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云》 1 第一部 地球上的奇迹 这一天,对别人来说,可能是平常的一天,和其他的日子并没有甚么不同;阳光明媚,秋高气爽。但是对陈天远教授和他的女助手殷嘉丽来说,却可以说是最不平常的一天。 陈天远教授是国际著名的生物学家,本来是在美国主持一项太空生物的研究工作的,因为此处一间高等学府的主持人是他的好友,而这间高等学府的生物系又亟需要一位教授,所以了将他聘来的。 陈天远教授虽然离开了美国,但是却并没有放弃他的研究课题:“海王星生物发生之可能。” 陈天远教授的这项研究工作,可以说不算得十分之复杂,他只需要一间实验室就行了。 人类虽然还未到达离地球最近的行星,但是,派出去的飞船,却已经到达了十分遥远的太空,将一些星球表面上的情形,拍摄成照片,汇集成资料,使得地球人对这个星球有深切的了解。 海王星距离地球二十七万万哩,若说它和地球有甚么相似的地方,那就是它只有一个卫星,这和地球只有一个月亮是相同的。 由于海王星离开地球很远,在太空探索的计划中,它并不重要,陈天远教授之所以会去研究“海王星生物之可能”,那完全是因为太空署的一项错误所造成的。 去年,在该署的主持下,向金星发射了一枚火箭,是准备去搜集有关金星的一切资料的,但是因为计算上极其微小的错误,这枚火箭以及它所携带的仪器,并没有如预期的那样地到达金星附近,它逸出了飞行轨道,竟不知去向了。 当时,全世界的雷达追踪站,都曾协力追踪这枚火箭的下落,但是却没有结果。 美国方面,也已放弃了这项探索金星的研究计划,只留下了几个雷达工作人员,在注意着那枚火箭有关的雷达系统。 这样做的原因,是因为这枚火箭,始终没有已临毁灭的迹象,这证明了火箭还在太空中飞行,只不过向何而去,不为人所知而已。 在七个月后,地球上的雷达系统,突然接到了那枚火箭上所携带的仪器拍回来的大批资料,这一大批资料,是关于一个星球表面上的情形的。 太空专家们忙碌了几个月,才研究出这份极其完善的资料,竟然是有关海王星的,那枚火箭在逸出了轨道之后,竟到了海王星的附近。 但海王星是不在太空探索计划之内的,于是这份资料便被搁置了起来,直到被陈天远教授发现。陈天远教授审视了这份资料,显示海王星上可能有生物存在。于是,他就按照资料上明记载的气压、空气的成分,海王星表面上的岩石成分、温度,建造了一个实验室。 那个实验室,人是不能进去的,因为里面的情形,几乎完全和海王星相同。陈天远教授在建立了这个实验室大半年之后,应聘东来,他将这实验室也带了来,当然,附属于实验室的许多机械,也一齐带来,安装在实验室的旁边。如气压增加仪,温度调节仪等等。 这些器械,必须日夜不停地发动,以维持实验室中的一切和海王星表面的情况相似。 当然,这些机器在发动的时候,会发出许多噪声来  这也就是为甚么我能够和陈天远教授做邻居的原因。 陈天远教授所选择的住处十分僻静,是在郊外。但是在他居处的二十码处,另有一个富人,早就建造了一座别墅。 当陈天远教授和他的实验室搬来之后,不到一星期,那个富翁就搬走了,反正他是真正的富翁,绝不止一幢别墅,空置一幢,也根本不放在心上。 我在那时候,心情很不好,所以想要找一个地方静养一下,我想起了这个富翁朋友,他想起了那幢别墅,他告诉我如果不是怕时断时续的机器声的话,那幢别墅倒是十分好的休养所在。 本来我也是怕吵的,但是我听得近邻者是个知名的学者时,我又变得不怕吵了。我搬到了那幢别墅中,一连七八天,我甚至未曾看到陈天远教授,只看到他那美丽的女助手。 他的女助手殷嘉丽,是那间高等学府的助教,年纪很轻,而且美丽得不很像一个助教。 那天早上,我正在阳台上享受着深秋的阳光,听到在离我所躺的地方,只不过二十来码子处,发出她尖声的呼叫,我立即一跃而起,循声望去。 殷嘉丽正穿着白色的工作服,她双臂挥舞着,从那间密封的长方形的实验室中,冲了出来,向屋子中奔去,口中失声地叫着:“陈教授,陈教授,他出现了,他真的出现了,我看到他了!” 我被殷嘉丽的话陡地吃了一惊,“他”是甚么人?难道有甚么歹徒,在袭击殷嘉丽么? 我几乎绝不考虑,翻身跃下了栏杆,从很高的露台上跳了下去,身子弹起,便向前奔了过去。 当我翻过了陈教授住宅的围墙时,有两个人以充满了奇异的眼光望着我。 一个是殷嘉丽,我们不止见过一次了,另一个,是看来神情十分严肃的中年人。 那中年人踏前一步,喝道:“你是甚么人?想作甚么?”我知道我自己已造成一个误会了。我连忙道:“我是你们的邻居,刚才我听得这位小姐的高呼,我以为是发生了甚么意外“ 我的话还未曾讲完,那中年人和殷嘉丽,便同时发出了“哼”地一声,齐声道:”请你出去!” 他们两人下了逐客令,可是又不等我出去,便匆匆地向实验室走去,“砰”地一声,将实验室的厚门,重重地关上。 我变得尴尬地站在那里,老实说,我是很少被人这样奚落的。我一个转身,想要离去,但是我又决定等他们出来,好向他们表明,我绝不是他们想像之中那样的人。 我刚才设想着我应该怎样措词之际,实验室的门,又被打了开来。 我回头看去,只见那中年人  他当然是陈天远教授了  跳着向外走去,我实是难以相信,像他那样的一个学者,神情又是如此庄严的人,竟然会跳跳蹦蹦着向前走过来的。 2 我正在错愕间,他已经到了我的面前,一伸手,按在找的肩上。 这时,我才注意到他的面上,现出了狂喜的神情,他大声道:“朋友,它出现了!“ 这句话他是用英文说的,所以我知道他说的是“它”而不是“他”。 我还未及问,陈天远教授又已道:“朋友,不管你是甚么人,你恰在这时候出现,请来分享我们的一份快乐,你来看,你来看!” 他一面说,一面拉着我,向实验室走去,我不知道陈天远教授发现了甚么,使得他如此兴奋,对我的敌意完全消除了。 他一直将我拉进了实验室,我一跨进门去,是一间小小的工作室,一架十分大的显微镜,正放在工作桌上,而殷嘉丽则正在显微镜前观察着。 她听到了脚步声,却并不回过头来,道:“教授,它分裂的速度十分惊人,相互吞噬“ 陈天远道:“你让开,让我们这位朋友看看。” 殷嘉丽侧了侧身子,她美丽的眼睛,瞪了我一眼,我报以一个微笑,来到了显微镜前,我先看了看显微镜的倍数,是三千倍的。 我凑上眼睛去,我看到了几个如同“阿米巴”变形虫也似的东西,正在蠕动着、分裂着,数字一倍一倍地在增加,越来越多。 但是相互之间,却也拚命在吞噬,转眼之间,便只剩下了一个,而那一个,又开始分裂,不到几秒钟,又到了成千成万个,相互间仍然吞噬着,到最后,又只剩下了一个。这样的一次循环,大约不到二十秒钟,而那种微生物,在吞噬了其它之后,它的体积,看来已大了许多。 它们吞噬的,可以说是它的本身,这种生长的方式,的确是闻所未闻的。 我看了大半分钟,才抬起头来,道:“这是甚么东西?”陈天远教授“哈哈”大笑起来,道:“你听听,他说这是甚么东西,哈哈,这个『甚么东西』将是地球上的奇迹。” 我在那时,对于陈天远的实验课题,也还一无所知,我耸了耸肩,道:“那算是甚么?要用三千倍放大镜才能看到的奇迹?” 陈天远教授瞪着我,我刚准备再问时,殷嘉丽已道:“教授,我们该去报告国际太空生物研究协会了。” 陈天远点头道:“不错,朋友,你该高兴今天看到了这种生物,因为它是海王星上的生物。” 殷嘉丽又提醒陈天远:“教授,你不该和陌生人讲太多的话。” 陈天远挥了挥手,道:“不错,朋友,你该离开这里了!”我虽然不愿离开,还想进一步满足我的好奇心,但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却也不能不走了。 我保持着礼貌,向后退开了两步,但是我的好奇心,却又使我停了下来,明知可能碰钉子,仍然问道:“我所看到的,究竟是甚么?是原形虫,还是变形虫?” 陈天远教授有些悲哀地摇了摇头,那显然是因为我自作聪明的问题,在他听来是太幼稚了。 他再度拍了拍我的肩头,道:“朋友,我很难向你解释得明白的,你机缘凑巧,看到了世界上还没有人见过的海王星上的生物,就应该很满足了,走吧!” 我更奇怪了:“海王星上的生物?这是甚么意思?” 陈天还不再回答我,向我连连挥手。 我心中想,反正我暂时也不准备搬走,就在贴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怕不明白么?于是我就退了出来,陈天远和殷嘉丽两人,又进了那间实验室。 我回到了自己的住所,用一具长程望远镜去观察陈天远和殷嘉丽两人的行动,我发现他们两人十分忙碌,到了下午,我命人自市区送来的“偷听器”已经送到了。这种小巧的偷听器在英美各国,已普遍为商业间谍所使用,能够在对街的大厦中,偷听到对面大厦中的秘密交谈,如今我用来偷听陈天远教授和殷嘉丽的交谈,当然这是大材小用了。 只可惜,偷听器是利用特殊灵敏的装置,将微弱的音波放大,所以才能听到人耳所听不到的声音的,所以在我听到陈天远和殷嘉丽交谈的同时,实验室旁的机器声,也变得震耳欲聋,使我听不十分清楚两人的交谈声。 我听了两三小时,总算也知道了不少有关陈天远教授的事,这就是我写在篇首的那些。同时。我也知道我在显微镜中看到的那种反覆地进行“分裂  吞噬”运动的微生物,是存在如同海王星表面情形完全一样的实验室中所产生的。 我虽然无所事事,但是我在明白了这些之后,我的好奇心也满足了,这并不是使我感到兴趣的事情。 当晚,我一早就睡了,在有规律的机器声中,人似乎更容易入睡。 我不知道我在被那一声惊呼声惊醒的时候,我已睡了多久,我所可以肯定的是,那下惊呼声发出之后不到一分钟,我已经向声音发出的所在,奔了过去。 那一下凄厉,恐怖的惊呼声,是从陈天远教授的住处发出来的,我直奔到他住所的围墙之外,我听得在围墙之上,发出一种呻吟声来。 当我抬头向上看去的时候,我看到一个人,双手抓住了围墙上的铁枝,身子正在摇曳不定,自他的背后,鲜血正  而下。呻吟声当然是那人发出来的,刚才那下惊呼声,自然也是那人所发的了。 我刚想喝问间,那人的手一松,整个人,便已经跌了下来,我连忙赶向前去。 时间正当在清晨,天色十分黑暗,当我赶到那人面前的时候,那人动了一下,勉力以双手撑起了身子,向我望了过来。 老天,我见过不少死人,受伤的人,或临死的人,但是我从来未曾见到过一个人在临死之际,面上露出了如此恐怖的神情。 他面上的肌肉,全都作着不规则的扭曲,而且在簌簌地抖动着。他的眼中,放射出恐怖之极的青光,他的喉核,如同跳豆也似地跳动着,发出了极其难听的“咯咯”之声。 他只向我望了一眼,撑住身子的手便软了下来,倒在地上,死了。 我连忙俯身去察看他背上的伤痕,依我的经验来看,他似乎是被一柄刃口十分窄,但是刀身十分长的尖刀所刺死的。 他死了,当然是被杀的,那么凶手呢? 凶手可能就在附近,我不应该毫不警惕!正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突然有甚么东西,触及我的肩部,我的反应十分快,立即反手向肩后抓去,我握到了一条毛茸茸的手臂。 我立即一俯身,想将握住的那人自我头顶摔过来,跌倒在地上。可是,那条手臂,却以一种异乎寻常的大力一挣,挣了开去。 我大吃了一惊,心想这一次,可能是遇到劲敌了,我连忙转过身来。 当我转过身来,定睛向前看去时,我不禁呆了,而且觉得秋夜似乎出于意料之外的凉,令得我有毛发直竖的感觉! 不要以为在我的面前是出现了甚么三头六臂的怪物。所以我才如此的,绝不是,如果在我的面前是兀立着甚么怪物的话,那么我第一个反应将是想到如何去对付它,而不是怕它! 可是如今在我眼前,却是甚么也没有! 我陡地一呆,以背靠墙而立,我想到那个死者临死之前,脸上那种恐怖的神情,我的心中,更是骇然。 我靠墙立了不一会,便听到陈天远所养的狗,奇异而恐怖地呜呜叫了起来,接着,围墙内的屋子便着了灯,那当然是陈天远教授起来了。 我不想多惹是非,所以我连忙向我自己的住号奔去,翻进了围墙,我觉得我的手上,似乎黏有甚么东西,当我摊开手掌来的时候,我更其愕然。 3 在我的手掌中,黏有三四根金毛。或者说是金刺,金光闪闪,硬而细,那当然是我刚才抓住了那条手臂时黏在我手上的了。 世界上哪一种人  包括喜马拉雅山的雪人在内,手臂上是有生这样的金毛,而又力大无比,来去如风的呢?我自己问着自己,却找不到答案。 我回到了卧室不久,便听到陈天远教授发出了怒骂声。 殷嘉丽白天来工作,晚上是不在的,晚上,只有陈教授和一个男仆,我听到这个高级知识分子。生物学的权威以可怕的粗犷之语咒骂着,也不知他在骂甚么人。 二十分钟后,警车到了。 作为贴邻,我如果装着甚么都不知道,那未免说不过去,所以,我披起衣服,又走了出去。 在陈天远住宅的外面,到了三辆警车,其中有一辆,是有着探照灯设备的,这时正在大放光明,我立即知道事情十分不寻常,因为一件普通的凶杀案,警方在接获报告之后,是断然不会出动那么多人的。 我还未曾走到警车旁边,便被两个便衣人员拦住了去路  这更证明我的猜想不错,普通的案件,根本不必出动便衣人员。 我说明我是附近别墅的住客,那两个便衣人员则“有礼貌”地请我回去睡觉,只当甚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就在这时候,我看到新近升了官的杰克中校,驾着一辆电单车,赶到了现场! 杰克的出现,更使我觉得事情比我预料中更要重大,因为杰克是秘密工作组的组长,我曾和他打过交道,那时他还是少校。 如果不是事情关系重大,而且牵涉到国际间谍纠纷的话,他是绝不会在午夜亲自出动的。 我不想被杰克发现我也在这里,因为上次我和杰克所打的交道,并不愉快,而且,我有一个宗旨,我绝不牵入任何间谍特务斗争的漩涡之中。 我抱定这个宗旨是有道理的,那是因为,再凶恶的强盗、匪徒,他总还是人,在他的内心,总还有一丝人性。唯独特务、间谍,那却是绝无人性的“特种人”。唯其绝灭人性,而始能做特务,这种没有人性的“特种人”,我是一直抱着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的。 所以,我便遵从了那两个便衣人员的劝告,退回到卧室中。 然而,我用那具长程望远镜,和那具偷听仪,伏在窗口,向前看着,我彷佛置身于现场一样。 可是那些工作人员,却只是做事,而绝不出声。我看到十来个人,里里外外地搜索着,几乎将每一根草都翻了过来。 而那个死者,则被抬上黑箱车,由四个武装人员保护着,风驰电掣而去。 我又看到杰克的面色,十分紧张,他除了发出简单的命令之外,甚么话也不说。 声音最大,说话最多的则是陈天远教授。 他穿着睡袍,挥舞着双手,涨红了脸,以英语向杰克中校咆哮着:“此地的治安太差了,我在从事那么重要的实验,怎可以没有人保护?如今,我刚有了一些成功,就甚么都毁了,一个小偷,毁了震惊世界的巨大成就,发生在由你们管理治安的城市中,可耻,可耻,这真是太可耻了!”杰克中校绝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但是这时,他却只是铁青着脸,并不发作。他冷冷地道:“如果你成功了一次,你就可以成功第二次的。” 陈天远更是怒气冲天,他大声叫道:“胡说!胡说,这是完全没有知识的话!你知道我在实验的是甚么?我所实验的是别的星球生命的形成,你当我是在学爱迪生试制电灯泡么,你  “ 陈天远的咆哮,突然停了下来。 他总不是自愿停下来的,他的话,是被一下尖厉,可怖之极的惨叫声所打断的。 陈天远和杰克中校两人,这时正在围墙之内,而那下惨叫声,则是从围墙之外发出来的,所以他们两人,不知道墙外发生了甚么事。 我的望远镜本来是对准了他们两人的,那一下惨叫声传入我的耳中,我立时想起了那下将我自酣睡中惊醒的惨叫来。 两下惨叫声,当然是发自不同的两个人,但是其恐怖、凄厉,令人毛发直竖则一。 在那瞬间,我的心中,实是奇怪之极。第一下惨叫声,是那个死者发出来的,如果说,如今在有着三十个以上的警方人员工作着的现场,还会有凶杀案发生的话,那实是太不可思议了。 然而,不可思议的事,竟然发生了。 我一听到了那一下惨叫声,立即转过望远镜,向发出惨叫声处看去。几乎是在同时,一盏探照灯灼亮的光芒,也照到了发出声音的地点。 那地方是一个十分深的草丛,我可以说是第一个看到,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情的人。 我看到一个便衣探员,倒在草地上,他的手正竭力想伸到背后去,去接住他背后的伤口,可是,他的手臂却不够长。 从他背后伤口处流出来的鲜血,将半枯黄的草染得怵目惊心。 而使得我双手发软,几乎连望远镜都跌下去的,则是那个便衣探员脸上的那种恐怖绝伦的神情。他的眼珠,几乎要凸出眼眶来,而他的口角,则可怖地歪曲着,流着发出泡沫的涎,他的手指起着痊挛,他的身子,则在缓缓地滚动。 我一眼看出这人活不长了,我连忙去观察四周围的情形。 那草丛离公路并不太远,而在草丛的四周围,又全是平地,在那些平地上,虽然有些土坑,但却也难以藏得下一个人。 探照灯已将周围的一切照得通明,我相信我听到声音和看到那死者,相隔不会超过四十秒钟,可是这时在我目力所及的范围,却看不到凶手。 我从望远镜中,看那探员背部的伤口,可以看得十分清楚,那是一个深而狭小的伤口,一定伤及内脏,要不然,那探员不会在惨叫一声之后,便立即死去的。 那凶手实在太大胆了! 我几乎怀疑这是一个狂人,因为没有一个正常的人,会在警员密布的情形下,去杀死一个探员的。 如果那不是一个狂人的话,那么这个凶徒,就可能是一个身手灵活之极,而心思又缜密、狠辣到极点的人,他杀那个探员,是有意在向警方示威。 虽然我一听到声音,便立即循声去看,探照灯也立即照到了行凶的现场,但所谓”立即”,至少也有二三十秒,二三十秒对身手特别敏捷的人来说,是可以奔出一百多公尺的了。 那么,那凶徒就可以在没有探员的路面中穿过,隐入路对面的草丛中,然后从容离去。 一想到这里,我又想起,在我发现第一个死者的时候,曾有人在我的背后偷袭,而当我转过身来时,凶徒却已不见了。 毫无疑问,那向我偷袭的人,一定便是连杀两个人的凶徒了。 看杰克中校和许多探员忙碌的情形,他们显然是一无所获。但是我却掌握了一个十分重要的线索,那便是:我曾经握住那凶徒的手臂,而当那凶徒挣脱时,我手心留下了几根金色的毛。 那当然不是亚洲人,没有一个亚洲人会有看这样金色的体毛的。我如今不知道那凶徒是欧洲人还是美洲人。 但是我很容易知道,我有一个朋友是十分成功的人种学家,他会告诉我,有这样体毛的是甚么地方人,这是一项极其重要的线索。 我心中暗自决定,如果杰克中校来求助于我的话,我就将这个线索供给他。 我从望远镜中看到杰克中校的情形,他几乎要疯了,青着脸在拚命踢着草丛,和草丛中的石块。这也难怪,任何人都会像他一样:他在率领着数十个探员办案时,其中的一人,被人所杀! 警务人员一直忙到天亮,还未曾收队回去,我则早已躺在床上,思索着这件事,和审视着那几根金色的硬毛。 到了清晨六时,突然响起了急骤的门铃声,我由于要清静,连仆人也没有用,我只得下去开门,我一开门,四个彪形大汉便冲了进来,其中一个则取出了证件,道:“警方特别工作组。” 4 另一个立即取出了手铐,我连忙问道:“这算甚么?” 那人冷冷地道:“你被捕了。”他一面说,一面取出手铐,便向我的手腕铐来。 我不禁大怒,道:“我为甚么被捕?” 我一面说,一面陡地一翻手腕,反将对方的手腕一压,只听得“拍”地一声响,那只手铐反而铐到了那个探员的手上! 那个探员陡地一呆,一时之间,几乎难以相信眼前发生的会是事实! 我趁机向后退去,就在这时,杰克中校在门口出现了,他大声叫道:“卫斯理,不要拒捕!” 我站在一张沙发旁边,怒道:“杰克,你凭甚么捕我?” 杰克冷冷地道:“谋杀,连续的谋杀!”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你以为作晚发生的凶案,是我所为的?我杀了人还在这里不走?你有甚么证据这样说?” 杰克十分有把握地笑了笑,一挥手,一个便衣人员捧着一卷纸,走了进来,杰克冷冷地道:“你自己看吧,不必我来解释了。” 那便衣人员将这张纸摊了开来。 那是一张经过微粒放大的照片,足有一码见方,照片中是我的那幢别墅,从角度上来看,一望便知照片是在陈天远住宅的墙外所摄的。 从那张照片上可以看出,别墅的二楼,我做卧室的房间,有着微弱的灯光,而在窗口则有着一个人,手中持着一具长程望远镜,在窗槛上还有着一具仪器,稍具经验的人,一眼便可以看出那是一具偷听仪。 而那个人,虽然背着光,而且在经过超度的放大之后,从照片上看来,人的头部轮廓,也显得十分模糊,但是如果退后一步,站得远些。还是清晰得可以使凡是认识我的人都认出是我来。 我不禁尴尬地笑了笑,道:“这算甚么?难道你不看到我手中的望远镜么?” 杰克中校像是正在发表演讲似地,挺了挺身子,道:“科学足使任同犯罪行为无所遁形,昨晚,我们利用红外线摄影,将周围的环境全部拍摄了下来,然后带回去研究,卫先生,想不到你的尊容竟在照片上出现,那实是使我不胜讶异之处。” 我摊了摊手,道:“这又有甚么值得奇怪之处?我本来就住在这里的,半夜有了声响,我难道不要起来看一看么?” 杰克中校冷笑道:“尤其是,你自己就是声响的制造者。” 我大声道:“杰克,你弄错了,我绝不是谋杀犯,譬如说,凶器呢?没有凶器,我如何杀人?我如何杀了人之后,又回到屋子来,不错,我是看到了现场的一切,但是我这就等于杀人了么?” 杰克中校的面色冰冷,道:“卫斯理,你不必再狡辩了,他们给你的凶器,一定使你有狡辩的余地,无论你将之藏在甚么地方,我都能搜出来的。” 我更是莫名其妙了,杰克中校口中的“他们”,是甚么意思呢?他以为我是受甚么人指使的呢? 但不论如何,我都觉得这个时候,我如果听凭杰克中校逮捕的话,那我未免太吃亏了,因为事实上,我甚么也没有做过。 而且,我还决定,非但要逃脱逮捕,而且还要根据几根金毛的线索,自己去寻找凶手至于那个线索,由于杰克对我如此之不客气,我已决定不供给他,让他在错路上去兜一些圈子。 我心中刚一有了决定,已看到杰克转身过去,挥手在命令便衣探员,冲到楼上去搜索。这是我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早已在等着这个机会的,这也就是为甚么我刚才退到了一张沙发旁边的原因。 我的身子猛地一矮,将那张形状怪异的新型沙发,用力掀了起来,向前抛了出去! 这张沙发不论是不是抛得中杰克,都足以引起一场混乱了。 而所引起的这场混乱,不论是大是小,都足以使我身子打横,撞破玻璃窗,而穿出窗去,倒在草地上了。我在草地上陡地一个打滚,跃了起来,向前冲去。 然而,我只冲出了两步,便停了下来。 而且,我还自动地举起了双手! 我实是未曾料到杰克会调动了那么多人来包围我的,当我跳出窗子,在草地上滚动,以为可以逃出他的逮捕之际,在我的前、后、左、右,足足出现了一百多个武装警员! 我一点也不夸张,足有一百多个武装人员,那么多久经训练,配备精良的武装人员,是足可以去从事一场武装政变的了,所以,当我服服贴贴,自动停下来,并高举双手之际,我心中充满了自豪感。 杰克中校的冷笑声,从我的后面传了过来,道:“卫斯理,当我们在照片上认出是你的时候,你想,我们还会照普通的办法处理么?” 我被那么多武装人员围在中心,但我的态度颇有些像表演家,我缓缓地转过身去,向站在窗前的杰克,微一鞠躬,道:“多谢你看得起我。” 杰克命令道:“带他上车!” 一辆黑色的大房车,驶进了草地,在我的身边停下,车门自动打开,我向内一看,便知道这辆车子是经过精心改造的。 它的车厢,变得只能容下一个人,其余的地方,当然被防弹的坚固的金属占去了,而车门厚达二十公分,从外面看来,彷佛有着车窗玻璃,从里面看来,根本没有窗。 而在车厢中,也看不到司机在甚么地方。这种车子显然是用来运送要犯的,如今要运的要犯自然是我了。老实说,我的心中仍未曾放弃逃走的打算,但至少途中逃跑这一个可能是取消了,怎能在这样的一辆车子中逃出去?而这时候,我也知道,事情绝不如我所想的那样简单! 因为,运送一个涉嫌谋杀的人犯,是绝不需要如此郑重其事的! 那么,我到底是被牵进了一件甚么样的大事的漩涡之中了呢?我一面弯身进了车厢,一面苦心思索着。我才在坐位上坐下,车门便“砰”地一声关上,我推了推,车门纹丝不动。 而且,在车厢中,也找不到可以开启车门的地方,当然,车门是由司机控制的,我根本没有可能打开这该死的车门来逃走! 我坐在车中,只觉得车子已经开动,我自然无法知道车子向何处驶去,情势既已如此,我也只得暂时安下心来,这当真可以说是飞来横祸。 我试图整理发生的一切,但我的脑中却乱得可以。 因为在事实上,我几乎甚么都不知道,我所知道的是:有两个人被神秘地杀死了,如此而已。 车子行了足有半小时,还未曾停止,我开始去撼动车门,这等于是将溺毙的人去抓一根草一样,一点用处也没有。 我弯着身子,顶着车顶,站了起来,又重重地坐了下去,如是者好几次,我这样做,纯粹是无意识的发 ,可是在三四次之后,我发觉车厢中这唯一的坐位,十分柔软。我心中一动,连忙转过身,用力将坐垫,掀了起来。座下有着弹簧,我用力将所有的弹簧,完全拆除了下来,结果,我造成了一个相当大的空洞。 5 我卷曲着身子,尽量使自己的身子缩小,小到不能再小。 在那么小的空间中能藏下一个人,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但是英国的学生既然能做到六十三个人挤在一辆九人巴士中,当他们挤在九人巴士中的时候,每个人所占的空间,绝不会比我这时更多些。 我再将坐垫放在我的头上,我立即感到窒息和难以形容的痛苦。 我知道,我虽然躲了起来,但是未必能够逃得出去。然而总算有了希望。 再说,就算不能逃脱,一打开车门的时候,杰克中校一定会大吃一惊,这混帐东西,让他吃上一惊,又有甚么不好。 而我还可以在人们的心理上博一博,当杰克发现我不在的时候,他一定向种种高深复杂的问题上去猜想,甚至可能以为我是侯甸尼再世,绝不会想到我是用最简单的藏身方法:躲在椅子下藏身起来的。如果杰克中校不搜索车厢  这是十分可能的,因为车厢十分小,一览无遗  那么我便有机会脱身,不受他无理的纠缠了。 我心中越来越是乐观,那一些不舒服,也就不算得甚么了。 在我躲起来之后大约七八分钟,车子便停了下来。 我听到了钥匙相碰的叮当声,这辆车子的车门,一定要经过十分复杂的手续,才能打得开来。接着,我听到了“格勒”一声,车门被打开了。 刹那之间,十分寂静,一点声音也没有。 静寂大约维持了半分钟,便是两声惊呼,和一连串的脚步声、哨子声(他们大约以为我逃了出去,想召集人来围捕我,要不然我实是想不出在这样的情形下狂吹哨子有甚么作用)。再接下来,便是“拍拍”声和杰克中校的咆哮声。 “拍拍”声可能是他正用力以他手中的指挥棒在敲打着车子,他高叫道:“不可能,这是不可能的!” 而在他的声音之后,另有一个听来毫无感情,冰冷的声音道:“中校,我看不到车厢中有人。” 杰克叫道:“是我亲自押着他进车的。” 那声音又道:“别对我咆哮,中校,如今车中没有人,这是谁都看得见的事。” 杰克没有别的话可说,只是不断地重复道:“这是不可能的,这是不可能的。” 那声音道:“中校,你说已经擒住了对方的一个主要工作人员,我已向本国最高情报当局呈报,但如今我只好取消这个报告了,中校,你同意么?” 我当然看不到杰克中校的面部表情,但是他的声音,听来却是沮丧之极,道:“我……我同意取消这报告,上校先生。”上校先生,原来那人的地位还在杰克中校之上,那一定是情报总部来的了。 6 第二部 卷入肮脏特务纠纷 为甚么呢?为甚么出动杰克中校还不够,另外还要出动一个上校呢?我被指为“对方的主要工作人员”,这“对方”又是何所指呢? 我正在想着,只听得“砰”地一声响,车身震了一下,车门已关上了。 接着,便听得杰克的一下怪叫,车子又向前驶去,随即又停了下来。我听到前面司机位置处有开门关门的声音,那显然是司机将车子开到了车房之后又走了。 我感到狂喜,如此顺利地便脱出了杰克的纠缠,这真是我意想不到的事,我连忙顶开坐垫,钻了出来,几乎想要哈哈大笑。 我才一钻出来,便不禁呆了一呆。车厢中一片漆黑,我立即想到,我虽然瞒过了杰克,但是我却自己将自己关在车厢中了。 这车厢是打不开门的,我如何能出去呢? 我要高声呼叫,让杰克中校像提小鸡似地将我从车厢中提出来么? 我当然极之不愿,要不然,我那么辛苦躲起来作甚么?我扳开鞋子的后跟。在我来说,鞋跟是杂物的储藏箱。这时,我取出一支小电筒,按亮了之后,仔细地审视车厢中的情形。 不到三分钟,我就熄了电筒,以免浪费用电,因为我发现是没有法子打开那道门的。 我试用拆下来的弹簧去撬前面司机的位置,希望可以爬出去。但是隔绝我和驾驶位的,是极其坚硬的合金,根本没有希望。 过了半小时,在满身大汗之后,我喘着气,我发现我的呼吸,越来越是困难,那当然是这个密封的车厢中的氧气快要用尽了。 如果我再不出声的话,我一定会窒息而死的! 我的心头不禁狂跳了起来,正在拚命地想着,如何才能不要太难堪地召人来打开车门之际,忽然听得车外传来了杰克中校的声音,道:“你已经试过了许多办法,打不开车门,是不是?” 我呆了一呆,才知道原来杰克中校早已站在车子之外了! 那当然是我开始用弹簧去撬门时,发出了声响,有人去报告他的。 我不出声,在开始,我是觉得无话可说,但接着,我抑觉得,如果我不说话,却是一个好办法。 杰克不迟不早,在我呼吸困难的时候出声,那当然是他也知道车厢内的空气,不可能供我永远呼吸下去的。他是绝不肯让我窒息在车厢中的,因为我是他提到的“对方的主要工作人员”! 我决定不出声,会使杰克以为我已昏了过去。他显然是想我哀哀恳求他打开车门,以免窒息而死,但我却料定了他绝不愿令我死在车中,所以可以不出声。 这在我如今的情形来说,实在是“精神胜利”之极,因为不论是我出声求杰克打开车门,还是杰克怕我死去而打开车门,我都将落在杰克的手中,逃不出去。 杰克的声音,又传了过来,道:“卫斯理,你想逃脱,只怕没有那么容易了,你可知道车厢中的空气, 能供你呼吸多久?你如今已接近昏死的边缘了。” 杰克估错了,如果是常人,这时可能已昏了过去。而我则不同。这并不是说我是甚么超人而是我受过严格的中国武术训练之故。 中国武术中的“内功”,最重要的一环,便是学习如何控制呼吸,如何在几乎不呼吸的情形之下,使得生命不受威胁。 当然,人总是要呼吸的,但是我常可以比常人更多忍耐些时候。这时,我估计我还可以挺半小时左右,而不昏过去。 杰克在车外,不断地冷嘲热讽,他显然是要我出声,可是又过了三四分钟,杰克却停止了说话,道:“快拿钥匙来,快!” 从他急促的声音之中,我可以看到,他是以为我已经昏过去的了,一个因缺乏氧气而昏过去的人,如果不立即获得氧气,是很快就会死亡的,这就是杰克的声音,变得如此焦急的原因。 我将身子略挪了挪,使自己靠近车门,将头靠在垫背上,闭上了眼睛,十足是昏了过去的样子。 我才摆好了这一个姿势,车门便被打了开来,我听到了杰克的咀咒声,同时,我双眼打开了一道缝,只见杰克一面探头进车厢,一面粗暴地伸进手来,想将我拖出去! 哈哈!杰克上当了!就在杰克的手,碰到我的手腕之际,我突然一翻手,已经将他的手腕抓住,紧接着,我猛地一扭,杰克无法不顺着我转扭的势子转过身来,而他的手臂,也已被我扭到了背后。 我的左手一探,已将他腹际的佩枪取了过来。 杰克中校发出一连串可怕的詈骂声,那是我从来也未曾听到过的“外国粗言”。我用枪指住了他的背部,将他推出了一步,我也跨出了车厢。 那是一间车房,还停着别的几辆车子。几乎在每一辆车子的后面,都有武装人员持枪在瞄准着我出来的那辆车子。那当然是杰克中校的布置,可是这时候,那些武装人员看到了他们上司被我扭转手臂,以枪顶背的情形,个个都呆若木鸡。 我自觉得意地笑了一笑,道:“对不起得很,我只能用这个方法来对付你。” 杰克咆哮道:“你逃不出去的,全世界的警务人员、秘密工作人员都将通缉你。 我摇了摇头,道:“你太糊涂了,我完全是一个无辜的人,你却要将我逮捕,当我是谋杀者,我除了自卫之外,还有甚么法子?” 杰克试图说服我,道:“那么,你为甚么不等待公正的审判?” 我冷笑了一声,道:“照如今的情形看来,我似乎被你们当作特工人员了,我还能得到公正的审判么?你快召一个听命令的司机来,我要你陪着我离开这里,别试图反抗。” 杰克的面色发青,他还没有下命令,一个身子十分矮,面目普通之极的中年人,已经匆匆地走进车房来,他直来到我的面前,道:“久仰久仰,是卫先生么?”他一面伸出手来,似乎想和我握手。 从他的声音上,我便认出,他正是来自情报总部的高级人员,那个曾毫不留情地申斥杰克的上校。我望着他伸出来的手,道:“对不起,上校,我一手要执住你的同事,另一手要握枪,没有第三只手来和你相握了!” 他“噢”地一声,收回手去,道:“听说国际警方的纳尔逊先生是你的好朋友,是不是?” 我点了点头,心中不禁黯然。纳尔逊的确是我的好朋友,但是他却已经死了。那位上校道:“我想,我们也可以成为好朋友的,因为纳尔逊先生也正是我的好友。” 我冷冷地道:“或者可能,但不是现在,我想离去了,你不会阻拦我吧?” 那位上校,不愧是一位老练之极的秘密工作者,他不动声色,身子让开了半步,道:“当然可以,希望我们能再见。” 我道:“我们当然会再见的,因为我必须向你们指出,你们是犯了多么严重的错误!” 那位上校声色不动,道:“欢迎,欢迎。” 7 他挥手道:“朗弗生,你来驾车,使这位先生可以舒服地离开这里。” 一个年轻人应声而出,走到了一辆汽车面前,打开了车门。我仍然抓着杰克,将他推到了那辆汽车前,两人一齐进了车厢。 那叫作朗弗生的年轻人上了前面的汽车,车子驶了出去,我看到那是一幢十分宏伟的花园洋房,驶出了花园,我立即认出那是郊外的甚么地方,我也知道,在驶上了公路之后,约莫廿分钟,便可以到达市区了。 朗弗生转过头来问我:“到哪儿去,先生?” 我道:“到最热闹的市区去,我要在那里下车。” 杰克喃喃地道:“你走不了的,你绝走不了的!” 我懒得再去理睬他,车子迅速地向市区驶去,比我预期的还快,已到了市区最繁盛的地方。 我是在清早被杰克弄醒的,如今回到市区,已是九时左右。 我吩咐朗弗生在一条最热闹的马路上停了下来,然后,我打开车门,窜出车厢,迅即消失在一条横街之中。当然,我知道我们的车子一定是受着跟踪的,但至少,他们不知我将在何处下车,等他们跟着追上来时,我已可以逃脱了。 我穿过了两条横街,在一个食物摊前,坐了下来,喝了一杯咖啡,察看着我周围的人,似乎没有人在注意我,我喝了咖啡之后,又去挤公共汽车,漫无目的地走着,最后来到了公园中。 我该到甚么地方去呢?在我平时所到的地方,一定已挤满了密探。我不能回家,也不能到那个别墅中去,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如何进行我的侦查工作呢?我不进行侦查,又如何使我自己,恢复清白呢? 我在公园的木椅中坐了许久,才决定了如下的步骤:我决定先去访问陈天远教授,他在大学中任教,我可以到大学中去找着他! 一小时后,我已在大学的会客室中了。我在会客室中等了五分钟,陈教授没有来,进来的是他的女助手殷嘉丽! 殷嘉丽一见到我,便怔了一怔,道:“原来是你,你来作甚么?” 我竭力想使自己的态度表示得友善些,我站起身来,道:“殷小姐,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见陈教授,请你转达我的请求。” 殷嘉丽摇了摇头,道:“我怕你不能见到他了。” 我陡地吃了一惊,道:“你……你这是甚么意思?” 殷嘉丽皱起了她的两道秀眉,道:“陈教授失踪了!” 我本来已准备又坐下去的了,可是一听得殷嘉丽那种说法,我又陡地站了起来,道:“他遇到了甚么意外?他可是  “ 我本来想说“他可是也被神 的凶手所杀了么”,但是我却没有讲出口来,因为我越来越感到其间事情的复杂和神秘。 殷嘉丽道:“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陈教授是一个脾气十分古怪的人,他对于他所从事的实验,十分重视,可是昨天晚上,实验室却遭到了破坏,他可能受了极大的刺激,便不知去做甚么去了。” 我连忙道:“警方不知道么?” 殷嘉丽道:“知道,我早上到陈教授住宅去,才知道发生了变故,而且发现陈教授不在,所以我立即通知了警方,他们已在调查了。” 警方要调查陈天违失踪一事,当然会到这间大学中来的,我觉得我不适宜再在这里逗留下去了,我起身告辞,殷嘉丽和我一起走出会客室,在走廊中,殷嘉丽和我分手,道:“再见了,杨先生。” 我猛地一呆,道:“我不姓杨。”殷嘉丽忽然一笑,竟不理会我的否认,转身走了开去,我望着她婀娜窈窕的背影,不禁呆了半晌,杨先生,她叫我杨先生,那是甚么意思呢? 我想了一会,想不出甚么道理,便向大学门口走去,出了大学,我变得更茫无头绪,更加无从着手了。陈天远到甚么地方去了呢?希望他还在人间,因为到目前为止,他还是这一连串神秘事件的中心人物! 我漫无目的向前踱去,一路上想着陈天远失踪之谜,然而,我的耳际,却总像是仍响着殷嘉丽对我的称呼一样。 “杨先生”,她叫我“杨先生”,那究竟是甚么意思呢?她在这样叫我的时候,面上还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神情来,这又是为甚么呢? 会不会这个称呼,是一个暗号,是一种联络的信号呢?我当时是怎样回答的?我说:我不姓杨。那当然不是殷嘉丽预期中的答案,所以她立即不再和我说甚么了。 如此说来,殷嘉丽在这一连串神秘的事件中,又担任着甚么角色呢? 我在街角处站了下来,呆想了许久,又以手敲了敲自己的额角,觉得去怀疑殷嘉丽那样美丽、年轻而有学问的少女,简直是一种罪过。 可是,我的心中尽管这样想,我人却又向着大学走去,我先打了一个电话到大学中去找她,等她来听电话时,我只是浓重地咳嗽了一声,并不出声。她也沉默了一会,然后,我听得她以十分低,而且听来十分诡秘(那也有可能是我的心理作用)的声音问:“杨先生么?” 又是“杨先生”! 我没有作任何回答,便放下了电话。 我在大学门口对街的一株大榕树旁等着,约莫过了半小时,我看到殷嘉丽走出来,有一个年轻的绅士送着她,那位年轻的绅士可能是她大学中的同事。 他们两人并肩向前走着,我则远远地吊在后面。 直到这时候为止,我还不知道我自己为甚么要跟踪殷嘉丽。然而,我却觉得事有蹊跷这可能是直觉,但在茫无头绪的情形下,些微的蹊跷,便可能是一个大线索的开端。 我一直跟在两人的后面,过了几条马路,殷嘉丽和那年轻绅士分手了,独自一人向前而去,又过了十几分钟,她走进了公园,在一张长椅上坐了下来,取出书来观看。 我离她廿 左右,站在树下,又等了近半小时,殷嘉丽仍在看书。 我正觉得无聊,要起步离去之际,突然我看到了一个人,向前走来。 我连忙转过身去,不让那人看到。那人自然是认识我的,我也认识他,他有上十个化名,但是最适宜他使用的名字,该是无耻之徒。 他是一个印度人,身形矮小,面目可憎,只要有利可图,贩毒、走私、出卖真假情报、做买凶杀人的经纪,一句话,无论甚么事,他都做。 而这时候,他穿着十分整齐的衣服,推着一辆婴儿车,车上有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婴,以致他看来像是退休的老祖父! 这家伙,我们姑且称之为阿星,他正向着殷嘉丽坐的长椅走来。 他一出现,我便知道这一个多小时来,我并不是白等的了。 8 我将身子藏得更严密些,阿星慢慢地走着,向着车中的婴儿微笑,殷嘉丽俯首看书,绝不抬起头来。 如果殷嘉丽是约定了和他在这里相会的话,那么殷嘉丽已经可算是老手了! 阿星来到了殷嘉丽所坐的长椅之前,停了一停,他像老鼠一样的眼睛四面打量着,足足有两分钟之久,他并不坐下来。 我的心中暗叫糟糕,我想,那一定是我已经给他发现了,他们可能临时中止这次联络。 但阿星在张望了两分钟之后,终于在长椅的另一端坐了下来,我听不到他们的交谈声,但我看到他们在交谈,这已经够了,他们交谈了只不过两分钟,殷嘉丽便站起身来,走了。 阿星在长椅上伸懒腰,看情形他是准备在殷嘉丽走远之后才离去的。 我轻轻地向前走去,直到来到了长椅后,他仍然没有发觉,我绕过了长椅,来到了长椅的前面,俯身去看车中的婴儿,然后道:“多可爱的孩子啊,阿星,你和这纯洁的孩子在一起,不觉得太肮脏么?” 阿星僵在长椅上,鼠眼突出,一时之间,不知说甚么才好。 好一会,他才结结巴巴地道:“卫斯理,我……是有同伴一起来的。” 我冷笑了一声,道:“你的同伴可能在我的背后,但是,我不怕,你又有甚么办法呢?” 阿里翻着眼,道:“好了,我不欠你甚么。” 我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道:“阿星,你欠每一个人的债,你是一个肮脏的畜牲,居然以人的形状活在世上,这就使你对每一个人欠情。” 阿星的面肉抽动着,他几乎如同在呻吟一样,道:“你要甚么?” 他一面说,一面伸手进入上衣的襟中,我由得他伸进手去,但是当他想拔出手来之际,我却将他的手腕抓住,拉了出来。 他手中握的并不是枪,而是一只如同打火机也似的东西,由于我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腕,以致他的五指不得不伸直,而那打火机也似的物事,也“拍”地一声,跌到了地上。 那东西一跌到地上,“的”地一声,便有一根尖刺,突了出来,不消说,那一定是含有剧毒的杀人利器了。 我仍然握着阿星的手腕,一手又将那东西拾了起来,向阿星扬了一扬,道:“被这尖针刺中,死的形状是甚么样的?” 阿里面色发青,道:“不……不……这里面储有足可杀死数百人的南美响尾蛇毒液,我……送给你,送给你,你将它拿开些。” 我哈哈一笑,道:“是毒蛇的毒液么?” 阿星道:“是的,一点也不假。” 我道:“那太好了,像你这种畜牲,正应该死在毒蛇的毒液之下!” 我将那尖刺渐渐地移近他,他的头向后仰,直到仰无可仰,他面上的每一丝肌肉,都在跳舞,他口中“咯咯”作响,也听不出他要讲些甚么。 远处有人走了过来,我将毒针收了起来,一手搭在他的肩头上,和他作老友状,道:“你听着,我问甚么,你答甚么。” 阿星颈部的肌肉大概已经因为恐惧而变得僵硬了。他竟不知道点头来表示应承。 我问道:“殷嘉丽是甚么人,你和她联络,又是为了甚么?” 过了好久,阿星的头部,才回复了正常的姿势,他的声音,变得极其尖利,像鸭子叫一样,道:“不关我事,我只不过受人委托,每隔三天,和她见面一次,看她是不是有东西交给我,我便转交给委托我的人,如此而已。” 我冷笑了一声,道:“委托你的人是谁?” 阿星瞪着眼,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收了钱,便替人服务。” “你倒很忠诚啊,那么你同委托人怎样见面呢?” 阿里眨着眼,我又取出了那毒计,在他的面前,扬了一下,他连眼也不敢眨了,忙道:“每次不同,这一次是在今天下午三时,在一个停车场中,他是一个皮肤白皙的胖子,是欧洲人,穿极其名贵的西装,戴着钻石戒指。”“好,那么殷嘉丽今天有没有东西交给你?” 阿星哀求道:“卫斯理,我如果甚么都说了出来,我一样活不了的!” 我对这家伙绝不怜悯,因为他早该远离人世的了。我冷笑道:“贵客自理,我以为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我,你至少可以多活上几小时,是不是?” 阿里叹了一口气,道:“有……这便是她交给我的东西。” 他的手哆嗦着,从衣袋中,摸出了一样东西。一时之间,我几乎以为那又是一件特种的杀人利器,因为那并不是我预料中的文件、纸张或照片菲林,竟是一粒女装大花钮子! 我瞪着眼,道:“阿里,你想早几小时入地狱么?” 阿星的双手按在那粒大花钮子上,旋了一旋,大花钮子旋开,成了两半,在钮子当中,藏着一卷和手表的游丝差不多的东西。 我一看便知道那不是缩影菲林,而是超小型的录音带。 这种录音带,放在特殊设备的录音机上,便会播出声音来,用来传递消息,当然是十分妥当的。但如今我得到了这卷录音带,可说一点用处也没有。 本来,我希望在殷嘉丽交给阿星的东西上,立即明白殷嘉丽所从事的勾当。 但如今这个愿望是没有法子达到的,因为这种超小型的录音带,只有特种录音放音的设备,才能将上面的声音播出来。 这种设备,除了特务机构、情报机构之外,民间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如今,我是一个“黑人”,必须为我自己的安全,四处躲避,如何还能够去找一套这样的设备? 但是我还是将这东西接了过来,放入袋中。我站了起来,道:“阿星,你听着,今天下午是我去和那个胖子见面,不是你!如果我见到你的影子,那便是你进地狱的时候了。” 阿星连连地点着头,像是巴不得我有这种话讲出来一样。 这又使我警惕起来:那个胖子可能是一个十分厉害的家伙,我和胖子相会或有危险,所以阿星才那么高兴的。 我不再理阿星,绕到了阿星的背后,面对着阿星,向后退去,然后,迅速地离开了公园。 我知道我这时在做的,是违背我一贯信条的事,那便是:卷入了肮脏的国际特务纠纷之中。但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我有甚么法子不继续下去呢? 我出了公园,买了信封、邮票,将钮子中的超小型录音带寄到了我租用的邮箱中,杰克中校可以搜遍我的住所,但这只邮箱是我用我的商行经理人的名义租用的,十分秘密,他一定无法知道的。 我断定这卷录音带十分重要,但由于我目前无法知道录音带中的内容,所以我便将之放在一个妥善的地方。 我又和那位学人种学的朋友通了一个电话,这家伙,他在听我说了我抓住在背后向我偷袭的人之后,手上黏上几根金黄色的硬毛一事之后,竟哈哈大笑了起来,说我一定是喝醉了,宿醉未醒! 9 我气恼地挂上了电话,在街头游荡着,直到三时左右,我才来到阿星所说的那个停车场中。 我的行动十分小心,因为阿星可能已将一切全都告诉那胖子了,那么,我来到停车场中,无疑是在走进一个圈套。 而且,阿星也充任警方的线人,他当然知道警方也在找我,他也可能通知警方。 阿星这人是甚么都做得出来的,但我也知道他怕死,这时候,他多半已经收拾细软,离开了本地了。 我到停车场的时候,是二时五十八分,恰好在三时正,一辆名贵的房车,由一个口衔雪茄,身穿名贵服装的欧洲胖子驾着,驶了进来。 那胖子专心驾车,目不斜视,在他和停车场职员打交道的时候,彷佛他此来只是为了停车,绝无其他任务一样。 我以前未曾见过这个胖子,但是我的观察如果没有错的话,这个胖子是属于冷酷无清,思想灵敏的那一种人。他停好了车子,绝不停留,便向外走去,我连忙跟了上去。 在停车场口,我和他打了一个招呼。 那胖子冷冷地回头来看我,我连忙道:“阿星有要紧事不能来,派我来做代表。” 那胖子从鼻子中,发出了“哼”一声,道:“谁是阿星?滚开!” 我取出了那只大衣钮扣,在他面前扬了一扬,道:“这个,是阿星叫我转交给你的。” 那胖子连望也不向钮扣望一下! 那钮扣分明是他所要的东西,但他竟表示了如此漠不关心的态度,这使我不能不佩服他。他怒道:“你如果继续骚扰我,我要报警了!” 我见那胖子坚持不认,倒也拿他没有办法,只得呆了一呆,以退为进,忙连声道歉,道:“对不起,先生,我认错人了!”一面我即喃喃自语:“阿星真是该死,也不告诉我那胖子叫什么名字!” 那胖子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我也装着不再注意他,只是在停车场的门口,东张西望。对每一辆驶进来的车子,都加以注意。过了十分钟,我看到那个胖子向我走了过来。 他站在我的面前,我知道他忍不住了,要来上钩了,我仍然装作抱歉地向他笑了一笑。 他的面上,绝无表情,只是低声问我:“杨先生?” 我一听得那胖子问出了这样一句话来,便不禁陡地呆了一呆。 这句听来极其普通的话,我已经在殷嘉丽那里,听到过两次了。这当然是他们集团中的暗话,但是我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当我逼问阿星的时候,我未曾想到对方会如此老练,甚至会向我提出这样的暗号来。 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我除了装出傻头傻脑之外,没有别的办法可想。所以我翻了翻眼睛,道:“杨先生?我不姓杨,你弄错了,先生,你刚才自己已经说过你不是我要找的人,阿星说,我这粒钮扣,交给了一个胖子,就可以得到十元钱的赏银,你不要使我失了赚十元钱的机会!” 胖子的面上,仍是一点表情也没有,但是我却可以知道,他心中正在迅速地转念头:这小子是不是真傻呢?阿星为甚么自己不来呢?阿星为甚么派这样的一个人来呢?是不是因为他是个傻瓜,所以阿星才派他来呢?我们两人,对望了一分钟之久,他才道:“那不错了,你说十元钱,是不是?” 我忙道:“是,你……愿意出十元钱来换这粒钮扣么?” 那胖子总算笑了一笑,道:“我愿意。” 他取出了皮夹子,拿出一张十元的钞票来,我连忙抢过钞票,将那位钮扣交给了他,他转过身就走,等他走过了街角,我才开始跟踪。 那胖子走得并不快,使我有足够的时间,在一间百货公司中,以最快的速度,买了一件外套,将我原来的外套换上去。 我跟着那胖子,一直到了下午四时,才看到那胖子进了一家十分高贵的咖啡室,我也跟了进去,远远地坐着。那胖子坐了半个小时,若无其事地看着报纸,然后,又走了出来。 我仍然跟在他的后面,胖子是向停车场的方向走去的,他要去取回车子。如果他驾车而行,那我是没有法子可以继续跟踪他的了,因为如今我并没有交通工具可供使用。我决定走在他的前面。 我可以断定他是回停车场去的,而他的步伐又是十分慢,所以,我要走在他的前面,并不是难事,我进了停车场,逃过了职员的注意,来到了他那辆房车旁边,用百合钥匙,打开了行李箱。 当我为了避免给停车场职员觉察,而轻轻地揭开行李箱盖的时候,我心中暗忖:这是在这次事情中,我第二次躲进车子中了。 第一次,我躲进车厢中,结果被杰克中校包围,虽然事后仍能脱身,但却已是十分狠狈,这一次,会不会又是那样呢? 我在心中苦笑了一下,因为就算真是那样的话,我也只好躲进去! 我闪身进了行李箱中,就用一个硬币将行李箱盖顶开一道缝,那样,我就既不至于闷死,又可以不被人发觉行李箱盖有异。 夜光表的表面,在黑暗中使我清晰地知道现在是四时十二分。 在四时十五分,我听到车门被打开的声音。那胖子的驾驶技术显然十分好,车子几乎没有经过任何震荡,便向前滑了开去。 车子驶了十五分钟,我可以觉察到是向山上驶去的,当车子第一次停了下来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个人在发问:“杨先生?” 而那个胖子则在车厢中答道:“杨先生的姐姐  她妈的,你连我也不认识么?” 我意识到车子一定是停在一扇门前,而看门的在向那胖子查问暗号。原来那暗号的回答,是“杨先生的姐姐”,我心中不禁暗暗高兴。 可是,我高兴未已,便听得那先发问的声音道:“那不能怪我,谁知道谁是否仍被信任?如果你不被信任,那你自然也答不出今天的暗号了!” 今天的暗号!我好不容易得知了暗号的回答,但那暗号却只是在今天有用,到明天暗号又换了! 只不过这两人的对答,即可以使我肯定,这个集团一定是一个国际特务机构。因为除了特务机构之外,还有甚么机构是每一天都对属下人员决定应否继续信任的呢? 我又听到了铁门打开的声音,车子继续驶了极短的路程,又停了下来。 我仍然蛰伏在行李箱中不动,直到七时半,我估计天色已经黑了,而且,那胖子也定然发觉我所交给他的扣子当中,是没有东西的,他们可能正在集中力量,寻找阿星和我的下落之际,我才慢慢地顶开了行李箱的盖来。 深秋,七时的确已很黑了。我看到车子是停在一座花园洋房的花园之中。在花园的铁门口,有一个人正在来回踱步,我要动作十分迅速,才能出行李箱,而又不被他看到我。 我轻而易举地做到了这一点,当我从行李箱出来之后,我隐身在车子的一面,打量着花园洋房的正门。正门处灯火辉煌,不是混进去的好地方。 10 在二楼,大多数的窗口都有灯光,但也有几个窗口是黑暗的。 我打量了不多久,便决定在其中的一个窗口中爬进去,因为这个窗口外有着水管,而且它的所在,又恰好可以不为大铁门处的人所看到。 我俯伏着身子,快步地向前,奔出七八步,到了墙下,那守在铁门前的人,显然未曾发现我。我抓住了水管,迅速地攀援而上,叫我手上的戒指,在玻璃上划出了一个小圆圈,伸手进去,将窗子打开,然后一耸身,跳了进去。 房间中十分黑暗,我在一时之间,辨不清这是一间什么房间,我只听得在对面的房间中,有人讲话的声音,传了过来。 那声音道:“来了,来了,他已经爬进了房间,身手十分敏捷,他正在东张西望,想弄清楚房间中的情形  “ 我听到这里,不禁猛地一忙,这是在说我么? 难道我的行动,已早被人发现,而我还在自作聪明么?我觉出不妙,连忙一个转身,想从爬进来的窗口中穿出去。 但是也就在此际,房间中陡地亮起了灯光,我看到了一枝电视摄影管正对准着我,而那摄像管上,是有着红外线装置的。 可以说,我一爬进这间房间,甚至我未曾爬进这间房间之际,我的行动已被人觉察了,但这仍不表示我已然绝望。 我继续向窗前冲去,我已准备节省时间,穿窗跃出,而不是爬下墙头。 但是,当我一冲到窗前的时候,“刷”地一声,自窗上落下了一块铜板来,将窗子盖住。我狠狠地在铜扳上击了一拳,铜板动都不动。我连忙转过身来,但另外的几扇窗上,也一样被铜板遮住了。 我向门口冲去,门锁着,我向门踢了几脚,那门十分之坚固,我已经被困在这间房间中了。 我在门前,呆立了极短的时间,立即转过身来,先将那枝电视摄像管用力拉了下来,那样,他们虽然将我困住,却不知道我在做甚么。 当然,这无补于事,但我至少可以作逃走的活动。我化了两小时来从事这种活动,但是却一点结果也没有。 我放弃了逃走的打算,我取出了得自阿星处的那储满毒蛇毒液的杀人利器,准备一有人进来,便硬杀硬拚地闯出去。 我等了许久,才听得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脚步声在门外站住。接着,便听到叩门声,一个十分动听的女性声音问道:“我可以进来吗?” 那是殷嘉丽! 她的话,不禁使我啼笑皆非,我没好气地应道:“你当然可以进来!” 门柄轻轻一旋,发出“格”地一声,便被推了开来,像是根本没有锁上一样。 门一打开,殷嘉丽便走了进来。 她向我笑了一笑,走到了窗前,将封住窗子的铜板,向上一托,铜版便“刷”地缩了上去。 这件事,将我看得目瞪口呆,因为我刚才,的确是用尽了心机,铜板也不动分毫的! 我仍然坐在椅上不动,本来,我准备一有人进来,我便立即以毒针杀人的。可是,我却未曾料到进来的会是殷嘉丽! 殷嘉丽并不是什么女学者,她是一个两面人,那是已经可以肯定的事,但无论如何,她总是一个如此美丽动人的女子。 11 第三部 出神入化的化装术 就凭这一点,使我难以实行我原来的计划。 她轻而易举地将窗子上的铜板,全都推了上去,才微微一笑,对我道:“这样空气好些,是不?”我报以一笑,道:“不错,空气好得多了,而且香得多了,殷小姐,你常用的是甚么香水?”殷嘉丽笑得更加甜蜜,道:“这种香水的名字,叫作『傻瓜的陷阱』。” 我摊了摊手,道:“如此说来,我是傻瓜了。” 殷嘉丽在我的对面坐了下来,看她的样子,似乎对我,全然不加防范。也正因为如此,她便也有使人莫测高深之感。 她微笑着,道:“我来迟了,因为我在研究你。” 我不知道她竟何所知,只得不作回答。 殷嘉丽道:“我是在研究你的资料,原来你是如此大名鼎鼎的人物,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我敷衍地答应着,一面看看门,看看窗。 门窗都开着,我可以轻而易举地逃出去,可是我又不能不往深一层自己问自己:我真的能轻而易举地逃出去么?我决定暂时还是不要妄动的好。 殷嘉丽脸上的微笑,仍然是那样地动人,道:“你不要想离开这里,当然我们知道你是个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人,但是你应该知道,我们也和你以往的敌手不同,是不是?” 我望着殷嘉丽,不禁由衷地点了点头,道:“的确是不同。” 在我过去的冒险生活之中,我接触过不少美丽的女子,但是她们每一个人有每一个人的身份、个性。她们的美丽,和她们的个性、身份相符。 我从来也未曾见过一个外观如此纯洁、如此美丽温柔的女子,而在从事着如此恐怖的工作的。 殷嘉丽又笑了一笑,道:“而且严格地来说,我们还不能算是敌人,是不是?” 我不禁有些迷惑,“嗄”地一声,道:“这算是甚么意思?” 殷嘉丽道:“你还不明白么?你虽然以极为高妙的手段,杀了我们的一个工作人员,可是你也以更高妙的手段,竟在密探星布的情形之下,又杀了一个密探  ”她的话还未讲完,我已经陡地站了起来,高声叫道:“我不是凶手,我没有杀过人!” 殷嘉丽反问道:“你没有杀过人?”为了自卫,我当然对付过不少凶徒。可是殷嘉丽所说的那两个人之死,可以说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只不过刚好凑巧在发生事变的现场附近而已! 殷嘉丽所说的“我们的一个工作人员”,当然就是攀在陈教授住宅外跌倒地上死去的那第一个死者了,如今,我至少又多明白了一些事,那便是为甚么那一个人一死,杰克中校便会赶到现场的原因。 原来那个人是国际特务集团中的人,所以杰克中校才会赶来的。 但那个人夤夜攀墙,目的何在呢?若说他们志在得到陈教授研究工作的情报,那么又何必多此一举呢?双重身份的殷嘉丽,另一个身份,正是陈天远教授的助手,她可以得到一切,知道一切,陈天远教授的研究工作,在殷嘉丽面前,可以说毫无秘密可言! 我平心静气的说道:“小姐,你所说的那两个人,他们的死,可以说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听你说不是你们的敌人,我很高兴,当然我也绝不会是你们的朋友,肮脏的特务工作,与我无缘。” 殷嘉丽双眉微蹙,道:“那么,你到这里来,又是为了甚么?” 我苦笑了一下道:“世界上以为是我杀了那两个人的,不止你一个,还有杰克中校“ 殷嘉丽笑道:“我们已经知道你和警方秘密工作组的纠缠了,我们十分佩服你的摆脱杰克中校时所用的方法。” 我望着殷嘉丽,心中在想:如果她是一个老练的秘密工作者,那么她是不应该说这句话的,因为她这样一说,便表示警方秘密工作组之中,已经被他们的人所渗透了。他们的人,一定曾目击我逃走,要不然,她又何从知道这件事的真相? 当然也有可能殷嘉丽是故意如此说,来表示他们组织之庞大和力量的非凡的。 我苦笑了一下,道:“我没有办法不走,我必须找到凶手,来洗脱我自己的罪名,我所希望的也就只是这一点而已。” 殷嘉丽道:“你找凶手找到这里来,那可算是大错而特错了。” 我点了点头,道:“的确我是摸错门路了,如果我一早知那第一个死者是你们这里的工作人员的话,我是绝不会到这里来的了,而殷小姐,你的双重身份,也和我绝没有关系。” 殷嘉丽斜现着我,道:“你的意思是,你能够代我保守秘密么?” 我耸了耸肩,道:“当然,你以为我是长舌妇?” 殷嘉丽微笑着,我揣摩不透她的心中,在想些甚么,我试探着道:“我既然摸错了门路,那么我可以退回去,再从头来过么?” 殷嘉丽仍是微笑着不出声。我“噢”地一声,道:“当然,那卷录音带,在我的信箱之中,我保证会原物归还给你的。”殷嘉丽慢慢地站了起来,她的动作,堪称优美之极。 她在厚厚的地毯上,无声地踱着步,过了两分钟,才道:“本来,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满地完成了,我们早已得到了所要得的一切,可是我们派出去捣乱陈教授实验室,将陈教授研究工作的 露,装成是受到外来的暴力的盗劫的人却被杀了!” 我又中断道:“我已经说过,这个人被人刺死,和我无关。” 殷嘉丽目光炯炯地望着我,道:“你怎么知道这个人是被刺死的?” 我又好气又好笑,道:“你未曾看到过死者?” 殷嘉丽针锋相对地道:“你以为我们应该去集体认 ,再为他举行盛大的殡葬么?“ 我道:“好,那么我可以告诉你,因为我是第一个见到了那个死者的人  “ 殷嘉丽的语锋越来越锐利,她突然插口道:“你当然是第一个见到死者的人。” 她仍以为凶手是我! 我不想再说下去,大声道:“一句话:我能不能离开这里?” 殷嘉丽向门口走去,道:“也是一句话:不能!” 我陡地一耸身子,一个箭步,向殷嘉丽直扑了过去,殷嘉丽像是早已料到我会有此一着一样,就在我向前扑出之际,她陡地连跨了两步,已到了门旁。 12 我一到了她的身前,一伸手,便抓住了她的肩头,可是她的身子突然向下一沉,我那一抓,竟然滑脱了手,未将她抓住。 我陡地一呆,殷嘉丽已倏地转过身来道:“卫斯理,你只会和女孩子打架么?” 我尴尬地住手,可是我却不服气,道:“你不让我离开这里,我自然要向你动手!“ 殷嘉丽笑了起来,道:“那你可以向他们动手!”她向门外拍了拍。由于我仍在房间里面,所以看不到门外的情形。 她向门外一指,我才向前跨出了一步,只见门外是一条走廊,一端是回旋楼梯,通向楼下,一边则是雕花金漆栏杆,十分考究。 而在房间的两旁,共站着四个人。 那四个人,都穿着黑色的西装,神情呆滞,冷冷地望着我。 那四个人的手中,各握着一种十分奇怪的东西,看来像是手枪,但是却是圆球形的。 我不明白那究竟是甚么,但是我却可以肯定那是杀人的利器。在特务世界中,杀人利器的花样越来越多了,若是罗列起来,定然比世界上所有香烟的牌子更多。就在我自己的身边,便也有着取自阿星手上的一件杀人利器在。殷嘉丽以这四个人来恐吓我,当然是有恃无恐的了。 然而在这时,我却产生了一个主意。 我向栏杆下望了望,豪华的大厅之中,这时并没有人在。 而穿过栏杆,向下跃去,不是很高,跌不伤我的,而且在栏杆下,还恰好有一张巨型的沙发,我可以落在沙发上,滚落地下,从大门口冲出去,我估计只消五秒的时间便够了。 当我心中在想看这些的时候,我的目光只不过向栏杆略飘一飘而已。 我装着对那四个汉子手中的东西十分有兴趣,道:“他们手中所握的这个是甚么东西?” 殷嘉丽笑道:“不值一提,这是放射超小型子弹的手枪,它所发射的子弹,只不过如同米粒大小,但是速度是普通枪弹的七倍,所以可以击中任何在迅速移动中的目标。每一柄枪中,储有子弹一千发,每一粒子弹中,皆经过氰化钾的处理,氰化钾和血液相遇,你知道会有甚么结果的了?” 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心中暗自庆欣,我还好问上一问。 要不然,我向下跃去,可能身子还在半空中,便已经中毒而死了。 我又向那四个大汉望了一眼,殷嘉丽也向他们指了指,道:“这四个人的本领很平常,可称不堪一击,但是他们的射击技术,却还可以过得去。”她扬了扬手,讲了一句日本话,那是在北海道以北的日本语,“虾夷”人的土语。我听得出它约莫的意思,殷嘉丽是在命令他们发射,他们四人,一起扬起手中的枪来。 四枝枪口先是对准着我,然后才慢慢地移了开去,再然后,枪声响了。 所谓“枪声”实在并不是真正的枪声,只不过是子弹射在墙上的“拍拍”声而已,在墙上,出现了四个由小孔组成的圆圈。 每一个圆圈,大约是三寸直径,如果你用一个圆规,在墙上去画圆圈,那所画出来的,至多不过如此了! 同时,我还闻到了一股杏仁的味道。那正是氰化钾的气味。 由此可知,殷嘉丽并没有说谎,至于她说那四个人的射击技术“可以说过得去”,那自然是故意这样说的,因为这四个人的射击技术,堪称第一流的射击专家,我自己是绝比不上他们的。 我向那墙上的四个由小型子弹射出的圆圈看了半晌,才道:“看来,我暂时只好退回房间中去了。” 殷嘉丽道:“是的,我希望你不要埋怨空气不好。”我知道她的意思,那一定是指我一退入房中,门又会被锁上,而窗上的铜片又会落下而言的。 我的心中又为之一动,我退进了房中,殷嘉丽代我关上了门,窗上的铜版,便迅速地下降,可是我早已知道了这一点,所以一退进房中,便拿起了一只厚玻璃烟灰盅,赶到了窗前。 当然,由于铜板下降极快,我是没有法子穿窗而出的了。 但是,我却还来得及将那只烟灰盅迅速地放在窗棂上,铜板碰到了烟灰盅,便不再落下来,未能将整扇窗子一齐遮住。 烟灰盅不是很高,铜板未能遮没的窗之空隙,也不过十公分左右。 我双手伸进这空隙,想将铜版抬了起来。可是我用尽了力道,铜板丝毫不动。看来,要将铜板推开,是没有希望的了。 那么,我这一个行动,岂不是毫无意义么? 我心头不禁十分懊丧,来回走了好几步,又低下身来,凑在那道缝中向外看去,我的手是可以从这道缝中伸出去的,但是只伸出一只手去,又有甚么用呢? 我向外看了一看,只见那个胖子从屋中走了出来,穿过花园,到了车房中,驾车而出。在那胖子离去之后,又有几个人离去,全是些看来如同普通商人的人。但那些人既然会在这里出入,一定不是善类了。 我心中十分烦闷,因为这样可以说是我首次被陷在一个特务总部之中,特务是最难对付、最没有人性的一种人,他们将会怎样对付我呢? 我想了片刻,颓然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一连两天,我几乎没有好好地休息过,这时命运既存未知之中,我索性趁机假寐起来。 我是被开门声惊醒的。当我睁开眼来时,“拍”地一声,室内的电灯恰好被打开,原来天已黑了。走进室内,点着了灯的,不是别人,正是殷嘉丽,只见她面上,带着十分疑惑的神色。 她向那被我用烟灰盅搁住了的窗口看了一眼,耸了耸肩,道:“可惜烟灰盅太小了一些!” 我懒得去理她,双眼似开非开,似闭非闭,看来似乎仍然在瞌睡之中,但实际上我的神智却是再清醒也没有了。我正在思索用甚么方法对付她。 而在这时,我又发现,一个女人,如果生得美丽动人的话,那是十分占便宜的,否则,照我如今的处境,我早已动用那毒蛇针了,但就是因为殷嘉丽的娇艳,使得我迟迟不忍下手。 殷嘉丽在我的对面,坐了下来,道:“杰克中校为了追捕你,几乎发疯了!” 我懒洋洋地道:“是么?” 殷嘉丽继续道:“但是如今我却已相信了你的话,杀人凶手并不是你。” 我心中冷笑一下,心想她不知又在玩甚么花样了。我道:“是么?是甚么改变了你的看法了呢?” 殷嘉丽道:“在陈教授住宅中留守的四个便衣人员,一齐被人杀死了,两个死在花园中,两个死在花园的大门外草丛内。” 我陡地一震,殷嘉丽续道:“那两个死在花园中的便衣探员,伤口是在背部。死在门外的两个,一个伤在胸前,另一个却伤得不可思议。” 13 我也不禁为这一连串难以想像的凶案所惊骇,忙道:“如何不可思议?” 殷嘉丽道:“谁都知道,人的头盖骨是最硬的,刀能够刺进去么?” 我沉声讨论着这个令人毛发悚然的问题,道:“如果用刀劈的话,锋利的刀  如东洋刀,就可以将人的头骨劈碎的。” 殷嘉丽道:“不是劈,是刺,那人的头骨上被剌出了一个狭长的孔,脑浆流出,死了!”我感到了一阵寒意,道:“那就只好问你们了,你们是世界上使用杀人工具最专门的人,应该知道他是死于甚么武器之下的。” 殷嘉丽道:“我自然不知道,但是杰克中校却认为那四个便衣探员之死,也是你的杰作。” 我几乎想要直跳起来,破口大骂,但是转念一想,杰克中校根本不在这里,我骂也没有甚么用处的。我只得苦笑了一下,道:“那我更是比漆还黑的黑人了!” 殷嘉丽道:“不错,如果我们放你离开,不到五分钟,你便会落入杰克中校的手中!” 我抬起头来,直视着殷嘉丽,挑战似地道:“我却愿意试试。” 殷嘉丽笑了一笑,道:“卫先生,为你自己打算,你要找出凶手,是不是?” 我忙道:“当然是,你想我会愿意蒙着嫌疑,东逃西窜么?” 殷嘉丽道:“不是蒙着嫌疑,而是证据确凿,因为警方若是起诉的话,我们将会提供一连串的证人,来证明你是凶手!” 我不禁骇然道:“你这样做,是为了甚么?” 殷嘉丽道:“你别怕,目前我们还不准备这样做,我这样警告你,是为了要使你知道,你非找到真正的凶手不可!” 我立时恍然,道:“我明白,你们也想知道谁是凶手,所以藉助于我,将我逼到非找到凶手不可的处境中,来为你们效力!” 殷嘉丽道:“卫先生,你当真是一个聪明人,但是你却不只是为我们效力,也为你自己着想。” 我靠在沙发上,将殷嘉丽的话想了一想,觉得她所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如今我的处境,如此尴尬,不找出那疯狂杀人的凶手来,我是绝对难以洗刷自己身上的嫌疑的。 我冷笑了一声,道:“那么,你们是想和我合作行动,是不是?” 殷嘉丽摇头,道:“你错了,我们不和你合作,我们所能给你的帮助,只是以最新的化装术,把你化装成另一个人,使你能避开杰克中校的追捕,而在你追查凶手期间,我们不是敌人,你明白了么?” 殷嘉丽的每一句,都有十分深的含意,她说“我们不是敌人”,而不说“我们是朋友”,那无疑是说,在追查凶手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后,她仍然不会轻易放过我的。 这也好,我倒喜欢这种“勿谓言之不预”的作风,那总比甜言蜜语,却在背后戮上你一刀要好得多了! 我点头道:“我明白了,但是既然寻找到凶手是两利的事情,你们供给我多一些情报,似乎也属必要,你同意我的意见不?” 殷嘉丽道:“好的,我们所需要的,是陈教授的一切研究资料,我们已经得到了。“ 殷嘉丽道:“为了掩护我的身份,我们派出一个工作人员,去破坏陈教授的实验室,装着研究资料的 漏,是由于外来的力量,和我无关,可是那个人却被杀了,这证明除了我们之外,另外有人对陈教授的研究工作,感到兴趣。” 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殷嘉丽道:“我们起先以为对头是你,如今我们想知对头是谁,和他们已知道了些甚么?” 我问道:“那么,陈教授所研究的  我那天在显微镜中所看到的,突竟是甚么呢?” 殷嘉丽道:“你在显微镜中所看到的,是在实验室中研培养出来的别的星球上的生物,这种微生物,它们会分裂自己,吞噬自己,强壮自己,这种生活方式,是地球上任何生物所没有的。地球上的低等动物,在没有食物的时候,会将自身的器官吞噬,例如涡虫,但它们在那样做的时候,只是勉强维持生命,而不是生命的进展!” 我觉得这才是殷嘉丽的本来面目:一位美丽、年轻而有学问的教育工作者,而不是一个卑鄙、凶残、毫无人性的特务。 所以我特别欣赏如今的殷嘉丽,我并不打断她的话头,任由她说下去。 她继续道:“这是一项重大的发现,证明在特殊的情形下,生命可以发生。再加上那个星球上的一切资料,全是宝贵已极的太空情报,更证明太空中,生命的发展是多姿多采,远超乎人类的想像力之外的!” 殷嘉丽面色微红,显得她十分兴奋。 我叹了一口气,道:“殷小姐,如果你坚持研究,那你将成为世界知名的学者,你为甚么要干这种无耻的勾当?” 殷嘉丽的面色一沉,冷冷地道:“陈教授也在我们的软禁之中,你可以不必为他的下落操心,你只管专心于你自己的事情好了,你跟我来,我们的化装师,会替你改变容貌的。” 我问道:“你们的化装师的技术高明么?” 殷嘉丽瞪了我一眼,道:“他可以使你的妻子都认不出你来。” 我踏前一步,道:“小生尚未娶妻。” 殷嘉丽道:“不久的将来,你就可以和莺莺小姐见面了。” 我不再说甚么,跟着她出了房间,那四个人仍然在,亦步亦趋地跟在我的后面。 由于这四个人的监视,我不敢有任何的行动。 不一会,我们便置身在另一间房间之中,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已然在了,我一见了这个老者,便顿时呆了一呆,那老者见了我,也是一呆。 但是我们两人的一呆,都只不过是极短的时间,只怕精明如殷嘉丽也未曾发觉。那老者我是认识的,我不但认识他,而且还曾救过他全家的性命,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从那次之后,我便没有再见过他,但是这次在这样的情形下见面,却也毫无疑问地可以认出对方来。 这个白发苍苍,貌不惊人的老者,如果我称他为世界上最伟大的化装家,那我是绝对没有一点夸大的意思在内的,他的确是最伟大的化装家。 他曾经将一个花甲的老翁,化为翩翩少年,也曾将如花少女,化成驼背婆婆,化装技术之妙,可以说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他是如何会在这里的,我弄不明白,我想他多半是临时受雇,不知道雇主是甚么人的。 我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殷嘉丽退了出去,那四个黑衣人还在,就站在我的身后。 他一声不响地工作着,在我的面上,涂着化装用的油彩,他一面工作,一面不断用眼色向我问话,我拿起了一支油彩,在手心慢慢地写道:“我是被迫的,你有甚么办法令我脱身?” 他点了点头,在我的面上指了一指。 14 我明白他的意思是说,他用他的化装技术,可以使我脱身。但是我却不明白他将使用甚么方法。 我任由他工作着,足足过了大半小时,他的工作才算完成,我向镜子中一看,几乎连我自己,也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在镜中出现的,是一个秃头、疏眉、面目可笑之极的中年人,卫斯理不知道哪里去了。 当他退开一步之后,殷嘉丽也走了进来。 直到此时为止,我仍不明白他用甚么方法,可以使我摆脱殷嘉丽他们的追踪监视。 他一面洗手,一面喃喃地道:“这种油彩是水洗不脱的,一定要用特殊配方的液体,才能洗得脱。”他自言自语了两遍。 我知道他的话似乎是在讲给我听的。 那么,他的话又是甚么意思呢?他像是在强调他化装的持久性,但是我面部的化装越是耐久,就越是难以摆脱殷嘉丽他们特务组织的监视,他又怎算得是在帮我的忙呢? 唯一的可能,是他在讲反话,他在提醒我用水去洗面上的油彩。 可是面上的油彩洗去了之后,我便露出了本来面目,不但殷嘉丽他们,可以监视我,我连想避开杰克中校手下密探的耳目,都在所不能了。 我心中百思不得其解,想要以眼色向他再作询问,但是我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因为那四个人已经逼着我,向外走去。 殷嘉丽就在我的身边,道:“你面部的化装,在如今这样的气温之下,可以维持十五天到二十天,不论你用甚么东西洗刷,都是没用的,希望你能在十五天中,有所收获。” 我仍然在沉思着化装师喃喃自语的那两句话,我可以肯定他是在说反话,他是在指示我用水去洗脸上的化装,但是我却难以相信自己的推断。 我并没有回答殷嘉丽的话,她也不再说甚么,我们一齐到了车房之中,殷嘉丽道:“让我驾车送你离去,你喜欢在哪里下车?” 我摸了摸身上,钱已不多,心中不禁十分踌躇,殷嘉丽一笑,已经递过了一只信封来,道:“你在这十五天内的费用,我们可以负担。” 我立即回答她,道:“我只是为了洗脱自己的罪名而努力,并不是替你们工作,你不要想用钱来收买我。” 殷嘉丽耸了耸肩,收回了信封,驾车向前而去。我来的时候是躲在行李箱中来的,并不知道这幢花园洋房位于何处。 这时,殷嘉丽在送我离去的时候,并没有要我蒙上眼睛,车子在路上驰了不多久,我已经认出那是著名的高尚住宅区,我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就是住在这一个区域中的。我想去找他,但是我想到,我一切来往的朋友,这时可能都在杰克中校手下的监视之中。 而且我如今的模样,即使是我最好的朋友,要他相信我就是卫斯理,只怕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所以我放弃了主意,任由殷嘉丽驱车进市区,当车子经过了一家第二流酒店之后,我才叫停车。 殷嘉丽十分合作,她立刻停了车,道:“就在这里下车么?” 我点了点头,道:“是的,很多谢你。” 殷嘉丽替我打开了车门,我跨下了车子,殷嘉丽向我挥了挥手,疾驰而去。我四面一看,不像是有人在跟踪着我,而殷嘉丽的车子,也早已疾驰而去了,难道他们竟肯放弃对我的跟踪么? 我想了一会,想不出道理来,我到了那家酒店中,要了一间套房,我身边的钱,够我预付五天房租,我指定要二楼的房间,因为住在二楼,在必要时由窗口爬出房间,可以方便得多,就算由窗口跳下去,也不至于跌伤的。 我到了房间中,躺在床上,闭目静思。 我的脑中混乱得可以,好一会,我才渐渐地定下神来,我觉得我第一要务,便是回到凶案的现场去,因为神秘凶案,既然频频在陈天远教授的住宅内外发生,可知这个凶手对陈教授的住宅,有一种特殊的感觉,所以才将之选择为他行凶的地点。 我要怎样才能接近行凶的现场呢?我最好是冒充那个阔佬朋友的远亲,去看守他那幢别墅的。 在那幢别墅的附近,虽然凶案频频,但是仍是没有人有权力封锁私人的物业,不给人去居住的。这的确是一个好办法,而且我根本不必和那个阔佬朋友商量。 因为他在将别墅借给我的时候,早已将所有的钥匙一齐交给了我,而其中主要的几根钥匙,仍在我的身上。 凭着我脸上的化装,我可以瞒过任何探员,堂而皇之地进入那所别墅去居住! 可是,我经过化装后的容貌,殷嘉丽他们是知道的,我有甚么法子连他们也瞒过呢! 因为我知道,我寻找凶手的事情,只要一有了眉目,那么,这个特务机构将会毫不留情地取我的性命,最难防的便是暗枪。 我对于这个特务机构的人,只知道这一个白种人胖子,一个殷嘉丽,而他们组织之中的每一个人,却都可以认得出我来。 我跳起床来,团团乱转,最后,我决定冒险去洗脸上的油彩! 如果那个化装师喃喃自语就说的是反话,那么我面上的化装油彩,是应该可以洗得脱的,洗脱之后的后果,我也不去想它了,因为如今的化装,对我来说并没有甚么多大的好处,我就像是那个特务机构的靶子一样。 我进了洗手间,在脸盆中放了水,先以双手在脸上湿了湿,就在湿手碰到脸上的时候,那便觉得油彩化了开来,糊住了我的眼睛,而双手之上,也已经全是油彩了。 那化装师果然在说反话,面上的油彩,是一洗便脱的,我洗了三分钟,已将面上的油彩洗乾净了,我苦笑了一下,心想那化装师总算是帮了我一个忙,我在洗脱了他对我的化装之后,自己可以再重新化装过。 我抹乾了脸,抬起头来。 我的视线恰好对着洗脸盆的镜子,我向镜子中看了一眼,我呆住了。 我洗脱了油彩之后,镜子中出现的,并不是我自己,绝不是。那是一个扁鼻、高观、狭眼、浓眉的中年人,样子十分阴森,属于面目可憎这一类。 我将脸向镜子凑近,想在这张属于我的脸上,找出我自己的痕迹来,但是我却做不到,我像是被“陆判官”换了一个头一样。 这时,我恍然大悟了! 那化装师的确帮了我大忙,他先用要特殊配方的溶液才能洗脱的化装品,将我化装成一个面目阴森,不惹人好感的人,然后,再用普通的油彩,将我再化装成为一个可笑的中年人。 他化了两重手续,使我在一洗脱了面上的那一层化装品之后,立即成了另一个人! 我暗暗佩服那化装师手段之佳妙,我如今可轻而易举地既瞒过杰克中校,又瞒过殷嘉丽了。而我选择的二楼房间,这时也对我大有用处,我推开了洗手间的窗子,沿着水管向下落去。 不消一分钟,我已脚踏实地,由厨房穿过了一条走廊,到了酒店的正门,我看到有两个人无所事事地站着,他们多半是奉特务机构之命来跟踪我的,但如今我在他们面前走过,他们却连看都不向我看上一眼,他们所要跟踪的,是一个化装成面目可笑的中年人卫斯理,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我会变得如此之快! 15 我出了酒店,步行了两条街,便召了一辆街车,直向那富翁的别墅驶去。 在车子将到那别墅之际,我已看到了许多便衣探员,可知杰克中校为了找我的下落,当真是出动了他属下的全部力量。 当我所乘的车,在那别墅门口停下来时,我觉得四面八方都有锐利的目光向我射来。 我的心中也不免有些紧张,如果我万一给他们认了出来呢? 我慢吞吞地付着车钱,在车子的倒后镜中,我又看到了我自己,我不禁放下了心来:既然连我自己都认不出自己来,旁人怎可能认出我呢? 车子离去之后,我到了大铁门前,取出钥匙来,我的钥匙还未曾伸进锁孔中,便有两个彪形大汉,一左一右,在我的身边站定。 我早已料到会有这样情形出现的,我立即现出惊骇无比的神情,高声叫道:“打劫啊,救命啊!” 由于化装师在我的口内,塞上了软胶,使我的嘴变阔的原故,所以我的声音也变了,变得十分可笑。那两个便衣探员显然料不到我会有此一“叫”,他们连忙向后退去。 我仍然在大叫,道:“打劫啊!打劫啊!” 有几个人向我奔了过来,喝道:“你叫甚么?你是甚么人?” 我退着,返到了铁门口,道:“你……你们是甚么人?”那两个大汉取出了证件,在我面前扬了一扬,道:“我们是警方人员。” 我吁了一口气,装出莫名其妙的神情,向那幢别墅指了一指,悄声道:“怎么?我的老表出甚么事情了?可是大小老婆打架?” 那四个便衣探员瞪大了眼睛,道:“甚么老表,是甚么人?” 我说出那个富翁朋友的名字,道:“我是他的表弟,是看房子的,前几天,有一个性卫的人借住,他如今走了没有?” 我一提到“性卫的人”,那几个人的神情,立时紧张了起来,道:“他在哪里,那个性卫的人在甚么地方?” 我翻了翻眼睛,“咦”地一声,道:“他不住在这里了么?糟糕,他趁我不在的时候离开,多半是偷了别墅中值钱的东西,我在老表面前,怎么交代,惨了,惨了!”我一面说一面团团乱转。 我的“做功”一定很好,那几个人全给我瞒了过去,不耐烦地走了开去。只有一个人在我的肩头上拍了拍,道:“老友,你要小心些,这里最近,死了好几个人,下一个可能轮到你。” 我笑道:“别说笑了,我会怕么?” 那人还想说甚么。但是另一个人,却将他拖了开去。我心中暗暗好笑,打开门,走了进去。我绝不登楼,只是在楼下居住的房间中休息了一回,等到天色黑了的时候,我才掩到了屋外,向陈天远住宅处看去。 只见陈天远教授的宅中人影来往,显然杰克中校已将这里当作了他临时工作的总部。 我看了一回,看不出甚么名堂来,心想那凶手可能早已远走高飞了,而我却还在守株待兔。但是除了在这里细心地等待观察之外,还有甚么法子呢? 我知道这幢别墅,一定也在严密的监视之列,天色虽黑,红外线视察器却可以使在黑暗中活动的人,无所遁形,我的行动仍不得不小心些。 16 第四部 吞噬——长大 我在墙边站了没有多久,便从后门走出去,装着去倾倒垃圾。又有一个便衣探员向我走来,道:“喂,天黑了,你要命,就不要乱走。” 我瞪着大眼,问道:“究竟是甚么事?” 那便衣探员冷冷地道:“别多问。” 我只得又退了回去。 这一晚上,我几乎没有睡,用尽了种种办法,想得到一点甚么线索,可是却一无所得。 到了天明时分,我才倒头大睡,那一觉,睡到了下午时分,我才醒来,我到了花园中,假装在忙碌着,却不断地留意着外面所发生的一切。 可是看来,一切和昨天,似乎没有甚么不同,我心中暗暗焦急,手推着刈草机,在草地上乱闯,甚至撞倒了一丛玫瑰花。 我连忙俯身下去,想将那丛玫瑰花扶直,也就在这时,我在那丛玫瑰花中,发现了一件十分奇怪,我从来也未曾见过的东西。 那是一大团物事,我无以名之,它似纸非纸,似塑料又非塑料。 从背面来看,它粗糙之极,但是看正面,它却依着整齐的六角形排列,约有十来个六角形的洞,每一个可以放下四个拳头。 乍一看,这倒像是一个未完成的蜂巢。 耶实在像是蜂巢,不但形状像,质地也像,科学家将蜜蜂称为最早的造纸者,那是因为蜂巢的构成成分和人类所造的纸类很类似的缘故。 而我看到的那东西,究竟是甚么质地,我说不上来,看来似纸非纸,十足似蜂巢。 尽管我发现的东西,看来除了像蜂巢之外,不会是别的物事,但是我仍然将这东西是蜂巢的念头,撇了开去。 因为世界上,除非有大得和鸽子一样的蜜蜂,要不然,是绝不会有那么大的蜂巢的。 世上当然没有和鸽子一样大的蜜蜂,所以那东西尽管它和蜂巢相似,也绝不会是蜂巢的。 我望着那团东西好久,又将之取了起来,翻来覆去地察看了好一会,在得出了结论之后,我便将之顺手地抛了开去。 那东西被我抛出,挂在灌木丛之上,我正待转过身去,忽然在一瞥之间,我看到有一种金黄色的液汁,自那东西之中,流了出来。 我陡地呆了一呆,凑近身子去看。 我一凑近身子去,还未能肯定那金黄色的浓稠的液汁究竟是甚么东西间,我已闻到了一股浓冽的蜜香。 我又看到,那东西的几个六角形格子,其中有一格,木来是封住的,但是当我将那东西顺手抛出的时候,那东西落在灌木丛上,一根尖锐的树枝,剌穿了封口,那种浓稠金黄色的液汁,就是从那一格六角形的格子中流出的。 这时候,我真正地呆住了。 我一定是呆立了许久许久,因为当我定过神之际,那种金黄色的液汁,已流到了地上,而且在那种液汁之旁,已经围满了蚂蚁。 我不必伸手去沾一些来尝,便可以肯定那种液汁是蜂蜜! 将蜜藏在蜂房中,并分泌出蜡质的封口将之封住,这正是蜜蜂的习惯。 如此说来,那东西不折不扣,是一只蜂巢  一只大如鸽子般的蜜蜂所做的蜂巢了。 这实是令人难以相信的事情,一定是甚么人在和我开玩笑,造了这样的一只蜂巢,又在其中的一格中,注满了蜂蜜,并将之封起,使我发现它之后,来伤伤脑筋,以为发现了甚么怪事。 对,这是最可能的事,如今的赝品,其乱真的程度,是可以使人吃惊的。喜欢研究室内装饰的人都知道有一种人造的羊皮毯,不但毛色似真,背面也成凌乱碎块缝起来的形状,而且,凑近鼻端去闻闻,也可以闻到一股羊 味! 那么,要造一只大型的假蜂巢,自然也不是一件甚么难事了。 我一想及此,便觉得心安理得,转过身去。 然而,我才一转身,便不禁自己问自己:是谁呢?是谁知道我会在这里,而和我开这样的一个玩笑呢? 是殷嘉丽么?不可能,因为我面部化装的变易,她对我的跟踪,已经失败,她不知道我在这里。是杰克中校?这家伙是绝不会有这份幽默感的。 那么究竟是甚么人呢?如果我想不出甚么人在开我玩笑的话,那么,连“有人开我玩笑”这一点,也是不能成立的。 我觉得脑中乱得可以,我回到了屋子中,在床上躺了下来,我在离开殷嘉丽的时候,心中充满了信心,以为在十五天中,一定可以查出真凶来的。 可是如今看来,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了。我一筹莫展,连怎样开始去进行,也还没有头绪! 我一面想着,一面竭力想将大蜂巢撇开一边,可是实际上,我却是不断地在想那只古怪的大蜂巢,那使我本已混乱的思绪更乱。我在床上躺了半小时左右,又一跃而起。 我刚跃起来,便听到有门铃声,我走到花园中,便看到站在铁门外的是杰克中校和他的随员。我到了门口,竭力装出疑惑的神情来,用 脚英语道:“先生,你们找甚么人,我是信佛教的。” 我故意将杰克中校他们当作是传教士,可是杰克中校却铁绷着脸,一点笑容也不露出来。 在杰克中校的身后,一名大汉斥道:“我们是警方的,你快开门。” 我又假装吃了一惊,急急忙性地将铁门打了开来。 17 我相信,即使杰克中校原来对我有怀疑的话,在经过了我这样做作之后,他对我的疑心,也会消失了的。 我将门打开之后,五六个人一涌而入,杰克中校却就在我的身边,向我上下打量着。 我的心中,也不免十分吃惊,因为我的面容,虽然改变得连我自己也认不出来了,但是我的眼神,却没有甚么改变。 如果杰克中校较机灵的话,他可以用各种方法来试我,我可能露出破绽来的。 杰克中校望了我好一会,招手叫来了一名大汉,由他授意,向我问一连串问题,我一口咬定我是那大富翁的远亲,是来看屋子的。 杰克中校听了我的回答,似乎表示满意,他转过了身子去。 我的心中,实在十分耽心,因为我是一点证件也提不出来的,只要他向我索阅证件,我就一定会露出马脚来了。 但幸而杰克没有向我要甚么证件来查看,他在问了一连串的问题之后,便转身而去,而我也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就在我松这口气之际,我看到杰克的身形,陡地一凝,虽然我只看到他的背部,但是只要看他背部的情形,我便知道事情要糟了,我松了这口气,使得杰克中校又对我起了疑心,果然,杰克转过了身来,双眼紧盯着我,忽然道:“卫斯理,你好!” 我陡地吃了一惊,想不到他竟然开门见山,便会这样说法,但是我立即镇定了下来。 因为我可以肯定,杰克只不过是在试我。如果他已确信我是卫斯理,他一定立即下令,要他的部下围住我,而不会这样喝问了。 我将眼睛尽可能睁得大,望着杰克,道:“甚么?我……我不知道。”杰克向前跨出了一步,一手搭在我的肩上,我向他笑着,他却双目炯炯地望着我。 我真怕他看穿了我面上的化装! 他望了我足有一分钟,突然又伸手,向我的面上,摸了上来! 我的心中,不禁暗叫了一声侥幸,因为我有几张尼龙纤维织成的面罩,戴在面上,那是可以使得人的容貌完全改变的。 但如果我是戴着这种面罩的话,我这时一定要露出破绽来了。杰克在我的脸面上抓了一下之后,搭在我肩头上的手,也松了开来。 我不敢再松气,仍然以十分奇怪的神色望着杰克。杰克身后的那个大汉道:“我们要搜查房子,你将钥匙交出来。”我忙道:“所有的房间都没有锁,你们可以进入每一个房间去搜查。” 杰克中校这时,已经向外走了开去,我心中暗暗放下心来。只见杰克走上了石阶,忽然他又停了下来,举起他自己的手来看看。 从他举手的姿势来看,我远远地望去,知道他是在察看自己的指甲。 我心中旋地一凛,想起了刚才,杰克在我面上的一抓,那一抓,可能有一些化装油彩,留在他的指甲之上,而他现在已经发现了! 我站着不动。 杰克约莫僵立了半分钟,陡地转过身,向我望来。 不必他开口,从他面上的神情,我已经知道事情对我大为不利了。 我绝不再去冒险寻求侥幸,我不等他开口,身子便开始迅速地向后退去。 当我返到了围墙边的时候,杰克发出了一声呼叫,而我已转过身,双足用力一瞪,身子跃高了三四 ,攀住了围墙的墙头。 杰克分明已急得来不及下令了,我听得他又发出了一声怪叫,在他的第二下怪叫声中,我翻出了墙头。我才翻出墙头,子弹声便呼啸而至。在墙外还有三四名警员,一齐向我迎了上来。 而在陈天远的住宅四周围,有着数十个密探,这时也正向我望来,要开始行动了。 在围墙之内,杰克已在大声发令,我被包围了! 我的唯一出路,就是将迎面而来的三个警员击倒,抢进杰克的车子中逃走。 我向前直扑,最前面的一个警员,被我撞得向外直跌了出去,他的身子又撞到了另一个警员。 但另十个警员,却已经拔出了枪来。同时,在围墙的墙头之上,也有人在大声喝道:“不要动!” 我身子倒地,向前滚出,子弹在我身边开花,我知道我如今还想逃,是十分不明智的事情,我是应该束手就擒的。 我束手就擒之后,当然性命有危险,但是却不一定要死,在公正的审判中,我可以自辩,但在这样的情形下逃亡,那却是太危险了。 只不过在那样的情形下,我已根本没有能力想及这些事了,我心中所想到的,只有一点,那便是:冲到杰克的车子旁边去! 我向前滚着、跳着,终于滚到了车子底下,我迅速地钻过了车底,到了车子的另一边。 这时,至少有二十个人,向车子奔了过来。 我拉开了车门,身子伏下,用手按下了油门,车子像是疯牛一样地向前冲了出去,枪弹迎面飞来,将车窗玻璃全部击碎,但因为我是伏着的,所以我并没有受伤。 接着,车轮也 气了,车子猛烈地颠簸了起来,我已经没有法子控制车子了,车子向旁滚去,公路的一旁是山谷,车子已滚下了山谷,我因为进车的时候,根本没有时间关上车门,所以车门还是开着的。 当车子向山谷下滚去的时候,其中一扇车门,首先落了下来。紧接着,浓烟冒起,我双手抱着头,从车门中穿了出来,人和车子,一齐向下滚去。我抓住了一丛灌木,车子则一直滚下去,起火成了一个大火团,一再滚到了谷底,才停住了继续燃烧。我听得上面,人声喧哗,知道追赶我的人,也已赶到了。 我抓住了那丛灌木,身子向旁移动着,不一会便到了一块大岩石之旁。 那块大石可以将我的身子挡住,使得在上面的人看不到我,我在岩石下勉强坐了下来,便听得上面有人叫道:“车子掉下去了,正在燃烧!”有的则道:“卫斯理已经烧死了!” 18 我心中暗暗苦笑,心想作伪无论作得如何精巧,总是没有用的,我的化装已经算得是精巧了,还是给杰克中校觉察了。如今,他们索性以为我被烧死了,那倒还好得多,至少他们不会再钉住我,而我的行事也可以方便得多了。可是,正当我在这样想的时候,上面忽然又传来了杰克的一声怒喝。只听得在喝问道:“你们在这里做甚么?还不下去?”有人道:“车子毁了,卫斯理已烧死了!” 杰克怒斥道:“胡说,卫斯理会烧死在车中?你亲眼看到的?就算你亲眼看到了他的死 ,也要提防他突然又活了转来,快下去追!” 我听杰克的话,心中不禁十分快慰。 杰克虽然刚愎自用,但是对他的对手,却还估计得十分清楚,他知道我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人! 我又听到有人自上面下来的声音,我心知躲在大石之下,也不是办法,四面察看了一下,只见在身在有一道大裂缝,如果能将身子藏在这裂缝中,而又以野草遮淹的话,那是绝妙的藏身去处。 我挤着身子,进了那裂缝中,又拨了几棵野草,放在面前。 这个废谷,只怕从来也未曾有那么多人到过,我估计,在我面前经过的人,至少也有五十人之多,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发现我。 我一直躲在那裂缝中,不能不说是一件辛苦之极的事情,但为了避免被捕,我只好一直躲着,直到过了六个来小时,搜索的人,才算不见了。 可是我知道一定还有人留守着,看来我是不到天黑,不能另动脑筋的了。 但这时,既然没有人在我的身前转来转去,我至少可以挪动一下身子,和自在一些地呼吸了。我转动着身子,又向里面缩了缩。 我立即发现,那裂缝的里面,远比外面来得宽敞,我身子一直向内闪缩去,不一会,便已经可以坐了起来,从那裂缝中射进来的光线,十分黑暗,我向里面看去,更是黑沉沉一片,甚么也看不到。 可是在感觉上而言,我却可以感得到,越是向里面去,便越是空广,里面竟是一个大山洞。 我心中不禁十分讶异,心想我倒颇有些像武侠小说中的主角了!躲开了敌人的追踪,来到了一个山洞中,发现了武功秘笈。或是遇到了隐居的高人,从此技震天下。不知道这山洞之中,是不是有着这样的事! 我正在自嘲地想着,忽然听得在山洞里面,传来了一种“嗡嗡嗡”的声音。那种”嗡嗡”声才一传入我的耳中,我不禁吃了一惊,因为我刚才只不过是胡思乱想,我是绝未料到山洞之中真会有声音传出来的。 但是,我却立即暗自好笑,因为那种声音,绝不是甚么怪物所发出来的,只要略为用心听一下,便可以听出那只不过是蜜蜂所发出来的声音而已。 可能在山洞之中,有着一窝蜜蜂,那就会有这种声音发出来了。 我转开了鞋后跟,在里面取出了一只小电筒来。小电筒发出来的光芒虽然不强烈,但是在黑暗的山洞中,却也可以起照明的作用了。 我向前照了照,弯着身子又走出了几步,人已可以直了起来,那山洞的确是越向前去,越是广阔,我走出了十来码,那“嗡嗡”声越来越响。 我不由自主地站定了身子,因为若是引得一群黄蜂向我袭来,那我就走投无路了。 我熄了小电筒,倚壁而立,那种声音似乎越来越响,令我产生了一种心神不安的感觉,我忍不住又用电筒循声照去,突然之间,我呆住了。我不但呆着不动,而且,还有毛发直竖之感! 我实是难以相信我所看到的竟是真的现象! 我看到了七八只蜜蜂,正在互相吞噬着。蜜蜂而会互相吞噬,那已是令人难以相信的事情了,而令我毛发直竖的,则是这些蜜蜂身子的巨大! 那七八只蜜蜂,每一只足有两个拳头大小,黄黑相间的花纹,金茸茸的硬毛,闪着光而又一动不动的双眼,粗壮的脚以及利刃也似的刺,这一切,本来全是蜜蜂所有的东西,但如今在这样大的蜜蜂身上看来,却使这些蜜蜂,成了史前怪物! 我向后退了两步,我的视线始终未曾离开那七八只纠缠成一团的蜜蜂。 而当我退后了两步之后,蜜蜂的数字,已显着地减少了,本来有七八只的,如今只有三四只了。其余三四只,当然是已在刚才那极短的时间之中,被它的同类吞下肚子去了。 而且,我也觉察到,那残余的三四只蜜蜂,身子已比我才看到它时,大了一倍。 吞噬  长大!我看到了这样的情形之后,心中陡地想起,像是在甚么地方,也看到过这样的情形。但这时我的心中,十分慌乱,竟想不起是在甚么地方看到过这样的怪现象来的了。 就在我发呆间,蜜蜂的数字又减少了,只剩下了两只,而这两只也在发出惊人的”嗡嗡”声,翻扑着,咬噬着,其中的一只,迅速地占了上风,将另一只狼吞虎 地吞了下去。 只剩下一只蜜蜂了! 那只蜜蜂停在石上,足使任何人看到了它,为之毛发直竖! 他有三十公分长,大小恰如鸽子,眼睛闪耀着充满了妖气的绿光,翅上则闪着水晶似的光芒,它尾部的尖刺,更是如同一柄尖刀一样。 我连忙握住了我围在腰际的那条鞭子,我知道,这只如此怪异的蜜蜂,是必然会向我展开攻击的,我必须自卫,要不然,我就 我想到了这里,心中陡地一亮,事情就是那么奇怪,你可能对某一些事,充满了疑惑,在黑暗中摸索着,好久好久,一点头绪也没有,但突然之间,却心中一亮,甚么都明白了。 我如今的情形,就是那样,我在黑暗中摸索了许久,茫无头绪,一无所得,甚至对望件事情,一点概念也没有,但突然之间,我捕捉到了一切! 那是当我想到,我如果不力谋自卫,那只如此巨大的蜜蜂,必然会向我进攻,将我刺死之际所想起来的。 我想起了那个离奇死亡的人,我看到过其中两人在临死之前,面上所显露出来的那种恐怖的神情。我相信我如今的表情,一定不会比他们逊色。 我想到了那个伤口,那几乎和魔鬼一样逸去的凶手,以及我所抓到在手中的那两根硬而闪耀着金色的短毛。 这一切联起来,再加上眼前这只大得如此恐怖的蜜蜂,便使我甚么都明白了:行凶的并不是人,而是这几乎没有可能,然而又活生生地停在我面前的大蜜蜂  我不能肯定已经杀了六个人之多的凶手,是不是就是这一只大蜜蜂,但是事情是由于这种大蜜蜂而生的,那却是可以肯定之事了。 19 我握着那条可以用来从容对付十二条大汉的鞭子,心中十分紧张,我实是难以想像,何以会出现那样大的蜜蜂的道理。 那只大蜜蜂停着不动,那一对像是由无数反光镜组成,看来像是甚么精密的光学仪器的复眼,一动也不动地望着我。 我明知在我面前的只不过是一只蜜蜂,虽然它大得如此可怖,但也只不过是一只蜜蜂。然而,我心中有如同对着一只妖精一样的感觉。 它并没有向我攻击,我也难以从它的眼睛之中,知道它是不是会向我攻击,我只是面对着它,我已经感到受不住了! 我觉得我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撒腿便跑,二是我先去攻击它,我实是没有办法和它那充满了妖气的双眼再对视下去了。 我选择了后者,我踏前了一步,手中的鞭子,荡起了“刷”地一声,向前直挥了过去。我这里鞭子才挥动,那只蜜蜂,便“嗡”地响起了一声,飞了起来,它才一飞起,便向我直扑了过来。 我一矮身,向前窜出了几步,一高一低,和那只蜜蜂错了开去,我连忙再反手发鞭时,只听得“嗡嗡”的声音,不断远去,那只蜜蜂,已飞出山洞去了。 我呆呆地站着,直到那嗡嗡声完全听不见了,我才将鞭子围在腰间,也慢慢地向山洞外走去。 我在向外走去的时候,心中十分紧张。因为那山洞越是到外面越是窄。而那只蜜蜂可能并不是一直飞出了山洞去。如果我与他“窄路相逢”的话,我是一点躲避的机会也没有的。 我小心翼翼地向外爬着,终于我又看到了阳光,那正是我置身的石缝。 我的身子伏着,暂时不向外去,因为我需要静静地想上一想。 如今,事情几乎已完全弄明白了,凶手并不是人,更不是我。我应该将这一切,向杰克中校去说明白,那么从此我就可以没有事了。 但是我不能不想到:固执的杰克,他会相信我所讲的话么? 一只和鸽子一样大的蜜蜂,有着尖刀也似的尾刺,这听来是荒诞不经到极点的事情,像杰克这种人,是绝对不会相信这种事的。 这时,我心中不禁后悔起来,后悔我刚才何以如此震惊,竟由得那只大蜜蜂飞走,如果我将之打死的话,那么杰克一看到这只大蜜蜂,他便定然可以明白一切的真相了。 我想了片刻,决定不论杰克信与不信,我都要将我所看到的一切和他讲出。 我挪动着身子,出了石缝,攀上了那块大石。我才一站在大石上,便听得“砰砰”两下枪声,传了过来,同时听得有人叫道:“快举起手来!”我这时绝无意反抗,因之立即高举双手。 我同时抬头看去,发觉至少有五六枝长程瞄准的来福枪对准着我。 我大叫道:“我要见杰克中校!” 上面又有叱喝声传了下来,道:“保持你现在的姿势,不要乱动,直到有人到你的面前。” 我的心中,不禁十分气恼,我是自愿走出来的,这些警员将我当作是被他们逼出来的么?但是我想了一想,还是大声道:“好,你们快下来!” 我看到有四五个人,正在迅速地攀援而下,仍有七八枝长程瞄准的来福枪对着我。我之所以低声下气,那是因为我知道,在事情未曾弄清楚之前,我在这些警方人员的心目中,仍是一个危险之极的疯狂杀人凶手。 如果我不服从他们的命令的话,他们会无情地向我射击的,而在我已经弄明白了一切事情之后,再死在他们的枪下,那未免太冤枉了。 所以我才忍住气,高举着双手,直等那四五个人,来到了我的面前,其中的一个,取出了手铐来,向我晃了一晃,我沉声道:“谁要是想替我加上手铐,我便不合作。”那人呆了一呆,不知该怎样才好。另一个看来官阶较高的人一扬手,道:“不必加手铐了,卫先生是硬汉子,他既然自愿投案了,还会逃走么?”我不和他多分辩,因为我急于见杰克中校,不想耽搁时间。 在那四五个人的包围之中,我们向上攀去,我们刚上了公路,一辆摩托车便风驰电掣而至。车子还未曾停定,杰克中校便从车上,跳了下来!他像是旋风一样地卷到了我的面前,狠狠地瞪着我,大声道:“卫斯理,不论你的化装如何精巧,你总是逃不出我们的手掌!” 我淡然一笑,心平气和地道:“中校,你的部下未曾向你报告我是如何出现的么?“ 杰克中校的面色,陡地变得难看之极,他厉声道:“这次你再也逃不走了。” 我一摊手,道:“我根本不用逃,我是清白无辜的,而且我已发现了真正的凶手,你愿意听我详细地说一说么?” 杰克铁一般的眼珠,凝视了我许久,才道:“好,我给你十分钟的时间。” 我便开始叙述,我从那天晚上被惨叫声惊醒,发现死人,又曾反手抓住一条“手臂”,沾到了几根金黄色的硬毛说起,直说到刚才在山洞中的所见。 最后,我下了结论,道:“连续杀死了六个人的凶手,正是那种大蜜蜂,这种大蜜蜂可能不止一只,他们本来是普通的蜜蜂,但不知受了甚么刺激,竟能在吞噬同类之后,如此迅速地增加着体积,这种大蜜蜂应是多数不止一只,那正是对本市百万居民的大威胁,你该采取行动了!” 我想,杰克中校一定会在中途打断我的话头的。 但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竟然并不,他只是寒着脸,听我讲完,这才道:“卫斯理,太可惜了。” 我一怔,道:“可惜甚么?” 杰克道:“可惜你煞费心机编出来的话,我不相信。你怎么可以以为我会相信这样荒谬的话?” 我大声道:“杰克,这一切全是事实,你若是不信,那就误了大事了。” 杰克冷冷地道:“好了,陈教授在甚么地方,你们的组织派给你的,还有甚么任务,你得准备回答许多问题,但不是现在,你跟我回去。” 我的身子猛地一耸,准备冲向前去,将杰克中校的身子抓住。 但是杰克在被我押作了一次人质之后,显然已经变得乖觉了。我的身子一动,他便向后退了开去,而且紧接着,我的背后便响起了“卡”地一声响,我立即站住,道:”好,杰克,我跟你走,但你如果不相信我的话,必然会使更多的人丧命,到时,你该为这些人的死而内疚了!” 杰克并不理我,只是一扬手,道:“上车!” 我被押着上了车,囚车仍然是上次我掀起坐垫出花样的那一辆汽车,但这次我决定不出任何花样。因为我知道,这种大蜜蜂,既然已杀了六个人,当然还会杀第七个人、第八个人。 等到再有人被杀时,就算杰克中校仍然不信我的话,我也可以清白了。 车子向前飞驰,直到抵达杰克主持的秘密工作组总部,我又看到了那个上校,他的态度和杰克恰恰是相反,杰克是铁青着脸,他却满脸笑容。 他一见到我,便过来和我握手,并且拍着我的肩头,道:“幸会!幸会!我们又见面了,我相信这一次,你一定育和我们好好地谈一谈了吧。” 我冷冷地瞪了杰克一眼,道:“不错,我是愿意和你们好好地谈一谈的,只是可惜,我已对杰克中校讲了一切,他却不相信。” 杰克中校怒吼道:“他全然是在放屁  “ 可是,他的话未曾说完,那位上校一扬手,已经止住了他的发言,对我道:“他不信么?你可以再对我说一遍,看我是不是能够相信。请到我的私人办公室来,这边走,请!” 20 上校的态度,客气得过了分。老实说,我也绝不喜欢他的这种态度。 因为他是一个秘密工作者,来自情报本部的高级人员。而他对我如此客气,那说明在他的心目中,我是一个重要人物,但实际上,我却不是,我只是一个平民,还可以称得上十分奉公守法! 上校让我先行,他跟在我的后面,杰克中校踏前两步,道:“上校,他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人物,而且他的神经,似乎十分不正常,他曾经向我讲述了一个荒诞之极的故事。” 上校道:“不要紧,我已研究过他的资料,他是我的好朋友纳尔逊的好友,我相信我们可以谈得来,他也不会危害我,我也可以有法子自卫的!” 上校的话,十分够技巧,他一方面表示我不会对他动手的,一方面又表示,我即使向他动手,他也绝不忌惮我,我听到了纳尔逊的名字,心中又不禁一阵难过。纳尔逊是国际警方的高级人员,他的死因,可以说我是这世上唯一知道的人了! 我叹了一口气,转过头来,道:“上校,你提起了纳尔逊先生,这使我放心得多了,你若是纳尔逊先生的好友,那你当然是一个明白是非的人了。” 上校满面堆笑,道:“卫先生,你过奖了。” 我们两个人,进了那幢洋房二楼的一间房间中,那间房间布置得十分舒适而不规律,像是一懒散的作家的书房,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了使人感到舒适。 我和上校一起坐了下来,上校替我倒了一杯酒,又给了我一枝雪茄,我把自己埋在一只又大又软的沙发中,道:“好,我该将已对杰克中校说过的话,再对你说上一遍了。” 上校摇头道:“那不必了,我们可以放录音带来大家听一遍,你也可以听听,可有甚么漏去的地方。” 他一面说,一面在他的书桌上取起了一盘小型的录音带来,放进了一只庞大的录音机中,我和杰克的声音,立即清晰地传了出来。 那是我在公路上和杰克的全部对话,我不知道录音是由甚么人用甚么方法进行的,但是录音的效果,却非常之好,字字清晰。 我看到上校用心地听着,他的脸上,始终带着笑容,也看不出他的心中,究竟在想些甚么,也不知道他对我的话反应如何。 等到全部录音放毕,他才欠了欠身子,道:“卫先生,你觉得还有甚么要补充的么?” 我摇了摇头道:“没有,如果有的话,那只是一句:『我所说的全部是实话。』” 上校笑着道:“卫先生,你觉得这些事,实在太难令人相信了么?”我大声道:”是的,这些事难以令人相信,但是这是实话。” 上校不再和我多辩,笑着道:“g先生还好么?我已好久未曾听到他的信息了,想不到他这次又会到远东来活动的。” 我呆了一呆,反问道:“g先生?” 上校“哈哈”笑着,站起身来,道:“我们不必捉迷藏了,卫先生,你是g到远东来之后的第一号助手,我们已经确知了!” 我不禁啼笑皆非,道:“上校,要就是我发神经病了,要就是你们的情报工作出了甚么毛病,我不认识甚么e先生,g先生,更不会是甚么人的第一号助手,你完全错了!” 我将最后的一句话,说得斩钉截铁,十分坚决! 可是我在讲完了这几句话之后,我却感到了一阵悲哀,因为我看出上校对我的话,根本不信。他笑着,站起身来,在那具录音机上,按了一按,走了过来,在我的肩头上拍了一下,道:“g是我们敌对阵营的健将,我们对他一直不敢轻视,所以,由你口中得到关于他的一切,对我们来说,便是十分重要的事了,你可明白这一点么?” 我大声叫道:“你  “ 上校一摆手,道:“你不必高声叫,你只消轻轻说就行了,我离开一小时,你只管说,录音机会将你所说的每一个字记下来的。” 我苦笑了一下,道:“上校,我为你可惜。” 上校向我作了一个同样的苦笑,道:“我也可惜,本来我们可以成为好朋友的,但是斗争是如此之无情,真的太可惜了!” 他讲完之后,便走了出去,将房门轻轻地掩上。 我仍然坐在沙发上,我绝不试图逃走。我只是希望自己留在这里,等再有凶杀发生,不管他们是不是相信有这样的大蜜蜂,他们总可以知道,杀人的绝不是我,我一口乾掉杯中的酒,又自己去倒了一杯。我心中啼笑皆非,这里的两个主管,一个认定我是凶手,另一个却认定我是甚么g先生的手下,那当真是可笑到极点的事! 我将那大半瓶“不知年”的陈白兰地喝光,倒在沙发上,沉沉地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一种强烈的光线的刺激,而醒了过来。 当我睁开眼来的时候,我甚么都看不见,只是被照射着我的强光,引起一阵昏眩。 我摇了摇头,依稀看到强光之后,有几个人影,但是我却辨认不出他们是甚么人来。我重又闭上了眼睛,喝道:“拿开强光灯!” 我听到的回答,是杰克的声,他尖声音道:“又有人被杀了。” 我陡地精神一振,欠了欠身。 21 第五部 海王星生长方式的大蜜蜂 我大声道:“我对于有人被杀,绝不觉得高兴,但是这证明了我的清白,你们还拘留着我作甚么?” 杰克冷笑道:“你的清白?哼哼,这是你们组织故意如此做的,如果我们因此便会将你当作清白的人,那你也未免将我们估计得太低了!” 我听了杰克的话,不禁呆了。 同此,我不由自主地想起殷嘉丽来。殷嘉丽的头脑,显然远在这个中校,和那个上校之上!因为殷嘉丽在将我拘留期间而外面又发生了凶案,她便立即想到我是无辜的了。 而杰克中校却以为那是我的“组织”所“玩弄的花样”!老天,他实在是精明过份了!他实在是太聪明了。我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甚么才好。 杰克中校狠狠地望着我,道:“卫斯理,你再顽抗下去,是没有意思的事情了。” 我叹了一口气,道:“杰克,你别将事情弄得太复杂,你向简单一些的地方去想好不好?你何不相信我的话,派人去找那种大蜜蜂?” 我不说这句话还好,我一说了这句话,杰克中校突然咆哮了起来。 他“砰”地一声,重重地在桌上击了一拳,令得桌上的玻璃杯,一齐“兵乒乓乓”地跳起舞来,他的样子,像是恨不得咬上我几口,他大声叫道:“我已经够蠢了,我真的会听了你的话之后,相信了有这种可能  “ 我说道:“这本来就是实话!” 他的手掌“呼”地挥了过来,但是却被我一侧身,避了开去,他要另一只手扶住桌子,才能站隐身形,由此可知他刚才向我击出的那一掌,力道是何等之大。 他站稳了身子,才继续咆哮,道:“我竟派出了人去寻找那蜜蜂,我何以竟会蠢到这种地步,哈哈,我竟会相信你的话!” 原来杰克中校已经派人去找过了。 他狠狠地瞪着我,道:“由于我派出去的人分散在荒野间的缘故,给你们的组织造成了便利,两个人被杀,两个!” 他紧紧地握着拳头,又“砰”地一声,击在桌子上。我心中一动,忙道:“那两个人的死状,可是和以前几个一样么?” 杰克厉声道:“你希望他们怎样?希望他们被炸药炸成尘烟么?” 我摇了摇手,力图使他镇定下来。 我道:“杰克,事情不是很明显了么?这正证明我的话是对的。有这种大蜜蜂存在,你派出去寻找大蜜蜂,而又死去的部下,一旦发现了那种大蜜蜂,因而死在蜂刺之下的。” 杰克怪声叫道:“他们是携有武器的。” 我忙道:“我敢打赌,他们一定连碰都未曾碰他们的武器,他们并不是没有时间,而是他们在见到了那种大蜜蜂后,太惊骇了,惊骇得他们只能呆呆地站着,听候大蜜蛙的攻击!” 杰克不再出声,只是望着我。 我又道:“你想想,你的部下绝不是饭桶,何以他们遇到了敌手,竟连反抗都不反抗?唯一的解释是,他们的敌手,是他们前所未见,是超乎他们知识、想像能力范畴之外的怪物!” 杰克似乎有一些心动了,他冷冷地道:“或者是远距离武器呢?” 我反问道:“甚么远距离的武器,能够这样厉害呢?能够在行凶之后,丝毫不露痕迹呢?” 杰克中校道:“一种直线进行的光束,可以直达月球,譬如说利用这种光束所制成的武器,那岂不是可以在远处杀人?” 我道:“我知道你指的是雷射光束,不错,利用这种光束原理制成的武器,当然是厉害之极,但是,你若是已掌握了这种武器,你肯用来杀死几个对方的便衣探员么?” 杰克不再出声,显然他已无话可说了。但是他却又不同意我的话,那是他还不相信我所说的关于大蜜蜂的事。 我们僵持了几分钟,杰克突然一个转身,大踏步地向外走了出去。 我叫道:“中校,我可是已经自由了?” 可是他的回答,只是“砰”地一声,重重地将门关上而已。 我连忙赶到门旁,一旋门钮,门竟应手而开,我心中大喜,可是开门处,那个胖胖的上校,却已经站在我的面前了。他的面上,破例地没有了笑容。 他一见到了我,便连连道:“你使我们为难了,你使我们为难了!” 我摊了摊双手,道:“笑话,你们无缘无故地将我拘了来,说我是甚么组织的特工人员,你们这是在自寻烦恼,干我甚么事?” 上校连连搓手,道:“我们将你的口供,报告了情报本部,情报本部说我们所拘留的人,一定是一个疯子。”我忙道:“好啊,那么请你将我放走。” 上校的答覆,十分爽气,他立即点头,道:“可以,但是我们的医生,要替你进行全身检查,看看你是不是一个正常的人。” 我问道:“在接受一次检查之后,我就可以恢复自由了么?” 上校点头道:“不错,不论检查的结果如何,你都可以立即成为自由的人了。” 我心中不禁暗自狐疑,上校的话,大有自相矛盾之处,他先说医生要检查我是不是疯子,又说在检查之后,不论结果如何,我都可以恢复自由。由此可知,他们早已知道我不是个疯子,检查是另有目的的。 我正在想,一个医生模样的中年人,已经走了进来,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彪形大汉。那两个大汉直到我的面前,将我按在沙发上。我怒道:“这算甚么?” 上校一扬手,他手中已握了一柄连发手枪,道:“先要替你进行麻醉,这是为了避免你的反抗。” 我身子猛地一旋,双足一瞪,按住了我身上的两个大汉,怪叫一声,被我瞪了出去,我身子站直,已经向上校扑去。 可是我只扑出了一步,上校则兀立不动。他兀立不动的姿势,使我以为他真的要放枪,我也不禁停了一停,也就在那一刹间,我突然听得背后,响起了“扑”地一声响,我立时转过身来,可是已经迟了。 我的腰际一麻,我低头看去,只见有一枝针,已经插进了我的腰际,那枝针,连着一根管子,管子的一端,连在一柄和枪差不多的东西上,而那柄特殊的枪,则还抓住在那医生的手上。 22 我身子一侧,想要大声喝骂,然而就在那几秒钟之间,我的舌根已经麻木不灵,我已讲不出话来了。 紧接着,我眼前所有的东西,都像是在乱飞乱舞一样,站在我面前的人,则由一个变成两个,由两个变成四个,四个变成八个,终于变成一片模糊,甚么也看不见为止。那时候,我唯一的知觉,便是我的身子在向下倒去,撞在地上。 接着,我便甚么也不知道了。 在昏迷之中发生了一些甚么事,我是直到事情整个了结之后才知道的,当时我一无所知。而在我渐渐又有了知觉之际,我只觉得出奇地口渴。我大叫了一声,居然有声音发了出来,我叫道:“水!” 立时有一个人扶起了我,将一杯清凉的液体,送到了我的唇边,我大口大口地将之吞了下去,一面吞,一面睁开眼来。 我看到扶着我的,正是那位胖上校。 我推开了杯子“哼”地一声,道:“你们究竟在弄些甚么把戏?” 上校笑道:“你昏迷了三小时,对你的全身检查,已经完毕了。” 我翻身而起,道:“那么,我是疯子么?” 上校滑头滑脑的道:“在如今这样的世界上,有多少人能不是疯子呢?” 我又问道:“如今我自由了么?” 上校在我的肩头上拍了拍,道:“朋友,你比我自由得多了,请离开这里吧!” 我实在猜不透他们究竟在闹些什么玄虚。我直觉地感到,他们对我的疑虑绝未消灭,而他们对我所讲的话,也可以说绝不相信。 那么为甚么他们将我放走了呢? 他们是想跟踪我,看我是不是跟那个甚么g先生接头么?大概就是这样的意思了。 我站了起来,还有些头重脚轻之感,到了门前,上校代我开门,道:“可要我们送你一程?”我摇了摇头,道:“不必了。” 我向外直走了出去,所有的人都只是冷冷地望着我,直到我出了那幢花园洋房的大门口,我才算松了一口气。我走出了一百多码,在一个公共汽车站前停了下来,心中迅速地盘算着。 杰克中校既然肯放我出来,不管他们的用意何在,在短期内总不会再来找我麻烦的了,而殷嘉丽方面,由于双重化装的关系,他们早已失去了我的踪迹。我可以说是一个自由人了。 我可以到任何地方去,做任何事情。但是我问自己:我应该作甚么呢? 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车子来了,我上了车子,心想为了使警方彻底相信我的无辜,我当然要设法去捉一只大蜜蜂来。 我已经见过一次这样的大蜜蜂,当然还可以见第二次的,我要去准备一些工具。 车子驶到了市区,我拣离我家最近的一个站停了下来。下车之后,我四面看了一看,似乎绝没有人在跟踪我。杰克中校竟也放弃了对我的跟踪,这的确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情。 当我用钥匙开了门走进去的时候,老蔡恰好从厨房出来,他以十分诧异的眼光望着我,我道:“唉,老蔡,你连我也不认识了么?” 老蔡大叫了起来,道:“唉,你出了甚么事?这几天,屋子附近全是人,直到今天早上,才一个也不见了。” 我知道老蔡口中的“人”,是指杰克中校派出监视我的人而言的。 我心中又不禁想:杰克中校为甚么不再对我进行监视了呢? 我笑了笑,道:“老蔡,你跟我上来,我要你去买一些东西,再去请一位朋友来和我晤面,我没有事的,你放心好了。” 老蔡口中还在咕咕哝哝,对我表示不满,他是我们家的老 人,当然是为了我好,不想我涉险。我虽然喜欢冒险,可是这次的事情,却是突如其来,我想推也推不掉的! 我和老蔡一齐进了书房,我开了一张单子,那是要买的东西,其中包括剑击时用的铜丝面罩,采捕标本的大网等等。同时,我写了一封信,给我一位生物学家的朋友,邀他前来。 我不和那位朋友通电话,而派老蔡送信去,那是表示事情十分严重之故。 做完了一切,我企图洗去脸上的化装,但是洗来洗去,却无法达到目的。我索性不再理会,倒头睡觉。这几天来,我实是疲倦得运气都喘不过来,但是神经又极其紧张,所以上床之后,好久还未曾睡着,而正当蒙胧睡去,依稀之间,像是有无数巨型的蜜蜂在向我攻击之际,我却被人推醒了。 我睁开眼来一看,符强生  他就是我那个学生物的朋友  已经站在床前。他”哈哈”笑着,道:“我是逾 而入的,你睡得那么熟,只怕整间屋子给人偷了去,也未必知道!” 我揉了揉眼睛,转过身来。当我转过身,面向着他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就像是突然见到了一具僵 一样,愉快的笑容,如同石刻似的在他的面上僵结,他的手指着我,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在一刹那间,我也几乎难以明白,何以他会如此之恐怖,我叫道:“强生,你来了,来得正好。” 符强生后退了一步,手指仍指在我的面上,道:“老天,你究竟在弄些甚么花样?你……可是卫斯理?我没有走错地方?” 他一面说,一面摇头四顾。我恍然大悟,在自己的脸上摸了摸,道:“强生,你怎么啦,这只不过是极其精巧的化装而已。” 符强生脸上惊愕的神情,这才渐渐褪去。他交叠着双手,道:“你特地派人送信要我来,难道就是想用你的惊奇的化装,来吓我一跳么?” 我连忙道:“当然不,你得听我讲一连串的事。在我未讲之前,我必须先声明,以我们两人的友谊作保证,我所讲的全是真话,如果有一句是假的,那便是孙子王八蛋!龟儿子免崽子。” 我和强生是从小的朋友,两人之间,打过架,吵过嘴,自然也开过许多不大不小的玩笑。我即将向他说出的事情,他只怕是难以接受的,所以我便如同小时候说真话而他不信之际一样,罚誓在先。 符强生举起右手,道:“好,我一定相信你。” 我站了起来,来回走了几步,道:“事情是从我住到了陈天远教授的住宅之后而起的。” 我才讲了一句,符强生便“啊”地一声,叫了起来,道:“陈教授,他是我最崇拜的人之一,他东来之后,我曾和他联络过许多次,最近因为他实验工作太忙,所以我才不去打扰他,而只和他的助手联络。” 我点了点头,道:“一位美丽动人的小姐。” 23 符张生忽然红了脸,端了端眼镜,望了我半晌,道:“你这话是甚么意思?” 我心中暗暗奇怪,符强生是一个书呆子,我们两人都已到了应该成家的年龄了,我因为浪迹江湖而未成家,他却沉缅书本而误了佳期,难道他对于双重身份的殷嘉丽竟大有意思么?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在知道了殷嘉丽的另一重身份之后,一定要伤心欲绝的了。 本来,我之请他来,只不过是向他请教,在生物学而言,是不是真的可能有这样的大蜜蜂,我还准备和他一起去捉那巨型的蜜蜂。我并没有想到他和殷嘉丽也是相识的,而且看情形,他对殷嘉丽的感情,还十分之不寻常。 我也望了他半晌,才缓缓地道:“我的意思是说,陈教授的女助手殷嘉丽,是一位十分美丽的小姐,正像一朵玫瑰,美丽而多刺。” 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我自然只好这样隐约地提醒他,好使他知道殷嘉丽绝不是甚么善男信女。 可是符强生听了之后,却是大皱眉头。 符强生道:“卫斯理,听说你近年来不断地在写小说,但是我发现你连形容一位可爱的女子的能力都没有,你的小说一定是无法卒读的了,是不是?” 常言说得好:文章是自己的好。他说我的小说不堪卒读,我心中也不禁生气,道:“不错,我是形容得不恰当。她不是玫瑰,而是罂粟,比玫瑰更美丽,但却是有毒的。“ 符强生的面色变得十分难看,好一会才恢复了常态,我听得他喃喃地自言自语,道:“这也好,他总不会和我争夺了。” 我走过去,在他的肩头上拍了两下,道:“让我们言归正传吧。首先,你可相信世界上有一种蜜蜂,它的身子和鸽子一样大?” 符强生摇了摇头,道:“这是没有可能的事,已经发现的各种『激素』使生物的个体反常地生长,但是却不能使蜜蜂大到那样。” 我挥了挥手,道:“可是,我看见过这样巨型的蜜蜂,而且,这样巨型的蜜蜂,已经杀死了六个人,它们可能继续肆虐,他们的尾刺,比牛肉刀更锋锐,更坚硬,可以直刺进人的头骨。” 我唯恐符强生斥我荒谬、无稽,所以我一口气不断地讲着,不让他有插口的机会,而且越讲越是加重语气,务必令到他相信为止。 符强生听了我的话之后,他的反应,令我十分惊讶。 只见他坐着,面色在突然之间,变得十分苍白,而且双目之中,射出了近乎梦幻也似的神采来,双手紧紧地握着拳,直到指节发白。 他像是想讲话,可是口唇哆嗦着,却又无法讲得出话来。照他的这种情形看来,他像是兴奋到了极点,以致神经紧张到这种地步。 我连声问他道:“喂,你做甚么?你可是在吓人么?” 符强生像是根本未曾听到我的话,他陡地站了起来,向前走了两步,双拳重重地击在墙壁上,嚷道:“他成功了,他真的成功了!” 我满腹疑云,道:“谁成功了,成功了甚么?” 符强生转过身来道:“傻瓜,你还看不出来么?” 我心中大是没好气,道:“你才是傻瓜,我能从你发羊吊也似的动作中,看出些甚么来?” 符强生紧握着拳头,冲到我的面前,他向我扬着拳头,当然他不是想打我,只不过是想加重他所说的话的力量而已。 他大声道:“陈天远教授成功了,他竟在实验室中培养出了别的天体的生物,这种充满了新的激素,和地球上生物的发展、生长方式完全不同的新生物,将影响整个地球上的一切生物,使地球上的传统生长方式毁灭,这将会要改变整个地球,人类的历史,从此改观了。” 我望着他,一言不发,他的话,转来像是梦呓一样,使我无从置喙。 他四面望着,双目之中那种近乎梦幻的色彩更加严重。 符强生一面仍不断地道:“或者可以创造一切,使人类的发展跨入新的一步,或者毁灭一切,使人类从此在地球上消灭,而人类在地球上经营数万年,所留下来的一切,将化为尘烟,哈哈,卫斯理,你可想得到,你这幢美丽舒适的房子,在不久的将来,可能因为两只猫在附近打架,而变成一堆废墟么?” 我冷冷地道:“你这是甚么意思?” 符强生道:“蜜蜂的原来大小是多少?你说你见到和鸽子一样大的大蜜蜂,它的体积增长了多少倍?同样的增长,若是发生在猫的身上,一头普通的猫,会比恐龙还大,你的房子,被他们的尾巴一扫,便完全不存在了!” 我皱着双眉,道:“我仍不明白  “ 我的话还未曾讲完,符强生竟已不再理我,一个转身,向外走去,我连忙跳了过去,一把将他拉住,道:“你上哪里去?” 符强生道:“我去看陈教授,他可能已创造了一个新的世界,但可能也毁灭了一切,无论如何,这总是值得祝贺的事情。” 我摇了摇头,道:“迟了,陈教授失踪了。” 符强生一呆,道:“胡说,几天前的一个夜晚,他还打电话给我,说他成功了,他所培养的东西出现了,那是一种以奇异的、地球人所难以想像的一种方式成长的生物,来自别的天体,我在听了他叙述的那种生长方式之后,根本不相信他的话。” 我的心中陡地一亮! 那天晚上,我在陈教授实验室中显微镜下看到的情形,又在我脑中重现:一个看来像是单细胞生物似的东西,在分裂着、吞噬着,体积迅速地增大着。 而在我脑中重现的,不止是这一个现象,还有我在那山洞之中所看到的蜜蜂互相吞噬,迅速长大的情景。 我在山洞之中的时候,便觉得那种情景似曾相识,直到此时,我才想了起来,那是曾在陈天远教授的实验室中看到过的! 我已经隐隐地觉得整个事情,现出了一丝光明,使我不至于完全在黑暗之中摸索了。 我的心中也起了一种十分奇异的感觉,因为我开始觉得,符强生刚才的一番话,绝不是梦呓,而是真的事实了!我竭力使我的声音镇定,接着符强生的话道:“当然,那种自身分裂,又再吞噬的循环生长方式,实在是使人难以想像的。” 我的话才一出口,符强生猛地一怔,道:“你……你怎么知道这种生长方式的?” 我的回答十分简单,道:“我见过。” 符强生的呼吸急促,道:“你见过,你见过甚么?” 我道:“第一次,我是在显微镜下见到的,那就是陈教授和你通电话的那晚……” 我将那晚所见,和在山洞中的所见,一起向符强生简单地讲了一遍。 符强生呆了半晌,才道:“陈教授呢,你说他失踪了,他到哪里去了?” 我没有把殷嘉丽所属的特务机构将他软禁一事说出来,只是道:“他被一个特务机构软禁了,我不明白为甚么特务机构要看中他,他的发现,有甚么价值?” 符强生又呆了半晌,像是为这个消息所震惊。接着,他便叹了一口气,道:“首先,你得明白他在研究甚么。本来他是准备邀请我做他的助手的,但是我拒绝了他。” 我并不打断符强生的话,让他说下去。符强生续道:“他得到了一份海王星表面的详细资料,经过研究分析,海王星表面的气压、空气、温度、岩石的成分等等,都可以在地球上照样的布置出来,所以他便研究海王星生物发生之可能……” 符强生告诉我关于陈天远教授的一切,就是我在篇首所写的,此处不再重赘了。 24 而符强生在介绍完了陈天远研究的性质之后,又不由自主地长叹了一声。 我忍不住问道:“强生,这应该是一件十分有意思的工作,你为甚么拒绝参加呢?“ 符强生又叹了一口气道:“陈教授以接近生命的蛋白质置于实验室中,想创造地球上从未曾出现过,别的天体上的生命,你知道,我是一个缺乏想像力的人,这种事在我来说,是难以想像的……唉!却想不到他竟然真的成功了!” 我不去打断他的话头,听他继续讲下去。 符张生歇了片刻,才又道:“那天晚上,他告诉我他成功了,并且说在显微镜下,那种原始的生命,是以一种奇异的分裂  吞噬  分裂的循环,来使身体庞大的,我如同听到了一个人的梦呓一样,不能相信,但如今看来,他的话是真的了。” 我忙着说:“当然是真的,我曾亲眼见过  可是你仍未回答我的问题,那种大蜜蜂是怎样来的?” 符强生搓着手,站了起来,心情激动,道:“我还不能十分肯定,但是陈教授去用以培养新生命的蛋白质,在他的实验室那种海王星的环境之中,一定产生了一种新的『 』,那严格来说,还并不是一个生命,但却是改变了生命,影响生命的一种『激素』,促进生命,我猜想可能是他不小心,使这种激素在无意中进入了蜜蜂的身体之内,所以才使蜜蜂反常地生长  或者说,是按照海王星上生物生长的方式,正常地生长,使它变得如此巨大!” 我霍地跳了起来,我以为符强生的解释,已经十分接近事实了! 我忙道:“张生,我已经准备了一切工具,我知道这种大蜜蜂出没的地点,我们一起去捉这样的大蜜蜂,你可和我一起去。” 符强生像是未曾听到我的说话一样,他只是呆呆地站着,好一会才道:“卫斯理,你想想,幸而这种『 』进入了蜜蜂的身中,如果是进入了一只猫的身中,那么一只猫,身子突然长大了一千倍以上,那……还成为甚么世界?人类还有机会统治地球么?” 符强生的话,使我也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我这时已确实知道为甚么国际特务机构对于陈天远教授的研究如此瞩目了。当然是由于他们也知道了这种新的发现,本来是属于另一天体的激素和这种激素所造成的生活方式,是比任何武器更厉害的东西。 试想想,如果一个国家境内,本来是弱小的生物,譬如说老鼠,忽然之间,每一只老鼠变得比牛远大,那么这个国家还能不灭亡么? 当然是,若任由这种新的“激素”所造成的分裂  吞噬生活方式蔓延下去,地球上文明人的生存机会,是微乎其微的,结果是全人类的覆亡。 照理来说,热衷于取得这种新激素的特务组织的所在国家应该看到这一点的,但如今世界上踞于高位的人,形同盲目的实在太多了。核武器发展的结果是毁灭全人类,但是各国却在竞造核武器,更有以之为荣者,这就是一个例证。 殷嘉丽所属的特务组织,那个由情报本部来的上校,以及甚么g先生,只怕全是为着那在试管底上,肉眼所看不到的新激素而在斗争着的。 我呆看着符强生,道:“强生,这种激素是不是能使每种地球上的生物都改变生活方式,而迅速地长大呢?” 符强生摇了摇头,道:“我还不知道,我也无法知道,除非有这样的激素供我研究。” 我又提出了我的计划,道:“我们去捕捉那样的大蜜蜂,捉到了之后,你就可以用来研究了。” 符强生面色苍白,点头道:“好,能捉得到么?” 我道:“我想可以的,因为这样巨型的大蜜蜂不止一只,他们已经杀害了六个人之多,我们是应该可以捉得到的。” 我拉着符强生下楼,老蔡已将我要他去买的东西,都买回来了。 我们刚准备出发,忽然有人按门铃,老蔡打开门,站在门口的两个人,一个是杰克中校,另一个是上校,两人的面上神情,都十分严肃。 他们也不等我的邀请,便向前笔也似直地走了过来,直到我的面前。 那上校先向我伸出手来。我对于他们两人的来临,可以说绝不表欢迎,但是上校既然伸出了手,我也就只能和他勉强握手。 上校握住了我的手不放,道:“卫先生,看来我们逼得要相信你的话了。” 上校的态度十分诚恳,但是我对他的敌意,却仍然未曾消除。 我冷冷地道:“信不信由你,我绝对无强迫你们相信的权利。” 上校点点头道:“不错,你的话本来是太荒诞不经,极难使人相信的,但是你和符博士的对话,却使我们相信了你的话。” 我呆了一呆,怒道:“原来你们竟卑劣到伏在屋外用偷听器偷听?” 上校拍了拍我的肩头,道:“年轻人,不要出言伤人。当你们讲话的时候,我在离你家很远处,但是当然我们仍可以听到你的讲话的,你摸摸你的喉间,看可有什么异样?” 我陡地一呆,伸手向喉间摸去,却摸不出什么来。只觉得像是生了两个大暗疮,有两粒米样的突出物,上校踏前一步,取出一只十分精巧的钳子,道:“你昂起头来,待我将这东西取下来。” 我心中充满了疑惑,昂起了头,上校来到了我的身前,我只看到符强生惊讶得睁大了眼睛,而颈际则有一种被人撕脱了一块皮也似的感觉,却又并不怎么疼痛。 等我低下头来时,我已看到在上校手中的那只钳子中,钳着一块和我的皮肤颜色完全一样的一块皮肤,约有大指甲大小。 上校将那片皮肤翻了转来,我看到了许多比头发更细的白金丝,和几片薄膜,以及两粒不会比米粒更大的东西,那分明是一具超小型的仪器。 25 不问可知,那当然是在我昏迷被“检查全身”时装在我身上的东西了,而我竟全然不觉。 上校有些得意,因为他们总算也占了一次上风  我未曾发觉他们在我身上所做的手脚。 上校扬了扬那片皮肤,道:“这是我们科学家的杰作,有这东西在你的喉上,我们可以在两公里之内,收听到你所发音波的震荡,音波经过处理之后,我们可以清晰地听到你讲的话。” 我耐着性子听上校讲完,心想这倒也好,这一来,他们已确实相信我是完全无辜的了。 但是,我却有点看不惯那胖子上校这种得意非凡的样子,冷冷地道:“这和伏在门外偷听实在没有甚么不同。并不见得高尚了些。” 胖上校“嘿嘿”地乾笑着,道:“卫先生,我们来,不单是为了取回这东西,和宣布你完全的无辜,而且还有所图。” 我摊开了双手,道:“上校先生,你能在一个清白的平民手中,得到甚么?” 上校的回答,十足是外交官的口吻,他道:“我能得到正义的帮助。” 我耸了耸肩,上校已续道:“卫先生,我们已知道,能为你作化装的只有一个人,而这个人,则是早已受雇于一个特务组织,受到我们注意跟踪的了,今天,我们逮捕了那个人。” 我忙道:“上校,我相信他是无辜的。” 上校道:“不错,他可算是无辜的,他虽然得到巨大的报酬,但每一次都是在暴力的胁迫之下完成他的工作,但是他却说出了一件事实,那便是他替你进行化装的时候,你是在那个特务组织的一个据点之中!” 我不得不佩服上校的情报工作做得好,我点头道:“是,我是前去探查凶手,而被他们捉住的。” 上校问道:“你以为他们肯放过你么?” 上校这一问,更是问得技巧之极,因为上校分明是要我帮助他们,但是却又不直接说出来,而要逼我自己讲出来。我也反问道:“你的意思怎样呢?” 上校的回答更妙了,他不说要我一起去对付那个特务组织,却道:“我的意思是,你应该和我们一齐,参加援救陈天远教授的工作,因为陈教授正被他们软禁着,可能有生命危险!” 这是何等冠冕堂皇的理由啊!从特务集团的手中去救一个科学家,这种要求,我难道能够拒绝么?我还未曾出声,符强生已大声道:“卫斯理,你还在考虑些甚么,快答应啊!” 我笑了一笑,道:“我是在考虑,应不应该走进一个圈套之中!” 我在讲这话的时候,直视着上校。 上校不好意思地等着,杰克中校在这时候,面目严肃地向我走来,突然立正,向我行了一个军礼,道:“卫斯理,我向你正式道歉。” 我呆了一呆,已明白了他的意思,只得叹了一口气,道:“好,我只好钻进你们的圈套之中了。” 上校在我的肩头之上大拍,道:“我们的计划是,你再度进入那已被我们派人秘密监视的据点去,探查陈教授的下落,务必将他救出,这东西  “ 他扬了扬手中的那片“皮肤”,续道:“仍然贴在你的喉间,使你可以和我们保持联络。” 我摇头拒绝,道:“不行,如果有这玩意儿,我就拒绝参加。而且我的计划和你有所不同,我准备先去捉一只巨型的蜜蜂。” 上校道:“我相信你不会成功,你看这个  “ 他自袋中取出了一卷软片来,那是飞机自动摄影机中的软片,他将之交了给我,我向光亮之处一照,只见一连串的照片之中,全是蜜蜂,一共有四只,在蜜蜂之旁,则有一架喷射式战斗机。 从飞机和蜜蜂的比例来看,这种蜜蜂,正是我要去捉捕的大蜜蜂! 上校解释道:“喷射战斗机第七中队,今天在例行的飞行中,到达一万四千 高空的时候,发现了这四只大蜜蜂,他们以为是空中的幻象,但是自动摄影机却清晰地拍下了他们。” 我将软片递给了符强生,上校又道:“当时,那四只蜜蜂继续向上飞着,他们曾升高三十 去追踪,但因为飞机演习条例,他们不可能追到更高的高空去查看究竟,你准备去捕捉她们,只怕没有可能了。” 26 第六部 人间最丑恶的一幕 符强生这时,也放下了软片,他喃喃地道:“陈教授,只有他才能解释一切。” 我转身向上校,道:“上校,你一定也知道陈教授的发现是如何地非凡,但是却也是一种可怕之极的发现。你得向我保证,这种新激素如果还有残剩,你们得到了之后,要将之毁灭,而不能保存!” 上校的面色十分严肃,道:“关于这一点,你大可不必耽心,我们情报本部已经向几位著名的生物学家请教过,事情绝不是如你想像地有着一试管那样多的激素。” 上校又道:“事实上,陈教授所培养出来的,只不过是一个或两个而已,我想这其中,已不存在甚么『残剩』的问题了。” 我来回踱了几步,觉得上校的话,是可以被相信的。我吸了一口气,道:“好,我将尽我的能力去搭救陈教授,你们同时也要设法,不让这种巨型的蜜蜂,再去作杀人的凶手了。” 上校又伸手和我作紧紧的一握,道:“你真的不要我们作任何协助么?” 我十分肯定地道:“是。” 上校现出十分担心的神色来,道:“据我们所知,在软禁陈教授的特务机构中负责的,是一个代号叫作『g』的人,这人是十分神通广大的人物,而且,他们还有四个神枪手!” 上校提到的那四个神枪手,我是已经见过的,一想起这四个人来,我心中就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但是我仍然坚持道:“我一个人去行事好了,别忘记,我绝不是与你们合作,只不过是为了援救一个陷在国际特务斗争中的无辜科学家而已。” 上校望了我片刻,道:“那么你将如何进行,可以讲给我们听么?” 我摇了摇头,道:“不能,你们大可以再将我麻醉,再在我身上,装上超小型的传音器和示踪仪器的。” 我的话大概讲得十分愤然,上校的脸色,红了起来,转身走了出去。符强生一等上校他们出去,便立即转过身来,道:“卫斯理,你不能一个人去,我和你一起去救陈天远教授。” 我望着符强生,向他温和地笑了笑,道:“你能够作甚么呢?博士。” 符强生睁大着眼睛,难以回答。 当然,符强生是一个十分有学问的人。也因为他是一个十分有学问的人,所以,在和特务集团作斗争中,他一点用处也没有了。 我看到他面上的那种难过的神色,心中不禁十分不忍,因为我出言太重,可能伤了他的自尊心,我应该给他一点事情做做的。 当我一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的心中,陡地一亮,我忙问道:“你和殷嘉丽的关系怎么样?” 符强生突然变得十分忸怩,道:“也没有怎样,不过常常见面而已。” 我忙道:“若是你去约她出来,她肯应约么?” 符强生道:“噢,那已不止一次了。” 我一手按在他的肩上,道:“好,那么,你就去设法约她在郊外相见,时间是明天上午,你做得到么?” 符强生以十分怀疑的眼光看着我,我道:“你放心,我是绝不会和你争夺佳人的,你约到了殷嘉丽之后,我再和你详细说,你要注意的是绝不能说你认识我并见过我,知道了么?” 符强生摇头道:“我拒绝,你这样故作神秘,究竟是为了甚么?” 我只回答了一句:“为了救陈教授。” 我讲了一句话之后,便将符强生推出了门外,到了门口,我才松手,道:“你和殷嘉丽约好了地方之后,再通知我好了。” 符强生在门口望着我,但我已“砰”地一声将门关上了。我相信他不是傻子,他一定多少会想到其中的一些原因,从而照着我的话去做的。 果然,四十分钟之后,符强生的电话来了。 符强生在电话中说,他已约了殷嘉丽,明天早上十时,在离市区不远的一个著名海滩上相会。我便作了一些布置。我的布置主要是弄了一艘游艇,就在那个海滩附近停泊着。而我则在那艘游艇上,过了十分安静的一夜。由于事情已经渐渐有些眉目了,我所要做的事,已经只是去对付敌人,而不是要去解谜,所以我这一晚睡得很好。 早上,我醒过来之后,精力充沛,我划着一只小橡皮艇,来到了沙滩边上,才缓步向沙滩上走去,我散步到九点五十五分左右,已看到符强生在东张西望地走了过来。 我悄悄地跟在他的身后,他一无所觉,一直到了一丛小竹前面,那里有一张长凳,他才坐了下来。看来这里是他们两人时常晤面的地方。 我在竹子后面躲着,过了十分钟,殷嘉丽也来了。 27 她步伐轻盈,充满了朝气,一直来到符强生的身边坐了下来,掠了掠头发,道:”好天气,强生,你怎么肯走出实验室,一早到这里来了?” 符强生的面色十分沉重,道:“陈教授失踪了,是不是?” 殷嘉丽一怔,道:“是的,警方叫我保守秘密,所以我不曾告诉任何人,你是怎么知道的?” 符强生一开口便提到了陈天远,我心中便暗叫糟糕,这家伙,谁叫他说这些的,他大可谈些风花雪月,或者谈他的本行:细胞分裂,生命发生,那么我便可以照预定的计划行事了。 如今,他一上来便提到了陈天远,那必然引起殷嘉丽的疑心。 殷嘉丽一有了警惕,我要行事便难得多了,因为殷嘉丽本来就是一个十分机灵的人,再加上警惕,她便可能先行对付符强生了。 我正在急速地转着念头,心想用甚么方法可以提醒符强生,令得他转开话题去,却不料符强生这大混蛋,竟越说越不像话了。 他大声道:“是卫斯理告诉我的  “ 我看到殷嘉丽猛地一震,而符强生还在道:“卫斯理叫我约你在这里相见,倒像是陈教授的失踪,是和你有何关系一样  “ 符强生才讲到这里,殷嘉丽已霍地站了起来。 我本来的计划,已经被符强生的话完全打乱,我也不得不采取行动了。我的手本来就是握着一株竹子的,这时,我用力向下一压,那株竹子被我一压之力,向后疾打了下去,正打在符强生的头上。 那突如其来的一击,令得符强生的身子向下一倒,倒在地上。 我相信那一击已足令他昏过去了。而这正好作为他自作聪明胡言乱语的教训。我立即疾跃而出,殷嘉丽这时,正打开一本厚厚的洋装书  书当中是空心的,当中有一柄手枪。 然而我却不给她有机会取出这柄手枪来,我在飞跃而出之际,早已有了打算。我的手在长椅的椅背上用力一按,右脚已飞了起来,“拍”地一声,正好踢在她手中的那本书上。 她手向上一扬,书本未曾脱手,但是书中的那柄小手枪却已跌到了地上。我身子一滚,已将那柄手枪抓在手中。 我一抓到了那柄手枪,便向她扬了一扬,道:“小姐,久违了!” 殷嘉丽呆呆地站着,望了我片刻,才勉强一笑,道:“我们上了那化装师的当了。“ 我耸了耸肩,道:“殷小姐,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希望你到此不远的一艘游艇上去讲几句话。” 殷嘉丽的面色,已经完全恢复了镇定,道:“我有反对的余地么?强生呢?你准备怎样处置他?”我道:“就让他躺在沙上好了,他不久就会醒来的,我们走吧。”殷嘉丽倒十分爽气,当然她是想伺机反抗的,但在目前还没有可能的情形下,她绝不拖延时间,转身便走,我们两人很快便到了小艇上。 到了小艇上之后,她坐在艇首,我命令她划着桨,向那艘游艇划去。 也直到此际,我才看到了我手中的那柄枪。那可以说是一种艺术品,有镶着象牙的柄,上面有着极其精致的雕刻花纹。 我一看到了这柄手枪,便不禁陡地一呆,失声问道:“这柄枪,你是哪里得来的?“ 殷嘉丽背对着我,道:“有必要回答么?” 我忙道:“自然,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你最聪明的做法,便是我问甚么,你回答甚么。” 殷嘉丽道:“好,这是因为我工作的出色,我的上级给我的一种特殊的嘉奖。” 我又连忙道:“你的上级  g。” 殷嘉丽戏剧化地叫着,道:“噢,原来你已经知道那么多了。” 我看看如今放在我手中的这柄枪,心中不禁十分感慨,我之所以一见到这柄枪,便立即询问殷嘉丽这柄枪的来由,那是大有原因的,因为同样的枪,我也有一柄,那柄枪,是一个人给我的纪念品,因为我帮了他一个大忙,那个人也叫g。 那人当时是亚洲某一国家驻意大利的大使,而我则因为隆美尔的宝藏一事,正在意大利和黑手党作着殊死争斗。由于隆美尔的宝藏之中,有着大量铀的原故,g大使也参加了这场争夺,还曾将我囚禁在大使馆中,后来他因羞愧而要自杀,是我阻止了他,他便赠了这样的一柄手枪给我。 关于这件事的经过,已记述在题为“钻石花”这个故事之中。 如今,殷嘉丽所属的特务集团首脑也叫g,而这个g也有着这样的一柄手枪,赠给了殷嘉丽,如果说他们不是一个人的话,那实是令人难以相信的。 我对这位g先生的为人,相当佩服,所以这时,知道了原来g也是个特工人员,不免大是感慨。 但是同时,我却也轻松了不少,因为若果两个g是同一个人的话,那么我这件任务,是几乎已经完成的了。因为g对我也十分有好感,有好几次,我要到外地去,仓卒之间,都是找他国家的外交机构为我办手续的。 他既然曾经常予我帮助,我要他放出陈教授,他会不答应么? 我慢慢地道:“非但我知道不少,而且你们的领导人,这位g先生,我是认识他的,我们有着十分深厚的私谊,我想我们之间的纠纷可以告一段落了。” 殷嘉丽并不转过身来,她只是以冷冰的声音回答我,道:“你错了,卫先生,在我们的工作中,只有公事,而没有私谊的。” 殷嘉丽讲得如此冷酷,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我立即道:“我要见他,你带我去。” 殷嘉丽道:“不能,我带你去见他,我便违反了工作规定了。” 我道:“他不会处罚你的,因为我是他的好友,我们曾有过一段极不平凡的交谊。“ 殷嘉丽又冷冷地道:“如果他不处罚我的话,那么他便违反了工作的规定了。” 我呆了半晌,实是无话可说了。我再也想不到殷嘉丽竟是如此冷酷无情的一个人。我将手中的枪抛了起来,又迅速地接在手中,道:“殷小姐,如果你不答允带我去见他的话,我就不客气了,而且,我相信即使没有你,我也一样见到他的。” 殷嘉丽并不出声,只是沉默地划着船,过了两分钟之久,她才道:“好,我带你去见他。我还需要划船么?”这时,我准备的游艇已然在望了。 28 本来,我的计划是,当殷嘉丽和符强生见面分手之后,我再在暗中跟踪殷嘉丽,出其不意地将她制住,囚禁在游艇之中,我再单身匹马地前往那特务组织的据点,以殷嘉丽和他们交换陈教授的。 我相信殷嘉丽是这个特务组织中的要员,那特务组织是会考虑我的这个要求的。 但如今,我所预料的一切都未曾发生,我所意料不到的事情,却接踵而至。 不过到目前为止,一切意料不到的事情,对我还是十分之有利的,殷嘉丽的上司既然是我的相识,那么要搭救陈天远教授,更不是难事了。 我想了一想,道:“你划向前面的游艇,我们用游艇到市区去,然后你再带我去见g先生。” 殷嘉丽冷冷地道:“好,一切都照你的计划行事好了。” 我监视着她上了游艇,又监视着她驶着游艇,她操纵着一切,都熟练异常,这表示她是一个久经训练的干练特工人员。 当游艇在海中飞快地前进之际,我望着她窈窕的背影,不禁叹了一口气,道:“我不明白,为甚么像你那样聪明能干的人,竟会做这种事情。” 殷嘉丽冷然道:“我做了甚么不名誉的事情了么?” 我苦笑了一下,道:“小姐,你所做的一切,全是抹杀人性,丑恶之极的事!” 殷嘉丽的声音之中,更是毫无感情,道:“这才真正是伟大的事业,国家需要这种工作,这种工作便得有人去干。唯有最肯牺牲自己性命、名誉的人,才会做我们这样的工作。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怎胆敢对我们的工作有一分轻视之意?” 我听了殷嘉丽的话之后,不禁呆住了出声不得。我最轻视特务,以为他们是灭绝人性的,只是工具,而不是人。但是在听了殷嘉丽的话之后,我要反省一下我的观点了,不错,他们是灭绝人性的,但正如殷嘉丽所说:国家需要这种工作。 国家为甚么需要这种无人性的工作,国家与国家之间为甚么不能和平相处,而要勾心斗角,你不容我,我不容你地排挤? 我无法回答这一连串问题,或许世界上没有人能够回答,连制订战争计划、侵略政策的人,只怕也不明白他为甚么要那样做。我呆了好一会,才道:“噢,殷小姐,原来你并不是中国人。” 殷嘉丽道:“不是,我从小在中国长大,十分喜爱中国,我和你所认识的g先生是同国人,我们的国家是一个小国家,在大国的眼中,我们微不足道,正因为如此,才更需要我这样的人来冒死替国家工作,还得忍受你这种人的轻视。” 我给殷嘉丽讲得无话可说,只好不作一词,游艇渐渐接近邻近市区的一个码头,我才问道:“在你们原来的计划而言,准备将陈教授如何处置?” 殷嘉丽道:“那是秘密,你就算将我杀了,我也不会说出来的。” 我再不出声,我们上了岸,召了一辆街车,由殷嘉丽说出了一个地址,那是一个高尚住宅区,经过二十分钟,车子到了一幢花园洋房的面前停了下来,殷嘉丽按铃之后,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 人走到铁门之前。 殷嘉丽冷冷地道:“我是n十七,在特殊情形之下,要见g,请他决定是否接见我。” 那白衣人向我望了几眼,我一看便知道他的 人身份是伪装的。 他在望我的时候,我扬了扬手枪,道:“她是被逼的,但是g却是我的好友,你和他说卫斯理来见他,那就已经够了。” 那白衣人转过身,向内走去。不一会,铁门便自动地打了开来,那显然是电控制的,我和殷嘉丽一齐走了进去,我们才一步上石阶,走进客厅,我便听到了g的宏亮的笑声,他从一张皮沙发上站了起来,道:“原来是自己人,误会,真是一场误会!” g向我走了过来,我们紧紧地握着手。 可是殷嘉丽却冷冷发问,道:“g,他是我们的自己人?” g呆了一呆,道:“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他是我的朋友,来来,卫斯理,请到楼上我私人的办公室来坐。” 我跟着他上了楼梯,进入了一间十分舒适的房间,在躺椅上躺了下来。 我觉得一切都已将近结束了,所以我舒服地伸了伸懒腰,道:“g,想不到你现在主持一个特务集团,我有一点非份的要求,你可能答应么?” g呵呵地笑着,道:“在你而言,没有甚么要求是非份的,你只管说好了。” 我伸直了身子,道:“请你们释放被你们软禁的陈天远教授。” 我的话才讲出,g便呆了一呆,道:“这个……我们不十分方便。” 我不禁失望,道:“你说的不便是甚么意思?” g摸着下颏,道:“据我们所知,注意陈教授的,并不止我们一方面,如果我们放了他,他一样会落人别人手中的。” 我笑了笑,略带讽刺地道:“关于这一点,阁下大可放心,我相信和这里有关的保安机构,一定会送他回美国去的,陈教授回到了美国,那就安全得多了。” 刚才g所说的话,显然全是推搪之词,这时给我一语道破,他只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那么,我看来只好答应了。” 我知道他既然已经讲出这样的话来,那等于是已经应允释放陈天远教授,我的目的也已达到了。我站了起来,道:“我在甚么地方可以见到陈教授,并且和他一齐离开你们的掌握呢?” g望了我片刻,叹了一口气,道:“好,我叫人来带你去见陈教授!”他按下了通话机的钮掣,道:“n十七,进来接受命令。” 果然,不到一分钟,殷嘉丽已推门走了进来。g沉声道:“你带这位先生去见陈教授,然后让他们一齐离开。” 殷嘉丽美丽的脸庞上,带着一种十分阴沉的神色。这使她看来更美丽  一种近乎恐怖的美丽。 她冷冷地道:“可是,总部已有命令,将陈教授秘密地送回国内……” g皱了皱肩头,道:“我命令你这样做,一切后果由我负责。” 殷嘉丽一声不出,转身走向门口。 g像是已发觉出了气氛不妙,大声道:“n十七,你要违抗命令么?” g的话刚一说完,殷嘉丽已经十分迅速地拉开了门,门外四个人,一齐走了进来,这四个人手中都握着枪,正是我曾经见过的那四个神枪手。 29 而殷嘉丽也在这时转过了身来,她的手中也多了一柄手枪,枪口直对着g,她以一种十分坚定的声音道:“g,当你违反总部的命令,答应他放走陈天远的时候,我超越了你而向总部请示,总部的命令是:这里的一切工作,由我接管,而你,则被逮捕了。“ g的面色苍白,他后退了一步,反手扶住了一张桌子,才不至于跌倒。 我绝想不到在刹那之间,事情竟会有这样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我想有所动作,可是那四个神枪手一进屋子,早已分四面站开,四柄手枪对准了我,我是领教过他们出神入化的枪法的,如果说他们可以射中在飞行的苍蝇,我也不会不信的。 在那样的情形下,我实是没有法子动弹的,我只是大声道:“殷嘉丽,你怎可以如此?你不是人么?你怎可以如此?” 殷嘉丽冷冷地望了我一眼,道:“住口!” g的面色越来越苍白,他接住桌子的手,在簌簌地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殷嘉丽突然一伸手,抛出一小包东西来。 那包东西,“拍”地一声,跌在桌子上,在g的身边。而殷嘉丽则以严酷得使我难以相信的声音道:“g,你曾为国家做了许多事,你在国民之中,极有名誉,但是你被捕回国之后,便将受到严厉的审判,你的名誉,将要扫地!” 殷嘉丽的话,一定如同利箭一样地直射g的心脏,g喘息着,颤抖的手,向桌上的那一小包东西指了一指,道:“这是总部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殷嘉丽冷冷地道:“为了不使你名誉破产,这是我的提议,总部已经批准了。” g举起手来,指着殷嘉丽,道:“你……你……你是……”他显然觉得再说下去,也绝没有甚么作用的,所以只讲了两个字,便停住了口,不再向下说去,伸手取过了那小纸包。 我猛地一怔,喝道:“g,你想作甚么?” g转过头来,向我作了一个我所见到过的最无可奈何的苦笑,道:“永别了,朋友。” 我大喝一声,道:“不可!” 我向前跨出了一步,可是也就在我跨出一步之际,只觉得“拍拍拍拍”四下响,像是有四个人接连着拍下四下手掌一样。 但事实上当然不是有人在拍手,那是那四个神枪手开枪的声音,由于枪上配有灭音器,所以枪声不会比拍手声更大些。 我不由自主地站住,只觉得我两边耳朵,都传来了热辣的疼痛。 我连忙伸手向上摸去,我摸到了血,但是我的耳朵还在,没有被击飞。 殷嘉丽转过头来,道:“这只是警告,子弹在你耳边掠过,将你擦伤。卫斯理,若是你再妄动的话,那么你将死在这里。  “ 我大声道:“你怎可以逼一个老人自杀,你大可以任他去接受审判,你怎可逼他自杀?” g也转过头来,道:“朋友,我……后悔了,我并不是后悔我答应你释放陈天远,而是后悔……唉……”他讲到这里,便停了下来,那显然是他的心中十分迷惘,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后悔甚么的缘故。 我在这样的情势下,若是妄动,那当然只是自取灭亡,但是我却又绝不能眼看g在殷嘉丽的威逼之下自尽。我忙道:“你不必说了,你绝不能听从她的话而自尽,你必须活着,面对现实。” g 喃喃地道:“可是……我怎能接受审判……我在国人的心目中……一直是一个英菽g喃喃地道:“可是……我怎能接受审判……我在国人的心目中……一直是一个英砟 h物……” 我又大声道:“如果你过去是一个英雄人物的话,你如今仍是一个英雄人物,你做错了甚么事?你只不过放弃了一件掳人绑票的恶劣勾当,这使你更成为英雄!” 在我的大声劝说下,g伛偻的身子,已渐渐地挺直了起来。可是殷嘉丽的一句话,却又使得他和刚才一样,痛苦地弯下了腰去。 殷嘉丽冷冷地道:“可是,他却背叛了祖国。” 我大声道:“所谓祖国,只不过是个虚有的名词,你们是一个自由人,怎么可以被这样的一个名词而灭绝了人性?” 殷嘉丽又冷冷地道:“卫斯理,你犯了一个根本的错误,我们不是自由人,我们是情报工作人员。我们隶属于我们国家的情报本部,我们的行动全要受总部的指挥。 一旦违背了指挥,便是背叛,就要受到严厉的审判,他能受得了这个审判么?” g的手簌簌地抖着,向殷嘉丽抛出来的那小纸包伸去,我大喝一声,伸手扯下了我西装袖口上的一粒钮扣,向前疾弹了出去。 这位钮扣,弹在g的手背之上,g的手背立时肿起了一块,他的手也忙缩了回来。 但是,也就在此际,我只觉得身后响起了“呼”地一股劲风,我急忙转过身来,一个神枪手已经冲到了我的面前,举起枪柄,向我敲了下来。 那神枪手用枪柄对付我,而并不是用枪口对付我,我便绝不会怕他,我身子一矮,右膝抬起,他是身子倾倒着向我扑来的,所以我的右膝一抬了起来,便恰好撞在他的小腹之上。 他一声怪叫,身子向后仰了下去,我一伸手,已将他手中的枪抢了过来,一个转身,将那人的手扭到了背后,连退了五步,直到我的背靠住了墙。 这时候,情形已对我大是有利了。我已造成了如此的一个局面:我手中有枪,我背靠着墙,我面前抓着一个人作为掩护。 这一切,都是在极短时间之内所发生的,而当我和那人纠斗的时候,虽然是神枪手,也是不敢随便放枪的,而等到我们两人停止动作的时候,对我有利的局面已经形成了。 那三个神枪手面上仍是一点表情也没有,他们手中的枪,也仍然对准着我。 当我刚一靠墙站定的时候,我只当我既已抓到了他们四人中的一个作为掩护,那是一定可以令得他们投鼠忌器,不敢乱来的了。 但这时,我一看到其余三人那种冷冰冰的扑克面孔,我便知道自己的估计错了!这三个人为了杀害我,是绝不会顾及他们同伴的性命的。他们的子弹,会毫不犹豫地穿过他们同伴的身子,再射入我的身内。 我的所谓“有利局面”,在这些没有人性的人面前,是不值得一哂的! 殷嘉丽显然也看出了我心思的变化,她向我冷冷地一笑,发着简单的命令,道:”放开我们的人,抛去手枪,你是没有逃走的机会的。” 我仍然不肯放开那人,我将我的枪放成一个巧妙的角度,使殷嘉丽看不到,但是我如果放枪的话,我就一定可以射中她的。 30 那时,我的心中在迅速地转着念:是不是应该射死殷嘉丽! 如果射死殷嘉丽的话,局面必然混乱,我有八成会在混乱之中,被乱枪射成蜂巢,但是却也有两成希望,可以逃生。 我这时之所以不放枪,绝不是为了死与生的比数悬殊之故,我曾不止一次地在九死一生的机会下,毅然求生。要知道当你没有行动,只是分析的时候,你觉得生存的机会微乎其微,但当你开始挣扎、开始斗争、开始行动的时候,你生存的机会就会增加了。 我之所以犹豫不决,是因为直到这时为止,我仍然不信殷嘉丽真的是像她所表现的那样绝灭人性,我不信她真的是这样的一个人。我相信这只不过是她所受的教育、所处的环境所造成的,她应该是一个人,有心有灵的一个人! 这便是我迟迟不开枪的原因。 而就在此际,g已经伸手取到了那包小纸包,我叫道:“g,你别做弱者!”g苦笑了一下,道:“我已经是弱者了!”他话一说完,便将那小纸包抛入了他的口中。那小纸包中的一定是剧毒的氰化物,所以才一抛入口中,他的身子便猛地一震。 紧接着,他的面色已变了,变成那样可怖的青紫色,我知道他可能已经死了,但是他的身子,却仍然按着桌子,并不倒下去。接下来的时间,大约只有半分钟,可是却像是一世纪那样久,g的身子才向前一侧,并没有发出多大的声响,就倒毙在地毯上了。 我一声怪叫,我不明白我为甚么要叫,只知道我非叫不可,不叫的话,我快胀裂了。 我目睹了人间最丑恶的一幕,从g临死之前面上那种复杂的神情看来,殷嘉丽可能是他一力培养出来的人,但是结果,他却在她的威逼下自尽了。 我叫了一声又一声,像是疯子一样,然后我扑到了g的身旁,g早已死了,我扑到了他的身边之后,也无能为力了,g的眼睛还开着,像是在临死之前,还想看清楚这个世界。他已经是六十岁左右的人了,但是他死得如此不值,死得这样莫名其妙,我叹了一口气,将他的眼皮合上,抬起头来,望着殷嘉丽,厉声问道:“你得到了甚么?你有甚么收获?你有了甚么满足?” 殷嘉丽冷冷地道:“起来,咱们不是在演文明戏,我惩罚了一个叛徒,有甚么不对?感到内疚惭愧的应该是你,因为是你用私交来引诱他,使他走上了死路的,你还有甚么资格来责问我?” 我呆呆地蹲着,好一会才站了起来,抛下了手枪,我变成极度的垂头丧气,殷嘉丽所说的话当然是强词夺理,但如果我不出现呢?如果我不要他释放陈教授呢?这一切可怕的事当然不会发生了。 在殷嘉丽的责斥和那四个神枪手的押解之下,我走出了g的办公室。在走廊中走了几步,我便被推进了一间暗室之中。 当时,我的脑中乱到了极点,大部份是因为g的惨死所引起的,小部份是我想到殷嘉丽这个人,何以这样没有人性,我也想到了符强生,在符强生的心目中,殷嘉丽是一个天使,在我的认识中,殷嘉丽是一个魔鬼,然则她究竟是天使还是魔鬼呢? 由于我的脑中乱得可以,所以我根本未曾想到逃走这一个问题。我只是想静一静,让我混乱的思潮,得到一个整理的机会。 所以,我一进了那间暗室,摸索着向前走出了几步,便在地上坐了下来。 我刚一坐下,室内突然大放光明,在强光的照射下,我的第一个动作,便是本能地扬起手来,遮住眼睛,也就在那一瞬间,我看到在我的面前,站着三四个人。 我只来得及看清我面前有人,至于他们是何等样人,我却没有机会看得清楚了。 因为就在此时,我听得“嗤嗤”之声大作,一阵阵水雾,向我照头照脸喷了过来,而那一阵阵水雾之中,充满了强烈麻醉药的味道,我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的强光像是在不断地爆裂,变得更强、更强,终于,倏然又变成了一片漆黑,而我也在这时昏迷过去了。 我不知昏迷了多少时候,用来麻醉我的麻醉剂一定是十分强烈的,我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一些甚么事,我绝对无法知道。 我只知道,我渐渐感到了口渴。我像是在沙漠中一步又一步地涯着,看到了一个又一个的水源,但是却全是海市蜃楼。 度过了那一段半昏迷的时间之后,我渐渐地清醒了,但是我仍然感到口渴,我的耳际多了一种“轰轰”的声音,我只觉得身子似乎有着轻微的摇晃。 我陡地睁开眼来,在第一眼,我还不能肯定我是在潜艇还是在飞机的舱中,但是我立即看到了小窗外的天空。 天空是深蓝色的,像一块硕大无朋的蓝冻石,而星星恰如冻石中的花纹。我知道自己是在一架飞机之上。我试着转动身子,飞机上不止我一个人,在我的面前,也有一个人坐着。 那人的头平垂,显然还在昏迷状态之中,我一眼便认出他是陈天远教授! 我连忙俯身过去,抓住了陈教授的肩头。 但是也就在此际,在我的身后,却响起了一个冷冷的声音,道:“不要乱动!” 那声音硬绑绑地,听了令人极之不舒服,我直了直身子,那声音又道:“也别转过身来。”我只得坐在位子上。我的身子虽然不动,但是我的脑中,却在迅速地思索着。陈教授还昏迷不醒,但是我却已经醒过来了,这说明了甚么呢? 这说明了我的醒转,在使我昏迷的人来说,乃是一个极大的意外。 我之能够在飞机未曾到达目的地之前醒来,那是我平时受严格中国武术锻 的结果。严格的中国武术训练,使人有忍受外来压迫的力量,这种力量,有时是近乎神奇的,这便是所谓“内功”。 由于我是具有这种力量的人,所以麻醉药在我身上所起的作用,便要减弱,而我的昏迷时间,也因之缩短。我可以肯定,劫运我们的人,本来一定算准我们是到了目地的之后才能醒转来的,但是我却在半途中醒了! 这是一个意外! 我将怎样利用这一个意外呢? 我略略地转过头,又向窗外看去,窗外白云飘飘,飞机正在高空之中。我从机翼上,辨认出这种飞机是美国制造的军用机。这种飞机在美国人来说,已经觉得十分陈旧了,因此便用来作为援外,受惠的大多数是一些小国家,毫无疑问,这一定是殷嘉丽的国家所派出来了。 我一面想,一面讲话。 我也同样以冷冰冰的声音道:“朋友,你在命令我不要动,你当然是有武器在威胁我的了。” 那声音道:“你说对了。” 我得意地笑了起来,道:“在飞机上,你是不能开枪的,这几乎是连小孩子都知道的事情了。” 那人冷笑了几声,道:“你可以转过头来看一看。” 那人就算不说,我也准备转过头去了。我回头看去,只见在我的身后,偏右方向,有两个人坐看,这两个人全是那四个神枪手中的人,由于其中一个始终未曾出过声,所以我一直以为身后只有一个人。 我一看到有两个人,便自怔了一怔。接着,我便看到了他们手中的武器。 31 第七部 六个怪物的产生 那绝不是我刚才所说的“手枪”,而是一种硬木制成的小弩。 在小弩的凹槽上,扣着一枚小箭,箭头漆黑而生光,一望便知道上面涂了十分毒的毒药。 弩的弦被拉得十分紧,那是极具弹力的生牛筋,而扣住弩弦的,只不过是一个小木塞,只消手指一拨,木塞跌落,弩弦便弹直,小箭也曾向前射去。 而从这两个人所生的角度来看,小节如果射出,将毫无疑问地刺入我的体内! 而那两只小木塞,只不过是塞在一个十分浅的凹槽中的,木塞因为弩弦的紧扣而歪斜,大有可能,因极轻微的震汤而脱落,甚至可能无缘无故,忽然脱落,而我也就糟糕了。 我立即转过身去,只觉得头皮发麻,毛发直竖! 在我的身后,传来了那两个人的怪笑声,我一声也不敢出,只是心中保佑着,那两人不要一面笑,一面身子发震而将弩弦的木塞震松! 那两人足足笑了有两分钟之久,才停了下来。在我的身后,传来了开门的声音。接着,我又听到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那人所说的是十分纯正的英语,道:“卫先生,你那么早就醒了,非常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 我并不出声,心想那人说“那么早”,可知我上了飞机还没有多久。 那人又道:“我们请你到我们的国家去,并没有恶意,请你不要太紧张。” 我心中大怒,但是却又没有法子发作,因此反倒笑了起来,道:“没有恶意,难道有善意么?” 从身后那人的声音听来,他似乎略感抱歉,只听得他道:“我们没有别的法子,我们的上级希望见一见你,请恕我们无能,只能用这个法子请你去了。” 我冷笑道:“现在还没有到,你别说得太肯定了,可能你用这个法子,仍然请不到我!” 我身后的那人好久不出声,才道:“卫先生,我认为如果你要反对我们邀请的话,在飞机上莽动,似乎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那人的说话,十分有理,使我禁不住回过头去,看一看他是甚么样人。 那是一个四十上下的中年人,看他的样子,十足是一个殷实的商人,我只向他望了一眼,便立即又转过头来,道:“在根本无可选择的情形之下,我还说得上甚么好的选择和坏的选择么?” 那人道:“卫先生,我以我个人的一切向你保证,你如果到了我们的国家之中,那是绝对不会受到甚么伤害的。” 我毫不客气地反问道:“我的自由呢?” 那人尴尬地笑了起来,难以回答。也就在这时,只听得“砰”地一声响,从机舱通向驾驶室的门,被打了开来,只听得两个人的惊呼声,他们叫的是:“天啊,这是甚么?” 随着驾驶室的门被打开,一个人已经面青唇白地冲了出来,看那人的样子,像是驾驶员,但是驾驶位上还有一个人坐着,那么冲出来的那个,大约是副驾驶员了。 那驾驶员几乎站不稳,扶住了椅子在发抖。 我身后那人厉声问道:“甚么事?” 那人指着窗外,道:“看!看!” 这时候,飞机也开始摇摆起来,在驾驶飞机的那人发出了一阵近乎尖叫的声音。 而我则听到了在飞机的马达声之外,还有另外一种十分奇特的声音传到了耳中,霎时之间,我以为是飞机的机件发生故障了! 在我身后的那人又厉声问道:“甚么事?你将要受到严厉的处分,你  “ 他这一句话未曾讲完,便再也讲不下去了。 而这时,我也看到了。 我看到了一大群蜜蜂,大约有千余只之多,突然自一团白云之中冒了出来。 乘坐飞机而看到有飞禽从白云中冒出来,那已经可以算是奇迹了,而如今,我们看到的,从白云中冒出来的,竟是蜜蜂! 而且,那还不是普通的蜜蜂,而是每一只都极大的巨蜂。 这一大群巨型蜜蜂,挤着、推着、振动着它们的双翅,发出了盖过飞机马达声的喧闹声,它们的复眼闪耀着充满了妖气的光芒,他们黄黑相间的身子,金光闪闪的硬毛,形成了如此可怖的形象,使得人不寒而栗,也令得人呆若木鸡。 我并不是第一次看到那种变态的巨型蜂,但上一次我所看到的只是一只,而不是像如今这样的大群。 如今,这一大群巨型蜂迅即穿出了云层  它们本身也形成了一大团云:一大团金色、黄色、黑色、以及莫名其妙的,难以形容的色彩所组成的妖云。 他们离我们的飞机极近,而飞机的马达声似乎震怒了它们。 那时,我唯一的感觉便是,飞机开始摇摆和向下落去,当然那是驾驶员被眼前的现象吓呆了,再也顾不得去驾驶飞机的缘故。 而那时,当然也是我对付敌人的最佳时机,我敢断言,我就算转过身去打那两个人的耳光,他们也会因为惊呆过度而不觉得的,当然他们更不会向我放射他们手中的毒弩了。 32 但是,不幸的却是,我在这时,也呆住了! 蜂群本来是一直向上飞去的,但这时候,却有一小部份离开了蜂群,转向我们的飞机飞来。巨大的蜂身,撞在机身上、机舱上和机翼上,所发出的声音,震撼着我们每一个人的神经。 向飞机撞来的蜂群越来越多,死在飞机的螺旋桨下的巨蜂,更是不计其数,很快地,我们根本无法看到外面的一切了,在机窗之外,全是一对一对,妖形怪状的大复眼。 这些复眼,像是有着一种穿过玻璃、吞噬我们灵魂的力量,令得我们不觉得飞机正在迅速地向下掉去。 我是唯一未发出可怕的呻吟声和最早恢复镇定的一个人,我镇定过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向驾驶室望去。 我看到驾驶员的双手仍然握着驾驶 ,但是他整个面部的肌肤,却在簌簌地抖动。 从飞机天旋地转的那种情形来看,我已知道所余的机会无多了,我连忙向前冲去,侥幸的是我冲向驾驶室的那几步中,虽然我的头撞到了硬物几次,但是,却未曾昏了过去。 如果我竟昏了过去的话,我一定和这批人同归于尽了。我冲进了驾驶室,将驾驶员一把拉起,他发出了一下呻吟声,便倒地不起。 我夺过了操纵 ,先设法使飞机上升,然后,我关了油门,任由飞机滑翔。 飞机的马达声停止了之后,包围在飞机附近,攻击着飞机的蜂群,又“嗡嗡”地离了开去。它们几乎笔直地向上飞去的。一大团黄金色的云在向上升去,转眼之间,便没入更高的云层之中不见了。 而这时候,飞机是在海面上,离海面极近,我想要挽救都来不及了,我所做到的,只是竭力使机身保持平衡,使飞机滑向水面,而不是机头撞向海水之中,我做到了这一点。 当机身和海水相触,发出巨大的声响,而机翼立即如同刀切一般地断了下来之后,我冲到了机舱中,抱定了仍然昏迷不醒的陈天远教授,叫道:“快逃逃!逃命!” 那个看来像是中年商人的人,是继我之后第二个恢复神智的人,他抛给了我一只沙发垫,自己也抓了一个,打开了舱门。 机舱门一开,大量的海水,便涌了进来。 那人显然和我一样,极富于应付各种反常局面的经验,我们都紧握住近门的事物,不使自己被涌进机舱来的海水冲进机舱去。 如果我们彼海水冲进机舱,那我们再爬出来的机会,几乎等于零了。 当机舱中充满了海水,开始下沉之际,我们一齐冒出了海水,我看到那人一拉沙发垫上的一个掣,“拍”地一声响,沙发垫爆了开来,成为一只充气的橡皮艇,艇上还有一塑胶袋物事,看来像是食物,我也连忙如法炮制,那沙发垫是特制的逃生工具。 我先将陈天远教授放上了橡皮艇,我和那人,不约而同地将两只橡皮艇推到一齐,栓了起来,我们才上了橡皮艇。 那时候,飞机的一半,已经浸入了水中了。 飞机完全沉没时所卷起的漩涡,几乎将橡皮艇掀翻。那两个神枪手和正副机师,都随着飞机,沉 海底了。 海水迅速地恢复了平静,我和那中年人,都一声不出地望着刚才吞噬了一只飞机的海面,我相信我和对方的脑中,都同样地混乱。 好一会,我们才一起抬起头来,望了对方一眼。 那中年人首先向我伸出手来,道:“锡格林。” 那当然是他的名字,我望着他,并不伸出我的手来。他尴尬地笑了一笑,道:“当然,我站在你的位置,我也不愿意伸出手来的,因为你仍是我的俘虏,而我只不过感谢你救了我而已。但是,我认为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我们还是非握手不可的。” 他所说的“非握手不可”的原因,当然是因为我们还要在海上度过一段飘流的时间,如果相互敌视,是十分不利的。 我仍然望着他,过了半分钟之久,我心中终于同意了他的话,和他握了握手。 我心中对那家伙不禁十分佩服。 我不但佩服锡格林本人,而且佩服锡格林所属的那个国家。这个国家在国际纷争中绝不出风头,有许多人,甚至是政冶家都不去注意亚洲的这一个小国,但这个小国却在力图自强。这个国家,拥有像锡格林、g、殷嘉丽这样的人,是不愁不强的。 我并不是说g、殷嘉丽、锡格林这几个人的为人可取。g的爱惜名誉,殷嘉丽的冷酷无情,锡格林到如今这样的情形之下,仍然坚持我是他的俘虏的倔强,这都是不足为训的,但是这些人,却都是一个不择手段要强大国家所亟需的! 我和锡格林握了手后,道:“谁是谁的俘虏,这个问题不是一个人的片面之见所能决定的,我认为你绝难和我作对的,锡格林先生!” 锡格林坚决地摇了摇头,道:“不,你是我的俘虏,我已经向我们的国家发出求救信号了,我们的飞机不久就将发现我们,你如今和我作对,是十分徒然的。” 我沉声道:“你不必虚言恫吓我!” 锡格林冷然道:“一点也不,你看这个!” 他抛了一只罐头给我,那看来像一罐饼乾,但当我打开盒盖之后,我便知道锡格林的话不错了,那是一具无线电发报机。 我耸了耸肩,道:“你的动作倒十分快。” 锡格林道:“这具信号机只能作紧急求救之用,我打开这个掣,总部便收到了信号,无线电操纵的雷达,便可以侧出我所在的位置,而来找我们了。” 我冷冷地道:“他们一定会来救你的么?” 我这样问,是想探知锡格林的地位是不是很高。锡格林笑了起来,并没有回答我。 他虽然未曾出声,但是我也得到了回答。他失声笑了出来,那证明在他心中,觉得我的问题问得十分之幼稚,那当然说,总部在接到了他的求救信号之后,一定会来救他。他对自己的地位有信心,他是个十分有地位的要人! 他在笑了一下之后,面色又庄肃起来,问道:“卫先生,我们看到的……是幻影么?” 我知道他是指那大群巨型的蜜蜂而言的。我苦笑了一下,道:“幻影会攻击飞机,会发出如此可怕的声音来么?” 锡格林默然半晌,道:“这实在太令人难以相信了,怎么会有这种事情的?” 33 我冷笑一声,道:“你别假惺惺了,你们掳劫陈教授的目的是甚么?”这时,陈天远教授像是已开始恢复知觉了。他的眼皮在不断地跳动着,显然是竭力想睁开眼来,但是神智却还未曾十分清醒。 锡格林摇了摇头,道:“我们不是掳劫,陈教授到了我们的国家中,一定会比任何人更受尊敬,我们会尊他若神,因为他能赐给我们强大。” 我叹了一口气,道:“对了,他能够赐给你们的国家以刚才攻击飞机那样的蜜蜂,试问,你们国家的人,是以蜜蜂为食的么?” 锡格林转过脸去,并不出声,我不去睬他,我看到陈天远的呼吸十分急促,我帮助他作人工呼吸,不到三分钟,陈天远教授睁开了眼来。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锡格林,再望了望橡皮艇和茫茫的大海,忽然笑了一下,又闭上了眼睛。 任何人在昏迷之后醒来,发现自己竟置身于如今这样的环境中时,那是一定会以为自己身在梦境之中的,陈天远之所以会笑一笑,当然是他心中以为这样的梦境是十分可笑的原故。 我吸了一口气,低声道:“陈教授,你醒来了?你不是在做梦,你的确是在海洋中飘流,但是你必须镇定,因为我们就快遇救了。” 陈教授陡地坐了起来,橡皮艇又侧了一侧,他的脸上在刹那之间,便充满了惊骇无比的神色,四面看看,急急地问:“你是谁?他是谁?我为甚么会在海上,你们在搞甚么鬼?” 我尽量以简单的言词将我和他的处境,向他说明。陈天远教授恢复了镇定,鄙夷地望了锡格林一眼,道:“我的助手呢?你们将她怎么样了?” 陈天远所说的“助手”,当然是殷嘉丽了。他以为自己被人软禁、劫掠,殷嘉丽的命运,自然也大是不妙了,只怕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一切事情的主谋,便是殷嘉丽! 锡格林不出声,我则苦笑道:“陈教授,关于殷嘉丽,故事可太长了。” 陈天远瞪着眼,我又道:“首先,她不是中国人,你知道么?” 陈天远叫道:“不是中国人,这太可笑了。” 我继续道:“她隶属于她自己国家的特务机构,她获悉你研究工作的一切,当你的研究工作有了成就之后,她就开始行动  包括软禁你,以及将你劫掳到她的国家中去!” 陈天远的面色甚怒,看来他要狠狠地叱责我了。但是锡格林却沉声道:“卫先生说得不错,n十七  殷嘉丽是我们国家最好的情报人员之一。” 陈天远的怒容渐渐褪去,过了好半晌,他才喃喃地道:“天下竟然有这样的奇事,天下竟然会有这样的事情!” 我拍了拍他的手臂,道:“陈教授,人心难料,这本来不算甚么奇事,你在地球上所创造的一切,才算是奇事哩!” 陈天远显然还不知道他自己创出了甚么奇迹来,他反问道:“那创造了甚么?” 我道:“你将海王星上生物的生活方式,带到地球上来了,你可知道么?” 陈天远的神情,兴奋之极,道:“你说甚么,我成功了么?我成功了么?那窝蜜蜂怎么样了?” “那窝蜜蜂?”这一次轮到我来讶异了:“你怎么知道事情和蜜蜂有关?” “我当然知道,我最后的一项实验,是将我在实验室中培养出来的,地球上所没有的你知道,是一种激素,是生命的源泉  注射进一窝蜜蜂之中,我的纪录是注射了一千零八十七只,包括蜂后在内,告诉我,它们怎么样了?” 我望着陈天远,半晌说不出话来。 原来,那群蜜蜂变得如此巨型,杀人、捣乱、攻击飞机、在云层中穿进穿出,这一切,绝不是偶然形成的,而是陈天远他在实验室中培养出来的新激素,射进了蜜蜂体内的结果! 我先不将那群蜜蜂怎样了的情形说出来,反问道:“在你的想像之中,会怎样呢?“ 陈天远的神色十分兴奋,他不像是在海面之上,坐在橡皮艇上,而像是在一个十分庄严的科学会议之上,发表演说。 他大声道:“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地球上的生物根本受不了这种激素之侵入体内,那群蜜蜂早已全数死亡了。” 我再问道:“第二个可能呢?” 陈天远道:“第二个可能是,这种新的激素进入了蜜蜂的体内,便改变了蜜蜂的生活方式,使蜜蜂变成完全另一种生物。” 我仍然问道:“你以为这群蜜蜂会采取怎样的生活方式呢?” 陈天远道:“对你来说,这可能是难以想像的,它可能分裂、吞噬,一个蜜蜂会像一个细胞一样分裂为二,这你难以想像吧?当然,分裂为二之后,形状可能大不相同了,变成了地球上从来也未曾见过的生物,但却仍是组织健全的生物!” 我再追问道:“他们分裂吞噬之后的结果又怎么样呢?” 陈天远搓着手,道:“如果我的推断不错,他们将迅速地长大。” 我再也忍不住了,我大声地叫道:“你明知有这样的结果,你还从事这样的实验?“ 陈天远被我愤怒的态度弄得莫名其妙,道:“年轻人,你发甚么脾气,我那群蜜蜂,究竟怎么样了?” 我道:“好,我来告诉你,你那群蜜蜂在经过分裂之后,样子并没有变,它们仍是蜜蜂。” 陈天远发出了一声欢啸,道:“好啊,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我道:“好的事情还在后面哩,他们变成了长达一英 以上!” 我看看陈天远的反应,只见他张大了口,合不拢来,也不知道他是兴奋,还是惊愕。我续道:“他们之中,有的成了凶手,将他们的尾刺,当作牛肉刀一样地刺进了人的身中。” 陈天远的面色开始苍白。 34 我又道:“幸而成为凶手的不多,但是已够了。尚余的在天空中自由飞翔,刚才便曾攻击我们的飞机,如果我们全葬身海底的话,那更加是『太好了』。如今的问题便是,你如何收拾这群『太好了』的蜜蜂!” 陈天远教授一声不出,他的身子在微微地发抖着,半晌,他才讲了一句话。 你猜他讲了甚么话?他是在后悔么?完全不!他以朗诵的声调道:“啊,生命的确太奇妙了。” 我还未及讲话,陈天远便又抓住了我的手,道:“你可知道,自此以后,地球上整个生活程序,已经存在着几百万年的一切,全都要打破了么?” 我不能不感到驾愕,道:“陈教授,你难道希望这种情形出现么?” 陈天远道:“我不能不指出,不是我希望,而是这种情形,已经发生了!” 我道:“幸而只发生在蜜蜂身上。” 陈天远教授望着我,半晌不出声,我从他的神情上,从他眼中的那种神采上,发现事情绝不像我所想像的那样简单。 我立即下意识地感到,还有一些事,那些事一定是极其可怕、极其骇人的,陈教授正藏在心中,而未曾向我讲出来。 一个在事业上有了极度的成就,而这种成就足以影响成千万人生活的人,不论他所从事的事业是政治还是科学,这人多少都带有几分反常的疯狂性的,这种疯狂性所表现的最明显的一点,便是受影响的千千万万人引以为苦的事,在那个人而言,他却引以为乐,因为这是他的成功,他一个人能使千千万万人改变了过去的一切! 如今,我也在陈天远教授的眼光中发现了这种近乎疯狂的神采。 我立即道:“你对我的话有甚么意见?为甚么你只是望着我?” 陈教授的神情,像是在听了一个非笑不可的笑话之后,在竭力地忍着笑。 他道:“你刚才说,这种情形,幸而只是发生在蜜蜂的身上?” 我点了点头,道:“是的,如果是一只猫,它的身体大了这么多倍,那就不堪设想了。”用猫来做比喻,这是符强生说的。 陈教授一听,突然“轰”地笑了起来,他笑得那么大声,以致才笑了几下,便剧烈地咳了起来。他怪声叫道:“一只猫,哈哈,一只猫……”他不断地重复着“一只猫”这三个字,我实在忍不住,陡地拨起了一掬海水,淋在他的头上。 陈天远的笑声止住,但是却仍然用那种奇异的眼光望着我,我大声喝问道:“你笑甚么?” 陈天远道:“一只猫,你说是一只猫,我是说六个怪物。”陈天远的话,令我莫名其妙,“六个怪物”,这是甚么意思? 我望了望锡格林,锡格林虽然一直不出声,但是我们的话,他却一直在用心听着的。 这时,我向他望去,他立即摇了摇头,显然他也不知陈天远这样说法是甚么意思。 我立即反问道:“甚么叫六个怪物?” 陈教授又笑了起来,道:“你问我笑甚么,我就是笑,在地球上已多了六个怪物,那堪称真正的怪物,他们的形状,它们的形状  ”我截断了他的话头,道:“你究竟在说甚么?” 陈天远仍是讲的那几句话,他道:“我是说地球上到如今为止,至少多了六个怪物,而这六个怪物的形状,是任何地球人所难以想像的,连我在内,也不知他们的形状,它们或者是球形、有着几千只眼睛,或者全身只是一只眼睛,或者是一根金光闪闪的硬毛,但是硕大无朋,或者是一团稀浆,蠕蠕而动……” 我高叫道:“好了,好了,就算有那样的怪物,它们从何而来?” 陈天远的回答,十分简单,道:“人变的。”他顿了一顿,又补充道:“死人变的。” 刚才陈天远的话,也不免令我毛骨悚然,但是我这时,听得他说怪物是“死人变的”,我心中不禁咀咒了一声,道:“闭上你的鸟嘴!” 陈教授像是受了冤枉也似地大叫起来,道:“真的是死人变的,那六个死人,就是你刚才说,死在巨蜂刺下的六个人,刚才是你说的,你忘记了么?” 我怔了一怔,道:“是我说的,怎么样,那六个人怎么样了?” 陈天远道:“他们死了,当然被埋葬了,是不是?可是实际上,他们却没有死,就在他们旧的生命结束之际,他们新的生命开始了。” 我双手按在陈天远的肩上,将他的身子猛烈地摇撼着,叫道:“你说,你将事情的经过爽爽快快地说出来,你快些说!” 陈天远像是做了一件成功的恶作剧一样,又笑了起来,道:“当他们六个人,被巨蜂刺中之后,他们立即死了,是不是?但与此同时,从蜂刺而分泌的一些蜜蜂体液进入了那被刺人的体内  “ 我才听到这里,便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噤。 陈天远续道:“在进入被刺人的血液中,必然有着那种第一次在地球上出现的新蛋白质、新激素,只消一个单细胞就够了,那个单细胞先会凶狠地吞噬人体内的细胞,长大,长大……” 这时候,我觉得毛发直竖。 陈天远的声音也变得尖锐,道:“等到人体的细胞已给它吞噬完,那时,人不见了,而这个新细胞,当然也长大了,它是甚么形状,你能够想像么?” 我觉出橡皮艇在震动,当然我不必讳言,我的身子在剧烈地发抖,但如果只是我一个人在发抖,艇是不会震动的,看来锡格林也和我一样。 35 我们两人都不说话,这个细胞  照陈教授的说法  所形成的怪物,究竟是甚么样子,我和锡格林两人,当然无法想像。 陈天远继续道:“当然,这六个怪物如今可能还不为人所知。因为 体是被埋在地下,这一切变化,也全是在地下进行的。但是可以肯定地说,他们一定会破土而出,他们在破土而出之后,仍然会进行分裂  吞噬的生长循环,他们不需要外来的食物,本身便能够迅速地长大,他们可以大到甚么程度为止,那是绝没有人可以知道的,如果他们的形状竟是流浆也似的东西,那么他们总有一天会覆盖地球的表面,他们  “ 我实在没有法子再继续听下去了,我大声喝道:“住口!”我竟用力地在陈天远教授的脸上掴了一掌,以制止他那种狂性的论测。 陈天远立时停了下来,他只是冷冷地望着我,好半晌,才道:“抱歉得很,这一切,将全是事实,而不是我的幻想。” 我想不出甚么话来回答陈天远才好。而就在这时,我们听到了轧轧的飞机声,一架水上飞机飞过来。锡格林用他还在颤抖着的手,取起了一柄信号枪,向天放了一枪。 一溜红 冒向天空,那架水上飞机在空中盘旋了一转,开始降落,我和锡格林两人,向停住了的水上飞机挥着手,表示欢迎。 我明知这架水上飞机是来自锡格林的国家的,也就是说我如果上了这架飞机,我的身份,仍然是“被请”的“客人”,但是我还是对这架飞机表示了欢迎,因为看到了这架飞机,使我感到我还在人间,而在听了陈天远的话后,我几乎有些疑心自己是置身鬼域了! 从水上飞机上有人下来,驾着快艇,将我们三人,一齐载回机舱。 陈天远教授自从讲了那句“我抱歉,这全是事实”之后,便一言不发,看他的神情,像是正在做梦一样。我到了机上,便道:“锡格林先生,请你快和殷嘉丽  n十七联络。” 锡格林望了望我,道:“我们总部从来不和她发生直接的联系,你有甚么事?” 我道:“那么,请让我使用无线电通话设备,我要和杰克中校通话。” 锡格林在上了飞机之后,已经恢复了镇定,他冷冷地说:“不能,在这件事情上,杰克是我们的敌人,两方人想将一切新的事物据为己有,但是这次,他们却非失败不可了。” 我几乎是在大声咆哮,道:“不是甚么新的事物,而是,是……六个怪物。” 锡格林问我:“你相信陈教授的话么?” 我立即反问道:“在陈教授讲的时候,你有丝毫不信的表示么?” 锡格林不再出声,我又道:“我要和杰克通电话,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要证实陈教授的话是不是真的,如果真有那种怪物的话,那么我们便可以趁它们未大到足以毁灭地球之前,将之消灭。” 我道:“这不是东方人、西方人的问题,难道这怪物会只毁灭西方人,而留下东方人做他们的展览品么?” 锡格林的面色苍白,道:“你……说得太过分了。” 我大声道:“一点也不,现在你可准许我使用无线电通话么?” 锡格林考虑了一会,道:“等到了我们的总部之后,我可以答应你和杰克通话。”他转过身去,面对陈天远,道:“教授先生,我们的国家是一个小国家,但是却希望得到你的智慧,正由于我们是小国家,因此我们只好用这种办法请你来,但我们一定尽我们的可能,对你尊敬,我相信你一定会谅解我们那种小国家急于求成的心情的。” 陈天远呆呆地望着锡格林,对锡格林的话,完全不置可否。 锡格林显然有些尴尬,他又道:“我们会尽一切力量给你工作环境的方便,我们想要你培养出来的那种新生命。” 陈天远突然笑了出来,道:“那你们何必这样子做?我想,不到三个月,世界上大概已充满了这种新生命了,它将比水、比空气更普通,而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还何必要我。” 锡格林大声道:“教授先生,你是在说笑。” 陈天远的回答仍然很简单:“不幸得很,这将是事实。” 锡格林不再说甚么,陈天远只是望着窗外,我则心急地站起又坐下,只盼飞机快生着陆,我便可以和杰克中校通话了。 飞机终于在一个规模相当大,但一看便可以看得出管理得十分完善的机场上着落,在机场上,已排列着两排武装士兵,我们三人下了机,武装士兵的指挥官立即高声喝令,向锡格林致敬。 锡格林请我们两人,登上了一辆十分华贵的汽车,在幽静而整洁的街道上驰着,到了一幢大建 物之前,我和陈天远便分了手。 陈天远被两人彬彬有礼地招呼着,到甚么地方去,我也不知道,我则由锡格林带着,来到了通讯室中,不到三分钟,我已和杰克在通话了。 杰克的声音,听来十分清晰,他显然不知道我的处境,问道:“你的工作进行得怎么样了?可曾见到了陈教授?” 我急不及待地问道:“杰克,那六个死人怎么样了?” 我没头没脑的一问,一定令得杰克呆了,因为他过了片刻,才道:“该死,甚么六个死人?” 我道:“就是死在巨蜂蜂刺之下的六个死人。” 杰克大声道:“当然埋葬了!” 杰克显然不知这问题的严重,所以他还以为我问得无聊。本来,我是应该先将陈天远的话,向他转述一番的,可是这时候,我因为惊骇的关系,已经失去了有条理的思考能力了。 我只是追问道:“他们被埋葬在甚么地方?” 杰克道:“怎么哩,你可是喝醉酒了,还是你刚受了甚么刺激?” 我不理会杰克的讽刺,仍坚持着道:“他们被埋葬在甚么地方,你快说,快说。” 杰克的声音显得十分无可奈何,道:“五个警方人员,葬在穴墓中。那个身份不明的人,则已经被火化了。”我听得其中一个人已被火化,那么那种新的激素,当然也不再存在了。可是还有五个,那五个可能已变成了亘古未有的怪物。 我忙又道:“杰克,快去看看他们,去看他们。” 杰克的声音,表示他的忍耐力已到了最大的限度了,他大声地叫道:“去看甚么人?卫斯理,你要我去看甚么人?” 我道:“当然是那五个死人。” 杰克咆哮道:“好了,够了,愿你在地狱中与他们相见。”“拍”地一声,杰克竟然收了线。 我的额上,不禁沁出汗来,我转过头来向锡格林道:“杰克不相信。我必须赶回去,赶回去看那五个死人是不是真的起了变化。” 锡格林沉思了一会,摇了摇头,道:“陈教授的话未必可靠,你既然来到了我们的国度“ 我不等他讲完,便高声叫道:“你必须让我回去,即使陈教授所料断的不是事实,你也得让我去看一看。你要知道,这种怪物如果不及时消灭的话,地球上将没有人类可以生存,国家不分大小,也都完结了。” 我已经讲得十分用劲了,可是锡格林却还是顽固地摇了摇头。 我是深信陈天远教授的话的,因为我见过的怪事多,再怪诞不经的事,事实上也是有可能发生的。因为我们之所谓“怪诞不经”,是以人类现有的知识水准来衡量的,在人类现有知识范围内的事情,便被认为合情合理,超乎人类现有知识范围之上的,便被认为“怪诞不经”,但是人类现在的知识,是何等的贫乏! 六百年前,地球是圆的学说,被认为是怪诞不经的,而你如果向一百年之前的人提及电视这样的东西,你当然会被当作神经病,这便是人类知识贫乏,但却要将自己不知的东西,目为“荒诞不经”的好例子。 我相信陈天远的料断,因之我也深信这世上,正有五个不可知的怪物在成长中,如果不将他们及早消灭,那将替全人类带来巨大的灾祸! 36 第八部 装死求天葬 我的心目中自然十分焦急,因为这是刻不容缓的事情,但是锡格林都还不相信,却还要将我留在这里,这不禁使我勃然大怒。 我一声吼叫,陡地踏前了一步,挥拳击向锡格林的下颔,锡格林绝料不到我竟然会有这样的举动,他一侧头间,我的一拳正击在他的面上。 锡格林仰天跌倒,我跨过了他的身子,夺门而逃。 可是这里乃是一国的情报本部,如果我能够冲出去的话,那倒是天下奇闻了。我才到了门口,迎面一排武装人员便拦住了我的去路。 我还想孤注一掷时,锡格林在我背后大声叫道:“荒唐,卫斯理,这太荒唐了,这绝不是你这样的聪明人应该做的事情。” 我也明知再闹下去,对我是绝对不利的,我转过身来,道:“好,那你至少再让我和杰克中校通一次话,我要使他相信这一切。” 锡格林抚着右颊,道:“好的,你可以再和杰克通一次话。”接线生又忙着呼叫着各地的电话局,十分钟后,电话又接通了。 我一把抢过了电话,道:“杰克,你听着。” 杰克叹了一口气,道:“卫斯理,你甚么时候才肯停止这种无聊的游戏?” 我忍不住骂了一句极其难听的粗话,道:“你听着,我现在离你几千里,是在一个国家的情报本部之中和你通无线电话,我绝不是和你开玩笑,我曾经见过陈教授,他告诉我,那五个死人,可能变成危害全人类的怪物。” 杰克迟疑了一阵,道:“可是他们已经死了。” 我道:“不管他们是不是死了,你去看他们,开掘他们的葬地,将他们火焚,不要留下一些残骸。” 杰克无可奈何地道:“好,他们会变成甚么?是吸血僵 么?开掘墓地的人,要不要悬上十字架?” 我大声道:“你祈求上帝,当你掘出死人的时候,他们还未曾变成怪物,你就可以保全性命了。” 杰克停了片刻,道:“你如今有自由么?” 我正想回答他,可是锡格林已自我的手中,将电话抢了过来放下了。 我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杰克问我是不是自由,我没有回答,便突然截线,杰克虽然固执,却还不是白痴,他自然可以知道我的处境如何的。 我刚才虽然没有说出我是在哪一个国家的情报总部之中,但是我相信杰克一定知道事情和g有关,当然他也可以知道我是在甚么地方。 然而这又有甚么用呢?为了我,总不至于动用国家的武力吧,看来我要求自由,还得靠自己。 我正在呆想着,锡格林已带我出去,到了一间十分华丽的套房之中,当晚,这个国家身材矮小、精神奕奕的总理亲自接见我。 这个总理对我的一切知道得十分详细,有些连我自己都已忘记了的事,他却反而提醒我。 他和我一直谈到了天明,虽然我连连打呵欠,示意我要休息,他也不加理会。 这位总理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我却听出他的意思,只想我作为雇 兵团性质,出我高酬,为他们国家的情报总部服务。 这简直是痴人说梦,所以我听到后来,只是一言不发,自顾自地侧着头打瞌睡,他是甚么时候走的,我也不知道了。 接下来的几天中,我见到了不少要人,他们都由锡格林陪同前来。而在这几天中,我也想尽方法要逃走,却都没有结果。 我居住的地方,从表面上看来,华贵得如同王子的寝宫一样,但实际上却是一所最完美的监狱,到处是隐藏着的电视摄像管  它们的红外线设备,使我的行动,不分日夜,都受着严密的监视。 除此之外,还有传音器、光电控制的开关  只消我走到门前或者窗前,一遮住了光源,便会有铜板自动落下来,将去路挡住。 一连四天,我被囚禁在这所华丽的监狱中,享受着最好的待遇。 第五天早上,锡格林破例地一个人前来见我。 我一见了他,便立即闭上了眼睛,道:“今天你带来的是甚么人?是司令还是部长。” 锡格林道:“今天我没有带人来,我带来的是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 我冷冷地望了他一眼,锡格林继续道:“这几天来,我们连续不断地收到了杰克中校的广播,他是利用业余无线电爱好者的通用波段向你说话的。” 我连忙欠身,坐了起来,道:“你为甚么不早告诉我,杰克说些甚么?” 锡格林道:“我怕你知道了之后会失望,虽然这是一个好消息,但是却没有刺激。杰克的广播词说:卫斯理好友,我们的五个朋友都正常,你的猜疑证明你是一个狂想家。” 我呆了半晌,道:“你有没有向陈天远教授提及过这一点?” 锡格林点了点头,道:“提及过。” 我忙又道:“他怎么说?” 锡格林道:“他只是高叫道:不可能,这是不可能的事!”我皱着眉,道:“也就是说,陈教授是认为这五个被蜜蜂刺死的人,是必然会成为怪物的?” 锡格林点头道:“是,但是这次,他的理论显然破产了。” 我又发起呆来,以陈天远这样有资格的生物学家,他亲手培养成功了地球上从来也未曾出现过的一种生命方式,他的推论会错么? 但是杰克却又说那五个死人并无变化,这可是甚么缘故呢?我没有机会和陈天远多作详谈,因之我也不知道那种“怪物”究竟是甚么样的东西。陈教授说过,怪物可能是任何形状,那么当然可以完全像死者本人。问题就在于,他们能思想么?是有看高度思维能力的动物么?他们会不会“装死”来骗过杰克呢? 我的脑中,乱成了一片,只听得锡格林道:“接下来的,是一个坏消息了。” 我并不去理会他,只是继续思索着。 锡格林站了起来,来回踱了几步,道:“这几天来,你晤见了我们国家的军政要人,我们国家的一切,你知道得大多了,而且你显然也知道,我们在要求你作些甚么,可是你却一无表示。” 我冷冷地道:“你们要求我作甚么?” 锡格林双手撑在沙发的背上,俯身道:“要你代替g的位置。” 我冷笑了一声,道:“别做梦了。” 锡格林又道:“每年的经常报酬是二百万镑,活动费和特殊任务的报酬另计。这大概是世上报酬最高的工作了。”我耸耸肩,道:“如果我能够有生命用那些钱,那才是的。” 锡格林道:“你的回答是:是?” 我大声道:“不,你错了,我的回答是不,你完全找错人了,你要知道,我是一个中国人,我也念过几年中国的书,中国人有中国人做人的信条,几乎所有中国人全是一样的,只是极少数例外,中国人敦厚、忠实,视欺诈为最大的罪恶,我和你们这种急功近利,不择手段的人完全不同。” 37 锡格林静静地听我讲完,才摇了摇头,道:“那就十分不幸了,我只能向你传达最高机密会议的决定,那便是,从现在开始,七十二小时内,如果你还没有肯定的答覆,那你将不再存在于世上了。” 我感到一股寒意,在背脊上缓缓地爬过,锡格林一讲完话,便转身走了出去,留下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忙忙地发呆。 好一会,我才感到事态的真正严重性。 我是在一个国家的情报本部之中,并不是在甚么匪党的巢穴内,这是我从未有过的经验。 而我就算能够逃出这幢建 物,我也绝不是自由了,因为我还在这个国家中,锡格林他们,可以动员全个国家的力量来对付我,而我则只有一个人! 这种力量的悬殊是太明显了,而失败的一方,肯定地说,一定是我! 如果我不设法逃亡,那么在七十二小时之后,我的命运如何,那是可想而知的。 确如锡格林所说,我知道得大多,使得他们不能留我在世上。 而我如果装作答应他们的话,以求脱身,那也是绝对行不通的,他们当然会放我离开这个国家,去代替g的位置,表面上我的地位十分高,但实际上,我则受着千万种的监视,形同囚犯,而如殷嘉丽之类的下属,还可以随时逼死我! 我感到我真的是走投无路了,在这七十二小时之中,会有甚么奇迹出现呢? 我双手抱着头,不断地摇着,可是我的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我冲向门口,铜板“刷”地落了下来,而当我后退之际,铜板却又伸了上去。 我已经计算过,我伸手开门的速度,是及不到铜板下降的速度的,那也就是说,如果我不顾一切地去开门的话,在我的手一触及门柄之际,下落的铜板,便会将我的手腕切断! 我转过身来,望着窗子。 窗子的情形也是一样,我当然可以不顾一切地穿窗而出,只要我愿意自己的身子被切成两截的话。 我又颓然地坐了下来。七十二小时,像是有一个人大声在我耳际嚷叫一样,使我头痛欲裂。 我竭力镇定心神,七十二小时,那是三天,我其实还可以睡一觉的。 我躺在柔软的床上,望着发自天花板的柔和的光线,好一会,我才蒙胧睡去,但是不久就被恶梦惊醒,那一天之中,我究竟做了多少恶梦,连我自己也记不清楚了,我简直和待决的死囚一样,求生的欲望越来越是强烈,那也使我的心境越来越是痛苦。 二十四小时过去了,锡格林又走了进来。 他才一进来,我便像是猛兽一样地望着他。但是他也早有准备,他离得我很远,手中持着枪,他冷冷地道:“你还有四十八小时。” 我大声道:“我后悔在飞机上挽救了你这样一个冷血动物。” 他摇了摇头,道:“抱歉,这是最高秘密会议决定的,我曾在会上竭力地为你陈词,但是更多的人否决了我的提议,他们本来只给你二十四小时的。” 我道:“那还乾脆些,如今我还要多受四十八小时的精神痛苦。” 锡格林道:“你不能改变你的决定么?” 我摸着下颔,由于他们不给我任何利器的关系,我的胡须已经很长了,摸上去刺手,我沿着下颔,摸到了自己的脖子,在脖子上拍了一拍,道:“中国人有一句话,叫作『头可断,志不可屈』,掉了脑袋,不过只是碗口大小的一个疤!” 我的手又沿着脖子向下,我感到脊椎骨酸痛,所以我的手按在背脊上。 也就是这时,我的手臂,碰到我的衬衣,感到了一块硬物,那硬物大概只如普通硬币大小,我的手臂在才一碰到这件硬物的时候,不禁一呆:这是甚么东西?我几乎记不起它是甚么了。 但是我还是记起了它。 那是前两年,我表妹红红到我家中来的时候带给我的,她说那是一种强烈的麻醉药,只要服上极少的剂量,就可以使人昏迷不醒,脉搏、心脏的跳动,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而呼吸也几乎等于零。 昏迷的时间,大约是八小时至十二小时左右,她们美国大学的同学,用这种迷药迷醉自己,来冒充死人,恐吓同学取乐。 直到有一次,一个服了迷醉药的学生,被当作了真正的死人,在殓房中被抽去了血液,注射进甲醛,弄假成真之后,这种“游戏”才没有人做了。 红红说我冒险生活多,这种东西或者有用,可以用来使对方昏迷不醒,当时她给我看过,那是如硬币也似密封的一小包粉末,她又说要考验我的本领,将之藏在一个秘密地方,要我去找寻。 红红是顽皮到令人难以相信的孩子,她的话,我听过了之后,也就算了。根本未去追寻这包药物放在甚么地方。 事隔多年,这件事情,我也可以说完全忘记了。 直到此际,我突然觉出衬衣缝厂商标后面,有这样的一个硬块,我才突然想起了这件事! 那包药粉是密封的,当然不会失效。 那包药粉可以使人昏迷,看起来像死人一样。 如果我变成了“死人”,他们将会怎样处置我呢?这个国家对他们尊敬的人盛行天葬,那是将死人运到高山之巅去 鸟的别称,我是不是算他们尊敬的人物呢? 我可能被他们天葬,那只要兀鹰还未啃吃我之前醒来,我便有机会逃生。 如果他们将我举行天葬,我的机会,勉强可以说是五十对五十。 但是,我得到天葬的机会,又是多少呢? 他们可能尊敬我,但是因为我是中国人的缘故,而将我土葬,为了不留痕迹,他们可能将我火葬,他们更可能用种种的法子来处理我的 体,那么我逃生的机会,更是微乎其微了。 我沉思着,一声不出。 锡格林问我道:“你在想甚么?” 我道:“我知道你们,是绝不讲人情的,但是我想知道一件事情。” 锡格林点了点头。我道:“我听得你说过,我将受到极大的尊敬,这可是真的?” 锡格林道:“是真,参加最高机密会议的人,大多数曾与你晤面,他们都对你的风度、谈吐、人格钦佩备至,他们对他们不得不作出这样的决定,也都表示了他们的遗憾。” 我放下手来,道:“如此说来,我如果死后,可以有天葬的资格了?” 锡格林叹了一口气:“如果你死了,那是的。” 我又问道:“天葬是一个十分奇异的风俗,它的详细情形怎么样?” 锡格林道:“你问这个作甚么?” 38 我道:“我想,一个离死亡已不远的人,应该有权知道在他死后,他的身体会受到怎样待遇的吧。” 锡格林沉默了半晌,才道:“首先,你会被香油涂满了身子,穿上白色麻织的衣服,在身上缀满了白色的花朵,头上戴着白色花朵缀成的冠,由六个处女抬着你的身子,步行到穆拉格连斯山峰的顶上,后面有高僧诵经,和瞻仰你遗体的人跟着  “ 锡格林讲到这里,突然高声叫了起来,道:“别,别叫我再说下去了。” 我冷冷地道:“怎么,锡格林先生,你也觉得向一个活人叙述他的葬礼,这是太残酷了些么?可是别忘记,这是你一手造成的。” 锡格林面色苍白,一言不发。 我从锡格林的话中,已经知道在我“死”后,至少要经过二十小时,我的涂满香油、盖满白花的身子,才会被放在穆拉格连斯山的天葬场上。 那也就是说,如果我装死的话,我脱身的机会是相当大的。 我不等锡格休回答,又道:“我当然不会答应你们的条件,但我也不能死在你们的手中。” 锡格林望着我,像是在奇怪我还有甚么第三条路可以走。 我冷然道:“在你们的期限将到之时,我将用藏在身边的一种毒药自尽。” 锡格林逼近了一步,道:“将毒药交出来。” 我“哈哈”一笑,道:“先生,我不交出来,至多也不过一死,除死无大事,你的命令,对我根本不发生作用了!” 锡格林又望了我半晌,才道:“你根本没有甚么毒药,你在乱说。” 我冷笑了一下,道:“反正我的一行一动,是逃不过你们监视的,我相信你们一定可以看到我是在服下毒药之后才死去的情形的。” 锡格林不再说甚么,向门上退了出去,出了门,我又只剩下了一个人,仔细地思索我的计划。 这个逃生的计划是不是能够成功,它的关键是在于服下了这种药物之后,看来是不是真的像死了一样。 我相信,在我说了这番话之后,锡格林一定更不放松在电视萤光屏上对我的监视,只要我在服药之前,做得像一些的话,他既已先入为主,自然深信不疑。 当然,昏迷和死亡是截然不同的,有经验的医生通过简单的检查便可以看出来。但是我希望锡格林深信我已服毒自尽,不去召医生来。 而且,退一步说,就算他们查到我是昏迷而不是死亡,也没有甚么损失,因为在七十二小时之后,我反正是要死的了。在昏迷中死亡,当然更无痛苦。 这一天,我反反覆覆地想了一天,第三天来到了,这是我最后的一天。 这可能是我真正的最后一天,因为他们究竟会怎样处理我的 体,我还是未能确定,而当他们知道我只不过是昏迷而已,他们当然也可以猜到我的用意,而会毫不留情地杀死我的。 那一天,一整天我的手心都在出汗。 到了午夜,距离限定的时刻,只有七个小时了。我脱下了衬衫,撕去了招牌,那一小包密封的药物,果然缝在招牌的后面。 我的动作十分缓慢,面上的神情,则十分痛苦,我必须“演”得逼真,因为这是性命交关的一场“戏”,我撕开了密封的包装,我闻到了一阵刺鼻的怪味。这种怪味竟使我流出泪来。 这更合乎理想了,我特意抬起头,使我的面部,对准一根我已发现了的电视摄像管,那样,我的痛苦的、泪流满面的“特写镜头”,便会出现在电视的萤光屏上,增加我自杀的效果了。 我一面还喃喃地自语着,愤然大骂着,捣毁着室内的一切。 最后,我一仰脖子,将那包药末,吞了下去。 那包药末,入口淡而无味(我想它的作用如此惊人,当然它的味道也是十分惊人的),我喝了两口水,便完全吞了下去了。 我坐了下来,等候它发生作用。 我相信我的表演,一定十分逼真,而令停在电视萤光屏上监视我的人,深信不疑了,因为我才坐了不久,便听到一阵急骤的脚步声传了过来。接着,门被“砰”地一声撞了开来。 冲进来的是锡格林,他的面色十分张惶,他大声喝道:“蠢才,你这个蠢才!” 我不明白他对我这样的喝骂是甚么意思,我只是望着他,可是忽然之间,我面前的锡格林渐渐地起了变化,首先他的身子渐渐变阔,接着,他变成了两个人,很快地,变成了四个、八个……无数个,在我面前,像是有无数个锡格林在摇来摆去一样。 这当然是药力已开始发作的结果。 但是我的听觉还未曾丧失。我听得锡格林继续在叫嚷,他不断地骂我蠢才,又叫道:“像你那样的人,我们对你有着极度的崇敬,怎肯取你的性命?你难道不知道我们是世界上最崇拜英雄的民族吗?我们……” 他的话,我终于也无法听下去了,因为声音开始变得和金属撞击一样,铮铮叮叮,再下去,便变成了嗡嗡声,而这时,我的眼前也变得金星飞舞起来。嗡嗡的声音,像是在我眼前飞舞的那一大群金色的蚊子所发出来的。再接着,正如小说中所描写的那样:眼前陡地一黑,便甚么也不知道了。 我以后的遭遇怎样,我暂时不写出来,先来看一看那个国家情报本部,有关我的一连串记载,记载是采取一种特殊编号的,我将之如实写出,但内容则是选译,因为原来的文字,实在太长了。 hw○一号(按:这是他们对我事情所作档案的编号,以后每发生一件事,多增加一份档案时,号码便跟着改动。) g报告,他们的工作遇到了阻碍,根据n十七的调查,对手是一个中国人,叫卫斯理。对卫斯理的初步调查,是此人机智、灵活、不畏死、受过严格的中国武术训练,已训令g注意此人,必要时可采用暗杀手段。 hw○二号: g的工作再度受阻,未能如期将陈天远运来,阻碍仍来自卫斯理,那个中国人,他已经落在g的手中,但g叛变,n十七解决了他,卫斯理在严密的监视下被麻醉,总部决定派a○一去对付他。 hw○三号: a○一到达,展开工作,经过顺利,将卫斯理和陈天远载来我国本土,飞机中途遇险,其间经过,似属高空飞行时发生幻觉所致。a○一报告,卫斯理勇敢过人,若能聘用,对本部工作展开,有莫大帮助。 (在这份文件之后,有该国总理的签字和批示如下:着积极进行,务必成功。) 39 hw○四号: 卫斯理不肯听命,已着a○一传达指令,七十二小时后,将之处决! hw○五号: 伪令传达后七十小时,卫斯理自杀。他本来可以成为我们情报工作人员中最优秀的一员,他是我们所理想的英雄人物,他的自杀,给我们带来莫大的损失。这当然是七十二小时之后处决的伪令造成的,倡议这个办法的高级官员,都将受到严厉的惩处,我们无法将这个英雄的死讯公开。 hw○六号: 天葬已经举行,卫斯理的遗体由六个圣洁的处女抬着,被安放在天葬峰上,等候天使来陪伴他的灵魂,共升天堂。 hw○七号: 有关卫斯理的一切,奉最高当局令,特列为最秘密的档案,档案经密封后,再也不得翻阅,直至永远。 在档案袋上,有着好几个火漆封印,档案被放在一只特制的扁铜盒子中,再被锁在该国情报本部的一只保险文件柜中,而那文件柜,则是在一间密封的、有着重重守卫的密室中的。 这一切,都表明了,在该国情报本部的官方纪录中,有一个叫做卫斯理的中国人,曾被他们的情报人员带到他们的国家来,但结果却自杀了。 这件事当然是不便公开的,不能公开的原因,一则是因为这种事当然要引起国际纠纷,而那个国家本来是不受人注意的小国,如果给世人知道了他们如此惊人的情报活动,那当然要对他们加以注意,这对他们来说,是大为不利的。二则,他们对卫斯理这个中国人的死,感到十分遗憾,因之有关的高级人员,在感情上也不想这件事再有人知道。 卫斯理已经死,这已经成了定论。但是实际上的情形如何呢? 实际上,我当然没有死。 当我渐渐地又有了知觉的时候,我只觉得全身十分之不舒服,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就像是小时候在冬天,被母亲在脸上涂了太厚的油脂,以防御西北风一样。 接着,我的耳中听到了十分低沉、十分忧郁、十分伤感、十分缓慢的歌声,同时,我也感到我的人在十分缓慢地前进着。 我慢慢地睁开眼来,发现在我的身子下面,是六个长发低头的少女,她们将我的身子托着。而在我的前面,一辆马车,拉着一车白色的花朵。 有两个小姑娘站在车上,不断地将白花撒在路上,同时发出那种歌唱声来。 在我的身子后面,则是一串行列,在慢慢地前进,那一行列中的人,全都穿着白色的衣服,每一个人都低着头,在跟着那两个姑娘唱着。 而我的身上,则散发着一种奇怪的气味和堆满了白色的花朵。 这是送葬的行列! 而死者就是我!我如今已醒过来了,我已经“死”了多少时候呢? 由于我“死”的时候,根本一点知觉也没有,我当然无法估计这一点。我的全身还是软得一点力道也没有。当然,就算我有气力的话,我也是不能弹动的。 照如今的情形来看,我的假死已经骗过了他们,他们正在为我举行天葬仪式。 我必须一直伪装到他们完全离去为止,才能设法逃走。那种低沉的歌声,使人昏昏欲睡,我真想就此睡上一大觉。 但是,我又怕会有突然的情况出现,所以一直保持着清醒,不敢睡去。 半小时之后,我已经由那六个少女抬着,开始上山了。我双眼睁开一道缝,向前看去,看到了几座白雪皑皑的山峰,被他们选作天葬峰的,不知是哪一个? 我又看到了一只又一只的兀鹰,在半空之中慢慢在盘旋着。 兀鹰漆黑的身子,在银白色的山峰之上盘旋,显得格外刺目。所谓“天葬”,其实就是将死人送给兀鹰去饱餐一顿。 但是他们也有他们的说法,因为兀鹰飞得高,据说在臭皮囊 饱了兀鹰的肚子之后,兀鹰便会将你的灵魂带得更高,到时,如果你真是一个好人的话,天使自然更容易发现你,将你带入天堂了。 我继续被他们抬着,向出峰上走去,天色渐渐地黑了下来,送葬的人都点起了火把。一串白色的送葬人,衬着熊熊的火把,再加上那种诡异低沉的丧歌,这是我从来也未曾经历过的。 而我更未曾经历过的则是:我自己是这行列的主角,我是死者! 一直到半夜时分,送葬的行列才略歇了一歇,但是休息的时间不过半小时。 在这半小时中我可辛苦了。因为,当那六个少女抬着我前进的时候,我还可以随着她们前进的节奏,使我的肌肉作轻微的运动。 但是在她们休息期间,我却被放在一块大石上。 在那段时间之内,我要控制我的肌肉,一动也不能动,一动便露出了破绽了。 这本来倒也不是难事。但是,却有两个巫师模样的人,一手拿着一只盛满了香油的陶罐,一手拿着一只刷子,刷子在陶罐中浸了一下,醮足香油时,便抖动刷子,向我身上来。 那种香油十分热, 在身上,自然不好受,而且我是仰卧着的,香油由我鼻孔中倒流进去时的那种滋味,使人想起日本宪兵队的酷刑来了。 我能够忍受着不动,不出声,事后想来,当真可以说是一项奇迹。 好不容易等到他们重又起程,我才略略地松了一口气。而等到将要到达天葬峰顶上的时候,我才知道他们在半路上休息,并不是为了疲倦而休息,而是为了要凑合到达峰顶的时间。 当一众人等在峰顶上站定之际,恰好是旭日东升,霞光万道之际。 我被放在一块冰冷的大石之上,所有的人在我的身旁唱着、跳着,花朵抛在我的身上,将我整个人都遮了起来。这样倒也好,因为讨厌的香油,便不会直接 在我的身上了。 40 我等着、忍耐着,这一次的时间更长,足足有一个小时之久,我才听得歌声渐渐地远去,终于,四周围寂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我略略转动了一下身子,我身上的花朵,立时簌簌地落了下来。 这时候,如果我身边还有人在的话,那一定会惊叫起来的了,但是却仍然没有声音。 我拨开了花朵,坐了起来,不错,我的四周围没有人,但是令我吃惊的,却是已蹲着七八头兀鹰。那七八头兀鹰站着,有一个人那么高大。 它们一动不动,黑玻璃球似的眼睛望着我。在一般人的印象之中,鹰是雄健的、英俊的、不凡的飞禽。但是兀鹰却实在是玷污了鹰的英名的。它秃头、皱纹、眼中充满了嗜杀和贪婪的光采,口角挂着腐臭的肉丝,它可以说是丑恶的化身,令我一看便想起不择手段,只求发财的市侩人。 那七八头兀鹰正虎视眈眈地望着我,我突然坐了起身,它们似乎十分奇怪,因为它们的“大餐”居然动了起来,我想他们的惊愕,大概绝不会下于我们看到盘子中的炸子鸡忽然咯咯叫起来吧。 我手摸索着,先找到了几块拳头大小的石子,抓在手中,然后,我陡地一翻身,坐了起来,将手中的石头,一起向前抛了出去。 我抛出了四块石头,将我面前的几只兀鹰,惊得一齐向上飞了起来,我连忙一个箭步,向前窜了出去,找到了一块大石,将身子躲在石后。 我刚一在石后躲起,刚才被我惊起的那几头兀鹰,已经自上而下,疾扑了下来,他们的双翼,扇起了一股劲风,他们像铜一样的尖啄,凿在石上,发出了惊心动魄的“拍拍”声。 我连忙向外滚了开去,滚了又滚,兀鹰必须向上飞去再扑下来,这其间我是大有机会的,我滚出了十来码,隐进了一个小小的岩洞之中。 我向外看去,兀鹰在天空之中盘旋,没有再扑下来。这种动物,本来就只对死 和腐肉有兴趣,据说他们不但在极远的地方能够闻到腐肉的气味,而且能闻到将死的动物身上所发出的“死味”,而紧紧地跟随着,直到这个动物死了为止。 如今我躲进了岩洞,兀鹰失去了目标,而我的身上又没有腐臭之味发出,它们自然不会再找我的了。我定了定神,看看身上的白色麻质衣服,那种衣服看来十分精致,我想,穿着它上路,大约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当然,我必须先用雪将身上所涂的香曲,尽皆抹去,困难是我身边一点钱也没有,而且这个国家的语言,我讲得并不好。 当然我可以用英语,在这个小国中,英语是相当流行的,但是这一来,却更易暴露身份了。 我先到了山峰顶上有积雪的地方,用雪擦着身子,中午的阳光十分和煦,照在我被雪擦得发红的身子,十分舒服,但是我的肚子却实在太饿了,我重新穿好了衣服之后,开始向山下走去,到了半山腰中,我便发现有人,在半山腰中的,大都是基于宗教信仰而修苦行的人,我避开了他们,直向山脚下走去。 在快到山脚的时候,我躲了起来,一直到天黑。 我可以看到那个国家首都的灯光,我估计我离机场不会太远。如果我能够到达飞机场的话,我当然不能仍算是离开了这个国家,但是却总是接近得多了。 我又开始下山,到我下到了山脚下,看到了第一所有灯光射出来的房室之后,我的肚子之中,简直像是有一营兵在叛变一样,我敲了那所屋子的门,一个老妇人打开了门来。 我用这个国家的语言生硬地道:“阿婆,我是外地来的,我肚子饿了。” 我知道他们是好客的,留陌生人在家中填饱他们空虚的肚子,这正是他们国家中任何一个人所乐意去做的事情之一。 果然,那老妇人立即点了点头,让我走了进去。我跨进了门,屋中的陈设十分简单,天花板中央的电灯光线也十分弱,我看到一个中年男子,还有一个中年妇人,和两个十五六岁左右的男孩子,他们本来都是有事情在做的,但这时却转过头向我望来。 他们在才一向我望来之际,面上的神色是友善的、好奇的,那个中年男子甚至于还准备站起来向我欢迎,可是当我再跨前两步,更接近灯光,他们完全可以看清我的时候,他们每一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他们的面色变得苍白,神情变成惊骇,那两个孩子更是骇怕得伸手抓住了椅子的臂。 那个老妇人离得我最近,她突然惊呼了一声,竟昏了过去,我连忙一伸手,将 可是那中年妇女却怪叫道:“放开她,求求你,放开她,快放开她!” 41 第九部 怪物形成 我不知道是甚么使他们惊骇如斯的,我连忙将那老妇人放到了椅子上,那老妇人还在昏迷不醒,那中年人则颤声道:“求求你,将她的灵魂还给她!” 我诧异道:“她的灵魂?先生。你在说些甚么?” 那中年人以手加额,道:“天啊,我们做错了甚么事?为甚么邪恶的恶鬼竟会降临到我们的家中?” 我呆住了,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的面上神情像恶鬼么?那是绝不可能的事。我为甚么会给他们误会是恶鬼呢? 我呆了片刻,才想起了一个许多国家都有的传说,我踏前一步,便自己站在灯下,然后,我指着地上我的影子,道:“你看,你们看,我是有影子的,先生,我只是一个肚子饿的陌生人,不是鬼魂。” 那双中年夫妇呆了片刻,才道:“先生,那你为甚么……为甚么……竟穿着死人的衣服呢?” 我向我身上的衣服看了一眼,这才看出我身上的衣服宽袍大袖,和那中年男子身上的衣服截然不同! 刚才,在山上,我还以为我所穿的是十分精致的衣服哩,想不到原来是丧服。那是难怪他们吃惊的,试想想,若是有一个一身丧服的人,在夜晚闯进你的家中来,你惊不惊? 我连忙捏造了一个故事,声称我是被人戏弄了的一个外来游客。 那两个少年人首先笑了起来,接着,那双中年夫妇也笑了,而那老妇人醒了过来之后,听到了少年人的解释,频频地拍着胸口,还对着我的影子看了好半晌,叫我来回走动,以观察我在走动之际,我的影子是不是也跟着移动。她的鉴定工作进行了十分钟之久,面上才现出笑容,肯定我是人而不是鬼。 我吃了他们端上来的饭,那实是十分粗糙的食物,但是我正在饿的时候,却是吃得津津有味,连尽数碗。饭后,我提出我要换衣服,那中年人取出了两件相当旧的衣服来,我穿在身上,倒还算合身。 而当我将身上的丧服脱下来送给他们的时候,他们一家人都高兴得笑了起来。那老妇人也不再害怕我了,她拉住了我的手,向我解释他们高兴的原因。 原来我身上的这件丧服,质地非常名贵,在他们的国度中,只有十分有钱、有地位的人才能买得起。而他们得到了这件丧服之后,绝不是想去变卖换钱,而是向专做丧服的店铺中去交换一件同样质地,适合那老妇人穿着的丧服。那么,在那老妇人死了之后,就可以有一件高贵的丧服穿着了。 这种观念,是和中国人在未死之前,就拚命觅求好棺木是大同小异的。 我离开他们的时候,夜已经相当深了。 我的身上仍然分文全无,但是我的肚子却吃得十分饱,我第一件事便是要弄些钱,将自己的样子改变一下,因为穿着那么破旧的衣服,只怕连飞机场都混不进去的。我沿着公路,来到了市区。 我尽量在黑暗的地方行走,没有多久,便到了一座十分新型的酒店门口,我看到有两个显然是美国游客模样的人,正喝得步履歪斜地走向酒店,而他们的身后,则跟着一个瘦削的孩子在伸手向他们乞钱。 其中一个美国游客招手令孩子过来,孩子到了他的面前,他却重重地在那孩子的手上打了一下,接着便哈哈大笑起来! 那孩子气得面色发青,站在那里,委屈得几乎要哭了出来。我心中不禁十分恼怒,我决定在这家伙身上下手,我从黑暗中走出来,一直冲到那孩子的身边,拉了那孩子的手,道:“我们走!” 在我说“我们走”的时候,我的身子一侧,撞在那美国游客的身上,那家伙伸手来推我,可是我又用力在他的脚尖踏了一脚。等到他痛得弯下腰去之际,他上衣袋中的一只黑色鳄鱼皮包已经到了我的手中,而我也拉着那个孩子,穿进了一条小巷,拐了一个弯,连那美国人怪叫的声音也听不到了。 我并没有再理会那孩子,自己又窜出了几条小巷,这才打开皮包,哈,我的“收获”甚丰,看来我就算改行做起扒手部不会饿死的。 那皮包中有数十张美金旅行支票,还有许多美金现钞,更有一张飞机票,和一些其他证件。 我当然会将证件之类的东西寄还给他,同时在我离开此处之后,将钱寄还给他。 我袋中有了美金,当然方便得多了,我先找了一个小客栈,睡了一觉,第二天上午,我已买了衣服和进行简单的化装,可是我仍然难以离开这里,因为我没有护照,当然也不能上飞机。 整个上午,我都在机场中观察着,结果,我决定打昏一个搬运行李的工人,穿上他的制服,而躲进客机的行李舱中。 要做到这一点,并不是甚么难事,在二十分钟之内我便做到了这件事,而当我躲进行李舱中之际,我只消度过难涯的三分钟就够了。 当飞机起飞之后,我便放心了,我甚至可以舒开手足,适意地躺下来。我早已调查好这班飞机是直赴我所要去的地方的。 当然,在到了目的地之后,我从飞机的行李舱中出来,这还有一番麻烦,但是我相信只要杰克中校一到,便甚么都解决了。 果然,当我被机场保安人员发现拘留之后,他们对我十分客气。那是因为我立即提起杰克中校的名字之故,而杰克中校一到,我便和他一齐堂而皇之地走了出来,又回复自由了, 我看到杰克中校之后的第一句话便道:“惭愧得很,中校,我的任务失败了。” 杰克中校在我的肩头上拍了一下,道:“任何人都有失败的,你自然也不能例外。“ 我苦笑了一下:“但我仍然有办法挽救的,陈教授在甚么地方我知道,我想如果你们能以极度秘密的方式,以公函通知那个国家,嘱他们将陈教授送回来,那个国家为了不使自己的野心暴露于世人之前,一定会乖乖地将陈教授交出来的。” 杰克中校“唔”地一声道:“那以后再讨论好了,你需要休息了,我看你不但身子疲倦,你的精神状态似乎也已经  ”我不等他讲完,便道:“我很好,你不必理会我。” 杰克忽然笑了起来,道:“你难道忘了,你曾要我去看那五个死人,说他们会变怪物么?” 我和他一起登上了车子,我保持着沉默,约莫过了五分钟,我才道:“可有人继续受巨蜂所害么?” 杰克摇了摇头,道:“没有,那种巨蜂没有再出现过,我们百般搜寻,也找不到一只。” 我想起在空中所见到的那一大群巨蜂来,它们是飞到甚么地方去了呢?这一大群巨蜂,不论飞向何处,都足以为人类带来巨大的灾祸的! 我淡然地道:“你以为那是我的神经不正常么?那你可大错特错了,说那五个死人,会变成不可知的怪物,是陈教授的理论。我如今要回去休息,但是明天,我希望能和你一起,再发掘一下看看。” 42 杰克中校望了我半晌,摇了摇头,他显然有着我是疯子,不值得和我多说之概。 我也不去理他,只是闭目养神,车子到我家的门口停下,我一到家,便在床上躺了下来,可是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我跳了起来,打了一个电话给符强生。符强生一听到是我,便大有怒意地问道:”你还有甚么恶作剧没有,你可知道我病了几天?” 我不去回答他,只是单刀直入地问道:“如果有一种新的生命激素,进入了人的身体之内,那将会产生甚么样的结果?” 符强生对我十分生气,我听得他在电话中“哼”地一声,道:“这是一个十分深奥的问题,对你这种不学无术的人,是难以说明白的。” 我笑了一下,道:“好,那么我这个不学无术的人,就去请教另一个人了!” 他大声道:“随便你去问甚么人!”听他的语气,像是立即要将电话挂上了,但是我却是最了解他性格的人,我只是等着。 果然,等了半分钟模样,电话并没有挂上,而他的声音,却又传了过来,道:“谁,你准备去问谁?” 我道:“当然是去问殷小姐。” 他叫了起来,道:“别碰她,别去见她,我来慢慢讲给你听好了。” 我道:“这当然最好了,但是电话中或许说不明白,你最好立即就到我这里来一次。” 符强生在电话中恨恨地骂道:“你这流氓!” 我对之大笑,收线,然后等待强生前来。 不到二十分钟,符强生已经赶到了我的家中,气呼呼地道:“你又有甚么鬼主意了?” 我请他坐下,先定定神,然后才将陈天远教授的推断,讲给他听,最后问道:“你看有没有这个可能?” 符强生的面色,越来越是苍白,他不安地来回走动着,等到我讲了之后,他才道:“蜂在蛰人的时候,是有体液分泌进人体内的,这便是为甚么受蜂整后会红肿疼痛的原因,陈教授的话……他的话……在理论上来说,是成立的。” 我也呆了半晌,才道:“那么,何以这些 体,还未曾起变化呢?” 符强生来回走动着,双手不时在桌上、钢琴上、墙上敲着,他正在用心思索,我也不去打扰他。 过了好半晌,符强生才道:“卫斯理,我怕你已经闯下大祸了。” 我大声道:“我?你在胡说什么?闯下大祸的正是你们这些自以为是,想要一鸣惊人的生物学家!” 符强生涨红了脸,道:“胡说,我们的任务,是探讨生命的秘奥,你可知道,死人被埋葬之后,可能由于环境不适宜的缘故,所以了未曾发生变化,但是你却命人打开了棺盖看了一次。” 我瞪着眼,道:“那又怎么样?” 符强生道:“新鲜的空气进入了棺木,这可能使几乎等于停止进行的变化,加速进行,我……相信那种怪物,是已经存在于世了!” 我觉得背脊上冷汗直冒:“他们……那些怪物……可会思想么?” 符强生摊了摊双手,道:“我不敢肯定,如果这种激素,改造了人类的脑部,而使之更发达的话,那么它不但有思想,而且将远比人类聪明,这样的五个怪物,可能造成……唉……”符强生张大了口,竟没有法子再向下说得下去。 我竭力使自己镇定,道:“到目前为止,我们所讨论的一切,还只是以那种蛋白质可以在人体内继续生存为前提的,是不是?” 符强生叮了一口气,道:“当然是,可能我们只不过是虚惊一场而已。” 我忍不住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道:“但愿如此,但我们还是要去那葬死人的地方看一看。要不然,心中老想着这件事,只怕也要变得神经衰弱了。” 符强生的声音,甚至在微微地发颤,道:“当然,我们最好立即就去。” 我拍着他的肩头,道:“那也不必心急,好朋友,我有一番话向你说。” 符强生抬头看我,面上的神情十分奇怪。 我明知我要说的话是会令符强生伤心的,但是我还是非说不可,我将殷嘉丽的身份,和她为人之没有人性之处,向符强生详细说了一遍。 符强生好几次打断我的话头,但是却被我制止,所以我能将我所要说的说完。 符强生在我讲完之后,向我哈哈一笑,道:“卫斯理,你可要我说出我的感想来么?” 我点头道:“当然希望你说出来。” 符张生道:“好,那么,我就不客气地说,我刚才所听到的,乃是最无耻、下流的谎言。你可对我这个评论有意见么?” 我呆了半晌,我明知符强生对殷嘉丽的感情十分好,但是却也想不到好到了这种程度,在我如此诚挚地讲出了殷嘉丽的一切之后,他竟以为我在撒谎! 如果符强生不是和我多年的老朋友,他既然这样固执,我自然也只好一笑置之,但麻烦就在于我如今不能一笑置之。 我忙道:“你不信么?” 符强生瞪着眼反问,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么?” 我叹了一口气,道:“强生,你想我是在骗你,那我是为了甚么?” 符强生转身,向门外走去,道:“谁知道为了甚么,总之,你的话我无法相信,殷嘉丽绝不是你所说的那样的人,或者你所说的确有其人,但不是她。” 我变得无话可说了,只得追在他的身后,道:“你慢慢会明白的,怎么,你不参加我们的发掘工作了么?我们需要你在场。” 符强生气呼呼地道:“我不参加了!” 我望着他驾车离去,只好又回到了屋中,和杰克通了一个电话。 在电话中,我费了不少唇舌,才说服杰克同意再进行一次挖掘工作,而这时候,天色已经渐渐黑下来了。我赶到坟场时,天色已然全黑了。 杰克和几个警员,已经先我到达,天下着牛毛细雨,十分阴森,在坟场之中,更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味道,我一到,杰克便一扬手,警车上的强光灯,照在五个墓上。 43 杰克向五个墓穴一指,道:“就是这五个了!” 那是许多墓当中的五个,看得出是新葬而且经过挖掘的。我站在墓前,心中一阵又一阵在被莫以名状的恐惧攻袭着。 杰克中校却十分不耐烦,他不断地在埋怨我,道:“你看,在这样的夜晚,你却代我安排了这样的一个节目,哼,你真会代人着想。” 我苦笑着,无话可说,杰克又问我:“卫斯理,如果等一会掘出来,仍是甚么也没有,我真怀疑你怎样对我解释。” 我忍受着他的讥讽,平心静气地道:“我听到过两个优秀生物学家的意见,他们认为在理论上,是会出现这种不幸的事的。” 杰克冷笑不绝,道:“理论上,哼,理论上可以成立的东西,大都在实际上是没有的。” 我道:“你别以为我会希望在这里会有怪物发生,我也希望平安无事,可是,那种大蜜蜂,你能否认它们的存在么?” 我一提起那种巨型变态蜜蜂来,杰克的面色便起了变化。 他虽然未曾见过这种巨型蜜蜂,但是却见过空军拍摄到的照片,他的害怕当然是一个正常人的正常反应。他呆了一呆,挥手道:“开工,掘!” 那几个权充仵工的警员,老大不愿意地挥着锄头,雨越下越密,转眼之间,我身上全都湿了。 我仍然站在那墓地旁边不走,可是杰克却已经躲到墓地管理所的屋子中。警员的领队奔到了那屋子中,杰克接着就下令,要那批警员,暂时停止发掘。 我听到了杰克的命令后,连忙去向他提抗议,可是杰克的答覆,却令得我生气,他冷冷地道:“你要我命令部下淋着雨来做毫无意义的事么?” 我无话可说,他认为这事情是“毫无意义”的,如今我也没有法子说服他,而且我也不能过分责怪他的,因为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上一次的发掘,一点结果也没有,换了我,我也会怨气冲天的。 我不再坚持找的意见,只是站在门口,那雨越来越大,向前面看去,视线已经十分模糊了。 杰克在我的肩头上拍了拍,道:“卫斯理,我看算了吧,我们不必再浪费时间了,我要拉队回去了。” 我知道杰克如果离开这里,再要他来,那更是难上加难了。 当然,要挖掘墓地,并不是甚么难事,不用杰克的帮助,我自己也可做得到的,但是我始终觉得这是一个十分严重的事,杰克是代表着官方的,有他参加,事情便容易进行得多了。 我忙道:“不,等一等,雨只怕就要停了。” 杰克向前指一指,道:“你看,雨只有越来越大,怎么会停?” 我顺着他所指的方向,向前看去,只见强光灯的灯光范围之内,斜斜的雨丝,编织成为一幅精光闪闪,极其美丽的图画。 由于下雨的原故,天色更是阴暗了,在强光灯的照射范围之外,几乎是一寸漆黑,甚么都看不到了。我心中暗叹着一口气,心想在这样的情形下,便叫警员开工,似乎也说不过去,我正在犹豫着,考虑是不是要答应杰克的要求时,忽然听得杰克叫道:“快,快给我强力电筒。” 一个警员忙将一只强力电筒给了杰克,我心中不免奇怪,道:“中校,你干甚么?“ 因为杰克对这件事,本来是一点兴趣也没有的,但这时候,面上的神色,却又十分紧张。 他的双眼,仍是望着外面,道:“你看不到么?你看不到外面有东西在移动么?” 杰克的声音,在这种情形之下听来,显得如此之紧张,以致令人毛发直竖! 他叫了一声之后,立即按亮了电筒,电筒的光芒穿过了两层,向前射去,停在一株树上,那株树在风雨之中,微微颤动着。 我苦笑了一下,道:“你所谓有东西移动,原来就是这株树么?” 杰克面上的神色,十分难以形容,他张口歙着像是要说话,但是却又说不出话来。这时候,警员都聚在屋子的另一角,只有我和杰克两人,站在门口。 杰克在呆了片刻之后,又缓缓地转移着电筒,但是在雨露重重之中,电筒光并达不到多远的地方,我看他的情形,像是想搜寻甚么,那分明是他刚才,真的曾看到过甚么的了。 我沉声道:“如果你真要看仔细那里一带的情形,电筒的光芒是不够的,何不到警车上去转动强光灯?” 杰克呆了一呆,居然道:“你说得是。” 他会有这样的回答,那是颇出我意料之外的,我曾考虑到杰克真的看到过甚么可怖的东西,当然,在漆黑一寸、烟雨蒙蒙的情形下,是极可能眼花的。 但是,他拿电筒照不出甚么名堂来,这时却又愿意接受我的提议,冒雨到警车上去使用强光灯,由此可知他刚才是确确实实地见到了甚么东西,而绝不是眼花了。 在他向门外跨去的时候,我连忙跟在他的后面,和他一齐出去。 一出门,大雨使向我们身上 了下来,我握住了杰克的手臂,却不料我如此普通的行动,却令得杰克神经质地跳了起来。 在雨中,我讲话必须大声,我大声叫道:“杰克,刚才你看到了甚么?” 在刹那之间,杰克的面色变得惊人地苍白。 他并不回答我,只是用力摔脱了我的手,发足向前奔了出去。 我紧紧地跟在他的后面,两人先后钻进了警车,杰克坐在驾驶位上,拨动了几个钮掣,装在警车车顶上的强光灯开始四面旋转了起来。 我看到杰克的面色,在苍白之中,还带有青色,我从来未曾看到过这个刚愎自用的人,现出过如此紧张的神色来。 他的视线,随着强光灯的转动而转动着,我也跟着他向强光照射得到的地方看去。 强光可以射得很远,我和他两人,却向远处看着,谁也没有注意近处,我则不断在向他问着:“你看到了甚么,你看到了甚么?” 杰克并不回答,直到强光灯转了好几转,我才不再向前看去,因为灯光所及之处,除了一块块的石碑,一株株在风雨中瑟缩的树之外,什么也看不到。 44 可是就在我收回目光之际,我看到了近处。 那辆警车停在离那一排五个墓穴,只不过十来码之处,而发掘工作开始之后不久,就因为下雨而停了下来,我清楚记得,第一个墓穴,也只不过被掘开了少许而已,但这时,我却看到第一个墓穴,是一个深深的洞!我一看到了这等情形,不由自主地,自喉间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来,那大概是人在惊恐之余,所必然会发出的呻吟声。 同时,我的手紧紧地抓住了可以抓到的东西,尖声道:“杰克,你看那墓穴。” 杰克本来还在顺着强光灯所发出的光线向前望去的,听得我一叫,他便低下头来。而他一低下头来,也看到了那个墓穴。 他的面色更苍白了,而他也发出了一下那种像是呻吟的怪声。 那个墓穴,这时是一个深洞,究竟有多深,我们都不知道,看来像是可以直通地狱一样。杰克的双手发着抖,颤声道:“老天,我是真的看到,真的看到那东西……那怪物的!” 我给杰克的话,弄得毛发直竖! 那已成为深洞的墓穴,再加上杰克的话,这一切,都证明陈天远教授的推断,已成为事实了。一种巨大的恐怖感,像山一样,像狂潮一样地向我压来。这是不可知的恐怖,也是真正的恐怖。 如果你知道即将发生的是甚么事情,那你是一定不会有这种恐惧感的,但这时,究竟会有甚么事情发生,我却不知道! 我感到舌根麻木,我笨拙地问了一句已问过了几十次的话:“你看到了甚么?” 杰克道:“我不能说,我……无法说!” 我转过头去望着他,只见他面上的肌肉,在不断地抽搐着。 也就在我转头望向杰克的时候,我突然看到杰克的眼中,又现出了难以形容的惧色,接着,他以快得出奇的手法拔出枪来,向前轰击。 “砰砰砰砰”一连响了六响,他仍然不断地在扳着枪机,子弹早已射完了,他扳重枪机的结果,只是不断发出“克列”、“克列”的声音。 在寂静的雨夜,在只有“沙沙”雨声的境地之中,那六下枪响所引起的回响是极其惊人的,在墓地看守员屋中的警员,一起冲了出来。 而由于杰克拔枪,射击的动作实在太快了,而且当第一颗子弹穿破车窗而出的时候,窗上的玻璃已碎裂不堪,无法再透过它而看到外面的东西。 我明知杰克绝不是胡乱发枪的,他一定是在我转头望向他的时候,又看到了甚么,所以了突然拔枪向外轰击的,可恨我在那时,竟因为转头向他望去,而未曾看到他所看到的东西。 而如果在那一刹间,我不是转过头去的话,我是一定可以和他一样,看到那令他一见,便猛地拔枪的东西的。 当警员奔到警车旁边之际,杰克仍然在板动着枪机,我伸手在他的腕际,重重地敲击了一下,他五指一松,手中的枪落了下来。 他也不去拾枪,却徒然踏下了油门,警车引擎一声怪吼,车子像是受了惊的野马一样,突然向上,猛地跳了起来。 他和我两人的身子,一起弹了起来,我大叫道:“你疯了么?” 我一面叫,一面用力踏下煞车掣。车子发出了一下难听之极的怪叫声,停了下来,但已经向前冲出了几码,也就是说,离那个墓穴更近了。 在那样近的距离,我们都看到了那个墓穴变得多么深,纵使不是通向地狱,也是一眼望不到底。 杰克推开了车门,跳了出去,我也跟着跃出了车子,杰克给大雨一淋,神智似乎清醒了些,只见他徒然一呆,大声喝道:“列队!” 奔出来的警员,根本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情,但是他们每一个人都可以在他们高级长官反常的面色上,看出事态的严重性来,他们站立成了一行。 杰克叫了一口令之后,喘了一口气,又道:“领队尽快带领全队离开!” 那领队的警官答应了一声,全队警员都已上了警车,杰克回过头来,道:“卫斯理,快走吧。” 杰克这时,分明已恢复了正常,他要我快走,自然也是好意。 但是我却不接受他的好意,我只是道:“这里一定已经有了甚么反常的怪事,我不走,我要弄个明白才走。你先走吧。”杰克指着那个墓穴道:“你,你还嫌不够明白么?” 我道:“我知道,陈天远的预言已实现了,那……些……殉职的人,果然成了怪物,可是那种怪物是甚么样的,我还未见到!” 杰克尖声道:“上帝保佑,别让第二个人见到,千万别让第二个人见到。” 我大声道:“我不但要见到它,而且还要消灭它,我不能明知他们的危险性而让它们存在,你可知道,陈教授曾预言他们的体积,会不断长大,直到难以想像的庞大么?“ 杰克不再说甚么,只是喃喃地道:“算你对!” 他一面讲,一面已向警车上跳去,高叫道:“开车!”警车吼叫着连同强光灯,一起向后退去。 杰克在车上还叫道:“不要逞英雄了,快上车来,和我一起退却,你怎能和超自然的……东西作对?” 如果说是固执,我可以算是最固执的人了,我摇着头,道:“不,我不来了,我见过一切古怪的东西,有许多是人们根本难以想像的,我不能让你一个人独享看到怪物的乐趣!” 杰克从警车中探出头来,雨点撒在他的脸上,使得他苍白的脸,看来就像是一个怪物。 他没有再说甚么,只是摇了摇头。警车一直向后退去,倏地转过了头,便已经疾驰出坟场去了。 警车才一离去,整个坟场之中,变得死一样的寂静,和漆一样地黑。 我的身子早已被而水湿透了,我感到一阵阵的寒意,像是带着千万根刺针一样地利入我的体内,我连忙返到了那间小屋子中。 小屋子中是有电灯的,我直到自己置身在光亮下面,才略为松了一口气。 我向前一眨也不眨眼地望着,前面除了雨点在黑暗之中闪着神秘的光芒之外,甚么也没有。 约莫过了几分钟,在我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嘶哑的声音,道:“先生,究竟是甚么事情?” 那声音突如其来,将我吓了老大一跳,我陡地转过身来,只见在我面前,站着一个灰衣老者,满面皱纹。他当然不是甚么怪物,而只是这座坟场的管理人,只不过他一直不出声,忽然讲了一句话,所以才令得我突然吃了一大惊而已。 他望着我,善意地笑了一笑,道:“先生,你不必害怕的,我在这里已经十多年了,夜晚只有我一个人睡在这里,刚开始几晚,只觉得到处都是怪声,时间一久,也就根本不害怕了!” 45 我一直自认为一个十分胆大的人,但这时,我的面色,我面上的神情,一定也显得十分异样,要不然那老者也不会这样安慰我的了。 我勉强笑了一下,道:“我倒不是害怕,只不过我觉得如今的情形  “ 我讲到这里,便决定不再讲下去,因为我如果向那老者讲出,在众多的墓穴中,有一个已变成了一个极深的洞穴的时候,我想那老者一定会禁受不住的。 所以,我的话只讲到了一半,便停了下来。 那老者又笑了笑,道:“喝一杯热茶吧,你会觉得好一点的。” 他一面说,一面已准备转过身去,在他身后,一只小小的电炉上,正有一壶水在沸腾。可是也就在此际,突然间,他的身子变得僵硬了。 而在那一刹间,我的身子也变得难以动弹了起来。 我并不知道那位坟场管理人是看到了甚么而突然之间身子僵硬的,而我之所以在那一瞬间呆住了不能动,那全是因为他面上神情的缘故。 我从来未曾看到过一个人的面上,现出过如此恐怖的神情来的。 那老者的脸上,本来是满面皱纹的,但倏忽之间,皱纹完全不见了,代之以一根一根的青筋,而他的眼眶,像是想将他的眼珠硬生生地挤出来一样,他的口张得那么大,使他的口唇完全不见了,而他的手指,却奇怪地蜷曲着,不知是甚么用意。 我敢说,我被对方那种骇然欲绝的神情所镇慑而发呆,至多也不会超过二十秒钟的时间,我立即转过头去。可是当我转过头来,面对着窗子之际,我却已经甚么也看不到了。 我所看到的,只是一扇窗子已被打开了  这扇窗子刚才肯定是关闭着的,因为刚才我曾目不转睛地透过窗子,注视着窗外。 雨点斜斜地由洞开着的窗子之中打了进来,落在靠窗而放的一张桌子上。从桌面受雨点湿润的程度来看,那窗子的打开,正是二十秒钟之前的事。 我连忙踏前一步,双手按在窗子上,将身子探出窗外去,可是窗子外面,仍然十分平静,甚么也没有,和以前一样。 我正想夺门而出,但是我的身后,已传来了“砰”地一声响。我连忙转过身去看时,只见那老者已经倒在地上,他一手按着胸口,一手指着窗外,仍然不断地抖着,他张大着口,像是想讲些甚么,可是却已没有力道将话讲出来了。 一看这情形,就可以知道他是因为惊骇过度,而心脏病发作。 我只得走向前去,将他扶了起来,他喉间“咯咯”作声,我将他放在椅子上,问道:“你看到了甚么?你究竟看到了甚么?” 我连问了好几遍,他并没有回答我,只不过他的脸上,竟现出了一种十分滑稽的神情来:我一松手,他的头靠在椅背上,已不动了。 我心中的寒意更甚,我呆了片刻,在考虑我是不是应该退出,离开这里  如果不是当时的情形,实在太过可怖的话,我是绝不会想到这一点的。 我知道那老者的死因,他一定是看到了甚么,而他所看到的东西,一定也就是杰克所曾看到的。 那东西出现了两次,只不过两次我都恰好背着“它”,所以才没有看到。 “它”既然已出现了两次,当然会出现第三次的,我难道就此离开去么?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抓了一根铁枝在手,然后,我背靠墙而立,注视着前面。 小屋子的灯光,似乎格外地昏黄,但是当那灯光照在已死的管理员面上之际,却又嫌它太强烈了,我紧握着铁枝的手在冒汗,我屏息静气地等着,等着那种不可知的怪物的出现。 然而那种怪物并不出现,窗外依然是漆黑的一团,除了雨水的闪光之外,我看不到任何东西。 我觉得双脚麻木,我拖过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就在我坐下之后不久,我觉得似乎有甚么东西,跌在我的头上,我抬头向上看去,只看到小屋天花板上的白垩,正在纷纷下堕。 同时,在沙沙的雨声之中,我也听到了一种不应该属于雨声的怪声,那种声音越来越响,而小屋的整个天花板,似乎也在岌岌动摇。 我想夺门而出,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我却竟难以移动,我仍坐在椅子上,仰头向上望着。天花板上的白垩,落得更急,突然之间,一大片石灰砖屑木片和碎瓦,跌了下来,天花板上已出现了一个大洞。 可以想得到,那个大洞是直穿屋顶的,因为若不是直通屋顶,就不会有瓦片跌下来了。 可是我却不能由那个大洞看到天空,而且,那有一 方圆的洞中,也没有雨点进来。小屋中的灯光还没熄,我的头也一直仰着,我看到有一种暗红色的东西,正堵着那个洞。 那种暗红色的东西是半透明的,看来像是一块樱桃软冻。但是那种红色,却带有浓厚的血腥味,使人看了,不寒而栗。 46 第十部 它们回去了! 我不知道那是甚么东西,我只是突然大叫一声,将手中的铁枝,向上疾抛了出去。 抛出的铁枝,从洞中穿过,射在那一大团堵住了大洞的暗红色的东西上。我听到一种如同粗糙的金属磨擦也似的声音,从上面传了下来,那根铁枝没有再向下落下来。 那也就是说,我唯一的武器,也失去了! 我站了起来。在那样的情况下,我确是完全没有了主意,不知该如何才好。 然后,我看到一只手,从洞中伸了下来! 那是一只手,它有五指,有手腕,有手臂。它是暗红色的,像樱桃软冻,那条手臂从洞中伸了下来,伸到了一个正常人的手臂应有的长度之后,停了一停。 然后,忽然之间,那条手臂像是蜡制的,而且突然遇到了热力一样,变软了,变长了。 老实说,我十分难以形容当时的实在情形,只是那条手臂忽然之间,像烛泪一样地“流”了下来。在它“流”下来之际,我的感觉是:这是极浓稠的液体,而不是固体。 而当它“流”下来的时候,它也不再是一条手臂,而只是向下“流”下的一股浓稠的,血色的红色液体。那股“液体”迅速地“流”到了地面。 在它的尖端触及地面之际,又出现了五指,又成了一条手臂。只不过五只手指和手掌,都是出奇地大,那种大小,是和“手臂”的长度相适应的。 而这时,“手臂”的长度,则是从天花板到地面那样长。这只“手”按在地上,五条手指像是章鱼的触须一样,作十分丑恶的扭屈。 我毛发直竖,汗水直流,口唇发乾,脑胀欲裂,我不等那只手向我移来,就怪叫一声,用尽了生平之力,猛地一脚,向那只手踏了下去! 那一脚的力道十分大,我又听到了一种如同金属磨擦也似的声音,来自屋顶。 同时,那条“手臂”,也迅速地向上缩了回去。 我不断地怪叫着,冲出了屋子,我刚一出屋门,一声巨响,那座小屋子便已经坍下来了,若是我走慢一步,非被压在里面不可! 我一出屋子,便滑了一跌,手在平地上一按,连忙向上跃了起来,转过身去看时,只见许多股那种流动着的液汁,正在迅速地收拢。 然后,在离我只有七码远近处,一个人“站”了起来。 那个“人”其实并不是站起来,而是在突然之间,由那一大堆聚拢在一起的暗红色液汁“生”出来的,首先出现一个头,头以下仍是一大堆浓稠的东西,接着,肩和双手出现了,胸腰出现了,双腿也出现了,那堆浓稠的东西完全变成了一个“人”,一个暗红色的“人”。 那“人”和我差不多高下,是正常人的高度,它“望”着我,我僵立着,也望着它,只听得它的身子中,不断地发出一种古怪的,如同金属磨擦也似的声音来,然后“它”走了。 “它”倒退着向后走去,步伐蹒跚,可是在它向后走去之际,我却并不觉得它是在倒退,像是它天生就应该这样走法一样。 它离得我渐渐远了,终于隐没在黑暗之中。 而我则仍然不知道在雨中站立了多久,心中也不知道在想些甚么。 陈天远和符强生两人的推断都是正确的,那几个人并没有“死”,由巨蜂的蜂刺进入他们体内的生命激素,迅速繁殖生长,已经将他们的生命,变成另外一种东西,那东西就是我看到的那个“人”。 这种东西是地球和海王星两种生物揉合的结果,它其实不是一个人。而且是一大团暗红色的,浓稠的液汁(这可能便是海王星生物的形态),但它却是在人体内分裂繁殖而成的结果。 而这种东西的力量是极大的,刚才当然是由于它压在屋顶之上,所以才令得那间石屋坍了下来的,它如今离去了,是到甚么地方去了呢?如果它竟闯入了市区的话,如果它不断地分裂、吞噬,而变得更大的话,如果它竟分裂成为几个的话…… 我简直没有法子向下想去,我只觉得脑中嗡嗡嗡作响,而身子则僵立着难以动弹。 我不知道我自己僵立了多久,忽然有两道相当强烈的光芒,从我身后,传了过来。 同时,我听得符强生的声音叫道:“他在这里,他果然在这里!” 我并不转过身去,只是怪声叫道:“强生,快离开,快离开这儿。” 但是符强生已到了我的身边,到我身边的,还不止符强生一人,出于我意料之外的是,和符强生在一起的,竟是殷嘉丽! 我向殷嘉丽望了一眼,她冷冷地回望着我。我忽然喘起气来,道:“强生,你快离开,最……最可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雨点打得符强生抬不起头来,但殷嘉丽却昂着头,问道:“可是那种地球上从来也未曾有过的怪物,已经诞生了么?” 雨水在她美丽的脸上淌下,但是她脸上那种被雨水映得充满了妖气的神情,却使我厌恶,我大声道:“不错,已经诞生了!” 殷嘉丽的手臂一扬,只见她的手中,已多了一柄精致的小手枪,只听得她尖声道:“那也是你魂归天国的时候了!”她一说完,立即扳动枪机。 由于她的动作是如此突然,而我和她又是那么地接近,所以我实在是绝无可能躲得过她这一枪的。 可是,就在殷嘉丽刚拔出枪来之际,符强生刚好一抬头,看到了她手中的枪,他像是看到了一条最毒的毒蛇,正在向他自己的咽喉咬来一样,怪叫了起来。 我和符强生相交多年,我也绝想不到,像符强生那样的人,竟会发出如此惊人的呼声来,他的呼叫声,令得殷嘉丽的手臂,猛地一震,那一粒本来可以取走我生命的子弹,呼啸着在我耳际掠过! 我不能再呆立不动了,我是不可能再有第二个这样机会的了! 我顾不得在我面前的是一位美丽的妙龄女郎,我只将她当作是最凶恶的敌人,我猛地一低头,一头撞了过去,正撞在殷嘉丽的胸腹之间,她发出了一下呻吟,便向下倒了下去。 47 我紧接着跃向前去,准备用脚去踏殷嘉丽的手腕,好令她放下枪来,但是就在这时,在一旁的符强生却发出了吼叫声,打横冲过,向我撞了过来,那一撞的力道之大,竟令得我一个踉跄! 而下雨的时候,地上是十分滑,我在一个踉跄之后,身子站不稳,竟一交跌在地上! 我竟会被符强生撞跌在地,这可以说是天大的笑话,但这却又是事实! 我手在地上一按,正准备站起来时,一眼看到了面前的景象,我又不禁呆住了。 我看到殷嘉丽正倒在地上,但是她的手中仍握着枪,雨水、泥水将她的身子弄得透湿,她的长发贴在脸上,雨水顺着发尖往下淌着。 而符强生则正站在她的面前,伸手指着她,大声叫道:“原来是真的,原来卫斯理讲的,都是真的,他的话是真的!” 可怜的符强生,他真的对殷嘉丽有着极深的情意,是以在他一知道我讲的话是真的之后,便会如此难过,如此失态,而且如此大力。 我连忙站了起来,道:“强生,你快让开,她手中有枪,你要当心!” 符强生却忽然大哭了起来,道:“让她打死我好了,让她打死我好了!” 一个大男人,在大雨之中,忽然号淘大哭,这实在是一件十分滑稽的事情,但是我的心情,却极之沉重,一点也不觉得可笑。 我了解符强生的为人,知道他是一个极重感情的人,我当然也知道,一个极重感情的人,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心中的痛苦。 我甚至不想去拉开他,因为他这时,如果死在殷嘉丽的枪下,他也不会觉得更痛苦些了的。 我看到殷嘉丽慢慢地举起了手枪,对准了符强生,我屏住了气息,但是殷嘉丽立即又垂下了手。符强生双眼发直,嚷道:“为甚么不开枪?你为甚么不杀我?”殷嘉丽的身子抖着,她挣扎着站了起来,我相信刚才我的一撞,一定令她伤得不轻,站也站不稳,她来到了符强生的面前,讲了一句不知道甚么的话,两人突然紧紧地抱在一起,手枪也从殷嘉麓的手中掉了下来。 我不知道殷嘉丽向符强生说了些甚么话,因为我站得远,雨声又大,我听不到。但是我却可以知道,那一定是殷嘉丽深深表示她也爱符强生的话! 我走了过去,拾起了手枪,他们两个人,像是根本没有我这个人存在一样,只是在大雨之中紧紧地拥抱着,一动不动。 是我的惊叫声,才令得他们两人分了开来,连续的几道闪电,使我看到,在另外几个墓洞中,正有着同样的浓红色的东西在渗出来。 我叫了一声又一声,符强生拉着殷嘉丽,一齐来到了我的身边。 那时候,在那四个墓穴中,已各有一只“手”挤了出来,雨声虽大,可是我们三个人的喘息聋,却是更大,我虽然已见过那种怪物,但是我还未曾见过这种“怪物”从地底钻出来。 从地底上出现的,先是一只手,五指像弹奏钢琴也似地伸屈着、跳动着,地面突然翻腾了起来。泥块四溅,一大团暗红色的东西,涌了上来。 它们像浪头一样地涌起,四团这样的东西,在地上滚着,突然停止,然后,我们看到,四个“人”站了起来。 那是和我以前见过的一样的“人”,他们蹒跚地走着,身子软得像随时可以熔化一样。我们眼看着其中的三个,渐渐远去,可是还有一个,在“走”了几步之后,却又倒退着向我们移来! 那“人”本来分明是倒退着向我们移来的,它绝未转过身,可是,当它移近了几尺之后,它的后脑开始变化,变出了人的五官,而身子的各部份,也由后而前,起了转变,刹那间,它从倒退而来,而变得正面向我们逼来了。 它本来是一堆浓稠的液体,但是我们却也绝不能想像它竟会随意变形! 它一面向我们移来,一面发出难听的金属撞击声! 我们眼前看着那怪物离我们越来越近了,却都僵立着不能动弹,直到它离我们只有两三光景时,我才扬枪发射,我不断地扣着枪机,将枪中的子弹,一粒又一粒地向前射了出去。 我每射出了一粒子弹,那“人”向前逼近来的势子,也略停了一停。而当子弹射出之后,便又向前逼了过来,我甚至没有法子看清楚子弹是射进了“它”的身子之内,还是穿过了它的身子。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可以取人性命的子弹,对这种“人”却是绝无损害的。 手枪中共有六位子弹,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中,我已将子弹完全的射了出来,我再将枪向前抛了出去,那“人”居然扬起手臂来,将手枪接住! 当它将手枪接住之后,它的手指便变成了和人完全不同的形态,变成了许多细长的触须也似的东西,绕在手枪上面。 从它抓住了手枪的姿态来看,它像是正在研究这是什么东西,那样说来,这东西竟是有思想能力的了! 我、符强生和殷嘉丽三人,这时的心情可以说都是一样的,我们如同在一个五颜六色的噩梦中翻滚一样,我们变得无法分别幻梦和真实究竟有甚么不同了。 那“人”研究这柄手枪,并没有化了多少时候,而当它将手枪抛到地上的时候,我们都看到,在经过了它如触须也似的手指缠绕之后,已经歪曲得不复成形,成了一块废铁了。 那柄手枪是铜铁铸成的,而那“人”竟有着这么巨大的力量。 等到它再度向前逼来的时候,我们只能不断地后退,它则不断地逼了过来,而且来势越来越快,凝成一个人形的暗红色液体,似乎也在不断膨胀。 这时候,我开始明白了一个小问题,而这个问题,是陈天远教授所未曾想到的。 陈天远曾经说,当那种怪物形成的时候,它可能像一个人,而它的生长方式,一定也是“分裂  吞噬”的循环。他还说,一个人分裂为二,一个人去吞噬另一个人,那实在是不可思议的。 陈天远教授的这一点推断错了,他没有料到,那种怪物竟是一大堆液体,可以变成任何形状,而它的“分裂  吞噬”循环,也不是明显地一分为二地进行,而是形成那堆液体的许多小细胞在暗中进行的,所以在不由自主之间,便会长大起来了。 我们一直退着,直到返到了坟场的门口,那“人”似乎仍不肯放弃向我们的追踪。我竭力镇定心神,向后摆着手,道:“强生,你快去通知警方,必要的时候,要调动军队!” 这时候,我连自己是不是正在演戏(科学神经片),还是在现实生活中也分不清楚。我的脑中却滑稽地想起了科学神经片,飞机大炮一齐向怪物攻击,而怪物却丝毫不受损伤的画面来。 48 符强生几乎是呻吟似地答应了一声,殷嘉丽却出乎我意料之外地道:“卫斯理,你呢?” 我的声音也有点像呻吟,我道:“我尽量使它在这里,不要逸去。” 殷嘉丽道:“那是没有用处的,除了它之外,另外还有四个哩。” 殷嘉丽竟对我表现了如此的关心,这使我意识到,符强生对她的一片挚情,使得这个本来是心如铁石的女子,在渐渐地转变了。 我吸了一口气,道:“我看不要紧的,它似乎并没有主动向我攻击的意思。” 我一面说,一面又向后退出了两步。 也就在这时,在坟场内,又传来了一阵金属的磨擦声,那种声音听来,就像有十多部大型的机器,在转动之间,忽然停了下来一样。 而我们面前的那个“人”,身内也发出了那种声音,那一定是他们相互之间传递消息的办法,这种声音,自然也相当于我们的语言。 在我们面前的那个“人”,突然软了下来,融化了,成了一大滩暗红色的液汁,迅速地向后退了开去,隐在黑暗之中不见了。 我们三人又站了好一会,才互相望了一眼。我们像是从梦中醒了过来,又像是才开始走进了一个恶梦,我们只是呆呆地站着。好一会,符强生才首先道:“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殷嘉丽道:“我必须将这五个『人』带回去!” 我大声提醒殷嘉丽:“这五个『人』是一种巨大的灾祸,你要将这种灾祸带回你的国家去么?” 殷嘉丽的脸色苍白,默不出声,她的心中一定十分矛盾,因为这五个“人”,当然是一种灾祸,但是她一定也在想设法利用这种“人”,来使她的国家成为世上最强的强国。 的确,如果有着一队由这样的“人”所组成的军队的话,那么有甚么军队可以面对着这样的“人”而不精神崩溃呢? 而且,手枪子弹既然不能损伤它们,大炮也未必能损伤它们,甚至原子弹也未必能损伤它们?那的确是多少年以来,不知经过多少人所梦想的“无敌之师”! 殷嘉丽有这种想法,这是难怪她的,但我相信即使是她自己,也必然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如果硬要去做,那一定会带来比玩弄核子武器更可怖的结果! 我向符强生使了一个眼色,道:“我们快离开去再说。我看这几个『人』,暂时是不会离开这个坟场的,它们对这个坟场,似乎有一种特殊的留恋。” 符强生垃着殷嘉丽,我们三人一齐在大雨中踉跄地走着,等我们离开坟场,到达了第一个公共电话亭时,雨也渐渐地小了。 我侧身进了电话亭,拨了杰克的电话,电话铃响了许久,才有人来听,我从“喂”地一声中,便已听出了那是杰克的声音。 我要竭力镇定,才使我的声音听来不发抖,我第一句话就是:“杰克,我是卫斯理,你看到的东西,我也看到了。” 杰克像是有人踩了他一脚似地叫了起来,道:“我没有看到甚么,我甚么也没有看到,我只不过是眼花罢了。” 我苦笑了一下,道:“杰克,我们的神经都很正常,我们也绝不是眼花,这种东西的确存在,如今还在坟场之中。” 杰克叹了一口气,道:“那你找我又有甚么用?我……有甚么力量可以对付他们?“ 我道:“可能地球上没有一种力量能够应付他们,但你不能不尽责任,因为你是代表官方,由你来调动力量,总比民间的力量大些。” 杰克道:“我该怎么样呢?” 我想了一想,道:“你和驻军军部联络,以特别紧急演习的名义,派出军队和你能够动员的警方力量,包围坟场,静候事情的发展。” 杰克道:“唉,暂时也只好这样了。” 我退出了电话亭,我在电话中向杰克讲了些甚么,殷嘉丽和符强生两人,自然也都听到了。 我一退出电话亭,殷嘉丽突然问我道:“卫斯理,你不能帮我忙,捉一个『人』么?” 我摇头道:“对不起,我无能为力,而且,殷小姐,如果你是真爱符强生的话,你也应该放弃你的双重身份了,是么?” 提到了她的双重身份,她显得极之不安,这时,我自己的精神也乱得可以,亟需休息,我们三人又向前走出了几条街,然后才截了一辆街车,先驶到我家中,再任由殷嘉丽和符强生两人离去。 我到了家中,甚至没有力量上楼梯到卧室中去,便倒在沙发上,我并不想睡,只不过觉得出奇地疲乏和难以动弹。 我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个小时之久,大门几乎要被人撞破似地响了起来,我站了起来,打开了门,杰克冲了进来。 他的精神状态比我好不了多少,双眼之中,布满了红丝,我扶住了他的肩头,是怕他跌倒,可是结果,我们两人却一齐倒在一张长沙发中。 他喘了几口气,才道:“你……真的也看到了?” 我点头道:“是的,我看得比你仔细,一个这样的『人』,离我只不过一两步而已,我射了六枪,它丝毫未受损伤,而当我将枪抛过去的时候,它却将之抓住,将手枪抓扁了!” 杰克摇头叹息,道:“如今已有一营人的兵力,包围了坟场,但是我看那种怪物如果出现的话,三百人也没有甚么用处。”我们相对望着,感到世界末日之将临,杰克用力敲着桌子,道:“这全是陈天远弄出来的事情,这老……老……” 我不等他骂了出来,便扬手制止了他,道:“其实这是不关他事的。咦,你们通过国际关系营救陈天远教授,可有结果么?” 杰克颓然道:“有,最近的报告是,陈教授已经坐飞机起程了,大约在今天中午,便可以到达。” 我抬头向窗外看去,雨已全止,天色也已大明,但却仍然是一个阴天。 我站了起来,来回走了几步,道:“我看解铃还需系铃人,究竟要甚么办法才能免得发生大祸,只怕还要陈教授来解决。” 杰克被我一言提醒,也跳了起来,他连忙打电话,吩咐人在机场等候陈教授,陈教授一到,便将他带到坟场来,共同研究对策。 我和杰克两人,也动身到坟场去。 49 未到坟场,便已然军警密布了,我们的车子,直到坟场门口,才停了下来,在那间坍了的石屋之旁,有一个临时指挥部。 负责指挥的军官迎了上来,摇了摇头,道:“并没有发现任何不正常的情况,中校,为甚么我们不派搜索队进行搜索?” 那军官话未讲完,杰克便已经叫了起来,道:“不准,绝不准有人踏进坟场去!” 那军官也显然不知道他这次的真正任务是甚么,但他一定曾接到命令,要服从杰克的指挥,是以他立即答应了一声。 杰克在一张长椅子上坐了下来,他有意规避着,不向坟场里面看去。我则大着胆子望着里面,只见在阴霾的天色下,坟场内郁郁苍苍,全是树木,那五个“人”在甚么地方,也难以看得出来。 我们一直等着,直到下午一时,我们正在勉强嚼吃乾粮之际,见到一辆汽车,驰了过来,车子停下之后,我一眼便看到车中的陈天远。 我连忙迎了上去,道:“教授,你脱险了,恭喜恭喜。”陈天远木然地望了我一眼,闭上了眼睛,显然这些日子来的遭遇,使他对我们这种人,已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厌恶。 我不理会他对我的讨厌,又道:“教授,你明白你才下飞机,便到这里的原因么?“ 陈天远教授四面看了一下,他木然的脸面之上,开始有了表情,至少他已看出,自己来到了一个坟场之前,突然之间,他暴怒起来,高声叫道:“不知道,我不明白你们这些人在干甚么!” 他用力推开车门,跨了出来,伸手推向我的肩头,看情形,他的怒气,越来越是炽烈。我连忙握住了他的手臂,低声道:“教授,你预料的那种怪物,已经出现了。” 那句话,比甚么符咒都灵,陈天远突然静了下来。 但想是这个消息对他来说,来得太突然了,所以他面上那种惊愕的神情根本来不及退去,只是僵住了不动,至少有半分钟之久,他才吸了一口气,道:“是么,是甚么样子的?” 我把手按在他的肩头上,令他不至于太紧张。 我对陈天远道:“是任何样子  它本身只是一种浓红色的稠液,但是却会变出人的形状来,它会突然间『熔化』,也会突然间『再生』,它力大无穷,不怕枪击。” 陈天远的呼吸更急促了起来,道:“它……它们现在在坟场中?” 我点了点头,道:“是的,一共五个。” 陈天远教授突然又发出了一声欢啸,向坟场之内,疾冲了过去,但是他才冲出了三步,杰克中校便已拦在他的面前,沉着脸道:“陈教授,够了,你不能再为我们添麻烦了。” 陈教授站住了身子,叱道:“胡说,我给你们添过甚么麻烦,快让我进去,看看别的星球上的高等生物。”他一面说,一面近乎横蛮地推开了杰克中校,我看到杰克铁青着脸,挥拳向陈天远教授击去。 我知道陈天远教授是文弱书生,他之所以会有如此大力,可以一推便推开杰克,只因为他心情极度兴奋的结果,而杰克如果揍他一拳,他是一定吃不消的。 所以我连忙一个箭步,跳了上去,但是我也来不及阻止杰克发拳了,杰克的一拳,重重地击在我的肩头上,击得我一个踉跄,几乎跌倒。杰克连忙将我扶住,而陈天远则已趁着我们两人一个跌倒,一个扶着我之际,向前疾奔了出去。 他一面奔着,一面口中发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叫声来,像是一个孩子见到了久已想到的东西,不由自主发出怪叫声来一样。而且他奔得那么快,快到了使我和杰克两人,为之愕然。 杰克在呆了一呆之后,突然取出了手枪来。我大喝一声,道:“你作甚么?” 我一面说,一面已窜了过去,将他的手腕托了起来,而杰克却已扳动枪机,“砰”地一声响,一枚子弹射向半空之中。我厉声喝道:“你有甚么权利杀他?” 杰克喘着气,道:“我不是想杀他,我只是想射中他的腿部,不让他去送死的!”我抬头看去,只见陈天远已经隐没在树丛中了。 我急急地道:“我去追他,你紧守岗位。” 杰克并不说甚么,只是怪叫了一声,道:“卫斯理!”他那一声怪叫,令得我毛发直竖。因为他虽然没有讲别的话,但是他一声叫中,却包含着使我可以会意的意思。那是劝我不要前去,不要冒着跟那五个怪物见面的危险而去追赶陈天远。 但这时候,陈天远已经奔得看不见了,我又怎能不去理他呢? 我陡地一挥手,道:“你别理我了,我自己会照顾自己的!” 我唯恐他再这样叫我,所以我话一讲完,立即便向前奔了出去,而在奔出去的时候,我想到了这样的怪物,双腿仍不免簌簌地抖着,以致像是有一股力量,在涌着我前进一样。 我奔出了二十来步,便看到陈天远在前面,扶着一株树喘着气,谢天谢地,在他的周围,并没有甚么。 我赶到了他的身后,他转过头来,连声问道:“在哪里?他们在哪里?” 我拉住了他的手臂,道:“教授,你若是见到了它们,你便会有生命的危险的,你没有看到那么多的武装士兵么?他们守卫在坟场附近,就是为了要对付这五个怪物,你快跟我来。” 陈教授怒斥道:“不,我要看一看它们  那种蜜蜂呢?你们有没有捉到一只?” 陈天远的心中,显然不知有着多少问题要问,所以他立即又提起了那些巨型蜜蜂。 我摇头道:“没有,那些巨蜂如果在人间的话,那为祸不知要猛烈到甚么程度了。“ 陈天远“啊”地一声,道:“甚么,那些巨蜂都给你们消灭了么?你们这群人,可知道你们消灭了多么宝贵的东西么?” 他唾涎横飞,几乎要将我吞了下去,我又摇头,道:“不是,你料错了,你还记得我们曾在海上飘流么?那就是巨蜂作怪的结果,无数蜜蜂结成了一团云,将我们的飞机挤了下来。” 陈天远道:“那时,飞机有多高?” 我想了一下,道:“大约有二万英 。” 50 陈天远怒道:“无耻,撒谎,蜜蜂是从来也飞不到那样高度的。” 我冷笑了一声,道:“不会?空军在例行飞行中,在四万英 的高空,也摄得这种巨蜂的照片,而且这种巨蜂还在不断地向上飞,不知道它们要飞到甚么地方,你还说不会?” 陈天远在听了我反驳之后,突然静了下来,一声不出,双眉紧蹙,不知在想些甚么。 我又摇了一摇他的手臂,道:“我们快走吧!” 陈天远的脸上,现出了十分沮丧的神色来,道:“我竟看不到它们了。我明白了,它们走了,不管能不能到达,它们走了。” 陈天远的话,使我听得莫名其妙,我问道:“你明白了甚么?它们到哪里去了?” 陈天远抬头向天,天色阴霾,除了黑云之外,甚么也看不见,陈天远喃喃自语,道:“从甚么地方来,便回甚么地方去。” 我也有些不耐烦起来,粗声道:“他妈的,它们是甚么地方的?” 陈天远冷冷地道:“海王星,你不知道么?” 我冷笑道:“那么,它们是回海王星去了?那些巨蜂向天空飞去,也是飞向海王星的了?”我讲到这里,像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一样,大笑了起来。 陈天远的脸上,却一点笑容也没有,他十分严肃地道:“不过,我至少初步证明了,在宇宙之中,所有的生物,都是有着遗传性的,遗传因子在生物体内的作用,神妙而巨大。” 我仍是莫名其妙,但是我至少知道陈天远并不是在胡言乱语。 我并不搭腔,只是望着他。 陈教授也望着我,过了片刻,他才道:“鸡本来是清晨才啼的,但有的地方,鸡在半夜就开始啼了,你知道这是甚么缘故?” 我点头道:“知道,因为那地方虽是半夜,但在鸡的原产地,却正是天明了,鸡在天明而啼的习惯,一直传了下来,虽然换了地方,它们也是在同一个时间开始啼的,是不是?” 陈天远道:“是,而鸡从它的发源地,移居到世界各地,已有数万年的历史了,在这数万年中,连鸡的形态也有了很大的改变,但是它的习性仍然不变,这便是遗传因子的关系。” 我反问道:“那又有甚么关系呢?” 陈天远道:“当然有,形成巨蜂,形成那种怪物的生命激素,来自海王星,海王星离地球虽然遥远,但是他们的生命之中,一定有着倾向于原来星球的一种因子,这种因子,使它们明知不可能,但仍然要去寻求它们自己原来的星球。” 我吸了一口气,道:“这情形有点像北欧旅鼠集体自杀的悲剧,是不是?” 陈天远在我肩头上猛地拍了一下,道:“你明白了,旅鼠在数十万年,或者更远以前,在繁殖过剩之后,便向远处徙移,但是地壳发生变化,它们原来的路线起了变化,陆地变成了海洋,但是依着这条路线前进,却是旅鼠的遗传因子告诉它们的,所以它们仍不改道,多少年来,每隔一个时期,便有成千上万头旅鼠,跌下海中淹死,这悲剧还将永远地延续着,除非有朝一日,海洋又重新变成了陆地!” 我疑心地问道:“那样说来,那五个怪物已经不在这里,而到海王星去了?” 陈天远重又抬头向天,他的神情表现得十分忧郁道:“当然是,唉,它们竟不等一等我!” 我想笑陈天远的这句话,但是我却笑不出来,也就在这时,只见三人急急奔了过来,他们是殷嘉丽、符强生和杰克。 我迎上了,大声道:“杰克,危险已经过去了,你请军队回营去吧!” 杰克忙道:“怪物已消灭了么?” 我的回答,使杰克迷惑不已,因为我道:“不,他们回去了!” 符强主和殷嘉丽两人,同时叫了出来,道:“那正和我们的设想的结果一样,它们回去了。” 杰克仍然莫名其妙,但我们四人却都明白了。我们一齐望着天空,还想看那五个怪物一眼,可是阴沉的天空只是灰蒙蒙的一片。 这五个怪物是以甚么方法向天上“飞”去的,将永远是一个谜,因为没有人看到。至于那五个怪物能不能回到它们原来的星球去?这也将是一个谜。 或许,将来会有太空人在太空见到这种浓红色的液体和那种巨蜂,那时它们不知道是生还是死。 阴霾的天色一点答案也不能给我们,我们却仍然是呆呆地望着天。 好一会,杰克才叫道:“你们究竟做甚么?” 我转过身来,轻拍他的肩头,道:“中校,我们暂时已没有甚么可做了,回去休息吧!殷小姐,我相信你也『失业』了,是不是?” 我特别加重“失业”两字,殷嘉丽自然明白我的意思,她回答道:“我已『辞职』了。”她脸上现出一个美丽的笑容  真正的美丽。 陈天远的话是对的,生物的天性是受着遗传的因子的影响的,千万年来,女性总是温柔、可爱、具有母亲的天性,虽然间或会越出常轨,但终于会回到正途上来的。 殷嘉丽便是一个例子! 我慢慢地走出坟场去,天又下起细雨来,我想我应该好好地睡上一觉了! 后记 连续写了好几篇科学幻想小说,由于是用第一人称来写的缘故,收到不少读者来信,问“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这其实是根本不必回答的一个问题,各位读者以为是不?有的以为这几篇小说的想像力太丰富了,有些“离题”。实在我的想像力是十分平凡的,世上有些事情,其不可思议处,的确远在这几篇小说之上。例如印度有一处地方,有一次山石崩泻,大小石块倾坍而下,有一块大石,在落到一座小庙的顶上时,并没有将小庙砸碎,而是突然停顿不动了,大石离庙顶五公分左右,完全悬空,就此定着不动,受着许多人的膜拜,认为这是“神”的力量,那究竟是甚么力量?没有人知道。 世上不可解释的异事太多了,这说明地球上人类的知识,人类的科学,实在还在一个十分幼稚的阶段,人甚至连自己的人体构造,也还未弄全弄清楚呢! 而在无边无涯的太空之中,在千万亿的星球上,若说没有别的高级生物在,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地球人到如今为止,连离得自己最近的月亮都未曾到达。 试想,一个一生未迈出家门一步的人,有甚么资格去否定门外的一切呢? 再后记:写这篇小说的时候,人类还未登陆月球。现在,总算已登上月球了,但也不过踏出了家门一步而已。 一九七八.六.一 又再后记:重新再校订,又过去了足足八年,在这八年之中,人类对太空的探索,似乎乏善可陈,希望以后的八年,打破这种局面。 一九八六.八.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