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哏儿》 第一章 一群鸽子自天空中盘旋,鸽子哨发出清脆的响声,这是四九城里独特的景致。鸽群翩然落地,停在了一处宅院,哨声戛然而止,此时无声胜有声。 四月天气极好,正适合晒晒太阳,把闷了一冬天的懒筋舒展开来。 院儿里有俩人,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躺在摇椅上,半合着眼睛,手掌自然蜷着,手指轻蹭着翡翠扳指。 旁边矮几上茶还是热的,冒着一丝丝白雾。 他跟前儿站了一个年轻人,身高腿长,一身的潮牌儿,与周遭的老格局格格不入。年轻人微微垂着头,眼睛盯着地面儿,有些吊儿郎当,口中念叨着什么。 “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谢霜辰刚起了个头,便有些不耐烦地说,“师父,怎么每次都要来一遍《报菜名》?” 摇椅还是那么晃着,谢方弼眼睛都没抬一下,悠悠道:“那就来一段《开粥厂》。” 谢霜辰刚要开口,只听谢方弼又说:“不用太多,就《年单子》。” “……”谢霜辰这次不说话了,脑袋一歪,什么红锦扑粉灯花藏香脱口而出,字字清晰流畅至极。这《开粥厂》又名《三节会》,是相声中颇具难度的大贯口,其中包含五月节八月节以及过年,讲这么一大段不光靠着嘴力,也得有气力,洋洋洒洒千百字讲究一气呵成一贯到底。 这是相声演员的基本功,功夫好坏一听便知。 这也是谢霜辰每次回家来,谢方弼都要检查的功课之一。 最后一个字落下,谢霜辰长呼一口气。他打小儿就背这玩意,听师父说,当年给几位师兄口传心授,一个《开粥厂》连背好几天才彻底学会,他当时不过两天就背诵的滚瓜烂熟,十几年过去仍旧倒背如流,心中不免得意起来。 这一得意,尾巴自然而然就翘。 谢方弼仍旧无动于衷,谢霜辰看了一眼,以为谢方弼睡着了,便半蹲下来,手掌在谢方弼眼前扇了扇,问道:“师父?” 只听“啪”的一声,谢方弼拍了谢霜辰的手,睁眼说道:“没大没小。”可他却不怒,而是站了起来,捧着自己的茶杯慢悠悠地进了屋。谢霜辰跟在谢方弼身后进去,谢方弼坐在太师椅上,抿了一口茶水,问:“你小子憋着什么坏呢?” “哪儿啊!”谢霜辰站在一侧,挺直了腰板儿说,“我是来看望您的,哪儿能憋坏?” “我还不知道你?”谢方弼笑道,“你撅什么屁股我就知道你拉什么屎,要没个事儿,你能大周末的跑来看我这老头子?不打游戏了?不去蹦迪了?中国的电子竞技不需要你拯救了?” “如果电子竞技能靠骂街一决高下的话,那我真是嘴强王者3800分段的。”谢霜辰非常认真地说,“师父您可是老艺术家,当世名角儿,怎么能成天把屎尿屁这种粗俗的字眼放嘴上放呢?还有,白天不蹦迪,三里屯不开张。”他的重音全在“放”上,仿佛谢方弼不是说了几个粗俗字眼,而是嘴里真有点什么不可描述的东西。谢方弼鼻子一“哼”,说:“哟,我还喷你一脸呢?你可别给我埋坑下绊儿抄便宜,还嫩点。”他下巴一抬,朝着旁边儿的座位一指,谢霜辰这才敢坐下。 一坐下,谢霜辰立刻就变样儿了,半个身子恨不得瘫在八仙桌上,手指轻轻抠弄着桌面,哼哼唧唧地说:“师父啊,我确实有个事儿想求您……” “又闯什么祸了?” “没有!绝对没有!”谢霜辰又抠了抠桌面,软了下来,小声说,“师父,我想换搭子了。” “什么?”谢方弼惊道。 “您先别太惊讶,您听我说。”谢霜辰赶紧说,“我跟刘老师搭档这些年,您也瞧见了,我俩真的不合适。刘老师确实活好,瓷实,但是他是个老派人,我说点什么新奇的他就兜不住了,要不然就给我摔地上,我觉得别扭。再者说了,刘老师身体也不大好……”他口中说的刘老师名叫刘长义,按辈分来算是跟他同辈,但是按年龄来算,人家五十多岁,谢霜辰都能管他叫叔了。可是他们这圈人,论辈分不论年龄,谢霜辰直呼其名讳觉得不太好,就叫一声“老师”意思意思。 这是谢霜辰一出道时就在一起的搭档,也是谢方弼亲自给谢霜辰选的捧哏演员。谢霜辰年纪轻时还不太懂什么,后来大了,就觉得跟刘长义之间有十七八条代沟,他太年轻了,脑子也活络,偶尔来个风骚的现挂,刘长义又不会吃鸡不会学猫叫的,能给他捧住了才怪。 这就叫谢霜辰很难受,非常难受。他很叛逆,他要换搭档! 谢方弼听完了个中缘由,稍稍闭了会儿眼睛。谢霜辰仔细瞧着师父的神态,越看越不好,心里觉得这事儿要凉。其实换搭档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今天跟这个,明天就能跟那个。又不是离婚还得涉及到分家产,兹要是双方说开,也能和平分手。 约莫几分钟过后,谢霜辰都不抱什么希望了,谢方弼这才睁开眼睛,叹了口气,问道:“那你说说,你想要谁?” 谢霜辰一怔。 谢方弼看向他:“你要是没把后三手都想好了,能跑来跟我张这个嘴?是不是难搞?需要我出面?” “您可真是我亲生的师父!”谢霜辰一拍大腿差点给谢方弼跪下,“师父,我想要竹莲茶楼说相声的那个叶菱当我的搭子。” 谢方弼寻思了一阵,摆手:“没听说过。” “您肯定没听说过,我之前都没听说过。”谢霜辰掏出了手机给谢方弼看了一段小视频,一个简陋的台子,上面俩人一张桌儿,站桌儿里面的就是叶菱。谢方弼掏出老花镜带上,眯眼看了看,捧哏的大多时候在台上就是“嗯嗯啊啊”的,一两句也看不出什么。不过这叶菱模样儿倒是不错,有股子书卷气,穿着深灰色的大褂不像是说相声的,清清冷冷,倒像是个民国的文人才子。 他又看了看谢霜辰,这徒儿也不像是说相声的。谢霜辰剑眉星目,绷紧了英气勃勃,松下来又有几分痞气,活像是能叫小女孩儿们神魂颠倒的偶像爱豆。这张脸站在台上说相声就仿佛好看的人扮丑角儿,都没有什么说服力,光看脸了,哪儿还能听见包袱?但是谢霜辰天资极高,没长一张相声演员的脸,手里却捧了祖师爷的饭碗,你说祖师爷缺德不缺德? 谢方弼心中呜呼哀哉,早知道还不如叫谢霜辰去唱武生。 小视频很快结束,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叶菱忽然接了句茬儿,一听就是现挂,把人家逗哏演员撅了一大跟头,惹得台下哄堂大笑。谢方弼瞥了一眼,说:“看模样挺斯文的,嘴倒是厉害,不知道师承何处?” “……没师承。”谢霜辰说。 “……”谢方弼抬眼看谢霜辰,老爷子要翻白眼儿了。 谢霜辰说:“要不……您收了他?正好他跟我做搭档,也算有了正式的名分。” “哼”谢方弼直接把谢霜辰的手机摔在了桌子上,“小五爷别是许了人家好处了?” 谢霜辰一听这个,知道谢方弼要拿捏他了。谢方弼行五,人称“五爷”,到了谢霜辰这里仍旧是行五,上面还有四位师兄,他便被称为“小五爷”。 小五爷冤,很冤。好处?人家也得稀罕啊! “师父啊!”谢霜辰身子一软直接出溜到地上了,抱着谢方弼的大腿开始哭喊,“没好处!真没好处!是您徒儿我一厢情愿瞎了心!您就……” 他还没说完,谢方弼就说:“得了得了,甭挨骂了。你师父我什么身份,给你出面就为这事儿?小五爷脸忒大了点?合着你这是小学生叫家长还是怎么着?出息!再者说了,你换个谁不行呀?这是哪儿来的查无此人!” 谢霜辰不干,就差撒泼打滚了:“不行不行!我就要这个!就这个!”他身子一矮开始捶地板。 “嘿!你这是潘金莲想西门庆还是莘瑶琴下嫁卖油郎啊?”谢方弼踹了谢霜辰一脚,对他这混世魔王小王八蛋的做派百分之百免疫,“别扒拉了!我的袜子!” 谢霜辰委屈巴巴地说:“我怎么净是第三产业工作者?” 谢方弼笑道:“甭跟地上滚了,您那几千块钱的裤子全跟我这儿擦地板了?”他一端腔调,谢霜辰就敢顺杆儿爬,站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脸说:“兹要您开口,甭说几千块钱的裤子了,就您徒弟这八百块钱包夜的脸都能给您盘串儿!” “哦,不是一百块钱过两宿了?那我这串儿比您那脸贵点。”谢方弼摆手,“您脸皮厚,再把我这串儿盘呲了,不值当呀!” “您是德艺双馨老艺术家!”谢霜辰捶胸顿足,“能不能不要总是提第三产业的事儿!” 谢方弼说:“您自己个儿提的呀。” “别‘您您’的,我担不起。师父,咱不闹了。”谢霜辰赶紧打住,他俩这一捧一逗的折腾起来怕是说到天黑也入不了正活。“师父,您听我细细说来。”他站直了身体,摆好了身段儿,一手向前一伸,“啊——” “你就甭抒情了!”谢方弼无奈。 事情得回到一周前,也就是谢霜辰连续在竹莲茶馆听相声的第三个月。 叶菱正在后台准备,他穿了件黑大褂,衬得人很白,手里捧了一打厚厚的纸拿着笔批改。他的搭档王铮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问道:“改论文呢?” “嗯。”叶菱点点头。 “要毕业了?”王铮又问。 叶菱还是点头。 王铮接着问:“毕业之后打算做什么?” 叶菱摇摇头,说:“没想好。” “高材生,用得着你想?”王铮开了个玩笑,紧接着说,“谢家的小五爷又又又又来了。” 叶菱目不转睛地说:“不认识。” 王铮哑然。他这搭档平日里话倒是不多,看着人畜无害的,可要是那脾气一上来,嘴巴比蛇蝎还毒,翻脸谁都不认。他叹了口气,看前台唱评戏的要结束了,就拍拍叶菱的肩膀:“上台了。” “嗯。” 二人上台鞠躬,这是茶楼不是戏园子,唱戏说相声的就是为了给顾客们听个玩意,不至于喝茶聊天太没劲,没什么人是专门跑来听某某某说相声的。而且就现代人而言,大多觉得说相声的都是老头子,看台上有这么两位年轻的演员,多少也有点惊讶。 年轻人谁会喜欢老玩意呢? 谢霜辰不顾这些,他自从在网上无意间看到了叶菱的视频之后就惦记上了,又自顾自觉得对方跟自己非常般配,存了心要挖墙脚,得空就来,搞的人家后台对他都十分麻木了。 小五爷有两处叫人不敢直视。 一是这张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脸,二是行事作风。 他没听几场之后就拿真丝帕子包着自己手上卡地亚的戒指手镯往台上扔,捧角儿捧的壕无人性,也是老派的可以。 这可把王铮跟叶菱吓了一跳,他们还能不知道谢霜辰的名字?就算不知道他,难道还不知道谢方弼何许人也?俩人谢了幕就去给谢霜辰道谢。谢霜辰没怎么搭理王铮,倒是笑着跟叶菱说了两句话,叶菱闷声应了两句,心里却对这位名门少爷喜欢不起来。 油嘴滑舌没正行,不过是仗着师父的名头罢了。 谢霜辰来过几次之后就跟叶菱表明了心意,叶菱眉毛一皱,问道:“您没病?” “我说真的呢。”谢霜辰说,“您跟了我。” 俩人倒是客气。 “……”叶菱一脸看傻逼的表情看着谢霜辰。 旁边儿喝水的王铮一口没兜住就喷了出来,然后哈哈大笑。这算哪门子事儿啊?小五爷还真是敞亮人,挖墙脚都挖的这么光明正大,当着他的面儿就敢这么说。说话也不婉转,直接就是“您跟了我”,不知道的还以为土匪抢亲呢。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王铮是个心胸很大的人,他不太计较这些。可是叶菱不行,他就是觉得谢霜辰有病。再后来无论谢霜辰往台上扔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他都不搭茬儿,谢霜辰也是有几分脾气的,见媚眼儿抛给了瞎子,干脆就在下面喊话调戏台上的。 谢霜辰说:“太平歌词拢共俩调儿,怎么还能唱没了?” 王铮谦虚地说:“我五音不全,柳活不行。”叶菱不语。 谢霜辰说:“您这包袱不响啊?能不能说点好笑的?” 王铮刚要说话,叶菱就说:“您要听好笑的撒泡尿看看自己不成了?” “嘿!您这话说的。”谢霜辰敲了敲桌子,“不中听,掀桌子了啊!” 店里客人本就不多,还都是来喝茶的,见台上台下杠上了,以为要打架,一溜烟儿的跑了,老板还得追出去让人家结账。 “您这戏学的一般般,小曲儿小调儿也就那样儿,说学逗唱没一样见长。”谢霜辰说,“要不要跟哥学?哥这可是家传的,老字号。”王铮刚要张嘴糊弄过去,谢霜辰又说:“逗哏的我没说你,我跟那个捧哏哏说话呢!” 叶菱皮笑肉不笑地说:“老字号?那您可得好好保养着那您这老骨头,别撒尿照镜子的时候抖落自己脚上,那可就尴尬了,我们怕是也学不上了,您说是不是?” 他不光怼了谢霜辰一句,还跟之前那一句连上了。虽然是在骂谢霜辰,可谢霜辰不生气,心里倒还觉得这人可以,很想鼓着掌再“噫”上一声给叶菱捧场。 他们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叫王铮哭笑不得。 谢霜辰是个越挫越勇型人格,在叶菱这里遇到一点点小坎坷算得了什么?真金白银卡地亚无法打动叶菱,他就另外想了一辙。他也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叶菱是天津人,隔天一大早就坐高铁去了天津卫,上大福来打包了一份锅巴菜老豆腐,然后再坐高铁回来,用保温袋套一套,提溜着去茶楼听下午场。 等叶菱一上台,谢霜辰就把袋子往台上递。叶菱不搭茬儿,王铮客客气气地接过来,还把袋子打开一看。 “嚯——”王铮有点惊讶,转而变成了看好戏不嫌事儿多的口吻,“硬核捧角儿,可以可以。” 没想到旁边儿的叶菱忽然冷不丁的用天津话小声儿来了一句:“倒霉揍性。” 谢霜辰耳朵尖,听见了叶菱骂他,笑着用天津话问道:“跟我走,成嘛成嘛!” 他们这些说相声的,各地方言那是张口就来,一人一句就够边儿上的客人笑半天了。 唯有老板苦哈哈的站在一处屏风后头,不知几位角儿要闹到什么时候,客人们干听不续茶了。 一个来自河南的茶楼经营者心中呐喊:做生意咋这么难咧! 作者有话说: 开新坑啦!第一次写相声题材,虽然做了很多功课但还是非常门外汉,到不到的大家多担待! 补丁1.0:大家可能不看文案所以我再在这里补充一下,本文无原型无原型无原型!我在微博置顶里有解释说明。一些读者自己心里怎么想的我管不着我也不想知道,甭上我跟前儿来ky不行么?大家来看文图个乐呵,别闹的最后你不开心我也不开心,彼此还互相记恨,有意思么?我还写不写文了? 名词解释 活:相声段子,说相声就叫“使活”。 正活:相声的正题,主要表达的部分。 现挂:即兴发挥。 柳活:相声中以学唱为主要内容的相声作品。 包袱:笑料。 第二章 叶菱特别烦谢霜辰,不知道谢霜辰从哪儿要来了自己的微信,没日没夜的骚扰。 要不就是想约他出来吃饭,要不就是给他分享各种微信毒鸡汤公众号,包括什么淘宝集赞之类的。他莫名其妙的发一串省略号,谢霜辰就发来文字说,不好意思发错了,哎哟您在呀?要不给我点个赞? 然后叶菱就把谢霜辰拉黑了。 谢霜辰干脆给叶菱打电话。 叶菱不知道那是谢霜辰,接了之后听见那个中气十足的声儿就觉得脑仁儿疼。 “您想干嘛?”叶菱不耐烦,“有您这样儿的么?” 谢霜辰说:“我都听说了,王铮是不是要结婚了?他结婚是不是得养家?您二位在茶楼里说一场给多少钱?您说他要是屈从现实了改行了,您可怎么办?不说了?我是真的替您担心,想为您解忧。那么问题来了,何以解忧?唯有区区不才在下鄙人我来勇当接盘侠了!” “您卤煮吃多了!怎么满嘴秃噜下水?”叶菱说:“得了,那我也屈从现实去,不劳您费心。” “那不行,您跟他不一样,您就是这行里的人。”谢霜辰声音软了下来,然而浓郁的北京口音再怎么软听着也又懒又痞,“做我的搭子不好么?从今往后您就不用在那个破茶楼里说一场几十块钱的相声了,跟哥商演去,赚大钱。” “您贵庚?”叶菱一脸淡漠地问。 “二十一了。”谢霜辰回答。 叶菱说:“我都二十六了,您可真是我的好哥哥。” “哎呦喂这么巧呀!”谢霜辰吃了个憋,但是优秀的相声表演艺术家接人话茬顺杆儿爬的能力可不是盖的,立刻说,“女大三抱金砖,男大二加三永流传,一生一世一起走,您叫我一声‘哥’,我教您黑喂狗……” “您就别强行押运了!”叶菱打断了他,“没听说过!” “您真捧我。”谢霜辰笑着回道。刚刚叶菱那句话是非常标准的捧哏句式,谢霜辰知道叶菱这是习惯了没掰过来。 叶菱不语,谢霜辰怕他挂电话,紧接着说:“您给个话儿,兹要是我能办到的,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草里蹦的外太空飘着的停尸房躺着的,都行。” “……”叶菱心说这都什么玩意。他沉默一阵,才说,“那就找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来替您求情,我不听您说话。”他就那么随便一说,说完就挂了,然后再把这个号码拉黑。 这样一句无心之言到了谢霜辰耳朵里可就成了事儿了。论当今相声行当里,德高望重的老前辈谁人能超得过他师父谢方弼?谢霜辰也不含糊,得空就跑来师父家里跪求了,这才有了这样一番故事,要不然哪儿至于这么麻烦? 谢方弼中午吃了饭要休息一会儿,谢霜辰没有午睡的习惯,这个院子里除了侍弄花草金鱼,喂喂鸽子喂喂猫就没什么别的能玩乐的东西。更何况几个年轻人爱干这些个事儿?谢霜辰只能坐在太师椅上打打游戏,打的不顺心情还很糟糕。看看自己的好友列表里,王铮在线。 一条无情的消息就发了过去。 “铮哥啊,我可怎么办呀!” 没一会儿王铮回了过来:“什么怎么办?” “叶菱啊!” 王铮那边儿游戏都开了,没功夫回谢霜辰。好半天之后,他才蹦出来一句:“你最近少惹他,他六月份毕业,现在正是忙的时候呢。” “您六月份结婚,他六月份毕业,您俩可真是到了散伙的时候了。”谢霜辰说,“分手季,古人诚不欺我。” “你还真是不客气。” “我也就只能嘴上不客气一下。”谢霜辰问,“他都二十六了怎么才毕业?留级了?学什么的?” 王铮含糊地说:“学烧锅炉的。” “哦!”谢霜辰了然,“合着说相声是真不够吃的,还得上蓝翔学点傍身的手艺。” “别贫了。”王铮说,“我回头开导开导他。” 谢霜辰说:“谢谢铮哥。” “谢什么?我就是放心不下他。”王铮解释,“他上大学的时候我跟他认识的,都是业余喜欢相声就凑在了一起,我没想过指着这个干一辈子,但是他……” “怎么?”谢霜辰问。 “他放弃了很多东西。”王铮说,“他是真的喜欢。” “放弃烧锅炉么?”谢霜辰认真严肃地说,“那是放弃了不少……炉灰。” 王铮发过来一连串的省略号,然后说:“你说什么是什么。” “得,您也算临终托孤。”谢霜辰说,“我一定倾其所有辅佐少主,保全汉室江山!” 王铮说:“……再见。” 谢方弼没有跟谢霜辰表明自己是什么态度,这徒弟请师父出面摆平事端的戏码自古以来就不算少见,但是从来没听说过徒弟请师父再收个徒弟,纯粹是因为自己想要人家。 这都哪儿跟哪儿的事儿呀! 谢霜辰是个不要脸的玩意,谢方弼还是有几分仙风道骨大家矜持的,再怎么宠爱徒弟,也不能太让他胡来。 所以这事儿就搁置了。 眼瞅着天气越来越热,谢霜辰那搭档刘长义老师忽然身体出了些毛病住进了医院,本来夏天演出就多,刘长义不去,谢霜辰也懒得动。他不喜欢曲艺团的氛围,后台一堆叔叔大爷,个个都是角儿,端的都是艺术家的范儿,可实际上说的那些包袱笑料真是叫人笑不出来。他虽然玲珑,但也不太愿意和那些叔叔大爷交流,即便按照辈分来算,他是很多人的平辈或者长辈。 可是代沟是比年龄辈分还可怕的东西。 这个工作其实干的谢霜辰很压抑,他很羡慕师父口中那个在小剧场说相声的年代,也很羡慕那些在茶楼里说相声的查无此人。他是谢方弼捡回来从小带到大的,只在小时候去小园子里说过,后来师父就不叫任何徒弟再去了。 市井的文化就应当扎根在地上,让它悬浮在空中,放进某某艺术的殿堂里,它就不是那么个滋味儿了。 相声没意思干嘛不打麻将呢?打麻将还热闹。 但是谢霜辰还意识不到这些高端莫测伤春悲秋的东西,他就是觉得无聊。曲艺团的工作是谢方弼给他安排的,说来也是谢方弼怕谢霜辰游手好闲,给他找了个饭碗,能叫他生存下去。要不然等谢方弼百年了,谢霜辰这个公子哥儿还不得饿死? 谢霜辰从医院里出来。他刚刚看完刘长义。 本打算说几句客套话,但是没成想说着说着就跟鬼迷了心窍一样,突然就跟刘长义说要拆伙。刘长义刚开始很惊讶,随后就理解了谢霜辰的意思。借故说自己身体确实不复从前,小五爷应当有更好的发展。谢霜辰一听这话,心中感慨万千,站起来给刘长义鞠了一躬。刘长义笑着摆摆手,表示自己确实有点不太适合跟小五爷搭档,年轻人要说年轻人喜欢的东西,他们这些老古董实在是过时了。 此番深明大义,叫谢霜辰感激不尽。 他脚步轻快的离开了医院,刚一踏出大门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他高兴个毛线呀!自己的新搭子还没搞定呢,现在一个人难道要去说快板书?他想撩骚撩骚叶菱,但是王铮跟他说叶菱最近很忙,谢霜辰就纳了闷儿了,蓝翔的毕业要求那么高么? 不对,蓝翔在山东。那北京有什么?北大青鸟还是清华同方?听着似乎是学修电脑的。 北京有什么技校能学烧锅炉啊! 五道口,清华园。 叶菱刚刚跟自己的老师聊完论文的事儿,已经错过了午饭时间,他恰巧又靠着南门近,干脆出去吃饭顺道溜达溜达买点东西。 即便是周末,这附近也有很多穿着高中校服的学生出没,他们的业余生活丰富多彩,两三个人能点一桌子吃的,然后个个举着手机互相交流最近新奇好玩的。 叶菱瞥了一眼,好巧不巧看见了人家手机屏幕上的谢霜辰。可能是某次电视晚会上表演的节目,谢霜辰穿着西装打着领带,跟身边的捧哏演员完全不是一个画风。别人都是中年乡村基层干部的模样,而谢霜辰像个霸道总裁。 怎么看怎么别扭。 不过小女生是不在意这些的,她们就是随便在b站上点开一个视频看帅哥,打发打发时间,仅此而已。 谢霜辰就是说的典型电视相声,十几分钟的内容,不需要有什么过于高超的技巧性的表演,也不管跟观众有没有互动,晚会演出就这样儿,大家都爱看偶像艺人唱歌跳舞,说相声不如蹦迪。 所以看多了这些,叶菱对谢霜辰的评价就是绣花枕头,草包一个。 再加上对方这段时间以来的骚扰,他更觉得谢霜辰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了。明明师出名门,怎么就能如此不上档次?如此纨绔?跟老先生学点真家伙不好么?太暴殄天物了。 他保持着一个姿势看着那几个女生,视线停留久了总会被注意到。女孩子们疑惑的扭过头来看他,见是一个清冷文静的小哥哥,不觉得被冒犯,反而少女心四起,叽叽喳喳的。 叶菱赶忙收回了视线,随便吃两口东西便离开了。 日子一晃就到了六月份,叶菱学校这边的事儿基本都忙完了,就差领个毕业证。王铮的婚礼邀请他做伴郎,跟他交代了好多事情,正经的说完,就说起了谢霜辰。 他们因为各有各的忙碌,许久没有去茶楼里说过相声,见一次面还得是王铮陪叶菱买西装,正好婚礼毕业典礼都用得上。 “还没想好以后做什么?”王铮问道。 “没想。”叶菱有点逃避地说,“不着急。” 王铮说:“你们老师没给你做做思想工作?” 叶菱说:“他倒是给我介绍了好多工作,有的能给北京户口,有的进去直接拿年薪。不过我猜他是因为班上就差我一个人没着落,闲得蛋疼,就跟大妈总爱给人介绍对象一样。” “怎么能是闲的蛋疼呢?你这张嘴,可真是一点都不尊师重道。”王铮笑道,“他是希望你学以致用,全班第一别浪费啊。” “那么你呢?”叶菱反问,“平白晃荡了两年,以后要做什么?” 王铮说:“老本行,当个程序员,写写代码,总够养家糊口了。” 叶菱说:“那你一定是最有意思的程序员了。” 王铮笑道:“可不么。” 一个话题到此结束,两人陷入沉默。叶菱挑了一套西装试了试,王铮从镜子里看向叶菱,说:“我觉得谢小五爷人不错。” 叶菱默默地整理着自己的衣领,不说话。 “扔的起卡地亚送的了锅巴菜,跟他做搭档,别的不说,至少不发愁吃饭。”王铮继续说,“而且他从冬天到夏天,就差天天在你眼皮子底下晃荡了,如此锲而不舍也算是真心可鉴。哎,不如你考虑考虑?” “多大点事儿?怎么,你走了我还能死了?我找谁做搭档不好非得找他?”叶菱不耐烦地说,“那我还不如拿着百万年薪去当工程师。再说了,正经的东西他会什么?没有谢老师在,他算个什么东西?他就学会纨绔少爷捧角儿那套封建糟粕的玩意了。” 王铮说:“此言差矣,丢戒指手镯那都是太太小姐们干的。” 叶菱说:“那他就连个娘们儿都不如。” 王铮无奈:“你的抵触心理真的好强啊。” 叶菱说:“见了他就烦。” 王铮没说什么,因为他婚礼的时候谢霜辰会来。不是他邀请的,是人家小五爷死缠烂打要来,大喜的事情,谁能拦着说“你别来”?他心里有点发愁,不知道到时要如何跟叶菱讲,只希望他们相安无事,别闹出什么动静。 怎么可能? 第三章 婚礼当天热闹非凡,一个宴会厅里摆了二十来桌,足见双方亲戚朋友都是不少。 叶菱一大早就陪着王铮这个那个的,等婚礼正式开始的时候,他已经有点犯困了。台上的司仪说着标准的婚礼套词儿,等新郎新娘交换完戒指,父母讲完话,大家就开吃完事儿。 新人下来挨桌子敬酒,王铮根本不指望叶菱替自己挡酒,但总归也得喝两杯意思意思。他虽然与叶菱认识多年,对叶菱的酒量却没什么概念。叶菱也不含糊,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两杯下去脸都红了,倒叫王铮意外。 “你没事儿?”王铮问道,“不能喝早说呀。” 叶菱摇头:“没事儿。” 王铮他媳妇儿说:“弟弟,你这还不如我呢。” 叶菱脸更红了。 他们走了一圈,到男方这边的备桌来。这桌没几个人,还就一个男的,便是谢霜辰。他正给几个姑娘讲笑话变魔术眉目传情呢,博得几个姑娘笑声频频。眼瞅着下一步就要加微信了,新郎新娘来了。 “呦,铮哥,恭喜恭喜。”谢霜辰笑着拍了拍王铮的手臂,“嫂子真漂亮。”他很是主动的举起了酒杯,继续说:“小弟祝铮哥铮嫂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哦对了!”他从一旁的椅子上抄起一本书递给王铮,“送铮哥的礼物,也祝铮哥新工作顺利!” 众人看去,是一本《史蒂夫·乔布斯传》。 “挺好挺好。”王铮笑着收了过来,让叶菱帮他拿着。 “人家是安卓开发。”叶菱毫不留情地说,“送什么《史蒂夫·乔布斯传》?” 王铮哽住,没想到叶菱来这么一句,气氛有点尴尬。 谢霜辰接茬说:“那就祝愿乔布斯在天之灵也保佑我们安卓。”说着还拿三根筷子一竖,对着乔布斯的照片鞠躬比划了一下,并对王铮说,“明儿我再送铮哥一个安卓小机器人,俩供一块儿,后面放个关二哥,左边明日香右边绫波丽。愿天下再无傻逼bug,程序员喜乐平安,中国的移动互联网行业不能没有您啊铮哥!我觉得为了我们伟大的愿景,得敬乔布斯一杯。” 他一番话把大家都逗乐了,王铮还装模作样的举杯应和他。叶菱站在王铮身后很想翻白眼,为什么一个人的脸皮可以厚到抢过主人手里的麦克风自己就上麦发言了?今天似乎是王铮结婚不是谢霜辰结婚?犯得着穿着西装来装逼?不得热一身痱子?这说的都是什么鬼话? 只不过叶菱有点酒劲儿,脸颊微红眼神发直的看着前方,朦朦胧胧的,显露不出来什么内心的波澜,反而有点无辜,好像刚才不是他怼谢霜辰,而是谢霜辰欺负他。 谢霜辰与王铮喝了一杯就举起了第二杯,手刚抬起来就对王铮身后的叶菱说:“诶我说,您不给新郎挡酒啊?您不敬一下乔布斯?” 叶菱回神,瞪了谢霜辰一眼:“我用诺基亚,行了!” 王铮笑道:“他酒量不太好,意思意思得了,你别为难他。” “中国人逢节日喜事都得喝两杯才行,回头三节两寿,您跟我上师父家去可怎么办?”谢霜辰愁眉苦脸地说。 叶菱被他这句话给噎的脸更红了,他现在甚至怀疑王铮是不是私底下跟谢霜辰签订了什么人口买卖合同,怎么到谢霜辰口中,好像他出了门就得跟谢霜辰走了? “你脑子是不是有屎!”叶菱气急败坏,转头问王铮,“我还没问你呢,他为什么会来?” 王铮不知道说什么是好,腿长人家身上呢,可不是想去哪儿去哪儿? 正无语着呢,谢霜辰把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杯子放下,拉着叶菱去了一边儿。 “人家结婚的好日子,你怎么还大吵大闹的?这不让人看笑话么?”谢霜辰特别有理。 叶菱听了更气,不过确实是,这儿正结婚呢,他乱发脾气确实太不给人面子了,只得压低声音,咬牙说:“怎么不叫‘您’了?小五爷不是体面人么?” “太生分。再说了,总是叫‘您’,都把你叫老了。”谢霜辰还是很有道理的样子。 “你叫铮哥来给你说情?”叶菱说,“你烦不烦啊?” 谢霜辰说:“我这叫不磨不练,不成好汉。仨月不拉屎,坚持不懈。” “可是你想换搭档换个什么样儿的不好?”叶菱无语了,甚至不想理他的俏皮话,“你我之前认识么?你了解我是个什么样儿的人么?你想要什么,谢先生手一指不全是你的?咱俩不合适,你说你往我这儿费劲干嘛?压根儿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玩不到一起去。”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合适?”谢霜辰笑了笑,稍微弓着一点背,手掌轻轻拍了拍叶菱的脸,靠近他说,“不过你有句话倒是说着了,只要我师父肯出面,你不就得跟着我走么?你当初说要有德高望重的老前辈来才行的,我师父够么?男子汉顶天立地,说话反悔是要闻一千个屁的。” 叶菱甩了谢霜辰一下:“你师父怎么没打死你?” 谢霜辰笑道:“我师父要是打死了我,我还怎么当你师哥啊我的菱仙儿?”说着就要上手,叶菱抓住了他的手臂,问:“你什么意思?” “啊?”谢霜辰说,“怎么了?我并没有很gay的意思,别误会。” 叶菱说:“我说前面!” 谢霜辰想了一下,说:“噢噢!你不是喜欢相声么?我看也没人教你,你也没拜师学过?我叫我师父收你做徒弟,你做我的搭子,不是好事成双?” “你别蒙我!”叶菱脑子有点乱,“谢先生年事已高早就不收徒了,怎么、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谢霜辰信誓旦旦地说,“事在人为嘛!”他也就场面话说的好听,想先诓住了叶菱,至于师父那边……跪下来在地板上滚一圈求一求总能求个折中的法子?在他们这样的传统行当里,师徒传承是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很多技艺都是师父给徒弟口传心授。没有师父就相当于没有父亲,来路不明,没人会认。 很多东西只有师父教了,才能演出。很多不懂不明白的问题去问别人,别人也不会解释太多,要问就去问师父。 这东西是吃饭的手艺,放在旧社会就是饭,渐渐的就形成了规矩。 且不说这规矩是好是坏,既然入了这个门,就要遵守。 叶菱是天津人,打小儿就在戏园子茶馆里听天津一代的名家说相声。他很聪明,很多听个三五遍就能记得住了。学校里的文艺演出,他就给大家表演,一直到大学来了北京,参加了学校的曲艺社团,便一直业余演出至今。 对,他始终是业余的,所以捋活也没人管他。谁会去找一个酒业余歌手要翻唱的版权费呢?但是如果他想真正的进入这个行当,那么就必须有一个身份背景。 就像谢霜辰这样,他在外面把谢方弼的经典名段都说一遍也无所谓,因为谢方弼教给他了,给了他“霜”这个字,别人都不行。 面对谢霜辰的这个提议,叶菱忽然有点犹豫。 可转念又一想,现在犹豫个什么?谢霜辰在他屁股后面追着跑了小半年,到最后把话都说成这样了他才动容,未免有点既当又立了。 这番纠结都是叶菱的内心戏,谢霜辰只能看出来叶菱沉默,不知道叶菱在想什么。谢霜辰怕叶菱再说话呛他,便说:“我不骗人的,要不我给你立字据?” “你差不多得了。”叶菱说,“我现在懒得理你,也不想骂街。” 谢霜辰问:“那一会儿呢?结束了你去哪儿?” 叶菱皱眉:“我去哪儿关你屁事儿?” “我问问不可以么?”谢霜辰说,“怎么,难道你全球粉丝六十亿,出门行程都保密?” 叶菱无语地看向谢霜辰,为什么这人编段子都带押韵的?是不是有押韵强迫症? 怎么不去玩hip-hop?说什么相声啊。 “就算是流量小生出门儿行程也不是保密的?你可以选择不说,但是我绝对有问一问的权利。”谢霜辰滔滔不绝。 叶菱摇头:“你别讲道理了。” “我不。”谢霜辰说,“我可是讲道理大赛世界冠军,我师父都讲不过我。” 叶菱气道:“你这是嘴碎!” 王铮已经跟自己的媳妇儿又喝了一圈儿,绕回来见俩人还在一边磨磨唧唧,叶菱脸比刚才更红了,走上前去问道:“聊什么呢?” “我……”叶菱刚要开口,就被谢霜辰打断说:“聊我俩日后的幸福生活呢。” “日后?”王铮表情有点诡异,“你这车速有点快啊?” “脏!”谢霜辰笑骂。叶菱稍微背过身去,脑里还是一团浆糊,这俩人的话他哪个都不想接。 酒席散尽,叶菱陪着王铮料理完所有的事情之后才打算离开,本来王铮说要送他,但是刚才他喝了那么多酒谁送谁还不一定。没想到谢霜辰也死赖到了最后,自告奋勇地说他送叶菱。 “你不是也喝酒了么?”叶菱问。 “没有啊。”谢霜辰说,“敬酒的时候我喝的是白水啊,你没看出来么?我开车来的怎么可能喝酒,司机一滴酒亲人两行泪,我可是遵纪守法好公民。” 叶菱疯了。 谢霜辰就这么死拉活拽的把叶菱按在了副驾上。 “你回哪儿?”他简单问道。 “学校。”叶菱也简单回答。 “你不是毕业了么?学校还能让你住?”谢霜辰自顾自地说,“现在的技校是不是住宿条件也挺好的啊?” 叶菱没注意听他说话,一概含糊的“嗯嗯”回答。他也懒得跟谢霜辰废话,自己设置了个导航,说:“跟导航走。” 谢霜辰就一路听着导航的语音往海淀开,心里还想着原来北京的技校也要在学院路混啊。 “我觉得多学点知识挺好的,有个一技之长,就算不说相声了还能干点别的。”谢霜辰这张嘴就闲不下来,“你看我,我高中毕业就没接着念了。其实我师父是想让我读完大学的,可我就不太喜欢读书,当然了,那会儿也不是很喜欢说相声。虽然我基本功确实学的很好,括号不是自夸,但总觉得这东西是老头子们的。我同学们都一个个的都想当什么偶像明星,我穿大褂在天桥说相声,真的非常尴尬。不过说相声也不要求学历,老先生们好多都是没上过学的,顶多就是现在上过学说起来好听,仿佛能把相声提升到一个高雅艺术的档次里。诶你为什么想学烧锅炉啊?你怎么想的啊?你为什么不学个美容美发?” 叶菱被他念叨的头疼:“我学什么你都要管?你怎么不学美容美发,还有美甲化妆!” 谢霜辰说:“我没那个天赋啊!” “那我有烧锅炉的天赋,行了!”叶菱回答。 导航里的女声说还有一百米抵达目的地,谢霜辰把车在路边一停,看着前面有点发愣,疑惑地问:“你学校……” “就到这儿。”叶菱松了安全带想要下车。谢霜辰还歪着脑袋看呢,问道:“真的不用再送送你?清华门口人比较多路况也不是很好,你别好面子自己多走路,这附近好像没什么专业技校?” 这下叶菱听明白了,他当即翻了个白眼,鼻腔里冷哼了一声,从自己口袋里翻出了即将过期的学生证,贴着谢霜辰的脸给他看。 叶菱,清华大学能源与动力工程系热能工程专业,研究生。 旁边贴着叶菱本人的一寸免冠照片,文质彬彬,特别高冷。 谢霜辰都快看成斗鸡眼了,他万万没想到叶菱竟然是个大学霸,还被自己刚刚教育了半天。 他很尴尬,下意识的吞了吞口水。 “看清楚了么?”叶菱收起了自己的学生证,敲了敲车门,“能走了么?哥哥?” “叶,叶老师再见。”谢霜辰恭敬地回答。 要说这人啊,成功靠的都是外因,但是失败绝对都是靠的自己。 第四章 学渣有的时候对学霸有一种天然的崇敬心理。 比如谢霜辰,比如叶菱。 谢霜辰本来就对叶菱青睐有加,现在看叶菱简直就是浑身放金光,牛逼的都摸不得了。他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愣是组织不出来什么语言,只能看着叶菱充满知识分子风骨的背影渐渐地消失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 其实叶菱并没有什么知识分子的风骨,也并不会跟鞋霜辰说“我买几个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一切都是谢霜辰脑补的。 谢霜辰恍恍惚惚地开车回家,一路上他都很冷静,甚至连别人用车屁股别他他都没有开窗户骂街。 他大约是去年年底从谢方弼那里搬出来的,跟谢方弼的说辞是为了独立,但实际上是因为每次在外面浪到半夜回家总有一种做贼的感觉。 自己住就不一样啦,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谢霜辰是个爱玩的人,离不开市井的烟火气息,选择住处自然也是怎么热闹方便怎么来,就喜欢扎根在三里屯。 堵是堵了点,可为了吃喝玩乐,就忍忍。 夜半时分,谢霜辰出没在知名的夜店里,音乐比外面的天气还燥。他从舞池下来,撩着衣服给自己扇风,卡座里都是常玩的狐朋狗友,大家问他最近在忙什么,他没说,反而问道:“清华是不是特难考?” “应该是。” “小五爷想上学去了?目标忒高了点?” 谢霜辰愣了愣,继续问:“那研究生呢?” 众人哗然,不知道谢霜辰今天吃错了什么药。 “那可真牛逼。”谢霜辰自言自语,“本来就高冷,还是个大学霸,人家要是正经工作也不愁吃穿,这可怎么办啊?” 有人问:“小五爷看上哪家姑娘了?” 谢霜辰还沉浸在攻坚难的郁闷中,顺口说:“不是女的。” 众人更是哗然,小五爷可以啊! “烦死我啦!”谢霜辰身子往后一倒,大大咧咧地躺在了卡座上,一条长腿也不知道搭在谁身上了。 他一叫烦,周围人就都凑过来了。这群人屁事儿不会,馊主意倒是不少,立刻给谢霜辰口述了一整本的《追男人不能不知道的九十九条法则》,送东西简直就是小场面,恨不得把那个在小五爷心上放火的艳贱货立刻绑到床上来! 妖艳贱货叶菱也挺烦的。 毕业季就是一团乱麻,好不容易搞定了论文,参加了毕业典礼,拿了学位证毕业证,找好了房子搬出了学校,他老师忽然找他对酒当歌彻夜长谈。 无非就是从科学发展观、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年轻人应当学以致用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中国等几个维度分别向叶菱阐述了他的观点,搞的叶菱想原地爆炸。 老师总是问他,你弄点什么不好?跑去说相声?你怎么生活? 叶菱就闷声回答,年纪轻轻,不想去思考生活的事儿。 老师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 也许是一语成谶,叶菱前脚刚说完这句话,后脚就陷入了生活的泥沼。他租的那个房子因为房屋租赁整改的问题被清退了,中介那意思就是没法儿,只能退点钱或者再给他找个房子。可房价这东西比股票市场还不稳定,昨儿政策一边动,今天就能猛涨一波,就这一两天的时间,叶菱看房子就看的焦头烂额。 刚从学校出来踏入社会,原来一切都没他想的那么容易。他忽然有点想知道如果自己拿着那些华丽的offer去那些五百强上班的话,是不是就不用担心温饱了? 他是不是有病?但凡说点什么我梦想是成为一名歌手演员科学家运动员之类的话,都能有一种很热血的感觉。 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优秀的相声演员,怎么听都有一种搞笑的感觉。 这个晚上,叶菱拖着疲惫的身体,漫步在霓虹街景里多愁善感伤春悲秋,不是很想回那个即将不属于他的家。 他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会觉得谢霜辰的电话竟然不那么讨厌。 不过前提是他不知道这是谢霜辰,谢霜辰之前的号码早被他拉黑了。 “叶老师,忙呢么?”谢霜辰非常恭敬地问。 “没有,有事儿?”叶菱非常客气地回答。 谢霜辰头一次听见叶菱这么温柔的口气,倍感荣幸,忙说:“我……我想约您吃个饭,可以么?” “在哪儿?什么时候?”叶菱没过脑子,低声问道,“现在么?” 谢霜辰说:“对对对,就现在。” 叶菱看着茫茫夜色,说:“都几点了,吃什么吃呀?” 谢霜辰不知道叶菱那边正伤春悲秋呢,张嘴就说:“你想吃什么都行!诶要不然我带您去斯普汇吃生蚝?” “……”叶菱扶额,觉得自己此时此刻的状态似乎不应该跟一个有钱的小少爷聊人间疾苦。 “怎么了?”谢霜辰问,“怎么不说话了?” 叶菱说:“没什么,不早了……” “别介!现在刚十点,夜场还没开始呢,怎么就不早了?”谢霜辰生怕叶菱找理由拒绝他,“叶老师,您看您连清华都考上了,那挑灯夜读的经历可没少有过?才十点啊!身为祖国的未来可不能把时间浪费在睡觉上!我们还得弘扬传统文化呢!” 叶菱无语:“你跟我说说什么传统文化需要你大半夜的弘扬?” “呃……”谢霜辰哽住,马上说,“这样,您出来,咱们一起吃个鸡,学个猫叫,好好聊聊到底什么传统文化需要半夜弘扬。” “别,你这又鸡又半夜的。”叶菱冷冷笑了一声,“我隐隐嗅到了一股不那么传统的味道。” “吃鸡好不好!吃鸡!电子竞技!”谢霜辰强调,“不是半夜叫鸡!也不是二八月的猫!” “我不是很喜欢电子竞技。”叶菱说,“我爱学习,学习使我快乐。” “哎呦喂,麻烦。”谢霜辰哼唧,“我讨厌学习!学习使我窒息!叶老师,您在哪儿呢?说真的,我去找您。我都出门了,在路上了,您不能让我回去。今天我要是见不着您就跟没写完作业一样,我睡不着觉,我窒息,会长黑眼圈鱼尾纹和眼袋,上台不好看了,以后没女导演潜规则我可怎么办呀!” “哪儿这么多词儿?”叶菱无奈笑了笑:“得了得了,你出来。” 谢霜辰正光着腚跟家躺着呢,听叶菱松口了,光速洗了个澡穿上衣服跑出来了。 二十来分钟左右,谢霜辰在一家大排档门口见到了叶菱。 叶菱正在低头看手机,抬眼就见一个高个儿走了过来。谢霜辰私底下是个很喜欢追赶时尚的人,永远是买新不买旧,也爱装逼。所幸审美在线,再加上他衬衣服,匆匆而来,即便是在夜幕之中也是引人夺目的。 多好看的一个男孩儿啊,怎么就跑去说相声了? 好看跟好笑那是两码事儿呀! “叶老师忙什么呢?”谢霜辰笑嘻嘻地拉开椅子坐下。 “没什么。”叶菱摇头,他跑了一天这会儿累了,有些无精打采。谢霜辰随便点了些东西吃,见叶菱安安静静的,问道:“累了?” 叶菱反问:“我累什么?” 谢霜辰说:“我看您特别没精神。不对啊,我这两天没骚扰您啊,有什么烦心事儿呀?是不是铮哥不在了没人罩了?哎,也是,这搭档拆伙啊也跟夫妻离婚没什么区别。关系平平的分道扬镳,关系要是好,那可真是……” 他面露哀色,叶菱说:“让你说得跟寒窑寡妇一样。” “也不错。”谢霜辰笑着说,“我这个人,最喜欢寡妇。” 叶菱面无表情地说:“你也是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叶老师!”谢霜辰说,“不要太妄自菲薄,屎尿屁不好听。” 叶菱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把自己绕进去了,只能喝口水,当作无事发生。 “这花好月圆的,要不然我给叶老师唱个小曲儿开心开心?”谢霜辰问道。他是看叶菱眉宇间似是有烦心事,两个人干巴巴的聊天也无趣,不如想个法子热热场再说。 叶菱说:“大马路上哪儿有花?” 谢霜辰指着桌上:“韭菜花。” 叶菱说:“今天阴天,也没有月亮。” 谢霜辰指着上面:“有路灯啊。” 叶菱揉揉眼睛,有气无力地说:“你想唱什么?哦不,你会唱什么?” “我什么都会唱啊,师父教过的我都会,我就是很少唱而已。”谢霜辰抽了根儿筷子在桌子敲了敲,清清嗓子,“那我就给叶老师唱一个《照花台》,没有三弦儿,瞎敲敲,找个节奏,献丑了!” 《照花台》又叫《怯五更》,原词从一更天唱到五更天,讲的是思情的小姐好不容易等来了幽会的情郎。谢霜辰刚唱完一更的两句,后面便把四个菜碟里的菜全改成了他们现在桌上摆着的,敲了敲筷子,继续唱道:“二更儿里,月影儿高,思想起郎君奴家好心焦诶,杏眼双双留下了泪呀,直哭得两眼赛樱桃……” 不光唱,他还表演起来了,拿着一张餐巾纸抖落开半遮在面前,眼睛轻轻向上一抬看去叶菱,当真是演出了闺怨,还有点媚眼如丝。 “四更儿里,月影儿西,思想起叶哥哥流落在哪里。”唱到中途,谢霜辰忽然把词儿给改了,指了指叶菱,又指向了自己,“一朵鲜花儿你摘了去呀,半开不落花儿算谁的?奴家相叫你,我们才十七……” “行了行了,你别唱了。”叶菱无情地说,“恐同了。” 谢霜辰哽住,歌声戛然而止,反手就把纸巾丢向叶菱。 “我唱的好么?”他问。 “挺好。”叶菱评价的倒还算可观,“有个弦儿就更好了。” 谢霜辰说:“等哪天有空,我弹弦儿给您听?” “你还会弹弦儿?”叶菱有点意外,他觉得谢霜辰什么都不会。 谢霜辰笑道:“我正经学过的好不好?京剧我还拜过师呢!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地方戏种,评书大鼓什么的……其实我唱的也不是顶好,我们师兄弟几人,唱的最好的是我四师哥,只不过……哎,这不重要。我就是学的多学的杂,随便抻出来一个,咱都拿得住。” 叶菱问:“你既然会这么多,怎么没见使过?” “没必要。”谢霜辰诚实回答,“现在在外面商演不跟小园子演出那样儿,主办方攒一台节目,大家都有固定的时间,谁有空听你在那儿吹拉弹唱呢?费力不讨好。如果不是商演,跟着团里四处慰问啊访问啊什么的,那就更没必要了,上面弄得再热闹,观众听不懂,不搭理你,也没意思。” 叶菱“哼”了一声:“那你就让我跟着你一起没意思去?” “不是。”谢霜辰正色回答,“我想有意思一点。我原来的搭子是师父给挑的,我觉得跟我说不到一块儿去。我喜欢您这样儿的,也许……咱们真能说出来点不一样的东西呢?” 叶菱低头垂眼看了看自己面前的酒杯,沉默片刻,说:“你还有这追求呢啊?” 谢霜辰说:“这种远大的追求往后再说,您能先让我追求追求么?”他一把这个“您”字儿放在嘴边儿上,北京口音又特别重,那股浑不吝的痞气由内而反的就散发了出来。 叶菱叹气:“真的很恶心。” “那我还能怎么说呀?”谢霜辰说,“捧哏逗哏的关系不就这样儿么?我追着您屁股后面跑,求您跟我做搭子,这合一块儿不就是追求么?叶老师,叶先生,叶哥哥!您爱怎么撑歧视反同志那是您的事儿,但是不能跟我现在这么严肃认真的行为混为一谈啊!” 谢霜辰说得有点快,说完抄起酒杯,冰凉的啤酒入喉,让他舒了口气。叶菱本就不是很有心情气儿,喝了点酒之后,听谢霜辰一阵剖白,脑子也有点乱。 他静静听着谢霜辰唱小曲儿,这不是什么厉害玩意,但是谢霜辰嗓音好听,唱得委婉动人,声音不大,节奏却万分别致。 倒有那么些韵味儿。 一个穿着潮牌儿打扮时尚的年轻人敲着筷子唱老先生们的小曲小调,这样的反差是在太大了,特别是眼前这个还是他一直定义成草包的小五爷谢霜辰…… 谢霜辰在叶菱面前搓了个响指,叶菱一愣,当即回神。 “想什么呢?”谢霜辰问,“回味奴家我刚才的风姿?” “别贫了。”叶菱无奈说道。 “什么都甭想了,吃吃喝喝,把今天过了再说。您喝着,我给您唱曲儿,开心开心。”谢霜辰又给叶菱杯子里倒上了酒,往外一推,嘴角一勾。 正是如此良辰如此夜,对月轻叹,喝酒撸串戏佳人,真他妈得劲儿。 叶菱一睁眼就觉得不太对。 不是自己的床,不是自己的被子,不是自己的天花板! 他猛地翻身起来,环顾一圈全是陌生的,他没来得及想我是谁我在哪儿,第一个反应是找手机。 脑子中能记得住的最后一个画面是跟谢霜辰在一起……谢霜辰呢? 手机解锁,屏幕上显示现在已经中午一点多了,紧接着叶菱就看见躺在自己微信里的一条消息,是谢霜辰的。 “叶老师,我有点事儿一会儿就回家,你要是醒了就再躺会儿。” 叶菱脑子“嗡”了一声儿,很想砸手机。他这是喝多了被谢霜辰带回了家?不是,这有点太离奇了?还有什么叫醒了就再躺会儿?谢霜辰脑子是不是有坑? 微信怎么他妈的不是拉黑状态了? 叶菱觉得自己睡着之后发生的事儿非常细思恐极,先是谢霜辰把他搬回了家,然后用他的脸或者手指解开了手机,再把微信里被拉黑的自己放出来……关键是他还不知道谢霜辰的道德底线有没有突破到去看他手机里的东西! 起床气正盛的叶菱一个电话就打了过去,谢霜辰正开车呢,迎面就是绝对零度一般的质问。 “昨天晚上到底怎么回事儿?” “啊?”谢霜辰也很纳闷儿,“什么怎么回事儿?啊不是,你等我回家啊,马上,我就要进小区地下车库了,等我五分钟啊!”然后就挂了。 给叶菱气的够呛。 五分钟之后,谢霜辰上来了,还提着大包小包拉杆箱。 “醒啦?”谢霜辰问叶菱,“喝水了么?要不要我给你倒杯水?” “不用。”叶菱黑着一张脸说,“说,什么情况?” “哦,情况是这样的,昨儿晚上您喝多了,然后就开始放飞自我,先是站起来向整个大排档的人鞠躬表演了一段快板《诸葛亮押宝》,并邀请我激情打板儿。表演之后又绕场跑了三圈疯狂大喊‘我要为了相声事业流干最后一滴血’!我都拦不住您。最后您说困了,当场躺地上把塑料袋盖自己脖子上睡着了,说是保护嗓子,您说我能怎么着?我不把您弄家里来难道还让您睡大马路?咱不能丧良心啊!”谢霜辰不愧是逗哏演员,一口气说下来声情并茂不带打磕巴的,“而且您昨儿答应我要跟我做搭档了,就是相怜相念倍相亲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那种!”他说着两个食指并到了一起。 “不可能!”叶菱非常坚决地说。 “您怎么出尔反尔啊?”谢霜辰说,“您都醉成一滩烂泥了!” “我根本不会《诸葛亮押宝》!”叶菱说,“你别扯淡了行不行?” 谢霜辰扶额,立马说:“不说这个了,对了,我帮您把行李都带回来了。” “啊?”叶菱觉得自己有点跟不上谢霜辰的脑回路,看着那大包小包问,“这是我的?你疯了?” 谢霜辰说:“今天早上中介给您打电话说必须要清退了,您那会儿睡得正死呢,我就了解了一下大概情况跑去给您拉东西了。诶您房子出问题了怎么不早说啊?昨儿心情不好是因为这个?您早跟弟弟我说还能有这故事?我看啊,您也甭找房子了,就先跟我这儿住着。我这儿地方大,俩卧室呢,您爱住哪边儿住哪边儿。我这也算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屁天下寒士俱欢颜了。” 叶菱瞪着眼看谢霜辰:“是‘庇’!” “我文化水平低。”谢霜辰补充说:“但是后面这段是真事儿。” “合着前面你真敢闭眼瞎编啊!”叶菱声音提高了一度,“你才用塑料袋盖脖子!你滚!” 作者有话说: 《照花台》是北方的小曲,讲的其实就是一个小姐半夜等情郎的时候各种纠结内心戏以及等来之后打情骂俏的故事。里面有一句是“不知道郎君在哪儿打莲台”,打莲台指的是去妓院,所以有一种说法是该故事中的女主角也是妓女,揣测自己的情郎去找了别人……但是这种小曲没有系统的总结和整理,后人修改传唱的版本也比较多,所以就不可考据了。 网易云音乐有《良曲俊存·赵俊良北京小曲集》,收录的是老先生80年代末录制的一些原汁原味唱段。郭德纲有一版唐伯虎秋香的《照花台》,也很好听,有兴趣的朋友可以都去听一听。 第五章 谢霜辰当然不可能滚,这是他家,滚出去喝西北风么? 他看叶菱气鼓鼓的样子,叹了口气,从电视柜里翻了半天掏出来个白色的信封交给叶菱,说:“本来想过两天再给你,今天赶上了,你看看。” “什么?”叶菱问。 “打开看看就知道了。”谢霜辰把信封又递了递。 叶菱疑惑地接过来打开,里面是薄薄的宣纸,一整页的蝇头小楷,上书“叶菱青览,见字如晤”。叶菱一怔,看向谢霜辰,谢霜辰抬了抬下巴,示意叶菱看下去。叶菱的阅读速度不慢,信里字不多,只是简单叙述了一番劣徒谢霜辰如何如何不务正业,如何如何轻浮浪荡,但是最后还是拐弯抹角的表示希望叶菱可以和谢霜辰做搭档,两个年轻有为的后生可以互相扶持地走下去。 最后落款“谢方弼”三个字,还盖了私章,颇为正式。 叶菱反复看了几次,又消化了半天,才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您自己说的呀,忘了?”谢霜辰学着叶菱的口气说,“怎么,我师父不算德高望重?他都来说情了,您要驳他老人家的面子?” “谢霜辰,没你这么干的。”叶菱真是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似乎谢霜辰总是能刷新他的认知底线,做出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 “我这么干了不就得了?我好不容易才说服了师父帮我,您可别给我玩翻脸不认。”谢霜辰弯腰,双手撑在膝盖上,视线正好跟坐着的叶菱平齐,笑道,“您提的要求我都做到了,等回头咱俩相处久了,师父爱屋及乌把您收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我真的劝您就答应了,矜持不是这么玩的。也别再试图跟我讲道理了,虽然论讲道理我也能拿世界冠军,但是我真的不喜欢讲道理,耐心就这么一点。”他的食指跟拇指捏在了一起,“都给您了,明白了么?” 两人目光对视,谢霜辰眼含笑意,却是异常坚定。叶菱眨着眼睛,心里发慌。论道理,确实是自己话说前头了,人家谢霜辰照办。他当是随口一提,没想到谢方弼溺爱谢霜辰至此。这时他再反悔,实在是太没担当了。 这会儿谢霜辰又拿出一副混世魔王的架势,仿佛叶菱要是不答应,今天就别想走出这屋子了。 种种社会新闻浮上心头,叶菱先稍微软了下来,垂了眼睛,又看了一阵手里的信,心里想着王铮与他的谈话。这个圈子不大,如果他真的想混下去的话,谢家确实是一个好的依靠。如果他执意与谢霜辰对着干,以前单单是给谢霜辰一个人脸色看,现如今还要加上一个谢方弼,这可如何是好? 纠结、迷茫、忐忑……种种心情盘踞在叶菱的身体里,他抬起眼睛打量谢霜辰,眼前浮现起昨夜谢霜辰唱曲儿时的模样,以及谢霜辰的畅想。 “哎。”叶菱叹气,把信轻轻放在了桌子上,“就这样。” “那您是答应了?”谢霜辰问。 叶菱微微侧过头去,闷声“嗯”了一下,仿佛也不是特别的情愿。 “太好了!”谢霜辰如释重负,很是开心,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那您就住我这儿,咱俩交流起来也方便,省的跑来跑去太麻烦。对了,您周末有空么?咱们还有好多要准备的东西呢。” “准备什么?”叶菱不知道谢霜辰在咋呼个什么劲儿。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谢霜辰说的很是神秘。 周末谢霜辰开车带着叶菱去了一趟鼓楼。 那地方不太好停车,谢霜辰找了个地方把车一扔,带着叶菱穿街过巷,来到了一家私人订制的店面。谢霜辰开门引叶菱进去,叶菱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给您置办点行头。”谢霜辰笑着说道。 店里陈列着古朴的旗袍中山装,装修也是中式的,鼻尖还能闻到隐隐的淡淡的茉莉花香味儿。叶菱环顾四周,见一个年轻人走了出来。他穿着白色衬衣,暗色格子西装裤,脚踩一双布洛克。他的袖子整整齐齐的挽到肘部,脖子上挂了一条皮尺,胸口的口袋里别了一支笔。 他穿得小资小雅,但却隐隐有种不可侵犯的冷漠强势的气势。 年轻人扶了一下自己金色边圆眼镜,说道:“来了?” “嗯,来了。”谢霜辰跟他打招呼,然后把叶菱扯到了自己面前,“小孟,来给我们角儿量量?” 赵孟如双眼朝着叶菱上下一扫,看的叶菱有点紧张,站在原地没敢动。 “用你之前订的素绉缎?”赵孟如一双手灵巧的用皮尺在叶菱身上比划,却问谢霜辰,“你好久没来了。” 谢霜辰笑道:“我这不是来了么?这回你多做两套,我俩的。哦对了,我不用重新量一次了?” 赵孟如看看谢霜辰,摇头:“不用了。” 他不多话,就比着叶菱摆弄,默默记下尺寸,转头就进了里屋,不搭理人了。叶菱一头雾水的看着谢霜辰,谢霜辰解释说:“小孟的父亲原是我师父的裁缝,手艺相当了得。这几年生意逐渐交给了小孟,您甭看他年轻,不光是角儿们,很多明星都来找他做衣服。小孟做旗袍尤其厉害……” 叶菱打断他:“大褂而已,至于这么……隆重?” 谢霜辰说:“那当然了,我们叶老师不得好好伺候着?” 赵孟如出来了,手里拿着布样递了过来叫他俩挑选。叶菱不讲究这些,上台演出穿的大褂都是淘宝上买的,尺寸合适就行。他看谢霜辰认真的模样,不由觉得多此一举。 “要这个黑的,还有霜白。叶老师白,穿这两个颜色肯定好看。”谢霜辰指了指,然后又往后面一看,眼前一亮,笑着说,“再来一套妃色的。” 赵孟如面无表情,也不说话。叶菱当下就皱眉了:“你没问题?穿什么红色啊!” 谢霜辰特别正经地说:“我喜欢红色啊。” “那你穿,我不穿。”叶菱拒绝,“我不喜欢。” 谢霜辰完美无视叶菱的话,对赵孟如说:“这仨颜色,拜托了啊小孟!” 赵孟如点点头,然后对谢霜辰说了个数。谢霜辰毫不在意地说:“行,往我卡里划。” 叶菱本来就别扭着呢,听那价钱更是两眼一黑,深刻的认识到了谢霜辰的纨绔水平。 三套大褂够他租一年房了! 谢霜辰看叶菱那阴沉的表情就不太对,跟赵孟如随便鬼扯了两句赶紧把人拉到了店外。 “你是不是钱多烧手?”叶菱质问。 “也没有,只是给您一份儿见面礼。”谢霜辰说,“一会儿咱还去挑扇面呢,紫檀白檀黄杨木楠木,您喜欢哪种?哦对了,应该让小孟再给我裁一块白锦缎给您当手帕用。” “我就喜欢淘宝上十块钱一把的那种!”叶菱说,“你穷讲究什么啊!” 他声音有点大,像是在吼谢霜辰一般。谢霜辰怔了怔,嘴角一努,稍微低下了点头,他个子高,这么一个动作显得委屈极了。 “也不是穷讲究。”谢霜辰低声说,“我就是想什么好东西都给您,您别嫌弃我,成嘛?”最后“成嘛”两个字他带了天津口音,一下子就显得俏皮了。叶菱听了没忍住,无奈地笑了笑,说:“你年纪轻轻,花钱别这么大手大脚,不是好习惯。” 一见叶菱笑了,谢霜辰也笑了,拉着叶菱无赖一样地说:“钱财乃身外之物,来了去去了来,叶老师的好意我明白,但是呀……您管不着!” “谁爱管你谁管你。”叶菱弹了谢霜辰一下,“滚!” 大褂是纯手工做的,得有些时日才能做好,叶菱隔天就有一场在茶楼的演出。 其实自王铮结婚之后,他就已经渐渐不再去演了,这一次约好与王铮合作一把过过瘾当做一个正式的结束。 谢霜辰死活要送叶菱去茶馆,理由是就算不叫送,他也得去茶馆听叶菱的相声,就别费那劲跑两趟了。叶菱心想也是,不跟谢霜辰计较了。 一到茶馆,谢霜辰就尾随叶菱进了后台。其实就是搭的一个小房间,可以供来演出的演员们换换衣服休息休息。茶馆里的演出多种多样,有弹古筝弹琵琶的,也有说评书唱大鼓的,相声不太多。 叶菱换上了他一贯爱穿的黑色棉布大褂,千层底的布鞋,静静地坐着等王铮。 他不说话,谢霜辰没话找话:“你们今天使什么活?” “《关公战秦琼》。”叶菱简单回答。 “噢!《关公战秦琼》啊!”谢霜辰说,“这个活好。”他刚想发表一通看法见解,叶菱的手机就响了。 叶菱接了,嗯嗯啊啊几声,表情渐渐变得有点难看。挂了之后,谢霜辰问:“怎么了?” “没什么。”叶菱平淡地说,“铮哥在路上说突然要加班,来不了了。” “啊?那怎么办?”谢霜辰特别夸张地问。 “……”叶菱想了想,站了起来,“我去跟老板说一声改单口,我自己对付对付。” “您是真没眼力价儿还是装不明白呀!”谢霜辰一把就拉住了叶菱,“您的逗哏就站在您面前,您却打算说单口儿?有天理么?” “你?”叶菱挑眉,审视谢霜辰,“你会么?” “……”谢霜辰疯了,他非常不理解为什么叶菱总觉得他什么都不会,“《关公战秦琼》这种经典我怎么不会?别说这个了,贯口倒口文哏柳活子母哏腿子活,您随便拎出来一个,我立马能不带对词儿的跟您来上一遍。” 叶菱抄着袖子看了谢霜辰半天,下巴一扭:“铮哥的大褂在柜子里,你换上。” “好嘞!”谢双成屁颠屁颠地去拿衣服。王铮比他矮,他的大褂穿在谢霜辰身上,下摆空荡荡的,刚刚到脚踝,看上去很滑稽。叶菱看了都不由得侧过头去,半掩着嘴笑。 “那什么……”谢霜辰穿大褂从来都是风流倜傥的,长这么大真没穿过不过脚面的大褂,他自己也嫌难受,“我们还是对一遍,当然啊,我不是说我不行啊,我怕您……” “不了。”叶菱转身,“时间不够了,该上场了。再说了,您不是拿起来就练么?我学艺不精,台上您多托着我点。”他掀开了上场门的帘子,转头朝着谢霜辰笑了笑。 这一笑一客气,谢霜辰心里感觉要遭中。 上台,鞠躬,台下甚至没什么掌声,大家各自喝茶聊天。 谢霜辰不意外,叶菱习惯了。 他俩虽然没搭档过,不过心里都明白一个道理。上了台,谢霜辰就不是谢霜辰,叶菱也不是叶菱,他们就是甲和乙,主要就是给大家逗乐来的。谢霜辰清了清嗓子,终于开场:“今天是我们两位为大家表演一段相声,大家可能对我不太熟悉。我先给大家自我介绍一下,先声明啊,我不是练习生跑路说相声,外表只是我众多优点中非常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我叫谢霜辰,我旁边这位呢……”他一指叶菱,叶菱自然而然地问:“您说。” “……我今天第一次来我也不知道叫什么。” “那您费什么劲啊!”叶菱对谢霜辰的嫌弃永远是真情实感的。 “不是,开个玩笑。”谢霜辰手朝着叶菱轻飘飘的一招呼,“我还不知道您嘛!这不是我们家叶菱老师嘛!” 叶菱翻了个白眼:“那还是不知道呆着。” “大学霸。”谢霜辰继续说,“研究生毕业,学问高。那考上的大学也好,您说说您哪个学校的?” 叶菱一手搭桌上,微微侧向谢霜辰,看着他冷漠地说:“北大的。” “不是清华的啦?” “嗯,怕给母校丢人。”叶菱说,“得往隔壁走走。” 谢霜辰对于学院路高校圈的恩怨情仇体会的并不是十分深刻,他就没上过大学,顶多就是凑凑热闹。 “那也是大学霸。”他说,“那我考考您?您说,这相声的四门功课是什么呀?” 叶菱一听这个就知道里面有坑:“看您这嘴脸肯定不能是说学逗唱了。我想想啊,坑蒙拐骗?” “不是。” “吃喝嫖赌?” “不是。”谢霜辰说,“哎呀,您怎么竟说这个?您要思维开阔,开阔知道么?” “开阔?”叶菱非常谨慎,“风骚浪贱?” 谢霜辰捏着手指说:“我削微地给您一点提示啊。” “您说。” “说学逗唱,这是老先生们学的那一套。”谢霜辰认真地说,“咱们现在年轻人啊有年轻人的四门功课,您往这个年轻的方向仔——细的想想?” 叶菱懒得想,也懒得搭话:“您就说。” “qwer啊!”谢霜辰说。 “……”这都什么跟什么?叶菱吐槽,“我还封烟跑毒呢!” “哟,大学霸还搞电子竞技啊?你这封烟跑毒撑死了就两门。”谢霜辰竖起来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平时爱玩什么啊?暖暖环游世界还是欢乐斗地主?” “都不是。”叶菱摇摇头,对于谢霜辰埋的坑一点都不反抗。谢霜辰也有点狐疑,不知道叶菱要怎么接,便问:“那您喜欢玩什么竞技项目?” 叶菱说:“微信。” 谢霜辰一顿:“微信怎么叫电子竞技呢?” “您看啊,首先,这微信是不是在电子产品上的?是不是得靠网络?”叶菱开始解释。这两个点都满足,谢霜辰点点头。“那我成天跟我女朋友聊天,她说什么我不能按本能直接答什么,要不然就是直男bot。我得冥思苦想半天,充分发挥我全部的聪明才智与其斗智斗勇。与人斗其乐无穷,就跟下棋打牌一样,您说,这益智类的,算不算竞技?” “也算。” 叶菱一拍手:“那微信可不就是电子竞技么?” “那我还淘宝双十一王者800点呢!”谢霜辰说,“单身二十年手速抢什么不在话下?” 叶菱根本不跟他抬杠,附和说:“那您说是就是。” 台下终于有了笑声,因为他俩说的都是非常贴近现实生活的东西,观众有共鸣,都爱听听他俩能怎么继续掰扯下去,注意力便吸引了过来。 这是好事,可谢霜辰有点难受,叶菱就是明摆着他对着来呢。要不就是不接他包袱,要不就是接过来揉揉给他摔地上,怎么尴尬怎么来。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光这段垫话就说了小十分钟,全是现挂。观众倒是喜闻乐见了,他很苦啊! 《关公战秦琼》这一段的正活是戏班子去唱堂会引发的故事,相声演员在前面垫什么话其实不重要,关键是垫完了需要有一段瓢把儿,把对话引入正活。 谢霜辰费劲啦的扯东扯西,从电子竞技扯到了现在年轻人喜欢什么,又从年轻人喜欢的东西扯到了爱豆艺人,从爱豆艺人扯到了粉圈文化,又从粉圈文化扯到了以前捧角儿。 眼瞅着就能从捧角儿这里入正活了,叶菱忽然来了一句:“诶您刚刚说的那些偶像男团的什么毒唯啊团粉啊,我没听明白,您能讲讲么?” 好嘞,这都过去几茬的话题了?叶老师捡起来不嫌土多? 叶菱真的不嫌弃,他故意的。谢霜辰总是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他就是想看看他在台上有几分能耐。 谢霜辰此时心平气和,认真地解释说:“这个毒唯啊,就是全天下只喜欢你一个人,别人说破大天也没用。” “那是怎么个喜欢呢?”叶菱说,“您给学学?” “这……”谢双成一笑,媚眼如丝,“这不太好。” 叶菱问:“有什么不好?” “……那我学学。比如您是爱豆,我是您毒唯粉丝啊,得这样儿。”谢霜辰突然上前一步就去解叶菱的大褂。毕竟淘宝双十一王者800点职业选手,叶菱还没反应过来呢,就叫谢霜辰扒拉开俩扣,下摆都给他撩起来了。 “干嘛干嘛!”叶菱没想到谢霜辰会动手动脚,也没在台上玩过这一出,当即就往后跑,推开了谢霜辰,“好好说话你扒拉我衣服干嘛!” 谢霜辰无辜地说:“您不是让我学么!那不就是想跟哥哥困觉么!” “让你学这个了啊?”叶菱骂道,“像话么!追星都这么追呢啊?我怎么没见过?疯了啊?” “哥哥骂人的样子也是风华绝代盛世美颜呢!”谢霜辰扭捏地说,“从头到脚都充满着帅气的因子!每一帧都是如此动人!快停止散发您的魅力!不要抱怨粉圈毒唯!抱我!”他说着特别夸张的张开了双臂朝叶菱奔过去。 叶菱抬起一脚踹谢霜辰腿上了,给谢霜辰踹的一个踉跄:“你还是赶紧去死,愿天堂没我。” 这冷不丁地一句引得台下观众大笑,众人都是聚精会神的听他俩逗乐玩,连老板都捧了一把瓜子坐在台下唧唧的嗑。 “哎呦喂!您怎么不识逗呢!”谢霜辰爬了起来,“刚刚那个叫彩虹屁!” “我管你什么屁!”叶菱掸了掸袖子,“好好说话,你再接着说,什么叫团粉?” “这个简单。”谢霜辰弯腰拍了拍自己的屁股,然后双臂朝天上一张。 “这什么意思?”叶菱问,“朝天屁?” “哪儿啊!这就是形容团粉的。”谢霜辰解释,“聚是一坨屎,散是满天星!” “没听说过!”叶菱这次是发自肺腑的想踹谢霜辰。如果下面坐着个追星女孩,怕不是要冲上台来跟他一起踹谢霜辰,有这么恶心人的么? 不过相声舞台上本来就是损人损己,各种抄便宜卖乖的,也不是真心话。看客若是把这当真了,那可未免太自己给自己添堵了。 “我就是开个玩笑。但是您也看出来了,现在追星很难,门门道道的,要是搞不明白真的容易闹笑话。”谢霜辰继续说,“老辈子追星呢,叫捧角儿,现在小姑娘这套都是人家当初玩剩下的。以前那个戏班啊……” 他扯到戏班子,再一次打算入活了,叶菱又拦了下来:“那以前捧角儿都是怎么捧呢?” 谢霜辰无语问苍天,捧哏搭档死活不肯入活怎么办! 第六章 台上二人内心满满的都是戏,台下观众不知道啊,一个个的都伸着脖子等谢霜辰继续说呢。谢霜辰心里再怎么嘀咕,脸上还是带着笑的。他“哼”了一声,说:“以前也是太太小姐们往台上扔卡地亚啊。” “等等。”叶菱说,“民国就有卡地亚了?” 谢霜辰说:“卡地亚始于1847年,谢谢。” “我穷,没买过。”叶菱摇头,“不了解。” 谢霜辰说:“我不是送了您那么多么?” 叶菱说:“你犯得着说这事儿?” “不说还入不入正活了!”谢霜辰终于大声问了出来了。叶菱自己不想入活,谢霜辰暗示没用,只能明示。他知道台下的观众听不懂这些,于是就明摆着跟叶菱对着干。 “没人拦着你入活啊!”叶菱也是刚得很,“这不是说完捧角儿后面就是了么!” “那您得让我说啊!” “那你说啊!” 叶菱这么一说,观众也跟着瞎起哄。观众确实不知道什么入活不入活的,就看他俩互相抬杠好玩。谢霜辰一看这个,干脆撒泼打滚一般地说:“我不管我不管!您得给我垫话我才入活!要不然我就……我就……”他左看看又看看,也没“就”出来个所以然。 “你就怎么着?”叶菱看热闹不嫌事儿多地问。 谢霜辰心一横脚一跺,朝着叶菱一迈步:“我就非礼你了啊!”他不光说,还摆身段,用脚把大褂的下摆踢起来正好落在手中,十足十的京剧做派。叶菱一见这个,赶紧跑到了桌子外面。他知道谢霜辰这个人很浑,什么事儿都干的出来。为了避免发生什么诡异的舞台事故,他只得边躲边说:“那你就讲讲戏班子的故事!” “您早说不完事儿了?”谢霜辰停下了动作,站在桌子外面,“以前那个戏班子啊,门口戳一个牌子,上面写着‘今日堂会’,意思就是上人家里演出去了……” 从此处开始,才算正式进入《关公战秦琼》的正活,后面的内容主要就是逗哏演员的倒口和学唱,捧哏演员配合打一打锣鼓点。 倒口,学的是山东话。方言口音是相声演员的一门基本功,谢霜辰学的很好。但是问题在于他那张脸……一个大帅哥一张口全是迷之方言,这本身就极具冲击力,听的观众们忍俊不禁。不过谢霜辰学的特别像,而且还是最土的那种说法,此等土味帅哥也是人间难得了。 “您这是山东人家的堂会。”叶菱忽然打岔,“那要是去了河南呢?” “这河南啊……”谢霜辰刚要接,立刻就反应过来不对劲儿了,合着叶菱又想给他岔到别的地儿去啊。 “怎么的呢?”叶菱老神在在的等着谢霜辰说河南话。 “还说不说相声了!”谢霜辰又是撒泼又是威胁叶菱,“我们这儿开堂会呢!关河南什么事儿!还行不行了!” 叶菱说:“那去广东也行,他们那儿有粤剧。” 谢霜辰就差满地打滚了,见撒泼不行,就开始哭哭啼啼地哼唧:“不行不行!就是山东老爷子家的堂会!唱的是京剧!开堂会开堂会开堂会!咱还说不说相声了!没您这么干的,再来我真哭了啊!” 他脸好,又年轻,这么一撒娇一哼唧,台下的女观众当时就不行了,就连阿姨都喊着让他继续。 “那行。”叶菱终于说,“后来呢?” 谢霜辰长舒一口气,终于能继续后面的戏了。 叶菱没有灵魂的打着鼓点,心想着一会儿该唱了,看谢霜辰能怎么着。 毕竟小曲小调好学,这京剧唱腔可是要真功夫的。这是侯大师的经典作品,而侯大师本人一开始是京剧出身,寥寥几句足见功力。 “混世魔王驾前为臣,官拜天下督招讨兵马大元帅之职,奉了魔王谕旨,带领一哨人马,大战汉将关羽!”谢霜辰开始学秦琼,他的声音很亮,气势又足,这段词当真是气魄的很,顿时从刚才那个泼皮无赖变成了伟岸的兵马大元帅。 叶菱听罢,眼前一亮。 几句对话过后,谢霜辰开嗓唱道:“我在唐朝你在汉,咱俩打仗——为哪般?”这是一段西皮散板,叶菱一边打着节奏,一边儿问:“为什么呢?” “听了!”谢霜辰转身换了个方向,一撂袍,“叫你打来你就打,你要不打——”他一直旁边,就是故事中给他们出难题的老头儿,“他不管饭!” “嗐!” 台下响起掌声,谢霜辰和叶菱鞠躬下场。 谢霜辰快热死了,一边儿解大褂一边对叶菱哭诉:“叶老师您怎么回事儿?怎么老不入活!我都快让您给累死了!” 叶菱不为所动地说:“谁让你嘴那么碎,什么都接。” 谢霜辰说:“您不心疼我!” “我心疼你干嘛?我有毛病啊?”叶菱说,“你以后也不要在台上动手动脚,不像话。” 谢霜辰刚要再逼逼两句,老板就摸到了后台来,笑着说:“二位辛苦了,那什么,一会儿还演么?客人们还想听……” “不演了不演了!加钱也不演了!”谢霜辰赶紧拒绝,“《关公战秦琼》这活拢共说完不到二十分钟,您瞧瞧,我俩都快说了一个小时了!我要吐血了!”他们正活确实没多少时间,就是前面叶菱死活不肯入活,谢霜辰陪着瞎唠嗑,硬生生扯闲篇扯了好久。 此等惨剧,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老板还想再劝劝,叶菱轻轻笑道:“今天就这样,以后恐怕也没法儿再来演了,这场就不要钱了。”他大概讲了讲自己的情况,老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祝福两句便离开了。 休息室里剩下了谢霜辰叶菱二人,谢霜辰敞着衣襟瘫在沙发上装死,叶菱默默不语的换衣服,将脱下来的大褂仔细叠好收起来。不知怎么的,谢霜辰总感觉叶菱虽然看上去仍旧淡漠,但是似乎心情不错。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看什么呢?”叶菱问了一句,手掌轻轻一拂,“换衣服,走了。” “我问您。”谢霜辰坐起来,“我演的好不好?” 叶菱问:“为什么问这个?” “就是问问。”谢霜辰说,“我功夫到不到家?学的好不好?” “……” “好不好嘛!”谢霜辰又问。 “还行。”叶菱转身轻飘飘地回答。 其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方才说话的时候,自己脸上始终是有点笑意的。 对于谢霜辰基本功到底如何这件事上,在接下来几个礼拜的相处时间里,叶菱有了非常深刻的认知。 谢霜辰家里有两间卧室,一间是他自己住,另外一间是书房,放他的家伙事儿什么的。强行把叶菱扣下了之后,为了表示诚意,谢霜辰把那间朝阳的卧室给了叶菱,自己搬去了书房住。 起初两个人有点大眼瞪小眼,每天睁眼看见对方不知道能做什么。还是谢霜辰提议说要不然把那些传统相声都过一遍,俩人找找感觉,熟悉熟悉对方的戏路,这才算有了个事儿干。 谢霜辰总想在叶菱面前显摆显摆,给叶菱弄得有点烦。之前在茶馆里表演《关公战秦琼》的时候,谢霜辰身段唱腔极为标准,一看就是接受过系统的训练。他说自己在京剧这块是拜过师的,叶菱起初不信,但真的见到谢霜辰使上一回之后,才信了几分。 他不由心想,谢霜辰好像有点本事,并不像嘴上那般不着调。 只不过就是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好感立刻就会被日常生活中无赖的那个谢霜辰打败就是了。 “行行。”叶菱终于忍不住了,“你说说你还会什么?” 谢霜辰一拍胸脯:“我什么都会!” “那你给我表演一个玩蛋。”叶菱淡定喝茶水。 谢霜辰吃惊,他从来没想过高岭之花能这么波澜不惊的开黄腔。 叶老师你怎么回事叶老师?您不是读书人么?您读得是《金瓶梅》? “你不是说你什么都会么?”叶菱见谢霜辰没反应,故意追问。 “成。”谢霜辰直接坐到了叶菱的身边,伸手就要解叶菱的裤子。叶菱一口水喷了出来,赶忙拦下他:“你又抽什么疯!” “您不是让我玩蛋么?”谢霜辰跟叶菱扭打在了一起,吭哧吭哧地说。 “那我也没让你……没让你……”叶菱只会嘴上抄两句便宜,就行动力而言,他是真的浑不过谢霜辰。 “没事儿叶老师。”谢霜辰认真说,“玩笑开得过不要怕,谁怂谁尴尬。” “你怎么不去死啊!”叶菱踹了谢霜辰一脚,终于给丫踹走了。 谢霜辰整整衣服,从书房里推了个箱子出来,叶菱不知道谢霜辰又要作什么妖,迟疑地问:“你做什么?” “您不是要表演么?”谢霜辰打开箱子,“这里面什么都有,快板啊御子板啊弦子啊鼓啊……”箱子够大,收放的整整齐齐,叶菱拿起来一看,每一样都刻着谢霜辰的名字。 “你为什么有两副御子板?”他奇怪地问。 “因为我会双手打御子啊!”谢霜辰拿过御子,左右手各一副,当场表演了起来。两副御子四片竹片打得天花乱坠叮咣作响,炫技到了极限。 叶菱听着都头晕:“差不多得了。” “哦。”谢霜辰立刻停住,把御子放了回去。 叶菱把三弦拿了出来:“上次你唱《照花台》的时候说有机会弹弦儿给我听,现在来一个。” “这……”谢霜辰为难地说,“我指甲坏了,没买新的。” 叶菱说:“那你就用手弹啊。” “哥哥,疼啊。”谢霜辰把自己十根手指摆在叶菱的面前。他自己的指甲修剪的光滑平整,但是要拨弄三弦的话,那真的得下点狠心。 叶菱起身去厨房转悠了一圈,拿了个小竹勺丢在谢霜辰的面前:“用这个。” “这也忒厚了!”谢霜辰嫌弃地说,“那声儿得呲成什么样儿啊?算了算了,我就用手。” 他抱着三弦开始弹,细长的手指灵巧的拨弄琴弦,拢共那个几个音调,愣是给他弹出了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效果,不由得叫叶菱刮目相看。 紧接着,只听“咔嚓”一声,弦音走调戛然而止。 叶菱问:“怎么了?” 谢霜辰举着自己的手哭天喊地:“啊——指甲劈了!” “谁让你用三弦弹《千本樱》了!”叶菱哭笑不得,“手指头没断了就不错!” “疼死我了!”谢霜辰继续卖惨。 叶菱凑过去给他看了看,劈的不深。他找指甲刀小心翼翼的帮谢霜辰处理好,说道:“张嘴。” “啊——”谢霜辰乖乖张嘴。 叶菱把谢霜辰的手指往他自己的嘴里一插,下巴一抬,说:“含着,唾液止疼。” “我靠!”谢霜辰把手抽了出来,本以为叶菱突然温柔好心,没想到在这儿等着呢。 二人这段时间的磨合可谓是鸡犬不宁,时间也过的快,转眼到了八月份,北京最热的几天眼瞅着就要过去,但总还有点能叫人热火朝天的事儿。 谢霜辰的师父谢方弼要过生日了。 他们这样的传统行当仍旧保持着一些老规矩,天地君亲师,师父地位等同于父母,三节两寿都要上门拜访。 谢霜辰早早就准备好了送给师父的礼物,而且他还要带着叶菱一起去,保不齐师父见到叶菱本人能给一些好处呢? 这如意算盘打的不错,临近正日子的时候,他忽然收到了大姐谢欢的电话。 “五儿啊。”谢欢说道,“嘛呢?” “躺着呢,怎么了姐?” “老爷子后天过生日,我在国外拍戏回不去。”谢欢说,“我给老爷子准备的礼物寄你那儿去了,你一并给带过去。” “姐。”谢霜辰坐了起来,“您是真回不来还是假回不来啊?这种借口您得用了两三次了?” 谢欢“啧”了一声:“就你话多,别什么茬都接!我忙去了,你自己看着办。” “行,弟弟我保证给您办到!”谢霜辰拍着胸脯打包票。 他这儿前脚刚一挂电话,后脚快递就送到了。门是叶菱开的,快递小哥推着一个一米见方的大箱子,累的够呛。叶菱替谢霜辰签收了,叫他:“你买的什么东西啊这么大高个儿?” 谢霜辰颠儿颠儿的跑出来,也是纳闷儿。 等他俩把箱子拆开,更纳闷儿。 这一箱子石头是闹哪样? 叶菱一脸懵逼地看向谢霜辰,谢霜辰也是一脸懵逼地说:“别看我,不是我买的。” “那是谁买的?”叶菱问。 “我大姐。” “啊?” “我师父的亲闺女可不是我大姐么?”谢霜辰说,“我是被我师父捡回家的养大的,说是师父,也跟亲爹差不多了。我大姐比我大好多,只不过因为一些原因,她跟师父关系不是特别的亲密,她又常年在外拍戏不回来……总之就是父女俩都别扭,大姐送东西都是叫我给拿过去的。” 叶菱问:“你大姐叫什么?” “谢欢啊。” “好嘛。”叶菱这才反应过劲儿来,“影后啊。” 谢方弼的生日是在周六,饭是晚上吃,白天几个徒弟就陆陆续续地到了。 谢方弼正喂猫呢,就瞧见谢霜辰费劲啦地推着一个大箱子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年轻人。 “师父,师哥们回来了么?”谢霜辰远远问道,“快让他们来帮忙。” “你这个小混蛋,又作什么妖?”谢方弼把手里的猫粮一撒,猫咪们就跑到一边儿去嗷呜嗷呜地吃了。他拍拍手背在身后,走上前去打量院子里的那个大箱子,紧接着,目光又移动到了谢霜辰身后的人身上。 “噢噢,师父,我给您介绍一下。”谢霜辰把叶菱拉了过来,“叶菱,就是我跟您提的那位,现在是我的搭档。这次您过生日,他特意跟着我来拜访您的。”他说着用胳膊肘捅了捅叶菱,叶菱连忙掏出了他给谢方弼准备的生日礼物。 “谢、谢老师您好,我是叶菱。”叶菱恭敬地说,“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生……生日快乐。” 谢方弼严肃地盯着叶菱好一阵,给叶菱盯的都起鸡皮疙瘩了,这才忽然哈哈一笑,颇是轻松和蔼地对叶菱说:“甭紧张也甭客气,就当是进自己家了。”老爷子对叶菱说话是笑眯眯地,转头对谢霜辰说话就很是嫌弃:“小王八蛋,还不带人进屋?外面多热!” “师父,您还是先把这箱子拆了。”谢霜辰哭笑不得,“这是大姐给您的生日礼物,她不是国外拍戏呢么,回不来。我也不知道她这是什么突发奇想,给您买了一箱子石头,说是原石,每个开开里面都有翡翠玛瑙。喏,上面都写着呢,至于打开是多大个儿的,可能就纯粹看手气了。” “死丫头。”谢方弼气道,“装神弄鬼!我看以后也别回来了才好!” 谢霜辰赶紧安慰说:“师父呀,大姐可能是怕您无聊,让您开着玩的,开石头不比砸核桃有意思?”他捡了一块最小的石头出来,“您看,上面写着翡翠呢,您说打开有多少?” “哟呵!有翡翠呀!让我瞧瞧!”旁边一屋子出来一人,腰间系着围裙,手里拿着个大勺,长了个笑模样,身材微胖,像是个笑面佛,“哪个能开出来翡翠?” “三师哥,说金贵的东西肯定能把您给勾引出来。”谢霜辰笑了笑,“今儿您掌勺?” 郑霜奇亮了亮手里的勺子:“可不是么?你们一个个不爱我这手艺?” 谢霜辰说:“爱死了!” 郑霜奇行三,人生两大乐事——金钱美食。他不爱追名,但是酷爱逐利,仿佛整个人掉进了钱眼里一样,这一点谢霜辰很不欣赏。不过郑霜奇厨艺了得,逢年过节来师父这里都是他掌勺,这做饭的手艺,谢霜辰又特别的欣赏。 总之就是很纠结,不过再怎么纠结,也纠结不过他对大师兄和二师兄的感情。 说曹操曹操就到。 大师哥李霜平跟二师哥杨霜林是前后脚来的,叶菱先见到都是李霜平,年纪也是最大的,叶菱总感觉自己得管人家叫叔叔大爷。李霜平性格温和敦厚,像极了传统家庭里中庸老大哥的模样。他们几个师兄弟里,最是能说会道混的开的,其实是杨霜林。 他是大众熟悉度最高的相声名家,经常流连于电视媒体以及影视行业,也是大学里的客座教授,有很高的社会地位,端的是艺术家做派。 谢霜辰给几位师哥介绍了叶菱,师哥们俱是和蔼,但是叶菱心里很别扭,他总觉得这个闪闪发亮的谢氏门庭里似乎并不如表面上这般和睦。 饭桌上,几个人都纷纷向师父敬酒,连叶菱也不例外。他比来的时候放松了一些,谢方弼对年轻人总是很温和的,这种温和与照顾是发自肺腑的那种,叶菱能感受到,心里自然亲近许多。 “老五啊,最近忙什么呢?”推杯换盏之后,杨霜林向谢霜辰关怀问话。 “瞎呆着呗!”谢霜辰含糊地说。 “我听说你前一阵子去一个小茶楼里说相声去了?”杨霜林说。 “嗨呀,您哪儿听说的?”谢霜辰反问。 “小茶楼?”郑霜奇插嘴问,“给你多少钱一场啊?”他最关心演出费的问题了。 杨霜林说:“我在网上看见的,你还穿了一件露脚脖子的大褂。”说到这里,他哈哈一笑,“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老五,你呀别老是瞎胡闹不务正业,你看这视频都出来了,别人问我,我怎么解释?小五爷混不下去跑外面说相声去了?好听么?” “我就是玩玩,您甭当真。”谢霜辰回答。 “真不是师哥说你,你也老大不小了,别成天想歪的斜的。”杨霜林喋喋不休的教育谢霜辰,“有这时间,多研究研究正经的艺术文化,师父年纪大了,师哥们岁数也不小了,咱们这一门以后不还是得靠你?” 谢霜辰最讨厌杨霜林讲大道理,心里纵然不乐意听,嘴上还是客气地说:“别介呀,师兄们才是时代的弄潮儿行业的红旗手!我还小,我还不行,我还得靠师哥们罩着。” 杨霜林刚要张嘴再说几句,李霜平说:“你们俩就别互相斗嘴了,也不怕被师父看笑话,吃喝都堵不住你俩!” 谢方弼摆摆手,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我什么没见过呀,你们爱说说去了。” “今天师父过寿,咱们不说这些了。”杨霜林及时打住,举起了酒杯,转向叶菱,“小叶呀,咱俩喝一个?” 叶菱举起酒杯,小心翼翼地跟杨霜林走了一个。杨霜林喝完就问了叶菱许多问题,八卦的可以,叶菱都一一回答了。 酒过三巡,大家都打开了话匣子,各自说着各自的事情。但是今日有客人,几位师哥的主要攻击目标还是叶菱。这种社会油条酒桌上最爱欺负新人,仿佛是一种不成文的老男人的社交癖好,叶菱不胜酒力,没两杯就有了醉态。 谢霜辰见状只得替叶菱挡酒,他一个人哪儿喝得过仨?于是光荣的跟叶菱一起喝多了。 俩人醉的开始说胡话,肯定是走不了了,谢方弼就把他俩安排在了往日谢霜辰住的屋子里,扔一张床上合着衣服睡了。 天蒙蒙亮时,四下寂静无声。倏地听到院子里一声嘹亮的高喊。 “谢霜辰!起床了!” 紧接着就是一脚踹门的声音。 谢霜辰条件反射一样,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眼没睁开脑子也没意识,嘴里却能喊道:“来了来了!师父我起了!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 他从小到大就是这么被谢方弼一大早轰起来练功的。 叶菱睡得正熟呢,也被这突然的声音惊醒,他酒没醒,下意识地就问:“啊?扫黄的来了?” 作者有话说: 御子:唱太平歌词时的伴奏工具,其实就是俩竹板 倒口:相声里模拟方言 第七章 这一句给谢霜辰弄醒了,可是也有点懵。 “扫黄?”谢霜辰问,“哪儿来的扫黄?扫谁啊!” 叶菱在床上愣了一阵,这才看清什么情况,长呼了一口气,说:“没事。” 谢霜辰不干:“不行,您得给我说清楚了!” “说什么清楚?”叶菱说,“做梦梦见你去天上人间了,跟着你没好事,不行啊?” “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堪么?”谢霜辰不服。 “没有。”叶菱摇头,“可能更差点。” 谢霜辰特别冤。 说话间功夫,谢方弼踹门进来了,他还是双手背在身后,看了谢霜辰与叶菱一眼,笑眯眯地说:“少爷们,忙完了么?” 夏天的清晨总是来的很早,五六点天光就大亮了。 谢方弼在院中坐着摇椅,谢霜辰和叶菱俩人弱鸡一样的垂着头站在跟前儿。谢霜辰先背了一段《地理图》热热手,等他背完了之后,谢方弼睁开眼看向叶菱:“小叶啊,你会什么?” “我……”叶菱看了看谢霜辰,有种老师检查背课文的感觉。 他从小学习成绩就特别好,脑子也好使,记东西很快。但是在谢方弼面前,他就总会有一种大脑空荡荡的感觉。 “就来一段《八扇屏》。”谢方弼悠悠地说,“小妇人。” 叶菱“嗯”了一声,吸一口气,娓娓道来:“在想当初,唐朝有一位胖美女,此人姓杨名玉环字太真,只因唐明皇之子寿王李瑁选妃……”他口中清晰连贯的往外吐字,旁边的谢霜辰听得很紧张,生怕他出错。 《八扇屏》是非常经典的传统相声,讲的是各种历史人物的故事,精华在于惯口。《八扇屏》源自于屏风字画,但是里面的故事可不止八段,只不过现如今的演员在表演的时候,多选取“小孩子”“莽撞人”“江湖人”等段落,其他段落提及较少。 “小妇人”这一段讲的是杨玉环的故事,篇幅很长,舞台上很少有人用,猛得一说起来难免生疏。谢霜辰就怕叶菱这个二把刀不会或者背错了,没法儿入谢方弼的眼。 “……后人有诗叹之曰:玉环玉貌可倾城,明皇廉耻一旦空,禄山兵马压边界,一抔黄土葬娇容。这个胖妞儿你比得了吗?”叶菱最后一个尾音落下,从头到尾行云流水,没有一丁点差错,谢霜辰这才松了一口气。 其实叶菱内里也松了一口气,老先生检查功课,谁能不紧张? 二人安静地等着谢方弼,谢方弼优哉游哉地站起来回了屋,很快又出来了。 “你。”他一指谢霜辰,“打扫卫生去,屋里院子里都扫了。” 然后他又给了叶菱二十块钱:“你上胡同口买早点去,你和老五一人多买一个鸡蛋,给我买俩糖油饼一碗豆浆,剩下的随便。” 叶菱茫然地接过那二十块钱,正要茫然地出去的时候,就听见谢霜辰一边搓抹布一边大喊:“买一个糖油饼就行了!师父高血压心脏病!少吃点!” “洗你的抹布!”谢方弼想要踹谢霜辰。 叶菱还是茫然,很茫然。不过他没要谢方弼那二十块钱,而是自己拿着手机出门了。谢方弼也没拦着他,就把那二十块钱压在了花盆下头。 十分钟之后,叶菱灰溜溜地跑回来了,他不好意思跟谢方弼说话,走到擦柱子的谢霜辰面前小声说:“你有现金么?胡同口那个卖早点的大妈好硬核,只能用现金。” 谢霜辰“噗嗤”就笑了,往花盆那一指,说:“师父给您留着呢,就知道您得翻车。” 叶菱掐了谢霜辰一把:“你怎么不早说?” 谢霜辰“哎呦”一声:“谁让您那么客气了?师父给您什么您就拿着,哪儿还有这事儿?” “我真是懒得跟你贫!”叶菱翻了个白眼,从花盆底下抽了那二十块钱走了。 三个人吃早饭相当简单,谢方弼自己吃饭就不爱说话,吃完之后就留给俩人三个字:干活去。 然后他自己出门遛弯去了。 这四合院不是很大,但是两个人要是里里外外全都打扫一遍也挺费功夫。 叶菱说到底是个读书人,叫他坐一边儿写《5年高考3年模拟》没问题,可叫他做卫生,还一弄就是一上午,这就有点不太行了。 他拄着一人高的扫帚,问谢霜辰:“你平时就干这个?” “啊。”谢霜辰说,“偶尔给师父做饭,但是我做饭不好吃,他就不叫我做了。” “原来现在还兴这套啊。”叶菱嘀咕。 “不然呢?”谢霜辰说,“我是跟师父家里住,可不得什么活儿都干么?” 叶菱想了想,评价说:“硬核。” “我师父说学艺都得这样,连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都做不好的话,那就没法儿学了。”谢霜辰说得头头是道,“您啊,还是好好表现。” “……”叶菱本来不想说什么了,可听谢霜辰这话又感觉不太对,“不是,你自己跟家里怎么不做卫生啊?跟这儿怎么这么勤快?” “那能一样么?” 可不是,小五爷人精一个,还拎不清这各中差别? 俩人这么一个院子,一边儿干活,谢霜辰一边儿给叶菱讲自己原来的事儿,正讲到小学五年级踢球把人家玻璃砸了的时候,杨霜林来了。 “哟,二师哥,什么风把您吹来了?”谢霜辰扬声问道。 “给师父送点鱼生。”杨霜林提着冷鲜箱说,“早上空运到的,刚从机场拿回来。” 谢霜辰小声嘀咕:“师父三高您还老给他吃这个。” 杨霜林摆手笑道:“师父不是嘴馋么。” “馋也没您这么惯着的啊。”谢霜辰阴阳怪气地说。 “得了。”杨霜林说,“少不了咱小五爷的,你多吃点,把师父的抢了不就成了?” 谢霜辰刚想回敬几句,谢方弼回来了。他见杨霜林在,招呼了几句,看见了杨霜林带来的东西,中午饭就有着落了。 四个人围着桌子坐下,谢方弼上座,他先动了筷子,其他人才能动。 杨霜林是个很会照顾饭局的人,有他在,基本不会冷场。他先是跟谢方弼嘘寒问暖一阵,紧接着又对谢霜辰说:“你俩昨儿在这儿住下的?不是我说什么,老五啊,你成天到晚这混那混的,怎么酒量越来越差了?” “我怎么比的了师哥们呢?”谢霜辰说,“我还年轻,功力尚浅。”心中却是骂街,我一个人怎么可能喝的过你们三个社会老大哥? “小叶呢?”杨霜林笑着问,“昨天休息得怎么样?” “还好。”叶菱浅浅回答。 “早上有没有叫师父检查功课?”杨霜林接着问。 “当然啊。”谢霜辰抢先说,“这不是日常么?您让师父给您说说,我俩功课怎么样?” 杨霜林笑道:“你自然是好的了,打小儿就聪明伶俐,我们都比不过你。” 谢方弼忽然开口说:“小叶呀,口齿清晰,语言流畅。” 叶菱一滞,没想到谢方弼会对他做出评价,虽然只有简单八个字,但已经难能可贵,忙说:“谢谢先生。” “我就说了我们叶老师可好了,您还不信!”谢霜辰黏上了谢方弼,老师检查个基本功都被他说的仿佛检查了全本的活那么厉害一样,“要不我跟叶老师在您这儿多住两天,您再瞧瞧?给指点指点?” 谢方弼说:“全天下我就管的着你们哥儿五个,连亲闺女都管不了,哪儿来的能耐指点别人?” “师父!”谢霜辰说,“您怎么这么傲娇?” 叶菱噎了一下,他不知道原来谢霜辰在谢方弼面前也这么无法无天什么词儿都敢说。不过这不是他发言的场合,他只能闷头吃饭。 杨霜林说:“老五,怎么说话呢?没大没小。” 谢霜辰不管杨霜林,只对谢方弼说:“师父,您教教他嘛,我俩都是搭档了,得共同进步呀。” 谢方弼说:“吃你的饭。” 话题到此终结,杨霜林就开始聊最近的工作和演出安排,总说自己很忙,对于艺人而言,忙是最风光的事儿。 叶菱听得头晕脑胀,他见过杨霜林的表演也都是在电视上,因为对谢霜辰的定位有点失误,所以他目前不敢对杨霜林做什么评价。为了逃离这个泥泞的饭桌气氛,刚一吃完他就主动要求洗碗,退出战场了。 谢方弼不干活,自己回屋听戏去了,饭桌上留谢霜辰和杨霜林收拾,杨霜林左右看了看,突然问谢霜辰:“老五,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谢霜辰莫名:“什么什么意思?” “你让师父指点他,他又不是师父的徒弟,怎么指点?”杨霜林直白地问。 谢霜辰也直白地说:“那就让师父收他做徒弟不就好了?怎么,我那话是不是说的太隐晦了?” 杨霜林说:“嘿,你这小算盘打的挺响啊!” 谢霜辰说:“我向来会算账。” 杨霜林说:“老五,你这就是没规矩。师父宠你,都由着你换搭档了,你怎么还蹬鼻子上脸?你这不是为难师父么?” “我为难师父又没为难您,您着急什么劲儿呀!”谢霜辰装作一脸不解的样子。 杨霜林“啧”了一声:“你别抬杠!” “我没抬杠。”谢霜辰说。 “这个事儿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杨霜林用手指扣了扣桌面,低声说,“师父什么身份地位?随随便便再收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徒弟,这关系辈分不全都乱套了?你小子可别胡来。” “二师哥您别紧张啊。”谢霜辰拍拍杨霜林的肩膀,“到头来还不是得看师父他老人家的意思?” “你别搞那些歪门邪道。”杨霜林最终评价,“不入流。” 此时耳边传来敲门声,叶菱洗好碗了,湿着一双手敲门提醒屋里俩人自己过来了。 “那个……”叶菱有点尴尬,“我洗好了,不知道放在哪个橱柜里。” “我给你指,走。”谢霜辰很是招摇的揽着叶菱离开,还不忘回头朝着杨霜林挤眉弄眼,恶心一下。 杨霜林越是不让谢霜辰搞歪门邪道,谢霜辰就偏要跟他对着来。 他这个人天生有反骨,最是喜欢剑走偏锋,叛逆得很。 赵孟如给谢霜辰和叶菱做的大褂已经完工,给谢霜辰打了电话,谢霜辰亲自开车去取,拿回家给叶菱试试。 叶菱之前只穿棉布的,上台就是那么一个形式。他头一次穿这么精致昂贵的大褂,老实说,感觉有点微妙。 “我就觉得您穿黑色的特别好看。”谢霜辰欣赏一番,说道,“您等着,我把我那身换上。” 他动作麻利,很快就换好出来,跟叶菱并排站在镜子前。 叶菱看看镜子里的谢霜辰,又看看身边的谢霜辰,心中感慨颇多。 谢霜辰一米八多的个儿,黑色大褂熨帖合身,唯有领子袖口露着内里小褂的窄窄白边,三分风流七分含蓄,尽在其中。 “叶老师,我好看么?”谢霜辰对着镜子里的叶菱问道。 叶菱这才回神,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在谢霜辰身上停留太久了,赶紧别过脸去。 “咱俩为什么不组合出道啊?”谢霜辰又问,“我觉得也差不多。” 叶菱说:“你问我啊?我怎么知道?” 谢霜辰想了想,说道:“还是为了相声事业流干最后一滴血。” “……这茬过不去了。”叶菱无语。 三套衣服,黑色和霜白都试过了,唯有妃色那套叶菱不肯穿。谢霜辰没强求他,只不过就是挑了某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把叶菱骗到了照相馆拍照片。 谢霜辰自己换上了妃色那件,他叫叶菱也去换,叶菱不答应,谢霜辰就威胁叶菱。 “来都来了,您要是不干,我就亲自动手了啊!” 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叶菱叫谢霜辰缠了半天,最终才硬着头皮答应了。 这家照相馆以照那种复古老照片闻名,谢霜辰跟老板熟识,特意叫摄影师给他俩精心打造一套。 其中有一张是谢霜辰强烈要求的,两人穿着那套妃色的大褂,谢霜辰坐着,叫叶菱站在自己身旁。 叶菱毫无灵魂地站着,谢霜辰还觉得不满意,让叶菱一只手搭在自己肩膀上。 “你干嘛?”叶菱真是被谢霜辰搞疯了。 “这样显得比较亲密。”谢霜辰说。 “亲密个屁!”叶菱说,“我恐同!” 谢霜辰说:“这就是您的不是了?您怎么腐眼看人基呢?” 叶菱说:“你这都是什么词儿?” “赶紧着。”谢霜辰催促,“最后一张了,拍完了人家摄影师还得吃饭去呢。请您不要因为自己的一丁点私人情绪妨碍人家的正常工作!” 叶菱觉得,谢霜辰应该改名叫谢有理。 他站在谢霜辰身后,一手搭着谢霜辰的肩膀,脸比锅底还黑。 不过照出来只显得他清清冷冷而已。 照片出来之后,谢霜辰背着叶菱把这张照片发在了自己仅有五万粉的微博上,什么都没说,发了个笑脸。 您得说五万粉也是粉,圈子就这么小,谢霜辰又不爱发微博,能关注他的,通常不是被他的才华吸引,而是被他的脸吸引。 女孩子们都喜欢年轻英俊的小哥哥,没人会例外。 只不过就是说相声的,大家会先入为主认为是老大爷或者丑大叔,总之跟“帅”一分钱关系都搭不上。 这样一张双人照多炸出了十好几个万年僵尸粉,一个个都满脑袋问号。 “角儿换搭档了?” 谢霜辰发微博不光是为了显摆显摆,他就是想恶心一下杨霜林。杨霜林越叫他规矩做人,他就越不规矩,而且他还得让大家都知道才行。 小五爷离经叛道,不按常理出牌。 只不过网络媒体的传播速度有时候要比他想象的快。 一打开微博,那条突然就冒出来了好几千的转发,不知道哪儿来的一群热情的女网友如海浪一般瞬间侵袭了谢霜辰的微博。 “啊啊啊!!这是哪里来的神仙小哥哥!” “太有cp感了!” “这是结婚照么!” 谢霜辰纳闷儿,顺着源头去找,终于在热转找到了始作俑者。 姚知雪:哎呦喂!二婚啊? 这下谢霜辰全都明白了。 姚知雪,本名姚笙。微博千万粉丝大v,梅花奖获得者,出身京剧世家,四岁登台,多次参加海外交流,至今从艺十七年,是深受人民喜爱的京剧表演老艺术家。 男旦,人称“小姚仙”,曾在国际大导的电影作品中本色出演过,惊鸿一瞥,就此一抹倩影就留在了姑娘们的心里,寥寥几个镜头成了各种剪辑经典素材。 当然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姚笙跟谢霜辰是发小兼京剧这一课的师兄弟。 姚笙就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转发一下谢霜辰的微博,挑挑事儿而已。 谢霜辰还不知道这厮撅什么屁股拉什么屎?当即就翻出来姚笙的微信一顿狂轰滥炸。 “浪味仙你给我出来!” “有这么跟师哥说话的么?”姚笙回答得很快。 “你这个死贱人,怎么没水也浪得难受?”谢霜辰开始逼逼,“你这转发评论说的什么鬼?瞎带什么节奏?有伤风化!” “网上冲浪不浪怎么行?”姚笙说,“你还跟我说有伤风化?明明是你自己gay里gay气的?哎呀我真的很烦你们说相声的搭档如夫妻这套,每次都搞得这么gay,没眼看,恶熏!” “我们这行当小门小户,真的gay不过贵圈。”谢霜辰说。 “诶别介,你可是正式拜过师的,什么贵圈贵圈的,不是你圈我圈?”姚笙回答。 “你别浪了好不好?”谢霜辰说,“隔着八百里我都能闻见你那咸湿味儿。你转发就不能说点好话给我带带粉?二婚什么鬼?我单身,头婚都没有呢!叶老师知道不得骂死我?” “可是大家似乎都很喜欢这种令人作呕的营业啊!”姚笙说,“我觉得还好,你粉丝涨了多少?” 谢霜辰看了看,说:“现在十万了。” 姚笙说:“你应该跪下来谢我。” 谢霜辰说:“你赶紧死去。” 姚笙说:“你竟然敢这么对师哥说话!” “怎么了怎么了?”谢霜辰开始嘚瑟,“有本事你来打我啊!我在家里恭候大驾!” 当时是半夜一点多,姚笙一看这个,手机一锁屏,马上就穿衣服起来拿着车钥匙飞驰在夜幕中的三环路上了。 他很快抵达谢霜辰家里,啪啪几下按开了密码锁,一边推门一边大喊:“谢霜辰你给王八蛋给我滚出来!老子来了!来打架啊!来啊来啊!抄家伙!” 客厅里漆黑一片,只有冰箱开着门亮着灯,跟前站着一个人,穿着睡衣,手里拿着一瓶ad钙奶,惊恐地看着他。 “我靠你谁啊!”姚笙问道。 叶菱也很想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他只是半夜起来找水喝,冰箱里只有ad钙奶了,刚戳开就突然被人破门而入还大喊大叫的,这年头入室抢劫都这么明目张胆么? “你……”叶菱仔细看了看。这人头发稍稍有点长了,到脖子那块,自然的卷曲着,个子高,应该跟谢霜辰差不多,虽然现在表情有点诡异,但仍不掩其英姿卓绝,气质拔群。 远远的,叶菱都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气势。 嚣张,特别嚣张。 “我靠你真来啊!”谢霜辰从房间里跑出来,指着表说,“都快半夜两点了!鸡都睡觉了!” “小五爷可以啊!”姚笙看清了叶菱的模样,笑道,“我当你只是gay里gay气,没想到啊没想到,还搞同居艺术创作?我跟你认识小半辈子了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癖好?” 谢霜辰说:“我的天,是黄片不好看还是黄豆酱不好吃?你怎么废话这么多?我什么癖好了!你不要造谣啊我跟你说造谣转发过五百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姚笙说:“我说你喝ad钙奶的癖好。” “你还是去死!” “先别说这个,我是来找你打架的,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姚笙高声说,“尔等速来应战!” 忘了说,姚笙同志还有一个外号。 台上虞姬,台下霸王。 第八章 “打鸡毛!”谢霜辰只动嘴不动手,“你这是骚扰别人的私生活!” 姚笙说:“私生活?你能有什么私生活?你说说你在我面前有什么**?吃饱了撑的!真是三天不教育就上房揭瓦!” “你滚蛋!”谢霜辰大骂,“滚滚滚!” 叶菱的ad钙奶嘬完了,看这二位神仙鸡飞狗跳泼妇骂街,他很无奈,非常无奈,把空瓶子扔进了垃圾桶,问道:“你俩要不要明儿再说?晚上打架扰民,万一邻居报警怎么办?” “白天打架也扰民啊!警察叔叔上班可不分白天夜里的!”谢霜辰说。 叶菱说:“白天大家不都上班去了么,报警的概率比较小。” 谢霜辰说:“你说的很有道理。” 姚笙说:“有道理个毛线啊!谢霜辰你是不是傻逼!” 谢霜辰说:“浪味仙你闭肛!我们叶老师要休息了,你赶紧圆润地离开!” “行!休息是!”姚笙大步地走向卧室,踹开房门,“我不走了!我今儿就住这儿了!睡觉!晚安!” 他正要脱衣服躺床上,谢霜辰跑过来一把拉住了他:“这是叶老师的房间!” 姚笙一脑袋问号:“这不是你的卧室么?你俩睡一块?你够牛逼的啊?” “为什么好端端的一个人嘴里愣是没有一句人话?”谢霜辰伸手摸了摸姚笙的额头,“甚至无法理解我们正常人类的语言逻辑了嘛?我说的是这是叶老师的房间,什么时候说我俩睡一块儿了?我睡书房好不好?” “我不管。”姚笙装死一样的掀开被子躺了进去,“哟呵还温和的呢,挺好的,你们关灯出去。” 谢霜辰一脚踹床上:“你有病!大夏天还睡温被货!热死你算了!你给我起来!”他伸手去拽姚笙,姚笙继续装死,使劲儿往下坠,俩人身材体格相当,谁也弄不过谁,谢霜辰累的够呛,干脆放弃,骂道:“我给你把这屋电闸关了!热不死你!” 姚笙仍旧不为所动。 谢霜辰把房门给他关的死死的,叶菱靠在墙根看他,他很无奈地对叶菱说:“他就这样儿,您别见怪。” “我不见怪。”叶菱说,“就是感觉有点……三观碎裂。” 姚笙这么知名的人物叶菱不可能不知道,但是姚笙在大众面前是一副德艺双馨的模样,叶菱没想到此人私下里如此不着调,感觉比谢霜辰还疯。 传统行当压力难道很大么?怎么这些世家子弟一个个都这样儿? “他还有更傻逼的时候呢,犯起浑来就是个混世魔王。”谢霜辰一副不想多提的样子,叶菱心说,你俩谁也别嫌弃谁了。 “今儿晚上只能这样了,叶老师,您赶紧睡觉去。”谢霜辰说,“我上沙发上对付一宿,您上我屋睡去。” 他这么个身高睡沙发得缩起来,腿脚都伸不直,整个人看起来弱小可怜又无助。叶菱叹了口气,说:“要不你来跟我睡。” 谢霜辰问:“你不恐同了啊?” “诶我说你怎么好赖不识?”叶菱不耐烦,“那你自己gay着呆着。” “不要嘛!”谢霜辰麻利儿地站起来,“求求您施舍给我半张床。” “滚。”叶菱说,“去跟你发小儿睡去,你们俩老艺术家正好交流交流艺术心得。” “别。”谢霜辰赶紧说,“我恐同行了。” 这一夜终究是谢霜辰跟叶菱挤一张床对付过去的。叶菱有人在就睡不踏实,天亮就醒了,叫了个三人份的早饭外卖,没成想二位老艺术家中午才起床。 这种作息真的一点也不艺术。 姚笙在谢霜辰家里就跟在自己家里一样随便,光着膀子迷迷糊糊的走出来,一边儿抓着自己凌乱的头发一边儿喊谢霜辰让他给自己找衣服,自己要洗澡。谢霜辰是被他喊起来的,带着满身的起床气给他丢了件儿t恤让他滚蛋。 叶菱默默的围观了全程,决定还是叫个中午饭的外卖。 三个人坐在一起,各有各的表情,姚笙明显是没睡醒,洗个澡都没清醒过来的那种。谢霜辰则是一脸低气压,而叶菱呢,看戏为主。 “别挑香菜了!”谢霜辰数落姚笙,“吃个饭怎么这么费劲?” 姚笙说:“我不吃香菜管你屁事?” 谢霜辰说:“这是我家的饭!” 姚笙说:“人家叶菱点的好不好?” 叶菱说:“……你们俩能好好吃饭么?” 姚笙嬉皮笑脸地说:“他叫你叶老师?那我也叫你叶老师?” “……不用了,他叫着玩的。”叶菱真的很不想面对这个称呼,“叫名字就可以了。” “嗨呀反正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不重要。”姚笙说,“你们俩在一起多久了?磨合的怎么样?首演什么时候啊?我过去捧场?” 他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叶菱都不知道该从哪儿回答。 “这你就甭操心了,还是操心操心自己的事儿。”谢霜辰接过话来,问道,“我有些日子没见着你了,上哪儿浪去了?” 姚笙说:“你这是对老艺术家说话的口气么?” “行。”谢霜辰说,“您上哪儿弘扬传统文化去了?” 姚笙得意地“哼”了一声,说道:“我最近在和一个独立音乐工作室合作办一个演出……” “什么?”谢霜辰打断了他,“搞小买卖啊?” “你怎么嘴这么碎?什么都接?”姚笙说,“跨界合作懂不懂?就是用现代的潮流音乐与传统的戏曲行当相结合,唱本都是新写的,舞台做的都是全息效果,声光电特别酷炫狂霸拽。” 谢霜辰说:“哦,效果怎么样?” “做了一次小型的试听会……” “来的全是大爷大妈?”谢霜辰说,“你可真是中老年妇女的偶像。” “你闭嘴!”姚笙告诫自己,不生气不杀人,杀人犯法,“来的都是年轻人好不好?人家都疯了!没见过这么新潮的玩意!” 谢霜辰问:“你师父没骂你不务正业?” “骂我干什么?”姚笙说,“你让年轻人坐大戏院里听一整本的《玉堂春》他们听的下去么?人家压根儿都懒得听,咱还跟这儿弘扬个什么劲儿?老东西未必是好东西,你得变通才能活下去。” 谢霜辰还没说话呢,叶菱突然说:“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你看!”姚笙一拍手,“还是人叶老师觉悟高!诶我觉得你们啊,就应该参加那些个说唱节目才对。我看的时候就一直在想,这帮选手们那个嘴皮子完全不如你们说相声的啊,语速很普通啊,骂街diss也不如你们损啊,怎么就一个个的被捧的不行不行的?” “你打住,我们那叫贯口。”谢霜辰,“中国没嘻哈,相声也没黑炮。” “我觉得都差不多。” “差多了好不好!” 姚笙摆手:“总而言之,我觉得玩玩这些新东西还是挺有意思的,要是这次的效果好,我打算把这个系列都做下去,做到国外去。” 谢霜辰笑道:“那你真从老艺术家变成先锋艺术家了,要让我二师哥看见,准得又是一顿逼逼。” “老古董。”姚笙说,“你二师哥也就是你们相声圈的敬他几分,我才不买他帐,谁管谁呀。”他口气轻狂,不过人家就是有轻狂的资本。京剧同相声不一样,也许百年之前大家都是下九流,但如今人家是国粹,任何展示国家文化实力的地方都少不了京剧的元素。 相声呢?只有一个冰冰冷冷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号,除此之外,似乎也并不怎么高大上。它是从人民群众中走出来的艺术,说简单,无非就是说话,说难,又要论起各种兼并包容的学习与表现。 它仿佛夹在大俗大雅中的尴尬境地中,该怎么走,大家都不甚明确。 不过今日姚笙的一番言论,倒是在谢霜辰和叶菱的心里留下了点东西。 夏天渐渐过去,秋天来得很快,退去了闷热潮湿,北京迎来了一年中最好的季节。 金九银十,都是收获的时候。这期间节日排的比较紧凑,也是艺人们的忙碌期。谢霜辰受邀参加一个文艺晚会的演出,杨霜林跟他说这是他给搭的桥,因为他看谢霜辰成天无事可做活像个二世祖,也得出来活动活动了。 谢霜辰答应的爽快,正好跟叶菱磨合了一段时间,是该练练了。 他满怀信心,可是叶菱心里有点嘀咕。他没在这种商业场合上说过,只是规矩比较多,还有电视转播,他心里没底。谢霜辰打包票说不用紧张,一切有他。 结果他就出差错了。 他们二人表演的是《打灯谜》,这个活根据底的不同有四五个演绎版本,大致就是捧哏诱导逗哏说某一个字,逗哏通过种种技巧回避这个字。他们二人这次用的是“半夜叫门问声谁”,谜底是“我”字,所以谢霜辰在跟叶菱的正活对话里通篇不能出现“我”。 这是一个很传统的活,也没什么技术性的东西。二人穿着霜白的大褂,各是玉树临风的模样,上台鞠躬,引得观众喝彩。本是四平八稳的场子,没想到谢霜辰嘴一瓢,把南边说成了蓝边,好好的北京小爷瞬间变成了塑料普通话。 还好叶菱反应快,拍了拍谢霜辰的肩膀说:“您能先把嘴里两双袜子吐了么?” “什么袜子?我嘴里那是棉裤!”谢霜辰故意拿腔捏调地说,“银家觉得这样缩很可爱的伐。” 叶菱说:“是,不知道的以为嘴里塞的泰国棉裤。” “呸!”谢霜辰啐一口,仿佛把棉裤吐了出去,后面就恢复正常了。 这是舞台演出时常会有的小插曲,无伤大雅,而且两个人圆的还不错,观众买账,其实就没什么了。 可刚一下台,谢霜辰就接到了杨霜林的电话,说叫他跟叶菱来师父这里。 谢霜辰纳闷儿,叶菱也不知道为什么,俩人只能乖乖的过去。 进门之后,气氛就不太对劲。 谢方弼一向和蔼,对着谢霜辰也是宠溺居多。但是今天他的表情很严肃,杨霜林坐在谢方弼旁边儿,弄得好像三堂会审一样。 谢霜辰问:“师父您想我啦?” “你别一上来就嬉皮笑脸油嘴滑舌。”杨霜林说,“今天演出怎么回事儿?嘴怎么瓢了?” “……就……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啊。”谢霜辰小声嘟囔说,“谁能保证在舞台上一辈子不犯错?再说了,我们这不是划过去了么?甩了个现挂,效果不是不错么?” 杨霜林严厉地说:“你不要避重就轻!能处理好舞台事故难道就能放肆的出现这种事故么?一个相声演员,口齿不清,说错字,你还挺光荣是不是?你是靠这个吃饭的,不是出来出洋相的!” “至于这么上纲上线么?”谢霜辰无语,“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 杨霜林说:“你还想闹出来什么大事儿?” “我!” “霜辰。”一直沉默的谢方弼此时开口,“你今日错在两处。第一,台上犯错,对不起自己多年学艺,也对不起衣食父母。第二,师哥训话,不知悔改反而顶嘴,我什么时候教过你这些?” “师父……”谢霜辰态度软了下来。 “去,拿尺子去。”谢方弼用下巴指了一下。 谢霜辰脸色当场就变了,但还是乖乖听话去里屋取尺子交给谢方弼。叶菱在一旁一直不敢出声,也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紧接着,他就见谢霜辰在谢方弼面前跪了下来,双手举在谢方弼面前,手掌朝上。 谢方弼挥动尺子,“啪啪”地抽打在谢霜辰的手上,特别用力,声音特别响。谢霜辰疼的不行,但也不敢叫出声,只是用牙咬着下嘴唇。 不一会儿,他的手掌就被打得红肿破皮,再约莫十几下之后,谢方弼才收手,谢霜辰已是满头大汗,手还是举着,动也不动。 “师父打你,你得记住了。”谢方弼说,“咱们做艺的,不能糊弄自己,也不能糊弄观众。你觉得你这次糊弄过去了,以后再犯,人家就觉得你没本事。本事是饭碗,没人捧场,还怎么吃饭?我天天检查你的基本功,就是要让你把这些都牢记于心,以后师父不在了,就没人再教你了。” 谢霜辰垂着头说:“谢师父教诲!” 谢方弼把尺子扔在了桌子上,说:“下去上药去,休息两天,闭门思过。” “谢师父!”谢霜辰又喊了一声,动了动身体,双手都被打成猪蹄了,不太好站起来。叶菱看着这一出有点发愣,这会儿才想起来,连忙去扶谢霜辰。 谢霜辰回了他原本住的那个屋子,里面的东西还是他原来用的。 一进门,谢霜辰就疯了一样的大喊大叫:“我靠疼死我了!疼疼疼疼!叶老师救命啊!” “啊?”叶菱有点懵。 “那个柜子里第二层有一个药箱!”谢霜辰用胳膊肘指,“里面有止疼药和纱布!我要疼死了!” 叶菱利索的取出药箱替谢霜辰包扎,他不太会弄这个,包扎都非常丑,谢霜辰龇牙咧嘴地哭丧说:“您要弄死我啊!” “你闭嘴!烦死了!”叶菱说,“刚才挨打的时候不是挺爷们儿的么?现在哭什么哭!” “能一样么!”谢霜辰说,“我当时要是敢多一句话,我师父能打死我。” 叶菱不解:“我一直以为谢先生对你是溺爱,没想到他竟然会因为你在台上说错了一个字而动手打你。 “这都算轻的。”谢霜辰说,“小时候挨打更多。” “……”叶菱一直是个很优秀的人,从小到大没让爹妈操心过,自然也没被打过,所以他很不能理解这种靠打骂去教育孩子的行为,“你不反抗么?我觉得你没错到太离谱啊。” “哎,这得分怎么说。”谢霜辰叹了口气,“你知道旧社会拜师学艺得跟师父签一个文书么?上面约定五年学艺效力半年,学艺期间,徒弟有天灾病业,车前马后,投河觅井,师父概不负责。” 叶菱说:“听人说过。” 谢霜辰说:“后面还有一句,打死无论。” “……”叶菱沉默。这些他都是听说过没见过,毕竟都是旧社会的玩意,旧社会离他很远很远,他只能从书本和文献资料中看到那些简短的文字。 可是今天,他似乎对此有了一些实际上的感受。 “师父打我,其实是为了我好。”谢霜辰说。 叶菱说:“……我以为他舍不得。” 谢霜辰说:“舍不得就不会叫我学艺了。学艺是最苦的,早上天没亮就得起来练功,忙忙叨叨的一直到很晚才能睡觉,每天都这样,不论三九三伏。这中间还不算打骂……” “那你为什么要学?”叶菱问,“谢先生为什么要让你学?” 谢霜辰垂着眼睛想了想,说:“师父总说我是祖师爷赏饭吃。其实一开始我也不爱学,太苦了,真的,说出去也不好听。可后来长大了才明白他的苦心。师父年纪大了,他知道我不学无术,怕以后我一个人活不下去,教我一门手艺,好歹不会饿死。” 师徒如父子,何况是像谢霜辰这样从小被谢方弼养大的儿徒。一边是宠爱一边是严苛,这是一种很难平衡的感情。谢霜辰是老爷子的心头肉,怎么舍得打呢? 可真正的舍不得其实就是舍得,打他,叫他记住,以后不犯错,这一路才能走得顺,不再跌大跟头。 “您是不是觉得挺封建的?”谢霜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不是特没人权?” 叶菱摇了摇头,他只是内中波澜起伏难以平静罢了。眼前这个光鲜亮丽恃宠而骄的小五爷原来也有如此一面,没有一贯任性骄纵的嘴脸,反而被打的快要疼死了,还会念师父一句好。换做其他这个年龄的普通男孩子,怕不是早就上房揭瓦离家出走了。 叶菱从来没想到过谢霜辰也会有这么隐忍克制的一面,从来没有。 他似乎从这一刻开始才真的有那么一点认识谢霜辰这个人,以及这个极具名望的世家背后的辛酸苦辣。 而相声就是这么一个挣扎矛盾的存在,永远是带给别人欢乐,把痛苦留给自己。 没有人是容易的。 叶菱低头看了看谢霜辰那双被自己捆成粽子的手,轻轻碰了碰,柔声问:“还疼么?” 谢霜辰连续点头,然后把手举在叶菱面前。 “干嘛?”叶菱疑惑问道。 “疼。”谢霜辰可怜地说,“您给吹吹。” 作者有话说: 学艺这块的啦啦参考是的纪录片里苏文茂等老先生等回忆叙述。 第九章 “行,吹吹。”叶菱把谢霜辰手上包的粽子纱布解开,然后站起来寻摸了一圈,从卫生间里拿了个吹风机出来,插上电对着谢霜辰的手一顿猛吹。 “谋杀啊!!!”谢霜辰大叫,冷风刮伤口,那滋味儿绝了。 “你不是让吹吹的么?”叶菱笑着说。 谢霜辰委屈地说:“那我也没让您这么吹啊!” 叶菱把吹风机丢在了一边儿,拿了新纱布:“行了,你不说话的时候没有那么讨厌,手伸出来。” 谢霜辰犹豫地伸好手,叶菱重新给他包扎。因为有了之前一次的经验,这次包得还像那么回事儿。 “好了。”叶菱掸手,大功告成。 “我突然有个问题。”谢霜辰说,“我怎么洗澡?” “你这个问题很好。”叶菱一本正经地说,“馊着呆着。” “……”谢霜辰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谢霜辰因为手不太方便,今天晚上就让叶菱陪着他在这里住下了。他们回房间之后,杨霜林还留在厅里与谢方弼闲聊天。 “老五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杨霜林说,“原来就不务正业,现在更是瞎胡闹!师父,您再这么惯着他,真不知道是对他好还是在害他。” 谢方弼一手架在桌子上,食指和拇指叠在一起,食指的侧面轻轻蹭着拇指上的扳指,说道:“年轻人,总有年轻人的想法。” “您又知道我要说什么了?”杨霜林说,“老五从小到大,想干什么事儿不是来跟您撒泼打滚求成的?小时候您带着他上姚复祥姚老板他们家玩去,他看上人家凤冠上的红宝石给扣了下来,他怕您骂他,哭着喊着说是因为喜欢所以要学京剧,您还真叫姚老板收了他,又陪送了一身行头。上高中跟人家争风吃醋打架,气哼哼地说不上学了,您就真叫他回家来了。到现在说要换搭档,跟你这儿死皮赖脸的墨迹了多久?换成了不说,还想顺便让您收那个叶菱当徒弟。师父,您看看你惯得他,都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台上口齿不清,还净说些不入流的把戏,我看咱这传统啊,他是都不要了!” 他大段的说完,见谢方弼不说话,又说:“想当初我们师兄弟五个人,就数老四出类拔萃,只可惜英年早逝。老五天分高,可就是太不让人省心,不踏实,总干出格事儿,您看他跟叶菱两个人在台上简直就是……哎!我这么说他,是怕他走弯路,浪费了啊!” 一提起老四周霜雨,谢方弼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暗淡忧伤,他摆了摆手,说道:“你们大了,师父老了。你们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师父只能管你们学艺做人,其他的,师父也管不了了。至于那个小叶……” 杨霜林看向谢方弼,听他说话。 谢方弼说:“小叶这个孩子不错,踏实稳重,功底也不错,跟老五在一起也算互补。至于别的嘛,我得再观察观察。” “师父,您还真听老五的?”杨霜林看谢方弼这意思像是真要把叶菱收了一样,“这不是让同行看笑话么!” 谢方弼叹气:“不聊了,今天就这样。你是在这儿住下还是回去?” “老五在这儿住了,我就不留了。免得少爷脾气上来,觉得仿佛是我欺负完他又看他笑话。”杨霜林说,“我回去了,师父,您早点休息。今天这事儿过去就过去了,我知道您心疼老五,可也别总是挂心,免得气坏了身体。” 杨霜林又跟谢方弼嘱咐了两句保养身体上的事儿,这才起身离开。 正要踏出门,谢方弼忽然对他说:“老二,我知道你对老五也是好意。可是老五年纪小,未必能听得进去咱们这些家长式的教育。凡事有个方式方法,你也不要总是处处挑他的不是了。师兄弟之间要多多帮衬,如今你混得最好,等师父不在了,还不得是你给师兄弟们拉把手?” 杨霜林停了片刻,转过身来说道:“徒弟记住了。” 谢方弼一挥手:“去。” “师父再见。” 杨霜林走过,谢方弼一人站在庭院里抬头望月。谢霜辰那屋的灯已经关了,看来是睡下了。往年谢霜辰挨打,都是周霜雨照顾。那个一向温和淡然的青年总有法子把小霸王一样的谢霜辰哄得服服帖帖。 只恨天妒英才,斯人已逝。 月光投在谢方弼苍老的身躯上,他恍然出神,仿佛眼前还能看见周霜雨穿着小褂练功时的模样。从童年到少年,再从少年到青年,一直到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不见。 唯有叹息空留。 谢霜辰假借手伤不方便之由,又回到了谢方弼的四合院住着。不过他肯定是要夹带私货的,便带着叶菱一起住。 叶菱不太理解,谢霜辰说:“叶老师您傻呀?我在师父这里天天早上起来练功,师父给我说活,难道您不跟着一起听?师父不能轰你走?您学着不就行了?” “这……”叶菱难为情地说,“哪儿有这么占谢先生便宜的?” 谢霜辰说:“师父的就是我的,哪儿有什么占便宜一说。” 果然,谢方弼检查谢霜辰功课的时候总会捎带脚检查一下叶菱,叶菱什么地方不对,他也会简单的说一说。等到说活的时候,他都是叫谢霜辰与叶菱两个人先演一番,然后在逐一点评,每一句话都拆出来,一句一句的讲。 两人在此处住了小两个月,受益匪浅。 中间谢霜辰也会明示暗示谢方弼关于收徒一事,谢方弼都避而不答,只说可以点拨提拔一番叶菱,当做学生,也是可以的。 谢霜辰不依,狡辩道:“学生跟徒弟又不一样!” 谢方弼问道:“你说说,有什么不一样?” “谁都可以当您的学生。”谢霜辰说,“可是又没有正式的拜师,没有摆知,谁认啊!” 谢方弼叹了口气,笑道:“老五啊,你不小了,凡事想的都别太简单。” 谢霜辰还是跟在谢方弼屁股后头喋喋不休,然而谢方弼不再理会了,我行我素,谢霜辰说什么都没用。 下过几场雪,冬天就走到了最末。眼瞅着年关,天气一天比一天冷。 年底是热闹的时候,传统节日洋节夹在一起,一进了十二月就别闲着了。大伙儿都被节日的气氛烘托的对于生活热情,对于工作却懒洋洋的。 艺人懒不了,得四处忙活,别人放假,他们上班。 今年天津台的春晚邀请了谢方弼,谢方弼犹豫好久才答应下来,只不过他要求带着谢霜辰一起去。其实以谢方弼的资历,他想上哪儿的春晚不行呢?只不过杨霜林要上央视,他总不能跟徒弟抢饭吃? 他去天津还有另外一个缘由。 都说相声这门艺术是生在北京长在天津,一个相声艺人哪怕再厉害,在天津这地界混不开,观众不捧场,那都不叫角儿。 如此足见天津这个城市在相声历史中举足轻重的地位。 所以哪怕只是一台地方春晚,谢方弼仍旧精心准备了表演节目,一字一句教给谢霜辰,并叫谢霜辰逗哏,自己给他量活。 这事儿跟叶菱没关系,不过谢方弼叫叶菱在一边旁听,叫叶菱好好学习自己是怎么给别人捧哏的。 叶菱觉得很荣幸,特别认真,架着个手机把这师徒二次每次的练习都录了下来,还在一旁做笔记。 比他上学的时候听学术大牛讲课还严肃。 今年天津台春晚是大年二十九直播,叶菱是跟着师徒俩一行回的天津。谢霜辰还问叶菱要不要早点回去过年,叶菱表示其实并不是很想,谢霜辰就没深问,还给他找了一张票,叫他一会儿看自己和师父的节目。 电视台本来想把他们的节目放在压轴时间,可是谢霜辰担心时间太晚耽误谢方弼睡觉,主动要求把时间往前调。 这寒冬腊月的,谁想大晚上瞎折腾? 他们所表演的这一出节目是原创的,名叫《网友的一天》。想法是谢霜辰提的,把网络上那些有意思的事情都串联了起来,颇为夸张和荒诞的描述了一番普通人如何通过网络度过一天的。从早上打开什么app看新闻,到中午用什么点外卖,再到下午看谁和谁宣布恋情蛮微博的爆屏,再到晚上看什么视频听什么音乐跟什么网友在线聊天。 这一天下来可真够忙忙叨叨的。 不过谢霜辰没有简单粗暴的抄袭网络段子,而是用生活化的语言自己写了一番,在谢方弼的指导下,把说学逗唱非常巧妙的融合在了里面。中间不乏还穿插着传统的贯口、太平歌词以及戏曲流行歌曲的唱段。 节目中形容网友们忙活,节目外,谢霜辰表演完这一番也累得够呛。 “师父,咱这行么?”他担忧地问。 “行不行看小五爷呀。”谢方弼事不关己,“我到时候就站在桌子里面看热闹不成了么?” 上台,鞠躬。 节目排练过很多次,台词包袱都是烂熟于心。大褂是让赵孟如赶制出来的,赵孟如不敢跟谢方弼说什么,可私下里没少给谢霜辰白眼。 师徒二人一老一少站在台上,谢霜辰穿霜白缎面大褂,肩膀下摆织金。谢方弼穿黑色缎面大褂,上面的花纹更繁复一些,只不过是银色的,没有一旁的谢霜辰那么鲜亮夺目。其实他们都不喜欢大褂这么花里胡哨,然而这样的到了舞台上才好看,赵孟如就是这么给设计的,只能这么穿了。 谢霜辰不光衣着夺目,妆发造型更是下了功夫,他的五官本就清晰立体,尤其鼻梁最是标志,平日里素面朝天就是个大帅哥,打扮一番站在台上,还叫不叫人活命了? 他活脱儿就是一个风流浪荡的民国公子哥儿,哪儿像个说相声的。 叶菱坐在台下,觉得都要不认识谢霜辰了。旁边的女观众们都纷纷对着谢霜辰拍照讨论,不亦乐乎。 谢霜辰表演至中段,前面的包袱都很响,谢方弼捧的也很稳,效果很好。接下要解一段太平歌词,本来的节目中是没有这个段落的,是某天叶菱看他俩练习,突发奇想地建议要不要加一段唱。 里面已经有了流行歌曲的学唱,单独唱太平歌词又没意思,观众未必喜欢,也未必共情。叶菱想了想,在笔记本上写了一段交给谢霜辰,让他用太平歌词的曲调唱。 谢方弼在旁边看了看,笑着让谢霜辰试试。 叶菱没写别的,就写了一段《复仇者联盟》的剧情,简单押韵,太平歌词就俩调儿,一套就进去了。 “那史塔克平地起高楼,有雷神美队来帮扶。成天到晚拯救世界打砸抢烧,那弱小的纽约市民心里累。”谢霜辰一手打着御子板,站的笔直笔直的,继续唱道,“还有一位小娘子名叫娜塔莎诺曼诺夫,黑寡妇也不知到底方死了谁……” 这种小曲儿,唱的越是认真,听着就越是好笑。谢方弼一个劲儿捧他地说“您编不下去就别唱了”,谢霜辰还在强行打板,按照台本上写的,他确实是一个强撑模样,但是他心里早就笑得不行了,不知道叶菱那么一个寡淡的人到底怎么写出来这个词儿的。 “那我一言唱不尽复仇者联盟,我可愿诸位寿比美国队长财比那托尼!”谢霜辰手里的御子哗啦啦一响,这段唱完了,台下观众纷纷叫好。 叶菱也跟着鼓掌,纵然他已经看过一万遍了,明明他只是台下的一个观众,但是这一次正式的演出,叫他觉得很是开心自豪。 谢方弼与谢霜辰在观众热烈的掌声中鞠躬下台,谢霜辰下了台就解自己大褂的领口找水喝,谢方弼则是坐在一边儿。谢霜辰看见了叶菱过来了,拉着他忙问:“怎么样怎么样?台下效果看着好么?” 叶菱卖关子说:“你自己回去看录像不得了?” “您急死我算了!”谢霜辰像个没讨到好处的小学生。 谢方弼喝茶休息够了,站起来去换了大褂,问叶菱:“小叶你家住哪儿?我们一道走。” 叶菱点头说:“谢谢老师。” 他其实不是很想回家,过年对他而言是个尴尬的日子。回去之后七大姑八大姨总是会问东问西,以前还在上学总有借口,今年就不行了,定然要问他在哪儿工作啊,挣多少啊,有女朋友了么…… 想想就头疼。 何况他打算说相声之后跟父母大闹了一场,父母觉得这个一向听话懂事优秀的孩子一定是疯了,从小到大没给他们找过麻烦,结果没想到研究生毕业之后忽然通知他们要去说相声了。 清华大学毕业啊,老师父母培养了十几年,大好的人生前程,说不要就不要了。 换谁家父母不得气死? 叶菱从车里下来,跟师徒俩挥手告别。车子远去,他站在自己家楼门口,搓了搓手,犹豫了一阵才上去。 “爸妈,我回来了。”叶菱小声地说。 第十章 叶家的结构很简单,就像大多数的中国家庭一样,一家三口,父母工作普通,没有什么大富大贵,但也算衣食无忧。忙忙碌碌一辈子似乎就只有望子成龙这么个愿望。幸得儿子优秀出色,从小到大一路名校读完,当时高中毕业的时父母本打算干脆叫他出国读书,叶菱自己不愿意出去,就在国内读了。 本科快毕业时,父母又问他是否有出国深造的打算,他在学校里成绩优异,想要出去申个好学校肯定是没问题的。叶菱自己想了想,决定留校读研究生。他的老师非常感动,对这个学生更是爱护有加。 谁都没想到叶菱一毕业就跑路了,他没有成为国家栋梁,而是跑出去说相声了。 没前途,收入不稳定,饱一天饿一天,甚至没有五险一金。 这就好像做了十几年的美梦,种了十几年的庄稼,到头来都化为了乌有。 叶菱是所有人的骄傲,但是他其实最想成为自己的骄傲。 他一直在国内读书的原因很简单,天津北京挨着很近,坐高铁三十分钟,哪儿有相声演出他就上哪儿看去,国外可没这么多。他优哉游哉的度过了学生生涯,多次试图平稳的向父母表达自己的意愿,但都被父母一笑置之,觉得他就是一个普通的爱好。 普通的爱好可以支持,以此为生,不可以。 “这么晚才回来?”叶母忙出来,“嘛去了?” 叶菱说:“刚下火车,爸呢?” 叶母指了一下里屋:“睡觉呢。” “哦。”叶菱说,“那您也睡。” 他回来的确实晚了,跟妈妈简单说过几句话就洗澡睡觉了。躺在床上的那一刻他的心里才觉得轻松了一点,幸好他爸早早睡了,要不然肯定又是一番冷语相对。 三十一大早叶菱就醒了,随便吃了点早饭就跟着父母去爷爷奶奶家。这是他最煎熬的一天,家里的孩子们数他最大,以前逢年过节都是亲戚们口中的榜样,让弟弟妹妹们向他学习,今年就冷清了很多,似乎对于他的选择,没人愿意多提。 年夜饭才是重头戏,人最全,果不其然,该来的总回来。 “我觉得你还是早点找工作,你也不小了,爸妈以后不得靠你?” “国家培养了你这么久,不是让你去说相声的。” “你这也不是个稳定工作,以后也怎么办啊?” “是不是还没女朋友?没钱谁跟你?” 叶菱听得一个头两个大,也没什么能反驳的余地。年夜饭的聊天声伴随着春晚,叶菱无聊地扫了一眼电视,正巧是杨霜林的节目。 他听了一耳朵就觉得很无趣了,也不知道台上两个演员怎么能说得如此热火朝天,观众们又如此兴致勃勃的。 爷爷忽然问道:“你什么时候能上这上头说去?我这辈子还能瞧见么?” 叶菱心中一酸,低声说:“能。” 很没有底气,他不是一个爱吹嘘的人,也不喜欢做盲目的期盼。 过年对于他来说,真是充满了苦涩。 午夜十二点,外面也没什么炮仗声,只有微信微博上热闹。段子手们就跟高考竭尽全力的编段子吐槽今年的春晚,不过也有亮眼之处,比如姚笙就单独被大家拎出来品位了一番。 戏曲一直是春晚的保留项目,有时是京剧的串烧,有时是多种曲种的串烧。今年姚笙唱大轴,前面的演员纷纷散去,他才缓缓而出。 穿蟒扎靠,头戴翎子,正是穆桂英扮相。 姚笙本来个儿就高,很少有人能跟他配的上,哪怕穿个彩鞋都比穿厚底靴的武生高。这段独留他一个人在前面唱,不光唱,还有一段武打。这是舞台上的设计,让外行人看个热闹。姚笙到底是个男人,动作耍起来力道十足,威风凛凛,工架帅得一塌糊涂,而他的扮相又美貌不可方物。 结果前脚刚演完,后脚“穆桂英姚知雪”就上了热搜。 一打开全是各路人马哭天喊地的嚎叫姚知雪小哥哥倾国倾城风华绝代神仙容颜,什么词儿都往上扔,仿佛姚笙下一秒就飞升了一样。 他本就有名,在各路营销号的带动下,又是春晚的舞台,他一下子就朝着更大的圈子红了出去,粉丝还趁机安利他那光辉灿烂的行业履历。 一时风光无两,简直压过了同台的所有小鲜肉。 叶菱吃了一肚子憋屈饭,回家也不想跟父母说话,躺在床上刷了刷微博,打了个哈欠,困了。 正要闭眼呢,谢霜辰发来了消息。 “叶老师,祝您新年快乐,也祝我生日快乐!” 叶菱莫名,问道:“你过生日?” “是啊。”谢霜辰很快回复,“大年初一的生日。” 叶菱不想追究谢霜辰是不是在吹逼,对着手机屏幕笑了笑,给谢霜辰发了句语音。 “祝你生日快乐。” 谢霜辰一个电话就打了过来,叶菱无奈,躲进了被窝里才接通。 “嘛事?”他问。 “没事儿,看您没睡,打个电话给您拜年不是比较正式么。”谢霜辰说,“天津让放炮么?您那儿还挺安静的。” “不让放。”叶菱说,“我这儿就是很安静。”他用被子蒙着头,声音不大,闷闷的。谢霜辰只觉得他跟平时说话都不一样,怪好听的。 “北京也不叫放,但是我在师父院儿里放了一个二踢脚。”谢霜辰得意洋洋地说。 叶菱笑道:“谢先生没骂你?” 谢霜辰说:“师父跟我一块儿放的,他说不放炮不叫过年,但是这不是也得响应号召保护环境么。所以我们爷儿俩就偷偷的放了一个,意思意思。” “你可真是谢先生的亲徒弟。” “反正大晚上的谁也不知道,明天就不行了,师哥们都得回来,还有好多来串门的,大家都是德艺双馨艺术家,不都得人模狗样的么。” “明天你不过生日?”叶菱问道。 “再说,明儿忙着呢。”谢霜辰叹气。 叶菱开玩笑地说:“你初一的生日,哪年初一都很忙,你可真会生。” 谢霜辰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哪天出生的,师父是大年初一捡着我的,所以这天就是我生日了。” “……”叶菱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换了一个,“挺好的,家里人少,省的被念叨。” “您被念叨了?”谢霜辰笑道,“嫌麻烦就回北京,天高皇帝远,管他呢。” 叶菱说:“谁像你一样心大。” 这话他是说谢霜辰,没想到真在自己身上应验了。 他随父母出门拜年,一路上免不了聊别人家常,总之就是谁家女儿进了大国企,谁家儿子年薪多少多少,再看看自家这个,抱着金饭碗,可非得去街上要饭。 这句话是叶父嘲讽叶菱的,叶菱听了不乐意,问道:“怎么是要饭?” 叶父说:“老辈子你们这个不就是跟要饭的一样满大街转悠么?”他这么说也不无道理,在旧社会,穷人才做艺,很多时候都是撂地演出。北京的天桥,天津的三不管,都是云集四方艺人。但这两地还有一些区别,北京多达官贵人,去逛天桥玩一玩不会**份,天津不同,有身份的人是不会去那里的。 因为生于底层市井,相声表演中诸如《莲花落》《三节拜花巷》等,据传都是源自于民间乞讨。只不过后来有了剧场,艺人不需要站在大街上招揽生意,所以有些东西就不再唱了。 叶菱没想到爸爸竟然会这么看待自己所从事的行业,心中愤愤不平,又觉得没劲透了,叶母见状,忙说:“大过年的说什么不好?怎么说要饭的?” 叶父说:“还不是他自己找损?” 叶菱走着走着就不动了,父母往前走了几步,叶母回头:“你傻站着干嘛?” “我不去了。”叶菱回答。 叶母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去了!我回北京了!”叶菱坚定地说。 叶父气道:“你脑子被门掩了?回什么北京?” 叶菱说:“回北京要饭!” 他说完转身就跑了,也不管父母是怎么样震惊气愤地在背后呼天喊地。他只觉得畅快,奔跑时冷风灌进了衣服里也不觉得刺骨。 他只是看上去安静听话,可主意比谁都正。 他心里有一只向往自由的野兽,没有人可以阻拦。 大年初一的早上,去往北京的京津高铁都没什么人。 叶菱没行李,到了火车站直接买票上车,上车前给谢霜辰打了个电话。谢霜辰刚起来,脑子还没清楚呢,见是叶菱,接了就说:“叶老师过年好。” “我回北京了。”叶菱说。 “啊?”谢霜辰纳闷儿,“您回北京干吗?” “不想跟家呆着了。”叶菱说,“你出门前把门卡给我留楼下,我没带着。” “嗨,留什么留。”谢霜辰说,“我上南站接您去。” 过年期间的北京就是个空城,谢霜辰停好车立刻去出站口等叶菱。不一会儿就看见叶菱风尘仆仆地往外走。 叶菱也看见谢霜辰了——以及他举着的手机,屏幕上led滚动“热烈欢迎叶菱老师回京。” “一言难尽”四个字立刻就浮现在叶菱的脸上。 “撒比。”他骂道。 “得嘞。”谢霜辰回道。 一上车,谢霜辰说,“我上师父那儿去,您跟我一块儿去,要不然赶不及了。” 叶菱点头答应。 可车一开出去他就觉得这个路线不太对,这不是去谢方弼那儿。 “你上哪儿去?”叶菱问。 “师父家啊。”谢霜辰回答。 “谢先生搬家了?”叶菱继续问。 “不是。”谢霜辰回答,“是去我京剧师父家。” “啊?” 他的京剧师父是姚复祥,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也是姚笙的爷爷,跟谢方弼多年老友,两家子当年住得也很近。谢霜辰因为扣了人家一颗红宝石就拜人家为师这种事儿似乎说出去也不怎么光彩,所以他也没跟叶菱细讲。 “你……”叶菱下了车,纠结地打量着谢霜辰,“你京剧学的旦角啊?可以啊姐姐。” “我什么都会好不好。”谢霜辰从后备箱里拿礼物,说,“你以为我跟姚笙那个娘们儿一样?” “哟——”旁边儿停着的红色法拉利剪刀门一开,上面下来一人,晃荡着手里的车钥匙问道,“师弟来的挺早呀?” 谢霜辰背后一凉,他估摸着姚笙应该没听见他吐槽,转头嘴上抹蜜笑嘻嘻地说:“师哥呀!吃了么?” “没呢。”姚笙穿着正式,深色的西装三件套,胸口有一块怀表,脸上架了一副没有镜片的金框镜架。他把外套往身上一穿,剪裁合身的西装衬的他禁欲霸道至极,然而微长的头发随意抓了抓,禁欲之上又添几分浪荡。 “来就来,还拿什么礼物?”他问了一句,又跟叶菱打招呼,“叶老师过年好呀。” “过年好。”叶菱礼貌地含笑点头。 “五窖的茅台。”谢霜辰用下巴指了指手里的盒子,“很贵的!” “行。”姚笙忽然腿往旁边一伸,朝着谢霜辰绊过去。谢霜辰哪儿能料到姚笙袭击他,下盘不稳,被绊地往前一踉跄,脚下一滑,只听“刺啦”一声,而后谢霜辰大叫:“哎呀我操!” “诶你!”叶菱想抓他,结果没抓住。 谢霜辰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一个一字马就劈出去,双手抱着盒子直直举过头顶,时间凝固,宛若劈叉版奔跑的纸鹤。 旁边还有一辆车打算倒进车里,结果被谢霜辰吓的赶紧开走了换了个远处的车位。 当时车库就安静了。 叶菱尴尬扶额,姚笙当做无事发生。 “五窖的茅台很贵的!!!”谢霜辰大喊。 “是,你好好拿着。”姚笙晃着手里的钥匙就往电梯间去了。 叶菱强忍着尴尬和笑意去扶谢霜辰,还小声说:“我现在相信你是打小学京剧了,谢老板功夫可以。” “都他妈赖痞老板!”谢霜辰咬牙切齿,“幸好老子练过!” “得了你就赶紧起来。”叶菱拽他,“别演《海绵宝宝》了!” “哦。” 谢霜辰拍了拍身上的土,叶菱在他屁股后面看了看,问:“刚刚那声‘刺啦’……你裤裆没裂?” “没有。”谢霜辰低沉说道,“那是aj从我自尊上划过的声音。” “那是内裤裂了?”叶菱小声问。 “不。”谢霜辰淡然说,“可能是秋裤。” “……行。”叶菱说,“穿的还挺全活。” 大年初一姚复祥家里人多,谢霜辰给师父行礼之后,又带着叶菱认识了一圈,就和年轻的几个一边儿玩,就等着吃午饭了。 有了谢霜辰和姚笙前后崩人设的经历,叶菱对于这群年轻的世家子弟已经没有什么高端的期望了。都是年轻人,凑一块儿怎么可能聊经史子集之乎者也啊?还不是个个闷着头打游戏?只不过长辈们在,他们不敢公然骂队友而已。 “哟师哥,忙什么呢?”谢霜辰往姚笙身边儿凑,“笑这么开心?谈恋爱了?” “我跟你说谢霜辰。”姚笙眼睛都没从手机屏幕上挪开,只是挑了一下眉,“少跟我拿腔捏调,你撅什么屁股我不知道你拉什么屎?” “你知不知道你这句话说出来得击碎多少姑娘的芳心?”谢霜辰扼腕。 “忙着呢,别跟我说话。” “诶你忙什么呢?”谢霜辰死乞白赖凑得更近。 “给工作室的人安排点活儿。”姚笙还在噼里啪啦地打字。 “你这么狠的么?”谢霜辰说,“大过年的都不给人放假?天啊你是姚扒皮?” “你懂什么?”姚笙百忙之中白了谢霜辰一眼,“新媒体没有节假日。” “什么?”谢霜辰叫他给说懵了,“你不是搞京剧艺术的么?” 姚笙说:“我的工作室部门很齐全的,春节流量这么高,全国人民都吃饱了蛋疼刷微博,新媒体部门就等着这个时候出业绩呢。” 谢霜辰说:“那你说说你安排了点什么?” 姚笙把自己的手机屏幕给谢霜辰看,里面是微博热搜的界面:“一会儿你就能看见我的名字出现在这里了。昨儿晚上春晚那个是第一轮,今天要整理复盘再爆一轮,巩固人民群众对我的印象。” 谢霜辰知道明星艺人爱买热搜,但是从来没想到姚笙也给自己买,这会儿仿佛新世界的剪刀门咔嚓一下就开了一样。 “你买这干嘛?”谢霜辰问。 “广告啊。”姚笙理所应当地说,“怎么,明星能买我不能买?都什么年代了?艺术难道就得端庄的放在博物馆里才行么?你师哥我大奖拿过,春晚上过,维也纳唱过,难道不值得热搜个几次告诉全天下人?” “不是,我就是特别意外,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谢霜辰解释,“我以为你上热搜凭的是实力。” “不。”姚笙回答,“我凭的是美貌。” “……” “还有这个。”姚笙拇指和食指中指贴在一起搓了搓。 “爱心?”谢霜辰想了半天觉得有点不搭调,他才不信姚笙有什么好心眼儿。 “钱。”姚笙说。 果不其然啊…… “今儿心情好,师哥来给你操作一波。”姚笙搂着谢霜辰的肩膀,故作亲密的来了张自拍,“一会儿呢,你会看到我先出现在热搜上,紧接着就会有营销号做后续的发酵,你也会看见你自己,等咱们吃完饭,我就把这张照片一发……” “然后呢?”谢霜辰问。 姚笙搓了个响指,故弄玄虚:“然后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了。” 作者有话说: 关于相声的一些简单科普,大家可以去看一个叫《一百年的笑声》的纪录片。 第十一章 中午饭把谢霜辰带过去的茅台开了,他自己不喝,给叶菱倒了一杯,叶菱人生地不熟,只象征性的喝了一杯,怕喝多了出洋相。 谢霜辰一边儿照顾叶菱,心里一边儿猜测着姚笙能搞出什么事儿来。姚笙一直脸带笑意,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样子。 等大家一下桌,谢霜辰就问:“奇迹呢?” 姚笙说:“你自己开微博看啊。” 谢霜辰打开微博,铺天盖地的消息让他的客户端一下子有点卡。他点开热搜一看,上面有一个关键词叫“风华绝代老艺术家”,好奇点进去,热门内容就是一个账号整理的有关春节期间在各地舞台上引人注目的传统曲艺表演者。 百分之八十都是姚笙,其中还穿插着谢霜辰在天津台演出时的照片以及视频,附带对于这些年轻的老艺术家们艺术生涯的介绍。 拿出来似乎都很有来头。 这些都不重要,当代沙雕网友最爱嗑的还是颜值,姚笙谢霜辰这一点就占足了优势。 京剧演员样貌出众大家是习以为常的,姚笙的嗑点在于他是个旦角,而他的日常照片与他所饰演的女性角色反差又特别大。他的女友粉逆苏粉事业粉以及虽然什么都不懂但喜欢瞎**磕的粉势力非常均衡,如暴风过境一般席卷了微博。 总的来说还是他的履历太霸道了,路人好感度又很高,在b站上没有一支跟他的民国戏子cp视频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个明星艺人。 谢霜辰可就不一样了。 照片上,他穿着霜白缎面织金的大褂,一身富贵气度不凡大帅哥一个,谁能想到这兄弟竟然是说相声的? 反差太大,沙雕网友突然兴奋,激情扩散。 这种事情只要有营销点,物料一撒出去,铺天盖地的买号,讨论度绝对不会低。他在天津台春晚演的那一出是新写的相声,很有网感,大家看完之后纷纷表示笑到头秃。 一传十十传百,姚笙买的热搜,谢霜辰成了最大赢家,微博粉丝数嗷嗷上涨,大家都来围观神仙小哥哥,还把他很多生活照都挖了出来,泪流满面的舔屏。 等再看见他当初发的自己和叶菱的照片…… 流量有时候来的就是比大姨妈还汹涌,你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喜欢你哪儿,但就仿佛一眼万年,生死相随一样。 颜性恋选择快乐的标准:爱在脸在,不管再在此之前我们认不认识,脸好看,一秒陷入爱河,抛头颅洒热血,吃屎都可以!但是脸不在了,你表演吃屎我也不会爱你! 虽然吃屎真的很牛逼。 “我觉得……你得给我钱。”姚笙看了看战况,严肃地对谢霜辰说。 “啊?”谢霜辰装傻,“什么钱?” 姚笙伸手:“**还钱!” 谢霜辰在自己身上摸了半天就摸出来三块钱钢镚,丢给姚笙说:“拿着买浪味仙。” “零头都不够买个屁!”姚笙怒了。 “买个屁也行。”谢霜辰回敬,“好了好了,我得回我师父那儿去了,回头再陪你玩。”他去跟姚复祥道别,拉着叶菱就溜了。 车上,谢霜辰把自己的手机丢给叶菱:“叶老师麻烦您个事儿,打开私信挨个儿给我念念成么?” 叶菱看谢霜辰的微博私信列表已经爆炸,全是红点未读,他打开一条的同时就会有好几条新的刷进来。 “小哥哥好好看,帅死了,表白。”叶菱面无表情的读。 “你是不是没把语气读出来?”谢霜辰边开车边问,“好平淡啊,我觉得他们不可能没打感叹号?” 叶菱问:“你还要语气?” 谢霜辰说:“您怎么着也得比谷歌娘说的像人话!” 叶菱体会不到,还是按照自己冷淡的语调捧读。 “小哥哥帅到我腿软,刚刚看了您的相声节目真的想让我疯狂吹彩虹屁,世界上怎么会有您这么优秀还神仙颜值的人。” “您的荷尔蒙简直就像一把刀一样戳中了我的心。” “这种程度的颜值真的不是犯规么,好想在哥哥的睫毛上荡秋千,听哥哥的嘴说世界上最动听的贯口,看哥哥的玉手打嘴快的快板,哥哥看看我!” “什么地方能看哥哥演出呢,想给哥哥花钱。” 叶菱非常平稳的念这些彩虹屁,他似乎就没有羞耻心一样全都无缝朗读,一旁的谢霜辰听的都快不行了,只想把车停在一边疯狂大笑顺带抖落自己的鸡皮疙瘩。 “现在这帮小姑娘真的是可以……”他在叶菱的朗读声中穿插发表自己的意见。 “老公操我。” 一个急刹车!车子停在路边,谢霜辰和叶菱的身体都由于惯性往前一扑。 “你干嘛?”叶菱这才有了点表情,气的。 “……”谢霜辰神情古怪地看着叶菱,好半天之后犹犹豫豫地说,“叶老师您这个要求……非常的……有创造性啊……” “……”叶菱这才反应过来,把手机朝着谢霜辰脸上扔,“你有病!不是你让我读么?下车!滚!” 谢霜辰大叫:“叶老师您怎么什么都读啊!吓我一跳!哎呀呀呀别踹我了!我的脸!我这神仙容颜的脸!” 两个人在车里折腾,车窗户传来“咚咚”的声音。 玻璃滑了下来,警察叔叔面不改色的向他俩敬礼,说:“同志,这里不能停车。” 谢家几个徒弟都是艺人,过年期间都很忙碌,所以谢方弼是不要求他们一定要来的。 可规矩就是这么个规矩,三节两寿,怎么着都得赶回来看看。除夕晚上那顿饭是没戏的,所以谢家一般是在初一。 大家都在,叶菱这是第二次见到人这么齐整,只不过他心中有些好奇,拉着谢霜辰小声问:“你大姐不回来?” 按理说这才是老爷子的亲闺女,父女间是有多大的隔阂过年都不回家看看的? “她肯定又是这借口那个借口的。”谢霜辰小声说,“好些年了。” “谢先生也不提?”叶菱问。 谢霜辰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叶菱是个知情趣的人,听了这话就闭嘴不问了。 当天晚上仍旧是郑霜奇掌勺,用的全是李霜平杨霜林带来的食材,杨霜林开谢霜辰的玩笑:“老五啊,就你空着手来,今天晚上自罚三杯!” 谢霜辰把叶菱一拉:“我这不是带着叶老师来的么?怎么能算空着手?” 叶菱扶额,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哈哈哈哈。”李霜平笑道,“行,你俩一起喝。”他是个很中庸的人,喜欢当和事佬,说话做事都只求大家一团和气。他知道之前师父打谢霜辰时杨霜林在旁边的事儿,总担心谢霜辰少爷脾气上来跟杨霜林犟嘴。 大过年的,不值当。 “赶紧吃饭!”郑霜奇说,“菜凉了就没那个滋味的,食材作料都贵的很,别浪费了啊。” 众人入座,谢方弼总得象征性的说几句话。跟往年的内容都差不太多,唯独今年多了一句,叫他们兄弟团结。 “自打老四没了之后,我就不怎么活跃在文艺界了。”谢方弼说,“这些年来,你们几个也都有了自己的一番事业。我原来最担心老五,可老五也有了称心的搭档,两个孩子都挺好的,希望以后也能一帆风顺。人啊,都会老都会死,我现在看着身体还行,但是命这个东西谁也不好说。”周霜雨的事情对谢方弼打击很大,他是见过很多世面,经历过很多风雨的人,然而白发人送黑发人总是难以释怀,连带着这些年他自己都变得随心随缘了许多,不知道这生死一瞬会如何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师父,大过年的。”李霜平覆着谢方弼的手安慰说,“老四走了多久了,肯定也不愿意看您这样,咱们大家这不都好好的么。” “是啊师父。”杨霜林附和。 “生老病死这种事儿,我这个岁数还看不开的话,也真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谢方弼淡然说道,“关键是你们几个啊……咱们说相声的自古以来就没有什么特别风光的时刻,跟京剧戏曲比不了,就单论曲艺里面,在园子里压轴也一直都是大鼓,说相声的能上个倒二已经很不错了。我经历过好时候,也经历过坏时候,如今这个时代是属于你们的,我不知道它是好是坏,可能也坚持不到有结果的那天。但是你们还有很长的时间,你们还能去验证。要深知自己身上的责任,牢记一句话,艺术这个东西重中之重在于传承,谁能把它传下去,把它发扬光大,谁才是真正的中流砥柱。” 众人静默,谢方弼缓缓倒一杯酒,举杯,说道:“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徒弟几人与师父碰杯,一饮而尽,瓷杯放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大家似乎各怀心事。 到底是过年,无论如何都要其乐融融,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谢霜辰还故意多灌了叶菱几杯,不一会儿叶菱眼就红了,傻痴痴地坐在椅子上发呆。 夜深了,诗情酒意渐阑珊,大家都有了些醉态,谢方弼便张罗散场。大家都喝了酒,时间又晚,初一夜里叫车也不是很方便,就都留在谢方弼这里住下了。 房间自然得是最小的谢霜辰收拾,规矩就是这么个规矩,他也说不出什么来。 众人散去,叶菱走得慢,想在院子里吹吹冷风醒酒,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叫他。 “小叶啊。” 叶菱回头:“先生?” “我给你说过活,你也可以叫我老师。”谢方弼笑了笑。他所说的老师并非尊称,而是传道受业解惑之老师。 “老师。”叶菱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只不过他鼻子有点闷,听上去略有憨态,不似往常清冷。 谢方弼坐在回廊的椅子上,抬头看了看月亮,说:“你跟老五同吃同住相处了大半年,对他有什么看法么?觉得他怎么样?” “……”谢霜辰当初那副死皮赖脸的纨绔模样叫叶菱不堪回首,可是相处得久了,便觉得谢霜辰是有本事的,可他的本事……叶菱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总有一种有劲儿使不上的感觉,只能说:“他啊……小孩子脾气。” “都是叫我惯的。”谢方弼惭愧笑道,“老五打小儿就没溜儿,喜欢什么都要弄到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说他是个纨绔子弟也不为过。可我总觉得,他有股劲儿。” “什么?”叶菱懵懵懂懂。 谢方弼坐在那处陷入沉默,而后摆了摆手,说道:“小叶,听老五说,你学问很高,为什么来说相声?为什么喜欢说相声?” 叶菱脑子里本来就不大清楚,顺着本能说:“我是天津人。” “天津人就该喜欢说相声?”谢方弼说,“那北京人是不是都得爱吃卤煮?” “我不知道。”叶菱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我上中学的时候,有一次考试成绩不好,我特别害怕面对老师和家长,不知道要怎么交代,就自己一个人在路上溜达,鬼使神差地就买了张票去听相声。我记得特别清楚,当时是一位老先生讲的《解学士》,老头儿一个人坐那儿讲,下面没几个观众,我就坐第一排听。当时觉得特别逗乐,听完了之后仿佛什么不开心的事儿都忘了,那是我第一次对相声这个东西有了具象的概念,渐渐地就喜欢上了,其实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解学士》?”谢方弼看了他一眼,慢声细语地说,“春雨贵如油,下得满街流,跌倒解学士,笑煞一群牛。” 这首打油诗一下子就勾起了叶菱的回忆,他哈哈笑道:“是真的有意思。” 谢方弼说道:“我自己偶尔讲一讲,也觉得很有意思。” 叶菱顿了顿,认真说:“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有意思的人,不是很会说话,感情也不怎么丰富,很难跟人有共鸣。但是我觉得人生最重要的就是快乐,虽然生活大部分时候都很糟糕,但是那一刻开心的感觉是真实的,那一刻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谢方弼望向叶菱,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打量这个总是一脸淡然宠辱不惊的年轻人,似乎理解了谢霜辰为什么死活要叶菱。 “师父。”谢霜辰从房间里走出来,“我给师哥们都安排好了,不早了,您也休息。”他走近,看了看叶菱,问道:“二位聊什么呢?大晚上的不冷呀?” “随便闲扯淡。”谢方弼站起来伸了个腰,“歇了。” 谢霜辰跟谢方弼道了晚安,跟叶菱了进了屋,问道:“您和师父聊什么呢那么起劲儿?” 叶菱说:“先生要传我一门绝技,说一直没教给过你们,你信不信?” “随意。”谢霜辰说,“本事是师父的,他老人家爱传谁传谁,做徒弟的犯得着管那么宽?” 叶菱淡淡一笑:“要都是跟你一样的想法那就好了。” “怎么?”谢霜辰问。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叶菱说,“晚上吃饭的时候,先生那番话你不明白么?” “明白又怎样不明白又怎样?”谢霜辰笑道,“叶老师,这做人,凡事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反倒没意思,人生就这样儿,品得再透彻还能怎么着呢?难得糊涂啊。” 叶菱说:“这不像你会说的话。” “分人。”谢霜辰说,“跟我师哥们肯定不这么说,他们当我是屁事儿不懂的小孩儿,我就莽给他们看。跟您,还是值得掏心挖肺的。” 叶菱说:“咱们才认识多久?” “有些人相处一辈子也谈不上交情。”谢霜辰说,“可有些人啊,一眼就知道是自己等的那个。” “恐同了,告辞。”叶菱站起来,拂袖而去,洗脸睡觉。 谢方弼一大早就给徒弟们都叫了起来,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不管你在外面是何等风光人物,到了师父这里,永远都是徒弟,师父想要检查功课,再不情愿也得起来。 李霜平四五十的人了,站在谢方弼面前乖乖的背贯口。谢霜辰站在最末尾一个劲儿打哈欠,觉得轮到自己还有些时候。 谢方弼还想使唤叶菱去买早饭,转念一想大过年的没人出摊儿,赶紧叫郑霜奇去做饭,这一大家子早上才不至于饿肚子。 他们头三个都已经成家立业,今日得陪着媳妇儿回娘家,吃过早饭就得走。凑巧谢欢给谢霜辰拨了个视频通话,谢霜辰看了看谢方弼,比了个口型:“大姐。” 谢方弼别过脸去,李霜平说:“老五你就在这儿接了。” 谢霜辰做了个鬼脸,接了电话,屏幕上立刻出现了谢欢的脸。 “大姐,您起得够早的啊?”谢霜辰吊儿郎当地说。 “什么啊,我在美国。”谢欢说,“正是晚上呢。” “忙什么呢?三十儿晚上都不给弟弟我打电话问候一声?” 谢欢笑骂:“谁问候谁呀!我还没问你呢?老五你可真不是个东西。” “行了。”谢霜辰说,“大姐,您是不是又有让我捎的话?” 谢欢说:“没什么,该吃吃该喝喝,自己过舒坦点得了,老东西,别成天到晚关心政治和粮食了,还不如劈马喂柴周游世界呢。” “行,您这马也是禁砍。”谢霜辰生怕谢欢说着说着开始骂谢方弼了,赶紧打住,“那什么,您的话我肯定捎到,我得吃饭去了。大姐,您什么时候回国,喝两杯?” “回去就找你。”谢欢说,“喝不死你个小兔崽子。” “姐姐。”谢霜辰叨扰,“救命。” “滚!” 电话一挂,谢霜辰刚要给谢欢说两句好话,只听杨霜林开玩笑地说:“大小姐在美国可是滋润,师父您看,她虽然面儿上不回来,心里还是惦记着您的,您就别总是争着一口气了,早早说开,她也愿意回来,咱们父子师徒兄弟姐妹也能早日团圆。” 李霜平附和说:“欢欢是刀子嘴豆腐心,脾气太硬太倔……” “她爱回来不回来,死也别回来。”谢方弼的态度瞬间就冷了下来,“我就当没她这个丫头!” “大过年的……”李霜平又是老三样儿。 一顿饭有些不欢而散的意思,叶菱把自己当作一个隐形人,只默默听着,心中对于这个家庭疑问的谜团越来越大。 关于周霜雨,关于谢欢,关于师徒四人之间的关系…… 他总觉得一切并不如看上去那么简单,李霜平一副大哥长辈的平和模样,但并没有什么话语权。杨霜林替谁都操心,关心师父的家庭,关心师弟的前程,他不觉得累么?郑霜奇显露最少,也就不像一个艺人,他像一个俗人,俗透了的那种,眼里只有钱和吃的。 谢霜辰……叶菱稍微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年轻人,他觉得自己愈发看不懂他了。 数他最小,数他最妖孽,这个家里大家都宠爱他,叶菱本也觉得谢霜辰拿的是纨绔少爷的标准剧本。可昨夜一番谈话,让他心中的这个认知在逐渐的松动。 最迷的还是谢方弼,老爷子话只说个七八分,话里又有话,余下的叫大家去猜测。叶菱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为了谁好。 一张桌子,师徒五人,叶菱并非戏中人,也只能带着诸多疑问和猜想,静默地看下去。 作者有话说: 在旧社会,园子里能听到的曲艺(不包括戏曲)之中,大鼓占主流地位,压轴表演。一直到侯宝林先生这里,才第一次把相声当作大轴。 第十二章 一出正月,年就算过完了,谢霜辰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情做,成天赖在谢方弼这里呆着叶菱学习是挺方便,可是他终究好玩爱动,这么长时间没出去浪一浪,骨头痒得难受。 于是他以“创作”为借口,带着叶菱回去住了。当天晚上就跑出去混夜店。常在一块儿玩的几个朋友看到了他都说少见,问他在忙什么,他就笑嘻嘻地说天机不可泄露。 众人一听这个,再联想当初谢霜辰苦恼烦闷的样子,立刻心领神会。 如此一来,这个夜晚就不平静了,大家纷纷来灌谢霜辰寻开心,谢霜辰八张嘴也喝不过,等人被送到家的时候舌头都快耷拉出来了。 开门的是叶菱。 大半夜被吵起来真的很容易暴躁,叶菱强忍着怒火,一开门就见这副惨样真是杀人的心都有。 送谢霜辰回来的那位见开门的是个男人稍稍震惊了一下,不过瞬间就缓和了过来,跟叶菱连番道歉之后才把谢霜辰交给叶菱,然后赶紧跑路。 站在楼门口的时候,他才呼出了一口气。叶菱冷起来的样子在这个寒冷的夜晚尤其渗人,不过他样貌倒是很好……原来小五爷喜欢这样儿的高岭之花? 怪不得怪不得。 谢霜辰像死狗一样被叶菱扔在床上,看他那神志不清的德行叶菱就不太想管。可不管,他又怕谢霜辰夜里闹。 “你想吐么?”叶菱凑到谢霜辰跟前儿问道。 “唔……”谢霜辰动了动。 “那就当你不想吐了。”叶菱叹气,动手给谢霜辰脱衣服。他刚刚站在门口吹了风,手指有些凉,触碰到谢霜辰炽热的皮肤上激起了细小波澜。谢霜辰一震,嘟囔说:“凉。” “闭嘴。”叶菱说。 谢霜辰握住了叶菱的手,阻止他的动作,他自己全然没有意识,但是那股热流从叶菱的皮肤一直渗透到了里面。叶菱吓了一跳,想要挥开,便听谢霜辰闷闷地说道:“四哥,师父打我……” 四哥? 叶菱脑中快速回想起这个名字,应该是谢霜辰的四师哥周霜雨。那个总被提及的,活在谢家回忆里的人。 “好好睡觉。”叶菱把手抽了出来,给谢霜辰盖好被子,“梦里什么都有。” 他摸了摸谢霜辰的头发,谢霜辰果然睡死了过去。 宿醉的人起床很难,谢霜辰想死。 他一睁眼已经是中午,动了动自己的身体起来,瞬间头晕眼花胃里也是翻江倒海。他坚强地冲去了卫生间把自己胃里的东西掏干净,抬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 是人是鬼? “叶老师!”谢霜辰刷着牙往外走。叶菱吃午饭呢,见他起来有些意外,说道:“我以为你得睡到下午,起来的够早啊,吃饭么?” “不……”谢霜辰现在看见吃的就想吐,马上又奔回了卫生间来了第二波,完事儿才漱口洗脸出来。 “要不我挪个地儿?”叶菱问。 “没事儿,我现在好点了。”谢霜辰说,“昨儿谁送我回来的?” “我哪儿知道。” “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谢霜辰说,“我没干什么奇怪的事情?” “没有。”叶菱喝了口汤,淡定地说,“只不过就是把衣服都脱光了然后搬了把椅子坐在客厅中间要给我讲残本的《君臣斗》而已。你还非常有模有样,岔着双腿,双手撑在膝盖上,还要拿遥控器当惊堂木,并且强行要求我当观众。我对灯发誓,我并不想看你的包皮。” “我次奥你别说了我已经开始恐同了。”谢霜辰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突然跳起来说,“我没有包皮!你这个段子一点都不好笑!” 叶菱“诶”了一声,谢霜辰以为话题要朝着荤腥的方向发展下去,没想到叶菱说:“我忘了昨儿晚上你穿着内衣睡觉来着,啊,这个故事有逻辑漏洞。果然,我还是没什么创作天赋。” “……您的重点也太歪了。”谢霜辰欲哭无泪。 “不过。”叶菱笑了笑,“你昨儿晚上喊你四哥来着。” 谢霜辰明显表情一变。 “怎么了?”叶菱问。 “没什么。”谢霜辰说,“只是忽然想起来,四师哥祭日快到了。” 叶菱沉默片刻,低声询问:“我可以问关于他的事情么?” “您想知道?”谢霜辰反问,“我还没见您对什么有兴趣呢。” “……我只是一时好奇,这个要求确实提的莽撞。”叶菱认真说道,可是他后面没有接常规的“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此类句子,而是继续说,“你可以告诉我么?” “学霸的求知欲真的很强。”谢霜辰开了句玩笑。他起身从冰箱里拿了一瓶冰红茶,打开之后又回到饭桌上,猛地灌了一大口,长呼了一口气,说道:“您是不是觉得我师父最宠我?其实不是的,我只是因为从小被他带大,年纪又轻,小儿子大孙子,当然是老爷子的命根子。他心中最得意的弟子是我四师哥,周霜雨。” 叶菱说:“你们的名字倒都很别致。” “嗨,只不过排字排到这里了。要是排个什么‘喜’啊‘福’啊,你看别致不别致。”谢霜辰继续说,“在我的印象里,四师哥就是个天才……” 周霜雨少年便拜入师门,也算是谢方弼从小拉扯大的徒弟。谢霜辰天赋极高,只可惜心性不定,多少有些浪费其才华。周霜雨不同,他的天赋之上又多几分定性,小小年纪凡事都能沉得住气,当时谢方弼便觉得此子他日必成大事。 谢方弼有一个他师父那年代就传下来的园子,本来坐落于鼓楼附近,园子经历了时代变革早就不复存在,只留下了名字——咏评社。后来经由谢方弼重组,在鼓楼旧址附近挂牌开张,以谢方弼为首,聚集了京城的名角儿,小园子里的相声也是说得红红火火。 它经历了旧时代,在后人的手中又重新焕发了新的光彩,只可惜一场意外,给一切都画上了句号。 “四师哥比我大十二岁。”谢霜辰陷入回忆中,“我小时候在师父的后台长大,看着师父和师哥们在台上演出。后来师哥们渐渐的去电视上说了,师父还是喜欢在园子里说。他喜欢跟观众互动的感觉,觉得这样说着才有劲。四师哥不上电视,只在园子里说,单口对口都说得很好,说学逗唱样样精通,样貌也很好,年纪轻轻便能出来攒底,而且他的风格是四两拨千斤的那种,也会自己创作,师父还特意给他量过几次活。他是真的希望四师哥能成角儿啊……后来那个园子因为年久失修起了火,四师哥就死在里面了,那年他才二十四岁,本命年。” 听到这样的故事,叶菱也只能叹息,天妒英才最是令人扼腕唏嘘。 “四师哥没了之后,我觉得师父的心气儿也一块儿跟着没了。”谢霜辰继续说,“从那往后,他就再也不允许我们师兄弟在园子里演了。要么去电视上,要么参加外面的商演。咏评社的牌匾也叫他老人家给拆了,而他自己也几乎不怎么出现在舞台上了。” “这……”叶菱说,“我觉得谢先生似乎非常耿耿于怀。” 谢方弼说:“因为他一直觉得,四师哥的死是他造成的。” “怎么?”叶菱疑问。 谢霜辰说:“因为那天四师哥本来身体有点不太舒服,只不过他是个什么事儿都爱憋着的人,师父也没太在意,散场之后叫四师哥跟几个伙计打扫。后来听伙计说,四师哥吃了药昏昏沉沉的,想在后台睡会儿再走,结果没想到……哎,师父一直觉得自己对不起四师哥,如果他当时能有个心,也许也就不会这样了。” “也是造化弄人。” 谢霜辰叹道:“其实我一直在想,如果四师哥还活着,今时今日会是怎样的呢?不知道是不是也会变得像其他几位师哥那样趋时附势?” 叶菱说:“看来你对其他几位师哥颇有怨言啊。” “我打小儿就不喜欢二师哥跟三师哥。大师哥……其实他的艺术成就目前看来最高,只是他是个很老派的艺人,不太适合这个社会了,我猜他自己心里也明白,所以总是和和气气的样子。二师哥水平一般,可是他最能混,混得也最好,非常活跃,也最爱管教我,那种感觉非常不好。至于三师哥嘛,他就是个商人,给钱什么都干,我觉得这点挺跌份儿的。” “合着你这几个师哥你都评价不怎么高啊。”叶菱问,“那你四师哥呢?” 谢霜辰说:“我当然跟我四师哥关系最好了啊,我小时候跟在他身边儿的时间最多。很多简单的活都是他教给我的,师父打我骂我,也都是他去求情。” “怎么求?” 谢霜辰嘿嘿一笑:“他不是求师父放过我,而是求师父让他来打我。师父打手板是真打,每次都得把手打烂了才行。四师哥不一样了,他打我只是疼,手上有分寸,不会叫我受伤,里外里也算护着我了。” “倒是个聪明人。”叶菱评价。 “是个聪明人,不过也是个痴人。”谢霜辰说,“他聪明,但是从来不卖弄。台上是个活络风趣的人,到了台下反而沉默内敛。他对于技艺的追求可以用精益求精来形容,有时候明明可以偷懒,但他绝对不会那样做。他跟二师哥是两种截然相反的人,二师哥求名,他才是真正的求艺。我现在觉得啊,二师哥对于我的管教,多多少少可能也是源自于对四师哥的意难平。” “真乱。”叶菱说,“说了半天,我反倒对你四师哥没有什么概念了。” 谢霜辰看了看叶菱,说道:“他跟你很像。” 听这话,叶菱神色一滞,说:“你别咒我。”说罢起身收拾饭桌上的残局。 “我不是那个意思。”谢霜辰忙解释,“我是说您和我四师哥是一类人,您看,我师父也不是很喜欢您么?” 叶菱垂着的头稍微歪了一下,嘴角不知觉地笑了笑,轻飘飘地说:“别扯你师父,我看你也是意难平。” 由于过年的那一波操作,谢霜辰在网络上小热了一把,不光是粉丝爆炸增长,一些娱乐节目也想要邀请他参加。年轻人总是会享受网络上的追捧,不过节目的事情,谢霜辰去问谢方弼,谢方弼就叫他去问杨霜林,因为这块杨霜林比较熟。 杨霜林反复思考之后劝谢霜辰慎重,应当把主要精力放在学习深造上,因为突发事件小红了一把就开始忘乎所以翘尾巴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对于这个答案,谢霜辰倒也没深想,主要原因是他自己也觉得麻烦。 微博评论和私信里天天有小姑娘花式表白,看多了也有点麻木。新粉丝多了,都对于他跟叶菱的事儿感到好奇,天天来问他什么时候能带搭档出来表演。 谢霜辰哪儿知道他什么时候跟叶菱出去商演,那些节目都是叫他一个人去,跟叶菱可没什么关系。他心里的吐槽很多,不过就是自己碎碎念一下,不表露在明面上。 他也有一些演出,都是零零碎碎的,大多是师哥几个塞给他他就去。也有那么零星两次,他和叶菱的表演被人录下来放在网上,算是给了那些新粉们一些学习资料。 小打小闹终归是没什么水花的,顶多就是一撮人圈地自萌,跟那些娱乐明星远远比上。 清明时节,叶菱跟着谢霜辰他们去给周霜雨扫墓。 这是叶菱第一次见到周霜雨的样子,黑白照片里的年轻人清俊儒雅,带着笑意,穿着大褂,若不仔细看他的生辰,还以为是一位民国才子。 那么鲜活的一个生命,永远停留在最美好的年纪里。 叶菱站在墓碑前,心里想着谢霜辰曾经给他讲的关于周霜雨的故事,心中难免触动。 今日本来是谢霜辰与郑霜奇来扫墓,然而郑霜奇说他临时有一个外地的演出来不了了,谢霜辰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烦得不行。在郑霜奇眼中,钱可真是比什么都重要。 挺意外的是,谢方弼这次竟然跟着来了。 谢霜辰其实不太愿意叫谢方弼来墓地,总觉得不太吉利,而且人都走了那么多年了,该释怀的早该释怀,不必长年累月记挂在心上。 “四师哥,这是我给你带的好吃的啊。”谢霜辰把鲜花零食放在墓碑前,小时候周霜雨总带他去胡同口买好吃的,内容他记不太清楚了,就随意买了点,插了三根棒棒糖,有模有样地说,“师哥啊,今年也要保佑师弟我发财进宝啊!哦对了!” 他把叶菱往身边儿一拉:“这是我的新搭档,反正我发财进宝了他也差不离,您知道有这么个事儿就行了。” 要不是碍于场面过于严肃,叶菱早翻白眼了,心里默默吐槽谢霜辰这嘴可真够碎的。 “师父今年也很好。”谢霜辰说,“您就放心!” 他转过头看看谢方弼,谢方弼神情肃然,眼中却是哀愁。 “哎,您说说,我不叫您来您非来,来了又这样儿,四师哥看了能开心么?”谢霜辰说,“您就应该给四师哥讲个活,说不定他心里还痛快点。” 谢方弼说:“少爷,你三师哥没来我才来的。” “我这不是有叶老师陪着么?”谢霜辰说,“三师哥别提了,掉钱眼儿里了。大师哥二师哥忙起来也未必有这功夫,生前怎么样不提,死了之后倒是能看出来了。” “说什么呢?”谢方弼脸立刻就板了起来。 “您不比我清楚?”谢霜辰反问。 气氛瞬间就变得有些诡异,叶菱觉得连风都比刚才冷了一点。他怕师徒二人开始掰扯家务事儿,但也不好打岔,只能硬着头皮当隐形人。 还好谢霜辰有些分寸,说道:“四师哥,您看我这念念狗腿的样儿,发财的事儿你可千万得惦记着点,成不成?” 谢方弼说:“德行。” “哎。”谢霜辰又叹道,“说不定四师哥早就投胎转世了,我这愿望怕是要黄。” “也好。”谢方弼说,“要真有下辈子,干点什么不好?别学相声了,好好学习。” “是,好好学习考上清华。”谢霜辰笑道,“毕了业还不是说相声?”他回头开玩笑一样地对叶菱说,“您是四哥送我的?” 叶菱神色一晃,话也不想说。 他们扫墓归来,谢霜辰把谢方弼和叶菱各自送回家,自己就去赴谢欢的约。 其实谢欢早就回国,只不过太忙了,冬天的约定一直到开春才有时间旅行。她只与谢霜辰联系,在外界看来,她与谢方弼是割裂的。一个影后一个相声大师,怎么看怎么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在圈内,她也不喜欢与谢方弼那些徒弟扯上关系,杨霜林算是离她的圈子近,在综艺节目中或多或少提过两句,谢欢却是闭口不谈,杨霜林也就不讨那个没趣儿了。 “哟,老五,你可来晚了。”谢欢坐着朝他打招呼,她不到四十岁,穿着旗袍,头发烫了大波浪,一点都不显年纪,倒是风情万种。这种风情跟老上海同堂里的婉约女子不同,她生在北京长在北京,飒得很。“自罚三杯,别说废话!” “成成成。”谢霜辰坐下来,二话不说端了三个。 “忙什么呢?”谢欢笑着问。 “这不是上午刚去看了四师哥么。”谢霜辰说,“把二位爷送回家,来这儿的路上又堵车,大姐,我真不是故意的。” “二位爷?”谢欢问,“谁呀?” “我那搭档叶菱。” “噢,那个呀,挺好的。”谢欢说,“cassie前段时间还跟我说你来着,问你上不上节目,接不接活动,她想让你出道当艺人。” “咱不是那个路子啊,天生一张贱嘴,蹚不了那滩浑水。”谢霜辰说,“乱七八糟的节目活动也有来找的,只不过二师哥建议我别去,安心说相声。” “你少听他放屁,他是怕你红。”谢欢嗤之以鼻,“他就好管个人,你要是比他还厉害,他不得气死?” “随便,我懒得计较。”谢霜辰喝了口水,“二一位爷,是师父。” “嗯,知道了。”谢欢平淡说,“老头儿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谢霜辰说,“他心上就两件事儿,一个四师哥,一个您。您能不知道?” 谢欢莞尔:“他?我觉得他最放不下的是你。” “那是因为我浑呀!”说这话谢霜辰都不带脸红的,“您爷儿俩又是另外一会儿事儿了,我看,要不您哪天抽时间回去看看。我是觉得啊,您去了就算跟他互相骂街也比打冷战强,都多少年了,该散的早就散了。” 谢欢冷冷一小,只回了两个字:“看。” 谢霜辰知道谢欢不愿意继续这个事儿了,就也不再说了。 今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二人谈天说地把酒言欢,好不快乐。 只是谢霜辰万万没想到,他再一次接到谢欢的电话,对面的女人哭得连话都说不全。他在慌乱之中只能听到一句清晰地句子。 “老五,爸没了。” 第十三章 “啊?” 谢霜辰躺床上玩游戏呢,接到谢欢的电话打进来还听到这种消息,脑子没反应过来,起身的动作都像往常一样慢。 “爸没了!”谢欢哭着说道。 “啊?!”他“腾”地站起来,声音倏地拔的很高,脑子一热,所有的血液都在往上流,连嗓子都在瞬间变紧了,“什么?!” 声音太大,叶菱过来问:“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只见谢霜辰愣在原地,能听见电话里女人的哭声。紧接着,谢霜辰挂了电话,还是有点发愣。叶菱虽然不清楚什么状况,但他本能的感觉到一定是出事儿了,上前碰了碰谢霜辰。 “说话啊。”他催促。 “大姐说,师父没了。”谢霜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很平静,有点不太确定地向自己询问的意思。可是就在尾音落下的一瞬间,他的眼泪就从眼眶里掉了出来,连他自己都毫无察觉。 “什……”消息太过震惊,来得也太突然,叶菱不敢相信。 谢霜辰脑子是懵的,说不出话来,故作镇定地穿衣服,可是系错的扣子出卖了他的慌张。他拿着车钥匙出门,却被叶菱一把夺过:“你这个样子还怎么开车?打车去,走。” 叶菱拿好东西拉着谢霜辰出门,谢霜辰魂不守舍的任由叶菱摆布。叶菱牵着谢霜辰的手,仿佛都能从他的掌心感受到急速的心跳。 “别怕。”叶菱轻抚着谢霜辰的后背,他心里也很乱,不知道能说什么安慰谢霜辰。他自打被谢霜辰带去与谢方弼相识也有小一年了,中间还有一段时间吃住都在谢方弼那里。他很崇敬这位相声前辈,虽然没能拜入师门,但能有幸跟谢方弼学习已经难能可贵。 然而世事难料,前几日还说开玩笑说要检查他俩功课的老爷子,今日忽然就离开了他们。叶菱想到这里,悲痛更胜,不由得红了眼眶。 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连安慰自己的话都没有,拿什么去安慰别人? 叶菱见谢霜辰靠在车窗上,一手捂着脸,看上去很冷静,唯有呼吸是颤的。 车开不到里面去,在胡同口的地方他们就下来走了。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就静默地向前走,一直到大门口,谢霜辰进去看见了谢欢,才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话也不知道说。 谢欢是当天上午来到谢方弼家里,敲了半天大门没人,自己按密码进去的。结果一进去傻眼了,谢方弼倒在院儿中的小花坛边儿上。谢欢赶紧打了急救电话,医生风风火火赶到之后一看,是急性心梗,发现得太晚,人已经没了。 兴许这样的场面见多了,医生平静地劝谢欢节哀顺变。谢欢僵硬地站在原地,也不知道怎么办。 接下来几个小时里,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有条不紊地把后面的事情料理好,然后再挨个通知地。 直到给谢霜辰打电话时,她感受到了如洪水袭来的巨大悲痛,哭出了声儿。 接到消息的亲朋好友纷纷赶来,也有不少媒体,但是谢欢一概不接待,只有官方媒体发出了讣告。 一向平和的小院儿忽然变得乱糟糟的。 谢方弼的徒弟除谢霜辰之外都不在北京,只有亲属先匆忙赶来,谢欢红着眼睛向他们一一讲述当时的情况。都是女眷,听完之后不由得悲痛哭泣。 谢方弼的律师也赶来了,他等谢欢说完话便凑上前去,先是安慰了一番谢欢,而后低声问谢欢:“欢姐,老人家当年早就立了遗嘱,并嘱托我,他百年之后,葬礼不可大操大办,一切从简,不得惊扰……” “知道了。”谢欢揉了揉眼睛,“就先说这些,遗嘱上的其他内容,等别人都回来了再说。” 律师点头。 “老五,老五呢?”谢欢满屋子找谢霜辰,终于在角落的沙发上找到了他。 谢霜辰半依在沙发背上,眼睛压着手臂,叶菱陪在他身边,眼睛红肿,默不作声。谢欢走过来,看谢霜辰这样儿,叹了口气。 叶菱比着口型说:“一直在哭。” “我知道你心里难过。”谢欢疲倦地说,“家里来这么多人,起来找点事情做,要不该哭蒙了。” 叶菱碰了碰谢霜辰,谢霜辰这才坐起来,都快虚脱的不成人样儿了。 痛苦的情绪就是这么强大,强过任何乐观积极开朗,能在一瞬间就摧毁掉一个人。 谢欢见谢霜辰这样也不忍心疼,吸了吸鼻子,说道:“你去接待来的客人,我去嘱咐媒体那边。” “嗯。”谢霜辰哑着嗓子答应了一身,还是叶菱扶着他,他才能站起来。 自打讣告一发出,人流就没断过。李霜平是晚饭时间赶回来的,他将近五十的人了,一路哭着回来,进到主厅之后对着谢方弼的遗像“噗通”就跪下了。谢霜辰去拉他,他泣不成声,好半天也没对谢霜辰说出句完整的话来。 谢霜辰也是哭着跟李霜平讲师父如何去世,并叫李霜平保重身体。 郑霜奇半夜里才从外地赶回来,又是如此一番,只不过他稍微平静一些。 唯有杨霜林没有到场,他在国外,接到消息之后立刻赶去了机场,只不过路途遥远,怕是赶不上当天了。 当天夜里,谢欢和他们几个师兄弟一起守灵,师兄们的家属都安排好去休息,就他们几个在灵堂。 传统师徒之间的关系如父子,师父去世,徒弟也应该跟家里的子女一样披麻戴孝为师父送终。只不过现如今没有那些封建繁文缛节,只保持了一些基本的讲究,而且谢方弼生前要求不准操办,不准惊扰四邻,他们就也一切从简了。在家中布置一个简单灵堂让亲人朋友前来吊唁,三天之后八宝山举行遗体告别仪式。 这三天其实是一个缓冲期,让他们慢慢地接受谢方弼已经离开了的事实。 供桌上的蜡烛不能灭,谢欢就一直坐在边儿上看着,这样就算半夜里有人赶过来也好接待。那哥儿仨也要呆着,李霜平说:“这儿我年纪最大,虽然不是师父亲生,但师父待我胜过亲生,欢欢,老五,夜里我看着,你们白天忙了那么久,歇会儿。” 谢欢说:“道理上讲,咱们都得在这儿,可是两位哥哥岁数也都不小了,还是我们小辈儿的在这里。” “师哥,你俩上旁边儿的屋睡会儿,明天还有一堆事儿呢。”谢霜辰说,“夜里我看着,我年轻,少睡几宿都没事儿。” 他们争来争去,只有郑霜奇爽快说道:“老五,那这儿交给你了,我去睡了。” 谢霜辰“嗯”了一声,又和谢欢把李霜平撵走,灵堂里剩下了他们俩和叶菱。 “叶老师,您也去睡。”谢霜辰说话都有气无力的,不似往常那般生龙活虎。 “不用。”叶菱简单说,“我就在这儿。” 谢霜辰说:“您没这个必要……” 叶菱说:“我也尊称老爷子一声‘老师’,老爷子给我说过活,我怎么没这个必要?” “算了,就在这儿。”谢欢说话了,谢霜辰才不跟叶菱争了。 三个人就这么安静的待着,虽是暮春初夏,但门窗都敞开着,还是会觉得有些寒意。谢霜辰去找了条薄毯子给谢欢披着,谢欢拢了拢,忽然问道:“老五,我和老头子多久没说过话了?” “光我记得的就有好些年了。”谢霜辰回忆说,“这两年愈演愈烈,也不回来。” 谢欢苦笑:“不回来还能有个惦念,回来一次,没成想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哎……可能老天爷都不想让我俩的关系能缓一缓。” 谢霜辰乖乖听谢欢讲话,叶菱则是悄然无声地注视着这姐弟二人,他们三个人各自的眼睛之中都是一个世界,一场故事。 叶菱不知道谢欢跟谢方弼到底有怎样的隔阂,但是她既然能想到来这里看看,那么必然也是抱着缓和的心态。 一个久未归家的女儿打开家门时没有父亲的亲切迎接,也没有嫌弃痛骂,什么都没有,只是安静地倒在地上的模样。 叶菱也许无法对其他情感有很明显的共情,可是他也有父母,就算现在关系僵持,但那也只是生活中的一点点坎坷。 他一想到此处,便不敢再想下去了。 “哎。”谢欢轻叹,“我正经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好像是‘凭什么我的自由要被干涉,凭什么我是你的女儿,我恨你’。得啦,现在恨也恨不着了,人都没了。” 谢霜辰说:“师父嘴上不说,其实他心里一直很牵挂您。这么多年了,哪怕是您给我打电话说他不好,他都想听。您俩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脾气都是一模一样的。” “不提当初了。”谢欢眼眶有些湿润,连忙打断了谢霜辰,吸了一口气,朝叶菱说,“小叶,明儿早上吃饭么?姐去做点?” “不用了,姐。”叶菱回答。 谢欢问他:“你在北京说相声,家里人不着急?” “着急也没用。”叶菱知道谢欢就是想找他聊聊天,说说话,缓解缓解情绪,总是陷入悲伤之中并不是一件好事。他看了看谢霜辰,谢霜辰虽然年轻,但是打击太大,都蔫儿了,一双原本漂亮的眼睛又红又肿。今日他不知道哭了多少回,叶菱都怕他哭到脱水。 谢霜辰失去了师父、父亲、前半生最大的依靠,对他最好的人。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我当初就是跟老头子大吵一架才离了家。你看他那么喜欢相声,但是却不准我入行。”谢欢径自说道,“他总说女人入不了这样,容易讨人嫌。我不信,他就四处阻拦。双方争执不下,就闹到了现在。” 叶菱本以为谢欢要说点后悔的话,没想到谢欢继续说:“但我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坚持自己的路,反倒坚持跟老头子冷战。顾此失彼,最后什么都没得到。” 叶菱张了张嘴,可那一瞬间也不知道能说出来什么,他隐约知道谢家父女的隔阂也是由相声而起。见到谢欢如今模样,叶菱忽然想到过年时自己冲动离家之后就再也没跟家里联系过,他心里起了涟漪,不过很快的,他就静了下来。 变得更为坚定。 谢方弼的遗体告别仪式在三天后的八宝山举行,遵从老爷子的遗愿,一切都很简单。 早在讣告发出的当天,网上就有很多人讨论。大师的离去是一个时代的结束,大家同他告别,何尝不是同一段记忆,一段时光告别呢? 谢霜辰熬了三天觉得自己的情绪已经稳定了,第一天时连口水都喝不下去,现在还能跟人聊上两句。可是当他进到里面,看到水晶棺材里的安详如睡着的谢方弼时,忽然地就没有办法再控制自己了。 仪式的过程很快,家人站在一侧,叶菱站在后面的人堆里。前面有许多领导前辈各界名人,老爷子生前为人谦和,在艺术上有着卓越的成就,也爱提携后辈,帮助他人。漫长的一生就化为最后的几个字,先生千古。 叶菱越过人群,看了一眼一直在哭的谢霜辰。 待一切结束,家人不愿离开,杨霜林更是崩溃地扑向棺材,口中喊着“我要师父”。 这是几近失态的表现,但在这样的场合与情感催动之下,失态又如何呢? 叶菱站在谢霜辰身边给他递了一张纸巾,哽咽说道:“去看看,以后再也见不着了。” 谢霜辰背着身,哭道:“我不敢。” “那就远远地看一眼。” 里面不宜久留,叶菱拉着谢霜辰往外走,直到门口的时候谢霜辰才回头,其实已经看不太真切了。他赶紧把头扭了过来,害怕停留的太久,他心里就又开始变得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大清早的踹开他的房门检查他的功课了;再也没有人任由他擦破打滚地任性了;再也没有人笑呵呵地赶他去喂猫喂鸟,再等他回来吃饭了。 什么都没有了。 人死如灯灭,静默如斯。 出了这道生死门,谢方弼轻巧拂袖而去,却不知身后一切由他而起,暗潮涌动。 第十四章 谢霜辰这几日浑浑噩噩,如同丢了魂儿一样昼夜颠倒,很少睡眠。 今日他穿好衣服拿着出钥匙出门,叶菱看他那没精神的样儿问道:“你上哪儿去?” “大姐叫我。”谢霜辰说,“上师父……院儿去,说律师来,处理点家务事儿。” 叶菱听罢问道:“用我陪你去么?我看你状态不是很好。” 谢霜辰本想着家里的事儿没必要叫叶菱去,可转念一想,叶菱也不是外人,他自己又不想独处,就答应了。 两人打车去了谢方弼生前所居住的那处小院儿,谢欢以及李霜平师兄弟三人早就到了,李霜平和谢欢坐在客中主坐上,杨霜林郑霜奇坐在右手边,左手边坐了一个穿着正式的男人,正是谢方弼的律师。 “老五,来得够早的呀。”杨霜林先开口,揶揄谢霜辰耽误时候,“小叶也跟着来了?” 谢霜辰不想管杨霜林话里几个意思,闷头说道:“我上哪儿叶老师就跟上哪儿去,搭档之间如影随形,不对么?” 杨霜林说:“今天都是家务事儿,你可真是胡闹。” “得了。”谢欢开口,“他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是他爹呀?管他这么多?” “欢欢,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杨霜林不悦。 “老五是大人了,咱们就甭操心了。”李霜平出来打圆场,“不过这话说回来,今天确实是家务事儿,家务事儿哪儿有不繁琐冗杂的?别叫小叶笑话了。” 说话间谢霜辰早坐下了,他叫叶菱坐在自己身边儿,说道:“不麻烦,今儿有什么事儿就快说。” 谢欢朝着律师抬了抬下巴,律师这才从公文包里取出一打纸来。 “这是老爷子生前的遗嘱。”律师说,“既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大家都聚齐了,我就当着大家的面儿公布内容。” 他们都不知道谢方弼早就立好了遗嘱,看着律师把纸展开,几人的表情眼神各有不同。 律师一字一句向他们解释了里面的细则。 别看谢方弼一代大师,然而他这一辈子的风风浪浪,早就习惯了今朝有酒今朝醉,身边朋友又多,谁有个困难他都爱帮衬帮衬,所以名下财产并不是特别的丰厚,只有这一处小院儿,三百七十余万存款,以及一些零碎的遗物。 其中,房产归女儿谢欢所有,二百万整人民币以及谢方弼所留翡翠扳指一枚、金丝楠惊堂木一块、刻有“咏评社”字样门牌一块归养子谢霜辰所有,剩下一百七十多万由李霜平、杨霜林、郑霜奇徒弟三人平分。 “呦呵,老爷子这一辈子散得够干净的。”郑霜奇说道,“挺好,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能花干净了最好。” 他是开两句玩笑,他们谁也不缺这点钱。 但是谢方弼把他那扳指还有“咏评社”的牌子留给谢霜辰,这意思可就太明显了。 李霜平叹了口气,心中知晓自己虽然是大徒弟,艺术上虽然扎实,可太过传统老旧,他无法成为师父心中继承衣钵的最佳人选,这是他早就看开了的事情。 只不过事到临头,难免略有伤感遗憾罢了。 郑霜奇就更不在乎这些了,他只爱财,衣钵这东西就是个名分而已。 他们之中唯有杨霜林表情大变,一拍桌问道:“遗嘱里面真是这么写的?” 律师说:“是这么写的,而且是公正过的,还有公证处的章呢。” 他指给杨霜林看,杨霜林逐字逐行看清楚之后,忽然变得无法镇定,说道:“师父从来没提过遗嘱的事情,这……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谢欢说,“白纸黑字,您可是看清了的。” “白纸黑字又如何?”杨霜林说道,“你离家多少年了?这些年里你可曾尽到过子女孝道?还不是我们哥儿几个伺候老爷子?到头来老爷子还不是把这最值钱的房子给了你?你拿着心里就不亏?退一万步讲,钱是身外之物,咱们谁都不差,争这些也没意思,可是老爷子那扳指和牌子……”他转向谢霜辰,“老五,你拿得起么?” 简单几个字,掷地有声,愣是把谢霜辰给问住了。 “二师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李霜平不是问句,而是提醒杨霜林分寸。 “我的意思很明白。”杨霜林说,“钱,我一分不要。但是东西,你们谁也没资格跟我抢!” “疯了!”谢欢何止拍桌子,她甚至想踹桌子,“这是爸遗嘱里面写清楚了的,你多大岁数了还给自己加戏?我是亲生的,老五是爸养的,怎么?我俩论资排辈儿都得在您老人家后头?大哥还没说话呢,您表演给谁看?也不怕叫人看笑话!” 律师心想这场面我见多了。只不过他面上冷漠,把自己当做隐形人,不掺和事儿。 同样把自己当隐形人的还有叶菱。 谢欢是个火爆脾气,只不过随着年纪的增长收敛了一些。方才杨霜林数落她时她就已经非常不高兴了,现在倒好,这一亩三分地儿都快盛不下杨霜林了。 “女流之辈,我们师门的事儿,哪儿轮的到你插嘴?”杨霜林说。 “放屁!”谢欢手里的茶杯一下就摔在了地上,闹腾腾的大厅瞬间就安静了下来。谢欢气地发抖,待几秒之后,她脸上又露出阴恻恻的笑容,双手抱臂,走到杨霜林面前。她穿着高跟鞋也不及杨霜林身高,可那股隐隐气势却不输在场所有男人。 杨霜林冷冷笑道:“怎么,大小姐要发脾气了?” “师门?我在这儿混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呢?我打小儿就听我爸说活,你们那点本事在我这里未必够看。”谢欢说,“我只不过就是没你们那些虚头巴脑的名分,怎么,有个‘霜’字就想欺负到我头上了?” “您还别说。”杨霜林说,“这是祖师爷传下来的规矩,甭说差一个字了,差一点都不行!当初师父不让你入这行当是为了你好!是你自己不依不饶不死不休,最后跟师父置气跑了出去!如今回来,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师父最后一面我没见着,可年前的时候,他老人家明确跟我说过谢家这门得由我传下去。这中间有了什么岔子谁也不知道,如今遗嘱里全都给了老五,我看师父若不是老眼昏花,那这遗嘱……我看也是胡造的!” “这……”律师连忙强调,“杨先生,这可是公正过的……” 杨霜林此时全然不顾自己的身份,大叫道:“我管你什么公正不公正!老五,我就要你一句话,你担不担得起?担不起不如让贤!”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谢霜辰身上,叶菱一手扣着谢霜辰的手,能感觉到谢霜辰的指尖都是凉的。 杨霜林跟谢欢的激烈对话他们都听在耳朵里,李霜平想管可是又没有威信,郑霜奇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叶菱知道谢霜辰很紧张,他清楚谢霜辰在紧张什么,一个成天到晚没谱没六的年轻人,肩膀上忽然压了一副重担,谢霜辰也会产生怀疑,也会不由得跟着杨霜林一起质问自己。 你谢霜辰何德何能? 他想,若是四师哥还活着就好了,今日便不会有这么多纷争。 忽然,他感觉自己的手背被碰了碰,转头一看,是叶菱。 叶菱低声说:“叫你说话呢。” “说什么?”谢霜辰小声问,“我还能说什么?” 叶菱想了想,淡然说道:“说……你有这本事。” 谢霜辰一怔。 杨霜林说:“你们两个还想继续编排什么?老五,别忘了你能活到现在靠的是谁?离了师父,离了我,你还能混得下去么?团里的工作是师父给你找的,外面的商演是我给你找的,你说说,你还会什么?” 他毫不留情地羞辱谢霜辰,这个年纪最小的师弟在他眼中一文不值。谢方弼总对杨霜林说他是师兄弟几人中混得最好的,言语之中想让杨霜林多多帮扶师兄弟们。这给杨霜林带来了很大的信心,他自信满满地认为这是师父给他的嘱托,便自发自觉扮演起了家长的角色。 他也曾是对谢霜辰操过许多心,给谢霜辰安排演出种种,但也不太想让谢霜辰活跃在大众面前。 他端的是一副严厉兄长的模样,他觉得自己什么都有,他觉得自己有资格去指点一切,他觉得自己在师父心中是有地位的。 周霜雨早就死了啊!没别人了啊! 可直到这一刻他才清楚,师父最疼的还是谢霜辰。 也同样是在这一刻,他心中那些对于谢霜辰的羡慕与嫉妒全都狰狞地浮现了出来。 杨霜林在师兄弟五人中属于资质平平者,他比不过周霜雨,也比不过谢霜辰。单就凭着一点圆滑混迹地比谁都好。 可是学艺做艺,自古以来都是祖师爷肯赏饭,你才有的吃。 由此见得谢方弼心中对于艺术的传承是怎样的理解了。 也许不光是这么简单,但谢方弼已经去世了,没有人能猜测到他的想法了。 杨霜林不想猜,他只觉自己被欺骗,欺骗之下是巨大的愤怒。 “我……”谢霜辰站了起来,他比刚才冷静多了。这一阵子他都没什么精气神儿,但这会儿,他仿佛被什么点醒了一样,恢复了往日神采。他先是环顾众人,目光最后落在杨霜林的身上,然后微微仰起头,用眼角的余光去扫杨霜林,又是吊儿郎当,又是嚣张跋扈地说:“小五爷怎么不成了?您倒是给我说说?” 谢霜辰板起脸来有几分狠几分坏,他个子高,眼神中所透露的居高临下的气势更胜,十足十的京城小爷做派。他叫杨霜林说说,杨霜林却有点说不上话来。 “没规矩!”杨霜林吼道,“谢霜辰!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师哥么!” “那您眼里还有我这个师弟么?”谢霜辰脾气被激上来也是个不管不顾的主儿,“师父刚走几天?尸骨未寒您就在这儿大吵大闹,您心里还有师父么!” 杨霜林冷笑:“你小子可不要把师父搬出来压我。” 谢霜辰歪了一下头,对谢欢说:“大姐,麻烦您去师父房里把那扳指、惊堂木还有牌子拿出来。我记得之前清点之后放在柜子里了。” “行。”谢欢离开,很快就折返了回来,手里捧了一个小盒。她把盒子放桌上打开,里面是那三样儿东西。 谢霜辰上前看了看,手指一碰,盖子轻巧合上。他站在厅堂正中,面对杨霜林,说道:“二师哥,您要是觉得遗嘱有问题可以去查查。这些东西,师父要是不给我我也不争,可是师父既然给我了,那就谁都别抢。” “老五,我就问你一句话!”杨霜林重复质问,“你担得起么?” “呦,我担都担不起,那这屋儿里还有谁能担得起呢?”谢霜辰略带轻佻笑意地问道。 “好啊好啊。”杨霜林拍手说道,“你连其他两位师哥也一并不放在眼里了么?” 郑霜奇赶忙摆手说:“这里面没我什么事儿,众位爷爱得上看不上的。” 谢霜辰冷哼一声,说道:“大师哥为人敦厚,但是几时有大弟子应有的担当了?每次不是跟在二师哥身后和稀泥,就是标榜所谓的中庸之道。您就看着二师哥在这里发疯屁话都不说一句?” “你!”李霜平被谢霜辰戳中了痛处,气得说不出话来。 “三师哥只恋钱财怕麻烦,给师父守灵那夜,您甚至连装都不愿意装。”谢霜辰继续说,“您也不管事儿,不过倒也好,您不闹事儿。只要有钱就行了,您上的出洋相的节目还少么?” 郑霜奇表情如常,挖了挖耳朵,说道:“随你怎么讲。” 谢霜辰最后看向杨霜林,说:“二师哥,这件事就您反应最大。您一再问我当不当得起师父衣钵,我实话实话说。当不当得起是一回事儿,师父传不传是另外一回事儿。您就甭羡慕嫉妒恨了,有用吗?这盒儿里的东西能值几个钱,您要真想传,自己开枝散叶也能把师父的本事传下去。难道说缺了这几个死物件,您那本事也都没了?不应该啊。” “这能一样么!”杨霜林怒道,“这扳指和牌子都是师爷传下来的!你竟然说是死物件……” “不然呢!”谢霜辰一脸跟杨霜林说话费劲的表情。他从盒子里把那扳指取了出来,指了指说,“这不是死物件是什么?上面还有一小豁口是我小时候给摔的!这要是供起来的宝贝,师父早打死我了!不过您甭着急,就这破玩意……我还真不给您。”他说着又把那扳指收了起来,仿佛刚刚就是戏耍杨霜林一番。 看的谢欢大笑了出来。 杨霜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我看你是活腻歪了!老五,长本事了是不是?那以后你别靠着团里,别靠着师哥给你的活计,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活过三个月!” “哎呦喂我这爆脾气。”谢霜辰风凉地说,“我有手有脚,一身家传绝学傍身,我怕您老哥儿几个?!您是真主上帝啊?感谢您赐予粮食?”他说着还对杨霜林比了个十字架的动作,“荣耀权柄归上帝,扳指牌子归我,您哪儿凉快哪儿呆着。” “放肆!放肆!”杨霜林叫道。 连李霜平都看不下去了,说道:“老五,你就少说两句!” “我凭什么少说?刚刚二师哥咄咄逼人的时候您干吗呢?您不就是怕二师哥手眼通天掀您的饭碗么?”谢霜辰说,“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今天话说明白点,分家就分家!师父这点本事不靠死物件传,靠的是人!二师哥您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师父传了我本事,那就是个自己的了,跟你们有什么关系?我接下来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也似乎跟你们没什么关系?走了走了,懒得贫了。”他摆摆手,把盒子收入怀中。 “你这个……这个……”杨霜林气得够呛,扶着桌子说道,“你这是欺师灭祖大逆不道!想走可以!把字留下!” “您呐。”谢霜辰说,“甭操猫了!” 他一转身,拉着叶菱往外走,头也不会地大声说道:“爷不陪你们玩了!青山绿水,咱们江湖不见!” 身后是杨霜林的叫骂和李霜平“师门不幸”的叹气。 叶菱随着谢霜辰脚步轻快,他回头看了看,瞧见了笑得不行的谢欢。 “大姐再见!”叶菱笑着说了一句,“有空来找我们玩,听听正儿八经的相声,解解老男人的油腻。” “好嘞!”谢欢回答。 谢霜辰出门时跟进门时完全不是一个状态,他神清气爽,似是扫去了身上的浊气,不过他还是叹道:“哎,感觉最近颓太久了,损人功力还没有恢复。” “是。”叶菱说,“我觉得还可以再狠一点。” “有机会的。”谢霜辰说,“不过毒还是叶老师毒,最后跟大姐那句真的是往师哥们心里插刀啊。” “也是即兴发挥。”叶菱说,“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没想好。”谢霜辰说,“我刚刚也是即兴发挥。” 叶菱很想翻白眼:“合着您这是光膀子逞英雄,光脚的硬踹穿鞋的啊?” “帅就行了。”谢霜辰严肃接道。 第十五章 帅是可以当饭吃的,然而现阶段谢霜辰还并没有太看重这一点。 他这是说相声的,又不是百年鸭店全聚德。 雄赳赳气昂昂地带着叶菱回家,对于未来,谢霜辰确实没有什么打算。他是被赶鸭子上架硬逼出来了这么一个选择,他甚至不知道这选择是好是坏。 不过这不耽误点外卖。 谢霜辰晚上一边儿吃饭一边看着自己拇指上扳指,叶菱说:“别看了,再看眼珠子掉了,有那么好看么?” “我上一次摸它的时候就把它弄出来一豁口,现在看看,我当时可真是浑。”谢霜辰说,“这是我师父的师父,也就是师爷留给师父的。听师父说,师爷是当时享誉京津的名角儿,这个扳指是师爷用攒下的第一笔钱买的。他们那个年代的艺人都是当天赚的钱当天花完,金山银山也能花空,临终前身无长物,只有这么一枚扳指传给了师父。” “那这么看起来,你们可真是挺像的。”叶菱说谢霜辰,“你也是有个金山银山都能掏空了的败家子。” 谢霜辰笑道:“以后可就不能那么糟践了。” 他知道自己跨出小院儿大门的那一刻起,未来的路就绝不太平了。果不其然,再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先后收到了曲艺团的批评通知,说他消极怠工,许多没有参加过团里的演出,而且还针对他换搭档一事做了文章。 谢霜辰真的都无语了,他换搭档都换了快一年了,这反射弧是不是有点忒长? 重点是不是有点错? 这一批评倒好,叫他跟家里好好反省。 原来谢霜辰有一部分商演的收入,实不相瞒,那些演出大多确实是杨霜林给他攒的。杨霜林放了狠话,谢霜辰自然不会天真的认为还有那些的午餐。他有这个心理准备,可是当他半开玩笑的试图联系一下人际关系时,看到对方那些或扭捏或意味深长的话语神态,多少心里都想骂娘。 骂娘又怎样?大家都是出来混饭吃,杨霜林的社会地位摆在哪里,没人犯得着跟谢霜辰讲义气而得罪了这么一位爷。 与此同时,关于谢家分家的事情也开始在文艺圈里传开了,流言蜚语自不必多说,谢霜辰完全不关心杨霜林要搞什么幺蛾子。 他忙着呢。 夏天的太阳毒辣,叶菱被谢霜辰强行拖着在路上走到想原地爆炸。 “咱们在这儿转悠了一天,你到底想干嘛?”叶菱说,“我是牲口啊?连口水都没喝上呢!” 谢霜辰拿手给叶菱扇了扇,说道:“嗨呀我这不是忙活忘了嘛!叶老师您别生气!”他朝着旁边儿一指,“走走走,咱进去喝杯水解解暑。” “小五爷阔气呀。”叶菱冷笑,也跟旁边儿一指,“京兆尹?您数数自己多少日子没开张了?” “嘿瞧您这话说的,我没有逛天上人间的钱难道还没有喝杯水的钱么?”谢霜辰拉着叶菱往里走,“卖屁股也能养活您,走。” 叶菱冷漠说:“也行,你卖去。” 谢霜辰点了一堆吃的,可是看上去有点心不在焉。叶菱问:“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咱们从张自忠路转悠过来,我在想哪块儿地方好。”谢霜辰神神叨叨地说。 叶菱顺口说:“我觉得北新桥那块就很好,吃饭的玩的地方都很多,交通也方便,就是堵车,也不是特别好停车。” “其实我一直特喜欢愚公移山那地儿,就是门口太光秃秃的,吃饭的地儿也少。”谢霜辰分析说,“北新桥……也不是不行。” “你就直说你要干嘛不完事儿了?”叶菱最讨厌他这磨磨唧唧的样子。 谢霜辰狡黠一笑,凑上前去:“我想把师父那牌子重新挂起来。” “啊?” “叶老师,你不是清华毕业的么?怎么连我这点意图都看不明白?” “清华也不管算命啊。” “……”谢霜辰只能说,“以前的路是走不了了,我已经跟团里辞了,想自己寻点出路。” 叶菱抬了抬下巴:“继续说。” 谢霜辰说:“我想把师父留给我的咏评社办起来,回小剧场里演。二师哥顶多就是在文艺界里给我使使绊子,说粗俗点就是封杀我。”他说着说着“我靠”了一声,“他以为他是谁?文联主席么?我真的是都不稀罕跟他较真儿。” 叶菱默默说:“但你确实被他按得起不来。” 谢霜辰强硬地说:“这叫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爷自己开茶馆说相声不成么?丫有本事就来砸我的场子。”他这口气一身匪味儿,简直就是个下一秒要收保护费的大流氓。 “得了你别意淫这些有的没的了。”叶菱开始泼冷水,“您先说说具体怎么打算的。园子想要在哪儿弄,场地租金装修这是大头。后面普通人力开销不说,演员怎么办?下午场晚上场,一场怎么着也得四五个节目?你能自己全说了?” 谢霜辰吊儿郎当地说:“也不是不行。” 叶菱说:“我抽死你!” “不敢不敢,我哪儿舍得辛苦咱们叶老师不是?”谢霜辰赔笑脸,“这个我得好好想想,先把场地定下来。您喜欢北新桥一代是不是?那咱就在北新桥一代了。” “您可真有钱啊小五爷。”叶菱揶揄,“卡地亚的戒指还舍得扔么?” 谢霜辰说:“给您当然是舍得了,这不还有师父给留的二百万么。” 叶菱说:“够你盘店面装修么我就问问。” “……”谢霜辰说,“我感觉我得朝大姐借点。” 叶菱问:“你自己这些年真没存下点钱来?” “呃……”谢霜辰抬头看天花板。 “行。”叶菱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 谢霜辰捂着脸佯装悲伤地说:“哎这可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钱到花时才觉穷,自古多情空留恨,卡地亚扔了就白扔啊!” 叶菱说:“你就甭念定场诗了!哪儿那么戏精?要不你问问京兆尹老板人家缺不缺说相声的?” “对了!”谢霜辰说,“那个竹莲茶楼当初给你开多少钱一场?” 叶菱说:“一百。” 谢霜辰问:“那您看我这样儿的能给多点么?” “你?”叶菱看似打量谢霜辰一番,“多饶给你十块钱。” “行……”谢霜辰说,“那咱俩这一个节目就是二百一十块钱,一个月按三十天算,天天去就是……”他念叨着掏出来手机,计算器还没打开呢,叶菱就说:“六千三。” “嚯。”谢霜辰说,“连房钱都不够,也就比北京市最低工资标准高点。不行,看来还是得晚上出去接点活儿。” 叶菱说:“我觉得你一宿怎么着也能三五千?” “这分干什么怎么干,陪富婆还好点,陪富老爷们儿怎么着不得贵点?这个价钱啊我看……嘿!”谢霜辰住嘴,“我说这干嘛啊!” 叶菱笑道:“因为你嘴碎。” 二人合计来合计去,就算谢霜辰的计划没什么大纰漏并且能顺利实施下来,最快开张也得秋天去了,当务之急是这个夏天怎么过去。 原来谢方弼在的时候,家里有那么大个靠山,小五爷能混吃等死,走到哪儿都是光鲜亮丽的,谁不捧他一句?可如今靠山没了,还有杨霜林那么一个添堵的,小五爷就不好使了——至少是在这个圈子里不行了。 先前大家捧他一声“小五爷”,是看在谢家的面子上,他自己当初虚度光阴浪费青春,没闯出什么名堂来,背地里在人家的口中未必比扶不上墙的富二代星二代强到哪儿去。 而这种离开保护伞就跌落凡间穷困潦倒的戏码又是最令人喜闻乐见,脑内添油加醋再四处散播散播,谢霜辰那可真是比小白菜还惨。 可谢霜辰自己不这么觉得。 他是个行动派,上一秒想明白了下一秒就撒欢儿去做了。 关于咏评社重新启动的账他算了算,自己手上钱肯定是不够,他朝谢欢借了一部分,谢欢爽快答应,并说他开张的时候一定亲自去捧场。 谢霜辰心说姐姐你可别来,出了事儿算谁的。 咏评社原来在鼓楼一带活动,因为周霜雨出了事儿,谢方弼悲痛之下停止了所有演出,那个旧园子也卖给了别人,如今早就不是当初模样了。 于是对于小园子的演出几乎成为了谢霜辰很遥远的回忆。 他对于商业上电视媒体上的那些东西已经感到了厌倦,今时今日也算一个契机。他很快敲定了北新桥附近的一个场子,大约放下一百五十人左右。敲定了场地之后便联系装修,按照记忆中模糊的样子复原咏评社。 他记得舞台正上方有一块很大的牌匾,出自一位老前辈之手,可是在那场大火种也一并烧毁了,只剩下了谢方弼留给他的那一块巴掌大的门牌。 就这么一瞬间,谢霜辰忽然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压力其实很大很大,只不过都被他那副浑不吝的样子给遮掩住了。 也不想被叶菱瞧见。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一边儿是张罗着园子的事儿,而另一边,则是需要招募演员了。 起初谢霜辰盘算的还不错,然而事到临头了,他才看出来那么点人情冷暖。平时商演结交的那些同行们竟没一个肯应他的邀,个个都是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说来也是,谢霜辰曾经认识的人都是什么水平的?尽管有很多人辈分没他大,但也是活跃在荧屏上被观众所熟知的人物。亦或是从业很久,久到随便碰一下都呲油花的老油条。人家演出一场多少钱?跟谢霜辰这儿说一场能给多少钱? 无论是身份问题还是钱的问题,人家就不可能答应谢霜辰。 更别说他们谢家现在四分五裂叫人看笑话的样子了,有杨霜林在一天,谁敢跟谢霜辰伸手? 这下给谢霜辰气的够呛,只想给杨霜林扎小人。 “小五爷,知道生存艰辛人间疾苦了么?”叶菱老神在在地问他。 “难啊!”谢霜辰穿着大褂往椅子上一靠,“真是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啊!” 两人在已经装修的差不多的园子里愿景往后,谢霜辰还换上了大褂去台上试效果,可这愿是真的发不出来,演员凑不齐,难道真叫谢霜辰一个人上面吹拉弹唱成天成天的演?这都不现实。 谢霜辰是希望能找点人来攒一攒,没成想就这都办不成。 “刘老师说可以来给我说开场的单口。”谢霜辰说,“可是刘老师身体不太好,我不想总是麻烦他。”他说的是刘长义,就是曾经的搭子。当初是谢霜辰先甩手不干,如今反过头去求人家,人家还能顶着压力仗义相助,足见当初谢方弼为谢霜辰选搭档时对于人品的考量。 叶菱说:“铮哥说也能来帮个忙。不过他工作真的很忙,今年又有要孩子的打算,我看……就当无事发生。” “哎。”谢霜辰叹气,“铮哥也是仁义。” “这都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叶菱说,“招聘那块也没什么人来。” 早几年的时候小剧场相声确实是红火过,北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剧场如雨后春笋一般崛起。可是市场这个东西,有热就肯定有冷。随着移动互联网的逐年深入普及,观众能看到的世界越来越大,要求也越来越高。 以前一个段子能翻来覆去地说,现在你说过一次了,第二次再说观众就觉得没意思了。 一个相声演员说的还不如沙雕网友好笑,我干嘛花这钱来听你呢? 于是小剧场的相声在各行各业热烈前行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又没落了下去,那些大大小小的相声社团起高楼宴宾客,过后该塌还是塌。 这些都是连锁反应,不赚钱,可不就是从业的越来越少么。 谢霜辰长叹一口气,站起来看看那装好的舞台,感慨道:“谢霜辰在这相声圈里可真不是个玩意儿啊!” 叶菱知道他在感叹什么,小五爷风光时大家都爱凑过来,如今他没了师父,又有师哥为难,小五爷风光不再,脱了那层华丽的外衣,谢霜辰是个什么玩意的? 他察觉到了一点伤感,此时手机响了,是约好晚上来送桌椅板凳的,他就出去接了。 谢霜辰不知道叶菱不在,他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感怀中,双手背在身后,忽然迈步走上台。 灯光都是开着的,台上亮堂,台下漆黑一片,没有人,看上去万分冷落。谢霜辰脑海中浮现起了当年咏评社演出时候的画面,像是存放已久默片,吱吱呀呀的,但那热闹的场面却叫人心潮澎湃。 此情此景叫一贯豁达的谢霜辰都不免伤感,又记起往日春风得意之时,如今对比,更是惨淡。 谢霜辰一捋大褂,缓缓唱道:“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 这是《贵妃醉酒》的唱段,谢霜辰小时候学的,他站在台上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这出戏。这讲的是杨贵妃赴宴百花厅,结果没等来唐玄宗,反而得知唐玄宗已临幸其他妃子。杨贵妃心中万般风情难以排解,只得借酒消愁,回忆起自己当年盛宠之下的场景。 都是风光落魄的对比,谢霜辰就这么唱了出来。 “人生在世如春梦……” 谢霜辰是正经拜师学过京剧的,身段唱腔俱佳,只不过在后来的舞台表上演鲜少展示柳活儿,就算有,在京剧上也多是唱一些生角儿。 旦角儿的唱腔,谢霜辰几乎是没使过的。 叶菱接完电话回来就看到的是这一幕,他吓了一跳,不知道谢霜辰这是发的什么疯。但见谢霜辰完全沉浸在故事中,杨贵妃的美丽哀愁与醉后憨态学的惟妙惟肖。谢霜辰本就样貌出众,平日里是坏帅,是勾姑娘的那种浪劲儿,现在唱戏,那反差大的叶菱有点说不上来话。 他手里攥着手机,鬼使神差的就给谢霜辰全录下去了。 最后一个卧鱼观花,当真是一副美好的画面, 叶菱不禁拍手叫好,谢霜辰一下子回过神,见叶菱在门口,忽然羞愧的低下了头,好像被人瞧见了多么不好的事情一样。 “我光听过,还没见过你这功夫。”叶菱走过来,“大开眼界。” “得了。”谢霜辰说,“您就别寒碜我了。” “哪儿是寒碜啊。”叶菱走到台前,仰头看向谢霜辰,“小五爷这身段唱腔,要放在民国可能也早就成角儿了,几千块钱一宿我觉得太便宜。要不然咱别卖艺了,卖身?” “呦呵,我卖身赚钱养您呀?”谢霜辰笑道,“真是瞎了心了!” 叶菱说:“那不然呢?眼瞅着咱这院子还有不到来礼拜就能正式开张了,这演员就咱俩,到时候能来观众么?不卖身够咱吃饭么?” “你说得很有道理。”谢霜辰说,“要饭和卖身,看来真得选一个。” 他俩这开玩笑的话题很快就被送家具的工人打断了。 空荡荡的大厅里很快就被八仙桌和长桌堆满,有了那么几分园子的意思。可这家具一摆上,谢霜辰坐在台口看着感慨:“刚才没觉得什么,桌椅板凳全活了,我倒真有点担心不上客可怎么办。” “不是必然不上客么?现在才晚上十点,你可别做梦了。”叶菱看了看时间,“还有最后那么几天,看看能不能招来什么人。哎,你说你名头这么大辈分这么高,怎么就没人仰慕你而来啊?” “可能我太帅了。”谢霜辰说,“同行简同性,不相轻才怪。” 叶菱本想嘲笑谢霜辰一番,他歪着头看向谢霜辰,眼睛忽然一亮,拍手说道:“我想到一个办法!” “什么?” “现在才十点。”叶菱说,“走,我带你上街上拉客去。你这谢家有儿初成长养在深闺人未识的样儿,不得上街上去让人摸摸看看,人家才知道你么?” “我很有名的好不好?!”谢霜辰叫道。 “那也是过气网红了。”叶菱拉他,“走。” “我就就算死!”谢霜辰刚要说话,叶菱一手指向他说:“闭嘴,撤回!” 第十六章 霓虹街道,车水马龙。 两个身着灰色大褂年轻人穿梭其中,一个坦然,一个别扭。 “真的要这样么?”谢霜辰手里抱着竹板问叶菱。 叶菱说:“来都来了。” 从北新桥地铁站出来往东去能看到一条红彤彤的街道,无论冬夏的夜晚总有大批的食客前来到访,好不热闹。 “我当初为什么要听你的把园子开在簋街附近呢?”站在混乱的十字路口,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谢霜辰第一次产生了迷茫,“我觉得全世界都在看我。” “你长得好看,行了?”叶菱面无表情地说,“把手机给我。” “啊?”谢霜辰不知道叶菱要做什么,但还是把手机递给他了,顺便贴心解锁,“诶,我怎么感觉他们都认识我啊?” “你自我感觉真的很良好。”叶菱低头摆弄谢霜辰的手机,“群众的记忆热度连二十四小时都没有,承认是自己个过气网红有那么难么?你看你微博后台,发了招聘公告之后就没一个正经人来,连来表白的小姑娘都不如过年那会儿多了。小五爷,世态炎凉啊。” 他说话冷飕飕的,给一贯脸皮厚的谢霜辰都说地有点抬不起头来。这事儿也不能怪谢霜辰,他是个特别现充的人,有时间吃喝玩乐干嘛在网上消磨时光?顶多就是玩游戏,可玩游戏又不需要社交媒体。 当初姚笙给他点了一波火之后,谢霜辰确实短时间内吸引了一波新粉丝,基于他自身的原因以及杨霜林在那时对于他演艺道路的变相阻拦,等于说是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他是没有后续热度曝光的,那一波颜粉冷下来是自然而然的。 这不算什么,新粉和老粉还打架——不过这就是另外的事儿了。 叶菱也不知道拿着谢霜辰的手机摆弄什么,他低着头没理谢霜辰,谢霜辰在路人洗礼的目光中非常的难受。 前后大约五分钟的时间,可能街尾的大姐都收到消息说街头有个大帅哥速来围观了。 “给你。”叶菱把手机扔给谢霜辰,指着前面饭馆等位置的人群,说道,“咱俩上哪儿演去。” “啊?”谢霜辰吃惊,“演什么?怎么演?我靠这也太尴尬了!万一有认识我的人怎么办?叶老师我可是老艺术家我小时候上过春晚我是有脸面的您不能这么对我!” “别废话。”叶菱推着他往前走,“再废话踹你。” “救命啊——”谢霜辰大喊。 然后叶菱就真的踹了他一脚:“老艺术家都撂地过,我这是帮助你提升艺术阅历,不然等你四五十岁的时候上电视忆往昔峥嵘岁月说点啥?说自己二十多的时候天天打游戏?” 他俩这动静足以吸引路人的目光,都纷纷好奇地看他们。大褂在舞台上见不违和,可是在生活中忽然见到两个年轻帅气的青年穿着大褂走在街头,这就尤其抢眼了。 谢霜辰的紧张是那种很浮夸的外在表演,纯属戏多。叶菱看上去淡定,心里也有点忐忑。说到底,他俩谁都没有大马路上当街演出的经历。这在他们的行当里叫“撂地”,指的是旧社会艺人们在街头空地上卖艺演出赚钱。当代社会街头卖艺好多都是唱歌的,像他俩穿这么好的大褂跑出来,怎么看怎么都像拍综艺的。 问题是他俩又不是来赚今天晚上夜宵钱的啊! 胡大门口不论几点都是人满为患,一个中分长发单眼皮的姑娘手里捧着一捧瓜子“啪嗒啪嗒”地跟旁边的姑娘聊明星八卦聊得正欢,几个女孩子围坐一团哈哈大笑,这样小小一角,仿佛是人群的一个缩影。 “姑娘。”她听见自己耳侧一个深沉的声音飘了过来,“我给您说段相声?” 那姑娘一回头看见一帅哥弯着腰跟自己说话,她脑子里地弯连转都没转过来,瓜子磕了一半就下意识的就“啊”一声。 旁边的女孩子们倒是反应快,一个瘦长脸留着空气刘海的说:“行啊,说说,反正我们还得等一个小时位置呢,等着也无聊。少年,会说《卖布头》么?” 谢霜辰一听这个,感觉可能是遇见听过相声的了,忙笑道:“会啊,当然会,想听《卖布头》是?”他把叶菱拉了过来,“叶老师,您会么?” “我会不会好像不妨碍什么?”叶菱说,“我不就是旁边站着看你表演的么?” 谢霜辰说:“别介啊,您得会?清华毕业的高材生啊。” 那个瘦长脸说:“哟!清华毕业的啊?小哥儿可以啊!学什么专业的?” “烧锅炉的。”谢霜辰抢答。 “哇哦——”不光几个姑娘,连路人都发出了声音。 旁边一个妹妹头戴眼镜的姑娘拍了拍单眼皮的大腿,说:“你看看人家清华的都这么努力了,而你只能在这里吃小龙还在等位置!” “我们霍格沃茨政法专科学院跟他们这种什么都教的综合类妖艳贱货大学不一样!”单眼皮强调,“我们只教正统的魔法!” “不是政法么?”妹妹头问。 “都一样!”单眼皮说,“都是‘法’!都能阿瓦达索命!” “姐姐们。”谢霜辰看那几个姑娘你一言我一语聊起来了,无奈说,“要不然您几个来跟我捧?我看都比这个清华的好使。” “你怎么回事儿?”叶菱扒拉了一下谢霜辰。 “这不人家说得挺好的么!”谢霜辰说,“你又没在霍格沃茨进修过专业魔法是?” 叶菱说:“说相声的要什么魔法?你学过是么?霍格沃茨教什么啊?” “这教的可就多了。”谢霜辰掰着手指头说,“就魔法啊,你知道这个霍格沃茨有四个学院?分别是格兰芬多、斯莱特林、赫奇帕奇以及那个拉……”他顿了一下,一拍手,“啦啦啦德玛西亚!” 几个姑娘“噗嗤”笑出了声儿,其他人也笑哈哈地围观。 “放屁!”叶菱恨铁不成钢地说,“人家那是拉文克劳!鹰院!” “哦对,您看我这记性。”谢霜辰又重复了一遍四大分院的名字,继续说,“学生入学然后进到分院里来,就得学魔法了。老师们教的魔法有很多种,有这个魔咒课,还有黑魔法防御术,变形术,飞行术。光学实践也不行啊,也得有理论,所以得上魔法史啊天文课啊草药课啊,还有这个吆喝。说起吆喝啊那可真是九腔十八调……” “等等。”叶菱拦住了谢霜辰,“没听说过学魔法还得学吆喝,你这是霍格沃茨魔法学院还是菜市场啊?” “都一样。”谢霜辰强行忽略过去,“过去人讲究吆喝啊……”他跟叶菱之前的聊天听着像是互相拆台,但其实自打站在这里张嘴第一句起就已经进入了到了垫话的部分。在街头演出跟在剧场里不一样,距离观众非常近,很可能就是需要以这样聊天的方式让让观众加入进来。 垫话归垫话,怎么着都得进入正题。刚才那个瘦长脸所说的《卖布头》是一大长本,通常以接货吆喝开始,讲述各地或者卖菜或者卖糖葫芦等等吆喝,进而讲到卖估衣的吆喝,最后才是卖布头的吆喝,体现当时市场上自卖自夸的滑稽现象,其中以卖布头大段连说带唱紧凑的表演最见功力,年纪太大,说这一段耗费体力,年纪太小,功夫不到,诠释上就缺点意思。所以现如今很多演员在表演时不演到卖布头。 在传统相声中,有估衣有布头是《卖布头》,有估衣没布头就是《卖估衣》。 反正什么都卖,还卖点十三香小韭菜劳斯莱斯什么的。 谢霜辰心里很想吐槽那个瘦长脸的妹子,这口味儿得是多oldschool才能点出来一出《卖布头》。 他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正要继续讲下去,门口的店员跑出来拦下了他,说他们门口不让摆摊卖艺赚钱,影响顾客,想把他俩轰走。 谢霜辰说:“我靠我也是顾客!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排个号!我等位置等得无聊说两段相声解解闷儿怎么了?我不光说我还唱呢!”他当即从叶菱手里抄起两副快板“啪啪啪”地打了起来。 小五爷要脸的时候很体面,不要脸的时候也真的是特别的不要脸,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 店员面露难色,叶菱见状,拉住了谢霜辰,低声说:“他也管不了事儿,别为难人家。旁边儿的店关门了,门口是空地,咱上那儿去。” 谢霜辰把板一收,“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他动作干净利落,似是能起一阵风,下摆都飞了起来。 只不过观众是不会跟他走的,人家还得等位置吃饭呢。 旁边的店面要么不是饭馆,要么不开到这么晚,早就关门了。这一块除了路灯之外也没有别的光亮,看上去就不如饭馆门口热闹,行人也神色匆匆。 “突然变得好尴尬啊。”谢霜辰说,“咱俩站在这里对着空气说?” 叶菱想了想,问道:“谢先生都教给过你什么?” 谢霜辰说:“什么都教过啊,天地飞的水里游的……” “不是这些!”叶菱说,“没教过你怎么圆粘子么?除了快板。” “白沙撒字算么?”谢霜辰说,“但是我觉得那个非常非常没用,还不如路边骂街吸引目光。” “你这什么比喻?”叶菱说,“谢先生连白沙撒字这用不着的玩意也教你?” 谢霜辰唏嘘说:“可能他老人家已经预感到我终有一天会流落街头……” “你闭嘴。”叶菱说,“你表演一个。” “是不是有点太丢人了?” “你刚才不还挺来劲儿的么?现在又知道丢人了?” “我一直是个很内向的人我跟你说。”谢霜辰开始讲道理,“我的表演和我本人的自我与本我是分开的,我并不是……” 叶菱没什么表情,可他的眼中透露出了不耐烦,极其冰冷无情地说:“你要是再多说一句话,我就现在立刻马上发微博说你是个基佬并且你和姚笙有有一腿,而且我会用你的微博发,我是有账号密码的。我不光发微博,我还会现在当场大喊大叫,你不是爱看骂街的么?是不是得骂街你才能入戏?我已经做过用户调研了,你的粉丝里百分之九十九点八都是女生且她们真的非常愿意相信你是个基佬的事实虽然我根本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卖艺不如卖身,卖身不如卖你,把你卖了可能还够下辈子吃……” “停!打住!别把我和浪味仙牵扯到一起!我不想进民国戏子混剪视频!我恐同!我现在立刻马上当场表演一个白沙撒字!”谢霜辰一脸马上就要为革命赴汤蹈火的坚决神情,可是当他摸了摸身上之后,又萎了下来,“问题是我用什么撒啊?” 叶菱说:“我买点东西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谢霜辰乖乖点头。 很快叶菱就回来了,他大晚上的穿着大褂进便利店差点给店员吓死。 他丢给谢霜辰一包东西,谢霜辰一看,食用盐。 “将就将就。”叶菱说,“请开始你的表演。” 谢霜辰被逼无奈,捏了一把盐站在路边上,他已经非常显眼了,表情却比吃了一包盐还纠结。 “唱啊。”叶菱催促。 “唱什么啊?”谢霜辰说,“太平歌词有人听么?” 叶菱说:“那你唱点大家喜欢听的。” 谢霜辰跟上刑一样蹲下,抓了把盐,手里一撒,嘴上开始唱:“我们一起学猫叫,一起喵喵喵,在你面前撒个娇,哎哟喵喵喵喵喵……”手上跟着嘴上的词动作,白花花的盐细细落下。 魔音入耳,路人驻足观看,纷纷好奇这位帅哥要做什么。 谢方弼曾给谢霜辰讲过,用这白沙撒字圆粘子,最难是一心三用。嘴里唱着,手里画着,还要闷头悄默声地用眼睛细细观察周围有多少脚,大概推测来了多少人。等观众的数量一够,便可开始说相声。 这门看似简单的技艺杂糅了很多学问在里面,这才是民间艺术的精髓所在。 当然了,不包括当街唱《学猫叫》。 确实很多观众被吸引了过来,还有一些是刚才他们在饭馆门口说的时候吸引来的,等位置时间太长,不如过来溜达溜达,看看帅哥养眼,其中包括那几个姑娘。 谢霜辰最后一笔收工,站了起来,说道:“大家有事儿没事儿啊?是不是还没等上吃饭呢?我这边儿说的时间可长啊,别错过叫号。要是有闲得无聊的朋友就赶紧摇个微信叫过来,坐地铁从天通苑来我可能还没说完呢。我先给大家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我叫谢霜辰,是一个相声演员。旁边儿这位是我的搭档。”他一指,“反正就是个烧锅炉的你们可能也没有兴趣知道。” “什么烧锅炉的!”叶菱质问,“哪儿来的烧锅炉的?你怎么回事儿?” 谢霜辰说:“小点声儿,您那人家霍格沃茨政法学院的学生看着您呢,小心被阿坎达索命。”他说的是刚刚饭馆门口的那几个姑娘。几个知道前情提要的人笑出声儿。 他说着说着才发现自己事先没跟叶菱合计使哪个活,这都已经说上了也不太可能停下来商量。他看了叶菱一眼,想起了当初被叶菱不入活所制裁的恐惧,忽然一笑,起了坏心。 “那你也不能总说是烧锅炉的啊。”叶菱说,“不干别的了啊?” “干别的也没用啊。”谢霜辰说,“大家来听相声的,不主要都是听我么?您站旁边儿反正也没什么事儿干。” 他想说《论捧逗》,叶菱怎么可能听不出来。一般这个时候捧哏会反驳逗哏,强调自己在场上的作用,而叶菱说:“我觉得大家不是来听你的,可能就是看看你。你可能闭着嘴比张着嘴强点。” “那反正也是都为了我。”谢霜辰说。 “那行,我走了。”叶菱一挥手。 谢霜辰还想着从叶菱身上抄便宜呢,哪儿想着叶菱直接来个离线绝杀。 您不是能耐么?人家不跟您玩了,看你还能怎么接上茬儿。 “那您要是走了,我在这儿说的风生水起,可就坐实了捧哏真的就是个摆设了啊。”谢霜辰赶紧往回找摆,“三分逗七分捧,在我这儿可就十分逗零分捧了啊。” 叶菱回头看了他一眼,谢霜辰就差满脸写着“叶老师我错了你救救我”了。他把谢霜辰往这儿一撂确实不像话,便说:“那老先生就是这么传下来的,你说改就改了?” “可能人家是真爱。”谢霜辰说。 “噫——”那几个姑娘发出声音。 “是么?”叶菱冷冷问道。 “不是么?”谢霜辰说,“您就看咱俩站在这儿,我一个人?n?n地说。您就偶尔见缝插针‘嗯’一句‘啊’一句,顶多再会说一句‘别挨骂了’一句‘没听说过’。你这四句话加起来一共十个字,撑死了就站百分之零点零零一,可能还没观众说的多。” “你什么意思啊?” “我的意思就是说,您看我们逗哏的,从小儿就是学这学那十八般武艺,我们这叫艺术和文化的修养youknow?” 叶菱说:“那我也写过快板学过太平歌词啊,贯口这不都是基本功么?我还学过工程力学工程热力学流体力学传热学燃烧学呢,你学过么?” 谢霜辰说:“我学过魔法!阿坎达索命!”他说着竖起一根手指指想叶菱。 叶菱差点给他撅了:“没听说过!” “您看,您学了那么多不就还是会说这一句么?”谢霜辰圆了回来。 旁边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听他俩看似毫无章法的互相贫嘴逗乐。在很多人眼中,帅哥都是很高冷的生物,仿佛有趣的灵魂和精致的皮囊永远是不共生的。他们看谢霜辰与叶菱一唱一和一捧一逗,欢乐之余又很赏心悦目,于是乎纷纷拿起手机录像。 一开手机不要紧,微博上铺天盖地都是谢霜辰唱《贵妃醉酒》的片段。 “我说怎么这么眼熟。”人群中开始有人议论,“原来是那个啊!” 那嗡嗡的声音逐渐变大,围观人群越来越多,都快要把路给堵了。 谢霜辰和叶菱在最中间,当然不知道此时此刻发生了什么,还自顾自地继续说呢,而那个《贵妃醉酒》正像是病毒一样飞快的在网络上继续蔓延发酵。 始作俑者还是姚笙。 他晚上刚下飞机,结束了数月的巡回演出疲惫不堪。在机场等人接的时候无意中刷到了谢霜辰微博上发出来的一个小视频。打开一看,姚老板都给笑醒了。 要说谢霜辰这人,也是奇特。搞笑的时候能震颤灵魂,把嘴巴闭起来装严肃的时候又特别的勾魂摄魄。他这《贵妃醉酒》功力了得,不过姚笙还是激情转发评论搞了一波谢霜辰。这东西就好像后庭上的跳蛋一样,瞬间引来一群好色之徒,并且又再一次唤醒了广大女性同胞们对于那个说相声的帅哥的回忆。 “哟,开园子了?哪天首演啊?”这是姚笙的转发内容。 不过后面的评论转发似乎有点崩坏的趋势,因为年轻人,特别是年纪小的孩子未必知道这里面有什么门道,顶多也就看过电影或者看看小说,写小说的人未必专业,但看客总能信以为真,然后就非常勇敢地说:“小哥哥是演京剧的嘛!在哪儿演出呀!” 姚笙心说,妹妹您哪知眼睛见过现在有穿大褂唱京剧的?旁边儿还有一说相声的桌子呢! “这个是梅派的唱腔,真好听!” 姚笙翻了个白眼,梅派你妹啊!妹妹您知道梅派什么风格么就出来逼逼? “我觉得唱功上还欠点火候,就一票友水平,真不知道怎么吹的这么高。” 姚笙的手已经快要点上删除并拉黑了。票友?人家正经拜师学习过的!合着您才是京剧表演老艺术家?国家一级演员? “悄悄说一句,唱旦角虽然好看但是都好娘啊。” 姚笙决定动用自己大v的特权,立刻赐予这位无知的小可爱一个三天禁言一丈红惊喜大礼包。 “哟,角儿,怎么这么大脾气呀?看见什么了?”他的经纪人李欣然问道。 “没有。”姚笙板着一张脸,压了压自己的帽檐,佯装严肃霸总,“只是忽然感觉自己身上继承发扬传统文化的担子很重。” 李欣然笑道:“你呀操心的够多了,咱们连着在国外演了这么久你还有工夫想这个?老艺术家,给我放个假?” 姚笙说:“我真的特别讨厌别人在我面前班门弄斧,我也特别讨厌不懂装懂指点江山。而且我他妈的还无能为力!小学生会背‘床前明月光’是因为全宇宙会中文的都学过这首诗。京剧可是国粹啊,别说小学生了,连成年人能说出来的剧目就是一个钢?那么点儿,正面《贵妃醉酒》反面《霸王别姬》,然后还有一群小圈子自我欣赏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装逼犯成天到晚说这个唱的不好那个是票友水平,我是真的服气。” “那没办法,人人都有表达欲,你也不能拦着不叫别人说话啊。”李欣然无奈说道。 “但是我能给他们禁言,呵呵,跟我装逼?”姚笙说,“赶明儿等我有空了我就去申请到中小学校开展课外兴趣培养,我亲自去!” 李欣然看角儿那一身的杀气,说道:“你可就别荼毒祖国的未来了!” “谁让他们激怒了我?”姚笙冷酷地说,“小学生必须接受我爱的洗礼!” 李欣然欲哭无泪:“小学生招谁惹谁了!” “不说这个了,对了,小五儿好像要开园子了,这事儿他都没跟我说。”姚笙说,“这段时间我不出去了,在家休息休息。网上的事儿,我估计他俩未必会搞,你帮我盯着点。” “哎呦我的角儿啊!您可真是心怀天下兼济四方霸道总裁转世啊!” 姚笙扬了扬下巴,挑眉问:“怕了么?” 由于谢霜辰是个碎嘴,叶菱说什么他都接,接住了之后还会展开讨论,户外演出观众跟演员的互动又特别好,你一眼我一语,一个活的时间就容易变长。 他们说完一段之后,众人还想再听,叶菱说:“我们在这附近有个园子,回头大家还想听我俩说,就找一找‘咏评社’。”他把微信二维码打开朝向众人,“这个是谢霜辰的微信,大家有什么问题啊或者想要交流探讨的啊都可以找他。” “能发个红包把人带走么?”有个姑娘高声问。 “那您发个大点啊。”叶菱说话没有特别多的情感修饰,可正是这种口气,反倒会让人感觉他是认真的,特别诚恳地想要做这一单生意,“然后您还得把税算上啊,我们也是依法纳税啊。” “那给税前税后?”人家又问,听进耳朵里,“税”和“睡”同音,也是常用的玩笑话。 “人家问你呢。”叶菱回头问谢霜辰,一双乌黑的眼睛看着他。 谢霜辰愣了愣,对那姑娘说:“您好意思拆散我跟我们家叶老师么?” 那姑娘眼睛一睁,其余人也发出一声“噫”来。 “我跟你们说,我们家叶老师可是改嫁跟的我,别看他嘴上说这说那,我要是真跟谁走了,他不得坐地上哭呀?”谢霜辰有鼻子有眼地说,“他就是一个嘴上说不要身体很想要,嘴上说‘你滚离我远点’心里却呜呜呜哭着说‘你走了我可怎么办啊’的人,他说话你们还真信啊?” 叶菱说:“谢霜辰你就编,再编我踹死你。” “那好好,我不编了。”谢霜辰一转身小声说,“反正都是真的。” “你!”叶菱觉得真是绝了。 见叶菱被噎了一口,本来没什么情绪的脸忽然皱起了眉头,严肃归严肃,脸颊上还有红晕,也不知道是被谢霜辰气的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害羞。 他以为自己对谢霜辰无耻的玩笑已经麻木了,然而现在时间场合围观人群都不一样,旁边儿还有一群人瞎起哄,就差让谢霜辰亲一个叶菱自证身份了。 叶菱往后退了一步,谢霜辰要是敢当场表演不要脸,他就敢当场表演恐同。 最后谢霜辰以“这是我们俩的私房事儿”为理由糊弄了过去,让大家加完了微信再给大家加演一段儿。 人群全涌了过来,激动的少女难免开足火力往前冲,这一冲就容易造成磕磕绊绊,也不知道谁怎么着谁了,晚上还有喝完酒正在劲头上的,一来二去竟然打了起来。 场面瞬间失控,乱成了一锅粥。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警察来了”,在静默了一秒之后大家哄散而逃。 “说说,怎么回事儿?” 民警小张一脸严肃地问谢霜辰,他负责这一片辖区,值夜班时接到群众报警电话说有人打架,严重影响社会治安,结果没想到抓回来俩说相声的,还有几个喝多了的醉汉。 小张真得很无奈,很想问问他们,到底是麻辣小龙虾不好吃还是烤鱼太腥气了?听个相声还能听到打架? 是有多难听? “我……”谢霜辰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件奇葩事儿,如果他能够听到民警同志的心声,恐怕也会疯狂认同,“我就是和我的搭档一块儿在街上表演表演节目给大家看,打架的事儿真的跟我们没关系啊。” “他……他让我们扫……微信……”醉汉已经开始说话没有逻辑了,“然后就打起来了。” “扫微信?”小张问,“他们给你打钱了?这位同志,在公共场合乞讨卖艺等行为如果扰乱秩序,只要做出相应的治安处罚的。” “没打钱!就是加个微信而已!”谢霜辰说,“不信您可以查!我真的不认识他们,这事儿跟我们没关系啊警察叔叔!” “警察叔叔我们也不是故意打架的。”另外一拨大哥说道。 小张疯了,他今年才刚刚毕业被分配过来!为什么是个人都管他叫警察叔叔?那个年轻的小帅哥叫就算了,你们这个老大哥什么意思啊! “要叫‘同志’。”小张语重心长地说。他还不是派出所里的老油条,见到的社会新闻和奇葩还没有那么多,只能强行压抑自己的吐槽。他瞄了谢霜辰一眼,问道:“我怎么觉得你有点眼熟?” “啊?眼熟么?”谢霜辰怕自己被认出来,赶紧垂下了头,“可能我就是长得普通大众脸谁都像。” 小张刚刚压下的吐槽一下子就又反弹了起来,哥?您有事儿么?长得普通?您到底是在羞辱谁啊?! 叶菱都快听不下去了,说道:“那您看,这事儿怎么办?” “给家属打电话,叫家属过来领人。”小张公事公办地说。 这可坏了,他俩一个家属在天津,且最后一次是以离家出走的姿态分别的。另外一个家里就是活生生一出八点档琼瑶戏,谁管谁啊? 叶菱正发愁这事儿怎么办呢,只听旁边一直低着头拉拢着肩膀的谢霜辰发出了啜泣的声音。叶菱惊恐的扭头看过去,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我没有家,我是个孤儿。”谢霜辰一抬头,眼泪哗啦啦地就流下来了,抓着小张说,“我从小就被我的老父亲收养,上面还有几个哥哥。老父亲去世之后,哥哥们把家产全拿走了,一分钱没给我剩下。我学历不高,没有文化,被逼无奈之下只能在街上卖艺……” 他倒是没说假话,叶菱无语地看着谢霜辰,心说你这缎面大褂出卖了你啊少爷。 “您看我这衣服!”谢霜辰说到了这里,“我只买得起这种色丁缎面料子,我连棉布大褂都穿不起啊!” 行,叶菱心里给他捧了一句,你就演。 “我今年才二十二岁,为什么命运要这样对我?”谢霜辰已经开始问苍天了,就差来一首《命运交响曲》烘托一下气氛。 “那……”小张还是阅历太少,心里有些松动,问叶菱,“那你亲属呢?” 叶菱很想问他,关我屁事? 他心里再怎么想,脸上还是那副样子,乌黑的眼睛望着小张,倒是楚楚可怜,无辜的可以。 “他……哎!”谢霜辰抹了抹眼泪,“这可真是小孩儿没娘说来话长,他也不比我好到哪儿去,有家回不去,跟我真是同病相怜……” “不是,您家里什么情况啊?”小张多嘴问了一句。 叶菱淡定地看着谢霜辰,那表情仿佛再说:你接着编。 谢霜辰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即将面对什么痛苦的回忆,但是迫于现实不得不说:“他为了跟我在一起离家出走……哎,是我没能力,都养不活他,再交不上房租就要被赶出来了,最后还搞出了这样的事儿来……我们可以真是一对儿苦命的鸳鸯啊!实在不行,我只能去卖身了!”他哭诉着把叶菱的手臂揽进了自己的怀里仿佛交待后事一样。 甭说叶菱了,小张和几位打架的大哥都陷入了沉默。 小张心里疯狂弹幕。这可怎么办?赶上俩生活心酸的青年就算了,结果没想到还是同志青年!他刚才是不是不应该让他们管自己叫‘警察同志’?这种事儿要怎么处理?处理不好会不会被微博火葬? 不要啊!自己的职业生涯刚刚开始啊!怎么能折俩基佬身上! 还是俩这么可怜的基佬!再逼人家人家都得去卖身了! 卖身是违法的! 民警小张在这个夜晚做出了一个非常重大的决定,他要和违法犯罪做斗争! 北京初秋的深夜,微风阵阵,消减了湿热暑气,令人心旷神怡。 周遭已经陷入了沉睡,唯有路灯树影和偶尔驶过的车辆伴随着夜归人。 “呼——”谢霜辰伸了个懒腰,“真是累死我了。” “我听着也够累的。”叶菱评价,“鸡飞狗跳,鬼哭狼嚎。” “那您看咱俩这不是平安出来了么?”谢霜辰说,“这叫来自人民群众的智慧。” 叶菱冷哼一声:“你这是泼皮无赖。” “好使就行。” “你自己爱怎么着怎么着,以后演戏别拉着我。”叶菱说,“你说你编的那都是什么剧情啊?万一传成真的了,你自己不要脸就算了,我还要呢。” “什么什么剧情?”谢霜辰笑着问,“您说说。” “就是……就是你说我俩……”猛然提起,叶菱变得有点支支吾吾的。若非开玩笑的话,天天把这事儿挂嘴边儿难免觉得有些奇怪。 “您不也抄我便宜么?”谢霜辰说,“您还让我接客去呢,我还不乐意呢。” “那我不说了。”叶菱这人容易较真儿,谢霜辰自己说不乐意,他以后就能绝口不提。 那严肃认真拿玩笑话都能当真话理解的君子模样儿叫谢霜辰心里一动,很想调戏调戏叶菱。只见他把手背了过去,悠然说道:“我觉得不是这么个事儿。” “那是什么事儿?”叶菱问道。 “咱们就是甲和乙,说什么都行,因为说什么都不是自己。甭管是观众爱听还是谁爱听,乐呵乐呵不就完了?”谢霜辰说,“怎么,叶老师,您既然什么都容易当真,干嘛来来混这行当呢?这一行啊,最怕当真,没劲透了。” “我……” “也不是呀,您是别人的事儿从来不当真,只有我说‘那事儿’的时候您才这么认真的。难道说,不幸被我言中了?”谢霜辰装作吃惊,“天啊,我可真没看出来,您藏得这么深呢啊?我天天在您跟前儿这么晃荡,您是不是觉得特碍眼?” “你困疯了?”叶灵说,“虽然是半夜,但没必要说梦话?” “您才说梦话呢。”谢霜辰嘴角一勾,凑到叶菱耳边说,“否认就是事实,您不会心里存了什么别样的想法,才不准我这么说的?您……看上我了?” 叶菱说:“我为什么要看上一个文盲?” “嘿,您这话说的。”谢霜辰觉得叶菱非常不解风情,不过没关系,他风情就够了,“那您干嘛陪着我去这儿去那儿的?我哭的时候您还搂着我?跟我从家里跑出来也挺干脆的?我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人见人爱的小五爷了,现在没人捧我,我就是个落魄的混子,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了。您当初跟了我的时候心里不是不大愿意么?怎么现在还不跑?叶老师,叶先生,叶哥哥,您说您什么意思呀?” 谢霜辰说话笑着,还用手指勾了一下叶菱的下巴。 第十七章 叶菱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谢霜辰的手指贴着他的下巴颏滑了过去,肌肤的触感只在指尖上停留了那么一瞬。 “我觉得你逻辑爆炸。”叶菱冷淡地说,“你对我的行为做判断的基础条件是建立在你擅自默认我的性取向是男,在这个基础条件上,你非常轻松的在探讨我是不是喜欢你。虽然我没有性向歧视,但是你我可都是活在现实生活中的普通人啊,你以为是在写男人必须爱上男人的基佬小说么?以此反推回去,你轻松愉悦的状态印证了你默认同性取向是你的首选选项,就像一个直男会觉得一个女性看了自己一眼是不是喜欢自己一样,因为直男默认的选择对象就是女性,他们的脑子里甚至不会出现‘一个男人对我好是不是喜欢我’这个选项。你的逻辑漏洞大到可以装下十条棉裤了。我想,你是不是把自己聊爆了?” “……啊?”谢霜辰听完叶菱的话愣在原地。 “虽然我嘴上说恐同,但是我只是开个玩笑。”叶菱很是认真地对谢霜辰说,“我不歧视你。” 他的态度真挚,谢霜辰听后眼睛瞪得更大了。等他的大脑完全消化并且理解了叶菱所谓的“逻辑”之后,脸“唰”一下就红了。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什么叫当场翻车车毁人亡? 谢霜辰是不是飘了?不知道好文盲不跟学霸斗? “叶老师您听我说。”他连忙解释,“我只是跟您开个玩笑,这不是刚从派出所出来咱们心情都比较低落么,开个玩笑缓解……” 叶菱说:“我并没有感觉心情比较低落。” “那就是我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谢霜辰一阵尴尬:“我对月亮发誓我就是瞎说,我童言无忌行不行?” “哟。”叶菱说,“月亮代表你的心啊?听着还是怪怪的啊。” “怪是?”谢霜辰真是走投无路破罐子破摔,一步上前抓住了叶菱,双手捧着叶菱的脸倏地凑近,鼻尖都要叶菱的皮肤了。叶菱显然也没想到谢霜辰会突然袭击他,都来不及反应。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你……”叶菱吓傻了,只会瞪大双眼盯着谢霜辰,愣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 谢霜辰垂着眼睛也看叶菱,他比叶菱高,可以强迫叶菱抬头。他微微一笑,沉声说:“怎么着,撒娇没用是不是?叶老师,我可是个彻头彻尾的大混蛋,现在这里没人,您要是把我逼急了,我也不是不能坐实您的推导逻辑。您可是读书人,您觉得呢?” 与谢霜辰相处了一年多,叶菱怎么会不知道谢霜辰的脾气?他有心情闹的时候怎样都可以,但是他一旦犯起浑来,也能上刀山下火海。谢霜辰的字典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他就是浑不吝,没有什么代价是他付不起的。很多在别人眼中的莽撞行为,他做起来也绝不后悔。 因为他聪明,他也什么都不在乎。 这样云山雾绕的一个人,真的看不出是有心,还是无心。 “那就不说了。”叶菱的头被谢霜辰手掌禁锢着动不了,只能眼睛微微一动,斜向一方不看谢霜辰。他只要做这个表情,谢霜辰就知道他是妥协了,甭管心里是怎么想的。 谢霜辰就喜欢看叶菱这副不情不愿又没什么办法的样子。 二人还未从僵持中解脱出来,只听清冷无声的路边忽然传出来尖叫。 “鬼啊——!” 他俩转头一看,一个大哥撒腿就跑,也不知道看见了什么鬼。 这三更半夜,俩穿着明显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动作还如此诡异,不是鬼是什么? 谢霜辰“哈哈”大笑,顺便撒了手,摇摇晃晃往前走去。 “叶老师,回家睡觉了。”他头也不回地说。 谢霜辰回家了就上床睡觉了,第二天中午睁眼的时候才看见微博上的风浪。 也是这会儿,他才知道叶菱拿他的手机都干了点什么。 “叶老师?”谢霜辰趿拉着拖鞋从房间里出来,“叶老师!” 他叫了半天没人,就听见卫生间里哗啦啦的水声,觉得叶菱可能在洗澡没听见,他就躺沙发上开始看自己微博爆炸的私信。 新来的又是一波舔颜吹彩虹屁。 以前的如今老泪纵横地说哥哥你终于出来营业了。 谢霜辰看着最热转发上的姚笙,干脆打电话过去。 “干嘛?”姚笙估计是被谢霜辰电话吵醒的,声音模模糊糊,但是语气非常不好。 “角儿,不起来吊嗓子啊?”谢霜辰打趣问道。 “把你吊起来好不好?”姚笙翻了个身,“有屁快放!” 谢霜辰说:“您大老远回来的也不说给我打个电话,提前微博转发通知?不用每次都给我这种惊喜?” 姚笙笑道:“哟,我还想问问你呢。我这段时间不在国内,你又发什么浪?怎么重拾旧艺唱起戏来了?说相声混不下去了?” “偶尔也要休闲放松一下嘛。”谢霜辰说,“师弟我要开园子了,师哥照顾一下生意?” “你既然都这么低三下四的求我了,那就非常好说了。” “我哪儿低三下四了?”谢霜辰坐了起来,“我的意思是说你帮我寻摸寻摸看有没有合适的说相声的啊唱大鼓的啊……再不济唱戏没地儿去的那种,我这儿缺人。” “我上哪儿帮你寻摸去。”姚笙说,“说相声的我就认识你们一家子,你求你大姐去。” 谢霜辰说:“我大姐也忙啊,神龙见尾不见首得。再者说她这不是离咱们这圈更远么?” “那你就听天由命。”姚笙说。 “为什么我的师哥做人都这么绝?”谢霜辰不禁问道。 “你少把我跟那几个油腻的中年人混为一谈。”姚笙说,“我顶多就是帮你买买热搜。” “也行。”谢霜辰叹气,“聊胜于无。” 姚笙说:“你还撑脸了是不是?要不要我现在就去你们家打你?” “不用。”谢霜辰说,“诶叶老师出来了,我挂了啊!” “喂!”姚笙大叫,然而已经没声儿了。 叶菱穿着居家的t恤短裤从卫生间里走出来,他用毛巾擦着头发,没注意客厅里的动静,以至于一抬头看见谢霜辰躺沙发上有点意外。 “你醒了啊?”叶菱说。 “嗯,叫您半天了。”谢霜辰说,“您大中午的洗澡,一会儿出去?” “不是啊,我也是刚起,洗个澡精神精神。”叶菱不知道谢霜辰起来哪儿这么多废话,“叫我干嘛?你是饿了么?” “不饿,我刚刚就是想问您一个事儿。”谢霜辰掏出手机递给叶菱,“这是您昨儿晚上干的么?” “是。”叶菱说,“但是我不知道姚老板会转发。” “这不重要。”谢霜辰说,“今儿晚上咱们不上北新桥说,咱上三里屯说去。” “你还上瘾了?”叶菱问道。 “总不能辜负了叶老师和姚老板一番苦心啊。”谢霜辰笑了笑。 三里屯的人流量跟簋街不可同日而语。 最重要的是,三里屯什么妖魔鬼怪都有,出现俩撂地说相声的,完全不会显得多么诡异。 谢霜辰给咏评社创建好了各种社交账号,都印了二维码贴好,拉着叶菱在三里屯撂地。这是什么地方?前一秒在网上红的东西,下一秒大家就全都能认出来。 纵然是夜里,眼尖的群众都能认出来这是这两天微博上满世界传的那个大帅哥。 围观自然不必多说,还有一唱一和调戏这俩人的。 谢霜辰是个人来疯,人多了他反而无所谓,别人起哄他还来劲儿呢。叶菱得分人,姑娘调戏谢霜辰他倒是会帮腔,可是姑娘调戏他,调戏的话一多,他就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好了好了,你们别逗叶老师了。”谢霜辰笑着摆手,“叶老师皮儿薄,脸红了。回头上我们剧场园子去,想听什么点什么。” “想听《十八摸》!”有人叫道。 “姐姐,您这光天化日之下也忒削张了?”谢霜辰对人群中的那个姑娘说,“男朋友跟来了么?是不是没男朋友?” 人家又喊:“没有!叶老师跟我走!” “不行!”谢霜辰拉住了叶菱,“我的!” “不是唱《十八摸》么?”别人提醒谢霜辰,“会不会?” “怎么不会啊?今儿我就舍命陪君子!一会儿我要是让城管带走了大家记得捞我一手啊!”谢霜辰清了清嗓子,唱道,“一呀伸手摸呀摸至在,哥哥的头发边呐啊……”他一半儿唱着当真伸手去摸叶菱,叶菱赶紧往后退,说道:“你摸你自己啊!” 谢霜辰对观众说:“你们看了,叶老师不叫摸,不唱了。” 众人又是“噫”。 他转头又看向叶菱,嬉皮笑脸的。叶菱也不好发作,也只能看着他。 “不闹了啊。”谢霜辰怕叶菱当场暴走,“给大家唱个歌儿。” 三里屯从街头走到街尾总能有好多抱着吉他唱歌的人,谢霜辰他俩说相声这块地儿旁边就有一个,只不过人们都去看他俩的,没人站那个大哥旁边儿听歌,大哥也就收摊儿过来听了。 谢霜辰跟那个大哥招了招手,问道:“哥们儿,一起玩玩么?” 大哥说:“行啊,你想唱什么?” 谢霜辰想了想,说:“唱《处处吻》,您会么?” 无巧不成书,大哥当即就把琴抱上了。谢霜辰递给叶菱递了一副快板,说:“叶老师,帮忙打个板儿。” 叶菱点头。 吉他配快板儿,观众能比音乐节还燥。 轻快潇洒的节奏,谢霜辰的倒口很好,虽然北京孩子一个,拢共没去过几次粤语地区,但是粤语讲的很准。 他最后朝着大家一个飞吻,还比了个心,感谢自己的琴师和板儿师。 转天一幕就被发到了网上。 得说现在的手机拍夜间人像就是厉害,各种柔焦近实远虚还带滤镜的,细心少女还p了一下,谢霜辰眼中含笑,笑带风流。 当真是一吻便偷一个心,一吻便杀一个人。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照片,有一张谢霜辰和叶菱的,谢霜辰吊儿郎当,叶菱严肃归严肃,但别有一种纵容谢霜辰的感觉。 关键是这种相声的搭档就是形影不离的关系,喜欢个明星cp营业还可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这种传统行当里,搭档比什么都重要,恨不得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黏在一起,官方就是这么硬气。 主要还是俩人年轻,长相气质各有出众之处。 不撕心裂肺的萌一波简直都对不起自己的网瘾生涯! 谢霜辰这人好闹腾,他又住在三里屯,尝到好处之后就差天天晚上拉着叶菱出去晃荡了。网上的视频段子满天飞,都有人慕名跑三里屯来围观现场了。 然而谢霜辰还是很发愁,观众可以去街上拉,但是演员呢? 他看着手上寥寥无几的简历,突然觉得其实一切都没有那么乐观。 “要不然都叫来看看。”叶菱说。 “只能这样了。”谢霜辰说,“哎,我为什么没长八张嘴?” “别了。”叶菱说,“你一张嘴都够受的了,八张嘴还让不让人活了?” 谢霜辰随手摸了叶菱一把:“叶老师说话够骚情的啊?”他意味深长的挑了下眉,“怎么,您哪儿受不了了?” 叶菱淡色说:“我看你是这两天在外面浪野了,嘴上没个把门的,是?” “您说……”谢霜辰朝着叶菱坐近了一点,“那群小姑娘为什么喜欢看咱俩?” 叶菱偏过头去:“我不知道。” “您这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谢霜辰笑了笑,“清华毕业的呢。” 叶菱说:“我只会读书。” “大概就是为了发泄无处安放的青春。”谢霜辰胳膊一伸,手臂自然地搭在叶菱身后的靠背上,故弄玄虚地说,“叶老师,不如就如她们的意了?” “你什么意思?”叶菱的身体动了动,后背离谢霜辰的手臂有了些距离,他歪了歪头,看向谢霜辰。 “没劲。”谢霜辰一甩手,“叶老师,咱就玩玩,装装样子赚点钱不好么?您说平时您不也得让我摸来揉去的么?别这么矜持了,好不好?”他们甚至不需要像偶像明星那么刻意的营业,一切如常,只要叶菱别总是一言不合就翻脸就成。 叶菱还是看着谢霜辰,似乎是在思考。 谢霜辰说:“我是甲,您是乙,咱们都是剧本舞台上的人,您应该比我想得明白。” “好。”叶菱爽快答应,“有时候舆论不是我们能把控的,只要你想清楚了,能玩得起。” 谢霜辰说:“这话应该我反问您才对,我什么玩不起?” 叶菱五指并拢竖了起来:“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谢霜辰手掌与他轻轻一碰,而后反应过来,“咱俩是桃园结义还是怎么着?至于这么正式么?” 叶菱笑道:“开个玩笑。” 第十八章 咏评社面试这天是个周末,谢霜辰特别紧张,早上六点就起来晃荡了。 要知道面试可是下午。 叶菱是被他给闹起来的,眼睛都没开,嘴里只能模模糊糊地说:“别闹了,我不想听……听你背贯口……” “你说他们要是问我怎么办啊?”谢霜辰说,“考我这个那个的。” 叶菱揉了揉眼睛:“你不是班主么……考你干嘛?” “万一他们不服我怎么办?”谢霜辰嘟囔,“其实好多人都觉得我屁都不会,就沾我师父的光了。” “唔……”叶菱翻了个身,背对谢霜辰逃避现实,只想继续睡觉。 “叶老师!”谢霜辰长腿往床上一迈,上半身都压在叶菱身上,凑他耳边又是恼火又有点撒娇地说,“哥——” 叶菱让他一下子就恶心醒了,推开他:“不是,现在没观众,你不用带着戏?” “人家这不是跟你亲嘛!”为了表示更深一步的亲切,谢霜辰的口音瞬间就切换成了天津话,“你别睡觉了,起来,我焦虑。” “……”叶菱长叹一口气,“行。” 谢霜辰万分认真的跟家里复习了好半天自己总结的相声史论,跟叶菱吃过中午饭之后就朝着小剧场去了。叶菱没睡好,一直就阴着一张脸,对谢霜辰的话也有点爱答不理。 他们这小剧场已经装修完了,就是空着流通流通空气。后台除了他俩没别人,真真是光杆司令。 前来报名面试的还是有几对的,都比较年轻,就一对看上去有点年纪。谢霜辰中午来时就烧好了热水,备好了瓜子茶叶。他把人都约到了一个时间里,人一来,他就招呼大家入座,然后按照报名的时间作为先后顺序,逐一上去表演。 这个面试也真是挺神的,搞得跟选秀似的。 “我觉得啊。”谢霜辰开始解释,“咱们不是公司那种职员,天天坐工位上干活就行了。咱们这一行靠的是本事,有没有,一上台就知道了,大家也都看看,今天别白来,也当做互相学习进步。” 人家来找工作的能跟班主扯有的没的么? 演员们挨个上台表演,谢霜辰和叶菱就坐在最后面看,再后面架了一机器跟那儿录。 “你觉得这个怎么样?”谢霜辰小声问。 “平。”叶菱说,“节奏不好。” “那这个呢?” “好像比我还业余。” “叶老师,您可是我师父正经教过的学生,别这么妄自菲薄好不好?”谢霜辰不乐意了。 叶菱说:“但我始终是个无名无分的。” “那要不然我收您?”谢霜辰提议,“我们谢家可是名门……” “你是瞎了心了?”叶菱说,“怎么什么便宜都抄?” “哎呀人家这不是合理建议一下么?”谢霜辰说,“您想要名分,我就给您一个名分。” “嘘——别说话。”叶菱打断了他,“这个还不错。” 谢霜辰看向台上,是两个年轻人。他很快在自己手中的一打纸里找到了这两个人的资料。 捧哏的那个叫蔡旬商,二十五岁,年纪不大,长得很甜,笑起来俩笑眼儿,还有一对浅浅的酒窝,仿佛天生就有讨人开心的本领。逗哏的那个叫做陆旬瀚,二十六岁,虽然只比蔡旬商大一岁,但是那种苦大仇深的感觉可不是差了一点半点。实际上人家其实挺帅的,但是只有在进入剧情的时候才笑一笑,笑起来也很好看,但是其他时候就满脸写着“笑不出来”四个字,特别丧。 丧帅丧帅的。 俩人说了一段《论捧逗》,这种子母哏表演得好的话,能够体现出双方的特色。但同样的,这个传统活经典的不能再经典了,演出新意其实也不容易。 结束之后,谢霜辰觉得这俩还不错,便问道:“你俩是师兄弟?” “是。”蔡旬商点头,“我是师哥,我俩师从杜平川先生。” 年纪小辈分高,这才传统行当里很常见。谢霜辰回忆了一番,说道:“杜平川跟我同辈儿,你俩得叫我一声叔。” 叶菱心中翻白眼,可是他也认同这个说法。谢霜辰师从谢方弼,谢方弼本就辈分很高,谢霜辰虽然年纪小,也确实是个大长辈。蔡陆二人的师父杜平川今年得六十多了,算起来只是跟谢霜辰同辈,蔡陆二人确实是谢霜辰的小辈。 他俩比谢霜辰大,谢霜辰让人家管他叫叔,合情合理又特别怪异。 依照谢霜辰的性格,叶菱大概率猜测他就是要明摆着占人家便宜。 没想到蔡陆二人倒是恭敬,都是抱拳鞠躬,一声“师叔”敬上。 “你看看人家多客气。”谢霜辰说,“这就是传承。我收你做徒弟不好么?辈分上也挺合乎情理啊。” “醒醒。”若不是场合不对,叶菱早就一脚去踹谢霜辰了,“别梦着了。” 蔡旬商和陆旬瀚下台,没想到蔡旬商一脚踏空就扑了出去。还好陆旬瀚在他身边拽了一把,才不至于出洋相。 “没事儿!”谢霜辰看见了,站起来关心地询问。 “没事儿没事儿!”蔡旬商摆手笑笑,“就是走路没站稳,还好老瀚在。哎呀我这人就是运气不好,出门踩狗屎抬头撞房梁那种,得亏身边儿有个锦鲤,要不然我早狗带了。” “啊?”谢霜辰纳闷儿,看蔡旬商面相完全看不出来这人是个幸运e。他又看看陆旬瀚那张丧脸,不太确定地问,“您是说您师弟……运气特好?” “特别好。”蔡旬商竖起来大拇指,“吃个火锅都能中奖。您猜怎么着,人家说那活动一个多礼拜了,最后一天最后一桌客人,一伸手把大奖摸去了,说的就是老瀚。” “老瀚?”谢霜辰想起陆旬瀚的名字,“陆旬瀚……得,六旬老汉。” 他是开玩笑的,可没想到陆旬瀚特别紧张特别焦虑地说:“我这名儿是不是不好?我就说了师父给名字的时候肯定没看黄历,我不会一会儿出门被车撞死!” 谢霜辰和叶菱远远看着陆旬瀚跟蔡旬商殚精竭虑的扯皮,两人都是一脸懵逼的样子。 这个幸运e为什么看上去这么乐观开朗,这个号称锦鲤的……未免也太容易焦虑了! 最后一对上台的,是全场年纪最大的。 两个人不像是常年混迹于小剧场的演员,态度很是谦和,风度翩翩。上台鞠躬之后说了一段《口吐莲花》,谢霜辰和叶菱就在后面听着。 捧哏的名叫杨启瑞,四十岁,公务员。 逗哏的名叫陈序,三十五岁,工程师。 两人台上表演的风生水起,谢霜辰却摇了摇头,说:“不好。” 叶菱叹了口气,小声说:“两位大哥看起来工作都挺好的,人到中年也是事业上的顶峰,干嘛要跑来说相声。” 谢霜辰反问:“这不是你自己最清楚么?你好好的清华高材生,干嘛来说相声?” “我就自己一个人,没有组织自己的家庭,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叶菱指了指谢霜辰手上的纸,“人家都结婚了。” 谢霜辰说:“您这不是还有我么?” “别贫了。”叶菱说。 “果然啊,《羊上树》《树没叶》《口吐莲花》是我认为最无聊的三个活。”谢霜辰说,“真的怎么说都无聊。” 叶菱冷漠地说:“纯粹是你自己不会说?” “您这话说的,还能有我不会的?别说这些了,京评梆越我哪个不是拎起来就使?”谢霜辰说,“《口吐莲花》那是得打搭档的,拿个扇子‘哐哐’敲您头,哎呦喂我不心疼呀?” “那你嘴上能少抄两句便宜么?”叶菱问。 谢霜辰闭嘴。 上面演完了,谢霜辰就问了几句有的没的,面试到此为止,外面的天也黑了。 来面试的人陆陆续续离开,谢霜辰给自己沏壶茶,翘着二郎腿坐着,双手握着个茶杯按在膝盖上,面前是那几个人的简历。 他只把蔡旬商和陆旬瀚的简历放在左边,其他的都放在了右边。 叶菱也给自己到了杯热茶水,拉椅子坐下:“只要这两个人么?” 谢霜辰点了点头:“这俩人是学过的,底子不错,就是还没有舞台风格,不知道杜平川有没有教他们这些。” “教了还用得着从南京跑到北京来北漂?”叶菱说,“天桥三不管夫子庙,这自古以来就是艺人汇集到地方,北京好混还是怎么着?” “肯定都不好混啊,杜平川这个人我不太熟,不过估摸着也是一个老顽固。”谢霜辰说,“时代不一样了啊。” 叶菱说:“人家六十多岁了你能不能别老直呼人家的名字?” 谢霜辰说:“我跟他是平辈为什么不能?要真算起来,我还排在他前头呢!” 叶菱说:“那你可真是厉害。” “辈分真的没法儿说。”谢霜辰说,“要不您说为什么我师哥们千方百计阻拦师父收您?咱们都看得出来,师父是很喜欢您的。可是他真收了您,您就平地越级多少人?谁心里服气?他们会害您的。” 叶菱惊道:“我……我以为你不知道这些,也不考虑这些……” 谢霜辰无奈笑道:“您可真是要了亲命了。我能不知道么?我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似的跟师父撒泼打滚,师父估计连这事儿提都不提了。他就是因为不能收您才当作补偿一样的教您,不然您可真什么都捞不着。” “……”叶菱说不出话来,他没想到谢霜辰竟有如此细腻心思,连自己的师父都往里算计。 “不过遗憾终究是遗憾。”谢霜辰叹道,“没法儿了。” 叶菱喝了一口水,说:“真的就要这俩么?我觉得那两位老大哥也……还行。” “他俩只能说周末啊。”谢霜辰说,“我一想到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的,就总觉得不太稳。而且两位大哥……真的很大哥。您看这个陈序,我才看见,好嘛,还是您师哥呢!你们清华的怎么回事儿?还搞不搞现代化建设了?怎么都跑来干这个?” “人文关怀。”叶菱说,“在做好现代化建设的同时也要兼顾历史文化的传承,弘扬传统文化行不行?” “行。”谢霜辰说,“你们都是学霸,我不跟你们争。” 叶菱想了想,说:“我觉得……还是留下他俩。” “不是同门情谊?”谢霜辰问道。 “哪儿来的同门情谊。”叶菱说,“我都不认识人家好不好,差了多少届?” 谢霜辰说:“那您求我。” “……”叶菱坐着,一动不动。 谢霜辰伸手戳了戳叶菱:“快点儿,等着呢。” 叶菱把杯子放在了桌子上,默默地看着谢霜辰。他这个表情谢霜辰是很熟悉的,不乐意了呗。谢霜辰只想嘴上抄便宜,刚想改口说点什么,只见叶菱站了起来,揽着谢霜辰的脖子就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谢霜辰愣了,两手悬空摆着不知道往哪儿放。 叶菱偏过头去低声说道:“你是班主,你说了算。” 那口气 “别了,您说什么都行。”谢霜辰说,“您放过我!这儿没别人!不用营业!” 叶菱立刻冷脸说:“这不是你自己要求的么?” “对不起,我只是嘴上说说。”谢霜辰说,“您能起来了么?我现在就给两位老大哥打电话,说他们亲爱的师弟不惜牺牲色相勾引班主也要力保他们进咏评社……” 叶菱问道:“你就非得过这个嘴瘾?” “习惯了。”谢霜辰说,“叶老师,您起来,成嘛?” 叶菱忽然笑了,手指轻轻一指谢霜辰,说:“你自己不是说什么都不怕么? “我怕您!行了?”谢霜辰说,“您再不起来我动真格的了啊!” 他的手掌按上叶菱的后背,腿一动,叶菱没坐稳似是要掉下来,失控情况下一把抓住了谢霜辰的肩膀,衣服差点拽吐噜了,谢霜辰怕叶菱真的倒了,伸手去挽叶菱的腰。 “那个……” 一个声音传了进来,谢霜辰和叶菱保持着动作一起扭头看去。 一个姑娘站在门口也愣了,目光僵直地看着这两个搂抱在一起的男人。 三人同时静默。 最终还是那个姑娘打破了尴尬,问道:“你们这儿是招服务员么?” 叶菱缓了过来,赶紧从谢霜辰怀中逃出来站好,装作无事发生一样地说:“嗯对,我们……” “没关系!”姑娘打断了叶菱的话,脱口而出,“我不歧视同性恋!” 第十九章 非著名lgbt团体咏评社将于本周六晚十九点三十在北新桥某剧场首演。 其实就是个临街的铺子。 几天前宣传就已经发出去了,谢霜辰的粉丝表现得很激动。终于可以买票看角儿了,而且角儿还演三个节目,大家奔走相告,好不热闹。 其实谢霜辰也不想演仨,他还嫌累呢,可后台没人啊,他没办法。 王铮本来说要来,但是临时加班。谢霜辰拜托刘长义过来演个开场的快板书,这样蔡陆二人一个活,杨陈二人一个活,他与叶菱中间穿插三个,凑六个,头天晚上也算是诚意满满。 “票卖的怎么样?”叶菱一边儿舔酸奶盖一边问谢霜辰。 谢霜辰撑着下巴坐在电脑前,晃荡着腿,说:“七七八八。” “那还行啊,我还觉得一张都卖不出去呢。你的粉丝全国各地哪儿都有,又不是明星开演唱会能不远万里跑来看,这情况挺好的了。”叶菱说,“怎么看你还一脸不太爽的样子?” “因为我心里没底。”谢霜辰坦白说。 叶菱从谢霜辰桌子上把写着节目单的那张纸抽出来,这是谢霜辰精心安排好的。头一个就是刘长义的快板书《玲珑塔》《酒迷》,二一个是他与谢霜辰的《汾河湾》,三一个是陈序与杨启瑞的《批三国》,四一个是他和谢霜辰的《买卖论》,五一个陆旬瀚和蔡旬商的《戏迷》,六一个,也就是最后一个压轴的是他跟谢霜辰的《戏剧与方言》。 倒是什么都有。 “明儿去排一下?”叶菱问道。 “嗯,明儿周五,人家白天上班的没空,得晚上。”谢霜辰说,“还是得招人,哎,要不然咱上戏校里看看去?” 叶菱说:“别想了,先把眼前的对付过去。” 谢霜辰和叶菱两人在剧场里吃的饭,东西还没收拾完呢,人就陆陆续续到了。 “哎哟刘老师!”谢霜辰见刘长义进来,赶紧上前迎接,“我不是跟您说甭来了么,这大晚上的。我们就是走个过场排练一下,我还不相信您的艺术造诣么?” “你小子可别贫了。”刘长义温和笑道,“我也是好久没见着你了,过来看看。”他又望向叶菱,叶菱乖乖说道:“刘老师好。” “你好你好。”刘长义跟叶菱握手。 他人很好,但是处事方式有着一种非常强烈的年轻感,叫叶菱想起了自己的好些老教授。 “你们这段时间怎么样?”刘长义问道。 “嗨,还那样儿呗。”辈分上而言,谢霜辰和刘长义是同辈,但是刘长义比谢霜辰大好多,又是看着谢霜辰长大的,谢霜辰对于刘长义的感情更像是一个家人长辈,说话难免带点孩子气,“您看我都落魄的撂地去了,这园子能开张真是我师父在天之灵保佑我。”他说着还朝天凌空抱拳,以示尊敬。 “可我看你挺风生水起的呀。”刘长义说,“网上很红。” 谢霜辰一挥手:“都是浮云,卖票才能见真章。” 两个人闲话家常又扯了几句,聊到谢霜辰那几个师哥的时候,刘长义眼睛瞥了一下叶菱,谢霜辰意会,对叶菱说:“叶老师,您能帮我们去沏壶茶么?” 叶菱明白似的点点头,起身离开了。 见叶菱走远,刘长义这才压低声音对谢霜辰说:“你在外面折腾的事儿,你二哥没少看在眼里。” 谢霜辰说:“您知道什么就直说。” 刘长义看叶菱没有回来,说道:“你二哥你是了解的,对你他还能说出什么好话来?不外乎不务正业、不守规矩,给谢先生丢人,给祖师爷丢人。” 谢霜辰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我真的觉得二师哥也是吃了文化的亏,说来说去就是这么几个词儿,隔空喊话谁不会,有本事来我这园子里闹啊,谁丢人谁自己心里清楚。” “哎,你何必跟他对着来呢?”刘长义叹道。 “刘老师,您这话说的,哪儿是我跟他对着来呀?”谢霜辰笑道,“分明是他不放过我,就靠着一张嘴说我闲话,您看他怎么不跟我打架?他也得打得过我啊!” 刘长义说:“他确实是有不对的地方,可你要是规矩点,不让他挑出错来,他能跳这么高?” 谢霜辰说:“是他欺负我在先,我没上他们家门口泼油漆去已经够仁至义尽了,我还有错?刘老师,您可真是不疼我了。”他前半句话已经有点不悦,只不过他想到刘长义这个人的性格,后面半句话就转变成了半开玩笑的性质。 大多数人都是和稀泥的办事儿,评判他人的遭遇时总爱各打五十大板以示公正。可谢霜辰不是这样,他师哥为难他,他就偏偏要跟师哥对着干。刘长义的话他听着不舒服,但他不怪罪刘长义,毕竟人家是用实际行动来支持他,在圈内同仁都碍于杨霜林而不搭理他的情况下,只身前来给他撑场子。 可是他俩是有代沟的,谢霜辰尊敬刘长义,可惜道不同。 谢霜辰明白刘长义是给他透个信儿提醒他一下,点到即止之后话题一转,开开玩笑,叶菱就回来了。 毕竟叶菱不能泡个十几分钟的茶,太假了。 其他人到了之后,大家互相串了串,彼此调整状态。谢霜辰觉得单单自己很紧张,没想到其余人比他还紧张。 “不是。”谢霜辰说,“哥儿几个不是第一次上台?” 蔡旬商不太好意思地说:“有阵子没演了,生得很。” 陆旬瀚愁眉苦脸地说:“我都快焦虑地睡不着觉了。” 谢霜辰扶额:“没事儿,甭焦虑。” “是啊年轻人,多大点事儿。”杨启瑞已经端上了茶杯,茶水冒着热气,“想开点,就跟平时上班没什么区别。” 蔡旬商笑道:“您上班可是悠闲,当公务员多好呀,铁饭碗。” “浪费青春养家糊口。”杨启瑞唏嘘说,“四十多岁一事无成啊。” 蔡旬商说:“别介呀,才四十岁。男人四十一枝花,您这岁数还能当优秀进步青年呢。” 一旁的陈序笑道:“你呀倒是乐观。”他跟叶菱是同校同学院,算起来沾亲带故,在学问上,叶菱得叫人家一声师哥。两个人在一起难免聊一些在学校读书时的事情,说一说哪个老师是技术大牛,吐槽吐槽哪个食堂的饭不好吃,再追忆追忆这些年的变化。陈序毕业之后就参加了工作,三十五岁左右正是团队里的中流砥柱,事业上向上更上一层楼的时候,叶菱有点好奇他怎么就跑来搞业余玩票。 “可能还是我不够乐观。”陈序说道,“工作总有不顺心的时候,家庭固然是避风港,但也没办法把它当作全部的救命稻草。出来摆弄摆弄爱好,也算是排解排解郁闷的心情,还好杨哥有时间跟着我一起瞎胡闹。” 杨启瑞听了这话只是微笑。 “那咱们就好好说。”谢霜辰站起来,大家看他这架势以为要说点什么豪言壮语开个动员大会什么的,没想到他接着说,“先把票钱赚到手!” 叶菱心里除了“行”两个字,真的没有什么别的了。 “哎哟!”蔡旬商吐了一口瓜子出来,表情都拧巴到一起了,“我今儿怎么净吃这坏的了。” 谢霜辰说:“手壮呗。” 周六晚上七点半,咏评社相声大会准时开始。 谢霜辰从后台瞄了一眼,外面是满的,还卖了点加坐。这不是他原本想象的样子,如此火爆的场面得益于他的好师哥,好发小,好战友——姚笙同志突然决定莅临检查指导工作。 他转发了咏评社的宣传,毫无征兆地说自己要去登台献艺给师弟站台。 然后一瞬间,票就没了,甚至一度出现了黄牛票。 谢霜辰看着乌压压的观众,心里很唏嘘。 姚笙今儿没扮上,不过为了表示尊重,他穿着西装,翘着二郎腿,双手十指交叉在一起,轻轻按在膝盖上。 他们老艺术家似乎都很喜欢这么坐着。 手里再握个保温杯就齐活儿了。 前台竹板打得啪啪作响,姚笙听了会儿,问谢霜辰:“你怎么这么愁得慌?怎么了?” “我以为我是有粉丝的。”谢霜辰转头看向他,“结果没想到还是得姚老板出马拉动内需,您快赶上偶像明星了?我靠真的绝了,还有黄牛票!外面坐的八成都是小姑娘,您可真是角儿。” “师哥这不是心疼你么?”姚笙苦大仇深地说,“不得给你讨个开门红?” 谢霜辰说:“我怎么听着这么别扭?诶浪味仙,你那点粉丝听得懂你唱戏么?” “坦白说。”姚笙说,“应该听不太懂。” 谢霜辰点头:“行。你一会儿想唱什么?你还没跟我说呢。” “《霸王别姬》?”姚笙说,“感觉会很炸。” 谢霜辰说:“我特别恐同,行么?” 姚笙立刻跑去叶菱身边儿了,叶菱穿着黑色的大褂,双手抄袖子里窝在沙发上听音乐放松呢,只觉得身边儿一沉,睁眼一看,把耳机摘了,问:“姚老板,怎么了?” “叶老师!”姚笙咋咋呼呼地说,“谢霜辰那个王八蛋真的问题非常大!刚才点了一出《霸王别姬》要跟我一起唱!您说他是何居心?!” 叶菱淡定地说:“不就是gay了点么?” “我真的是被gay到了!”姚笙说。 谢霜辰大声喊道:“谁gay谁啊!浪味仙你不要gay口喷人!” “我求求你们别gay来gay去了。”叶菱说,“再这样我真的要撑歧视反同志了。” 史湘澄站在观众后排,现在没人要什么瓜子茶水,她还挺清闲的,就安安静静地看台上的演出。 虽然面试那天的开端有点戏剧化,不过大家整理好情绪之后,还是进入了一个比较正式的状态。 “您做个自我介绍。”谢霜辰一本正经地问。 “我叫史湘澄……” “什么?”谢霜辰吃惊地问,“屎香肠?您……您没开玩笑?您父母这口味儿够重的啊!您……” “人家叫史湘澄!”叶菱打了谢霜辰一下,“别贫嘴!人家是姑娘!” “没事没事。”史湘澄非常淡定地说,“这个外号已经伴随我多年,我习惯了。” “您这是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毕业的啊?学造飞机的啊?您这挺牛逼的啊干嘛来当服务员?”谢霜辰看着史湘澄的简历就更吃惊了。怎么回事儿?怎么一个两个都是高材生都来走基层? 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可怎么办? “那个是假的,瞎写的。”史湘澄解释,“我就初中毕业,来北京混。” “哦哦。” 接下来的半个来小时里,史湘澄向谢霜辰充分展示了一个东北姑娘的幽默与热情,并且她还描述了一番自己的梦想。虽然文化水平低,但是史湘澄的谈吐倒是非常有条理,人也机灵,竟然能跟谢霜辰说的有来有回。 叶菱仔细打量史湘澄,觉得不简单。 兴许是聊的投缘,谢霜辰爽快地收了史湘澄,并且让她当后勤大队的大队长,主要负责除了演出财务意外的所有琐事。 于是乎,史湘澄成了咏评社里第二个管理人员,负责管理另外一个兼职服务生大妈。 说白了还是保洁小妹。 台上是谢霜辰跟叶菱演《汾河湾》,这本是一出京剧曲目,讲的是薛仁贵与柳银环的故事,相声演员则是通过模仿来制造笑料,是相声舞台上惯用的腿子活。 前面扯淡垫话完了,进入到正活了。 “《汾河湾》是几个人物啊?”谢霜辰问。 “俩。”叶菱说,“一个薛仁贵,一个柳银环,俩人。” 谢霜辰问:“您演谁我演谁?” 叶菱说:“我来薛仁贵,你演柳银环。” 谢霜辰背着手问:“这俩人什么关系?” 叶菱自然而然地说:“夫妻关系呀!两口子,爱人,couple。” “噢我知道了,你演薛仁贵,我演柳银环。”谢霜辰说,“柳银环是薛仁贵的……” “媳妇儿。”叶菱还比划了一下,“你是我媳妇儿。” “哎呦喂!”谢霜辰把桌子上的手帕抖落开遮住半张脸,“这可是您亲口说的啊。” 叶菱记着排的时候不是这样的,但是在台上他只能顺着说:“啊,是我说的啊。” 谢霜辰一条腿坐在了桌子上,扭着腰,笑着拍了拍桌子。 叶菱纳闷儿:“干嘛?” “你上来啊。”谢霜辰催促。 “我……上去干嘛?”叶菱能猜出来谢霜辰没安好心,但又不是很想配合。 “做该做的事儿呀。”谢霜辰整个人都快趴在桌子上了,伸手就去摸叶菱的脸,修长的手指往下一滑,叶菱都蒙了,听谢霜辰说:“咱们是先脱大褂还是先脱裤子呀?您是先吃饭还是先吃我呢?” 台下已经“噫”声此起彼伏。 “你就别浪了!”叶菱一把将谢霜辰推下了桌子,“嘛呢!不是唱戏么?怎么还带脱衣服吃饭的?” 谢霜辰说:“不是夫妻戏么!” “那也不能脱衣服啊!”叶菱拍了拍桌子,“你还往桌子上坐是干嘛?你怎么不顺便再蒸个桑拿?” “难道您喜欢在地上啊?”谢霜辰特别有理,“早说啊。” “你也不看看你这样儿,谁要你啊?”叶菱说。 “我怎么了?”谢霜辰指着叶菱说:“你这个始乱终弃的渣男!” “行。”叶菱打算双手离开键盘,看谢霜辰还能翻出什么花来,“那你先脱,我是老爷你是夫人,老爷要看夫人先脱。” 你跟我玩现挂,那我就跟你玩到底。 观众跟着起哄,都叫谢霜辰脱,弄得谢霜辰还有点尴尬。但是话都说到这儿了,谁也没辙,谢霜辰只能一步三叹,表情哀痛,慢慢悠悠地去解自己的扣子。 那个可怜兮兮的样子好像叶菱逼良为娼似的。 叶菱有点受不了了,拦了一下:“你就别摆身段儿了!要脱就好好脱,要不脱就别恶心人了!” “哦,那我不脱了。”谢霜辰一秒恢复正常,笑着对观众说,“真是美的你们。” “你就甭废话了,怎么着,还得瑟上了?”叶菱说,“诶怎么着你不听话是不是?老爷想看夫人脱衣服了。” 观众见叶菱不想让这茬过去了,那热情的浪潮又翻腾了起来。 谢霜辰要是死,也是死于话多。 “啊——”谢霜辰顺着桌子就坐了下去,把桌布往上一撸,抱着桌子腿大哭说,“小尼姑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叶菱羞辱占霸!我本是良家人!又不是……” “滚滚滚滚滚!”叶菱干脆把谢霜辰踹一边儿去了,谢霜辰还“哎呀哎呀”都自己翻了几个跟头滚台下去了。 “给我滚回来!”叶菱叫了一声,谢霜辰又“哎呀哎呀”都滚回来了。叶菱都被谢霜辰气笑了,朝向观众,“别人的柳银环哪儿来找的不知道,我这个柳银环之前可能胡同里开过洗头房广场上耍过人肉风火轮。”他又朝着谢霜辰一挥手,“滚回来了是?那你就别说废话了啊,咱这就开始了。” 两个人把桌子搬到后面一点空出舞台来,谢霜辰因为演旦角,所以需要装扮装扮,叶菱就在前面介绍一下剧情,填补空白时间。 相声演员的装扮就是扮丑,谢霜辰拿着一块白色的方巾折成三角裹了个头巾,扭捏的走上前来,问叶菱:“您媳妇儿美么?” “差不多得了。”叶菱淡定地说,“你这都快赶上地道战偷地雷的了。” 谢霜辰还弓着腰鬼鬼祟祟地学了个鬼子进村。 观众哈哈大笑。 史湘澄在后面也想嗑会儿瓜子,这两个人在台上简直就是无法无天无赖,尤其是谢霜辰更是捉摸不定,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用史湘澄的话形容就是“大gay似直,大直似gay”,这人啊,一旦把事儿做到极致了,往往让人傻傻分不清楚是是真是假是黑是白。 她心中默默感慨,觉得在咏评社当保洁小妹是个很有前途的工作。 最后一台节目还是谢霜辰和叶菱的,结束之后观众情绪还很高涨,两个人返了一次场,闲扯淡讲了一个小段儿,这时候本该是再表演一些小节目,但后面还有一个姚笙,谢霜辰就借由戏曲将姚笙引了出来。 好些观众等了一宿终于等到角儿了。 “谢谢,谢谢。”姚笙穿着西装风度翩翩地上台,抱拳向大家致谢。叶菱自觉站到了一边儿,谢霜辰还是站在自己的位置上,让姚笙站在中间。 “这是我师哥。”谢霜辰一上来就非常简单粗暴的套关系,“我们俩原来住一块儿,打小儿一起学戏……”他后面的还没说完呢,台下就已经嗷嗷叫唤了,让台上唱一个。 “我今天就是来给师弟捧场。”姚笙笑道,“来之前他还问我,师哥咱唱什么啊?我说你自己选……您得说这人心脏成什么样儿,他点了一出《霸王别姬》,我说你唱谁我唱谁呀?他说……”姚笙学着谢霜辰的语调吊儿郎当地说,“他说‘那我就唱姬’。” 场下爆笑,连叶菱都忍不住扶额。 “别别别!师哥!净化舞台!”谢霜辰赶紧拦住姚笙,“我可不敢跟您抢姬!” 姚笙这个人三俗起来也非常四平八稳,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那你唱霸王,我唱虞姬?” “行,好久没唱了,今儿献丑了!”谢霜辰碎碎念,“反正我也好久没见过这么高个儿的虞姬了。” 姚笙说:“怎么着要不然咱直接唱乌江自刎?” “我就不能多活两秒?!”谢霜辰说,“那也是你先死啊!” 姚笙都没搭理谢霜辰,也不给谢霜辰任何准备的时间,一清嗓子,念道:“大王——”声音立刻从一个儒雅风流的男人变成了一个千娇百媚的女人。 眼波流转,颠倒众生。 可问题是这出戏里,虞姬叫“大王”没个几百次也有个几十次了,谢霜辰哪儿知道姚笙这是要唱什么,心里一想,愉快地决定要不然就接虞姬帐中自杀那段! 小五爷喜滋滋地说:“妃子——” 叶菱就站在旁边安静地看这两个人互相作死。不过以一个懂戏曲的人的角度来看,这两个人的配合以及唱腔都是上乘,听着很享受。唯一的遗憾可能是谢霜辰年轻,声音条件也不够粗旷,当个小霸王还行,唱不了力拔山河的项羽。 可是观众哪儿在乎这个,热闹开心,视觉和听觉都有极大的享受就可以了。 叶菱看在眼里也觉得很好,甚至觉得谢霜辰唱戏的时候是有点帅的。 与往常都不同。 首演在热烈的掌声中结束,所有演员上台谢幕,谢霜辰和叶菱站在中间,姚笙站在谢霜辰一侧,他这边是蔡旬商陆旬瀚,另外那头是陈序杨启瑞和刘长义。 谢霜辰说了几句总结以及感谢的场面话,观众奉以掌声,谢霜辰一直忐忑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 今儿晚上算是圆满。 可没想到下台的时候,蔡旬商一脚踩到了自己大褂的下摆,一个没站稳就扑到了前面的人的身上。 前面那个没防备,竟然叫蔡旬商给扑倒了,压在了身下。 台上的演员和下面的观众大吃一惊。 这都谢幕了还能搞出来舞台事故?太惨了? 最惨的是,被蔡旬商扑倒的那个人叫姚笙。 “哎呦喂!师哥!我受不了你这个!”谢霜辰转头看见趴自己面前的人,吃惊地用手捂住脸,唯独眼睛那里开了指缝,“不行不行!这么大礼呢啊!我真看不了!” “谢霜辰你给我死!”姚笙叫道。 结果第二天这个事儿传到网上去就变味儿了,姚笙的粉丝非常护短,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鸡竟然把她们的角儿按地上了?受伤了怎么办?伤到脸怎么办?他承担得起么!这可是国宝级的人物! 群情激愤之下她们想把蔡旬商微博火葬,结果因为太透明都没找着人。 蔡旬商比姚笙矮半头,大家逼逼来逼逼去,这事儿就成了野鸡压凤凰,想上位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 令人唏嘘。 “惨,真是太惨了。”谢霜辰在后台刷完微博忍不住想笑,对蔡旬商说,“你哪怕撞倒的是别人呢?就姚老板粉丝的爆炸脾气,少年啊,我都不忍心看了,悲惨啊!除非逆天改命了!” 蔡旬商强颜欢笑地说:“我觉得我……还能再抢救一下……” “怎么办啊?你会不会被人肉啊?会不会被逼退出舞台啊?会不会被人套麻袋啊?”陆旬瀚焦虑地走来走去,被害妄想症爆发,就差原地爆炸了。 “不至于。”谢霜辰说,“应该一会儿就过去了。” 等到他们周日的演出结束,那阵风波确实烟消云散。 为什么呢? 因为姚笙觉得很麻烦,干脆花钱把谢霜辰叶菱送上热搜了。毕竟谢霜辰都那么努力的营业了,得给个面子,转移转移火力。 网上流出来的视频是谢霜辰跟叶菱的汾河湾,路人还以为是哪家演艺公司的小爱豆演节目,闹了半天不是。难道相声行业竞争如此激烈了么?这么拼的么?不禁让人讨论起传统艺术现如今的出路,声音不绝于耳。 折腾得这么欢,杨霜林自然也是看得见的。 转天他就发了个微博意味不明隔空喊话的微博。 “伤风败俗,有辱师门。” 第二十章 谢霜辰拿着手机,一脸严肃。 叶菱一边儿吃饭一边儿抬眼看他,谢霜辰面前的饭碗就没动过,叶菱提醒他:“看什么呢这么认真?不吃饭啊?都快凉了。” “杨霜林这个老匹夫!”谢霜辰终于说话,“我在想怎么骂他。” 叶菱问:“你骂他干嘛啊?” “我咽不下去这口气,心里膈应。”谢霜辰说,“阴阳怪气给谁看呢,哎呦我操,我看看他下面那评论也真是……”他把屏幕翻给叶菱,“知道什么叫狗腿么?” “嗨,不都这样么?”叶菱笑道,“你发个微博下面都已经不是狗腿了,得叫舔狗。” 谢霜辰摇摇手指:“但是本人并没有被这种一时热度而冲昏头脑虚荣膨胀。” 叶菱想了想,说道:“确实没见你怎么?n瑟。” 谢霜辰放下手机,刚扒拉了几口饭,又把手机拿起来:“不行,我得报复一下我二师哥。” 叶菱说:“你逗他,万一再把他惹恼了怎么办?你就让他忘了你,眼不见心不烦。你呢,就安安心心想想演员的事儿,咱现在就这么几个兵,只能开的起周末场,周一到周五可全都没戏,园子在那儿空着烧钱玩啊?” “演员的事儿着急也没用,慢慢招,咱们现在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很难说。”谢霜辰说,“但是二师哥这个事儿,你没发现他之前都很平静么?我总觉得他不是会善罢甘休的人。” “诶你真搭理他啊?”叶菱眼看着谢霜辰打开了杨霜林的微博不知道写了点什么。 他自己掏手机去看,评论中夹杂着谢霜辰的问候。 “哟,二师哥,谁惹您不痛快了?” 他们闹不和分家的事儿只有圈内知道,这个圈子很小,同时也很闭塞,行业壁垒太高。大众喜欢看明星艺人俊男美女的八卦,这些个说相声的老大哥的家长里短,大家都懒得留意。 所以谢霜辰混在里面并不会招惹太多外界议论,反而让杨霜林非常不爽。 这个不爽他又没法公然发泄出来。 他能说什么?说我就是在针对你这个兔崽子?他万万不能这么直白,有损他大家的风范和脸面。最尴尬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同行们前脚私下里来问过他怎么回事儿,他痛骂谢霜辰糟蹋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师父根本没教过让他去跟男人扒拉衣服。大家“啧啧”一番,都很含蓄地说小五爷玩过了。后脚小五爷谢霜辰本人亲自下场,不咸不淡仿佛无事发生地问候了一句,别人不知道,同行们还不知道么?就等着看杨霜林怎么对付呢。 这话杨霜林怎么说都不合适,最后只能硬往回咽。 “你真是嘴欠得慌。”叶菱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他非得再记你一笔不行。” 谢霜辰心里爽了,哪儿管这个?悠然说道:“他记我的还少?叶老师,您怎么了?这不是您的风格啊?咱们上一次从那儿离开的时候,可是您最后一句话给我师哥们补的刀啊,那会儿多狠啊,这会儿改素食主义了?” 叶菱笑道:“我不喜欢跟人在网上打嘴架,因为不会给对方造成实际的伤害。网上当然是得饶人处且饶人,现实中嘛……” 这话听得谢霜辰一激灵,作势打了个寒颤,说道:“您这么说我可真是害怕,万一我哪天惹您不痛快了,您再给我一刀剁了。” “我就是说说。”叶菱耸耸肩,“你紧张什么?” “能不紧张么?”谢霜辰说,“叶老师您在我心里可是十步一杀人千里不留行,我是很尊敬您的。” “尊敬?”叶菱的眉毛挑了一下,“你别玩得太过就是对我最大的尊敬了。” 谢霜辰反问:“叶老师,到底是谁玩的比较过啊?我可没坐您大腿上?” “我是私下里,当然不能算。”叶菱这一次表现得很有理。 但是谢霜辰比他还有理:“我没有对您造成实质性的接触,更不能算了。而且腿子活里的夫妻戏差不多都是逗哏的演旦角,我牺牲很大的好不好?” 叶菱认真地说:“你可以站在桌子里面当捧哏啊。” 谢霜辰说:“那咱下周演《论捧逗》,您站桌子外头。”他的手搭在叶菱的胳膊上,叶菱轻轻甩开他,说:“你说话归说话,不要总是动手动脚。” “可我就是喜欢动手动脚勾肩搭背。”谢霜辰还“刺啦”把椅子往叶菱身边儿一挪,胳膊都搭叶菱肩膀上了,“叶老师,您是不是特别不喜欢跟人有肢体接触啊?您真的得习惯您知道么?且不说有一个我这么烦人的玩意,您要是以后有了女朋友怎么办,也不让碰啊?” 叶菱说:“你管这么宽干嘛?” “我就是事儿多啊难道您没发现?”谢霜辰有点意外,“我如果不来说相声,最适合做的职业就是男妇女主任。”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这话讲出来未免也太简单粗暴了。叶菱突然发觉自己对谢霜辰可能了解的还不够深入。 “叶老师。”谢霜辰又来凑乎,“您谈过恋爱么?” “……”叶菱说,“你这话题也太突然了?” “因为我事儿多嘴碎啊。”谢霜辰说,“我们好像从来没怎么聊过私生活上的事儿诶。”他想了想,一拍手,“还真是!我就知道您叫叶菱,清华大学毕业,烧锅炉的,天津人,别的一概不知。反观我呢,我们家那点破事儿您都亲眼见着了,我俩师父您都见过。” 叶菱说:“我又没见过你爸妈。” 谢霜辰说:“我也没见过。” 叶菱无语。 “哎呀您就说说,反正吃饭也是无聊。”谢霜辰开始哼唧,“我这蓬勃的求知欲啊——”不是他的求知欲打败了叶菱,而是他又要上手了。 叶菱在这点上真的是服了谢霜辰,只能妥协说:“上中学的时候有一个女同学,每天一起放学一起写作业一起上自习。” “……”谢霜辰无语,“您这是谈恋爱?您这是互帮互助学习小组?是不是高三毕业之后就分了?” 叶菱问:“你怎么知道?” 谢霜辰说:“这还用知道么?您都考上清华了还需要什么学习小组啊?您接着说,上大学呢?” 叶菱说:“上大学就太忙了,没时间,而且我们学院女生本来就很少,哪儿有女朋友轮得到我。” “噢——”谢霜辰意味深长,“没女朋友你就不能找个男朋友?” “我有病啊?”叶菱真的纳闷儿谢霜辰这个脑回路,“我就不能好好学习么?怎么着你什么意思啊?”他手指朝着谢霜辰弹了一下,“疯狂暗示让我找你?” 谢霜辰抱紧了自己:“我没有我恐同。” 叶菱说:“你真是吃饱了撑的。” “哎呀一想到我们家叶老师清清白白的一块宝玉,竟然有点小带感呢。”谢霜辰大概恐同只能恐两秒,过后就什么都忘了似的凑上来说,“您是不是连女孩儿的手都没牵过?” 叶菱说:“你再说我踹你了啊!” “没事儿叶老师,这一点都不可耻。”谢霜辰说,“比起那些玩弄女性同胞感情的无耻渣男,您真的已经赢在了道德的起跑线上了!” 叶菱扶额:“我为什么听着一点开心的感觉都没有。” “啊?您不开心啊?”谢霜辰说,“早聊啊,走走走,下午带您出去玩去。” “干嘛?”叶菱说,“您这礼拜一到礼拜五干烧钱,周末演出撑死收支平衡,你还想着出去玩?怎么着,烧钱不好玩啊?” 谢霜辰说:“一码归一码,园子的事儿您甭操心了,操心也没用。” 今天天儿特别好,北京的天空蓝成这样就有点假。谢霜辰之前忙活首演的事儿有段时间没跑出来过了,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出来放松放松。 “我觉得您这样儿不行。”谢霜辰跟叶菱并肩走在街上,“太直男,姑娘喜欢您顶多就是拜倒在您的美色之下,但是相处久了,多好看的脸也会腻歪的,关键还是要有一个有趣的灵魂。反观直男的灵魂都是很无聊的。” “我这个人就是很无聊,我也不想变得有意思。”叶菱冷漠地说,“也没听说谁家姑娘喜欢gay啊?” “您不要抬杠!”谢霜辰说,“鄙人区区在下不才我呢,今天就带您设身处地的感受一下如何追姑娘,希望您能认真学习,并用在日后的实践当中。要记住,我是非常关心您的个人生活的。” 叶菱拒绝:“我觉得你还是别关心了。” 谢霜辰不依不饶:“不不不,搭档就是应该彼此渗透到彼此的生活当中去。” 反正论讲理,这世间还真没几个人能讲过谢霜辰。叶菱听谢霜辰一直在耳根旁逼逼,听得自己都快无欲无求飞升了。 他们俩从家里出来慢慢溜达,三里屯常年人多,特别是天气好的时候。叶菱看着满大街的人有点眼晕,问道:“我们去哪儿?” “我想想啊。”谢霜辰思付许久。叶菱肯定是不喜欢逛商场买东西的,这就少了很多买买买的乐趣,以及付款那一瞬间的快感。他的脑中闪过了很多地方,最终搓了个响指:“您跟我走!” 叶菱满头雾水的跟着谢霜辰。 自三里屯东去就进入了使馆区,无论外面的世界多么热闹,这里永远是与世隔绝的。幽静的街道两旁坐落着各国大使馆,被树影遮挡着。 在这里,秋天是金色的。 “这里还有这么多银杏树啊。”叶菱叹道,看着眼金灿灿的世界,风一吹仿佛下过一场绚烂的雨。 “您来北京上学这么多年不知道么?”谢霜辰倒是有点意外。 “还真不知道。”叶菱说,“没什么时间来这种地方。” “那您可真是一心只读圣贤书了。”谢霜辰说,“这里有很多外国馆子,可惜咱俩吃了饭出来的,要不然我还能带您去吃德国大肘子。” “啊?” “就前面有一个德国馆子啊,吃大香肠的。”谢霜辰开玩笑说,“只不过我习惯叫大肘子了。” “土。”叶菱说。 谢霜辰一秒切换天津口音:“您咋回事儿?” “天津话又不土!”叶菱说,“有本事你说保定话!” “我靠这个太难了。”谢霜辰说,“我学保定话学不好总有唐山味儿。”他还在努力回忆自己从保定火车站出来的时候不绝于耳的“打车么”的音调,忽然说,“我干嘛要说保定话?” “我怎么知道。”叶菱说,“是你自己突然一惊一乍的。” “哎呀不说了!”谢霜辰推着叶菱走进一旁的咖啡馆,“喝点东西去,晚上再带您吃饭。” 工作日没什么人,谢霜辰找了一张靠落地窗的桌子坐下。他是很随意的,坐下就瘫着,叶菱看了看四周,小声说道:“你不觉得来这种地方很奇怪么?” “哪里奇怪?”谢霜辰反问。 “我觉得只有姑娘喜欢来这里。”叶菱补充,“还有谈工作的,两个男人的话……” 谢霜辰笑道:“我是来带您体验生活的啊。您看,您自己也知道姑娘喜欢来这种地方,那万一您以后的女朋友不就知道去哪儿了么?” 叶菱想反驳几句,谢霜辰点的东西送来了。 “我记得您不是很喜欢吃甜食,那就吃点水果。”谢霜辰说,“也不喝咖啡对不对?” “嗯。”叶菱点头,“你怎么知道?” 谢霜辰说:“您喝豆浆不放糖你自己没意识么?而且您点外卖一直都是屏蔽江浙沪菜系的啊。” “有么?”叶菱自己是真的没注意过,他也没想到谢霜辰竟然连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儿都观察到了。他不禁好奇,在谢霜辰的视角里,自己是一个怎样的存在呢? 大概会很无趣,学历固然不低,但是也没有顶配到令人炫目。他的学历在普通的社会生活中起不到一丁点作用,连修电路可能都没有专门的电工师傅来的快,真修锅炉……他也未必会。 他除了相声之外没有别的爱好,不喜欢出去混也不喜欢玩游戏,性格也不够外向。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一个无聊的人,何况谢霜辰这么一个闲不住的主儿呢? 在谢霜辰向他提问关于私人情感问题之前,叶菱甚至没有在自己的大脑区域中为这个信息建立一个档案。似乎在他过去的二十几年人生中,他的精力全都放在了学习和唯一的爱好上,这些东西就是他的精神寄托,他也不需要什么别的来填补空虚。 谢霜辰的手机一直扣着放在一边儿,也不管有没有人找他,全都不理会。他是个非常能聊天的人,抓着叶菱聊天气都能聊上好久,叶菱只能被迫说话。谢霜辰聊累了,就伸个懒腰往桌子上一趴,阳光透过玻璃轻轻散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一层淡淡道金色边缘。 他像是大型猫科动物,平日里总爱追赶漂亮的蝴蝶,可是安静晒太阳的时候,又有一点慵懒的可爱,能让人忘记他厉害的一面。 才二十二岁啊,换成普通人可能刚刚大学毕业,从一个象牙塔里走出来懵懂的面对这个世界。而谢霜辰早早就经历了生离死别,经历了兄弟阋墙,他义无反顾地走了出来,只能一个人面对接下来的路,一个人抗所有的压力。 但是谢霜辰什么都没说过,他永远是嘻嘻哈哈的样子,他生来就只会把快乐带给别人。 “嗯?”谢霜辰抬起眼睛,见叶菱的手掌贴着自己的头发。他问,“怎么了?” “有东西。”叶菱扯谎说,“现在好了。” 谢霜辰说:“我决定晚上还是吃德国大肘子。” “……”叶菱说,“你真是想起什么来是什么。” 天黑的时候,两个人才来到饭馆,这里人一直不多,外面的桌子是空的,其中一张位置最好的桌子上面竖了一个便签。 上面用德语写着“stammtisch”。 “您嫌外面冷么?”谢霜辰说,“要是不喜欢外面我们可以去里面。” 叶菱看着那张便签问:“你留位置了?” “您认识啊?”谢霜辰反问。 “我学习成绩挺好的。”叶菱说,“也学过几门外语,简单单词还是认识的。” 谢霜辰抓了抓头发,笑道:“我就是喜欢吃肉,这里离家又近。店里面太黑了,我喜欢坐外面,就留了外面的桌子。” “那就坐外面。”叶菱自己坐下,“今天晚上的空气好。” 后面点什么吃什么都是谢霜辰张罗,菜上来的时候两个人正在聊传统相声。叶菱只有提到这个的时候话才多一些,谢霜辰附和着,手中拿着刀叉在那里切肉。 等叶菱说完了,谢霜辰也全切完了,根本不需要叶菱动手再做什么。 “吃。”谢霜辰还给叶菱分好了。 “你不用这样。”叶菱说,“我又不是没手没脚。” “可我觉得人都是需要被照顾的。”谢霜辰看向叶菱,忽然用一种很正式的口气说,“您愿意让我照顾您嘛?” 叶菱的手停在半空中,呆呆地看向谢霜辰。 “叶老师,您脸红了。”谢霜辰说。 第二十一章 这句话惊醒了叶菱,他不自然地动了动,下意识地说:“没有。” “就是红了!”谢霜辰强调。 “冻的!”叶菱也强调。 “现在不是演《林海雪原》!”谢霜辰啐了一口,“不对,《林海雪原》是精神焕发。” 叶菱说:“你就别自己给自己捧了,无聊不无聊?”他不是很想继续刚才那个话题,便想要随便说点什么岔开,然而谢霜辰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不依不饶地问:“叶老师,我对您好么?” “……” “说话啊!” “你这个问题问的……让我怎么回答?” “哦。”谢霜辰二郎腿一翘,“那就是不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您是什么意思?” “我……”叶菱觉得这简直就是一片泥潭,为什么谢霜辰总是有这么多问题问他?还偏偏都不是他擅长的那些。 为什么不让他简述热力设备与系统安全性分析故障状态维修与设备管理? 其实不是谢霜辰不想,而是这道题谢霜辰不会。 “哎……”谢霜辰似乎有点沮丧地说,“我这么做是不是挺蠢的?我只是想对您好,讨您开心,结果没想到,您连一句话都不肯说。我倒是希望您能像台上那样,至少我能明白您的意思。” 叶菱不知道谢霜辰是真的低落还是装的低落,不过谢霜辰的话没说错。叶菱台上台下确实有所不同,台上他很容易抛弃自己的身份,他就是一个“乙”,是逗哏与观众之间的桥梁,他是能放开的。可是到了台下,他是叶菱,他的面子里子都薄得不行,也没有特别多激烈的情感,有些话他就是说不出来。 “我……”叶菱低头,很努力地说,“你挺好的。” 他是有羞耻心的,此刻他觉得自己尴尬的无以复加,恨不能钻到桌子底下去。他明白谢霜辰是个玩闹的性格,他到底是用什么心态来问自己的,叶菱也拿不准。这话在这样的场合说略微有些诡异,只可惜叶菱并不想说假话。 所以这个答案出来的时候,叶菱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了。 “有那么难么?好像上刑似的。”谢霜辰刚要把话说得再严重一点,但借着灯光,他看见叶菱垂着头,耳朵尖都红了。谢霜辰心中那股劲儿上来,脱口而出:“叶老师,您脸更红了。” “你别说了。”叶菱很羞愤。 “叶老师。”谢霜辰趴在桌子上,上身前倾,凑向叶菱,又是认真又是小声地问,“叶老师,要是真有个人跟您说喜欢您,要跟您发展成为恋人关系,您怎么着啊?” 叶菱的双手按在自己的膝盖上,微微握住了拳头,似乎在爆发的边缘。谢霜辰瞥见了,赶紧说:“嗨呀您这样不行啊!万一我是个姑娘,这还没说两句呢您就脸红娇羞的,谁泡谁啊?不行,重来!嗯我想想……就从‘您愿意让我照顾您嘛”那段开始,这次换您问我,我当场给您叙述一遍标准答案。” “你……”叶菱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心下了然,原来人家就是闹着玩呢。他只能说:“我觉得你无聊,你自己演,精分俩角色,我看着。” 谢霜辰笑笑:“我可真是能耐。”他一笑,气氛就轻松了许多。这笑容的背后,是他心里的忐忑。差一点就又给叶菱点着爆炸了,真的非常惊险。谢霜辰知道自己不是个什么性格很好的人,开玩笑总是开得过分。他原来不吝这些,然而在叶菱身上,他就总是担惊受怕的。 也许就是出于对一个高级知识分子的崇敬与畏惧,这样谢霜辰自己就给俩人划出了阶级差异。他嘴欠,又不敢把叶菱惹急了,于是只能在试探的边缘反复横跳。眼看着天没法聊了,只能东拉西扯瞎找理由圆回来。 当做无事发生。 这顿饭两个人吃的是各怀心事,然后都吃多了。 他们顺着小路往回溜达,途径一个甜品店,谢霜辰要进去看看,叶菱跟在后面。这时候人不是很多,谢霜辰就趴在柜台上挨个看。这家做的小点心都很精致,方方正正一小块,上面点缀着格式花样。最靠边的一个柜子里是巧克力做的小动物,都非常可爱。谢霜辰指着一组小青蛙叫叶菱:“叶老师您过来看,有一只小青蛙跟别的不一样!” 叶菱也趴在柜台上看,不过看了半天也诶看出来区别。 “哎呀您看啊。”谢霜辰指着最后一个,“别的都是普通的,只有这个眼睛是弯弯,在笑。” 叶菱又仔细看了看,可不是么,别的小青蛙眼睛就一黑点,谢霜辰指着的那个是弧线。 “叶老师我想吃这个。”谢霜辰扭过头来看叶菱,“给我买。” “……” “我想吃嘛!”谢霜辰抓着叶菱的衣服就开始摇。 “行行行……”叶菱疯了,他真的觉得如果自己再不表示一点什么的话,谢霜辰能当场打滚。 店员姑娘的眼睛中已经露出了奇怪的神情了! 叶菱主动掏钱给谢霜辰买了那个微笑的小青蛙,为表诚意,他顺便还买了旁边的小猪跟小兔子。 谢霜辰边走路边在袋子里翻腾,拿出来那个小青蛙跟叶菱比划了一下,路上黑,叶菱也懒得看,敷衍地说:“嗯,挺好的。” “我觉得特别可爱。”谢霜辰说完就把小青蛙巧克力塞嘴里了。 “你就直接吃了啊?”叶菱吃惊。刚刚不是说很可爱么?下一秒就往嘴里放?这是什么脑回路? “买了不就是为了吃么?”谢霜辰对于叶菱的反应更意外,“您不是不喜欢吃甜的么?要不这个小兔子给您?” “我不吃。”叶菱心很累,“你自个儿吃。” “怎么着难道您也喜欢小青蛙?可是我都吃了啊。”谢霜辰想了想,“要不我喂给您?”他噘着嘴就往叶菱面前凑。 谢霜辰知道自己欠嗖嗖的,可有时候就是忍不住。 “你就别顺杆儿爬了!”叶菱很想踹死谢霜辰,“恶心不恶心!” 谢霜辰说:“您真别害羞,您媳妇儿亲您您也这样儿?” “那能一样么?你是个男的!”叶菱说。 谢霜辰说:“台上不是您媳妇儿么?我不是柳银环么?” “我恐同!”叶菱大叫,“你杀了我!”他气地大踏步的往前走,谢霜辰跟在后面哈哈大笑,追着他说:“叶老师我开玩笑的,您别这样好不好?真的,我就是贱得慌,您真别当真,咱哥俩儿谁跟谁啊?” “你给我滚!”叶菱很愤怒。 “别别别。”谢霜辰拉着他说,“我带您出去玩去好不好?咱们出门旅行,我掏钱,出去玩,您真的别生气了!我给您跪下了!” 他说着,一手的食指跟中指并拢一弯,压在了另一只手的掌心,面对叶菱,就像跪下的两条腿。 叶菱扶额。 一般来说,“旅行”是一个很有距离感的词,意味着从自己呆腻歪了的地方跑去别人呆腻歪了的地方,试图寻找灵魂上的慰藉与洗涤。 可是当叶菱一大早被谢霜辰拽到北京南站,取了车票之后看着上面“天津站”赫然三个大字的时候,他质问谢霜辰:“你说的去旅行就是去天津?” “是啊。”谢霜辰理直气壮。 “我,一个从小生活在海河边的高贵冷艳的天津人,现在要去天津旅行?”叶菱继续质问。 “没错啊。”谢霜辰毫不畏惧。 “是我脑子有病还是你脑子有病?” “哎呀这不是天津离着近么?”谢霜辰开始胡搅蛮缠,“而且我虽然去过很多次天津,但是我都是去演出,真的没在天津玩过,您就跟我去玩一玩嘛。我还买了两张相声的票,闲得无聊听听人家的业务嘛!” 最终叶菱是被谢霜辰拽上的高铁,他真的快要窒息了。 第二十二章 天津站的前广场面朝海河,人不如北京的火车站那么多,也没那么烦乱。 这是叶菱最熟悉不过的场景,他面无表情地问谢霜辰:“你要去哪儿?” “不知道诶,我哪儿都没去过。”谢霜辰说,“您说呢?” 叶菱看了看时间,早上八点,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是在天津,但是他心里特别茫然,只能说:“先吃点东西……” “我知道!”谢霜辰抢答,“去大福来是不是?” 叶菱心说我就想买套煎饼果子吃。 谢霜辰是有从天津站去最近的大福来的经验的,很久之前他追叶菱屁股后面跑的时候就是一大早坐高铁上天津,再去大福来买了早饭送回北京。 他自己都没来得及吃一口。 “我要吃这个。”谢霜辰站在档口前,又抓着叶菱说,“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叶菱说:“你怎么连煮方便面都吃?哪儿吃不着啊?” “总得来碗稀的?”谢霜辰说,“要不然我这俩鸡蛋果子加一个烧饼夹牛肉怎么吃完?” 叶菱说:“你就不能少吃点?一大早又是鸡蛋又是肉的你也不怕吃顶了?中午吃什么啊?” 谢霜辰说:“我就是吃的多啊,我就是特别喜欢吃鸡蛋和肉啊。叶老师您是不是没带钱啊?那我来。” 叶菱长叹一口气,彻底放弃了:“你全点一遍也没多少钱,我是怕你吃撑着了。”他跟谢霜辰住了一年多了,也是自打这两天起他才发觉自己似乎真的没有留心过这个室友的生活习惯。仔细回想一下,谢霜辰确实偏爱肉食。 但是他吃的多又不长肉这个事儿就很丧尽天良了。 难道二十多岁了还能拿长身体来当借口么? “叶老师您关心我啊?”谢霜辰凑跟前儿来笑着问。 叶菱波澜不惊地说:“边儿呆着去。”然后一扭头用天津话跟档口的大姐点餐。 乡音难改,自然而然。 谢霜辰倒是不辱使命地把自己点的东西全吃完了,出门的时候还连跑带颠的。叶菱表情复杂地看着谢霜辰,生怕他一张嘴全吐出来。 “咱上哪儿玩去啊?”谢霜辰不知道地多少次提出了这个问题。 “我真不知道。”叶菱说,“天津没什么好玩的地方。” 谢霜辰说:“这是您家啊,您都不知道什么有意思的地方么?” 叶菱反问:“你知道你们家门口二里地之外的地儿么?” 这话还真把谢霜辰问住了。 北京人出了名儿的只认识自己家门口,要问他们北京哪儿好玩还真未必能问出个所以然来。谢霜辰长这么大就去过一次故宫,还是上学的时候去参加课外活动。如果没有那一次的话,他估计连故宫哪个门卖票都不知道。 这就是人与家乡的关系,那些风景名胜可以变成文字写进书里,仿佛多么严肃端庄不可亲近。可是对于当地人而言,它就是生活的一部分,不经意时都不会提起。 可是它就在那里,经历日月星辰风雨百年,最终变为一个家的符号。 叶菱勉强说了几个地方,谢霜辰强烈要求去五大道看小洋楼。叶菱真的不知道几座房子有什么好看的。 “北京没有啊。”谢霜辰再一次讲理。 “行……”叶菱服气。 他们一路走走停停,起风时枯黄的树叶被吹落,一片一片的,谢霜辰伸手去追赶落叶,好像扑蝴蝶的猫,与这些古朴的建筑融为一体。 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下午的时候,两人一路溜达去谢霜辰所预定的茶馆听相声。 茶馆很古朴,不是很好找。一进去的时候俩人都有点紧张,叶菱看谢霜辰那一脸严肃话突然变少的样子,问道:“怎么了?” “说真的我还真没来过。”谢霜辰说,“原来师父来天津演出都是很大的场子,他说他小时候在天津的茶楼里说过,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的。” 叶菱说:“天津有很多好演员的。” “可是你叫普罗大众说名字,他们能说出来几个?”谢霜辰问,“有几个是现如今名字响当当的角儿?” 叶菱沉默。 “听听看。”谢霜辰自言自语。 这一台节目拢共六个节目,跟谢霜辰在台上废话满天飞的德行不同,这几位演员的制式都很规整,从垫话到正活都非常精确。 倒也能把观众逗的哈哈大笑,但是挺喜欢了谢霜辰各种放飞的自由发挥,再让叶菱听这种就觉得有点没意思了。 倒二出来俩年轻人,说了一出《拴娃娃》,还挺活泛的,叶菱觉得不错,转头一看谢霜辰,见他也眼睛发亮。 散场的时候观众散的很快,留下几个演员打扫卫生,老先生坐在门口抽着烟跟观众聊天。谢霜辰拉着叶菱就往里凑,看见那两个年轻人在台口附近扫地。 “少年,我看你相声说的不错,要不要跟我去北京混?”谢霜辰“唰”地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名片递给其中一个。 那俩人看傻逼一样地看着谢霜辰。 “你俩是学生还是职业演员?”谢霜辰又问。 “戏校毕业的。”其中一个说。 谢霜辰说:“哦哦,那你们应该认识我,就算不认识,也应该知道我师父。” 年轻人看了一眼名片上的字,惊讶地问道:“你姓谢?” 谢霜辰说:“正是在下。” 年轻人摇头:“不认识。” 谢霜辰一句话噎住了没说上来。 两个人灰溜溜地从茶馆里走出来,叶菱平静地问:“你怎么还有名片?” “出门的时候门口快印的。”谢霜辰从自己口袋里还掏出来几张,“还给您印了点。” 叶菱看看那张粗制滥造的名片上的字,自己的名字后面写了一个“coo”,他问:“你知道什么意思么?” “爱什么意思什么意思。”谢霜辰耸肩,“瞎写的,就这个。您觉得那俩戏校的怎么样?” 叶菱说:“还不错,合着你来天津就是来实地考察加挖人的?” 谢霜辰笑道:“我就是来观光旅游的,走走走,晚上去坐天津之眼。” 叶菱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要跟谢霜辰一起坐天津之眼,他也不知道谢霜辰脑子里在想什么。 为什么会有摩天轮这种设定? 叶菱不想上去,是谢霜辰死啦硬拽给他弄上去的。 这一圈时间不短,谢霜辰饶有兴致地四处张望,据说在抵达顶端的时候可以俯瞰整个天津夜景。 “诶叶老师……”谢霜辰站起来往叶菱那头去。 叶菱很紧张叫了一声:“你别过来!斜了!” “没斜啊。”谢霜辰还跺了跺脚,“您想什么呢?” “你老老实实坐着不要动!”叶菱警告,“不准跳也不准跺脚!” “不至于?”谢霜辰察觉到叶菱的状态跟在地上的时候不太一样,“诶您看,快到最高的地方了,天津的夜景还挺好看的。”他抓着叶菱往外看,“您看啊,是不是?” “我不想看!”叶菱这会儿都没劲儿了,闭着眼睛扭头。 谢霜辰笑道:“叶老师,您是不是怕高啊?” 叶菱不说话。 “您不说啊?那我开门了啊。”谢霜辰开始恐吓叶菱,“掉下去大概会稀碎。” 这话一听就是假的,这门哪儿能你说打开就打开?但是叶菱确实有点害怕,随着高度的攀升,他觉得自己心脏都快掉出来来,眼前漆黑一片,只想往回钻,远离窗户。 后面是谢霜辰的胸口,叶菱闭着眼胡乱钻了过去,小声求饶一样地说:“我怕高,太高了。” 他无助的样子很可怜,与平时冷漠强势的样子截然不同。谢霜辰没见过这样的叶菱,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摸了摸叶菱的头发,拍拍他的后背安慰道:“好啦叶老师,我逗您玩的。也没有很高,我在这儿呢,不会有事儿的。您看,外面真的很美啊。” 叶菱闭着眼大叫:“放我下去!” 第二十三章 脚接触到地面的时候,叶菱还处在灵魂出窍的状态中。 “叶老师,到地上了,醒醒了。”谢霜辰扶着他笑道,“那么害怕么?来,我搂着您就不怕了。” “你滚!”叶菱抬腿就往谢霜辰身上踹,不再是那副要死的模样了,“滚!” “哎呀叶老师我这不是不知道您怕高么?”谢霜辰死皮赖脸地说,“我赔礼道歉,给您跪下了!咱不生气了啊,真不至于啊!叶老师最可爱,脾气最好了!诶叶菱仙儿!” “你闭嘴!”叶菱被谢霜辰叫嚷的头都快炸了,“我要回北京!” “行啊回北京。”谢霜辰掏手机,“我看看票。” 叶菱问:“合着你还没买回北京的票呢啊?” “京津城际不是很快么?我寻思着什么时候想走什么时候再买……”谢霜辰刷了一圈,抬头苦笑道,“不过好像没票了?” 叶菱说:“站票都没了么?才三十分钟,站回去也可以。” 谢霜辰说:“这会儿的没有了,再有就是晚上十点之后的了。”他还把手机给叶菱看,只剩下末班几趟车有票。 “那要不然就晚点再回去。”叶菱说。 “好麻烦啊,那现在干嘛啊?咱俩大眼瞪小眼?”谢霜辰问。 叶菱说:“干点什么不能消磨时间?” 谢霜辰说:“要不然咱今儿晚上住天津?叶老师您回家么?” “……不回。”叶菱不愿意提起。 谢霜辰想了想,说:“那我去开个房,今儿甭回去了,大晚上的还得瞎折腾怪累的,咱俩还能夜游海河。” 叶菱不知道谢霜辰葫芦里卖什么药,可他本能地觉得谢霜辰没安什么好心,于是自己掏出来手机打算买票:“你先麻烦就自己在天津呆着,我要回北……”他正按屏幕呢,手里一滑,手机就飞了出去。他的目光往上一抬,谢霜辰早就抢过了他的手机跑远了。 “谢霜辰你干什么!”叶菱喊道,“把手机还给我!” “不还!”谢霜辰也喊道,“我买煎饼去了!” 叶菱觉得自己是疯了才会跟谢霜辰大半夜地排队买煎饼果子吃。 谢霜辰美其名曰闲着也是闲着,叶菱问他为什么不能早上买?谢霜辰说早上懒得起。 俩人排队排到半夜一点半,叶菱合理怀疑谢霜辰就是为了吃套煎饼果子而强行留在天津过夜。谢霜辰要给他买一个,他心情很糟糕,坚决不吃。 煎饼果子刚出锅太烫,谢霜辰左手倒右手,吹了好半天才咬了一口,嘴里呼哧呼哧地冒白气。 “好吃么?”叶菱忍不住问道。 “您尝尝?”谢霜辰换了一边自己没咬过的递到叶菱嘴边儿,叶菱晚上没怎么吃饭,抗到现在也有点饿,就张嘴咬了一口。 “怎么样?”谢霜辰问道。 “还行。”叶菱评价说,“但是排到半夜就为了买个煎饼果子就不太值当了,还不如我们家门口的。” 谢霜辰说:“我又不知道您家门口在哪儿。” 叶菱说:“没必要知道。” 谢霜辰捧着他的煎饼,一边儿吃一边儿追着叶菱问东问西,叶菱都困了,打着哈欠不想说话。谢霜辰把一个热腾腾的煎饼吃完了,肚子里暖洋洋的,很满足地打了个饱嗝,拉着叶菱扭头就进了一家酒店。 很快地拿了房卡,叶菱困疯了,直接趴在了床上。谢霜辰还有功夫洗个澡,出来见叶菱似乎是睡着了。 他悄摸地上了叶菱的床,双手撑在叶菱的身边。叶菱闭着眼睛没有动,仿佛对于睡着之后的世界毫无防备。谢霜辰头发上的水不小心滑落,滴在了叶菱的脸上,叶菱“唰”地睁眼,模糊的视线里一团肉色,等完全聚焦之后,才看清谢霜辰光着膀子撑在自己上方。 “你——”叶菱吓了一跳,连忙往后缩,结果一个不小心就“噗通”一声翻下了床。 谢霜辰起身哈哈大笑:“叶老师您这么大动静儿干嘛?我又没怎么您?” 叶菱扶着床站起来,说:“你睡觉的时候别人靠你这么近你没反应?” “别那么提防嘛。”谢霜辰转进卫生间去吹头发,叶菱既然醒了,他也就无所谓噪声大不大了,开着房门喊道,“我又不会拍您的床照出去卖钱!” 叶菱说:“我又不是明星,能卖什么钱?” 谢霜辰走出来,一屁股坐叶菱床上,伸手捏了捏叶菱的脸,无赖一样地笑着说:“包少爷,八百过夜,还能辅导高中物理。” 叶菱把谢霜辰的手挥开,认真地说:“高中物理太简单了,我至少是竞赛物理起步。” 谢霜辰一个没绷住倒在叶菱的床上大笑出声儿。他**着上身,陷在柔软的被子中,头枕着一点枕头,姿势倾斜,锁骨的凹陷更为清晰,身上的线条也干净匀称。他笼罩着一股朦胧的湿气,笑得眼角流泪,红红的,好不风情。 叶菱说:“你才像个少爷。” 谢霜辰嘴角一勾,伸手就搭上了叶菱的肩膀上,再从他的肩膀贴着后背慢慢地滑下来:“大爷来玩儿呀——” 叶菱长叹一口气,刚才让谢霜辰弄得困意全无,脑子都清醒了,见谢霜辰还玩这套,便俯下身去,居高临下地看着谢霜辰,捏了捏他的下巴,问道:“你说你是不是贱得慌?非得玩浪骚的,玩深了,你自己又不乐意,自己惹麻烦自己收拾不了,烦不烦?无聊不无聊?你多大了?” “不,这次我绝对不可能输。”谢霜辰不要脸归不要脸,但是多少得好几分面子。他确实觉得调戏叶菱很好玩,但是叶菱也不是次次都落在下风,偶有几次反击尖锐地能叫谢霜辰当场投降。叶菱这句话说得没错,谢霜辰就是贱嗖嗖的,玩性重,一玩起来就无法无天。 他叫叶菱戳了软肋,顿时觉得有点挂不住,他小五爷何许人也?那可是北京城排的上号的顽主——当然仅限于他们家那条胡同的范围内。不过这并不影响谢霜辰的自我认知。 谁认真谁先输,这一次,谢霜辰绝对不会低这个头。 他抬起上身,双手捧住了叶菱的脸,迅速地在叶菱嘴上嘬了一口,翻身下床颠颠儿地跑去关灯,然后麻利儿地钻进自己被窝里。 “叶老师晚安。”谢霜辰说,“这次是我赢了。” 他用被货把头一蒙,当场下线。 叶菱呆愣在原地,大脑在空白了几秒钟之后才缓缓回血。泥人也有三分土性,他回想今天一整天被谢霜辰欺负的遭遇,顿时感觉肺都要气炸了。 真的特别委屈。 他一脚踹到谢霜辰床上,掀开被子把谢霜辰提溜起来:“谢霜辰你有病!有你这么玩的么?!我招你惹你了还是欠你钱?你给我滚!” “叶叶叶老师息怒!”谢霜辰知道自己这是点了炮仗了,玩过了,赶紧求饶,“大晚上的不要惊动邻居!” “哪儿来的邻居!”叶菱把谢霜辰往外面撵,开门就要把谢霜辰轰出去。谢霜辰死活挤在门框那里苦苦哀求:“您好歹给我件儿衣服!” “没有!滚!”叶菱又踹了谢霜辰一脚,谢霜辰下意识的撒手,门就“哐当”一声关了。 他裹着一条浴巾,孤零零地站在走廊里,很无助。 “叶老师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惹您了!我要是惹您我就是小狗!”谢霜辰趴在门缝上冲着里面小声地喊,“我真的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您是不是初吻啊?哎呦那我罪过可就更大了!没事儿我不是,您不欠我什么!咱们就当无事发生您看外面怪冷的,我再这样下去就该上社会新闻了,某男子半夜跪在酒店走廊里苦苦哀求为哪般……” 他自己跟门口说了一整段单口相声,叶菱就是无动于衷。最后谢霜辰都把自己说渴了,才想起来还能去前台求助。只得灰溜溜的跑下去,在前台工作人员淡定中透露着复杂的表情中成功获救。 自打这出之后,叶菱得有小一个礼拜没搭理谢霜辰。当然他也不是一句话不说,只是玩一玩冷暴力。 谢霜辰定了周末要演的节目去找叶菱商量,叶菱瞥了一眼,不管谢霜辰安排什么,都轻飘飘一句“行”。 等到了台上,可就不是这样了。 这是周六的下午场,人不是很多,台下稀稀落落的,谢霜辰和叶菱在台上说的是《学评戏》。 这个活顾名思义,就是以学评戏为主,中间有着大量的评戏穿插。这种活捧哏的都没什么存在感,桌子里面一站,看着逗哏的在桌子外面唱就行了。 然而叶菱不想放过谢霜辰。 “那你要不唱一下《秦香莲》?”叶菱说。 谢霜辰把《秦香莲》唱了几句。 “我觉得《花为媒》也挺不错的。”叶菱说,“要不你给观众唱一下?” 谢霜辰就得把《花为媒》唱了。 叶菱又说:“还有那个《玉堂春》……” 谢霜辰又开始吭哧吭哧唱《玉堂春》。 评戏这个东西通俗易懂,没有京剧那么费劲,但是不给喘气儿地唱这么久也能累得够呛。叶菱一出一出的点,谢霜辰只能一出一出的唱,他每每想要进入下一个部分,叶菱都能再想出来一出。 谢霜辰能说什么呢?他没脾气啊! “要不然再唱一下《人面桃花》……”这一茬在叶菱这里看来是真的过不去了。 “这个《人面桃花》啊……”谢霜辰都唱累了,一手稍稍拄着桌沿,他顺嘴说话,说到一半愣了,他学过这出么? 谢霜辰心想,完了完了,叶菱点了一出他不会唱的,真是要死了。 叶菱也很冤,他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完全不知道谢霜辰不会唱,他看谢霜辰那痛苦纠结的样子还以为他在装蒜,问道:“京评梆越你不是样样精通么?给大家来一个啊。” 台下就那么寥寥几个观众都不忘记起哄。 “这个《人面桃花》啊,讲的是崔护的故事。他不是写了首诗么?叫《题都城南庄》,人面桃花相映红嘛……”谢霜辰面上风轻云淡地说这个典故,心里早就慌了。这首诗拢共就四句,一个字一个字地解释也扯不出个花儿来,说完了他说点什么?在台上大眼瞪小眼? 叶菱看出来点不对了,但是他不吱声,他倒是要看看谢霜辰能掰扯到什么程度。 “大家知道我是正经拜过师父学过京剧的,这个评戏啊……”谢霜辰继续扯东扯西,脸上是笑着的,心里在哭泣。 书到用时方恨少,戏到唱时不嫌多。 前一句是上了古书的话,后一句是谢霜辰现编的,他觉得自己编得很有道理,并且决定下台写下来裱上。 上书“谢氏金句”。 他正浮想联翩呢,只听下面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传来。 “会不会唱啊!不会就赶紧说!” 观众都出来抬杠了,谢霜辰眼睛向下一扫,锁定了声音来源——第一排的一个少年,大马金刀地坐着,一双亮晶晶的猫眼直勾勾地盯着台上。 “我都唱了这么多了还有什么不会唱的?”谢霜辰也是闲的,跟一小孩儿抬杠,“我唱之前不得给其他观众交代交代剧情么?您看您这一打岔,我就忘词儿了,会唱的都变成不会唱了。” 少年“切”了一声,高声说道:“你明明就是不会唱!我在这儿都听了半天了,你唱的《玉堂春》也不好,你这个外行!” “我一说相声的唱评戏本来就是外行啊。”谢霜辰说,“那您既然这么会说肯定会唱,要不然您教教我《人面桃花》怎么唱?” 叶菱看着俩人都快打起来了,对谢霜辰说道:“你多大出息跟观众叫板?能耐了啊?” 谢霜辰说:“我这叫不耻下问。” 叶菱刚要说话,少年又说道:“我还童言无忌呢,唱就唱!” 叶菱扶额,得,这位少年,合着你是花钱来捧哏的?是作业太少还是课外班不够多?你家长不管管你啊? 少年气势冲冲“腾”一下就站起来了,个儿倒是不矮,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轻狂的气息。 “三春杨柳黄莺唱,碧蝶黄蜂采花香。日暖风和观麦浪,碧森森和风吹过……”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其他几个观众都觉得这个少年唱得不错,叫声“好”,给点掌声。谢霜辰和叶菱算是半拉内行,叶菱看看谢霜辰,谢霜辰面色如常,心里早就疯了。 怎么回事儿?现在的观众戏曲素质这么高呢?随便一个小孩儿站起来都唱的这么厉害的么?怕不是来踢场子的? 他咏评社已经红到有专业人士来找茬的地步了么? 没有,谢霜辰在被害妄想中。 少年唱罢,得意洋洋地看着台上。观众也是坏心眼儿,起哄想看谢霜辰的笑话,等着谢霜辰的后文。 谢霜辰凌空一抱拳,说道:“爸爸!” 观众爆笑。 少年插着腰,尾巴都要翘天上去了,说道:“知道厉害就好。” 叶菱不忍心地说:“小朋友,他爸爸早死了,不知道谁占谁便宜呢,甭乐了。” 少年听了这个,脸“噌”一下就红了,气鼓鼓地“你你你”了好半天。 其他观众要笑趴下了,谢霜辰学着那个少年叉腰的动作,晃晃荡荡的无比流氓,心想少年你还嫩点。 整台演出结束之后,拢共没几个观众,散场也快。 那个少年刚要走,一个茶水壶立在了自己桌子上,见一个姑娘叉腰站在面前,说道:“少侠留步,我们班主请您喝杯水再走。” “你有病?”少年对着姑娘嘴也不留情,“我想走想走。” “哎呦您先别走呢,班主真有话跟您说。”陆旬瀚愁眉苦脸地小跑出来,他后面跟着蔡旬商。蔡旬商走路没看清,自己叫板凳绊了一跤,陆旬瀚听见动静了,又折返回去扶蔡旬商。 “没事没事。”蔡旬商笑道,“小场面。” 俩男人加一个姑娘围在那个少年面前,少年双手抱臂坐在椅子上,骂骂咧咧地说:“怎么着?要打击报复啊?我跟你们说我可未成年,法律会保护我的!你们敢动我一个试试?我摇个电话就能叫来一百多个警察和五百多个记者为我伸张正义!” “甭操猫了。”谢霜辰撩开后台的门帘走出来。他还穿着大褂,千层底儿的布鞋,下了台口渴水还没喝够,所以一手还端着他的茶杯。他迈着四方步,拉了把椅子对着那少年坐下,茶杯一放,二郎腿一翘,蔡旬商陆旬瀚还有史湘澄都自觉站在了他背后。 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道上哪家的太子爷。 “说说。”谢霜辰不急不慢地开口,“怎么回事儿啊?” 少年也不惧谢霜辰,坐直了腰板儿说道:“什么怎么回事儿?” “小鬼,评戏唱得可以啊!”谢霜辰笑道,“大周末的不写作业跑我这儿来找茬?能耐不小啊?你叫什么?要不要叫你家长来领你?” 少年说:“你还不叫我家长来你这破地方。” “哎呦喂!还破地方啊!”谢霜辰抬高音量,阴阳怪气矫揉造作地说,“破地方您来个什么劲儿啊!” “你别这个腔调。”少年嫌弃地说,“跟个太监似的。” 叶菱换完衣服出来正巧听到这一出,他愣了一下,见谢霜辰脸都黑了,心中忍不住地想笑。谢霜辰一老北京,那口音浓的,阴阳怪气起来可不就跟清宫大太监似的么? 对于能让谢霜辰吃瘪的人,叶菱还是可以给予好感的。 初生牛犊不怕虎,可以可以。 “我跟你说小兔崽子,拇们咏评社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踢馆砸场子是?行,我让你在这儿唱个够!”谢霜辰恐吓小朋友,一副坏人嘴脸,“叫你们家长过来领人!要不然别走了!不管饭!饿上三天!我这儿就是百年黑店!” “你别他拉逼吓唬我!”少年站起来嚷嚷,“我姓凤!你找我家长去!” “你姓凤?我还姓龙呢!”后面的史湘澄脱口而出。 谢霜辰手掌凌空点了点,示意史湘澄别说话。他仔细打量眼前这个少年,说的是保定话,评剧造诣了得,姓凤…… “我曾有幸见过评剧大师凤朝山先生。”谢霜辰说,“你跟他老人家是什么关系?” 少年神气地说:“那是我爷爷!” “你是凤七?”谢霜辰疑惑地说,“不对啊,凤七应该比我年纪大才对啊,而且他不唱评剧啊。你到底是谁?别跟我装逼,再装逼卸了你!” “凤七是我大哥凤飞鸾。”少年说,“我是凤飞霏。” 几个人都好奇地看着凤飞霏,凤飞霏恼了,站在板凳上说:“怎么?我没面子的么?” 好半天之后,谢霜辰仰着头说:“名字挺可爱的。赶紧下来,你蹦得再高也没人认识你。我就知道你那个叛逆的大哥,你下来,管我叫声‘叔’,我就放了你。” “凭什么?你谁啊就占我便宜?”凤飞霏叫道,“你哪儿来的小饼干?!” “你这小崽子怎么没大没小?”谢霜辰说,“我师父是谢方弼,跟你爷爷一辈儿人,你说你不管我叫叔能叫什么?你再跳就算破坏公物!我给你们家打电话了啊!” 凤飞霏从椅子上下来:“你敢打!” “哎呀我有什么不敢的?”谢霜辰伸手,“来人啊!把老夫的手机拿过来!” 史湘澄狗腿地跑去后台拿手机递到谢霜辰手上。凤飞霏看谢霜辰真的在拨号码,立刻说:“你别打电话!你要是打我就……我就一头磕死在这里!” “你以为我吓大的啊?”谢霜辰说。 “我!我!”凤飞霏见谢霜辰不为所动,只能弱了下来,说道,“我从家里跑出来的。” “哦,离家出走啊?”谢霜辰笑着把手机收了起来,其实他根本不认识凤家的人,也就凤飞霏小屁孩一个好骗。他站起来看了看被凤飞霏踩过的凳子,上面有一个鞋印,他突然说:“你看看你把我这凳子踩的!以后还怎么坐人?” 凤飞霏惊了:“这不好好的么?” “它被你玷污了!”谢霜辰说,“你得负责!” “你扯什么**蛋?”凤飞霏爆炸。 “我不管,反正你今儿是惹了祸了。我这儿可都是上好的红木家具,一张板凳都万八千的,你这踩了以后客人还怎么坐?”谢霜辰开始睁眼说瞎话,“赔钱!” “我没钱!”凤飞霏叫道。 “没钱?那就卖身还账!”黑心老板谢霜辰如是说。 第二十四章 所谓的“卖身还账”,倒不是真的叫凤飞霏接客,而是谢霜辰把凤飞霏扣下当演员。 “你还会什么?”谢霜辰继续问。 “凭什么告诉你?”凤飞霏反问。 “那行。”谢霜辰像是教导主任一样又拿起了手机,“叫家长了啊。” “你少威胁我!”凤飞霏气鼓鼓地说。 谢霜辰无所谓地笑道:“你人都被我扣下了,我还威胁你做什么?我只是想给你家里人打个电话告诉他们你在我这儿挺好的。我师父跟你爷爷也算有几分交情,说不定你家里人干脆就把你留在我这儿了呢?” 凤飞霏到底年纪小,看不明白谢霜辰的把戏。他想的是,若是老老实实糊弄一下谢霜辰,说不定还有跑路的机会。可若是被谢霜辰找到了自己家里,那可就真的不好说了。 思来想去,凤飞霏决定跟谢霜辰坦白:“我还会打快板,还会一点点京剧。” “成年了么?”谢霜辰问。 “……”凤飞霏叹了口气,“刚过十八岁生日。” “那就行。”谢霜辰站正,他自己个儿就很高,凤飞霏只比他矮一点,两个人的年纪也差不了太多。可谢霜辰就是仰仗着自己的辈分,强行装一波德高望重的长辈,摸了摸凤飞霏的头,说道:“打今儿起,就跟叔叔混。” 凤飞霏斜楞着眼看谢霜辰,其他人也很想翻白眼。 凤飞霏是今天第一天离开家,闲来无事跑去听相声,结果没想到踏进了黑店。 谢霜辰见这个小屁孩儿没地方住,就先把他拽到了自己家里。凤飞霏也是仗着年轻,艺高不高不知道,人倒是挺胆大,跟着这个扣押了他人身自由的黑心老板就去了家里,没两分钟就鸠占鹊巢,当起了大少爷。 “少爷。”谢霜辰指了指凤飞霏的腿,“您屈尊把腿从我茶几上挪下去成么?” 凤飞霏一边打游戏一边说:“叫二爷。” “二爷?”谢霜辰满脑袋问号。 “我在家里行二。”凤飞霏抬头,“我上面有个大哥,你不叫我二爷叫什么?” “我叫你妹啊!我靠你赶紧给我起来!”谢霜辰用脚踹凤飞霏,凤飞霏满屋子乱跑,俩人折腾的比闹猫还乱。 “你们两个能不能安静一点?”叶菱终于忍不住了,“再大声说话就都给我滚出去!” 谢霜辰不敢惹叶菱,见叶菱发火了,赶紧老实地坐在一边。凤飞霏不知道叶菱什么来历,但他也不是傻子,叶菱身上那种凌冽的气息感受不到才怪。他看似随意地晃荡了两圈,然后也找地方坐下了。 叶菱深吸一口气,坐在两个人中间,对凤飞霏说:“白天还没来得及问你,你什么情况?跑出来家里人不担心么?为什么要跑出来?” 凤飞霏是敢跟谢霜辰撑脸的,面对叶菱这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以及平淡的语气,凤飞霏反而不敢造次。可能学霸对学渣有天然的压制力,在纠结一番要不要讲之后,还是说了出来。 “不跑出来怎么办?留家里继承家业?”凤飞霏说,“我大哥甩给我一个烂摊子,凭什么我就得接着啊。” 叶菱和谢霜辰互相看看对方,等着后文。 凤飞霏说:“总之你们别多问了,我也是为了我的自由而奋斗。我在你们这个破园子里混一混也可以,反正我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你们给发工资?攒够了钱我就走。哦对了,记得叫我‘二爷’。” “滚!”谢霜辰说,“我在我们家行五才五爷,还叫你二爷?你怎么那么大辈分啊?” 叶菱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前面还有一个‘小’字,五爷是谢先生。” “啊对!”谢霜辰说,“我混了这么多年才是一个‘小五爷’,你哪儿来的勇气叫‘二爷’?我跟你说我最讨厌行二的。”他师哥杨霜林就行二,他看见这个数字就烦。 “叫名字不可以么?”叶菱说,“叫‘飞霏’也不错啊。” “等回头我有空了给你想个艺名。”谢霜辰说,“但是你要叫我小五爷,听见了没有?” “没有!”凤飞霏说。 叶菱听他俩吵架都头疼,拿着手机叫外卖:“先吃饭。” 平时都是两个人一张桌子,叶菱几天不想搭理谢霜辰,所以饭桌上格外冷清。多了一个凤飞霏就不一样了。这小孩儿看着顶天立地年少轻狂,可没想到却是个娇生惯养的少爷,吃饭还挑食。这个不吃那个不吃,最后嫌弃外卖不好吃。叶菱对此无感,他不关心的事情就是不关心,就算旁边山呼海啸了,他都能淡定吃饭。 谢霜辰不行啊,在凤飞霏疯狂往外面夹胡萝卜的时候,他终于原地爆炸了。 “你怎么回事儿?!”谢霜辰叫道,“怎么还挑食?多大人了?” 凤飞霏说:“可是我就是不喜欢吃胡萝卜啊,这个跟多大年纪没关系?难道你二十岁的时候喜欢女人,到了四十岁就能变成喜欢男人了么?” 有理有据!谢霜辰竟然不知道从什么角度反驳。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呢?”叶菱对着凤飞霏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今儿晚上就你俩睡,顺便也能验证你的设想。我们实践型学科是很讲究实践依据的。” “我才不要跟这个小鬼一起睡!”谢霜辰反驳。 “你以为谁要跟你睡一起啊!”凤飞霏炸毛,“你是大胸软妹嘛?” 叶菱为难地说:“可是家里只有两张床,你们谁要睡沙发么?” “他!”谢霜辰和凤飞霏互相指着对方。 晚上,叶菱洗完澡一进自己房间就看见床上坐着个谢霜辰。 “你干嘛?”叶菱问道。 “叶老师,求收留啊。”谢霜辰说,“那个小兔崽子趁我洗澡的时候霸占了我的床,他那么大个儿一人我还能给他拽下来?好男不跟女斗,我让着他还不行么?” 叶菱说:“那你睡沙发不行了?” “我也得睡的下啊?” “那就睡地板。” “硌死我算了。” “……”叶菱深吸了口,打算再给谢霜辰找个地方。谢霜辰说道:“叶老师,我们都是男人,为什么不可以让我跟您睡一张床?您不会真的对我有什么想法?如果的话……”他一副豁出去的表情,“您也可以跟我说,我也不是不能……” “我求求你不要给自己加戏了好嘛?”叶菱很无奈,一无奈连天津口音都憋不住地往外跑,双手合十对谢霜辰鞠躬说,“我服了您了!真的!” “好好,那我不说了。”谢霜辰说,“睡觉,晚安啊叶老师。” 他非常自觉主动地躺在了床上,叶菱连个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谢霜辰的睡眠一向很好,可今儿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是毫无困意。叶菱在躺在一侧背对着他,动也不动,呼吸的声音都很小,如果谢霜辰不扭头看一眼,都感受不到这个人的存在。 “叶老师?”谢霜辰小声说,“睡着了么?” “……嗯。”叶菱模模糊糊的出声。 “胡说。”谢霜辰说,“睡着了怎么还会回答问题?” 叶菱说:“我睡觉浅,被你吵醒的。” 谢霜辰说:“好像是啊,在天津的时候你也是很容易就醒了。” “嗯。”叶菱说,“别说话,别吵我睡觉。” 谢霜辰没出声,翻身动了动,面朝着叶菱的后背:“可是我睡不着啊。” “睡不着出去跑圈去。”叶菱说,“要不然去折磨那个小鬼。” 谢霜辰叹气:“我没想到这个小鬼这么娇气啊,跟个大小姐似的。刚才他还问我被面床单是不是埃及棉的,要不然他睡着不舒服。我可真是服了,我就应该让他睡塑料布。” 叶菱被谢霜辰叨叨的没了困意,干脆平躺过来,说道:“小孩子啊,被家里惯着可不就这样了。” “老凤家怎么回事儿?”谢霜辰吐槽,“是不是儿子太多腻歪了?想闺女想疯了。” “没准儿。”叶菱说,“你以后可以管他叫二小姐了。” 谢霜辰被叶菱逗笑了,说道:“可以可以。” 房间里是遮光窗帘,漆黑一片,但谢霜辰觉得自己仿佛可以看到叶菱身上起伏的线条,很柔和。谢霜辰伸手,可是没有在黑暗中把握好距离,不小心碰到了叶菱的脸。 “干嘛?”叶菱问道。 “没什么。”谢霜辰吸了口气,“叶老师……明天我们说什么?” 叶菱说:“你自己想。” 谢霜辰说:“那就来《珍珠衫》。” 叶菱想了想,嗤笑一声,说:“你可真是意难平。” 他说谢霜辰意难平是因为《珍珠衫》取材于评剧,也是评剧皇后白玉霜的经典唱段。这个活里唱的分量非常重,对于逗哏演员的戏曲功底要求极高。谢霜辰在把凤飞霏扣下之后演这出,大约也是想找回点面子。 谢霜辰的评剧学得再好也是学人家的,怎么能跟家传的比? 他这样揣测谢霜辰,可是谢霜辰的目的并非单纯如此。 毕竟《珍珠衫》也是一出夫妻戏呢。 第二十五章 台上一张桌子俩人,台下零零散散,生意冷冷清清。 谢霜辰在《珍珠衫》这出戏里可忙活得不行,裹着个头巾分饰夫人和丫鬟的角色,自己在那儿精分地跑来跑去,叶菱站在一边冷嘲热讽。 按照剧情的安排,叶菱所饰演的老爷端坐在椅子上,谢霜辰饰演的夫人跪在地上一边儿哭一边儿向老爷求情,此处有大段的唱。 然后就不得了了,谢霜辰一开始是抱着叶菱的大腿唱,然后又开始抓着叶菱的手一边儿晃荡一边儿唱,哭哭啼啼的,好不可怜。 史湘澄正看得津津有味,就见门口一个穿着风衣的高个儿男人走了进来。 “哟,姚老板来啦!”史湘澄上前迎接。姚笙跟她点了点头,一看台上,表情立刻就变成了嫌弃,问道:“第几个活了?” 史湘澄说:“最后了。” “叫什么?”姚笙问。 “《珍珠衫》。”史湘澄说,“姚老板您先坐,我给您沏壶茶去。”她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张卡片,“这是二维码,一共是八十块钱,您扫一下。” “啊?”姚笙说,“还跟我要钱啊?我能掏张票钱进来就不错了!你这也太贵了?黑店啊?” 史湘澄说:“那没办法啊,班主特意嘱咐的,说姚老板来了要伺候最好的,还得收姚老板的钱。” “边儿呆着去。”姚笙说,“不喝了,渴着!” “诶!”史湘澄说,“那您有事儿叫我啊。”说完就跑一边儿呆着去了。 姚笙今儿是没什么事儿干,下午起来之后出来晃荡晃荡,顺便也看看最近谢霜辰过得怎么样。不过看看周围,大周末的就坐了两排人,看样子是不怎么样。 不怎么样活该!还敢跟他要茶水钱,穷疯了! 再看台上,谢霜辰还跪地上哭哭啼啼呢,早就偏离了原本的内容,唱完之后还不起来,跪在地上抱着叶菱扯冻扯西。 叶菱很想踹他,并且心里默默打定从今往后再也不跟谢霜辰演夫妻戏。 “老爷……”谢霜辰握着叶菱的手佯装给自己擦眼泪,那叫一个楚楚可怜,“哎——” 叶菱反手摸摸谢霜辰的脸:“你接着唱啊。” “我忘词儿了。”谢霜辰说。 “去你的。”叶菱终于能踹谢霜辰了,他毫不留情,谢霜辰就软趴趴地跌倒在一边儿,这一出到此结束。 两个人鞠躬下台,因为是最后一个节目了,所以还会有一个小返场。一般来说都是观众掌声热烈强力要求。可这会儿台下坐着没几个人,还走了一半,只剩下几个姑娘和姚笙在那儿拍手。这返场返得实没有什么滋味。 本来没有就没有,可是凤飞霏冒充主持人跑上来拦了他俩一下,不想返也得返了。 “刚刚演的是一出《珍珠衫》。”谢霜辰站在话筒前开始唠家常,“取自评剧,是白派的经典曲目,诶我是不是学白玉霜学得还挺像的?这个身段儿,这个唱腔……” 他是冲着叶菱问的,叶菱低头摆弄桌子上的扇子手绢,默默地说:“嗯,性别也挺像的。” “噫——”姚笙大叫。他前面的几个女孩儿“嘿嘿”地跟那儿笑。 谢霜辰一眼就看见了下面的姚笙,指着姚笙对叶菱说:“他才最像。” 叶菱说:“嗯你们姐儿俩都挺优秀的。” 姚笙大声说:“叶老师下来玩儿呀!” 叶菱一抱拳:“恐同。” 姚笙佯装生气,谢霜辰一脸纠结地问叶菱:“那我怎么办?” 叶菱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儿,但站在这个台上了,他始终都是能镇定自若地进入一个表演的状态。只要在这里,他时时刻刻都能记得住自己只是一个“乙”,说什么都是不用负责任的。 而谢霜辰同他一样,是那个“甲”,所做的一切都给观众呈现笑料。 舞台是一个冷漠的地方,不必倾注演员本人真正的情感在里面。 “你能一样么?”叶菱面带微笑地对谢霜辰说,“你当然不一样。” 谢霜辰愣了一下,不过那是一个短暂的瞬间,他很快换上了那副贱嗖嗖的模样,说:“哎呀这种事情您这么堂而皇之的说出来,人家可是会害羞的。” 叶菱点头:“那就晚上回屋再说。” 那几个姑娘已经有点情难自禁了。 “我觉得这么说仿佛更羞耻了。”谢霜辰说。 “有吗?”叶菱装傻,“淫者见淫。” 他们两个人在台上你来我往,姚笙一开始本来还会起哄,但是后面实在太直白了,他甚至开始有点冷漠。那个几个姑娘叽叽喳喳的,谢霜辰冲他们说:“你们聊什么呢?一起聊会儿?” 其中一个说:“没什么,别问了。” 谢霜辰说:“我就要问!” 另一个说:“知道了对你们不好,请不要过多干涉粉丝生活!” 谢霜辰惊了,说:“我怎么干涉你们生活了?不行,求知欲!快点告诉我!” “你真要知道?”她们问。 叶菱很无奈地说:“他想知道你们就告诉他,要不然今儿你们就都别走了,保不齐还给你们扣下来当保洁小妹。开场打快板儿的那个就是被这么扣下的。” 听了这话,那几个姑娘又开始疯狂的讨论。 “大点声儿嘛!”谢霜辰原地撒娇,叶菱在旁边儿扶额。 “你真的要听么?那你可别后悔啊。”一个姑娘特别平静地说,“真说了啊!” 谢霜辰催促:“赶紧着!” 姑娘还是很平静:“只是讨论一下你和叶老师的上下问题。”她说完又补了一句,“是你逼我说的啊,可不是我自己要说的,不要回头扣一个影响你们正常生活的帽子,这个锅我们不背哦。” 谢霜辰和叶菱看看彼此,叶菱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只能赖谢霜辰。谢霜辰也消化了一下这个问题,然后住着桌子稍微弯腰,问道:“这个问题,有那么难区分么?” 叶菱这下一头雾水了,他很想敲开谢霜辰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个重点错的也太离谱了?你不知道怎么回答沉默不就好了?为什么要突然问人家一句“很难区分么”?这根本就不重要! 姚笙在下面托腮看好戏,史湘澄凑了过来,悄悄地问:“姚老板,您怎么看?” “我?”姚笙说,“我当然是坐着看啊!怎么着,还要我躺着看?” “不是啦。”史湘澄干脆也拉椅子坐下,“我是说台上两位……”她两根食指往一块儿一并,笑着说,“您知道?” “他俩?”姚笙说,“搭档不都是这样么,比老婆还亲。” 史湘澄说:“可是我刚来的时候,看见过叶老师坐班主腿上。” “啊?”姚笙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出,表现得非常震惊,甚至很想抓一把瓜子赶紧嗑一下,“叶菱坐谢霜辰腿上?” “是啊。”史湘澄说,“当时没人,他俩这样……” 姚笙忽然问:“我怎么感觉你好像还挺开心的?” “没有。”史湘澄义正严辞地说,“我非常正直。” “我不能想象那个画面。”姚笙一脸纠结难以言述地说,“我可能也要恐同了。” 谢霜辰那个问题抛出来,台下几个姑娘一句话都没说出来。他站起身看看叶菱,仿佛自言自语一样地说:“没有很难分辨?” “……你别说话了。”叶菱扶额。 “哎呀这不重要。”一个姑娘摆手,“你不要再问了,你自己不觉得尴尬吗?我都替你尴尬。” 谢霜辰不仅不觉得尴尬,还利落的把自己的二皮脸给贴上了,伸胳膊搂过了叶菱,说:“我觉得你们不应该对此感到怀疑。” 叶菱在谢霜辰怀里挣扎,不是很老实。谢霜辰不想让他动,忽然转身弯腰,一条胳膊搂着叶菱的肩膀,另外一条胳膊穿过叶菱的膝弯,一下子就将叶菱抱了起来,像个土匪一样地把叶菱放在了桌子上。 台下就几个人都能制造出来一片哗然的感觉。 谢霜辰揽着叶菱的肩头,半个人的重量都架在叶菱身上,挑眉说:“叶老师别动了。”然后他又对台下几个姑娘说,“你们也不准逆cp,听见了没有?” 台下几个人点头。 “我们没有在营业。”谢霜辰洗脑一样地说,“我们是很真情实感的。” 台下几个人茫然地点头。 “真是过分啊……”史湘澄说,“换成爱豆艺人的话,粉丝估计就原地爆炸了?” 姚笙摇头:“不是很懂。” 整个园子里一共也没多少人,最尴尬的还是叶菱。 他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搞得自己非常挣扎。他觉得不能用正常人的思路去揣测谢霜辰,因为谢霜辰根本不会按照常理出牌。 这个人没有底线,叶菱想。 玩归玩闹归闹,演出总有结束的时候,谢霜辰成功地糊弄了那几个姑娘没事儿就来园子里听听相声,再之后就散场了。 等没人了之后,谢霜辰干脆从台上跳下来,朝着姚笙走过去:“哟,师哥来了啊?怎么着请我们吃宵夜?” 姚笙说:“你这个‘师哥’俩字出来就没好事儿。” “那你看我们跟这儿卖力气耍把式的,不得犒劳犒劳我们?”谢霜辰扭头叫道,“叶老师,您还愣那儿干嘛呢?” 叶菱抬头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动了动,没来他这边儿,反而去了后台。 “叶老师脸皮儿薄。”谢霜辰跟姚笙解释,“这你是知道的。” 姚笙说:“谁让你这么欺负不生气的?玩过了?叶老师脸都红了。” “那你是没看见他欺负我的时候。”谢霜辰说。 姚笙说:“那你也是活该。” “天地良心,我冤啊!不过叶老师脸红的时候你不觉得很可爱么?”谢霜辰问。 姚笙说:“你这个思想很危险啊少年。” 谢霜辰没接茬,说,“走,别跟这儿呆着了,不要打扰香肠女士收拾卫生。” 史湘澄说:“是你说让他们一起出来打扫卫生再走的啊!” “行行。”谢霜辰去后台叫人,大家一窝蜂都出来了。其他几个姚笙见过,特别是那个给他绊倒了的蔡旬商,姚笙觉得还是很愧对人家的。 “干嘛要打扫卫生啊!”一个声音传了过来,姚笙顺着看去,见一个少年毛手毛脚地拿着扫帚乱挥,不是碰到椅子就是撞到桌子,叮铛咣啷乱响一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拆家。 凤飞霏特别怨念,为什么演员还要来收拾残局啊,这种事情不是应该交给那个保洁小妹做么? 谢霜辰似乎看穿了凤飞霏的想法,戳了戳他的脑门,说道:“自力更生丰衣足食,你是来卖身还债的,不是来当大少爷的。怎么着,你还以为你还是家里的二爷呢啊?” “那这也太落魄了!”凤飞霏大叫,“为什么连吸尘器都没有!” 谢霜辰说:“因为穷!”他看姚笙在一边儿没事儿人一样地站着,说:“浪味仙你也搭把手,收拾完了去吃宵夜。”他说到这里,又对着大家喊道,“一会儿姚老板请吃宵夜啊!随便点!” 大家拍手称赞,姚笙能怎么办? “那可以吃小龙虾么?”凤飞霏突然说,“这里挨着簋街呢。” 姚笙问:“少年你哪位?” 第二十六章 “你管我哪位?”凤飞霏撇嘴说道。 “问问都不行?”姚笙拍了拍谢霜辰的肩膀,“你这儿怎么回事啊?怎么还有小孩儿?” 谢霜辰还没来得及说话,凤飞霏就叫道:“叫二爷!” “得了!”谢霜辰说,“就你那娇生惯养的样儿,叫你二小姐还差不多!赶紧扫地去,要不然今天晚上你没得吃啊!” 凤飞霏很爆炸,想拿扫帚打谢霜辰。但是迫于饿肚子的威胁,他只能吐吐舌头装装样子,然后非常不情愿地去干活。 谢霜辰转过身来对姚笙说:“唱评剧的凤家的小孩儿。” 姚笙想了想,说道:“噢我知道了,他大哥凤七是不是跑路了?” “听说是。”谢霜辰说,“我查了一下,有点唏嘘。他们家里里外外按照辈分和人数排,他哥占第七他占第八。他哥要是跑路,他估计就凤七了,不过我看这小鬼的意思,估摸着也是不想继承家业。” “谁年纪轻轻的时候不希望花天酒地游戏人间呢?”姚笙忽然说,“你十几岁的时候想说相声么?” 谢霜辰摇头:“不想,我只想天天玩,学艺太苦。” 姚笙叹气道:“我也不想啊……” 他们的身世有太多的相似之处,都生长在这样一个家庭里,没有皇位没有矿,有的仅仅是一门手艺和一个名头。这些东西太古老了,让年纪轻轻的他们与这个世界显得那么的格格不入,也无法去过一个普通的年轻人该有的生活。 世家荣耀的背后,往往都是这些无奈。 “不过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谢霜辰说,“能有一技之长养活自己,养活叶老师。” “还养活叶老师呢啊?”姚笙环顾这个清冷的园子,问:“你确定?” 谢霜辰笑了笑,没有回答。 一行人溜达出门,杨启瑞和陈序是有家庭的人,得早点回去,便不跟他们一起吃宵夜了。余下七个人朝着簋街进发,途径胡大门口,谢霜辰想起了前段时间在这里撂地演出的情景,不禁有点唏嘘。姚笙看他这样,打趣地说:“怎么?忆往昔峥嵘岁月稠?要不就在这儿吃?” “人这么多,还得等位置。”谢霜辰说,“提姚老板名儿顶用么?” 姚笙摇头:“不顶用,你滚。” 凤飞霏嘟囔:“你们无聊不无聊,吃个饭也要扯东扯西?” 谢霜辰弹了一下凤飞霏的脑门:“闭嘴,一会儿吃死你丫的。” “这才哪儿到哪儿?”姚笙笑道。 很快,姚笙就知道自己错了,真的错了。 为什么七个人能吃大几百只小龙虾? 他看着大家面前的虾壳有点怀疑人生。最近生意这么苦么?这是多久没吃饭了?要死啊? 特别是那个凤飞霏,是被谢霜辰虐待过吗?面前的壳子都要堆成山了! “叶老师您怎么不吃啊?”谢霜辰对叶菱说,“不要给浪味仙省钱,他有的是钱。” “我没什么胃口。”叶菱说,“剥小龙虾太麻烦了。” 谢霜辰说:“那我给您剥。” “不用。”叶菱拒绝。 “哎呀咱俩谁跟谁。”谢霜辰说。 叶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是很好发作,他觉得全桌的人都在看自己,非常不自在。他对于谢霜辰这样的亲昵也越来越感觉不自在,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谢霜辰闷头给叶菱剥壳,然后把虾肉放在叶菱面前的盘子。叶菱双眼发直地盯着盘子发呆,谢霜辰就摘了手套,在叶菱脸上一划,说道:“吃啊。” 他手上有油,在叶菱的脸上留下了痕迹,叶菱不耐烦的撇过头去擦了擦,说:“你别胡闹了。” “欺负欺负你,怎么了?”谢霜辰笑着在叶菱耳边小声说话,顺势抽了张纸给他擦干净。 “你们两个真的好gay啊!”凤飞霏一边吃饭一边说,“说相声的都这么gay么?” “并没有并没有。”陆旬瀚摆手说,“我们就很普通。” 蔡旬商挑牙说:“对啊,可能班主跟叶老师关系真的好。”他手一滑,牙签折了,把牙龈刮出了血来。 “看你那丧模样儿。”谢霜辰说,“就都别给自己加戏了。” 他们互相开着玩笑,叶菱始终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凤飞霏清了自己面前的小龙虾壳,咂摸咂摸嘴,说:“我还想再吃个蛋炒饭。” 姚笙惊了:“你还能吃得下去?” “不行么?我才十八!你以为都跟你们一样吗?”凤飞霏有点窘迫,企图用大喊大叫来掩盖。半大小子吃死老子,青春期的男孩儿的胃仿佛就是个无底洞,怎么吃都能消化的一干二净。 谢霜辰阴阳怪气地说:“姚老板不会连一碗蛋炒饭都买不起?我们家二姑娘想吃一碗蛋炒饭怎么了?” “什么二姑娘!”凤飞霏说,“姓谢的你在扯什么蛋!” 谢霜辰说:“那就二小姐。” “你给我闭嘴!”凤飞霏真的生气了。 姚笙对谢霜辰说:“我觉得你就是贱的慌,招摆完叶老师招摆这个……”他说着朝凤飞霏一指,后半段还没说呢,凤飞霏就“啪”地一声拍掉了姚笙的手。 “别指着我。”他说。 姚笙惊了,他什么身份地位?什么时候叫一个小孩儿对自己如此这般过? “哎呦喂怎么回事儿?”他也开始阴阳怪气了,“指你怎么了?你都让人扣下卖身还债了,现在还吃着我的饭,我指你怎么了?你有人权么?” “我们家没人敢对我这样儿!”凤飞霏说,“我哥都不这么跟我说话!” “那有本事找你哥去,我又不是你哥。”姚笙站起来说,“在这儿没人惯你臭毛病!” 凤飞霏也站起来了,但是他没有姚笙高,再怎么凶也比不得姚笙霸王一样的气势。输人输阵,凤飞霏非常不爽。 “得了,你俩斗鸡呢啊?”谢霜辰看似轻飘飘地说,“蛋炒饭还点不点了?” “点!”凤飞霏说,“再给我来份牛蛙!” 谢霜辰喝了口酒,觉得凤飞霏真的很幼稚。 他们真的吃到了半夜,凤飞霏吃到想吐。因为消费金额高,离开的时候还能玩一次抽奖。蔡旬商跃跃欲试,史湘澄把他轰走了,让陆旬瀚过来。 “我?不好……”陆旬瀚说,“我不想折寿啊,这个世界上能量都是守恒的,我……” 史湘澄说:“老瀚你能不能不要废话了?” 陆旬瀚闭嘴,伸手去摸奖。 锦鲤大神在这一刻又护佑了陆旬瀚,摸出来一看,中了一张两千块钱的代金券。服务员都惊了,这大半夜是不是闹鬼?里面几千张纸都能把这张抽出来?这是什么狗屎运啊! 陆旬瀚看着手里的大奖,愁眉苦脸地说:“完了,我感觉我没得好了,你们谁要啊,我不要。” 姚笙笑着把代金券拿来,没自己装下,却是塞给了凤飞霏,说道:“下次再来吃两千块钱的,你不是能吃么?” “别说吃了。”凤飞霏面色难看地说,“我要吐了!” 大家一脸嫌恶的表情。 谢霜辰喝了酒就没开车,三个人打车回的家。一路上凤飞霏坐在副驾驶上嘴就没闲下来过,念叨的全是什么“好撑”“好饱”“好想吐”等等,听得人哭笑不得。 叶菱靠着车窗看外面的霓虹街景发呆,浑然没有发觉谢霜辰一直在看他。 其实谢霜辰一直都知道叶菱这顿饭吃的心气儿不高,但是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玩得有些过的原因。叶菱私底下沉默的时候完全没有任何存在感,眉头微蹙着,仿佛有天大的心事一般。 “叶老师。”谢霜辰碰了碰叶菱,上身前倾,下巴压在了叶菱的肩膀上,“想什么呢?” “别靠我这么近。”叶菱说,“你身上有酒味儿。” “我没喝多啊。”谢霜辰说,“不至于?” 叶菱说:“喝多了就不是这样儿了,把你扔在大街上,不准回去。” “舍得?”谢霜辰笑着问。 叶菱转过头去,面对着窗外倒退的光影,没说话。 他的心里不像他表面这么平静,而是升起了一种他抓不住的感觉。他有些遗憾为什么自己是一个理科生,只会面对种种数字和符号,坚信所有的东西都是可以精准计算出来的。然而那一种感觉没办法具象形容,这种不确定的东西扰得他更加心烦意乱,不想看见谢霜辰,顺手就推开了他。 谢霜辰哪儿知道叶菱这些波澜?只以为自己又招人烦了,闷声坐在一边儿,思考自己今天晚上能睡在哪儿。 叶菱回家给凤飞霏找了点帮助消化的药吃,其他的也没多说什么。谢霜辰快速地洗了个澡就上床了。 “今天这么乖?”叶菱有点意外谢霜辰大晚上的没折腾。 “今天好像惹叶老师不开心了。”谢霜辰老老实实地说,“我不是故意的,您不要生气。” 叶菱说:“我没有生气,之前答应过你的,只不过有时候会不太适应,我觉得……” “觉得什么?”谢霜辰打断了他。 “觉得……”叶菱摇摇头,“算了,这不重要。” “您是不是觉得不习惯或者放不开?”谢霜辰问,“可是您坐我腿上的时候,我感觉您放得挺开的啊。” “没事儿。”谢霜辰张开手臂抱了抱叶菱,“都是假的,习惯就好。要不怎么着,我今儿晚上搂着您睡觉?” 叶菱百感交集,也不知道自己脑中是个怎样的想法。他没说话也没动静,谢霜辰以为他是答应了,便真的搂着他。 一个男人的身体远不如姑娘柔软,谢霜辰垂眼看叶菱。叶菱的头发稍稍遮挡住了眼睛,他动也不动,只有睫毛在轻轻颤抖,是他平日里一贯拧巴的样子。谢霜辰觉得好玩,说道:“叶老师,您好像特别紧张。” “我为什么要紧张?”叶菱低声问道。 “谁知道呢。”谢霜辰说,“我也觉得奇怪,您越是这样一副强装冷静的样子,我就越想欺负您。真是奇怪啊……” 叶菱太起眼看谢霜辰,不巧与谢霜辰四目相对。谢霜辰是笑着的,眼中亮晶晶的,闪得叶菱不敢停留,迅速的又垂下了眼睛。 第二十七章 凤飞霏是个不安生的主儿。 昨儿晚上吃撑的还得找健胃消食片呢,一大早起来就又觉得空虚。他打着哈欠习惯性地去推隔壁的房门,没想到门没锁,还真叫他给推开了。 “今天吃什么啊。”凤飞霏一脚踏进去叫唤,“你们……” 这两个字硬生生地就停留在了这里。 房间里有点黑,床上俩人,只能看见个轮廓。但是这个轮廓有点太可怕了,叶菱靠外面,老老实实地躺着,可是他身上怎么还有一个人? 谢霜辰几乎是搂着叶菱在睡觉。 凤飞霏石化在了原地。与此同时,叶菱被惊动醒了,睁眼的时候脑子还懵着呢,顺手把谢霜辰的手推了下去,谢霜辰动了动,翻了个身。 “怎么了?”叶菱边揉眼睛边问凤飞霏,“饿了?”他的自然源自于自己毫无察觉,意识不够清晰。但这一切在凤飞霏眼里就全变了味儿。凤飞霏只是揶揄过他们两个人,玩笑归玩笑,万万没想到两个人关上门真的抱一块儿睡觉! 此时此刻,凤飞霏的心中轰鸣起了悲壮的《命运交响曲》。 惊涛骇浪,卷起千堆雪。 叶菱似乎感受到了一点不对劲,可如果慌慌张张与谢霜辰拉开距离的话又难免做作。他只能硬着头皮起来,慢慢走到凤飞霏面前,撵他出去,顺手把门一带,说道:“以后进门之前要先敲门,你爸妈没教过你么?” “……我、我忘了。”凤飞霏比叶菱还尴尬,他脑子还在想这是怎么回事儿呢,半大的小伙子想到自己脸红。他对叶菱本身就有一点天然弱势,不太敢跟他对着干,这会儿更是不敢直视,平时说话中气十足跟个小狮子一样,雄赳赳气昂昂的,现在却蔫儿了。 “下次记着点。”叶菱说,“这是基本的礼貌。” “……好。”凤飞霏回了一声儿,稍微垂着头,却忍不住悄摸抬眼瞥叶菱。 他都不尴尬的么!凤飞霏心中疯狂咆哮。 这个事儿一直盘踞在凤飞霏的心头,导致他看叶菱和谢霜辰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谢霜辰是个特粘乎的人,总爱跟叶菱凑一块儿。吃饭的时候还会问叶菱这个要不要那个要不要,他觉得好的就夹给叶菱。叶菱对谢霜辰往往是很冷淡的,别看台上怎么样都可以,下了台,他对谢霜辰就有点爱答不理。 这是什么组合啊?凤飞霏已经看不明白了。 咏评社原本只有周末场,长久下去也不是个事儿。谢霜辰跟大家商量了商量,决定还是开放工作日的晚场。社里就这么几个兵,别的还得求朋友来演两场。不管当天上座率怎么样,谢霜辰都是按照市价给钱。 哪怕只有一个观众也这样。 其实谢霜辰是有粉丝基本盘的,可问题在于喜欢他的大部分都是还在上学的小姑娘,天南海北哪儿都有。他最开始在小圆子里说的时候,周末能有过来捧场的,然而不能次次都来,时间成本和金钱成本都摆在这里,零星的粉丝经济终究不能长久。 网红变现个一两次是正常操作,但是天天都变现的,那操作可就不是常人能搞定的了。 所以终于在某个周三的晚上,一张票也没卖出去。 凤飞霏每次都是第一个来开场,他看没有观众,就问道:“怎么着啊,还开不开啊?” 谢霜辰问史湘澄:“香肠,网上票卖了么?” 史湘澄摆弄了一阵,摇头说:“没有啊。” 谢霜辰摆手说:“那就散了,今儿不开了。” 史湘澄走过去,低声问谢霜辰:“那你请来的那两对儿演员呢?” 谢霜辰说:“照常结。” “这……”史湘澄有点为难。她压根儿就不懂谢霜辰这个逻辑,明明来了就没干活啊。她问:“给一半行么?” 谢霜辰说:“哪儿有给一半的道理,以后还做不做人了?” 史湘澄说:“你这真是打肿脸充胖子。” 谢霜辰说:“你不懂。” “我怎么……”史湘澄想要反驳一句,叶菱走过来说,“你就按照他说的做,给人家早点结了钱,大家好散伙。”他看了看时间,“正好还能吃个晚饭。” “行行。”史湘澄甩手就走了。 这条街上他们平日里都吃的差不多,逛游了好几圈,看见一个新开的卖驴肉火烧的,谢霜辰一指:“就这儿。” 凤飞霏说:“我不想吃。” 谢霜辰说:“不想吃就饿着。” 凤飞霏闭嘴。 几个人围坐在一张小桌前,挤得满满当当的,凤飞霏看着自己面前狭长的驴肉火烧,不满地说:“这是什么鬼东西,这不是驴肉火烧。” 蔡旬商陆旬瀚哥儿俩从南方来,火烧和烧饼有什么区别都未必弄的明白,压根儿不懂凤飞霏在斤斤计较什么劲儿。 “不是挺好吃的么?”陆旬瀚说。 “好吃个毛裤!”凤飞霏说,“这种长的都是野鸡驴肉火烧!纯血驴肉火烧是圆的!火烧外焦里嫩,一口咬下去是酥脆的。还有这个驴肉,多干柴啊!应该得留油才对!原来你们每天就吃这种冒牌货么?” 大家一起茫然地看着凤飞霏一个人在那里跳脚。 “这种东西简直就是玷污我大驴火帝国的脸面!”凤飞霏最后总结,他的意思很明确——你们简直就是在吃屎。 “我去过保定啊。”谢霜辰匪夷所思,努力在自己的记忆中抓取关于驴肉火烧的线索,“有你说的这么邪乎么?” “你是不是吃的连锁店?”凤飞霏敲桌子,强调重点,“连锁店都不行,最正宗的驴火,你得往那些个小摊小贩那里吃。就是街边儿搭个棚子,风一刮就能倒的那种,然后烤火烧的炉子得是那种大油漆桶,就是用了好几百年,炉灰都在汽油桶外面围了好几层的那种,黑不溜秋的。旁边儿支几张桌子,桌面上得有擦不掉的老油。老板得是那种中年大叔大妈,操一口正宗的保定话,旁边儿还得坐一两桌老保定,说话都是‘喃们一块儿滴’‘我次儿了白’这味儿的。” 陆旬瀚问:“不脏啊?” “你懂什么?”凤飞霏说,“这是江湖的味道。” 谢霜辰一言难尽地嚼着饼,问道:“那哪儿有啊?” “我小学同学她妈原来就在保定商场后身的牌楼那里切墩儿,大慈阁后身也有好多。”凤飞霏说,“不过我印象比较深刻的还是在土桥那里,但是太远了,简直就是穷乡僻壤,我爸原来带我去过一次。” “多远?”谢霜辰问。 凤飞霏想了想:“有没有个五公里。” 大家无语,史湘澄说:“那似乎还没从咱们这儿到惠新西街远?” 凤飞霏说:“我毕竟是一个生活在护城河里的高贵冷艳的老保定人,去哪儿都很远。” “也是保定小王子了。”蔡旬商笑道。 “什么小王子?”谢霜辰说,“保定府二小姐。” “你去死!”凤飞霏揉了一团卫生纸去丢谢霜辰。 伴随着拧瓶盖“刺刺”的声音,陆旬瀚看着瓶盖说:“再来……一瓶。” 众人沉默,谢霜辰和凤飞霏都不打架了,谢霜辰握着陆旬瀚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老瀚啊,一会儿咱们出去买彩票?” 陆旬瀚惆怅地说:“叔,我还是想多活两年的。” “你叔我穷两年不算什么。”谢霜辰更加语重心长,并且还转身拉叶菱过来,“你婶儿可咋整?” 史湘澄也揉了一个纸团丢谢霜辰:“别学我们东北话!” 叶菱把手抽了出来,冷漠地说:“玩切。” 史湘澄愤怒:“也不要说天津话!推广普通话那么难么!” 众人异口同声:“东北人闭嘴!” 谢霜辰结账,摸索了半天发现自己没带手机,他看了看叶菱,叶菱说:“我来。” 吃顿驴火也没几个钱。 “我手机可能忘园子里了。”谢霜辰说,“叶老师,您跟我回去拿一趟。” 叶菱不想去:“让二小姐跟你去。” “我才不去!”凤飞霏说,“不准叫我二小姐!叫二爷!” “行二小姐。”叶菱说。 谢霜辰摆手:“你以为我乐意跟你去?不行,叶老师跟我去,完事儿咱俩一块儿回家。” “那我呢?”凤飞霏又问,“我上哪儿去?” 谢霜辰说:“自己上网打游戏去。” 他终究是没带着凤飞霏,拉着叶菱就出门了。 一进去,园子里乌漆麻黑的,谢霜辰去开灯,叶菱就孤零零地站在中间。 这原本应当是一个充满着欢声笑语的地方,但人潮散去,比任何一个场合都要静默。叶菱一想到今天的遭遇,心里的情感就愈发复杂起来。 五味杂陈,难以言说。 他不是个很会表达感情的人,只会独自在一处落寞。头顶的灯忽然亮起,谢霜辰边走边说:“我上后台找了一圈没找着,不会是丢了,叶老师您给我打个电话?诶……不用了不用了!在外面桌儿上呢,叶老师……” 他抬眼看见叶菱,叶菱回头看他,很平静。 “想什么呢?”谢霜辰问,“我打扰您了?” “没有。”叶菱摇头,“什么都没想。” 谢霜辰上前说道:“我觉得您好像这段时间都不太开心的样子,不会又是因为我?” 叶菱一滞,分不清谢霜辰说的是对还是错。他回避了这个问题,背对谢霜辰,说道:“可能是冬天到了,天气冷,阳光又少,心情就不那么轻松。” “叶老师。”谢霜辰走到叶菱的面前,有点半开玩笑地问,“您是不是担心我没能耐,养不起您啊?” 叶菱垂下头:“你养我有什么用?这一大家子不得靠你养么?我又没有什么特殊的。” “不一样。”谢霜辰说,“搭档如夫妻……” “这里又没别人。”叶菱打断了他,“你就别酸了。” “好。”谢霜辰说,“您别太担心。演员不够可以招,最不济我自己一个人都能演一下午。生意不好可以想办法,人生总有起起伏伏。我觉得信心是最重要的东西,虽然我这个人看上去却是不靠谱儿……但我还是希望,您能相信我。” “你自己相信你自己么?”叶菱问道。 谢霜辰说:“一开始不太相信,可能师父刚没那阵儿的时候经历的人间真实比较多,我就总觉得自己一直笼罩在师父的光环下,师父没了,我就什么都不是了。说到底现在我仍然对自己有所怀疑,这话我不敢跟别人讲,我只敢跟您说。我什么都不怕,最次最次,大不了就当个小流氓,我在北京城还混不下去么?可是我有您了,当初千方百计地才得到了您,我总不能说不干就不干。哎,兹要您说一句您相信我,不会离开我,我就……” 叶菱问:“原来你一直害怕我走么?” 谢霜辰先是点点头,再摇摇头:“哎呀,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说都奇怪。” 叶菱想得却是,原来谢霜辰这么腻腻歪歪地成日里跟他捆绑在一起,是怕他不干了。他知道自己是个很木讷的人,也自觉在情绪上不是很敏感,可这会儿,他不知怎么地陷入了低沉。 “哎……”叶菱叹了口气,拍了拍谢霜辰的肩膀。他转身走上舞台,看了一眼顶头的大灯,幽幽说道:“这几个灯不够亮,有钱了换个大点的,我喜欢亮的。” 谢霜辰一听这个,点头笑道:“好嘞!” 叶菱也对他笑了笑,在那样的光亮之下,显得有些模糊。 第二十八章 周日的场次人多一点。 开晚上场之前,史湘澄拿着个手机支架放在中间最好的位置那里摆弄,谢霜辰溜了过来,问道:“你干嘛呢?” “开直播。”史湘澄说。 “啊?”谢霜辰问道,“开什么直播?有什么用?” 史湘澄说:“反正也没什么人来园子里看,不如就在网上直播直播,搞不好还能赚赚人气和流量什么的。” 谢霜辰想了想,说:“那我要不要发个微博?哪个平台啊,直播间多少?” 史湘澄本以为谢霜辰会觉得园子里听相声是卖票的,她这么弄到网上去会惹谢霜辰不高兴。没想到谢霜辰还挺赞同她的做法,并且主动要求宣传。 “你不怕别人都在网上看,不来你这儿了么?”史湘澄犹豫地问,“我只是突发奇想,如果影响不好就算了。” “你这个问题问的很好。”谢霜辰笑道,“我师父他们那代人……不,准确点说,是包括我师哥他们在内的这些人,都非常忌讳这东西。在他们看来,本事就是饭碗,是让别人掏钱的手艺,没有给别人看的道理。可你看看咱们现在这个惨样儿,人家都不知道你是谁,凭什么给你花钱?现在的年轻人,宅男喜欢看小姐姐,姑娘喜欢看小哥哥,谁闲的没事儿干跑来听相声?我觉得不是因为相声不好听,而是大家都没什么机会了解它。很多人对它的印象还保留在电视相声的那个阶段,那时候我自己都觉得无聊,早几年我也是他们其中的一员,我不知道自己是在干嘛。从小到大学了一身的本事,就是为了在那儿情绪饱满亢奋地说些有的没的么?” 史湘澄问:“那你现在觉得有什么不同?” “我现在觉得穷得叮当响裤子都快买不起了这算不算最大的不同?”谢霜辰敲了一下史湘澄的脑袋,“赶紧弄你的!我还等着发微博上网冲浪呢!我的粉丝成天到晚在微博上哀嚎‘角儿您什么时候能到哪儿哪儿哪儿来演出啊’,演个屁,怎么不来北京看我!揭不开锅了!” 史湘澄说:“角儿,甭生气了,您这好歹还有点粉丝呢。就是路途遥远,没法儿来北京孝敬您。” “这才哪儿到哪儿。”谢霜辰说,“要形成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啊。” 史湘澄眉头一皱,拍了拍谢霜辰的肩膀,说道:“不是,你这句话似乎用的不太对?” “你懂什么?”谢霜辰说,“文盲不要给文盲挑错。” “我?”史湘澄指了一下自己,随后叹气说,“好好,我也是文盲。” 谢霜辰问:“诶你那个北航的假证多少钱办的啊?” 史湘澄说:“二百来块钱?不记得了。” 谢霜辰说:“回头给我办个清华的。” “你有毛病?”史湘澄惊呼,“吃饱了撑的啊?你以为你是叶老师啊?” “凭什么叶老师能是清华的,我就不行?”谢霜辰问。 史湘澄无语:“大哥,人家那是货真价实的啊!而且人家有俩啊,一个本科一个研究生的,你在比什么啊?人比人气死人知不知道?” 谢霜辰说:“我乐意。” “哟——”史湘澄眼睛一转,语调就变了,“哎,老实说,要不要我给你俩弄个cp后援会什么的?微博上开个超话。我最近暗中观察,发现其实还有点粉丝在默默的萌你俩的。” “用得着你说么?”谢霜辰一脸“少女你太天真了”的表情看向史湘澄,“人家还跟我讨论过半天上下问题呢,现在的小女孩儿啊,啧啧……” “甭说别的,肯花钱什么都好使。”史湘澄说,“你老实跟我说,你跟叶老师到底……” “你这么问就没意思了?”谢霜辰打断了史湘澄,“知道什么叫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最是朦胧之美么?” “不知道。”史湘澄冷漠地说,“我只想知道自己搞的是真是假。” 谢霜辰戳了一下史湘澄的脑门儿:“庸俗!” “你高雅你别营业啊!”史湘澄说。 凤飞霏从后台一蹦一跳的出来,他无论走到哪儿,只要一出现,绝对是毛躁地打破所有安静氛围,就跟水花溅油锅里一样。 “你俩跟这儿干嘛呢?”他问。 史湘澄说:“讨论班主和班主夫人的事儿,班主大渣男,始乱终弃……” 凤飞霏明显一愣,然后谨慎地左右看了看,快步上前,凑到史湘澄面前说:“香肠姐,我那天还看见大渣男跟叶老师睡一张床上,然后他搂着叶老师……” “诶我说你们俩!”谢霜辰不耐烦了,“有当着人家面儿编排的么?” 凤飞霏理直气壮地说:“我没编排,我亲眼看见的!我就觉得你俩不对劲,俩男人干嘛还搂一块儿睡觉啊。当然了你们要真是一对儿呢,我也不会说什么的,你二爷我是见过世面的,你们这点小场面,我向来是微微一笑绝不抽搐的。” “二小姐。”史湘澄说,“他俩真搂一块儿睡觉?” “当然啊!骗你我是小狗!”凤飞霏突然转口说,“叫二爷!” 史湘澄压根儿就不搭理凤飞霏,对谢霜辰说:“实锤了!” “锤你妹啊!”谢霜辰哭笑不得,“你们也就跟我说说,可千万别叫叶老师听见。叶老师皮儿薄,你们这么说,他肯定不开心了。他不开心就会折腾我一个人,我招谁惹谁了?” “哎呦喂——啧啧啧啧!”史湘澄矫揉造作的叫唤,“你对叶老师这份心啊,不是真爱也是胜似真爱了。” 谢霜辰坦然地说:“我确实爱护他。” 史湘澄和凤飞霏互相对视一眼,史湘澄说:“这种不给同人任何发挥空间的cp,我有点狗不动。” 凤飞霏说:“我可能还是恐同的。” 谢霜辰笑道:“别操猫了,赶紧该干嘛干嘛去。”他拂袖转身而去,留下凤飞霏和史湘澄在原地。凤飞霏这才特别认真地问史湘澄:“他俩是真有一腿么?” “谁知道真相到底是真是假。”史湘澄说,“我还是那句话,大gay似直,大直似gay。” 凤飞霏忧愁地说:“那我住他们家会不会特别不安全?他俩要是哪天突然情难自已的搞了起来,我多尴尬啊!他们这是**裸的荼毒祖国的未来!我才十八岁,我甚至还没有驾照!” 史湘澄说:“那你看看这后台谁能收留你,或者实时跟我汇报一下他俩的动态,我帮你看看是不是真的需要搬出去住。” 天真单纯但并不弱小且能吃的凤飞霏很爽快的就答应了。 一般晚场是七点开始,到攒底节目的时候,得九点半多点了。这个时间段对于现实生活而言,不是在外面浪得正开心就是已经躺家里开始看剧了。但是对于互联网而言,却是渐渐开始走向一天之中流量的高峰。 园子里听相声的就三五桌,但是看直播的竟然有个万八千的。 台上的人不知道,只顾卖力表演。 谢霜辰说了这一宿嗓子都要冒烟了,结束之后返场,这时候通常都是跟观众闲扯淡,说点轻松好玩的。史湘澄看着直播的弹幕和留言,替他们喊道:“角儿,唱一个!” “唱什么啊?”谢霜辰听见了,顺势接了一句。 其他观众说什么的都有,最多的还是《十八摸》。这是谢霜辰的保留曲目,当年在三里屯一唱成名。 “老唱就没意思了,我唱别的也很好的。”谢霜辰打趣说道。 “没见过你这么要脸的时候。”叶菱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我什么时候都是很要脸的!”谢霜辰说,“我想想啊,要不然今儿给大家唱京剧,《定军山》怎么样?听没听过?” 底下的观众都摇头。 谢霜辰说:“中国第一部电影就是京剧《定军山》,主演就是号称伶界大王的谭鑫培先生,演的是黄忠的戏。黄忠你们都知道?没看过三国怎么着也得玩过三国杀啊,技能烈弓,每次发动都“嗖”的一声,然后还说台词。”他学道,“百步穿杨,中!” 观众笑了出来。 “还有《王者荣耀》里也有这个英雄,一出场‘强者恒强’。”谢霜辰特意压低了声音学人物的台词,“adc满场疯狗杀人的那种。” 年轻观众似乎都很有共鸣,连弹幕都多了许多。 “当然这有点远啊,这个《定军山》讲的是黄忠向诸葛亮请命,先是击退张?,再斩曹军大将夏侯渊,最后夺取定军山的故事。其中有一段非常经典,我给大家学学,你们听一听我这个老生云遮月的feel。”谢霜辰已经提了一口气拿捏起身段了,叶菱说:“你不是学旦角儿的么?哪儿来的老生?” 谢霜辰不为所动地说:“我是京剧百晓生。” “……行。”叶菱说,“你唱。” 谢霜辰站直,唱道:“这一封书信来得巧,天助黄忠成功劳。站立在营门传令号,大小儿郎听根苗。头通鼓,战饭造。二通鼓,紧战袍。三通鼓,刀出鞘。四通鼓,把兵交。向前个个俱有赏,退后难免吃一刀。三军与爷归营号,到明天,午时三刻,要成功劳——” 最后一个字千回百转了好几个音,谢霜辰一收手,此处应有叫好。 但是观众不知道啊,而且就那么几个人,大家都觉得别人会叫好的,自己就暗中观察。 这一下就搞的很冷场,没人叫好,谢霜辰自己都觉得气氛很诡异。 自己唱的不差? 正纳闷儿怀疑人生呢,只听自己左手边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 “好!” 谢霜辰转头看去,叶菱面对着他拍手鼓掌。 有人带头了,观众这才清楚了过来,也都鼓掌叫好。 “吓死我了。”谢霜辰说,“我还以为怎么着了呢。” 叶菱说:“没有,唱的特别好。” 史湘澄看弹幕上各种京剧八级表演艺术家吐槽谢霜辰这个那个,非常冷漠顺手就屏蔽拉黑了,只挑好的说:“让叶老师也唱一个!” “可以可以。”谢霜辰终于有了起哄别人的机会,肯定不会放过,“叶老师好像还真没唱过,今天唱一个?唱什么?” “我不用了。”叶菱后退一步,“我唱什么都不专业啊。大家都是来听角儿的,我往旁边儿站着就行了。” 谢霜辰说:“您可不就是我的角儿么?”他刚要像往常一样伸手摸叶菱一把,叶菱边说“你闭嘴”边挥掉了谢霜辰的手,躲着他。 现场的观众也想听叶菱唱歌,跟着号了几嗓子。观众是衣食父母,台上的演员应当尽力满足观众的要求,叶菱不好意思拒绝,不然就太不识抬举了。 “那我给大家唱个歌儿。”叶菱歪了一下头,似乎是在思考,“就唱宇多田光的《staygold》。” “啊?”谢霜辰愣住了,“日语您也会呀?” “上学的时候学过不少。”叶菱说,“但是我不是日语专业的啊,可能唱的不是特别的好。我也不会弹琴,清唱两句,大家就凑合听听。” 甭说观众了,连谢霜辰都特别期待。他好像还真没怎么听过叶菱唱歌,外语歌就更别说了。 他背起手来,洗耳恭听。 叶菱轻轻唱了起来,他微微仰起头,声音不大,热情洋溢的歌都被他唱的有点性冷淡,但是真诚的感觉是不会骗人的。 在场没人会日语,观众还可以搜一下歌词,谢霜辰就只能干听。 反正也听不懂,唱完了叫好就是了。 叶菱唱完,朝着谢霜辰笑了笑,很轻很淡,不易被察觉。 当天晚上,有人把直播视频录了下来,将叶菱唱《staygold》的那段单独截了出来,还特意打上了字幕发在了网上。 本来没什么,但是有人悄悄的私信发给了谢霜辰,用特别真情实感的语气给谢霜辰写了一段小作文,中心思想就是叶老师虽然看上去很高冷,但是他是真的非常关心您啊,两位角儿不要气馁,一定要坚持的走下去啊,我们会一直支持的! 然后还打了一连串的“呜呜呜呜”。 当时谢霜辰一个人在园子的后台里算账,本来看那一行行红字就很头疼,间歇看看私信更是一头雾水,打开视频连接,出现的是观众视角的叶菱。 他永远是那副清淡的样子,唱着歌,屏幕下方是字幕翻译。 在你眼中藏着一个少年,不断诱惑着我的本能。 不管怎样就让它继续,祝一切好运。 悲伤的事情总可能不断发生在我们之间。 只因我很爱你,所以你不用担心。 亲爱的,请好好在一起。 就请这样天真无邪地微笑着,直到永远…… 谢霜辰听着听着,不知怎么的眼泪就落了下来。他总开叶菱的玩笑说人都是喜欢被照顾的,然后佯装一个成熟的大人那样去关照叶菱。可是他比叶菱小很多,嬉笑怒骂的背后,他才是那个小孩子。只不过他经历的太多,总是可以掩盖诸多情绪,用风骚浪荡去一笔带过。 他不想让人知道他难,他也不想给别人带来太大的压力和负面情绪。 然而当真正有一个人对他说,请不要担心,希望你能天真无邪的时候。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被谢霜辰有意忽视的压力也好烦躁也好懦弱也好矫情也好,在这一刻都如同洪水决堤一般涌了过来。 让他无法控制的哭了出来。 上一次大哭是谢方弼去世时,那会儿他身边没有别人,只有叶菱。叶菱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的守在他的身边。 这一次大哭,却是因为叶菱。 来的太普通,太平淡了。可人就是会这样,在一瞬间被理解、被关爱、被呵护,在一瞬间放下所有坚强的盔甲和伪装,在一瞬间释放,甘心当一个懦弱的人。 前一秒大笑,后一秒大哭。 这根本就不需要任何理由。 “我以为你早走了,没想到还在,给你打电话也不接,你……”叶菱走了进来,看见谢霜辰在那儿大哭,有点意外,忙问,“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谢霜辰伸手搂住叶菱的腰,脸埋在叶菱的衣服上,哭着说:“叶老师,我肯定好好说相声。” 叶菱一脸不知道说什么且一言难尽地问谢霜辰:“你……是不是中邪了?” 第二十九章 谢霜辰的头被叶菱抬了起来,眼带泪光犹如星落静湖,叶菱虽然心中费解,但看他这可怜样子,也不知道说点什么是好,只能换了一种口气,问道:“说说,怎么回事儿?为什么平白无故在这里哭?谁又惹你了?” “我……”谢霜辰是情之所至,但叫他自己整理语言说出个一二三来,他也语塞。眨眼看看叶菱,摸了一把眼泪,吸了吸鼻子,说道:“没什么,可能是这段时间有的没的想太多了,我没事儿。” 叶菱说:“你要是不痛快,可以跟我说。” “那样您也会不开心的。”谢霜辰说,“没必要。” 叶灵沉默片刻,犹豫地说:“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之前我一直没有问过你咏评社的经营状况,你跟我说句实话,还撑得住么?卡里还有多少钱?” 谢霜辰叫他问到了命门上,支支吾吾地说:“还行。” “说实话。”叶菱严肃地问。 “就……”谢霜辰说,“还有个十几万。” 叶菱一听这个有点着急,这点钱在北京还不够买个厕所,难道谢霜辰还指望靠这点养活这几张嘴?他也不想质问谢霜辰这个那个,当务之急是想办法。 “要不求大姐或者姚老板帮帮忙?”叶菱试探性地说,“他们关系比较多,兴许能有点办法呢?” 谢霜辰说:“其实我一开始也想过,只不过转头再想想,有点不知道怎么张嘴。浪味仙帮我太多了,一开始就是他来帮我捧场。大姐那边儿我还欠着她一笔钱呢,虽然她也压根儿不缺这点,但是我都这么大了,自己没能耐靠着她,我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 “那要不然我出去找份工作好了。”叶菱说,“白天上班,晚上和周末过来说相声。我的学历……应该还是能找份还行的工作,至少吃饭不愁。” 他自己一个人最苦的时候都没想到过要出去工作,但是跟了谢霜辰的时候竟然萌生了这样的想法。谢霜辰心里不是滋味,又感动又懊恼,有一种要逼叶菱去卖身养家的感觉,赶忙拒绝说:“不用,还犯不着。” “那人总不能饿死?”叶菱说。 “我不会叫您饿死的。”谢霜辰说,“以后咱们吃香的喝辣的。” 叶菱莞尔,无奈说道:“梦里什么都有。” 梦是愿望的达成,而一切都在现实中。 咏评社每天都有相声场次,周二至周五开晚场,周六日开下午场和晚场。谢霜辰这段时间活动了不少地方,姚笙工作室里有谙熟互联网那一套东西的工作人员给他指点一二。先是给各种同城社交平台送票,还有各种兑换体验奖励,没人来空着也是空着,不如拿出去搞点事情。 他们每场都开着直播,颜值即正义,而且谢霜辰还有粉丝基础,渐渐地,看直播的人越来越多,竟然每天还能有点礼物打赏。直播的视频被人翻录下来传到网上,逐渐散播开,一来二去,倒是有点水花。 网友们的记忆空间是有限的,他们每天的网络生活中都会看到那种爆红的事件,谢霜辰之前在电视上也好在外面撂地也好,这样的东西在网上的出现的热度都是昙花一现的,能够吸引一拨人。但是造成持续的效益,靠的其实是连绵不断的输出。 就是经常不断的出现在大家的眼前,网上随便刷一刷都有他的段子,起初觉得没什么,但是被动接受的久了,说不定就会想买张票来看看。 周末的场次人渐渐多了起来,还有那种扎堆坐的粉丝小团体,起初是一两桌,后来就变成三五桌,七八桌了。 谢霜辰第一次收到观众送的礼物,就是在一个周六的下午。前面演员下去,他和叶菱上台,一个坐在第一排的姑娘跑过来,手里举着一个纸袋子。谢霜辰愣了一下,上前一步弯腰靠近,姑娘说:“送给您和叶老师的。” “哟,这什么啊?”谢霜辰笑着问。 “是我从天津带的豆根糖。”姑娘说,“叶老师是天津人,一定很喜欢。” “您从天津来?”叶菱过来问道。 “嗯,一会儿再坐城际回去。” “谢谢,谢谢您。”叶菱双手合十,与谢霜辰一起向姑娘鞠躬致谢。 “加油啊!”姑娘握拳,给他俩打气。 虽是一幕小小的插曲,但是谢霜辰与叶菱二人心中都很感动。天津离着北京近,没有千里万里,也得是百里迢迢地过来,就为了看他俩在这儿说个几十分钟,这得是多大的爱啊。 关键是还能记着叶菱是天津人,捎带来一份家乡的礼物。就为这个,返场的时候谢霜辰特意问那个姑娘想听什么,专门给那个姑娘唱了一首最爱的《富士山下》。 也是赶巧了谢霜辰粤语学的还不错。 “要是以后有好多好多观众来给你送礼物呢?”散场之后,叶菱忽然问了谢霜辰这么一个问题,“你都要满足他们的要求么?” 谢霜辰说:“如果我有能力的话,能满足的尽量都会满足。” 叶菱问:“为什么呢?” “因为观众是我的衣食父母啊。”谢霜辰想都没想地回答,“你说地球上有大几十亿人,为什么不喜欢别人喜欢我呢?我觉得被人喜欢是一件特别难得的事儿,我又没什么别的能耐,是?” “也是。”叶菱也很自然地接了一句。 “哎哎哎!我自己说说就算了,怎么您什么都接啊?”谢霜辰说,“您甭说我了,人家今天可是冲着您来的。”他拿捏着嗓子学那个姑娘说话,“叶老师是天津人,肯定喜欢。”学完之后又换成了自己的口气,酸不拉几地说:“哎呦喂我真的是……” “怎么?”叶菱质问,“许别人喜欢你,就不许人家喜欢我了?” “当然不许。”谢霜辰说,“只能我喜欢您,谁都不能跟我抢。” “我靠!”坐在车后座的凤飞霏大叫道,“我恐同!让我下车!” 博物馆周一不开门,咏评社的周一也不上班。吭哧吭哧干一个礼拜,大家都指着这么一天休息,在家里闷头睡大觉。 死一般寂静的中午,有人“哐哐”砸门。 最先一个被砸起来的是叶菱,他迷迷糊糊的下床,对着门口喊道:“您先放门口的架子上!” “不是快递!也不是外卖!”门外人大喊,“我!” 叶菱没听出来:“你谁啊?” “你爹!” “……”叶菱从猫眼里看了看,姚笙提着两个兜子站在门口,他赶紧把门打开,“姚老板?” 姚笙见是叶菱也有点意外,随即想到自己刚才的话,不太好意思地说:“叶老师啊,对不住对不住,我还以为是傻逼谢霜辰呢。” “没事儿。”叶菱关门,“你拿的什么啊?” “牛羊肉。”姚笙提了提,“我朋友给我送来的,我自己一个人跟家吃也没什么意思,你们这儿人多,涮肉得了。哦还有这兜子是菜和佐料什么的,我都买齐了,你支个锅就行。” 说话间,谢霜辰睡眼惺忪趿趿拉拉地从里屋走出来,懒洋洋地说:“你一大早催命呢啊?” “早?”姚笙嫌弃道,“你是不是睡傻逼了?都中午了,还早呢啊?” 隔壁房间凤飞霏也往外走,眼都没睁开:“谁啊这么傻逼?拍坟呢啊?” “滚!”姚笙说,“都给我滚!” “这里是我家!”谢霜辰强调,“我才是一家之主!” 平日里谢霜辰和凤飞霏俩人吵嘴叶菱都头疼得不行,再加一个姚笙,这是干嘛呢?仨人比谁嗓门亮谁会的江湖春典多? 烦不烦啊。 “你们跟这儿看会儿电视。”叶菱决定逃离战场,“我去刷锅切菜。” “我陪你弄么?”谢霜辰问。 “你可离我远点。”叶菱说,“你们仨玩儿,乖啊。” “我已经是幼儿园大班了,为什么要跟两个小班的小崽儿一块玩?”谢霜辰撒娇说,“不嘛不嘛!” 姚笙从后面踹了谢霜辰一脚:“我命令你现在立刻马上原地去世!” “我靠浪味仙你踹我腰了!”谢霜辰捂着自己的后腰宛如一个中枪濒死的壮士,“我后半辈子的幸福生活你负责啊?” “叶老师负责。”姚笙用下巴指了指叶菱,坏笑道,“哪儿轮得着我啊?我又不会刷锅又不会做饭的。” 叶菱“嗖嗖”两步就进了厨房逃避现实。 这种事儿听多了虽然会麻木,但是不代表不会觉得尴尬,叶菱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这顿饭注定吃得也不太平。 凤飞霏挑三拣四的臭毛病又犯了,叫谢霜辰一顿数落,姚笙就在中间左右摇摆见缝插针,俩唱戏的一个说相声的,比封箱都热闹,叶菱头都大了。 没吃到胃疼都算叶菱消化能力好。 所以在吃完之后,叶菱主动承担起了刷碗的重任,谢霜辰哪儿能叫叶菱一个人劳动?很是自觉地跟着去刷碗。 他不知道叶菱是真的想清静清静,还口口声声说着自己也嫌凤飞霏和姚笙烦人,懒得搭理他们。叶菱心中默默吐槽,真不知道谁该嫌弃谁。还好谢霜辰虽然是个少爷脾气,但是干活还算利落,稍稍消减了叶菱的一些蛋疼感觉。 “姚老板。”饭桌上就剩下凤飞霏跟姚笙了,俩人不是很熟但也不是特生,好歹有过一碗蛋炒饭和百十来只小龙虾的交情。凤飞霏见谢霜辰和叶菱钻去了厨房,就凑到姚笙身边儿问:“你是不是一个人住啊?” 姚笙说:“是啊。” 凤飞霏问:“那你家房子大么?” 姚笙说:“还行。” 凤飞霏继续问:“那你……” 姚笙打断了凤飞霏:“你问这么多这干嘛?” “你能答应我个事儿么?”凤飞霏忽然画风一转。 “啊?”姚笙莫名其妙,“你不先说是什么事儿我能答应你什么?”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凤飞霏说,“对你来说可能都不叫个事儿。” “那你也得先说啊。”姚笙说,“甭费劲了好不好?” 凤飞霏想了想,有点为难地说:“你能收留收留我么?” “啊?”姚笙更看不明白只是什么戏了,“你跟这儿不挺好的么?谢霜辰是短你吃还是短你穿还是短你黄盘了?” “都没有!哎呀你说什么呢!说正经的呢!”凤飞霏说,“虽然我是一个从小就生活在护城河里的高贵冷艳的见过世面的老保定人,但是你知道他们俩有多腻歪么?就是公然互gay的那种!不分时间不分场合!我是个直男啊!我才十八啊!成天到晚跟他俩在一块儿,我感觉都影响我的身心健康!” “不至于……”姚笙有点尴尬。 “怎么不至于!”凤飞霏声泪俱下地握住了姚笙的手,“救救孩子!” 姚笙心想这是演的哪一出啊?这小崽儿前两天不还天不怕地不怕呢么?今儿就被魂穿了? “你答应我!”凤飞霏又说。 “你先撒手。”姚笙说,“撒手我就答应你。”他想先让凤飞霏远离自己。 “不!你先答应我!”凤飞霏说,“答应我我就撒手!” “你先撒手!” “你先答应!” 两个人鸡生蛋蛋生鸡的互相推了半天,谁也没弄过谁。叶菱刷完碗出来见俩人握着手,明显一愣,觉得自己仿佛跑错了片场,站在原地不太确信地说:“你俩……干嘛呢?” 谢霜辰也出来了,拎着凤飞霏的领子把他提溜到了一边儿:“你压着我手机呢。” “我撒手了啊!”凤飞霏对姚笙大喊,“那你可答应我了啊!” “我答应你什么了我答应!”姚笙惊了。 “我不管!”凤飞霏说,“今儿我就跟你回家!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不管!” 谢霜辰满脸问号地看看这俩人,又看向叶菱,叶菱耸肩摇头:“别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可能……”谢霜辰强行找了个理由说,“姑娘大了学会想男人了,真是不检点,败坏门庭!” 姚笙简直要疯了。 凤飞霏是个行动派,吃饭完后立刻就去收拾了自己的行囊准备跟姚笙走。 姚笙见他兴冲冲毛燥燥地攥着一个京客隆的大塑料袋出来,问道:“这就是你行李?” “啊!”凤飞霏点头。 姚笙从凤飞霏手中拿过那个塑料袋,两根手指捏着提到与视线平行,努力分辨着里面的东西,嘀咕道:“三条内裤五双袜子……你衣裳呢?” “我没衣裳啊……”凤飞霏说。 “那你这几天光着过的啊?”姚笙说,“别扯淡了。” 谢霜辰说:“他穿我的啊,没看袖子长半截么?” 姚笙盯着凤飞霏又看了一圈,凤飞霏一米八出头的个儿着实不矮,理论上穿谢霜辰的衣服问题不大。但谢霜辰四肢长,凤飞霏就只能邋遢着了,双手缩在袖口里,不伦不类。 “我还以为你喜欢穿oversize。”姚笙恍然大悟地说,“闹了半天是腿短啊。” “你才腿短!”凤飞霏拿袖子抽姚笙,挥起来快赶上水袖了。 “我不短啊。”姚笙还勒着自己的衣服比划了一下腰线的位置,“你看,脖子以下就是腿。” 叶菱在一旁看着,觉得眼前着仨人心理年龄加起来可能不超过十岁。 玩归玩闹归闹,最终姚笙还是赶鸭子上架,迫不得已地带凤飞霏回了自己家。 他家住在东三环,那地方高楼林立,没个二三十层不要说自己俯瞰cbd。凤飞霏看着姚笙把车开进一个小区里,好奇地问道:“姚老板,你家是哪个啊?” “前面那个矮的。”姚笙随手一指。 凤飞霏望了过去,灰不溜秋的,几乎是这一片里最矮的一栋,撑死十层出头,很不起眼。他心中有点失望,说道:“我还以为你家得是大别野。” “你放心。”姚笙说,“够你撒欢儿的。” 两人从车库的电梯里上去,当姚笙打开家门的时候,凤飞霏惊了。原本失望的情绪被眼前开阔的场景带来的震撼一扫而空。他像是到了新环境的小狗一样东看看西看看,关键是他手里还攥着个塑料袋,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沙沙的响声。 “姚老板。”凤飞霏叫道,“你家好大啊!平时就你一个人住?” “不然呢?”姚笙反问,“我这么大岁数跟爹妈一块住不合适?” “真好。”凤飞霏感慨,“我要是能一个人住,估计就也不会天天被我爸念叨了。” 姚笙对别人的家务事不感兴趣,喝了杯水后就带着凤飞霏参观房间。 “这间你没事儿别进来啊……”姚笙说着推开门,凤飞霏“啊”的一声惊呼出来。 姚笙皱眉:“你叫什么叫?” “你、你……”凤飞霏指着里面,“你干嘛把戏服都给假人穿着!这么多!不慎得慌啊!你有病!” 那间屋子是最大的一个房间,里面整整齐齐地陈列着一排一排的人体模特,穿着各式各样的戏服,无比华丽,但是怎么看怎么诡异。 “我这都一套一套配好的,放柜子里好麻烦啊,还有可能找不见。”姚笙说道。 凤飞霏说:“你是蓝胡子么?” “是啊。”姚笙很坦然,他走到凤飞霏面前,颔首微笑,“如果你不听话的话,我就把你也做成人台放进去,给你扮小红娘的行头好不好?” 小孩儿禁不住调戏,明显有那么一瞬间是要爆炸的,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炸是没炸起来,只能气哼哼地说:“那我就天天晚上叫张生,吓死你!” 姚笙哈哈大笑。 凤飞霏又转了几圈,忽然说:“我发现一个问题。” “你讲。” “你们家……”凤飞霏看向姚笙,“怎么只有一张床?” 姚笙耸肩:“我说过了啊,只有我一个人住,当然就只有一张床。” 凤飞霏指着自己:“那我睡哪儿?” 第三十章 “除了我的床,你爱睡哪儿睡哪儿。”姚笙说,“随便啊,客厅沙发,书房的小榻,如果你乐意你甚至可以睡卫生间的浴缸。” “你无聊不无聊!”凤飞霏跺脚。 “我确实很无聊啊。”姚笙波澜不惊地说,“你才发现么?” “你!” “我什么我?” “你和谢霜辰真的很适合当朋友。”凤飞霏说,“都是辣鸡!” “你得管他叫班主,人家论辈分是你长辈,我比你年纪大,得称呼‘您’,知道了么?”姚笙说。 凤飞霏说:“你们北京人就爱‘您您’的。” “这是礼貌。”姚笙懒得再逗小孩儿,掏出手机来一阵摆弄,“我现在给你买床,估计晚上能送到,剩下你自己看着办。只要不去我放行头的那屋,爱去哪儿去哪儿。” 凤飞霏问:“你行头很贵么?” 姚笙说:“都是真金白银,你觉得呢?” “……好。” 姚笙家离着北新桥的剧场不算远,凤飞霏每天下午坐地铁去剧场,反正都是他开场,时间也非常固定。 咏评社的生意不能说特别好,但是也不至于死了。谢霜辰卡里还是那么点钱,每天的收入能打平就不错,除了固定班底的工资,还有就是给过来兼职的演员发钱。 哆哆嗦嗦的,凑合过。 他们的节目单是当天确定的,因为人少,保不齐有什么突发情况出现没办法兑现,不如干脆就不公布。最近这段时间的观众都是冲着谢霜辰来的,谢霜辰为了表示对观众的尊敬,一场五六个节目,他通常会演倒三和攒底,既满足了观众需求,也省去了一波演员的钱。 看似比一场演三个节目要轻松,可是当初他们只开周六日的场次,现在工作日也有了,工作量反而增加,纵然是谢霜辰这等精力旺盛的人,时间久了也有点扛不住。 演出结束之后十点多了,回家洗洗涮涮怎么着也得十一二点,说了一宿的话,两个人都不愿意再讲点什么了。 北京的冬天空气很不好,谢霜辰有些闹嗓子,他没太在意,还跟台上蹦?呢,没过两天就发烧了,大半夜的被叶菱送去了医院。 夜里的医院堪比菜市场,冬天又是呼吸疾病的多发期,输液室都没地儿了,叶菱找了半天才在过道的休息区找到了一个座位,叫谢霜辰坐下,他自己只能跟旁边站着。谢霜辰烧得厉害,坐得歪七扭八,叶菱稍微靠椅子站好,让谢霜辰的头靠在自己身上,不至于太难受。 谢霜辰动了动,叶菱问:“怎么了?” “冷。”谢霜辰小声嘟囔了一句。叶菱伸手摸了摸谢霜辰的额头,又摸了摸他的脖子,温度还是很高,可谢霜辰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地缩了缩,说道:“别摸了,冷。” “你发烧呢,肯定冷。”叶菱把自己的大衣脱了给谢霜辰盖上,“现在呢?” 谢霜辰不说话,半合着眼睛。 叶菱说:“你睡会儿,等输完液我叫你。”就算没他这句话,谢霜辰现在也没力气跟叶菱闲扯淡。他很安静,呈现出与往日截然相反的姿态,因为发烧的缘故,脸颊微红,楚楚可怜,好像怎么摆弄都可是似的。 不过叶菱可没心情摆弄他,他看着医院里人来人往,忽然感慨万千。他今年二十七,眼瞅着这一年都要过完了,时间带着他疯狂的朝着二十八岁跑过去。仔细算算,刨去身体衰老之后无法随心所欲的生命的最后几站,人生最好的年华真的就快过去了。他以前从未思考过这些,但在这一刻,心中仿佛多了几分惆怅和茫然。 坐在谢霜辰旁边的人走了,叶菱换过去坐下。站久了腿有点僵,一时间有些不舒服。谢霜辰那瓶液还有三分之一,他换了个姿势靠在叶菱的怀里,模模糊糊地说:“叶老师……” “嗯?”叶菱反应一声。 “……没什么。”谢霜辰像是在自言自语。 “还冷么?”叶菱摸了摸谢霜辰插着针头的那只手,毫无温度的液体从这里进入到谢霜辰的血管里,他又好长时间没动,已经是冰凉的了。“快输完了。”他安慰谢霜辰说,“完事儿就回家。” “我们说会儿话。”谢霜辰无精打采地说。 叶菱浅浅笑道:“你这会儿就好了?还说啊?” “我怕您无聊。”谢霜辰解释,“我可能真的是个拖油瓶,要是把您折腾走了,我可怎么办呀?” “人都会生病的。”叶菱说:“我只是照顾你一宿,你就开始担心这些了?” 谢霜辰说:“生病的人可是很敏感的。” 叶菱脑中真的有认真想一下自己为人处世的方式,说道:“我虽然情商不是很高,但也没低到那么令人发指的地步?我没那么丧良心?我们的生活和工作都在一起,不就是应该互相帮扶么?” 谢霜辰闷了一阵,头又向叶菱的颈窝里拱了拱,好像在寻找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然后小声说:“这不一样。”他还发着烧,连呼出的气息都是灼热的,轻轻喷在叶菱的脖子上,那股热气瞬间就渗透了他的皮肤表面,钻进了血管里,惹的叶菱不太自在,有些脸红。 “有什么不一样?”叶菱稍微偏头,垂眼看向谢霜辰。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谢霜辰的睫毛和鼻尖,即便只是脸上的细小部位,也精致如同画卷。 “我想为您遮风挡雨的。”谢霜辰慢吞吞地用只有叶菱能听见的音量说,“您跟我在一起也没过上几天好日子,我觉得自己特别对不起您,好像在浪费您的人生一样。” “只要我想,有一万种方式能比现在过得好,但是我觉得那样的生活太没劲了。”叶菱接过谢霜辰的话说道,“每个人定义人生价值的标准不一样,有的人认为赚很多钱就是成功,有的人认为实现自我追求才是成功。其实我也不知道哪种才是正确的答案,但至少我觉得我可以试试……我现在又没沦落街头去要饭,我自己觉得还不错呢,至少不会一个观众都没有了。我的职业生涯才刚刚起步,怎么就被你说的那么惨啊?” “那……”谢霜辰哼哼唧唧地说,“那您会不会觉得我烦人?觉得我屁事儿都做不好?” “你只要别跟小孩儿打架就不太烦。”叶菱说,“你会的东西比我多。相声上,你的能力胜过太多人了,在生活中……说起来我之前一直在学校的象牙塔里,只会读书,没有什么社会关系,出了什么事儿也帮不上什么忙。你看,你还能从警察那儿把咱俩捞出来,不是挺有本事的么?” 他说的是当初撂地时被卷进街头斗殴那档子事儿。 “我知道你其实很努力,虽然咱俩演出上是一样的,但是我不用说那么多话,还可以偷懒划水。你不一样,你只能站在桌子外面卖力气演出。你松懈了,观众一眼就能看出来,所以你付出的比我多太多了,都累病了。”叶菱继续说,“所以啊,你远比你自己想象中的自己要优秀的多。你才二十三岁,同龄人也不过刚刚踏出大学校门进入社会,一切都刚开始,着急什么?” “您越是这么说,我就越……哎。”谢霜辰叹气。 “怎么,你这么脸皮厚的人也会因为别人夸你几句就引起生理不适?”叶菱开玩笑地问。 谢霜辰说:“别人我肯定不在乎。您这么说话,我就特别不好意思,真的跟脸皮没关系,对别人,我豁的出去。” 叶菱轻笑:“不像你风格啊,什么别人,跟女朋友也豁的出去?这么大小伙子了还老这样儿,以后谁跟你?”他本意是随便开个玩笑,但是不知道怎么的就说出了这句话,说出来之后他自己也觉得不太合适,忽然就不想听谢霜辰回答他了。 谢霜辰说:“您跟我就成了,我不求别的。” 叶菱顿了顿,说:“说什么胡话,烧坏脑子了?” “嗯。”谢霜辰还真的答应了叶菱,“是烧坏脑子了,就喜欢跟您在一块儿。我有多久没有想过女人了?可能真要变同性恋了。”他抬起了没有扎针的那只手去碰了碰叶菱的脸颊,“诶?叶老师,您的脸好热。” “是你的手热。”叶菱快速地挥开了谢霜辰的手,“医院里这么多人,别玩了。”他只是脸颊微红,但是态度很冷淡,没有一般人被捉弄之后的窘迫,仿佛对于谢霜辰的玩笑已经有了强大的免疫力。 叶菱确实认为这是谢霜辰惯有的玩笑,只不过发烧脑子不清楚,就更加肆意妄为了而已。他又不傻,谢霜辰几斤几两他能不清楚么?跟谢霜辰认真,那真是自找没趣儿。 谢霜辰仰头看了看叶菱:“我没玩啊。” “你可歇会儿。”叶菱说,“安安静静把最后这点液输完,别说话了行不行?” “我觉得自己现在好点了。”谢霜辰说。 “我说你这个人真是逻辑爆炸。”叶菱说,“刚才说自己烧糊涂了,现在又说自己好了,前后连一分钟都没有,你到底想干嘛?”他说话语气没什么变化,还是那副冷淡的样子,只不过说的谢霜辰有点懵。 两个人相处久了,对对方的脾气多少都了解一些,叶菱一这样,谢霜辰就知道他其实是不耐烦了。有些问题他朦朦胧胧地想过一些,今天夜里发烧,叶菱带他来医院,忙前忙后好生照顾着,嘴里没有一句怨言。他迷糊地在这里坐着,间歇性地回忆起这段生活中的零零总总,那些画面一幕一幕的出现,他的开心与烦恼,人生的大起大落,每一个瞬间都有那么一个沉默的影子相伴。 谢霜辰的心里很乱,直到有人轻轻扶着他的头,让他有一个依靠。他说冷,那个人就会把衣服脱下来给他盖着取暖。他眼眶烧得热,不想闭着眼睡觉,只想说点废话分散分散注意力,那个人竟然很认真地在开解他。 他的脑子中忽然冒出对于自己的质问——何德何能呢? 他谢霜辰何德何能,让那么优秀的一个人陪他过如此狼狈的生活呢? 他忽觉惶恐与不安,脆弱敏感的情绪趁着他生病攻占了他的神经。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患得患失过,一个人一旦习惯了依靠和关怀,就很难从舒适的空间里走出来。 谢霜辰长这么大,亲近的人不过一二。他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就不要自己了。家人与他而言就是谢方弼、谢欢与周霜雨。他的幼年时代充满了种种疑问,为什么别人都有父母,而他只有师父和师哥?谢方弼从来没有隐瞒过他,打他知道事儿的那天起就告诉了他来龙去脉,这样谢霜辰一直觉得自己仿佛缺失了一点什么。 但他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谢方弼固然宠爱他,但是在教他学艺这上面却非常严苛,谢霜辰撒娇归撒娇,心底里对谢方弼更多的是敬重。无论是父子与师徒,拂去表面上的嬉笑怒骂,他们之间的感情其实是浓重而静默的。 而对于周霜雨和谢欢,谢霜辰是纯粹的哥哥与姐姐的认知。 周霜雨离开太久了,记忆的点滴在谢霜辰心中变成了温情的细流,他会在偶尔想起周霜雨的英年早逝时感到些微的遗憾,更多的却是释怀。谢欢因为与谢方弼的矛盾早早离开了家,谢霜辰与她姐弟二人关系虽仍旧亲近,可谢霜辰总希望自己在姐姐面前不再是个毛头小子,而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他很倔强,不肯向任何人示弱,却会在叶菱面前掉眼泪,叫叶菱看尽自己不堪的模样。 他也很孤单,在这个世界上,疼他的人相继离开了他,纵然人与人的告别都是早晚的事儿,可他还太年轻,还不足以真正的承受这些。 如果没有叶菱,他能从孤独的痛苦中走出来么? 谢霜辰渐渐发现,自己缺失的是在这个世界上的牵挂,是一种与亲情完全不同的情感分类,是平等的尊重的互相扶持依靠的某种人和人的联系。 是…… “醒醒。”叶菱拍了拍谢霜辰的脸,“我叫护士来给你拔针,你清醒清醒,该回家了。” “……哦。”谢霜辰睁眼,刚刚不知不觉又给睡着了。 晚上病人虽多,值班的护士没有那么多,还好叶菱提前去找,没耽误什么事情。来的时候谢霜辰烧的身上都软了,叶菱扛着他打车都费劲。一瓶子药下去,虽然做不到药到病除,但是谢霜辰好歹能自己活动活动了。 到底是年轻,就是头还蒙,走路轻飘飘的。 两个人从医院里出来,叶菱一边用手机叫车,一边儿站在路边观望有没有路过的出租车。谢霜辰手背上贴了止血的棉花,拎着一兜子药,安静地站在叶菱身边。 “你冷么?”叶菱说,“大半夜不好叫车。” “您有驾照么?”谢霜辰答非所问,“下回可以开我的车,就不用在外面冻着了。” 叶菱说:“有是有,不过我觉得很多人把车当做唯一属于自己的私人空间,平日里坐一坐也就算了,换成给别人开可就……” “我没有那种想法。”谢霜辰说,“再说了,您也不是别人。” “那我是什么人?”叶菱随便问了一句,没抱什么期待。 谢霜辰想了想,说:“我特别喜欢您。” “嗯,是。”叶菱说,“换个别的词儿。”总听假的,他自己也会疲软,觉得无聊。 谢霜辰这会儿脑子转的没那么快,正思考呢,叶菱指着前面说:“那儿过来一辆空车!快走快走!” “哎呀您别跑!我是病人!” “我拉着你。”叶菱一手抓着谢霜辰,一手朝前面挥舞,“出租车!” 回家之后谢霜辰洗了把脸回了房间,叶菱给他吃了点药,给他把被角掖好。谢霜辰嫌热,叶菱说:“你现在不冷了?盖着发发汗好得快,别那么事儿多。” “……哦。”谢霜辰老老实实的躺好。 “睡觉。”叶菱说,“要是还不舒服就叫我。” 谢霜辰点头答应,叶菱起身关灯出门了。 门锁一落,谢霜辰就陷入了黑暗与幽静,他打了个哈欠,困意还米有完全袭来,给他留有时间去想一些事情。 仅仅一墙之隔的另外一个房间里,叶菱早就过了困劲儿,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发呆。 他也说不上来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似乎对上谢霜辰之后,他大多数时候都呈现着一种茫然的状态,不确定,也不够自信。 他忽然很怀念学生时代,学习只需要认准了一个目标不断向前就好了,而面临的所有困惑与难题,仅仅只是知识的匮乏造成的,真理永远摆在前方。 但感情不是,它没有办法被量化。 叶菱很烦躁,在床上翻了半天直叹气,最终还是觉得自己不要给自己平白制造压力。他不想把自己和谢霜辰的关系弄的那么复杂,他理性上觉得,两个配合默契的人如果其中一方的产生了什么问题,大约对另外一方来说也是一种烦恼。 特别是谢霜辰这样一个人,他会怎么看自己呢? 叶菱不希望被谢霜辰公开处刑,他不希望自己变成一个异类,一个被特殊看待的存在。 他的心底里希望跟谢霜辰共同走下去,除开那些莫名其妙的情感因素,单单只是相声这条路上,叶菱与谢霜辰磨合了这么久,无论是表演风格还是默契程度,都逐渐让他进入到一个舒适的区域里。他很喜欢这种状态,能够自由自在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他不会放弃,也不想放弃,他担心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冲突。 如果只是开玩笑,他是可以接受的,谢霜辰也可以接受,没什么不好。 第三十一章 叶菱听见外面有动静的时候就醒了。 “你干嘛啊?”叶菱揉揉眼睛,对谢霜辰说,“病好了?这么早就起来?” “我想洗个澡。”谢霜辰说,“昨儿晚上出了一身的汗,难受,洗个澡晚上还上剧场演出去呢。” 叶菱说:“你都这样了还演出?想什么呢?今天别去了,在家里休息。” “我不去人手不够啊。”谢霜辰掰着手指头给叶菱数,“您看啊,今天是工作日,杨启瑞和陈序两位老大哥肯定是不来的,陈序人家还带回家奶孩子呢。咱们今天排五个活,二小姐一个开场,二三是兼职的,第四个是老蔡跟老瀚,最后咱俩。我要不去,您还能上去表演个单口还是怎么着?” 叶菱说:“……我单口不是很好。” “那不就成了。”谢霜辰说,“或者让老蔡跟您再搭一个?”虽然是他自己提出来的建设性提议,但说完之后他自己立刻就否定了,“那不行,我不乐意。” 叶菱无语:“那别演了,就四个。” “那更不行了啊。”谢霜辰说,“观众买票进来就是捧场,总不能人家花钱了,你给人家缺斤少两?我师父教给过我一个道理,你拿多少本事多少诚意去面对观众,观众就会回馈给你多少。反正只要我还有一口气,这种事情就不能发生。” “行行,你改名叫‘常有理’算了。”叶菱放弃地说,“你爱说就说去,不是能说么?晚上说个《大保镖》,你开心了?” “……”这回换谢霜辰无语了。 有句俗话是这么说的,文怕《文章会》,武怕《大保镖》。一文一武,表演上的技巧放在一边不提,更重要的是在于“学得像”。前者是学文人的文气,后者是学武夫的身段。这种感受上的东西对于普通观众而言稍纵即逝,但对于相声演员来说,是需要下功夫研究的。 在台上吟诗作对,演员身上却是一身流氓气息,这个就不好看,没办法让观众带入情景,那么后边的包袱也就不好笑。同理,你演一个学武之人,可几个把式不伦不类,也就没有什么说服力了。 谢霜辰一板一眼地说着大道理,把叶菱说烦了,直接让他上台上卖力起去。 你不是能耐么? 当夜演出,园子里坐了大约半场,台上演着,谢霜辰坐在后台猛喝水。 “小五爷紧张了?”叶菱挑眉问道。 “没有,就是喝了。”谢霜辰说话还带着鼻音,“这不是嗓子不好么,趴在台上出洋相。” 叶菱说:“那赖谁?” 谢霜辰说:“咱们临时改个《论捧逗》您看行么?” 叶菱说:“怂什么?” “行。”谢霜辰说,“那我就舍命陪君子!” “谁要你的命了。”叶菱说,“你可别给自己脸上贴金。” 谢霜辰笑道:“不就是您要了我的亲命么?”他的语气很暧昧,叶菱翻了个白眼,偏过头去。 凤飞霏坐另外一头说:“你们俩简直就是有伤风化。” 谢霜辰说:“那你还跟香肠学?” “她让我告给她的。”凤飞霏说,“怎么了,你们俩这难道还是什么秘密么?” “当然不是。”谢霜辰说,“那你回头叫香肠上微博上炒炒cp什么的,福利图发一发,她不是就爱弄这个么?弄得越声势浩大越好啊,山无棱天地合那种……” 他这儿还比划着呢,叶菱“唰”地站起来,谢霜辰手里茶碗没端住,水泼出去了一些,他茫然问道:“怎么了?” 叶菱说:“你可是真嫌不够热闹。” “不好么?”谢霜辰问。 叶菱都不知道自己是生气好还是不生气好,只能说:“你爱干嘛干嘛。”说完他就掀门帘出去了。 谢霜辰转头就对凤飞霏说:“一定要跟香肠姐说,我们都是真的。” “不是,重点好像不太对。”凤飞霏还没说完呢,谢霜辰就按下了他的手抢道:“哪儿不太对?我跟你叶婶还不够伉俪情深么?” “不是……”凤飞霏还在挣扎。 谢霜辰继续打断:“哪儿那么多不是?就是!” “哎呀!怎么跟你说话这么费劲!”凤飞霏很想扯烂谢霜辰的嘴,“我是说你为什么不自己告诉香肠姐!” “因为越传才能越真。”谢霜辰说,“我要是直接跟她说,她肯定觉得我有病。但是你跟她说,她就觉得是个真事儿了。” “……”凤飞霏对传播学大师谢霜辰的话表示一言难尽不可理喻。 叶菱想出后门透透风,迎面就看见陈序穿着羽绒服闷头抄手走了过来。叶菱一愣,问道:“师哥?您怎么来了?” 陈序没注意,一抬头看见叶菱穿着深色的大褂站在门口,说:“你穿这么点在外面不冷啊?” “不冷。”叶菱摇头,“就呆一小会儿。甭说我了,今儿您不是说要陪孩子么?” “嗨,别提了。”陈序摆摆手,“本来想的挺好,可是跟媳妇儿聊了两句孩子上幼儿园的事儿就吵起来了,我出来避避风头。” 叶菱不喜欢打探别人的家事儿,也就是平时在后台的时候大家扯闲篇时听一耳朵。他知道杨启瑞虽然都四十了,但是夫妻两个人完全没有要孩子的打算,家里一猫一狗还挺热闹的。陈序则不同,三十五岁在北京这样的城市还算年轻,可他却早早结婚,孩子都会说话了。叶菱当初知道这个时候还有点惊讶,陈序解释说是和媳妇儿高中到大学就在一起,谈了这么多年,毕业就直接结婚了。 这么算一算,他的人生可能才是大众意义上的在什么年龄做什么样的事儿,按部就班,规规矩矩。 家庭和睦事业有成,陈序几乎完成了他所能完成的一切。 可是他身上并没有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感觉。 “中年危机。”陈序笑了笑,“挺平常的。” 叶菱说:“是啊,人生就是每个阶段有每个阶段的烦恼。” 陈序笑着问:“你又烦什么呢?” “瞎烦。”叶菱转移话题,“您要不上前台听相声去?” 陈序问:“今儿演什么?” 叶菱说:“攒底是《大保镖》。” 陈序说:“嚯,他不是病着呢么?还这么能蹦??” 叶菱嫌弃地说:“管他呢。” 陈序推开门:“进去,甭跟外面冻着了,我进去喝杯水。” 叶菱跟在陈序的身后转进去,忽然问道:“师哥,你每周都跑出来说相声,家里人知道么?” 陈序说:“不知道啊。” “嫂子不担心?” “说一点不担心有点假,可是两个人既然决定组织家庭在一起生活了,多少还是要相信彼此。再说了,我又没干嘛去。”陈序说,“就算她知道了能怎么样呢?顶多就是吵架的时候多给我算一笔账,我麻烦不麻烦?” 叶菱说:“既然会吵架,那为什么还要在一起?” “你跟小五爷也吵架,还不是在一块儿搭伙生活工作?”陈序反问。 “这又不是一样。”叶菱辩解,“我们只是……” 陈序说:“人跟人的相处都是这么回子事儿,分的太清楚反而没意思。” 叶菱沉默。 “你赶紧上后台去。”陈序说,“我还等着看你怎么折腾小五爷呢。” “我怎么是折腾他呢?”叶菱小声嘀咕一句,“我哪儿敢。” 嘴上这么说,事实上他是真的感。准确点说,整个咏评社也就他敢。 此时正是攒底的节目。 “你们别看我看上去文质彬彬像个文人……”谢霜辰说着,叶菱打断他:“没人说你像,你别自我感觉良好。” 谢霜辰挑眉看了叶菱一眼,忽然伸手摸了一把叶菱的脸,暧昧问道:“您说什么?那您说我像什么?” “臭流氓!”台下有姑娘笑着大喊了一声。 谢霜辰看向人群,观众起哄大笑,叶菱抱拳向那位姑娘致谢。 “那我也是个学过武艺的臭流氓!”谢霜辰说,“我是个练家子!” 叶菱平淡地问:“练过《辟邪剑谱》?” 谢霜辰嘴碎,他非得问一句:“我是练自宫还是练贱?” 叶菱说:“你随便啊问我干嘛?我看你两个都练了,病症挺像的。” “我无聊不无聊?嗨!我问您这干嘛?”谢霜辰这才把话收了回来,“那什么刀枪剑戟,斧钺钩钗,鞭锏锤抓,镗棍槊棒,拐子流星。什么带钩儿的带尖儿的带韧儿的带刺儿的带峨眉针儿的带锁链的,扔出去的,勒回来的!” 他挨个儿数了一遍,清晰流利,叶菱打断问:“都会?” 谢霜辰摇头:“都不会。” 叶菱说:“那你费这么大劲干嘛?” 谢霜辰说:“我就是随便说一说。我师父厉害,家住京西虎岭儿。” 叶菱说:“啊,那地儿我知道,净出卖粽子的。” “您这阅读量够大的啊?”谢霜辰叉着腰说,“一会儿《辟邪剑谱》一会儿《盗墓笔记》。” “怎么还《盗墓笔记》了?” “粽子啊。”谢霜辰说,“还有他的小伙伴尸鳖啊黑飞子啊什么的。” “你这不是京西?”叶菱说,“怎么着你师父秦岭古树开荒成首杀成就?”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说远了!”谢霜辰拿着手绢挥叶菱,“您累死我算了。” 叶菱顺嘴说:“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地。” 谢霜辰站台上不知道接什么了,台下观众倒是热闹,“噫”声此起彼伏。叶菱意识到自己说了点什么之后也觉得有点尴尬,赶紧摆手说:“哦我不是说你是牛,你没那么牛逼。” 他越解释就越黄,而且他的语气还特别冷淡,仿佛就更黄了。 谢霜辰淡定说:“下台我就耕了你。” 第三十二章 正所谓咏评社里开高铁,听取噫声一片。 谢霜辰这句话说的声音不大,可架不住观众反应热烈啊,闹嚷声此起彼伏,谢霜辰就站在原地笑,没办法继续下去。 “耕他——”姑娘们大喊,企图围观涉黄现场。 叶菱也是无奈地站着,听了这句,脸都红了。 谢霜辰对着观众摆摆手:“我们这都是私下里的事儿,得悄咪咪地干。” “干——?”人群中传来这个字眼,异口同声吊着嗓子疑问,颇为暧昧。 “哎呀!怎么回事儿!”谢霜辰跺脚甩手,“你们这些个女同志成天到晚脑子都在想什么?” “同——志?”最开始喊谢霜辰“臭流氓”的那个姑娘发出了灵魂的质疑。 谢霜辰佯装生气地说:“你给我闭嘴!” 观众们又是一阵爆笑。 “行了行了,说正经的呐。”谢霜辰决定言归正传,问叶菱,“我刚说哪儿了?” 叶菱恢复了一贯的性冷淡,直白地说:“说到下了台耕我。” 台下都炸了。 谢霜辰一脸懵逼,还能不能好了?这茬是不是过不去了?他是谁他在哪儿他该怎么办? 他只能拍拍叶菱的手臂说道:“先说相声,别的咱们回家再说。” 史湘澄刚给陈序续完热水就听见这句,她转过身看了一眼舞台,说道:“我真的没见过这么用力的。” “年轻人嘛。”陈序说,“投其所好。” 史湘澄转头对陈序说:“可是小五爷说他们是真的。” “什么真的?”陈序没太在意地喝茶。 “就是他俩搞基是真的啊。”史湘澄说,“我缜密的侦查再加上我的线人给我汇报,基本已经锁定事实真相了。哎,得亏二小姐现在不住在他们家里,要不然孩子得遭多大罪?” 陈序一口没忍住叫茶水噎了一下,疯狂咳嗽,史湘澄赶紧给他拍拍后背:“陈哥你没事儿?” “没事没事。”陈序吸了一口气,“怪不得小叶刚才问了我那么多有的没的。” 史湘澄说:“他问什么了?” 陈序总结说:“就是一些关于夫妻日常生活琐事。” “哎呀妈呀!”史湘澄东北味儿都出来了,“这也太快了!” 鬼知道她是不是干脆就把夫妻日常生活中间的日常给省略了,直接变成不可描述的内容。 凤飞霏从后台往前台看了一会儿,然后忧心忡忡地跑到蔡旬商跟陆旬瀚身边儿,用非常难以启齿的口气说:“哎,你俩不会也……” “也什么?”蔡旬商笑着问。 “那个。”凤飞霏手指比了比,“你们说相声的都好恐怖啊,怕了怕了。” 蔡旬商说:“我和老瀚就是师兄弟,哥儿俩。你记不记得小五爷一开始就怎么称呼叶老师的?他让我管他叫叔,管叶老师叫婶啊!二小姐,你在他们家住了那么久,怎么今天才一副真相大白的样子?” “我倒不是针对他们俩。”凤飞霏说,“我是担心贵社全民皆基,那我还活不活了?” 蔡旬商说:“你放心,估计也就他们俩搞来搞去。我的愿望是能够拥有一个普通人守恒的运气能量,在此基础上就是能发财当地主。” “你的愿望还真是朴素呢。”凤飞霏冷笑,“那你干脆改名叫‘财主’好了,念着多顺耳?而且我觉得,其实你的运气是真的守恒,只不过没有体现在你身上,体现在了你和老瀚的身上。你倒霉他走运,加在一块多平衡啊。” 蔡旬商笑道:“那也不能总是我倒霉——啊!”他说话的时候往后一仰,没控制好,直接栽倒了过去。 陆旬瀚跑过来扶他:“我靠你没事儿?有没有摔坏哪儿?要不要去医院看看?万一有什么问题可怎么办?你还年轻……” “你打住!”蔡旬商制止了陆旬瀚漫无目的的发散,“我没事儿!” 凤飞霏感慨:“你俩绝了,出道。” 叶菱下台之后换衣服,期间一直没跟谢霜辰说话。谢霜辰忙忙叨叨地跟大家一起收拾,完事儿叫叶菱回家。 谢霜辰边开车边问:“叶老师你饿么?吃宵夜么?” “……” “吃么?你想吃什么啊?我顺道去买?” “……” 谢霜辰问了好几句叶菱都没反应,他扭头看了看叶菱:“叶老师?” 叶菱靠在车窗边,稍微偏头看着窗外,鼻子里“哼”了一声当做是回答谢霜辰。 “说话啊。” “不想说话。”叶菱说。 谢霜辰觉得莫名其妙,平日里叶菱都好端端的,怎么今天突然这样?他思前想后,大概率是今天在台上的事儿。以前叶菱只是嘴上偶尔说他两句,不会沉默抗议,谢霜辰觉得无奈,也有点不爽。 他闷头开车回家,上楼之后跟在叶菱身后进门。房间里漆黑一片,叶菱刚要开灯,忽然背后袭来一股力量把他按在了墙上。 “你干嘛?”叶菱惊异地问。 “耕你。”谢霜辰低声说,“台上说好的。” “谁跟你说好的?”叶菱挣扎,“别闹了,现在又不是在台上。” “我不管。”谢霜辰上前拱了一下。 “别胡闹了,过分了啊。”叶菱不知道谢霜辰是不是大晚上的又开始发烧或者吃错了药,平白无故为什么要这么戏弄他? “我哪儿胡闹了?”谢霜辰凑在叶菱的耳边说,“没胡闹啊,我说的都是真的。” 叶菱说:“你这人怎么这么腻歪?” “我有个问题特别想问您。”谢霜辰自顾自地说,“您就从来没有过什么非分之想么?我仔细回忆一下,您在我家里过的简直就是得道高僧的生活。还是说,您背着我出去偷吃了?夜里想什么呢?” “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来,尺度一个比一个大,叶菱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只能强装镇定。 “哎呀,您怎么老是这几句?”谢霜辰说,“台上怼我怼的那叫一个才思敏捷,到了台下不会翻花样了?” 叶菱说:“台上是台上,台下是台下。所以你也不要把台上的玩笑开到台下来。” “是谁坐我腿了?”谢霜辰问。 “你为什么总提这个事儿?”叶菱反问。 “因为人在做天在看啊。”谢霜辰手指在叶菱的脸上轻轻一划,“怎么着,叶老师抬屁股不认人了?” “我还穿上裤子就不认人了呢!”叶菱趁着谢霜辰松懈的时候推开了他,“滚!看见你就烦!”他逃一样地跑会了自己的房间,饶是谢霜辰在外面说垃圾话也没用。 叶菱蜷缩在床上,用被子蒙着头,他用这种缺氧的状态来掩盖解释自己的失态。还好刚才没开灯,要不然谢霜辰一定又会抓着他好一顿取笑。 谢霜辰挺不开心的,一方面是受挫感,另一方面是这种令人尴尬的暧昧叫他抓不住方向感。叶菱的态度捉摸不定,他也不敢堂而皇之的踏前一步,万一玩砸了那岂不是完蛋了? 所以,小五爷只能在试探的边缘反复横跳。想那么多有的没的根本没用,他兹要是想明白了自己对叶菱的心意,那么一切就都不叫事儿。谢霜辰胡闹归胡闹,但他是个很果断的人,他敢蹲在路边用白盐画猫头,也敢跟自己二师哥对着干,要是放在以前,他这种行为就是大逆不道。 他跟谢方弼学过仁义礼智信,但他根本不在乎这些。 谢霜辰暗暗盘算着以后的事情,猛然想起来自己今天好像还没吃药。 他不是个病人么?为什么还跟这儿发骚? 天气越来越冷,生意倒是好了许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底大家的压力都比较大,需要找一些开心放松的事情做。其中很多人都慕名来看谢霜辰和叶菱,虽然小打小闹,但多少都有点捧角儿的意思。 终于在一场大雪之后,谢霜辰开始琢磨两件事儿,一是明年固定演员班底,二是年底放假。前者还有点远,后者近在眼前。他想提前一个礼拜就结束战斗,那会儿北京都已经开始陆陆续续有人离开了,应该不会再有人闲的无聊跑来听相声。 他、叶菱还有史湘澄周一趁着休息聚在咏评社的园子里算账。 “绝了。”谢霜辰说,“刨了各种杂费和演出费,咱们今年年底竟然还有三千五百块钱的结余!” 史湘澄冷漠地说:“还得靠直播平台打赏,我说,要不咱们别开园子了,去搞直播。” “别介啊。”谢霜辰说,“贵社班主夫人脸皮薄,可能干不了这个。” 史湘澄阴阳怪气:“哟——” 叶菱说:“你们俩给我闭嘴!” “反正就三千五,也没几个钱,我再贴点给大家发了过年。”谢霜辰说这话自己都觉得寒碜,别人公司年终都是发十三薪十五薪还有各种福利年终奖,他这倒好,凑凑给每人发到手的可能就一千块钱。 也真是亏了老哥儿几个是真的喜欢说相声,能坚持的做这个事儿。这小一年也让谢霜辰经尝尽了世间冷暖,成长了不少。他嘴上说笑着,心中却暗暗坚定关于未来的期许。 “有这么个事儿。”史湘澄说,“贵社超话里有人问年底有没有节目。” 谢霜辰问:“什么啊?新春联欢会?” “俗。”史湘澄说。 叶菱说:“可能是放假之前最后一次演出?咱们有封箱这一说么?” “没有?”谢霜辰说,“浪味仙他们有封箱,主要是人家有行头啊,装起来真是一箱子一箱子的,年底放假前贴个‘封箱大吉’的封条,拜过祖师爷就完事儿了。不过现在他们都不弄这些了,春节真是他忙的时候,封个毛线啊。我们这说相声的拿什么封?拢共就一身大卦,打个包袱都富裕。” 史湘澄不懂就问:“我还以为你们和唱戏的都一样呢,原来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人家是戏曲,我们是曲艺。”谢霜辰说,“人家唱戏的多高贵冷艳啊,在戏园子里唱。我们这些穷苦艺人大部分是在庙会上说,逢年过节大家可能不怎么去戏园子,但是肯定逛庙会,这不正是赚钱的时候么?哎呀,说白了还是没行头,东西少,没东西封,不如继续赚钱。” “你敢对着你那一柜子大卦说你没行头么?”叶菱问。 谢霜辰说:“我那一柜子就顶浪味仙一件儿!” 叶菱说:“你少来。” “真的,不骗您!”谢霜辰说,“要不你问问小孟,就浪味仙那个杨贵妃的蟒袍,当时是他本人亲自去苏州找的师傅绣的!还有那把泥金折扇,是金箔做的,纯金的!那个凤冠上的珠宝全是真的!而这仅仅只是冰山一角!他们家还有一套祖传的点翠头面呢!” “……”叶菱知道姚笙浮夸,但是没想到竟然到了这种程度。好半天不知如何评价,只能说:“姚老板也不嫌真材实料带头上沉。” 谢霜辰说:“这是他自己的事儿,他爱怎么着怎么着。” “别说这个了!”史湘澄说,“还是说说咱们,甭管是叫封箱开箱还是快递箱,你们要不要办啊?我看大家的呼声还蛮高的。” “这事儿我得好好合计合计。”谢霜辰说,“关键是演什么。” 史湘澄说:“诶,要不然你把二小姐压上来唱评戏?” “那可真赶上庙会了。”谢霜辰笑道。 “我觉得还是开。”叶菱说,“一年到头有始有终,等演完了一起吃顿饭,开开心心回家过年,这不挺好的么?” 谢霜辰问:“要是没观众来呢?” 叶菱想了想,说道:“又不是没经历过,没人来就当内部年会了。” “行,那就听你的。”谢霜辰答应得爽快。史湘澄心里默默鄙视了一下谢霜辰,刚才还说合计合计,叶菱一开口,立刻就答应了。 真的非常没有原则。 “那这次就甭叫外人了。”谢霜辰说,“还按着我们首演那次的人请,节目安排的话……我有一个想法。” 叶菱说:“你说。” “咱们准备三个活,第一个传统活,第二个传统活改编,第三个咱们写一个原创。”谢霜辰说,“至于这几个是腿子活子母哏还是贯口什么的,再说。” 叶菱说:“离着放假还有几天啊?写得出来原创么?” “事在人为嘛。”谢霜辰说,“当初您给我师父和我写的那段太平歌词可是信手拈来,您是清华的高材生,认识的标点符号都比我认识的字多。” 叶菱说:“我就是一学烧锅炉的,不是学中文的。学中文你找北大的去,我们都是理工科死宅男。再说了,我半路出家,不专业,写不了那么一板一眼的东西。” 谢霜辰说,“当初新中国成立的时候,侯大师等人为了革新相声亲自去请老舍先生执笔,将传统相声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创作出了一大批优秀的作品并传承至今。老舍先生也不是说相声的啊,但是人家有创作能力,就是能写。说相声的有文化的很少,很多所谓的创作都是从生活中而来。我觉得这二者之间没有孰高孰低,也没有所谓的专业不专业,在保留一些基本结构和立意之下,只要观众认可,那就是好的。” “你等等。”叶菱打断了谢霜辰,“别说那么多废话,人家是老舍!人民艺术家!” “哎呀,都是文化人嘛。”谢霜辰笑着拍了拍叶菱的肩膀,“要时刻谨记我师父那句话,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叶菱无语:“这句话也不是你师父说的好不好?” “您领会一下精神。”谢霜辰还在糊补丁。 史湘澄对谢霜辰说:“我觉得你继‘讲道理世界冠军’之后又解锁了一个新成就。” 谢霜辰问:“什么?” “国家一级碰瓷运动员。”史湘澄说。 “不。”叶菱说,“世界级的。” 第三十三章 三个人插诨打科了几句,关于咏评社春节联欢晚会的事儿就这么毫无筹备的定了下来。 谢霜辰当即在微信群里给大家发布了消息,发的是语音,口气骚里骚气。 没人理他。 谢霜辰追加了一个红包。 还是没人理他。 “人生最大的尴尬莫过于发骚的时候没人理发烧的时候没人陪。”谢霜辰感慨,就看见史湘澄默默地领了红包。“喂喂喂!你就在我跟前儿你领什么领!”谢霜辰大叫。 “为什么不能领?”史湘澄反问,“你什么都没说啊!” 叶菱对谢霜辰说:“你可别瞎说啊,你发烧谁带你去的医院啊?” “知道您心疼我。”谢霜辰顺杆爬,“我就是开个玩笑。” 史湘澄说:“我就应该给你俩录下来发网上去当入学教材。” “什么?”叶菱问。 “没什么。”谢霜辰说,“甭搭理屎香肠。” “滚。”史湘澄踹了一脚谢霜辰的椅子。 微信群终于在他们算完账之后有人活动了,大家对年底这一次盛大的联欢会表示赞同,红包也被瓜分干净。 不出意料,锦鲤陆旬瀚当选了手气王。 谢霜辰不管别人想要演什么节目,他四处通知之后,就专注于自己跟叶菱的原创节目。两个人晚上得上剧场演出,原来可能睡到中午才起床,但是为了保证创作周期,叶菱强行早上七点把谢霜辰给薅起来。 俩人在客厅的茶几上放一笔记本电脑,叶菱嫌矮桌子矮沙发太窝得慌,干脆就坐地上,背靠着沙发座,谢霜辰躺他后面,稍微高出来一点,目光好越过叶菱的肩膀看向屏幕。 家里暖气很暖和,叶菱穿着件宽松的t恤,抱膝坐着的时候还能看到锁骨窝。 “写什么啊?”谢霜辰打着哈欠问。 “我哪儿知道?”叶菱说,“是少爷你拍脑袋想的主意,难道不应该早就决定好写什么?” “我发现自己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谢霜辰说,“您读书多,您有什么想法么?” “没有。”叶菱冷漠拒绝。 谢霜辰无赖地说:“那我决定上台表演‘玩叶老师’表演四十分钟。” 叶菱扭头问他:“谁玩谁啊小伙子?” “那怎么办呢?”谢霜辰佯装愁眉苦脸,“要不我们在台上说四十分钟二师哥的坏话?我估摸着四十分钟有点少,我能说一场电影。” “你这点戏都够演一场电影了。”叶菱说,“能不能不要说废话?说正事儿呢!” “好,说正经的。”谢霜辰坐了起来,“其实我想写那种反应年轻人生活的节目,当初跟我师父合作的那个《网友的一天》有些那个意思,但是现在想想还是有点不够熟儿透。” 叶菱说:“那你干脆写写你自己的生活好了。” “我的生活就两点一线,要么是在说相声去的路上,要么是在说相声。”谢霜辰说,“除此之外真的没别的了。” 叶菱说:“那你有什么愿望么?” “想赚钱。”谢霜辰说,“想赚钱想疯了,有了钱给您买大金镏子。” “那你出道当明星不是更快?”叶菱说,“我觉得你这张脸还是可以的。” 谢霜辰问:“那您喜欢我这脸么?” “小姑娘喜欢不得了?为你发疯为你狂,为你哐哐撞大墙。”叶菱端看谢霜辰的脸有点出神,谢霜辰也盯着叶菱的眼睛,此时气氛微微暧昧,谢霜辰说:“叶老师……” “我知道了!”叶菱眼中忽然一亮,“我知道写什么了!” “啊?” 叶菱已经打开了文档:“我们就写一出跟偶像文化有关的节目。”他的手指放在键盘上敲出了这个节目的名字——《c位出道》。 咏评社放出今年最后一场的演出消息之后,票房成绩竟然意外的可以,卖了**成。谢霜辰感叹,这当代都市白领丽人工作压力是有多大,竟然都跑来听相声了。 关于他们这场特别演出的名字,大家纷纷献出了自己的意见。 史湘澄说:“不然就叫封箱,讲究那么多干嘛?反正大家都跟我一样是外行。” 凤飞霏说:“封箱是我戏曲圈的,麻烦贵圈不要乱用。” 蔡旬商说:“我觉得也不是乱用,就……谁计较这些个啊?” 陆旬瀚说:“附议。” 杨启瑞说:“你们商量,我这个中老年人就不参与意见了,叫什么都行。” 陈序说:“我在带孩子。” 史湘澄说:“那就决定了,叫封箱了啊。” 谢霜辰说:“我们真没箱子能封,撑死就封个包袱皮。” 叶菱看他们说得乱七八糟的,最后一个冒出来说:“那就叫封包袱相声大会。” 大家都是一行又一行的省略号,只有谢霜辰跳出来说:“封包袱好,就封包袱。” 众人惊呼:“太土了!” “我们是什么洋气的团体么?”谢霜辰说,“就这样,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于是乎,别说全北京城了,哪怕全国都找不出第二个年底演出叫“封包袱”的团体了。顿时透露出了一股难言的乡土瞎胡闹气息。 史湘澄扶额,真的还会有人来听么? 事实上真的有,在演出开始的当天,票竟然全都卖完了。这可是咏评社除了首演被姚笙加持过之后,第一次座位售罄。 真是值得放炮。 史湘澄在台底下端茶倒水忙不过来,演员们在后台竟然有点紧张。谢霜辰在上场门那挑开门帘稍微看了一眼,第一排除了送票送出去的亲朋好友之外,全是姑娘,有几个他甚至都已经熟悉了。 最耀眼的还得数姚笙本人,谢霜辰给他送票的时候他本来不想来,公众人物总是出现在这种地方不太合适。不过后来想了想,还是得给谢霜辰捧个场,就低调地过来了。来听相声的观众比较淡定,倒也不会拿姚笙怎么样,偶有想过来合影签名的,他都含笑婉拒,说今天他是捧角儿的观众,不是舞台上的角儿。 以往出来报幕的都是凤飞霏,今日不同,蔡旬商出来报幕。他一下台,没人走上来,而是响起了锣鼓点。 一个女声唱道:“绣罢了绿线绣红线,香罗帕银针上下穿……” 上场门的帘子一掀开,一个扮相可爱的少女轻飘飘地就上了台。 观众有点惊讶,不是买的说相声的票么?怎么改唱戏了?而且这个人是以前一直打快板的那个少年? 凤飞霏在台上唱着评剧《花为媒》的唱段,后台的人早就笑疯了,因为他们知道凤飞霏心里肯定在骂街。 不光后台疯狂大笑,连台下的姚笙都忍不住想笑。 这事儿还得往前追溯。 谢霜辰想着这都封包袱演出了,总不能开场还继续让凤飞霏打快板,怪无聊的。想来想去,他就想到了凤飞霏家传的手艺。然后他严肃认真地向凤飞霏下达了演出指示,让凤飞霏第一个节目表演评剧。 结果就遭到了凤飞霏的强烈抵抗。 再结果抵抗无效,被谢霜辰以过年不发工资并把他扭送回家有理由强行要挟。 凤飞霏无奈:“唱可以,但是我没行头,只能这么上去唱了。而且没乐队啊,干唱?” “网上下个伴奏。”谢霜辰说,“诶对了,行头找浪味仙借啊!” 凤飞霏噌就怒了:“姚笙是唱旦角的!他那里都是女装!” “那你也可以唱旦角啊!”谢霜辰说,“这个问题不就解决了?” 凤飞霏说:“我又不会!” “哎呀,要相信自己!”谢霜辰开始鼓励年轻人,“要多挖掘挖掘自己的潜能嘛!需不需要一点绝境的压迫力才能激发你?要不我给你家打个电话?” “滚你!” 都是戏曲舞台上的东西,凤飞霏靠着恶补复习也凑合能上台,一身的行头都是管姚笙借的。每件单品都很贵,可东拼西凑就是有点不伦不类,毕竟姚笙是唱京剧的,跟评剧多少有点区别。 还好扮相可以,得到了姚老板的赞扬,倒是个伶俐的小姐模样。 姚笙比凤飞霏高一些,衣服全是按照自己的身材定做的,差一点都是差着,导致凤飞霏穿着裙子有点拖地,往上提了好半天才将就着能行。 “你可小心点啊,我这料子全是进口的,要是踩坏了我就把你砍了!”临出门前,姚笙威胁了半天凤飞霏。 凤飞霏觉得自己比小白菜还惨,工作上被谢恶霸打压,生活中被姚恶霸欺凌,他弱小可怜又无助。 但是能吃。 舞台上的表演还在继续,谢霜辰在后台一边看一边感慨。 “哎呀,要是真有这么个女儿感觉也不错。”他故作拈须,“真是有模有样,就是个儿太高了,不够娇小可爱,不讨老父亲欢心。” 叶菱说:“你到底在意淫什么……” 谢霜辰说:“您说他是不是跟浪味仙很有共同话题?” “啊?”叶菱开始不理解谢霜辰的逻辑了。 “一个女装大佬和一个女装小佬。”谢霜辰摸下巴,“嗯,姐妹情深。” 叶菱扶额:“这都哪儿跟哪儿,姚老板知道了不得打死你?” 谢霜辰笑道:“所以您可千万别让他知道。得,他这出快完了,咱俩该上了。” 他们拢共安排了三个节目,第一个是《黄鹤楼》,非常传统的腿子活,讲的是刘备过江至黄鹤楼赴宴的故事。两个人吭哧吭哧在台上唱了半天,结束后换陈序杨启瑞上来,两个人合演一出《地理图》,再接着把谢霜辰和叶菱换上来,表演的是改编过的《学外语》。 这个活的结构非常简单,就是逗哏的说自己外语特别好,要教捧哏的学,学来学去才发现逗哏的什么都不会,只会小孩儿说话。 至于为什么选这个活,当中还有一番故事。谢霜辰本来想选《八大改行》,他觉得这个活有讽刺有立意,还比较好改。可是叶菱不同意,觉得有可能跟后面的节目有重合,毕竟这里面得学唱。叶菱想改《托妻献子》,谢霜辰不同意,因为这个改完之后时间特别长,纵然其中有“一贵一贱,交情乃见;一死一生,乃见交情;穿房过屋,妻子不避”此等立意,但是这个有点重,放在中间演,后面的节目要是高度不够,整场演出容易头尾失重。 两个人扯来扯去,谢霜辰决定用《学外语》,理由特别简单,纯粹是因为叶菱会的外语比较多,里面可以玩的花样就多。 他其实也想让叶菱显摆显摆。 这个节目效果很好,原本传统的段落里,最后的底是揭穿逗哏不会外语这个事实,这俩人延长了后续内容,多增加了捧哏原来会外语的反转,叶菱还表演了一首英文诗朗诵——《当你老了》。 他的声音清澈冷感,英音纯正,听他读诗有种非常享受的感觉。排练时谢霜辰就听过叶菱选读的其他诗,但最终叶菱自己选择了这一首。站在台上看着叶菱的嘴唇上下开合,声音被轻轻送出,谢霜辰心中产生了一种别样的情感。 叶菱是学霸这件事不是秘密,但是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的在舞台上展示自己曾经学习过的东西。别人总是羡慕学霸的优越,仿佛智慧是与生俱来的,可叶菱也并非天生就十八般武艺精通。他的学生时代也是从一个又一个背单词的清晨走过来的,若说与其他人有区别,可能就是结束考试之后,他早上的背单词活动会改成背贯口。 这个节目在观众的掌声中结束,蔡旬商与陆旬瀚换上来,演的是《规矩论》,也是博得观众大笑。 这一番轮场之后,终于迎来了攒底的节目,同时是谢霜辰与叶菱合作的第一个原创节目。 两人换了一身黑色大卦上台,还有观众跑上来送礼物,都是一些不贵的小玩意,重在心意。 送谢霜辰的多,谢霜辰就弯着腰收,叶菱站在桌子后面冷漠地看着。 姚笙忽然起了坏心,把西装上的领花摘下来往台上丢,丢给了叶菱,完事儿还抛了个飞吻。 “嘛呢嘛呢!”谢霜辰眼尖,指着姚笙说,“我们角儿是你能调戏的嘛?” 第三十四章 “是拇们角儿!”姚笙说,“会不会说北京话?” “不会!”谢霜辰说,“你给我闭嘴!我跟你说我们咏评社从来都是提倡普通话的……” “行。”一旁没吭声的叶菱忽然用天津话碎碎念,“你回来,差不多得了。” 当场打脸最为致命,观众喜闻乐见。 谢霜辰收完礼物,把东西都放回了后台,台上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这才开始演出。前面跟观众们套了两句近乎,规规矩矩地做自我介绍。一般这个时候逗哏的都会故意不介绍捧哏的,或者抄几句便宜。谢霜辰可没这么干,他的手往谢霜辰那儿一指:“这位就是我们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像冬日里白雪枝桠下的松柏,永远尖锐但也永远有着不可磨灭的生机勃勃的叶菱叶老师!” “你这话还不如不说。”叶菱很想打谢霜辰,“哪儿学来的彩虹屁?” 谢霜辰笑道:“哟,您还知道彩虹屁呢啊?” “我们家有网。”叶菱冷漠说,“我网上冲浪经验十几年了,不跟你一样。” 谢霜辰撇嘴看了看叶菱,低头玩手指说:“本来人家今天是有件事儿要宣布的……” 叶菱问:“怎么着?” “我跟您说啊,我最近呢看了很多综艺,读了很多书,研究了很多文化,我决定!”谢霜辰一脸兴奋坏笑地扫视一圈观众,最终落在叶菱身上。叶菱不耐烦地说:“你决定干嘛啊?别摆身段儿了,要死啊?” “决定出道!”谢霜辰终于公布答案。 “什么?”叶菱有点疑问,“你说说我听听,你一个说相声的能怎么出道?诶不对啊,你这不是已经出道说相声了么?” 谢霜辰说:“我干嘛还说相声啊?我以后要偶像艺人出道,你们在这个舞台就看不见我了,以后再想看我就鸟巢见啊。参加什么握手会拍手会都得买好几张专辑抽票,大长队从这儿排到西直门……” “别。”叶菱赶紧拦住了他,“排到西直门再丢几个。” 谢霜辰说:“那你不认路我也没法儿啊。” 叶菱说:“西直门那个路况你带俩高德地图上去都得把人丢了。” 谢霜辰说:“丢就丢啊那我还能管你?我那会儿都当红偶像了,我有那闲工夫么?” “那行。”叶菱言归正传,“你想怎么实施你的出道计划?” 谢霜辰说:“现在不是有那些个选秀综艺么?我寻思着我才艺不错,我去参加那个去。” 叶菱说:“那具体参加哪个呢?” 谢霜辰一拍胸脯:“偶像补习生!”他那个得意的劲儿非常夸张,下面全都笑了出来。 叶菱拍拍他的肩膀:“人家那是偶像练习生!练习!” 谢霜辰无所谓地说:“补习练习都差不多,反正最后都得高考,考不过就是偶像复读生。” 叶菱说:“您这是离不开九年义务教育了。” 谢霜辰纠正:“义务教育只上到初中,不包括高中。” 叶菱说:“你倒是有经验。” 观众:“噫——” 谢霜辰故作尴尬地说:“不带揭人短儿的啊,就您上过大学?” “不然呢?”叶菱还挺惊讶,“我那个证书是真的,不是二百块钱买的。” “我上那么多学干嘛?耽误我出道。”谢霜辰说,“人家现在都是小鲜肉,十七八岁都能当前辈了,我这得抓紧。” 叶菱无奈说:“你说什么是什么。” 谢霜辰说:“然后我就参加了那个海选。上来不是得表演才艺然后给分个班么?我看大家都唱歌跳舞的,我得突出我的特殊啊,我表演个什么呢?”他摸着下巴开始想,叶菱问:“什么啊?” “有了!”谢霜辰说,“我表演一个solo单曲《劝人方》!” “这是太平歌词啊!”叶菱说。 “有什么问题?”谢霜辰说,“是不是有调儿?是不是一个人唱?这不就solo单曲么?您家不是有网么连这都不知道?” 叶菱说:“没听说过。” “然后我就站台上,演出服一穿,发胶抹的跟被牛舔过一样,还有眼妆。”谢霜辰两只根手指往自己眼皮上一笔画,“得斜飞入鬓那种!” “你可别出来吓人。”叶菱说,“人家那是形容剑眉斜飞入鬓,说的不是眼线。” “反正不管是什么。”谢霜辰站正,“台上就我一个人,下面是导师,我说我要solo单曲《劝人方》……” 叶菱小声打断:“太平歌词。” 谢霜辰没理,继续说:“他们呜啦啦的鼓掌让我开始自己的表演。” 叶菱比划:“请开始你的表演。” “行,我给大家表演一下。”谢霜辰清了清嗓子,凌空一指,“music!” “你就别找音乐了!”叶菱说,“太平歌词哪儿有music?你就干唱。” “行。”谢霜辰清清嗓子,拿起了桌上的御子板,打拍子唱道,“那庄公闲游出趟城西,瞧见了那他人骑马我这骑着驴。扭项回头瞅见一个推小车的汉,要比上不足也比下有余……” 一曲唱罢,谢霜辰问道:“我唱的这个怎么样?是不是味道比较浓?” 叶菱说:“是挺呛得慌的,一听就是刚从土里扒拉出来的。” “您这话说的。” 这一段主要讲偶像选秀的经历,谢霜辰在上面又唱又跳,在这个故事情景中,别的小艺人会rap会voice什么的,而他什么都不会,好像掉入了一个异次元空间,最终总决选因为跑错了片场而痛失出道机会。他很不服,于是打算再接再厉。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干点什么不能出道呢?”谢霜辰进入下一个故事情景中,“我就天天在网上看各种综艺的报名啊,果不其然让我等到了一个特别适合我的!真的,绝了,尤其能凸显我这个艺术气质。” “什么啊?”叶菱问。 “中国没嘻哈!”谢霜辰说。 “没嘻哈你参加个什么劲儿啊?有病?”叶菱纠正,“人家那叫中国有嘻哈!” “嗯……你说有就有。” “什么叫我说有?”叶菱很无奈,“怎么这个节目又适合你了?人家是搞说唱的,你一说相声的跟人家能有什么共鸣?” 谢霜辰说:“我研究过啊,西方近现代艺术史!通过我的研究,我发现中国的相声基本等同于美国的说唱。” “……你说数来宝我都觉得沾点边儿。”叶菱说。 “您看啊,说唱是不是从美国的底层人民生活中而来?相声是不是从中国的底层人民生活中而来?这都是源自于人民的艺术啊。”谢霜辰开始列举,“说唱是不是有说有唱?相声是不是有说有唱?说唱您得讲究押韵,什么单押双押,贯口不也讲究这些?我看好些个说唱选手都说自己是玩地下的,哎呦喂我都不忍笑,谁不是玩地下的啊?我天天在这个小园子里说相声,正经的underground!他们还玩什么solo什么battle,我们一百多年前就这么玩啊,这不就是单口和对口么?” “人家battle是说唱互相攻击,对口相声哪儿来的互相攻击?”叶菱问。 谢霜辰说:“那是因为我不敢攻击您,您攻击我还攻击的少么?你我之间就是单方面的您diss我!” 叶菱一脸无语地看着谢霜辰,台下的观众哈哈大笑。 “我委屈啊!”谢霜辰大叫,这句原本没有,是他的现挂。 “滚!”叶菱顺势踹了他一脚。 “是不是啊?”谢霜辰掸了掸大褂,等观众笑完了之后回归正题,“还有什么街头文化,这个我都不稀罕嘲笑他们,我当初跟外面撂地演出的时候,就在北新桥的十字路口三里屯的soho广场,这才是正经的街头。他们跟街上唱过么?”谢霜辰大言不惭地说,“所以啊,这个节目如果不请我参加,那绝对是不够专业。” 叶菱说:“请你参加似乎就更不专业了。” “我不管。”谢霜辰说,“我去参加海选的时候,好多人在一个体育馆里,我寻思着导师看见我的模样听见我的大名不得直接给我发大金链?没想到竟然还要我表演。” 叶菱问:“那你演的什么啊?” “这些个导师真的有眼不识泰山,我脾气上来了,当即使出了我绝活,我要吓死他们!”谢霜辰说,“我掏出快板,来了一段《杨志卖刀》!” “你这杀气够重的啊?”叶菱说,“这是要砍死谁啊?” “一看您就不懂得欣赏,我给大家伙儿学学。”谢霜辰又从桌子上抄起了快板,随便打了两下,对叶菱说,“听听这个flow。” 叶菱扶额。 谢霜辰表演了一段《杨志卖刀》,快板打得飞起,吐字清晰,节奏越来越快,但是字字都能准确地送入观众们的耳中,观众们连连叫好。 “然后导师给你发大金链了么?”叶菱问。 谢霜辰渗了渗,说道:“没有。” 叶菱说:“我一点都不意外。” 谢霜辰狡辩:“那是他们不懂欣赏!民族的就是世界的!他们会什么啊!我委屈我不服,我要上网上骂他们去!” “你可别。”叶菱说,“人家都是大明星,你骂得过人家?人家粉丝一人一口吐沫都把你淹了。” “你说的很有道理。”谢霜辰眼睛一转,“那就等我成了大明星之后再骂他们。” 叶菱说:“你这还真是没完没了的,参加个选秀节目都没法儿出道,你还怎么成明星?” “要不怎么说皇天不负有心人呢?”谢霜辰说,“有个星探找上了我,说要斥资千万包装我!” “哟,千万呢啊?” “美刀!” “……行。”叶菱说,“怎么包装啊,是当演员还是当歌手啊?” “影视歌全方位发展!”谢霜辰说,“光老师就给我找了好多个呢,包括这个说学逗唱啊……” “你等等你等等。”叶菱拦住了谢霜辰,“我听着怎么还像说相声的?” “怎么的呢?” “说学逗唱不是相声的基本功课么?” “我说这四个字了么?”谢霜辰说,“我说的是什么唱歌啊跳舞啊表演啊这种。” 叶菱说:“那你继续。” 这个节目大体上分为两个部分,前半部分是参加选秀综艺,主要是结合时下的热点,快速的将观众带入到故事中来,制造笑料的同时去展现相声中一些学唱的技巧。后半部分讲的是谢霜辰在培训班的经历,这里除了表演流行歌曲之外,加入了许多经典影视剧的片段表演,使得内容更加的丰富饱满,也尽可能的在有限的时间里让观众获得足够多的快乐。 相声这个东西往小里说就是源自于生活的创作,往大里说,它是一种讽刺荒诞的喜剧。在相声所表述的故事中,所有人物故事都是非常夸张的,情绪永远饱满亢奋,他们抖机灵抄便宜,制造各种笑点,但细细想来,无一不是失败的小人物。 在这个故事中,那个追求名利的“谢霜辰”无所不用其极的想要出道,想要有名,想要成功,但是他根本不懂所谓娱乐圈的生态,只会想当然耳,从而造成了各种翻车现场。但是他又不气馁,还是很努力的挣扎着,像极了这个浮躁社会中的每一个人。 “我的出道时间定在了一月一号,到时候我将披星戴月横空出世,成为新一点现象级优质偶像!”谢霜辰一顿表演,已经要进入到底的部分。 叶菱说:“披星戴月似乎不是这个意思?” “我说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我要成角儿了啊,我要c位出道了啊!”谢霜辰说,“过去那些看不起我啊,给我找麻烦的啊,我可都记了小黑本了。”他嘿嘿笑了笑,手指啐了口吐沫开始翻旧账,“张三李四王二麻子,都以为自己红是?我开十七八个微博小号去黑他们,骂他们,出气!” 叶菱说:“瞧你这点出息。” “我怎么了?”谢霜辰继续说,“我黑他们开心!他们一个个都挡我前头,他们狗带了我不就独一份了么?我今天爆料张三和某女星月下私会,明天爆料李四竟然隐婚多年,后天爆料王二麻子欺压新人。我就爆啊……” “你这可是污蔑啊!”叶菱说,“人家不得告你?” “爱告就告,我是匿名发言!”谢霜辰说。 叶菱说:“合着你才是第一天上网啊,现在互联网都是实名制,你们这种散播谣言的根本就不好使了。” “是么?”谢霜辰狐疑地说,“不管,反正到时候再说。我得给他们都弄下去,这样我才好c位出道啊!就看一月一号那天,我的个人出道发布会,真是人山人海,网上也特别热闹,我的名字都爆热搜了,新浪当天因为服务器崩溃股价直接跌停!” “合着你作孽还挺高兴是不是?” “大老远我就听见一群人喊我的名字。”谢霜辰开始学,“举着各种手扶啊牌子啊!嚯,这一眼望过去都看不到头!上面写着我们要送谢霜辰c位……诶后边看不见了,我挪挪。” 叶菱问:“c位出道?” “c位出殡!” “活该!”叶菱一掸袖子,二人双双鞠躬,这个节目到此结束。 掌声雷动。 凤飞霏在后台卸了妆,看他们表演完了,对蔡旬商说:“一会儿我上台给他们返场。” 蔡旬商知道凤飞霏要报仇,看热闹不嫌事儿多地说:“行啊,你去当主持人。” 凤飞霏上台,谢霜辰和叶菱正好走到下场门,凤飞霏抬了下手,两个人这才回到台上进行返场内容。 “刚才那个节目是叶老师在前段时间为了我们这个封包袱演出特别创作的,时间紧任务重,压力很大,在这儿呢,我希望大家能给叶老师鼓鼓掌。”谢霜辰带头拍手,观众也跟手拍手叫好,叶菱鞠躬向大家致谢。 谢霜辰继续说:“我们台上呢主要就是逗大家一乐,开玩笑,说的都是假的。我俩是两个说相声的小学生,年纪轻轻没什么能耐,到不到的还请各位衣食父母多多担待。”说罢,他和叶菱又是对着观众一鞠躬。再起身时,谢霜辰和叶菱讲了一个小段儿逗大家开心,这个小返场就算结束了。 两个人下台,观众还在鼓掌,凤飞霏出来拦,两个人回到台上返第二场。 谢霜辰先是讲了个段子,然后说:“今天是个挺开心的日子,我的师父是谢方弼先生,是大家非常喜爱的老艺术家。我自小跟师父学艺,但是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说靠自己的能力攒一台演出节目,主要还是靠观众们捧,我愧不敢当。这样,我今儿给大家唱一出《定军山》。” 他原来唱过这一段,不知怎么的,此时此刻脑海中又浮现了它。 兴许谢霜辰的心中也如唱词所讲一般激昂澎湃,意气勃发,准备大干一场建功立业。 “三军与爷归营号,到明天,午时三刻,要成功劳——”谢霜辰唱罢,坐在第一排的姚笙带头叫好。 又是一片雷鸣般的掌声。 在返完第三场之后,谢霜辰和叶菱要下台,凤飞霏比他们更快一步窜了上来拦他们,要他们继续返。观众看这意思更是撒欢鼓掌,一张百十来块钱的票得看个够本儿。 一般来说,相声舞台上的返场不会超过三次。但是在凤飞霏恶意的阻拦和观众的掌声挽留中,谢霜辰和叶菱的返场节目从十点半演到了十一点半,谢霜辰都快说不出话来了。 “你们都没有家么?”谢霜辰哭诉,“快回家!” 观众大喊:“没地铁了!” 谢霜辰说:“我们这儿也不留住宿啊!” 叶菱说:“得亏明儿是周末。” “回头想听啊随时都可以来听。”谢霜辰说,“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了休息日,风里雨里在这儿等您。我们后台也有好些个不错的演员,我把他们请上来。” 他说好些个,其实就五个人,稀稀拉拉地上来,连一个舞台都站不满。 谢霜辰一一给大家做介绍,最后一个轮到凤飞霏,谢霜辰说:“二小姐给大家唱个歌儿?乖,听话。”凤飞霏折腾他,他也要报复回去。他们这些艺人,只要是观众要求的,基本不会拒绝。凤飞霏再怎么不愿意也懂这个道理,观众都鼓掌了,他还能怎么办? 他只能瞪谢霜辰一眼,然后唱了一个《听妈妈的话》。 “挺好。”谢霜辰笑着说,“下回记得唱《以父之名》。”他本想顺手摸一把叶菱,但是叶菱早就看见了他的动作,往后面一退,没叫谢霜辰摸着。 谢霜辰扭头看了看叶菱,没说话,伸着胳膊继续摸。 叶菱还退。 谢霜辰伸胳膊。 叶菱干脆拔腿就跑,谢霜辰蹭蹭往后面追,抱着叶菱的腰把人拖回了桌子后面。 “噫——”观众喜闻乐见地起哄,“亲一个!” 午夜的演出虽然疲惫,但是精神也在最亢奋的时候,谢霜辰在观众的怂恿之下也不知哪里来的胆量,真的朝着叶菱的脸亲了过去。 他的动作很快很突然,叶菱没来得及防备,叫他得手了,自己的脸瞬间就红了。 观众能不开心么? “好了好了,不闹了啊。”谢霜辰说,“再闹我可能就死台上了。眼瞅着时间快到十二点了,我再给大家唱一个北京小曲《盼情郎》。” 他一边儿唱还带表演,对着一旁的叶菱眉飞色舞。 “哪朵鲜花恋住了你,撇下了小奴家。”谢霜辰拿着帕子把自己一挡。 叶菱说:“你还是死。” 哄堂大笑,台上演员向观众鞠躬,演出到此结束。 第三十五章 冬季的深夜,咏评社的园子往外散人。观众走得差不多了,服务员才开始打扫卫生,后台的演员也出来帮忙,将近凌晨一点左右,大家才得以离开。 众人刚刚都经历了极为热烈的场面,此时都还处于兴奋之中,仿佛疲倦困顿根本影响不到什么。谢霜辰提议吃个收工饭,大家庆祝庆祝,明儿就彻底放假了。众人叫好,连一贯不参与夜间活动的中年人杨启瑞与陈序都兴致勃勃地答应了下来,姚笙也同他们一起。 簋街上的饭馆通宵达旦,但可选择的无非就是小龙虾跟火锅。这次是谢霜辰请客,有了上次的小龙虾一役,他自己就拍板决定吃火锅,这要是一人吃他个百十来只小龙虾,不得把他吃到倾家荡产? 他可不像某姚姓土豪一样阔气。 掰着手指头算算,咏评社一共八个人,加上姚笙九个,正好围坐一个圆桌。冬天夜里的生意平平,来这一拨客人还比较显眼。 “你们明天有什么事儿么?”谢霜辰看着菜单问道,“要不要喝两杯庆祝一下?” 其他人没什么意见,谢霜辰特意问了问杨启瑞与陈序:“两位老哥可以不?要不叫点饮料也行。”对于有家庭的人,谢霜辰格外照顾。他不是那种死乞白赖一定要灌别人的那种人,干杯随意,各自自由。 “今儿高兴,多喝几杯也没关系。”杨启瑞说,“人生得意须尽欢,不醉不归!” 陈序笑道:“是啊,一年估计也没几次,我回家他们娘儿俩都睡了,痛快喝。” “那行。”谢霜辰干脆要了几瓶白酒,度数不高,喝多了也不会上头,适合这种纯粹欢聚的场合。 他挨个给大家倒酒,轮到凤飞霏那里,他换了一杯豆奶,凤飞霏不解地看着他,他笑道:“小朋友不要喝酒。” “谁是小朋友啊!”凤飞霏爆炸,“我成年了!我是有身份证的人!” 谢霜辰嫌弃地说:“那你酒量行不行啊?万一喝多了当街脱衣服怎么办啊?先说好了,我们可不管你啊。” 凤飞霏叫道:“你在放什么狗臭屁啊!我怎么可能会喝多!我千杯不醉好不好!” 谢霜辰看了一眼姚笙,姚笙耸肩说:“反正我不喝,我开车来的。但是我要声明一下,如果他喝多了我可不负责善后啊。” “你看看你的监护人都不管你。”谢霜辰对凤飞霏说。 “放屁!”凤飞霏大怒。 只不过小孩子发脾气只会惹得大人哄堂大笑,还是在座的最为年长的杨启瑞给凤飞霏倒了一杯酒,说道:“飞霏是男子汉了,得会喝酒。你们啊就别逗他了。” “就是就是。”蔡旬商附和。 谢霜辰调戏够了凤飞霏,下一个对象就是史湘澄。他给史湘澄递酒杯,说道:“香肠姐,你可要捍卫东北人最后的尊严啊!” “你闭嘴!”史湘澄说,“谁规定东北人就要特别能喝了?” 谢霜辰说:“我管是谁啊?反正不是我。” “小样儿,看老姐今天不喝死你。”史湘澄东北话一彪出来,众人顿时就感受到了来自国产战斗种族可怕的压迫力。 一桌人座位都是随便儿坐的,只有谢霜辰坐在那个结账的位置,他叫叶菱坐自己旁边儿,等到给大家都满上酒之后,还剩下一个底儿,他问叶菱:“叶老师,您来一杯么?” 叶菱不是很能喝,可这场面他实在不好意思驳大家的兴致,就轻轻点了点头。 谢霜辰没给他多倒,就一杯底儿。而后他站起来举杯说道:“众位爱卿……” “滚!”大家齐声回应。 “哎,哎。”谢霜辰笑着低头点了点,低服做小装说,“众位哥哥姐姐大叔大爷,这回行了?” “叫奶奶!”史湘澄高喊。 谢霜辰指着她说:“你给我闭嘴!” “那我现在就上微博上发你的内部黑料去!”史湘澄掏出了手机。 谢霜辰说:“奶奶你听我说,我错了。” 众人大笑。 “说归说闹归闹,别拿班主开玩笑啊。”谢霜辰说,“说正经的呢。今天我其实没想到能来这么多观众,咏评社开张这小半年以来过得不算好,即便是这么不好,大家也都坚持了下来,当然了,这中间肯定也有被我个人魅力所吸引的部分……” “噫——”大家异口同声地打算了谢霜辰的发言,凤飞霏举手说:“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 “这位同学你说。”谢霜辰说。 凤飞霏问:“请问为什么一个人可以这么的不要脸?” “因为这个人比你多吃了好几年的饭。”谢霜辰笑道,“我就是开个玩笑啊,我这个人又不适合讲那种严肃认真催泪又富有情怀的话,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只能说既然大家都这么喜欢相声,而且今天的演出证明了我们其实可以的,那来年大家接着干!我师父到死都特别担心我没办法养活自己,我的动机很单纯,我就是想证明给他老人家看,我不光能养活我自己,我还能养活我的搭档,养活我这班子人。我真的希望不论通过什么方式,大家都能多赚钱,能够靠说相声吃饱饭,才能真正的没有后顾之忧的去投入,我也希望明天的自己比今天更努力。往小里说,相声就是个饭碗,往大里说,我们确实在为这个行业做贡献……算了,不说太大了,吃饭最重要,我就祝福大家来年数钱数到手软!干杯!” 谢霜辰的上身往前一伸,杯子举在了中间,其他人也纷纷站起来,几个玻璃杯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仿佛是对来年最美好的祝福。 “干杯!” “干杯!” “祝谢老板新婚快乐!”只有蔡旬商跟其他人喊的不一样。 “你说什么?”谢霜辰问道。 “哦我就瞎说的。”蔡旬商说,“为什么你们都这么正经的干杯?难道不应该还有诸如‘新年快乐’‘高考顺利’啊这种祝词么?” 谢霜辰说:“那先干了这杯再说高考的事儿。” 一杯下去之后,史湘澄说:“你是不是应该和叶老师来一个?叶老师可是你亲生的搭档啊,你不表示表示?” 谢霜辰歪着脑袋问叶菱:“怎么办?” 叶菱说:“我没什么可让你表示的,你别再惹事儿就行了。” “今儿您是不是又不太高兴了?”谢霜辰给自己倒酒,“那是我罪过了,我先自罚三杯。” 他们用的是喝酒的小口杯,谢霜辰连端了三杯,仿佛无事发生。他又给自己倒上了第四杯,站起来对叶菱说:“尊敬的叶菱老师,非常感谢您对我这一年多以来的关心与照顾。希望我们能够在生活上互相扶持,事业上共同进步,一起开创美好的未来!” 叶菱压根儿就不知道谢霜辰这是哪一出,怎么还带获奖感言的?说到底他是个腼腆的人,很不喜欢大庭广众之下成为焦点,特别是谢霜辰又说这样的话,一时间让他不知所措。 不过再怎么不知所措,叶菱脸上还是很淡定的,仿佛并没有被谢霜辰的一番表白所触动。 一个人心里茫然呢,另一个心里则是犯嘀咕。谢霜辰看了一眼叶菱,杯子往前凑了凑,说:“叶老师,我都自罚过了,您别罚我了,喝一杯?” “好……”叶菱也站了起来,大家的目光让他觉得不适合,很放不开。 两个人正要碰杯的时候,史湘澄忽然说:“你们不是应该喝个交杯么?” 此话一出,大家当下得静了两秒钟。谢霜辰和叶菱都看向史湘澄,叶菱没什么表情,谢霜辰则满脸写着“你疯了”。 “那你们要喝大交杯还是小交杯?”凤飞霏也开始起哄。 “你个小兔崽子脑子里成天都在想什么?”谢霜辰惊道。 对于这种事情,群众们都喜闻乐见,大家开始起哄让他俩喝交杯酒,谢霜辰其实是无所谓的,这种场子他吃得开。叶菱就不行了,他心中越来越忐忑,越来越不安,他明明知道大家只是开玩笑,甚至没什么恶意。可是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太难受了,仿佛被人洞悉了什么不得了的心事。 “君子有成人之美。”谢霜辰举着酒杯对叶菱说,“叶老师,来一个?” 叶菱还呆愣在原地,谢霜辰就先一步抱住了叶菱,下巴压在叶菱的肩膀上,胳膊绕过叶菱的脖子,是个大交杯的姿势,酒杯往嘴唇边一贴,一饮而尽。他不着痕迹的拍了拍叶菱,似是在安慰叶菱,叫他不要那么尴尬。 大交杯比小交杯要亲密,但这种场合之下,倒能缓解一下叶菱的紧张,因为彼此不用看着对方。 叶菱抬了酒杯缓缓喝了,众人齐齐叫好,搭档就是这样,再怎么亲密别人也不觉得过分,史湘澄还用手机给全程录了下来。 她的超话终于又有新料可以发了。 大家这顿吃喝都很开心,一开始还有点兜着,到后来时个个喝得开心,都不在自己的位置上坐着了,满桌子的乱串游,谈天说地瞎逼逼。这种状态不是喝多,而是喝到兴头,酒精无限放大了那种兴奋的感觉,叫人可以忘记很多忧愁,眼前只有无限的自由。几位老哥烟都点上了,还递给了谢霜辰,谢霜辰会抽,但是没烟瘾,顺手接过来咬在嘴间。 他稍微斜楞地坐着,转头看向一旁的叶菱,叶菱被灌了地有点多,眼神都直了,不说话。 “叶老师?”谢霜辰一口青烟吹向叶菱,“喝多了?” 叶菱木讷地转头看向谢霜辰,脸颊酡红,那样子一看就是上头了,可他偏偏嘴硬,摇头说自己没喝多。 叶老师,您舌头都捋不直了。 谢霜辰把椅子朝着叶菱拉了拉,低声说道:“那一会儿咱回家。” “你身上……太呛了……”叶菱蹙眉,小声抱怨。他如果清醒着,会直接叫谢霜辰滚,而不是说这样娇憨的话,去戳谢霜辰的心。 谢霜辰没喝多,就是有点兴奋,想借着这个劲儿多调戏两句叶菱。他刚要张嘴,只听蔡旬商说:“谢老板,我觉得这顿饭你应该在老莫儿请我们。” “你闭嘴!”谢霜辰说,“卖了我都不够!” “来年再说嘛!”蔡旬商笑道。陆旬瀚问道:“老莫儿是什么?” 姚笙解释说:“老莫儿就是莫斯科餐厅,在北展那块儿。可能现在北京城里什么人都有,有钱人吃过见过不喜欢提这种。可是在老北京心里,在老莫儿吃饭是一种仪式,你放现在说,在老莫儿吃饭一点都不贵,我觉得饭也就那样儿,还不如涮锅子好吃,可这就是一种文化,你没在那儿吃过,你就不是一个顽主。当然现在小孩儿不兴这套了。” “原来如此!”江南人士陆旬瀚恍然大悟,“学习了!” “我觉得谢老板……”蔡旬商刚说出口,谢霜辰就“呸”了一声:“叫叔!” “行,谢师叔。”蔡旬商也是喝得开心,由着谢霜辰来,立刻改口,“年纪轻轻,但是刚刚往那儿一坐那个劲儿,我看这姿势得值一顿老莫儿。”他这话说的不假,谢霜辰自小胡同里长大,他不是那个年代春风得意的大院子弟。纵然是新时代新青年,可有些老派的东西就是骨子里带出来的。 “瞧你丫这点追求!”谢霜辰夹着烟的手指贴着自己的下巴划了出去,“就到这儿了。” 蔡旬商扶额。 谢霜辰觉得自己肩膀一重,原来是叶菱趴下了,头倒在自己这边儿。他没昏,眼睛还睁着,可反映就是慢半拍。 “叶老师?”谢霜辰把叶菱扶了起来,“要不咱们回家?” 旁人也看见了叶菱的状况,看看时间也不早了,也是该散的时候了。谢霜辰出去结账,回来给叶菱穿好衣服,扶着去门口。 姚笙没喝酒,给大家叫车,一一安排好之后,看见叶菱靠在谢霜辰身上,他有点担忧地问:“没事儿?叶老师酒量这么差?” “我不知道啊。”谢霜辰说,“没往多里灌啊?” 凤飞霏说:“你跟陈叔叔扯淡的时候,财主老瀚还有香肠姐跟他喝来着,你是不是没看见?” “我操这几个人……”谢霜辰无语了,他是真不知道。而且这几个人去跟叶菱喝酒,叶菱肯定不会拒绝的。 “你车就扔这儿,也甭打车了,我先送你俩回家。”姚笙建议。 “行。”谢霜辰答应了。 一路上叶菱都很乖地靠着谢霜辰,两个人在后座谁都没说话。姚笙专心开车,凤飞霏则偶尔通过后视镜观察后排的情况。 车里放着***台节目,但是四个人仿佛都不在同一个频道里。 姚笙开进了谢霜辰他们家地下车库里,谢霜辰先下车,叶菱死活不出来。他一拽,叶菱就软趴趴的跪在了地上。 “叶老师您别玩我呀。”谢霜辰把叶菱架了起来,姚笙下车给他搭了把手,让谢霜辰背着叶菱。他拍了拍谢霜辰的肩膀,问道:“你一人儿伺候的了么?” “问题不大,他喝多了不闹,就睡觉。”谢霜辰说,“你俩回去。” “行。”姚笙说,“要是有事儿你给我打电话。” “回见。” 谢霜辰背着叶菱坐电梯上楼,叶菱一直嘟嘟囔囔的,谢霜辰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进了家门开了灯,谢霜辰直接背着叶菱去了卧室。他往后一倒,叶菱平躺在了床上,可手没撒开,把谢霜辰也给拽倒了,压在了自己身上。 “哎呦叶老师,闹这么大动静儿啊?”谢霜辰费劲啦要起来,叶菱是个男人,背他可不比背一个姑娘那么省劲儿。再加之他喝的不少,被叶菱这么一弄也晕头转向的,“我先去开灯。” “不要……”叶菱说,“不想开灯……” “不开灯多黑啊,什么都看不见。”谢霜辰哄着他说,“开灯把衣服脱了再睡觉。” “就是不开。”叶菱躺着不动。 谢霜辰无奈:“行行,您是大爷,我伺候您行了?”家里热,他这一顿折腾出了一身汗,先把自己外衣脱了放一边儿,再跪在床上给叶菱脱。 这种气氛很诡异也很暧昧,谢霜辰本来没多想,直到叶菱的手握住了他。 “又怎么啦?”谢霜辰问道。昏暗中,他只能看到叶菱的嘴在张动,听不见声音,他便凑近了一点,耳朵贴着叶菱的嘴。 叶菱还是支支吾吾的,手抬了起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捧住了谢霜辰的脸。谢霜辰一滞,见叶菱眼神迷离,湿润的嘴巴开合,他发出的大多是气音,更像撩人的呻吟。 “叶老师……”谢霜辰不自然的吞了一口,“您真喝多了?” “我不知道。”叶菱摇头,“我……”他的手按在了自己衬衣的扣子上,很努力的想解开,怎奈手指太过笨拙,不得其法。“你……你来。”他又去牵谢霜辰的手,让谢霜辰的手指隔着布料触碰自己的身体。谢霜辰有些不确定,有些动摇,他在叶菱的耳边试探性地问:“叶菱,玩我呢?”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甚至带有一些强硬地质问。叶菱听懂这句了,轻轻笑着,模糊地说:“谁玩谁?”然后曲起膝盖顶了顶谢霜辰。 谢霜辰的脑子里轰隆炸开了,他甚至来不及思考更多,钳着叶菱的下巴吻了下去,叶菱也不反抗,叫他吻。口腔中交杂着酒精和烟草的味道,这绝不美妙,但是足够刺激。就像一个火星子溅到了干枯的草垛里,瞬间就能烧的人神经麻痹失去理智。 “唔……”叶菱被谢霜辰压迫地陷在柔软的床铺中,炽热的温度叫他呼吸加速。他一贯冷静自制,可是这一刻,他很想放弃自己,就像从家里跑出来的那个清晨一样,遵循本能,痛快的在风中奔跑。 绷紧的神经总会松懈,被酒精操纵的结果看似轻松放纵,其实是失控。 叶菱只想抱着谢霜辰,任暴雨下,任狂风吹。 正是蓝颜祸水引风流,芙蓉暖帐摇不休。夜半初试共**,日出巫山鸾凤鸣。 第三十六章 清晨,城市在深冬雾霭蒙蒙的光亮中苏醒过来,清冷的街道和火车站匆忙的人群预示着春节的脚步一天一天的临近。多少人把春节当做自己与这个城市的告别,与一段生活的告别。 谢霜辰在被窝里蜷缩了好久才终于伸展了懒腰,被子被踹开,阳光洒在了他的身上。酒精挥发带来的副作用是头晕眼花,即便他昨儿晚上没喝多,但多少也是有些影响的。 他眼没睁开,伸着胳膊在床上摸索了几下,嘴里嘟囔:“叶老师……” 没人搭理他。 他不信邪,还是朝着那半边的床摸,身体都快横过来了,什么都没摸着。 谢霜辰睁开眼抬起头,被阳光晒得暖洋洋地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他愣了两三秒,紧接着一个鲤鱼打挺爬了起来,光着脚跑到客厅里。 “叶老师?”他叫道,“叶菱?!人呢?” 拢共就这么几间屋子,谢霜辰把厕所都翻了一遍,别说叶菱的人影儿了,连根毛都没有。墙上的表显示此时是中午十二点半,谢霜辰抓起手机就给叶菱打电话。 结果无人接听,发信息也没人回。 谢霜辰一下就慌了,对于未知的恐惧席卷了他的神经。他从小到大最是戏文看得多,这种什么始乱终弃薄情寡义的故事简直可以倒背五百篇。难道叶菱看上去文文静静地,实际上如此老阴逼,睡完就跑路? 这是什么剧情啊? 不过这事儿也不能怪谢霜辰想东想西,本来一夜温存之后醒过来,一般人都会想睁眼就看见对方再亲亲抱抱的……不说大中午起床跑出去能干嘛,折腾了一宿还有力气跑出门也真的是身子骨可以了。 就在谢霜辰深入脑补自己的悲情故事的时候,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叶菱回他消息了。 “怎么了?”叶菱问。 “你跑哪儿去了?”谢霜辰加了一连串的问号,还发了一个猫呲牙尖叫的表情。 “回家。”叶菱言简意赅。 “回家?”谢霜辰疯了,疯狂打字,“你回哪个家?” “天津。”还是言简意赅。 “天津?你不是跟你爸妈打架跑出来的么?你怎么回去啊?”谢霜辰写了一大串文字,敲完之后发现离题万里,立刻拽了回来,“你一大早就跑了,几个意思?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你想干什么?” 导航栏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字样,谢霜辰一直盯着,叶菱输入了好几分钟,谢霜辰感觉自己的耐心都快磨没了,才看见对方发过来几个字。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谢霜辰“噌”一下就站了起来,一个电话给叶菱打过去。 “你干嘛……”叶菱接了电话,声音很小,几乎快要被嘈杂的环境音所盖过去。听他这蔫儿不拉几的调调,谢霜辰再大的脾气也撒不出来了,只能压着声音说:“什么叫你不知道?” “字面意思。”叶菱犹豫地说,“我不知道为什么喝多了脑子一热就……哎,你别太在意。” “什么叫我别太在意?”谢霜辰觉得在电话里跟叶菱说话都费劲,“你家在天津哪儿?我现在买票过去找你。” “你别过来了,费劲干嘛?”叶菱拒绝,“我现在不想看见你,你跟北京好好过年,有什么事儿年后再说。” “喂!”谢霜辰大叫,叶菱干脆把电话挂了。 谢霜辰气到原地爆炸,这一天一夜的心情起伏如同滔天巨浪。为什么别人都是一睡解千愁,从此过上了夫唱妇随的幸福生活,到他这儿反而才刚刚开启副本进度? 而且怎么好像似乎普通模式的副本一下子变成了英雄模式? 谢霜辰是个不依不饶的主儿,他当时一瞬间真的想穿衣服去北京南站本着天津去,可转头一想,天津那么大,他上哪儿找叶菱去?满世界喊大喇叭?这不现实。 他只能再给叶菱打电话,结果叶菱直接关机。 谢霜辰很颓败地坐在沙发上,他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和理智,仔细梳理过去的二十四个小时里发生了什么。 白天大家在对封包袱演出做最后的准备,晚上正式演出,半夜吃宵夜,大家都喝了酒,散伙之后他带着叶菱回家。 回家之后,一切正常。 然后就……睡了。 后面的事情光是回忆就叫谢霜辰回味个三五天的,这是一种非常奇特又刺激的体验,好像心中一直欠缺的某处要被填补完整了似的。叶菱有他所见过最动人的情态,眼角挂着泪,像是被欺负狠了又无处躲避,那模样撩人极了,引得他不由得想要做的更过分一些。 他与叶菱头颈相交相拥而眠,做了一场好梦,想要满心欢喜的迎接天明。 结果人家跟他说自己喝多了别太在意。 凉水也没这么泼的? 谢霜辰一腔郁闷无处抒发,满屋子溜达了半天,干脆给姚笙打了个电话,确定姚笙在家里,自己开车过去串门儿了。 “你是不是闲得蛋疼?”姚笙把谢霜辰迎进家门,见谢霜辰黑着一张脸就知道没好事儿。不过他嘴也是欠,非得来这么一句才过瘾,“跑我们家来干嘛?” “我……”谢霜辰刚一张嘴,瞧见了旁边儿叼着酸奶瞪着大眼睛一脸好奇看过来的凤飞霏,他就止住了,对凤飞霏说:“你,边儿去。” 凤飞霏吃惊地咽下去一口酸奶:“你哪位?你是在对我说话么?” “行啊你,住了没两天拿这儿当自己的窝了?”谢霜辰心情低落都不影响斗嘴,“我在这儿撒尿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当胚胎!” 这句话连姚笙都有点听不下去了,扶额说:“净化舞台!” 谢霜辰问:“你们家是舞台么?” 姚笙说:“有我在的地方就是舞台,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谢霜辰和凤飞霏异口同声说:“我靠你这个戏精!” 姚笙撩了一下凤飞霏的头:“你这个兔崽子!吃里扒外!” 凤飞霏抱着头跑到了一边儿:“你们俩说什么国家机密啊还不让我听!” “不太适合未成年听。”谢霜辰解释。 “我成年了!”凤飞霏反驳。 谢霜辰已经有点耐不住性子了,姚笙也看了出来,他怕这俩人真的在自己家里打架,便从钱包里掏出了几百块钱给凤飞霏,说道:“你上路口的水果店买点水果,想吃什么买什么,剩下的自己买零食,去。” 凤飞霏又不是真的蠢,见姚笙给了他个台阶,他就下来了,穿好衣服接过钱就出了门。 等凤飞霏一走,姚笙松了口气,给自己沏了杯茶,慢悠悠地坐下来,吹了吹茶水:“你说,什么事儿?” “我把叶菱给睡了。”谢霜辰说。 “噗——”姚笙一口热茶就喷了出来,呛得他疯狂咳嗽,仿佛要把自己给憋死。 “你反应太大了?”谢霜辰问。 “反应能不大么?”姚笙大叫,“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疯了?我没听错你把叶菱睡了?今天不是愚人节?” “我没骗你。”谢霜辰平静地说。 姚笙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谢霜辰,然后一字一句地说:“你不会是趁人之危霸王硬上弓?叶老师呢?他是不是上派出所报案去了?我靠你赶紧走!我一个公众人物家里不能窝藏罪犯!” “你才是疯了?”谢霜辰都无奈了,“谁强奸谁啊!就算是也是他强奸我好不好?不对……没有强奸!没有人违法乱纪妨碍公共治安!就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叶菱一大早就跑路回天津了!我打电话问他,他说让我别太介意!我真的服了,我才应该去报警!” “什么?”姚笙又喝了一口水压惊,“你冷静冷静,好好给我讲一讲到底是什么事儿。” 谢霜辰扶额:“到底是谁需要冷静啊?” 他给姚笙重新复述了一下过去二十四个小时所发生的事情,除了一些不必要的细节之外,全都告诉了姚笙。 姚笙听完之后捻须沉默,然后缓缓喝了口茶,继续捻须。 “你要干嘛?”谢霜辰说,“等锣鼓点呢?” 姚笙说:“没有啊,我在品你这个事儿。你这个……”他沉吟片刻,“好复杂啊。” “不复杂我为什么要来跟你讨论?”谢霜辰说,“而且我觉得以我自己现在的情绪和立场很难客观的看待这件事,我就差摘朵花在那里扯花瓣数他喜欢还是他不喜欢我了。” “你这个逻辑有问题。”姚笙说,“首先不是应该判断叶菱是不是喜欢男人么?” 谢霜辰说:“我觉得他喜不喜欢我跟他喜不喜欢男人没有任何逻辑关联!” 姚笙说:“你不是男人么?” 谢霜辰抓了抓头发:“你能不能不要把这个事情搞的这么乱啊?这根本不重要啊!” 姚笙耸肩:“那你说说你想怎么着。” “我就是想跟他在一起啊,工作和生活都在一起。”谢霜辰说,“我倒是不介意什么男人女人的,不就是人跟人那档子的事儿么?我尊敬他爱护他,别人怎么看我不管,我就是担心叶菱他……” “担心他就是忽然精虫上脑随便睡一睡,结果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果然是个直男没办法面对跟一个男人睡了的事儿,尴尬过度导致跑路?”姚笙继续说,“而且还有可能为了逃避责任直接跟你沙扬娜拉?” 谢霜辰说:“也不失为担忧的一种。” 姚笙问:“那你觉得他喜欢你么?” 谢霜辰想了想,说:“我拿不准。” “啊?” “他也会跟我开玩笑,不过鬼知道几个意思啊!”谢霜辰说,“他那个学霸的大脑沟壑不比我深?要是真玩,我能玩的过他么?” 姚笙说:“你能不能不要把自己打造成一个无辜白莲花的形象?就你那点弯弯绕绕的,谁玩谁啊老哥?我现在都怀疑你谁是跑过来瞎说一顿骗取我这个普通村民神圣的一票。” “我要是狼我一定夜里刀了你。”谢霜辰咬牙说。 “哎呀哎呀,你现在这不是找神呢么?”姚笙说,“说正经的啊,既然你挺喜欢叶老师的,无非就是能不能追成在一起的问题了。我觉得他既然能跟你张得开腿……” “你这个形容怎么这么黄?”谢霜辰打断了姚笙。 “我只是实事求是,可惜真相往往就是这么露骨。”姚笙继续说,“反正我猜测他应该也不会特别直,不过这事儿发生的确实兵荒马乱,他现在又跑了,眼瞅着过年,要不你们就当作无事发生安静几天,你自己呢也想想这事往后走怎么办。磨刀不误砍柴工,你说是不是这个意思?” 谢霜辰问:“那他要是铁了心不答应我呢?” “你竟然会问我这种问题!”姚笙说,“你是不是被人魂穿了?你还是那个泼皮无赖谢霜辰么?流氓跟我讲道理?” “可能关心则乱。”谢霜辰说,“我只是想尽量处理的圆满一点,我不想给他带来困扰。” 姚笙说:“你当初让他跟你搭伙那个死缠烂打的劲儿上哪儿去了?” “这不一样。”谢霜辰说。 姚笙说:“那你爱怎么着怎么着。不过说真的,我也好奇叶菱的想法,他呀……也真是个神人。” “谁说不是呢。”谢霜辰小声嘀咕。 此时凤飞霏回来了,拎着两个大袋子,他看看客厅里的俩人,说道:“我尽力了,真的没什么好逛游的,外面还太冷。” “行。”姚笙说,“你买了点什么?” “榴莲。”凤飞霏把俩榴莲放在了桌子上,那个味道顿时叫姚笙和谢霜辰漏出了宛如吃屎的表情。 “我觉得这是报复。”谢霜辰说。 “我也觉得。”姚笙说,“你今儿晚上给我打扫卫生,要不然我饶不了你。” 凤飞霏惊道:“你要死啊?你知道你们家多大么?榴莲怎么了!榴莲不好吃么?” “那晚上我们就顿榴莲吃。”姚笙对谢霜辰说,“你也留下来吃饭。” “不了……”谢霜辰拒绝。 凤飞霏喊道:“我才不要吃炖屎!” 第三十七章 谢霜辰根本不想在姚笙家里吃饭,但是姚笙本着“来都来了”的原则,强行把他给按了下来,接受炖榴莲的洗礼。 姚老板虽说略通厨艺,但是身为一个北方人,炖榴莲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两颗榴莲放在面前仿佛两个大鱼雷,散发出来的味道把姚笙家里填充得满满当当。姚笙对着食谱把榴莲安排了,凤飞霏和谢霜辰被他死亡威胁,不把两颗榴莲全吃了谁都不准走。 谢霜辰觉得凤飞霏就是活该,惹谁不好惹姚笙?可是为什么自己无端端也要被波及?今天的命还能更苦一点么? 他很愤恨,吃完饭之后着实糟蹋了不少姚笙的高级茶叶洗胃,姚笙差点没打死他。 热闹总归是那么一两瞬的事儿,谢霜辰独自回家之后面对清冷的空气,忽然有点不太适应。 与人同居生活久了就会这样,人在的时候没什么感觉,人一走了,仿佛连房间里的温度都低下去几度。自己一个人吃饭睡觉玩游戏,都变得索然无味了起来。 姚笙叫谢霜辰暂时尊重叶菱的意见,彼此先别搭理,然而这才没过去几个小时,冷静的克制就变成了无端端的想念。 谢霜辰长这么大从发现自己优柔寡断的一面,他总是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畏惧困难也从不担心惹麻烦,他就为了快活,在他过往的风流历史中从未过什么担惊受怕不开心的经历,来去自如。然而这一次,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他会想叶菱开不开心愿不愿意,感情叫人瞻前顾后,不如闷头睡觉。 这哪儿睡的着啊,谢霜辰在床上硬挺到了半夜三点半才勉强合上了眼。 叶菱曾经设想过无数次如果自己和谢霜辰的关系发生微妙的转变会怎样,他觉得自己可能会纠结不安患得患失,可当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他竟然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平静许多。 他从床上醒来的时候愣了好久的神,宿醉的痛苦和身体的疲惫让他懊恼不堪。他只能回忆起零星片段,但是却清楚地记得是自己先朝谢霜辰伸手的。以谢霜辰的那个来者不拒的性格,会发展成这样的结果也不足为奇。 谢霜辰睡得很死,完全没有察觉叶菱的动作。叶菱连澡都没洗,悄默声地穿好了衣服,只拿了自己的证件就出门了。他是个聪明人,所有数学题都能解出来一个完美的答案,可是应当怎么面对醒来之后的谢霜辰,他不知道。 所以他离开了,打着过年回家的幌子,回去了天津。 一路上他都很平静,抵达天津之后他没有回家,而是去了自己的中学母校附近开了个房住了下来,每天早上出门买个鸡蛋果子,然后坐车去图书馆。这一段路不长,他看着两边的街景,总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懵懂无知的年代。 那时候他总是跑去图书馆看书,关于相声的很多东西网上是找不到的。这是一门靠着师徒纽带口传心授的技艺,它在有情的时光中辉煌过,也在无情的岁月里沉寂过。它在漫漫时间长河中鲜少留下文献资料,纵然现在是网络时代,在网上只有想不到的没有找不到的,可是这样一门被冷落的学科也仅仅是互联网上一小段无人搜索的字节。 叶菱是在图书馆里找到了许多陈年旧本,它们躲在角落中,等着这样一个年轻人掸落时光的蒙尘。 不过这几天叶菱倒是没有温书,而是闷头写作。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理科生,写作这件事只存在于中学时代写作文,以及上大学之后的各种论文。那些都是理性地陈述,不是像现在这般肆意飞扬地创作。 不得不说,最后一晚的成功演出给了叶菱很大的启发。他本是被谢霜辰逼的没有办法了才动笔写了那个本子,他没有全本的创作经验,凭借着感觉写,写完之后也不知道是好是坏,甚至做好了被观众喝倒彩的准备。 没想到观众是接受他们的表演的。 叶菱带着耳机用手机刷了刷微博,那天的视频已经被粉丝放了出来,大家热情转发,因为太具有话题性,很快就在网上传了开来,引发了巨大的讨论。 有哈哈大笑的,也有骂街的。 有被他们逗地前仰后合的,也有说他们糟蹋传统艺术的。 说什么都有,很热闹。 中间还夹杂着萌真人cp的,叶菱都一概略过不看,因为那会让他想起谢霜辰,还有和谢霜辰发生的那些事。他现在很平静,但是这种平静就像是凉油下的热水,表面上无事发生,可是下面……谁都不知道它会何时烫伤别人。 叶菱的“平静”是挣扎苦闷的,他只能借由创作去抒发。需得承认的是,大部分的喜剧往往从悲剧中诞生,谁也不知道那些引人发笑的句子和情节的背后,承载着多少个孤独的灵魂。 与谢霜辰凄凄惨惨戚戚的现实生活相比,他的名字在网上倒是挺有热度的。总而言之还是流出来的视频成了网络段子,谢霜辰这种人又不缺话题性,粉丝又舍得卖安利,大家自然喜闻乐见。 铺天盖地的信息冲刷进来,连他八百年没什么消息的师哥都有了动静。 “老五可以呀。”三师哥郑霜奇在微信上问他,“最近混得不错啊,是不是要发财了?” 谢霜辰看着这几个字都头晕,还好文字没有语气,他不用强装什么:“还行,勉强度日。” “跟三哥掖着藏着?” “您这话说的。”谢霜辰发了个笑脸,“我犯得着么?” 郑霜奇过了一会儿又说:“年底各种活动节目都多,你不走动走动?” 谢霜辰说:“我无名小卒一个,想走动人家也不要我呀。” 郑霜奇说:“你可不是无名小卒,你红得很。” 谢霜辰说:“小打小闹,登不上台面,跟几位师哥老艺术家比不了。” 郑霜奇发了一个中老年表情包过来,紧接着说:“二师哥才是老艺术家,这不今年又上春晚了,风光呀。” 要不是谢霜辰知道郑霜奇眼里只有一个“钱”字,否则真的会以为郑霜奇这是在说杨霜林的风凉话。他脑子里多绕了几个弯,说道:“那可真是恭喜了。” 郑霜奇说:“甭恭喜啦,你别叫他挤兑了就不错。” 谢霜辰就知道没好事儿,打个哈哈就过去了。 这个春节是谢霜辰第一次自己过,他没了师父,喜欢的人也不在身边,倍感凄凉。凄凉到他当天才发现周围都没外卖可以叫了,只能跟家里煮了一包泡面看春晚。 节目一年比一年无聊,等看到杨霜林上台的时候,谢霜辰差点睡着过去。 老哥还是穿着西装,不管是不是真的春风得意,至少脸上笑容堆到发光,谢霜辰觉得杨霜林应该去当一个演员而不是来说相声,说相声有点屈才。不过跳脱开原来学艺生活的环境,谢霜辰对杨霜林的态度竟然有一些惋惜。他最喜欢四师哥,对于其他几位师哥仅仅只是没那么亲密而已,那时大家都跟着谢方弼认真学艺,没有人混日子,可为什么现在的结果却大不相同? 一时间令人唏嘘。 大年初一,谢霜辰早早起来去姚家拜年,这天是他的生日,二十四周岁,本命年。 这天生日容易被忽略,全国人民都忙着互相串门子,哪儿有空吃蛋糕?谢霜辰也在初一的例行公事中完美的忘记了这些。 去姚家难免又是那一套,姚笙到了之后,谢霜辰看看他后面,问道:“二小姐呢?” “怎么了?”姚笙反问。 谢霜辰说:“他没跟你来?” “他跟我来干嘛?”姚笙觉得谢霜辰脑子不好使,“吃饱了撑的?” “你太冷血了!”谢霜辰叫道,“你叫一个小孩儿大过年自己跟家呆着,多孤独寂寞冷啊?” 姚笙冷言说:“我看是你自己觉得孤独寂寞冷?他巴不得我不在家呢。再说了,我把他带来有什么理由?让我家里人知道我弄了一个小孩儿回来?而且这个小孩儿还有点家世,保不齐我爷爷打个电话就叫他们家人过来了。” 谢霜辰说:“费劲,弄的跟敌后武工队一样。” 姚笙说:“不过我觉得,他们家也该来人抓他了。” “怎么了?”谢霜辰问,“你什么时候学会占星了?” 姚笙翻了个白眼:“贵社最近的视频在网上传的那么红火,人家里能不知道?” “你说这个啊。”谢霜辰在沙发上伸了伸懒腰,“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也管不着啊!” “你管叶菱了么?”姚笙忽然问。 “没有,相安无事。”谢霜辰说,“我今儿过生日都忍住没给他发消息,哎,这一天天的,越活越回去了。咱哥们儿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屈?” “别哥们儿哥们儿的。”姚笙说,“叫师哥,没大没小。” “行行行,今儿在师父家,你说什么都行。”谢霜辰摆摆手,“要不是你爸没入行,你得管我叫师叔。”他这话也不假,当初他拜了姚笙的爷爷姚复祥为师,姚复祥跟谢方弼是一辈人,按理说谢霜辰的辈分比姚笙大。可问题在于姚笙他爸没有入行,姚复祥说他爸吃不了这碗饭,然而姚笙是个好苗子,老爷子亲自带大的,这才有了此等辈分关系。 姚笙真是凭着自己的家庭关系险胜谢霜辰一招,要不然谢霜辰这个走哪儿都压死人的辈分真是谁都治不了。 “我真是没时间跟你臭贫,今儿下午有个首都文艺界的活动。”姚笙说,“我这种老艺术家理解不了你们网红圈啦!” 谢霜辰“啧啧”说道:“你坐一堆真老艺术家当中不觉得羞愧么?” 姚笙说:“不觉得,我从艺二十多年了好不好?难道不是老资历?” 谢霜辰说:“你爱怎么着怎么着。” “对了,今儿还有你师哥也去。”姚笙提了一嘴。 “他?”谢霜辰说,“哦对,首都老艺术家聚会嘛。” 姚笙说:“你这是什么口气?” “大师哥没去?”谢霜辰问道。 “没有。”姚笙说,“你们家不向来是老二爱活动么?” 谢霜辰自言自语嘀咕说:“也是,大师哥还韬光养晦呢,我看也是心有余力不足。” 姚笙叹道:“真是一出金枝玉孽。” 其实姚笙不是很喜欢参加这种无聊的活动,周围都是一群德艺双馨的大爷大妈,年龄上的代沟造成了除了艺术之外无法交流的鸿沟,姚笙就在那里佯装微笑内心装死。 结束之后有一个小型的记者招待会,大致上就是聊一聊文艺座谈的心得体会。姚笙是真的没体会,他想睡觉。可是似乎别人的体会都很深,侃侃而谈,尤其是杨霜林,俨然一副首都文艺界代表的模样在跟记者交流。 “请问杨老师,您最近在网上看到您的师弟在小园子里的表演了么?”记者忽然问,“您对此有什么看法么?” 杨霜林稍微顿了顿,这一个细微的卡顿已经说明了情况,只不过他还是特意问道:“你说的哪一个师弟?” “谢霜辰。”记者这次指名道姓地说。 “噢——你说这个呀。”杨霜林笑眯眯地说,“我简单地看过一些。” 记者说:“他的视频在网络上很火爆,有人说这是相声在互联网时代之下的必然产物,也有人说违背了传统艺术的创作与传承,请问您怎么看呢?” 大家都看向了杨霜林,似乎很期待他的回答,这其中看热闹的成分不知有多少。杨霜林沉吟片刻,说道:“年轻人固然有年轻人的想法,创新也是件好事,但是嘛……” 这两个字一出来,这帮老江湖知道要说到重点了,连姚笙都打起了精神,准备看好戏。 杨霜林清了清嗓子,说:“但是凡事要讲究一个规矩,不能想当然尔,也不能胡来。相声是一门传统艺术,不是出洋相也不是耍滑稽,总是想着投机倒把是干不好的。对于我师弟的行为,我只能说如果他叫谢辰,这件事情我就也没什么好评价的了。” 记者似乎还想继续追问,杨霜林却不打算再回答,这段对话截止在了这个暧昧的位置。 姚笙心中默默翻了几个白眼,晚上回去之后就开始跟谢霜辰疯狂吐槽。谢霜辰没当回事儿,觉得他二师哥人设从来就没崩过,阴阳怪气笑里藏刀。 谢霜辰的两句评价还没放热乎,次日的新闻就出来了。记者的笔杆子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不过就是谢门两位弟子之间恩怨,到了他这里俨然就是新旧势力的巨大碰撞。 这还得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谢霜辰接到了采访邀请的消息,都想让他谈谈对于杨霜林的言论怎么看。 他能怎么看?不是躺着看就是坐着看呗。 他是不想大过年的搭理杨霜林,可他的粉丝不乐意,直接给杨霜林微博爆破了。杨霜林可能这辈子没遭受过什么网络霸凌,老艺术家沉不住气了,大半夜发微博拐弯抹角地指责谢霜辰忘本,有辱师门。 谢霜辰觉得自己很冤,这两天听手机铃声听的心烦,突然又响了一下,他扫了一眼,没想到是叶菱,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我初七回来。” 第三十八章 光说回来,可是叶菱没告诉谢霜辰自己坐哪趟车,谢霜辰无奈,初七那天压根儿就没出门,跟家里等着。 叶菱大约是中午两点左右到的家,谢霜辰一听门口有动静就赶紧出来迎了。两人一进一出打个照面,四目相对,谁也没说话。 因为谁也不知话从何起。 “回来了?”谢霜辰先开口,“吃了么?” “嗯。”叶菱点点头,“车站等车的时候买了个面包吃。” 谢霜辰说:“吃面包哪儿行啊?您等着啊,我给你做碗炸酱面去。”他找急忙慌地往厨房里走,进去才想起来冰箱里毛都没有,又转出来拎着衣服说,“家里没东西了,我出去买点,您等着啊,很快就回来。” “你别费劲了。”叶菱说,“忙忙叨叨的还不够麻烦呢,就你那个炸酱面是想?死谁啊?” 曾经谢霜辰跟家里做炸酱面一不小心放了两回盐,结果叶菱喝了一天的水,从此这个梗就过不去了。 一句话瞬间就将还处在尴尬阶段的两人拉回了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烟火生活中,隔阂散去了许多。叶菱把外衣脱了,搓了搓手,他从外面回来,鼻尖都冻红了。谢霜辰跟在叶菱身后嘀咕:“回头让凤飞霏捎两袋保定面酱回来。” 叶菱转头问:“正月十五过后开工?” “嗯。”谢霜辰说,“本来想早点,不过我打算换一下舞台上面的大灯,就晚几天。” “换灯?”叶菱莫名问道,“好端端地换什么灯?” “噢,您看,我忘了跟您说了。”谢霜辰拍了下脑门儿,“我记得早些时候您嫌顶头的灯不够亮,我寻思着这不过年回来么,新年新气象,手里有点闲钱,不如就换了。” 叶菱叹了口气,垂头低声说:“闲的。” 两人又是陷入了沉默,谢霜辰上前一步,抓住了叶菱的手,说道:“我……特别想您,您这段时间,想的怎么样?” “想什么?”叶菱抬眼问道。 “就是咱们俩的事。”谢霜辰说。 这事儿叫叶菱很是头疼,他在见着谢霜辰之后就有点抗拒了。说到底二人之间本就稀里糊涂,他知道自己有点破罐子破摔了断心结的意思,却不知道谢霜辰的真实想法。他倒也不是担心谢霜辰玩弄他,只是谢霜辰终究年轻,玩闹习惯了,也许今天喜欢明天又变得不喜欢。谢霜辰是小孩儿脾气,真心时情比金坚,无情时也是六亲不认。 当真是个妖孽祸害,叫叶菱举棋不定。既被他勾了魂,又怕他抽身离去,只留自己在滚滚红尘中巨浪没顶。 叶菱到底是个心思周密的人,这不单单涉及的是两个人的私人感情问题,更多的是他们共同的事业。爱情于他而言仅仅只是生活中可有可无的一小部分,但是生活、事业以及梦想充斥着他大部分的人生。 太难以平衡了。 “如果不谈感情,倒也没什么。”叶菱缓缓开口说,“你怎么想呢?” “什么叫我怎么想?”谢霜辰惊了,“我想和您谈恋爱啊,谈恋爱难道能不谈感情么?我虽然没读过书但我也知道事儿啊!” “我觉得老爷们儿别总把这些事儿挂在嘴边上。”叶菱说,“怪矫情的,听着烦。” 谢霜辰说:“那说什么不矫情?合着你就是想睡完了不负责是呗?” 叶菱蹙眉:“你怎么说话呢?” “我不是一直都这样儿么?”谢霜辰双手捧住叶菱的脸将他压在了墙上,低头靠近,“我已经用我最大的耐心和礼貌在跟您讲话了,您不会不知道我本质上是个什么玩意儿?”他越说越近,鼻尖都要贴上叶菱的鼻子了,呼出来的气息都带着不容逃避的强势。 “你真不是个玩意儿。”叶菱推了谢霜辰一把,没推动,反把自己送给了谢霜辰。谢霜辰在叶菱的嘴上啄了一口,叶菱又气又羞,眉毛拧成一团,然而就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想要挥手打谢霜辰,谢霜辰顺势抓住了他,问道:“怎么,答不答应?是你先招惹我的。” “是,我想过了,我不应该这么做,男人跟男人……太奇怪了。”叶菱说,“传出去了对你我都不好,是我太莽撞了。” “有什么不好?”谢霜辰说,“我不怕!” 叶菱说:“你二师哥那话里的意思你听不明白么?他一直对你怀恨在心,你非得上赶着给他送把柄?” “他?”谢霜辰说,“他奈何不了我。” “儿女情长是小,我们眼前需要解决的也不只是就这么一件事儿。”叶菱觉得心很累,跟谢霜辰讲理简直就是在为难自己,“他已经指名道姓的骂你了,你要怎么办?” “您先承认您关心我,我就告诉您。”谢霜辰说。 “我不关心你。”叶菱说完又补了一句,“我关心我的饭碗。” 谢霜辰笑了笑,说道:“行,您饭碗在我这儿,我看您能逃到哪天。我二师哥那个老匹夫我还不了解他?无非就是会扇阴风点鬼火,站在自以为的道德主流制高点上指点江山。先声明,我可没骂他,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他的坏话,就光我那些爱撩闲的衣食父母跑去吐了吐口水他就受不了了,要真轮到我,他不得气的心脏病发作?我可是主张和气生财的,绝不杀人诛心。” “你是土匪么?”叶菱觉得无论是感情上还是事业上都得被谢霜辰给气死才行,“怎么老把杀人放火这几个字放嘴边上?” 谢霜辰说:“对啊我就是土匪啊,他可千万别惹我,惹我就跟他对喷。我手里可是有师父亲传衣钵的,谁摘谁的字儿啊!” 叶菱说:“他的上层关系那么多,要是为难你怎么办?” 谢霜辰说:“那我就上他们家拆房去。” 叶菱无奈道:“你就不能有点正行?” 谢霜辰笑了笑,卖了个关子:“这您甭担心了,山人自有妙计。时代不同了,他想跟我玩?嫩点。” 他一个二十多岁的人说岁数大他一番的人嫩,也真算是口出狂言。 咏评社正月十五之后正式开张,谢霜辰提前一周叫人来换灯,史湘澄也早早从东北回来,身为咏评社高级人力总监兼后勤部部长兼保洁小妹,她得帮着谢霜辰安排安排。 主要是谢霜辰数学不好,她怕这少爷把账算错了。 史湘澄是不知道放假之后谢霜辰与叶菱之间发生的故事的,放假期间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剪辑事业当中,超话和粉丝社群里那些视频有很多是出自她的手笔。关键是她悄悄地把叶菱和谢霜辰那个大交杯的小视频放了出来。 不疯不是cp粉。 这种程度的正主发糖吃起来都噎得慌,一顿吃不完还得吃好几顿。 不誓死捍卫正主说相声和搞基的权利简直就不是一个合格的粉丝,然后他们就把杨霜林给微博火葬了。 这个春节假期对于咏评社而言,意义是深刻的。以至于回来首场演出开票之后竟然卖空了,众人非常惊讶。 “倒也是新年新气象。”谢霜辰说,“我觉得没准儿今年咱们就发了。” “今年都还没开张呢,你别毒奶了。”史湘澄指着头顶上的亮到闪瞎狗眼的一排大灯说,“你们看装得怎么样?没问题就这个了啊。” 谢霜辰和叶菱抬头看了看,咏评社的园子面积和挑高基本与传统戏园子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异,换了一整排的顶灯之后亮堂了不少,人站上去仿佛都在闪闪发光。 “夏天不得热死?”叶菱问。 “不知道,到夏天再说。”谢霜辰指着头顶上的固定灯的灯架,“要不要在那后面开个风口给它降温?” 叶菱说:“有病。” 谢霜辰笑了笑,背着手说:“我觉得挺好的,台上一敞亮了,这些个风水气运也就正了。” 叶菱早就习惯了谢霜辰不说人话的行为,他坐在台下,此时门口进来一个人,谢霜辰先看见了,叶菱顺着他转头看去,竟然是姚笙。 “哟呵,哪阵妖风把您给吹来了?”谢霜辰笑问。 姚笙也笑着回答:“自是班主夫人。” 叶菱不屑在他们二人这种无聊玩笑上多费口舌,说道:“是我请姚老板来的。” 谢霜辰从台上走下来:“找他来干嘛?” “商量一些事情。”叶菱把书包里的ipad掏了出来,“我过年的时候写了几个本子,有长有短,各自侧重展示的部分也不一样。京剧的调是通用的,但是韵是自己的,观众听的其实是韵。传统相声谁都会说,熟悉相声的观众甚至能够倒背如流,也许演员的演绎方式会有不同,可是总听也腻歪,要不怎么观众最喜欢现挂呢?我们可以在传统节目的基础上多增加一些原创的节目,我觉得这才是区分我们与别人的关键性因素。” “这倒是。”谢霜辰点点头,“生书熟戏,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可是这跟找浪味仙来也没什么关系?有什么事儿您不能跟我单独说?” 叶菱说:“戏曲和曲艺最早大多是源自于下里巴人,都是从群众中走出来的,虽然现在的生存状态略有不同,但是我觉得多少都有些共通的地方。京剧的发展历史中经历了几次很重要的改革创新才成为了现在的京剧,然而相声呢?我印象中比较大的似乎只有建国之后的一次相声革新,提升了相声的艺术涵养,但是也没有形成非常系统的理论。随着电视小品的兴起,相声几乎要被遗忘,一直到近些年来的互联网文化兴起,才又有了一些回转,这种现象其实是很值得深思的。” 谢霜辰和姚笙都很赞成叶菱的说法,叶菱继续说:“说这些有点远,今天只是想简单点讨论一下新作品,姚老板见多识广,不如给我们指点指点。” “他?”谢霜辰说,“他又不是文化人。” “我上过大学。”姚笙一点都不生气,“不像某些人,能算清楚外卖账单就挺不错了。” 此时史湘澄接话说道:“可是外卖账单真的很难算啊,要算店铺折扣还有红包免减,平摊到每个人身上还有多少钱。天啊,真是当代数学难题。” 谢霜辰想起了被制裁的恐惧,说道:“你闭嘴。” “不过没关系。”史湘澄说,“我做了一个公式,以后套公式算就可以啦,而且非常简单,就是文盲都学得会的程度。”说“文盲”那俩字的时候,她还看了谢霜辰一眼。 谢霜辰不满地说:“公式?你文凭不是买的么?装什么大尾巴狼?” 史湘澄说:“我乐意!” 叶菱已经打开了文档,叫谢霜辰跟自己坐一块儿顺本子,姚笙和史湘澄坐一边儿听着,八仙桌的中间摆了瓜子茶水,茶水上浮着些许白雾,四个人各自进入状态。 几个本子长短不一,叶菱用中心思想为它们简单命名。文字写出来的东西跟对话说出来的东西感觉不一样,一边说着觉得哪里不对,叶菱就顺手改掉。某些保留传统戏曲部分的段落,姚笙也会提出自己的建议和想法,指导叶菱怎样运用会更准确。史湘澄提供的更多的是网络上的玩意,种种亚文化思潮。 谢霜辰则是最后那个修订,他会的东西很多很杂,像是一个巨大的仓库,很多生冷偏僻到连国家图书馆都没有文献可查到东西他都知道。没办法,他的生活环境就是这样,师门传承就是他最大的宝库。 “你能记得住也挺不容易的。”史湘澄感慨。 “因为记不住就要挨打啊。”谢霜辰说。 “啊?”史湘澄说,“体罚么?你竟然能接受别人打你?我爸妈都没打过我,老师就跟别说了,而且挨打怎么可能记得住啊,要我早就烦死了,死都不学。” 姚笙笑道:“没办法,兹要是学艺,就得挨打,这在我们的行当里叫‘打戏’。我小时候学虎跳,我爷爷拿棍子在我的胳膊和腿上打,就是叫我记住。很多老先生七八十岁上台,身段上完全看不出来,动作干净利落,就是因为长此以往的记忆训练。因为做不好唱不对就要挨打,挨过打下次就不会出错了。” 史湘澄耸着肩惊愕:“连你也挨打?” “不然呢?”姚笙说,“我像是没吃过苦的人么?”他指着谢霜辰说,“我在我们家挨的打可比他多多了。” “这倒是真的,他们家里的扫帚抽他就抽断了好几根,后来换成不锈钢的了。”谢霜辰说,“京剧最难学。” “我爸因为这事儿差点跟我爷爷决裂。”姚笙说,“他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文化人,看不了这种传统教育。” 史湘澄想了想,问道:“那你爷爷不心疼你么?他下得去手啊?”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姚笙回答,“只能说小时候不理解,现在理解了一些。” 两个世家子弟回忆着自己年少时期学艺的痛苦经历,无一例外都是挨打挨过来的。这叫叶菱想起了曾经在谢家见到的谢方弼责罚谢霜辰的一幕,谢方弼那么疼爱谢霜辰,但还是会因为谢霜辰在台上犯了错误而打他。谢霜辰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面对这样的惩罚不光没有反抗,还得感谢师父打得好,这对任何一个接受现代教育的人来说都是不可理喻的,也难怪史湘澄露出了看异次元人类的表情。 这种传统的家长式教育似乎在普通家庭生活中已经成为了需要摒弃的陋习,但是在这样的曲艺世家里,却很难说是对是错。 “只能说都是时代所限。”叶菱忽然开口,“很多传统的东西一直沿用至今,不知道对与不对,那就只能由时代去检验。” 姚笙说:“是的。”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事情。”叶菱说,“我过年前离开北京的那天是坐地铁去的火车站,因为时间很早,车上的人不多。然后走过来一个卖报纸的大爷,他没有吆喝卖报纸,而是有点像地铁上挨个加微信的微商一样,四处跟乘客说‘帮帮忙’,不过收获甚微,一份报纸也没卖出去。然后他就有点抱怨地说‘真难啊,怎么这么难,一大早的报纸现在一份都没卖出去,我都不知道为什么,怎么会这样’。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会儿,又开始哀求乘客买报纸,给多少钱都可以。当他走到我的面前的时,我没有办法装睡或者直接无视,动了一些恻隐之心。” “我们家叶老师就是人美心善。”谢霜辰插嘴。 姚笙和史湘澄一脸无语表情。 “没有,我没有买报纸,因为我没带现金。”叶菱说,“那一刻忽然有一个很强烈的想法攻占了我的大脑。那个大爷一直在说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换做我们这样的年轻人其实很容易想到原因。现在大家都在手机上看新闻,还可以随意筛选自己喜欢看的内容,谁会去买报纸呢?而且我甚至都没有办法买报纸,我没有现金,我连想同情他一下都做不到。我忽然间觉得被时代所抛弃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就好比没有人看报纸了,也没有人用现金了,然而你却浑然不知。这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洪流,顺者昌,逆者亡。” 众人沉默。 史湘澄忽然打破宁静:“你为什么当初没考北大?思想过程这么复杂,坐地铁买报纸都这么多感悟,不像清华理工死宅的作风呀。” “人家这叫细心观察生活。”谢霜辰说,“优秀的创作都是这么来的。” 史湘澄白了他一眼:“没叫你发言。” “除了顺应时代,还有这里。”姚笙用食指轻轻的点了点太阳穴,“知识和文化。以前学戏的大多没什么文化,师父口传心授徒弟死记硬背。后来新的思想和新的教育模式涌入了进来,大家都开始认字读书,再加上知识分子融入到京剧整体的创作和传播中去,几经革新,这才逐步有了今天的京剧。” “那谢老板完了。”史湘澄说,“他率先被抛弃了。” 谢霜辰说:“那你得跟着我一起狗带。” 姚笙说:“没关系,这不是还有叶老师嘛?师弟提供想法和基础,叶老师可以把它转化为表达形式,一面传统一面新潮,这就是一个很好的搭配。” 史湘澄说:“也是,夫妻搭配干活不累。” 这句话叫谢霜辰与叶菱二人都有一些尴尬,叶菱手托腮扭过头去佯装改稿,谢霜辰忽然拉着叶菱起来:“甭坐这儿改了,咱上台上去看看效果。香肠,开大灯去。” “照不死你。”史湘澄吐槽了一句,起身去开顶灯。 他们各自拿着手机上去对本子,台上没摆桌,活动自由一些。姚笙和史湘澄充当看客,临时给一些观众视角的建议。 此时表演的段落中,逗哏需要学一段京剧,谢霜辰唱了两句,目光朝向叶菱,向上一抬,忽然就不动了。 叶菱打量谢霜辰:“怎么了?” 台下俩人也不知道谢霜辰抬着头发什么愣,便跟着谢霜辰一起朝上看。 “小心——” 一声巨响掩过了尖叫,叶菱再回神时自己已经坐在了地上,就挨着自己脚边的位置,是掉落下来的巨大灯架,上面冒着烟雾,叶菱眼看着下面缓缓渗出红色的液体。 “啊——!”史湘澄尖叫,姚笙直接翻上舞台:“师弟!” 谢霜辰被压在了下面,不省人事。 第三十九章 急救车在夜幕中的公路上呼啸而过。 叶菱与姚笙史湘澄等在手术室的走廊外,刚刚兵荒马乱,现在三人身上还带着血,姚笙都不知道自己怎么那么冷静地给谢欢打了电话,又几方奔波搞定了谢霜辰手术的事儿。史湘澄快吓傻了,叶菱弯着腰,双手撑着额头,看不见什么表情。 他一闭眼就是刺目的红色。 “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姚笙忽然说。 “嗯。”叶菱回答,“大姐呢?” “欢姐在外地拍戏,连夜赶回来。”姚笙说,“我听她那声音也慌了。” 叶菱揉了一把脸,深深叹息:“我……我不知道怎么办了……” “祸害遗千年。”姚笙安慰他说,“没事。” “对,肯定会没事的。”史湘澄开口。 叶菱不知道说什么,他的脑子里嗡嗡的,耳旁全是轰鸣声。他很恍惚,喃喃说道:“我要是今天没有留下来对本子就好了,或者……或者当初没有随口提一句想要更大更亮的灯,他就不会心心念念换一个了,也就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儿。他要真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怎么对得起他……” 姚笙说:“刚刚不是说过他不会有事的么?你怎么又念叨起三长两短了?” “他被砸到头了。”叶菱说,“还流了那么多血。” 姚笙说:“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他,等他出来之后你以身相许算了。” 话说到了这里,叶菱也明白了姚笙是知道他与谢霜辰不清不楚的关系了,因为那口气一点都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史湘澄不知道这些,对姚笙说:“你怎么还有心情开玩笑?” “要不然怎么着?”姚笙说,“我就算跟这儿念经也没什么用?人家大夫在里面竭力抢救呢,我又不是大罗金仙。” “只要他没事……”叶菱小声说了一句,后半句就没了声音。 也不知道在外面等了多久,手术室的灯灭了,不一会儿医生出来,三人围了过去,医生简单向他们阐明了情况,谢霜辰暂时还没有脱离危险,需要进icu,叶菱听了这话当时腿就软了,要不是姚笙站在他旁边,兴许就跪在了地上。 姚笙扶住了叶菱,说道:“人还没死呢。” “可是他也没醒啊!”叶菱叫道。 姚笙愣了一下,没见过叶菱如此失态的大声吼叫,史湘澄拍了拍叶菱的手臂,尽量温柔地说:“叶老师,别担心。人出来就没事儿了,咱们再求稳观察观察。” “对不起。”叶菱马上又进入到沮丧懊恼的情绪里,“我……我……” 转眼间,谢霜辰被推了出来,叶菱稍微动了一步,目光黏上了病床上的谢霜辰。他双眼紧闭,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一向充满生气活蹦乱跳人此时静默无声,令叶菱感到无限的惶恐。 他想到了很多很可怕的事情,世事无常的落差叫他无法自已。 这一夜没少折腾,天已经蒙蒙亮了,谢欢从外地匆匆赶了回来,她穿着黑色的羽绒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地就进了医院,身边只跟了助理和司机,悄无声息的,没有引起任何的人的注意。 “怎么样了?”谢欢与他们会合之后,拉着人问道,“没事儿?” 叶菱刚要说话,姚笙抢道:“只需要再观察观察,我觉得问题不大。” 谢欢点了点头,问道:“你们是不是在这儿呆了一宿?哎,都回去休息,别他在里面没事,你们再出点什么问题。我一会儿得回片场,这里我叫人看着。” “不用。”叶菱说,“我在这儿,不是很困。” “你看看你眼里的血丝还有黑眼圈!”谢欢指着叶菱说,“我这大半年没见着你,你怎么看着这么憔悴?老五虐待你了?他要是对你不好你就跟姐说,姐治他!” “没有。”叶菱无奈惨淡一笑,“不过他确实欠治,等他出来了,您好好治治他。” 姚笙看了看叶菱,这才发觉叶菱确实一夜之间状态跌落许多,像是连续很长时间的生活疲惫压抑才能造成的那种憔悴不堪。戏文里常有“一夜白头”的故事,但是他从来没在现实生活中见到过,此时的叶菱仿佛正在诠释着这四个字。 他只当谢霜辰单方面对叶菱有感情,没想到叶菱竟然如此牵挂谢霜辰。那种害怕失去战战兢兢的样子不是装出来的,在一整夜里,叶菱无数次的陷入自责的情绪中,他很痛苦,竭力地在控制自己的情绪,但都无济于事。 爱不爱的不是张口的买卖。 叶菱嘴上拒谢霜辰于千里之外,但生死关头,他没有办法瞒住自己的真实想法。 手术室外是最能看出人情冷暖的地方,盼他死还是盼他活,一个呼吸就出卖了全部的内心活动。 “你俩都回去休息,睡会儿觉。”叶菱对姚笙跟史湘澄说,“姚老板你那么忙,别因为这些事儿耽误了。湘澄,你回去带人收拾收拾园子,那个灯到底是什么问题找安装的人问清楚,这还有几天该开张了,别到时候票卖了园子里还乱七八糟的。” “知道了。”史湘澄担忧地问,“那节目怎么办?大家都是冲着角儿来的,现在生死未卜……” “什么生死未卜?”叶菱修正史湘澄的话,“他……他会没事儿的,至于演出,到时候再说。” “行。”史湘澄点点头。 姚笙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感觉快看不下去这种虐恋情深的戏码了。谢霜辰跟里面老老实实躺着,其实他从手术室里出来的时候,即便医生说还在危险期,姚笙心里的石头已经落下去了大半。对他而言,只要没当下厥过去,那就都有回转的余地。 他信谢霜辰吉人天相逢凶化吉,自己手头上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便不打算在这儿死磕,带着史湘澄回去了。 医院里只留下了叶菱和谢欢。 “大姐,您留到下午么?”叶菱问,“下午能有一小会儿的探病时间。” “探什么探,有什么好探的?”谢欢说,“小兔崽子躺床上装死,谁稀罕看他?” “那您……” “我待不了多久,一会儿要回去。”谢欢忽然笑了笑,说,“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无情?长年累月不在家,老爹说不要就不要了,弟弟在里面躺着,我还能跑回去工作。” 叶菱说:“人生在世大家都不容易,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我……”谢欢顿了顿,说道,“我其实挺害怕的,总担心自己走了之后他又有什么不测。我这人可能就是看上去风风火火,实际上也是怂。我们家老爷子那个事儿我特别难以忘怀,我走了害怕,在这儿呆着更害怕,怕真看见老五有个什么不好的情况,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哎,你看我这嘴……你懂那种直接面对和间接听到噩耗的区别么?” “我理解您。”叶菱本想安慰性的拍一拍谢欢的肩膀,但又觉得似乎不太好,手悬浮在半空中硬生生地收了回来,“晚上我坐在这里也特别害怕,他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也许人在夜里的心理活动比白天多,天亮了之后我似乎稍微镇定了一点。大姐您放心,这里有我呢。” 谢欢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她在午后离开了北京,这里留了人帮忙照顾叶菱。叶菱也不知道谢霜辰什么时候能醒,icu有专门的团队陪护,他也帮不上什么忙,到了晚上史湘澄和凤飞霏过来看望,然后晚上一起走的。 谢霜辰在icu里住了两天,各项指标均已恢复正常,今天如果再不出现什么特殊情况,就会被转入普通病房。 叶菱在外面守了两天,终于在谢欢的授意之下进入了icu探病,虽然只有短短的十几分钟。 他看着谢霜辰躺在医疗器械的包围之中,一时间有点恍惚,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 “你为什么还不醒啊?”叶菱小声哽咽,“平时不是挺能蹦?的么?这会儿怎么不成了?” 谢霜辰闭着眼睛,没有任何反应。 叶菱在那里数落了谢霜辰好半天,最后仿佛妥协一样地说:“你快醒,我什么都答应你,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但是我挺喜欢你的。你要是不醒,我……”他又忍不住去想那些令人恐惧的事情,想碰碰谢霜辰,又不太敢,最后只得靠在谢霜辰的床头啜泣。 “我从很早之前就很喜欢你了,我也没有喜欢过别人,我特别害怕,我怕你觉得我不正常。那天晚上我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我这么做只是想尽可能地给自己一个说得过去的可以心安理得留在你身边的理由。你能接受一个我这样的人么?其实你喜不喜欢我也无所谓,你怎么样都好,你觉得开心就行了。你醒醒,咱们还有好多事儿没做呢,我还想给你捧一裴子呢……” 突然,一直平稳发出“滴滴”声音的检测仪器瞬间就变成了一条直线。 叶菱懵了,全身的血液瞬间冲进了大脑,随后疯了一样的大喊大叫,医生护士很快就冲进来把叶菱轰到一边开始抢救,叶菱脸都白了,站在一边直打哆嗦。 鸡飞狗跳地抢救之后,医生问叶菱:“你是不是碰他了?” “我……”叶菱六神无主地说,“我只是、只是……他是不是……”说着眼泪汹涌的往外流。 “你把线碰掉了。”医生无奈地说。 叶菱甚至都没听明白,他一向聪明,是个大学霸,现在却像个傻子,完全回忆不起来刚才是不是有触碰过谢霜辰,脑内一片空白,如同一个布满铁锈的机器,怎么都运转不起来。 “他动了!”一个小护士说道,“病人转醒了!” 医生们立刻放弃了对叶菱的教育,投身到对于谢霜辰的身体检查之中。 谢霜辰的身体状况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刚醒不太适应,一脸“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在干嘛”的表情看着天花板。 叶菱激动地扑到床边哭道:“你终于醒了!你是不是要吓死我!我还以为你死了你个王八蛋!你是不是想抛下我!你要是死了我天天去给你唱寡妇上坟!” “这位同志你冷静一下。”医生见过的大场面多了去了,叶菱这一哭二闹三上吊根本不算什么,甚至gay言gay语也被直接无视,非常娴熟地把叶菱扒拉开,“病人现在刚醒,需要安静休息。” 叶菱在情绪激动之时,似乎压抑了几天的情绪全都跑出来了,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谢霜辰皱着眉头看了他好一会儿,像是在仔细分辨,然后张了张嘴。 “你要说什么?”护士凑过去问。 谢霜辰勉强抬起一根手指,指了指叶菱。 叶菱甩开医生奔到床前,握着谢霜辰的手说:“我在呢,你要说什么?” “你……”谢霜辰的声音非常沙哑,特别费劲地说,“你是谁?” 房间里一下子似乎就安静了下来。 安静得诡异。 叶菱瞪大双眼不可置信,整个人凝固在了原地。医生们互相看看,露出了难以形容的表情。 失忆了?不能?这是现实还是狗血电视剧?还能这样?医生们心里暗自嘀咕,这伤不能失忆? 要不要再会诊一下? “你不记得我了?”叶菱哇哇大哭,他这两天可能把这一辈的眼泪都流干净了,在此之前,他根本不相信自己是个情绪能激动到如此地步的人。谢霜辰真是他的冤家,没醒来的时候让他牵肠挂肚,醒了之后干脆不认人了,没人告诉他剧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你明明说喜欢我的,为什么会忘了啊?”他抓着谢霜辰的手,扭头问医生,“大夫,他怎么了啊?怎么会这样啊?他不会傻了?” 医生心说我也想知道。 还有,现在这个痴男怨男的场面是怎么回事? “那个……”谢霜辰缓缓开口,“这位先生,您能不能不要这样,不太好,我……我是个直男。” 第四十章 叶菱被医生撵出了病房,里面在仔细检查,他一个人恍恍惚惚地出来,站在医院的长廊上,从最开始的迷茫无助不知所措,渐渐地转为了疑惑,不过一切要等医生检查完之后再说。他默默守候,心情平复许多,恢复了一贯的冷静,细细回忆刚刚在房间里发生的事情,一切都显得特别得不真实。 他真的有在谢霜辰床头大哭大闹么? 一定不是他。 医生给谢霜辰开了几个检查,结果当下出不来,不过人既然醒了,目前状况也没什么大问题,转天就被移送到了普通病房里。 谢霜辰和叶菱手里没多少钱,但是谢欢给留下了不少,还全都帮他打点好了,横竖找了一间单人病房出来叫他好生养病。 因为是头受了伤,医生把谢霜辰的头发全剃了,脑袋包着厚厚的纱布,不叫下床走动,只能躺着休息,最好没事儿就睡觉。仿佛谢霜辰的脑壳里不是脑子,而是一碗稀碎的豆腐脑。 到底还是年轻,谢霜辰送来的时候叶菱还以为他都要断气了,自打睁眼醒来之后,伤势恢复的速度以秒计算。期间咏评社众人纷纷前来探望,蔡旬商还问叶菱夜里要不要陪床,叶菱没让他们费这个劲,这里有护工,他自己一个人就能应付了。 人们挨个来的时候,叶菱都一个一个地问谢霜辰,这人你认不认识? 谢霜辰摇头。 每个人都会把叶菱拉出去问一个很灵魂的问题:小五爷失忆了? 医生给叶菱说的情况比较含糊,总结下来就是查了半天没什么毛病,相反情况还挺好的,就是刚醒,说话有点不利索。失忆可能是暂时性的,平时让亲朋好友多来看看,给他讲讲事儿,说不定就记起来了。 总之就是别担心。 叶菱消化掉这些信息之后,对于大家都统一回复:他傻了。 杨启瑞与陈序来时说的东西就比较实际,问要不要转院啊或者找个专家看看啊之类的,然后又开始思索自己的是否有医院上的关系可以帮帮忙。陈序当初学校里一个好哥们儿的媳妇儿在协和,他还托这位好哥们儿问了问。但是没有见过病人,哪个医生也不敢给一些肯定的答复,意思就是你要是想转,那就转过来看看再说。叶菱告诉他们甭操心了,谢霜辰他大姐谢欢都安排好了。 其他几个年轻的这辈子生过最大的病可能就是感冒发烧,吃点药就好了,可能上医院都不知道怎么挂号,自己医保几位数都不清楚,来了之后叽叽歪歪问一堆没营养的问题。陆旬瀚坐在谢霜辰的病床前那叫一个忧心忡忡,蔡旬商是坐谢霜辰床上的,起来的时候不小心还把谢霜辰输液瓶上的针头给带掉了。 当时众人的反应就跟摸了电门一样,都要疯了。 “没事儿。”叶菱特别淡定,把软管上的调速器关了,举着上半截针头不叫谢霜辰回血,按了护士站的铃叫护士过来,然后对蔡旬商说,“掉过好几次了,小场面。” “……”蔡旬商不好意思地赔笑说,“是我太不小心了。” 护士过来给针头消毒,重新插好就走了。凤飞霏盯着谢霜辰看了好半天,问道:“你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么?” “你谁啊?”谢霜辰问。 “我是你爸爸。”凤飞霏说。 谢霜辰愣了一下,说:“你是哪儿来的小屁孩儿?” “我跟你开玩笑的。”凤飞霏笑道,“我是让你请来演出的,你说每场给我两万块钱演出费,去年年底的账还没算明白呢,你就变傻子了?” “两万?我疯了啊?”谢霜辰说,“我劝你们做、做个人,不要看我这个样子就来坑、坑蒙拐骗,就算p2p的过来讨账我也没有!” 叶菱冷哼哼地笑了一声:“哟,你还玩p2p呢啊?我怎么都不知道这事儿?” “夫妻之间还得藏点私房钱呢,何况是搭档。”谢霜辰回答。 这几日一直都是叶菱在医院看着他,关于两人关系,叶菱也一五一十的说清楚了。当然主要都是工作上的关系,私下里的……谢霜辰问来着,叶菱想了想没有多讲。在谢霜辰自己的口述中,他都是个直男了,还讲个什么玩意? 谢霜辰是个自来熟,虽然叶菱在他面前完全就是一个陌生人,不过日日相处,谢霜辰对叶菱的态度熟的仿佛多年之交。若不是好多事儿他不记得了,在叶菱看来,这个人跟以往没什么区别。 因为谢霜辰能特别不见外地使唤他,吃完叫叶菱喂,身上不舒服了叫叶菱挠。 就连上厕所都恨不得叫叶菱给他脱裤子。 叶菱有时候在病房没法儿休息,谢霜辰就挪一半儿去,叫叶菱上他的病床上来睡觉。 “你不是直男么?”叶菱问。 “这没什么关系?”谢霜辰说,“我们不是好搭档么?没事儿,您上来睡,反正这个床很大,我自己睡着富余。” “我不。”叶菱摇头,“一股子消毒水味儿。” 谢霜辰挠了挠头上的纱布:“不是我的体香么?” 叶菱问:“你为什么没被砸死?” 最后还是在谢霜辰颇具直男精神的死缠烂打之下,叶菱脱了外衣躺在了他的病床上。单人间的病床虽然不算小,但是躺两个男人也不是很富余。叶菱背对着谢霜辰正打算入睡,谢霜辰说:“我后背好痒啊,您给我挠挠?” 叶菱翻过去给他挠。 往复这么几次,谢霜辰把全身上下能痒的地方都说了一个遍,就差来一个“我下面痒”了。 保不齐叶菱能给他撅折了,让他这辈子都再也没什么痒的机会。 不过搞的不明真相的医生护士还是被当代同性情侣伉俪情深不离不弃的爱情故事给感动了。 但是在叶菱看来,这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俗话叫狗改不了吃屎。 医院里人来人走,眼瞅着咏评社该开张了,谢霜辰这儿还这死样子呢。 史湘澄问:“谢老板除了脑子瓦特了之外,口条听着也不如原来顺溜儿,不会落下什么毛病?” 叶菱说:“不知道,看他自己的命。要真吃不了这碗饭了,也没法儿。” 唱戏唱曲说相声的,这都是开口饭,全靠一张嘴一个好嗓子。尤其唱戏的,最怕倒仓,嗓子一没了,饭也就没了。 “不说他了。”叶菱刚要说话,谢霜辰打断说:“为什么不、不说我了?” 叶菱说:“因为我妈不叫我跟傻子说话。” 大家都笑出了声儿。 谢霜辰说:“您这人怎么这样?为什么要欺负一个病人?” “你闭嘴行不行?欺负你?你天天跟床上躺着两耳不闻窗外事,我还想一头磕死呢!”叶菱说,“闭嘴!不准说话!再说话给你把输液管拔了!” 一番拔管警告,谢霜辰老老实实闭嘴。 叶菱叹了口气,说:“演出的事儿……湘澄,你还给之前咱们聘的简直演员联系联系,然后看看谁能来。我和旬商搭档说一个对口,攒底让蔡陆俩人来。” 史湘澄问:“观众要是不满意怎么办?” “不满意?”叶菱说道,“那就把医院病房号床位号告诉他们,想看角儿让他们上医院看来,看死为止。” 谢霜辰终于忍不住说:“我跟您多大仇多大怨啊?” 叶菱没理会谢霜辰,问凤飞霏:“姚老板最近在干什么呢?” “忙呢。”凤飞霏说,“他上半年有一出新戏要上,好像挺牛逼的,最近进排练阶段了,他成天都神出鬼没,要不然就不回家。回家之后也跟个煞神一样黑着脸,我都不敢跟他说话。” 叶菱问:“还有你不敢的事儿?” 凤飞霏说:“我是个听话的好少年。” 谢霜辰说:“你也给我闭嘴,我听这一小会儿都能听出来你什么成色,浪味仙没弄死你就不错了。” 叶菱问道:“你知道姚笙?还知道他叫浪味仙?” “对啊。”谢霜辰说,“我发小我还能不知道?” 叶菱打量一番谢霜辰,点了点头:“行,记得过去的不记得现在的,你这病也挺厉害。” 谢霜辰笑着问:“怎么,您羡慕嫉妒恨?” 叶菱一顿,说道:“我也是闲的。” 咏评社开年营业的那天,北京又忽然开始下雪。当天演的是晚场,中午的时候才放演出内容。很多人一看没有谢霜辰的名字就微博私信去问。史湘澄看着后台的记录问叶菱:“这怎么办?” “该怎么办怎么办。”叶菱说,“正常演。” 医院晚上九点结束探病时间,叶菱调了自己的演出时间,演完之后匆匆忙忙地去了医院,没想到一推门姚笙竟然在,三个人互相看看,似乎都有点意外的神情。 “姚老板你来了啊。”叶菱抖了抖身上的雪,“这两天忙呢?” 姚笙说:“那天从医院离开之后就忙得脚不沾地,今天才腾出点时间过来看看。你不是演出么?怎么还跑回来了?晚上不是有护工么?” 叶菱说:“我就是过来看看,没什么事儿再回去。”他把大衣脱了挂在一边儿,问谢霜辰,“你俩说什么呢?有想起点什么来么?” 谢霜辰说:“跟他那点破事儿我倒是都记得。” “哦。”叶菱想了想,对姚笙说,“姚老板你出来一下,我有件事儿跟你说。” 姚笙开玩笑地问:“什么事儿不能当着他说?” 叶菱叹了口气:“你就出来。” 姚笙不知所以,跟着叶菱出去,俩人没走远,就在门口的走廊处说话,叶菱特意还把门给带上了。 “说。”姚笙说,“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叶菱说:“今天演出的时候好些人问谢霜辰怎么了,我搪塞搪塞过去,他们见节目单里没有谢霜辰的名字,好些人半场就走了。” “哟,这么硬核?”姚笙说,“只捧一个角儿啊?” 叶菱勉强笑了笑,说:“这倒也没什么,可是他现在这个样子,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或者……到底还好不好了。想不起来事儿没关系,活没忘就成,可是他那个说话结结巴巴不利索的样儿,真是……” 姚笙眼睛转了转,问道:“叶老师,先不说这个,他要是想不起来跟你的事儿了怎么办?” “我?”叶菱说,“想不起来就算了,我也落得个轻松。这几天我想了好久,我不知道自己在干嘛,今天上台的时候,发现自己好像没办法独揽一面,也许我真的还什么都不是。来的路上我还在想这事儿,就在进医院的时候,一瞬间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可能我跟谢霜辰就是没什么缘分,前前后后不过是白搭一场,他这不是还有几天他就能出院了么,我想他出院之后没什么事儿了,我就回天津……想不起来就别想了,白费劲。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我看他自己一个人也能挺好的。” 他说着说着,声音逐渐变低,语音上也有点悲伤,看上去很认真。 姚笙惊道:“你别想不开啊!他……他这不是有病么?也许明儿就都好了呢?叶老师你别激动,你再好好想想。” 叶菱走了两步,徘徊到房门附近,说道:“我已经想了明白了。” “那你不要他了?”姚笙问道。 “嗯,他不是直男么?”叶菱的声音有点哽咽了,声音提高了一点,“大概就是有缘无分造化弄人,谁都没办法,就这样。对了,你可千万别告诉他……不对,告诉了也没什么,反正按照他现在的状况来说,我俩确实也没什么感情。” “诶你……”姚笙叹息。 倏地,只见叶菱把门一拽,一个纱布卤蛋就滚了出来,谢霜辰直接扑到在地,手里还拿着个玻璃杯。 姚笙扶额:“你干嘛呢?你不是应该在床上躺着么?” “您别走啊!”谢霜辰麻利儿地爬起来抱着叶菱的大腿,“我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叶老师您可是我的心肝儿挚爱啊!您不能抛弃我啊!您走了我可怎么办啊!我就一头磕死啊!” 叶菱对于谢霜辰的哭诉不为所动,冷笑着踹了他一脚,说道:“你离我远点,我恐同。” 第四十一章 病房中仨人,谢霜辰坐床上,叶菱坐在床边,靠着床头柜削苹果,姚笙坐在靠门的位置。三个人谁都没说话,只有削苹果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冰冷的刀锋划过果肉,那声音听着渗人极了。 叶菱就闷头削,皮是一整根儿连着的,最后一刀才把皮给削断。他从柜子里拿了盘子过来接着,一边儿剜果肉一边冷冷笑了一声,对谢霜辰说:“说说,怎么回事儿?” 谢霜辰吞了吞口水,生怕叶菱下一刀就把自己给剜了。姚笙也挺害怕的,夫妻吵架跟他有什么关系?他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都赖谢霜辰这个贱人!他得挨着门近一点,万一待会儿真发生什么流血事件,他还能跑快点。 “我……”谢霜辰说,“我就是刚刚想起来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是——么?”叶菱手上一刀重了一点,把半拉苹果都削了下来。 “其实……”谢霜辰脖子一凉,觉得自己如果再不老实交代的话很可能自己的下场比那个苹果还悲惨,“您在我跟前儿哭那阵儿我就隐隐约约醒了,但是那会儿我特迷糊,您说的大部分话我都没什么印象了,就……就记着一句。” “最后一句?”叶菱问。 “不是,头里一句。”谢霜辰说,“您说您真的喜欢我。” 喷了,真的喷了。姚笙心想,谢霜辰你丫真是可以啊!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表情是好,或者干脆看天装死,把自己当做一团空气。他见叶菱盯着谢霜辰不说话,谢霜辰倒也硬气,仿佛自己什么错都没犯一样,梗着脖子跟那儿挺着。 求求你们放过我这个路人! “我说你这脑子也够厉害的呀。”叶菱不急不慢地说,“还会乱序记忆了?这可真是奇事儿,你要不要为当代医学做做贡献,让大夫把你的脑袋开瓢儿看看?” “不了?您别这么狠啊!我这儿头发都没了!我真不是故意要编排您,我是有苦衷的!”谢霜辰说。 叶菱冷漠且认真地问:“有苦衷就可以骗人么?你多大苦啊?” “我、我……”谢霜辰觉得自己似乎说什么理由都是徒劳,叹了口气,握住了叶菱的手说道,“我觉得咱们还是不要兜圈子了,我喜欢您,您也喜欢我,我们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呢?” “你为什么想问题总是这么幼稚?”叶菱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说服自己去接受一个男人的……” 他没说完,谢霜辰打断他:“我自己有什么可说服自己的?我自己喜欢谁我自己还做不了主么?我这不叫幼稚?我这是一个成熟男人扼住自己命运的喉咙……” “你就别贫了行不行?”叶菱无语,不知道谢霜辰哪儿这么多人生感悟,“那别人呢?你天天跟个傻子似的在医院里躺着,你知道你二师兄这几天怎么找记者发稿子说你么?伤风败俗!哗众取宠!” “我看他才哗众取宠,老戏精天天找舞台表演,就他认识记者?”谢霜辰显然是不把杨霜林放在眼里的,“等我出去了我就收拾他。” “我觉得他就是芸芸众生的一个缩影。”叶菱说,“有时候你自己觉得很正常的事情,其实在大众眼中就是不正常的。” “您是怕有心人拿这个事儿挤兑我?还是担心别人看轻了您呢?”谢霜辰问。 叶菱说:“我当然是怕你被……”他这句像是都没有经过大脑思考一样就说了出来,话到一半又觉得这么说不太好,便转口说,“我自己才什么都不怕。” “那不就成了?我也不怕。”谢霜辰说,“您其实是怕我只是随便儿跟您玩玩,我不是,为了您我能连命都不要。您自己扪心想想,您在我床前哭是不是掉的真眼泪呀?您甭治我了行不行?您说我当时要是真过去了,我都没听见您说一声喜欢我,我真是得屈死。您看我现在这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的福气在哪儿呢?您抬举抬举我,我这辈子都愿意折您手里,咱们好好过,成嘛?” 时间与空气在叶菱身上凝固了,他没有把手抽回来,怔怔地盯着谢霜辰,不知道是不是在分辨他言语里有几分真心。不过话又说回来,真心与否也不是嘴上说的,灯掉下来时谢霜辰的举动已经说明了一切。 对待一个人得有多真切,才会宁可牺牲自己的生命也要去保护呢? “哎……”叶菱垂下头轻轻叹了叹,小声说道,“谁折谁呀,以后别再这样吓我就行了。”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谢霜辰与他相处这么久当然明白,人生突逢喜事,当即笑逐颜开,搂过叶菱就亲了一口。 姚笙觉得自己快瞎了。 “你别闹了!”叶菱也不想当着姚笙的面儿太过分,稍稍推开谢霜辰说,“你骗我的事儿还没完呢。” “啊?”谢霜辰开始装傻,拉着叶菱的手摇晃,“叶老师,叶哥哥,菱仙儿!” “别撒娇!”叶菱严肃地说,“结巴好学么?就你会学结巴是不是?” “我……我……” 叶菱忽然又转头问姚笙:“他没失忆这个事儿姚老板你知情么?” “我当然不知情!我也是被蒙骗的受害者!谢霜辰你个丧尽天良的枉费我给你买了那么多猪脑子!”姚笙一激灵,没想到叶菱的枪这么快就指向了自己,“那什么我想起来我还有点别的事儿,我先走了啊!你俩聊着啊,回见!” “姚……”叶菱这边儿名字还没叫全呢,姚笙就脚底抹油跑路了,剩下谢霜辰一个人接受暴风雨的洗礼。 叶菱又转回头来看向谢霜辰,谢霜辰立刻躺倒在床上,气若游丝地呻吟:“哎呦……头晕……” “你把这苹果吃了。”叶菱没好气地说,“明儿早上我给你带碗卤煮过来补补脑子。” 谢霜辰说:“卤煮都是下水,跟脑子有什么关系。” 叶菱点了点谢霜辰的脑门儿:“你以为你这里面的东西比卤煮高级到哪儿去了?” 谢霜辰顺势握住了叶菱的手,在他的手背上亲了一下,嬉皮笑脸地说:“那您不也挺喜欢的么?” “别介,我喜欢吃鸡蛋果子。”叶菱顿了顿,说,“比你这有营养多了。” “可惜北京没有卖鸡蛋果子的,要不然天天给您买。”谢霜辰说,“或者等我出去以后给您做,我感觉也不是很难,就是油大……诶不行不行,油太大不能老吃,容易三高……” 他絮絮叨叨的,自己个儿还挺开心。谢霜辰自己不嫌想这么多事儿头疼,叶菱听了都头疼。当谢霜辰念叨到在咏评社弄个后厨这部分故事情节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对叶菱说:“您在走廊跟浪味仙说的那些事儿是真的假的啊?观众真的走一半啊?” “没有,假的。”叶菱说,“我提前那么早出来怎么可能知道那么多事儿?你长脑子是不是凑身高的啊?” “我这不是关心则乱么?”谢霜辰笑着说,“没出事儿最好,观众不知道我住院这事儿?” 叶菱说:“不知道,有热心观众问,我们都统一回答感冒嗓子不行。就这我看人家还都挺失望的。” “哎……没办法,只能以后再卖力气演出答谢观众了。”谢霜辰说,“那我二师哥呢?他最近在作什么妖?我住院这几天都没个网,好像什么事儿都不知道。” 叶菱说:“还是就那么点事儿,网上骂的难听,你还是别看了,免得影响病情。” “哟,您是不是怕我看着不好受?”谢霜辰笑道,“您别怕,不就是骂街么?我骂街连泼妇都得让三分,区区一个二师哥,根本就不在话下。” “重点不是这些。”叶菱说。 “重点是他站在道德的角度抨击我们是不是?”谢霜辰说,“他是不是看别人喝大交杯羡慕嫉妒恨啊?那看见更刺激的他是不是得昏过去?” 叶菱惊道:“你……你想干嘛?告诉你啊谢霜辰,你要是敢做出格的事情,我……” “您想哪儿去了?”谢霜辰握住了叶菱的手,“您想让我对您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叶菱脸颊微红,躲闪谢霜辰的目光。他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妙,之前谢霜辰无论开多过分的玩笑他都能平常对待,可是一旦交付了真心,谢霜辰哪怕对他挤眉弄眼,他都会感到羞怯。 “您放心。”谢霜辰笑了笑,对于叶菱的反应很是中意,“您脑子里想的那些‘出格’事情呢,我只对您一个人做,才不想让别人看见呢。不过我说的‘刺激’的事情嘛……” “怎么样?”叶菱问。 谢霜辰神秘一笑:“我不告诉您。” “谢霜辰你才三岁么?”叶菱问,“能不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说话?” “不不不、不行!”谢霜辰开始学结巴,躺床上折腾,“我、我脑子不不不好使,我傻、傻了!要叶老师亲亲才、才才好!” “行,你能耐。”叶菱心中那中奇妙的感觉顿时烟消云散,他觉得他还是得老样子才行,要不然真治不了谢霜辰,“喜欢学结巴是不是,等你出去了天天给我演《结巴论》!” “别介啊!”谢霜辰说,“老学结巴真的容易变成结巴!” 叶菱说:“我看你挺享受的。” “一开始是真的有点不太利索。”谢霜辰说,“这两天好点了,哎呀这个事儿我骗您干嘛?” “我懒得跟你吝。”叶菱看了看时间,“太晚了,我该走了,你自己好好跟医院呆着。” 谢霜辰说:“您今儿晚上能陪我住一宿么?” 叶菱说:“你晚上不用输液了,不用人看着。” “我不!”谢霜辰撒娇一样地说,“我想让您陪嘛!就一宿!” 叶菱争不过谢霜辰,只能答应下来,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住医院里了,现在还比当初轻松一些,至少不用半伺候谢霜辰。 谢霜辰腾了一半的床给叶菱,他还挺喜欢这样一张床的,能有理由跟叶菱挤着。 “叶老师,您还记着呢么?师父还活着的时候就让咱俩好好在一起。”谢霜辰楼着叶菱低声说,“我就当他老人家是同意咱俩的事儿了。” 叶菱无奈笑道:“你可真会自己给自己找理由。” “我毕竟叫‘常有理’。”谢霜辰的语调虽然低,但是充满着欢快的音符。那种喜悦是仿佛可以通过空气或者皮肤传播,让叶菱心中也充盈着幸福的感觉。 “叶老师晚安。”谢霜辰说,“明天见。” “嗯。”叶菱轻轻回答,“明天见。” 人逢喜事精神爽,自打二人的心结解开之后,谢霜辰每天都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伤势好转也很快,养了一段时间之后就光荣出院了。 来时惊心动魄,走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还是那个活蹦乱跳的谢霜辰。 就是顶着个光头。 谢霜辰有点不太开心,就算带着个棒球帽他都觉得奇怪。 “你凑合凑合。”叶菱一边儿收拾东西一边吐槽死乞白赖照镜子都谢霜辰,“怎么就你事儿多?” 谢霜辰说:“主要是我年纪轻轻完全没有秃头的理由呀!” 叶菱问:“怎么没有?谢顶跟年纪又没关系。” “天啊您别咒我!”谢霜辰大呼小叫,“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秃头!我这又不是谢顶!我是因伤剃头!我头发密着呢!” “你少说两句。”叶菱收拾完东西,“走,以后别来了。” “好。”谢霜辰提着行李拉着叶菱就出门。 “你别拉着我啊。”叶菱说,“医院里这么多人呢。” 谢霜辰说:“哎呀谁知道您哪位?甭计较这么多,容易老。” “你嫌我老?”叶菱问道。他比谢霜辰大五岁,虽然不像十几岁的差异那么大,但也足足有一道半的代沟。谢霜辰还是二十啷当岁风华正茂的年纪,而他已经要掰开手指头几年自己“二字头”的最后时光了。 “女大三抱金砖,男大二加三永流传。我哪儿能嫌弃您呀?喜欢还来不及呢。”谢霜辰笑嘻嘻地回答。 这句话是当初谢霜辰在王铮的婚礼上对叶菱说的,一晃这么久过去,当初开玩笑的一句话没想到如今到成了现实。 只能感慨一句“造化”。 咏评社一群人都要吵着来接谢霜辰,叶菱没叫他们来,他经谢霜辰一事有了点忌讳,不希望大家没事儿往医来,而且谢霜辰东西不多,他一个人就够了。 二人打车离开,回到久违的家里,谢霜辰伸了个懒腰,长长叹道:“果然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呀!” “德行。”叶菱说。 谢霜辰忽然将他抱了起来,双脚离地的状态让叶菱很惶恐,抓着谢霜辰说:“你抽什么疯啊!快放我下来你个秃驴!” “放,这就放。”谢霜辰把叶菱抱到里屋的床上放下来,自己扑了上去,抱着叶菱好一阵温存撒娇,“我就是想好好抱抱您嘛。” “你……”叶菱本想挣扎,但见谢霜辰果真只是抱着他,就随谢霜辰去了,被谢霜辰压在身下一动不动。 谢霜辰半合着眼睛,长舒一口气,像是确认过什么似的,整个人都安定满足了下来。 叶菱摸了摸谢霜辰的脸,手指滑到了他的头皮上,半天之后才说:“你这脑袋还挺圆。” “……我还以为您得说点什么心疼的话。”谢霜辰抬眼,“闹了半天就这个啊?” 叶菱笑了笑,在他的头上亲了一下。 “叶老师。”谢霜辰忽然说,“我有件事儿要跟您商量。” 第四十二章 “什么事儿?”叶菱问道。 “俩事儿。”谢霜辰说,“一个是今年继续招演员的事儿,我寻思着要不然开放一下条件,未必一定是得是能上台的,只要能下功夫就行,业务能力上不成熟没关系,我可以教。” “你教?”叶菱有点奇怪。为人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谢霜辰年纪轻轻地教一教小孩儿他觉得没问题,如果是已经具有一些能力的成年人……叶菱又看了看谢霜辰,仔细再一想,放老辈子的时候,谢霜辰这个岁数有能力的早就成名了,收徒自然也不再话下,于是他问道:“你是想收徒么?” “我收什么徒啊?我才几斤几两?”谢霜辰说,“教学跟收徒是两码事,我只是说可以把我会的东西教给别人,紧紧是技巧。师父教徒弟可是连学艺带做人都要教的,我可没那能耐。” 叶菱说:“你会的东西是不少,不过那都是你师父传给你的,不是传给外人的,你不怕教会了别人自己没饭吃了?” “这是旧社会艺人的想法,包括有时候师父传徒弟都得留一手。”谢霜辰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今天你在小剧场里说一个活,明儿就能传的网上全都是,你根本没办法阻拦别人学你,那为什么不主动告诉给别人呢?而且我觉得老祖宗很多好东西就是因为所谓的师徒传承父子传承才失传的。家里没徒弟没儿子,就算带棺材里去也不传姑娘,这不就断了么?” 叶菱点点头:“你继续。” 谢霜辰说:“我反倒是觉得,技艺这个东西是最不怕人偷的。就好比京剧,‘调’都是公用的,但是‘韵’却是自己的,戏迷们听的其实就是这个韵。相声也是啊,同一个活,怎么你说就有意思,能逗乐大家,别人就说着没意思呢?《逗你玩》这个单口够经典,长着嘴就会说,但是能千百次把人逗乐的只有马老一个人。我没什么文化,道理上的东西总结不出来太多,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 “我懂。”叶菱说。 谢霜辰继续说:“反正我只要还活着,就有无限去创造的可能,最好全天下的人都来学我,这才能证明我是成功的。” 叶菱说:“正确的道路就是这样,吸取前辈所做的一切,然后再往前走。” “你说得非常有道理。”谢霜辰称赞,“这是非常好的总结性发言。” 叶菱摇摇头说:“这句话不是我说的,是托尔斯泰说的。” “噢——好像听说过。” “……”叶菱从来不意外以谢霜辰的文化水平能说出什么奇怪的话来,只能正式总结陈词说,“这件事情如果你想做,并且认为是正确的,那么我就支持你。” 谢霜辰有点惊讶,问道:“您不觉得我是瞎胡来?” “我为什么要觉得你是瞎胡来呢?”叶菱笑了笑,“你都这么大岁数了,是个成年人,你有你自己的想法,有对于世界对于生活的见解。你所要做的事情只要不违法犯罪,不侵害他人不就得了么?”这件事儿如果谢霜辰自己不觉得有什么,叶菱是赞成的。他们在后台的时候谢霜辰就会把自己从师父那里学来的一些技巧和经验告诉给其他人,大家在业务上有所进步。 谢霜辰意味深长地笑道:“不侵害他人?那可未必,我要说的第二件事跟第一件事还有点关系,至于侵害什么人嘛……” 叶菱说:“你甭卖关子了。” “行,那我就直说了。”谢霜辰坐了起来,很是正经,“我把手艺拿出来分享,肯定有人跳脚说我违背祖宗规矩,这不重要,我还想做一件算规矩也不算规矩的事儿,就是……我想让您做我的代拉师弟。” “什、什么?”叶菱也坐了起来,动作有点猛,弄的他有点头晕。 “代拉师弟呀。”谢霜辰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 “你……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叶菱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这里面牵扯的事情太多了,不是你拍脑袋想的事儿。” “叶老师我发现您真逗。”谢霜辰一手搭在叶菱的肩膀上,笑嘻嘻地说,“我要决定做个什么造福人类的事儿您特支持,但凡是想给您夹带点私货,您就特上纲上线。不用这么宽以待人严于律己?” “你这辈分太高,我攀不起。”叶菱叹气说,“你要真这么干了,别说其他人了,你那几个师哥不得先疯一批?” “我倒是等着呢。”谢霜辰说,“到时候不疯我都不干。” 所谓“代拉师弟”,就是指师哥替师父收徒,一般都是师父去世之后的行为。情况分这么几种,要么是此人出身名家,需要拜一个辈分高的师父,但长者都已去世,便只能由师哥代拉进门。要么是师父生前便非常认同此人,但因种种原因未能拜入师门,死后也可以由师哥代拉进门。再有一种情况就是已经功成名就,但需要给自己找个身份,去各地都吃的开,也可找人代拉。 总之理由千变万化,但其目的都只有一个,就是让自己归入正门,从艺生涯里有来路有归途,从此不被人排挤。 谢霜辰是一番好意,但问题出就出在了这个辈分上。 谢方弼在世时已是尚在的老艺术家里辈分高者了,所以别看谢霜辰年纪轻轻,走到哪儿都至少是叔辈儿的,更有甚者,比他年纪大的还得叫他师爷,见了面儿得鞠躬敬烟端茶倒水,这跟谁说理去? 要是有个无名小卒一下成了谢霜辰的师弟,这在他们的行当里那可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其他“霜”字辈的徒弟哪儿能容忍这样一个宇宙三级跳呢?分明完全失去了引以为傲的资本。 “我觉得欠妥当。”叶菱对这件事的态度很保守,他自己有个名分倒是好了,可是犯不着让谢霜辰去顶风冒险。名分而已,说到底只是一个有则欢喜,没有也不会死的头衔。他本来就是一个半路出家的人,虽然心中也曾幻想过正式拜师学艺,但终究没有受过那种传统思想的熏陶,有时真的犯不着强行去做。 没想到谢霜辰却自言自语地说:“我觉得‘霜’字还挺好的,您都不用改名,直接加一字儿,就叫叶霜菱,多好听呀。”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叶菱很想打谢霜辰的狗头,但目前这脑袋一打肯定开花,于是只能咽下一口气。 “听着呢,但也不耽误我自己想事儿呀,我这儿一心两用。”谢霜辰说,“师父生前是很喜欢您的,我求他收了您,自然也明白他只把您当学生的顾虑。现在师父走了,他老人家顾不顾虑的也都不算数。我是他的亲传子弟,有信物为证,全天下只有我有资格替他老人家说话做主,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您甭操心。我也不是胡闹,我师哥们越是觉得我伤风败俗大逆不道,我就越是要让他们遂了心愿,把他们给我安排的罪名都坐实一下,要不然多亏得慌?我跟浪味仙合计过这件事儿……” “等等。”叶菱说,“合着姚老板知道你跟医院里装傻充愣呢啊?” “我可没卖他。”谢霜辰笑着回答,更显得他刚刚那句话是故意的。 “起来!”叶菱推搡他。 “干嘛?”谢霜辰问,“您是终于想起来要罚我跪搓衣板了么?” “无不无聊?”叶菱说,“事情已经过去就不要再提,我既然决定跟你好好在一起,就不会在这样的小事上互相为难,拧巴来拧巴去有什么用?还不如想想中午吃什么……对,中午了,你给我做饭去!” “行行行。”谢霜辰赶紧麻利儿站起来,跑去厨房转悠了一圈回来说,“咱家里没吃的啊!做什么?” 叶菱说:“你不会买去?” 谢霜辰说:“那咱俩去超市。” 叶菱说:“自己去。” 谢霜辰不干:“我是病人啊!万一我晕倒在外面怎么办?万一再有个女流氓见色起意把我捞走怎么办?” 叶菱疯了:“你怎么不编排自己让人拐卖进大山里生孩子?” “我没那功能啊!”谢霜辰把叶菱拉了起来,“走啦叶老师,一起去嘛!” 叶菱无奈,由着谢霜辰把自己拉出了门。二人住处不远就有一个京客隆,逛游了好几圈,谢霜辰见这也想吃见那也想吃,叶菱觉得他是在医院里天天清水煮白菜饿疯了。 反正都是谢霜辰做饭,随他去了。 谢霜辰自己在家休息了一天之后便打算登台,叶菱本意上不想让他这么快去工作,毕竟演出很累,谢霜辰回家之后还是应以休息为主。谢霜辰知道叶菱是关心自己,他很是自信地拍了拍胸脯说自己已经好了,演一宿都没问题。 这一幕似曾相识,当初谢霜辰即便发烧嗓子不好也会坚持上台。很多话在谢霜辰这个没皮没脸的人嘴里说出来都没什么可信度,他也不会说自己很热爱自己的事业,不过他对观众是很真挚热情的,这要归功于谢方弼一直以来对他的教导。 “观众就是衣食父母。”谢霜辰穿着大卦在后台跟大家聊天,手里握着个茶杯,“我这一天不演出就少一天的饭钱呀!”他的脑袋不再像住院时剃的跟灯泡似的那么亮,而是长出来了一层绒毛,说话间他还摸了摸,像个刚出来的流氓。 要犯罪也是流氓罪,仗着自己好看调戏姑娘结果踢到铁板的那种。 “哦,合着不是热爱舞台热爱观众啊?”蔡旬商一边系扣一边说,“怕旷工太久叶老师不给你发工资?” 谢霜辰说:“发工资这事儿不是你婶儿管,是屎香肠管,这个丫头对我成见很深,保不齐就给我多扣一笔有的没的。” “还好她不在后台,要不然该骂街了。”蔡旬商忽然想到,“诶?你跟叶老师……” 谢霜辰很坦白地说:“难道你们看不出来么?” “反正这段时间我听香肠反应说却是闹得挺厉害的,你二师哥拿这事儿骂你,不过你放心,我们都没回嘴,除了你的个别粉丝之外,没人搭理他。”蔡旬商说,“不过要不要澄清一下?” “澄清什么?”谢霜辰站了起来,笑道对所有人说,“我跟叶菱是真的啊,他又没说错。” 可能这样的场面见太多了——准确来说,亲亲抱抱大交杯都见过了,谢霜辰这样一句话真的太普通了,能戳中群众的g点才怪。 大家的表现很平淡,甚至很冷漠。 “你们不相信啊?”谢霜辰特意还凑到老大哥杨启瑞身边说,“杨哥,我说的都是真的!” 杨启瑞看着手机新闻,眼皮都没抬一下,敷衍地回答:“嗯嗯,是真的,我相信。” “陈哥……”谢霜辰又转头去找陈序。 陈序还帮媳妇儿在线抢鸡蛋呢,也是很敷衍地说:“你们俩不早就是真的了么?” 老的不捧场,谢霜辰又看向了风飞霏这个小的。 风飞霏低头玩手机,一场团战正酣,谢霜辰去纠缠他,他就各种躲闪,没想到操作失误导致己方被团灭。队友骂他小学生,风飞霏就骂谢霜辰:“你个死gay别他拉逼叫唤了!” “哎,您玩,您玩。”谢霜辰倒退离场。 叶菱从卫生间回来,见一屋子人干嘛的都有,气氛说不出得诡异。“外面观众都差不多齐了,飞霏,别玩了。”叶菱说,“准备准备开场了。” “哦好!”风飞霏游戏也结束了,退出来去换衣服。 谢霜辰颠儿颠儿地跑到叶菱面前告黑状:“叶老师!二小姐骂我!” 叶菱问:“他骂你什么了?” 谢霜辰对凤飞霏说:“有本事你再学一遍?” 风飞霏对叶菱说:“我骂他死gay啊。” 叶菱点头:“你骂得对。” 风飞霏得意洋洋地拎着大卦就走了。 当天的演出很热烈,谢霜辰暂别了小一个月,粉丝从各种渠道得知他今儿登台,给他带了好多礼物。 就是这个光头的造型有点叫大家忍俊不禁,拿这个事儿说了一宿。 谢霜辰重伤初愈,得亏年轻力壮加上身体素质好才能现在跟个没事儿人一样蹦哒。他为了不叫叶菱太担心,最后只返了一次场就结束了演出,观众虽然恋恋不舍,但是也不会特别为难谢霜辰。 反正他每天晚上都在这儿说,买票来看就是了。 谢霜辰这几天台上也只是演传统活,主要还是修养,顺便抽时间补一补他住院期间杨霜林发过的那些通稿。 无非就是指责他跟叶菱不伦不类啊,糟蹋传统啊,胡作非为啊,哗众取宠啊…… 落脚点就是,师哥没有带好师弟,很痛心。 谢霜辰心说你痛个鸡儿啊! 他心中暗搓搓地计划着把叶菱代拉进门的事情,不过操作起来确实有很多难点。 第一,相声行当拜师需要有引师、保师、代师三人。顾名思义,引师就是将徒弟引荐给师父的人,通俗来说就是介绍人。保师就是保证徒弟人品端正不会做出欺师灭祖之事的人。代师就是可以代替师父向徒弟传授技艺的人。三人地位与师父相同,所以一般来说也是师父的同辈来承担这样一个角色。 第二,相声是一个综合的艺术门类,用到的很多技艺比如戏曲快板大鼓书等都不是本门的东西。故而在收徒摆知时,除了引代保三人之外,还需有其他至少两行的人前来见证才行。 第二个问题对于谢霜辰是好解决的,姚笙他们家就能算一行,除此之外再找一行就可以了。不过第一个问题真的叫他为难,与他师父同辈的人几乎都已去世,就算还有活着的,人家愿意来么? 拜师,可是个惊天动地的大事儿啊。 他合计了半天都想不出什么特别好的法子,于是打算跑去找姚笙,看看他有没有馊主意。 姚笙这天在家,谢霜辰跟他确认好之后就开车前往。刚到家门口,隔着厚重的大门就能听见里面砸东西的声音,还有姚笙大喊大叫。 谢霜辰心中一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忙叫门。 很快,门开了,风飞霏站在门缝后面,一脸严肃地看着谢霜辰。 “出什么事儿了?”谢霜辰问道。 第四十三章 “能有什么事儿?”凤飞霏把谢霜辰迎了进来,“这几天老这样,我都习惯了。” “啊?”谢霜辰一头雾水,“抽风呢?” 他一进门就听见姚笙在里面不知道跟谁大声吼叫。 “我说过我要用哪个舞台团队?为什么都这会儿了告诉我时间上排不开?早干什么去了?我养着你们开福利院啊?我再强调一次,钱不是问题,我要人ok?办不好就都给我滚!” 紧接着又是“哐当”一声,不用说,准是把手机砸了。 姚笙风风火火从里屋冲了出来,见谢霜辰来了,抬下巴下意识地招呼了一下。 “嘛呢?”谢霜辰问,“拆房顶啊?我还以为你把谁肚子搞大了人家里来找你算账了。” “放屁!”姚笙脸都是黑的,对着谢霜辰也没好脾气。 谢霜辰知道姚笙是真的在气头上,当即认怂不拱火,举手抱拳说:“怕了您了,先消消气儿,跟兄弟说说怎么回事儿啊?”他有模有样地朝凤飞霏下巴一指,“去,给姚老板沏杯茶去。” 他在姚笙家里向来是不见外的。 凤飞霏懒得跟谢霜辰打架,跑去厨房倒腾,就当做是远离风暴中心了。 “你找我什么事儿?”姚笙问。 “我估计着不如你这事儿大。”谢霜辰说,“不然你先说说?” “我没多大事儿。”姚笙深吸了一口气,“今年的巡演重新排的新戏,舞台也是全新的,我本来选好了一个舞台团队,结果手下人没搞定。我觉得他们早晚气死我算了。” 姚笙平时玩乐归玩乐,工作上是个十足十的暴君。他就仿佛是有强迫症一样,一切都要求最好的。最好的舞台,最好的团队,最好的行头……当然了,他对自己的要求更加严格,竭尽所能地奉献最好的演出。 他去年跟一个独立音乐工作室跨界合作的京剧演出大获成功,外界的评论非常好,业内对他的创新也有一定程度上的肯定。因为有实验性质,每一场办的都不大,场次也不频繁。到了今年,他打算包括剧本在内重新编排,行头重新设计定做,灯光舞美全部启用最先进的全息技术,包括里面穿插的音乐形式都多种多样。 唐三千,宋八百,数不尽的三列国。自古以来,京剧舞台上的故事无非就是“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八个大字。姚笙在剧本选题上琢磨了很久,这出戏一定要美轮美奂,即便是听不懂戏的人,也能够在视觉上得到一定的满足。而且这个故事一定要家喻户晓耳熟能详。 想来想去,姚笙决定重做《长恨歌》。 “《长恨歌》?”谢霜辰稍微扬起了一点头,似乎在从自己的大脑里搜索相关信息。 “别想了,已经超出你的知识范围了。”姚笙嘲讽谢霜辰。 谢霜辰不以为意:“我记得京剧是有一出《长恨歌》?” “京剧什么故事没唱过?”姚笙反问。凤飞霏把茶端出来了,姚笙顺势拿了一杯,吹了吹水面,抿了一小口,继续说,“这是完完全全是新编的,编剧团队里除了京剧的剧作家,还有电影编剧,历史学家,作家……” “嚯——”谢霜辰吃惊地说,“你这是要升天啊?你上哪儿弄这么多老头儿给你写剧本?” “没一个老的。”姚笙说,“团队很年轻。” “……行么?”谢霜辰狐疑地问。他到不是质疑水平,只不过京剧要比他们相声行当艺术得多,也复杂地多,不是上嘴皮子碰下嘴皮子就能搞定的事儿。 “翁偶虹二十九岁写的《锁麟囊》,创作上的事儿跟年龄没有什么关系。”姚笙说:“剧本非常精彩,我觉得这会是一出好剧的。” “诶我有个问题。”谢霜辰说,“你觉得京剧的行头出现在一个现代舞台上奇怪么?” “强行结合才会奇怪。”姚笙说,“懂戏的人不懂流行文化,懂包装的人不懂戏,这就很容易出洋相了。” 谢霜辰问了一个很关键性的问题:“那你这出戏弄的如何了?” 姚笙冷冷笑道:“如果不是舞台团队这边出幺蛾子……” “他天天都在家里爆炸。”凤飞霏冷不丁插嘴说,“特别可怕,我感觉跟他一块儿唱戏大概能死。” 姚笙瞪了一眼凤飞霏:“你怎么就没点人在屋檐下的自觉?” “我这是实话实说啊。”凤飞霏对谢霜辰说,“我真没见他这么疯逼的时候,这戏得有多大啊,能活生生把人压成这样儿?” “是啊。”谢霜辰问姚笙,“姚老板您这手笔,还不得上鸟巢演出去?” “不用,工体就行。”姚笙说。 “行。”谢霜辰挠了挠脑门儿,“听说过在工体开演唱会的,没听说过在工体唱戏的,回头你开票给我留两张啊,我带着叶老师见见世面去。” 姚笙却说:“我第一站不在北京,在天津。” 闻言,谢霜辰看了看姚笙,眼神有点复杂。 京剧跟相声多少有点共通之处,学艺成长的经历大多是在北京,北京的社团戏班多。成角儿在天津,因为天津的观众挑剔,演得好真的用力捧,演砸了叫倒好比谁都厉害。待名扬四海家喻户晓之后,都要到十里洋场大上海走一遭,花花世界大把的钞票等着人来捞。 按理说,姚笙这首站怎么着都得在北京开始,他定于天津,就有些奇怪了。 谢霜辰不忙于打破这个悬念,而是笑着说:“天津也行呀,哪儿办啊,水滴?” “有病?水滴是体育场,我多大瘾啊露天儿唱戏?”姚笙很想打谢霜辰。 谢霜辰说:“要不是人一多就说不动了,我还挺想来个什么鸟巢十万人相声大会,卖卖吊票,感觉很气派。” 姚笙说:“累不死你。” 谢霜辰说:“所以我就是想想嘛!” 姚笙说:“你甭说我了,你什么事儿啊忽然跑过来。” “就是我跟叶老师的事儿。”谢霜辰刚一开口,姚笙就打断了他,“我这儿可不是什么街道居委会,不负责家庭矛盾的调节。也不是民政局……啊呸!民政局也不管俩男的。” “你这个人思想怎么这么愚昧?我找你就只有感情上的事儿么?”谢霜辰质问。 “不然呢?”姚笙反问,“你以为自己level多高?” “真的是正事儿!” 谢霜辰将自己那天跟叶菱讨论代拉师弟一事的经过讲给了姚笙,姚笙听完之后沉思,紧接着又是故作拈须,叹道:“叶老师真是贤妻。” “你能不能别演《空城计》诸葛亮了?没胡子就别装逼了!”谢霜辰也很想打姚笙,“你是没看见他折磨我的时候!” “那就是你们俩的事儿了。”姚笙满不在乎地说,“两行人好解决,我把我爷爷请出来,还有他们家。”他指了指凤飞霏,“凑个数儿。” “什么叫凑数儿?”凤飞霏问,“你们要干嘛?” 谢霜辰说:“你甭管干嘛,你们家人都在哪儿?保定呢?能叫来不?” “当然不能?我找死啊?”凤飞霏说,“你想要告诉我要作什么妖。” 谢霜辰无奈,只得再跟凤飞霏讲一遍原委。 “我家里人未必能给你找来,我想多活两年。”凤飞霏指了指自己,“你看我行么?” “你?”谢霜辰嫌弃,“边儿呆着去。” 凤飞霏想了想:“要不我去找我哥?我哥入过行,只不过不唱了而已。” “到时候再说。”谢霜辰说,“我现在就特别头疼引代保三师怎么办啊!” 姚笙无语:“我发现你们真是圈子不大规矩不少,一定得有这三个人么?没有会死么?一定得跟你师父平辈么?那都死光了怎么办?活人让尿憋死啊?” 谢霜辰说:“其实真的未必,可是我私心里想……我就是想给叶老师弄得合乎规矩一些,正式一些,这不显得我重视他老人家么?” “真逗。”姚笙戳着谢霜辰的肩膀说,“你看看你现在这德行,穷得叮当响了,就这他还能跟你在一块儿,那他还能是在乎那些虚头巴脑的人么?你也不仔细想想。我看啊,你就别弄这些了,到时候请一些交好的圈内人来,留个海底儿,这事儿就成了。” 谢霜辰委屈巴巴地说:“可是人家就是想给叶老师一个不留遗憾的拜师仪式呀。” “这事儿真的难办。”姚笙说,“要不然别办了。” “不嘛!” “我能插个嘴么?”一旁的凤飞霏举手发言,“为什么你们总有把事儿说的特恶心的能力?” “超能力。”谢霜辰说,“超级英雄都这样。” “我次儿了喂!”凤飞霏叫道,“真不要脸!” 姚笙刚要摸手机看日程安排,结果想到自己手机给砸了个细碎,只能去屋里,从手机残骸中把手机卡找出来,然后又跑去书房拆了个崭新的iphone同步自己的备忘录。 谢霜辰小声问风飞霏:“你俩最近是不是倒苹果水货呢?怎么还带囤货的?” “他总是砸手机。”风飞霏说,“可能最近压力真的大,跟人打着电话动不动就砸一个,砸完了当下还没得用,他就去批发了一堆回来备用。” “绝了。”谢霜辰扶额,“怎么唱戏的这么有钱?” “我也纳闷儿啊。”风飞霏说,“可能国粹跟我们就是不一样。” 谢霜辰拿腔捏调地说:“都是下九流,谁嫌弃谁呀。” 风飞霏说:“别说这没用的了,我现在都想逃难上你们家去了。他平时不在家还好,只要是在家,除了跟打电话喷人,就是一声不吭的在墙根儿拿顶……这谁受的了啊?” “你可别上我们家去。”谢霜辰说,“你不是恐同么?” 风飞霏说:“我觉得我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谢霜辰拒绝:“别,我恐直。” “……” 姚笙同步好了手机,中间还接了个电话,这次比较正常,没大吼大叫。 他出来翻着手机看看自己的日程安排,说道:“择日不如撞日,我看啊,你们那个仪式就下周末弄好了,正好我有时间。反正我是觉得啊,既然你都已经打破世俗规矩跟一男的搞到一起了,又何必给自己绕回去呢?咱就搞一个简单的摆知,不用找什么老号儿的来,就咱哥们儿弟兄几个弄了得了,到时候我找几家媒体发一轮通稿,这事儿不就成了么?很复杂么?” “那万一……”谢霜辰还是有点犹豫。 “没什么万一。”姚笙说,“谁敢跳出来说话,先拍个身份,我女巫夜里带毒执法。” “那行。”谢霜辰也着实想不出来什么更好的法子,姚笙有句话说没说错,活人还能让尿给憋死?到时候他把这事儿一公布,生米煮成了熟饭,别人认是这个,不认也是这个,谁也阻拦不了。“就这么说定了。”谢霜辰说,“我去准备,到时候你们都来。” “那我以什么身份去啊?”凤飞霏问,“是尊贵的嘉宾么?” 谢霜辰说:“你可以以我闺女的身份去,见证爸爸妈妈走入婚姻的殿堂。” “你可以去死了。”凤飞霏冷冷回答,“我诅咒你俩断子绝孙。” “谢谢。”谢霜辰笑着回答。 谢霜辰回去之后就开始暗中操办这事儿,他没跟叶菱说,晚上还是照常演出,白天在家里休息。他喜欢跟叶菱两个人赖在家里哪儿都不去的日子,有一种特别安稳的感觉。 咏评社休息那天,谢霜辰跟叶菱在家里宅着,没想到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您……”叶菱站在门口,看着门外的中年人,有点犹豫要不要让他进来。 “哟,大师哥啊!”谢霜辰从屋里出来看见了,招呼道,“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进来坐呀。”他只跟杨霜林特别不对付,对于李霜平,他没有太多的想法。即便是不太欣赏,互相拌过嘴,若是对方不招惹他,他还是能心平气和地说两句话的。 又不是小学生吵架,哪儿有什么“我跟你绝交”这种事儿呢? 李霜平不是空手来,带了两兜子补品,他笑着对谢霜辰说:“听说你受伤了,得空过来看看,养的怎么样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除此之外谢霜辰想不出别的理由。不过他还是好生招待了李霜平,两个人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叶菱去给他们沏了茶,李霜平特意看了看叶菱,叶菱就在他的注视之下坐到了谢霜辰的身边。 谢霜辰非常习惯的、顺手的把叶菱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的腿上握着。 李霜平脸色一变,能看出来尴尬,却不好表现的太明显。 谢霜辰心里很得意,很享受这种gay到别人的乐趣。 “我呀,没什么大事儿。”谢霜辰说,“小伤而已,这都没事儿了,师哥您来的可有点太晚了?” 李霜平笑了笑,尽是和蔼的神情,对于谢霜辰的公然挑衅也不恼火:“我之前在外地巡演,不知道你出事儿了,这不回来看看你么?你和老二的事儿我也在网上看见了,眼么前儿也老有人提。哎……说到底这事儿还是怪师哥无能,你们两个争来争去的,我心里不好受,师父若是在天有灵,想不也不安心啊。” “那也是二师哥欺负我。”谢霜辰说,“我可什么都没干。” “你跟小叶……”李霜平起了个头。 “我俩在一起了啊。”谢霜辰大大方方地说,“您这不是瞧见了么?” “这……你们……”李霜平显然没想到谢霜辰一口就承认了。他年纪大,见过的风雨也多,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能自然而然的接受谢霜辰的行为。在他的时代,同性恋甚至会因为流氓罪而被逮捕。可是现在,似乎这些年轻人全然不把这当事儿,不以为耻还反以为荣了起来。 不过他无能,对谁都没办法,管教不了杨霜林,更管教不了谢霜辰。 “您就是来问我这些的?”谢霜辰问道。 “顺道儿,这不就是聊家常么?”李霜平说,“我没什么别的意思,今天也不是替老二来当说客,我跟他也挺久没有联系了。” “我也没那意思。”谢霜辰说。 叶菱在一旁听他俩互相拉扯听的都想瞌睡,他不喜欢这样的对话,有这功夫还不如看会儿书有趣。 李霜平跟谢霜辰实在没有什么特别好聊的话题,两个人的岁数差太多,除了业务上也没有其他共同语言,然而业务上他跟谢霜辰也不是一个路数。他在网上看过谢霜辰的视频,除了那些与叶菱之间过分亲昵夸张的表演之外,还是能看出来作品成色的。这让他很羡慕年轻勇敢的谢霜辰,最令人绝望的是,这样一个人还有他们可望而不可及的天赋加成。 如果周霜雨还在世,这两个人会是怎样的景象呢? 李霜平不敢想象,天才的光芒会显得他这样的普通人更加庸庸碌碌,无所作为。 不过性格使然,李霜平对于师弟的感情羡慕归羡慕,他不会像杨霜林那样表现的很激烈,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里,他永远不可能被一个时代所铭记。 一时间,李霜平感慨万千。 他随便在谢霜辰这里坐了坐就打算离开了,谢霜辰的身体状况还不错,他就没什么再多问的了。 送走李霜平之后,门一关,叶菱问谢霜辰:“他怎么忽然来看你?” “不知道,不过我不意外。”谢霜辰说,“大师哥这个人……人不坏,老实敦厚。但有时候未免也太爱和稀泥,他总希望自己跟谁都好,但现实就是暴风雨来临的时候,没人能独善其身。越想中庸,就越有人逼着你站队。我原来就特别不能理解他这样的人,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叶菱笑了:“人家是你师哥,你还嫌人家不成钢?” “人都会有自己的想法啊,你得让我在成长中有一个思想认识的转变提升?”谢霜辰说,“我现在还是不能理解他这样的人图什么,但是我能接受他这样的人存在了,并且尽量尊重他的选择。” “嗯,挺好。”叶菱摸摸谢霜辰的头,“是有进步。” 他笑得很温柔,掌心触摸到谢霜辰毛刺刺得脑袋上有种很奇异的感觉,谢霜辰自己何尝不是呢?他抱住了叶菱,叶菱问道:“又怎么了?” “跟您说过事儿。”谢霜辰说,“我周末要给您办拜师仪式……” “不是说了先仔细想想么?”叶菱问。 “我想的很仔细了啊。”谢霜辰说,“从今往后,您就得叫我师哥了。” 叶菱无奈地说:“……够奇怪的。” “这又什么奇怪?”谢霜辰笑着逗叶菱,“到时候您就得叫我一声‘师哥’了。” “我有什么好处?”叶菱故意问。 “俗话说,想要学得会,得陪师父睡。师父没了,您就陪师哥睡。”谢霜辰把叶菱抱起来走向了了卧室,“叫声‘师哥’,命都给您。” 第四十四章 叶菱又不是勾魂索命的鬼,谢霜辰把命给他他也得稀罕要。 两个人厮混到半夜,叶菱困了,谢霜辰去倒了杯水喂给叶菱这才算完事儿。床头一盏昏黄的小灯开着,叶菱半合眼睛侧躺在床上,被汗濡湿的乌黑发丝柔软地贴在皮肤上,脸颊的红晕尚未褪去,被薄薄的水汽覆盖,如同雾里红花。 “叶老师?”谢霜辰轻轻地叫了一句。 “……嗯?”叶菱也轻轻应答,声音朦胧沙哑。 “没什么,只是想叫叫您。”谢霜辰躺上床,从背后拥住叶菱。叶菱慢慢地翻身过来,面朝谢霜辰。这个动作仿佛耗尽了他很大的体力,完成之后还微微地舒了一口气。 “我忽然发现,您名字起的真得很好。”谢霜辰念叨着,“中间加个‘霜’字,叶霜菱,更好听了。” “其实很普通。”叶菱笑道,“‘菱’就是很普通的植物,我也很普通,倒也应景。” “不是会长高冷小白花么?”谢霜辰张嘴在叶菱的肩膀上咬了一口,“肉也很好吃。”他只是做样子,不会真咬疼叶菱,那个力道只会让叶菱觉得酥酥痒痒。 “我想睡觉了。”叶菱说,“你别闹了啊,要不把你踹下去。” “你不会的。”谢霜辰凑到叶菱面前撒娇。 结果当天晚上,他就被叶菱铁面无私的踹到床下,万般哭诉求情无果之后,只能灰溜溜地抱着被货去了隔壁的房间对付一宿。 自作孽,不可活。 中国人无论何等大小场面,皆与吃饭脱不开关系,“摆知”亦是如此。 这个词说传统归传统,但是由江湖而来,旧时走街串巷卖艺杂耍的皆为江湖人士,有着很强烈的市井草莽气息,故而摆知酒席也宛如一个江湖缩影,各门各派的前辈同仁前来观礼,以后五湖四海走江湖跑码头,报上自己的师门,便可有同行帮衬。 谢霜辰依稀记得当初自己拜师时的场面那叫一个大。那会儿谢霜辰还是谢方弼家里的小崽儿,收入门下时不过几岁。谢方弼江湖地位摆在那里,曲艺界内叫得上叫不上名字的人都来了,当时他的引保代三师也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今日大师已悉数离开了时代的舞台,而在某酒店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包间里,凑了两桌人,正在举行谢方弼的收徒仪式。 谢方弼已经去世,由徒弟谢霜辰代拉。 姚家的老爷子没来,是姚笙来的,仪式还没开始,他一进屋就看见里面除了咏评社众人之外,还有几个生面孔。 谢霜辰拉着他挨个介绍,有叶菱原先的搭档王铮,有他学快板啊学三弦啊种种其他行当的同窗——有些他没有拜师过,所以也不算师兄弟。 一屋子都是年轻人,岁数最大的竟然是杨启瑞。 姚笙说:“行,真是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我也不是没办法么?”谢霜辰说。 “没事儿。”姚笙拦过谢霜辰的肩膀说,“来一堆大爷一准儿得抽烟喝酒弄得满屋子都油腻,这样挺好,一切都只是一个形式,有心收徒的,互相喝杯茶都算事成。别担心,媒体方面师哥给你安排的明明白白。” “你跟人说的几点啊?”谢霜辰问。 “一会儿。”姚笙说,“我助理外面等着呢,诶我出去看看啊。” 他已经转身往外走了,却还扭着头跟谢霜辰说话,没注意一下子就撞上了来人,他后退两步,对方也是一愣。 “抱歉抱歉。”姚笙礼貌地笑笑。端看此人,身材高挑气质拔群,外面是乍暖还寒时候,他却只穿了套西装,甚是优雅,淡笑如早春光景。 这人眼生,姚笙问道:“您是?” “哥!”凤飞霏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一蹦一跳地过来。他个儿不小,但是行为举止还是存留着少年气,脚步都是轻快的,动作像个撒欢的小老虎,威风可爱。 那人应了一声,在门口的花名册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笔走龙蛇铁画银钩,一看就是有着很强的书**底。 但见纸上三个飞扬跋扈大字——凤飞鸾! 此人正是那个传说中的评剧凤七! “你哥啊?”姚笙脱口问道。 凤飞霏点头。 这时谢霜辰也过来了,他只知道凤飞鸾这个人,但没怎么见过。凤飞鸾后来离开了家在外飘荡,就鲜少有什么消息。坊间圈内传闻多的还是凤家大少爷为了躲避继承家业的重任而离家出走跑路了的笑话。 “你们好。”凤飞鸾一一向大家打招呼,他说话很简单,但脸上始终带着的笑意让人如沐春风,不觉他客气,反觉亲切。他与凤飞霏单看谁也不像谁,可站在一起就能看出来是兄弟俩。 唯有一点相像,张嘴说话时能看见一颗虎牙,不是很明显。 凤飞霏给凤飞鸾找了地方坐下,姚笙和谢霜辰好奇地把凤飞霏拉到了一边去询问凤飞鸾相关八卦。 “你哥不唱戏难道去混金融圈了?”谢霜辰问,“我觉得你哥那个额勒金德的样儿感觉像是动不动几百个亿操纵股票市场一样。” 凤飞霏说:“没有啊,我哥是搞音乐的。” “哦,那跟唱戏挨着也不太远。”谢霜辰说,“都是……嗯,优雅艺术。” 凤飞霏说:“他喜欢玩乐队,摇滚。” “……行。”谢霜辰说。 姚笙问:“你哥先离家出走,然后你又离家出走,你还能找着你哥?你俩也真是厉害。” 凤飞霏说:“我本来就是借着找他的理由跑出来的。我家里其实对我哥已经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就是我哥自己不想回去。当然了,他也不会向家里透露我在哪儿。”他说得风轻云淡,虽然没有深想,但估摸着心里也知道家里对自己也进入到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状态。 他在咏评社演出,网上也有视频,跑路这么久家里怎么可能不知道?退一万步说,就算不知道,失踪人口得报警?这么长时间都没人来抓他,他又不是榆木脑袋,用脚指头想都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生于这样的家庭似乎少了几分家长对于孩子的溺爱,十八岁成人,已经是可以走江湖的年纪了。自己跑出来闯荡,见够了世面吃够了苦,就能记起来家里的好了。 然而凤飞霏并没有吃苦,反而还过着他的优渥生活。 毕竟现在是姚笙养他,姚笙大方,花钱爽快,这日子过的比在家里还舒坦。 乐不思蜀,谁还想着回家? 他们三个人在这边儿嘀嘀咕咕的,风飞鸾一人落座,他也谁都不相识,可坐下没几分钟,大家互相报个姓名,竟然熟络地聊了起来。风飞鸾气质优雅谈吐风趣,与风飞霏口中“玩摇滚”三个字完似乎一点都不搭边。 在他们眼中,摇滚乐队都是特燥的那种,风飞鸾怎么看怎么是个富贵优雅公子哥儿呀。 “啧啧,社会社会。”谢霜辰双手抄袖口里,贫了唧地感叹,“今天怎么都穿西装来?没通知是西装聚会啊?”他看了看旁边儿打扮得更风骚的姚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今天结婚,你和凤七一个新郎一个伴郎,你俩绝了。” “我这是对场合的尊重。”姚笙数落谢霜辰,“哪儿像你?今天是你们家的日子,就穿个淘宝帽衫来?” “我这个是offwhite的联名款好不好?”谢霜辰强行证明自己,连衣服后面垂着的标签都拽出来了。 “你哪年买的啊?”姚笙问,“今年还买得起么?” “……”谢霜辰说,“早晚会买得起的。” “哟。”谢霜辰伸手的时候,姚笙才见到谢霜辰手上戴着的翡翠扳指,调笑道,“可以啊少爷,这就带上了?” “你也不看看什么场合?”谢霜辰伸手朝他摆了摆,“嫡传的,谁能说闲话呢?” 姚笙笑了笑,不跟谢霜辰耍贫嘴了,去外面找自己的助理。媒体的朋友已经来了,大包小包扛着机器,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自媒体大v,姚笙早就托付完毕,稿儿都准备的差不多了,等这边完事儿,那边就能发出去。 就杨霜林会找记者写大字报?谢霜辰计不计较是他的事儿,姚笙就特烦这种给人添堵的。他出身名流,却跟谢霜辰一样尊崇于江湖义气,同门兄弟情义当先,没有像杨霜林这样虚伪的,当婊子还要立牌坊。 原定的拜师仪式时间已到,叶菱穿着工整的出来。巧的是,他今天穿的也是西装,是他毕业兼给王铮当伴郎时穿的那件,样式很普通,却难掩他身上的书卷气。 仪式很简单,拜过祖师爷,拜过师父,叶菱就算入门了。 说起来,若是谢方弼在世亲自收徒,叶菱也应当算得上他的入室弟子。当初叶菱便跟随谢霜辰在老爷子家里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共同生活,老爷子还教了他不少技艺,对这个年轻的后生很是喜爱。但是碍于种种原因未能亲自收入门下,不知是否是他的一个遗憾。 如今谢霜辰代拉叶菱入门,刨除许多私心,也算是将这个谢方弼生前的遗憾了结了罢。 在他的心里,叶菱是算做入室的,只不过没入谢方弼的室,而是入了他的室。 叶菱给谢方弼的牌位鞠了躬,本应当磕头,谢霜辰觉得麻烦,一切从简。然后他拿出了给叶菱准备的信物,是一块金丝楠惊堂木,叶菱觉得很眼熟,仔细瞧了瞧,竟然是谢方弼生前留下的。 “拿着啊。”谢霜辰说。 “这……”叶菱犹豫。信物这东西可有可无,就是添个彩头,就算是给,也是给些普通玩意,他万万没想到谢霜辰会把谢方弼生前留下的这块惊堂木送给他。 “我代师父给的。”谢霜辰说,“师父拢共留下来了三样东西,咏评社的牌子现在挂起来了,一个扳指在我手上,这块惊堂木你就得着,现在你我是师兄弟,就不要见外了。” 叶菱点点头,将那块惊堂木收了起来。 谢霜辰笑着问:“你该叫我什么?” 叶菱微微颔首,被谢霜辰这一句问得有点不知所措。谢霜辰比他小五岁,现在反倒要叫人家“师哥”。一瞬间,叶菱脑海中如走马观花一般层层浮现而过,从最初的对于谢霜辰轻佻举动的厌恶,到慢慢看到这个年轻人的天赋锋芒,再到进入他的世界。 他们在一方小院里向大师学习技艺,在闹市街头为了生计撂地卖艺,想尽办法维持园子的生意,还要时时提防来自外界的议论风波。 这当中有很多的快乐,也有很多的艰辛,一路走来,从两个人互相磨合互相扶持,到逐渐周围有了这些意趣相投的朋友去共同奋斗。 人生快意之事无外乎与志同道合者去追逐风雨,追逐阳光,追逐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 幸运的是,这样一群人当中的谢霜辰,不光是他事业上可靠的伙伴,也是他感情上的停泊的港湾。 兄弟,知己,爱人。 这样复杂又纯粹的感情感情胜过简单说爱。 相识、相知、相许。 叶菱读过那么多的书,此时此刻却也仅仅只能够想到这简简单单六个字来概括他与谢霜辰的过往。 他抬起头正视谢霜辰,谢霜辰也在笑着看自己。叶菱心中忽然变得轻松愉悦了起来。他今天很高兴,这是从表情上眼神中就能看出来的情绪。他不光如愿以偿的拥有了一个名分,也同谢霜辰的关系变得更深一层。 叶菱对着谢霜辰笑了笑,很淡一层,如他平时那般,可是眼角里却流露出无限的温情。 “师哥。”两个字清晰的从叶菱的口中吐露出来,而后他向谢霜辰深深地鞠了一躬。 虽然知道这是该有的礼节,但谢霜辰还是明显一愣,忙去扶叶菱。 “咱俩何必玩这些虚的?”谢霜辰在叶菱耳边小声说,“夜里多叫几声就行啦。” 叶菱瞪了谢霜辰一眼,亦是小声说:“没正行。” 他俩这番对话别人听不见,只当他们是兄友弟恭。仪式完成,接下来就得由谢霜辰这位师哥讲几句话。 “首先感谢大家今天能来我师弟叶霜菱的拜师仪式。”谢霜辰站在台前,发言时收起了他的玩世不恭,“我师父谢方弼先生生前便十分喜爱师弟,师弟也曾在家中长住,向师父学习技艺。两人有过口盟之约,只可惜师父走得突然,没能亲自将师弟收入门下。如今我替他老人家完成心愿,也算是皆大欢喜。我师弟聪颖好学,颇有天赋,并且极具创作力,我希望从今往后,我们师兄弟儿能够同甘共苦,在相声事业上时刻谨记两个词——传承,发扬。大伙儿今天算是给我们做了一个见证,以后大家多多帮扶,共同进步!” “说得好!”姚笙带头鼓掌。 开席之后,谢霜辰带着叶菱挨个跟大家喝了杯酒,走了一圈之后来到凤飞鸾面前。谢霜辰笑着跟凤飞鸾聊了几句,凤飞鸾也在北京发展,只不过小乐队没什么名气,不足道也。谢霜辰见他那谈笑风生的模样,便觉得此人心胸开阔,谈起惨淡经营的生活也未有任何抱怨的神情,实在豁达。 “嗨呀,玩音乐?”谢霜辰一指姚笙,“回头让姚老板带带你,他随便开次商演都够手底下那些专门负责音乐的吃好几顿了。” 凤飞鸾看向姚笙,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姚笙双手抱臂说道:“你就别抬举我了。” “这不是大家要寻找一个共同发财致富的道路么?肥水不流外人田啊!”谢霜辰说,“二位老板,苟富贵,莫相忘。” “那我呢?”凤飞霏问道。 谢霜辰说:“你是小崽儿。” “你给我滚!”凤飞霏大叫,凤飞鸾扯了他一下,叫他不要太嚣张,凤飞霏气憋了回去,坐在凤飞鸾身边。 跟朋友聊完,谢霜辰又跑去跟媒体那边托付了托付,他心中知道,这个消息一旦发不出去,必然会引来血雨腥风。 果不其然,各大媒体在报道了谢霜辰替谢方弼收叶菱为徒的消息之后,业内就跟地震了一样。以前是暗斗,现在算是里子面子都撕破了,搬到台面上来吵架。 杨霜林连夜组织业内同仁,发出了一封公告。 内容洋洋洒洒数千字,否定了谢方弼与叶菱之间所谓的“口盟”,也不承认谢霜辰有资格代拉叶菱,称其违背祖宗规矩,欺骗广大群众。最后落款八个大字,给谢霜辰此等行为定下了罪名。 “欺师灭祖,大逆不道!” 第四十五章 这八个大字,几乎是一个传统艺人所能犯下的最严重的罪行了。 杨霜林只在他与谢霜辰撕破脸的那天当面骂过谢霜辰“欺师灭祖”,谢霜辰让他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了。这是他们师兄弟私下里的家务事,杨霜林后来虽多有在媒体上指责过谢霜辰,用词也仅仅是“不伦不类”之流,顶多言语非常阴阳怪气,但还保留着一个传统艺术家的气度。 然而这一次,他是真的无法再忍受了。谢霜辰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他,最后竟然堂而皇之的把一个无名小卒带进了师门,这还有没有祖宗王法了? 他隔天就去了李霜平家里,并把郑霜奇也一并叫了过去。 李霜平也从媒体上得知了此事,文艺界内的朋友电话一个接一个的打过来,问他这个大师哥知不知情,李霜平无可奈何。早在摆知的前几天他就去过谢霜辰家里,想必那时人家已经计划好了。谢霜辰从头到尾一个字儿都没跟他提及过,如今看来,真是令人唏嘘。 “我看老五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纵然公告已经发出来了,杨霜林似乎并没有消气,还是一副怒火中烧的样子。 郑霜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坐在旁边,喝茶风凉地说:“他不就是一直这样儿么?天大地大,除了师父就属他。” “看看自从师父没了之后他干的这点事儿!”杨霜林说,“跟一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二把刀合伙跑去大街上说相声,两个人还净做些糟粕事儿!前辈们奋斗了多少年才让我们有了如今的地位?他倒好,一下全还回去了,全然不顾师父的脸面!现在更好,直接把人带进师门,还谎称有口盟!他有什么资格做这些事情?就不把大师哥放在眼里么?!” 他一句话就把李霜平拉下了水,李霜平有点尴尬,忙说:“老二……” “我说的难道不对么?”杨霜林质问李霜平。 师父不在人世,若是有人再拜入门下,理所应当是由大徒弟代拉进来的。传统的师徒关系其实如同父子关系,长兄如父就是这个道理。 谢霜辰当然不可能叫李霜平来干这事儿,这不是上赶着送人头么?他的自作主张完全是出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虽然他不知道李霜平和杨霜林到底是不是统一战线,但他知道李霜平绝对不可能跟自己统一战线。 这样纯粹的举动到了杨霜林的口中,就变成了“视长兄如无物”,合着谢霜辰死去的人对不起,活着的人也对不起。 “你说得很对。”郑霜奇翘着二郎腿,他身材稍胖,这个姿势显得尤为费劲,但他脸上不见任何吃力,还很轻松地说,“他没把咱们哥儿仨任何一个人放在眼里过,二师哥,这你又不是不知道。” 杨霜林问:“老三,你倒是不介意?” “嗨呀,我介意不介意有个什么用?他高看我一眼又不会给我发点钱,我为什么要拿这事儿为难自己呢?”郑霜奇说,“我只能说,他这个事儿确实做的不太妥当。可是人家事儿都办完了,咱们跟这儿吵吵闹闹的,也不太好看?” “谁说他事儿办完了就得承认?”杨霜林说,“谁爱承认谁承认,反正我不认!而且这个事情必须制止,必须让老五低头认错!当初那个叶菱在师父家里住的时候咱们都知道,根本没有什么口盟,师父压根儿就没有要收他的意思,是老五一直磨磨唧唧的。现在倒好,话都让他说了,打兄弟几个的脸呢?大师哥,老三,咱们也都是有徒弟学生的人,以后出去还做不做人了?是不是要让人家知道,只要跟谢家的小五爷攀上暧昧的关系,两个人搂搂抱抱亲亲嘴,什么狗屎鸡粪子都能拜入师父门下,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李霜平是在谢霜辰家里见过谢霜辰与叶菱的相处的,“搂抱亲嘴儿”这样的词汇钻入他的耳朵,显得分外刺耳。 这些对他而言简直就是一出天大的闹剧。 “老五他跟小叶……”李霜平含糊地说,“怕是真的在一起了。” “什么?!”杨霜林“噌”一下就站了起来,他只道谢霜辰与叶菱是合起伙来哗众取宠,没想到一向老实敦厚的李霜平竟然说他俩是真的在一起了。“大师哥,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他问。 “他俩住在一块儿。”李霜平说,“就是……那样儿。” 杨霜林站着沉默,郑霜奇却是阴阳怪气地笑出了声儿,问杨霜林:“二师哥,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杨霜林露出了厌恶的神态,“看来我是真没冤枉他,好啊谢霜辰,竟然、竟然……”他咳嗽了两声,像是真的动了怒,坐下喝了杯水顺顺气。 李霜平说:“老五确实有私心,事情做的也确实不对。” 杨霜林一拍桌子:“他这是找死!”谢霜辰现在他的眼中已经不是一个正常人了,他或许会视谢霜辰为一个变态,谢叶二人的关系在他眼中污秽不堪,甚至玷污了师门。他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让谢霜辰知道厉害,让大家知道师父的选择是一个多么可笑的错误。 谢霜辰趾高气扬的蔑视他们所有人,他就要让谢霜辰混不下去! 一纸檄文把师兄弟之间的矛盾摆在了台面上,这个惊天大雷一夜之间成了业内人人必谈的八卦。最为上心的还是利益相关者,而这些人着实不在少数。 谢方弼的三位徒弟自然不必多讲,这是关联最深的三个人。其他的还有他们三人的徒弟学生,平白无故多了一个便宜师叔,这算怎么回事儿?凭什么自己苦苦学艺多年还得慢慢混着,这个不知道哪儿蹦出来的路人就一步登天了? 再有者是辈分比霜字低的其他业内人士,主要是面子上真的过不去,拉不下这个脸来认下叶菱的身份。同样也有很多看不上叶菱这个野路子,端着几分艺术家的架子,登过大雅之堂,就不再想回去庙会卖艺的生活了。 八卦永远是越传越乱,上了岁数的靠嘴吃的老男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比妇人还要多,编造出来的故事更是没有任何边际。 坊间传闻,谢小五爷荤素不忌,那个叶姓男子正是由此主动献身,爬上了小五爷的床,才有的后来小五爷代拉他入门的事情。 有台上表演的视频为证,又亲又抱,语言暧昧,行各种狎亵之事。 还有台下喝大交杯的视频,台上是表演,台下总归是真的?又没人拿枪指着他们做这样的事儿。 有人还专门去问过谢霜辰的三位师哥,李霜平闭门谢客,郑霜奇鬼影子都没一个,只有杨霜林默认了下来,表示这是师门不幸。 一下子就更热闹了。 真是先有八卦后有天,黄料更在八卦前。 “真是**。”谢霜辰躺床上刷微博,看着两拨人互相骂大街,淡定地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你睡觉么?”叶菱躺他身边儿问他。两个人每天晚上演出回来都是午夜时分,洗个澡躺床上就能立刻睡着。叶菱最近发现小园子的生意变得不错了,他觉得应该跟近日杨霜林的骂战有关。毕竟大家都是八卦生物,就算不知道谢霜辰何许人也的,可能也会想来瞧个新鲜。 所以他到也没觉得这个事儿特别令人心烦。 “睡。”谢霜辰从背靠床头改为躺下,“最近我私信爆炸,一波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号疯狂骂街,另一波是粉丝写小作文安慰我。” “安慰你什么?”叶菱好奇地问。 谢霜辰说:“就是让我坚强,不要被坏人打倒。哦对了,还有让我们之间不要因此产生什么隔阂,他们都是在造谣,我们是清白的。” “真哏儿。”叶菱笑了笑,“谁清白呀?” “嗨——”谢霜辰说,“我得好好琢磨琢磨怎么搞这件事儿,二师哥来势汹汹,我就一张嘴,正面对喷不太好。” 叶菱新奇道:“哟,改迂回战术了?” 谢霜辰说:“不如来个将计就计怎么样?” 叶菱问道:“将军何解?” “军师啊。”谢霜辰佯装捋一下髯口,此处应有念白,不过他酝酿了好半天也没凑出词来,只能放弃一样说大白话,“总之就是配合他的表演视而不见呗。” 叶菱说:“我觉得你得憋个坏,怎么,不告诉我?” “当然得告诉您呀,等我想好了。”谢霜辰笑道。 “拜师那天说‘你’,往后又成‘您’了?”叶菱说,“一会儿一个变样儿。” “那天场合不同,师哥对师弟哪儿有用敬称的?”谢霜辰说,“不过除此之外,我当然要尊重您,爱护您呀。” “你还是先放过我。”叶菱往被子里钻了钻,“关灯睡觉!” 次日里谢霜辰与叶菱在攒底时演了一出经典夫妻戏《汾河湾》。有唱有笑,热热闹闹,观众很喜欢看。 特别是坐头几排的粉丝。 返场时谢霜辰讲了个小段子,等二次返场的时候,谢霜辰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了,就跟观众们聊聊天。 “你们想知道什么呀?”他笑着问,“咱们可以聊聊。” 问题从四面八方传来。 “直播还开么?” “直播啊?直播问我们大管家去,这事儿我不管。” “小五爷最近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吃喝都挺好的。” “小五爷喜欢什么样儿的啊?” 谢霜辰听了这话,指了指叶菱:“这不站旁边儿呢么?” “噫——” “噫什么噫?有什么好噫的?”谢霜辰说,“我的择偶标准就是叶老师这样的啊。” 叶菱说:“那可能我上辈子做了不少坏事儿。” 大家哄然大笑,笑声中夹杂着被这样恶意营业取悦的快乐。 “你们可以不用这么用力的!”有人说,“你俩好好的就行。” “真不是用力。”谢霜辰冲那个人摆摆手,然后对广大观众粉丝说,“你们是不是开着录像呢啊?那你们得给我做个证啊,回头往网上发发。” 叶菱问:“怎么着你是要认罪伏法?” “我是良民。”谢霜辰说,“你们娱乐圈追星啊讲究个什么偶像人设,然后还要cp营业,可能俩人台上各种暧昧台下就是普通同事,节假日都不会发信息那种。但是我要严肃认真的跟你们说,我和叶老师之间呢没有那么多套路,我们俩……”他强调,“是真的。” “哇——” “噫——” 台下很沸腾,谢霜辰这句话就跟让他们踩了电门一样。甚至不用等演出结束的第二天,当时就有人发微博直播了。 能来看现场的只有少数人,粉丝大部分还是在网络上,正主都说出这种话来了,粉丝只能在疯狂磕糖的同时又倍感凄凉。 娱乐圈俊男美女不好混,得靠卖腐讨生活,怎么说相声的都被压迫成这样了? 明明是假的,明明只是搭档,却被残酷的生活硬生生的逼着说“我俩是真的”。 简简单单五个字,却是满腔苦难的血与泪啊! 两个大好直男,不得不被生活压弯了笔直的脊梁! 他们虽然是笑着的,可这笑里有多少春秋眼泪! 竟然还有不知道哪儿跳出来的老东西诋毁他们搞同性恋?!他们明明就是纯洁的直男友情! 我们正主无权无势就活该被这种道貌岸然老艺术家欺负吗?! 粉丝群体产生了相当热烈的讨论,他们都觉得谢霜辰和叶菱虽然存在过度卖腐嫌疑,但是人家关系就是这么好啊,直男的友情就是这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啊,要真是gay肯定不敢这么放肆。人家就是出来混口饭吃,怎么到哪儿都有人要攻击他们? 再说了,自古搭档如夫妻,你知道他们有多努力吗? 鱼哭了水知道,我们五菱荣光哭了哪个汽油箱知道? 粉丝情绪激动,开始纷纷替谢霜辰和叶菱写澄清贴,当中不乏有舞文弄墨的大手子,撰写二人如何白手起家如何互相扶持走到今时今日的故事,简直就是一出可歌可泣的逐梦相声圈! 兄弟情,这是兄弟情啊! 还有热心粉丝积极蹲守咏评社其他人的社交媒体观察动态,他们甚至还在咏评社晚场演出结束之后抓住了蔡旬商陆旬瀚等人询问谢叶二人的事情。 “他俩就是在一起了啊。”蔡旬商一头雾水,“他们不是自己说了么?” 陆旬瀚说:“他们还住一块儿呢。” 天啊!谢霜辰和叶菱两个人竟然给咏评社其他人统一的外交辞令了么?他们维护这样表面的繁荣到底有多用心? 他们都是为了粉丝们啊! 背地里一定是苦苦支撑,一定是的! 更有粉丝跑去咏评社的微博微信公众号去私信询问,史湘澄看着后台的信息,一脸无语地问谢霜辰:“小五爷,你自己惹的事儿,现在怎么回答?” 谢霜辰翘着二郎腿和凤飞霏打游戏,忙里偷闲地说:“都问什么了?” “就问你和叶老师的事儿。”史湘澄说,“说他们已经成立了专门的反黑组,要誓死和邪恶势力做斗争。他们能理解你和叶老师的兄弟感情,希望你们能够坚持,不要被打败。平时也要多注意心情放松,让自己过的开心一点,台上不用那么拼命营业,他们懂的。” “什么兄弟感情?”谢霜辰头都没抬,“夫妻感情!” “……”史湘澄翻了个白眼,“那我怎么回啊?” 谢霜辰说:“你自己看着办,除了一个政策不动摇之外,其他随便。” 史湘澄问:“一个政策是什么?” 谢霜辰说:“任何势力都不可以破坏我跟叶老师的婚姻事实。” “……你好好玩游戏。”史湘澄叹了口气,风凉地感慨,“真是大直似gay,大gay似直啊。遮遮掩掩的时候一个个都当真的一样,现在挑明了说,还都不信了。” 不过多时,咏评社的微博和公众号都发出了一条新消息。 “别问了,再问拉黑。” 配图是谢霜辰亲叶菱的那张照片,上面用巨大的字号打了三个字母:szd! 粉丝都疯了,纷纷表示某些人真的是心理阴暗!竟然还学万恶的旧社会那套,用粗鄙下流的谣言去诋毁我们角儿!官博都迫于邪恶势力的压迫屈打成招! 心疼我们角儿! 第四十六章 互联网时代的粉丝效应比洪水猛兽还要可怕,不管对于谢霜辰与叶菱二人的关系所持观点是什么,有一个观点是他们达成一致的,就是谢霜辰被网络暴力了。 “我真的是要疯了。”短短几天,在围观了粉丝的战斗力之后,史湘澄忽然很同情杨霜林,在群里默默感慨,“到底谁在暴力谁啊?” 谢霜辰第一个蹦了出来,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史湘澄把杨霜林微博下面的评论截给谢霜辰:“你看,简直就是有计划有规模的网络攻击,不过倒是没骂街。你二师哥还能不能坚持了啊?他下一波通稿是不是在憋大招呢啊?” 谢霜辰说:“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不过他之前经历过一次,这次应该有点心理建设了……哎,惨,真惨。” 史湘澄说:“还不是你害的!” “哇你这个女人!”谢霜辰打了一排感叹号,“我才是那朵无辜的小白莲!” 史湘澄说:“你可以闭嘴了。” 谢霜辰本来想跟她再蛋逼几句,没想到凤飞霏忽然跳出来插嘴说:“今天晚上演出还有票么?” “干嘛?”谢霜辰接茬,“给你哥啊?” “啊。”凤飞霏说,“我哥说来看看我的工作环境。” 谢霜辰说:“你哥也是够无聊的。” 凤飞霏说:“你这个黑心老板是不是怕了?” 史湘澄说:“有一张第一排的备桌,平时不卖票,就是比较靠边,行么?” “行。”凤飞霏说,“我哥来了要是点什么吃的,就记在我的账上。” “哎呦喂二小姐行啊!”谢霜辰揶揄,“大方啊,一个月挣多少钱啊都能给人记账了?香肠,那一桌给铺满啊!” 凤飞霏疯狂发抽打表情包:“你给我闭嘴!” 谢霜辰疯狂发大笑表情包。 “你笑什么呢?”叶菱晾完了衣服从阳台出来,初春还有些冷,他赶忙把门关上了,走到谢霜辰身边坐下。 谢霜辰说:“二小姐说给他留一张票,他哥要来,是不是来考察工作的啊?万一他觉得我们对二小姐不好怎么办?” “他?不会。”叶菱说,“我觉得不会。” “晚上就知道了。”谢霜辰说。 叶菱忽然问谢霜辰:“你是不是故意的?” “什么?”谢霜辰不知道叶菱在说什么,“什么故意的?” “就是你说咱俩之间的事儿是真的。”叶菱说,“抖骚还是故意的?我觉得事情发展的趋势跟我想象的不一样。” 谢霜辰往沙发上一仰,指了指自己的脸:“亲一下就告诉您。” 叶菱倒是爽快,在谢霜辰脸上果断来了那么一下。 用手糊的。 谢霜辰捂着脸说:“我当然是有意而为之啊,这样不也挺好么?你越说自己是真的,吃瓜群众就越觉得你是在开玩笑,大家一笑而过反而不当真。反正我是能说的实话都说了,别人信不信我也管不着啊。我觉得这比气急败坏地跟二师哥对喷强点,而且我估计他现在跟家里肯定特别纳闷儿,并且对这个世界充满怀疑。” “也是,时代不一样了。”叶菱说,“你二师哥会觉得两个男人之间产生感情就是该死的变态,他会觉得所有人的想法跟他一样。可现实并非如此,大家喜闻乐见。你倒是也可以,这么快就洞悉互联网生态了?” “因为我认真学习了呀。”谢霜辰正视叶菱,“而且我是有些私心的。” “怎么?”叶菱不太清楚谢霜辰这里面有多少套路。 谢霜辰说:“我就是很想告诉所有人我们在一起了呀,您这么好,难道不值得光明正大的宣布么?我想向所有人炫耀您。” 多么尴尬的彩虹屁挺久了都会产生免疫,叶菱笑了笑,起身说:“行了,别表忠心了,说正事儿。你跟你二师哥的事儿接下来打算怎么处理?” 谢霜辰思考片刻,说道:“依我对他的了解,他其实是个喜欢权利或者是身份的压制。在我小的时候,如果做错了什么事儿不想挨教训,四师哥就会告诉我为什么错了,而二师哥就总会说,他是师哥,得听他的。至于对错……反正总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他对于师弟们的感情很复杂,很纠结,他把自己当做一个家长一样的存在,会对你好,但是不准你反抗。在我们这样传统的家庭中,家长是跟权利划等号的。” “所以当他发现他没有理所应当地接过师父的衣钵成为一个leader的时候,他就疯了?”叶菱说,“这么大岁数了怎么活的这么不明白。” “每个人追求不一样。”谢霜辰说,“所以他可能会竭尽全力的在圈内打击我,用话语权去挤压我炮轰我,把之前他私底下做过的事情变本加厉的搬到台面上来。他甚至可能想让我明白,我失去了他的抬举会生活的非常惨淡,他一直以来也都是这么做的。” “但他……达不到他想要的目的。”叶菱说。 “没错。”谢霜辰说,“我会骂他,但我不会真的跟他硬刚,我们的战场不在所谓的曲艺圈内。” 叶菱接道:“而是在漫山遍野的人民群众当中。” 谢霜辰说:“知我者叶老师啊。” 叶菱说:“别臭贫了,你打算怎么收场?” “这事儿呀,短时间内没有个胜负,就让时间去检验。”谢霜辰说,“至于我什么时候亲自出来卖惨……再渗两天,先让二师哥自己多琢磨琢磨。您信不信,我越是不说话,他越是难受?” “信,当然信。”叶菱像是哄他一样地说,“你说什么我都信。” 咏评社的晚场生意不错,谢霜辰一波骚操作着实狠狠虐了一波粉。 两个神仙哥哥被一个老男人欺负成这样什么牢骚都没发一句,还是兢兢业业地说相声,这是何等的气度啊! 必须买票支持! 很多来不了现场的粉丝为了表忠心,会在演出开始之前把最后没卖出去的座位买下来贡献票房。即便工作日的晚上,自然上座率只有七八成,在票务信息上看也是满档的。 “我们是不是要发财了?”蔡旬商看了看今天的“售罄”字样,询问谢霜辰。 谢霜辰说:“有你在估计发不了财。” 蔡旬商赶紧说:“我其实运气没有那么差的,而且运气这种事情也不影响发财呀?” “你别叫财主了,改叫财迷。”谢霜辰说。 蔡旬商无奈:“你们怎么净爱给人起外号?” “因为我乐意。”谢霜辰最后核对了一下今天的节目单,杨启瑞跟陈序不来,来的是兼职的演员。他年前就计划着过了年之后招募演员,但是被灯砸了一下,这事儿就耽搁了下来。紧接着又是杨霜林出来跳,谢霜辰头一次感受到了分身乏术。 凤飞霏进了后台,后面跟着他哥凤飞鸾,穿着不像初次见面时那么正式,休闲了许多,更显得平易近人。 “哟——”谢霜辰叫了一声,不管熟不熟,先站起来招呼,“来了啊?” 凤飞霏说:“到是哪儿都有你。” 谢霜辰说:“去,倒水去。” 凤飞霏说:“不去。” 当着人家大哥的面儿,谢霜辰着实不好可劲儿使唤,就笑着问凤飞鸾:“吃了么?” 凤飞鸾笑着回答:“吃过了。” “那行,随便儿坐,后台乱。”谢霜辰拉过一把椅子请凤飞鸾坐下,“一会儿节目开始了你可以上前台去。” 凤飞霏满屋子扫了一眼:“叶老师呢?” “里屋休息呢。”谢霜辰说。 后台本来是一个特别大的开间,后来谢霜辰为了叫大家有个专门休息的地方,又隔了一个小房间出来,里面有床,隔音做的很好,累了可以来睡觉。 听了谢霜辰这句话,凤飞霏“啧”了一声,贱嗖嗖地说:“你是不是又怎么叶老师了?年轻人,不要纵欲,对身体不好。” “年轻人。”谢霜辰弹了一下凤飞霏的脑门,“脑子里的黄色废料不要那么多,容易脑梗。” 凤飞霏说:“你去死!” 谢霜辰说:“尊老爱幼,你先请。” “哥!”凤飞霏向凤飞鸾告黑状,“就是这个死gay成天欺负我!黑心老板!” 谢霜辰说:“合着你真叫你哥来砸场子啊!” “不是,我就是好奇来看看他。”凤飞鸾说,“说起来,我们哥儿俩也是好久没有见过了,是他突然联系我叫我来参加你们的仪式,我很意外。” 谢霜辰看看凤飞鸾,又看看凤飞霏,说道:“之前听他对你的形容,我还以为你不乐意来这种场合。” “也不是。”凤飞鸾说,“我只是不太喜欢老派的作风而已。” “噢——”谢霜辰说,“那你应该常来我们这儿坐坐。” 凤飞鸾笑道:“不嫌弃我就行。” 谢霜辰看了看时间,对凤飞霏说:“得嘞,该开场了,你赶紧上去。” 凤飞霏去换了衣服登台,走之前跟凤飞鸾说:“我下来之后你再上前台去看。” “行。”凤飞鸾满口答应,可凤飞霏前脚刚走,他就跟谢霜辰道了别,溜达去了之前预留的位置上看凤飞霏表演。 谢霜辰去叫叶菱起来,叶菱揉了揉眼睛,听外面的声音知道演出已经开始了,问道:“怎么不早点叫我?” “反正我们是最后,时间还早。”谢霜辰说,“凤大少来了。” 叶菱问:“哪儿呢?” “台下看二小姐表演呢。”谢霜辰说,“我要是他我得尴尬死。” 叶菱笑道:“可惜不是。” “哎呀,现在真是喜欢什么的都有。”谢霜辰说,“都有给二小姐送礼物的了。” “怎么,羡慕嫉妒?” “那我也真是闲的。” 这个园子里闲的蛋疼不止这么几位角儿。 观众逐渐多起来之后,史湘澄一个人就忙活不过来了,谢霜辰专门聘了几个专职的服务生,史湘澄就腾出时间来满场子晃悠晃悠了。 她通常都会在最后面录像,平台直播倒是关了,现在阶段没必要搞那些东西,有这精力不如搞搞粉丝运营。 教学素材,是关键。 史湘澄经营一众超话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包括b站上很多视频都是从她这儿流出去的。这东西一开始是费点劲,但等粉丝逐渐都摸过来之后就轻松很多了。她只需要传传料,自然有一群人发散出去。 近日来,除了反黑组之外,还有了专门的安利组主页,天天发咏评社的视频段子,当真是拿出了追星的架势。 就差来几个站姐了。 不过人家自己不这么认为,这叫弘扬中国传统文化。杨霜林说他们不伦不类大逆不道,粉丝们为了和敌对势力做斗争,各种搞科普论证我们真的很传统,还挖掘出了很多很难找的老片段老唱段以供参考。 史湘澄那叫一个感慨万千,真是各行各业都能娱乐偶像化。 以前明星偶像才会这样,后来体育明星成了娱乐偶像,电竞选手成了娱乐偶像,甚至纸片人都能变成娱乐偶像……姚笙一个唱京剧的也如同明星一般风靡万千少女,如今只是开荒队挖到了他们这里,赶明儿挖去了什么弹棉花的卖煎饼果子的,保不齐也能成娱乐偶像。 不过不服不行,归根结底还是时代所造就,大势所趋,谁还能逆流而上不成? 事有两面,偶像同理。有愿意为了追星放弃学习工作乃至正常生活的,也就有为了追星努力学习平时根本不会去看的之乎者也。 对于史湘澄而言,她所面临的问题是“距离产生美”。以前默默苟cp苟得还挺开心的,粉丝多了之后天天看那些彩虹屁她都觉得腻歪的慌。吹也得有个基本法,怎么能这么闭眼瞎吹呢? 谢霜辰好看归好看,但是是那种认真时英气玩笑时痞帅的感觉。 叶菱则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典型。 风华绝代是什么鬼?看多了仿佛不认识这个词。你们吹叶菱的学历还有点道理,吹谢霜辰怎么回事儿?他是个文盲啊! 史湘澄觉得自己会神经麻木,但不是的,比起神经麻木,她会先一步恐同。 也不知道是不是凤飞鸾在下面坐着的原因,谢霜辰在返场的时候特意唱了一段评剧。凤飞鸾虽然自己一万年没唱过了,但是欣赏能力在那里,谢霜辰唱的很是到位,不由得心中又对谢霜辰高看了几眼。 虽然凤飞霏嘴上一直吐槽谢霜辰,但是凤飞鸾看得出来,凤飞霏对这里的生活还是很喜欢的。所以他才萌生了亲自来看看的想法,他想知道是什么让一向不喜欢传统行业的凤飞霏能踏实的待这么久。 断然不是凤飞霏嘴上说的被黑心老板扣押这种理由。 散场之后又是大家一起打扫卫生,凤飞鸾也下手帮忙,谢霜辰说:“你就跟那儿坐着,甭费劲了。” “你们散场之后是各自回家么?”凤飞鸾问道。 “不然呢?”谢霜辰开玩笑说,“难道去蹦迪?” “不是,我还不知道飞霏住在哪儿,他也没跟我说,只说住朋友家。”凤飞鸾问。 谢霜辰说:“他原来住我家里,后来跑去浪味仙那里住了。” “浪?”凤飞鸾不太能理解谢霜辰在说什么,脸上带着询问的微笑。 “就是姚笙,那天你见到过的那个。”谢霜辰帮助凤飞鸾回忆了一下。姚笙是个很夺目的人,只要不是失忆,基本见过一次面都不会忘记他。再着姚笙圈里圈外那么有名,凤飞鸾不至于意识不到这个状况? “我不是很关心文艺娱乐方面的事情。”凤飞鸾解释说,“也不是很爱上网。” 谢霜辰说:“现充。” 凤飞鸾笑道:“忙着讨生活而已。” 得嘞,也是个贫穷贵公子。 他们又随意聊了两句,大家收拾妥当,准备各自回家。这时间是没有任何公共交通的,蔡旬商和陆旬瀚就住这附近,溜达回去即可。谢霜辰是经常把史湘澄还有凤飞霏他们送一圈,最后才跟叶菱一起回家的,因为绕路,每次都耽误不少时间。 凤飞霏接了个电话,说:“姚老板说过来接我一起走,今儿不用你送了。” “他怎么今天发善心?”谢霜辰问。 “他说他刚排练回来,正好顺道儿。”凤飞霏说,“大概是不想让我总是破坏你跟叶老师短暂的夜间生活。” 谢霜辰说:“你当着你哥的面儿也真是什么都敢说。” 叶菱问:“他什么时候来?” “怎么啦?叶老师想我了?”说话间,姚笙便风尘仆仆地来了,手里转着他的车钥匙,吊儿郎当的。眼下浮起的淡淡青色却透露出他的疲惫,不似往常那样光鲜亮丽。 “你是不是嗓子唱哑了?”谢霜辰问。 “没有,有点感冒。”姚笙扫了一圈儿,“哟,今儿这么多人啊?你们着急回家么?要不吃个宵夜去?我这一天还没吃饭呢。” 史湘澄说:“我不去了,我回家睡去啊。天天在这里饱受摧残,我感觉我都要枯萎了。” 谢霜辰本来也想回家睡觉,可是他万一说散了,他和叶菱回家,凤飞霏跟姚笙走,似乎就把凤飞鸾一个人丢这儿了。 有点尴尬啊。 “我也有点饿了,上台前光顾着睡觉没吃饭。”叶菱说,“走,一块儿吃个饭,正好凤大少在。” “那我想吃……”凤飞霏刚一开口,姚笙就拒绝了他:“除了小龙虾,什么都可以。” 第四十七章 五个人找个吃宵夜的地方着实犯难。 要说住在北新桥一带吃不上饭那是滑天下之大稽,漫山遍野的饭馆通宵达旦的营业,随便进去一家都能吃个心满意足。可问题在于他们在这里呆时间太长了,成天到火锅烤串小龙虾,神仙也受不了。 姚笙坚决抵制小龙虾,那簋街上一半的饭馆就没戏了。 谢霜辰看了看时间:“那要不然吃卤煮去,北新桥那家开得晚。”他特意问过凤飞鸾,“大少,下水吃得惯么?” 凤飞鸾点点头:“我都可以。” “喂,你这个人有毒?”凤飞霏指着谢霜辰说,“你让我管你叫叔,怎么我哥在你口中就成了大少?你这怎么算的啊?” “跟你是辈分,跟你哥是称呼。”谢霜辰说,“我爱怎么算怎么算,你管得着么?” 姚笙说:“走,别贫了,也不嫌累得慌。” 他们几个凑一块儿那就基本上没安静时候,都是吃开口饭的,嘴上功夫谁也不输谁,只有叶菱安静地在一旁听着,不接话也不打岔,他们怎么安排他就怎么做。 即便是深夜,店里还有两三桌客人。五个人去了靠里的位置坐下,谢霜辰自然而然地张罗了起来,记好了大家吃什么要什么,就叫着叶菱跟他一块去端了。 “你自己去不就行了,为什么还老使唤叶老师?”凤飞霏又开始挑谢霜辰的刺儿。 这次反而是叶菱笑着说:“我这不就是个伺候角儿的么?一人一碗,你还多要一菜底儿,他自己搬不了啊。” 这句话让姚笙联想到了这些年给凤飞霏买过的饲料,对凤飞鸾说:“你弟真的很能吃。”几个字当中的心酸,想必接触过凤飞霏的人都能懂。 “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凤飞鸾对此并没有什么不好意思,面带微笑地说,“年轻嘛。” 姚笙说:“我年轻的时候也没吃这么多过啊,我都怕他积食儿。” 凤飞鸾说:“他这不活得好好的么?” 凤飞霏说:“你们能不能不要总议论我了?还有你,姚笙,不要总是跟我哥提有的没的!” “说了多少次叫长辈要用‘您’。”姚笙说。 “我们高贵冷艳的老保定人才不像你们北京人一样成天‘您’‘您’的,听着跟骂人一样。”凤飞霏故意说。 “别胡说。”凤飞鸾弹了一下凤飞霏的脑门,“人家说你就好好听着,哪儿这么多废话?没大没小。” 说话间谢霜辰和叶菱端着满满当当的几个碗过来,还一人发了一瓶北冰洋。姚笙最近不喝带气儿的饮料,丢给了凤飞霏。 “你嗓子行不行啊?”谢霜辰问姚笙,“要不然我看卤煮也别吃了,吃根儿黄瓜爽爽口得了。” 姚笙说:“我饿死在大街上你看行不行?” 谢霜辰顺势说:“我看还真行。” “你可别逗着姚老板说话了。”叶菱无奈地拦下了谢霜辰,“赶紧先吃口东西,姚老板你再忙也得吃饭啊……” 大忙人姚笙的手机又响了。 凤飞霏一听见姚笙手机响都神经紧张,光是他听见的,十有**都没好事儿。他虽然在吃饭,可还是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来听旁边姚笙的动静儿。 姚笙面无表情地举着手机,似乎对方一直在说话,他一句话也没说,就“嗯”了两声,异常严肃。紧接着,他稍微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呼出,仿佛在压抑自己的情绪,开口说:“你不用跟我道歉了,没必要。很多话今天白天我说得非常明白,犯了错就得认,我不喜欢纠缠不清的人。而且对我来说,品行比能力更重要。我现在在吃饭,不要打扰我了,好么?” 对方又说了点什么,姚笙翻了个白眼,他似乎已经在暴走的边缘了,谢霜辰和凤飞霏看着他,生怕他下一秒就砸手机掀桌子。 只见姚笙的手用力地握了握,失去了听电话的耐心,挂断之后手猛地一举! “诶你……”谢霜辰脱口而出。 姚笙愣住,最终还是没有砸下去,把手机往桌上一摔,一脸冰霜,明显是被气得不轻。 “哟,怎么了?什么人给我们角儿气成了这样?”谢霜辰关心地问,“又是工作上的事儿?” “不然呢?”姚笙一开口,声音冷漠,比刚才更哑了一点,就跟带着冰渣儿一样,“之前是舞台协调出问题,一摊子事解决清楚之后,现在又是音乐出问题。要不是我现在没闲心跟他们纠缠,否则我早拿着违约合同告的他们倾家荡产了!” “音乐?”谢霜辰问,“你……不是京剧么?带个文武场面不得了?又哪儿来的音乐啊?” 叶菱说:“你别插嘴,让姚老板说。” 姚笙叹了口气,说道:“我这个戏是穿插进行的,一古一今。古的部分就是京剧演绎的盛唐气象,今的部分是现代人与长恨歌的故事。音乐的部分是用在这块儿的,都是国内知名的音乐制作人,几场搭的也都是重量级的演唱嘉宾。结果今儿就给我捅娄子,中间一场的作曲跟人洋洋得意地说他给我的曲子是几年之前没卖出去的,又随便混了几首别的给了我。他是跟别人先聊天被我听见的,哥们儿可真够逗的,还以为我不当回事儿。” 凤飞霏不解地问:“他又没偷没抢,能用不就行了?” “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啊?别人都那么尽心尽力地为了一台完美的演出而努力,凭什么这种人可以混下去?再说了,他自己说随便混了几首别的在里面,我知道他抄没抄别人的啊?”姚笙说,“我最讨厌这种糊弄事儿的人,赶紧给我滚蛋。最操蛋的是,完事儿还不依不饶,就这眼力价儿还混呢啊?赶紧死去。” 谢霜辰说:“你别是今天骂街把嗓子骂哑了?” “我这是上火!”姚笙提了一个八度,“一整段的音乐全撤了,我这还带找人给填补上,你说这事儿烦不烦?” 谢霜辰小声说:“那你自己乐意也没辙啊。” 姚笙懒得理他。这事儿说到底是他自己对于“完美”两个字已经到了变态的地步,如果人家背后的闲话没有被他听到,他也察觉不出来这里有什么问题。他只是知道了,产生了厌恶的想法,就让人家卷包袱滚蛋,谁跟谁说理呢? “你是不是最近绷得太紧了?”叶菱关心地问,“什么时候正式演出?” 姚笙说:“五一。” “现在三月底快四月了,满打满算一个月。”叶菱算了算日子,又问,“座儿怎么样?” “卖完了,早卖完了。”姚笙的口气并没有任何炫耀,他甚至对这样一个票务售罄的状态表现得很无可奈何,“要是一张票没卖出去,没一个观众来,我犯得着这样么?” 正是因为大家捧场,所以姚笙才倍感压力。要知道他可不是卖一个剧场一两千张票,而是卖了一个体育馆的票,近万名观众,标准的演唱会制式。最可怕的是这些观众的成分非常复杂,有来听戏的,有来听歌的,有纯粹来凑热闹看新鲜的,也有职业追星的。 把所有的口味调和在一起,把各怀目的的观众融合在一起,才是最难的地方。 也难怪姚笙会这么神经紧张。 “哎!”谢霜辰忽然一拍大腿,“凤大少不是搞音乐的么?你问他不就行了?” 凤飞鸾反应了一下,连忙摆手说:“我只是玩玩乐队,很业余的那种,不专业。” “嗨呀,那你也比我们懂?”谢霜辰说,“这张桌儿上可能也就你能给他聊聊这个事儿了,跟我们都聊不到一块儿去。” “先吃饭,吃完饭再聊,再饿两顿我该胃穿孔了。”姚笙不想在结束了狗一样的工作之后还聊这个,他已经够心烦的了,能够强忍住没有大爆炸已经是相当给这桌儿人面子了。 “哥,要不我今儿晚上跟你走。”凤飞霏对凤飞鸾说。 “为什么?”凤飞鸾说,“我哪儿没你的地儿。” 凤飞霏说:“我可以跟你挤一张床。” “那行。”凤飞鸾说,“你只要不闹脾气就行。” “你为什么不回家住?”姚笙不知道凤飞霏为什么突然要跟他哥走。凤飞霏在他这里生活了很久,他理所应当的认为凤飞霏回的那个“家”就是自己家,反而觉得凤飞霏跟他真正的家人回去是件特别意外的事儿。 “因为我觉得你今天晚上肯定得再发一次疯。”凤飞霏说,“我还想好好睡觉呢。” 姚笙说:“我发什么疯?我晚上睡觉都关机好不好?” “不不不。”凤飞霏说,“我才十八岁,我还需要健康成长。” “你别操猫了。”姚笙说,“你去年就十八岁,今年还十八?” 谢霜辰说:“这个我得出来说句公道话啊,我们这种老艺术家都是永葆青春的。” “你闭嘴!”姚笙骂谢霜辰,转头又跟凤飞霏掰扯晚上住哪儿的事儿。最后姚笙一拍板儿:“得了,要不然二位少爷都上我们家住去,我家里地儿大,你们哥儿俩能叙旧,我正好还能跟大少聊聊音乐和戏曲方面的事情。” 他自觉提出了一个非常完美的方案,可这个方案在身外人谢霜辰看来简直就是逻辑爆炸。 “不是,你犯得着非得让人都跟你家住去?”谢霜辰吐槽,“怎么着啊,合着你们晚上是不是还得玩一玩丢枕头游戏,然后半夜小姐妹手拉手上厕所啊?早上是不是还得起来互相对镜贴花黄啊?浪味仙你最近是不是压力真的太大了?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姚笙愣了一下,没有骂谢霜辰,而是沮丧地用双手捂住了脸,顿时陷入疲惫不堪的状态,说道:“我不知道。”他这么做确实很没道理,并且很失态。 凤飞鸾拍了拍凤飞霏地肩膀,温和地说:“你既然在姚老板家里住得好好的,就不要闹脾气跑出来。人家对你好的时候你怎么不记得,专挑人家不好的时候呢?” “还是大少敞亮。”谢霜辰称赞一番,然后暗搓搓打小报告,“二小姐就是嫌弃我们家然后跑去浪味仙家里住的。” “二小姐?”凤飞鸾问。 “哎呀你们别说了!”几个人的话对于凤飞霏小朋友而言简直就是家长互相揭短儿一般令人羞耻心爆棚,“烦不烦啊!” 谢霜辰风凉地继续说:“就是他一直让我们叫他‘二爷’,说在家里行二,然后大家就叫他‘二小姐’了啊。” 凤飞鸾笑笑,仿佛对于凤飞霏的此种行为完全不意外,甚至略带歉意地说:“飞霏在家里一直都是娇生惯养的,确实有点,嗯……脾气,你们尽管说他就是了。” “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啊?”凤飞霏对凤飞鸾也非常不满,“还不是都赖你,要是你没有离家出走,我犯得着在外面过寄人篱下的生活么?凭什么你跑了一走了之,家里一摊麻烦事儿都让我顶着啊?你不想学戏,我也不想!就因为你比我早出生好几年,就有权利撂挑子么?你想追梦,我还想追梦呢!” 凤飞鸾问:“那你的梦想是什么?” 风飞霏答不上来,转而说道:“我就是想要自由!” “飞……”凤飞鸾露出了无奈的表情,话却说不下去。 凤飞霏一句“我不想学,我想自由”,几乎戳中了在场除叶菱之外几个人的心,几个年纪大的都是过来人,可是他们也没什么能够跟凤飞霏讲的道理。 十**岁的少年正是爱做梦的年纪,他们想成为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没人想穿着戏装去唱压根儿没人听的戏文。 想与不想,他们甚至自己都无法决定。 那四位都是出身世家的孩子,唯有叶菱半路出家,他或多或少知道这种心情,可是他没有完完全全经历过那种成长,所以也就没有什么体会和共鸣。因为在叶菱看来,他自己就是很想说相声,这是一道必答题,而不是选择题。 他没有做过选择,目标很坚定,从来没有一刻犹豫过,也没有萌生过“不想说了”这样的想法。哪怕这个世界都跟他作对,他也不会退却。 叶菱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几个人之中是最不爱说话的那个,但他的沉默不代表随波逐流。眼前的路非常清晰,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一条大路无所畏惧地大笑着?过去就好,管什么得失与风浪呢? “你怎么能这么跟你哥说话?”姚笙今天本身就压着火气,凤飞霏一闹,他就有点兜不住了,教育凤飞霏说,“你哥会跑你不会跑?我看你这不在外面跑的挺欢的么?现在又埋怨你哥让你抗担子,问题是你真的抗了么?出来混各凭本事,你挑什么别人的错儿?你要自由,那你说说自由是什么?这个事儿我说过好多遍了,别没大没小地撑脸玩,学戏怎么了?爱学不学!我看就你那两下子学也学不出个玩意儿来,趁早滚蛋!” 他一堆话机关枪一样地突突出来,凤飞霏不知道回哪句,凤飞鸾没发表意见,反倒是谢霜辰要疯了。 今天的卤煮是不是有毒?怎么一个个的都吃成了这样儿? 气氛一下就冷了下来,只有切大肠的伙计还在淡定切大肠。深夜食堂呆久了,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只是吵吵几句,真是非常小场面了。 “我有点头晕。”谢霜辰对叶菱说,“叶老师您吃完了么?完事儿回家?” “嗯。”叶菱立刻领会了谢霜辰的意思,把最后一口北冰洋嘬干净了,“时间不早了,姚老板你明儿是不是还得继续工作?吃完了早点回家休息。” 凤飞霏低头把另外一个菜底儿“呼噜呼噜”两口扒拉完了,然后一脸“我不开心但是我不说所以你们最好能看出来并且主动和我说话”的表情坐在那儿。 但是并没有人理他。 凤飞鸾叹气。 “得,回家。”姚笙站了起来,指了指凤家两兄弟,“你们今儿都得跟我回家,我这个人说一不二没什么好商量的余地。真论少爷脾气,我想在座的各位都嫩点儿。”说罢,他拿着自己的车钥匙直接走人了。 谢霜辰扶额,跟凤飞鸾说:“大少啊,真是不好意思。浪味仙可能最近真的快疯了,这会儿说胡话呢你别太介意啊。他平时真的不这样……你多担待担待。哎甭说了,我自己都编不下去了,他就是在无理取闹,前言不搭后语的,干嘛非得让你也上他们家住去啊?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没事儿我不介意。”凤飞鸾波澜不惊,“也是飞霏先出言不逊的,这段时间飞霏麻烦姚老板这么久,我也理应有所表示。姚老板邀请我们一起去他家住,也是一番好意,没什么见怪不见怪的。” “嗨。”谢霜辰说,“你就当他给你们哥儿俩提供了一个总统套房相聚,他家地儿大,把门一关谁也不碍着谁。” 凤飞鸾笑道:“那也不错。”他拍了拍凤飞霏叫他站起来跟上,四个人一起走出去,姚笙把车开到了门口,摇下车窗等着他们。 谢霜辰看着这辆骚包的红色法拉利,问道:“你这塞的下仨人么?” 姚笙指了指后面:“把凤飞霏切碎了打包扔后面。” 谢霜辰笑着敲了敲车顶:“多大仇?别吓唬小孩儿了,半夜再跟你哭,你受得了?” 叶菱站在后面,身旁是凤飞鸾,他对凤飞鸾说:“我们没人懂戏,谢霜辰是他师弟,虽然学戏懂戏,但是两个人现在从事不同的行业,见面聊天的时间越来越少。我猜以姚老板的性格,也不会跟家里人讲自己遇到的困难。他就是个风风火火的脾气,但人是很好的,你是懂戏曲的,也懂音乐,又这么年轻,可以跟他聊聊,也许会有不一样的想法呢?” 凤飞鸾不拒绝也不答应,含笑说道:“这就得看姚老板的意思了。” 不说怎么把人塞进去的,反正姚笙是带着哥儿俩成功回家了。 一进家姚笙就开始忙前忙后,先是给凤飞鸾腾屋子出来,然后又给凤飞鸾找没拆封的睡衣,他俩身高体型差不多,凤飞鸾穿姚笙的衣服比凤飞霏合适得不是一点半点。 “姚老板,你真不用这么麻烦。”凤飞鸾说,“我跟飞霏睡一块儿就行了。” “不用,我们家地儿大。”姚笙说,“空着也是空着,何必挤着睡?” 凤飞鸾不拒人好意,就由着姚笙忙活了。 凤飞霏回来之后一句话没说,洗了澡就爬上床睡觉了,宛若一个内心受到极大创伤的小动物。趁着姚笙收拾的工夫,凤飞鸾去房里看了看凤飞霏,他就像小时候一样悄悄推开一个门缝,面对黑漆漆的卧室,小声问道:“飞霏,睡觉了么?” “睡着了。”凤飞霏闭着眼回答。 “噢,那你好好睡。”凤飞鸾不戳破这样幼稚的谎言,“醒了叫哥,晚安。” 他轻轻把门关上,门锁的声音落下,旁边就传来了砸东西的声音。 手机终结者姚笙把新换的手机又砸了,他真的应该回家之后就关机,要不然就不会接到令人爆炸的工作电话。他从手机残害中把电话卡找出来,出来去换新手机,看见站在外面的凤飞鸾。 凤飞鸾没有表现出任何好奇或者不解的神情,他很轻松地站在那里,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还对姚笙笑了笑。 “抽烟么?”姚笙忽然问。 “不抽。”凤飞鸾说。 “那正好,我们家也没有。”姚笙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前言不搭后语,“那喝两杯么?” “可以。”凤飞鸾点点头,“只不过我不喝洋酒。” “我这儿没洋酒。”姚笙不忙着换卡了,而是去自己的酒柜前,“都是白的,来点度数低的?”他拽出来一瓶牛栏山,“三十八度的,随便儿喝喝。” 他见凤飞鸾没动,以为凤飞鸾嫌弃这酒太便宜,连忙说道:“这个酒真的挺好喝的,咱北京本地的,我平时就喜欢喝这个。要不……要不我开瓶茅台?你等着啊……” “不用了。”凤飞鸾着实让姚笙给逗笑了,“这个就挺好,我不懂酒,给我喝再好的也是牛噍牡丹。” “瞧你这话说的。”姚笙从柜子里又拿了两个小酒杯,柜门一关,去了落地窗前的台。 外面就是茫茫夜色,万家灯火已经熄灭,只有天上一轮明月皎洁无暇。 “天气真好。”凤飞鸾说,“月亮又大又圆,很美。” 姚笙看了一眼:“北京春天风大,雾霾少,换了冬天就不成了。” 凤飞鸾问:“这会儿好看就行了,你为什么要想它不好看的时候呢?” “我……”姚笙不知道怎么接,他确实没心情赏月,只想找个人喝两杯然后滚去睡觉。 天一亮还得睁开眼睛面对各种糟心的问题,他只想今朝有酒今朝醉,逃避现实。 “喝闷酒不好。”凤飞鸾说,“达不到喝酒解千愁的意义,对身体也不好。问题不能解决,还平白无故多添几分愁苦,得不偿失。既然想喝,无论如何也得叫自己痛快起来才值得。”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姚笙很难说释怀就释怀。猛灌了两三杯之后,姚笙才问凤飞鸾:“你在北京多久了?” 凤飞鸾说:“要是算上上学的话,满打满算小十年了。” “啊?”姚笙又问,“那你今年多大?” 凤飞鸾说:“二十七。” “那你跟叶老师差不多,比我大两岁。”姚笙又给自己灌了一杯,吸了吸鼻子,“你觉得在北京生活难么?玩音乐……现在似乎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出路。” 凤飞鸾说:“当时我离开家的时候只有一个想法,只要让我不接触戏曲做什么都行。” “现在呢?”姚笙问。 “现在?”凤飞鸾想了想,“现在没有当初那么叛逆了,只是我实在不是学戏的料,就算刻苦努力也未必会有什么成就,相比较之下飞霏更有天赋。我不如就选择去做我喜欢的事情,而且越是到后来,越能感觉到艺术上的事情很多都是共通的,小时候学的那些曲调也好乐器也好,很多元素都可以拿来再用。我想,我可以厌倦一个传统的家庭,但是没必要对一个传统的艺术形式心怀怨恨,毕竟它本身又没做错什么……只是这些道理那时我还不懂。” “对,没错,我能体会你的心情。”姚笙闷头想了想,忽然说,“你跟我来。” 第四十八章 “你……” 凤飞鸾的问题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被姚笙拉到了他的书房里。 书房很大,一面墙是书柜,另一面墙上挂着胡琴等戏曲中常用的乐器。剩下一面墙有窗户,不大,另外一面墙什么都没有,颜色刷得很深。 姚笙把幕布放下来,投影仪打开,连好自己的电脑,说道:“这是我们一些阶段性的彩排demo,是在排练室里的。” 凤飞鸾认真地看着画面内容,姚笙还是一身便装,只穿着外面的水袖,然而一颦一笑尤见风姿。 彩排的内容不连贯,一段一段的,但是凤飞鸾已经大概知道了这出《长恨歌》的基本剧情和风格调性。这种表演他从来没有见过,仅仅是如此粗糙的排练都已经给他带来了十分新奇的体验,那么如果加上舞美灯光,音乐…… 那会是怎样的精彩绝伦呢? “大致就是这样。”姚笙把进度往回拉了拉,“砍掉的音乐在一小时这里,是一段比较重要的衔接,对应着‘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这两句。其实原本的曲调我觉得稍微有点温和,体现不出剧情急转直下的那种跌宕起伏。” “嗯,有一些。”凤飞鸾点头说,“乐器的搭配太温吞了,用拨弦类的乐器会比较好。” “琵琶?”姚笙问。 “吉他会更好。”凤飞鸾说,“其实包括前面现代部分的音乐编曲,我个人觉得没必要完全抛弃传统乐器,加入一点点古调音色,整个乐章的衔接会更自然。那些配色的乐器不用很明显,只需要有一点点声音,甚至不需要一耳就听到,但感觉就会不同。” 一言惊醒梦中人,姚笙拍了一下手,去墙上取他挂着的胡琴,坐下来就要拉琴。凤飞鸾按住了他的手,笑着说:“太晚了,这个声音很大,会惊动周围的人。” “没关系,我的书房做了专门的隔音。”姚笙起来去把窗户的隔板拉上,房间立刻就进入了密闭状态,“放心,蹦迪都听不见。” 凤飞鸾问:“你会拉琴?” “会,文武场都学过一些。”姚笙把视频的进度又往回拉了拉,放了一遍,“这块我一直觉得不是很顺,我拉一下,你听听。”他拉了一小段,凤飞鸾听后给出了自己直观的想法,姚笙顿觉恍然大悟,似乎之前那些让他觉得纠结不明的地方一下子清晰了起来。 凤飞鸾虽然是学习评剧出身,但是对于几大曲种都有涉猎,基础功底非常深厚。即便是跟姚笙聊京剧也丝毫不露怯,甚至有很多自己独特的看法。姚笙与凤飞鸾越聊越投机,颇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你为什么不继续唱呢?”姚笙遗憾地说。 “我说过了,我唱戏的资质不高。”凤飞鸾笑道,“只是学过的理论知识比较多,能够和人聊上几句,装装样子罢了。” “那你就来玩乐队,玩摇滚?”姚笙打趣说道,“你的性格一点也不像是玩摇滚的。” 凤飞鸾说:“玩摇滚还需要有什么性格么?音乐是自由的东西,没有什么标签可以定义它。有人觉得很张扬很暴躁很叛逆是摇滚,但是你听听beatles的音乐,他们穿着西装像个绅士,他们不摇滚么?摇滚乐是一种自我的态度,你是什么就是什么,而不要给自己贴上一个标签。你觉得自己很酷就可以了,而不是‘我玩叛逆暴躁的摇滚所以我很酷’,这是不一样的。” “你确实跟大众意义上的乐手不太一样。你很有礼貌,也很有文化修养,待人也很和善。我想,没人会不喜欢你。”姚笙说:“也许你不适合唱戏,但是适合做创作。你的很多想法都很好,最关键的是,你可以把很多原本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融合在一起。” 凤飞鸾说:“我不如你,至少那些天马行空的想象我是没有的。而且就音乐方面来说,我只能说一说自己的看法,我不是什么专业的音乐制作人,所以我说的东西,你最好还是问过你那边专业老师们的意见再去做比较好。” “不,你说的这些我希望原封不动的实施下来。”姚笙说,“戏曲对于音乐制作人而言只是一种元素,他们是不会讲究我们所说的板和眼……也不能这么说,就是大家讲究的方式不同,你能懂我的意思么?” “懂。”凤飞鸾从墙上又取下了一把琵琶,说道,“刚刚我说的‘惊破霓裳羽衣曲’,可以由吉他转到琵琶上,像这样。”他的手指在弦上拨弄,快时嘈嘈如急雨,慢时切切如私语,他的手常年弹琴,指腹上是厚厚的琴茧,挑拨琴弦时完全没有任何的障碍。短短一段,听得姚笙惊心动魄,连连拍掌。 “就是这个感觉!”姚笙很兴奋,他在屋子里转悠了好几圈,然后飞奔出去拿酒,给自己和凤飞鸾满上,硬要和他再喝一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今日听君一席话,胜……”他顿了顿,瞎编了句词儿,“胜过闲杂人等逼逼一万句,受教受教,来,干杯!” 凤飞鸾接过杯子和姚笙碰了一下,却说:“举手之劳而已,不用说的这么隆重。” “但是这对我帮助真的很大。”姚笙说,“你最近有什么别的事情要做么?要不要上我那边去看看?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邀请你做演出的音乐监制么?” “我?”凤飞鸾有点惊讶,“这个工作太专业了,我怕我不能胜任。我是个无名无姓的人,你忽然把我弄过去难以服众,这样不好。” “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我说你行,你就行。”姚笙说,“其他的事情你不用管,我这个人向来独裁,别的人,服就留下,不服就滚蛋。” “这……” 见凤飞鸾有些犹豫,姚笙诚恳地说:“主要是去找一个既懂戏曲又懂音乐的人真的很难,这个人还能跟我聊得来简直难如登天。你不需要手把手的去写什么乐谱,我可以找到大把的人给你代笔,我需要你的想法。我能听出来,你有想要表达的东西。”他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表达,因为我不服。我常常想,我如果踏踏实实地唱戏到底能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我觉得不能,单纯唱戏谁听呢?我去拍电影拍广告,给别人的作品助演,做各种跨界活动……做了这么多,我只是想让更多的人知道我这么号人,从而让他们知道我是个唱戏的。你看,谢霜辰他二师哥说他不伦不类,我又何尝没有遭受过老先生们老票友们的议论呢?但事实证明我是成功的,我一场演出能卖出去上万张票,外面黄牛可以漫天叫价,我要奉献给我的观众最精彩的表演,我让更多的人知道,京剧真的很美,也很好听。她应该随着时间展现不同的姿态,张开双臂去拥抱一切,而不是被放在冰冷的艺术馆里供后人瞻仰。” 姚笙越说越激动,酒精带来的作用已经渐渐地浮现在了他的脸上。他没有醉,只是眼角脸颊有些泛红,像是涂了一层淡淡的胭脂,艳丽至极,却无丝毫媚气,大方夺目。此情此景再配上姚笙慷慨激昂的发言,听得凤飞鸾心中百感交集。 “飞鸾。”姚笙站直身体,认真严肃地对凤飞鸾说,“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干件大事儿?” 凤飞鸾思考片刻,点头说:“你如此热诚邀请,我要还是回绝实在是不识抬举。既然你不嫌弃,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姚笙笑了,与凤飞鸾连喝三杯。 一瓶酒见底,夜已过半,二人却不知疲倦,家伙事儿全拿了出来,边聊边弹,凤飞鸾低头在纸上记录,然后再拉琴,姚笙聊到兴奋之处还会唱上几句,他有点感冒,嗓子的状态不是很好,但别有一番风情。 他们两个把酒言欢琴瑟和鸣,一直到天蒙蒙亮时才有了困意,谁也不愿意多挪动半步,就和衣在书房的小塌上睡着了。 于是姚笙一觉就睡过了头,耽误了第二天的工作。 他的手机砸了没有换新的,没人找得到他,急的他经纪人李欣然一路飙车跑到他们家来拍门。 凤飞霏被叫了起来,一脸不耐烦地去开门,见是姚笙的经纪人姐姐,虽然起床气还没下去,但他也不敢造次。 “姚老板呢?”李欣然一边儿问一边儿往里走。 “不知道啊。”凤飞霏说,“我没见着他啊,他没去工作么?” 李欣然摇头:“打电话都打不通,哪儿都找不到,所以我先上家来看看,他昨儿晚上回家了?” “回了。”凤飞霏说,“但是我不知道他早上有没有走。” “那就……”李欣然推开了书房的门,里面黑漆漆的,她下意识地开灯。房间被照亮的瞬间,就见小塌上两个人睡得昏天黑地,房间里还弥漫着一股酒精的味道。 李欣然和凤飞霏愣在了原地。 “哎呦喂我的角儿啊!”李欣然大叫着就跑了过去把姚笙给晃醒。这一嗓子动静着实不小,凤飞鸾都给吓醒了。 “唔……干嘛啊……”姚笙被李欣然拽了起来,眼都没睁开,声音沙哑地说,“今天不是周末么……” “周什么末啊!今天可是你自己定的排练时间。”李欣然说,“赶紧醒醒!一屋子人等着呢!你嗓子怎么了?都哑了!” 姚笙睁开眼,发愣一样地看了一会儿李欣然,似乎在辨认她的脸,意识渐渐回笼。 “我操!”姚笙‘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咳嗽了两声,费劲儿地说,“我睡过了!你等着啊我刷牙洗脸马上就走!”他刚走出去几步,立刻折返回来去拽凤飞鸾,“飞鸾你跟我一块儿走。” 凤飞鸾脑子也浆糊着呢,都不带思考的,任由姚笙拽着。 俩人倒是麻利,洗漱一番下来也没用多少时间,李欣然看看他们俩这惨样儿,给他们拿上了衣服,说:“走,我开车。” 然后三人就离开了,只留凤飞霏一个人愣在原地恍恍惚惚。 刚刚……都发生了什么? 凤飞霏一直到晚上去小园子演出时,都没想明白他哥怎么就跟姚笙鬼混到了一起。换做当初他肯定不多想,但是有谢霜辰和叶菱的基佬事迹在先,再加上姚笙神经本来也不太正常……凤飞霏觉得有点恶寒,上台说快板书都有一句没给贴上。 “你这是严重的舞台事故啊。”凤飞霏下台,杨启瑞与陈序上台,谢霜辰坐在后台调戏凤飞霏,“想什么呢?以前没见你这样过啊……哎呦喂春暖花开你是不是思春儿了?” “你能不能闭嘴?”凤飞霏一脸地不开心。 “你别闹他了。”叶菱戳了一下谢霜辰的额头,坐下来问凤飞霏,“昨儿姚老板晚上没闹事儿?” “没有。”凤飞霏对谢霜辰态度不好,但是对叶菱就有所收敛,非常恭敬。他说话有点吞吞吐吐犹犹豫豫,一副后面还有后续的样子,叶菱便追问:“你是不是有话想说?” 凤飞霏纠结地问:“姚笙他……他没有什么特殊的喜好?” 谢霜辰想了想,说:“给人台穿戏服摆一屋子算么?” 凤飞霏立刻联想到了姚笙那个堪比蓝胡子的小黑屋,打了个激灵,摇头说:“不算。” “那没有了。”谢霜辰说,“依据我对他的观察,除了趣味有些低级恶劣之外,没什么特殊喜好啊。” 叶菱听出来凤飞霏绝对不是想问这个事儿:“你不如有话直说。” “我今儿早上看他跟我大哥睡一块儿了,我觉得特别奇怪。”凤飞霏说,“本来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但是让你们俩搞的,我……我真的都无法直视了。” 谢霜辰和叶菱互相看了看对方,谢霜辰“噗嗤”笑了出来,说道:“你呀,想什么呢?虽然说我在认识叶老师之前也不觉得自己会跟男人在一块儿,但是你也不能根据这种小概率事件去判断所有人啊?可能俩人就是聊天聊困了躺一块儿睡觉而已,你这小脑袋瓜里怎么全是黄色废料啊?连你亲哥都不放过,也是绝了。” “我也不想啊!”凤飞霏说,“都赖你!” “恐同即深柜。”谢霜辰说,“你要不要好好想想为什么别人都没联想到有的没的,就你瞎联想?” 凤飞霏脸一下就红了,气急败坏的想跟谢霜辰打架。 “好了,你别老逗他了。”叶菱说,“这么大点孩子正是青春期的时候,你干嘛非得勾搭他?带坏了算谁的?”他又对凤飞霏说,“他逗你玩的,你别当真。对不清楚的事情有好奇联想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如果你想知道就去自己问。不论你是猜对了还是猜错了也都不碍事,成年人之间的交往只要是自愿平等的,就没有什么可遭受非议的,明白么?” 凤飞霏嘟囔说:“叶老师,叫你这么一说,我更觉得他俩奇怪了。” “你看。”谢霜辰向叶菱摊手,“你们文化人讲道理,他这个小文盲压根儿听不懂。” 叶菱说:“从明天开始都给我看书学习!”他往旁边儿一扫,伸着耳朵听八卦的蔡旬商和陆旬瀚立刻装作没事儿人一样,仿佛什么都没听见,无事发生。 史湘澄匆忙的跑到后台,不小心撞了一下椅子“哎呦”了一声,差点栽倒。 谢霜辰问:“嘛呢?” “前台有闹事儿的。”史湘澄说。 “啊?”大家都有点惊讶。 谢霜辰站起来说:“开张这么久第一次听见有闹事儿的,我们这是……红了么?” “你在逼逼什么?”这么严肃的事儿都能叫谢霜辰给歪到姥姥家去,史湘澄顿时很想翻白眼。 “你先说说。”叶菱说,“闹什么了?” 史湘澄说:“就是二位老哥在上面说呢,下面老有人刨活,这倒不算什么,二位老哥化解的也挺巧妙的。但是中后段,就有男的在后面喊‘说的什么玩意’。” 叶菱问:“是什么样儿的人?” “生面孔。”史湘澄说,“看上去不是很好惹。”她稍微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说:“我要不要在他们的茶水里加点料?” “我靠你太绝了姐姐?”谢霜辰说,“咱这又不是黑店。” “去,你上前台看着去,离他们远点。”叶菱对史湘澄说,“我们在后台听听。” “好。”史湘澄倒是生猛,不怕闹事儿的,跟他们后台的人嘱咐了一声就走了。 谢霜辰靠在上场门那块,稍微挑开了一点门帘看了看,果然中间有一桌四五个男人,流氓一样指指点点。 “怎么回事儿?”叶菱问。 “不知道,先看看再说。”谢霜辰回答。 后面的演员陆续上台下台,等到谢霜辰叶菱上台之前,两人算是摸清楚了规律。只要是咏评社自己的演员,那几个人就挑三拣四骂骂咧咧,如果是外聘的演员,他们倒是不怎么说话。 明白是冲着咏评社来砸场子的! “来者不善。”谢霜辰说。 叶菱点点头:“而且是有备而来。” 陆旬瀚担忧地要死,说道:“那怎么办啊?不会打起来把?万一打架如何是好?可千万别闹大了啊……” “老瀚你闭嘴!”谢霜辰说,“就算打架你肯定也是万无一失的那个。” 蔡旬商说:“我怎么感觉好像突然被cue了一下?” 杨启瑞说:“他们对于这些传统活非常熟悉,知道哪块该怎么接最能让演员说不下去,你俩一会儿上去使《打灯谜》可得注意点。”这个活相当传统,里面的灯谜虽然有千变万化的演绎方式,可是每个演员都有自己固定的习惯,只要演过几场,基本上变动不会太大。谜底大家都了然于胸,刨活就相当简单了,纯粹看观众素质。 谢霜辰想了想,忽然对叶菱说:“叶老师,咱俩换活?” 叶菱问:“换什么?” “换你新写的,没人听过。”谢霜辰说。 叶菱说:“咱俩也没演过,今天这场合,你觉得合适么?” “没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反正都是要演的,择日不如撞日。”谢霜辰笑道,“怎么,您不敢么?” 叶菱也笑道:“我有什么不敢的?” “那就行,走,咱们去会会。”谢霜辰一撂大褂,与叶菱上了台。 二人上台鞠躬,台下的很多观众都是冲着他俩来的,有上来送礼物的,谢霜辰就从后台把人叫出来,接了礼物拿到后台去,台面上始终干干净净。当中那一桌有一个男的拦下了一个要上前面来的小姑娘,递给她一个盒子叫她送来。那个小姑娘没多想,顺手就拿来了。 这一切都被谢霜辰瞧见了,他脸上没什么表情,那个盒子叫陆旬瀚拿了下去,他敲了敲盒面,陆旬瀚立刻会意,特别小心地拿走了。 “今天来的朋友挺多的。”谢霜辰说,“刚才的节目很好,演的是传统相声《哭论》,那俩演员我也不太认识,因为这都不重要。” 叶菱说:“嗯,你也知道都来看你啊?” “心里想想就行了,您干嘛说出来?”谢霜辰说,“弄的人家好像很骄傲一样。” “我……说出来了么?”叶菱问。 “没有!”观众们喊。 叶菱耸肩:“你看了。” “行行行,我知道您上过学,有文化,就爱挤兑我们这种没读过什么书的。”谢霜辰说,“不就是清华么?您也没考上牛津剑桥啊。” “这不是离家远么?”叶菱非常淡定地说,“要跟杨柳青开分校我也可以试试。” 谢霜辰说:“剑桥大学杨青柳分校艺术人文学院年画专业是么?” 叶菱还没开口呢,下面就有一个男的喊了一嗓子:“说他妈什么玩意儿呢?” 谢霜辰有点吃惊,不是吃惊有人找茬儿,而是吃惊这个茬儿来的也忒早了点。不过他早有准备,仿佛一脸懵逼地说:“啊?这不说人话呢么?没听不懂的?”他问问下面观众,“大家都听懂了?” 观众也觉得那桌特别烦,齐声说:“听懂了!” 谢霜辰笑了笑,然后忽然做恍然大悟状,叉着腰指着下面那一桌说:“你们是哪个学校派来的!我跟你们说这儿不是你们学院路!我们清华嫡系只接受北大的来挑衅!” “别介别介。”叶菱拦谢霜辰,“北大也没这样儿的啊。” 谢霜辰看了看叶菱。 叶菱继续说:“北大青鸟也没有这样儿的。” “那就是北……”谢霜辰还在找词儿。 “北京长途汽车站都没有。”叶菱说。 谢霜辰说:“那就北……北京女子学院!有这地儿!” “人家那叫中华女子学院。”叶菱说,“人家那都是女孩儿,不招股子社会闲杂人等,不安全。” 大家笑了,女孩儿们笑的特别肆意,那桌几个男的有点挂不住,有一个还要张口说话,被另外的人按了按。 话说出去得收回来,谢霜辰抱拳说:“不好意思啊我没上过学,对北京这些高校的恩恩怨怨不是很了解。你们看叶老师清华研究生毕业,打小儿成绩就好,学霸一个。我不行啊,我学渣。” “俗称流氓。”叶菱插嘴。 女孩儿们特别捧场,对着谢霜辰就喊:“臭流氓!” 谢霜辰不恼,贱嗖嗖地说:“是啊,这不小时候没本事长大了说相声么,流氓说给流氓听。” 一个姑娘娇蛮尖声问他:“说谁流氓呢!” “姑奶奶,谁流氓说谁,您可不是,您是娇花儿!”谢霜辰笑着回答,他不说是谁,但其他观众都知道他说的是谁。公共场合看演出最怕没素质的,中间那桌那几个男的咧咧半天了,不少观众斜楞严看他们,但人家就是没这个自觉,观众们只能抱怨,还能骂街不成? 谢霜辰也不能指名道姓的骂街,只要是花钱买票了,那都是客人。他们这个行当绝对没有挑客人的,总不能这堆客人有钱素质高就让来,那堆客人是流氓地痞就骂人家赶人家。而且对方明显就是冲着他们来的,要是哪里落下了话柄,这就更说不清了。 他们今天准备的节目是叶菱早先写过的一个关于学校和学校,专业和专业之间的故事,比较青春校园,运用的包袱笑料都与现在年轻的学生群体息息相关,能够很快让他们带入到自己的现实生活中来。 这是校园题材的故事,名字就叫《学霸和学渣》,谢霜辰与叶菱分别就是故事里的两个主人公,学渣和学霸是发小儿,学渣是真自大,学霸是伪谦虚,两个人互相抬举对方导致笑料百出,暴露出两个人其实都不是什么完人,各有各的缺点。 “我上高中的时候是我们那儿一霸……”谢霜辰继续台上的表演。 此时台下闹事者又喊:“就你啊?二椅子兔儿爷的样儿行么?” 观众们烦得不行,没听过这么骂人的,而且谢霜辰跟“娘”这个字八杆子打不着上,已经有人暗暗地在骂**了。 叶菱用鼻子用力地闻了闻,谢霜辰问他:“您闻什么呢?” “好像有人放屁。”叶菱说,“要不然就是拉屎,我们这儿可是文明单位,也没见着下头有小孩儿啊。” “随地大小便跟年龄没关系。”谢霜辰说:“问题是我也没见着有人脱裤子呀。” 叶菱指了指屁股:“有的人这个。”他又指了指嘴,“和这个,没什么区别。” 这事儿怪恶心的,但是叶菱一本正经落落大方,听着就有反差的笑料,而且明里暗里损别人,观众就都跟下面笑。 “你他妈放什么屁呢!”那个男的站了起来,指着叶菱骂道,“给我滚下来!” 叶菱看了那个人一眼,理都不理,谢霜辰笑了一下,表情突然变得非常凶恶,指着那个男人用高过一倍的声音喊道:“你给我上来!” 观众还起哄:“有本事你上去啊!” 哥们儿也是骑虎难下,真上去了指不定怎么着,可是不上去,又显得自己特别怂。他正犹豫呢,只听谢霜辰说:“我当初就是靠着这一招成了我那边儿一霸。你们知道北京小孩儿打架有什么特点么?俩人互相叫阵,互相跟对方说‘你给我等着!你别走!我去叫人’,然后俩人就这么散了……这架准打不起来。打架都是有套路的,首先嗓门儿就得比人家高。” “噢!原来是这样儿啊。”叶菱也立刻跟着谢霜辰回归了剧情,然后往台下扫了一眼,看见那个站着的哥们儿,特别意外地说,“哎呦,您怎么站着听相声啊?这么捧场啊?献花了么?礼物买了么?怎么坐那么靠后啊?是真的挤不过小姑娘么?哎呀怎么这么大个儿连小姑娘都挤不过啊?不会是睾酮在下丘脑囤积过多变雌激素了?哟——啧啧啧。”他表现得特别三八,家长里短跟胡同口的大妈一样。 这样的话让谢霜辰说很正常,他本来就没皮没脸。可是叶菱说,简直就是天上下红雨。 熟悉他们的观众都觉得,今天这场是来值了,看来叶菱是真的生气了,好久都没听他这么尖酸刻薄过了。 “是啊是啊。”谢霜辰还附和说,“赶紧坐下,要不然你……”他一顿,又突然大喊:“你给我上来!” 这一声儿把观众都吓了一跳,那哥们儿更是恼羞成怒,大骂:“**!叫他吗什么叫?就你会叫?” “骂谁呢?吃饱了撑的?这么多观众都是我的衣食父母,您什么腰什么肾啊?愿意听就好好听,不愿意听那我……”谢霜辰黑着一张脸上前一步,大家都以为他要忍不了下来打人了,没想到他却是把话筒杆儿往旁边儿一拽,双手举过头顶,腰一弯,嗲嗲地说,“我也得爱您呀!只能给您比个心了!大爷上来玩儿嘛!” 哥们儿都愣了。 谢霜辰卖个萌,刚刚紧张的气氛一下子就化解了,大家都觉得他可爱。 “要我说,您这不也买票了么?捧我生意的都是衣食父母,您刚刚那句……哎呀,真是不应该,哪儿有自己玩自己的?我都臊得慌。”谢霜辰说,“网络一线牵珍惜这段缘,人生一场戏有缘才相聚,人在江湖飘哪儿能不挨刀。好好坐下听啊,乖啊,不准随地大小便啊,我们这儿有监控,就地拉屎可是要罚款的。” “神经病逼逼一宿了,有完没完。不愿意听我们还听呢。”观众说话声音也大了起来。 “就是,一个大老爷们儿跟这儿找存在感。” “臭婊子。” 观众可以互相骂街,演员不能骂观众,台下骂了好久,俨然要把那几个人赶出去。谢霜辰听够了,才张口说话,把话题引回节目上。 那几个人吃瘪,一直到演出结束都没有再张过嘴。 谢霜辰觉得今天这一场给观众们造成了很多不好的影响,返场就返了三次,唱歌唱戏陪聊天折腾好久才散。 就在此时,那桌站起来一个男人,拿着玻璃杯就往地上一摔! 声音惊动了所有人,静了一秒,立刻就全乱了。 有的观众往外跑,有的观众看热闹,谢霜辰出来,身后跟着后台几个人。 “嘛呢?”谢霜辰问,“我看看谁在太岁头上动土?” 大约是吃了跟谢霜辰斗嘴的亏,几个人不跟他说话,直接砸桌子。 谢霜辰跟史湘澄说了句话,史湘澄就跑后台去了,谢霜辰抄起茶壶就下了场,蔡旬商等人紧随其后。 打架就打架,谁怂谁是孙子! 叶菱拽了谢霜辰一把,说:“报警!” “江湖恩怨,警察也解决不了。”谢霜辰是有脾气的,他平时可以不惹事儿,但是事儿找上头来,他也绝对不带怕的。他的对头一只手都能数过来,这么摆明了来的,还能有谁? 谢霜辰一脸的凶神恶煞,跟人扭打在一起丝毫不落下风。他把叶菱护在身后,但是拉扯之间,对方一拳打到了叶菱身上,谢霜辰急了,抡起来凳子来就往那个人身上砸。 木头的靠背椅直接砸散架了。 “别打了别打了!”凤飞霏大喊,“警察来了!” 现场一片狼藉,凤飞霏身后进来俩年轻的片儿警。这才刚打起来,咏评社的人都在这儿,没人报警,警察能来这么快…… 谢霜辰正想着呢,看站在头里那个警察特眼熟。 “我说你们……”民警小张看了看现场,一眼扫到谢霜辰,惊呼,“怎么又是你?” 谢霜辰眼睛转了一下,表情立刻委屈,眼泪唰地就掉下来了,大哭着扑过去:“警察叔叔!是他们先动手的!他们砸我的店!我可是良民啊!” 跟小张一起进来的民警小李问道:“怎么回事儿?” “一言难尽……”小张想到了当初谢霜辰也是因为打架进的派出所的事儿就阵阵头晕,摆摆手说,“都跟我上所里去!” “我惨啊!”谢霜辰继续大哭。 对方的人出来说:“明明是他们殴打观众!侵犯消费者权益!” “别吵了!”小张要疯,“走!都走!带上监控!一个都不准跑!” 第四十九章 半夜鸡叫。 熟悉的环境,熟悉的人,熟悉的泡面味儿。 朴实的北新桥派出所的办公室里,民警小张和小李坐在桌子边儿,面前两拨人,一拨儿穿着大褂,一波凶神恶煞,怎么看怎么诡异。 小张敲了敲桌子,严肃地说:“我们接到群众的举报电话,说北新桥咏评剧场发生打架斗殴事件。说说,怎么回事儿?” “警察叔叔!”小张的话一落下,谢霜辰就跟哭丧一样大叫,“您可得给民男我做主啊!我好端端地做我的生意!不知道哪儿来了一群人就拆我的台!我命怎么那么苦啊!” 他哭喊的声儿特别大,小李不知所云,小张一脸无话可说的表情,赶紧示意叶菱说:“你让他先别哭,有话好好说,我记得你上次来就挺冷静的,你先劝劝……”小张不知道怎么说,劝男朋友?怪别扭的,只能拖了长音之后含糊地说:“劝劝你朋友。” 陆商组、陈杨组、凤飞霏、史湘澄是都跟着去派出所的,打架是打架,他们已经做好了各种罚款拘留的心理准备,但是从来没准备过观看谢霜辰这出戏。 丢人,太丢人了!叶老师您赶紧管管! 希望的目光投射到叶菱身上,只见叶菱眼眶泛红,将哭不哭的样子分外楚楚可怜,他吸了吸鼻子,又用袖角擦了擦眼,轻声细语略带哽咽地说:“警察同志,我们这小门小户的谁都得罪不起,开门做生意不知道得罪了谁,您二位要是再来晚点,我怕不是就要被他们打……打死了!” 咏评社众人吃惊,怎么连叶老师也入戏了! 哭诉就哭诉,为什么要说天津话! 小张一听见那声“警察同志”脑子里就嗡嗡得响,那个天津话更是魔音穿耳。上回一个哭,这回俩对着哭,年轻的基层公务人员很想死。 好歹小张是见过世面的,小李才是真的一个头两个大,处理家长里短的事儿都没这么闹腾的。 “警官!是他们血口喷人!明明是他们辱骂我们观众!”对面儿带头的大哥跳起来说,“我们哥儿几个今天来听相声找找乐子,他们到好,在台上对我们言辞羞辱,我们招谁惹谁了?” 小张语重心长地说:“不要叫什么警官,又不是香港电影,要叫‘同志’。”话一说完就想起当初在这个办公室里跟谢霜辰叶菱二人发生的故事,总觉得“同志”这个词怪怪的,赶紧又说:“是‘警察同志’。” 被“同志”制裁的阴影一直笼罩在小张的心中。 谢霜辰说:“是他们先动手的!警察叔叔啊!呜呜呜呜……您看我这样儿也不像是会打架的啊,上次来我就是受欺负,这次来我还是受欺负,我怎么这么惨啊!” “别说了!”叶菱抱着谢霜辰默默泪流,犹如被践踏的高岭之花,“可能就是这世道容不下我们……” “我靠你们两个死gay!”被谢霜辰抡起椅子砸的那个扶着腰咒骂,“谁打死谁啊!警察要是再不来我他妈才是要死了!警察同志,这孙子拿实木的椅子砸我!我身上有伤,我可以验伤!” “你这是含血喷人!”谢霜辰大叫,“我那里的椅子都是你们砸坏的!你不光侮辱我的工作,你还侮辱我的人格!” “我怎么侮辱你丫人格了?” “你说我们是死gay!”谢霜辰转过头来对着小张说,“警察同志,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拿这事儿说事儿,这简直就是对弱势群体和边缘人群最大的侮辱!我们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我们为祖国的传统文化传承做过贡献,为改革开放的胜利保驾护航,为精神文明建设添砖加瓦,为北京市东城区gdp发展尽过微薄之力……我们不求军功章上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只求能活的有个人样儿……然而他们!”谢霜辰一指那群人,哭道,“就是这群人否定了我们劳动成果,从而否定了我们生而为人的价值!” 他一顿逼逼给小张和小李弄蒙了。 小张心说,你在说什么? 小李心说,张哥我听不懂但是感觉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放屁!”对方显然也被谢霜辰绕晕了,打嘴架打不过,干脆说,“肯定有监控!我们看监控!到底是谁抡椅子打人的!” “看就看!”谢霜辰对史湘澄说,“监控呢,带来了?” 史湘澄说:“带来了!”她拿着u盘拷在了小张的电脑上,大家开始一起看监控。内容是从今天晚上开场一直到最后打架的,中间谢霜辰那个节目双方互怼只能看见画面,没有声音,最后结束的时候,是挑事儿那波人先砸的东西。 就在谢霜辰要动手之前,监控戛然而止,黑屏了。 “就这点?”小张狐疑地问。 “嗯,就这么点。”史湘澄说,“后面紧接着您二位就来了。” “我操他妈鬼扯什么!”被打的哥们儿说,“明明后面还有!” 史湘澄说:“真的只有这些啊!”她被吼了一下,心中又很急,直接哭了出来,弱弱地说:“我就是一个保洁小妹,我什么都不知道,呜呜呜呜,干嘛骂我呀……真的只有这么多呀!” “行行行,姑娘你先别哭。”对于在场唯一一位女性,小张还是给予了很大的礼貌和尊重,说话都是和颜悦色的。他拉了一把椅子过来,对史湘澄说,“来,你先坐下。” 其实这事儿是谢霜辰早就安排史湘澄做的,那边儿一砸东西,史湘澄就在后台把监控器给关了。反正没有就是没有,又不是刑事案件,普通的民警是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的。 至于为什么警察来的这么快,谢霜辰猜测可能是这波人早就报了警,想要抓个现行。但是千算万算,这群闹事儿的哪儿知道这位出勤的民警小哥是谢霜辰的老熟人呢? 天意,不可违。 现在咏评社已经有仨人在派出所狂哭了,对方辩友气急败坏,但都是一群大老爷们儿,总不能学这几个不要脸的玩意儿用眼泪博取同情? 让他们也哭?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们、他们就是故意来找事儿的。”谢霜辰哭起来没完没了,“您看那个录像,开头他还给台上送东西,您说这东西能有个好么!” 陆旬瀚说:“我把东西带来了,我们在后台不敢拆,要不您拆开看看。” 小张从监控里看了看,果然有个男人给一女孩儿递了个盒子,看样子是让帮忙送上去。他再看看陆旬瀚手里的盒子,一模一样,没有拆封过的痕迹。 这东西让小张拆,他也不太敢。万一有什么炸弹之类的岂不是全都废了?但是这个事儿他不能表现在脸上,只能一脸严厉的把盒子给那几个人。 “拆开!”他喝道。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勉强接过来盒子,扭扭捏捏地拆开,却没有掀盖儿。 “掀开啊!”小张催促。 “……掀开。”带头大哥对小弟说。 小弟特别无奈,只能一把掀开。 里面赫然是一身寿衣。 小张惊地叫出了声儿! “警察叔叔啊!”谢霜辰反应快,看里面是这晦气东西,更是可这劲儿地哭,“您可得给我们做主啊!他们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怎么回事儿!”小张真的是要疯了,为什么大晚上地好端端处理案子,能搞得跟鬼片现场一样。 今天晚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小张心中赶紧默背了几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这个事儿他算是看出来了,这群地痞流氓明摆着就是来找茬儿的,现在什么证据都没有,只有身上的伤和手里的那一盒寿衣。 伤也没有证据证明就是咏评社的人动手。 小张干脆不问谢霜辰了,问那边几个没哭的:“他们说你们侮辱观众,有这事儿么?” “我们哪儿敢侮辱观众啊,观众可是我们的衣食父母。”蔡旬商掏出手机,这会儿已经有人在微博上发他们今天晚上的视频了,他随意挑了几个给小张看,“您看,我们就是跟观众开开玩笑,反倒是他们一直在下面骂我们,说的难听极了,我们都没骂街。” 小张看了看微博里的视频,是谢霜辰他们那段。他心想,这哥们儿还挺逗,强行忍着没笑出来,咳了咳,严肃地问另外一拨儿人:“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的么?” 那帮人见遭中了,立刻明白了过来,一句话也不讲。 小张看了看微博转发评论就有好几百,心中有点惊讶。要知道他们这些普通的三次元人类玩玩微博就只是看热闹,微博粉丝数加起来可能一双手数的过来,好几百的转发……这可是新媒体大户啊! 大案!要案!不能随便应付过去!这群挑事儿的人如果不严肃处理,万一被人揭发闹到网上去,他可不想被网络人肉!警民鱼水一家亲啊! 他要维护首都人民警察的荣誉,平安北京,服务人民! 小张和小李商量了半天,闹事儿那波人先扣了下来,咏评社这边得叫家属来领人。大家大眼瞪小眼,论起家属,恐怕只有杨启瑞和陈序俩人能叫了。 问题是这两位老哥是背着家里跑出来说相声的,这么晚还没回去没被当做中年出轨处理已经是万幸了。 还叫人来派出所?过不过了? 大家互相眼神推诿的时候,凤飞霏忽然大哭。 小张疯了,真的疯了,他打算明天就跟领导请病假,现在数数,这屋子里已经哭了第四个了,是个人就得神经崩溃! “警察叔叔!”凤飞霏哭得特别可怜,他一双猫眼盛满了水,那种少年的委屈尤其令人心疼,“我没有家属,我……”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别说了!”小张自己都能脑补出后面的内容来,肯定是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一个人无依无靠卖艺维生,就差再来对儿苦命的鸳鸯了。 这咏评社都是群什么人?打着说相声的旗号实际是一个老弱病残收拢所? 为什么天底下能有一群这么苦逼的人凑到一起? 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最终在大家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闹剧之下,小张不得不放了咏评社这群人。再不放,他们非常把派出所变成火葬场,哭到天亮谁受得了? 大家从派出所走出来后立刻就不哭了,反倒有点神清气爽,像是打了一场胜仗一样。 “我说,老瀚。”谢霜辰揉了揉眼睛,他刚刚哭的最猛,戏有点过头,出来之后回味一番还觉得不够老辣,“你这次手气可不行了啊,我特意让你接的盒子,没想到开出来一盒寿衣。” 陆旬瀚哭丧:“我、我……” 凤飞霏说:“可是出来的时候是财主拿的。” 谢霜辰说:“破案了!我说怎么开出来个这玩意儿。” 蔡旬商说:“关我屁事!” “还是叶老师最牛逼,竟然真的能哭出来,简直就是人设崩塌。”史湘澄说,“叶老师这个戏真的是……嗯,叫人意想不到。” 叶菱淡定地说:“我这也是一回生二回熟。” 谢霜辰看了看时间,说:“别的先不说,杨哥陈哥,你俩赶快回去,这都几点了,嫂子们没打电话过来?” “在派出所谁敢接?”杨启瑞说,“嗨呀不说了,走了走了,回头见面再聊,要不然真的该被离婚了。”他笑了笑,陈序也跟他们挥了挥手,两人顺路一起打车走了。 “中年家庭生活就是这么的身不由己啊。”蔡旬商感慨。 “手黑的人就不要感叹人生了。”谢霜辰说,“今儿没事儿了,大家散了散了!香肠,你明天贴休业公告。” “休几天?”史湘澄问道。 “这个礼拜都不开工了。”谢霜辰说,“然后你叫人来收拾收拾,下礼拜再开。” 史湘澄点头:“行。” “都回了。”谢霜辰说。 谢霜辰和叶菱二人深夜回家,一进门之后,谢霜辰就去扒拉叶菱的衣服。 “你干嘛啊?”叶菱莫名其妙,“疯啦?” “您叫我看看。”谢霜辰说,“我看见那孙子打着您了。” “没事儿。”叶菱说,“我自己都没什么感觉。”他磨不过谢霜辰,还是把衣服脱了,坐在床上弓着背。他的后背上青紫了一大块,谢霜辰碰都不敢碰,气道:“都这样儿您还说不疼。” “走路撞墙也能磕成这样。”叶菱说,“多大点事儿。” 谢霜辰说:“早知道就应该卸了那孙子的手。” “哟,本事这么大呢啊?”叶菱穿好衣服,转过身来摸了摸谢霜辰的脸,“能耐啊。” 谢霜辰握着叶菱的手亲了亲,说:“为了您,杀人放火都干得出来。” 叶菱说:“我不叫你杀人放火,我叫你好好着。下次别动手了,砸点东西就砸点东西,桌椅板凳才几个钱,再给你脑袋开了瓢,你让我怎么办?” “放心,不叫您唱寡妇上坟。”谢霜辰说,“我心里有谱儿。” 叶菱说:“我是说每次发工资的时候得你签字才行,上次就因为你住院拖欠了很久。” “……”谢霜辰无语。 叶菱只是跟他开个玩笑,见他这反应很可爱,心情轻快了很多,问道:“你知道那群人是哪儿来的么?是你二师哥么?” “我一开始觉得是二师哥。”谢霜辰说,“但是开出来那盒寿衣之后,我就知道不是他了。” “为什么?”叶菱问。 “二师哥这个人虽然比较烦,经常阴阳怪气指桑骂槐,但是他顶多就是使使他认为老辣的手段,比如控制控制舆论,或者动用一些权力来镇压我。”谢霜辰分析,“送寿衣太下作了,归根结底他是个体面人,不会这么做的。” “那还能有谁?”叶菱思考,“我们没有得罪过其他人。” 谢霜辰戳了一下叶菱的脑门儿:“叫声师哥听听。” 叶菱说:“你爱说不说。” “哎呦我的好哥哥,我告诉您还不行么?”谢霜辰口气轻佻,表情却不似那般轻松,“二师哥自己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但是不代表他身边的人不会。您想啊,他是有徒弟有学生的人,还有那么多有的没的,这里面的利益关系很复杂,那些人会放过我们么?未必。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指不定是他身边儿什么人为了献殷勤做的呢。反正他不会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只会知道我们被人砸了场子。” “原来如此。”叶菱说,“你们家还是真是豪门辛秘啊。” “辛秘个屁啊,就是穷折腾。”谢霜辰起身去隔壁房间溜达了一圈,回来时手上多了一瓶红花油,“来,给您揉揉。” 叶菱乖乖地趴好,谢霜辰的手在他的后背上游走,力道适中,很舒服,叫他紧绷了一宿的精神松懈了很多。 “叶老师,您今儿也吓着我了。”谢霜辰说。 叶菱问:“怎么了?” “我真没想到您能在派出所里跟着我一起闹。”谢霜辰说,“特意外,真的。我觉得您是个有修养的文化人,不屑于像我这样不要脸地跟人撒泼打滚。” “也没有什么。”叶菱轻描淡写地说,“总不能让你一人儿在那儿孤军奋战?” “我……” “难道你觉得我不会为了你改变么?”叶菱忽然问了一句。 谢霜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叶菱发觉谢霜辰没动静了,就转过身去看他。 “怎么了?”叶菱曲起腿,碰了碰谢霜辰。 谢霜辰向前拥吻叶菱,在他耳边说:“没事,就是感觉好爱您。您这么好,竟然能被我追到,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肉麻。”叶菱笑了笑,摸着谢霜辰的头说,“我只是个普通人,也就你拿我当个宝。” 谢霜辰说:“您就是宝。” “好好。”叶菱低声说,“你也是我的宝贝。” 咏评社不开张的日子里,大家都是在网上交流。 每天晚上都有演出的生活其实是很紧绷的,休业这几天全当是放假休息了。谢霜辰草拟了一份招聘的介绍叫史湘澄贴了出去,然而他没离开电脑,对着一个文档似乎在冥思苦想。 “你要写东西?”叶菱问。 谢霜辰点点头:“写一份公关稿。” 叶菱说:“针对什么事情?发哪儿的?” “当然是针对这一段时间以来遭遇的网络上的指责和诽谤啊,还有昨天晚上的事儿。”谢霜辰解释说,“之前二师哥闹腾的时候我不是没搭理他打算渗着么?现在感觉应该出来说两句了。” “你有大致思路了么?” “有。”谢霜辰说,“但是我有点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感觉,很多话我能自己口述出来,但是写成书面语就感觉……”他想了想,不知道怎么形容。 “不高级?”叶菱问,“还是不够一针见血?” 谢霜辰说:“都有点。” 叶菱拍了拍谢霜辰的肩膀:“你说你要写的东西,我给你代笔。” “好啊。”谢霜辰立刻站起来,搬了把椅子坐在旁边,“我觉得中心思想肯定是表达我并没有做出什么欺师灭祖大逆不道的行为,一切都是某些人别有用心的诬陷。当然了,我并不是要单纯的卖惨,因为单方面卖惨很容易引起路人的不适。又不是死爹死妈的社会新闻,路人未必关心。我觉得还是得扣个帽子……” “弘扬传统文化呗。”叶菱说,“要和谐共赢,不要总是有个什么人都想跳出来一统天下,归根结底还是在于传统行业的整体发展,是么?” “就是这样!”谢霜辰拍手,“文辞表述上,大体风格就是体面卖惨但不婊气,尊重对方但是文明骂街,自己仿佛受尽委屈也要微微一笑绝不抽搐,用欢声笑语掩盖内心的痛苦,还要略带最后一丝丝尊严和底线,唤醒广大人民群众的同情心。” 听了谢霜辰的要求,叶菱笑道:“绝了,你这个跟五颜六色的黑有什么区别?” “我觉得这个风格很适合您啊!”谢霜辰说,“您骂人不比我狠?” 叶菱说:“读书人骂人哪儿叫骂呢?” “那叫什么?”谢霜辰问。 “你等着看。”叶菱的双手在键盘上开始有力的敲击。 第五十章 他对着屏幕的表情很冷漠,偶尔微微蹙眉,像是在思考。文档里的光标一直移动,整个过程很流畅,约莫一个多小时之后,他完成了一篇大约四五千字的草稿。 “可以啊叶老师。”谢霜辰惊叹,“您这速度可以去写网文了,这一天得更新多少字?” “累死我算了。”叶菱说,“就是想明白了要写什么,剩下的就是纯打字的功夫了。” 谢霜辰靠近了一点,趴在电脑前:“我看看。” 两个人对好稿子之后没有着急发,时间当不当正不正的,不挑个良辰吉日总觉得亏得慌。于是合计了半天之后,他们决定周五晚上见,因为那天是清明节。 周五一大早,谢霜辰就带着叶菱去扫墓,谢欢不在北京,嘱托谢霜辰代去。若是换做当初师兄弟几人在一起的时候,一定会有人叨叨谢欢,又不是国务院总理,哪儿那么多事儿天南海北的忙?老爷子就这么一个丫头,生前不孝敬,死后都不来上坟。 可是谢霜辰不在乎这些,他觉得这些身后事其实都是虚的,一天上八百回坟也不如生前多打几回电话。这种仪式更多的是活着的人去寄托自己的追思,寻求一些心灵的慰藉罢了。 “师父,您老人家在那边呆的怎么样呀?”谢霜辰把花摆放好,蹲在墓碑前就开始侃大山,“虽然我知道您是一位老党员,是一位无产阶级斗士,不相信什么死后的因果轮回。咱爷俩儿当年就爱互相耍贫嘴,现在好了,您没法儿还嘴了,就光听我一个人说。我给您来个贯口怎么样?” 他嘴里开始念叨《八扇屏》,随便掐了一段儿就来,声音不大,仿佛在跟人窃窃私语一般,口齿清晰字句流畅。打小就学的东西,一辈子都不会忘,也一辈子不会错。 “到后来,湖北韩龙进来他妹韩素梅,太祖酒醉桃花宫,带酒斩三弟,醒酒免去苗先生。广义去后,太祖后悔,说出:可惜我那先生,他乃洒金桥旁卖卦之一江湖人也。”谢霜辰一口气说到了底,却没有问出最后那一句提问,而是对着谢方弼的照片说,“师父,人在江湖,是不是真的身不由己啊?” 谢方弼不会回答他。 他只是自言自语地说:“您走得倒是挺轻省的,留下一堆烂摊子等着我和叶老师处理呢。哦对了,跟您汇报个事儿,叶老师现在是您徒弟了。”他扭头把叶菱拉过来,“叫声师父。” “师父。”叶菱应声,顿了顿,小声问谢霜辰,“用磕头么?” “不用,打个招呼就行了。”谢霜辰笑了笑,感慨说,“师父啊,我觉得您当初就是喜欢叶老师的,只不过碍于那几个师哥和外界同行的压力没办法收叶老师。没法儿啊,这么一个无名小卒忽然就成了大前辈,换谁谁能乐意?您看我现在就被针对了,不是别人,还是我亲二师哥。虽然这事儿我自己做的也不是特别地道,但是要不是他欺负我欺负的那么厉害,我能这样儿么?” 谢霜辰表面上各打五十大板,实际上过错都往杨霜林身上推:“您了解我是个什么样儿的人,我猜您把衣钵传给我,多少也有点赌博的成分在里面。我觉得您挺朋克的,牛逼,我争取不让您押错宝。说实话,我不是一个特别争强好胜的人,但是我没办法,师哥们不给我活路,我得吃饭啊。咏评社被我重新开起来了,一开始生意挺惨淡的,外加师哥挤兑。要不是叶老师在我身边支持,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跟叶老师在一起了,不光搭伴儿说相声,还在一起生活,一个房檐儿下住着,一个碗里吃饭,一张床上睡觉,偶尔做点不可描述的事情……” “你怎么什么都说?”叶菱掐了谢霜辰一把,前面听着还挺正常呢,后面就蹦出来一句不正经的。 真是亵渎先祖神明啊。 “我这是在向师父交代我们的恋爱经过,好叫师父放心啊。”谢霜辰有理有据,不顾叶菱阻拦,毫无羞耻心地继续说,“反正我俩就是明里暗里都在一起了,没什么山无棱天地合那种轰轰烈烈,就是好好生活,普普通通过日子的那种,虽然是俩男的,也跟普通夫妻没什么区别。现在日子也好过了一点,至少咏评社生意上还行,但是跟我小时候记忆中那个名流汇聚的咏评社可比不上。那是一个长远的目标,不说发家致富,至少够吃饭了,您就放心。啊不对……也不能说完全的放心,有件事儿得跟您提一下。二师哥可能已经要气疯了,说我欺师灭祖大逆不道,他说我什么都行,说我喜欢男人是个死变态我也无所谓,但是他不能说我欺师灭祖,这是天大的罪过。我讨厌我的师哥们,可我不会背叛师门,不会背叛您,这就是我的底线。对于二师哥的行为,我得挑明了跟他好好掰扯掰扯。我想您肯定不想看见兄弟反目的戏码,但是……”谢霜辰垂下了头,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了。 “但我是一个爱斤斤计较争强好胜的人。”叶菱忽然说,“我不管什么兄弟反目,有人敢欺负你,我就要欺负回去。反正我是个后来的野路子,什么都不懂,谁爱说闲话就让谁说去。” 谢霜辰抬头看叶菱,他还是那副波浪不惊的安静样子,但是眼神中透露出来的绝非什么温柔善良。 叶菱从头到尾都不是什么弱小之辈。 谢霜辰笑了笑,仰天长叹道:“哎——师父,您看见了,您这小徒弟厉害着呢,我都不敢惹。我就跟二师哥反目一下,跟六师弟啊……我俩这辈子肯定恩恩爱爱白首偕老,里外里这不就扯平了么?那咱们就说好了呀!” 他比划着手指在墓碑上按了一下:“拉勾儿。” 二人又待了一会儿,正要走时见杨霜林等人迎面过来。后面跟的不是李霜平和郑霜奇,是几个稍微年轻点的,是杨霜林的徒弟和学生。 双方这么面对面,关系不尴不尬的,谢霜辰双手抄在袖子里,先开口笑道:“哟,二师哥啊,巧啊。最近怎么样?扫个墓都带这么多人来,这排面看来是不错啊。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我看您是不是得了什么好事儿了?让我猜猜啊,这事儿……” “这么久不见,你小子废话还是这么多。”杨霜林对着谢霜辰不像媒体网络上那么咄咄逼人,仿佛那个打压谢霜辰的人不是他一样,“我能有什么好事儿?你不给我找事儿,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好事儿了。” “哎呦喂那兄弟我罪过可大了,还得劳烦您给我操心,不过话说回来……”谢霜辰说,“我最近安安生生地做生意,能给您找什么麻烦呢?要我说啊,您岁数也不小了,有什么事儿交给年轻的去做就行了,能少操心就少操心,保养身体比较重要。您看师父就走得匆忙,您要是也腿儿一蹬过去了,那真是一把沙就扬了啊,什么都没了。” “你说什么屁话!”杨霜林身后的人忍不住出来说话。是个人都能听出来谢霜辰话里的意思,可杨霜林碍于面子没法儿跟谢霜辰面对面这么互喷,他总不能当着这群小孩儿的面儿失分寸? 他只能摆摆手,轻飘飘地说一句“多谢关心”。 “那您去看师父,刚刚我可跟老爷子交代了好些事儿,您去对一对,看我有没有半句假话。”谢霜辰笑得特别意味深长,“我跟霜菱师弟一起去看四师哥了,回见呐您!” 他的手臂一弯,叶菱立刻就娘们兮兮地挽了上去,与杨霜林擦肩而过的时候还特意轻飘飘地说:“二师哥,回见。”附赠一个诚意微笑,可一看就是故意的。 谢叶二人扬长而去,给杨霜林气个半死。这俩人明摆就是恶心他来的,既在师兄弟名份上恶心他,又要在性取向上恶心他。 也是绝了。 谢霜辰这个话唠又在周霜雨的墓碑前絮絮叨叨了好一会儿,他们大清早来,聊完都快中午了。毕竟过去的一年之中发生了好些事儿,细细数来,不由让人感慨人生无常,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有人谢幕,便有人登场。 发完牢骚,谢霜辰和叶菱在外面吃了顿饭就回家了。叶菱又重新看了一遍自己写的东西,默默蹲等时间。 周五的晚上永远是欢快的,人们结束了一周沉重的工作终于得以拥抱两天属于自己的休息时光,正是心情飞扬的时刻。 如此良辰如此夜,不来点八卦下饭么? 谢霜辰早早就做好了晚饭跟叶菱一起吃了,晚上六点,叶菱坐在电脑前,用谢霜辰的微博发布了一篇名为《大梦沉沉终不悟,千呼万唤总徒然——从咏评到无声,也谈谈我和相声的这几年》的长微博。 文中简明扼要的表述了一番谢霜辰最近一段时间的经历,解释为什么没有及时出来解释,推卸于身体原因。现在身体康复,才终于有闲暇时间写一写,说一说。 这段不假,咏评社的观众是知道谢霜辰许久没有登台演出,再回来时变成了一个秃瓢。 紧接着,后面便写到了现在社会上对于他本人的一些流言非议,文中的表达十分含蓄,用词也非常谨慎考究,态度平和,不卑不亢。既有一个作为年轻后辈对于前辈们的尊重,又有一个处在时代前沿者的思考和斗争。行文言辞风趣幽默,各种引经据典,但一点都不掉书袋,小学文化水平都能看懂这是在干嘛。 关于代拉师弟一事当初所谓的“口盟”,其实谁都没有证据证明是有还是没有,不过此文中拿出了当初叶菱在谢方弼家中居住时为谢家师徒二人创作的太平歌词手写笔记,其中还有谢方弼的修改批注。 谢方弼与叶菱二人在艺术上的交流实证也侧面证明了谢方弼对于叶菱的青睐。 要不然怎么会叫一个寂寂无名之辈介入他们师徒二人的节目创作上来呢? 关于欺师灭祖一事,文中将谢方弼留给谢霜辰的遗物也一一列举出来,重点说明的就是这一块咏评社的木牌。 这个牌子是挂在当初戏园子门口的小门牌,因为一代代传下来具有非常大的意义,所以谢霜辰将其完好保留,现如今用的那块是新作的。文中将咏评社的历史简单叙述一番,更加突出了谢方弼将牌子传给谢霜辰的意图——传承。 而谢霜辰所作所为也确实是遵照谢方弼的遗愿,重新开办咏评社,在继承了旧咏评社的传统剧场相声的模式之外,结合现代特别是互联网浪潮下的审美趣味,不断推陈出新,向更多的年轻人展现传统文化的魅力。 中间还放了几张咏评社的照片,台下确实很多年轻的面孔。 最精彩的部分还得是结尾,这个结尾的篇幅其实占了整体的二分之一左右,意为上升表达。分析现状,提出对于未来发展的种种畅想,虽然拔高,但是不浮空,看完之后只叫人热血沸腾,恨不得现在就买票冲进园子里好好支持一番传统文化。 “当今之文化传承在于年轻一代,在流行偶像文化熏陶之风下长大的孩子们势必会用极大的热情去追捧喜爱的事物。而这并非新兴产业,早在百年前戏曲的黄金时代里,就有“捧角儿”一说,疯狂者亦可抛家舍业,这是大众娱乐文化需求的体现。内容和形式会随着时代而变化,但是精神内核不会。一百年前说之乎者也,现在说疯狂打call,我们要做的不是做一个曲高和寡的艺术家,而是要做一个贴近生活的传承者——而传统曲艺,自古以来就是跟人民群众的生活息息相关的,‘传统’不是高贵的矜持,‘传统’是在这片热土上生活的人们世世代代所信奉的优秀品格。‘传统’不是你活的足够久就可以,‘传统’是值得被保留的东西。” “我在街边撂地演出时为了聚集观众曾用《学猫叫》表演过白沙撒字,效果很好。我想,如果当初还用传统写字的方式去演绎,恐怕不会有什么人来看。都这个年代了,谁还不认识字呢?年轻人只会对新鲜的事物感兴趣,写字儿的见过太多了,但是他们没见过用白沙子画猫头的。他们见到了会用各种工具去查这是什么东西,然后记住了,哦,原来这叫白沙撒字,有一部分人停留至此,引以为日后谈资。还会有一部分人去搜什么叫白沙撒字,它怎么来的,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不就相当于传统知识在年轻群体中的传播么?他们喜欢去浪漫的土耳其,一起去东京和巴黎,但是一旦让他们知道那庄公闲游出趟城西也很有趣,他们也愿意骑驴。” “而相声是最为简单易行的方式,因为它是欢笑的艺术,浅层来说,它让人发笑,让人快乐,笑一笑十年少,追求快乐是人的本能。深层次来说,它是幽默的表达,它可以抨击讽刺社会现象,也可以表达人间温情,它有一张庸俗的皮,在泥地里摸爬滚打,充满了烟火气息,不上档次,但并不能掩盖其本质。” “关键在于方式和方法,所有的文化都是向下传承,打快板唱《青春修炼手册》大家喜欢听,那就打快板唱。总有喜欢快板的人和喜欢《青春修炼手册》的人会因此坐到一起,所谓的‘哗众取宠’和‘追赶热度’,其实就是互联网时代的方式和方法。我自己不能评价这到底是好是坏,一切只能交由现在的观众和未来的时间去评判考验了。” “我永远同我所热爱的观众站在一起,我愿意为了观众们奉献我毕生所学,尽心尽力,做一个不那么‘本分’的传承者。” 微博发出去的半个小时内没什么动静,只有谢霜辰的粉丝在那里感动落泪,直到大约七点的时候,姚笙转发了一下。 “深以为然。”姚笙这四个字很轻,但是感情很重。 风飞鸾看姚笙休息的间隙低头拿着手机沉思,表情凝重,便关心地问:“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谢霜辰这个小王八蛋。”姚笙笑道,“他发一个微博出来卖惨,这文字叙述功底水平绝对不是他那个文盲能达到的,肯定是叶老师写的。” “写什么了?我看看。”风飞鸾接过了姚笙的手机。 姚笙说:“叶老师真是可以,明忍暗婊的这个劲儿真是到位。” 风飞鸾阅读速度很快,刷刷几下就看完了,说道:“是读过书的,逻辑很完整,叙述上轻重缓急丝丝分明,看完之后有种他们真的很想去做点什么的感觉。” “哎,看到最后我都有点小热血了。”姚笙说,“我得做点什么。” 风飞鸾问:“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我除了有钱,其他的什么也没有。”姚笙笑着回答。 风飞鸾会心一笑:“然而有钱能使鬼推磨。” 其实用不着钱,光是姚笙那么大一个号的转发就足以让更多的人关注到这件事。而杨霜林对于谢霜辰的针对也早就是摆在台面上的事实,只不过谢霜辰终于站出来和他对峙了。 转发的舆论其实很好控制,只要第一个人提出鲜明的站队方向,后面的就会一个个跟上。 评论不是这样,评论可以随意说。 于是就出现了评论转发两世界的情况,转发都在支持谢霜辰,评论则是各种骂街讽刺阴阳怪气的都有。 “这群人大晚上的是没有性生活么?”谢霜辰用手机看评论,挨个品评,“真是什么妖魔鬼怪都有。” 叶菱在用电脑看,他很冷静,从成百上千的评论中找寻他的目标。 有人说:“现在是随便哪里来的野鸡都敢讲道理了么?” 叶菱用谢霜辰的号回复并转发了出来:“感谢您身体力行地表演什么叫自问自答。” 有人说:“你是不是觉得真正的艺术家都不上网啊?就你长嘴了?你这是否定了别人的努力!” 叶菱转发:“我不否定任何人,我只是想否定您本次的发言逻辑。” 有人说:“本质上还不是卖腐炒作吸引低龄粉丝?恶臭!” 叶菱转发:“您微博显示只有20岁,人在25岁之前大脑前额叶皮层都在发育,它涉及比较复杂的认知功能,属于高级人类情感。针对您的评论我表示容忍和理解,因为您真的还没有长‘脑子’。” 有人说:“你是不是真的以为老先生们没有粉丝?真的以为没人会出来撕你?” 叶菱转发:“那还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有人说:“请问你怎么回应你的作品确实艺术性不高,存在哗众取宠迎合观众低俗口味的嫌疑?” 叶菱转发:“#论提高当代中小学生阅读水平的重要性#。” 有人说:“呵呵,关你屁事,我们喜欢的是传统的相声艺术,你这一棒子打死可真是厉害,你有什么实绩?我从小学习中国古典文化,对现如今所谓的流行文化深恶痛绝,就是你们带坏了现在的孩子,你算个什么东西就出来说三道四?” 叶菱转发:“然而‘实绩’两个字出卖了你。” 有人说…… 叶菱面不改色心不跳的逐一评论转发,舌战八方,一个打一百个还有富裕。他很礼貌,不说脏话不骂街,甚至每次句话结尾都会带上一个句号。精髓的就是这个句号,凸显的他仿佛是一个莫的感情的杀手一样。 简直残酷,简直无情。 谢霜辰都不用插手,就用手机在一边儿看着,各种拍案叫绝。那条原始微博的转发蹭蹭蹭的上涨,很多是因为叶菱的回复一针见血而跑来围观的。评论里各种“哈哈哈哈”,一开始还正义感爆棚的想帮着原博怼杠精,结果发现原博并不需要他们。 在撕逼的进攻号角响起的时候,别扯人家后退就行了。 更有谢霜辰的粉丝瑟瑟发抖的表示,希望正主行为不要上升到粉丝,粉丝非常弱小可怜又无助,粉丝什么都不知道! “叶老师,我觉得你非常有当键盘侠的潜质。”谢霜辰凑过去说,“文化人骂街确实不叫骂街呢。” 叶菱百忙之中抽空问他:“那叫什么?” 谢霜辰说:“叫‘讲理’。” 叶菱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不打算在这件事儿上花费太多的时间,殴打小学生殴打到九点左右,他觉得此阶段的东西都发的差不多了,今天这一波也该结束了。 骂街看似谈笑风生,但是剖析里面的逻辑漏洞并且予以还击其实是非常消耗精力的,叶菱离开电脑之后露出了疲惫的神情。 “什么了?”谢霜辰问。 “困了。”叶菱说,“想睡觉。” “是不是特别累?”谢霜辰亲了亲叶菱的额头,低声说,“辛苦了。” 叶菱摇摇头。 “我都帮不上您的忙。”谢霜辰说,“您那篇文章写的特别好,就是我想说的话,但我是个文盲,我只会写大白话。我……哎,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挺配不上您的。” “我们只是各自擅长的领域不同罢了。”叶菱拉过了谢霜辰,“走,陪我洗澡去。”他不是个喜欢在这方面搞点情趣的人,这样一句话只是想分散谢霜辰的注意力。 “走。”谢霜辰果然就又精神了起来,“伺候角儿去咯!” 第五十一章 距离叶菱使用谢霜辰的微博账号发布那篇文章已经过去了三天。 三天,是一个事件在网络中产生、发酵、爆发、冷却的一般周期,随着广大网友对于八卦新闻敏感度的降低和信息量的爆炸发展,这个周期还会逐渐缩短。 不过这对于咏评社来说并不重要,因为这场网络战争的结局并没有什么真正的输赢,正如叶菱文章中结尾所讲,一切得交给观众和时间去评判。 三天中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战役发生,以杨霜林为代表的老派艺术家们也纷纷发表了自己的看法,站队是很必要的,当然也有人想借此机会出来蹭蹭热度。比较遗憾的是,传统行业距离互联网太远,操作不够骚就容易翻车,得不偿失。 高高在上端好姿态没人会管,可一旦下场驾驭不住这惊涛骇浪,难免叫人扒去一身皮囊。 咏评社倒着实火了一把,网上都是他们的视频,铁杆儿粉丝们卖安利倒是拼命,主要是这一次的文章太给力,让不明真相的广大路人对谢霜辰和其咏评社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好看的皮囊和有趣的灵魂结合在一起,谁不喜欢呢? 更多的人涌进了咏评社的园子里,几乎夜夜爆满,热情很高涨。演员们虽然辛苦,但也是打心眼里觉得开心。 观众会用手里的钞票证明谁更受欢迎。 谢霜辰顺势就把招聘启示往外一扔,来报名的人乌央乌央的。 “我靠!为什么来说相声还要递交简历?”史湘澄坐在八仙桌旁,看着旁边厚厚一打纸就觉得有点头秃,“我又不懂你圈,为什么要叫我来给你筛简历?” 谢霜辰一边儿看一边儿敷衍地说:“你看看哪些合眼缘啊。” 史湘澄说:“合眼缘有什么用?又不是选秀,这是找工作呢。” “观众眼缘儿很重要,就比如你班主我如此玉树临风风流潇洒洒脱不羁……观众们这不就很喜欢么?”谢霜辰眼都没从纸上挪开,顺口就来个层层见喜。 “叶老师你到底是怎么忍他的?”史湘澄问叶菱。 叶菱埋首简历当中,也是随口一说:“凑合过,还能离咋的?” “喂……”谢霜辰叫了一声。 史湘澄大叫继承,感慨说:“最近撕了几次逼之后,感觉好像撕顺当了好多啊。” 谢霜辰问:“何解?” “我潜伏在粉丝群中暗中观察,大家产粮的动力都比之前强劲了很多,而且不遗余力地各种安利,这虐粉虐的。”史湘澄说,“票务反响也很好,晚场基本都能卖完了,好多观众都私信后台说希望能加工作日的下午场,也希望咏评社能够多去外地演出演出,叫外地的观众能够听上相声。” “人不够啊。”谢霜辰说,“等这次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演员招过来,人多了,节目不就好排了么?现在就我们几个累死累活的,实在扛不住。” 叶菱说:“嗯,稳扎稳打,不着急。” 史湘澄竖起一只手侧在嘴边,说道:“最近我发现贵社的同人cp开始呈现各种乱炖的景象了。” “什么?”谢霜辰大吃一惊,“再也不是五菱荣光独霸天下么?” “呵呵,你想多了。”史湘澄开始做同人衍生产业成果汇报,“根据我在lofter上的观察,虽然你和叶老师的cp还是有很多,但是大家对谁上谁下各持己见,现在基本五五开。而且还有拆cp的,就有很多人觉得叶老师跟二小姐很般配……” “让他们去死!”谢霜辰打岔。 “你闭嘴!”史湘澄骂他,“还有很把你和姚老板绑一块儿的,叫绝代芳华组。” “恶心!”谢霜辰说,“我恐同了!” 叶菱在一边儿掩面捶桌笑。 史湘澄继续说:“还有啊,锦鲤非酋组最近的人气也有点上涨了呢,我猜可能是在你这边儿没法儿当大粉了,转移阵地捧小角儿去了。” 谢霜辰说:“为什么要糟蹋直男!” “直男就是用来被糟蹋的啊。”史湘澄一脸冷漠地说,“在贵社同人文世界观里,杨哥和陈哥基本是老父亲的一般的存在,只要是你们几个排列组合出来的cp感情不顺吵架了,绝对是要找已婚中年过来人倾诉的。” “不,我和叶老师不可能吵架。”谢霜辰说。 “你真是见识太少。”史湘澄说,“在同人的世界里你知道你强制过叶老师多少次么!就是那种霸道恶少强抢高岭之花的戏路!”她说着还拿起了手机给谢霜辰翻,“我跟你说就是这个叫南北逐风的作者写的强制爱真的是绝了,丝丝入扣千回百转,关键是肉香。” 谢霜辰扫了一眼,品评说:“还行,有一些我的风采,特别是一夜七次,非常现实主义的描写了。” “你要点脸。”叶菱扶额无奈地说,“少看点这东西。” 谢霜辰大笑三声,说:“回头我自己搜。” 史湘澄说:“你别手滑点赞就行。” “为什么?”谢霜辰说,“被翻牌子不好么?” “不好!”史湘澄说,“请给粉丝们独立的创作空间好不好?再说了,在粉丝心中你俩可是纯洁的直男友情啊!虽然我觉得这种搞到真的还死命不承认强行给正主按直男人设真的很心酸,但其实以上帝视角来看……还挺好笑的。” “行行,他们爱怎么玩怎么玩。”谢霜辰玩笑开够了,又重新回归到筛简历的工作中,三个人忙活了一下午选出的二十份差不多的,等着安排面试。 “你想收几组?”叶菱问谢霜辰。 “一场演出五到六个活,现在能算满勤的就只有咱俩,老瀚和财主,还有二小姐。二小姐咱不能一辈子把他扣下来唱快板?所以差不多得要四组,彼此还能倒换倒换,资源利用也算充足。多要的话,不知道能不能养得起。”谢霜辰说,“先看看,如果有特别好的,也不是不行。” “飞霏……”叶菱念叨道一声,戛然而止。 “怎么了?”谢霜辰问。 “不知道,你刚刚说不能扣他一辈子唱快板,忽然就有点伤感。”叶菱说道,“他还这么小,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从这里离开,进发去人生的下一站。” 谢霜辰说:“聚散终有时,一切都是缘分,您呀,就别看闲书掉眼泪替古人担忧了。” 叶菱笑了笑。 凤飞霏觉得,姚笙把自己大哥拐带跑了。以前是姚笙一个人经常彻夜不归,现在连带着凤飞鸾也不见踪迹。他也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鬼,虽然心中会有万分猜疑,不过自从凤飞鸾去帮姚笙的忙之后,姚笙发脾气的次数确实少了很多。 人和人之间的相处讲究气场,气场合适,相见恨晚,气场不合适,半句嫌多。 姚笙和凤飞鸾很明显属于前者,虽然认识的时间很短,可默契度非常好,有共同的话题,交流上没有任何障碍。姚笙觉得自从认识了凤飞鸾之后,之前种种不顺都一扫而空,工作进展突飞猛进。 距离五月的首演还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一切都进入到了紧张的收尾阶段,两个人更是扎在工作室里不回来了。 于是乎凤飞霏就显得尤其寂寞了,只有咏评社热闹的后台能够给他带来一丝丝的慰藉。 “你今儿兴致不高啊。”谢霜辰呼噜了一把凤飞霏的毛,“怎么了,失恋啦?” “你才失恋了。”凤飞霏说。 “哟,二小姐怎么啦?”蔡旬商跑过来,重复地问,“失恋啦?” 凤飞霏大叫:“你们滚!” 叶菱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不开心啊?明天你过生日了,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凤飞霏惊道:“你怎么知道我明天生日?” 叶菱说:“我知道你们每一个人的生日啊。” “该过生日了啊?十九岁?”谢霜辰拍拍凤飞霏的头,“是大孩子了,可以谈恋爱了。” 凤飞霏恼火地说:“不要总是摸我的头!” 谢霜辰说:“这样,明天放你一天假,怎么样?” “我不想放假。”凤飞霏说,“在家里呆着也没事情做,而且就我一个人,特别无聊。” 叶菱问:“姚老板快演出了,肯定没时间回去。” “我又没希望他回来。”凤飞霏不悦道,“那他也不能总霸占着我哥啊!” “这……”叶菱面露难色,“你跟你哥说了么?” 凤飞霏说:“没有,没什么好说的。” “那怎么办啊?”谢霜辰笑道,“明天是周六,晚上下午都有演出,你要是不愿意放假的话,那我们中午给你庆祝生日好不好?我自掏腰包给你买蛋糕。” 凤飞霏说:“我并没有很想过生日,过一年老一年。” 他身为最小的成员,说出这句话立刻叫在场所有人膝盖中箭。 “为了惩罚你。”谢霜辰说,“我决定强行给你过生日。” 小孩儿终究是好哄骗,嘴上说着不愿意,可是收到生日礼物和蛋糕的时候还是会流露出开心的神情。大家给凤飞霏唱了生日快乐歌,切了蛋糕许了愿,然后痛痛快快地搓了一顿,这事儿办的还挺圆满。 凤飞霏晚上演出结束之后被谢霜辰送回家大约是十一点半左右,一进门屋子里是黑的。 其实他早有心理准备,只是事到临头不太愿意承认那种失落罢了。 他与风飞鸾兄弟之间感情非常要好,打小就是他跟在凤飞鸾身边,一直到凤飞鸾离家出走,他才对凤飞鸾产生了中二病少年特有的别扭情绪。总想跟哥哥亲近,但又不会在嘴上明说,男子汉应该在外闯荡浪迹天涯,不应该拘泥于什么家庭温暖,所以他指望对方能看出来自己的小心思……可是风飞鸾一直在外面,能看出来才有个鬼。 一直到借着谢霜辰代拉叶菱的由头,凤飞霏才重新找上凤飞鸾。 但是怎么亲情重温了没几天,他就跟人跑了呀! 凤飞霏非常不开心,距离生日这一天结束还有不到半个小时,他躺在沙发上生闷气,躺着躺着就给睡着了。 时间悄悄向十二点移动。 姚笙几乎是百米冲刺一样赶回的家,终于在还有三分钟就过十二点的时候打开了自己家门。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叫道:“凤飞霏?” 没人回答。 姚笙走到客厅发现了沙发上睡着的凤飞霏,这小兔崽子睡觉太死,地震都不会醒过来。沙发旁亮着一盏小灯,淡黄昏暗的灯光照笼罩在凤飞霏身上,使他看上去柔软了许多。 也稚嫩许多。 姚笙蹲了下来,面对凤飞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说道:“起来了,我回来了。” “唔……”凤飞霏被他弄醒了,眼睛睁开一条缝,头在枕着的靠枕上蹭了蹭,模模糊糊地说,“你回来了啊……” “嗯,生日快乐。”姚笙说,“我不是故意回来晚的,工作上有点事情耽误了。” 凤飞霏没太在意,说:“我也没有要你回来,我哥呢?” “他朋友有些急事把他叫走了。”姚笙说。 凤飞霏坐了起来,发了一会儿呆,问:“什么朋友啊。” “似乎是乐队里的朋友,他说去解决一下。”姚笙看着凤飞霏松懈的肩膀,像是沮丧的小动物,可怜兮兮的。一个离开家的少年在生日这天没有家人的陪伴说起来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凤飞霏自己也这么安慰自己,但是人在夜里的情绪往往同白天不一样。 “哦……”凤飞霏应了一声,站起来,“我去睡觉了。” “飞霏。”姚笙叫住了凤飞霏,“五一的时候你跟谢霜辰请个假,跟我们一块儿上天津去,看演出。” 凤飞霏不是很感兴趣:“我听不懂京剧,不想去。” 姚笙笑着问:“你不想知道我和你哥最近闷头鼓捣了个什么东西出来么?” 凤飞霏摇头:“不想。” “……”姚笙不知道说什么。 “你们两个又不带我玩,所以我根本不想知道你们在干什么。”凤飞霏说,“我也不喜欢戏曲,听戏不是我这个年纪的人该干的事儿。” 姚笙说:“那你这个年纪就应该在小园子说快板书?” 凤飞霏说:“你管我呢?我爱干嘛干嘛!” “你别总是跟我这么没大没小的说话。”姚笙有些不悦,他可以纵容风飞霏,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有闲心哄孩子。 风飞霏不跟姚笙顶嘴,垂下眼睛也不去看姚笙,别扭的咬着自己的下嘴唇,露出了小小的虎牙,透露出了他的倔强。 “虽然你生日都过了。”姚笙看了一眼时间,无奈地说,“但是你还是可以许一个生日愿望的,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买。” “我没什么想要的。”风飞霏忽然问,“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姚笙说:“叶老师说的,他让我早点回来。” “你倒是比我亲哥还上心。”风飞霏嘟囔。 姚笙说:“你亲哥也不是不上心,但是人和人的处事方式不一样。可能他觉得你是大孩子了,不需要这些虚假的纪念,所以这就不重要,但并不意味着他对你不好。” “你真很烦。”风飞霏说。 “对了。”姚笙忽然拉住了风飞霏,吓了风飞霏一跳,惊恐地问他:“你要干嘛?” “给你个东西。”姚笙拽着风飞霏去了自己放行头的那个房间,一开门里面全是穿着戏服的人台,看着特别瘆人。 姚笙把灯打开直奔靠墙的梳妆台,他打开其中一个盒子,拿出了一只银色的蝴蝶顶花递给风飞霏,说道:“《玉堂春》是中国戏曲最广为流传的剧目,改编的戏曲版本也很多,是我的开蒙戏,这个顶花送你了,拿着玩。” “我要这干嘛?”风飞霏说,“我又不唱旦角。” “是么?我记得你唱的还挺好的。”姚笙说,“我这里没别的,给你你就拿着。” 他强行塞给了风飞霏,他就这霸道脾气,自己想送的东西别人都不能不要。姚笙的头面都是自己的,有着很强的私人审美和趣味。这是一只银锭蝴蝶,在灯光下散发着温柔的浅淡的银光,像雾中的月亮。 “我妈的顶花是带钻的。”风飞霏打量了一番,说道,“跟你的不一样。” 姚笙说:“本来就不一样,这是我演苏三用过的第一副头面,我爷爷找老师傅给打的纯银的。我第一次演《玉堂春》也是生日的时候。” “……”风飞霏有点窘迫,“那你给我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姚笙说,“只是想起来了有这么个颇有意义的物件可以送给你罢了,我爷爷送给我,我再送给你,不是挺好的么?” 风飞霏想了想,突然大声说:“我连评剧都不想唱,跟不会跟你唱京剧的!你死心!” 姚笙听后一愣,忍不住大笑,笑到眼泪都要下来了,手指在风飞霏的脑门上弹了一下,说道:“你想什么呢?我干嘛要你唱京剧?” “因为你无事献殷勤。”风飞霏说,“可不就是非奸即盗么。” “非奸即盗?你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么?还是……”姚笙脸色一变,朝风飞霏迈近一步,几乎要贴上风飞霏了,压低声音说,“还是奸啊?” 风飞霏就跟让人踩了尾巴一样差点跳起来:“你给滚啊!姚笙我跟你说你最好别有什么非分之想!我、我恐同!” 姚笙大笑:“小兔崽子,逗你你还看不出来?” 风飞霏不甘服输地说:“我是为了陪你的表演,你也看不出来?” “我不跟你废话了。”姚笙说,“时间不早了,赶紧睡觉去,你还是长脑子的年纪,别到时候发育不好怪我。” 风飞霏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是前一段时间叶菱拿来骂脑残的。 他气愤地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拿蝴蝶顶花。姚笙问:“你不是不要么?” “白给的凭什么不要?”风飞霏说,“你霸占着我哥,我拿你点东西怎么了?” 姚笙笑道:“行,拿。” 风飞霏快步离开,姚笙没跟着一块儿出去,而是在房间里呆了一会儿。 这间屋子是放着他从艺这么多年来所有的行头,新戏《长恨歌》的大部分服装是新作的,还没有搬过来。他的手指拂过一个个盒子,里面俱是真金白银的好家伙,这房间里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不值有多值钱。 这么一看,那个只是银子打的蝴蝶顶花实在不怎么起眼。 可却是姚笙最喜欢的一个顶花。 他忽然想把这个物件送给风飞霏,虽然有时间仓促没什么可准备的嫌疑,但是当他想起来时,脑中率先浮现起的一句话是当初风飞鸾跟他说的。 风飞鸾说,风飞霏比他更适合唱戏,风飞霏是有天赋的。 姚笙见过风飞霏唱《花为媒》,虽然是反串的并不擅长的旦角,可身段唱腔都是上乘。即便风飞霏自己再怎么不喜欢再怎么不愿意承认,可事实就是,风飞霏天生就该干这个。 于是姚笙就鬼使神差没头没脑的把自己最喜欢的顶花送给了风飞霏。 他总觉得在风飞霏身上能看到很多自己过去的影子。 向往自以为是的自由。 “哎呀,浪味仙请我们五一上天津看他首演去。” 上午,谢霜辰在家里百无聊赖的躺着,姚笙给他发了个消息,他扭头就把这个事儿告诉了叶菱。 “晚上么?”叶菱问,“那我们演出怎么办?” “我也发愁啊,晚上看完都几点了啊,肯定得在天津过一宿啊。”谢霜辰说,“我想了想,要不然我们五一放假?省的心里揣着个事儿,看也看不痛快。” 叶菱说:“谢班主有钱了啊,想不演就不演了?” “这不是前阵子兵荒马乱绷的太紧了么?”谢霜辰说,“五一劳动节,该放假就放,反正我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挣钱也不指望着这一天挣啊。再说了,小院子一场才几个人?赶明儿我带您开专场去,挣大钱。” “你是班主,你说了算。”叶菱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等演员招募的事儿全弄完了就不用这样了。”谢霜辰说,“到时候咱俩就能当闲云野鹤了。” 叶菱笑道:“想的美。” 第五十二章 五一期间,姚笙的《长恨歌》要连演三场,天津是首演,后两天在北京再演两场。 一行人去给姚笙捧场,进发天津的队伍浩浩荡荡。凤飞霏是跟着谢霜辰和叶菱走的,一大早起来就不太情愿,一上高铁就开始闭眼睡觉。 “就眯瞪半个小时,你睡得着么?”谢霜辰坐在叶菱和凤飞霏中间,开始数落凤飞霏。 “你管我啊?”凤飞霏没好气地说,“闭嘴!” “行行行,我闭嘴,您睡。”谢霜辰又转过来跟叶菱说话,“叶老师,您顺道儿回家么?” “怎么着,带你回去?”叶菱笑着反问。 “也行。”谢霜辰说。 叶菱说:“那我爸妈可能会先打死你,然后再打死我。本来我跑出来说相声违背他们的意愿就已经够让他们生气的了,再带回去个男人,绝了……” “哎!”谢霜辰装腔作势地说,“可惜我不是个女的啊,不能给你们老叶家留下个一儿半女的,始终是名不正言不顺啊!” “你给我闭嘴!”叶菱觉得凤飞霏骂谢霜辰两句是非常正确的选择,“你也不嫌恶心。” 谢霜辰说:“我就是开个玩笑。” 北京去天津的城际非常快,椅子还没坐热乎呢就得下车。 熟悉的天津站,熟悉的海河,熟悉的解放桥。 “我们先去吃饭。”谢霜辰提议,“我想吃大福来的鸡蛋果子。” 叶菱白了他一眼:“现在是中午,大福来中午开门么大哥?” “不开么?”谢霜辰挠挠头,“你们天津人真小气,早饭为什么不开到中午?” “是啊。”凤飞霏说,“我们保定的驴肉火烧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卖。” 叶菱无奈地说:“为什么中午要吃锅巴菜啊!吃点值钱的不好么?” “狗……狗不理包子?”凤飞霏问。 “少年,你还是闭嘴。”叶菱说。 谢霜辰来天津除了曾经的演出方给安排,就是吃吃煎饼果子了,凤飞霏这个老保定压根儿就没来过天津。两个人吵着闹着要吃很local的饭馆,叶菱一个头两个大,有种带俩孩子出来春游的感觉。 天津河西区,红旗饭庄。 谢霜辰抬头看了看招牌,问:“这就是你们天津老炮儿那种很local的饭馆?” “嗯。”叶菱说,“不是,你哪儿这么多废话?又是老炮儿又是local的,什么时候开始学英语拽洋词儿了?” “我这不是得追求进步么?”谢霜辰说。 凤飞霏一条腿迈了进去:“今天是叶老师请客么?” “行啊。”叶菱说,“我就略尽地主之谊。” “那我们不叫谢霜辰这个老王八蛋吃。”凤飞霏说,“让他在一边儿伺候角儿。” 谢霜辰呼噜一把凤飞霏的头:“小兔崽子,你婶儿请客还不得是你叔我掏钱?” 凤飞霏朝着谢霜辰吐了吐舌头,拉着叶菱就进去了。 一家非常local的饭馆基本上有这么几个要素:菜品尖,口音纯,态度差。 所谓菜品尖,顾名思义,得有那么一两个扛把子的硬菜,全世界都做都吃,唯独你这儿做的最好,这个好得是至少三代流传的那种,从爸爸到爷爷都是吃着这家的菜长大的。 口音纯自然不必多说,这是检验一个饭馆是否在当地有着极为深入的群众口碑。一般这种口音的纯正都伴随着服务员的态度——他们到也不是会差到跟客人互相骂街,顶多就是爱答不理的。要么是生意火爆真的没工夫搭理你,要么就是那种自身非常有老炮儿的气质,甭管你是开法拉利进来还是身穿一身乔治阿玛尼,在服务员眼中也跟刚进来拿外卖的小哥没什么区别,满是那种“老娘叱咤风云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玩泥巴”的沧桑江湖气。 爱吃吃,不吃滚,别逼逼,这就是local。 凤飞霏和谢霜辰一脸外乡人的怂样儿凑在一起贼兮兮地看菜单,时不时瞟一两眼周围冷漠的服务员大妈。谢霜辰问道:“什么好吃啊?” 叶菱说:“都差不多。” 他们犹犹豫豫的,一旁的服务员大妈用天津话问他们:“吃嘛?” 凤飞霏看了一眼谢霜辰,然后对大妈说:“炒这一本。” “你丫去死!”谢霜辰恨不得暴打凤飞霏,按住了他的狗头。 叶菱那过菜单翻了翻,习惯性地用天津话说:“来个老爆三,罾蹦鲤鱼,八珍豆腐,九转大肠,在来三碗米饭。”他又把菜单推给了那俩人,“你们看看喝点嘛?” 凤飞霏盯着叶菱看了看,然后忍不住的大笑道:“叶老师你说天津话真的人设崩塌!太他妈好笑了!天津人不配严肃,真的。” “你到家了不说保定话?知道什么叫乡音难改么?”叶菱对着凤飞霏能说普通话,但一转头对大妈就是地道的天津话,“来仨山海关。” 大妈很冷漠地记了下来,拿着菜单就走了。 “山海关是什么?”谢霜辰问。 叶菱说:“跟北京的北冰洋差不多。” 汽水儿拿来的很快,谢霜辰喝了一口咂摸咂摸味道,说:“好像不如北冰洋气儿多。” “叶老师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凤飞霏眼睛睁得大大的,非常善良天真充满着求知的光芒。 “什么?”叶菱问。 凤飞霏说:“你跟班主打炮儿的时候会带出来天津口音么?” 谢霜辰一口汽水儿喷了出来,呛得他疯狂咳嗽。 别说他了,叶菱都当场愣住了,完全没有想到凤飞霏会问出来这种角度刁钻的问题。 最刁钻的是,他还真的在那一两秒的时间里思考了一下自己和谢霜辰上床的时候到底有没有说过天津话了。 “咳咳咳咳……”谢霜辰给自己灌了口水,想冲着凤飞霏喊,又不敢喊太大声,压低了声音咆哮,“你个小兔崽子问的这都是什么傻逼问题!这是你该问的么?” “我就是好奇啊!”凤飞霏无辜。 “好奇也不能问这个啊!”谢霜辰敲桌子。 “好像……”叶菱忽然开口,仿佛从沉思中走出来,“没有。”他不太确定地又问谢霜辰,“应该没有过?” 饶是谢霜辰脸皮厚都被叶菱的这个问题问了个脸红,这叫他怎么回答?他哪儿记得这事儿,而且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突然蹦出来个天津话…… 谢霜辰不敢往下脑补了。 还好菜上的及时,没有让这个尴尬又好笑的问题困扰谢霜辰。 “保定话也很土。”谢霜辰对凤飞霏说,“你以后找着女朋友自己掂量掂量。” 绝的是,他就是用保定话跟凤飞霏说的,论起倒口,这一饭馆的人大概都学不过他一个人。 “你的保定话一点都不标准,听着跟唐山话好像。”凤飞霏说,“保定话的精髓在于无声胜有声,硬学是学不出来的。关键是像我们老保定人那种高贵冷艳的淳朴气质,很难学。” “高贵冷艳还淳朴?”谢霜辰疯了,“哥,您吃饭,行么?” 叶菱在一边儿忍不住的想笑,贫还是谢霜辰这一口地道京腔贫到骨子里。 京油子,卫嘴子,保定府的狗腿子,齐聚一桌也是难得。 演出是晚上开始,三个人吃完饭后随便在市内溜达了溜达,然后去的体育馆。 姚笙让他们早去,给了他们工作证,可以去后台探班。三个人到的时候,外面已经有扎堆儿的粉丝开始发应援了。 “听戏还用应援?”凤飞霏第一次知道。 “捧角儿都这样。”谢霜辰说,“只不过就是叫法不一样了而已,而且他还请了贵华语乐坛的顶级歌手,人家也是有粉丝的啊。诶我们要不要也去领点东西啊?” 叶菱问:“是发么?” “不知道,过去看看。”谢霜辰就喜欢凑热闹,一头扎进了女生堆儿里,问:“这个能给我一个么?” 那个忙着发东西的女生头都不抬的说:“超话够10级了么?有打榜记录么?有的话出示一下……” 谢霜辰一听这个,赶紧溜了。 超话就算了,一个唱京剧的打什么榜! 殊不知姚笙跟流量歌手合作过,那位算是时下当红炸子鸡,但要说逼格,怎么着都攀不上姚笙这个高枝。是有朋友间接从中搭线,姚笙算是帮人家个忙,就答应了下来,心里都没当回事儿。 结果没想到人家的粉丝那叫一个热情高涨,如此顶级老艺术家给自家爱豆加持,不疯狂氪金控评吹逼简直就说不过去。 这打榜,自然而言也就算进去了。 “我操害怕,太害怕了!”谢霜辰铩羽而归,“我跟浪味仙撒尿和泥的交情,竟然还让我出示超话等级,玩闹呢啊!” 凤飞霏说:“谁让你过去自取其辱的。” “所以我决定使用特权阶级的权利。”谢霜辰说,“走,上后台看看去。” 后台很忙乱,像是煮沸了的开水一样,一群年轻人忙忙碌碌的。 李欣然带着谢霜辰一行三人到了姚笙的化妆间,他开场要亮相,此时正在有条不紊紧张刺激地收拾自己。 京剧的扮相复杂,两三个人在那儿伺候姚笙装扮,还有随行拍摄纪录片的摄影师,有一个人的出现叫谢霜辰非常意外。 “师父?”谢霜辰惊讶地叫了一声,随后走过去恭恭敬敬地欠身问道,“您也来啦?” “嗯,过来看看,没瞧过新鲜玩意儿。”姚复祥慈祥地笑了笑,“笙儿好些年没来天津演过了,这次又是新玩意,我也有点不太放心。” “嗨,他戏精一个,您担心他呢?”谢霜辰说。 姚复祥笑了笑,目光穿过谢霜辰,看见了后面的叶菱和凤飞霏。叶菱他是认识的,笑着朝叶菱点了个头,凤飞霏不认识,便问谢霜辰:“那孩子是谁呀?” 谢霜辰凑过去说:“他姓凤。” 姚复祥想了想,说:“凤家的孩子?” 谢霜辰点头。 “都这么大了啊。”姚复祥感慨,“看来我是真的老了。” 谢霜辰叫凤飞霏:“过来叫人啊。” 凤飞霏不知所措,习惯性地去看姚笙。姚笙正化妆呢,从镜子里看了一眼凤飞霏,说:“叫爷爷。” “爷爷。”凤飞霏脆生生的朝着姚复祥叫了一声。 “你好。”姚复祥笑道。 他们稍微闲聊了一会儿,姚笙已经扮好了。这是叶菱和凤飞霏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到全扮上的姚笙,明明日常生活中是一个非常嚣张锋利的男人,可现在呢,真是担得起一个风华绝代美艳无双。 美中不足的就是个儿太高了,得多高的唐明皇才配得上? “看什么看?别看了。”姚笙在离他最近的凤飞霏面前打了个响指,凤飞霏这才回神。 “看看怎么了?”凤飞霏磕磕巴巴地说,“你一会儿还得让上万人看呢。” 姚笙说:“怎么听你说的这么恶心?” 谢霜辰说:“二小姐啊,知道什么叫‘一见姚仙儿误终身’么?是不是比女人还女人?” “屁!”风飞霏说,“我哥呢?怎么没见着他?” 姚笙说:“他在乐队那边做准备,调乐器花费一些时间。” 有工作人员敲门进来,说道:“姚老板,演出七点准时开始,请您做最后的准备。” “行,我这边儿准备的差不多了。”姚笙嘱咐了几句工作人员,一会儿打算就去候场。 “等一下。”姚复祥站起来叫住了姚笙。 “怎么了爷爷?”姚笙问。 “我感觉你的眉头有点不太对称。”姚复祥说,“我来帮你画画。” 姚笙坐下,姚复祥拿着眉笔为姚笙画眉。其实姚笙已经画的没什么问题了,但是姚复祥还是尽力帮姚笙做到完美,甚至连一根眉毛都不会有照顾不到的地方。 “爷爷。”姚笙忽然说,“我特别紧张。” “别紧张。”姚复祥认真说,“你是天底下最好的角儿。” 叶菱在一旁看着,心下好奇。姚笙少年成名,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什么样的戏台没演过?上到维也纳金色大厅人民大会堂,下到村镇宗族祠堂小学操场,姚笙向来是从容不迫。 角儿是不会计较舞台大小观众多少的,无论是万人追捧还是寂静无声,都不影响他沉浸在一个个流光溢彩动人婉转的故事中。 何以今天他说自己紧张呢? 一直从姚笙的休息室里走出来,叶菱都没想明白这个问题。 “诶?”风飞霏叫了一声,指着一个门说,“明丞?是我知道的那个明丞么?” 谢霜辰和叶菱都看了过去,谢霜辰说:“应该就是你知道的那个明丞。” “他也来?”风飞霏很是惊讶,“顶级流量小鲜肉啊,之前怎么都没听说他要来?” 谢霜辰说:“可能是彩蛋?不清楚,浪味仙也没说过。外面好像也没见着他的粉丝诶,可能是真的不知道。哎呀别管了,上前台去,一会儿演出该开始了。” 演出定于七点准时开始,姚笙给他们留了第一排很好的位置,风飞霏四下看了看,很是惊奇地说:“周围好多熟悉的脸。” “安分点,别一副土包子的样儿。”谢霜辰淡定地说,“你姚老板什么人物?这台演出又是摆明了要翻腾出花儿来的,来捧场的可不都是各界名流么?这不算什么,要是放在民国,你周围坐的可就是军阀总统商界巨贾了,那才是真的排面儿。” “那为什么要在天津?”风飞霏不解,“北京不是更排面儿么?” 谢霜辰说:“就你话多。” “其实……”叶菱说,“我也想知道。” 谢霜辰无奈,叹了口气,说道:“他也没告诉我为什么,但是我猜测的原因,可能是他心里不服,想在天津找回场子。” “什么?”叶菱和风飞霏异口同声。 “他在天津演砸过。”谢霜辰说,“那年他才十七岁,在北京已经是颇有名气的小角儿了,结果没想到来天津演得稀碎,天津观众喝倒彩,把他给轰下去了。后来他就再也没在天津演过,时隔几年,这次是头一次在天津登台。” 这番陈述叫叶菱与风飞霏更是惊愕,风飞霏问道:“他那么厉害,还能让观众给轰下去?” “天津观众厉害啊,你演得好是真的卖力气捧,演不好,他们比谁都严苛。”谢霜辰说,“浪味仙那会儿才多大?他就没让人喝过倒彩,那阵仗也是头一次见,换你你受得了?” 风飞霏脑补了一下,打了个冷颤。 当年姚笙在天津演的是《宇宙锋》,结果有句唱词给唱错了。观众若是宽容的话也不会怎样,寸就寸在这里是天津,谁管你是不是角儿?唱错了就会被台下起哄。姚笙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心里一紧张,后面唱的稀烂,下面观众闹的更厉害了,整场演出简直就是大型翻车现场。观众们喝倒彩的声音盖过台上,都没有办法再演下去了。 十七岁的姚笙是哭着下台的,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遭受过如此的羞辱和谩骂。 谢霜辰是后来问姚笙演出效果的时候听姚笙讲了这么几句,这种经历太过沉重悲惨,姚笙本人也不愿意多提,所以谢霜辰也就只知道这么点。 故事三言两语就可以概括出来,但是个中心酸曲折,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懂。 叶菱说:“如果没有当初那段经历,姚老板也不会成为现在这样一个厉害人物?” “不知道。”谢霜辰说,“如果他没走出来呢?” 叶菱看了看谢霜辰,问道:“你来天津演出紧张么?” “回忆不起来了。”谢霜辰说,“不过但凡戏曲或者曲艺圈的人在天津来演出,多少都有一种大考的感觉?” 演出开始,全场灯光熄灭陷入黑暗静默之中,随着一声悠扬婉转的京剧念白出现,舞台上亮起了一盏聚光灯。姚笙所饰演的杨贵妃身着华服,蟒袍凤冠,是京剧中最为华丽的扮相,也是大众眼中最有代表性的京剧扮相。 贵妃是繁盛帝国最美丽的象征,可是舞台上的她如同一个孤寂的灵魂,千回百转的念白叙述着自己的一生。 叫板,起唱。 全新的剧本,全新的唱词,从来没有人听过。随着唱词的推进,舞台上的灯光开始出现变换,以姚笙为中心,搭建的全息舞台层层展现出大唐气象。 精彩绝伦,美不胜收。 “好漂亮啊。”叶菱稍微凑到谢霜辰耳边感慨。 谢霜辰说:“震撼。” 所有人都沉醉于这样一个堪称惊艳的开场,他们来不及感慨,来不及惊呼,剧情便推进到了《长恨歌》的开篇。 将近两个多小时的表演里,古今戏份大约在二比一,现代是用一种比较类似话剧的方式去诠释现代人对于《长恨歌》的理解,这部分有著名的歌手进行诠释,在流行音乐的基础上加入了大量的古代音乐制式,唱词也完全都是唐诗,朗朗上口,极具传唱力。 转会古代场景时,姚笙从少女时代的杨玉环一直演到马嵬坡香消玉殒,扮相美艳无双,倾国倾城。唱腔清丽端庄,余音绕梁。 这是极具美的享受,让所有人都能纵情于那个梦中的王朝。 最关键的是,这是一场不挑剔观众的演出。年轻人喜欢刺激的视觉效果和流行文化,可以坐在这里观赏先进的舞美,聆听那些耳熟能详的歌手的歌声。年长者喜欢传统京剧,也可以坐在这里听当红名角儿的戏。 这一点都不突兀,这是一种不同文化的融合和交流,给自己一个机会去看另外一个圈层的精神世界。 风飞霏在台下瞪大了眼睛,目不暇接,这场演出完全颠覆了他对于传统戏曲的印象。他觉得唱戏是一件又土又老的事情,从小唱过的戏文上过的戏台也都是那种很传统的,观众很多都年纪很大。他不喜欢那样的生活,不喜欢从事自己都没有办法理解的行业。 没有人告诉他,戏曲可以很现代,戏曲可以很流行,戏曲甚至可以很潮。 直到他真真正正地见到了,他说不出话来,他无法形容自己的感受。 他忽然很想哭。 两个多小时的表演没有让观众感到疲惫,反而让大家意犹未尽,想要看更多。谢幕时,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那个曾经在这里被轰下去的人,如今又重新得到了观众们的认可。 但表演还未结束。 返场响起了熟悉的音乐,在曾经某一段时间里,这首歌充斥在各个城市的大街小巷,在年轻群体中流行甚广,很多视频mv剪辑都用过这首歌,还有很多衍生版本,甚至给人一种唱烂了的感觉。 “是那个明丞么?”风飞霏问。 “应该是。”谢霜辰说,“难道他是今天的嘉宾么?” 叶菱说:“这么有流量的嘉宾放在返场演出里,而且之前姚老板连说都没说过,真是自信。” “这不就是他的一贯风格么?”谢霜辰笑了笑。 是个人都知道时下顶级流量的票房号召力,姚笙却从来没拿这件事当过卖点,事实上这对于他而言就是一件可有可无事情。 因为是明丞主动找上的姚笙。 当时姚笙整场演出流程基本已经订好了,明丞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这个消息,便向姚笙表达了一番心意,总体来说就是非常感谢当初姚老板的帮助,如今姚老板开唱,他愿意略尽微薄之力为姚老板捧场。 姚笙跟明丞除了那首歌的合作之外,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可是说是特别不熟。他自己对这件事儿没什么意见,是李欣燃觉得这事儿能好好做做新闻,就答应了下来。 毕竟是个随便有点什么消息都能搞垮微博的男人啊,谁不喜欢这样的话题人物呢? 明丞的时间非常少,平时天南海北的飞,就连今天的演出也是开场之后他才马不停蹄的赶到,还好是返场嘉宾,时间上也来得及。 这对于姚笙而言只是锦上添花,但对于观众而言则是超值回报。 明丞外形俊朗,浅色的头发,是女孩子们最喜欢的那种类型,极具潮流气息。但他跟姚笙站在一起却不违和,正如他们合作的那首歌一样,是古典与现代的完美结合。 “唱的还行啊。”谢霜辰说,“我还以为这哥们儿是个录音室选手,唱现场得五音不全。” 叶菱说:“大概姚老板也挑人。” “说起来浪味仙也真是万花丛中过。”谢霜辰说,“跟谁都能都点关系。” 他只是想说姚笙这个人交际广泛,没想到一旁的风飞霏忽然说:“我都没听姚笙提起过这个人,可能是上赶着往跟前儿凑的。” 第五十三章 观众们很热情,姚笙返场就返了好几次,最后还是场馆有时间限制没有办法再继续下去了,这才作罢。 本场演出大获成功,进行中的时候,后台的工作人员就已经紧锣密鼓的发布着相关的消息。因为到场观看演出的业内人士很多,而演出有极具话题性,在这一夜,微博上能看到的信息流里有很多都是关于此场演出。 明丞上台前发了一个自己跟姚笙合照的微博,下台之后就上了热搜。粉丝们哭天喊地表示错过了自家爱豆的好戏,同时也为自家爱豆能够和姚老板再次合作表示激动和自豪。 反正就是一水儿的彩虹屁。 中间还夹杂着拉郎萌cp的。 大家都被流出来的视频中所呈现的的美丽所折服,给姚笙冠以“美艳天王”的美称。 此等赞誉,娱乐圈众人拍马莫及。 表演结束已经很晚了,姚笙请工作人员吃宵夜。谢霜辰等人也去了后天,没见着姚笙,见着凤飞鸾了。 “哥。”凤飞霏叫了一声,凤飞鸾正在忙乱的人群中收拾乐器,抬头看了一眼,笑道:“你来啦?” “嗯,我早来了,都没看见你。”凤飞霏说,“你在哪儿呢?” 凤飞鸾说:“在乐队那里啊,充当了一下吉他手。不过乐队的位置不起眼,你肯定看不见。” 凤飞霏嘴巴动了动,听不见在说什么。 谢霜辰问:“浪味仙呢?” “他去门口送老爷子了。”凤飞鸾说,“时间太晚了,他先把老爷子送走,再和我们一起去吃饭。”谢霜辰点了点头,凤飞鸾走近凤飞霏,问道:“演出好看么?” 凤飞霏问:“你指什么?” “各方面。”凤飞鸾笑道,“舞台、灯光、表演、人。” 凤飞霏心底里是认为好看的,但他觉得这样交代给凤飞鸾似乎非常没有面子,就把头侧过去,勉勉强强地说:“还行。” 凤飞鸾笑而不语。 “你最好。”凤飞霏忽然说,“行了?” 凤飞鸾摸了摸凤飞霏的头。 姚笙走路带风地从外面回来,妆都还没来得及卸,穿梭在后台像是个穿越来的故人。他看大家都收拾的差不多了,急忙忙地跑去镜子前,招呼了几个年轻人过来帮他卸妆。 “你甭着急。”谢霜辰说,“反正都这个时候了。” “吃完饭回去睡觉啊。”姚笙说,“明儿回北京,往后还有两场呢。” 休息室的门没有关严,叶菱穿过门缝往外看了看,刚才他就注意到了一个问题,现在想起来问姚笙:“姚老板,你这文武场面都好年轻啊。” “嗯,都是高材生。”姚笙说。 谢霜辰问:“你没用师父的老班子啊?” 姚笙说:“没有,这几个年轻人挺好的,活泛。” 谢霜辰有点诧异,他以为按照姚笙什么都要极致完美的性格,乐队不必说多,文物场面哪个不得请名家大师来?可意外的是,他竟然把这么重要的场合交付给这群听都没听说过的年轻人。 有人敲了敲虚掩着的门,姚笙说了声“请进“,来人叫所有人都很意外。 “姚老师。”明丞进来,后面跟着他的经纪人和助理,“刚刚你不在,我过来看看,跟你说两句话。” “噢,你先坐。”姚笙两手忙着没工夫招呼他,话倒是说得客气,“今天谢谢你赶过来了,一会儿忙么?要不要跟我们去吃个宵夜?” “那感情好,多谢姚老师了。”经纪人抢先一步回答。哪怕明天上午明丞有一个通告,他也觉得今天晚上这顿饭是必须得吃的。他确实很想让明丞多跟姚笙相处相处,不说别的,明丞就算现在再怎么红,充其量也就是个流量爱豆。他的艺能实力还不足以撑起他转型,这样的红也不知道能红个几天。 娱乐圈往上是时尚圈,再往上是艺术圈。时尚圈这群艺人还没混的特别明白呢,艺术圈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姚笙的家庭在北京文艺界和政治界都极有地位,人家的爷爷是国宝级的艺术家,每年上人民大会堂开会去的那种。人家的父亲是学术界里响当当的人物,人家自己也是各个圈子都吃得开。当世名门,小艺人巴不得能抱上大腿。 “听说今天老爷子来了?”明丞忽然说,“我来的太匆忙,还没去问候呢。” “早走啦。”姚笙卸了妆,清理干净,转过来一身地清爽,笑道,“得了,咱们走,别跟这儿浪费时间了。” 他们包了车,拉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去了吃饭的地方。 姚笙财大气粗地把场子圈都包了下来,吃饭吃得也清净。 谢霜辰叶菱同凤家兄弟坐在一起,同桌的还有姚笙的经济人李欣然和助理等,反正都是一个圈子里混的,多多少少能说上两句话。 明丞的经纪人眼尖,也叫明丞坐在了那儿,因为他知道,一会儿姚笙也得过来坐。 果不其然,姚笙在挨个和其他桌的工作人员喝过一杯之后,带着酒气满面春风地大步走来,可是这一桌已经没他的位置了。 “坐我这儿。”明丞主动站起来。 “不用了,随便儿加把椅子就行,都不是外人。”姚笙踹了一脚身旁的凤飞霏,“去,拿椅子去。” “凭什么是我啊?”凤飞霏怒了。 “你去不就行了。”凤飞鸾说,“别闹。” 凤飞霏吃瘪,气鼓鼓地上旁边儿搬了把椅子过来。为了显示他生气了,故意拖拽椅子弄得特别大声。 “他就是小孩子脾气。”凤飞鸾无奈地对姚笙说。 姚笙丝毫不在意:“习惯了,我还不知道他么?逗逗他而已。”他扶着椅子落座,左手边是凤飞霏和凤飞鸾,右手边是明丞,再旁边儿是他的工作人员,对面是谢霜辰和叶菱。 只有明丞是一个标准意义上的“外人”,这个平时只能在电视里网络上看到的人忽然就出现在身边,多少都有点不太真实的感觉。 叶菱凑到谢霜辰耳边悄悄地说:“你没觉得这位大明星热情的有点过分了么?” “人在江湖,跟谁不都得处好关系?特别是浪味仙这种太子党,跟他称兄道弟,很难的。”谢霜辰侧过头来小声回答叶菱,“也就是我呀,跟集体处不好关系,被人挤兑的只能缩在小园子里说相声。” “你不也是太子党?”叶菱笑着问他,“装什么蒜?” 谢霜辰开玩笑说道:“我呀,是落难的凤凰不如鸡。” 他俩窃窃私语自成一股气场,仿佛谁都插不进去,谁都给他们没有关系一样。 “姚老师。”明丞礼貌地问姚笙,“你还没给我介绍一下这几位朋友呢。”他私底下说话不像台上那么阳光爽朗,反而有点黏黏糊糊的。 “哎呦,让我先吃口饭,我今儿就吃了顿早饭。”姚笙扒拉了两口,随手给明丞指着人一一认识。他转了一圈,最后一个指到谢霜辰,说:“谢霜辰,这是我师弟。” “噢,谢老师。”明丞自然而然地说。 一桌子知情人士瞬间梗住,又想笑又不能笑,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明丞不明所以,这人既是姚笙的师弟,那应该也是一位唱戏的才是。 “得,我长这么大也头一次当老师。”谢霜辰抱拳拱手说,“我谢谢您嘞!” “你逗人家干吗?”姚笙嫌弃谢霜辰,跟明丞解释说,“甭搭理丫,说相声的就是嘴贫心脏。” 谢霜辰跟叶菱说:“叶老师您看,浪味仙挤兑我们!” 叶菱笑而不语。 “吃饭吃饭。”姚笙招呼。 他是真的饿了,一个晚上的演出特别耗费精力,没吃东西跟别人喝了几杯,酒精比平时更容易起反应。不过调动起了兴奋的情绪,能够暂时让姚笙忘记身体的疲惫。 这桌子聊天的内容从今天晚上的演出聊到了天南海北,纯粹是狐朋狗友之间的闲扯淡,但因身份不同,尤其以姚笙跟谢霜辰这两个人为代表,满口的江湖春典,没混过几年的真的跟听天书一样,比如明丞。 明丞与他们显得格格不入,因为他的生活太年轻了。他的周围满是数据流量,华丽的舞台,追捧的人群,站在星光熠熠之处,掩盖掉所有黑暗的地方,做一个完美无瑕的偶像。面前这群人所说的他都听不懂,他不会听戏,他觉得太老派了,也没时间听相声,能够在满世界赶通告的路上睡一小会儿觉已经难能可贵。 当初跟姚笙合作的那首歌也是音乐制作人想做一首这样的歌,有卖点,也迎合时代主旋律,两全其美。明丞刚成年就出道了,书都没读完,正是二十出头的年纪能懂个什么?他一听要请一位著名的京剧表演艺术家过来,顿时就有点抵触,不是很想跟一个老头子合作。 录音那天很冷,明丞因为堵车来晚了一些,他脾气高傲,进门不对任何人道歉,见到一个陌生人面孔,明丞很意外。 他与这个陌生人对视,陌生人穿了件黑色高领毛衣,带了一副纤细的银色框架眼镜,虽有一张好看的脸,但整个人看起来都无比的肃穆,不可近身。 “你是谁?”明丞挑着眉问。他的经纪人随后进来,见那陌生人端坐在那处,快走两步客客气气地说:“哟,姚老板来啦?” 姚笙这才笑了笑,轻飘飘地说:“早来了,都等着呢,开始。” 他的唱腔部分只有两段,进去五分钟就出来了,因为一遍过。反而明丞被留在里面死磕,一遍又一遍的录,怎么都录不好。 那次匆匆一面,等再见时就是录制mv的时候。明丞第一次见到有人比自己排场架子还大,伺候姚笙化妆穿衣服梳头的就两三个人,跟别说其他打杂的了。 等全扮上之后,明丞傻眼了。 引荐他与姚笙认识的那位朋友笑着问他,怎么样,是不是比女人还美? 这几乎是所有见过姚笙京剧扮相的人都会由衷感慨的一句话。 明丞对于粉丝吹捧自己那些所谓“盛世美颜”的彩虹屁早就免疫了,他自己就好看,身处娱乐圈里,满坑满谷的俊男靓女,审美疲劳到不行。可一见姚笙,他脑中就蹦出了那个他认为自己几乎已经无感了的种种夸张的词语。 姚笙艳丽如盛开的牡丹,高贵如皎洁的明月,明丞不敢想象自己能和这样一个人合作。 他还以为人家是老头子来着…… 在得知姚笙的身家背景之后,明丞更是诚惶诚恐,倒不是他真的本性趋炎附势,只不过在名利场混久了,难免习惯性的想要往高处爬。 对此姚笙并无太多察觉,他就跟上班一样去人家的录音室片场打了几天的卡,就是帮人个忙,顺便做做所谓的跨界合作,钱都懒得要。他甚至忘记了当初李欣然对明丞这个人的评价——别看人模狗样的,作精一个。 这顿宵夜吃的虽然简单,但有几分庆祝的意思,虽然不能喝到宿醉,多喝两杯也问题不大。其他几桌陆陆续续有人来跟姚笙敬酒,姚笙都一一应了。 “膨胀了啊。”谢霜辰说,“你这么喝,明儿晚上还唱不唱了?” 姚笙眼角绯红,笑道:“这点才哪儿到哪儿?喝得烂醉如泥明儿照样唱。” “嚯——”谢霜辰拿腔捏调地说,“好大的口气!喝多了你?” 李欣然走到姚笙身边拍了拍他,凑在他耳边说了点什么,姚笙就把自己手机掏给李欣然了。 “怎么啦?”凤飞霏好奇地问。 “没什么,我们摄影师发了张照片,结果爆了。”李欣然说,“我用姚老板的号转发一下。” 她这一说,大家纷纷掏手机去看。 那张照片是摄影师当时用手机随意拍的,照片里,姚笙装扮好之后坐在椅子上,微微仰起头,姚复祥拿着眉笔给他画眉。姚笙的侧脸线条很好看,他望着姚复祥的眼神能透露出几分孩子的天真来,而姚复祥满是慈祥,头发已经花白,手指上的皮肤已经干枯,甚至连眼神儿都不太好了,得眯起来才能稍微看清一点,甚至都没有办法从这个老人身上看到到当初的名伶风采。 但姚复祥是那么的认真严肃对待给姚笙画眉这件事,他眼中有希冀的光。 照片的内容很简单,但是看过能叫人心中产生百种千种复杂的情绪出来。 摄影师可能也是在拍下之后重新回顾才发觉到了其中的意义,便发了出来,配的文字是当时姚复祥对姚笙说的话。 “你是天底下最好的角儿。” 一语双关,是说现在的姚笙,也是在说当年的姚复祥。这样古老的艺术代代相传,爷爷给孙子画眉,满怀希望的伺候自己家的小角儿登场,满口安慰小角儿,但自己心中却比台上的人还要紧张。 传承的火种从未熄灭过。 姚笙从李欣然手里拿过了手机,他看着那张照片愣了一下,陷入了沉默。 “姚老师,我也转发了。”明丞小声跟姚笙说。 “啊?嗯……好……”姚笙有些敷衍地回答,“谢谢。”后台不断跳动的数字并没有让他感到开心,即便他知道今天晚上,这张照片将传到互联网的每一个角落。 还是谢霜辰率先察觉到了姚笙的不在状态,开玩笑地问他:“怎么了?真喝多了?” “没有。”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没事,姚笙又满上了一杯,一饮而尽,“来,喝酒!”他站起来,给大家挨个倒酒,走到凤飞鸾身边的时候,凤飞鸾拦住了他的手,说:“你别闹了,明儿还得接着演呢。” “我不是说过了不碍事儿么?”姚笙笑道,“我今天开心啊!演的这么成功,现在网上铺天盖地都是歌功颂德拍马屁的新闻,你不开心么?” “开心。”凤飞鸾平静地说,“这是我们应得的。” “嗯,真好。”姚笙将被子中的酒喝了,杯底一转,边走边唱道,“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 叶菱用胳膊肘捅了捅谢霜辰,低声说:“真喝多了?你去扶一把,别叫他摔了。” “嗯。”谢霜辰起身,笑嘻嘻地还没走到姚笙身边,就见凤飞霏“腾”一下站起来了,抓着姚笙说:“好端端的怎么唱上了?你抽什么疯啊?酒都甩我身上了!” “我愿意唱,我喜欢唱,你管得着么?”姚笙一踹椅子,坐了下来,却坐不端正,翘着二郎腿,一手握着杯子放在桌面上,喃喃重复道,“我喜欢唱……”他的表情忽然变得很纠结,双手捂住了脸,众人不知道他怎么了,只能静静地看着他。 良久,他闷声说:“我今天上台之前特别紧张,紧张到害怕,一闭眼好像就能看见那年被观众轰下来的场景。” 观众的倒彩,嘘声,嘲笑充斥在姚笙的耳边,像一个噩梦一样,哪怕他再风光,这都是一团笼罩在他心底的黑云。 他惊慌失措地哭着逃下了舞台,他演砸了,不光观众会骂他,剧评会嘲笑,回家之后他还会被爷爷打。 十七岁的姚笙对京剧没什么理解,他只知道自己打小就在学,一直懵懵懂懂地学到了现在。叛逆中二的少年似乎对古老的戏剧没有任何的情感,他甚至不曾喜欢过这门艺术,一度对家族给予他的重担产生反感。 当他在舞台上受挫之后,脑中第一个反应就是:我根本不喜欢唱戏,我不唱了! 姚笙回家之后闹腾了很久,他的反抗具有很强的试探性,因为他觉得姚复祥肯定会打他。即便是他爸来拦着也没用,大不了父子俩一起挨打。 家里被他搅和的天翻地覆,要死扛着就一句话,没有小孩儿喜欢唱戏,他牺牲这么多来唱戏,观众凭什么欺负他?现在他不开心了,他不唱了,谁爱唱谁唱。 “我那会儿为了表明自己坚决的立场,还把戏服都给扔了。”姚笙一手掐着太阳穴,回忆一般地说,“后来我才知道,我爷爷悄悄地跟在我的后面,然后把我扔了的戏服又捡了回去。” “图什么啊?”凤飞霏不解。 “图什么?”姚笙笑了笑,“当时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喜欢思考。我只知道自己讨厌舞台,讨厌观众。我就唱错了一句,他们就仿佛狂欢一样地嘲笑我,我是有错,但是过错大到需要去死么?我是被迫唱戏的,我在这样一个家庭里,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没得选。没人问过我到底喜不喜欢唱戏,到底要不要唱戏,我真是受够了。” 姚笙这段经历谢霜辰有所耳闻,但是他没有听姚笙主动提起过。他们自幼学艺的人都曾面临一个问题,就是自己所学的东西到底是不是自己所真正喜欢的。 师父叫学就学了,稀里糊涂的,如同封建时代的包办婚姻,不喜欢也没有关系,相处得久了,自然而然就喜欢了。 姚笙所讲的话倒是叫凤飞霏感同身受,他就是因为不喜欢家里的安排所以跑了出来,凤飞鸾也是如此。凤飞霏看了一眼自己的大哥,又看看姚笙,问道:“那你怎么又继续唱了呢?” 姚笙沉默,浅浅地笑了笑,说:“当时我谁的话都不听,我爷爷没办法了,他忽然变得很沮丧,也很紧张无措。有天下午他找我聊天,我记得那天阳光特别好,他带着老花镜默默地擦拭自己的头面,一件一件地细心打理,然后给我讲它们的来历。讲着讲着,他就不说话了,开始哭。我问他怎么了,他说这些东西可能以后就要进博物馆了。现在听戏的人越来越少,他也弄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在他的时代,明明没有人不听戏……” 姚复祥经历过京剧最后的辉煌,余生却要在它的黯淡中走过。 “我到现在都记得我爷爷那天跟我说的话。”姚笙平静地叙述,“他说,笙儿啊,爷爷求求你了,除了不唱戏,你说什么爷爷都答应你,你要是不唱了,咱们家就没人唱了,年轻人要是不唱了,京剧就亡了。” 一语作罢,一阵叹息。 姚笙对凤飞霏说:“然后我就接着唱了,就这么简单。我不是想明白了什么大道理,而是怕爷爷哭。” 凤飞霏盯着姚笙,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唱了这么多年,我忽然发现其实我也挺喜欢唱的,也渐渐懂得了它的魅力。世界上曾有三大古老的戏剧文化,古希腊戏剧,印度梵剧,以及中国戏曲。前两者已经成为了历史书上的一段文字,只有中国戏曲在经历了千年的洗礼之后仍旧保持着它的风采。”姚笙继续说,“我唱过那么多剧目,但其实一直到最近两三年才逐渐的摸出些门道来,也才真正体会到了为什么我爷爷当初会对我说那番话。我的家庭给我的不是沉重的责任和枷锁,而是希望。我应该尽我的能力去让更多的人了解京剧,而不是高高在上的指责观众的严苛。” “成角儿真的太难了。”他继续说,“角儿都是观众一个念白一个唱腔盯出来的,他们时刻提醒着你不能犯错,犯错的代价太沉重了。所以我多年之后重新在天津登台会特别特别的紧张,这对我来说不单单只是一次大胆创新的表演,我不怕那些剧评人说我,我怕辜负了为这场演出付出辛苦努力的人们。” 这番话叫在座的每个人心里都各自有了一番故事。 明丞不知道眼前这几位都是十几年如一日这样的生活走过来的,他理解不了,纵然他出道之前的练习生涯也是艰苦万分,但是出道之后有了大量的粉丝,生活就不一样了。粉丝对他可以无限包容,演技一般般唱歌一般般也没有关系,只要粉丝还喜欢他,大把的商业合作在等着他。 他只能略微的察觉,哦,学唱戏真的很苦。但是为什么苦,他不知道。 因为他所面对的是庞大的粉丝群体,而观众,寥寥无几。 姚笙喝得有点多,走路发飘,不过他挺高兴的,一直在说话。 大家往外走的时候,凤飞鸾半扶着姚笙,凤飞霏跟在谢霜辰和叶菱身后,一语不发。到门口的时候,凤飞鸾去帮忙拿了点东西,姚笙就跟大家站在门口聊天。 “姚老师。”明丞过来说,“我明天也在北京,还可以去给你返场么?” “返场?太委屈你了。”姚笙笑着拍了拍明丞的肩膀,“大忙人,你的时间可是很金贵的。你来给我捧一场就挺好的了,再来一次,我自己都没法儿说服我自己了。” “你今天说的话很有道理,叫我很有启发。”明丞笑着对姚笙说,“我觉得我也应该做点贡献才是。” “嗯,挺好。”可是姚笙也没说是应了还是没应。 “我困了,我想回去睡觉了。”凤飞霏嘟囔着。他们的住处都是姚笙给定好的,跟姚笙的住在同一个酒店里。 “回,回。”姚笙一伸手,“来,扶着朕。” “你给我滚!”凤飞霏恨不得用脚踹姚笙。 明丞问经纪人:“我们要连夜回北京么?” 经纪人想了想,说道:“太晚了,走夜路也不安全,还是明儿早上回去。” 明丞问姚笙:“姚老师,你们住在哪个酒店啊?要不然一起?” “啊,一起。”姚笙说,“走。” 抵达酒店时已经是凌晨时分,大家的疲惫都已经显露了出来。明丞下车本来应该径自进酒店,可他下意识的回了一下头,伸手去扶姚笙。 有人上赶着伺候,姚笙才不会拒绝,他不管对方是什么红的白的,在他眼里没什么区别。 反正都不如他。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被有心人拍下来放在粉丝群体里传播,邪教异军突起,仿佛梦中cp已经成真。 这一点都不叫人意外。 “哎呀妈呀。”谢霜辰扑倒在床上,“累死我了。” 叶菱也困了,衣服都懒得脱就躺在了床上,问道:“你觉得姚老板今天喝多了么?” “只是喝到高兴。”谢霜辰闭着眼说,“他自己有分寸。” “他那番话真的让我挺意外的。”叶菱说,“我以为他……” “他是个很有理想抱负的人。”谢霜辰说,“只要想到了就去干,从来不怕失败。” 叶菱看着谢霜辰说:“你也是呀。” 谢霜辰睁开眼睛,翻身压过叶菱,调笑道:“我只会干您。” “你别闹了。”叶菱轻轻推了推谢霜辰,“今天太累了,还是在外面……” “嗯,不闹。”谢霜辰埋首于叶菱的颈窝,“亲亲,亲亲就睡觉。明儿我们不跟他们一块儿早上走,睡到自然醒再说。” “飞霏呢?”叶菱问。 “我哪儿知道。”谢霜辰说,“他都那么大了,自己爱干嘛干嘛不得了?别管他了。” “说得轻松。”叶菱说,“我感觉他今儿晚上未必睡得好。” “您真是想完这个想那个。”谢霜辰不满地说,“心疼心疼我。” 叶菱说:“你有什么好心疼的?” 谢霜辰鼻子里哼了一声,却说:“叶老师,今天的演出好看么?” “好看。”叶菱说,“美不胜收,我都替姚老板感到开心。” “等我咱们有了这么多观众,也开这么大场子。”谢霜辰说,“我带您来天津开。” 虽然北京是相声的发源地,但天津才是一个相声艺人的考场,这是江湖上最大的码头,是相声艺人从艺生涯中最重要的一个城市。 而谢霜辰考虑的却不是这些,他只是想送叶菱一个衣锦还乡而已。 叶菱说:“你还是别想那么多了,想想眼前的事儿,踏实点比什么都好……” 他正说着,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原来谢霜辰已经睡着了。 叶菱无奈地笑了笑,没去叫谢霜辰,而是轻轻的让他躺好,给他把衣服脱了,这才安然地睡在了他的身边。 多少个这样的夜晚,平淡温柔。 谢霜辰计划的特别好,睡到自然醒,可是早上忽然想起的手机铃把他的美梦全搅和了。 第五十四章 叶菱先被吵醒,他的意识还没有聚拢,推着谢霜辰迷迷糊糊地说:“电话。” “唔……”谢霜辰顺手搂住了叶菱,不愿意醒,“闹钟。” “还在响,烦。”叶菱抱怨。 谢霜辰终于起来了,看着来电显示上陌生的一串号码,心里虽然觉得肯定是卖保险拉贷款的,但还是习惯性的接通了。 “谁啊?”他问。 “请问是谢霜辰谢总么?”一个年轻的声音礼貌地问。 “啊?”谢霜辰一头雾水,“你说什么?谢什么总?你打错了?” 那个人“诶”了一声,问:“是咏评社负责人么?名片上写的是这个啊……” “你是谁啊?”谢霜辰问。 “我叫李珂。”那个人说,“我是天津戏校毕业的学生,给咏评社投过简历,然后就没有音讯了,我想打电话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是谢霜辰么?” “我是。”谢霜辰问,“你怎么有我电话的?” 李珂说:“去年你上天津来看演出塞给我的啊,还好一顿忽悠我去北京,你忘啦?” “忘了。”谢霜辰开了功放,小声问叶菱,“你有印象么?” 叶菱坐了起来,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说:“有点印象。” 谢霜辰问:“简历有印象么?” 叶菱又想了想,说:“好像是湘澄随便给扔出去了。” “嘿!姑奶奶真够可以的。”谢霜辰对李珂说,“那什么,少年,你现在人在哪儿呢?” “天津啊。”李珂回答。 “那正好,我也在天津呢,你看看你今天下午有没有时间,约着聊聊?”谢霜辰问道。 “好啊!” “我记得你有个搭档?他跟你一起么?” “是,我叫上他。”李珂说。 他们双方约定好了时间地点,这个事儿就一拍即合了。谢霜辰挂了电话重新窝回了被子里,搂着叶菱想再睡个回笼觉。 “你还真好叫。”叶菱说,“人家约你,你就出去。” “刚刚说话的时候我想起来那个叫李珂的是谁了。”谢霜辰说,“妈的,当时我好像名片上写的是ceo谢霜辰,人家可不管我叫谢总么?现在的小孩儿啊……” 叶菱笑了:“你跟人家差不多大,管人家叫小孩?” “我工龄长啊!”谢霜辰说,“叫谁不是小孩儿?” 叶菱也往被子里缩了缩,干燥温暖的被窝是每一个赖床的人最大的精神寄托,特别是旁边还有一个暖烘烘的身体。 “姚老板他们是不是走了?”叶菱闷声问。 “嗯。”谢霜辰说,“刚刚我看手机,他早上就给我发信息说他回北京了,哦对了,二小姐也跟着他们一起走了。” “怎么了?” “谁知道啊。”谢霜辰打了个哈欠,“可能不想影响我们的二人生活。” 哈欠传染,叶菱也打了一个,在被窝里伸了伸懒腰,说:“可能跟着咱俩太无聊了。” 谢霜辰说:“您说一个说相声的无聊,您可真能耐。” 叶菱说:“我觉得自己私底下就是一个很无聊的人。” 谢霜辰说:“修锅炉那么有聊干嘛?” 叶菱说:“可能给小费给得多?” “您真是什么都接。”谢霜辰搂住叶菱,一头扎进叶菱的怀里蹭了蹭。叶菱睁开眼睛,无奈地问:“你又干嘛?不是说睡回笼觉么?” “我在想啊。”谢霜辰说,“下午给那俩小孩儿出个什么考题呢?” “戏校里学什么?”叶菱问道。 “我不知道啊,我又没上过那种。”谢霜辰说,“说学逗唱都得考考。” 叶菱说:“你就甭费劲了。” “为什么?”谢霜辰说,“我这可是严格给咏评社挑选人才啊!” “可是有在麦当劳里面试相声艺人并且还要求人家当场表演说学逗唱四门功课的么?”叶菱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之所在。 “呃……”谢霜辰说,“最近麦当劳新出的儿童乐园餐送的小玩具我很喜欢。” “边儿呆着去。”叶菱懒得理他。 谢霜辰很喜欢麦当劳这种地方。 学生时代,他没少在假期的最后几天泡在家附近的麦当劳,点一盘子大薯,然后跟同学互相抄作业。在他的世界观里,这里是一个很自由的世界,只要别忽然脱裤子拉屎,做什么都可以。 他约李珂在这种地方真的只是顺嘴一说,他哪儿知道天津哪儿是哪儿,没想到李珂也不含糊,瞬间答应。 也真是可以。 节假日哪儿都人多,谢霜辰百无聊赖地坐在麦当劳最里面的位置,拉了拉棒球帽的帽檐,打着哈欠。 “狗修金撒妈。”叶菱操着一口天津话,把儿童乐园餐“啪”地放桌子上,“你的餐。” 谢霜辰一愣:“你说嘛?” “吃你的。”叶菱切回普通话。 谢霜辰说:“要注意您一个清华高材生高贵冷艳人设的维护啊!” 叶菱说:“又没人认识我,怎么了?你自己的偶像包袱别往我身上放,啊不,也没人认识你。” “真的么?”谢霜辰有点沮丧地问。 “真的。”叶菱说,“你又不是像人家明丞一样的大明星红透大江南北,现实生活中谁要认识你啊。” “那您觉得是那个明丞好看还是我好看?”谢霜辰问。 “他化妆啊。”叶菱说,“你又不化妆。” 谢霜辰说:“我这叫清水出芙蓉天然去修饰,天生丽质难自弃回眸一笑百媚生。不过您要是喜欢化妆的,赶明儿我也画个大眼线。” “你可别恶心我了。”叶菱说,“那他好看。” “您竟然当着我的面儿红杏出墙?”谢霜辰惊呼。 叶菱问:“那合着背地里就行啊?” “那不行。”谢霜辰说,“您不能不喜欢我。” “吃你的儿童乐园餐。”叶菱无奈回答。 两个帅哥在一起总是分外地引人注目,谁经过都忍不住多看两眼,但是没什么人立刻反应上谢霜辰何许人也。他虽然在网上很有名气,可是现实大众所熟知的还是那些天天在电视上活跃的人物,看谢霜辰顶多会觉得眼熟,但是一下子未必能反应过来。 所以谢霜辰很坦然,他觉得自己只是一个艺人,但不是一个名人。 “你是谢……谢……”一个年轻人过来,试探性的问道。 “谢霜辰。”谢霜辰回答。见着这个人,他脑中才回忆起去年的情景。“你是李珂?”他问。 “嗯。”李珂点头。 “叶菱。”谢霜辰指了指叶菱,“叫他叶老师就行了。” 李珂纳闷儿,不过也顺嘴叫了:“叶老师。” 叶菱说:“你甭听他瞎说,叫名字就成。” 谢霜辰笑道:“也行,现在叫名字,要是回头真来了咱们社里,指不定以后得叫什么。” 叶菱很想打谢霜辰,为什么这个人可以这么没有羞耻心地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说这些有的没的? 不过李珂不知情,听不懂他们俩话里的意思,就“哈哈”两声,装得不那么尴尬。 不一会儿,他的搭档邱铭也来了。 “就你俩是?”谢霜辰说,“你俩做个自我介绍。” 叶菱说:“你这真当是应聘呢啊?还自我介绍?怎么不先交个简历过来?” “啊,对,你俩带简历了么?”谢霜辰又问。 “你怎么回事?”叶菱说。 “你别闹啊,ceo的尊严。”谢霜辰说。 叶菱说:“你别贫了!” 人家李珂和邱铭还没怎么着呢,这俩人就开始一唱一和了起来,这到底是怎样的职业病啊? “那个,我叫李珂,是逗哏的。”李珂赶紧说,“这位是邱铭,我的捧哏。我俩都是天津戏校毕业的,毕业之后一直在天津的茶馆里说,就是上次碰到你们的那次……” 谢霜辰说:“在天津说的好好的怎么又突然想开了想来我们这儿呢?当初我给你们名片的时候怎么没答应?” “谁知道你是不是骗子啊。”邱铭说,“我们也是后来在网上才知道你的。” “被我的艺术才华所倾倒?”谢霜辰问。 “哦不是。”李珂补充说,“是看见你和杨二爷撕逼来着,挺生猛的。” “……”谢霜辰无语,他心中一下子又给杨霜林加了条罪过——家丑外扬。 怎么可以让青年一代的演员浑然不知他谢霜辰的身影何其伟岸,艺术造诣何其深厚,就记得这家长里短的撕逼了? “就因为这些么?”叶菱说,“我们这儿是说相声的地方,不是教人打架骂街的地方。你们要指望这个……我觉得你们还是别指望了。” “哪儿能啊叶老师!”李珂见叶菱态度有所转变,立刻改口亲切的称呼,“我们哥儿俩,也是在这边呆够了,没太大意思。咏评社之前的演出视频我俩都看了,我们都很喜欢那种风格。年轻嘛,就是得去试试各种可能,正好现在不是招人么?所以就投了简历……我俩一开始挺自信满满的,在咱天津都能演下去,不至于到了北京混不成?结果没想到简历投了就石沉大海,听说已经有演员接到面试通知了,我俩还什么都没有,我心一横,就冒昧地打了个电话问问。巧的是你俩都在天津,这可真是缘分天注定姻缘一线牵啊……” “得了得了,知道你能说。”谢霜辰说,“哪儿来这么多骚话?” 李珂笑道:“习惯了习惯了。” “那行。”谢霜辰说,“那你俩来个活。” “啊?”李珂跟邱铭俩人有点愣,“来啥?” 谢霜辰想了想,一拍手,说道:“择活不如撞活,既然今天在麦当劳里,那咱们就来个《买卖论》,要求把麦当劳或者与之相关的东西放进去,你们看怎么样?” “这……”李邱二人面露难色。 “怎么了?”谢霜辰说,“你们不是没有演出经验的演员?我的要求不复杂?” “不复杂是不复杂……”李珂说,“就是有点突然。” “那还有更突然的呢。”谢霜辰说,“一会儿啊,咱上麦当劳门口去演,你们还是能吸引十名以上的观众停下来听你们说,那你俩今天就收拾东西跟我回北京,要是不能,就再好好考虑考虑。” “我们没上大街上说过啊!”邱铭说,“你这有点太强人所难了?” 谢霜辰说:“有么?我觉得这才是基本功。” 李珂问:“怎么,难道你们还没事儿组织忆苦思甜活动,定期上大街上撂地演出去?不是有园子么,为什么还要在外面演?你不会是因为当初我俩没搭理你故意刁难我俩?” “不然呢?”谢霜辰非常坦然地说,“我可是很小肚鸡肠的。” 叶菱面上没什么反应,波澜不惊,心底里却是无奈到想笑。谢霜辰这哪儿叫坦然,简直就是无耻,哪儿有人往自己脸上贴“坏人”俩字的? 谢霜辰这一句话叫李珂邱铭二人都有些尴尬,邱铭已经不太爽了,李珂还想再找找回转的余地。 谢霜辰说:“你们完全可以当作我就是在强人所难,虽然现在大家都在园子里说,但老祖宗都是从撂地开始的。你能从大街上说到剧场里,这才能耐。你俩觉得我现在怎么怎么样,观众捧,说新潮点叫有粉丝追。我穷的时候没人看的时候也是跟街上演出积累人气啊。” 叶菱心说,当初不知道是谁死活不愿意撂地,你就装。 谢霜辰继续充当他的人生导师:“说相声吃的是开口饭,来的都是客,在哪儿都能说。不是说你穿上大褂站在桌子后面你就是相声演员了,咱凭的是本事,不是衣裳桌子扇子戏园子的遮盖。台下我不管你们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你要是想上台就不能要脸。” 他一番话叫李珂邱铭二人陷入沉思,叶菱看了看时间,对他们二人说:“现在是下午两点半,我俩是四点的火车回北京,从这里去火车站大概半个小时,也就是说你们连考虑带演满打满算就一个小时。” 谢霜辰说:“要不然咱们吃完这顿童乐园餐就散了?” “别!”李珂与邱铭互相对视一眼,“演!” 五月的天津天气已经很好了,因为靠临内海,气候比北京略湿一些,是非常适合户外运动的。 比如和朋友聚餐啊,运动健身啊,上河边儿钓鱼啊,撂地说相声啊,等等。 李珂和邱铭没心情体会什么阳春白雪,俩人站在麦当劳门口就跟俩随时准备从口袋里掏出一打传单满世界发的大学生一样。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怎么看怎么奇怪。 没跟街上演过啊!这怎么办? 两个人孤零零的站着,既没整理好内心顿乱的思绪,也还没有克服在大街上突然说相声的尴尬心理。 弱小,可怜,无助。 叶菱和谢霜辰远远站在一边,叶菱手里拿了个可乐,谢霜辰一边啃着他的派一边说:“叶老师,您觉得他俩得这样呆多久?” “不知道。”叶菱说,“第一次下海可能多多少少都会有点紧张?” “您呢?”谢霜辰说,“我看您当初就很坦然。” 叶菱笑道:“我就是个捧哏的啊,我又不用干嘛,跟旁边站着看你说不得了么?” “……行。”谢霜辰说。 第五十五章 李珂和邱铭还像俩傻子一样站在门口。 “怎么办啊?”李珂小声嘀咕,“你带快板了么?” 邱铭说:“你这不是废话么?谁出门带快板啊?疯了?” “那怎么聚客啊?”李珂说,“我就跟书上学过,没实践过啊,像什么白沙撒字什么的我不会啊。” 邱铭说:“你想想平时你在大马路上看见什么会停下来看两眼?” 李珂想了想:“打架的。” “那要不然咱俩试试?”邱铭说,“反正……在大马路上说相声已经够丢人了。” 老远之外的谢霜辰和叶菱并不能听见他们这番对话,如果叫谢霜辰听见邱铭这句话,估计得当场爆炸。其实这也不能怪邱铭,他们接受的是学校里的教育,虽然学习方面也是面面俱到,但不像谢霜辰这样从小就接受非常正统的家庭教育。 学院派和家传派,终究是不太一样的。 “您说,他俩得墨迹多久?”谢霜辰手里的一个派已经吃完了,他觉得如果这俩人还跟卖保险的一样站在那里,他可能需要再去买点什么零食出来吃。 叶菱看了看时间:“还有四十分钟,咱俩就该走了。” 谢霜辰说:“我感觉您对他俩兴致缺缺?” “也不是。”叶菱说,“其实我对他俩之前的表演还算有印象。那个叫李珂的逗哏舞台表演风格比较坏,其实跟你有点像。” “不听不听!”谢霜辰捂着耳朵猛摇头,“您竟然说别人让像我!我不是你独一无二的宝贝了么?” “你能不能不要大马路上就开始撒泼?你再这个样子我真的要恐同了!”叶菱横跨了一步跟谢霜辰拉开距离,“帅卖怪坏,你四门全占了行不行?” 谢霜辰说:“哦,那您继续说。” 叶菱“哼”了一声,说:“你放心,他再坏也坏不过你。” 谢霜辰抱拳拱手:“您抬举了。” “德行。”叶菱继续说,“那个邱铭,我没太多印象。不过目前看这样儿,俩人一句话都没有,我打算看到三点,要是还这样儿,那就真没什么可观察的了。” “我也这么觉得。”谢霜辰正说着呢,那边俩人忽然打起来了。谢霜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地往前跑过去看,叶菱拉住他说:“等等。” 只听李珂那边嚷嚷道:“你有病!我说买巨无霸你说没有超值套餐!我说买儿童乐园餐你说不送海贼王玩具了!” “儿童乐园餐是肯德基的!”邱铭大叫。 “我让你说话了么!”李珂说,“还有我的巧克力圣代呢!” 邱铭说:“你是肯德基请的卧底?麦当劳是新地!” “我管呢?”李珂已经要动手打邱铭了,“今天阳光灿烂惠风和畅我出来吃个麦当劳都让你搅和了!”因为足够大声,周围已经有人停下来看这俩人到底怎么回事儿。李珂用眼角扫了一眼,对众人说:“大家伙儿给评评理,怎么会有人这么读不懂空气?我乐意在麦当劳里叫儿童乐园餐和圣代,有本事把我轰出去啊!” 邱铭说:“你这不现在就在外面么。” “我再进去!”李珂说。 “那祝您出入平安。”邱铭回答。他因为口气非常之阴阳怪气,这句话显得特别意味深长。 谢霜辰问叶菱:“麦当劳真的不叫儿童乐园餐么?” “……我哪儿知道。”叶菱脑中一闪而过点餐时服务员那诡异嫌弃的眼神。 两个人在那儿一顿神扯,一开始仿佛还有点紧张,不过下海这种事儿,脱衣服之前总会端着拿着,衣服一脱认清了这个现实,那就很容易放飞自我。他们渐渐地转移到《买卖论》的正活上。因为前面铺天盖地的撕逼掐架成功让观众停留了下来,而天津路人本身就特哏儿,看这俩人说起相声来了,也乐意听听。 “我觉得还行。”谢霜辰刚要发表意见,背后就被人撞了一下。他“哎呦”了一声,喊道:“嘛呢!”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撞他的是个小哥,穿着海底捞的制服,“我跑得太急了没看见您,是在是不好意思啊!您没事儿?” 因为对方客气礼貌,谢霜辰也不好跟人家叽叽歪歪,只能问道:“什么事儿啊跑这么急?” 小哥说:“那边儿不打架呢么?我们的店里的客人想知道为什么打起来的,我就出来看看,然后回去告诉客人。” 谢霜辰一愣:“你们这服务还挺……” 小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甭看了。”叶菱说,“说相声的,回去告诉你们客人,说的是《买卖论》,想听啊,买票上北京咏评社听去。” 小哥没听懂,还是往那边张望了一下,谢霜辰说:“真甭看了,赶紧回,真没骗你。” 本着敬业的原则,小哥还是跑跟前儿确认了一下,然后颠颠儿地跑回来,跟谢霜辰说:“真哏儿,大街上说相声。” 谢霜辰说:“没见过?” 小哥摇了摇头,因为还有工作在,没时间跟谢霜辰聊天,赶紧跑回去了。 “吃个海底捞也还得关心一下民生问题。”谢霜辰嘀咕,“现在的老百姓真是忙。” 叶菱笑道:“要不然等位置多无聊?” 谢霜辰说:“您刚刚说让他们上咏评社去看?您是要了这俩人了?” “我说管用么?”叶菱莞尔,“不得听谢总的?” “寒碜我不是?”谢霜辰说,“我觉得还行,基本功不错,能在街上张开嘴。两个人也有一些表演风格,行。” 叶菱问:“你不关心一下人品问题?” “人品?”谢霜辰说,“坏的过我么?” 叶菱想了想,郑重地说:“估计是悬。” 李珂和邱铭演完了之后已经三点半了,因为就站在观众堆儿里说,每每说到有趣的地方就有观众接话茬,他们就互动一下,拉扯的时间比较长。 虽然第一次撂地,一开始紧张无措到不行,但是豁出去了之后就发现感觉竟然意外的不错,二人心中都产生了一种非常新奇的感受。 他俩向周围的观众鞠了一躬,四处看看,没发现谢霜辰和叶菱的影子。 “他俩是不是跑了?”邱铭问。 “不至于……”李珂说。 “我操肯定是被骗了!”邱铭大怒。 李珂掏出手机来打算给谢霜辰打电话,结果看到手机上有一条信息。 “赶火车去了,不方便久留。节后可来咏评社看看,聊聊待遇。地址:北京市东城区北新桥……” 这是谢霜辰的号码发过来的。 “怎么了?”邱铭问。 李珂说:“谢霜辰说咱俩可以去咏评社看看……” 两个人沉默地看看手机,然后又看看对方,异口同声地说:“操!” 在天津折腾了两天,再回到北京的家时,谢霜辰和叶菱俩人都累的够呛,睡了个昏天黑地,隔天才去北新桥开工。 李珂和邱铭俩人很积极,也是在咏评社开工那天赶到了北京。谢霜辰没跟他们说什么,只是留他们在咏评社看了一个下午场。散场之后,才把二人叫去后台聊一聊。 年轻人冲劲儿比较大,对于咏评社的工资水平没什么意见,当即便决定留下。谢霜辰给了他们一周找住处的时间,然后再叫他们来上班。在这期间,他和叶菱用各种零碎的时间去面试之前约的演员,从中挑选出了三对留了下来。 看着演员逐渐变多,谢霜辰心中虽然踏实了一点,但责任感也越来越重。 这不是玩闹过家家了,十几张嘴等着吃饭,小五爷忽然觉得压力很大。 不过压力就是动力,谁还不盼着点好呢? “号外号外!”史湘澄在后台喊道,“下周一有个活动,谢霜辰和叶老师必须参加,别人你们留个耳朵听一下啊。” 谢霜辰正喝茶呢,问道:“什么事儿啊?” “事情是这样的。”史湘澄坐了下来,“北航有一个学生,反正不知道拐了多少层关系,找到了我的头上。” “不是,你不是假北航么?”谢霜辰打断她,“你是不是被人发现办假证了?” 叶菱拍了下谢霜辰的头:“你叫人家说完啊。” 史湘澄瞪了谢霜辰一眼:“就是,怎么就你话多?” 谢霜辰说:“有本事你别说啊!” “我就说!”史湘澄说,“最近北京的高校圈都开始搞什么传统文化节,就是继承发展那样一套东西。据北航的那位同学哭诉说,他们学校的传统文化节为期一周,每天都有不同的表演和讲座供同学们来感受咱们这个优秀的传统文化魅力。分给这个可怜同学的呢,就是曲艺这一块,时间定的是礼拜一。这位同学以为艺术家大大们会很乐意跟祖国的未来传播传播艺术细菌,结果在实践中发现,没钱根本请不动。他也没什么别的门路,就各种打听,结果被冰雪聪明秀外慧中的我给听到了!” 谢霜辰说:“我觉得你这几个词儿用的……也可是上台说相声了。要不然我教教你,还能省下个雇人的钱。” “你别废话了好么?让我讲完ok?”史湘澄继续瞪谢霜辰。 谢霜辰比了个手势:“okok。” 史湘澄说:“然后我就把这个活儿给接下来了。反正你们不是礼拜一不开工么,正好跟我走趟北航,这事儿你们别看不赚钱啊,但是说出去很好听。走进高等学府,弘扬传统文化!是不是有种很不明觉厉的感觉?” 凤飞霏凑了过来:“学校好玩么?” “还行。”史湘澄说,“你要跟我去么?” 凤飞霏想了想,问:“有漂亮姐姐么?” “有!”史湘澄说。 谢霜辰问叶菱:“叶老师,您看怎么样?” 叶菱则直接地问史湘澄:“有什么说法?” “说法当然有,叶老师,一看您就是深入过学生工作的人。”史湘澄笑道,“我跟他们说好了,到时候北航的双微啊学生团体的各种号啊都会给我们发稿子,中心思想是‘咏评社新时代的传播者,让青年一代接触传统’这种主题。然后学校里还给贴宣传海报,还有官方的合作声明。反正就占用你们晚上大约一两个小时的时间,虽然不给钱,但是能赚个吆喝也不错啊。喂,你!”她敲了敲桌面示意谢霜辰,“身为ceo你是不是得主动挑大梁,塑造一下社团的积极阳光正能量形象?主动和主流大众打好关系?别成天到晚让人在网上挤兑了!” 谢霜辰说:“听叶老师的。” 叶菱想了想,说道:“我觉得可以,去。” 凤飞霏举手:“那我也要去!” “你个小崽儿跟家呆着!”谢霜辰说。 “我不想跟家呆着。”凤飞霏说,“姚笙演出结束之后跟家里休假,成天到晚面对着他,我觉得我会抑郁的。我要去看漂亮的姐姐!” “就带上他。”叶菱说,“他这个年纪上学校里逛逛也挺好的。” 谢霜辰耸肩。 “这是本经纪人给你们接的第一单case哦!”史湘澄说,“不准掉链子!” 谢霜辰问:“不是,到时候被人发现你北航的毕业证是假的怎么办?岂不是很尴尬?还会连累我们?” “你闭嘴!”史湘澄大叫。 提前三天左右,史湘澄就把谢霜辰跟叶菱的海报交给了北航学生会负责此事的同学。在接到海报的一瞬间,那位同学十分之吃惊。 “这俩……说相声的?”他问。 “对啊。”史湘澄回答,“怎么了?” “这……”那位同学好半天之后才说,“这俩人怎么不出道?” 史湘澄说:“出道了谁还给你们来弘扬传统文化?” 同学说:“看这脸……说相声会好笑么?能讲出来言之有物的东西么?学姐你别骗我啊!” 史湘澄随手丢给他一个链接:“仔细给我品!叶老师可是清华研究生!而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北航本科学生,看看做人的差距!” “是是是!”对方狗腿地回答,但还是弱弱补充,“清华研究生为什么要去说相声真是想不开。” “海报多印点啊。”史湘澄说,“给我贴满学校的每一个角落,特别是食堂和女生宿舍门口。哦对了,要是条件允许的话,上别的学校也贴一贴。” “姐。”苦逼的学弟哀求,“我们都在昌平啊,昌平这个地方你不知道么?鸟不拉屎,我得走出好几里地去才能看见别的学校。然而这种郊外我要出个事儿怎么办?我还年轻……” “你闭嘴。”史湘澄说,“上中财给我贴去!中财女生多!我不管!” “行行……” 学生社团做宣传工作也快,主要是学生群体是一个相对活跃而独立的群体,对任何事物都有着极大的兴趣和动力。 很快,谢霜辰和叶菱去北航做相声方面的表演和讲解的消息传遍了北京的学生圈子。他们在年轻群体中是有知名度的,很多学生都关注到了此事。 毕竟对于学生而言,跟传统文化挂钩的可能都是大爷大妈,如此朝气蓬勃的两个年轻人出现在这个画面里,着实让人产生好奇心。 周一当天傍晚,谢霜辰就开车载着叶菱、风飞霏还有史湘澄前往了北航位于昌平的校区。 “我再确认一下啊。”史湘澄说,“一会儿我们先做一下自我介绍,然后表演《戏剧与方言》,然后是关于相声的科普,最后是同学的问答环节。都ok?” “简直就是小意思。”谢霜辰说,“我闲扯淡都能扯俩小时。” 叶菱问:“要是没人来怎么办?我不知道现在的学生们对这些感不感兴趣。” “这……”史湘澄说,“不会的,就算没人来还有学生会一帮组织者在那里,不会太无聊的!” “现在的学校都好远啊。”叶菱说,“都在郊外,我当初还觉得我们学校特别远呢。” 史湘澄说:“好了,你别炫耀了。” “这就炫耀了?”谢霜辰说,“我们明明很朴素嘛!就是简简单单考了个大学而已。” “又不是你考上的清华!”史湘澄说,“你怎么也这副轻蔑地口气!” 谢霜辰说:“我是清华家属啊!” “你闭嘴!”史湘澄咆哮,“叶老师您看看他啊!撑脸!” “可是说的没什么问题啊。”叶菱回答。谢霜辰臭屁的简直要翘尾巴。 史湘澄说:“您就惯着他!” 叶菱笑而不语。 好不容易到了北航,四个人走在学校里很是显眼——主要还是谢霜辰太过引人注目,连经过的男同学都忍不住多看他两眼。 “香肠姐。”风飞霏拉了拉史湘澄的衣角,“我觉得你在骗我。” 史湘澄问:“怎么了?” “你说有好多漂亮的小姐姐。”风飞霏绝望地说,“走了一路了!除了大兄弟就是大兄弟!我感觉连狗都是公的!哪儿有漂亮的小姐姐啊!不这里根本就没有雌性生物!你骗我!” “放屁!”史湘澄指着刚才路过的地方说,“那不是有只三花的野猫么?三花都是母猫!” “我靠!”风飞霏大怒,“你去死!” “诶诶诶!别闹啊!”史湘澄说,“到了到了!” 他们在一栋楼前停下,门口有一个东张西望的男同学,见着谢霜辰之后愣了一下,随后看向史湘澄。 “啊,史……”他刚想叫学姐,史湘澄就打断他说:“等好久了?我们上哪儿去啊?” “吃饭了么?”男同学问,“现在学生们都在吃晚饭,活动要等会儿才开,要不我带你们逛逛,还是先找个教室休息一下?” “别逛了。”史湘澄说,“贵校本来女生就少,你带着他俩逛逛都给勾搭走了,贵校男生还活么?” “也……也是,哈哈。”男同学附和地笑了笑,“那咱们先上教室里休息一会儿。” “走。”史湘澄说。 男同学跟史湘澄在前面带路,男同学小声地问:“真人比照片还帅啊,行不行啊?能讲出来什么门门道道么?” “你没看视频?”史湘澄问。 “看了,是挺好笑的。”男同学说,“但是好笑跟学术科普没关系啊!” “知道什么叫美貌与才华并重么?”史湘澄说,“有颜值的人都这么努力了,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还是摘下眼镜看看自己什么德行!” 作者有话说: 海底捞那个是微博上很火的段子,不是我原创的! 第五十六章 活动定在晚上七点半开始。 七点的时候,两百余人的阶梯教室就已经坐得满满当当,来得晚的同学只能在最后一排站着,或者坐在过道上,有很多女生干脆直接作在第一排桌子前面。 史湘澄从后面看了一眼,然后跑到隔壁用来休息的小教室里,兴奋地说:“炸裂!来了好多人呢!” 谢霜辰不咸不淡地说:“毕竟像我这样风一般的少年受众面还是挺广的。” “屁。”史湘澄说。她没有把学弟针对谢霜辰样貌打扮等提出的问题告诉谢霜辰,要不然谢霜辰尾巴肯定更得翘。这人就是很典型的人来疯爱张扬,说来学校里演出死活不穿大褂,要在当代大学生面前展现他的潮流衣品。 收拾的倒是挺人五人六的,不过大哥您是来说相声的还是来街拍的啊? 看看人家叶老师多朴素!多么文质彬彬!多么有书卷气!四舍五入一下都快三十了,还能完美融入校园环境中,简直就是同桌的那个他啊! 史湘澄扼腕,谢霜辰跟在叶菱身边怎么就不知道“低调”两个字怎么写? “走。”叶菱站了起来,“该开始了。” 谢霜辰起身,带着凤飞霏还有史湘澄一起去了隔壁的阶梯教室里。 他是很打眼的那种人,一进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弄的他还有点紧张。在来之前,谢霜辰总觉得自己能够谈笑风生,可真到这份儿上了,面对二百多号学霸的注视,谢霜辰觉得自己有点僵硬。 叶菱转过身,说道:“愣着干什么?过来呀。” 谢霜辰快走了两步,心想他天天跟叶老师这样的大学霸在一起混,这二百来号小兔崽子不足为惧! 负责主持的女生开场简单介绍了一下,就请谢霜辰叶菱二人上台了。 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还伴随有女生喊“小五爷”“叶老师”等等。谢霜辰愣了一下,跟叶菱一起鞠躬。 兹要是上台,无论台面大小观众几个何许人也,都要鞠躬,这是他们的规矩。 “今天来的同学好多呀,真的超出我的预料。”谢霜辰上来就开始闲白,“非常感谢同学们能在百忙之中抽出点时间来看我们哥儿俩。我呢,就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可能很多同学都还不认识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谢霜辰,是来自咏评社的相声演员。这位呢……”他一指叶菱,“叫叶菱,是我的好搭档,相声说得好极了!” “捧我了。”叶菱顺嘴接茬。 “但是呢,相比较我,还是有很大差距的。”谢霜辰说。 叶菱说:“那你废什么话呢?” 谢霜辰说:“这不是为了缓解尴尬地气氛么?我呀,第一次在这么多学霸面前说相声。咱们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可是个好学校啊,985211院校,高考怎么着不得靠个六百多分才能上么?我承认我没有文化,在座的反正都比我厉害。” “这是术业有专攻。”叶菱说,“你不还学了十几年相声么?并且在学习相声的同时坚持攻读了高中本科学历。” 谢霜辰说:“怎么着高中还有硕士学历啊?” 叶菱说:“复读啊。” 台下的学生笑了。 谢霜辰说:“没那个,我们说相声的啊,旧时候能有个小学本科学历就可以了。” “别我们。”叶菱说,“是你们。” 谢霜辰问:“怎么着?上过大学牛逼啊?” “不是很牛逼。”叶菱坦然说,“在坐的都上过大学。” “我知道您就是想炫耀一下。”谢霜辰笑道,“诶我偏不说!” 叶菱说:“清华嘛,没什么可提的。” 这次,同学们一片哗然。 北京学院路高校圈也是充满着爱恨情仇鄙视链的地方。对于广大考生而言,这些各种中国啊北京啊冠名的学校,几乎就是国内顶级教育资源最为集中的地方之一。虽然清华北大还是分数线的领头羊,但是彼此之间的差距其实并没有特别大。 保不齐下面就坐着那种一朝失手或者手滑或者什么原因与某高校失之交臂的学生。 这不是扎人心么? “这么嚣张?”谢霜辰对台下说,“一会儿你们要堵就堵他啊,我是无辜的!” “不用。”叶菱说,“北航最早是从清华天大等高校的航空系拆分出去建校的,要论起来,我和大家也算是表师兄弟的关系,沾亲带故的。啊对了,欢迎大家报考清华大学能源与动力工程系热能工程专业的研究生,这样我们就能当亲师兄弟了。” 谢霜辰打断他:“您是来替清华招生的么?清华给了您多少钱?” “那总比去北大强?”叶菱说,“去了北大这人还要得了么?我是在阻止迷途的羔羊。” 又来了,清华北大的爱恨情仇相爱相杀,上过学的都懂。 “您还是别阻止了!”谢霜辰说,“让您说的跟出门买菜一样容易!大家都参加过高考?考大学难?” 大家都在喊,有说“难”,也有说“不难”的。 “难不难个人感觉不一样。”谢霜辰说,“说保送的是几个意思?就你有嘴啊?” 那几个喊保送的学生闷头大笑。 “总之啊,考大学难,你不光得会写题啊,你还得会说。”谢霜辰说。 “怎么的呢?”叶菱疑问,“高考写卷子就行了啊,考试不让说话。” “那不行。”谢霜辰说,“得会说。比如考试的时候啊,后面有个人给您丢了个纸条,正好监考老师过来了,拿着纸条问这是怎么回事儿,您得会说?您要是不会说话,只能比划。”他学着哑巴的样子“啊啊”的比划了两下,样子很可爱,逗得学生们哈哈大笑。 叶菱拦住了他说:“你这样就甭考了!” “是啊,您看说不出来话,没法儿跟监考老师解释?今年考不成,来年再考,还得啊啊……”谢霜辰又开始学。 “合着连考两年都指着你一个哑巴抄啊?”叶菱说。 “我就说这个意思。”谢霜辰说,“不光得会说,还得说普通话。口音太重,别人也听不明白。而且很多语境里,得说普通话才好听,说出来方言就容易闹笑话。” 叶菱问:“比如呢?” “你比如我之前去过一个女仆餐厅,离着亮马桥地铁站不远……”谢霜辰正比划呢,台下传来“噢——”的声音,他顿了顿,笑道:“哟,今儿来的宅男不少啊?” 叶菱冷不丁地来了句:“毕竟整个学校里连路灯都是公的。” 他这句话把谢霜辰都给逗了了,笑着说:“您这就是**裸的对理工科院校的性别歧视,您看下面不这么多女同学么?” 女同学们纷纷叫喊,凸显自己的存在。 “你们是从隔壁中财来的么?”叶菱问。 “是——”不管是不是,都在那儿起哄。 叶菱说:“晚上回学校注意安全啊。” “不回去了!”有人喊。 “嗯。”叶菱点点头,“那就跟野地里呆着。” “得,真是没得好了。”谢霜辰说,“说正经的啊。现在学生不都喜欢那种二次元么?就漂漂亮亮的小女仆,然后乖巧可爱地用日语说一声‘主人’,能酥到骨子里,特美。” 叶菱说:“你给学一个。” 谢霜辰不含糊,当即来了一个,学得还挺像,下面狼血沸腾。 “你们看咱这日本普通话说得多好。”谢霜辰又重复了一遍,沉浸在自己华丽的技艺中,不过很快他就说,“但是我上次去就很神奇,碰见了一个小姑娘,人长得特漂亮,一开口是这味儿的……” 他清了清嗓子,说:“狗修进撒妈,您来点嘛?” 台下爆笑。 叶菱惊道:“天津女仆啊!” “好嘛给我来套煎饼果子!”谢霜辰用天津话说,“加俩鸡蛋,再来碗嘎巴菜。” 方言有时候是非常能够体现笑点的,这个节目是从介绍各地方言表述同一件事的区别,进入到正活中关于戏剧与方言的结合。诸葛亮在京剧中念白京字京韵,然而他是山东人,真要按照山东口音去说话就会很好笑。在谢霜辰和叶菱的改编版本中,加入了很多时下流行的片段,把一些京剧的段落换成了影视剧,更容易让大家理解接受。 整场下来,阶梯教室里时不时爆发出大笑,这个节目在不经意间,就这么结束了。 学生们报以热烈的掌声,谢霜辰和叶菱再次鞠躬。 后面的就不是返场节目了,而是进入到了谢霜辰的讲解时间,也是今天的重头戏。 “刚刚大家看我和叶老师插诨打科互相占便宜挺有意思的,可能就会有喜欢叶老师的人问了,谢霜辰你怎么回事儿呀怎么老欺负叶老师呀?能问出来这种问题,只能说您都还不太了解相声。”谢霜辰说,“我们在台上就是没大没小,因为我们演的不是自己啊,是塑造故事中的人物形象,让大家很快的进入到剧情中来。所以啊,除了叶老师本人实名diss北大之外,其他都是逗个乐儿。” 叶菱闷头说:“嗯,实名diss你那段也都是真的。” “我生气了啊!”谢霜辰说。 “噢,不哭不哭。”叶菱冷漠地摸着谢霜辰的头说。 “噫——”学生们都学会了。 谢霜辰哭笑不得地说:“总之啊,我私底下非常尊敬叶老师。我也很尊重包括大家在内的观众。开始我就说了,大家都是高材生,学个什么造飞机造火箭的,能耐都比我大。给大家讲课我讲不了,只能站在这里给大家讲讲相声,让大家多了解了解我们的传统文化。保不齐哪位就喜欢上了这门艺术,学习一下,以后找不着工作了还能去说相声。” 叶菱说:“人家北航的怎么可能找不着工作?” 谢霜辰说:“你一清华的不也跑来说相声了么?” 叶菱摆手:“这事儿过不去了。” “我就这么一说,再说了,在场的都是北航的么?”谢霜辰问。 “不是!”有人喊道,然后纷纷喊自己是哪个学校来的。 “哟,你们这是学院路联盟啊?这么多不是北航的学生啊?”谢霜辰一指门口,忽然说,“保安!都给我抓出去!” 叶菱说:“说是有学生证才能进来,你们这得是有多少假证啊?” 凤飞霏坐在史湘澄一边,用胳膊捅了捅她:“香肠姐,他们暗讽你!” “……差不多得了。”史湘澄扶额。 谢霜辰就是跟大家开个玩笑,而后说道:“我们平时在剧场说相声的时候是穿大褂,可能大家对于相声的固有观念都是俩穿着灰色大褂的老头儿,一个站桌子里面一个站桌子外面,然后嘚嘚地说。我俩今天特意没穿大褂来,如果我不说,你们肯定觉不出来我是个说相声的。” 学生们故意答道:“觉出来了!” “还行不行啦!这么不给面子的嘛?”谢霜辰故作生气撒泼敲桌子,“还弘不弘扬传统文化啦!” 学生们逗他都觉得特别好玩,谢霜辰也是真的让学生们逗着玩,给他们想要的反应,逗他们开心。 “行了行了,别砸了,公家的东西。”叶菱说,“砸坏了你得演多少场才赔得起?” 有个人喊:“扣下别走了!” 这个声音粗犷,是个大兄弟喊出来的,全场一愣,然后哈哈大笑。 谢霜辰故作无奈,叶菱接话说:“看来北航女生是真的少,连这都不放过了。” “把我扣下给你们能干嘛?”谢霜辰故意问。 “说相声!” “那不行。”谢霜辰说,“我们都是卖身不卖艺的。” 叶菱说:“你可别说了,这儿可是学校,注意学生思想道德建设好不好?” “行行行,一秒严肃啊!”谢霜辰做了个收声的动作,“其实不难看出,我们在聊天的过程中其实更注重跟观众的互动,让观众感觉到不光是在听相声,而是参与到一个活动中来,这种感觉是很好的。可能用时尚一点的话说,这叫‘沉浸式体验’。您跟这儿坐着,相声也不好笑,接茬演员也不搭理您,这多没意思,还怪尴尬的,赶明儿您就不会买票进来了。现在的观众很聪明,大家都是知道我花这钱是来干嘛的。当然了,我不是说我们台上说什么您都接,刨活不好,太吵太闹让演员演不下去也不好。好的互动能够是一个节目变得更饱满,调动气氛。” “相声发展到今天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2008年的时候,相声成为了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我觉得这是个这是个喜忧参半的消息。”谢霜辰说,“喜的是,它可以以一种艺术文化的姿态得到政策上的保护发扬,但是忧的是,它已经濒危到需要被保护起来才行了。同学们,每年春晚可都有相声节目啊,像什么兴山民歌、聊斋俚曲、永新盾牌舞这些听都没听说过的东西非物质文化遗产,这种才更让人唏嘘。学校能出去拉个说相声的过来给你们讲讲,这些传统文化项目呢?恐怕很难找了。” “相声是个综合的学科,想要说相声,还得学很多别的东西。比如我,我自幼拜师学习过京剧快板等等,我旁边儿这位叶老师呢……”谢霜辰刚想说叶菱,才意识到叶菱好像什么都没学过。 “我拜师学过烧锅炉。”叶菱接道。 “清华烧锅炉,可以,也是名师出高徒。”谢霜辰打了个哈哈,继续说,“就我们下头坐的那个小孩儿,跟你们大一新生大不多大,叫凤飞霏,是学评剧的。评剧你们知道?也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他冲着凤飞霏说,“来来来,给大家唱一个?同学们欢迎一下!” 若换做以前的凤飞霏,铁定死活不上台。但是自从去看过姚笙的表演,听过姚笙那番话之后,很多东西都在他的大脑中产生了奇妙的反应。他快步走上台面对在场的所有人,女生们都喜欢他,因为个子高,眼睛像猫一样灵,可爱极了,浑身上下散发着无可匹敌的少年气息。 “我给大家唱一个……”凤飞霏想了想,说,“唱《玉堂春》。”他吸了口气,唱道:“苏三离了洪洞县,我将身跪在街当前。未曾开言心好惨,过往君子听我言……”这是旦角儿的戏,凤飞霏唱着也没什么压力。 一曲作罢,台下响起了掌声,凤飞霏鞠了躬就跑下去了。史湘澄对他说:“少年,可以啊,唱苏三能唱出来苏少的味儿来。” 凤飞霏说:“我只是为了降低入门门槛。” 台上,谢霜辰说:“《玉堂春》的故事家喻户晓,评剧也许大家听的少,京剧的唱腔是大家最熟悉的。” 叶菱说:“那你学学。” 谢霜辰还真的学了学,他这一唱,大家恍然大悟,原来这一段是经典唱段,还被现代流行音乐人们写进了流行歌曲里,大家都能唱上个两三句。 “大家看,现在很多流行的东西都是从老东西里来的,改变一种方式,大家都会很喜欢了。”谢霜辰笑着说,“所以在刚刚的相声里,我说方言与戏剧,不能光唱戏,你们肯定不爱听戏,那些唱段没怎么听过,我们在改编的过程中就会尽量的抓取一些流行的素材在里面。你们喜欢二次元,那我就说女仆餐厅,你们喜欢看《盗墓笔记》,那我就学说杭州话的吴邪,网上流行什么我就得看什么,包括我说的也都是网上很火的段子,因为熟悉,大家听着会亲切……” 大家都以为谢霜辰接下来会说一句升华主题的话,没想到谢霜辰说道:“我真是为了你们操碎了心啊!” 大家扶额。 “还不是抄微博段子?”叶菱说。 “不。”谢霜辰说,“还有抖音。” 他巴拉巴拉讲了一堆,既生动又有趣的想大家阐述了当下传统文化的生存状态,从咏评社在网上的走红分析传统文化要如何贴近时下的生活,被大众所接受。 一二三四五说得头头是道,甚至可以说是谈笑风生了。 “我只知道他瞎扯淡很有一手。”史湘澄对凤飞霏说,“现在这旁征博引的劲儿……搞什么呢?” 凤飞霏说:“肯定是叶老师给他写好了稿件!” “就是!”史湘澄说,“我说这孙子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谢霜辰确实打了草稿,草稿也确实是叶菱给写的。只不过叶菱只是润色了一下,让他的发言更具有煽动力,而不是跟人来侃大山。 “我希望我们优秀的文化可以传承发扬下去,它不是高高在上的玩意儿,需要去贴合当代观众的审美。同样的,大家也可以尝试走进它。同学们都还很年轻,玩的看的都是最潮的东西,也许有这样新鲜的血液加入,传统艺术才能焕发出新的光彩。”谢霜辰说,“谢谢大家。” 学生们一个个群情激奋,嗷嗷鼓掌。 年轻,就是这么的充满着朝气,会被热血所感动,继而去创造热血。 下面进入了提问环节,有的学生站起来问会一些比较常规的问题,比如爱好者要怎么入门啊,怎么学习相声啊,说相声到底能不能赚钱养家糊口啊之类的。谢霜辰都一一作答。 有个男生问:“请问咏评社的招人条件是看颜值么?” “不是啊,我们都是看能力的。”谢霜辰说,“今年新招的一批演员长什么样儿都有。长得好看不是一种能力,长得好看还能吸引观众才是一种能力。你特高冷特酷,抹不开面子抛不下偶像包袱,那干不了我们这行。” 男生问:“那您觉得叶老师这种算是很高冷的人么?” “这是舞台风格。”谢霜辰看了一眼叶菱,“不过再高冷的人,也分浪给谁看。” 叶菱说:“我踹你啊。” 谢霜辰笑着投降,大家都当他是开玩笑。 有个女生站起来,大着胆子问:“谢老师,我能请问您到底和叶老师是什么关系么?” 人群中传来暧昧的声音。 谢霜辰笑了笑,问道:“真想知道么?” “想!”女生诚恳地点了点头。 史湘澄吐槽:“问什么不好问这个,能问出来才有个鬼。” 凤飞霏说:“他不一直对外宣称他俩是真的么?怎么还有人问啊?” “大概不死心。”史湘澄分析说,“萌这个东西很玄学的。有时候正主互相发刀都会让人觉得刀里有糖萌得死去活来,像他们这种腻歪的不行的反倒特别假。不过凡事总有例外,假亦真时真亦假,真亦假时假亦真,可能这位无知少女被你小五爷弄得已经不知道真相到底是真是假了,所以来问问。” “好复杂啊。”凤飞霏都听晕了。 “你看着把。”史湘澄说,“我觉得谢贼肯定会给你弄得更复杂。” “你真的特别想知道么?”谢霜辰也很诚恳地问那个女生,“那我在告诉你之前,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哦。” “好呀。”女生猛点头。 谢霜辰说:“我悄悄地告诉你,但是你不可以把我告诉的你的事情告诉别人,你可以保守这个秘密么?” 女生说:“可以!” 谢霜辰笑道:“那么我也能。” “切。”史湘澄翻了个白眼,“看了?” 凤飞霏点头:“都是套路,学习了。” 作者有话说: 最后“我也能”那个梗可能是什么名人用过的,具体是谁我忘了。我对北京高校圈的恩怨并没有什么想法,大家一笑而过就行了。 第五十七章 活动搞到九点多才结束,学生们意犹未尽,但时间已经太晚了,谢霜辰和叶菱向大家纷纷告别打算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就有好多女生过来求合影。叶菱不喜欢搞这些,向大家致歉之后就跟着史湘澄风飞霏俩人去了停车场,留谢霜辰一个人在那里被围攻。 “叶老师你真的心态可以。”史湘澄龟缩在后座上,说,“就留谢霜辰一个人,他那个岁数那群小姑娘那个年纪,简直就是狼入虎口。” “是么?”叶菱笑了笑,“我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你想得好多啊。” 史湘澄说:“是我多想了么?明明是你不够敏感!叶老师,我能问个很私人的问题么?” 叶菱说:“你说。” 史湘澄本想悄悄地问,结果凤飞霏硬挤了过来:“我也要听。” “小孩子哪儿这么八卦?”史湘澄说,“你还是男孩儿呢!” 凤飞霏说:“你不要搞性别歧视!” 叶菱笑着跟史湘澄说:“你就直接说,又没外人。” 史湘澄妥协,说道:“我就是想问问你,你真不怕谢霜辰哪天跟人跑了?就他那招蜂引蝶的样儿。” “这种事情怕也没用。”叶菱说,“一个人要不要跟你在一起,跟你怕不怕他离开,我觉得没什么逻辑关系。在一起自然是希望长长久久,但实在没办法的话,也不用强行挽留。” “你想得真开。”史湘澄说,“不知道谢霜辰听见了会不会哭唧唧啊。” 叶菱想了想,无奈地说:“那也没有办法啊,事实就是这个事实呀。” 史湘澄说:“我觉得你有时候对谢霜辰浪漫得像个学文科的,但是有时候耿直的也不给理工狗丢人。” 凤飞霏举手:“那我能问一个问题么?” “不准!”史湘澄说,“小孩子不准提问!” “你!”凤飞霏生气了。 叶菱说:“你就别逗他了,飞霏,你说。” 凤飞霏想了想,刚才还理直气壮得很,现在看上去反而表现的有点难以启齿。史湘澄说:“喂,你要是问就快点问啊!是不是要说谢霜辰坏话?再不说他回来了啊。” “我没想说他坏话。”凤飞霏说,“我就是想问叶老师,你天生就喜欢男人么?找谁不好,为什么要找谢霜辰这个货?他明明哪儿都配不上你。” “我靠!”史湘澄大叫,“少年牛逼啊!666!我都不敢问!” 凤飞霏说:“你闭嘴!” “这个问题啊……”叶菱顿了顿,“我也不知道自己算哪种情况。我一开始很讨厌他,觉得他烦。但是相处久了,发现他这个人不是表面上那么不靠谱儿。后来就觉得,跟他在一起的时候的状态最舒服。我没办法定义我是因为他是一个男人喜欢他,还是他是一个女人而喜欢他。我就是很喜欢他这个人,在遇到他之前,我甚至都没有思考过这方面的问题。我想,这就是灵魂伴侣的感觉,把他定义成一个人,一个对象,而不是生理意义上的男人或者女人。没有任何法律规定你必须要跟什么人在一起,不这么做你就要去死,所以我觉得基于这一点上还是很好理解的。其实在没有挑明的时候也迷茫过,自己没想明白,也怕他不能接受……至于配不配得上,这就是各花入各眼,你要是觉得他哪儿哪儿都好,不就要动手跟我抢了么?” “我才不呢!”凤飞霏脸突然红了。叶菱就是有这种能力,他一旦认定了,就可以冷静坦白地去聊他的感情生活,毫无遮掩地剥开给被人看。他用平淡的口吻去讲那些刺激的事情,自己浑然不觉,反而让听众万分紧张羞怯。 谢霜辰终于从魔爪中逃了出来,一路走至停车场,找到自己的车,在车玻璃上敲了敲,才开门坐在驾驶位。 “刚才聊什么呢?”谢霜辰问。 史湘澄故意说:“没什么,就是叶老师说不想要你了。” “那不能。”谢霜辰没有丝毫地犹豫和迟疑。 史湘澄冷哼了一声,凤飞霏也一脸严肃,谢霜辰无意中从后视镜里看到他俩的表情,愣了一下,略有僵硬地回头问:“你俩逗我呢?这种玩笑好玩?” “逗你?能赚钱还是怎么着?”史湘澄说,“也不看看你刚刚跟那群小姑娘在一起的德行。” 谢霜辰又看向叶菱,叶菱是没有表情的。谢霜辰眨眼睛的频率比之前快了一点,有些疑惑不解,然后不敢置信地问叶菱:“叶老师,您……您不会……” 叶菱淡漠地说:“她俩说的是真的啊。” 谢霜辰愣了。 别说谢霜辰,史湘澄和凤飞霏也愣了。明明是他俩在瞎口嗨调戏谢霜辰,怎么叶菱这么上道儿?这戏就演上了? 再反思叶菱之前的种种表现,似乎又有点说不太通。 主要还是叶菱干什么都波澜不惊,说真话特别真,说假话也特别真,所以史湘澄和凤飞霏也有点摸不着头脑了。他俩默不作声,绷住了脸上的表情,静观其变。 万一叶菱…… “我确实……”叶菱还是那副样子,“不太想要你了。” 谢霜辰完全地僵在了原地,张口说:“骗……骗我呢?” “没有。”叶菱诚恳地摇头。 “……”谢霜辰双眼睁了一下,本来紧缩的眉头微微抬起,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表情是如何得委屈。他脑中白了一下,也不管后面还有俩人,抓着叶菱就说:“我不准!” “为什么不准?”叶菱问道。 谢霜辰没理叶菱,扭头对后座俩人说:“你俩先给我下去。” “啊?哦!”史湘澄虽然很想围观八卦现场,现实本着生命安全的原则,还是拉着凤飞霏下去。俩人离着车得有十米远,凤飞霏问:“香肠姐,这是什么戏啊?” “不知道啊!”史湘澄也纳闷儿,“整个咏评社我最摸不清的就是你叶老师的套路,果然啊果然,我当初没考上清华都是有原因的!” 凤飞霏说:“你别越级碰瓷了好不好?我也能说我当初没考上清华。” 史湘澄说:“小鬼,你懂个屁。” 车里,气氛冷得可怕。 谢霜辰盯着叶菱,眼睛都红了,叶菱不咸不淡的,非常淡定。谢霜辰的嘴最是厉害,但这会儿说话也是结结巴巴,句子颠三倒四,甚至用祈求的口吻对叶菱说:“叶老师,我哪儿做的不好了,您跟我说说,我肯定改,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咱……咱别突然说这事儿好不好?我受不了,真受不了。” 叶菱说:“那你说说你哪儿不好了?” 谢霜辰更慌了,他对叶菱好还来不及,哪儿还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可是叶菱让他说,他就算是死也得说出来个一二三:“我以后再也不麻烦您给我写东西了,我自己写……我、我多看书,多学习。以后在家吃饭不点外卖了,不健康,我给您天天做饭。您要是嫌洗衣机洗衣服不干净,我手洗也行。我……我……”他越着急就越说不出来,越说不出来就越慌,完全没有平时的凌厉,都快要哭出来了:“我知道我配不上您,我没有文化,也买不起卡地亚了,我哪儿都不好……” 叶菱沉默。 他盯着谢霜辰看了一会儿,忽然说:“你们真奇怪,总要讨论到底谁配得上谁,谁配不上谁,难道不是我喜欢的就是最好的么?” “……”谢霜辰茫然地看着叶菱。 “你说了自己那么多缺点。”叶菱笑了笑,“可我偏偏最喜欢这样的你。” “您……” “傻子,逗你玩的。”叶菱说。 “您……”谢霜辰更蒙了,他从天堂到地狱,又从地狱到天堂,这样的过山车叫他无法适应,更不知道现在要作何表情,只能愣愣地问,“您为什么要骗我?” 说出这句话之后,他反应过劲儿来了,大声说:“您干吗拿这事儿骗我?我要吓死了!您非得让我当着您的面儿哭是不是!”他细细想来,确实是自己上头了,因为太喜欢叶菱,所以会被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弄的不知所措。换做别人肯定是不会相信叶菱鬼扯,就算信了,也不会像他这样有的没的都往自己身上揽。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骗我失忆呢?”叶菱说。 “我……我……”谢霜辰语塞。他自己甚至都不太记得当初的理由了,可能就是在那一瞬间忽然起了坏心,可能是想看看叶菱会怎么对待自己,可能……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怎么回答似乎都不是很好的选择。 叶菱双手捧住了他的脸,认真地说:“我自私地想,人这辈子总应该看一次最心爱的人为自己紧张失态的样子?而我又实在不忍心真的叫你难过,只能骗骗你了。” “我……”谢霜辰哑口无言。 “我当时真是要被你气死了。”叶菱微微笑道,“我刚刚敢承认自己喜欢你,你怎么就能把我给忘了呢?” 谢霜辰小声说:“那您可以骂我,可以不理我。” “没必要。”叶菱说。 “那您就在这儿等着我呢?”谢霜辰说,“那我现在也生气了!我不好哄!” “我觉得这些都不是重点。”叶菱说,“是我发现原来你真的会觉得自己很差劲,我可以理解是关心则乱么?这么说的话,我也很差啊,我相声说得也不是很好,生活上也不是很在行,性格就更不要提了,不讨人喜欢。我俩在一块儿,真是差到一起去了。” 谢霜辰思考片刻,忽然觉得自己又被叶菱带跑偏了,赶紧把话题拽了回来:“您别说了,我不管,我的心灵受到了创伤!晚上好端端地出来做做活动,我还美呢,您一句话咔嚓就劈了下来,我……我……” 叶菱在谢霜辰额头上亲了亲,说:“我不喜欢你总说自己不好,我也不说我不好,我俩都很好,在一起更好了。刚刚那样耍你是我的不对,我只是想开个玩笑,我猜你会紧张,但不知道你会这么害怕,把自己说得这么卑微。我不想叫你卑微,我要看你神采飞扬的样子。” “那您可别再这么玩我了。”谢霜辰刚刚还暴躁的情绪似乎被叶菱抚平了许多,“我真受不了。” 叶菱笑着说:“咱俩扯平了。你可别闹啊,至少别现在闹。他俩在外面等着呢,这么晚了也该回家了。” “那回家再闹。”谢霜辰恶狠狠地说,“您等着!” “好好。”叶菱哭笑不得。 在谢霜辰去叫那俩人之前,他问叶菱:“您是不是不喜欢我被那么多人围着?要是不喜欢,我……” “没有。”叶菱说,“我喜欢你在人群中闪闪发光。” 咏评社自打人多了之后,演员排班就不那么紧张了,偶尔还能换班倒班。但是为了每天的票能多卖一张,谢霜辰还是坚持天天演出,基本不会间断。 而每周休息的那一天,则是谢霜辰负责给大家排班。 “哟,这周杨哥不忙啊,天天晚场都来。”谢霜辰看着大家的名单开始感慨,“但是陈哥上班只能周末来,杨哥跟谁搭一下呢?” 叶菱站在谢霜辰的背后,看着屏幕,仿佛一个指点江山的神:“说单口,或者你看谁想多拿份钱不得了。” 谢霜辰开始掰扯:“新来的这波演员里,李珂和邱铭的形象比较好,稍微有一些些舞台风格。” “是。”叶菱说,“秋名山车神嘛。” 谢霜辰笑了笑:“人家这是风格!” “行。”叶菱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怪帅坏卖,人人都有不同。”谢霜辰继续说:“赵玉泉和王俊茂是比较典型的怪,长相都是大众眼中熟悉的那种丑角儿的样子。孙文乐和高凡这俩人资质平平,但演出是真的卖力气,也肯努力。葛军和刘星华这俩人面面俱到,暂时挑不出什么大毛病,但也并不意味着这样就是好的,风格上还需要定位一下。” 叶菱说:“说了半天,你还没决定让杨哥怎么着啊。” “我还是征求征求他的意见。”谢霜辰说,“现在公务员都这么闲了么?天天晚上有空跑出来,真是胆子大,也不怕嫂子打他。” 叶菱说:“你少寻思人家的家务事。” 谢霜辰先给杨启瑞发了个消息,那边儿还没回应呢,姚笙就来找他了。 “哟,姚老板,好久不见啊?”谢霜辰回复他,“哪儿发财呢?” 姚笙发来消息:“这不是休息几天么?你在家呢么?我有事儿找你商量。” “行,你过来,晚上在家吃饭么?”谢霜辰问。 “来。”姚笙的文字里都透露着嚣张,“好酒好菜伺候着。” “得嘞。” 谢霜辰站起来,叶菱问他怎么了,他拉着叶菱往外走:“咱们去趟超市买点东西,浪味仙一会儿要过来,晚上一块儿吃顿饭。” “行,走。”叶菱回屋去拿手机,出来之后看谢霜辰站在门口低头看手机,一脸地茫然,便问:“怎么了?” “杨哥回我消息了,说他随便。”谢霜辰说,“但是他说明天有件比较重要的事情跟我们商量。嘿,你说这几个人,没事儿的时候是都没事儿,有事儿了怎么都跑过来了?还一个个这么神秘,不在电话里说。能有什么事儿啊?” 叶菱说:“总会知道的。” 第五十八章 两个人超市里逛了半天也不知道吃点什么,最后谢霜辰说吃馅儿,买了点肉和菜就回了家。 “你弄啊?”叶菱看着大兜子小兜子问道。 “不然呢?”谢霜辰忙活着。 叶菱想了想,说:“我好像还真没吃过你包饺子。” 谢霜辰一想也是,他现在基本就过年吃顿饺子,但是偏巧与叶菱认识之后的每一个纯洁,要不就是自己忙,要不就是叶菱不在身边,居然也就错过去了。 “今儿给您露一手。”谢霜辰笑了笑。 “我有个问题。”叶菱说,“包饺子你干嘛不直接买肉馅?” “……”谢霜辰抓了抓脑袋,“仪式感。”其实他是忘了,明明在超市里给人加工一下就行。 一整个下午,叶菱都被谢霜辰“哐哐哐”剁肉的声音烦得不行。 姚笙会挑时候,谢霜辰肉馅都剁完了他才来,一进来闻着味儿就说:“哟,吃馅儿啊?有酒么?” “呀,忘了。”叶菱说,“要不我去买,楼下有。” “甭伺候丫。”谢霜辰举着刀出来。 “我靠。”姚笙后退了一步,“你干嘛?” 叶菱笑着说:“得了得了,你们别打架啊,我下去买瓶酒上来,很快的。” “还是叶老师好。”姚笙笑嘻嘻地说。他在谢霜辰家里随意得就好像跟自己家里一样,使唤叶菱也不含糊。 叶菱出去了一会儿便回来了,谢霜辰把肉馅拌好了端出来,面也和好了,瞪着姚笙说:“过来干活儿!” “我是客人!”姚笙说。 “哪儿有客人在主人家沙发上躺着看电视的?”谢霜辰拿着擀面杖来打姚笙,“赶紧给我滚起来!” 姚笙麻利地站了起来,快步走到桌子前,根本不理谢霜辰,笑着对叶菱说:“叶老师会包饺子么?” “会一点。”叶菱说,“但是我包的不太好看。” “嗨呀,吃下去都一样,甭计较这些。”姚笙说。 话虽如此,三个人忙活起来,谢霜辰擀皮供姚笙和叶菱包,俩人看见叶菱包得七扭八歪还露馅的饺子,都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您这个……”谢霜辰拿起来一个捏把捏把,“都快赶上吃片儿汤了。” “你是不是想死?”姚笙说,“敢说叶老师,大胆!” 叶菱盯着自己包的饺子好一会儿,不好意思地说:“真的好难看。” “没事儿。”姚笙说,“我给你都捏上。” “嘿,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谢霜辰说,“怎么这么春风荡漾的?你干嘛啊?骚得不行。” 姚笙说:“我能有什么春风得意的事儿?别的乱七八糟的事儿倒是有。我今天来就是想跟你商量商量,你那个剧场不是周一不开门么?能不能给我用用?” 谢霜辰停下了手里的活儿,问:“你干嘛?我跟你说我做的可是正经买卖,你别给我弄什么聚众黄赌毒的事儿!” “你疯了啊?”姚笙不耐烦地说,“我是干正经事儿!” 谢霜辰说:“你觉得你自己跟‘正经事儿’这三个字有关系么?” “没有。”姚笙说,“你口中的‘正经事儿’是四个字,多了个儿化音。” “你闭嘴!”谢霜辰更不耐烦。 “你别打岔啊,我继续说。”姚笙低头包饺子,根本不耽误说话,“我是想做一个基地……” “你是搞恐怖组织?”谢霜辰的惊讶显得非常夸张,然后凑近姚笙,特别认真神秘地说,“兄弟一场,我能做到的就是不举报你,你好自为之,今天吃了这顿饺子,咱们就当不认识了。” “哟——”姚笙掐着嗓子说,“你可真是祖传老艺术家,连表演都这么做作!” 谢霜辰说:“你继续。” “要不是你一直在放屁,我早说完了!”姚笙翻了个白眼,“我就是想用你那个地儿唱戏!” “我那个地儿小了点?”谢霜辰说,“拢共能坐下二百来人,哪儿供的下您这尊大佛?你怎么着也得梅兰芳大剧院?” “我上哪儿唱都一样,但是别人呢?”姚笙说,“我觉得你那个小剧场不错,你让观众买票上大剧院看戏去,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负担,仿佛在欣赏多么遥不可及的东西。但是你让观众买张几十块钱的票去家门口的小剧场听戏,保不齐人家乐意吃完饭过来晃荡晃荡。而且你这个剧场位置好……” 他正要继续讲他的宏图大志,谢霜辰再一次打断了他:“你给我多少钱?” “我跟你谈钱多伤感情啊?”姚笙说。 谢霜辰摇头:“别别,谈感情伤钱。” “烦不烦?”姚笙说。 谢霜辰换了个话题问道:“那演员呢?你都想好了么?票卖的出去么?” 姚笙说:“我最近在招募演员,京评梆越其实我都是挺想凑齐的,京剧肯定是没问题,其他的看看。” “评剧也行啊。”谢霜辰顺嘴说,“凤家俩儿子都在你那儿,你还想干嘛?哦对了,说起这个,二小姐怎么没跟你来?” 姚笙说:“他说他不想在非工作时间看见你。” “死丫头!”谢霜辰骂道。 “这个事情我跟飞鸾商量过。”姚笙说,“他倒觉得是件好事,也给了我不少中肯的意见,但是我问他可不可以来帮我,他有点犹豫。” 谢霜辰说:“是当年不羁放纵爱自由,现在不甘心再回来搞老玩意儿?” “不是。”姚笙摇了摇头,表情变得有点严肃,“他不是这样的人,不过具体他也没说。我猜测可能是跟他现在的事情有冲突,之前我排练的时候,他就因为乐队朋友的问题连二小姐的生日都没赶上。” “也是大忙人。”谢霜辰评价。 他俩一直侃大山,俩北京爷们儿说起来没完没了,忽视了叶菱的存在。等谢霜辰不经意间地用眼睛扫了一下,当场愣住,两秒之后赶紧说:“哎呦喂我的祖宗啊!您包的这些个怎么都把饺子皮撑破了?” “我不知道啊。”叶菱在姚笙跟谢霜辰扯淡的时候就一直在默默攻克他的饺子。他总是挖一大坨馅儿放在面皮里,但是握不住,全都给撑破了肚子。他很苦恼地说:“我看你们一边儿聊天一边包的还都挺好的,我特意没搭茬,怎么还是这样?” “得,你这个啊,就不是劳动人民的手。”姚笙哭笑不得地说,“这种家务事儿还得我们这些劳动妇女来。” “你才劳动妇女!”谢霜辰说,“你是家庭妇女!”他没工夫跟姚笙斗嘴,赶紧放下手头的活儿去收拾叶菱折腾出来的烂摊子:“您甭弄了,一边儿喝口茶抽袋烟给我们摇旗呐喊。要不您上厨房把水烧上,咱就仨人吃,这点估计够了。” “哎呀坏了!”姚笙说,“你不提前告诉我吃饺子,我忘了买猪头肉了。” 谢霜辰说:“你哪儿这么多事儿?” 姚笙说:“仪式感啊!” 没有猪头肉,没有下酒菜,能从厨房里扒拉出来两头大蒜已经算不错了。三个人吃饭很简单,先煮了三盘子放上,数数得一百多个。饺子在盘子里满满当当的,还能看出来分别都是谁包的。姚笙包的就很好看,至于丑得影响食欲的就出自叶菱的手笔,丑就算了,还个儿大。 “还行。”谢霜辰评价说,“没破,不用喝片儿汤了。” 姚笙给大家倒上酒,举杯说:“来,为了我的新戏曲社团,干杯!” “我还没答应让你来呢!”谢霜辰大喊。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姚笙一个劲儿的摇头。 叶菱笑着说:“祝姚老板旗开得胜!” “看看人家这觉悟。”姚笙竖起了拇指,“要不怎么说人家能考上清华你考不上呢?” 谢霜辰说:“我会包饺子。” 姚笙说:“建设祖国不靠你包饺子。” “你俩真是……”叶菱现在没事儿干,只能听他俩吵架,听时间久了就麻木,“姚老板,反正我们那个地方礼拜一闲着也是闲着,你就拿去用。不过周一可能票不是很好卖……” “这个没关系,我弄这事儿也不是为了赚钱。”姚笙说,“我不是说在招募演员么,说真的,还遇见了不少不错的年轻人。他们有的从小就学,有的是半路出家,但是都很有目标,很自信,我喜欢这一点。” “那飞霏呢?”叶菱忽然问,“他还唱么?” “他?”姚笙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我希望他唱,他有天赋有家学,不唱太可惜了。但是我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说,他……他可能还是会排斥。” “未必。”叶菱否定了姚笙的看法,“他跟在你身边那么久,也多多少少能从你的身上看到你的努力。你知道他上次去看你演出的时候有多震惊么?全场坐下面,目不转睛,一句话都不说,那种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但愿。”姚笙说,“叶老师,要不然回头你帮我旁敲侧击一下?” “不行!”谢霜辰跳了出来,“你把他弄跑了,那我的买卖怎么办?我们二小姐可是很揽客的,你知道有多少妈妈每天来看他么?” 姚笙一脸“你在说什么鬼”的表情看着谢霜辰,叶菱说:“姚老板,我试试看。我也觉得他适合唱戏,总在我们这里有点委屈他。” “叶老师!”谢霜辰说,“您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吃你的!”姚笙说。 戏曲剧社的事情姚笙并没有跟谢霜辰谈的太深入,毕竟他这边演员还没招募好,一时半会儿也启动不了。 他在谢霜辰家里磨蹭了好久才走,也不帮谢霜辰收拾,挥挥衣袖就跑路了。谢霜辰还得吭哧吭哧地刷碗,叶菱在外面把桌子擦了,靠在厨房的门边问道:“你觉得姚老板这个事儿怎么样?” “他干的事儿跟我不一样么?”谢霜辰说,“只不过我是无奈之举,他是属于有理想有抱负。” “但结果是一样的。”叶菱说,“你让飞霏去唱戏么?” “二小姐又不是我儿子,我管得着么?”谢霜辰说,“一切还不是得看他自己?” 叶菱低头想了想,说:“哎,也是不叫人省心。” 谢霜辰指了指自己:“那我呢?” 叶菱说:“你已经是大孩子了,要学会不跟别人吵架了。” 次日是咏评社一周工作的开始,谢霜辰和叶菱每次节目都是最后,但每天都是最早来。 杨启瑞来得也很早,是跟谢霜辰约好了的。谢霜辰见他进了后台,还是招呼说:“杨哥最近工作不忙啊?公务员就是好。” “你甭说啦。”杨启瑞笑眯眯地说,“我今儿来就是要跟你说这个事儿。” “啥?”谢霜辰开玩笑说,“您是薅社会主义羊毛被组织发现了?” “没有。”杨启瑞摆摆,“我想把工作辞了,专心来说相声。” “什么?”谢霜辰吃惊,叶菱也很吃惊。杨启瑞说得稀松平常,听的人却觉得是重磅炸弹。 叶菱先问:“您是已经辞了还是打算辞?我劝您冷静冷静啊,这可不是一般的事儿。您跟嫂子商量了么?” 杨启瑞说:“我就是跟她说了,才来跟你们说的。” 谢霜辰觉得这事儿不一般,一改之前吊儿郎当的态度,正经地说:“您吃过的饭见过的世面都比我多,我想您既然说了这个事儿,那肯定是想得差不多了。但是我得跟您兜个底,咱们现在别看生意还行,但是撑死就是个养家糊口的水平。像他们那些个年轻的奋斗奋斗我没意见,而且大家都是自己吃饱全家不愁的。您有家有口的,这种现实问题……我必须要跟您说明白。” “这我还能不知道?”杨启瑞说。 “那……”谢霜辰问,“那嫂子呢?” 杨启瑞说:“一开始我跟她说的时候,她很不相信。你们知道我在家里是什么样儿的么?哎,其实也没什么特别,跟一般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没什么太大区别,是单位里的中层干部。对于我这种没什么野心的人来说,再往上走也很难,处在当前的位置就是个安全区。在家里呢,就是个平庸的好丈夫,我自认为对于家庭能够做到的尽量都做到了。我的家庭生活很美满,没有坎坷也没有波澜,但是我总觉得,这不是我想要的。” 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说这些话绝对不会有人意外,但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大叔说这些就不一样了。 “一开始我和老陈来咱们社试试,就跟给自己找个业余活动一样。”杨启瑞继续说,“但是跟你们在一起久了,被你们的冲劲儿感染,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态好像也年轻了起来。那种学生时代才有的热血一下子就燃烧了起来。我掰着手指头算,我要是能活到八十岁,我现在人生已经走过了一半,我竟然还没有去做我想做的事儿,难道还要这样庸庸碌碌的活过下半辈子么?” 杨启瑞跟他的妻子聊了很久,幸好妻子是个很通达的人,在起初的震惊消退之后,也愿意做下来认真听一听杨启瑞的初衷和打算。 其实比这个消息更令妻子震惊的是,十几年的夫妻,她竟然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老公有说相声这个爱好。他藏匿地那么好,除了志同道合的搭档,他从未跟人分享过。 这可能是他这个年纪的人唯一属于自己的空间,跟家庭跟亲人跟工作跟社会关系没有任何的关联,在这个世界里,他可以找回自己年少时的快乐与梦想。 他是自由的,快乐的,不被世俗所烦恼。 “我想的很清楚啦,我媳妇儿在知道了我的想法后也很支持我。”杨启瑞说,“四十不惑,意思说的是人到了四十岁啊,经历很多,就会有自己的判断,我能够在这个岁数看清自己的人生也是可以了。我媳妇儿问我,四十多岁突然要追梦不觉得太晚了么?其实我早先会怀疑,但是现在不会了,陶华碧五十岁才开办的老干妈,跟她比起来,我还是个小鲜肉呢。” 谢霜辰笑道:“咱就是说相声,又不卖辣椒酱。” 杨启瑞哈哈大笑,叶菱也跟着笑了。 “反正就是这个意思,我现在可是浑身干劲儿啊!”杨启瑞说,“做梦可不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权力,我也可以啊。而且我觉得并不是年轻才有重来的机会,只要一个人愿意,无论处在什么人生阶段,都可以重来。” 叶菱问:“那陈师哥呢?” “他?”杨启瑞说,“他还是先解决自己的中年危机,他有空我和他搭,平时我干我自己的。对了,我媳妇儿今儿晚上来看咱演出。” “什么?!”谢霜辰蹭地站了起来。 “怎么了?”杨启瑞说。 叶菱说:“哦,没事儿,他今儿晚上演《汾河湾》。” 谢霜辰的夫妻戏啊,重点突出一个投——入!他现在非常担心等看完了《汾河湾》,嫂子就会把杨启瑞拽回家。 那杨哥刚刚起步的梦想事业不就当场翻车了么! 第五十九章 杨启瑞今天是开场的单口节目。谢霜辰忧心忡忡地从后台往前台瞄了瞄,见第一排坐着一位女士,样貌看起来年轻极了,但是眼神中透出的稳重是属于一个成熟女性的。她坐在那里很是端庄优雅,穿戴气质与周围那些年轻女孩儿浑然不同,一眼就能瞧见。 “那个应该就是杨嫂。”谢霜辰招呼叶菱过来偷摸看两眼,“买的一排的票来看杨哥啊。” 叶菱说:“我猜他们夫妻俩一定很恩爱。” 谢霜辰说:“您都没跟杨嫂接触过,怎么知道的?” “你看杨嫂看杨哥的眼神啊。”叶菱说,“结婚十几年还能保持这种少女一般真诚的眼神,肯定是生活非常幸福美满的。杨哥没孩子,家里就一只猫一只狗,虽然他就是个公务员,也没详细讲过自己的家庭状况,但是你看他平时有抱怨过什么琐事么?陈师哥还为了儿子上幼儿园的事情经常愁眉苦脸呢,杨哥一直都是笑呵呵的。” “听您这么一说,还真是这样。”谢霜辰回忆。 叶菱说:“你再看,杨嫂那个保养状态和穿衣打扮,一看就是很有学识涵养的女性,他们这个年纪能保有这样轻松的状态,生活水平肯定不一般。要不然杨嫂也不会答应杨哥跑出来追梦,饭都吃不上,家里老人小孩一堆事儿,你还追梦?想什么呢?你看陈师哥敢辞职么?我觉得到他们这个年纪,能坚持有一个业余爱好已经很不容易了。” “哎,杨哥杨嫂这也是神仙眷侣了。”谢霜辰感慨说,“真羡慕啊。” 台上的表演是一个接着一个,等到谢霜辰和叶菱上台的时候,观众们迎来了今天晚上最期待的**。 有人去送礼物,谢霜辰和叶菱一一接过来,并从后台叫人出来,把礼物收走,台上没什么东西了,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了,这才开始说。 今日说的是《汾河湾》,对于很多观众而言,这个是很熟悉的节目了,心中对于这个活当中的包袱和笑点了然于胸。也不知道是不是杨嫂坐在下面的缘故,谢霜辰总有一种被一个熟悉的长辈盯着的感觉,之前撒泼打滚的戏都收敛了好多,把重心放在了唱段和其他的情节渲染上。 他的基本功很是扎实,就算不玩花样,一个节目也能完成的非常出色。 不过他觉得有点平淡,故而在返场的时候很卖力气。谢霜辰固执地认为,他有义务为杨启瑞在嫂子面前好好表现一番,最次最次,也得让嫂子知道他们这是正经营生,对杨启瑞的事业放宽心? 于是,谢霜辰打算显摆显摆。 “今天观众朋友们来的挺多的,我看下面坐得挺满档。”谢霜辰一边儿捣鼓自己的袖子一边儿闲白,“也是承蒙观众们捧,我呢,给大家表演一个小节目。”他说着就去了台下,叶菱纳闷儿,说道:“合着你表演的节目就是如何下台么?” 很快谢霜辰就上来了,手里拿着一把三弦,他们后台的家伙事儿是齐全的,只不过除了快板御子之外,其他的东西利用率不高。 叶菱也好久没听谢霜辰弹过三弦了,说道:“哟,今儿什么日子啊?” 谢霜辰笑了笑,他拨弄着琴弦调试,跟大家聊天:“弦子啊,是中国传统的弹拨乐器,有大小之分。我这个是大三弦,主要是用于京剧啊大鼓啊这种伴奏。咱北京唱的时令小调也用三弦。” “你今儿要唱什么啊?”叶菱问。 “我今儿啊,还真不给众位唱小调。”谢霜辰神秘地说,“等我一弹一唱,大家就知道了。” 三弦的声音发了出来,脆生生的,谢霜辰唱道:“拦路雨偏似雪花,饮泣的你冻吗,这风褛我给你磨到有襟花……” 他唱歌时声音低沉好听,粤语发音很准,三弦简单的音色起到了点缀的作用,把这样一唱歌装饰得别有一番风情,仿佛真的置身于雨雪之中的富士山下,等待一个不归的人。 一曲作罢,在最后一个音节的余韵消散之后,观众有那么一两秒的停滞时间里忘记了鼓掌。 “好!”叶菱带头鼓掌,观众这才跟上。 当夜,谢霜辰返场四五次,演至尽兴才结束。 观众散去,大家还是照例打扫卫生,杨启瑞带着他媳妇儿介绍给大伙儿认识,果不其然,就是坐在第一排那位女士。 “哎呦!嫂子好嫂子好!”谢霜辰点头哈腰狗腿得不行,装作第一次见面,“来来来,坐坐。那什么,香肠啊!给嫂子倒杯水!” “不用了。”杨嫂笑道,“我就是好奇,来看看你们演节目,挺有意思的。你就是小谢?” “啊,是我!”谢霜辰说。 “老杨跟我说了说你们,今日得见,小伙子真是一表人才。”杨嫂说,“你唱《富士山下》真好听,粤语说得好,弦儿也弹的好。我是个外行人,不会夸人,总之就是都好。” “您喜欢就成!”谢霜辰心说这不是今天有您在才特意露一手么,“您要是喜欢,回头就常来,监督监督我们,也督促我们进步。” 杨嫂掩面笑道:“好呀,到时候你可不要嫌弃我。” 谢霜辰就是客气,杨嫂自然也知道谢霜辰是在客气,大家场面话一说,热热闹闹的,互相都舒坦。 “杨哥,时间不早了,您先跟杨嫂回去。”史湘澄说,“我们这儿也快弄完了。” “行。”杨启瑞也不含糊,他们这里不兴推来推去那一套,“那我们就先走了啊。” 夫妻俩跟众人告别翩然而去,史湘澄拄着墩布羡慕地道:“真是好幸福啊,结婚这么久感情还能这么好,哎!我什么时候……” “别唉声叹气了!”谢霜辰说,“赶紧擦地!” “擦!”史湘澄说了一个字,不知道是答应谢霜辰还是在骂街。 “香肠姐。”李珂说,“我擦地,你甭擦了。” 史湘澄立刻把墩布丢给了李珂,并且瞪了一眼谢霜辰:“看看这做人的差距!” “我自愧不如行了?”谢霜辰丢给史湘澄一个抹布,“擦桌子去!” 其余人在一边狂笑。 “谢霜辰!”史湘澄大声说,“身为贵社唯一的女孩子,我就不能享受一点特殊待遇么!你再这样,我就不给你搞东西了!” “啊?”谢霜辰说,“你要搞什么东西?” 史湘澄说:“本来想过两天再说,不过为了凸显我在贵社不可取代的地位,我决定现在就说。” 一群人呼啦啦凑了过来,史湘澄说:“干嘛?我又不是要表演节目。” 蔡旬商说:“香肠姐,你是要干嘛啊?” 史湘澄说:“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们要先听哪个?” 所有人都异口同声说“坏消息”,只有蔡旬商说“好消息”。 谢霜辰说:“财主大人,您别问了,好消息到您嘴里也得变坏消息!” 蔡旬商摆手,让他滚蛋。 “行,既然大家都要先听坏消息,那我就先说坏消息。”史湘澄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清了清嗓子,说道,“本经纪人最近多方打探,想给班主谋点资源……” “哟,你最近改戏路了啊?”谢霜辰打断,“不想当保洁小妹要当经济人了?” 史湘澄说:“难道你们的北航之旅我策划的不成功么?我跟你说,这只是鄙人一次小小的试水!” 叶菱对谢霜辰说:“你不要总是打断人家说话。” “就是。”史湘澄又瞪了谢霜辰一眼,“我托关系加了几个群,一番操作之后我发现,把你卖出去演出基本是没可能。” 谢霜辰不乐意了:“为什么啊?你父亲我是长得不好看还是个儿不够高?” “你去死!”史湘澄的声音更尖锐了。 “别吵!”叶菱说,“我猜跟杨霜林有关系,是不是?” 谢霜辰和杨霜林的战争连大众都知道了,就别提在座各位圈内人了。这事儿虽然波及整个行业,但是说到底,还是谢方弼门下的家务事儿,别人不方便插嘴说什么。 谢霜辰说:“我倒把他给忘了。” “电视台的节目普及率虽然大,但是还处在传统媒体行列里,杨霜林想要把控把控倒也不是难事儿。现在一般线下演出市场几乎都和自己熟门熟路的人来弄,不太会找外人。”叶菱分析,“可能网络平台会好一些,这些是年轻人的阵地,只要不涉及敏感问题,一般不会有什么大事儿。” 史湘澄说:“叶老师说的是啊。” 谢霜辰说:“废话,也不看看你叶老师什么层次!” “狗腿。”众人低声说道。 史湘澄说:“总之坏消息是你那伟大的二师哥虽然看似偃旗息鼓,不过行为上更加变本加厉。你在网上红归红,但是如果不能变现到大众中去,也差那么点意思。不过天无绝人之路,接下来就要说好消息了。” “是又有学校来找了么?”叶菱问道。 “天啊!叶老师您太机智了!”史湘澄很是意外,“连这都猜得到?” 谢霜辰说:“那是……” 叶菱打断他:“我真是瞎猜的。” 史湘澄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猜对了!之前在北航的那个视频他们发在了网上,引起了学生圈的广泛注意,有几个学校的学生会都来联系我,希望能够请我们去他们的学校进行演讲演出。我寻思着,这似乎是条路。” 谢霜辰问:“都有哪些学校?” 史湘澄挨个儿数了数,谢霜辰嘀咕:“怎么没清华?” 叶菱说:“我还想知道怎么没北大呢。” “可能是高校最后的矜持。”史湘澄说,“学生活动反正也是没钱,但是胜在传播效果好,学生们都很支持,我觉得不如把这个项目做成一个轮回演讲,在北京乃至其他城市的高校转转,深入年轻群体,这也比较符合我们的特色。关键是名头很好听,帮助青年一代了解传统文化,学校不可能把我们拦在外面的。” 叶菱接道:“而且学校环境是个相对独立的地方,不会被社会上的舆论所影响,我觉得这件事儿挺好。” 史湘澄拍手:“英雄所见略同!” 谢霜辰说:“我想去清华,你给我联系清华去。” 史湘澄暴躁:“我哪儿认识清华的!那几个学校都是主动来找我的!” 叶菱说:“……你要是想去清华,最后再去,我问问。” 邱铭问:“那我们能去么?我还没来过北京的学校呢。” “你们啊?”史湘澄托着下巴,意味深长地说,“你们这段时间就好好提升提升自己的业务水平,努力融入咏评社的氛围里,我最近在构思一件事情,到时候轮的上你们。学校的事儿还是让班主跟叶老师去,他俩形象好,女同学喜欢。” 一句“形象好”,就把赵玉泉和王俊茂俩人击退了。赵玉泉是逗哏,瘦得跟猴儿一样,王俊茂是捧哏,胖得得把肚子放桌子上。俩人仿佛《鹿鼎记》中的胖头陀跟瘦头陀,外形特征非常明显,其貌不扬,一看就能引人发笑,就更别提说话了。 “我不是针对你俩啊!”史湘澄特意提出来。 “得了姑娘。”赵玉泉西子捧心,特别受伤,众人哈哈大笑。 “行,这事儿你安排。”谢霜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时间不早了,他不想在这里继续聊事儿,对史湘澄说,“你既然想弄往外输出的事儿,那就放心大胆地弄。” 史湘澄问道:“你不怕我没经验给你弄砸了?” “经验都是从无到有的。”谢霜辰说,“我也是第一次开小剧场啊,这不也一步一个坑的走过来了么?年轻人啊,一定要用于大胆尝试。” “那保洁……” “保洁小妹的活儿也是要干的,要踏实。”谢霜辰语重心长地说,“既要仰望星空,又要脚踏实地。” “你去死谢霜辰!”史湘澄爆炸,“我要给你安排去海跑儿演讲!” “海跑儿是什么?”陆旬瀚问。在座的没在北京上过学,对这个词汇也很陌生。 “北京四名校啊。”谢霜辰掰着手指头数,“清华北大,联大海跑儿。海跑儿就是海淀走读大学,就是现在的北京城市学院。俩最好的,俩最次的,北京学生都知道。” 众人恍然大悟。 晚上回了家,谢霜辰和叶菱都困了,但是躺床上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觉,谢霜辰躺着玩游戏,忽然微信闪了一下,一旁的叶菱就说:“香肠给咱俩拉了个群。” “嗯……嗯……”谢霜辰游戏正酣,顾不得回应。 “相声走花路打投策划组。”叶菱念出了那个群的名字,笑道,“这丫头,一套一套的。” “哎呀,年轻人精力旺盛嘛……哎呦嘛呢嘛呢!中路别solo了人家都要上高了!不是我说啊,香肠搞这些娱乐明星的东西,有一套。我靠!塔没了!”谢霜辰前言不搭后语,“您看她不是把粉丝群什么的都安排的服服帖帖的么?她喜欢弄,就让她弄去。” “你就没想过,她年纪轻轻一个小姑娘,为什么要来你这儿当服务员?”叶菱说,“相处了这么久,她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 谢霜辰说:“可能文化水平过低导致找不到其他工作……别吃我的兵了!爱他妈哪儿发育哪儿发育!” 叶菱无奈,心说你真是聪明的时候特别聪明,蠢的时候也是真的蠢。贵社要论文化水平低你才是那个数得上的好不好? 其实之前叶菱就对史湘澄的真实背景有所怀疑,一直到北航之行,他心中才真正确定下来。可是既然如此,史湘澄一个正儿八经名校出身的姑娘,为什么想不开要来当服务员? 真是奇怪。 “我觉得,英雄不问出处,有志不在年高。”谢霜辰游戏打完了,才正经跟叶菱说话。 虽然这两句没有任何逻辑关系。 “大家相聚就是一场缘分,我不管每个人曾经做过什么,只要在这里表现的好,那我就认可这个人。”谢霜辰说,“人都有过去和将来,过去不可改变,将来不可预测,我们能相信的其实只有现在。香肠姐过去可能很文盲,但是现在您看她操持一堆事儿也渐渐有了些样子,她有干劲儿有目标有信心,我就能放心把一切都交给她去做。” 叶菱摸了摸谢霜辰的脑袋:“你是不是困疯了?怎么突然说莫名其妙的话?” “也没有?”谢霜辰握住叶菱的手亲了亲。 这一吻,二人心中各是一动。 “别闹啊。”叶菱把手抽了回来,“困了,睡觉。” “不嘛!”谢霜辰把手机扔在一边儿,欺身上来,搂着叶菱说,“与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困是醒。菱仙儿,师弟!等会儿再睡。” “不行,明儿该起不来了。”叶菱红着脸小声挣扎。 已是夏日,睡觉只需要盖个小薄被,谢霜辰将那薄薄一层的布料一掀,钻了进去。床上鼓一个小山包,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紧接着,微信语音的铃声就开始响。 “我靠!”谢霜辰非常不满地大叫,“谁啊!” 叶菱去摸手机,结果发现是他和谢霜辰的手机一起在叫唤。 “屎香肠我真的是!”谢霜辰一看,气得快要说不出话来了,接通了大骂,“我跟你有仇!我不就是爱言语上挤兑你么?你犯得着大半夜报复社会?” “啊?”史湘澄说,“你干嘛呢?” “你说我干嘛呢?”谢霜辰此话一说,叶菱立刻掐了他一下,谢霜辰闭嘴,闷哼哼地问:“你丫大半夜作什么妖?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就是脑补未来脑补到有点激动。”史湘澄那个声音一听就是在敷面膜,“我刚刚不是拉了个群么,本想打字跟你们说一下,但还是觉得打电话比较好。” 谢霜辰都快疯了。 “我想拿这次在高校圈的互动作为试水。”史湘澄说,“如果效果好的话,我们就开专场试试,怎么样?” 第六十章 电话里是沉默的声音。 “喂?”史湘澄问,“你有在听么?怎么没反应啊?多么激动人心的畅想啊!” “比起开专场这种事情……”谢霜辰咬牙切齿,但还是克制住自己的冲动,强行冷静地说,“姐,能不能先让我睡觉?明天再分享喜悦行么?” “不行。”史湘澄说,“我怕明天忘了。” 谢霜辰心中咆哮,大姐你是不是开天眼了?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老子都要被你吓软了!以后都幸福生活要是被影响了怎么办?!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够硬才幸福啊! “那个……” “不是,你现在在干嘛啊?”史湘澄打断了他。 “我打算睡觉啊。”谢霜辰仍旧平静地回答,但是满脸写着欲哭无泪。叶菱躺在床上笑得不行,但是不能发出声音来,忍得很难受。 “但是我没有从你的声音中听出困意来啊。”史湘澄说,“我觉得挺精神的。” 谢霜辰开着功放,史湘澄说到“精神”那个词的时候,叶菱彻底不行了,他觉得他要是再忍下去可能会窒息。谢霜辰再怎么不爽也不能跟一个姑娘家吐槽自己的房中私事,史湘澄问他在干嘛,他总不能回答我现在在做不可描述的事情你不要来打扰我? 虽然事实上史湘澄可能完全不会介意,搞不好还会向谢霜辰提供一些冷门的情趣知识。 谢霜辰委屈,很委屈,那个崩溃的样子叫叶菱觉得意外的可爱。 甚至心中会升腾起一些奇异的念头。 他慢慢地移动到谢霜辰的身前调戏谢霜辰,谢霜辰被冷不防地弄了一下,惊讶地叫出声来。 “你要死啊谢霜辰?”史湘澄问道,“跟你说事儿呢,我从下周开始就每个周一都安排去学校啊,先从中央财经开始,他们学校女生多……” 谢霜辰在捂着嘴喘粗气。 “然后后面还有人大、交大、广院。正好一个月,学生们放暑假之前能搞定。哦对了,广院不在学院路啊,你别记错了。喂……喂?说话啊!人死哪儿去了啊!” 史湘澄耳中传来“叮”的一声,语音竟然直接挂了!她把面膜一撕,骂道:“谢霜辰你上辈子是困死!我这还没说完呢竟然给我秒睡!你等着!” 世界分为你脑补的世界和真实的世界,史湘澄脑补中,谢霜辰大概听着听着睡着了。她倒不是单纯到不知道那些黄色废料,只是她已经不屑再朝着那方面展开联想了。 然而真实的世界,可不就是灯红酒绿红男绿女,在色光之下,满眼都是黄么? 还好咏评社白天不干活儿。 晚上的节目开场前,演员们就都到了后台,谢霜辰一脸不是很爽的表情,盯着史湘澄的眼神仿佛对方欠他八百万。 “以后能不能不要晚上给我打电话了?”谢霜辰说,“我不想在非工作时间看见你!不,声音也不想听到!” 史湘澄一边儿喝茶一边徐徐说道:“可是年轻人创业阶段就要拿出不分昼夜的拼搏精神来啊!壮志未酬,我怎么敢松懈呢?” “行。”谢霜辰无奈地说,“军功章全是你的。” “我不跟你们聊天了。”史湘澄站了起来,“我上前头接客去了,军功章啊,离不开保洁小妹!”她把最后四个字说得特别重,故意嘲讽谢霜辰。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这一招,谢霜辰也会。 蔡旬商和陆旬瀚翩然而至,朝大家打了个招呼,叶菱摆摆手,然后递给陆旬瀚一个小盒子,说道:“我差点忘记了,今天是你生日呢。” 陆旬瀚愣了一下,自己没反应过来,低头一看,是龙角散。 “哟,你今儿生日啊?”谢霜辰一叫嚷,大家都跑过来了。谢霜辰满后台转悠了一圈儿,说道,“也没什么准备,要不然散伙了大家去吃饭?我请客。” “别了。”陆旬瀚说,“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叶老师不说我自己都不记得了。演出结束挺晚了,还是回家休息。” “那你们自己看着办,我都行。”谢霜辰凑过来摸了摸陆旬瀚,陆旬瀚很警惕地往后一退,问道:“你干嘛?” “我摸摸你沾沾喜气啊!”谢霜辰不光自己摸,还把大家都叫来摸,“锦鲤开运摸啊,保佑大家发财!财主!老蔡!你最该摸!” 蔡旬商不满地大喊:“我恐同!”他说完喝口水,就被热水烫了下嘴。 “现世报。”谢霜辰说。 蔡旬商和陆旬瀚二人是咏评社最早来的演员,跟着谢霜辰一直演,逐渐得也收获了一些观众。 大概长得好看,在说相声这圈人当中始终是有发言权的。 陆旬瀚运气好归好,但是架不住本人丧,那个丧帅的样子别说还真有观众吃这一套。与之相比的就是蔡旬商这个翻车之王,不是说他业务水平不行,而是真的点儿背到极致,玩个扇子都能玩折了,还能赖人家扇子的质量不好么? 但凡是用到道具的节目,几乎没有不翻车的时候,比如今天表演的《口吐莲花》就是个坎儿。 有观众知道陆旬瀚生日,送来了生日礼物,他很惊讶,连忙道谢。在咏评社,谢霜辰太耀眼了,能从他的光芒下分走一丝丝微弱的烛火是很不容易的。这事儿谢霜辰也很发愁,他希望社里的每一个演员都能独当一面,而不是靠自己来卖票。 一个人的能力始终有限。 谢霜辰颠颠儿地上来替陆旬瀚把礼物收到台下去,东西还不少,他有一种老农丰收的喜悦。 台上还在表演《口吐莲花》。 这个节目谢霜辰是绝对不会演的,一个是因为他觉得无聊,他自己听都听不笑,于是怎么演都演不出笑点来,同《羊上树》《树没叶》差不多。二一个是捧哏演员要拿着扇子不断的敲打自己的脑袋来模拟敲锣,得敲得响。即便是有技巧在里面能敲得不疼,谢霜辰也不愿意这么玩叶菱。 陆旬瀚很喜欢演这个节目。 兴许是来自锦鲤对非酋各方面的嘲讽。 “一请天地动!”陆旬瀚捏着手指装神弄鬼。 蔡旬商拿着扇子敲自己的头:“哐哐!” “二请鬼神精!” “哐哐!” “三请茅老道!” “哐哐!” “四请姜太公!” “哐哐!” “五请猪八戒!” “哐哐!” “六请孙悟空!” “哐哐!” “七请沙和尚!” “哐哐!” “八请是唐僧!” “哐哐!” “九请来索尔!” “哐哐!” “十请是洛基!” 蔡旬商推了陆旬瀚一把:“外国神仙你也请啊?” 陆旬瀚很苦涩地说:“外国神仙不是神仙么?你赶紧着,做法不能乱,心要诚。你看你一打岔我得从头请了……好像宙斯还没请。” “你行不行?我怎么没看见反应?” “哎呀外国神仙过来的慢,得倒时差,我的白天是你的黑夜。”陆旬瀚说,“万一人家在外太空拯救地球呢?还得让人家特意出个外勤过来,还有签证啊安检啊什么的,很麻烦的。” “你赶紧着!”蔡旬商很想拿扇子敲陆旬瀚。 陆旬瀚继续装神弄鬼地说:“接着请啊……再请钢铁侠!再请美国队长!再请米老鼠!再请钮钴禄甄嬛!再请宋哈娜!再请卢锡安!再请乔布斯!再请……” 这个节目重点就是逗哏的忽悠捧哏的说自己会请神接仙,喝水吐出来是一朵盛开的莲花,为了在接仙的过程中表示隆重,需要人敲锣。场上没有锣,只能用自己的脑袋代替。所以每请一位神仙,捧哏都要“哐哐”敲两下自己的脑袋。 陆旬瀚越说越快,蔡旬商自然也越敲越快,他心里还有点得意,今天这把扇子没敲坏,非常幸运了。 “抬头观看!众神来到啦——” “哐哐哐哐……”蔡旬商一个连打,频率更高,扇子还没有坏。 他觉得这一场可能是自己无损耗的一场完美演出,心中正是感慨之时,陆旬瀚喝了一口水开始运气,蔡旬商赶紧接词儿:“大师!您倒是喷啊!” 陆旬瀚一口气提起来,气运得更深,仿佛憋了一口大的,马上就要喷了。 在传统段落里,逗哏就是要喷捧哏一脸来博取观众大笑,然而在建国之后,特别是新相声流行之后,这种毫无意义的段落经人改编,变成了逗哏把水咽下去,双方鞠躬下场即可。 不过要让谢霜辰这种口吐莲花万年黑来看,喷不喷都很无聊。 本来陆旬瀚也是要咽下去的,蔡旬商接一个“去你的”,任务完成。 然而万事都有意外,台下有个男观众忽然喊:“老瀚生日快乐我要给你生孩子!” 陆旬瀚一惊,一口水全喷蔡旬商脸上了。 全场轰然大笑。 “哎呦我操!”谢霜辰在后台大笑,“惨还是老蔡惨啊哈哈哈哈哈哈!我突然get到这个笑点了哈哈哈哈!” 叶菱都忍不住想扶额了。 蔡旬商在台上已经彻底石化了,陆旬瀚这一口含的水特别多,给蔡旬商喷了个湿透。让他万万没想到竟然这儿还有一个坎儿等着他呢。 怪不得扇子没断,因为世间的能量是守恒的! 蔡旬商用桌子上的布擦了擦脸,这个虽然是个意外插曲,但是他一停顿,破坏了原有的收尾,也没有按照传统相声的方式追着逗哏下台。他们自己的节奏乱了不能让观众察觉有不合适的地方,蔡旬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莲花呢?” “什么莲花?”陆旬瀚问道。 “你说口吐莲花,能喷出来个水莲花。”蔡旬商说,“现在喷我一身水,莲花呢?” 陆旬瀚想了想,拍着蔡旬商的肩膀说:“这儿呢!” “你拍我干嘛?” “水莲花自找莲花相伴,你就是那朵盛开的白莲花。”陆旬瀚说,“英文名叫‘碧池’,我呀,这是照妖**,急急如律令,莲花快现形!” “我去你的!”蔡旬商踹了陆旬瀚一脚,二人默契地后退鞠躬,加了个小尾巴,这才算成功的下台。 虽然说不上绝对完美,但是情急之下能有如此表现也算可圈可点。 “今天一定是我的终极无敌大丧之日!”蔡旬商一下台就开始愤愤不平,“我今天真的不应该上台,天啊,大限将至!” “你没事儿?”陆旬瀚又是忧心忡忡,很是哀怨,“我真的没想喷你的,我不是故意的?就是台下莫名其妙有人乱喊,哎你赶紧擦擦?别着凉了。” 后台里的大家还拿着这锦鲤实力嘲讽非酋的梗开玩笑,谢霜辰与叶菱已经上台去了。 他们每天的生活就是如此,白天睡觉,晚上上台表演至深夜。北京的夜生活兴许比不得上海广州那般绚烂,但是自有他迷人之处。无论是寒冷的冬夜还是蝉鸣的夏季,每一个夜晚都有这样一个地方让人尽情大笑,短暂地忘记生活中的那些烦恼。 追星快乐么?燃烧无限的爱与真诚去仰望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数钱快乐么?机关算尽在人与人的江湖中摸爬滚打讨一个富贵; 骂街快乐么?尽情的宣泄亢奋过后也不过就是一场游戏一场梦。 真正的快乐是什么,没有人有正确的答案,每个人需要的也都不一样。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生活是一道无解的难题,是一种需要耗费毕生时间的绝症。人生苦短,不如意十之**,剩下的一二幸事其实并不能解救生活,但至少是一片阿司匹林。 这是最基本的需求。 而相声所带来的笑声就是一层薄薄的糖衣,让人不至于那么**直接地去面对那些刀山火海。 谢霜辰的高校巡回之旅第一站定在了中央财经大学,虽然史湘澄在此之前给谢霜辰做了很多功课,给他讲解这是一所怎样的学校,但是谢霜辰就记住了两点。 女生多,在沙河北航校区附近所以特别远。 “为什么这些学校都在郊区啊?”谢霜辰抱怨,“太远了!” “一个两个精力旺盛的年轻人没什么关系,但是一群精力旺盛的年轻人就是社会不稳定因素啊。”史湘澄说,“不关在郊区上学,难道要放进来攻占市区么?成年人的生活空间已经很狭小了!” 谢霜辰说:“你说得有道理。” 叶菱问:“你这次想说什么?” “既然女生多,那就说个文雅一点的文哏节目……”谢霜辰说。 “我觉得你想得有点多。”史湘澄说,“现在都是女生闹得欢。” “我不管观众怎么样。”谢霜辰说,“我是有从艺道德的好?” “行行。”史湘澄摆手,“你爱怎么着怎么着。” 叶菱说:“我是问你演讲的主题是什么,总不能每个学校都说一样的?” “我想说说我办咏评社的初衷。”谢霜辰说。 “不忘初心牢记使命?”史湘澄问。 “不。”谢霜辰说,“都是生活所迫,我家里要是有矿山,我干嘛还说相声?” 史湘澄说:“你以为家里有矿山很幸福么?到时候指不定又有什么对生活的不满了。” 叶菱看了史湘澄一眼。 三个人又在后台鼓捣了一阵,姚笙给谢霜辰打电话,见人在剧场里,他也就跑来了。 “哟。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谢霜辰问姚笙,“吃了么?” “吃了,我也这是顺道路过。”姚笙说,“上午在考核演员。” 叶菱问:“怎么样?” “挺顺利的,基本上京剧和评剧的班子能定下来。”姚笙说,“你们这个剧场啊,周一让给我?” “一天五万。”谢霜辰伸手。 “屁!”姚笙说,“顶多按天给你误工费。” 谢霜辰说:“误工费?你要干嘛?我跟你说我这儿可是……” “正事儿,要不然我干嘛过来亲自给你说?”姚笙说,“我要在你台上装led,你得有个几天不能开工。不过没关系,我按照正常满场的价儿给你。” “你唱戏归唱戏,怎么还弄跑马灯?”谢霜辰大声说,“这可是我吃饭的舞台,这是我的生命!你是要给我拆了么?我不会让你为所欲为的!” 姚笙说:“那你说怎么办?” 谢霜辰置了个大气,说道:“你得把加座儿的钱也给我算上才行!” 叶菱扶额,不知道谢霜辰这是哪儿来的出息。 第六十一章 咏评社的票都是提前一两天才开,姚笙这拍脑袋想出来的计划倒也是不耽误人家的生意。在把满场包括加座儿的钱谈拢之后,谢霜辰就跟社里的人都说了一下,大家定于周二周三放假两天,叫姚笙过来装他的led。 正好谢霜辰跑完学校的场子之后还能歇两天,过来当监工。 首站的中央财经大学,是传说中大洼村的开荒学校,在当初那里还是一片荒地的时候人家就光荣的开学了,如今……还是一片荒地。 “飞霏怎么不跟着来啊?”叶菱坐在副驾扭头问后面的史湘澄。 史湘澄正在低头看给谢霜辰准备的内容,随意说:“他说太远了不想动。” “哎呀,那可真是错过了看小姐姐的机会。”谢霜辰揶揄。 “他还看小姐姐呢啊?”史湘澄说,“他们家里天天守着姚笙那个‘大姐姐’我看他都懒得看。” 谢霜辰说:“那个姐姐太凶了,我都不敢看。” 叶菱笑着问:“你说说你看他干嘛?” “哎哟!前面怎么这么堵啊!”谢霜辰适时地叫唤,“这没到堵车的时候呢?” 史湘澄说:“我们现在是出城方向,我让你早点走你偏要磨磨唧唧的,现在好了?赶上晚高峰了?迟到了我看怎么办!” “我没事儿又不出城!怎么可能知道这个路况!”谢霜辰狡辩。 “别烦了。”叶菱开着导航看了看,“前面似乎是出事故了,咱们能堵一个小时下去就不错。” 史湘澄说:“活动是七点开始,要堵一个小时,估计是真没戏了。嗨呀,谢霜辰迟到耍大牌!” “不,我绝对不会迟到!”谢霜辰见缝插针开始挪动他的车,吭哧吭哧地挪到了路边,把车找地方一停,说,“前面就是地铁站,走走走,坐地铁去!” “啊?”史湘澄说,“你车就扔这儿了?” “没事儿,不会贴条儿的。”谢霜辰松开安全带,“赶紧着,做人诚信第一好不好?” 叶菱是没什么意见的,史湘澄下车,说道:“行行行,您老人家不嫌弃地铁挤得跟个沙丁鱼罐头似的就行,反正我们穷苦人家小门小户的倒是没什么。” “您真当我是个角儿啊?”谢霜辰说。 确实是,他们只是活跃在网络上,活跃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里。但是这个世界很大,现实生活中绝大部分人知道杨霜林都未必知道谢霜辰,因为杨霜林长时间活跃在各种电视节目和综艺影视剧中,他的名气可以用“家喻户晓”来形容。 事实上谢霜辰往上的所有师哥都是家喻户晓的人物,他们陪着一代人走过无数个春节联欢晚会,这就足够了。 可谢霜辰不同,他是一个新媒体新时代的产物,他注定只能先从年轻人的阵地里打开缺口。 这个传播的力量很大,像是汪洋大海。但有时又很渺小,仿佛将熄的火苗。 所以谢霜辰从来不拿自己当个“玩意儿”看,他有观众也有粉丝,大家每天都在微博私信里跟他说好多好多的话,在喜欢他的人眼中,也许他处在一个很崇高的位置。可他自己看自己,就是一个普通人。 普通人就是会上下班坐地铁,周末逛超市,在家看无聊的电视节目,为了三毛五毛跟卖菜的大妈扯上两句。 是人就离不开吃饭睡觉拉屎放屁,再怎么厉害,还能上天不成? 还不是得老老实实安安分分地当一个地球人么? 还不是为了不迟到乖乖地向北京交通妥协坐地铁么? 低碳环保出行,绿色你我他。 “哎,为什么没有带个口罩出来呢?”谢霜辰挤在十三号线里,悄默声地开始嘀咕,“人也太多了?” 史湘澄说:“你放心,没人认识你。” “我只是想把叶老师给包起来。”谢霜辰眼神往一边瞟了一下,“就那头那个姑娘,我监视她半天了,她一直在盯着叶老师看。我真是纳闷儿了,当我不存在还是提不动刀了?” “你闭嘴!”叶菱也真的是服了谢霜辰,“明明是你比较炸眼?” “我跟你说你可别往叶老师身上靠啊。”史湘澄警告谢霜辰,“小心被人拍下来下一秒就出现在什么同志交友板块。” “你说的非常有道理。”叶菱认同史湘澄的话,并对谢霜辰说,“你这个基佬离我远点。” 谢霜辰满脑袋问号地看着叶菱。 在不知道倒了多少趟地铁之后,三个人终于从城铁站里出来,一眼就望见了学校。 “好萧索啊。”谢霜辰感慨。 “……是挺荒的。”史湘澄说。 “我觉得我们要迟到了。”叶菱说。 三个人在野地里狂奔。 晚上七点整,总算是没有耽误时间,就是谢霜辰和叶菱站在台上的时候看上去不太好,仿佛刚从死亡的边缘跑回来一样。 主持的姑娘做了简单的开场之后,在众多同学热情地欢迎之下,谢霜辰和叶菱开始了今天的表演。 谢霜辰说想使个文哏节目,俩人便来了一段《批三国》,但为了应景,开头垫话的部分里,二人聊的是关于中财的事儿,以学生们学的课本入手。谢霜辰都不知道自己说的那些专有名词是什么意思,不过有叶菱在,专业问题上绝对不会出错就是了。 一段讲完,谢霜辰把他今天带来的演讲主题说了说,一切都是那么行云流水,那么完美。 大阶梯教室里本来坐得就很满,陆陆续续还有好多人来,大家席地而坐,专心地听谢霜辰侃大山。说是一场演讲,更像是轻松的沙龙。 “我来之前他们都跟我说中财美女特别多。”谢霜辰朝着人群看了看,“确实很多,但是男生也不也挺多的么?啊?哦,不是中财的啊,你们都是哪儿的啊?隔壁北航的啊?上次我不是去过你们学校么怎么还来啊?拿的女朋友的学生证啊?不是,你有女朋友么?”他本来就结束了他的主题,还有一些时间是留给学生们问问题的,闲聊几句之后,他开始点人。 要不怎么说术业有专攻呢?还真有学生站起来问他当今相声行业是否有成为一个产业的前景,是否有足够的经济发展动力,并由此展开讨论到了中国整个文化经济的发展趋势。 谢霜辰都给听愣了。 还是叶菱接过了麦克风,非常从容的回答了这个学生的问题,并且还把脱口秀这种舶来品和如今的网络段子的运用结合了进去,非常宏观的全局的把握了一下大动脉。 顺便还运用了一下他刚刚从史湘澄那里学来的粉丝经济的知识。 要让谢霜辰说,他也能嘚嘚地说出点来,但是他不懂那些非常专业的术语,和叶菱这种持证装逼型选手没法儿比。 “那位男同学。”谢霜辰说,“就是你,别看了!我看你举手半天了,你想问什么?” 话筒递到了那个男同学的面前,他站起来,用极其不标准地普通话说:“谢老师您好,我是来自文化与传媒学院的学生。我想问您一个问题,就是,我虽然是广东人,但是我很喜欢相声,也了解过一些,我的普通话不标准,所以我想从理论知识开始。我学的是文化产业相关,现在大三,下个学期我就大四了,我构思的毕业论文就跟相声有关,但是我查文献资料真的很困难,很多东西都找不到。我去您的剧场里听过很多次,一些不理解的东西您会在跟观众聊天的时候说,但是聊天的内容无法作为一个参考依据。我就想知道,为什么关于相声的资料就那么难查呢?您有没有考虑过专门的为喜欢相声的人去做一些简单易读的科普性资料呢?” “好,我知道了。”谢霜辰点点头,说,“首先我先向你解释一个问题,我不是老师,因为论起学问来,我可能是在这里所有的人当中最差的那个,我只有高中文化水平,真算个数啊写个东西啊,你们都是我的老师。所以‘老师’这个称呼呢,我愧不敢当。”他笑了笑,继续说,“这倒也不是谦虚,要论脸皮厚你们一群人加起来也不如我一个,本来我是挺敢当的,但是这位同学后面提出的问题,叫我一下就非常羞愧了。因为我突然发现我只是个说相声的,我没有文化,干不了更多的事情。我只能站在这里跟你们口述相声怎么样怎么样,叫我写?有点为难我。你们看我这样儿,就可以想象一下一百年以来相声的处境了。大家都没有文化,靠着说相声吃饭,我写下来,你学会了,那我就没饭吃了。基于这样的生长环境,大家也就不会想到说我要出书立传还给你们科普了。” 谢霜辰说到这里,叶菱拍了拍他,谢霜辰不说了,叶菱一笑,顺着谢霜辰的话继续给那个男同学,也是给在场说有人说:“大家现在都靠网络搜索去获取知识,以搜索引擎的机制来说,被搜索次数越多,就越容易被搜到。可能相声这门学科没有什么人会特意的去了解学习,所以慢慢的,它就变成了一门冷知识。我觉得这个问题你不应该问谢霜辰,因为你的处境跟我当初比较像,我也是从一个爱好者入门,但我比较优势的是我是天津人,我从小生活在这种文化土壤里。你是广东人,可能对于北方方言中很多笑料都未必弄得清楚。但我觉得没关系,学习都是从无到有,从入门到入坟的。” 他之前说得好好的,说到这里突然开了个玩笑,大家还反应了一下才笑出来。 叶菱浅笑,继续说:“你今天的议题很好,为什么年轻人想学习知识竟然还苦于找不到资料?那一定是我们这些先行者的过错,一定是我们这些经验持有者的过错。很多传统文化中的师徒传承保持了艺术的纯粹性,但是也抹杀了艺术的广泛传播,到最后可能会濒临失传。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是一个知识共享的时代,我们咏评社的大门永远向同学们敞开,你们能够进入到相声的领域里来,其实这才是传统艺术真正的希望。” “在这里我要宣布一个事情,是我刚刚拍脑袋想的,也没和任何人商量,甚至可能是非常自私任性的行为,也许会给我的同事们造成很大的麻烦。”叶菱忽然说出这样一句话。 谢霜辰一惊,不知道叶菱要说什么。 叶菱稍稍按了一下谢霜辰的手,只不过他站在桌子里面,大家都看不到他的动作。他对着谢霜辰笑了笑,然后对大家说:“我们咏评社每周二到周日有晚场表演,周六周日下午增设下午场的表演,我从这一刻开始决定以后增设半价的学生票,如果大家需要的话,我们还可以在剧场内增设公开课,喜欢的新奇的都可以来体验,设身处地的去感受它到底有着怎样的魅力。大家来到北京这样的大城市,考这样一个好大学,未来可能会出国,去更厉害的地方,这其实就是一个开眼看世界的过程。你去真真正正的经历,才能体会其中,文化也是如此。” 他一番话叫学生们很是激动,尖叫的尖叫,欢呼的欢呼,热情的快要把房顶给掀了。 谢霜辰松了一口气,只要叶菱不公布什么他要和谢霜辰恩断义绝这种事情,就算叶菱要上天摘星星,谢霜辰也会由着他去,顺便还给他搭梯子。 不就是卖半价票么?跟小五爷当初豪掷千金博美人一笑的场面比起来…… 其实还是差不多的。 “叶老师啊。”回程的地铁上,史湘澄开始给叶菱算账,“你看啊,咱们最便宜的票价是八十,半价就是四十,也就一张电影票钱,但是人家电影放多少个影院?咱们就一个剧场一拨人啊!您这豪情万丈一时爽,我这可就全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事儿了,我这财务大臣以后可难做了……” “我说你哪儿那么多废话?”谢霜辰不耐烦地说,“叶老师肯定有他自己的打算。” “其实没有。”叶菱当场打脸。 谢霜辰很哀怨。 叶菱笑了笑,说:“湘澄啊,对不住了,刚才确实是我一时头脑发热说了那些话,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也不能收回来当什么都没发生?不过我坐在这里冷静地想了想,我觉得我做的没错。” “这么多钱呢……”史湘澄嘟囔。 叶菱不怪史湘澄喋喋不休。他觉得史湘澄是能够理解他的,只不过涉及到具体利益了,史湘澄不愿意付出太多,毕竟谢霜辰是个甩手掌柜的,自己账上有几分钱都不知道,社保卡都忘了放那儿了,叶菱认真归认真,可也不代表他就爱操持家务事。 全社上上下下都是粗枝大叶的男人,确实叫一个女孩子费心不少。是史湘澄每个月交水电费给大家发工资还得计划团建,钱都从她手上过,她这个大管家是最肉疼的那个。 “钱得挣一辈子,不急这一时半会儿。”叶菱温柔地跟史湘澄说,“你看,其实咱俩想的都差不多,都是要从学生阵地中发展。只不过你比我聪明,也比我有人脉,可以联系到这么多学校的资源让我们去刷存在感。我不行,我什么都不会,只会张口闭口减票钱,还给你们带来了这么多麻烦,给社里带来这么多损失……” “得了!你别说了!”史湘澄比了个打住的手势,“我不吃你的糖衣炮弹,我明白你什么意思,就是以后发钱少了你们自己掂量掂量啊!反正这不是我自己的买卖,你是班主夫人,班主都得听你的。” 叶菱无奈地笑了笑,他知道史湘澄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这摊买卖,她比谁都上心。 “这些都是小钱。”叶菱对史湘澄说,“等回头我们赚大钱。你不是喜欢弄专场么?那我们就定在今年最后一个季度风风光光地开专场,怎么样?” 谢霜辰说:“我肯定是没意见的。” 史湘澄非常现实地说:“你们不怕到时候来不了那么多观众,赔的底儿掉?” 叶菱说:“我不怕,我从来不许诺别人达不到的承诺。之前你说开专场的事儿我没搭茬儿,但是现在我敢搭茬了,还有几个月不到的时间,这个专场,我一定要开起来,拼劲全力我也要做到。” “好!”谢霜辰鼓掌。 “好什么好!”史湘澄想打谢霜辰,“合着跟你没关系是不是?结婚你就贡献根**啊?” “我说屎香肠女士!”谢霜辰严肃地说,“你就不能文明点?这是什么破比喻?净化舞台!你看看地铁里还有别人呢!”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坐在对面的小姑娘,“注意影响!” “净化个屁!人家根本不认识你!别拿自己当根葱了!”史湘澄说,“我跟你们说现在就得紧张起来知不知道?从明天开始都给我拼命演出写新段子去跑活动!年底开不起来千人专场,你们俩就都给我去死!” “哎,行,姑奶奶您说什么都对。”谢霜辰低服做小。 “但是,明天不开工啊。”叶菱说,“姚老板要装修。” “对哦……”史湘澄说。 “那个。”坐在他们对面的小姑娘终于鼓起勇气站起来跟他们说话,“请问,你是谢霜辰……么?” 谢霜辰、叶菱、史湘澄三个人都愣了。 史湘澄不由自主地说:“原来现实生活中还真有人认识谢霜辰啊。” 谢霜辰说:“那孙子是谁?我根本不认识!” 姚笙晚上才回家,咏评社休息,凤飞霏自然是老老实实跟家里宅着,哪儿都不去。 “明儿我上你们剧场去装led,顺便试试台子。”姚笙问认真打游戏的凤飞霏,“你跟我去么?” “不去。”凤飞霏头也不抬。 “为什么?”姚笙说,“你总是一个人跟家呆着不无聊么?” “那我哥去么?”凤飞霏抬头,闪着大眼睛问姚笙。 “他?”姚笙说,“你想叫他去么?” “他是我哥,怎么着,我找他干什么事儿还得征得你的同意?”凤飞霏不满地说。 “当然没有。”姚笙笑了笑,“我就是习惯性地问一嘴,没什么别的意思。再说了,我也好久没见着他了,拜托他来做我新社团经理的事还没有下文呢。” “姚笙,你怎么就揪着我们一家子的羊毛薅?”凤飞霏说,“真不地道。” 姚笙说:“谁叫你们一家子都是凤毛呢?金贵得很。哎,我说真的,反正你周一闲着也是闲着,过来给我唱戏,我给你发双倍工资。” 凤飞霏说:“这是钱的事儿么?” “那是什么事儿?”姚笙说,“难道还事关自尊?” “不然呢?”凤飞霏说。 姚笙觉得自己跟凤飞霏说肯定是说不通的,他就不喜欢跟小孩儿沟通,说话难免刺激凤飞霏脆弱幼小的心灵,所以他觉得应该叫叶菱去磨凤飞霏。 而他能做的,就是把凤飞霏捆去剧场。 真的是用捆的。 第六十二章 装修师傅一早上就开始忙活,姚笙与凤飞霏上午才到。 “哟!”谢霜辰坐在厅中的四方桌前,摇着折扇喝着茶,贱嗖嗖地说,“二位大爷可是来得够早的啊?还没到吃中午饭的时候呢!”他端看一眼凤飞霏,笑道,“怎么这么大怨气呀?” 姚笙把凤飞霏往前一推,说道:“早上叫了半天没叫起来,就这还怨气冲天呢。” 凤飞霏气道:“谁要跟你来工地啊!” “这是我们挚爱的舞台!”谢霜辰说,“凤飞霏我跟你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不要出言不逊!” “屁!”凤飞霏叫得更大声了,“你们臭说相声的有什么神明?” “回头我就供个关二哥,义气千秋。”谢霜辰说:“让你这死孩子口出狂言!” “滚!”凤飞霏说。 叶菱觉得谢霜辰和凤飞霏就是气场不和,碰到一起肯定就要吵架,忙说:“别斗嘴啦,坐下来喝口水,静静心,还嫌外面不够热?” 姚笙说:“我车里有空调。” 叶菱无奈,觉得这仨人都是彼此不想放过彼此。 谢霜辰摇着他的扇子,翘着二郎腿,虽然穿得潮,可这副做派倒是老道得很。这可能就是天生的,口袋里一分钱也没有,坐在这儿都是爷。 就别说这还是自己的地盘了。 “你们倒好,自己安东西,还得让我来给你们看场子。”谢霜辰说,“多给我误工费啊!鄙人出场一次还是很贵的。” 姚笙说:“你哪儿来的自信啊兄弟?商演去过么?专场开过么?还跟我谈出场费,疯了?” 谢霜辰不服气,点着桌子说:“这不是正安排着么?到时候给你们发门票啊,第一排,够可以?” 姚笙冷哼说:“我觉得你第一排撑死就卖三百八一张。” “你有病?”谢霜辰说,“一千八百八十八!还不卖套票!” 这下连叶菱都受不了他了,说道:“你可真是撒癔症。” 叶菱说谢霜辰,谢霜辰肯定是不会还嘴的。他把扇子一合,问姚笙:“我在这儿看半天了,你干嘛安led啊?还安在我这楹联旁边儿?你不觉得特别扭么?” “我倒是想安上面,可是你上面不够啊。”姚笙说,“这个是用来放字幕的。” “啊?”谢霜辰问,“字幕?” 姚笙解释说:“就是为了方便大家听不懂唱词,看看字幕理解一下意思。” 像凤飞霏和谢霜辰这种学过戏的,那些戏文了然于胸倒背如流,自然不会想到这方面。评剧的唱词更为通俗一些,普通人单靠听去识别内容不是很难。京剧就不一样了,韵白,唱腔,都有许多发音与普通话不同,唱起来更是咿咿呀呀,没点儿耐心真是听不到头。 姚笙就是想着尽可能降低进来听戏的人的门槛儿,听不懂,看也要看懂。 “姚老板想的真是细致周到。”叶菱有感而发,“我当初就根本听不懂戏,哪怕了解剧情,去剧院看也还有听不明白的地方。以前一场戏能听好久,人们有耐心,生书熟戏,越听越有味道。可是现在大家没什么时间去了解,能够快速直接的获取信息真的很重要。” “我也是操碎了心。”姚笙虽然在吐槽,但脸上尽是得意的笑容。 四人正聊着,门口有敲门声,回头看去,是凤飞鸾。 “哥!”凤飞霏站起来叫了一声。 “直接过来不得了。”姚笙说,“门都没有,还敲什么敲?” 凤飞鸾笑道:“我看你们聊天聊得挺热闹,不好直接打断。” “哟,还真客气。”谢霜辰笑道,“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凤飞鸾轻飘飘地走了过来:“是姚老板叫我,说是有事儿跟我商量。”他习惯性地摸了一把凤飞霏的头,“我不知道你也来。” “你知道个什么呢?”凤飞霏问,“我现在看你都神龙见首不见尾。” 凤飞鸾笑而不语。 “还是先说事儿。”姚笙对凤飞鸾说,“我和你的事儿,咱俩上后台说去。” 凤飞霏问:“你俩什么事儿?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姚笙拿起桌子上的扇子点了点:“正事儿,小孩儿别掺和。” 谢霜辰指了指自己,问道:“那我呢?” 姚笙笑道:“你不是也是小孩儿么?” 他拿着扇子一转身,“唰”地把扇子一开,大步向前踏去。凤飞鸾在后面跟他们招呼了一下,也跟着姚笙朝着后台去了。 “他俩能说什么?”谢霜辰嘀咕一声,问凤飞霏,“你知道么?” 凤飞霏说:“我知道个屁。” 姚笙迈着四方步,摇着纸扇,嘴里细细地唱着:“叫张生,隐藏在棋盘之下,我步步行来,你步步爬……” 凤飞鸾问:“唱什么呢?” 姚笙走至后台门口处,那里正好有一盏顶灯,光洒下来,他把扇子一转,正好唱到“可算的一段风流佳话,听号令莫惊动了她”,眉目一挑,虽有几分俏皮,但也难改凌厉。 唱戏的人,眼神最是动人。 凤飞鸾神色一晃,问道:“怎么唱这个?” “就是忽然想起来了。”姚笙进去后台,灯开着,他随便一坐,把扇子扔到了一边儿,“想找你谈谈,也留一段风流佳话。” 凤飞鸾立刻就懂了,说:“是你那剧社的事情?” “不然呢?”姚笙说,“我今儿可是硬拉活拽把你弟弄来了,最好你俩的事儿今天一并解决,他唱戏你管戏,我看挺好。” “哪儿有这么容易?”凤飞鸾摇摇头,“我这儿……” “得了,我还不知道你那摊事儿?”姚笙说,“要我说,你想养活一家子,没有点别的外快,只靠做音乐肯定不行。你身边儿那几个哪个是省油的灯?上次你弟过生日那次,诶我真的是服了,喝酒打架闹事儿让你去摆平,你是圣父玛利亚么?” 凤飞鸾说:“玛利亚是圣母。” “哟,合着你知道啊?”姚笙冷冷说道,“你那摊买卖就是个无底洞,一个烂泥潭,我劝你赶紧上岸。你看看,你现在既没有在自己喜欢的领域里做出点东西来,也没赚着几块钱,我真的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这就是你想要的自由么?你早过了十八岁了?你跟我之前的合作不好么?我们明明可以靠着各自的长处做大事的。” “你说钱,可是你的剧社也未必是赚钱的买卖?”姚笙说话这么尖酸,凤飞鸾也不生气,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一周就唱一天,还组了两个剧种,我看你就是在做慈善。” “我确实是在做慈善。”姚笙说,“我先要推它,等有一定基础之后再继续深入做大。我有钱,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这不是大话。”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说大话,我也知道你的本事,但是我在面临这样的抉择的时候会犹豫,也是人之常情?”凤飞鸾说,“飞霏呢?他怎么说?” “他还能怎么说?你们哥儿俩一个赛一个的倔,不肯轻易的走回头路罢了。”姚笙说,“我感觉他就是小孩儿脾气,说着不唱戏结果再来唱会显得特别没面子。但是如果你在的话,我想他会更容易接受一点。你也说过,他是个唱戏的料子,我不想埋没他,你想么?你们家里如果他也不唱了,这正儿八经的一支不就断了?我跟你说,一门手艺家里传个几代不容易,你就算不为了自己,也为了你家想想?” “得,你这么说,倒真成了我的罪过了。”凤飞鸾叹气。 “我靠,这聊的也太久了?”谢霜辰说,“都一炷香的时间了。” 叶菱说:“也就二十来分钟,哪儿来的一炷香?” “这也没差几分钟。”谢霜辰说,“这边都快装完了,他一会儿不得出来试试么。” 正说着呢,俩当事人出来了。姚笙回头看了一眼,满意地说:“装上还行,走,试试去。” 工人师傅们把设备帮忙调好了,姚笙就拉着谢霜辰和凤飞鸾上了台,他转头对下面说道:“叶老师,麻烦您去给我们沏壶新茶行么?” “行。”叶菱爽快答应,拎着茶壶说,“你们等着啊。” 他一走,台下就剩下了凤飞霏一个人。 那三人在台上,姚笙问凤飞鸾:“京剧会唱么?” “一点点。”凤飞鸾想了想,回答,“现在还记着的就是《群英会》了。” 姚笙说:“那咱们来两句群英会试试,我来诸葛亮,你周瑜,他鲁肃。就从‘不惜一身探虎穴,计高哪怕入龙潭’开始,还记着么?” 凤飞鸾点头:“记得。” 谢霜辰说:“我忘了。” 姚笙踹了谢霜辰一脚:“你再想想?” “行行!”谢霜辰说,“没忘没忘!” 三人拉开架势对唱开来,本想唱几句走走台子,毕竟他们仨个儿都不矮,这台子要能都放下,那其他人演一般的戏问题就不大。 你一句我一句,唱还挺投入,台上自成一个小小世界,仿佛谁都融不进去。 台下叶菱还没回来,只剩下凤飞霏孤零零地一个人。 凤家虽然是唱评剧的,但是戏种之间本就有所互通,出于学习拓展也好,他们还是会了解一些其他唱腔。这出《群英会》是他鲜少会唱的京剧,当初是跟凤飞鸾一起学的,可论学的效果,凤飞鸾拍马也赶不上他。 凤飞霏坐在台下越看越生气,他不是气凤飞鸾唱得不如他还去唱,而是气那三个人竟然没一个人理他,玩的还挺开心。 岂有此理? 他尚且处在青春年纪,虽然不似青春期那样敏感,但也还不够成熟,容易想入非非,无法冷静。他现在的处境就仿佛是原来玩在一起的小朋友忽然自成了一个圈子,互相分享新的玩具。他在一旁心里疯狂喊着着“这个东西我也有,我会玩,我告诉你们怎么玩’,但是又不想说出口,只等着人家看出来他的心理活动,主动来邀请他碗。结果人家都不带搭理他的。 那种寂寞悲凉的心情,这有他这个年纪才会产生。 凤飞霏走到台边,那三个人还在戏里,即便是姚笙没有唱词了,也是盯着凤飞鸾与谢霜辰,不去看他。 “你们……”凤飞霏终于说,“哥,你唱错了一句。” 凤飞鸾也没搭理他。 凤飞霏彻底怒了,大叫道:“不会唱就别唱!” 三人一静,姚笙问道:“你会唱?” “我当然会唱!”凤飞霏说。 “哦。”姚笙说。 “‘哦’就完事儿了?”凤飞霏很惊讶,“你就没点什么别的表示?” 姚笙说:“你会唱,可是你不想唱,我能有什么别的表示?我只能找你哥来啊。” 凤飞霏看向凤飞鸾,凤飞鸾耸肩,没承认也没否认。 “那……那谢霜辰呢?”凤飞鸾又问,“他又不是唱戏的!” 谢霜辰说:“少年,我正经拜师学艺过的好不好?” “我也是!”凤飞霏说,“我家传的!” “那没用。”姚笙说,“你太烦了!” “你说没用就没用?”凤飞鸾一下就迈上了台,他很生气,眼睛瞪得很大,“你们不带我唱,我偏要唱!我就要烦你们!你凭什么背着我跟我哥搞东搞西还不带我玩?” 姚笙说:“天地良心,我可跟你说过啊,你别诬陷我。” “我……”凤飞霏脑子一滞,忘了姚笙有没有跟他讲过。不过他不管,胡搅蛮缠地说,“不行!反正必须带我!” 姚笙一副看热闹的笑意看着凤飞霏,凤飞鸾低头无奈地笑了笑。 唯有谢霜辰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嘛呢?”叶菱这时候非常合适地出现了,把茶壶放在桌子上,“怎么四个人都在台上?打麻将?” “没有。”姚笙说,“二小姐说以后要来给我唱戏。” “那挺好。”叶菱笑道。 “我告诉你姓姚的!”凤飞霏插着腰说,“我全是看在我哥的面子上……” “飞霏,我可什么都没答应姚老板。”凤飞鸾说。 “啊?”凤飞霏意外道,“那你们……” “一切都是你自己脑补的啊。”姚笙说,“我们真的就是随便唱两句,是你自己跳上来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好不好?” “我?”凤飞霏一头雾水。 “不过啊。”姚笙说,“你哥现在确实得答应我了。” 就在二人还在后台时,因为凤飞鸾举棋不定,姚笙答应帮凤飞鸾处理乐队方面的事情,他无非就是有钱有人,能给都安排了,叫凤飞鸾没有后顾之忧。除此之外,为了表示自己真的没有强求凤飞鸾,他与凤飞鸾打了一个赌。 赌的内容其实就是后面所发生的一切,凤飞鸾配合姚笙演一出戏,看凤飞霏到底会不会上钩。凤飞鸾对于劝服凤飞霏没什么信心,他总把凤飞霏当做一个过去叛逆的自己,却没想到自己对于亲生弟弟的了解还不如姚笙这样一个外人多。 他想,也许凤飞霏真的还不明白自己需要什么适合什么,他年轻冲动的情绪会影响自己的判断,有时候可能会模模糊糊有一个概念,但还需要一个人去正确的引导他。 凤飞鸾觉得自己做不了那样一个人,对于凤飞霏,他总会当局者迷。 “这才是人生难预料,不想团圆在今朝啊!”姚笙先是对叶菱抱拳拱手说了声“谢谢“,又对风飞鸾说,“费半天劲儿,结果倒还挺容易。飞鸾,你怎么样?” “愿赌服输。”凤飞鸾说。 “我……”谢霜辰疑惑,“我怎么觉得我还没看明白剧情?” 叶菱叫他:“你别明白不明白了,下来,叫飞霏唱一个!” 风飞霏见自己被设计了,恼羞成怒,直接就跑了。叶菱对台上三人说:“我去看看,你们跟这儿呆着。” 叶菱在剧场的后门看见了风飞霏,那小孩儿泄愤一样的在踢数,叶菱笑了笑,说:“甭踢了,又没什么用。” 风飞霏见是叶菱,也不敢乱发脾气,问道:“你出来干嘛?” “来看看你。”叶菱说,“怎么了?哪儿这么大火?刚刚一出不是挺好的么?” “他们骗我!”风飞霏说。 “有时候做成一些事情,也得有一些必要的手段不是么?”叶菱说,“你不要想这个过程,对于这个结果,你怎么看呢?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风飞霏赌气说:“我不知道。” “虽然我们嘴上总说你是小孩儿,但是我现在实在不想把你当一个真正的小孩儿去看。”叶菱说,“你是个男人了,男人应该对自己作出的决定,以及答应别人的事情负责,这样也是对自己负责。其实你没有什么不知道,你心里想的很明白,你想来唱,但是你碍于自己的面子不想说,是不是?” 风飞霏不说话。 “上次我们去学校的时候,你唱得就很好。”叶菱继续说,“你想想,你在唱戏的时候,是不是下面跟你年纪差不多的同学们也很喜欢你?他们给了你热烈的掌声,这个感觉是不是很好?” 风飞霏说:“还行。” “以后会更好的。”叶菱说,“姚老板为了你花了很多心思,你不想被人骗,那好,我不骗你,刚才的事儿里也有我一份。” 风飞霏想了想,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先跟你说谢谢,难道这一切都是你的主意?” “不全是,你不要想这个过程。”叶菱说,“人在年轻的时候都喜欢追求自由,可是自由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么?你天天反对这个反对那个,这不叫自由,也不叫个性。你觉得自己厉害,就像姚老板一样做出个样子来,去改变那些你认为腐朽陈旧的玩意儿,去征服那些带着有色眼镜的人,这才是男人该做的事儿。” 风飞霏还是不说话,闷头呆着。 “你自己好好想想。”叶菱不打算久留,看了看时间,“我们中午吃饭去啊,回见了。” “你们吃饭也不带我么?”风飞霏大叫。 叶菱“噗嗤”笑了,超他招手:“带。” 第六十三章 北京的夏天总是异常难过。 要不然就是桑拿天,走出家门都能瞬间融化成一滩水,连空调都徘徊在失灵的边缘。要不然就是得有那么一两场十八岁错过的大雨,整个城市都变成汪洋大海。人们已经从最初的惊慌失措变成了习以为常,仿佛不来这么一下,这个夏天就不算过完。 夏天也是演出市场火爆的季节。 谢霜辰他们在北京的高校走了一圈,效果不错,几段视频在网上流传开来,竟然产生了很积极的舆论效果。两个年轻人如此青春洋溢地在同学们面前展示传统文化,用一种风趣幽默的方式给大家讲故事,既有对于传统的尊重,又有十分自信的表达,这把他们的层次一下子就提升了很多。 舆论有好的,也就会有坏的。还是不乏很多人说他们是在炒作卖人设,种种恶意评论和控诉说的比真事儿还真。 不过从咏评社的票房来看,这是一个收获的夏天。晚场每每爆满,都需要卖到加座儿。 外面的天气炎热,园子里的气氛火热。 “烦死啦烦死啦!”史湘澄蹲在电脑前不知道在鼓捣什么,谢霜辰走过去,拿着扇子给她摇了摇,说道:“姑奶奶,烦什么呢?大夏天的这么燥?” “场地啊。”史湘澄说,“我在看大概容纳一千多号人的场子……哎,你说,能卖一千多张票么?要不然我换个小点的?” 谢霜辰说:“换小点的干嘛不直接在咱们自己这儿弄?好歹二百来号人呢。” “人大如论,民族宫,国图艺术中心……”史湘澄说,“差不多都是一千多点的礼堂。”她顿了顿,忽然说,“你俩这段时间能不能多营营业?” “怎么营业?”谢霜辰和叶菱异口同声地问。 “还能怎么营业啊!”史湘澄疯了,这种事情还需要她教么?麻烦你们在微博上互动互动啊!天天台上台下腻歪个什么劲儿啊! 谢霜辰说:“你策划一下。” “我现在想死。”史湘澄绝望了,“现在跳车还来得及么?我们可能根本卖不出去票……” 叶菱笑着安慰史湘澄:“别太焦虑,这不还有一段时间么?” “根本没时间了好不好!”史湘澄说,“现在就要把场地定好,然后确定时间和内容,然后票务上架,再宣传推广……满打满算根本没时间!天啊我为什么会拍脑袋答应你们开专场这种事情!” 谢霜辰无语:“明明是你自己先起头的。” “好啦好啦。”叶菱说,“没多大点事儿,撑死就赔点场地费人力费嘛,这才几万块钱?” 史湘澄说:“您可是真有钱了。” 叶菱说:“我是叫你放宽心,卖不出票是我们的问题,不是你的问题。” 史湘澄看上去风风火火,但是做事情事无巨细,甚至非常要求完美。她自打确认要帮谢霜辰和叶菱开专场之后,就在后续几个方面里各种下功夫。场地、票务、推广……她能想的全想到了,可是她还是很忐忑。 独自挑这么一个大梁,也亏谢霜辰相信她。 “不说这个了。”史湘澄叹了口气,伸了伸懒腰,“你们决定带谁了么?准备什么活?” 谢霜辰说:“我和叶老师还按照之前的方式走,三个活,一个传统活,一个传统新编,一个原创。至于助演,老瀚和老蔡得带上,李珂和邱铭得带上,至于最后一组我有点犹豫。” 史湘澄问:“犹豫什么?” “杨哥。”叶菱接着谢霜辰的话说,“他现在一直都在说单口的,不知道陈师哥能不能跟他搭上。如果不行的话,我个人推荐让王俊茂和赵玉泉来。” 谢霜辰说:“我问问。” 史湘澄问:“你说……要不要让老瀚和老蔡准备个新节目?” 谢霜辰想了想,说道:“我觉得暂时不用,专门让他们准备新活有点大材小用。还是准备一些稳健的节目,可以走新编的路线。新活的话……有他们开专场的时候。” 史湘澄说:“嗯,别忘了准备返场节目啊,弄点尖儿货。” 谢霜辰笑了:“吹拉弹唱,咱们哪个不是拿起来就使?” “贫!”史湘澄骂道。 对于攒底的原创节目,叶菱和谢霜辰倒是不发愁的,他们之前储备了很多没有说过的小段儿,随便哪个拎出来都能说一说。内容不发愁,可是排练要的都是时间。他们现在最缺的也是时间。 周末两天肯定是不行,平时开晚场,下午就得来备场,剩下半天上午的时间,叶菱和谢霜辰还会准备咏评社开放日的内容。其他时候准备专场的节目,稿子修修改改再排练,哪里效果不好还要再调整。 时间呼啦啦走的比冲厕所还干脆。 以前谢霜辰还有闲工夫周一来园子里听戏,现在屁事儿都懒得管。 史湘澄场地选来选去,最后通过人大的内部关系搞定了如论讲堂的场子,但是一千四百多个座位着实让她有点发憷。 她不是不信任谢霜辰与叶菱,可凡事总有个万一。 万一票卖的不好,岂不是尴尬了? 所以开票之前,她大肆在粉丝群还有各大社交平台上宣传了一波,粉丝们哭天喊地,仿佛终于迎来了革命的春天。 哥哥们终于要开专场了么! 呜呜呜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我真是爆哭! 怎么有种吾家有儿初成长的感觉! 一定会买票! 必须头排支持哥哥们走花路! 哥哥冲鸭!!! 而这中间不乏很多男粉想要借机上位,毕竟男人和男人之间无论怎么着都有话聊。谢霜辰平时压根儿不会跟女粉丝有什么特别多的互动,但是对男粉丝,他就能友好很多。史湘澄一度怀疑谢霜辰是个纯纯的基佬,叶菱劝她不要想太多,谢霜辰就那德行,跟谁都得称兄道弟。 说到底也是一个热情的北京市民呢。 谢霜辰发现,叶菱这段时间仿佛总是背着自己在捣鼓什么事儿。 两个人以往都是同进同出,但是自从确定了专场时间之后,叶菱就总是喜欢早上起床之后独自前往剧场,有时候招呼都不打一声,这叫谢霜辰非常不爽。 他倒不是不允许叶菱有私人的空间,但是好歹在干什么也跟他知会一声儿?神出鬼没算个什么事儿啊?当他是个会喘气儿的摆设么? 两个人之间再怎么相爱相信对方,也并不是全无缝隙的。偶尔也会有那么一两次想要无病呻吟阳春白雪,这些都是情有可原。 主要还是叶菱不是个爱说闲话的人,不像谢霜辰,有个什么事儿都得咧咧的满世界都知道。爱是坦然,爱有时也是诚惶诚恐,对此,小五爷也难免落俗。 专场排上日程,谢霜辰在征询过杨启瑞意见之后,最后还是敲定了赵王二人去当助演。四组一共八个人,全新的副本,全新的舞台,谢霜辰打算给大家做套全新的大褂。于是跟赵孟如定好时间之后,带着大家去了赵孟如店里。 自打谢方弼去世之后,谢霜辰虽和赵孟如仍有联系,但是几乎再也没有来过他的店里。店里装饰陈列仿佛当初,但是人已经不再是当时那样的心境了。 “少见。”赵孟如机械地跟他们打着招呼,外面炎炎夏日骄阳似火,他这店里温度低得足以支撑他穿着衬衫马甲,归置地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那肯定是少见。”谢霜辰进来打了个哆嗦,扯着笑脸说,“我现在可是个彻头彻尾的穷人,来你这儿消费一次,够我吃一年的了。” 赵孟如说:“你记姚老板账上不得了?” “他?”谢霜辰说,“我还是别跟他增加负担了。”他向赵孟如介绍了一下自己社里的人,继续说,“这不是要办专场么?怎么着也得鸟枪换炮一下,你赶紧着。” 赵孟如瞥了谢霜辰一眼:“行,你一边儿等着去。” 量体这种事儿本就不需要他来做,只是因为跟谢霜辰多年交情,所以谢霜辰的活儿都是赵孟如亲自接手。他干活认真仔细,还颇有速度,一会儿就把所有人都量了一遍,等到叶菱的时候,他只用眼睛一扫,便说:“你没变样儿,不用量了。” “那我呢?”谢霜辰指了指自己。 赵孟如说:“你闭嘴。” 谢霜辰说:“你还记不记得当初给我和我师父做了一套黑白的大褂?我那件是霜白缎面织金的,你能按照那个给叶老师也做一件儿么?款式你还记得?” “记得。”赵孟如说,“你要什么颜色?” 谢霜辰说:“当然也是霜白,叶老师穿白色也很好看的。” 赵孟如面无表情,也没说话,直接扭头走了。 叶菱走到谢霜辰身边小声说:“你干嘛要再做一件儿?我们本来不就有三套么?多做一件儿还多花一件儿的钱。” “没事儿。”谢霜辰说,“师父那件当初给他带走了,我单独一件儿也没法儿穿,您不得跟我配着来?怎么着,您不爱我了?” 他和叶菱的关系在咏评社内部是公开的,其实公不公开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反正大家都默认了,就算说出去,别人也不会信。 粉丝已经为他们两个竖起了强无敌的钢铁直男人设。 “跟爱不爱你有什么关系?”叶菱说,“你怎么连这个都要上升?我就是叫你别浪费钱。” 谢霜辰说:“我偏要浪费。” 叶菱说:“故意的是?” 谢霜辰拉着叶菱的手晃了一下,叶菱就不再言语了。 其他人见班主和班主夫人拌嘴,一个个的要不看天要不看地,都想把自己设置成透明,存在感为零。 只有赵孟如从里屋走出来,看着谢霜辰拉着叶菱的手,一脸莫名地问:“你干嘛呢?” 叶菱“唰”的就把手抽走了,谢霜辰不满地说:“我爱干嘛干嘛。” 周末的下午五点左右,谢霜辰和叶菱演完了攒底节目,下午的场次就算是结束了。大家散伙,准备晚场的就去吃饭,没活儿了的就下班回家。等他俩演完下场的时候,后台竟然都跑光了。 “我靠,这也太没组织纪律了?”谢霜辰解开自己黑色大褂的领扣,给自己煽风,“都不说一起叫个外卖么?这大热天地还都往外跑。” 叶菱说:“后台也没地儿呆着啊。” “里面不有个小屋么?” “那多热?”叶菱掏出来手机刷了刷,“我不想吃外卖了。” 谢霜辰说:“那咱俩出去吃去?” “我也不是很想动,外面热。”叶菱说,“要不你给我跑个腿?” 换做平时,谢霜辰肯定二话不说,但是鉴于叶菱最近一段时间的表现,谢霜辰对于叶菱的独处需求总是感到神经过敏。 “我不。”谢霜辰说,“要去咱俩一块儿去,要不我也不去,我就要跟您在一块儿呆着。” “你也不嫌腻歪。”叶菱说,“成天呆一块儿,有什么意思?” “不腻歪。”谢霜辰口气有点急,“您是不是不想跟我在一块儿呆着了?” “……我没有啊。”叶菱说。 谢霜辰说:“那您最近为什么老是不跟我同进同出?” “我……”叶菱问,“我不能有一点自己的时间么?” “能。”谢霜辰说,“可是您也没告诉我您干吗啊?您还能来剧场打扫卫生啊?” “我又不是小孩子。”叶菱耸肩笑道,“又不会跑丢了。” “您要是真丢了,我还不得死了啊?”谢霜辰说。 “还是叫外卖。”叶菱很明显不想聊这个话题,找个茬兜过去。谢霜辰不想放过他,抓着他的手腕问:“您实话跟我说,您这段时间干嘛呢?有什么事儿不能叫我知道?” “我除了吃饭睡觉说相声,还能有点什么事儿呀?”叶菱都叫谢霜辰给逗笑了,“怎么着,我还背着你考博士啊?” “您!” “平时挺精一人,怎么老爱在这种事儿上喋喋不休?”叶菱说。 “对,我不光喋喋不休,我还身体力行呢。您回家倒头就睡觉,我都快面不着圣了!”谢霜辰说着就把叶菱给抱了起来,往小屋走。 叶菱慌张地说:“你要干嘛?” “干你。” 后台有一个小屋子,是专门给大家休息用的,因为后台经常容易乱哄哄,这间小屋子的隔音做的尤其的好。 谢霜辰对天发誓,他当初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并没有为了今天而准备。 “我跟你说你可别胡来啊!”叶菱推搡谢霜辰,“一会儿人都回来了……” “且回不来呢。”谢霜辰把叶菱按在了床上,“别动,您跟我说说怎么回事儿?别说您准备什么专场节目啊,我才不信!准备什么不能告诉我?” “没准备,哎呀……你真是……”叶菱跟谢霜辰讲理就从来没讲清楚过。谢霜辰把叶菱黑色大褂的下摆一撩,手就钻了进去。 “我怎么了?”谢霜辰咬着叶菱的耳垂,低声说道,“那要不然这样,我给您准备一个节目,您猜猜是什么?” 叶菱说:“我才不想猜!你赶紧从我身上起来……” “您既然不想猜,那我干脆给您表演。”谢霜辰在叶菱的耳边吹了口气,贴着他的耳朵,用几乎只有叶菱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唱道,“一呀伸手摸呀摸至在,哥哥的头发边呐啊……” 他的手抚过叶菱的发丝。 “二呀伸手摸呀摸至在,哥哥的眉上边儿呐啊……” 手指又轻轻地描摹叶菱的眉毛。 叶菱难耐说道:“你……你干嘛唱这个?别疯了……” “我乐意。”谢霜辰说,“我就是疯。” 他的手指按着词里的顺序一一抚过叶菱的身体,房内本就空间狭小,两人热得连大褂都湿了,谢霜辰帮叶菱解衣服,黑色的领口敞开,湿答答的半遮掩着胸膛。 “十八我伸手摸呀摸至在,哥哥的宝贝边呐啊,哥哥的宝贝水滔天……” “唔……” 叶菱侧躺着,蹙眉闭眼,咬着袖口的黑色布料。他的皮肤透出发热的红晕,蒙着薄汗的光润,让黑色的大褂也显得妖冶。谢霜辰轻轻将他的手拨开,与他十指紧扣,说道:“哥哥,别咬了。” “那咬你么?”叶菱不满地说。 谢霜辰动了动,笑着在叶菱耳边说:“咬着呢。” “啊!” 史湘澄带着咏评社众人在肯德基里吃甜筒吹空调。 准确的说,只有她一个人在吃甜筒,其他几个人自觉的闷头开黑玩游戏,打得热火朝天。 “你们真的不吃点东西么?”史湘澄关切地问,“晚上还有演出呢。” “来不及了!”邱铭大喊道,“快上高!速推!” 大家哇哇乱叫,然后又突然陷入诡异的沉默,可能是一波团战结束了。 “谢霜辰刚给我发了红包。”史湘澄翻了翻微信,“叫我给大家买冰激凌,吃完了再回去。” “就一个冰激凌么?”李珂见缝插针地问。 “哦,还让我买个全家桶带回去。”史湘澄说。 “带回去不也是我们吃?”蔡旬商说,“诶要不然我们买了就在这儿分了!” 史湘澄说:“我看行。” 第六十四章 因为谢霜辰在咏评社后台做坏事,叶菱好几天都对他冷眼相待。 其他人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都非常自觉地当做无事发生,毕竟夫妻吵架连狗都不会理的。 叶菱更是变本加厉,没有节目不排练的时候早出晚归,还不让谢霜辰问他去干嘛。谢霜辰自知理亏,即便心里不太痛快,也不好咄咄逼人,追问得太紧。关于叶菱周一几乎都在剧场的事情,还是姚笙跟谢霜辰讲的。 姚笙说他下午能见着叶菱在,但据说是周一一大早就来了,跟凤飞鸾不知道聊什么事儿,俩人有说有笑的,仿佛十分投机。 问题是原来怎么没见着如此投机?他上前询问,两人都说没什么,但很明显就是有什么的样子呀! 姚笙把这个八卦告诉谢霜辰,顺便还给谢霜辰网购了nike曾经发售过的一款棒球帽。 纯绿色的,上面写着sb。 谢霜辰欲哭无泪,他到不是会怀疑叶菱,也不会觉得姚笙告诉他这些有什么挑拨之嫌,他们都是非常要好的关系,仅仅是对叶菱的神秘行为感到好奇而已。至于这个“绿帽子”,纯粹就是姚笙拿谢霜辰开玩笑。谢霜辰为了表达自己的不满,还真的在演出的时候带去了咏评社,那叫一个招摇过市,叫众人非常惊讶。 叶菱被谢霜辰的幼稚行为弄得哭笑不得,可他又实在不想跟谢霜辰解释什么,就当什么都没看见,抓着谢霜辰就说新节目的事儿。 谢霜辰无力,非常无力,把不满放在头顶上人家都不带搭理的。 史湘澄最近非常烦躁。 她安排好大部分事情之后,就要紧锣密鼓地开始搞正式宣传,头一件事儿就是拉着俩人去拍海报。 约了专门的摄影师和棚,从交涉到最终完成拍摄花费了一天的时间。大约拍了两套图,一套是穿着大褂的,另外一套是常服。摄影师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小哥,一点都不艺术,但是拍出来的东西意外的不错。 “有什么别的要求么?”摄影小哥问。 “我就一个要求。”谢霜辰说,“别p成春节联欢晚会语言类节目海报就行。” “……” “我其实,真的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说相声的就一定要弄得跟过年一样。”谢霜辰说,“千万别有大牡丹,拜托了!” “……”摄影小哥还是有点发愣。 史湘澄拉着谢霜辰说:“人家只负责拍摄,不负责设计海报!” 谢霜辰跟史湘澄说:“那你也听见甲方需求了?不准俗!尤其是我们叶老师,一定要弄得仙气飘飘,冒白烟那种。” “你可醒醒。”叶菱说:“那是被雷劈了。” 要五彩斑斓的黑,也要五颜六色的白,甲方的需求永远是魔幻的。 但是史湘澄完全领略了谢霜辰的精神纲领,海报出来的时候着实叫里里外外一致好评。她是分时间发的,先发了一套两个人穿大褂的,做得有点像是老照片,文雅至极。第二套发的是两个人的现代装,外景,全然看不出两个人跟“相声”这个词有什么关系,青春洋溢的仿佛流行的偶像,跟杂志里的时尚街拍没什么区别。 任何时候,颜即正义。这两张图出来之后,粉丝们哭天喊地,连圈外人都跑来看看热闹,大家都知道咏评社知道谢霜辰,现在可是更加知道他要开专场了。 种种预热之下,气氛被带动了起来,微博上粉丝群里,大家都在计划着怎么买票抢票,乐观者还觉得竞争肯定没有那么激烈,专场又不是小剧场,座位数多那么多,难不成全天下人都跑去听相声。 反正持什么观点的都有,有人动员认识的人帮忙抢票,有人就觉得到时候再买也不迟。 开票前夕,票务网站上已经出了页面,用的是他们的最终海报。谢霜辰与叶菱二人穿着同样的霜白缎面织金大褂,背景用了许多水墨元素,二人眉目如画,倒也算完成了谢霜辰所谓“仙气飘飘”的要求。 这一仙儿,始很多摇摆不定的人纷纷倒戈。 开票前,史湘澄问谢霜辰与叶菱:“你俩觉得,能卖多少?” “不得全都卖了?”谢霜辰说。 “我觉得卖一半就完成任务了。”叶菱说,“小园子卖加座儿能二百来号人,专场多卖点,五百总有。” “我现在是真没底。”史湘澄说,“比高考前还紧张。” 谢霜辰说:“你紧张个毛线?反正也考不上,这句话只有叶老师有资格说,知道么?” “那倒也不是。”叶菱说,“我高考就是……普通考一下。” “行……”史湘澄叹气,“那研究生考试呢?” “研究生没考。”叶菱说,“成绩够了,老师问我要不要继续读,我不想出国,就继续读了啊。” “……我靠!”史湘澄说。 他们的话题从开票的事儿歪到了叶菱不给人活路的事儿上,等到真开票的时候,票务网站崩了。 还真不是咏评社火到爆炸,而是他们跟明丞的演唱会开票时间撞一块儿了,当天票务网站崩的死去活来,史湘澄紧张忐忑地盯了半天发现现实跟她脑补的完全不一样,谁知道最终会是这么个结局?当天能买上才有个鬼! 这才是人生难预料。 那种实时战报的紧张刺激立刻烟消云散,史湘澄瞬间就不关心到底能卖几张票了,关了电脑出去打扫卫生去了。 “你发愁卖票么?”叶菱和谢霜辰上午在家里捋稿子,史湘澄还没有发过来消息,忽然就这么问了谢霜辰一句。 “不知道。”谢霜辰说,“尽人事,听天命。” 他低头在打印出来的稿子上写写画画,用笔指着中间一行说,念道:“互联网养生,就是熬最晚的夜,用最贵的护肤品……我觉得这里好无聊啊,还不如枸杞威士忌有趣。” “你养生么?”叶菱问。 “我还养生?”谢霜辰说,“就我这半夜睡觉中午起的生物钟,我觉得我这辈子都没法儿养生。” 叶菱说:“那不就得了,我俩都不养生,哪儿知道养生具体是什么样儿?没这种生活,全靠听别人说,自然不会有趣。” “那我想想啊。”谢霜辰说,“我师父就还挺养生的,他当初总是用一个什么玩意泡水喝,还叫我喝,说是补气的,我忘了叫什么了。” “你这个脑子啊,真不知道成天在记什么。”叶菱开始搜补气的中药,搜了半天,问道,“是黄芪么?” “啊对!”谢霜辰说。 “走,出去买去。”叶菱拉着谢霜辰就出门。 “这不是改稿子么?出去买黄芪干嘛?”谢霜辰说,“离着太远了?” 叶菱说:“创作都是来源于生活,你要写养生,连去哪儿买药怎么吃都不知道,能写出什么好东西来?” 谢霜辰想了想,说:“我明白了您的意思了,走。” 他们攒底的重头戏讲的是现在年轻人的常见话题,就是青年养生。这个话题其实并非五十岁以上的大爷大妈朋友圈常见,在现在的年轻人当中也非常流行。生活的压力,工作的焦虑,等等现实的因素让青年一代时常感到自己已经不再年轻,二三十岁盛年之时就已经要调侃自己的发量,穿秋裤,拿着保温杯。 威士忌加枸杞听上去很好笑,但也确实反映了当代人的生活状态。 一面尽情消耗,一面又小心补偿。 这个节目是从吃喝玩乐入手,再到互联网养生,最后的落脚点其实就是描写他们这一代人的生活常态。 生活带来的惊悚永远比惊喜多,没有人知道自己会在哪一步永远的停下来,唯一能做的,不就是努力地让自己变得更好么? 叶菱带着谢霜辰风风火火地去买药,药店的大姐热情地向他们介绍了黄芪的用法和好处。叶菱认真地在看说明,大姐就和谢霜辰聊天,嘱咐他说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不注意身体,一定要早睡早起多喝水。气不足,干什么都没精力。 听得谢霜辰一阵恍惚。 两个人回了家,叶菱烧了点热水,跟做实验一样把黄芪泡了,然后尝了尝。 “怎么样啊?”谢霜辰也喝了一口咂摸咂摸味道,“怎么跟水味儿特大的花生酱一样?” 叶菱说:“还行,我还以为特难喝。” “常喝真的有用么?”谢霜辰好奇地看着包装上的说明,“补气升阳,固表止汗,利水消肿,托毒排脓……可以啊!这个好这个好,我决定以后也喝这个,反正也不难喝。”他兴奋地去冰箱里拿着一听可乐出来,动作自然而言,跟他平时的行动轨迹没什么区别。 “哎,就你这还养生呢?”叶菱说,“刚喝完黄芪就跑去喝可乐?” 谢霜辰愣了愣,说:“这也有气儿,双重补。”他为了验证,晃了晃瓶子才打开,液体喷了出来。 “……”叶菱扶额大笑,“你这是什么歪理邪说啊?黄芪补气可乐也补气?混一块儿喝没问题?” “这不就是硬核养生么?”谢霜辰笑着说。 叶菱忽然一拍手:“刚才这段挺好,我要写进段子里。” 创作的灵感就是这么来源于生活的细小点滴。二人完成之后都觉得很满意,故事足够细节,才有足够的说服力。 “下面就剩下前面的一些细节需要修改了。”谢霜辰说,“这里有段儿请客吃饭的贯口,还是报菜名,太普通了。而且这个应用场景也不够新,现在谁还聚会去包个饭馆吃饭啊,去夜店都嫌麻烦了。” 叶菱说:“可以改成轰趴的聚会,贯口的话……无非也是那些,怎么着,你要来个rap啊?那可就是‘学’了。” 谢霜辰说:“那这里得选一个特别快的,观众想不到的那种,会觉得特别炸。” 叶菱顺嘴说:“eminem啊。” “谁?” “埃米纳姆。”叶菱说得清楚了一点。没想到谢霜辰低头想了半天之后,说:“我觉得行。” “你疯了?”叶菱吃惊,“你知道他是谁?” “您这不是废话么?”谢霜辰说,“我当然知道啊!” 叶菱说:“你知道人家母语是英文?” “您别逗我了行不行?我又不是生活在上个世纪。”谢霜辰说,“阿姆啊,谁上学的时候没听过那首美国版《爱情买卖》呢?” “啊?” “lovethewayyoulie啊!”谢霜辰说。 “不是,我是说,人家是英文说唱,你英文什么水平?你现在就算立刻马上考个英语六级都未必说的下来。”叶菱说,“这个太难了,而且得不偿失,不值当的。” 谢霜辰说:“那我问您,您见过哪个相声演员在台上说过这么大段的英文数来宝么?” “这不是数来宝!”叶菱说。 “英文贯口。” “……”叶菱无语了,“没有,行了?” “那我就要这么做。”谢霜辰说,“中国话谁不会说?我觉得把中国话说得那么快已经没什么可值得炫耀的了,说相声的有几个会说英语的?大家肯定想不到我来这么一下,这个节目效果肯定很好,很炸裂。我就是要做别人做不到的事情,这可是专场啊,观众买票进来捧你,你能不卖力气?” 叶菱刚想问他图什么,话还没说出来,他自己就打断了自己固执的想法。他盯着谢霜辰看了一会儿,然后忽然笑了。 为什么要去攀登珠穆朗玛呢? 因为山在那里。 就是这么简单,谢霜辰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他要做没人做的事情,叶菱有点羞愧于自己方才竟然想要阻止他。 “行。”叶菱说,“既然你决定了,那我就支持你。你选一首,我教你读,剩下的……只能靠你自己努力了。” “没问题。”谢霜辰说。 他们选来选去,最终选定《loseyourself》这首歌,传唱度高,又不是无敌难的那种。谢霜辰英语基础就剩下个abc了,叶菱把每个词都拆出来教他,一句一句教,谢霜辰就一句一句学。 说好听点叫口传心授,其实就是硬教硬学。 谢霜辰的手机里就剩下了这么一首歌,没事儿的时候就听着学。这比他年少时期学贯口还要痛苦,小时候的记忆里天然好,现在他不光要训练自己的记忆方式,更重要的是,他根本就不会英语。 “学”的精髓不是叫你按照自己的方式演绎,而是无限靠近原版,学得越像,才越好。 “他最近干嘛呢?”史湘澄看着谢霜辰戴着耳机满后台溜达,嘴里还振振有词,十分诡异,“是不是压力太大了?打算从现在开始突击英语偷渡去美国避难?” “他在准备节目。”叶菱说,“甭搭理他。” 史湘澄惊呼:“你们这还与时俱进啊?crosstalk?不用这么拼?他那个文盲行么?” 叶菱看了她一眼,说道:“他既然说行,那肯定就是行。” “太费劲了。”史湘澄说,“可能观众热闹热闹就过去了。” “我们无论说什么,对于观众都是热闹热闹就过去了。”叶菱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想要在台上谈笑风生,台下不都是这样么?他一开始要准备这个的时候我也觉得不值当,但是后来想了想,你怎么证明自己比别人强?不就是做别人做不到的事儿么?这年头,人不能在舒适区里待着,待久了,也就废了。他想做就做,万一真在台上学砸了,我给他兜着。” “你们俩呀……”史湘澄想感慨,但是具体也不知道感慨点什么。这两个人还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关键是,人家是真的想出来就去做了。 这风风火火的样儿,不知道是艺高人胆大,还是纯粹就是俩莽夫。 “别说了,今天的公众号微博发了么?”叶菱问。 “发了发了。”史湘澄说,“今天介绍的是江湖春典,够那帮小孩儿去装老炮儿了。” “行,我给你准备的那些资料慢慢发着。”叶菱说,“对了,票……” “你猜?”史湘澄笑着反问,她自然知道叶菱要问什么。 “你就直接说,别卖关子。”叶菱说。 史湘澄说:“您上微博上看去呀。” 叶菱疑惑地打开微博,搜了一下他们专场的话题,下面全是求票的。 “要我说,卖货就得靠煽动。”史湘澄说,“大家的心态都是买涨不买跌,越是买不到才越想买。” 叶菱不知道史湘澄在搞什么鬼,但是他发现史湘澄非常有当奸商的潜质。 “反正我能做的都做了。”史湘澄说,“到时候就看你们了。” “嗯。”叶菱点头。 “效果要是好,咱们就也往外走走。”史湘澄说,“要是不好,你们俩就继续跟这儿苟着。” “行。” “对了,要应援么?”史湘澄说,“有粉头问我来着。我觉得你们不是明星,所以就还没跟她说,你们自己觉得呢?” 叶菱思考片刻,说:“我觉得不必刻意,非常感谢他们的心意,但是这个东西也没必要太劳民伤财。喜欢有很多种表达方式,就我个人而言,买张票来听已经够意思了。” “行,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史湘澄说,“这事儿交给我。” 第六十五章 忙碌起来,时间就会变得特别快,当一个日期的靶子竖在远方的时候,追上它只不过是转眼的功夫,子弹永远不会等任何一个人。 几场大雨带走了一整个夏天的暑气,当叶菱发现剧场门口的树叶开始泛黄时才发觉,已经是秋天了。 专场在即,史湘澄联系好了场地和搭建,在做最后的调整。这种语言类节目的舞台其实不复杂,有块地方有张嘴就能说。但毕竟是专场,好歹还要布置一下舞台的。谢霜辰明确跟史湘澄说不准大红大绿大牡丹弄的跟乡镇企业年会一样,史湘澄都懒得搭理她。 姑奶奶是有审美的好不好! 她找熟人专门给设计了一个舞台,其实主要就是背景板。如论讲堂的舞台第二层幕布是绿色的,背景便做了一副清静淡雅的工笔荷塘,荷叶重叠,露出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还有月光的晶莹,从设计图上看,万分别致。 “好看是好看。”谢霜辰对史湘澄说,“但是从头绿到尾,我觉得你仿佛在暗示什么。” “其实还有一套。”史湘澄说,“是竹林听风,也比较雅致。” 谢霜辰说:“那不还是绿的!” 史湘澄白了谢霜辰一眼,问叶菱:“叶老师,你要哪个?选好了我直接去印刷了,这还得花点时间呢。” 叶菱说:“荷塘月色,就这个。” 史湘澄说:“知道你是清华的!” 专场前一周,参加演出的众人收到了新做好的大褂,赵孟如手艺依旧,大褂穿在身上贴身好看,非常显档次。 谢霜辰是给助演的成员做了新的,还给叶菱添了件新的,自己没有任何添置,穿原来的。他们挑了个时候穿戴整齐了,在自家剧场里排演了一两次,大致流程上没什么问题了。 至于节目内容,准备得再好,也得看当天的临场发挥。 谢霜辰还在痛苦的背歌词,最难得不是说得顺不顺,而是学得像不像个美国人。他在台上还好,舞台之后的私生活中口音特别重,学英语都是一口京片子腔,只能硬改。叶菱英语很好,然而他又不是美国人,教不了谢霜辰更多。 只能靠谢霜辰自己感受了。 演出定在了十月末的一个周六,周五晚上咏评社还有演出,完事儿之后大家出去吃饭,谢霜辰多喝了两碗羊汤,回家之后又来了一罐可乐才睡觉。半夜时分他就开始觉得冷,叶菱是被他给热醒的。 “醒醒。”叶菱推了推他,“怎么这么烫……快醒醒!” “冷。”谢霜辰还在抓着被子往身上盖。 叶菱跑下床去找温度计,给谢霜辰测了测,数字直接显示三十九度二。叶菱疯了,不知道怎么弄成了这样,白天谢霜辰还活蹦乱跳的,一丁点感冒着凉的迹象都没有,怎么会忽然发烧? 再一想,这段时间谢霜辰虽然还是轻轻松松的德行,但是叶菱知道谢霜辰心里很看重这次演出,经常一大早就起来背英语,比高考冲刺还拼。八成是晚上那两碗羊汤加一罐可乐把心火给闹了上来。 “起来,上医院去。”叶菱把谢霜辰从床上拖了起来,谢霜辰烧得迷迷糊糊,任由叶菱摆弄。叶菱开车带着谢霜辰去医院,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可是这次不同的是,急诊人太多了,根本接不了谢霜辰这种小病,叶菱无奈,只得又带着谢霜辰回家。 给谢霜辰塞了点退烧药,又灌了好多水,叶菱就叫谢霜辰裹着厚被子睡觉。 “乖,赶紧睡。”叶菱说,“明儿别再严重了。” “真倒霉。”谢霜辰沮丧地说。 “以后别喝羊汤了。”叶菱说,“头天演出之前只准喝粥。” “……”谢霜辰轻轻叹了口气,脑子里混沌不堪,沉沉睡去了。 生活有时就是很奇怪,当你洋洋得意的时候,它就会给你一嘴巴子,让你清醒清醒。 天亮之后,谢霜辰的温度还是没有退下来,叶菱给史湘澄打了个电话把情况告诉了她,电话里史湘澄都疯了,大喊道:“谢霜辰怎么回事!关键时刻掉链子!” “他也不是故意的,这有什么法儿?”叶菱说,“往常吃点药睡一觉就好差不多了,这次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了,我先带他去医院……” “那晚上怎么办?”史湘澄要哭了,“他要是烧得神智不清还怎么演?” “……我也不知道。”叶菱说,“先这样。” 以前谢霜辰也带病演出过,不过那都是已经快好了的时候。而且小剧场人少,比较好场控,一千多人的场子里说着就更加费劲,也更难以控制。 叶菱心里嘀咕,他强行让自己无视晚上的事情,先处理好谢霜辰这边再说。 谢霜辰自己显然非常丧,这对他而言都快赶上“出师未捷身先死”了,闷闷不乐,一边儿输液一边儿狂喝水。 “差不多得了。”叶菱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今儿就是该着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谢霜辰说:“我感觉想死。”他说完还咳嗽了两声,“完了……” “别说话了。”叶菱说,“养养嗓子。” 谢霜辰点点头,闭着眼休息。 叶菱一整天都没什么胃口,谢霜辰输完液就跟着叶菱回家休息了。史湘澄下午就带人去搭建,七点钟正式开始,演员们五点左右就抵达后场,谢霜辰还能跟家睡会儿。 好利索肯定是别指望,只能期待别闹嗓子,别再更严重。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如论讲堂的门口已经挂了巨大的宣传海报,已经有粉丝的自发组织在门口发放应援,弄得仿佛有点阵仗。 这毕竟是小部分人,大多数人还是普通观众,听过谢霜辰的相声,觉得好笑,所以来捧场,所以对于这种粉丝行为也感到很意外。 史湘澄在后门走来走去,都快六点了,前面观众都在进场,谢霜辰和叶菱人还没影儿呢。说是在路上,这个点儿在北京的路上还能有个好?不被堵死才怪! 她攥着手机,一回身,见谢霜辰的车开了进来。 “喂!”史湘澄招手。 车停好,叶菱从车上下来,史湘澄帮忙打开副驾的门,问谢霜辰:“还成么?” 谢霜辰脸色不是很好,咳嗽了几声,说:“死不了。” 听他那动静,史湘澄就知道不太好了。 “先进去。”叶菱搀着谢霜辰说道。 谢霜辰突然病倒的事儿跟谁都没说,所以大家见着他这样子都很惊讶。第一组上去的人是赵玉泉和王俊茂,叶菱嘱咐他俩说:“你俩把场子炒热点,但是别超时,咱们整场节目别拖太晚。他现在体温有点高,我怕晚点再烧起来。” “行。”二人点头。 谢霜辰换上了大褂,披了个大衣,揣着袖子闭目养神,嘴里含着个含片。 风飞霏坐他身边儿,说:“还能说话么?”他是被叶菱专门叫来的,今天晚上什么都不干,专门报幕。 谢霜辰点点头。 “那就行。”风飞霏意外地没有嘲讽他。 史湘澄说:“他咳嗽,场上咳出来就毁了。” “忍得住。”谢霜辰刚说完,又开始一阵咳,自打脸比什么来的都快。 史湘澄往台前看了看,几乎快要坐满了,这让她也开始紧张。这种紧张不是兴奋,而是忐忑。她不担心别人,就担心谢霜辰。谢霜辰从车里下来的时候都得叫人扶,进了后台就一直坐着,她是真怕谢霜辰上不去台。 就算上去了,就这病怏怏的软脚虾样儿,能不能站一宿都两说,就更别提卖力气演出了。 她就知道这个专场筹备的这么顺利一定不正常! 果然到最后出事儿了! 史湘澄幽怨地回头看了一眼叶菱,叶菱却问她:“姚老板他们来了么?” “来了。”史湘澄说,“前排呢,他想来后台,我没叫来。” 谢霜辰说:“你可别叫他来,来了又该……咳咳……” “你可少说两句。”叶菱叫谢霜辰闭嘴。 他看了看时间,差不多要七点了,便站来来,很轻松地对大家说:“就跟平时我们在小剧场里一样演,大家别紧张,加油。飞霏,上去报幕去。” 后台能听见前面热情地掌声还有笑声。 谢霜辰闭着眼睛靠在叶菱的肩膀上,嘴里一个劲儿地念叨着一会儿要表演的《大保镖》的词儿,他也怕自己一糊涂给忘了一两句。 词儿不难,关键是里面的身段儿,要蹦要跳要踢腿,十八般武艺样样俱在。 “歇会儿。”叶菱小声说。 “没事儿。”谢霜辰有气无力地回答,“我觉得我好像又开始发烧了。” 叶菱说:“晚上温度本来就比白天高。” “我要是晕台上,咱们是不是就得关门了?”谢霜辰开玩笑地问。 “不至于。”叶菱说。 “叶老师。”谢霜辰说,“您托着我点。” “嗯。”叶菱说,“你闭眼待会儿。” “喝水喝多了。”谢霜辰说,“您扶我去个厕所。” 叶菱伺候了一圈儿,谢霜辰回来就问史湘澄:“香肠,你带化妆品了么?” “干嘛?”史湘澄问。 “我好像脸色不太好,太白了,像个死人。”谢霜辰吸了吸鼻子,“你能给我收拾收拾么?” “平时怎么不见你臭美?”史湘澄从自己包里翻腾出来了一个小包,掏出来块腮红。 谢霜辰是真没力气跟史湘澄开玩笑:“观众是来找乐子的,又不是来看丧脸的。” 史湘澄不说话了,给谢霜辰收拾得看上去气色好了一点。台上的演出已经到了尾声,叶菱和谢霜辰在台口等着,台上二人在掌声中下场,风飞霏上场报幕。 观众的掌声更为热烈了,谢霜辰靠着叶菱,风飞霏回来了,叶菱问谢霜辰:“用我扶着你上去么?” “不用。”谢霜辰喝了口水,拍了拍自己的脸,挤出来个笑模样儿,没事儿人一样,直接上台去了。 观众粉丝们都很热情,又送礼物的有送鲜花的,后台的人还是照旧去把东西清下来,把舞台留给节目。只不过专场演出,人一多,送的东西也多,还好后台有个手推车,要不然还真的耽误演出时间。 几个节目下来,史湘澄都快坐在礼物堆里了,她一点也没有什么高兴的感觉,自打谢霜辰和叶菱一上台,她这个心就揪了起来。 怕翻车。 谢霜辰说贯口,她怕谢霜辰一口气没上来卡壳;谢霜辰踢腿,她怕谢霜辰没劲儿跳不动;谢霜辰…… 甭说她担心,后台就没一个能放下心来的。 “看得出来脑子都烧糊涂了么?”史湘澄问蔡旬商。 “真看不出来。”蔡旬商说,“在台下坐着的时候感觉都要断气了,上了台生龙活虎的。我要是不知道他真病着,还以为他在台下装死。” “哎,这才头一节目。”史湘澄说,“后面还有俩呢,不知道撑不撑得住啊。” 谢霜辰自己也很想知道能不能撑住。 他能感觉到自己体温在升高,脑子里偶尔会有一两空白的瞬间,好在这些节目他表演了很多年,每一个字都已经变成了他下意识的一个肌肉反应,不需要大脑去调节。而叶菱也全程顺着他说,给他捧得稳稳当当。台下观众感受到的是一个又一个抛出来的笑料包袱,并不知道台上的人在经历着怎样的心惊动魄。 鞠躬下场,堪称完美。 可一到了后台,谢霜辰就不行了,一身的冷汗,还在发抖,只想找地方躺着。 叶菱摸了摸他的额头,担忧地把药找出来给他吃了,说:“你躺下睡会儿。” “睡不着。”谢霜辰说,“嗓子疼,眼也疼。” 叶菱弯腰亲了亲他,叫他躺在自己的腿上。叶菱的手一直搭在谢霜辰的额头上,掌心一片火热。 台上是欢声笑语,台下是死气沉沉。如此往复,等到最后一个节目上台时,谢霜辰觉得自己走路都在发飘。他心中感慨,以后一定要喝黄芪,不要喝可乐了。 攒底节目是全新的,从整理到排练,中间修修改改几经调整,这才第一次公演。不像那些演烂了的传统节目,倒着演都不带出错的。 而且里面还有一大段英文的说唱,谢霜辰真怕自己嘴一瓢再说错了。 “我去ktv从来不唱你们那些流行歌曲。”谢霜辰说话嬉皮笑脸,精神奕奕,但是要是把他的脑壳打开,估计能看见一碗煮沸了的卤煮。 “那你唱什么?”叶菱说,“你说说我听听?” “阿——姆!”谢霜辰字正腔圆地吐出两个字来。 “谁?” “埃米纳姆!”谢霜辰说,“您听说过么?” “我当然听说过啊。”叶菱说,“美国最有名的说唱歌手之一,英语四六级听力表演艺术家,我还能不知道他?哎呦,你能耐这么大啊?还会唱他的歌?” “是的。”谢霜辰端着一副非常装逼的姿态。 “是唱蕾哈娜的部分么?”叶菱问,“美国爱情买卖,一句话重复十遍的那个?” “是说唱部分!”谢霜辰说,“您怎么看不起人啊。” 叶菱说:“那你来一个啊。” 观众也跟着起哄,常听相声的观众其实对此根本不会有什么预期,因为根本不可能真的给来个现场说唱,撑死了what’sup之后甩个包袱出来。 他们的注意力都在谢霜辰怎么化解叶菱和观众的刁难,没想到谢霜辰握着话筒咳嗽了两声,清清嗓子,开始起范儿。 大家聚精会神,只有叶菱知道,谢霜辰刚刚咳的那两声是真的想咳。 “look.”谢霜辰开始了前面的念白,“ifyouhadoneshot,oroneopportunity.toseizeeverythingyoueverwanted,onement.wouldyoucaptureitorjustletitslip?yo——” 如果你有一次机会…… 只有一瞬间的机会,去抓住你想要拥有的一切。 你会紧紧攥住,还是就让他这样溜走? …… 一直到这里,观众才意识到,谢霜辰是在玩真的。他的每一个发音都非常清晰有力,只要听过这首歌的人都能听出来他连发音方式都极其贴近原版,闭上眼睛听完全听不出来这是一个穿着大褂在台上说相声的人。 这种反差和惊喜叫观众激动,随着谢霜辰越说越快,他们恨不得能站起来尖叫。 如此沸腾的场面在谢霜辰眼中是模糊的,高热的体温带走了他太多的能量,感官开始变得迟钝,他集中精力在自己的表演上,入耳的声音也飘渺不清。 他甚至连自己在说什么都没有太多的意识。 很多时候极限并不是把你困在荒山野岭去激发你的潜能,也不是世界末日的大逃亡,那些都与生活无关。 谢霜辰能面对的无非就是他觉得自己快要不行了,但还是要用意志去坚持,去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下。 谁没有在生病的时候坚持工作学习过呢? 谁没有在觉得自己真的快要不行了的时候,再试图希望挺一挺就过去了呢? 这并不值得拿出来说道,是每一个人都会面临的极为普通的一个瞬间。这就是演员的工作,观众买票进来看你,不是看你病怏怏的发脾气,而是来看精彩的演出的。谢方弼一只教育几个徒弟,观众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不要把个人的情绪转嫁给观众。 演员在舞台上只要做到极致的完美,奉献最好的演出,就是对观众,对自己的工作最大的尊重。 谢霜辰一大段结束,没有一丁点的失误和瑕疵,叶菱先鼓掌了起来,台下的观众也很热情。他朝着观众挥了挥手,仿佛非常骄傲的要在舞台绕一圈,但其实他是想背过去咳嗽,再喘口气。 再转过身来,除了叶菱,没人知道他在做什么,也没有人看到他脸上的痛苦与无助。 一个节目有惊无险地就这样过去了。 两人下台,风飞霏上去问道:“还返场么?你还行么?” 谢霜辰愣了一下,反应比之前慢下来好多:“返。” “你返几个?”风飞霏问,“要不就返这一次好了。” “按计划的来。”谢霜辰说。 “那你可真是作死。”风飞霏说。 叶菱说:“你就听他的来。” 第一次返场,谢霜辰是要讲一个小段儿,这个倒没什么问题,他还能撑住。第二次返场时,谢霜辰准备的是京剧段落,这真是要嗓子的事儿,临上台前,叶菱问他:“要不换一个?” “不用。”谢霜辰说,“还能成。” “你不怕唱劈了?”叶菱问。 “我尽量。”谢霜辰说。 一到台上,谢霜辰一手稍微撑着桌子,跟大家说:“特别感谢今天各位捧场,我其实一开始也没想到票能都卖出去,真的非常感谢大家。” 他和叶菱齐齐鞠躬,细心的观众能听到他的声音似乎已经在非常吃力的边缘。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相声演员,没有什么大能耐,只能把更多精彩的节目奉献给大家,让大家收获快乐。”谢霜辰说,“我也希望大家买了这么贵的票来听我这个小学生说相声,在轻松愉快的同时,能够带点什么走。” 叶菱说:“后台那堆礼物带走。” 台下哄笑,有人喊“带走你”,谢霜辰只是笑着摆手。 “叶老师是开个玩笑。”谢霜辰笑道,“其实我们也知道,各位买礼物,我们说不让买也拦不住,但是我还是希望大家不要把过多的精力投入到这个上面来。对于各位的喜爱,我们是受宠若惊,也受之有愧,我……” 他说到这里,忽然不说了。 叶菱看了他一眼,他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表情非常无奈,再张口说话时竟然变得有一种撕裂的感觉。 “得啦,你别说着说着给自己感动得够呛。”叶菱不想让谢霜辰继续撑了,把话接过来,说道,“就你会说是不是?” 谢霜辰点点头。 “今天是专场,不能总是你出风头?”叶菱说,“你给我站桌子里面来。” 谢霜辰小声问:“怎么了?” 他是真的不知道叶菱要做什么,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跟叶菱交换了位置。桌子一挡,他就不必费力地站那么直,还能双手撑着放松一下。 “我觉得今天这场演出其实对于我们来说都是很特别的一场。”叶菱说,“我其实不太会说话,只能说感谢一直以来支持我们的观众。我给大家准备了一首歌,一直练了很久,但是可能我真的没什么音乐天赋……”他一边说一边朝着后台招手,史湘澄拎了一把吉他上来递给了叶菱。 谢霜辰觉得自己肯定是烧糊涂了,叶菱还会弹吉他? “我真的弹的特别烂啊。”叶菱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对着观众,也对着谢霜辰说,“之前就挺喜欢这首歌的,在今天这个场合之下……”他对着谢霜辰的这一眼,看得很深,“就觉得更合适了。给大家唱一首《staygold》。” 琴弦一动,旋律轻缓而出。 叶菱跟风飞鸾苦学数月也只会弹一小段,可见上帝还是公平的,不会把所有技能树都给一个人同时点亮。 现场还有会唱的观众,就跟着他一起唱,隐隐有和声的感觉。 因为我很爱你,所以你不用担心什么。 亲爱的,好好在一起。 就请这样天真无邪地微笑着,直到永远…… 叶菱一边弹唱,一边对谢霜辰笑着,谢霜辰觉得自己的眼眶仿佛被火燎过一般,在叶菱的歌声消失的一瞬间,热泪就跟着掉下来了。 他知道,叶菱不是一个爱出风头的人,他并不是像嘴上说的那样是给观众唱一首歌,他是在唱给自己。 在今天这样一个场合,在这样一个对于他们而言非常重要的人生节点上。一步一步,从无到有,从无人问津到拥有这么多观众,从撂地演出到开专场…… 生病的人都脆弱,谢霜辰完全丧失了一直以来的自制,他无法自已地张开双臂去拥抱叶菱。 就是哭的有点惨。 “好了好了,别哭了。”叶菱拍着谢霜辰的后背,在他耳边说,“本来想给你个惊喜,没想到今天发生了这么多意外……我特别担心你,但是你表现的真的很好。你值得最好的舞台和掌声,以后我们要一起到更远的地方去。” “嗯……”谢霜辰说不出话来,只能呜呜大哭。 “还有这么多观众呢,大家不是买票来看你哭的。”叶菱说,“笑一笑。”他稍微一偏头,在谢霜辰脸上亲了亲。这个角度观众看不见,就算看见了,也只会当做他在谢霜辰耳边说话。 谢霜辰点点头,用手背抹着眼泪,他嗓子完全塌了,叶菱替他跟观众解释:“你们小五爷啊,没什么别的毛病,就是眼窝浅。今儿开专场,激动的。” 有一路追随着谢霜辰的老粉丝,他们也知道这个年轻人是多么的不容易,情之所至,也不由动容,在下面纷纷喊着安慰谢霜辰。 叶菱知道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便把后台的演员全都叫了上来,最后介绍一番,今夜的演出就到此结束。 没想到最后了,谢霜辰非要站到台前来,拿着麦克风,用只能发出气息的声音,很用力很用力地对观众说:“谢谢大家,也谢谢叶老师!我爱您,咱俩好好的过一辈子!” 台上人惊了,小五爷你烧糊涂了? 第六十六章 台下的观众尖叫了,沸腾了,掀房顶了。 台上的人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这种突如其来的表白谁受的了?大家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叶菱轻飘飘地说:“知道了,咱俩也好好地给观众说一辈子。” 观众掌声更为热烈,台上的众人才反应过来,在史湘澄的带动下也开始鼓掌。仿佛刚刚谢霜辰一番激情表白是多么的天经地义,是多么的热爱艺术和舞台,是多么的热血。 还有观众想要过来拍照,众人一一应付了,观众散去,大家才开始离场。姚笙早就去了后台,打眼碰见了陈序,他俩不是特别熟,互相打个招呼了了两句,就坐下等台上的人下来。 “我刚刚都没瞧见您。”姚笙客气地说。 陈序说:“我没坐前头,让小五爷给我们换了个边边角角的票,我跟老杨还有杨嫂随便儿找个地儿坐就行。” “哟,杨哥杨嫂也来啦?”姚笙说,“人呢?” 陈序说:“可能直接走了,开演之前他们来跟湘澄打过招呼了,湘澄说散场之后回家得了,后台人多,怪乱套的。” “那您……”姚笙心里古怪,刚想问陈序怎么大晚上的不直接回去,话刚到嘴边,台上的人就回来了,紧接着就是一阵骚动。 “哟!小五爷!” “谢霜辰!” 众人围成了一团,姚笙和陈序也跑了过去,原来是谢霜辰昏倒了。 “怎么回事儿啊?”姚笙问。 “他今天一直在发烧。”史湘澄解释说,“刚刚在台上就快不行了……” “啊?”姚笙很是意外,他还以为谢霜辰最后嗓子哑了是演得太卖力了。 “别说了,你们散了,我带他上医院去。”叶菱给谢霜辰掐人中掐醒了,谢霜辰晕晕乎乎,跟摊烂泥也差不多。众人纷纷表示要一起去,叶菱哭笑不得,说道:“医院那么乱你们去干嘛?是认识大夫还是怎么样?都忙活了一宿了怪累的,回家休息,没多大事儿。” 姚笙自告奋勇地说:“那我跟你去。” 叶菱说:“算了,你上医院去估计得更乱。” 姚笙说:“那我给你打电话安排,想上协和还是哪儿?” 叶菱说:“发个烧至于上协和么……” 最后还是陈序跟叶菱说:“我跟你去,我有个朋友在医院,有个人陪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叶菱不想再浪费时间,便说:“行。” 一路上是陈序一边开车一边联系他的朋友,正巧人家今天晚上在发热门诊呢,就直接去了。对方给安排妥当了,检查了一下没什么大问题,输上液就清净了。 谢霜辰一直在睡觉,叶菱盯着输液瓶看,陈序和他的朋友在走廊上寒暄几句,过会儿回来了,叶菱对他说:“师哥,今天麻烦你了。” “没事儿。”陈序笑了笑。 “我在这儿看着就行了。”叶菱说,“太晚了,你赶紧回家。” “不用。”陈序说,“回去也没什么意思。” 叶菱听出来陈序话里有话了,他又不擅长这样的家务事,也不知道陈序的意思是想跟他聊,还是不想跟他聊。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陈序自己说:“像你们俩这样也挺好。” “怎么了?”叶菱问。 陈序说:“两个人在一起生活,有共同的爱好和事业,相辅相成,这不是挺好的么?” 叶菱笑了笑,含蓄地说:“但也要忍受世俗的眼光。” “嗨,什么世俗不世俗的。”陈序说,“你以为普通夫妻打架,隔壁的大妈就不会跑来说闲话么?只要有人想说你闲话,不管你做什么都逃不开。” 叶菱犹豫地问:“师哥,你最近……怎么了?” 陈序自言自语地说:“我其实挺羡慕老杨的,夫妻俩想干嘛就干嘛,活得洒脱。” “个人有个有人的活法儿。”叶菱说道。他大概能猜测出来陈序的苦恼是源自于家庭生活,一个三十多岁有妻有儿的男人的痛苦大多数也来自于现实的围剿。 工作处于上升期,有了孩子之后就有大把的花销,还有房贷车贷,双方家里逐渐老去的父母……陈序何尝不羡慕杨启瑞呢?但是他根本不敢洒脱的辞职跑来追求自己的梦想,这太不现实了。 积压的烦恼叫人暴躁,也会产生家庭纠纷。之前孩子上幼儿园的事情就叫他焦头烂额,如今两个人又为了种种课外辅导班发生意见分歧。夫妻吵架难免翻旧账,妻子就把他时不时往外跑的事儿揪了出来。陈序懒得解释,干脆跑出来听社里的专场。 就跟逃难似的。 他是咏评社最早期的成员之一,看着社团发展壮大,心里也非常开心。但是当他在台下坐着的时候,猛然发觉自己仿佛只是一个看客,只能独自站在角落里去仰望那样的热闹与追捧。 心里愈发纠结苦闷。 三十而立,四十不惑,陈序处在这个中间的过度阶段,对于人生产生了种种彷徨和动摇。 谢霜辰输液输到一半儿,精神好了一些,听叶菱和陈序在一旁聊天,睁开眼问,嗓子沙哑地问:“几点了?” “十二点了。”叶菱说,“吵着你睡觉了?” “没有。”谢霜辰动了动,自然而然地靠在了叶菱身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想张口说话,叶菱说:“别说话了,万一真好不了了怎么办?” 谢霜辰点点头,很费劲地从口袋里掏手机,也不知道在打什么字。 一会儿,陈序收到条信息,是谢霜辰给他发的。 “陈哥,刚才你俩聊天我听了个七八分。我觉得钱能解决生活中至少百分之八十的问题,你放心,这摊买卖我肯定打理好,等回头你也不想上班了,就直接过来,我不会亏待任何人,咱们要比原来过的都好。” 陈序低头看着手机,笑了笑,并非高兴也并非苦闷,他似乎就是扯了一下嘴角,更多的是一种无法释然。 专场带来的效益远比他们自己想象得大,特别是谢霜辰最后那一下子。 这到底是怎样的神仙眷侣啊,不嗑一发是不是有点对不起自己? 路人是狂欢的,粉丝是纠结的,正主烦不烦?怎么老跑出来惹事儿?她们恨不得一脚把柜门给踹上焊死。倒也不是不准萌cp,但是多少得讲究讲基本法?人家就是纯洁的直男友情啊,师兄弟俩人风风雨雨这么一路走来不容易,就不能到最后抒发一下情感? 传统曲艺自古以来都是搭档胜夫妻,玩归玩闹归闹,但是叶老师和小五爷的感情是非常真挚纯洁的。甭说他俩人经历了这么多,就你跟你大学四年的好哥们儿毕业典礼上不抱头痛哭互诉衷肠一发么?是人都有感情,这种感情是不分性别和年龄的,爱情是“爱”,难道亲情友情就不是“爱”了么? 再者说了,小五爷最后说的是“我爱您”,大家都知道叶老师虽然是小五爷的师弟,但是小五爷对叶老师一直很尊敬,一只都是称呼叶老师为“您”,这是一种传统,也是一种体面,是两个人超越一切的情谊。 如果是当众出柜,难道不是“我爱你”嘛? 而且人家叶老师后面那句话的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明确了,两个人就是要互相扶持地在一起,给喜欢他俩的观众说一辈子相声。 这才是境界啊! 什么恶意卖腐炒作,怕不是娱乐圈混太多了! 粉丝们各种写小作文,分析的有理有据,中心思想就是两个人就是感情太好了,胜似亲生兄弟,不分你我。还有一些真情实感的粉丝虽然沉迷两个人如梦似幻的情感当中,但也不免幽怨地脑补两个人日后纷纷结婚生子会是怎样一副光景,嫂子们会不会搞出来一堆家长里短啊,小小叶和小小谢会不会继承父亲的衣钵啊…… “想的也是真多。”史湘澄一边儿刷微博一边儿在他们三个人的群里发牢骚,“估计你俩就算真的出柜也没人信,这算什么事儿啊。” “这不也挺好的么?”叶菱过了会儿才回复,“省的惹麻烦。” 史湘澄说:“是啊,就让她们自己幻想直男友情去。谢霜辰怎么样?还活着呢么?” 谢霜辰突然跳出来发信息:“没死!” “哦,你好骄傲啊?”史湘澄疯狂白眼,“也不知道是谁下了台之后立刻变成了一条死狗。” 谢霜辰立刻就装死了。 “湘澄,社里的事儿多你担待一些。”叶菱说,“让谢霜辰安心养病。” “行行。”史湘澄说,“给他放两天假,不过得按照病假走,该扣的工资也得扣啊。” “嗯。” 叶菱消息刚发出去,谢霜辰就唧唧歪歪地说:“屎香肠竟然敢扣我工资!” “人家不也是按照流程办事么。”叶菱把谢霜辰推倒,“好好躺着休息,别叫唤了,嗓子好了是不是?” 谢霜辰可怜弱小又无助地乖乖躺在床上。他翻腾了半天觉得没意思,想拍拍床边叫叶菱陪自己躺着,但又怕传染给叶菱,纠结半天作罢。 叶菱去给他端了杯水,说道:“以后不准在台上瞎说话,听见了没有?” 谢霜辰不言语。 叶菱碰了碰他:“跟你说话呢。” “一会儿不叫我说话,一会儿又叫我说话。”谢霜辰说,“您可真逗。” 叶菱觉出来自己前后矛盾了,说:“那你就点头摇头。” 谢霜辰还是不动。 “那你自己呆着。”叶菱起身,“我走了。” “诶!您上哪儿去?”谢霜辰立刻爬起来问。他嗓子还是有点哑,说话就显得特别可怜。 “我出门逛逛。”叶菱故意说,“不想跟你在一块儿,你老气我。” “我不气您!”谢霜辰说得太急,一阵咳嗽。 “……”叶菱无语,走回去说,“你干嘛啊?就不能叫我省点心?我是想出去买点水果,家里都没得吃了。” 谢霜辰说:“晚点再去,您陪我躺会儿。之前太忙了,您也没有好好休息过。” 叶菱叹了口气,谢霜辰病还没好,生病的人总归最大,他依了谢霜辰躺下,谢霜辰枕着他的肩膀,小声说道:“叶老师,原来您就是学首歌不叫我知道呀。” “那不然还能有点什么?”叶菱问。 “没什么。”谢霜辰说,“我特别高兴。” “我本来想最后再说的。”叶菱说,“结果没想到你出了这么个幺蛾子,所以就有点仓促,我好像还弹错了几个音。” “没有,特好。”谢霜辰说。 叶菱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摸了摸谢霜辰的脑袋,距离他上一次受伤住院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头发都不知道剪了多少回了,可叶菱总还记得当初摸着谢霜辰那个秃瓢脑袋的感觉,不由感慨说道:“时间过得好快啊,总感觉认识你好像昨天的事儿。” “是啊。”谢霜辰开玩笑地说,“我现在还记得您当初特别不情愿的样子。” 叶菱说:“就你那不讲理的德行,谁跟你能情愿呢?” “那现在呢?”谢霜辰忽然问。 叶菱笑了笑,没有说话。 “哎,头一次开专场就搞成了这样,总觉得特别不满意。”谢霜辰说,“我明明返场节目还准备了好多,都没来得及使。” “还有下次。”叶菱说,“以后还有很多次,全国各地,全世界各地。不过,以后都不准胡闹了。” “我也是当时有点控制不住。”谢霜辰虽然疯,但是他不傻,他当然知道说什么话会引起什么后果。但是性情中人总会有那么几个瞬间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的,叶菱那么好,他想叫所有人都知道,他爱叶菱。 这样的爱,难道都不值得一个光明正大么? 至于后果…… 只要叶菱不受到任何伤害,他向来不在乎什么后果。 他只在乎叶菱。 好在谢霜辰原来就是个小作精,玩得本来就过分,搞出什么幺蛾子来,大家都会奉上一句“你们直男真会玩”给定性。 哈哈一笑,不当回事儿。 他在家里躺了一个礼拜,叶菱也没去社里,一切被史湘澄打理得井井有条,虽然当红的演员不在势必会影响售票,但是结果意外的也没有那么惨,由陆旬瀚蔡旬商攒底,座儿也挺不错。 其他演员的成长,也会减轻谢霜辰身上的担子。 可是人一红,哪儿能歇得住呢? 第六十七章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史湘澄在后台大喊大叫。 “出去扫个地,接待接待客人就不烦了。”说话的是凤飞霏。 “屁,我还给你们戏班子端茶倒水?”史湘澄很想戳凤飞霏的狗头,“现在就算是谢霜辰不敢叫我去端茶倒水,想什么呢?” “那你可以不来啊。”凤飞霏说。 史湘澄说:“我是过来取个文件好不好。”她见姚笙过来了,对姚笙说:“姚老板,你怎么不管管你们家二小姐?跟我说话都这副口气了,怕不是要上天!” “哟,这可不是我们家的。”姚笙说,“你叫他哥管他去,他俩是一家子。” “得了。”史湘澄说。 姚笙的戏班子名字简单,就叫“笙社”,没有任何理由,就是自恋加简单好记。笙社自筹备以来就颇受关注,姚笙是个做什么事儿都要弄出来惊天动静的人,京评两剧的演员是他亲自一个一个选出来的,在确定班底之后很是下功夫搞过营销。由他带头兴风作浪,谁能不给几分面子? 甭说戏曲圈了,就连娱乐圈的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也得承姚老板个情啊。再加上姚笙本人粉丝众多,他还爱搞饥饿营销,就每周一晚上一场,拢共加起来二百来张票,爱来不来。 同一个人每周都看一次,再怎么喜欢都会腻歪。但姚笙这个人心是很黑的,他就经常时不时的邀请一些娱乐圈的明星好友过来站站台,什么都不用干,就跟下面坐着喝茶听戏就行,然后网上再那么不经意间留传一些照片。 今天是这个演员过来听戏,明天是那个歌手过来听戏,后天又是某个流量过来听戏……弄得好像复古风突然回潮一样,不去人家剧场里听个戏打卡都不算时尚潮人。 年纪大点的可以搞个老干部人设,年纪小的可以做个反差萌人设,搞着搞着,这个剧场俨然成了一个曝光渠道,甚至还有经纪公司联系姚笙的团队,问姚老板能不能带带自家小艺人,给留个座儿就行,毕竟谁不想往文化圈里混呢? 这样一闹各家粉丝哪儿还安耐得住?谁知道会不会在剧场里偶遇自家爱豆?还不得每天等着出票赶紧抢一抢? 那盛况,简直就是黄牛的春天。 姚笙心脏归心脏,但是对待表演还是勤勤恳恳的,一整个夏天哪儿都没去,就跟戏园子里每周一场雷打不动。营销加干货,笙社的生意倒是意外的爆。 这一点,姚笙自己其实都不曾设想过,因为这对他而言其实不是生意买卖,而是万里长征第一步。能够把老掉牙的冷饭炒热炒爆,也算是他的本事。年轻的小姑娘们多来听几次,哪个回去不会摇头晃脑地唱两句“叫张生”呢? 况且角儿好看啊! “香肠,不留下来听会儿戏?”姚笙笑着说,“给你加座儿加到第一排,外面可以炒到几千块钱一张呢。” “我听不懂啊。”史湘澄说,“听相声我能听乐呵了,听戏……真不行,我承认我文化水平比较低。不是,你们怎么搞的啊,教教我啊,这么个小戏园子第一排票卖几千块钱?疯了?” “黄牛价儿。”姚笙说,“其实具体多少钱我也不知道,我就知道今天这场特别的贵。” 史湘澄问道:“为什么?” 凤飞霏抢着说:“因为那个明丞来了。” “……我靠!”史湘澄说,“你们有安保措施么?别给我毁坏公物啊!你们行啊……这么个流量给多少钱来的?” “谈钱不是伤感情么?”姚笙说,“生分了。” 史湘澄说:“那你……是跟谁有感情?” 凤飞霏说:“他跟谁都有感情。” 姚笙敲了敲凤飞霏的脑袋:“怎么说话呢?” “我这不是正常说话?”凤飞霏大叫,“你敲我头干嘛?” 姚笙说:“我乐意。” “你俩别吵架。”史湘澄听着这声儿就痛苦,幸好谢霜辰不在,要不然她得耳鸣。她颇为好奇地问姚笙:“姚老板,你教教我怎么弄呗?谢霜辰那个死东西,就知道下炕吃饭上炕找叶老师,屁事儿都不想。你看啊,他们专场之后他就病得跟狗一样在家里躺着,他说英文rap那段的视频在网上多爆啊,正是热乎饭呢,好几个商演啊活动啊都找过来了,他还真一点都不上心。” 姚笙说:“他啊,但凡有人给他操持事儿,他就敢当甩手掌柜。你指望他?估计你得指望到下辈子去。” “所以我是真不指望他啊。”史湘澄说,“他好好说相声,出好作品,不作妖就行了。至于什么别的,我争取都给他安排明白。” 姚笙说:“这事儿你找我经纪人问去得了,我一般都是负责指点江山,具体细节的落实都得靠手底下那群人。” “那……”史湘澄往前凑了凑,特别诚恳地问姚笙,“你能把你师弟安排上春晚么?” “我自己都不想上春晚,我还安排他?”姚笙站起来伸了伸懒腰,立刻一群人过来给他扮戏。今日演的是《凤还巢》,一出行当齐全的喜剧,后台人比平时要多,好不热闹。 “再说了。”姚笙继续说,“春晚是他师哥们的地盘儿,这个码头,他想拜也真是有点费劲。” “……哎。”史湘澄叹气,“真是没法儿。” 姚笙说:“那也没办法,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不过你换个姿势想想,如果只是上春晚的话,哪个台的春晚不是春晚呢?” 史湘澄说:“行,我回头跟他俩合计合计。这事儿我想的倒是挺好,回头人家不配合,那不白瞎了?” 姚笙说:“不至于。” 扮戏得有点功夫,后台乱糟糟的,史湘澄也不想久留,刚要出门就碰见了风飞鸾进来。风飞霏叫了一声“哥”,风飞鸾朝他笑了笑,径自去了姚笙那边儿。 姚笙扮得差不多了,正被人伺候着穿衣服呢,风飞鸾凑到他旁边去说了两句话,只见姚笙面露无奈之色,低声说:“这后台乱七八糟的,来干嘛?” “不知道。”风飞鸾说,“可能为了以示亲近,过来跟你打个招呼。” “哎,你说我也不好回绝他。”姚笙说,“算了算了,叫他进来。” 风飞鸾出去了,史湘澄八卦之心大起,也凑过了过去,风飞霏问她:“你不是要走么?怎么回来了?” “我乐意。”史湘澄学着姚笙的口气回了一句。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毛衫戴着棒球帽的年轻人就进来了,虽然低调,但难掩其青春气息。姚笙在做最后的整理,从镜子里看见了那个人,转过头来笑道:“哟,来啦?” 他扮着戏,一颦一笑顾盼生辉,明丞一晃神,好半天之后愣愣地点头说:“嗯,来了。” “后台乱,招待不周。”姚笙说,“飞霏啊,给倒杯水去。” 风飞霏说:“我不去。” 这时候就显露出史湘澄保洁小妹的业务水准了,立刻说:“我去我去。”后台她熟门熟路,端了杯热水过来之后就非常顺便自然不客气地坐了下来。姚笙也没拦着她,默许了她光明正大围观八卦的行为。 “经济人助理没跟着来?”姚笙问明丞。 “来了。”明丞说,“在前台呢,我说自己来后台跟你打声招呼,他们就没跟着。” 姚笙说:“倒也是放心。” 明丞笑道:“在姚老板的地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这可不是我的地盘。”姚笙微微笑了笑,指着史湘澄说,“剧场是人家的买卖,我这都是借的。” 明丞看了看史湘澄,礼貌地笑了笑。那个笑容标准到没有任何瑕疵,是一个偶像对女粉丝应有的营业。 史湘澄却完全不吃这一套,明丞好看是好看,但是跟谢霜辰比起来意思差多了。谢霜辰不笑不说话的时候帅得异常锋利,流淌着看一眼直击少女心的荷尔蒙,但是其搞笑的本性影响了他美貌的发挥,往往能叫人忽略了他的颜值。 当然这是史湘澄天天对着那张脸的反馈,换做一般的小粉丝或者路人,最先关注的还是谢霜辰的帅。 “嗨呀我们就是说说相声。”史湘澄说,“非常低俗,跟姚老板比不了。” 明丞说:“我这两天在网上看到了谢……”他犹豫着怎么称呼,史湘澄说:“谢小五爷。” “……”明丞的表情有点尴尬,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用“爷”称呼别人?明明上次不是这么说的。他求助一样地看向姚笙,姚笙边低头喝水边说:“嗯,小五爷。” 明丞欲哭无泪,只能说:“我看见他那段儿专场的视频了,他英文好厉害。” 史湘澄笑而不语,姚笙也说:“嗯,是挺厉害的。”心里却说,估计你小五爷就学会那么一段了,换个别的可能连hello都不会念。 明丞说:“他有没有想着朝其他方向发展发展啊?” “你觉得他能发展什么?”姚笙说,“去抢你的饭碗?” “我……”这句话说得叫明丞有点害臊。一个说相声的都能跑去抢偶像爱豆的饭碗,那是人家太厉害呢?还是你太无能呢? “你这个小脑袋瓜呀。”姚笙笑着,语气轻柔,“怎么就替别人想着好,不想想自己呢?” 明丞低头说:“那我的演唱会,你是来还是不来呀?” 史湘澄这才想起来,当初专场卖票的时候就是这货搞得网站崩溃,真是冤有头债有主。 “来,来。”姚笙说,“只不过这段时间唱乏了,只能轻装上阵,去台下观摩了,你可得好好唱呀。” 明丞有点失望,但也不好表现,只能点头。 风飞鸾过来,说:“该开戏了。” “行。”姚笙起身,打算送明丞出去。 明丞悄悄地回到前台坐下,周围满满当当都是粉丝,个个很激动的样子,但是谁都不敢大喊大叫。史湘澄出来围观了一眼,不知道姚笙使了什么手段,能让丧失理智的追星少女安安稳稳的坐这儿。 这些都与她无关,当务之急,她需要处理好手上的几个……case。 谢霜辰在家里实实在在躺了几天,养病连带休息,歇了个够。但是叶菱可没他这么闲,偶尔还是要来看看,安排安排工作什么的。由于谢霜辰是专场之后一周都没怎么出现,老粉新粉都等的有些焦急,都纷纷要求小五爷回归的时候提前放票。 史湘澄一看大家这么热情,跟叶菱商量了一下,叶菱也是体恤观众,就答应了。 咏评社都是提前一天出节目,观众也习惯提前一天买,谢霜辰回来的那场是提前一个礼拜出的节目单和票务,票一出来就空了。 史湘澄连连感慨,现在的小孩儿啊…… 小剧场的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近距离接触,哪怕是最后一排距离舞台也就那么十几米远。那种活生生的真实感远不是在什么大舞台上可以比拟的,互动感更强。 比起专场,大家更喜欢去小剧场里。 节目是七点开始,往常六点多就开始就上人了,台下好不热闹。结果今天倒是奇怪,都六点半了还没一个人来。 谢霜辰从后台往前台看了看,冷冷清清跟要倒闭了一样,问史湘澄:“咱们没开错票?” “没有啊。”史湘澄也纳闷儿,“票都卖出去了啊,奇怪,人呢?” 邱铭说:“难道咱们集体穿越了?” 叶菱说:“再等等看,七点再说。” 约莫六点五十左右,才有四五个女孩子溜溜达达的进来,还拎着俩塑料袋。服务妹子把她们迎了进来,几个人就坐在最中间的那张桌子前,脱外衣放东西,叮叮咣咣好一顿折腾这才坐了下来。 然后就是把带来的零食铺满了一张桌子。 咏评社是不禁止观众自带东西的,毕竟很多观众会给演员送点小礼物,也没法儿分清人家是要干嘛。谢霜辰也懒得赚这点酒水饮料的钱,剧场里提供的就是普通价格。买张票,你自己带一壶水来坐一下午都行。 但是这么大阵仗的摆一桌子有点过分了? 一直到七点,整个厅里就这一桌人,后台演员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为什么我刚一回归,迎接我的就是忆苦思甜?”谢霜辰开玩笑,“也太惨了点!” 他们正彷徨呢,只听外面一个姑娘大喊:“别等了,开场,今儿我们包了!” 第六十八章 啥?包场? 一瞬间,大家脑子里蹦出的都是这么几个字。 叶菱问史湘澄:“不是票务网站上卖票么?怎么包场的?” “不知道啊,是不是一开票就全买了?”史湘澄说,“估计有什么抢票代拍……我说怎么微博上哀嚎买不到票的人怎么那么多,原来是有人全买了。” “也真是神了。”李珂感慨,“我就知道电影包场,姐姐也真是够有钱的。” 叶菱说:“甭嫌聊天了,开场。” 演习惯了高朋满座,忽然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剧场有点叫人无所适从。今日开场是葛军和刘星华这对搭档,自打来了之后一直在说开场节目,虽无大功也无大过,缺点是场控能力不太好,在一些平哏节目的处理上尤其能看出来节奏把握的生疏,聊着聊着就有那么几个无聊的瞬间。 要是有观众笑点低,那还可以。但是下面坐着的五个姑娘笑点仿佛一个赛一个的高,台上俩人说什么台下都没反应,冷笑都没有,就一直嘎巴嘎巴吃零食。 这场面,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两个人勉强说完了了整个活,鞠躬下台,掌声零零散散,好不凄凉。再见葛刘二人,脸色个顶个的难看。 “没事儿。”叶菱说,“今天也是事发突然,不用太在意,说得挺好的。” 后面的演员节目一个接一个,那几个姑娘偶尔笑一笑,要不然就是在下面聊天,气氛诡异得不行。大家都感觉在这几个人这儿吃了瘪,很是不爽。 倒二是蔡旬商和陆旬瀚上台,那几个姑娘对这俩人倒是有点兴趣,乐意打个岔,不过当陆旬瀚问她们从哪儿来想看谁的时候。坐在最前面的一个短发的女生说:“我们要看你师叔!” “师叔?”陆旬瀚蒙了一下,看了看蔡旬商,两个人是师兄弟,瞬间开始回忆自己师叔是谁。 “就是班主呀!”那个姑娘继续笑呵呵地说,“小五爷!” “……”陆蔡二人一脸无语,陆旬瀚说:“我们都不是一支的,这怎么赁?” 那个姑娘理所应当地说:“小五爷辈分那么大,不是你们师叔么?” 谢霜辰确实拿辈分这个事儿跟他俩开过玩笑,但是也仅仅是开玩笑,大家玩闹归玩闹,谁也没当真过,也不是什么需要保守的秘密,人家谢霜辰辈分就是大,你能怎么着? “我算是看了出来了。”陆旬瀚说,“合着姐儿几个想上赶着过来给我们当婶儿?” “是啊是啊!”姐儿几个还真应,“叫婶儿!” “这便宜占的哟……”陆旬瀚啧啧笑了两声,说道,“几为姐姐要是现在开始排队,估计入土为安之前能看着泰山。” “噫——”从头到尾,就这个音节算是发对了。 “这是干嘛?包场捧角儿撒疯儿来了?”史湘澄在后面看了一会儿,对谢霜辰说,“来看你的,你看看你作的孽。” “关我什么事儿?”谢霜辰特别无奈地说,“观众千千万,什么人没有?总不能什么屎盆子都往我脑袋上扣?” 史湘澄说:“不扣你扣谁?扣叶老师?” “这可不关我的事儿啊。”叶菱说,“人家是来捧角儿的。” 陆旬瀚和蔡旬商非常艰难地演完了节目,下台之后两个表示想死。谢霜辰没说什么,跟着叶菱就上台了。 上台肯定是先鞠躬,谢霜辰刚抬起头来,几个姑娘就都跑前面来送礼物了。东西都不大,但是看着上面的logo就知道价格不菲。 这么贵重的东西人家递上来了,不收有点打脸,但是收了……又实在说不过去,影响也不好。谢霜辰想了想,先都接了过来,打算一会儿演出结束之后叫史湘澄悄悄地给人家还回去。 “小五爷我好喜欢你呀!”一个姑娘说。 “终于见到你啦!”另一个姑娘说。 “哎,哎。”谢霜辰低着头和她们握手,可人家死握着不放,他心中不悦,又不能对着观众发脾气,只能哄着说,“快回去,该说相声了,乖啊。” “好——”几个女孩子顿时就变得非常听话,送完了礼物乖乖回座位上了。 谢霜辰特别无奈,回头见着叶菱站桌子后面看着他,他灰溜溜地走过去,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剧场,说:“今天……”按照往常,他应该会说今天来的人很多,可是现在满打满算台下就五个人,他只能笑了笑,继续说:“今天就来了你们几个啊?” “是啊!”齐刘海的姑娘说,“我们包场啦!”她笑得人畜无害,非常骄傲。 “这么有钱啊?”谢霜辰问。 “是!”大家一起回答。 “可是。”谢霜辰很认真地说,“有钱干点什么不好呢?” 另外一个带眼镜的姑娘说:“有钱想买你开心!” 观众要是多,谢霜辰说不定还有心情跟人家对两句,但是眼前这五个明显就不是普通观众,谢霜辰就怕跟她们聊出事儿来,只得草草的把话题捎带过去,随便跟叶菱垫两句话就进入了正活。 他们表演的是《相面》,讲的就是算命八卦的种种趣事儿,谢霜辰刚开始入活,介绍一下算命的买卖,然后说道:“一般这个相面摆摊啊,都得先圆粘子,跟我们老时候在外面撂地差不多。嘴里嘀嘀咕咕地等周围聚齐人了,才站起来,随便找一个人给人家算一贯,比如……” 刚说到这儿,下面就有人喊:“小五爷你给我算一卦!” 谢霜辰一愣,不得不把注意力挪到下面,半开玩笑地说:“一会儿再给你算。” 叶菱搭话说:“你让他算,他得给你算得倾家荡产。” “那也值!”人家还挺乐呵。 叶菱说:“那这辈子可能就包这一次场了。” 谢霜辰知道叶菱已经有点不太高兴了,这几个小女孩看着很年轻,不是很懂规矩,演员在上面演,她们要不就是瞎接话茬,要不就是刨活,非常影响表演。可是人家买票了,演员总不能让人家闭嘴?相声演员的临场能力就是在于面对不那么专业的观众时,怎么能让节目顺利的进行下去。 叶菱只是跟谢霜辰在一起之后就不怎么在台上怼他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不会阴阳怪气地损观众。聪明人自然能听出来叶菱话里的意思,但是那几位…… 完全没听出来,还挺美的。 “我呀,一天就算一场,所谓天机不可泄露,您下次来早点啊。”谢霜辰打了个圆场,继续节目里的内容。 两个人继续说,下面安静了一阵,谢霜辰说道了给叶菱算命的部分,这里有几个包袱,谢霜辰握着叶菱的手,摊开手心在上面摸。换做平时,他可得好好发发骚,吃一吃叶菱的豆腐,然而现在他完全没有心情,聚精会神按照正经的节目表演,生怕下面又再搞出来什么幺蛾子。 “您这个手相呀……”谢霜辰正摸呢,下面那个齐刘海就不乐意了,喊道:“五爷!别摸他了,摸我!” 甭说叶菱不高兴了,谢霜辰都想当场发疯。他倒不是反对女孩儿说话随意一点,开开玩笑没什么,但是这未免也太口无遮拦了?这么光明正大的性骚扰他? 他还能说什么? “我靠!绝了!”史湘澄在后面暴躁地想打人,“哪儿来的脑残啊!有病!” “难道不是自打包场这一刻,就意味着真的有病么?”蔡旬商不满地说。 “就是就是。”大家一起附和。 后台的人可以随便骂街,前台的人就算真的想死也得面带微笑。那几个姑娘摆明了就是来看谢霜辰的,甚至都不把叶菱放在眼里。叶菱从来不会了观众们厚此薄彼而生气,捧哏逗哏站在一起,逗哏就是话多,很多包袱也都在逗哏身上,这是天然的吸引力。而能当捧哏的人,大多也不是什么爱争强好胜的。 做一朵绿叶去衬托鲜花,两个人各司其职,这才是好搭档。 如果不是在舞台上,谢霜辰对于这样的顶多就是不理。几个姑娘你说你能把人家怎么着?损人家一顿都显得小气。可是现在不是生活中,是在舞台上,他心中再怎么不乐意,也必须要好好完成自己的工作。 工作是不能有情绪的,哄观众也是一种能耐。谢霜辰和叶菱努力把她们当做普通观众去对待,在毫无休止地搭话和刨活中,艰难的演完了这个节目。 两个人鞠躬下台,只想飞奔跑路,那几个人就在喊:“还有返场呢!回来呀!” “怎么着?”主持人王俊茂上来迎他俩,低声问道。 “返。”叶菱说。 “叶老师……”谢霜辰犹豫。 “你今天一场不返,被人说闲话怎么办?”叶菱说,“可都是来看你的。” 谢霜辰无奈,只得答应,两个人又走会台上。 万万没想到,返场还有送礼物的。就是那个齐刘海的女生,几乎是跑着过来的,谢霜辰礼貌性地去接,刚一弯腰一伸手,他就被大力的拽了一把。 叶菱差点以为谢霜辰得被人拽下台。 谢霜辰也特别吃惊,手腕被姑娘死死拽着往自己胸前凑,谢霜辰怕发生意外,本来自然张着的手指立刻握成了拳头,死命往回拉,俩人根拔河一样。 那个齐刘海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一个镯子,“咔嚓”就给谢霜辰扣上了。她非常虔诚地握着谢霜辰地手,犹如仰望一个触手可及的梦想一般,真情实感地说:“小五爷,您好好带着,别拿下来,求求您了!我真的特别喜欢您!” 谢霜辰浑身僵硬。 叶菱没眼看,撑开扇子轻轻遮住了自己的脸。 “谢谢谢谢,先回去。”谢霜辰低声说,“还得演节目呢,听话啊。” “别演了。”坐在作座位的姑娘说,“反正就咱们几个,小五爷,下来聊天呀!” “站台上这不也聊得挺好的么?”谢霜辰摆摆手,把台下的齐刘海哄了回去。他决定了,返场只讲一个小段,讲完立刻下台鞠躬关门。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他讲完之后,台下又要求他唱一段,人家都说了,谢霜辰心里再怎么怨,也不能说不唱。 只能硬着头皮唱了一段《十二重楼》。 谢霜辰的表演中,说学逗唱都比较平均,有时候会在返场的时候给观众唱一唱北京小曲,有那么几首总是唱,久而久之,观众也跟着学会了。 台下几个姑娘点名要《十二重楼》,只因为里面有一句“郎君你是听”。从谢霜辰开始唱的时候,那几位就跟着唱,跑没跑调都得另说。等唱到这一句时,她们齐齐喊道:“小五爷您听见了嘛?” 小五爷想一头磕死。 这下连叶菱都向谢霜辰投来怜爱的目光了。 今天这一场演出,怕不是要记录到谢霜辰以及整个咏评社的黑历史时刻里。 好不容易可以结束了,谢霜辰和叶菱鞠完躬,“呲溜”一下就跑得没影了。台下几个兵分两路,一波在正门等着,一波在后门等着,似乎想逮住谢霜辰拍照签名。 史湘澄迂回观察了半天,回去后台报信:“我觉得你,今儿晚上别走了。” “我靠!我真是服了!”谢霜辰说,“就不能好好听相声?有这追星的精力干嘛不能拿出来好好学习为祖国的现代化建设做贡献?” 史湘澄说:“因为人家有钱!包场!”她拽着谢霜辰的手腕子说,“伸出来我看看,什么镯子啊?” 谢霜辰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带着个手铐呢,赶紧取了下来,大家一看,纷纷叫道:“哎呦!哎呦!” “tiffanyt系列手镯啊!还镶钻的!”史湘澄阴阳怪气地说,“小十万呢!” 她一说出价格来,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连旁边儿喝水的叶菱都哽住了。 “诶里面还刻字了。”史湘澄说,“xie&jing……我靠我靠我靠!xie是你么?jing肯定是那个妹子!绝,太绝了!”她朝着叶菱喊,“叶老师!有人竟然敢试图上位!反了她了!” “你可别说了姑奶奶!”谢霜辰欲哭无泪,平时粉丝都是送点小礼物,没几个钱,就是意思意思,那种他敢收。现在好了,直接给扣个十来万的镯子,还刻字……这是要疯么? 他非常谨慎地看了一眼叶菱,叶菱非常淡定地说:“人走了没有?湘澄,你看看给人家还回去?” “对对对!”谢霜辰说,“赶紧还回去,咱们不能拿群众的一针一线。” “凭什么啊?卖了还挺值钱的呢。”史湘澄故意说,“最难消受美人恩,我看人家也挺真心的,真金白银地砸你,你总得有点表示?” “我表示什么?我表示我已经英年早婚了还是放了我!”谢霜辰说,“这些都是哥哥当年玩剩下的,哥当年拿卡地亚砸叶老师的时候,那几个还不知道在哪儿追星呢。你赶紧着,别添乱,给人家还回去。” “行行行。”史湘澄说,“我去,行了。” 谢霜辰把刚刚收的那些都让史湘澄带出去了,让其他人也别看热闹了,赶紧散伙回家。大家都是有眼力价儿的人,一个个没事人一样地开始收拾东西。 “叶老师……”谢霜辰小心翼翼地坐在叶菱身边,察言观色,说道,“您别生气啊。” 叶菱莫名:“我生气什么?” “那几个小姑娘,就是年纪太小不懂事儿。”谢霜辰说,“今天这一出也是太意外了,您别忘心里去。” 叶菱更加莫名:“我……没往心里去啊。” 谢霜辰说:“那个镯子……” 叶菱笑了笑,说道:“比起你以前,确实差远了。” 此时史湘澄回来了,两手空空,谢霜辰问:“还了么?” “还了。”史湘澄说,“人家还特别不乐意,我编了好多瞎话才圆了场子。” 谢霜辰问:“你说了什么?” 史湘澄说:“我说你真的是基佬,你真的跟叶老师在一起了。” 谢霜辰说:“喂,你能不能正经点?” 史湘澄耸肩:“好,我说她们的心意你领了,但是真的收不了这么贵的东西,以后常来听相声就是对你最大的支持!这话总可以?” 谢霜辰说:“还行。” “哦对了,那个齐刘海。”史湘澄说,“人家让我也给你捎句话。” “什么?” “老公我爱你。”史湘澄特别淡定地说了出来,然后立刻说,“这是人家说的啊!可不是我!” 叶菱低头,不小心都给笑出声儿了。 “杀了我!”谢霜辰大喊。 第六十九章 大家只会揶揄谢霜辰,没人会真怎么样他,然而谢霜辰自己心里却很苦闷,不是因为那些令人无语的粉丝,而是叶菱似乎完全不在意这些事情。 他怎么就一点都不吃醋呢? 谢霜辰的理性知道叶菱是个很冷静很明事理的人,但是他的感性也在想,到底要到什么程度,叶菱才会表现出哪怕一丁点的醋意呢? 这个问题憋在谢霜辰的肚子里,还没来得及发酵,更令他烦恼的事情就出现了。 原来是那几个来包场的姑娘把当天晚上的照片发在了微博上,其中一个发了一对手镯,就是送给谢霜辰的那一只。微博里就是一个小女生记录自己明恋暗恋的心情一般,满是怀春的诗情画意。 那种炫耀一般言语并没有招来羡慕,而是被人发现之后,群起而攻之。 毕竟被包场导致买不到票的粉丝大有人在。 一开始只是小范围吐槽,只要有一波人先不说话,八成也是吵不起来。但是那个齐刘海姑娘似乎忍受不了这样的攻击,发了条微博一下子就炸了厕所。 “你们有钱也可以包场,也可以送他礼物,没人拦着,别当酸精了,难道你们的喜欢就只值几十块的票钱么?” 有人拱火,那自然众人拾柴火焰高。 史湘澄全程都在围观这次掐架,然后在群里疯狂直播。谢霜辰烦到爆炸,因为他的微博私信也被挤爆炸了。 有人来问他为什么收那么贵重的礼物,是不是红了就飘了,忘了初心; 有人问他以后是不是想要走娱乐明星路线,不好好说相声了; 有人问他那个妹子是不是他女朋友,是不是打算草粉; 还有人问他多少钱能包一天; 更有人问他和叶菱到底是怎么回事…… 负面的消息看多了,人自然而然会陷入一种拧巴的情绪里。关注,觉得心里不痛快,不想关注,却总有人把消息往眼前送。 骂战双方渐渐开始发酵,互相扒皮,什么饭圈白富美都出来了,这种故事谢霜辰都懒得关注。他的生活还要继续,网上折腾的再怎么热闹,还不是得天天晚上小园子里说相声? 不过一些事情,似乎是已经产生了奇妙的变化。 每天晚上的剧场还是爆满到要卖加座,但是涌入剧场里的女孩儿越来越多,送礼物的也越来越多,在后门等的人也越来越多。女孩儿就算了,还有好多意图不轨的男人是闹哪样?被人喜欢是一种很美妙的事情,可谢霜辰完全感受不到。他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喜欢相声还是喜欢他,亦或喜欢一场高冷的美梦。 而它们之间有着本质的区别。 一日演出结束,大家照例在观众散场之后收拾剧场,完事儿后各回各家。众人都知道后门肯定有热情地粉丝在等人,就都低调的离开了,只有史湘澄跟着谢霜辰和叶菱打算蹭他俩的车。 一到后门,一群女生围攻了上来,她们主要就是奔着谢霜辰去了,挤来挤去,反倒是把站在谢霜辰身边的叶菱给挤到了一边儿去。叶菱无奈,只得默默跟着史湘澄靠边站, 史湘澄气愤至极,暗暗骂道:“真是一群疯子。” “可能这就是喜欢。”叶菱说。 “叶老师,你不生气啊?”史湘澄说,“当初咱们在学校的时候,他就是这样被一群女生围着。我说你可真够淡定的,竟然跟个没事儿人一样。” 叶菱说:“小姑娘年纪都小,跟她们计较什么呢?” 史湘澄叹道:“行,年纪小。” 谢霜辰是眼睁睁看着叶菱被逐渐地挤出他的视线的,他很焦躁,因为叶菱仿佛退离的那么心甘情愿,没有一丝丝地不悦,清清冷冷地站在一旁。 他的耳边全都是赞美之词,但他一点都不觉得开心。 叶菱说喜欢看谢霜辰在人群中闪闪发光的样子,但那就意味着叶菱要站在角落里么? 那时的他……在想什么? 在应付完最后一个人之后,谢霜辰感觉自己仿佛被人拔了一层皮,灰头土脸的。 他开车先把史湘澄送回了家,然后再与叶菱回去。一路上闷头一句话也没说,叶菱从后视镜里看了看他,问道:“你今天怎么心气儿不高?” 谢霜辰说:“没什么。” 叶菱笑了笑:“你不开心的时候特别明显,好像满脸都写着‘我不高兴啦,快哄哄我’,这一点你跟飞霏倒是很像。” “我就是累了。”谢霜辰回答。 “那好。”叶菱说,“累了就回家洗澡睡觉。” 谢霜辰便不再答话。 演出还是照旧,情况没有好到哪儿去。史湘澄倒是没闲着,天天一千八百个小号换着法儿的辱骂脑残粉丝。并且烟雾弹还特别厚,完全看不出来这些小号到底是出于何种立场。 是唯粉还是cp粉呢?根本看不出来。 一次两人表演传统相声,这种节目听得多了自然各种包袱熟记于心。谢霜辰说一句,观众就刨一句,谢霜辰无奈,可是他不能不说话。叶菱被刨得有点烦了,干脆就少说话,看着观众表演。 结果这倒成了事儿了。 谢霜辰的粉丝坚决认为叶菱不给她们角儿面子,台上说过的话拢共不超过一百个字,从始至终还是个死人脸,给谁看呢?羡慕嫉妒恨角儿粉丝多? 叶菱本人为人低调,但是这不代表他没有粉丝,而且cp粉大多操着一颗老母亲心,见亲儿子被欺负了,不反骂回去还是人? 什么叫羡慕嫉妒恨你们家角儿粉丝多?没有叶老师,你们家角儿还不知道在哪个乡镇慰问团表演呢。 双方互相扯头花,倒是把叶菱的前世今身八了个底儿掉。 谢霜辰的粉丝总结了一番所谓的叶菱上位路线,不知道哪儿来的十八线野鸡抱上了小五爷的大腿,摇身一变还入了师门。而且总结来总结去,大家发现谢霜辰在认识叶菱之前完全就是顺风顺水的人生赢家,可是跟叶菱在一起之后呢? 先是师父没了,然后兄弟反目,再然后一穷二白出来创业,只能龟缩在小园子说相声,想当初,小五爷上个电视不就是随随便便的事儿? 现在连三千八百线网综都上不去! 看看平时出街的私服还是好几年前的旧款! 我们角儿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都是那个姓叶的方的我们角儿! …… “你看看,大概就是这样。”史湘澄一五一十地给谢霜辰总结了一下八卦,谢霜辰气愤至极。别人说什么他都不管,但是竟然开始编排起叶菱了?那可真是好大的胆子。 “你说,这群人是不是现实空虚?”谢霜辰说,“脑洞这么大,为什么不去写小说?我真纳了闷儿了,我过得好不好关她们什么事儿?也没见有人给我捐款啊!” 史湘澄说:“那个tiffany的手镯怎么算?” “跟我的卡地亚比起来简直就是毛毛雨。”谢霜辰说,“我觉得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不觉得叶老师太淡定了么?他都不生气么?” 史湘澄说:“可能叶老师早就脱离了低级趣味……”她说完这句感觉自己都没法儿说服自己,“嗨呀,我也不知道。反正我一个路人看着都生气,叶老师是什么神仙?” “我现在都怀疑他可能没那么喜欢我。”谢霜辰沮丧地说,“比起粉丝撕逼,这个事儿才真叫我不知所措。” 史湘澄看了看谢霜辰,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同样的问题,她自己都问过叶菱两遍。如果不是谢霜辰跟她的疑问相同,她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站在女性视角看到的东西和他们男人不一样。 也许男人谈恋爱就是这样,不会把什么爱不爱的放在嘴边儿,也不会因为一些蛛丝马迹去翻来覆去得揣测对方是不是出轨是不是不再爱自己。 谢霜辰的担忧她能理解,叶菱的淡定反而让她不能理解。 她能看出来谢霜辰很爱很爱叶菱,她也总觉得,叶菱对谢霜辰的喜爱是没有谢霜辰对叶菱的多的。 这种想法很不好。 “也许……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史湘澄说。 “是,我那些小伎俩跟叶老师比起来,简直就是不值一提。”谢霜辰说道。 谢霜辰人精一样,但手段无外乎死皮赖脸的纠缠。叶菱总说自己木讷,但往往都是温柔刀追命箭。 “不说这个了。”史湘澄说,“之前跟你说的,一个网综一个商演,你要选哪个?” 谢霜辰说:“你别问我,你让叶老师选。” “那你觉得他会选什么?”史湘澄问。 “不知道。”谢霜辰没底,“不过,选商演就饶了他。” 原因很简单,商演是两个人一起,而那个网综只邀请了谢霜辰一个。 史湘澄问谢霜辰:“叶老师是不是在家?” “嗯。”谢霜辰说,“要不是今天跟你对帐,我才懒得出来,跟家睡大觉不好么?” 史湘澄说:“那我现在打电话问他,你别出声儿啊。” “我靠,你!”谢霜辰没想到史湘澄来这么一出。 史湘澄说做就做,电话给叶菱拨了过去,叶菱很快接了,问史湘澄怎么了。史湘澄很是鸡贼地先问谢霜辰去哪儿了,叶菱疑问:“不是去跟你对帐了么?” “没有啊。”史湘澄说,“我没见着他啊,大半天了,不会是去会女粉丝了?” “那可能就是。”叶菱说。 史湘澄看了谢霜辰一眼,谢霜辰苦笑,史湘澄把刚才那个问题又问了一遍叶菱。叶菱沉默半晌之后,说:“我觉得网综挺好的,听上去平台不错,节目班底也不错……我说,是个人都会选网综?” “你说的可真是!”史湘澄说,“谢霜辰自己也选的网综,好啦我不跟你聊了,还有事儿忙呢,再见!”她抵抗住了谢霜辰地张牙舞爪抢手机,立刻就给按了。 “你真是害死我!”谢霜辰说,“我明明没说!” 史湘澄说:“你放心,反正叶老师也不会多想。” “烦!”谢霜辰皱着眉头拿起车钥匙就走了。 他当然是回家。 进家门没见着叶菱,他叫了几声,叶菱在卫生间里洗澡,应了一句。谢霜辰就在沙发上一瘫,等叶菱出来。 叶菱的手机就在茶几上放着,桌面一排app的通知,谢霜辰盯着看了半天,心里做了做思想斗争,鬼迷心窍地就划拉开了。 他本来想看微信,结果不小心划到了微博,直接跳到了后台私信。 叶菱洗完澡出来,见到谢霜辰黑着一张脸,正襟危坐,不由得愣了一下,问道:“你不是去跟湘澄对帐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突然又事儿想问您。”谢霜辰说,“您为什么会觉得网综好呢?” 叶菱说:“有利于提高知名度啊,这不是很简单的道理么?” “那可就我一个人去,多无聊?”谢霜辰说。 “我觉得问题不大。”叶菱说。 “那您觉得什么问题才叫大?”谢霜辰站了起来,一下子变得很凶,“天天被人私信骂得狗血淋头不叫大?” “你……”叶菱说,“你看什么了?” 谢霜辰说:“我光明正大看您手机了,行?一群神经病天天私信转发at地骂您诅咒您,您怎么就不跟我说?您不是厉害么?这就忍了?” “……嗨,这个呀。”叶菱说没,“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谢霜辰是个不能受委屈的脾气,叶菱私信里的内容他看个两三条就气到想杀人,根本就无法想象叶菱是怎么能心平气和地看完,并且当作无事发生的。 叶菱明明……根本就不是这种性格的人。 “您这样就没意思了。”谢霜辰说,“图什么?” 叶菱坐了下来,沉默一阵,才说:“因为我觉得对你说这些不好,会更加让你讨厌粉丝群体。我其实也不喜欢这种环境,但是没办法,我们都处在这样一个时代里,必须接受这样一种设定。” “那您就心甘情愿自己被欺负?”谢霜辰说,“您问过我了没有?您是不是觉得自己特伟大?” “没有。”叶菱笑了笑,说道:“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我不信您不会难过,您甭骗我。”谢霜辰说,“我不准!凭什么我放在心尖儿上的人要被别人这么咒骂?是不是想死!” 叶菱说:“她们只是因为喜欢你,爱本身不就是自私而狭隘的么?” “那您呢?”谢霜辰问叶菱,“您私自过,狭隘过么?我觉得你特大方。” “我……”叶菱的神色略微暗下去一些,他稍微偏了偏头,低声说,“不是我大方,我当然想让你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只跟我在一起,你以为我心中真的不会怨恨那些女人么?我甚至不想让她们碰到你。但我不想有这样自私的想法,因为你并非完全属于我,谢霜辰……属于观众。” “不。”谢霜辰很认真地说,“谢霜辰属于叶菱,别人都靠边儿站。” “你不要任性。”叶菱说,“我知道你爱我,我也很爱你,我们不要为了这些事情吵架好不好?” “不好。”谢霜辰说,“您就是惹我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那你说怎么办嘛?”叶菱问。 “您拿张纸去,抄一百遍‘叶菱爱死谢霜辰了’,快去。”谢霜辰说,“然后微博交给我。” 叶菱说:“那你答应我,不准做出格的事。” “放心。”谢霜辰说,“不会有损您英明神武的形象。” 叶菱不信谢霜辰不搞幺蛾子,然而他有点低估了谢霜辰对此事的重视程度。 数天之后,谢霜辰用自己的微博发了一条公告,是一封诉讼信,原告是他自己,被告是微博上的一串儿账号,其中几个人里id还顶着谢霜辰的名字,一看就是谢霜辰的粉丝。 正主状告自己的粉丝,也是神得很。 第七十章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以至于吃瓜路人还没咂摸过味儿来呢,几位被告就收到了法院的传票,前前后后不过数十天,不由让人感慨原告方效率之高,毅力之坚决。 只不过状告粉丝听上去难免让人觉得谢霜辰做人不够大方,网络上有大把人怀揣着圣母之心跑过来慷谢霜辰的慨,质问他,人家是你的粉丝,这么这么喜欢你,你凭什么要跟人家对簿公堂?做人怎么这么小心眼?难怪跟师兄撕逼撕不明白,现在的年轻人啊…… 谢霜辰以及咏评社仿佛一下子又被推到了一个风口浪尖上。 “你这也是怒发冲冠为蓝颜了。”史湘澄一边儿打字写通稿,一边儿跟谢霜辰聊天。这事儿是谢霜辰跟史湘澄合计完之后背着叶菱搞的。史湘澄是个行动派,一听说谢霜辰要搞那些烦人的脑残,立刻投入了十二万分的精力。联系完律师之后就赶紧去取证公正,然后就去法院递交材料。 她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进这种有关部门,非常忐忑,脑补地流程非常复杂,已经做好了苦战的准备。可是万万没想到,人家收到材料核对后认为符合条件,不到一个礼拜就立案了。 这让谢霜辰和史湘澄都非常惊愕,反观律师则是非常淡定,这种明星粉丝之间的纠纷案件他见多了,处理流程熟得不能再熟。唯一让他有一丁点意外的是谢霜辰不是个明星,而是相声演员。 不是他见识少,是世道变化太快。 司法有司法的流程,对于网络上的讨论,谢霜辰也没打算放着不理。 叶菱知道这件事之后说生气有点夸张,更多的是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他觉得谢霜辰是真能耐了,一个流氓还学会用法律的武器保护自己了? 他质问谢霜辰是怎么回事儿,谢霜辰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叶菱的态度变得很严肃,谢霜辰这才说是为了教育教育那些已经魔障到影响别人生活的脑残,顺便给叶菱出出气。 叶菱拍桌子,谢霜辰就赶紧哄着叶菱,说是怕他们家叶老师知道之后不开心所以才没讲。他们家叶老师天天忧国忧民操虑过多,没必要为了这么芝麻大点的事儿费神……谢霜辰是真的很怕叶菱骂他,怕说他小题大做惹是生非。没想到叶菱就问了他一句话。 这种好事儿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谢霜辰惊了,很快才反应过来,是他自己心里因为美化滤镜把叶菱脑补成了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他不安好心,叶菱也不是个吃素的啊!他们家叶老师的手段他难道还没见识够么? 不说了不说了,说起来又是一重滤镜。 叶菱也知道谢霜辰是为了自己,虽然有私心之嫌,有小题大做之嫌,但他并不认为谢霜辰做错了。 他又不是那几个小姑娘的亲爹亲妈,“纵容”这种事儿还轮不着他,做错了事,就必须要付出响应的代价。 不过叶菱还是就“冲动草率”这个点说了谢霜辰两句,谢霜辰笑呵呵地听了,叶菱问他打算怎么办,谢霜辰说这件事儿他已经和史湘澄安排好了,无论线上线下,一定不会给叶老师丢人。叶菱本想帮衬帮衬,但一想谢霜辰又不是第一天混社会的小屁孩,人家也是有心眼有法子的。想到这里,叶菱便不打算再插手,半个字都不带过问的,任平谢霜辰去折腾。 “老爷,您看。”史湘澄敲完了字,问谢霜辰,“这么写行么?” 谢霜辰细细品味了一番,说道:“还行,没什么大问题。剩下就是一个提问回答环节了,这个也用我自己的微博发。” “什么问题?”史湘澄问。 “就是近一段时间来自粉丝和关心八卦的群众们的问题啊。”谢霜辰说,“我懒得一一回答,所以收集整理了一下,你要不要看看?特别逗。” 史湘澄说:“我用脚后跟猜都能猜出来。”她还是接过了谢霜辰的手机,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问题,叹道:“嚯,你还真有闲心收集。这里有个问题请你回答一下,粉丝都是因为喜欢你才会关注你的生活,你规劝两句不就行了,有必要告人家么?真是白眼狼!” 谢霜辰答道:“我也是‘特别’关心一些粉丝的个人成长教育,当然了你们也知道我是个没文化的粗人,教育不了他们,只能由专门的教育机构去承担了。” 史湘澄问:“法院是教育机构?” 谢霜辰说:“我里面没这个问题啊。” “这是我自己的问题!”史湘澄说,“你烦不烦?” 谢霜辰说:“哦,这个啊!嗨呀,法院不是专门的教育机构,撑死了就是一个教育考试中心,普通的教育机构是社会,终极的教育机构是监狱。人这辈子不能活的没有一丁点约束,不能无法无天,要不然不被教育还能怎么着?” “行。”史湘澄也不是第一次见识谢霜辰的歪理邪说了,“下一题,不明真相的群众想知道这几个粉丝到底做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儿了,至于对簿公堂?” “这个问题……我跟你说的答案肯定是因为她们骂叶老师了,我不爽,我要弄她们。”谢霜辰说完贼兮兮地笑了笑,“不过这就是我自己的私心,你听听就算了。至于对大众的解释,咱们不都是对好了么?就是过激粉丝行为影响了我个人的正常生活,发布言论影响了我个人的名誉。” 他这话不假,他又不是叶菱什么代理人,没办法跑到法院去跟法官我有人欺负我们家叶老师了,我要替他打官司。咏评社可以承担这样的角色,因为叶菱是社里的演员,任何一个人受欺负,都可以以咏评社的名义去讨公道。但是这么做,叶菱必然不高兴,叶菱不喜欢谢霜辰因为自己的一点私事上升到社里,其他演员也没必要出来承担这个责任。 所以谢霜辰完完全全是以个人名义操作的整件事。 史湘澄一手操持起了咏评社众多粉丝团体,大大小小的眼线遍布祖国各地,挖几个脑残粉的黑历史还不容易?偏巧这几个人也是粉丝内部公认的毒瘤,那爆料可就是层出不穷了。 能用的史湘澄都留了下来,包括深夜围追堵截谢霜辰啊,跟谢霜辰的私人行程啊,以谢霜辰粉丝的名义去攻击辱骂别人啊…… 起初史湘澄还真的问过谢霜辰是不是就警告吓唬一下,谢霜辰则认真表示,他是玩真的。 他懒得弄假把式,雷声大雨点小好像吓唬吓唬就能有用似的。都什么年代了,谁不是吓大的?对一个行为低劣的人最有效的打击就是公开道歉赔钱,道歉都是次要的,一定要赔钱,一定要有最实际的打击教育。 就算书面形式说两句“对不起”有什么用?面子才几分钱一斤? 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就是“对不起”三个字。 树欲静而风不止,更何况谢霜辰就没想着安静。他接连三篇微博都是于此事有关,喜欢他的人觉得他是在以正风气,不喜欢他的人觉得他就是出来乱跳,更有人挖旧账,把他与杨霜林当初种种骂战联系起来,送给他一句话。 就你事儿多。 谢霜辰也不含糊,干脆就以此做梗,写了段儿相声,名字就叫《就你事儿多》,并在小剧场里说的不亦乐乎。 不要惹流氓,也不要惹文化人。 他们很可能合起伙来编排你。 咏评社的周末晚场,人多的都没地儿下脚,谢霜辰和叶菱在台上正是表演的此段,大家嘻嘻哈哈笑成一片。 “我觉得啊,现在当公众人物很难,天天叫人拿放大镜盯着看。”谢霜辰说,“但是你反过来想,公众人物不也是普通人么?大家身上都有普通人会犯的错。” 叶菱说:“这倒是句实话。” “所以我这么一研究啊,我就发现了一条致富之路。” “这还能研究出来致富之路?” “当然啊。”谢霜辰说,“明星犯错你跑去八卦两句也没什么用,又不缺你一个。但是普通人呢?口红色号不对今天比昨天胖两斤穿衣服难看,我就可以上去说两句,。” “不是,你是不是闲的啊?”叶菱说,“人家招你惹你了?你事儿怎么这么多?” “您怎么知道我叫什么?” “你不是叫谢霜辰么?” “不是。”谢霜辰说,“那是我的艺名,我的俗名叫‘事儿多’,我妈是事儿妈我爸是事儿爹我就是事儿多本多。” “你们这一家子也真是够烦的,还俗名,合着‘谢霜辰’仨字儿是你法号还是怎么着?”叶菱说。 谢霜辰双手合十顺嘴搭话:“阿弥陀佛……” “去你的!”叶菱说,“就你这样的都有辱清净!” “你侮辱我。”谢霜辰指着叶菱说。 叶菱莫名:“我怎么就侮辱你了?” 谢霜辰说:“你说我有辱清净,清净是谁?我怎么他了?我跟你说叶菱,你这是在诽谤我!” 叶菱说:“你有病?” “哎呀你还说我有病!”谢霜辰说,“这更是**裸的侮辱了!” 叶菱说:“你烦不烦?我侮辱你怎么了?你能怎么着?” 谢霜辰看着叶菱,突然很坏地笑了一笑,说:“我可以告您。” 在场地绝大部分是对咏评社有了解的人,一听到这个梗,立刻心领神会地笑了出来。不喜欢谢霜辰不会到这儿来,自然也会觉得谢霜辰的行为非常爽利干脆。有人在台下叫好,还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节目结束之后,谢霜辰在返场的时候特意跟大家嘱咐说:“老有人说我讽刺观众,讽刺粉丝,那我可真是罪过。观众是我的衣食父母,粉丝是支持我爱护我的人,我怎么可能会讽刺大家呢?” 叶菱闷头说:“嗯,只会上法院告他们去。” 大家“噫”声不断。 “我喜欢您爱护您,也不会天天追您家门口去堵您?也不会大半夜发私信给您写小作文?更不会挑拨您和二小姐的关系?”谢霜辰举例说明。 “是不会,你只会天天在我跟前儿晃悠骚扰。”叶菱说,“而且我跟二小姐没什么关系。” 大家又笑了。 谢霜辰笑了笑,抬起双手往下点了点,示意大家安静。 “我就是举个例子。”谢霜辰说,“老有人问我干嘛告粉丝,被问多了我也烦,不如趁这个机会给各位关心我的朋友们讲讲。当然啊您要是觉得买票进来是来听相声的不是听我瞎说的,您现在就能走了,相声已经表演完了,返场都是白送的,不包含在您票钱里。” 台下无人离开。 谢霜辰看了两眼,说:“那既然都是自家人,我就简单说说。其实随着知道我的人越来越多,知道咏评社的人越来越多,就会伴随着一些所谓的‘粉丝’的出现。其实我不大乐意称呼大家为粉丝,因为我觉得我们都是平等的,我表演的不好您肯定不乐意看,我演得再卖力气,您跟下面吃火锅打麻将,那我也憋屈。观众演员是一种互相帮扶的关系,我给大家带来欢声笑语,大家买票捧我,叫我过上好日子。我是个说相声的,也不是偶像明星,虽然我承认我确实真的非常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说着他还玩起了扇子。 叶菱拦住了谢霜辰:“后面这几个形容词可以不用说,说正事儿。” “行。”谢霜辰把扇子放下,理了理袖口,继续说,“我不是偶像明星,我没有那么光鲜亮丽。一些不太成熟的粉丝会做出来一些比较激进的行为,一次两次我可以容忍,但是更多的,我承认我做不到。我只是个普通人,靠说相声的本事讨生活,而不是靠贩卖人设和梦想。天真无知的少女可能会被我的外表所欺骗,到头来你们终归会发现谢霜辰连点怜香惜玉的心都没有,就是一个无赖。您因为喜欢谢霜辰而喜欢上相声,从而愿意去了解相声,我觉得这是我的荣幸。您因为喜欢相声而知道了一个叫谢霜辰的人,发现他相声说的还不错,愿意来捧场,那这是我的本事。唯独一点不好,就是您毫无理由的喜欢我,我哪怕相声说的特别烂,在台上涮火锅抠脚,您还喜欢我,那您图什么呢?我凭什么呢?” “就是喜欢你啊!”头一排的姑娘喊,“喜欢没有理由!” 谢霜辰指着她开玩笑地说:“那回头咱也法院见。” 人家也知道谢霜辰开玩笑,喊道:“一起!” 叶菱搭话:“你俩这是去法院还是去民政局啊?” 谢霜辰摆摆手,不再跟观众开玩笑了。 “演员需要观众的监督,才不会松懈,业务上才能不断提升,给大家带来更多更好的节目,您才不会觉得票钱花的愿望。”谢霜辰继续说,“各位喜欢我,我非常感谢,但是我不希望大家因为喜欢一个人而丧事自我。不说别的,大半夜不回家外面大冷天冻着就为了跟一个人说上一句话,这事儿我都替您觉得委屈。但一想到有些人在网上骂人骂的那么狠,都是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真的没必要……” 他还没说完,后排一个大哥喊道:“我不是!” “你给我闭嘴。”谢霜辰说。 众人哄然大笑。 “男的也一样!”谢霜辰补充说,“有那时间多读书多做有意义的事儿,多努力生活努力赚钱,不比上网上跟人打架牛逼的多?” 叶菱说:“回头等我们开专场,争取买头排的票。” 谢霜辰说:“您倒是不耽误做买卖。” 下面有人问:“什么时候还有专场?” “真不知道,回头再安排。”谢霜辰说,“不要打断我发言,我这儿正抒情呢!” 叶菱拍了拍他,说道:“甭抒情了,你再不快点末班地铁都没了。” “那行,我简单点说。”谢霜辰说,“总之就是我不希望一些年轻人太过疯魔,做出来出格的事儿,这不叫喜欢,这叫有病。我既然不是偶像榜样,那我肯定也不会由着这样的人胡闹。总而言之,我们都做个人。” “合着你原来不是人啊?”叶菱忽然问了一句。 “是不是的。”谢霜辰随便一含糊,拱手抱拳,“今儿就这样了啊,挺晚了,大家回去好好休息把。” 两个人鞠躬,刚一下台,谢霜辰就拉住叶菱,对他说:“我原来确实不是人,但是在遇见您之后,我决定做一个人,做一个好人。不做坏事不骂街坚持刷蚂蚁森林植树做公益,因为我想长命百岁,一直跟您在一起,这辈子不够,还要下辈子。” 叶菱一怔,随即笑道:“好人无好报,祸害遗千年,你呀,还是就当个祸害,我看挺好。” 这样一个夜晚,“谢霜辰教粉丝好好做人”的热搜悄然无声的爬了上去。话题下面的热门就是谢霜辰在小剧场的发言,粉丝们虽然是被谢霜辰批评了一顿,但还是哭着说哥哥人美心善,鼓励大家好好学习好好生活,抑制不良歪风,这才是人间楷模! 顺便万人血书再开专场,希望能够现场听到哥哥的教诲! 第七十一章 群众们强烈要求再开专场的事情被史湘澄暗中记录了下来,拿着去找谢霜辰商量。 “那个网综你不去是不是?”史湘澄说,“你个废物点心,出去赚钱的活儿都不干,拿什么养家?拿什么养叶老师?不行,你给我开专场赚钱去。” 谢霜辰说:“姑奶奶,现在计划开专场最快也得年后才能开啊,你一天到晚想什么呢?” “那……”史湘澄说,“今年还有封包袱大会么?” “有啊。”谢霜辰说,“年底放假之前怎么着也得跟观众们意思意思,弄个联欢会,也当是这一年的总结了。” 史湘澄问:“你想好在哪儿开了么?” “还在咱这小剧场开。”谢霜辰说。 “我靠,那不得抢票抢疯了?”史湘澄吃惊,“你就不能体谅体谅众多粉丝抢票的艰辛苦涩?” “我就是因为体谅他们,所以才不想大费周章地弄个大场子。”谢霜辰说,“以后开专场的机会还很多,小剧场啊……能多说一场算一场。包括你那边儿找来的各种事儿,以后同样有很多机会,但我觉得自己现在还未必能到跑出去大肆宣传的时候。先韬光养晦地把这个年过了,别我还没准备好,某些人就又跑出来跳。” 史湘澄问:“你说你二师哥?” “他,和他周围的人,都算在内。”谢霜辰说,“也许远不止这些,讨厌我的大有人在。我名气越来越大,以后的路就要一步比一步走得稳,我倒了是小事儿,背后这一大家子怎么办?我还不想让叶老师年纪轻轻地就当寡妇。” “哎呦喂你可真是三句话不离叶老师。”史湘澄揶揄道,“得啦得啦,你爱干嘛干嘛,反正都是你自己的买卖。封包袱大会的事儿我筹备一下,你们记得准备节目啊。” 谢霜辰应允。 每年的年关都是演出市场最为忙碌的季节之一,准备完跨年就要准备春节,完事儿还有正月十五元宵晚会,一口气得折腾到三一五打假晚会才算结束。 史湘澄给谢霜辰找来的那些商演啊活动啊什么的,谢霜辰一开始还有点兴趣。可自打出了粉丝那档子事儿之后,他忽然就冷静了下来,不太想这么急切地去抛头露面。 那些都不是他的地盘,这样贸然地闯进去,结果是好是坏,他都没有什么把握。 但是说起年底封包袱大会的事儿,谢霜辰只前连提都没提,似乎大家都默认仿佛年底就要有这么个事儿一般。史湘澄一说,大家就都开始准备节目了。 一个个还挺自觉。 谢霜辰还特意问过姚笙年底封箱不封箱,毕竟人家唱戏的,有的是箱子可封。姚笙说封个屁,他年底要带着剧社巡回演出,演出完了卡着年根儿封不封的就那么回事儿了。 “哟——”谢霜辰在电话里就开始阴阳怪气地叫唤,“师哥能耐啊,怎么着,上哪儿演去?梅兰芳大剧院?还是国家大剧院?” “去大上海。”姚笙说,“一路演回来,差不多就该过年了。” “厉害厉害。”谢霜辰说,“十里洋场啊!” 姚笙打趣儿说道:“我怎么听着你这么酸啊?” 谢霜辰说:“我能不酸么?我都不敢去上海说,不,准确点说,我都还没出过这北京城呢。” 姚笙说:“怎么,师哥带你出去混一混?” “不,我不想再跟你同时出现在b站混剪大手子的视频里了。”谢霜辰说,“我恐同。” “真巧。”姚笙说,“我也是。” 姚笙带着剧社的专场演出大约为期个一月,安排得很紧,同样的戏份,京评各演一场。所到之处无不各种明星艺人去捧场,再加上戏好角儿好,那热闹的剧场仿佛又回到了百年前的盛世光景。 未必是戏曲本身的魅力把那些年轻人带进了剧场,可是不论什么原因,把他们留住,让他们坐下来听,听完了会唱,唱完了还要去网上跟别人分享,这本身就是一件难能可贵的事情。 也只有姚笙做得出来。 他们在外面唱得响亮,北京的戏迷们按耐不住,要求笙社的封箱演出得在北京开。剧社成员一路演回去,舟车劳顿疲惫不堪,但是对加演一场封箱戏都没有什么怨言。 一年到头,总归得回馈观众。 于是姚笙也定了封箱,就在谢霜辰封包袱的前一天,正好一个周五一个周六,北新桥的剧场门口怕是得堵得水泄不通了。 咏评社的封包袱节目已经拟定完成,所有演员都会登台演出,单口的对口的群口的,数数得有七八个节目,由谢霜辰与叶菱最后压轴,票早就售罄,只留了加座儿的票在演出当天售卖。 笙社的封箱演出早一天,京评都排了戏,不过姚笙不想按着原来唱,拍脑袋就让大家反串。 反串并不单指男女反串,行当和行当之间的对换就是戏曲门类的反串。比如唱老生的去唱花脸,诸如此类。 不过姚笙的反串就是简单粗暴的坤生调换,评剧他选了《花为媒》,喜庆,点名叫凤飞霏去演张五可。 凤飞霏真的疯了,好端端的干嘛要让他演旦角儿?他不干,死都不干,姚笙就问他:“要不让你哥陪着你唱?” 一旁的凤飞鸾也愣了,说道:“我多少年不唱了,哪儿还会?” 姚笙说:“你弟演张五可,你演李月娥,哥儿俩变姐儿俩,我看挺好。” “好个屁!”凤飞霏说,“你有病!” 姚笙说:“大过年的不就是给观众图一乐呵么?那么多小姑娘来问笙社的经理是什么背景,怎么着,经理不上台回馈回馈观众?” 凤飞鸾不像凤飞霏那般冲动鲁莽,心中虽然觉得不妥,也不会骂街,而是老实地说:“回馈是另外一会儿事儿,只是我太久不唱了,又是不曾学过的旦角儿,怕上了台演砸了。” “没事儿。”姚笙大手一挥,“为了热闹而已,不必计较太多。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俩要是不演,今年没有年终奖。”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凤家兄弟迫于姚老板的威胁,不得不向邪恶势力低头。 评剧要演反串,京剧自然也是的。为了平衡凤家兄弟的心情,姚笙让他俩选戏。 “那我就点个《伐子都》。”凤飞霏一脸要报仇的表情,“我要看四张高桌云里翻。” “你这是让我死啊?”姚笙跳起来打凤飞霏。 云里翻是武生绝活儿,《伐子都》当中有一段便是子都爬上高台,从上面一个跟头翻下来。现在舞台上只用大约一个人还高点的台子,而在过去,演员演这一出是真的卖命,一张八仙桌摞三张,更有甚者摞四张,看上去高耸直出戏台,摇摇欲坠。 这一下翻下来,若非有真功夫傍身,怕不是真的要摔死。 姚笙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当时的角儿翻四张桌,后来便看不见了。他是学旦角儿的,本不用学习这些,后来在戏校里跟那些武生玩闹,与人打赌耍横,专门学过云里翻。他个子高,翻跟头着实费劲,到最后也只翻的下一人多高的台子,与那些武生平起平坐。 他这个身高翻四张桌儿,可能得头先着地。 凤飞霏就是故意为难他呢。 “你别闹了。”凤飞鸾对凤飞霏说,“剧社哪儿有那么高的吊顶摞四张桌儿?换个别的。” 凤飞霏说:“你可真是向着他。” 凤飞鸾笑着摇摇头:“要我说呀,来看戏的就是看个彩,姚老板不如唱一个《四郎探母》,驸马的扮相……我想观众应该喜欢。” 姚笙说:“好,那就《四郎探母》,唱腻歪铁镜公主了,穿着花盆底儿我比杨延辉还高,这回找个姑娘演铁镜公主,我来杨延辉。” 凤飞霏说:“那你那翎子也得戳破天花板。” “你给我闭嘴。”姚笙说道。 封箱戏定下之后,又有彩头,开票之后一抢而空。姚笙特意留了第一排的座儿给亲朋好友,因为太紧俏,就余出来两张给咏评社,自然是被谢霜辰分去,带着叶菱前来看戏。 不看不是京城名流。 “听浪味仙说,今儿的《花为媒》是凤家哥儿俩演俩女主角。”谢霜辰满是看好戏的表情与口气,“你说浪味仙怎么说动他俩的?” “我怎么知道。”叶菱低声说,“总归是人家关系好。好了,你别说话,开戏了。” 凤飞霏早在咏评社的时候就唱过《花为媒》,对于谢霜辰与叶菱而言也不陌生。可是凤飞鸾唱评剧,大家都是头一次见,个个都很好奇。 到也说毕竟兄弟俩,基因都差不多,凤飞霏扮相可爱,凤飞鸾则是端庄许多,若不是个子都太高了,失去了姑娘家小鸟依人的感觉,倒也真是如花似玉的一双姐妹。 “还真是姐儿俩。”谢霜辰点评说,“一个花旦一个青衣,这是什么绝美搭配?” 叶菱说:“我估计也就这么一场,大少不再演戏……也真是可惜。” “有一就有二。”谢霜辰说,“您姚老板那老妖孽的手段,还见识得少么?” 叶菱笑道:“你怎么说话呢?” “嗨呀我忘了,您和姚老板棋逢对手。”谢霜辰说,“个顶个儿的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叶菱问:“那我也是老妖孽?” 谢霜辰在桌儿下轻轻按了叶菱的手,低声说道:“您是要我命的妖精。” 台上一出《花为媒》相当喜庆,稍微休息之后,紧接着便上演京剧《四郎探母》。 姚笙穿着驸马红蟒上台,甫一亮相,台下叫好声此起彼伏。 他是大家心中的美艳天王,演绎过无数美丽动人的女子,今日换上一身大红的驸马宫装,脚踩着厚底靴,翎子随着动作轻盈晃动,潇洒至极。开口亮相,竟也毫不露怯,嗓音清亮,气息稳重,尽是名家风采。 “我也是第一次见着这么高的杨延辉。”谢霜辰评价说,“我感觉我这戏台子都装不下了。” “我觉得挺好的。”叶菱说,“姚老板扮旦角儿美貌,扮生角儿风流,哎,我要是女孩儿,估计也爱上他了。” “您可不准啊!”谢霜辰赶紧说,“要不我现在就上去砸场子。” 叶菱只是开玩笑,他指了指身后,说道:“你看看后面那些女孩子们,哪个不爱他?个个儿都想当铁镜公主,哪儿轮得到我?” “呸!”谢霜辰说,“肤浅!” 《四郎探母》有那么几处较为经典,一是《坐宫》中铁镜公主与杨延辉的对唱,一是《过关》中杨延辉的吊毛,一是《探母》中佘太君一见娇儿泪满腮。当然,最为观众耳熟能详的还是《坐宫》对唱,许多名家也经常在各种节目中演绎此片段。 铁镜公主乃是番邦异族,穿着花盆底儿走路都比汉人女子动作幅度大。演铁镜公主的是笙社里的花旦演员,一个年轻的姑娘,扮相靓丽,一旁姚笙所扮杨延辉高挑帅气,二人倒是十分般配。 “我当初学这出戏的时候,一直很想知道为什么铁镜公主知道杨延辉是杨家将之后,竟然还会帮他回宋营探母。”谢霜辰说,“杨延辉发毒誓有什么用?长成这样,锁家里也不放心啊,放出去一定是个不守妇道的男人。” 叶菱“噗嗤”笑了,感觉谢霜辰话里话外就是要损一损姚笙。“可能这就是真爱,不过我不喜欢这出戏。”他说,“杨延辉与原配孟氏相亲相爱,但被俘到辽国之后又与铁镜公主成亲,夫妻十五载。说是忍辱负重也好,被逼无奈也好,可这算什么事儿呢?就连想要去宋营探母也是郁郁寡欢被公主发现之后才不得不说出心事,一个男人,还不如一个女人直爽大方。” 谢霜辰说:“那我问您,要是您被一个东北黑道大哥给掳走了,强行要求您跟他女儿结婚,结了婚家里金山银山都归您,您就在东北当个土霸王,代价是一辈子不能回来,您怎么着?” “我……”叶菱吐出一个字,像是在思考。 哪个男人不爱功名利禄荣华富贵?评价别人轻轻松松,换到自己身上可就不是那么个意思了。谢霜辰见叶菱犹豫,便说:“您是不是打算让我守活寡?” “不是,你这题不符合现实。”叶菱说。 “我不管。”谢霜辰说,“您死活都得给我的答案,别老嫌弃人家戏里的人物。” “我既然已经答应跟你在一起,就不会跟别人在一起了。”叶菱诚恳说道,“没有人可以逼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人生这么短,爱一个人还不觉得够,哪儿能再爱一个人?这对别人也不公平呀。” 听叶菱一番表白,谢霜辰心头一热,情感翻涌。 此时台上已经演到了《过关》,姚笙唱完之后,大步一跨,挥舞手中的马鞭,朝前一扔,紧接着头朝下,凌空一翻,后背着地,完成了一个漂亮的吊毛,台下齐齐叫好。 “费劲。”谢霜辰说,“果然个儿太高真不能唱戏,一米八大几的个儿翻个吊毛我都怕他窝了脖子。” 叶菱说:“人家姚老板身手好着呢。” 在观众热情的喝彩中,今日的剧目演出完毕,大家出来返场,下面观众各种送花送礼物的,还有几位娱乐圈的朋友送上了大礼,小小的戏台上装的满满当当。 姚笙简单说了两句,无非就是今年多谢大家捧场,明年再接再厉,为大家奉上更精彩的剧目,希望大家为了中国戏曲的发展共同努力。场面话说得漂亮至极,不由得叫人心生热血。最后大家背对观众,一起拍了一张大合照,笙社今年的演出便全部结束了。 后台乱七八糟一片,姚笙肯定是要请所有人吃饭的,他特意问过了谢霜辰他们去不去,谢霜辰说明儿他要封包袱,就不凑热闹了,打算带着叶菱早点回去睡觉。 姚笙对于“封包袱”这个词嗤之以鼻,谢霜辰就阴阳怪气地说,他们比不上真正的角儿,一身大褂儿而已,没箱子,随便封一封啦。 谢霜辰和叶菱跟家睡到中午才起来,吃过饭又晃荡了晃荡,才优哉游哉地去了剧场。昨天热闹已过,今天要迎来又一番热闹。 今时不同往日,去年时,谢霜辰和叶菱为了准备年底的这场节目可是费了很大的劲儿,要演三个活不说,为了留观众,演得还十分卖力。而到了今年,社里的演员多了,一些人也逐渐地拥有了属于自己的观众,他俩便可以轻松一些,只演个攒底。 演出前头一个小时,观众便已经陆陆续续地上了,门口的加座儿早就卖完了,还有很多没买到票的观众不肯离去。 史湘澄跑进了后台,说:“我靠,外面人太多了,都说了没票了也不肯走,门口连个黄牛都没了,不知道在等什么。” 叶菱问谢霜辰:“怎么办?” 谢霜辰问史湘澄:“真的没座儿了么?” 史湘澄说:“就还有几个咱们放在后台的板凳……你不是要丧心病狂的连这种票都卖?” “你看着办。”谢霜辰说,“今年就这一场了,你在门口问谁愿意买站票,票钱就加座儿的一半,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能放就都放进来。” “这……”史湘澄为难,“别的观众乐意么?” 谢霜辰说:“所以你得跟人家说好了啊,进来不准影响别人,不准瞎胡闹,一经发现就得离开。叶老师,您觉得呢?” “我觉得行。”叶菱说,“都是来捧场的观众,高铁春运还卖站票呢,怎么剧场就不能?不过确实得约法三章,不要一番好意最后弄的大家不开心。” “行,既然你俩同意,那我就去了。”史湘澄又颠颠儿的跑到门口去放人进来。 等节目快开场之前,大家朝着前面看了看,台下乌央乌央地全是人,最后一排都快赶上春运的火车站了。 “得,真应景儿。”蔡旬商回头说道,“还真是卖吊票。” 叶菱笑了笑,说:“今年就这样儿,明年咱们上大剧场去演。” 第七十二章 观众热情场面火爆,演员演出自然也会卖力气。 陈序加班没有来,杨启瑞便说了一个开场的单口,他自从全职开始说相声之后,有了大量的时间去钻研内容以及积累舞台经验,再加上年纪摆在这里,在台上十分稳重,说段子不疾不徐,节奏掌控也得当,冷不丁的丢一个包袱出来,一准儿把大家逗乐了。可他自己不乐,再怎样也不会笑场,谢霜辰评价杨启瑞有几分老先生的意思。 表演到了中段儿,节目一个跟着一个,气氛也连连上涨。 “我今天真的应该把二小姐给拽过来。”谢霜辰说,“再给我唱一段儿《花为媒》。” 叶菱说:“去年唱的就是《花为媒》,今年他在别人的班子里唱过了,怎么,还老叫他唱?” 谢霜辰说:“就是感觉他不在,好像少了点什么一样。” 叶菱说:“差不多得了,人家昨儿演到那么晚,结束还一起去吃饭,今天哪儿有精力来这边儿?你黑心不黑心?” “你说这个我想起来了。”谢霜辰说,“我们今天完事儿之后要不要去吃一顿,今年最后一场了,演完了可以休假了。我记得去年……” 他刚说到这里,叶菱说:“甭说去年了。” “怎么了?”谢霜辰不解,随后反应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笑道,“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啊。” 去年也是春节前夕的封包袱演出,结束后大家出去吃饭喝酒,之后叶菱便与谢霜辰苟且到了一起,当时的情况也比较复杂,即便是现在想起来,似乎还有很多两人都从未互相说开的谜团。 “又……又不是同一天。”叶菱稍微侧过去一点,说道,“哪儿来的什么去年今日?” “农历日子是一天。”谢霜辰说,“哟,叶老师还会害羞啊?不是当初往我腿上坐的那个叶老师了?” “后台这么多人。”叶菱压低声音说,“你可别胡言乱语。” “我偏要……” 谢霜辰刚要犯浑,叶菱就说:“那你说,说大声点儿,要不要我给你再添油加醋的捧一段儿,说说那天晚上到底如何那般?” “哎,别介啊。”谢霜辰说,“您这就没意思了?” 史湘澄在前台溜达了一圈儿之后回了后台,见谢霜辰还跟叶菱聊天呢,说道:“你俩不换衣裳去啊?” 开场时大家集体亮相过,他俩穿得是霜白的大褂,一会儿攒底上去穿白色未免不太稳重。谢霜辰是想换一身儿,没想到坐下之后跟叶菱边看演出边聊天儿,节目就过半了。 “换个衣服还不快?”谢霜辰拉着叶菱要往里屋去,史湘澄叫嚷道:“诶!你们那套黑的不是搭外边儿了么?” “谁说要穿黑的了?”谢霜辰头也不回地说,“大喜的日子干嘛穿黑的啊?” 叶菱一头雾水:“你说嘛?” 俩人换衣服就换了好半天,出来时都快到倒二的节目了。 大家目光齐刷刷地看过去,谢霜辰还是那般,叶菱垂着头,不太高兴的样子。二人换上的是那套妃色的大褂,这套大褂说来有些故事,当初两人还未再一起时,谢霜辰就硬做了这么一套,也不知是开叶菱的玩笑还是怎样,还专门拍了一套照片。 那套照片时至今日还是cp粉心中的结婚照,只是叶菱不太喜欢穿靓丽的颜色,之后两人演出也极少会穿。 谢霜辰也是脑中灵光一闪,将这套妃色的翻出来换上,二人都是红彤彤的,显得极有精气神儿,也配今天封包袱这样的喜乐场合。 “哟,少见呀。”史湘澄说,“今天这是干嘛?追忆青春?” 谢霜辰笑道:“小五爷正青春,追忆个什么劲儿?” 待倒二的两人下来,谢霜辰牵着叶菱的手,掀开上场门的门帘,台上的光亮撒了过来,将那红色的身影镶嵌了一层金色的边缘,仿佛闪闪发光梦境一般。 那热烈的掌声和呼喊响彻云霄。 史湘澄坐在后台默默地看着那二人面带笑容迎接观众的样子,心中感慨万千。她来时剧场里空空荡荡一穷二白,时刻要为没有观众而发愁苦恼。如今观众举着钱都买不到票,用最大的掌声去赞扬他们,队伍越来越壮大,追随者也越来越多。 这种成就感…… 只有玩养成的妈妈才会懂! 史湘澄如是想。 整场演出结束的时间就晚,观众太热情,迟迟不愿意离开,谢霜辰就带着大家多返了几次场,一下子折腾到了午夜。 还好是自家的剧场,没有人过来轰他们。不过折腾得太晚虽然尽兴,但是回去路途不太方便,也不安全,纵然观众一再挽留,今日的演出还是到此结束了。 一年风风雨雨满载而归,彼此相约来年再见。 “吃饭么?”谢霜辰问大家。 大家回答都行,谢霜辰就簋街上随便找了个饭馆订了个位置,等到大家都收拾妥当之后一窝蜂地冲了过去。 去年一张桌子就坐下了,今年得开两桌。 “那什么,我先叫好代驾啊。”谢霜辰先掏出手机来准备后事,叶菱说:“你甭叫了,我不喝,你要是喝酒完事儿我开车。” “不喝两杯多没意思呢?”谢霜辰说,“今天日子不一样。” “你可别想。”叶菱说,“你爱喝你自己喝。” “小叶不喝就不喝。”杨启瑞说,“哥跟你喝两杯?” “哥,您可饶了我。”谢霜辰说,“我多年不在队伍里混了,可能跟您比差点。” 杨启瑞笑而不语。 三个半夜吃饭的人不多,上菜也快,等差不多布满了,大伙儿让谢霜辰说两句,谢霜辰不是很爱说场面话,不过一年到头确实也该总结一下,便端着酒杯站了起来,说道:“今天是咱们咏评社第二个年头了,一晃眼也挺快的。咏评社的牌子是我师父留给我的,我最初办起来也是走投无路找口饭吃,办着办着,心中的一些目标也越来越明确,日子也越来越有奔头。咱们今年比去年要好,明年要比今年好,总之一年好过一年。不求赚个金山银山,就希望能让大家伙儿能过上无忧无虑的日子,也对得起祖师爷赏饭,对得起观众们捧,对得起自己的辛苦努力。来,今天不多喝,大家干这一杯意思意思。” “好!” 大家都站了起来,十几个杯子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热闹的响声。 夜已深沉,大家酒足饭饱,乘兴而来,尽兴而返。 谢霜辰就喝了两杯,屁事儿没有,坐在副驾驶上跟叶菱絮絮叨叨。叶菱嫌弃他烦,闷头开车不说话。 “叶老师。”谢霜辰叫道,“您怎么不搭理我啊?” “搭理你干嘛?”叶菱说,“快到家了,你能歇会儿么?” “这不是得空跟您说两句话么?”谢霜辰说。 叶菱说:“咱俩天天在一块儿说话,白天说了夜里说,台下说完台上说,你这话没完了么?” “没完。”谢霜辰说,“您说啊,这人也真是奇怪。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我跟您情投意合,说话有说话的投缘,就算不说话,也有不说话的心有灵犀。” “肉麻。”叶菱说了一声,把车开进了车库里。 两个人晃晃荡荡地上楼,一进门,谢霜辰就抱住了叶菱。 “你干嘛?”叶菱叫他吓了一跳。 “如此良辰如此夜。”谢霜辰说,“叶老师,不干点什么有点浪费?” “浪费什么?”叶菱挣扎,“今儿忙活了一天,现在这么晚,你不累么?” “累?”谢霜辰说,“抱歉,师哥我不知道‘累’字怎么写。”他似乎为了证明自己,一把抱起了叶菱,朝着屋里走去。 谢霜辰压着叶菱亲了亲,叶菱说:“别胡闹了,我累了……哎呀,我可跟你这青春年少的比不了行了?我这都奔着三十去了……” “哪儿啊?”谢霜辰抬头说,“甭说得自己好像马上要入了土似的。”他笑着捏了捏叶菱了下巴:“也是一个成熟的小哥哥啦。” “我觉得,你这两年成熟了不少。”叶菱说道。他自己的性格就是那样儿,没什么动静儿,这些年来仅有的失态就是谢霜辰砸着头那回,除此之外,他一直都是平平淡淡的。在外人看来,也许叶菱就是一个很成熟的人,他有自己的想法和认知,还有非常冷静客观的判断,没人会觉得他能跟“胡闹”这个词挂钩。 不过他要是真胡闹起来,比谢霜辰还要决绝。 他能抛家舍业不顾一切的跑出来做自己真正喜欢做的事情,前途可以不要,过去的两年里,他跟父母讲话的次数屈指可数。那些伦理道德他不是不懂,只是有些事情顾此失彼,难以两全。 他在知道自己爱上谢霜辰之后,虽有诸多犹豫辗转,但还是决定破釜沉舟地踏出这一步。后果他设想过,就是因为后果也许太过复杂沉重,所以他不想再思考了。 越是像叶菱这样看上去成熟稳重的人,越是能做出来惊天动地的事儿来。 谢霜辰只是浑,成天到晚嘻嘻哈哈的,心里跟个明镜儿一样。他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自己都能想得明白透彻。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难免年轻气盛,敢做敢错,错了大不了从头再来。他虽有这样的魄力,但是也不可能说百分之百不管不顾贸然行动。 如果可以,谁不想一辈子天真无邪呢? “长大”与“成熟”,有时候是一种无奈的选择。 “成熟一点不好么?”谢霜辰说,“要不然怎么罩着师弟?” “我干嘛叫你罩着?”叶菱反问。 “那您罩着我。”谢霜辰拱了拱叶菱,撒娇一样。 “你……”叶菱顿了顿,有点不太好意思地说,“你今年生日,我们总能一起过了?” 谢霜辰的生日是大年初一,之前要不然谢霜辰忙着演出,要不然就是两个人的关系处在尴尬期,像是普通恋人一样彼此过一个甜蜜的日子,这恐怕还是第一次。 叶菱的生日在夏天,他能记得社里所有人的生日,并且记得在当天有所说法,可是唯独自己的生日,他却懒得记挂。谢霜辰能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偏不巧的是,他们终日里都是忙碌着演出,也没有时间和空间让谢霜辰好好浪漫一下。 他就算搞个什么,叶菱还会说他闲的无聊。 所以这一次,叶菱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叫谢霜辰十分意外。 “嗯……”谢霜辰说,“初一早上还是得上师父家去看看,不知道浪味仙儿在不在,不过吃过午饭之后就都是我们自己的时间了。对了,您不回家么?” “不了。”叶菱说,“回家一准儿乱七八糟各种的事儿,我打个电话回去。” “其实我们现在也算小有成就。”谢霜辰说,“这样儿咱爸妈对您都不满意么?” “谁爸妈?”叶菱笑着刮了一下谢霜辰的鼻梁,“你倒是不客气。” “哎呀您怎么老在意这些小细节。”谢霜辰说。 “家里的事情啊……”叶菱想了想,说,“我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处在怎样的一个阶段。但是可能我们现在这摊事情在我父母这样的人眼中,还不足以支撑他们在外社交的面子。赚钱是一方面,说出去好不好听就是另外一方面了。总之……不着急,慢慢来。还有你……我怎么把你带回去?” 这个问题比叶菱的择业问题还要严肃,叶菱甚至怀疑他父母会以允许他在外面追求梦想为条件不准他跟个男人在一起。 “那就再说。”谢霜辰只有一个师父,根本没有过任何所谓的家庭生活,所以对家庭认可也没有太大追求。 反正叶菱认可他就行了,还轮不着别人说话。 “还有。”谢霜辰说,“我才想起来,我生日可不光初一白天。过了三十敲了钟,不就可以发生日祝福了么?” “你想怎么着?”叶菱问。 谢霜辰笑着说:“谁家过年不吃顿饺子?” 第七十三章 想吃饺子就得自己张罗。 咏评社已经进入了年前的歇工,大家拿着年终奖开开心心地回家过年。北京城里的人一天比一天少,当你发现一进一号线空旷地全是座位的时候,那说明春节真的要到了。 虽然只有谢霜辰和叶菱两个人过大年夜,但是谢霜辰也不含糊,还是按照过年应有的习俗准备着。哪天扫房哪天炖肉,安排得非常妥当。 “我以前怎么没觉得过个年这么费劲?”叶菱开谢霜辰的玩笑,“就咱俩人,倒是叫你弄出来二十个人的场面了。” 谢霜辰说:“这叫传统文化知不知道?生活需要仪式感,现在的人什么没吃过什么没见过,您说过年还有什么意思?不就是剩下这点仪式感了么?” “那还有另外一个非常有仪式感的事儿呢。”叶菱说,“三十儿得看春晚啊,估计一整宿铺天盖地的都是春晚的消息。” 谢霜辰说:“一年一度看二师哥?大过年的就别添堵了。” “看看也不错。”叶菱说,“三位师哥现在鲜少出去商演,基本上只活跃在荧屏舞台了。我们平时又很少关注这些内容,也应该熟悉熟悉他们目前的风格状况。” “怎么的,您还想知己知彼?”谢霜辰说,“他们什么风格状况我还能不清楚?在网上抄点流行词都能抄出来那种溢出屏幕的尴尬感,其他的就更别提了。我估摸着,也是年纪大了,心有余而力不足。” “力不足?”叶菱反问,“力不足还跟你这儿较劲。” 谢霜辰叹气,说道:“谁叫我就是众人的焦点呢?走哪儿谁都看我。” “你还夜空中最亮的星呢。”叶菱说。 “甭说这个了。”谢霜辰说,“一会儿咱上超市买点东西去,明儿三十儿就不出去了,跟家里窝着,怎么样?” “行。”叶菱说,“走。” 三十儿当天,俩人睡到了自然醒,中午稍微吃了点东西,下午谢霜辰就开始准备年夜饭。叶菱本来想帮忙,谢霜辰回想起被叶菱包饺子所制裁的恐惧,坚决没让叶菱下手干活儿。叶菱觉得谢霜辰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怪无聊的,就站在一边儿跟他聊聊天,顺便给他递递东西。 下午的时候,谢霜辰的手机忽然响了,叶菱跑过去帮他拿,一看是史湘澄,跟谢霜辰说了一声儿。谢霜辰手头上正忙活着,就叫叶菱先帮他接了。 “喂?湘澄?”叶菱说,“怎么啦?” “你们是在家么?”史湘澄问。 “嗯。” “那我能晚上和你们一块儿过年么?”史湘澄又问。 “啊?”叶菱很意外,“你不是回家了么?” “我今天早上的飞机。”史湘澄说,“哎……说来话长,我现在不回去了。你们……我去的话方便么?会不会打扰你们?” “没事儿。”叶菱爽快地说,“你来,谢霜辰准备年夜饭呢,弄了挺多。” “行。” 也不知道史湘澄在哪儿给他们打的电话,过来得还挺快。她一进门就闻见了香味儿,说道:“你俩过得挺滋润啊。” “是。”谢霜辰刚摘了围裙,跟史湘澄开玩笑,“没你更滋润。” “怎么说话呢?”叶菱瞪了谢霜辰一眼,“湘澄,你先坐那歇会儿,看过电视什么的。对了,你想喝点什么?家里还有橙汁。” “不用,叶老师你甭忙活了。”史湘澄说,“我喝白开水就行了。” 叶菱给史湘澄倒了杯热水放下,自己也坐在了她身边,问道:“你今天是出什么事儿了么?飞机怎么了?” “哎……”史湘澄一脸纠结的表情。她是个性格开朗的姑娘,会生气会暴躁,但是鲜少露出这样难以言说的表情。 叶菱觉得史湘澄有心事,也许现在还不大方便说,自己这样贸然询问也有些唐突,就把茶几上的盒子打开,对史湘澄说:“盒儿里有瓜子花生,还有糖,你看看你想吃什么。你中午吃饭了么?饿了么?”叶菱又回头对谢霜辰喊道,“几点吃饭啊?” 谢霜辰说:“你俩要就着春晚吃么?” 史湘澄说:“今年春晚是不是还有你二师哥?他几点的节目啊?我倒是想看看。” “我靠,你怎么和你叶老师一个德行。”谢霜辰无奈地说,“得,那我今天就舍命陪君子了!”他拿出手机来翻看春晚的节目单,“九点左右。” 史湘澄说:“嗨,老哥混了这么多年,这不也没混上黄金时间么?” “现在相声哪儿还能排的上黄金时间?”谢霜辰说,“小品主流了多少年了。” 史湘澄说:“可是现在的小品也没什么好看的了啊。” “只能说这是创作的必然经历。”谢霜辰说,“好的作品会在某一个时间段里扎堆儿出现,然后进入到沉寂当中去。新的东西替代掉旧的,这个过程是缓慢而反复的。” “你今天怎么这么深沉?”史湘澄忽然问。 “我能不深沉么!”谢霜辰强调,“大姐,过了十二点我就过生日了,你突然跑过来我都没点心理准备!” “那我走了。”史湘澄说,“我又不知道,你早说啊。” “我就是说说。”谢霜辰说,“我还能真叫你走?大过年的你走哪儿去?我看呀,你晚上就跟这儿住,外面又不好打车,你一个人我也不放心啊。” 史湘澄说:“原来我怎么没见你这么好心?” 谢霜辰反问:“我的设定不是人美心善么?” “都是假象。”史湘澄说。 谢霜辰的年夜饭准备的差不多,就等晚上的时候下个锅就可以了。距离吃饭还有一段时间,电视里放着春晚前夕的直播节目,开着纯粹就听个响儿,三个人无所事事,谢霜辰就带着史湘澄和叶菱打游戏。 叶菱固然聪明,但实在不擅长游戏,要不得说老天爷给一个人点技能点的时候是公平的。史湘澄被社里的直男们带着玩过,竟然意外的不坑。三个人凑在一起,唯有叶菱一个劲儿的送,换成个别人,谢霜辰早就原地爆炸了。 “哎呀叶老师,您别站那么靠前,对面儿该打着您了,我心疼!” “您等着啊,我给您把对面杀穿了!” “没事儿您尽管送,问题不大。” “诶您怎么没收人头啊?没事儿!虽然可以收,但是没必要。” “我靠!”史湘澄暴躁了,“谢霜辰你烦不烦!如果这个游戏可以击杀队友,我肯定把你第一个搞死!” 谢霜辰说:“我怎么了?我难道还不carry么?诶诶诶你怎么回事儿?你怎么跑去送了?会不会玩?两个打一个被反杀?不想玩边儿上挂机去!” “谢霜辰你这个王八蛋!”史湘澄买了装备冲出了泉水,一顿操作。 “我靠!你竟然敢卖我!”谢霜辰大喊大叫。 “你们能不能不要吵了!”叶菱本来就操作苦手,现在被这两个人喊得头都要大了。为什么玩游戏就不能安静一点?难道声音越大输出越高? 是的。 “屎香肠你真的好菜啊!”在最后一局光荣地输掉之后,谢霜辰如此这般评价史湘澄。 “你给我闭嘴!”史湘澄怒了。 “好了好了。”叶菱一看表,都六点多了,对谢霜辰说,“别玩了,收拾收拾吃饭。” “行。”谢霜辰说,“我去准备一下,你俩歇着。” 谢霜辰手脚麻利,很快一桌子菜就铺满了。史湘澄凑了过来,说道:“都是你弄的?” “不然呢?”谢霜辰翻白眼。 “我以为你屁都不会。”史湘澄说,“你难道不是一个需要被叶老师照顾的人设么?” 谢霜辰嘴上没说什么,心说到底谁照顾谁啊姑奶奶?让你叶老师进厨房做饭,今天晚上大家就都饿着。 三个人围坐在桌前,春晚已经开始了,虽然确实真的没意思,但是这一档陪伴着中国人三十多年的定番节目如果缺失了,似乎也少了许多仪式感的东西。 “来来来。”谢霜辰给大家倒酒,“先喝一杯,忙忙叨叨一年了,也真是快。” 史湘澄说:“这话你那天都说过了,就没点新词儿了么?文盲。” “我文化水平低行了?”谢霜辰说,“诶不对,本桌你文化水平最低,一个初中文化水平还来嘲讽我文盲?我好歹高中毕业好不好?” 他说这话,叶菱垂下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是好。 “那怎样?”史湘澄说,“还不是都鸡在一个地方?反正最后大家的归宿都是那个小盒儿。” “赶紧把酒喝了。”谢霜辰说,“大过年的说这些干嘛?不吉利。” 吃饭喝酒讲究一个气氛,三杯酒下肚,饭桌上有了一些热闹。谢霜辰是个什么话茬都能接下来的主儿,只要是有他在,就绝对不会怕冷场。不过他也是天生气场奇怪,咏评社里里外外几大刺儿头都喜欢跟他唱反调,比如风飞霏啊史湘澄啊,还有一个铁磁姚笙。 这就是他们的相处模式,插科打诨,但不会妨碍做正事。 他们听着春晚的声儿,聊起挨个儿出现的演员歌手的八卦,偶尔评价一下这个不好那个不好,再讨论到自己过去这一年的经历。 很多很多事情都在此时一幕一幕地展现。 时间慢慢走过,转眼到了九点多,杨霜林和他的搭档出现在了电视屏幕上。 “你俩期待的节目来了。”谢霜辰说,“要不然咱换地方?别跟饭桌上呆着了。” “行。”叶菱点头。他刚要收拾桌子,谢霜辰说:“甭收拾了,十二点还煮饺子呢。” 三个人把沙发全占满了。 电视里的杨霜林非常和善喜庆,先是讲了一堆新年的吉祥话,算作是垫话的部分,紧接着很快就进入了正活。 “好快啊。”叶菱说。 “是啊。”谢霜辰说,“在电视上,特别是春晚这种舞台上说相声,有着非常严格的时间要求,必须在十几分钟之内说完。不像咱们在小剧场里,十几分钟可能还垫话呢。” 史湘澄说:“真的好无聊,观众们都是托儿?” “也不能这么说。”叶菱说,“同样一个包袱,现场看的喜剧效果要比在电视里看能放大一万倍。如果你在电视看都能笑出来的话,那么看现场能笑疯。” “可是大部分人是在电视电脑上看春晚啊。”史湘澄说。 “没办法啊。”谢霜辰说,“虽然我再怎么diss二师哥,但是一个作品在电视上的呈现确实有很多无可奈何的限制条件,能够通过种种审核,把一个作品完整的做完已经挺难的了。再要求作品有更高的层次和效果,真的是……” “强人所难。”叶菱总结。 “对。”谢霜辰说。 “你们能做到么?”史湘澄问,“或者说能表现成什么样?” “不知道。”谢霜辰摇摇头,“很久没有上过电视了,也很久没有在这种条件下进行过创作,我没有办法有一个比较合理的预测。” 史湘澄还以为谢霜辰会说一堆牛逼的大话,没想到他表现得这么谨慎。 “多大点事儿。”史湘澄说,“等本经纪人给你们策划一下,专场会有得,上电视上节目也会有得。年后我们就搞新的专场!” “我发现你真的很喜欢搞这些。”叶菱笑着问,“怎么,毕生的梦想就是当经纪人么?” 史湘澄长叹一声,无比唏嘘得说:“我也曾书生意气,挥斥方遒啊。” 谢霜辰说:“说人话。” 史湘澄说:“我说的就是人话。” 叶菱知道史湘澄意有所指,但也没有多问,很快大家就又聊到了别的上面。 杨霜林的节目已经结束了,特别尴尬也谈不上,但是也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实在没什么可聊的,便不再多说。 谢欢还给谢霜辰打了个电话,忙忙叨叨一年,虽是一家人,可是姐儿俩也没正经见过几次面,说过几次话。谢欢就问了问谢霜辰工作怎么样,手上缺不缺钱,缺钱就跟大姐开口要,不要委屈自己。 谢霜辰这么大人了,断然不可能再舔着脸跟谢欢要钱。满口说好话,报喜不报忧,自然是今年赚钱了手头松了,还打算攒一攒把之前从谢欢那里借的还回去。 还未过十二点,谢欢先跟谢霜辰说了生日快乐,谢霜辰还不要脸地跟谢欢讨要礼物。 “给你买个红裤衩。”谢欢说,“本命年的生日,辟辟邪。” “土炮儿!”谢霜辰拒绝。 史湘澄晚上在他们家里住下,打乱了谢霜辰各种这样那样的计划,虽然心中有很大的遗憾,但是他也不会为此抱怨史湘澄。 当然玩游戏互相骂街的时候,谢霜辰难免就以把史湘澄轰出去为理由威胁史湘澄让资源给他。 “我今天因为这个事儿真的已经很烦了!你不要再说了!”史湘澄说,“你以为我愿意吗!” 谢霜辰说:“你可以再打个飞的走啊。” “我……”史湘澄哽住。 “诶,快十二点了。”谢霜辰看了一眼时间,电视里已经开始准备敲钟了。对于每一个中国人而言,真正新的一年终于要到来了。 “可惜不让放炮。”谢霜辰怀念在谢方弼的小院儿里的日子,无忧无虑,放个炮都没人管。他站起来,说:“我给你们煮饺子去,等着啊。” 大半夜也吃不了太多,一人煮几个意思意思。史湘澄听着电视里的阖家欢乐,眼前是热腾腾还冒烟儿的饺子,动作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 “怎么了?”叶菱问,“困了?” “没有。”史湘澄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 谢霜辰说:“我总觉得你有事儿想说,你到底要不要说?要不我找瓶酒去?” 第七十四章 “干嘛要喝酒?”史湘澄问。 “饺子就酒越喝越有啊。”谢霜辰说,“这不是你们东北人的定番么?” 史湘澄说:“是谁说东北人就一定要喝酒啊!” “我怎么知道。”谢霜辰说,“你自己到底要不要嘛?刚刚开的那瓶还没喝完呢……哎呦!都过了十二点了……” “生日快乐。”叶菱笑着对谢霜辰说。 “哎!”谢霜辰说,“我怎么都没提前给自己订个生日蛋糕?大过年过生日就是不好,一点过生日的气氛都没有。” “你要什么气氛?”史湘澄说,“你去把剩下的酒满上,跟你喝一杯生日酒。” 大家的手机里都被各种各样的拜年信息冲刷着,可是谁也没去看。一边儿吃饺子一边儿喝,史湘澄的脸上渐渐地泛起了红晕。 “叶老师。”史湘澄忽然说,“你这么长时间不回家,不想家么?” “我?不知道啊。”叶菱说,“忙碌起来连睡觉都没时间,脑子里哪儿还有空想别的事情?而且我当初是跟父母吵架离开的,谈不上想不想家。很多人都觉得父母就是家,这个道理我是明白的,随着自己的成长,他们也会老去,终有一天会离开我们,陪伴其实才是人生走到后半程的主旋律。古人说,父母在,不远游,大概就是这样。可是……我不这样认为。我们每一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血缘关系固然是一种极为重要的社会关系,但我不想因为这个理由去影响自己。爱人可以选择,朋友可以选择,只有家人是不能选择,是好是坏都得一并受着。我想,即便是父母子女,也都是彼此人生中的匆匆过客,比起非常浓郁的羁绊,其实‘释怀’才是我们应该去学习的情绪。我父母不喜欢我现在从事的职业,也不理解我的理想。我不恨他们,因为他们也有自己的立场和观点,我没有经历过他们所经历的人生,所以也不能去质问他们。剩下的就是他们到底要不要对我有所释怀,人生在世,何必呢?” 他说了一大堆话,史湘澄听了个一知半解,谢霜辰却颇有感悟。他的家庭结构跟普通人有着很大的区别,虽然有师父师兄算作家人,但是说到底,还是孑然一身,孤零零地生活着。 他的生命中来来往往那么多人,细细回顾,竟也有一些子在川上的感觉。 “我刚刚不知道为什么。”史湘澄低头说,“看着你俩那么好,什么话都不说地靠在一起,都会有一种亲密无间的感觉。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自己是一个外人,突然就很想家了。” 谢霜辰说:“你刚觉出来么?” “喂!”史湘澄暴躁,“你怎么这么读不懂空气?这是人说的话么?” 叶菱示意他俩别打架,问史湘澄:“怎么了?你今天早上的飞机没回去,是家里出什么事儿了么?” 他终于又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早上的飞机,结果起晚了,到了机场没赶上。”史湘澄说,“然后我就给我爸打电话说了这件事。本来就是再重新买一班回去就好了,今天的机票还有富裕,结果我爸不知道为什么就开始数落我,说我粗心马虎,自己的事儿都不上心,一天天地不知道在干嘛。还说我找不到男朋友,要是有个男朋友照顾我也不会这样。我如果不在北京,听他的安排回老家工作,也不至于这样。我当时就很烦,懒得理他。” 谢霜辰说:“我听你叙述都很烦。” 叶菱说:“然后呢?” “然后我就说重新买机票啊。”史湘澄说,“结果我卡里没钱了,就跟他要,他就又炸了,说我在北京就挣那么一点点,机票都买不起,废物点心,还不如当初听他的安排……我靠!我只是当时带的卡没钱了而已!又不是我真没钱!至于么!” “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在侧面提醒我该给你涨工资了。”谢霜辰说。 史湘澄说:“这是钱的事儿么?!” 谢霜辰赶紧摇头:“不不不,肯定不是钱的事儿。那什么,你爸对你是有多不满意啊?你妈呢?” “我妈?”史湘澄说,“我妈靠我爸养,她还不是得听我爸的。” 只有简单几个字,叶菱就知道这肯定又是一本家务事儿的烂账。史湘澄继续说:“反正我爸就是觉得他给我安排的都是最好的,我干点什么都是瞎胡闹不懂事儿,早晚会后悔当初没听他的。这种话我听了二十几年,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当时误了飞机我已经很烦了,他又这么说我,我干脆就挂了电话不回去了。这要真回了家,指不定还有点什么东西等着我呢。” “所以你当初也是因为这个理由没有回家么?”叶菱问道,“毕业之后。”他特意强调了后面四个字,史湘澄看了他一眼,叶菱朝着她笑了笑。史湘澄叹了口气,说道:“当初想考研,打算继续留在北京上学就可以不回家了,结果没考上。出国读,我爸也不同意,他坚决让我回家工作,说都给我找好了。嗨,他那哪儿是给我找工作,无非就是找个理由把我拴家里,然后再找个理由让我结婚生子,我这辈子的任务基本也就完成了。” 谢霜辰插嘴说:“考研?你个初中文化水平还考研?你是不是在逗我?” 史湘澄瞪了谢霜辰一眼,叶菱笑着问谢霜辰:“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人家正正经经北航毕业的,你怎么就记着初中文化水平这事儿了?” “啊?”谢霜辰吃惊,质问史湘澄,“不是你自己说自己初中毕业,北航那个证是假的么!” “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史湘澄说,“真是懒得理你。” “反了你了!”谢霜辰非常夸张地说,“你简直就是辜负我对你的信任!” 叶菱无奈笑道:“好了,你让她继续说好不好?” 谢霜辰把自己的椅子往叶菱那边拉了拉,双手抱臂,身体挺得特别直,表情严肃,看着史湘澄的表情仿佛在看一个阶级敌人一样。 “我爸觉得我回家当个小公务员挺好。”史湘澄继续说,“他给我买好了房和车,我挣钱多少无所谓,反正他有,我只要有一个朝九晚五的稳定且无压力的工作就好了,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仔细想想,我没有任何立场说这种生活不好,只是……我不想过这种生活。” “姐姐,我想啊!”谢霜辰说,“你爸还缺儿子么?” “你给我滚。”史湘澄说。 叶菱拍了谢霜辰一下,叫他不要再抖机灵插嘴了。 “反正就是人各有志,有的人想这样有的人不想这样。”史湘澄说,“我费劲巴拉地考到北京来,上个好学校,学的航空科学,没有继续深造为祖国的航空航天事业做贡献,反而要跑回家当一个地方公务员,这种落差你们能想象么?” 这次连叶菱都忍不住问:“那你继续考研啊。” “研究生有那么好考么?”史湘澄说,“我考一次都要掉一层皮了!” 叶菱想了想,说:“我保送的。” “……行。”史湘澄拒绝跟学霸对话,“反正就是家庭不顺学业也不顺,毕业之后就很想叛逆得放飞自我,结果就看见你们这儿在招服务员。” 谢霜辰若有所思地说:“所以你的梦想是当服务员?天啊,第三产业这么吸引人么?竟然可以让你放弃为祖国的航空航天事业做贡献的伟大初衷!” 史湘澄怒饮一杯酒,怒气冲冲地看向谢霜辰。谢霜辰缩脖子,说:“老姐,您继续,是不是接下来就该我俩登场了?” “不然呢!”史湘澄说,“紧接着就会有两个狗男男在昏暗的灯光下行苟且之事然后被我发现!” 叶菱和谢霜辰双双回忆起了那天的过往,各有各的尴尬表情。 “我爸,后来也不是不知道我在干什么。”史湘澄说,“只不过山高皇帝远,他也不能跑到北京来抓我。估计就是想让我受尽人间冷暖之后乖乖回去,我估计他是等不到那一天了,我现在这样也挺好。结果就没想到他今天突然给我来了这个,谁受的了了!” “你们说咏评社是不是风水不好?”谢霜辰突然说,“怎么净是一些个离家出走的。” “可能大家都曾是风一般的少年。”叶菱平淡地说。 他一句话逗笑了史湘澄,只是笑容实在不是那种开心明快的,反而透露着无可奈何。酒有些上头,话也多了起来,史湘澄愣愣地说:“我本来只是想在这里暂时停个脚,没想到就这么一直呆了下来,认识了你们这群不靠谱的,生意还越做越大,挺……挺神奇的。” 谢霜辰说:“我哪儿不靠谱了?” “你哪儿都不靠谱。”史湘澄回答。 谢霜辰翻了个白眼。 “反正我就是不服!”史湘澄说,“我又不是没本事!凭什么要听别人的安排?我一定要把你们俩成功送出道!我一定要成为一个知名经纪人!” 谢霜辰觉得史湘澄喝多了,人家都是送明星偶像歌手演员出道,哪儿有什么说相声的出道?再说了,捧说相声的哪儿有捧明星大红大紫的成就感来的强烈? “所以专场必须安排!”史湘澄仿佛已经燃烧起了斗志,“妈妈的人生价值就靠你俩了!” “妈妈,这句话您之前已经说过了。”谢霜辰说,“您是不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了?” “去死。”史湘澄说。 “大过年的,你怎么老说不吉利的话?”谢霜辰说,“我这可是本命年,非常敏感的好不好?我的心可是玻璃做的。” 史湘澄说:“破除封建迷信是我们现在最应该做的事儿。” 叶菱说:“你俩差不多得了。” “行,说正事儿。”史湘澄刚要说话,谢霜辰就跳起来说:“说什么正事儿?这不是正过年呢么?不是放假呢么?为什么还要说正事儿?现在已经是大年初一了!我过生日!你放过我好不好?” “不好!谁叫我说话的时候你老打岔!”史湘澄说,“我偏要说!过完年就安排!争取入夏之前能开上!这次要连开!” “北京有那么多观众么?”谢霜辰问道。 史湘澄说:“我们可以去外地!天津!上海!我们的队伍不是遍天下的么?” “你说的那是工农革命红军好不好?!”谢霜辰无语。 史湘澄说:“差不多得了。” 他们在饭桌上聊的火热,房间里温度也高,叶菱去开窗户,不知何时外面已经洋洋洒洒飘起了雪花,入目所及的世界都是一片白色。 “下雪了。”叶菱回头说,“还挺大的。” 谢霜辰和史湘澄都跑到了窗户边,谢霜辰还挺兴奋,说道:“瑞雪兆丰年,好兆头。” 史湘澄说:“没有东北下的大。” 谢霜辰说:“你这不是废话么?” “我记得以前在家的时候,下雪都能没到膝盖。”史湘澄说,“还可以堆雪人,打雪仗。长大之后好像就少了很多,只能模模糊糊记得那种很高兴很高兴的感觉。” 叶菱说:“你要是想的话,咱们现在也可以下楼去玩。” “可以么?”史湘澄忽然来了劲儿。 “走。”谢霜辰也是个爱凑热闹的。 三个人跑到了楼下,大年夜静悄悄的,外面的雪厚厚一层,整洁无暇。史湘澄抱了一团雪揉了个雪球,猛得丢向谢霜辰,谢霜辰没有防备,雪球在他后背上炸开,散成了雪花。 “我靠,你!屎香肠受死!”谢霜辰大叫,抓了一把雪,都没有揉成球就往史湘澄身上扔。 “哈哈哈哈……啊!”史湘澄还没得意几秒钟,就被谢霜辰反击了。东北人绝不认输,她靠着自己多年的实战经验,与谢霜辰你追我赶打成一团,很快俩人都成雪人了。 叶菱看着他俩像是撒欢儿地小狗一样在雪地里扑腾,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蹲下来堆了个小雪人。 头刚安上去,两个问题儿童就哄哄闹闹地打了过来,把雪人撞碎了,成了惨案现场。 “谢霜辰!”叶菱怒了,“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儿!” “叶老师!您不能赖我!”谢霜辰狡辩,“都赖屎香肠!” “关我屁事儿!”史湘澄说,“还离着老远呢!” 谢霜辰不听不听王八念经,两个人继续互相攻击,叶菱也加入了战斗,雪地里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最后还是玩累了,三个人才回去,六只手都冻得通红。 “没事儿。”史湘澄说,“抓把雪搓一搓就好了,搓热了就好了,别拿暖气烤啊。” “知道了,你闭嘴!”谢霜辰握着叶菱的手给他搓。 单身狗史湘澄感受到了巨大的嘲讽,打算洗澡睡觉,面的继续遭受精神攻击。 玩得累,睡得自然就沉,史湘澄沾枕头就睡死了过去,然而睡着之后的世界其实是很可怕的。 谢霜辰在床上搂着叶菱嘟囔:“我今天晚上还没……” “你放了我,赶紧睡觉。”叶菱求饶。 “那这笔帐我就给屎香肠记着。”谢霜辰说,“一年就一次啊!” 叶菱笑着亲了亲谢霜辰,低声说道:“可是还有很多年,不是么?” 第七十五章 谢霜辰的初一通常很忙碌。 史湘澄赖床,他跟叶菱醒了之后就得上姚家去拜年了,便给史湘澄留了信息,告诉她冰箱里有什么吃的,厨房里什么东西在哪儿,醒了要是肚子饿就自己弄。但凡跟谢霜辰交好的人都有一个特点,就是不拿谢霜辰当外人。史湘澄醒了之后也不含糊,自己吃了饭之后就躺沙发上看电视刷手机。 这一天谢霜辰也忙忙叨叨的,吃过了饭下午才回来。 过年就是这么个意思,基本上初二之后一切就都结束了,得数着日子抗拒上班,翻翻朋友圈,一准儿是天南海北世界各地的旅游前线报道。谢霜辰也问过叶菱要不要出去玩玩,叶菱是个怕麻烦的人,一想到又是订酒店订机票签证这个那个的,顿时就兴致缺缺。 于是乎谢霜辰就把这个事儿给史湘澄提前安排上了,身为一个经纪人,怎么着也得把艺人的衣食住行照顾好了。 史湘澄差点没砍死谢霜辰。 她没有回家,这个春节都是跟谢霜辰叶菱他俩一起过的,后面几天就回了自己那边,再跟老同学聚会聚会,时间过得“嗖”快,还没歇够就得早起搬砖了。 好在咏评社是晚上开场,白天能睡到自然醒。 他们有封包袱,但是来年春天没有开包袱一说,究其原因还是谢霜辰太懒,前后隔了没十几天,封了开开了封,又要准备节目,还不够麻烦呢。 简直就是劳民伤财。 史湘澄对于谢霜辰消极怠工的行为只能冷笑,心说再让你蹦跶几天。 专场的事情很快就策划了起来。史湘澄常年潜伏在粉丝群体当中,已经做好了非常充足的受众调研和市场预期。这个年她没有白过,跟各路神仙约了约,吃吃饭喝喝下午茶逛逛街,保持友好商务往来,还真有人对谢霜辰的专场感兴趣,专门来联系她。 对方在看过史湘澄精心准备过的ppt之后,又跟着史湘澄听了听咏评社的现场,回去做了一番调研之后,决定给谢霜辰的专场做赞助。 当然了,天下没有的午餐,赞助就肯定需要打广告,包括赞助商的露出,还有节目内的一些植入。露出还好说,植入这个事儿史湘澄怕谢霜辰不同意,专门找他谈了谈。没想到谢霜辰还真不含糊,表示什么东西他都能信手拈来融进节目里,绝对看不出来任何ps痕迹。 史湘澄觉得他就是吃饱了撑的。 双方的合作谈拢之后,就是要定地点定场次,还有后续宣传什么的。依照谢霜辰的意思,在北京开就行了,可是没想到史湘澄倒是豪迈,连给他定了三场,两场北京一场天津。 “好嘛。”谢霜辰说,“姑奶奶,连着三天,姑奶奶,您是不是想累死我们?” “诶,这可不是我定的啊,是金主爸爸定的。”史湘澄说。 谢霜辰立刻说:“金主爸爸定的好!” “狗屎!”史湘澄大骂。 “但是我有一个要求。”谢霜辰忽然说,“天津那一场,我要定在叶老师生日那天。” 史湘澄瞪大眼睛看谢霜辰:“这事儿你跟叶老师商量过么?” “没有。”谢霜辰说,“我难道连这点主都做不了么?” “你可真是……”史湘澄说,“生日都不叫人家好好过,万一叶老师不高兴怎么办?” 谢霜辰有苦难言:“姑奶奶,你真想多了。八成叶老师都不记得那天是自己生日,所以你可千万别告诉他啊!” “行行。” 连开三场除了精力体力得跟上,最重要的是节目安排。主角不能有重复的节目,还要有一定比例的原创内容,时间紧任务重,谢霜辰和叶菱开始减少小剧场的演出,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专场准备中。 演员们辛苦,开心的其实还是粉丝。 在得知谢霜辰叶菱再开专场的消息之后,粉丝们奔走相告,终于迎来了听哥哥现场教诲的机会,自发自主地宣传安利,声势浩大。 专场时间定在了五月份,三月份开的票。开票之前谢霜辰也有点忐忑,不知道能卖出去几张票,三场不是一场,加一起六千来张,这可不是小数目。 要知道,明星开演唱会,半场体育馆还有坐不满的时候呢。 可一直到开票之后,史湘澄跟他们把情况一说,谢霜辰都有点无语。 “是不是闲的?”谢霜辰说,“一个个的不上班了啊?都跑去听相声?” “你有病!”史湘澄说,“人家买票来捧你,你还数落起人家来了?” “我这是惋惜!是感慨!”谢霜辰强调。 史湘澄说:“我看你才是闲的。” 叶菱问:“所以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现在的情况就是,票务那边基本卖得差不多了。”史湘澄说,“就只有那些位置不好的边边角角还有零星的票,问题不大。就目前票房来看已经相当好了,剩下就看两位角儿的精彩演出了。” 叶菱沉闷不语。 谢霜辰察觉到了叶菱凝重的神情,问道:“叶老师,您怎么了?” “没什么。”叶菱说,“就是猛地说要去天津演,心里有点没底。” “一开始我也没底。”谢霜辰说,“但是票卖了之后,没底也得有底了。一想到要去天津,要带叶老师衣锦还乡,我特别紧张,可是也特别有干劲儿。” “可不是么。”史湘澄嫌弃地冷冷说道,“新女婿上门儿都这样。” 谢霜辰还挺美呢,叶菱说道:“湘澄,你怎么跟谢霜辰好的不学坏的学?” “是啊!”史湘澄指着谢霜辰说,“都赖他!” “略略略!”谢霜辰吐舌头。 专场的时间定的是五月,似乎去年也是五月的时候,谢霜辰跟叶菱去天津看姚笙的演出。那时候谢霜辰就很是羡慕姚笙,心中不免幻想自己什么时候能在天津有这样一场演出,一则是因为相声与天津不可分割的关系,二则是因为这里是叶菱的家乡。 他以为这一天会很遥远,可是没想到,不过只是相隔了三百多天而已。 这样一个地方,这样一场演出,对于他而言,意义完全不亚于首演。 可惜洋洋得意了没几天,一个消息就弄得他有点不太爽了。 因为杨霜林也去天津演出了,跟他的演出日期是同一天。 很快,这个华点就被媒体大众发现了,进而被发酵成是师兄弟之间的一场真正的较量。 同一个城市,同一个时间,同样的演出,积怨已久的两个人。 这不是打对台是什么? 说起来杨霜林也是冤,他参加的是天津当地企业联合地方曲艺团举办的一场商业演出。这场演出可谓是名家荟萃,杨霜林的演出顺序在最后,从这个角度来看,他确实是该演出最有分量的一位。大众媒体向来喜欢夸大其词,说得好像这是杨霜林的专场一样,跟谢霜辰正面对打。 更多人则是把这样两场演出当作是新老对撞。一边是以杨霜林为首的,数十年盘踞在电视荧屏上的知名笑星老艺术家们,或者是那些曲艺团体里出身名门的中流砥柱。一边是谢霜辰这样,平均年龄还不到三十,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闲杂人等搭建的草台班子。 一场激烈的大战仿佛就在群众的热情鼓吹中拉开帷幕。 “我觉得。”谢霜辰蹲在家里的电脑前,改稿子改到一半,忽然说,“这个事儿都赖杨哥。” “啊?”叶菱纳闷儿,“你说什么鬼话呢?” “如果不是他年龄太大,我想贵社的平均年龄能到二十五左右。”谢霜辰说。 叶菱扶额,闹了半天这位爷的关注重点竟然是平均年龄这种无聊的事情。 “那我呢?”叶菱开玩笑说,“你平均年龄弄成二十五,我不也成了拉高平均年龄的罪魁祸首了?” “您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啊。”谢霜辰说,“好歹还是二字当头。” “四舍五入就三十了。”叶菱随口说了这么一句,继续说他的重点,“这个事儿,你怎么看?” 谢霜辰明知故问:“什么事儿?” “少跟我装傻。”叶菱说,“二师哥和你的事儿。”他既然已经正式拜入师门,自然也是要尊称那几位的,顺便占个便宜。 当然这种便宜还是谢霜辰占得最爽,每次兴致来了总要让叶菱叫上几句“师哥”才能尽兴。 “这个事儿……”谢霜辰说,“我还真没什么看法。” 叶菱问:“怎么说?” “您说,咱们又不是唱戏的,哪儿有打对台这么一说啊?都是跟大马路上圈块儿地方,不就是看谁会吆喝谁那围的人多么?”谢霜辰说,“再者说了,现在也没有开场前卖票看能卖出去多少的悬念了,都是提前个把月就卖,不说别人,咱们反正是卖完了,管他们说三道四干嘛?” “话虽如此。”叶菱说,“可是很多东西都不是你能控制的。” “那退一万步讲,到最后要是真弄成了打对台,我会怕他么?”谢霜辰挺直了腰板说,“我这辈子除了怕老婆,还怕过什么?” 叶菱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紧接着推了谢霜辰一下:“别胡说八道。” 谢霜辰笑了笑,意外的没有延续嬉皮笑脸的模样,反而有点严肃认真:“我自己心里从来没有把这当回事儿,大家出来卖艺,各凭本事,观众自由选择,很公平一件事儿,怎么就弄得全是火药味儿?我觉得特逗,真的。不过反过来再说,确实谁卖不出去票谁尴尬,反正我不尴尬。” “这事儿确实哏儿。”叶菱叹气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谢霜辰说:“那就迎风而上,斗他个昏天黑地!” 打对台这个尴尬事件不止圈外人捕风捉影,圈内人也各种想要打探一番边角八卦料。只不过杨霜林与谢霜辰彼此之间王不见王,互相也很难知道对方在干什么。 李霜平得知此事之后也有点哭笑不得,他大概清楚他们双方都不是故意的,但是架不住舆论把你推到这个地方上来。话赶话这么一说,到时候谁票房不好场面不漂亮,谁不就是输了么? 还是输得极为难看那种。 杨霜林对外表示自己只是参加一个普通商演,没有什么这个那个波涛汹涌的故事,大家都应该平常心,可是私底下没少跟他说这个事儿。李霜平还能说什么呢?他隐隐之中只觉得是一种天意,仿佛这两个人打半天嘴炮都是假的,只有真刀真枪的干上一次,才算是…… 是一个真正的开始?还是结束呢? 没有人知道。 郑霜奇和李霜平虽然一并被外界划拉到了杨霜林的阵营中,可是他们说到底也不是漩涡中心。郑霜奇对这些事最大的兴趣点就是谢霜辰专场的票务售罄,他对钱很敏感,算了半天这一场得赚多少,然后连连感慨小五真的挺厉害的。 世道也已经不是当初的世道了。 “老五行啊。”郑霜奇去李霜平家里喝酒,两个人就弄了个下酒菜,简简单单的,主要是侃大山。“不声不响地弄出来这么大摊买卖,年轻人真是了不得。”郑霜奇笑着说,“不知道二师哥怎么看。” “他还能怎么看?”李霜平说,“已经不是一个路子的人了。” “可是他俩还能打到一块儿去。”郑霜奇说,“我觉得二师哥可能真的弄不住老五。” “弄不住弄得住又能怎么着?”李霜平叹气,“打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让谁看笑话。一成一败,或者两败俱伤,到最后能有什么好处呢?不过都是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郑霜奇拍了拍李霜平的肩膀,说道:“大师哥啊,你就是想的太多。他俩怎么折腾是他俩的事儿,折腾到最后谁都不分给你钱,你操心干嘛?老五现在生意那么好,开个专场都不带含糊的,咱们呀,确实老了。” 李霜平说:“老四还在的时候,我一直觉得他跟我们都不一样。只可惜天妒英才,这么一个完人……哎!老五人聪明,但是总不爱干正事儿,没正形,我是真的没想到,最后偏偏竟然是他能再重新把师父这咏评社重新开办起来,还办得风风火火。我啊,年轻时难释怀归难释怀,老了也就看开了,各人有各人的命数,他有这个命,你打压他管教他也根本没用。老二就是……” “嗨,想这干嘛?”郑霜奇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了两张票,“师哥,咱们亲自看看去不就得了?” 票面上正是谢霜辰叶菱的天津专场。 第七十六章 至于郑霜奇怎么搞到的票,李霜平没细问。他远离网络,也压根儿不知道谢霜辰的专场票有多么抢手。只是看着那两张票有点为难。 “这……” “师哥,怎么了?”郑霜奇问。 “你可真是明知故问。”李霜平说,“要是叫老二知道了,他会怎么想?” “你管他怎么想?”郑霜奇说,“他难不成也把咱俩给打到对立面去?” 李霜平叹气:“不好说。” “我寻思着。”郑霜奇喝口酒,“依照着二师哥的性格,多半会不乐意,但是很多事儿,它不是小孩儿过家家,你说是不是?老五有钱赚,怎么着,师兄弟不能捧个场?他俩打架是他俩的事儿,拉着别人下水干嘛?” 李霜平还是很犹豫:“闹到媒体上也不好看。” “现在这个戏本来就够难看的了。”郑霜奇笑道,“还能再难看到哪儿去?师哥,你就是想太多,瞻前顾后,又全都没想到点子上去。不是兄弟我说你,你看看你这么大岁数了,是老二也管不住老五也管不住,他俩骑在你脖子上打架,你何苦来呢?” “我还能不知道自己什么个德行?”李霜平苦笑,“我没老二那个能耐,也没老五那个本事,更没你赚钱的那个手段。我就是占一个来得早,承蒙师父不嫌弃我,授我技艺,给我饭吃。我看得挺开,你们只是嘴上叫我一声师哥,其实啊,我谁都管不上,年纪大了,也没那个心气儿管。老二一直想管管老五,老五年纪小,跟我们都不一样,你看,管出事儿来了?我……”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我倒真是好久没见着老五了,之前每次都是不欢而散,不知道他现在……哎!” “得啦,哥哥。”郑霜奇说,“走趟天津不得了?” 郑霜奇与李霜平的合计,谢霜辰浑然不知,他和叶菱一心一意地准备节目,连着开三场,准备的东西非常多,协调的东西也非常多,谢霜辰精力再怎么旺盛,也难免会觉得疲惫。 最重要的是,叶菱的家乡,叶菱的生日,这种重大时刻还不得好好策划一下? 这在小五爷心中简直就是天字号独一份的大事。 还得暗搓搓地来,不能叫叶菱知道,藏着掖着,所以万事比不过心累。 叶菱倒是没谢霜辰这么多心事儿,每天该吃吃该喝喝,认真推敲节目。因为精力全都放在了这个上面,所以也没怎么关注过谢霜辰私底下的乱七八糟。 可是唯独在演出临近的时候,他有一件事儿犹豫了起来,专门坐家里跟谢霜辰说了一说。 “什么?”谢霜辰有点意外,“您犹豫要不要叫爸妈来?” “嗯。”叶菱点了点头,“也是这段时间忽然就有了这么一个想法,咱们还有富裕的票么?” “有。”谢霜辰说,“您看巧不巧,我票送完了之后,还剩下两张第四排的票。四排比头排好,视野范围啊角度啊,都正合适,不用仰头,看着没头排那么累。” “你发散的可真多。”叶菱说,“我这儿正说叫不叫来的事儿呢。我之前总觉得自己没做成一番事业,不是很想说。但是后来想了想,又有一种想要迫切告诉他们一切的冲动。毕竟……毕竟是在自己家开专场,座儿又不错。我这段时间真的很纠结,仿佛要跟他们显摆一样,我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心态了。” “您这个心态非常正常。”谢霜辰说,“人嘛,活着的意义不就是为了证明自己么?您当初跟爸妈闹那么一出……我不说这事儿到底是好是坏,但是总归是有心结在的。而且我这么分析,就算把咱爸妈请来了,他俩也未必能够真正地从心底里认可您,您是不是也在担忧这个?” “多少有点。”叶菱垂头说,“麻烦。” “我的聪明绝顶的菱仙儿啊!”谢霜辰搂着叶菱的肩膀说,“您万事都能想得通透明白,怎么这事儿就犯了难?我觉得您压根儿不是担心自己在父母面前掉链子,而是把省亲演出看得太重了。” “我想,这就是近乡情更怯。以前觉得自己万事都能担住,但事到临头还是会彷徨。尤其是日子一天比一天近,我才越觉得这件事对我而言……是那么重要,而我又是那么的渺小。”叶菱正感慨呢,忽然反应过味儿来,“省亲?什么省亲?你胡说什么呢?” 谢霜辰笑道:“我就是这么一比喻,反正就是回家,意思差不多了,您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叶菱没说话。 “您给我的地址,这个票啊,我给您快递回家。”谢霜辰说,“您就当没这回事儿,到时候老俩来不来,也不影响您什么,您看这样成么?” 叶菱思考良久,点头说道:“行。” 三场专场安排在了五月中旬,一进入五月,密集的宣传工作就开始了。 要说相声专场又不是电影,宣传得再猛烈,票都早卖晚了,也没什么实际的意义啊。然而史湘澄不这样认为,她觉得票是票,但是场面是场面,尤其是还有一个杨霜林在同一天对打的情况下,声势必须要浩大才能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取得胜利。 大众有时候就是看个热闹看个玩笑,这种乐趣多半来自反差。他们习惯了偶像明星有着铺天盖地的曝光宣传并且早就麻木,但是对于传统曲艺行当里的人,却倍感新鲜。 这条路第一个走出来的人是姚笙,史湘澄仔细研究过姚笙的发家史,并且结合了谢霜辰和叶菱的实际情况做了一番调整,展开了她的计划。 想当一个出色的经纪人,手上没点骚操作怎么行? 她不像姚笙那么阔气,动不动就是微博热搜来一套,手里的资金和资源都有限,她不的不发动最广大的人民群众去做这件事。 而粉丝,永远是她的亲密战友。 不知道怎么的,随着五月的到来,夏天来了,网络上相声的火热也突然跟气温一样上升了。随便刷一刷社交平台,那些平时完全没有任何相声爱好的朋友们忽然就听起了相声,那些在一个圈子里混了好久的基友也突然间发现对方竟然还听相声。 次元壁总是说破就破,但是万变不离其宗的是大家对于快乐的追求。 第七十七章 连着三场的专场,头两场在北京,家门口的演出人员调度方面很好安排,也不妨碍小剧场里的演出。粉底们的活动搞得也很有声有色,只不过因为谢霜辰经常教育粉丝,所以粉丝也不敢去他面前惹事儿,还生怕被谢霜辰监督,监督完了挂出来公开羞辱。 不过还是有那种比较情难自已的会去后台入口想要蹲人,谢霜辰人倒是很好蹲,见着不难,可是在粉丝眼中,私底下的谢霜辰就是酷,很酷,特别酷。 见着了也不敢靠近。 反而是台上高冷的叶菱倒是会跟她们温和的打个招呼,不过也是远远的。 三场演出里,谢霜辰都把凤飞霏叫来当主持人,为此还专门给他做了一件儿缎面的大褂。当然了,他这么精打细算的人,做衣裳的钱当然是得挂在姚笙的账面上。这事儿还叫姚笙给知道了,谢霜辰还以为姚笙会跟他掰扯掰扯,没想到姚笙反倒是让他给凤飞霏大褂做好看点,怎么着也是他们家二凤,说出去啊…… 谢霜辰赶紧问他,怎么着你家二凤?还有个大凤? 姚笙解释,反正都是我们笙社的人,不论怎么着,出去不能丢人,场面上得好看。 一听这话,谢霜辰就知道还可以再敲姚笙一笔。 于是乎凤飞霏就被谢霜辰打扮成了一个锦衣华服的富贵小少爷,他个子高,很衬衣服,眼睛大,灵得很,招小姑娘的喜欢。 当然了更招小姑娘喜欢的还是凤飞霏与姚笙不可言说的故事,群众的脑补总是非常深入全面的,姚笙又走哪儿都带着凤飞霏,这是什么风流佳话啊? 大家都知道凤飞霏专场会来,还有站姐专门为了他来蹲草丛。 北京五月的天气倒是不热,已经开始晒了,他们五点多到了剧场,一个车下来的。远处草丛里的少女们不敢靠近,只敢咔咔拍照。 谢霜辰先下来的,只听身后一阵窸窸窣窣,他回头看了看,倒是看见人了,他停都没停,拉着叶菱就进去了。紧接着后面又下来一人,带着个棒球帽,那是凤飞霏的棒球帽,大家就看见个背影,光靠一个棒球帽就认定了是凤飞霏。 “飞霏!”一个女生高喊,“回头看看妈妈!” “宝贝儿!妈妈爱你!” 那个人一回头,大家一看竟然是杨启瑞。 “哟。”杨启瑞非常和蔼地朝大家找了招手,还领导视察工作一样地走了过去,问几个小姑娘,“跟这儿呆着不累得慌啊?得亏五月还没什么蚊子呢。你们刚才喊什么?” “没……没什么。”几个小姑娘非常尴尬。杨启瑞的年纪都够当她们爹了,她们把他误认成了凤飞霏,还跟人家喊“看看妈妈”,这辈分可怎么算? 有来得晚的少女,大老远跑过来就看见杨启瑞的背影了,主要还是靠着帽子识别,张口就喊:“二凤宝宝!妈妈终于看见你了!你……” 紧接着就看着自己的小姐妹朝着自己使眼色,她口中的“二凤宝宝”回头看她,神情非常一言难尽。 “杨……杨叔……”小姑娘脸都红了,赶紧改口说,“杨叔专场加油!您……您看看妈妈也行。” “……得嘞。”杨启瑞笑着说,“衣食父母,这么说也行。” “乖乖得啊,大家再见。”杨启瑞就像跟闺女说话一样嘱咐了几句,摆摆手便走了。 凤飞霏半天才从车上下来,大家看见他了,可是谁都不敢喊了。他看着杨启瑞过来,问道:“怎么了?” “没事儿。”杨启瑞把帽子摘了下来扣在他头上,“看来衣服不能乱穿,帽子也不能乱戴,走,进去。今儿姚老板来了么?” “不知道。”凤飞霏嘟囔了一嘴。 他们晚上开专场,开完了之后的片段立刻就能上微博上,粉丝们热闹的像是过年一样,舆论效果也非常好,每场都能有一些话题够大家咂摸咂摸。 天津那场跟北京的场次隔了一天,够演员们稍微喘息一口气。 “我靠我真的要累死了。”谢霜辰躺床上,叶菱在那边儿忙忙叨叨地收拾行李。谢霜辰滚了一圈,蔫么唧唧地说,“叶老师,您甭收拾了,就住一宿,能带什么东西?” “大褂。”叶菱说,“三套呢,还有换的衣服……你怎么就不着急?” 谢霜辰说:“要不叫史湘澄过来收拾。” “你有事儿么?”叶菱起来踹了他一脚,“人家凭什么搭理你?你别麻烦我。” “得了。”谢霜辰爬了起来,跟着叶菱一起收拾,“您怎么原来没这么上心过?您真的甭紧张,不就是上天津演出么?真的没多大事儿。” “我又没说什么。”叶菱说,“我很淡定。” 他这句话就仿佛是一个g,说着自己很淡定,结果一宿翻来覆去没睡着,弄的谢霜辰也没睡踏实,干脆胳膊一伸,把叶菱死死压住,搂着他说:“您要是不想睡觉,咱们俩要不干点别的?” “干嘛?”叶菱说,“数羊啊?” “数毛裤。”谢霜辰说,“来,咱们……” “别闹了。”叶菱说,“我……我……” 谢霜辰知道叶菱纯粹是紧张的,所以他只是逗逗叶菱,并不是真的要怎么叶菱。他看了看表,都已经快五点了,他说:“叶老师,您要是真睡不着,咱俩就起床,再讲讲活,查漏补缺一下,您也心里踏实点。” “你不困么?”叶菱说,“我上那屋去,你好好睡觉。” “不用了。”谢霜辰自觉起来穿衣服,然后跑出去洗脸刷牙,回来时带着水汽,“来叶老师,我今天给您说段儿相声?” 叶菱“扑哧”笑了出来。 两个人清晨起来练习,上午的火车去天津,大家在北京南站碰头,然后一起踏上前往天津的高铁。 结果叶菱和谢霜辰在车上给睡死过去了。 “你们俩怎么回事儿!”史湘澄大叫,“你们俩昨天干嘛了!谢霜辰你是不是想死!” 谢霜辰睡蒙了,醒来时万分无辜。 第七十八章 史湘澄不管真相到底是如何,一路上对谢霜辰横眉冷对,抵达酒店之后她就拎着谢霜辰跟叶菱去房间里睡觉。其他人自由活动,不准喝酒不准瞎蹦跶,都得准备着晚上的演出。 专场设在和平路上的中国大戏院,一千来座儿,七点开始,太阳还没落山的时候,门口就已经云集了前来看演出的观众粉丝。发应援的发应援,忙着面基的面基,门口的道儿本来就特窄,给堵得够呛。 谢霜辰和叶菱下午一直在睡觉,叶菱这会儿到是不紧张了,睡得特死,谢霜辰把他叫起来的时候,他也有点懵。 “叶老师。”谢霜辰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知道这儿是哪儿么?” 叶菱说:“天津啊。” “那就行。”谢霜辰说,“赶紧起来,醒醒神,咱该上剧场去了。” “嗯。”叶菱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谢霜辰把衣服都准备好了,史湘澄在门口叫他俩:“两位角儿,该走啦,睡够了么?” “来啦来啦!”谢霜辰回答。 本次天津的演出对于咏评社而言是一场非常重要的演出。谢霜辰心中的小九九就不论了,又是在叶菱家门口又是叶菱生日的,说到根儿里,这都是谢霜辰的私人情感。这不是谢霜辰第一次来天津演出,他对这里不陌生。然而这是全新的咏评社第一次走出北京,来到天津。 大家都觉得谢霜辰能耐,一个发展了没几年的草台班子竟然敢跑到天津来商演,票还卖得不错。都说外来的和尚好念经,然而行当里却不是这般,外来的和尚都是来抢饭碗的。所以关注着这场商演的除了普通的观众粉丝之外,还有许多天津本地的相声演员,叫得上名儿来的叫不上名儿来的,提起谢霜辰都有点不能言说。 也正是因为有着这层关系,李珂跟邱铭主动请缨,希望能够参加天津专场。他们是从天津走出去的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如今也想有一番作为。 谢霜辰答应了他俩,另外的助演,一对儿是陆蔡,一对儿却是杨启瑞与陈序。按理来说,社里可以提拔的人多的是,但是谢霜辰与陈序仔细谈过这件事儿,让谢霜辰意外的是,陈序竟然想都没想,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陈序只问了谢霜辰一个问题,你不怕我演砸了么? 这个问题谢霜辰想过,专场可不是普通小园子演出,可以随便说,有些瑕疵也没什么。但他就是莽,他什么都敢。 之后陈序没再说什么,而是拉着杨启瑞认真排练,把很多本需要工作的时间都挪出来放在演出上。谢霜辰信任他,他不能叫谢霜辰难看。 大家都在后台备场了,史湘澄往前看了看,跑回来说:“台下都是天津话,我感觉比台上好笑。不行,我听见天津话就想笑,为什么那么有意思!” “这叫‘哏儿’,不懂了?”谢霜辰一边儿喝茶一边儿说话。他早就换上了大褂,每次在后台这么一坐,虽然年纪轻轻,却有一种老炮儿的劲儿。 “别装太子爷了!”史湘澄踹了一脚谢霜辰的椅子,“这是天津,不是你的地盘儿!” “诶!”谢霜辰狗腿地站了起来,“来,经纪人坐。”他甚至还掸了掸椅子。 “不坐了。”史湘辰又招呼风飞霏,“二小姐,准备开场了!” 台上的节目一场接着一场,风飞霏不断地穿插在他们其中。 谢霜辰与叶菱演的二四六,每次上来都是铺天盖地的粉丝来送礼物,后台就推个车出来,把礼物收走。粉丝们最捧场的地方在于他们不光给谢霜辰叶菱送礼物,其他的演员也都有照顾,虽然是助演,但也不能叫人家尴尬。 他们与其说是谢霜辰的粉丝,不如说被谢霜辰带成了咏评社的粉丝。谢霜辰总说喜欢他一个人没有用,能通过喜欢他从而去喜欢这个行业,喜欢更多从事这个行业的人,这才是真正的喜欢。 不谦卑,不打扰,做一个纯粹的欣赏者。 观众非常热情,气氛连连提升,李珂与邱铭打的头阵,欢乐俏皮,二一个轮换的是杨启瑞与陈序,老哥儿俩准备了很久,这是陈序第一次登上这么大的舞台,他没有浪费这次机会,与杨启瑞的演出非常平稳,在正常演出的中端儿,很压得住场子。三一个轮换的是陆旬瀚与蔡旬商,他俩是有粉丝的,也收到了不少的礼物。 不知不觉的,就到了最后一个攒底的节目,观众的期待也到了最**。 “接下来请欣赏相声《相声演员的自我修养》,表演者谢霜辰,叶霜菱。”风飞霏报完幕,在热烈的掌声与尖叫声中下场,与此同时,谢霜辰与叶菱二人翩然上场。 人群一窝蜂地涌了上来,他俩为了节省时间说相声,把后台人都叫了上来,速战速决。 “谢谢,谢谢大家!”谢霜辰抱拳向各位观众致谢,待人潮慢慢退去之后,他和叶菱俩人一个站在桌儿里面,一个站在桌儿外面,闲聊一样地开始了自己的节目。 “我之前也来天津演出过,但是咏评社的谢霜辰来天津演出,这是第一次。”谢霜辰竖起了一根手指,“这一天我知道肯定会到来,但是我没想到来得这么快,站在这里就跟做梦一样。” “是。”叶菱说,“醒了么?” “没睡着!”谢霜辰指着自己的眼睛说,“这么大俩眼珠子睁着呢,您瞧不着啊?” “我瞎。”叶菱说。 “嗯是。”谢霜辰闷头说,“不瞎也不会跟我一块儿。” 叶菱笑道:“这么久了你终于说了句人话。” “呸!我怎么什么话都接?”谢霜辰说,“我想说的是啊,天津和相声的关系非常紧密。都说相声这门艺术是生在北京长在天津,天津有许多相声名家,对于相声演员来说,能在天津演一场,得到天津观众的认可,那才能说是一个真正的相声演员。我俩初来乍到,学艺不精,多谢观众们捧,谢谢!” 说完,俩人又对着观众一鞠躬。 “既然来到天津,陪着叶老师回娘家,那我可得卖卖力气。”谢霜辰说,“这个相声啊……” “你等等。”叶菱问,“怎么就回娘家了?” “天津不是您家么?”谢霜辰问。 “是我家啊。”叶菱说。 “那您是土生土长的天津人?” “是。”叶菱说,“往上数三代都是天津卫。” 谢霜辰说:“那您母亲应该也是天津人?” “对。”叶菱点点头,“我是纯血天津人,跟那种什么混血麻瓜不太一样。” “噢——”谢霜辰说,“我从天津站出来的时候怎么没人给我发分院帽?” 叶菱说:“那是你下错站台了。” “我下的十又二十分之七站台行了。我这儿这儿正说血统的事儿呢,您给我带哪儿去了?您不能因为到自己家门口儿了就喘上了啊!”谢霜辰说,“这个回娘家啊,您看您母亲也是天津人?天津是您的家,也是您母亲的家,‘母亲’是一个比较书面正式的称呼,咱们生活里一般都叫‘妈’。” “诶!”下面观众异口同声大喊。 “得了,我就知道得有人在这儿等着我。姑娘占我便宜就算了,怎么还有大老爷们儿跟下面儿喊!”谢霜辰说,“我陪着叶老师回他娘的家,这不就是回娘家么!是不是这个道理?” “听着仿佛有点道理。”叶菱说,“不过怎么那么像在骂人?” “这不重要!”讲道理世界冠军谢霜辰大手一挥,“重点是咱得卖力气,相声四门功课,说学逗唱。身为一个优秀的相声演员,咱打小就学这个,不光要学好,还要学精。” 叶菱点头:“那倒是。” “很多演员只专注其中的一到两门,而我。”谢霜辰指了指自己,“在下不才区区鄙人我!” 叶菱问:“你怎么着?” “是个全才。” 观众们有喊“噫”的,有喊“来一个”的。 “你们哪儿那么大动静?”谢霜辰对着台下说,“说学逗唱样样精通那是一个相声演员的自我修养。说就甭提了,咱这口条……” “你等等。”叶菱说,“听着怎么感觉一会儿喷出来一碗卤煮了?那是口条么?” “嘴皮子行了?”谢霜辰改口说,“‘说’这门功课里,包括什么绕口令啊,贯口啊,数来宝啊等等。就平时说话这些个,都得练,嘴里得干净利索,吐字清晰,无论说得多快,每个字都得送进各位都耳朵里,听得清楚明白。” “那是。” “然后就是这个‘学’,学方言,学戏曲,大小卖卖吆喝,学唱歌学口技,学坑蒙拐骗投机倒把电子竞技p2p……” “后面几个用学么?”叶菱说,“你这学得也太全货了?” “那我就是好学啊。”谢霜辰说,“我可是一个连阿姆都学得会的男人,在做一千多位观众,几个过了雅思托福的,几个过了英语专八的,几个留学归来的?会不会唱阿姆的《rapgod》?” 大家都喊不会。 “都不会是不是?”谢霜辰得意洋洋地说,“我也不会。” 叶菱说:“那你说个什么劲儿?” 谢霜辰说:“我就学过一段儿《loseyourself》!所以说这个学啊,就是得学什么像什么,学什么会什么,没学过的那肯定是不会。这块儿就需要演员多接触生活,多体验生活,这才行。没事儿去个什么扭腰看个演唱会啊……” “人家那是纽约!”叶菱说。 “我有口音行不行?”谢霜辰一秒切换天津话,“我就乐意说扭腰,你想怎么着?”他的倒口很好,学各地方言都很像,纵然下面坐着的全是天津观众,他说天津话也不含糊。 “我跟你说,你少往我们天津队伍里乱站。”叶菱也说天津话,“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他这个土生土长的天津人说天津话,自然比谢霜辰这个后学的多点味儿。观众一听就觉得熟悉,心里自然也对叶菱更加亲近几分。 表演还在继续,这个节目名字叫《相声演员的自我修养》,旨在通过介绍的方式把这四门功课逐一展示出来,头一次来天津商演,必然不能含糊,有什么本事都要使一使,无论说是唱戏唱歌唱太平歌词,还是学口技说贯口,哪怕是身段把式,谢霜辰会什么就用什么,到最后还把三弦胡琴快板也拿上来表演一番。 当然,如此密集的展示容易叫一个节目没有主线,看上去零零散散,他二人思前想后,将最后的底落在了“修养”二字上面。“说学逗唱”天天挂在嘴边儿,说是都要学都要会,可是随着相声本身的发展,很多技艺大家渐渐都不再学习使用了。 一些是顺应时代的抛弃,二有一些,则是因为真的需要下功夫去学习,观众也需要认真的去监督。花两分功夫就能得到十分的掌声,就不会有人愿意去下十分的功夫了。 谢霜辰这个攒底节目连着垫话的部分演完差不多四十来分钟,在这四十多分钟的时间里,剧场内充满着欢声笑语。观众是快乐的,谢霜辰却演到脱力,他把他学的会的压箱底的全都拿了出来,这就是他过去二十几年学艺从艺的全部。 二十几年的人生放在舞台上,不过短短四十多分钟。 什么是一个演员的自我修养呢? 不就是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么? 连续高强度的演出,**上的疲惫是不可避免的,但是他们心理上确实无限的满足。站在台上,看着观众们热情的回应,这就是对他们所付出的努力最大的奖励。 风飞霏上台拦了一下谢霜辰与叶菱,叫他俩去返场。他俩返场的固定环节里,第一个肯定是先说个小段儿,而后才是跟观众们闲聊扯淡的福利时间。 观众让谢霜辰唱小曲儿,他就唱小曲儿。观众让谢霜辰唱戏,他就唱戏。 “我可不是哆啦a梦。”到最后,谢霜辰讨饶说道,“二十多年学的本事非常有限,再叫我往外掏,我可真掏不出什么了。” 叶菱笑着说:“这不也说明观众喜欢你么?” “也喜欢你!”有姑娘大喊。 “哎呦喂!”谢霜辰阴阳怪气地说,“胆儿肥了啊,敢橇我的墙角?你们想让我怎么着?” “一起!”大家继续喊。 “这可一起不了。”叶菱笑着摆手。 “是啊,我们叶老师多金贵啊。”谢霜辰说,“清华大学研究生毕业跑来说相声,演员要有技艺,但是这种魄力,我觉得也是独一份儿的。” 观众刚开始鼓掌,谢霜辰就接茬儿说:“当然了也有可能是烧锅炉的不太好找工作,就跑我们这儿说相声来了。” “也是。”叶菱意外的没有捶谢霜辰,而是接着他的话继续说,“我现在要是去烧锅炉,指不定在哪个犄角旮旯蹲着呢,可能也就没有现在舞台上的我了。” “不是。”谢霜辰说,“冬天您也可以发挥一下特长,给咱们社烧烧锅炉,暖和。” “我烧死你!”叶菱说。 “别!我英年早逝了您可就寡妇上坟了,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您别给自己找不痛快啊。”谢霜辰赶紧离着叶菱远了点。 “今天怎么了?”叶菱问。 “今天是个日子啊。”谢霜辰说,“您仔细想想。” “开天津专场。”叶菱说。 “没了么?” “……”叶菱盯着谢霜辰看了看,认真地说,“没了。” “您真逗。”谢霜辰说,“您不知道,估计下面的观众就更不知道了。”他这么说着,勾起了观众们的好奇,大家也猜了半天,连什么结婚纪念日都猜出来了,但是没有人猜对。 “你们这样儿让我好尴尬啊,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头了。”谢霜辰无奈地笑了笑,“你们期待着么高,那我说今天是叶老师的生日,你们肯定觉得没劲透了。” 观众们恍然大悟,叶菱也恍然大悟,立刻人群中就有喊“生日快乐”的声音。 “谢谢。”叶菱对观众示意。他自己不过生日,所以也没有对外公布过这些**信息,粉丝们自然也不太清楚这件事,都没有什么表示。但是他们期待谢霜辰有所表示,因为这是他提出来的,那么按照逻辑来说,后面必然是别出心裁的庆祝环节了。 “我……”谢霜辰忽然有点不太好意思,“我本来想给您一个惊喜,策划很多很多庆祝环节,但是每想到一个主意,自己就会马上否定掉。都是别人玩过了的,我都不太好意思拿出来给您使。我就一直特别纠结,结果就纠结到了今天……我发现我只能跟您说一句‘生日快乐’,别的我没法儿做,不是做不出来,而是我觉得都特别敷衍,我觉得配不上您。” 叶菱沉默片刻,说道:“一点都不像原先,还能送个卡地亚。” “……”谢霜辰愣了。 观众叫唤。 谢霜辰非常尴尬,但是他也没话说,这事儿确实是他做的不对,本想着给人家一个惊喜,没想到最后“惊”是有,可没有半分喜悦的意思。他还不如下面的普通观众,观众们还一轮又一轮的送礼,而他只有一句简单的“生日快乐”,还各种找理由。 “但是这个专场,已经是最好的生日礼物了。”叶菱笑着说,“谢谢你,我今天非常开心。” “我、我还有话没说完。”谢霜辰转头对观众说,“一点心里话,想对大家说,也想对叶老师说,占用大家一点时间,非常抱歉,说完了我给大家唱歌好不好?” “好!”观众们异口同声,他们并不觉得这是废话。 “我们一路走来,说是不容易,但是这是每个人成长过程中都必须要经历的。我每次都会感谢很多人,感谢我的伙伴,感谢我的观众,感谢为演出付出的所有人。但是我最最感谢的还是我的搭档,站在我身边的叶老师。”谢霜辰说,“人其实活的都不容易,从一无所有到有所成就是很自然的,但是放弃自己所拥有的去接受未知的挑战,这很难。叶老师人家有知识有文化,凭什么来跟你白手起家呢?我觉得这就是爱。” 他故意说的含糊,叶菱却指出来说:“你说明白点,爱什么?” “爱您该爱的。”谢霜辰打了个哈哈,“今天是您的生日,我也非常感谢您的家人,爸爸妈妈。是他们把你培养成人,从天津到北京,经历种种,与我结缘。”他往旁边儿跨了一步,非常正式地说,“我非常感谢叔叔阿姨,我也希望叔叔阿姨放心,叶老师日后的成就会比他去做本职业的成就更高,这个世界上可以有很多个学霸很多个工程师,但是说相声的叶老师只有一个,没有人可以比得上。”说罢,他朝着台下深深鞠了一躬。 叶菱听着谢霜辰说这一番话,心中汹涌,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有没有来,一手拨弄了一下话筒,说道:“你说得这么正经干嘛?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放弃了当美国总统呢。我只是毕业了之后没去找工作而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谢霜辰看向叶菱。 “我觉得我的经历可能一些观众会遇到。”叶菱说,“我从来不觉得我是放弃什么,我一直都知道我是在追逐。我们的节目里始终会拿我是清华毕业的这件事砸挂,其实不是在炫耀,而是大家会多听两耳朵,听的人多,我们才能活下去。说实话这个头衔……哪怕我不想承认,但是它对我都会有所压力,如果我没有做符合社会或者我的家人预期的事情,不单单我,我的家人可能都会抬不起头来。这也是长久以来,我跟我父母之间最大的矛盾。我一直到今天,从一个相声爱好者,到可以回自己的家乡开千人专场,有那么多粉丝和观众,在网上有那么多人讨论,看上去也赚了一点钱……但是我也不确定我是否是成功的,这样一个故事是否值得大家去学习借鉴。一开始我也犹豫要不要给我爸妈票叫他们来看,后来谢霜辰帮我做了这件事儿,我也没再关注过。今天,我本人都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能来,是不是会听到我说的这番话。”叶菱的目光朝向观众,下面黑压压地一片,“但是我想对他们说,我的价值取决于我要做什么,而不是这个社会要我做什么,我永不知满足。” 他去拉住了谢霜辰的手,“我会跟谢霜辰一直一起走下去,走到更高更远的地方。” 明明是叶菱的生日,谢霜辰却忽然开始哇哇大哭。 第七十九章 “你哭什么?”叶菱无奈地笑道,“怎么一开专场就哭?眼泪多了可就不值钱了。” “谁叫你又惹我哭。”谢霜辰用手背抹眼泪,小声啜泣,“我也不知道我眼窝怎么这么浅。” “观众……” “我知道,观众买票不是来看我哭的。” 头一排有观众往前面递了纸巾,叶菱走过去拿,朝着人家说了声“谢谢”,展开了给谢霜辰擦眼泪。台下观众还安慰谢霜辰,叫他不要哭了。 一个个儿的比叶菱还心疼。 谢霜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哭了,身体的反应比他的思维更直白更快。不得不说,他其实是个相当感性的人,该哭就哭,该笑就笑,没什么大不了的。上台之前他特意问过史湘澄,史湘澄告诉他,叶菱的父母来了,所以他才有了那一番表白。他说给所有观众听,说给叶菱的父母听,也许他没有办法很直截了当地说叶菱是他的爱人,他们要互相爱护,互相尊重地过一辈子。 但他至少可以以大家都能接受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情感。 而就在刚刚那一刻,叶菱给了他足够深沉,也足够热烈的回应。 叶菱甚至比他还要大胆,还要坚定的说出了那些话。 若他是如来佛祖,谢霜辰也甘愿在他掌心俯首称臣了。 谢霜辰把眼泪擦干,定了定神,答应了大家要唱歌,便让大家在下面随便儿点。 观众们喊什么的都有,谢霜辰听不清楚,干脆点个号,号码是叶菱的生日。座位上站起来一个姑娘,特别激动,激动到语无伦次,声音哽咽。 “你可别哭啊。”叶菱赶紧说,“再哭一个我可哄不过来。”紧接着他又笑了笑,对那个姑娘说,“哎呀,有什么好哭的?谢霜辰是长得难看还是怎么着?你要真说是,他该跟你对哭呀。” “没有,小五爷特别帅,叶老师也特别帅!希望你俩能够一直这么好的走下去!还有叶老师生日快乐!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我希望……”姑娘情难自已地说,“希望小五爷能唱一首《卡路里》!” “你给我坐下!”谢霜辰叫道。 全场爆笑。 “哎呀!我开个玩笑!”那姑娘一着急天津话都出来了,“你唱个嘛?唱个《处处吻》,成嘛?” “成。”谢霜辰点头,也用天津话说,“那就唱个《处处吻》,老么久不唱了,大家多担待啊。” 他当初在三里屯撂地的时候就唱《处处吻》,那时候周围围满了人群,落魄但是充满了干劲儿。如今再唱《处处吻》,已经是如此的天地。 谢霜辰唱着,叶菱拿起桌子上的快板儿打了起来,一板一眼。 唱到尾声时,他的手指在唇边贴了一下,一个飞吻飞向观众。 一吻固然颠倒众生,但这一吻只想偷一个心。 演出在热烈的掌声中落下了帷幕。 粉丝们围在台边想要签名,演员们都是尽量的满足。叶菱一直在台下看,人潮渐渐散去,第四排的位置上有两个人。 是他的父母。 他们既没有过来,叶菱也没有想要下去的意思,双方就这么隔空对视。谢霜辰瞥了一眼叶菱,顺着他的眼神看了过去。 最终,叶父像是叹了口气,跟叶菱摆了摆手,拉着叶母离开了。 “您过去么?”谢霜辰问道。 “不了。”叶菱摇头。 将观众们全都伺候走了,大家回后台穿衣服收拾东西,全部的演出已经结束,很成功,肩膀上的担子终于可以放下了。 谢霜辰说要带大家去吃个饭,大家抗议,说快要累死了,现在只想回酒店洗个热水澡一觉睡到自然醒,谢霜辰便答应回北京再吃这顿庆功宴。 他们一车离开,叶菱一直没怎么说话,半合着眼睛靠在谢霜辰的怀里休息。怀里忽然响了一声,叶菱迷迷瞪瞪地掏手机,划开屏幕,一条信息出现在眼前。 “有空回家吃个饭。”来自叶父。 叶菱愣了愣,谢霜辰看了一眼,问:“怎么了?” “没事儿,我爸。”叶菱捂住了眼睛,但是从他的声音中能够听出他情绪的起伏,“他很久……很久没有主动给我发过消息了,叫我回家吃饭。” “嗨!这不是好事儿么?”谢霜辰本来想开个玩笑,在黑暗的车厢中看到了叶菱眼中的闪闪泪光,赶紧安慰他说,“没事儿,爸一定是想开了,他在的时候我都瞧见了。” “嗯……”叶菱点了点头。 “要姑爷上门么?”谢霜辰问。 叶菱还没说话呢,坐前头的凤飞霏忽然就扭了过来,说道:“你能不能注意一点?不要不分时间不分场合地撒野?” “你不是睡觉呢么?”谢霜辰问。 凤飞霏说:“我闻到了一股骚气就醒了。” “你给我闭嘴!”谢霜辰说。 凤飞霏简直就是个气氛终结者,谢霜辰正打算跟叶菱温存温存呢,他就跑来插嘴,温存的话只有等到回酒店之后再说。刚一进酒店的门,史湘澄就过来问要不要趁着还没过十二点大家一起给叶菱庆祝个生日。 谢霜辰叫她现在立刻马上滚蛋。 “趁着还有十几分钟。”谢霜辰把房门一关,耳旁终于清静,进入到了纯粹属于他俩的世界,“叶老师,生日快乐。” 叶菱问:“干嘛再说一遍?” “哎,我可能真是脑子里没什么词儿,想来想去,只有这一句。”谢霜辰说,“所以想多说几遍。您是不是觉得腻歪?要不我……” “不腻歪。”叶菱坐在床上,面带笑容地仰视谢霜辰,“你说多少次都不腻歪。”他张开了手臂,谢霜辰顺势倾下身体,抱着叶菱滚在了床上。 “今天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叶菱躺平说道。 “包括哪些呢?”谢霜辰问。 叶菱说:“整整一天,从北京到天津,疲惫的睡觉,晚上开专场,还有我爸妈……谢谢你。” “嗨,咱俩之间说什么谢?叶老师生分了。”谢霜辰笑眯眯地说,“等您明年三十岁生日的时候,一定给您办个大的,您可以从现在就开始想生日礼物了。” “就你。”叶菱说,“到时候洗得香喷喷白嫩嫩的,让我也吃一口小鲜肉。” “您不一直都吃着么?再说了,明年我都二十五了,哪儿还鲜啊。”谢霜辰在叶菱耳边问,“我们明儿还回北京么?” “我想回家看看。”叶菱说,“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意会错。” “说真的,我陪您去。”谢霜辰说,“万一有个什么事儿,我还能带您跑路。” “你随便儿。”叶菱笑道,“但是别胡来,听到了没有?” “我能胡来什么?”谢霜辰说,“您爸妈一定会喜欢我的,我从小就蝉联‘最受邻居父母喜欢的小朋友’称号。” 叶菱说:“我头一次听说有这称号,小朋友,你是不是刚起的?” “是啊哥哥。”谢霜辰吹了口气,“哥哥带我回家。” 他一这样儿,叶菱腰都软了。 “咱们明天不回北京了。”谢霜辰的头埋在叶菱的脖颈间亲吻,“睡到自然醒,晚上上您家里去。咱能在您家里住么?哥哥,我想在您的床上干您……” “你……啊!” 谢霜辰也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睡到自然醒了,他怀里搂着叶菱,两人陷入在柔软干燥的床铺中,令人无限的满足。 吃饱睡饱,心情愉悦。 谢霜辰给史湘澄发了条消息,告知史湘澄自己和叶菱的行程安排,史湘澄知会了一声,给他俩续了房间,谢霜辰就继续搂着叶菱睡觉了。 叶菱迷迷糊糊地也不愿意起来,一直到肚子开始叫唤,俩人才爬下床。 吃过饭,又逛街买了点东西,叶菱才带着谢霜辰回自己家去。谢霜辰很兴奋也很紧张,叶菱倒是淡定地说:“你只是身为我的搭档上我家里坐坐,至于么?” “怎么不至于?”谢霜辰说,“搭档如夫妻,咱爸妈同意您跟我做搭档,那就是同意把您许配给我了。” “你能不能大白天的嘴里有句人话?”叶菱无语,“要点脸。” 叶菱的家里很普通,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叶菱不知道回家会发生什么,就卡着晚上的饭点才进门。一开门就传来了饭菜的香味儿,他爸在客厅里看电视,父子俩彼此看看对方,都觉得有点尴尬。还是他妈出来迎了一下,气氛才缓和了一些。 谢霜辰一直乖巧地跟在旁边,半点混世魔王的味儿都没漏出来。 “这是我的搭档。”叶菱介绍,“你们见过的。” “叔叔阿姨好!”谢霜辰一北京小孩儿,叫起人来特亲切,也特客气。 “你好。”叶父很想极力说普通话,但总带着天津口音。他简单跟谢霜辰聊了两句,叶母就张罗着开饭了。 席间也是普通家庭的样子,他们没有任何一个人讨论叶菱这两年在做什么,讨论叶菱今后的打算。他的父母仿佛一下子变得很含蓄,也不知该如何再也叶菱挑起这个话头来。所以这就导致一整个晚上,大家一句正事儿没聊上,只聊了聊日常琐事。 气氛说不出的诡异。 谢霜辰身为一个局外人,虽然没经历过正常的家庭生活,但是他能够读懂空气。隔阂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消除的,叶父好面子,叶菱难道就不好面子么?这是两个男人的对峙,叶母夹在中间摇摆不定,很是无措。叶父对于叶菱发出回家的讯号似乎就是他最低限度的妥协。 让他认错,没可能,让他跟叶菱说点心里话,更没可能。 这种家长作态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想要打破它,可能需要更长久的努力。 现在这个样子,已经很不容易了。 一顿饭吃得不咸不淡,叶母让他俩在家住,叶菱脑中一闪而过前一天谢霜辰的话,连忙拒绝了,谎称两个人当夜就要回北京,口中说着会经常回来看看的,然后赶紧逃窜了。 他们其实明天才会走,这晚上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像曾经某一天来到天津时那样,在暮春初夏温柔的晚风中,沿着海河一直走啊,走啊。 海河上有游船经过,顺着波光粼粼的河面看过去,一座又一座形态各异的桥横架之上。 谢霜辰深呼吸一口气,说道:“我感觉好久都没有这么轻松过了。” “是啊,上半年忙这个忙那个,忙忙叨叨,喘息的余地都没有。”叶菱靠在栏杆上,“很累,也很充实。” 谢霜辰说:“你说我俩以后会不会更忙?忙到连上床的时间都没有?” 叶菱笑道:“我觉得那样儿也挺好的。” “好个屁!”谢霜辰说,“我闹了啊!” “我只是开个玩笑。”叶菱眺望河水,眼神缥缈,“不过忙点确实好,逐渐被更多的人认可,安身立命,赚更多的钱。” “是,赚更多的钱。”谢霜辰说,“对了,您猜,昨儿那场演出结果怎么样?” “不是挺好的么?”叶菱莫名。 “不是,我是说所谓的跟二师哥的对台。”谢霜辰笑道,“那么多人拿这个说事儿,总得有个结果?” 叶菱问:“怎么结果?” “我翻了翻。”谢霜辰说,“他们那个商演很多都是赠票,送的员工福利啊什么的。你说赚钱把,那肯定主办方已经把钱给到演出方了,但是实际上也不是大家真的掏钱进来的啊。而且后续没什么曝光扩散,也没有任何水花。打对台啊,谁怕谁?” “你别得意。”叶菱说,“他能咽下去这口气才怪。” 谢霜辰说:“无非就是再打打嘴炮儿。” “打多了也累。”叶菱说,“冤冤相报,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不知道,看他什么时候能放过我。”谢霜辰说。 “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也许到某一天,即便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你俩也已经进入到一种彼此互不干涉的状态,一方强总会一方弱,可是谁也管不了谁。人会成长,成长就是不断修正过去走过的错误的路。”叶菱说,“那时候,能相逢一笑泯恩仇么?” 谢霜辰反问:“您要我和他相逢一笑泯恩仇么?” “我不知道。”叶菱想了想,“这个问题三十岁时再答。” 谢霜辰说:“也许三十岁四十岁的谢霜辰是可以相逢一笑泯恩仇的。” 但他还远未到那个年纪,那么远的事情,他还看不到。 第八十章 舆论是舆论的事情,舆论上谢霜辰与杨霜林打得不可开交,所谓的“打对台”,无论从口碑上,关注度上,以及后续的传播影响力上,都是谢霜辰的胜利,以杨霜林的脾气,早该跳出来说点什么。 可是他似乎并没有什么表示,悄无声息,仿佛什么都不存在似的。 谢霜辰不是不依不饶的人,本来就没有的事儿,他总不能显摆一样的跑到人家面前去找打? 他已经过了惹事的年纪了。 谢霜辰与叶菱在天津又过了一夜之后才返回到北京,热闹之后总会有一段时间是归于平静的。给之前忙碌的生活一个缓冲,稍微的调整一下状态,以便迎接后面的工作。 演出市场却从来不会平静,只会随着他们的知名度变得越来越火爆。这次在天津的演出成功意味着验证市场的成功,他们不单单能在北京这块地方有受众,走到外地去仍旧是一样。这也给了史湘澄很大的启发与动力,她不再局限于津京冀一带的市场与受众,想要去南方的城市演出,最好还是能够登上更加多元化的舞台。 比如综艺、影视剧、唱歌……这两个人的条件都不差,完全可以有着更好更全面的发展的。 她能理解谢霜辰所谓的“稳重发展”,先把相声说好了,有了稳定且广泛的观众群体,再说做别的。但是这步调未免太慢,等他发展的差不多了,玩意真从小鲜肉熬成了老腊肉怎么办? 时间不等人啊兄弟! 所以史湘澄在兼顾他们每天演出的同时,也在不断地探索任何一个可能的机会。 “你说你去年干嘛把商演和综艺都推了?”史湘澄无比抱怨,“你看,今年没有了。” “没有就没有。”谢霜辰说,“还不是照样活着?” “这能一样么!”史湘澄说,“跟小园子里演到天荒地老顶天儿了能有多大出息?干点别的就不一样了,全国人民都认识你。” 谢霜辰说:“咱又不是没上过电视。” “你不能老想着自己啊。”史湘澄说,“你不带着叶老师共同富裕么?” “我不是很想上电视。”叶菱立刻说,“没多大意思。” “你看了。”谢霜辰对史湘澄说。 “那后台这么多人呢!”史湘澄往后台一指。 大家立刻甩开关系,上电视听上去挺厉害的,但是这得付出代价啊。想节目改节目就得付出多大精力?还不说最后能不能通过审核。以他们目前这些的状况来说,能把自己这摊事儿弄得清楚明白就不错。 “所以你们单身都是有理由的!”史湘澄暴躁。 “关单身什么事儿?”陆旬瀚说,“说得好像你有人要一样。” “你给闭嘴!”史湘澄说。 “诶……” “你也闭嘴!”史湘澄又说。 “我还没说话呢!”刚刚出声儿的是谢霜辰,他无辜躺枪,“你是不是特别想寻求职业生涯的突破?” 史湘澄说:“我是觉得我们有条件发展一下其他的业务。” 谢霜辰想了想,说道“那行,你既然喜欢做,那就去做。自己把事情规划好了,别什么事儿都来问我,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天天跟床上躺着。所以你问我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真的?”史湘澄问,“你真的放心?” “不放心又能怎么着?”谢霜辰说,“人不都是在一次又一次的犯错中成长起来的么?” 史湘澄品了品这句话,皱着眉头说:“我怎么觉得味儿这么奇怪?” “这不重要!”谢霜辰说,“少年,有梦想就去付诸实际,别天天问这个问那个。好了,现在外面有点忙不过来了,赶紧去给一号桌的客人添点水。” “嗯好……”史湘澄刚要转头走,立刻反应过劲儿来,“谢霜辰你个王八蛋说白了还是想使唤我!” “快去。”谢霜辰非常诚恳但是毫无灵魂地说,“感谢香肠姐赐予我们丰盛的粮食,阿门。好了快去,客人等急了。” “切!懒得理你!”保洁小妹似乎是史湘澄无法逃避的宿命,不知道在多年以后回想起这段儿经历会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这件事儿大家都当做是开玩笑,唯有叶菱回家之后还特意问了问谢霜辰。 “你真打算全面的让她折腾?”叶菱问道。 “对啊。”谢霜辰问,“不然呢?” “我以为你会叫她老实点。”叶菱说,“你之前似乎不太想搞事情。” “其实我到现在也不太想。”谢霜辰说道,“但是我不想打击她的积极性。人生在世,不就是图点做快乐的事儿么?既然香肠有这个心,我一个劲儿地阻拦就有点太不成人之美了。” 叶菱说:“你还真是牺牲小我成全大我。” “说的是呀!”谢霜辰感慨,“我可真是菩萨心肠!” 叶菱笑了一下。 “怎么?”谢霜辰说,“不是么?” “是,行了。”叶菱哄着谢霜辰说道。 谢霜辰完全不过问史湘澄在干嘛,史湘澄也不跟谢霜辰说她要怎么样。大家还是跟往常一样,演出演出还是演出。这段时间谢霜辰也跟叶菱沉淀了许多新的节目,逐一呈现在舞台上。 叶菱之前一直立志于相声的大众推广,咏评社内部每周都有固定的开放时间,可以让对相声感兴趣的人近距离的接触这个行业。只是随着他们名气越来越大,开放日变成了的粉丝追星现场,几次弄得大家都很尴尬,已经失去了开办的初衷,叶菱无奈之下只得暂时停掉。 但是公众号的内容一直有在产出,虽然没有什么特别实际的收益,不过叶菱倒是很喜欢做这些事情,简直就是乐此不疲。 短暂的休整了一两个月之后,商演便继踵而至。 有地方电视台的晚会节目,有一些企业筹办的演出,活儿倒是不少。叶菱问谢霜辰要不要去,谢霜辰反问叶菱。 叶菱自己觉得去不去都无所谓,但是从某些方面而言,他认同史湘澄的观点。都说相声搭档要红是一起红,因为这是共同努力的结果。一个出色另外一个拖后腿,那也不可能呈现出叫观众记忆犹新的精彩节目。但是观众会习惯性地记得逗哏的名字,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逗哏确实占据了台上大部分的表演时间,也容易招观众的喜欢。 所以在大众视角上来看,是谢霜辰越来越红。 叶菱觉得这不是什么坏事,一个演员如果不把越来越红当做奋斗目标的话,那实在是不知道在想什么。谢霜辰固然是他的伴侣,但是他们都不可避免要服务于观众。所以,叶菱希望谢霜辰能被更多的人所知道。 如果有朝一日,谢霜辰能够像一个真正的角儿一样登上电视,出现在杂志里,大街小巷的路人提起都知道这是谁,难道不是一件好事么? “我觉得如果有合适的,还是去。”叶菱说,“一次两次拒绝到还好,总是拒绝,万一以后你想去了,人家不搭理你了怎么办?有来有回才叫生意买卖……当然了,这只是我自己的看法。” “既然您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得好好考虑考虑了。”谢霜辰说。 叶菱觉得过意不去,说道:“还是按照你自己的想法来,不用非要听我的。” 谢霜辰笑而不语。 他终究是答应了一场商演,但是好巧不巧地,这场演出里还有杨霜林。大家在后台见着,有那么一瞬间能够感觉到尴尬的气氛。 但是总不能直接就打架? 再但是,不打个招呼似乎比大家还难看。 “哟——”谢霜辰迈着四方步到了杨霜林身前,“二师哥也来啦?少见呀!”他伸手招呼叶菱,“师弟来,跟二师哥打个招呼。” 叶菱笑着过来:“二师哥好。” 杨霜林“嗯”了一声,大家都以为他会一带而过,没想到他继续说道:“确实少见,我想想啊……过年的时候你小子也不说来看看我。”说完他还笑了笑。 他这一句叫谢霜辰叶菱都有点吃惊,只是那么一瞬,谢霜辰立刻说:“嗨呀,您不是忙着上春晚么?我怎么好意思打扰?” “那你也没说去看看你大师哥三师哥?”杨霜林继续说,“老五,忘了规矩了啊。”后面一句虽然有点责备的意思,但是他态度极其温和,更像是在跟谢霜辰开一个宠溺的玩笑一样。 谢霜辰心里塞满了问号,甚至怀疑杨霜林是不是被魂穿了,自己说话更加小心了。 这样单方面认为暗藏汹涌的对话非常没有营养,一番兄友弟恭之后,大家各自散去候场。谢霜辰满肚子的问题,与叶菱有了点私下的时间之后,问道:“您觉得二师哥是不是疯了?” “疯什么?”叶菱问道。 “态度好奇怪啊。”谢霜辰说,“以前见了我恨不得给我扒了皮,今天跟被门框挤了一样,对待我简直是春天般的温暖。” “也许场合不合适。”叶菱说,“这里这么多人,你又主动的上前跟他问好,他要是不端个姿态出来,岂不是被人笑话?” “难道他这样就不被人笑话么?”谢霜辰说,“我是真的不理解这些老同志啊,背地里舌头根儿都让人嚼烂了,面儿上还得装矜持。” “难道你就没装矜持么?”叶菱笑道,“好了,上场了。” 他们的节目与杨霜林虽然没碍着,但是是同一场,难免叫人对比。杨霜林和搭档因为表演的传统节目,穿得藏蓝色大褂,谢霜辰他们穿得是黑色的大褂,除了年纪长相之外,彼此差不了太多。只不过就是谢霜辰他们跟观众玩闹儿习惯了,在商演的舞台上还是会跟观众互动互动,比之杨霜林他们倒是亲切了很多。 再说了,谁不原意跟年轻帅气的小哥哥互相开玩笑呢? 看上去,杨霜林似乎怎么着都比不上谢霜辰,而在粉丝口中,恨不得把杨霜林贬低到地心之中。 连史湘澄在场下围观完了全场之后都不由得跟他们俩感慨:“人是不是真的有性转这一说?” “不知道,想不明白。”谢霜辰回想起了当初叶菱跟他说过的话,“可能是想要相逢一笑泯恩仇。” “不会很懂上了年纪的人。”史湘澄耸肩。 “到了懂的时候自然就懂了。”叶菱说,“不要想太多,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们不知道杨霜林是不是突然感化想要泯恩仇,只是最近一段发生的事情跟之前有点截然相反。以往是杨霜林主动发难,想要以舆论去攻击打压谢霜辰,但往往适得其反。这一次,网上的吃瓜群众倒是先替他俩开战了,可现实中呢?两个人不光同台演出,台下还能说上两句话,没红眼没骂街,一团和气。 这跟谁说理去? 只能说……人生难预料。 插曲而已。 在这个热烈的夏天,史湘澄终于有了一些努力成果,当然也不全是她努力的结果,而是当你想红的时候,没人能拦得住你红。 有一个合作和一个电视剧找了上来。 史湘澄把事情跟谢霜辰摆了摆,谢霜辰说:“这个合作能合作个什么?” “是一个文创品牌。” “文创?” “就是铅笔橡皮尺子胶带。”史湘澄解释。 “……有点挨不上啊。”谢霜辰说,“电视剧呢?” “这个电视剧可就厉害了!注意,是电视剧,不是网剧。”史湘澄说,“其实这个剧组之前联系过我一次,但是你不是不乐意搞这些么,我就没着急回复。我猜他们可能是找了一圈儿人没有合适的,这又找上来了。” “啊?”谢霜辰说,“演员这么凋零么?”紧接着,他又得意洋洋的说,“你哥我这张脸是不是可以演个男一号?” “不是,人家是希望你演一个小角色。”史湘澄毫无灵魂的说。 “……” “这是个民国戏。”史湘澄说,“我仔细拜读了一下,简单来说就是个很大时代小人物的故事,当然了人家的主角是民国文化圈名流,弘扬传统文化你知道的?当然了,身为一个文化人的怎么能没点下九流的朋友呢?比如什么妓女啊……” 谢霜辰说:“什么?让我演妓女?” 第八十一章 史湘澄一脸吃屎的表情。 “你想怎么着?”她问。 “不是你说妓女什么的?”谢霜辰反问。 “放屁!我还没说完呢!”史湘澄说,“你这个嘴碎的臭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行,你继续说。”谢霜辰耸肩。 史湘澄让谢霜辰气得够呛,喝了口水,才继续说:“我说到哪儿了?” “妓女。”谢霜辰提醒。 “……”史湘澄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下九流的朋友,除了妓女,还有唱戏的说相声的叫花子跑堂儿行不行?” “行。”谢霜辰说,“只不过这个主角是不是也太闲了点?” “这不是重点!”史湘澄说,“重点是这是一个有点单元性质的剧,中间有一段跟戏院茶楼有关,有一个说相声的角色他们觉得很适合你,所以就来问一问。” “我有一个问题。”谢霜辰举手。 “说。” “以前说相声的有我这么帅的么?”谢霜辰自问自答,“没有。所以找我来演哪里合适?完全没有任何说服力嘛。” “为什么一个人可以自我感觉良好到这么不要脸的地步?”史湘澄说,“你的脸皮到底是什么做的?” “这是脸皮的问题么?”谢霜辰摇摇头,“这是实力的问题。” “你去死!”史湘澄发飙。 “好好,你继续讲。” “反正不管到底是为什么!人家就是来邀请你出演这个角色了!”史湘澄说,“你甭管实际上是怎么样,人家就是觉得你很贴近那个角色的人设。你要是觉得这个事情有得聊,就看一下剧本大纲什么的,然后咱们慢慢拉扯。” 谢霜辰没关系具体细节,而是问:“拍多长时间?给多少钱?” 史湘澄说:“三四集的戏,年底开拍,大概拍个十天半个月的,不耽误你年底节目和放假。钱其实也不是很多,税后二十万,税是片方那边出。” “才二十万?”谢霜辰非常吃惊,“我开个专场不比这赚得多?不是,他们影视圈不是很有钱么?动不动就几千万上亿的片酬,怎么到我这儿就二十万?这么寒碜?” “你开一次专场要准备多久?”史湘澄说,“而且你说的拿那么高片酬的演员,你上大马路上随便抓一个人都能叫上名字来,你谢霜辰是谁?而且你这个说是单元剧里的一个重要角色,说难听点就是一个比龙套强点的小配角啊!你之前又没有任何影视剧出演经验,人家能来找你就不错了,要什么自行车?” “你这个鄙视链也太羞辱我了?”谢霜辰说,“我就随口说一下,你犯得着这么鄙视我么?在哪儿拍?” “天津北京。”史湘澄说,“得倒腾一下。” 谢霜辰说:“那岂不是我还得跟叶老师分开几天?” “……”史湘澄更无语了,“你要是不想分开,可以每天坐高铁回来,跨城通勤。” “……那我也真是闲的。”谢霜辰说,“得了,你把东西发我先看看,别的再说,反正……又不是钱的事儿。” 他虽然嘴上跟史湘澄臭贫几句,但这确实不是钱的事儿。他们开专场是小本买卖,不像明星开演唱会又是舞台又是乐队又是伴舞花好多钱。他们就租个场地,除了一点简单的装置需要工人之外,其他几乎没有什么人力成本,台上支个桌子就能说。 若是再简陋点,都不用桌子。 场地费人力费这种杂项算下来十来万顶天儿了,剩下就是纯粹赚票钱。谢霜辰一开始担心票卖不出去,票面价格比一般演出市场价格稍微便宜一点。后来为了答谢观众,票面也没怎么涨价。 就这么一个说出去让有心者嘲笑谢霜辰咖位不行的票价,他们一场下来都能纯赚个几十万,谢霜辰吐槽一下片方给的钱少也不是不无道理。 然而他心里也明白,他说相声有市场有观众,拍电视剧就未必了。这是另外一个更加大众层面的层级,那么多粉丝数以千万计的当红流量艺人拍电视剧都很可能会扑街,观众不买账,何况是他呢? 片方又不是傻子,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这件事谢霜辰心中虽然已经有了一些把握,但是他还是跟叶菱仔细商量了一番。 两个人先是一起看了一下剧本。这个单元故事的内容其实非常简单,就是讲的主角与戏院茶楼里的戏子们的一段交往。戏子并非单单指的是唱戏的,而是涵盖所有的演员艺人,包括说相声的。片方邀请谢霜辰所饰演的那个角色是一个年轻的学徒,从小就跟随师父在胡同里长大,隔壁就是个唱戏的班子。靠卖艺为生的一群演员舞台上再怎么光鲜亮丽,实际上也是社会上的底层,过着非常艰苦的生活。 学徒因缘际会与主角相识,二人很是投机,不料想学徒出师之后卷入一场江湖恩怨,师父也因此含恨而终,在主角的帮助下,学徒终于摆平了风波,成为了当世名家。 “我怎么觉得这个故事这么眼熟?”谢霜辰说,“真的不是我自己么?” “可能编剧就是听说过类似的故事有所感悟写下来的。”叶菱说。 谢霜辰说:“原型!**裸的原型!” “……”叶菱无语,“什么原型?人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你凭什么说人家写的就是你?太阳底下无新事,你又凭什么说这些情节只发生在你一个人身上过?艺术都是源于生活的,你不可能凭空捏造出来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东西,那编剧也够能耐的,可以拿诺贝尔文学奖了。这个世界上相似的人相似的故事太多了,不同的是表达方式和所要传递的精神内核,这才是值得探讨的。我不嫌弃你文化水平低,但是好歹也得多看几本书多了解了解这个世界?别什么事儿都觉得自己是天底下独一份儿。” “哎哟喂叶老师,我就是开个玩笑,瞎说而已。”谢霜辰讨饶,“我现在就买个kindle天天看世界名著,行了?咱们言归正传,您觉得这个事儿成么?” “从剧本上看,我觉得写得还真的可以。”叶菱在电脑前搜了搜,“你看,制作方面也都是非常厉害的幕后,总体来说片方还是挺靠谱儿的。” “我也觉得。”谢霜辰说。 叶菱说:“而且人物形象跟你也比较贴近,算是本色出演,风险不是很大。” “所以……” “所以如果你自己没什么别的考虑的话,我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买卖。”叶菱说。 “嗯,看时间安排也不是很耽误时间。”谢霜辰说,“虽然没几个钱,但是拿回来够给大家发年前的红包了,苍蝇腿肉也是肉,我觉得这事儿行。” “你觉得行就行。”叶菱笑道,“怎么,钱还没赚上呢,就嫌二十万是苍蝇腿肉了?” “我怎么没赚上啊,之前赚的那些不是钱啊?”谢霜辰说,“钱给社里分了之后,我那份也不是小钱啊,只不过都还了大姐了,现在手里虽然不富裕,但好歹不是负资产了啊。您放心,咱这本事在,以后都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天天给您买卡地亚。” 谢霜辰前些年开咏评社时自己手上钱不够,是谢欢给他垫了点。那点钱对谢欢来说不算什么,嘴上说是借给谢霜辰,其实就是直接给谢霜辰当做创业基金了。但是谢霜辰一直记挂着这个事儿,世间有很多是欠了不好还的,唯有欠钱最好还。他不想欠人东西,尤其是逐渐长大,经历的事情多了之后,便愈发觉得不能亏欠任何人。 这是一种成长的责任。 当他把钱都还给谢欢的时候,谢欢没跟他客气,她了解这个弟弟的脾气秉性,看似油嘴滑舌浑不吝,实则说一不二,敢作敢当。所以她照单全收,跟谢霜辰说了一句“老五可以啊”,也没有废话别的。 话虽如此,但硬气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比如谢霜辰赚的钱都还账了,虽说未来可期,可手上的现金流也没多少。 下半年的计划早就做好,商演排了一些,谢霜辰不想再开专场,所以一年到头最重要的就是春节前的封包袱演出了——随着咏评社的做大,越来越多的人吐槽这个名字太土炮儿了,但是谢霜辰坚决不换,理由是做人不能忘本,买卖再大自己心里也得有逼数,知道自己是从哪儿来的。 找这么多理由,说白了就是懒。 既然下半年没有什么大事儿,能去拍个电视剧既能为业绩上多添一笔,也能赚点小钱给大家发红包讨个彩头,这事儿怎么看都挺好的。 谢霜辰如此盘算,在跟片方接触过几次之后,条件谈拢,双方便签订了合同,到时候开机进组就行了。 几手生意买卖都不耽误,中秋节时,郑霜奇忽然联系了谢霜辰,叫他去吃饭。 五月节八月节春节,都是很传统的节日,也是他们这些行当里的重要节日。师父在时应当去拜访过节,师父不在了,师兄弟之间也应该联系走动一下。 然而谢霜辰却很久没有联络过他的师哥们了,面对郑霜奇突如其来的邀约有点意外,但他也没多想,连问也没问,就带着叶菱去了。 他以为至少李霜平也会到,没想到只有郑霜奇一个人。 这个聚会是在郑霜奇自己家里,他亲自下厨,这对谢霜辰的吸引力还是很大的。郑霜奇做了一桌子菜,然后给三人都倒上了酒。叶菱摆了摆手,让谢霜辰喝,自己开车。 “老五可以啊。”郑霜奇说道,“生意越来越好,你之前的专场我和大师哥一起看了,座儿真好,活也好。” 他一番夸奖谢霜辰一个字儿没听进去,反而问道:“您和大师哥去了?怎么都没知会一声?我都不知道有这么个事儿。” “没什么可知会的,就是想起来了就去看看,不提前告诉你也是希望你别有什么太大压力。”郑霜奇解释。谢霜辰倒不是因为这个事儿会有什么压力,而是他觉得奇怪,要是李霜平与郑霜奇二人都去了他的专场,意思简直太不言而喻了,怎么外界一点说法都没有,仿佛压根儿没这事儿一样。 不过他嘴上没说,面儿也没露,而是就着郑霜奇的话题唠起了加长。 “咱们师兄弟确实好久没见了。”谢霜辰说,“大家都忙,见面的机会也少。” “忙什么呀?”郑霜奇喝了口酒,“瞎忙。一年到头忙忙叨叨,钱都没赚上几个。师哥我找你来也不想废话太多弯弯绕绕,老五,有兴趣一起发财没有?” 这未免也太直白了! 谢霜辰与叶菱对视一眼,而后问郑霜奇:“师哥,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有好买卖?” “是有,不过也得看你乐意不乐意。”郑霜奇说,“虽说师父把咏评社留给了你,但是这好歹也是师父的买卖,咱们都有责任贡献一下自己的力量。你看你现在买卖红火生意兴隆?可是说到底就一个小园子,每天把加座儿卖了,就二百来人。你难道就局限于这点么?有没有想过开个分店,开成连锁,遍布大江南北?” “这得需要人啊师哥。”谢霜辰笑着说,“我还能希望开国外去呢,可是演员太少,我也分身乏术啊。” “所以说你需要一个合伙人啊!”郑霜奇一拍大腿,“我可以以加盟的形式入股,演员这块你不用愁。你看,你有新型剧场的发展经验,我有演员人脉这一块的资源,咱们合起伙来,岂不是能赚翻了?” 郑霜奇描述了一番非常美好的前景,叶菱仔细听了也没听出来漏洞。他觉得郑霜奇不应该说相声,而是应该去当个商人,他有着非常敏感的商业嗅觉,考虑问题也比谢霜辰周到许多。 然而……这真的适合咏评社现在的发展么? 叶菱瞥了一眼谢霜辰,谢霜辰沉思片刻,说道:“师哥,我也不瞒您说,我现在还没有这么长远的打算,而且我也不确定这事儿能不能跟您一起做。您别嫌我话难听,但是我不想蒙您。咱们师兄弟之间要不然就是干脆闹掰了,要不然就是虚伪的和谐,您不会不清楚?” 郑霜奇笑了笑:“可是我觉得没有永恒的敌人和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那咱们就不是一路人。”谢霜辰说,“您觉得只要谈钱怎么都好说,但是我不是一个谈钱就能摆平的人。” “小叶。”郑霜奇转向叶菱问道,“老五有江湖气,你是个聪明人,你觉得呢?” “您说得确实挺好的。”叶菱说,“但归根结底,这也不是我的买卖,我只是咏评社里一个普通演员,我做不了主。而且这也不是聪明不聪明的事儿,我不会做生意,也不明白其中的操作,您问我,也真是问住我了。” 他摆明就是不想掺和,郑霜奇再追问下去也是自讨没趣了。他今天主要就是想跟谢霜辰说这个事儿,见谢霜辰态度已有了倾向,就不打算再继续深入聊了。 一次性把事儿聊死了,不是他的做派。 剩下的时间大部分就说些无关痛痒的话,聊聊最近在做什么,谢霜辰说自己有个戏要拍,郑霜奇祝贺了一下,同时身为一个过来人,也跟谢霜辰讲了讲里面的门道,算是师哥对师弟的嘱托。 “合同什么的一定要看仔细了。”郑霜奇说,“片场上什么事儿都有可能发生,你初来乍到一定要低调做事。” 谢霜辰闷头听着,他觉得这些都是老生常谈,他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这些? 还不如聊一聊年底的封包袱相声大会的事儿有意思,毕竟这一次,谢霜辰要挪去大剧场里演了。 第八十二章 一听这个,郑霜奇也比较感兴趣。谢霜辰纳闷儿,他三师哥到底是什么成分组成的?怎么万事都想掺和一脚? “你们上世纪剧院办?”郑霜奇说,“这才一千来人啊,怎么不上大一点的场子去?要不要我给你联系工体……” “别别!”谢霜辰赶紧说,“世纪剧院坐满了一千七百多号人呢,不少了。您给我弄工体去,万人体育馆哪怕我就开半场,那我也够能耐的。这次我可是使了个大劲儿才说去世纪剧院,坐不坐得满我都不知道呢。” 一千七虽然跟一千出头就差了几百人,但是几百张票要是填不满,场面上可不好看。而且这一次谢霜辰确实想把演出做得好一些,势头造得大一点。所以不光在场地费置装费上花了钱,包括后续整套的营销方案也是没少下工夫。 不搞是不搞,搞就要搞大的,既已入局,那就得弄出动静儿来。 就连史湘澄都跟他说,这一波要是操作不好,虽说不会有什么不可回转的风险,但至少年肯定是过不好了。谢霜辰不在意这些,他于其他业务上会比较谨慎,但是演出这块他已经有了非常丰富的经验,他对自己的决定有足够的把握。 不过具体细则,谢霜辰没打算跟郑霜奇透露,演出信息还没公布呢,也不算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你这个封……”郑霜奇觉得“封包袱”仨字很土炮,换了个说辞,“你这个演出有广告赞助么?独家谈好了么?” “我没想着上广告赞助,一年就一次的年终总结演出,还是别弄得那么复杂了,我手上的钱也还应付的过来。”谢霜辰委婉地说,“独家视频倒是谈好了,连着录制剪辑带审核,年前就能上线,正好还能春节让大家看一看,乐呵乐呵。” 郑霜奇笑眯眯地说:“怎么,又要跟二师哥对着来?你知道他可是春晚常青树的。” “我哪儿敢呀。”谢霜辰也笑道,“这都是人家网站的安排,我可插不上话。” 郑霜奇大笑。 叶菱看这两人推杯换盏把酒言欢的模样,心中只得无奈。谢霜辰跟他这几位师哥没一个能交心的,聊起天来却是笑容满面,也不知道要思虑多少环节,才不至于让他们给套路了过去。叶菱觉得郑霜奇此人是最为捉摸不透的,他的行为准则似乎很简单,只看利益,这种人最好接触,但也最难接触。 晚饭过后,谢霜辰佯装醉意打算离去,郑霜奇没多留。叶菱开车,瞥了副驾上谢霜辰一眼,见他面色凝重,问道:“你怎么了?” “不知道。”谢霜辰说,“我总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叶菱不解:“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谢霜辰掏出手机,拿着日历看了看,答非所问地说:“下半年好忙啊。” 叶菱笑道:“是啊。因为你红啊,大忙人。” 谢霜辰说:“希望忙得值得。” 次年二月中旬才过年,春天来得尤其的晚,所以咏评社的封包袱演出定在了二月初,演完大家就能放假回家了。这是咏评社创办以来最大的一场演出,谢霜辰投入了非常大的精力在里面,提前几个月就开始准备策划,交由史湘澄去执行。 反正怎么倒腾都离不开钱,于是这段时间里,谢霜辰和叶菱就出商演。明明是赚外快的事儿,在史湘澄口中,就成了非常凄惨的“养家糊口”。这一消息一度传到了姚笙耳朵里,他还颇为严肃地问过谢霜辰是不是最近手头紧,要不要他救济一下。 谢霜辰吃惊,都不知道这是哪儿跟那儿的戏,哭笑不得。 很快的,谢霜辰接的那部戏也开机了,这当中还有一段小插曲。 谢霜辰的戏份并不靠前,原本是定于十二月才进组,但是因为其他演员一些临时的档期调整,和北京天津两地的进度安排,片方在与谢霜辰协商之后,决定叫他提前至十一月中下旬进组。 若是换了别的演员,哪儿有这么瞎安排的?但是谢霜辰不计较这些,反正他人在北京,目前看来也没有安排什么其他的演出,这不就是随叫随到么?他想来奉行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举手之劳就能帮人家解决一些麻烦,也谈不上什么大事儿。 片方自然是对谢霜辰歌功颂德,好一顿表赞之后,谢霜辰进组。 “哎,叶老师……”谢霜辰眼泪汪汪地扒拉着门框,“我这一去……” “你快点。”叶菱催促,“别叫人家等着。” “您都不跟我告别一下么?”谢霜辰继续眼泪汪汪,“我这一走啊……” “你别废话了!就在北京拍!你要是进度快点还能晚上赶回来吃完饭!你在演什么戏!”叶菱无语,“不用这么提前进入剧情!” “哦。”谢霜辰一秒恢复正常,拿着手机就出门了。 前半段的戏份在北京,除了有两场夜戏谢霜辰没回来之外,其他时候他就跟上下班打卡一样,也感觉不出来是在拍戏。 史湘澄身为经济人肯定是得去探班的,第一次近距离围观到大大小小的明星艺人,多少还有点小激动。她还特意问谢霜辰:“拍戏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么?你觉得自己演技怎么样?怯场么?” “我?怯场?”谢霜辰吃惊地说,“你疯了?你可着北京城问问去,谢家的小五爷什么时候怯过场?多大的角儿在我眼里都是浮云好不好?就咱这个演技,说良心就一句话,奥斯卡欠我一个小金人。” “你还是闭嘴!”史湘澄不打算跟谢霜辰纠缠了。她看谢霜辰穿个戏里的青灰色的大褂,是那种特别粗糙的布头,也许是看谢霜辰穿大褂看习惯了,纵然如此落魄的打扮,也难盖其锋芒。 但是他得意洋洋的那个劲儿是在是太欠打了。 北京的戏份结束之后,转道去了天津,这下谢霜辰恨不得跟叶菱来个十八里相送,最后还是叶琳把他踹出了家门。 再不走,就赶不上高铁了。 就这谢霜辰还墨迹了半天,临走时候,他忽然来了一句:“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不想离开北京,总觉得出了自己的地盘儿,很多事儿就身不由己了。” 叶菱一愣,问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他看谢霜辰那副样子,差点就说出来“要不你不想去就不去了”这种话。他猛然回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又不是小朋友第一次出门上幼儿园,天津他们都去了多少次了,怎么可能身不由己? “你等一下。”叶菱上卧室拿了一条围巾出来,给谢霜辰围上,“明天该降温了,特别冷,虽然你就去个三五天,但是也别冻着了。” “嗯。”谢霜辰点头,“那我走了,叶老师再见。” “好好照顾自己。”叶菱说,“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再见。” 史湘澄陪着他去的天津,不过咏评社这边还有一堆事儿,尤其是年底的演出很忙碌,史湘澄当天就折返回来了。 谢霜辰不在的时间里,叶菱也不上台演出,晚上就在剧场的后台帮忙。这同以往的日日夜夜没有任何区别,但叶菱却总有一种特别怪异的感觉。 他总觉得谢霜辰不在他的身边,仿佛就会出什么事儿一样。 终于,在谢霜辰离开的第三天夜里,叶菱的电话响了。 “喂?”大半夜的,叶菱被电话吵醒,看了看时间,夜里三点多。来电显示是谢霜辰的名字,他看见之后心就猛地提了起来,接通之后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叶老师,我是不是把您吵醒了?”谢霜辰的声音不大,但能明显听出来心气儿不高,这话说得也是驴唇不对马嘴。 “你怎么想起来大半夜给我打电话了?”叶菱揉了揉眼睛,尽量让自己清醒过来。 “有一个事儿想跟您商量。”谢霜辰犹犹豫豫地说,“这个戏……我觉得很奇怪。” “怎么?”叶菱纳闷儿。 谢霜辰说:“在北京拍摄的时候一切都跟之前商量过的以及看过的剧本一样。只是到了天津之后,给我的剧本忽然变了……我听说现场改戏是常有的事儿,但是我这个被改的……叫我很不舒服。” 叶菱也知道片场会发生这种事,即便是主要角色,被改戏也是常有的,何况谢霜辰这种不那么重要的戏份。只是谢霜辰说被改得很不舒服,这就值得注意了。他不是那种计较名利耍脾气的人,能说出这样的话,必然是戳到了谢霜辰的痛点。 “你仔细说说。”叶菱说。 “咱们原本看的剧本里,我这个角色不是惹上江湖纷争了么?但是我到了天津之后,手里换了新的剧本,就不是这个故事了。”谢霜辰说,“改成了什么所谓的纷争都是这个学徒一手挑起来的,师父的死也与他妄图篡位有关。您知道么,最绝的是剧本里对这个角色最后的定位——欺师灭祖,大逆不道!” 叶菱心里“咯噔”一声。 “偏偏这个角色还要笑着承认他就是欺师灭祖大逆不道,他就是要夺走师父的一切,将师兄们陷于不义。”谢霜辰说到这里也是一笑,只是无限悲凉,“您说,这剧情是不是似曾相识?” “是。”叶菱说,“也由不得人多想。” “我看了之后特别生气。”谢霜辰说,“跟导演和编剧理论,但是他们解释的都很含糊。编剧一个劲儿地说是根据拍摄的调整,鬼才信是什么调整。这事儿我越想越不对,睡不着觉,这才给您打了电话。” “这段剧情你拍了么?”叶菱问道。 “没有,我怎么可能拍?”谢霜辰说,“我觉得就是有人在针对我,想要叫我亲口说出来那句话。我明明不是,哪怕是一个角色,我也不能接受。我生平最敬重师父,我怎么可能做出来欺师灭祖大逆不道的事儿来?想给我扣这么一个帽子,我可真是受不起。我可以忍受各种各样的骂名,唯独这一条不行。” 叶菱能听出来谢霜辰的情绪很激动,他大概知道是什么情况了,也知道谢霜辰为什么会半夜给他打电话。这件事情很严重,虽说有怀疑的对象,但是无凭无据,影视圈跟曲艺圈关系又不大,无端端指正有些太牵强。 “那你是不是不打算演了?”叶菱问道。 “如果很自私地想,我确实不想演。”谢霜辰说,“但是这不是我一个人事儿,还牵扯了很多,最重要的是如果我罢演,会有一笔违约金等着。这不单单是对我,很可能都对咏评社,对我们年底的演出有很大的影响。现在虽然还没开票,但是已经铺出去宣传了……我很想任性妄为,但是我也要对我任性妄为的后果付出代价。所以我很纠结,这也是我给您打电话的理由之一,我……” “如果你不想演,那就不要演,我不可能叫你受这种委屈。”叶菱决绝地说,“违约金的事情你不用想太多,大不了砸锅卖铁。钱没了还能挣,可是名声没了,骨气没了,多少钱都买不回来。” “叶老师……”谢霜辰的声音有些哽咽,一时热血激荡,说不出话来。 “我觉得你现在先睡觉,不要再想了,就算睡不着也去床上躺着。”叶菱说,“具体的事情等明天早上再说,好不好?” “嗯。”谢霜辰说,“叶老师,您也睡觉,明儿我再给您打电话。” “打什么电话?谁说打电话了?”叶菱说,“你告诉我地址,明儿我上天津接你去。” 叶菱把谢霜辰轰去睡觉,自己却没了半分困意。他开电脑查了一点东西,天亮之后就买了去天津的票,直奔着南站去了。 到了跟谢霜辰约定的地方,虽然就几天没见,但谢霜辰看见叶菱的时候竟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一个人身处异乡的彷徨与挣扎在这一刻全然消失,他快步走上前去,紧紧地抱住了叶菱。 “叶老师,带我回家。” “嗯,我们回家。”叶菱说,“可是在此之前,你不跟人家打个招呼?” “反正到最后都是要撕破脸的,何必再做这么虚伪的客套?”谢霜辰说。 “我叫你白天再说具体的事情,是怕你夜里情绪激动。你现在是想好了么?”叶菱问道,“打算跑路了?” “对。”谢霜辰点头,“我可以不惹事儿,但是事儿来了,我也不能怕事儿。他们不仁,也别怪我不义” “行,我们回北京。” 二人在回去的高铁上,叶菱给谢霜辰讲了讲自己夜里发现的一些线索。 “你的合同我叫湘澄给我发来了一份。”叶菱说,“里面丝毫没有提到如果剧情人设发生改变对艺人造成什么负面影响,片方应当有什么措施或者赔偿。很明显,是咱们经验不足疏忽了,同时也证明了,这从一开始就有问题。” “哎,大意了。”谢霜辰说。 “而且我还查到了一个东西。”叶菱说,“这部剧的出品方里有一个公司来历比较特殊。”他把手机屏幕转向谢霜辰,“这是这家公司的股东结构。” “这几个人我不认识。”谢霜辰看过之后说道,“听都没听说过。” “对,你是没听说过。”叶菱说,“但是你看这个持有股份最大的非自然人股东。” “是个公司名字。”谢霜辰说。 “这家持股公司的股东结构里有一个人你非常熟悉。”叶菱叹气说,“哎,能干出这种事儿来的,除了杨霜林,还能有谁呢?” “他?”谢霜辰有点吃惊。杨霜林针对他,他倒是一点都不意外,但是杨霜林竟然能用这种方式来套路他,这才是令他意外的。 他知道杨霜林恨他,但是恨到这种地步,恨到需要用这种手段,再结合之前杨霜林仿佛无事发生的温和态度……简直叫人毛骨悚然。 “是谁都已经不是重点了。”叶菱说,“重点是你现在跑路了,肯定是违约金见了。走司法程序的话肯定还得拉扯拉扯,合同上我们不占任何优势,最坏的打算就是照单全赔。我看了一下违约赔偿这块,按照你所参演的内容的制作费加上演出费还有税,按照200%的赔偿,算下来大概是……654万。” 这个数字给谢霜辰带来的惊愕程度远远超过听到杨霜林的名字。 叶菱倒是很淡定。 “那什么。”谢霜辰咳了两声,“我下车之后再回天津,还来得及么?” “你觉得呢?”叶菱问。 “我靠六百多万啊!”谢霜辰说,“杨霜林这个老匹夫是不是想让我死!我下了车就上雍和宫烧香去!我咒死丫!妈的!气死我了!本命年这么难过么!” 谢霜辰恨不得骂了一路,叶菱哭笑不得。 虽说钱是身外之物,嘴上硬气的时候是挺爽的,但是一分钱也确实能难倒英雄汉。两个人到家之后,叶菱把家里所有的存折银行卡都翻了出来,凑在也就刚刚够个零头。 “我现在就作法!”谢霜辰气得跳脚。 “你先别着急。”叶菱说,“咏评社的账上还有点钱,凑个两百来万应该没什么问题。剩下的四百万,你看看要不要借点?” “跟谁借?”谢霜辰问他。其实谢霜辰能借钱的对象无非就是谢欢跟姚笙,只要是他开口,这俩人必然会非常爽快的借给他。 但他开得了这个口么? “从长计议。”叶菱也知道谢霜辰的脾气,自己惹出来的麻烦去求别人解围,谢霜辰很难干出来这种事儿。“要是走司法程序,从上诉到最后的执行总得有时间差,最快最快也得明年夏天了,这笔钱先不着急。咱们年底演出还有一笔收入,还有视频平台的独家采买,凑一凑应该也还行。大不了多接点商演,总之……总会有办法的。” “嗯。”谢霜辰点点头,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双手捂住了脸,胳膊肘撑在膝盖上,相当颓废地说,“叶老师,我是不是特别没用?办个事儿都办不好。总说着要带您过好日子,可是成天到晚都为了钱发愁。”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叶菱安慰道,“有时你想安安静静的,可是有些人偏不让你如意。没事儿,谁这辈子还没几个坎儿呢?” “这事儿您别跟香肠说了。”谢霜辰说,“这是她一手操办的,要是让她知道出了问题那还得了?我估计她都得冲到人家门口杀人放火去。”他口头上尽是玩笑,但实则是担心史湘澄自责。 问题是,纸怎么能包得住火? 在谢霜辰离开剧组之后,很快的,这条消息就被爆了出来。这下别说史湘澄了,所有吃瓜网友都知道这档子事儿了。 谢霜辰无故退出剧组导致拍摄进度受到影响,是红了飘了耍大牌?还是之前营造的谦虚人设真相是假? 第八十三章 “气死我了!” 史湘澄大喊大叫,声音差点掀开咏评社剧场的房顶,一个暴躁的灵魂濒临暴走。 “我现在!现在就去雍和宫扎小人!”她抓着衣服就要往外跑,跑了没两步就又折了回来,“不行,我现在打车去潭柘寺!” 谢霜辰无奈地说:“大姐,你现在打车去潭柘寺到了人家都关门了。而且潭柘寺离咱这儿多少公里你知道么?打车钱不给报销啊。” “湘澄,不至于。”叶菱说。 “我靠,叶老师你心太大了!”史湘澄拖了把凳子坐在叶菱面前,“六百多万啊!不是六百多块啊!你怎么这么轻松?” “债多不压身,死猪不怕开水烫,一开始觉得这个数特别大,但是习惯了之后,好像也就这样了。”叶菱耸肩,“怎么着,难道还能饭也不吃觉也不睡,为了六百多万愁死么?” “话是这样,但是……”史湘澄说。 “没什么但可是。”谢霜辰说,“是咱们经验不足,被人坑了也赖不了谁,只能赖自己。现在外面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我其实觉得没什么,主要是咱们先商量商量,这个事儿后续要怎么应付。” “先花点钱弄一下舆论,马上就要开票了,我担心影响票务。”史湘澄说,“这个事儿我总觉得不会简简单单就这么结束的。” 当人倒霉的时候,喝口水都塞牙缝,好的不灵坏的灵。 预言家史湘澄说事情不会就这么简单结束,结果还真是这样。 年底演出的票是提前两个月开票的,也就是十二月底,卡着双旦期间。他们已经处理过一波网络舆论,谢霜辰本人也出面澄清了一番。有风波虽然不是好事儿,可一虐粉,票务方面倒是意外的火爆。 开票便很快售罄,外面立刻就起了高价的黄牛票,史湘澄还算了半天票房收入能赚多少钱,但是那一串儿数字还没捂热乎呢,两个通知彻底把他们拉下了谷底。 一则是来自法院方面,谢霜辰的违约诉讼很快就立案了。这套流程谢霜辰是很清楚的,只要提前做好充足的准备,那法院传票可是说来就来。对方很显然是有备而来,根本不想让谢霜辰有什么喘息的余地。 这是在谢霜辰能接受的范围内,知道有这么一天,只不过来的太快了。 伴随着这则立案消息而来的,是消防部门关于咏评社剧场消防安全不合格的审查结果。年底是火灾多发期,这段时间确实会加强消防排查,以往咏评社从来没出过任何问题,可是现在赶上这么一档子事,很难不令人多想。 消防安全是大事儿,咏评社又处在如此热闹繁华的地段,相关部门勒令咏评社停业整顿,检查合格后才准许营业。 一向门庭若市的咏评社剧场,一下子就萧索了起来,而且如果检查一直不合格的话,会直接影响社团的演出资质。连带着封包袱的演出剧场都对咏评社产生了动摇,开始犹豫是否还要继续承办演出。 谢霜辰活这么大,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感受着四面八方袭来的压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所以现在要怎么办?”史湘澄问道。 咏评社所有的演员都集中在后台,大家神情严肃,都望向谢霜辰,等着他发话。这个年轻人嘴上永远看上去一副不靠谱的模样,但他也确实是大家的主心骨。 这句话谢霜辰仿佛没听见,他还是独自陷入在自己的沉思中。他翘着二郎腿,手里握着个保温杯,出热水冒出些白气来,却显得更加安静。 叶菱碰了碰他。 “我……”谢霜辰反应了过来,“其实现在不是我想怎么办,我的办法很少,我也很想逆天改命,但目前看来,很多问题的主动权都不在我手上。不说别的,目前剧场无法正常演出,少则十天半个月,多则……反正是个指望不上的日子。这段时间我会去周旋一下这件事,大家放心,工资会按照大家平时的水平正常发放的。但是我想说的是,结果我不能保证,所以,我想知道你们怎么看这件事。” 大家互相看看对方,谁也没说话。 谢霜辰叹了口气,把自己的保温杯放在了桌子上:“我现在都不能确定封包袱专场到底还能不能开了。” “开,必须开!”史湘澄说,“票都卖出去了,还全都卖空了,怎么能不开呢?” “是啊。”蔡旬商说,“你之前最常挂在嘴边儿的话就是‘要对得起观众’,虽然咱们这儿确实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但是咱不能对不起观众啊,观众花钱了啊……” “就是就是!”史湘澄说,“而且票全卖出去了,回账之后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你想想你那屁股债……不把演出办了,你拿什么还账?” 谢霜辰看向叶菱,问道:“叶老师,您觉得呢?” “就算演出的票房全都清算下来,也是属于社里的,到时候算借用还是怎样,都得有个说法,钱是不能白拿的。”叶菱先把公账的事儿说清楚了,“但是演出,死扛着也要办下来。一是不能辜负观众,人家买票了,因为我们自己的问题导致退票无法履行演出职责,这种公关危机我想我们都应付不来。二是现在风雨飘摇,一场演出也正是一个好机会,我觉得我们可以度过这个坎儿,我坚信事在人为。但是……”他又强调,“这只是我一个人的想法,我没办法要求每个人跟我想的一样,包括谢霜辰也是如此。如果大家觉得有什么难处,或者什么不同的看法,尽管提出来。大家都是咏评社的一份子,都有权利做自己的选择。” “我们倒是没什么异议。”李珂说道,“发展也不可能一直是一帆风顺的,有点坎坷很正常。演出的事情,我只能代表我自己说,我还是挺希望演下去的,我还没上过那么大的剧场里演过。”他声音越来越小,紧接着突然又提高了音量,“但是啊!如果社里实在有难处……” “我知道。”谢霜辰说,“我……” “霜辰啊。”杨启瑞开口说,“我长你不少岁数,占了年龄的便宜,吃过的饭走过的路比你多一些。你有什么难处,你有什么打算,最好都讲出来。我们不可能说能跟着你享福,不能跟着你患难。再说了,大家又不是没过过穷日子。现在确实很难,但是大伙儿都能跟你一起扛。人多力量大,办法也才能多。我觉得小叶那句话很对,事在人为。” “不是,我不想开成表忠心大会。”谢霜辰无奈扶额,“我就是想知道大家怎么想的,如果你们觉得这个事儿ok可以做,那咱就做,如果不行,咱再想别的辙。” “做!”陆旬瀚站了起来,“这事儿肯定没问题!” “行。”谢霜辰说,“别人说话我不信,但你的话肯定没问题。我不信科学,我就信玄学!” 同心协力,其利断金,前提是事情有可回转的余地。 咏评社停业的经济损失是按天计算的,这段时间谢霜辰没少托关系找门路去活动。但是有关部门就是有关部门,不是说你整顿好了就立刻给你来检查,年底事情这么多这么忙碌,哪儿你说来检查就来检查的? 拖一天,就是多少钱呢。 观众这边也怨声载道,情绪积压久了,也不管到底是谁的错,一并骂了就是。不管怎么着,谢霜辰团队就是草台班子,只能小打小闹,处理不了重大公关危机。也有一种声音出现,说谢霜辰是在卖惨,自己关闭的剧场,就是为了虐粉。 想要在风口浪尖澄清一件事其实不容易,这次是多方面的夹击,跟之前任何一次在网上打嘴炮不同。 就在这个时候,网络上也爆出了一个消息。 在五月份的专场的时候,原来李霜平和郑霜奇都去现场看了谢霜辰的演出。这种信号其实有很多种解读的意思,但是大众最喜闻乐见的还是这俩人是在站队谢霜辰。 这一家子的事儿可真是乱套的可以。这俩人一会儿仿佛在杨霜林一队,一会儿又仿佛站在谢霜辰一队,简直就是趋炎附势的墙头草。 一瞬间,杨霜林仿佛又成了那个可怜的孤家寡人,大家都在合起伙来欺负他。 吃瓜群众们开始讨论,是不是谢霜辰一开始就不是个善茬,是不是大家所看到的真相是他一手营造出来的。 即便是咏评社的粉丝们发了很多反黑贴,但是探讨这件事本身的人是两拨人,有着极大的年龄断层。在网上也许谢霜辰会有人支持,但是在现实生活中,在那些大爷大妈的口中,谢霜辰并不是一个善良的角色。 局面非常动荡,已经有观众开始退票了,虽然咏评社一再承诺演出会正常进行,但是鬼知道是不是在放屁? 谢霜辰想要出面澄清,却遭到了叶菱的阻止。 “叶老师!”谢霜辰说,“这事儿您怎么就不让我说话了?” “我们都觉得这件事不会轻易结束对不对?”叶菱说,“二师哥太了解你了,他认识你的时间比我还久,既然他已经想到了如此完整的计划,那么肯定会针对你下一步的行为作出反应。这个时候你越是急吼吼的去解释,越容易乱套。” “我知道。”谢霜辰说,“但是我不想坐以待毙。” “当然不能坐以待毙。”叶菱说,“但是要冷静。” 谢霜辰点点头。 他们不光要处理外面的事务,还有准备年底演出。剧场只是跟他们的合作意愿有些消极,但是咏评社确定要在内忧外患的情况下坚持演出,史湘澄就去跟剧场专门谈了条件。剧场以咏评社很可能会被吊销演出资格为理由,需要咏评社进行担保,如若不能顺利演出,则要替剧场承担损失。 这无意间又给咏评社的支出增加了一大笔。 票都卖了,就算往后的路是刀山火海,也得硬着头皮走下去。 咏评社没有收入,所以流水都是出账。请律师处理违约案得要钱,演出事宜各项也需要钱,走关系找门路更是需要钱。 钱钱钱,都是钱,史湘澄都愁的开始掉头发了。 动静这么大,不可能别人不知道。姚笙专门上谢霜辰他们家去了一趟,先是痛骂杨霜林,然后问谢霜辰怎么办。 谢霜辰还能怎么办? 他觉得还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对姚笙以及谢欢的说辞都是还在他的掌握之中。 “我虽然四面受敌,但是事情得一件一件的办。”谢霜辰说,“当务之急是把消防先过了,我不怕花钱,但是不进账始终不是个事儿。你也知道现在外面风风雨雨的,我也能理解观众退票,毕竟你再怎么口口声声说演出不会受到影响,但是你的剧场没开,人也见不着,票不退了,不就砸手里了?现在啊,连黄牛都骂我。” “这事儿我帮你想想办法。”姚笙说,“你要是需要钱……” 谢霜辰说:“这不是钱的事儿。” “本命年就是晦气。”姚笙说,“老大老三去看你演出的事儿,估计也是老二放出来的?” “嗯,应该是。”谢霜辰说,“之前三师哥跟我提过,我都纳闷儿。现在反应过来了,原来是他在这儿等着呢。一波全放出来,好像我们哥儿几个联合起来欺负他。要我说,这点手段,真的只能怪我太蠢,上了他的当,真是不能怪他精明。”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就当花钱买个教训。”姚笙说。 “哎!这个教训也太贵了!”谢霜辰说,“最丧的是,只有我们知道是二师哥干的,而且根本没有任何证据,外界能看到的全是我违约,我人设崩塌,我这个那个。好烦啊!我长的是猪脑子么?” 姚笙说:“你终于看清自己了!” “真的,这波他最好弄死我。”谢霜辰说,“但凡弄不死我,我……” “你能怎么着他?”姚笙问。 这个问题还真问住谢霜辰了,他能怎么着呢?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去以牙还牙,总不能去杀人放火? “我就咒他!” “得了,别诅咒了。”叶菱把手机丢给谢霜辰,“你有消息。” 谢霜辰划拉开屏幕,见是郑霜奇给他发的消息。内容无他,约谢霜辰喝酒。 “今天吹的是什么风?”谢霜辰嘀咕了一声,问叶菱,“叶老师,晚上家里有菜么?” “有啊。”叶菱说,“不过就剩下白菜了。” “不是?”姚笙说,“你们现在这么惨啊?跟家里啃白菜?你早跟哥说啊,哥给你买鲍鱼。” “你闭嘴!”谢霜辰说,“我叫三师哥过来,你晚上也别走了,跟家吃饭。” “那我跟二小姐说一声儿。”姚笙说。 叶菱说:“要不你也叫他过来吃饭?” “别了。”谢霜辰阻止,“晚上怕不是老妖精座谈会,那个无知少年还是在家里吃外卖。” 第八十四章 郑霜奇来时是谢霜辰招呼的,他与姚笙也认识,彼此打了个招呼,便看叶菱端着一锅水放在了饭桌上,旁边儿放了盘子白菜。 他有些纳闷儿,谢霜辰解释说:“三师哥,您真是赶着饭点儿来的,我们正要吃饭呢,您吃了么?” 郑霜奇没吃,可是观瞧桌上那惨淡的配置,让他坐下来跟他们一起吃饭,吃还不如不吃。 “家里就这些了。”叶菱凑上来说,“三师哥,您要是觉得不合适,要不我再上楼下买点去?”他走到谢霜辰跟前儿要钱,谢霜辰摸遍了自己所有的衣服口袋,才摸出来五块钱,还非常不舍地给了叶菱。 贫贱,非常贫贱! “哎。”郑霜奇叹了口气,“好歹炒个醋溜白菜,干涮菜有什么意思?当是开水白菜呢?”说罢,他就撸起袖子洗了手,进了厨房。 姚笙一脸无话可说地看着谢霜辰和叶菱。 郑霜奇手艺着实可以,醋往锅里一过,那个香味儿就铺满了房间,把其他三人肚子里的馋虫都催了出来。他把各式各样的白菜摆放在了桌子上,此时门铃响起来了。郑霜奇挨着门口近,顺手开门。 “您好!海底捞外卖!”门口外卖小哥非常热情。 郑霜奇回头。 空气瞬间凝固,姚笙先反应了过来:“啊!那什么!我叫的外卖……快进来快进来。” 小哥把桌子给他们摆上,内容非常丰富,足足铺满了一桌,相比较之下,那几盘白菜显得非常可怜。 “臭小子!”郑霜奇骂道。 “嗨呀,那什么……”谢霜辰满脸笑容顾左右而言他,“坐下坐下,吃饭了。三师哥,您忙活半天了,来喝一杯么?” “喝什么喝?”郑霜奇没好气地说,“先吃饭。” 吃海底捞总比吃涮羊肉差那么点意思,吃涮羊肉没有用油碟儿的,吃红油火锅也就到了北方才有一口麻酱蘸着吃。四个人围坐在饭桌前,先把肚子垫了垫,这才打开了话匣子。 “三师哥,今儿怎么有空跑我这儿来了?”谢霜辰先问。 “我哪天没空?”郑霜奇把毛肚涮进了锅里,“我来看看你最近怎么样,是不是跟我想得一样特别惨,惨到在家里吃白菜。”他强调了“白菜”俩字。 “那可不?”谢霜辰笑道,“要不是姚师哥来送温暖,我和叶老师啊,简直就是那贫困山区里最贫困的贫困户。” “你给我闭嘴!”郑霜奇说,“兔崽子少跟我再装。” 谢霜辰抱拳讨饶,叶菱说:“三师哥,您来其实就是想说这个事儿的?最近听着什么风了?” “我还能听见什么风?外面刮得跟龙卷风一样,我听不见才聋?”郑霜奇说道,“是二师哥么?” 谢霜辰看了看叶菱,颇为严肃地说:“不是他还是谁?但是一切都是我们理所当然的认为,手上没有确凿的证据。就算有,也不能改变事实上的问题。您和大师哥确实是去了我的专场,我也确实存在违约行为,年底的演出也确实开办起来比较艰辛。所以碰上这种事儿,我就算再怎么生气,也只能认了。” “哟,认了?这可真不像你的风格。”郑霜奇说,“事儿也是我想得简单,只觉得你俩就是打打嘴炮儿,互相骂一骂,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敢动你,你是多大的罪过?老爷子要是在天有灵,真知道要作何感想了。” “老爷子要是在天有灵,应该该我多下点钱来。”谢霜辰说,“这事儿我也想知道,我是多大的罪过,一定要这样么?” “还不是你赚钱了?你看你不赚钱的时候,他这样过么?”郑霜奇一语道破天机,“哪儿有什么爱和恨,有的只是利益冲突罢了。以前的利益是在“名”上,二师哥没拿到名分,气不过。现在可就是真刀真枪的“利”上了。你开一次专场赚多少?他拿得只不过是出场费。你有那么多人追捧,又年轻,未来无限光明。他呢?他已经老了,就算在文艺界有着一定的地位,但是时代已经不是那个时代了。他的徒弟们也没有一个能扶起来的,他什么都比不过你,能不恨你入骨?马克思在《资本论》里可是写过的,为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润,他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你看,说白了,不都是钱闹的?钱是好东西,能解决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烦恼,但钱也不是个东西,百分之九十的烦恼也因它而起。” 三人听得若有所思,他们谁都没想到这一层面上的东西来,都觉得杨霜林还是抓着过去不放,竟不想还有这些利益纠葛。 “有道理!”谢霜辰一拍脑门儿,“果然还是吃了文化的亏!” “我还没问你呢。”郑霜奇说,“他叫你赔多少钱?” 谢霜辰知道郑霜奇肯定关心这个问题,也没打算隐瞒,说道:“加上这个那个的损失费杂项,不到七百万。” “嚯!二师哥可以啊!”郑霜奇忽然笑了。 “您还笑?”谢霜辰佯装生气,“巨款啊!您竟然还笑得出来!这点钱在您这儿可能就是点洋钱票,在我这儿得挣到哪辈子?我剧场还停业了!” “我不是笑你,我是笑他。”郑霜奇说,“二师哥还是精明的。” “啊?”谢霜辰不解,他看叶菱,叶菱也没听懂郑霜奇的话。 “不到七百万,能叫你肉疼,但是不叫你真的还不起。”郑霜奇说,“但凡再多点,你都可能直接破罐子破摔了,很天价的数字反倒不叫人难受。就是这种能还上,可是还着真的很难受的数儿才最麻烦。怎么,你剧场还停业了?” “嗯,非常突然地给我来一个消防没过,简直就是扯淡。”谢霜辰说,“这得审到猴年马月去?” 姚笙说道:“三哥,您听了半天故事,就没点法子么?” “法子?”郑霜奇说,“我能有什么法子?我还不是被连带着叫二师哥一起给弄了?这事儿我都烦,成天一群人跑来问我到底什么情况,我能知道什么情况?” “咱现在啊,也是被迫上了一条船了。”谢霜辰说,“三师哥,二师哥小心眼儿,您和大师哥没办法独善其身。您今天来,想必也有这方面的意思?咱们都不是外人,仔细说道说道,和气生财,不是么?” “你这会儿到和气生财了?”郑霜奇笑道:“我要是说我是来趁火打劫的呢?” 谢霜辰淡定说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没跟任何人商量过,就是饭桌上与郑霜奇聊天听出来的意思。叶菱藏在桌下的手碰了碰谢霜辰,谢霜辰反手将他握住。 “但这个事儿,我确实也没想好。”郑霜奇说,“割你哪块儿好呢?” 谢霜辰说:“我现在可什么都不剩下了。” “搞投资从来都不是看现在。”郑霜奇说,“老五,你也别装着大度,今天确实没有外人,那我也跟你说句实话。我知道你其实看不上我,也看不上大师哥。这个家里,只有师父在时一团和气,师父走了,各种问题也就浮现了出来。不过这个事儿我不在乎,你谢霜辰算个什么?又不是人民币,看不看得上我有什么用么?你们几个,要不就是人民老艺术家,要么就是传统文化继承人,你们都在‘艺’上想争个高下,但是我不想。我是个很现实的人,只要是能挣钱吃饭,做什么是无所谓的。” “嗯,我知道。”刚分家时,谢霜辰确实把这几位师哥都打成了一波。但是随着他在社会上摸爬滚打日益成熟起来之后,也恍然发觉很多事情不能一概而论。他着实没有道理心高气傲的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其实哪怕就是杨霜林,他也不能片面的说这个人就是傻逼。 人家傻逼还把你治得服服帖帖的,那你是什么呢? 不过是个只会打嘴炮儿的小孩儿罢了。 “你那个消防问题,我确实有办法调停。”郑霜奇说道。他在师父家里向来不管事儿,不像杨霜林那样儿什么都爱掺和。但是这样一个爱财的人,在外面若是想取之有道,必然是三教九流都爱结交的。他与姚笙这样的高门大户不同,姚笙想办法只能从上往下一层一层的找,找到管事儿的时候说不定谢霜辰早饿死了。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郑霜奇却能直指要害。 “您就直接开条件。”谢霜辰说。 郑霜奇笑了笑:“这件事儿的条件倒是不难,我不叫你为难。我有一对徒弟,你是知道的,刘天宁和张天锡。” “知道。”谢霜辰点头。这是郑霜奇早年收的徒弟,年龄比他大一点点,但见了他也得叫一声师叔。“他俩怎么了?”谢霜辰问道。 “我们这几个老号的怕是不行了,但是年轻人嘛,总得有个发展。”郑霜奇说,“我帮你把剧场的事儿弄明白了,保你安安稳稳的年底演出,条件是你得把我这两个徒弟带上台,而且你得给刘天宁量个活,怎么样,不算为难你?” “哪个台?”谢霜辰问。 “自然是你年底最重要的那场。”郑霜奇说。 谢霜辰想了想,和叶菱眼神交流了一下,叶菱点头,谢霜辰才说:“行!” 他们都以为郑霜奇会要求一些实质性的条件,没想到竟然是给两个徒弟安排。这两个徒弟说来也是悲催,跟郑霜奇关系不咸不淡。郑霜奇酷爱赚钱投资,生意经头头是道,但是带徒弟可未必是好师父,当初还叫师爷给指点过,他自己却不怎么上心,任其自生自灭。 没想到郑霜奇竟然想把那二人叫谢霜辰带。 再一想,他既然无心带那两个徒弟,但身为师父,也得给徒弟找个饭碗。那二人年轻,艺能上也算说得过去,郑霜奇叫谢霜辰带,无论从风格上还是未来出路上,都比放在自己身边儿强。郑霜奇极有投资眼光,他觉得谢霜辰若是渡过此劫,来日必然平步青云,便做此打算。 他们几人谈妥,有郑霜奇的话放在这里,谢霜辰心中竟然踏实了一些。 郑霜奇饭后与他们随便闲聊天,不打算久留。临走前,谢霜辰问道:“三师哥,您帮我这一把,不怕二师哥也找您麻烦?” “他本来不就找我麻烦么?”杨霜林笑道,“我去看你的演出,没想到他竟然使绊子当下按住了这个事儿,等到现在你落难了,一起来拿说道。这对我本人的形象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偏巧那阵子大盘还动荡,我直接损失了几千万。老五,挡人财路杀人父母,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可不是帮你忙,我是看他不对付!” “行,三师哥,姜还是老的辣。”谢霜辰差点给郑霜奇跪了,“甘拜下风,甘拜下风!” 姚笙在一旁也是听得一脸懵逼。反应过劲儿来觉得,郑霜奇这人倒是简单直接,一切以利益为重,哪儿那么多爱恨情仇啊? 他们还是太年轻了! 郑霜奇走后姚笙也没呆多一会儿就回去了,家里又恢复了只有两个人的清静模样。谢霜辰把桌子收拾了,洗了俩苹果,给了叶菱一个。 “这一天天的。”叶菱感慨,“比拍电影还复杂。” “嗨,这不就是生活么。”谢霜辰说,“柴米油盐酱醋茶,家长里短的全是乱七八糟的事儿。” 叶菱靠在谢霜辰的肩膀上说:“我真没想到三师哥这么利索。” “人跟人不一样。”谢霜辰说。 “那你怎么着?真给他带徒弟?”叶菱问道。 “不然呢?”谢霜辰说,“甭担心,那俩人还行,三师哥这一番对我对他俩都算是仁至义尽了。他自己给那俩人安排是得多少钱呢?安排咱我这儿来,分文不花,人这个账算得很明白。不过那俩人要是不介意的话,到咱这儿演出来也算是增添一点有生力量。这事儿啊,反正他发话了,咱们就别想了。对了,之前咱们排练那个视频呢?” “我找找。”叶菱从手机里翻了出来给了谢霜辰,谢霜辰直接投在了电视上看。 他们家电视屏幕尺寸很大,叶菱说:“你真无聊,自己看自己?” “检查一下。”谢霜辰说,“我好像没怎么从电视上看过自己的节目。” 叶菱回想一下似乎是这样的,这一年实在是太忙了,回了家就是睡觉,看个什么东西都在手机上对付了。 电视里是他们排练新节目的视频,都是录下来在手机看,然后复盘找一找问题。谢霜辰在电视上看了半天,说道:“叶老师,我感觉屏幕尺寸不一样,看的效果也不一样。在剧场里看肯定是最好笑的,有互动。在手机上看很私密,调动的是自己一个人的情绪。但是在电视上看,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叶菱也看出了问题,说道:“感觉结构还是松散,需要调整一些地方。” “三师哥有句话就跟突然提醒了我一样。”谢霜辰忽然说道,“我以前确实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看不上这个也看不上那个。现在想想,也很可笑。我看不上二师哥,也叫他给治住了,看不上三师哥,最后还是他帮我解围。我觉得自己厉害,但其实什么都不是。就连现在看看自己录的排练节目,也觉得乏善可陈。也许做人跟做艺都是一样的,您看啊,同样一个节目,咱们在剧场里演效果特别好,但是放在电视上看,没了观众互动,就变得特别无聊。能够兼顾剧场相声和电视相声,这才是好的艺术,能够在短短十几分钟且受到诸多限制的条件下进行创作本来就很不容易,这都能出彩,才是真正的厉害。而不是说觉得在电视上说没劲,就去鄙视,就去嘲笑。电视屏幕本身就会削弱效果,在电视都觉得好笑的内容,放在剧场里,那效果得掀翻了天。反之,未必。做人差不离也是这样,看待问题也不能太片面,世间本来就没有什么黑白分明,有的只是适者生存。” “哟,你还真是不白花钱。”叶菱说,“几百万买这么多道理?” “不然呢?”谢霜辰笑了笑。 郑霜奇既然开口了,那么他必然会帮谢霜辰这一把。只是活动归活动,越是涉及这些复杂公务的,越没有说一天办成的。剧场不能开张,但是不妨碍别的事儿,咏评社众人倒也踏踏实实的拿剧场做排练厅。 这一次封包袱专场,谢霜辰是花了心血的。每个节目都是他亲自把关,坐在下面挨个看,看完了探讨哪儿好哪儿不好,需要怎么改。节目流程上也兼顾了各式表演,他还把姚笙给强行压了过来,叫他教大家唱戏。 郑霜奇那两个徒弟来了之后见此状,大为惊叹。 刘天宁问道:“师叔,你们这儿这么严格呢?” “啊,怎么了?”谢霜辰反问。 “我以为师父叫我们来就是混一混。”刘天宁说道,“没想到还混不过去。” 谢霜辰拍了拍他的肩膀:“少年,市场经济不是吃大锅饭,有真本事观众才喜欢你,你才能赚更多的钱。当然了会做人也是一方面,别跟师叔一样,被高额的债务摧毁了灵魂,只剩下一副盛世美颜的皮囊。” 刘天宁无话可说。 “人长嘴是说话的。”史湘澄嗑着瓜子说,“不是用来放屁的。” 谢霜辰刚要挤兑史湘澄几句,手机响了,来自谢欢。 “喂?大姐啊。”谢霜辰说,“我排练呢,诶你年底回来不?我给你张票?正好退票退了不少……” “你个小兔崽子!给我闭嘴!”谢欢叫骂道,“我现在就在北京!饭桌上都能听到你的八卦,你可真是能耐啊?你今儿晚上上我们家来!不给我说明白了你就别想着演出了!” 得,人民战争中最大的阻力永远源自于人民内部。谢霜辰一开始跟谢欢就说得含糊,不想听她念叨,没想到,你大姐终究是你大姐。 第八十五章 这是一个伸手不见六指的晚上。 夜黑风高。 “大姐!您可得给我做主啊!二师哥那个老匹夫有意刁难与我!他这是要置我于死地啊!想我平时修身养性,弘扬传统文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出门坚持骑共享单车支持低碳环保绿色出行,我为北京市东城区和朝阳区的精精神文明建设流过血,他凭什么这么对我?凭什么?!”谢霜辰哭哭啼啼地从桌子上的纸抽里抽出来一张纸开始抹眼泪,然后就跟号丧一样把了个高腔,“我的苍天啊!” 叶菱在一旁听着都有点无语,心说当初是谁口口声声说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绝对不会朝家里要一分钱的?好,目前虽然确实没有要钱,但是这一番哭诉是怎么回事儿?活像是被人打了之后捂着脸说“你等着别走我叫人去”。 “六百多万啊……”谢霜辰继续哭诉,“他是能得几分钱?真是瞎了心了!” 得,还是说到钱上了。 叶菱心中一个三百六十度3d立体大白眼。 逗哏说的话,一个标点符号都能不相信! “你别哭了!”谢欢听烦了,揪着谢霜辰的耳朵说,“杨霜林那个老王八蛋今天弄你一下也不是无迹可寻,妈的,要不是我最近回来了,你是不是就打算只告诉我惹了点不痛不痒的麻烦?老五,你能耐啊?” “大姐,您常年不在国内,千里迢迢,我要是都跟您说明白了,您不也是白操心么?兄弟我本来想着把事儿摆平了再跟您说的,没想到……”谢霜辰眉头又是一皱,深情哀痛,“大姐,还是您神通广大,兄弟要是有您这万分之一的能耐,也不至于落此下场啊!” 叶菱打了个哈欠,觉得谢霜辰其实挺能耐的。都说老天爷只给一个人赏一碗饭,看谢霜辰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还连说带唱的,老天爷估计得赏了他一景德镇。 听八卦也不是谢欢的能耐,她自从与谢方弼产生隔阂之后就去浪迹天涯了,常年满世界地跑,反倒在国内的时间不长。这段时间她是回来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宜,与圈内的狐朋狗友聚会吃饭时,听同桌人讲起了谢霜辰的事儿。 也说不上来人家是真的关心,还是真的想八卦,便问谢欢详情。谢欢倒是听谢霜辰提过,万万没想到事情竟然如此严重。 她可是谢霜辰的姐姐,知道的还不如外人多。这一下,给谢欢气得够呛。 “律师请好了么?”谢欢问道。 “请了。”谢霜辰说,“律师说电视剧违约肯定是违约了,但是具体的金额还有掰扯的余地。他们那边儿动作快的话,开庭也得年后了。” “嗯,先看看你那边儿律师怎么说。你要是觉得水平不够,我这儿多得是人能找。”谢欢说,“你那剧场到底什么时候能开业?老三到底行不行?” “三师哥既然打了包票,那也只能暂且这样。”谢霜辰说。 谢欢冷冷一笑:“老三如意算盘可是打得响,你可别叫他再给诓了。” “大姐,您说我现在还剩下点什么能叫人诓的?”谢霜辰无奈说道,“三师哥的话我仔细想了想,也在理。我这个人其实格局很小,开个小剧场,手底下十来个人,做点小买卖看起来有声有色的,但其实也就到这儿了。日后再发展再壮大,演员多了业务多了,我是个做艺的,不是做生意的,我玩不转啊!” 谢欢说:“那倒是,现在什么东西都能娱乐,娱乐圈净是些妖魔鬼怪,以后的坑啊,还多着呢。老三别的不行,做生意真是谁也比不了。” “就是说啊,所以我打算等事情过后,好好找三师哥请教请教。”谢霜辰说,“我算是看明白了,我不能等于咏评社,如果这样的话,那攻击咏评社太简单了,只要攻击我不就好了么?我希望这个社团能够壮大,而不是我自己怎么样怎么样。这次的事儿就是一个教训,我一蹶不振了,大家都跟着遭殃,这种家庭作坊式的经营方式就不对。一个企业固然需要一个核心,但是这个核心的意义不能大于整体。” “哟,你这是哪儿学来的门门道道?”谢欢揶揄,转头问向叶菱,“小叶,你怎么看呢?” “我也比较赞同他的说法。”叶菱说,“大家虽然是靠本事吃饭,没了谁都能活,但是我们不能只看现在不看以后。这次种种事情扎堆儿挤过来,可也不能全然说是无妄之灾。我们不是俩人搭伙去街头卖艺,是有十几个演职人员的公司性质的演出团体。经营模式,公关经验,政府关系合作……都有着或大或小的问题,才能叫人钻空子。而这方面确实需要有经验有阅历的人去推动,等事情评定了,确实得多钻研钻研。以前……是我们太爱耍小聪明了。” “你俩有这份儿心,我就放心了。”谢欢叹道,“老五是小孩儿脾气,我就怕他遇见这么大的事儿跟个没头苍蝇一样乱撞。遭这么大事儿,且不说结果如果,你俩能从中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吸取经验教训,而不是一味的去抱怨,这本身就是一个好事儿。未来的路很长,你们也还年轻,不必计较这一时的成败。输一招就输一招了……” 谢霜辰本以为谢欢后面会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没想到谢欢一笑,话锋一转,说道:“从他身上找回来两招不得了?” “大姐!您说得轻松!”谢霜辰说,“他什么地位我什么地位?我就算现在上他们家投毒去我都得叫人家门口保安给打回来!” “这事儿你就甭操心了。”谢欢说道,“你只管给我当初你拍电视剧签订的合同以及项目书就行了。他欺负你的事儿,你自己了断,他当初可也是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来着,让我抓着小辫子,我能放过他?” 若是谢欢动手,那可是神仙打架,他们这些凡夫俗子还是赶紧溜了溜了。 回去一路上,叶菱终究是忍不住问谢霜辰:“你不是不想叫大姐帮忙么?怎么还去跟她哭天喊地?” “我确实不想叫大姐插手。”谢霜辰回答,“但是这不是她老人家亲自过问么?我跟您能说我这样那样,但是跟大姐跟前儿再硬挺着装牛逼,她不得卸了我?大姐很强势,我得服软,要不咱俩今儿谁都别回家。再者说了,大姐那话里的意思,您没听出来么?” “什么?”叶菱问道。 “让我抓着小辫子,我能放过他?”谢霜辰拿腔捏调地学了一遍,学得还挺像。 经他这么一提点,叶菱脑中闪过了一个念头,问道:“莫非大姐真有他什么把柄?” “大姐说这次回来是处理一些公事。”谢霜辰说,“指不定处理着处理就发现了什么事儿呢,不管了,神仙打架,咱们小门小户站远点摇旗呐喊就行了。眼前事儿啊,就是排练了。” 因为演出剧场方面的坎坷,虽然最终没有更改演出时间和地点,但是观众听到的全都是负面消息,有脱粉的有忐忑的,人心惶惶,造成了一定程度上的退票。 不到一半,小三分之一,给史湘澄弄得特别心疼。 心疼也没法儿,赶上内忧外患的时候了,观众人家也是无辜的啊,不能因为你们这儿账没算清楚呢,就陪着你消耗时间和金钱。 所以谢霜辰也看得很开,每天就是排练,排练,以及排练。 攒底的节目是早就写好的,讲的还是无业青年谢霜辰的系列故事,中间有一段是拿他最近的遭遇开玩笑。当时写下来的时候谢霜辰觉得特别爽,但是随着几次的排练和修改,他越来越找不到感觉了。 在临近一次排练过后,谢霜辰有点闷闷不乐的。大家不知道是哪儿出了问题,仔细想了半天,节目很好啊,三翻四抖包袱特别响,他们这些内行看了好几遍都还能抓住其中的笑点。 这是愁什么呢? 谢霜辰愁到深夜,在床上翻来翻去,叶菱没睡着,干脆一开灯,问道:“说,什么事儿啊?折腾一天了。” “我……”谢霜辰慢吞吞地爬起来,“我还在想节目的事儿。” “有什么问题?”叶菱说,“是不是想改哪儿?” “哎哟叶老师!您可真了解我!”谢霜辰特严肃地说,“我觉得整段儿都不好,想都改了。” “什么?”叶菱有点意外。这个活他们反反复复打磨过好几次了,若是段落需要修改修改那还算情有可原,整个全换了,眼瞅着没十天半个月就该演出了,这怎么着? “我不是很想说这些了。”谢霜辰说,“我最近一直在想这些事儿,我在节目里开玩笑,说白了还是想编排二师哥。可我编排他干嘛呢?我犯得着这么小气么?我说了好多遍之后觉得自己仿佛特别意难平,从头至尾人家可是一句话都没说过,我跟这儿杂耍似的干嘛呢?” “你继续。”叶菱说。 “不管是说相声也好,说书唱戏也好,这些东西本身是不具有教育意义的。‘教育’这个词太重了,也太严肃了。”谢霜辰说,“我感觉我每次都很用力的想要告诉观众们这个那个,这样其实不好。人们喜欢听书看戏听相声,是因为喜欢找乐子,找乐子的同时,能够听到一些叫人从善的故事,而不是说我来你这儿听这些是来接受道德教育的。之前的那个节目好笑归好笑,可我觉得积怨太深了,特别尖酸刻薄。我不想这样,我想放轻松些,不为了那些像二师哥一样的人浪费时间和感情,没什么意义。” 这是一种非常玄妙的感觉,谢霜辰用语言说不清楚,但叶菱却明白了。 当人成长到一定阶段时,其实就不会抓着爱与恨说事儿,一切皆若浮云。 这是自信,骨气,善良与强大的体现。 闲庭信步,谈笑风生。 “好。”叶菱点点头,“改。” 这边厢进入了写稿地狱,那边厢也传来了一些好消息。 咏评社的消防检查终于合格了,准许开业,大家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下来。不过这个时间不前不后的,紧挨着封包袱演出。掐指算了算,死猪不怕开水烫了,都歇业这么久了,也不少这两天,大家还不如专攻排练。 意见统一之后,这事儿就定了下来。只是官方发了个消息,让观众们安心。 临演出前一周的时间,咏评社官方放出了消息,谢欢女士将出席本次的演出,并登台为大家献艺。除此之外,登台助演的还有知名艺术家郑霜奇先生的两位徒弟。 舆论顿时五花八门式爆炸。 有人说谢霜辰是走投无路,求谢欢来帮忙,一个说相声的场合,演员跑过去能干什么呢? 有人说这是郑霜奇的公然站队,撕碎了脆弱的和平协议……且不说这和平协议哪儿来的。 还有人叫嚷着想要看姚老板。 “看浪味仙买他封箱的票去啊!”谢霜辰对这种呼声最不能理解,“再不济还能看春晚呢!真是闲的。” 叶菱问:“姚老板今年还上春晚?” “嗯。”谢霜辰说,“反正就那么几个大手子。嗨,浪味仙多红啊。” “行了行了,甭酸了。”叶菱说,“这眼瞅着都要到时候了,大姐说好演什么了么?” “一个传统活。”谢霜辰说,“《八扇屏》。” “……大姐可以啊?”叶菱惊呼。 “你大姐终究是你大姐。”谢霜辰拍了拍叶菱的肩膀,“不过这个得您给大姐捧一下了。” 叶菱点头,心想这演出到也真是热闹非凡。 因为有了谢欢的加盟,票务就跟吃了药一样,退的票忽然间被人一抢而空。 一是谢欢名气在那里,人家的影迷可是千千万。二是谢欢从未登上过这样的曲艺舞台,看新鲜那点票钱都值回来了。 这会儿黄牛也不骂谢霜辰了,一口一个衣食父母。 大家一瞬间对于这样一场演出都非常期待,不知道这几个角儿能翻出什么惊涛骇浪来。 看戏,总是快乐的。 演出头三天时,谢霜辰把俩人的大褂都仔细烫了一遍,然后好好挂起来。大家的节目都准备的差不多了,高考前再怎么努力都是临时抱佛脚,各自回去溜溜词儿,剩余时间就当时放松了。 演出头两天时,谢欢给谢霜辰打了个电话,叶菱见俩人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嘱托什么事儿。这姐弟二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叶菱问都懒得问。 演出头一天,谢霜辰请叶菱出去吃完饭。 按理来说,第二天有演出,头一天里不宜吃喝弄得太过复杂,一切平常就好,免得吃出个什么事儿来耽误演出。谢霜辰却不,他呆着叶菱撸串儿去了。 “叶老师,您还记得这儿么?”谢霜辰问道。 叶菱打眼一瞧,怎么不记得?这不是当初他毕业之后落魄得被中介赶出来之后与谢霜辰吃饭的那地儿么? 当初是一个盛夏,如今却是寒冬。此番光景在脑海中快速闪过,竟有些唏嘘。 不曾想,那时满不情愿地与谢霜辰座谈,如今二人竟是携手同舟。世间因果造化,真是妙不可言。 “我记得当初就是在这儿吃饭。”谢霜辰笑道,“我还给您唱了一段儿《照花台》。只不过现在太冷了,没法儿坐在外面了。” 叶菱说:“坐哪儿不都一样么?” 两个人入桌点菜,谢霜辰一边儿念叨着当时吃的是什么什么一边儿点着,叶菱心中惊愕,谢霜辰竟是记得如此清晰! “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着就想带您到这儿来吃饭了,大概就是旧地如重游月圆更寂寞……” 叶菱打断:“你就别唱了。” “嗨呀!”谢霜辰笑道,“当初咱俩就是在这儿共商大事一拍即合促成狼狈为奸之事的,也算是新中国成立之后的一个重大转折点。明日的演出,对咱们来说,也许也是一个重大的转折点。算是齐心协力破除万难迎风而上。” 他一顿胡说,叶菱扶着额头,很想装作不认识他。 “人生在于仪式感。”谢霜辰说,“叶老师,咱们干一杯。” 几杯酒水几叠小菜,仪式感也不需要太隆重。 饭后,谢霜辰跟叶菱溜达着回去,还好这一夜没有风,平静得很。 “叶老师,您看。”谢霜辰指着天空中,“今天晚上的月亮好亮啊,您听不听我给您唱《照花台》?” 叶菱说:“你想唱就唱。” “一更儿里,月影儿照花台。我与叶郎携手同回家来,我叫叶郎抬头看那明月啊,叶郎……” 叶菱说:“唱什么乱七八糟呢!” “瞎唱,瞎唱。”谢霜辰说,“这不是开心么。” 叶菱说:“演出都还没演呢,事儿也没落停呢,你开心什么?” “我总觉得本命年特别不好,四师哥就是本年时候没的。等轮到了我,又是突遭大难。掐指算一算,再有十天半个月,农历年一过,我就二十五岁了。所有邪祟也该离了我了?”谢霜辰说,“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一下子想到,这些年来经历了这么多,您都在我身边儿,我没由来的,就觉得很开心。” “我也觉得人生……挺有意思的。”叶菱只是这样简单概括了几句,他知道谢霜辰这种开心今儿绝非这么点理由,只是没有在特意追问,“早点回去休息,明儿可是一场大考。” 第八十六章 演出七点开始,六点的时候,剧场门口就已经排大队了。小两千人断断续续来到剧场,颇有些阵仗。 咏评社的演出不事先公布节目演员,小剧场时就是这样,是为了叫观众对演员一视同仁。你是来听相声的,不是来干什么别的的。后来谢霜辰渐渐名气大了,会专门为了回馈观众提前放节目单,但是效果不好,适得其反,也就作罢。 且得说这场演出备受关注,门口还有几家媒体,举着摄像机话筒采访观众。他们大多是为了谢欢而来,影后上剧场说相声去,简直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大家仿佛约定俗成这是一个俗不可耐的舞台,谢欢这种级别的出现在这里,未免有些不太符合身份。 再者,她是个女人。女人在这个舞台上有着先天的弱势,抄便宜逗乐不好听,所以当初谢方弼不愿意叫她学这个,父女二人结下了梁子。杨霜林说他跟谢霜辰之间是师兄弟的事儿,谢欢一个外人不要插手,也是由此而来。 后台里,大家在做最后的准备,其实就是换了衣裳聊闲篇。台上的背景仍旧是一片绿色,跟之前用过的荷叶略有相似,只是在水中加了几尾锦鲤,取“连年有余”之意,大过年的,也图个吉利。 谢霜辰不喜欢用大红大紫的颜色,每次开专场都是墨分五色染点绿的各种的……叶子,什么荷叶啊竹叶啊芭蕉叶啊。 他说是因为清新雅致,史湘澄觉得纯粹就是因为“叶”。 “二小姐呢!”史湘澄满后台叫人,凤飞霏不知从哪儿蹦了出来。史湘澄说:“别钻了!你一会儿上去开场去啊。” “好啊。”凤飞霏说道。 史湘澄仔细打量他一番,“啧啧”说道:“哎呀,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满咏评社后台都没人做身儿新大褂,你倒是行了,年年穿新的。这花里胡哨的,哎呀!”她提高音量,“真是叫人酸涩啊!” 凤飞霏来咏评社的专场当报幕主持人是国际惯例了,他不说相声,但是大褂穿得比谁都好看。白缎儿绣得金龙云纹,富贵霸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今日的主角儿。 谢霜辰肯定没钱给他置办这些,但凡凤飞霏登台,衣服都是姚笙给准备的。今日他也来了,跟风飞鸾在下面坐着呢。 “酸涩个屁!怎么不绣个凤?”谢霜辰说,“再说了我怎么没新衣裳?”他把脚往外一伸,“新纳的千层底儿!” “这才几个钱?你滚!”史湘澄懒得理谢霜辰。她招呼大家在周围汇合,一会儿开场了都得先上去亮相,再留头一个节目的演员演出。 “陈哥呢?”史湘澄问道。 “刚刚好像上厕所去了。”杨启瑞说。 “都快开场了跑厕所去了?”史湘澄嘀咕,“干嘛啊,这是紧张了?” 杨启瑞笑道:“没准儿还真是!他说他媳妇儿今天带着孩子来现场了。” “什么?!”谢霜辰“蹭”一下就站起来了,“怎么不提前招呼一声儿?哎呀这嫂子孩子来,咱这儿什么都没准备呢!陈哥怎么这样?关键时候掉链子?” 犹记得当初杨启瑞带媳妇儿来咏评社时,谢霜辰就好一顿耍,就想给杨启瑞挣点面子,那时候还是小剧场呢,如今换成了大剧院,还是一年到头最重要的一场演出,突然听说陈序媳妇儿带着孩子来了,那不得更慌? “你甭一惊一乍的了。”叶菱说,“人家不愿意说,估计就是怕你小题大做。” 说话工夫间陈序回来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他愣了愣,问道:“怎么了?” “家里人来了?”谢霜辰问。 “啊……”陈序有点尴尬。 “怎么不早说啊!”谢霜辰又来了。 “嗨,我寻思着也没什么好说的。”陈序说,“我媳妇儿成天跟我打架,觉得我肯定是背着她在外面干什么呢。这些年我也听烦了,说在咏评社说相声。她还不信,因为我原来从来没有过这方面爱好的显露——她听说过咏评社,觉得我是编瞎话骗她。我就找了票叫她来,来之后她愿意怎么想,就随便……”说罢,他叹了叹气。 陈序的家庭生活跟杨启瑞完全不同,杨启瑞夫妻二人生活优渥,家里也没有孩子,所以杨启瑞能辞职来专职说相声。陈序就算再怎么羡慕,也始终不敢踏出那一步。别说房贷车贷,单就一个孩子,足够叫他下半辈子勒紧裤腰带活着了。他逐步踏入中年,看上去也不似最初来咏评社时那般精神奕奕。 这些年没少跟媳妇儿为琐事拌嘴,儿子也逐年长大,眼瞅着都快上小学了,生活足以沧桑。 陈序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意思,跟媳妇儿摊牌,完事儿之后怎样,他没想过。 “得了得了,看来这次演出还真是任务艰巨。”谢霜辰拍了拍手,“上台去!” 一共七八个节目,头一个是李珂与邱铭,俩人讲的是传统相声《卖吊票》。一开始俩人准备节目的时候没想着中间能出这么多波澜,后来陆陆续续有了退票风波,俩人还寻思着说《卖吊票》会不会现场人少说着尴尬。 还好算是好事多磨,剧场里小两千人坐得满满当当。人一多说着就累,需要声量高,情绪饱满,耗神耗力。一个节目演完,后背能都湿塌了。 不过有这样热烈的场面,演员卖力气那是甘之如饴。 “还有不到十天就要过春节了,我们哥儿俩呢,在这儿给大家拜个早年!”前面垫话的部分应景,说点吉祥话。李珂说道,“在北京呢,可不光都是北京人,五湖四海的朋友都有,有在北京上班的上学的。您看我,我就是天津人,就属于外来务工人员。” “我也是。”邱铭点头。 “身在异地,越是邻近团圆节日,就越想听到乡音。”李珂说,“各地过年的风俗啊语言啊都有不同,比如北京,大初一早上起来肯定问一句——吃了么?” “去!”邱铭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是吃了么,还得大初一再问一遍?说什么吃了么!得说过年好!” “哦我以为在北京话里‘吃了么’等于一切。”李珂说,“那你到了上海就不一样了,上海话吴侬软语,说‘过年好’仨字那个味道都很特别。我给大家学一学。” 相声艺人学方言那是基本功,他轻飘飘地说出来仨字儿,外人一听就是上海话。但是头排一个观众用标准的上海话大喊了一声,一番对比,能听出来李珂说得还是不大准确。 非常尴尬。 “哟!这么近啊?”李珂赶紧插着腰说,“你是不是来针对我的?!” 邱铭说:“人家认识你么?” “不认识,我没有什么名气。”李珂笑道,“那我就不学上海话了,学个山东话……” 他还没说呢,观众堆里就有用山东话喊出来的。 李珂惊愕:“那有陕西人么?” “有!”观众回答。 “福建人呢!” “有!” “广东人呢!” “有!” 李珂一指:“您赶紧把那个福建人吃了,提前吃年夜饭了。” 大家哄然大笑。 “说正经的啊。”李珂说,“我想想啊,河南人有没有啊?” “有!” “好了不学了不学了!”李珂放弃。 “你这嘛哏儿的。”邱铭用天津话说,“你用天津话学一个不完了嘛?” 李珂用天津话说:“我们都是学方言,让本地人肯定那都不一样。要我说现在说相声难啊,一个不努力就被观众碾压了。你们有工作没工作,上我们后台来逗乐儿得了。” 观众又笑。 姚笙和风飞鸾坐在第一排,从头到尾,风飞鸾笑得就没停过。 “不是,有那么好笑么?”姚笙问道,“我觉得很一般。” “我觉得很逗啊。”风飞鸾都快笑出来眼泪了,眼角亮晶晶的,对着姚笙说,“可能我这个人就是笑点低。” 姚笙说:“那我还真是头一次知道。”他与风飞鸾相处这么久,好像还真没一块儿听过什么相声,不知道他这个看起来如此风雅的人笑点竟然如此之低。 后台,谢霜辰就守着台口听,对叶菱说:“俩人进步了。” “是。”叶菱点点头。 节目一个接着一个,后面依次是陈序杨启瑞等人,不光有对口,还有群口,场面上热闹极了。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大家迎来了今夜第一个**。 叶菱把谢欢引上台来,自己站在桌子后面,谢欢站在台前,穿着一件黑色丝绒旗袍。观众席间掌声雷动,各种尖叫有之,谢欢也叶菱二人向大家鞠躬致意。 还真有好多人跑上来送礼物,这也可能是他们唯一一次能亲手把礼物交给谢欢手里的机会了。 谢欢穿着高跟鞋哪儿方便弯腰蹲下来?她微笑致意,跟大家握了握手,东西得是后台人帮忙收走。 “今天来的观众挺多呀。”谢欢回到了话筒处,等大家安静了下来,开始说话,“我是头一次来咱们咏评社演出,大家都知道我是一个演员,可能看到我呢,也是在电影银幕上居多。说到这里大家好奇了,谢欢这个女人怎么回事儿?拍电影就这么不赚钱么?” “那肯定比说相声赚钱。”叶菱说。 “还真不是。”谢欢说,“这一年到头忙忙叨叨的也得看天儿挣钱,不如你们说相声的,开一场就是一场的钱。” 叶菱说:“那我们也没票房过亿的时候,不得吓死谁?” “那你们说相声的还真是怂。” “人穷志短。” “大老爷们儿不要总是把短不短的放嘴边儿。”谢欢严肃批评。 叶菱明显慢了半拍,他们对活的时候没怎么对前面的垫话,万没先到谢欢这样身份地位的人能公然开车!还好他在台上冷淡习惯了,要不然真得叫谢欢说一个大红脸。 观众:“噫——” “嗨。”叶菱不做任何反抗,“凑合活着。” “凑合不凑合的,不能叫观众凑合。买得票来是看演出,不是看电影。”谢欢说道,“拍电影的谢欢可能大家很熟悉,说相声的谢欢是头一次听说。之前好些个媒体还采访我,问我怎么说相声。我寻思这能怎么说?不就是站着说么!坐着说的那不评书么?” 叶菱点头:“也有可能是新闻联播。” “还有可能是捧哏的。”谢欢说。 “……行。” 谢霜辰在后台看着,心说大姐真牛逼,他在台上都不敢这么掘叶菱。 “嗨!”谢欢笑了笑,“我父亲是谢方弼先生,大家都很熟悉?我打小儿就在这后台熏着……” 叶菱说:“怎么让您说得后台跟厕所一样?” “嘿!你挤兑完谢霜辰还来挤兑我?”谢欢佯装瞪眼,“接着说啊,我打小儿就听我父亲他们说相声唱太平歌词莲花落什么的,‘霜’字要真论资排辈儿,都得叫我一声大师姐。” “姐姐!”台下观众无论男女都这么叫。 谢欢看了看叶菱,叶菱淡定说:“这些个都是谢霜辰媳妇儿,你们家亲戚。” “怎么还有男的?”谢欢问。 “妇男也挺撑起半边天。”叶菱回答。 “那叫大姑的是几个意思?”谢欢问。 叶菱想了想,说:“谢霜辰的女儿粉。” “行,你们这儿可真够乱的啊。”谢欢服了,不再追问,“那很多人又问了,谢欢会演戏,那谢欢会说相声么?相声四门功课,底妆眼影口红定妆……” “等等等等。”叶菱拦住,“您那是美妆博主四门功课?” “不是么?”谢欢说,“上台前来表演,不得化化妆?不化妆怎么表演相声?” “那您要这么说也行。”叶菱说,“反正别人我不知道,您弟弟倒是每次擦胭脂抹粉总嫌不白。” 谢霜辰大老远躺着都能中箭。 “嗯,指不定哪天就变我妹了,我这身儿衣裳还能淘汰给他。”谢欢说道。 谢霜辰吐血,观众们倒是各种尖叫噫声,捧腹大笑。 砸挂肯定是得拿着关系好的,亲近的人砸。关系不好的,那叫挑事儿。 “相声嘛!四门功课,说学逗唱。”谢欢说道,“我可是样样精通。” “是么?” “就拿这唱来说,太平歌词莲花落小曲小调,我会得可比你们多。” “那您给唱一个?” “我给大家唱唱。”谢欢说罢,掌声雷动。 她稍微清了清嗓子,唱道:“一更鼓里天,三国战中原,曹孟德领兵下了江南,带领着人马八十单三万……” 唱的是《三国五更》,谢霜辰没唱过,他喜欢才子佳人胜过帝王将相。谢欢不同,最喜欢两军阵前大战五百回合斩人于马下的三国戏,虽是小曲,唱得却很有力,另有一番味道。 一曲唱罢,又是掌声一片,谢欢问叶菱:“我唱得怎么样?” “好!”叶菱鼓掌,“向我们这种走街串巷卖艺的江湖人士,都得会点这个。” “你说你是什么?” “走街串巷卖艺的江湖人。” “江湖人?”谢欢笑笑,“那你可比不了!” 《八扇屏》由此进入正活。 谢欢在台上洋洋洒洒大段的贯口,分别说了江湖人、莽撞人、不是人。口齿伶俐字字清晰,语调阴阳顿挫,观众的呼声也节节攀高。 “我靠大姐这么牛逼?”史湘澄惊呼,后台里的演员也大眼瞪小眼。 “啊……”谢霜辰也有点反应不过来。他的记忆中,谢欢倒是跟他们师兄弟几个当是背故事一样学过此类贯口,但大多都是他们背诵时,谢欢跟着念叨念叨。谢欢纵然想学,谢方弼也未教授于她。 这不是属于女人的世界,不好听也不好看,谢方弼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走上这条路。然而谢欢不服,她只当自己不是个男人,只当谢方弼一颗心全偏向徒弟们,父女隔阂越来越深,最终成了永远无法解开的死扣。 今日到得台前,谢欢心中也难免感慨万千。 “大姐如果是个男人,恐怕也就没有我们后来这些人的事儿了。”谢霜辰默默说道,“即便不是个男人,在舞台上的技艺,表演方式和控场能力也足见功底,不落下风。不知道如果师父看了会作何感想。” “是男是女真的那么重要么?”史湘澄问。 谢霜辰摇了摇头:“我觉得不重要,但是这个舞台太苛刻,女人比男人付出更多的努力和代价,都未必能留下一个名字。这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路。” 史湘澄叹气。外面掌声又想起,吓了她一跳,原来是表演结束了。 台上二人把陆旬瀚蔡旬商换了上去,谢霜辰张开双臂迎了一下谢欢,谢欢与他拥抱。 “大姐,退休了来我们这儿演出啊?”谢霜辰开玩笑说。 “退休?早着呢。”谢欢说道,“怎么着,你们这儿是老年活动中心啊?” 大家都笑了。 陆旬瀚和蔡旬商表演的节目也是新写的,名叫《戏曲新唱》,讲的是用流行歌曲的方式唱戏,用唱戏的方式唱流行歌曲,运用差异来制造笑料。是一个非常标准的柳活节目。值得注意的是,这是谢霜辰压着姚笙在咏评社给他们改出来的,一字一句的唱腔都是姚笙亲自调教。 “这个就是你说的那个?”凤飞鸾在姚笙耳侧问道。 “是。”姚笙咬牙切齿地说,“谢霜辰这个王八蛋!我出去讲一次课多少钱?他还真是会占便宜。” “我听他们唱得不错。”凤飞鸾笑道,“自然是名师出高徒。” 姚笙鼻孔里出气:“那是!” “过去唱戏,要么是拜师,要么是入科。”陆旬瀚说道,“入科就是指进科班啊,像北京很有名的富连成,很厉害的。” “是。”蔡旬商说道,“出过很多好角儿。” “这就跟咱们现在的音乐学校一样,还有校训,以前叫学规。” “那你给说说?” “是这么说的。传于我辈门人,诸生当需敬听……我悲既务斯业,便当专心用工……此刻不务正业,将来老无大成……”陆旬瀚越说越快,将这一段用贯口的方式说了出来,“并有忠言几句,门人务必遵行,说破其中利害,望尔蒸蒸日上!” 这是姚笙写给他们的,现在已无科班,全都在戏曲学校里接受专业的培养。但是这一段学规,是他们打小启蒙就要学习的内容。纵然时代变迁,学规中的字句仍旧是金石之言。里面不光是学艺做艺的道理,更有做人的道理,代代相传,薪火不息。 “现在学校不说这么长的,小孩儿也不背不过。”陆旬瀚说道,“现在校训就几个字,自强不息厚德载物。” “你等等。”蔡旬商说,“清华不教唱戏。” 陆旬瀚看了一眼后台,说道:“那得教说相声?” 观众大笑。 “我辈既务斯业,便当专心用功……”姚笙默默念道。 “你已经名扬四海了。”凤飞鸾说道。 姚笙笑了笑。 只是笑里春秋,个中心酸冷暖,无人知晓。 陆旬瀚和蔡旬商十八般武艺表演完了,累得够呛,但效果惊人,把气氛推到了**。 凤飞霏上台来,播报最后一个节目:“下面请欣赏相声《不为谁而说的相声》,表演者谢霜辰,叶菱。” 第八十七章 两人上台,观众们很惊愕,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因为谢霜辰与叶菱穿的不是大家熟悉的长袍大褂,两个人都穿得便装,看上去好像要收工回家一样。 谢霜辰一跟大家打招呼,送礼物的人轰隆隆往上跑,其他观众才缓过神儿来,原来不是收工了。 那这是干嘛呢? 送礼物得送了个几分钟,两个人在台前弯腰道谢,后台来人全都收走,谢霜辰劝说了好半天,大家才依依不舍的散去。 “我觉得我哪天要是过不下去了,就开小卖部。”谢霜辰让人把舞台都清干净了,自己返回话筒处,随便跟大家聊几句,“反正大富大贵指不上,也能过个衣食无忧。” “反正得卖会儿。”叶菱说,“也是二手古着。” “谢谢大家,承蒙大家抬爱。”谢霜辰和叶菱齐齐给观众鞠躬,起身之后,谢霜辰继续说,“大家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攒底节目了,我俩没穿大褂,改换了平时的便装上台。是不是不尊重观众啊?是不是有点不严肃啊?其实的不是,是真的没钱做大褂了。” 叶菱说:“穷死你算了。” 底下一群观众喊道:“我们也没钱!” “那怎么着?”谢霜辰说,“我给你打点?” “好——”大家还喊,并且有好多人开始掏手机。 “你们有手机啊?”谢霜辰说,“不好意思我没有。” 叶菱说:“那你上后台拿去啊。” 眼见凤飞霏就拿着谢霜辰的手机从后台跑了出来,这段儿排练里没有,谢霜辰一见着还得了?立刻威胁说:“你给我滚!”然后佯装顿拳打脚踢把凤飞霏给轰走了。 “吓死我。”谢霜辰说,“差点再背一笔债。” 叶菱笑道:“反正债多了不愁。” 谢霜辰对着观众说:“其实啊穿什么不重要,并不是说穿着大褂说相声就能说好,不是这样的。相声说得好不好跟穿什么,有没有这桌子扇子手帕,后面背景,没有关系。我们吃开口饭的,全靠一张嘴,怎么着都能说。哪怕是什么都不穿……” 观众喊道:“脱!” “寒冬腊月什么都不穿有点冷。”谢霜辰笑了笑,“反正就说这么个意思。各位应当被节目内容所吸引,当然如果被我的颜值所吸引,那是也是应该的。” “那你也够不要脸的。”叶菱说。 “那就是被我的才华吸引。” “……也没好到哪儿去。” 二人不穿大褂上台,是谢霜辰提议的。他胡搞瞎搞并不令人意外,叶菱问他为什么,他说不想拘泥于形式。 现今留存的曲艺种类大多是清末民初出现发展起来的,表演也好卖艺也好穿着大褂旗袍都是当时的寻常服饰。只不过是发展至今成为了一种追求传统的风尚,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 他们二人经过突击创作打磨出来的这个攒底节目,名为《不为谁而说的相声》,实际上就是谢霜辰自己从业这么久以来,从不是很喜欢说相声,终日里吃喝玩乐,再到认识叶菱,以说相声为活计,逐渐也在从艺的过程中摸索到了一些经验感悟。 谢霜辰顿了顿,说道:“其实仔细想想,学相声说相声,现如今大概得有个十来年了。” “比我岁数都大。”叶菱说。 “那您可真是越活越回去。”谢霜辰说,“其实您甭看我岁数小,确实是工龄比较长,混得年头也比较长,所以总结出了好多别人四五十岁才总结出来的道理。想着想着,有一个问题一直盘踞在我的心中。” “什么问题呢?” “我为什么说相声呢?”谢霜辰眉头紧锁,严肃发问。 叶菱也严肃地说:“不说相声你以为自己能考上大学么?” 观众群呼:“噫……” “玩归玩,闹归闹,不要拿学历开玩笑。”谢霜辰说。 叶菱说:“那你说了这么多年相声了,怎么突然想起这个哲学命题了?” “那难道您就没有脑补过么?”谢霜辰反问。 “我不用脑补。”叶菱说,“我不说相声的择业方向非常明确,可能比现在挣得还多点,说不定也为改革开放四十年做贡献了。” “那说明您是比较有追求的人。” “我瞎呗。” “那看来您也是清华特长生考进去的。” “你要非这么说也行。” “您倒是不吝。” “凑合过,还能……”叶菱含糊一下,故意隐去重点部分,笑道,“是?” 台下观众却已了然。 “别看我混了这些个年啊,其实很一般,不如您。”谢霜辰的手在叶菱的胸口上轻轻地拍了拍,“还是不如叶老师。” “怎么的呢?”叶菱问道,“刚刚挤兑我半天现在又不如我了?” “我是干什么什么不行,想唱歌,没人跟我faet,想拍片儿,这还折戟了。人家叶老师不一样啊,清华大学毕业,想干嘛不行呢?” “是,最不济还能烧锅炉。” “沉浮人间二十载,不想青春见白头啊!”谢霜辰感慨一番,叶菱看了会儿谢霜辰,说道:“不是,我怎么听了半天听不出来你说什么呢?现在相声有这么难么?” “其实不难,我就是感慨啊。说相声得追本溯源,我为什么说啊?不是别的,因为我师父教我说了。”谢霜辰说,“学艺很苦的啊,老话说的好,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我小时候,寒冬腊月天没亮,盛夏酷暑大中午……” “都得练功。”叶菱说。 “都跟家睡觉。”谢霜辰补充说明。 叶菱推了他一下:“那你说什么说?” “我不乐意学啊!”谢霜辰说,“谁小时候不是跟家拿手机玩吃鸡农药暖暖?凭什么就得我苦哈哈的学这个呢?” “不是,你小时候有吃鸡农药暖暖么?”叶菱说,“你小时候能玩个星际魔兽就不错!” “就说这意思啊。”谢霜辰说,“就我这样儿的,长大了追姑娘都不好追。人家都是带妹上分,我不会那个啊,我总不能凑人家跟前儿说姑娘我带你打快板,哎哟喂我快板那的那叫一个快是我们胡同最强王者……人家能愿意么!人姑娘不得给我来一个,你给我滚?” “那……万一赶上那些个比较喜欢传统曲艺的姑娘呢?”叶菱安慰说。 台下热闹了,各种喊“我愿意”的。 “你看了。”叶菱指着台下说,“现在小姑娘都好弄个曲艺。” 谢霜辰的手凌空按了按:“大哥就算了,哎哎哎说你呢!大哥别喊了!” 那个大哥喊道:“辰辰我带你上分!”因为太激动,最后一个字还喊劈了。其他观众笑得前仰后合,叶菱都忍不住捂脸笑,谢霜辰的笑容僵硬在脸上,说道:“大哥我谢谢您,给您磕一个了!”然后两个手指并拢弯曲,在桌子上一按。 “那你俩下了台赶快联系一下。”叶菱说,“也算是为鱼塘造福了。” 谢霜辰扶额。 这些都是现挂,后台的人也给逗得不行,凤飞霏说:“就他俩这什么话茬都接的样儿,这得说到什么时候去啊?” “没事儿,可劲儿说。”史湘澄说,“反正大姐都给打点好了,超时也没关系。” 谢欢表演外之后没走,仍旧留在后台,刚刚去休息了一下,现在回来,就看见凤飞霏和史湘澄蹲在台口。 “你俩干嘛呢?”谢欢问道。 “姐!”凤飞霏回头喊了一声儿。 “哎!”谢欢应道。按照年龄来说,她都能当凤飞霏他妈了。凤飞霏对着谢霜辰没一句好话,可是对着谢欢嘴倒是甜得很,非常讨谢欢开心。 “我们讨论他俩得说到什么时候呢。”凤飞霏说,“不知道会不会过十二点。” “过就过。”谢欢说,“完事儿我请大家吃饭去。” “好啊好啊!”凤飞霏拍手,他最喜欢吃饭了。 台上还在继续。 “我后来为什么说相声呢?”谢霜辰说,“得吃饭,没别的手艺,就会干这个。” 叶菱说:“你可以出卖色相的,可能比说相声还赚得多点。” “什么话?”谢霜辰说,“我顶多就是出卖色相弄回来个捧哏。” 叶菱说:“那我是真瞎。” “差不多得了。”谢霜辰说,“我为什么说相声啊?为了继承我师父的衣钵?为了喜欢我的观众?为了弘扬传统文化?其实都不是。” “那你为了什么呢?”叶菱问。 “为了赚钱。”谢霜辰诚恳地说。 “……那你还是卖身快点。”叶菱说,“别挣扎了。” “这是实话啊!您说我说相声为了谁说?为了什么说?”谢霜辰连连发问,最后说道,“难道就是为了夹带点私活挤兑挤兑这个说道说道那个么?我也就编排编排您了!” “你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叶菱说道。 “那是。”谢霜辰说。 其实能够有一个平台,拥有一定的受众人群,那么就在一定程度上掌握了话语权。舆论并非正义必胜,而是人多必胜,问题的症结在于真理未必掌握在大多数人手中。舆论是没有门槛的东西,什么样的人都可以发表自己的意见看法。一个普通人只能左右自己的发言,但是一个被大众熟知的人,一个所谓的公众人物,能够左右的,就不单单是自己了。 谢霜辰原先喜欢在表演中夹杂一点所谓的“私货”,他年轻,他有许多看不惯的东西,他会站在某种制高点上去批评这个批评那个。他的观众他的粉丝因为喜欢他这个人,会听从他的观点做出一些偏离轨道的事情,事情就会变味儿。 有些人享受这样膨胀的快乐,谢霜辰一度很喜欢,但是经历种种是非之后,他对此感到疲倦。 他觉得在节目中说个这个那个纯粹是在抖机灵,显得他多与众不同似的。 他可以讨厌一个人,看不惯一件事儿,但是他不应该绑架那么多人去跟着他去一起揶揄。 有什么可说道的?难道他的生活中只有尖酸与刻薄能向大家展示了么?他希望对于那些讨厌的人和事儿冷漠相对,提也不提。 因为褪去浮华褪去光亮,大家都是普普通通的一个人,一天都得吃三顿饭,减肥除外。渴了得喝水冷了得穿衣服。没人能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没人能离开地球去往太空独自生活。 生活不会只对不起你一个人。 他最终给这个节目起了一个这样的题目,不为谁而说的相声。那么他为了什么呢? 总在台上说,是为了给观众带来欢声笑语,为了赚钱,为了让自己和爱人过上更好的生活,为了向那些冷漠的人证明自己…… 樱木花道打篮球是为了追求赤木晴子,但是在最后的最后,他会站在篮球场上,对所有人说自己是真的喜欢篮球。 其实没什么理由。 认识它,接触它,同它一起成长,同它吃苦享乐。 真是因为喜欢呀。 谢霜辰原先总把台上台下的事儿分得很开,在台上穿着大褂表演,在台下,哪怕是去学校里演讲,也是便装。他不想给自己打上一个太过深刻的符号,他希望自己在大众面前呈现的是多样的。 在今天,他选择和叶菱穿着便装上台,头一次主动的模糊了那个界限。 他就是他,无论打扮成什么样儿,他都是谢霜辰,都能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都能给观众带来欢声笑语。 表演在叶菱一句“去你的”之后结束,观众欢呼,凤飞霏上台来拦了一下俩人,俩人折返回台上,进入到了返场的段落。 谢霜辰的返场表演性的东西不是特别多,他喜欢和观众聊天,在互动中寻找幽默的点。但由于今天日子特殊,这一场演出又是好不容易才顺利进行下来的,所以谢霜辰一改往日风格,尤其卖力。 “本来我想着没这么多人。”谢霜辰挽起了袖子,“之前网上热热闹闹的事儿不少,也多劳烦大家为我费心了,其实没什么可说的,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我呢,也给大家准备了一些小节目。来人啊,把我的琴拿上来。” 凤飞霏拎着一把京胡一把椅子上了台。 单只有叶菱知道这把京胡是谢霜辰那些家伙事儿里的一样,观众们并不知道谢霜辰还会这些。 “我原来学过京剧,京剧的文场乐队的乐器呢,有三大件儿,京胡是其中之一。”谢霜辰坐在椅子上拧着自己的琴弦,“我们说相声的学百家艺,简单说来就是什么都学,拜师也是如此,什么打快板的说评书的弹三弦儿的都得来。这些我都学习过,但是很少表演,今天献丑一曲,我要是拉呲了,你们就当绝版听一听。我给大家拉一个著名京胡曲目——” 在场观众都分不清京胡和二胡有什么区别,更不知道还有什么著名曲目了,以为是什么经典民乐。 只听谢霜辰公布答案:“《威风堂堂》!” 叶菱觉得谢霜辰一首三弦《千本樱》一首京胡《威风堂堂》,基本上可以去当up主了。 “他在拉什么?”凤飞鸾问姚笙。 “不知道。”姚笙说,“瞎拉。” “听着挺有意思的。”凤飞鸾说,“那几个滑音好特别。” 姚笙说:“听着跟**似的。” 凤飞鸾“噗嗤”就笑了。 谢霜辰就拉了一段儿,正好一分多钟,在场的二次元少女各种尖叫,不明觉厉的群众只觉得谢霜辰十八般武艺倒都没少学。 “今天是咏评社的专场演出,不是我一个人的,大家还想看谁,不如都叫上来。”谢霜辰说道。 台下喊什么的都有,谢霜辰听了个大概,笑道:“你们可真逗啊,叫半天一个谢欢一个凤飞霏,合着买票看他俩来了?行行。”他朝着后台招呼了一下,谢欢与凤飞霏到得台前。 谢霜辰说:“大家都知道二小姐会唱,其实我大家唱的也不错,经常给什么她自己演的电影啊唱片尾曲。” “要不是我自己投钱,估计也唱不上。”谢欢说道。 谢霜辰哈哈一笑,说:“那要不这样,今天我们一起给大家唱一个。”他想了想,说,“这是咏评社今年最后一次演出,筹备这一场演出也经历了不少坎坷,索性最后还是顺利地大家见面,开开心心的度过一个晚上,叫大家觉得票买得值。我提议,我们就唱《智取威虎山》那段儿。” “哪段儿啊?”凤飞霏问,“我会唱么?” “不知道,盲唱!”谢霜辰不管,径自唱道,“今日痛饮庆功酒,壮志未酬是不休——” 谢欢唱道:“来日方长显身手,甘洒热血写春秋!” “好!”谢霜辰鼓掌。 凤飞霏愣了:“没我的份儿了啊?” 他被谢霜辰摆了一道儿,观众们却很喜欢,开怀大笑。 谢霜辰说:“那我们一起唱一遍。”叶菱站在一旁,谢霜辰与谢欢凤飞霏三人,带着观众一起高唱。 今日痛饮庆功酒,壮志未酬是不休,来日方长显身手,甘洒热血写春秋! 嘹亮的歌声回荡在剧场之内,久久不能平息。 寥寥几句,竟叫包括后台众人热泪盈眶。 叶菱对谢霜辰说:“你可别哭啊。” “为什么?”谢霜辰问。 “网上开投票,问你这场到底是哭还是不哭。”叶菱说,“我觉得不能哭了?我投的不哭。” 谢霜辰立刻忍住眼泪,竖起两个手指,给自己嘴咧个笑出来了。 叶菱也笑了笑。 第八十八章 全年最后一场演出总要演到尽兴才行,咏评社众人应观众要求,纷纷上来返场。 “陈哥呢?”谢霜辰回头找,“陈哥过来表演个节目!” 陈序躲在人群中,不好意思的摆摆手。谢霜辰笑着去拉陈序,将他拉到了桌子后面,笑着对观众说:“可能大家有的认识陈哥,有的对陈哥不太熟。这位可是咱们咏评社的老同志了,从创办开始,一路跟咏评社走过来。不过他比我们都厉害,我们这些人只会说相声,陈哥不一样,他也在清华烧锅炉。” “我们清华怎么回事儿?”叶菱也是笑道,跟大家说,“陈师哥是我的同校师哥,我觉得清华可能没得好了。” “你们清华可能早晚得开曲艺学院。”谢霜辰说,“陈哥的工作其实很忙,这些年来一直是利用一些业余时间来咏评社表演。包括我们杨哥。”他指了指杨启瑞,杨启瑞跟大家打招呼,“杨哥一开始也是兼职来给大家表演节目,后来全职过来,嫂子没打死他也算手下留情,您这跟落草为寇有什么区别?” 大家哈哈大笑,叶菱说:“合着你这儿是水泊梁山啊?” “就说这么个意思。”谢霜辰继续说,“虽然是兼职来给大家表演,但是两位哥哥的技艺非常娴熟。只有真心喜欢,才能够无怨无悔的把自己奉献给一项事业。” 陈序打趣说:“你少发一分钱工资试试?” 观众:“噫——” 谢霜辰拍着陈序的肩膀说:“咱哥儿俩谁跟谁?闲话不多说,陈哥给大家来一个!” 众人起哄,陈序想了想,说道:“我呀其实会的真的不多,这么些年来一直都是以一个爱好者的身份在活动。我跟杨哥是很早之前就认识的,后来咏评社招人,我俩闲来无事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来了,没想到这一干就好些年下来了,也挺感慨的,这段经历对我的人生也有了很大的影响。我会的不多,这样,给大家表演一个快板《玲珑塔》,献丑了!” 在阵阵掌声之中,陈序打板儿就唱。 这些都不是事先安排好的,谢霜辰事先也不知道陈序的家人会来到现场。他擅自做了这样的决定,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只是让陈序再站到台前来,站在自己的家人面前展示自己。 生活在大城市的现代人太忙,忙着工作加班应酬,拼尽所有的热情与能量去奋斗,去博取一个好的未来。高压会让人迷茫彷徨,无法快乐,却不知道在为什么而焦虑忧愁。 能够拥有一个爱好,一个可以称之为避风港的爱好,非常不容易。 谢霜辰理解陈序的选择,即便这个选择非常纠结挣扎,甚至谁都没有讨好到。 “好!”谢霜辰带头叫道。陈序向大家鞠躬,默默地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后面陆陆续续的又是几个小节目,演员们卖力,观众们尽兴,直至深夜,今年的最后一场演出才落下帷幕。 不愿离去的观众们围在台前求签名求合影,大家各自应付着,尽量满足观众需求。 “爸爸!”一个小男孩儿跑到台上,张开手臂就朝着陈序扑了过去。小男孩儿看上去五六岁大,头顶刚到大人的腰。 “诶!儿子!”陈序半蹲下来抱了抱小男孩儿,问道,“妈妈呢?” “妈妈在台下。”小男孩儿手一指。 陈序的目光朝台下一看,一个女人站在人群之外,神情复杂,欲说还休。二人一上一下,距离不算远,但中间仿佛隔了漫长的凝固的时间。 “哟!陈哥!这是咱儿子啊?都长这么大了啊?”谢霜辰从人群中逃离开来,凑到陈序爷儿俩面前。他弯下腰来,双手撑着膝盖,目光与小男孩儿持平,问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 标准的坏叔叔问话。 小男孩儿倒也不惧怕陌生人,大大方方地说:“我叫陈笑,我今年五岁了。”说完还对谢霜辰挤眉弄眼笑了笑。 “可以可以。”谢霜辰今天也是第一次见陈序的儿子陈笑,想当初陈序刚来时,还在为了儿子上幼儿园的事情发愁,如今一晃,孩子都这么大了。陈笑往旁边儿叫了一声“妈妈”,谢霜辰往那边儿一看,才看见了陈序媳妇儿。 叶菱靠边儿,把陈序媳妇儿迎了过来。陈序媳妇儿有点不太好意思,很腼腆,谢霜辰他们说话巴巴儿的,她反而更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夫妻两个人从谈恋爱到结婚生子,共同生活了这么久,陈序媳妇儿对陈序头一次产生了一种非常陌生的感觉,丈夫站在台上表演,脸上是久违的快乐神情。 “陈笑我问你。”谢霜辰对陈笑说,“爸爸在台上讲笑话好玩么?” “好玩!”陈笑夸张地说,“我都要笑死了!你也好玩!”他还特夸张的笑,小朋友的情绪总是很外露的,咋咋呼呼地像个快乐的小狗。 谢霜辰问:“那你知道爸爸在干什么不?” 陈笑想了想,说道:“爸爸在说顺口溜。玲珑塔,塔玲珑,玲珑宝塔第一次层。一张高桌四条腿,一个和尚一本经!一个一个铙钹一口磬,一个木鱼一盏灯。一个金铃,整四两,风儿一刮响哗愣!” 小孩儿挺着胸脯将刚才陈序所说背了一小段儿出来,童音稚气,说得没那么快,但是字字清晰,颇有节奏。谢霜辰问道:“是爸爸教你的么?” “不是。”陈笑摇头,“是听爸爸刚才说记住的。” 在场大人们都露出惊讶之色,一个小孩儿刚刚听那么一段儿,竟然记得半分不差,还如此流利地说了出来,这是怎样的聪明伶俐? 谢霜辰问道:“陈笑,你喜欢顺口溜么?” “喜欢!”陈笑说道,“好玩。” “那哥哥教你更多别的顺口溜好不好?”谢霜辰认真问道。 “好呀!谢谢哥哥!”陈笑拍手。 陈序媳妇儿不解地看向陈序,陈序笑着摆了摆手,意思是任由他们去。 “我教你顺口溜,你以后得叫我师父,知道吗?”谢霜辰说,“我给你起个名字,就叫陈天笑。” 陈笑说:“知道!” “这可使不得!”陈序听到这里才听出来不对,他本以为谢霜辰就跟陈笑逗着玩,没想到谢霜辰直接给字了。刚刚陈笑背了一段儿玲珑塔,他心中确实震惊,震惊之余更是唏嘘。 “您别太紧张。”谢霜辰站起身来,对陈序说,“孩子挺聪明的,我很喜欢他,您就当来我这儿学个课外兴趣班了。以后还该上学该干嘛任他自己自由选择,我教他,未必要让他以后一定要干这个,甭担心。” “我知道。”陈序说,“可是给字儿,真是太重了……”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谢霜辰笑道。叶菱站在他的身边儿,他指着叶菱跟陈笑说,“叫师娘。” 陈笑愣了。 “滚!别带坏小孩儿。”叶菱踹了谢霜辰一脚。 “好了好了,不闹了啊不闹了。”谢霜辰举手投降,招呼大家,“散了散了,收工吃饭去了!” 咏评社今年最后一顿饭是谢欢请的,她今天很高兴,带着大家去她平日里最喜欢的私房会所,专门叫厨师以及工作人员倒班儿晚上等他们。一干人等呼啦啦地,连姚笙与风飞鸾都跟着去了。 “来,今日痛饮庆功酒!”谢欢举杯,叮叮当当一碰,大家干杯。 “大姐说两句么?”谢霜辰问道。 “我说什么说?”谢欢说道,“我就是个掏钱找乐子的,你才是主角儿,得你说啊。” 谢霜辰笑了笑,站起来说:“其实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年年都一样,今年除了比较坎坷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但好在风浪再大,我们也挺了过来。今天晚上的演出非常成功,大家紧绷了这么久的神经也可以稍微松懈一下了。反正大姐请客,整羊整牛地上!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好——”大家欢呼。 “土匪。”姚笙暗骂。 就着那个兴奋热乎劲儿,大家吃吃喝喝好不热闹,聊天打趣儿,屋里乱得跟菜市场一样。 谢欢的助理一直陪在身边儿,出去接了个电话,转回来后在谢欢耳边嘀咕了一阵。谢欢喝多了,掩面大笑。 “大姐,什么事儿这么开心啊?”谢霜辰问道。 “那肯定是令人开心的事儿啊。”谢欢说,“过来,姐说给你听。” 谢霜辰附耳过去,谢欢嘀嘀咕咕,说完之后问道:“是不是好事儿?” “还行。”谢霜辰无奈笑了笑,“我都快没什么感觉了。” “就你心宽不是?”谢欢笑着在谢霜辰脑门儿上戳了一下,“欺负我,还欺负我弟弟,没门儿!”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酒局散去,喝得人仰马翻。谢欢的助理给大家安排送回去,很是周到。叶菱也喝了一杯,迷糊劲儿比谢霜辰还大,司机把他们送回家之后,还得是谢霜辰扶着叶菱上楼。 “今天,你和大姐嘀嘀咕咕地说什么呢?”叶菱问道。 “没说什么。”谢霜辰说,“大姐行侠仗义来着。” “什么?”叶菱没听明白。 “二师哥的事儿。”谢霜辰说。 叶菱眨着眼睛看他,还是不懂。 谢霜辰去给叶菱倒了杯水,小心喂他喝了,然后扶着叶菱去躺床脱了衣服躺好,自己搂着他躺在了一边儿,说道:“之前那个电视剧您记得么?不是查了半天,在盘根错节的关系中发现了二师哥的公司么?” “嗯。”叶菱点点头,“然后呢?” “只能说这事儿,成也萧何败萧何。”谢霜辰说,“大姐说她这次回来是处理一些税务变动方面的工作,现在不是这个改那个也改么,回来震一震场子。之前二师哥跟大姐几乎不属于一个系统,二师哥那个公司藏得也比较深,属于盲区。这次他操作来套路我,结果就被大姐抓个正着。” 叶菱问:“他怎么了?” “嗨,人在河边儿走哪儿有不湿鞋。”谢霜辰说,“他这个位置肯定得有点肥油,就算他没有,他手下那么多人就没个灰色收入暗箱操作?也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膨胀了,很多账都走的那个公司。以前一进一出把账抹平了就行,现在查得这么严,可就不是那么好蒙混过关了。” “你是说,大姐找人把他给查了?”叶菱惊讶。 “别别别,大姐又不是国家执法机关。”谢霜辰让叶菱喝酒脑子就不够使的毛病弄得哭笑不得,“大姐只是操作了一下,把毛都给剃了,剩下的不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了么?” “哦……”叶菱仔细消化了一下。 “是不是也挺没意思的。”谢霜辰问道。 “嗯,不过就是互相算计。大姐也是积怨已久,得着个机会。”谢霜辰说,“我看大姐那高兴的劲儿,这一笔应该没少宰二师哥。这事儿现在应该还在暗中处理,没有爆出来。虽然跟我没多大关系,但沾大姐个光,今天算是双喜临门。” 叶菱却说:“一笔是一笔,别高兴得太早。” “我知道,我附和几句只是不想扫大姐的兴。”谢霜辰说,“官司还得打,该赔钱还是得赔,确实一笔是一笔。我不能因为沾大姐一个光就洋洋自得,我得自己有本事,这样他以后才拿我没办法,惹不到我头上来。” 叶菱翻了个身,说道:“困了,睡觉。” 春节假期算是正式开始了,但是还有很多工作需要继续完成。 他们演出的时候,史湘澄就在后台安排在网上发这个发那个,次日一大早醒来,微博里就已经出现了很多关于昨日演出的视频和评论内容。 其实什么都不用说,座无虚席的观众足以扫去之前外界对于谢霜辰以及咏评社的一切质疑。不过还是会有人说谢霜辰是沾了谢欢的光,谢欢都亲自下场给他助阵了,什么票卖不出去呢? 面对这样的说法,粉丝们倒也没追上去骂,而是嘲笑酸精,有本事你也有这样一个姐姐?没本事就不要说了。 再者说,也不能光看见谢霜辰有一个好姐姐,不仔细看看他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师哥啊! 说到师哥,便又有人指出演出中两个生面孔是郑霜奇门下弟子。这些细节拆开了揉碎了,更加明确了郑霜奇与谢霜辰搅合到一起的事儿。 不过没有人出来解释,也没有人出来澄清,大家雾里看花水中望月,这些八卦的声音远敌不过过硬的作品在网络上病毒式的传播,敌不过一个又一个观众的认可。 因为违约等一系列问题,谢霜辰声誉受损,年底便没有了商演以及晚会的邀约。不过这也挺好,轻轻松松地过个年,不问世事。 叶菱三十儿那天回去了天津,谢霜辰本想硬跟着一起去,叶菱思前想后还是作罢。之前一次去是俩人当时都在天津演出,顺道儿去看看理所应当。这一会儿大老远的跑去天津跟他过三十儿,似乎怎么解释都有点解释不通。 本着大过年的别给自己找不痛快的原则,叶菱还是让谢霜辰乖乖在家。 “那是不是又得我一个人过生日了?”谢霜辰很是幽怨。 “不用。”叶菱说,“我明儿回来陪你。” “合着您就回去一天啊?”谢霜辰说,“说得过去么?” “我就说我回北京有演出。”叶菱说,“你明天是不是上姚家去?那我上午自己先回家。” “别,我明儿接了您一块儿上姚家去。”说完,谢霜辰自己静默了。 “怎么了?”叶菱问道。 谢霜辰摇了摇头,笑道:“觉得每年都带您去姚家,都去习惯了,好像日子从来没变过一样。” 第八十九章 小时候总觉得时间很漫长,从白天到夜黑,很努力很努力地,成长都如同缓慢爬行的蜗牛。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时间哗啦啦如流水,以五年十年就跟饭桌上成箱出现的啤酒一样,在各种忆往昔峥嵘岁月中恍然发现已经见底儿了。 每每回忆,总会感慨,一切就都好像过去一样。说着没有任何改变,其实各自心中早就知道,夏天同青春一起走远了。 打住!谢霜辰和叶菱并非北京故事,人家也没住在安河桥北。 叶菱在家过了一个特别热闹也特别无聊的三十儿。大家都去爷爷奶奶家吃饭,因为许久没有回去过,饭桌上的气氛说不出来的诡异——不是冷漠,而是大家都很兴奋,好像打了鸡血一样。工作上的事情,想必七大姑八大姨已经听了个七七八八,叶父虽然还是一副淡漠的模样,但是被夸赞的声音包围着,难免会喜形于色。 大家都知道叶菱现在有了些出息,说相声开专场,在网上是个名人,被北京混得很好,还来天津演出。 钱想必是赚了不少。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有了钱,那么就不得不谈一谈成家的事情。紧接着便是老三样,有没有女朋友,想找个什么样儿的女朋友,你都三十了也不能老单着呀…… 他们似乎并需要叶菱立刻马上就给他们答案,而是一个人抛出这个话题,再由另外一个人接过去给出一个答案,亲戚们之间你来我往,声音大得很,时不时还发出老妖精一般的笑声。 叶菱觉得,自己应该在车底。 “还是看春晚。”叶菱只能无奈地说。他其实很感谢春晚,如果没有这个节目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全中国不知道得有多少人像他一样,在阖家欢乐的夜晚,企图躲在车底。 “今年春晚那个杨霜林是不是没有了?” “没有就没有,都上了多少年了?不腻歪啊?” “听说好像是有点什么事儿给让人弄下来了。” 亲戚们闲聊着各种明星艺人的八卦,这只是其中几句,紧接着就开始说这个小鲜肉唱的是个什么玩意,那个小花的脸是不是整的,万变不离其宗的主旋律仍旧是今年春晚真的很难看。 再一转话锋,问叶菱什么时候可以上春晚。 叶菱顾左右而言他,赶紧找个了借口溜走了。 半夜时,谢霜辰给叶菱打电话,听他那边儿乱七八糟,问道:“您是回家了还是上战区去了?怎么这么乱?” “家里人多,上了年纪都扯着嗓子说话,我烦一天了,现在正打牌呢。”叶菱干脆穿上衣服出去,外面冷是冷点,但是比家里清静不少。 “家里怎么样?”谢霜辰问,“没人为难您?” “没有。嗨,亲戚们,都那样儿。问半天招人烦的问题也不是得要怎么你,除了这些也没别的好问的。”叶菱说,“你自个儿跟家呢?” “嗯。”谢霜辰说,“我可这是个孤家寡人啊!浪味仙今年带着戏班子上春晚了,您说他怎么不去参加戏曲频道的春晚?跟三次元大众凑什么热闹?” “那人家也不是二次元啊。”叶菱哭笑不得,“你就是酸的。” “我酸他?”谢霜辰鼻子里哼出来一声儿,“反正二师哥今年春晚是没戏了。” “对了,我还想问呢。”叶菱说,“怎么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提都没提?” “这种老同志的违纪行为不到万不得已都是低调处理,再说了他又没被抓典型。”谢霜辰说,“把贪的钱加上罚款吐出来,消停个几年,差不多得了。其实我也是觉得,这事儿动静越小越好,否则指不定什么人又来我这儿撺掇呢。” “哎,都消停消停。”叶菱说道,“好好过个年。” “叶老师,您今儿刚走我就想您了。”谢霜辰说,“您说为什么我想好好过个生日就这么难?” 叶菱笑道:“谁叫你生日这么大呢?” “我觉得您骗我。”谢霜辰不满地说,“您去年就说以后还有好多年陪我过生日,结果又给跑了,难道还要拿好多年来搪塞我么?” “我……”叶菱语塞。 “我得罚您。”谢霜辰说。 “怎么罚?” “那就让我陪您过您的每一个生日。”谢霜辰笑道。 “小朋友,你多大了?”叶菱轻轻笑了笑,口中的哈气变成一团白雾。 谢霜辰说:“比陈天笑小点。” “那你俩以后兄弟相称。”叶菱说。 “也不是不可以。”谢霜辰说。 叶菱出来的就晚,在小区里绕圈,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午夜。谢霜辰在电话里说:“叶老师,该敲钟了。”他把电视的声音调大了,叶菱能够从电话里听到主持人们满含深情的新春祝福。 三!二!一! 全世界都在高呼“过年好”,而叶菱则是在电话里轻轻地对谢霜辰说:“生日快乐。” 这是属于所有中国人的节日,却是唯独属于谢霜辰的生日。 “哎,外面太冷了。”叶菱说,“手机要冻没电了,回去了,发个红包睡觉了。” “嗯,晚安。”谢霜辰说,“我明儿早起接您去。” “明天见。” 大初一的,谢霜辰接了叶菱,照例上姚家去拜访,中午吃过饭才回了自己家。来来回回折腾,明明就一天,却感觉过了好久。 “正好,生日还有半天。”谢霜辰说,“叶老师,咱就跟家呆着。” “吃什么?”叶菱问。 “吃面啊。”谢霜辰说,“过生日得吃面,我买东西了,晚上坐炸酱面。”他一说这个,叶菱愣了一下,回忆一番发现谢霜辰过生日好像就没吃过蛋糕。 不知道是打小儿没这个习惯,还是老先生把他在某些方便养得太oldschool了。 “光吃面有什么劲儿?”叶菱拉着谢霜辰出门,“给你买个蛋糕去。” 叶菱觉得现在过年就那么个意思,连锁都开着门呢,可是拉着谢霜辰出去一看,开门是开门,柜台都是空的。 那开门有个屁用? “看了。”谢霜辰说,“还是得吃面。” 叶菱难得想要浪漫一回,不甘心就这样铩羽而归,又拽着谢霜辰走了一条街,只发现了一个马上就要关门的稻香村。 “我觉得……”谢霜辰刚要说话,叶菱就说:“我买点稻香村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谢霜辰觉得这句话怎么听怎么耳熟。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老老实实地站着,而是跟着叶菱进去了。 稻香村在年前被扫到过一波,如今剩下的东西也不多了,几个大妈看样子要准备下班了,见门口进来俩人,爱答不理的。 直到谢霜辰和叶菱走近了,大妈们瞧清了他俩的模样,两个特精神的年轻小伙子谁不喜欢呢?这才脸上洋溢了一点热情的笑容。 “要点什么?”一个档口的大妈问道。 叶菱弯腰看着柜台里剩得不多的点心,谢霜辰从他背后钻出来,指着柜台说:“我要吃莲蓉酥,您给我买这个。” “诶你!你是不是那个……”北京大妈叫唤起来动静儿也挺大,“说相声的那个!我们家姑娘特喜欢你!你叫谢……谢……” “谢谢您呐。”谢霜辰说。 “小伙子啊!阿姨能跟你拍张照片么?我给我姑娘发过去,她一定特高兴。”大妈已经开始掏手机了。 叶菱说:“不打扰您工作就行。” “不打扰不打扰。”大妈从柜台后面绕了出来,其余人你一句我一句地看热闹,虽然不知道这俩年轻人是谁,但听这意思是名人,都有点跃跃欲试的样子。 大妈是找谢霜辰拍照,谢霜辰却说:“我和叶老师跟您一块儿拍,其他几位阿姨不要着急啊,一会儿都拍。” 谁能想到出来买个稻香村,还能遇上陪大妈拍照这种事儿?虽说这不是他们的工作,可是谢霜辰也不好跟长辈们撂脾气,笑呵呵地都伺候了一遍,这才拎着买的点心拉着叶菱跑路了。 “合着以后还不能出门了。”谢霜辰抱怨,“大妈真是猛如虎。” “这刚哪儿到哪儿?”叶菱说,“你再红点,说不定还得给你雇俩保镖。” “为什么是我再红点,不是我们再红点?”谢霜辰问道。 叶菱说:“职业性质决定的啊!捧哏的就是在旁边当绿叶的,没有什么存在感。逗哏就不一样了,所有人都在看着你。” “哎,不说了不说了。”谢霜辰突然站住,拎着手里的袋子问,“我们不是买蛋糕么?怎么买了一堆稻香村回来?” 晚上,谢霜辰做了一锅炸酱面,刚端上桌,就看叶菱把稻香村的点心仔仔细细地摆在盘子里,然后中间放了个香薰蜡烛,弄得屋子里怪香的。 “您这也太……”谢霜辰说。 “太什么?”叶菱问。 谢霜辰强行说:“太有创意了!” “家里没蜡烛,凑合个意思。”叶菱说,“过来赶紧许过愿吹了,你买的什么蜡烛啊,太香了,都熏得慌。” “我哪儿买这啊!”谢霜辰说,“估摸着是浪味仙拿过来的。” “少废话。”叶菱催促,把灯都关上了,房间内陷入黑暗,只有桌子上一盏微弱的亮光。 “我许个什么愿望啊?”谢霜辰念念叨叨地闭上眼,“请神接仙!” “没让你表演《口吐莲花》!”叶菱说。 “噢噢!不闹了啊,认真许愿。”谢霜辰闭着眼,“嗡嘛呢叭吽”了半天,不知道在说什么,然后睁开眼,跟叶菱比了个“ok”的收拾,说:“都安排好了。” 叶菱无语:“你安排什么了你就安排?” “甭管了。”谢霜辰说,“新的一年,保准儿顺顺利利的!不行我赶紧吹了,太熏得慌了!” 他吸了一大口气,把微弱的香薰蜡烛吹灭,房间顿时陷入完全的黑暗之中。 叶菱刚站起来要去开灯,就感觉自己被人按住了,随后炽热的温度迸发在自己的唇间。他一开始有点没太反应过来,脑中有一刻的停滞,随即便用手臂搂住了谢霜辰的脖子,与谢霜辰紧紧相拥,谁都不愿与对方分离。 一直到氧气耗尽,无法呼吸,谢霜辰才放开了叶菱。他喘着气,轻轻说道:“叶老师,您永远都是我最好的生日礼物。” 叶菱抱着谢霜辰说:“我爱你。” 他是个很割裂很矛盾的人,一方面极其含蓄冷淡,另一方面却总是在一些做出非常大胆的事情来。叶菱没谢霜辰那么腻歪,他不是很喜欢把“爱”这个字放在嘴边。什么是爱,爱是什么?恐怕没人能解释清楚。这个命题太过宏达,他学过那么多公式定理,也没有一个解题思路。 但这确乎是需要用一生一世去守护的诺言。 简单三个字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俩人大半夜起来吃坨了的面条。 叶菱去冲澡,谢霜辰在厨房里煮面。面坨了之后再煮碎成了一段一段的,叶菱出来的时候,谢霜辰说:“就当吃通心粉了。” “……还是炸酱的是么。”叶菱说。 谢霜辰说:“生活在于创新。” 大半夜吃饭要不然就是撑的睡不着,要不然就是吃饱了昏睡过去,这俩人显然属于后者。之前做过剧烈运动,扒拉两口饭垫垫肚子再睡觉,要不然一准儿饿昏过去。 一天如此,一整个假期都如此。 咏评社只有封包袱,没有开包袱一说,主要还是谢霜辰懒。 他懒,观众老爷们可不懒,已经默认开年头一场即为开包袱演出。虽然是在小剧场里,但是这一场的票早就被黄牛们炒上了天。 谢霜辰再一次靠实力证明了自己的票房价值,得到了黄牛们的拥护。 这一次演出非比寻常,算起来,应当是小剧场停演数月之后的首演,观众们能不期待么? 在艰难的时候,甭说几个月了,几天都跟几年一样漫长。可是当一切烟消云散,回首过去,竟觉过得其实也挺快的。 不过就是从寒冬等到了春暖花开而已。 然而,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等着谢霜辰的除了诗和远方之外,还有他与剧组那尚未落停的官司。 第九十章 完结 之前片方火急火燎地推动官司的进程,但一切在杨霜林悄无声息的隐没之后,步伐就放缓了许多。谢霜辰在听谢欢的八卦中得知,这些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儿,谁招惹上麻烦,其余人等都有连带关系,更何况投资方?剧组能不能顺利拍摄下去都两说,官司的事儿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心力再去打理。 只是已经对簿公堂,也就由不得原被告双方了。 谢霜辰本来都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中间各种事情一出,一是对方无力纠缠,二是己方律师认为合同中的一些细则存在不合理条款。双方互相拉扯,最终的判定结果为谢霜辰需要赔偿实际所得片酬部分的倍数违约金,以及相关损失费,里外里算一算,不过六七十万。 从六七百万一下子降到六七十万,虽然还是赔钱,但是谢霜辰感觉自己仿佛赚钱了。官司输了也特别开心,恨不得摆三天流水席。 叶菱说他是烧得慌。 心里的一块石头也算是落了地,谢霜辰不知道未来还有什么妖魔鬼怪等着他,那些太远的事儿不重要,他眼前倒是有几件事儿很棘手,自己想安静歇两天,老天爷都不给他机会。 随着名气和影响力的扩大,他原本那个一两百人的小剧场明显不够用了,犹豫再三,终于把工作日的下午场也开放了。 就这也不行,也不知道北京城哪儿来那么多闲人,工作日大下午的都不上班么?票经常一开放就售罄。谢霜辰寻思着想要给剧场加盖二层。 动工就得歇业,又招致了观众的不满。 “让他们多点人能进来还不乐意,要我说,人就不能惯着!”史湘澄愤愤不平,“你越替他们着想,他们越蹬鼻子上眼!” “反正观众就是常有理。”谢霜辰无可奈何,“骂就骂两句,天儿越来越热,火大。” 叶菱在一旁喝茶,并不关心这些。 “哎!烦死了!”史湘澄看了他俩一眼,“你俩好不容易有点时间休息休息,就别跟剧场当监工了啊!怎么着,还怕有人给你偷工减料?” “不是,我今天约了人。”谢霜辰说。 “约人你跟工地约?真是有瘾。”史湘澄吐槽,也不知道谁这么无聊,往这地方跑。 说曹操曹操就到,正是郑霜奇。 “哟!三师哥,少见啊!”谢霜辰站起来迎接,“最近哪儿赚钱呢?” “赚钱谈不上。”郑霜奇说,“倒是有点博名的买卖。”只不过名有了,利不就紧随其后了么? “坐坐坐。”谢霜辰说,“香肠儿,沏茶去。” 史湘澄很想暴打谢霜辰。 “你这是装修呢?怎么了,剧场不够用了?”郑霜奇问道。 “可不是么!剧场太小,票不够卖。”谢霜辰说,“我寻思着把扩建个二楼,多卖几张算几张。” 郑霜奇问道:“你就没打算再开个剧场?” “再开?”谢霜辰笑道,“哪儿有那么大精力和人力啊。” “我今天不就是要跟你谈这个事儿?”郑霜奇说,“你有没有想过复原师父曾经在鼓楼的那个园子?” “这……”谢霜辰脸色犯难,“倒是想过,只是难度比较大。一个是当初旧址已经不复存在,现在成了各种门店小铺。再者那地方经费啊关系疏通啊都成问题,也不好说那么容易就弄起来的。” 郑霜奇说:“最近市里要规划整治一批违章搭建,我看了看,师父原本那个园子的旧址就在其中,那些商店都要搬迁。除此之外,政府也有意帮扶一些传统文化项目建设,这个剧场如果弄起来,是可以申报试点单位的,到时候有非常优厚的政策扶持。这方面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就问你想不想重振当初咱们咏评社在京城曲艺界的辉煌?” “辉煌谈不上。”谢霜辰不喜欢唱高调,但是对郑霜奇所说内容颇有几分兴趣。先前接连坎坷事件,虽说是有人从中作梗,但他也明白能够寻求一些官方的合作与保护是件多么重要的事情。“创业简单,无非就是靠拼。”谢霜辰拿话点郑霜奇,“可是经营太难了,钱和政策放在一边儿不谈,光是维持剧场的正常演出,每天就得几拨演员轮换,还有各种推广运营,专门的人才后勤……” “这不是有哥哥我么?”郑霜奇也不跟谢霜辰磨洋枪,打开天窗说亮话,“鼓楼剧场的事情如果你同意,官方的工作你只需要露个脸就行了,我可以替你安排的清楚明白。钱的方面,我可以出资,经营管理团队都是现成的,你就当我是投资个项目,不赚钱就当博个名声,赚了钱咱们按照出资入股比例分账,你看怎么样?” 谢霜辰狐疑地看看郑霜奇,再看看叶菱。 “钱和权其实只要事先白纸黑字写明白了,都不是大事儿,主要是人。”叶菱接过话来,“北新桥的演员本身就不太够用,再增开一个剧场肯定要有大把的演员投入。可是人一多,事儿就多,难免有个什么厚此薄彼谁红了谁不红的。传统行业没有把娱乐体系学个健全,粉丝把戏倒是学得十足,一二来去,难免浮躁影响人心。我们经历过这些事儿,倒不是说不好,大家都得迎着时代发展,而不是逆风而上。但是我想,这一块儿要是想做,就得先做出一些正经的规范来,把很多问题避免在一开始,免得积累矛盾。” “小叶说得对。”郑霜奇称赞,“经营模式,演员培养,运营管理方向……都得朝着规范正式的公司化发展,脱离家庭小作坊模式,这样才能是靠着管理驱动前进,而不是靠着一两个人去驱动。” 谢霜辰点了点头,说道:“师哥,这事儿我和叶老师再合计合计,我虽然是管事儿的,但这剧场不是我一个人建起来的。这一步迈得不小,对咏评社来说兴许是个翻天覆地的变化,我得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 “行,你们合计。”郑霜奇也不为难,正事儿算是在这儿就聊完了,后面就是八卦闲扯淡,“诶老五,你知道么?二嫂前段时间还找我借钱来着。” “啊?”谢霜辰和叶菱非常惊讶,谢霜辰问道,“他找您借什么钱?” “罚款呗。”郑霜奇说,“二师哥被隔离审查了,一屁股烂账越查越多,二嫂那边焦头烂额,涉嫌违法违纪,不好弄。” 谢霜辰问:“那您借了么?” “大师哥倒是想借,只不过他手里也没那么多钱,要我说啊。”郑霜奇说:“先把欠我那几千万还上再说。” 得,还记挂着当初那档子事儿。 谢霜辰听郑霜奇八卦,心中有几分唏嘘,世间因果轮回,真是谁也说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既已是局外之人,也无恻隐之心,不好再多说什么了,一笑了之。 国内的事情处理完,谢欢就不打算再在国内呆着了,临行前,她把谢霜辰和叶菱叫去谢方弼生前所居住的院子里。 谢霜辰和叶菱到时,谢欢正坐在院儿里躺椅上,晒着太阳喝着茶。谢霜辰有点恍惚,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代,一进家门就能看见师父姐姐,还有练功的师哥们…… “老五,你怎么来这么晚?”谢欢问道。 “啊……”谢霜辰回神,“路上有点堵车。大姐,找我们什么事儿?” “没什么特别的事儿。”谢欢指了指茶几上的一大串儿钥匙,“我经常不在国内,爸把这个院子留给我,我也只是定期叫人来打扫打扫,空着也不知道还能干什么用。我想了想,还是把钥匙给你,你无聊了,就常回来住一住,也算有个人气儿,院儿别荒了。” 谢霜辰问:“大姐,您怎么原来不给我?” “原来?”谢欢笑道,“原来你还是个小孩儿,没什么定性,富贵日子过习惯了,我怕你手上缺钱,脑子一热把院子再给我卖了。这事儿你说你干得出来不?” 谢霜辰什么角色?有什么事儿是他干不出来的? 他笑了笑,不说话。 谢欢起身,带着谢霜辰与叶菱把几间房都看了看。房间里还是之前的陈设,几年过去没有一丁点变化。 走过每一砖每一瓦,时光历历在目。 最后,谢欢把钥匙交到了谢霜辰手上,说道:“你们师兄弟五个,你说爸当初最喜欢谁?” 谢霜辰想了想,说道:“四师哥。” “我却觉得他最喜欢你。”谢欢说,“师父虽然跟父母一个地位,但别人都只是他的徒弟,你是他的儿子。别人不姓谢,你姓谢。我的同龄人几乎都有兄弟姐妹,我一直想要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可是我妈走得早,爸一个人拉扯我长大。直到有一天,初一一大早,爸出去遛弯儿,回来的时候,怀里就抱着你。”谢欢比划了一下,继续说,“你就那么大一点儿,看着就是刚出生没多久,怀里有一张字条,只说求有缘人收留,连个生日名字都没写。他才把你抱回来没多久,外面就下起来大雪,你的命可真够大的。” 谢霜辰垂头笑了笑。 “那天你几个师哥都来家里了,我们就围着你看,你不哭也不闹,特别听话。老二抱你的时候,你还尿了他一身。”谢欢说到这里,顿了顿,长叹一声,“哎,那时候多好。” 那时候谢霜辰还是襁褓中的婴儿,几个师哥也是青春年少不谙世事,师父还带着他们在鼓楼的小园子演出,世间还没有那么多名利纷扰。 一颗划过天际的流星,一枚射向远方的子弹,一场盛开绽放的烟花,时间永不回头。 这是叶菱头一次听谢欢讲这些事儿,每个人都有过去,过去总是令人回忆。他呼了一口气,对谢欢说道:“以后也会很好的。” “嗯。”谢欢点头,将他们二人的手握在一起,“好好的。” 叶菱过生日的时候,谢霜辰在这个院儿里开的席,召集连带咏评社内的一种亲朋好友过来。 这是叶菱三十岁生日。三十而立,对于一个人来说,几乎已经告别了青春时代,告别了冲动鲁莽,进入到了一个崭新的人生阶段里。 叶菱却觉得没什么,他还像往常那样,不成想谢霜辰倒是忙忙叨叨的。他雇了人专门来家里做饭,天气暖和,饭桌可以在院子里摆下,来得人多,院儿里都满满当当的。 “你至于么?”叶菱都快疯了,“又不是国庆节?你弄这么复杂干嘛?” “这可比国庆节重要!”谢霜辰说着,“反正一年就一次嘛。” 叶菱惊了:“你还想一年一次?谢霜辰我告诉你,你少给我弄这些个铺张浪费的,无聊不无聊?” “行行行。”谢霜辰举手讨饶,“以后逢十才过,平时就吃晚炸酱面意思意思,行了?” 叶菱瞪了谢霜辰一眼。 傍晚,宴席摆上,天还没黑,大家吃喝玩乐,热火朝天,高举酒杯,庆祝叶菱生日快乐。 史湘澄说:“叶老师身为贵社第三个步入中年的人,不说几句?” 谢霜辰说:“屎香肠你会不会说话!” 叶菱笑了笑,说道:“今天谢谢大家,也不是多么大一个事儿,大家还能专程过来。” 凤飞霏说:“我没有专程,是谢霜辰威胁我来着。” “你也给我闭嘴!”谢霜辰说。 叶菱知道他们是在开玩笑,他想要继续说话,但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什么都显得单薄,不如举起酒杯:“我敬大家一杯,也希望大家天天开心!” “叶老师生日快乐!”大家高喊。 “师叔。”陈笑跑到叶菱面前,当初谢霜辰叫他管叶菱叫“师娘”纯属开玩笑,正经来说,还是得叫师叔。 “怎么了?”叶菱问。 “我新学了《打油诗》,师父叫我给师叔表演一个。”陈笑说。 “好啊,那你给我表演一个。”叶菱笑道,带头鼓了鼓掌,大家都非常期待地看向陈笑。陈笑也不怯场,有模有样地说了一段儿,说到“大燕清晨出窝去,展翅摇翎往前挪”这段儿时,还有几分可爱,惹得大人们忍俊不禁。 说完之后,陈笑满怀期待地看着叶菱,叶菱鼓了鼓掌,给小孩儿切了块最大的蛋糕,陈笑开心地捧着上一边儿去吃了。剩下的,叶菱才大家伙儿分了。 “诶!您是不是没许愿?”谢霜辰问道。 “不用许了。”叶菱说,“我的愿望早就实现了。” “什么?”谢霜辰问道。 叶菱笑道:“你猜啊。” 同年秋天,咏评社在原鼓楼旧址重新挂牌营业,由谢霜辰与郑霜奇合资开办,经由政府扶持,设立为传统文化保护项目。咏评社沿袭旧有风貌,除了日常的表演之外,专门有一间陈列馆,摆放着谢方弼等一些已故老艺术家的遗物和照片,每周还有开放日,给游客们讲解相声的历史,重现一百年来的经典笑声。 北新桥剧场仍旧保留,两个剧场同时演出。郑霜奇本想叫谢霜辰把谢方弼留下来的那个牌子拿到鼓楼去,结果谢霜辰没答应。拿去鼓楼,物归原位当然是圆满,但是北新桥这个小剧场是他一步一步走出来的,个中感情旁人自然无法理解。他想把那块牌子留在这里,继续让师父见证他接下来的路。 同年底,谢霜辰与叶菱收到了春晚的邀约。谢霜辰很小的时候,谢方弼就带他上过春晚,后来由师父带着,各种大大小小的晚会也去过不少。那时年轻,觉得自己天下无敌,而今来看,不过是庸人俗事。 在重重审查之下想要通过一个节目非常不容易,谢霜辰与叶菱绞尽脑汁地打磨,谢霜辰感慨:“我觉得二师哥也挺厉害的,连着这么多年拿新作品上春晚还没说秃噜了,服了。” “所以说啊,人都是靠本事活着,不管这个本事到底是什么,谁都不容易。”叶菱说。 春晚的节目组给他们的节目评价很高,虽然没法儿跟占据荧屏主流的小品相提并论,但第一次上,还是被予以重任,放在了一个相对好的时间点里。没想到谢霜辰主动跟节目组申请往前挪,最好开场唱歌跳舞完了赶紧让他俩说。 大家都愣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谢霜辰不为名利呢。 其实谢霜辰是想早点收工回家吃饭,还能跟叶菱一起过个生日。 主要是过生日。 有些人演而优则唱,有些人唱而优则演。在演艺圈里,只要名气在那里,不管你是做什么的,各种活儿都能找上来。 谢霜辰从来不妨碍咏评社的演员们去拍戏唱歌参加综艺,但是他自己却不热衷于此。除了一些访谈和帮忙,谢霜辰和叶菱从不去做除了相声之外的事情。 有人问他为什么,拍戏唱歌上综艺不好么?你这么年轻,未来不可限量。 谢霜辰说,我也想跨越山和大海啊,但是我没那能耐,我师父只给了我一碗饭,我能做的就是把这碗饭端住了。天下间没有什么好事儿都让一个人占了的道理,我现在能说说相声,以后教别人说说相声,这就挺好的了。 中国人逢五逢十爱操办,咏评社创办五周年的时候,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专场演出,而是专门放假一天。以咏评社的流水来看,少演一天多少钱就出去了,谢霜辰却不在乎。在这一天里,他召集大家在鼓楼剧场的门口拍下了一张合影,老老少少五十来号人,把门口堵得满满当当。 而后,他把这张照片洗了出来,放在咏评社陈列馆里,在咏评社发展史中,显得那么生机勃勃。 谢霜辰三十岁的时候,他专门找赵孟如订了一套全新的大褂,拉着叶菱去拍照片。他跟叶菱刚在一起的时候就拍过一套,那时候叶菱万般不乐意。时过境迁,褪去青涩浮躁,经历风风雨雨,相同的照相馆,相同的姿势,相同的人,心境却截然不同。 谢霜辰还是坐着,叶菱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露出了无名指上朴素无华的戒指。 “二位老师看这里。”摄影师说道,“笑一笑!” “咔嚓”两声,时光永恒。 老故事已经落下了帷幕,新故事还在书写,一切都是未完待续,愿笑声流传。 这正是:嬉笑怒骂满堂彩,说学逗唱百态生。恩怨冷暖皆尝遍,不枉人间走一遭!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一路读到这里,能力不足水平有限,大家消遣娱乐看个乐呵就行了,下个故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