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感化反派的正确姿势》 第一章 此世 第一章此世 庆安二十三年,许国王都大明宫后花园—— 许念面上没有表情,他现如今年龄小,身短,小腿垂着坐在秋千上,周边几个身着华服的孩子围着他。 围着他的几个孩子男女皆有,年龄上大的有十三四岁,小的只有六七岁。 他们一个个身着华服,让人一眼就能看出这几个孩子家世背景在普通人之上。 但远远看过来,却都能看出来这几个孩子是以众星捧月的姿态围在许念周围。 就是许念这颗“月亮”不太给力,他并没有理睬这几颗在常人看来清贵无比的“星子”。 那个提议去放纸鸢的小姑娘是大司马家的嫡长女,另一个立即笑着询问他“殿下可喜欢放纸鸢”的十四岁少年是嘉亲王家的次子。 这几位无论是在家、在外都是清贵无比的王公小贵族,在许念这里,一个个却没谁敢端着架子。 就算他们脸上孩童稚气未脱,说出的话也少不了小孩子的稚气,却也晓得了这里地位最高的是那个坐在秋千上至今未开口说话的许昭王独子,年仅九岁的许国太子念。 许念微微偏头,挺佩服这几个小孩。 他至今未开口说过话,这几个孩子硬是不敢离开他周围,还得几个小孩凑在一起想进脑汁找有趣的话说,为了不孤立他,更是还要每几句话都要不经意的和他这位殿下攀上一句。 这几个清贵的小孩中,年龄最小的那个终于是忍不住了,自以为小声的扯了扯大司马家的姑娘:“萧姐姐,殿下是不是真如传闻一样是个痴傻儿?” 萧靖霜反应奇快,垂在身侧的左手就掐了这孩子一把,其余众人都快速的瞄向许念,见许念侧着头,眼睛也是散漫的看着一侧,脸上的表情还是如他们到来之时、至今未变的毫无表情,这才心底都稍稍松了口气。 同时心底也暗想道,虽不是第一次这样被叫来陪伴太子念,但他们也始终觉得太子念即使不傻但也绝非心智健全之人。 许国太子念,整个许国都知晓他三岁才开口说第一句话,这之后也甚少开口,众人对他的评价便是“寡言”二字,而一个不过是刚过韶年的总角小儿,就能用寡言二字评价已是非常令人惊异的事情了。 若不是许念习字背书、生活日常与常人无异,再加上地位之高——仅次于他亲爹许昭王,寻常人的评价都不会好到那里,但太子念硬是被授课的老师传出“内秀”二字。 久了久了,倒也有人信他是内秀,不是寡言,更不是一个痴呆无用的傻子。 只是经常被楚王妃叫来陪伴许念的这几位小朋友,内心已经是觉得许念非傻,但也有些“痴”。 他们经常被叫来陪伴许念,只因楚王妃害怕独子寂寞,可许念怕寂寞吗? 他们几位绞尽脑汁哄着小太子,许念要么面无表情,要么就侧过头看着一侧,秀气的脸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从未映出过他们的身影。 他像是流离在此世之外,眼中映不进这此世尘间的人,也听不进这尘世的人声言语、虫鸣鸟叫。 萧靖霜心底暗想,这样的一个人他会害怕寂寞? 那可就真是可笑了。 许念不知道萧靖霜心底怎么想他,他也没兴趣去探寻他人如何想这寡言到令人发指的太子念。 有侍从过来福了福身子,轻声细语的向他们这几位王公贵族说道几位夫人要离开了,公子小姐们也该走了。 许念没有看这几位小朋友,但也能想象到他们是如何松了一口气的模样,不过少顷,身边就静了下去,只剩风声拂过一侧的花树,树上细碎却密集的白色小花和着叶子响起簌簌的声音。 有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来,许念双手握着秋千,这人放轻了脚步,可是身上有环佩撞击的细碎声音,更有走到他身后传来的兰花香。 下一刻,这人一双手推上他后背,秋千扬了起来,许念被秋千带上半空,身后那人传出恶作剧得逞的笑声。 周围的小侍女也掩嘴轻笑,楚王妃霍诗韵站在秋千后面,她向来待人宽厚,本身性子也有点类似天真般的烂漫,见自小服侍许念的小侍女笑起来,只觉得热热闹闹的有点人气才是不辜负这大好时光。 只是秋千落下,霍诗韵把儿子捞进怀里,见许念那张小脸还是没个笑意,就觉得愁得慌。 霍诗韵伸出手指把许念的嘴角撑起一个弧度,委屈的说道:“宝宝,你笑一笑嘛。你看,你笑起来多好看,简直是许国最好看的宝宝了。” 许念回了他这一世的亲娘一个面无表情。 霍诗韵习以为常,把许念搂紧了些,让儿子的头枕在自己肩膀上。 她这个儿子得来的有些曲折,早前害怕心智不全,现今害怕身体不好,许念天生经脉幼细,身体成长的也是比同龄的孩子看着小,明明九岁了看着身量却如六七岁的孩子一般。 霍诗韵伸手摸了摸儿子细细的手腕,又捂上他那有些凉的小手,便抱着许念回寝宫。 许国大明宫宫闱高深,琉璃瓦朱红高柱,回廊檐角青铜铃铛微微响起来。 许念头枕在霍诗韵肩膀上,眼睛朝下看到霍诗韵绯色的裙角逶迤在大明宫深色的地砖上,衬着青铜铃铛的声音逶迤出一道在古朴庄严下的缱绻。 霍诗韵还小声哼起一段许国民谣,哼的这段是母亲祈祷自己儿女平安长大的一段词。 许念一只手攀在霍诗韵肩膀上,另一只手被霍诗韵捂在自己手心,他鼻尖兰花香悄然萦绕,耳边是轻柔的民谣声,便有些困了,垂下头,看着逶迤出一段缱绻痕迹的绯色裙角,心底突然软了一下。 他闭上眼,沉入睡梦中,自己都不知晓自己那向来习惯性面无表情的脸上,嘴角扬起了一个弧度,他呓语出声,声音绵软稚嫩:“娘。” 霍诗韵哼唱的声音就停了,许念寡言到令人怀疑是痴傻儿,自然是连娘一年都喊不出几次,这突如其来被喊了声娘,霍诗韵整个人都有点受宠若惊了。 她出声:“宝宝,怎么了?” 却没回应,侧过脑袋去看,才发现许念已经睡着了,便小心的扯了扯他的袖口,希望能多掩着些这孩子的小手,暮春的风,还是有些凉意。 许念醒来的时候,正是暮色四合之时,他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寝宫前方的飘窗阁内,他这一世的娘霍诗韵正倚靠着雕花窗栏,暮色下美人看着更是美上几分。 而许昭王正挥袖泼墨,在给自己的爱妻作画。 霍诗韵有些不耐烦,但大概是赌输了什么必须让许昭王作画,一会儿一问:“子昭,你画完了吗?” “子昭,我口渴啦。” “子昭,我肩膀都僵啦。” “子昭……” “许昭你画完没?” 许昭看着她摇摇头,感叹道美人虽美—— 可也耐不住是个大写的聒噪。 “我小的时候,二哥养了一只红嘴黑毛的鹩哥,不仅会说人话还会唱戏文,那鹩哥唱戏文的时候特别惹人稀罕,但不唱戏文的时候就特别碎嘴。” 许昭画完一笔,抬头看着霍诗韵,似笑非笑:“那红嘴小鸟简直就待不住,让它静一会儿就得嚷嚷‘我饿啦’‘我渴了’,嘴巴一开一合让人都插不进去嘴,真是只放大版的聒噪麻雀。” 霍诗韵开口,许昭竖着耳朵,等着霍诗韵嗔他,却见霍诗韵从飘窗上跳下来,提着裙摆跑了过来柔声道:“宝宝醒啦,可是宝宝你的鞋呢?” 许昭低头,他的独子许念一双小脚没穿鞋,身上只穿着小衣,许昭没等爱妻过来,伸手抱起了儿子,许念躲了一下,但到底现在只是个幼童,被许昭强制抱进了怀里。 “你轻点。”霍诗韵埋怨到,她和丈夫寝宫独处,让侍从都退下了,自然床上睡着的许念醒了也没人知道。 “他一个男孩子哪有那么娇气?”许昭回道霍诗韵,然后伸手摸了摸许念的小脚,许念继续躲。 许昭便皱眉,许念不出声,他对霍诗韵还肯偶尔叫声娘,那是他知道霍诗韵真正的年龄将近半百,加上霍诗韵真心疼宠他,他有时心软就喊了。 但对许昭,许念出生在这个书中世界时许昭年仅十六,他前世出意外时只比许昭小两岁,所以是至今未曾喊过许昭一声爹。 大概是这个原因,许昭明明只有霍诗韵一位妻子,也只有许念这唯一的儿子,可是两人也向来不亲厚。 许昭去摸儿子的脚摸了个空,便紧了紧胳膊,许念被困得死死的,一双小脚就被他这世的年轻爹握进手中,入手没有多少暖意,略凉。 许昭不满的斥责道:“许念,你都九岁了,自己身体如何自己还不清楚吗?” 霍诗韵本来就愁儿子和丈夫的关系,闻言不满,出言说道许昭:“你平日里就不爱和宝宝待在一处,宝宝不亲你,你还不自我反省反省么?现在还斥责宝宝,许昭有你这么当人爹的吗!” 霍诗韵这样说着,真把自己说气了,嘴巴便停不住,和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的细数许昭对儿子的不负责。 许昭插不进去嘴,许念听的头疼,他想了想,在霍诗韵的吱吱喳喳中开口说道:“那红嘴小鸟简直就待不住,让它静一会儿就得嚷嚷‘我饿啦’‘我渴了’,嘴巴一开一合让人都插不进去嘴,真是只放大版的聒噪麻雀。” 话落,霍诗韵也停了嘴,许昭和她一同诧异的他看着儿子,许念这是刚刚把许昭的话一字不落的复述了一边,霍诗韵眨眨眼:“宝宝你?” 霍诗韵又戛然,反应过来,张嘴:“哎,这不是——” 转而杏眼冷对许昭:“你刚刚说我是只聒噪麻雀?还是放大版的?!” 许昭愣住,倏而低下头揉了揉许念的头发,忍不住笑道:“你可真厉害。” 制止了霍诗韵不说,还把火力转移到他老爹身上。 “你哪里痴傻,明明很聪明,说你傻的人到是需要掂量掂量自己才对。” 许昭摇头感慨,霍诗韵没继续跟他计较那“聒噪麻雀”,去拿了许念的鞋过来。 她还没伸手,许昭就接过,许念侧身坐在他腿上,许昭微微弯了身子给儿子穿鞋,寝宫中侍女进来掌灯,灯下许昭两颊头发垂下稍许,清隽的侧颜清雅柔和。 刚刚还斥责儿子的男人这会儿给儿子穿鞋,怎么看都是个慈父,心里不知道多宝贝自己儿子呢,霍诗韵不由自主看笑了。 她也弯下身子,伸出手揉了揉许念的头,许念侧过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给他穿鞋的许昭,最后目光落在雕花窗栏之外。 暮色都已落下,唯剩晚风微凉。 第二章 书中人 第二章书中人 翌日,暮春的清晨日光已倾颓,许念睁了眼,动了动身子,歪过脑袋看到霍诗韵一张熟睡中的脸。 他身上盖着锦缎薄被,被角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压着,那手是霍诗韵的。 许念看着,知道这倒不是霍诗韵睡觉不老实,而是他小时候睡觉总是容易魇着,一晚上霍诗韵照看他光是被子都不知要重盖几回,久了久了霍诗韵只要和许念一起睡,就习惯性的伸出一只手压着儿子的被角。 许念直直的看着她,白净秀气还带着些小孩子圆润的脸上像是陷入了沉思。 他又想到了那本小说,在小说《大道三千》中关于霍诗韵没废修为前的信息不多。 其中讲到霍诗韵是洛阳修仙世家霍家的最后一人,却在三十岁那年金丹初成,下小孤山出世游历遇当时还是许国三皇子的许昭,从此便不愿修仙只甘为一凡人。 最后结果便是霍诗韵叛出师门废一身修为,只愿与许昭来一个今世执手、此身到白头。 只是霍诗韵一身修为虽废,但她双十之年筑基,如今已经整四十岁也还是顶着一张不过双十年华的俏脸,到是原本比她小上一轮还多的许昭如今看起来比她还年长几岁。 许念坐起来,霍诗韵有许国自古王妃专住的永凰殿,但她和许昭感情好到许昭只她一位夫人,霍诗韵一直便是和许昭住同一寝宫,除了和许昭闹脾气,霍诗韵就没在永凰殿睡过几晚。 “宝宝你醒啦?” 霍诗韵迷迷糊糊的坐起来,把他搂进怀里,许念肩膀一沉,他娘的下巴搁在他肩膀上了。 许念动了动肩膀,想把霍诗韵的“大头”挪下去,霍诗韵哼哼了两声,打了个呵欠,才叫侍女来给许念更衣,至于她,往后一倒被子蒙头不到三息——又睡着了。 许念下了床,换了衣服坐在半人高的水银镜前,他现在所在的这个世界与他前世所看的小说《大道三千》的世界设定与出场人物完全符合。 这是一个既有凡人又有修真者存在的世界,水银炼器都已成熟,他抬头看着水银镜,他的脸清晰的映在镜中。 那是一张孩童的脸,年龄尚小但看着已是十分可爱,眼睛是随霍诗韵的一双杏眼,比常人大一些不说,眼珠还黑的很是纯粹。 眉目间隐隐有些许昭的清隽秀气,再加上皮肤白皙,许念也挑不出,这和他前世相比像是微调过和打了美白针的脸能有什么错。 可是他不开心。 前世是孤儿且生活窘困的他,这一世有了一对儿爹娘,还有一个堪称人生赢家的太子身份,在他刚开始不知霍诗韵、许昭名字时,不知这天下分秦、楚、韩、魏、燕、许、郑七国时,不知这世界除了普通的凡人还有修真者、有妖兽鬼怪之时,他是心里一万个开心。 毕竟在他看着别人父母双全,有父母遮风挡雨的“其他孩子”时,也幻想过有爹疼有娘爱的生活。 只是当他知道了自己的名字还是许念,知道爹娘名字,知道这世界格局的时候,就再也开心不起来了。 他穿越了,穿进了他看过的一本烂尾小说中。 穿成了小说主角许念,穿成了那个洛阳霍家最后一支血脉,最后一个能修霍家无情道的许念时,他觉得没哭出来就已经很坚强了。 关于《大道三千》,这是许念前世看过的一本网络小说,公认的烂尾结局,是一本标着主角有金手指和外挂文案的爽文,结局却是主角挂了的小说。 于是许念在还是婴幼儿时,通过周围人的言语确定了自己穿进了书中,穿成了这个必死主角,于是他还没长大,就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了。 纵是前世身世比较悲惨,许念也不愿意重生成这个注定活不长的主角身上。 而且自从知道自己是穿进了书中,许念就觉得自己很难融进这个世界了。 霍诗韵对他疼宠,他每当想到这就是娘的感觉啊,心底就会冒出一个念头—— 这疼宠是有人写出来的,是别人设定出来的,是……假的。 于是每每一声娘到了口头就咽了回去。 诸如此类,许昭对他的训斥和不经意的温柔,以及那些被不时叫来陪伴他的小孩,还有从小服侍他的侍女,许念怎么看都觉得虚假。 因为觉得都是假的,所以他不愿开口说话,这世界看着再真实,许念也觉得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他侧头,身后的小侍女双手柔软为他梳头,许念年龄尚小不用加冠,只是用深色的发带将头发束了起来,此时已经束好。 许念起身朝外走,透过寝宫的雕花栏杆能直接看到窗外细碎密集的粉白色花朵。 霍诗韵曾告诉他,这花花期极长,能从初春交替着开到夏末,横跨两个季节,这花还有最特殊的一点是在月光下也会开放,并且是一种在贫瘠的土壤中也能发芽开花的品种。 许念却是在霍诗韵对他讲解之前就知道这花了。 月下含香花,许国亡国霍诗韵和许昭身死之时,那书中描述主角对父母的回忆便是,那一日,许国王都大明宫内那月下也会绽放的含香花都被人碾进了泥土中,这花期再长、再坚韧的花也就此凋落了。 许念收回看花的目光,心中紧了紧。 《大道三千》原文上来是主角十四岁那年被霍诗韵故交,一位三清宗的修仙者带出已亡国的许国,主角十四岁前的成长只是几笔带过。 交代了下主角那年父母身死,许国亡国的事情,开文直接给出了一个主角最开始修仙是为了复仇的故事开端。 这书中寥寥几句,换到许念身上,他是实打实的在大明宫度过了九年的光阴了。 许昭正在前厅为昨日给爱妻的作画润色,感觉有人走过来了,就看到他那寡言少语的儿子站在他不远处也不动,许昭出声:“许念,你过来。” 许念被许昭这样一喊收回了思绪,他回头瞥了一眼自己的年轻爹,许昭一直觉得霍诗韵太宠他,一个男孩硬是当女孩养,所以对他向来笑脸很少,严厉居多。 但这会儿许昭心情估计挺好,见许念只是瞥了他一眼还是寡言依旧,许昭也是笑嘻嘻的。 他直接画笔搁置一边,朝许念走过去,许念见状小短腿赶紧向前跑了两步,但是还是比不上许昭那大长腿只跨了两步,一下子就被许昭捞进了怀里。 许昭抱他和霍诗韵向来不同,许念九岁身量却只有六七岁孩童那般大,许昭直接将他放在自己一侧肩膀上,许念赶紧伸出一只手圈住他这年轻爹的头,生怕自己掉下去,等坐稳了,环顾四周视野宽阔不少。 许念突然就想到,上辈子他见到有小孩就是这样被父亲扛在肩头。 许昭不知许念心中所想,他一只手托住儿子,走到桌旁,兴致很高,有些自夸的开口:“儿子,你看这画如何?” 许念低下头,画上霍诗韵倚在窗阁上,脸上表情散漫,绯色的裙角蜿蜒垂落到地上。 更让人称赞的是,画中人眉眼间那带着股散漫般的天真气质也被画的人表现的淋漓尽致。 许念心想好看啊,许昭这皇帝,不一定是个明君,但他肯定是许国历任皇帝中画画最好的,当皇帝还真是有点可惜呢。 许昭没听到独子的回话,不知被儿子内心吐了个槽,他习以为常许念的闭口不言,但这会儿兴致来了把许念从肩膀上放下来,开口叮嘱道:“爹爹给你也做一副画,你乖乖坐在这不要动。” 半晌过后—— 许昭边叹气边手下不停,他前方霍诗韵端着碗粳米红枣粥,正在哄许念多吃两口。 许念饭量小,吃不下,扭脑袋躲霍诗韵的勺子,许昭不开心:“阿韵,许念不想吃就不要再喂他了。” 霍诗韵头也不抬,嫌弃的说道:“你这是嫌我打扰你画画了,我说你画个破画有我儿子吃饭重要吗?” 然后转而变脸,柔声道:“宝宝多吃两口,多吃点身体才好。” 许念别过脑袋,默默表达抗议:我真的吃不下了! 霍诗韵见儿子真心不吃了,便脑袋探到许昭这边,她看到那画完成了大半了,画上的小孩长得眉目秀致,就是一张脸略微端着,看着有点乖,也有点少年故作老成的严肃,还真是把许念的气蕴画出几分。 霍诗韵笑道:“你怎么画的看着像是个‘小老头’似的?” 许昭伸手把儿子抱到自己这边,许念也伸脑袋去看画,愣了愣,他脸上表情这么严肃么? 许昭大概也发现他儿子不怎么笑,出声道:“儿子,你这么小都不知道笑一笑,以后长成大人更苦恼啦,大人比起小孩更难笑出来的。” 许念心想你和霍诗韵整日都乐呵呵的,这究竟是多么违心才能说出“大人”更难笑出来这话? 霍诗韵却突然看向一侧,许念被年轻爹抱在怀里正对着霍诗韵,有那么一刹,短暂的许念觉得像是看到了错觉。 霍诗韵那向来带着些天真无虑的脸上似乎严肃了一瞬,严肃的带着股肃杀的那么一瞬。 下一刻,有侍从进来,低声说了些什么,许昭点点头挥挥手,把儿子塞到妻子怀中和这侍从一起出去了,霍诗韵捏了捏许念的脸,兴致勃勃的抱着许念去上早课。 第三章 小树 第三章小树 许念上午和一帮王公贵族的小孩上了早课,过了晌午自己一个人在花园的凉亭中拿着根毛笔画画,两个贴身侍女候在身旁,几个年龄不大的小侍女在那里踢鸡毛毽子。 许王宫只有许王、许王妃和太子念,霍诗韵总嫌没个人气,就喜欢让一些小侍女自由些,可以在花园里扑蝶玩乐,她看着也开心。 朝雾是许念的贴身侍女之一,自小跟在许念身边,许念寡言少语,她也跟着话很少,这会儿许念在画画,朝雾就安静的候着。 朝雾候着,就看到霍诗韵过来了,她福了福身:“王妃。” 许念没有抬头,霍诗韵做到他身边去看他画的画,本想夸奖两句,结果看到许念画的圆圈加线条,嘴里卡了下壳,没夸出来。 “宝宝你这是……”霍诗韵看着几根线条顶着个圆,辨别出来是一个“大头小人”,违心的夸奖道:“这画法别具一格,真是新奇。” 许念停了笔,三个火柴小人在纸上拉着手连成一顺,他去看霍诗韵,指了指左边最高那个:“许昭。” 霍诗韵眉开眼笑:“哎呦,画的可真像许昭,那大脑袋。” 许念指了指右边矮些的:“娘。” 霍诗韵傻住,半晌过去瘪了瘪嘴委委屈屈的夸道:“真、真像为娘啊,那头比许昭小了点呢……” 然后不等许念继续说,指了指中间最小的那小人:“许念。” 许念点点头,霍诗韵直接上来亲了亲他脸颊,开心的不得了:“这可比你爹画的好看多了。” “什么比我好?” 周围侍女请安的声音响起,许昭大步跨来,凑过来一看许念的画,无语的瞥了眼霍诗韵:“你还能再违心点吗?” 霍诗韵不理他,高兴道:“这画要裱起来,就挂在床头吧。” 许昭吸了一口,这画挂床头,霍诗韵审美可真令人感动! 许昭开口想制止,却蓦地低头,许念正直直的看着他,他便开口询问:“儿子,你想说什么?” 许念心中百转千回,他今年九岁,按书中所叙,太子念十四岁时许国亡国,父母也死在许国亡国这次事端中。 许念微微垂下眼皮,试探的开口:“我不想以后做皇帝。” 许昭看着他,不动声色的问道:“你为什么不想做皇帝。” 许念继续说道:“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想看一看山川大河,游历列国。” 许昭嘴角扬起了一下,气笑了,然后便是厉声呵斥道:“你不爱说话就算了,我知道你并非心智不全,也许是天生性格如此。但许念,作为你父王我不求你顶天立地,安邦立国,但也不会如此惯着你,你生为储君,以后只有做许王这一条路。” 许念听到年轻爹如此生气,不再出声了,霍诗韵得他的过程中有很多曲折,伤了自己根基,无法再继续生育,许昭这是绝对不允许他出这大明宫、离开这许国的。 霍诗韵一直在静静听着,等许昭呵斥完,摸了摸儿子头,柔声道:“宝宝啊,你现在还是宝宝,爹娘现在还能宠着你、照看着你,可你以后总会有一天,爹娘都不在了,那时候你就只有自己了。人啊,想靠自己好好活着,那就必须学会扛起自己肩上的责任,养育儿女是责任,赡养年迈的父母是责任,就连好好活着、无愧于天地、于自己也是责任。” 霍诗韵停了停,轻声:“你是许国唯一的储君,你就注定以后是许国的天子。” 许昭深深的叹了口气,伸手摸了下许念的头,许念心里有些怯怯,他太急进了,他年龄尚小说什么霍诗韵和许昭都不会同意的。 同时他也有些怕,开口语气也带了些怯意:“你生气了吗,许昭?” 许昭被这声“许昭”噎得差点翻白眼,他一定是古往今来第一个什么事都没做错,却没听孩子喊过“爹”的男人! 许昭没好气的回道:“你看不出我生气没有么?” 许念头更低了,霍诗韵瞪了许昭一眼,许昭认输,不敢给儿子摆脸色了,他想了想看着凉亭外的花树,开口道:“我养了一颗小树,不过这小树不太直。” 许念抬起头,顺着年轻爹的目光也去看凉亭外的花树,不知道许昭何意。 许昭继续说道:“这颗小树我从种子开始养,每天都记得浇水施肥,夏天担心他热着,冬天担心他受凉,就连春秋也都是小心翼翼的,好不容易等他从嫩芽长成了小树,我发现这颗小树总是会长出多余的枝桠,而且没有我期望中的那么笔直健壮——” 许昭顿了顿,意味深长的看着许念:“那我就不喜欢这颗小树了吗?” 许念不知道如何回答,想了想回道:“你可以去移植别的树,笔直健壮的,你喜欢的那种。” 许昭摇摇头:“也许刚开始会因为这颗小树没有期望中笔直健壮有些不开心,可是别的小树再漂亮我也不会去移植的。” 许念心想,许昭这是什么意思?对霍诗韵表忠心? 他便听到许昭声音柔和下来继续说道:“因为这颗小树是我一点一点养大的,我看着他从那么小一颗种子长成现在的模样,我陪伴着他的同时,他也在陪伴着我。别的小树再好,可他们都不是我的小树,我只要我这颗小树。” “噗——” 霍诗韵没忍住,笑出了声,这回换许昭送了她一个白眼。 许念整个人都愣住,慢慢的,慢慢的,他心底泛出一股说不上来的酸意,他心想道,原来有爹有娘是这样的感觉吗? 有点酸酸涩涩的,可又很开心,还很……温暖。 许昭伸手将他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肩膀上,往外走,今天有烦心事,他确实有些迁怒儿子了。 “我是你爹。”许昭走在花园小径上,“你亲爹,可能一时会跟你生气,但也就是一时,不会真和你生气的,你记住啊儿子。” 霍诗韵跟在后面对许念做鬼脸,想逗他笑。 许念轻轻的咧出一点笑意,然后小声道:“我想娘,还有……许昭和我一起,我们离开许王宫去游历天下好不好?” 离开那个既定的,你们会死的命运! 许昭叹声气:“你喊我一声爹,今天晚上花朝节我带你出去看十里燕河放花灯怎么样?” 许念不出声,暗想道还有五年,他要怎么改变自己爹娘的命运,怎么改变自己的命运。 许昭没等来回话,苦兮兮的自言道:“算了,我不跟你计较,今天晚上我带你娘俩出宫看花灯去。” 霍诗韵听到这话,兴致比许念高多了,赶紧问道什么时候能出宫。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但说许国王都之外—— 十里燕河边的客栈中,一男子穿的衣服有些破,但脸长的不错,剑眉星目很是俊朗,就是气质吊儿郎当的怎么看都有那么些不靠谱。 他身边竖了个白布蓝边的布幡,一面是“天下一番”,一面是“妙手神算”,周围人路过都在想这人还是个算命的?怎么一点仙气都没有就不说了,还看着如此不靠谱? 这人不知别人如何想,身前一盘盐水花生米,手里端着小杯茶,慢慢的喝着,也不知品出了什么味道没有。 燕河边客栈里从不缺少客人,这人坐在窗边,外侧不时人来人往,脚步声不断,但倏而就有脚步声停住,随即有人在他对面坐下。 这算命的抬起头,对面两人,一位是穿着白衣道袍留着羊角胡的中年人,脸色不太好,有常年带病的憔悴感。 一位是个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少年,穿着洗的泛白的青色直衣,腰间挂着把佩剑,面色却很温和,年龄尚小可也看出点君子端方的气质来。 算命的笑嘻嘻道:“这位道友,我看你印堂发黑,但眉梢带喜,这是——要有桃花劫啊!” 羊角胡道士不理会他胡言乱语,自顾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那小少年开口打招呼道,温温和和的:“小师叔,许王宫你去了吗,有没有见到霍诗韵霍师叔?” 第四章 十里燕河(上) 第四章十里燕河(上) 许王宫内,霍诗韵正在给许念换晚上出游的衣服,到不知道王都内燕河边的一家客栈中有人正在谈起她。 客栈内,穿着泛白青色直衣的小少年问话刚落,就见他小师叔齐思远脸色变了变,眼神有些复杂。 小少年身边的羊角胡道士名为魏正则,看到齐思远那“诡异”的神情,以为出了什么事,赶紧追问道:“你是见了还是没见?” 齐思远眼神悠远:“算是,见了吧。” 坐的笔直,端着一张温和脸,一副君子端方模样的小少年听到这话都忍不住扬了扬眉,想到这算什么回答?什么叫……算是? “我晌午过后溜进了许王宫后花园,看到了一家三口。” 齐思远并没有吊魏正则和自己师侄胃口的意思,开口解释道:“那一家三口男的带着个小男孩,小男孩坐在他肩头,女的跟在后面对那小孩做鬼脸,路上一阵风吹过,声音簌簌,是两边开着粉白细碎团花的含香树被风吹响了花叶。” 齐思远说到这里停了嘴,魏正则不做稍想,就开口点明这三人身份:“男的是许王许昭,女的是霍诗韵,孩子便是霍诗韵为许昭王所生的儿子对不对?” 齐思远点点头:“是他们三个。” 魏正则继续道:“你既见了,为何不现身说明来意,霍诗韵还能吃了你不成?” 魏正则这样说道,青衣小少年就见到齐思远有些牙酸的看着他和魏师伯,一副和你们说不通的模样回道:“我说,人一家三口和睦融融的,我跳出来怎么说?说把你人儿子交给我,我要带回三清宗让他修仙?” 顿了顿,齐思远像是想到这样说了的后果,愁道:“我肯定会被人打出来的。” 魏正则看着齐思远那一身吊儿郎当的气质和身后那个神算幡子,默默翻了个白眼,心想换谁不打你出去! 青衣小少年却是开口了,他声音还略稚嫩,语气却像大人,平静的问道:“凡人一生不过百年,就算是人间帝王与天地相比,那短短不过百年的寿命也如蝼蚁,这凡间人世谁不愿意、不高兴自己儿女能有修仙的机缘?” 魏正则看了眼这青衣小少年,不出声。 齐思远却是仔细看了看他这小师侄,看到他脸上那一本正经、丝毫不做假的疑问,他慢腾腾的啜了口那只剩个底的茶叶水,然后他开口反问道:“楚珩,既然修仙这么好,为什么霍诗韵还要自废修为甘愿如凡人一样和许昭生老病死呢?” 名为楚珩的青衣小少年心中暗想,自是霍诗韵修为不到,七情六欲必有其一太过执念,所以心中不净贪恋凡尘。 更简单的想,楚珩张了张嘴,想回到两个字,傻呗,但又反应过来霍诗韵长他一辈,便闭了嘴,最后脸上温和依旧,只摇摇头回道:“我不知道,我想不明白。” 除了傻,还能有什么原因? 齐思远却突然嘿嘿一笑,这笑容极贱,魏正则就觉得心中一跳,刚想呵斥齐思远,就见齐思远对着楚珩挤眉弄眼好不正经,简直像只黄鼠狼。 他嘴一张,意味深长的对楚珩指点道:“你还小,等你知晓那男女间的事了,可不就是连修仙都不愿意了。” 楚珩眨眨眼,满脸天真,似是不解,魏正则已经暴跳如雷跳起来,手中凭空出现一把拂尘,照着齐思远就抽过去:“有你这样当人师叔的么?看我不替你掌门师兄打死你!” 齐思远动作更快,已经起身,三两步动作之间身形像是片随风而飘的叶子,魏正则那拂尘抽过去,齐思远已经拿着布幡飘出了几丈之外,嘴里还贱兮兮的喊道:“这位道友,看来你心中不净啊,那男女之事我说的不过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罢了,您想哪去了?” 楚珩坐在原位不动,慢条斯理的给自己倒了杯茶,看着窗外燕河上小舟飘过,嘴里啜着茶水,想到齐思远说到“小孩坐在他肩头,女的跟在后面对那小孩做鬼脸,路上一阵风吹过,声音簌簌是两边开着粉白细碎团花的含香树被风吹响了花叶”。 想到那句“你还小,等你知晓那男女间的事了,可不就是连修仙都不愿意了”眼神就慢慢的凉了下去…… 白日的时光眨眼间就过去,又是暮色之时,许念在寝宫内,身上就穿着贴身的白色小衫,霍诗韵正伸手拿着件雪色的直衣让他抬胳膊给他穿。 许念芯子里毕竟是个十八岁的成年男孩了,有点不好意思,霍诗韵却不管那么多,她心情很好,嘴里哼着乐府民歌:“茕茕白兔,东奔西顾……” 霍诗韵给儿子系好腰带,想了想把自己脖子上一直挂着的半块玉环取了下来,挂在许念脖子上。 “衣不如新,人不如旧。” 霍诗韵嘴里嘟嚷道最后一句,然后起身站直,看着换上新衣的许念,咧嘴笑起来,许念低下头看到被红线绑着的半块玉环,脸色变了变。 霍诗韵没有看到,她牵着许念的手,让儿子坐在银镜前,伸手把他头发散了,挑了根和雪色接近的银灰色绣暗纹的发带重新给许念束发。 “这半块玉环是娘祖上一代一代传下来的,是块上好的暖玉,据说还辟邪,你好好带着不准弄丢。” 霍诗韵叮嘱到,手上动作不停,轻巧的将发带系上,她突然又笑起来,许念透过镜子看到霍诗韵笑的那叫一个偷着乐。 “许国男孩二十岁加冠,算是正式成年。”霍诗韵抿着嘴乐,像是想到了他儿子二十岁的俊俏模样,“一般行冠礼的都是家族中的长辈,不过咱们家地位特殊,到时候肯定是你爹给你加冠,我呢,就等你爹加完冠,然后和你爹一起牵着你的手,也不对——那时候你肯定也有媳妇了,到时候你牵的就是你媳妇的手了。” 许念有点无语,看到镜中还是五短身材的自己,心想霍诗韵是怎么想到这么远的。 但霍诗韵大概想的太开心,声音带着好像那是偷来一般的、止都止不住的高兴,似乎那不过是她“白日做梦”般想象中的未来已经在了面前。 许念听着听着转过身埋进霍诗韵怀中,霍诗韵顿时闭了嘴,受宠若惊的出声道:“宝宝你怎么啦?” 嘴上嚷嚷道,已经开心的搂住她这宝贝儿子,许念软着声音:“我不要媳妇,我只要爹娘,我们离开许王宫一家三口去周游列国好不好?” 霍诗韵揉揉他,只把许念的话当童言稚语,只是嘴上开玩笑道:“你现在小只要爹娘,等你长大有媳妇了,肯定就只要媳妇了,哪里还需要爹娘。” 许念本意不在“要爹娘还是要媳妇”上,心中叹了口气不再出声,伸手把那半块玉环塞进领口中,这半块玉环也是剧情关键,他可得好好收着。 到了晚上,夜色已经彻底降临,霍诗韵换了一身家常半臂襦裙,没有平日里宫装那般华丽正统。 许国地处北方,暮春的夜晚还带着清浅的寒意,她又让侍女拿来专门给许念做的小披风,不容许念拒绝就给他披上了。 这小披风为了美观,领口镶了一圈银鼠毛,许念只嫌热,霍诗韵却不容分说给他系上了领子。 弄好出行的衣服后,却久久不见许昭按照说好的过来,霍诗韵等的不耐派人催了好几次,最后才有侍从过来细声回道:“楚国的三皇子殿下和使臣正在前殿,陛下说今晚是脱不了身了,让娘娘和小殿下不用等他,只管去看花灯,一路上人都安排好了,不会有危险。” 许念听着,心想楚国三皇子来干嘛,霍诗韵那边不开心的嘟嚷了几句,就把许念抱起来,抬脚朝宫外走,看来不准备等许昭了。 许念趴在霍诗韵肩头,这次夜晚出游后面跟了两个侍卫还有他自己的侍女朝雾,应该都是高手。 三人面色平静,一丈之隔的跟着霍诗韵,他们一行人就这样都走到了宫门,霍诗韵突然停住了脚步,许念被她放回了地上。 许念不解,抬眼去看霍诗韵,却见霍诗韵转身看着许王宫之内,过了几息她才转身,犹豫了下开□□代道:“你们三个跟着殿下,记住万事以殿下安全为首要考虑。” 许念心中疑惑,霍诗韵这才又看向他,语气温柔带着点回忆的味道:“十里燕河的花灯快开始放了,我年轻的时候就是在十里燕河放花灯的这一晚遇到了你爹。你长这么大因为身体原因连许王宫都没出过几次,今天晚上好好玩一玩吧,我想起一些事要回去一趟,等会儿就去找你好不好?” 许念纳闷,想问是什么事,就见霍诗韵已经抬脚走进了宫内,这没有电灯的世界夜晚格外漆黑,就算是许王宫内,霍诗韵走了几步后,也只剩宫中小径上,一盏盏宫灯的烛火光芒内映出她一道隐隐绰绰的影子。 第四章 十里燕河(下) 第四章十里燕河(下) 霍诗韵的身影彻底消失,许念转身,看着宫外传来热闹人声的世界,抬脚离开了许王宫,三个侍从朝雾上前跟的紧一些,他们身后许王宫的魏巍宫影越来越小,逐渐隐没在夜色之下…… 许王宫大门正对雁北街,是王都中心主干道,热闹非凡,朝雾认得路,估摸着离燕河放花灯时间不多了,就开口:“殿下,我们沿着雁北街直走前面拐弯就是西市,西市正中便是燕河。” 许念点点头,这一路上他们离许王宫越远,路上人越多,明明是晚上,出摊的小贩也格外多,最后两个侍从一个上前开路,朝雾和许念并排,一个在后面垫后。 等到了西市,路边的树上、沿途的客栈、墙壁上全部挂上了琉璃盏的花灯,整个西市都一片光明,街边小贩更是比雁北街上的还要多,一家挨着一家。 许念看得也是提起了兴致,感觉像是前世夜晚逛得大排档,他不时也会凑热闹挤到那小摊前去看。 但大多都是看看,倒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要东西,许念身影一直被朝雾和两个侍从盯在视线中,朝雾见许念停住,他目光有些好奇的看着连续三家都是卖面具的摊子。 今天要放花灯,卖花灯的摊子格外多,许念倒不奇怪,只是奇怪今天戴面具也是什么习俗吗。 那边朝雾已经开口解释,还真是许国花朝节特有的习俗。 不过这面具都是给小孩戴的,传言花朝节有小鬼专拐幼童,但是给小孩戴上了面具小鬼就分辨不出这是人间的孩子还是小鬼了,所以花朝节这天小孩戴面具也是习俗之一。 许念听了,环顾四周,发现戴面具的却是都是身量尚小的孩子,他来了些兴趣,拉着朝雾挤进了面具摊子前,看了半晌,指了指右上角的狐狸面具,老板就乐呵呵的给他取了下来。 面具拿进手中,这面具很是素净,纯白色的底,耳朵里面、眼眶边描了一圈朱红色,然后便是狐狸的脸上有几道红色的花纹,整张面具便是非白既红,看着倒也有种别样的漂亮。 许念拿着面具朝外走,朝雾对面具摊的老板点点头,那老板也不动声色的点点头,朝雾便跟着许念一起出了摊子,许念以为朝雾付过钱了,却不知这路上十家摊子中九家都混进了侍卫。 他这边刚走,那边面具摊子前一人就对身边的小少年说道:“刚刚那小孩没付钱啊,这老板也不管诶。” 楚珩眼睛一直环顾四周,他毕竟只有十二岁,平时看着再怎么沉稳懂事,也对这西市的热闹起了兴趣,现在却发现不对劲,倒不像齐思远注意到刚刚有一个小孩子拿了面具没付钱老板也不管。 “你管人家付钱没有。”楚珩出口,扯了扯齐思远,把他拉出摊子,“这都是给小孩戴的,你能别兴致勃勃围在前面行么。” “我想着给你买一个。”齐思远回道。 楚珩瞄他一眼:“我不是小孩了。” 齐思远似乎被他这说法逗笑了,突然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笑道:“宝宝,你今年十二岁,毛都没长齐呢,不是小孩是什么。” 楚珩没躲开,皱眉,心中愤怒,齐思远刚才摸他头,他没感觉错的话,像是再摸狗! 齐思远却一只手虚晃,街上人来人往,楚珩就见齐思远手上凭空出现一盏手提的琉璃灯,一个小孩看见了这过程,吃惊的嘴里叼着的糖都掉了。 楚珩更是皱眉,拉住齐思远几步过去消失在西市的人海中,那小孩揉了揉眼,以为自己眼花了,同伴过来,几个小孩嘻嘻哈哈的嚷着儿歌继续在西市跑着玩。 “这街上的行人,还有摊贩中许多不是普通人,都略有功夫。” 走回了燕河边,楚珩开口对齐思远说道。 齐思远把琉璃灯塞他手中笑嘻嘻道:“我猜是有贵人微服私访,他们那些王公贵族可金贵着呢,自是早早安排了一帮人守在自己周围。” 楚珩平淡回道:“那是凡人寿命太短,于是更觉得自己的命金贵。” 齐思远扯了扯嘴,他开口:“我说,咱们虽说是修仙之人,可不也是人吗,说不定自己的祖宗就有凡人——” 齐思远话没说完,本来就人声鼎沸的燕河边突然更是喧闹起来,周围人突然都往燕河边聚集过来,他和楚珩走在燕河边,猛地一下就被冲散了。 楚珩身为修仙者倒也不惊慌,脚下几步错开周围拥挤的人群,等定住,竟是已经到了燕河边。 他抬头去看燕河,燕河边全是人,弯身在放花灯,他并不感兴趣,侧身去找齐思远,便感觉不好,他好像撞着——小孩了。 楚珩赶紧伸出手去抓—— 话说前一刻—— 许念站在燕河边,朝雾和两个侍卫被人群冲散了,他也不敢乱跑,带着狐狸面具乖乖在原地等着,看到身前被放的花灯上有字,忍不住前倾去看,他小声念到:“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 刚念到这“书”字时,便是被人撞得往前一倒,许念心中“咯噔”一下,心想完了完了,要掉进燕河里喝水了—— 下一刻撞他的人反应极快,他后领子就被人拽住,那人也是突发状况使了大力,许念直接被拽的倒在这人怀中。 楚珩等把人拽进怀中,才静下心神,他本就是个十二岁的小小少年郎,身量比同龄孩子高一些,但也高不到哪里,但他低头,怀中这个可是比他还矮一头,真真是个小孩子了。 许念知晓自己不会掉进燕河里去尝一尝燕河水了,这才转身抬头。 他面上的狐狸面具带子也松了,缓缓地从脸上滑下来。 他却像是没心没肺一样,也不管,慢悠悠的把最后三字吐出来:“……谢不能。” 楚珩愣住,先是不解这小孩在说什么,就见那素白色底子、描着朱红色花纹的狐狸面具落了下来,小孩子莹白的皮肤、秀致的眉眼一点一点的露了出来,那秀致的双眉下一双比常人大些的眼睛看着他。 而他的背后,十里燕河上花灯已经全部放完,整条燕河上漆黑的河水映着莹莹烛火,像是漆黑的夜空中洒满了金色的光芒,点点碎金蜿蜒流淌。 楚珩心神恍惚了一下,心想真是漂亮啊,像是一场大梦…… 像是这十丈软红、让人稍不留心就沉浸进去再也醒不来的一场大梦。 许念看了看眼前也不大的小少年,眉目清隽,手里提着盏琉璃灯,可是看着他的眼神却呆的很,他咧嘴笑了下,低下头去找面具,那狐狸面具已经滚落到燕河水中,随着花灯一起飘远了。 “你把我面具碰到河里去了。”许念开口,随意说道。 楚珩被这稚嫩的童声拉回心绪,他突然伸手去摸了摸这孩子的脸,入手温暖,那小孩被他这动作吓一跳,皱着眉看他:“你摸我脸干嘛。” 楚珩已经恢复心神,笑的温和:“我以为是山中的小狐仙跑出来了,原来是个漂亮的小孩子。” 许念不想多说,有些戒备的往后退了一步,楚珩却上前把手中的琉璃灯递给他:“这个赔你,那面具捞回来也湿了。” 许念并不接,楚珩见他穿着华贵,可身边并无人,便好心提醒道:“你家人呢,这夜市上乱的很,可能会有拐子。” 顿了顿,楚珩加重语气吓唬他:“你长得这么漂亮,很容易就会被盯上,盯上了就会被拐走的。” 许念心想哪来的小话唠,这时他听到朝雾的声音在喊他,他回头看到朝雾隔着几人对他挥手:“少爷我看到你了,不要动!” 许念松了口气,再回头,手中一沉,一盏琉璃灯塞进了他手中。 他抬头,耳边还有温和的声音回荡道:“那诗后面两句是‘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还不是你这个年龄能读懂的。” 许念提着灯微微后退,耳边人声隐隐,可说话的人已经不见了。 他觉得有些好笑,那小少年看着不过十二三岁,他便能读懂吗? 第五章 往事 第五章往事 朝雾和两个侍卫这时已经走到了许念身边,许念低头去仔细看这琉璃灯,看着看着心中一惊,这灯中并无烛火也无煤油,之所以亮着是里面隐隐一道黄纸朱砂符浮在灯的中心。 许念霎时握着琉璃灯的手就出了一层冷汗,他神色复杂的回头去看刚刚那青衣小少年所站的地方——当然已经不见那人,燕河边人声依旧,那人又非凡人,若想走许念定是寻不到。 “少爷?” 朝雾出声,许念回头,他走到燕河边将这盏琉璃灯放进河中,灯并未沉下,顺着河水混进一众花灯中,悠悠然的飘进一片烛火之中。 许念看了两眼,等再也辨别不出这盏灯才抬脚离开。 一路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许念不像来时那般还能提起些兴趣,只想早早回到自己的寝宫中,准备把《大道三千》这本书中的内容再回忆一遍。 行至半路,他站定,前方一女子拿着只蝴蝶面具在那里对着路边挂的花灯照着看,一男子站在她身边张嘴不知说着什么。 许念加快脚步走过去,走近了听到许昭抱怨道:“说好了出来找儿子,你一路上东逛西逛的,花灯这会儿都放完了。” 霍诗韵手里拿着的那只面具做的相当精巧,她这会儿正稀罕着,嘴里回道:“你看这面具多好看,许念丢不了的,我说你这会儿怎么这么宝贝儿子?” 许昭正要回话,察觉到衣袖被扯了扯,他低头,许念看着他,身边朝雾和两个侍从微微福了福身。 霍诗韵那边正高高兴兴的试着把面具戴到自己脸上,但许国花朝节的风俗面具都是给小孩戴的,霍诗韵试了试还是戴不上,有些不高兴的去看许昭,一下子就对上许念的那双直直看着她的黑色眼珠子。 霍诗韵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吓得往后退了两步才认出许昭肩上坐着的是他儿子,这才吁了口气,拍拍自己胸口感叹道:“儿子啊,你不要这样瞪着你那双大眼睛这么直愣愣的看人啊,好吓人的!” 许念没回话,去看他娘手中的面具,霍诗韵顺着他目光,立即笑嘻嘻的要把面具戴到许念脸上,许念没躲,他还挺心疼他刚刚掉河里的狐狸面具来着。 许昭等霍诗韵给儿子戴好面具,一家三口也不急着回去了,一路上许念都坐在许昭肩上,视野开阔太多,比他自己站在地上看到的风景有意思多了。 街上众人熙熙攘攘,一家几口出来玩的不少,有许多小孩见到许念坐在许昭肩上,都嚷嚷着让自己爹也扛着自己。 许念见到有一个小胖子,看身量有十二三岁了,也在嚷着让他爹把自己放在肩头,他身边的妇人应该是他娘,一巴掌就呼小胖子头上,小胖子脸上顿时委屈的要命,还伸出手指着许念一脸要哭的模样。 许念想了想,看到那小胖子还在委屈的盯着他看,父母却在一致批评他,就伸手把面具抬了起来挪到脑袋侧面,露出自己一张脸,他伸手扯住自己嘴角对着小胖子做了个鬼脸,小胖墩见状更委屈了。 谁让你们那么胖。 许念收回手,心想我要是这么胖许昭也不会把我放肩头了。 那边,许昭不知道他儿子刚刚“欺负”了一个小胖娃,他正扛着许念跟在霍诗韵身后。 霍诗韵一路上那高兴新奇劲儿可别许念大多了,她现在正挤进人堆里,许昭都看不出她跑哪了,下一秒霍诗韵举着串糖葫芦跑了出来,等许昭反应过来,少了第一个山楂的糖葫芦已经挨到了他嘴边。 “小孩吃的东西。”许昭嘲笑道,“不过我还是赏你一个面子吃一个吧。” “谁要你赏?”霍诗韵撇了撇嘴,往回收手。 许昭已经张嘴叼了第二颗山楂,霍诗韵往回这么一收,许昭山楂也捋了下来,他嚼着山楂一面酸的牙疼,一边还撑着面子嘴里含糊不清的回道:“谢谢娘子的糖葫芦。” 许念坐在他爹肩头,觉得许昭和霍诗韵是在另类秀恩爱,霍诗韵那边拿着糖葫芦递给许念:“宝宝,这是糖葫芦,可好吃了,我专门买给你的。” 许念接过糖葫芦,看着少了两颗山楂的糖葫芦慢慢咬上第三颗,顿时脸皱成了一团:好酸! 霍诗韵那厢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她看着许念皱成一团的笑脸笑的格外开心,后面一路上也是东窜西窜的,许昭扛着许念劳心劳命的跟着,生怕跟丢老婆。 许念两只小手抱着他爹的头,就这样一路走马观花的又从雁北街走回了了西市燕河,河边有些凉意,许念便觉手上一暖,许昭伸出手把他的一双小手捂在了手心。 “我第一次跟你娘相遇就是在燕河边。” 许昭捂着儿子的一双小手,前面霍诗韵正弯着腰特别不要脸的去够人家放的花灯,好像是要看花灯上面写的什么字。 许昭摇摇头,可又忍不住笑起来:“当年也是花朝节,晚上放花灯,我刚放了一盏下去,转了下身又转回来,就见到你娘去够我的花灯。” “我当时就像,这谁家姑娘,怎么这么不道德,就见你娘已经拿了我放的花灯,她抬起头,莹莹烛火下露出一张如花似玉的俏脸……” 许昭顿住,许念的小手在他爹的大手中动了动,催促他接着讲,就听见许昭感慨道:“当时我就想,这姑娘太漂亮了,必须娶回家啊!” 许念愣住,半晌无语,一见钟情果然钟的都是脸…… 这不,连古人都这么实诚! “但现在连你都这么大了啊,你都会——”许昭又出声道,他刚想说你都会喊爹了,这边想到许念从没喊过他一声爹,卡了一下,才继续从善如流道:“估计再一转眼,就到了你抱着儿子或者女儿走在燕河边看放花灯了。” 许念不置可否,他心想他得看能不能活到那一天啊,他可是穿成了一位没活过十六岁的主角。 许昭说了许多话,许念一直没有回声,许昭觉得真是心累,最后想了想,再开口声音轻了很多:“有时候想想我和你娘是不是都很失败?” 坐在许昭肩头的许念僵住,不知许昭这是何意,他听到许昭继续说道:“我有兄弟共五人,都不是一个娘生的,我亲娘,也就是你皇祖母在我没懂事前就去世了,你皇祖父已经去世多年了,我不想背后议论他,但你皇祖父可没抱过你爹一次,更别说把儿子抗在肩头了。” 说道这里,许昭心里酸溜溜的,突然觉得许念可比他幸福多了,他小时候都没爹把他抗在肩头,有爹也跟没爹一样! 许念这时动了动小拇指,在他爹手心里划了划,带着些小心翼翼的安慰,许昭这才收回心酸,觉得心里暖了点。 “你娘自小就是孤儿,像是根儿野草一样天生地养般的,全靠自己摸索着长大,我和你娘都不知道爹生娘养是什么样子,后来就生了你,彼此嘴上不说,看着好像都是养个孩子特别容易的模样,其实都紧张的很。” 许昭顿了顿,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在你刚出生时,你娘痛晕过去了,我抱着你掀开襁褓去看,一看你就两个巴掌大,还皱巴巴的丑的像只红皮没毛的老鼠,我差点没扔出去。” 红皮老鼠?还是没毛皱巴巴的?! 许念彻底僵住,心想你见过没毛的老鼠吗你! 最后瘪了瘪嘴,委屈的回道:“真是谢谢你们把我养这么大啊。” 许昭没想到能得到许念回应,他停了会儿,看霍诗韵又凑到燕河边的小摊上看首饰,半晌他轻声道:“有时候我看着你,你没有看我,也不看你娘,你在看窗外的花树,在听花叶被风吹过的声音,就这样一动不动好几个时辰,我就很害怕……你坐在那里我总觉得你好像要离开了我们一样,可你明明——” “是我好不容易才养成的一颗小树啊。” 许昭话落,难得严父的形象都一丝不剩了,许念眨了眨眼,他看不到许昭的表情,可是回忆往回走,他似乎看到儿时那个还是少年的许昭,小心的抱着他,脸上表情生涩,可却对他扬起一个温柔的笑。 父亲一样的笑。 他前世从没有人对他露出的那种笑。 许念张了张嘴,一个“爹”字到了舌尖,那边霍诗韵窜了回来,她玩累了,拉着许昭去燕河边的客栈里休息,许念那个爹字就咽了回去。 到了客栈二楼,坐在窗边,许念才被许昭放下。 霍诗韵往窗外看燕河:“真没意思,十盏花灯上面九盏都是‘平生不会相思、才害相思’肯定都是一群穷酸秀才,娶不起媳妇想用两句破诗骗小姑娘。” 许昭倒了杯热茶,让许念捂在手里,这才转而准备回道霍诗韵,那边有侍从穿着官服就跑了过来,他脸上神色颇为焦躁,对着许昭弯了弯身,凑到许昭耳边小声说了一番,许念就见许昭脸色变了又变,整张脸都沉了下去。 “放肆!” 许念身子一僵,他听到许昭压抑着声音呵斥了一声,但等许昭回过头,脸上神色柔和,他伸出手摸了摸许念的头,歉意道:“你和你娘在外面继续逛逛,等会儿宫禁了去你小叔家睡一晚好不好?” 许昭声音看似询问,但其实已是决定,霍诗韵去看他:“我和你一起回去。” 许昭摇摇头,回道:“儿子怎么办,你放心他一个人在外过夜?” 霍诗韵犹豫了下,张嘴想继续说道,许昭又开口:“他们带的人很讨人烦,总纠缠着你,你暂时先不要回去。” 霍诗韵看了看许昭,终究是不放心儿子,这才作罢,只是在许昭离开前不舍的看了又看。 第六章 城破(大修) 第六章城破 这厢许昭带着侍从匆匆回许王宫,那厢王都城郊,一家客栈檐角上,魏正则脚尖一点,虚虚地站着,晚风吹过,他道袍衣角、手中拂尘随风飘飘扬扬,看着真是有如凭虚御风一样,看着恍若仙人之姿。 楚珩跳上屋顶,先是看到魏正则一副仙人模样,再低头齐思远翘着二郎腿,手上掂着个酒葫芦,还是老样子吊儿郎当的,和魏正则的仙人模样两厢交映平白就多了几分诡异感。 魏正则见楚珩跳上了屋顶,这才开口:“本想今晚就去徐王宫拜访霍诗韵,但西北东望山黑云笼罩,有妖邪将出,我们先去东望山一趟。” 齐思远喝下一口酒,酒葫芦往腰上一别,对楚珩笑道:“你那把佩剑还没见过血吧,今天跟着魏师伯说不定就能‘开锋’了。” 楚珩听闻,向来用温和掩盖疏然的一张小脸上,那点点温和收了起来,黑夜中少年的侧脸冷然起来,有些像是剑锋的锐利终于露出了一点端角,只是他再看向魏正则又是温和懂礼的样子。 他点点头:“走吧,师伯,明日再去拜访霍师叔也无妨。” 魏正则伸手,一艘小舟出现在半空变大,三人跳进小舟甲板,小舟朝着东望山飞去,甲板上齐思远走近楚珩,楚珩正遥望着西北,便听到齐思远小声说道:“这剑锋磨得越薄就越尖利,可是太薄了就会失其钢厚,难免刻薄,刻薄到了极致——就断掉啦。” 楚珩回头,夜晚中他双眼神色不明,半晌过去齐思远都跑到另一角继续喝开了,楚珩才出生漫不经心的轻声道:“劳烦师叔挂念。” 王都内,许昭走后,霍诗韵再怎么努力也提不起兴致了,最后许念打起了呵欠她便抱着许念去了嘉亲王府,占了人家最好的房间,抱着许念满怀心事的睡着了。 许念窝在她的怀中,脑中回忆《大道三千》的剧情。 已经过去了九年,他对书中细节处已经不太记得请,但这本书本质上只是本三流都算不上的网络小说。 开篇主角因许国灭国,被带去了三清宗修仙,主角静脉幼细身体不好去了三清宗也是吊车尾,但因为心底时时刻刻抱着复仇的念想,不甘心修仙也是碌碌无为,然后就是关于霍家无情道心法、主角一路开金手指洗骨换髓大杀四方…… 许念越想这剧情越觉无聊,书中围绕主角的视角开展剧情,他在这世界书中没写到的剧情显然也有世界自我完善,他身边的人都有自己的性格、人生,他越来越难把人家当做路人甲、配角乙来看待了。 这样想着想着,还是孩童的身体已经开始疲惫感,许念闭上眼沉沉的睡去。 第二日天外方露了些熹微晨光,许念就感身边有人突然起身,他脑子想到睁眼看看,可那人动作极轻的下了床,是霍诗韵见他还在熟睡不忍吵醒他。 只是在霍诗韵走时,许念微微睁了点眼,他伸手扯了扯霍诗韵袖子,霍诗韵都转身准备离开了,这才又转回床前,她蹲下身子,指尖温暖,轻轻碰了碰许念的脸柔声道:“宝宝你继续睡,等会儿我就回来接你。” 许念闭上眼,松开了手,迷迷糊糊“嗯”道,又睡了过去,只是隐隐感受到霍诗韵走前为他掖了掖背角。 待再醒来,则是在一片惊天的爆响声中豁然惊醒。 许念坐起来,朝雾冲进了屋子,他疑惑的看着朝雾,朝雾皱着眉,手脚麻利的为他换上衣服,匆匆的为他束了下头发——还是昨日那根霍诗韵为他系上的银色发带。 便抱起许念走向屋外。 到了屋外,嘉亲王府已经乱成一团,嘉亲王也带着人走过来,一路走一路呵斥,见了许念小跑着过来,刚到跟前,又是惊天的一响,像是威力极大的爆竹,许念震得耳膜一阵轰鸣,嘉亲王则被震得一个跟头就趴到了地上。 等余声过去,嘉亲王再起身,耳中轰鸣下去了些,他只见府内丫鬟小厮跪了一地,一个个虔诚的对着天空嚷嚷道:“仙人降世啦!有仙人出现在许国王宫啦!” “什么狗屁仙——” 嘉亲王抬头,话说一半闭了嘴,“啪”的一下也跪到了地上,对着天空凭虚而立的几人祈求道:“竖子无知啊!仙人千万不要计较我刚刚说的话呀!” 嘉亲王身前,被朝雾抱着的许念死死地盯着飘在天空的那几人,那几人下方尘烟滚滚,如他前世所见的蘑菇云,而那几人下方正是许王宫。 “回宫!回宫去!快点!” 朝雾低头,有些震惊的看着怀中的孩子发出吼声,许念寡言,偶尔说话也是声调平平,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许念如此惊慌失措。 “我说回宫,你们听不懂吗!” 许念挣扎着要从朝雾怀里跳下来,朝雾自是不放,她跑起来,身后昨晚的两个侍卫也一同跟着。 “殿下不要担心,陛下不会有事的。” 朝雾身上有功夫,不比身后两个侍从差,只是出了嘉亲王王府,一路上民众跪倒一片,都在向天上“仙人”祈福,简直乱作一团,朝雾跑起来也是多有阻碍。 直到跑到雁北街上,正对许王宫,许念心里彻底“咯噔”一下,许王宫的巍巍宫墙从西至东如同被巨大的利剑从中间一劈两半,一半的王宫已经化为一片废墟,那如同蘑菇云般的烟尘便是这宫墙倒塌荡起的粉尘。 朝雾也慌了,嘴里有些无措的说道:“不会有事的,不会——” 她话未落,那天上的仙人不知使了什么法术,身上发出一片光芒,身后的侍卫向前扑倒抱着许念的朝雾,接二连三的巨响如同在耳边响起。 等许念爬起来,他环顾四周,哀声四起,倒塌的房屋下有红色的液体流了出来。 他入目,残垣断壁,哀声四起,这许国都城内如同人间地狱。 “殿、殿下……” 朝雾颤巍巍的开口,不知怎么办,许念却平静的转身看着朝雾和爬起来的两个侍卫:“你们想要离开现在就走吧,有家人的话赶紧去找家人,不用管我了。” “我没有家人。” 朝雾咽了口唾沫,她脸上划了好几道血印,手上也蹭了好几道口子,看着特别狼狈。 许念不看她,往许王宫跑去,跑了没几步,被朝雾又抱了起来。朝雾回道:“我没地方可去,您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许念回头,那两个侍卫也跟在身后,他心中其实感激的厉害,可是不知道说什么,一直到了许王宫里面,朝雾放他下来,他们几人看着坍塌的宫殿,往外跑作一团的太监宫女,更有宫内小径上人流的血染红了路,那两个侍卫犹豫了。 “家中还有老母妻儿。” 一人开口,另一人面有愧色:“对不起了,殿下。” 许念看着他们两人,却是开口:“你们走吧。” 那两人看了看许念,身量不过六七岁大的孩子背后,原本宏伟的宫墙早已坍塌成一片让人心惊的废墟,衬着今日并不晴朗泛着铅灰色的天空,那孩子被衬的看着是那么小啊…… 这景,就无端的仿佛生出了些行至陌路般的凄凉。 他们两个顿时心生不忍,但最终还是跪下磕了两个头便大步离去了。 许念看着他们两个,心中道了声“谢谢”,感激他们一路护送他回王宫,这才转身朝前殿跑去,许昭便是在前殿会见楚国那一行人的。 朝雾跟在许念身后,他们穿过种满含香树的小径,路上的宫女侍从都在往外跑,没有人去管他们这两个逆行的人,一直走到了摘星阁,那里乱作一团,两方人马正在激战。 朝雾护着许念不敢上前,这时却见一人提剑冲了出来,正是霍诗韵。 霍诗韵喘着气,她没容许念出声,厉声道:“带着殿下离开,跑的越远越好!” 朝雾听了,犹豫只是一瞬,抱起了许念转身便跑,许念手脚冰凉。 他趴在朝雾肩上去看霍诗韵,霍诗韵站在那里还在看他,。 许念其实这一路也不知道自己往王宫内赶做什么,也许是他真的把自己当了小孩子,本能的遇到了危险所以要去找父母? 可是见了这一路惨状,他嘴上不说但心里害怕极了,见了霍诗韵才又想到自己来了也是累赘,只好死死地咬着牙任凭朝雾又抱着自己往外跑。 “宝宝!” 朝雾抱着许念跑出了十来米远了,霍诗韵突然开口喊了一声,许念一直盯着霍诗韵,闻言张了张嘴,可不知该说些什么。 霍诗韵突然咧嘴笑了一下,笑的说不出的温柔缱绻。 她身后刀光剑舞,残肢断臂,堪称有点“血流成河”的味道,这女人却突然这样温柔缱绻的一笑—— 映着身后真是说不出的违和,可也像沙地中生了一朵花,触目又……惊心。 许念却霎时睁大了眼睛,朝雾脚下动作很快,他身侧的风就有些凛冽了,那风吹进了眼中,眼睛疼得想要流泪,可他还是使劲睁着,想把这刀光冷锋中突生的那一点温柔刻在心底。 “走吧!跑远点!有多远跑多远不要回头!” 霍诗韵开口又是大声喊道,这边尾音未落她转身一剑又是解决了一人,再回头,许念已经不见了身影。 霍诗韵嘴角笑意收了起来,眼角还带着点些微的柔和,她低声道:“等我啊,晚会儿我就和许昭去接你啦宝宝。” 可话落,霍诗韵突然心底涌上一股莫大的哀伤,仿佛自己丢了什么东西,她这辈子都找不回来了。 但不容这哀伤细想,空中那几个穿着道袍的人又是一阵闪光,爆破声不断响起。 霍诗韵被震得倒在地上,她还没有爬起来,就听到空中那几人施施然的开口说道:“许王无道,暴虐四起,天地不容,今列罪状三百二十条如下——” 霍诗韵爬起身回头,只见摘星阁上大火已起,她张了张嘴,突然红了眼眶,声音尖利的喊了一声“许昭”,便快步冲上了摘星阁。 被朝雾带着尚只是跑出了百丈远的许念刚从地上爬起来,就听到女人的尖叫,他回头,摘星阁上火光冲天,耳边空中那道士悠然说道:“庆安二十三年,摘星阁大火起,许昭王自裁于内,许王妃冲进摘星阁殉葬于许昭王。” 许念愣住,朝雾起身抱起他向外跑,一口气跑到许王宫西北角,那里是王宫掖庭,向来无人问津,翻出去往南直出王都。 朝雾将他放下,去废弃的宫殿内翻出一身小厮的衣服,她蹲下身子去给许念换上,许念整个人都呆愣愣的,眼睛都不眨一下,像是傻了一般,任凭朝雾动作。 直到换好,朝雾才低声安慰道:“殿下,我会照顾您的。” 许念这才眨了下眼,他那双比人家大些的眼睛中,无数的泪水顺着脸颊落下。 许念推开朝雾,摇摇晃晃的往回走,心想,怎么就…… 就死了呢? 他今年才九岁,许国亡国不是他十四岁才该发生的事情吗? 许念恍惚,朝雾伸手拦他,他一个踉跄就跪到了地上,王都内四起的哀声、耳边朝雾的声音都消失了一般,他恍惚间看到了霍诗韵和许昭张嘴一开一合…… 许昭冷着脸,对霍诗韵说他一个男孩子哪有那么娇气? 许昭说,你都把他宠坏啦。 霍诗韵却坐在银镜前,给他梳头,嘴里唠叨道,我呢,就等你爹加完冠,然后和你爹一起牵着你的手,也不对——那时候你肯定也有媳妇了,到时候你牵的就是你媳妇的手了。 许念抿了抿嘴,跪在地上,十指陷进了泥土地中,朝雾凄声道:“殿下,起来吧,起来吧……” 许念没听到,他还是跪在地上,眼睛直直的看着摘星阁方向,耳边还似昨晚,许昭终于少见的不训斥他了。 他说道…… 他说什么来着? 他说,我和你娘是不是都很失败? 我和你娘都是不知道爹生娘养是什么样子,后来就生了你,彼此嘴上不说,看着好像都是养个孩子特别容易的模样,其实都紧张的很。 有时候我看着你,你没有看我,也不看你娘,你在看窗外的花树,在听花叶被风吹过的声音,就这样一动不动好几个时辰,我就很害怕…… 你坐在那里我总觉得你好像要离开了我们一样。 可你明明是我好不容易才养成的一颗小树。 别的小树再好,他们也不是我的小树。 我只要我这颗小树。 许念张了张嘴,低下头,眼泪落尽了泥土中,朝雾跪在他身前,想要抱他起来,嘴里无措道:“别……别哭啦……” 许念闭上眼,他出声,声音哑的厉害。 和着满脸的泪水,他有些无措的喊道:“娘……” “娘、许、许昭——” 复又抬头,看着火光冲天的摘星阁,和着满眼的泪水,对着那火光冲天可再也看不到人的摘星阁方向,一声又一声的嘶声喊道:“爹!爹!爹——!” 许念这样喊道,朝雾自己归根也不过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有功夫在身也不顶用,看着许念她也是心慌意乱。 只是突然,她听到周遭花树上花和叶又发出了簌簌声—— 是暮春之风袭来,吹动了含香花花树,她眨眨眼,感受到暮春之风的冷意已经去了很多,有了些微暖的感觉。 原来,这个春季要结束了。 第七章 秦小双(上) 第七章秦小双(上) 庆安二十三年,许国亡国那日的前一夜,许国王都西北交界处,东望山内—— 齐思远手里拿着他那算命的布幡,这东望山内草木长势喜人,他不时就得用他那算命幡子隔一下垂下来的藤条枝桠。 楚珩跟在齐思远身后,他们几人下了飞行舟进了东望山,这深更半夜的,东望山里不见灯火漆黑一片,他们走的也是深一脚浅一脚,十分不舒服。 魏正则也是受够这伸手不见五指的状况,三清宗讲究入世,既入人间便似凡人,最不提倡他们到了人间还使用法术。 但他们三人毕竟不是真的下山来历练的,魏正则犹豫不到一瞬就挥了下拂尘,三人前方数十米处的树干上都亮起了微微荧光。 他们三人便借着这荧荧光芒往前走,走过之地荧光消散,前方再接着亮起,始终保持着前方光亮。 “萤火之光,虽弱但也胜在够用,真是‘刚刚’就好。” 齐思远出口感叹道,然后就见他突然停住,楚珩和魏正则去看他。 这家伙手指比在唇上,“嘘”了一声,楚珩和魏正则不明所以但都屏住了呼吸,少顷他们二人也听到了除了虫声、风声之外的声音。 细细弱弱的仿若一线的声音,顺着夜风飘进他们三人耳中,仔细辨别一会儿楚珩出声道:“是女子唱曲儿的声音。” 魏正则抬手一扬拂尘,率先上前开路,齐思远却没动,他解开酒葫芦喝了一口,咂了咂嘴像是在回忆酒味,楚珩有点受不了他,拉着他赶紧跟上魏师伯。 他们走了不到一刻,前方篝火明亮,他们三人走近了,女子唱歌的声音也更加清晰。 楚珩看到一女子粉衫朱钗云步摇,倚在穿一身皂衣的男子身上。 她抱着把琵琶声音略沙哑,楚珩走到女子身前,火光下那女子的脸他才看的清楚了些,是一张清秀有余但不算惊艳的脸,脸上一双眼睛那眼帘正微微垂着。 她似是见楚珩走近了,《桃花扇》中那段《哀江南》第七段刚唱了个开头“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一个消字尾音将落未落,这女子就已经转而看向楚珩。 她柔柔弱弱的出声道:“深山晚来风凉,这位小公子不知为何也入这荒山野岭中?” 楚珩不动声色擦了擦鼻尖,他闻到一股厚重的、犹如长年累月的被浸在血液中的腥臭味。 魏正则这时已经坐在篝火边,拂尘手肘一搭,面上双眼一闭这老道士竟是入定了。 齐思远上前,从楚珩身后探出一张脸,从上到下把这女子看了一遍,边看脸上好不正经的笑道:“我们祖孙三人是外乡人,要到许国王都寻故人必须过这东望山,可没想到算错了脚程今晚只能待在这荒山野岭中了。” 然后他便话锋一转,颇有些嗤笑之意:“可不知姑娘这么如花似玉的一个大美人,深夜在东望山内做什么?这大半宿的唱歌未免兴致太好。” 粉衫姑娘似乎是被齐思远那登徒子一样的目光看得有些害怕,她缩了缩身子,倚在皂衣男子怀中,那男子低头看了看她,伸手搂紧了些,这才看向齐思远,声音僵硬的说道:“内子怕生,还请公子莫要调笑。” 楚珩却是盯着那女子肩头,这女子粉衫轻薄,穿的不太良家,肩头微微露出一点刺青痕迹,楚珩开口平平淡淡的点明:“教坊之女却是你内子,敢问赎过身去过奴籍了吗?” 楚珩这话说的颇有些讽刺,男子脸上神色顿时僵硬,齐思远这时却抱歉道:“小子不懂事,夫人莫放到心上,只是——” 顿了顿,齐思远一副人畜无害的天真疑惑模样:“我也好奇的很,夫人肩头刺青未去,看来还未去奴籍,可见二位定是有一段故事,不知是否介意这夜深人静……与我们这萍水相逢的异乡人说上两句?” 楚珩站在旁边,手已经搭在了剑柄上,实在不耐烦齐思远这番欲要聊上一聊的架势。 齐思远那放在他肩头的手却是轻轻一压,楚珩顿时半边身子一沉,他那将要出锋的剑就又沉了回去。 “我艺名秦小双。” 这女子好像没看见楚珩和齐思远的小动作,她扬起脸,先是抬手拢了拢发鬓,然后又抱着琵琶起身,对着齐思远和楚珩微微敛身,一副好不娇羞的样子。 她这般“装模作样”的做了一番动作,复又坐下,素手拨了下琵琶上的弦。 篝火中“啪嗒”一声,枯枝断了两截。 “我本是许国王都内的罪臣之女,家中诛九族时尚且年幼,就充了教坊做了官妓,我这样的教坊女就算有钱也赎不出去的,这一辈子……” 秦小双抬眼,齐思远已经席地而坐,这家伙又开了酒葫芦,秦小双说的幽幽怨怨,齐思远却听的全当一盘菜,就着他那葫芦里的酒喝下去,咂咂嘴看起来菜味还不错。 秦小双也不在意,低下头,又去捻弦,轻笑道:“这一辈子一眼就都能看到头了。” 楚珩出声:“可你现在坐在这里,可是后来遇了有权之人被赎出了教坊?” 秦小双倚在身边男人怀中,带着点欢喜,带着些回忆的思绪说道:“我没遇到有权人,但遇到了那年到王都内考学的读书人,他说他家在东望山山脚下一个小村中,把我带回去娶我做媳妇也不会被官府中的人查到。” 楚珩不太感兴趣的回道:“所以你就和他私奔了?” 秦小双似乎不在意他语气轻慢,自己也是散漫的又捻起了琴弦,和着乐声轻声道:“我这种身份,不能说私奔,我这应该称为‘偷跑’,而我走的时候又卷走了不少细软,还可以为‘贼’,但是谁愿意一辈子待在教坊中呢?其他妓|女还能遇见有钱人被赎出去做妾,我却只能一辈子老死在那里,你说,这时有人说愿意把我藏起来,愿意娶我做媳妇给他生孩子,我为什么不跑呢?” 秦小双说到这里笑起来了,指尖轻捻慢挑,琵琶声四起,她开口怀着一腔柔情似水幽幽唱道:“我本无枝可依,但遇郎君情谊深。且把今生付旧梦——” 一个“梦”字未落,楚珩向齐思远跨一步,抬脚又落下,齐思远噌的一下跳起来,他刚刚衣角那里,一只枯手已经将要抓上,是楚珩那一脚又给踩了下去。 齐思远去看秦小双,秦小双倚在身边男人怀中,还咿咿呀呀的唱着,齐思远作势捂了捂腮帮子,这姑娘唱的他牙疼! 楚珩却看向魏正则,魏正则坐在篝火边,那原本橘红的火焰已经变成绿森森的鬼火,魏正则却一动不动,无数的枯手从地上钻出顺着魏正则的身体向上盘绕攀延,不稍几刻,魏正则已经淹没在枯手中。 第八章 秦小双(下) 第七章秦小双(下) 楚珩皱眉,快步朝魏正则走去,却只踏出一步,身边突然大亮如白日,他仰头去看,发现自己正处于一四方小院,小院中有花树正在落花,他眨下眼,转头向前看去,院中屋檐下一个女子抱着个婴孩在那里咿咿呀呀的唱着儿歌。 楚珩心想秦小双这是做的什么妖,手已经搭在剑上,那抱孩子的女人却看着他抬起了头,对他微微一笑,楚珩彻底站住,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字, 这女人好像看到他了,她起身,怀中的孩子消失,她笑意盈盈的走了过来,站在楚珩身前伸出手,脸上始终带着温柔的笑意,她说道:“孩子……” 楚珩这时出声了,他对着这女子,声音压得很轻:“我看着她死的。” 这女人笑容刹那间就僵住,她动作极缓的低下头,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她腹中,楚珩一把剑直直的插在里面,用力之大贯穿了她这略有单薄的身子。 女人脸上的皮像是泥塑的面具,原本的笑意不在。 她再抬头,面具从中间噼里啪啦的裂开,先是秦小双一张脸露出来,随即秦小双那张脸也裂开,露出森森白骨,还挂着点有伤风化的腐肉—— 实在是“伤眼”二字才能形容。 秦小双好像也察觉到她的脸裂开了,她“啊”的一声尖叫道,楚珩去拔剑,秦小双身上的衣服皮肉已化为飞灰,他这才发现他的剑卡在一具白骨的骨架之间。 女人大抵都爱美,秦小双这时再看向楚珩,那一双似将要掉出眼眶的眼珠子恶意森森,她厉声道:“小鬼,我要宰了你!” 话落,她一双手十指指甲暴涨,向着楚珩的天灵盖就抓去,却只听“啪”的一声,像是金石相撞,一把剑卡在了秦小双十指之间。 秦小双收手,手指划过这剑剑锋,楚珩后退,秦小双又是撕心裂肺的一阵尖叫,她的十指已经簌簌落下—— 那剑锋太利了,她的十指直接被割了下来。 楚珩转头,周遭恢复夜晚山中,齐思远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噗”的笑出声:“我说你和她什么仇什么怨,用的着那么大劲儿吗,剑都卡进去啦!” 楚珩面无表情的回道:“无仇无怨。” 话落,从怀中掏出一把符,上前就准备贴到秦小双脑门上,齐思远幸灾乐祸的太专注,一时松了手,等他出声说“脚下不要动”时,楚珩又消失在视线中。 楚珩这回不敢乱动了,他又回到了那四方小院,还是白昼,只是这回人声鼎沸,装饰一新。 他先是看到秦小双一人,穿着一身旧衣裳坐在小院屋檐下弹琵琶,他身侧有人走过,楚珩看到几人推促着一人往前走,嘴里调笑道:“秦兄,今日不如开荤一次尝尝鲜如何。” 那人唯唯诺诺的摆手,楚珩看得云里雾里,回头去看秦小双,却见秦小双换了一身粉衫——就是他们今夜见的那身。 楚珩站在四方小院中,四方小院中有青石板小路和落花花树。 前方则像是一个规整的四方窗口,透过窗口,里面是纸醉金迷,*入骨,他只见秦小双薄衫轻佻坐在高台上,一头青丝被朱钗云步摇别着。 她坐在高台上,先是抬手拢了拢鬓发,才又素手捻上琴弦,柔声唱道:“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 台下楚珩不由自主的就看到刚刚那位“秦兄”正痴痴望着台上的秦小双,他身边的人笑道:“这是今夜要开|苞的清馆,艺名小双,因为长得素淡,秦兄要是喜欢我们凑钱让秦兄尝尝鲜?” 楚珩皱眉,这几人说话的语气仿佛那秦小双不是人,而是一件商品。 却见画面又转,楚珩这时看得勾起了些兴趣。 他站在四方小院中白昼光亮,那边窗口中夜色茫茫,烛火下秦小双抱着琵琶唱了一宿,她对面那位秦兄坐看了她一夜,晨光熹微时这人在桌上提笔写了什么才离开。 楚珩就见窗口中的秦小双起身,抖起那张纸,纸上的字楚珩并看不清,她只听到秦小双出声念到:“我本无枝可依,但遇郎君情谊深。且把今生付——” 只到“付”字,画面突然转快,不断的变换着。 楚珩见那“秦兄”夜夜前来见秦小双,又见秦小双深夜做一身小厮打扮,怀中揣上值钱的细软,墙外“秦兄”正在等他,后面的画面转的更快,楚珩睁大眼才看出一点头绪—— 却说齐思远这边,他眼前楚珩踏出一步后就似凭空消失,齐思远挥剑斩断脚下不断往上爬的枯手。 他做的轻松随意,可是看向魏正则时语气着急:“我说老魏你好了吗,阿珩他被秦小双带进幻境中去了,你再不快点你师侄可就要少一个了!” 魏正则过了两息,齐思远已经转身举剑准备硬破此阵,那厢魏正则睁了眼,手中拂尘一甩,几道金光甩出插入四方正对“乾、坤、坎、艮”四位。 两人同时便听到咔嚓一声,齐思远抬眸先是看到楚珩又出现在视线中,再去看秦小双,她还在原本坐的位置。 身边的那男人一身皂衣塌下只剩一具森森白骨。 秦小双倚在这白骨中,脸上、身上的皮肉像是冰遇到了火化掉了一般,她动了动嘴,伸手去摸那具白骨的脸,齐思远又见楚珩朝她走了过去。 楚珩动了第一步,四方小院中日光开始融进夜色,四周花树落下的花瓣像是下了一场大雪,那些花瓣却在将要落在他发上、肩头时消散在空气中,像是从未来过一般。 楚珩踏出第二步,四面墙壁、院中花树消散。 第三步,他走到秦小双身前,如雪般纷纷落落的花瓣也如化雪般再也不见踪影。 楚珩弯腰捡起落在秦小双身前的剑,他弯腰缓缓将剑刺入秦小双天灵盖中,秦小双那张已经只剩腐肉的脸上,干涸的眼眶中流出一行鲜红的眼泪。 “你屠尽了东望山下小村中百余人。”楚珩那把剑剑身上符文暗咒流动起暗色的光华,“去你该去之地,受该受之罚吧。” 秦小双一身粉衫、青丝上朱钗云步摇都在楚珩的话中化为灰烬,她流着一脸血泪转头倚进身边枯骨怀中,而她那也只剩白骨的身体从脚尖自上也开始消散成飞灰。 齐思远和魏正则走过来,一起看着这“红粉骷髅”。 楚珩突然开口:“且把今生付旧梦,后面一句是什么?” 楚珩这边问完,他们三人就见秦小双已经“不堪入目”的脸上像是迷茫了一瞬,然后突然就浮出了点笑意,虽然鬼知道他们是怎么在这样一张脸看出迷茫和笑意的。 秦小双此时还有点意识,她被楚珩那样一问,突然想起那夜,那人局促的和她面对面坐了一宿,走时留了首诗,她当时心想这可真是个怪人。 不过幸亏她读过书识过字,那一夜她都没去看那人长什么样,却在那天早晨记下了那首诗。 秦小双身前,楚珩三人就见秦小双那脸上都化为枯骨的上下颌骨一张一合。 女子声音响起,有些低哑,可柔软如他们最初所听到。 她柔柔弱弱的唱道—— 我本无枝可依,但遇郎君情谊深。且把今生付旧梦—— 坐看天明到白头。 尾音未散,白骨已散成飞灰,秦小双和她身边的男子如同从未出现过。 齐思远莫名其妙的看着楚珩,楚珩的侧脸被篝火火光荧荧照着,若不是这篝火还燃着,刚刚那“女鬼夜唱”就像一场大梦。 楚珩出声:“她杀了东望山下小村中百余人。” 魏正则齐思远脸色大变,魏正则祭出飞行舟,三人跳进去往东望山山脚下赶,到了地方刚落地,三人都皱眉,齐思远已经捂住了鼻子,血腥味太重了! 他们挨家挨户去查看,最后魏正则、齐思远两人面黑如锅底,一向不正经的齐思远看着不足满月的幼儿尸首分离,嘴中冷声道:“秦小双死的太便宜了。” 话落,齐思远又哑然:“不过她已经死过一次了,这是厉鬼害人,但她——” 齐思远去看楚珩:“她是怎么死的?” 楚珩垂下眼帘,回道:“我在环幻境中看到了她的过去,前面如她所说,和进王都考学的穷书生私奔了,后面她来到这小村中,刚开始过得好像还不错——虽然挺穷的,不过看模样很开心。” 齐思远和魏正则互看一眼,都很开心了怎么就死了?死了死了还化为厉鬼? “后面我看到那个姓秦的书生好像考中了,当了官,然后有更大的官要把女儿嫁给她,那个大官还出钱给这小山村修路。” 楚珩继续说道,说的平平淡淡:“然后我就见村中人每日窃窃私语,看着秦小双的眼色越来越不对劲,接下来就见村中长辈齐聚一堂,里面还有那个姓秦的书生,他们商量了一宿好像是在商量什么大事。” 说道这里,楚珩才露出点嘲讽:“其实是在商量怎么弄死秦小双。我就先是见那秦书生下了枯井,一根一根的磨尖了的细桩子被他插了进去,然后第二日见秦小双被村中妇人约出来,站在枯井边聊天,随即就被几人联手推入枯井,最后村中青壮年被村长和各长辈指挥着搬了巨石盖上了枯井。” 顿了顿,楚珩总结道:“秦小双就是这样死的,对了,她应该不姓秦,我在幻境中见她被人唤的是小双。” 齐思远和魏正则彻底沉默了,听楚珩那一番话这整个小山村都是杀她的凶手。 最后三人在村中走了一圈,站在一掀了巨石的井口边,齐思远探了下头就赶紧捂住鼻子,那井下的血腥味夹杂着腐臭。 楚珩心下想到,怪不得他靠近秦小双时闻到一股仿佛浸了许久的、入骨般的血腥味。 应该是她被推入井中,整个人都被磨尖的细桩子插了满身,身上的血不断的往外冒着,她人都死透了还得浸在这血中,不知过了多久化身厉鬼爬了出来,可不就是得带着一身入骨的血腥味。 三人沉默良久,最后分开去将这村中百余人的尸身一具一具的抬到村中空地,用了一夜给这些人埋了。 齐思远似乎还想给秦小双做个坟,可她和那秦书生的尸骨刚刚都在东望山山中被他们“弄没了”,最后齐思远在那枯井边堆了个小坟包,立了个小木牌。 他往上刻字时,犹豫再三没刻“秦”字,刻的是“小双之墓”。 等做完这一切,晨光初照,他们三人站在大大小小近百个坟包之间。 齐思远开口聊到:“我在幻境中看到我小时候和君若师妹在一块练功的情景,她那时脸上还有笑,比现在温柔多啦。” 魏正则抬脚向外走,嘴里说道:“我坐在那里破阵,心神合一,到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齐思远去看楚珩,楚珩淡淡回道:“我看到的是秦小双的生前往事。” 齐思远可不信楚珩没看到与他“有关的人”,但他又想到了什么,便不忍继续追问了。 魏正则这时突然皱眉,望向许国王都方向,他这回动作着急了,祭出小舟催促道:“许王都出事了,我们快回去!” 齐思远和楚珩闻言赶紧跳上小舟,向着许国王都赶去。 这时,天光已大亮,东望山山下的小村中一阵风悠悠吹过,隐约间小村中有女孩还在低低的唱曲儿—— 我本无枝可依,但遇郎君情谊深。且把今生付旧梦…… 坐看天明到白头。 第八章 当年(上) 第八章当年(上) 晨光已经大亮,楚珩三人来时悠悠然然,此刻往回赶,魏正则一脸着急,小舟行驶的速度也是堪称风驰电掣,楚珩站在甲板上都能感受到晨时的风打在结界上,发出凛冽的声音。 齐思远站在他身旁,昨晚还吊儿郎当的神色如今只剩下一脸肃然。 他遥望着许国王都,腰间的酒葫芦已经收了起来,一把佩剑取而代之,正是楚珩在幻境中见到的那把割掉秦小双十指的利剑。 “不会有事的。”楚珩看出齐思远的紧张,出声安慰道,顿了顿,“霍师叔毕竟是无情道最后一人,来许王宫闹事的修真者修为也不会高到哪里,真正有修为的、修大道之人最怕卷入因果之中,怎么敢掺入凡人之事?” 齐思远侧头微微看了楚珩一眼,低声回道:“至今修真界都有人传言霍诗韵修为还在,并没有真的变成一普通凡人,你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 楚珩斟酌了两下:“霍师叔二十岁筑基,三十岁结丹,在修真界中也算天才之流,这从侧面不也正是说明了她道心坚韧、不为外物所触动吗?而她为许昭王甘为一凡人也许只是一时兴起,可能百年后许昭王去了,她就回修真界了,再说——” 齐思远没等楚珩“再说”,就出声打断,他音色辨别不出悲喜,但也因不含悲喜听着就有些泛着冷意了。 他说道:“我当年代表三清宗一方见证,去了不周山山顶的困仙台,看着霍诗韵在困仙台被她师父废去了一身修为。等小孤山一派门徒散后我觉得那山顶景不错,就在那坐了一晚看月亮,第二日天亮我御剑回三清宗,在半山腰看到坐在台阶那靠着山壁睡着的霍诗韵。” 楚珩看了一眼齐思远,齐思远像是陷入了当年那场回忆中,想必那回忆中定是晨光熹微,山间虫声鸟鸣,翠色的草木枝叶随着晨风如浪潮般波动。 “不周山困仙台有三千三百阶的下山之路,原来霍诗韵走了一夜。” 齐思远目光悠远:“她走的想必不太轻松,头发、衣服都乱了,脚底的鞋也不知掉了哪里,一双脚都磨出了血,她坐在那我就看到她身后台阶上一点一点血痕蜿蜒而下。” 齐思远说道这里,笑了下,带着点苦涩的笑意轻声道:“平日里多漂亮的一小姑娘,那会儿看起来一点都不漂亮啦。” 楚珩听了,并不发表意见,他那个“再说——”被齐思远堵在了嘴边,他想说的是,霍诗韵既然修无情道能修到结丹,她怎么可能动情? 齐思远这时却看向楚珩:“我当时也还年轻,心中其实不太瞧得起霍诗韵为了情爱放弃修仙,觉得太傻,就问她‘是否后悔了’,你猜她怎么说?” 楚珩垂下眼帘,温声回道:“霍师叔肯定是说不后悔。” 齐思远眯起眼睛笑起来:“我当时也是这样想的,问完心想小姑娘肯定要说‘不后悔’,就算后悔也是要硬着嘴说不后悔的。” 楚珩这回真是有点诧异了,听齐思远这话,霍诗韵另有回答? 魏正则这时也凑过来,好奇霍诗韵当年如何回答齐思远,齐思远顿了两息,隐约间回到十年前困仙台的那个早晨,他回道二人:“霍诗韵对我笑了下,说‘思远师兄,我要下山嫁人了,今日一别可能再无见面之日,这下山的路不如你带我一程好不好,我实在是走不动了,你就行行好把我捎下去吧’。” 楚珩哽住,齐思远如果说的是原话,这修无情道的霍诗韵和他想象的区别真是相当大。 魏正则捋了捋他那羊角胡,评价道:“小姑娘很是天真烂漫啊。” 齐思远点点头:“我当时觉得她这是在逃避我的问话,霍诗韵却又说道,说我心中认定了她肯定后悔了,所以就算说不后悔我也不会信的。然后她又说道,我把她带下山,她就说句‘后悔了’让我听一听。” 楚珩这回那向来不露荣辱的脸上也难得的有惊讶之色外露出来,魏正则甩了甩拂尘望向远方,他们快到了。 “我把霍诗韵捎下了不周山,霍诗韵对我说道‘是挺后悔,她活了三十来年从懂事起就在修仙,现在一朝之间,一身修为就废了心疼不得了’。” “我当时想,就说怎么可能会不后悔吗,却见霍诗韵突然又对我说道‘可我修了三十年的仙我都不知道开心是什么,碰到许昭之后我突然觉得每天活得都很开心,我就想既然修仙让我不开心,就算活了千百年也不过是不开心的活千百年,想想还真是可怕啊’。” 齐思远这样说着,三人已经跳下小舟,楚珩还不会御剑,也没有飞行用的法宝,齐思远御剑带着他。 楚珩就听到齐思远继续说道:“我现在想想,她说的还挺有道理,修仙谁也不知道能不能修到飞升那一步,最后就算修到了元婴或者化神,也可能只是修成了一只千年王八,而且很可能还是只不开心的千年王八。” 楚珩彻底被齐思远这堪称骂了全修真界的形容整的无话可说,那厢魏正则已经落地,地上有守卫的士兵,见了魏正则几人从天而降,都跪在地上高呼“仙人”,不敢阻拦他们三人。 齐思远也带着楚珩落了地,他们三人如入无人之境般进了一所尚且完好的宫殿中。 宫殿中十来人,三人一身道袍坐在首位,其余之人都是一身华服,见他们三人没人阻拦就大摇大摆的进来,一华服之人上前,皱眉看着他们:“诸位是——” 话还没问完,首位坐那的白胡子老道士已经施施然的飘过来,对着几人施了一礼:“在下水云门周正谦,不知几位道友是哪门哪派,到此地是为何而来?” 这人身后,另外两个道士也走了过来,其中一人说道:“师兄何必如此客气,他们三人不过炼气期修为,师兄你已筑基期大圆满了。” 魏正则摆了摆手回道这白胡子老道士:“无名无派的散修罢了,路过许国王都想来拜访一下洛阳霍家的霍诗韵霍前辈,却见此地哀声四起,又见被人布下了杀阵,所以心生好奇忍不住前来……看一看。” 楚珩也出声,有些隐隐的不屑:“诸位即为修仙之人,为何干预凡间之事,卷入因果之中必遭因果之苦,更何况惹下如此大的杀孽。” 楚珩这话不屑的意味有些明显,白胡子道士身后,年轻的那人出声嘲笑道:“人间自有人间的好,小道友年纪尚轻,恐怕还不知晓这十丈软红的好处。” 楚珩听了这话,连看都懒得看那人一眼,那白胡子老道士却看着他,见他不过十二三岁的年龄,却有炼气期大圆满的修为,到是温和道:“诸位不知,许王无道,暴虐四起,民不聊生,我们本不想干预人间事,可也不忍看无辜民众日日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楚珩想到这一路过来看到的残垣断壁,更有无数的凡人抱着亲人的尸体坐在街头路边痛哭流涕,又想到昨晚十里燕河放花灯,许国王都还是处处繁华,人声鼎沸好不热闹,这才瞄了眼这白胡子老道士—— 睁着眼说瞎话到这种境界,看来这老道士脸皮已经厚的比这许王宫的宫墙都要厚上几分了。 第八章 当年(下) 第八章当年(下) 齐思远这时出声,刚出声还带着点习惯性的嬉皮笑意:“不知霍诗韵前辈几位是否见过了?她便这样容你们……兴风作浪吗?” 说道最后,齐思远声音已经冷下去,带上了掺杂着冷意的肃杀之意。 白胡子老道这才看向他,还没吭声,身后那年轻道士嗤笑道:“不过是废了一身修为和凡人无异的老女人,说什么前辈,冲进大火中和他那无用的丈夫估计烧的连灰都不剩了吧。” 齐思远等他话音刚落,蓦地便是出剑,剑锋一闪,却是一把拂尘拦在剑锋之前。 那三个道士都没看清他何时出的剑,到是被吓了一跳,可转念一想这三人都不过是炼气期大圆满的境界,心又放回肚子里。 年轻道士嘲讽道:“看来道友不知差一境界就是一道不可跨过的——” 可他话说一半,魏正则已经出声打断,沉声问道:“请问霍诗韵和许王的独子,许国太子许念诸位可知在哪里?” 被打断的年轻道士翻了个白眼,冷森森的回道:“自然是已经死了,去底下找他那对儿短命的爹娘去了。” 这回没人打断他的话,他恶意满满的说完这句话,刚想出手教训这几人,就见他师兄突然拍出几张符,结界瞬成,那厢魏正则收回了拂尘,齐思远手中带着如霜寒意的剑芒已出—— “不过炼气期的小子……” 白胡子老道士摇头叹气道,感叹几人自不量力,随即他便看到那中品灵符打造出的能拦住筑基期修为的结界,在触到剑芒时就开始破碎,等他感受到剑锋入肉,贯穿了他内府,这才有些恍然大悟似的想到—— 对了,这三人无论老少都是炼气期大圆满,未免不是太巧了,明显是……隐瞒了修为啊…… 这也是他这一辈子,最后一次恍然大悟了。 白胡子老道士那厢被齐思远一剑刺了个透心凉,直接刺碎了内府,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他身后那两个只会狗仗人势的师弟第一反应便是转身就跑,魏正则拂尘一扬,白丝暴涨将这要跑的两人和向外跑的凡人都卷了回来,一众人被绑成了蝉蛹竖在他们面前。 被捆着的凡人一脸惊慌,几乎将要哭出来的对着楚珩几人求饶:“仙人饶命啊!这凡间自古就是大国吞小国,我们不过一时冲动就请了水云门、不、不是!就是水云门这几个妖孽怂恿我们来吞并许国的!” 楚珩三人并不去看他们,齐思远语调极淡的问道那两个道士:“你们为了什么要参与到这人间事中?” 那两个道士这会儿不敢嘲讽了,先是跟着凡人一起求饶,见三人都冷心冷面,这才唯唯诺诺的说道:“水云门不过小门小派,我们天资又是一般,修到筑基期怕就到头了,还不如趁着自己这般本领,活着的时候享尽荣华富贵……也去尝尝做君王是什么味道。” 他这样说完,另一人已经涕泗横流喊道:“最开始修仙也无非是为了出人头地啊!可是大道无情呀!几十年了我们连筑基都修不到,在修真界就是人人可踩的蝼蚁!还不如到人间享受人间富贵繁华、受人尊捧!” 楚珩听闻这种理由,真是不知该不该为霍诗韵一家三口掬一把同情泪,他同时又想,霍诗韵这回是该后悔了吧。 她若当年没有自废修为,没有为了许王甘为一凡人,现在只怕还活的好好的,何至于被“蝼蚁”所杀,这死的……不憋屈吗? 他只想到这里,那边齐思远开口,声音极冷:“你们今日所为与魔修无异,三清宗齐思远既遇,便也……” 顿了顿,最后几个字声音冷而轻:“替天行道了。” 话落,齐思远手中的剑锋如他那声音一般冷然,那两个道士睁大眼睛,低头,剑锋已经刺穿了他们内府,身体内那点炼气期的真气消散于空气之中,他们的心脏也停止了跳动。 魏正则收回拂尘,两个道士的尸体滚落到地上,其余凡人一窝蜂的往外跑,魏正则几人并不拦,只是魏正则对着那两具尸体,摇摇头:“既造杀孽,便该知晓今日因果。” 话落,几人出了宫殿,又是御剑飞行,最后落在被烧得只剩几根房梁木的摘星阁边。 齐思远站在那好一会儿,五感全放,察觉到里面确实有尸身三具,他走向前手中出现一把扇子,挥手间便是一阵风扫开了断木,最后进去挖出了几根烧焦的骨头。 楚珩看着齐思远将这几根骨头埋到了一颗花树下,这家伙没立碑,直接在花树根部枝干上刻下“霍诗韵、许昭、许念之墓”,这才起身对他们说道:“我们回三清宗吧。” 魏正则祭出小舟,感慨万千:“今日是我埋人最多的一日,也是见你立碑最多的一日,我以后可不愿意再埋这么多人了。” 齐思远扯出一个吊儿郎当的笑,浑不在意的模样,和楚珩、魏正则跳上了小舟,又拿出酒葫芦喝了一口,眯着眼睛看下方的人间风景都逐渐缩小。 他看着飞行舟驶过山川大河,驶过江河湖海,突然心间回忆起霍诗韵说完那番“开心和不开心”的理论后与他告别时最后说的话。 她说道,思远师兄,我刚刚说的话你不要放心上。从此以后呢,我就是一凡人,今日一别,大概就是你见我的最后一面啦。 齐思远闭上眼又是一口酒,霍诗韵一张乌鸦嘴,当年的一句话到了今日,竟是一语成谶。 楚珩这时坐到了小舟一角,他拿出自己那把剑,这剑今日未曾见血,只是刺了一只厉鬼,他拔出剑用一方手帕擦了擦又放回去,顿了顿从脖子中拽出一块用红绳子绑着的、只剩半块的玉环。 他用手指细细摩擦了环壁,心中想到,许国太子许念,霍诗韵独子,能修无情道的最后一人,真的……便是死了吗? 第九章 同悲 第九章同悲 楚珩一行人辰时从许国王都出发回三清宗,一路由南飞北,横跨了小半个九州大陆。 来时是由北飞南,那时齐思远依旧没个正经,站在小舟边沿伸着脑袋往下瞅,楚珩想打坐都被他以“你这么大的人了至少懂点地理知识”的理由拉到小舟边,和他一起往下看。 那时齐思远全身上下看起来都不像是出来做任务,倒像是出来游玩。 兴致勃勃的说道“那是东都洛阳这是汴京开封,现属郑国”,又说道汴京有河名为清明,沿河有十里坊市,是整个九州大陆最热闹的坊市,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这清明坊市都有的卖。 还说接了霍诗韵的儿子许念回来,要带着他和许念去逛一逛再回三清宗。 这话不过昨日之景,似乎犹在耳边,楚珩这时回想到心下也忍不住有些感慨。 他将那只只剩半块的玉环塞回领口中,侧头,瞅向小舟另一角,齐思远不像来时那般伸着头往下看景儿了,他坐在一角,腰间的佩剑又换回了酒葫芦,此时盘着腿身子歪在小舟壁沿上,眼睛闭着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入定。 楚珩此时略有心思,到是不益打坐入定。 他起身去看小舟下方,只凭一双肉眼看到的不过是云雾层层,楚珩没有齐思远金丹期修为,想了想掏出一章符从双眼上划过,符上红笔朱砂一阵流光闪过,楚珩再去看下方的景,山川河流映入眼中。 楚珩凝神,先是去看,他看到山川之间一叶被风吹得颤动起来,又侧耳去听,枝叶随风发出的簌簌声似是在耳边,随即小舟驶过了大山,他先是听到水花打在岩石上的声音,然后看到那绕山的莽莽河流奔腾而过,枯枝落叶、小鱼水虫随着河流一起奔流而下—— 然后,他便是听到了鼎沸的人声。 原来跨过这重山、这重水便是郑国王都汴京了。 楚珩俯身,清明河畔十里坊市此刻热闹非常,走卒小贩、高头大马、十里清明河十里繁华。他就突然有些感慨,原来这尘间喧嚣依旧。 原来许国亡了,也不过是这尘世间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 那间许国王都的哀声四起、风声鹤唳始终影响不到这间的喧嚣尘上,天地之大无数的人来来往往,仿佛都不过是登场走过一出天地之间你来我往的大戏。 不过是你方唱罢我方登场,这方有人浓墨重彩的唱了一出悲欢离合,那方就有人开唱十丈软红繁华依旧…… 楚珩缓缓盘腿坐下,小小年龄的脸上显露出了点与这年龄完全不符的悲意。 原来这便是大道无情吗? 许国王都朝夕之间千人丧命,妻离子散,但天道依旧,日升日落依旧。 这天地之间,人命终究不过蝼蚁,与朝生暮死的浮游有何区别? 楚珩双眼闭上,怀着突生的悲意缓缓入定,那厢同样在打坐的魏正则和齐思远睁了眼,两人瞄了眼入定的楚珩,他身侧无数细小的真气正在以他为中心缓缓围绕,然后冲入他的体内。 两人聊以慰藉的想到,出来一趟要带的人没有带回来,但楚珩不知悟了什么,能就此上升一个境界也算小有收获了。 等小舟停下,缓缓落入一大山山中,山中另有一番天地。 连绵七座山峰,齐思远和魏正则落在七峰正中那座,他们二人刚跳下小舟,就有道童过来行礼,随即笑道:“魏师伯和齐师伯回来啦,不知此行如何?楚师兄呢怎么不见人?” 齐思远自是不想回忆此行,先是避重就轻的回道:“你楚小师兄在小舟上入定了,不要去打扰他,掌门现在在哪?可在主峰?” 小道童略有讶异,然后回道:“真是巧了,掌门在前日你们走后不久就闭关了,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出关,师伯可有要事?” 齐思远想见他掌门师兄说下霍诗韵一家三口身死之事,这事…… 他想了下,摇摇头,挥手让小道童退下,魏正则那边向他告别,回自己所在的正竹峰去了。 齐思远跳回小舟,懒懒散散的在楚珩身旁盘腿坐下,闭上眼为这小子护法,不久自己也陷入冥想中。 却说许国国都郊区—— 庆安二十三年,这一日众人先是天刚亮不久,大家都还怀念着温暖的被窝,就传来东望山山脚下小村一夜被屠尽,百余人口无论老幼,连未满月的婴儿都惨遭毒手的消息。 郊区三县五村中的人们尚未心有余悸,随即便是王都中不断响起震天的轰鸣声,待轰鸣声停下间隙,空中传来声音道“许王无道,暴虐四起,天地不容,今列罪状……” 众人刚刚被东望山山村百余人一夜屠尽的消息惊到,这边见空中传来人声,所受到的惊骇就压了下去,个个跪地向天上的仙人祈福。 未过一刻又听到“仙人”说道“庆安二十三年,摘星阁大火起,许昭王自裁于内,许王妃冲进摘星阁殉葬于许昭王。” 直到这时,许多人才停止了跪拜。 他们有些茫然的看着那一日泛着灰色的天空,王都内隐隐的血腥味这时随着暮春最后一缕还带着些微寒气的风吹到了王都边陲。 吹到了他们鼻尖心口。 无数的人突然就都想到,许王死了,王都好像也被炸了,这是不是在说——许国亡了? 这一刻,许国内百读诗书的书生也好,大字不识的白丁也好,经商走贩的商人也好,甚至只是每日浑浑噩噩讨日子有一日过一日的人们,这些平日里彼此似乎毫无交集的人心头上霎时间都涌上一股无可言说的悲凉。 仿佛狡兔已死,走狗当烹,他们也明白了那走狗的悲哀。 许国亡了,他们这些祖祖上上生在许国、长在许国的人……就再也没有家了。 但是空中传来的声音从这之后,后面倒再也无话,城中消息到傍晚才缓缓传来。 王都中无数的人往外跑,最后被前来的楚*队镇压,许国剩余王族无论老幼一律斩杀。 最先公布的名单是许王许昭、王妃霍诗韵、太子许念自裁于摘星阁,随即嘉亲王、睿亲王及许国其余封地亲王及家眷全部既见便斩。 另有许国起义人士被楚国带来的“仙人”斩杀,这时一直隐秘于凡世之外、本该专修大道不参与凡间事的修真者,在这天地之间,凡人之间终于露出了冰山之下,庞大的黑影下那隐隐可窥的一角。 第十章 庆安 第十章庆安 七日后,楚国对许国的大清洗完毕,许国王族全亡,自此九州大陆七国只剩六国,再无许国。 许国原有国土并入楚国,有楚国派遣皇子、将领军队入驻,许国十六城四十二县全部改头换面,人们被安排着去府衙重换户籍。 王都边陲小县,府衙外排起长队,男女老少都有,基本是携家带口全部出动,可无人喧闹,偶尔也是压抑的小声窃语。 府衙主簿和佐吏坐在长桌前,排到跟前的人递给他一张旧户籍,他看一眼对一下,然后提笔将这人的名字所属县、村重新誊写到一张新的户籍上,誊写完毕就将旧户籍扔到身边燃着的小炉中。 小炉中旧户籍的那张纸上一个“许”字被火舌吞噬,再入手便是“楚”字。 这长长的队伍两边还有楚国的士兵看着,有个人巡逻了一圈就坐到主簿身边,主簿心中就是一跳。 府衙原来的县官就是被这楚*官一刀送到了西天,主簿至今还记得那溅了三尺的血花,他当时便是吓得小便失禁,以至于这军官坐到他身边,他便觉得下腹一紧——又想去茅厕了。 但是又不敢去。 主簿胆子和芝麻一般大,只好紧紧夹着腿,接过下一张户籍,户籍上一张是王春娘,年十五,一张是王二郎,年七岁,根据户籍上内容可看出是对儿姐弟。 主簿抬眼看了下,是个年轻的姑娘带着个小男孩,看身量脸蛋和户籍上的年龄都能对上。只是这对儿姐弟身上衣服、头发都脏乱的很,他这边有点奇怪,再一看户籍上原址就又明白了,是王都中的人家,心下琢磨着估计是从倒塌的房屋中爬出来的一对儿姐弟。 那姑娘手往回收的时候,却被坐在主簿身边的军官抓住了手。 朝雾心中就是一跳,这军官的手好不老实,手指探入她的手心细细摩挲,朝雾咬着下唇去看这军官,这军官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说道:“姑娘从王都中来?看气质难道是哪家小姐?” 朝雾强忍着动手的冲动,低下头细声回道:“家中原本是王都中卖米的商贩,那日……那日房屋都塌了,爹娘被房梁木砸没了,只剩下我和弟弟捡了一条命爬了出来……” 说到这里,似是那日之景又显现在眼前,朝雾眨下眼,眼泪顺着脸颊落到了身前的长桌上,打湿了长桌上正待誊写的户籍纸。 这军官才收回手,他有些慌乱的看着朝雾落下的眼泪,但还是有些谨慎的说道:“姑娘手中茧子不少,倒不像闺中——” 他话还未说完,身边主簿似是可怜这对儿姐弟,鼓起勇气回道:“军爷不知,小商小户姑娘家不讲究那么多,也要经常干活补贴家用,手中有些茧子也不稀奇。” 这军官还是觉得这姑娘身上的气质和常人不一样,这时一直躲在她身后的小男孩向前走了两步,抬起头一张小脸脏兮兮的,只是那双眼睛比平常孩子大些,在一张脏兮兮的小脸中看着格外剔透,看着十足的天真无知。 小男孩看起来不过六七岁大的身量,军官只见他拽了拽这姑娘衣袖,天真道:“姐姐,我想爹娘了,我们去找爹娘好不好。” 他话落,小姑娘便是突然嘶声哭出来,弯下身子抱着弟弟,小男孩却还好似不解,疑惑的去摸他姐姐的头,嘴中安慰道:“姐姐不要哭啦,我不找爹娘了好不好。” 他身后,长长的队伍都探出头去看这一幕,渐渐地队伍中就有人小声啜泣起来,一时间府衙前的长街上以女孩嘶声的哭声打头,后面附送着压抑着的泣声。 楚*官梁峰坐在队伍尽头长桌后,听着这愈加止不住的泣声,只觉好像是他死了这些人正在给他奔丧,只好扯了一张笑脸勉力去看那还哭的撕心裂肺的小姑娘,出声劝道:“你别哭啦,能从王都跑出来不容易,好得活下来了。” 他这安慰人的语言高明不到哪里去,那小姑娘还是哭,不过声音小了些,那边主簿提笔一直未落,弱弱问道:“他们姐弟两个的户籍?” “赶紧给人家换啊!”梁峰瞪了一眼主簿,“人姐弟俩容易吗,赶紧给人家誊好!” 主簿这才赶紧落笔,誊写好将旧户籍丢进小炉子中烧了,新的递给姐弟俩。 梁峰就见小姑娘哭的声音彻底低下去,接过换好的户籍,啜泣着牵着弟弟的手离开了。 待走远,朝雾抹了把脸,脸上一滴泪都没有,许念此刻正拿着新换的户籍在看,旧户籍是他们在人家家中搜出来的,只是可怜那一家都被塌陷的房梁墙壁砸死了。 新户籍与旧户籍差别不大,只是原本左上角那个大大的“许”字换成了“楚”字,而原本写的庆安元年也更换为楚国年历天启三十四年。 朝雾牵着许念的手走在几乎无人的街上,许念突然抬头看了看,然后低头说道:“下雨了。” 他话落,原本零星雨滴变得密集起来,朝雾拉着他跑到一处屋檐下,已经变成滂沱大雨。 “入夏的第一场雨啊。” 朝雾喃喃说道,许念将户籍放进怀中好好收起来,眼中看不出悲喜。 他有些像是发呆,呆呆的看着雨水落下,过了会儿开口说道:“我以前读过一首诗,诗的开端是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朝雾没读过几本书,只是识字而已,疑惑的看向许念,许念见她并不知这首诗,扯了下嘴角,低下头轻声说道:“没什么,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朝雾不知许念感慨什么,但心下知道许念定是很伤心的,只能安慰般的又将他的手攥到自己手中,小声说道:“殿下,我不会丢下你的,我有力气有功夫,咱们两个能活下去的。” 许念看着朝雾握着自己的手,一阵恍惚,才轻声回道:“姐姐,没有朝雾和许念了,只有从王都废墟中爬出来的一对儿姐弟了。” 朝雾静了好一会儿,入夏的第一场雨来的突然走的也快,没几刻雨就停了,她牵着许念的手走出屋檐下:“弟弟,我们今晚至少要找个住的地方,还要吃些东西。” 许念任凭朝雾牵着他的手,回道他们还剩多少钱,两人一路走一路聊,看着就像是最普通的一对儿姐弟。 他们背后的方向,许国王都内—— 倒塌的房屋包括宫殿都被清理了大半,刚刚一场突来的大雨冲刷着原本溅血的街道,那些雨水混着血流入燕何,一时间雨水、人血、燕河水混在一起,原本弥漫不散的血腥味也似乎被这场雨冲刷掉了大半。 王都内也正在排队换新户籍,大雨来的突然,众人纷纷躲雨,不知谁的旧户籍被雨水冲到地上。 屋檐下有躲雨的小孩举着新换的户籍看,问身边的父母:“原来不是庆安吗,怎么变成了天启三十四年了?” 话落,没得到回答,就被父母一巴掌扇回去,捂着头嘤嘤嘤的委屈。 街头那张被雨水冲到地上的旧户籍,上面庆安的年号也逐渐被泥水糊住再也看不清。 楚国天启三十四年,这一年,许国的庆安二十三年在一场滂沱的大雨中…… 就戛然而止了。 第十一章 凋零(上) 第十一章凋零(上) 天启三十四年秋末—— 晌午刚过,一进一出的小院大门敞开着,梁峰手里提了份荷叶裹着的糯米鸡,来了小院门口先是探个头瞅了瞅,只见院中水井边,一个小男孩坐在马扎上正弯着腰洗衣裳,就不再见第二个人。 梁峰脸上先是露出两分失望,随即脸上又轻松起来。 他抬脚一点都不生分,直接进去,只是脚步放得极轻,那小男孩就还真不知道院里进了个人。 这小男孩似乎是不太会洗衣裳,因为不太会所以洗的格外认真,全神贯注在洗衣裳这件事上。直到身后被人一双手伸入腋下将他举了起来才心中一惊。 “二郎,你姐姐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家?” 梁峰将许念举了举和平日里人家逗小孩那样,许念听了声认出是梁峰,这才心中稳了稳。 谁知梁峰手欠的很,突然把他转着往半空扔了一下,许念差点喊出声,一口气卡在嗓子眼,等梁峰再接住他,许念已经和梁峰面对面,两人大眼瞪着小眼。 梁峰只在许念转过来那一瞬见他面上露出了点被惊到的表情,这会儿这小鬼又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看着特别不讨喜。 “你和人家小孩太不一样了。”梁峰摇摇头,“整日里怎么都没点笑意?” 许念不吭声,伸出还沾着水的手面无表情的往梁峰脸上一啪,秋末天已凉,水更凉,冰的梁峰呲牙咧嘴,这才把许念放下来。 许念重新坐回小马扎上,又弯腰去洗衣裳,只是嘴里小声道:“等你从废墟里爬出来,走一路,见一路的死人后就也很难笑出来了。” 梁峰耳朵很管用,许念说的声音小,他也听见了,张口反驳道:“哥哥我也是十五岁离家入伍,大小仗没少打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就是因为活下来不容易所以才——” 梁峰话没说完,一老大娘探头进来,脸还没看清,声音已经带着几分笑意嚷嚷开:“春娘,我家盐用完了,火上正炖着汤,先借你点儿晚上就还。” 许念起身,手在衣服上随意抹了两把,扬起脸眼睛弯着,嘴角也弯着,未见人先露出几分笑意,回道:“我姐去铺子里了,婶子你要多少?我给你挖三勺够吗?” “春娘不在啊?” 这大娘踏进小院,见梁峰也在,手上还提着东西,心中便是了然,又见许念那秀致的眉眼下笑意盈盈,心情不觉间就好了几分。 李大娘笑着开口:“够啦够啦,麻烦二郎了,晚上我家那口回来就去买了还你。” 那边许念应了声转身往厨房跑:“婶子你在院里等我下,我去厨房给你盛去。” 话落,许念已经钻厨房里了,梁峰在一边目瞪口呆的看着,最后总算反应过来,王二郎不是不笑,这臭小鬼合着只是对着他不带笑啊! 那边大娘闲不住,和梁峰搭话:“军爷刚从武场回来吧?” 梁峰“嗯”了声,这大娘又说道:“这家姐弟俩生的都真是俊,姐姐已经是副好颜色,但现在再看二郎,看起来比姐姐还要俊上几分,二郎以后说亲可不用愁嘞。” “就是可惜……” 李大娘又叹气,梁峰去看她:“可惜什么?” “孤儿寡姐的,家里没人,春娘嫁对了人就算了,嫁错了就是任人欺负,娘家连个说话人都没有。” 李大娘这边说道,许念已经捧着个小碗出来,里面小半碗盐,李大娘便闭上了嘴,迎过去接了盐,再三道谢才离开,走时却是对着梁峰“一副你懂得”的模样笑了笑。 梁峰无语半晌,倒不是无语这大娘想的到多,只是无语旁的人一看就知道他对王春娘何意,可王春娘愣是和不知道一样。 他琢磨着,小心问到许念:“你姐姐整日里见我和你一样没个笑脸,是不是还在记恨五月末我摸她手的事?” 许念心想你还记得当初为难我们换户籍的事啊,只是嘴上淡淡回道:“梁大哥你想多了,我姐姐心眼没那么小。” 梁峰觉得这话可信度并不高,想了想把糯米鸡往许念怀里一塞:“这鸡子你晚上热一热就可以吃了,我先走了。” 说完,梁峰就已经走到门边,他脚步顿了顿,又回头对许念说道:“衣裳你别洗了,我晚上过来拿到我们军营里,我们那有专门洗衣裳的人。” 等这话再落下,梁峰人已经连背影都不见了。 许念抱着荷叶包着的鸡子,知道梁峰肯定是去铺子里找朝雾去了。 他在那站了会儿,鼻尖闻到糯米鸡的香味,咽了咽口水,他和朝雾买下这个小院、盘了间铺子后就相当捉襟见肘,肉这玩意他也是几天才能见到一次。 默默地擦了擦嘴角并不存在的口水,许念把鸡子放到厨房里,出来继续洗衣裳。 夕阳渐沉之时,朝雾回了小院,院子里扯了两根绳,此刻上面正整整齐齐的挂了两排洗好的衣服。 朝雾又见厨房中有烟雾袅袅,她抬脚朝厨房走去,刚进去,就闻见一股糯米鸡的香味,又见许念蹲在那往灶台里面添柴禾,灶台上米粥正在煮着。 灶台下火苗烧的正旺,橘色的火焰照着许念侧脸,朝雾赶紧过去:“二郎,你去歇着吧,我来做饭就行了。” 许念这才起身,锤了锤腰,洗了一下午衣服他腰都快断了。 “我不是说了衣服搁那等我回来洗吗。”朝雾走过去替了许念的位置,嘴里碎碎道,“这都快入冬了,那水多凉啊,要是再冻着你怎么办。” 说道这里,朝雾抬头,眉头皱起来去看许念:“让我看看你的手。” 许念赶紧把一双手背在身后,朝雾伸手他便躲,但不出三两下就被朝雾把一双手拽在身前。 许念原本一双细嫩的小手如今手心茧子手背粗糙,上面还有着细细的小口子,今天更是因为浸了一下午冷水,如今一双手已经红肿起来。 朝雾心中便是一酸,她不知道说什么,许念像是看出她在伤心,一只手抽出来覆在朝雾手上,小声道:“姐姐,你看你的手上也是好多小口子,手心里面还都是茧子,你是女孩子都能吃得下这么多苦,我现在是家里唯一的男孩了,你不能太娇惯我,咱们家……不比从前了。” 顿了顿,许念垂下眼皮,突然微微笑道:“我以后会有出息的,到时候给你攒一笔嫁妆,姐姐如果以后遇到喜欢的人,我一定让姐姐风光出嫁。” 朝雾收起心间酸楚,松了手回去继续生火做饭,嘴里回道:“我不嫁人,以后就指望你娶媳妇生几个娃娃,到时候你不要嫌弃我,我这辈子就是照顾你、照顾你的娃娃了。” 许念心下叹气,朝雾骨子里还是把自己当做他的侍女,忠心事主固然是难能可贵的品质,可是这世间已经没有许念和朝雾了,朝雾未免太过固执。 “女孩哪有不想嫁人的?你只是还没遇到喜欢的人,等你遇到了就想嫁了!” 许念语气放轻松,摇头晃脑故作天真,朝雾回头瞪他。 许念笑嘻嘻的往外跑:“我觉得梁大哥就不错,那鸡子就是他掂过来的,我可不觉得是拿给我吃的。” 朝雾脸上一红,可随即想到梁峰是楚*官,心中又是一冷,低下头强迫自己不要再多想。 夜色初落,房间里掌了灯,朝雾和许念坐在一端,另一端梁峰腆着脸要朝雾给他也添副碗筷。 朝雾想把这人赶出去,许念那边已经跑去给梁峰拿了碗筷,许念嘴上还说道:“我好几天没吃肉了,谢谢梁大哥拿的鸡子。” 梁峰听到这话,顿时有些心疼朝雾,眼神飘过去一副“心疼”的肉麻模样,朝雾只觉身后起了股恶寒,搓了搓胳膊想把梁峰拽出去揍他一顿。 孩子老犯熊。 ——揍一顿就好啦。 许念看朝雾脸色就知她想做什么,心中默默吐槽,这边伸手夹了一个鸡腿放到朝雾碗里,又夹另一个对梁峰客气道:“梁大哥,吃鸡腿。” 梁峰自是伸筷子挡回去,让许念趁热赶紧吃,许念低下头便啃起来,他现在开始长个子了,不吃饱晚上大半夜能饿醒。 “春娘,你带着二郎不容易,就没想过再找个人?” 梁峰从朝雾定居在县里,就开始献殷勤,只是这家伙对着女孩不是很会说话。 许念在那把鸡骨头吐出来,心里卧了个大槽,你忍不住问朝雾心意就算了,就不会把话说得委婉点吗,让人家姑娘家怎么回。 但朝雾并非普通姑娘,真论起功夫,梁峰绝非朝雾敌手,朝雾这边给许念夹了个鸡翅,才淡然回道:“你是楚国人。” 梁峰嘴上不会说话,但人却不愚钝,甚至与聪明也挨得上边,听到朝雾的话就明白,楚人亡许,灭国之仇横亘在二人之间。 许念这时却悄悄出声,他声音说的极轻,那话也极其有意思,他说道:“五月末换了户籍,楚国新法规定免许地三年税务,还任派能者上位,更是开始了史无前例的科举制,还将江南一带的贪官连根拔起,新上任的官差最差也是无功无过。如今秋末,你看外面一片歌舞升平,谁还记得亡国之恨,民众自古以来在乎的只是能不能吃饱饭穿上衣服而已。” 梁峰和朝雾诧异的看着许念,许念声音更轻了:“什么许国楚国,天下本无国界,无非是上位者的游戏罢了。” 这话一出,可就有些大逆不道的意味了,顿时满室皆惊。 梁峰彻底愣住,半晌他看着许念,声音极其严肃:“以后这话你万万不可在人前露出分毫!” 许念装作不在意,去啃鸡翅,嘴里含糊道:“我也就是和你们亲近才这样说的。” 心中却是一阵后怕,他怎么就没忍住在梁峰面前说了这话,本来只是想表达不用介意许国楚国,让朝雾想开点,没想一时就说了这话。 朝雾心中更是复杂,她有些不明白的看着许念,静了会儿,梁峰却又开口,他看着许念不再是大人看小孩,而是有些郑重的说道:“春娘,让二郎去读书吧,科举制度实施,寒门也能出贵子。” 朝雾张了张嘴,她又听梁峰叹息道:“此子必成大器,这以后的世道,不是我们的啦,都是他们这些少年人的啦。” 许念低头放碗不理会梁峰的夸赞,往外跑,嘴里喊道:“我吃饱了,院里溜达会儿。” 屋内,梁峰还再劝说朝雾送许念去读书考科举。 第十一章 凋零(中) 第十一章凋零(中) 同一时刻,北境天外山三清宗上清峰—— 入夜后上清峰小径上,青石板的地砖上刻着符文散发出幽幽荧光,沿着小径可到三清宗主殿上清殿。 上清殿前是汉白玉石地砖,殿前百丈平地,另有宫灯虚虚漂浮,里面燃着百年都不用更换的南海鲛人的尸油。 三清宗七峰只有主峰上清峰上清殿前有这么一大块“广场”,平日里便热闹,到了夜间也不乏来这里散步或者练功的弟子。 楚珩此刻面上表情看不出喜乐,有路过的师兄弟看到就猜到楚珩是生气了,他平日里面上永远都是一副温和的笑意,这会儿看不出高兴与否定是生气了。 再一看,楚珩在那慢慢抬手起势,手中木剑剑起那一刹,就只剩眼前剑影如猎猎之风平地而起,三四息之间一套“平阳落秋雁”便是一气呵成,动作之间利落洒脱不见丝毫拖泥带水,任谁都要说声好。 可楚珩身边齐思远却摇摇头,他手中掂着把剑,对楚珩说道:“下盘不稳,你剑耍的再漂亮也不过是个花架子,我只需一腿扫过你就能摔个大马趴。” 楚珩听到齐思远这样说,咬了咬牙,忽然木剑剑尖方向一转,直刺齐思远。 齐思远弯起眼睛嘴角咧出一个笑,脚下不知怎么地动作,楚珩木剑袭来速度极快带起一股风,齐思远却如一片被风带起的飘絮,无论怎样这如猎猎风声的剑意,始终都触碰不到这如若无重量的风中柳絮。 等楚珩停手,已经开始小声的喘气,齐思远这时伸手,手中的剑未出鞘,他似乎剑也没有拿的多稳,只是随意的指向楚珩手中木剑。 楚珩心中一紧,手掌一翻木剑迎上,他速来对外的温润平和都换为了一腔不肯服输的少年锐气。 于是少年的一腔孤勇迎上了齐思远的毫不在意的一式“平阳落秋雁”,剑落,齐思远收回手中未出鞘的剑,楚珩手中的木剑已经被他挑了下来。 “果然平阳落秋燕,师兄你的剑可不就是‘落’下来了。”旁边一个稚嫩的童声响起,楚珩皱眉,低头看见身边一个看起来不过六七岁大的女娃娃正蹲在那看着他和齐思远。 “不过师兄你不用气馁啦。”小娃娃年纪小,话却不少,在那跟个小大人一样安慰楚珩,“小师叔毕竟大我们好几轮,他这么大的时候不一定有师兄你这么厉害。” “铃铛,你大晚上的跑上清峰干什么?” 楚珩不理会小丫头的安慰,开口问道,风铃儿站起身蹦了两下,她蹲的腿都麻了。 “师父让我给掌门师伯送东西。”风铃儿探手,伸进自己腰间别的储物袋,小手掏出一个小瓶子。 随即愁眉道:“可是掌门师伯还在闭关呐,师父是不是老糊涂了?” 齐思远到是若有所思,然后笑道:“你师父既然让你来送东西,那掌门就绝对不会拖到明天出关。” 齐思远这边话落,那边就有悠悠钟声在上清殿前回荡了三息,正是三清宗掌门江云子出关了,风铃儿小嘴长大,等钟声尾音消散,她诧异道:“为什么我师父卜卦一卜一个准,我每次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所以范师兄是你师父,你是徒弟啊。”齐思远手掌抚到小孩脑袋后面,把风铃儿带的身子一转,抬脚向上清殿中走去,楚珩捡起落地的木剑也跟了上去。 进了殿内,一只纸鹤飞来绕着几人转了几圈,然后飞向前方引路,三人一路走过正殿,来到后殿,后殿云雾缭绕,常年燃着数盏长明灯,案台前更是数十排绿幽幽的烛火正在燃着。 案台后,江云子转身看着他们三人,楚珩上前走过去,脸上露出了些孩子气的表情:“师父……” 顿了顿,似乎有些羞惭:“你第一次交到我下山办事,我……” 齐思远这边却出声,他有些惊疑的看着那数十排烛火,嘴中却说道:“师兄,这次下山按照约定将霍诗韵独子许念接回三清宗,却晚去一步,楚国吞许,霍诗韵一家都死在大火之中了。” 那边已经爬到案台前去看绿色烛火的风铃儿,在找到刻着自己名字的那根蜡烛还燃的好好的,又去找楚珩的。 刚找到楚珩的,确定楚珩的也燃的好好地,风铃儿嘴角一个笑还没露全,眼睛瞥向楚珩旁边那根,眼中映入许念二字,耳中听到齐思远说的“许念”二字,再看没有燃着的蜡烛,顿时“呀”的一声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身子往后一仰就要栽下去。 江云子头都没有转,衣角广袖拂过去,风铃儿只觉身下生起一阵风,将她柔和的拖住,她咧嘴笑开,身子平稳的落到了地上。 “这个许念是谁?为什么长明烛在楚珩师兄旁边?他的长明烛怎么灭了?他已经死了吗?” 风铃儿心中疑问一大把,江云子走过去:“风铃儿,把东西拿出来,还有你小小年龄怎么如此多话,你师父的耳朵肯定已经出茧子了吧。” 风铃儿这才记起正事,将小瓶子举起,江云子站在刻着“许念”的那根蜡烛前,那小瓶子飘过去,塞子自己打开,一滴鲜血从瓶中落下,正中烛芯,风铃儿这才反应过来,“许念”这根长明烛是根本就没有点燃过。 齐思远和楚珩也想到了这茬,两人上前,众人都屏息看着“许念”那根蜡烛,几息过去这蜡烛也未曾燃起,齐思远和楚珩心中都生起失望,下一刻就见长明烛上“许念”二字慢慢消失,齐思远心下叹气,楚珩已经垂下眼皮,看来无情道真的就要断绝了。 下一刻,风铃儿带着惊喜的声音嚷嚷开:“燃了燃了,你们快看,名字也出来了!” 楚珩快速抬眼,只见长明烛上一小丛绿幽幽的火焰燃起,白色的烛身上原本消失的“许念”二字如同有人正在重新刻写,从“许”字开始一笔一划渐渐浮现,最后止于“念”字最后一划。 “看来又要麻烦你们两个下山一趟了。” 江云子脸上露出笑意,齐思远脸上已经掩饰不住高兴,楚珩也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只是众人离开时,楚珩回头似是不经意,看了一眼那根燃起的长明烛。 第十一章 凋零(下) 第十一章凋零(下) 楚珩和齐思远带着风铃儿一个小丫头,三人出了上清殿,风铃儿咬着指头艳羡的看着齐思远:“小师叔,你和师兄要下山吗?” 齐思远点点头,风铃儿眨了眨眼睛,跑到齐思远身边,拉着她小师叔的袖子摇啊摇,撒娇道:“我也想下山,带我一起去、去接那个许念哥哥好不好?” 齐思远嘴角咧起一边,扬了扬眉,嘲笑道:“你除了会吃饭能做什么,楚珩还不会御剑,你是连剑都拿不动,你说我为什么要带你?” 风铃儿撒娇到一半的小女孩神态,就肉眼可见的卡在一个要“要怒不怒”的神态上,她心中骂道齐思远大坏蛋,嘴上有些干巴巴的回道:“我……我会卜卦啊。” 这话一出,不仅齐思远,连楚珩脸上都露出了一点“嫌弃”的表情。 风铃儿顿时大怒,一脸“你们都欺负我”的模样,最后捂着脸嘤嘤嘤的跑掉了。 齐思远不管她,祭出自己的佩剑,御剑飞行带着楚珩朝自己居所归去。 却不知,没跑几步的风铃儿蹲在一处花坛中,见齐思远御剑飞走,小丫头从储物袋中摸出一张符,往自己脑门上一贴,默念“金木水火土,土行孙速来”。 下一刻风铃儿的身影“唰”的一下就钻进土中,等她再冒头,正处于一处小院中,见到熟悉的大槐树和石桌,正是齐思远和楚珩所居住的南园。 小丫头从土中钻出来,跳了两下抖落一身土,嘴里呸呸呸几下,又伸手把头上的草梗扒拉下来,等抬头,就见空中有人御剑归来。 风铃儿赶紧又掏出一张符,还是往脑门上一拍,等齐思远和楚珩落地,院中除了大槐树被风吹动了枝叶发出娑娑的声音,再无第二个人。 “魏师兄的飞行舟还没还他。”齐思远往屋里走,“今天早上玩的时候放桌子上了,你没动吧?” 楚珩回道没动,齐思远已经进去又出来,手一扬,小舟变大停在院内,小舟另一侧,隐了身形和气息的风铃儿已经开始手脚并用往上爬了。 “你先把我的剑还我。”楚珩伸手,拦住齐思远,他手里还抱着那把木剑,“你总不能让我拿把木剑下山吧。” 齐思远看他,嘴里有些吊儿郎当的嘲笑道:“你连木剑都拿不稳,怎么去用那开锋之剑?” 楚珩绷着小脸:“我之前不是用的好好的吗,你又不是我师父,你怎么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齐思远弯腰伸手:“我是不是你师父。” 楚珩没躲开,被齐思远抱起来坐在他臂弯,他有些惊慌的伸手勾住齐思远脖子,等稳住身子,齐思远已经抱着他跳进飞行舟,小舟升空开始像南飞去。 “我不是小孩子了,放我下来!” 楚珩脸上升起一丝带着羞耻的恼意,齐思远“嘿嘿”笑两声,把他放下来,伸手去摸楚珩脑袋。 楚珩本来想躲,却听齐思远开口,他声音带着些隐隐的温柔说道:“你现在一点都不看不出小时候的模样了。” 楚珩愣住,齐思远笑道:“当年你被掌门师兄交给我的时候只有六岁,可是瘦小的却像个三四岁的小孩。你那时还不爱说话,我也不会带孩子,不知道怎么照顾你,只好每天让你坐在肩头,走哪带到哪,别人都说掌门不是交给我任务,而是送了我个儿子。” 说到这里,齐思远哈哈哈笑起来,楚珩抿起嘴怒视,齐思远这是在占他便宜,可是他面上却不自觉的露出一点不好意思的样子,楚珩想了想,决定退一步。 “等我木剑能拿稳了,你就把剑还我吧。”楚珩出声,想了想,他又说道,“我会好好练剑修道的,不会让师父和你丢脸的。” 楚珩这话说的有些少见的露出些孩子气,齐思远看着他,伸手摸了一把楚珩的发顶,看着逐渐露出鱼肚白的夜空,声音有些含糊:“上清一脉修大道自然,你……太困于外相了。” 齐思远这话说的音轻且模糊,似乎不忍苛责楚珩,楚珩也没听清,他似有所感,朝甲板一角瞥去,可空无一物,楚珩微微皱眉。 却说天光已亮,小县城中人们陆续起床,许念打了个呵欠,慢悠悠的起身换衣服,出去打了盆水,朝雾已经开始做早餐,许念就用凉水洗了把脸。 他以前身体不好,霍诗韵对他当女孩子娇养,养出一个略为柔弱的身体,如今享受了一把亡国之后的奔波生活,反而长高了小半头,身体也比原来好了些。 那边梁峰哼着小调,踏进小院中,来许念这里蹭早饭吃,同一时刻,云层上齐思远放出一只纸鹤,纸鹤肚子里盛着一点“许念”的长明烛上刮下来的烛蜡。 纸鹤先是在空中晃悠了一圈,随即丝毫不带停滞的冲空而下,齐思远祭出飞剑,带着楚珩上去,正准备收回飞行舟,一个小影子连滚带爬的奔过来抱着他的大腿大喊道:“师叔,不能收啊啊啊!我还在飞行舟上呢!” 齐思远和楚珩低头,两人看着跑出来的风铃儿,楚珩不知做出什么表情,齐思远伸了伸腿,风铃儿紧紧抱着他大腿就是不松手。 齐思远翻了个白眼,心中想到回去必须让风铃儿抄上《清净经》九九八十一遍啊! 这边他叹口气,伸手把风铃儿抱在怀里,楚珩站在他身前,三人就这样御剑去追那只纸鹤了。 梁峰进了院子,许念擦过脸用柳枝刷过牙,梁峰打招呼:“二郎,今天你姐姐早饭做什么?” 他话刚落,许念正准备回声,他和梁峰都顿住,一只纸鹤从空中落下停在许念身前绕着他飞了一圈,许念心中一紧。 梁峰上前,不敢妄动,他是楚*人,知晓天外之外、凡人之外有一群修道之人,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不要害怕。”梁峰走过去,伸手去抓那只纸鹤,却见纸鹤躲过他的手掌,向他身后飞去,两人只听耳边一阵风声,纸鹤落入身后那来人手中。 梁峰转身,许念正直直的盯着那御剑而来的三人,齐思远还抱着风铃儿。 楚珩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出声道:“我是三清宗楚珩,奉家师之命履故人之约……” 顿了顿,楚珩看向许念,声音更加温和:“来将故人之子带回三清宗。” 梁峰看着楚珩,先是被他说得话一惊,又见他穿着半旧不新但洗的素净的直衣,头发用一跟洗旧的发带束着,小小少年未语眉目间先露出三分“君子端方”,那他说出的话只要不过分就很难讨人厌了。 许念却是不由自主的握紧手,朝雾不知何时从厨房出来,站在他身后,面色复杂的看着楚珩三人,许念低下头,嘴唇发颤,脸色泛白。 他记得这小少年,三清宗楚珩,还有那花朝节燕河边一盏无火烛自燃的琉璃灯…… 最关键的人物竟早已在他不知晓时已经见过一面。 他知道楚珩很多信息,楚珩是《大道三千》能修有情道最后一人,是三清宗掌门首席大弟子,是主角许念的师兄。 还是于主角十六岁时设计斩杀他的、隐藏最深的反派人物。 许念强制安慰自己镇定,再抬头,脸色还是微白,可已经带上几分还算自然的笑意,他出声回道楚珩:“我知道三清宗。” 这时风铃儿却从齐思远怀中跳下来,她“噌”的一下跑到许念身前,齐思远心中暗道不好,风铃儿出声看着许念的脸惊讶道:“我观你面相为早夭,且为早夭中未生便死之身,你不可能活到现在啊!” 这话一出,全院静默了几息,原本因为突然见到楚珩这个终极反派人物的许念都不知如何回应。 他只好低下头看着面前不过五六岁的小女孩,扯出一个笑谦虚道:“不才,竟勉力活到现在。” 风铃儿迷茫的“啊?”了一声,齐思远忍不住笑出声,上前把风铃儿扯回来,歉意的对许念回道:“小丫头师从的那一脉擅长算天命、观星象,不过她学艺不深,看人十个九个都是倒霉相,说的话向来都不用当真。” 朝雾这时出声,带着股戒备,她不看那两个小孩,看着齐思远:“履故人之约,故人是谁?你们为什么要把殿、我弟弟带回三清宗?” 齐思远笑眯眯的看着朝雾,嘴未张开,朝雾耳边却传来压成一线的声音,这声音说道“我与霍诗韵是故交,当年是她亲口许诺若有孩子必拜入三清宗”。 朝雾脸色变了又变,那边梁峰脑袋转了几转,他虽不知这其中内情,但齐思远三人确实是修道之人没错,他又想到楚国请的那些仙人所享受的尊捧和荣华,突然觉得若王二郎真能去修仙,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梁峰面上顿时多了几分尊敬和不易察觉的讨好,他回道:“几位仙长真能带我家弟弟去修仙?如果是真的,这可真是我家小子不知修来了几世的福分。” 朝雾面上表情变了又变,并不顺着梁峰的话,她看着齐思远问道:“我能和你们一起去吗,我不放心我弟弟一个人。” 风铃儿听到这话去看朝雾,她仔仔细细的看了两遍,出声有些歉意:“小姐姐,你没有仙骨,是修不成仙的,三清宗不进凡人。” 朝雾听闻,着急道:“我只是去照顾弟弟,等他长大些,成年了我就回来不行吗?” 齐思远看着她,声音不大却很坚定:“三清宗不收凡人,既无仙缘便留凡尘吧姑娘。” 这时楚珩手伸进领子拽出一根红绳,红绳下绑着一块只剩半块的玉环,他走近许念,拿着这块玉环温声说道:“你那里应该有另半块。” 许念默然,顿了两息,也伸手从领口中拽出他那半块,两块玉环在阳光下玉身折射出绿莹莹的光芒,半块上浮雕为一只凤凰的前半身,半块上为后半身,拼到一起正好是只完整的凤凰。 楚珩垂下眼帘,挡住眼中的喜意:“你现在可信我们说的话了。” 许念回道:“你们这般本事的人没必要骗我们,我信你们说的话,你们要带我去三清宗,现在就立刻出发吗?” 楚珩去看齐思远,齐思远点头:“你要是信了,现在就走吧。” 话落,齐思远祭出飞行舟,小舟变大停在院中,朝雾和梁峰都看愣了,顿时心底更信他们是仙人了。 许念点点头,回道:“我可不可以带一些自己的东西走?” 风铃儿抢着答道:“可以啊,其实最好带一些自己的衣服之类的,进了三清宗只发道袍,那道袍偶尔穿还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穿着看着就超级丑了!” 许念闻言,出声让三人稍等一会儿,他回屋子整理东西去。许念进屋,翻出一根发带,银色绣暗纹,正是花朝节那天霍诗韵亲自给他绑头发的那根,许念又翻出一身换洗用的衣服,这时朝雾走进来。 她默不作声,手里拿了件缝了一大半的棉衣,走到许念身边,又利索的抖开一张小床单,将许念的衣服和这件尚未缝完的棉衣系成一个小包袱。 许念转身,朝雾给他系到背上。 朝雾这时出声,担忧的说道:“殿下,那件棉衣我本来想着入冬前缝完的,没想到你今天就要走了,你到了他们那里如果有绣娘,你看能不能让他们帮你缝完,就剩一只袖子了。还有你吃饭怎么办,你现在正是长个子的时候——” 许念这时转身,他对上朝雾的眼睛,开口喊道:“姐姐,不用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停了停,许念才是有些担心的看着朝雾:“可是你以后一个人怎么办,家里没个男人有的人就会觉得家里没顶梁柱,他们会看轻你的。” 许念话落,朝雾先是眼睛红了一圈,她伸手把许念搂紧怀中,和许念脸贴着脸,朝雾的声音带着泣声在许念耳边响起。 她说道:“殿下,你去了以后谁照顾你呢?留在这里你还有我,我们好歹吃喝不愁还有些闲钱,梁峰又是军官能护着我们,可你去了三清宗……从此就是寄人篱下了啊。” 许念推开朝雾,看到朝雾的脸颊上泪水往下滑落,他伸手细细的把朝雾的眼泪擦去,细声回道:“可是男孩子总是要走出家门的,男孩总要走很远的路经历过很多的事情才会长成男子汉。” “姐姐……”许念轻声喊道,声音温柔而坚定的继续说道,“等我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就回来看你,如果那时你还没出嫁,我就等你出嫁时把你背上花轿,你要是一直没有出嫁,没有喜欢的人,我就陪着你,你不用担心我去三清宗,我一定会好好的活下去的。” 朝雾伸出手捂住嘴,将泣声强忍住不露分毫,可是眼中泪水却忍不住不断的往下落着,许念伸手擦了又擦,轻声道:“别哭啦,你一哭一点都不漂亮了。” 朝雾闭上眼,她伸手使劲揉了揉眼睛,这才笑道:“你能去修仙是好事,我不该哭的,殿下,我等你,等你回来,到时候我出嫁你就负责做我娘家人,把我背上花轿。” 许念点点头,朝雾起身,牵着许念的手,两人出了房间,齐思远见朝雾眼圈、鼻头通红,是哭了一顿,想了想摸出一枚玉符递给朝雾,对许念解释道:“这是一枚定位玉符,你滴一滴自己的血到上面,等你修到筑基期无论身在何处,都能感知到拿着玉符的人的位置。” 许念道谢,咬破指尖滴了血,然后向朝雾、梁峰道别,楚珩那边已经抱起风铃儿跳进小舟,齐思远对许念伸手,许念突然转身对着王都方向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他看着曾经的许国王都方向,心中说道我走啦爹娘,起身时,一阵秋风携着院外的花树落下的花瓣飘进小院中。 那花瓣从许念眼前打着旋落下,他认出这是许国最常见的含香树的花瓣,便想起霍诗韵曾经说过,含香树开含香花,花期从春至秋,跨三个季节,是一种在贫瘠的土壤中也能开花的一种树。 这比大多植物都坚韧的含香花,花也开始凋零了…… 许念有些茫然的伸手,想去接花瓣。 齐思远却误以为这手是递给他的,许念今年九岁,这小半年长高了些也还是比同龄人低矮瘦小很多,齐思远真心把他当幼童直接就抱了起来。 他对朝雾、梁峰点点头,跳进小舟,小舟向空中升起,随即加速,朝雾和梁峰一直仰着头去看,直到再也看不到小舟的影子。 梁峰出声安慰朝雾:“能去修仙是比能读书还要好的事情,谁家能出一个都是祖上冒青烟的好事,况且二郎又不是不能回来了……” 说到这里,梁峰也是一顿,朝雾勉强笑了笑,朝厨房走去:“你不是来吃早饭的吗,我熬了小米粥蒸了花卷你过来吃吧。” 梁峰看着朝雾,突然明白她也是懂得的。 此去关山路远万里,自此一别,大概就是今生最后一面啦。 可却也觉得,懂得也好。 梁峰摇摇头,总比傻乎乎的等着要好,早点断了念想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才是正途,他抬脚朝厨房走,去帮朝雾端碗筷。 院外,沿街的含香树落下大片的花瓣,像是下了一场浩浩荡荡的大雪。 早起淋着这场花雨的人就知晓,秋天要过去了,冬天要来了。 你看,花都凋零了。 —————第一卷·此去关山路万里·完————— 第十二章 交谈 第十二章交谈 齐思远抱着许念站在小舟甲板边,许念探出头去看下面,小舟飞行的速度不算慢,四周应该设了屏障,他耳边是风声凛冽可是人在甲板上却感觉不到迎面而来的风,就像是有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子罩着这个小舟一般。 刚起时,许念还能看到仰着头看他的朝雾和梁峰,但不过几息,小舟已经行到云层之上,下方再也不见人影只剩层层叠叠的云雾,看着也十分有意思,轻轻扫去了一些离别的惆怅。 齐思远抱着他,入手第一感觉是他怎么这么轻,和楚珩小时候一样都有点营养不良的样子,他心里又想,这么小的孩子带回去不会又交给他带吧? 这样想到,齐思远就忍不住瞥了眼楚珩,一副“一言难尽”的心酸模样,瞅得楚珩皱眉,心想他小师叔又发什么神经。 风铃儿却是高兴的厉害,已经凑到齐思远身边,她伸出手扯了扯许念的衣角,许念只比她高小半头,身子不像男孩,到像是偏单薄纤细的女孩,风铃儿就以为许念和他差不多大,因此未交谈就先生出几分亲密。 “小哥哥,你的名字是许念对不对?”风铃儿笑意盈盈的开口,“我是观星阁风铃儿,我们两个应该是一辈的,就是目前最低的弟子那一辈,我还是这一辈弟子拜师最晚、年龄最小的那一个,是全门派这辈弟子的小师妹。” 许念低头看她,听闻她的名字,有点印象,大道三千路人甲人物,观星峰算天命的奇才风铃儿,算命很准。 风铃儿见许念对她说的话似乎没反应过来,就委婉的继续说道:“你拜师之后,虽然看年龄比我大些,可也要喊我一声师姐的。” 许念愣住,这才反应过来这小丫头前面说的那些话都是在为这一句做铺垫。 他想了想,跟着齐思远三人离开那一刻他给自己的第一个警示是——小心做人、安分守己。 因为朝雾说得对,他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去了三清宗,就是那四个字“寄人篱下”,既然寄人篱下就要有寄人篱下的自我认知,曾经的寡言任性都要收的干干净净才对,不说乖巧但夹着尾巴做人总要学会。 许念张了张嘴,老老实实的一个“师姐”就要出口,齐思远却突然捏了捏他的手,许念疑惑,那声“师姐”就没喊出来。 齐思远将他放到甲板上,他放得还很有顺序,正好放在楚珩和风铃儿之间,这三个小家伙从楚珩开始便是从高到低,楚珩高了许念整整一头还多半个,齐思远心下叹气,要是不是知道许念已经九岁了,他还真会以为这孩子只有六七岁。 “你不用喊这丫头师姐。”齐思远对许念说道,风铃儿听闻张嘴就要抗议,齐思远瞅了她一眼,凉凉的说道,“我派,或者说不止我派,入门辈分皆不按年龄,都是以所拜师父为谁,拜入同一辈师父,长幼则按拜师先后排,风铃儿这点是没说错。” 风铃儿顿时眯起眼睛得意的笑起来,然后就听齐思远继续说道:“不过你拜师顺序在楚珩之后,你们这一辈弟子除了融阳、观星、七秀三峰的首席大弟子你要喊声师兄师姐,其余的都是你师弟师妹。” 这话一出,许念诧异的看向齐思远,大道三千中围绕主角许念展开叙事,但很多细节并未点出,而且过了这么多年许念除了几个重要事件其他的很多东西他已经记不清了。 就比如他怎么已经拜入江云子门下了,许念就完全不明白。 “你尚未出生之时已经定下约定将来必拜入三清宗。”齐思远解释道,“当年你刚出生,观星峰范师兄亲自下山去见了你娘,并取了你脐带血一滴,长明烛也刻了名字入我三清宗弟子观,那时你就已经算是我三清宗掌门江云子的二徒弟了。” “小师叔,还能这样拜师么!”风铃儿顿时不甘心的大喊起来。 许念则听的目瞪口呆,原来收徒弟还可以这样收,这不岂不是磕头礼、拜师茶全省了?完全不顾他本人的意愿,和强买强卖有什么区别! 等等,许念皱眉,照齐思远所说这些东西如果书中真有描写他不应该会忘记,他明明记得书中写到主角被三清宗齐思远带入上清殿,因为主角是能修无情道最后一人,是与楚珩的有情道相辅相成的一门功法,所以才被掌门江云子收入自己门下。 怎么到了这里,他刚出生就已经是江云子的徒弟了? 许念心中发紧,又想到是了,书中许念十四岁国破家亡,到了他这里就变成九岁,所有的,他所知道的时间线已经出现了偏差。 可为什么会这样? 许念疑惑的想到,因为他是异世亡魂,并非真正的原主许念,所以才会让很多事情发生了偏差?那是不是,他同样也可以改变自己活不过成年……会被楚珩斩杀的命运? “许念?” 齐思远开口介绍三清宗七峰及整个修□□的大致门派和分布,嘴里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堆,却发现许念脸上一片茫然竟是已经神游天外。 齐思远嘴角抽了抽,一口气说的嗓子都干了,这小家伙合着都没听到耳朵里是吗! 风铃儿好奇的戳了戳发呆的许念,楚珩也去看他,许念这才反应过来,他看到齐思远无语的神情,心中就是一紧,赶紧道歉:“对不起,我刚才走神了。” 齐思远见他面上神色慌张,又见他粗布麻衣一双手红肿粗糙,虽眉目秀致可脸颊不仅没有孩童的圆润,反而有些削瘦。 身边站着的是一看就是吃穿不愁、身体状况良好的楚珩和风铃儿,许念被衬得就有些寒酸和忽略不掉的“贫穷”感。 若不是他腰直身挺,带着不卑不亢甚至还有些“贵气”的气质,大概很容易就被人看轻吧。 许国太子念,一传寡言内秀,一传三岁方会开口能言,先天心智不全。 齐思远叹了口气,这是许国未亡前他在民间听到的传闻,现在看来这两样都做不得准。 “小……师叔?”许念见齐思远不说话,像是在想什么,他模仿之前风铃儿的叫法,有些怯怯的喊道。 心下却想和人交流果然是他弱项,他之前身处高位永远都是被哄的那个,现在终于也要学着怎么做一个乖乖巧巧让人不讨厌的小孩了。 齐思远看着他,见他声音怯怯,脸上露出了些无措,旁边风铃儿和楚珩看到他这样,风铃儿像是不能理解许念为什么这样,很是稀罕的盯着许念,楚珩面上温和依旧。 齐思远却见到楚珩温和的神情下,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之意,他是在瞧不起许念的胆小慌张。 能一样吗? 齐思远摇摇头,风铃儿经历简单、心思单纯,楚珩早年没少吃苦,现在看起来表面温和,实际少年锐气。 可他俩谁比得上许念年幼失怙、国破家亡,不过幼年之身,一朝之间就经历了从高处跌落底层的巨大落差,就算许念性格怯懦他也是能理解。 齐思远心中叹气,许念脸上更加无措,心中则想齐思远有完没完,他一个成年人这是非要与他一个小孩子计较么? “三清宗以后就是你的家。”齐思远不知许念心中所想,眼中带上一股安慰,他伸手摸了摸许念的头,带着长辈对小辈的怜惜,“我们以后都是你的家人。” 许念愣住,风铃儿跑过来拉住他的手,刚刚不能做师姐的不甘心落下去,开开心心的道:“小师兄,我们两个年龄差不多,以后我经常去上清峰找你玩好不好?” 许念不太习惯陌生人的亲密动作,强忍住没甩开小丫头的手,他有些僵硬的侧头,就对上楚珩一双温和的笑脸,楚珩轻轻问道:“我好像见过你?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第十三章 偏差 第十三章偏差 许念先是被这问话一惊,随即反应到楚珩应该是想起花朝节燕河边那一次偶遇,他想了想,这半年他长高了小半头,半大孩子一年一个样,这半年他也变化了许多怪不得楚珩没认出来。 “没有。”许念平静的回道,顿了顿,他弯起眼睛笑的天真单纯,“如果以前见过小师兄我一定会有印象的。” 楚珩不露痕迹的细细打量了许念一眼,总觉还是在哪里见过,心间隐隐有点影子可就是摸不到,不过想不起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楚珩点点头善意的回道:“等你见了师父,正式磕了头奉了茶,再叫我师兄不晚。” 许念对楚珩感情非常复杂,听到他这样说,不知楚珩是太过守礼还是对他有隔阂,想了想学风铃儿,有些卖乖的喊道:“小哥哥。” 这回换楚珩愣住,没想到许念竟然会这样称呼,脸上犹豫了一瞬,一瞬过去还是温温和和的模样。 齐思远这时又伸手把许念抱起来,许念想躲可是心中又告诫自己要乖,别人对待他像小孩子他就要做的像个小孩子。 于是许念忍住对陌生人的不适,任凭齐思远抱着他站在小舟边,楚珩和风铃儿也跟过来站在小舟边。 风铃儿拿出三道符,一张递给楚珩,一张举起来递给齐思远:“小师叔,给许念哥哥用。” 齐思远笑道:“你到是挺大方,我说你那小袋子跟个百宝箱似的,好东西装了不少吧?” 风铃儿顿时捂紧自己腰间别着的储物袋,一副“小抠三”的模样,齐思远嘲笑道:“小气鬼,我会贪你那点东西?” 风铃儿撅起嘴,不理会她小师叔了,把千里符从双眼上抹过,弯下腰去看下方,那边楚珩早就用过符咒去看下方的风景了。 许念也好奇这符是干什么用的,齐思远已经上手将黄纸朱砂符从他眼上拂过,他只感觉一片温热,齐思远说道:“这是千里符,顾名思义能看千里之外,你现在往下看——” 许念从齐思远怀里探头看向小舟下方,眼中所视之物先是层叠的云雾,然后这云雾就像自动消散一样,下方原本是能看到大致轮廓的景物全部清清楚楚的,如同就在眼前一般慢慢浮现。 许念大为稀罕,他身边风铃儿没出过三清宗,也是好奇的看着下面的景儿,楚珩到是平静无波不知看着下方脑子中想着什么。 齐思远看小鬼们兴致都很高,就充当人形解说器,趁机给他们普及地理知识。 齐思远不正经起来嘴巴就很溜,正经起来更溜,一路上竟是九州大陆各国地理、风闻趣事随口拈来,一路上三个小家伙都听得很是入迷。 “郑国清明河十里坊市最为繁华,等你们修到筑基期就可领任务下山,说不定到时候就能去郑国逛一逛清明河边的十里坊市。” 齐思远说到这里停了停,小舟的速度行驶颇快,他这边话落,清明河边的热闹繁华已经掠过。 许念不由自主的向前方看去,入目先是几座连绵成片的大山,随即仰起脑袋。 山之高仿佛冲破云霄不见其顶,随即千里符的作用下,又见满山林木在秋色下枝叶已黄,风吹过满山枝叶便像是一片浪潮层起叠伏、浩浩荡荡,纵是他两世为人也是第一次心中升起天地苍茫、波澜壮阔到……他竟是如此渺小如砂砾一般。 “到了。” 齐思远出声,下一刻小舟冲进连绵大山中,许念在这过程中觉得小舟像是穿过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随即便被眼前的景色再次惊艳到。 先是不知峰高百尺有几,只见白色的瀑布飞流而下荡起层层水雾,中有白玉桥架在百尺瀑布之前,现下正值午时阳光经过层层水雾反射出一道彩虹跨过桥间,白玉桥尽头高楼碧瓦、宫宇巍巍,宝相庄严隐隐可见。 小舟速度减慢从白玉桥上飞过,许念低下头,伸手想去接瀑布溅下的水花,这时就见白玉桥上有两个姑娘正在经过,他便听到耳边风铃儿喊道:“霓裳姐姐、朱羽姐姐!” 那两个姑娘抬头,齐思远吹了声口哨,风铃儿已经翻身跳了下去。 小舟此时在两位姑娘前方十丈远有余,许念心中顿时一惊,却见那两个姑娘中身着红衣的姑娘不知怎的动作,一息之间已经飘出十丈有余,正好将风铃儿接个满怀。 那红衣姑娘伸手就对着风铃儿弹了个脑门,风铃儿毫不在意,笑嘻嘻的扬起头对着站在小舟边看她的许念等人挥手,大声喊道:“我就不去上清殿见掌门伯伯了,下午我再去找你们玩!” 她话落,人已只剩小小一点的影子,许念收回目光,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蹭他,他低头,一只仙鹤正在用脑袋蹭齐思远,他被齐思远抱着也被这只长腿红顶的仙鹤蹭了衣服边。 “思远,都到了千里瀑,就快点回来。” 仙鹤往后退了两步,一对儿绿豆眼亮晶晶的看着齐思远,张嘴传出一位老人的声音。 “师兄啊,现在都晌午了,我先带许念和阿珩去吃饭吧。” 齐思远对着仙鹤回道,仙鹤歪了歪脑袋,许念觉得那对儿绿豆眼在盯着他看。 “你带着这孩子过来奉了拜师茶,他吃饭也安心。” 仙鹤又开口说道。 齐思远去看许念:“你肚子饿不,我们先去吃饭吧。” 许念早饭就没吃,齐思远这样问道,他肚子已经响起一阵抗议,饶是许念心理上还是很强大的这下子也红了脸。 “所以我们还是先去吃饭吧。” 齐思远笑着点点头,许念心下有些疑惑,江云子可是掌门,齐思远这是明目张胆的违背掌门命令啊? 然后他就见那仙鹤大翅膀一展,腾空而起,齐思远也像是早有预料,身经百战般的脚下一动,许念被他抱着只觉像是一片枯叶随风轻飘,齐思远已经往后退了三步有余。 就见那仙鹤只是向前飞起了一步距离,齐思远嘴中啧啧道:“这回你可叨不住我的——” 然后他话未落,这红顶仙鹤就给他演示了一遍它的长脖子并非摆设。 许念第一视角,就见这鸟就那么往前一伸脖子,两步算什么,长脖子加长嘴已经“叮”的一下戳到齐思远脑门上。 正中红心,丝毫不带偏移。 楚珩在一边看得见惯不惯,许念眨眨眼,只见仙鹤收起翅膀落到楚珩身边,它那终于不敢让人小觑的脖子弯起一个优雅的弧度,微微蹭了蹭楚珩。 楚珩伸手摸了摸仙鹤的翅膀,仙鹤那绿豆眼看着齐思远,像是再嘲笑,然后它又展翅朝着前方宫宇飞去,留下一句声音:“混账东西!我午饭都还没吃,你吃什么!快把人给我带过来!” 齐思远等仙鹤只剩了一个小黑影,这才伸手揉了揉自己脑门,他愤愤骂道:“我说这回怎么换了只长腿仙鹤!” 顿了顿,继续骂道:“长腿长脖子大傻鸟!我呸!” 许念被齐思远抱着,早已目瞪口呆,他突然觉得,他以后要度过的修真生活……可能会和想象中的非常不一样! 第十四章 拜师 第十四章拜师 小舟加快了行驶速度,也不知道是不是齐思远赶着吃午饭,眨眼间就落到了一所大殿之前,齐思远抱着许念跳下小舟,落地便将许念放到地上不再抱着了。 他收起小舟,许念正扬着头看那巍巍宫宇上的匾额,匾额上是“上清”两字的纂体,他没有什么对字体的鉴赏本领,却也觉得匾额上这二字内敛生华,有种沉淀了无尽岁月般的古朴庄重之感。 “三清宗有七峰,其中三主峰分别为太清峰、上清峰、玉清峰,你现在就是在上清峰上清殿门前。” 齐思远开口,许念收回目光。 就见从一露面直到刚刚,身上都有着一种吊儿郎当气质的齐思远,此刻站在上清殿前一身吊儿郎当的气质都收敛了起来。 人站直了不说,衬着俊朗的眉目也可称得上身长玉立,翩翩君子了。 “大道一炁化三清。” 许念又听到齐思远开口这样说道,他不解的看向齐思远,齐思远已经抬脚向殿内走去:“走吧。” 齐思远这样说道,楚珩已经和他并排,直到这时许念心中才生起一些如同化作实物般的紧张,他深吸了一口气,抬头再次看了看那刻着“上清”的匾额,才抬脚赶紧跟上。 从殿门口到进入主殿除了一开始的数十阶汉白玉台阶,等跨过门槛入眼便是一片空旷。 殿内数十根朱漆高柱伫立四周,上面挂着青铜灯盏,脚下是深青色的被磨平的整块地砖,三清殿内一眼望去尽收眼底,许念也就一眼看到了前方那几人。 齐思远和楚珩在许念前方几步远,走到这几人身前,许念匆匆扫过几人,还没带看清,就听到之前仙鹤张嘴说话的那声音响起:“孩子,你上前来让我看一看。” 这老人的声音很是和蔼,带着长辈怜惜小辈的慈爱,许念定了定心神,前面齐思远和楚珩已经让开,许念走上前,对上坐在那的穿着道袍的老人,也正是三清宗掌门江云子。 江云子须发皆白,胡须眉须皆长,可脸色红润目光清明,穿着一袭滚着蓝边和绣着云纹的白色道袍坐在那,看着确实就像凡人口中仙人该有的模样。 许念在他身前站定,腰背挺直,尽量做出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可是垂在身侧的手已经不由自主的微微蜷曲起来,是因为紧张引起了痉挛。 江云子细细看了许念一遍,倒不是探寻的目光,他的目光一直都是平和中正,带着从骨子里透出的温和感,再有着外表的加持看着就像是家里的和蔼老爷爷般温柔可亲。 许念被这样看着,慢慢地手指又舒展开,心中的紧张仿佛被这温和无害的目光抚平,同时又觉得有些熟悉。 他想了想,便想到是楚珩,楚珩也总是一副眉目温和的模样,现下想来就是学了他师父江云子。 许念这样想到,江云子又开口:“你虽是第一次见我,但在你未出生之前,你娘就已经与我定下约定,等你懂事之后将你送到我派上清峰。” “本座便是上清峰峰主、三清宗掌门江云子。” “许念,你可愿拜到本座门下?” 许念这样听江云子说道,耳边又传来一线声音,齐思远密音道“退后三步,跪下磕三个头就是拜师了”。 许念退后,没有犹豫,磕了三个响头,起身一盏茶已经悬在他身前半空,这回不用齐思远提示,许念已经伸手端起这盏茶,上前双手举起,恭敬的递给江云子:“师父。” 江云子接过茶抿了一口就将茶放到旁边桌子上了,他看着许念笑道:“你以后就是三清宗上清峰弟子,亦是我三清宗掌门关门二弟子。三清宗上清一脉大道修自然、自在、自得,为师不会干预你太多,但当初你师兄拜于为师之时,我曾赠与他戒词,与你亦不该省略否则就是偏心了。” 许念闻言,有些疑惑什么是戒词,就见江云子又是细细的看他一眼,然后他便觉得江云子好像无声的叹息了一声,短暂的仿若好像是他产生了错觉。 他听到江云子说道:“我送你‘放下’二字为戒,你年纪虽小却沉稳懂事,遇事不惊、不慌、不燥,可却是失其本性、压其本质,反而违背了上清道意——自然、自在、自得,究其原因是你心中有所失、有所怀,所以为师赠你‘放下’二字。” 顿了顿,江云子语气像是不忍:“你只懂得拿起,却不懂得放下,终究会伤人伤己。” 许念并未全部听懂他新鲜出炉的师父所言之意,可是一个“放下”二字涌上心头,他脑中尚未反应“放下什么”,心间已经涌上一股无边的哀意,如同来时所见的那漫山随风摇曳的枝叶,郁郁葱葱如浪潮般淹没了心间。 放下……什么? 许念有些迷茫的想,江云子让他放下,可是他根本不知要放下什么。 这边,江云子说完,也没有听许念回话的意思,齐思远、楚珩上前在许念身前又介绍了一遍自己,然后楚珩引着许念将在场的其他人拜了一遍。 许念收回心神,过场般的拜过正竹峰穿道袍手拿拂尘看起来不太健康的魏正则师伯。 拜过同样一身道袍但面色红润有些胖乎乎的融阳峰峰主陈求道师伯,同时和他身后的两个少年也互相认识了下,是陈求道的关门弟子。 等拜到一身道袍也掩饰不住姝色的七秀峰峰主秦君若时,许念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她身后两个少女大概十五六的年龄,没有穿道袍而是穿着罗裙,头上带着朱钗,许念忍不住想到了朝雾,朝雾也是和她们差不多大的年龄。 这两个少女见许念多看了她们两眼,便捂嘴眼睛弯起,对着他笑起来,秦君若面容秀丽看着不过双十,可眉目间极冷,许念弯身喊道“秦师伯”,她也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 到是许念拜到她身后的两位弟子时,这两个女孩看许念身量如六七岁的幼童,都把他当可以随便逗弄的稚儿。 一个伸手捏了捏他的脸,笑道:“三清宗已经好久没有峰主收过徒弟了。” 另一个女孩伸出手摸了摸许念的头,担忧的说道:“你太瘦了,要多吃些东西养胖点。” 许念嘴上道谢,乖乖的回道谢谢师姐,那边赶紧扯了扯楚珩袖子,示意楚珩带着他快点从这两位师姐的魔爪下逃离。 那边楚珩有些诧异的看到许念扯他袖子,心里想到一路上看着再镇定也还是小孩子啊,这边把他领到最后一位,观星峰峰主范清让身前。 楚珩:“观星峰峰主范清让师伯。” 许念看着面前一身旧道袍的小老头,弯腰拜道:“范师伯。” 起身,却见这范师伯看着他喃喃道:“早夭之相,未生便死之身,这不对啊。” 范清让说的直皱眉,许念只听懂早夭二字,又是今日第二次听到这样的说词,心中一紧,几乎是不受控制的看了楚珩一眼。 楚珩却是以为他在惊慌,对他摇了摇头,那边范清让挠了挠自己脑袋,又像是想通了,回道:“哎,好孩子,你看起来和我徒弟风铃儿差不多大,有空来我们观星峰和风铃儿一起玩。” “师弟今年九岁了。”楚珩出声,“比风铃儿年长三岁。” 范清让顿时看着许念可怜道:“你可得多吃点饭。” 许念默默点头,不知为何总觉明白了,果然是什么样的师父带出什么样的徒弟。 第十五章 南园有稚子(上) 一众长辈拜完,许念心中数了数七峰只来了五峰,看来和他印象中书中所述一样,玉清峰和太清峰已经无人了。 诸峰峰主见拜师礼已成,江云子的二徒弟他们也都见了面,便纷纷起身告辞,众峰主带着弟子依次从上清殿中走出,许念跟着楚珩老老实实的站在一侧,看着各峰峰主离开。 只有融阳峰峰主陈求道走时在他身边顿了顿,一张脸圆乎乎的脸笑的和蔼可亲,说道没事可以去他们融阳峰玩,许念看着,看起来陈求道是几个峰主中脾气最好的。 这时,殿中只剩许念、楚珩、齐思远与江云子四人。 齐思远看了看许念那小身板,有些谨慎的对江云子说道:“师兄,许念年纪尚小,身边需要人照顾,你……” 齐思远犹豫着,当年楚珩被送到三清宗只有六岁,他师兄二话不说就把孩子丢给他了,齐思远“经此一役”自认为自己不是爱带孩子的人。 江云子瞅了眼齐思远,回道:“思远,我看阿珩你带的就很好,阿念现在九岁,你只需带个两三年就好。” 齐思远脑中转了转,突然看向楚珩,一副想到了极妙主意的模样,他摸着下巴道:“阿珩你年末就十三了吧。” 楚珩不明所以,点点头:“十二月末生辰,年末十三岁。” “阿珩已经是个小大人了,作为师兄——”齐思远眼睛、嘴角笑得开怀,“亲自带一带师弟不仅可以培养他的责任感,还可以促进师兄弟二人的感情,这简直是一箭双雕的好事啊!” 江云子眼皮一直半垂着,等齐思远话落,他眼皮便是一掀,右手手指凭空一弹。 许念一直看着江云子,就见空气中一阵细小但快速的气流直奔齐思远脑门。 齐思远咧嘴自得的大笑还没落下,就“哎呦”一声双手捂住脑门,人蹲到地上痛心道:“又来这招!从小你都这样欺负我!你对得起咱们九泉之下的师父吗!” 江云子起身,伸出手一边牵起一个徒弟,许念手被他握在手中,感受到江云子手心的干燥温暖,他愣了愣,抬起头看了看江云子,江云子像是有所感触,低头对许念笑了笑。 “混账东西,你自己懒就不要找那么多借口。”江云子抬起头,说到齐思远,“一身懒骨,难得你能修到金丹,以后许念住在南园和楚珩一起,你搬来我这里住。” 齐思远看着江云子脚下生起云雾,带着两个徒儿飞出上清殿,先是长大了嘴,随即赶紧跟上。 许念突然就这样被带的飞起来,身上便是一僵,江云子有所察觉,牵着许念的手把他往自己身侧揽了揽,让小徒弟可以倚在自己身上。 许念察觉到这无言的好意与用心,张了张嘴,小声说道:“谢谢师父。” 那厢楚珩听到不动声色的瞥了他一眼,也歪了歪身子靠在江云子身上,江云子却笑道:“你都多大了,还和师父撒娇?” 楚珩面上少见的红了红,复又站直,站直后还是忍不住斜眼看了看许念。 见他小小一团背着个小包袱靠着江云子,虽然瘦弱但眉目到底秀致,此时脸上带着强装的镇定看着就有些惹人怜惜。 楚珩抿了抿嘴,又歪着身子靠回江云子。 齐思远这时追上来,缀在后面本想大喊还是让我在南园带孩子吧,看到楚珩那样,心想,哟,小崽子这是小心眼了还是有争宠危机了,这可不好啊,师兄弟可不该有隔阂。 齐思远这样想着,脸上就是一股看好戏的样子,直到落到南园的小院子中,他才开口对许念道:“上清峰有东西南北四个园子,你以后就和楚珩住在南园,南园有小厨房,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吃辟谷丹,不过那玩意没营养只能饱腹,你没筑基前光吃这个——” 齐思远看着许念,伸手比了比个头只是刚过他腰的小东西,“噗”的一声笑出来:“那你以后可能就只有这么高了,也就会是三清宗有史以来最矮的修真者了,哎哟!不行笑死我了哈哈哈!” 许念嘴角抽了抽,看着笑的蹲到地上的齐思远,强忍住以下犯上、想要揍一顿齐思远的冲动,虽然他也觉得他肯定打不过齐思远……不过有这么搞笑吗! 矮是他的错吗!他以后一定还会长高的!混蛋啊—— 许念愤愤转头不看齐思远,齐思远还在那里:“哈哈哈哈哈哈!你和楚珩小时候一样都是小矮子啊!” 江云子和楚珩似乎是见惯了齐思远不时的“发疯”,江云子伸手揽过许念朝院中房舍走去:“你小师叔向来没有正经,不过你们小孩子很适合找他玩,师父我可能对你和你师兄来说就太沉闷了。” 楚珩立即上前牵住江云子空着的另一只手,开口声音不是许念所见的“温和懂礼”,而是带上了孩子气,他说道:“小师叔会欺负人,他把我的‘破军’给没收了,只让我用木剑。” 齐思远跟上来,江云子已经带着两个小徒弟上了房舍的小台阶。 他见许念仰着头去看房前回廊栏杆上方挂着的一排风铃,就伸手把许念抱了起来。 许念视线变高,看着眼前的风铃上下方垂着两指宽一寸长的白色纸条,一面默的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许念吹了口气,纸条转个圈,另一面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那厢齐思远回道楚珩:“你连木剑都拿不稳,破军就算是楚家世代流传的名剑,也不是现在的你可以使得的。” 楚珩不满道:“上清十八剑式我已经全部熟练,一直让我用木剑能练出什么?” 江云子这次不帮着楚珩,他也同意齐思远的话:“‘破军’不是你现在可以用得的。” 齐思远也笑嘻嘻道:“十八剑式你哪一招可以胜过我?只要你有一招能胜过我,我就把‘破军’还给你如何?” 楚珩自然是没有一招能胜,顿时不吭声了,只是脸上还是愤愤,江云子这时去看许念,顺着他的目光看到风铃上的字。 先是疑惑怎么风铃下是这句,又去看房檐下挂着的其他风铃下悬着的纸条,只见除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还有“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等等。 这时齐思远已经把许念放下,许念还在纳闷看得小说中修道者不是清心寡欲为主吗。 那边江云子抬手广袖扫过,风铃下的纸条瞬间燃起橘色的火焰,不过眨眼间就化为了飞灰。 江云子自是认出那是齐思远的字迹,今天第三次开口骂道:“混账东西!” 齐思远大喊冤枉:“那都是我十四五的时候写的,谁知道以后南园就要换这两个小崽子住了!” 这样吵闹着,几人已经进了房间,竹子搭的两层独栋小楼,一楼三间房,他们抬脚进去是间小厅,放着竹子做的桌子和椅子,许念看着觉得这是客厅,喝茶吃饭用的。 左右两边各是一间房间,齐思远揽着许念进到左手边那间,张嘴对留在客厅的江云子喊道:“师兄,咱们两个不用吃饭,两个小东西总得吃饭啊,您老去做下饭?” 许念心中又是默然,为什么齐思远会理所当然的让掌门去做饭,他越接触越觉得自己理解不能。 《大道三千》书中细节他已经记不清,但也记得主角拜入三清宗后每一步走的都是战战兢兢,三清宗是修真大宗,人心各异,这与他目前为止所遇到的人和事都对不上。 若不是关键人物名字能对上,亡国这件事也发生了,还有那半块玉环和有情道心法、无情道心法,许念都要怀疑自己真的是穿进《大道三千》这本书了吗? 那边齐思远领着许念进了房间,外间江云子抬起手,袖子中飞出两个小纸人往外飘去,等落到院子中的小厨房,小纸人已经变大开始烧柴生火做饭。 江云子一直半垂着的眼帘睁开,看着楚珩,楚珩见状知道江云子有话要说,便直了直身子站的更直了些,一副认真听的模样。 “楚珩,以前我门下只有你一个徒弟,在上清峰你就是最小的弟子,下面再无人,如今许念成为了你师弟,我把他交给你带,不仅是为了培养你们之间的感情,还是希望你能懂得‘承担’与‘责任’。” 楚珩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他不想承认自己是嫉妒以后师父和师叔的关爱还会落在另一个孩子身上,但是面上还是强忍住不开心,平静的点头:“我会好好照顾师弟的,会尽到师兄的责任的。” 江云子看着他,突然笑了笑,笑着又摇了摇头:“你师弟的戒词是‘放下’,与你还真是正好相反。” 第十五章 南园有稚子(下) 第十五章南园有稚子(下) 房间内,齐思远大手一挥,这房间中床上的被褥、多宝格上的小玩意连同桌窗边上的几盆花都在瞬间收入齐思远袖中。 “以后这间房间就是你的了。”齐思远开口,“楚珩住在一楼另一间,二楼就一间是书房,天气好的时候你可以和你师兄坐在二楼窗边赏月。” 许念嘴中道了谢,上前把自己的小包袱放到房中的矮几上,然后看着已经清空的房间,竹子搭成的床上空无一物。 他转头去看齐思远,齐思远拍了拍脑门:“我去阿珩那里给你拿一床被褥,下午再去执事堂给你拿两身道袍,你先在这收拾自己东西吧。” 许念再次出声道谢,齐思远却突然弯身揉了揉他脑袋,笑嘻嘻道:“你不用这么拘谨,我脾气很好的,你师父脾气也很好,你师兄呢脾气其实不好,但是他喜欢装啊,所以你只管可着劲闹他,他也会装做不生气的。” 许念心想我脾气也不好啊,你不仅说我个子矮,还总动手揉我脑袋,我其实是很生气的好么。 想是这样想,许念回道:“谢谢师叔。” 齐思远收回手,瞅着许念,觉得这小鬼和楚珩一样无趣,摆了摆手往外走给他拿被褥去了。 许念独自一人留在房间内,打开小包袱,里面就两身衣服一根发带,他转身把这两身衣服放进房间内的衣柜中,脑子快速的思考起来,又是一件在预料之外的事情。 原书中主角一直是一个人住在一处,现在他却是和楚珩同住,并且被掌门师父叮嘱让楚珩照顾“年幼”的他。 许念心中疑惑这和书中偏差太多,只能推测因为自己本来就不是原主许念,所以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而且楚珩现在也不过是个小孩子,他还不必如临大敌一样处处防范楚珩。 而且既是未发生之事,就一定还有转机,他一定要想办法改变自己将来被楚珩斩杀的命运。 许念转身,眼皮垂下挡住眼中闪过的思绪,齐思远抱着被褥进来,帮他铺好,想了想又从自己储物袋中拿出几个空花盆放到窗边。 “山中多花草,你以后看到喜欢的可以移植到花盆中。”齐思远说道,他指了指被放那的花盆,“也是个物件儿,要不然你这房间也太空荡了,看着没个人气儿。” 许念开口道谢,齐思远又过来揽着他出房间:“吃饭去咯,我看你都饿过头了吧,尝尝你师父的手艺。” 到了外间,许念就见两个与成人一般大的纸人正端着饭菜上桌,齐思远见状就是失望:“师兄啊,纸片人做出的饭菜没个人味儿的,你怎么不亲自下厨做饭?” 许念默默看了看江云子一身雪白道袍和仙人模样,这要真下厨房做饭……就太有损形象了吧。 江云子轻轻“哼”了一声,对着齐思远:“人味,把你切了炒一炒不就有人味了?” 又看向许念,招招手,慈爱道:“快过来和你师兄吃饭,等你们筑基了就可以不食五谷了。” 许念走过去,一言一举看着都乖乖巧巧的,长辈说什么就做什么,遇到好意就开口乖乖的说谢谢。 他人又矮小,楚珩和江云子、齐思远就见他道了谢,走过去人只比桌子高个头,腰部和椅子持平。 就见这小鬼也不求大人帮忙,自己慢慢的手脚并用爬上了椅子,等做好,两只小脚都挨不着地,小腿就晃晃悠悠的耷拉着。 许念拿起筷子,见楚珩等三人都在看他,脸上红了红,双手握着筷子道:“谢谢师父,我可以开始吃了吗?” “可以可以。” 江云子赶紧点头,楚珩已经低下头开始动筷子。 齐思远和江云子是不用的吃饭的,今天就是专门陪一陪许念,害怕他年龄小初来三清宗会害怕,现在却发现这孩子比他们想象中的沉稳多了。 “你太瘦了,要多吃点肉补身子。” 齐思远拿起公筷给许念夹了几块鸡肉,许念抬头道谢。 然后许念就见齐思远看着楚珩,坏笑着夹了几块胡萝卜送进楚珩碗中,楚珩头也不抬:“你故意的,我不吃胡萝卜的。” “胡萝卜有毒吗?”齐思远啧啧啧摇头,“你现在看起来比同龄人高半个头,要是总不爱吃菜,说不定以后也就这么高了。” 楚珩抬起头,去看他师父告状道:“小师叔平日里就是这么对我的,你看,他就喜欢欺负我。” 江云子不吭声,只是笑眯眯的看着楚珩和齐思远闹腾。 许念在旁边默默吃饭,吃着吃着就想是啦,他想到齐思远这个人了。 三清宗剑修天才,楚珩的师叔,也是对楚珩来说最重要的一个人,是如兄如父一般将楚珩带大的人,如果他也是对楚珩来说这么重要的人—— 许念心中一亮,抬头,正对上楚珩脸上褪下平日里的温和懂事,正在气鼓鼓的瞪着齐思远,他赶紧低下头。 心中想到事情发生了偏差,他和楚珩以后不知要绑在一起多少年,这不正是少年心思尚是单纯之时,楚珩也还没有日后那可怕的城府。 如果在这个时候好好培养感情的话。 如果他真的和楚珩成了一对儿感情非常好的师兄弟。 他们日后就如真正的兄弟一般,那是不是未来就不会出现,楚珩为了无情道心法和他那半块玉环而设计斩杀他的事情了? 他不能把那半块玉环交给楚珩的。 许念心中一边这样想,一边小声骂自己傻.逼,主动把玉环交出去大家你好我好都好,一对儿好兄弟不就有了吗? 可是这是他娘留给他的唯一的东西了,他不能给楚珩。 故人已去,他难道还要将故人留给他唯一的东西也交出去么? 这是他,就那么一点,那么一点点的念想了。 脑中不觉就有些恍惚,好像桌前人声依旧,许昭还在那里痛心道他都多大人了,你还追着他喂饭吃。 眼前就是被人夹了一块鸡肉放在碗中,许念抬头,江云子正收回筷子,许念嘴唇动了动,一个“娘”字咽了回去,他低下头扒米饭,含糊不清的道谢:“谢谢师父。” 吃过饭,已经临近下午,齐思远去执事堂给许念拿一些生活用品和道袍,江云子坐在那里从自己的储物空间中拿出一张长宽皆三尺有余的沙盘,这沙盘颇有重量,落在桌上时许念感觉到桌子都往下沉了沉。 江云子把许念抱起来,手中变出一把拂尘,指着沙盘道:“华夏分九州,九州东海有蓬莱三十二岛,西有密宗八部众,南有修仙十六城,北有我派三清宗,中原佛宗当道,另有最北冰原万里,传说冰原北境中有昆仑,但至今百年已经无人遇到昆仑派中的修者了。” 许念认真听着,江云子继续道:“你既入仙门,便断凡缘,日后学的是天地玄妙,可腾云驾雾可藐天地万物。” 顿了顿,江云子问道:“你如何看待自己以后手握这翻山倒海之力?” 许念愣了下,没想到这就开始出问题考较了,他想了想,竹门外有秋风吹进,屋外槐树的叶子声音簌簌,他想到来时那高耸入云的山,那漫山如波涛壮阔的林叶。 许念似有所感,回道:“修真者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藐万物之微尘,我想……天地也是这样看修真者的。” 凡人嘲笑蝼蚁,修者藐视凡人,可修者能逃脱这天地否? 天地看修者是不是也如看凡人看蝼蚁一般? 许念心中,隐隐察觉就算修成天地齐寿,修成大道长生,那便可以跳脱这天地之间了吗? 与其说天地如牢笼,还是该说……大道无情。 “那你还修什么仙?既然觉得始终渺小,何不在凡间做一富家翁就好?” 许念声音轻了下去:“因为我想要有选择的能力,能决定自己命运的能力。” 他想在大难来临之时,不是落荒而逃,不是日日悔恨,不是永远在失去之后,才懂得无能为力和悔不当初是如此的让人痛彻心扉。 如刻骨之痛,无言却已铭心。 “天赋仙缘。”江云子赞赏道,“你天生就是该修仙的。” 许念垂下眼,没有看到那边楚珩握紧了手。 一下午的时光在江云子对九州修仙门派的讲解下度过,待夜色初落,齐思远送来了道袍和一些日常用品,江云子交代道:“你今日早早休息,明日起你会跟着你师兄一起由我带你们上早课。” 又交代楚珩:“阿念年龄尚小,你要好好照顾他。” 楚珩对着江云子点点头:“我会好好照顾师弟的。” 许念也回道:“我会好好听师兄话的。” 看到两个小鬼都很乖,江云子和齐思远也起身离开了。 等两人离开,南园竹屋内就剩许念和楚珩,许念并不是话多之人,与人打交道也非长项。 他抬起头,屋内琉璃盏灯光很足,他对上楚珩的脸,楚珩就是温和的笑道:“你早些休息吧,明日卯时我们就要去上早课,你可以穿自己的衣服也可以穿道袍。” 顿了顿,楚珩又想到一件事:“你最好还是穿道袍吧,我们上完早课是云起师兄带我们上剑课,咱们的道袍也是件法器,会自动变换成劲装。” 许念仰着头看楚珩,乖乖点头:“谢谢师兄。” 楚珩温声回道:“不用谢,我也去休息了。” 楚珩话落,就转身回自己房间了,同时他转身那一刻,嘴边的笑就收的干干净净,眉目间没有任何感情,就像是一个无悲无喜的木偶。 许念站在原地,嘴张开,一句“祝你好梦”到了嘴边又咽回去,他默默回自己房间去了。 躺倒床上,被子裹着身子,许念又非真正的九岁小孩,怎么想楚珩这人都是外热内冷,甚至他表面的温和都是一种疏离。 在《大道三千》中曾揭秘楚珩的过往,楚珩跟的是母姓,他父亲不知是谁,只知是骗了楚珩母亲的一个渣男。 楚珩从出生就没见过生父,他的母亲则将对渣男的愤恨都转移到了楚珩身上,楚珩的童年是在虐待中度过,直到六岁被齐思远找到带回三清宗才开始正常的生活。 许念打了个寒颤,亏得楚珩现在一副温和懂事的样子,那样的童年他性格怎么会好,现在越是压抑着性格那后期岂不是越会……变态么! 许念“唰”的一下子坐起来,睡不着了,他坐那半天,突然又想起自己。 他刚来这世界时对谁都没有感情,看谁都是假的,后来不就把爹娘当成自己亲爹娘了,因为霍诗韵和许昭对他好。 没有人对他那么好,人心又不是石头,一点一点的,心这种东西总会被感化。 感化楚珩,改变命运,从我做起。 许念想着,就利索的翻身下床,脚上鞋子都没穿,想到以前自己每晚睡觉前霍诗韵都要亲他额头一下,柔声说宝宝好梦啊,就准备也仿照他娘去给楚珩一个睡前关心。 那厢,楚珩躺床上到是很快就睡着了,却睡得不安稳,但他却习以为常的还是皱着眉头没有醒来。 梦中他先是见到那女人狰狞着一张脸,鞭子如残影抽到他身上,他缩成一团护住头,想到都是假的,等会儿醒了就好了。 等鞭子过去,他睁眼,愣住,齐思远弯下身子,怜惜的摸了摸他的头,道:“疼吗?” 楚珩眨眨眼,眼睛红了一圈,他小声说道:“你来了啊。” 可刚出声,齐思远突然转身,他面前江云子抱着一个小孩夸赞道:“天赋仙缘,你天生就是该修仙的。” 齐思远也夸赞道:“这孩子比楚珩有出息,他只需学会放下,迟早能够登顶大道,楚珩却是心冷如石,从未拿起,却贪吃嗔恨全占,这样如何以情悟道,他永远都修不到筑基期了。” “不是的。” 楚珩眼圈泛红,他突然胳膊一紧,他抬头,女人笑盈盈道:“他们不要你了,孩子,跟我回去吧。” 楚珩在黑暗中蓦然睁眼,他伸手抓住握着自己胳膊的手,床下那人就被扯了上来。 却说前一刻,许念胳膊放在楚珩床边,双手托着脸正在犹豫额头吻还是省略吧,就见楚珩呼吸加重,嘴中惊慌呓语。 许念立即明白楚珩是魇着了,他身子向前探去,伸手抓住楚珩的胳膊:“师兄,醒一醒!” 然后许念就见这人倏然坐起,伸手扯着他的胳膊,力气之大他直接趴到楚珩身上了。 楚珩静心,察觉到是个小孩子,便反应过来是许念,噩梦将过,许念也是导致做噩梦的原因之一,楚珩的好脾气装不出来了,冷冷道:“你大晚上不睡觉来做什么?” 许念被这声音中的冷意冰的一抖索,他爬起来直着身子小声道:“睡前我有话忘了对你说。” 楚珩皱眉:“什么话。” 许念道:“师兄,祝你好梦。” 楚珩顿了一秒,声音异常认真的回道:“你脑袋有病吗?” 许念心中泪流满面,这和他想的不一样啊〒▽〒! 第十六章 楚珩 第二日辰时差一刻,卯时将过,许念和楚珩已经洗漱完毕。 许念看着楚珩面上对他温温和和的一笑:“我们要走路去上清殿前上早课。” 许念点点头,跟在楚珩后面出了南园。 他心中则是有些佩服楚珩,昨天晚上怎么看,他那睡前关心的话,不仅没造成温馨可爱的效果,还把楚珩气的竟是破了功,明显楚珩被气的不轻…… 但今早瞅着他又是一脸温和笑意,许念暗想做人如楚珩,倒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人才。 这样想到,晨风吹过,风中已经带上些许寒意许念微微将手缩到了道袍袖子中。 他抬头看了看四周,天色只是微微露出了一些白,他们走在青石板小径上,小径上青石板上刻着的符咒还亮着,等到天色大亮才会灭下去。四周是成片的槐树,槐树上叶子已经落了大半,看着再过不久就要只剩一头光杆子了。 “三清宗上清一脉没有那么多规矩,讲究追随本心。” 楚珩走在前面出声,大概是意识到做为师兄还是需要给新进门的小师弟说些基础的东西。 “你不用太过拘谨。”楚珩道,“你这个年龄应该还是烂漫活泼的时候,你太过压抑自己本性反而是违背了上清道义。” 许念在后面听着,心想到楚珩自己岂不就是违背了上清道义,然后又想到,既然上清道义讲究自然自在自得,那他为何和楚珩日后要修洛阳霍家、楚家的有情道心法和无情道心法? “师兄,你修的是楚家有情道心法是吗?” 想了想,许念问出了声,如果楚珩问他怎么知道,他就说是他娘告诉他的,霍家和楚家本来就是世交。 楚珩心中也没有惊讶,心中确实以为是霍诗韵告诉许念的,他出声回道:“你可知道为何楚、霍两家是世交?又为何我们两人要拜入三清宗?” 许念没吭声,楚珩继续道:“楚霍两家都是三清宗上清一脉千年前陨落的一位大能的后人,这位大能从上清十八剑式和上清道义中悟有情道、无情道两部心法,故两部心法都是辅以上清十八剑式才是最佳。” 说到这里,楚珩想了想又道:“当然不学上清十八剑式也可以修这两部心法,但两部心法内含限制只有那位大能的后人可修。上清峰当时的掌门又觉得这两部心法本就出自上清一脉,所以与楚、霍两家约定,每代都要出一人拜入上清峰峰主门下。” “师兄。”许念又有疑问,“楚家、霍家除了你我,便已无人了吗?” 楚珩前方走着的身影顿了顿,他出声,声音平淡:“楚、霍两家子嗣凋敝,到了我们两个,就是最后两个了。” 许念“哦”了一声,心中其实疑问无数,头绪万千无处可解,他在原著中看到的是有情道、无情道心法合在一起才是完整的一部,完整的玉环是某处秘境的钥匙。 可是在楚珩这里两部心法都出自上清一脉,他现在已经满头雾水完全不知这世界与书中内容偏差了多少,也不知楚珩……说的都是实话吗? 就这样怀着满腹的疑问,两人已经走到了上清殿前,殿前白玉石板铺的广场上,江云子已经在那里站着。 走近了许念就见一熟悉的小身影,风铃儿面前矮几带坐垫三个,她此刻正没个老实样,抓耳挠腮的一副想撒丫子绕着上清殿跑一圈的模样。 但是江云子就站在她面前,风铃儿到底不敢造次,拿着本上清道义心不在焉的,一页没看完已经伸出手开始绕自己垂在肩头的小辫子。 “师父。” 楚珩上前喊道,许念也赶紧跟上有样学样。 江云子让两小只坐到风铃儿身边,风铃儿立马不看书的,伸手扯了扯许念袖子:“小小师兄,你昨天晚上睡得怎么样?起来这么早习惯吗?” 天黑没多久就上床睡觉,辰时不到起床许念觉得还好,刚想说睡得还可以,就见风铃儿已经捂着嘴打了个呵欠,一副没睡饱的样子,那边江云子开口:“每日早课一个时辰,就在上清殿前席地而坐。” 许念赶紧坐直抬头看江云子,只有他一个新来的这话肯定是对他说的,同时他又疑问:“师父,只有我们三个吗?” 江云子看了看四周宽广无人的上清殿前,有些叹息的说道:“往前数一百年还不是如此,那时七峰弟子众多,玉清峰和太清峰峰主也还在,三清宗当时七峰仅炼气期弟子就将近百人,每日集中在上清殿前由七峰峰主轮流开授早课。” “但是现在各峰弟子都没几个就不说了,而且都是由自己师父关门授课。”风铃儿见江云子停住不再说,就对许念接着道,“不过我师父日日晚上观星,白天打坐没时间带我,所以我也是每日来上清宗跟你们一起听掌门师伯授课。” 楚珩这时出声,许念听到他说道:“我派弟子凋敝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百年前不周山那场浩劫造成的。” 江云子那边回忆往昔结束,出声打断了楚珩:“从现在开始早课一个时辰,许念你今日要通读一边上清道义,楚珩和风铃儿继续上次功课。” 风铃儿瘪着嘴,愁眉苦脸的打开上清道义那本没几页的的纸书,楚珩也翻开身前的书,端正着身子开始诵读起来。 许念学楚珩盘腿坐直,翻开自己身前不过一指厚的《上清道义》,书中一页上几句话,每句话边还有小字注释。 书的开章先讲道三清分上清、玉清、太清,又讲道大道一炁化三清,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然后这开端的注释,随心理解即可。 许念……怎么办,完全不理解怎么理解,话说这不是老子《道德经》中的东西吗? 那边他左右两边一边是楚珩,一边是风铃儿,风铃儿有一句没一句的背着书中内容,背的还一句能结巴许念看完一页的时间,另一边许念发现楚珩也只是在背书。 江云子就盘腿坐在他们身前打坐,见他有些疑问,点头道:“早课就是背书,等完全背会后还是有不懂处可再问我。” 许念觉得这和他后世接触的应试教育很像啊,但是他向来不多话,江云子说什么他便按着去做就好,等看到后面,发现书中开始讲到炼气期十期,三个境界,前两个境界各对应三期,最后一境界对应最后四期。 上清一脉则将三境界分为悟天地、悟大道三千,最后一境界悟本心。 许念去看注释,请自行随心理解。 他……这书要注释是装饰用的吗! 许念静下心,强行屏蔽两边楚珩和风铃儿的声音,继续往后看,后面讲道如何引起入体。 天地之间有灵气,有仙骨之人可引气入体锻炼心脉,此为炼气期第一层,配合着上清道义对三境界的解释,每悟一境界,只要入体灵气积累到一定量就会迈入下一阶段,十阶段灵气全部积累完毕,三境界全部悟出就可进入筑基期。 许念看了看怎么积累灵气,不觉间就试着代入,他本来睁着眼睛去看书,静下心神按照书中所说感受自然。 他先是听到身边稚童声音朗朗,诵读着“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 略过这声音,又听到辰时的风声忽掠而过,他不觉间闭上了眼,风声更远的地方,林叶声簌簌,更近的地方,他听到有尘土被吹起又落下…… 方寸间风声起复又落,天地间朝阳落复又起,上清道义中炼气第一境界悟天地,天地不便是循环吗? 朝生日落,生生不息……曰为自然么? 这样想到,许念耳边又是风铃儿和楚珩在那巧合般的念到同一句“大道无形,吾不知其名”。 许念又想到,是了,随心理解即可,那是因为大道无形本就是人人所悟皆有不同,只需按本心理解即可。 他这时只觉体内一阵清流缓缓入体,走过全身经脉最后细细流进肚脐三指下丹田之中。 那边,楚珩第一个停住嘴,随即江云子睁开眼看向许念,风铃儿结结巴巴的背完一句,也察觉到不对劲, 她侧头然后往后快速挪了两步,见许念身前《上清道义》只翻了一半,大惊道:“这也太快了吧,他书都还没看完这就是已经悟了第一境界了?” 江云子突然笑道:“风铃儿,你可要赶紧抓把劲儿,要不然你小师兄比你入门晚,可看这势头超过你大概不需要太长时间。” 风铃儿一听,赶紧坐下,她不再背了,而是转为拿起矮几上的毛笔在纸上临摹起来,势要从上清道义中悟出下一境界。 楚珩却是面色复杂,最后去看江云子:“师父,我已经卡在炼气大圆满半年有余。” 江云子看着他:“你年末才不过十三岁,我派最早筑基的一位弟子是在十五岁,整个修真界有史以来最早筑基的不过十四岁,阿珩,你太心急了。” 楚珩垂下眼帘:“是我太心急了。” 复不再多说,开始继续“书读百遍其意自见”,等下了早课,他和风铃儿吃了些点心喝了些茶当早饭,有人御剑从天而降。 这人落地,那剑竟是把木剑,他先是对着江云子拜了拜,喊了声掌门,这才去看自己要带的三个小徒弟。 风铃儿用手摸了摸嘴边的点心渣子,看见来人明明是男儿却面容秀丽,比她见过的七秀峰的姐姐们还漂亮。 此人一身黑色劲装,先是注意到在那里打坐入境界的许念,他问道:“这便是许念吧,他不是刚入门第一天吗?” 又见到许念桌前只翻了一半的《上清道义》,扬了扬眉:“此子不是修真界悟道最早的,也不是进入炼气期最早的,可一定是时间最短悟出第一境界的人。” 江云子笑道:“我就先走了,云起,这三个小家伙就交给你了。” 叶云起点点头,等江云子离开,风铃儿仰着头睁着她那双大眼睛看着叶云起:“云起师兄,我是观星峰的风铃儿,你可以叫我铃铛。” 叶云起看着他,刚刚江云子在时他尚且礼貌,这时只剩三个小不点儿,他看着风铃儿,就是一哂:“你那双眼中充满了无知,真是少年儿童不知愁。” 风铃儿张大了嘴,愣住,她没听懂叶云起的话,可觉得不是好话啊! 就见叶云起点头评足的对她说道:“没心没肺的小东西。” 然后叶云起去看“最短时间”悟道的许念,见他眉目生的秀致,闭着眼看着乖乖巧巧的。 楚珩以为叶云起会夸许念,却见叶云起说道:“这么快就悟道,看来是经历过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啧啧啧,看来是念念不忘伤心劳肺的苦命孩子。” 然后他便刻薄的评道:“心有执念不得解脱的小东西。” 话落,看向楚珩,楚珩习惯性的扯出一个温和的笑意,起身拜到:“云起师兄。” 叶云起看了看他,楚珩便听到他叹气:“装模作样,这个,不是东西啊。” 楚珩听闻这话,面上一僵,他直起身,平日里的笑意收起来,少年眉眼间锐气顿生。 叶云起扬手拿起木剑,扬了扬眉:“齐思远师叔最近闭关悟道,你们的剑修课都有我代上,可我不像你们上清一脉都修剑道,惯常使用的也非剑,我听闻你年纪虽小却是剑修的天才,要不要来和我这个……” 叶云起轻笑:“我这个并不用剑的人来比试一下。” 楚珩已经从储物袋拿出木剑,他先是垂手道:“还请师兄指教。” 叶云起不可置否的点点头,那腔少年带着一股怒气丛生的锐气执剑袭来。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风铃儿蹲着身子,两手托着自己被叶云起评价“无知”的脸,怜悯的对着躺在地上的楚珩道:“师兄,木剑抽到身上一定很疼吧?” 楚珩睁着眼对上风铃儿的眼,叶云起真不是东西,他和齐思远比剑齐思远向来点到即止,叶云起却是比试中找到空隙就抽他,虽不算重,可把少年的一腔自尊心都打碎了。 那边叶云起又唤道风铃儿,风铃儿起身惊恐道:“我剑都拿不稳的!” “你师父让你跟着上剑修课,之前你跟着齐思远上课,剑法都学到狗肚子里了吗?” 风铃儿看着叶云起皮笑肉不笑的,碍于威压慢慢拿出了储物袋中的木剑,最后又是一顿被抽的命运。 楚珩从地上爬起来,这才算看明白,叶云起并非针对他,而是上来先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叶云起与他们同辈这是先树立自己的威严。 这一上午的剑修课就在叶云起各种嘲笑中度过,下午他们各回各家自己支配时间,楚珩便打坐积累真气,那一晚上许念都没回来。 第二日早课,许念还是闭着眼悟道中,身体吸收真气的速度快了些,楚珩和风铃儿则继续背书,然后接下来上叶云起的剑修课,又是一番抽打。 第三日重复,许念依旧打坐中,这时江云子告诉他们许念已经进入炼气期三层,惊得风铃儿上完早课多吃了块点心,说要压压惊。 剑修课结束,两人拖着“伤残”的身子准备回自己住处,这时叶云起叫住楚珩:“今天要下雨,你师弟坐在这连避雨都没办法。” 楚珩看了看叶云起,不知他这是何意,叶云起皱眉:“你既是他师兄,就如他兄长,难道你就看着你师弟淋雨么?炼气三层不过是身体比凡人强健些,可他先天有不足,淋场雨大病一场是不少不了的。” 楚珩平淡的回道:“谢谢师兄关心,等师弟醒来我必回告知。” 话落,叶云起就见楚珩—— 走了。 叶云起看看许念,也转身就走:“你自己的亲师兄都不管你,我倒是多管闲事了。” 等午后过去不久,楚珩坐在南园竹屋的二楼打坐,就见天慢慢阴下去,正是骤雨将至。 他心中想到叶云起说的话,突然想到叶云起会不会告诉师父,或者他师父见他如此不关心许念会怎么想? 最后楚珩只好起身拿了伞匆匆往外跑,总算在骤雨将至之时跑到了许念身边。 他撑开十六骨的油纸伞罩着自己和许念,那边雨水噼里啪啦的落下,在周围的石板上溅起水花。 楚珩又拿出一枚符拍在地上,一道无形的屏障在他与许念身边圈出一个圈,让他和许念周遭保持干燥。 做完这一切,楚珩慢慢坐下,一边撑着伞一边拿出《上清道义》诵读着。 许念睁眼时,耳边雨声不断,眼中夜色朦胧,但并不漆黑,身下石板上的符咒散发出荧荧之光,四周还有漂浮的琉璃灯盏亮着,在夜色雨色中朦朦胧胧一片。 许念抬头是把油纸伞罩着,低头,就见楚珩倚在他身上睡着了,他怀中还抱着伞柄。 本来雨夜凉意,可是被楚珩靠着的那一片,他却感觉到一片温热。 荧荧的光映到楚珩脸上,许念才发现楚珩不再挂着温和笑意的脸上,终于也有了那么一些孩子气般的稚嫩。 第十七章 雨夜 第十七章雨夜 “师兄?” 许念伸手推了推楚珩,但是一动手他才发现自己身体虚弱无力,胃中饥饿感以一种难以抵挡的姿态席卷全身。 许念直接全身痉挛,痛苦的弯着身子抱着胃。 他现在的感觉非常奇妙,一面觉得自己身体比原来轻了许多,连眼睛看东西都比原来清明,一面又感觉到难以忍受的饥饿感,心慌意乱不能自已。 楚珩被这动静吵醒,他坐直身子,揉揉眼睛含糊道:“你醒啦,醒了就回南园吧。” 话落,却没人回答,楚珩去看许念,就见他弓着身子一脸痛苦。 “你怎么啦!” 楚珩大惊,打坐完毕平常人进入炼气期不说神清气爽,也不该如此痛苦吧? 许念抬头,虚弱的回道:“我好饿啊。” 楚珩:“……”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楚珩炼气期大圆满,夜视能力比许念好很多,他就见许念慢慢地脸上一阵红,想来也是为自己所说的话感到害羞。 “哦,我理解。”楚珩站起来,无甚诚意的安慰道,“你年龄小,打坐前也没有吃辟谷丹,炼气三层的修为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境界,就相当于比凡人强健些而已,三天没吃饭你当然会饿的受不了。” 许念惊住:“已经过去三天了吗?” 楚珩点点头,手里还撑着伞,他继续说道:“你不冷吗,回南园吧,房间里有点心,你先吃点垫肚子。” 楚珩说完,却不见许念动静,他有些不耐的皱起眉头,就见许念脸上更红了,他近乎羞愧的声音极小的开口:“我饿的走不动了,一点力气都没有。” “那你就待这吧。”楚珩这回连没有诚意的安慰都收了起来,轻笑一声,“我会把伞给你留下来的。” 许念:“师兄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吧……” 许念嘴上这样说,心中倒觉得楚珩真的会这样做,同时纳罕,楚珩这是不装了吗,说好的师兄弟友好相处呢,要不要这么快露出真面目? 好歹……把他背回去啊! 楚珩说完,到是站在那愣了愣,话一出口他也有些后悔,平日里的温和有礼竟是全部落下了。 他神色复杂的看着许念,从这小鬼入门他基本被气得……都忘了表里不如一了! 许念不知楚珩心中堪称复杂的想法,他弱弱的张口:“师兄,这都秋末了,还下着雨,我在这里又冷又饿——” “我背你回去。” 楚珩没等许念将可怜卖完,出声打断,人也背对着许念弯下身子,许念话说一半被截断了也不生气,眼睛弯起来看着楚珩。 只是看着楚珩一身雪白道袍,弯着身子等他上去,小小少年身上也没多少肉,脊骨弯出一个弧度,肩膀还是少年人的单薄。 许念又有些犹豫:“师兄,你能背动我么?” 楚珩愣了愣,随即冷声嘲笑道:“你又没有几两肉,放心吧,背个你还是没有问题的。” 话落,楚珩面上隐隐翻了个白眼,他又被许念气的忘了“君子端方”了。 许念这才慢慢地爬到楚珩背上,楚珩把伞给他,自己两只手托住许念的腿弯站起来,许念一只手搂住他的脖子,一只手撑着伞,伞下楚珩背着他开始朝南园走。 站起来的第一瞬间,楚珩先是愣了愣,许念那边一只手搂住他的脖子,他又被那小手冰的咧了下嘴。 “你怎么这么轻?” 楚珩背着许念慢慢走起来,雨太大,走快了身上都溅着水花了。 许念饿的太虚弱,他下巴垫在楚珩肩膀上,声音没有力气,听着软软的:“大概……我吃不胖?” 楚珩略无语:“你应该多吃点饭,要不然可能真的长不高了。” 许念默然,想了想许昭和霍诗韵都不矮,他未来应该也是个大高个才对,这样想到,许昭和霍诗韵的音容面貌不自觉的浮现在脑海里。 这时耳边只剩雨声滴答,楚珩那边也闭了嘴。 雨夜容易勾起人的哀思,许念慢慢的眨了下眼,楚珩便觉得肩膀那里有微微的湿意渗透衣服,浸在他肩膀的那一小块皮肤上。 果然伞不够大,这是雨水打到肩膀上了? 楚珩暗想道,那边耳边就听到许念小声说:“师兄,谢谢你下雨了还守着我,现在还把我背回南园。” 这声音不仅轻,还带着小孩子略显稚嫩的绵软,声音里又含着一股仿佛说不出的依赖和小心翼翼的讨好。 楚珩愣了好长一段时间,不知怎的想起儿时的一件事。 他幼时跟着那女人的时候,九州大陆满世界的飘着,经常吃不饱饭就算了,那女人发起疯有时候就把他丢到街头,头都不带回的一转身就把他甩掉了。 他那时觉得自己像个乞丐…… 也确实是个小乞丐,饿的厉害就坐在街头学别的乞丐磕头讨吃的,就是在那时,他遇到过一只小狗。 说不上什么颜色,就一杂毛小土狗,他有一次扔了一点馒头渣给这小东西,这小玩意儿就缠上了他。 他那时年纪虽小,不过一点同情心都没有,自己都吃不饱怎么可能再养只小土狗。 可那小东西就是天天守在他身边,他有时候难过了、脾气上来了,这小土狗还不知天高地厚凑过来蹭他、舔他,他就会把它踢到一边。 可是从来没见过它记仇。 过一会儿,又是睁着它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一副软软的样子,带着些依赖和小心翼翼的讨好凑过来。 许念刚刚肯定就和那小土狗一样。 楚珩现在看不到许念正脸,心中却信誓旦旦的这样替人家决定到。 “没什么,师父说了让我好好照顾你。”楚珩开口,声音柔和了些,“师父说了,师兄如长兄,我照顾你是应该的。” 许念眨眨眼,他突然笑了一下,顺着楚珩的话小声喊道:“哥哥。” 四周无人,雨声打在地上、周遭的林叶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楚珩诧异道:“你喊我什么?!” 许念软着声音又重复了一遍:“哥哥。” 我什么时候就多了个弟弟! 楚珩心中无语,但又想到他刚刚说的话,顿时心想许念还真会顺杆子往上爬,他叹了口气:“我以前养了只小土狗,你和它有些地方很像。” 这回换许念无语:“我像一只狗吗?你是在骂我吗?” 楚珩笑了笑:“我是在夸你可爱,你们两个都有一双大眼睛。” 许念脾气好,倒也不生气,他好奇的问道:“这只小狗现在在哪?你还在养着吗” 这话落下,许念却不知说错了什么,楚珩竟然闭嘴不言了。 半晌过去,都走到南园门口了,许念才听到楚珩轻轻说道:“死了。” 许念一时没有反应,等进到屋子被放到椅子上,才反应过来,楚珩说的是那只小狗死了。 他不知楚珩将他比作一只小狗,又说这小狗死了是何意,只是忍不住一个抖索,背上起了一层寒意。 南园外,江云子跟了一路,一路看着两个穿着道袍的小少年,大的背着小的,小的撑着伞,两人安全回了南园,这才笑笑转身离开。 第24章 发首城学文 第十八章上清十八剑式 翌日,天放晴,上清殿前,风铃儿咬着指尖看着许念,那边江云子正在夸奖道:“炼气五层,直接悟了两个境界,这在修真界也是难得一见的。” 风铃儿向来没心没肺,整日最大的乐趣就是七峰七座山每天撒丫子轮流跑,掏过上清峰的鸟窝,摘过七秀峰秦君若种的花,扯过融阳峰陈求道的胡子,玩过正竹峰魏正则的拂尘—— 所以纵然她还是个小婴儿的时候就被范清让捡回了三清宗,从懂事起就开始修仙,如今修了三个年头了,也还只是炼气四层的修为。 风铃儿心中有些不是滋味的看着许念,那边江云子对着她和楚珩开怀道:“你们看,我宗《上清道义》果然道法玄妙,阿念不过翻了半本就连悟两境界。” 顿了顿,江云子重点点名风铃儿:“你小师兄比你入门还晚,如今修为比你还高。” 江云子说道这里,意味深长的一笑,风铃儿见状早课果然用功许多,再也不像平日里那般扎耳挠腮,看个《上清道义》就和屁.股底下有钉子似的。 许念面上有些不好意思,那边楚珩脸上看不出喜乐,只是早上诵读《上清道义》时,翻页的速度总归能看出几分浮躁。 江云子坐在三个小家伙前,看着三个小鬼姿态各异,一方面欣慰风铃儿也开始用功了,一方面看着楚珩心思浮躁,却都不做评价,他对着许念招了招手:“阿念,你过来。” 许念正在看《上清道义》后半部分,闻言起身从矮几后面绕到江云子身前。 江云子先是对他说道:“你连悟两境界,后面不可着急,现在以稳固自己修为为主,欲速则不达,我希望你能铭记这句话。” 接借着江云子摸了摸许念的手腕,又道:“你先天不足,静脉比常人幼细,原本连悟两境界,三清宗又灵气充足,你本该直接冲击炼气六层才对,现在看来源源不断的真气虽然洗涮了你的经脉,但现在也只是能承受炼气五层的修为。” 许念听了江云子的话,总结道大概便是他是悟道的天才,可身体会有所拖累。 “不过等你修到筑基期,就相当于洗髓换骨,本身的先天不足也不再是修道路上的问题。”江云子看着他,语气和蔼,“毕竟你天生仙缘,就该是为修仙而生的。” 江云子这话听起来像是夸奖,可许念听着心中细细咀嚼了一遍,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他面上还是恭恭敬敬的回道谢师傅夸奖。 随即说出自己心中的疑问:“师父,《上清道义》中将炼气期化为三境界,分别为悟天地,悟大道三千,悟本心,弟子对最后一境界有所疑问。” 江云子看着许念,示意他继续说下去,许念问道:“本心,便是指追随自己的心意,坚持自己的原则……之类的吗?可是若是此人心怀恶念,本心偏执恶意满腹,那这样的本心又有何悟之?” 江云子突然笑了下,他看着许念,声音带着些感慨:“你可知自己本心为何?是求大道长生?还是求移山倒海之力?抑或只是单纯的追求变强?” 许念愣住,江云子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你连这世间都没看过一遍,走过一遍,不过稚子心性,却在这里谈论本心未免太早了。” 江云子说的委婉,许念却听出潜藏之意,稚子年幼也敢妄谈大道,未免太过自得。 许念点点头,心中其实什么都不明白,面上对江云子回道:“谢谢师父指点。” 江云子这时起身拿出一把木剑,许念这下更是不解,江云子对他解释道:“上完早课后面是剑修课,三清宗我上清一脉都是剑修,你们所修的《上清道义》也是先人从上清十八剑式中悟出所编写的。” “在你来之前剑修课都是你们思远师叔来授课。”江云子道袍广袖一挥,人往后站了几步,“但他前些日子有所悟,如今正在打坐修行,现在是由正竹峰的叶云起代授你们的剑修课,但是你要入门,还是需要为师所带。” “仔细看好了。” 江云子话落,下盘站定,一手持剑,抬手动作极慢,是一个起势,许念睁大眼睛,只那么一瞬他便觉得江云子身上和蔼可亲的气质瞬间改变了。 剑大概应是凌厉而伤人的东西。 可是江云子在那里慢慢起势而出,许念却觉得仿佛看见了来时他所见的三清宗那莽莽七座山峰,连绵不断莽莽苍苍,凭空就有了些明明是波澜壮阔可却沉稳内敛的气质。 又像是上清殿前,匾额上那“上清”二字,内敛生华,古朴庄严,不知埋藏了多少岁月悠长。 “上清十八剑式分六重,每重之间分三变招。” 江云子动作极慢,似乎为了让许念记住招式,他起势落下再起,嘴中说道:“沧海起明月。” 复又转身,一剑挑起:“山高落九川。” 接下来一剑直刺,道:“平地乍起一惊雷。” 许念在一旁眼睛睁大不带眨眼的看着,看着就有些呆呆的,十八剑式六大招,最后收在了“一剑霜寒十四州”。 江云子这一套剑法使得极慢,可是他境界在那里,刚开始许念只觉得他整个人都变得如那连绵山川一样竖立在天地之间。 苍苍茫茫不可说,却我自巍巍。 但是当他看完最后一式,脑中已经不由自主的将这十八剑式串联起来,从第一招“沧海起明月”到最后“一剑霜寒十四州”。 耳边隐隐风声急促,日光却穿透了风声,岁月流淌到了数不清的时光之前,那时光中有人踽踽独行—— 不知走了多少年,亦不知走了多少路。 却知道,原来逝去的岁月……就再也不可追回了。 “孩子啊……” 江云子叹息的声音惊醒许念,许念伸出手抹了把脸,竟是不知何时早已潸然泪下。 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江云子开口,夹杂着些怜悯:“楚珩当年看过上清十八剑式,第一次模仿着使了一遍,是少年锐气鸿鹄当展,想来是看到剑气当空,凌厉无双。” “风铃儿至今十八剑式记得的不到一半,可每每做起来都有些轻灵随意的味道,看来是觉得大道自然之间有一叶随风而飘,无忧无虑自然自得。” “你呢,你悟出了什么?” 江云子话落,可又不等许念回答,将木剑塞到了许念手中:“你试着做一遍,记住多少是多少。” 许念接过剑,风铃儿那边没坐住多久,看许念要开始使剑,顿时书放下去,睁大眼睛托着自己下巴兴致勃勃的看起来,就差来盘点心和茶水,让她可以边看边吃喝。 楚珩瞅了她一眼,对这丫头不做评价,却也不由自主的放下书去看许念。 他先是见许念一个起势就不知摆了几个姿势,最后才像是和他看到的对上号,但楚珩看着也是和真正的起势差了十万八千里。 后面的招式亦是如此,楚珩看的心中摇头,心中又有些自得,他当年可比许念强上许多,十八剑式江云子使过一遍他便能模仿着做下一半。 那边许念动作也很慢,比江云子做示范时还要慢。 他刚开始不明白江云子所说的每大招之间有三变招,等自己开始做起来才发现大招之间小变招无数,何止三变招,他几乎每动一下都要脑中回想一遍江云子的动作。 道家有云,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一直慢慢做到最后那一招“一剑霜寒十四州”,许念只觉这一套剑法真是对上了道家最经典的这句话。 十八剑式每剑式之间三变招,果真是三生万物,变化无穷。 许念收剑,背上已经起了一层密密的汗,楚珩那边手缩在道袍中握紧,许念一套剑法做得再慢,可他也是完整的做下来了。 “哇——” 风铃儿张大嘴:“你全都记住啦小小师兄?” 许念点点头:“我自小过目不忘,但上清十八剑式我也只是记住而已,想要真正融会贯通、能够使出来还差的很远。” “已经很厉害啦!” 风铃儿摇头制止许念的自谦。 同时这丫头格外心宽的想到,许念可是天才之流,她一个资质普通的小丫头当然比不过,遂刚刚被激励出来的那一点上进心就在这姑娘对许念的赞赏下全部消散不见。 等早课结束,三人开始吃道童送上来的清粥小菜,她更是随着那早点一起咽到了肚子里。 可见之前叶云起说她学的东西都学到狗肚子里了,这话说的竟是非常正确的。 等早餐结束,叶云起依旧是御着把木剑而来,他落地,三只小朋友楚珩已经开始自觉练起上清十八剑式第四大招“平阳落秋雁”。 风铃儿还在缠着许念:“下午没有功课,小小师兄我们去七秀峰玩吧,七秀峰的姐姐们可温柔啦。” 那边叶云起看着楚珩,从他身边走过去丢下一句嘲笑:“心浮气躁,平阳落秋雁,落鸭子吧。” 楚珩使剑的手一顿,转身看着叶云起的背影,大有想用手中木剑把叶云起捅个对穿的冲动。 他嘴还能再欠点吗! 那边许念抬头看着走过来的男子,心中反应到这是正竹峰叶云起。 叶云起看着许念,许念也观察着他。 只见他身材高挑,一身黑色劲装,黑发高高竖在脑后,全身上下都是一身黑,却是把一张脸衬得更加白皙。 再加上眉目秀丽脸盘小,看着竟是丽色不输女子,若不是身上气质凌厉,作为男子看着就有些阴柔了。 “云起师兄。” 许念垂手拜道,风铃儿已经抱着木剑躲到许念身后,一脸深仇大恨想说不可说的样子。 “许念。” 叶云起开口,先是笑道,然后便问道:“你昨日醒的吗,那今早掌门可授你上清十八剑式?” “师父已经授过。” 许念回道,叶云起点点头:“我非剑修,也不用剑,你们的剑法都是掌门带进门的,我不多做置喙,说是予你们授课,也不过是和你们喂招而已。”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叶云起拿着手中木剑比划了一下:“更何况我也不是你们师父。” 许念点点头,叶云起道:“你自己先练着,想和我比划就来找我。” 叶云起又笑嘻嘻的看着风铃儿:“小铃铛,过来和师兄对几招,让我看看你进步没有。” 风铃儿本来想着今天许念也可以尝到一顿“叶氏抽打”,没想到叶云起对许念竟是就此放过,她睁大眼睛喊道:“那不是对招!你是在单方面虐待我啊!” 叶云起轻“哼”一声,阴森森道:“你再不拿着剑过来,我就过去按你所说单方面抽打你一顿如何?” 风铃儿这才委委屈屈的拿着木剑从许念身后绕出来,许念就见风铃儿起势极其熟练的摆出来了。 那边叶云起上来就是一招“平地乍起一惊雷”,许念心想到自己应该会用“平阳落秋雁”,却见风铃儿一招“冬雪沉落日”使过去,虚虚一晃,没有硬接叶云起这招而是躲了过去。 许念暗道这一招使得好,下面叶云起动作快起来,手腕一翻,他看不出叶云起怎么做的,就听风铃儿“嗷”了一嗓子,大喊道:“又打我屁股!人家是女孩子啊!” “黄毛小娃娃。” 叶云起嘲笑道,手上又是一剑使过去,风铃儿一手捂着屁股,一手“山高落九川”送了上去,竟是接下了叶云起这一招。 许念在一旁看着就看入神了,干脆盘腿坐下,木剑放于双膝上,开始看两人过招。 风铃儿终究不敌叶云起,十招不到败下阵。 许念却是不知就在昨天,风铃儿连五招都过不了。 叶云起又叫楚珩过来,楚珩一套剑法使得很是熟练。 叶云起却嘲笑他空有架子,但两人过招之间倒也能超过十招,可是不过十五招,对于只比风铃儿多过五招的楚珩—— 深感此乃人生不可说的耻辱之一! 等楚珩也被抽了几下,他与风铃儿却也都反思良多,两人开始去想、去摸索和叶云起对招时,那一招究竟该怎么用、该如何做才正确。 叶云起收起木剑,转身就见盘腿坐在地上的许念,他走过去也坐下:“你是看出了什么,还是上清十八剑式你没记住,现在想练剑却连一招都使不出来?” 许念摇摇头,手摸上木剑:“我在想刚刚如果是我和你对招,会如何应对。” 叶云起觉得这小鬼小小年龄刚接触剑懂个毛线啊,故作高深真是惹人发笑,他便轻视道:“那你如何应对啊,许念师弟?” “完全不知如何应对。” 许念站起来,老实的回道,十八剑式六大招三变招,三又生无穷,无穷无尽之中哪是他所能理解的。 叶云起则被这回答堵得一哽,许念已经开始慢慢的从起势开始练起,他才吐出一句话:“你还……真实诚。” 然后他就坐在那,也不看三个小鬼有没有偷懒,是不是真的在好好练剑,竟然掏出一本话本,上书《牡丹亭》三字,翻到游园惊梦那一幕津津有味的看起来。 楚珩和风铃儿见怪不怪,许念也不在意,自己摸索着试着把十八剑式通练一遍,不管对不对,就像一本书先通读一遍一样,等通完一遍才开始从第一招细细摸索练习。 叶云起一上午游园惊梦这一幕不知翻了几遍,才意犹未尽的放下书伸了个懒腰。 然后去看几个小鬼,就见许念起势“沧海起明月”已经有了个样,就贱心大起,上去一招“冬雪沉落日”把许念的剑给挑了。 许念诧异的看着自己不知怎么的就落地的木剑,叶云起那边勾勾手指:“小铃铛,过来和师兄比划两下就可以下课了。” 风铃儿苦着脸快速地摇头:“可以不比划吗?” 叶云起扬扬眉,楚珩这时上前拿着剑对着叶云起:“师兄,我和你比试。” 话落,这回楚珩先发制人,叶云起手腕一转,侧身躲过这一剑,翻手木剑打过去,楚珩那一剑刺得太过凌厉可也莽撞十分,许念这个连起势都练不好的小鬼头都知道楚珩冒失了。 两招,楚珩一刺,叶云起一躲,一拍,楚珩已输。 “冒冒失失,莽撞如匹夫。”叶云起木剑一扔,似乎失望至极,人跳到剑上,御剑就走,留下一句讽刺至极的话,“真若遇敌,你是上赶着送死吗?” “小师兄?” 等叶云起飞的不见人影,风铃儿小声去喊楚珩,许念也不知怎么开口说话,这气氛太尴尬了。 楚珩却转身,手里还提着木剑,脸上平平淡淡,温声道:“叫我做什么?” 许念默然,楚珩继续装,他心里肯定已经把叶云起来来回回抽打千百遍了。 “你不生气啦?”风铃儿天真无邪,立即眉开眼笑道,“哎呀,师兄你脾气可真是三清宗一绝,我找不出比你脾气更好的了。” 许念暗道,这可真是个天大的误会。 “我可不可以去南园下午和你们一起玩?” 七峰除了楚珩、许念,风铃儿就找不到年纪更小的弟子了,楚珩不置可否,三个小鬼头就一块朝南园走去。 到了南园,道童已经做好饭,他们回去桌上是被罩着的饭菜,还泛着热气,三小只肚子都已经饿的不行了,齐齐坐在桌边先解决了温饱问题。 等吃完饭,道童过来收拾了桌子离开,风铃儿就闲不住,许念一向有午睡的习惯,却被这丫头缠着折纸玩。 二楼书房裁了纸,折了几只大肚子青蛙和蛤.蟆,许念陪着风铃儿比了会儿谁的青蛙跳得远。 等楚珩在院子里又练了一遍剑上来,就见两个小鬼缩成一团靠在窗阁下睡着了。几只叠的东倒西歪特别难看的青蛙,则非常现眼的散在两个小鬼身边。 秋末天冷,他们两个可不就是要缩成一团,楚珩面无表情的观察了一会儿,起身下楼,几息后上来把手中的毯子盖到两个小家伙身上。 风铃儿睡着,感受到毯子盖身,吧咂吧咂嘴缩了缩,许念那边上午练了剑实在是疲乏,伸出手迷迷糊糊的把风铃儿往自己这边揽了揽,眼睛还是不带睁的。 楚珩蹲在地上看着两个小鬼,见状伸出手戳了戳风铃儿带着婴儿肥的侧脸,又摸了摸许念还是不见长肉的小脸,起身轻轻笑了一下。 窗外秋风过,风铃被吹动起来,“叮当、叮当”的声音随风飘入了耳畔。 第十九章回魂夜(上) 齐思远这回悟道悟的日子格外长,风铃儿在又上了五天叶云起带的剑修课,终于身体力行的懂得了望穿秋水之意。 许念和楚珩,楚珩对叶云起难免心有怨气,但是却发现叶云起的从不留情、从不点到为止,让他原本空有其型的前三招也隐隐有了可圈可点的地方,心中倒也是感激叶云起。 可是又经不住叶云起嘴太欠,通常一点感激没生起多久,楚珩依旧想用自己手中那把木剑把叶云起捅个对穿。 许念到是心中略有疑问,不仅是他,楚珩和风铃儿都能感觉到叶云起对他相对宽和许多,说话虽然依旧欠的很,可是对待许念手上却是轻缓许多。 如果说他对楚珩和风铃儿是抽打,那许念就真的只是轻拍而已。 “明明我才是最小的啊,为什么对我也这么严厉。” 风铃儿一手拄着剑,一手揉着自己屁.股,苦巴巴的抱怨,许念已经停了剑,和她一起看着楚珩与叶云起过招,心中默默数着。 等楚珩被叶云起木剑架到脖子上,正好过了二十招,叶云起收剑,难得夸赞道:“勤能补拙,至少这一点你还是值得夸赞的。” 楚珩收回剑,脸上露出一点带着雀跃的笑意,随即又被他快速的压下去。 叶云起这时祭出木剑,木剑变大,他示意三个小鬼上去:“整日困于此方之间不见山川自然,你们就算十八剑式练个几十年也只是‘会’而已,要想‘悟’还差得远呢。” “今日便跟师兄我去山里溜达一圈吧。” 许念和楚珩都老老实实的上了木剑,风铃儿是一万个不愿意,奈何人小身轻,叶云起直接伸手掂着她的后领子,就把这小丫头扔剑上了。 御剑而起,许念毕竟不是第一次“上天”了,没有前两回那么惴惴不安。 楚珩看着下方景物快速掠过,心有疑问,叶云起御剑速度极快,等落入深山之中,几人都跳下了剑,楚珩开口问道:“这都出了三清宗七峰,在护山结界之外了,为何要来这么远的地方?” 叶云起眨了眨眼:“我不是一路向北,现在落在了观星峰山脚下吗?” 风铃儿睁大眼睛嚷嚷道:“师兄,这不是观星峰啊,我怎么会连我家都认不出来!” 许念心想,叶云起合着不辨东南西北啊,那他每天能从正竹峰正确落到上清峰也是不容易呢。 叶云起脸上难得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转眼也就落下。 他突然侧身,木剑翻手刺向旁边古木上,三个小家伙只感到耳边一阵凛冽之风快速的闪过,风铃儿转身去看那古木,惊讶的捂住了嘴。 许念和楚珩只见那古木上,一只婴儿小臂粗的翠青蛇被钉死在树上,张着嘴信子半出,看来刚刚是想袭击叶云起,却不料—— 成了叶云起腹中之物。 火架子上翠青蛇被剥了皮撒了香料烤起来,味道闻着还不错,叶云起拿出一只玉符让楚珩别到腰间。 “今天一上午的时间,你们要捉回三只锦毛鸡回来。”叶云起翻了翻火架子上的蛇肉,“楚珩你是师兄,也就是小队队长,如果遇到危险就捏碎玉符,我会立刻赶到。” “不过不要遇到只野猪就叫我过去救你们。”叶云起又皮笑肉不笑道,“好了,你们三个现在就可以去抓鸡了。” 三个小鬼面面相觑,楚珩带头抬脚离开叶云起身边。 一直走的都看不到叶云起了,风铃儿才出声:“我们抓鸡做什么?这能锻炼我们剑法吗?” “我觉得……师兄可能要烤来吃。” 许念无语望天,楚珩不发表看法,只是叮嘱道:“深山老林,你们两个不要离开我身边。” 楚珩这边话落,那边风铃儿睁大眼喊道:“锦毛鸡!师兄!我们快去抓鸡啊!” 不等楚珩出声“不要乱跑”,风铃儿已经窜了出去,小丫头十八剑式学的不怎么样,可学过她师父脚下生风的“斗转星移”。 据说是观星峰弟子卜挂算命个个乌鸦嘴,难免说中人家痛处就会被追杀,所以老祖创了一套脚下逃命用的功法,名为“斗转星移”。 这套斗转星移,风铃儿其实学的也不怎样,但总强过许念、楚珩两个只会迈着腿跑的,两人气喘吁吁的追上风铃儿时,也和她一般都仰起了头,连最会装作“处事不惊”“内敛沉稳”的楚珩都露出了惊讶之色。 “鄭城?” 风铃儿疑惑道:“呀,我们都跑到三清宗山下郑国边陲了吗?” “那不是‘鄭’字。”许念揉了揉风铃儿的脑袋,“你没发现没有耳朵旁吗,这是个‘奠’字。” “啊?” 风铃儿张大嘴,顿时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楚珩收回目光,城中隐隐传来小商小贩贩卖东西的喧闹声。 可是深山老林突然出现一个“奠”城,怎么想都透着说不出的、近乎带着阴寒的古怪。 “我们还是离开此地吧,太过古怪了。” 楚珩出声,格外重点的伸手牵起风铃儿,许念看起来可不像会乱跑的小孩,必须重点“照顾”风铃儿。 谁知他刚这样想到,就见许念“唰”的一下朝着奠城内跑了进去,其速度一点都不逊于风铃儿那“斗转星移”。 “小师兄……” 风铃儿张大嘴,呆愣愣的说道:“小小师兄跑进去了。” 楚珩脸上神色变了又变,最后咬着牙,想着腰间还别着追踪玉符,这里离三清宗又那么近,便牵着风铃儿一起进了城中。 城内,许念追着刚刚看到的推着轮椅的那个身影,一头冲进了这深山城中。 城中繁华喧闹,走卒小贩、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有锦衣罗裙的富贵人家,也有粗布麻衣平民老百姓,还有街头乞丐磕头讨钱。 总之看着就和普通的繁华小城别无二样。 许念循着刚刚看到那人方向横冲直撞,可刚刚那一瞥的人影犹如“镜中月、水中花”,他再也没有寻到。 “娘——!” 许念喘着气,弯腰低头,眼中泪水一滴一滴的落下。 “小公子,你怎么在大街上就哭起来了?” 身前女声轻柔,许念抬头,一女子粉衫朱钗,手中还抱着把琵琶,看着许念柔声道:“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吗?” 许念站直身子,抹了把脸,擦去眼泪,这女子轻轻笑道:“这世上,怎么总有那么多伤心人呢?” 第25章 发首城学文 第十九章回魂夜(中) 许念瞥了眼这女子,面容清秀不算惊艳,两眉之间微蹙,像是天生带点欲说还休的哀愁。 按理说这么一张“不讨喜”的脸本该让人心生不快,可这女子却因这一点“哀愁”反而多出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楚楚风姿。 “原来是个小道士。” 这女子见许念一身道袍,一手轻轻捂嘴笑道,胳膊上粉衫袖口滑下去,露出一截细细的皓腕,上面带着两只蛇形银镯子。 她眼睛笑的弯弯:“你不在道观里清修,跑来这红尘俗世做什么?” 许念看了看四周,并不答她的话,而是低声礼貌的问道:“这位姐姐,你有没有见到刚刚有一位身着白衫罗裙的姑娘,双十年龄,推着一把木头做的轮椅,轮椅上坐的有人。” 顿了顿,许念仔细回想到那一瞥:“那位推轮椅的姑娘,头发梳成了一个堕马髻,没有带钗子——” “梳着堕马髻,那可不是姑娘啦。” 女子打断许念的话,声音轻声道:“这是已经出嫁的妇人吧,这样的人城内不说有一百,找出几十个还是很容易的,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许念愣住,有些茫然的回道:“我就看见,就那么往城里一看,侧脸和身影都对得上的。” “故人难寻。”女子突然伸手摩挲了下手中的琵琶,有些突兀的开口说道这样一个词。 “我看你那么伤心,想必这人对你一定很重要,可是这世上总有那么几个毫无关系的人,却某些地方长得十足的相像,你也许只是看到了与你所寻的故人,长得有那么几分相似的另一个人罢了。” “何苦找到呢?”女子声音又带上数不尽的哀思,似乎说的话不仅是劝导许念,自己也想到了什么伤心事。 “找到了‘惊鸿一瞥’的那个影子,却发现并不是自己心中所念的那人,那不更是徒增伤心吗?” 许念看着她,最后缓缓开口:“谢谢姑娘……好意。” 他话落,身后风铃儿的喊叫声,许念转身,人群缝隙风铃儿被楚珩牵着手,冲着他挥手:“小小师兄!这里这里!我们在这呢!” 楚珩站在风铃儿身边,只嫌这小丫头喊叫的声音闹人,又不敢松手。 这丫头一路上看着街边小摊卖糖葫芦的、卖米粉的、卖小玩意的,是走一路眼睛黏了各种小摊子一路。 等站到许念身前,楚珩的好脸色一点都摆不出来,脸上面无表情,嘴中“温声”道:“师弟,你跑那么快,是去抓鸡了吗?” 许念开口想说什么,可是一转头发现刚刚那姑娘已经没了身影,想到应该是走了。 他再看向楚珩,讪讪的一笑不出声,楚珩这才发现他脸上眼圈有些红,神色还带着些未褪完的凄惶。 心中纳闷,他到底看到了什么追进这城中,同时更觉得这“奠”城古怪,不觉间手就摸到腰间玉符上。 谁知指尖刚触到一点玉符的凉意,他皱眉,快速推开本来牵着手的风铃儿,身子往侧面一躲,一只半人高的黄毛狗从他和风铃儿刚刚站的地方冲了过去。 “小鬼,走路要看路啊!” 楚珩往后一躲,正撞上从身后经过的路人,这人一身客栈小二打扮,皱着眉推开楚珩,似乎赶时间。 他推开楚珩就往前小跑,只留下一句话:“你们这三个小道士不好好在深山里修道,跑城里做什么!” “谁说道士就要在深山里修道!”风铃儿对着那人都看不见影子的方向,做了个鬼脸愤愤反驳,“道士也可以下山的好嘛!” 楚珩叹了口,手摸向腰间,随即脸色大变。 许念那边安抚了风铃儿几句,这边看着楚珩,见他脸色有些差,关心道:“师兄,你怎么啦,身体不舒服么?” 楚珩现在是认定这城中有古怪,看着许念和风铃儿两个小矮瓜,他们三人背上都还背着木剑,可是顶什么用? 一个炼气五层刚入门,一个炼器四层虽然剑比另一个使得强一点,但他们两个加起来也顶不上半个人能用。 “没事。”楚珩回道,“我们赶紧出城吧,还要抓锦毛鸡呢。” 许念点点头,他们两人不顾风铃儿想要在城内玩一圈的好奇心,两人一边牵起风铃儿一只手,领着这小丫头要出城。 走了一路,路上白日当头,阳光十足的好,周围人来人往也都带着影子,脸上生气十足,看着真是人间喧嚣,凡尘百态。 若不是确定是顺着来时的方向在走,却走回了原地,楚珩和许念,以及最没心没肺的风铃儿都不会站在那,霎时间背上就起了层冷汗。 周围人声喧嚣依旧,小贩挑着扁担吆喝着“白糖糕!云片糕!三文一块”从他们身侧走过,见到三个小孩,还停下来问道:“小道长,要不要买一块白糖糕尝尝?” 风铃儿看着扁担上散发着甜味的糕点,心中还害怕着,嗓子已经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 许念摇摇头:“我们不吃。” 这人见风铃儿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扁担,不死心的继续努力:“你看小姑娘多想吃啊。” 风铃儿随着这话,十分应景的肚子叫了几声,楚珩和许念同时瞅向她,风铃儿委屈道:“人家……人家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啊,所以饿的有点快吗!” 那小贩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给小姑娘买两块吧。” “我们没钱。” 楚珩直接开口祭出大杀招,风铃儿睁大眼睛:“我有——” “有”字没说完,许念捂住风铃儿的嘴,风铃儿“呜呜呜”的挣扎,那边小贩翻了个白眼:“没钱早说啊!看着道袍还不错的样子!” 这样嘴里嘟嚷着,这人挑着扁担慢悠悠的走了。 许念也松了手,风铃儿咧着嘴,往地上一蹲开始撒泼:“我不仅饿,而且我也走不动啦!我现在是又饿又累啊!我想找个地方休息!还想吃东西!要糖葫芦!要云片糕!要糖人!” 周围人被小姑娘这一动作,好些都停了脚步看着他们三个小鬼,楚珩和许念虽然觉得这城中人也必有古怪,但还是被瞅的只觉丢脸。 楚珩看着风铃儿脸上已经生出怒气,许念弯腰去拉风铃儿,嘴上好声好气:“你起来吧,我们找家客栈,思远师叔之前在执事堂给我领的储物袋我还带着,里面他给我放得点心还没吃。” 风铃儿这才站起来,楚珩去看许念,许念回道:“师兄,现在也走不出去,我们就先找家客栈坐会儿吧,休息一下恢复体力也很重要。” 楚珩听了这话,看来两个小鬼都忘了还有叶云起给的追踪玉符,这样也好,说出来了也是徒增惶恐。 他点点头,两人还是一人牵着风铃儿一只手,看着像是师兄对师妹的关心,其实是害怕这丫头乱跑。 没走几步,就是一家客栈,楚珩和许念看进进出出的人,“看着”是十分正常,就牵着风铃儿进去了,小二迎面,见是三个小道士,愣了下才笑道:“几位小道长,是打尖还是住宿?” “来一壶茶就好,其他不要。” 楚珩出声,小二应了声,引着他们三个往客栈空座走,楚珩直接挑了窗边坐下。 过了会儿茶水上桌,许念见没人注意从储物袋中掏出几块点心放到桌子上。 风铃儿想倒杯茶就着点心吃,楚珩挡住她的手,声音还是温和的,可是风铃儿硬是听出一股冷意:“渴了也忍着,这城内什么东西都不要动,尤其是吃的。” 风铃儿噘着嘴,改为去拿点心吃,楚珩和许念也不吃,只是看着她,风铃儿一块点心还没咽肚,客栈内骚.动起来。 一伙人穿着看不出哪国的官服,进来挨个查每桌的人,楚珩和许念面面相觑,那边那些人已经查到他们这桌。 三人坐在桌边不敢妄动,穿官服打头的一人嚷嚷道:“男的都抬起头,这可是能进城主府的天大好事,不要不识好歹!” 楚珩和许念没什么表情看着这人,这人目光在他们两个脸上一转,直接忽略了风铃儿,竟是对着楚珩和许念评头论足起来。 他先是指着楚珩:“眉骨端正,唇红齿白,年龄虽小但也俊朗无双,更是青涩初成,带府里去。” 又指着许念道:“眉目秀致,五官样样精致和画里的小娃娃一样,就是有些瘦,要是养胖点倒也是玉雪可爱,也带府里去!” 楚珩和许念被这算是赞赏的一番话堵得不知如何应答,沉默了半晌不动静,风铃儿到是抹了抹嘴边的点心渣子,期盼的看着这人:“我呢我呢!还有我呢!” 这人看了看她,摇摇头:“年龄这么小还是个女娃子,你要是想跟着你这两个哥哥,府里倒是还缺一个粗使丫头。” 风铃儿愣住,起身“呸”的就是一声:“我去你娘的粗使丫头!有这么性别歧视的吗!” 第26章 发首城学文 第十九章回魂夜(下) 穿官服打头的这人并不把风铃儿这黄毛小丫头放眼里,他又去看楚珩和许念,那目光有种令人感到说不出的的黏腻和下.流。 这人带着这样的笑:“两位小道长,是要你们主动跟我一起走,还是我们这几个粗老爷们‘请’你们走?” 许念坐那没动,楚珩慢慢站起身,手慢慢摸到身后,脸上笑的温温和和,声音也如这笑,温声道:“还请几位——” 穿官服这人以为他识时务,也笑起来:“这位小道长是个懂事的——” 话未落,楚珩一把木剑带着少年人的锋锐直击此人面孔,一招和叶云起比试时用过无数次的“平地乍起一惊雷”就抽到了此人面上。 这人第一反应是一惊,第二反应不过一把木剑一个小孩,等第.□□应,他已经被这一剑抽的翻身向后滚了七丈远有余,直直砸向另一桌的一位客人。 原本坐在另一头窗边的这位客人反应倒也是十分迅捷,利索的起身向后一跳,这官服之人已经撞翻了桌椅,躺在地上痛苦的呻.吟起来。 楚珩这才慢慢的,温声说出后半句:“从哪来回哪去吧。” 后面几人齐齐拔刀,去看楚珩,就见他面上眉目间端的是一派平静温和,可那眼中冷的像是融了冰块。 客栈多桌椅,不便于打架,有两人举着刀冲了上去,楚珩挡在桌前守住风铃儿和许念,提起木剑去接。 论剑法,这些人哪比得上上清十八剑式,纵然楚珩十八剑式照叶云起和齐思远的评价,都不过是“空有其型”,但也比这些拿刀的莽夫强了不知多少倍。 两个成年男人提刀对上楚珩,楚珩招来招往之间也是迎刃有余。 风铃儿见状,拿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半,小手桌子一拍叫好道:“小师兄!打他们狗头!打他们个落花流水!” 楚珩那边,两人一刀齐下,楚珩一招“山高落九川”迎上去接,两把闪着寒光的大刀被木剑接个正准。 风铃儿又是一拍桌子,一个“好”字就要出口,就听“啪咔”一声,楚珩弃剑快速往后一退,那把木剑终究只是块平凡木头,被真铁冷器一劈就此寿终正寝了。 风铃儿“嗷”的一嗓子跳上桌子,对着许念和楚珩大喊道:“我们快跑啊啊啊!” 许念那边快速抽出自己背后的木剑递给楚珩:“师兄,用我这把!” 楚珩反手去接,刚刚那被他抽出七丈远有余的人忍着痛冲了过来,一把刀照着楚珩劈头而下,楚珩毕竟实战经验堪称为零,就算是叶云起也没有这么带着“让人必死”的恶意下过手。 许念起身去扑楚珩,楚珩被他扑到地上,同时他睁大眼睛,一阵猎猎之风擦着额头快速掠过,一把长qiang横空出世,qiang头闪着凛冽的寒光,“咔”的一声架住了那把要致他于死地的宽背大刀。 “找死吗?”穿官服这人眯起眼睛恶狠狠的说道,但看着眼前这人,又大叫,“哪来的怪人!你拿扇子遮住脸做什么?!” 许念和楚珩落地后快速的爬起来,风铃儿那边蹲在桌子上,嘴里一块点心还叼着,眼睛却睁大了看着。 他们三个就见一人长发高束在脑后,一身黑衣,一手执着一把画着粉白桃花的折扇遮住脸,一手持长qiang挡住那官服之人的宽背大刀。 “路人。” 这人出声,声音平平,但众人都一惊,竟是位女子。 她用扇子遮着脸,诸人只能看到她身材平板又身高五尺有余,一身气质如手中长qiang凛冽无双,先入为主的都以为是男子。 “不过几个小孩子,”这人叹了口气,“诸位就不要为难了,说出去也是惹人笑话。” 穿官服那人慢慢收回刀,这人也收回长qiang,像个和事老继续道:“这就对了嘛,有什么事非得动手不可呢,人人都退一步海阔天——” 一个“空”字没来得及出口,那边收刀的人背后一个手势,他身后原本待命的五人对着这姑娘便是快速的扑过来,手上整齐化一提刀齐齐对着她砍下去。 楚珩、许念出声大喊道:“小心!” 他们这边话落,那厢这拿扇子遮脸的姑娘就地一伏,左手长qiang快如闪电的一出,堪堪接住五把宽背刀,宽背刀刀锋从qiang杆划过擦出“刺啦”的、似乎带着火花四溅的一声。 这姑娘接下来又是一起,长qiang顶着五把宽背刀向上掀。 五个成年汉子原是小觑一个姑娘家力气能有多大,等长qiang起才发觉刀下如压万钧,而万钧将起岂是五人就能压住! 五把刀一瞬间就被长qiang顶得朝天一翻,他们五人也被掀的向后一翻。 下一瞬,扇子向上抛起,这姑娘右脚微微一蹬,身子如出弓的箭让人看不清身影也看不清脸。 她这时才是双手持qiang,一qiang既出带着横扫千军般的势头,区区五个凡人肉身被扫的飞向了半空又沉沉落下。 她此时未转身又是反手长qiang一挑,落到半空的折扇被qiang尖挑的向着她落过去。 等她转身,又是一手执扇遮脸,这回朝着众人的扇面不是粉白桃花盛开,而是四个大字—— 君子端方。 带着这四个字,她另一手持着长qiang对着站在那双腿打哆嗦的领头人。 嘴中劝道:“你看,我都说了这么一点事何必动手呢。” 风铃儿张大嘴,还是蹲在桌子上的姿势,嘴里叼着的点心“啪嗒”一下落到了桌上。 楚珩和许念相互对视了一眼,许念是看到“君子端方”那四个字就想到喜欢装出这副模样的楚珩,楚珩则是下意识的想找个人交换眼神,这女子究竟什么来路? 可对上许念那双露着乖巧神色的大眼睛,楚珩只好又转过头去看那拿扇子遮脸的古怪女子,有什么想法都自己一人压在心间。 “现在你还为难他们几个小孩吗?” 这女子又出声问道,她qiang尖下那人惊恐的摇摇头,她才收qiang和松了一口气般:“那你们就快点滚吧。” 穿官服的几人立即连滚带爬的“滚”了。 客栈中其余人除了掌柜店小二哆哆嗦嗦的躲在柜台后面,其余客人早就跑了,风铃儿从桌子上跳下来,人小个矮仰着头大喊道:“侠女啊!姐姐你和我在话本中看得侠女一模一样啊!” 这女子扇子遮脸,但似乎目光能透过扇子,也不理睬风铃儿转身朝客栈外走:“你们三个想出城就跟着我。” 同一时刻,隔着客栈三条街的宽广道路上,一间城府修的巍峨壮阔,只需远远看着就觉得起势十足,府前匾额上是“城主府”三个大字。 府内,之前与许念对话的那女子抱着琵琶,一路无视向她行礼的丫鬟小厮,径直走向一间屋子。 这屋子没有关门,她脚还未踏进屋子,鼻尖先是一股黏腻的熏香味。 人进去是半透明的绯色轻纱层层复层层,轻纱微荡,她垂头敛目一路向前走,无视最深处隐隐可见的淫.靡景象。 直到走到了最深处,抬头先是白.花.花的几具肉.体,再看榻上一女子半卧,一身正红色的襦裙,裙摆顺着腿如盛开的莲花层层叠叠铺开。 她神色懒散,下席一个看着不过十四五的男孩,身上只搭着一块这屋中挂着的那绯色半透纱幔,半透的纱幔下男孩身体青涩,展露在空气中,他就这样近乎赤.裸的、乖巧的伏在女子手边。 这女子一双白玉似的手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挠着这男孩的下巴,像是在挠一只猫的下巴。 腿那侧,两个看着有十七八的少年也是这般穿着,正在轻轻地给她揉腿。 她身后还有一男子,这女子便是整个人倚在这男子怀中。 这人穿的到是最正经,一身白色滚蓝边绣云纹的道袍,长发如墨垂下,散在她侧脸边。 “霍诗韵呢?” 抱琵琶的女子轻声开口问道,目光则别开,不去看那几个穿的“有伤风化”的男孩。 “推着她夫君散步去了吧。” 女子声音有些沙哑,但是带着说不出的柔媚,她开口对身后人撒娇:“哥哥,给我剥几颗葡萄好不好?” 身后那人便是伸手去拿了榻边矮桌上果盘中的葡萄,轻巧的剥了皮送到她口中。 这女子咽了一个,在下一个送口中的间隙嘲笑道:“小双妹妹,你好歹也是秦楼楚馆出来的,怎么看着到是比我良家许多?” 她这样说着点了点手下那小男孩,男孩抬起头,一张不过十四五的小脸上五官没有一处不精致,就是眼角带着去不掉的媚.意。 秦小双瞅了他一眼,慢声道:“我比不得姐姐,天生命苦,受不得此等艳.福。” 女子笑了两声,秦小双又说道:“城里误入了三清宗的三个小道士,一个是霍诗韵的儿子许念,一个是我见过一面的楚珩。” 顿了顿,她道:“楚珩于我有葬衣冠立碑之恩,另一个小姑娘不过五六岁什么也不懂,可不可以把他们三个放出城?” “他们几个啊?” 女子躲开下一颗喂到嘴边的葡萄,穿道袍那男人就收了手,拿出一方帕子细心的擦去她嘴角的汁水。 “哥哥,要不要放他们几个小孩出城?” 女子娇声问道,这男子出声:“十月初七回魂夜,没有拿到黄泉幽冥三生图,谁都出不了这奠城。” “况且……”这男子皱眉,“这城里外来的不止楚珩他们三人。” 另一头,城主府大门外,持扇子遮脸的那女人就蹲在斜对面墙根,长qiang到是收到了储物袋中。 楚珩三人便猜测她也是哪派修道之人,这女子道:“十月初七回魂夜,深山老林出幽冥奠城,你们也是真敢进来。” 楚珩对她施了一礼先是道谢:“谢谢这位姐姐刚刚出手相救。” 然后一串问题出声:“我们三个是三清宗弟子,这位姐姐敢问贵派是?还有回魂夜是何意?幽冥奠城又是怎么回事?” “我不是哪派弟子,是个做生意的人。” “回魂夜顾名思义就是死人回魂的那一夜。” 女子扇子“咔嚓”一下折起来,脸上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块白色帕子,大半个脸被遮住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他们。 她回道最后一个问题:“幽冥奠城,自然指的是幽冥黄泉下的死人之城咯。” 风铃儿听闻这答案,第一个小声尖叫出来,双眼浸满了惊恐,街上人还是熙熙攘攘,许念心中也是一寒,不自觉的去看那来来往往的路人,可是见头上日光当头,他们身下影子清晰,又是疑问。 似乎看出许念的疑惑,这女子继续道:“都是一群不知晓自己已死的人,这城中所有的一切都是已死却不知自己已死之人的幻念所化,这些人的幻念又在幽冥黄泉幻化出这座城,每至十月初七回魂夜就会回到阳间一趟。” 风铃儿听的迷迷糊糊,害怕的感觉到是退下一些,许念突然双眼一亮,但是开口声音有些艰涩:“那是不是,已死之人可在这夜这座城回魂?” 第27章 发首城学文 第二十章幽冥黄泉三生图(上) 这遮脸的女子露出的那双眼睛瞥了眼许念,先是点头,然后又摇头:“回魂的只会是死在这座城中的人,不是这座城的人回魂也不会回到这里。” “我来之前查过郑国对周遭记录的县志。”遮脸女子继续说道,“五十年前这里地貌并非如此,原先是有一座小城坐落在这,县志中记载五十年前的一夜,‘丑时将过,大雨,山塌滑石,一夜间覆城’。” 风铃儿眨眨眼,一脸“这什么意思”的表情看着着遮脸女子,她解释道:“五十年前这里有座城,但是半夜泥石流滑坡,整座城都被埋了。” 风铃儿一脸震惊,随即可怜道:“丑时啊!那岂不是半夜正睡着觉就被活埋了!” 她这话一出,许念和楚珩心间突然明白了点遮脸女子为何说“已死却不知自己已死之人”的意思了。 “正是在睡梦中突然就死了,所以一座城的人下了幽冥黄泉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咯。” 遮脸女耸耸肩,语气无奈,风铃儿看着她:“遮脸姐姐你知道的好多啊!你好厉害!” “什么遮脸姐姐?”遮脸女子先是诧异,随即反应过来,她看了看三个小朋友,“我姓南宫,单名一个隐字,隐隐约约的隐。” “我是风铃儿,风铃的风铃。”风铃儿咧开嘴喊道,“南宫姐姐!” “楚珩。”毕竟南宫隐救了他们三个,楚珩虽然有些戒备她,但是没有恶意,“王行珩,读横音。” 许念也开口:“许念,言午许,想念的念。” 南宫隐扫过这一溜的小萝卜头,突然伸手摁了摁自己太阳穴,觉得自己这次可能要办不成事了。 她先是对着楚珩点点头:“珩,美玉者,另有hang音,我认得这个字。” 又看了看风铃儿和许念,他们两个比楚珩还矮上一个半头,只到楚珩胸口高,对于她就是刚过腰,真是两个小毛孩子。 南宫隐便是叹了口气:“你们三个跟着我不要乱跑,这城其实误入了顺着来时路就能走出去的,可偏偏今年的回魂夜有人在城中布阵,阵法相当高明,现在看来布阵的那几人不拿到那件东西是不会撤阵了。” 南宫隐说的话楚珩三人自是一句也听不懂,不过到是听出来她话中的好意,这是要护着他们三个小孩。 楚珩皱眉,他对人,尤其是看似散发出好意的陌生人向来心怀一点说不得的恶意。 南宫隐之前救了他们三个,他虽说压住恶意,可是戒备从始至终没有少过,总害怕别人救他们都是要事后把他们卖个好价钱。 他便开口带着客气,看似道谢实则问道:“谢谢南宫姐姐,布阵那几人是谁,要拿的东西又是什么,你带着我们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南宫隐看向问话的楚珩,她之前一直都没有细看这三个小鬼,现在听到楚珩这一番其实暗含戒备的问话,才细细扫过三人。 许念和风铃儿给她感觉便是懵懂稚童,可对上楚珩一张彬彬有礼、温和十足的脸,才挑了挑眉,原来还有只小狼崽子。 “我当然嫌弃你们给我添麻烦。”南宫隐直直说道,不带一点委婉,“我非常嫌弃你们给我添麻烦,今晚本该是场恶仗,现在我得护着你们三个,那件东西也不用参与进去去抢了。” 楚珩皱眉,许念不知该怎么回答,最后一副乖巧模样问道:“南宫姐姐,那件东西究竟是什么东西?” “你们是三清宗的小道士吧?”南宫隐不答许念的话,“这玩意说来话长,东西名字是幽冥黄泉三生图,你们只需记得名字,等回到三清宗自己问师父,你们师父肯定是知道这玩意的。” “至于为什么护着你们?” 南宫隐声音平淡道:“我平生救人看眼缘,唯独只有小孩子我是既见便救,你要问为什么……” 她顿了顿,声音突然有了一点柔和的意味,非常细微的一点,不过她整个人就如使的那把长qiang般气质凛冽无双,这一点些微的温柔就非常容易让人听出来。 “大概是我离家的时候,我弟弟和你们差不多高,差不多大年龄,我看着你们就会想到我家那混小子。” 南宫隐起身,最后一点温柔意味收在“混小子”三个字中。 站起来又是身直腰挺,像是一把长qiang直愣愣的矗立在天地之间,无端风姿凛冽、自带凌厉之风。 “阵眼就在城主府,里面有两个和我们一样外来的活人,还有一个鬼修。” 南宫隐侧耳像是感触什么,继续道:“还有两人正绕着城走,速度很慢,加上我们四个,再算上那个鬼修,这城中外来的人共有九人。” “早知道我就再带几个人了。” 南宫隐翻了个白眼,现在她一人还要带三个小鬼,怎么想那幽冥图都拿不到手了。 楚珩、许念和风铃儿听了她的话,都下意识的去看城主府。 “所以我们走不出城,都是城主府里的那三人在做妖法!” 风铃儿第一个嚷嚷道,楚珩真是一路上受够风铃儿的吱吱喳喳了,伸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许念也纠正道:“师妹,那是布阵,不是妖法。” “原城主被这几个修真者控制了,这人还到处命人搜罗美貌少年。”南宫隐一脸不好的模样。 她隐隐猜到了城主府内其中两人的身份,就彻底断了今晚拿到幽冥图的念想,转而示意三个小鬼跟着她离开此地。 楚珩几人自是乖乖跟着,刚开始疑问南宫隐要做什么,最后发现她竟是在逛街。 这女人认路,蒙着面一路遭人回头无数,她先是直奔一家店铺买了只帷帽带上,然后领着他们几个直直走到这座城的坊市,除了吃的不看,竟是兴致勃勃的逛起街边小摊。 许念和楚珩站在一边,前面围了一圈人,这女的和风铃儿正在套圈,地上摆着糖人、木雕小马、绢花等小玩意,风铃儿年龄小玩的兴致勃勃,这女的也和小孩一样套着玩。 她刚开始扔了两个圈,一套一个准,套了个木雕小马和绢花就收了手,剩下的都让风铃儿套。 风铃儿套完了才套了一个草编的蚂蚱,最后举着这个蚂蚱在眼前飞了一圈,评价道:“好丑。” 这时四人正坐在路边的一个茶摊上,南宫隐要了一壶茶,不过没人敢喝,她从储物袋中自己掏出一副茶具和一竹筒水。 又摸了摸,还摸出几个烧饼,推给楚珩几个小孩:“吃吧,吃饱了今天晚上才有劲出城。” 风铃儿只喝水,之前吃了点心吃饱了,楚珩和许念拿起一个烧饼开吃,许念吃了半个喝点水就饱了,可是不好意思把这个半个烧饼扔掉。 楚珩看出他的为难,伸手把许念啃得那半个烧饼拿过来自己接着吃。 许念呆住,南宫隐托着下巴一直百无聊赖的模样,见楚珩和许念相处的模样,突然笑起来:“你们是兄弟吗?不同姓的那种表兄弟?” 许念摇摇头:“楚珩是我师兄,我们是同一个师父。” “哦,同一个师父门下的师兄弟。”南宫隐还是笑,“那一起长大,和亲兄弟也差不了多少。” 说到这里,她似乎怀念起什么东西,嘴停不住了,感叹道:“一个人长大是很孤单寂寞的,有个人陪着和你一起度过这段成长的时光,是件很幸运的事情。” 许念听着,一是觉得这姑娘突然哲学起来,二是觉得这话听的他有些不对劲?可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南宫姐姐是哪里人?”楚珩咽下最后一口烧饼问道,“你刚刚说话的那种方式,不像我们这边的人。” 楚珩话落,许念就反应过来,他小手顿时握紧,南宫隐那一番话,用词遣句有一种非常熟悉而遥远的感觉,正是他前世那种现代化的句子。 “我来自远方。”南宫隐惆怅道,“非常遥远的地方,要想回去至少得等个十来年吧。” 许念强忍住心中疑问,风铃儿那边手里玩着她的草编蚂蚱,突然瘪嘴把蚂蚱伸到许念眼前:“拆坏了,这下子更丑了!” 许念看着那只被风铃儿拆的草叶都跑出来的蚂蚱,无语,他也不会编蚂蚱啊,楚珩那边却伸了手接过蚂蚱,他拿着看了看,动手开始折起来。 南宫隐这时侧头,另一桌有人再大声说话:“王二,你做更夫一直都做的好好的,现在为何不做了!我一时半会儿去哪再找个更夫半夜打更!” 这人嚷嚷的声音极大,风铃儿转过头凑热闹一样的去看,就见一人畏畏缩缩的低着头,一股胆怯之气:“我不做了,半夜打更什么的,你再找人吧。” 南宫隐皱眉,风铃儿突然跳过去对这人喊道:“半夜打更,那你当年岂不是丑时也是醒着的?” “小丫头!闭嘴!” 南宫隐起身大声斥责道,楚珩这时手上蚂蚱编回了原样,听闻这声音先是把手上的草编蚂蚱塞到许念怀中,随即也起身。 许念紧跟其后,他们就见那更夫抬起头看向他们,这人先是迷茫的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四周。 然后脸上的迷茫慢慢退下去,转而生起一股近乎扭曲的痛苦和惊恐喃喃自语:“死了……都死了……” 这样说着,突然大笑道:“整座城都被埋了!没有活人啦!我也是个死人啊!” 他话落,以他为中心,头顶白日不过转息之间就是乌云当空,几息间整个城中夜色落下,雨水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来,他大笑着朝另一头疯跑起来:“都是死人啊!我也是死人啊!” 茶摊的老板和周围行人也瞬间像是都被定了格,只剩下他们四人还会动。 许念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刚抹掉,雨却越下越大,风铃儿被南宫隐揪着后领子拽到面前,她自知闯了祸,小声问道:“怎么突然就天黑了,还有怎么下雨了?” “不仅天黑下雨啊。” 南宫隐的声音从面纱下传来,话语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等会儿还有泥石流淹城呢!” 第28章 发首城学文 楚珩和齐思远带着风铃儿一个小丫头,三人出了上清殿,风铃儿咬着指头艳羡的看着齐思远:“小师叔,你和师兄要下山吗?” 齐思远点点头,风铃儿眨了眨眼睛,跑到齐思远身边,拉着她小师叔的袖子摇啊摇,撒娇道:“我也想下山,带我一起去、去接那个许念哥哥好不好?” 齐思远嘴角咧起一边,扬了扬眉,嘲笑道:“你除了会吃饭能做什么,楚珩还不会御剑,你是连剑都拿不动,你说我为什么要带你?” 风铃儿撒娇到一半的小女孩神态就肉眼可见的卡在一个要“要怒不怒”的神态上,她心中骂道齐思远大坏蛋,嘴上有些干巴巴的回道:“我……我会卜卦啊。” 这话一出,不仅齐思远,连楚珩脸上都露出了一点“嫌弃”的表情。 风铃儿顿时大怒,一脸“你们都欺负我”的模样,最后捂着脸嘤嘤嘤的跑掉了。 齐思远不管她,祭出自己的佩剑,御剑飞行带着楚珩朝自己居所归去。 却不知,没跑几步的风铃儿蹲在一处花坛中,见齐思远御剑飞走,小丫头从储物袋中摸出一张符,往自己脑门上一贴,默念“金木水火土,土行孙速来”。 下一刻风铃儿的身影“唰”的一下就钻进土中,等她再冒头,正处于一处小院中,见到熟悉的大槐树和石桌,正是齐思远和楚珩所居住的南园。 小丫头从土中钻出来,跳了两下抖落一身土,嘴里呸呸呸几下,又伸手把头上的草梗扒拉下来,等抬头,就见空中有人御剑归来。 风铃儿赶紧又掏出一张符,还是往脑门上一拍,等齐思远和楚珩落地,院中除了大槐树被风吹动了枝叶发出娑娑的声音,再无第二个人。 “魏师兄的飞行舟还没还他。”齐思远往屋里走,“今天早上玩的时候放桌子上了,你没动吧?” 楚珩回道没动,齐思远已经进去又出来,手一扬,小舟变大停在院内,小舟另一侧,隐了身形和气息的风铃儿已经开始手脚并用往上爬了。 “你先把我的剑还我。”楚珩伸手,拦住齐思远,他手里还抱着那把木剑,“你总不能让我拿把木剑下山吧。” 齐思远看他,嘴里有些吊儿郎当的嘲笑道:“你连木剑都拿不稳,怎么去用那开锋之剑?” 楚珩绷着小脸:“我之前不是用的好好的吗,你又不是我师父,你怎么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齐思远弯腰伸手:“我是不是你师父。” 楚珩没躲开,被齐思远抱起来坐在他臂弯,他有些惊慌的伸手勾住齐思远脖子,等稳住身子,齐思远已经抱着他跳进飞行舟,小舟升空开始像南飞去。 “我不是小孩子了,放我下来!” 楚珩脸上升起一丝带着羞耻的恼意,齐思远“嘿嘿”笑两声,把他放下来,伸手去摸楚珩脑袋。 楚珩本来想躲,却听齐思远开口,他声音带着些隐隐的温柔说道:“你现在一点都不看不出小时候的模样了。” 楚珩愣住,齐思远笑道:“当年你被掌门师兄交给我的时候只有六岁,可是瘦小的却像个三四岁的小孩。你那时还不爱说话,我也不会带孩子,不知道怎么照顾你,只好每天让你坐在肩头,走哪带到哪,别人都说掌门不是交给我任务,而是送了我个儿子。” 说到这里,齐思远哈哈哈笑起来,楚珩抿起嘴怒视,齐思远这是在占他便宜,可是他面上却不自觉的露出一点不好意思的样子,楚珩想了想,决定退一步。 “等我木剑能拿稳了,你就把剑还我吧。”楚珩出声,想了想,他又说道,“我会好好练剑修道的,不会让师父和你丢脸的。” 楚珩这话说的有些少见的露出些孩子气,齐思远看着他,伸手摸了一把楚珩的发顶,看着逐渐露出鱼肚白的夜空,声音有些含糊:“上清一脉修大道自然,你……太困于外相了。” 齐思远这话说的音轻且模糊,似乎不忍苛责楚珩,楚珩也没听清,他似有所感,朝甲板一角瞥去,可空无一物,楚珩微微皱眉。 却说天光已亮,小县城中人们陆续起床,许念打了个呵欠,慢悠悠的起身换衣服,出去打了盆水,朝雾已经开始做早餐,许念就用凉水洗了把脸。 他以前身体不好,霍诗韵对他当女孩子娇养,养出一个略为柔弱的身体,如今享受了一把亡国之后的奔波生活,反而长高了小半头,身体也比原来好了些。 那边梁峰哼着小调,踏进小院中,来许念这里蹭早饭吃,同一时刻,云层上齐思远放出一只纸鹤,纸鹤肚子里盛着一点“许念”的长明烛上刮下来的烛蜡。 纸鹤先是在空中晃悠了一圈,随即丝毫不带停滞的冲空而下,齐思远祭出飞剑,带着楚珩上去,正准备收回飞行舟,一个小影子连滚带爬的奔过来抱着他的大腿大喊道:“师叔,不能收啊啊啊!我还在飞行舟上呢!” 齐思远和楚珩低头,两人看着跑出来的风铃儿,楚珩不知做出什么表情,齐思远伸了伸腿,风铃儿紧紧抱着他大腿就是不松手。 齐思远翻了个白眼,心中想到回去必须让风铃儿抄上《清净经》九九八十一遍啊! 这边他叹口气,伸手把风铃儿抱在怀里,楚珩站在他身前,三人就这样御剑去追那只纸鹤了。 梁峰进了院子,许念擦过脸用柳枝刷过牙,梁峰打招呼:“二郎,今天你姐姐早饭做什么?” 他话刚落,许念正准备回声,他和梁峰都顿住,一只纸鹤从空中落下停在许念身前绕着他飞了一圈,许念心中一紧。 梁峰上前,不敢妄动,他是楚*人,知晓天外之外、凡人之外有一群修道之人,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不要害怕。”梁峰走过去,伸手去抓那只纸鹤,却见纸鹤躲过他的手掌,向他身后飞去,两人只听耳边一阵风声,纸鹤落入身后那来人手中。 梁峰转身,许念正直直的盯着那御剑而来的三人,齐思远还抱着风铃儿。 楚珩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出声道:“我是三清宗楚珩,奉家师之命履故人之约……” 顿了顿,楚珩看向许念,声音更加温和:“来将故人之子带回三清宗。” 梁峰看着楚珩,先是被他说得话一惊,又见他穿着半旧不新但洗的素净的直衣,头发用一跟洗旧的发带束着,小小少年未语眉目间先露出三分“君子端方”,那他说出的话只要不过分就很难讨人厌了。 许念却是不由自主的握紧手,朝雾不知何时从厨房出来,站在他身后,面色复杂的看着楚珩三人,许念低下头,嘴唇发颤,脸色泛白。 他记得这小少年,三清宗楚珩,还有那花朝节燕河边一盏无火烛自燃的琉璃灯…… 最关键的人物竟早已在他不知晓时已经见过一面。 他知道楚珩很多信息,楚珩是《大道三千》能修有情道最后一人,是三清宗掌门首席大弟子,是主角许念的师兄。 还是于主角十六岁时设计斩杀他的、隐藏最深的反派人物。 许念强制安慰自己镇定,再抬头,脸色还是微白,可已经带上几分还算自然的笑意,他出声回道楚珩:“我知道三清宗。” 这时风铃儿却从齐思远怀中跳下来,她“噌”的一下跑到许念身前,齐思远心中暗道不好,风铃儿出声看着许念的脸惊讶道:“我观你面相为早夭,且为早夭中未生便死之身,你不可能活到现在啊!” 这话一出,全院静默了几息,原本因为突然见到楚珩这个终极反派人物的许念都不知如何回应。 他只好低下头看着面前不过五六岁的小女孩,扯出一个笑谦虚道:“不才,竟勉力活到现在。” 风铃儿迷茫的“啊?”了一声,齐思远忍不住笑出声,上前把风铃儿扯回来,歉意的对许念回道:“小丫头师从的那一脉擅长算天命、观星象,不过她学艺不深,看人十个九个都是倒霉相,说的话向来都不用当真。” 朝雾这时出声,带着股戒备,她不看那两个小孩,看着齐思远:“履故人之约,故人是谁?你们为什么要把殿、我弟弟带回三清宗?” 齐思远笑眯眯的看着朝雾,嘴未张开,朝雾耳边却传来压成一线的声线,这声音说道“我与霍诗韵是故交,当年是她亲口许诺若有孩子必拜入三清宗”。 朝雾脸色变了又变,那边梁峰脑袋转了几转,他虽不知这其中内情,但齐思远三人确实是修道之人没错,他又想到楚国请的那些仙人所享受的尊捧和荣华,突然觉得若王二郎真能去修仙,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梁峰面上顿时多了几分尊敬和不易察觉的讨好,他回道:“几位仙长真能带我家弟弟去修仙?如果是真的,这可真是我家小子不知修来了几世的福分。” 朝雾面上表情变了又变,并不顺着梁峰的话,她看着齐思远问道:“我能和你们一起去吗,我不放心我弟弟一个人。” 风铃儿听到这话去看朝雾,她仔仔细细的看了两遍,出声有些歉意:“小姐姐,你没有仙骨,是修不成仙的,三清宗不进凡人。” 朝雾听闻,着急道:“我只是去照顾弟弟,等他长大些,成年了我就回来不行吗?” 齐思远看着她,声音不大却很坚定:“三清宗不收凡人,既无仙缘便留凡尘吧姑娘。” 这时楚珩手伸进领子拽出一根红绳,红绳下绑着一块只剩半块的玉环,他走近许念,拿着这块玉环温声说道:“你那里应该有另半块。” 许念默然,顿了两息,也伸手从领口中拽出他那半块,两块玉环在阳光下玉身折射出绿莹莹的光芒,半块上浮雕为一只凤凰的前半身,半块上为后半身,拼到一起正好是只完整的凤凰。 楚珩垂下眼帘,挡住眼中的喜意:“你现在可信我们说的话了。” 许念回道:“你们这般本事的人没必要骗我们,我信你们说的话,你们要带我去三清宗,现在就立刻出发吗?” 楚珩去看齐思远,齐思远点头:“你要是信了,现在就走吧。” 话落,齐思远祭出飞行舟,小舟变大停在院中,朝雾和梁峰都看愣了,顿时心底更信他们是仙人了。 许念点点头,回道:“我可不可以带一些自己的东西走?” 风铃儿抢着答道:“可以啊,其实最好带一些自己的衣服之类的,进了三清宗只发道袍,那道袍偶尔穿还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穿着看着就超级丑了!” 许念闻言,出声让三人稍等一会儿,他回屋子整理东西去。许念进屋,翻出一根发带,银色绣暗纹,正是花朝节那天霍诗韵亲自给他绑头发的那根,许念又翻出一身换洗用的衣服,这时朝雾走进来。 她默不作声,手里拿了件缝了一大半的棉衣,走到许念身边,又利索的抖开一张小床单,将许念的衣服和这件尚未缝完的棉衣系成一个小包袱。 许念转身,朝雾给他系到背上。 朝雾这时出声,担忧的说道:“殿下,那件棉衣我本来想着入冬前缝完的,没想到你今天就要走了,你到了他们那里如果有绣娘,你看能不能让他们帮你缝完,就剩一只袖子了。还有你吃饭怎么办,你现在正是长个子的时候——” 许念这时转身,他对上朝雾的眼睛,开口喊道:“姐姐,不用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停了停,许念才是有些担心的看着朝雾:“可是你以后一个人怎么办,家里没个男人有的人就会觉得家里没顶梁柱,他们会看轻你的。” 许念话落,朝雾先是眼睛红了一圈,她伸手把许念搂紧怀中,和许念脸贴着脸,朝雾的声音带着泣声在许念耳边响起。 她说道:“殿下,你去了以后谁照顾你呢?留在这里你还有我,我们好歹吃喝不愁还有些闲钱,梁峰又是军官能护着我们,可你去了三清宗……从此就是寄人篱下了啊。” 许念推开朝雾,看到朝雾的脸颊上泪水往下滑落,他伸手细细的把朝雾的眼泪擦去,细声回道:“可是男孩子总是要走出家门的,男孩总要走很远的路经历过很多的事情才会长成男子汉。” “姐姐……”许念声音温柔而坚定,“等我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就回来看你,如果那时你还没出嫁,我就等你出嫁时把你背上花轿,你要是一直没有出嫁,没有喜欢的人,我就陪着你,你不用担心我去三清宗,我一定会好好的活下去的。” 朝雾伸出手捂住嘴,将泣声强忍住不露分毫,可是眼中泪水却忍不住不断的往下落着,许念伸手擦了又擦,轻声道:“别哭啦,你一哭一点都不漂亮了。” 朝雾闭上眼,她伸手使劲揉了揉眼睛,这才笑道:“你能去修仙是好事,我不该哭的,殿下,我等你,等你回来,到时候我出嫁你就负责做我娘家人,把我背上花轿。” 许念点点头,朝雾起身,牵着许念的手,两人出了房间,齐思远见朝雾眼圈、鼻头通红,是哭了一顿,想了想摸出一枚玉符递给朝雾,对许念解释道:“这是一枚定位玉符,你滴一滴自己的血到上面,等你修到筑基期无论身在何处,都能感知到拿着玉符的人的位置。” 许念道谢,咬破指尖滴了血,然后向朝雾、梁峰道别,楚珩那边已经抱起风铃儿跳进小舟,齐思远对许念伸手,许念突然转身对着王都方向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他看着曾经的许国王都方向,心中说道我走啦爹娘,起身时,一阵秋风携着院外的花树落下的花瓣飘进小院中。 那花瓣从许念眼前打着旋落下,他认出这是许国最常见的含香树的花瓣,便想起霍诗韵曾经说过,含香树开含香花,花期从春至秋,跨三个季节,是一种在贫瘠的土壤中也能开花的一种树。 这比大多植物都坚韧的含香花,花也开始凋零了…… 许念有些茫然的伸手,想去接花瓣。 齐思远却误以为这手是递给他的,许念今年九岁,这小半年长高了些也还是比同龄人低矮瘦小很多,齐思远真心把他当幼童直接就抱了起来。 他对朝雾、梁峰点点头,跳进小舟,小舟向空中升起,随即加速,朝雾和梁峰一直仰着头去看,直到再也看不到小舟的影子。 梁峰出声安慰朝雾:“能去修仙是比能读书还要好的事情,谁家能出一个都是祖上冒青烟的好事,况且二郎又不是不能回来了……” 说到这里,梁峰也是一顿,朝雾勉强笑了笑,朝厨房走去:“你不是来吃早饭的吗,我熬了小米粥蒸了花卷你过来吃吧。” 梁峰看着朝雾,突然明白她也是懂得的。 此去关山路远万里,自此一别,大概就是今生最后一面啦。 可却也觉得,懂得也好。 梁峰摇摇头,总比傻乎乎的等着要好,早点断了念想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才是正途,他抬脚朝厨房走,去帮朝雾端碗筷。 院外,沿街的含香树落下大片的花瓣,像是下了一场浩浩荡荡的大雪。 早起淋着这场花雨的人就知晓,秋天要过去了,冬天要来了。 你看,花都凋零了。 第十二章交谈 齐思远抱着许念站在小舟甲板边,许念探出头去看下面,小舟飞行的速度不算慢,四周应该设了屏障,他耳边是风声凛冽可是人在甲板上却感觉不到迎面而来的风,就像是有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子罩着这个小舟一般。 刚起时,许念还能看到仰着头看他的朝雾和梁峰,但不过几息,小舟已经行到云层之上,下方再也不见人影只剩层层叠叠的云雾,看着也十分有意思,轻轻扫去了一些离别的惆怅。 齐思远抱着他,入手第一感觉是他怎么这么轻,和楚珩小时候一样都有点营养不良的样子,他心里又想,这么小的孩子带回去不会又交给他带吧? 这样想到,齐思远就忍不住瞥了眼楚珩,一副“一言难尽”的心酸模样,瞅得楚珩皱眉,心想他小师叔又发什么神经。 风铃儿却是高兴的厉害,已经凑到齐思远身边,她伸出手扯了扯许念的衣角,许念只比她高小半头,身子不像男孩,到像是偏单薄纤细的女孩,风铃儿就以为许念和他差不多大,因此未交谈就先生出几分亲密。 “小哥哥,你的名字是许念对不对?”风铃儿笑意盈盈的开口,“我是观星阁风铃儿,我们两个应该是一辈的,就是目前最低的弟子那一辈,我还是这一辈弟子拜师最晚、年龄最小的那一个,是全门派这辈弟子的小师妹。” 许念低头看她,听闻她的名字,有点印象,大道三千路人甲人物,观星峰算天命的奇才风铃儿,算命很准。 风铃儿见许念对她说的话似乎没反应过来,就委婉的继续说道:“你拜师之后,虽然看年龄比我大些,可也要喊我一声师姐的。” 许念愣住,这才反应过来这小丫头前面说的那些话都是在为这一句做铺垫。 他想了想,跟着齐思远三人离开那一刻他给自己的第一个警示是——小心做人、安分守己。 因为朝雾说得对,他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去了三清宗,就是那四个字“寄人篱下”,既然寄人篱下就要有寄人篱下的自我认知,曾经的寡言任性都要收的干干净净才对,不说乖巧但夹着尾巴做人总要学会。 许念张了张嘴,老老实实的一个“师姐”就要出口,齐思远却突然捏了捏他的手,许念疑惑,那声“师姐”就没喊出来。 齐思远将他放到甲板上,他放得还很有顺序,正好放在楚珩和风铃儿之间,这三个小家伙从楚珩开始便是从高到低,楚珩高了许念整整一头还多半个,齐思远心下叹气,要是不是知道许念已经九岁了,他还真会以为这孩子只有六七岁。 “你不用喊这丫头师姐。”齐思远对许念说道,风铃儿听闻张嘴就要抗议,齐思远瞅了她一眼,凉凉的说道,“我派,或者说不止我派,入门辈分皆不按年龄,都是以所拜师父为谁,拜入同一辈师父,长幼则按拜师先后排,风铃儿这点是没说错。” 风铃儿顿时眯起眼睛得意的笑起来,然后就听齐思远继续说道:“不过你拜师顺序在楚珩之后,你们这一辈弟子除了融阳、观星、七秀三峰的首席大弟子你要喊声师兄师姐,其余的都是你师弟师妹。” 这话一出,许念诧异的看向齐思远,大道三千中围绕主角许念展开叙事,但很多细节并未点出,而且过了这么多年许念除了几个重要事件其他的很多东西他已经记不清了。 就比如他怎么已经拜入江云子门下了,许念就完全不明白。 “你尚未出生之时已经定下约定将来必拜入三清宗。”齐思远解释道,“当年你刚出生,观星峰范师兄亲自下山去见了你娘,并取了你脐带血一滴,长明烛也刻了名字入我三清宗弟子观,那时你就已经算是我三清宗掌门江云子的二徒弟了。” “小师叔,还能这样拜师么!”风铃儿顿时不甘心的大喊起来。 许念则听的目瞪口呆,原来收徒弟还可以这样收,这不岂不是磕头礼、拜师茶全省了?完全不顾他本人的意愿,和强买强卖有什么区别! 等等,许念皱眉,照齐思远所说这些东西如果书中真有描写他不应该会忘记,他明明记得书中写到主角被三清宗齐思远带入上清殿,因为主角是能修无情道最后一人,是与楚珩的有情道相辅相成的一门功法,所以才被掌门江云子收入自己门下。 怎么到了这里,他刚出生就已经是江云子的徒弟了? 许念心中发紧,又想到是了,书中许念十四岁国破家亡,到了他这里就变成九岁,所有的,他所知道的时间线已经出现了偏差。 可为什么会这样? 许念疑惑的想到,因为他是异世亡魂,并非真正的原主许念,所以才会让很多事情发生了偏差?那是不是,他同样也可以改变自己活不过成年……会被楚珩斩杀的命运? “许念?” 齐思远开口介绍三清宗七峰及整个修□□的大致门派和分布,嘴里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堆,却发现许念脸上一片茫然竟是已经神游天外。 齐思远嘴角抽了抽,一口气说的嗓子都干了,这小家伙合着都没听到耳朵里是吗! 风铃儿好奇的戳了戳发呆的许念,楚珩也去看他,许念这才反应过来,他看到齐思远无语的神情,心中就是一紧,赶紧道歉:“对不起,我刚才走神了。” 齐思远见他面上神色慌张,又见他粗布麻衣一双手红肿粗糙,虽眉目秀致可脸颊不仅没有孩童的圆润,反而有些削瘦。 身边站着的是一看就是吃穿不愁、身体状况良好的楚珩和风铃儿,许念被衬得就有些寒酸和忽略不掉的“贫穷”感。 若不是他腰直身挺,带着不卑不亢甚至还有些“贵气”的气质,大概很容易就被人看轻吧。 许国太子念,一传寡言内秀,一传三岁方会开口能言,先天心智不全。 齐思远叹了口气,这是许国未亡前他在民间听到的传闻,现在看来这两样都做不得准。 “小……师叔?”许念见齐思远不说话,像是在想什么,他模仿之前风铃儿的叫法,有些怯怯的喊道。 心下却想和人交流果然是他弱项,他之前身处高位永远都是被哄的那个,现在终于也要学着怎么做一个乖乖巧巧让人不讨厌的小孩了。 齐思远看着他,见他声音怯怯,脸上露出了些无措,旁边风铃儿和楚珩看到他这样,风铃儿像是不能理解许念为什么这样,很是稀罕的盯着许念,楚珩面上温和依旧。 齐思远却见到楚珩温和的神情下,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之意,他是在瞧不起许念的胆小慌张。 能一样吗? 齐思远摇摇头,风铃儿经历简单、心思单纯,楚珩早年没少吃苦,现在看起来表面温和,实际少年锐气。 第29章 发首城学文 第二十二章阳间 雨越来越大,楚珩低着头,任由雨水从脸上滑落,半晌过去,他伸出手小心的抹去许念脸上混着雨水的鲜血,触手的肌肤已经没有温度,和落下的雨水一般冰凉。 他擦去许念脸上混着雨水的鲜血后,整个人就看着许念那张不过还是孩童的脸,呆呆的看着,不声不语。 雨水从他脸上落下,有的落在睫羽上顺着眼睛滑下来,让人分不清那是雨水还是小小的少年在流泪。 他背后,完全开放墨莲中,一方不过小孩巴掌大的竹简暗色流转,先是沉入晶体山中,然后像是在循着血味朝着许念飘去,最终从山下浮入这孩子身体中。 城主府外,南宫隐自从那穿三清宗道袍的男子加入战局,原本将赢之句在你来我往之间已经陷入了胶着之中。 南宫隐扇骨擦过新入战局这人刺来的剑锋,秦小双、红裙女子紧跟其后两面袭来。 她矮身错开红裙女子手中剑锋,扇骨横扫,红裙女被带的迎面撞上想要背后袭击南宫隐的秦小双,那边穿道袍的男子剑光闪来,下一刻,他和南宫隐同时皱眉向后跳去—— 一道凛冽的剑影未见其主人,已经带着寒芒从天上横劈而下。 南宫隐站定,脸上的白布碎成两半飘落在地上,那边齐思远、叶云起落地,只见道袍男子比了个手势,三人迅速退入城主府中落到晶体山山尖。 他们三人只见原本半开的墨莲已经完全枯萎,道袍男子去看墨莲莲心空无一物,又去看跪在地上的楚珩。 当他看到已经没有呼吸的许念时,脸上似是有所不忍,最终叹息了一声,在齐思远、叶云起紧跟而来时御剑而起,带着那两名女子快速的消失在空中。 齐思远落到山尖,叶云起那边抱着山下的风铃儿紧随其后,等上来就见齐思远把许念抱在怀里,风铃儿在叶云起怀中哭的打嗝,见楚珩跟在齐思远身边赶紧问道:“小师兄你没事吧?” 楚珩却不答话,他死死盯着在齐思远怀中许念垂下的那只小手,齐思远摸了摸许念心脉。 先是心中大惊,这孩子全身经脉都已经千疮百孔,虽未断裂但也几乎与全废无异。 他小心翼翼的打入一丝真气,这缕真气带着他的神识在许念经脉中游走了一圈。 齐思远脸色越来越差,这时神识突然察觉到怀中小孩那颗原本停止跳动的心脏,非常轻的、微微的起伏了一下。 “还有救!”齐思远低声对楚珩说道,说完也来不及去照顾楚珩此刻情绪,御剑化作一颗流星快速的朝三清宗飞去。 叶云起走过去,动手拍了拍楚珩的脸,楚珩眼帘垂着,对叶云起的动作仿佛没有任何感受,风铃儿在叶云起怀中抹着眼睛哽咽道:“小小师兄怎么了?” “小师叔既然说还有救,就一定有救。”叶云起御起木剑,去抓楚珩,“你就不要摆出个死人脸了,再说你们师兄弟情谊也不过三四天,你应该庆幸感情还没有那么深。” 要不然这会儿岂不是要伤心死了吗,叶云起站着说话不腰疼,暗自想到。 风铃儿听到他这凉薄的话语,不禁缩了缩脑袋,想从叶云起怀里跳下来。 这时城中传来巨大的轰塌声,叶云起不再磨蹭,抓着楚珩扔到木剑上快速的朝城外飞。 几息之后,叶云起带着两个小鬼站在奠城外,这座古怪的城池正在慢慢消失,不一会儿就彻底消散不见,眼前只剩山中草木依旧。 而脱离了奠城的漆黑雨夜,外间阳光正好,草木间虫鸣鸟叫,阳间的生机第一次让人这么清晰的感受到。 南宫隐手中持扇遮住半张脸,看着奠城消失准备走人,叶云起这时转身先是对着南宫隐客气道:“刚刚师叔行事太过急躁,不知那剑锋是否伤着了姑娘?” 南宫隐不看他,先去看了看楚珩和风铃儿两个小孩,见楚珩神色惶惶,惶然中又带着无法说明的哀戚,又不见许念那小孩,顿时皱眉:“还有一个孩子呢,那个孩子怎么——” 她话未落下,快速后退两步,折扇向前挡去却被一杆银qiang划过折扇,粉白桃花面的扇子被一划两半,和她之前蒙脸的白布一起寿终正寝了。 南宫隐木着脸去看收回长qiang的叶云起:“你也用qiang。” 又见叶云起和她一样一身黑色劲装,长发高高束在脑后,连身上气质都与她一样凛冽凌厉,南宫隐眉间微皱。 “只是好奇姑娘为何遮脸。”叶云起笑嘻嘻道,“姑娘长得又不丑,眉眼端正秀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南宫隐不理会他,一张清秀的脸最后看了看楚珩和风铃儿,突然祭出她那把长qiang御起而飞,转瞬间就是不告而别。 叶云起并没有追她的意思,收起银qiang,转身祭出木剑带着风铃儿和楚珩回三清宗去了。 三个月之后—— 冬雪初化,风中尚带着寒意,风铃儿穿着棉衣,手里举着一支开了好几朵黄色小花的迎春树枝,蹦蹦跳跳的跑到南园园子中。 南园竹楼的回廊上,齐思远靠着廊柱,手中拿着针线正苦兮兮的缝着一件素色的棉衣,他身边楚珩给坐在靠椅上的许念又盖了一层毯子。 “小师兄!小师叔!” 风铃儿举着花枝咋咋呼呼的跑过来,先去看许念,见他眯着眼晒太阳,但人还是一动不动的,小手伸过去摸了摸许念额头可怜道:“小小师兄,冬天都快过去了,你还是不能动吗?” 许念瞥了眼风铃儿,不吭声,小丫头举着花枝往他鼻尖凑:“你闻闻这花,可香了!” 许念只觉风铃儿这小丫头举着花枝往他脸上凑,像是在戳他,动了动脖子想躲,可是身体依旧老样子动弹不得。 许念眼睛睁大,待要出声,楚珩横出一只手挡住风铃儿,处于变声期能不开口就不开口的公鸭嗓斥责道:“铃铛,你戳着阿念了。” 风铃儿鼓起腮帮子收回手,转而去看齐思远给许念缝棉衣,那边楚珩像是担心许念冷,又拿出一床毯子往要许念身上盖,许念弱声道:“好沉的,师兄。” 楚珩这才收回毯子,许念看着自己身上盖了三层的毯子,楚珩是生怕他冻着,但是经脉每天都在温养,许念每天身上都热乎乎的,到是真不觉得冷。 但一对上楚珩看他如瓷娃娃一样小心的眼神,许念又不好意拒绝他的好意。 齐思远那边收线,抖了抖手中的小棉衣,感叹道:“格老子的,拿针比拿剑还难,幸亏小爷我天赋异禀什么都是一学就会。” 第一更 第二十三章风铃儿 这边楚珩伸手把棉衣接过来,他先是对着许念比了比:“看起来还是挺合身的。” 许念看着这件棉衣,还是去年秋天来三清宗时,朝雾给他做的那件,如今竟然还是合身,看来他这小半年是一点个子也没长,还是原来那么高,这样想着不免有些沮丧。 又去看楚珩,楚珩去年年末过了十三岁生辰,他那时还在昏睡中也就错过了,现在楚珩不仅个子又长高了小半头,人也进入了变声期。 风铃儿形容楚珩现在一开口说话,就像鸭子在嘎嘎嘎叫。她当时不仅嘴上说,还手比在嘴边做鸭子嘴,屁.股.撅.起来学鸭子一摇三晃的走路。 而且还是故意在楚珩面前这样做! 纵是楚珩时时端着一副“君子”的模样,那一日风铃儿也被他追着敲了满头包。 许念想到他醒来后,齐思远给他说起这事,每想起来一次就觉得好笑,风铃儿见他眼睛弯起来,那边院子中楚珩被齐思远捉去两人正在过招,不知道这玩意看着有什么好笑。 她看了几眼就想打瞌睡,又看到许念一张脸白莹莹的,眉目秀致像个一动不动的像个玩偶娃娃,头发在身后只是松松束着,眼珠子转了转跑到许念身后:“小小师兄,我给你把头发束起来吧!” 许念非常果断的拒绝道:“不用劳烦师妹了。” “哎呀!不要跟我客气嘛!”风铃儿小手已经从储物袋中掏出一把五颜六色的发带,动手拆了许念原本的墨蓝色发带,动手开始给许念扎头发。 许念坐在靠椅上,感受着一缕头发被辫成了小辫子,那边又是一缕被辫起来,可想而知风铃儿那所谓的束头发,绝不是简简单单的把头发在脑袋后面那么一绑就完了。 奈何他此刻连脖子都动了,除了能开口说话,整个人还真是和一只瓷娃娃一样。 许念心中只好默默想到,等能动了一定要把风铃儿这熊孩子揍上一百遍啊一百遍! 齐思远和楚珩那边对招进入了白热化阶段,许念不再去想自己头上现在编了多少小辫子,专心去看楚珩和齐思远。 楚珩自从在奠城经历了那么一遭后,人比原来勤奋了一倍不止,连剑法也确实进步了许多。 许念醒来一个多月,整日不能动,每天除了背《上清道义》,就是坐在回廊下,身上搭着毯子看楚珩练剑。 久了久了,他虽不能亲自动手去练一遍上清十八剑式,可脑中每日都有一个小人在模拟着十八剑式,他现在虽不能动,可是十八剑式已经如同拓本一样刻在了脑海中。 他现在看着楚珩与齐思远过招,楚珩原先的剑是学江云子的中正平和,但是每每和人过招到激烈处,流露出的还是少年的一腔锐气。 但是从奠城一事之后,许念再看楚珩,他似乎已经完全抛弃了曾经对师父的一味模仿。 如今毫不客气的随自己心意而走,十八剑式做下来不仅有着少年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孤勇,已经隐隐带上了一些凛冽之风。 有些像是奠城中他们遇到的南宫隐,一杆长qiang使得仿佛带着千军之势,凌厉无双,凛冽无双。 只是毕竟还是比不上齐思远修剑三十年有余,放在整个修真.界也是剑修中数一数二,齐思远对他喂招为主,但到打斗高chao处,楚珩还是几招内败下了阵。 楚珩收剑,擦了把额头上落下的汗珠,和齐思远转身往回廊上走,想喝口水解渴,那边就见风铃儿拍拍手高兴道:“小小师兄,我扎好啦!我编的辫子可好看了!” 楚珩心中纳闷,什么可好看了,那边齐思远掂着茶壶仰头刚喝了口水,也是听到风铃儿的话,低头去看许念。 就见许念木着一张脸,头上小辫子大概编了十来条,每条小辫子发梢绑的都是不同颜色的细细发带,发带还专门流出一条长尾巴。 冬末春初的风吹过来,数十条颜色深浅不一的发带迎风飘荡,可谓五彩缤纷加姹紫嫣红,正是春初一股人间好颜色,好不……惹人夺目。 “噗——” 齐思远一口水喷了出来,蹲在地上指着许念“哈哈哈哈哈哈”的笑的肚子疼,连话都说不出来。 楚珩手疾眼快拍出一张避水符,将齐思远喷出来的水隔开,去看许念,先是愣住,随即像是考虑到许念的心情,转过身,也不出声,就是肩膀一耸一耸的。 许念见这两人反应,就知大概不是揍风铃儿一百遍的程度,必须是……揍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一遍的节奏啊! “好看吧好看吧!” 风铃儿绕到许念身前,正准备炫耀到,可是一看许念那迎风飘荡的小辫子,又改成咬着指尖:“哎呀,怎么变成彩旗飘飘了,这和我想的不一样啊!” 许念听到这形容,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师妹,能拿一面镜子给我看看吗。” 风铃儿快速的摇头:“不好看的!师兄你还是不要看啦!” 齐思远蹲在地上,一边哈哈哈笑着,一边伸出一只手,化出一面水镜竖在许念脸前,许念看着水镜中满头五颜六色,半晌才挤出一句话:“铃铛!还不赶快给我拆了。” 风铃儿如小鸡点米,赶紧跑回许念身后去拆,只是拆起来速度倒没编起来那么快,她为了图省事都系成了死结,那边楚珩抿着嘴也过来默默给许念拆辫子。 “以后不准这么淘气了。” 楚珩鸭子嗓:“你就会欺负你小师兄现在不能动,他要是能动了,就算脾气再好也要揍你。” 齐思远那边站起来摆摆手,贱兮兮的鼓励道风铃儿:“小孩子嘛,淘气才是天性,我上清道义讲究自然自在,不要压抑本性吗!” 楚珩和许念齐齐瞥了他一眼,真是坐着说话不腰疼的典范。 一上午的时光就这样过去,中午楚珩和风铃儿吃饭,许念从醒来一直吃的都是丹药,江云子说他要养上大半年才能再食五谷,这半年都要靠丹药度日。 许念打了个呵欠,从醒来后还有一个后遗症,明显比以前嗜睡,有时候困意上来转眼间就能睡着。 七秀峰秦君若善医道,说他这是身体在我自我调节,困了的话让他千万不要忍,只管去睡。 齐思远见他困了,准备抱他去床上睡觉,楚珩却被他快一步,已经擦了手走过来把许念抱起来。 他现在高许念快两个头,又是剑修力气自是不用说,抱着许念轻轻松松的。 楚珩一手搂着许念的腰,一只手护在他背上,许念坐在他臂弯,小手圈住他脖子,头靠在他肩膀上,已经不由自主的闭上眼,小声含糊道:“好困啊……” 话落,就已经闭上眼睡着了。 齐思远看着楚珩,眯起眼睛笑道:“这可真是,让我想到了当年,我就是这样带你的。” 齐思远还比划一下:“你也是就这么小,我当时不是让你坐在肩头就是这样抱着你。” “不过我当时可没有你这么小。”齐思远又笑嘻嘻的补充。 风铃儿看着靠着楚珩肩膀睡着的许念,羡慕道:“师兄,你什么时候也这样抱抱我呗。” 楚珩看着她,温声道:“小师妹,你可以试着躺床上闭上眼梦一梦啊,说不定梦里面我能这样抱一抱你呢。” 风铃儿眨眨眼,天真的追问:“为什么一定要做梦才行?” 齐思远快嘴解释:“楚珩是在告诉你,你做梦去吧。” 风铃儿:“……”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第二更 第二十六章约定 日光下,破军通体漆黑,另一边琳琅剑身银白,许念先出剑,楚珩作为“守”方,只当是给师弟喂招,许念身子比一般修士弱,每日练剑也是有固定的时间,并不像楚珩那般勤奋。 楚珩本想着让许念试试剑,但几招下来却发现许念的攻势越来越强盛,便也转守为攻,两人之间剑影重重,交手的速度越来越快。 风铃儿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又见黑白剑影交错,评价道:“这是黑白双煞啊!” 齐思远到是感慨许念超乎他的意料。 他与楚珩是一样的想法,许念经脉受过重创,无论是修道还是练剑,他们对这孩子的态度都是夹杂着宽容与怜惜,从未对他有过太大的期望,只希望许念能够安安稳稳的就好。 可现在看来,许念在“剑”这一悟性上,齐思远暗自评价,应该是在楚珩之上,如果同是筑基期修为,而且不被先天不足的身体所拖累,楚珩不一定能赢过许念。 那边楚珩也是心中惊讶,不禁态度更加端正,两人之间你来我往,不觉间百招过去,楚珩剑上不自觉的带上了筑基期的威压与修为真气,许念已经被死死压制住。 楚珩想到就此点到为止,却对上许念的眼睛,顿时惊住,一招“平阳落秋雁”快速迎上许念近乎带着杀意的那一招“一剑霜寒十四州”,筑基期的修为压了过去,琳琅脱手直直插入地中。 许念站在原地,左手托住自己的右手手腕,虎口震得生疼。 风铃儿赶紧跑过去,攀住许念的胳膊关心道:“小师兄,你还好吗?” 又去瞪还站在原地的楚珩:“师兄,你这是在欺负念念师兄!你好意思这么较真吗,筑基期修为去压炼气期。” 齐思远也皱眉,楚珩站在原地,破军缓缓收入鞘中,刚刚许念那冰冷无感情的眼睛,那隐隐带着杀意的一剑除了他没人看到。 楚珩心中感情复杂,顿了顿,才走上前托住许念的手腕,带着真气揉了两下疏通血脉。 许念低声道:“对不起。” 风铃儿讶异:“真是奇怪,念念师兄你道什么歉?” 齐思远上前将琳琅□□,走过来递给许念:“你还要用这把琳琅吗,名字虽美,但终究是杀伐之剑。” “可也是一把锋利无双的剑。”许念接过琳琅,“一把剑如果既不锋利,又不染杀伐,那持剑的人又如何才能用它来保护身后的人?” 楚珩这边也明白了,琳琅剑有灵,这带着血气的剑刚刚影响了许念的心智,原本无欲无求的小少年也被影响的激起了必胜之心。 “可是如果你控制不住这把剑,到时候就不是保护,也许反而会伤了身边的人甚至伤了你自己。” 齐思远还是不赞同,许念这时却去看江云子,江云子那边脸上一副孩子们随意的表情。 他伸手比划,阿念说的有道理,思远说的也没错,但琳琅确实是一把好剑,用剑的人再遇上这么一把剑后还能放弃,那这个人真的适合用剑吗? 许念得到江云子的允许,这才把剑收回剑鞘,齐思远无语:“还真是符合我派道义,自然自在,大道三千随我本心就好。” 风铃儿又去扯齐思远袖子:“小师叔,我也想要一把剑,你也送我一把。” 齐思远伸手送给风铃儿一个大脑闷:“你啊,还是用木剑吧,你两个小师兄都是这样过来的,你就别两条腿还不会走呢就想着跑了。” “我跑的不一定比你慢啊。”风铃儿撇嘴,身为三清宗第一闯祸精,风铃儿那一套逃命用的“斗转星移”已经练得越来越熟练了。 风铃儿这时又想到送给许念的礼物,从怀中掏出一只小袋子递给许念:“师兄,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许念接过来,打开小袋子里面是褐色的种子,风铃儿解释道:“月儿兰的种子,里面注入了灵气,这边种下那边就能开花了。” “月儿兰的种子可不好弄到手。”齐思远有些讶异,他也对许念说道,“你可以去捉一些萤火虫,有了月儿兰,萤火虫栖息到里面,能活上整整一个季节。” 许念摸了摸风铃儿头:“小铃铛,谢谢你的礼物,改天我捉了萤火虫叫你过来看。” 齐思远去看楚珩,见他面上神色有些沉沉,故意笑嘻嘻的去问楚珩:“我们的礼物都送出来了,楚珩你呢?” 楚珩脸上这才恢复点平日里的样子,他也不吭声,走到石桌前,从储物袋中掏出一只草编的蚂蚱,放在石桌上。 许念看着有他巴掌大的,通体翠色的蚂蚱,眨了眨眼,这应该是楚珩亲手编的,现在想想,楚珩会拿叶子吹小调,会用草编蚂蚱,还会熬粥做饭,楚珩的那双手其实很巧呢。 风铃儿鼓了鼓腮帮子:“这也太简单了吧。” 楚珩对着那蚂蚱开口:“许念。” 然后石桌上这蚂蚱就在众人眼光下“啪嗒”的朝着楚珩方向蹦了两下,许念睁大眼,风铃儿那边已经开始学着楚珩,对着这只草编蚂蚱喊道:“许念许念许念。” 这蚂蚱就朝着风铃儿蹦过去,风铃儿伸出手,蚂蚱啪嗒一下蹦到了她手心。 “真好玩!”风铃儿笑开,“师兄,你怎么做到的?” “是驱物数和傀儡术合在了一起?”许念先出声猜测,又疑惑,“已经失去灵气的草叶上能刻下符咒吗?” “刻得时候要注意真气的灌输。”楚珩解释,顿了顿,他有些没什么大不了的补充了一句,“就是一开始不太熟练,刻坏了几只。” 风铃儿听到楚珩这样说,就缠着楚珩教她,蚂蚱被重新放回石桌上,许念见没人在意,小心的放到自己怀中。 到了晚上,南园白日里的人都散了,就剩下许念和楚珩,院中几盏琉璃灯飘着,照着一方小院,蒲公英的黄色小花在夜风中打着颤。 许念无聊,跑到蒲公英那片花田边把月儿兰种子种了下去,这边土埋上,那边蹲在那里盯着。 不出几息就有嫩芽破土,然后慢慢长高枝叶舒展,最后枝叶的顶端一个个花苞冒出,“啪”的轻轻一下,花苞接二连三的开出白色的巴掌大的花。 “溪水边一般都会有萤火虫。”楚珩走到许念身边,“我去给你捉一些吧?” 许念没来得及拒绝,楚珩已经御剑离去,他慢慢走到竹楼,面朝院中坐到回廊下,头上风铃偶尔叮铃响一下,许念拿出琳琅剑,手指摸上去,一股带着血意的杀气涌上来。 等楚珩从剑上跳下来,看到许念低头拿着琳琅一动不动,他走过去喊道:“许念?” 许念怀中的草编蚂蚱先是应了声,啪嗒啪嗒的从许念怀里跳出来,落到琳琅剑上,许念原本有些失去焦距的眼睛,这草编蚂蚱落入眼中突然又回了神。 许念笑了一下,双手伸到蚂蚱前面,喊道:“许念。” 蚂蚱啪嗒一下跳到了他手心,许念抬头去看楚珩,他扬了扬手中的袋子:“我抓了好多,放出来肯定很好看。” 楚珩转身,将袋子松开,一只只萤火虫飞了出来,像是闻着了月儿兰的香味,纷纷飞向那些白色的花,楚珩坐到许念身边:“你刚刚怎么了?” 许念将琳琅收起来,犹豫了下才说道:“师兄,破军也是杀伐之剑,你拿着破军没有受到影响吗?” 这问题一出,楚珩少见的没有立即回答,过了半晌才回道:“小师叔不该这个时候就让你用开过锋见过血的剑,你还没有到悟本心那一境界,难免受影响。” 顿了顿,楚珩伸出手像是习惯性的想摸摸许念的头,可是眼前闪过白天那孩子眼中的冰冷,手便是一顿。 许念这时突然侧过头,琉璃灯下看着已经是半大少年的面庞,可楚珩看着他那双眼,那还是孩子一样的眼睛。 只有孩子才会有这样一双坚定到近乎偏执的眼神。 “师兄,我永远不会把剑指向你。”许念开口,语气严肃,“所以你也要保证,以后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一定不会对我刀剑相向。” 楚珩觉得许念这话说的莫名其妙,又有些像是小孩子再对大人要一个约定。 “你救过我一命。”楚珩本来觉得好笑,可是出声也严肃起来,“当年你经脉受损,可能不能再继续修仙,我就想那我就照顾你一辈子。现在你可以继续修炼,那我就站在你身前,有什么风雨来了……都有我替你挡住。” 这话一出,许念好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不再看楚珩,去看那片月儿兰。 楚珩不知道捉了多少只萤火虫,这些屁.股会发光小虫子带着荧荧的光芒慢慢飞舞着,像是金子被揉碎了洒在夜空中。 “真美。”许念小声说道。 楚珩那边一只手落了下来,轻轻揉了揉他脑袋,他突然喊道:“宝宝。” 许念回头,放回怀中的草编蚂蚱反应更快,啪嗒一下跳出来,楚珩一只手伸过去接个正着。 “稍微改良了点符咒。”楚珩看着许念脸慢慢的红了,眯起眼睛笑道,“改良之后可以同时听从两个口令。” 许念伸手把蚂蚱抢过来,这回放到了储物袋里,去问楚珩:“你到底做坏了几只蚂蚱?” 楚珩揉揉鼻子,不太好意思的道出真相:“大概三四十只左右吧。” 许念一听,赶紧拉过楚珩的手。 楚珩手上十指间细小的伤口还没愈合完毕,按照楚珩那锻体方法和筑基期修为本不该如此。 但是往草叶上刻符咒是真气外放,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真气割开的伤口也是一遍又一遍的累积,这些伤口以至于到现在还没完全愈合。 许念不知道说什么,楚珩收回手,去看前面的萤火虫,过了会儿才听到许念轻轻说道:“师兄,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我很喜欢。” 顿了顿,许念加重语气:“非常非常喜欢。” 楚珩摸了摸脸,有点烫,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第36章 发首城学文 第二十七章下山 第二日,许念正在竹楼二层,人坐在窗阁上,一只腿屈着,一只腿耷拉着,手中拿着本《修真本纪》在看。 这书相当于修真界的历史书,这个世界自成一体,和他前世所看的小说相比有着自己完整的历史,许念现在已经确认他所在的这个世界不再是一本书那么简单,这是一个完整的、真正存在的世界。 《修真本纪》一套下来十六本,许念看完上古与洪荒卷,也看过了将军轩与他那把琳琅,又看到了曾有杀伐之剑名破军,这些东西历史都相当久远,已经像是神话传说般的存在,现在却真的落入两个少年手中。 许念不禁有些沉思起来,只觉这两把剑都沾染着太多血气,琳琅如果是阴差阳错落到他手中,可楚家为何家传的是破军?破军从何而来,是怎么成为楚珩的家传之物? 冥冥之中,总觉有些东西已经开始过于巧合。 许念想不明白,揉了揉太阳穴,脸朝外面一看,楚珩正在院中练剑,破军通体漆黑,日光打上去并不反射,反而像是这冰冷的剑将日光都吞噬了。 楚珩好像是感受到了二楼的目光,抬头对许念笑了下,许念收回目光,嘴角不由自主的咧起来。 一低头,风铃儿仰着头看着他:“师兄,你看历史书也能看笑吗?这可太厉害了,这么枯燥的书你也能看笑?” 许念被吓了一跳,伸手捏了捏小铃铛的脸:“你什么时候来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斗转星移啊。”风铃儿比了个北斗七星的图案,“你是感觉不到星星的转移的,这可是我们观星峰自古逃命第一要诀。” 许念摸了摸风铃儿:“哦,那可真是太有出息了。” “切。”风铃儿也不傻,人长大了些也能听出人家话里话外的意思,她拽着许念袖子,“我来可是有正事的!” 这小丫头能有什么正事? 许念顺手把书收到储物袋中,风铃儿虽然是个女孩,但上房揭瓦下河摸鱼的事可没少干,她嘴里也能吐出来正事俩字? “执事堂有新任务。”风铃儿神秘兮兮的开口,“十有*这次会让楚珩师兄去,我们到时候一起跟着下山好不好?” 许念听到这话,心里也是一动,自从来了三清宗他就没有离开过这山间,山间日月悠长缓慢,凡尘俗世的喧嚣似乎都已经成了过往模糊的回忆。 “下山之后我要买桂花糕、糖人,上次听绮年和青叶师姐说山下现在女孩子流行带一种亮晶晶的发带,是把动物的羽毛和金银线编了进去……” 风铃儿在那边碎碎念叨,许念却是左手搭在右手脉门上,久病成医,他自己也从秦君若那里学到了一些医道基础。 经脉中真气流转缓慢,偶尔还有停滞,他现在炼气六层的修为,也不知道是否能得到允许下山。 许念有些发愁,不知道这样的身体是否能和楚珩一起下山走一趟。 几日后,风铃儿所说不错,楚珩确实接到了下山去郑国边陲永州协助朱羽几人驱鬼的任务。 三清宗七峰在莽莽大山之中,出了这山向南飞便是郑国,永州则位于郑国最南端,是郑国与燕国交界处,贸易往来频繁,冬日不冷,秋日不凉,春季开始就已经是暖意融融。 楚珩接到这任务后,先是风铃儿缠着要一起下山,随即许念也要求一起下山,江云子已经闭关,两个小鬼要想随楚珩一起下山就必须得到齐思远同意。 原本做好了磨嘴皮子的功夫,齐思远却摸摸下巴看着已经是半大少年的许念,又看看风铃儿,再看看都快和他一般高的楚珩,想了想:“我像阿念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下山游历了。虽然阿念身体不好,但炼气六层的修为对没有修为的凡人来说,已经算是半个高手,去吧。” 齐思远挥了挥手:“去红尘俗世滚一遭吧。” 得了齐思远同意,楚珩本来想着自己能独自出门一遭磨练磨练自己,现在看着风铃儿在那咋呼,就觉得这岂不是变成了带孩子,又见许念脸上也少见的笑的格外开心,才把要拒绝的话收了回去。 齐思远这话放出来,当天下午就将几个小鬼送出了山,一直送到直达永州的官道,摸了摸风铃儿的头,像是在笑摸一只狗头。 他笑眯眯的告别:“我刚刚收到朱羽的信,他们那边已经解决了厉鬼作祟,但是准备在永州多待几天。楚珩本来可以不用去了,但我觉得你们还是不如去一趟,体会一下红尘事端。” 三个小鬼都点点头,齐思远看四周无人说了声一路顺风,御剑回去了。 风铃儿等齐思远走后,他们现在在郑国最北端,一路去最南端如果楚珩御剑带人,大概也就两个时辰不到的光景,楚珩却说道:“我派弟子下山历练,是不能为了图省事就随意使用法术。” 许念背过门规也知道这条,他去看风铃儿:“铃铛,下山不仅是玩玩那样,你现在想回去还来得及。” “我当然知道不仅是玩玩。”风铃儿去摸储物袋,看到官道上有马车驶过,想摸出点钱币雇辆车。 结果摸来摸去张大了嘴,看着楚珩和许念气道:“我装在储物袋里的钱都没了!一定是小师叔走的时候摸走的!” 楚珩和许念互相看看,这到真是齐思远能做出来的,他们三个大眼瞪小眼,楚珩对三清宗之外山下的凡尘俗世,所有的记忆大多都来自幼时,出了山他也就比两眼一抹黑强一些。 “我们一路走到永州?” 楚珩试着提议,风铃儿看着楚珩:“师兄,你来真的?一路走过去?你还是御剑带我们吧!” 许念也摸了摸身上,储物袋里除了书和一些换洗衣物,还有几枚玉简,就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了。 这时风铃儿又出主意:“这条官道是能直达永州的,肯定有车也是要去永州,我去拦一辆,也许人家看我长得可爱就肯带我们一程。” 楚珩和许念沉默了一瞬,点了点头,心想他们小师妹如果忽略那闹腾劲儿,只看外表至少是很可爱的,毕竟大多数人都是只看脸的嘛。 风铃儿说做就做,只是说来也巧,她还没伸手拦车,一辆马车已经停到了这几人身前,这车十分的豪奢,两匹高头黑毛骏马打了个响鼻,前蹄在土地上刨了两下,似乎是不耐烦怎么停了车。 驾车的车夫并不说话,车夫坐着的那中年男人面白无须,矮胖身材,眼睛眯着略过风铃儿,在楚珩与许念脸上扫过,先是笑意加大了几分,又见他们两人穿的都是洗的半旧的直衣,笑意更深了几分。 “两位小公子怎么站在这路边?可是要去哪?” 这人开口声音也不似平常男子,声音阴柔尖细,许念第一个反应过来这是宫中的太监。 风铃儿第一个站出来,看着他虽然觉得心里不舒服,可是心想毕竟只是没有修为的凡人,试探着回道:“我们要去永州,但是盘缠被小贼偷走了,想看看有没有去永州的车可以带我与两个哥哥一程。” 这人又在风铃儿脸上转了一圈,见小姑娘玉雪肌肤可爱十分,他并不回风铃儿的话,而是低低笑道:“小姑娘和你家哥哥一看就是一家人,生的可都真是少见的俊啊。” 许念伸手把风铃儿揽到身后,楚珩上前,眉眼间端着一派温和模样:“舍妹年幼,打扰您了。” 说罢,楚珩就准备和许念带着风铃儿离开,这死胖子太监看他们三个不像看人,倒像是看猪肉能卖几两,许念都想拿木剑捅他几下,教教他怎么做人。 只是他们三人还没转身,先是马车那奢华车厢上的小门被人推开,一道少年的声音轻声传来:“几位道友留步。” 风铃儿个矮,微微抬头,这少年的脸落入他们三人眼中,少年半倚在车厢小门上,一张无处不精致的脸上笑容乖巧,先是对着那胖子太监说道:“这位仙长已经筑基期修为,不可对他无礼。” 这胖子太监听到这话,先是不可置信的看着这少年,少年带着笑微微点头,他顿时一轱辘从车辕上滚了下来,其动作之快倒不像是个死胖子,惊得许念揽着风铃儿往后赶紧退了几步。 这胖太监额头冒汗,对着楚珩磕头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仙长不要放在心上,刚刚都是小人无礼了。” 楚珩并不看他,而是去看那少年,这少年看着不过十四五的年龄,与许念差不多大,也看楚珩,露出一个笑,原本看着只是精致漂亮,这一笑眼角突然就像生了小勾子,媚意横生。 楚珩比了比手,声音还是温和如旧:“炼气期修为,这位道友师从何派?” “不知名的散修而已。”少年声音似乎天生不会大声,说出来的话也是轻声乖巧,看着像是个孩子,可是哪家孩子会一笑起来就眼角挂着媚意。 “只不过有幸在国师座下修行,挂了一个首席弟子的名分。” 少年有笑道:“我名为楚离,几位道长要去永州,那可真是巧,我们便是要去永州,道长要是不嫌弃,不如上来一坐。” 楚珩去看许念和风铃儿,风铃儿小鸡啄米一样的点头:“既然都是修道的,师兄我们就搭这辆顺风车吧!” 许念看着这与他年龄差不多大的楚离:“我们是三清宗上清峰门下弟子,去永州是要与几位师姐师兄汇合。” 许念说完,见楚离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神色郑重了些,点点头:“修真四大派之一三清宗,曾经的万宗之首,今日果然是出门遇贵客。” 见楚离知道三清宗,神色也不做假,楚珩和许念这才安下心,毕竟一路走到永州确实不现实,他们三人便不再拒绝楚离,只是两人毕竟还是觉得那胖太监眼神让人不舒服,并没有报上名字。 但等进了车厢,车中还有两人,一人抱琴低着头,身形对于男子来说有些纤弱,他长发则未束挡着半张侧脸,看不清容貌,但也觉得这人气质孤高。 另一头坐着个女子,一手拿着本书看的津津有味,一手捻起身前矮几上的果脯往嘴里送,见进了三个人也只是分出个眼神淡淡扫了一眼就不再看。 楚离到是出口介绍:“这三位是三清宗的仙长。” 又对楚珩几人介绍:“这两位是我家主人的客人,也要一路去永州。” 楚离目光对向抱琴的男子:“这位是天香楼的听音公子。” 抱琴男子抬头看了看楚珩,当看到是两个少年和一个小姑娘,脸上闪过一丝讶色,似乎有些惊讶。 楚珩几人也看清他长相,面容有些是有些寡淡的苍白,但和他那一身气质到是有种另类的吸引人。 “这位是……” 楚离似乎有些忌惮那看书姑娘,不知该不该出口说出名讳。 那姑娘目光才从书上唤道楚珩几人脸上,她先是看了看风铃儿,只觉得格外眼熟,又去看楚珩,觉得好像想起来这是谁了,最后落在许念身上,缓缓出口:“许念?” 虽是疑问,但也肯定到这三人是谁了,看着许念笑道:“你竟然还活着。” 第37章 发首城学文 第二十八章龙与狐狸 这话一出,车厢内众人都整齐的静了一瞬,就连那听音公子都露出了点惊异,众人齐齐看向这女子。 南宫隐也意识到她刚刚说的话有些歧义,以书挡面,两只眼睛对着许念眨了眨:“五年前回魂夜,你们三人那时还是三个小萝卜头,没想到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 许念看她遮住半张脸,又得了提示,这才认出来是谁,说来也奇怪,原本对这楚离心怀一种说不上来的隔阂,对着车厢内的人也只当做是陌生过客。 现在见了南宫隐,想到当年她一个人带着他们三个萝卜头,心中到是生起了些亲近,不自觉的脸上的疏离客气就下去了点。 风铃儿已经跑到南宫隐身边坐下,五年前那夜的记忆对小姑娘来说至今记忆尤深,她看着南宫隐乖乖喊道:“南宫姐姐。” “原来是南宫姑娘的旧识。”楚离出声笑道,“那这一趟可真是无巧不成书,几位也算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了。” 听音公子轻轻咳了一声:“后半句不是这样用的。” 楚珩和许念也去看楚离,风铃儿托着下巴眨着那双无知依旧的眼睛:“咦?他说错什么了吗?” 南宫隐捻起一枚果脯塞到风铃儿嘴里,又拿书轻轻敲了下她脑袋:“看来你平日里只顾着修道,一定没有好好读书。” 许念……不,她连修道都没有好好修,姑娘你真是误会了。 楚离虽然说话文绉绉的,但其实没看过几本书,那边知道自己用错了句子,脸到也不红,捂着嘴眼睛笑的弯弯,细声细气的开口把话题岔开:“相逢即是有缘,还未请教几位道长名讳。” 这次不好再避过,许念几人出口介绍了一番,楚离去看楚珩,脸上还是那副乖巧柔顺模样:“又是一巧,没想到竟与道长同姓。” 楚珩看了他一眼,觉得他与这名为楚离的男孩是一点都看不出什么相似地方,才温声回道:“楚姓也是大姓,也说不上什么巧合。” 楚离似乎是看出楚珩面上虽然端的温和,但骨子里对人疏离,这才慢慢收回目光,转向许念,又略过风铃儿,也不再出声,车厢内没他周旋一时间到是静了下来。 只是风铃儿这丫头坐不住,必须要坐住那就嘴不能停住,屁股坐在南宫隐身边,就想开口找两个师兄说话。 却见楚珩和许念已经闭眼假寐,楚离和那一看就不爱说话的听音公子她也不熟,去瞅南宫隐,南宫隐伸手就是把果脯往她嘴里塞,明显就是在堵她嘴。 南宫隐心道,她可是切身体会过这丫头话多带来的后果,往事不堪回首,再回到当年那晚,她一定要把这丫头的嘴死死堵住。 最后风铃儿还是和楚离搭上了话,楚离面上为人乖巧,好像骨子里面就带着一股柔顺劲儿,看着便是不会拒绝人的模样。 事实好像也是如此,风铃儿与楚离搭上了话,楚离也不嫌弃风铃儿是个小丫头,他和风铃儿聊起来话语间也不见敷衍,竟也是真的顺着这黄毛小丫头的话聊了起来。 楚珩和许念身为风铃儿的师兄,都自认为自己没有如此耐心,二人心想楚离要是带孩子说不定还真是一把好手。 去往永城的路途上,一时间车厢内就是楚离与风铃儿聊天的声音,刚开始都是风铃儿的童言稚语,到了后面便是楚离给风铃儿讲自己在外面这么些年的所见所闻,有些东西说的也挺惹人好奇。 “我们这族一直流传着一个故事,十分有意思,但也十分的不合常理,一听倒也都知道应该是后人编撰的,你要听吗?” 风铃儿看着他,全神贯注的样子,直点头:“要听要听,不合理的故事听着才好玩。” 楚离似乎挺喜欢风铃儿和他聊天时的认真模样,笑容间仿佛天生般的乖巧褪下了些,到是有些真诚的感觉。 他回想了一下,开口讲道:“东海蓬莱有三十二仙岛,三十二仙岛外,东海之东,海下有龙族,这故事其实倒也简单,主人公便是龙族少主敖炽。” “一只龙的故事?” 风铃儿一听主人公不是人,伸手抓了把果脯,食欲和好奇心一起上来,准备边吃边听。 南宫隐目光从书上分下来点落到她身上,觉得这场景十分的熟悉,眼角忍不住抽了抽。 楚离继续不紧不慢的讲下去:“传闻敖炽心性狭隘,做事随心所欲,最后堕入魔道灭人间三十六城,斩杀万人于剑下,引得龙主敖放并修真.界各派仙长,以捆仙索将其困于北境不毛之地,每日受抽筋扒骨之痛,以赎身负的杀孽。” “真惨啊……”风铃儿嚼了嚼嘴里的青梅,咽下去酸的小脸皱起来。 皱着脸又说:“不过也是他自己作孽,他如果能够严于律己,不堕入魔道也不去杀那么多人,自然就不会受这苦了,我们观星峰最擅卜卦,也最信天理循环因果报应,敖炽这就是因果报应,杀孽反噬。” 楚离听到这话愣了下,大概是没想到这看着最不着调的小丫头也能“狗嘴里”吐出点“象牙”。 他仔细把这丫头的话放在脑中过了一遍,觉得那两个字最有意思,不禁出声:“因果报应,因果这二字真有意思。” “最擅卜卦?那可会看面相?”楚离又问,带着疑惑笑意盈盈,“小道长不如给我看一看?” “哎呀,接着讲故事呀。”风铃儿继续往嘴里填了枚梅子,不过还是瞅了瞅楚离面相,含着梅子道,“半生身不由己,犹如风中浮萍无根可落。” 楚离眨眨眼,风铃儿摆摆手安慰道:“不过再看却是一生安稳,逢凶化吉的面相,还有你猛一看桃花极旺,但其实红鸾星难动,是个表面桃花旺但实际没有什么桃花的人。” “我们这一族确实只看表面都是桃花极旺。”楚离点点头,“这一点小道长说的是极准的。” 楚珩和许念也睁眼,见楚离也不生气,许念开口:“铃铛,你还没出师能看出来什么。” 许念转头对着楚离:“小师妹年幼,学艺也不精,说的话只管当做玩笑就好。” 楚离摇摇头:“小道长说的极准,和我半生所经历都是一一对得上的。” 风铃儿顿时对着许念露出一个得意的笑,许念看着楚离,心下纳闷看着与他差不多大,说什么半生,到和一个老头子一样了。 “生逢乱世,有几人不是如风中浮萍无根柳絮?” 那边一直沉默的听音公子出声,声音也是和人一般冷,风铃儿缩了缩脖子,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惹上他了,南宫隐也开口,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眼间恹恹:“已经开始变天了。” 楚离似乎有心岔开听音公子和南宫隐的话,到是继续说起那故事:“敖炽被困于北境不毛之地,整整三十年有余,有人担心他会不会再出来,但是这捆仙索外下了杀阵,就算敖炽真龙之身,但是要硬闯那一条命也就彻底保不住了。” “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风铃儿插嘴疑问。 “修真.界有人提议杀了他太过便宜,不足以赎罪,捆仙索上布下了符咒,每日都要抽筋扒骨一次。” 许念已经睁开眼,和小铃铛一起听着,听到抽筋扒骨这个词,两人一致心底寒了一下,怎么觉得这名门正派做出的事也和魔道没什么两样。 “除了捆仙索,敖炽周围还布下杀阵,他就算挣破捆仙索也逃不过杀阵万箭穿身。” 风铃儿咧嘴表示:“就算是因果报应,这听着也真是……够狠的。” “但这故事奇就奇在结局。”楚离笑起来,慢慢说道故事结尾,“三十年后,敖炽挣脱了捆仙索硬闯出杀阵,浑身浴血闯回了东海,敖放大惊以为他打了回来,出来迎战却见敖炽全身是血只剩了最后一口气,将一只化为原型的狐妖放到她面前,对着她磕了三个响头,闭眼便是咽下最后一口气,死了。” “敖放便知是敖炽要她救这只狐妖,但等双手触上,却发现狐妖早就没了生机,敖炽一路护着回来要救的这只狐狸,已经死去多时了。” 这结局一放出,风铃儿立刻嚷嚷起来:“这是什么奇怪故事,那狐妖哪里冒出来的,敖炽就为了只狐狸最后死了?这也、也太不符合常理了。” 顿了顿,风铃儿点头严肃道:“这可真是,我听过的最离奇的故事了。” “山野怪志,不知真假,也许故事有些地方是真的。”楚离笑笑,“不过现在也就剩下供后人听一听,博众人笑一笑感慨两声荒诞罢了。” 第38章 发首城学文 天启三十四年秋末—— 晌午刚过,一进一出的小院大门敞开着,梁峰手里提了份荷叶裹着的糯米鸡,来了小院门口先是探个头瞅了瞅,只见院中水井边,一个小男孩坐在马扎上正弯着腰洗衣裳,就不再见第二个人。 梁峰脸上先是露出两分失望,随即脸上又轻松起来。 他抬脚一点都不生分,直接进去,只是脚步放得极轻,那小男孩就还真不知道院里进了个人。 这小男孩似乎是不太会洗衣裳,因为不太会所以洗的格外认真,全神贯注在洗衣裳这件事上。直到身后被人一双手伸入腋下将他举了起来才心中一惊。 “二郎,你姐姐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家?” 梁峰将许念举了举和平日里人家逗小孩那样,许念听了声认出是梁峰,这才心中稳了稳。 谁知梁峰手欠的很,突然把他转着往半空扔了一下,许念差点喊出声,一口气卡在嗓子眼,等梁峰再接住他,许念已经和梁峰面对面,两人大眼瞪着小眼。 梁峰只在许念转过来那一瞬见他面上露出了点被惊到的表情,这会儿这小鬼又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看着特别不讨喜。 “你和人家小孩太不一样了。”梁峰摇摇头,“整日里怎么都没点笑意?” 许念不吭声,伸出还沾着水的手面无表情的往梁峰脸上一啪,秋末天已凉,水更凉,冰的梁峰呲牙咧嘴,这才把许念放下来。 许念重新坐回小马扎上,又弯腰去洗衣裳,只是嘴里小声道:“等你从废墟里爬出来,走一路,见一路的死人后就也很难笑出来了。” 梁峰耳朵很管用,许念说的声音小,他也听见了,张口反驳道:“哥哥我也是十五岁离家入伍,大小仗没少打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就是因为活下来不容易所以才——” 梁峰话没说完,一老大娘探头进来,脸还没看清,声音已经带着几分笑意嚷嚷开:“春娘,我家盐用完了,火上正炖着汤,先借你点儿晚上就还。” 许念起身,手在衣服上随意抹了两把,扬起脸眼睛弯着,嘴角也弯着,未见人先露出几分笑意,回道:“我姐去铺子里了,婶子你要多少?我给你挖三勺够吗?” “春娘不在啊?” 这大娘踏进小院,见梁峰也在,手上还提着东西,心中便是了然,又见许念那秀致的眉眼下笑意盈盈,心情不觉间就好了几分。 李大娘笑着开口:“够啦够啦,麻烦二郎了,晚上我家那口回来就去买了还你。” 那边许念应了声转身往厨房跑:“婶子你在院里等我下,我去厨房给你盛去。” 话落,许念已经钻厨房里了,梁峰在一边目瞪口呆的看着,最后总算反应过来,王二郎不是不笑,这臭小鬼合着只是对着他不带笑啊! 那边大娘闲不住,和梁峰搭话:“军爷刚从武场回来吧?” 梁峰“嗯”了声,这大娘又说道:“这家姐弟俩生的都真是俊,姐姐已经是副好颜色,但现在再看二郎,看起来比姐姐还要俊上几分,二郎以后说亲可不用愁嘞。” “就是可惜……” 李大娘又叹气,梁峰去看她:“可惜什么?” “孤儿寡姐的,家里没人,春娘嫁对了人就算了,嫁错了就是任人欺负,娘家连个说话人都没有。” 李大娘这边说道,许念已经捧着个小碗出来,里面小半碗盐,李大娘便闭上了嘴,迎过去接了盐,再三道谢才离开,走时却是对着梁峰“一副你懂得”的模样笑了笑。 梁峰无语半晌,倒不是无语这大娘想的到多,只是无语旁的人一看就知道他对王春娘何意,可王春娘愣是和不知道一样。 他琢磨着,小心问到许念:“你姐姐整日里见我和你一样没个笑脸,是不是还在记恨五月末我摸她手的事?” 许念心想你还记得当初为难我们换户籍的事啊,只是嘴上淡淡回道:“梁大哥你想多了,我姐姐心眼没那么小。” 梁峰觉得这话可信度并不高,想了想把糯米鸡往许念怀里一塞:“这鸡子你晚上热一热就可以吃了,我先走了。” 说完,梁峰就已经走到门边,他脚步顿了顿,又回头对许念说道:“衣裳你别洗了,我晚上过来拿到我们军营里,我们那有专门洗衣裳的人。” 等这话再落下,梁峰人已经连背影都不见了。 许念抱着荷叶包着的鸡子,知道梁峰肯定是去铺子里找朝雾去了。 他在那站了会儿,鼻尖闻到糯米鸡的香味,咽了咽口水,他和朝雾买下这个小院、盘了间铺子后就相当捉襟见肘,肉这玩意他也是几天才能见到一次。 默默地擦了擦嘴角并不存在的口水,许念把鸡子放到厨房里,出来继续洗衣裳。 夕阳渐沉之时,朝雾回了小院,院子里扯了两根绳,此刻上面正整整齐齐的挂了两排洗好的衣服。 朝雾又见厨房中有烟雾袅袅,她抬脚朝厨房走去,刚进去,就闻见一股糯米鸡的香味,又见许念蹲在那往灶台里面添柴禾,灶台上米粥正在煮着。 灶台下火苗烧的正旺,橘色的火焰照着许念侧脸,朝雾赶紧过去:“二郎,你去歇着吧,我来做饭就行了。” 许念这才起身,锤了锤腰,洗了一下午衣服他腰都快断了。 “我不是说了衣服搁那等我回来洗吗。”朝雾走过去替了许念的位置,嘴里碎碎道,“这都快入冬了,那水多凉啊,要是再冻着你怎么办。” 说道这里,朝雾抬头,眉头皱起来去看许念:“让我看看你的手。” 许念赶紧把一双手背在身后,朝雾伸手他便躲,但不出三两下就被朝雾把一双手拽在身前。 许念原本一双细嫩的小手如今手心茧子手背粗糙,上面还有着细细的小口子,今天更是因为浸了一下午冷水,如今一双手已经红肿起来。 朝雾心中便是一酸,她不知道说什么,许念像是看出她在伤心,一只手抽出来覆在朝雾手上,小声道:“姐姐,你看你的手上也是好多小口子,手心里面还都是茧子,你是女孩子都能吃得下这么多苦,我现在是家里唯一的男孩了,你不能太娇惯我,咱们家……不比从前了。” 顿了顿,许念垂下眼皮,突然微微笑道:“我以后会有出息的,到时候给你攒一笔嫁妆,姐姐如果以后遇到喜欢的人,我一定让姐姐风光出嫁。” 朝雾收起心间酸楚,松了手回去继续生火做饭,嘴里回道:“我不嫁人,以后就指望你娶媳妇生几个娃娃,到时候你不要嫌弃我,我这辈子就是照顾你、照顾你的娃娃了。” 许念心下叹气,朝雾骨子里还是把自己当做他的侍女,忠心事主固然是难能可贵的品质,可是这世间已经没有许念和朝雾了,朝雾未免太过固执。 “女孩哪有不想嫁人的?你只是还没遇到喜欢的人,等你遇到了就想嫁了!” 许念语气放轻松,摇头晃脑故作天真,朝雾回头瞪他。 许念笑嘻嘻的往外跑:“我觉得梁大哥就不错,那鸡子就是他掂过来的,我可不觉得是拿给我吃的。” 朝雾脸上一红,可随即想到梁峰是楚*官,心中又是一冷,低下头强迫自己不要再多想。 夜色初落,房间里掌了灯,朝雾和许念坐在一端,另一端梁峰腆着脸要朝雾给他也添副碗筷。 朝雾想把这人赶出去,许念那边已经跑去给梁峰拿了碗筷,许念嘴上还说道:“我好几天没吃肉了,谢谢梁大哥拿的鸡子。” 梁峰听到这话,顿时有些心疼朝雾,眼神飘过去一副“心疼”的肉麻模样,朝雾只觉身后起了股恶寒,搓了搓胳膊想把梁峰拽出去揍他一顿。 孩子老犯熊。 ——揍一顿就好啦。 许念看朝雾脸色就知她想做什么,心中默默吐槽,这边伸手夹了一个鸡腿放到朝雾碗里,又夹另一个对梁峰客气道:“梁大哥,吃鸡腿。” 梁峰自是伸筷子挡回去,让许念趁热赶紧吃,许念低下头便啃起来,他现在开始长个子了,不吃饱晚上大半夜能饿醒。 “春娘,你带着二郎不容易,就没想过再找个人?” 梁峰从朝雾定居在县里,就开始献殷勤,只是这家伙对着女孩不是很会说话。 许念在那把鸡骨头吐出来,心里卧了个大槽,你忍不住问朝雾心意就算了,就不会把话说得委婉点吗,让人家姑娘家怎么回。 但朝雾并非普通姑娘,真论起功夫,梁峰绝非朝雾敌手,朝雾这边给许念夹了个鸡翅,才淡然回道:“你是楚国人。” 梁峰嘴上不会说话,但人却不愚钝,甚至与聪明也挨得上边,听到朝雾的话就明白,楚人亡许,灭国之仇横亘在二人之间。 许念这时却悄悄出声,他声音说的极轻,那话也极其有意思,他说道:“五月末换了户籍,楚国新法规定免许地三年税务,还任派能者上位,更是开始了史无前例的科举制,还将江南一带的贪官连根拔起,新上任的官差最差也是无功无过。如今秋末,你看外面一片歌舞升平,谁还记得亡国之恨,民众自古以来在乎的只是能不能吃饱饭穿上衣服而已。” 梁峰和朝雾诧异的看着许念,许念声音更轻了:“什么许国楚国,天下本无国界,无非是上位者的游戏罢了。” 这话一出,可就有些大逆不道的意味了,顿时满室皆惊。 梁峰彻底愣住,半晌他看着许念,声音极其严肃:“以后这话你万万不可在人前露出分毫!” 许念装作不在意,去啃鸡翅,嘴里含糊道:“我也就是和你们亲近才这样说的。” 心中却是一阵后怕,他怎么就没忍住在梁峰面前说了这话,本来只是想表达不用介意许国楚国,让朝雾想开点,没想一时就说了这话。 第39章 第三十章张洛然 这女人还性别歧视? 南宫隐心中翻了个白眼,面上似笑非笑:“清明楼当然有男子,姑娘要是觉得与我说不上话,我这就回去,再派个男的过来如何?” 花千春看着她,见她虽是女子却身姿挺拔,气质凌厉,觉得好似在哪里见过,并不回南宫隐的话,有些沙哑的声音带着惑人心神的语调笑着低声问道:“南宫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南宫隐面上神色依旧:“我可没有喜欢女子的癖好,花姑娘这搭话的句子未免太老套了。” 花千春收回脸上的娇媚,摇摇头:“南宫姑娘倒不像是个姑娘,那我们还是说正事吧。” 花千春素白的手的一扬,一卷残破书籍遥遥送来,南宫隐伸手小心接住,翻看了几页确定是正品,才将储物袋中的玉简随手扔了过去。 花千春也不生气,接住之后半倚着美人榻嗔道:“看你这样子,好像我们才是卖家一样,你们对客人的态度可真不好,真靠做生意能活到现在?” “花姑娘。”南宫隐故意这样喊道,在这个世界花姑娘并没有歧义,花千春也没觉得南宫隐这样喊有什么问题。 “你们拿半本残卷史书换我们一副本该绝迹的雪玉丸古方,既然得了便宜就别要求卖家态度了。”南宫隐将残书放进储物袋,转身就准备告辞,不想在此地久留,“一手买卖,买卖已清,我就告辞了。” 花千春微微蹙眉,清明楼来历不明,从六年前修者出现在凡人面前,这清明楼也似平地而起,他们多方打听甚至想派人混进清明楼最后都是以失败告终。 好不容易这次直面碰上了清明楼中位分高一点的南宫隐…… 花千春出声挽留:“南宫姑娘,今晚府中设宴,不如留下来坐一坐如何?” 南宫隐只当没听见,油盐不进,几步走过,人已经出了房间不见了身影,花千春咬牙,原本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抚摸着楚离的手,五指收紧攥住了楚离下巴,楚离痛的皱了下眉,但是不敢出声。 这时另一只手,骨节分明十指修长,一看便是男子的一双手拂过握住花千春的手:“退下吧,你们。” 楚离和另几人赶紧跪退着离开了房间,这人低头,花千春已经起身靠在他怀中,他揽住她:“小春,怎么性子还是那么小孩子气,这一点事有什么值得生气。” “哥。”花千春脸上的娇媚消失不见,脸上气呼呼的,倒像是个被宠坏的小孩子。 “杀了南宫隐!”花千春咬牙,语气阴狠,“我最讨厌这种目中无人的女人,把她眼睛挖出来!” 花千欢低着头,脸上像是漠然,手上却很温柔,轻轻抚了抚妹妹的头像是哥哥安慰妹妹那样轻声道:“别生气了,下回我要是遇上南宫隐,就把她眼珠子挖出来送给你消气。” 花千春听到他这样说,才“咯咯咯”笑起来,随即又软着声音说:“不用啦,我也就是气话,对了,哥哥,雪玉丸的方子拿到手了,你身上的旧伤这下一定能好。” 花千欢揽着花千春慢慢坐下,见妹妹脸上一副天真高兴模样,刚刚的阴狠像是幻觉,他面上的漠然才褪下了些,露出了点不易察觉的哀意。 国师府外,客栈内,风铃儿茶水都喝了三杯,许念也觉得等的时间有些长了,楚珩也微微皱起了眉:“朱羽师姐他们难不成已经离开永州了?” 他虽然这样说,但是许念想了想,朱羽他们就算离开了也不会不告而别,无论怎么想,事情都有些在往不好的方向发展。 “也许他们有事耽搁了。”许念试着往好的地方想,但联想着这一路而来的楚离,还有那神秘莫测的爱好收集美貌少年的国师,心下暗道不会与那国师有关吧。 楚珩看不得自己的小师弟劳心费神,不愿他多想多虑,开口反而安慰起他:“朱羽筑基期大圆满修为,其他人修为也不弱,这次下山就是为了历练,又是三清宗弟子,谁敢伤他们。” 风铃儿听着两个师兄的谈话,也知道是联系不上朱羽师姐他们,她拿出一只小手绢擦了擦嘴,到是心宽:“也许是师姐师兄他们做完任务后去游玩了,所以才没有及时回复信息。” 风铃儿这样说着,楚珩转过头,许念也眼光顺着过去,一名男子直直冲着风铃儿走来,他在他们桌前站定,看着风铃儿手上的小手绢,手绢一角绣着蓝色的纂体“三清”。 “几位是三清宗弟子?”这人扫过他们三人,脸上了然,尤其是落到楚珩身上脸上生起一股惊叹。 “在下修仙十六城,云城弟子张晋飞。”这人一身月白皂衣,玉冠束发,眉目俊朗,一副翩翩君子模样,对着三个小少年笑道,“可否几位道友借一步说话?” 北有三清宗,南有修仙十六城,十六城之首便是云城。 许念没想到这就碰到其他门派弟子,楚珩也略有诧异,风铃儿更是疑惑的看着这人,张晋飞见一桌两个毛头小子一个小丫头本是有些轻视,可是又见楚珩不过十七八岁就筑基期修为,脸上神色还是郑重了些。 他动了动嘴,密音传到楚珩耳中:我云城有三名内门弟子都在永州走失,至今没有音讯,怕是此城内有蹊跷。 楚珩神色严肃起来,对许念和风铃儿点点头,率先起身,许念和风铃儿不知所以,但还是跟着楚珩一起离座。 他们三人跟着张晋飞一路从大路走到小路,又从小路走到小胡同,一路上楚珩也大致说了下他们联系不上自己师姐师兄的情况,张晋飞也说明了下他们云城弟子来永州历练最后失去联系的事情。 最后进了一所三进三出的小院,小院内藤萝架子搭建,头顶郁郁葱葱,一直进了最里面的房间,张晋飞躬身恭敬道:“师叔,这三位是三清宗道友,他们是来永州寻师姐师兄,同样也是联系不上。” 楚珩几人看向张晋飞师叔,虽被他喊作师叔,可是看模样也不过二十六七岁模样。 这人端坐在矮几后,矮几上长琴横放,他抬起头目光落到楚珩身上。 几人只觉这人目光有些近似漠然的淡然,身上的气质像是孤高,也更像是山尖上的皑雪,因这孤绝的气质,一身白色滚青色边的道袍被他穿的看着白色的地方更是白如雪,冷色的青看着更是冷。 “云城张洛然。”这人目光最后落在楚珩身上,声音一出,果然如他人一般。 许念脑子一动,觉得有点熟悉,脑子一转想到了来永州时同车的那听音公子,猛一看,这两人的气质还真是有些像。 “三清宗上清峰楚珩。”楚珩像是不在意他语气的漠然,温声回道,“这是我师弟许念,师妹风铃儿。” 张洛然微微点头,门外又进来几人,都是先向张洛然行礼,看到楚珩几人,张洛然示意不用回避,这几人便开始汇报。 “永州城郊一直厉鬼作祟,我派弟子和三清宗几位道友都来处理这件事,在这之前阿旗他们一直有音信传书,直到郑国国师花千春也打着驱鬼的旗号来了永州,这才断了音信。” 另一人继续说道:“阿旗他们携带的追踪符最后感应到地方便是永州城内闹市区,我们还打听到一传闻,就在阿旗他们失联的那天,花千春光天化日之下又抓了几名美貌少年回府,听路人描述……” 这人顿了顿,脸上神色略带羞耻:“其中有三人好像就是阿旗他们。” 张洛然有些不解的看着这人,另一人解释道:“花千春喜欢豢养面首,最爱美貌少年。” 许念和楚珩侧脸,两人眼神对上,都看出了对方想法,除了朱羽、霓裳是姑娘,殷南飞和钟千意及孟蒙可不就是俊朗漂亮的少年郎,难不成……被花千春抓到府里做面首了?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许念一面有些想笑,一面又隐隐惊骇,他们一行五人全部筑基期的修为,如果真是花千春所为,这花国师可比他们想象的深不可测。 “几位小道友。”张洛然看着他们三人,“不如一起去国师府上探探如何?” 楚珩看不出张洛然道行,知道他定是金丹期以上,本来就惊疑不知这花千春深浅,现在张洛然肯打头,他思索再三去看许念,许念点点头,楚珩便应了。 那边云城的弟子又说道:“花千春自从来了永州,夜夜摆宴,所邀之人从官宦人家、驻扎军官到富豪乡绅、普通书生皆有,今夜传闻更是盛大,专门从天香楼请的听音公子亲自弹琴奏乐。” 张洛然不明他为何这样说道,这弟子筑基期大圆满境界,离金丹临门一脚,不卑不亢继续道:“弟子也进了国师府打探,但那府内蹊跷的很,弟子进去了修为瞬间被压制了不说,路也转不出去,还是碰上了一个小厮偷偷跟在后面才走出了那国师府。” 他这样说,张洛然才对此事重视了些,加上本不就是大张旗鼓非要从天而降,弄得凡人跪拜喊仙人的性子,喜静,比谁都希望无声解决了便好。 “那便晚上去会一会好了。” 张洛然决定到,楚珩和许念自是没有资格说什么。 国师府内,花千春拿出玉简给她哥哥,花千欢拂过玉简,里面内容浮现,雪玉丸需要的药引子有三样,其中一样是正是永州三十里外黄河中需活过百年的铜鱼鳞。 “我们现在就去取铜鱼鳞。”花千春看完,起身不做犹豫,黄河底下有镇河神兽,活过百年的铜鱼定是神兽眷属,花千春同去他把握也更大些。 兄妹两人走出房间,房间外楚离正候着,见花千春出来躬身,身后低着头抱着琴的听音公子也露出来,花千春眼角扫过,停住,听音公子察觉到抬头,对上花千春的一张脸。 听音公子眼中一丝惊艳闪过,花千春染着蔻丹的指尖拂上他的脸,看着他眼中情意绵绵:“哎呀,可真像啊,你要是不抬头,只看这抱着琴的样子,这周身气质……” 听音公子只觉这声音柔媚,目光深情,不觉间就双颊泛红,眼神痴痴地看着花千春,花千春这时骤然收紧五指,攥住他的下颌语气森然:“你算什么东西,你和他也配像吗!” “小春。” 一声含着叹息的声音响起,一只手抓过花千春攥住听音公子的手,听音公子才觉得那股仿佛要捏碎下颌骨的手松开了。 他大声的喘着气,什么痴情深情都没了,手中的琴已经重重落在地上,他却觉得自己刚刚好像鬼门关走了一遭。 再打着颤微微看向花千春,就见这女人被身边那男人搂在怀里,那人拍着她的背正在抚慰,这女人却又哭又笑的,嘴里说道:“我都快忘了他了,长什么样都快忘了,一别二十年啦……” 花千春一个“啦”字拉长,搂住她的男人已经强行带着她离开,只是听音公子隐隐听到花千春又自顾自的唱起了曲儿。 好像是,什么你个小冤家啊泪断肠什么的,总之是不登大雅之堂的词儿。 听音公子心惊道,郑国国师,喜好豢养面首的花千春,其实是个疯子吧。 第40章 IIIII 第三十一章夜探国师府 花千春兄妹两个倒还不知有故人夜晚将要拜访,花千春那有些疯癫的性格来的也快走的也快,花千欢哄着她几句,花千春就也恢复了常态,随她哥哥一起去三十里外的黄河堤坝走一趟。 永州这处小胡同中的紫藤萝小院,张洛然既然下了决定,就是堂堂正正的去拜访,张晋飞知道他师叔喜静,不敢留下继续打扰,带着人准备去弄几张这国师府的请帖。 楚珩和许念也准备随他们出去,张洛然却又开口,还是问道楚珩:“你既是三清宗上清峰弟子,那便是识得齐思远?” 楚珩规整回道:“正是我和师弟的师叔。” 张洛然一听,这回目光不再停在琴上,他去看楚珩,又分了些目光在许念、风铃儿身上,他继续问:“你是江云子江掌门的徒弟?” 楚珩应了声,张洛然这时目光全部落到许念身上,他眉间似有犹豫,却还是染上几分激动:“那你便是江掌门的小徒弟?你母亲是霍诗韵?” 许念有些讶异,猛地重新听到母亲的名字,心间就有些酸楚,不由得去看张洛然,点点头,张洛然继续追问:“你母亲现在可还好?” 许念沉默了一瞬,低声回道:“已经去世了。” 张洛然得了这答案,闭了嘴,但是却没让几个小家伙走,指了指他右手边的矮几,示意三个小孩坐过去。 他说道:“我与齐思远、霍诗韵皆是故交,今日故人没有碰到,故人的晚辈却如此巧碰到了一处,论起辈分你们也该喊我声师叔。你们若是不介意,留在这里让我打探一下我这几位少年相识的朋友……这几年的境况。” 说到最后,张洛然似是又想到许念那句已经去世了,话到了尾端,竟是无形的多了几分沧海桑田、世事变迁的悲意。 楚珩几人已经坐到矮几后面,三个小鬼三双眼睛看着他,张洛然收起面上难以言表的悲意,转而多出了几分长辈对小辈的慈爱,只是他整个人气质偏漠然,突然这样一转变画风,风铃儿率先打了个哆嗦。 张洛然一改之前的话少,他也知晓让楚珩、许念直接说也说不出什么,便直接问,这样一问一答,问的也细,不觉间一下午就慢慢地过去。 风铃儿听的犯困,慢慢就倒在许念怀里,许念见张洛然并不生气,就一只手揽住小铃铛,任由她睡着。 只是他问道许念,许念自己那九年过的也是浑浑噩噩,况且提起他娘,就像是在心口用刀子慢慢磨。 伤口经久了结了疤,新长出的肉似乎已经掩盖住历历往事,但一稍提起,疼过的人才知晓曾经的锥心之痛如今已经刻在了骨头重,刻骨之痛怎能容人再问起。 偏张洛然十分的追问霍诗韵到底是怎么死的,许念见他面上并没有恶意,反而是实实在在的为斯人已逝露出几分哀伤,只好勉力回道当年几个散修道士与楚国皇族勾结一气,直击许国王宫害得他母亲父亲身死之事。 张洛然问完了,才反应过来人家孩子眼圈都红了,这才自觉,他替故人戚戚然,故人的孩子只会比他更难受,顿时自责起来,可是也不知怎么安慰。 他只好看向许念,张了张嘴,却也只说出一句:“孩子,你……不容易啊。” 楚珩瞄了眼张洛然,觉得他脑子有坑,坑还不浅。 楚珩又握上师弟的手,他是不理解有爹娘是什么感受,在楚珩看来没娘才是天下第一大幸事,但也知道像他娘那样的定是极少,许念的娘定是温柔可靠把孩子含在嘴里抱在怀里的那种。 许念使劲吸了口气,也不怪张洛然,这么久了,没人和他再谈起过霍诗韵和许昭,有人还记得他娘,他心里并不痛恨,只是手落进另一只手中,那手温暖干燥,握着他的像是再说我一直在你身边,你不要伤心。 许念缓缓压下心中酸楚,侧头对上楚珩关切的神色,轻轻笑了一下,表示自己没事,就见楚珩也笑了下。 少年眉目随着这笑,像是林间风声渐过,一树的花都在瞬间开了,那花瓣正落在他心间满怀。 许念看呆了一瞬,意识到不仅他自己有个太过秀致的面皮,楚珩长得也是一等一的好。 张洛然那边也忆起当年事,像是昨日故友仍在,齐思远和霍诗韵那年都随师门来云城,他也正是初入炼气期的小少年,大概,也正是楚珩和许念这般的年龄吧。 “当年修仙十六城比较兴让同辈弟子在一起切磋,还兴弄个比赛,让东西南北各个门派都来参加,那一年三清宗与小孤山都来了人。”张洛然开口,给几个小孩讲起当年的事情,“齐思远半夜跑出来喝酒,霍诗韵我们也不知她半夜怎么就出来了,我师妹那夜遇到了恶徒,便是齐思远与霍诗韵出手帮了她一把。” 风铃儿一听张洛然讲起故事,睁了睁眼,到是醒了,这故事倒也稀松平常,大概就是第二日张洛然师妹张洛春拉着他去找齐思远和霍诗韵道谢。 齐思远性格最为开朗,霍诗韵到是像如今的张洛然,冷冷冰冰不爱与人交流,但也被张洛春时长缠着,偶尔也会与他们三人一起出去喝酒。 之后就是大赛结束,小孤山一脉向来有些隐世,霍诗韵自此张洛然便是没有再遇过,之后久不相见,又是都要沉心修道,最后几人之间便是就此断了音信,可少年时那不含杂质的情谊还是留在了张洛然心底。 只是风铃儿有些不解张洛然后面的含糊带过,她问道:“张师叔,你师妹呢?你们没有在一起吗?” 张洛然那往事讲的平铺直叙,但是怀着几丝情绪,谁都听得出来除了少年情谊,那张洛春定是喜欢他的,只是小铃铛这么直白…… 许念敲了下铃铛脑袋瓜,楚珩做师兄熟练的道歉:“稚子年幼,张师叔不要放在心上。” 风铃儿不满,去看张洛然,眼珠子一转,许念就捂上她的嘴,这丫头又要开始给人算命了吗,她那张乌鸦嘴看人观相只说凶不说吉,在这丫头嘴里就没见过命好的。 张洛然面色不显喜也不显悲,瞬间就像是又回了他们刚进屋时那漠然神色,平淡的回道:“我师妹已经离派多年,一晃……二十年没见过她了。” 这答案也挺出乎意料,楚珩心下疑问,但却比铃铛懂事多了,知道哪壶不开就不该提哪壶的做人道理,应了声,之后无话,一时间屋中就沉默了下去。 等再出了小院,夜色已落,国师府内宫灯高挂,更有百盏琉璃灯奢侈的燃着。 楚离站在宴请宾客的大厅外指挥着丫鬟小厮,各路宾客来了他都笑着搭上两句话,只是那大厅内首座上,女主人至今未归来,楚离也不禁心中有些打鼓,怀疑今晚花千春还能回来吗。 国师府正门,张洛然到仍是那身青色滚边道袍,面上神色淡然,看着倒挺像世外高人。 楚珩和许念换上三清宗道袍,做两个小道士跟在张洛然身后,张晋飞与另两名云城弟子打头,拿出几张请帖,府前迎人的管家就没仔细看这帖子,目光在几人脸上转了一圈就笑容暧昧的招呼人进去。 一行人进了国师府,到了宴客的大厅,遇上楚离,楚离有些惊讶,但也不太惊讶,只当都是修道中人,这几人来拜访一下花千春也无错,他还歉意的的说道:“主人今日下午突然有事外出,晚宴不一定能赶回来。” 没想到来了竟然还见不到人,张洛然面上神色淡然不说话,张晋飞拱了拱手:“这位小道友,不知你家仙长师从何派?” 楚离还是老话:“无名散修,来俗世走一遭悟道。” 这话配着国师府内满目奢华,又见来参加晚宴的众人大多左眼写名,右眼写利,许念几人心下都无语,这花千春悟的哪门子道。 不过此话话过,到了晚宴开始,一直到结束,花千春也没有回来,全程都是楚离这个“首席大弟子”在主持晚宴,晚宴人众多,中途张洛然带着楚珩、许念离席,张晋飞几人留在大厅盯着楚离。 只是出来了,守在门口的小厮就迎上,许念对他说道:“我师叔嫌厅内喧哗,想出来透透气,请问有没有静些的地方?” 小厮应了声,要带几人去厢房休息,偏偏还叮嘱道:“几位道长不要乱走,凡事都只管叮嘱了我们这些奴才,府后不能去,正在修葺房屋乱的很,杂人众多,恐扰了道长。” 他越是这样说,反而惹得许念、楚珩不禁多想,跟着这小厮七走八拐离了宴客厅进了厢房,就见张洛然一拂手,这小厮软绵绵倒在厢房内。 放倒小厮后,不肖商量,几人就往后院去,一路上国师府内的小厮丫鬟都调到了宴客厅,到是没再遇人。 只是到了国师府后院,明明是一大片种着枫树的花园,不仅没有小厮口中的修葺房屋,也没有杂人,反而静的只有枫树枝叶偶尔被风吹得响几声。 可人走进去,才觉得不对劲,先是直线走进了小径,走了没有几步再回首,原本小小的一方花园就像是进了一大片望不出头的枫林之中,天旋地转不说,方寸间自成一片天地。 楚珩和许念去看张洛然,张洛然安慰两个小辈:“雕虫小技,我来给你们破阵。” 花园另一头,回廊中的房间里摆着个大铁笼,殷南飞动了动被绑着的手,与他绑在一处的朱羽就是一肘子,殷南飞嗷了一声,霓裳没好气的说道:“你叫什么叫,你一个大男人手老实点,不要乱摸。” “我敢乱摸吗!”殷南飞叫了一声,有气无力的辩解,“朱羽师姐有名的暴脾气,我哪里敢轻薄。” 钟千意和霓裳背对背绑着,也出声替自己师兄解释道:“霓裳姐姐,我师兄不是那样的人。” 孟蒙年龄最小,几人中修为最低,师出正竹峰,低着头既不帮殷南飞师兄弟二人说话,也不掺和霓裳和朱羽的话。 霓裳平日里最瞧不惯融阳峰这两个小子,他们两个喜欢来七秀峰和一堆小姑娘凑在一起玩,怎么看都觉得这俩小子心术不正。 陈求道对弟子教导太过温和,她要是这俩小子的师父,再去七秀峰勾搭小姑娘就打断腿! 那边三个被绑成一串的修仙十六城弟子,看着这几个怎么看心都不齐的三清宗弟子,想了想出声劝道:“几位道友,这时候怎能内讧,我们要一心想办法怎么逃出去。” “怎么逃?”孟蒙出声,消极道,“我们一身修为都莫名其妙的被压制到炼气期,炼气期是什么诸位会不知道,也就是比凡人强健些,但是连手上这绑着我们的麻绳都挣脱不掉。” “绳上毕竟刻得有符咒。”修仙十六城一弟子不满的补充,另一弟子也回道:“你冲我们凶什么,有本事对着那妖女凶啊,也不知是谁见了那妖女两眼都移不开。” “这话说的可太偏颇。”朱羽凉凉的出声,“你们几个臭男人有谁是移开了眼?” 这话还包含了三清宗几个男孩,殷南飞愤愤道:“你和霓裳两个姑娘不也看直了眼。” 三清宗一脉修的最为正统,谁都没往歪处想,还是修仙十六城的弟子讪讪道:“诸位不要吵了,这花千春修的魅术,修为只要在她之下,谁都移不开眼的。” 他虽这样说,可毕竟一帮血气方刚的少年少女,被困在铁笼子中两天一宿了,个个都被自己的无能激起了怨愤,一时半会儿还是互相埋怨,顿时整间房间内怨气载道好不热闹。 等房间门被推开,张洛然带着楚珩与许念进来,他金丹期大圆满的境界压过去,眼神淡淡一扫,所有人先是一惊,再是认出了自己门派中人,又是一喜,可是一想到他们刚刚的互相埋怨都落入来人耳中,又是满面害臊。 张洛然不欲多评价,但还是说了一句:“修者不求清心寡欲,可像你们这样的也未免太现眼了。” 修仙十六城的弟子一个个低着头:“师叔教训的是。” 张洛然挥了挥手,用真气震断了困着他们的麻绳与铁笼,几人爬了出来,纷纷向张洛然道谢。 那厢外面,因张洛然所谓的破阵,就是强行无声的炸了枫树,把人家后花园整的不堪入目,等张晋飞带着两名弟子寻来也就没再像上回一样被困在阵中。 “师叔,我们先带人离开?”张晋飞正面迎上张洛然带着众人出来,“花千春今晚不在府中,不知去哪了。” 张洛然却突然抬首望向北端,脸色骤变,他不善卜卦,却还是几根手指快速算了一下,那边就已经听见震天的响声,在原本有些沉寂的夜晚像是惊雷突生。 “你先带他们离开。” 张洛然匆匆交代,人已祭住一只灵兽,御兽而去,速度之快一眨眼就消失在众人面前。 张晋飞还没应声,师叔就先不见了,只好去看这些找回来的少年少女:“我看正门是走不了了,正好迷阵已破,我们直接翻墙出去。” 朱羽皱眉:“我们修为到现在还没恢复,仍然是炼气期。” 她这一出声,其他几人也纷纷应声,许念和楚珩也惊讶,这花千春越来越让人惊奇,她是怎么压制别人修为的? “不要多话。”张晋飞瞧不惯他们的喧闹,肃声道,“先离开再说。” 可他话刚落,一道声音就插了进来,这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些惆怅幽幽说道:“几位不请自来,要把我这些小可怜带哪里去?” 顺着声音,许念就见回廊下阴影处,先是绯红色的襦裙裙摆露出了边,然后才是人慢慢地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一张白的和玉一样的脸上,目光还朝着北端,似乎眼中并没有他们这些人。 殷南飞和钟千意不愧是一个师父下的师兄弟,一齐喊道:“妖女!你还敢出来!” 朱羽和霓裳翻了个白眼,人家为啥不敢出来。 张晋飞待这花千春一出,就知不好,张洛然都没察觉那阴影处有个人,他们这几人更不遑说和这花千春比谁修为高了。 楚珩和许念却愣住,师兄弟两人齐齐拿出剑来,花千春这才收回目光,殷南飞师兄弟俩的话像是没听到,眼中神色惶惶哀愁,扫过一众人。 张晋飞一阵恍惚,踏出一步上前就像搂她进怀中,好声安慰佳人一番,为何如此愁肠哀伤? 可刚踏出一步,就被离得最近的楚珩用剑柄狠狠捣了一下,张晋飞才缓过心神,却见除了楚珩与许念,其他几人都已经神色痴痴,着了花千春的道。 张晋飞大喝一声,众人耳边如听炸雷才缓了心神,花千春去看楚珩和许念,稀奇道:“他年龄小不识男欢女爱就罢了,你怎么也不受影响?” 楚珩因他娘的缘故,不仅不喜欢美貌女人,只要是人他都心怀警戒,看着花千春只是温声缓缓道:“没想到又见姑娘,这还真是有些缘分。” 花千春噗嗤笑了一声,楚珩这孩子真让他稀奇,明明看她的眼神冷的像冰块,语调还这么温和,真是个带面具带习惯的孩子。 她扬了扬眉,丝毫不怀疑是自己没有魅力,而是促狭道:“莫不是你不喜欢女子,和我一样只好美貌少年,所以才不为所动?” 第41章 丨丨丨丨 第三十二章魅术 花千春这话一出,在场众人都去看楚珩,饶是知道是这女人在故意奚落楚珩,可殷南飞和钟千意师兄弟二人还是忍不住笑起来。 张晋飞年龄最大,修为最高,对着花千春斥道:“妖女,你自己豢养面首就罢了,当别人都如你一般不知羞耻吗!” 花千春对着他嫣然一笑,摇摇头:“你长得倒也挺俊,可是我不喜欢你这张嘴,况且这两个孩子比你更俊俏,我就不留你了。” 张晋飞正纳闷这话何意,颠三倒四的,这时就感身后杀意横生,他转身,身后一女子不知何时正站在那里,再感不对,万千剑影已迎面刺来。 楚珩和许念提剑迎上,和帮着张晋飞一起阻挡这真气凝成的寸长剑影,朱羽几人修为仍然停留在炼气初期,只能狼狈的躲到一旁。 剑影重重,密密的织成一张网,张晋飞金丹期修为也应对的十分吃力,楚珩和许念更是不消说,张晋飞咬牙,真气凝成一张网挡在身前暂时阻挡了一二。 这边祭出一只扁叶舟,和他同来的云城弟子便知其意,伸手抓过躲在一旁的云城弟子,张晋飞侧身伸手去抓楚珩和许念:“我们先离开这里!” 一直作壁上观的花千春先,楚珩就先是听见她笑了起来,笑声未落人已经笑意盈盈的站在许念身后。 她伸手就要落在许念肩上,许念那边已经被张晋飞抓住了一只手,提剑去挡花千春,花千春看着他轻声道:“你娘就那边,你还要去哪里呢?” 许念来不及思考这话什么意思,就已经转头去看重重剑影尽头。 剑影的缝隙他只看到了被这密密剑影割碎的一张容颜,霍诗韵微微垂眸,眉目依旧如他记忆中别无二般,仿佛时光对她格外厚待,不忍心在她脸上留下一丝痕迹似的。 “好孩子。” 花千春抿嘴笑起来,手已经将要落在许念肩上,一把通体漆黑的剑却不请自来,带着浓烈不加掩饰的嫌弃隔开花千春那只手。 花千春的手就在半空强硬的转了个弯,她指甲暴涨,向楚珩左肩抓去,楚珩侧身就是要躲,花千春收起笑,金丹期的威压毫不留情的压在楚珩身上。 境界压过去如身负大山,楚珩腿一弯差点跪下不说,一身冷汗更是瞬间浸透了里衣。 “师兄!” 许念被张晋飞捉到身边,直接跳上小舟就走。 那边楚珩左肩被花千春暴涨的指甲刺了个对穿,他脸色涌上不正常的潮红,剑脱了手落到地上,人也腿彻底软了下去,“嘭”的一下直直的跪在了花千春面前。 花千春收回手,指甲上带着血托起楚珩的下巴,她低着头对着楚珩潮红过去煞白的一张脸,柔声媚意道:“真是个好孩子,你对你师弟——” 霍诗韵走过来,花千春话锋一转:“可比他娘对他好多了。” 那边云城三个弟子并孟蒙都被与张晋飞一起来的另两人一起拎走了,剩下的殷南飞和朱羽几人被刚刚花千春的威压压得勉强靠墙站住不跪下。 朱羽看着楚珩肩膀上的血浸透了三清宗白色的道袍,顺着落下来,不过花千春一句话的功夫就落了地上一小滩,她勉力骂道:“他不过是个刚刚十八岁的小娃娃,你有什么冲我们来,欺负一个小孩算什么。” 花千春不看朱羽,也不回朱羽,而是缓缓凑近楚珩,一双眼中秋波潋滟,像是浸着波光粼粼的河流,看不透的深沉却惑人心神。 楚珩被这样看着,不由自主的心神恍惚起来,想到这可真漂亮啊。 好似在哪里见过? 街上琉璃灯盏高挂,人来人往的,小孩子撒丫子在人群中跑过,有一条河,河边男男女女弯着腰在放花灯,他就站在河边…… 漆黑的河水上像是洒满了碎金,素白面具下一个孩子眉眼盈盈,一双眼睛看着他。 “你看我,难道不够美吗?” 耳边声音幽幽,带着脂粉的香气钻进鼻中。 楚珩眨了眨眼,河水褪下,大槐树下白色巴掌大的月儿兰开得袅袅生姿,屁股会发光的萤火虫像是夜空上的星子坠了下来,十五岁的小少年像是画里走出来的,眉眼间带着笑就在一片荧荧光亮中看着他。 楚珩面上又是一阵暖风,花千春对着他吹了口气,娇媚笑道:“难不成竟是看呆了,这可羞煞奴家了。” 楚珩看着她,眼帘垂下,温声道:“确实是比你更动我心神。” 花千春皱眉,随即甩手,暴涨的指甲还没收回,从楚珩右眼眼睑上划过,眼睑上就是细细的一道伤口,血从伤口中流了下来,像是少年流了一道红色的眼泪。 “你看到的是谁?”花千春语气森然,“我就在你面前,你竟敢!竟敢看到别人!” 楚珩唇间呼吸加重,花千春发怒,威压更甚刚刚,他齿间打颤,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威压越来越重,他不仅是跪在这里,更是被压的快要五体投地,只要想到会这样趴在花千春身前,羞耻与愤恨就弥漫满腔。 为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她可以这样羞辱我! 破军落在地上,慢慢地,缓缓震动起来,一阵染血的杀意悄悄的从剑身散发出来,楚珩低着头,眼白中血色渐生…… 只因我太弱小吗? 我若他日成为一方大能,定要斩—— “破军剑?” 霍诗韵拾起落在地上的破军,声音冷如冰,手指拂过剑锋,破军刚刚的鸣动像是幻觉从未发生。 花千春听到这声音,直起身子,威压慢慢消散,楚珩晃了晃身子,霍诗韵将破军一扔,这剑就回到了楚珩储物袋中。 她说道:“既是剑修,就收好你的剑,除非你死了,否则不要让你的剑脱手。” 花千春对这些和风花雪月不沾边的东西向来不感兴趣,她这会儿又笑的像小孩一样,好奇的追问楚珩:“你看到谁了?她比我好看吗?” 可是楚珩却没有回答,花千春不开心的撇嘴,一根手指点了点楚珩那流血的肩膀,就见楚珩一歪身子,晕到地上不省人事了。 第42章 丨丨丨丨丨 第三十三章将斩 张晋飞那边,逃得也形容狼狈,心中很是不舒坦,本来仗着有张洛然这个金丹期大圆满的师叔在,想着今夜来国师府定不用担忧,却没想到不过一个照面,就灰溜溜只能先跑再说。 好在身后花千春和那剑修女子没有追来。 张晋飞叹口气,这时他们已经落回了那胡同中的三进三出小院,这整个胡同都下了禁制,不是化神期的高手是察觉不到他们的。 修仙十六城的三个弟子互相扶持着下了小舟,孟蒙比许念年长些,在朱羽几人那里最小,但却算是许念的师兄。 他走到独自一人抱着膝盖坐在角落的许念身边,许念一开始被张晋飞捉到小舟上自是一番挣扎,他都担心这孩子不会一时冲动又跳下去吧,但张晋飞说了他几句,倒也安静下来,只是一眼就能看出他情绪低落的厉害。 “他们太厉害了,你不要这么自责。” 孟蒙弯腰,低声劝慰道:“能跑出来就算不错了,咱们赶紧回三清宗,请了长辈来救人,这不是我们可以解决的事情。” 许念慢慢站起来,张晋飞那边要收起小舟,他低着头轻声回道:“谢谢师兄劝慰,我没事的。” 遂跳下小舟,孟蒙紧随其后,这一水儿的修仙十六城弟子,除了许念他还能跟谁说话。 张晋飞见他和孟蒙跳下了小舟,便收起这飞行法器,他并不做宽慰模样,而是对着院中救回来的这几个弟子并与他一起的云城弟子,肃声道:“你们都不要紧张,我已经传讯给洛然师叔,他定不会丢下我们不管,你们当前更要静心。” “张丰。” 张晋飞又喊道,被花千春抓走的那三名十六城弟子中,其中一人出列对着张晋飞躬身:“师兄。” “你可知花千春抓你们到底是要做什么?” 张晋飞问道,这事说是巧合,或者说抓回去做面首他可不信,怎么偏偏就抓修仙弟子,事事都透着不合理。 张丰还真不知花千春抓他们是要做什么,只能摇摇头老实回道:“我们三人被抓了之后,就和三清宗几位道友困在一起,除了最开始被抓见了花千春的面,之后我们就像被丢到了一边,再没见过其余人。” 许念一直微微垂着头,耳朵却一直竖着,听到张丰这样说,毫无头绪反而心中更是没有底。 他心思还分了两层,一边担心楚珩,一边霍诗韵那张脸不断浮现眼前,不仅胸腔中如浸了水的棉花,沉甸甸一片,更想冲回国师府去询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晋飞又问了问孟蒙,还是一样的答案,只好先放几个弟子回屋休息,他这边两边传讯,给三清宗和云城那里同时说明情况。 两只纸鹤快速的从小院中飞出去,飞到了永州城墙上空,南宫隐正绕着城走了一圈,此刻脚尖一点,人正站在城墙最高处,凭空看着整座永州城。 自从花千春到了这里之后,传闻这国师喜爱枫树,整座城都按她给的图纸重新栽了一边行道树。 南宫隐此刻循着这些行道树的走向脑中慢慢浮现出一个图案,随即皱眉,这竟是一个用活人献祭的杀阵,她要拿谁来活祭?! 正这样想着,南宫隐又是目光一转,两只纸鹤正从城墙上飞过,刚要过了城墙,就如同撞上了什么东西,从翅膀开始一瞬间就燃成了灰,被风一吹一点痕迹都不再留存。 南宫隐跳下城墙,身子快速的坠下,离地四五丈远一个翻身,不过几息的时间再看她,人已经双脚稳稳落地,这时她就见早起出勤的郑国驻永州的士兵,拿着张白纸大黑字的布告贴到城墙布告栏那里。 而抬头看天,已经天光熹微,白日隐现。 藤萝小院中,许念一夜不曾合眼,在铃铛窗边打坐了一宿,刚进屋时小丫头迷迷糊糊的醒了一下,问他:“师兄,你们回来啦。” 许念不想让师妹担心,应了一声,铃铛也就翻个身合上眼继续睡了。 一宿过去,天光大亮,铃铛才醒,揉了揉眼睛,见到许念守在床边,先是咧嘴笑了下,笑还没收起来,孟蒙已经闯了进来,对着许念喊道:“那妖女发了布告,今日午时要在西坊街正头斩首妖道!” 风铃儿还没反应过来,许念豁然起身,孟蒙脸色和快要哭出来一样:“张晋飞他们救出了自己十六城的弟子,现在他们那什么洛然师叔不回来,他们就不肯再出手了,朱羽师姐他们怎么办!” 小铃铛也惊得从床上跳了下来,她和孟蒙不熟,下意识的去看许念,就见许念一张脸煞白,铃铛看了屋中一圈疑惑道:“阿珩师兄呢?” 孟蒙面露愧色,许念抬脚往外走,铃铛赶紧跟上,出了屋去了之前张洛然呆的厢房。 张晋飞和云城几个弟子正坐在那里,见了许念,张晋飞先指了指桌上一张白纸。以许念现在的修为,虽然连御剑都做不到,但是耳聪目明则是必备条件,他却还是走到桌前,一字一字的看完了这张布告。 许念直直的看向张晋飞:“张师兄对此如何看法?” 张晋飞他们自己要救的人已经捞了出来,况且没了张洛然,他见了花千春和那个剑修女子都只有逃命的份儿,干嘛上赶着给自己找死呢? 那花千春身上,可是有血气的,那一双手可是杀过人的。 但张晋飞当然不能这样说,他这样说道:“许师弟,这花千春来历不明,修为莫测,还有帮手,她发这张布告定是为了引出我们,要是去了就是那鸿门宴,就是明晃晃的在引鱼上钩。” 许念便知张晋飞这是何意,他也不多话,而是拱了拱手开口道谢:“原本就是我派师兄师弟被抓,应是我们感谢贵派出手相救才对。” 孟蒙和风铃儿跟着许念后面,进了屋,孟蒙也赶紧拱手道谢,风铃儿一双眼则在屋中转了一圈,仍然不见楚珩身影,又跑到桌前看到那张布告,前后一想,睁大眼睛去看许念。 许念又开口:“还请多多照看我这位师兄和师妹,许念先就此告别了。” 张晋飞也诧异了:“你要去哪?不如在这里等着,传讯的纸鹤已经飞走了,最迟午时之前你我两派定会有人赶来的。” 许念心中知道张晋飞说的有道理,但他心中也有打算,并不愿意只是在这里干等着什么都不做。 他坚持要出这条胡同,张晋飞劝了两句也不再拦,许念并非他云城弟子也不是稚龄小儿,他也没有立场去拦许念。 风铃儿要跟着许念一起,许念拗不过她,孟蒙现在只有炼气期初期修为,连风铃儿都不如,思量再三留在了这小院。 出了胡同,风铃儿拽着许念衣袖,许念走的脚步颇快,似有目的地,风铃儿人小腿短跟的有些辛苦,但也不敢出声抱怨,到了永州的坊市,许念两眼注意着周围店铺,却并没有他要找的。 “师兄,阿珩师兄是不是被花千春抓了?” 许念站在熙熙攘攘的来往人群中,面色沉沉,风铃儿小声继续问道:“斩首是什么意思?花千春很厉害吗?我们找小师叔过来吧。” 许念蹲下身子,风铃儿掏出一枚玉符捏碎,许念昨夜已经捏碎了一枚追踪玉符,昨夜张晋飞也放出了纸鹤,但至今无论是玉符还是纸鹤都没有讯息传回。 风铃儿如今又捏碎一枚,许念理智上不抱什么希望,可眼睛还是直直的看着,半晌过去,一阵风拂过,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和风铃儿面对面互看,风铃儿咽了口口水:“斩首,是砍头的意思吗?” “怎么只有你们两个小孩?另一个呢?” 许念没吭声,头顶一道熟悉的声音到是插了进来。 “南宫姐姐!” 风铃儿抬头快速开口喊道,许念站直,对上南宫隐那张脸,不知南宫隐是敌是友,想到她是花千春的客人,不觉有些戒备起来。 花千春似是看不出许念那戒备,还问道:“今儿我看到一张布告,今日午时花千春要斩首妖道,你说有意思不,她自己明明才是妖道,这边说要斩首妖道,怎么不先斩了自己?” 风铃儿对南宫隐有种说不上的亲昵,到是不戒备,着急道:“我师兄就是被她抓走啦!这要斩的人,好像就是我师兄啊!” 南宫隐撇了撇嘴皱眉低声骂道:“这是赶巧了,还是她专门挑着你们几个小鬼?几年前没弄死你们三个,这几年后非要补上?” 许念看着她,声音不辨喜怒:“南宫姐姐,你不是花千春的客人么?她真的……要斩首我们三清宗这几个弟子吗?难道不怕得罪三清宗?” 南宫隐看着他挑了挑眉:“我和她不过是有桩买卖,我这次来永州就是个跑腿送货的,如今银货两讫,哪有什么情谊,你问我她的来历,我只两个字,魔修。” 这答案一出,许念也没有太惊讶,他看着南宫隐,这女人端的就是一脸坦荡,他又想起那年雨夜这人的凛冽身姿,就相信她不会说谎,这种人也不屑说谎,因为她强大,有能力不对任何人弯腰躬膝。 可是,因为他弱小,因为他不够强大,就合该被人随便揉捏,想杀就杀吗? 难道所谓的强者,就是随意他人生死? 白日当头,日光倾下,许念却觉得一身冷到了心底,他对着南宫隐:“南宫姐姐,你可知哪里有兵器铺子?” 南宫隐点点头,嘴上问道:“你要去兵器铺子干什么?难不成现买要用的兵器?” 脚下却不停,已经抬脚引路,许念和风铃儿跟着她,走过了整个西坊,到了尽头角落,正是一家店挂着个“兵”的幡子。 南宫隐进了店,随手拍了一只小木牌在前台,正打瞌睡的掌柜就是一醒,眼珠子在木牌上过了一遍,看清那“清明”二字,就是脸上带笑:“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风铃儿在南宫隐身侧,心想这怎么背上诗了,就听南宫隐回道:“一朝朱雀起,燃尽天下事。” “原来是朱雀堂主。”掌柜的脸笑成一朵菊花,“有什么只管吩咐小的,来往消息、永州纪事、还是跑腿传讯您都只管说。” 南宫隐侧身,让出许念,对他点点头,许念对掌柜轻声道:“我来买兵器,要剑,没开锋的那种,大概十来把……有多少都请给我吧。” 掌柜的看着许念,见是个身量有些弱的小少年,但也不轻视,还暗暗感慨两声这孩子生的可真漂亮,那眉眼就像画里面的,秀致的很。 “诸位还请跟我来。” 掌柜的也不问为何要没开锋的,而是客气的上前引路。 一行人跟着这掌柜,来到了仓库,库房里堆得各种兵器,掌柜挑挑拣拣,拣出未开锋的剑共十六把,许念如数收进了储物袋。 他又询问哪里有卖马的,这时南宫隐才出声:“你要去劫法场?” 许念去看南宫隐,不否认,点了点头,南宫隐嘴角扬起一个弧度,有点幸灾乐祸的模样:“这可真是,我在电视剧、我在书里才见过的事情。” 许念心中淡淡想到,哦,这南宫隐真是老乡啊。 南宫隐见他脸上沉静不做假,摇头劝道:“我打听的东西可比你多,花千春这女人调的驻扎士兵围了那西街,你不过炼气期修为,对上一两个、十来个凡人不再话下,可对上几百个受过训练的将士你不一定能带人全身而退。” 许念抬头去看南宫隐:“我就是去看看,如果真的救不了我就不救了。” “况且明显就是在引我们出来,既然明知是鸿门宴,我又怎么会上当呢。” 这话十分的另南宫隐诧异,她仔细看许念那张脸,觉得真不像做伪,扯了扯嘴角干巴巴道:“那倒是我想多了。” 第43章 丨丨丨丨丨 第三十四章十六剑闯永州 楚珩仰面,今日的天到是挺好,没有一丝乌云,日光当头照在身上暖呼呼的。 他眨了眨眼,右眼看东西有些难受,浸着些淡淡的血色,是之前花千春的指甲划了他的眼睛,血迹没来得及擦去,等再醒来右眼就像被血黏住了,只能睁一条缝。 楚珩身后,霓裳与朱羽几人两两背对背绑在一起,还是从朱羽的话中他才知道,今个儿一大早他们就被花千春派人送押到了这街头台上绑着。 台下一看就是上过战场的士兵身披执瑞,手中长.刀、qiang尖泛着冷铁的寒光,一字排开围了整个高台不说,还占了西街半条街的路,也不知道是害怕他们几个还能作妖还是防着谁一样。 殷南飞一开始猜测:“这妖女把我们放在这里是为了立威?” 人间现在也多求修仙长生之人,无数听过没听过的小门小派这几年如雨后春笋纷纷往外冒,其中郑国便是以花千春的国师一派立为正统。 钟千意气道:“等咱们师父来了,看她还能得意几时。” 直到这个时候,几个少年少女还有恃无恐,虽不知道花千春是要做什么,可也相信她不敢下狠手。 但等辰时过去,街头的人越来越多,不乏许多人远远站着看着他们几个议论起来。 他们这几人修为就算被压制到了炼气初期,耳朵也还是管用的,当听明白了究竟是为何被绑在这里,一个个都面色变了几番。 霓裳已经有些挨不住了,她看着当空的白日估算下了时间,离午时大概只剩一个时辰的时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可能来救他们的人始终不见踪影,她两眼一眨,终于还是害怕的哭了出来。 朱羽出声安慰她:“哭什么,咱们怎么可能死在这种地方。” 三清宗一水儿的筑基期弟子就这样在凡人面前斩首而死,那必定是扬名整个修真.界,死都死得憋屈。 殷南飞试着继续挣脱绳子,可这绳子绑的严严实实的,他全身上下也就脖子能动一动。 钟千意与他绑在一处,嘴上也附和朱羽说道:“花千春再厉害,能有咱们三清宗七峰峰主厉害?昨晚孟蒙和许念既然跑了,必然已经给师门传讯了。” 但这话一说出来,几人脑子又不笨,如果真的已经传讯回去,为何至今还无人来救他们,这中间肯定有什么地方又出岔子了。 如果问这世上什么时间最难熬,今日三清宗这几个弟子大概纷纷会统一答案,等死的时间最难熬! 那边高台后面,花千春被几人狗腿的迎上了座位,座位在高台之上的高台,花千春袅袅坐下,座前案几上茶水点心果子俱全,她托腮看着被绑着的这几个小孩,目光对着下方人群绕了一周。 “怎么还不处刑?” 花千春捻起一枚葡萄,并不吃,指尖打着转,笑嘻嘻的去问身边的人。 身边人回道:“国师大人,这离午时还差半个时辰呢。” “可我等的很无聊。”花千春叹口气,“也别等午时了,再等一刻,要是没人来就处刑吧。” 这人纳闷,什么叫没人来,但还是应了声,再过一刻就开始处刑。 高台上,继霓裳开始低声啜泣,殷南飞和钟千意也开始全身发抖打颤,楚珩是单独被绑在前面,双手反绑在高柱上,他一直没有与朱羽几人说话,昨晚失血太多他整个人都在闷声节省力气。 朱羽算是勉强镇定,喊道:“楚珩!” 楚珩“嗯”了一声,表示听到了,朱羽喊了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她也有些迷茫的想,难道真的就要死到这里了吗? 怕死吗? 怕,肯定怕。 他们这些修仙的人求长生,说起怕死,估计比凡人还要畏惧。 朱羽眼圈泛红,眼泪落了下来,她年龄最大,也不过二十多岁,放在修真.界也还担得起小姑娘的名头,修仙还没修得长生这就要死了,她心中何止不甘,更有着面临死亡的惊骇。 这时一个赤着膊的壮汉拎着把巨斧,后面跟着两个士兵一起上了高台,这壮汉绕着他们走了一圈,笑道:“怎么都是些毛头小子。” 跟着他的两个士兵比较沉默,并不搭理他,殷南飞和钟千意眼前就是那人拎的斧头,斧头上干干净净,可是那浸透了人血的味道是掩盖不住的,直冲鼻尖,师兄弟两人就是两眼发直,一阵尿骚味从他们两人身下传出来。 这拎巨斧的人就对着这两个男孩说道:“怕什么,人既然生了就有死的那一天,你们也不过是早走几天。” 殷南飞和钟千意唇齿打颤,心中绝望的想到,这可不是早走几天,他们觉得这至少是早走了几百年! 这人又去看了看霓裳和朱羽,摇头道:“这两个姑娘长得多好看,到是真可惜了。” 朱羽咬着牙,一双眼泪水已经流了满脸,负责动手斩首的那人最后走到楚珩身边站定。 他们这几个人,最先开刀的就是楚珩,他去看楚珩,就见这男孩脸上有血迹,右眼眯着,仰面看着天,一身雪白的道袍也是血迹斑斑,看着到是这几人中最狼狈的那个。 “你看着倒像是条汉子。”执刑人夸赞起来,“你放心。” 他扬了扬巨斧,这巨斧在他手里就像是个玩具,掌控于他双手之间。 “我家世代干这个的,老子砍过的人头至今五十有三,如今手熟练的狠。”这人还比划了下,“一斧头落下去,保证就一眨眼的功夫,不痛的。” 那边霓裳听到他这样说,本来小声啜泣,直接两眼一翻活活吓晕了。 朱羽咬着牙,声音染着哭腔:“楚珩师弟,这事本来牵连不到你,都是我们连累你了。” 楚珩这时才出声,他失血也失水,嗓子干的冒火,哑着嗓子问道:“你怎么知道不痛?” 执刑人顿了一下,明白过来是在问他,他对这个穿道袍的毛头小子特别感兴趣,只觉得什么修仙的,这到头来不还是一斧头下去头没了还能活? 一想到这辈子还能添点这样的伟绩,就很愿意和他们多说几句。 “怎么会痛。”这人高兴道,“你要相信我的技术,时间短啊,一眨眼,就一眨眼的功夫,你还感觉不到痛就死啦。” “很痛的。”楚珩仰面,不看这人,日光照进眼睛中,太刺眼,眼睛流了泪水出来,右眼的血迹被泪水冲下去了点。 听到楚珩反驳他,在执刑人看来这些人已经是死人了,死人怎么还能反驳他。 他怒道:“难不成你死过吗!” 楚珩闭了闭眼,轻声道:“还很冷。” 听不懂楚珩在说什么,这人骂了句:“原来是个傻子。” 骂完又去逗殷南飞师兄弟二人玩,这二人爷爷祖宗的乱喊一通,比楚珩好玩多了。 楚珩想,怎么会不痛,不仅是痛,死这种东西,更是彻骨的冷。 像是被埋到了很深的井里,也像是不能呼吸沉入了深深地潭水中,比痛还可怕的就是这种安静到沉寂的冷。 也像是一望无际的旷野,可是却连风吹过的声音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了,死就是这么可怕的东西。 台下围观平民众多,颇有点那高台上正在唱戏一样,有的人摇头叹道这几个还是少年人,有人脸上看不出同情也看不出别的,就是围在这单纯的看个热闹。 许念领着小铃铛,牵着一匹黑毛的高头大马,和南宫隐走到前面,西街尽头是个将近二十丈长二十丈宽,高两丈左右的高台,台上三个高柱,中间那个正绑着楚珩。 高台后面是个又高出一丈有余的台子,花千春和几个官员正坐在那里,许念看过去只见花千春正笑的花枝乱颤,不知听到了什么好笑东西。 风铃儿望了一圈四周,已经弄明白斩首是何意了,她见周围人有的面上兴奋,甚至带着激动的笑,就是面上露出惋惜的人看着也只像是故意这样而已。 小铃铛莫名的觉得有些害怕,拉着许念的袖子哽咽道:“他们为什么笑?师兄和朱羽姐姐要被砍头了。” 许念摸了摸小师妹的头,顾不得安慰她,放眼看到高台下那些身披执瑞的士兵,南宫隐说的没错,百十来个士兵是没差的。 南宫隐嘲笑道:“要不是我知道这是斩首处刑,只看周围的人还以为前面是搭了戏台上面免费给人唱戏呢。” 风铃儿吸了吸鼻子,她也知晓自己几斤几两,只好去求南宫隐:“南宫姐姐,救一救我师兄师姐他们吧。” 南宫隐扬了扬眉:“这与我何干,你倒是说说我帮你们有什么好处吗?” 小铃铛哑言,她觉得南宫隐说的没错,可她也觉得南宫隐怎么可以这么冷血,风铃儿没办法只好去看许念:“小师兄,我们怎么办啊?” 难道三个人出来,最后回去就剩两个人? 风铃儿只觉这好像又回到了六年前那个古怪雨夜,泪珠子落了下来,楚珩怎么就这么命运多舛呢,看面相明明是个长命的人啊。 许念摸了摸身边的黑毛马,这马他们去买的时候正要被人宰杀,传闻有野马的血统,不服驯,已经摔伤了好几任主人。 许念毕竟修道,又是剑修,动物的自觉比人更灵敏,这马只与许念和南宫隐打了一个照面就服了软,让劝许念不要买的人看得啧啧称奇。 “我也怕死的。”许念出声,脸上露出了些犹豫的神情,“就算真闯了进去,不用花千春动手,我大概也带不出楚珩的。” 六年前他有不怕死的一腔冲动,但六年来安稳的山间生活已经磨平了棱角,更何况他娘大概没有死,他这条命自然还要留着找霍诗韵。 风铃儿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六岁的小丫头,也知道这其中轻重,她抹了抹眼睛,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平时没有好好修道,她的修为、用剑好不如许念呢。 南宫隐看着许念,以为这小孩会劫法场救楚珩,看着师兄弟俩感情那么好,现在发现也不过如此,她心想,身为一个男儿,许念到是一点血性都没有。 这时南宫隐去看花千春那里,就见花千春侧头对身边人动了动嘴,她就见花千春身侧那人对着执刑人挥了挥手,她一惊:“这还没到午时呢,那人你们看见没,挥了手,就是让执刑人做准备了。” 许念脸上没有血色,手脚发凉,看到执刑人已经走到楚珩身侧,他下意识的摸了摸黑毛马,马鞍两边挂着帆布袋子,袋中十六把未开锋的剑竖在里面。 黑毛马打了个响鼻,他们站的位置就对着高台,高台下士兵们封守着西街两侧,围观的人群被困在路两边,路中间到是空出一丈宽的路,像是在迎接谁。 这时一直低着头的楚珩到是目光分到了台下,扫过下方越来越激动的人群,他想到,高兴什么,高兴他这是就要死了吗? 他果然便是这样,生的不受期待,死的令人欢呼吗? 那这还真是可悲的一生。 然后就对上一双眼睛,楚珩和台下许念的一双眼对了个正着,他看到许念一张小脸苍白无力,一双点墨似的眸子中黑的不见底。 楚珩动了动嘴,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传音道:“快点离开,会吓着你的。” 许念耳边声音愈发繁杂,底下有人喊道:“砍了这些妖道!快砍呀!” 可他耳边就剩那一点细细的声音,会吓着你的。 什么叫会吓着他? 楚珩总当他是小孩,可是早就不是了,他早就不是当年还能被师兄背在箩筐里天天走在山间的那个孩子了。 他比那个大箩筐都高出两倍了好嘛,楚珩还当他是个娇娇的小娃娃,怕头被砍了落下来吓着他? 他是傻子吗,快死了却和他说这个? 他买了剑和马过来,又不是为了听他说完这句话就乖乖离开的。 这时,那执刑人已经解了楚珩绳子,两个士兵走过去拎起楚珩,楚珩挣扎了下,被他们在腿弯狠狠踢了下,顿时跪在了地上,头被人抓着往前面的石墩凹槽上一摁,脖子就露了出来。 执刑人笑道:“等不了一盏茶的功夫,上面一仍牌,你就要死了,你还有什么遗言没有?” 楚珩动了动嘴,执刑人皱眉听不清他说了什么,那边高台上,花千春素手一扔,一张“斩”字牌落地,执刑人高高扬起了斧头—— 同一时刻,许念已经翻身上马,终于不再犹豫是救楚珩还是留着一条命去找他娘,手中琳琅剑出手,以剑做qiang,直直的投掷过去。 这平日里只会练剑的三清宗小剑修,这一刻琳琅这把沾过万军之血的杀伐之剑带着他的一腔孤勇,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然,一剑而出竟是带上了万军莫挡的锋芒,直直贯穿了执刑人将要落下斧头的手! 这人哀嚎一声,斧头落到一边,手被钉在高台上,痛的喊叫声如杀猪一般。 楚珩抬起头,台下兵器声相交,嘈杂喧闹,他去看台下,就见一人骑着黑色的高头大马,正是许念。 许念双手不断的从马鞍两边的布袋中抽出剑,他无意伤人,未开锋的剑通常接不了几招就卷了边,只能边用边换新的顶上。 而上清十八式他练了六年,今日终于在此以剑开道,平日里他那剑法的平稳中正此刻都化作了少年的锐不可挡—— 他要带楚珩走,他会离开!但他要带楚珩一起离开! 许念此刻心无杂念,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剑上,真气无师自通的附上未开锋之剑,眼前的士兵执qiang、执刀者不断的上前阻拦他,他眼中只有台上的楚珩。 当年霍诗韵让他跑,他便远远的跑了。 如今楚珩也让他离开,难道他还要重复过往? 他从九岁开始,楚珩就照顾着他长大,如今他又要这样像个懦夫一样丢下师兄离开吗! 又要等失去了,才知道失去的那个人……是如此珍贵吗。 许念双眼渐渐红了一圈,未开锋的剑附上真气却比开锋的剑还要锋利,脸上溅上了血,血糊住了眼睛,他感到背上被砍了三刀,身下黑毛马发出了哀鸣,前腿被长qiang绊倒就是一个跪地,许念身子向前栽去—— “你还能再心口不一点吗!” 身子刚前倾,后背被人一抓,南宫隐嘴中喝到,手上将他扔上了已经近在咫尺的高台,这姑娘则双脚一点黑毛马的头,一把长qiang横向一扫,呈扇形扫到一片士兵。 许念在高台上滚了一圈才停住,原本就在高台上的那两个士兵围过来,许念手上最后一把剑迎上,一式“平阳落秋雁”将两人扫下了高台。 殷南飞和钟千意高喊道:“师弟!师弟!快过来救我们!” 许念却好似没听到,直直的朝楚珩走过去。 楚珩跪在那里直着身子,他一双眼跟在许念身上,许念朝他走过来,楚珩见他手发颤,一个不稳剑就落了地,看不见伤了哪,可是就见许念指尖鲜血一滴一滴的落了下来。 “师兄。” 许念低声喊道,他弯腰,楚珩被他揽在了怀中,许念一双手穿过他的身子给他解绳子。 楚珩觉得有些好笑,像是他与这孩子平日里的身份颠倒了一般,明明小时候都是他把师弟抱在怀里、背在身上。 他动了动鼻子,又闻到许念身上一股血味,哑着嗓子:“我说了让你离开。” “当年是我救了你一条命。”许念抽了抽鼻子,“你这条命没经过我同意,怎么可以就没了。” “看着这么大的人,怎么还是这么孩子气。”楚珩轻声回道。 许念解了绳子,伸手去擦他脸上的干涸的血迹:“你刚刚,那人斧头要落下时,你动嘴说了什么?” 楚珩看着他一双黑漆漆的眼睛,脸上的表情都收了起来,他动了动嘴,终于露出了些戚然的情绪。 他说道:“我不想死。” 许念点点头:“那我就带你离开!你说你不想死,我绝对不会让你死!” 楚珩看着他脸上血糊了一脸,原本秀致的眉眼现在看着其实是有些可怖的,可是那双眼睛看着他,执拗的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楚珩想说果然还是小孩,只有孩子才会说出这么幼稚的话,但他伸出手抱住了这个孩子。 他大声喊道:“我们一起!一起离开这里!” 第44章 丨丨丨丨丨 第三十五章水将淹城 许念满脸血污,听到楚珩这样喊,血污下露出一个轻微的笑,但他随即双眼睁大,伸手去推楚珩。 楚珩没容他推开自己,背后已经感到一阵带着杀气的寒意,反而用尽了力气将许念向后推去。 许念一个仰到,被推得倒在台上,来不及喊出那声小心,就见楚珩也紧跟着向他倒来。 但大概是害怕压着他这个从小“病弱”的师弟,楚珩倒下去的时候勉强用一只手撑着了地,他脸朝下,和许念来了个面对面,见师弟满脸血污都掩饰不住脸上的惊慌,张了张嘴,想说没事的…… 一口血便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许念双手发颤,扶着楚珩赶紧坐起来,这时花千春才收回手中的剑,剑上有血槽,槽中粘稠的血液一滴一滴的落下去。 楚珩被许念抱在怀中,花千春一剑将他刺了个对穿,他和许念甚至不知这女人什么时候来到了他身后。 可是身体逐渐发冷,昨天肩膀流了一夜的血,今日不知又是要流出去多少,全身的力气也好似都随着这鲜血一起流了出去。 楚珩动了动嘴,他喊道念念—— 但这声音其实如同一道呼吸那么轻了,许念只见他动了动嘴,但根本不知楚珩说了什么。 许念全身都开始打颤,脸上一阵恍惚,也不去看花千春,他双手也打着颤,颤抖着撕了自己衣袖,拿着布去堵楚珩的伤口,刚堵上去就被粘稠的鲜血浸了个透,他收回手,手上沾满了血。 楚珩两眼直直的看着师弟,慢慢地觉得又冷又困,忍不住就要闭上眼,只是闭上之前,想伸手擦去许念脸上的血污,最终手抬了一下,便徒劳的落到了地上。 “嘭”的一小声,荡起了一点尘埃。 好似人生来也不过这尘世的一粒砂砾,如今终要随风而去…… “师兄……” 许念见他闭了眼,颤着声喊道。 一只手摸他脉门,脉搏虚弱无力,似是随时可停,许念今日无师自通的将真气附在剑上,此刻又无师自通的真气外输,将自己那细弱经脉中的真气如数倾尽楚珩经脉中。 花千春收了剑,就退了两步,她像是看戏一般看着许念和楚珩,刚刚的杀意来得快走的更快,如今她脸上一副天真模样,对许念说道:“你那点真气不顶用的,还不如自己留着,咦?你这是要哭了吗?” 花千春顿了顿,继续补刀:“我可没要杀他的意思,我刚刚只是觉得你可真讨厌,那一剑是要刺你的。” 许念两耳不闻,不理会花千春这个疯子,专注的把自己经脉中的真气输到楚珩体内。楚珩平日里不仅打坐内修,还坚持冷泉锻体,他不会就这么死掉的,只要现在护住心脉,他一定还有救。 台下,南宫隐又是扫倒一片士兵,随即以qiang借力翻上了高台,顾不得殷南飞和钟千意这两人高声呼救,直奔花千春,长qiang直指,花千春向后一跳,娇笑着摇摇头:“我可打不过你,我才不和你打。” 南宫隐看着她:“城中枫树栽得很有意思,不知姑娘准备活祭谁?这么大的一个阵,可不只这几个小道士吧?” 花千春这才眼角眉梢媚意换做了杀意,轻声回道:“南宫姑娘难道要多管闲事?也去做一做那名门正派?” “你信不信天上有一只手,运行着三千大世界。”南宫隐垂眸,“世事皆有因果,你倘真不怕最后落个不得好死之命?” “天道好轮回那一套东西你也信?”花千春大笑,“你们这些修道的人爱信天道,可天道是什么,真有天道,那也不过是弱者当死!” 她活落,侧眸看向北端,南宫隐心中一跳,未来得及出声,只听见北端传来轰然声响,声落后像是沉寂了一瞬,她侧耳,便听到阵阵涛声,随即这声音越来越大—— 南宫隐顾不得花千春,御qiang飞到半空,凝眸远望,远处巨浪已起,不断的吞噬着周遭的一切,竟是黄河堤坝已经塌陷了! 且不来不及出声惊呼,从北端两道人影快速飞了过来,这两人与南宫隐打了个照面,一人面色苍白长发落下,穿着三清宗的道袍,只是瞥了眼南宫隐,便落下高台携着花千春要走。 一人穿着滚青色边道袍,玉冠束发,气质漠然,但此刻脸上也露出了些焦急神情,他张嘴,声音扩散到整个永州城:“北端堤坝已毁,水将覆城,若想活命速速离开此城!” 原本围在周围胆大看热闹的人,见有人腾空站在半空,有的开过眼界知道这是修真者,有的已经跪下去高呼仙人,还有人注意到话中内容,没先跑,先是站在那里炸开,和周围人互相疑问这是不是真的。 总之人间百态,张洛然算是开了眼界,低头看着,就是没几个人真跑。 这时张晋飞带着十六城弟子也御着飞行法器赶过来,见了张洛然如见了主心骨,还没到张洛然面前,已经高声喊道:“师叔!” 台下花千欢拽着妹妹的手要走,他境界比张洛然高,但身有旧疾,与张洛然堪堪打了个平手,镇河神兽则被他们二人惊动,不管不顾的加入了他们二人的打斗中,花千春便顺手而为炸了那堤坝,要拿这永州城内的人来活祭。 可花千春却站在原地,抬着头直直看着张洛然,张洛然低头,与她对上了眼,他先是一惊,张嘴喊道:“小春!” 花千春先笑,弯了嘴角两行眼泪又流出来,唇瓣动了动,花千欢皱眉,把妹妹往怀里一搂硬是强行带离了此地。 花千春埋在哥哥怀中,嘴中那“师兄”二字随风飘散,无人听到。 张洛然没有去追,双指划过下方,一直被绑着的朱羽几人这才被松了绑,朱羽快速跑到许念身边,见楚珩脸色煞白闭着眼没有升息,又去看楚珩伤口,见已经不流血了,赶紧去搭另一只手的脉,她松了一口气安慰许念:“没有伤到心脉,虽然失血太多,但至少不会伤及性命。” 张洛然也落下,上方张晋飞一道回音符悬于高空,不断的重复道:“北端堤坝塌陷,水将覆城,速速离开永州城去南面山坡!” 台下的士兵也不打了,站在那六神无主,张晋飞又去找永州的官员,让他组织人手带百姓离开此地。 张洛然弯腰,一只小玉瓶递给许念:“回春丹,止血疗伤用的。” 许念自己就没少吃过回春丹,没来得及道谢,赶紧接过倒出来两粒,但楚珩唇齿紧闭,两枚回春丹怎么也喂不进去。 许念心急,脑子一转将回春丹先是喂入自己嘴中,才俯身吻上楚珩双唇,舌尖挑开他的唇齿,将已经化作温润真气的回春丹渡进楚珩唇中。 张洛然心想这师兄弟俩到是少见的感情好,朱羽看着,许念与楚珩脸上虽都有血污,可也挡不住是两个芝兰玉树、俊俏貌美的少年郎,看着两个少年郎这般嘴对嘴…… 朱羽捂住脸,觉得自己肯定脸红了。 第60章 丨丨丨丨丨 面具拿进手中,这面具很是素净,纯白色的底,耳朵里面、眼眶边描了一圈朱红色,然后便是狐狸的脸上有几道红色的花纹,整张面具便是非白既红,看着倒也有种别样的漂亮。 许念拿着面具朝外走,朝雾对面具摊的老板点点头,那老板也不动声色的点点头,朝雾便跟着许念一起出了摊子,许念以为朝雾付过钱了,却不知这路上十家摊子中九家都混进了侍卫。 他这边刚走,那边面具摊子前一人就对身边的小少年说道:“刚刚那小孩没付钱啊,这老板也不管诶。” 楚珩眼睛一直环顾四周,他毕竟只有十二岁,平时看着再怎么沉稳懂事,也对这西市的热闹起了兴趣,现在却发现不对劲,倒不像齐思远注意到刚刚有一个小孩子拿了面具没付钱老板也不管。 “你管人家付钱没有。”楚珩出口,扯了扯齐思远,把他拉出摊子,“这都是给小孩戴的,你能别兴致勃勃围在前面行么。” 第48章 十二月kk的专栏 自南宫隐走后,江云子陪伴了两个徒弟一会儿,看他们二人练了会儿剑便也离开。 江云子一走,齐思远坐在石凳上,招了招手,把楚珩师兄弟二人招到跟前。 “三十五年前,修仙十六城曾经举办过一次修仙大会,但并非正统,所以去的门派不多。”齐思远觉得有些事情也该给他们二人讲一讲,普及普及知识。 “真正的修仙大会是一百年一次,但自从经历了一百五十年前的那场浩劫,这修仙大会就也停了没再办过。” 作为一个穿越而来的人士,许念已经习惯了这六年来越奔越远一去不回的剧情,根本和书中内容丝毫对不上。 忽略主角被作者大笔一挥死掉的烂尾结局,至少过程中的大杀四方、无限金手指他是一个没碰到,这会儿听到齐思远说起修仙大会,许念那已经不怎么回想书中内容的脑袋一个激灵,这是个熟悉的名词! 而对于齐思远口中的那场浩劫,楚珩和许念都在书中读过这一段,但所述简略。 只讲了一百五十年前名门正派的修真者与魔修展开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堪称倾动整个修真界的大战,最终正派胜利,将魔修镇压回了幽冥之地,虽各派均有伤亡,但也换得九州平安。 “那场浩劫,蓬莱三十二岛、密宗八部众兼修仙十六城皆有大能陨落,陨落的原因却并非战死在这场浩劫之中。”齐思远面色凝重,“不周山诛仙阵下镇压着幽冥之地与现界入口,是各派大能以身殉道,活祭封印。” 齐思远哀伤道:“我师父,也就是你们师祖,前任掌门重剑真人便是因此陨落。” “就此数位大能陨落,化神期、金丹期修者更是折进去大半,原本五年后的修仙大会也就此停止,没有再举办过。”齐思远叹口气:“没想到过了这么久,那一年本该承办的蓬莱三十二岛今年竟是要准备再次举办修仙大会了。” 许念听着,心想这倒是和他记得的书中内容对上了。 “上清峰弟子凋敝,这一辈就你们两个。”齐思远又话锋一转,看着师兄弟二人谆谆教诲,“你们两个可要挣点气,别到时候丢了你们师父脸面,好歹也是我派掌门的嫡传弟子。” 江云子一直忠实的奉行着上清道义——自在,对许念与楚珩向来不严苛,到是齐思远更像他俩的师父,经常会督促他们二人勤奋努力。 齐思远这样说,许念与楚珩也习以为常,只是许念看看楚珩,总觉得楚珩已经够努力了,怕是小师叔这一番话,楚珩更要对自己严加训练。 十日后,三清宗收到蓬莱三十二岛修仙大会请帖,这次修仙大会分为筑基期与炼气期弟子两块试炼兼比赛。各峰峰主最多可携带金丹期以下五名弟子前去,玉清峰、太清峰在百年前那场浩劫中绝了户,已经无人。 上清峰嫡系只剩江云子与齐思远,弟子只有许念和楚珩,倒不用去想带谁了,这肯定俩都带上。 当许念得到这消息时,总觉得三清宗往前数几百年也是修真第一大宗,如今作为主峰的上清峰竟人才凋敝至此。 反观七秀峰、融阳峰到是弟子繁盛,观星峰也有数十名师兄加一个小铃铛,正竹峰则情况与上清峰差不多,前任峰主自一百五十年前闭关至今,不曾出关。现在就剩下魏正则与叶云起并几个小弟子守着那种满竹子的正竹峰。 据说许念和楚珩住的这幢二层小竹屋,用的就是正竹峰的竹子。 南园院中,楚珩坐在槐树下打坐修行,他自从上次醒来在檐下坐了一宿,境界又上了一层。 许念拿着琳琅,在日光下缓缓练着剑,自从上次永州城内单qiang匹马的劫了回法场,许念第一次感触到了另一种剑意。 他第一次意识到,剑这种兵器,应是锐利的,应是一种无畏也坚定的兵器。 上清十八剑式,他练得最好的便是平阳落秋雁,最不得其法的则是平地乍起一惊雷与尾式一剑霜寒十四州。 但经永州一劫,却隐隐觉得摸到了一点边。 楚珩则与他正好相反,一招平阳落秋雁总是差些意境。明明平日里爱学江云子使剑那般中正平和,但一交手便能感受到他的剑意蕴含的实则是少年的锋锐凌厉。 许念练剑倒才是真正的中规中矩,看着并无出挑之处,有些像江云子的中正,但真对上了才发觉像是绵柔徐缓的清风,密密笼着你让人斩不断切不开,无形中自被困得无处可逃。 江云子却曾有一次对他比划到,他这般年龄剑意却如古井无波,反而不符合年龄上的心境,只怕以后境界难上。 许念当时不太明白这话,后来读的书越来越多,才明白境界难上的根本原因往往是,心魔丛生,难以逾越。 我能有什么想不开? 许念一套剑法使到了最后一式,缓缓收回剑尖,他原以为父母皆亡,现在发现霍诗韵可能还尚在人间,等到筑基之后便准备以下山历练的借口去寻霍诗韵。 当初对父母之死的心有不甘也算化解了大半,心魔总不该处在这上面吧? 许念瞅了眼槐树下的楚珩,他正在那吸收天地间的灵气,修士筑基之后可不再食五谷,只靠天地灵气便可洗刷经脉,就好似洗髓伐骨,大多都是皮肤莹润,眉目俊朗,出场自带仙气与气场。 但楚珩就算不修仙,那长得也是清俊无双,如今筑基期修为又喜欢学师父温和可亲的模样,只看外表和他那眉目间端着的温和,正是翩翩公子温润如玉的完美阐释。 但实际吧…… 许念嘴角抽了抽,楚珩对他虽好,可也不妨碍他内里偏执小气,并且可能是切开黑的真实内在。 但即使是这样,许念嘴角又忍不住一笑,可他还是喜欢楚珩,也喜欢铃铛,还喜欢师父、师叔,还有来看他的朱羽、霓裳那些其他峰的弟子。 原本以为将要寄人篱下的小心翼翼并没有出现,像原著剧情中主角在三清宗的勾心斗角更是没有。 在三清宗这个已经曾经风光不再、有些凋敝的门派中,反而让他知道,齐思远说的师父如父、师兄如长兄并非口头之言,对他来说,小铃铛与楚珩正如他的兄长幼妹,江云子与齐思远也是他们可靠的长辈。 这些他所经历的,也让他从此不再相信曾经看过的那本原著。 另一边楚珩闭眼打坐,大概是身在南园,又有许念守着,所以对外并不警觉。许念收起剑,刚刚那一套剑法是迥乎他平日里凌厉,但配上琳琅这把杀伐之剑许念隐隐有些压不住,好似这剑有灵一般。 他干脆练习法诀,走到已经陆续开出黄色小花的蒲公英花丛边,凝水诀练习了几遍,也顺便给这些蒲公英浇了一遍水。 只是想到等到了六月下旬,这些蒲公英就要开始变成蓬松的一只小圆球,风一吹满园的飘,虽好看但也呼吸之间就是让人打一个喷嚏。 楚珩对此似乎尤其敏感,第一年蒲公英纷飞,他就想拔了这些蒲公英,小铃铛哭哭啼啼的拦了一下午才让楚珩作罢。 事后小铃铛背后愤愤评价楚珩一点都不懂什么叫风花雪月,如果作为话本中的角色,他绝对就是个辣手摧花,抢占民女的反面人物。 风铃儿风花雪月这词用的极其不对,许念摇摇头,她是不是以为风花雪月指的就是风,花,雪还有月亮…… 正这样想着,人就来了,风铃儿是被她观星峰的师兄闵飞星拎过来的。 闵飞星一身素色衣袍,落了院中,风铃儿就蹭的窜到许念身边,闵飞星一身文绉绉气质,对许念歉笑道:“这丫头被师父拘在观星峰多日,今日才允许出来玩会儿,就嚷嚷着非要来找她阿念阿珩师兄,我这边要来寻思远师叔,就顺便把她带来了。” 闵飞星略带歉意:“到是叨扰你和楚珩师弟了。” 许念把小铃铛揽到身前,笑道:“闵师兄不用介意,小铃铛可爱的很,我和师兄都很喜欢她。” 风铃儿瞅了眼在槐树下打坐的楚珩,心想她念念师兄可真敢说,别以为她不知道楚珩说她是个熊孩子,要把她拎出去送人的事。 闵飞星拱了拱手,又聊了两句便告辞离去。 小铃铛见她观星峰的师兄不见了影,这才走到许念身前拍拍自己小胸脯:“师兄,我可想你了!” 许念故意问她:“你怎么被禁行了?平日里也不见师伯对你如此严格。” “还不都是那什么修仙大会!”小铃铛撇嘴,“我师父清点要带的弟子,却发现整个观星峰就我一个还没入筑基期,又说我平日里尽看些话本小说,但实际上是个满肚子白话的小文盲。就罚我上午背上清道义,下午抄什么骈文、风雅颂、古诗词,务必也像七秀峰霓裳、绮年姐姐那般文秀。” 许念看着风铃儿那张圆脸圆眼,再想想霓裳与绮年这两个温柔姑娘,回道小铃铛:“这样一说,范师伯理想还蛮远大的。” 他是怎么都不想不出风铃儿做淑女模样是什么样子,想想就觉得那可真惊悚。 “你是再夸我师父还是再讽我?” 小铃铛撇了撇嘴,又可怜巴巴道:“反正我不和你计较,我可是很大度的。” 许念唔了一声,等着小铃铛继续说,风铃儿随即果然不出所料,掏出一本古诗词,讨好的笑道:“师兄,我今日的抄写还没完成,你也帮我抄一些好不好?” 许念笑了笑,小铃铛心想有戏,再接再厉卖可怜:“念念师兄最好了!一定会帮我的对不对!” “师伯也是为你着想。”许念一张笑脸对着师妹,“这份好意我怎么能代师妹承受。” 风铃儿睁大眼,不甘心的又撒泼打诨缠着许念帮他抄,许念指了指楚珩:“你怎么不去找阿珩师兄帮你?” “不用想也知道不会帮我的嘛。” 小铃铛鼓着腮帮子,楚珩哪里有念念师兄好说话。 许念心想我平日里很软吗,也不再多说干脆拎着铃铛进了竹屋,给她拿出纸笔,闲闲地坐在一旁,道:“你抄吧,我可以在旁边帮你看着有没有错字。” 小铃铛见她念念师兄确实没有帮忙的意思,瘪了瘪嘴,只好苦着脸开始抄写功课。 楚珩在外面依旧打坐,不知来了个小铃铛,也不知许念回了竹屋。许念坐了一会儿,眼神飘到门外檐下的风铃,突然想到刚来那日风铃下方还挂着写着字的两指宽纸条,也很是别致。 许念兴致一起,抽了张素白的宣纸,裁成两指宽三寸长的纸条,看风铃儿抄的那些古诗词,挑着几句读起来很有意境誊了上去。 等楚珩运行了完了一个小周天,就见檐下风铃重新挂上了白色的纸条。他走过去瞄了几眼,瞧见一句熟悉的,也是他后来想起与许念初见,这孩子说的那句。 楚珩笑了笑,进了竹屋,就见许念与小铃铛分坐桌边两旁,桌上一副棋盘,黑子白字落了一大半。 这二楼的棋盘一直像个摆设,从没有人动过,楚珩纳闷,他们两个还会下围棋? 走近了一看棋盘,仔细一想才发现是五子棋。 “阿珩师兄,你打坐完啦?” 小铃铛眼睛盯着棋盘,嘴上随口问道。 “我听说你不是禁足了,怎么又跑来我们这了?” 楚珩伸手要去捏铃铛的小圆脸,小铃铛自是往一边躲,楚珩就见她额头上三道毛笔画的横线。 “你又输了。” 许念那边淡定落下一黑子,风铃儿瘪着嘴瞪了楚珩一眼,楚珩纳闷:“你额头上画三道横线干嘛?” 然后就见许念拿起搁置一边的毛笔,淡定的给那三横中间加了一竖线,一个“王”端正的落在了小姑娘额头上,配着风铃儿那张圆脸,效果格外不错。 “这小老虎伙食肯定不错,看这脸圆的。” 楚珩还是伸出了魔爪,捏上了师妹的脸。 “我们家小老虎。”许念也笑,笑着笑着又道,“以前不还是说是熊孩子吗,你看师兄这几笔,你都升级成老虎啦。” 第49章 十二月kk的专栏 山中略有寒凉的芳菲四月与暖阳高照的五月转眼过去,六月到来,也到了赴东海蓬莱三十二岛之约,前往修仙大会的时候了。 这两个月,楚珩不用多说,勤奋依旧,就连风铃儿随着修仙大会来临的时间越来越近,竟然也勤奋了起来。 惊得范清让啧啧称奇,说道有生之年竟能见他这徒弟用功一次,可谓铁树开花,太阳莫不是从西边升起来了! 这话范清让当着众弟子面说的,不出一天的功夫传遍了观星峰,不出三天的功夫传遍了三清宗五峰,风铃儿只要路上碰到个师兄师姐,师伯师叔,都要笑着被摸狗头,说上这么一段打趣的话。 气的风铃儿只想欺师灭祖,奈何武力值不敌范清让,遂只能晚饭多吃了两碗,一番难得的勤奋结果没让她瘦几两,反而肚子上肉又多了一团。 三清宗五峰,虽然参加试炼与比试只能是炼气期加筑基期弟子各五个,但也不碍各峰峰主带着众弟子去看个热闹。 又因七秀峰、融阳峰弟子众多,于是这两峰分别各乘了一艘飞舟,上清峰则与正竹峰、观星峰一处。 飞舟上,风铃儿正扒着许念伤心道:“说好的一起炼气期呢,你怎么就筑基了师兄?” 楚珩去拎风铃儿,入手讶异道:“怎么这么沉?” 小铃铛:“…………” “师兄你太过分了!” 铃铛嘤嘤嘤的捂脸假哭,许念笑得眼睛弯起来。 他们三个这边热闹,叶云起与齐思远也过来,叶云起是这次正竹峰的带队,他们正竹峰统共五个弟子,三个筑基期两个炼气期这次都带出来了。 叶云起过来,五个弟子也跟过来,哪一个都比许念、楚珩年龄大,当初楚珩十五岁筑基,已经让人惊叹,如今许念也是十五岁筑基,众人只觉上清峰是不是有不有特殊的筑基技巧? 观星峰的几个弟子到是在另一边,拿着罗盘的,拿着龟壳的,还有打坐仰面看太阳的,一个个看着神神叨叨的,看着颇像人间江湖骗子。 叶云起说话向来不委婉,非常符合他自身气质,直接问到许念:“你师兄六岁修道,十五筑基我尚且能理解,你这是吃了火药了吗?” 许念疑惑的看着叶云起,叶云起勾了勾嘴角:“你这速度是要上天啊!” 许念:这货真的不是再骂他? 齐思远拍他一下:“怎么说话呢!” 然后就看着许念挤眉弄眼的,一点没有作为人师叔的稳重。 许念看着众师兄的好奇目光,觉得自己像是个稀罕物件儿,只好回道:“我只是打坐的时候想了一遍上清道义,等回神就筑基期了。” 众人有些失望,不过筑基的必要条件是悟本心,这玩意虚的很,说是本心其实也不绝对。 修真.界中前有一位大能最爱口腹之欲,本是不符修道那套清心寡欲的说法,但这位就是以吃悟道进入了筑基期。 还有修者睡梦中悟道、种花中悟道,甚至有人以杀入道,他们自己大概都说不个子卯寅丑,与其说悟道,大多人其实都是一种感觉。 等人散开,许念才吁了一口气。 他常年吃回春丹、润气丹等温润经脉补充灵气的丹药,内府中灵气积累早已达到了一定的数量,但始终在下一个境界上迟迟不得进步。 他每每快要突破之时,都好像隐约之前已经摸了个边,但却如雾中看花,始终抓不住这所谓的“本心”。 楚珩在进入筑基期后便开始修行有情道心法,他那一日便是拿出了无情道心法的那块玉简贴到了额头,将这心法过了一遍,一觉心法奥妙,二觉和他想的表面意思完全不一样,和原著中解释的也不乏出入。 原著中这就是修了便是七情断绝,让人无欲无求也不再有多余感情的“诡异”心法。但当看了一遍霍家无情道心法,才发现果然是脱胎于上清道义之中。 他那日进入冥想之中,本是习惯性的默诵上清道义,但无情道心法中那强调性的几句总是不是浮现干扰心神。 此间圣人无仁,此间天地无仁,大道无仁生养万物。 乾坤间朝闻道夕则死,万古千秋一抔尘土。 三千大道终归无情。 他那时只觉如果照这样说,所谓的修者修长生难道只是个笑话?如果长生与飞升最终只是个伪命题,那大道倘真无情! 不修又待如何! 父母赐他血肉之躯,是为了能行于莽莽大地之上。 他生双眼、双耳、口鼻,五感俱全是为了能听能言,体会七情六欲。 难道为了一句大道无情便要箴默其口,灭其口欲,不听其言,不动其心,故作无情,便是正途吗! 既生而为人,他便要随心而行,大道无情,大道无仁,朝闻道夕则死,他不甘心! 那一刻,他原本被江云子评价道古井无波的心,终于所有的不甘都汹涌而出,似如潮水突生将他灭顶。 师父曾问他,为何想要修仙? 他道,他想要有选择的能力,想要有决定自己命运的能力。 因为—— 他不甘心穿成一个必死的人物! 他不甘心父母被散修所杀自己却只能远远跑开! 他不甘心遇到比自己强的人只能被师兄推开,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原来……竟是有这么多不甘吗? 他不甘心,自己像是一个废物。 是时,少年双目紧闭,周身真气旋转,转息间面上已经流了满脸泪水。 那一双被泪珠沾湿的睫羽上,眉间一竖的暗红之纹越发明显,心魔已成,只稍再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但这时,风吹过,檐下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叮铃声,隐约间许念看到幼时霍诗韵抱着他,喊道宝宝。许昭说,你不要这么宠她。 又见时光流转,一方小院中蒲公英飞了满院,师父坐在石凳上打坐,师叔在一边给师兄喂招,师妹拿着本千字文苦着脸背着。 他站在檐下,长久的看着,面上露出一个笑。 大道无情,万古千秋一抔尘土,可他从未是求长生而来。只求随心自然,保护住这一方小小天地,再不让他所珍视之人遭受苦难。 眉间暗红色竖纹渐渐消退,许念心志愈发坚定,他非贪心之人,长生又待如何,他只想保护他所珍视的那些人! 等许念再醒,竟已进入了筑基期,无情道心法第一层刚成。 是以许念到没看出无情道心法哪里无情,只当心志坚定便是无情的一种,也算是阴差阳错了。 关于无情道这部分,许念只告诉了师父师叔与楚珩,并未隐瞒楚珩。 师兄弟俩琢磨了半天,最后发现大道无情也好,有情也好,上清道义中皆有,一部上清道义三千大道尽归一句本心,本心又被解释为自然自在自得,自然自在自得又解释为大道三千。 只把师兄弟二人弄得晕头晕脑,感叹一本上清道义定是所有三清宗弟子筑基之前恶梦般的一本书。 第50章 十二月kk的专栏 这次出行用的飞行舟虽大,但时间充裕并不急着赶路,遂行驶的不快但求平稳,一路由北向东的这段路途,众弟子兴致颇高。 三清宗内五峰弟子各有传承,不一定都修上清十八剑式,平日里大多是相熟的之间才来往较多。这次能聚在一起,又都是年轻人,江云子与几个长辈也进了房间,留他们这些年轻人在一起互动。 风铃儿屡屡都是被隔绝在外,她年龄太小,又是个女娃娃,这一舟的师兄们对她大多是逗弄几句,并不会真的带她。 小铃铛只好与许念一处,楚珩那边,叶云起让他手下一弟子,唤作千风的一个男孩儿与他对几招。 楚珩用剑,学的是上清十八剑式,千风则持双刀,学的是他们正竹峰的传承刀法。 楚珩起势之时,还是老习惯的中正温和,都是一群热血上头的男孩,有人毫不客气的笑他这剑软绵绵的。 千风两把窄细长刀双手持着交叉置于身前,在那一站凛凛之风就似迎面而来,到是和叶云起一个路子。 “还请师弟多多指教。” 千风不守,严肃着脸端正说道,说完就先发制人向楚珩攻去,到是符合他这身凛冽气质,看着就像主动进攻的那种。 有人喊道:“楚珩师弟,你可歹多坚持几招,要不然就太没看头了。” 楚珩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提剑迎上,旁观的小铃铛与许念都暗自想到,楚珩要接这一刀,用的应是十八式中的平阳落秋雁或冬雪沉落日。 可他那剑一出,众人都是一惊,刚刚那站在原地的温和如果说是平静的海面,那现在楚珩这便是汹涌扑来的浪潮! 许念就见楚珩一招极其凌厉的山高落九川,剑身横着迎上,破军通体漆黑的剑身在日光下不起一点光华,但却带着幽深的凛意,双刀与剑锋擦过,拉出一道“刺啦——”声。 再回首,两人身影极快,刀锋剑锋交织出一条条残影。 众人才察觉,这两人其实到是如出一辙,都是少年人的意气正盛、前途无限,谁能修来掌门那一套看过千帆方沉淀下来的沉稳内敛。 炼气期的小弟子眼睛已经不够用,风铃儿已经看得双眼发晕,只好问许念,许念嘴也跟不上两人的打斗,只好说道千风修为比楚珩略高,刚开始楚珩处于弱势,不过现在两人正处于平局。 外人看法与许念一般,却不知和楚珩交手的千风心中已经惊讶无比,他自认为自己夏三伏、冬三九的修行已经是门派内难得的勤奋之人,现在和楚珩对上了,看着是平局之势,却发现楚珩比他更懂得——应变。 平日里大家无论练剑的、练刀的,还是用长qiang的,不说会与同门师兄弟切磋一下,长辈也大多会与你喂招。 千风能接下叶云起五十多招,已经算是门派中筑基期的佼佼者,叶云起那把长qiang使得又凛冽刁钻,他自认为自己应变能力也不差,谁知现在对上楚珩才觉什么叫真正的应变。 他双刀左右砍去,封楚珩两路,楚珩便是身子一矮入他怀,剑尖只挑,千风唰的一下往后跳,楚珩这是用的身法机灵。 他右刀去攻,楚珩破军架住,左刀做后路,随即劈上,楚珩一剑划过他右刀刀锋,腰部一转借力将他右刀改了方向迎上了自己黄雀在后的左刀。 等两人停住,楚珩已经剑尖指向他左胸,他双刀却还在半空没来得及落下。 周围人高呼精彩,给楚珩喝彩,千风心道楚珩定是如他一般勤奋,但他终究输在应变之能不如人,想楚珩小小年龄筑基,又想自己果然是拼不过人家有天赋。 都说修道修道,想修道就要有仙骨,这才是有仙缘,给了你修道进门的第一把钥匙。 人们常说勤能补拙,但修者反而最不能信这句话,没有仙骨的人再怎么勤奋也入不了门。 他千风勤奋数十年,楚珩比他小两岁,不否认他勤奋不逊于他,但那一点天赋就足够赢过他了。 “师弟果然好天赋。” 千风收回刀,真心实意的认输,也是在真心实意的夸赞。 楚珩心中想哪里是天赋好呢,他要是天赋真好还用得日日夜夜勤奋努力,起得比鸟还早么。 千风又问:“师弟这一身应变本事我十分佩服,时常定是多与师兄弟们过招吧?” 楚珩想摇头否认,只靠平日里亲近的人对招是磨练不出来的。 他这一身应变有些是学南宫隐,有些是他自己幼时和这次下山遇到的真qiang实剑练出来的。 只那时候,他若不应变快点,哪里还有命站在这里与他对招? 不到真拼命的时候,谁能练出一身真功夫。 但他总不好这么说,只好收起剑,温温和和的回道:“是平日里多与师叔、师弟过招,比自己单独练习悟得更多。” 千风这才点点头:“我想也是这样,实战更加重要。” 楚珩垂下眼帘,嘴角笑意温和依旧,与同门长辈师兄弟对招,又算哪门子实战。 许念那边,风铃儿招手:“师兄你快过来吧,还在那聊什么。” 他们之中,叶云起也在,这家伙和观星峰的闵飞星一起嘀咕,做了个签筒给让每人抽一张,抽到编号相同的是一组,这分组做什么,就是让两人对招呗。 但两人所思欠缺了点考虑,没有将筑基期和炼气期分开,风铃儿抽到了观星峰她一筑基期师兄,想开口认输,被叶云起强制拎了过去。 结果真对起手因限制了捏诀做法,只凭兵器招式,她那平日里只爱观星卜卦,誓要探寻星空奥秘的师兄反而被她一把木剑打了个平手。 “师兄你看你瘦的。”风铃儿也不嘲笑她师兄,她这位师兄面色是常年不见光的白,身量也很瘦弱,一看就是个弱鸡。 她痛心道:“要多吃点肉长胖点才对。” 这位师兄名为金玄机,输给自己炼气期的小师妹也不生气,伸出手摸了摸他们观星峰第一吉祥物的头,慢吞吞道:“谢谢师妹关心,不过像师妹这般圆润师兄还是敬谢不敏了。” 风铃儿:“唉,不客气不客气。” 她师兄:我没道谢啊? 小铃铛已经跑回许念、楚珩身边,许念小声对她说:“敬谢不敏不是谢你的意思,那是在委婉拒绝你的好意。” 楚珩温声道:“观星峰典籍仅次于上清峰,能教出你这么个小文盲也是不容易。” 小铃铛翻了个白眼,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才是正途好嘛! 后面又接着轮开,一时间甲板上好不热闹,齐思远都从船舱中跑来看热闹,许念和一炼气期弟子分到了一组,就算不许捏诀用法,他也轻轻松松的就赢了。 等轮完,众人感情也亲近了许多,这时已经行了一晌午,中午也过了,正值下午初到,齐思远俯身看向东边,最后向众人宣布道:“所有筑基期弟子下舟,一律靠自己步行前往东海蓬莱。” 他这样说,金玄机第一个慢声问道:“师叔,这是为何?” 齐思远瞄他一眼,他是剑修,看着金玄机那小身板,那弱质身量,就很哀其不幸、痛其不争,对着他语重心长道:“你可多走几步路吧,也当时锻炼锻炼身体。” 然后才对众筑基期弟子解释:“这便是修仙大会的第一个试炼,我们带着不参赛的弟子和炼气期弟子直接去东海蓬莱,你们这些筑基期的弟子则要靠自己寻到地方。” 齐思远大手一挥:“你们且快点寻来,我们在三十二岛等你们。” 说罢,就分了地点赶他们下舟。 风铃儿对许念、楚珩一万个舍不得,齐思远表示她可以跟着许念、楚珩一起下去。 楚珩却是不想带着这个小麻烦,御剑抓起许念快速的跑了,留着小铃铛站在原地,被他那御剑而起的风糊了一脸,气的直跺脚。 第51章 十二月kk的专栏 第四十二章 剑修通常到了筑基期才能真气外放御剑而行,许念筑基不过一个月时间,这一个月日日打坐巩固修为,到是不曾想起来练习御剑。 这会儿从舟上下来,自然只能有楚珩带着,下降的过程中两侧之风凛凛,隐隐已经带着些海水的潮湿。 楚珩站在许念身后,双手搭在他肩上,有些像是把师弟揽在了怀中。 许念侧头,只见楚珩的下颌,有些气馁:“师兄,你怎么长这么高?” 楚珩闻言,低头,见师弟矮他近一头,忍不住一只手摸了摸师弟的脑袋:“我像你这么大时,也不过这么高。” “哎,我觉得你总是把我当小孩子看。”许念又道,“师兄,其实我不小啦。” 两人这时已经落地,葱葱郁郁的一座山,大概落在了半山腰,四周都是树。只是这里地处九州东偏南,与三清宗那山中的阔叶林不同,多见榕树、樟树,几人才能合抱的树干与垂落而下的枝条随处可见。 “你才十五,还没成年呢。” 楚珩收回剑,看着许念那张还有些带着稚气的脸:“半大孩子,那么急着长大么?” 许念点点头,当然急着长大。 童年安稳无忧,父母尚在,长辈慈爱,为你遮风挡雨,那时他尚且还是个孩子。 可已突逢大变,就算年龄再小,也没有做“孩子”的资格了,况且只作为一个孩子,他要如何能顶天立地去把保护自己所珍视之人? “我挺急着长大的。” 师兄弟二人用剑鞘隔开垂下的藤蔓准备翻过这座山,许念对楚珩道:“我不想一直像是个废物。” 楚珩在遇到花千春时,到是曾绝望的认为自己是个废物,没想到许念也会这样想自己。 在他看来,他师弟,他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那是一万个好,哪里都好,长得好,性子也好,心地也比他善良,练剑天赋也好,总之万万是和废物这个词不沾边的。 楚珩皱眉:“你怎么这样说自己?” 顿了顿,他有些犹豫:“你一直这样想自己么,这样与你修道不益。” 然后楚珩又觉得这话说的有些不走心,想了想语气严肃:“你这样说,我可就要羞愧了。” 除去幼时被他娘虐待,楚珩总共就遭过两次灾,都是许念舍命救他,他觉得自己废物,那楚珩可真不知他是不是该拿根绳子把自己吊死得了。 许念这才觉得他他说的话让楚珩上了心,话题方向隐隐越来越严肃,他只好笨拙的转移话题:“我随便说说,你不要当真,不过这里的树长得可真粗,和咱们上清峰的树长得区别可真大。” 树干粗的吓人,枝叶繁茂,耳边鸟鸣声声,充满了生机,只是也非常阻碍视线。 楚珩对谁都不怎么上心,但对许念的上心是从小照顾他,几乎刻在骨子中的习惯,见许念转移话题,他还在想怎么才能与师弟交心,许念那样的想法难免会在修炼途中生出心魔。 许念却突然侧头向一边看去,楚珩五感比他更加通识,也察觉不对,手指摩挲着破军的剑鞘,那边来人速度相当的快,等下一息两个人已经冲了过来。 他们二人定睛一看,其中一人竟是熟人,正是小铃铛的师兄金玄机。 金玄机已经开始喘气,见到他们二人,脸上大喜,对身后那人喊道:“有救啦有救啦,这二人是我师弟,他们都是剑修。” 身后那人倒不像金玄机这般狼狈,一身从容,脚下不见怎么动作,已经来到众人眼前,看着不过十四五的年龄,却头顶光光,手里还拿个圆钵,见了许念和楚珩,先道了声:“阿弥陀佛。” 许念:这山林里竟然有个和尚!而且还是个和他年龄差不多大的小和尚! 只是没容他们师兄弟与这位说上一句,金玄机与这位身后,一只猛虎咆哮而来。 看到多了两人,此虎弓着腰,对着楚珩与许念呲起了一口牙,其中犬牙暴涨,这虎周身灵气兼血气围绕,竟然是只妖兽。 金玄机已经躲到许念、楚珩身后,苦着脸:“这妖兽差不多也筑基修为,可师兄我实在不善打斗,这妖兽却极善狩猎捕食,要不是我跑得还算快,只怕你们就见不到我了。” 许念和楚珩沉默了一瞬,金玄机只靠打斗,连风铃儿都打不过,那战斗力自是战五渣,被这妖兽追的狼狈逃命,他们到也觉得理所当然了。 那边,妖兽也察觉许念、楚珩最是不好惹,突然一转,对着那和尚扑去,这和尚又道了声阿弥陀佛,脚下一转,妖兽扑了个空,但它反应极快,腰间一转就快速的再次扑去。 许念剑已出鞘,就见那和尚把这只猛虎耍的团团转,全然游刃有余,金玄机愤愤道:“这和尚明明打得过,但是只逃不动手,脑袋里装得都是水么。” 话落,和尚朝他们跑来,楚珩踏出去,一剑放出,对着猛虎挥去,妖兽有灵,被他的剑意惊得快速往左一跳,地上一道寸深的剑痕落下,伤得无辜草木纷纷断了茎叶。 这妖兽似是傻了眼,呆呆的看了楚珩一眼,楚珩持着破军缓缓上前,这大畜生缩了缩脖子便一个转身夹着尾巴,不做犹豫来如风、去也如风,直接被剑修那凛冽的剑意吓跑了。 金玄机赞扬道:“出门游玩、杀人越货,必备剑修啊。” 那和尚比金玄机有礼貌多了,对着转身走过来的楚珩:“多谢施主出手相救。” 楚珩并非第一次见和尚,儿时他走过的地方不少,中原盛行佛教,他在那里流浪过,曾有老和尚化了缘食物还分他一半。 这为数不多的,遇到过的好意,他一直不曾忘。那时他遇到过的恶意不少,他不曾忘记,齐思远与江云子对他评价的偏执,大多便来自这些幼时经历过的恶意。 而他遇到的善意虽屈指可数,可他更不会忘,因为少而显得珍贵,珍贵的东西怎么能忘记。 许念就见他师兄,难得的脸上的温和不那么作假,有些带上了温度,对这和尚回道:“大师不用道谢,举手之劳罢了。” 和尚却突然看着他们,他们三人都未穿道袍,这和尚却问道:“三位是三清宗弟子?这是要去参加修仙大会?” 金玄机对他不喜,这和尚修修为在他之上,刚刚却不出手,只一味的跑,让他非常不爽,但他性子很慢,说话向来不慌不忙,挑着眉慢声问:“大师想必也是来参加修仙大会,不知又是哪一派弟子?” 和尚回道:“不敢妄称大师,我法号圆空,来自洛阳白马寺。” 楚珩点点头:“圆空。” 又出声把自己与许念、金玄机介绍了一遍,圆空与他们一一见礼。 “我寺虽收到帖子,但不才,只有在下缺少磨练,所以只我一人来蓬莱三十二岛赴这帖子。” 四人同行,准备翻过这座山,圆空为人温和,和楚珩那故做的温和,两人也聊的十分融洽。 许念和金玄机落在后面,金玄机性子虽慢,但并非话少的人,他醉心卜卦,算星星运行轨迹,杂书看得不多,不太知道佛教这一派。 路上全靠许念给他解释,得知当和尚只能茹素,要杜绝七情六欲,一想和他们修者要求差不多,但又听这些都是强制要求,又和他们修者不太一样,顿感当和尚可真是吃苦。 金玄机又看圆空头上没毛,僧服半旧,脚上草鞋,按许念的介绍,他出门在外吃东西还靠化缘,又听许念解释:“圆空刚刚没有出手,应该是他们出家人不杀生,可那畜生却不知这番善意,感觉不到杀意所以紧追你们不放。” 金玄机这才释怀,还对圆空生出些可怜。 几人之间氛围顿时都融洽起来,圆空性子好,走过不少地方,看过不少书,以前也没来过这东海蓬莱,但却知晓不少东西。 他们这三个人反而都是家里蹲,书读得也没有圆空多,一路上渐渐都在听圆空介绍这东海蓬莱风俗。 等这座山翻过,他们站在山顶,俯身向下望去,先见远处大海一望无际,迎面而来的风中除了潮湿感还有扑在鼻尖的、海水的咸味。 远远望去,碧海蓝天,无边无际,最远处竟像海天相交,这一刻,都是第一次见到大海的三人,纷纷呆立。 天地之广,天地之广! 终究是超乎人所能想,原来人之谓于天地,真的是如尘埃一般渺小啊。 第52章 十二月kk的专栏 半晌过去,金玄机道:“这海,看起来似是没有边际,莫不是真的连接到了天上?” 他这样一说,几人都压下心中突生的感悟,诸人抬脚开始下山,圆空端着他那圆钹,似有所感:“原来读苏大家‘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因不曾见过无望的海,到是未曾理解此话何意,如今站在这山顶看到这海天一色的东海,突然心中明了,为何苏大家会写出这样一句话。” 凡人嘲笑蝼蚁,修者视凡人无知,可纵观人间天地,修者于天地大概也与那朝生暮死的蜉蝣无二般吧。 生生死死,轮回无穷,大道到头来,原来终究只是让人看穿自己的渺小罢了。 圆空是这样想的,他向来清心寡欲,对得起自己那个“空”字,这样一想也难免忍不住叹口气。许念与楚珩就有些恹恹了,两个少年郎正是意气正盛的年龄,被圆空这话点的心情可就不怎么好了。 金玄机到是没想那么多,他突然想到另一件事,兴致冲冲道:“我在书上看到过,说东海有龙,你说我们寻到东海蓬莱会不会有幸见到龙?” 说到龙,许念就想起楚离讲过的那故事,他顿时诧异,难道这世界真有龙,又想到南宫隐抱着的那只麒麟,心想麒麟都有了,有龙倒也不奇怪。 许念想了想,便将这听来的故事讲给了圆空和金玄机听,等说完,他们几人脚程快,已经到了山脚,走到了官道,官道上车马人行皆有,顺着官道向前走就见了城门。 城墙不算高,上面刻着“青州”二字,因为靠海,城墙上布满了绿色的苔藓。 “这故事听着怎么这么离奇?” 几人朝城门走去,金玄机听完许念那龙与狐狸的故事,觉得这故事处处都是“不合理”三个字。 想了想,他突然笑道:“肯定是那狐妖幻型后是个绝色美女,这中间省略的便是龙狐之恋。” “照金师兄这么一说……”许念笑笑,“本来一个还挺离奇的故事,就变成了一出普通的山野话本了。” 圆空却另有看法,他说道:“万物有情,就算是戾气滔天、作恶多端的魔龙,也有被感化之时,可见人与人之间的缘法才是这天地间最捉摸不定的东西。” 青州城内非常热闹繁华,应是这东边的主城,楚珩几人找了个茶摊点了两壶茶一盘当地的特色点心,坐在茶摊歇脚。 楚珩这时才说道:“我对那故事到没有什么见解,怎么想大概都是山野怪志给人听听笑一笑而已。” 金玄机瞅了他一眼,突然发现他这师弟应该是很无趣的一人。楚珩也算是名遍三清宗,各峰峰主口中“别人家的弟子”“小天才楚珩”,可那脑袋看来是装不下一点风花雪月的东西呢。 许念他们在茶摊歇脚,却也并非无意为之,这街上人来人往,每日人流量众多,小小茶摊反而是信息传递最多的地方。 小二把东西送来,许念便问他:“近日城中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蓬莱将开,必有异象,许念想了想,又拿出一块碎银放到桌上。 小二盯着那块碎银,因不是小数目,他盯得双眼发直,想不起来也要使劲想,搜肠刮肚的,上唇下唇一碰,先说到:“从这半个月起,青州城内就来了许多内陆的人,啥样的都有,有的穿的绫罗绸缎像是富家公子哥,有的像是乞丐一路探讨到了咱这,还有的……” 小二扫了桌上许念四人,突然小心敬畏的问道:“还有的就和几位一样,特别的有气质,几位……” 小二声音更轻了更小心翼翼了:“几位是修真的仙长吧?” 许念不回答也不否认,只是忍不住皱眉,从永州城一趟,他就发现原本避世的修真者已经逐渐出现在大众眼前,各国甚至纷纷立修真者为国师,信奉其所修之道为国教。 可倘若人人都能修仙,修者就和大白菜一样,那就不会有修真第一条件,身负仙骨了。 他突然想起去往永州城内,那辆车中,听音公子说,生逢乱世,有几人不是如风中浮萍无根柳絮。 南宫隐说,已经开始变天了。 现在回想到这二人说的话,才是疑惑惊讶起来,怎么看近十年来除了许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易了主这件事,怎么看各国倒也都是相安无事,又没有天灾*,可他们二人却这样说道。 现在想来,才发现这天下似乎已经隐隐有了不再太平的开端。 楚珩见许念愣住,便接了他的话,继续询问这跑腿小二:“除了近来来青州的人越来越多,可还有别的事端?” 小二见他们不否认,再见这四人皮肤光洁莹润,气度依然自在,已经认定了是修真的仙长,赶紧恭敬道:“还有一事,不过说来都没人信,咱这靠海,一直传说东海之东有龙,但是谁也没亲眼见过,大家都把这当神话传说罢了。但就在前五日,那打渔为生的老张头疯了一般到处嚷嚷,说他在青头湾打渔时捞上了一只龙。” “……这可真是稀奇。”许念回过神,嘴角抽了抽,“原来还能捞上来一只龙吗?” “几位仙长不是问有没有什么事吗。”小二有点不好意思,“但除了最近外来的各色各异的人特别多,也没什么其他大事了。” 只觉从这小二口中也得不出什么别的消息了,许念指了指那块碎银,小二眉开眼笑的袖子划过去,桌上银子就没了影。 “几位还要来点别的不?” 小二笑嘻嘻的,突然又大喝一声:“哪里来的小乞丐!去去去!一边去!” 他们几人顺着这小二目光一看,一个大概十五六的姑娘,脸脏兮兮的,衣服也是。一只手已经伸到了桌上那盘点心的边,看到小二呵斥她,顿时手一缩要跑,圆空却伸手推了推这盘点心。 这姑娘顿住,他们几人都是筑基期修士,一般不再食五谷,这盘点心只是点了放在桌上,让他们看着不是白坐这的。 “给我吃吗?” 小姑娘眼睛盯着那盘点心,开口声音疑问。 “阿弥陀佛。”圆空双掌合十,看着他们几人,许念几人也无异议,点点头。 这姑娘立马坐到了长凳上,对着那小二神气道:“他们请我吃的,你凭什么赶我。” 这跑腿小二斜眼看她:“你还蹬鼻子上脸啊,几位仙长这是脾气好,你真当自己——” “施主。”圆空出声打断,脸上温和,语气也温和,“出门在外,举手为善的小事,不足再说。” 小二这才讪笑着打了个哈哈,去另一桌跑腿了。 这姑娘已经伸手拿了两块点心塞嘴里,倒了杯茶往嘴里一灌,点心咽了下去。去看圆空,圆空对她安抚的笑笑,这姑娘见他虽没有头发,一颗脑袋阳光下还有点反光,可也挡不住他面容俊秀气质温润。 敖晴不爱读书,但经常听姑母说,她堂哥敖炽没堕入魔道前也是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龙”。 敖晴向来不知温润如玉和翩翩公子为何物,这会儿看着圆空和尚,心想大概就是这样吧,顿时觉得那盘点心都没什么吸引力了。 许念几人见她直直盯着圆空,圆空面上的温和笑意已经隐隐挂不住了,金玄机幸灾乐祸的笑出了声,楚珩也勾起嘴角,觉得这可真有意思。 还是许念心好,出声问她,转移这姑娘注意力:“你怎么一个人在外,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故吗?” 敖晴恋恋不舍的把目光从圆空脸上收回来,去看许念,又是一惊,哎呀,这个也好俊啊! 楚珩皱眉,这姑娘什么毛病,他咳嗽两声,敖晴又把目光转到楚珩脸上,心中叹道,这个也很帅呢。 那边金玄机给自己倒了杯茶,就见这姑娘目光落在他脸上,亮晶晶的,敖晴心想,嗷嗷嗷,这个虽然看起来弱质彬彬的,但也别有一番风姿! 金玄机:花痴病要趁早治疗的,姑娘! 第53章 十二月kk的专栏 敖晴的目光太直白,有些像是心满意足的再看到什么令她满意的东西,说是花痴也不太对,更像是小姑娘看到这个娃娃好看,就想……买回家的感觉。 敖晴把最后一块点心塞到嘴里,她一个姑娘家好意思盯着人家男人看,这一桌楚珩、金玄机和圆空却不好意思盯着她看。 许念到是仗着自己年龄尚小,看了敖晴好几眼,有些惊奇的发现这姑娘吃东西好像都不带嚼的,嘴里一塞茶水一灌就咽下去了。 天下多奇人,这姑娘吃东西也算是奇葩一个了…… 敖晴抹了把嘴,把点心渣子拍掉,笑嘻嘻的看着他们,心中打主意怎么把这几个人带回龙宫。 “几位公子看起来像是内陆所来,来这里是寻亲还是游玩?” 敖晴声音放柔,想着尽量凸显自己那女孩子的温柔气质。 许念和楚珩几人却是不欲再和她多加交谈,几人神识扫过她,确定只是一个普通姑娘,并非修者,想来肯定不知有关蓬莱的事情,况且萍水相逢,他们请了这姑娘一盘点心,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许念摸出一块碎银,推到敖晴身前,因敖晴看着比他大一些,他说道:“小姐姐,你拿去买吃的吧,这世上没什么难处是过不去的,我们几人就先告辞了。” 敖晴眨眨眼,没反应过来,只觉得那声小姐姐喊得她心中一软,心想这小孩真可爱呀。就见他们几人起身,圆空和尚尚且礼貌,对他道了句告辞,楚珩和金玄机直接都不看她,抬脚便走。 敖晴在那里愣了会儿,这是把她当成……什么了?坑钱坑饭的吗! 那边跑腿小二过来,早就看她不顺眼,伸手去拿那块碎银,敖晴皱眉,左手一闪扣着这小二的手腕,不满道:“这又不是给你的,你瞎动什么。” “你个小乞丐!”小二骂道,“谁让你坐在我家茶摊上的,赶紧滚一边去!” “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敖晴翻了个白眼,扣着小二手腕的那只手,便是五指轻轻地捏了一下。 小二尚且没有反应,手下银子已经被敖晴摸走,等他嗷的一声喊出来痛,手腕已经脱了臼,敖晴的身影更是眼前一闪不见了踪影。 小茶摊的当家,王老伯这才慢慢走来,托着他的手腕往上一推,咔嚓一下,这小二的腕骨才恢复原状。 “不就是说了她两句吗。”小二呲牙咧嘴,“真是天下最毒女子心!恶妇!” “你这张嘴太坏。”王老伯摇头教训道,“一双眼只会看银子,却不会看人,迟早得栽。” “况且怎么能说天下女子心最毒?” 一道声音含着笑意插了进来,王老伯抬头去看,见一来人,一身白的好似不占尘埃的衣袍,衣袍的边角都滚着银灰色的边,腰间玉带环佩俱全,随这人动作叮当响。 再看这人一张脸,俊眉修目,玉冠束发,面上不语却也噙笑三分。身后还跟着两个短打打扮的小厮,一看就像是个富家公子哥,且骚气盈满全身,简直像是由内而外的往外溢,着实令人叹服。 “客观喝茶还是?” 王老伯觉得这人可不像会坐在这茶摊上喝茶的,试探着问道。 这人却笑:“幸亏来的是我,若是来的是朱雀堂主,听到那话岂不是要撕了你。” 这王老伯就是一惊,这人身后的小厮上前亮了一枚小小木牌,上面一个古纂的“清”字,木牌一翻,后面一只猛虎雕刻于上。 王老伯张了张嘴,扭头把小二支开,转而低声说道:“原来是白虎堂主,青州城内,离这最近的蓬莱据点是莲花夫人的风雅楼,顺着这条街前走第一个路口右拐,上了主街向东就可寻到。” 这人眉梢嘴角带笑,点点头,道了声谢便带着自己两个随从转身离去。 王老伯也转身,面上还是老模样,叮嘱自己雇的小二勤快点,不要偷懒,似是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也不知什么蓬莱什么白虎朱雀。 许念几人,此时也沿着这条街再走,他们几人琢磨着是不是去海边,至少可以肯定蓬莱在东海之东,设的有结界,将三十二岛与这岸上的凡人俗世隔绝了起来 几人已经做定这个打算,准备向海边走去,突然齐齐转身,就见刚刚那小姑娘已经站到了许念身后,一只手伸了一半,正要去拽许念。 许念刚想说你怎么跟过来了,心中又反应过来,这姑娘脚程快的不合理,而且到了他身后他们一行人才反应过来。 几人纷纷皱眉,这才觉得这姑娘大概不是一般人,再一细想,你见哪个小乞丐有这姑娘这般的精气神?看着倒像是衣食无忧、被宠爱着长大的小姑娘,性子是和风铃儿是有些像的! 敖晴还不知自己已经引起了人家怀疑,她眨了眨眼,脑子转了转,突然想起一件事:“你们,你们是修者,从内陆而来莫不是来参加广德那老头办的修仙大会?” 许念几人彻底确定这姑娘也是修者了,之前他们没看出来她也是修真者,看来是这姑娘身上带了什么宝器隐了修为。 只是圆空更惊:“姑娘口中的广德……指的是蓬莱三十二岛的岛主广德真人?” 圆空舌尖打了个绕,差点跟着这姑娘一起叫人家老头。 敖晴却不说,可怜巴巴道:“我也是来参加修仙大会,但整个门派只我一人,不如咱们几个做个伴,一路上好有个照应。” 顿了顿,敖晴一边得意一边做可怜:“而且我知道蓬莱在青州城内的据点,况且人家一个女孩子,又长得如此美貌……” 敖晴巴巴地看着许念:“总归是不安全的呀。” 这话落下,敖晴就见几人如数沉默,连一向脸上温和的圆空,都表情诡异了一瞬,她大大不解,没觉得自己哪里有话说错。 许念和楚珩则是对着她那张脏兮兮的,如她一身衣服和乱发般看不出原样的脸,不知怎么才能看穿她如此外貌下的美貌,一时众人纷纷不知如何接话。 那边金玄机到是毫不客气,嗤笑了一声:“姑娘脸皮之厚,金某也是少有所见啊。” 敖晴看着他,想张大嘴喷他一口龙炎,但看着许念一双眼大眼睛带着些好奇看她,不由自主的直了直背。 对他们得意道:“我自小生在东海,长在东海,蓬莱三十二岛我可熟了,你们和我作伴一起去参加那劳什子修仙大会,不会吃亏的。” 几人听了她的话,面面相觑了一番,金玄机毕竟最年长,见这姑娘说话虽又自恋又臭美,但性子不乏天真,那双眼睛更是亮晶晶的,澄澈无杂质,大概说的都是真话了。 金玄机出声,依旧老样子的慢声道:“那就劳烦姑娘了。” 敖晴摆摆手:“不麻烦不麻烦,我名为敖晴,你们喊我敖晴就好。” 她又去看许念,期待般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等修仙大会结束,你要不要来我家玩?我家可漂亮了!” 许念惊讶,他这还是头一回被姑娘邀请去家里,就算是毛头小子未经风月,也觉得这姑娘看着他的眼神有些热切了。 楚珩没等许念回答,语气略凉,问道敖晴:“姑娘家住何方,外出多日弄成如此模样,想必家中人也十分担心你,还是赶紧回家吧。” 敖晴看着他,突然道:“我看着你也很眼熟,你要不要也来我家?” 楚珩:………… 真是世风日下,这是如今登徒子都兴女不兴男了? 圆空双手合十,这小和尚嘴角带笑,道了句阿弥陀佛,□□,空即是色。 金玄机不欲在这里和敖晴继续耍嘴皮子,出声问她:“我们便于姑娘一路,就像姑娘说的做个伴,在下三清宗金玄机。” 又指了指许念和楚珩介绍道他们二人名字,等他话落,圆空对敖晴施礼:“洛阳白马寺圆空。” 敖晴看圆空这么有礼貌,有些笨拙的学着圆空双手合十:“东海敖晴。” 许念、楚珩、金玄机三个师兄弟:东海算是哪一门哪一派,这从未听说过啊。 敖晴这边开始在前面带路,路上缠着许念说话,问他名字是哪两个字,楚珩不喜这姑娘总缠着他师弟,处处看似温和的插话,实则都在表达你一个姑娘家,赶紧回家吧。 另有潜藏之意,话怎么这么多呢。 敖晴没听出楚珩话中的嫌弃,又去追问楚珩名字那两个字。 “王行珩?”敖晴问道,“我还真不认识这个字呢,不过我真的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你这张脸我看着有些熟悉的。” “你跟我回家一趟。”敖晴擅自拍板替楚珩决定道,“到了我家,我应该就能想起来了。” 楚珩果断回道:“我确定我没有见过你,肯定是姑娘认错人了。” 这时敖晴又停住脚步,下巴点了点前方:“我们到地方了。” 众人抬眼,四五层高的一幢小楼,大门敞开,不乏有人进出,大多都是文质彬彬的读书人模样,也不乏穿戴华贵之人。 抬头看,小楼上挂着一个匾额,匾额不知受了多少日夜风雨,已经斑驳古旧,但上面瘦金体的“风雅楼”三个字,却写的隽秀恒远。 有些不像是这东海之滨的广阔无际,倒像是江南四月中的一雨朦胧。 第54章 十二月kk的专栏 几个人盯着那匾额看了看,收回目光,楼中隐隐传来点歌声,听得并不清晰,有些飘飘渺渺,惹人心生向往,只想进去听个仔细。 敖晴已经带头进去,许念几人想既然是蓬莱在青州的据点,那楼中应该大多是修者,他们凝神静气,跟在敖晴身后也抬脚进去。 方一进去,就是宽敞的大厅,四处挂着天青色的纱幔,先不曾仔细看这风雅楼内的景儿,就先听见女声悠悠,在那唱道—— 章台柳,章台柳,陌上少年打马过,昔年花开说富贵。 不料黄昏骤雨晚来急,一夜风雨花摧去,再上高台寻故人,故人不见唯折柳。兀那个沧海变桑田,兀那个一夕间只看人间变…… 这词儿并不高明,只是词中意确实有些惆怅,许念耳中过了一遍,那边有少女过来,迎上他们几人,微微福身做礼,动作之间柔美淑女,和敖晴正是两个极端。 “几位道友。”这姑娘对着他们抿嘴一笑,看着楚珩几人好像很是羞涩,“前厅开门做生意,难免有些吵闹,几位还请跟奴家来后院。” 许念几人眼睛扫过大厅,先是看到厅中高台上女子云鬓步摇,旁边一女子弹筝,她合着这筝声唱着曲儿。 台下人并不多,寥寥几个,都是穿着整齐的公子哥,正痴痴望着台上那女子。 许念跟在这少女身后,少女炼气期的修为,对他们这行人到是挺小心客气,他们几人也暂且无话,敖晴就闲不住了,问她:“我早就知道风雅楼了,可是你说做生意,风雅楼做什么生意?” 这少女去看她,细声回道:“楼里收留了许多姑娘,有的有仙缘,像我一样跟着楼主修行,有的没有仙缘,就学习技艺,平日里唱歌跳舞给人家看,赚些吃饭钱。” 敖晴挺稀奇,也不知道这姑娘是不是傻,开口追问:“唱歌跳舞就能有钱赚吗?你们是开戏班子的?” 身后许念几人已经反应过来,所谓风雅楼其实是间教坊,那敖晴那样问,就有些不礼貌了。 那少女确实第一反应是这姑娘在讽刺她们,但去看敖晴,见她脸上天真,满脸迷惑羡慕,原来是真的不知“教坊”为何物,这才笑笑,回她:“姑娘理解成戏班子倒也没错。” 悲欢离合都是一张笑脸,与戏子演他人的故事戴着不属于自己的面具,倒也差不多。 这时,众人已经走到后院,从大厅到后院的路好几条,他们随这少女走了一条青石板小径,绕过回廊,穿过月拱门,再入目小桥流水,花树正开,朱廊碧瓦下,有人正持子对弈,有人正打坐冥想。 他们几人进来了,有的人似是没有感觉,头不都带抬,有的人看了一眼,扫过他们几个就接着做自己的事。 一时间,院中人虽多,但可见诸人性格各异,脾性各异,千人千面,与前厅到是完全两方天地了。 闵飞星刚进来,他神识是四人中最强大的,无意识的就扫过这后院,然后就触了礁。不知是哪位,至少是刚入金丹期的修为,他和人家撞了个正着,刺得脑子一疼,顿时不敢再去窥探这院中修者的修为。 引他们进来的这少女修为太低,不知人刚带来就已经无形中交锋了一次。她领着几人过了这花园,到了几间厢房前,一间厢房供两人休息,许念和楚珩一间,闵飞星与圆空一间,敖晴单独自己住了一间。 那少女引他们至此,任务也算完成,恭恭敬敬告别:“院中都有侍女,有什么需要都可吩咐她们,风雅楼只是给要去蓬莱的修者提供个住处,并不限制各位道友行动。后院前厅诸位有兴趣也可以随意走动。楼主……稍后应该会来见几位。” 说完,这姑娘敛衽,转身告辞了。 他们几人其实疑问众多,本来仗着一行人的修为还算能看,现在来了这风雅楼,才发现楼中大概不乏境界更高之人。 一时间,几人都去看敖晴,敖晴挠挠头:“给我的房间中,他们放了一身新衣服,还有个大木桶,里面盛满了热水。” 这样说着,她头发上一根草梗被挠的掉了下来。 众人纷纷退后两步,劝道她:“你赶紧去洗一下,换身衣服吧。” 却说院中,等许念一行人走后,花树后面一个姑娘才慢慢走出来。 她气质柔弱,脸不过一般清秀,怀中抱了只棕色的小狐狸,那狐狸耳朵尖轻颤,对她说道:“秦姑娘,这太不巧了,怎么会和许念、楚珩他们碰在一处。” 风雅楼的讯息并不好找,楼主风雅夫人与蓬莱已经处于似断未断之间,况且风雅楼最为特殊,历史颇长,知道这里讯息的大多都是相当有年岁的人。 遂能找到这里的修者,大多是自己前辈与风雅楼略有渊源,寻到这里,只需与风雅夫人聊上几句,她便会送你去蓬莱。 而从青州东边海湾码头,那才是蓬莱三十二岛自己安排的据点。 秦小双所有的讯息都是花千欢提供,花千欢这人妖的很,他除了惜欢宗宗主身份,在三清宗似乎也有身份,可是除了花千春,怕是没有第二个人知晓了。 秦小双想了想:“避开他们也容易,况且真遇上了,也并没有要拼个你死我活的必要。” 楚离打了个颤,知道秦小双不知永州城内花千春做的孽,尖尖的狐狸嘴巴碰了碰秦小双,小声讲了一遍那永州城内发生的事。 秦小双听完,已经不知如何评价,只能感叹花千春倒是个会给自己树敌的能人。那边,却见院中众人突然纷纷抬头,又有人来。 与刚刚许念、楚珩一行人过来,受到的关注可要大多了。 秦小双也去看,就见小侍女领来一人,这人一身雪白衣袍,白的在日光下好像都会反光,他似乎感觉到秦小双在看他,脸朝秦小双方向一看,见是个柔弱姑娘,就露出一个笑。 等他被侍女带走,秦小双收回心神,这人境界竟然高到她完全估摸不出是什么境界! 第55章 十二月kk的专栏 许念、楚珩几人聚在一间厢房中,敖晴在她那间房中洗澡,这房中三个男孩兼一个按年龄算是个男人的金玄机,此刻才觉得浑身都有些不得劲。这风雅楼“脂粉味”太重,他们现在真是有些怀疑跟着敖晴到底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但稍坐并不久,一侍女过来请他们几位去见风雅楼楼主,随着这侍女出了厢房走过了回廊,就见前方一小亭,一女子并一个白衣男子已经坐在那里。 走近了,许念发现这女子正是他们初入风雅楼时,在台上唱曲的那人。 这女子见他们,看了眼金玄机,神色并不热络,扫过楚珩也是淡淡,但见了许念和圆空,突然露出了个柔和些的笑。 许念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女子并不起身,对着他们矜持的颔首:“几位还请随意入座。” 许念几人因她身份、态度与蓬莱的渊源都疑惑的很,心底存疑,行动上到不带疑虑,十分有教养的道过谢才坐在石凳上。 那边的白衣男子到是热情,对他们露出一个虽文雅但也骚气十足的笑,许念他们几人,就见只有楚珩回了个温和的笑。 这两人对着,也不知心底会不会各自暗道声,这是碰上同道中人啦。 ——都是一样的喜欢装模作样呢。 那边,又一位侍女领着个女子过来,这女孩很是跳脱,见了他们提着裙摆就小跑了过来。 “你们也不等等我。”女孩扫了眼众人,见圆空身边还有个空位,就毫不客气的坐到圆空身边。 许念几人看着她,十五六模样的女孩,一身翠色罗裙,头发编了两个辫子垂在胸前,一张脸生的极其俊俏,那双大眼睛笑嘻嘻的看着众人,是个男孩子大概都会心软一下。 但一仔细看,原来是敖晴!没想到洗干净了,竟是个如此漂亮的女孩。 “你是……”那女子看着她,敖晴也去看她,两人对视了几眼,这女子收回目光,对许念几人点头,“我便是风雅楼楼主,你们喊我风雅夫人就可。” 遇到需打交道的事,向来都是楚珩最会出头,他懂得故作君子模样,举手投足上都是君子做派,向来让人挑不出错。 他便开口,先是温声说叨扰夫人了,然后说明寻到这里的来意。 风雅夫人面色表情一直趋于寡淡,听闻了他那一番说辞,突然看着许念和圆空:“他们两人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也来参加蓬莱的修仙大会?” 楚珩点头,风雅夫人寡淡的表情才像是裂开了点缝,露出了些真实的、近乎厌恶的情绪:“贵派难道是无人了,这么小的孩子也带来参加这修仙大会?还是整个修真界竟是无人了么,连小娃娃也不放过。” 这话说出来,满座疑惑加惊讶,除了那白衣人,他突然掏出把扇子,折扇展开扇了两下半遮着脸,只露出一双好像天生带笑似的眼睛:“夫人这话说的便是偏颇了,一是十五六不算什么小孩了,也是半大小子该扛起一番天地了。二是修者怎可只懂得日日闭门造车,却不知试炼一番才方是磨练自己的最好方法?” 风雅夫人瞄他一眼,脸上一众神色缓缓落下,又回到众人初见时的寡淡模样。 “我这里,知晓与蓬莱有关的人并不多了。”风雅夫人看着他们,“大概借着这次修仙大会的风,你们也该是最后寻来的一批,再过上个百年,亦不知是我这风雅楼先没了,还是知晓风雅楼与蓬莱渊源的人都死光了。” 最后那个“死光了”,几人都默了一瞬,风雅夫人意识到有歧义,只好无奈的撇他们一眼,像是长辈看小辈不成器的无可奈何:“你们想什么呢,我是说,知道风雅楼与蓬莱那个约定的老一辈,怕是也都活到头啦。” 这话落下,风雅夫人就发现除了敖晴和那清明楼的男子,许念几人面上的疑惑并不做假,她这才是有些称奇,那他们几个是怎么寻到这里的? “我这才发现,还不知你们几人名讳。”风雅夫人淡淡问道。 几人一一报上名字、门派,风雅夫人先是看那白衣男子,名为谢锦州的清明楼来人:“我虽偏安一隅,在这青州呆了两百余年了,但也听闻过清明楼名号,只好奇一样,都是修者为何参与人间事物,清明楼与楚国皇族相依相存,难道不耽误你们修行吗?” “唉,夫人。”这人扇子又扇了两下,叹道,“什么修者,人生下来无论作什么都不过是讨生活罢了,像夫人这般,守着一个约定在一座城中过了两百年——” 风雅夫人眼中渐渐生起冷意,这人却收起了笑,脸上多了几分并不作伪的敬意,对风雅夫人拱手道:“世人攘攘,皆为利往,夫人这样的人,看着虽与这世道是如此的不合时宜,但也令谢某心生敬佩。” 顿了顿,谢锦州又换上一副笑脸:“我敬佩的人并不多,加上夫人女子就已经有两个了。” 风雅夫人看他,并不觉得被他夸奖有什么值得骄傲,而是反问:“你又怎知当年那事端?” 谢锦州回道:“王渔前辈现在乃是我清明楼玄武堂堂主。” 风雅夫人听到这名字,先是露出了点不易察觉的感伤,才轻慢的笑了一下:“尚且苟活于世啊。” 谢锦州点头:“身子健朗,让我托话,大概尚能再活个七八十年不成问题,要是能再进一阶,还能再活成个千年王八。” 风雅这才从他们一众人到来,第一次露出了一丝称得上愉悦的笑意,然后这笑意就随六月的吹来海风转而飘逝。 她看着几人,开口:“还请几位说明去蓬莱为何。” 许念几人,楚珩代表又说一遍,是为参加修仙大会而来,谢锦州也道是为此而来,不过加了句:“清明楼太穷,听说此次开启的秘境中有重宝,这不,为了讨生活就来了。” 轮到敖晴,敖晴本想随大流,可风雅夫人一眼扫过来,她便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腰板,在风雅夫人眼睛下竟是不敢撒谎,只好回道:“在家闷太久了,好不容易出来便想去凑个热闹。” 风雅夫人这才收回目光,摆摆手:“三日后,结界再开,我便送你们去蓬莱。” 第56章 十二月kk的专栏 风雅夫人应承的太过容易,许念几人心底都好奇,风雅楼与蓬莱当年往事究竟为何。但并不好在风雅夫人面前直白的问出来,不过是见过寥寥几次面的陌生人,交浅言深你不介意,对方也总会介意的。 风雅夫人似是来见他们的目的也就是看看几人长什么样,这样聊了两句便起身告辞离去,不欲与他们再多说些什么。 凉亭中,风雅夫人一走,就剩他们几人,谢锦州是个活络之人,与他们到是聊了一会儿才告辞,等谢锦州一走,几人都去看敖晴。 敖晴摸摸脸:“你们都看我做什么,我会害羞的。” 许念放柔声音,问她:“你知道风雅楼与蓬莱的渊源?” 虽是问句,但也是肯定的意思了,敖晴托着腮,眨眨眼:“知道啊,听我姑姑给我讲过的。” 她这样一说,就连圆空都忍不住看敖晴,也欲了解下往事如何,谢锦州对风雅夫人的夸赞更是惹人好奇。 “这要说到两百年前了。”敖晴看着他们几人,“风雅楼第一任楼主是蓬莱的七位长老之一,取了个妻子是凡人,为了妻子在青州开了风雅楼,原来明面上是间卖书画的,暗地里则作为蓬莱在陆上的据点之一,平常帮忙引个路送人去蓬莱罢了。” “重点呢?难道风雅夫人是那位长老的妻子?”金玄机猜测到。 “敖晴刚刚说了,长老娶得的妻子是凡人。”楚珩接上金玄机的话,敖晴那样说,那女子定是无法修仙的,修者说凡人,那就是没有仙骨只能生老病死的凡人了。 “不要打断我啦。”敖晴比了个安静的手势,又贼头贼脑的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才继续说下去。 “后来长老妻子怀孕生子,生下了个男孩,但也是不具仙骨的凡人,蓬莱众人纷纷为他惋惜,但据说那位长老并不介怀,仍然对待妻子恩爱如初。而同年,他捡了个七岁的孤女,到是身负仙骨,被他收在了门下,成为了这位长老的唯一弟子。” 敖晴说到这里,顿了顿:“便是风雅夫人了。” 诸人听到这里,觉得这段往事也非什么秘辛,敖晴这时诡异的一笑,才道来这段往事的结尾:“十五年后长老自废修为,甘愿做一凡人与妻子儿子一起过完这一生,同年,风雅楼除了风雅夫人,长老与他妻儿以及风雅楼一众伙计全部被人杀死在了这栋风雅楼内。” “…………” 故事的结局来的太快,也太突兀惊人,过了会儿,许念看着敖晴:“是谁杀了长老与他妻儿?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我就不知道了。”敖晴摊摊手,“我只知道风雅夫人就此与蓬莱断绝关系,不再作为蓬莱弟子。但却没有断了风雅楼作为引路人去蓬莱的这个任务,但蓬莱也另设据点,知道风雅楼与蓬莱渊源的人也越来越少了,只有两百年前的那老一辈了。” 故事听的有头有尾,可却疑点纷纭,还不如不听了,几人也纷纷散了,等三日后风雅夫人带他们去蓬莱。 第二日,敖晴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这姑娘闲不住,能说得上话的人也就许念他们几人,她去找许念与楚珩,却摸了个空,只好转而去找金玄机和圆空。 他们二人磨不过敖晴,毕竟是个貌美会缠人的小姑娘,只好陪着她去逛街,殊不知也成了青州城内一道景儿,不说三人颜值极高,十五六大的姑娘,后面跟着个光头和尚与一个弱质青年,怎么看这组合都略显奇怪。 许念与楚珩两人,却是辰时就起了床,出门在外也不忘继续做早课,两人又沿着小径边散步边晨读一遍上清道义,谁知走着走着不知走到哪了。 此处风景已经不像他们住的那后院,风景别致,而是荒草漫漫,有些苍凉的味道。 等他们二人看到前方的人,前方之人也看到他们二人,风雅夫人扫过他们两个:“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许念和楚珩上前,才见风雅夫人身前是三座墓碑,原来她正在祭奠故人,这下他们师兄弟两个真是打扰人家了。 楚珩作为师兄,只好诚恳的说明原因,并不找借口,风雅夫人听了,看看他们两个,叹口气:“还是两个孩子啊。” 许念经常被人当做孩子看待,到是习以为常,楚珩已经十八岁了,到是很少有人再把他当做孩子看待,只好温声歉意回道:“我已经算不得什么孩子了,打扰了夫人实在抱歉。” 风雅夫人这时指了指墓碑中间那座:“这才是风雅楼真正的主人,他妻子名唤风雅,这风雅楼也是楼主为妻子所建,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知道的人不是已经离世就是不愿再踏入这伤心地方,渐渐地到是叫我被人唤了风雅夫人,占了楼主之位。” “你们既然不小心摸到这里,作为三清宗弟子也算是个晚辈身份。”风雅夫人叹口气,“不如也祭拜下。” 毕竟年复一年,只有她一人来,想必她师父师娘和阿成也都看腻了她这张脸了罢。 楚珩和许念当然不能说拒绝,只好上前去拜一拜,就见墓碑上刻着蓬莱岑云逸之墓,旁边两座则是岑云逸之妻风雅,与其子岑成之墓。 一家三口就这样聚在一处,楚珩和许念心生唏嘘,两人以小辈之礼拜了拜,风雅夫人这才带着他们两人离开。 “如今修仙大会凋零至此么,你们不过筑基初期的修为,年龄也尚小,便也要去参加?” 路上,风雅夫人好奇问道,楚珩才是有些奇怪,她竟是有些瞧不起筑基初期的修为。 “自一百五十年前的正邪之战,整个修真.界大能陨落,化神期高手只剩下几人也都从此隐世修行,金丹期修士都算是如今修真.界少见的高手了。” 楚珩尽量显得不卑不亢,温声说道。 风雅夫人静默了一瞬,才说道:“我自有记忆起就没有出过青州,两耳也不闻窗外事,没想到……原来修.真界竟然真的已经凋敝至此了。” 许念与楚珩互相看了一眼,一想到风雅夫人的年龄,就觉得眼前像是站了个老祖宗。 风雅夫人大概是想起了什么往事,看他们那点年龄也确实当小孩,又问他们父母,许念和楚珩老实答了,她想了想,把他们两个带到自己住处。 许念和楚珩不解她要做什么,风雅夫人命侍女找出一个箱子,翻出几件男孩的衣衫,拿着给他们两个比划,找了几件正合适他们二人的。 “这都是我年轻时候,给阿成做的衣服,只是他没来得及穿,都是新衣,我也没舍得扔,留着却也没什么用,楼里都是女孩。”风雅夫人不容他们拒绝,“总归也让这些物件能起到自己这辈子的用处吧。” 长者赐不可辞,许念和楚珩只好收下。 谁知原来真不是白收,收下了风雅夫人便叫他们两个这两天来陪她说说话。 师兄弟两个回去都暗自纳闷,哪里入了风雅夫人的眼,但也每天晌午过去去陪风雅夫人聊天。 风雅夫人喜欢问他们在三清宗师兄弟相处的事,这倒是戳中了楚珩,他挑出了不少小时候照顾许念的事情,还有风铃儿这丫头做过的不少糗事。 一下午过去,师兄弟两个喝了口茶,抬头就见风雅夫人静静看着他们两人,目光温和而柔软,两人有些讷讷,一时有些不习惯被一位年长的女性这样看着。 那是年长的女性,才特有的一种目光。 大概看出两人的不自在,风雅夫人笑了笑:“我看到你们两个,就忍不住想起阿成与我小时候。” 她指了指许念,又看楚珩:“我小时候和你到是有些像,也是时时刻刻看着弟弟,总怕他出什么事。后来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 风雅夫人看着许念:“你和阿成是有一些像的,都是男孩长得却都偏秀气了。” 许念揉了揉自己脸蛋,小声道:“我长得比较像母亲。” 风雅夫人一笑,看看天色将暗,起身送他们,只是分离后回自己房间的路上,夜色下风微凉,空气中湿气更重了些,抬头看乌云聚拢,像是要下雨了。 第57章 十二月kk的专栏 翌日,到了风雅夫人约定送他们去蓬莱的日子。 一同去的除了许念几人和他们见过的谢锦州,还有一个带着斗笠抱着只狐狸的女子和五名男子。 这女子和那五名男子看来也不是一路的,孤立于一旁,并不与人搭话。 风雅夫人袖口一扬,一艘龙头舟浮现在半空,敖晴盯着那船头雕刻的龙头看了好几眼,才随着众人上船。 龙头船在空中向东行驶,不多时东海入目,汪洋大海无边无际,众人一直向东,半途中碰到另一艘飞舟,舟上人数远远多于这艘。 那飞舟上一人遥遥稽首拜礼:“前辈,可是送人去蓬莱?” 风雅夫人见了他,并不答话,但是两舟开始并行,许念和楚珩看到另一艘舟上,朱羽和霓裳也在,看到他们几人笑着挥了挥手。 人从舟上往下望,便是海,不知行了多久,亦不知停下时位于何处,但就见两舟都同时停下,另一只飞舟上那人躬身:“前辈在此,小辈不敢妄行,还请前辈打开结界吧。” 风雅夫人这时才开口:“我便不再入蓬莱了,你将我这些小客人一起送进去吧。” 说罢,对着她这飞舟一众人点头:“我便送诸位到此,天长水阔,以后有缘再见吧诸君。” 两舟对接到一处,众人纷纷识相,向她稽首告辞,许念和楚珩走在最后一个,师兄弟二人换上了风雅夫人送他们的衣衫,是今日特意这样做的。 风雅夫人见他二人来到身前,细细的扫了一遍,颔首笑道:“果然你们穿上最合适,都十分俊俏呢。” 她这样说,突然又弯身,动手给许念和楚珩整了整衣领,师兄弟二人有些不习惯,毕竟还没有熟悉到这种地步。 可风雅夫人已经活了两百余年了,她这些举动被这漫长的生命比对着又十分自然,这些动作都带着仿若长姐甚至有些母亲般的感觉。 躲开或者拒绝的话,师兄弟二人反而是做不出来的。 风雅夫人收了手,收起笑,最后告别道:“年轻人要走的路总归是很长的,我活了这么多年,不管遇到什么事,才发现活下来都是第一选择。” 然后她便不再看许念和楚珩,人腾空而起,衣袖蹁跹,被海风吹得衣袍鼓动起来,整个人像是一只硕大的蝴蝶,正在这东海上空起舞。 她先是扔出一只小小的符印,这符印在半空中散发出一阵光芒,随即风雅夫人朗声吐出一个字:“起——” 众人就见前方一道巍巍大门像是从光芒中渐渐浮现轮廓,这大门的轮廓由浅变深,由仿佛光芒中的幻影化为真实的门扉,另一艘舟上,与风雅夫人交谈的那人对许念和楚珩道:“两位小友,还请来这边罢。” 许念和楚珩看了眼在半空的风雅夫人,告别的话来不及说,只是在上了另一艘飞舟上,在那飞舟进入门扉之时,最后回头对着风雅夫人挥了挥手,也不知她是否看见。 进了门扉之后,先是见大大小小的岛屿排列在东海上,飞舟不停,直朝最中央、最大的那只岛屿飞去,等落地,是处在一座空旷的广场上。 许念、楚珩与金玄机周围,霓裳和朱羽已经围了过来,他们二人还见钟千意和殷南飞师兄弟两人,这两人却好似没看见他们两个一样,并不过来打声招呼。 自从上次永州事件,这师兄弟二人就视他们两个如无物了。 “你们怎么找到另一个据点的?那位前辈是谁啊?” 朱羽性子跳脱,最好奇,许念对她挑着说了些,朱羽又见敖晴和圆空,她见敖晴是个漂亮女孩,和霓裳一起心生亲近之意,敖晴却不太习惯,躲到了楚珩身后。 惹得朱羽揶揄了楚珩几句,楚珩不理她,对敖晴说:“敖晴姑娘,我们有这么熟吗,躲我身后做什么。” 敖晴瘪着嘴回道:“我看着你就是很亲近嘛,你干嘛这么冷淡。” 这话说的,又让朱羽和霓裳笑起来,心想楚珩这是撞上了桃花运。 等众人下舟,又见穿着整齐一致的人迎上来,引他们去了一处宫殿,殿前一巨石矗立,上面刻着“天涯海角”四字。 许念与楚珩第一眼看过去,便察觉到这是用剑刻下的,不知刻者是谁,两人看过去不觉中就移不开了眼,苍茫的剑气迎面而来,剑意深深,锐利中又带着海天广阔,一时间竟是觉得此间无穷无尽,天高海阔不见尽头…… “诸位——”这时,一道声音拖着长腔,缓缓继续道,“来我蓬莱,便是我蓬莱之客。” 这声音语调平稳,还有种装腔作势的故意拖长每一个字的字音,但入耳竟如耳边炸雷突起,许念和楚珩一个激灵,这才从“天涯海角”那四字中醒来。 他们二人互相看了看对方,都从眼中看出来了对刻下这四字剑修的敬畏。 而众人抬头,宫殿上一老者须发皆白,穿着广袖的道袍,看着他们脸上笑眯眯的,引他们来此的蓬莱弟子纷纷躬身拜道:“明华师祖。” 底下有些人似乎也知道这长老,也跟着躬身行了个晚辈礼,这位只是笑吟吟:“天涯海角有时尽,只是不知当年刻字的人如今身在在何处了。” 说完就转身飘飘然的走了。 之后众人被分流,有师门的,像是三清宗、修仙十六城、不周山、浩气山庄等名门名派,都被引去找了师门,还有些散修和孤身一人来者便被另外安排住处。 敖晴和圆空与许念几人算是相熟了,二人只管一起跟着他们去三清宗住处,和许念、楚珩一起去拜了拜他们师父、三清宗掌门江云子。 到了三清宗被安排的小院,金玄机、朱羽等人与他们告别分开,去找自己师父,许念与楚珩领着圆空与敖晴去拜见自己师父。 却没有见到,齐思远在院中悠悠自在的喝茶,见他们二人身后还跟着两个人,扬扬眉:“掌门正在打坐凝神,你们就不要去打扰了。不过这出去一趟,还交上朋友啦?” 圆空上前,合掌对齐思远道:“阿弥陀佛,在下洛阳白马寺圆空,和尚如有叨扰还请见谅。” 齐思远挠挠脑袋,扯出一个笑:“大师客气了。” 又去看敖晴,敖晴看着他,又是默默退到楚珩身后,才出声:“东海无名散修,唤我敖晴就好。” 看得齐思远极为称奇,但见敖晴貌美,楚珩俊朗,一想也是少年慕思之时,便极为“有失长辈体统”的对楚珩挤眉弄眼,一副你小子这是交什么好运的模样。 楚珩很不爽一路上被人这样误解敖晴与他关系,他们根本毫无关系好嘛。 到了晚间,楚珩与许念处于一室,师兄弟两人闲聊,许念也奇怪敖晴自从进了岛中就处处不像在岛外那般开朗活泼,反而有些女孩子的内向模样了。 许念想到敖晴往楚珩身后躲,就对楚珩说:“师兄,你说莫不是……” 他顿了顿,有些犹豫,但和楚珩一起长大,他们情分深厚也不需忌讳这些,于是忍不住笑道:“敖晴总说看你熟悉,我听人说,如果见一个人,分明是没有见过的,可却也有种仿佛见过的模样,说明这两人有缘,也许前世说不定是恋人呢。” 楚珩仰面躺在床上,郁闷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我看敖晴是一点都不眼熟的。” 许念侧头去看楚珩:“不是开玩笑,师兄,敖晴是不是真的喜欢你?” 楚珩回他:“眼神不对的,喜欢一个人可不是那种眼神,敖晴看我一点喜欢的模样也没有。” 许念又笑:“那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眼神,说的你好像知道一样。” 楚珩侧头,黑暗中视物对于他们这些筑基期修者来说太容易了,他对上许念一双带笑的眼睛,自己便不由自主的心生欢喜,眼神柔和下来。 他心中突然一动,开口:“喜欢一个人的眼神,大概就是视他为珍宝,只要看着他就忍不住笑起来,就像——” 话到这里,顿住,不再说,许念还疑惑:“你怎么不说了,就像什么?” 楚珩捂住心口,心跳的速度越来越快,满眼都是许念那张笑意盈盈的面容,他欲盖弥彰的回道:“我随口胡诌的,你不要当真。” 许念“哦”了一声,他们两个长于深山之中,身边都是男人和一个风铃儿黄毛丫头,谁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 第58章 十二月kk的专栏 许念和楚珩又聊了会儿,这时窗外传来淅沥的雨声,一开始并不大,后来才逐渐密集起来—— 青州风雅楼内,此刻青州城内倒不像蓬莱那般已经落了雨,而是乌云密布,风声四起,一副风雨欲来的景儿。 而风雅楼,风雅夫人早在三日前就关门停业,今日一楼大厅,她稳稳坐于高台上,楼内的女孩儿都给了银子打发她们另谋生路。那些步入炼气期身负仙缘的女孩也让她们拿了帖子,寻了个由头派她们远行内陆,去拜访一些前辈。 如今这五层高的风雅楼内,除了她自己已经没了人,整幢楼空荡荡的一片,一楼大厅中数十盏烛火幽暗明灭,风雅夫人端坐于这片明灭的光芒之中。 几息之后,原本好似无人的暗处一人缓缓走出,他抬头,面上沟壑纵生,头发灰白,佝偻着身子,看着风雅夫人,眼皮只是抬了一下,慢慢道:“真是许久未见,当年云逸收你为徒时,我记得你还没有吃饭的桌子高。” 顿了顿,他露出一个慈爱的笑:“这一眨眼,婉君都长这么大了。” 风雅夫人伸手抚了抚鬓角,并不起身,冷淡的看着这老者:“看来这么些年,师伯不仅修为没有晋升,连脑子也随着时间流逝愈加糊涂了。可不是什么一眨眼……” 风雅夫人露出一点近乎荒凉的笑:“这可是,已经过去两百年了。” “我日日守在这风雅楼,就是断定当年的始作俑者必会再寻回来。”风雅夫人起身,两手一抬,白练如两把锐气丛生的剑锋,倏然扬起对着这老者冲去,“却没想到,原来当年的幕后黑手真的出自蓬莱!” 这老者挥了挥手,并不躲,那两道白练袭来,在即将碰到他之时却像碰到了什么阻碍,凝滞在半空中不能再向前一步。 “怎么性子这么急?”老者往前踏了一步,露出整个身子,老态横生,看着不怎么像一个修者,倒像是凡人即将老死的模样。 他一双眼睛在风雅夫人身上扫了一遍,见她一副少妇模样不见苍老,下垂的眼皮遮住眼中的恶意森然,语气温和:“我近日才出关,偶然想起当年云逸还在时我与他执子下棋的往事,遂前来祭拜一下云逸,到了你这孩子嘴里怎么就变成了当年的幕后黑手?” 风雅夫人皱起眉,有些不确定的看着这老者,自两日前她便察觉到一息细微的气息,含着阴寒的血气,虽轻微的比一缕清风还要让人容易忽略,但也让她瞬间想起了当年。 但这老者身上确实没有那股气息,风雅夫人起身,缓缓向前走了几步,那老者对她和蔼笑道:“好孩子,你一人守在这里又有什么意思,我这是来接你回蓬莱的,你师父生在蓬莱长在蓬莱,也定是希望你也可以去蓬莱修仙的。” “看来是我误解师伯了。”风雅夫人垂眸,不甚有诚意的回道,走近了,这老者身上一种近乎腐朽的味道也让她闻得愈发清晰。 虽不是当年那浸着血气的阴寒,但也让人心下生疑。 “带我去见见你师父吧。”老者颔首,“这么多年了,也让我去拜一拜我那老伙伴吧。” 风雅夫人点点头,与他并不挨近,隔着几尺远的距离,领他向后院走去。 出了楼,外间的晚风越来越大,两人衣袍却都纹丝不动,并不受外力影响。 一直走过修剪整齐的葱郁草树,待停住脚步,此间荒草漫漫,三座墓碑孤零零的竖立着,这老者上前,对着岑云逸的墓碑看了半晌,并不说话。 半晌过去突然发出一声长叹:“我看到你师父埋在这里,就忍不住心生悲哀,不知什么时候我也就躺在黄土下面了。” 风雅夫人的戒心这才卸了大半,老者的叹息并不作伪,其中悲意满的像是要溢了出来。 老者背对着她,又开口问道:“你一人守在这里多年,我听人说,是为了守着一个约定,如今故人已去,你还准备守着多少年?这次便跟我一起回蓬莱吧。” “我从小长在风雅楼,从未去过蓬莱。”风雅夫人回道,“师伯好意,婉君心领了,但师父和师娘都在这里,一来每年总归需要个扫墓的人,二来我这把年龄也没有再动身的心思了。” 她这话落下,那边静了会儿,突然问她:“你师父给你留了什么话,让你必须遵守?让你如此重义?却苦了你一个女孩,莫名的就把大好青春都留在这座楼里了。” 风雅夫人沉默了半晌,突然意识到这老者绕来绕去都是为了这所谓的“约定”是什么内容。 她默默拢起袖子,不动声色的回道:“算不得什么约定,不过是师父生前说过,他年龄大了不爱再天南地北的跑,师娘身子不好也不宜四处走动,两个人只能守在这座楼,幸得还能作为蓬莱据点,接引人前去蓬莱,也算有点用处。” “就是觉得阿成和我还尚且年轻,是不肯拘在这里的,估计少不得要出去闯荡一番。遂对我们说过,只期望我们两个小孩儿跑累了,还能记起回风雅楼,记得风雅楼还有两个老人等游子归来。” 风雅夫人这时又露出一个讽刺的笑:“也继续为蓬莱做引路人,也算报答师门,替师父还一些师门养育他长大的恩情。” 老者转过身,不看她,声音浸上了点冷意:“那你可真是有够傻的,一辈子拘在这里有什么意义,说这话的人都长眠于地下了,你还有必要守着这么个算不得约定的约定么?婉君,你应该知道我要问的是什么,你师父难道没有告诉过你东海诛仙杀阵所在之地么?” “我到真不知什么东海诛仙杀阵。” 风雅夫人一双素白的手从袖中伸出来,对着老者的后背:“但就因为这么个东西,就要灭我风雅楼满门,杀死与你一起长大的师弟吗?” 她话落,不再犹豫,长练飞出,却依旧是没碰到老者一丝衣角,就凝滞在半空中,老者转身,朝她走过去,眼皮抬了起来,眼中满是嫉妒的看着她:“看来云逸确实没告诉过你诛仙杀阵的位置。” 风雅夫人却不看他,缓缓低下头,一把剑从她腹中穿过,剑尖露出来,上面的血往下落着。 身后那人又唰的一下收回了剑,这剑上汹涌的剑气顺着她腹部的伤口冲向全身经脉,她整个人瞬间经脉尽断,大罗神仙来了怕是也救不回来。 凝滞在半空的白练倾数落下,风雅夫人慢慢得倒在地上,仰面见一人穿着滚蓝边的道袍把剑收了回去。 那老者“桀桀”怪笑两声:“好好地还有两百年寿命却不珍惜,不如分给我,像个傻子似的守在这等死吗哈哈哈哈!” 风雅夫人睁着一双眼,想去看那穿道袍之人究竟是谁,但视线越来越模糊,脑子也开始犯浑,慢慢地就看不清眼前的景与物,景象却是回到了许久以前。 画面中,师娘对师父说道:“我们又不是没有钱,收留了她,阿成也有个姐姐陪着长大,一个人长大难免孤独的。” 师父对她喝到:“静心静心!切忌浮躁!你趁着年龄小更要打好基础,婉君,你与阿成不同,阿成一辈子就是个凡人,你可是要修长生的。” “修长生,修长生,有什么好修的。” 七八岁的小姑娘躲在草丛里抹眼泪,一个男孩蹭到她身边,对她说:“姐姐,你别哭了,你如果不想修仙,我去给爹爹说,不要姐姐修了。” 画面忽然转快,再入眼,十七八的少女,坐在凉亭中低头纫线,十五岁大的俊秀少年坐在她身前抱怨道:“我长这么大连青州的城门都没出过,一辈子困在这里有什么意思。” 她却见,少女将小少年招过去,将缝好的衣服对着他比划,那小少年就红了脸,小声说:“不过要是姐姐一直在这里,那我也就勉强一直呆在这里啦。” 梦却终有尽时,少女怀中少年满身是血,无声的喊道……姐姐。 那一晚,蓬莱除了她师父另外六位长老如数前来,却没人能说出究竟是谁灭了岑云逸一家三口,兼风雅楼侍女小厮二十七人。 说来好笑,师父与师娘生前总担心她与阿成年少心大,一出去就不愿再回来,如今却是回来了,但等她的人也都不在了。 你们两个小孩儿,如果要出去四方游历,累了就记得家在这里,不要我们两个一直等不到你们归来。 我修仙半生,生于蓬莱长于蓬莱,最后却废一身修为守在这风雅楼做一个凡人。为师对你没别的要求,只希望身死后你若不愿再四处游历,就回风雅楼继续作为蓬莱的引路人,也算是替为师报答那么一点微末的师门之恩罢。 姐姐…… 风雅夫人睁着一双眼睛,师父师娘的话远去,唯有那声姐姐犹在耳边,她动了下嘴角,好像是想笑一下,最后只是眼角滑下来一滴泪珠。 崇明远一副老态,见她死透了,又是怪笑好几声:“任你天赋异禀,寿命有余两百年,这说死不也就没命了吗!” 那穿道袍的男子到是俯下身,伸出双手将风雅夫人睁着的一双眼轻轻阖上。 此时,青州城内,密集的乌云在呼啸的风声下,终于开始落下第一滴雨水,随即雨声变大,一场滂沱大雨就此开幕。 蓬莱主岛—— 许念和楚珩师兄弟两人站在窗边,支开了窗,许念伸手去接了几滴雨水,突然说道:“师兄,我们回去的时候要不要再去拜访一下风雅夫人?” 楚珩想了想:“再去一回吧,走的时候连个正式的告别都没有。” “主要是我们收了人家衣服。”许念收回手,雨水有些凉,他对楚珩道,“师兄你没有姐姐,风雅夫人看我们两个,就像当年朝雾看我的眼神一样,她大概把我们看成谁了。” 应该在她年轻时,也有一个这么大的,长相俊秀的弟弟吧。 第59章 十二月kk的专栏 翌日天放晴,一点也看不出昨晚下了一整夜的雨,整个海岛阳光大好,晴空万里,晒得人骨头缝里都是暖洋洋的。 蓬莱的修仙大会也开始展开日程,主岛先开始展开擂台赛,炼气期弟子与筑基期弟子分开比试,各门派打乱顺序抽签随机决定对手。 而筑基期参赛的门派弟子加在一起是个奇数,也就是说,每一轮都有一位选手不用参加比赛就可以直接晋升下一轮。 许念和楚珩此时正排队准备抽签,他们两个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修者齐聚一处。 师兄弟两个没好意思明目张胆的环顾四周,但却不知,楚珩尚且还好,许念那张面孔则太过年轻,已经有好些修者忍不住与周围同伴谈论起来。 等排到许念与楚珩,楚珩抽到了三十二号,蓬莱弟子登记了他名字和号码,等到了许念,许念展开白色的纸条,上面是“八十九”三个字。 负责登记的弟子看着他,先是夸了句:“前辈小小年龄筑基,乃是我辈楷模。” 这弟子看着比楚珩都大,但只是炼气期修为,所以称呼许念前辈。随即他又恭喜道:“八十九号,这次筑基期修者总共参赛八十九人,前辈这是直接晋升下一轮了。” 许念侧头去看楚珩,脸上有点小小的惊讶,然后笑起来,楚珩看他眉眼笑意盈盈一片,自然而然的牵过师弟的手离开:“开门红,说不定你一路轮空到最后一轮呢。” 许念被楚珩牵着手,他长得又乖巧又漂亮,看着就像被哥哥牵着走路的弟弟,许念这会儿正有些高兴也没注意,谁知走了没两步,就碰上熟人。 张晋飞带着几个修仙十六城的弟子,见到他们二人,似乎上次在永州他没有出手帮许念救人并无需放在心上。 这边施施然的就过来给这对儿师兄弟打招呼。 张晋飞还是那一身公子哥儿打扮,许念和楚珩身上穿的是风雅夫人赠与他们二人的衣衫,都是素色,身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装饰,头上就一根发带简单束着头发。 衬着张晋飞那一身环佩叮当,玉冠束顶,怎么看他们都不像是一路人。 张晋飞拱手作揖,笑道:“永州一别,没想到在此又遇,这突遇故人,不胜欢喜啊。” 楚珩侧头看了看许念,许念看张晋飞神色很是平淡,他便也客客气气温声回道张晋飞:“再遇确实是个缘分,不过我兄弟二人还要去找师叔集合,就不再叨扰了,改日有空再叙。” 张晋飞这是要领着师弟们去抽签,也不再多说,与楚珩许念告辞,许念从头至尾连楚珩那样的故作温和都没有,张晋飞心知怎么回事,只是笑笑。 实际上,许念对楚珩那般“情深意重”才是让他意外,修者修长生,真到了危及性命的时刻,十之有八.九比凡人还要惜命,许念那样的,他一边觉得傻,一边心底其实也隐隐敬佩而羡慕。 天地之大,有人若是能如此待他,那也是今生最大一幸事了。 许念和楚珩也没有撒谎,他们师父江云子和几位峰主去拜访蓬莱的几位长老了,剩下的事端就靠叶云起与齐思远负责。这两个人看着并不靠谱,实际上也很嫌弃他们,觉得好不容易出来一次现在就像在带孩子。 叶云起和齐思远两人守在广场边的一棵树下,阳光大好,齐思远摘了片和他脸一般大的树叶遮在头上,小铃铛无聊的很,缠着他让她带自己玩。 叶云起在那注意三清宗抽完签回来的弟子,幸亏他们带来的,年龄最小的就是铃铛和许念,其他人都懂事,也费不了多少心思。 许念还没觉得楚珩牵着他手走回来有什么不对,那边齐思远扔了树叶,先是看他们两个:“你们两个多大了?” 又去白了一眼楚珩:“快把手松开,你师弟又不是奶娃娃,还得你时刻牵着看着,他又不会丢。” 许念这才发现他和楚珩牵了一路手,毕竟大男孩了,赶紧把手抽了回来,去看楚珩,楚珩面上神色一副“有什么不对”的理所当然模样,一点也不觉得他一个大男孩和师弟手牵手有什么不妥。 许念觉得……楚珩大概在成长过程中确实缺失了一些必要的神经。 霓裳和朱羽,他都没见过人家两个姑娘家手牵着手走路来着。 齐思远扔掉树叶,站直身子,叮嘱他们这两个“现眼”的师兄弟,也不是心血来潮,真的觉得丢脸,他一双眼略过楚珩和许念,看着来人,这是不想让师兄弟两个在外人面前现眼。 “许久未见。” 许念和楚珩身后传来声音,他们二人让开几步,齐思远看着眼前来人,饶是他平常不正经惯了,这会儿也仔仔细细的扫了来人一遍,才拱手,语气颇为正经:“一晃三十余年已过,今故人重逢——” 齐思远那张面皮上,才露出一个,许念和楚珩平日里看习惯的那种嬉皮笑意:“洛然兄,不如去喝上一杯?” 张洛然依旧如许念、楚珩当初永州所见,一身皑雪般的滚青色边道袍,张洛然摇了摇头,拒绝了齐思远提议:“我已不沾酒多年,不如改日我们寻个清静地方下一盘棋,或者闲聊一下午也好。” 齐思远叹道:“你年轻的时候就很无趣,现在怎的还不如年轻时候,下棋什么的还是免了吧,等这次修仙大会结束我去找你好了。” 张洛然身后还跟着几个修仙十六城的弟子,没想到齐思远如此直白的评价张洛然,纵然是天大的实话,他们几个小弟子也忍不住为齐思远捏了把汗。 张洛然倒也并不在意,能与他这样直白说话的人大概除了齐思远,活着在世的人,他也不知还能找出第二个否,反而笑了笑:“你倒还是当年脾气,没有一点变化。” “有变化的。”齐思远伸出手,指了指自己胸口,“生死见多了,也做不到始终如一了。” 顿了顿,齐思远直直看着张洛然:“你可曾,去找过你师妹?” 张洛然默了一瞬,摆摆手,似是往事不想再提,与齐思远告辞,来的无人请他,走的也随心所欲,惹得叶云起和他身后的一众三清宗弟子都好奇这人是谁。 小铃铛见了许念和楚珩像是见了亲人,叭叭叭跑到两个师兄身前,小声说:“是张洛然前辈诶,原来他和小师叔真的认得。” 许念推开小铃铛的脑袋,楚珩捏她脸:“他本来就没必要对我们说谎,当初永州说的话肯定是真的。” 齐思远这边过来询问他们二人抽签情况,许念和楚珩都答了,听到许念直接晋升下一轮,齐思远顿时手贱的摸了摸许念头:“这可真是好运啊,来,让师叔多摸几下,沾沾喜气。” 第60章 十二月kk的专栏 楚珩比许念反应还大,伸手隔开齐思远那只手,一本正经的对齐思远说:“念念又不是小孩子,你不要随便摸他头。” “你还学会护崽子了。”齐思远看着楚珩,“啧,当年把你和阿念放在一处,真是没想到你们感情现在能这么好。” 齐思远琢磨着,这师兄弟二人感情是不是好过头了,这走哪哪不分开,他们两个真是从相遇之后就没有分开过啊。 许念看看齐思远,看看楚珩,果断站在师兄这边,也点头附和楚珩:“师叔,我不是小孩了。” 他低头,把小铃铛拎过来,递到齐思远眼前:“手痒的话,捏小铃铛的头就好。” 风铃儿:“…………” 齐思远看着铃铛,伸手摸了摸小姑娘脑袋:“圆头圆脸,不是我说,铃铛啊,你还能瘦下来吗?” 风铃儿不理会齐思远,先是怒视许念:“师兄你这样很不地道好么,我的头就能随便摸吗!” 然后再去反驳齐思远:“师叔,你懂什么,我这叫富态,是福相好嘛!” 争辩没有继续,小铃铛眼尖,又挥手喊道:“敖晴姐姐,圆空大师!” 敖晴与圆空抽了签,正在找他们,见了走过来,敖晴与铃铛这两日混熟了,两个人到是脾气非常相合,特别能说到一处,齐思远背后说一个铃铛一百只鸭子,现在来了个敖晴,这两个妞加一起就是三百只鸭子。 楚珩纠正他算的不对,应该是两百只,齐思远道,你懂什么,两个姑娘加一块那是效果翻倍,就是三百只鸭子。 “阿弥陀佛。” 圆空最有礼貌,为人也谦和,走过来先道了声偈语,对于他们和尚来说,好像阿弥陀佛就像同人打招呼,一开始齐思远还不习惯,别别扭扭的也学着圆空回道阿弥陀佛。 他背后还嘲笑楚珩,说圆空如果不是顶着一个光秃秃的脑袋,其实比起楚珩,他才是最贴近翩翩公子温润如玉的那种人。 只是奈何公子头顶已经没毛,遁入空门不问红尘了,要不然圆空这好脾气,估计能迷倒不少姑娘。 敖晴也是筑基期弟子,她已经好奇的去问许念和楚珩:“我抽到了四十三号,圆空是二十一号,你们两个呢?” 许念回答了他与楚珩抽的签号,敖晴顿时羡慕的看着许念:“你运气可真好。” 又高兴道:“我们几个都没有抽到一处,也是运气。” 到了第二日,初赛已经开始,擂台分了三十处,蓬莱三十二岛弟子如数出动,维持比赛秩序。 许念轮空,便去陪着楚珩,敖晴和圆空也同时上场,齐思远去照看其他弟子。 到了指定擂台,楚珩的对手是六十七号,当擂台评委念道:“三清宗上清峰楚珩,十六城云城张晋飞,速速前来擂台。” 楚珩翻身上了擂台,对面一人仍然是那熟悉的公子哥打扮,衣袂翩翩的飞了上来,环佩叮当作响,好不骚包。 “楚兄,没想到你我缘分竟然如此大啊。” 张晋飞风度翩翩的抱拳,看着楚珩一张脸还带着些少年的稚气,不知道为什么忍不住笑道。 楚珩拱手作揖,眉目间端着一派温和,温声回道:“还请前辈多多指教。” 这蓬莱主岛,从大前天那一夜雨后,就日日晴空万里,张晋飞看到阳光下,少年眉目间虽温和,但那一排小刷子似的鸦黑睫羽下,那对儿黑色琉璃般的眼珠子中到是疏离漠然一片。 可是衬着少年略带稚气的俊秀,他心中突然动了一下,只觉楚珩好像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少年了。 再开口,语气忍不住软下来:“不过擂台赛而已,我们切磋为上,莫要伤了和气。” 楚珩这才有些惊讶的看了他一眼,随即点点头,温和笑道:“切磋为上,还请前辈指点。” 说罢,他拿出破军,摆出了十八剑式的起势,张晋飞并非剑修,但用惯的武器也是把长剑,笑着拿出了名剑长虹,对楚珩道:“还请楚师弟接招。” 台下,许念看着张晋飞,这人从楚兄,到称呼变成楚师弟,这关系可是又近了一层,而且许念总觉得张晋飞那笑看着碍眼的很,怎么笑的黏糊糊的。 许念有些漫无边际的想,他好想替楚珩上去,他有种想打张晋飞的冲动。 就像是,有什么应该属于他的东西,漂亮的、像是珍宝一样的东西,其他人都没发现过这件东西的美丽。可是现在却被另一个人发现了,并且心生了觊觎,这让他生出了非常不开心的那种感觉。 台上,张晋飞确实小看了楚珩,等两人斗在一处,刚开始他觉得楚珩的剑如同斩不断、也分不开的水,正如名句“抽刀断水水更流”所说,让人无法截断这连绵的剑意。 于是张晋飞以境界压人,八张符咒同时祭出,楚珩顿时身上一沉,如同压了千斤巨石,但他从小冷泉锻体,剑修筋骨较一般修者不同,非常强悍。 楚珩硬是顶着这千斤压力,剑气反而愈发凌厉,张晋飞往后一闪,不敢硬接,虽说境界压人,可剑修是公认的同期境界碾压其他修者。 楚珩也穷兵不追,剑尖一挑,划过半空的八张符咒,横扫的凛冽剑气瞬间隔断那八张符咒,黄纸朱砂符便轻飘飘的落地,再也无法发挥自己的作用。 张晋飞也不紧张,双手快速捏诀,刚刚的时间已经足够了,他笑道:“好剑,好功夫,果然是江山代有才人出,我这前辈都叹为观止了。” 楚珩不多言,持剑追上张晋飞,张晋飞并不躲,在楚珩那剑尖将要刺到他身前时,张晋飞一笑,无数的藤蔓从擂台上生出,擂台上的青石板裂开,那些粗壮的藤蔓瞬间笼罩住楚珩,像是一只密不透风的笼子将这少年困在了里面。 外面的人,隐隐听到楚珩剑撞击在藤蔓上,却像是寒铁与寒铁相击,声音冷而坚硬,听着便知这藤蔓可不像真的植物藤蔓那般脆弱。 蓬莱弟子在外扬手甩出一直沙漏,沙漏浮于半空,当里面的砂砾全部落下,楚珩还没有挣脱这藤蔓,就算输了。 许念站在擂台下面,敖晴这时摸了过来,这姑娘竟然已经结束了擂台赛,只是她脸上不太高兴,看起来好像是输了的模样。 周围的人已经议论纷纷,都在说楚珩到底筑基初期,斗不过张晋飞筑基中期的境界。 敖晴确实看了会儿,自言自语:“楚珩要出来了。” 许念侧头:“师兄不会输的。” 两人一愣,竟然说出了差不多意思的话,不禁相视笑了起来。 许念还心中暗想,这姑娘实力大概比他们想的还要厉害。 第61章 十二月kk的专栏 台上,张晋飞微微摇头,觉得自己已经胜券在握,同时暗想楚珩这少年年龄,输了会不会生他气,心里暗道后面要找些好东西送楚珩,他是真心很想亲近这个少年,并不愿因此让楚珩记恨他。 张晋飞甚至可有可无的想,不如放些水,让楚珩赢了他又如何,博得这少年一笑…… 他想,不知楚珩真心笑起来模样该是多好看呢。 许念在台下皱眉:“张晋飞怎么这个时候发愣?” 未免太不把楚珩放在心上了。 那边,同一时刻,金石相击般的声音停住,众人都以为三清宗楚珩要认输,下一刻,即使站在场外的人,都感觉到一种近乎寒冬般的冷意,台上那藤蔓组成的、仿若坚不可破的藤蔓牢笼,以它为中心,寒霜般的剑气倾数爆出—— 咔、咔、咔的断裂声,密集的剑影迎面扑来,下一刻,张晋飞迅速向后退去,那剑气过于凛冽,他根本没有思考,下意识的就一直退到了擂台外。 张晋飞暗道一声不好了,台上藤蔓飞裂成无数残片,有的附着锐利的剑气冲向台下,台下观战的众人赶紧祭出法宝遮挡。 许念也正准备拿出琳琅,那边敖晴一把伞不知从哪掏了出来,伞一撑,遮在自己和许念头上,避过了那些不分敌我的残片。 台上,楚珩一张脸不再带笑,他面色冰冷,一双眉眼温和不再,少年的锐气,衬着手上的破军…… 许念在台下低声说出他用的那一式:“一剑霜寒十四州。” 果真是,少年锐气,凛冽无双。 敖晴收起伞,嘟囔道:“这打架就打架吗,还伤及无辜起来,真是不地道。” 那边台上,楚珩看着已经在台下的张晋飞,张晋飞抬头仰面看着楚珩,少年那副漂亮的眉眼衬着“近乎无畏”的锐气,他一时竟然没意识到自己输了,反而嘴角勾了一下,露出一个笑来。 楚珩看到这笑,心中疑惑了一瞬,转而拱手,收敛起面上的神色,既是谦虚也是实话:“前辈本不该输,但是太过大意了,比试之间怎么可以走神?晚辈赢得其实有些名不副实了。” 张晋飞摆摆手,笑了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走神便是我的错,你能因此而胜也是你的本事,没有什么赢得名不副实。” 张晋飞拱手:“不打不相识,不介意的话与我交个朋友罢?” 那边蓬莱弟子可不容他们两个继续唠嗑,高声宣布:“本场,楚珩胜,晋级下一轮。” 第62章 十二月kk的专栏 楚珩从台上跳下来,走到许念和敖晴身边,张晋飞也收起剑走过来,笑着看楚珩,等他的回答。 楚珩心底纳罕,永州也没见他多么热情,他能察觉到张晋飞并无恶意,可也觉得他的眼神总觉有些热切而欣喜,楚珩活了十八年,第一次觉得心底毛毛的,有些摸不准张晋飞到底是怎么想的。 许念心中暗道,介意,非常介意,叔叔你年龄都这么大了,和我们没有共同语言的! 楚珩那边温声回道:“相逢既是有缘,朋友之言不用刻意,既然你称呼我一声楚师弟,就已经算是朋友了。” 张晋飞听闻这话,楚珩还是比较疏远,他也不急,点点头,十成十的要发挥自己的君子风范。 许念出声,指了指另一边:“张师兄,你师叔正在那边看着你,你不过去吗?” 张晋飞一转头,张洛然正领着两个弟子在几十丈外的另一个擂台边,他这一转头,正好对上张洛然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不敢在此继续停留,对楚珩告别:“下次再遇,一定认真与楚师弟切磋一次。” 楚珩端着君子模样应了,等张晋飞离开,他才松了口气,敖晴那边夸他:“那个人走神也是他实力不足的一种表现,如果在战场上,在生死关头,走神一瞬那就是要命的事了。说什么下次认真和你切磋,好像这次你赢了是他让了你一样。” 楚珩不欲在此事上再计较,他有些不想提张晋飞,许念也不想提这个人,他岔开敖晴的话:“你比赛结果如何?还好吗?” 许念觉得敖晴实力不可估摸,只觉她不会输,可是敖晴过来的时候表情真是不好看,他此刻在仔细一看敖晴,小姑娘身上的罗裙被划了几道口子,头发也有些乱,看来是经历了一场“鏖战”。 “赢了。”敖晴闷闷不乐的回道。 许念和楚珩看着她,这下更疑惑了:“既然赢了,你怎么还一副更郁闷的样子?” “赢得……非常不容易。”敖晴咬着牙回道。 她觉得她赢的,好像露了底,直觉对方好像看出来了什么。 “我的对手你们都见过。”敖晴吸了口气,“是谢锦州,他一个小白脸,怎么那么厉害。” 许念和楚珩与敖晴是面对面而站,他们就看到敖晴身后,谢锦州正带着自己的小厮走过来,都是筑基期修者,耳力不用质疑,更何况敖晴直呼谢锦州名字,谢锦州只会更加敏感。 敖晴话刚落,就听到那“小白脸”苦笑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敖晴姑娘,在下和小白脸还是有所不同的。” 敖晴转身,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人,谢锦州一身白衣比她惨多了,不知遭了什么样的毒手,整个人活生生的像是被糟蹋了一遍。 “传闻东海之东有龙,不知可否幸得一见。”谢锦州一把扇子抽出来,扇了两下,再开口有些调笑似的,“敖晴姑娘,真是个美人呢,和谢某想的可是十分有出入呢。” “你见识少而已。”敖晴撇撇嘴,伸手去拉楚珩和许念,要走人,“天下之大,美人多得很,我算不得什么。” 许念和楚珩两个大男孩可不好意思被敖晴牵着手,两人咳嗽了两声,示意敖晴注意男女有别,敖晴又撇了撇嘴,但是率先转身离去。 许念看看谢锦州,心下怀疑他是怎么惹到敖晴了? 楚珩毕竟记着自己与许念三清宗弟子身份,他们出门在外,一言一行代表的都是三清宗的脸面,不像敖晴那般自在任性。楚珩温声对谢锦州说了声告辞,谢锦州也回了声,才和许念不放心的跟上敖晴。 第63章 十二月kk的专栏 蓬莱所设擂台极多,再加上不得不承认,如今修真.界已经比不上两百年前那般繁华鼎盛,各门派携来的弟子不少,但真正考量之后报名参加修仙大会的却只占一小部分。 这一日的功夫,第一轮晋级赛竟是已经完成了,赢的人纷纷回去打坐调戏,等明日下一轮晋级赛。 三清宗,上清峰能参加下一轮晋级赛的有楚珩与许念,敖晴与圆空也晋级了下一轮,就连小铃铛也晋级了下一轮,她师兄金玄机到是不善武斗,意料之中的被淘汰了。 齐思远觉得是不是上清峰风水好,这日晚上,弄了些酒,他还不走寻常路,把他们几个晋级的小鬼叫到了房顶。 一盏酒杯,几只小杯子摆开,他半躺在房檐上,翘着个二郎腿:“别客气,只管敞开肚子喝。” 圆空不喝酒,对着齐思远眨着眼道了声“阿弥陀佛”,齐思远挠挠头:“小师父,人生不喝酒,实乃缺失了一大乐趣啊。” 敖晴到是不客气,已经给自己倒了一杯,小姑娘先是舔了舔,有点辣但后味香醇,她眯起眼一口气喝了下去,脸蛋顿时红彤彤的,敖晴笑道:“好香的酒,不过还是比不过我家的‘醉仙’。” 许念前生没喝过酒,今世也没喝过,有点好奇酒是什么味道,楚珩给自己倒了一杯,见许念眼巴巴的看着,先是自己抿了一口,感觉这酒不是很冲,度数应该不高,就把自己抿过的,只剩下一小半的这杯酒递给许念。 还不忘叮嘱:“只准尝一点,不能喝太多。” 许念自然而然的接过来,先用鼻子闻了闻,酒味闻着很奇怪,但也有种特殊的醇香,他本想用舌头舔一舔,但一想这动作娘兮兮的,便直接一口干了。 谁知只是这一小口,对于第一次喝酒的他来说,也着实辛辣冲鼻,许念双颊霎时红了个遍,就被匆忙放下,捂着嘴和鼻子咳嗽了起来。 楚珩挪过去,伸手拍了拍他的背:“都说了喝一点,你喝这么急做什么。” 许念捂着鼻子和嘴巴,去看楚珩,眼角泛着泪花还有些绯色上了眼角,一双大眼睛看着像是桃花瓣沾上了露珠,楚珩心里顿时软成一滩初春的雨水,心想我的师弟怎么总是这么可爱? 齐思远与敖晴,一杯酒杯口都沾在嘴边,却是从楚珩抿了一口酒将剩下的递给许念,到许念极其自然的接过去,两个人都看呆了。 就连圆空都若有所思,心想到这就是红尘万千,所谓的尘缘牵绊吧,他天真的想到,唉,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师兄弟感情好成这样的,心底竟然淡淡的生起一股羡慕呢。 敖晴虽平日里大大咧咧,看起来还特别二,但毕竟活了千百年了,看着师兄弟两人这般感情,心底纳闷,觉得不太对劲,脑子一转,惊得手一滑,杯子就往下掉。 所幸半路杀出一只手,齐思远在杯子落下前一只手稳稳地接住,他递给敖晴,敖晴还没冲击中回过神,讷讷道:“谢谢。” 齐思远也面色复杂,看着敖晴,敖晴与他面面相觑,随即接过就一口干了,吸了口气:“娘的,这什么事!” 她一个如花貌美的姑娘,单身了千百年,今天这是让两个半大男孩秀了恩爱!这世道……人心不古!哼! 齐思远也闷口喝了口酒,当初把许念与楚珩放在一处是为了培养师兄弟情谊,这两个瓜娃子,他们这是培养到哪里了? 许念的咳嗽声已经止住,他算是发现自己尝不出这酒有什么好喝,便不再去喝,楚珩到是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慢的啜着,他们五人,三人闷头喝酒,两人看着,一时间安静而无趣,没意思极了。 敖晴最受不了安静,决定不去想人家俩男孩这是感情深到什么地步了,她托着腮笑嘻嘻道:“你们两个不喝酒,陪着我们三个让我们多不好意思,大家不如聊些什么。” 齐思远瞅了眼已经坐得极近的许念与楚珩,先沉下心中不乐,开口:“来几局行酒令?” 他又看看圆空与许念,从储物袋中摸出一副茶具和一竹筒山泉水:“圆空小师父与阿念输了就喝白水。” 敖晴接着道:“这太无聊,我们再加些条件,输了的人除了喝酒,也可以选择回答问题,输了的那个人要接受大家的提问。” 这提议很新鲜,齐思远琢磨了几下,不知道想出了什么,眼睛一亮快速的附和着敖晴,答应了这个提议。 等开始,他与敖晴都是老手,楚珩也不弱,脑子会算计,圆空和许念输了好几局,两人灌了一肚子的泉水,等许念再输,他叹口气:“你们问问题吧。” 敖晴举手:“我先来,你长这么大,有没有喜欢的人?” 许念看着她,掰起手指:“我喜欢我娘,我爹,还有师父,小师叔,铃铛……” 许念又看看楚珩,脸色不知是刚刚的酒意又上来了,还是真的很是羞赧,脸颊红了一下:“还有师兄。” 敖晴郁闷了,她问得不是这个喜欢啦,许念答非所问啊。 圆空没有什么要问的,但为了遵守游戏规则,还是象征的问了个问题:“施主这次修仙大会,是否想过拿到第一名?” 许念回道:“尽力而为。” 然后就剩齐思远与楚珩,齐思远与楚珩互相看了看,齐思远让楚珩先问,楚珩觉得真么什么好问的,犹豫了半晌,齐思远不耐烦了,问许念:“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人是谁?” 许念眨眨眼,他笑起来:“我刚刚回答敖晴的,也是这一题的答案。” 齐思远……齐思远闷闷喝了一口酒,他算是看出来了,稚子懵懂尚且对感情无知,许念与楚珩,大概只差那临门一步,就是不知会被谁先点破,还是会他们自己谁先明白了。 许念去看楚珩,楚珩看着他,突然眉眼间挂上笑意:“桃李春风一杯酒,下一句是什么?” 许念愣住,夜风下记忆被温柔而缓慢的带动起来,十里燕河上花灯燃着的光像是不经意间被洒进河中的碎金,河边有两个小男孩,一个呆一个傻,一个故作懵懂一个装作成熟…… 许念笑出了声:“下一句是江湖夜雨十年灯。” 楚珩又给自己倒杯酒,向前敬了敬,不知是在敬许念还是在敬晚风:“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 一口气干下去,摇摇脑袋:“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敖晴那边这时醉意上了头,这姑娘唰的一下站了起来,眯着眼睛看着今夜的弯月,发出一阵笑声,手一拂,杯中酒满,她举着小小一只酒杯对着月亮敬道:“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 这姑娘一笑,干了手中杯酒,一屁股做回房檐上打了个酒嗝:“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齐思远面色不变,看着楚珩和敖晴作妖,圆空和许念心想总算有个不醉的,就见齐思远突然端着酒对着天地拜了下去。 他伤心喊道:“师父啊,自百年前正邪一站,修整个真.界都凋敝了,咱们三清宗太清峰和玉清峰都没人了,到了这一辈上清峰总算出了两个有出息的……” 说道这里,齐思远极为糟心的瞥了一眼楚珩和许念,许念心想这可真是莫名其妙。 就见齐思远一头对着天地拜下去,久久没有抬头,许念心下一阵称奇,敖晴又打了个酒嗝,伸手推了推齐思远:“你怎么不动了?来喝酒啊,我们继续喝?” 齐思远这时突然站起来,指着夜空背起了《上清道义》,那厢楚珩像是被激起了共鸣,也加入了齐思远背诵行列,摇头晃脑背的不亦乐乎。 许念去看敖晴,敖晴双手枕在脑后,这姑娘吹着晚风已经呼吸均匀的睡过去了。 许念和圆空意识到,齐思远这酒看来是有问题的,一下子醉倒了三个筑基期修者。 他和圆空是唯二还醒着的人,两人对视了一眼,只好起身捋袖子,把这三个醉鬼搬回房间。 敖晴这个大姑娘最不好处理,圆空与许念都不好碰她,最后想来筑基期修者也不怕着凉吹风,就任敖晴睡房顶了,以天为被以地为床,也算是潇洒自在,也算是另一种……悟道了。 许念架着楚珩回房间,齐思远交给了圆空,喝醉的人总归要沉上几分,许念在楚珩身上贴了张符,楚珩顿时轻飘飘的,他牵着楚珩的手像是牵气球,一路把人牵了回去。 进了屋,把楚珩安顿道床上,这时楚珩像是没了声,已经睡过去的模样,海岛晚间有些凉,许念扯开了薄被给楚珩盖上,转身要回自己床上,手就被楚珩拉住。 他转身,楚珩睁开了眼,直愣愣的看着他,许念疑惑:“师兄,你没有醉?” “我最重要的人……”楚珩发出呓语,眼睛又缓缓闭上,许念上前离近了,才听到后面半句,“是你。” 一时间,满室静默,许念呆立在那里,心间不知是喜悦还是心酸,不知是开心还是难过,他没有去怀疑楚珩的话是真是假,只是突然有些迷茫起来,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天大的好事砸了个晕头晕脑。 最重要的人…… 他又离楚珩近了些,伸手摸了摸楚珩的脸:“师兄也是,我最重要的人。” 楚珩却是睡着了,翻了个身,脸上生起笑意,不知是听到了许念的话没有。 第64章 十二月kk的专栏 第五十四章稚气未脱 第二日醒来,楚珩刚刚睁了个眼,辰时的光涌进眼中,侧过头就见一个人影。 楚珩坐起身,昨日穿的外袍规整的叠成一个方块被放在枕侧,脸上、手上都干干净净的,身上也没有什么酒气,他去看窗边,许念托着下巴看着他,咧开嘴笑了下:“早啊,师兄。” 楚珩有点发愣:“早啊,阿念。” 许念收回托着下巴的手,去摸楚珩的额头,楚珩身上虽清爽,但脑子却有些迷糊,他总觉得好似忘记了什么事情一般,他昨晚……他觉得自己好像说了什么…… 可是说了什么啊啊啊啊?!完全想不起来了! 许念的手触上了还尚且有些愣怔的少年额头,他手有些凉,修行至今洗髓伐骨也算经历过一次,可先天不足从娘胎中就带的“病根”,只是经历了筑基这一次还算不得完全的洗髓伐骨,并没有将他的身体一下子就变成了完全健康的人。 楚珩被这带着凉意的小手一冰,思绪回来了些,下意识的将这只手攥在自己手中,摆出一副这是我自己啊孩子的师兄模样,用自己的手包裹着师弟的,想让这只带着薄薄茧子常年练剑的手暖和一些。 “海岛晚间早晨寒凉。”楚珩先是抱怨了一句,这点寒凉对他们修士来说自然影响不到什么,但楚珩还是难免像个没事也要挑三分的老妈子,好像许念经年累月的手脚冰凉蓬莱仙岛就得付上几分责任。 “怎么起这么早?你昨天晚上休息好了吗?” 楚妈妈又开始关心师弟休憩状况。 许念有点无奈:“唉……师兄你好像我娘啊。” 楚珩默了一瞬,瞥了他一眼,孩子大了没原来那么乖巧可爱了啊。 再说,他一个师兄,怎么说也是长兄如父,怎么能形容像娘呢?他像娘,难道给他们缝补衣服的齐思远像爹吗? 这样一想,楚珩就忍不住一阵恶寒,赶紧把脑中齐思远严父他慈母的形象打压下去。 “今天上午有朱羽师姐几人的擂台赛。”许念不知楚珩脑洞飞到天际,抖开楚珩的衣服要他穿。 楚珩习惯了从小照顾许念,那年奠城许念受了重伤手脚不便,他就习惯了照顾小孩穿衣吃饭,以致许念能跑能跳之后他也习惯性的去照顾许念,现在被他照顾的孩子这么反过来,楚珩到觉得有些别扭。 只好心中想着孩子长大了虽没有以前小时候乖巧可爱,但是孝顺了许多啊,别别扭扭的下了床,任许念帮他穿上外衣。 等两人整理完毕,出了小院,楚珩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许念:“昨天晚上我喝醉之后,有没有……” 许念去看楚珩,那双眼睛黑漆漆的,在日光下澄澈干净看着不含一丝杂念,楚珩艰难的说出思虑后的用词:“有没有做出或者说什么不雅的话?” 不怪楚珩这样担心,钟千意、殷南飞这两个家伙曾经偷喝了七秀峰由百花酿造的醉千殇。 这两人醉酒之后先不说被朱羽好生戏弄了一番,他们二人之前就像两只猴子做出了不少搞笑动作,还醉嘻嘻地说自己师父陈求道脸圆的像是一张发面的大饼。 楚珩以人推己,他从醉酒之后的记忆就出现了断层,十分害怕重蹈钟千意、殷南飞师兄弟二人的覆辙,毁掉自己在师弟心中的形象。 “很乖啊,师兄你喝醉后笑了一会儿就睡着了。”许念老老实实回道,但大概是想起楚珩的睡颜,少年俊眉修目,鼻梁高挺,醒着的时候眉间装作公子端方温润如玉,不经意间流露的便是一腔锐气,连带着那面目都带上了几分逼人的近乎漂亮的英俊。 可睡着了,眼下是一下片鸦黑纤长的睫羽投射出的阴影,少年装作君子的温和与真正的无双意气都收敛的干干净净不见分毫,只剩下一片祥和的近乎带着孩子气的安静。 然后他鸦黑的睫羽像是展翅的蝴蝶,轻轻扇动了一下蝶翼,露出了一双认真执拗黑眸。 楚珩说:“我最重要的人是你。 许念沉下眼皮,摸了摸脸颊好像有些发烫,楚珩还在看他,许念心中一动问他:“你记不记得你睡着时,还说了一句话。” 晨光此时已经大量,蓬莱海岛上绿意茵茵,海岛上有别于山中陆上的植物大多都很艳丽鲜妍,有巴掌大的蝴蝶从绿意鲜妍中飞过,翅膀扇动的轨迹像是带着浅色的流光。 楚珩站在原地,辰时光洒在身上,铺了一层,整个人都暖上了几分,许念问完,往前走了几步才发现被问的人没动,转过身看到阳光下那个人满脸苦恼。 许念叹口气,楚珩在想什么吗,只好喊他回神:“师兄?阿珩?哥哥?” 楚珩回神,两步赶上来,难得出现迷茫的神色:“我果然还是说了什么不妥的话吧?” “没有,就是背了一遍上清道义。”许念见状回道,并没有说出真话,只是默默把昨晚那句话珍藏在心中。 楚珩这才松了一口气,果然上清道义是整个三清宗弟子的恶梦啊,他这才端起平日里做人家师兄的正经脸,和许念一起去找齐思远。 只是没走几步,楚珩端着脸一本正经的说:“阿念啊,再喊一声哥哥听听嘛。“ 许念:“…………” “再喊一声嘛。”楚珩心下痒痒的厉害,觉得那声哥哥喊出来可真好听。 好像心底瞬间生出了一株小小的绿芽,芽尖却顶着一颗硕大的花苞,只需许念喊一声哥哥,就能在瞬间“啪”的一下盛开,绽放出满心的喜悦。 许念这下脸真的红了些,他装作没听见楚珩的话,楚珩却是难得想要逗小孩。 他们上空有修士御着自己的法器飞过,江云子向下扫视了一眼,只见自己两个弟子像是两个小孩子,走在路上你一言我一语的。 他心中微微一动,便想起了六年前许念初入炼气期醒来的那个雨夜,大的孩子背着小的孩子,小的孩子撑着十六骨的油纸伞。 那一日的夜晚很黑,雨声淅沥,小径边刻着的符咒散发着荧荧的微光,两个孩子就那样你一言我一语走在青石板的小径上。 一转眼六年了,这两个孩子却仍似曾经,时光明明已经在逝去,可看着他们两个却好像时光在溯回,时光的尽头依稀是那两个稚气的孩子 与江云子一起的蓬莱长老也向下瞥了一眼,笑道:“那是江掌门门下的弟子吧?小小年龄一个筑基初期一个中期,着实令人惊艳啊。” 江云子微微一笑,看不出炫耀,只是话说的还是露出几分骄傲:“正是我那两个不成器的亲传弟子,这两个小鬼,师兄弟二人这么大了还是有些稚气未脱。” 这话一出,蓬莱几个长老心中想法各异,但是难免都夸赞一番。 楚珩与许念的修为与天上飞过去的那几个老家伙相差太多,只知道刚刚有修士飞过却不知其中正有自己师父。 等到了齐思远那一处小院,就见敖晴气鼓鼓的坐在院中石凳上,见了他们二人站起来,叉着腰,伸手指着他们两个化身茶壶指责道:“你们怎么可以把我一个大姑娘就那样丢在屋顶就不管了呢!我好歹也是个女孩子啊!” 楚珩不明所以,去看许念,许念脸僵了一瞬…… 已经完全忘了还有个敖晴妹子在屋顶这件事了! 第65章 十二月kk的专栏 第五十五章秘境初开 敖晴面上发了会儿脾气,抱怨了一通,但她毕竟“皮糙肉厚”,在屋顶吹了一晚的海风其实睡得照样香甜。 只是心下还是不开心对着许念几人抱怨了一番,转身看到海岛上花丛间蝴蝶飞过,就咧开嘴笑起来,把这事忘到脑后了。 这一日蓬莱五位长老与来参加此届修仙大会的各门派掌门、长老聚在了一起,三清宗江云子、陈求道、秦君若都去了,他们峰下的弟子便由齐思远和叶云起负责。 许念与楚珩,再加上铃铛、圆空和敖晴,他们几人今日上午都没有擂台赛,跟着齐思远一起去看三清宗另几峰弟子打比赛。 修仙界修者各异,各门各派心法不同,每人所修的道、所用的法宝、所用的招式也都千奇百怪,一上午在许念和楚珩看来过去的相当快,看别人打比赛自己也难免有所领悟。 山中数年,他们二人终于察觉到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不过这一次修仙大会,从大大小小九州来参加的四十七哥门派,从这擂台赛上各色各异的修者中隐隐就窥见更远处,还有千千万万人,还有千千万万处天高水远,这一生可能都未能穷尽之处。 午时休息时分,上午的擂台赛,三清宗筑基期弟子只有朱羽顺利晋升下一级,算不得十分值得让人高兴。 齐思远闲时都忍不住遥望远处天水一色,心中默念对不起师父,曾经七峰的辉煌在他这一辈也不知是否还能重现了。 而另一处,许念几人正以敖晴为中心,小铃铛托着圆下巴,嘴里叼着根草,听敖晴侃侃其谈。 敖晴这话头开在擂台赛快结束时,当时擂台上的剑修出自铭剑山,这门派据说加上守山门的道童整个门派只有十六人,是整个修真界人数最少的门派。 许念与楚珩也是剑修,也知只修剑的铭剑山,此派历史久远,曾出过飞升的剑修,却不知铭剑山如今竟凋敝至此,更是不知为何会这样。 敖晴见他们都不知,嘴一张,到是说起了缘由,铭剑山凋敝原因是起在一百五十年至两百年前这之间的魔界浩劫。 传闻大千世界各不相通,互有封印与禁忌,却在两百年前魔界与人界通道意外被打破,高级魔物随心所欲,为增加修为专以高阶修士为目标,低级魔物为祸人间,以人心为食。 修者修大道,重天地平衡,除了对付高阶魔物,恢复人间安稳也是义不容辞,至此修者与魔物开始了长达五十年的对抗,最终邪不压正击退了所有魔物。 许念静静听敖晴说起那五十年的大概往事,大概明白了铭剑山凋敝的格外厉害的原因。 剑修就相当于修者中打前锋的战斗机,本身其实就比较好斗、不认输,遇事也很适合打前锋。 作为一整个门派都是剑修的铭剑山,在那五十年中可以说事事冲在最前方,等击退魔物,整个铭剑山三十二名亲传弟子、五十八名记名弟子,加上八位长老和掌门,最终活下七人。 有人不幸,埋骨在他乡的青山,埋骨在安定河边,名不知、碑无立。 有人更是尸骨都已寻不到。 有人幸运,被师兄弟或者师父,或者弟子,或者友人烧做了一捧灰,带回家乡或者门派。 不知那些人是否大道已证? 白骨都已化作黄土,没人可以回答了。 楚珩听到敖晴说起铭剑山掌门并四位长老,已经化神期的修为却也陨落在这场浩劫中。 眼神一暗,语气放轻:“化神期啊,真是可惜了。” 能修到化神期的剑修,那是碾压同境界修者的存在,更差一步就可飞升,楚珩这句可惜真情实意,同为剑修颇有点物伤其类的悲意。 敖晴又道:“铭剑山至此只剩一位炼神期长老坐镇,勉强维持了铭剑山的传承。你看今日铭剑山只有十六人,这其实可比当初只剩七人强上了一些呢。” “真是……好惨啊。” 风铃儿小小年龄,脸上都露出了些难过。 她难过了下又感叹:“那可是化神期的剑修,难道魔界的魔物就那么厉害?” “这个……”敖晴语气一顿,眼珠向上看,一对儿眼珠子在眼中转了几圈,语气犹豫,“这个,可不一定是死在与魔物交手的战斗中啊,你们、你们师长没有告诉——” 敖晴话至一半,未来得及说完,空中突然出现御剑的三人,是蓬莱弟子,声音朗朗笼罩了整个蓬莱主岛—— “秘境已开,请诸位来参加修仙大会的弟子速来广场集合。” 这一句话被重复了数遍不停,齐思远和叶云起也分开匆匆通知三清宗弟子,敖晴的话就那样被搁置在了一边,与许念他们随着齐思远一起赶去广场。 到了广场,各门派的长老、掌门都浮在上空,一时间整个广场到是无人吵闹,各门派弟子聚在一起站得也算整齐,上方开始解释这突发事件。 这届修仙大会的奖励,是通过晋级赛进入前三轮的弟子,可进入蓬莱五十年才会开放一次的秘境。 这秘境传闻是上古一处古战场的遗留,众弟子去的都是外围,然后各凭运气看是否能寻得珍宝或者有什么机遇。 秘境每次从开放到结束只有三日,只要开放,每一刻都珍贵无比,原本推算这次开放在两日后,却没想到就在刚刚秘境已经开放。 蓬莱的几位长老一商讨,等晋级赛结束这秘境也差不多要关闭了,时机不待人,修仙途中每一次机遇都可能改变一个修者一生,干脆拍板只要通过第一轮晋级赛的弟子都可进入秘境。 时间便是现在。 许念与楚珩等上方话落,师兄弟二人面面相觑,两人随即心有灵犀的将剑取出背上身,一众人随着各自前来引导的蓬莱弟子离开广场。 敖晴、圆空与他们三清宗一处,他们这一行人与另外五个门派随蓬莱弟子离开了海岛,在海上飞了相当一段时间。 待停下四处眺望不见陆地,只见下方万顷海水荡漾好似天空倒扣,这大海看着就好像另一处天空了。 蓬莱的弟子凭风立于海上,扬手抛出一方小印。 那一方小小印章在空中停住发出一阵金色的光芒,印章下海水汹涌盘旋而上,直至淹没过印章,竖立的海水分开两侧竟然成了一道高数十丈的门,门那一侧隐隐可见黄土漫漫。 门这一侧,蓬莱弟子给众人发放了追踪玉佩,遇上危机之事若是不敌还可捏碎紧急传送到门边。 毕竟是让小辈弟子寻机遇的,而不是让他们送命的。 众弟子与自己师长一一告别,有门派弟子看模样似乎不是第一次进入秘境,已经三五人一齐御使法器飞进了门那一侧。 齐思远这边,敖晴看着最无所谓,圆空面上恬静依旧。 齐思远对楚珩、许念及三清宗另几峰弟子简短的交代道:“这秘境你们只能入外围,并不凶险,但世事难料,真遇危机及时捏碎追踪玉符回到门这边。切忌不可逞强,你们是来寻机遇而不是寻死的。” 话到了末尾有些严肃,叶云起摇摇头笑了几句,等他们进了秘境,去看齐思远:“师叔啊,未免想太多了吧。” 齐思远皱眉看着那一道门,慢慢眉头松开,自嘲一笑:“放在两百年前……可现在各峰有出息的弟子也就这几个了。” 叶云起摸摸鼻子,难得触到思远师叔的伤心处了。 门那一侧,许念与楚珩进时,他们二人风铃儿走在中间,这小丫头实在不令人放心。前面朱羽与观星峰几个师兄打头,他们三清宗弟子一齐进,等落地黄沙随风扑面,避开之后满眼荒芜,许念发现身侧只剩铃铛一人。 低下头,许念摸摸铃铛:“你不是牵着楚珩的手吗,怎么楚珩不见了你倒还在我身边?” 铃铛睁大那双颇为无知的双眼,疑惑的遥望了四周一番,看着自己的手讪讪道:“对诶,念念师兄,你说……阿珩师兄去哪里了?” 许念牵上小铃铛的手,刚刚也只是打趣小铃铛,只是由他一人带着铃铛,难免会觉得不如楚珩在身边两人照看着更方便。 也或者……只是刚刚分开,他就有些想念楚珩了。 从初入三清宗,一晃六年过去,许念想到,这六年他和楚珩原来真是从未分开过,以至于这刚进秘境就如此明显的感受到身边少了一个人。 第56章 章 十二月kk的专栏 第五十六章青龙与妖蛟 另一端,在许念与楚珩看不见的地方,楚珩背着破军剑,身前海浪拍打上岸边,卷起层叠的浪花。 楚珩遥望了下四周,目之所及处无第二人,他便将神识慢慢探出去,刚探出不过几米,肩膀便被一只手轻轻的拍了一下—— “啊啊啊啊!你干嘛呀!” 敖晴快速的往后一跳,右手一甩,一只银色的九节鞭甩出来,挡下了破军扫出的剑气。 “夭寿哦!不就拍你一下吗楚珩弟弟,用不用这么夸张!”敖晴拍拍胸口吁了一口气,眼角一瞥楚珩。 少年眼中近乎狠戾的戒备便被她抓到了一瞬,但再定睛去看,楚珩已经带上歉意:“对不住啦,敖姑娘。” 顿了顿,楚珩像是夸她:“你修为高我太多,来我身后来的毫无生息,我也是被你吓了一跳。” 楚珩刚刚那防备的眼神太过狠戾,敖晴不禁有些疑惑,那眼神可真不像出身三清宗这种名门正派的首席大弟子该有的。 “不过幸亏是我,如果是修为比你低的可就惨了。”敖晴开口回他,语气颇为大肚,“不过你就不能收敛点你那剑气吗,伤不到我伤了花花草草也不好啊。” 楚珩觉得敖晴废话有点多,想到铃铛与七秀峰那群师姐们也亦是如此,十分怀疑是不是女孩子都是这样,一点由头就能说一大堆话。 敖晴还不知楚珩的腹诽,她蹦蹦跳跳的跑到海边往下看,神识向下一扫高兴道:“海下有好东西,我们把它捞上来吧。” 楚珩丝毫不感兴趣,抬脚要走:“我要去找阿念。” 敖晴回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抽了抽:“你们两人感情可真好,从我遇见你们就没见你和许念分开过,所以其实你们是两人一体不能分开太久是么,是不是分开太久就得丧失什么功能啊。” 楚珩不理会敖晴的话,虽说想立即去找师弟,但仔细想想和敖晴在一起,两人行动才是更加明智的选择。 他只好走到敖晴身边,脸上刚刚的表情到是都收了起来,眼底平静无波,眉间端着一点温和,恢复成平日里温和有礼的模样。 敖晴指了指海面下方:“海下有东西,灵气十分真纯。” 楚珩神识探下去,这秘境与外界十分的不同,弥漫的灵气虽浓郁但也带着不可忽视的煞气,本就是满眼黄土的荒芜之地,配着这弥漫煞气的灵气着实让人心中发慌。 就连此刻,楚珩神识探了下去,这海水中灵气竟不逊于陆上,神识进去便与海水胶着在一起,楚珩废了几息时间才隐隐勾勒出海下那东西的大概影子。 “是把剑?”楚珩收回神识,与敖晴交谈起来,“剑柄露在外面,剑身插在土中。” 敖晴眼睛一亮,突然双手合十,看着楚珩眨了眨自己那双大眼睛:“而且是上品灵器,但是你有本命之剑了,肯定不需要了对吧?” 这话说的是问句,但敖晴双眼发亮,看起来是非常想要这把剑了,楚珩对这沉在海底的上品宝剑不感兴趣,只想去找到许念汇合,他点点头:“我已有破军,但是我从未下过海,应该是不善海下打斗的。” 敖晴听到他的话,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右手伸到储物袋中掏啊掏,一只碧色的琉璃珠子被她托在手中递给楚珩:“这颗海珠给你,浸入内府你在海中就和鱼一样能够自由行动和呼吸。” 楚珩默默看着敖晴手上的海珠,并不接。 敖晴人看着总是大大咧咧的,但也并非真的是毫无思虑之人,她见楚珩不接,便想到楚珩不会平白收人家东西,但这海珠对她来说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玩意。 敖晴只好补充道:“先借你,出了秘境你再还我,毕竟遇到危险万一下海了,你也不至于拖累于我。” 楚珩这才接过海珠,敖晴则向海面走去:“你在岸边等我,我拿了剑就上来。” 接着不等楚珩有所反应,敖晴身影一闪就入了海下。 楚珩站在海边神识再次探入,他长这么大别说下海,连条像样的河都没下过,只在上清峰山中的小溪中抓过鱼,当然不会自不量力的下去帮敖晴。 但总归算是“朋友”,楚珩还是神识探下去以防敖晴出什么意外,他好及时发现。 敖晴入了海,不知岸上楚珩还算有良心,正在关心她。她到是在心中暗自评价楚珩不像表面上是个君子,只觉楚珩那张人皮下,其实是个充满防备与疏离的狼崽子。 反观许念,虽然表面看着比楚珩天真许多,但才是真正沉稳有度的那个,若是做朋友许念看起来比楚珩可靠多了。 还有楚珩那把剑,敖晴皱起眉,破军最后竟是落到了楚珩手中。 此时敖晴整个人看着比陆上还快活几分,她海中游荡的身姿像是一只鱼,游窜的十分利落,仿佛海水没有给她带来任何阻力。 而这海,敖晴越往下游去越发现比自己预想的要深,她潜行了大概快有一刻,感受到的灵气越来越浓郁,但同时一股血气夹杂着煞气也开始传来。 敖晴这才觉得不好,她自觉自己运气不是什么一帆风顺之辈,突然心中有些后悔。 但只见那剑,剑柄都出现在视线中了,敖晴还是不忍半途而废,加快了速度,且腰下双腿双脚全部化为了一只像是鱼一般的尾巴。 她那尾巴一摆,人好似一支射出的箭,眨眼间已经来到那把上品宝剑边,素手伸出握住剑柄,感受到纯正浓郁的灵气,敖晴不再迟疑向上一拔,随即愣住,只有剑柄没有剑身,这还算剑吗? 未等她继续疑问,身后血气与煞气扑来,敖晴暗道,奶奶个腿,竟是有东西故意设局引人过来吗? 她这般想着就快速向上一窜,迅速的躲过看身后的袭击,回头只见海中一物张着一张布满密密利齿的大嘴,而此物整体形似巨蟒身负白磷,身长数十丈还绰绰有余。 “无角之龙名曰蛟。”敖晴眯起眼笑了下,“老娘生下来就有角,就没做过蛟!” 岸上,楚珩算了算时间,一刻过去多时,他神识没能坚持太久,已经撤了回来,只能靠一双眼睛看着海下。 海面看着有波涛但并不汹涌,楚珩看着看着睁大双眼,海面突然生起了巨大的漩涡,像是海下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搅动起了这暗色的海水,下一刻漩涡中心传来震天的声鸣。 “这是……”楚珩睁大双眼,海面上先是一只如同白色巨蟒的妖兽飞了出来,它后面紧随的那生物楚珩却自觉的不用妖兽形容。 那东西头似驼,角似鹿,粗壮的身子附着着青色的鳞片,不需与古籍对应,只看它出海时带出的那滔天气势—— “一只……青龙?” 楚珩眼睛睁得一眨不眨,只觉一双眼不够用,不知那白色的是什么,但是这青龙好不威风,身长大概是那白色妖兽的三倍有余。 楚珩抽出破军,青龙像是要追那只白色妖兽,而那妖兽则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后冲着他袭来。 一起而来的还有煞气与血气,楚珩一式“山高落九川”就要迎上,青龙紧随其后在这妖兽袭向他时,狠狠咬住了妖蛟的尾巴,龙头一摆,妖蛟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被甩到了另一侧的礁石上。 这妖蛟大概也知青龙的厉害了,撞上礁石后未等青龙追来,二话不说向岸上另一处飞去。 楚珩目光随着它,一口气还未完全放松,下一刻猎风袭来,就被青龙抓在了掌中。 第57章 章 十二月kk的专栏 第五十七章蜃气 楚珩整个人被这青龙龙爪半包在爪中,这青龙飞行的速度十分快,秘境的海风蹭蹭的顺着龙爪缝隙往里钻。 风声猎猎,龙吟声猎猎,楚珩被那海风吹得束起的额发都散开了些,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狼狈。 等缓过神,楚珩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只需动脑想想,自己一个小小的筑基期修士与古籍中记载的天地神兽相比,实力相差的定是十万八千里之远。 但同时,楚珩也纳罕,这青龙为何要抓他,看样子也并没有敌意。 正这样想着,楚珩就听见一个女孩子的声音直接传音进耳,是敖晴:“楚珩,那海下沉的只是个剑柄,是那妖蛟故意引人上当的。” “真是奶奶个腿,老娘非要剥了这妖蛟的皮,把它的妖丹挖出来炖肉吃!” 楚珩默…… “楚珩,你怎么不说话?” 敖晴发现就她兀自生气,无人应和,奇怪的继续说道。 楚珩这才慢慢张口:“敖姑娘,你就是这条青龙?” 楚珩看不见的地方,敖晴那对儿铜铃大的龙眼眨了眨,她语气特别自豪的回道楚珩:“对啊对啊,这是我的真身,是不是特别帅气,你可别因此就爱上我啊,我可不喜欢老牛吃嫩草,人家会背后议论我的。” 楚珩又默…… 敖晴话题则被打开,开始喋喋不休自己的择偶条件,总结下来那是既要武力天下第一,容貌也要俊美无双,还得对她专一钟情。且她说一对方不能说二,她说往西此人定不敢朝东瞅一眼。 楚珩听的脑袋都大了,在敖晴把话题又要扯到天边时,终于再次出声,语气极其缓慢,先是道:“哦,那敖姑娘你慢慢找啊,祝你有一天能找到啊。” 然后问她:“你这是要飞哪?还没抓到那只妖蛟吗?有没有注意陆上——” “啊!我看见许念和小铃铛了!” 楚珩话没说完,先是被敖晴传声,然后就听敖晴突然发出一声长长的龙吟,向下俯冲而去,楚珩心中一惊,纵身从敖晴的爪子中跳出去—— 下方,许念牵着铃铛的的手,两人琢磨了半天,朝着灵气浓郁的那一方向走去,两小孩没走两刻,就齐齐向天空望去。 铃铛这次嘴张的格外大,吸了半天的凉气惊奇道:“师兄!那是什么?那是龙吗?” 当是时,白色妖蛟先是打头,青龙紧随其后,许念看着就见白色的“龙”俯身直冲他和铃铛袭来。 许念脑中一瞬间闪过各种应对,最后琳琅抛出带着小铃铛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御剑飞起。 在那白龙张着大嘴吞向他们二人时,险险擦过白龙嘴边,那一瞬间许念侧脸,白龙嘴里那尖尖的森白牙齿,连着上面带的红色血肉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玩意儿吃人? 这是许念第一个念头,随即他便迎上了白龙后面的青龙,因先前白龙的来者不善,许念对待青龙也是快速的御剑向后退去,然后便感身后一道劲风,那青龙发出长啸,敖晴的声音大声响起:“许念你快闪开啊啊啊!” 许念侧头,那白龙爪尖已经触到他身后铃铛的衣领,来不及思考,他伸手一揽就将铃铛扯到了自己前方,等回神,先是听到楚珩的声音嘶声喊道:“阿念!” 下一刻利爪入肉,许念闷哼一声,腰间涌出一大片鲜血。这白龙下手毫不迟疑,心狠手辣,不管猎物死活,抓到猎物就闪身朝着一个方向飞去,看起来是有目的的抓捕。 敖晴第一反应就是去追,却见楚珩,丝毫不管从半空跟着琳琅剑一起坠落的铃铛,只好又赶紧调转方向将小铃铛从半空接住。 楚珩御剑速度不慢,但比不上修五百年便可生角化龙的妖蛟,更比不上敖晴。敖晴接住了小铃铛,到是后来居上追上了他,楚珩也不犹豫迅速伏在敖晴脊背上,双手死死抓住敖晴龙身上的长长鬓毛。 秘境中,先是无边的黄土上空,一龙正死命追着一只妖蛟,两物互不相让,那妖蛟似乎是拼了命也不放过猎物,就这样追着追着,下方无边的黄土陆地消失,换做了暗色汹涌的大海。 敖晴与楚珩都追的专心致志,只有小铃铛透过敖晴的爪缝,看着下方的海水生出一股莫名的颤栗。 无边的海水又再次消失,视线中出现荒芜的戈壁滩,滩上白色的蜃气浓浓弥漫,妖蛟不带犹豫的一头飞了进去,敖晴却是止了步。 “东海……诛仙阵……” 敖晴停在了这海岛边缘,化作人身,声音有点打颤。 楚珩持剑立在敖晴身侧,双眼直直的看着吞吐变化的蜃气,风铃儿也在看,她张了张嘴:“我为什么看到了一条街,街上好多卖糖葫芦和糕点的?” 敖晴抚了抚额头:“这是诛仙阵附带的蜃气,能幻化万物,生者心中渴望什么它就能幻化出什么,小丫头你可真是个吃货啊。” 她这样说,不敢冒进,侧过头想向楚珩解释一下这是什么地方,就见楚珩直直的向着前方走去,双眼迷茫,显然是看到了……什么。 楚珩刚开始只是着急许念,心中告诫自己不可妄闯,但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弥漫的蜃气,他先是看到一个女人抱着襁褓中的孩子,满脸慈爱,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欢喜,好像这是她最重要的珍宝一样。 等楚珩看清那女人的脸,身体先是一僵,随即眼底浮现一丝讽刺和不屑,那蜃气中的画面这时又开始变化。 他看到,他不会说话时,楚千华视他为珍宝,每日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照顾怀中的孩子。 他又看到,婴儿慢慢长大,眉目开始舒展,楚千华看着他的脸却是一日比一日暴躁,从第一个巴掌打下去,这个孩子被不停施暴的悲惨童年就此拉开了帷幕。 楚珩眼神越来越冰冷,心中冷意丛生,这算什么呢,只凭这点幻象能迷惑住他什么? 这样想着,就见幻象中那孩子,那个年幼的楚珩一点一点的长大,然后是熟悉的画面,他被齐思远找到接回三清宗,而幻象中同时被带回去的还有楚千华。 师父江云子抱着他,为他上药治疗身上的伤,齐思远对他说:“你母亲被人下了咒术,那咒术影响人的心智,让人脾气越来越暴虐,她打你并非故意,而是因咒术的影响身不由己罢了。” 楚千华被解了咒术,穿着一身浅色的罗裙,眉目间是他最开始看到的那种眼神,好像他是母亲最重要的珍宝一样的眼神。 “阿珩。”楚千华声音柔软,眼神浸满了深刻的欢喜,她张开了双臂,“来娘亲这里好不好,以后我们就住在三清宗了,再也不用流浪了。” “我以后再也不会打你了,从此以后娘亲会给你做饭,为你缝衣服,照顾你长大,给娘一个赎罪的机会好不好?” 楚珩眨眨眼,眼底的冷意和讥讽落下,他满脸迷茫的走过去…… 我以后再也不会打你了。 从此以后娘亲会给你做饭,为你缝衣服,照顾你长大,给娘一个赎罪的机会好不好? 楚珩张了张嘴:“我……” “我原——” “唔!” 楚珩发出一声痛呼,双手摸上自己的脑袋,敖晴气呼呼道:“看样子都知道那雾气生幻象,你怎么还能上当!蠢死啦!” 第58章 章 十二月kk的专栏 第五十八章东海诛仙阵 楚珩这才回过神,揉了揉脑袋,敖晴刚刚那一巴掌拍在他头上,楚珩差点被拍的往前一倾趴地上。 敖晴……她是吃什么长大的?力气怎么这么大! 这样想着,楚珩又反应过来,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敖晴看着是个娇俏的姑娘模样,但真身是一只巨龙,力气那么大是理所当然的。 “都说剑修心的智比一般修者还要坚毅。”敖晴牵上铃铛的手,不放心这小姑娘,嘴上不满的说楚珩,“你怎么就那么、那么一下可就入了幻象了?” 楚珩心中沉默,垂下了些眼皮,语气平静的回敖晴:“大概是我虽为修者,但始终还是人心一颗。心中始终有所求、有所期、有所不甘,所以一时轻易入了幻象,这次多谢敖姑娘出手,我该道一声谢谢。” 敖晴牵着铃铛,铃铛听了她师兄这番话迷茫的挠了挠脑袋,完全不明白楚珩在说什么,她就去问敖晴:“敖晴姐姐,你看到什么了?” “我什么都没有看到。”敖晴回道,“楚珩,你……唉,我刚刚说的话你不要放心上。” 什么都没有看到? 楚珩眼中生起一点微不可察的羡慕。 可见这姑娘活到至今,定是生无可忧,心无可憎,活无可虑,定是亲朋好友皆在,被宠着长大的孩子。 真是,有点羡慕啊。 敖晴可不知这年龄的男孩,正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多愁善感之龄,也不知她身边这三清宗首席大弟子,如今看着是少年得志的模样,可有些人,那么些人在过往总有些不为人知、惹人叹息的过去。 楚珩刚刚心智不坚入了幻象,这会儿抱守归一恢复心中清明,但看着那翻涌的蜃气,心中再三思虑还是要踏进去。 敖晴伸手拦他:“不可以随意进去,我们现在已经处在秘境中心了。” “我必须要去找阿念。”楚珩回道,“还麻烦敖姑娘照顾铃铛,拜托姑娘了。” 敖晴缓缓收回手,眼神复杂的看着那翻涌的蜃气,隐约间好似看到蜃气中一只巨大的黑龙隐隐绰绰的躺在那里,似一座高高的山峰,无端的一个影子就惹人心生震荡。 “你可知东海诛仙阵。”敖晴语气微颤,“五百年前东海有龙名敖炽,千年化应龙以剑入道,入道之后去尘间历练正逢人间诸侯国互相倾轧,烽火连绵九州大乱,敖炽最开始誓以剑斩天下不平,最终却入杀道成魔。东海龙主敖放大义灭亲带五百修者布诛仙阵,将敖炽困在这秘境的一方小岛上。楚珩,你前方就是诛仙阵,这蜃气是诛仙阵阵法发出来的,你还要进去吗?” 诛仙阵? 楚珩心中默默琢磨了一遍这三个字,只听阵名就知此阵乃是一大杀阵,他想了想,抬头对着敖晴笑了下,笑意闪的很快,转眼间嘴角已经落下。 他像是有些无所谓,语气放轻而无奈,仿佛敖晴刚刚那番话听着一点也不吓人似的:“那又怎样呢?我不去,阿念怎么办?” 说到这里,楚珩已经抛出破军,御剑而上向蜃气中冲去:“已经耽搁了一会儿时间了,我不能再犹豫了。” 楚珩说完,御剑冲了进去,敖晴张大嘴,心道我了个去啊,这还真是少年无畏不知前路凶险,诛仙阵诛仙阵,那是能诛仙的,他一个筑基期小孩也敢进去? 不要命了吗? 想是这样想,敖晴一想到布阵的是敖放,困住的是敖炽,就浑身不自在。 看着楚珩闯进去总觉自己得负点责任,深吸一口气二话不说,小铃铛还没反应,就见敖晴突然化龙,一爪抓住她跟在楚珩身后也进了蜃气之中。 蜃气中刚进,敖晴四目张望,蜃气慢慢散开,她只见黄土漫漫无边,看着快要枯萎死掉的杂草生在边边角角,一阵风吹过真真是分外凄凉。 而不远处,黑龙卧在那里……莽莽似一座让人看了,无端地就心生悲戚的山峰。 小铃铛则坐在她爪中,透过爪缝,吸溜了一口水,喃喃自语:“敖晴姐姐,你看这街道好繁华啊,莫不是郑国清明河畔的十里坊市?你有没有闻到一股香味,好像是刚出锅的小馄饨,还有刚出炉的芝麻烧饼,还有……还有人在炸麻团!” 敖晴不由自主的向前飞去的龙身就顿住了。 半晌过去,晃了晃脑袋,默背了一遍清静经,再去看景色不变,只是前方已经不见黑龙身影,风起,黄沙也起,不见黑龙但凄凉如旧。 “真是……就算喜欢吃,喜欢的东西也好歹上点台面吧。” 敖晴轻轻掂了掂爪中的小姑娘,鼻子动了动朝着一个方向飞去,顺便告诉风铃儿:“你该减肥了,你知道吗?” 惹得正沉溺于各种小吃中的风铃儿,瞬间回过了神,委委屈屈的捏了捏自己的小肚腩,撅起嘴哼哼唧唧了几声。 敖晴这次飞的时间不出几息,就见前方有人正与妖蛟缠斗中。 这诛仙阵所在的小岛,外围蜃气非常浓厚,但进来了却淡淡地近乎没有,敖晴飞到楚珩那里去助阵,却发现楚珩与妖蛟身后蜃气再次浓厚起来。 敖晴冲过去,瞅着一个空隙,大嘴一张,拦腰咬住妖蛟,狠狠往地上一甩,妖蛟发出痛苦的嘶鸣,楚珩冲下去破军紧随其后,那妖蛟就地一滚化作了人形。 化作人形的妖蛟抬头发出兽类的嘶吼,仿佛还要再斗,破军已经架在他颈边,只稍稍一动洁白的细颈就已经被划开了一道红线,流下的鲜血将他白色的衣领都浸成了红色。 “这么没用?” 敖晴落地放下铃铛,自己也化作人形三两步走过来,没想到这截走许念,害他们闯进诛仙阵的妖蛟竟然这么容易就被擒住。 “所以除了飞的比较快,他这不就是个废物吗!” 敖晴一想到被这么个废物引进了诛仙阵,心中不是大怒而是生出深深地不可思议。 楚珩则无心分神去管敖晴如何想,破军又压近了这妖蛟的颈项,那道被划开的细细口子更多的鲜血被剑气激得冒的更加汹涌。 楚珩一双黑漆漆的眼珠,盯着面前这面色苍白眼珠血红的人脸,声音极轻:“你抓的那个孩子呢?” 这声音虽轻可却好像含着冰块,敖晴在一旁听得感觉瘆的慌。 她同时心中还不忘默默反驳,许念也是个小小少年郎啦,怎么到楚珩嘴里还是个孩子呢。 妖蛟眼珠血红,最开始是显而易见的狂躁暴虐,这会儿被破军剑架在了脖子上,他直直的看着楚珩,突然“啊啊啊”的发出痛苦的声音,整个人五体伏地,做出了一个表示惧怕以及绝对臣服的姿势。 敖晴看得称奇,向前走了一步,伸出脚,脚尖挑起这妖蛟的脸,“嗬”得一下被吓了一跳,只见妖蛟脸上红色的咒文密密生出,这妖蛟继而痛苦的在地上翻滚起来。 “那是噬心咒!” 敖晴喊出了声,楚珩不知这咒是什么,他眼中目光一凝,破军刺下,妖蛟又是一声撕心痛叫,他的左手被破军穿透生生地定在了地上。 楚珩走过去,踩着他的手指,好似这妖蛟此刻一张人脸上的痛苦哀鸣都是假的,他感受不到对方的一丝痛苦,声音还是轻轻地。 再次问道:“你抓走的那个孩子呢?” 妖蛟这时才停住痛苦的哀鸣,颤颤巍巍的伸出痉挛的左手,指向蜃气极浓的地方。 敖晴吸了一口气,走过去低头,语气森然:“那处便是诛仙阵了吧?你是故意引我们来的?” 蛟怎能敌龙,敖晴的威压于他像是十万大山压在身侧,脊梁骨都要压个粉碎,他双眼一眨,两道眼泪流下来,声音嘶哑,断断续续:“敖炽、敖炽要吃……吃东西……要有灵气……气……的……” 这话一出,楚珩和小铃铛同时想了个明白。 黑龙自己出不了诛仙阵,便给妖蛟下了噬心咒,威胁他供上食物,且必须要是有灵气的,那修者自然成为了妖蛟的选择,甚至首要选择。 “胡说八道!” 两人这般想,敖晴一声大喝突来,夹杂着怒意和杀意愤然响起。 楚珩侧头,一惊,只见敖晴双眼已经红了一圈,这个从相遇就是笑嘻嘻的姑娘,这只怎么看心胸都格外开阔的青龙,此刻竟是气到了生出了杀意。 “不要听他的。” 敖晴红着眼睛,望向蜃气浓重之处,望着那东海诛仙阵。 好似目光穿透了蜃气,看到了千年以前那黑龙庞大的身影。 她不看楚珩,也不看铃铛,笑了下,像是自言自语。 “敖炽已经死了千年有余啦,这妖蛟说他还要给敖炽找食物,这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呢。” 第59章 章 十二月kk的专栏 第五十九章幻象 楚珩站在敖晴身后,从她话落就有些沉默的看着敖晴,那妖蛟躺在地上发出的痛苦嘶吼声无人在意。 楚珩伴着这声音,说出来的话也像敖晴似的,像是自言自语:“敖炽已经死了千年有余,那这诛仙阵内,岂不是已经没有东西了?” 他话落,又去看那妖蛟,脚底碾了碾,在妖蛟的满脸眼泪与哀鸣中森森问道:“敖炽已死,诛仙阵内已经无人,你究竟把阿念丢在哪里了?” 莫不是……这妖蛟把阿念吃了? 楚珩心中突然冒出这样一个想法,顿时背后冷汗就突地一下冒了出来,一息之间里衣浸湿,他那一直装作沉稳温和的少年面上,惶恐犹如突来的大雨,顷刻间淋满了心间,楚珩指尖抑制不住的微微打颤…… “我再问一遍!你把那个孩子丢在哪里了!” 犹如之前敖晴对妖蛟的怒斥,楚珩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不复之前的平静,对着妖蛟怒吼道。 敖晴失态时楚珩心绪平静,楚珩失态,这厢就换敖晴心绪平静下来。 她上前,一只手轻轻搭上楚珩肩膀,她是真的从遇见楚珩一行人,就对楚珩有着莫名的熟悉与想要亲昵的心思。 “敖炽已死,但噬心却未解,所以即使黑龙已经不在,你也要在噬心的威胁下继续抓捕食物?”敖晴整理了一遍思绪,随即皱眉瞄了眼诛仙阵所在之处,“你把你抓得那个男孩扔进了诛仙阵?” 这番话下来,全是问句可让人听得只怕真相便是这样了。 妖蛟好似不会说复杂的人语,嘴里痛苦的“唔唔”应声,左手食指再次指向他们不远处蜃气浓厚之地。 楚珩收回破军,不再犹豫转而向那蜃气走去,妖蛟蜷缩在地上不敢动。 敖晴有心去拦楚珩,两步上前手将将要碰到楚珩胳膊,一道剑气就袭来,多亏敖晴高楚珩境界太多,反应极快的后退一步才没被那剑气伤了手。 “楚珩,你——!” 敖晴怒道,手化作龙爪再次去拦楚珩。 这次楚珩未在袭击她,转身直直的看着敖晴,敖晴的爪尖在他眼前不过几指的地方堪堪停住。 “不要不识好歹,我拦你是为你好,你——” 敖晴阻拦的话往外蹦,蹦了几个字,对上楚珩那端正的、少年英气逼人的眉骨下的那双眼,后面的话便如同被中途打了个结,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我知道诛仙阵乃是能诛杀千年应龙的大杀阵,我知道这一去定是凶险非常,我知道凭我一个筑基期剑修,就想要进诛仙阵救人简直是自不量力。”楚珩一双眼,眼中害怕的神色显露出来,神色竟是多了几分凄惶,却不是害怕此入诛仙阵凶险未知。 “我害怕找不到阿念。” 世间未知之处,险恶之处,令人望见便生畏之处,大多是因为自己实力不够。可就算明知闯了便是自不量力,有那么多告诫自己的自不量力堆积在一起,也终是比不上失去那个人的惶恐。 比起对诛仙阵的凶险,他更害怕失去那一个人。 敖晴收回爪子,闭了闭眼,再睁眼,手伸进储物袋掏出一枚黑色鳞片递给楚珩:“我进不了诛仙阵,帮不了你。这是敖炽的龙鳞,你拿着,能护身。” 楚珩这次不再犹豫,接过,黑色巴掌大的鳞片抚上去光滑细腻,他将龙鳞塞进怀中对敖晴道:“还劳烦姑娘照顾铃铛了。” 敖晴深吸一口气,铃铛在一边死死咬着下唇不吭声,毕竟不是当年那个任性不懂事的小孩了,她也能称得上是个小小少女,对着楚珩只能浸着一泡眼泪,哽咽道:“阿珩师兄,你一定要带着念念师兄回来。” 楚珩深深地看了一眼铃铛,转身持剑走进了那浓厚的蜃气中。少年挺直削瘦的身影逐渐消失,被完全的吞没不见,像是那蜃气吃了那少年一般。 “我们也走。” 敖晴化身青龙,捞起铃铛飞上天空要离开这岛。 “我不要离开!你要带我去哪!” 风铃儿在敖晴爪中大声喊道,不明白敖晴怎么突然要离开。 空中,龙吟声过,传来声音:“小丫头,我们去找能解开这阵的人!” 楚珩甫一进阵,蜃气翻转变换,他定睛环顾四周,却哪还有蜃气,眼前已经景象突变。 青石板小径两侧,熟悉咒文散发着荧荧的光,楚珩顺着小径朝前走去,前方南园小院中,槐树下的石凳上,温婉的女子低头纫着针线,手中是一件待要完工的外袍。 她好似察觉有人走近,抬头对他笑道:“早课已经结束了吗?你看,阿娘给你新做了一身衣服。” 这样说着,楚千华抖开外袍,眼神温柔的看着他,等他上前。 楚珩木着一张脸,走近了几步停下,楚千华一张不过双十少女的俏脸上,露出了些疑惑神色,喊他:“阿珩?” 楚珩笑了下,眼底好像有些温柔,但转瞬而过一片平静无波,他没什么感情的说道:“我娘……可从来没有这样喊过我。” 他话落,面前这人脸上的温柔和笑意,便像似水凝成了冰定格在了那一瞬。 一阵风拂过,开得正盛的槐花落了满园,楚千华的脸和身影也在簌簌的落花中像是化开的雾气消失不再。 楚珩垂下眼眸,默默走前两步,他伸出手,脸上生出了一点好像小孩子渴望糖果一样的艳羡,那手穿过簌簌的槐花,楚珩顿住,手中传来了温热的触感。 风停了,槐花散了,许念眯着眼,就着楚珩的手轻轻蹭了两下,像是一只小小的猫咪。 他蹭完,抬起头,眉眼间刻着深刻的眷恋,露出一个还带着孩子稚气的笑,他喊道:“师兄。” 许念已经抬起了头,楚珩的手还呆呆的停在半空,他有些呆滞的收回手,脑子突然转不过来弯,人则乖乖的被许念牵着手坐在了许念身边的石凳上。 “阿念,你——” 楚珩开口紧张道,你后面还没来得询问,就戛然而止,他挺直着身子坐在石凳上,这会儿更是挺直的近乎僵硬了。 颈边,耳侧,许念清浅的呼吸打在他的皮肤上,楚珩侧头,就见师弟一头束起的黑发,他伸出手握住了一小股,手中的头发柔软光滑,就像这个孩子的心一样。 “师兄……” 许念抬起点头,嘴唇凑在楚珩耳边,楚珩心跳变快,这孩子的语气温柔而缱绻,仿佛浸满了浓浓的贪恋。 下一刻,楚珩就感到耳垂被轻轻地亲吻了一下。 第60章 章 十二月kk的专栏 第六十章欢喜 许念原地打坐,伤口已经止住了血,但腰间的衣衫早就被鲜血浸透,他面色有点苍白,默默背着上清道义运行周身灵气。 因是闭着眼,许念便没有发现以他为中心,周围渐渐起了一层雾气。等他再睁眼,只见眼前花树盛开繁茂,小径逶迤延伸到远处,原本被妖蛟丢进来所见的荒芜竟是不见了影。 许念站起身,直视着远方的朱漆碧瓦小亭,隐隐听见人声,他微微皱眉有些戒备的上前走去,行走间花树上细小密集的白色小花簌簌作响,他隐约间想到…… 是了,这花好熟悉,不正是许国王宫中种植最多的月下含香花吗。 还有这小径,那凉亭…… 许念胸腔中那颗心砰砰砰地,跳动的越来越快速,他离那凉亭越来越近,直到止住脚步,亭中霍诗韵一手托腮,一张漂亮的脸上笑意盈盈的看着他,柔声道:“宝宝,怎么就你一个人,朝雾呢?” “娘——” 霍诗韵话刚落,就诧异的看着许念,她已经被许念上前紧紧地抱在了怀中。 少年离家的那日不过九岁的稚子,如今已经骨骼伸展,身姿挺拔修长,是个漂亮俊秀的小小少年郎了。 如今,已经可以把他那娘亲抱在怀中了。 “许念。”霍诗韵对面,许昭不满的发声,“你都这么大了,还撒娇,看着真是愁人。” 许念的脸埋在霍诗韵发间,鼻尖是他陌生而熟悉的兰花香,他侧过头,看到许昭一张俊脸板着故作严肃,鼻尖一酸,嘴张了又张,然后喊道:“爹。” 他这样喊着,松开了抱着霍诗韵的手,霍诗韵不满的看着许昭,教训道:“你怎么又板起脸啦,我说,怎么见着孩子你就没有个好脸呢,许昭,怪不得念念不和你亲,你看我……” 许念慢慢地往后退,他耳边霍诗韵的唠叨声渐渐远去,许昭和霍诗韵的影像越来越淡,当年那一句没喊出声的“爹”,在这幻象中好像故意自欺欺人般的喊出,能欺瞒自己一时便是一时。 可当心底都已经无法欺骗自己,这完好的王宫和曾经的人如今早都不在,幻象终于也就……轰然消散。 终于是连那虚假的一点幸福都也留不住。 四周再次恢复荒芜,偶尔会在边边角角看到几株好似要枯萎掉的植物,自从被妖蛟丢到这里,许念就发现这里的灵气流动变得黏滞缓慢,且带着让人非常不舒服的血气。 像是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鲜血的味道直到现在都不曾散去。 深深叹息了一声,许念朝着雾蒙蒙的天空上,那一颗同样如同蒙着一层雾的太阳方向漫无目的的走去。 他想,楚珩找他不会找疯了。 这里荒芜而无边,四周除了风声仿佛便无活物,一个人行走在这荒芜的大地上,好像世界安静而巨大,巨大的世界中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许念一个人慢慢走着,脑子里就忍不住想起许多事端,有他幼时父母健在的童年时光,也有前生孤苦一人的生活。 直到最后,记忆中的这些都消失,剩下的全部都是三清宗上清峰山中,南园中花树下,两个孩子坐在挂着风铃的檐下,看着风吹过风铃发出叮铃叮铃的声音。 许念看着眼前,荒芜的景象已经转而变成熟悉的南园,南园的槐树下,石桌边,他睁大眼,看到楚珩熟悉的身影背对着自己,一个看着比楚珩纤瘦许多的小少年正倚在他的肩头。 然后,许念便看到这少年扬起脸,轻轻地吻了一下楚珩的耳垂。 许念看着那少年眉间盛着深深地眷恋,看着他自己的一张脸,声音绵软像是含着一滩春水,浸着无尽的依恋和深情喊道—— “师兄。” 许念站在那里,呆住了。 楚珩感受到耳垂被轻轻亲吻了一下,像是一只小小的蝴蝶在那里短暂的停留了一瞬,蝴蝶的羽翼扇动起来轻薄不可察觉,他却感到一把火从小小的耳垂那里一路烧到心脏。 整个人四肢在瞬间都像是遭了一道细细的闪电,绵麻的感触传递到全身,连十指指尖都细细颤动起来,他开口,脸已经泛起了潮红,嘴张了张,却不知说什么。 许念这时退了一步,看着他露出一个孩子依恋大人般的笑,楚珩忍不住贪婪而细致的去看这张脸,白皙的面孔,精致的眉眼,一双大大的眼中,那对儿黑漆漆的眼珠里映出的只有他一人。 楚珩心中突然浸满了欢喜,只觉这个孩子无一处,每一处的长相,他的眼睛、眉毛、鼻子,他的嘴唇、头发、四肢,他的所有好像都是按照他的喜欢来长的一般。 只要是许念,他就都是喜欢的。 只要是见到师弟,他就永远都是欢喜的。 “师兄?” 许念又软软的喊了一声,楚珩伸出手,一只手轻轻地拢住了师弟的一侧的脸颊,入手触感温软滑腻,楚珩心中涌现出极大的欢喜后,喜欢到了极致好像便是悲伤了。 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嘴角挂着笑,眼中突然生出了哀伤:“你会永远留在我身边吗?” 许念愣了一瞬,继而乖巧的回道:“我——” “我”字刚出,琳琅剑横空出世,银白的剑身自楚珩和许念之间横刺而过,楚珩下意识的拿出破军,待到两剑针锋相对,架在了一处,出剑的人和挡剑的人互相两两相望,许念看着楚珩,又去看楚珩对面的“许念”,只见那“许念”还是一脸眷恋深情的模样…… 许念收回剑,觉得这次的幻象有点魔幻。 他怎么会露出那副模样? 智障吗那是! “怎么连破军都能幻化出来?”许念不忍再去看自己,盯着楚珩,“这幻象可真逼真,幻象版的师兄,你刚刚问我什么?” 楚珩沉默了一瞬,看到许念腰间被血浸透的衣衫,再去看那个深情的许念,下一刻周围的景象和“许念”就消散开来,四周恢复了荒芜一片。 许念惊奇,望了望四周,又去看没有跟着一起消失的楚珩,有点不太敢相信的喊道:“师兄?” 第61章 章 十二月kk的专栏 第六十一章敖炽 楚珩沉默了一瞬,脸上泛起的潮红慢慢落下。 他盯着许念一双带着疑问的眼睛,只觉那双眼睛澄澈不含杂质,再一想这孩子幼时长于深宫,父母慈爱,不经苦楚,就算是突逢大变之后也随即来了三清宗,十年如一日的在深山老林中与清风明月、虫鸣鸟叫为伴。 红尘不曾沾染他,他亦不知情爱风月,十五岁的小少年,干净的如同上清峰中潺潺流过的冷泉,泛着些微的冷意,可也干净的一眼就能看到底。 楚珩这样想着,脸上的血色褪的一干二净,偏偏脑子还是忍不住回想,这孩子一张脸满是眷恋,那柔软的嘴唇触在耳畔…… 许念见楚珩看着他不仅沉默,脸色更是由潮红转为苍白,一双眼中渐渐地竟是生起了痛苦之色,他只以为楚珩又陷入了幻境,赶紧上前喊道:“师兄,你醒醒!” 许念声音提的大了些,楚珩这时才犹如被当头棒喝,回过了神,额角冒出了细密的冷汗。他侧过头,不敢再看许念,一边心中贪恋那“幻象”,一边恶狠狠的骂自己不知羞耻,竟然那样去想……去想师弟! 他的阿念,只应该是单纯可爱的,睁着一双眼,不含任何防备的喊他“师兄”,那眷恋的、深情的,都不过是他这红尘俗人的执念与虚妄罢了。 “阿……念。”楚珩转过身,不敢让许念看到他此刻的神色,“你有没有受伤?那妖蛟伤到你哪里了?” 许念上前两步,伸手去抓楚珩的手:“我没事,血已经止住了,刚刚还打坐运行了一周灵气,师兄你还好吗?铃铛和敖晴呢?” 楚珩在许念手要触过来时,却心虚般的躲开,许念抓了个空,还来不及惊异,楚珩已经抬脚凭着记忆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敖晴照顾着铃铛,她说这处是东海诛仙阵的遗址,不可以贸然进来,所以我拜托敖晴留在外面照顾铃铛,只我一人赶了进来寻你。” 许念跟在楚珩身后,不明所以,颇为迷惑:“诛仙阵?这是什么?” “千年以前,东海龙族有一黑龙名为敖炽,以剑入道,后入九州大陆历练,时逢九州大乱,诸侯并起,敖炽原本誓以剑斩天下不平,最后却入杀道成魔,东海龙主敖放便布下诛仙阵,困敖炽于此……” 楚珩这样慢慢说着,身后却无人应声,安静的好似无人,这样一察觉心底就是突地一下,楚珩快速的转身,身后景象荒芜依旧,黄土连绵不见边际,枯萎的快要死掉的植物苦苦挣扎…… 而应该在他身后的许念已经不见身影。 “阿念!” 楚珩大声喊道,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牙齿死死地咬住,双颊绷得紧紧地,眼角的肌肉也绷在一起,最后那一双眼已经红了一圈,眼白中都涌上了血红色。 他张嘴,快速的向前跑,又要去抽破军,试着御剑而起,却只感到锁链的声音哗哗作响,随即从空中劈下婴儿手臂般粗的白色雷电,从第一道劈下,到最后一道结束,楚珩抽了抽鼻子,闻到了一股肉烧焦的味道。 他心中顿时生起了滔天的愤怒,发出一声长长的嘶吼,身体再次晃动起来,他要腾空而起,御行九天,怎可被困在这囹圄方寸之地! 下一刻,白色的雷电再次从天劈下,等结束,楚珩疲惫的闭上眼,不再动弹像是睡着了一样。 天苍野茫,东海秘境中自成天地一番,海岛之多不知其数,看似囹圄之地却不见边际,不知其尽出何在。 楚珩再次醒来,眼皮懒洋洋的掀了一条缝,打了个呵欠,身上被雷电劈得烧焦的皮肉已经愈合了起来,他只要不去挣扎,那些附着符咒的锁链就不会引来雷击。 楚珩这时觉得肚皮有点痒,忍不住伸出爪子去挠,结果无论是前爪还是后爪,都够不到肚皮中间,急的他大力晃动起身子。 这时锁链上一阵淡淡光芒闪过,楚珩来不及骂娘,熟悉的白色闪电又劈了下来,等硝烟散去,肉被烤焦的味道再次弥漫起来。 “我他娘的——!” 楚珩骂了一半,闭了嘴,半晌过去发出声叹息,闭上眼不再动弹,风声偶有拂过,只见他的肚皮微微还有些起伏。 等再醒,楚珩睁开眼,头朝向了一处,眼珠子盯着,那处翻涌着诛仙阵内永不消散的蜃气,无论出者还是入者都要经过这片蜃气。 楚珩此刻盯着那片蜃气,只见蜃气翻涌,下一息一只白色的妖蛟穿过蜃气冲了进来,这妖蛟重重跌在楚珩身前,因为通体银白,所以此刻身上密密麻麻生起的红色噬心符咒看着就格外的恐怖。 但楚珩看着,却咧开嘴笑了下,要不是全身被锁链锁住,只怕要伸出爪子拍拍这妖蛟。 “殿……殿下……” 妖蛟在地上痛苦的翻滚了一圈,出声哀求。 “你食人无数,早该想到今日因果。”楚珩尾巴拍了拍地,一副过来人的模样,颇为看热闹的说道,“你这次给我抓了什么过来,是深海鱼还是妖兽,本殿下满意了就给你解开一道噬心——” 楚珩话没说完,眼睛睁大,就见妖蛟哀嚎一声腾空而起,这时他才看到妖蛟长长的鬓毛中,一只看起来不过小狗般大小的黑影窜出。 妖蛟用力一甩,这小小的黑影被甩在了半空,随即这小玩意在半空中舒展开,化出了四肢人形。 他在半空翻了一个跟头,双脚堪堪踩在妖蛟尾巴尖,随即脚下快速动作像是如履平地般的,从妖蛟尾巴尖一路蜻蜓点水点到了妖蛟上腭。 楚珩张大嘴:“什么——” 那边那人影手中一剑出手,从上而下,毫不犹豫,堪称心狠手辣的从妖蛟上腭贯穿而下,那一剑仿若携带万钧之重,与小人相比,庞大二十倍有余的妖蛟重重的落到地上,一把银白色的剑从它上腭贯穿而入,将它钉死在了地上。 楚珩深深吸了一口气:“什么……玩意儿?“ 妖蛟嘴被定在地上挣扎不开,连哀嚎都做不到,只能身子和尾巴在地上痛苦的拍打着,发出闻者就想落泪的“呜呜呜”哭泣声。 只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没一点同情心,楚珩眼前,那小人轻飘飘的落下,脚尖着地正落在他视野中央。 楚珩只见一张介于少年与青年间的脸,唇红齿白不说,眉眼精致的像是个瓷娃娃,这瓷娃娃一双大大的眼对着他眨眨,好奇道:“这怎么有一只大黑龙?” 楚珩觉得有意思,多少年啦,除了这连心智都没开全的妖蛟,他已经很久没见活物了。 “小子。”楚珩细细瞄了他一遍,看出了这小鬼真身,咧嘴高兴道,“小狐狸,你没听说过东海诛仙阵啊?” “我没有听说过。”小鬼摇摇头,配着那张脸,看着特别乖巧。 他又张了张嘴,还想问什么,突然脸色一白一口血吐了出来,随即不管身后妖蛟死去活来的衰样,也不管身前看着不怎么像好龙的黑龙,盘腿坐下就开始打坐疗伤。 这一坐,就是三个日升日落,楚珩还真不能拿他怎么样,不过有了这么个活物,他也不再睡觉了,睁着眼看了这小狐狸三个日夜,等他醒了,咧出一个笑:“你内伤很重啊,活不了多久啦。” 这话可真难听,不过少年竟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他睁着眼,好奇的看着眼前身躯比妖蛟还要庞大有气势的黑龙,嘴角一扬:“我名字唤作长宁,长短的长,安宁的宁,你呢,大黑龙?“ 楚珩看他不仅不生气,还满脸天真乖巧的样子,觉得有点无趣,尾巴拍了拍地:“本殿下是东海龙主独子,名为楚——” 敖炽一愣,长宁眨眨眼:“楚——什么?” 敖炽晃了晃脑袋:“什么楚什么,我名为敖炽,东海之龙皆为敖姓,我乃炽烈之炽,小畜生,见了本殿下还不跪拜!” 第62章 章 十二月kk的专栏 第六十二章,琳琅 敖炽话落,长宁歪着脑袋看他,不说话也不生气,只是眼睛在敖炽巨大且长龙身上转了一个来回,看到他被刻满符咒的银色链子束缚着,脑子只是稍稍想想就知道落草的黑龙不如虫。 “你笑什么?”敖炽等这小玩意下跪求饶没等到,只看到这狐妖脸上露出一个有些促狭的笑来,他心中顿时不开心,想当年他敖炽的名字说出来那也是能止住小儿夜啼的存在啊! “我笑了吗?”长宁摸了摸脸,发现自己嘴角还真扬了起来,咳了两声把嘴角放下去,诚诚恳恳的对敖炽说,“我来自内陆,第一次到东海这边,真没听说过龙太子您的名声,您就别和我这个乡巴佬狐狸计较了。” 敖炽听他这样说,比铜铃还大的龙眼中仔细盯着他看,见长宁一张还带着些稚气的漂亮脸蛋上,表情纯真可爱,嗤笑了下,道:“狐族多擅魅术,最会演戏,你说的诚恳说不定心中怎么骂我呢。” 长宁眨眨眼,想伸手挠头,有点心虚,这大黑龙难不成会读心术,知道他在心中说他困在这里像只虫? 敖炽说完,见长宁脸僵了一瞬,本来不过随口说说见他这样,龙嘴一歪,既生气又有点委屈的“哼”了一声。 酸溜溜的说长宁:“要不是被困在这里五百年了,你怎么会不知道我。” 长宁先是“啊?”了一声,随即“噗”的一下笑出来,刚开始还觉得敖炽这么一只巨龙有些吓人,现在见他这酸溜溜的语气还露出一点委屈,心想怎么和小孩子一样,真好玩。 敖炽呢,是真不会读心术,如果会的话知道长宁这么想他,估计就算拼着再被雷击的痛苦,也要暴起揍这小狐狸一顿。 长宁这时转过身,去看被钉在身后的妖蛟,妖蛟已经痛晕过去,就剩肚皮一起一伏能看出来还活着。 他脸色一凝,慢慢走上前,他此时是背对着敖炽的,敖炽看不到他此刻变为肃杀的神色,但本能的察觉到这孩子身上的“气”发生了转变。 刚刚那个一脸纯真可爱看着十分无害的小人,这会儿看背影已经是他刚刚将妖蛟钉死在地上的战气凛冽了。 “你要做什么?” 长宁手已经快要触到剑柄,背后敖炽的声音响起,就像长宁此刻不似方才和敖炽对话时的天真可爱,敖炽这声音也带上了近似威胁的森森杀意。 巨龙困浅滩,但仍然是龙,长宁手顿住,思虑再三转过身,敖炽对上他一张脸,“嗬”了一下。 只见长宁一脸正气,严肃的看着他:“你困在此地不知囹圄之外,妖蛟与海民抢食捕鱼,甚至倒翻海水造成渔民船翻人亡,他已身负杀孽就该以死谢罪,我不过是替天行道,让它赎其罪、应其因果罢了。” 这一番话可谓有理有据,不能说是冠冕堂皇,但绝对是有理有据理由充分十足。 “替天行道?”敖炽却慢慢闭上眼,爪子尖不动声色的在地上刻了几道,“你替哪门子天,天用得着你替啊?” 长宁见敖炽不屑之色已经溢于表面,也不与他争辩,转身准备手刃妖蛟。 结果脚尖将将一动,泛着黑色光华的咒文“蹭”的一下从他脚底黄土大地上凭空生出,这咒文成一圈绕他一圈,长宁便发现自己自己双腿、上身犹如被什么紧紧箍住一般,总之整个人是一动不能动了。 长宁皱眉,收回脚,放松身体,被紧缚的感觉才消失,只是那黑色咒文还是浮在他周身一圈不曾消失,长宁去看敖炽:“蛟五百年化龙,难不成五百年前你和它一家啊?” 要不然为什么如此护着这妖蛟? 长宁带着嘲讽的话问了出去,却没得到回应,他皱眉,又喊了几声敖炽,还是无人应,长宁仔细去看敖炽,气的鼓起了腮帮子,他竟然睡着了! 也不知是装睡还是睡得真的深沉不可自拔,总之长宁喊破了嗓子敖炽也不见醒,长宁最后只好放弃叫醒敖炽,盘腿坐下开始打坐修行。 这中间妖蛟醒了几回,嘴被钉在地上不能动,妖蛟哀哀戚戚的求救,却是睡觉的敖炽和长宁没一个人理他。 等敖炽再醒,甫一睁眼,先是对上妖蛟五体投地四个小短肢大张,肚皮贴地趴着,长长的嘴巴上通体银白的剑贯穿至地,下颚与上颚上的鲜血都干涸了一片。 “好凄惨啊哈哈哈——” 敖炽先是幸灾乐祸的笑,还说道:“你看你那小短腿,怎么这么短!” 这样说着,他肚皮一痒,敖炽伸着爪子去挠,却无奈龙身四肢短小根本够不到肚皮,敖炽便使着劲去挠,脑子这时突然一动——等等,那狐狸呢?! “你还笑它腿短?”熟悉的声音无奈的响起,“你自己腿很长吗,这不也是连挠肚皮都做不到。” 敖炽循着声音,朝前看去,还是只有妖蛟,长宁的声音则还在说:“快把符咒解开,我不动这妖蛟行了吗!” 敖炽眼珠子向下移,这才看到原本长宁的位置,一只全身漆黑的小狐狸正盯着他,这小狐狸是真的小,敖炽怎么看都只有一个西瓜那么大。 小狐狸蹲坐在地上,尖尖的狐狸耳朵动了动,敖炽又见他尖尖的狐狸嘴向下蹭了蹭自己的尾巴,这小玩意后腿一蹬挠了挠肚皮——用行动在嘲笑敖炽。 “人间有句俗语……”敖炽嘴放在地上,“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想不到今日啊,我敖炽竟然会被一只狐狸欺负。” “我可没欺负你。”长宁也不化回人形,坐在那里绿豆大的黑眼珠看着敖炽,“明明是你欺负我,你知道你睡了几天了吗,我被你的符咒困在原地两天了!” 敖炽一听,笑了:“我上次入睡,可是睡了整整五十年,你应该感到幸运,这次我只睡了两天就醒了。” “五十年?”狐狸嘴巴张大了,“你怎么这么能睡?” 说完,长宁心有余悸:“你别说睡五十年,你再睡上一年半载,估计睁眼就只能看到一只狐狸尸体了。” 敖炽听他这样一说,心底突然一动。 从长宁出现在这里,他并没有真的生过气,反而困在这里几百年了,就这几天话说的最多,长宁这小东西也很好玩,也是个不会生气的主,他这会儿说起他活不了多久了,敖炽爪子在地上划拉了几下…… 突然有点小伤感呢。 不过也只是有点小伤感,来的快走的更快,敖炽随即道:“我解开符咒,你去将你的剑拔了,不要动这妖蛟,我全靠指望它给我解个闷抓点吃的,我会威胁他不准伤人的,你离开这里吧。” 话落,长宁就发现围在他身前的黑色符文像是吹散的细沙,消散在了半空中,他往前走了两步,束缚已经消失,长宁皱着眉看了看敖炽,吸了一口气化为人身,走到妖蛟身边拔了剑,妖蛟晕在地上发出了几声梦呓般的哼声。 “青山仍在,绿水长流。”长宁转身,双手持剑对着敖炽抱了抱拳,“有缘再见。” 语毕,不再回头,大步走向了来时那蜃气浓重之处。 敖炽龙眼眼皮闭上一半,半睁着看着这处他已经看了几百年的荒芜之地,一边想有什么可再见,又不是什么好友,一边想到那银白色的剑上靠近剑柄处,刻着的“琳琅”二字怎么那么眼熟? 长宁此时已经走进蜃气中,刚入蜃气,虽浓重但也隐隐可见周遭景物,长宁来时扒在妖蛟身上,唰的一下就进来了,走时自己步行,这时才发现不对劲。 他侧耳,隐隐听见人声,又隐隐听见风声,风声中又有声音熟悉,他沉下心仔细听,愣住……是风铃的声音在叮叮当当的响。 “琳琅?” 有人唤他,长宁转身,朱房碧瓦窗阁前,他头上檐下风铃被风吹的叮铃响。 男人穿着一身战袍,腰间挂着破军剑,看着他眉目笑的温和,看着他声音就低了下去,像是害怕惊着他,说出的话,语气像是齿间浸着刚融化的初春江水,说不出的温柔:“我回来啦。” 长宁动了动唇,一颗心颤了又颤,他颤着唇,半晌说不出一个字,这人走上前,在风铃的叮当声中拥他入怀,又是一声唤道:“琳琅,我回来了。” 长宁被他抱在怀里,他踮起脚,下巴堪堪枕在这人肩上,出声,声音带着哭腔:“七绝,我好想你。” 刚说完,蜃气翻滚,妖蛟冲了过来,卷起长宁不等他有所反应,反身再次回到了诛仙阵内。 长宁还在发愣,人已经被妖蛟放在敖炽眼前,放完之后妖蛟又是快速的转身就飞走,头也不回的钻进那片蜃气中……跑了。 “哟,还真是有缘再见啊。” 敖炽小短爪够不到肚皮,聊胜于无的挠了挠靠近爪子附近的皮肤,凉凉的说道:“我们再见的可真是有点快啊。” 他说完,打了呵欠,其实也不困,就是无聊,那边长宁却半天无声,敖炽奇怪,去看长宁,这次真是愣住。 只见长宁站在那里,呆呆的望着远处,一张脸上,泪流满面。 第63章 章 十二月kk的专栏 第六十三章,被封印的记忆 敖炽被突来这一出吓一跳,整个人,不,整只龙都瞪大了龙眼:“你哭什么?你想出去,我又不拦你,你现在可以继续往外走——” 说到这,敖炽眼珠子一转,瞥了眼诛仙阵外翻滚不休的蜃气,嘿嘿一笑,明白怎么回事了。 他一张龙脸揶揄道:“你看到什么了,这么伤心?说出来给本殿下开心开心啊。” 长宁抹了把脸,不理会敖炽的揶揄,负气一样的做到了地上,嘴里念念有词,敖炽仔细去听,是清静经。 他龙尾拍地,嘴里哼哼:“心思单纯无执念者,如那心智未开全的妖蛟,进出诛仙阵根本不会看到幻象,再者或心智坚毅道心坚定的人,即使看到了幻象也会坚守本心,不为幻象所惑。小狐狸,这可不是念念清静经就能过去的坎儿。” 长宁睁开眼,瞄他:“你怎么会困在这里,你犯什么滔天大罪了?” 敖炽正笑长宁,没想到这小玩意反问他,他笑一下:“你真没听说过我敖炽的名号?五百年前时逢九州大乱,我带着一把剑也搅进了这摊浑水,屠城十万,以杀道入魔,又逢人魔两界连通,妖魔皆奉我为真龙魔尊,一时间整个修真界谁人风头能胜我——” “哦,那你可真了不起啊,魔尊大人。”长宁不感兴趣的打断了敖炽的话,“所以真龙魔尊,你怎么被捆在这里了?” 敖炽顿住,半晌过去,突然长啸一声,长宁顿时觉得不好,脚底不带犹豫,脚下一滑往后一下子退了二十多丈,这时只见敖炽龙身暴涨,他前身竖起,龙尾拍地,龙吟声长啸不停,整只龙正是将要腾空而起御驾九天之势—— 长宁张大嘴,第一次心中生起了震撼,这就是龙啊! 下一刻就见敖炽身上的锁链爆发出白色的光芒,空中雷云不过几息的时间就聚拢在一起,如同婴儿手臂粗的闪电噼里啪啦的落下,几乎没有出错的一道一道的落在敖炽的龙身上。 长宁站在那里,呆住了…… 等雷停,原本只是被锁链捆在诛仙阵内的黑龙,这会儿已经变成了半死不活还散发着烤肉味的黑龙。 长宁慢慢走过去,跳到了敖炽肚皮上,对了……敖炽已经翻肚了。 “你还活着吗?”长宁试探的问道,敖炽翻着白眼,没回应,长宁便伸出手小心的摸了摸他的肚皮,敖炽这才咬牙切齿的哼出一句:“敖放你真狠!” 长宁奇怪:“敖放是谁?” 问完想起来敖炽说过,他乃东海龙主敖放独子,顿时叹息不已:“你爹对你确实狠,你是亲生的吗?” “别提她。”敖炽慢慢翻过来身子,强忍着疼痛,准备闭上眼休憩。 下一刻却感觉到伤口处传来软软的触感,还有些刺痛,他咧了下嘴,龙头转过,一看大吃一惊。 只见长宁化为了原身,一只只不过比两个巴掌大一圈的小黑狐,正伸出小舌头舔他的伤口。 “你舌头有倒刺啊!”敖炽先是痛呼,又不满道,“你都修成人身了,就别像动物一样疗伤还靠舔吧。” 痛呼完,敖炽却又感觉被长宁舔过的地方轻松起来,他心中一动,被诛仙阵雷击过的伤口竟然复原了。 “你怎么做到的?”敖炽疑惑,遂又反应过来,“你竟然是天狐!” 长宁耐着性子舔了敖炽好一会儿,但敖炽身体庞大,他舔了一会儿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动了,累的像只狗,舌头吐在外面哈哈地喘气。 敖炽尾巴不满的拍地:“怎么不继续啊,我爪子上也有伤。” “我帮你疗伤,你不说声谢谢就算了。”长宁大尾巴一卷,脑袋埋到尾巴中,旧疾发作他也累了,迷糊道,“这么理直气壮,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被困在这里了。” 脾气太差,亲爹都受不了了呗。 “喂,你别睡啊!” 多少年了,除了自言自语,敖炽就没说过这么多话,他现在能有人陪他说话,当然就耐不住寂寞了:“你不疗伤那我们聊天吗,别睡啊!喂!小东西?小狐狸?长宁?小长宁!别睡啊——!” 等长宁再醒,敖炽已经数过了第十遍九千九百只小狐狸,见他醒了,矜持的高兴道:“你醒啦,陪我聊天啊。” 长宁却是看了看天,发现还是如来时,昏暗的像冬日没什么太阳的夕阳将落之时。 原来这里竟是没有日夜和春夏秋冬的。 “我睡了几天了?” 长宁去问敖炽,敖炽埋怨的回道:“你睡了两天了。” 顿了顿,敖炽又道:“你身上的伤怎么回事,你的五脏都在衰弱,现在只是睡两天,等一日一日过去,你不治好伤,也许下一次再睡你就醒不来啦。” “治好的代价太大了。”长宁站起来,抖了抖身子,迈着小猫步走到敖炽肚皮边,这回去舔敖炽肚皮上的伤。 敖炽被舔的又疼又痒,一时间痛苦和想笑并存,龙脸扭曲出了一个新高度,这会儿要是有小孩看到,绝对对得起敖炽自称的能止小儿夜啼的名号。 等长宁舔累了,坐在敖炽肚皮上休息,敖炽才龙脸恢复正常,继续说道:“代价再大你也要去试试啊,你自己要死还不求生,脑子里想什么呢?!” “我并不觉得活着有什么意思。” 长宁尾巴耷拉下去,晃了晃,声音压得很低,敖炽没听清,他突然又问:“你为什么要给我疗伤?我们两个关系很好吗?” “我看你有眼缘吗,好像以前见过似的。” 长宁无所谓的回道敖炽,敖炽一听,龙头向前身子盘起来,龙嘴搭在肚皮上,龙眼对着长宁,眼中是只毛茸茸的小黑狐狸,脑子里想他人形,一个漂亮的小少年,龙眼一眯:“我看你也很眼熟啊,好像我们在哪里见过。” 长宁的大尾巴又晃了两下,开口声音发笑:“我开玩笑的,我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龙,我帮你疗伤,是因为我要多做善事。” “我要做很多很多好事,与人为善,多行义举。” 长宁转过身,小狐狸爪子摁了摁敖炽的龙嘴:“我帮你疗伤并非无私,是我自己必须多行善事。” “什么叫做必须多行善事?” 敖炽听得称奇,这天下奇事真多,还有人、不,还有狐狸必须行善事的? “我夫君生前犯了不可饶恕的杀孽,想必入了地狱也不可轮回转世,怕是要入十八层地狱各种酷刑吃一个遍的。”长宁情绪低落起来,“我就想着,我趁还活着的时候,多行善事,替他积些德行,想为他减一些生前罪孽。” 这话说的有点天真的哀伤,敖炽听得不知为何心中一酸,伸出爪子想拍拍长宁安慰他,但四肢太短,根本够不到肚皮。 敖炽气的尾巴拍地,拍完地又意识到不对。 “你是雄□□?你怎么看都是只公狐狸啊!”敖炽大惊,“你一只公狐狸哪来的夫君,你框我啊臭狐狸。” “公狐狸怎么不能有夫君?”长宁收回爪子,以狐形前爪掐腰,争辩道,“我与七绝可是堂堂正正的拜过堂成过亲,有过见证人的,是再也正经不过的夫妻了!” “世风日下啊!”敖炽痛心,“男男竟然还拜堂成亲有见证人,还是我困在这诛仙阵内不过几百年,人世间的嫁娶习俗已经变了样?” 他这样有些打趣的一说,却见长宁情绪又低落下去,半晌过去这狐狸才嗫嚅道:“只不过七绝一直不知道我男儿身罢了。” 敖炽眨眨眼,脑子转了又转,才明白:“你装作女人啊,我说,你这是骗婚呀!” “我不是故意骗他啊。”长宁尾巴不晃了,和主人情绪一样低落的垂着不动,“刚开始因为误会,我替琳琅姐姐做掩护嘛,谁知道后来……后来七绝就说喜欢我,他说要和我过一辈子,我也喜欢他,凡人一生短暂,我只求这辈子与他做一对儿平凡夫妻,所以才一直瞒着七绝自己是男儿身。” 这样说着,长宁眼底下被温热柔软的东西舔过,他一惊,敖炽已经收回了舌头,咂了咂嘴,评价道:“咸的,还很苦。” 长宁狐狸爪子摸了摸自己眼底下,泪珠已经把狐狸毛都打湿了。 “凡人为什么生命那么短暂而脆弱?” 长宁化为人形,把眼泪擦干净,去问敖炽。 敖炽以前没被困住的时候,可没兴趣与一只狐狸讨论这种问题,但现在有人能和他说话,他才不管说的是什么,有人说他就不挑啦。 “老天爷不公平吗,你看像你和我一个生而是天狐,一个生而是龙,生来自带神力,通天地乾坤灵气运转,更是寿命随着修行跨入长生也不成问题。生成凡人可就惨了,身体脆弱寿命还短,且大多凡人终其一生也不知天地浩大自身之渺小。” “既然凡人脆弱渺小,为何万物修炼多年第一件事就是化成人形?” 长宁又问,敖炽这下卡主了,犹豫半天胡诌道:“人形比较适合灵气运转,而且有手的话确实比爪子方便许多。” “那为何凡人身体适合灵气运转,且使用工具最方便?凡人不是脆弱而渺小的吗?” 敖炽终于答不上来了,爪子尾巴一起拍地:“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啊!我说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 长宁托着下巴:“你不是在九州大陆上兴风作浪过吗,没有和什么凡人交好过吗?” 敖炽张嘴,想说谁配和本殿下交好,只是话到了嘴边,突然脑袋隐隐作痛,眯起眼,身子一滚,长宁被甩到了地上,刚要问敖炽这是做什么,就见敖炽脑袋撞地,砰砰砰地撞得特别实在。 长宁目瞪口呆:“你这是做什么?” 敖炽不回他,又撞了数十下,才有气无力的趴在那不动弹了,长宁走到他脑袋边,咳了下:“我给你看脑袋,你不要动啊。” 敖炽鼻孔里喷了喷气,算是默认了。 长宁伸出手,手心一阵盈盈光晕散发出来,慢慢地贴近敖炽的脑壳,光晕将要渗入脑壳时,一条条符文接二连三蹦出,散发着金色的光。 那些符文仔细一看倒是和敖炽之前捆着长宁黑色符文同出一脉,长宁研究半天,走到敖炽眼前,将这符文默在了黄土地上。 “是离恨咒……” 敖炽只看了几眼就认了出来,他心中突然开始慌乱,嘴上对长宁解释:“四百四十病,相思病最苦,三百三十天,离恨天最远,离恨咒此咒的作用说来用处不大,也就是封印记忆而已,越是深刻的记忆封印的越严实。” 说完,敖炽沉默,长宁可怜的看着他:“谁啊,对你怎么这么狠?” “敖放……”敖炽闭上眼,这回像是伤心,“我他娘的真不是她亲生的吧!” “要不要我试着帮你解开离恨咒?”长宁想了想,真是可怜敖炽,“如果让我在死和忘了七绝之间,我一定选则死亡。” “真痴情。”敖炽突然有点酸,讥讽了长宁一句,讽完又讪讪:“你解不开的,不用试了。” “少了一块记忆,就好像少了一段人生。”长宁好心,不顾敖炽拒绝,上前,手贴到敖炽脑袋上,灵识延伸,慢慢地进入到了敖炽内府之中。 敖炽本能的自身灵识要拒绝,但脑子一想害怕伤了这好心喜欢多管闲事,或者说为亡夫积德的小狐狸,生生的忍住了。长宁灵识探进敖炽内府中,只见黑龙灵识内府中,浩大而蓬勃。 他路过许多记忆的碎片,看到一只小黑龙翻着肚皮在水中游来游去。 又见到小黑龙化成了小男孩的模样,一个美艳的女子笑着把他抱进了怀里。 碎片众多但有顺序,长宁一一路过,从小黑龙化作小男孩,以剑入道开始了艰苦的修行,到他成长为十七八的少年人模样,这男孩与母亲告别,拿着一把剑入了人世。 那男孩眉骨极正,五官俊朗帅气的、近乎英俊的堪称漂亮,他入了九州正逢诸侯国大乱,男孩一路匡扶正义誓斩天下不平,单纯赤城的让人发笑又想落泪。 长宁继续向前走,记忆出现了断层,下一片碎片中便是敖炽被母亲率领众多修者锁在诛仙阵内的情景。 之后便是无趣而让人绝望的日月,敖炽从一开始的发狂到后来的认命,再到长宁的无意闯进。 所有的记忆也到此戛然而止。 长宁突然想要落泪,可神识怎么会有眼泪呢? 他这时走到了记忆尽头,一团瑰丽的记忆碎片被化作金色锁链的符文裹住,长宁伸出手,神识化成了一道细细的线,整个人浸入了这段被封印的记忆中。 他看到敖炽持着剑,与微服出行的楚国太子意气相投,他对楚太子道:“我名为七绝,无姓,意为断绝七情六欲,此生为剑而生。” 他看到楚太子邀敖炽入了楚国,敖炽为达成七国统一盛世太平的理想,一场场胜仗打下来不仅官至大将军,更是有了一众战场上的生死之交。 长宁又见,太野之战敖炽率领军队大胜,庆功宴前,他在太野太尉府后花园一个人转悠,却被泡桐树上落下的舞鞋砸了脑袋。 小舞姬不知天高地厚,冒出脑袋笑嘻嘻的对他说:“哎呀,对不住啦,我不是故意的,你把鞋还我好不好?” 敖炽看着她,招了招手:“你下来,我接住你,才能把舞鞋还你。” 小舞姬还是笑,身姿利索的从桐树上往下跳,他本意自己落地上,见少年长得帅气漂亮又着急的伸手要接他,一改注意,就落到了少年怀中。 “你叫什么名字?”少年抱着他,不松手,低头问他,他伸手去拿鞋,少年便说:“我叫七绝,我是个好人,你不要怕我。” “我叫长、我叫琳琅,你把鞋还我啊,七绝。” 七绝笑:“琳琅,我接住你了,你是不是要说声谢谢。” “你先放我下来。” 琳琅伸手推他,动作不是女气,像是没长大的小孩,脸上动作都天真可爱的样子。 少年把他放到地上,不等他拿鞋,自己蹲下身握住了小舞姬的脚,将绣花的鞋子给他套上。 他扬起脸,耳朵边都红了:“琳琅,我接住你了,你就是我的了。” 长宁看着这一幕,突然心神动摇,下一息就被弹出了敖炽的记忆,他跌坐在敖炽眼前,整个人狼狈而哀伤。 敖炽伸出爪尖,小心的碰了碰他:“长宁,你还好吗,你看到什么了?” 长宁抬起头,敖炽就见他深深的看着自己,绝望哀戚的说道:“我活不了多久了,我要离开这里,我要离开你才行。” 敖炽心里一紧,语气是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可怜兮兮的:“你再留在这里几天,再陪我聊聊天,再陪我一些时候不好吗,我看你眼熟不是框你,我真的好像以前见过你的。” 长宁摇摇头,坚定的起身向蜃气走去,要离开,敖炽在他身后喊:“你陪我再说两天话,我给你一片龙鳞,你去找敖放,她能……” 长宁听不见敖炽的话,他已经进了蜃气,蜃气翻涌不休,他侧头,坐在开满紫色泡桐花的树下,脚被少年握着。 少年红着脸,对他说:“琳琅,我接住你了,你就是我的了。” 第64章 章 十二月kk的专栏 第六十四章,长宁 敖炽再见长宁,大概是又过了十天有余,他已经对时间越来越没有概念了,妖蛟嘴里叼着深海鱼闯进来,除了把鱼扔进他张大的嘴中,就见妖蛟尾巴落地,把卷在尾巴中的长宁放到了地上。 长宁被放在地上,站在那里不言不语,脸上呆滞,敖炽把鱼咽到肚子里,妖蛟放下长宁又飞走了,敖炽盯着长宁看,看了半晌都觉得长宁这状态渗人的慌。 他小心的向前挪了挪庞大的身躯,收起尖尖的指甲,用爪子碰了碰长宁:“你还好吗?小狐狸,你不是走了吗?” 长宁被他轻轻一碰,人却像脆弱的瓷娃娃一样坐到了地上,他眨了眨眼,面色苍白而不健康,身体看着也虚弱许多。 “你就没有走出那片蜃气?”敖炽想了想,惊疑道,“你一味沉浸在幻象中,这蜃气会吸食你的灵气,你又本身带有暗疾,会死在这蜃气中的。” “我……”长宁抬起头,看着敖炽,开口嘴唇动了动,最后突然笑了,像来时那样笑的天真可爱,“你担心我啊?” “你还能笑的出来?你心可真大!” 敖炽白了长宁一眼,最后犯愁:“你究竟看到什么了,怎么这么想不开,你难道就想不明白那是假的吗?” “我知道是假的。” 长宁站起身,走到敖炽身边倚着他的肚皮坐下,浑不在意的回敖炽:“可是,你也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幻象里的东西都是我想要的,我一生所求的,对于我这个将死之人,能死在幸福的幻影之中其实也是老天爷厚待我呢。” 敖炽皱眉,爪子划拉了地几下,不高兴长宁这样说。 随即他又一僵,感觉到长宁把自己嫩嫩的小脸贴上了他柔软的肚皮。 他有点浑身起鸡皮疙瘩,想把长宁甩开,就听到长宁小声说:“我本以为我受了天大的苦难,被夺去了一生所深爱之人,虽然嘴上说替亡夫多行善事积阴德,可心中难免郁郁不得解脱,总觉上天欺我太甚,有时只恨不得天下都替我所爱之人陪葬才好。” 敖炽打了个寒颤,觉得真可怕啊。 然后他又听到长宁说:“但我刚刚才发现,上天待我其实是极好的。” 话落,敖炽无名生出一股心酸,他睁大龙眼,不敢眨,好像一眨会落下什么似的,只好睁了半天,等眼中的东西消失了,才去看长宁:“长宁,你为什么又说上天待你是极好的了?” 问出去了,却没回应,敖炽长长的龙吻拱了拱长宁,才发现长宁靠在他肚皮上睡着了。 敖炽龙尾拍了拍地,想了想,尾巴盘过来,轻轻盖在了长宁身上。 长宁再醒,又是过了两天,敖炽有些担心他,对长宁说:“下次妖蛟进来,我让他带你出去。” 长宁眨着眼,像是有了些精神,笑意盈盈的回他:“你不是想让我留下来陪你吗,我现在留下来陪你不好吗?” 敖炽哼了两声,听到长宁这样说,心底其实很高兴,面上还要装作不在乎,对长宁说:“你想留下来就留下来,可不是我逼你的。” 长宁伸出手,挠了挠敖炽肚皮:“嗯,我自愿的嘛,我留下来给你挠肚皮,你四肢短小肚皮痒了都够不到,多可怜。” 敖炽怒:“你走吧你走吧!谁要你留下来!” 说是这样说,敖炽一开始并不相信长宁会真的留下来,但一日日过去,妖蛟中间还来过一次,长宁也没有离开,他像是说出的话就像立下的誓言,说要陪敖炽就一直陪着敖炽。 两个人也没什么正经事,这里又荒芜无趣,只是聊天,敖炽几百年了,在这里除了他自己再没有别的活物,有长宁留下来,他怎么说话都不会觉得无聊。 就算不说话,小狐狸偎着他两人一起睡觉,也是不再寂寞的了。 诛仙阵内不知日夜岁月,两人有时候拌嘴,有时候敖炽听长宁讲他经历的事情,敖炽没有太多事情能讲,他最精彩的岁月应该在入了人世后又入杀道那一段,可是这一段记忆模糊而不清,敖炽只要深入的去想就头疼欲裂。 长宁讲得最多的是他夫君七绝。 这孩子一提到七绝,就一脸花痴的模样:“我家七绝,用剑特别厉害,打败天下无敌手。” 敖炽不屑的哼哼:“我是剑修,你家七绝和我比试比试?” 长宁说:“我家七绝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了。” 敖炽爪子磨地,酸溜溜的:“我化成人身,也是天下第一的好看。” 长宁又说:“我家七绝对我最是温柔,我说东他不说西,我的剑还是他亲手铸造的。” 敖炽犹豫半天,长长的龙吻触了触长宁,伸出舌头小心的舔了下长宁:“我也可以对你很温柔。” 长宁便笑,两人这样一日一日的度过,长宁睡着的时候越来越长,又是一次长长的入睡,长宁醒来揉了揉眼睛,问敖炽:“这次,我睡了几天啦?” 敖炽看着他:“你睡了好像快有十天了。” 长宁脸上泛起了些红润:“敖炽,我要走了。” 敖炽张了张嘴,没有挽留他,而是突然说:“你要死了。” “嗯,我要死啦。”长宁看着敖炽,看得认真而仔细,“我不想死在你面前,你会伤心的,我要离开这里。” “我才不会伤心。” 敖炽别开脸,冷冷的回他。 长宁便笑起来,不是以前那种天真可爱的笑,像是长大了,笑的深情而温柔,寂寞而哀伤。 可是敖炽都没有看到,他别开了脸。 长宁说:“你不要伤心,你以后的路还很长,诛仙阵的力量是在削弱的,你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而长宁,只不过是你这很长很长的一生中,占了你几日时光的一个过客。” “我与你,终归不过是萍水相逢。而一个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人,即使死了,你也只要伤心几天便好,日后一定要忘了我呀。” 长宁说完,转身就走,敖炽这才看他,看他脚步坚定的离开,便大声嚷嚷道:“你走吧,我连一天都不会伤心的,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人,我有什么好伤心的。” 长宁指尖发颤,听到敖炽这样说并不生气,只是想回头再看他一眼。 他心中默默的想,默默地说。 七绝……敖炽…… 我刚刚说的都是假的。 我想说,我以为上天夺我深爱之人,我以为上天待我一生苛刻。 可原来,我爱的人是东海龙主独子,他生而无双,顶天立地,赤诚而美好。 只是我还是有些伤心。 阿绝,你终有一日会离开这里,会重新去看外面的四季,你会重新看到骄阳似火,也会看到冷月如钩。 你会再次看到春来秋去,夏花灿烂,冬日皑雪莽莽。 会看到春日江水初化,桃花始开,会看到秋日十里丰收,会重新看到日升日落和四季轮回。 那些都是极美的,极好的。 “阿绝……” 长宁喊出了声。 只是没有一只黑毛的小狐狸陪在你身边了。 可也好像是,极好的。 第65章 章 十二月kk的专栏 第六十五章,敖放 “你走吧,我连一天都不会伤心的,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人,我有什么好伤心的。” 敖炽喊完,见长宁连脚步都没有顿一下,不过片刻功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诛仙阵内终年翻滚不休的蜃气中。 敖炽久久地看着,半晌过去嗓子里发出了痛苦的“呜呜”声,尾巴不拍地了,下巴枕在地上,大大的龙眼中伤心而难过。 他一边心中劝自己,有什么好伤心的,他是东海龙主之子,放眼四海八荒人人都要尊称一句殿下,就算堕入魔道他也是真龙魔尊,万魔之地也要为他奉他为主。 但还是忍不住伤心,敖炽只好又劝慰自己,毕竟就算是大罗神仙被困在这个荒芜之地,几百年过去,不能动也没有活物能陪着说上几句话,不疯都是奇迹。 这只臭狐狸突然出现陪他说了那么多话现在却走了,他当然会难过。 以前没有谁出现过,没有人在诛仙阵内陪伴过,没有对比还好,反正也不知道有人陪着是什么滋味,现在一想到又剩他一个人了,对着这没有人还格外荒芜的景色不知要继续几个五百年,没有活物没有人陪伴,连说话和吃东西都开始厌倦,其实这和死了有什么两样? 就像长宁他……不是走,他是要死了。 长宁说,诛仙阵的力量在削弱,你总有一天可以从诛仙阵中出去,重新看到外面的世界,那时候已经不知是几百年还是几千年之后,但总有一日会重获自由。 那时,山川河流,天下广阔,谁还会记得他的人生中有一只黑毛的小狐狸曾经出现过呢? 萍水相逢,泛泛之交,这会儿替他伤心一下,明日便也忘却。 敖炽越想越觉得是这样了,这会儿伤心一下也没什么丢人,算是纪念一下这些时日的陪伴,他于是下巴枕在地上,慢慢地喉咙里“呜呜”的声音越来越大,有些像是在哭,但其实只是小孩子的无理取闹在乱喊乱叫。 敖炽呜呜了几声,突然仰起了头,发出一声长啸,他尾巴开始乱摆,上身立了起来,想要飞上天空,锁链上光芒暴涨,空中雷云密布,敖炽像是不在意,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大,而白色的雷击已经开始落下。 雷声、轰鸣声不断,飞沙走石一片硝烟,龙吟声却是一声大过一声,像是要压过这雷声,他大喊道:“长宁,我在这里没有你陪着,每日不是发呆就是睡觉,和死了有什么两样!” “长宁,就算我以后出了诛仙阵,可是身边没有你陪着,我只是想想,就觉得重获自由也是那么让人难过!” “长宁,我带你去找敖放,去找我娘!她能救你!” “长宁——!” 敖炽大喊,白色的雷击不断闪过,九天之上突然雷云转换为深深地紫色,下一刻,一道比白色雷击还要粗上数圈的紫色鸣雷,伴随着仿若将大地都震动起来的轰鸣声,从九天之上劈下—— 敖炽盘起龙神,伴随着皮翻肉绽的痛苦大声嘶吼:“我若是要离开这里,天又能耐我如何!天是何物,正道是何物,魔道又是何物!我要——离开这里!” 敖炽龙身上,那些捆着他的锁链光芒逐渐暗淡,最后细细的裂纹弥漫,在敖炽的挣扎下闪过最后一道光便化作碎片消散而逝。 那一道雷击不仅重伤敖炽,更是将锁链也劈碎开来,敖炽全身上下却是一片完好的血肉都寻不到,整只龙的鳞片都向外翻着,露出龙鳞下鲜血淋漓的筋骨。 但顾不得身上的上,敖炽不带犹豫,冲进了蜃气中,他一头冲了进去未行几息,就见长宁化为了原身,黑色的小狐狸侧躺在地上,看着像是已经没有了生息。 敖炽冲过去,用爪子轻轻把长宁拢到爪心,便准备飞出这诛仙阵去找敖放救人。 可他不过刚一转身,就见眼前景色突变,敖放站在他身前,他开口要求救,敖放却道:“你去了人间,不要总耍脾气,也不要以大欺小,还有你是去历练的,不要只顾着玩,红尘俗世多是七情六欲,你可不要被迷了眼。” 敖炽睁大眼,低头看到自己人身,手中拿着破军,他不受控制的去接敖放的话:“七情六欲都是凡人的执念,我才不会沉湎其中,我到了人间,就不要敖炽这个名字了,叫七绝好了,断绝七情六欲,无念无求,誓要登顶大道。” 敖放无奈:“儿子啊,我对你真是无话可说,你这么大人了,怎么还是小孩子一样天真呢。” 敖炽皱眉,他的脸表情扭曲了一瞬,突然爆喝:“我刚刚说什么!我说我入了人间,名字要叫什么?!” 敖放看着他,幻象中的母亲露出嘲讽充满恶意的笑,敖炽摇了摇头,咬着牙想起正事,他低声喊:“长宁——” 幻象轰然倒塌,敖炽只见周围蜃气翻涌,他已经化为人形,怀中抱着黑毛的小狐狸,来不及思考刚刚那幻象怎么回事,敖炽御剑而起,朝蜃气外飞去。 只是翻涌的蜃气似乎找到了猎物,不舍得放他离开,幻象不停的涌现。敖炽却也心志坚定,或者要救长宁的心思占据了所有心神,并不为幻象所诱惑。 他快速的向外飞,无数的幻象像是碎裂的片段往他脑子中钻。 他来到九州大陆,被人所帮,被普通的平民施以善意,但转眼烽烟四起,平民如蝼蚁,无辜的生命下一刻就丧生在战争中。 他入楚军,一路官至大将军,他少年心性,从誓要斩尽天下不平,变为助楚太子统一九州还一个太平人间。 敖炽抱着长宁,咬着牙,他不为所动,却见下一刻,梧桐树上他被绣花的鞋子砸了头,茂密的梧桐枝叶中女孩冒出脑袋,看着他笑意盈盈。 那是长宁的脸,那是……琳琅的脸! 敖炽嗓子中发出一声长长的哀泣,整个人都开始打颤,双臂却紧紧的抱着小狐狸,他看到那仿若前生的人世中,他率领的军队马蹄踏过了九州大陆,女孩也终日伴他左右。 他看到永州之战大胜,女孩穿上了红色的喜服,他宴请宾客在人间开始了娶妻。 他看到,他铸了一把剑,这剑通身银白,他亲自刻上剑铭“琳琅”二字。 他看到——长平之战,他率领军队却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永州城内粮草断绝,一月之后待再回城,城中驻军食人而活,妇女幼童无一生还。 少年成名的将军,来历不明的将军,身受楚太子重用的将军,他化身黑龙,凄厉的龙吟响彻九州,他喊道:“琳琅——!” 七绝终未逃过七情,执念入骨,驻军十万一朝被屠,曾经信誓旦旦的说自己无欲无求的东海龙太子,曾经誓要助楚太子统一九州共看天下盛世太平的少年将军,曾经大言不惭的要以手中之剑斩尽天下不平的赤城少年,都没有了。 敖炽长啸一声,什么是天,什么是正,什么是邪,他只知他一生未曾做过恶事,却失其所爱,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道轮回吗! 那就是天道逼他入魔! 天道逼他入魔! 蜃气翻涌,煞气丛生,敖炽抱着长宁,停在了半空中,他脸上密密的符文冒出,离恨咒突然浮现然后转瞬消散,那些被封印的记忆深刻而哀伤,刹那间涌入了敖炽脑海中。 “七……绝?” 细弱的声音却像是惊雷,传进了耳中,什么哀伤和愤怒都没有了,敖炽低下头,喊他:“琳琅?” 长宁应了一声,像是高兴,他说:“你回来啦,七绝。” 敖炽心中发酸,小声而不好意思的回他:“我真名唤作敖炽。” 长宁轻轻笑了一下,声音细细的越来越轻:“我也骗了你……我是长宁……狐妖长宁……敖炽……你放下我吧……” 说道最后,敖炽已经听不清长宁在说什么,他心中一紧低下头,只听到长宁最后眷恋的喊道:“七绝……” 遂天地安静,狐狸的眼睛闭了上去,身体再也没有了起伏。 敖炽站在那里呆住,他双目赤红,发出绝望的长啸。 蜃气外围,一只金龙快速的飞了进来,她在空中盘旋一圈,就见下方两个少年相拥在一起,便俯身冲下,将要落地,龙眼睁大,少年英俊的近乎漂亮的脸落进眼中,敖放近乎一窒,张嘴便要喊出一个名字。 但还是生生止住,她落地化作人身,走到两个少年身前,就见稍大些的少年紧闭的双眼中一行血泪落下,衬着那张脸无端的可怖却也令人心生哀戚。 敖放皱眉,蹲下身,以手为笔在黄土大地上刻下符文,只是非常常见的清静经,但由东海龙主刻下效果自是不同,这行经文散发出金色的光华逐渐脱离大地,绕着两个少年,慢慢地笼罩住二人。 片刻之后,楚珩睁开眼,还是少年人的脸上两行血泪落下,他看着敖放,轻轻地说:“娘,我求你……救救长宁吧。” 此话一出,楚珩身子一歪昏迷了过去,敖放站在他身前,嘴唇发颤,突然又化成龙身在空中盘旋数圈,龙吟不断。 一别又是五百年,母子再见,却终是景依旧,而人已非。 第66章 章 十二月kk的专栏 第六十六章,母子 楚珩醒来时,睁眼就先看到铃铛趴在他身边睡得呼呼作响,他动了动身子慢慢做起来,身体感觉并没有受伤的地方,可精神却疲惫不堪。 楚珩又想到许念,心中一紧,赶紧去看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这床破为宽敞,许念正躺在他身侧闭着眼,看样子像是睡着了。 楚珩张了张嘴,许念的脸熟悉而深刻,漂亮精致的像是瓷娃娃,他开口,脑子像是没有转过来,喊道:“长宁?” 话一出口,幻象中的所看所闻却逐渐远去,那些记忆并没有消失,可出了幻象就再也没有在幻象中,那种仿若本人般的感同身受了,愤怒已经不在,执念也消散,唯有哀伤似乎还淡淡的萦绕在心间。 好像他真的是敖炽,和一只名为长宁的小狐狸有过那么一段让人唏嘘的过往。 “师兄?阿珩师兄?” 铃铛醒了过来,见楚珩已经坐起了身,立即爬上了床钻进楚珩怀里,哭唧唧的喊道:“你和念念师兄吓死我啦,你们两个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一个人怎么办啊!” 楚珩伸出手,拍了拍铃铛的后背,嘴里安慰了她几句,还是去看许念,伸出手触上他的脉搏,检查了一下确定师弟没事,才彻底安心。 “你醒啦……”敖晴进了房间,走到楚珩窗边,看着楚珩神色有些复杂,“你……还好吧,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楚珩去看敖晴,他突然对这姑娘生出一股淡淡的亲昵感,这感觉来的有些莫名其妙,楚珩强压下去,先对她说:“谢谢敖晴姑娘救我和阿念出诛仙阵。” 敖晴看着楚珩,摆摆手,有些不好意思:“我根本就没有进那诛仙阵,救你的不是我,是我姑姑。” 敖晴又道:“楚珩,你跟我来,当面感谢我姑姑吧。” 楚珩不放心许念,这会儿并不想离开师弟,敖晴似乎看出来了,撇了撇嘴,心中暗道她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没人喜欢,这两个好看少年到是内部消化,这都什么世道啊。 “许念没事。”敖晴叹口气,“他腰上有伤,但也不过是皮外伤,姑姑带你们回来的时候,他那伤口血就止住了,姑姑又用了丹药,你现在去看他伤口但一道红印子都没有了。反而是你——” 敖晴皱眉:“心神不宁,道心受阻,楚珩,你可知你有将要——” 敖晴话说到这,想到铃铛这小姑娘还在,又闭上了嘴,只是坚定的对楚珩招了招手:“许念没事,你能别墨迹了吗,既然到了东海龙宫,首先就要先来拜见一下龙主吧。” 楚珩被敖晴说的不占理,只好起身,走时还不忘叮嘱铃铛好好看着许念,这才与敖晴离开。 走在路上,龙宫处处奢华,鸽子蛋大的珍珠随处装饰着,还有各种巨大的红色珊瑚像是盆景一样的装饰着,珊瑚上还有亮晶晶的不知是什么奇珍异宝挂着,可谓只看表面到是挺符合人家一个词——火树银花。 这太亮了,就有点闪眼睛,楚珩心情有点奇异的矛盾,他一边觉得这龙宫可真够暴发户,一边突然心中痒痒,忍不住去看那些亮晶晶的东西,想伸手摸一摸,甚至觉得亮晶晶的……还挺好看的。 一路上,偶有侍从经过,见了敖晴都行李,见了楚珩有年轻的海族小姑娘忍不住多瞄他两眼,然后走远了捂着嘴娇滴滴地笑,毕竟漂亮英俊的少年总是惹小姑娘心生欢喜的。 楚珩跟着敖晴走了一段路,在好似书房的房间前停下脚步,书房门并未关,隐隐见到里面有两人,敖晴先喊了声“姑姑”,才带着楚珩进书房。 进了书房,楚珩先看到一位脸上皱的像是橘子皮的老人家,长眉长须都是雪白的,年龄看起来特别大,这老人本来缩着手弯着腰勾着头不知想什么呢,见敖晴进来,先是对敖晴一笑:“殿下这是从外面回——” 话没说完,眼睛中映入敖晴身边的楚珩,老人家张大嘴,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东西。 他还伸出手使劲揉了揉眼睛,继而上前,不过一动就站到了楚珩身前,楚珩被这么突来一下,惊得要往后退,幸亏平常故作沉稳习惯了,嘴角动了一下,还是保持着沉稳,眉目安静的任凭这老人打量。 敖晴扯了扯嘴角:“龟爷爷,您老干嘛了,这是我的客人,你别吓着人小孩——” “殿下啊———!” 这回轮到敖晴话没说完,一声长长的哭腔打断了敖晴,敖晴惊得往后一退,还没楚珩沉稳,喘了两口气直拍胸口,满脸惊讶:“龟爷爷,你喊什么,我不是在这吗?” 她说完,只见龟爷爷已经抹着眼泪对楚珩道:“殿下啊,多少年了,陛下说你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如果能转世都不知道轮回到哪个畜生圈了,老臣一直不信啊,您是老臣看着长大的,是东海八荒的龙太子啊,怎么会说没就没了呢……” 敖晴在一边,已经听得目瞪口呆,脖子有些僵硬的看着楚珩,心下想,是了,她说她怎么好似在哪见过楚珩,楚珩长得不正是如她姑姑房间里,那挂着的敖炽堂哥的画像如出一辙吗! 但是,敖晴睁着眼使劲看楚珩,怎么看他原身就是人,不是龙啊。况且,敖炽当年闯出诛仙阵,受九天雷击,惊动了整个修真界,更有大能推算,他确实已经命数已尽,是不可能还活着的,甚至活到了现在。 敖晴怎么想都想不通,那边楚珩张嘴想解释,可是想到什么又是沉默,他看着这位老爷爷,动了动嘴,才低声说:“龟爷爷,你擦擦眼泪吧,我不是敖炽,我名为楚珩,只是个凡人修者罢了,不是什么东海龙太子。” 那边龟爷爷吸了吸鼻涕,看着楚珩,还是说:“老臣怎么会认错呢,这眼睛,这鼻子,都和殿下一点没差,就是殿下您啊。” “龟丞相。”一道女声有些散漫的□□来,“你老眼昏花啦,人家孩子原身就是你眼前这人身,敖炽原身可是只大黑龙,他只是凑巧了,和敖炽长得一样罢了。” 这声音一响,楚珩眨眨眼,他抬头,循着声音去看,书房的长桌后,一个女人放下折子,见他去看她,便露出一个笑,这女人本就长得美艳绝伦,比楚珩这一路看到的奇珍异宝,看到的那海珠珊瑚和亮晶晶的装饰还要更加美丽。 整个龙宫都是闪亮有气势的,可是却都比不上这女一笑,那冠绝天下的容貌。 敖晴喊了一声:“姑姑!” 又对楚珩介绍:“这就是救了你和许念的人,她是我姑姑,也是东海龙主敖放。” 介绍完,敖晴等着楚珩说什么,却见楚珩没有一点礼貌的盯着敖放,敖晴轻轻“咳”了一声,小声说楚珩:“你说声话啊,楚珩?” 就见楚珩沉默依旧,眼神到是收了回来,只是眼皮耷拉着,像是个死孩子,平常多么会察言观色,看着多呢懂事会说话,这会儿却像个闹脾气的小孩,也像个遇到什么攻击的大海蚌,闭上了壳不肯再说话。 “楚珩!” 敖晴急的跺了下脚,也是佩服楚珩,怎么关键时刻摆出一副脸色,这是给谁看?给敖放看?他有那么大脸吗! 敖晴只好又去看敖放,给楚珩求情:“姑姑,这小孩,他脑袋……对,他脑袋有点问题!” 敖放却是微微皱眉,对着敖晴道:“你多大人了,怎么可以这样说人家好好的孩子,我看他很正常,看着也很聪明,说话也很乖,心肠也很好。” 敖晴“啊?”,敖放这是在给楚珩说好话,随即又想,不是,楚珩这样子摆脸色闹别扭的模样,她替楚珩求情说楚珩不正常,结果敖放说楚珩看着很聪明,这是在反讽楚珩吧? 自以为自己想的很对,敖晴就有些纠结,那边敖放却不容她再乱想,开口道:“敖晴,龟丞相,你们二人都先出去,我有话单独和这位小友要说。” 敖晴张了张嘴,还想替楚珩说些什么,但见敖放眉眼间的散漫已经收敛了起来,神色有了那么些严肃的模样,敖晴便不敢再说什么,讷讷的和龟丞相轻手轻脚的出了书房,还不忘把房门带上。 等他们二人离开,书房中只剩楚珩和敖放,楚珩这时心神才平稳了些。 他以为自己与敖炽不过是两个人,可是见了敖放,他那一刹那,滔天的委屈、怨恨突然止也止不住的从心底密密生出,霎时是什么都忘了,最后只是迷蒙间,隐隐脑海中回忆到一个画面,小小的黑龙与大大的金龙一起飞在九天之上。 “孩子……” 敖放出声,喊他,顿了顿,她似乎有些懊恼,自暴自弃的走到楚珩身前,伸出手去摸楚珩的脸,楚珩又是心神恍惚,没有躲开。 敖放鼻子一酸,对他说:“瘦了,没有原来壮了。” 楚珩低下头,不看她,盯着地,像是能看出朵花:“陛下,我们不过是第一次见面,我一直都是这样,没有瘦的。” 敖放摩挲了下他的脸:“我们……大概是第一次见面吧,可是说来奇怪,我却好像已经见过你无数次了,这大概是缘分,我原来也有一个儿子,说来不瞒你,你们长得何止是相像,简直就是如出一辙,我看到你,就忍不住想把你当做我儿子。” 楚珩还是低着头,不看敖放:“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两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长得一样其实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敖放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但我看见你就很喜欢你,想让你来给我做儿子。” 说到这,敖放哽了下,有点懊恼,怎么心里想什么嘴上就不把门呢,她只好有些羞愧的道歉:“我说着玩的,你不要当真,这话要是让你母亲听到了,人家还以为我以大欺小抢人儿子呢。” “我没有娘。”楚珩却开口回敖放,顿了顿,他如善从流的,好像带着些恶意的说,“我小的时候,事情记不太清了,但我记得那女人不喜欢我,她开心也好不开心也好,总之每日打我就是家常便饭,小时候还没修仙,我只是个普通凡人小孩,她却把我丢在大家上,任我自生自灭,我是靠着讨饭才活下来的。” 敖放卡了声,愣住,楚珩这才抬头,看到她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他一边对自己说这样不对,一边好像感受到了敖炽的幸灾乐祸,感受到了敖炽的愤怒与开心。 他便继续说:“我小的时候,六岁大了,师叔寻到了我,说我只有人家三四岁小孩那么重,面黄肌瘦的全身都是伤,看着像是只瘦骨嶙峋的小猴子,很脏不说看着也不可爱。” 楚珩说完,再去看敖放,就见敖放看着他,眼中的痛苦像是酷刑,正深深折磨着这个女人,她是东海龙主,是活了三千年的五爪金龙,可她也是个母亲,是个与楚千华不一样,应该和许念母亲霍诗韵一样的,深深疼爱着自己孩子的母亲。 孩子的痛苦说出来,这时候已经不痛了,可母亲却好像比他还要痛上三分,敖放嘴角动了动,话没来及说出口,一行澄澈的眼泪从她那张美艳绝伦的脸上流了下来。 美人流眼泪,大抵也应该是极美的才对,仿若梨花带雨,仿若轻衣欲湿,可楚珩看到敖放落眼泪,只看到了深刻的痛苦。 他嗓子也哽,最后才伸出手,去擦敖放的眼泪,小声道歉:“对不起。” 然后又说:“我不是故意气你的。” 敖放这才破涕为笑,她把这孩子揽进怀中,像是多少年前,她把小黑龙抱进怀里,轻声细语的说:“我知道,你一直都是个好孩子。” 这天下的父母,自己的孩子犯了滔天的罪孽,她只怕也把恶魔当做自己那个还是单纯可爱的孩子。 第67章 章 十二月kk的专栏 第六十七章,再回谢锦州 “我知道,你一直都是个好孩子。” 这话说出来,楚珩心中,那些该是属于敖炽的愤怒与怨恨,转瞬都消失,他只觉得自己像是个混蛋,看到敖放哭就觉得自己是个不孝子。 一个母亲已经失去过一回她的孩子了,而现在,这个孩子却还在往她心口上插刀。 怎么会有这么混账的孩子呢? 楚珩闭了闭眼,像是笑又像是哭,前尘一场大梦,受伤的不仅是已经死去的敖炽和长宁,还有一位母亲,好不容易想出了将孩子困在诛仙阵暂且保住一名的方法,最后那孩子还是永远的离她而去了。 “你别哭。”楚珩抹去敖放的眼泪,声音泛着苦意,艰难的说下去,“那孩子小时候调皮捣蛋,你就废了许多心神,他长大了要去人间俗世,去红尘历练,你不舍得但还是尊重他的想法让他走了,可这孩子就像你想的,那么大人了还是孩子脾性,他总以为世界非黑即白,可这世界明明还有灰色。” “他犯了大错,失去了妻子,屠杀了十万驻军,他入了魔道,被整个修真界追杀,是你想尽了办法将他困在诛仙阵,他虽出不去,可外人也进不去,算是堪堪保住了一条性命……” 说到这里,楚珩眼圈泛红,声音越来越轻:“但他真是个不孝的孩子,没有理解你这番苦心,最后还是让你失去了自己养育了上千年的孩子,如果这孩子真有来生,千万不要投生成你的孩子。他不是个好孩子,他只会让你伤心罢了,你应该有一个乖巧,懂事,孝顺的孩子才对。” 敖放眨眨眼,却是反驳楚珩:“如果真有来生,我只希望他还能是我的孩,在我看来,他就是最好的,别人家的孩子再好我也不稀罕,我只愿意他重新投生到我这里,再看着他从小小的一点长大,我想……再见我的孩子一面。” “可哪有这么好的运气?”敖放摇摇头,“敖炽死了便是死了,孩子,你要好好活着,不要再误入歧途。” 楚珩拢起手,脸上看不出喜乐,点点头:“谢谢陛下教导,我铭记于心。” 许念醒来时,楚珩已经回到了房间,敖晴十分的好奇自家姑姑与楚珩说了什么,她不敢去问敖放,就拐着弯来问楚珩,磨磨蹭蹭的呆在许念休息的房间中不肯离开。 这时,许念到是又想起一件事:“这已经是我们进入秘境开始第几天了?” 铃铛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三天啦,念念师兄。” 许念和楚珩同时反应过来,这已经是秘境关闭的时间了。 “师兄?” 许念喊道楚珩,楚珩也皱眉,去看敖晴:“我与师弟师妹要离开龙宫去找我们师叔才行,如果秘境都关闭了,我们三人却不见,师叔会闯进秘境的。” 他们要走,敖晴自然不会拦他们,她想了想:“那我和你们一起走,不用去秘境,我可以直接带你们到咱们初入秘境的那地方。” 这样说,敖晴又道:“我去和我姑姑打声招呼,你们等等啊。” 楚珩出声:“你带着我和阿念还有铃铛一起去道声谢,我们要走总归要懂些礼貌才好。” 许念有点诧异,其实这挺多此一举,他们与东海龙主的级别差了太多,人家怎么会把他们放在心上,敖晴去说一声绝对就够,楚珩这真是有些莫名其妙。 楚珩话说出口,心底有些发涩,他只是突然想,这一走,以后还能再见到敖放吗? 有时候想想,真的很奇怪,难道天底下人与人的相聚,最后都是为了离别吗? 敖晴心大,应了声:“那好啊,你们跟我一起来。” 几人随着敖晴出了房间,刚出,突然就听闻阵阵的轰鸣声,楚珩就是僵住,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是雷击的声音! 比他反应还快的便是敖放,他们只听一声龙吟,金色的五爪巨龙已经呼啸而过,敖晴站在原地喊:“姑姑,你这是去哪儿啊?” 结果她声音就被雷鸣声压过去,敖晴撇了下嘴,直接化身为青龙追随而去,楚珩和许念互看一眼,两人想了想御剑跟上,留下小铃铛站在原地气的跳脚。 一路风驰电掣,出了海水那方向隐隐像是诛仙阵所在,等两只龙停了下来,不肖解释,随后而来的楚珩与许念也呆住,诛仙阵那里蜃气已经消散,但白色婴儿手臂粗的惊雷正在一道道的堪称无差别攻击的落下。 离近了,才发现进了阵中看似无边无际的荒芜之地,其实也不过是座小岛,而此时以小岛中心,八卦方位为轴,金色的符文已经浮于表面,接连相应连出了一套阵法,而岛的中心,有两人站在那里。 敖放愤怒的一头冲进去,白色的雷击击在她身上,却好似没有产生任何实质的伤害,眼见敖放半个龙神已经冲了进去,下一息,站在中心位置的一人抬头对她露出慢条斯理的笑。 这人长发未束,一身白色滚蓝边的三清宗道袍,面色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漆黑的眼珠子像是印着鲜血般的红色,语气缓慢道:“龙主,这可是诛仙阵,你当年真不该布这个阵。” 他话落,不大甚至有些轻的声音,却清清楚楚的落尽了在场众人耳中,楚珩与许念同时认出,这人正是花千欢。 同时,那些白色的惊雷在瞬间暴涨,由婴儿手臂粗暴涨了数十圈,颜色由白色化为了深深地紫色,楚珩只一看,就对敖放大喊道:“回来!那是九天玄雷!大罗金仙也受不住的!” “诛仙阵……”花千欢身边,佝偻着身子的老人桀桀怪笑,“真是名不虚传,连神仙也照诛不误,不知这东海龙主能受住几道呢?” 敖放听到楚珩的声音,明显的顿了顿身子,但还是义无反顾的往里冲,她斥道:“宵小之辈,也敢妄想获得诛仙阵法,还不速速离开!” 她这话刚出,一道九天玄雷已经击到龙身,敖放闷哼一声,硬是扛了下去,但下一道再击来,敖放挣扎了一息,还是转身往外跑。 但那九天玄雷已经密密麻麻地一道接一道落下,竟是不留一点缝隙。 敖晴和楚珩同时大喊,两人要往里冲,许念连反应都没来得及,心中大呼不好,御剑去追楚珩。身边这时风声猎猎,有人比他还快,似雪般不沾染尘埃的白衣只是一个影子,敖晴和楚珩已经被这人拎着反向扔了出去。 扔了两个小的,这人便闯进阵中,他突然抛出一方小印,小印暴涨出的光延伸开来,像是一个大大的罩子扣住了他与敖放,那能灭杀大罗金仙的九天玄雷击打在这光芒上,竟是硬生生的被扛住了。 趁这机会,敖放与这人都飞出了诛仙阵,这时那小印才收起光芒,再回到此人手中,已经变得暗淡起来。 敖晴张大嘴,楚珩和许念也认出来人,谢锦州对着变回人身的敖放抱拳:“龙主身姿威武啊,真是起势十足,只是这诛仙阵可是连神仙也不敢闯的。” 敖放看着人,看半天啧啧称奇,因为这人,他怎么看还就是只是一个人,连修为看起来也不过金丹中期而已。 “天下英雄出少年啊。”敖放觉得自己大概真是老了,先赞了一声谢锦州,随即不管他究竟是敌是友,姑且现在算是自己这边的了。 “虽不知你是哪派,站正还是站邪,但你来这里想必也是要阻拦那二人的吧。” 敖放开口去问谢锦州,谢锦州一把扇子拿出,这时候又像是个公子哥,不慌不忙的扇了扇:“这天上,这人间,这大千世界背后都是有一只手的,那手掌天道轮回,因果报应,在下不才,就为天道而来,花千欢妄图逆天改运,便是与天道作对,谢某这自是来——” 他收起扇子,眼睛笑成了弯:“来见证一下他怎么逆天改运的。” 第68章 章 十二月kk的专栏 第六十八章,入魔 谢锦州这话说出来,他这话说的模糊不清语意不详,听的人心生疑惑,只觉一番话让人好似是雾里看花,每个词都是人话,聚到了一起却让人听得莫名其妙。 敖晴沉不住气,颇为恳切的评价他:“故弄玄虚,听着还挺唬人的。” 谢锦州扬眉笑笑,他前方是诛仙阵九天玄雷震天响,后方与下方是滚滚海水不见天际,他却一袭白衣做贵公子模样,扇子骚包的一扇,文绉绉的回敖晴:“姑娘夸奖了。” 许念看着,只能心中默默送了不合时宜四个字。 但有的人,大概生来就能做到我心随我,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从来不会因为外人的眼光而忌讳什么,也从来不会去在意别人的眼光。 敖放听他的话,到是眼中闪过一丝深思,有什么想问,但眼前正事毕竟不在谢锦州,她与一众人站在诛仙阵的小岛外围,前进不能,后退不甘,一时间就是进入了两难之境。 众人与她情况自是一样,连东海龙主都踏不进诛仙阵,其余人更是只能观望,但花千欢似乎破为善解人意,没有让人等太久,众人就见原本的诛仙阵的阵法上第二重阵法,有别于当年敖放布下的金色符文,一重黑色的符文慢慢的浮于金色符文上。 “又加了一层阵法……”敖放喃喃自语,“他想做什么?” 敖放这边说,那边黑色的符文越来越完善,这下不用敖放说明,在场众人都认出这阵,只因花千欢重新加的这阵法,并非什么玄妙少见的阵法,不过是入门级的、随便抓个对阵法一知半解的人大概都见过的——传送阵。 “他这是要将诛仙阵传送出这秘境吗?”楚珩开口,但已经是确定,他想不明白,“他要传送到哪里?” 话落,这是只见岛上传送阵已成,敖放气急,这时谢锦州又嚷嚷开:“你们快看下面!” 谢锦州喊完,众人齐齐低头,却只来得及看到翻涌的海水上,如同岛上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传送阵正发出幽幽地光芒,等众人心道不好,已经天旋地转,再睁眼,又是另一番天日了。 许念脑子有些晕,方睁开眼,耳边先是夹杂着植株气味的风声猎猎呼过,他入目,远处绿荫成片,大片的绿色草木像是一片翠色的海洋,山风呼啸而过便荡漾起阵阵波纹。 猛一看,竟好像是回到了三清宗一般。 但仔细辨别了一下,许念只认出他正处在一处山中,脚下台阶绵延,他向下向上看了半天,只知已经出了东海,可不知这是在那座山中,而更糟糕的是,他不仅是楚珩又分开了,四处一看,也只剩他一人。 许念静心,想了半天选择拾阶而上,琳琅则已经从储物袋拿出背在背上。 许念此刻身在山中,不知此山有多高,但能感受到山中灵气并不充足,颇为稀薄,可看这处山,却并不缺乏生机,耳边虫鸣鸟叫声皆有,远方近处绿色的花草树木处处可见。 他拾阶而上,心中默默数着台阶的数量,越往上越有种莫名的感觉,许念突然神色一凝,听到了人声,但不敢妄动。他取剑持在手中,琳琅通体银白的剑身上,刻着的琳琅二字入了眼,许念忍不住伸手拂过,像是想笑,最后只是轻轻地开口喊道:“七绝……” 山风吹过,声音也吹散了。 话说前一刻,楚珩一阵天地旋转,等睁眼天地已变,他却不如许念幸运,只来得及打量一下周围,心中大概明了是入了某处山中的洞穴,就感觉到带着杀气的剑意已经袭来。 楚珩破军出鞘,两锋相交,“叮”的一声眼前似乎闪过火花,楚珩快速后退三步站定,眼前的女子持着剑,剑尖朝地,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楚珩只见这女人生的娇俏美丽,一身素白衣裳,衣裳上隐隐可见已经干涸成褐色的血渍,他将剑横在身前,朗声道:“前辈金丹期修为,我自愧不如,况且我与前辈好似从未见过——” 楚珩一番冠冕堂皇的话未说完,对面的女人根本不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再次持剑欺上,楚珩修为落她一境界,面对这女人犹如面对大山压顶,表面上看着凭借上清十八剑式面前能与女人对招,可内里已经开始被对方的修为压制。 这女人使得剑法并不正派,颇有些刁钻阴狠的路子,楚珩已经背上、肩上挂了伤,他储物袋中有齐思远给的上品攻击符咒可用,但女人根本不给他能拿出来使用的机会。 女人一剑刺来,楚珩矮身反进其怀,横剑就要划过,这女人却突然左手一扬,又是一把剑,反手就对着欺进怀中的楚珩刺去—— 却听又是“叮”的一声,一道银光闪过,有人将剑投掷而出,本来刺进楚珩身体的剑被另一把剑从中横档,这剑落了地,那把通体银白的剑则插/进了地上半寸,剑身上靠近剑柄的地方,刻着“琳琅”二字。 楚珩这时已经从女人怀中滑出,几步退到许念身边,他伸手去拉许念:“我们不是这人对手,先离开再说。” 可说完,许念毫无回应,楚珩去看师弟,就见许念直直看着那女人,他脸色涌起好像激动的红色,但见对方看着他,露出的笑毫无善意,反而冰冷漠然。 “庆安十四年,许王妃生太子念,太子年生而浑浑噩噩,好似灵智不全,你可知这是为何?” 霍诗韵张嘴,说的话缓慢,楚珩一惊,去看许念,许念脸上的血色已经腿下,转而一片苍白,漆黑的眼珠子像是假的,不带转动的,直直盯着霍诗韵。 霍诗韵收起笑,持剑的手指向许念:“那是因为招来的魂魄与新生的婴儿身体并不契合,所以你早年才会七情不通,五感迟钝,就算我和许昭再怎么疼爱你,你也很难感受到‘情’这种东西。” “你不过是个我制造出来,为安慰许昭的木偶。” 霍诗韵又笑,笑着笑着露出悲伤来:“宝宝,你父王已经不在了,你怎么还活着呢?” 楚珩深吸一口气,这时他再傻,也知道对方是谁了,正是许念的母亲霍诗韵。 但他仍有不解,默默踏出一步,破军横在身前,语气缓慢温和:“前辈,人生死有命,死去的人已经不可能再归来,活着的人又何苦为难自己,这样不过是让逝者连死了都不安心罢了。” “生死有命?”霍诗韵脸上表情古怪,她持剑冲来,“我们一家三口要团圆,你来掺和什么热闹?” 许念手中无剑,修为还不如楚珩,楚珩又与霍诗韵纠缠在一起,他躲过二人拔起了钉在地上的琳琅剑,但看着缠斗的二人,一时却冷汗淋漓。 霍诗韵道,太子年生而浑浑噩噩,好似灵智不全,你可知这是为何? 那是因为招来的魂魄与新生的婴儿身体并不契合,所以你早年才会七情不通,五感迟钝, 这话楚珩听不懂,许念却比谁都明白这话何意……原来,原来霍诗韵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不是他们的儿子,甚至他这异界亡魂能重新得到一次生命,也都是霍诗韵有意为之。 这样一想,霍诗韵招魂,有了孩子与许昭一起欢喜,他似乎也不欠他们什么,只是,那些疼爱,那些温柔原来都是假的吗? 许念浑浑噩噩像是回到了幼时,但刹那间七情涌上心头,好似喝了一锅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的汤水,整个人表情都扭曲起来,像是愤怒又像是哀伤,只叫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去想,人这种生物为什么会有七情呢? 为什么人要有感情呢? 感情这种东西,只会平白叫人伤心罢了! 许念站在那,脑子里瞎想一气,楚珩被霍诗韵逼得要入绝境,还不忘大喊道:“阿念,你快离开这里!快点!” 许念被这一声喊,才清醒了点,他上前一步,忽然有所感应似的,侧头直视着这洞穴角落的阴影地方,然后睁大眼快速走了过去,他就见一人坐在木制的轮椅上,半张脸都被绷带缠着,但露出的那半张赫然是许昭。 许念蹲下身,伸出手去摸许昭的脸,许昭原本呆滞的眼睛中,眼珠子突然朝下,僵硬的盯着许念,许念脸上的表情好似崩裂了一般,他嘴张了又张,最后像是幼兽受到了极大的委屈,带着一身长长的呜咽喊道:“爹——父王——!” 那边霍诗韵动作缓了一下,她分出心神转头去看角落那感人至深般的父子重逢,楚珩趁此剑锋袭来,霍诗韵挡住,对着楚珩,声音温柔:“我们一家三口就要团聚啦,我可不想再和你继续缠下去了,你怎么这么没有颜色呢?” 霍诗韵话落,刚刚与楚珩的颤抖好像都是小打小闹,突然间她身上黑气缭绕,原本还算正统的剑气瞬间诡异阴寒起来,楚珩眼前一花,甚至来不及看清,一剑已经次来,他破军挡在身前,勉强挡住一击,下一瞬侧面的黑气幻化成利剑没有犹豫的刺向他—— “噗”地一声,利剑入肉,黑气消散,霍诗韵现形,看着许念从胸口开始落下的鲜血,脸上才有史以来露出了一点真正的哀伤,她道:“我们家,看起来总是出痴情的种。” 许念以剑支地,一手捂着嘴,嗓子中有血涌上来,他忍不住,指缝间鲜血渗了出来。 楚珩看着,先是大喝一声,然后伸手去扶许念,许念摇摇头,勉力道:“我没事。” 许念说完去看霍诗韵,眼中的悲意像是要溢了出来:“你将许昭练成活尸,心中真的快活吗?” 霍诗韵一愣,这时她身后,轮椅转动的声音响起,霍诗韵转身,露出柔和的笑,弯下身子轻轻地去握丈夫的手:“阿昭,等会儿,等会我们就和宝宝一起团聚了。” 楚珩气血翻涌,听到许念说霍诗韵将许昭练成了活尸,再一想她口中的一家三口团聚,就明白霍诗韵要做什么了。 他这时,突然恨自己为何修为不过筑基,为何如此弱小? 前生便是如此,他只能看着长宁一步一步的离开,却无能为力。难道今生,还要重蹈覆辙? 内府中,翻滚的白色灵气渐渐染上沉沉的黑色,楚珩眉目间细细的一道暗红忽隐忽现,他咧嘴一笑,储物袋中一颗上品回春丹拿出,不等许念反应已经塞进他嘴中。楚珩伸出双手一拂,许念本就脱力,楚珩这一拂,好像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卷过,他人被托起向洞穴外送去。 霍诗韵见状,持剑来拦,楚珩也持剑,与霍诗韵再次交手到一处,这次刚一两剑相对,霍诗韵就是一惊:“你的修为——” 话没完,就见楚珩脸上双眼赤红,刚刚的沉稳神色不再,他开口,声音桀骜自负:“你要伤他,何不先问问我?” 楚珩这模样,和刚刚就像两个人一样了。 霍诗韵细看,缓声道:“入魔。” 话落,两人都不再犹豫,破军再次与霍诗韵对上,只这回,霍诗韵越交手越是心惊,那破军剑每每与她手中剑对上,竟似发出声声龙吟,龙吟不止,且煞气丛生。 “啪”的一声,两兵相交,霍诗韵手中的剑断裂开来,她人往后急退几步,直到触到身后的许昭才止住脚步,去看楚珩,楚珩一双眼深沉漆黑,浸着戾气看着她,霍诗韵道:“你不是楚珩,你是谁!” 楚珩上前,好似嘲笑,他静静看着霍诗韵,霍诗韵身体一僵,低下头,一只瘦骨嶙峋的手穿透她的脐上三寸,活尸的煞气浸染内府,不过瞬间她便脸上血气全失,身子软软的向下倒。 但最终没有落地,而是被一双僵硬的手接住,许昭半边脸上的绷带落下,下面没有任何血肉而是一片白骨,看着着实可怖。 随着霍诗韵生气的消失,许昭更是快速的全身白骨化,他捧着妻子,僵硬的喊道:“阿……韵……” 霍诗韵伸出手,去摸许昭的脸,一滴眼泪落下:“我……我在这呢。” 许昭脸上费力的露出一个僵硬的笑:“不要……不要伤害……念念……” 霍诗韵听闻,再笑,笑的似喜似悲,忽而手就落了下去,许昭抱着她,整张脸已经随着身上的血肉一起化为了白骨,空荡荡的眼中一行鲜血般的眼泪落下。 楚珩见状,慢慢上前,许昭却还有所感知,像是害怕楚珩,抱着霍诗韵,轮椅快速的后退,嘭的一下撞翻了身后染着的灯,灯中尸油落他满身,荧荧的火苗瞬间烧成一片,楚珩看着,火中一具白骨抱着女人的尸体,越来越旺。 他转身,不再看,快速离开这山洞,身后火苗满眼,待他出了洞穴,已经燃成一片,楚珩脸上的煞气和桀骜还没落下,就见许念跪在洞穴外,他快速走过去,蹲下身去扶许念,许念一张苍白的脸上布满了泪水。 他开口:“长……” 舌头打了个结,脸上神色缓缓落回一片温和,把这个孩子揽在怀中,唤他:“阿念。” 想了想,哄他:“走的没有痛苦,你父亲动的手,两人抱在一起,你娘走的时候是笑着的。” 许念缓缓的点了点头,最后像是没了力气,头枕在楚珩肩上,楚珩将他背起来,他们耳边,已经听到山顶的人声鼎沸。 第69章 章 十二月kk的专栏 第六十九章,封印松动 许念被楚珩背在背上,一路沉默,楚珩背着他,刚开始也不说话,他本就不是话多的人,更何况遇到这种事情,说什么都太过苍白。 一时间,长长的山阶上只有两个少年,楚珩背着师弟,耳边只余山风呼啸,这样走着走着,楚珩轻声的开口,絮絮叨叨的说起他与许念小时候的事,他们二人本来就都还是少年人,说是小时候的事,回忆般的讲起来也好像不过是昨日的光景。 昨日里,有三清宗飞过的鸟,走过的鹿,溪水里的鱼。有三清大殿前的宽广广场,有早课时昏昏欲睡的炼气期小孩。有青石板的小径,有南园中槐树开得花,院中的蒲公英,还有房檐下的风铃叮当响。 昨日的光景总是美好令人怀念的。 许念开口小声喊:“师兄。” 楚珩才停住嘴,这时他们已经来到山顶,山阶到了尽头,眼前豁然开朗,是一大片平台,此刻平台上有站着的,有在空中飞着的,满满皆是修者。 楚珩和许念定睛一看,隐隐看到许多熟悉的面孔,这时,更是听到熟悉的声音喊他与楚珩。 “阿珩!阿念!” 齐思远从空中落下,站到二人身前,见楚珩背着许念,又见许念衣摆上的血还没干涸,顿时惊道:“阿念这是怎么了?” 许念摇摇头:“我没事,只是……遇到一点小小的麻烦。” 许念这样说,楚珩便应和他,也只说遇到点小麻烦,但已经过去了,随即二人追问齐思远这是怎么回事,那边人群中心,有人发话:“诸位先请自行散去,不周山后山便有房舍,关于封印松动一事容我等再行观察几天。” 人群散开,许念与楚珩皆看到,前方平台中心是一立起的大约三人高的石碑,石碑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他凝神去看,刚看一眼就神识一晃,嘴角一丝鲜血流出,吓得齐思远伸手就用袖子给他抹去。 “凝神静气,不要去看那石碑!” 齐思远低声训道,许念闭上眼沉心,楚珩收回目光,内府激荡,勉强咽下涌到嗓子眼的一口血,他只看到两行字,一行写着云城张丰清,一行写着……三清宗齐莫与。 三清宗弟子都是读过自家门派本纪的,楚珩对齐莫宇这人有点印象,虽一时说不上来,但心中一跳,很是奇怪为何他的名字会刻在那石碑上。 而那石碑四周,几位大能并排站着,其中赫然便有他们师父江云子,江云子对着自己两个徒弟点点头,露出一个慈爱的笑,便收回目光与身边的大能说起了什么。 齐思远示意楚珩背着许念跟他走,三人离开这平台,入眼下方房舍众多但俨然有序,齐思远带着二人落到一处,只见另外几峰峰主携着弟子也在,连没有去蓬莱的范清让、魏正则也带着弟子在这里。 齐思远先是对楚珩和许念解释,去参加蓬莱秘境的门派和弟子,在要出秘境那日,全部无一人疏漏,都被传送到了不周山。而不周山封印几日前已经出现了松动,身处蓬莱正在秘境那里的他们自是不知,但不在蓬莱的各门派长老或者掌门已经携着弟子赶来。 但至于为何他们身在蓬莱的人会被传送到不周山,是谁做的,却无人而知。 楚珩皱眉,想要说起东海诛仙阵的事,但又想到诛仙阵内那些幻象,犹豫了下,便没有来得及说出口。齐思远问了他二人几句有没有受伤,又发现铃铛不见了,仔细问了一番确定铃铛无事,就打发两个小鬼去找朱羽和霓裳他们一众小辈弟子。 两人离开,见了朱羽他们,但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让朱羽领着去了一处房间,二人都默默抓紧时间打坐疗伤。 等敖晴与敖放找来时,已是一夜过去,正逢第二日天光大亮,敖放与敖晴踏进这小院落,两人便有所察觉。 敖晴坐在院落石凳上,掏出一副茶具,先倒一杯谄媚的递给敖放,敖放摆摆手,看了眼楚珩微微皱眉,又去看许念,看了一眼不知为何感觉不对去看第二眼,顿时一惊。 敖晴那边,问他们两个:“你们喝茶不?” 师兄弟二人摇头,敖晴便自己倒了一杯,自己一个人喝。 敖放那边开口,说起她与敖晴:“我与敖晴被传送到不周山,刚开始还能寻到那二人气息,但最后寻到不周山山顶的封印之地,只见你们人间勉强能称上大能的几位都在那站着,而那二人的气息已经消失。” 她顿了顿,又对两人说:“你们可知,为何现在修真界众门派都齐聚于此?” 许念和楚珩来到这里,齐思远和三清宗几位峰主就闭门不见人,除了最开始齐思远叮嘱他们几句,就没有人知道究竟具体发生了什么事,竟然整个修真界都如此聚在一处。 甚至严峻到,一时没有人去追究为何在东海蓬莱参加修仙大会的人就被传送到了这里? 敖放看着他们两个:“封印已经开始松动,石碑底部裂痕已经出现。” 说完,但见两人脸色不变,一打量就知他们二人不知此处之事。 敖晴那边端着茶杯,杯子还停在嘴边,一双眼睛看着他们二人:“你们不记得我上次说到,五百年前九州大乱,妖魔横出,人界魔界通道被打破,众修者齐聚一心才将魔界和人界之间的结界重新封印的事了吗?” 楚珩沉吟了一下,问敖晴:“那石碑上刻满了人名和门派名字,是当初……牺牲的修者?” “是啊,牺牲的吗。” 敖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唏嘘道:“管你是前途无量的英年才俊,还是翻江倒海覆手为雨的大能,这到了危机时刻作为名门正派自是要牺牲的。” 敖晴这话,明显话中有话,许念与楚珩都诧异,但不等他们二人继续问,敖放仰头看着天,说到了这封印的真相:“那所谓的封印,其实是一道献祭的阵法,以活人献祭,四十九门派正统布阵,每派大能或者修者自愿赴死,以身成阵,才成此阵。四十九门派,一共二百三十九名修者,其中多为大能和炼神期以上修者,五百年前与妖魔对战死去的大能亦不到此数零头,但为封印结界,整个修真界为此损伤重大。” “人类生来凡胎*,脆弱不堪,成长之后又受七情六欲所困,就连步入仙途,我所见修者也大多有其心魔,真正品行高洁的圣人我从未见过。” 敖放低下头,不再看天,脸上突然生出敬佩与肃穆:“但就是这么渺小的人族,在面对魔界与人界结界破损,那些原本修长生求大道的人竟以身献祭,自愿的牺牲自己去修补结界,对此,我收回自己对人族的偏见。” 人间是有怯懦者,贪婪者,邪恶者,有投机取巧自私自利者,但也总有人生而无畏,心怀良善,大概对于那些牺牲的人来,守卫人间生命便已经是另一种以身证道。 一座石碑,四十九门派,二百三十九名修者,二百三十九个名字,与其说这只是一座纪念性的石碑,但好像更像是一段悲壮而慷慨的历史。 许念默然,楚珩这时突然又问:“那如果封印松动,要如何才能修补?” 当年牺牲了二百三十九名修者,才完成封印,如今封印松动…… 楚珩这问话一出,敖晴喝着茶就呛住了,捂着嘴直咳嗽,敖放垂目,几息过去,才回他:“自然,是你想的那样。” 刹那间,满院无声。 不周山众门派一聚,转眼过去三个日夜,也不知大能们是否想出什么办法,第三个晚上,楚珩被齐思远叫走,许念独自一人打坐,他闭着眼打坐几刻便睁眼,面色不见红润反是苍白的几分。 夜色安静,四周偶有人声,许念微微侧头,对敖放道:“龙主……这时来访是有何事?” 第70章 章 第七十章,离恨 敖放盯着许念,她活了太久也见过太多生死,自己当年便是亲眼看着独子死在眼前,此刻她看着许念,脸上表情并没有动容,而是非常的平静的问道眼前的小少年:“你内府中有一丝魔气游动,非常细微,但正在慢慢侵蚀你的内府,这样子不出一年,你就会周身经脉运转不同,最后全身经脉都会干涸枯死。” 她话说的平静,但内容可实在惊悚,许念听了,沉默良久:“可有医治之法?” “你若修到元婴,到是有一法子。”敖放叹气,“那时你可夺舍他人*,或者想办法重塑肉身,但现在你不过筑基期修为,又天生不足经脉比常人脆弱,就连重塑肉身你的修为与灵识都承受不了这么大的压力。” 许念垂下眼皮,掩住眼中神色,继续问敖放:“那可有办法将这丝魔气取出?” 敖放道:“我不知,至少以我的能力是取不出的。” 许念便不再问了,他和楚珩一路到这里,见过了齐思远,与自家师父不远不近的互相看了一眼,也见过了三清宗各峰峰主,但至今为止,能看出他内府有伤的只有敖放一人。 他便知,除非有敖放修为还高的人,否则他还真是药石罔顾了。 “龙主……”许念声音平静,“可否不要将此事告诉第二人?” 敖放不置可否,许念道了声谢,敖放见他年龄小,还是有些心生不忍:“你准备怎么办?” “至少现在这个时刻,还不能说出来让师兄和师叔师父担心。”许念说出自己的想法,“等此事过去,我会告诉师兄和师父他们,人生机遇无数,亦有死者重生之奇事,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放弃的。” 敖放本来见他面无波澜的,以为这小孩没了求生意志,现在听他这么一说,才发现少年比她想的更想活下去,这才露出一个笑,离开前赞道许念:“人活一世不易,我认同你想要活下去的意志。” 第三日的夜过去,第四日,朝阳初生,许念从屋中出来,就见楚珩端坐在石凳上,他换上了三清宗道袍,雪白的道袍被面目俊朗的、近乎漂亮的少年穿着,就好像那道袍不仅是不染尘埃,就连这人世的红尘都不曾沾染一般。 许念走上前,楚珩表情严肃,他走近才见楚珩肩上落了一层辰霜,法间眉上都带上了一层蒙蒙地白露,不知是坐在这里多久了。 “师兄?”许念担忧的喊道楚珩。 楚珩这才脸上的肃然落下去了些,他突然笑了下,起身,他比许念高出一个头,手一伸就把师弟揽进怀中, 许念不明所以,楚珩头靠在他肩上:“就让我再抱你一会儿。” 许念眨眨眼,不知楚珩这时来的哪一出,可莫名其妙的他也觉得有些伤感了。 朝阳初生的早晨,晨间清净的近乎寂寥,不多时,钟鸣声响彻整个不周山,楚珩这才松开了手,他深深地看了许念一眼,退开两步御剑就是离开。 许念动脚,心间更是奇怪,要跟上楚珩,这时却发现自己一动脚下一圈符文发出光芒,他身前便出现了透明的屏障,是前进不能后退也不可。 “楚珩!”许念急了,对着空中远去的楚珩大喊其名,但那人却是越行越远,连头不再回一下。 好似他只要一回头,就舍不得再次离开似的。 许念被困在原地,记得呼吸加重,他拿出琳琅,横剑辟出,屏障纹丝不动,许念便再次辟出,一道道剑气凛冽凌厉,许念接连辟出二十三道,最终单腿跪地,抹了抹嘴角,一道细细的血丝溢了出来。 而耳边,钟声这时已经停住,只余下几道越来越淡的回响。 许念不知这钟声何意,但心中大急,他脑中闪过各种符文法术,最后眼神一凝,咬破了舌尖,一道血喷了出来,未等舌尖血落地,他便已经凭空手指凭着这道学画出一个符咒。 符咒散开,幻为三把红色的剑影,利剑飞出透明的屏障再次阻拦,这一次却没有拦住,被剑气割裂碎成了一片片光羽落下。 许念起身,身子一晃但来不及打坐休憩,琳琅剑抛出,他快速御剑离去。 不周山山顶,石碑从下自上,除了显而易见的裂纹,更有黑色的魔气从石碑下方缭绕生出,只需靠近一点,便能心神恍惚,恍然间听到数千道声音在暗处细声碎语,桀桀怪笑。若是细听,好像还有尖厉的哭喊声与哀嚎,仿佛人世间的不悦与伤心都聚集在了那黑气中。 而石碑周遭空出了一大片空地,此刻四十九人依序而坐,无形中对应着一套阵法。 周围人群寂静,无人出声,每个人脸上都没有笑意,氛围只觉肃穆又无端悲壮,。 敖晴与敖放站在人群中,敖晴密声对她姑姑道:“三清宗是江云子我能理解,为何第二人是楚珩?” 敖放盯着盘腿,低垂眉目表情安静的楚珩,她张了张嘴,强行压下心中一番情绪,回道敖晴:“当年布阵,牺牲的是三清上清、太清、两脉,而如今太清、玉清无人,但三清同出一脉,遂只能由上清一脉出两个人重新完成当年的阵法。” “三清宗不是还有其他峰主吗?楚珩还是个小孩子呢。” 敖晴往前踏了一步,想阻止,敖放伸手拦住她,斥道:“江云子以身殉封印,因为他是一派掌门,又是上清传人,他不管是自愿还是不愿都不得不如此。上清余下三人,许念年幼,齐思远被江云子传掌门之位,那么不由楚珩牺牲由谁牺牲?!” 敖晴被训得低下头,嗫嚅回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难道看着楚珩去死?” 敖放喃喃回她:“大道无情,正道守天下,这都是……这都是应该的……” 那边,江云子位于阵心,他端坐在那里,睁眼环顾一圈,见以身殉葬者都无反悔之意,便朗声道:“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 随着江云子这番声音,四十九人连成一阵,阵法已成,空中原本晴空万里此刻大片的乌云快速聚集,隐隐间雷声轰鸣,而敖放看到那阵中四十九人的身影像是要融化了一般,竟开始出现了虚化。 她睁着眼,死死盯着楚珩,突然间这孩子的脸就和敖炽重合在一起,敖放闭眼化龙升腾而起,龙吟闪过,有人惊呼:“龙啊!五爪金龙啊!” 敖放却如同未闻,一头闯进阵中,楚珩睁眼,开口要阻止她,人已经被敖放抓在掌心,其余修者见金龙搅局反映下迅速,个个升空与金龙颤抖起来,命她放下楚珩。 “妖龙!快放回这少年!你莫不是与魔界一道!” “这妖龙定是魔界之龙!” “它一定看阵法要成,故意来搅局的!” 升空的修者越来越多,敖放护住楚珩不放,一边与这些人打斗,一边气急败坏的回喊:“老娘难道看着自己儿子去死!什么魔界,什么妖魔鬼怪,结界破了便是破了,有妖魔出世我来替你们打!” 众修者只当她胡言乱语,一时间众人围攻敖放,好不热闹。 下方,江云子睁眼,看着上方的荒唐,声音虽低却在场每一个人都听到:“阵法要运行了,三清峰还差一人。” 他说完,上方的攻势越来越猛烈,但却对敖放没有造成任何威胁,这时下方便有人冲到三清宗一众弟子峰主身前,喝到:“你们上清峰不是还有两人吗,快交出来!” 一人这样开口说,其余修者纷纷嚷嚷,陈求道脑门冒汗,范清让与秦君若怒目,那边许念御剑落下,但一时慌乱也没人注意他,他随手拉住三清宗一弟子:“楚珩呢?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被拉住的人一回头,是陈求道弟子殷南飞,他看到许念便道:“你不知道?封印将裂,当年布阵四十九门派都要重新出那四十九人的传承者,来重新加固当年的封印!我听说,上清一脉不可废,掌门把掌门印和上清一脉都传给了齐思远师叔,而楚珩自愿当第二日来殉道!” “什么殉道?” 许念喃喃自语,不懂,但心神一震,明白这是要送死。 那边钟千意也看到他,突然扯着嗓子大喊:“那是上清峰许念,他是上清一脉的!你们要找人献祭,找他去!” 钟千意这一喊,各修者如同闻到鸡蛋缝的苍蝇,许念都不曾反应,就被一金丹期修者抓住扔到了江云子身前,楚珩原本所坐之地。 许念跌坐在地上,抬头看到师父面无悲喜的看着他,他喊了声师父,便站起来去看天空中金龙与人缠斗的难舍难分。 他动了动唇,想要说什么,这是阵法大亮,许念身体一软,坐回地上,他伸出手,发现不仅是身上灵气快速的枯竭,而他从指尖开始已经渐渐透明,像是要凭空消失了一样。 这是要死了? 许念惊讶,反而不怎么害怕,前人可为天下苍生而以身殉道,他想了想,与其楚珩去牺牲,换成他好像也挺好。 他本就异世孤魂,生的是场骗局。 自以为知晓了一世命运,要改变自己必死的命运,却原来兜兜转转,还是这样一个下场。 许念不知是不是该自嘲一下,他突然眼前一暗,人就被揽进怀中,这怀抱的气息熟悉到张口就能喊出名字:“师兄?” 楚珩抱着他,却感到怀中的人越来越轻,他低头,就见许念身体像是变成的光,正慢慢消失在他怀中。 他去喊:“阿念?” 许念却已经五感全失,嘴唇动了动,他眼前先是漆黑,然后明亮,他先看到前世的自己孤苦无依,又看到今生年幼的自己被霍诗韵抱着,走在许王宫的回廊中,尽头许昭带着笑看他, 然后霍诗韵与许昭都消失,他又看到屋檐下,叮铃作响的风铃下,两个小男孩并排坐着,不知说些什么。 他便想起南园中的秋千,种下的蒲公英,还有小铃铛带来的月下花,还有楚珩抓的那些萤火虫,和一只放在桌上的大肚蝈蝈,喊一声许念,那蝈蝈就会笨拙的跳过来…… “师兄……” 许念小声喊,楚珩低下头,打着颤,耳朵凑在他嘴边,他听到许念问:“今年的花……开了……吗?” 楚珩不明所以,一张嘴,眼泪簌簌的落下来,颤着声说:“开了,开了好大一片,师兄这就带你……去看……” 许念听到他这样说,便好像了却了生前所有的事,他闭上眼,再也无力分辨生前生后,只是掠过南园的花,似乎又看到荒芜之地中,一只黑色的小狐狸坐在黑龙的肚皮上。 他便动了动嘴,楚珩耳朵贴着他的嘴,听到他喊:“七绝……” 然后声音更弱了,他又喊了什么,仿佛趋近于呼吸,楚珩使劲的去听,才反应到那两个字。 他喊道:“敖……炽……” 然后万物归于沉寂,楚珩低头,怀中已经无人。 人生聚散,皆是匆匆,再回首—— 原来俱是离恨。 第71章 章 十二月kk的专栏 第七十一章,真龙魔尊 “楚珩!” 敖放龙尾扫过一众修士,龙头向下就见楚珩呆呆的跪在地上半晌不动,三清宗那边秦君若与范清让快步走来,秦君若冷着脸,周围修士似还有话说,范清让拱了拱手:“诸位,阵法已成,我三清宗掌门江云子与其弟子许念以身殉阵,说句公道话,正道当守天下,这也是另一种证道了,可若说句私心话——” 未等范清让继续说下去,秦君若正要伸手将楚珩扶起来,他们二人本就靠近石碑,原本裂痕弥漫的石碑在阵法完成时已经恢复成原样。 这时,最靠近石碑的楚珩、秦君若、范清让都神色一变,脸色刹那间血色全无,周围修士见了正觉奇怪,下一刻,以石碑为中心,众人耳畔突然想起万千尖叫—— 此时,天上乌云密布,金龙盘旋,下方众人却只觉自己仿若沉入了无尽深渊,不远处,又似近处,仿若有千千万万的人正身处炼狱,他们同时发出的痛苦的哀嚎,周围除了漆黑便是漆黑,这世上再也没有光明与欢愉了,所有的人都从心底生出无限黑暗与绝望,仿佛人生来就是痛苦而无欢喜的一般。 敖放盘旋在空中,亦受此影响,当年敖炽五窍流血死在她面前的场景似乎正在重现,敖放心神守一,坚守道心,发出一声长长的龙吟,这龙吟一出,下方不觉沉浸在黑暗的中的众修士才心神一荡,走出了那黑暗。 “这是怎么回事!” 众修者纷纷惊道,秦君若身子晃了晃,咬了咬舌尖,手伸了出去:“楚珩,起来,不要坐在这里了。” 她说完,却一时没得到楚珩反应,过了几息才见楚珩缓缓地抬起头,秦君若心下叹息,有心安慰但甫一对上楚珩的那双眼,立刻惊住。 楚珩生的俊朗,因不过才十八岁还带着点少年人的漂亮,平日里他一双眼睛大多没有什么波澜,看着是副温和有礼的模样,但此刻,那双平日没有什么波澜的眼中,却是浸满了深深地戾气,少年动了动嘴角,两颊绷得很近,像是愤怒,像是不甘,也像是……太过悲伤了。 “啊——啊——!” 一声嘶哑的叫声突然响彻整个不周山山顶,少年人的声音本该是如少年一般带着点圆润的稚气,但此刻,这声音浸满了哀伤,随着少年的愤怒在山间回荡。 不周山刮来的不周之风,荡漾过山间的繁盛草木,携着这痛苦的哀嚎竟是顷刻间回荡不息,久久不散。 敖放向下冲,她龙眼睁大,楚珩周身已经弥漫起黑气,其余的修者亦有发现,秦君若则看到楚珩眉间暗色的竖纹显现了一瞬继而落下,而有人已经喊道:“心魔丛生,不可逃脱!他入魔了!” 这人喊完,突然空中数十道白色的雷电从天而落,有人正站在这阵法中。敖放冲过去,龙尾卷过,等逃脱这数十道雷击,她将秦君若、范清让等人放下,却不见楚珩。 敖放一惊去看石碑那处,楚珩持着破军剑,脸上不是她熟悉的楚珩该有的神色,这孩子面上充满了桀骜与愤怒,她好像看到了敖炽! 敖晴窜到她身边,急声道:“姑姑,是诛仙阵!” 敖放一醒,双目去看,正见以石碑为中心金色的符文隐隐约约,正是东海小岛上被传送走的诛仙阵。 “这少年入魔了!不可再留啊!” “刚有正道以身守天下,这便有三清宗弟子入魔!真是师门不幸!” 周围人声议论,有数名金丹期修者跳出,要冲楚珩而去:“楚珩!你师父师弟刚刚以身殉道,你便入魔,如何对得起你师父与师弟,他们若是泉下有知岂能瞑目!” 数十道不断落下的雷击中,少年的脸也被这些雷电似乎割裂成数片,他突然咧嘴笑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高声道:“什么是正什么是邪!一生未做坏事,却要落到如此下场?” “天道好轮回?” 楚珩收敛起笑,脸上的表情冷了下去,声音也变低:“那就是天也欺我!” 长宁一生未做坏事,为了敖炽不断积攒功德,做了大半辈子的好妖,却身负暗疾不可救治死在东海。 许念生来就是霍诗韵为了安慰许昭而做下的一场骗局,稚子无罪,尚未成年,一生心软,心怀良善却因要封印魔界与人间的结界以身献祭,死在不周山山顶。 楚珩闭上眼,他想不明白,许念凭什么要死? 他也想不明白,他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接连两世上天都要夺他所爱之人? “天道欺我!” “天道欺我!” “天道欺我!” 雷电中,三生怒吼穿透整座不周山,还未到加冠之龄的少年声音偏执而狠戾,敖放一双眼蓦然间缩成一道细细的线,她向前迈出一步嘶声喊:“敖炽——!” 只见原本冲进去一半的修者突然发出惨叫,那些白色的雷击已经转成深沉的紫色,九天的玄雷落下,齐齐劈向那高喊的少年。 楚珩退后一步,背靠石碑,九天玄雷落下,有高阶修者喊道:“不好!那是九天玄雷!” 一共十九道玄雷不容人喘息,接连落下,等尘烟散去,众人凝目去看,敖放已经泪流满面,这时只见原本矗立的石碑已经碎成一捧粉末,不周山的山风吹过,这一捧粉末便随风消散了。 “那是……那是什么?” 有人出声,声音打颤,原本石碑的地方一道三丈宽数十丈长的裂缝出现,像是不周山被一只巨斧横劈了一道口子,生生的将这山顶劈成了两半。 然后,不等众人向前探看,一道龙吟先是传出,黑龙从裂缝中腾空而起,随着这龙的身影黑气像是汹涌的潮水接连涌出,出了那裂缝便落地化成各种形状,桀桀的怪笑声不断,不断地有声音尖声道:“人间!人间!哈哈哈又见天地啦!” “结界破裂了!” 修者们纷纷上前,炼神期的高阶修者更是第一个冲过去,法宝扫出要将这些妖魔扫回那裂缝,就见一直苍白瘦弱的手,轻轻挡在了这法宝上。 炼神期的修者睁大眼睛,眼前的人一头长发未束,脸色苍白虽是男子五官却未免太过阴柔,他黑漆漆的眼睛轻轻看了这炼神期修者一眼,出声像是叹息:“枫晚城城主穆云飞。” “汝乃何人?” 穆云飞沉声问回,这人却松了手,周围众修者已经冲来便见穆云飞脚下层层黑气已经涌到颈边,等他话落,穆云飞被黑气缭绕的身子像是凭空融化了,只余一颗人头啪嗒一下落了地。 那面相阴柔脸色苍白的人扫了眼众人,黑气不断涌出,众人又后退或腾空而起,不敢碰这黑气,这时黑龙已经全身而出盘旋在此人头顶。 他对众人拱了拱手:“一别百年,诸位,我花千欢终于携魔族重见天日。” 继而,他又跪下对着空中黑龙伏拜:“我魔族——” 黑气成形,幻化成形态各异的妖魔人怪,修者中则突然有修士拔剑像自己身边人刺去,有的正是亲友徒弟,被杀的猝手不及。 蓬莱中有人高喊“崇明远你做什么!”,十六城弟子更有小半已经开始自相残杀,秦君若回头,霓裳尖叫一声:“钟千意!” 她就见陈求道缓缓收回剑,钟千意已经睁大眼软了身子,殷南飞吓得呆在原地,而周围骂声、喊声不断,黑气中万魔的桀桀怪笑和哭嚎相交成映,花千欢声音愈发高昂—— “我魔族——恭迎真龙魔尊!” 所有黑气幻化成的妖魔随着花千欢这声,都深深伏下了身子。 天启四十年,不周山封魔印破,万魔重现人间。 同年,楚国继灭许之后,接而吞并燕、韩两国,而郑、齐突受“仙尊”相助,与楚鼎立。 一时间九州大乱,帝王信道纷求长生,贵族荒淫妖道上位,正道出世,万魔惑心,自此开始一场人、魔、妖的暗战在九州明面上的硝烟中拉开了帷幕。 第七十二章 真实 许念醒来时,入目四周皆白,他坐起身,低头只见白色的棉被滑下去,身上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胸口右侧有个口袋,上面绣着天主仁爱私立医院,而滑下去的被子中央,也印着这几个字,字上面还有个红色的十字架标志。 “你醒啦?” 许念侧头,床边原本低头看书的少年抬起脑袋,许念对上他的眼睛,脑子还有点沉,朦朦胧胧的一片,脑海中有高耸入云的莽莽大山,山中有隐世的修仙门派,门派中有性格各异的师兄师姐们,还有…… “用不用叫医生?你看起来好像很不舒服?” 少年声音含着不作假的担心,语气真诚的问许念。 许念看着他:“楚……珩?” “嗯?”少年睁大眼,随即不好意思的笑笑,“你说什么?我的名字是乔彦,虽然现在你还不认识我,但我从你昏迷后就一直守在你身边了。” 许念低下头,脑海中的景色与人都逐渐远去,他再抬头,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十四岁的小孩脸上还带着稚气,迷茫的问道乔彦:“我怎么会在医院?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照顾我?” “这就说来话长了!”乔彦脸上生起一股兴奋之色,他开口,噼里啪啦的像是在倒豆子,许念听得迷迷糊糊的,只觉得面前这个小哥哥说话颠三倒四,他一句都没听懂。 “乔彦,你说话连一点条理都没有,他能听懂才怪了。”女声插了进来,乔彦的头上一只白皙的手搭在了上面,许念抬头,对上一张女人的脸,看起来二十多岁的模样,可是那一双眼睛沉静无波的倒像是活了很久的似的,不知见过了多少人和事。 她对许念笑笑:“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南宫隐。” 许念仔细的看了她一遍,疑惑的摇了摇脑袋。 南宫隐若有所思,出声道:“许念,十四岁,性别男,自幼成长在福利院,父母不详,人事资料简单,十四年的人生按照我们所见,唯一出过的意外大概就是你外出时遇到了车祸,在医院昏迷了两天。” 许念听她说完,犹豫了下,问道:“你说的这些,要表达什么吗?” “有没有对自己的人生感到失望或者愤怒?”南宫隐把乔彦推开,自己坐在了床边,她离许念近了些,说出的话像是搞推销,“正所谓上帝为你关了一扇门,就会为你再开一扇窗,首先让我恭喜你,你平静无波的甚至让人唏嘘的十四年人生,马上就要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乔彦在一边喂喂的喊道:“你当初来找我时,可不是这样说的。” 南宫隐不理他,而是颇有兴趣的盯着许念,许念被她盯得心里有点发毛,默默往后退了退,才开口回她:“我没有钱。” 南宫隐顿时挫败,摆了摆手:“我不是骗子啦,啧……真是的,为什么你魂魄回来了连记忆也没有了,否则哪里需要我这么费心费力的解释。” 许念一直沉默,他在孤儿院长大本来就是一个话少的孩子,关于进医院前的最后记忆,就是过马路时一辆车从拐角处冲了出来,在这之后他醒来就是医院了,然后便是眼前这两个莫名其妙的人。 南宫隐似乎看出他的防备,想一想他没有了另一个世界的记忆,现在不过是一个十四岁的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只好叹了口气,缓和了声音:“你在孤儿院长大,还有四年就不能继续呆在孤儿院了,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做什么?要怎么在这个社会上生存呢?” 话题突然严肃起来,乔彦屏住呼吸,不敢再插嘴,许念默默地看向南宫隐,话题虽然严肃但他却并不陌生,每一个孤儿院的孩子在他这个年龄都无数次思考过这个问题了。 “许念。”南宫隐露出一个笑,“现在这里就有一份工作提供给你,只要你愿意,只需要你点一下头,那么你就可以获得一份薪资报酬不错的工作。” 许念还是不出声,只是看着南宫隐的眼神明确的表达出了“果然是骗子”的想法。 南宫隐却不急,扬手一份合同凭空出现,许念这才睁大眼,合同落在他身前的被子上,他想了想语气惊讶:“你是魔术师吗?” “魔术师的魔术都是靠着技巧与熟悉的手法完成的,我这个,可是真正的魔法。”南宫隐眨眨眼,“来看看这扇上帝为你开的另一扇窗吧,来看看……这个真实的世界!” 许念低下头,拿起合同,封面一行大字“平行位面事务所员工专属合约”,他翻开,细细的看了一遍,等看完,他开口想说什么,南宫隐突然开口,她语气很轻:“现在……我们来真实体验一下那些平行的位面吧。” 她话落,许念眼前一晃,他看到四周白色的墙壁消失,南宫隐与乔彦也不再,他只见冒着浓浓热气的火山口中,红色的巨龙盘旋,又见火山消失,尖耳朵的精灵扇动着半透明的翅膀穿梭过雨林。 尚且来不及惊讶这是发生了什么,又见眼前的景色如同水墨画般晕染开,青石板路、朱檐碧瓦的建筑,穿着长袍衣衫像是古装剧的一样人从路上走过,就像是回到了古代一般。 这是穿越了时空? 许念心中一动,下一刻莽莽大山入目,古代打扮的人御着剑飞过,许念脑中不觉感到了些熟悉,但画面又是一闪,入目是尖耸入云的教堂,木制的十字架上穿着长袍、金发碧眼的女孩被绑在上面,下面的人高喊烧死这个巫女。 “我们所在的世界,或者称为位面更合适,只是无数的位面中其中的一个。” 许念眼前,恢复了病房中的景色,南宫隐开口向他说道:“但所有的位面,都是有法则束缚运行的,以确保世界是在按照既定的历史稳定的发展延续。” “所谓的法则,是没有明确的条文规定的,但它也确实是客观存在的,平行位面事务所就是确保每个位面的‘法则’不会被破坏掉而存在的一个机构。” “现在我们所在的位面,人类以科学至上,确实摸索到了自然的许多规律与法则,并且使文明进入了工业时代,因此许多人也都成为了坚定了科学至上主义者,大多数人都是完全的唯物论或者偏向于唯物论者。”南宫隐站起来,自上而下俯视着许念,“但是现在,真实的世界已经在你面前展开,你愿意成为维护这法则的一员吗?” 许念觉得这番话真是有够高大上,他本人还有疑问,没办法附和南宫隐的话,平实的问出了自己的问题:“为什么会找到我?” 我只是个普通人吧? 南宫隐正情绪高涨,没想到小孩这么务实,扯了扯嘴角,她想来想去,用自己能想到的最通俗的话告诉许念:“因为你本身已经是破坏了法则的存在,不能抹杀,只能纳入,让你成为位面事务所的一员本身也是为了保护你。” “听不懂。”许念非常老实的回答南宫隐,南宫隐开始不耐烦了,抓了抓头发:“你现在,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只要你加入了位面事务所,所有的问题以后你自会得到答案。” “我不加入,会被抹杀掉?抹杀的意思是,我会消失?”比起南宫隐的不耐发,许念对自己的生命安危可是格外仔细有耐心。 南宫隐瞥了他一眼,颇为沉重的点点头。 许念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这回没再犹豫,他刚刚看到的那些东西实在超过认知,就算依旧对南宫隐的话感到很多疑惑,他还是点了点头。 下巴点下再扬起,手上的位面事务所合约封面右下方,自动的浮现出许念两字,而合约中的条款纷纷幻化成半透明的金色字体浮现在许念眼前,许念一眼扫过,这些东西便像是印在了脑子中,等他去看,金色的字体像是散掉的细沙已经在半空中逐渐消散。 “对了,我们不交五险一金。”见合约签署成功,南宫隐神色一变,如果说之前像是个推销员,现在就像是某些甩掉小三的负心男,非常敷衍,“不过你放心,每一位员工我们都购买了意外人身险。” “以及,乔彦,你的入职初期的引导员,你有什么问题问他就好,我还有事,改天再见。” 说完,南宫隐以一个女子之身,清清楚楚的演示了什么叫做拔x无情,转身利落的走了。 许念只好去看乔彦:“什么是人身意外险?” “就是你在执行任务时,发生意外死掉了,可以保证把你的遗体运回老家埋掉。”乔彦老老实实的回道许念,说完见许念一副呆掉的样子,还不忘补充,“即使你是在另一个位面挂掉的,我们也会保证把你的遗体运回你本来的位面的。” “我虽然年龄小,但是不交五险一金,你们可以去工会投诉吗?” 许念特别认真的询问乔彦,乔彦这才坐回床边的椅子上,特别认真的对许念说:“我刚开始以为自己是被选召的孩子,后来才发现位面事务所就是个坑,哪里需要哪里跳。” “所以没有办法投诉吗?” “他们根本连营业资格证都没有!” 两年后,一间公寓中—— 许念年满十六岁,但他在十四岁那年就被南宫隐办理了领养手续,户口挂在了一对儿夫妇名下,即使他从未见过这对儿夫妇。 乔彦正坐在电脑前哼哧哼哧的打字,许念从自己房间中的试衣镜中走出,镜上成几何图案的魔法纹路在他完全脱离了镜子之后,彻底消失。 许念揉了揉手腕,去盥洗室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擦头发时对着镜子里的男孩,眉清目秀的甚至堪称好看的一张脸沉默了一会儿,才转身去乔彦房间打招呼。 乔彦码字正告一段落,见许念回来,兴致特别高:“我记得你这次去的是魔法世界,有没有见到……” 乔彦压低声音,有点猥琐的在胸前比划了一下:“魔法少女,大波的那种有没有见到?” “黑暗骑士和巫女遇到许多。”许念揉了揉腕子,上面还有些残留的淤青,乔彦见了翘起二郎腿,兴奋地问许念这次魔法世界之行遇到的事。 许念兴致不高,甚至有些累,向前走了几步,扫过电脑屏幕,便随口问乔彦:“又是修真小说?我记得你之前不就写过一本吗,就那本,和我同名的,把主角都写死的那本。” “往事不要提啦。”乔彦摆摆手,“那个修真/世界资料我都拿到手了,见到里面许念这个人物经历很有意思,我拿他做主角写小说,谁知道资料还没看完,就看到这小孩不过十六岁就身死不周山的结局,早知道我应该拿楚珩当主角呀!” 许念不是很能听懂乔彦的话,他在遇见乔彦与南宫隐之前,来孤儿院做义工的大学生带来捐赠的书,里面有几本地摊上十块钱一本的盗版书,他无聊看过一本,主角正与他同名,不过结局很悲惨,好像是被他师兄什么的害死了。 然后和乔彦分在一处公寓后,他才发现,乔彦除了位面事务所的工作还兼职网络写手,他写的一般,但胜在每次执行任务都有现成的位面资料和这个世界影响“运”的主要人物资料,乔彦写小说就直接套用其中的人物和世界背景,到是方便许多。 但他最失败的一本始终是那本修真小说,资料没看完就用了其中一个人物,却没想到这人物才十六岁就挂了。 “这次不一样!这次咱直接用的南宫老大当主角,还是那个修真/世界背景,但这回绝对不会短命了!”乔彦一想起那本烂尾修真小说,他当年被骂成狗的惨状,自己也是愤愤不甘,许念随后敷衍:“小心南宫姐姐知道揍你啊,我看你给她安排了好几个‘后宫’。” “这是标准爽文套路。”乔彦化身专家,啧啧道,“就像上本也是这个背景的小说,许念虽然早年亡国父母身亡,但他后面的经历太顺风顺水了,按照火文的套路,门派里怎么可以和和乐乐呢,必须尔虞我诈,再安排个亲近之人是最终反派什么的才行嘛。” 许念已经对乔彦那本烂尾小说讲得是什么早就记不清了,可他还是心中一动,记起了一个名字:“所以你安排主角的师兄楚珩作为反派,设计主角并且杀死了他?” “他师兄确实是反派啦,你是没看那个世界的资料,这个人后来入魔还成为了一方魔尊呢。”乔彦往后一靠,脑袋枕在双臂上,“我觉得下次执行任务,我可能就要去这个修真/世界了,毕竟资料一直没有收回,虽然上次谢大哥代我去了,但资料南宫老大一直让我留着,就说明我还是要去的。” 许念张了张嘴,想说我可以看一看这个修真/世界的资料吗,但位面事务所是有规定的,非此位面执行人员是不可以看这个位面的资料的。 “不过这个世界看情况,它的‘运’被改动了太多了,都快要坏掉了。”乔彦转过身,掰了掰手指,继续码字,嘴里小声嘟囔,“少年们啊,拯救这个世界吧!” 第七十三章 百年身(上) 九州,原郑国属地,清河县郊区,几个看起来不过四五岁大的小孩在已经荒掉的田地里,一寸挨着一寸的扒开土壤,试图能不能挖出一些可以饱腹的东西。 “小孩。”女人走了过来,对着这几个孩子招了招手,“你们想不想吃糖?” 她说完,这几个穿着堪称破烂的小孩本来怯怯地不敢上前,听到吃糖两个字,脸上表情还尚且带着点怯弱,但已经忍不住迈着脚跑到了女人身前,这女子低头,发现这几个孩子都是光着脚,连鞋都没有。 她努力放柔脸上的神情,缓和了声音问这几个孩子:“我问你们几个问题,你们回答了我就把这几颗糖给你们好不好?” 她说着,手虚虚的一晃,从储物袋中掏出一个小锦囊,打开绳结里面装着五六块饴糖,几个小鬼顿时咽了咽口水,胆子大点的已经上前一步,期期艾艾的看着面前穿着整洁的女子:“姐姐,你有什么问题,我们知道了一定告诉你。” 只要你把糖给我们。 “你们知道现在城里的驻军是哪国的吗?” “是楚国的!”一个小孩抢先回道,女子一听,脸上带了点笑意,就着这点笑意继续往下问:“楚国驻军之后,你们可知随行的道长是哪派?” 这话问完,几个孩子都面面相觑,女子这时也觉得似乎问得问题对于几个小孩太难了,叹了口气,这时几个孩子中看起来年龄最大的一个姑娘,小心翼翼的开口说道:“楚军打过来的时候,我听见有人喊‘天道楼’。” 她这样一说,女子脸上彻底露出一个笑来,她似乎在这兵荒马乱的念头,并不把几块糖放在眼里,将几块糖平分给了几个小孩,就抬脚向城中走去。 城中大门便有驻军严格把守,女子手中有块刻着“天”的令牌,凭着这块令牌一路畅通无阻,一路到了城主府,驻军首领见了她也是恭恭敬敬。 这首领年三十有二,威威威武武的一个汉子,名梁卓,见了这看模样不过二十来岁的女孩,先是向她客套了几句,互相表了名字身份,女孩名朝雾,正是天道楼的一名弟子。 梁卓客套完,便试着问她:“仙长来此,可是有什么要事?” “不用对我这么客气,我曾祖父是梁峰。”朝雾露出一个笑,“随你们行军的仙长可是谢锦州谢仙长?” 她这样一说,曾祖父是梁峰,梁卓便知这女孩和他本家是一家,他也顿时笑得亲切几分,先是试探着亲亲热热的喊了声妹子,朝雾应了,梁卓也顿时感觉亲近了一分,便告诉朝雾,谢仙长带着天道楼的诸位弟子去巡查驻地边界了。 朝雾一听,心下琢磨了几分,就知谢锦州这是去布阵了,她想了想,有意想跟过去学习,也正准备这样做,就突闻鼓声骤起,梁卓神色一变,这时又见城墙狼烟起,梁卓大急,这时对方也有随行的仙师。 朝雾自是也懂得辨认军中指令,她一愣,梁卓那边已经不管三七二十一,对朝雾道:“朝雾姑娘!幸亏你来了!快和我一起上城墙御敌吧!” 朝雾睁大眼,尚没反应过来,等人站在了城墙上,低头下方是持着兵器的密密士兵,抬头是几个怎么看都“邪魔歪道”的“仙长”。 “我没御敌经验啊。”朝雾大声说道,但下方已经打起来,梁卓坐镇指挥,耳边嘈杂声一片,他根本没听到朝雾说什么。 只见头顶几个邪魔歪道已经结成阵,眼见有什么东西要落下来,梁卓对朝雾大喝:“朝雾姑娘!靠你了!有没有什么结界啊屏障啊赶紧挡一下!” 朝雾额角冒出一滴汗,她手伸进储物袋,先是一扬,一把细细的像是梭子般的尖头小物冲着空中那几人快速飞去,那几人也不躲,朝雾只听见桀桀地怪笑声,就见自己的法宝冲过去那几人便化为黑色的烟雾,朝雾心中一紧,大惊:“魔族!” 黑雾像是沉沉的水潭,法宝入了里面便吞噬不再,几团黑雾散了又聚,已经冲着朝雾袭来,朝雾只好又去翻储物袋,急的出了一头汗。 而那黑雾已经转眼到了身前,眼见就要卷了她,一把扇子横在姑娘和黑雾之间,扇子的主人清瘦的手腕一翻,扇风扇出,黑雾发出一声尖叫,入到人耳朵中便是一阵心神恍惚——只觉心生凄凉这人世间的欢愉一丝都没有了。 “师父!”朝雾兴奋的喊出声。 谢锦州转头看了她一眼,有点牙疼:“你乱叫什么?” 又见朝雾脚下,掉了好几样东西,都是刚刚翻储物袋时太过心急,只好又指指朝雾脚下,朝雾低头,赶紧弯腰去捡,刚刚将一枚玉符捡起,谢锦州忽然挡在朝雾身前,天上乌云突然聚集,远处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而那刚刚被谢锦州一扇子扇的,凝聚不成实体的黑雾突然尖叫起来,如果说刚刚入耳的尖叫让人心生凄凉,那这次就让人头痛欲裂了,这尖叫还敌我不分,顿时下方敌我双方都不战了,纷纷捂着脑袋头晕转向。 谢锦州双眉却已紧紧皱起,他开口道:“真是奇怪,什么风把他吹来了?” 朝雾捏着玉符的手正准备把玉符塞进储物袋,闻言便好奇问谢锦州:“谁?把谁吹来了?” 话刚落,龙吟四起,朝雾睁大眼,然后便快速往后退,那黑色的巨龙一路风驰电擎身披雷电、环绕黑雾直直冲着城墙而来,那些与他一般都是魔族的黑雾,纷纷幻化成人形在空中伏地跪着高呼“魔尊”。 谢锦州则抖了下袖子,持着扇子,俗话说张手不打笑脸人,他一个笑刚咧出个边,就见这黑龙袭来尾巴一摆,那些本该是与他同族的魔物唰的一下便被打的四分五裂,这回是彻底聚不起来了。 谢锦州扬眉,传言花千欢找回的真龙魔尊脾气乖张,不仅从未履行魔尊的任务,更是打杀了不少魔物,但偏偏现在魔族没有别的魔尊复生,只能以魔龙敖炽转世,如今再入魔道的楚珩为“万魔之首”。 谢锦州也不紧张,仗着以前与楚珩还算有两分较强,开口施施然的朗声道:“一别百年啊,楚兄真是许久未见——” 可他有心与人家套几句话,人家却不愿意与他有这个矫情,谢锦州只见楚珩速度未减,看势头竟是直直冲着他身后的朝雾,这下他总算闭了嘴,持着扇子喝到:“楚珩,你这是要做什么!” 黑色的巨龙从头到尾仿佛都是周边万物为无物,一双眼睛唯一映着的竟只有朝雾这个姑娘,朝雾已经吓得退到城墙边,抬头对上黑龙的一双眼,心中不知怎的一突,一种奇怪的想法从心底往上冒。 莫名其妙的,竟觉得这黑龙好似有些可怜似的。 谢锦州已经迎上楚珩,准备大杀一场,谁知楚珩已经与他将要撞上,竟非常灵活的身子一侧,从谢锦州身前绕过,他目标明确的厉害,就只是朝雾,便绝不把时间浪费在旁人身上。 谢锦州扑个空,转身就往黑龙龙身上跳,楚珩好似身上长了眼睛,不带回头的龙身一摆,梁卓躲在一边就见他们的谢仙长像是黑龙甩跳蚤一样的,被“噌”的一下甩了出去,空中传来谢锦州的怒吼:“楚珩——!” 那边朝雾也大喊:“师父!救命啊!” 而此刻,城下缓过神的两方士兵,抬着头已经看呆了。 朝雾被黑龙抓在爪中,一路上只能透过爪缝往下看,这黑龙飞行的速度极快,下方的景色只能看到一个残影,朝雾坐在龙爪中,心中惴惴,耳边风声猎猎,那些风透过龙爪吹得她头发都散乱起来。 “你要带我去哪?”朝雾忍着害怕,大声问黑龙,可黑龙却不理会她,朝雾便壮着胆子一直追问,“你为什么要抓我?” “我与你无冤无仇啊!” “你放了我好不好?天道楼比你想象的厉害!” 可任凭朝雾怎么喊,这黑龙都不理会她,喊了半□□雾也放弃了问话,窝在龙爪中吸了吸鼻子,扬着脸发起了愣,没办法,她与这黑龙等级错太多,就好似蚂蚁与人,她连从这龙爪中跑出去都做不到。 这样绝望的想着,姑娘也是心大,发了一会儿呆就睡着了,等再醒朝雾是眼前一暗,她透过龙爪先是暗道这是进了什么山洞,然后就被一丛丛闪闪发光的东西差点闪瞎了眼。 黑龙飞行的速度则是慢上了许多,朝雾仔细去看,那些闪闪发光的东西大多都是一人高的珊瑚,珊瑚上挂着各种东珠和金子做的饰品,这些东西被洞穴穴壁上嵌着的夜明珠发出的光映着,就反射出亮晶晶的光线,顿时映得山洞中可谓富贵逼人。 但是不到几息,闪闪发光的东西就消失不见,山洞内的光线又暗下去,只有夜明珠的光幽幽亮着,尤其是朝雾被放下后,入目四周全是一个人的雕像,和各种散乱挂着的画,衬着那幽暗的光只觉全身发冷,像是入了什么鬼蜮一般。 她被放下之后,黑龙的身体比初见时缩小了许多,她腰间被龙尾一拂,朝雾没来得及反应,她腰间的储物袋就被黑龙拿走,朝雾大急:“你要做什么?!” 刚喊完,就见那黑龙落在她身前两三丈处,甫一落地,朝雾顿时揉了揉眼睛,眼前哪还有什么黑龙,只见一个穿着素色衣衫的男人正站在那儿。 这人低着头,只是用发带束起来的头发垂下来,挡住了脸,朝雾看不清楚,但大概是黑龙化成了人形她的害怕之意也落了点,大着胆子上前走了两步,就见男人已经从储物袋中拿出一枚玉符。 “你……”朝雾开口,刚出声,对面的人低头摩挲着这玉符,也出声,那声音淡漠的像是冬日里的一捧皑雪,一点温度都没有,他问到朝雾:“这玉符你哪来的?” 这时,这男人才抬起脸,看向了朝雾。 朝雾对上他的脸便是愣住,这哪是什么男人,分明是个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而已,他的脸还称不上成年男子那般棱角分明,还隐隐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 更令朝雾一时失神的是,这少年眉骨生的极好,那一双眉眼虽然带着了些仿佛日久经年般的阴骘,可也挡不住这是一张英俊的近乎漂亮的脸蛋。 “这玉符,是哪来的?”朝雾发愣,楚珩指尖触着玉符,感受着玉符中那熟悉的气息,眼中分明已经露出了一丝温柔,可出声询问朝雾的语气已经冷的带上了几分煞气。 朝雾一哆嗦,默默往后退了几步,才回楚珩:“这是从我曾祖母那里传下来的,是曾祖母当年所侍奉之人离去之前所遗留之物。” “你曾祖母是?”楚珩心中浮现一个名字。 朝雾老实的回道:“我曾祖母对外名为王春娘,但她真名为朝雾。” 顿了顿,朝雾又道:“我曾祖父这一支,只要有女孩出生就会有一人继承朝雾这个名字,据说,是曾祖母害怕玉符的主人要寻她时她已不在人世,所以才立下了这样的规矩。” “你曾祖父是梁峰。”楚珩听完,心中已经明了朝雾的身份,正是当年许念身边的侍女与那楚*官所生的后代。 他眼神暗下去,拿着玉符又化身成黑龙,身子盘旋到洞穴尽头的案几后落下,他像是有些困了,打了个呵欠,玉符压在肚皮底下,龙头和尾巴呈一个圈,头搭在尾巴上……就睡了。 朝雾见人又化龙,战战兢兢的在原地站了半天,才试探的出声:“您……您能放我离开了吗?” 她声音问得极小,黑龙并不理会她,好像没听见,朝雾声音提高了些,来回几遍还是无人应她,她便转身就跑,谁知走到了入眼“富贵逼人”那一段,竟是有结界挡住了去路。 朝雾只好原路返回,黑龙在睡觉,她走过去捡起被黑龙丢下的储物袋,别回腰间,整个人无所事事,见黑龙真的不管她,便绕着洞穴转起来。 这处洞穴应该在一处大山内,入眼脚下已是平地,不知是不是黑龙自己弄平的,四周山壁也干燥,整个洞穴虽不见天日却通风,整个山洞看起来像是个小广场一样。 朝雾刚进来时,被数十个雕像吓了一跳,现在有了闲心,就去看这洞穴竖着的各色石塑雕像,一个个看过去,才发现都是一个人。 那是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岁左右的男孩,朝雾仔细看过去,心间想,这雕像的人要么是极为熟练的雕塑大师,要么……就是和这个小少年有着极为深刻的感情。 不过是雕像,可小少年精致的眉眼竟是分毫毕现,不仅是他的眉眼,连身上的衣服,头发,绑着的发带竟也都是细节处处理的极为细致。 山洞中,少年的雕像朝雾数了一圈,这少年有站着的,有比着剑姿势的,还有坐在那里面上带着笑不知在看什么,一圈下来,朝雾数了下,正好七九六十三座。 同时她又见,山壁上一幅挨着一幅的画,那些画被夜明珠的光映着,里面画的竟也全是这少年。就如那石像一般,画中的少年有站着看向远方的,有面上带笑倚在窗边,还有坐在挂着风铃的房檐下,静静地看着前方的模样。 这画作比那石像不知多出几倍,有的只是一个转身一个背影,就是单独一画,朝雾这回数了一遍也没有数清有多少幅。 她数的无聊,最后坐在一处空地,盘腿打坐,等睁眼,先是感受到一股魔气,顿时吓得往后躲在一座石像前,有人进了山洞,她探出个脑袋,只见一人长发披散穿着一身黑袍,应是看到她了却视为无物,直直走向黑龙身前。 这人拱手喊道:“魔尊。” 黑龙抬了个脑袋,冷冷瞥了这人一眼,朝雾离两人颇远,都察觉到一股毫不掩饰的杀意。 剩下的话朝雾听的便不明确,只是看到那人脸上嘴角崩成了一条线,看似非常不悦的离去,等他离开,就见黑龙又化为少年,坐在案前提笔好似在画什么。 朝雾犹豫着不知该不该上前,就听见少年声音温和:“小姑娘,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她被声音着实吓了一跳,一时都没反应过来是谁在说话,等反应过来,小心翼翼的上前,楚珩抬头看她,一张脸上眉眼间不复之前的冷漠或阴骘,而是端着一股好似“君子端方”般温和有礼。 这面皮上的神色朝雾还挺熟悉,和谢锦州颇有几分相像,她大着胆子上前,在楚珩身前站定,咽了口口水:“你要……问我什么?” 她心下则想,如果这魔尊问起天道楼的事,她该怎么说,这九州大陆,现在双足鼎立,一方为天道楼所扶持的楚国,一方为妖魔歪道所扶持的燕国,另有修真界正道不时九州四处除魔,还有妖族浑水摸鱼。 可楚珩一开口,他却问:“你曾祖母既然立下了每代都有一个女孩继承朝雾这个名字,可曾说过她等的那人的往事?” 朝雾犹豫了一下,许国已经灭亡了百年有余,况且对于他们这些修真者怎会在意人间俗物,便老实答道:“我祖母侍奉的人,其实是已灭国的许国太子念,祖母年老时,人已经有些糊涂了,有时却是会拉着人说一些她当年在许国王宫中的往事。” 她这样一说,就见楚珩眼神一亮,那本来温和的眉眼瞬间透露出一股欢喜,可等这欢喜没入眼几息,朝雾就见他眉间又显出几分凄惶。 朝雾只觉自己眼花了,果然下一刻,就见楚珩垂下眉眼,还是温和的样子,但是他开口,声音还是不觉察的露出了那么点不可捉摸的哀凄:“那你可记得你祖母说过关于太子念的往事?你若是记得……就与我说两句好不好?” 朝雾彻底愣住,黑龙的阴骘煞气通通不见了,她眼前,只不过是一个神色凄惶而哀伤的少年罢了。 “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只能挑着一些还记得讲一下。”朝雾神色复杂,心中竟是生出一点对这少年的可怜,似乎都忘了眼前的少年真身可是万魔之首的黑龙魔尊。 山洞中,女孩声音细细的,讲到曾经年老的祖母不知多少年前的往事,那些许王宫中开过的花,被宠着的孩子……那些仿佛因为无人记得好似便不曾存在的人和物,又慢慢穿过了时光,和着少女的声音在山洞中回荡开。 不知过了几日,朝雾只觉舌头都好像磨出了茧子,那几件模糊不清的往事她应是被要求着不知重复了多少遍,但经这几日的相处,她胆子也大了起来,今日终于忍不住讨好的向楚珩问道:“我也没什用处,你可以放我走了吗?” 楚珩垂头,一幅画画了一半,他看着画上永远十五岁的少年,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怪笑,转手就将这画撕掉,朝雾被吓了一跳,往后退,楚珩抬起脸,她就见少年脸上温和的神色变为一股泛着漠然的阴骘。 可偏偏少年出声,还是温温和和的,他撕了画,可又像是后悔,慢慢地试着将画拼回去:“你说,太子念若是活到了现在,应该是长什么模样呢?” 朝雾满脸疑惑,楚珩继续说:“我总想,如果阿念还活着,他在修行的路上,样貌会停留在哪个年龄段呢?是不是如我一般,会停在少年人的样子?还是会再长大一些,过了加冠的年龄,会长高,会身子骨健壮一些,可是……我只能想到他十五岁时的样子。” 朝雾这时脑子一动,她惊讶的张大了嘴:“这画,这石像……都是太子念?” 楚珩这才抬起头,目光扫过一众挂着的画和竖立着的石像,他也不看朝雾,声音平静的像是自言自语:“真是奇怪,有时候想想为什么我的阿念,我的长宁……为什么要死?为什么死的不是其他人呢?” 朝雾不知这黑龙往事发生了什么,她出声勉力安慰:“你……节哀啊。” 然后就听楚珩轻笑一声,他道:“有时候,真恨不得这天下都灭了才好,这天下……都该与我的阿念陪葬才是对的。” 这话一出,朝雾吓得两腿打颤,可她去看楚珩,就见说这话的少年面上并无杀意,只是见少年呆呆的不知望着何处,因还是少年模样,其实眼睛看着还是剔透漂亮的样子。 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不知何处的时光,就陡然生出了几分刻骨般的哀伤了。 “但我总也想着……还是活着好,那样,说不定总有几个人还如我一样,还记得这世上曾经有一个我的阿念是存在着的。” 半晌过去,少年声音又出,轻而不可闻,朝雾心中竟是一酸,那少年声音弥漫在山洞中,她也突然明白,眼前这少年正是谢锦州向她讲过的百年前不周山大劫的入魔之人。 那正道传闻,三清宗上清峰弟子楚珩被妖魔所惑,加之竟是魔龙敖炽转世,所以重回了魔龙之身化为了真龙魔尊。 可又有野史传闻,那楚珩眼见着自己师弟在怀中消散,大喊三声“天道欺我”,此三声哀戚不绝,竟似泣血,回荡不周山十二峰久久不散,遂入魔…… 但现在,只见正道也好,野史传闻也好,眼前也只不过是一个伤心的少年了。 史书丹青待写几笔……传奇到头来原来都不过是离别。 第七十四章 百年身(下) 南宫隐坐在城主府首位,翘着二郎腿,一副老自在模样,乔彦和许念,二人坐在下首却不太自在。 原因无他,他们二人之前去的世界都没有类似华夏古代那样背景,甫一来这个修真背景世界,两人自动换装,短发变长发被发带束起,一身天道楼弟子常服,暗色衣服滚着云纹的长袍,总之两个小家伙连走路都觉得不自在。 谢锦州和梁卓与燕国打了个莫名其妙的仗,他们大胜,处理了俘虏后续事宜,就听到下面人来报,南宫仙长回来了。 谢锦州刚一踏进议事堂,眼睛一扫而过,乔彦高兴地向他打招呼:“谢大哥!我也来这个世界了!” 谢锦州却如同充耳不闻,两眼直直的看着许念,许念有点惊讶,他觉得这个人看着他活像是见了鬼。 乔彦打了招呼却不见回应,挠挠脑袋,看谢锦州三步两步的走到许念身前,他好心介绍:“谢大哥,这是许念,南宫老大说这次我们两个都要来。” 又对许念道:“这是谢锦州谢大哥。” 可谢锦州哪需要他介绍,盯着许念,扇子刷的一下打开,他惊奇也好、高兴也好、生气也好——总之扇子先扇两下再说,然后才慢条斯理的打招呼:“好久不见啊,许小兄弟。” 乔彦愣住了,一是奇怪这话,二是猛一听古人言语可真别扭。 他转头去看南宫隐,想问这怎么回事,就见南宫隐扬了扬眉,跟看戏似的看着谢锦州向许念打招呼。 许念当然觉得莫名其妙,他面上安静,想了想回谢锦州:“我们以前见过?” 然后语气抱歉:“我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你了。” 谢锦州这才觉得不对劲,脑子一动,他去看南宫隐:“不是许念?” “是许念。”南宫隐回他,“是这个世界我们见过的许念,也是我们世界的许念,是打破规则的那个人。” 谢锦州这才恍然大悟,他摇着扇子惊奇道:“许念,你一点都不记得这个世界的事情了吗?你连……楚珩也不记得了吗?” 许念沉默,他不明白谢锦州在说什么,可是两年了,楚珩这个名字,他却不得不承认一直萦绕在心头,每每想起好似哀伤又好似欢喜,可是遍寻心间记忆,他十六年的人生连贯而无缺失,这名字反而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了。 谢锦州见他目光沉静,比曾经他记忆中的那个许念还安静话少,就叹了口气,自顾自的感慨:“也许,这就是你的命吧。” 然后便去看南宫隐,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朝雾啊,那个跟在我后面来管我叫师父的那小姑娘,你猜被谁掳走了?” 南宫隐坐直,她对天道楼倒也有些责任感,听闻天道楼的弟子被掳走,顿时去问怎么回事,听谢锦州说完,南宫隐恨铁不成钢:“就在眼前啊,你就看着朝雾被楚珩掳走了?” 许念坐在一边,和乔彦都不插话,但他听到楚珩这个名字,下意识的集中精神,更加认真的去听了。 “我打得过他吗!”谢锦州苦着脸,“魔龙至少是炼神期啊,咱们到了这个世界统一的金丹大圆满修为,你去和炼神期打,找死吗?” 南宫隐:“那朝雾怎么办,不过楚珩应该也不会对她怎么样就是了,估计等厌烦了就把人放了。” 南宫隐这样说,并非推测,而是这百年间,只闻真龙魔尊喜怒无常,他龙爪下不知丧命了多少妖魔,但还真没听说过有凡人或修者丧命于他,或者说……真龙魔尊他很宅,一百年了根本就没人见他出来过几次。 谢锦州想想,他也不知楚珩人在哪里,想救朝雾都无处可去,于是放宽了心,莫名的相信楚珩不会伤害那姑娘。 另一边,朝雾小姑娘还不知道自己“师父”已经放弃了寻她的念头,她在山洞中约莫着困了有五天了,这五天,除了刚开始与楚珩不断重复曾祖母留下的关于太子念的往事,就只见黑龙盘着身子睡觉,偶尔醒了会化成人身去作画,每张画无一例外都是那个少年。 朝雾胆子越来越大了,第五日了,她盘腿坐在地上,对醒来化成人身的楚珩喊:“你放我走吧,你留我做什么呢,我这个人啊,不是自我贬低,真是除了会吃饭什么都不会了。” 楚珩头也不抬,专心作画,任由朝雾在下面说话,朝雾说了半晌没人搭理,真使性子她还是不敢的,只好叹口气,默默打坐提升修为,又是半晌,才听到楚珩开口说:“有时候,我也会想,许念这个人是真的存在过吗?他其实不过是我年少时,因为孤独或者不甘而幻化出的一个影像罢了?” 朝雾一听,她一个小姑娘,虽然还不懂情爱,可也心思细腻,晓得了点风花雪月是何物,每每听到楚珩说起许念这个人,楚珩大概不自知,她可是一见楚珩神色与话语,就鼻子发酸,竟也有些天道不公,怪不得楚珩要入魔的念头。 “你抽什么鼻子?”楚珩放下笔,静静看着画中少年,这是年少时他们走在上清峰山间,许念回头一笑的一张画。 “真是奇怪,有时候觉得已经很久很久了,甚至觉得惶恐,好像都要忘了那人的音容相貌,好像一生中根本没这个人出现过一样了。”楚珩垂着头,脸上浸了点疑惑,声音轻了下去,“可有时候,又觉得不过是昨日,他还在身边,还在对我笑,对我说话,这可真是奇怪。” 楚珩不由自主的,一只手摸上胸前心脏位置,原来做人的话,人心竟是如此复杂的吗? 朝雾被他说得想掉眼泪,眼圈都有点泛红了,这时脚步声响起,她一惊,回头对上两个妙龄少女,一少女上前蹦蹦哒哒的大喊:“阿珩师兄!” 然后见到她,睁圆了眼睛:“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朝雾去看这女孩,看起来十七八的年龄,一张脸生的娇俏可爱,穿着一身白色滚蓝边的道袍,朝雾认出这是三清宗弟子服饰,另一少女也走上前,看到她,扯了扯嘴:“楚珩,你怎么抓了个姑娘回来?你这是要做什么?” 楚珩瞄了两人一眼,不理会她们两个,可脸色表情明显柔缓了一些,敖晴这时从储物袋中掏出一大把东珠,撇了撇嘴:“喏,新产的东珠,个个饱满无瑕疵,姑姑让我全给你拿来。” 风铃儿去看那耀眼的东珠,切实的表达了看法:“咱们一路走来,敖晴姐姐,你知道吗,我眼睛都快被闪瞎了!” 敖晴到是浑不在意的样子:“你懂什么,亮晶晶的才好看,姑姑真是有了儿子不要侄女,送来多少好东西。” 说完,真是毫不作假喜欢那些闪亮亮的玩意儿,艳羡的对楚珩道:“你不要我也没办法,姑姑硬要我送给你的,你可真不识货,你看看这,都是——” 敖晴顿住,四周都是许念的石像和画像,她还是收回了话,对楚珩来说,也许一大把金子,一整座金山也抵不过那孩子的一张画像吧。 可若说整日里,百年来,他被这画像石像包围着,甘之如饴其实是看不出来的,有时候只觉得这看似深情就好像自虐,日子久了久了,难道不会疯掉吗? 敖晴打了个突,突然在想,六百年前敖炽就是个疯子,现在楚珩难道就不是个疯子了吗? 这时,楚珩突然双目一凝,风铃儿惊道:“师兄!” 敖晴就见楚珩化为龙身呼啸而出,竟是不管她们二人,像是一阵风一样的转眼就飞走了。 山洞中,夜明珠的光幽幽然然,三个姑娘面面相觑,还是朝雾先开了口,期期艾艾的求救:“你们,你们能救我出去吗?那个结界,我过不去的。” 风铃儿看着她:“你是……谁啊?” 朝雾见风铃儿眼神清澈单纯,赶紧自我介绍:“我是天道楼朝雾,真的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被楚珩抓过来了。” 敖晴耳朵一动,走到朝雾身边,咧起嘴笑了:“你是天道楼的?那你认识谢锦州吗?” 朝雾一听,先是问:“姑娘,与谢仙长是朋友?” 敖晴点点头,风铃儿大大咧咧的一笑:“我们以前都认识的。” 朝雾这才高兴道:“那是我师父!” 敖晴伸出手,拿出一枚传讯玉符,画了个符咒,远在清河县的谢锦州心念有感,掏出一枚传讯玉符,玉符上传出声音:“谢锦州,这里有个姑娘说是你徒弟,你要不要来认认啊?” 谢锦州一听,此时他、南宫隐并着乔彦和许念,几人与梁卓等军官一处,听着天下时事,他自是关心朝雾的,听敖晴报了地点,不做犹豫要外出,但是不容他走,南宫隐带着一干人也冲了出来。 清河县所属的中心城市是郑国要塞,南宫隐携着乔彦、许念上了城墙,下方梁卓已经领了兵出去,还是燕国的士兵,只这一次来者汹汹竟是十拿九稳的样子。 南宫隐此时已经站在城墙上,下方是凡人的战争,上方空中几名修者立于那里,为首之人是个眼珠浑浊面色苍老的老者,可不见慈眉善目只见刁钻刻薄阴狠。 “崇明远!”南宫隐出声,她皱起眉,崇明远桀桀怪笑,他伸手竟是要布阵,谢锦州和南宫隐不做犹豫冲上前,留许念和乔彦站在城墙上。 “还真是修真/世界啊。”乔彦有点兴奋,许念面色安静看不出喜怒,只是看着觉得不好,南宫隐与谢锦州被几团黑雾缠着,一时之间根本就无法靠近那个崇明远。 而崇明远面上的表情实在太过得意,空中从他手中,金色的符咒不断涌出,四散开来自成阵法,许念脑子有点疼,他张了张嘴,乔彦就听到他说:“诛……诛仙阵!” 乔彦奇怪,想问这是什么,但下一刻,他指着远处:“那是什么?有东西过来了!” 而此时,崇明远布下的阵法已经开始生出细细的雷电,许念向前一步想要看清,就见远处,不过片刻,乔彦口中那东西已经飞了过来。 猎风阵阵,耳边嘈杂与硝烟声似乎都静了一瞬,有人大声喊:“龙啊!又是那只龙!” 而那黑龙却直冲崇明远而去,龙吟长啸:“诛仙阵!就凭你也敢布诛仙阵!” “魔尊!”崇明远自是察觉楚珩来着不善,往后要躲,可脑子一转,自觉楚珩心狠手辣,斩杀他们这些所谓的“邪魔歪道”从不手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扬手挥去,那些符咒凝聚在他身前,他快速后退,黑龙已经一头闯了进去。 白色的雷电从九天上劈下,黑龙怒吼了两声,身上龙鳞被劈开了翻卷出血肉,可他好似没有感觉,数十道雷电过去竟是硬生生的撞碎了那些半空的符咒,诛仙阵随即而破,崇明远大骇,黑龙笑道:“你以为花千欢会给你完整的诛仙阵法!” 崇明远这时又是一闪,他身后南宫隐持着一杆□□迎头劈来,却劈进了一团黑雾,黑龙正张大嘴袭向崇明远,当头就是被南宫隐一枪狠狠拍下。 他大怒,龙吟声震天的响,南宫隐顿了下,道了声抱歉,下方士兵见状纷纷四散逃命,楚珩似是有所顾忌,半空中就化为了人形重重跌下。 乔彦看得呆住,这时身边衣袂声翻卷,他侧头惊得声音都破了音:“你——你做什么啊许念!” 话落,许念直直跳下城墙,他手中拿着一把不知谁的剑,扬手一抛无师自通般的御剑而上,直直朝着刚刚那人落下的方向。 郑国楚军驻军三万,崇明远领着燕国一万尖锐前来,两方万军交战,此时却面对着闯入下方战场的修者纷纷让出一条道。 楚珩跌在地上,垂着头半跪在在那里,脸上有血,应是他的,一道雷电从他右眼劈下,大概破了相,他跌在地上又荡了一脸的灰,看着好不狼狈。 这时他听到有人喊他:“楚珩?” 楚珩僵住,他还尚未抬头,入眼先是暗色的衣襟,滚着暗色的云纹,他抬头,喊他的人也半跪下来,看着他,这人看着看着,突然眼角一行眼泪簌簌的落了下来,那么猝不及防,好似落在了他心间一般。 许念微微垂下了头,嘴角慢慢地咧开,像是笑又像是哭,脖颈打了弯,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得他再也承受不住了一样。 他颤着音,突然又喊:“敖炽!” 楚珩心脏停住了,伸出手,什么都不会去想,轻轻拢住了面前那一张少年的脸,他身侧,万军还在嘶吼,硝烟四起依旧,马蹄声阵阵,金戈铁马、冷铁刀卷—— 但他拢住了这孩子的一张脸,被血糊住的脸上,一百年了,终于露出一个清淡的,好似转瞬就会消失的晨间露珠那般的笑来。 他应是咧起嘴笑了,可有眼泪顺着下颌落到了地上。 一百年了,度过了一百次春去秋来,看过了四百次的季节轮转,一个人守过了三万六千五百个日日夜夜,所有的念想和那些不可说也无处可说的大喜大悲,终于都落在了今日。 楚珩把面前的孩子揽进怀中:“你看,我也还在那张少年的脸,你也还是,我就知道,我不能变,要不然你怎么才能寻到我?” 百年已过,万军中两个少年相拥,还是曾经年轻的容颜。 第七十五章 顺势 待南宫隐与此地驻军统领处理了来犯的燕军,她大眼一扫,好嘛,楚珩化身黑龙把许念已经带走了。 “那是怎么回事?许念想起来了?”谢锦州白色的衣衫上站了血迹,他与南宫隐站在城墙上,乔彦才是满脸惊疑。 谢锦州问,他也问:“阿念这是去哪了?他刚刚,就那么一下跳下去了!” 南宫隐看着他们二人:“看来是想起来了,你们说我带人来做事,现在人被截走了,我要不要去把人抢回来?” 谢锦州打了个寒颤:“你能打得过楚珩吗?你行你上,我打不过他的。” “你这出息!”南宫隐恨铁不成钢,又想到朝雾小姑娘,白了眼谢锦州,“朝雾怎么办?你不去找她吗?” 谢锦州摇摇扇子:“许念在,朝雾被放我觉得不过是迟早的问题。” 此刻,敖晴与风铃儿正在犹豫,要不要带朝雾出去,两人还没下定主意,就同时有感向出口看去,黑龙已经风驰电掣的飞来,楚珩落地化为人身,他身边另一人也站定,抬头扫过洞穴,目光落在敖晴与风铃儿身上。 风铃儿第一个顿住,随即惊道:“念念师兄!” 许念看着她,有点疑惑这个漂亮姑娘是谁,向前走了两步,手腕却被楚珩拉住,铃铛已经上前三两步跑到他面前,再开口,眼泪流了一脸哽咽着喊他:“是我啊!铃铛!” “铃铛?”许念惊讶,随即笑了,伸出手想摸摸铃铛的脸,又反应过来眼前是个大姑娘了,不能再随意摸脸了,只好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你长大了,是个漂亮姑娘了,师兄刚开始都不敢认你。” “一百年了。”铃铛又笑,可是开口还是忍不住落泪,“师兄,你怎么还是原来样子?” 问完,铃铛又反应过来:“师兄,你、你当年不是……死了吗?” 许念开口,想说什么,嗓子一紧,天道法则运转,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于是只好模糊道自己魂魄离体另有奇遇。 敖晴和风铃儿也信,他们修道者更信因果轮回,许念既然没做过坏事,也不该落得不得好死的地步,有奇遇才是天道好轮回。 楚珩从进来则是一直未曾说话,这时突然语气平静的说:“你们带着那小姑娘离开吧。” “你这是要送客?”敖晴听见楚珩说,心有不满,可去看楚珩,对上的他的一双眼,心里一突,后退两步,打了个哈哈,去拉铃铛,又去看朝雾,“你们师兄弟这生离死别的走一遭,定是有许多话要说,我就不打扰二位了。” 铃铛不愿意走,敖晴凑她耳边:“还不赶紧回去告诉你师叔,许念活过来啦。” 小铃铛一想是这个理啊,这才张嘴期期艾艾的告了别,与敖晴带着朝雾要离开,都走了几步,朝雾突然回头对着许念,语气很是不可思议:“你是许念?许国太子念?” 许念闻言一愣,这名头太久远,这姑娘一喊,他甚至都觉得有些陌生了,敖晴却感觉到楚珩的视线愈加冰冷,拉着朝雾,化身为龙带着两个小姑娘要走。 朝雾大声的对许念喊:“我祖母名为朝雾,她说如果有谁见到了许念,就让我们告诉他,殿下,我这一生过得很好,我已经没有遗憾了。” 朝雾的声音还在洞穴中回荡,人已经和敖晴、铃铛一起消失了,许念愣在原地,半晌过去发出低低的笑声,他想到那年离开,朝雾为他整理行囊,他说,姐姐,你等我,等你出嫁我就把你背上花轿。 但他还是食言了,朝雾却让后人告诉他,她这一生过得很好,大概是怕他担心,可他呢?一百年了,不止朝雾,铃铛,师父,师叔,还有楚珩……他把这些曾经给他的生命带来温暖的人全都忘记了。 他笑的有些悲凉,背后却是一暖,楚珩从背后将他揽进怀中,那时楚珩就高他一头还多,现在依旧这样,好像时光并没有在两个少年身上留下过什么痕迹似的。 许念沉浸在这温暖的怀抱中,他开口刚喊了声师兄,耳边温热的气息袭来,少年温软的唇印在耳侧,许念全身发麻,一惊,他转身,楚珩的唇就滑过侧脸颊,最后落在了唇角。 许念不敢开口,楚珩揽着他,少年的气息在彼此的唇间蠢蠢欲动,这一刻的暧昧像是化成了实质,楚珩说:“阿念,你还记得那时长宁和七绝,他们是不是有亲吻过?” 许念脑子中,长宁的记忆闪过去,下一刻楚珩的唇就印了上来,这吻刚开始很轻柔,他脑子中长宁喊七绝,喊敖炽,他觉得自己的脑子要变成一团浆糊了。但偏偏楚珩有了敖炽与七绝的记忆,他的吻并不青涩,越来越缠绵,舌尖探了出来,扫过对面人的唇缝,他发出一声喟叹,像是笑也像是哭,他缠绵深情,苦涩哀戚,他喊:“琳琅,长宁。” 然后像是落泪一样的喊:“阿念。” 许念开了口:“师兄——” 后面的声音就被吞进了亲吻中,舌尖被另一人的舌尖勾住,这吻黏腻潮湿,肩膀、腰间被不断的抚摸,可是不像暧昧,楚珩的动作越来越焦躁,渐渐凶狠,便莫名的生出一股绝望似的。 许念只好回抱这个人,当年七绝与长宁都做到了最后一步,他凭着记忆当然知道后面会是什么,可是一想到这个人是师兄,是七绝,是敖炽,那大概就算把这一身的筋骨皮肉奉献出去,也是在所不惜。 他已所欠良多,倘若真有一日要为这人以身赴死,那大概也只是回望这人一眼,就可甘心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但楚珩最终只是像是吻够了,突然化身成十来丈的黑龙,他将许念团在自己怀中,许念被团的坐在地上,身子靠着黑龙的肚皮,楚珩尾巴盘过来拢着许念,他龙头触在了地上,眼睛竟然闭了上去:“我有些累,陪我……陪我睡一会儿。” 说完,过了几息,又是喃喃几声:“别离开我。” 许念窝在黑龙的怀中,不动,黑龙呼吸平稳已经睡了过去。 等再醒,楚珩只感到怀中一空,他大惊龙身慌乱的盘旋在洞穴中,等停住,已找到许念,在角落的墙壁画作前,楚珩化作人身默默站在师弟身边,许念沉默良久才说:“共有石像六十三座,画作不论损毁,加上案上未完成那副,一共七百二十四幅。” 楚珩动了动嘴,许念转身看他,目光又看过洞穴,看过六十三座少年的石像,七百二十四幅少年的画作。 一百年的时光啊,他脸颊边一道泪痕划过,他似乎看到这百年的时光中,那个少年一日复一日的执着笔伏在案前、拿着刻刀一刀刀的落下,那每一笔、每一划、每一刀,都生生的刻在了这人心上。 “你怎么这么傻?”许念抹了把脸。 楚珩不知道怎么哄他开心,只好讷讷道:“我总害怕我会忘了你。” “可是又很难过。”楚珩走上前,去擦师弟流下的眼泪,“总是难过,你永远都是少年时的模样,我想象不出来你往后是什么样子了。” 许念身死那年十六岁未满,楚珩的记忆中他便永远都是那个少年的模样。许念摇摇头:“你也把自己束缚在少年时的样子,我想看看你现在的模样。” 楚珩静了一瞬,许念再去看,眼前的青年身长玉立,眉目依稀楚珩少年时的模样,可是一点稚气都不在了,他脸庞的线条已经凌厉硬朗,眉间沉着些日久经年的阴鸷沉郁,没有少年时堪称漂亮的英俊,可是却有着更加凛冽无筹的锋锐。 “不要皱眉。”许念抬头看他,楚珩又高了些,他就很开心,“师兄,你比原来更高了。” 楚珩上前,头埋在了许念肩窝中,许念开玩笑:“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长高,能不能与你这般高。” 楚珩却突然说:“阿念,我们两个就这样永远留在这里,哪也不要去,世间风雨正起、烽火缭乱,正是妖魔乱舞的时候,可是我想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两个就在这里哪也不要去,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好不好?” 许念听了,心想怎么可能在这个山洞中过一辈子呢,可随即又反应过来,楚珩是怕了,他只是再害怕再次的失去他而已。他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最后想了想,声音轻而认真:“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我们,我们就在这里哪也不去,就我们两个这样子过一辈子。” 如你所求,如我所求,此生再无分离。 山中不知日月,山外烽火连天,等南宫隐找到这处山洞来要人,许念才知已经过去了三月有余。 楚珩重回龙身之后极其嗜睡,许念在他熟睡之时便重新练习上清十八剑式,南宫隐闯了进来,强行打破了楚珩布下的结界,楚珩正化作龙身窝在地上睡觉,有所感触,懒洋洋的睁了个眼。 许念无法说出天道楼与南宫隐以及他自己死而复生的真相,楚珩只能自己推测一番,南宫隐闯了进来,他从不惧这女人,南宫隐也不惧他。 大大咧咧的在楚珩身前一站,还颇有些好奇打量着楚珩的龙身,嘴中道:“魔尊,你可真自在,抢了我们天道楼的人,缩在此处,也不管外间花千欢兴风作浪,这可真是悠闲的惹人羡慕。” 楚离尾巴拢过许念,把人带到自己身边,他自从有了敖炽的记忆后,性情较原来相比就自负外向了些,先不满的纠正南宫隐:“阿念是我的人,不是你们天道楼的人,也不要叫我魔尊。” 又嘲笑南宫隐:“你们自称天道,难道连一个花千欢都处理不了?” “你难道不恨花千欢?”南宫隐避而不答,而是突然说起了另一茬,“花千欢以人身入魔道,生性阴骘黑暗,他幼时经历坎坷唏嘘,入道之后偏执疯狂,引九州战火,布下各门派暗线,你师父、许念的死,不都是他一手造成的吗。” 许念心中一紧,去看楚珩,楚珩沉默良久,南宫隐又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但前提是这场战争是人族之间的战争,妖魔鬼怪掺杂其中,花千欢要做的可是以九州为阵,以天下献祭,灭亡整个人族。” 楚珩这才龙身一转,化为人身,青年人的模样,目光沉郁:“你知道的到是不少。” “逆运而行。”南宫隐深吸一口气,“而你因势重生,若说这天下谁还能破了这运势,也只有你了。” 南宫隐走后,刚出了山洞,传声玉符里谢锦州声音急匆匆的,带着点喘气的声音:“怎么样,说动了吗?” “我说了,看样子楚珩不为所动,但你放心。”南宫隐御枪而行,身侧风声猎猎,“有许念在,他总不可能一辈子窝在那山洞中。” 洞穴中,许念手中安放着天道楼青龙堂主的木牌,一面刻着天道二字,一面青龙盘旋而起,楚珩看他,许念收起青龙令,他身上还是一袭暗色的天道楼常服,但面上对楚珩说:“师兄,你若是不愿意,我们二人就留在这这里,哪里也不去。” 楚珩去看许念,目光才柔和起来,他神色复杂,许念自顾自说下去:“可我还是想杀了花千欢,他与我,有弑师之仇。” 这话说的轻飘飘的,但许念目光中一闪而过的冷意,却在表明他所说为虚,楚珩一愣,随即将人揽在怀中:“一辈子都在呆在这里,想想有什么意思,九州十万山川、风景秀丽之处我们好像都没有看过,不如一起游遍这九州山河。” “外间哪有什么秀丽山河,只剩烽火连天、硝烟遍地了。”许念轻轻地回道楚珩。 楚珩搂紧他:“那就杀了那些妖魔鬼怪,他们从哪来就把他们送回哪里去,花千欢设计引发了这一切,是罪魁祸首,那我……就杀了花千欢。” 许念伏在楚珩胸膛前,听着他的心跳,一只手攥住楚珩的手,低低喊了声阿珩,然后点了点头。 第七十五章 人生如是 华夏九州——豫州城内,城内百姓驻军都跑完了,剩了一群妖魔聚集在此,俨然成了个群魔乱舞的魔窟。 一个少女,一身白色滚蓝边的道袍已经脏的不成样,她所幸脱了外袍,一张俏丽的脸上灰尘混杂汗水,看不出原来样子,像是只花脸猫。 她弓着身子,一路脚下所行像是随风的叶子,脚步极轻身法极快,等进了城主府的地窖,看着那里绑成串子的修者,才抹了把脸,这一串修者中一个姑娘看她,便赶紧喊她:“铃铛!这里!” 风铃儿走上前,拿出佩剑去割断那些绳子,嘴中小声道:“朱羽姐姐,原来你被绑在了这里,君若师叔可担心你了。” 其余修者一见是自己这边的人,也纷纷向风铃儿求救,风铃儿手脚利索的松了绑,却见一群人手软脚软,不知被灌了什么药,她脑子一转,摆摆手:“你们这样能跑多远?不如先呆在这里,我去找解药,你们恢复了灵力我们才好离开。” 她这样说,朱羽自是第一个站在自家师妹这边,况且她说的十分有理,其余人只好先继续呆在地窖。 铃铛弯着腰窜了出去,一个翻身屏着呼吸,人就贴在了廊柱上,她背贴着廊柱,脸朝下溜边而行像是只蜘蛛,下方不时有看不出来原型是什么的玩意过去,竟是没有一个发现上面过去了一个小姑娘。 一路寻着声音,进了城主府大厅,刚一进去先闻见冲天的酒气,她伏在厅中横梁上,往下看,大多都是人形,也有化形不完全的头上长着角屁股后面托着尾巴,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笑声刺耳,整个厅中也不知是否有谁真的是人。 这时有一人声音极其大声:“他奶奶的,还什么修者,这还没玩过瘾呢怎么就晕过去了。” 铃铛手脚并用,一息之间到了这人头上顶梁,她往下看,只见厅中几张桌子拼成了个小高台,高台上两个修者双手悬浮被半吊了起来,铃铛仔细一看他们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一惊,下面是修仙十六城云城的弟子。 她咽了口口水,心下难受,想救人却自知没有那个能耐,这时有又声音懒散的传来:“玩死了,那不还有一堆吗,有什么好生气。” 这声音,有些低哑,却娇媚的往人心里钻,挠的人心里痒痒,铃铛忍不住去看声音的方向,一女子一身绯红色的衣裙,半躺在首位,铃铛觉得有些眼熟,头稍微探出了点,下一刻那女子扬头,铃铛心中一惊,是花千春! 花千春面上唇间一笑,素手一扬,风铃儿大呼不好,翻身从横梁上跳了下去,正踩在下方那魔物头顶,魔物哎呦一声惨叫,小铃铛却刻不容缓,一套斗转星移的逃命功法发展到了极致,身后一把细小的梨花针紧追不舍。 她跑得快,但筑基后期的修为怎么敌得上人家金丹后期的修为,眼见那针就要直入后背,突然身子一轻,眼前一身影突现,把她掂了起来,叮的一声,那把梨花针应声震碎。风铃儿被人仍在了地上,抬头去看,是云城城主张洛然。 “洛然师叔!”风铃儿站起身,讨好的去喊,可张洛然充耳不闻,他身后涌入大量的修者,厅中开始混战,风铃儿赶紧交代:“城主府地窖关了好多修者——” 话没说完,劲风袭来,风铃儿下意识躲开,高阶修者的剑“刺啦”一声对在了一起,她去看,花千春持着剑已经和张洛然两剑相交。 “炼神期?”花千春声音嘶哑依旧,媚意不在,看着张洛然一双眼冷冰冰的,“一晃多年,师兄还真是进益匪浅。” 张洛然看着她,却缓缓开口:“小春,你已经做错太多了,和我回云城受罚吧。” “我早就不是云城弟子了。”花千春剑尖上挑,带上了十分的功力,风铃儿在一边看着,只觉张洛然处处留手,花千春处处致人死地,张洛然却是要生擒花千春的样子。 这两人还边打边说,张洛然语气缓慢依旧:“你随我回云城,还有一命可留,你继续留在人间为祸只会不得好死。” 花千春则哈哈大笑:“师兄,那我真是谢谢你的好意了,但你以为你炼神初期的修为就能走出这豫州城吗?” “我还缺一个男宠。”花千春躲过张洛然一剑,突然矮身钻进了张洛然怀中,一张脸媚意横生,眼波粼粼,“师兄若是愿意,我保你一命如何?” 铃铛在一边,听的目瞪口呆,这两人……这两人怎么回事?! 可不容她感叹好大一盆狗血,也不容张洛然和花千春继续打下去,外间轰隆的雷声已经接连传来,花千春转身向外飞去,其余魔物也不再恋战纷纷向外跑,风铃儿和一众人当然是紧随其后,到了外间只见空中乌云密布,白色的雷击已经往下劈来。 花千春手中持着一块石板,符咒飞散周身,张洛然一众人刚要向前,白色的雷击就劈在眼前,花千春对着张洛然娇媚一笑,细声细气道:“这可是东海诛仙阵的刻印版,虽不是原阵,但想必把诸位劈个飞灰烟灭还是没有问题的。” 铃铛顿时往后后退一步,张洛然突然拍出一张符咒,持剑冲向花千春,而空中数道雷击劈下,他朗声道:“此乃我云城孽徒,今日我身为云城城主自当以身作则,纵然身死也——” 花千春惊道:“师兄——!” 铃铛已经捂上了眼,不敢再看,可尖叫声、惨叫声都没有,她先是听见了迅猛的风声,下一刻龙吟声入耳。 她睁眼,黑龙卷着张洛然从雷击下窜过,张洛然被安放于地,花千春脸色一变,其余妖魔伏身高喊魔尊,花千春却是转身就跑,下一刻楚珩龙尾拍过,她金丹后期的修为竟是不堪一击,被重重的拍在地上。 那些喊着魔尊的妖物一愣,下一刻这魔尊就大义灭亲一样,龙身扫过毫不留情面的将一众妖魔拍下空中,下方修者便守株待兔,落下来一个手刃一个。 铃铛身边则落了个人,她侧头眼睛一亮:“师兄!” 许念摸了摸小姑娘的脸,露出一个笑,随即目光随着黑龙,只见黑龙已经朝下方飞去,花千春伏在地上面色惨白,衣襟上鲜血点点,看样子内脏都被拍碎了。 这时,只见张洛然一剑横在花千春身前,黑龙顿住,饶有兴趣的看着张洛然,张洛然剑尖转向花千春:“花千春,我云城叛徒,入魔道杀我云城弟子不计其数,今日我便清理门户,以儆效尤。” 他声音并不大,楚珩听得清清楚楚,就见张洛然一剑刺向花千春,剑入内府,这女人一生就走到了头。 花千春这时,一辈子到了头,脸上的冷意或者媚意才都不见了,她慢慢环顾了遍四周,最后目光有些迷茫的落在张洛然身上,张洛然俯身,手指抚过她落下的一行眼泪,这姑娘就笑了下,满是欢喜的喊了声:“师兄。” 张洛然应了声,低声对她说:“你不适合修仙,心思太过偏执,也不适合做人,下辈子随便投生个什么,都不要再做人了。” “下辈子……再也……”花千春也笑,声音越来越低,身形突然化为黑雾慢慢散去,原来她连人形都已经抛弃。 黑雾如烟散去,像是人来这世上便是无知无觉,走的也了无痕迹,张洛然半跪在原地许久,花千春最后说,再也不要遇你。 许念和楚珩对别人的爱恨情仇并不感兴趣,匆匆告别了小铃铛,许念伏在黑龙背上,风驰电擎的赶往豫州郊区的河洛山,到了那地方一层无形的结界笼罩着河洛山。 许念从黑龙背上跳下,楚珩龙身直接冲撞结界,数十次冲撞下,无形的结界出现水波一样的裂纹,最后化为层层的半透明符咒散开。 楚珩落地,就见许念站在山脚,他身边一个光头和尚正合掌与他说些什么,这和尚也是熟人。 “许施主好久不见。”圆空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 楚珩落在许念身边化为人身,圆空见了楚珩也不惊讶,又是一声好久不见,许念问圆空:“你怎么在这?” 圆空指了指山顶:“白马寺便在山顶,花千欢十年前突来这里,布下了结界封了山,我师父师兄他们便入世去了,我修行不够就留下来守山。” 许念环顾四周,沉吟片刻:“豫州的献祭之阵就布在这里。” 圆空不明所以,许念和楚珩,领着他绕着河洛山走了一圈,花了一整日的功夫,这一路上许念不时的触碰一些地面,刻下符咒,等他们回到原地,站在山脚下的上山台阶上,许念拿出青龙令扬手抛向空中—— 刹那间天地昏暗,万千哭声从山底传来,不是魔音入耳却是哀戚不绝,听的人心神欲碎,生出一股滔天般的荒凉与悲戚。 等天地恢复光明,除了楚珩,许念和圆空都摇摇欲坠,竟是十分受其影响,楚珩扶住许念,低声道:“阵法已破,按照南宫隐所说,只剩下雍州的阵法了。” 可他说完,不用等他有所反应,许念、圆空也都齐齐看向南方,那里已经生起了滔天的的魔气。 许念身形一晃,抓住楚珩的手:“师兄,快去雍州!” 楚珩看着许念:“你修为受损,不能去。” “我留在这里,你去。”许念自是不敢托大,但是他决不能留楚珩在这里,花千春在豫州,雍州那里定是花千欢。 楚珩不愿,许念突然伏在他耳边,细声说道:“你当年,不也是信誓旦旦的说,你七绝要以手中之剑平定九州天下,开天下万世太平吗。” 楚珩愣住良久,深深地看了眼许念,他咧嘴笑开,扬手将琳琅剑拿了出来,递给许念:“这回不要再丢下你的剑了。” 话落,一步一步的后退,化身成黑龙在空中盘旋两圈,对着许念大喊:“在这里等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许念在下方,他没有来得及出声,黑龙已经向雍州飞去。圆空叹了声“阿弥陀佛”,邀请许念上山进寺庙坐一坐。 许念应了,只是上山时,只见圆空对着大山磕了三下头才起身,他好奇去问,圆空指着莽莽山林:“人被自然所养,却自身并无以回报,唯有心有所诚,才悟得大道。” 许念站在那里良久,他又转身下了台阶,从第一个台阶开始,一步一叩首,这回换做圆空奇怪,许念伏身再起,他笑了下:“我以前曾走过许多地方,在西边听人说,要为人赎罪就要去拜山,而有一个人,他因我犯下屠城十万的罪孽,我总想要怎么才能为他赎掉这罪孽。” 圆空双手合十:“人之一生,如梦如幻,一切有为法当作如是观。” 许念对圆空道了声多谢赠语,便一步一叩首,河洛山三千六十四阶,圆空施礼告辞:“我便在山顶寺中,等施主到来。” 第87章 终章 再无离别 雍州城内—— 空中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看着竟是骤雨将至的前兆,而城中此刻大乱,百姓流离失所乃是九州整个现状,但此刻,天下双足鼎立,楚军十万与郑国驻军三万,竟是在雍州城中打了起来。 按理说,十万对三万,雍州城已经是楚军囊中之物,但细细一看,郑军却是邪门的厉害,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梁卓一刀刺了对方个通心凉,却见对方身子都不带的晃,面上黑雾笼罩持着刀就扑了过来。 南宫隐一枪把这人挑到了一边,周围郑国士兵都是这个德性,不用想就是魔物所为,不知道在人身上下了什么咒。 她回头替梁卓扫开一周敌军,对他呵道:“你切忌率兵坚持住,我去找那花千欢,处理了那妖物,想必这一切也就解开了。” 她说完,御枪而起,谢锦州、乔彦紧随其后,三人待停住已是在雍州城中心,那地方是个宽广的小广场,有个高台还有几根柱子,是砍人杀头处刑的地方,阴气极重,此刻一干魔物围着高台像是侍卫,花千欢浮在高台上空正中,见了他们三人露出一个慢条斯理的笑来。 南宫隐瞥了眼谢锦州,谢锦州纳闷:“你看我做什么?” “哎……老谢,我觉得他那一笑和你挺像的。”南宫隐回道。 谢锦州:“滚你娘的!别把这死人妖和我比。” 乔彦有点打哆嗦,觉得这修/□□比他去过的其他世界都凶残,颤颤巍巍的说:“老大,花千欢化神期的修为,高我们整整两个境界,这不是找死吗?” “境界乃身外之物,我们又不是真的修者。”南宫隐大喝一声,突然持着长/枪身先士卒,打头就上,谢锦州伸手抓她,没抓住。 大呼:“你能别这么激动吗?!” 南宫隐:“我摸个底看看他到底几斤几两。” 花千欢那边,南宫隐犹如携带万军之势迎面直袭,他却广袖一扬,轻飘飘的吐出一个“破”字,南宫隐周身黑色的符咒突然浮现,她抢尖转向,那些黑色的符咒化作一道屏障,抢尖扫过无声无息,南宫隐却瞪大了眼睛,她那银色的抢尖上已经出现了密密裂纹。 不容再想,整把长/枪分崩离析碎成了一把渣子,那黑色的符咒则一个变身化作尖利的数把小剑袭向这姑娘。 南宫隐这时,耳边风声发出了急速的呼啸声,她不回头,面上露出一个笑,侧身一转,巨大的黑龙擦边而过,那些黑色符咒被黑龙巨大的身躯装得粉碎,一如刚刚那把分崩离析的长/枪。 花千欢这才抬起头,面色变得凝重起来,黑龙在他身前停住,并非楚珩留情,一道无形的屏障的挡在了他身前。 “魔尊。”花千欢躬身拜了下,随即像是不解,“若是献祭成功,这整个九州都是我魔族的天下,您归为万魔之首,便是坐拥天下,为何要来阻拦我?” 楚珩直直的看着他,突然没头没尾的说道:“你对我有教养之恩,见我第一面送我戒词‘拿起’二字,说我心性凉薄未免偏执,是因为从未得到过,只有拿起才能做到真正的放下。” “但其实,说这话的人早就死了。” 随着这话,黑龙发出一声长啸,这一声长啸闻者心神皆惊,整个雍州城的万军之战都停了一瞬,心中皆是生出满心的荒唐,好像人生不过一场大梦,如今大梦方醒不过可笑可悲可叹六字。 南宫隐听见了楚珩那番话,面色奇怪去看花千欢,黑龙巨大的身躯则已经撞在那无形的结界上,花千欢重塑敖炽龙身,东海龙主之子天生肉身堪比大罗金仙,结界应声而碎,花千欢拿出了佩剑迎面而上。 楚珩龙身硬撞,并不化作人身,周围魔物这时也纷纷袭来,谢锦州和乔彦不敢和花千欢硬碰硬,便自觉的处理起这些魔物。 南宫隐围观花千欢与楚珩,楚珩身边黑色的符咒分布排列,空中突然白色的雷击十八道齐齐劈下,谢锦州不再去管那些魔物,携着乔彦快速的退出了这雷击的范围,随即一惊:“小隐!” 就见南宫隐又掏出一把长/枪,整个人像是个跳蚤,在雷击中竟是来去自在,穿梭自如。 黑龙龙身巨大,雷击生生劈在龙身上,花千欢趁势退出几丈,静静地看着楚珩:“魔尊反叛,那便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黑龙长啸一声:“我曾说,我要斩尽天下不平,我要助一人平定九州还天下太平!我说出的话就一定会做到!” 花千欢皱眉,似是不理解黑龙所说,而空中白色的雷击落过,云间紫色的九天玄雷接而落下,竟成八卦阵法,封死了黑龙的整个去路。 花千欢这时才露出一个狰狞的、好像小人得志一般的笑容,笑的像是一只猴子,他扬起头,先是哈了一声,然后止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敖炽,你当年就死与诛仙阵下,你看你现在还是要走当年的路,哈哈哈——” 然后这笑就止住了,花千欢睚眦尽裂,黑龙带着一身的鲜血淋漓、筋骨肉翻,冲出了那九天玄雷的阵法,巨大的龙身将他卷住,九天玄雷紧追黑龙不放,仿佛十雷合一的紫色玄雷从天落下,花千欢嘶声怒吼:“楚珩——” 随即这一声便湮没在轰隆的雷声中。 九州震动,天地沉默。 待硝烟散去,一个青年半跪在被雷劈的将近二十丈有余的深坑中,他身边,南宫隐吐出一口血,头顶悬着的朱雀令发出最后一道微弱的光,整个木头的令牌被一阵风吹过,就化成细细的粉尘随风而逝了。 楚珩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南宫隐环顾一周,坐在地上,咧嘴笑道:“呵……怕是那死人妖被劈得连渣渣都不剩了。” 楚珩向前走两步,南宫隐伸手抓他,只碰到了个衣角,就见青年嘭的一声倒地上了。 “……”南宫隐,“我还以为你没事呢。” 三日后,天刚放晴,自从花千欢身死魂消之后,郑国的士兵就像个渣渣,没了国师,皇族更是不堪一击,但剩下的事端天道楼已经不再参与,甚至开始着手隐退朝堂。 楚珩醒来时,天光刚亮,窗外有鸟声和风声,他愣了好一会儿,立刻下床往外走,正与过来看他的南宫隐、谢锦州擦肩,两人正要喊他,就见这人化为龙身身急火燎的——飞走了。 河洛山,山中清晨多寒霜,黑龙寻着气息化为人身落地时,就见少年一身的辰霜,伏地叩首而起,额头红肿一片看着狼狈不堪。 但少年面上安静而坦然。 他上前,半跪在地上将人揽在怀中,许念好像是笑了,问他:“你回来了?” 楚珩在他耳边,小声道:“我回来了。” 他想了想,又轻轻说:“花千欢死了,万魔无首被赶回魔界不过是迟早的事。郑国也要亡了,楚国要一统九州,天道楼要隐退,想必过个七年八载的,九州又是一片大好河山。” 许念靠在楚珩肩上,缓缓闭上眼,呼吸变得绵长悠缓,竟是累的厉害睡着了。 楚珩抱着他,继续说:“阿念,从此以后,我们两个在一起,看过日夜的太阳和月亮,就可以去看春夏秋冬,看过四季我们还可以去看九州的山川河流……” 如果看腻了凡尘,我们就去到一个山野地方,随便建一栋小小的竹屋,每天在一起说许多许多的话…… 把那些错过的时间,把琳琅和七绝错过的年月,把长宁和敖炽错过的相守,把我们错过的漫长岁月,都消磨在从此以后。 从此,我们再无离别。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