子，拿到了光明神格，破除了封印……若娜所做的一切，注定是为他人做嫁衣了。 宁亚道：“你已经把躯体和神格都取回来了，那么封印……” 哈维微笑道：“你忘记那时候的地震吗？阵法已经解除了，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会发现。”他不知道若娜是怎么忽悠那群笨蛋神的，让他们以为这个阵法消耗掉了他的神格，甚至阵法消失了这么久都不敢越雷池半步。看人类们如火如荼地准备着大战，他都有些迫不及待了，真想跑过去提醒那群笨蛋神出狱。 ……宁亚大概不会开心。 哈维看着宁亚，伸手捏了捏他的下巴：“你要对我好一点。”知不知道自己为了他做了多少让步。 宁亚没有多想，就是点了点头：“好。” 他回答得那么干脆，让哈维想起宁亚对光明女神说，要跟随自己，不由兴致勃勃地问道：“为什么想要跟随我？” 宁亚红着脸低下头。 哈维不依不饶地抬起他的下巴：“你不是很讨厌我吗？” 宁亚瞪大眼睛：“我没有讨厌你。” “没有吗？”哈维冷笑，“我刚把你从若娜手里领过来的时候，你偷偷摸摸地躲在角落里哭，边哭边说，女神保佑，我要回家。” 宁亚尴尬不已。 哈维说：“后来又经常在我的地盘上使用光明神法。”他的地盘当然都是黑暗生物，光明神法简直是克星。 宁亚说：“我那时候不懂事。” “现在懂事了吗？” 宁亚用力地点头。 哈维勾勾手指：“过来。” 宁亚凑到他跟前。 “吻我。” …… 对话似曾相识。 宁亚既羞涩又有点想笑。 “犹豫什么？”哈维说，“用腿缠住我的时候可一点也不……” 怕他说出更露骨的话，宁亚直接扑了过去。哈维伸手环住他的腰，头稍微动了动位置，以便他能够更加精准地捕捉到自己的嘴唇。不过，宁亚的表现并没有达到他的预期。 双唇紧贴之后，哈维想象中的狂风暴雨并没有来临，甚至连毛毛细雨都没有，贴着就是贴着。 …… 哈维瞪着他。 两人距离太近，瞪得角度使眼珠子有点奇怪。 哈维推开他。 从刚才起，宁亚紧张地闭着眼睛，到现在才睁开，羞涩地看着哈维。 哈维说：“我是让你吻我，不是让我闭嘴。” 宁亚：“……” 哈维说：“刚才测试了半天的温度，现在可以感受一下湿度了吗？” 宁亚：“……” 他紧张地舔了舔嘴唇，然后鼓起勇气又贴了上去。 不是他不想有进一步的动作，可是，当两人贴在一起的时候，心跳就变得极为紊乱，四肢发麻，神志不清，之前想好的步骤全都忘了。 哈维忍了会儿又忍不住推开他：“湿度不够。”然后，搂住他的后颈，用力地压了过来。 黑暗神大人的智商毋庸置疑，在梦大陆大多数人思想还很朴实的情况下，他就已经无师自通地点亮了所有阴谋诡计的技能，所以，在恋爱方面的技能也是一日千里。 宁亚被他吻得全身发软，原本还有些羞涩，后来就直接忘了什么是羞涩，躺在哈维的身|下，任他摆弄。 菲达在门口敲了半天门，敲到他以为门都快碎了的时候，门终于开了。 殿内昏暗。 窗帘都被拉上了，只能看到正对面坐着一个人。 “什么事？” 带着邪气的声音打消了菲达的疑虑。 他恭敬地说：“我找到了。” “嗯？” “黑暗神祭祀。”菲达说的时候，心里难免嫉妒。尽管哈维已经打算扶持他为下一代教皇，可是他效忠的是黑暗神，当然更希望能够成为黑暗神手下第一得利的神职人员。属性不同，终究是个坎儿。 哈维道：“让他来见我。” 菲达听出他的口气并没有什么兴奋激动的情绪，与当初他见到宁亚时截然不同，知道不是什么重要任务，顿时松了口气。 他走后，哈维将藏在椅子后的人拉出来，然后看着他的衣服笑道：“系错扣子了。” “是吗？”宁亚慌忙解开要重系，不过被哈维挡住了。 哈维的手指掐着扣子，朝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宁亚不得不俯身，衣领内的春光一览无遗。 哈微笑道：“竟然解开了，不做点什么就系上，不是太亏了吗？” 在众神时代，四大神王拥有最多的信众。其中，数量最多的是光明女神，最为忠心的是黑暗神。黑暗神殿没有教皇，最高便是神祭祀，不过也不似光明神殿八级神祭祀那般拥有权力，他们平时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带领信徒膜拜黑暗神，聆听黑暗神的训示，以及帮黑暗神干活。听起来就是一份吃力不讨好的活儿，偏偏，信徒们前赴后继，乐此不彼，深以为荣。 伊诺克便是其中之一。 当黑暗神宣布他成为神祭祀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哪怕立刻死去也无憾了。当然，那只是想想。他更希望自己能够活着为黑暗神效力。而他的确这么做了，并且得到了黑暗神的青睐。 黑暗神曾亲口许诺，只要他能够走出试炼之路，就将他提拔成教皇。 黑暗神殿从来没有教皇，除了黑暗神之外，没有人知道教皇要干什么，但是，伊诺克觉得够了。就算是一块画出来的大饼，也足以让他垂涎三尺。 可惜，他在试炼之路待了一年又一年，始终没有找到出去的办法。因为离开传送魔法真只有魔法阵没有启动水晶。好在，靠着长生泉，他顽强地活了下来，并且，终于等待了自带元素晶的克莱斯。 从试炼之路出来，他发现外面的世界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神不再是梦大陆高高在上的主宰，现在，占据着梦大陆的是人。这一点让他的心蠢蠢欲动。尽管进试炼之路之前，他是黑暗神虔诚的信徒，可是人心思变，被关得久了，总会有些浮躁，有些不安，有些怨怼。尤其发现人类不需要依靠神也能好好地活下去时，他唯黑暗神是从的想法动摇了。 被禁锢了这么久，他为什么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好好地活着，自由地活着？ 不过这个念头出现没多久，他就被冒险者公会的人找到，一路引到桑图，见到了菲达，然后被送进了一座黑暗的宫殿里。 他是黑暗神信徒，当然不怕黑，但是他怕密闭的空间。 任何能联想到囚禁的场合他都不喜欢。不过现在不是他挑挑拣拣的时候，进门的一刹那，他就知道坐在前方的是谁。 “大人。” 他虔诚地跪下，行礼。 什么自由，什么好好地活着，在见到眼前这一位时，自动灰飞烟灭。 哈维缓缓开口：“辛苦了。” 伊诺克热泪盈眶！跟着黑暗神这么多年，终于被安慰到了。 “不，这算不了什么。” 哈维说：“我想知道，若娜在试炼之路吗？” 第65章 风雨前夕（五） 伊诺克道：“是的，女神就在试炼之路。”他进试炼之路的时候，黑暗神和光明女神还没有翻脸。 哈维笑了笑道：“很好，你下去休息吧，不要乱跑。” “……”伊诺克站在原地，欲言又止。 哈维扬眉：“什么事？” 伊诺克垂下头，恭敬地说：“我知道试炼之路是您对我的考验，从那些黑暗生物身上，我学习到了更加深刻的黑暗真理……” 黑暗真理……那是什么？ 哈维托腮看着他。 伊诺克并不知道唯一的听众正在腹诽自己，依旧激情澎湃地说：“我有自信，能够成为一名合格的教皇，将黑暗神殿发扬光大。” 教皇？ 哈维依稀想起，自己似乎曾经做出过这样的许诺。他斜睨着伊诺克，直到对方忐忑不安，才慢条斯理地开口道：“我也对你很有信心。” 伊诺克面色一喜，就听哈维冷淡地说：“退下。” …… 看伊诺克诚惶诚恐地离开，哈维手往背后一抓，抓出一个人来。 宁亚正低头看书，就被拉了出来。 “看什么？”哈维接过来，“《揭秘众神时代》。你还需要看这本书？” 宁亚说：“我出生得晚。” 哈维捏着他的下巴，仔细打量他的脸，寻找着不满的蛛丝马迹。神蛋是创世神留下来的，很早就有了，但是哈维和若娜一开始对神宠并没有兴趣。想想，他们本来是光明神力和黑暗神力唯一的拥有者，怎么能忍受从蛋里蹦出个人来分享？直到死神带着噬魂兽上战场，哈维和若娜才觉得有个神宠也不错。 当然，实话哈维是绝不会说的。他说：“所以吃得苦头也少。创业初期总是艰难的，坐享其成还不好吗？” 宁亚道：“没说不好，但我想知道。”他低头继续看书。 哈维不知道自己讨厌神宠的事会不会记下来，劈手夺过书随手一丢，书就消失在神殿里。 刚走进菲达准备的卧室的伊诺克还没来得及坐下歇口气，就被一本从天而降、比《圣院》还厚的书砸晕了过去。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哈维将宁亚抱到身上，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腰际。 宁亚道：“书上说创世神很久之前就把神蛋送给你和光明女神了，为什么这么晚才决定把我孵出来？” 来了来了。 哈维身体微僵，干笑道：“我不是说过，不想让你吃苦？” 宁亚转过头，盯着他的眼睛看。 哈维目光挪到他的嘴唇上，低声说：“你是想吻我呢，还是想让我吻你？” 宁亚回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不说话。 哈维低头看着他的头顶。光之子闹别扭的时候从来不吵，就是躲起来不说话，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习惯一点儿没变。他说：“以前我觉得不需要。” 宁亚道：“后来呢？” “……我很渴望。” 创世神把他和若娜凑成一对姐弟并不是没有道理的。他们很多时候的想法都会不谋而合。比如说，在看到死神和噬魂兽相处之前，都很享受孤独，之后又都希望有个像噬魂兽一样听话的、不会背叛自己的宠物。 不同的是，若娜坚持始终，一直把光之子当做了自己的宠物，而自己，因为不甘和嫉妒，花招尽出，想要将光之子从若娜的手里抢过来。一个人，投入越大，渴求越多，到最后，不但要忠心，还要真心。 他亲了亲宁亚的头顶：“你呢？” 宁亚道：“我什么？” 哈维说：“为什么想要跟随我？”虽然后来的那些日子，他能明显感受到宁亚渐渐转变的态度，却还是想要听他亲口剖析。 宁亚毫不犹豫地说：“你对我更好。”光明女神对他很好，是主人对宠物的好。哈维对他很好，是倾尽所有的好。 “你倒还有点脑子，懂得分辨好坏。”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哈维说，“那以后其他人对你更好，你是不是就跟着其他人走了？” 宁亚说：“你会让其他人对我好吗？” “有我还不够？” 宁亚抱着他：“所以不会其他人。” 哈维道：“这不是我要的答案。”别以为使点小手段就能糊弄过去，他要的不是客观上的不允许，而是主观上的不动摇。 宁亚道：“不会，这世上不会有人比你对我更好了。” 哈维想了想道：“你的父王母后呢？” 宁亚道：“他们还有王兄。” 哈维掐着他的脸：“就算我以后对你不好了，你也不能走。” 宁亚抬头看他：“为什么对我不好？” 哈维呵呵冷笑道：“要我翻旧账吗？” 旧账就是一笔糊涂账，翻起来谁都占不到便宜。 宁亚摇摇头，继续窝在他的肩窝里。 哈维一把抱起他，往卧室的方向走。 宁亚道：“不可以歇息几天吗？” “不可以。” “以后还很长。” “那是以后的份额。” “……” 这些日子菲达都没有出现，宁亚顺口问起，才知道他去了沙曼里尔的都城博特城迎接神圣骑士团。沙曼里尔刚结束内乱，几位皇子的皇位之争尘埃落定，在大皇子、二皇子都身故的情况下，老皇帝只能将皇位交给获得五皇子和乔妮公主支持的三皇子手里。 三皇子登基，是为雷哲三世。 不过神圣骑士团归来之前，在博特城众目睽睽之下，收服了两条龙，成为了梦大陆有史以来唯二的龙骑士。其中一位，便是神圣骑士团团长，克莱斯。 成为神仆之后，哈维和菲达谈话就不再避着宁亚，宁亚知道克莱斯并没有像其他神圣骑士那样形象光辉，内心更是对他充满了好奇，在哈维将试炼之路的真相告诉他时，这种好奇更是达到了顶点。 宁亚说：“所以，试炼之路只是一个阴谋，双子岛是为了削弱人类骑士的力量和囚禁龙族？” 哈维听出他口气中的不认同，立刻将责任推给光明女神：“我完全不知道她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试炼之路关着的还有黑暗生物，他们是我的手下，我关着他们有什么好处呢？我想若娜这么做，还减弱了我的势力，真的是一举三得。”口气自然地将自己归类为受害者。 果然，宁亚看他的表情变了，还同情地摸摸他的脑袋。 菲达和克莱斯回来的时候闹出了很大的动静，倒不是欢迎仪式太隆重，而是克莱斯发现了对他使用黑暗之链的黑暗神祭祀，还找到了被黑暗神祭祀拿来试验青春泉和康复泉的亡灵骑士。 黑暗神祭祀和亡灵骑士都是光明神殿最忌讳的大敌，居然同时出现，教皇震怒。 光明神殿戒严，上上下下闹得鸡飞狗跳。 哈维住的宫殿非常偏僻，倒是没有被传染到紧张的气氛。 不过气氛不紧张，却有人非常紧张。 被光明神殿挖地三尺得找的黑暗神祭祀伊诺克正颤巍巍地跪在地上，向哈维忏悔：“我，我并不知道他会逃出去，我只是想做个实验，我从来没有见过亡灵法师，我只是好奇，我……” 对于他的解释，左前方窗帘掩盖的角落里发出了一声轻笑—— “呵。” 伊诺克全身发软：“请大人再给我一次机会。” 哈维说：“你说过，你成为教皇之后，会将黑暗神殿发扬光大。” 伊诺克立刻发誓。 哈维微笑：“其实，黑暗神殿是否能发扬光大，我一点都不在乎。”神殿发扬光大一定对神有好处吗？看光明神会的教皇在梦大陆叱咤风云、威风凛凛的样子，谁能想到光明女神正可怜兮兮地躲在试炼之路上不敢露面。 他生性自私，一点都不喜欢为他人做嫁衣。 伊诺克求饶道：“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哈维说：“如果我让你去死呢？” 伊诺克脸色惨白，差点瘫在地上。他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四处扫视着，想要寻找逃生的路。 “看来，你对我的忠心还不够。” 哈维站起身。 伊诺克打了个滚，飞快地站起来，朝门的方向奔跑，他还没有跑远，就身体一僵，感觉到身体里的黑暗之力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往外抽。他尝试着迈开腿，伸长了胳膊，想要去勾门把，眼见着指尖离门把越来越近，快要碰触到时，门自动打开了。 菲达站在外面。 伊诺克眼中的希冀瞬间被浇灭，不再做无谓的挣扎，任由哈维抽干了他的黑暗之力。 哈维说：“接下来交给你处理。” 菲达勒住他的脖子，微微用力，伊诺克的脑袋就垂了下来。 哈维说：“宁亚呢？” 菲达说：“我刚刚送了一份下午茶到图书馆，他可能要过一段时间才回来。” 哈维不满道：“图书馆的书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菲达马上给教皇宝座的直接竞争对手上眼药，说：“现在由索菲罗置办，他最近又进了一批书。” 哈维道：“是时候让他们消失了。” 第66章 风雨前夕（六） 尽管哈维下毒手的那次，教皇被宁亚意外地救回一命，但是落下病根，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已经到了拖不下去的地步，举行继承仪式刻不容缓。哪怕神殿内部还在为亡灵法师和黑暗神祭祀而闹得人心惶惶，仪式还是照常举行。 举行仪式的那一天，天气晴朗。 宁亚坐在后殿都能听到前面的喧哗声。 哈维摸着他的后颈，问道：“想去看看吗？” “不合适吧？”光之子的身份是过去，他现在是朗赞的小王子……好像也是可以参加仪式的身份。 哈维说：“人这么多，不会被发现的。” 宁亚说：“你要一起去？” 哈维说：“你不想我去？” “不是。”宁亚嘴上否认，心里却担心哈维会破坏仪式。他被光明女神关了这么久，心存怨恨，自然会迁怒光明神会，再加上菲达里应外合，宁亚越想越觉得这场继承仪式不容乐观。 谁知哈维竟然好脾气地说：“那我不去。”说罢，牵起宁亚的手往会场走去。 继承仪式可说是光明神会最大的盛会之一，除了与光明神会关系非比寻常的桑图皇室与贵族之外，其他国家也派遣了使者观礼，连与光明神会发动过战争的坎丁帝国皇帝西罗一世，刚刚继承皇位的沙曼里尔新帝雷哲三世也派了人来，现场气氛极为热烈。 宁亚挤入人群果然没有引起他人的注意。他听到门口呼喊声震天，好奇地问道：“外面是什么人？” 桑图的贵族用看乡巴佬的眼神看他：“是索菲罗大人的支持者。” 浩大的声势像是一股无形的压力，逼着教皇做出某个决定。 不过宁亚并不认为索菲罗会笑到最后。作为王子，他很清楚这种手段不但不会起到正面效果，反而会引起上位者的猜忌和恶感，实在不怎么明智，相较之下，拥有黑暗神的支持却一如既往低调的菲达胜算更高。 果然，在教皇对两位继承人——索菲罗和菲达昨晚介绍之后，沙曼里尔的使者就送上了索菲罗贪污受贿的证据。 尽管索菲罗大呼冤枉，还是被神圣骑士一步步地带离了教皇宝座。 看来继承人非菲达莫属了。 不止宁亚这么想，在场大多数人都是这么想的。 就在这个时候，又生变故。 在梦大陆消失了上百年的光明女神突然降临，钦点费奇·赖斯为下一任教皇。 宁亚第一反应是哈维的阴谋。 光明女神在试炼之路，这是黑暗神祭祀带回来的消息，这个女神必然是假的。光明神格在哈维的手中，如果说有什么人能够冒充光明女神出现，当然就是哈维。可是，哈维支持的人不应该是菲达吗？ 似乎感受到他的注视，菲达竟然回头，冲着他的方向微微点了点头，紧接着，光之子出现了。 哦，光之子。 这还是宁亚第一次见到他的“继任者”。 很显然，这位光之子比他美貌得多，也没有用强光遮住自己的身材，那非男非女的身体一览无遗，看得宁亚羞恼不已。那时候的他没有穿衣服的概念，又不喜欢别人看到自己的身体，所以才一直用光遮掩着自己，没想到哈维竟然会剥掉这一层外皮。 假扮他的当然是哈维。 宁亚不用任何人证物证就能断定。 哈维版的光之子揭穿了光明女神是教皇用阵法幻化出来的，教皇承认了一切，光明神会继承人尘埃落定——菲达·加西亚！ 尽管过程跌宕起伏，但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就在仪式结束后的没多久，前一任教皇就因为情绪大起大落，使强撑的那一口气终于撑不过去。临死前，他向菲达忏悔，承认费奇·赖斯是自己的私生子，乞求留他一条性命。 菲达倒也没有为难。 没有了教皇父亲，本身又没有什么能力的费奇·赖斯是死是活对这个世界一点影响都没有。 因为这次的继承仪式太像一出闹剧，真正是丢人丢到了全大陆，所以，菲达也没有大肆庆祝，送走来宾之后，表面的一切又恢复如常——仅仅是表面。 克莱斯中了伊诺克的黑暗之链，一旦使用光明之力，就会招到黑暗之力的反噬，之前教皇等人都表示束手无策，就在克莱斯想要另外想办法的时候，他受到了新皇在奉神殿的单独召见。 太亚大为不满。和克莱斯朝夕相对、寸步不离已经成为了它的习惯，一条龙的占有欲有多强，从他对克莱斯的态度就能知道得淋漓尽致。它用了各种方法都不能和他一起进去，非常的闷闷不乐。 克莱斯只好许诺，如果遭遇不测，就会大声尖叫。 他们说话的声音虽然很低，但是哈维坏心眼地将他们的声音扩大，于是神殿内的菲达和宁亚都听得一清二楚。 与太亚依依惜别之后，克莱斯终于进入了神殿内。 “光之子”与菲达分立两侧。 克莱斯能够感觉到墙角还有一个人，却没有回头。他知道什么时候精明，什么时候装糊涂。 神殿当中有一把椅子，慢吞吞地挪到女神像的前面。 一抹带着白光的身影慢慢地出现在椅子上。 依稀是女神的样子。 克莱斯向他行礼，然后看向菲达。 菲达道：“办法是光之子想出来的。” “光之子”道：“办法有一个，不过要看你对神会有多虔诚。” 克莱斯心头一紧，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 “光之子”微微一笑道，椅子上的身高拉长，肩膀变宽，光渐渐暗淡下去，竟然变一个男子的黑影。 克莱斯不动声色地看着菲达。 “光明女神已经消失了，现在，只有黑暗神。”“光之子”慢慢地走到椅子前，坐下，身体变化，光变暗，身材变得更加健硕高大，而头上，黑发飘扬。 “光之子”，应该说哈维冲着他微微一笑道：“你应该明白怎么选择。” 克莱斯看向菲达。 菲达说：“有神的庇护，我们会变得更加强大。”他用的是我们，而不是光明神会。 克莱斯睫毛微垂，冷静地说：“需要我做什么？” 哈维道：“成为我的信徒。” 克莱斯道：“我修习的是光明斗气。” “那有什么关系呢？”哈维摊开手，光明神格静静地躺在他的手掌上。 从进门到现在，克莱斯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动容。 哈维说：“黑暗与光明本来就是一体两面，就像神圣骑士团和影子骑士团一样。” 克莱斯道：“我身上的黑暗之链可以解除？” 哈维说：“我是黑暗神。” 似乎没什么难以接受的，就像以前发生过很多次的那样，换一个效忠的对象而已。克莱斯眼眸沉了沉，毫不犹豫地说：“我同意。” 离开奉神殿的那一刻，克莱斯终于舒出那口从进门开始就憋在胸口的气。 虽然告诉自是换个效忠的对象，但是效忠对象是人和神，毕竟还是有区别的。 太亚迎上来，感受到克莱斯身上久违的光明斗气，喜不自胜，一把抱起他：“我们去床上庆祝一下。” …… 克莱斯想：它倒是一点区别都没有。 在老教皇过世，索菲罗被囚禁的情况下，神圣骑士团团长克莱斯是剩下的唯一一个可能分裂光明神会的人物，拉拢了他之后，菲达才是真正的高枕无忧，开始关心其他问题，比如，至今仍留在尼尔城中迟迟未归的沙曼里尔和坎丁帝国的呃两大使者。据说他们住在同一家的旅店里，并且勾结在了一起。 勾结这个词是菲达向哈维报告时用的，哈维觉得很有趣：“你知道他们谈话的内容吗？” 菲达说：“有关于具兰国的王位。” 就在光明神会继承仪式的前不久，普多在离开皇宫，通往议政厅的路上，被刺身亡，玛丽娜王后因为小王子身体不适，留在了宫中，逃过一劫。如今，具兰被玛丽娜把持，据说她现在正考虑是由自己直接登基为王，还是让小王子即位，自己听政。 没证据也无法阻止沙曼里尔怀疑动手的是坎丁帝国。 毕竟帝国皇后索索曾经是具兰王子，被普多和玛丽娜追杀过，传言西罗一世对索索皇后宠爱到了骨子里，为他出头也不是不可能。在加上，康奈尔大王子已然过世，小王子尚未知事，索索已经成为万特拉血脉中最有资格继承王位的人。雷哲三世就不看好玛丽娜。拥有万特拉血液的普多在世时尚且不能服众，更何况更受争议的玛丽娜王后？不过未免具兰落在坎丁帝国手里，沙曼里尔试着义正词严地要求扶持小王子。 坎丁帝国使者当然是断然否认，别说今天沙曼里尔没有证据，就算有，他们也不会承认的。坎丁帝国使者否认之后，还对刺客进行了一通别开生面、滔滔不绝的破口大骂，听得沙曼里尔使者饥肠辘辘，不再一口咬定杀人者坎丁人是也之后，才收了口。 第67章 风雨前夕（七） 然后情况急转直下，刚刚还争得面红耳赤的坎丁帝国使者露出友好的笑容，盛情邀请沙曼里尔的使者前往坎丁帝国做客。沙曼里尔的使者没有马上答应，还在考虑中。 哈维说：“沙曼里尔的使者是谁？” 菲达说：“五皇子。” 哈维轻笑一声道：“真是很不错的主意。” 坎丁帝国邀请五皇子必然是为了东瑰漠的事。到时候先知道这件事的是坎丁帝国，先筹谋御敌的是坎丁帝国，那么联盟的主角当然也就是坎丁帝国了。 菲达说：“需要破坏吗？”作为新上任的光明神会教皇，他当然不希望两大帝国化干戈为玉帛。 哈维道：“不用，让他们尽可能的努力吧。”只有努力过，才明白自己的能力有多么弱小。“有需要的时候，你也可以适当地帮他们的一把。” 菲达虽然不明白他的用意，却无碍于执行。 坎丁帝国使者与哈维心有灵犀，在五皇子答应赴约之后，竟然还向菲达提出了邀请。菲达以刚刚上任，事务缠身，不宜远行婉拒了。当坎丁帝国使者以为要空手而归时，菲达主动提出让克莱斯代为走一趟。 克莱斯是神圣骑士团团长，在八级神祭祀空缺的情况下，俨然是光明神会的第二号人物，可说是诚意十足了。 坎丁帝国使者喜不自胜。 临走前，哈维接见克莱斯：“在表面上要积极配合。” 克莱斯毫无疑问地应承了。思考、判断、提问都是在他与有足够的实力与对方火拼的情况下，若是没有，安分才是好选择。 他走后，哈维招来宁亚，将他圈在怀里：“闷吗？要不要出去走走？” 宁亚说：“我想回朗赞看看。” 哈维抚摸着宁亚胳膊的手微微一顿：“一个人？” 宁亚扭头看他：“你要和我一起回去吗？” “我不去的话，你还去吗？” 宁亚低头：“你不想我去，我就不去。” 哈维说：“我刚刚的问题不是这样的。” 宁亚抿了抿唇摇头。 “乖孩子。”哈维抚摸他的颈项，在鬓发亲了一下，“以后有的是机会去朗赞，现在，我们先到处走走，就当是蜜月。你知道什么是蜜月吗？” 宁亚斜看了他一眼。 他的长相虽然普通，但是眼睛黑而有神，斜眼看人的时候，充满了灵动之气，与平时温顺的样子截然不同，让哈维一阵心热，捏着他的下巴亲了一会儿才说：“坏东西。” …… 在黑暗神面前，还有谁敢自称坏？ 宁亚在心里嘀咕。 克莱斯带着太亚和部分神圣骑士跟着坎丁帝国的使者前往坎丁帝国，五皇子表示要先回沙曼里尔复命，双方约定了时间之后，各自上路。 宁亚和哈维混在克莱斯的队伍里。克莱斯也是出发时才发现的，面对加布莱德等同伴的询问，他面不改色地扯谎道：“是见习神职人员，教皇想让他们见见世面。” 实在是个很拙劣的借口，哈维心想。 可是外表精明的加布莱德等人毫无疑问地接受了，倒是太亚闹起来。 “你带着陌生人上路竟然没有和我商量！” 克莱斯道：“你同意吗？” “不同意！”太亚大声地抗议。出发前他就看好那辆马车了，里面很宽敞，能坐两个人，一个他，一个克莱斯，刚刚好。要是没什么事，还能做点其他事。可是现在，被两个半路杀出来的不知趣的家伙给破坏了！ ——当然，大帅龙绝对不会想，如果哈维和宁亚不去，这里也不会出现一辆马车。 克莱斯说：“我知道了。”然后下令上路。 太亚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后脑勺，冲上去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克莱斯道：“我和你商量过了。” “但是我没有同意。” 克莱斯说：“嗯，但是我做了决定。” “……” 太亚愤怒地冲向哈维所在马车，哈维从窗户里探出头来，冲着克莱斯的方向微微一笑。 这一幕刚好落在冲过来的太亚眼里，越发愤怒：“你竟然还敢撬本帅龙的墙角！”话没说完，已经被克莱斯拦腰抱住。 太亚想挣扎又怕动作太大，伤到了身后的人，只好怒吼：“你放开我。” 克莱斯淡然地说：“我开始累了，累到晚上可能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只想睡觉。” “……”太亚狠狠地瞪了哈维一眼，转头将克莱斯抱上马，然后摸摸他的腿，“好好养精神。” 其他的神圣骑士：“……”骑马能养什么精神？ 不管怎么说，马队还是上路了。期间，坎丁帝国的使者过来好几次，表面看是关心他们，但他的目光一直偷偷地流连在太亚和克莱斯的身上，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从尼尔城走到梵瑞尔当然需要很长的时间，但是乘坐传送魔法阵也不过是一眨眼。 宁亚和哈维不得不从马车里出来，太亚见他们坐马车的时间这么短，又有点高兴了。 尽管宁亚和哈维在坎丁帝国的走动不多，但是见过他们的人刚好包括西罗和索索，所以他们这次出行，特意穿了一件连帽斗篷，将自己的面容全都遮掩了起来。 加布莱德虽然觉得奇怪，但是克莱斯不说，他们绝不会问。 通过传送魔法阵，出来就是梵瑞尔。在魔法公会门口，马车和马都已经准备妥当，来迎接的是帝国三大家族之一的族长默多克·丹亚和准继承人之一的格列格里·丹亚。 这实在是很妙的人选，让人猜不出西罗对克莱斯一行的态度到底是什么。 默多克的话不多，却给人沉稳好客的感觉，格列格里滔滔不绝，热情洋溢，但说了半天并没有多少有用的信息。 这种时候，克莱斯不得不感谢自己的先见之明，带了林顿过来。 果然，派出林顿与格列格里交谈后，两人棋逢对手，说得火热。 马车并没有在路上多做逗留，直接进入了皇宫，法兰克和奥迪斯在门口迎接。每次看到奥迪斯，默多克都心情复杂。这是他最骄傲的孙子，如果没有透支精神力陷入昏迷，如果唯一的解救办法就是让他变成巫妖，也许，他根本不需要再继承人的问题上多做考虑。 他的遗憾却是格列格里的幸运，但他没有将这份幸运摆在脸上，而是像以往一样，泰然自若地与奥迪斯和法兰克打招呼。 紧跟着他们的神圣骑士团此时的脸色却很不好看。 作为光明女神的信徒，他们对奥迪斯身上的亡灵气息再敏感不过，坎丁帝国竟然派了一个亡灵骑士来迎接他们？ 林顿散发思维，联想到在教皇继承仪式前夕无缘无故出现神殿里的亡灵骑士和黑暗神祭祀，会不会是坎丁帝国指使的？而这次的邀约根本是一个阴谋？ 他看向克莱斯。 不但他在看，其他神圣骑士也在看。 每当遇到难题而团长又在的时候，神圣骑士们就会不由自主地将目光对准他。 克莱斯面无表情。 神圣骑士们也跟着面无表情了。 默多克原本还担心他们无法接受奥迪斯，会有一番唇枪舌战，见风平浪静，心中暗叫侥幸。 格列格里将人迎进了皇宫。 他虽然是丹亚家准继承人之一，但是来皇宫的次数屈指可数，于是没多久，在前面引路的就换成了法兰克和奥迪斯。他跟在后面，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和奥迪斯的距离是他再怎么努力都无法缩短的，好似，奥迪斯是天生的少爷，而他是拼命想要装成少爷的仆人。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毕竟，奥迪斯再优秀也只是个巫妖，默多克绝不可能将丹亚家族交给他。就算他想，族人们也不会同意。 他们被迎入一个议事厅。 宁亚与哈维并不陌生，他们曾经在这个议事厅里坐了一夜。 门很快打开，进来的却不是西罗，而是索索。海登和蒙德拉跟在他的身边。 看到海登和蒙德拉，神圣骑士们的脸色又不怎么好了。 又一个亡灵法师——奥迪斯身上的亡灵之气太浓，让他们进了议事厅之后才发现，和奥迪斯站在一起的法兰克是个亡灵法师。 而海登……一个跑到尼尔城，当着光明神会众人的面劫法场，又在战场上打败了光明神会的战神。对他，加布莱德等人的心情复杂，一边是欣赏，一边又有些尴尬。 好在海登极能调动气氛，又有格列格里帮衬，很快驱走了尴尬气氛。 虽然房间内只有海登、格列格里和林顿聊得火热，但看起来倒是其乐融融的样子。 聊了一下午，没有什么主题，纯闲扯。 克莱斯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知道哈维让他配合，必然对方有所求，也不着急，让他们回房间休息就回房间休息。临走前，有个侍卫向索索轻声地报告了一下消息。他依稀听到了“海德因”三个字。 第68章 风雨前夕（八） 索索飞快地离开议事厅，尽可能地在保持着礼仪的情况下一路狂奔到门口。 狄林正好从马车上下来。 索索张开双臂用力地拥抱住他。 狄林拍拍他的后背，轻笑道：“这样我可没法行礼，尊贵的皇后陛下。” “不要行礼。你是我的哥哥，永远都是。”索索微微松开拥抱，认真地看着狄林。 狄林微笑道：“遵命，皇后陛下。” 索索牵起他的手：“海德因阁下没有与你同来吗？”尽管离开了圣帕德斯多年，他对海德因敬畏依旧。 狄林说：“他专注于自己的实验。我这次来就是想请你出面找一个人。”显然，之前克莱斯听到的海德因是指海德因并未同行。 索索道：“谁？” “亚伯纳大魔法师。” 索索眨了眨眼睛，表示完全没有听过。 狄林介绍道：“他是一位伟大的空间魔法阵制造大师，海德因正在研究空间魔法阵，需要他的帮助。” 索索道：“好的，我立刻派人去找他，他在哪里？” “沙曼里尔。” 索索错愕地看着他。 狄林无奈道：“是的，你没有听错，我也没有说错，我的确是想请你以坎丁帝国皇后的名义去邀请亚伯纳大魔法师。” 听到狄林单身一人找索索的消息立马赶来的西罗刚好听到狄林的话，立刻回答道：“沙曼里尔是你的故土，我并不认为让坎丁帝国出面是个好主意。” 索索露出为难的神色。 西罗见状颇为满意。索索会为难，说明自己在他心目中的重量已经和狄林持平了。 狄林并没有为难索索的意思，上前一步行礼道：“很高兴见到您神采奕奕的样子，陛下。” 西罗道：“真可惜没能再次领略海德因导师的风采。” 狄林道：“你见到他的时候可不会这么想。” 西罗道：“那要看是在他的开口前还是开口后。” 两人相视一笑，西罗伸出手，狄林识趣地放开了索索的手，看着索索将手放在西罗的掌心里。西罗牵着索索走向议事厅，海登等人还没有离开，蒙德拉正和法兰克一起探讨奥迪斯的皮肤保养问题。海登坐在边上，和奥迪斯低声交谈。 西罗进门，诸人打了招呼，各自坐下。 狄林将请求重新说了一遍，并解释原因：“亚伯纳大魔法师目前正卷入了一桩人口失踪案里，这件案子牵扯到沙曼里尔的几位权贵，就算是父亲也不能在毫无理由的情况下将人救出来。” 西罗道：“亚伯纳的价值是什么？” 一言击中问题核心。 狄林缓缓道：“海德因想要创造一个能够削弱神力的战场，一个前所未有的空间魔法阵。” 亚伯纳是空间魔法阵的大师，作用不言而喻。 西罗看着狄林，道：“你确定问过你父亲意见？” 狄林迟疑了下，摇摇头：“巴塞科家已经有了新的继承人。”既然不再是继承人，也无法为家族效力，就不应该再肆无忌惮地挥霍着家族的力量。除非将东瑰漠的真相告诉安德烈，不然，他不想利用父亲对自己的信任来做出有可能对家族不利的事。毕竟，谁都不知道东瑰漠的神什么时候会出来，然而，其他家族对巴塞科的不满却随时都可能爆发。 西罗虽然不赞同狄林的想法，却尊重他的意见。目前他们是对付东瑰漠的核心力量，却不应该将所有的压力都扛在自己的身上。做默默付出的无名英雄并不是西罗的风格。他沉吟道：“五皇子已经答应了邀约，不久就会抵达梵瑞尔，我想，可以由他出面。” 他们邀请五皇子就是为了将沙曼里尔也绑上对付东瑰漠的战船，相信在人类生存的问题面前，五皇子会圆满地解决这道难题。 狄林道：“你们将沙曼里尔拉进来？” “这是他们应该做的。” 人类并不是坎丁帝国和圣帕德斯魔法学院的人类。 西罗顿了顿道：“他们有权知道。” 西罗他们的讨论一字不落地落到哈维的耳朵里。他对狄林口中海德因正在研究的削弱神的力量的魔法阵很感兴趣。他问宁亚：“你认为怎么样的魔法阵能够削弱我们的力量？” 宁亚说：“无法使用神力的魔法阵？” 哈维大笑道：“天地的一切力量都与神力有关。”火元素与火神、怒火之神，水元素与水神、海神皇，光明与若娜，黑暗与他……除非阵法里没有任何的元素波动。 可是没有元素的人类怎么使用魔法阵？这将是悖论。 宁亚想了想说：“削弱……也许是用元素相克的理论？” 好比火神遇到水，水神遇到土…… 哈维说：“除非他们能把诸神分开关到各自的小房间内。”只要诸神聚在一起，就不可能专门攻击其中一个神。 哈维想不通，所以他更好奇。如果这个方案是别人提出，哈维也许不会这么重视，可是海德因……被称为人类第一魔法师的家伙，还曾和司顿大战三百回合。想来他的主意应当是有一定道理的。 哈维说：“我想要看看那个魔法阵的。” “你要去圣帕德斯？”宁亚有点期待，又有点担心。期待的是，他这么久没有回去，多少都有点想念，担心的是，不知道哈维又会闹出什么来。 哈维笑道：“不一定要去圣帕德斯才能看到。” “你想怎么看？” 哈维说：“去梦里看。” 狄林在做梦。 梦里，他被锁在一个空间魔法阵里，那是一片绿油油的稻田，阳光明媚，晴空万里，他走在稻田里，好似怎么走也走不到头。他突然停住了脚步，心里隐隐有个念头，这片稻田是假的。 这个念头刚出现，稻田就不见了，他站在湖中央，不去远处的银色跳鱼时不时地跃出水面。一串串的水珠子追随在他们的身后，在阳光下闪烁出金色的光芒。 这也是假的。 狄林听到有个声音在提醒他。 出于本能，他开始用风系魔法逃亡。 可是不管他怎么逃，那个声音都紧跟在他的身边，像是甩脱不掉的魔咒，不停地告诉他，这是假的，那是假的，都是假的，假的…… “咳咳。” 咳嗽声如一道惊雷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狄林猛然睁开眼睛。 房间很黑，过了会儿，才有月光撒进来。 狄林抬头摸自己的额头，又冷又粘，出了一脑袋的汗，又有些干了。 他坐起来，想要倒一杯水，扭头就看到墙角站着一个人。 “谁？”他戒备地问道。 对方迟疑了一会儿人，才低声回答：“我。” 是很久不见的人，这个声音也很久没有听到。可是狄林就是记得。记得这把嗓子的主人曾经用一双黑亮的眼眸对着自己笑，曾经和自己走在圣帕德斯的小道上，曾经脱下衣服，抛下尊严地向自己求助…… 一幕幕都是这么清晰。 不止出自情谊，还隐藏着他当年的懊恼。 宁亚曾经向他借兵想要援助朗赞，被拒绝了，之后，朗赞遭受了侵蚀，东瑰漠的神也正式浮出水面。狄林不止一次地问自己，如果当初自己知道原因，并且决定借兵给他，是否朗赞和宁亚都会有不一样的结局。可是狄林也知道，这个问题根本不可能成立。如果回到过去，自己依旧不知道在朗赞土地上发生的事，所以，选择也不会改变。 但是，心中总是有一点愧疚的。 狄林说：“好久不见，你最近过得好吗？” 宁亚看不到哈维，但他能感觉到，对方正躲在暗处，紧紧地盯着自己。在狄林陷入噩梦，自己用咳嗽惊醒他开始，他就知道哈维不高兴了，而且是极度不高兴，不然不会突然将自己推出来。 这个时候，一个正确的答案就变得至关重要。 宁亚不假思索地回答：“很好。” 狄林点亮灯。 灯光下的宁亚比平时更加纤细，也更加柔弱。 看着穿白色衬衣，在桔黄的光芒显得格外楚楚可怜的宁亚，哈维不舒服了。自己为什么要把他推出去呢？难道是为了成全他们成为“奸夫奸夫”吗？ 宁亚觉得自己刚才的回答很及时很果断很圆满，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气氛变得更加僵硬了。 狄林道：“我听说你和黑暗神在一起。” 宁亚点头。 狄林说：“是自愿的吗？” 宁亚用力地点头。 狄林露出笑容：“那就好。”为了救海德因和朗赞，宁亚已经牺牲过自己一次，他不希望这次又是。 宁亚找了干巴巴的理由来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突兀地出现在这里：“我来看看你。再过不久，我就会回去了。” “去哪里？” 宁亚低头，脸害羞地红了红：“回到黑暗神的身边去。” 躲在暗处的黑暗神的脸色终于好看了稍许。 狄林有点失望：“必须要马上赶回去吗？不能多留一会儿吗？” 为了狄林着想，宁亚斩钉截铁地回答：“是的，我，我一刻也不能离开他。” 第69章 风雨前夕（九） 狄林愣了下，意识到这句话背后隐含的意思，惊讶地张大了嘴。 躲在暗处的黑暗神也张开了嘴，无声微笑。 狄林张了张嘴巴，想说对方是神，随即想到自己和海德因的恋情也曾因为是师生恋而不被看好，其实一段感情是否适合当事人最清楚，其他人既没有参与，又何必指手画脚。他顿了顿，诚心道：“祝你幸福。” 宁亚露出笑容：“谢谢。”眼角看到一道黑气像毒蛇一样，顺着床脚马楠地向上攀爬，游向狄林，连忙冲了过去，一屁股坐在床上，用身体挡住了黑气前进的路线。 狄林一脸莫名：“怎么了？” 宁亚用余光盯着黑气，口里心不在焉地说：“你最近睡眠好吗？” “前两天还不错，今天不太好，做了很奇怪的梦，明明知道周围一切都是假的，就是醒不过来。” “是吗？那你应该找个人陪你睡。” “……”狄林的脸色有点微妙，“海德因的实验到了关键时刻，一时脱不开身。” 宁亚看到黑气绕过自己的膝盖，继续前进，身体往前一扑，用胳膊肘挡住。 狄林震惊地看着上半身趴在自己床上的宁亚，脸色难以形容：“你……不是要回去吗？” 宁亚头也不抬地说：“也不是很急。” 狄林斟酌着开口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有什么我能帮助你的吗？” 宁亚又要绕过去，伸手推了狄林一下：“往旁边挪一下。” …… 往旁边挪一下不就空出了一个人的床位吗？ 狄林当然不介意和别人同床共枕，但是，想到宁亚曾经说过的话，他不得不多想。也许，刚才他揣测错了宁亚与哈维的关系？但他很快否定了自己心里出现的另一个猜测。以自己对宁亚的了解，在自己明确地表达了心意，并且与海德因确定了关系的情况下，他绝对不可能还对自己抱着其他的想法。 所以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他想和自己促膝长谈？ 狄林往旁边挪了一下。 宁亚举起枕头，用力地拍在床铺上，想要将拿到黑气蒙住。 “怎么了？”狄林被吓了一跳。 “呃，”宁亚舔了舔嘴唇，“好像有虫子……” “是吗？”狄林跳下床，然后让宁亚也下来，床上的枕头、被子和床单突然都飞了起来，无声地抖动，抖了半天，确定连一粒灰尘都没有留下之后，才慢慢地落回原处。 宁亚看到黑气不再出现，才松了口气道：“刚才是水系魔法？” “风系。”狄林说，“当火元素和水元素运行到一定速度的时候，风元素就会出现。” 狄林是发现风元素的第一人，所以成为圣帕德斯魔法学院的助教之后，他就主力研究风系魔法——这些是宁亚离开圣帕德斯之后发生的事。 宁亚叹息道：“可惜我学习的是土系魔法。” “你学习的怎么样？有需要的话，可以申请复学。”狄林想起他和哈维的关系，惋惜道，“可惜我们没有黑暗类课程。” 他的话让宁亚审视起自己现在的实力。光之子天生会光明神法，根本不需要学习，他转生之后，身体的光明属性就消失了，成为宁亚后，最先学的是斗气，已经荒废了，后来进了圣帕德斯，又修习了土系魔法，也只懂皮毛。所以，他现在的实力完全可以说是……没有实力。 宁亚迟疑地开口道：“复学要办什么手续？” 狄林高兴地说：“首先，你要填写一张申请的表格，然后写明你离校期间的经历，最好与修行有关。然后，你要写明你复学的原因，差不多是这些吧。” 宁亚道：“我离校的经历可能不合格。” 狄林说：“如果你指的是东瑰漠，我想通过的几率很大。” 圣帕德斯多的是好奇的导师。 宁亚说：“我会考虑的，如果条件允许的话……” 条件当然是指哈维。 狄林又担忧了：“你跟着黑暗神真的是自愿的吗？”他和宁亚相处的时间不算久，却很清楚在他的身体里，有着一种名为牺牲的伟大精神。只要他觉得值得，就可以牺牲自己。照目前来看，黑暗神的意愿关系着梦大陆的归属，宁亚也很可能委曲求全…… 窗户无预警地碎了。 宁亚连忙说：“是自愿的！完全是自愿的。” 狄林看看窗户，又看看宁亚，低声道：“黑暗神在这里？” 宁亚无法反驳。 狄林：“……”眼下的情况，怎么看也不像是自愿的吧。 宁亚看出了狄林的想法：“也许你无法相信，但我喜欢哈维已经很久了，比你所能想象的都久，久到忘记了疲惫，忘记了放弃，把喜欢变成了执念。” 狄林望着他的眼睛，宁亚一眨不眨地坦然回望。 过了会儿，狄林终于相信他刚才说的一番话是出自于他的内心，而不是外力的威胁：“你尊重你的意愿，我的朋友。”他伸出胳膊，想要给他一个拥抱。 宁亚尴尬地退后半步，露出歉疚的眼神。 “……”狄林道：“我明白。我以后想要找你，应该去哪里？” 宁亚说：“我也不知道。” 狄林说：“多小声说话可以让他听不见。” 宁亚说：“再小声也没用。” 狄林耸了耸肩膀：“好吧，那么我以你朋友的身份友情建议，适当地抓一点主动权在手里。如果他也是真心喜欢你的话。” 宁亚明白他是一番好意，可是自己与哈维的关系实在有点复杂。光之子和哈维的那段坎坷经历让哈维在处理感情的时候，始终会抱有一定的怀疑成分。不过他还是感激地接受了，并不是每个朋友都敢冒着得罪神祗的危险来提醒自己。 “谢谢，我会的。”他顿了顿，看到地上有一道黑气，化作了一个箭头，往门口的方向指，示意他快点走。“呃，时间差不多了，我应该走了。” 狄林好奇地说：“你要怎么走？像之前突然出现那样离开还是……” 宁亚原本想说从门离开，但话还没有出口，就被一阵黑气刮跑了。 狄林看着空荡荡的前方眨了眨眼睛：“没有出现在风元素。” “帅极了。” 皇宫的花园在白天看的时候万紫千红，鲜艳夺目，但是到了晚上，月光惨淡，花园黑的黑，白的白，处处透着一股萧索。 宁亚一眨眼，就站在了这个萧索的花园里。 在他面前是背对着他，负手而立的哈维。 哈维慢慢地转过身来。 宁亚立刻说：“我和狄林只是同学，我们很久没见了，所以多聊了几句。” 哈维说：“只是同学？” “是的，我们曾经一起在圣帕德斯求学。” “密林相会，光身表白也是学业的一部分吗？” 宁亚的脸色顿时煞白。 哈维倒是没有太追究，毕竟光之子之前一直是光着身子到处跑，他光身这件事对哈维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他计较的是宁亚对狄林的态度。在圣帕德斯魔法学院时另眼相看也就算了，和自己在一起之后，竟然还会暗中帮助他，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 “如果我今天不在，你是不是打算趴在他的床上不下来了？” 宁亚辩解道：“是因为床上的黑气……” 哈维说：“只有床上吗？” 宁亚一怔，随即紧张起来，生怕他对狄林下毒手。他可没忘记教皇当初被一道黑气折磨成了什么样子。“还有哪里？” 哈维指着自己的脸。 …… 虽然有月光，但看上去，还是很黑。 宁亚说：“我和狄林认识的时间不长，完全无法和你相比。” 哈维说：“那诸神和你认识的时间很长，就可以和我相比了吗？当初诺尔斯安居大海，你还三不五时跑去找他。”宁亚出生的时候，诺尔斯明明已经离开了梦大陆，两者连认识的几率都很小，谁知道，还是发生了。 诺尔斯巡视大海的时候遇到了光之子，对他青睐有加。哈维知道后，吃了很久的醋，甚至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做了一件让宁亚完全无法忍受的事。那是他们两个第一次彻底闹翻。 之后，哈维重新整理了自己对光之子的心情，终于将他从宠物的地位上升到了情人。而宁亚也是在那个时候察觉到了自己对哈维与众不同的心思，从此之后态度好转起来。 不过，这场架的□□成为了两人之间的疙瘩，谁都没有再提。 哈维想起那时候因为嫉妒而失控的样子，微微地皱了皱眉。作为一个聪明的神，他当然不会允许自己重复错误。他很快收起了不满和愤怒，温声对宁亚说：“你想不想复学？” 宁亚惊愕地看着他。 哈维说：“虽然你与生俱来的光明神力没有了，但是人类建立了专门修习光明神力和光明斗气的圣迪安光辉学院，我可以让菲达帮你报名。如果你想继续骑士或魔法师之路，那就选圣索维荣耀学院或回圣帕德斯。” 第70章 风雨前夕（十） 宁亚有点不敢置信。 哈维见状立时就不高兴了，冷冷地说：“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在想‘哈维会有这么好心？不会是什么阴谋吧？’” 宁亚道：“并不是。” 哈维阴森森地说：“不要想欺骗我。” “我的确不是这么想的。”宁亚顿了顿，似乎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坦白道，“我在想，今天是个好日子。” 哈维眉毛一扬：“只是今天吗？” 宁亚生硬地转话题：“如果我去上学，你会和我一起走吗？” 哈维的心情总算好了一点：“如果我不去你就放弃？” 宁亚很纠结。 哈维捏住他的下巴，不悦地说：“你真该看看自己现在的表情，” 宁亚抿了抿唇道：“我本来就离你很远，失去了光明神力之后就更远了。”海德因、狄林、克莱斯、海登……这么多耀眼的人，越发衬得他无能与渺小。狄林说的道理他懂，他也想主动，想用自己的脚步来追随自己爱的人，而不是一味被动得被牵着走，可是，那么远的距离，好像连想都是妄想。 哈维拇指轻轻地摩挲过他的嘴唇，低头亲了一下：“我可不想和若娜、诺尔斯那群家伙打交道，不，连看一眼都嫌伤眼！”他灵机一动，突然道，“不如学习黑暗神力当黑暗神殿的教皇，我为你加冕。” 宁亚：“……” 宁亚说：“我想继续学习土系魔法。” 尽管他曾经修习过斗气，但他不想拜黛安芬以外的人为老师；光明神力虽然是他最为熟悉的技能，但是，他不想在和光明女神牵扯到任何关系，更不想因此而与哈维起争执。所以，圣帕德斯魔法学院是最好的选择。 哈维说：“你以为我没有发现你转换话题的同时，默默地否决了我的提议吗？” 宁亚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如果你不介意一个土系魔法师当教皇的话……” 哈维道：“完全不介意。” 宁亚：“……” 哈维突然觉得这个主意还不错：“教皇是土系魔法师，宫殿就可以自己造了，省了很多事。” 宁亚目瞪口呆：“我不确定我是否能修习到这种程度。” 哈维微笑道：“没关系，我会好好监督你的。” 宁亚眼睛一亮：“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哈维道：“难道你刚才说的这一切不是建立在我和你一起去的基础上的吗？难道你还想在有生之年逃离我的掌控？别忘记你曾经发过的誓！”他手指在宁亚的额头上轻轻一点，“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视线半步。” …… 宁亚低下头，半天没说话。 哈维冷哼：“不高兴了？” 宁亚抬起头，双颊微红：“谁听到这种告白都会有点害羞的吧。” …… 告白？ 轮到哈维目瞪口呆了。 宁亚说：“既然要去圣帕德斯，我们不如和狄林一起回去。他是学院的导师助理，有他在，我通过申请的几率更大点。” “没必要。有我在，你通过申请的几率是百分之一百。” 宁亚自顾自地说：“我应该给父王母后写封信，告诉他们这里发生的事。” “……” 宁亚拉起哈维的手：“我们先回去吧。” 哈维手腕微微用力，将人拉了回来，搂在胸前，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注视自己：“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会自说自话了。我什么时候同意你和狄林一起去圣帕德斯？我告诉你，想都别想！” 第二天，宁亚有点起不来床，等他强打起精神出门，狄林他们已经用过了早餐，和西罗一起到花园去了。哈维拦在去花园的路上，那架势，就差说“想要过去，踏着我的尸体”。 宁亚有点头痛。 两个大活人站在皇宫的走廊里当然不会不被发现，没多久，加仑就出现在走廊的另一头。他泰然自若地行礼道：“欢迎再次光临，哈维大人，宁亚殿下。皇帝陛下和皇后陛下正在花园恭候二位。” 宁亚温顺地等候哈维的指示。 哈维双手抱胸，一双眼睛冷厉地扫过宁亚脸上的每个毛孔，直到满意了，才放下手，往前走了几步。 宁亚松了口气，正要跟上去，就被哈维捏住了下巴。 …… 宁亚说：“下次能不能换个地方捏。”再捏下去，就要成鞋拔子脸了。 哈维道：“不要以为我每次都会宠着你。” 宁亚嘴角耷拉下来，强作平静地说：“我知道了。” 看他这幅样子，哈维又不高兴了，捏着他的下巴的手又用了点力：“我说什么你都信？” 宁亚抬眸：“不该信吗？” 哈维：“……” 被自己将了一军的哈维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我很不爽的信号，不过花园里的气氛也很凝重，倒不显得他的态度有多么突兀了。 西罗站起来，好似不觉得他们突然出现在坎丁帝国的皇宫里有多么的突兀和诡异，淡定地介绍众人，又淡定地向众人介绍他。 从哈维出现开始，蒙德拉的眼睛就挪不动了，直勾勾地看着他，要不是海登一直不动声色地拦着他的腰，恐怕他已经飞了出去。另一个目光很赤|裸的是狄林，不过他的目光很温和，在哈维看过去的时候，还友好地笑了笑。哈维直接回了一个“哼”。 狄林：“……” 哈维和宁亚坐下来。 宁亚对狄林说：“我已经考虑好了，决定复学。” 狄林高兴地说：“这真是太棒了！我相信这是土系魔法的福音。” 哈维看着宁亚羞涩的笑容，有些恼怒，想出口讥嘲几句，转念想到，狄林夸赞他，自己讥讽他，两厢对比，不就衬得自己更加刻薄？决不能在这种时候给对手制造机会。尽管他的理智从来不承认狄林是对手，可是在宁亚记忆中一扫而过的画面让他很是介怀，一心想要彻底从宁亚的内心里打败对方。 “当然。有他在，不用多久，土系魔法就会成为元素魔法中最强大的一种。” 在座的各系魔法师：“……” 宁亚无语地按了按额头。 西罗说：“恭喜你。能够重回圣帕德斯的确是件让人艳羡的事。”他看了身边的索索一眼，有些歉疚地握住了他的手。虽然被封印的那些年，他的智力受到了一定影响，但是魔法的天赋仍在，尤其与火神大战之后，彻底地控制了怒火精灵，如果能回到圣帕德斯继续深造，也许他的成就不会低于狄林。但是索索为了他，不得不困在坎丁帝国，做着他并不怎么喜欢的皇后。 索索的眼里流露了一丝羡慕，不过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西罗吸引了过去，然后露出明媚的笑容。 看着他，西罗心底冒出来的那么一丁点地想要送索索去圣帕德斯的念头立刻就熄灭了。他必须承认他的本质还是自私，宁可在其他方面付出更多，也不愿意让爱人与自己分隔两地。 “我会督促皇家魔法学院与圣帕德斯魔法学院多进行学术交流，让圣帕德斯的导师经常过来讲课。”哪怕代价是大把大把的水晶。 索索微笑道：“我也希望我们坎丁帝国的学生能够得到圣帕德斯导师的指导。” 西罗一愣，跟着微笑起来。 看着他们互送秋波的样子，海登忍不住干咳一声道：“我们刚刚讨论的好像不是这个话题。” 提到刚刚的话题，在座除了哈维、宁亚、克莱斯、太亚、蒙德拉……也就是狄林、海登、索索和西罗的面色凝重了起来。 见宁亚一脸迷茫，狄林解释道：“具兰的玛丽娜皇后主动向沙曼里尔投递了献国书，沙曼里尔正在考虑中，原本准备访问坎丁帝国的五皇子也撤消了行程。” 宁亚稍微想了想，就明白了玛丽娜皇后和沙曼里尔这么做的原因。普多被刺身亡是坎丁帝国不愿再忍受普多和玛丽娜这对篡位者的信号，如果玛丽娜不投靠沙曼里尔，那么下一个必然是她。 而沙曼里尔的想法更简单——送到嘴边的肥肉，不吃白不吃。他们并不知道东瑰漠的诸神已经蠢蠢欲动，梦大陆的人类正面临着有史以来最大的危机。按西罗原来的想法，是想让使者将人请到梵瑞尔之后，再坐下来详谈的，没想到途中出了变故。 索索道：“我们可以写信给雷哲三世陛下。” 海登道：“恐怕他们会认为我们在散布谣言。”在玛丽娜皇后送上献国书之后再告诉他们东瑰漠的事，很可能会被认为是一场骗局。 宁亚嘴唇动了动，马上转头看哈维。 哈维挑眉。 宁亚说：“我想，如果是我的话，也许能说服他们。”朗赞曾是东瑰漠神祗发怒的受害者，而他更是最直接的受害者，相信有他现身说法，沙曼里尔考虑得可能性更大。 狄林说：“我也去。”他之前不想通过父亲，是担心激化父亲与沙曼里尔其他贵族之间的矛盾，想找个更妥善的方法，但到了眼下这个地步，最妥善的办法就是让全人类一起想办法。 哈维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怎么哪里都有他！ 第71章 众志成城（一） 索索看看狄林，看看宁亚和哈维，最后看西罗。 西罗心里咯噔一声，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索索道：“我也去。” 海登看好友兼上司黑里透青的脸色，忙解围道：“帝国需要您，皇后陛下！” 索索一脸纠结：“如果雷哲三世是担心我会继承具兰王位而选择与玛丽娜合作的话，我可以亲自向他保证，并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西罗眉头一挑，显然索索口中并不会发生的事在他的脑海里已经发生了无数遍。他握住索索的手：“皇后不应该离开他的子民太久，更不应该离开他的丈夫太久。” 狄林打圆场：“你先留在梵瑞尔等我们的消息，如果我和宁亚无法说服雷哲三世的话，你再出面吧。” 西罗拍板：“就这么决定。” 索索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乖乖地同意了。 为了那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更不知道会不会赢的大战，在座的大多数人都有些心不在焉，晚餐也是简简单单。晚餐结束后，西罗叫住了狄林。 他开门见山地说：“具兰王位应该是索索的。” 狄林道：“你问过索索的意见了吗？” 西罗说：“到适当的时机，我会的。” 狄林说：“你在乎具兰的王位，是为了索索，还是为了你自己？” 西罗不假思索地说：“我和索索两位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有什么分别？” 狄林沉默了会儿，叹气道：“不要让索索承载太多你的野心。”看着渐渐成长为合格的帝国皇后的索索，他的心里既骄傲，又心疼。那是他从小呵护长大的弟弟，却在小小的年纪跌跌撞撞地学着去呵护一个国家。 西罗眸光沉了沉。狄林可以潇洒地放弃公爵继承人的身份，追随海德因的脚步，待在圣帕德斯研究魔法，做两个人都喜欢做的事，而他无法给予索索最想要的生活。 这大概是他永远也比不上狄林的地方了。 “我知道。”等东瑰漠的事情结束，他会和索索好好地谈一谈。到时候，帝国和梦大陆应该会迎来一个相对平稳的时期，而他可以着手创造一个更适合索索生活的环境。 比如说，提升皇家魔法学院的质量。 比如说，减轻皇后的职责。 比如说，再找两个擅长制作甜点的厨师。 …… 为了让西罗和狄林能够单独谈一谈的海登不得不肩负起转移皇后陛下注意力的重任，在索索起身的第一时间挡在了他的面前：“我想跟您商量一下比亚各女王来访的事宜。” 索索疑惑地看着他：“现在吗？”狄林明天就要去沙曼里尔，他想多点时间和他单独相处，已经很久没有在一起聊天了呢。 海登说：“是的，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的。” 索索依依不舍地看了狄林离去的背影，在责任心的约束下，还是选择了坐下来。 海登下意识地找了找蒙德拉，却没有看到，顿时生出不好的联想。 克莱斯和太亚从餐厅里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一个骷髅张大嘴巴，牙齿咯咯地想着，手骨颤巍巍地抬起头，朝他们挥了挥手。 克莱斯还没有表示什么，太亚已经一脚将它踹飞了。 骷髅撞在十几米外墙壁上，碎了一地。 克莱斯说：“太粗鲁了。” 太亚不服气地说：“它比你高。我是为你打抱不平。” “……”看着太亚邀功般的笑容，克莱斯淡然地说：“那你怎么不把自己的踢走？” 太亚说：“你不是已经习惯我比你高很多了吗？你每天都是仰头看我的，在那样那样的时候也是。”银龙的思维十分跳跃，“要不我们现在就去那样那样吧？” 他身后，被踢散了的骷髅摇摇晃晃地拼凑在一起，又从地下拉了几个兄弟上来，组成一支摇摆小分队，晃悠悠晃悠悠地走过来。 太亚黄绿的瞳孔慢慢地竖直，神色不善地盯着慢慢走过来的骷髅们。 “很有意思吧？”蒙德拉站在骷髅的后方。 太亚道：“这些东西都是你搞出来的？” 蒙德拉说：“它们还会跳舞。” 说着，骷髅们果然跳起来舞来。它们的关节全都能够自由旋转三百六十度，能跳出人类所不能的舞蹈。骷髅们的脑袋转了一百八十度，用后脑勺对着太亚和克莱斯点头致意，又转回来，将盆骨从身体里抽了出来，身体“嗖”地短了一截，再抱着盆骨挥舞了几下，左手托起自己的肋骨，右手将盆骨重新塞了回去。 “咯咯咯咯咯咯……”它们的牙齿发出连续震颤声。 太亚张大嘴，喷了口气，骷髅被吹得七零八落。 蒙德拉疑惑地眨眨眼睛：“你们不喜欢吗？” 太亚瞪着他：“你到底想干什么？”所有打扰自己和克莱斯那样那样的都是敌人！ 蒙德拉说：“你们有考虑过身后事吗？” 身后事？ 想到龙骑士契约，太亚和克莱斯都是心头一沉，虽然未来还很长，却不再像单身龙那样，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了。 蒙德拉说：“死后的世界也可以很精彩。” 太亚阴沉沉地说道：“我最讨厌亡灵法师了！” 蒙德拉沉默了一下，说：“祝你们长命百岁。”看来海登说的没错，人类也好龙也好，都很避讳谈身后事。 克莱斯看得出他还有话没说完，道：“然后？” 蒙德拉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们：“我可不可以摸摸你们？” “不可以。” 回答是从蒙德拉身后传来的，海登快步走过来，冲克莱斯和太亚礼貌性地点了点头，然后搭住蒙德拉的肩膀道：“到睡觉时间了。” 蒙德拉恋恋不舍地看着克莱斯和太亚。 海登完全能体会西罗看到狄林时的心情了，糟糕的是，索索只有一个狄林，蒙德拉却有整套名单。他低下头，凑在蒙德拉的耳边，轻声道：“我让你摸。”不管蒙德拉答不答应，都将人拉走了。 太亚撞了撞克莱斯的胳膊：“我们也到睡觉时间了。” 和他们比起来，宁亚和哈维是实干家。 睡觉就睡觉，何必多废话。 第二天一早，宁亚和哈维就跟着狄林出发去沙曼里尔。而在西罗的安排、哈维的默许下，克莱斯也要带着太亚和神圣骑士团开始巡游各国，开启游说任务。 如果说被火神凌虐后的梵瑞尔呈现的是战后的萧条，那么一番内战后的博特城出乎意料地褪去了那层颓废衰老的外皮，重新焕发出活力来。连行色匆匆的路人都一个个神采奕奕，像是摩拳擦掌地准备干出一番大事业来。 狄林考虑了下，决定直接进宫觐见雷哲三世——如果雷哲三世不相信他的说辞，至少，不会连累到他的父亲。 正在皇宫里听玛丽娜诉苦的雷哲三世听到狄林和宁亚求见的消息也是微微吃惊。他以为他等来的会是坎丁帝国的使者，毕竟，让五皇子出尔反尔的这件事他的确做得不厚道。 他想了想道：“请他们到西侧的花厅等候。” “陛下！”玛丽娜哭得梨花带雨，那双美丽的眼睛蕴含着泪水，楚楚可怜地看着他，“您是我唯一能够信任的人了，请不要辜负我。” 雷哲三世安抚她道：“请您放心。” “我能给予陛下的都已经双手奉上，我们孤儿寡母的未来和幸福就全寄托于陛下您的身上了。”她眼睛一眨，一对泪珠就落了下来。 雷哲三世温柔地笑笑道：“请不要担心。您休息一会儿，我稍后回来。” 玛丽娜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凄楚的面容一下子沉凝下来，带着股怒气。“请您放心”“请不要担心”，雷哲三世的安慰简直像白纸一样，一点儿实际的作用都没有。狄林是索索的表哥，两人亲如兄弟，而狄林的父亲安德烈公爵又是沙曼里尔举足轻重的人物，如果他出面，雷哲三世也要给几分面子，很可能又会倒向索索，那么，自己付出那么多的代价都白费了！ 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她越想越不安，心里很快做了决定，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雷哲三世来到花厅，与他们同来的还有乔妮公主，倒是失约的五皇子并未出现。 “欢迎回家。”雷哲三世制止了狄林的行礼，上前轻轻地拥抱了他一下，“我知道公爵大人嘴上不说，心里很惦记你。”他的口气熟稔，好似与狄林十分相熟，但是狄林心里清楚，他从小就很注意与皇室保持距离，连曾经传言要成为他未婚妻的乔妮公主都没有太大的交情，更不用说其他皇子。 雷哲三世招呼完他，又与宁亚见礼。他一边与宁亚说话，一边注意着宁亚身后的年轻人，这是一个很英俊的青年，但美誉之间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 一通招呼完毕，众人坐下，狄林进入正题。 “我今天来，是为了一件关系整个梦大陆人类存亡的事。” 雷哲三世扫了眼宁亚，若有所思：“与东瑰漠有关？” 第72章 众志成城（二）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累。狄林将东瑰漠诸神随时可能从沙漠里跑出来的事情有条有理地说了，其中还穿插了当初他们在东瑰漠与杀戮之神的战斗，将双方悬殊的战斗力讲解分析得非常清楚，说到宁亚为了阻止杀戮之神牺牲自己的时候，他看着宁亚，用简洁却很铿锵有力的语气总结：“在杀戮之神展现的强大战力面前，不管是圣帕德斯，还是魔法公会，甚至是朗赞举国之力，都渺小而无力。我们牺牲的并不只是宁亚，更是整个人类的尊严。” 房间内弥漫着难以言说的悲壮。 宁亚面容微僵，心情十分微妙。光之子与宁亚的双重经历让他无法完全以单一的身份来看待神与人的关系，但是，司顿带给他的伤害又是那么鲜明，以至于他心中天平像大多数人那样，不由自主地倾斜向更弱势的群体。 雷哲三世起身走到窗边。天边的云沾染了落日余光，层层叠叠，起起伏伏，如浪淘金，那蓬勃的姿态，哪里像日薄西山？可那又的的确确是夕阳。两大帝国刚刚平息内乱，光明神会也一代新人换旧人，各大势力正是修生养息的时候，梦大陆本应迎来久违的平静，难道也是一种假象吗？ 他思索片刻，打破沉寂：“狄林。无论是你的姓氏，还是你选择的路，都让我没有怀疑你的任何理由。但如果你所说的一切成真，将意味着沙曼里尔在未来很长一段日子里都会处于备战状态，而我原本想花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在于民生上。这是一个重大的决定。现在，请你认真地告诉我，你确定你刚才所说的一切，不怀疑，不掺假。” 狄林毫不犹豫地回答：“是的。” 雷哲三世走到他面前，道：“是你亲眼所见吗？包括神祗将要离开东瑰漠，与人类争夺梦大陆？” 狄林道：“我相信宁亚。” 宁亚低头，掩饰般地捏了下发酸的鼻子。他并不怪之前狄林没有借兵给他，那时候的他们认识得并不久，也不算熟，任何人都不可能头脑发昏得贸贸然地借出去一支魔法师军团，更何况，他只是公爵之子，不是公爵本人。而这一次，他也做好了亲自开口解释的准备，却没有想到狄林会毅然决然挡在自己的面前。 雷哲三世道：“但是对我来说，你是你，他是他。我很感动他对朗赞乃至于梦大陆的付出，但是，国事和感动并不能混为一谈。我很清楚你们的来意，如果真的众神降临，那么，人类理所当然要一致对外，放下一切争议。包括具兰。” 他如此“善解人意”倒把宁亚等人的话都憋了回去。 雷哲三世道：“所以，你们必须给我一个足以相信的证明。” 狄林看向宁亚，宁亚看向哈维，哈维……嘴角微扬：“你想要怎么样的证据？” 雷哲三世道：“所有的细节，包括你们怎么确定东瑰漠诸神会从里面出来。” 狄林并没有说宁亚在东瑰漠遇到诸神的遭遇，更没有透露哈维的身份。 哈维笑了笑，天色突然阴沉下来。 不，阴沉的不是天色，而是房间。 窗外霞光四射，依旧亮堂堂的，可是房间里却像覆盖着起一层又一层无形的黑纱，让在座诸人都渐渐地看不清楚彼此。 乔妮公主不动声色地站起来，挡在雷哲三世的面前：“这是黑暗系的魔法？” 哈维道：“神法。” 乔妮公主道：“你们和黑暗神殿的人联手？”语气里并不太认同。 宁亚怕她激怒哈维，连忙道：“不是黑暗神殿的人，是黑暗神。” 空气中的黑气突然流向了哈维。哈维伸出手，看着那些黑气在自己的掌心中凝聚，变成一个黑色的不断旋转的球。 雷哲三世看着他：“黑暗神？” 哈维五指缩紧，黑色的球慢慢地消失在掌中。他抬起双眸，似笑非笑地看着雷哲三世极力掩盖震惊和警惕的双眼：“想加入的话，可以向教皇递申请书。”他拍了拍宁亚的肩膀。 宁亚疑惑地凑过去：“申请书？” 哈维说：“问狄林要张圣帕德斯的入学申请，稍微改一改。” 宁亚：“……” 雷哲三世道：“我想这里应该还有什么故事。” 既然要合作，当然要告知真相，宁亚将他们在东瑰漠发生的事简明扼要的说了，省去了很多细枝末节，包括自己被杀戮之神误认为光明女神的乌龙，着重提及封印东瑰漠诸神阵法是利用哈维的神格，现在哈维取回了神格，他们从东瑰漠出来是迟早的事。 但雷哲三世不是那么好糊弄的，立刻提出了疑问：“杀戮之神究竟为了什么一定要抓你？” 宁亚有点犹豫。他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曾经光之子，因为这将涉及到他为什么会变成宁亚以及近来出现在光明神会的光之子又是谁的问题，可是说自己被误认为光明女神的话，解释起来也不简单。 他正在犹豫，就听哈维说：“他是想找个台阶下。那时候的他被封印牵制，根本没有办法长时间作战，宁亚去的时候，他已经在强弩之末，所以随便找个借口让自己离开。” 雷哲三世对宁亚经常做噩梦梦到司顿的细节并不清楚，所以，虽然知道哈维在胡说八道，倒也提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他说：“是谁将众神关在东瑰漠的？” 哈维道：“当然是我。” 宁亚：“……” 哈维说：“别忘了，压制住他们的是我的神格。” 雷哲三世道：“是什么令你改变主意，将自己的神格取回来了呢？” 哈维嘴角翘了翘，没说话，只是懒洋洋地抬起手，将宁亚搂在怀里。 宁亚：“……” 雷哲三世道：“看来杀戮之神找对了台阶。”他显然误以为宁亚是被杀戮之神带回东瑰漠之后才遇到了黑暗神，然后两人有了感情，让黑暗神产生了离开东瑰漠的想法。 ——实在是个美丽的误会。 雷哲三世道：“我相信你们，不过为了给我的臣民一个交代，我需要时间去东瑰漠探查。” 他说的这么直白，倒让狄林等人不好意思拒绝。 花厅的门被急促地敲了两下，乔妮公主起身到门口，与敲门的人低语了几句，然后走回来，又附到雷哲三世的耳边说了几句。雷哲三世说：“抱歉，我有些事情要处理。你们长途跋涉舟车劳顿辛苦，让乔妮带你们去休息。” 哈维道：“魔法阵很方便，上午出发，下午就到了，一点都不辛苦，我现在精神抖擞，随时可以陪你去探望那个绝望的母亲。” 雷哲三世道：“您的耳力真好。” 哈维说：“所以没人敢说我的坏话，一般都腹诽。” 雷哲三世知道阻止不了他，也没有太用心阻止，伸手道：“请。” 哈维带着宁亚跟在雷哲三世的身后。 宁亚好奇地问什么事。 哈维道：“你们关心的玛丽娜王后刚刚和嗯产生争执，把孩子摔到地上了——头朝地。现在正在救治。” 宁亚和狄林对视一眼，他们这次来就是为了玛丽娜王后，现在倒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哈维眼睛朝前看，手却搭着宁亚的肩膀，将他的脸戳回了原位：“不要东张西望。” 狄林苦笑着自言自语道：“我好像在哪里对都不受欢迎。” 雷哲三世赶到之前，五皇子已经率先到了。他知道雷哲三世和乔妮公主在接待贵宾，所以想要自己来解决这件事，没想到之前优雅睿智的玛丽娜王后此时完全像个泼妇，手里紧紧地抱着孩子，撕心裂肺地吼叫，完全不把他的解释放在耳朵里。 他只要找来那个与她发生冲突的侍卫。 侍卫很无辜。他表示自己绝对没有碰到孩子的一根汗毛，从头到尾都是玛丽娜王后莫名其妙地冲过来，将孩子摔在地上，然后对着自己嚎啕。他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侍卫说的是真的，那么这件事就很简单了。 玛丽娜王后自己摔的孩子，原因呢，当然是要让沙曼里尔进退维谷。她一个寡妇，带着一个还不懂事的孩子，以一个国家为代价，想要获取沙曼里尔的保护，而沙曼里尔的人却伤害到了他们……怎么想都是忘恩负义。 沙曼里尔为了抱住自己的荣誉，更为了收服具兰的事情更加顺利，一定会好好地将玛丽娜和小王子供奉起来。 玛丽娜的如意算盘打得噼啪想，却一点都没有想过，这个世界总是千变万化，上一秒战友下一秒就可能变成敌人，刚刚还想好好经营自己的名声，洗脱杀兄逼宫罪名的雷哲三世一眨眼就有了更高的追求。 “请玛丽娜王后回去休息。”他说。 乔妮公主看着玛丽娜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心中叹息。必然是会不甘心的吧。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以亲生骨肉为筹码，却没有取得预想的结果。 第73章 众志成城（三） “陛下！”玛丽娜推开上前的侍卫，面对两任丈夫死亡都能从容淡定的眼睛里终于出现惊惧，“和一个势均力敌的朋友相比，一个忠心耿耿的下属更为可靠，这个道理相信您一定明白。” 雷哲三世道：“可是我无法信任一个将自己的孩子置于危险之中的母亲。为了自己的目的，您可以牺牲一切，我不知道您的底线在哪里，更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下一个牺牲品。” 玛丽娜悲愤地说：“您误会我了。” 雷哲三世不为所动地看着她：“有或没有，您心里清楚。” 玛丽娜道：“你刚刚接受献国书，具兰人民还没有接受你们，现在杀了我，你什么也得不到。” 雷哲三世道：“你说得对，可惜，具兰人民一样没有接受你。” 假如玛丽娜完全能够控制具兰，那么他绝不会这么轻易地妥协。可惜，如今的玛丽娜在具兰犹如过街老鼠一般，国内绝大多数的贵族都反对她，加上坎丁帝国的压力以及普多的死，她选择献国完全是走投无路之举。雷哲三世收留她，只是拥有一个干涉具兰内政的借口，要收服具兰还有太长的路要走。而横亘在他面前的，却是坎丁帝国、朗赞和黑暗神，以及那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冒出来的东瑰漠诸神。 玛丽娜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面部诡异地扭曲了一下，然后慢慢地笑起来：“你会后悔的！索索会成为具兰的王，和坎丁帝国一起吞并沙曼里尔！你会成为沙曼里尔的末代皇帝！这是我的预言！我等着着你的下场！” 尽管她喊得疯狂，双眼却掩饰不住绝望和惊恐。 侍卫半拉半拖地送她离开。 被诅咒了一脸的雷哲三世面不改色地对狄林等人说：“请放心，她不会影响到任何事。” “任何事”的意思恐怕是不会再看到她了。 狄林和宁亚想到她的孩子，动了恻隐之心。毕竟孩子还小，什么都没有做，还被母亲当做棋子，实在无辜得很。 站在他身边一直没吭声的五皇子开口说：“我去看看孩子。” 雷哲三世点点头说：“孩子是无辜的。” 不管他是想继续拿孩子当做筹码来牵制具兰，还是真心这么想，都让狄林和宁亚松了口气。 天色不早，雷哲三世先请他们用过晚餐，再讨论对付东瑰漠诸神的事。对付神祗，狄林和宁亚都有经验，但说到权威，谁都比不上哈维。不但是知己知彼，而且说到坑神，哈维认第二，第一非光明女神莫属，算是这一行里数一数二的高手了。 不过哈维坦言，除非让诸神内讧，不然人类的赢面不大。 在绝对实力面前，阴谋诡计都上不得台面。 会议的气氛一下子凝重。 狄林顺势提起了海德因正在研究的方向，向他提出要亚伯纳大魔法师。 雷哲三世居然知道这个名字，苦笑道：“不是我不配合，而是我做不到。” 狄林疑惑地问：“为什么？” 雷哲三世说：“因为亚伯纳大魔法师也失踪了。” …… 亚伯纳大魔法师受到狄林的启发，将原本准备来当做旅游景点的迷幻阵改成了避难所。凑巧，之前老皇帝有意让二皇子继承皇位的时候，二皇子对大皇子、三皇子和五皇子的人进行了大肆的清洗。一群贵族受到清洗，逃进了避难所，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三皇子，也就是雷哲三世继承皇位之后，在贵族亲友的恳求下，派人进避难所找人，无一归来，从此，亚伯纳大魔法师就成了个造成失踪人口的人口贩子。 可惜，雷哲三世就想找人问罪也不行，因为亚伯纳本身也在避难所里面待着，至今没有出来。 狄林道：“请陛下恩准我进避难所。”他在海德因身边学习了这么久，除了风系魔法和水系魔法之外，对空间魔法阵也有了一定的研究，至少强于一般的魔法师。而且他相信，要是自己出不来，海德因一定回来找自己。 宁亚愣了下，眉头微皱，不等他出声反对，哈维已经兴高采烈地投了赞成票。 一个让人失踪的避难所，狄林要去。 这句话听起来真是让人感到无比的舒爽。 哈维甚至给了一个赞许的笑容。 雷哲三世是反对的。一是他不认为亚伯纳有多么重要，二是狄林的身份特殊，既是帝国公爵安德烈·巴塞科的儿子，也是大陆第一魔法师、圣帕德斯魔法师海德因的爱人，如果他在沙曼里尔失踪，他很难向他们交代。 事情在反对和请求中搁置下来。 议事临近半夜才结束，得到儿子回来的消息的安德烈老早就等在了皇宫门口，收到消息的雷哲三世也不好打扰他们父子相聚，就让他回家去了，倒是宁亚和哈维被他热情地留了下来。 宁亚和狄林许久不见，很想跟着他走，但哈维一口应承了雷哲三世的邀约，只好作罢。 当夜，哈维很是激动。 宁亚…… 总之，第二天，他们都有些“水土不服”，起得不早。 到了午餐的时间，安德烈带着狄林进宫。狄林不知怎么说服了安德烈，让他游说雷哲三世。 雷哲三世看他的亲生父亲都答应了，也不好一味地拦着，倒是同意了他去避难所，只是说要跟圣帕德斯通个气，让他写了封信给海德因，也算是向他撇清了自己在这件事中的关系。 狄林知道他的想法，还是写了。 午餐后，狄林直接出发去避难所。 宁亚原本想跟着他一起去，被哈维拉住了。 哈维按着胃：“我胃疼。” 宁亚惊呆了：“……”神祗也会胃疼？ 哈维演得很投入，丝毫不觉得作为一个神，说自己胃疼不对劲：“可能吃多了。” 宁亚说：“你只喝了一杯水。” 哈维说：“那就是喝多了。” “……”宁亚说，“我不跟狄林去，你能好点儿吗？” “好多了。”哈维坐直身体。 宁亚：“……” 哈维拉着他说：“我们去睡个午觉吧，省得他又拉着我们议事。” 宁亚说：“议事也很重要。” “对付众神很重要吗？”哈维习惯性地抬起宁亚的下巴，“在你心目中，究竟是神祗的分量重，还是人类的分量重。如果有一天，人类和神祗开战，不问对错，只说立场，你会站在哪一边？” 宁亚很犹豫。不是犹豫答案，而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人类和神祗的选择对以前的他来说很难。因为严格说来，他既不是神，也不是人。虽然他所处的群体是神族，可自己与他们始终是格格不入的，只有单独和哈维在一起的时候，才不会有明显的被排斥感。哈维不是不知道光之子的想法，不过他的独占欲极强，更高兴光之子和别人不亲近，怎么可能想着去改变。 久而久之，光之子与诸神的感情并不算亲近，身边只有光明女神和哈维，所以，没事的时候，他就会偷偷摸摸地跑去人类聚集的地方，有时候是隐姓埋名地送点礼物，有时候是穿上衣服，以普通人类的样子穿梭在大街小巷，感受人类生活气息，还有时候遇到不平事，还会冲上去做英雄。 总之，那时候的光之子虽然身在众神阵营，但心里与人类也是亲近的。现在变成了宁亚，他从里到外都是人，又与若娜形同陌路，整个神族让他牵挂的，也只有一个哈维，半个诺尔斯。反倒是人类，他牵挂父王母后王兄，牵挂狄林索索，牵挂圣帕德斯…… 可是，当把他们都放在一个天平上时，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他闭了闭眼，有点无奈。 “考虑好了吗？”哈维用脚尖轻轻地踢着宁亚的脚后跟。 宁亚道：“你。” “嗯？” 宁亚重复道：“跟着你。” 哈维嘴角微扬：“恭喜你，回答正确。” 他将宁亚搂在怀里。 宁亚的脑袋在他怀里轻轻地蹭了蹭。 两人看上去无论是气氛还是神色，都写着大大的腻歪，让前来传话的侍卫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是回避好呢，还是鼓起勇气冲过去…… 宁亚发现了现场第三者，立刻从哈维的怀抱里退了出来。 侍卫这才上前：“陛下让我来通知两位。森里斯加的使者突然进攻拜见陛下，陛下无法赶来招待两位贵客了。” 宁亚皱眉问：“森里斯加？”在地理上，森里斯加也挨着东瑰漠，当初智慧女神奥菲还有意拿下森里斯加，现在，有森里斯加的使者突然过来，会不会是东瑰漠真的出事了？ “我们去看看。”哈维让侍卫带路。 侍卫犹豫了下，将人带到了五皇子面前。 五皇子正抱着孩子在哄，看到他们过来，如获至宝，将孩子硬塞到宁亚的怀里，笑嘻嘻地问：“抱孩子是不是很有趣。” 宁亚：“……”如果他的脸上没有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他也许会信的。 第74章 众志成城（四） 孩子原本在哭闹，到了宁亚怀里就听话得很，五皇子连忙说：“他很喜欢你。” 孩子三四岁的样子，一双眼睛又大又圆，不像玛丽娜王后微挑的桃花眼，倒更像索索一些。当他睁大眼睛直盯盯地看着宁亚的时候，宁亚仿佛看到了小一号的索索，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五皇子大蛇随棍上：“你喜欢的话，不如带回去养几天？” 忍了半天的哈维终于忍不住道：“差不多行了。” 雷哲三世不是忙着招呼宁亚、狄林他们，就是忙着接待森里斯加的使者，还没来得及和五皇子好好坐下来谈一谈，五皇子自然不知道哈维的身份，见他说话这般不客气，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五皇子说：“不介绍一下吗？” 总是被宁亚冷不丁揭穿身份的哈维这次把握住了时机，霸气地搂过宁亚说：“你说呢？” 五皇子道：“原来是王妃殿下。” 宁亚：“……” 哈维本来觉得听着别扭，看宁亚别扭的脸色立刻就觉得不爽了：“你想否认？” 宁亚道：“……你承认就好。” 哈维说：“我没有承认。我为什么要承认？你求婚了吗？” 宁亚眨了眨眼睛，问：“可以吗？” 黑暗神大人的心目中并没有大多数人类默认的主攻方才是求婚方的概念。在他看来，宁亚才是这段关系里更需要拿出诚意来的人。 宁亚还在犹豫，五皇子已经将花瓶里的鲜花抽出来给他了：“今天早上刚摘的，很新鲜。” 宁亚看着哈维看似平静实则期待的神色，以及五皇子看似期待实则平静的神色，忍不住按了按额头。孩子呆呆地看着他，突然“哇”的一声又哭起来。 场面一下子热闹了。 等了半天没等到自己想要的反应的哈维顿时努了，拎住孩子的脖子，想将这个罪魁祸首砸了泄恨，被宁亚和五皇子七手八脚地拦住了。 哈维见两人互相挨着哄孩子，脸立马拉下来：“你们给我分开！” 五皇子还没反应过来，正好一个侍卫一边喊“殿下”，一边跌跌撞撞地冲进来了，只是话没来得及说，就被哈维一脚又踹了出去。 …… 五皇子被一连串变故闹得头疼、胸疼、胃疼……浑身上下无处不疼，干脆将孩子往宁亚怀里一塞，自己去找踹飞的侍卫去了。 宁亚抱着孩子哄，哄了会儿孩子就安静了，搂着他的脖子抽抽噎噎的吸鼻子。 哈维一脸嫌弃：“脏兮兮的，丢掉。” 孩子好似听懂了他的话，搂着宁亚脖子的手紧了紧。孩子没轻没重，勒得宁亚有些透不过气，哈维的眼睛一下子就绿了，猛地出现在宁亚的身侧，从他怀里的抢出了孩子。 孩子吓得嚎哭起来。 宁亚头疼地说：“好不容易才哄好的……” 哈维冷酷地说：“死人是不会哭的。” “他还是个孩子。”宁亚扑过去想抢孩子。 哈维将人拎高。 宁亚够不着，急中生智，念了个咒语，用土系魔法将自己垫了上去。 哈维惊讶地看着他一点点地上升，低头看了看他的脚下，道：“哦！土系魔法师！” 宁亚不理会他的调侃，伸手去够孩子。 孩子伸长隔壁，一边哭一边拼命地够他，从旁人的角度看，倒是一副感人肺腑的母子重逢图。 哈维突然手一松。 宁亚的瞳孔瞬间收缩，身体的感官好像放大了数倍，孩子掉下来的刹那，双手就推了出去，接住了掉落的孩子。 …… 接住了孩子的宁亚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刚刚好像做了一件很了不得的事。 哈维在不远处看着他。 他也看着哈维。 半天。 哈维怒极反笑：“你为了他，竟然推我。我最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让你忘记了，你只是我的一个小奴隶。”他气得口不择言。自己在他的心目中就这么不重要吗？为了一个不认识的小不点儿就可以随随便便地对自己动手。 他眸光一闪，如果说原本是闹着玩，现在对这个孩子是真的动了杀机。 宁亚心里咯噔一下，飞快地放下孩子，扑过去抱住他。 …… 孩子一边哭一边呆看着宁亚的背影，踉跄着跑过去，抱住了他的小腿。 孩子的哭声实在太过凄惨，宁亚感受着小腿处那暖暖的软软的小东西，心里也是一阵难过。 哈维：“……” “有件事要告诉你。”哈维垂在身侧的手犹豫了下，还是抬起来，轻轻地搂住了宁亚。 宁亚放下心头大石，抬起头，看着哈维余怒未消的脸，凑上去亲了亲下巴。 哈维眼睑微垂，刚好瞄到抱着宁亚的小腿不肯放的小豆丁，心情更加不好：“雷哲三世好像要死了。” 宁亚一时反应不过来，从他怀里起来：“什么？” “就是你听到的那样。” 宁亚说：“怎么回事？” 哈维无所谓的口气：“刚才那个侍卫说的，森里斯加的使者在觐见的时候刺杀他，现在生死未卜。” 宁亚提心吊胆。雷哲三世出事，刚刚稳定下来的沙曼里尔就又要起波澜，好在还有五皇子…… 哈维说：“老五要篡位，现在是好时候。” “……五皇子要篡位？” 哈维说：“打比方。” 宁亚说：“不知道陛下伤得怎么样。” “看看就知道了。”哈维拉着宁亚大摇大摆地出去。孩子没人照顾，宁亚不放心，只好待在身边。 宫中侍卫不知道他们要去哪儿，倒也没有阻拦，等他们穿过长廊，正准备从中庭转到通向皇帝寝宫的长廊时，乔妮公主飞奔而出。她跑得很疾，并没有主意他们俩正站在旁边的走道里，直接跑向了后门的方向，几个骑士跟在她的身边，也是急匆匆的样子。 一个骑士与侍卫擦身而过时，还喊了一句：“立刻带人追捕！” 宁亚转头看哈维：“森里斯加的刺客抓到了吗？” 哈维耸肩。 这个时候，他们去探望雷哲三世也帮不上什么忙，倒不如一起去追刺客。他这样提议的时候，哈维想也不想地否决了：“我抓他，就像人类抓蚂蚁。” 宁亚想了想道：“森里斯加与沙曼里尔并不接壤，也没有太大的利益冲突，完全不必要动手刺杀雷哲三世。除非，有人在背后指使他。” 哈维道：“你可以回去问问你们的西罗陛下。” 宁亚道：“森里斯加紧邻东瑰漠，智慧女神之前也说过，想要攻占森里斯加，会不会……” 哈维皱眉。 尽管离开东瑰漠之前，他与司顿有过协议，但是，也难保司顿再度反水。 “那就去看看吧。”哈维抱起宁亚，宁亚搂紧孩子，三个人猛然消失在原地。 威斯汀钟楼是博特城北区最高的建筑物，站在上面，可以将北区大部分的景物收入眼底，用来看追逐战最好不过。宁亚一手搂着哈维的腰，一手抱着孩子，眼睁睁地看着乔妮公主带着一群骑士和侍卫，从南边一路往北追。在他们前面的是一支车队。马车严重拖慢了整个队伍的速度，尽管他们先跑了一段时间，仍然慢慢地让乔妮公主追上了。 马车半路停了下，里面冲出来一个长发女人，扑向了旁边的马。骑马的人顺手一捞，将她捞上了马背，又逃了一段路，但是始终没有跑过乔妮公主。 这时候，宁亚和哈维都看清楚了，从那辆马车里出来的根本不是森里斯加的使者，而是玛丽娜王后。 也难为她一个王后还要修炼演技，之前对雷哲三世歇斯底里地诅咒只是为了展示自己绝望的状态，让他们相信她走投无路，然后趁着雷哲三世被刺，皇宫里自顾不暇的时候，接应的人将她从皇宫里接了出来。 以上内容来自于玛丽娜王后与乔妮公主的对话。 ——哈维和宁亚为了挺清楚双方的对白，已经从钟楼挪到了他们所在的街道旁的小巷子里。 玛丽娜王后恨声道：“你还想从我的身上得到什么？具兰给你了，孩子给你了，我已经一无所有，为什么死咬着我不放？” 乔妮公主道：“正因为你一无所有，我才邀请你继续留在博特城，留在沙曼里尔。” 玛丽娜王后道：“我不会回去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听到了她的声音，一直沉默地搂着宁亚脖子的孩子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他一哭，宁亚和哈维就藏不住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朝他们藏身的方向看来。 宁亚正犹豫着是否离开，哈维已经落落大方地站出去了：“路过，你们继续。” 他出去，宁亚自然不能藏着。 玛丽娜王后看到他抱着的孩子，眸光一闪，嚎哭道：“孩子，我的孩子，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乔妮公主驱马上前，摆出随时支援宁亚的阵仗：“只要你跟我回去，我就让你们母子团聚。” 玛丽娜王后冷笑道：“你们会有这么好心？” 乔妮公主抽出身边骑士的长剑，指向宁亚手中的孩子：“或者，你们换个地方团聚。” 第75章 众志成城（五） 哈维正烦小孩，看到有人要收拾它，十分欣赏，连带的宽恕了她拿剑指着宁亚的罪行，退后一步，抱胸看他们表演。 玛丽娜王后的眼睛在小孩和乔妮公主之间打转，最后落到了宁亚的脸上。 宁亚虽然心疼小孩，却不会在这个时候拆乔妮公主的台，手里抱着小孩，却对他的哭闹置若罔闻。 玛丽娜王后妥协：“好，你先把孩子递给来。” 乔妮公主道：“不，你先自己走过来。” 玛丽娜王后道：“不行……那你就杀了他吧。”她看似凶狠的眼神下隐藏着一丝狡黠，似乎在赌她的不忍心。 乔妮公主嘴角一扬，手中的剑毫不留情地朝着小孩的脖子刺了下去。 宁亚一怔，身体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同时，玛丽娜王后和她身边的骑士也扑了过来。玛丽娜王后手里竟然有一把短剑，却没有去架乔妮公主的剑，而是直接冲着宁亚去的。他身边的骑士就是她的掩护，同时封住了宁亚的退路。 此时的宁亚等于被乔妮公主、玛丽娜王后和她的骑士三路夹击！ 这本应是个很危急的时刻，但是现实情况相反。一是玛丽娜王后的实力并没有她自己以为的那么强大，至少在宁亚的眼里，她的漏洞很多，比如说，跑过来的路有点长，随随便便一个土系魔法就把她绊了一跤。二是乔妮公主的剑一开始就留了力，剑没有递给宁亚的面前就转了方向，扫向玛丽娜王后。 真正对宁亚造成威胁的只有那个骑士。 宁亚念完咒语的时候，回身闪避已经有些迟了，骑士剑锋的斗气如一阵冷风，迎面割来！ 宁亚护住孩子的脑袋，抬脚想要踢开持剑的手。不过等他的脚撩上去的时候，那只手连人带剑的，霎时化成了飞灰。哈维从他身后走过来，掸了掸吹过来的飞灰，懒懒地说：“当着我的面动你，他是我见过最愚蠢的人类。” 另一边，玛丽娜王后已经被乔妮公主制住。剩下的营救玛丽娜的骑士本来想跑，都被乔妮公主带来的骑士和侍卫拦了下来，像赶回羊圈里的羊一样，和玛丽娜王后一起被困在包围圈里。 乔妮公主走过来，与宁亚保持了适当的距离：“没事吧？” “没有。” 乔妮公主见他手里的孩子一动不动，又问道：“孩子呢？” 宁亚也有点奇怪，稍微松了松胳膊，低头看他的脸。 孩子呆呆的，眼珠子好似被定住了，笔直往前看，发现自己被注视，又哇的一声哭出来，手搂着宁亚的脖子不放。 宁亚知道他吓到了，颠簸着哄他。 哈维低声道：“闭嘴。” 孩子的哭声戛然而止，嘴巴一张一合，就是发不出声音。 宁亚说：“你……” 哈维说：“不会死。” 宁亚摸摸孩子的头当抚慰。 乔妮公主问起他们为什么会出来，宁亚解释了一下。 乔妮公主道：“感谢您对陛下的关心，为了给孩子治病，五王弟请来了医师和光明神会的祭祀。陛下出事时，他们就在宫中，很快就稳定住了伤势。” 宁亚松了口气。 乔妮公主说：“森里斯加的使者已被当场拿下，两位是否要跟我去看一看。” 宁亚求之不得，一口答应下来。 乔妮公主低头看了眼趴在地上狼狈不堪的玛丽娜王后，皱了皱眉。和最近发生了的事情相比，玛丽娜王后显然没有那么重要了。她对身边骑士说：“让贾斯汀来审问她。”自己带着宁亚和哈维径自回皇宫去了。 沙曼里尔的皇宫就有地牢，原本是用来关押犯错的宫人，现在正关着来自森里斯加的刺客。当时，乔妮公主忙着追逃跑的玛丽娜王后，五皇子守在雷哲三世的身边，本应被第一时间审理的刺客反倒被人忽略了。 等乔妮公主带着宁亚和哈维赶到地牢时，发现他已经撞墙自杀了。 乔妮公主不信邪地叫人来检查尸体，，得出的答案是，的确是撞死的，而且死得不能再死了。 他死得越离奇，宁亚内心越不安。 人一世，重不过生死。有什么事重要得让他连性命都不顾？ 宁亚想到了一个词，信仰。 他不太确信，转头看哈维。 哈维慢慢地走到尸体边，蹲下身，手停在他的脑袋上，过了会儿，一道白气从尸体的脑袋里钻了出来。它似乎很怕哈维，一出来就往另一个方向跑。 哈维手里弹出一股黑气，就把白气灭了。 宁亚说：“这是什么？” 哈维说：“奥菲的神力。” 智慧女神？ 宁亚失声道：“他们已经出来了？” 哈维道：“有可能。”他心里有个疑问。如果诸神真的从东瑰漠出来，不可能只是找个人跑来刺杀这么儿戏。毕竟，以诸神的实力，别说一个沙曼里尔的皇帝，就算是魔法公会的会长或者圣帕德斯魔法学院的学院长，他们也不会放在眼里。这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我要去森里斯加看看。” 哈维心中有个猜测，必须要证实一下。 宁亚说：“我跟你去。” 虽然心里很满意他的答案，可哈维口头上还是要为难一下：“你不是要去圣帕德斯吗？” 宁亚说：“以后有机会的。” 他们从地牢出来的时候，狄林刚刚听说雷哲三世遇刺的消息——雷哲三世渡过了危险期，这个消息也就没有继续隐瞒的必要了。“抱歉，我来迟了。”狄林从安德烈那里知道消息后，又匆匆赶到皇宫。安德烈没有来，雷哲三世受伤的时候，更需要有人看着博特城。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狄林很费解。他想不出雷哲三世有个三长两短对森里斯加有什么好处。总不能是只要你过得比我惨，我就很灿烂吧。 宁亚说：“不知道，所以我和哈维要去那里看看。” 有哈维在，狄林是放心的，有些歉意地说：“这次我不能陪你去了。” 哈维说：“你应该用兴高采烈的口气说这句话。” 狄林：“……” 狄林说：“我要去找亚伯纳大魔法师。” 宁亚伸出手来：“祝你好运。” 狄林握住他的手：“你也是。” 兵分三路。 五皇子被留在皇宫陪伴雷哲三世佐理沙曼里尔的国事，乔妮公主作为沙曼里尔的代表，被派往坎丁帝国共商大计。狄林前往寻找失踪的亚伯纳大魔法师和他的贵族朋友们。而哈维和宁亚，则重新踏入传送魔法阵，前往森里斯加。 到了森里斯加，宁亚和哈维发现森里斯加目前的情况和他们想象中的很不一样。 因为，它太正常了。 人民安居，国家太平，一点也看不出被诸神占领的样子。 宁亚打听了国王的近况，正常得很，上周还在首都举行了桃花节，和百姓一起观看了桃花……一点都看不出他丧心病狂地跑去招惹沙曼里尔的样子。 宁亚冒出来一个念头：“使者会不会是假的？” “问问就知道了。” 问谁？ 森里斯加的国王雀屏中选。 不过，被选中的他看上去一点也不高兴。 国王是半夜被人从床上拖下来，眼睁睁地看着赤条条的自己与床上的王后的距离越来越远，然后被送了一件冷飕飕阴森森的仓库里，心理阴影面积不提，他身体受风寒的面积就很难计算了。 他打了个喷嚏，惊恐地看着拖了把椅子坐在他两三步远的地方，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的哈维：“你们是什么人？” 哈维面不改色地撒谎：“沙曼里尔的刺客。” “什么？” “我们这次接到的任务是，杀了你。” “不要杀我！”国王乞求道，“请不要这样做，千万不要这样做。您这样做的话，森里斯加就会少一个英明的君主，而可怜的百姓就会生活在水生火热之中，从此过着食不果腹的悲惨生活。” 哈维说：“不关我的事，人民越悲惨我越开心。” 国王看出他实在不是什么好鸟，话锋一转，又道：“我没有什么野心，对其他国家不会造成任何影响。而且，我虽然很英明，却也有头脑发热的时候，最近发热得有些频繁，森里斯加的人民的日子其实过得苦不堪言。” 哈维笑了笑：“既然是这样，我杀了你算不算是为民请命？” …… 这家伙的说法怎么一会儿一个样？ 国王放弃了：“说了这么多，你其实就是想杀我。” 哈维说：“没办法，谁让你想杀我们皇帝呢，那我只好杀回来了。” 国王瞪大眼睛：“什么？我什么时候杀过雷哲三世？” 哈维盯着他冷笑。 国王说：“这句绝对是一个误会！” 哈维唱了黑脸，宁亚就出来唱白脸，将森里斯加使者行刺雷哲三世的事情说了。国王大呼冤枉：“我杀雷哲三世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呢？” 哈维回答：“威风。” 第76章 众志成城（六） 的确，杀掉两大强国之一的君主的确是一件威风的事情，但是…… 森里斯加的国王快崩溃了：“这算什么奇葩理由，这世上有谁会为了威风而去杀沙曼里尔的皇帝！” 哈维说：“我会。” 森里斯加怎么看怎么觉得哈维更像是杀人凶手。他不得不怀疑这两人是不是故意来陷害自己的。国王说：“你神经病不等于全大陆的人都陪着你一起发神经！我没有杀雷哲三世，什么使者，我根本不知道。我没有派遣任何人去沙曼里尔，就算是雷哲三世亲自到我面前，我也是这么说！” 哈维说：“你笃定雷哲三世没法亲自到你面前才这么说。” 国王抓狂道：“到底要我怎么样你们才相信？” 哈维说：“人不是你派的是谁派的？” 国王道：“我怎么知道？” 哈维说：“那么多国家，为什么他不冒充其他国家偏冒充森里斯加？” 国王说：“说不定他在地图上抛金币，随手抛中的！” 哈维说：“坎丁帝国、东瑰漠、西瑰漠……哪块土地不比你大，掉海里的可能性都大过抛中森里斯加。” 国王快哭了：“也许他喜欢森里斯的国名，顺口。” 哈维说：“朗赞更顺口。”看了看宁亚的脸色，又道，“不过朗赞国王善良又英明，一看就不会出这种昏招。会不会是因为你平时做人不太行，昏头昏脑的，才让别人想嫁祸给你？” 如果哈维一开始就这么说，国王说不定还有力气和你争论一番，到现在，他已经被折磨得精疲力尽，随哈维按什么理由，只要不逼他承认拍了刺客杀雷哲三世就好。 看国王拼命点头承认，宁亚在哈维耳边说了一句良心话：“我觉得他没有说谎。” 哈维说：“我知道。” 宁亚瞪大眼睛：“那你为什么还……”森里斯加的国王快被他质问得断气了。 哈维说：“好玩。” 宁亚：“……” 半夜被拖起来光溜溜地仓库里陪玩了半天的国王回到王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咆哮声叫醒整个王宫沉浸在梦乡中的人，全城通缉两个来自沙曼里尔的人。气得理智全无的他已经不会考虑得罪了沙曼里尔以后是什么结果，他现在只想把那两个人找出来，让他们半夜三更光溜溜地坐在仓库里，一边吹冷风一边被询问。 不过他的想法注定无法实现了。 被他通缉的两个人乘着夜色从森里斯加出来，骑着马进了东瑰漠。 东瑰漠的夜晚很冷，哈维将宁亚搂到胸前坐着，双手环住他的腰，脸时不时地在宁亚细长的脖子上磨蹭来磨蹭去。 宁亚不适地挣扎了几下：“我不冷。” 哈维说：“我冷。”嘴里还故意发出丝丝声。 “……”宁亚想取下身上的毯子，“我把毯子给你？” 哈维说：“别动来动去的。” 喑哑低沉的声音借着夜风，丝丝缕缕地吹入宁亚的耳朵里，轻轻的，痒痒的，有些勾人。 宁亚汗毛直竖，从后颈到脸颊，都感到微微的酥麻。他不敢再动，老老实实地骑在马上，任由哈维的双手蹭来蹭去。 东方渐白。 宁亚背脊越来越弯，最后完全靠在了哈维的怀里，粉嫩却干涩的双唇微撅，暖气从里面慢慢地吐出来又吸进去，睡得极香。哈维无聊，就低头看他的脸解闷，看着看着，就按捺不住了，时不时低头啄几下。 动作不大，不会吵醒怀中人，却别有一番偷香的乐趣。 但是，他不吵醒宁亚不等于别人不吵醒宁亚。 忽地—— 平地一声干吼。 “你在干什么？！” 乖乖趴在地上的黄沙突然不安地滚动起来，远处，出现一串脚印，以极快的速度朝宁亚和哈维的方向走来，不过眨眼，已经到了面前。 “你在做什么？”司顿双眼发红，恶狠狠地瞪着哈维，“他是你姐姐！” 宁亚被吵醒，错愕地看着他。 司顿指着宁亚和哈维，怒不可遏：“你们，你们是姐弟，竟然……” 哈维说：“你们才是姐弟。” “什么？”司顿愣了下，“你是说我和若娜，不，这不可能！创世神明明说你和若娜是姐弟，光明神和黑暗神，不对，我父亲是战神，母亲是大地女神，我是他们第一个孩子，怎么可能还有姐姐！”他猛然想起，和哈维、若娜这种创世神按的亲属关系不同，他和父母是有实打实血缘关系的。 哈维说：“他不是若娜。” 司顿说：“胡说，我明明感觉到她的神格……”他变了脸色，“他的神格呢？” 哈维说：“被若娜拿回去了。” 司顿说：“拿回去？你又要耍什么花招？”不是他谨慎，而是哈维的为人实在太没有保证！ 哈维一脸无辜地说：“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若娜明明是女的，但他却是男的。若娜明明其貌不扬，他却长得秀色可餐？” 宁亚：“……” 司顿：“……”怪不得是黑暗神，瞎的。 他也懒得和他计较谁好看谁难看，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哈维说：“他是光之子。若娜为了逃避公正之神和报应之神的诅咒，将神格放在了他的身上，造成了误会。我也是花了很长时间，经过多方面的验证才找到真相的。” 并没有。 他明明看到宁亚长相的那一刻就知道了真相。 当然，这话用来忽悠忽悠司顿还是绰绰有余的。 果然，司顿将信将疑。 哈维说：“是你找人刺杀沙曼里尔皇帝的吧？” 司顿说：“沙曼里尔是梦大陆最强盛的国家吗？我只是找了个人，随便催眠了他一下，让他刺杀梦大陆最大国家的君主。” 坎丁帝国和沙曼里尔到底谁更强一些？这个问题一时三刻很难有答案，那个刺客大概是嫌麻烦，找了一个近的。 司顿说：“我只是想通知你，奥菲他们已经从第一层结界里出来了，正准备冲破第二层结界。一旦他们突破了第二层结界，无论是你还是若娜，还是你和若娜联手，都很难再将他们困住了。” 哈维好像早就知道这个答案，倒不是很紧张，反倒揪着另一件事不放：“一定要用这种方式通知吗？” 说到这个，司顿一脸愤愤：“难道你还留下了其他的通知方式吗？” …… 自觉聪明绝顶的哈维也愣住了。 他成功地说服了司顿卧底，两人还商讨了半天的合作计划，但最后，竟然忘记了最重要的联络环节，这简直称得上他使用阴谋诡计的历史上，最黑的一次。 司顿说：“我还可以帮你拖延一会儿，不过你要先告诉我若娜的下落。” 哈维很爽气：“她在双子岛，试炼之路。” 哈维建立试炼之路的事司顿是知道的，但他对哈维给出的答案有所怀疑：“如果你骗我，你知道后果的。” 哈维似笑非笑：“你威胁我？” 司顿说：“若娜是我的软肋，你应该知道软肋被人拿捏住的感觉吧？” 哈维说：“你只要小心不要被软肋拿捏住就好了。” 司顿不放心地又确认了一遍：“她真的在双子岛，试炼之路？” 哈维道：“找到她之后，你最好能把光明神格抢过来扔掉。以她的野心，只要给一点能量，她就能作得天翻地覆。你想和她好好地过日子，还是不要给她一点能量的好。” 这算是哈维有生以来，难得肺腑之言了。 他没时间收拾若娜，希望司顿能搭一把手。至于光明神格在自己的手里，司顿怎么找得到的问题……找不到才好，只有司顿永远找不到光明神格，才会永远防范着若娜。 一想到若娜会被司顿管得死死的，哈维就表示身心愉快。 虽然司顿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若娜的身边，不过他总算有点义气，表示愿意旅行刚才的承诺，跑去拖住奥菲。 哈维说：“不用，就让他们出来吧。” 诸神荼毒梦大陆，压迫人类越厉害，人类就越需要救世主。 看西罗等人像模像样地准备对付诸神，哈维内心有点小担忧，万一诸神被关得太久，脑子不好使，手脚不好用，真的被人类给收拾了，那他拯救大陆的戏份就无处施展了。 所以，最好是在人类还没有完全准备好的情况下，给他们致命的一击。 “为什么？”一直在聆听的宁亚忍不住出声问。 哈维说：“我当然有我的用意。” 司顿巴不得早点离开东瑰漠，当下应承下来，转头找奥菲他们商量突破东瑰漠最后一道封印的事去了。 宁亚眼巴巴地等着哈维解释。 哈维信口胡诌：“诸神在东瑰漠关了这么久，实力大不如前，我们一定要对他们速战速决，拖得越久，他们的实力恢复得越多，情势就对我们越不利。” 虽然宁亚觉得这个借口牵强得很，一时三刻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再说，就算他找到反驳的理由了，司顿也已经走远了，反驳赢了也没用。 第77章 众志成城（七） 知道东瑰漠诸神现世在即，宁亚立时化作了小着急，催着哈维尽快回朗赞通知大家。 哈维不疾不徐：“难得来一次东瑰漠，不欣赏一下大漠的波澜壮阔吗？” 宁亚说：“它的波澜壮阔对我来说却是不堪回首的记忆。” “……那就回去吧。”哈维在宁亚的周围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黑雾，让他不用触景伤情。 但是被罩住的人觉得……什么都看不见更恐怖。 双方妥协了一下，宁亚倒着骑马，脑袋埋在哈维的怀里。 宁亚坐了一会儿，抬头就看到哈维满足的笑容，后知后觉地想，会不会哈维一开始就是打着这个主意，自己提出来完全是正中下怀？不过，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搂住哈维的腰，安心地闭上眼睛。 从森里斯加到东瑰漠，再从东瑰漠到朗赞，满打满算也要半个月，但是在宁亚的催促、哈维的帮助下，两人三天就到了。宁亚脚踩着朗赞的国土，看着荒凉而寂静的景象，嘴里还有些小埋怨：“既然能瞬移，为什么还要走这么久？” 哈维说：“我怕你的身体吃不消。” 宁亚说：“我身体吃得消，我们直接去王宫找王兄吧？” 哈维虚弱地扶住脑袋：“刚才耗费了太多的神力，我的身体有点吃不消。” 宁亚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哈维恶人先告状：“你一点都不心疼我！” 宁亚一口气梗在喉咙里，默默地咽了下去：“我扶着你走吧。” 哈维立刻将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将身体一半的重量都压了过去。宁亚抱着他的腰，一边走一边商量：“等东瑰漠的事情结束，我们就去圣帕德斯吧？” 哈维说：“迫不及待地见狄林？” 宁亚道：“我想成为一个优秀的土系魔法师。” 哈维笑道：“真想看看若娜听到光之子说这句话时的表情。”顿了顿，又自言自语地哼哼，“我有什么可开心的，你又不愿意学黑暗神法。” 宁亚转头看他：“你说让我当黑暗神殿教皇的话，还算数吗？” “当然。”当教皇才能留在身边，死死地看住。 宁亚微笑道：“那么，我多学一点也是造福黑暗神殿呀。” 多么贴心的话呀，简直说到了心坎里。 可是哈维并不开心。当初的小笨蛋好像要变成小狡猾了，越来越懂得怎么来迎合自己，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以前他顶撞自己，自己还知道哪里不对劲，要是以后他都用这一招对付自己，自己不就是被卖了还傻乎乎地给他数钱？ 哈维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手轻轻地抚摸宁亚的脑袋：“我喜欢你现在这样。” “可是我不喜欢。” 宁亚说得很轻，几乎是只说给自己听的音量了，但对哈维来说，只要有声音，就绝对不可能听不见。“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 宁亚似乎没想到他会回答，扭头看了一眼：“不够强大。” 哈维说：“我强大还不够吗？” 宁亚道：“但是在你的疲惫的时候，我撑不起你。” 哈维注意到宁亚走得越来越慢，才意识到自己的体重已经对他造成了负担。他站直身体，将重量收了回来，俯身抱起宁亚，微笑道：“没关系，我疲惫的时间很短。” 瞬移到朗赞王宫大门口时，太阳正收工回家，天空半灰半橘。 宁亚在门口露了把脸，就被请进去了。 年轻的国王立刻推掉了当晚所有安排，与年轻的王后一起赶来迎接。离上次分别，时间并没有过去太久，可是对宁亚来说，却是跨越了两段生命。从宁亚到光之子，从光之子又回到宁亚。应该纠结的身份，在看到黎波迪的时候，并没有出现想象中的生疏感。十几年朝夕相伴的亲情在不经意间刻骨铭心。宁亚在这一刻确定，他并不是变成了宁亚的光之子，而是拥有光之子经历的宁亚。 因为宁亚给予他的，不仅仅是一个被确定的身份，更是亲情和温暖。这些是光之子没有且羡慕的。 他冲过去，紧紧地抱住迎来的黎波迪。 黎波迪愣了下。他深知自己弟弟的性情，外柔内刚，一般情况下，绝不会这么情感外露。他抬头，有些不善地看向与宁亚同来的人。刚好，哈维也在瞪着他。 黎波迪觉得手有点疼，脸也有点疼。他松开宁亚，摸了摸自己的脸。 “王兄，我回来了。”宁亚一语双关。 黎波迪不知道自己的弟弟已经多了一重经历和身份，兴高采烈地拍拍的肩膀：“太棒了！今天晚上有你最爱吃的小羊排。” 朗赞年轻的梅拉王后毫不留情地揭穿了他：“小羊排不是你最喜欢吃的吗？” “是吗？”黎波迪干笑一声道，“我要把我最喜欢吃的留给我最喜欢的弟弟！” 梅拉道：“好的，今天晚上你一块也别吃。” 黎波迪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妻子。这和晚上一起盖被子睡觉的真的是同一个人吗？待遇怎么差这么多？ 梅拉招呼宁亚和哈维往里走，嘘寒问暖，殷勤备至，丝毫不比老王后差。 宁亚心中感动。有自家的王后们作对比，玛丽娜王后简直被比到了梦魇林还要远的地方去。 短暂的问候完毕，宁亚说出了着急赶回来的原因。 黎波迪听到东瑰漠诸神很快要突破结界后，有条不紊地叫来书记，让他草拟了一封书信，火速送往坎丁帝国和圣帕德斯，全程都表现得不慌不忙。自宁亚和哈维从东瑰漠带来这个噩耗开始，他就做好了他们随时从里面冲出来的准备，就像演习一样，太多次之后，就有了一定的信心，真到了那一天，也不会太惊慌失措。 他表示自己这些日子以来，一直与坎丁帝国和圣帕德斯魔法学院保持联系。魔法公会会长布兰德里甚至已经亲自赶到小贝城，与他们一起为战前做准备。 “我已经将北部的居民全数南迁。”他说，“大贝城以南三百里的城镇全部清空，我打算将那里作为第二战场。” 能够将诸神堵死在东瑰漠当然是最好的，但如若不然，他必须要留一条后路。 宁亚含蓄地说：“我从森里斯加过来，没有看到什么动静？” 黎波迪苦笑说：“我写了三封信告知，也派使者前往游说，但森里斯加只肯迁徙靠近东瑰漠的一部分民众……” 梅拉接口道：“据我所知，靠近东瑰漠的城镇也有部分居民留下。” 宁亚眉头紧蹙。 哈维有些幸灾乐祸。他最喜欢看嘴硬的人被打脸了。不过当黎波迪和梅拉看过来时，他又装出忧国忧民的忧伤貌。 黎波迪说：“布兰德里会长阁下已经写了一封亲笔书信，希望能够起到作用。” 宁亚想起哈维对付森里斯加国王的办法，道：“也许这件事可以交给我们来办。” 哈维摇摇头：“我不喜欢欺负老实人。” 宁亚说：“他不老实。” “没错，”哈维微笑道，“所以，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森里斯加国王将整座城市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那两个胆大妄为的家伙，正憋着一肚子火气没地方发，当夜与那两个胆大妄为的家伙再次“偶”遇。 二是偶数，第二次相遇了，也算得上是“偶”遇了。 国王这次学乖了，穿着睡衣睡觉，所以，他到仓库的时候……又是光溜溜的。 国王愤怒地吼道：“你绑架我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脱掉我的衣服？” 哈维说：“听说喂狗之前摇一摇铃铛，久而久之，狗一听到铃铛就知道要吃饭了。我是想给彼此留下一个接头暗号。” …… 完全不想和你接头好吗？ 国王咬牙道：“换个暗号不行吗？” 哈维说：“砍一条腿？你一共才四条，不够砍的。” 别以为他没听出来，已经骂他两次是狗了。 国王深吸一口气：“这次又有什么事？” 宁亚将东瑰漠诸神即将重现梦大陆的事情说了。 “哦，哦，哦！”国王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我知道了。怪不得你们死盯着我不放，原来是朗赞的人！黎波迪这个忘恩负义的兔崽子，他难道忘记朗赞落难的时候是谁愿意伸出援手接收他们的难民了吗？一转头竟然派你们来陷害我羞辱我，我绝对不会上当的！” 宁亚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国王的思想这么扭曲。 哈维好奇地问：“朗赞这么欺骗你的好处是什么呢？” 森里斯加国王完全陷入了暴躁中：“谁知道呢？也许就像你说的，为了威风！” 哈维笑了：“你有没有考虑过加入黑暗神殿？” “什么？” “我很看好你。”居然把他信口胡诌的话当至理名言，一看就很有前途。 森里斯加国王诧异地看着他：“你是异教徒？” 哈维说：“不，我是异教徒信仰的那个。” 第78章 众志成城（八） …… 黑暗神殿的信徒是异教徒。 异教徒信仰的那个自然是黑暗神殿的……黑暗神。 “哈！哈！哈！”国王干巴巴地笑了三声，面无表情地看着宁亚和哈维，“为了让我相信东瑰漠里住着一群神，你们也真是努力啊，还提了一个出来给我当例子。好吧，现在你是黑暗神了，你想做什么？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宁亚看着哈维嘴角慢慢地勾起弧度，识趣地退后半步。 哈维说：“看你脚下。” “不用看了，没穿。”国王说完，低头看了一眼，就看到一条条黝黑的蛇在自己赤|裸的脚丫边徘徊，其中一条挺身吐信，舌头竟也是黑色的。“呵！”国王吓得全身僵直，膝盖以下全部麻痹，想动不敢动。 哈维说：“大家都光着身子，你和它们的关系应该不错。” “把它们……带带带带带走。”国王压着声音低吼。 哈维说：“求我呀。” 国王咬着牙齿，正做威武不能屈状，黑蛇冰冷的触感就纠缠上了脚踝，丝丝缕缕地勾走了硬气，让他情不自禁地喊道：“求你！” 哈维说：“加入黑暗神殿吗？” 国王红着眼眶，斜眼瞪他。 哈维嘴里发出“丝丝”声，绕着国王脚踝的蛇就顺着小腿往上爬，一路绕到大腿上，直起上半身，与国王对视。国王脚一动不敢动，身体拼命后仰，一副与大腿分离的架势，可惜无论他怎么挣扎扭动，屁股始终贴在地面上，像扎了根：“好啦，我，我加，加入，让它们走开走开。” 哈维扬眉，蛇瞬间消失。他伸出手指，在国王额头一点，一道黑色印章就出现在新增了好几条皱纹的额头上。 彻骨的寒气从眉宇间渗入，顺着鼻梁一路直下，在胸口回荡。他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加入”并不是随口敷衍就能敷衍过去的。他说：“你对我做了什么？” 哈维看着印记慢慢地消失，微笑道：“邀请你加入黑暗神殿。” 国王说：“见鬼的黑暗神……啊！”他捂着脑袋，痛得满地打滚。 哈维道：“我应该是心胸最宽广的神，一般信徒骂我的时候，我都笑笑不说话。” …… 是的，但你也让别人说不出话。 宁亚站在旁边，不笑也不说话。 国王道：“够了！我现在已经落入了你们的圈套，你们不用在装神弄鬼了，告诉我，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们到底要干什么？”说完问题，却不给回答的机会，径自接了下去，“你们承认吧，是朗赞派你们来的？你们想要侵吞森里斯加？东瑰漠诸神是你们搞得鬼吧？让我们接收难民，其实是趁机让士兵混在难民里，然后里应外合……你们想要攻占森里斯加？！” 他被自己分析的内情惊呆了。 宁亚也被他分析的内情惊呆了。 哈维挺正常。如果没有诸神，国王说的计划倒是很令人心动。一个国家通过阴谋诡计侵吞另一个国家，激起其他国家的同仇敌忾，让梦大陆东部地区就会陷入混战，再唆使沙曼里尔出手平定纷争，怂恿坎丁帝国趁机出兵攻打沙曼里尔……然后，整个梦大陆就会完全陷入战火中。 多么美妙的景象。 人类活得越辛苦、越痛苦，对神祗的信仰就越真诚，真诚到可以轻易地出卖灵魂。 对神来说，这才是最好的时代。 哈维拍了拍国王的脑袋：“除了蠢以外，你太合我的心意了。” 国王说：“朗赞国王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说，我给你双倍！” 哈维一把拉过宁亚：“他给了我一个老婆。” 国王激动地说：“我给你一百个！更漂亮，更聪明，血统更高贵的！” 哈维说：“他是光之子。” “……”国王觉得他可能真的错怪黎波迪了，眼前这个根本不是朗赞派来的，而是疯子院里跑出来的。 不管森里斯加的国王信不信哈维是黑暗神，他都上了贼船。哈维命令他清空森里斯加与东瑰漠交界处三百里范围内的所有城镇，并且积极配合朗赞的行动。 国王回到王宫之后，并没有立刻执行，而是让人偷偷摸摸地从坦吉尔利请了一位光明祭祀过来，隐晦地提及自己可能受到了异教徒的攻击。 光明祭祀给了他一杯圣水，国王才喝了一口，就喷了出来，额头的印记也随之显现了出来。 光明祭祀大吃一惊：“异教徒！” 国王心惊胆战地说道：“你知道这是什么？” 光明祭祀心惊胆战地回答：“不知道。” 两人心惊胆战地看着彼此。 国王担忧他会将自己变成异教徒的事情告诉光明神会。与坎丁帝国的战争失败后，光明神会的影响力虽然大不如前，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果他们要对付自己，自己必将不得安宁。 光明祭祀担忧他会把自己灭口。被坎丁帝国打败之后，各国王室开始扬眉吐气，除了桑图之外，其他的小国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看光明神会的脸色。他担心自己就算真的被灭口了，光明神会为了和森里斯加的关系，也会咽下这口气。 “呃，呵呵呵……” “呵呵呵呵……” 一阵又一阵尴尬的笑声之后，光明祭祀被留下了。 国王权衡再三，总算妥协，下令将靠近东瑰漠城镇的居民强制迁徙，然而，这时候的东瑰漠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望无垠的沙漠像被倾注了灵魂，自发地收拾出道路和房屋，变成一座广袤得看不到尽头的巨城。而在巨城的正中央，一座小镇大小的建筑物拔地而起，不断往上堆砌，形成一座数十米高的城堡。 在巨城周围，沙子还在向南边涌动，一个又一个三米多高的沙兵在波浪中站起来，逼近朗赞和森里斯加的边境！ 谈判桌是效率最低的地方，敌营前是合作最快的地方。 同为梦大陆强国，沙曼里尔起初以雷哲三世遇袭后身体不适为由，与坎丁帝国就物资整合、战略重心和指挥官人选等问题不断扯皮，试图打破坎丁帝国为主导的格局，成为主持国之一，但是当东瑰漠建立巨城的消息传来之后，所有的问题就不再是问题。 这是人类与神祗之战，无关对错，只系存亡！ 乔妮公主力排众议，一口气签下所有的协议，以沙曼里尔使者的身份承认西罗为人类后方阵营的临时统帅。失去了沙曼里尔这个唯一能与坎丁帝国抗衡的强国之后，各国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达成战略统一。而以圣帕德斯魔法学院为首的各方势力也奔赴东瑰漠与朗赞、森里斯加的边境，为人类撑起第一道防线！ 看到东瑰漠出现的巨城之后，森里斯加国王啥也不说了，直接任命了一个摄政大臣，让他配合坎丁帝国和朗赞的一切行动，自己托儿带口地逃到了最南边。 这时候，已经没人有心情非议他临阵退缩的窝囊，一旦森里斯加和朗赞沦陷，就意味着整个人类最强战力覆灭，那么，无论躲到梦大陆的哪个角落，等待的都是战败的命运。 有了森里斯加的配合，朗赞与森里斯加暂时取消国界，计划中的第一道防线将覆盖两国…… “恐怕还不够。” 圣帕德斯魔法学院的领队，麦克瑞斯说：“圣帕德斯魔法学院、梦魇林也与东瑰漠接壤。” 最先赶赴第一线的圣帕德斯魔法学院、魔法公会、佣兵工会、圣索维荣耀学院的领导们正坐在帐篷里商议战略。 十阶正魔导师美莲娜说：“不用担心梦魇林。梦魇林是个活动的空间魔法阵，本身就是一个天然屏障。他们一窝蜂地进去，就可能一个个地出来，对我们是个好消息。” 圣索维荣耀学院副院长，唐恩·派说：“可是圣帕德斯魔法学院并没有。如果您不介意，我愿意派遣一部分的师生协助贵院驻守在交界处。” 圣帕德斯和圣索维的关系犹如坎丁帝国与沙曼里尔，尽管圣帕德斯无论是名气、实力还是影响力都公认在后者之上，却不妨碍两院之间从未停止的良性竞争——比如经常组织自己的学生来一场模拟战。 果然，美莲娜听到他的提议，立刻婉拒：“感谢您的好心，不过比起硬碰硬这种胜率可忽略不计的方式，我们有更好的办法。” 她的话引起了在座大多数人的兴趣。 魔法公会会长布兰德里是半个知情人，立刻微笑着看向与帐篷里整体画风不符的人——正坐在角落悠然地喝着狄林从沙曼里尔寄来的咖啡的海德因。“听说您一直致力于改造出一个能够困住神祗的空间魔法阵？” 海德因啜了一口咖啡：“然后每天消耗一笔巨大的水晶开支供养他们，等他们白白胖胖了再放出来作威作福？” 布兰德里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也不生气：“那么您的意思是……” 海德因将咖啡杯放在碟子上：“榨干了再放出来。” 第79章 众志成城（九） 布兰德里说：“听上去真是美妙极了，我简直迫不及待地想要见识一下这个魔法阵！” 海德因道：“欢迎加入研究小组。” “研究小组？”布兰德里心情顿时没那么美妙了，“我可否理解为，这只是一个美好的构思？” 海德因道：“以及一部分的理论基础。我现在需要一条将它们串联起来的线索。” 见识过海德因用来对付杀戮之神的空间魔法阵，布兰德里对他还是很有信心的：“那么，有什么是我可以效劳的？”虽然是魔法公会的会长，但他有自知之明，在魔法研究上，绝对比不上圣帕德斯为首的学院派，海德因邀请他加入绝不是为了研究。 海德因道：“我需要一些品质优、脑袋好并且对空间魔法有研究的人集思广益。” 布兰德里道：“我倒是有一个很好的人选，亚伯纳大魔法师，他痴迷于空间魔法的研究，浸淫数十年，取得了很了不起的成就，可以说是这方面独一无二的专家。” 海德因道：“你知道他在哪里了吗？” 布兰德里道：“我可以派人去查一下……” “他现在是失踪人口。” 布兰德里讶异。 海德因说：“狄林正在努力把他从失踪状态调为正常状态……如果他还没有跑去亡灵界的话。” “我还有一个不错的人选。”布兰德里含蓄地表示：“既然是对付神的计划，我想，找一个了解神的助手会更好。我想这次的会议应该邀请黑暗神大人，您意下如何？” 海德因道：“完全没有意见，但是你最好事先想好当黑暗神问我们打算怎么对付东瑰漠诸神的时候，应该怎么回答。比如说，一个还还在研究的魔法阵，或是一个还在寻找的专家，又或者直接干脆地跟他说，人类需要你的时候到了，好好表现。” 布兰德里干咳一声，不再提这个茬：“在您的‘榨干计划’能够实施之前，我想我们要先准备一些应对措施，拖住东瑰漠进攻的步伐。”东瑰漠的沙兵们已经集结成了一片巨林，尽管还没有进攻，但造成了巨大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类的身上。 比暴风雨更可怕的是什么？ 不知道可怕的暴风雨什么时候会到来。 有时候这种担忧和恐惧会直接将人压垮，也许东瑰漠诸神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海德因说：“我反对。” 其他人都望着他，以为他又要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海德因说：“‘榨干计划’听起来像是吃剩的甘蔗渣，我完全无法接受它们不断地出现在研究论文里，和我的名字联系在一起。” …… 以唐恩·派为代表的首次见到海德因真人的人们都将惊讶表露在了脸上。 人类的第一魔法师，传说中与杀戮之神战斗到最后的英雄，竟然是这样一个人。 为了圣帕德斯的荣誉，美莲娜不得不开口解围：“一个富含深意的名字更能带来凝聚力，的确应该郑重其事。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海德因说：“‘咖啡豆计划’。”把诸神碾成粉。 …… 众人再一次将惊讶表露在了脸上。 美莲娜万分后悔自己的嘴欠。 布兰德里淡定收尾：“这个名字真是好极了，就这么决定吧。” 等其他人散去，圣帕德斯的留下来开小会。 海德因慢悠悠地开始泡第二壶咖啡。 美莲娜道：“今晚又熬夜？” 海德因说：“我不认为需要用到熬这个字。”只是继续工作，不闭眼而已。 麦克瑞斯看不下去了，劝道：“魔法师的形象总是脱不开虚弱的身体，为了驳斥这种说法，你更应该保重身体。” 海德因说：“我很健康。” 美莲娜道：“那要问狄林才知道。” 海德因放咖啡粉的手微微一顿。 美莲娜没有注意到他短暂的失神，转到了另一个话题：“你拒绝黑暗神参加会议，是否还有其他的理由？” 海德因说：“当然没有。”一边说，空中就出现了一行火焰组成的字——背叛者，不可信。 尽管对人类来说，拥有一个站在人类这边的神祗是极其幸运的事情，但是对神族来说，黑暗神就是一个背叛者。就好比人类出现一个投靠东瑰漠诸神的叛徒一样。 里面如果没有巨大的利益就一定隐藏着巨大的阴谋。 海德因不相信黑暗神是为人类奉献一切的圣父。有关于神祗传说的书籍，圣帕德斯的图书馆虽然没有光明神会的图书馆那么齐全，却不是没有，黑暗神是什么德行，他很清楚。只是大敌当前，他们还需要黑暗神的帮助，有些事情不可以说得太明白，不过提防是要有的。 美莲娜很赞同的想法：“布兰德里会长所说的拖延，你有什么具体的想法吗？” 以他们的实力，硬碰硬显然不是明智的选择。就算他们现在集中了整个梦大陆人类最强的战斗力，但是东瑰漠也不再是杀戮之神一个人的战场，如果黑暗神是说的没错，那里走出的神祗将是数以百计！ 美莲娜等人光是想想，也觉得有点头皮发麻。 海德因说：“只是困住的话……” 话音未落，就听到瑞蒙兴冲冲的脚步声。“导师！坎丁帝国的元帅带着大军赶到了！” 美莲娜看向海德因。 海德因不感兴趣地说：“我的咖啡快开了。” 美莲娜知道他陷入了研究时的封闭模式，也没有强求，和麦克瑞斯等人一起出了帐篷。瑞蒙跑得脸微微发红。虽然在圣帕德斯经常能够看到大陆闻名的顶尖魔法师，但是坎丁帝国的元帅是不同的。就好比每个少年都曾有过战功彪炳的元帅梦，海登·那菲斯特就是站在梦想顶端的那个人，尤其他还是魔武双修。 在他身后，一个顶着一头耀眼金发的青年大步走来，他面容英俊，笑容阳光，第一眼就给人留下极好的印象，哪怕是美莲娜这样苛刻的人，也很难对他挑剔出什么来。 “很高兴见到您，那菲斯特元帅阁下。”麦克瑞斯行魔法礼。 海登与他们见过礼之后，又介绍站在自己身边的小个子少年：“我的爱人，蒙德拉。” 如果说海登是美梦成真的代表人物，那么蒙德拉绝对是叫人噩梦连连的代表人物。听说过太多关于这位大陆知名亡灵法师的“英雄事迹”，真的见了面，反倒不敢置信。 谁能相信这位著名的亡灵法师不但是个面容白皙的少年，而且看上去还有些呆。 美莲娜道：“没有您的介绍，真的很难想象他的身份。” 海登将她的话硬是掰成了赞美，谦虚了两句，然后提到了自己带来的军队组成，除了由帝国宫廷魔法师带队的魔法师军团，全帝国骑士精英组成的骑士军队，以及他一手带出来身经百战的将士之外，还有那支参与过光明神会战役的亡灵法师军团。这支军团本来已经要解散的，可是当西罗得知对手是东瑰漠诸神的时候，又将他们召集了回来。 虽然这是一把双刃剑，却好歹也是一把剑啊。 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拿起所有触手可及的武器，捍卫人类。 海登与他们打完招呼之后，又和布兰德里、唐恩等人见面，布兰德里提议海登担任前线指挥官。这个提议得到了圣帕德斯、圣索维等一致赞同。毕竟，放眼梦大陆，能够在军事才能和指挥战争经验上与海登一较长短的，也只有安德烈了。但是安德烈不在，海登当然是不二人选。 布兰德里原本担心海德因反对，特意派人去问，得到的回复是：不要拿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去打扰他。 布兰德里有些好奇，在海德因的眼里，什么样的事才不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美莲娜闻言，笑了笑道：“狄林回来的时候，你可以试着去通知一下，就知道了。” 布兰德里露出会意的微笑。 之后，各国派出的军队陆陆续续赶到，沙曼里尔、坦吉尔利、马塞、比亚各、古纳加斯拉等等，连具兰在索索回国之后，都放下了王位争议，派出了军队，与朗赞、森里斯加的军队汇合，但是桑图始终没有动静。 曾经风光无比的光明神会此次扮演的角色相当尴尬。 一方面，他们是人类，世世代代都是人类，一方面，他们信奉的却是东瑰漠诸神的同族——光明女神。 在各*队抵达边境，并且组成联军之后，备受压力的桑图国王终于叛逆了一次，不再看光明神会的脸色，不但派出了军队，其中还夹着许多贵族，连大王子殿下也在其中，称得上诚意十足。 事到如今，光明神会不能再装聋作哑。新任教皇菲达表示，自己正在等待女神的指示，在这之前，他会派遣神圣骑士团和一支擅长治疗神法的祭祀队伍前往支援。 第80章 众志成城（十） 对麦克瑞斯、布兰德里等人来说，这已经是很不错的结果了，毕竟神圣骑士团自带两条龙，战斗力超群，比菲达亲自上阵的效果更好，连海德因都认为光明神会这次做得不错，但还是有人不满意。 宁亚就不明白，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哈维还要让光明神会留力。别说光明女神，光明女神躲在双子岛呢。 哈维理直气壮地说：“神这么狡猾，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派人突袭后方，我是为了预防万一，才让菲达留在桑图。” 宁亚说：“已经到了最后的决战时刻，一旦前方失守，后方再怎么预防也没有用。” 哈维说：“不会有那么一天的。”对付东瑰漠诸神，他可以说是专家，研究多年，经验丰富。 宁亚看着他自信的表情，隐隐不安。 “不相信我吗？”哈维伸手捏住他的鼻子。 别的情侣捏鼻子是打情骂俏，下手有分寸得很，哈维的捏是真捏。宁亚觉得自己的鼻子都快捏出尖角了，哈维才放开手。他笑得温柔：“以后不许再质疑我的任何决定。” 宁亚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比起大呼小叫的哈维，眼前这个连毛孔都透着一股诡异温柔的人更让人毛骨悚然。 哈维用鼻音“嗯”了一声，尾音上扬，对宁亚的沉默不满。 宁亚道：“都听你的。” 哈维眉毛微扬：“真的做到才行。现在去穿上外套，准备出门。” 沙漠南移，也带来了多变的天气，早晚温差大，通常白天一件衬衫，晚上就要加一件厚大衣。宁亚恢复了光之子的记忆之后，就不大喜欢臃肿的穿着，要不是失去了光明神法，他大概宁愿明天裹着一层光环走来走去。 宁亚拿了外套并不穿上，而是搭在臂弯里：“去哪里？” 哈维道：“再等等。” 须臾，脚步声在门口响起，是海登派人过来请他们去主帐商议。 联军的成分实在复杂，为免关键时刻各自为政，海登担任指挥官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他们全部打散，根据各自的能力重新分配。目前，联军分为由魔法公会、圣帕德斯魔法学院、佣兵工会以及各国宫廷魔法师组成的第一魔法军团和第二魔法军团，由圣索维荣耀学院、骑士公会、佣兵工会和各国精锐骑士组成的第一、第二、第三骑士团，由各国士兵、佣兵工会剩下的雇佣兵以及冒险公会、盗贼公会等组成的八大军团，由亡灵法组成的亡灵军团，以及由神圣骑士团、光明祭祀为主加上各大势力最顶尖的魔法师组成的超级军团，一共十五支。 哈维和宁亚到的时候，海登正在任命各团的团长。 “第一魔法师军团团长布兰德里会长，副团长美莲娜导师。” “第二魔法师军团团长柴福昂导师，副团长霍普大魔法师（朗赞）。” “第一骑士团团长埃尔维斯学院长（圣索维）。” “第二骑士团团长侯赛路易斯勋爵（坎丁帝国）。” “第三骑士团团长贾斯亭萨姆森（沙曼里尔）。” “第一军团团长兼联军副指挥官……”海登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顿，向坐在自己右前方的中年点头致意，“我尊敬安德烈·巴塞科公爵。”沙曼里尔的战神在指挥官人选尘埃落定的时候赶过来，正说明了他对海登支持的态度。 安德烈回以微笑。 “第二军团团长汉森·派克（坎丁帝国）。”海登望向自己的亲信兼好友。尽管汉森的职务是侍卫队队长，这些年却一直跟随他上战场，已经是一位合格的军人。 “第三军团团长加布莱德·范登（神圣骑士团）。” “第四军团团长雷吉诺德·布什（神圣骑士团）。” “第五军团团长安东尼奥·泰普（佣兵工会）。” “第六军团团长斯图尔特·肖（骑士公会）。” “第七军团团长唐恩·派（圣索维）。” “第八军团团长，”海登再度顿了下，以表示对这位的尊敬，“朗赞黎波迪国王陛下。”黎波迪起身，向诸人点头示意。 这个人选令在场很多人大感意外。 尽管巨城出现以来，各国都摒弃前嫌，竭尽所能地提供人力物力，但是亲自上战场的君主，他是第一个。 黎波迪说：“我永远记得当朗赞面临危境时，那些不顾安危伸出的援手。我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在朗赞的边境——我们的家门口流血，而自己像鸵鸟一样地藏起来。我不是一时冲动，也不是个人英雄主义，我保证我的身边有着仅比海登元帅和安德烈公爵差劲一丁点儿的指挥人才，他们将会辅佐我，一起保卫我们的家园。” 帐篷内掌声如雷，宁亚尤其的大声。他望着黎波迪，心中充满自豪。看，这个愿意亲自上战场证明朗赞王室尊严的人，是他的兄长。 “亡灵军团团长蒙德拉。”海登话音刚落，帐篷里就出现了一声突兀的咳嗽。 坐在蒙德拉身边罗德拼命地对海登眨眼，本就不大的眼睛眨得几乎看不到眼白。 海登会意地点头道：“以及副团长罗德先生。” 罗德站起来，向众人致意。 大敌当前，人类空前团结，就算是亡灵法师，也给予了热烈的掌声。 海登继续道：“超级军团团长……” 众人都好奇地看向他。 超级军团的成员放到其他团，基本都是团长、副团长级别的人，而他们之中要出现一个团长，会是谁？ 圣帕德斯魔法学院学院长奥罗赛？ 被称为梦大陆第一魔法师的海德因·塔吉利斯？ 被称为梦大陆第一骑士的克莱斯·萨瓦萨迪？ 还是…… 海登目光扫过在座众人，落在站在角落依旧让人无法忽略的身影上：“黑暗神哈维大人。” 任命结束，各团团长副团长都到各自的阵营分配任务，磨合军队去了。超级军团是人数最少的一个，组成的成分也很简单，磨合起来也简单，和光明神会代表克莱斯、圣帕德斯魔法学院代表海德因拉拢情谊就好。 于是帐篷里很快只剩下海登、蒙德拉、罗德、哈维、宁亚、克莱斯等人，海德因自从上次开完会之后，就一直躲起来做研究，到现在也没有出来。 海登对哈维说：“我想您应该看得出来，超级军团是整个联军的后盾。” 哈维单手托腮，晃了晃翘起的二郎腿道：“唔，就是谁被收拾了，就过去收拾谁。” 海登笑了笑道：“最好顺便将敌人也收拾了。” 哈维道：“没问题。” 他爽快的模样让宁亚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么好说话，简直不像他认识的黑暗神。 哈维说：“我可以任命副团长吗？” 海登看看宁亚又看看克莱斯，道：“如果您觉得需要。” “非常需要。”哈维说，“我任命克莱斯为副团长，宁亚为我的副团长。” …… 克莱斯依旧面无表情地坐着，看上去好像已经神游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不过在太亚不服气地想要开口时，迅速出脚踩了它一下。太亚委屈地看着他。 不许打亡灵法师…… 它忍了。 不许招惹黑暗神…… 它忍了。 不许蹭树蹭石头…… 这里也没有。 现在连说话都要忍，简直忍无可忍！ 太亚愤愤地冲出帐篷。 为免它出去闯祸，克莱斯只好向海登打了个招呼，追了出去。 另一位“副”当事人也没什么表示，对着海登微微一笑，默默地接受了。 海登开始好奇起海德因的反应来了。据他所知，这位大陆第一魔法师是出了名的……不好说话。 为了保证联军的内部团结，他决定拜访一下正在闭关的海德因。 在大多数人的心目中，研究狂都是不修边幅、邋里邋遢的模样，但海德因打破了这项认知。至少在其他人蓬头垢面的映衬下，海德因干净整洁得不像话，甚至身上还散发着沐浴后的清香。 海登笑道：“我记得您是一位火系魔法师。” 海德因道：“该庆幸我们拥有一位头脑清晰的指挥官吗？” 海登说：“但您身上充满了水元素。” 海德因说：“我不羡慕你身上带着一股奇怪的死气，你又何必嫉妒我身上的水元素？” 海登笑了笑：“我只是好奇。” “除了好奇之外呢？” “关于超级军团的事。”海登说，“团长是黑暗神，我想您需要找个时间与他见面，沟通一下。” 海德因道：“当然，不过我要先交出一份完美的答卷，才能不失礼。”他一边说，空中一边出现了一条火焰字：黑暗神正在监听。 海登笑道：“你说的答卷是什么？”空中出现水纹：你怎么知道？ 海德因说：“正在研究的魔法阵。”火焰字：帐篷外的元素波动不正常，有未知元素出现。 海登说：“我对你说的魔法阵也很好奇，它究竟是怎么样的？”水纹：帐篷内呢？ 海德因说：“你很快就能知道了。”火焰字：正常。 海登说：“我会拭目以待。”水纹：我会加强关注。 海德因满意地点头：“元素晶和水晶什么时候能够运到？” 海登说：“已经运来了两批，第三批还在筹集。” 水晶和元素晶是魔法阵的启动能源，如海德因这样构思庞大的魔法阵，水晶的消耗更是难以估计，这个重担自然落在后方统帅西罗的身上。 第81章 最后之战（一） 筹集粮食、兵器都不难，最难的是水晶和元素晶。由于魔法的高度发展，近几年，水晶和元素晶渐渐到了供不应求的境地，就算有各国配合，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前期准备的第一批和后期从各国网罗的第二批送往前线之后，能够筹集到的水晶数量锐减。 为免来回奔波耽误时间，西罗派遣心腹大臣劳伦斯·杰布拉男爵赶赴朗赞，主管东部四国的物资筹集事务，乔妮公主负责桑图、沙曼里尔和古纳加斯拉，坎丁帝国财政大臣负责坎丁帝国和比亚各，任何一个地区筹集到一定数量的水晶之后，即刻送往前线。 与此同时，西罗则启程前往具兰与索索会合。 大战在即，各国都是人心惶惶，尤以具兰为最。他们失去了老国王，失去了康奈尔大王子，也失去了不得人心的普多亲王和玛丽娜王后，王位空虚，群龙无首，人民提心吊胆，要安定下来，必须尽快找到一位继承人。在雷哲三世的示意下，玛丽娜王后已经被押往具兰首都奥古林。具兰国内决定立即将她审理定罪，并支持索索即位。 西罗去奥古林就是为了参加索索的登基大典，顺便围观玛丽娜王后的审判。 审判那日，法院被愤怒的民众团团围住。数以千计的人民站在一起，对着法院大门高呼烧死玛丽娜，西罗走在密道里都能听到他们一声声发自肺腑的呐喊。 走出密道，索索等在门口。 虽然是几天不见，却好像隔了数年，让西罗情不自禁地加快脚步冲过去抱住了他。 正准备以外交礼节迎接他的索索浑身一僵，有些无措地拍拍他的后背：“怎么了？” “想你了。”西罗了解他的个性，要是不让他行礼，大概会纠结一整天，笑眯眯地松开他，与他以国君对国君的身份互相行礼之后，又重新搂住他的肩膀，“你呢？想我吗？” 索索偷瞄了随行人员一眼，见他们都识趣地避开了目光，才羞涩地点了点头。 西罗说：“这几天睡得好吗？你瘦了。”语气顿时不满。索索是具兰未来的国王，更是坎丁帝国现任的皇后，就算是具兰也不能慢待。 索索摸摸自己的脸，有点欣喜：“是长开了。” 西罗摸摸他的头：“谁说的？个子一点儿都没变。” 索索的脸立时垮了下来。 两人说着家常来到法庭门口，检察官正站在门口等他们，见到两人亲密无间的样子微微避开了目光：“玛丽娜已经到庭了，我们该进去了。” 索索点点头，拉着西罗进入了法院专门准备的贵宾室。 贵宾室在法庭的二楼，有个阳台可以居高临下地看到法庭发生的一起。索索和西罗刚走到阳台上，就感觉到下方望过来的各种各样的目光，其中，以玛丽娜王后的最为刺目。 西罗上前一步，将她的目光冷冷地挡了回去。 索索握住他的手，说：“没关系，我自己可以的。” 西罗说：“你是坎丁帝国的皇后。” 索索说：“我知道。”顿了顿，以为他要反对自己继承具兰，忙道，“其实我并不打算即位的，但是，他们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为了让索索即位，具兰的王公大臣几乎到了声泪俱下，抱头痛哭的地步。他实在不忍心看着那群爷爷辈的人对着自己又跪又求的，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 西罗说：“这样很好，我只是想确定一下我的地位。” 索索不明白。 西罗道：“我是具兰的王夫吧？” 索索恍然，用力地点头道：“是的。” 西罗微笑道：“那具兰的事怎么会不关我的事呢？” 索索感动地抬起头看他，大眼睛里流露出清清楚楚的喜悦。 西罗低头亲了亲他的嘴角。 下方，检察官已经开始细数玛丽娜王后的罪状。玛丽娜王后现在已经沦落为阶下囚，辩护方与检察官是同一方的人，自然不会真心辩解，只是将检察官说得含糊的地方又清楚地重复了一遍，然后就轮到法官宣判，全程快得就像是一个人在念总结陈词。 法官拿出预先准备好的审判稿，刚准备朗读，就听到玛丽娜王后冷笑一声：“看看你们惺惺作态的丑状，真令人作呕！” 法官道：“请您保持安静，等候宣判。” 玛丽娜王后讥嘲地说：“还需要等候吗？绞刑架上的索套早已为我打开。这是一场不公平的肮脏审判，就算你们当庭杀死我我也是这么说。其实你们大可不必玩什么审判，我已经成为你们的阶下囚，你们直接杀死我吧，反正事后怎么说都可以。说我哭着求饶，说我认下了所有的罪状。但是不必当着我的面来演这一出公平公正的把戏来污染一个将死之人的眼睛。” 法官道：“注意你的态度。” 玛丽娜王后道：“如果要赢得我的尊敬，就让我见一见新任的国王陛下吧。让他用胸襟和智慧来降服我。” 法官为难地看向贵宾室。 索索为难地皱眉，下意识地看向西罗。 西罗面带微笑，鼓励地说：“你在想什么？”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见我。” “你想见她吗？” 索索犹豫了下，还是点了点头：“尽管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想我应该见见她。” 西罗道：“那就见吧。”他也不介意欣赏一条鱼的垂死挣扎。 玛丽娜王后被送到贵宾室，其他人回避，就留下索索和西罗。 玛丽娜王后盯着西罗的目光要比看向索索的凶狠很多。对她来说，自己与索索的战争是必然的，但是西罗的加入是偶然，是造成她功亏一篑的罪魁祸首。 索索说：“您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玛丽娜王后傲慢地仰起头，挺起胸膛，走到他对面的沙发坐下：“你打算怎么处置你年幼的弟弟。” 索索还没有开口，就听西罗慢悠悠地接口道：“至少不会往地上摔。” 玛丽娜王后道：“我可以付出一切，包括生命，求你让他平安长大。” 索索道：“您不必这么说，法庭并没有判您死刑。” 玛丽娜王后眼睛一亮，挺直的腰杆也微微放松道：“那么……” “那么你准备怎么选择呢？”西罗抢道，“诚如你所言，愿意为了孩子付出生命，让他获得自由和平安，还是，和孩子一起苟延残喘的活着？” 玛丽娜王后脸色一变：“什么意思？” 西罗道：“你是他的母亲，母子之情是天性。只要你在这个世界上，就不应该被分开。” 玛丽娜王后脸上血色尽失。她求助般地看向索索，索索嘴唇动了动，本想说什么，但想到自己说过，西罗是具兰的王夫，那么他说的每一句话自己都应该无条件的支持，就像自己在坎丁帝国时，他对自己做的那样。 她凶相毕露：“我怎么知道你一定光辉善待他？” 西罗说：“有什么义务要你知道？”他拉着索索站起来，“时间不早了，我们应该去准备登基大典的事宜，这里就交给法官他们。” “好的。”索索无异议。 “站住。”玛丽娜王后想扑过去。 一团巨大的火焰横亘在他们中间。 索索侧头看他，一个字一个字，极为认真地说：“请您小心，我是一位火系魔法师。” 当夜，正在具兰王宫休息的索索和西罗得到消息，玛丽娜王后自尽于牢中。 索索有些怅然。 西罗从身后抱住他：“怪我吗？” 索索道：“我知道你这么做一定有你的理由。” 西罗说：“如果你想将欧文培养城下一代具兰国王，她必须要死。”母强子弱，王太后把持朝政的事情太多了，他不想以后再来收拾残局。 索索惊讶地说：“你怎么知道？” 西罗捏捏他的脸：“因为我是你的爱人。” 他们注定不会有子嗣，坎丁帝国和具兰最后都要从亲属中寻找合适的继承人，那么，早点精心培养总好过养歪了再想办法掰正。 索索转身抱住西罗，沉默了会儿，突然抬起头，双眼亮晶晶地说：“从明天开始，我要养孩子了，对吗？” 西罗：“……”不好的预感。 大多数时候，预感都是准的。 决定养孩子之后，索索立刻叫人将小欧文抱到房间里来。或许是血缘的关系，小欧文对他很亲近。他和西罗一起在的时候，总是去抱他的小腿，然后离开西罗远远的。 为了不让他受惊，有时候索索也不得不离西罗远远的。好在时间紧迫，他们留在具兰的时间不多，到第三天，就在王宫举行了一个简单又不失庄重的继任大典。大典本来无需西罗参加，不过索索想起西罗为自己加冕为帝国皇后的那次，坚决要求在大典上增加了为王夫加冕的程序。小欧文也在大典上亮相。稚嫩的脸上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早熟让具兰的王公贵族们都很是满意，早早地预定为王太子第一候选人。 第82章 最后之战（二） 坎丁帝国的皇帝与皇后不能分隔两地。以此为由，西罗强势地压下了所有要求索索留在具兰的呼声，霸气地带着妻儿归国——没错，小欧文也被带走了。 具兰大臣不得不过上长达数十年用魔法阵传送公文的艰辛之路。当然，那时候的他们还不知道这条路有这么长，只是约定了每个月上、中、下旬各去一次，紧急公务另计。 回到梵瑞尔的西罗又马不停蹄地投入到公务中去。财务大臣和劳伦斯都完成了第三次的筹集，但是乔妮公主在古纳加斯拉遇到了麻烦。古纳加斯拉的贵族们集体阻挠水晶筹集计划，国王躲在王宫避而不见，乔妮公主决定使用强制手段，向西罗要求增派人手。 毫无疑问，这种情况下，西罗必须站在乔妮公主这一边，但同时，对古纳加斯拉采用强制手段的后果不但可能引起古纳加斯拉的报复，还可能引起其他国家的反感。为了保证后方的安稳，海登在增兵前线的时候将坎丁帝国的实力保持在一个微妙的优势上，但是，这个优势绝对不包括碾压诸国。 他召来基恩·盖博，索索的亲卫队长：“有文森和奥利维亚阿姨的消息吗？” 基恩道：“还没有。” 西罗揉了揉眉头：“索索呢？”他已经连续三天没有回寝宫了。 基恩说：“正在教欧文小王子认人。” 西罗点点头，继续低头处理公务。文件里夹着一封信，来信者的身份让他很感兴趣。 基恩说：“我请求前往前线。” 西罗一边看信，一边头也不抬地说：“这里更需要你。” 基恩说：“您是指旁观皇后陛下教小王子认人？” “不，我是说……”西罗将信递给他，“去光明神会要人，然后与乔妮公主会合，将名单上的人都抄个底朝天！” 基恩接过信，发现是一份名单，名单上有详细姓名、身份、住址，和他们收藏的大概水晶数量。“这是……” 西罗给他看信封。 基恩忍俊不禁。 ——盗贼公会。 这个时候除了当事人，没人会在意抢占私人财产是否合法合理这个问题，但是，西罗知道，当梦大陆恢复安定，东瑰漠的危机解除，各种非议和指责或许会像雪花片一样朝他袭来。 不过，那也是安定之后的事情了，当他决定承担起后方指挥官的职责时，就已经做好了成为英雄和万人所指的准备。 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朝着寝宫的方向走去。 靠近房间，就听到一连串尖锐的笑声，他走到门口，小欧文站在小床上跌跌撞撞地朝索索扑去。索索用风系魔法瞬间挪动到了床的另一边，然后朝他招手。 小欧文咯咯笑得更开心，一屁股坐在床上，双手挣扎了一下，然后爬到索索的身边。 索索抬头看到站在门边的西罗，伸手将小欧文抱起来，朝他走去。 西罗亲亲他的额头：“累不累？” 索索摇头，心疼地看着西罗脸上的疲惫。 西罗说：“他该睡了。” 索索转身将他交给具兰派来照顾小欧文的贵妇人。小王子不乐意地抓住索索的手，一双眼睛扫过西罗，澄澈的目光里带着赤|裸的怒意。 西罗不理他，等贵妇人和小欧文离开房间之后，一把抱起索索回到自己的房间，将他放在床上，整个人扑上去压着他：“和别人在床上玩？” 索索反驳：“不是我们的床。” 西罗道：“以后和床有关的事，都只能和我做。” 索索道：“我只是想让他开心。” 西罗道：“我看出他有多开心了。” 索索道：“玛丽娜王后的事情，他都知道。艾丽莎夫人说他晚上做恶梦的时候会叫妈妈，还会叫疼。” 西罗摸摸他的头：“我们小时候都喊过，他要学会自己长大。比起他，我更需要人陪。” “好的。”索索二话不说地答应了。 确认了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依旧是不可动摇的第一名之后，西罗心满意足地睡着了。至于那个远在天边不知下落的狄林，直接被他的潜意识排除在外。 东瑰漠。 巨城的规模越来越大，大得几乎让人怀疑他们是否要建立一个独属于神的国度，直接碾平梦大陆的人类国度。东瑰漠的沙漠已经靠近第二战场，再向前，人类就不得不再度搬迁，直到无地可迁。海登决定不再等，各军团磨合磨合得差不多，再等下去，浮动的人心就会直接把联军击垮。 他与布兰德里再度找上海德因。 海德因提供了一个用来拖延诸神的循环迷幻阵。 阵法原理来自于亚伯纳大魔法师。只是不过亚伯纳大魔法师的迷幻阵是用美丽来迷惑，而海德因则是还原。他还原了朗赞、森里斯加和东瑰漠的一部分场景，即使诸神走入迷幻阵内也难以察觉。人类可以利用迷幻阵的优势，打诸神一个措手不及。 海登问：“魔法阵的优势是什么？” 海德因说：“隐藏和迷惑。”他拿出了一张画着元素符号和空间结标志的结构图，“这是草图。” 虽然海登和布兰德里都是魔法师，而且算得上魔法师中的佼佼者，但是对着这样一张图，唯一的感受就是头晕眼花。布兰德里说：“为免浪费我们查字典的时间，我想您还是直接解释一下吧。” 海德因说：“草图不重要，我只是展示一下这个魔法阵建立的难度。” 海登、布兰德里：“……” 海德因说：“魔法阵中包含空间传送阵和自身隐藏。”他指着草图中的圈圈，“这些都是空间传送阵的位置，只要他们踩到这个位置，你们可以将他们传送到圆圈中任意位置。自身隐藏需要对魔法阵有一定的研究，利用空间结与空间结的间隙，造成隐身状态。” 海登眼睛一亮道：“能容纳多少人？” 海德因说：“间隙的空间有限，一个间隙最多可以容纳是三个瘦子。” 海登又问：“每个间隙的间距是多少？” 海德因说：“最近的是十米，最远的三十米。” 海登凝眉沉思。 布兰德里道：“隐藏的人数太少，不利于偷袭啊。”对一般人来说是够了，但是对付神，必须要很多人一起动手才行。 海登缓缓道：“亡灵法师。” 布兰德里一愣，恍然。 的确，一个亡灵法师等于一支人数数以百计的亡灵军团。 海登道：“布置这个阵法要多久？” 海德因说：“最快五天。” 他说最快，那就真的是最快了。 布兰德里有些忧愁：“五天时间，他们可能已经走到了小贝城。” 海登沉吟道：“我来想办法拖延时间。” 当晚，他来到哈维的帐篷。 哈维正陪着宁亚在帐篷里玩“土坡高、土坡低”的游戏。 宁亚学习的土系魔法虽然不多，但架不住恢复记忆之后，继承了光之子的精神力，就算玩了一整天，精神力依旧是满的，毫不吃力。 海登一进门就看到一个土坡刚刚堆起来就被一个手掌状的黑烟给拍灭了，一眨眼，土坡又在另一个地方冒头，黑烟又赶过去拍……此起彼伏，乐此不疲。 “抱歉，我来的不是时候。”海登笑眯眯地站在门口。 宁亚不好意思地停了下来：“不，我们只是无聊。” 哈维扬眉：“无聊？这种增进感情的事情你觉得无聊？” 宁亚无奈地说：“我们增进了一整天。” 哈维说：“我们居然还有这么大的增进空间，你不觉得你平时太不努力了吗？” 宁亚：“……” 海登没想到脱离了西罗和索索，竟然又遇到了哈维和宁亚，看来梦大陆真的是四季如春。 哈维说：“你有话直说，说完之后，我们要继续增进我们无、聊、的、感、情。”无聊两个字似乎还带着一点磨牙的声音。 海登说：“我想和诸神谈判。” 两军交战，谈判是常有的事。不过诸神与人类的根本利益冲突，基本没有共存的可能，所以从一开始，双方就没有想过坐下来好好地谈一谈。 海登的想法让哈维怔忡了一下，想了想说：“你想拖延时间？” 海登心中微惊，如果哈维真的如海德因所说的心怀不轨，那么，凭这份敏锐的洞察力，就叫人难以防备。他面上不动声色地回答道：“是的。我们准备建立一个魔法阵，需要时间。”建立魔法阵的动静会很大，他不认为防得住哈维。既然如此，实话实说反倒能降低对方的防备。 哈维说：“你想让我出面？” 海登微笑道：“您是唯一一个不用担心有去无回的人选。” 哈维说：“可以，不过有个条件。” 海登没想过他会轻易地答应：“什么条件？” 哈维坏笑道：“写一份让对方吐血三升的议和书。” 第83章 最后之战（三） 听起来是个很难的条件，但执行起来很容易。 让神祗吐血且不多不少刚好三升几乎是个不可能的任务，但是，总要把议和书送到对方手上之后才能验证。所以，从理论上来说，哈维已经答应了。 海登让跟随自己的书记官起草议和书，但是哈维看了以后很不满意。 “奥菲的确很讨厌被人说蠢，但是像‘尊敬又愚蠢的奥菲大人啊，您为何将时间浪费于战争之上？这完全违背了您一贯的睿智作风’这种读起来干巴巴，听起来软绵绵的句子除了让我吐血三升以外，毫无用处。” 书记官被说得面红耳赤。他回帐篷之后痛定思痛，很快交出了修改版。 “‘奥菲！你的智慧到哪里去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愚昧无知控制了你的思绪？难道你想让愚蠢毁掉你的英明’，”哈维读不下去了，“愚蠢的是你吧，居然认为奥菲英明。” 书记官哭着跑去找海登请罪。 海登将任务交给布兰德里，让他找个合适的人选。 布兰德里说：“合适的人选当然是有的，但是他应该没空。” 海登道：“海德因导师吗？” 布兰德里点头，睁着眼睛说瞎话：“他饱览群书，文采横溢，应该能写出一封声情并茂的议和书。” 他将此项任务传达给海德因，海德因抱胸道：“你找错人了，我从来没有兴趣研究别人的心情。” 布兰德里道：“所以你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海德因斜睨了他一眼，在纸上写下：外面的世界不是你们这群落伍的乡巴佬能够理解的。 布兰德里：“……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新出炉的议和书交给哈维，哈维看后很高兴，提议每个人都写上一句。 海德因：外面的世界不是你们这群落伍的乡巴佬能够理解的。 宁亚：我们会守卫人类的领土到最后一刻。 布兰德里：人类的数量远胜于神祗，不是因为我们善于繁殖，而是因为我们团结。 埃尔维斯（圣索维）：为守护而牺牲在战场上，是骑士们最荣耀的归宿。 柴福昂：这是我第一次认同海德因·塔吉利斯。 美莲娜：同上。 …… 克莱斯：随时恭候。 太亚：听说神族有很多宝藏……交出来！ 加布莱德：随时恭候。 雷吉诺德：随时恭候。 蒙德拉：放心，我会好好保存你们的遗体的。 罗德：哈哈哈哈哈哈……颤抖吧，诸神们！ 安德烈：我们热爱和平，却从不畏惧战争。 海登：以上是我们的决心，希望诸神能够对这场战争报以慎重的态度，探寻共存之道。 感谢海登最后点题，使这封“议和书”没有名不副实得太彻底。 哈维看完议和书之后，逼着宁亚改写。 宁亚说：“写什么？我们会打败你们的？” 哈维说：“不，客气点。让他们滚回去吃沙子吧。” 宁亚：“……” 最终，宁亚还是保持了原句，哈维又提出要求：“那你和我一起送信。” 这次宁亚倒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哈维意外：“你不怕吗？” 宁亚最糟糕的记忆都发生在东瑰漠。 宁亚说：“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哈维说：“舍不得我呀？” 宁亚说：“我发过誓的，是您的奴仆。” 哈维冷哼道：“让你改个句子都不肯，你见过这么傲慢不听话的奴仆吗？” 宁亚装作没听到。 哈维朝他伸手：“过来。” 宁亚乖乖地走过去。 “真乖，奖励一下。”在他颊边亲了一口，“我们一会儿去把他们翻个底朝天。”既然人类想要拖延时间，他当然要想办法催促诸神快点进攻了。 宁亚说：“我有个更好的主意。” “什么主意？”什么叫志同道合、心意相通？就是自己想杀人放火的时候，爱人出谋划策。 宁亚说：“海登元帅让我们拖延时间，最好的办法是通知他们三天之后谈判。如果他们同意了，我们就争取了三天的时间。” 哈维：“……” 宁亚见他盯着自己不说话，紧张地摇了摇他的胳膊：“我说错了吗？” 哈维慢吞吞地说：“你说得好极了。” 宁亚直觉敏锐：“你不想拖延时间？” “……怎么会呢？”哈维笑着捏了捏他的，“我只是不服气你比我先想到了好办法。” 宁亚说：“那我们送信去吧。” “好啊。”哈维想了想，觉得以奥菲的狡猾，不可能看不出这里面的猫腻，说不定反而会抓紧时间进攻，也就无可无不可地带着宁亚去了东瑰漠的边境。 巨城的不断扩张使东瑰漠的面积越来越大，原本属于森里斯加和朗赞的国土现在已经被黄沙覆盖，无数个的沙人站在黄沙上面，步步紧逼。 哈维和宁亚飞快地穿过了沙人组成的军队，在空中留下一封三天后谈判的约战书。 三天的时间飞速而过。 奇怪的是，巨城竟然真的停止了前进的脚步，一个个沙人像木偶一样呆滞地站在原地，好似真的在等候三天后的谈判。哈维很纳闷，难道诸神真的想和人类谈判？ 可是以诸神目前的实力，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啊。 到了谈判的时间，原本站得密密麻麻的沙人军队中慢慢地铺出一条平坦的长道。一对容貌靓丽出奇，放眼梦大陆都很难找出第三个的漂亮男女顺着长道从城中走出来，来到边境。 哈维送上议和书。 男女看到哈维有点犯怵。 女的说：“哈维大人，您真的要帮助人类与诸神作对吗？难道您忘了自己的出身了吗？” 哈维说：“如果我站在人类这一边让你们感到不快，你们可以这样想，我哪边都不站，纯属看世界不乱心里不痛快，希望看到你们大混战，打得两败俱伤。” 女的无话可说了。 男的说：“奥菲大人完全是看在您的面子上，才同意这次谈判，但是这封议和书实在写得太过分了。” 哈维说：“我完全明白你们的感受。” 宁亚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哈维摊手道：“对人类来说，你们是敌军。总不能指望他们写一篇声情并茂的感谢信吧？” 男的说：“我们回去复命了。” 哈维挥手，心里期待他们早点吹响进攻的号角。 女的临走前停下脚步，看向哈维：“哈维大人，您是因为神格才站到人类那一边的吗？”她并不知道黑暗神格已经被哈维拿回去了，还以为神格在囚禁他们呃时候，已经被耗尽了力量。哈维因此而愤怒和自卑，才决定与诸神为敌。 哈维伤心地叹了口气。 女的笑了笑，和男的一起走了。 宁亚等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内，才说：“我以前并没有发现杰姆斯和佩拉蒂这么不讨人喜欢。” 哈维说：“你以前觉得他们讨人喜欢？”语气就不对了。 宁亚说：“他们已经只是爱美。”然后嫌弃别人长得丑。要不是他藏在光里，这对美神兄妹没有见过他的脸，一定会成为他们重点嘲讽的对象。 哈维说：“就是臭美。” 宁亚说：“海登元帅还要拖延两天，早知道写五天了。”他原本担心写太久，对方没耐心，会适得其反。 哈维道：“有我在，别担心。” 宁亚看着他：“你能挡住两天吗？” 当然能。 不过哈维没打算实话实说，为难地皱眉道：“要看具体的情况。” 作为曾经的光之子，宁亚对哈维的实力还是有一定的了解的，尤其是他还得到了光明神格，不过哈维这么说，他也姑且当做相信吧。 事情的发展总算顺了哈维一回。 奥菲看到议和书之后，立刻发动了进攻。像旗杆一样插|在沙漠里的沙人突然开启了跑步模式，大步地冲向了人类的营地。汉森和加布莱德指挥第二、三军团上前营地。安德烈带着第一军团在后方待命。布兰德里和美莲娜指挥第一魔法军团在上空策应。 其他军团原地待命。 一开始，海登就已经制定了轮替的策略。只要不是人类到了生死存亡、支持不下去的要紧关头，他都不会压上所有的兵力。奥迪斯精神力耗尽是一个沉重的教训，让他清楚地意识到，人类的精神力是有限的，过度的消耗只会断送他们的未来甚至生命。 战斗起初的形式一片大好。 两大军团在汉森和加布莱德的指挥下，第一魔法师军团的掩护下，进攻力超群，几乎是推压式地摧毁着一个个沙人。 眼见着人类反攻三里，与哈维在谈判中见面的那对兄妹再度出现了。 这次，他们骑着黄沙幻化成的大象，慢悠悠地走到沙人阵的后方，开始弹竖琴。 美妙的乐声传递到战场的各处。士兵们惊奇地发现，眼前面无表情的沙人们突然换了一张脸，变成了梦中情人的样子。它们貌美如花，身材标准，含情脉脉地望着自己…… 第84章 最后之战（四） 纵然是梦大陆两大军神海登和安德烈都没有想到，战役一开始，率先受到的影响的不是主要由各国士兵组成的三大军团，而是第一魔法师军团！ 美神兄妹的琴声直接攻击了精神力，精神力越强，受到攻击就越大。 布兰德里直接从空中掉落在地，迷茫地伸出双手，想要去拥抱幻化成自己早逝的爱人的沙人。 沙人站在他的面前，右臂慢慢地举起，化作一把沙刀，对着他的脖子用力地砍了下去！ “小心！” 美莲娜抱起浑浑噩噩的布兰德里，从旁边掠了过去。 布兰德里猛然推开她，任由自己从空中跌落，然后站起来，又跌跌撞撞地往沙人的方向走，口里痴痴地呢喃着：“泰莎！泰莎！是你吗？” 美莲娜重新飞上半空，看着沙人以自己的胳膊为武器，撕扯、砍杀、撞击着人类军团，而士兵们却在集体梦游。 “琴声有古怪。”美莲娜再度用风系魔法将布兰德里从沙人的手中救出来，这次不等布兰德里反应，她就重重地甩了他一个巴掌。 布兰德里被打懵了，脑袋有一刹那的空白，反倒让他清醒过来：“发生了什么？我刚刚好像看到……” “幻觉！琴声会造成幻觉。” 美莲娜话音刚落，就看到人类的后方飞来两颗巨石，石头在半空相撞，发出如雷般巨响，碎裂的石块从半空纷纷扬扬地落下来，打得沙人黄沙四溅，也敲得人类士兵满头包。 不过琴声被撞击声打断了，也出现了一段时间的空白，令战场上的士兵纷纷苏醒过来。 他们没有太多的时间去考虑刚刚发生了什么，就再度投入到了战斗中去！ 送来巨石的是奥迪斯。他身后跟着法兰克、克莱斯、太亚、林顿等人。 在海登的预期中，超级军团是人类最后的防线，也是最大的法宝，藏得越后越好，没想到一开战就亮了出来。这样对人类的局势很不利。 布兰德里一脸羞愧，提着魔法杖就加入了战斗。 克莱斯找到美莲娜：“我们来解决那两个神。” 她参与了杀戮之神战役，对神祗的强大心有余悸：“我和你们一起去。” 克莱斯没有反对。 神祗到底有多强？ 恐怕除了亲身接触过的人都无法说出个一二三来。海登原本考虑过以挑战黑暗神的形式来模拟战斗，可是海德因打消了他的念头。他的解释很简单：“与神祗的战斗是无法模拟的，一次就足以掏空全部。” 他在那场战斗中失去了两个元素精灵。 对于魔法师来说，几乎是不可承受的损失。 但他是海德因，所以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无所谓。可是他们忘记了，他也是一个魔法师。 所以，与神祗的战斗，只能全力以赴。抱着模拟、训练的心态，是永远也无法真正感受到神祗碾压式的压迫感。 或许是杀戮之神一战对人类造成的影响太大，所以克莱斯一出手就没留下任何余地。 杰姆斯和佩拉蒂感受到杀意来袭时，克莱斯的剑已经捅入了杰姆斯的后背。 杰姆斯吃惊地回头，俊美的脸愤怒地扭曲着：“你竟然刺破了我完美无瑕的肌肤！该死的若娜！”他感觉到了剑上传来的光明神力，右手用力地拨动了琴弦。 弦音将克莱斯弹了出去。 杰姆斯从大象的身上站了起来，脱掉了上衣，被刺破的皮肤缓慢地恢复着。很显然，因为光明神力的作用，他的伤口恢复得并不怎么好，几秒钟过去，还留着一道浅浅的伤口在流血。 “杰姆斯，你现在看上去丑极了。”他的妹妹佩拉蒂在旁边幸灾乐祸。 “闭嘴。”杰姆斯手指用力地撩拨琴弦。 附近的黄沙像漩涡一样地旋转了起来，地面好像凹陷了下去，黄沙如瀑布般地往深不见底的深渊冲了下去。 克莱斯飞快地奔跑着，想要从流动的黄沙中逃脱出来，但是杰姆斯的笑声如影随形，追着他的耳朵，发出绝对不算悦耳的“咯咯”笑声。 “吼！” 一声龙啸。 杰姆斯的笑声骤止。 克莱斯眼前一花，发现黄沙突然静止了，自己收不住脚地往前跌去。他单手撑地，一个前滚翻站起来，转头望去。杰姆斯被变身后的太亚的一只大龙爪按在地上，那头大象深埋在黄沙下面，见不到了。佩拉蒂还在弹琴，但是琴弦诡异地只剩下了两条，她弹出来的琴声再也没有刚出场时的美妙，像弹棉花似的方法出“噌噌”声。 “啊！” 佩拉蒂将竖琴用力地朝太亚的爪子甩去，然后飞起来，落在它的鼻子上。 太亚黄绿色的眼珠子立刻对准了她，微微有些斗鸡。 佩拉蒂撩发，对它露出妩媚的笑容，然后张开嘴，准备一展歌喉。但是她的声音尚未来得及发出，就被鼻子痒得难以忍受的太亚摇头甩了出去。它用力地按了按爪子，杰姆斯发出一声惨叫。它低下头，似乎在研究自己为什么还没有踩死他。 杰姆斯瞪大眼睛，讥嘲道：“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杀死我吗？你简直……”他惊恐地看着克莱斯的脸慢慢从头顶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克莱斯淡然地问道：“这样呢？”他慢慢地将剑从杰姆斯的头顶拔了出来，然后又去剖开他的心。 杰姆斯还没有死，还在怒吼，直到克莱斯挖出了一块黄豆大小的绿色石头。 “不！”杰姆斯变了脸，哀求道，“不，不，你不能拿走它，还给我，快点还给我！” 克莱斯道：“临别提醒。千万不要在弱势的时候对敌人说出这样的话，那会暴露你的弱点。”他收起绿色石头，又捅了他几剑，确定他死得不能再死了之后才松开。 太亚也慢慢地松开了爪子，然后在黄沙上面不停地磨蹭。 克莱斯拍拍它的指甲盖：“回去帮你洗脚。” 太亚低下头：“我们杀死他了？” 克莱斯道：“恐怕是的。” 太亚不屑地看着旁边这团面目全非的尸体：“你确定他是神祗吗？”怎么和事先说好得不一样，简直弱爆了。 克莱斯道：“对我们来说，这是个好消息。另外一个呢？” 太亚道：“跑回去了。”当克莱斯将剑插|入杰姆斯的脑袋时，她就崩溃地跑走了。 克莱斯道：“我们回去吧。” 太亚嫌恶地看着杰姆斯的尸体：“他怎么办？” 克莱斯皱了皱眉，正打算从空间袋里找东西将它包裹起来带回去，就看到奥迪斯和法兰克走过来。 “交给我吧。”法兰克娴熟地拿出不知什么材质制成的布将尸体折叠裹了起来，然后塞进一个袋子里，递给克莱斯。 克莱斯道：“送给你们了。” 法兰克微笑道：“谢谢。”毫不客气地收下了。 奥迪斯站在他身边，望着他的目光既温柔又心痛。好好的一个贵族公子，却因为自己整天与尸体打交道。 法兰克抬头与他对望了一眼，微微一笑。 奥迪斯温柔地回望着他。 太亚变身的时间还有剩，欢快地飞回战场，重新加入战斗当中。 奥迪斯、法兰克和克莱斯紧随其后。 他们的加入很快帮助人类占据了上风。 克莱斯看奥迪斯既能像骑士一样近身作战，也能使用魔法，意外地说：“你也是魔武双修？” 奥迪斯说：“不，这是我变成巫妖之后学会的。” 克莱斯看向他的目光带着一丝钦佩：“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勇气。” 奥迪斯道：“我并不是因为勇气，而是因为运气。” 克莱斯听说过他在火神进攻梵瑞尔的时候，精神力消耗过度而陷入昏迷的事，但后续的情况并不太清楚，便没有再说下去。 随着撤退的号角声响起，布兰德里、美莲娜一起施展禁咒，与太亚的龙息一起，解决掉了最后一批沙人。 沙人落下的黄沙将东瑰漠又垫高了一米多，就好似一堵一米多高的城墙。 首战旗开得胜，还解决掉了一个神祗，让人类联军士气大振！如果说在开战之前，因为火神和杀戮之神威胁，而将神祗看得高不可攀，那么现在，他们就一下子从天上跌落到了泥里。 物极必反。 原本有多么恐惧，现在就有多么轻蔑。 海登不用出帐篷就知道军队里弥漫的膨胀情绪，倒是各个团长都很清醒。 布兰德里语重心长地说：“我们杀死的只是一个美神。” 美神在诸神中占据什么地位？看哈维连提都懒得提起就知道。 克莱斯也表示，杀死美神有侥幸的成分，因为太亚完全不受他琴音的影响，而且他们伤害复原很快，要不是光明神力，恐怕不会这么顺利。可以说，这次赢得侥幸。 但是短期内，这种情绪不可能因为几句话就消除下去，士兵们担惊受怕太久，压抑的情绪一旦爆发，有种末日狂欢的意思。海登和安德烈都无法阻止。 唯一真正高兴的，只有蒙德拉。 他小心翼翼地将法兰克给他的尸体放在干净的白布上，拿出工具开始专心致志地修复起来。 …… 来找蒙德拉却遭到冷遇的海登觉得日子更苦闷了。 第85章 最后之战（五） 杰姆斯的死和佩拉蒂的泪在诸神中造成了轩然大波。咆哮声和嘶吼声几乎要掀飞了诸神宫殿的穹顶，奥菲被他们吵得头疼，干脆避去角楼。娜亚追了过来。 “奥菲大人！”娜亚双目发红，悲痛地看着他，“杰姆斯战死了。” 奥菲垂下眼睑，冷冰冰地说：“我很遗憾。” 娜亚道：“请您为他报仇！” 奥菲道：“你应该向勒博托请求。” 娜亚眼神闪烁了一下，道：“您生气了是吗？因为我们提议由勒博托大人与您共同治理神城？” 奥菲慢慢地转过身，微笑着说：“你误会了。我很满意你们的安排。你们说得对，我并不是神王，并没有资格独自坐在诸神之上的宝座上，而勒博托是个可以信任的人，和他合作我感到非常荣幸。他的提议我都无条件赞成。或许，让杰姆斯和佩拉蒂出战这件事上稍欠考虑，但是，我相信他很快会挽回这项错误，带领你们取得最终的胜利。” 娜亚肯定地说：“您生气了，当初是您暗示勒博托大人派遣杰姆斯和佩拉蒂出战的，这一切的结果都在您的预料之中。” 想通了这一点，所有的问题都有了解释。 为什么让美神兄妹出战？ 因为他们战斗力弱而人气爆棚。大部分的神祗都觊觎他们的美貌而“交情匪浅”，他们死亡能够激起诸神对勒博托的仇视。 奥菲举步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 娜亚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 奥菲说：“那你应该知道怎么做了？” 娜亚茫然地抬起眼睛。 奥菲压低声音：“你应该很清楚，谁才是能够为杰姆斯报仇的人。” 当夜，神城发生了内乱。 内乱最终以勒博托的惨叫为终结。 奥菲在诸神的簇拥下，重新登上了唯一的宝座，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各怀鬼胎的诸神们：“很遗憾，战争才刚刚开始，我就失去了两位可贵的朋友。” 刚刚参与“失去可贵朋友”这件事的诸神都眼观鼻鼻观心，面无表情地聆听着奥菲在上面猫哭耗子。 大家都是从众神时代走过来的，谁不知道谁是什么德行？勒博托觊觎诸神之王的位置，要从奥菲的嘴里夺食，他们乐见其成，但是害得杰姆斯丢性命就不好了，那可是他们很喜欢的小玩物呢。 奥菲假惺惺地说完，终于说到了主题：“我们应该从这件事上汲取教训。人类已经成长到敢于我们抗衡的地步了。他们在岁月中遗忘了是谁教导他们穿上遮羞的衣裳，遗忘了是谁教导他们居住在遮风挡雨的房子里，遗忘了是谁教导他们种植粮食、狩猎野兽……而现在，是时候让他们长记性了！” 她上前一步，斗志昂扬地一挥手：“让我们重新告诉他们，怎么样做人。” 短暂的胜利只获得半个夜晚的宁静。 人类狂欢后的篝火还没有熄灭，荡漾在空气中的欢声笑语还留有回音，神城却再度发起了进攻。翻滚的黄沙如海浪般冲击着人类的营地。万籁俱寂的黑夜瞬间沸腾了起来。 号角声响起，人类的士兵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帐篷，目瞪口呆地看着三四米高的黄沙由上至下地扑来。 黄沙之上，诸神并立。 他们的身形与人类相若，可是居高临下的姿态令他们看上去格外的高大。 三支骑士军团是最先整装到场的。 在埃尔维斯、侯赛、贾斯汀的命令下，人类最前线竖起了一道巨大的斗气防线。斗气发出的光芒如夜里的启明星，在黑夜中明亮而渺小。由于人手的关系，防线并不能完全覆盖住森里斯加和朗赞两个国家的全部边境，部分的黄沙已经越过了人类与神城的边界，深入森里斯加。 诸神站在防线的上方，低头看着苦苦挣扎的骑士们，眼里充满了嘲弄。 就是这些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小东西，竟然杀死了他们的宝贝，真是不可饶恕！ 诸神神威如乌云压境，闷得人喘不过起来，甚至，连膝盖都不由自主地弯曲。 号角声再度响起，这次却是催促他们撤退。 可是他们哪里还有地方撤退，再往后，就连预先准备的第二战场都折进去了。 骑士们咬牙支撑，三大骑士团团长不得不连吼带拉地将人拖走。 防线崩溃，黄沙如瀑布般倾斜而下。 骑士团狼狈逃窜。 诸神讥嘲的笑声响彻整个夜空。 谁说人类成长到能与神祗抗衡了？根本和以前一样脆弱得不堪一击！ 黄沙追在骑士的身后，如猫捉老鼠一般，耐心而稳健。 天，渐渐地亮了。 来自东方的阳光照射在沙漠上，沙子微微泛白，而骑士的身影却渐渐模糊。诸神感觉不对，一个巨大的沙掌拍了下去，前方逃窜的骑士顿时消失在空气中。 “是幻影？” 诸神不可思议地喊道。 竟然有人类可以在他们的面前使用幻影！ 这个消息绝对比人类逃出了他们的手掌心更让人感到意外。 消息很快传入奥菲的耳朵。她立刻将诸神分成两个队，一队由大力神率领，与八位巨人神、铁匠之神、谎言之神、悲伤之神、芳香神、春神等三十位神祗一起进攻，剩下的七十多位神留下来，与她一起。 被分到留守的复仇女神和尊严之神一起来找奥菲。 复仇女神双眼燃烧着熊熊烈火：“我要和人类决一死战！让他们品尝冒犯神祗的苦果！” 尊严之神道：“我要维护神族尊严，将这群忘恩负义的人类彻底消灭！” 奥菲说：“冷静点，一群渺小的人类就让你们惊慌失措、不顾身份了吗？别忘了，当初他们连司顿那一关都过不去。” 复仇女神道：“说到这个，司顿在哪里？” 奥菲沉下脸：“那不重要。神才是梦大陆的主宰，这是创世神定下的法则。” 送走复仇女神和尊严之神，娜亚担忧地说：“您真的打算只派大力神他们进攻吗？”三十多个神祗，尽管听起来阵容豪华，可是细算下来，战斗力超卓的并没有几个，她很担心…… 奥菲说：“我就是要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少张底牌。” 娜亚不敢置信道：“您是说人类？”什么时候起，人类也需要他们小心翼翼地试探了？ 奥菲道：“别忘了站在他们身后的哈维。” 当他们的对手是哈维时，真是怎么小心都不为过的。 黄沙滚滚，如浪涛冲击海岸，蔓延朗赞和森里斯加腹地。诸神先锋队已经追击了一天一夜，始终没有见到一个人影。 谎言之神劝大力神谨慎行事：“我觉得很古怪。” 大力神嗤之以鼻：“人类吓得躲起来了，有什么可奇怪的？” 谎言之神说：“人类比魔兽狡猾多了，他们使用的阴谋诡计连诡计之神都甘拜下风。我们要提防他们设下陷阱。” 大力神道：“别人这么说我或许还能相信一点儿，不过你嘛……”他冷哼一声，继续往前冲。 谎言之神气得脸都白了。 巨人神们从他身边走过，还特地弯腰逗弄他。 “这是谁，一脸委屈的样子，原来是爱说谎的孩子。哈哈哈哈……” “真怀疑你上战场来做什么，难道说故事给人类听吗？” “哈哈哈……” 谎言之神扭头想走，被春神等女神劝住了，悻悻然地跟着她们走在后面。 大力神和巨人神跑得很快，又过了半天，就离开了谎言之神他们的视线，等他们追上去时，却怎么都找不到对方的身影了。 谎言之神说：“我感觉非常糟糕，好像有什么人在暗处盯着我们。” 春神、芳香神等神祗以前就很少上战场，就算是死神和光明女神大战的时候，她们也只是跟在后面装模作样的摇旗呐喊，从未像现在这样靠前。 春神说：“我们回去问问奥菲大人应该怎么办吧？” 谎言之神否决了。他和诡计之神素来不和，但诡计之神却是奥菲的亲信，因为这层关系，当山脉之神勒博托想要和奥菲平分权利时，他投了赞成票，已经明明白白地开罪了她，现在回去，无疑是送自己入虎口。 芳香神哭泣道：“我完全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上战场……” 谎言之神道：“因为我们被抛弃了。” “什么？” “啊！” 疑问和尖叫同时响起。 谎言之神一转头，就看到在他们四周站了一圈密密麻麻的骷髅，一个个歪头斜脑地看着他们。而芳香神的脚下，一只小骷髅正抓住她的脚踝，慢慢地从地里爬起来。 春神撒了神力到沙里，一条条的藤蔓立刻破沙而出，缠住骷髅，将他们甩了出去。 骷髅甩到骷髅身上，碎了一地，两颗头骨在地上滚了两圈，亲密地靠在了一起，眼睛位置的黑洞正对着春神他们。 芳香神还没有回过神来，紧张地抓着春神的手说：“死神来了？” 第86章 最后之战（六） 更多的骷髅从黄沙里慢慢地站起来，抖落沙子，摇摇晃晃地朝着他们走来。 春神用藤蔓编织成巨大的笼子，将诸神包裹在里面。芳香神躲在她的身后：“无论看多少次，我都无法接受这个世界上有这么丑陋的生物！” 谎言之神纠正她道：“他们是死物。” 与他们在一起的还有屋舍平安神。他将自己的口水喷到笼子上，以保平安。 灌木神对这群看上去比人类还弱的同伴无语：“它们只是一群不堪一击的骷髅，有必要担惊受怕到这个地步吗？” 其他神立刻怂恿他出去。 灌木神的脸黑如锅底。 芳香神道：“死神加入了人类联军，我们必须把这个消息带回去，告诉奥菲。” 其他神祗纷纷点头同意，都表示这是头等大事，谎言之神说：“未必是死神，说不定是人类的亡灵法师……”师字还在嘴里，脚就被抓住了。 诸神崩溃地看着脚下。 一只只白森森的手骨正从地下钻出来，紧接着是肩膀，颈项，头颅…… “啊！”芳香神拼命地咒骂房屋平安神。 平安神很委屈：“我的神力只对人类和虫蚁有效，还防火防水。” 不管他如何辩解，这个房屋不再安全了是不争的事实。春神慌忙打开作茧自缚的笼子，从里面逃出来。其他神纷纷拿出武器开始战斗。神祗的战斗力远比他们自己想象中要强大得多，至少对付这些骷髅不是问题。 正当他们开始安下心来时，一把巨大的镰刀飞快地袭来，从芳香神的后颈划过。神力的保护让芳香神毫发无伤，但是冰冷的触感加深了她的恐惧。她连滚带爬地躲到了春神身后。 诸神聚集在一起，警惕地看着四周。 在不断倒下的骷髅后方，穿着残破盔甲的亡灵骑士们骑着骨马挥舞着各种武器呼啸而来。而在亡灵骑士的身后，还有一群面无表情的亡灵法师。 谎言之神惊喜地说：“不是死神，是亡灵法师！” 诸神静默，答应他的是一声野兽般的咆哮。 在亡灵骑士的身后，一朵巨大的，犹如挺着大肚子的黑狼般的乌云压了过来。 诸神按捺不住惊恐地尖叫：“噬魂兽！” “死神来了！” “快逃！” 神王神兽的降临终于击溃了诸神本就脆弱不堪的心里防线，诸神丢盔弃甲地奔逃。 噬魂兽率领亡灵骑士在后面紧追不舍。 诸神眼中的东瑰漠突然变得无比广袤，神城遥不可及。噬魂兽如一片巨伞，阴影渐渐地覆盖住他们的前路。 “我们是神祗！” 灌木神大喊一声。灌木丛一簇簇地冒出来，扳倒了追赶的骨马，亡灵骑士从马背上跌落下来，无所觉地站起来，挥舞武器，砍伐着矮木，继续往前。 春神抬起双臂，春之神力顺着灌木的根部，连接成片，藤蔓从灌木中伸展出来，如参天大树般遮挡在亡灵骑士之前。 满目的绿色终于稳定住了诸神的心神。 谎言之神对亡灵法师们喊道：“你们上当了，落入了我们的陷阱。” 亡灵法师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回头看向在场唯一一个坐在巫尸肩膀上的亡灵法师——蒙德拉。蒙德拉歪头看着灌木：“那我们应该挣扎一下。” 亡灵骑士们集体一跃而起，一边躲避藤蔓的纠缠，一边在灌木丛中跳跃前进。 巫尸钻出来，站在亡灵骑士的身后，组成亡灵魔法师军团。 房屋平安神朝半空喷了一口水，将袭来的水、火系魔法挡在门外。 “轮到我了！” 在巫尸军团后方，罗德艰难地站在骨马上，兴奋地扬起胳膊，口中念念有词：“小乖乖，快战斗！小乖乖，打死他！” 噬魂兽在空中盘旋了一圈，俯身而下。 诸神惊慌失措。 忽地，巨大的身影从黄沙下拔地而起，掀翻了灌木，掀翻了藤蔓，也掀翻了亡灵大军！八个巨人神甩了甩头发上黄沙，铜铃大的眼睛四下一扫。 亡灵骑士从四面八方冲过来，武器和火球、水球如雨滴般落下来。 他们双臂挥舞，将挂在身边的亡灵骑士和巫尸丢了出去，然后一步步地朝亡灵法师走去。 “小乖乖，杀了他！”罗德指向最靠近的巨人神。 噬魂兽立刻放开吓得魂不附体的谎言之神们，冲向了巨人神。巨人神回头，嘴里发出怒吼声，噬魂兽不甘示弱地同吼了一声。巨吼声相加，大地震动。 罗德从骨马上掉落下来，扑在沙里，又被掀起的黄沙埋住了。 蒙德拉见状指挥骷髅去把他扒出来，自己与新得的巫尸一起后退。 噬魂兽被巨人神之一克制住，其他的巨人神横行无忌，战局一下子就反转了过来。占据上风的诸神自然不会放过扬眉吐气的时刻，在藤蔓二和灌木的开路下，主动杀了回来。 亡灵军团溃不成军，亡灵法师跟着蒙德拉撤退。 蒙德拉默默地回想着临行前海登的嘱咐，寻找着空间结与空间结的缝隙。亡灵魔法与元素魔法从本质上来说，属于不同的体系。要他在短时间内领悟由元素魔法组成的空间魔法阵很困难。不过，他的运气不错，跑着跑着，前方的景物就陡然一变，变成了朗赞的一座空城——这才是真实的世界。 不错，在神祗发起进攻之前，海德因就加班加点地赶出了一半的魔法阵，而另一半还在努力中。一个来自圣帕德斯魔法学院的元素魔法师等在空间结的间隙处，等他和其他亡灵法师出来之后，带着他们走另一条路，绕了一圈，然后从空间结的间隙出去。 蒙德拉走在最前面，探头一看，就看到被三个巨人神逼得走投无路的噬魂兽，而罗德正被其中一个巨人神抓了起来。 元素魔法师见蒙德拉眼神不对，忙道：“放心，神圣骑士……哦不，超级军团已经准备好了。” 随着噬魂兽如困兽般不安的吼声暂歇，两声中气十足的嘹亮咆哮冲上云霄。一银一赤两个巨龙闪现空中，同时冲着巨人神喷出冰雾和火焰。巨人神用手臂挡住面孔，然后拔起身边的藤蔓，像鞭子一样抽向巨龙。 银龙的脑袋上白光一闪，藤蔓就断成两截落下来。 两大巨龙的加入吸引住巨人神的注意力，作为体格相近的对手，从一开始就展现出势均力敌的架势。 被捏住脖子的罗德正以为自己要被掰断脖子，就浑身一松，从空中掉落，跌在一个美女的怀里。劫后余生，艳福不浅，他眼睛一亮，激动地说：“我单身！” 美莲娜直接将他推了出去，和第一魔法师军团一起向诸神进攻。 罗德趴在地上，被蒙德拉拎起领子。 “我快喘不过气了。”罗德站直身体。 蒙德拉说：“噬魂兽也是。” 太亚和丹夫加入的短暂平衡很快因为巨人神的调整而失去。神祗强悍到对魔法几近免疫的躯体令太亚和丹夫的技能完全失效，只能用身体硬碰，几次下来，太亚和丹夫都不同程度负伤。 然后巨人神依旧神采奕奕。 这样下去不行。 美莲娜、克莱斯和布兰德里都意识到了这一点。魔法无效令人类战团的实力大打折扣。 “撤退。”布兰德里说。 海登向他们布置的任务是试探诸神实力和试验战术，如今结果已经出来了。要解决诸神，必须先将他们分开，至少将巨人神分开！ 看着人类军团一个个地凭空消失，最后连两条巨龙也像出现时那般突兀地不见，谎言之神忧心忡忡：“我们好像踏入了他们的陷阱。” 看到巨龙和噬魂兽出现的巨人神们不再狂妄自大，暂时地认同了他的说法。 春神说：“我们要找到大力神。”看到巨人神的战斗力之后，她终于醒悟了，他们这支队伍中，只有大力神和巨人神有战斗力，必须把住他们不放手！ 这一战对诸神是当头一棒，对人类也是一记警钟。 巨人神展现出来的强大战力让沉浸在杰姆斯轻易阵亡喜悦中的人类终于清醒了过来，他们要面对的是神祗大军！哪怕是一个不起眼的美神杰姆斯，也是他们动用了超级军团的龙和神圣骑士、第一魔法师军团和三支军团配合拿下的。而在杰姆斯的背后还有一群数量庞大、力量更强大的神。 随着对诸神实力的认识以及双方实力的分析，他们对这场战争不再是单纯的无知的恐惧，而是实实在在的担忧。 然而，在战后分析会议中，哈维的说法更让人窒息：“这些是炮灰，他们只是用来收集人类实力的数据和排除异己。” 亡灵军团、魔法师军团、巨龙、神圣骑士……他们已经展示了这么多张牌，现在唯一称得上底牌的，只有海德因的魔法阵和还没有出手的哈维了。 这个时候却传来了一个更坏的消息。 海德因说：“水晶用完了。” 第87章 最后之战（七） 水晶水晶更多的水晶。 沙曼里尔、坎丁帝国和光明神会的最后主力军团由乔妮公主带队，按照盗贼公会提供的信息，压榨出了最后几批水晶，因而得了“水晶强盗团”的绰号。五皇子曾向西罗致信抱怨他把沙曼里尔的公主变成了泼妇，严重地影响了她日后的婚姻幸福。 西罗立刻以劳伦斯的名义向她求婚，被五皇子婉拒。 不能怪五皇子眼光高，实在是为了搜集水晶，劳伦斯眼睛都绿了，精神状态糟糕至极，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正常人。 他现在就抱着前线寄来的催促信，对西罗抱怨：“他们都是吃水晶长大的吗？那么多的水晶，竟然说用完就用完了。那些水晶加起来，组建一座水晶宫都绰绰有余了。” 当然，他的抱怨并不是真的想抱怨。他也知道，要建立一座如海德因所言的空间魔法阵所耗费的人力物力必然是一笔天文数字。 他摊手：“现在怎么办？” 西罗抿了抿唇道：“让乔妮公主向各国王室求助。” 说是求助，谁都知道以“强盗团”的名声，那是不助也要助的意思。 劳伦斯头疼地按住脑袋：“你要考虑清楚，再这样下去，就算打退了神，我们也会变成众矢之的。” 西罗说：“如今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吗？” 劳伦斯道：“怎么说也要留一条后路啊。” 西罗说：“要保护我想保护的人，必须全力以赴。” 劳伦斯抽了抽嘴角，说：“陛下，皇后陛下不在，您能不能正常点儿说话，我蛀牙疼。” 西罗说：“你也是我想保护的人。” 劳伦斯受宠若惊：“陛下？” 西罗叹气：“谁让你也是坎丁帝国的人呢。” 劳伦斯：“……” “不知道我们算不算是陛下想要保护的人？”声音从阳台传来。 劳伦斯拉开窗帘，正好对上文森布满血丝的目光，本打算开门的手一抖，看向西罗。 西罗说：“他任何时候看都不像好人。” 劳伦斯把门打开。 文森进来，才发现他身后背着奥利维亚。 西罗脸色一变，追问道：“奥利维亚阿姨怎么了？” 文森将人放下来，自以为不着痕迹地捶了捶腰：“睡着了。” 西罗看着他：“那么研究……” 文森从空间袋里拿出海神器，刚放到桌上就散了架：“还给你。” 劳伦斯看着桌上的零碎，捂着脸说：“我想哭。” 西罗道：“火神神格和大地之母神格制造的神器呢？” 文森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们成功了？” 西罗说：“不然奥利维亚阿姨绝对不会让你背回来，而你也绝对不好意思走回来。” 文森笑道：“你对我们如此了解，真为我们的友谊而感动。”说着，从空间袋里又拿出了两样东西。一样是一只似木非木、似铁非铁的碗，上面镶嵌着一对火神神格——为了做婚戒，西罗将它对半切开了；一样是一条项链，上面挂着大地之母神格。 西罗皱眉：“你打算捧着它向诸神要饭吗？” 文森说：“这是最后一块烈阳荆棘木，它刚好是一个碗。” 劳伦斯说：“谁这么蠢？竟然把比黄金还贵十倍的烈阳荆棘木做成了碗？” 文森说：“食物放在里面不能冷。” 劳伦斯说：“……那他还算有点小聪明。” 西罗接过碗，拿在手上研究。碗触手生热，暖暖的，却不烫手：“怎么用？” 文森说：“你是火系吧？把精神力延伸到碗里。” 西罗看了他一眼，慢慢地将精神力送进去，顿时，一个赤红炽热的世界在他面前展开，火元素漫天飞舞，无处不在。他觉得自己这一刻好似掌握了天地间所有的火元素，可以任意地指挥它们！ 胸腔突然生出无穷斗志，恨不得立刻冲到前线，与诸神决一雌雄！ 手里猛然一松，西罗瞬间从红色的海洋里挣脱出来。 文森拿着碗，拍拍他的肩膀：“小心点，你使用一次，就可能耗光所有的精神力，变成奥迪斯第二。” 西罗皱眉道：“那要怎么使用？” 文森说：“在没有想到怎么节省精神力之前，我们只能轮流使用它们。”顿了顿，眼睛瞄着西罗，“所以，我有一个请求。” 西罗眸光一沉，一个“不”字几乎脱口而出，然而皇帝的责任心又让他死死地咬住了这个字，只是目光变得格外阴沉。 文森没有说是什么请求，反正看西罗的表情就知道他明白的。他转头避开了西罗的瞪视，揉了揉眼睛说：“为了调节神器，我和奥利维亚的精神力已经到了告罄的边缘，我现在最需要的是睡眠。” 劳伦斯连忙为他们安排房间。他原本打算派人安顿奥利维亚，比如说用担架抬走，但是刚刚还困得走路都要睡着的文森二话不说将人抱了起来，途中，奥利维亚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见到是文森，又立刻沉睡了过去。 索索听说文森和奥利维亚回来，匆忙赶来，只来得及看到关上的门。他问道：“奥利维亚阿姨在哪间房？” 劳伦斯面无表情地指了指将他们拒之门外的门。 索索问道：“文森导师呢？” 劳伦斯又指了指同样的那道门。 索索沉默了。 劳伦斯感慨地想：皇后也长大了。 索索忽然担忧地说：“床够吗？被子够吗？要不要再搬一张进去？” 劳伦斯：“……”陛下果然将皇后陛下照顾得很好。 索索回头找西罗，走廊里正好遇到近卫队领着一个高高瘦瘦的人进来，依稀有些眼熟。 对方看过来，冲他笑了笑：“很高兴再次见到您，皇后陛下。” 索索说：“我……你……” 皮尔斯提醒他：“皇家骑士学院。” 索索恍然道：“皮尔斯阁下？” 皮尔斯微笑道：“很抱歉未能参加您与陛下的大婚典礼，不过我带来了另外一件礼物，希望你们会喜欢。” 索索很想问是什么礼物，不过出于礼貌和矜持，按捺住了好奇心，带着他来到西罗的书房。西罗正筹谋着怎么将水晶从各国王室的宝库里坑蒙拐骗出来，看到皮尔斯时，眼睛一亮。 皮尔斯行礼之后，微笑道：“真怀疑您已经知道了我的来意。” 西罗说：“人类正面临着生死存亡的要紧关头，我毫不怀疑你来的目的。” 皮尔斯说：“尽管如此，我还是想展现一下我的诚意。”他开始从空间袋里掏东西。 一小箱，两小箱，三小箱……掏了一地。 他将箱子打开，璀璨夺目的水晶闪得房间里的三个人面目生光。 西罗拿起其中一小箱，动容道：“元素晶？” 皮尔斯道：“我搜刮了整个双子岛，那里现在连一点儿油脂都没有了，希望能够帮上忙。” 西罗难得真情流露：“你来得非常及时。” 资源紧缺是大难题，一旦解决了这个，西罗心情一松，就开始操心别的事情，比如，文森提出的请求。他请求的内容不用说，西罗也能猜到，就是希望索索上战场。 作为从小拥有怒火精灵的火系魔法师，索索的天赋毋庸置疑，哪怕因为小时候的封印而使他的脑袋受了一定的影响，但是，他的精神力依旧比一般的魔法师高出许多。 于公，他当然应该支持索索前往，而且也相信索索会很乐意。 但是于私，哪怕知道前线崩溃之后，将是整个人类的末日，谁都无法幸免，他仍然希望，真的到了那一天，他能够和索索在一起，一起走完生命的最后旅程。 火神火烧梵瑞尔的那场战役让他刻骨铭心，至今都不敢回顾那段以为自己会失去索索时经历的惊恐与煎熬，而这次，比上次还要凶险…… 当夜，西罗抱着索索一动不动。 索索半夜醒来，迷迷糊糊地伸手摸了摸身边的人：“睡不着？” 西罗将头埋在他的肩窝里，没吭声。 索索摸他的额头。 西罗闷闷地说：“你怎么知道我没睡着？” 索索说：“我们都是正着的。” 西罗：“……” 索索终于察觉到他的郁闷，清醒过来，立马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他居然在没有刷牙的情况下说了这么多话。 西罗看着月光下面容朦胧而可爱的他，忍不住将他抱得更紧。 “你怎么了？”索索捂着嘴巴说。 西罗道：“每当我以为能够保护你的时候，就会发现自己还不够强大。” 索索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摸了摸他的脸，又在开口的时候赶紧将手撤回来，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小声说：“你已经很强大了。” 西罗沉默。 索索强撑了一会儿，哈欠连天。 西罗躺直身体，心疼地将他搂入怀中，拍拍他的后背：“睡吧。” 皮尔斯提供的水晶如一阵及时雨降临在搁浅的半壁魔法阵，抓紧时间休息了一天的海德因紧接着有投入到魔法阵的设置中去，与他一起的，还有一群在强压下硬生生被逼成空间魔法通的圣帕德斯学生。 文森和奥利维亚的到来并没有惊动太多人，毕竟神器对付神祗能够发挥出多大的作用现在还是未知数，为免再次出现杰姆斯效应，海登这次很谨慎，连战略会议也是在半夜召开。 蒙德拉为了研究杰姆斯的尸体，熬了两个通宵，之前又进行了战斗，精神力还没有完全恢复，困得睁不开眼睛。海登干脆让他横躺在拼起来的椅子上，头枕着自己的大腿。 罗德羡慕地看着，眼睛滴溜溜地看向美莲娜。 美莲娜正望着文森。 文森看着奥利维亚。 奥利维亚看着海登。 海登看着…… 奇怪的目光链。 “神器能够发挥多大的威力？”布兰德里显然不受目光链的影响，一双眼睛紧紧地望着文森和奥利维亚手里的碗和项链。 文森说：“发动一次相当于十个禁咒叠加的威力。” 十个禁咒齐发不算太稀罕，但是叠加……要知道，当魔法的威力达到禁咒这个级别的时候，要再往上升级一点都是困难的，更何况十倍的叠加！ 在座诸人的目光都亮起来，看向神器的眼睛充满了热切。 文森说：“当然，最好的检验方法就是战斗。” 海登微微一笑，确定目标：“目前大力神的身边只有铁匠之神。” 柿子，当然是找软的捏。 神祗，当然是找少的打。 第88章 最后之战（八） 在沙漠里迷失太久，让大力神烦躁之极。在东瑰漠禁锢得太久，习惯了待在没有光明只有黑暗的诸神宫殿，看到到处是被阳光照耀得黄灿灿的沙子，他脑仁作痛。 他不高兴的时候只能拿身边唯一的同伴出气：“你不是说你知道方向吗？为什么两天了还找不到方向？” 铁匠之神卑躬屈膝地说：“我确定巨人神们是朝着这个方向离开的。” “那就找到他们。”大力神用力地跺脚，地下的黄沙冲天而起，当铁匠之神的头落下。 铁匠之神甩了甩头，忽然变色道：“人类过来了。” 大力神大喜：“在哪里？” 数以万计的冰箭从天而降，插|入黄沙中，又化水渗了进去，不过片刻，黄沙上就结了一层厚冰，让温度下降了至少十度。 天空中，以柴福昂和霍普为首的第二魔法师军团正式亮相。被海德因用魔法阵折磨了几天，他们现在个个生龙活虎，一上场就是“千里冰封”的水系禁咒。 紧接着，加布莱德、雷吉诺德、安东尼奥率领第三、四、五军团忽然出现，将大力神团团包围。三大团长出击！三色斗气在空中划过，没入大力神的躯体。 大力神咆哮一声，朝着人群冲了过去！ 铁匠之神低声吟唱。 正要迎战的军团突然发现手里的武器变成了一把把剪刀，反过来剪自己的颈项。 与自己心爱的武器精诚合作了这么多年的人们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它们竟然会倒戈相向，一时间手忙脚乱，大力神如一把利刃，瞬间将包围圈劈开了一道裂缝。 然而他并没有离开，很快又掉转头来，用身体撞向人群。 魔法师军团连忙挡在第三、四、五军团前面。 大力神露出狞笑，伸手去抓最近的人类魔法师。就在此时，他的前方突然出现一道土墙，阻拦了他的去路，然后左前后三方出现栅栏，将他团团围住。 “你们觉得这些挡得住我吗？”大力神挥拳，土墙应声倒下，前面却是另一面土墙。 大力神倒退一步，猛然发力，朝前撞去。 土墙如多米诺骨牌，一层层地倒下，当最后一层崩裂时，迎向他的是一堵火墙。被人类火球砸了半天的大力神起初并没有当一回事，直到火焰包围身躯，灼热刺骨，才惊觉不好。 拿着火神神格制成的碗的奥利维亚站在火墙的后方，全神贯注。使用神器的时候，是魔法师对元素感知最强的时候，空中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火元素，前所未有的活跃。 当初奥利维亚放弃与布兰德里的魔法公会会长争夺，一方面是为了回到坎丁帝国，帮助自己的朋友萨曼塔皇后，一方面是不想被魔法公会繁杂的俗务颤身，抽不出时间来研究魔法，可惜受天资所限，她的魔法成就几乎封顶，很难再往上走了。而神器可以说是变相地圆了他的梦。 “啊！”大力神狂吼一声，屈膝跪倒，握拳击地。 已经被火焰融化的黄沙慢慢地下陷，将他一起带了下去。 站在奥利维亚身边的文森拿出项链，将精神力注入其中…… 他不是土系魔法师，要使用大地之母神格制成的神器还是勉强了，但是他不放心奥利维亚，只能硬着头皮上。 下陷到一定程度的大力神遇到了阻碍，下面突然升起了岩石般坚硬的土块，将他前后左右上下团团地包围住，铸造了一个坚固的笼子，而火焰就在笼子里燃烧。 神体的复原速度远远跟不上火焰燃烧的速度，大力神终于疯狂了，开始拼命地撞击土笼，口里呐喊着铁匠之神的名字。 铁匠之神也有些狼狈。丢了武器的战士们干脆赤手空拳地将他围起来，掩护魔法师们对他发起进攻。他受到的伤害不大，可就是跑不走。 眼下的局势再度让人类占据上风。 不过为免像上次那样被突然闯进来的巨人神坏了好事，部分超级军团的成员带着第三骑士军团在四周护卫。 奥迪斯是最先发现奥利维亚和文森表情不对的人。他立刻从空间结的缝隙里走了出去，法兰克不放心，紧随其后。走到他们面前就能看出两人的表情已经不是一般的坏了。 奥迪斯饱受精神力耗尽之苦，知道他们的精神力已经无法再支持下去，脸色一变。 法兰克忙道：“学院长！文森阁下！让我们来！” 在成为亡灵法师之前，他是火系魔法师，成为亡灵法师之后，他的精神力也有了极大的进步，的确是很好的人选。 奥利维亚也不矫情，低声嘱咐他使用的方法。 奥迪斯没说话，只是向文森伸出了手。作为曾经的土系魔法天才，现任的巫妖，他比文森更加适合使用大地之母神格制成的神器。 文森也不含糊，直接将项链丢了过去。 交接的一瞬间，大力神破笼子而出，被烧得焦黑的身体爆发出极强的气劲，竟然将火焰推了开来。离得近的士兵躲闪不及，被火焰烧到，瞬间化为灰烬。 文森扶着奥利维亚，道：“快点。” 法兰克和奥迪斯拿着神器，朝着大力神冲了过去，在他们的前面，一对亡灵骑士为他们开路。 这场仗的输赢对人类联军来说至关重要。 神器的威力决定了人类在这场战争中是否有胜利的可能——不论胜率，只是有没有这个可能。海登知道奥利维亚和文森的精神力不支之后，亲自赶赴战场。 临走前，宁亚请求与他同往。 海登知道宁亚的实力在战斗中并没有太大的用处，但是，他的身后有哈维，所以犹豫了一下就同意了。 跟着海登上战场的还有剩余的超级军团——蒙德拉、罗德、克莱斯等已经上过战场的成员。 噬魂兽再度上场。它上次被巨人神吓得不轻，之后一直精神不济，不管罗德怎么唱小乖乖都不愿意再出来，海登建议罗德让它在铁匠之神身上找回点自信。 倒是三支军团退回了两支，只留下一支在战场支应。 海登赶到的时候，法兰克和奥迪斯已经重新使用神器制住了大力神。他们配合默契，直接造了一个空中楼台，将大力神高高地架了起来，用火慢悠悠地烧烤着。大力神屡次三番地想要从上面跳下来，都被一道土墙挡了回去。大力神虽然能够击碎土墙，却也被土墙的反弹力击回原地。 海登注意到奥迪斯的脸色尚好——当然，不好也看不出来，但是法兰克脸色刷白，眼神已经有些茫然了。 柴福昂和霍普都不是火系，只能找了个八阶的火系魔法师，却被法兰克拒绝了。他很清楚，这个时候换人，等于之前的再度前功尽弃。而且一个八阶魔法师的精神力很快就会消耗光的，根本没有换人的必要。他已经做好了面对死亡的准备。 海登知道，火系魔法师中精神力最高的应该是海德因，但他主持着魔法阵，是绝对脱不开身的，而第二人选…… “让我来吧。”索索在一个元素魔法师的指引下，从空间结的空隙里走了出来。他的脸看上去有点灰，显然是风尘仆仆的赶来，遮了一层厚厚的灰，不复白嫩，但是眼睛出奇的明亮。 法兰克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索索不等他回答，直接就从他手里那走了神器。 法兰克的状态直接影响到了奥迪斯，他一分神，大力神就从高台上跳下来，直接冲他们跑了过来。 蒙德拉从座下巫尸的肩膀上跳下来，指挥它冲过去。 大力神看到巫尸那张被缝缝补补过的脸，愣了下，双手抓住它的肩膀，将它对半撕扯开来，怒吼道：“你竟然敢冒犯神祇？！” 蒙德拉很遗憾。好不容易得来的神祇尸体竟然这么不堪一击，看来他还没有掌握正确的方法。想到这里，他期盼地看着活蹦乱跳的大力神，如果是这一具的话，应该会耐用很多吧？ 大力神不知道他的想法，冲破神圣骑士团的阻挠，伸手去抓法兰克，索索还在尝试使用神器的方法，一时顾不过来，奥迪斯用土柱阻挡，被直接撞裂，千钧一发之际，他用自己的身体扑了过去。 巫妖浑身是毒，他不敢扑倒法兰克的身后，只能硬挡。 大力神将他举起来，用力地朝着法兰克砸下去。 海登掠过，捞走法兰克，奥迪斯落在地上，砸出了一个深坑。 大力神正要乘胜追击，就发现自己又被土牢困住了——宁亚拿着项链，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大力神不断地撞击土墙。他撞倒了堵就又有一堵，好似无止境一般，他跑得快些，一路冲过去，那土牢也能跟着他的脚步，一路挡在他的面前。 海登惊讶地看着宁亚。 宁亚的经历他有所耳闻，加入圣帕德斯没多久，学习魔法是半路出家，按照道理说，他的精神力不应该这么强，可事实偏偏是，他用神器的时候，神态自若，比文森、奥利维亚他们要轻松得多。 第89章 最后之战（九） 因为索索一直没有摸索出精髓，怒火精灵按捺不住冒出来，雄雄燃烧的火焰犹如天然的屏障，用双臂为他遮风挡雨。活跃的火元素越发的激动兴奋，围绕在索索的周围，主动地伸出了橄榄枝。 索索睁开眼睛，这是一片猩红的世界。 火元素无处不在，好似包围了所有……所有…… 大力神突然仰天发出一声怒吼，他的肌肤好似一张麻木，在线与线的缝隙中，丝丝红艳渗透出来。那不是血，是火！火元素竟然从他的体内燃烧出来。 他在地上翻滚了一圈，突然用力地抓起两把沙土扔了出去。被击中的士兵当场暴毙。 大力神发了疯似的在地上抓挠。东瑰漠的地形决定了他无法掀起大的波澜。 宁亚抓着项链，将土元素一点点地凝固起来，慢慢地形成了一把悬在大力神头上的长剑。 大力神伸手握住。 土元素隐隐要散开，又被宁亚聚拢了。两股力道好似拔河般，谁也不肯相让。 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铁匠之神突然喊了一声：“接住。” 化水的铁器拧成一把巨大的砍刀，斜插在大力神面前。砍刀刀长两米，宽厚无比，甫一落地就渐渐下陷。大力神一把捞起砍刀，顺手劈开土剑，朝宁亚冲来，一簇簇的小火苗在他的身体上迎风跳跃。 宁亚看着他狰狞的面容一点点的放大，心如止水。 与诸神的战斗，好久没有重温过的感觉。 宁亚抬起手，土元素在掌心凝聚，化作长剑，然后迎了上去。 两柄武器相交，发出沉闷的交击声。 土剑裂开了细缝，又很快聚拢，重新凝固成一把坚固的土剑。 海登看到宁亚和索索已经挡住了大力神，且目前看来没有危险，立刻指挥其他人集中力量进攻铁匠之神。铁匠之神受到土笼的启发，狼狈地将自己藏在铁笼里。 火系魔法师便不断地燃烧铁笼。 因为火神神格的关系，方圆百里之内的火元素都聚集到了这里，出奇的活跃。 铁匠之神待了几分钟就受不住想要出来，他一出来，又被柴福昂浇了一头的水，再凝结成冰。海登与神圣骑士将“冰棍”砍碎了一地。 蒙德拉看着七零八落的尸体发愁。 柴福昂眼明手快地捡起了那颗绿豆大的神格。 铁匠之神的陨落使大力神手中的砍刀一下子失去了精神，不再像刚刚那样凌厉。宁亚压力顿减，握着剑反攻。大力神挑开他的剑，举起砍刀，恶狠狠地劈落下来。 黛安芬老师的教导闪电般地掠过脑海，各种技巧好似合拢成一本斗气大全，在他的面前尽情地展现自己，原本迷迷糊糊懵懵懂懂的部分豁然开朗。 他抬头看着砍刀，落下的动作被分解成无数个画面，每个画面都清楚而缓慢。 宁亚闪身避过，体内那团荒废许久的斗气一点点地凝聚了起来，蔓延到土剑上，带着他的身体，气势汹汹地插了过去，直入大力神的心脏。 大力神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伤口。 神力自发地想要修补，但是土元素穷凶极恶地挤开了它们，牢牢地盘踞在伤口处，并一点点地往里推进。 大力神瞪着宁亚：“不可能，这不可能。” 火焰猛地从他的身体里蹿了出来，包裹全身，熊熊燃烧。 大力神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就仰面倒了下去。 一颗鹌鹑蛋大小的神格在心脏的位置露了出来，宁亚伸手将它掏了出来。神格一离体，大力神的尸体就被焚烧得一干二净。 蒙德拉来晚一步，看着空中的灰烬幽幽地叹了口气。 又是一场胜利，哪怕得来不易，却也大大地鼓舞了联军气势。不过有了杰姆斯的前车之鉴，各团团长都很注意团内气氛的把握，不让士兵们的情绪过于轻狂。 两样神器被放在桌案上，旁边还有杰姆斯、铁匠之神和大力神的神格。 稍微恢复了一点儿元气和精神的奥利维亚和文森坐在边上，否决了众人再制造神器的提议。 文森苦笑道：“我们还没有研发出批量制造神器的技术。” 能够制造出火神和大地之母神器的大部分原因是他们了解火系和土系的原理，是通过元素找到了利用神格的办法，可是美神、铁匠之神和大力神的神力之源是什么？他们毫无头绪。 其他人也从激动中沉静下来。 海登说：“神器消耗的精神力太大了，我们必须采用替换制。”索索和宁亚用实力证明他们使用神器的第一号人选，奥迪斯和奥利维亚稍弱，却是不错的替补，而法兰克和文森，一个是专业对口，精神力欠缺，一个是精神力足够，专业不符。 布兰德里谨慎地问：“文森阁下是水系魔法师，他能使用大地之母的神器是否意味着我们也可以？” “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文森叹气道，“一是我无法发挥神器的大部分威力，二是对我的精神力消耗是双倍的。” 布兰德里皱眉，现在才发现，这里坐着的魔法师大多数都是水系的。 文森看他一脸苦恼，微笑道：“我有一组很不错的人选。” 奥利维亚被派来当说客的时候，奥罗赛和汤米两个年纪一大把的老头子正在海德因的呼呼喝喝下干活。汤米很委屈：“我的天赋全部都加在绘画上了，研究魔法阵完全是一种资源的浪费。” 奥罗赛点头说：“我的特长是当圣帕德斯的学院长，每天坐在办公室里喝喝咖啡晒晒太阳，安度晚年。” 海德因递了杯咖啡给他。 奥罗赛道：“我的重点是安度晚年。” 海德因说：“你不干活的时候我才会对你动手，你干活的时候的确是安度晚年。” 奥罗赛说：“真想在你的咖啡里加一点让人变成哑巴的□□。” 海德因道：“堵住我的嘴并不能挽救你的脑袋，治标不治本。” 奥罗赛对汤米说：“快拿出你的画荼毒一下他的眼睛。” 汤米说：“什么叫荼毒？” 奥利维亚看了会儿两个老头一边干活一边吵架，忍不住笑道：“看来两位的精神很好。” 海德因一眼看穿她的来意：“到了老弱病残都要上战场的时候了吗？” 奥罗赛和汤米正要抗议，就听奥利维亚说：“布兰德里会长已经上了两次了。” 奥罗赛和汤米立刻表示，自己正值壮年，和布兰德里不是一个时代的。 奥利维亚简单地解释了一下来意，听到抗议使用神器，两个老头两眼放光。奥罗赛说：“再也没有比我更加适合的人选了，我钻研土系魔法多年，精神力非常强大。” 汤米说：“这些年我都是靠精神力画画的。” 奥罗赛道：“那你还是别去了。” 两人内心火热，也不等奥利维亚，吵吵闹闹高高兴兴地跑去找海登。 奥利维亚低声问海德因：“魔法阵能否达到你预期的效果？” 海德因说：“我需要时间。”他依旧自信，但眉宇间的疲惫让他不复以往的从容。 时间的确是当前最大的难题。 海德因需要时间对魔法阵进行进一步的改造和升级，奥罗赛等人需要进一步地开发和掌握神器的使用方法，其他人需要休息来保证自己的精神力和体力，然而，神祇却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 芳香神无意中踩入了空间结的间隙。 第90章 最后之战（十） 这一刹那，芳香神是崩溃的。 她虽然是神祇，却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神祇。光明女神还在的时候，她就像个小跟屁虫一样躲在光明女神撑起太阳伞下苟且偷安，后来光明女神与诸神翻脸，她跟着春神他们混入了智慧女神的阵营。要说她有什么作用，除了开会凑人头之外，大概就是出现怪味的时候，她出来清理一下。 成为开路的先锋军一员是她所料未及的。毕竟这么多年了，从来没人会认为她有战斗力，包括她自己。所以刚到战场的时候，她惊慌失措到脑海只有一个念头，回去。可是待了这么多天，听春神他们分析，渐渐明白自己大概是走上了炮灰之路，要不和人类拼个鱼死网破，让人类底牌尽出，说不定奥菲看他们忠心可嘉，出手留他们一命，要不战胜人类。 这两条路都注定坎坷。 她虽然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当刚刚还手牵手走在一起的小伙伴集体消失时，精神世界还是情不自禁地崩塌了。 唐恩带着第七军团悄悄地潜过去，还没有靠近，就被她的尖叫声震聋耳朵，出师未捷。 芳香神也注意到了气氛越来越紧绷，就算没有看到人影，也知道自己被团团包围了。“我是神！你们敢过来吗？” 很显然，这是一个蠢神。 和贾斯汀一起过来的布兰德里和美莲娜交换了一个眼神。 美莲娜低声道：“她看上去不太聪明。” 芳香神耳尖：“你才蠢。” 蒙德拉看着一个落单神祇在面前活蹦乱跳，心脏也跟着活蹦乱跳，沉静地说：“我去劝劝她。” 和他相处了这么多天，美莲娜和布兰德里也明白他的小喜好。布兰德里叮嘱他：“吸引她的注意力，我们会掩护你，你出去的时候小心一点儿……” 话音骤止。 因为蒙德拉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芳香神提防地瞪着她。 蒙德拉说：“已经有好几个神死无全尸了。” 芳香神又惊又怒：“……”竟然用死无全尸来威胁她！ 蒙德拉说：“我觉得很可惜。” 芳香神：“……”竟然还猫哭耗子！觉得可惜你倒是手下留情啊。 蒙德拉说：“你要不要考虑投降？” 芳香神说：“你们斗不过神祇的！我们只是暂时的失利，但是很快你们的招数就会用尽，而我们还有很多的同伴没有出来。” 蒙德拉道：“但是你可能看不到了。” 芳香神：“……”呜呜，是的，她真的可能看不到了——好可怕！ 她四肢轻轻地颤抖着，眼睛也流露出了几分可怜的味道。 蒙德拉说：“你投降的话，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芳香神道：“难道你不会杀掉我？”人类居然不想杀她，想要她投降？ 蒙德拉说：“我会小心翼翼地保护你的。”神祇的精神力和肉|体都这么强大，应该很适应炼制城巫妖吧？想着想着，他双眼放光，脸上慢慢地露出了自以为温和的笑容。 芳香神差点吓尿。 “不！”她斩钉截铁地拒绝了，然后美莲娜他们就闻到了一股极为刺鼻的香气，香到了刺痛，如一根细长的针一路滑到了脑袋里。美莲娜鼻子一热，伸手一摸才发现竟然流鼻血了，转头看其他人，大多数都开始流鼻血，只有布兰德里和蒙德拉还是好端端的。 美莲娜捂着鼻子，惊讶地问道：“你没有闻到香味吗？” 布兰德里道：“年纪大了，鼻子不好使很久了。” 美莲娜很羡慕他，但更羡慕蒙德拉。以年纪而论，蒙德拉比她小了不止一半，为什么也没事？ 同样好奇的还有芳香神。 她不但好奇，简直抓狂。看不到隐藏在暗处的其他人的芳香神见蒙德拉安然无恙，还以为自己的神力失效，脸色大变：“你不觉得难受吗？” 蒙德拉道：“香味很浓。” “只是很浓？” “别浪费。”蒙德拉召唤出一具具还没有处理过的尸体，让它们也接受一下香薰。 芳香神愤怒地抬起手：“你竟然敢轻视我，我一定要你付出代价！” 藏在暗处的人和蒙德拉都做好准备。 芳香神扭头就跑。 骷髅从地上钻出来，抓住她的脚踝。她尖叫：“快来救我。” 美莲娜道：“她在拖延时间。” 布兰德里看着钻心对付芳香神的蒙德拉，叹了口气道：“又要对不起他了。”其实他也很希望蒙德拉能够找到炼制神祇的办法，还有什么比用神对付神更棒的呢？ 可惜对方不上套，为免夜长梦多，军团一哄而上。 芳香神走投无路，只能利用神的躯体来抵抗。人类的魔法和斗气一时无法奈何。 这时候，一道冰雾从半空袭来。 围攻芳香神的战士们齐齐躲开。 银白色的巨龙伸出爪子，抓起尖叫的芳香神，将她提到高空，再丢了下来。芳香神落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大”字，还来不及喘气，一道夹杂着光明斗气的剑就将她刺了个对穿。 她吃痛尖叫：“我投降，不要杀我！” 蒙德拉急忙赶过来，正要伸手去拉她，头顶就出现了一道阴影。巨人神从空间结缝隙鱼贯而入。八个巨人神，一下子冲散了人类的战阵，将芳香神从地里抠了出来。 芳香神惊魂未定，指着太亚告状：“它刚才丢我，杀死它！” 太亚冲她喷气。 巨人神被芳香神叫得头疼，顺手丢了出去：“我知道了。” 三个巨人神蹲下身体，用力地跳跃起来，伸手去抓在空中翱翔的太亚。太亚被避开了两个，被最后一个抓住了脚。克莱斯用剑戳他，他手腕一抖，光明斗气竟然被挡了回来。 下面，五个巨人神在人类中横冲直撞，唐恩组织不起队形，只好让各小队分开来偷袭。 巨人神之后，春神等也通过缝隙赶了过来。 春神抱怨芳香神：“你留下的香气太淡了，我们找了很久才找到路。” 他们现下所在的世界是真实的世界，没有魔法阵的帮助，隐藏和逃跑都不方便。 收到消息的海登一口气派出了超级军团全体、第二魔法师军团、三支骑士团全体和第一二、八军团赶来援助。 宁亚和索索被编入了超级军团，手持神器的他们现在是联军中战力最强的人之一。他们一上来，果然遏制住了巨人神肆无忌惮的攻势，只是他们上次磨死的大力神只有铁匠之神一个帮手，很容易困住，而这次他们有三十多个，其中巨人神们心意相通，配合打得很漂亮。往往索索用火系神格“烹饪”着其中一个，另一个就冲过来占位置。宁亚的土墙也被打得七零八落，完全跟不上他们一起出手的速度。 而太亚和丹夫已经被重点缠上，稍微靠近一下地面，就会被拽翅膀拽脚。 战斗陷入僵局，且慢慢地朝着对人类不利的方向发展。 宁亚一心两用。他一边不断地用土墙隔阻开诸神之间的联系，想要关注有两个，一边又用余光去看身后的人。他使用神器的消息传扬开来，哈维自然也知道了。他把自己拉到帐篷，上上下下地检查了一遍，发现毫发无伤，就什么都没说。宁亚原本以为他打算让自己自生自灭了，谁知道海登让他跟着超级军团上战场的时候，哈维也慢悠悠地跟了过来。 确确实实地跟了过来，到现在为止，没有进一步的行动。 宁亚见场上形势不利，心中一动。如果自己遇险，哈维会不会出手？ 第91章 奋力一搏（一） 这个念头一上来，就有些遏制不住。宁亚还在犹豫，就听一声冲天的龙吼。 太亚落在地上，庞大的身躯像一面牢不可破的盾牌，死死地挡在克莱斯的面前。克莱斯胸口被巨人神正面捶击，连光明斗气都没有护住，血撒一地。 两个巨人神扯住太亚的脚想要拖走，太亚口喷冰雾，双腿用力地蹬踏。 巨人神捡起地上的剑，握在手里，好似捏着一根针，朝太亚扎了下去。太亚怒吼，想要甩脱，刚挣扎着撑起半边身体，又被重重地压了下去。看它怒吼，他开心大笑，又用力扎了刀。 克莱斯满脸寒霜，双眼冒火，数度要站起来，都倒了下去。 神圣骑士团杀红了眼，连接光明战阵想要冲过来，都被春神为首的神祇挡住了。罗德和噬魂兽、丹夫和麦基、亡灵军团、魔法军团等都被拦在了外面。 这一刻，克莱斯和太亚孤立无援。 巨人神把玩着剑，在空中转了个圈，抡起一轮光环，“噗嗤”一声插|入太亚的脖子，龙血四溅，洒了克莱斯一头。 太亚低下头，黄绿色的眼睛无限眷恋地看了眼自己的契约人和伴侣，伸出爪子将他挥了出去。 克莱斯眼睛充血，视线里一片血红。 太亚大眼睛里闪烁着的复杂情感在脑海中无限放大…… 一切都变得缓慢而僵硬。 世界变了一种模样—— 各色的元素在空气中跳跃。 斗气一段段地向外释放。 神祇的神力从内而外，数十点、数百点、数千点、数万点……增长，散开。 瞬息万变的战斗忽然间就迟钝得近乎静止。 …… 胸口的疼痛却快速地被一股充盈的暖意盖住，灵魂脱离身体，好似走到了更高处，近似于神祇曾经站过的俯瞰众生的位置。即将耗尽的斗气迫不及待地从毛孔中宣泄出来，身体好似被金色的光芒包裹住了，剑在掌中颤抖，发出的声音与他的心声产生共鸣——前所未有的一致。 法兰克和奥迪斯终于在宁亚的护航下突破重重包围，来到太亚的身边，替他挡下了巨人神的奋力一击。 太亚支持不住，轰然倒下。 巨人神们兴奋地一拥而上。 宁亚的脚下站起一个与巨人神一模一样地土巨人，将他拱上肩膀，一心一意地冲向了巨人神的后背。巨人神猝不及防，被撞趴在地。法兰克和奥迪斯及时躲了开去，太亚陷入半昏迷，爪子被巨人神倒下的肩膀砸了一下，又清醒了几分，看到巨人神的脑袋在不远处，张嘴就咬住他的耳朵。 巨人神大吼一声，想要躲让，耳朵却被生生地扯了下来。 这样的战果让在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法兰克猛然回神，大叫道：“他们的弱点是耳朵，攻击他们的脑袋。” 一言惊醒梦中人。 众人立刻改变了方针，战局立刻就转了风向，轮到巨人神抱头鼠窜。只是这样的局面并没有维持太久，一个巨人神被魔法师烧了半天的耳朵，却没有感觉到刺痛，知道不是每个人都能伤害自己，得意大笑，放下了保护耳朵的手，又反攻了过去。正好前方一团火焰袭来，他反身迎上，烈火的灼痛顿时烧得他浑身发麻，连痛都没有好好体会，就痛昏了过去。 索索借机继续用火烧他，巨人神被烧黑了脑袋，身体还是好好的。 一个骑士过去查探，发现他竟然还活着。 罗德喜欢捡漏子，指挥噬魂兽抓他的灵魂。脑袋焦黑的巨人神突然从地上一跃而起，扑向罗德。罗德惶急要跑，碍于腿短体胖，始终慢了一步，人从巫尸上滚了下来，眼见着要被扑个正着，一道浓郁的金色斗气擦着他的头皮划过去，直接刺入巨人神的心脏。一道如虚影一般快得看不清的身影紧随其后，与巨人神擦肩而过。被刺中的心脏血流不止，露出一个大洞。 克莱斯站住了脚，低头看刚刚从巨人神身体里挖出来的神格，眼神平静到沉寂。 战场突然上突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来自神圣骑士团。 他们吃惊地看着被打掉半条命的自家团长突然从地上站起来，一脚踢飞了上来纠缠太亚的巨人神，晃到噬魂兽背后，杀掉了另一个巨人神，救下了罗德。 尽管团长神勇得不可思议，但是，管他呢，他们团长本来就是不可思议的代名词。 在场的所有骑士都近乎痴迷地看着克莱斯的背影。 那样矮小的身体竟然能爆发出这么强大的力量，果然是克莱斯才能做到呀！ 克莱斯平静地接受众人崇拜的视线沐浴，又回到太亚的身边。发现自家伴侣被场上一半人类觊觎的太亚此时心情非常糟糕，比被巨人神压住更糟糕。它想哼哼两声表达对自家伴侣“不守妇道”的不满，但是被扎得浑身伤痛，流血不止的它一直在哼哼，完全看不出现在的哼哼和之前的哼哼有什么区别。克莱斯以为它痛得受不了，从怀里掏出圣水，给赶过来的林顿，让他给太亚疗伤，自己又加入战斗。 前后不过几分钟，克莱斯的战斗判若两人，让观战的哈维也很好奇。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被定义为“在神面前不堪一击”的人类突然犹如创世神助，拿着剑反过来追得诸神仓皇奔逃，嘴角慢慢地露出微笑，但眼神绝对称不上善意。看着人类崛起，看着人类逆袭，好似在看一本情节跌宕起伏的小说，可是，如果人类太强大，这场戏就轮不到他来唱了。他等的是人类被诸神打压得走投无路，自己闪亮登场当救世主，现在情节的发展明显不对啊。 眼角又瞄到宁亚尽忠职守认真战斗的样子，哈维的气更加不顺。他的小可爱竟然脱离了自己的怀抱，亲自上战场了呢，而且还用自己的精神力来控制神器…… 神器啊。 他想到了公正之神和报应之神的神格制成的面具，脸色又微微地沉下来。只给了一次就没有再给了，真是欠缺诚意啊。 宁亚觉得背脊有点凉，以为有神盯上了自己，一回头，剩下的六个半巨人神们各有对手，其他神祇也被缠住了，完全没有人主意自己，可是刚刚的那个让他觉得背脊一凉的目光又那么真实……他看向不远处的哈维。 哈维朝他挥挥手。 宁亚安心了。有哈维在背后，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克莱斯接连收拾掉三个巨人神，才稍微停止了攻势。林顿突然凑过来，低声说：“是突破了吗？” 克莱斯点了点头。 圣阶，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让多少魔法师和骑士趋之若鹜，他曾经感觉了一次就记住一辈子，几次三番想要重温，确实不能，没想到竟然这个时候让他登堂入室。 作为梦大陆第一个进入圣阶的人，他和海德因的比试也算有了一个结果。 心中的激动兴奋骄傲自豪不可言喻，然而克莱斯的表情还是很冷淡，这让很多猜测他突破圣阶的骑士又有些不确定。 胜利的天平看似在朝着人类的倾斜，实则依旧在左右摇摆。 拥有圣阶骑士的人类虽然拥有了秒杀巨人神的能力，但同时，他们的消耗也非常大。尤其是克莱斯，初入殿堂，还没有掌握，就奋不顾身地连杀三个巨人神，消耗的精神力难以估量。追上第四个巨人神的时候，他就忽然眼前一黑，虽然没有摔倒，但刺出去的剑落空了，不止如此，春神还寻着了空隙，用藤蔓卷走了他的剑，顺带将人捆了起来。 第92章 奋力一搏（二） 克莱斯刚腾空，那头就响起了惊天动地的龙吼。被圣水收小了伤口的太亚踉跄着站起，挥着一扇翅膀急吼吼地冲过来了，沿途扬起沙尘无数，迷蒙了众人的视线。 一眨眼的工夫，它就冲到了春神的面前。 春神杀红了眼，也不像开始那么畏首畏尾，周围十几米的范围藤蔓挥舞，想要缠绕住太亚。银龙看着自家的伴侣被吊在半空中不省人事早已暴躁得不行，翅膀爪子齐上阵，硬生生地用一身蛮力扯开了藤蔓的束缚，用嘴叼住了克莱斯，猛然晃头，将他从藤蔓上扯了下来。 克莱斯的脑袋在它的牙齿上磕了一下，晕乎乎地睁开了眼睛，正好看到噬魂兽掉下来。它身后，两个巨人神并肩而立，气势汹汹地冲过来。 太亚张嘴，伸出爪子捞住下坠的克莱斯，垂眸凝望了他一眼，然后远远地朝着神圣骑士团所在的方向抛了出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完全来不及防备。 神圣骑士们纷纷抛下对手，冲了过来，林顿和欧吉尼斯撞在了一起，布尼尔和马特互相嫌对方碍事，默契无比的神圣骑士团这一刻手忙脚乱得像是刚上战场的新手。不远处，丹夫俯冲而下，麦基站在赤龙的脑袋上，伸出双手，想要去接应。但是克莱斯下坠的速度委实有点快，还没等他赶到，人已经接近了地面。 千钧一发，一双手承载着神圣骑士们的所有期盼，伸了出来。 宁亚指挥着土人接住了克莱斯。巨大的冲击力让土人的手臂龟裂了几条缝隙，又迅速恢复。有神祇上来占便宜，都被神圣骑士团挡住了。 “干得好。” 神圣骑士团的称赞声此起彼伏。 宁亚看克莱斯无恙，收回了分出去的一半心神，继续和索索配合，追着两个巨人神打。尝试到神格威力之后的巨人神们也学乖了，遇到厉害的就两人一队。目前他和索索包揽了一对巨人神，太亚、克莱斯、噬魂兽也是对付两个，剩下一个巨人神被神圣骑士团和丹夫缠住，时不时地支应着其他神祇。 刚刚占据的上风在克莱斯力竭的情况下，又慢慢地被神祇们拉平。 克莱斯站在土人的肩膀，看向太亚。 太亚被巨人神抓住尾巴，倒提了起来。噬魂兽在巨人神的背后张牙舞爪，毫无威慑力，像极了出工不出力的滑头。而站在噬魂兽不远处的罗德面色苍白如纸，很显然，他的精神力也已经透支到了极限，对噬魂兽的控制力在进一步降低。 克莱斯左手抓住微微颤抖的右手，眼眸沉静地看着被巨人神踩在脚下的太亚，身体猛然一晃，晃过了挡在中间的各路神祇，将剑硬生生地送入巨人神的后背，手腕微微一转，光明斗气从剑身散发出去。 巨人神骇然低头，光明斗气竟然从自己的体内爆了出来。 另一个巨人神想要扑过来，又戒备地看着克莱斯，抓着太亚的手微微一松，太亚掉下来，然后…… 变成了人形。 与此同时，丹夫也和麦基一起从空中掉了下来。 龙变身的时间到了。 克莱斯眼神一变，想要冲到太亚的身边，但是刚刚的奋力一击已经耗掉了他最后的气力。不只是他，他看见人类的斗气越来越暗淡，元素的波动也不似先前那般活跃，显然开始力不从心，而神祇的神力依旧充盈。克莱斯屈膝，单腿跪地，长剑拄地，看似犀利实则模糊地望着巨人神的方向。 巨人神一时竟也被吓住了，正犹豫着是否上前，藤蔓忽地从地下冒出来，掀翻了克莱斯。 一阵风刮过，汤米一手拎着克莱斯，一手拎着太亚，白胡子飘飘地转移到战场边缘，将人往地上一丢：“你们体重怎么差这么多。” 太亚掀起眼皮，不耐烦地看了看他，手臂一伸，将陷入半昏迷的克莱斯纳入怀抱。 谎言之神摇旗呐喊：“人类已经走到尽头了！”然后缩头躲入屋舍守护神保护里，与其他神祇一起挡过一轮魔法师的攻击。 芳香神、悲伤之神、笸箩神、农神等大部分神祇都只有自保之力，反倒是春神经过几场战斗之后，爆发出了前所未见的攻击力，与剩下的四位巨人神一起向人类发起进攻。 南方脚步声雷动。 须臾，就看到黑压压的两支军团压过来。加布莱德和雷吉诺德一马当先，双双冲入战场，人类的士气为之一振。 一个被索索烧得摇摇晃晃的巨人神踢开进攻的骑士，一边怒吼一边奋力地抓起一个魔法师，跌跌撞撞地往前冲，然后当着加布莱德和雷吉诺德等新增兵力的面前撕裂！ 血花如雨水喷溅。 血腥味蔓延，无处不在。 每个人都已经杀红了眼。 加布莱德和雷吉诺德挥剑而上，巨人神用手臂挡开光明斗气，身后的火焰也微微地弱了下去。 索索的精神力终于接近底线，汤米伸出手，想从他的手里接过神器，却见索索褪去了青涩的脸突然变得异常坚定，湛蓝的眼睛锐利地穿过大半个战场，落在巨人神的后背。 微弱的火焰猛然化作一道火焰箭，对着巨人神当胸穿过，宁亚当即指挥土人从那里抓出神格。 又一个巨人神仰面倒下。 还有三个。 所有人类的眼睛望向仅存在的三个庞然大物，和退到他们身边的诸神。 而人类……刚刚晋升到圣阶的克莱斯倒下了，双龙倒下了，索索也倒下了，还有数不清的骑士、魔法师、士兵早在他们没有注意的时候就倒下了…… 可是，战场上还有更多的人站着。 汤米捧起了碗。风吹开了他的头发，也吹开了他的迷迷糊糊。因为索索力竭而停歇的火焰再度熊熊燃烧，朝着诸神的方向冲了过去。 屋舍守护神用神力挡住。 神圣骑士团从其他方向进攻。 春神用藤蔓挡住。 美莲娜和布兰德里率领魔法师军团进攻。 巨人神们挡在外面。 蒙德拉扶着站不稳的罗德，率领亡灵军团进攻。 法兰克和奥迪斯站在土车上，向诸神发起进攻。 战斗已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无论是神还是人，都咬紧牙冠，这时候谁退就是输，谁进就能赢…… 原本被拒之门外的火焰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在诸神的身边。春神的藤蔓被火焰缠绕，一路烧到了她的手上，神祇尖叫声四起，刚刚还固若金汤的防御一下子冰消瓦解，诸神四下逃散。 胜利来得太突然，连汤米都措手不及。倒是刚刚还累得连眼睛都睁不开的索索突然激动地站起来，指着南方。 一个红发青年穿着魔法师袍，站在三头魔兽的后面，全神贯注地看着战场。 看到他，汤米也笑了：“终于赶来了。” 他们的阵容虽然单薄，却很显眼，不但吸引了索索等人类的注意，连诸神也看了过来。 踏雪豹、花皮豹和火豹等三头魔兽立刻警觉地竖起了毛。梦魇林和圣帕德斯待久了，有点鼠目寸光，来了东瑰漠才知道什么是见世面，神奇哎，还一次这么多……还有死掉的。梦大陆真是个神奇的世界，竟然孕育出了神奇的人类。 看着死掉的大力神们，它们还来不及对神产生敬畏，就被人类的壮举给感染了。 原来，神也会死。 那还是乖乖地跟着人类混吧。 一心一意用风元素包裹火元素突破屋舍守护神结界的狄林并不知道自己在战斗的时候，它们已经进行了一番斗争激烈的思考。他正专心致志地控制着火元素。这些火元素与一般的火元素不同，自己控制的风元素也不敢太靠近它们，所以在运送的途中并不算顺利，好几次都差点误伤友军。好在汤米对他很是信任，用丰富的经验不断地帮助他，配合他。 春神被火烧得双手没了知觉，在战场培养起来的勇敢只坚持了几天就瓦解了。她看着狼狈逃窜的诸神，突然对远在后方的奥菲产生了浓烈的仇恨。 如果不是她，自己根本不用上战场。如果不是她扣留了大部分战斗力极高的神祇，自己也不会落到眼下这个境地。 芳香神已经吓得魂飞魄散，拖着她的手说：“我们回去吧。” 春神的手虽然没有知觉，但是眼睛没有瞎，看着芳香神放在自己焦黑手上的白皙手腕，又看了看不远处杀红了眼的巨人神，嘴角弯了弯：“好，我们撤退。” 一直在他们不远处徘徊的谎言之神闻言立刻赶过来：“我保护你们。” 说得好听，根本就是想被春神保护吧。 这个念头在芳香神的脑袋转了转，没有说出来，毕竟她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芳香神和谎言之神没什么用途，倒是屋舍守护神的加入让他们实力增强，后退也变得顺遂起来。一个巨人神注意到他们的路线，勃然大怒：“你们竟然逃跑。”当下丢下对手，冲了过来。 谎言之神和芳香神都吓傻了，完全没有想到巨人神居然会掉头对付自己，想要寻求春神的庇护，却被藤蔓缠住，直接推到了巨人神面前。巨人神恶狠狠地抓起他们，手掐着脖子：“我的兄弟们都死了，你们还想逃跑？” 春神不等他们说话，就直接用藤蔓刺穿了他们的胸腔，将神格取了出来丢在地上，若无其事地对巨人神说：“继续战斗吧。”她对这些受着她的保护却在关键时刻落荒而逃的神祇早就厌恶透顶。 巨人神狐疑地看着他。 春神说：“我不会走的。”回去也是死路一条。 就在刚刚，她将被送上战场的神祇全都想了一遍，发现一共是两种神。一种曾经效力于光明女神，一种曾经支持山脉之神勒博托与奥菲分享诸神之上的宝座。都是奥菲的眼中钉。 就算这次不死，下次也一定有机会。 既然这样，还不如战斗到底，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诸神进行了最后的绝地反扑！ 三个巨人神和春神不再各自为政，组成了攻击阵营，其他神祇全部被推出战阵之外，任他们自生自灭。 人类联军也在加布莱德的指挥下，重新整顿了阵型，骑士和战士在前，魔法师们在后面掩护。狄林、汤米和宁亚站在最后的土人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蒙德拉、法兰克和奥迪斯用亡灵军团进行突袭。 一直静默观战的哈维看到宁亚和狄林肩靠肩地站着，嘴唇不悦地抿了抿，可还是一点儿动作都没有。 战斗又开始了。 地面如波浪，朝着巨人神和春神翻滚而去。一个巨人神单膝跪地，一拳砸在地上，地面崩裂，巨大的缝隙将人漏了下去。宁亚急忙用其他的土填补了上去。掉下去人类又不断地被抛上来，如一颗颗小弹珠，此起彼伏。 火焰从战场上空呼啸而去。一个巨人神冲出来，挡在最前面，剩下的两个巨人神和春神趁机往前冲。 狄林用风改变了火的方向，从后往前地扑向两个巨人神和春神的后背。一个巨人神猛然停住脚步，挡住了火焰。剩下的巨人神和春神冲入人类的阵营，一通滥杀。尽管有神圣骑士团和亡灵军团的阻挠，但是他们好似失去了理智，完全发了疯，连自己身上的伤口也不管，一味地进攻。 空气中的血腥味已经浓郁得好似伸出舌头就能舔到血珠。 这场仗打到现在，无论是安德烈还是海登，都已经无能为力，唯一能够战胜对方的在，只有持久的意志力。 汤米双眼渐渐发黑。他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反正他已经活到头了，就算精神力耗尽而亡，也算死得其所。在战场上牺牲本来就是一个很好听的名声。唯一遗憾的是，他的画作还没有受到大众的认可。 一只冰冷的手突然从他的手里接过了碗。 汤米浑身一激烈，拼命从黑暗中挣脱出来，一开眼就看到海德因似笑非笑的眼神。 “一只空碗还想舔舔吗？” 第93章 奋力一搏（三） 火神神格交接的空隙让神祇找到了突破口。一个巨人神将另一个巨人神举起来，用力地朝着海德因、宁亚、狄林和汤米所在的位置掷去！被人扔出去的巨人神半空翻身，张开粗壮的臂膀，像一块陨石一样坠落下来。 风吹刮着宁亚干得起皮的双颊，巨人神已经到了近前。 他身体一轻，刚刚还近在咫尺的战场瞬间就拉出了数十米远，变成遥望的远景。 哈维的脸从上而下地看着被抱在怀里的他：“玩得开心吗？” 宁亚呆呆地看了他一眼，突然从他的臂弯里跳了下来，拼命地迈开步子朝着战场奔去。两道黑气从他的身后赶超了过去，拖拽他的双脚。 “大地之母的神格还在我……”他的手刚放到颈项上，就想到哈维在身边，一下子僵住了，显然是想到了光明神格的下场。 哈维一瞟就知道他的想法。作为神王，他对神格也是有要求的，除了同是神王的死神神格、光明女神神格和海神神格之外，也就三大监管之神的神格能让他心动，但是看到宁亚小心翼翼的模样，内心突然有些不满，眼神也变得幽深起来：“为什么不交给我呢？我想我应该能助人类一臂之力。” 宁亚犹豫了一下，毅然地取下项链递过去。 轮到哈维怔忡了。 宁亚郑重地说：“拜托了。” 明明是调侃却被反将一军，哈维的感受非常不好。他皱着眉头看向战场，突然笑道：“恐怕来不及了。” 巨人神压过来的时候，狄林和海德因同时卷起了对方，然后发现飞得比预估得要远。汤米趴在踏雪豹的身上追在他们的后面，嘴边的胡子像面纱一样罩在他的脸上，嘴里时不时地发出惊叫。 经过这么一打岔，神祇重振旗鼓，人类的阵形被冲垮。 看着这一幕，狄林蹙起眉头，脑袋飞快地思索着。如果用水系魔法……如果用风系魔法……如果…… 海德因说：“有一个办法，你和汤米来配合。” 风慢慢地大起来。 地上的沙子，春神的藤蔓，兵器，还有肉眼看不太清楚的细微的毛发……都绕着巨人神们飞舞起来。巨人神不耐烦地挥着手，鼻子突然痒痒的，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然后听到其他的巨人神也跟着打起来。他揉了揉鼻子，正准备一鼓作气地解决掉人类，就感到一股不可思议的热量在体内流窜，然后彻底地爆发了出来。 众人惊讶地看着三个巨人神突然着起火来，困兽似的带着庞大的身躯横冲直撞。 他们到哪里，人类就躲倒哪里，知道他们再也动弹不得为止。 布兰德里和美莲娜也有些不敢置信，双双落到他们尸体的周围。 其他神祇已经吓懵了，看向人类的目光绝望而震惊，似乎完全没有意料到曾经被自己牢牢地踩踏在脚下的劣等生物竟然有一天堂而皇之地将自己逼到了穷途末路。 短暂的静止过去，人类中爆发出了巨大的欢呼声。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发出来的，却和前几次一样的激动和兴奋。与神祇的每一场胜利都来得太不容易，不容易到几乎每次都濒临了人类所能承受的极限。 但最后，他们还是胜利了。 巨人神的死亡击溃了诸神的精神支柱，他们一下子变得连求饶的能力都没有了，眼睁睁地看着人类锲而不舍地摧残他们的躯壳。春神想要跑，不过跑了没几步，就一道黑烟轻轻地分解掉了身体。 诸神灰飞烟灭也不过是顷刻间的事。 哈维笑眯眯地缩回手，泰然地迎接着其他人类不解又惊惧的目光—— 这就是神王的力量？ 他们历尽艰辛才得到的胜利果实，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哈维说：“我想你们应该在这几场战斗中获得了不少宝贵的经验。” …… 把每次战斗都当作最后一场来拼尽全力的人们不知该以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他轻松的口吻，于是什么都没说。 汤米带着三头魔豹追着海德因。 汤米愤怒地说：“你无权使用我的胡子。” 三头魔豹用吼声附和，顺便转头，凄凉地看了看背上光秃秃的毛。 海德因说：“事急从权。” 怕汤米气得厥过去的狄林解释道：“海德因要将神格里的火元素送到巨人神的身体里去，必须想办法让他们张开嘴巴。”汤米的胡子、三头魔豹的毛都是牺牲品。 “狄林！”索索坐着蒙德拉提供的骷髅椅赶来——两个骷髅握着对方的手骨当凳面，另外两只手挡在他的背后当靠背。 狄林冲他张开双臂，索索从椅子上跳下来扑过去。 狄林摸摸他柔软的头发，眼中的宠溺一览无遗。 虽然索索满脸倦意，但看着狄林的眼睛依旧亮闪闪的：“感谢你们及时赶到，不然情况一定会变得很糟糕。” 狄林：“……”总觉得“及时”两个字别有深意。 魔豹们骄傲地挺起胸膛。要不是它们一个探路，一个领路，一个在后面看着别让他走错路，怎么可能到得这么及时？ 狄林微笑着岔开话题，聊起了神器。 汤米总觉得有人在偷看自己，找了一圈，终于找到了目光的来源——蒙德拉。事实上对方并不能算偷看，因为从头到尾都没有回避。“你在看什么？”他忍不住问。 蒙德拉盯着他下巴的位置：“希望您的胡子早点长出来。” 汤米感动了。和海德因相处过之后，看谁都是顺眼的！ 蒙德拉说：“等您长出来之后，就不要这么浪费地随便乱撒了。” 汤米说：“我也不想的。” 蒙德拉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带着一点羞涩地问：“那么，您能不能把它送给我？” 汤米奇怪地问：“你要我的胡子做什么？” 蒙德拉拿出一把绿油油地刷子：“这把刷子有点稀疏了。” 汤米：“……”感觉不大对头。 蒙德拉说：“需要材料做一把新的。” 汤米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随后摸着光秃秃的下巴想：不知道用来做画笔会不会提升自己的画技。 人类虽然取得了这场战斗的胜利，却只能用惨胜来形容。带出去几支军团的人数伤亡过半，罗德、索索、汤米、布兰德里的精神力都耗得差不多想，需要一段时间的休息。法兰克后背被春神鞭笞了好几下，回来之后就倒下了。太亚和克莱斯是最严重的，一个全身上下基本没什么好的地方了，圣水敷在它身上和泡澡差不多。克莱斯刚刚突破圣阶，本来就需要一个沉淀期，接连的战斗虽然稳固了他的境界，同时对他的身体和精神力也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创伤。此外，神圣骑士团和丹夫也不同程度地受了伤。 可以说，人类现在的战斗力，不及之前的一半，而根据哈维所言，神祇的大部队还在后面。但是所有人都像不约而同地忽略了这一点，谁都没有提起。 宁亚跟在哈维的身后进帐篷，心事重重。 哈维立刻就看不惯了：“你拜托的事情我已经做好了，还有什么可不高兴的？” 宁亚道：“噬魂兽的战斗力好像比以前弱了很多。”作为神王的宠物，以前的噬魂兽单挑两三个巨人神没问题，没想到这次竟然打得这么狼狈。 哈维冷笑道：“要看主人是谁。” 宁亚瞄了他一眼，意味不明。 哈维莫名其妙：“怎么了？” 宁亚低声说：“我现在的主人是你。”但是战斗力…… 后半句他不说哈维也懂，脸顿时黑如锅底。 第94章 奋力一搏（四） 主仆的名分是他定的，但是现在听到竟然觉得刺耳。 哈维想了想，语气突然变得轻柔起来：“你后悔了？” 宁亚道：“没有。” 哈维继续保持着温和的语气：“想重回若娜的怀抱？” “不是。” “你和噬魂兽的关系不好吧？”光明女神和死神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噬魂兽和光之子是固定对手。 “不……嗯？”宁亚没意识到他突然转了话题，顿了顿才斟酌着说，“不算好。” 哈维说：“想不想把噬魂兽变成给你的宠物，任意使唤。”就算是神王，也不可能随意收服其他神王的宠物为己用，但是，有了死神留在人类手背上的封印就不一样了。封印转移到谁的身上，谁就能使用，就像人类研究出来的神器一样。 宁亚眼睛一亮：“可以吗？” 哈维说：“不看看你的主人是谁。” 宁亚说：“那么能不能转移到蒙德拉的身上。”今天的战斗结束之后，有几个人的精神力已经到了警戒线，极可能赶不及参加下一场战斗，在这种情况下，必然要找另一位实力雄厚、经验丰富的亡灵法师。想来想去，也只有成名多年的蒙德拉了。 哈维没想到大好机会他竟然会推给别人，眉头不经意地皱了皱眉：“你确定？”他很想晃一晃宁亚的脑袋，让他清醒一点。像噬魂兽这样的神宠可不是集市上出个高价就能淘得到的，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居然要让给别人。 宁亚说：“噬魂兽是死神的神兽，理当有亡灵法师接手。” “随便你。”好心当做驴肝肺，哈维也不再劝说，直接出了帐篷去找蒙德拉。 蒙德拉正对着神祇们的尸体发呆。 这场战争的战利品不少，除了黑暗神最后那一下让一部分神祇尸骨无存之外，剩下还留下了不少能用的。最让蒙德拉感兴趣的是巨人神的身体。他们体积大，形体又差不多，就算坏掉了某些部分，也能从别个的身体上挪过来用，这样拼拼凑凑的，竟然让他拼出了三具半，剩下的半具虽然不太完整，但他又用其他神祇的器官去补，总算补出了一个造型奇怪的巫尸——因为死掉了，就无法炼制巫妖。 哈维和宁亚进来的时候，蒙德拉正给他们刷药水做保养。虽然尸体没有腐烂，没有散发臭味，但是这么多面目狰狞的尸体和血肉模糊的边角料放在一起，产生的视觉效果和血腥气，还是让他们忍不住皱了皱眉。 “抱歉，打扰了。”发现蒙德拉专心致志地刷着尸体，丝毫没有发现自己进来，宁亚主动开口。 蒙德拉停下手，茫然地抬头看他们。 宁亚见哈维不说话，就主动说明了来意。 哈维对宁亚最后一丝的期待也破灭了，还指望他最后关头能清醒一点，没想到从头傻到尾。既然这样，他也不拖拉，等罗德和蒙德拉点头之后，直接将罗德手上的封印转移了过去。 封印感受到黑暗神的气息有些不配合，想反抗，直接被哈维镇压。他明显感觉到这个死神的力量大不如前，简直是他认识死神以来，遇到的最弱的时候，怪不得噬魂兽不受管束，上战场的时候出工不出力，想来要不是怕死神发怒，噬魂兽可能连理都不会理他们。 哈维知道了却没有说，还一脸理所当然地接受了宁亚的道谢和蒙德拉友善的眼神。 倒是罗德内心十分复杂，理智知道是对的，感情还是有些肉痛。 哦！他的噬魂兽！ 他还没来得及威风几天。 噬魂兽换了个主人对联军来说是好事，却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没办法，看过噬魂兽之前的表现，人类已经无法押宝在它的身上。就算它提高了战力，也不能左右大局。 真正让海登他们翘首以盼的，却是跟着狄林回来的亚伯纳大魔法师。海德因曾经对自己的魔法阵夸下海口，如果真的能够实现，那么这场战争人类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亚伯纳大魔法师被自己的魔法阵困了几个月，早已身心俱疲，但是听说海德因的魔法阵构思之后，立刻生龙活虎地投入到研究中去。 索索睡了一觉，稍微恢复了一点精神就跑去围着狄林转。听说亚伯纳大魔法师被自己的阵法困住之后，好奇地问了缘由。 狄林解释了一下亚伯纳大魔法师最近研究的魔法阵，索索听得懵懵懂懂。最后狄林简单地总结了一下经过和结果：“亚伯纳大魔法师失踪了，我进入魔法阵将他带了出来。” 索索敬佩地看着他：“狄林真棒。你是怎么找到路的？” 狄林有点脸红。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他进入魔法阵之后，靠着自己对阵法的了解，找到了不少沙曼里尔的失踪贵族，后来还遇到正对着自己魔法阵大发脾气的亚伯纳。会师之后，起先是亚伯纳领路的，毕竟是魔法阵的创造者，理应比别人清楚很多。可是后来他们发现，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亚伯纳对自己的魔法阵很了解不错，可是魔法阵好像对他也很了解，死活不肯让他出去。最后没办法，狄林就顺着自己的心意瞎走。好几次亚伯纳都指着他的后脑勺破口大骂了——因为亚伯纳那时候还跟着他，因为狄林说的和走的不是同一个意思。好比说，狄林刚刚才说过，这个时候应该往西走了，人却拐到了东边。亚伯纳那时候都要绝望了。好不容易等来了救星，却是个路痴，希望好似一个泡沫，不用戳就自己化在了空气中。 就在除了狄林以外的人都觉得自己这次要死在魔法阵里的时候，狄林走出来了。 从此以后，亚伯纳就对狄林另眼相看。 “傻人有傻福啊。” 这是他对狄林说的最多的话。 索索听完过程，觉得不可思议：“你是怎么做到的？” 狄林也不知道。大概是，魔法阵很了解的亚伯纳却一点也不了解他。实际上，就算是他自己，在魔法阵里的大多数时候都不知道自己下一步会走向哪里。 这是太习惯看着海德因的后果，总是将他当做自己的启明星，以至于看不到对方的时候，就连自己的方向也迷失了。 他将自己的想法用感叹的口吻对索索说出来。 索索却很羡慕：“你们的感情真好。” 狄林笑道：“难道你和西罗的感情不好吗？”索索和西罗在一起的时候，他是担心过也紧张过的。他很清楚西罗是个怎么样的人，西罗也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的野心和*，可是索索和西罗这几年的生活他看在眼里，也慢慢地放下了心。或许西罗野心大，*多，但是其中一定包括和索索一起白头到老。 索索说：“我想他了。” 说出来之后，才发现自己的思念可能比想象中的还要多。不是想他了，是太想他了。 而被索索捧在心上挂记的坎丁帝国皇帝，西罗一世陛下此时此刻切却有些焦头烂额。因为水晶的关系，坎丁帝国、沙曼里尔和光明神会和其他国家的王室及贵族的关系就有些不稳定。西罗虽然知道，但大敌当前，也没有时间去理会。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的不理会竟然坐大了那些人野心，让他们竟然敢铤而走险，刺杀自己。 第95章 奋力一搏（五） 那夜，西罗一如既往地坐在书房里处理公务。他最近待在书房里的时间越来越多，有时候甚至睡在这里，反正索索不在，他睡在哪里都是一样——好吧，有一点小小的不一样，书房里的沙发无法让他尽情地施展睡眠大□□，他往往在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抱着被子躺在地上。 书房响起了敲门声，是侍卫送夜宵进来。都是索索爱吃的。索索在的时候，西罗会帮忙吃一点，现在索索不在，他就帮忙吃全部。 侍卫进来之后，西罗立刻感觉到了不同寻常——他没有向自己行礼，而且推车的姿势也很不标准。为了防止车上的餐盘掉下来，他甚至将手指伸进了餐盘里挡着。 “陛下，您的夜宵。”察觉到西罗的注视，侍卫慌忙站起身行礼。 他的脸倒是很像自己的一位侍卫，如果不仔细看的话，根本分辨不出来。西罗不动声色地说：“欧文呢？今天为什么不是他来？” 侍卫说：“他闹肚子。” 西罗点点头，右手迅速拿出一根魔法棒，投掷了五六个火球出去。 侍卫完全没想到他会突然出手，猝不及防之下，被击中了两个，衣服熊熊燃烧。 西罗拿着魔法棒，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地上哀叫的侍卫，冷声道：“我根本不认识欧文。” 侍卫抽出剑，想要站起来，被西罗先一步用脚踩住了，他直接将一个火球对着他的脑袋砸了下去。 里面的动静很快惊动了外面，不过引来的并不是西罗的近卫队，而是其他刺客。刺客们没想到西罗这么快就识破了，立刻冲了进来。西罗拿着魔法棒从窗户里飞出去，迎面一把剑刺了过来。 对方起码是五阶的骑士！ 西罗心中一凛，更多的却是愤怒。一个五阶骑士，不上战场也就算了，竟然还在后方捣乱，妄图刺杀自己！他脑海中一瞬间掠过很多想法，比如说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有什么目的。如果是神祇，那么他不得不担心他们与东瑰漠的神里应外合，夹击前线，如果是其他人……不知道雷哲三世、乔妮公主他们是否安全。 不过这些都要以后再说，当务之急，先解决掉眼前的麻烦。 书房这么大的动静，近卫队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好一点的想法是靠近书房的近卫队都已经遭遇了不测，再坏一点的，可能整个王宫的近卫队…… 正这么想着，就听到远方传来了打斗声，声音不大，却让他知道自己并不是孤立无援的。 西罗躲开了刺客的剑，用风系魔法飞快地朝着打斗声响起的地方跑去。斗气不断地划过他的身侧，有一次他甚至感觉到了鬓发一动。“陛下！”是皇家骑士学院学院长巴奈特的呼声。 西罗迟疑了。 巴奈特是他同父异母弟弟霍尔的支持者，尽管自己继承皇位之后，霍尔就伏低做小，尽可能地不出现在会碍他眼的地方，可谁知道这是不是伺机而动呢？ 不容他思索，巴奈特已经冲到了面前。他原本也在征召去前线的名单之内，不过还是选择了拒绝，对于一个骑士来说，这绝对是一件难堪的事，西罗深知他的为人，绝不贪生怕死，那么唯一的原因就是霍尔了。 他正想着，就看到霍尔提着剑跟在巴奈特的身后冲进来了。 比起前几年，霍尔长大了不少，最显著的莫过于他的脸，颧骨和下巴有明显地成长趋势，让他看起来有些刻薄。看到西罗，霍尔目光反射性地躲闪了一下，然后才走到巴奈特的身边。 刺客们回过神来，统统聚集到了一起，粗一看，约莫有二十几个人。而巴奈特这边只带了他的两个学生和霍尔的近卫队，从人数来说，差不多，但是质量来说，西罗很清楚霍尔的近卫队都是些中不中用的贵族子弟——因为是他亲手挑选的。 巴奈特挡在了他们的面前，悄声道：“再等等，我已经派人通知特洛佐、理查、丹亚家族和城防军了。” 刺客们立刻冲了上来。他们的实力比西罗想象中的还要强！甚至有两位七阶，一个魔法师，一个骑士。 西罗握着魔法棒，正要迎战，就被霍尔挡住了。霍尔拦在他的面前，尽管看上去心不甘情不愿的，却没有退后：“你答应我一件事。”完全不是商量的口气。 西罗不置可否。 霍尔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睛里有一丝怒气，又很快转过头去：“取消我和比亚各公主的婚约。”顿了顿，又支支吾吾地接下去，“就当是我救你的功劳。”为了将比亚各牢牢地维系在坎丁帝国这条船上，西罗可说是无所不用其极，包括把自己的亲弟弟嫁出去。霍尔上蹿下跳抗议了无数次都无用，只好装病赖在梵瑞尔。好在比亚各第一公主对他也不感兴趣，两人就这么默契地拖延到现在。 “有功劳再说。”西罗一把推开他，猛然冲了上去，口中念着咒语，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挥舞魔法棒，一片细细碎碎的星火从天而降，竟然是简化后的禁咒烈焰焚城！ 星火落在衣服上，瞬间以燎原之势熊熊燃烧。 刺客惶然。 巴奈特和霍尔也惊呆了。 西罗握着魔法棒，脸色在火光中忽明忽暗：“我也是一个魔法师。” 他们还是拖住了。 三大世家和城防军的人赶到时，这些刺客正准备撤退，全部被抓了个正着。西罗在这场战斗中大出风头，压过了巴奈特，成为主战力，让打着救人旗号的霍尔好一阵脸黑。 西罗让默多克·丹亚负责审问，霍普金·理查检查王宫安全，自己留下了霍尔。 巴奈特有些担心。霍尔和西罗一向不对付，被单独留下，难说会有什么后果。 霍尔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反过来劝说他：“他是皇帝，他要杀我，你也保不住我的。再说，我来救他他还要杀我，我也无话可说了。” 西罗知道他在试探自己，也懒得搭理，径自去了书房。 霍尔跟着他。 西罗等他进门后说：“关上门。” 霍尔说：“你答不答应解除婚约？” 西罗说：“是你的意思还是你们的意思？” 霍尔一听有门，立刻说：“公主也不喜欢我。” 西罗道：“所以你们就一唱一和地制定了这个计划，想施点小恩小惠让我松口？” 霍尔变了脸色：“你怀疑刺客是我派来的？” 西罗没有正面回答：“你和巴奈特来得很及时。” 霍尔道：“刺客不是我派来的，但消息我的确是提前收到的。我没有告诉你是怕你不相信我。” 西罗问：“你怎么知道的？” “是比亚各大公主告诉我的。”霍尔说，“比亚各、桑图和具兰国内都有人参与，但牵头的是古纳加斯拉王室。你之前下手太狠了，已经引起了公愤。”他小心翼翼地掩饰着自己的幸灾乐祸，“不只是你，乔妮公主恐怕也会受到攻击。” 他说的没错，后来西罗得到消息，乔妮公主的确也遇到了刺客，而且数量比他还多，只是她身边有光明神会的人，倒是比他更快地解决掉了。西罗知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就把霍尔打发走了。 霍尔不服气：“你还没有给我答案。” 西罗说：“如果前线胜利，我会考虑的。” 霍尔说：“我的婚事和前线胜不胜利有什么关系？” “如果人类失去了梦大陆，你结不结婚还有什么关系？” 霍尔无言以对。 他走后，霍普金过来禀告。近卫队的人都被下了毒，斗气高一点的喝了圣水，都脱离了危险，有些斗气弱的，当场就丧命了。西罗想起刺客送来的夜宵，心中微寒。 绝对不能放任古纳加斯拉继续这样下去，这样的他不希望还有下次。 他说：“帮我送信去具兰、比亚各、光明神会和沙曼里尔。” 既然古纳加斯拉要做害群之马，他就不介意做个杀马的屠夫。 正当梦大陆风起云涌，东瑰漠却是风平浪静。 用观测镜注视着第一拨神祇与人类大战的奥菲看着巨人神一个个地倒下，看着黑暗神弹指间将剩下的神祇灰飞烟灭，一贯明媚的面容终于有几分暗沉。 丰收女神娜亚说：“人类比想象中的更加顽固。” 奥菲说：“他们的顽固都是我们纵容出来的。”要不是他们被囚禁在东瑰漠，梦大陆又哪里有人类说话的份。 娜亚说：“您打算怎么对付他们？” 奥菲说：“还需要打算吗？为了杀巨人神，人类已经亮出了所有底牌，也不过如此，我们只要对付哈维就够了。” 对于哈维，娜亚心有余悸。不说哈维翻天覆地的能力，光凭着他神王的身份，就叫她望而生畏。 奥菲不容她多想：“通知所有神祇，准备出战！” 第96章 奋力一搏（六） 之前芳香神从魔法阵的空间结里走出来是一次意外，但是每个意外的背后都隐藏着必然。为了减少必然的可能性，亚伯纳大魔法师在提供自己对魔法阵的想法之后，又被海德因派来修复空间结之间的空隙。这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换做以前，亚伯纳一定抓着海德因的衣领，大声教训他，你是疯了吗？可是现在，他只能硬着头皮想办法。就算疯了也要把办法想出来。 “我们在空间结之间加小空间结。”亚伯纳说。 狄林被派来帮助他：“要将所有的空间结拆开？”那等于将整个魔法阵推倒重来，工程之浩大，难以想象。 亚伯纳摇头道：“不，我们再建立一套魔法阵。”等于再原有的魔法阵的基础上再加一套。 这同样是个浩大的工程。 亚伯纳虽然有这个想法，还是不安心，又找海德因商量。 海德因眼皮子动了动：“你打算怎么加？” 亚伯纳道：“利用缝隙。”芳香神和他们能够穿梭于魔法阵与现实之间就是因为魔法阵的空隙太大，他的想法就是将这些空隙堵上。 海德因说：“没有能源。”这套魔法阵已经耗空了梦大陆。因为后续能量不够，所以他设计的这套魔法阵的威力并没有全部发挥。 亚伯纳摸着下巴：“其实，我最近在考虑能源的回收与利用。好比水晶能够为魔法提供能源，其实魔法的本身也是一种能源。如果我们能够收集战场上的能源……” “能源就会源源不断。”海德因嘴角露出了别有深意的笑容，“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神祇来得比预料中的更早。 毫无预警的，狂风肆虐，黄沙被吹上了天。天与地混成一片，到处是沙。气温以身体能够感受的情况下，飞快地下降。寒气笼罩大地，空中飞舞的黄沙里掺杂了雪花，风如霜条，脸上怕打一下，就没了知觉。 一贯顶在最前方的士兵们很快就顶不住了，纷纷停下了越来越僵硬的脚步，不安的气氛在人群中蔓延。骑士很快从后面赶了上来，用斗气罩挡住寒风，冒着风雪前行。 他们的任务是侦查，可是眼前被黄沙覆盖，根本什么都看不清楚。 第一骑士团团长埃尔维斯与第八军团团长黎波迪商量是否继续前行。按照他的想法，必然是要前进的，但是黎波迪的国王身份让他对是否冒险心存犹疑。 黎波迪很干脆地选择了前进：“我们还没有搞清楚这场风雪的来由。”这是他第一次带团出战，正热血沸腾，想要立下汗马功劳的时候。 在人类的魔法阵里出现这样的风雪，说明神祇已经到了，这场风雪应该就是他们的杰作。 埃尔维斯闻言立刻走在了他的身后，在斗气罩后面慢慢地挪动。 时间过去了很久，但是风雪一点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斗气罩上的光芒越来越暗，而神祇依旧没有踪影。埃尔维斯当机立断地表示回去。黎波迪心有不甘。但是埃尔维斯说服了他。 “我们必须要留下足够的斗气保障回去的路。不然，就算我们打探到了消息，也没有机会告诉他们了。” 他们一往回缩，风雪的呼啸声就越发凄厉起来。风如木槌一样撞击着斗气罩，天空被乌云覆盖，云诡异地翻涌着，四周黑茫茫雾蒙蒙的一片。陷在暴风雪中央的黎波迪他们仿佛被抛弃在一座孤岛上，孤立无援。 埃尔维斯呼喝着往回跑。 斗气罩又被撞击了两次，呈现一道细微的裂痕，然后在下一秒彻底崩开！ “跑！” 埃尔维斯推了黎波迪一把，率领其他骑士断后。 但是风雪来得太快，瞬间将人卷上了天。两支军团被刮得七零八落，很快就迷失在黄沙和狂风中。 黎波迪被护卫用身体压住，虽然没有吹走，但是脚绊了一下，痛得动不了的。他一把推开想要将他拖走的护卫，怒斥道：“别管我，快回去告诉海登！” 护卫们不肯，他拿出藏在怀里的匕首，二话不说朝自己的脖子割去，若非风太大，吹歪了他的手，这一下就能要了他的命。护卫不敢再违令，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黎波迪松了口气，扭头想要从重重叠叠的风沙中寻找到神祇的身影，却依旧是一片迷茫。 黄沙被风吹着，一层层地盖上来，他的身体有半截陷入沙土中，只要再过一会儿，自己就会被生生地活埋。对此，他倒不是很担心。反正，接下第八军团团长职务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真正令他放心不下的，是这场仗要怎么打才能赢。 援军来得比黎波迪想象中的更快，他的脑袋还露在外面，风沙就被新的斗气罩挡住了。这次的斗气罩明显比先前的那个更强。站在他的前方的，是清一色的圣索维军团。 倒不是被黎波迪赶回去的护卫送到了消息，事实上，他们这批人到援军来之前，还没有一个能逃出这片风沙笼罩的区域的。促使援军前来的是哈维。许是宁亚的主人无能我无用论起了作用，哈维一改之前袖手旁观的作风，第一骑士团和第八军团被派出去没多久，就主动提醒海登，众神已经倾巢出动。 北方天空不寻常的颜色也佐证了他的话，于是，海登亲自挂帅，所以军团同时出动。军团的划分原本是为了均衡、轮替以及用各自的经验知识互补，但是当下所有的军力都要压上去，就没有这个必要了。海登将各方势力打回原位，由各自的老大统领。 然后，团体荣誉一下子就被激发了。 圣帕德斯与魔法公会，圣索维与骑士公会与雇佣兵公会与神圣骑士团……互相别苗头，打了鸡血似的往前冲。 狄林为圣帕德斯压阵。研究风系魔法这么久，他对风元素的掌握越来越熟练，但是平时的风元素都是水火状态，像现在到处都是风元素飞舞的情况还是少数。 他抽出魔法杖，加强自己对风元素的控制力与感知力，试图让它们慢慢地停下来。 刚开始是有效的，但是没多久，风元素像被激怒了，躁动不安。 狄林越是想要控制他们，它们动得越是厉害。斗气罩再度受到了撞击，只是这一次，不止是空中出现了危机，连脚下也不安全了。 刚刚还是一颗颗的黄沙，一转眼就变成腐蚀水，流经之处，所有东西都会慢慢地被腐蚀。不少士兵的鞋子就腐蚀了，甚至连脚上也沾了不少，想要跑却不知道往哪里跑。 片刻的工夫，触目所及之处，黄沙都变成了腐蚀水。 人心乱了。 这场战斗一开始就定下了超难的基调。 与巨人神那场战斗相比，这次显然要难十倍百倍。因为上一场他们至少还看到了巨人神，知道敌人在哪里，而这次，他们还没有看到对方，就可能要全军覆没了。 关键时刻，奥迪斯带着土系魔法师站了出来。被覆盖的黄沙又从腐蚀水下方冒了出来，慢慢地托起人类的脚，让他们放心地脚踏实地。腐蚀水也想跟着涨起来，被水系魔法师集体用水元素往北方推出去。 腐蚀水被推出了人类阵营之后，慢慢地没入黄沙中。 不过没有一个人沾沾自喜，因为他们很清楚，这些不过是诸神戏耍的手段，他们真正的杀手锏还在后面。 果然，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听到了一声叹息。 第97章 奋力一搏（七） 浑身浴火的土巨人冲出人类的结界，朝着风暴的更深处冲去。宁亚和奥利维亚站在结界的边缘，眼睛望着巨人的背影。眼见着那团巨火就要被无边的黑暗吞没，那火光突然化作了火星，四下散了开来。 神祇就在前方不远处！ 宁亚和奥利维亚同时向前迈了一步，身体贴着结界的边缘。突然听到身后有人低泣，先是断断续续，忽隐忽现，后来竟连接成片。奥利维亚脸上一冷，抬手摸了摸，发现竟是眼泪。文森走到她的身后，无声地搭着她的肩膀给予安慰。 宁亚回头，刚刚还斗志昂扬的战士们一个个捂脸抱头，满面哀伤。那哭泣的音调好似会传染，从你及我，从我及他，迅速传遍了整个人类联军的阵营。 在战场后方督战的海登鼻头酸涩，父亲的遗容与蒙德拉断指时的模样在脑海中交替出现，忍不住恍惚地朝蒙德拉看去。蒙德拉坐在从罗德那里“要”来的骨马背上，感觉到他的目光，也转过头来。他目光清澈而平静，如一道冷冽的冰泉，投入他跌宕起伏的心海，让他迅速冷静下来。 放眼战场，除了个别的几个，都沉浸在哀伤中，连安德烈公爵也恋恋不舍地用手指摩挲链坠上亡妻的画像。 “元帅，是遗憾之神的惋叹！”宁亚跑回来，急切地说。 他的叹息声能够勾起每个人心底最伤心的事，瓦解斗志。 海登说：“怎么破解？” 宁亚沉吟。以前上战场的时候，遗憾之神……根本没什么用。他的惋叹一共用了两次，第一次对付亡灵，无用，第二次对付其他神，一样无用。没想到用来对付人类收效甚佳。 海登拍了拍身边沉浸在悲伤中的侍卫：“请狄林和文森过来。” 漫天的冰雪落下，夹着疾风，像连续的巴掌拍在脸上，未干的泪水冻结成了冰，刺痛面庞。人类战士陆陆续续清醒过来，茫然地看着彼此发红的眼睛。 一块巨大的土块从天而降，落在地上，大地为之一振。 海登站在凸起的土坡上，手持长剑，遥指前方，那里乌云遮蔽，诸神隐秘。他的声音清亮，如利剑般穿透了黑暗，扩散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没有什么遗憾比人类失去赖以生存的土地更加令人伤感！没有什么回忆比输掉这场的战争更加令人痛苦！我们的眼泪应该留到凯旋，与亲人分享。现在，人类的勇士，梦大陆的守护者，拿起你们的武器，将属于我们的土地一寸一寸地讨回来！” 斗气罩突然往前扩张了数十米，黑暗避之不及，魔法师们的火光照耀大地。 人类联军势如破竹，将暴风雪挤压到了天边。 风渐渐地停了。 天地很静，如一场更大更急的暴风雨前夕。 忽地—— 一个庞然大物从黑暗中挣脱而出，冲破了斗气罩，撞翻了最前面的人马，踩踏出一条尸体铺成的血路，朝着海登的方向扑来。圣索维伤亡惨重，雇佣兵们不怕死砍了上去，都被甩开，十有九死。怪物长着一对如钢铁般坚硬的尖角，喙如鹰，面如虎，身如象，尾如蛇，后背长着一对形如蝙蝠却巨大无比的翅膀。魔法施展在它的身上好似挠痒，火球扑腾了一下就灭了，冰箭穿不透它的肌肤，土坑被它一跨而过…… 一个身影突然挡在海登的面前。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向自己冲过来的怪物，抓着亡灵法杖的手臂一扬，噬魂兽从天而降，发出惊天的咆哮，与怪物缠斗到了一处。 今天的噬魂兽斗志昂扬，表现无比英勇，成功阻止了怪物前进的步伐。 一直守护在狄林身边的魔豹第一次表现得毫无斗志，从怪物出现的第一时间就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海登道：“这是什么？” 宁亚面色凝重：“兽神。”根据以往的经验，兽神是先锋，它上场就等于战斗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果然，噬魂兽和兽神正厮杀得难分难解，黑暗中又出现了几道身影。 狂风再起。一个满头白发的英俊神祇站在空中，双手随意地翻动，疾风随着他的手势，在人类阵营中横冲直撞。 “风神。” 疾风中，依稀有黑色的腐蚀水掺杂其中，人类的肌肤一旦碰触，就会感到一阵刺痛，并且迅速蔓延到身体其他部分。 “腐蚀之神。” 与腐蚀水一起的，还有古怪的味道，不少人不经意地吸入，就会全身发麻，动弹不得。 “疾病之神。” 火球、火箭、冰球、冰箭、土墙……各种各样的魔法往诸神身上招呼，却总是在击中的前一刻产生了偏差。 “精准之神。” 有不少被吓得晕头转向的战士想要离开战场，却像遇到了一堵无形的墙，无论怎么跑都跑不出去。 “禁锢之神。” 黄沙被冰雪覆盖，地面滑不溜秋，连站立都变成难事，更不用说战斗。 “冰川女神。” 气温时升时降。一会儿炎热如盛夏，一会儿寒冷如严冬。大多数的人类与魔法都有些适应不了变化，身体开始吃不消。 “夏神、冬神。” …… 奥菲站在鲜花点缀的金色战车上，耀眼的金发犹如黑暗中的阳光。她笑容亲切，充满了必胜的自信，看向人类的目光仿佛带着手指缝里挤出来的怜悯。 她的身侧，诸神齐临。 如果说与巨人神们的战争，人类还有还手之力挣扎一下的话，那么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让人类处于挨打的被动局面，看不到一丝反转的可能性。 噬魂兽最初的英勇很快在尊严之神加入战斗之后消失殆尽。 复仇女神、诅咒之神、池神、绞杀之神……越来越多的神祇加入战斗。这已经不是战斗，而是单方面的屠杀。 海登一手挥舞着魔法棒，一手挥舞着长剑，冰霜挂在剑锋，却刺不透敌人的身体。 在哀嚎声中，哈维带着光芒降临。 “你们需要我的帮助。”他如是自信。 海登百忙中看了他一眼。 哈维说：“他们沾染了人类的鲜血，是人类的刽子手，而我不是。”黑气萦绕在他的周围，将腐蚀水聚拢，朝着腐蚀之神投射。腐蚀之神吓得扭头就跑。 海登沉声道：“你要什么？” 哈维微笑着说：“梦大陆。” 狄林的视线渐渐模糊，分不清挂在自己眉毛上的是汗水，还是冰条，亦或是被冻结的汗水。不断有惨叫声在耳边响起，不断有魔法师从半空中坠落，他握着魔法杖发现这么多年过去，自己和上一次一样，依旧无能为力。 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明明发过誓，决不让自己再处于这样被动的状态。 明明这些年他已经努力地想要成长。 为什么还是这样的结果？ 为什么还是这样的结果！ 眼泪不自禁地逼到了眼眶，又被硬生生地忍住。他抬起朦胧的双眼想要寻找自己的父亲。混乱的战场好似一团打结的线团，根本看不清哪里是哪里。 他握着魔法杖，拼命地调动着被风神漏过去的风元素，想要将战友从一次次的死亡边缘挽救回来。可是他的力量太渺小，杯水车薪，往往上一秒救下一个人，那个人下一秒就因为另一个原因死去。 抓着魔法杖的手臂肌肉因为太紧绷，已经僵硬得感觉不到酸痛，他咬着牙根，不断地为自己打气。这是关乎人类生死存亡的最后一战，绝对不能留下任何遗憾，要拼尽自己的所有力量。 所有！ 一个魔法师被卷到半空中，眼看着要被腐蚀水吞噬，狄林的脑袋轰的一下，好似冻结住了周围的时间，完全沉浸到了元素的世界里。每个元素都那么清晰。 水、火、土、风…… 惶急、焦躁、烦乱也跟着慢了，然后恢复平静。 这一刻，狄林眼睛看到的不是腐蚀水，而是水元素。他沉稳地将水元素全部推向了诸神的方向，然后将风元素凝聚起来，慢慢地拧成一股…… 龙卷风！ 巨大的风力几乎要将战场掀上了天，人类惊惧地望着它。奇怪的是，偏偏没有一个人类被卷起来。 与此同时，神祇在为这场风欢呼。 诡计之神竖起拇指称赞风神：“干得漂亮。” 风神面无表情地说：“不是我。” “什么？” “么”字被吞噬到狂飙而来的龙卷风中。刚刚还趾高气扬的神祇就被吹得飞了起来。奥菲站在风暴的中心，抽出一根权杖——这是她被囚禁之后，由铁匠之神打造的神器。 权杖发出光芒，顶住了疾风，风从她的身侧刮过，刮去了身后更远的地方。 风神张大眼睛，看着站在跪坐在地的狄林身后的淡影。 “元素精灵？”诡计之神诧异。他听说过水火土木有元素精灵，还头一次知道原来风元素也有。不但他是第一次听说，连风神也是。他紧紧地盯着那团淡淡的影子，往前走出一步。 风元素精灵立刻如临大敌地瞪着他。 风神道：“你可以越过我控制风元素？”怒火精灵是元素精灵中最厉害的一种，也不可能完全越过火神来操控火元素，但是风元素精灵竟然做到了？！ 风元素精灵不理他，再次凝聚了风元素。 狄林踉跄着站起来，还没站直，腰就被托住了。 风元素精灵的身边又站着两个怒火精灵，一个来自狄林身后的海德因，一个来自于索索。狄林担忧地看着索索：“你的精神力……” 索索顶着苍白的面容冲他微微一笑：“我可以的。”顿了顿，又用轻不可闻的声音慢慢地接了下去，“我不想后悔。” 这是不遗余力的最后一战。 狄林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往前走了一步。 海登、安德烈公爵、加布莱德、雷吉诺德、蒙德拉、奥利维亚、文森、奥迪斯、法兰克……甚至克莱斯、太亚、丹夫都扶持着走了过来。宁亚犹豫地看了眼身边的哈维，还是抬起脚，快步地走到了在狄林的身后，全程都没有回头看哈维的脸色。 人类最强大的阵容，也是最后的阵容，全部集结于此。 哈维站在他们的后方，好似站在另外一个世界。 第98章 奋力一搏（八） 龙卷风如一把镰刀，悬在人类的头顶，也悬在诸神的心头。风的呼啸声在耳畔鼓噪，明明吵到了极致，但战场给人的感觉极为平静，静静地等待着决定结局的一击。 剧烈的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海德因突然凑到海登耳边，大声道：“尽可能地激发诸神的神力。” 海登微怔。在这种情况下让诸神更卖力？ 龙卷风终究卷了出去。噬魂兽、神圣骑士团、魔法师军团……所有人都一拥而上，借诸神在风中凌乱的时候偷袭。龙卷风并没有像上次那样刮过去，而是盘旋在战场，忽左忽右，忽上忽下。 诸神与人类都被卷入风中，迷失了方向。风元素的密集度太高，以至于其他元素都被挤了出去。如奥利维亚、海德因、文森、海登这些火、水系的魔法师也是头一次如此清楚的感觉到风元素的存在。虽然不是亲眼看到，却能明显得感觉到它们运动的轨迹。 如果这不是一场关系着人类的战争，文森真想好好地研究一下。 诡计之神含了一嘴的风，对奥菲说：“我们必须先解决掉那个风元素精灵。” 奥菲正一边用权杖固定着自己的身形，一边时不时地释放力量阴人类一下，闻言立刻道：“你有什么好办法？” 诡计之神说：“让尊严之神和荣耀之神刺杀那魔法师。” 奥菲说：“他们绝不会这么做的。让伊莎贝拉去。”伊莎贝拉是复仇女神，在杀戮之神不在的情况下，她是最是适合的人选。 诡计之神点点头，嗖地一下就投入风中，找复仇女神传令去了。 宁亚站在地上，用一双巨大的土鞋将自己固定在地上，手里握着项链的链坠，一面寻找战友，一面想办法给诸神使绊子。在众神时代，光明女神虽然和诸神表面上关系不错，私底下却将他们翻来覆去里里外外地研究国好几遍，哪些神祇有什么弱点都一清二楚。宁亚跟着光明女神耳濡目染，虽然说不上了若指掌，却也略知一二。比如说刚刚飞过来又飞过去的诅咒之神的弱点就是嘴巴，让他闭嘴，他就什么都干不了了。 飞在空中的诅咒之神并不像其他神祇那么惊慌失措。他像坐着颠簸的小舟一样，悠闲地飘行，时不时地张一张高贵的嘴巴诅咒一下对面飘过来的不明飞行物，本来一切顺利，谁知他刚诅咒一个人类魔法师魔法杖失灵，嘴里就被塞进一块拳头大小的土块，直接噎住了脖子。他张大嘴巴，手拼命地伸进喉咙里，想把东西逃出来，但是口腔的空间太小，那块泥土又塞得紧，他的手抠了几下，反倒将它推得更进去了，正苦不堪言，刮在脸上的风越来越小，到最后竟完全停了。 海德因扶着狄林。 狄林靠在他的怀里，脸色苍白里透着青黑，精神力显然已经到了透支的地步。他看着从空中落下来的人类和神祇，不甘心地呢喃着：“对不起……” 海德因拍拍他的肩膀：“没关系。接下来交给我。” 狄林抬眸，目光正好对上海德因微扬的下巴——那傲慢的姿态显示了满满的自信，一如既往，无论对手是人还是神。只要海德因还是海德因。 “嗯，拜托了。”狄林闭上眼睛。 海德因抱着狄林后退一百米。 尽管是人类主动出击，清算战场，却是人类的损失更加惨重。只看人数，人类联军目前剩下的不到先前的四分之一……意味着，人类大半的精英都已经折损了。反观诸神，除了兽神在噬魂兽的打击下受了点皮外伤，只有被塞住了嘴巴的诅咒之神暂时失去了战斗力。 人类联军很快退了回来，奥菲整顿阵型。金色的长发已经被狂风吹散，凌乱地披散着，娇丽的面容微微扭曲，眼中盛满怒意。她举起权杖，用力地挥舞：“进攻！” 海登扭头问加布莱德：“到了吗？” 加布莱德道：“很快。” 但更快的是诸神的攻击。 蒙德拉带着噬魂兽，宁亚和奥利维亚带着神格冲上去挡下第一轮。 看扁了人类已经没有后招，诸神胜券在握，没有一起上。奥菲坐镇后方，露出胜利者独有的高高在上的笑容，与海登遥遥相对。 即使这样，人类依旧节节败退。 太亚、丹夫顶住第二道防线。 到汤米、奥罗塞带着魔法师冲上去的时候，加布莱德等的人终于到了。光明祭祀们一上战场，就忙不迭地为众人施展光明神法，治愈伤口。犹豫光明祭祀的人数太少，技能太显眼，一上战场就可能成为众神的目标，海登将他们藏在后方不远处，另外组织了一支救援队，将场上受伤无力再战的人运送到后方治疗，能恢复战斗力再回来，但海德因的要求让他改变了主意。 既然是放手一搏，只能不择手段。 他听宁亚提起过光明女神与诸神的纠葛，当战场上出现一大片光明神力的时候，势必会引起他们的注目。 海登想的没错，若说之前神圣骑士团的斗气还不够明显，那么，覆盖半个战场治愈神法就叫人难以忽略了。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光明女神将他们关在东瑰漠这么多年，他们的怨恨如海，怎么会放过她的信徒？第一个忍不住的是兽神，他冲着光明神法闪烁的方向露出了愤恨的目光，后蹄子在地上刨了两下，然后飞一样地冲了上去。紧接着是复仇女神、尊严之神、冬神、夏神、疾病之神…… 刚刚还淡定地站爱奥菲身边的诸神像屁股着了火，一个个梗着脖子往前冲。 奥菲隐约觉得事态不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便让诡计之神紧跟在诸神的后面，自己驾驶战车缓缓往前，将战场进一步向前挪。 诸神一起出手，各种神力融汇到一处，形成巨大的压迫力。海德因抱着狄林一退再退，亚伯纳在他背后幽幽地说：“再退就掉到海里去了。” 海德因道：“差不多了。” 亚伯纳点点头，拿出一张魔法卷轴放在地上，又拿出一块元素晶，口中念念有词。 神力汇聚到中心，黄沙化作了腐蚀水，空气中飘荡着冰碴子，疾病在散播，尊严之神与荣耀之神的神力正在人群中肆虐…… 嗡—— 近似于脑海里发出的声音，但在场的所有人和神都听得一清二楚。随即周遭亮了起来，诡异的昏黄的光晕如牢笼的栅栏，将战场包裹了一圈，然后战场上就出现了诡异的空间扭曲。 腐蚀水、冰碴子、尊严之神与荣耀之神的神力都在扭曲中被一点一滴地消失了。兽神冲向人类，但是刚跑出去几步，就遇到了一股无形的阻力，消减了它的攻势。 “怎么会这样？”诡计之神脸色大变。人类有多少杀手锏，他和奥菲之前都研究得清清楚楚的，绝对没有这个。 亚伯纳看到诸神懵懂的眼神，心下舒爽，对同样惊愕的其他人说：“这是平衡清空阵。只要在这个魔法阵中，无论谁的力量超过限额，就会被魔法阵吞噬。”而吞噬的能量就会转化为支持这个魔法阵的动力！ 这才是海德因真正研究出来对付神的魔法阵，之前说的那些都是用来糊弄和迷惑哈维的。可惜，海德因虽然研究出了原理，却没有足够的能量来执行，所以只能用来掩护和隐藏，直到亚伯纳提出用神力来做能量，这个魔法阵才能正式启动。 神祇比人类强大的就是神力，一旦神力受到遏制，他们人数的劣势就体现出来了。人类虽然折损了不少，但是在人数上依旧占据着压倒性的胜利。 诸神开始惊慌。 奥菲说：“想办法破除魔法阵！” 海德因将神力指数压得很低，别说诸神出手大半的力量被吞噬，连噬魂兽、太亚他们都受到了阻力，但是，总体来说对人类是很有利的。不能使用全部神力简直像被人束缚住了手脚，诸神陆陆陆续地开始撤退。 但是海德因设计的魔法阵又怎么会容许他们轻易逃脱，别看这里是一片荒芜的沙漠，其实插|入了亚伯纳设计的迷宫系统，一旦阵法启动，走出去比登天还难。 与此同时，宁亚叫住了走向亚伯纳和海德因的哈维：“你想做什么？” 第99章 奋力一搏（九） 哈维看着不远处的海德因和亚伯纳，眸光暗了暗，慢慢地停下脚步，回头笑了笑：“你觉得我想做什么？” 宁亚心头一悸，体内的血液从战斗的热度中慢慢冷却，头脑冷静下来，立刻察觉出哈维笑容背后的冷意，神色不自觉地流露出恳求：“我们说好要帮助人类。” 哈维嘴角微翘，看不出是嗤笑还是轻笑：“你知道我的目标。好吧，别露出战败俘虏的沮丧表情，有我在，你永远不用担心有这一天。” 是啊，哈维的强大无需多言。除了光明女神外，从未见过他在任何人身上吃瘪。宁亚相信，这场战争无论是人类胜还是诸神胜，哈维都会屹立不倒，甚至从中得到最大的利益。自己应该高兴的，不是吗？从选择哈维的那一刻开始，已经说服自己接受了哈维的作风，可是，并肩的战友还在身后鏖战，体内沸腾的热血还未完全平静，他的脚下依旧站着人类的土地……对哈维下意识的防备是戳破他自欺欺人谎言的明证。 他爱哈维。 也爱人类。 “真拿你没办法。”哈维走过来摸摸宁亚的头，“这么喜欢人类啊？” 宁亚抬起头，灰色的刘海挡住了他的眼睛，视线中的哈维面容模糊，意外的温柔，突然就委屈了：“说好的，要帮助人类。” “嗯嗯。”哈维将他的脑袋按在自己的怀里，“说好的呢。” 宁亚埋着头，因而没看到语气温柔的哈维眼睛正聚集起风暴。 哈维拉着宁亚，飞快地穿过战场，来到神族后方。 诸神从最初的慌乱中镇定下来，数十个神聚集在一起，迫使人类的进攻范围大大的缩小，大部分战士闲置。尽管魔法阵限制了神祇的大部分神力，但光是这一小部分已经是大多数人类无法匹敌的了。加上诸神神力受限之后，不再像先前那般托大地单打独斗，倒慢慢地配合出了默契来。 海登迅速将人类重新分组打车轮战，自己和安德烈轮流指挥。 一时间，战况胶着。 哈维出现在诸神阵营的背后就像一边尖刀，直接刺破了诸神的表皮，顶住了他们的心脏。 奥菲背脊狠狠地哆嗦了一下。她迅速调转车头，冲到哈维的面前，怒斥道：“你还记得你是神族吗？” 哈维微笑道：“我还记得我是神王。” 神王，一个“王”字就划开了与他们地位上无可跨越的差距。 奥菲心里嫉妒如万蚁啃噬，脸上还在笑：“您来履行的王的职责？” 哈维道：“那要看你们怎么做了。” 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宁亚心头一凉，指甲掐着手掌，用疼痛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以免冲动。他暗暗地说服自己，哈维这么说一定有他的理由，或许想要迷惑对方，降低诸神的戒心，或许想要打探消息。可是他做再多的心理建设，都被他们接下来的对话给摧毁了。 奥菲说：“死神固守亡灵界，海神固守海洋，若娜不知所踪，唯一留在梦大陆的神王只有你。这场与人类的战争理当由你来领导。” 哈维笑道：“你们不是恨我入骨吗？”不管主动被动，将众神困在东瑰漠的都是他的神格和身躯。 别人这么问，奥菲一定矢口否认，用大段大段地表白来证明自己看对方很顺眼，但是对哈维，只能实话实说：“恨你是因为有利益冲突。当我们利益一致的时候，就是最好的战友，就像对付死神那样。” 和奥菲一起算计死神的确是一段美好的回忆。 哈维眸光闪了闪，正要说话，手腕就被宁亚抓住了。 宁亚紧张地看着他。 哈维心情立刻就变差了，讥嘲道：“差点忘了，这个决定还要经过我的神仆的同意，尽管他曾经信誓旦旦地说爱我，顺从我，以为我中心，永远不会背叛我。” 处于高度紧张中的宁亚并没有注意到哈维偷偷地加了一点誓言在自己的身上：“我觉得人类更加可靠。”以光之子的身份在神族待了那么久，他很清楚诸神的真面目，最亲近的两个神，黑暗神和光明女神都不是正直的神，其他的更加不堪，勉强说正直可靠的，大概只有海神皇了，只是诺尔斯对梦大陆毫无兴趣，应当不会参与进来。所以，于公于私，宁亚都觉得与人类联盟更加可靠。 他将想法表达了出来。 奥菲淡然地说：“人类当然是为人类说话的。” “你说的没错。”哈维冷笑道：“我是神王，当然也应该为神族说话。”宁亚越为人类说话，他就越看人类不顺眼。明明应该全心全意站在自己身后不问缘由支持自己的人，凭什么在自己与人类的立场上左右为难？既然这样，他就帮他下决心，断了他的念想。 哈维原本还在人类和神族之间犹豫。宁亚说得对，比起见风使舵、见利忘义的诸神，脆弱的人类更容易掌控，可惜，海德因的魔法阵抵消了他手里大多数的筹码。人类拥有了与神抗衡的能力，那么自己的作用就不那么突出了。可以想想之后人类会怎么论功行赏：嘿！哈维干得漂亮，分你一块最大的蛋糕……他要的不是这个！他不是想当英雄，而是救世主！他要的是一整块蛋糕，是整个梦大陆心悦诚服！ 在宁亚问自己想要干什么的前一刻，他的确是想破坏掉魔法阵，让人类重新陷入毫无还手之力的被动中的，现在错过了时机。这种情况下，神族反倒是更好的选择了。毕竟他是神王，回到众神时代，死神、光明女神和海神都缺席，他就是老大。 对比一出来，哈维就觉得自己不需要再为难了。 奥菲说：“哈维大人，您的神格应该还在吧？” 哈维说：“你说呢？” 神王的压制。 奥菲脸色苍白，神情愉悦：“看来是我多虑了。”心底却很遗憾。如果哈维失去了神格，那么就不用顾忌他，和人类的战役打得艰难些、持久些，她相信还是能打下来的。可是哈维的神格还在，他就是决定这场战争的最重要因素，自己必须争取他过来。 她从战车上下来，恭敬地下跪：“恭迎神王归来。” 不管真情还是假意，她都是将姿态做足了。 宁亚看着哈维愉悦的脸色，心里一阵惊慌。如果哈维站到了众神的这一边，人类会怎么样，梦大陆又会怎么样？他不敢想象。 奥菲起身说：“人类的魔法阵很令人头疼。” 哈维说：“再强大的魔法阵也有它的弱点。”比如说主持魔法阵的人。 看哈维拿出光明神格，宁亚下意识地伸手抢了过来……哈维错愕地看着他，宁亚自己也惊住了。刚刚完全是反射行为，以为哈维要对人类动手，所以就…… 哈维眯起眼睛：“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呢？ 手里的光明神格像烫手山芋，却让他发热的头脑清醒过来。 父王母后、黎波迪、狄林、索索……一张张面孔走马观花地从眼前闪过，最后定格在哈维的脸上。一向带着轻蔑和讥嘲的邪气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赤|裸裸的怒火。以哈维的能力，将光明神格抢回轻而易举，可他没有那么做。他像个猎人一样，不动声色地等待着他亲手做出选择。 看着宁亚越来越放松的神色，哈维心中不安，厉声道：“别忘记你的身份，你是我的神仆！” 宁亚苦笑：“但我也是宁亚。”他将光明神格丢进了嘴里，吞了下去。 一道光闪过。 一个浑身沐浴着白光，看不清楚模样的人影出现在神族与人类的中央。 “光之子？！” 第100章 奋力一搏（十） 诸神一阵骚动。 光之子出现在这里，是否意味着光明女神也来了？！ …… 这场大战到底还有多少变数？！ 自以为摆脱封印之后就能大杀四方的诸神们心力憔悴。为什么和想象中的不一样？这神也当得太窝囊了！ 唯二见证光之子变身过程之一的奥菲也有些混乱。她盯着哈维：“他是光之子？”到底是光之子伪装成了人类，还是人类吞了神格以后变成了光之子？ 哈维表情冷肃地走向战场中心，奥菲自发地跟在他身后，诸神让出路来。人类也感受到了与众不同的气氛，渐渐地后退，围绕在宁亚的身边。 看着哈维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宁亚突然将周身的光环缓缓地撤去，露出本来面目。 哈维停下脚步，阴冷地看着宁亚平静的面容。竟然，都不觉得愧疚和抱歉？他心念一动，就看到宁亚面颊微微抽搐，额头慢慢地渗出冷汗。看着他痛苦，哈维心里生出扭曲的快感。对付不听话的仆人就应该用这种手段。 宁亚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眼神却始终保持着平静。 其他人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的事情，看他们对上眼之后就不动了，不由奇怪。 诡计之神对奥菲说：“奥菲大人，哈维与光之子关系暧昧，我们得想个办法分开他们。” 奥菲注意到了宁亚额头的冷汗，心下微动：“你有什么办法？” 诡计之神笑了笑，身影一闪就不见了。须臾，人类阵营里突然出现一团火光，射向哈维，一个魔法师冲出来，喊着：“烧死这些神！”一石激起千层浪，好不容易得到了片刻安宁眼看着就要打破，那个魔法师就被克莱斯抓住了脖子，直接丢给了布兰德里，再一眨眼，诡计之神也被提出来了。 诡计之神身体一缩，变成了侏儒，从他手下逃脱，然后钻入黄沙中，从地下一路拱到奥菲的身边，破土而出，对着克莱斯破口大骂：“低贱的人类，你竟然敢对我做这种事！” 太亚愤怒了：“你太淫|荡了，竟敢勾搭他！他是本帅龙的！” 诡计之神：“……”确定我们说的是一件事吗？ 不过他们说归说，人类和诸神都没有动手。人类是借机休息，恢复精神力和体力。诸神看哈维和奥菲不动，不敢先动手。诡计之神很是委屈。他对奥菲说：“大人，我给您丢脸了。” 奥菲看哈维依旧定定地望着宁亚的背影，眉头微皱，手持权杖，走上战车，对人类下最后通牒：“感谢你们费尽心机地设下魔法阵来对付我们，它这些年的发展和变化令我震惊。但是，魔法阵始终是魔法阵，它是固定的，而我们可以移动。通向梦大陆不止朗赞这一条路！但是，你们只能选择投降或者死亡，没有第三条路！” 权杖高举过头顶，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承受了半天折磨的宁亚双腿一软，终于跪了下来，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狄林立刻上前扶他。哈维手指一动，宁亚猛然向前挪出数米，扑在地上。 “宁亚！”狄林忙跑过去。 “别管我！”宁亚挥手制止。 哈维冷眼看着他们友爱互动。 宁亚支起上身跪坐着喘了口气，低头抹了把嘴角的黄沙，缓缓地站起，走到哈维面前。 “宁亚！”狄林关切地喊道。 人类虽然不知道宁亚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却看得出这一切都与哈维有关。 宁亚平静地看着哈维。 哈维蹙眉：“你是什么意思？” 宁亚说：“我无法做出选择。” “所以让我做出选择？”哈维嘴角微扬，目光冷厉如刀，“放弃，或者踩着你的尸体过去？” 宁亚低下头，讷讷地说：“对不起。” 耷拉的小脑袋，可怜兮兮的样子，完全没有了王子的骄傲，却是哈维记忆中光之子最常见的模样。可是熟悉了才知道，这副样子只是表现，他内里顽固得近乎可恶！ 可恶！ 哈维胸口快要气炸了。比被若娜欺骗更加愤怒！因为这种愤怒无处宣泄。杀了宁亚？呵呵！明知道不可能还提出这种条件，根本就是威胁！ 哈维捏住他的下巴，恶狠狠地说：“你忘记你对我许下的誓言了吗？” 宁亚握住他的手，认真地说：“你惩罚我吧。”光之子和宁亚，人类和哈维，矛盾与犹豫……将他的身体和心劈成了两半。他无法全心全意地站在任何一边，如履薄冰。与其这样，就放弃选择吧。 “好，这可是你说的。”哈维手腕一翻，拿出一枚黑色的环状物。 宁亚瞳孔微缩。 “还记得吗？”哈维恶意满满地凑近他。 当然记得。 他与哈维第一次爆发冲突就是哈维强迫他戴上这枚唇环，昭告世界的他是他的所有物。 不过宁亚很快平静下来，闭上眼睛，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哈维心里恨得滴血，盯着两片苍白的嘴唇看了半天，最后还是挪开了手。 宁亚耳垂一痛，才发现哈维将唇环戴在了他的耳垂上。 注意到他错愕的目光，哈维冷哼道：“接吻不方便。” 这大概是他最大的退让了。 宁亚沉寂的目光陡然一亮，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哈维没说话，阴沉沉地瞪着他。 他的内心也在挣扎，当然，绝对不是对神族和宁亚感情的挣扎。 他对神族毫无感情可言，在不牵扯任何利益的情况下，他巴不得诸神全部消亡，除了往昔的恩怨之外，诸神的神力远比人类更具威胁。可从利益上来说，除非大动干戈，不然，要控制人类就必须一点一滴地从头做起，就像他当初对付神族那样，可能比那样更难，因为人类更新换代太快，也许他刚收服了老的，小的就即位了。而且，这场战争让他看到了人类的可塑性和潜力，谁知道多少年后的人类会是什么样子呢？ 但是，要是把宁亚也放在利益的天平上…… 根本不需要细细对比，孰重孰轻不言而喻！ 就是这样，哈维才更愤怒。宁亚竟然不是站在他这一边，而是把自己当做了一个砝码来逼迫他做选择。 哈维看向宁亚的眼睛燃烧着怒火，然而脑子已经开始算计怎么对付诸神。先解决掉奥菲，诸神没了大脑就是一群乌合之众，策反三分之一的神，然后…… 天空打了个雷，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水落在地上，没有渗入黄沙，而是浮在表面，汇聚成了数百条细流，交织成片，像是湖泊，又像是…… 汪洋大海，漫过了诸神与人类的脚踝，微凉。 一只奶白色的章鱼在大海中沉浮：“啊啊啊啊！他们在这里！在这里！” 随着他的话音，无数个海洋生物从水里冒头，密密麻麻的，看上去触目惊心。在它们的背后，一个金发男子优雅地站在水面上，一步步地走过来。他看似走得很慢，却三两步就到了面前。 他的出现，诸神震惊。 奥菲失控地喊道：“诺尔斯？！” 诺尔斯淡然地瞟了她一眼：“你们终于要完蛋了？” 奥菲：“……”这是心急火燎地从海里赶来送葬吗？真是辛苦他了！四大神王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诺尔斯道：“坚持下，别死。” 奥菲不确定地问：“你是赶来帮助我们的？”海水变质了？他喝错水了？ 诺尔斯道：“创世神创造你们不容易，神祇这个物种消失了有点可惜。” 奥菲：“……” 哈维眼珠子一转，抱起宁亚大大方方地回到人类阵营，就好像他原本就属于这一边：“你要和我们作对吗？” 宁亚还来不及高兴，就被哈维一句话吓住了，惊讶地看着诺尔斯：“诺尔斯大人，你……” 诺尔斯看着宁亚的时候，眼睛总算有了一点温度：“不要对神赶尽杀绝。我不插手。” 诸神：“……”哪只眼睛看到他们要被赶尽杀绝了？你没出现之前，黑暗神还站在他们这边，形势一片大好好吗？！都是你出来搅局把黑暗神给弄到对面去了。这也就算了，你倒是过来大展雄风把对方打个落花流水啊，剑还没拔就让对方饶我们不死算怎么回事？！ 诸神快气炸了。 海登微笑道：“当然，我们非常期待与神祇们和睦相处。” 诸神：“呵呵呵呵……”一片冷笑声。 海登说：“不如我们就以东瑰漠与朗赞的边境为界限，互不侵犯。” 奥菲说：“梦大陆本来就是神的领地。” 海德因说：“你用了本来，就是承认还有后来。” 奥菲说：“我绝不接受这种划分。” 诺尔斯沉默。 哈维微笑道：“没关系，我们可以就赶尽杀绝这个话题继续延伸下去。”怀里的人突然塞了个东西给他。他低头一看，是公正之神和报应之神神格组成的面具。 宁亚对他笑笑。 哈维拿起面具，对诺尔斯和奥菲他们晃了晃，然后又拿出了重生草。 希望女神、公正之神和报应之神的神格气息令诸神失色。 诺尔斯开口问：“这么划分的根据是什么？” 海德因说：“人口。按照人口比例，他们占据的人均面积已经大大超过了人类。” 诸神愤怒：“你们竟然把我们与你们相提并论！” 海德因说：“利益瓜分讲究公平，你们不用把自己看得太低。” 诸神气绝。 诺尔斯想了想，对奥菲说：“他们说得有道理。” 奥菲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诺尔斯？” 诺尔斯转头看向哈维。 哈维一边微笑，一边狠狠地捏着宁亚的脸：“宝贝，现在你满意吗？” 宁亚被扯得面皮发红，只好用力地点头。 哈维皮笑肉不笑地说：“宝贝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奥菲说：“诺尔斯，神族才是创世神定下的梦大陆主宰！” 诺尔斯说：“可是你们并不称职。人类的崛起，大概是创世神的补救吧。” 哈维脸色微变。 诺尔斯说：“梦大陆有权选择主人，也许有一天，当人类也不再适合的时候，又会有新的生物代替呢。”他语气平平，就像随口一说，却让在场的人类和诸神都产生了不同的想法。 奥菲看看诺尔斯又看看哈维，做着艰难的思想斗争。 就算对手是两大神王和三大监管之神的神格，但她的背后是诸神……吧？ 她回头看向其他神祇。部分神祇望着她，部分神祇看着哈维和诺尔斯，还有部分神祇谁都没看，就是低着头。 奥菲心头一凉。 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样，一遇到问题就变成一盘散沙，只顾各自的利益。对光明女神是这样，对死神是这样，对黑暗神是这样，轮到自己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奥菲闭了闭眼睛：“东瑰漠太荒凉！” 黎波迪说：“非常乐意与贵国进行贸易往来。” 贵国？ 海登等人钦佩地看着他。 什么叫给点阳光就灿烂，给点咖啡要牛奶？这就是了。 奥菲却有另一番想法。如果真的建立一座神的王国，按照国家的制度运行，自己是否能够名正言顺地登上王座？诺尔斯是不可能留在东瑰漠的，那么哈维呢？ 她试探道：“哈维大人认为呢？” 哈维一眼看穿他的想法：“我要保护人类。” 奥菲一边在心里怒斥无耻，一边佯作不甘不愿地说道：“既然神王都不为我们做主，那么我们只能自力更生了。” 这一年，无论在人类历史还是神族历史上，都意义重大。 对诸神而言，经过辉煌的众神时代和惨淡的光明时代，他们建立了第一个王国——智慧神国，完成了统一。而人类，举全大陆之力，终于阻止了诸神南下，但是诸国空虚，元气大伤，之后数十年都致力于休养生息，再也没有心思勾心斗角。为了防止诸神战后反悔，诺尔斯和哈维联手在边境设下封印，神祇要通过边境，必须向人类递交申请。人类亦然。 只是战争刚过，双方在敏感期，两大神王还睁大眼睛盯着，谁都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生事。 虽然史册记载这场战争为“东瑰漠神战”，但民间更喜欢称之为“圣战”，海登、海德因、克莱斯、宁亚等主战将全都列入圣战英雄榜。西罗虽然没有上战场，但是没有他坐镇后方，稳定局势，提供能源，海德因就不可能完成魔法阵，所以一样名列榜中。 身为神王却以人类保护者自居，哈维本应该地位尴尬。但他显然没有这样的自觉，宁亚将光明神格还给他之后，他名正言顺地霸占了光明神会，并将图书馆和后面的地改建黑暗神殿，钦点宁亚为黑暗神殿的教皇，亲自加冕，亲自……总之，光明神会教皇和黑暗神殿教皇谁是亲生的谁是拖油瓶，待遇一目了然。 由于哈维在圣战中做出的杰出贡献，在民间的声望极高，加之面容英俊，实力强大，吸引不少信徒，黑暗神殿极速发展。黑暗神声名远播，令智慧神国投鼠忌器，更不敢轻易过界。 对于这一切，大多数人都感到满意，但是，总有那么一两个例外。比如说—— 波卡到现在都难以置信。明明是带着老大跑去报仇的，结果报仇就不说了，还主持了世界和平，这是什么神奇走向？！尤其黑暗神，竟然从此风生水起，从黑暗走向了光明，不，是又黑暗又光明，成为了人生赢家。而间接造成这一切的竟然是自己，是自己！每当想起这一点，它就想了断妖生。 大概长吁短叹太多次，诺尔斯终于烦了：“就算没有你，哈维一样能做到。” 波卡不信：“诸神会这么好说话？”黑暗神光棍一条，没有追随者，人类又不济事，诸神会害怕才怪，他们真正忌惮的分明是海神皇大人和他身后的其他水系神祇和海洋大军。 诺尔斯说：“他会让他们说不了话。” 波卡还想说不信，可是看着海神皇认真的表情又由不得它不信。它问：“那他和您比，算根葱吗？” 诺尔斯说：“大葱。” 波卡：“……”算了，别想报仇什么的，当人生历练吧。谁没遇到过人渣呢。 黑暗神殿。 高高在上的神祇正慵懒地斜靠在纯黑的神座上，享受教皇的投喂服务。 教皇认真地剥掉葡萄皮，然后含在嘴里，送到高贵的神祇口中。神祇含着葡萄，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又拉过教皇亲了会儿，似笑非笑地说：“现在满意了？” 教皇回以微笑。 神祇突然就不高兴了：“但是我不满意。” 教皇疑惑：“现在不好吗？您获得了真正的尊重和敬爱。” 神祇冷笑道：“顺着你你当然这么说。”宁亚当初的选择始终是他心头之刺。 宁亚低声说：“观念一致才能天长地久。” 哈维说：“那我和若娜早就相亲相爱了，还有你什么事？” 宁亚无言以对。 哈维说：“知道我受了多大的委屈吗？” 宁亚脑海里都是哈维最近春风得意的模样，实在想象不出他到底受了多大的委屈。 “补偿我。”哈维下命令。 宁亚认命地继续喂葡萄。 擦过宁亚灰白色的发顶，哈维的目光落到神殿大门更远的远方，那是双子岛的方向。 梦大陆发生这么大的事，一手创立的光明神会完全落入他的手掌，她竟然还没有出现，是畏惧了？还是司顿这颗棋子发挥了作用？哈维无法确定。 肯定的是，若娜活着一天，就有一天的隐患。 不过，那也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失去了光之子和光明神格，短期之内她别想翻身。 想到这里，左手握着光明神格，右手抱着光之子的真人生赢家心情大好，吃到嘴里的葡萄也格外香甜。 【番外】 试炼之路最近很安宁，因为龙骑士与龙成功离开而掀起的波澜因为新居民的加入而重新平静下来。 但是新居民内心一点都不平静。他高兴地看着妻子微微凸起的肚子，心中充满柔情。昔日的猜忌和怨恨都随着新生命的到来而渐渐淡去，他已经规划好了未来——和自己心爱的妻儿在这里安度余生。 他的妻子对此也很是赞同，积极地出谋划策，精心布置着家。 恩爱的夫妻，甜蜜的生活，而未来，还会多一个活泼的小家伙，不，也许不止一个，是一群。男人看着妻子窈窕的背影，内心一阵激动。 感觉到他灼热的目光，妻子转过头来，冲着他微微一笑，笑容纯净如雪。 一年后，家经过时不时地装点，已经成为了一座漂亮的小城堡。 城堡的女主人抱着孩子，快乐地生活。 她每天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抱着孩子说悄悄话。 比如： “宝宝，妈妈最爱的宝贝啊，妈妈爱你。” 又比如： “宝宝，好好吸收你爸爸的神格，快点长大，然后把你的神格送给妈妈……妈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