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律》 自序 第十七集卫斯理故事,包括了“规律”和“多了一个”两个风格趣味全然不同的故事。 “规律”是作者本人极喜欢的一个故事,虽然充满了悲观。消极,厌世的情绪,但的确而且,反映出现代人的心灵空虚。 现代人的生活,表面上看来,多姿多采。变化无穷,但是实际上,却贫乏枯燥,千篇一律,这种生活,形成了心灵上的极度不满足,人和昆虫的生活之间,可以划上等号,于是,悲剧就表面化了。 “规律”故事中的想法,是作者对生命来曾有再进一步的看法之前的观点、维持了许多年。 “多下一个”则是一个喜剧故事,如果将之扩大来写,可以加许多个趣味进去,至少可以加长一倍,但作者写故事,很多情形之下,只是为了表达一个想象,一个意念,并不喜欢太“开枝散叶”,所以也很少在细节上多作与主要意念无关的铺排。这个故事,第一次接触到身体和灵魂间的关连,以后许多故事,都在这一个意念上,有极多的发挥。 卫斯理 1 一、科学巨人之死 一封很长的电报,放在我的桌上,我已经看了三遍,仍然不禁皱眉。 电报的内容,说出来倒也很普通,如下:“卫斯理先生,我们亟盼望你能到维城来,有一件很令我们头痛的事,要请你解决。推荐你的人是田中正一博士,他说只有你可以帮助我们解决困难,如果决定前来,请通知我们,维城科学家协会谨启。” 维城离我居住的城市,隔着一个大洋,我自然知道这个城市,它以学术气氛浓厚而著名于世,其情形就像维也纳是音乐之都一样,维城可以说是现代科学之都。 至于电报申提到那位田中正一博士,是我曾见过几次,但是并不太熟,而且不甚喜欢日本人味道太浓。 这就是使我一面读电报,一面皱眉的原因!一个我不太熟的人,一个我从来也没有接触的科学家团体,忽然邀请我前去,这实在是大突然了! 我叹了一声,对于这种莫名其妙的电报,我实在不想答应,虽然在这封电报之后,可能真有着一件神秘的事情在,但如果每一封同样的电报,或是同类的信件,我都要加以理会的话,那实在太应接不暇了。 我顺手拿起了一张纸,准备起草一封回电,拒绝这个科学家协会的邀请,就在这时候,白素推门走了进来,她一进来,就道:“你可知道维城科学家协会的成员,是一些什么人?” 我笑了起来:“你已经去查过了?其实,不必查,也可以知道,全是第一流的科学家!” 白素笑道:“但是你一定想不到,这个协会的成员,有百分之二十六得过诺贝尔奖金,这样的一个协会,能邀请你去,实在是你的光荣!” 妻子总是以为自己的丈夫是世上最了不起的男人(也唯有这样的妻子,才是好妻子),白素也不例外.我抓住了她的手,笑道:“我想你弄错了,这些科学家,脑子都是方程式,原子结构,和他们打交道,可以说是最乏味的事情了!” 白素道:“看来他们有着他们不能解决的困难,所以才来求你的——”她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他们全是对人类有极大贡献的人,他们有了困难,你难道不准备去帮助他们?恩?” 白素望着我,我不禁笑了起来,白素有时候,想法是很特别的。 我道:“要是你也去,我们当作旅行,去散散心!” 白素却摇头道:“我不去,和这种科学家在一起,你刚才不是说过、是很乏味的?” 我伸了一个懒腰:“好,不过,我先要和那位推荐我的田中正一,通一个电话,看看究竟是什么事情,值得去的才去。” 白素欣然道:“好,我替你接长途电话。” 她一面说,一面己拿起电话来,拨着号码,我站了起来,在迅速地转着念。 在这一段时间内,我想测验一下自己的推理能力,来预测一下,在维城的科学界人士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以致非要我去解决不可! 我作了几个假设,但是想深一层,却又觉得可能性不大,这时,长途电话已叫通了,白素将电话听筒递了给我,我等了一会,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道:“田中教授就快来了,请你再等一会!” 我一面等着,一面看看桌上的钟,还好,我只等了一分钟左右,就有人来听电话了,我听到了我并不很熟悉的声音:“田中正一,哪一位?” 我和这个日本人并不是十分熟,只不过以前见过几次而已,所以我也没有什么客套话可以对他说,我报了自己的姓名:“我收到了你们科学家协会的电报、请问,需要我解决的是什么事?” 田中正一听到我的名字,呼吸就急促起来,我才一讲话,他就急不及待地道:“卫先生,请你一定来我们这里,我知道,你可以解决这件事!” 我有点气恼:“我首先要知道,是什么事!” 田中正一道:“很难说,我们认为是一桩谋杀案,一是警方却不受理我们的意见,认为是自杀案,所以。我向大家推荐你去调查!” 我不禁有点啼笑皆非,提高了声音:“田中先生,你讲我当作是一个私家侦探,那是一个错误。” 田中正一的声音很急促,他连声道:“不!不!记得你对我说过,对于不可理解的事,你都有兴趣,或者,你知道死者是谁,你会更有兴趣!” 我老实说,我已经一点兴趣也没有了,我只是懒洋洋地问道:“谁?” 田中正一道:“康纳士博士!” 我陡地呆了一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康纳士博士的自杀,是轰动世界的大新闻,这位被昔为现代科学界最杰出的人物,享年不过五十二岁,他是自杀的,通讯社会对他的死,有着极其详细的报导,这种报导,除非是身在新内亚的吃人部落之中,不然,谁都可以读得到的! 根据报导来看,康纳士绝对是自杀的——关于他死时的情形,留到以后再详细叙述——但是,何以科学家协会认为他是被谋杀的呢? 如果这样一个人物是被谋杀的话,那么,所牵涉的一定十分广泛,也极有可能,涉及肮脏的政治斗争,因为康纳土研究的是尖端科学,他最近的研究课题,并且已取得了成功,是越洲火箭的安全降落,根据报导,这一项研究,如果获得完全成功,那么,人类的远程交通面目,将彻底改观。 这一来,超音速飞机,会变成废物,二十倍音速的火箭,会代替现在的飞机,美洲和亚洲之间,两小时就可以来回! 康纳士博士实在是一个太特殊的大人物! 我吸了一口气:“据通讯社的报导,他是自杀的,你们掌握了什么证据?” 田中正一道:“有,但是不能说是确凿的证据,一个卷影片,我们希望你能来看看!” 我考虑了三十秒钟:“好的,我来!” 田中正一连说了七八声“谢谢”,我已放下了电话,转过身来。 白素正睁大眼望我,我摊了推手:“真想不到,我竟会和这个科学界巨人的死,发生关连!” 白素的神情很紧张,刚才,是她怂恿我去的,但这时,她也知道,事情和康纳士博士的死有关,她自然也可以想到,这是一个极其复杂的事,可能隐藏着难以言喻的凶机,所以她倒反而犹豫起来了! 我甚至可以知道,她想说些什么,所以,我不等她开口就道:“我已答应了他们,不能再改口了!” 白素低叹了一声:“答应我一件事!” 我望着她,白素道:“如果你初步调查的结果,证明事情不是你个人的力量所能解决的,那立刻放手!” 我明白她所说的“不是个人力量所能解决的”是什么意思。她是指如果康纳士之死,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时,我就不该再管下去。 我点了点头:“好的,事实上,我相信通讯社的报导不至于错,康纳士是自杀的,那些科学家,忽然要客串起侦探来,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白素笑道:“你也别看不起科学家,他们都受过严格的科学训练,他们既然有所怀疑,一定是有道理的!” 我也笑了起未,道:“但原如此!” 2 远行对我来说,自然不算什么,但是这一次,当飞机横越太平洋的时候,我心中也至少有点不自在的感觉,因为我在动身之前,又搜集了康纳士博士自杀的全部资料,详细地研究过。 我研究的结果,康纳士博士的死,可以肯定是自杀的,我并不明白这些科学家在怀疑什么。 我到达维城城,是中午时分,当我走出机场闸口之际,我就看到田中正一,和另外三个人在一起,那三个人的年纪,都不过在三十上下。 但是在维城,就算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你也决不要小看他,可能他已经发表过一篇震惊世界的论文。田中正一向我迎了上来,那三个人跟在田中正一博士的后面。 田中正一向我介绍,果然,那三个人全有了博士的头衔,一个满头金发,样子很漂亮,像是电影明垦的,是原子动力学博士赖端,一个身子开始发胖,有点秃头的,是金属研究的有名人物,奥加博士,另一个瘦长个子,看来像是吉普赛人的,则是力学博士安桥加(这名字很古怪,后来证明他确是吉普赛人)。 我和他们分别握手,和他们一起步出机场,我是性急的人,在一起向外走出之际,我就道:“各位,我已详细研究过康纳士博士之死的报导。我认为,他实实在在,是自杀的!” 明星一样的赖端,问我笑了笑:“如果你到康纳士博士的住所去看一看,那么,那更可以肯定,他是自杀而死的!” 我陡地一呆:“那么,你们何以怀疑他是被谋杀的,和我在开玩笑?” 安桥加摇头道:“不,我们没有证据,但是,却有怀疑,所以才请你来的。” 田中博士插言道:“我们会根据第一流私家侦探的收费标准,付费用给你!” 我笑了起来:“如果事情是能够引起我个人兴趣的话,我不会要你们的钱!” 半秃头的奥加道:“你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工作?” 我道:“立刻就可以开始!” 这时,我们已经步出了机场,来到停车场,安桥加道:“如果你立刻可以开始,那么,我们先陪你到康纳上博士的住所去看看。” 奥加追:“然后,我们给你看我们所怀疑的根据的证据,再以后,你就要单独工作了,因为我们都很忙,实在没有法子陪你!” 我笑了笑:“如果是一件曲折离奇的谋杀案,你们陪我也没有什么用处。” 他们四个人一起笑了起来,田中先走了开去,不一会,驾着一辆大房车,驶了过来。 科学家虽然不是很有趣味的一种,但是,由于他们都受过严格科学训练之故,他们都有一个好处,那便是他们都知道,科学是全人类的,绝无国界之分,一个真正服膺科学的人,决不会斤斤计较什么国家的科学成就是如何如何,科学家首先需要有伟大的胸襟。这种胸襟,必然超越世俗者对于国家的观念。 我们五个人同坐在一辆车中,一个是日本人,一个是吉普赛人,漂亮的赖端来自斯堪的那维亚半岛,而奥加是爱尔兰裔的美国人,再加上我,我就丝毫感不到车中有任何国家的界限存在。 车子由田中驾驶,一直驶向郊外,半小时之后,我已看到了康纳士博士的那幢房子。 我以前未曾实地见到过这幢房子,但是我却看过这幢房子的照片,而且、有一本杂志,还绘出过这幢屋子的平面间隔图。 我挺了挺身子,那房子并不大,但是空地很多,屋子的一半,完全隐在树木中,屋子是红松木搭出来的,很有情调。 当车子驶上一条碎石铺成的道路时,就闻到了一阵红松木的清香。 这时,车子被两个人拦住了去路,安桥加低声告诉我:“他们是国家安全署的人员!” 这一点,我倒并不感到意外,因为如果像康纳士这样的人物,死了之后,政府方面不加注意,那反倒是怪事了! 那两个国家安全署的人,探头向车厢中看看,他们显然认识四个科学家,所以,疑惑的眼光,便停在我的身上,一个道:“这位是——” 奥加道:“这位卫斯理先生,是我们特地请来作调查工作的!” 那两个保安人员显然不怎么敢得罪科学家,他们直起了身子,挥了挥车子继续向前驶去,直到屋前,停了下来。 那屋子建筑得很精巧,保养得也很好,我们下了车,另一个保安人员显然已接到了刚才那两个保安人员的无线电通知,立时打开了门,让我们进去。 进厅之后,就是一个相当大的会客室。其实,那不能称之为会客室。只是一问书房,大得出奇,不但四面的书架上放满了书,连地上、椅子上,几乎所有可以放书的地方,也都堆满了书,看来有点凌乱。 田中正一指着那些随便堆放的书:“这里原来就是这样子的,自从康纳土博上死后,完全没有动过!我才进屋子,对一切都不了解,自然也无法发表进一步的评论,我只好道:“他一定是一个喜欢书的人,我猜他的性格,也一定很孤僻。” 奥加点头:“可以这样说,他一直独身。” 安桥加耸了耸肩:“他甚至不许他的管家婆收拾这些杂乱无章的书!” 我笑了笑:“那不稀奇,很多人都喜欢凌乱,不喜欢太井井有条。” 我们一面说着,一面穿过了这个会客室,那保安人员跟在我们的后面,没有说话。 我们来到了一扇橡木门前,停了下来,田中正一伸手去推门,门锁着,那保安人员立时走向前来,打开了门,门内是一问工作室,或称书房。门打开,我一眼就看到一张极大的写字台,写字台上,也堆满了书,室内的光线相当黑,窗帘很厚,将阳光遮去了百分之八十。 当我回头,想和田中博士说话的时候,我又看到,那三寸厚的橡木门上,有一个很大的门栓的另一边,己被撬去,连带门框上的木头,也裂下了一大片。 这情形,我虽然是第一次看到,但是我早是很熟悉的了,用为我读过有关康纳士博士自杀的一切详细的报导,康纳士博士的尸体,是在撞开了这扇门之后,才被发现的,也就是说,他死的时候,门是自内反栓着的。 我们都走了进去,奥加挥着手:“卫先生,你对这间房间,不会陌生,本世纪最伟大的科学天才,就死在这里——” 3 当他讲到这里的时候,他有点戏剧化地,指向写字台后,那张宽大舒适的椅子。 我点头:“是、他是注射了一种毒药而死的,死因是心脏麻痹,死的时候并没有痛苦!” 田中正一叹道:“是的,门反栓着、他喜欢静,所有的窗,全是双重的,可以隔音,只有他一个人在室内,而且所有的窗,也全反栓着。” 我望了他们三人一眼:“如果称们认为康纳土博士的死是被谋杀的,那么,这就是推理学上,最难处理的‘密室谋杀案’了。” 当我这样说的时候,三个科学家,只是现出了无可奈何的神态来,但是那位保安人员,却在不耐烦地耸着肩,我相信,如果不是为了礼貌的话,他一定会大声纵笑了起来,笑我推定这是一桩神秘的谋杀案。 我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而且,药户的售货员,认出了康纳士博士,是他前一天,向药户购置这种毒药的!” 当我这样说的时候,这三个科学家,连向科学家协会推荐我来调查这件案子的田中正一,也都不断地点着头。 他们当然只好点头,因为我所说的话,全是事实,全是我在详尽的报导中看来的。 我略停了一全,书房中很静,可以互吸得到对方的呼吸声。 我走过去,拉开了厚厚的窗帘,便房间变得明亮,然后,我花了大约五分钟的时间,去检查窗子。我随即发现,这五分钟时间是白费的,因为决不可能有人,在跳窗而出之后,再将窗子自内栓好。 我站在窗前,向窗外的草地。树木,略望了片刻,转过身来:“三位,照我看,国家保安机关的结论是正确的,康纳士博士死干自杀,这一点,实在是不容许怀疑的结论!” 奥加、安桥加和田中正一三人,互望了一眼。 我又道:“我不明白的是,何以你们还会有怀疑,你们根据什么怀疑呢?” 安桥加大声道:“我们当然是有根据的,我们得到了一个大卷影片……” 他讲到这里,田中正一就打岔道:“安,你还是从头说起的好!” 奥加则道:“我们可以坐下来。不必站着。” 我点了点头,心中十分疑惑,因为,康纳士死于自杀,不论从任何角度来看,都是毋庸置疑的,他们所获得的证据是什么呢? 4 二、大批跟踪拍摄的影片 我们都坐了下来,安桥加道:“首先,得从亨利说远,亨利是一个报童,今年十四岁。” 我皱着眉,并不打断他的话头。 安桥加向我望了一眼;“亨利可以说是我的朋友。他是一个很勤恳向上的少年人,在康纳士博士死后的第三天,他忽然拿着一大包东西来找我,那一大包东西,是牛皮纸包着的。” 安桥加说得十分详尽,虽然我心中有点嫌他说得太远,但是我还是不出声。 安桥加又道:“当时,亨利的神情很兴奋地对我说,教授,你看我检到了什么?我告诉他:‘不论你检到什么,最好交给警方。’亨利说:‘我拆开来看过了,这里面是些多卷电影软片,很小,不像是普通的电影。’他讲到这里的时候,神秘地笑了一下。” 安桥加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你知道,现在,十四岁的少年,已经很懂事了,他在暗示什么,我也很可以明白,我当时在他的头上,打了一下,告诉他最好不要来麻烦我,但是亨利却坚持要将这大包东西,先放在我这里。我当时很忙,我想,不妨暂时答应他,等到有空时,再来慢馒向他解释,应该如何正确处理拾到的东西,所以我就让他交过这包东西,放在我的信所。” 安桥加吸了一口气,停了片刻,我仍然不出声,因为他还不曾说到正题,我也不催他。 安桥加在停了片刻之后,道:“一连两天,亨利都没有再来找我、恐怕他也忘记了,那天晚上,他们两人,到我这里来闲谈——” 天桥加指了指田中和奥加两人,又道:“在我们闲谈中,我提到了亨利拿来的那包胶片,奥加提议放来看看,我门反正没有事;就取了出来,当取出来之后,我才发现,这些电影胶片,全是超小型的,比之我们普通用的八厘米电影,要小得多,非要用特别的放映机才能放影。而且、这种超小型的电影软片,很少人用,一般来说,只有科学上的用途,才会使用到。” 田中正一像是怕我不明白,解释道:“譬如,植物一家要用电影来纪录植物的成长过程,便往往用这种软片来拍摄,如果每分钟自动拍一格的话,那么,植物生长的三十天这程,就可以在几分钟之内,现在银幕上。” 田中正一一面说,一面望着我,我点头道:“我明白这种情形。” 安桥加道:“当时.我们就都被这一大包软片,引起了好奇心,因为如果这些电影软片,是用作田中博士刚才所说的那种用途的话,那么,估计足可以已录一年或者甚至两年,某一种东西的活动情形了。我家里没有这种超小型的放映机,但是,科学协会有,所以,我们带着那一包电影软片,到了科学协会。” 奥加捧着手:“安,我以为再讲下去,只是浪费时间,卫先生已经知道了我们发现那一大包电影软片的经过,现在,我们应请卫先生去看那些电影!” 我道:“如果这些电影,足以证明康纳士博士之死,是有其它原因,那么,它们应该在在国家保安机构了,怎么还会在你们手中?” 奥加道:“是的,我们将之交给国家保安局,但是保安局退还给我们,说这并不足以证明康纳士的死,另有他因,所以还在我们这里。” 我并没有问这些电影的内容是什么,虽然我是一个性急的人,但是,我立刻就可以看到这些电影的全部内容了,现在问来,又有什么用? 我们一起站了起来,那位保安人员恭送我们出去了,锁上了门,我们全不出声一直到了科学协会门口,奥加才道:“我们已通知了对这件事有兴趣的会员,和你一起,再重看那些电影,你不介意么?” 我道:“当然不介意!” 田中正一补充道:“因为他们都急于听取你的意见,所有电影放映的时间,是六小时零十一钟,希望你别感到气闷!” 我呆了一呆,要看那么长时间的电影,对我来说,还是第一次! 但是,如果电影的内容,是和一个举世闻名的科学家有关的话,那恐怕也不会感到气闷的! 我们一起进了一个相当大的客厅,果然,已有三十来个人在了,科学家办事是讲究效率的,田中正一并没有一一替我介绍他们.只是介绍了我,然后,就打开一只相当大的木箱来。 在那只箱中,整齐地排列着一卷又一卷的电影软片,他道:“这是经过整理的结果,每一卷都记录着日期,一卷软片,是十天的过程。” 我点了点头,这时,我有点心急起来了:“请快点放映!” 田中正一博士向一个上作人员招呼了一声。那工作人员推过了一具放映机来,对面墙上,立时垂下了一幅银幕,窗帘拉上。大厅中人很多,可是在光线黑下来之后,没有人出声,接着,放映机传出了“沙沙”的声音,我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首先出现在银幕的,是许多行人,那些行人的行动方法,都很古怪。我知道,那是每一分钟,自动拍摄一格而成的电影,所造成的效果,看起来,每个行人,都像是会轻身功夫一样,在那里飞速行进。 接着,便是叠印的字幕,那一组数字,显然是一个日期,那是:一九九0、二,二——十二。 一儿九0年二月二日到二月十二日,自然就是这卷电影所要表达的时间,然后,我在银幕上看到了康纳士博士。 我看过康纳士的相片许多次,所以一眼就可可以认得出他来。 康纳士博士走在行人之中,提着公事包,匆匆地走着,他的行动,和其他人一样,只不过显而易见,镜头是对准了他来拍摄的。 在电影中看来,康纳土博士忙得像小丑一样,一会儿进了一幢大厦。一会又出来,然后上了车,到了学校,然后又离开学校,回到家中,然后,又从家中出来,一遍又一地重复着,重复了十遍之多,这卷电影软片,才算是放完了。 接着,便是第二卷,一开始,也有一组代表日期的数字,这一次是一九七0,二、十三——二十二。 那是紧接着上一卷的,时间也是十大,电影的内容,几乎和上一卷,没有分别,镜头对着康纳士博士,康纳士博士在路上走,在驾车,回到家中,到学校,到一些科学机构去。 然后,便是第三卷。 第四卷、第五卷,一直是那样,等到放到第十五卷的时候,我实在有点丧失耐性了,我大声道:“以后的那些,全一样的么?” 田中正一道:“可以说全是一样,所不同的是,康纳士到过另一些不同的地方,例如,他曾去郊外垂钓几天,那是他每半年的例假,也全被拍了进去。” 我站了起来:“行了,可以不必再放下去了!” 操纵放映机的人,立时停止了放映,电灯着亮,我看到所有的人站起来,一个年轻人问道:“只看了一小半,你就有了结论了么?” 我呆了一呆:“既然全是一样的,为什么还一定要看下去!” 那年轻人望着我,一副想说什么,但是又有点说不出口的样子。 我时他笑了笑:“年轻人,你心中想说什么,只管说。” 那年轻人道:“请原谅我的唐突,我认为你的态度是不科学的,因为你只看到了一半,不想凭此来推测全部,对不对?” 我呆了半晌,心中不禁暗自觉得惭愧,心想能在科学上获得这样高的成就,决非幸运,单是这分实事求是,一丝不苟的科学精神,怎是我这个逢事想当然的人,所能学得会的? 5 我呆了半晌,田中正一像是怕我觉得难堪,正想出来打圆场,我已经迫:“这位先生说得对,我们再看下去!” 田中正一忙又挥了挥手,放映机继续“沙沙”作响。 全部电影软片一起放完,时间是六小时十一分,在我叫停止放映的稍后时间中,我们都以三文治填腹。 下半部的电影,和以上那些,真是一样的,记录着康纳士博士,在屋子之外的一切行动。 而到最后一卷,时间是一九七二、二、一。 也就是说,恰好是一年。 在整整的一年之中,康纳士博士,在户外的全部活动记录,以每分钟一格的拍摄方法来拍摄。 等到电灯再度着亮时,所有人仍然望着我,我发现人已增加了很多,增加的人,自然是放映的中途进来的。这一次,所有望着我的人.神情不再是讶异,而是急切地想在我口中获知我的结论。 我开门见山地道:“各位,从我们刚才所看到的电影中,可以说明一个事实,在这一年之中,有人每天不同断地,以极大的耐性,在注意着康纳士博士的行动,并且将之记录下来。” 所有的人,都有同意的表示。 我又道:“要做这件工作,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付出巨大的人力,物力,决不会有什么人,没有目的而去做那样的事。” 所有人的神情,对我的千方百样,仍表同意。 我吸了一口气:“我知道各位为什么会怀疑康纳士博土的死不是自杀了,各位是认为既然有人一刻不停地跟踪他达一年之久,那么,很可能目的就是在杀害康纳上博士!” 客厅中响起了一阵嗡嗡声,但随即又静了下来。 田中正一道:“不错,我们正那样想。” 我又道:“但是各位可能忽略了一点,这些电影之小.所记录的,全是死者户外活动的情形,他一进屋子,就没有记录。如果有人要用这些记录作为暗杀行动的参考,康纳士,不应该死在屋内!” 安桥加苦笑道:“安全局也是那样说。” 我又道:“而且,也估计不需要记录一年之久,就在第一卷软片的那十天之中,就可以有一百个以上的机会,用一百个以上不同的方法,去杀死康纳士博士了。” 所有的人都不出声。 我摊了摊手:“这些影片,只能证明在这一年之中,康纳士博士,曾被人密切注意过行踪,但不能证明他被谋杀。” 客厅中又响起了一阵私议声,然后,奥加道:“找到跟从、注意康纳土博士的人,对我们有很大的用处,我们在科学上的贡献、或许比不上他,但是我们绝不想在暗中被人以这样的方式,将每一个行动都记录下来。” 我有点明白科学协会请我来的原因了。 老实说,康纳士博士之死,死于自杀,从调查所得的各种证据来看,根本是无可怀疑的。 但是,在看了这些影片之后,不是说没有疑点了,疑点是:谁拍了那些电影?拍这些电影的目的是什么? 我停了片刻,向安桥加望去:“我可以调查这件事,但是我相信安全部门,一定也调查过了,事实上,一个如此著名的科学家,长期来被人跟踪、摄影、这是一件绝不寻常的事。” 安桥加道:“是,但是安全局的调查,却没有结果。” 我道:“你还未曾告诉我;亨利在什么地方,找到这一大包影片的。” 安桥加道:“不是我不告诉你,而是我根本不知道他从哪里得来的!” 我呆了一呆:“什么意思?他不肯说?” 安桥加苦笑道:“不,自从那天,他将这包影片交给了我之后,就没有再见过他,他失踪了!”我再怔了一怔,一个少年失踪了,这其中,自然有着极其浓厚的犯罪意味! 看来,事情又另生了枝节,也可以说,事情多了一项可以追寻的线索——从调查亨利失踪着手。亨利的失踪,自然与这件事有关。 我道:“安全局没有找他?” 安桥加道:“找过的,但没有结果。” 我双眉打着结,安全局调查都没有结果的事,我去调查,可能有结果么? 但是无论如何,这件要,总引起了我极度的好奇心,我决意去调查。我大声道:“各位,我保证,我会尽力而为,但不一定有结果。” 几个人一起笑了起来:“我们每一个人所做的,都是那样。” 我打了一个呵欠:“对不起,我要休息了,各位,再见!” 仍然是田中正一。安桥加和奥加三人,送我出来,一直送我到酒店。我先和白素通了一个长途电话,化了足足二分钟,才将一切和她讲了一个梗概;然后,我洗了一个澡,躺了下来。 可是,我却完全睡不着。 康纳土博士是自杀的,这一点,已是毫无疑问的事,各种证据,都指出他是自杀的:他是因为注射毒药致死,他事先在药房购得这种毒药,而注射器上,又只有他一个人的指纹。 而且,康纳士死在他的工作室中,当时,所有门窗,都启内紧拴着,绝没有人可以杀了人之后走出来。而门窗仍然维持这个样子。 但是,我化了六小时的时间,所看到的那些影片,又作如何解释呢? 这些影片,证明在过去一年之内,只要康纳士博士在户外.就有人对他进行跟踪摄影,这个人这样做,目的是为了什么? 如果说这个人的目的,是要害康纳士博士,那么,在这一年之中,他有无数次下手的机会,只要有一支有消音装置的远程来福枪,他可以杀死康纳士博士而逍遥法外,而这种枪,在这个国家之中,随时可以购得。 6 当然,如果现在康纳士博士是被杀的,凶手更可以不受丝毫的怀疑,可是,在什么样布置之下,可以达到现在这样的效果?从现在的情形来看,康纳士博士,百分之一百是自杀的! 我心中很乱,想来想去,只归纳出了一点,那便是,无论如何,总得先找出那个在过去的一年中,不断对康纳士博士进行跟踪、摄影的人来,才能有迸一步的发展! 而要找到这个人,必须先找到发现这些电影的报童亨利,亨利失踪了,他的失踪,可能是整件事的一大关键。我决定先从找寻亨利开始。 有了决定之后,我才勉强合上眼,睡了片刻;等到醒来时,天还没有亮,但是,我却再也睡不着了、而且,我要寻找的一人是一个报童,我也必须早起才行。 我离开酒店的时候,天才朦朦亮,街道上很静,我漫无目的地走了几条街,街边上有不少醉汉,并不是衣衫褴缕的流浪汉,从他们身上的衣服来看,他们显然有着良好的收入。事实上,有不少醉汉,就躺在华丽的车子中,生活在这样一个富有学术气氛的城市之中,有良好的收入,为什么不好好回家去,反要醉倒在街头,这真使我莫名其妙。 我一直向前走着,直到遇到了第一个骑着自行车,车后堆了一大叠报纸的少年人。 我向那少年人招了招手,可是那少年并不停车,只是减慢了速度,在我身边驶过,大声问道:“先生,有什么事情?” 我道:“我想找一个人,和你是同行,他叫亨利!” 那少年头也不回,便向前驶去,大声道:“对不起,我不能帮你什么,我很忙!” 那少年驶走了,我搔了搔头,没有办法拦住他,只好继续向前走着。 不一会,有第二个报童,也骑着自行车驶来,这一次,我学乖了,我取出了一张十元纸币来,向他扬了一扬:“喂,年轻人,回答我三个问题,这张钞票,就属于你的!” 那少年吹了一下口哨;停了下来,用奇怪的眼光,望定了我。 他望了我半晌,才道:“你没有喝醉?” 我道:“当然没有,我要找一个人,叫亨利,和你是同行。” 那少年点头道:“是,亨利,我认识他,满面都是雀斑的那个,是不是?” 我在田中正一处,看到过亨利的相片,那少年显然是认识亨利的,我心中十分高兴:“对,就是他,他在什么地方?” 那少年道:“我已很久没有看见他了,大约两个星期,先生,你第三个问题是什么?” 我呆了一呆,这是一个什么都讲究效率的国家,赚钱自然也不例外,我笑了一下:“亨利住在什么地方,你能告诉我?” 那少年笑了起来:“可以,他住在乔治街。二址七号a,那是一条很小的横街,你从市立公园向前走,第六条横街就是了,他和他的姐姐一起住!” 那少年讲完,伸手自我的手中,接过了那张钞票,吹着口哨,骑着自行车,走了! 我呆立了片刻,这时,天色已然大明,阳光射在街道上,我看到警察开始在弄醒倒卧街头的醉汉,我信步来到了一个警察身前,看见他们已将一个中年人扶了起来,用力在推他,那中年人还是一片迷述糊糊的神气。但是却已可以自己站立,不多久,他就脚步踉跄地走了! 那警察回过头来,向我望了一跟:“你能相信么,这样的醉汉,当他清醒的时候,够资格和爱因斯坦讨论问题?” 我好奇地问道:“这位先生是科学家?” 那警察道:“这里每一个都是科学家,刚才那个先生,是大学教授!” 他一面说,一面走向一辆华丽的汽车,车中驾驶位上、有一个人则头睡着,白沫自他的口角挂下来,那警察用力澎澎地拍着车顶,向我道:“这位也是教授,我每天早上,要叫醒十六八个这样的人!” 我随口问道:“他们为什么这样喜欢喝酒?” 那警察瞪大了眼,像是我问了一个蠢得不能再蠢的伺题一样,大声道:“不喝酒,你让他们干什么?他们满脑子都是力程式,一点时间也不肯浪费,为了人类的科学发展而生活,只有醉了,才能使他们得到休息!” 车中的那人已醒了过来,他先用迷茫的眼神,望着那警察,然后,抱歉地笑着,问道:“什么时候了?” 那警察告诉了他的时间,那人“啊”地一声,道:“我要迟到了!” 他立时驾着车,以相当高的速度,向前驶去。 我向那警察,再详细问了乔治街的去法,知道并不是很远,我决定步行前往。 这时,整个城市都苏醒了,街上的行人、车辆,多了起来,看来每一个人都十分匆忙,都在争取每一秒钟的时间,急急地在赶路。 这时候,看来整个城市,都充满了生气,怎么也想不到,在天未亮之前,会有那么多人醉倒在街头。 不一会,俄已走过了公园,沿着宽大的人行道,经过了好几条横街,才看到了乔治街。 这几条横街,历史全都相当悠久了,建筑很残旧,看来都有七八十年历史,可能是这个城市成立不久之后,就造起来的。 我沿街向前走着,一大群学童,嬉笑着在我的身边经过,我找到了二十六号a,站在门口,看到一个主妇,推开门.取了门口的两瓶牛奶,我连忙踏上石级:“早,我想找亨利,一个少年人。” 那主妇打量了我一眼,推开了门、指了指楼梯下面,也没有说什么,就自顾自上了楼。 我跟着走进去,走下了十几级楼梯,在一扇门前站定,敲了敲门。 没有人应门,我等了一会,再用力敲门。这一次,有了反应,只听得门内,传出了一个很粗暴的声音,大声喝道:“找什么人?” 我呆了一呆,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而那少年告诉我,亨利只是和他的姐姐同住,并没有提到还有别人,我可能是找错地方了! 就在我犹豫间,门已打了开来,一个赤着上身,满身是毛,猩猩一样的男人,堵在门口,瞪着眼,望定了我,我忙道:“对不起,亨利在么?” 7 三、科学尖端的背面 那男人“呸”的一声,向走廊吐了一口口水,那口口水,就在我的身边飞过,令我极不自在。 他粗声粗气地道:“亨利?已经两个星期没有见他了,别来骚扰我!” 我忙道:“对不起,阁下是亨利什么人?” 这个问题,其实一点也没有可笑之处,可是那大汉一听,却“哈哈”笑了起来,道:“我不是他的什么人!” 我又趁机道:“那么,我可以看看他的房间?” 这一次,那男人笑得更大声了,他学着我的声调,道:“他的房间,当然可以,随便参观!” 他向后退了一步,让我走了进去。 进了那个居住单位,我又不禁呆了一呆。 我是昨天才到的,对这个城市,自然不能说全部认识,但是,以这个城市的高等学府和科学研究机构,在世界上是如此知名而言,它可以说是人类现代文明的尖端,事实上,直到现在为止,我所接触的:也全是辉煌的建筑,整齐幽雅的小洋房,就像我不能理解这个城市的街头,何以那么多醉汉一样,现在,我也无法理解,何以这个城市中,也有如此浅窄,阴暗的住屋单位。 一进门,算是一个客厅,家么陈旧,凌乱,另外有一扇门,是通向厨房的,一扇门.紧闭着,看来是通向一间卧室。 我尽量压抑着心头的惊讶,不使它表露在脸上,因为我看出,那大汉并不是一个好脾气的家伙。 我略停了一停,向他望去,道:“亨利的房间在——” 那大汉向前走着,踢开了一张随便放着的椅子,来到了一扇墙前,打开了一只壁橱的门,道:“这里!” 我立刻明白,为什么当我提到亨利的房间时,那大汉大笑的原因了! 亨利根本没有房间,他睡在壁橱里,壁橱很小,真难想象亨利在睡觉的时候可以伸直身子。 壁橱中很乱,有着很多少年人才感到兴趣的东西,那大汉道:“随便看吧。” 虽然那大汉的招呼,绝称不上友善,但是既然来了,我自然得看一看,我又向他作了一个打扰的微笑,走到壁橱之前,俯身翻了翻,有很多书报,一副垒球手套,一些书本,实在没有我想要的东西。 在我翻着亨利的东西时,我听得卧房里有一个没有睡醒的女人声音:“强尼、你在和谁说话?” 那大汉回答道:“一个日本人。” 我转过身来:“先生,我不是日本人!” 那大汉大声道:“他说他不是日本人!”随即,他向我望了一眼:“有什么关系,只要你是一个人,就行了,对不对?” 我略呆了一呆,这大汉,从他的外型来看,十足是一个粗胚,但是这句话、倒不是一个粗胚所能讲得出来的,这时候,一个蓬头散发的女人,打开房门,衣衫不整地走了出来。。 那女人口中,还叼着一枝烟,她将烟自口中取开,喷出一团烟雾来:“又是来找亨利的,亨利早就不见了,你也来迟了!” 我呆了一呆:“你是亨利的姐姐?” 那女人点了点头,毫不在乎地挺着胸,抽着烟。 我皱了皱眉:“请原谅我,亨利既然失踪了,你为什么不去找他?至少应该报警!” 那女人“格格”笑了起来:“一个少年人,离开了这种地方,不是很正常么?这里很可怕,是不?” 我皱着眉:“如果你认为可怕,那么,你应当设法改善!” 那女人笑了起来:“我们改善过了,我们从另一个更可怕的地方来,现在,我们已经觉得很满足了,为什么还要改善?” 我笑了起来:“请恕我唐突,我不明白,在贵国还有比这更可怕地方?” 那大汉和那女人,一起笑了起来,那大汉道:“有的是,太可怕了,不过更多的人,没有勇气自其间逃出来,而我们逃出来了!” 我吃了一惊,心想从他们的话中听来,这一男一女,倒像是什么穷凶极恶的逃狱犯人! 我在惊呆之间,那女人又吸了一口烟,将烟笔直地自她的口中,喷了出来:“大学的讲坛,阴森的图书馆,毫无生气的研究所,永无止境的科学研究,先生,太可怕了,我们是从这些可怕的东西中逃出来的,我、不再是研究员帕德拉博士,他,也不再是汉经尼教授,你以为我们怎么样?” 我实在呆住了,那女人望定了我,我在她的神情上,可以看出,她断言不是在胡言乱语,她所说的,全是真实的事? 在那一刹间,我没有别的话好说,只是摇头、那女人走过去,双臂挂在那大汉的身上,我嗫嚅道:“那么。你们现在,在做什么?” 那女人指着大汉的脸:“他在一间洗衣铺送货。我洗地板,我们过得很好,比那些没有勇气逃出来的人,幸福得多了!不过亨利不明白,所以他要离开,每一个人都有选择如何生活的权利,我不应该干涉他,硬将他找回来的,是不?” 我觉得没有什么可说的了,这一男一女,神经都可能有点不正常。 我也不想久留下去,因为我得不到什么,我连声向他们说着对不起,一面向门口退去。 当我退道了门口的时候、那女人多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事一样,伸手向我一指:“对了,亨利在失踪之前.曾经给我看一样东西,他说是拾回来的,你可要看看?” 我有点无可不可地道:“好的!” 那女人走过去,走到一张桌子之前,拉开抽屉,将乱七八糟的东西,拨在一边,抽出了一张硬卡纸来。 那张硬卡纸,约有一尺见方,她将那张硬卡纸,交给了我。 我向那张硬卡纸看了一眼,不禁呆了半晌。 那张硬卡纸上,全是一些直线,有的直线,重复又重复,变得相当粗,有的,则重复的次数较少,但它看来,重复得次数最多的那些,是一个类似五角形的圆形,还有一些,则组成大小不同的三角形或四边形。 我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8 那女人道:“我不知道,你要是喜欢,只管拿去,我管不着。” 这样的一张硬卡纸,我要来其实也一点用处都没有,但是我想到,那是亨利拾回来的,而那大包影片,也是亨利拾回来的,或者这张硬卡的线条,可以作别的解释也说不定。 所以,我将之夹在腋下:“谢谢你!” 那一男一女两人,像是我已经不存在一样,我退了出来,来到了街道上,吁了一口气。 这一个上午,我又走了不少地方,去打听亨利的下落,甚至到警方去查问过,可是警方的回答是,根本没有人来报告亨利的失踪,所以我们也无法插手这件事。中午,我回到酒店,午餐之后,我到了科学家协会。 我可以有在科学协会自由活动的权利,这一点,是田中正一特别吩咐过协会的职员的。 所以,当我到达之后,拣了一张舒服的沙发,坐了下来,职员立时替我送来了热辣辣。香喷喷的咖啡,当我喝到一半时,安桥加来了! 这个吉普赛人,现在虽然是权威科学家了,可是他走路的姿势,看来仍然像是吉普赛人。 他在我对面,坐了下来:“怎么样,事情有什么进展?” 我道:“可以说一点进展也没有,我只不过见到了亨利的姐姐!” 安桥加皱着眉:“那有什么用?” 我直了直身子:“你听说过有一个研究员,叫帕德拉的?” 安桥加笑了起来:“这个城里,具规模的研究所有好几十个,研究员以千计,我怎么能每一个人,都说得出来。” 我道:“这位帕德拉小姐,可能有点特殊,她将科学研究工作的场所,形容为可怕的地狱,而她却鼓起勇气,逃了出来,现在却在做清洁工作!” 我以为安桥加听了我的话之后,一定会惊讶不止的,但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却一点也没有什么惊讶的神情,只是淡然地道:“这并不算什么,这样的人很多,我识得一位几间大学争相聘请的科学家,他却什么也不干,在公园当园丁!” 我真正的给安桥加的话,吓了一跳:“真有这样的事,为了什么?” 安桥加沉默了片刻,才道:“心理医生说,这是职业厌倦症,而我却感到,那是一种压力,一种人无法忍受的压力所造成的!” 我有点不明白地望着安桥加,安桥加的神情很严肃:“人的生命很有限,为了要使自己成为一个科学家,至少得化上三分之一的生命,然后,另外三分之二的生命,几乎在同样的情形下渡过,只不过物质生活上略有不同,这种压力,使得很多人,宁愿抛弃已得到的一切,再去做一个普通人!” 我耸了耸肩,打趣地道:“这是什么话,像你那样,不见得还会想随着蓬车到处去流浪吧!” 我这样说,是因为安桥加是一个吉普赛人,而且我也预料到,以安桥加的学识而论,他听了我的话,不见得会生气的。 可是,在我的话一出口之后,安桥加的神色,却变得极其极肃,低着头,半晌不出声。 我一见这样情形,心中不禁很后悔,我和他究竟不是太熟,或许不应该以他的民族生活来打趣的! 正当我想找一些什么话,来扭转这种尴尬的气氛之际,安桥加自己抬起头来:“去年,我到欧洲去,在匈牙利边境外,见到了我出生的那一族,我的叔祖父还在,他问我:孩子,你在干什么?我告诉我;我现在已经是一个科学家了!他又问我:‘孩子,科学家是什么的?’我用最简单的话告诉他:‘我们研究科学,使人类的生活,过得更好!’” 安桥加讲到这里,略停了一下,向我望了一眼:“他还是不明白,于是,我将我每天的工作,约略他讲给他听,你猜他听了之后怎么说?” 我反问道:“他怎么说?” 安桥加苦笑了一下:“他老人家的声音发颤,道:“可怜的孩子,原来你现在的日子,是如此之枯燥乏味,还是回来吧、我们这里,没有科学,可是天天有唱歌、跳舞,有无穷的欢乐!” 安桥如讲到这里,停了下来,我也不出声,他停了很久,才缓缓地道:“所以,如果你以为我不想回去,重过吉普赛人的欢乐生活,你错了!” 我接连吞下了三口口水,说不出话来,安桥加伸了一个懒腰:“康纳士博士,并不是第一个自杀者,但因为有了那些影片,所以我们才要调查!” 我叹了一声;“难怪我看到街头有些许多衣冠楚楚的醉汉!”安桥加笑了起来:“那有什么稀奇,我也曾醉倒在街头,甚至和人打架,真痛快!” 我挥了挥手,这纯粹是无意识的一个动作,由于我无法明白安桥加的话。 我决定将话题引回来,我道:“亨利自从和你见面,将影片交给你之后,好象就此失了踪,他还有一张卡纸,也是拾回来的——” 我将被我卷成一卷的卡纸,摊了开来,给安桥加看:“你看这些线条,是什么意思?”安桥加将纸接过去,横看竖看,结果还是摇着头:“我不明白,看来好象是什么结晶体的结构,像是显微镜中放大的结果。” 我道:“有科学上的价值?” 安桥加皱着眉:“很难说,但是我们可以等到晚上,有更多的人来了之后,给他们传观,一定会有一个答案的。” 我道:“好的,先将它放在这里再说。” 我不想带着这张纸到处走,而且,我认定它不会有什么大用处、所以才这样决定的。 日间,到这里来的人并不多,安桥加在不久之后也告辞离去。 整个下午,我仍然在城中,找寻亨利的下落。我接触的人、范围越来越广,但结果却是一样的,近两个星期来,没有人见过亨利。 我没有办法可想,亨利可能早已离开这个城市,到别的地方去了,他也有可能,遭到了不可测的意外,但不论怎样,我一点线索也得不到。 9 我只好转移向康纳士博士的熟人,调查康纳士博士的生活情形。 我的调查,费了好几天时间,但是,实行得还算是很顺利。 因为认识康纳士博士的人,全是科学界的人士,而我,根本是他们请来的,所以我有问题,他们总是尽他们所知地告诉我。 然而,进行得尽管顺利,我的收获,却微之又微。几天来的访问,归纳起来,使我知道,康纳士博士,是一个醉心于科学的人,他的生活很简朴,收入很好,大多数的钱,投资在地产上,由一间公司代理。 这间公司,也毫无可疑之处,他们已整理出了康纳士博士的遗产,捐给了大学当局。 康纳士的死,没有人可以得到任何好处。只有人感到损失,既然情形如此,那么,还有什么人会下手杀他?他的死,是死于自杀,那是更无疑问的了! 我也会和康纳士的管家妇谈过几次,管家妇说,博士在家中,除了有人来造访之外,几乎不开口讲话,我化了大半天时间研究博士的访客,发现每一个人都可以找得出是什么人来,只有一个是例外。 这一点,我认为是近来最大的收获,是以非记述得详细一点不可。 根据管家妇的话,有一个“瘦削、约莫五十岁,棕发,半秃,目光锐利得像鹰一样”的男子,曾在博士死前两天,造访了博士。 男子是一个陌生人,他和博士谈了一会。博士便和他一起离去,约莫两小时之后才回来。 这本来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特别的是,这个男人,我找不出他是什么人来,他显然不是博士常来往的这个圈子中的人物,而他出现过一次之后,也没有再度出现,他出现的时间,又是博士死前的两天。 我请了两位美术家,将管家妇形容的那人,绘了出来,管家妇看过,认为满意了,我才拿着绘像,去和警方联络。 在警官的办公室中,我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钉子,那警官告诉我,像绘像上的那种男人,本城至少有三千个! 我自然又着手找寻那个人,可是仍然一无所获,事情看来已没有转机,我再在这里耽下去,已经是全然没有意义的事情了! 像这次事情那样地有头无尾,在我的经历中,是少之又少的,但是,却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因为,我是接受委托,来调查康纳士博士的死因的,这一点,可以说已经有了结果、因为不论从哪一方面来看,康纳士都是自杀的。 但是,事情却还有疑点,那整整一年,记录着康纳士博士户外活动的影片,亨利的失踪,那个男子的身份等等,这一些疑问,如果得不到合理的解释,那么,整件事;仍然是有头无尾的! 所以,当我要离去的时候,我心中十分不快乐,科学协会在前一晚,替我举行了一个践别的宴会,由于大家都知道我白走一趟,所以,没有人提起康纳士博士。 第二天一早,我也不要人送,就自己提着箱子,上了街车,直赴机场。 我到机场的时候早,所以交妥了行李之后,就在机场的餐厅中坐了下来。 那天的天色很阴沉,再加我的心情不畅,是以总觉得有一股说不出来的不舒服之感。我坐着,还是将事情从头至尾地想了一遍。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觉得有人在注意我。 那是一种直觉,其感觉像是有人将手指伸近你的额前、你不必等到他的手指碰到你的额前,就可以感到有这件事一样。 我抬起头来,果然,在离我不远处的一张桌子上,有一个年轻人正在望着我,而当我向他望过去之际,他不但不回避,反倒站了起来,向我走过来。 他直来到我的面前,带着微笑:“我可以坐下来么?” 由于我的心情不好,所以我的回答,也不怎么客气,我硬板板地道:“那要看你有什么目的?” 那年轻人态度很好地笑了笑:“只不过想和你谈谈,卫先生、我叫白克,这是我的证件!” 他一面说,一面将一份证件,送到了我的面前,我向证件看了一眼,对这个年轻人的故意消去了不少。 根据那份证件所载,这个叫着白克-卑斯的年轻人,是国家安全局的“特别调查员”。 我向他笑了笑:“你的名字很有趣,请坐!” 白克就着椅子,坐了下来,双手反叉着,一时之间,像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我道:“你有什么话,请快点说,我就要走了!” 白克拉开了搓着的手:“卫先生,我请你不要走,我不知道我的请求,是不是有用,因为我不是代表我所服务的机构作这样的请求,那纯粹是我私人的请求!” 白克的说话,略嫌罗嗦,可是却将事情说得十分明白,我喜欢这样一人,这证明他是一个十分有头脑和有条理的人。 我扬了扬眉:“为了什么?” 白克道:“简单他说,为了康纳上博士的死!” 我皱起了眉,想说什么,但是我还未曾说出来,白克已然抢着道:“你一来我们就注意你了,也知道你在这些日子来做的工作!” 我笑了笑:“原来对我这样关心。为什么?安全局不是不理这件事么?” 白克也笑了起来,做着手势:“安全局不是不管,而是将事情交给了我!” 白克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将事交给我去调查,这就是说,这件案子,在法理上而言,已经可以作定论了,但是还有少许的疑点。我的工作是完全不受时间限制的,而且也不一定要有结论,因为整件案子,已有了结论!” 10 我道:“我明白,所以你的职务,是特别调查员!” 白克道:“你所做的工作,我也做过,同样,也没有结果。” 我道:“既然你的工作不一定要有结果,那你似乎也不必深究下去了!” 白克却摇了摇头:“在我的职务上而言,我完全可以不必再调查下去,但对我个人而言,这却是一个极严重的挑战!” 他又停了片刻,才道:“我们已知道,在一年之内,有人不停地跟踪康纳士博上,这需要相当大的财力和精力,决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去做这件事,就算康纳士博士百分之二百是自杀的,这个跟踪、摄影的人,对他的自杀,也一定有极大的影响,我们必须找出这个人来,不然,同样的事,可能发生在另一个科学家的身上!” 白克说得很认真,语气也很肯定。 这一点,我和他不同,我也想到他提出的这个疑点(人人都可以知道这些电影是大疑点),但是,我却没有那样肯定的结论。 我当时并不作任何表示,白克又道:“我也在调查亨利的下落,我也注意那个曾去访问过康纳土的陌生人,但是——” 我摊着手:“同样没有结果,是不是?”白克苦笑了一下:“是的、这件事交到我的手中,我非要将一切疑点,全解释清楚不可,我想,你应该可以帮我忙。” 我道:“我已经无能为力!” 白克道:“或许,我们疏忽了什么地方,以致一点头绪都没有?” 我道:“我们并不是没有头绪,只要找到了亨利,和那个不知姓名的男人,事情就一定可以有进一步的发展,问题是找不到他们!” 白克直视着我:“关于亨利、我倒有一个进一步的消息。” 我大感意外:“怎么样?” 白克又道:“或者不能说是和亨利有关,那是另一件悬案,可能和亨利有关,有一具被烧焦的尸休,在一辆旧汽车中发现,法医断定年纪是十三岁,男性。除了这两点之外,没有任何别的资料。 我呆了半晌:“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 白克道:“这一点,对我的猜想最不利,地点距此一千三百里,一个小镇,时间是他失踪后的第三天。” 我道:“一个少年,很不可能在三天之内,跑到一千三百里之外的地方去的。” 白克道:“除非他搭飞机。” 我笑了笑:“当然。他如果是搭飞机的话,很容易查出来的。事实上,我在各航空公司已经调查过乘客的名单了。” 白克叹了一声;“我也查过。” 我吸了一口气:“我相信你调查的结果,是和我的一样的!” 白克苦笑着,又摇了摇头:“我想是一样的,亨利没有搭过飞机。” 我摊手道:“那我们不必讨论下去,在那个小镇上的焦尸,不会是亨利了!” 白克却摇着头,不同意我的结论:“也不尽然,我们所调查的,是公共的航空公司,有许多私人飞机的飞行,我们是查不到的。” 我又呆了半晌,白克那样说,自然是有道理的,但是,为什么有人要将亨利这样一个少年,弄到一千三百里之外去将之杀害呢? 我之所以立时想到亨利是被人弄走的,因为一个少年人,决没能力以私人飞机这样的交通工具,去到一千三百里之外的。 我望着白克,白克显然知道我在怀疑什么,他道:“我想,亨利致死的原因,是他检到了那一大包影片。” 我眉心打着结:“那怎样会,亨利拾到那一大包东西,他未必知道这包东西属于什么人的,而且,就算有人要杀他,为什么不在本地下手呢?” 白克道:“如果是我,我也不会在这里下手,因为亨利如果死在本城,安全局立时会想到,康纳士博士的死,和这些电影有密切的关系,立即会展开大规模的调查,那对凶手是不利的。” 我深深吸着气,点燃了一支烟,徐徐地喷了出来:“现在,你希望我做什么?” 白克道:“我在前天得知这具焦尸的消息,他是不是亨利,我全然没有证据、但如果事情有证据的话,也轮不到我来调查了。现在,我准备到那小镇去调查,想请你一起去!” 机场的扩音器,已经传出了召旅客上机的呼唤,我的心中很乱。 如果亨利真的被谋杀了,那么,康纳士博士之死,就绝对有深入调查的必要! 我在考虑着的时候,白克一直望着我,一声不出。 我在吸完支烟之后,用力掀熄了烟蒂,站了起来,道:“好,我和你去!” 11 四、追查少年的下落 白克高兴得立时双手抓住了我的手,用力摇着,我笑道:“我得快点去办退票手续——哎呀,我的行李,已经上了飞机!” 白克道:“真抱歉,我想我替你增添了不少麻烦,真对不起!” 我笑道:“那是我自己愿意的!” 在航空公司职员绝不客气的接待之下,我办了手续,又打了一个长途电话,请到站机场,替我代存行李,然后我立时和白克上了另一班飞机——原来白克已经买定了两张机票,他好象知道我一定会答应的。 两小时之后,我们下了机,机场上有人迎接白克,将一辆车子交给了白克。 白克驾着车,直向小镇驶去。我道:“如果查到杀死亨利的凶手是什么人,事情就有眉目得多了!” 白克摇着头,道:“我不像你那么乐观,我只要求证实那死者是亨利!” 我不和他争执,因为基本上,我们两人的意见,并没有分歧,自然,先要证明那死者是亨利,才能进一步去追查凶手的。 等到到达了那个小镇,白克首先将车子驶到当地的警局,这个小镇,并没有尸体保留的设备,尸体在经过法医的详细检查之后,已经埋葬了,但是在警局中,却留下了详细的记录。 白克和我,在警局的办公室中,看到大叠的相片,首先看到的,是焦尸在车中的照片,那辆车子,也烧得只剩下一个黑架子。 尸体在未被搬出车子之前、是蜷在车后座的。 尸体搬出来后,如果不是我事先知道,单看照片,已无法相信那是一个人,老实说,单从照片看来,实在和一段烧焦了的木头,没有任何分别。 我们看完了照片、一个警官向白克道:“我们已展开过广泛的调查,本镇上没有少年失踪,所以,可以肯定他是外地来的!” 我和白克两人,互望了一眼,我道:“有没有人见过陌生的少年?” 这是一个很小的小镇,我看居民不过一千左右,在这样的小镇上,多了一个陌生人,是很容易引起人注意的,我的问题,绝不算突兀。 那警官道:“有,有一个老人,在清晨时分,看到一个男人,和一个少年,全是陌生的,那男人带着少年,急急地走着。” 白克叫了起来,显然是他太兴奋了:“那个老人呢?谢谢天,快请他来!” 那警官却摇着头:“发现尸体之后,我们曾问过他,尸体是在一个木料场附近发现的,他不是木料场的看守人!” 白克已有点迫不及待了:“不管他是什么人,快去请他来!” 那位警官倒很幽默:“现在,没有任何人可以请他来!” 我和白克陡地一呆,异口同声道:“他死了?” 那位警宫摊了摊手,我和白克立时互望了一眼,在那一刹间,我们虽然没有说话,但事实上,是根本不必说话的,刹那之间,我们两人的共同感觉是:这件事的犯罪性,又迸了一步! 我立时问道:“那位老人是死干意外的?” 警官耸耸肩:“可以这样说,也可以说他是死于自然的,他是一个吸毒者,医生说他的死因,是注射了过量的毒品!” 白克托着下颌,一声不出,我又问道:“他是什么时候死的?我的意思是,他在告诉了你,曾见过一个陌生的少年和男人之后多久死的!” 那警官像是吃了一惊:“你的意思是,这老头子是被人杀死的?” 我点了点头,那警官摇着头:“不可能,谁也不会杀老麦克的。” 我立时道:“那男人会,那男人可能就是谋杀孩子的凶手,而老麦见过他,会说出他的样子来!” 那警官听得我这样说,一副想笑的神气,但是却有点不好意思笑出。我忙道:“怎么,这有什么可笑,你们早该想到这一点!” 那警官终于笑了出来:“老麦克是一个吸毒者,又是一个醉鬼,他的话,根本没有人相信,他甚至说在山中见到过独角马,你相信么?要是那人知道这种情形,他决不会对老麦克下手的!” 白克直到这时才开口,他冷冷地道:“他还是会下手的,你们不相信龙麦克的话,我们会相信。” 白克顿了一顿,那警官现出了很尴尬的神情来,我道:“你们当然不会记录老麦克的话、也不会根据老麦克的叙述,将他看到的那少年和男人的样子画出来了?” 那警官又摊了摊手:“两位,你们要知道,我们这里是小地方,我是一个小地方的警长,平时的工作,最严重的不过是驱逐到处流浪的嬉皮士,检查他们是不是带着毒品……” 他讲到这里、白克便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头:“行了,请你带我们去看看那少年尸体发现的所在!” 那警官的态度又轻松了起来:“好,喂,那少年是大角色?” 白克瞪了他一眼,道:“在我们国家里,任何人都是大角色,一个人死了,不管他是什么人,总要查出他致死的原因来!” 那警官又耸了耸肩,或许小地方的警务人员,是这样的一副不在乎的神态的,但是我和白克,显然绝不欣赏这样的工作态度。 那警官和我们一起离开,他驾着一辆吉普车在前面开路,我们驾着自己的车子跟在后面。 出了小镇,是一条十分荒僻的公路,不多久,便上了崎岖的山路,车驶过,扬起老高的灰沙,上了山路之后不久,就已经看到路旁,有一大片被烧焦的灌木,在被烧焦的灌木群中,有一辆汽车架子,也是被烧焦的。 我们停了车,一起下来,向前走,白克和我并肩走着,他一下车就道:“这是故意纵火造成的,在纵火前,凶手至少用了一加仑汽油!” 我同意白克的见解,虽然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白克一直来到车子之前,那位警官并没有跟来、只有我跟在白克的身边。 白克用手拔开了被火烧得扭曲的车头盖。自身边取出一柄小刀来,在汽车机器上刮着,在刮下了一层焦灰之后,车子机器上,现出了一组号码。 12 白克指着号码,望着我,我知道,凭汽车机器上的号码,是可以查出这辆汽车的来路的,是以立时用小本子,将这个号码记了下来。 我一面记下了这个号码,一面心想,这小地方的警官,也实在太懒了,竟连这功夫都没做。 白克又绕着被烧毁了的车了,转了一转,拉了拉车门,道:“车门是锁着的,可怜的亨利,他可能是困在车内,被活恬烧死的!” 我没有立时出声,和白克的看法不同的是,白克已一定咬定那少年就是亨利,但是我却对之还有怀疑。 我道:“如果这少年是亨利,那么,他必然是搭飞机前来,这辆车子,可能是离这里最近的有机场的城镇中租来的,那么,我们调查的范围不会很大,这是一个很大的收获!” 白克点着头,用力在车身上踢了一脚,转身走开去,那警官道:“怎么,有什么发现?” 白克显然不愿意和他多讲什么,只是冷冷地道:“没有什么。” 那警官却还在发议论:“我给上级的报告是,这少年是个偷车贼,偷了一辆车子,驶到这里,车子失事撞毁,烧了起来。” 白克忍不住道:“那么,请问失车的是什么人?” 那警官瞪大了眼睛:“这,谁知道,我不是说过,他是从别的地方来的么?” 我已来到了白克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头,和他一起上了车。回到那小镇之后,我们住进了一家酒店,立时开始工作,白克不断地打出长途电话,像这样,凭机器上的号码,来追寻一辆车子的下落,如果在没有电话的时代,至少有一个月。 但现在,到了晚上,我们就有了结果。 这辆车子,是一九六五年出厂的旧车,经过很多个车主,最后,是落在绿河市的一个旧车商手中。我们打开地图,绿河市离我们现在的小镇,不过一百二十里,而且,绿河市也有飞机场,可以供小型客机起飞和降落! 我和白克都极其兴奋,我们立时驾车到绿河市而去,一路上,白克将车子开得十分快,我们赶到绿河市的时候,天还没有全亮。 很容易找到了那个旧车商,白克出示了证件。 那旧车商是一个秃头大肚子的男人,他双手一拍:“好,算我倒霉,当你买进一辆旧车的时候,是没有法子知道他是不是偷来的,你们要哪一辆?”白克摇着头:“我们不是来找失窃的旧车的,大约在十四五天之前,你有出售一辆一九六五年款式的旧车,机器号码是——” 白克说出了那号码,旧车商打开了一叠帐簿来,翻看,道:“是的,这是最便宜的一辆,只有两百元钱,不过车子实在很旧了!” 我和白克互看了一眼:“买主是什么样的人?” 旧车商侧着他的秃头:“买主……对了,也是在这个时候来买的,一个男人,和一个少年,两个人,那男人第一句话就问我,有没有最便宜,而且又可以行走的车辆,我就介绍了他那一辆!” 他讲到这里,又回答顿了一顿,“怎么样,有什么不妥?” 我已经取出了那男子的绘像,和亨利的照片来,道:“是这个两个人?” 旧车商只看了一眼就道:“不错,就是他们,这男人付钱倒很爽快!” 我兴奋得几乎叫了出来,因为我终于又找到了一个见过那神秘男子的人! 白克的声音,也十分兴奋,他道:“你应该向他索取驾驶执照作登记的快查登记簿!” 旧车商却现出尴尬的神色,半晌不回答,白克吼叫道:“你没那样做,是犯法的!” 旧车商的神色更尴尬了,他勉强笑着,搓着手:“先生,你要知道,我们这里是小地方,有的时候,为了顾客的要求,就……就……” 他涎着脸笑着,白克愤怒得涨红了脸,紧握着拳头,我自然可以看得出,一个人在愤怒,在什么时候,已到了难以克制的地步,白克这时的情形,就是那样。 我立时跨前了一步,而就是这时,白克已然一声大叫,挥拳向旧车商的大肚子击了出去。 幸亏我先跨了一步,能够在白克一出拳的时候,立即伸手推了他一下,推得他向旁跌出了一步、那一拳,才未曾击中旧车商,而打在一辆车的车门上。 白克显然是练过空手道功夫的,因为他一拳打了上去,“砰”的一声响,那车子的车门上,竟然出现了一个相当深的凹痕! 旧车商吓得呆了,面上的胖肉,不住发颤,白克倏地转回身来,我己大声喝道:“白克,打他也没有用!” 白克怒吼道:“这肥猪,由于他不守法,我们的辛苦,全都白费了!” 白克那样说,自然是有道理的。 我想却不见的,有两个人,一个是亨利,一个就是那神秘男子,如果亨利已经死去的话,那么,那神秘男子在整件案子中,就更加重要。如这旧车商登记下了他的驾驶执照中的一切,那么,我们就至少可以知道这神秘男子的身份了! 我心中虽然那样想,但是为了怕事情进一步恶化起见,我反倒安慰白克:“不一定,那家伙很容易假造一张驾驶执照的!” 白克在喘着气,仍然极其愤怒,我向那旧车商问道:“他买了车之后,又怎么样?” 旧车商立时道:“没……没有怎样,他和那少年一起上了车,驶走了,好象是向南去的。” 发现那具少年焦尸的小镇,正在绿河市以南,看来,死者就是亨利了,又多一项证据了! 我向旧车商走近,伸手按在他的肩上:“他对你说了一些什么,或者是他和那少年之间说了些什么,你要尽你记忆,全讲出来!” 旧车商忙道:“是,是,其实没有什么——” 他以恐惧的眼光,望了望我,随即又道;“我听得那少年问这男人:我们的目的地,究竟在什么地方?那男人的回答是:快了!” 我又道:“那男人有没有表示他们是从哪里来的?譬如说,他们有没有提及,他们是用什么交通工具,来回到绿河市的?” 旧车商道:“我不知道……真的……我没有听到他们提起过。” 白克也已走了过来,他的愤怒已平抑了好些,他冷冷地道:“卫,走吧,在这肥猪的口,是问不出什么来的了,我们到机场去问问!” 我又望了望那旧车商一会,知道在他的口中,实在问不出什么来的了! 白克说得对.我们在旧车商这里,既然问不出什么,就该到机场去,因为亨利除了搭飞机之外,决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来到绿河市的! 13 我们一起离开,白克将他的怒气,全发泄在驾驶上,他简直是横冲直撞,直闯到机场去。 到机场的时候,天色已经很黑了,那机场,实在简陋得可以,事实上,只不过是一片平地而已,当然,能够降落的,只是小型飞机。 有一列建筑物,隐约有灯光透出来,这样的机场,当然不会有什么夜航的设备,可是建筑物中有光芒,表示那里有人。 白克一面按着喇叭,一面仍不减慢速度,真来到建筑物的门口,车子在震动下停了下来,只见一个男人,手中提着一罐啤酒,走了出来,显得十分恼怒。 白克推开车门,走了出来,那男子怒喝道:“你下次再这样来,我会让你知道你能得到什么招待!” 白克冷冷地望了他一眼,就取出了证件让那男子看,那男子呆了一呆,“哦”地一声“安全局,有什么事?” 白克道:“谁是负责人?” 那男子道:“我是,有什么事,只管问我好了!” 白克道:“进去再说!” 他一面说,一面就要走进去,可是那男子却立时伸开了手臂,阻住了白克的去路,喝道:“别进去!” 白克呆了一呆,我也走了过来,那男子神情又惊慌,又紧张,拦在门口,大声道:“别进去,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好了!” 白克冷冷地道:“我们要查近半个月的飞机降落的记录!” 那男子立时道:“那么,请到办公室去。” 白克冷冷地道:“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你在屋中,藏着什么?” 那男子神色陡地一变,白克已突然伸手,将他推向一旁,那男子的身手,也极其敏捷,立时将手中的啤酒罐,向白克当头砸了下去。 我陡地踏前,一挥手,将那男子手中的啤酒罐,拍了开去,同时左臂一横,已经击在那男子的头上,那男子身子向后退,“砰”地一声,撞在门上! 就这时,只听得屋子之内,有女人的声音叫道:“别打,乔治,让他们进来好了,我不在乎,这种偷偷摸摸的日子,我过厌了!” 随着声音,只见一个身形相当高大的红发女子,一脸不在乎的神气,从屋内走了出来。 那红发女郎十分妖冶,我和白克互望了一眼,白克本来还要恶狠狠向那叫做乔治的男子冲过去的,但是他一看到那女人,立时将扬起了的手,垂了下来。 我不禁苦笑了起来,我来到这个国家,本来是为了来调查一个科学家之死的,却不料在调查的过程中,竟看到了那么多众生相!醉酒的大学教授,不负责任的警官,通奸的男女,放弃原来职业的科学家,只顾赚钱的旧车商……这倒像是这个国家另一面的缩影。 白克已然对乔治和那红发女部,发出了抱歉的一笑:“对不起,打扰了两位,我们对两位的事情,绝不会有兴趣!”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乔治的神情,还是很紧张,白克忙又道:“我们只是过路人,想调查一架曾在这里降落的飞机!” 乔治立时转过身,推那个红发女郎进去,一面回头向我们道:“请等一等!” 他和红发女郎一直走了进去,约莫过了五分钟,乔治才走了出来,提着外衣:“请到我的办公室去!” 我们自然不会去问他和那红发女郎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只是跟着他,来到了另一幢建筑物之中,他着亮了灯,拉开了文件柜,将一大叠文件,取了出来。 白克和我,立时走过去翻阅着。 那是绿河市机场的飞机升降记录,我们急速地翻着,翻到了旧车商卖出车子的那一天,那一天,只有一架飞机降落,飞机是属于一位恩培罗先生的,这位先生,和他的三位朋友,一起降落,当晚就飞走了。 这位先生,显然不是我们要找的对象,我们又翻到前一天,前一天,有两回飞机降落,一架是一间体育学院的学生,另一架,是三个渡假的女人。 我和白克互望了一眼,白克道:“记录全在这里了?” 乔治有点不耐烦:“我为什么要隐瞒?” 我取出了亨利的照片,和那神秘男子的绘像来,道:“你可曾见过这两个人?” 乔治看了一眼,便用十分肯定的语气道:“没有,从来没有见过!” 白克手握着拳,在桌上重重捶了一下:“不可能!” 我立时又道:“在这里附近,还有没有别的地方,可供飞机降落?” 乔治道:“自然有,河滩旁,以及山谷中的平地,驾驶技术高超的人,都可以使小型飞机在那里降落。” 我感到又有了一线希望:“那么,有飞机在上空经过,你是不是有记录?” 乔治叫了起来:“你在说什么笑话,那怎么可能?现在,天上的飞机,比地面上的汽车还要拥挤,我怎能记录下来” 白克愤怒地合上记录,叹了一口气,乔治道:“已经查完了?” 白克由于失望,已经讲不出话来,我代他答道:“谢谢你的合作,查完了!” 乔洽搓着手:“刚才你们见到的那位,并不是我的太太,希望你们谅解!” 我道:“你放心我们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不会对你的事有任何兴趣的!” 乔治道:“那就好了!” 14 他和我们一起走出去,白克和我上了车,白克驾车驶离了机场,苦笑着道:“明明有头绪了,可是又变得一点线索都没有!” 我也苦笑着:“这个神秘男子,他一定是利用飞机到这里来的,我看他行事十分小心,一定不在机场降落,我们的线索,还不算全断了,我们可以去他起飞的城市调查!” 白克道:“你以为他从维城起飞?” 我立时道:“就算他不从维城起飞,起飞的地点,也一定不会离得太远,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白克点了点头,他又显得高兴起来:“走,到酒吧去,我请你喝酒!” 车子驶进了市区,白克看到霓虹灯的招牌,将车子驶近,停了下来。 当我们推门走了进去的时候,白克好象很自然,但是我却着实吓了一跳。 绿河市,正像旧车商所说的那样,是一个“小地方”,可是那家酒吧倒不小,有很多桌椅,可是大多人,却都躺在地上、男男女女躺在一堆,由于他们的头发和衣着都差不多,是以只可以说,东一堆,西一堆地躺着很多人,根本分不出他们的性别来。 这些人,从他们的那种神情看来,显而易见,是服食了某种药物的,他们有的在大叫,有的在接吻,有的在喃喃自语,不过同一样的是,在这些人的,都有着一种满足的神情。 自然、也有人坐在长柜上,和桌子旁边,这些人,看来却是愁眉苦脸的居多。 一只唱机,在发出震耳欲聋的音乐。电视机上,一个大人物正在演讲、可是却没有声音发出来,只看他嘴唇开嗡,挥着手,看到眼前的情景,看来更叫人有一种十分滑稽之感。 我和白克尽量小心地向前走,但是还不免踏中了几个人,被我们踩中的人,也毫不在乎,我们一直来到了柜前坐了下来。 正在抹杯子的酒保,以一种疑惑的神色,望着我们,那自然是因为我们是陌生人的缘故。可是当白克叫了一瓶酒,迫不及待地喝了一杯之后。那酒保就变得笑容可掬了,他搭灿着道:“外地来的?” 我道:“是啊,这里不欢迎外来的人?” 酒保笑道:“当然不,这里不欢迎所谓清醒的人,我们欢迎任何醉客!” 我不禁苦笑了一下,也喝下了一口烈酒,酒保望着我,低声道:“你一定会想过,酒已经不够刺激了,酒不能使你进入什么都有的理想世界!” 白克用力伸手,推开了那酒保:“别向我们推销迷幻药!” 酒保碰了一个钉子,立时走了开去,长柜的另一边,有两个女人望着我们,在故意发出娇笑声,我叹了一声,正准备站了起来,忽然听得有人大叫道:“真的,我看到有人自空中掉下来!” 随着那人的语声,是一阵哄笑声。 我循声看去,只见说话的是一个老头子,留着山羊须子,酒正顺着他的胡子在向下滴,他睁大眼睛,瞪着同桌在哄笑的人。 一个中年人指着那老头子:“你二十四小时都在喝酒,看到有房子自空中掉下来。也不稀奇!” 那老者大声道:“是真的,两个人,一个还是小孩子,我不是说他们掉下来,他们有降落伞,飞机在我头顶飞过,轰轰轰——” 他一面说,一面做着飞机飞过的手势,口中还作出飞机飞行的声响来。 在桌旁的那些人,仍然笑着,那老头子却说得十分正经:“两个人从飞机上掉下来,接着,两朵白云似的降落伞张开,他们落地,那少年人先站起来,我看到他们,他们没看到我!” 我立时发现,白克也听老头子讲话,我心中陡地一动,立时走了过去,手中拿着亨利的照片。 那一桌上的所有人,看到有陌生人走近,一起静了下来,我将亨利的照片,送到那老头子的面前,道:“从空中掉下来的少年,就是这个少年?” 那老头子先望了望我,又望着照片,不住地点着头:“是,就是这个孩子!” 他一面说,一面身子向能倾仆着,几乎压到我的身上,我用力一推,将他推回椅子上,立时后退,白克就在我的身后。 我们也不说话,一同出了那酒吧,进了车子。 白克道:“现在,已经很明白了,亨利死了!” 我点头道:“是的,亨利被那男子带到这里上空,他们是跳伞下来的,所以机场上没有飞机降落的记录,白克,我看这事情,越来越复杂!”白克皱着眉:“是,弄一架飞机,跳伞,这都不是普通人做得出来的事!” 我吸了一口气:“其实,我们早该想到这一点,试想,一年来不断跟踪康纳士博士,拍摄他的生活,这又岂是普通人所能做得到的!” 白克望了我一眼:“你的意思是——” 我道:“是一个组织,一个很严密的组织!” 白克不出声,他的神色显得很凝重,过了半晌,他才道:“那是一个什么样性质的组织?” 我摇头道:“当然无法知道,但是这个组织,一定对科学家十分注意。” 白克苦笑道:“可是,康纳士博士,是自杀的!” 我的脑中十分乱,一点头绪也没有,白克显然也和我一样,驾着车在黑暗的公路上疾驶。 我们在午夜时分,回到了那个小镇,到第二天一早就醒了。依着原来的路线回去。 我和白克的这次行程,可以说大有收获,因为我们证实了亨利的死,也证实了那神秘男子,是杀死亨利的凶手。 我和白克都将亨利的死,和那引起影片联系在一起,亨利的死因,就是因为他拾到了那些影片,自然,更可能的是,亨利还发现了什么其他的秘密! 我们并且还得到了一个模糊的概念,我所以称之为“模糊的概念”,是因为那全是没有具体的事实作为根据的一种想法。 我们的概念是:康纳士博士之死,虽然证据确凿,属于自杀,但是其中有极浓的犯罪意味,我们并且料到,那是一个组织,或是一个集团所做出来的。 第二天下午,我们回到了科学城——我如此称呼那个住着许多科学家的城市。 我和白克暂时分手,我住进了酒店,白克则去调查附近各地小型飞机的起飞记录。我在休息了一会儿之后,离开酒店,毫无目的地走着。 当我发现自己,离开亨利的住所,越来越近的时侯,我停了下来,考虑着是不是要去通知亨利的姐姐,亨利已经死了! 但是我略想了一想,就决定不再前往,因为我觉得那女人连她自己都不关心,更不会关心亨利的死活的。 我的心情很沉重,站在街头。就在这时候,我发现对面有一个女孩子正在注视着我。 我略呆了一呆,那女孩子大约十三岁,穿得很普通,梳着一条很粗的辫子,我装着完全不注意,继续向前走去,却发现那女孩,一直跟着我。 我转过了街角,停了下来,不一会,那女孩也急匆匆走了过来,我立时向她走过去:“你找我有什么事?” 15 五、少年亨利的秘密 那女孩吓了一大跳,站定了身子,在她脸上略现出惊惶的神情来,但是随即镇定了下来:“听说你一直在找亨利?” 我点了点头:“是的,谁告诉你的?” 那女孩道:“亨利的朋友,但是他们不知道一个秘密,我才是亨利最好的朋友。” 我心中陡地一动,亨利和这个女孩子年龄相仿,在这样年龄的男孩子和女孩子之间,如果他们是“最好的朋友”的话,那是绝无秘密的!” 我立时道:“看来,你好象有消息提供给我,关于亨利的?” 那女孩子着下唇,点了点头。 我看看天色已快黑了下来:“那么,我可以请你吃晚饭,慢慢地谈!” 那女孩高兴地道:“那太好了!我一直希望能坐在麦家老店,吃他们的蜜法烤小羊腿!” 我笑了起来:“好,我们就以麦家老店去吃他们的蜜汁烤小羊腿!” 麦家老店的蜜汁小羊腿,的确极其美味,但是更重要的是,我从丽拉(那女孩子的名字)的口中,得到了极紧要的线索。丽拉告诉我:“亨利在临走之前,曾经来找过我,向我说了很多秘密,他说,他要到很远的地方去,叫我别告诉任何人!” 我望着她:“告诉我不要紧,我不会说出来!” 丽拉点着头:“亨利说,他认识了一个男人,那男人有很多钱,愿意买回他失落的一些东西,可是亨利不肯卖!” 我有点诧异:“为什么!亨利不要钱?” 丽拉一本正经地道:“不是、亨利看出那人十分急想要回那东西,他说,可以逼那人出更高调换价钱,那人也答应了,带他去取钱!亨利将那包东西,放在一个朋友家里!亨利说,他可以得到几万元钱,那时,我每天都可以来这里吃烤羊腿!” 我叹了一声,心中很代亨利感到难过。 丽拉又道:“亨利还告诉我那是一大包影片,和一张上面画了许多线的纸——” 我陡地吃了一惊,在亨利家的那个桌子抽屉,我得到了那张纸,我从来不以为张纸有什么重要性,想不到它也有作用的! 丽拉望着我,继续道:“亨利说,他也看出那人不好对付,他说,如果他有了什么意外——” 我心向下一沉,我想告诉她,亨利已经死了,但是我却忍住了未说出口来。 丽拉道:“亨利说他偷听到那男人打电话,他有一个电话号码,如果他有意外,可以根据这个电话号码,找到害他的人!” 我的心头不禁狂跳起来,这是多么重要的线索! 我望着丽拉,丽拉却又道:“不过,我答应过亨利,不将这些事告诉别人的!” 我吸了一口气:“你应该告诉我!” 丽拉吃着甜品,低着头,我看到她睫毛的跳动,她显然是不断在眨着眼,她才道:“为什么,是不是亨利有了意外了,是不是?” 丽拉说到这里,抬起头来,望着我。 直到这一刹那,我才发现,这个小女孩,实在是一个很有头脑,又相当勇敢的小女孩。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丽拉立即现出了一丝苦笑:“我知道的,亨利的确有了意外,那么,我就该遵守诺言,将这个电话号码,告诉警方!” 我道:“你可以告诉我,虽然我和这里的警方,并不发生直接的关系,但是我正在尽力,调查亨利的死因,请相信我!” 丽拉点了点头,用手指沾着水,在桌上迅速写了一个号码,立时又用手掌擦去。 她的动作很快,但是也已经足够使我记下这个号码来了。我立时站了起来,丽拉低着头,可是她并不是在吃甜品,而是在落眼泪! 像丽拉这种年纪的孩子,如果有感情的话,那应该是最真挚的感情,所以我看了心中也很难过,我按住了丽拉的肩头,想说几句安慰她的话。 可是丽拉反倒先我开口:“不必安慰我,我早知道会有这种结果的,亨利想要人家付他那么高的价钱,我早知道会有这样结果的了!” 我听得她那样说,自然无法再说什么了,我付了帐,告诉她如果有事来找我,我在酒店,然后,我独自一人,离开了麦家老店。 这时,我心情是极兴奋的,因为我获得了一个极其重要的线索。 虽然,那只不过是一个电话号码,但是,一个电话号码、由此可以揭发大多的事情了! 当我匆匆地向前走着,经过一个电话亭的时侯,我停了下来,想先根据这个号码,打一个电话试试看。但是,我又怕这样一来,打草惊蛇,还是先查到了这个电话的所在地,自己上门去的好! 我回到了酒店,试向电话公司查询,但是电话公司却不肯回答我的问题,我知道必须等白克回来才行。等到到了我和白克固定的电话联络时间,我对白克说:“立即回来,我已经有了重要线索。” 出于我意料之外的,是白克也道:“我也有了重要的线索,你在酒店等我!” 我想问他,他得到的是什么线索,可是他却已挂上了电话,我只好在酒店中等候,两小时后,白克已经在我的房间中了! 他一看到我,就将一张纸交给了我,那是一张单子,是一家小型飞机公司,飞机出租单的复印本,单子上写着,租用飞机的,是一位约翰先生。 白克很兴奋地道:“从时间上来算,从飞机公司形容来看,这位约翰先生,就是我们要我的那位神秘男子,你看,上面有他的地址。” 我望了一眼,摇了摇头道:“白克,如果我是这位神秘先生,我租一架飞机,目的是杀人,我就决不会留下真姓名地址的!” 白克道:“我也想到过这一点,但是,这是我们所能得到的唯一的线索了。” 我道:“我的线索,可能比较有用。” 我向白克讲出了我认识丽拉的经过,白克一面听,一面眼中在闪耀光采。 等我讲完,他叫了起来:“走,我们一起到电话公司!”,有了白克的证件,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可是当我们一看到这个电话号码的登记姓名地址时,我们两个人,都不禁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16 登记的姓名、地址,写得明明白白,最使我吃惊的是那个姓名,那是一个日本人的姓名:“田中正一”! 我和白克互望着,一时之间,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过了半晌,白克才道:“卫,你来到这里,不就是田中正一博士请你来的吗?” 我苦笑着:“是他向科学协会建议请我来的,我真是不明白——” 白克也皱起了眉,他不说什么,我们一起走了出来,这时,外面在下着霏霏的细雨,我们沿街走了一阵,白克才道:“如果事情和他有关的话,那么,他可能是故意这样做的。” 我扬眉道:“什么意思?” 白克道:“他低估你的能力了,他以为你不会查出什么的,而他作为主动建议请你来的人,当然也绝不会有嫌疑!” 我点了点头,白克的说法,是有道理的,我道:“现在我们要做的是,你去搜集田中博士的资料,我到他家去见他。” 白克道:“要是他和这件事有关,他就是极其危险的人物,你一个人……” 我道:“我必须一个人去,你的身份特殊,而我是他的朋友。如果你的估计正确,他对我能力低估的话,那么,他一定不会防备我,我就可以得到更多的东西,你可以在得到了他的资料之后,打电话给我。” 白克又迟疑了一下,才和我握了握手,我们分了手,我召了一辆街车,直驶向田中正一的住所。 那时候,已经是接近黄昏时分了,我在门前按铃,雨下得更大了。 一会,一个管家妇来开门,我道:“博士在么?我是他的朋友,卫斯理。” 管家妇好象不怎么爱说话,拉长着脸,大声转头道:“博士,有人来找你,叫卫斯理。” 随着管家妇的叫嚷,我看到穿着和服的田中,叼着一只烟斗,走了出来。 博士一看到了我,好象很感到意外,他“咦”地一声:“你不是已经离开了么?” 我笑道:“既然你又看到了我,那就是说,我留下来了,没有走!” 田中博士并没有问我为什么留下来,他只是张开手,作欢迎状:“来,请进来坐!” 管家妇好象还不愿意我进去似地,瞪大眼望着我。我心中感到有点奇怪,但是也没有在意,就走了进去,田中正一领着我,进了他的书房,我们坐了下来,田中摇着手,道:“怎么,想留下来多久?” 我打量着他的书房,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之处来,我只是顺口道:“不一定。” 田中博士向前欠了欠身子:“在这里有事?我可以帮你的忙?” 我笑了笑:“还不是为了康纳士博士的死,我总有点不死心。” 田中博士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我又道:“虽然,他自杀,毋庸置疑,但是,为什么有人要在过去一年,不断跟踪他?” 田中皱着眉:“这太难解释了!”我瞪视着田中正一:“我认为其中有着重大的阴谋。” 田中正一“嘿嘿”地笑着,他好象是在笑我的想象力大丰富,但是,我看来,他更像是想用他的那种干笑声,来掩饰他内心的恐慌。 我又道:“我们展开了多方面的调查,对这些阴谋,已经有了一定的资料!” 我一面说,一面注意着田中正一的反应,我看到他手指和手指扭在一起,通常来说,只有心情紧张的人,才会有这样的小动作。我故意装着若无其事:“而且,我们已经知道,可怜的亨利,就是发现那些电影,交给了安桥加教授的那孩子。已经死了!” 田中正一震动了一下,我断定他之所以震动,决不是为听到了亨利的死讯,而是因为我已知道了亨利的死讯之故。 如果田中正上和亨利的死是有关的,那么,凶手如此缜密地安排,亨利己成了几千里路外的一具焦尸,在凶手想来,这件事应该是神不知鬼不觉的,突然由我口中说了出来,凶手或与凶案有关的人,怎么不大力震惊?田中正一那种吃惊的反应,自然也是很正常的了! 田中正一在一震之后,失声道:“亨利死了?什么人会谋杀一个孩子?” 我陡地挺直了身子,道:“田中博士,我只不过说亨利死了,你怎么知道他是被人谋杀呢?”我立即这样地询问,如果田中正一和亨利的死有关,那么他在刹那之间,一定会不知所措,这是很多侦探小说之中,使凶手招认的办法之一。 但是,田中正一听了我的话之后,只是略呆了一呆,就很自然地道:“你说那是一个阴谋,当然,有犯罪事件在内,所以我想到亨利是被杀的!” 他那样解释,自然也可以自圆其说,然而我是早有了线索,才找上门来的,自然不会那么轻易就相信他,我先冷笑了几声:“我们已经发现康纳士死的前一天,有一个神秘男子,在他家出现过,后来,康纳士又曾跟他出去,这个神秘男子,以后一直也没有出现过。” 田中显得很不安,他变换了一下坐姿:“这我知道,你还给我看过那神秘男子的画像!” 我道:“那很好,这个神秘男子,我已经可以肯定,他是谋杀亨利的凶手!” 田中正一张大了口,而且,发出了一下很低微的惊叹声来。 于是我突然附身靠近他,轻声问到:“那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田中博士在听了我突如其来的这一问之后,一定会有异常的反应,这一点,我是早已预料到的,可是,他的反应竟如此之强烈,那却大出乎意料之外! 我们本来是面对面坐着的,在发出那一个问题之际,为了要使他感到震骇,我特地悄身向前,和他相隔得极近,等到我这句话一出口,只见田中正一的脸色,刹那之间,变得极其苍白。 我正在等待他下一步的反应之际,他突然发出了一下怪叫声,陡地翻起手掌,当我看到他手掌翻起,手指的表式,是正宗的空手道招式时,已经迟了。 田中正一是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尽管我知道他在听了我的话之后,必然会有异常的反应,但是通常来说空手道和一个博士之间,是没有什么联系的。所以我丝毫也未曾防到他会动手,而他的出手,又是如此之快,我才一看清,他的手掌,已砍到了我的颈上。 那是极沉重的一击,而且,正击在我颈际的要害之上,我在刹那之间,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金星乱迸,身子陡地向后翻去。 在我的身子向后回去之际,我连同我所坐的那张椅子,一起跌倒,这一击实在太重,我在跌倒之后,简直连挣扎站起来都不可能。 而田中正一立时站了起来,紧接着,我的头部,又受了重重的一踏! 那一下,几乎令得我立时昏了过去,但是我毕竟是受过严格的武术训练的人,虽然接连而来的两下重击,使我的处境,变得如此恶劣,在这样的情形下,我的反攻是很无力的。我只是陡地伸手,在他的脚离开我头部的一刹间,在他的小腿之上,扳了一扳。 17 六、百思不得其解的矛盾 然而那一扳,却也产生了效果,我听得田中正一博士,发出了一下怪叫声,身子突然向前扑去,跌倒在地,我立时伸手搓着脖子,老实说,这时,我的视觉,几乎丧失,看不到任何东西。 我只听到一连串碰撞的声音,当我挣扎着站起来时,我看到客厅中有好几样东西,神色慌张地出现在客厅的门口,大声道:“什么事?” 我喘着气,发出的声音,觉得很古怪,我问道:“田中博士呢?” 我才问了一句,还未曾得到那管家妇的任何回答,就听得“砰”地一下枪声,自屋中传了出来! 一听得那下枪声,我整个人直跳了起来,大声道:“快报警!” 我一面叫,一面循着枪声发出的所在,冲了过去,但是我的行动太匆忙了,而且,刚才又受了两下重击,是以才冲出了一步,身子向前一倾,便跌倒在地。 就在这时,我听得管家妇叫道:“枪声是博士的房间中传出来的!” 我挣扎站起,大声道:“快报警!” 我扶着墙,向前急急地走去,离开了客厅,走过了一个穿堂,来到了一扇紧闭着的房门之前,我用力以肩头撞着房门,拉到第四下,房门被我撞了开来。 我立时看到了田中正一! 那是田中正一的卧室,一点不错,田中正一的手中握着枪,枪口甚至还有烟冒出来,他伏在床上,床上染满了血,子弹射进了他的太阳穴,由于发的距离是如此之近,是以田中正一的死相,极其可怖,可怖到了我不想详加叙述的地步。 虽然有两扇窗子开着,田中正一博士是自杀而死的,就是没有疑问的事了! 我站在门口,实在不想看田中正一的惨状,但是我的视线,竟无法离开那一大滩血,和田中正一中了枪的头部,我思绪,乱到了极点,我其实并没有说什么,只不过问了他一句:那神秘男子是什么人而已,他何必要为此自杀?是以才畏罪自杀的。 然而,事实的真相,是不是那样呢? 我呆呆地站在门口,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听到警车的“呜鸣”声、自远而近,迅速地传了过来,我才陡地震动了一下。 当我扶着门框,转过身来,两个警官已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那两个警官也够鲁莽的了,当他们一看到房间中,田中正一的尸体时,竟立时抓住了我的反臂,将我的手,反扭了过来。 我实在懒得和他们分辩,反正,田中正一不是我杀的,实在是很容易弄明白的事。 接着,有更多警官和警员,涌了进来,我被那两个警官推到了客厅中,随即有一个警官也走了进来,道:“放开他,死者是自杀的。” 那两个警官还不十分相信,我的声音,连我自己听来,也觉得十分疲倦。我道:“你们可以从国家安全局,特别调查员,白克_卑斯处,知道我的身份,而且,这件事,你们还是交给安全民处理的好!” 那警官道:“也许,但是你必须跟我们到警局去!” 我真正觉得十分疲倦,疲倦得甚至不愿意开口,只是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警方又做了些什么,因为我立时被带上了车子,驶到了警局。 我被单独留在一间房内,两小时后,白克匆匆地走了进来。 我看到了白克,叹了一声,白克立时拉了一张椅,在我面前坐了下来,两个高级警官,接着也走了进来。白克道:“怎么样,他们说你不肯合作。” 我苦笑了一下:“他们对于事情的来龙去脉,完全不知道,我何从合作起?你来了最好,事情的经过情形是那样——” 我将我去见田中正一,和他说话的经过情形,详细讲了一边。 白克皱着眉,用心地听着,等我讲完,他转头向那两个警官望了一眼,又伸手在我的肩头拍了拍:“不关你的事,田中显然是畏罪自杀的!” 白克说得如此肯定,我知道他一定是有所根据的了。 我望着白克,他道:“我和总局联系过,总局有田中的资料,资料中指出,田中在大学的那段时期中,他时时神秘失踪,我推测,他离开北海道,可能是到库页岛去的。” 我呆了一呆,可是以接受训练,他是那方的特务!”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照你那样说,事情倒明朗化了!” 白克道:“是的,那神秘男子和田中正一,一定有联系,他们可能还是合作人,一起谋杀了亨利,所以你才向他提出,他就发了狂!” 白克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才道:“你知道,他们这种接受过训练的人,一到事情败露之际,唯一的办法,就是自杀。” 我叹一声,慢慢站了起来,点了点头:“我也相信那样,要不然,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很少有那么高的空手道造诣,他一掌几乎将我的颈骨打断!” 那两个警官中的一个道:“你可以走了!” 白克道:“这件事,最好不要向报界宣布内情,由我们来处理。” 那两个警官点头答应,我和白克一起离开了警局,上了白克的车子。 白克并不立时开车,只是望着我:“卫,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我却摇了摇头:“不,我看来,事情倒是越来越简单了。” 白克用怀疑的眼光望着我,我道:“我早就疑心.像一年来不间断地跟踪康纳士博士,这样的事,除了一个庞大的组织之外:没有别的人可以做到!” 18 白克道:“那又怎么样,康纳土是自杀的。” 我道:“如果康纳士真是单纯的自杀,那么,他们何必为了影片落在人家的手中,而讪此紧张,非将之以回来不可?” 白克眨着眼,没有说什么。 我又道:“而且,别忘记,那神秘男子的身份,一定和田中正一一样,在康纳士自杀之前,和他见过面,现在我想知道的是,康纳上和那男子,为了什么见面,他们之间,讲过什么,那神秘男子又和康纳士到过什么地方。” 白克点头道:“对,关于这一点,我倒有一个推测,对方一直在动我们科学家的脑筋,我想,那神秘男子,可能提出收买康纳士的条件,而康纳士已经同意了,事后才后悔,所以逼得自杀的!” 我皱着眉:“白克,康纳士已经死了,不要再损害他的名誉!” 白克道:“我的推测是很有道理的。” 我摇头道:“不,康纳士博士的行动,从一年来的行动记录片中看来,是无懈可击的,他决不会什么有把柄留在对方的手中,对方对他也无从威胁起,他为什么会给敌人收买?” 白克道:“那么,他为什么自杀?”我摇了摇头道:“不知道,但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那神秘男子的身份,要找他,总不是十分难了。”白克道:“当然!”他发动车子,向前驶去,将我送回了酒店。 这一晚,我再度将所有的事,想了一遍,丽拉的出现,使我得知了田中正一的电话,自从这里开始,事情就急转直下,变得明朗化了! 康纳士博士的研究,如果用在军事上,那将是另一种威力极其强大的武器的诞生,像他这样的人物,受到国际间谍的注意,倒并不是一件出奇的事。 而田中正一的真正身份,竟如此之卑鄙,这一点,也不足为奇,我和田中正一本来就不熟,更何况要了解一个人的真正身份,就算与之相识十年八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现在,剩下来的唯一问题便是:“康纳士博士,是为什么死的。” 这像在兜圈子,兜回老地方来了! 令我疑惑的是:这些记录康纳士博士行动的影片,如没有犯罪的意图。那么即使遗失了,被亨利拾到了,也不必紧张,反正凶手的身份,掩饰得很好,何必用那么大的心思,想将影片取回来,而终于将亨利杀死! 凶手在杀死亨利之际,只怕以为亨利从此失踪,亨利寄存在安桥加教授那里的一大包东西,以安桥加工作之繁忙,可能会忘记,他们就有机会将之取回来,却不料安桥加由于好奇心的驱使,而放映了来看。 等到这些影片一公开之后,再要取回来,自然困难得多,而且,人多人都看过那些影片,再取回来,也是没有意义的事了。 于是,田中正一就心虚起来,当他向科学协会提出,请我来侦查之际,显然是低估了我的能力的,他多半以为我是“糊涂大侦探”这一类的人物,来到这里,结果是一事无成的回去了。 但结果,田中正一的提议却成了他自己的催命符,这自然是他始料不及的。 记录康纳士博士的行动,这件事的本身,一定有着极大的犯罪意图,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而且,那神秘男子,还和康纳士博士直接见过面,他们有意对付康纳士博士这也几乎可以肯定的了! 然而,康纳士博上,却是自杀的! 这真是百思不解的一个大矛盾,而整件事,也令人气闷,因为转来转去,总是转到原来的地方,没有任何新进展。 由于康纳上博士自杀,有着如此确凿不容怀疑的证据,看来,事情是很难有什么结果的了。 第二天中午,白克到酒店来找我,他见到我的时候,神情很兴奋。 他一看到我,就大声道:“我们找到他了!” 我和白克在一起,已有相当日子,对他也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所以我一听得他那样说,立即就知道,白克所谓的“他”,一定就是那神秘男子! 这个消息,令我也感到相当兴奋,我忙道:“那太好了、你一定已将他扣留了,走,我们去见他!” 白克有点不好意思,他急忙道:“不,我的意思是,我终于知道那神秘男子是什么人了,但是我没有见到他,不过,我已下令,暂时封锁一处地方。” 白克的话,使我有难以明白之感,我皱着眉,望定了他,白克笑道:“是这样,我们不是已经知道了这神秘男子的间谍身份么?他们掩饰间谍身份的拿手好戏,是用外交人员的身份,我走到有关部门去查,一查就是查了出来,这家伙叫卢达夫,他的身份,是领事馆新闻摄影的二级助手一这衔头怪不怪?” 我道:“一点也不怪,拍摄那些电影,一定是由他主持的,这位卢达夫先生,毫无疑问,是一位摄影专家,我想,你可以到领事馆去和他见面!” 白克立时道:“你以为我会不去?我到领事馆去,要求见这位新闻摄影的二级助理,但是领事馆方面说,他已回国去了,我起先还不信,后来查了查外交人员出境纪录,才知道这家伙真的走了!” 我“嗯”地一声:“这倒也是意料中的事,但是你刚才说,封锁了一处地方,是什么意思呢?” 白克道:“我再深入调查卢达夫的行动,发现他在本城的北郊,有一所小屋子,我和检察官联络,由他签了命令,本地警方人员,已赶去封锁那间小屋了,我们一起去看看,可能有一点发现!” 尽管白克的神情,还是相当兴奋,但是我却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呵欠。 白克看到了我这种反应,不禁怔了一怔,我拍他的肩头,道:“以这样一个职业间谍而论,他既然已经打道回府了,怎么可能有什么东西留下来?我不去了,我看我也该回去了!” 白克像是在哀求我一样:“去看一看是好的,或者,可以有一点发现!” 白克这个人,固执起来,真有点役办法,当日我在机场,就是给他用这种态度留下来的。这时,我也只好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好吧,去看看!” 19 白克殷勤地为我穿上上衣,一齐下了楼,由他驾着车,直向北郊驶去。 一路上,我们又交换了一点意见,我们都认为康纳士博士的自杀,可能和卢达夫的见面有关,他们曾做了一些什么?在他们之间,曾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我预料这一次,一定不会有什么收获,我们一到,一位警官就迎了上来,我正在打量那间小小的砖屋,屋子外有一个花园,在距离约莫一百码左右,是一幢同样的砖室。 这星相当静僻,像卢达夫这样身份的人,选择这种地方做住所,倒是十分聪明的事。 那警官一走过来,和白克握着手,就沉声道:“那屋子内的人,看到卢达夫和一个男子来过,这男子,根据他的形容,好象是康纳士博士。” 白克震动了一下:“是哪一天的事?” 警官道:“正确的日期,目击者记不清楚了,但是总是在康纳士博士自杀前的不久。” 白克向我望来,我点头道:“不错,是康纳士博士自杀前的一天。” 警官用怀疑的目光望定我,我道:“卢达夫在那一天,曾去找过康纳士博士,而且,博士和他一起离去,据博士的管家妇说,他去了很久,才一个人回来,而事情已很明白,卢达夫是带着博士,到这里来了!” 白克喃喃地道:“在这里,曾发生了一些什么事?” 他一面说,我们已了起向前,走了过去。 整幢房子中,早已空无一人,而且屋中的东西也很凌乱,我们进去之后,迅速将整幢屋子,看了一遍,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白克已在着手搜集破红片,希望在其中,可以得到一点资料,他在一张残旧的书桌旁的一个废纸筒中,找出了一大堆碎纸来。 而我,则站在一扇窗子下,看一件很古怪的东西。 那东西,其实也不能算是古怪,只不过是一只两尺乘两尺的方形水族箱,养热带鱼的那种,五面全是玻璃的,上面还有着一重相当密的织丝网。 可是,在那水族箱中,放的却不是水,而是大半缸泥土,在泥土上好象有点东西在爬动,我蹲下身了看去,看到那些爬动的东西,是一种身体相当小的土蜂,正在土中,钻进钻出,看来十分忙碌,为数颇多。 这种土蜂,是圆花蜂的一种,雌蜂在产卵时,会在土中掘一个洞,将蜂卵产在泥土中。 这种土蜂,出现在事实上是间谍,而且又是“二级摄影助理”的家中,不是古怪得很么? 当我蹲着身子,在看着那些土蜂,而心感到奇怪之际,白克已来到了我的背后:“你在干什么?” 我指着那水族箱:“你看,除非卢达夫准备拍摄一套这种土蜂生活的纪录片。不然,他养着一缸这种土蜂,是为了什么?” 白克蹲了下来,也现出大惑不解的神色,突然之间,他像是被土蜂螫了,一针也似地跳了起来,失声道:“我找到谋杀康纳士博士的凶手了!” 他忽然之间,那样做法,倒将我吓了老大一跳,连忙向他望去。 白克指着那些土蜂:“就是它们!康纳土博士可能有着某种敏感症,不能被蜂螫,否则,会死亡,我想这猜想不错了?” 我叹了一声:“白克,你快不应该做调查员,而可以去写小说了,这是什么,猜想,竟可以完全不顾事实?博士之死,是死在药物中毒,而这种药物,是他事前亲自到药户去购买的!” 白克眨了眨眼,苦笑了起来,当然,他刚才的话,只不过是他一时的冲动而已,只消再略为仔细地想上一想,连他自己也可以知道,事实上是决没有可能的了! 他叹了一声:“那么,卢达夫养这些土蜂,有什么用处?” 我摇头道:“那很难说,或许是兴趣,人是有各种各样怪嗜好的,我认识的一个人,他最大的乐趣,是和跳蚤做朋友。” 白克瞪了我一眼,道:“别开玩笑了!” 我向白克道:“一点也不开玩笑,白克,明天,我无如何要走了。” 白克站了起来,无可奈何地拍着手:“好吧!好吧!我看也没有什么事可做了!” 我也站了起来,屋子搜查工作,仍在进行,我只不过在一旁看看,因为我知道,不可能找出什么东西来的。 我们耽搁了大约四小时左右离去,回到城里,我已在作离去的准备,晚上,白克再度来找我,他的手中,拿着一张白纸,在那张白纸上,贴着很多用碎纸拼成的一张图,不很完整,但也有十之八九。 在那张图上,有一些不规则的,毫无意义的,离乱的线条。 白克将那幅图在我的面前:“这是在卢达夫的废纸筒中拿到的纸片拼起来的,你看,这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我皱着眉,没有出声。 白克又道:“我好象记得,你提过这样的一幅图,图上全是些重复的、不规则的线条。” 我点头道:“是的,在亨利的住所,我找到过一张这样的图,是亨利拾到的,不过我认为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放在科学协会,大家都看过,后来,丽拉也和我提起过。” 白克道:“两幅图上的线条,是一样的?” 我道:“不一样,但我可以肯定是同类的,因为看来全是一样杂乱,重复。” 我讲这里,抬起了头来:“怎么样,你以为可能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白克叹了一声:“很谁说,我不敢不让你回家,但是我希望我们再保持联络!” 20 七、自杀?谋杀? 我道:“当然可以,我将电话号码给你,我想你和我联络,长途电话费可以报公帐,要是我和你联络的话,那这笔费用太大了!”白克笑了起来,在我的肩头上,打了一拳,我也还敬了他一拳,然后,我们拍打着手,他并没有送我到机场上去,看他的样子,他像是正急于要去寻找这幅图中的秘密,然而我却不相信这些杂乱无章的线条之中,真会有什么秘密蕴藏着。 我在第二天就离开了,回到了家中,这次旅行,可以说极其不愉快,但是无论如何,回到了家中之后,总有一身轻松的感觉。 白素埋怨我早该在肯定康纳上博士的自杀之后,就回来的,我也不加辩驳,只是将经过的情形,向她说了一遍。 从到家的那一天,白克也未曾和我联络过,我将这件事渐渐的忘记了。 一直到了好几个月之后,有一天,和一个朋友,约在一间酒吧中见面,时间是下午两点钟。 我提前几分钟到达,才一推门进去,就看到了白克! 一时之间,我几乎怀疑自己是认错了人,白克来了,这不是说不可能,但是他来了之后,总该和我联络一下才对。 我呆了一呆,酒吧的灯光相当暗。但是当我在进一步打量了他之后,我却可以肯定,这个年轻人,的确是那个特别调查员,白克、卑斯。 但是,我也可以肯定,一定有什么极其重大的变故,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发生过,因为这时候,他的神态,令人震骇。 简单地说,这时的白克,是一个醉鬼! 在下午喝酒喝到这样子的人,除了“醉鬼”之外,是没有更恰当的称呼。 他一个人坐在一张桌子前,当然,桌上放着一瓶酒和一只酒杯。他半俯向前,用手指在桌面上,好象正在拨弄着什么。由于光线黑暗,也看不清楚。 我走前几步,心中的骇异更甚,因为我看到的样子,估计他至少有几十天没有剃胡子了,头发凌乱,那种样子,和白克留给我的印象——精神奕奕的一个年轻人,完全两样! 我还恐怕是认错了人,所以,当我一直来到他面前的时候,我先不叫他名字,只是咳嗽了一下。 我那下咳嗽,相当大声,用意自然是想听到咳嗽声的人,抬起头来看一下,我并没有变样子,白克看到了我,一定可以认出我来,那么我就可以避免认错人的尴尬了! 可是,他竟像是聋了一样,仍然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双眼定定地望着桌面。 当我也和他一样,向桌面上望去时,我不禁呆住了,我看到,在桌面上爬动的,是一只金龟子。 金龟子是一种有着金绿色硬壳的甲虫,是小孩子的庞物,的确相当好玩,可是白克无论如何不再是小孩子。然而这时,看他的情形,他却全神贯注,望着那只在爬行着的甲虫,像是除此这外,世界上再也没有值得他注意的事情了。 我看到这里,实在忍不住了,我又咳嗽了一声,然后大声叫道:“白克!” 白克在我的大声叫唤之下,身子震动了一下,抬头向我看来,我立时装出一副老朋友重逢的笑脸来。 可是,我立即发觉,我的笑脸白装了,因为白克竟像是全然不认识我一样,只是望了一眼,又低下了头去,而就在他抬起头来的那一刹间,我发觉他的脸上,有一种极其深切的悲哀。 而当他抬起头来之际,我更进一步肯定他就是白克,是以他虽然立时低下头去,我还是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白克,发生了什么事?” 白克不回答我,仍然望着那只甲虫,这使我有点愤怒,我伸手一拂,将在桌面爬行的那只中虫,远远地抛在地上,然后,我又大声道:“白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不说,我一拳打掉你的门牙!” 白克不回答我,只是拿起酒杯来,一口喝了小半杯酒,然后,又拿起酒瓶来,要去倒酒,我伸手,抓住了瓶,不让他再喝,又道:“白克,够了,你什么时候起变成一个醉鬼的?” 白克直到这时,才算出了声,也直到他出了声,我才可以完全肯定,我没有认错人! 白克的语音,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倒是极其平静的,他道:“让我喝酒吧,卫。” 我道:“不行,除非等我明白,在你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要命令你保持足够的清醒,那样,你才能对我说出经过来。” 白克又呆了一会,抓住酒瓶得手,缩了回来,手在脸上不断搓抚着,我看出他十分疲倦,而这种疲倦,是由于十分沉重的精神负担而来的。 我不去催他,过好一会,他才道:“你还记得卢达夫么” 户达夫就是那个神秘男子,康纳士博士死前曾见过的那个人,谋杀亨利的手,要忘记这样的一个人,是不可能的事。 是以我道:“当然记得。” 白克双手互握着:“在你走后,我将我们的调查所得,写成了一个报告,呈了上去,这件事,也算是结束了,在半个月前,我忽然接到上级的通知,说是有了卢达夫的踪迹!” 我“哦”地一声:“他还敢再来?” 白克了直维持着那种坐着的姿势,一动也不动:“不是,他在东南亚某国出现,身份仍是外交人员,上级问我的意见怎样,我说,如果可能,我的确希望和这位二级摄影助理见见面,于是我就来了!” 我皱着眉:“你没有和我联络!” 白克停了半晌:“是的,没有,因为一离开了我自己的国家,我的身份,是绝对秘密的,上头也不想我的行动更受人注意!” 我可以理解这一点,我道:“那么,你终于见到了卢达夫?” 白克点了点头;可是却又不继续说下去。 这时,我实在急于想知道他和卢达夫见面的经过,但是看到他这样疲倦的样子,我又不忍心催他。 白克在呆了一会之后,忽然又笑了起来,那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苦笑:“你还记得,在卢达夫的小屋中,有一缸土蜂?” 我扬了扬眉,道:“记得的。” 21 白克又道:“我当时曾说,那些土蜂是凶手,你笑我是乱说!” 我心中极其惊异,但是也没有出声,我只是在想,白克这样说,又是什么意思呢?康纳士博士是自杀的,他的死,和那一缸土蜂,决不可能有关! 白克又道:“自然,那缸土蜂,所扮演的角色,不能算是凶手,只好算是帮凶——” 白克讲到这里,我实在忍不住了,我道:“白克,你将事情从头讲起好不好?” 白克翻起眼来,望了我一眼:“好的,我见到卢达夫,他自然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我略为用了点手段,那是间谍人员惯用的手段,将他带到了静僻的所在,这家伙不经吓,什么都讲了出来。” 我忙道:“怎么样?” 白克道:“卢达夫说,他们的决定是:收买康纳士博士,如果不成,就将他杀害。” 我咽了一口口水:“收买失败了,我想!” 白克道:“是的,收买失败,他们经过种种试探,都没有结果,于是实行计划的第二步,杀害康纳士博士,这个计划成功了!” 我不由自主提高了声音:“你在说什么,康纳士博士是自杀的!” 白克却像是完全来听到我的叫嚷一样,他自顾自地道:“谋杀计划是极其周密的.在他们国家中拟定,提出了多种方案作研究之后,他们最高当局采纳了一位著名心理学家提出的方案。” 我苦笑道:“心理学家?” 白克又喝了一口酒:“是的,心理学家!” 他讲了这句话之后,又顿了一顿:“这个心理学家是一个魔鬼!他能看透人的心!” 他低下头来,半额角抵在桌面上,却又不再往下讲去,我心中十分焦急,望了他几次,他才道:“他们先动用很多专门人才,在一年之中,不断跟踪康纳士博士,将他在户外的行动,全部记录了下来。” 我道:“这我们是知道了的,那又有什么用?这怎么有作为谋杀的工具?” 白克望了我一眼,当他向我望来的时候,我不禁呆了一呆,因为在他的双眼之中,充满了失望和颓丧的神色,他是一个充满了活力的年轻人,在他的眼中,实在是不应该有这样神色的。 白克叹了一声:“你看过那些记录电影,你有什么感想?” 我立时道:“没有什么特别,康纳士博士的生活,十分正常!” 白克苦笑了起来,他的声音,也是十分苦涩的:“的确,很正常,十分正常,和每一个人差不多,人人几乎都是那样生活的。” 我道:“是吧,那又有什么不对?” 白克继续道:“然后,我们在一张纸上,将康纳士博士这一年来的行动。用线条表示出来,我想,你看到过这张纸,纸上有重复又重复的线条!” 我点头道:“是的,那些线条,原来是一组轨迹,表示康纳士博士的活动范围的!” 白克道:“是,到了这一地步,他们的计划,已经完全成了一半了,于是,就有人去求见康纳士博士,带他去看那些记录片,再将画在那张纸上的轨迹,给康纳士博士看,康纳士博士当然表示不明白,于是,就到了他们计划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我还是满心疑惑,但是我知道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最好别打断白克的话头。 白克又喝一口酒:“你记得那一箱土蜂么?” 我道:“你已经问过我一次了,我记得!” 白克的声音变得更低沉:“凶手——” 他在讲了“凶手”两字之后,略停了一停,我自然知道他这“凶手”两字,是指什么人而言,所以我不表示什么异议,只是会意地点了点头。 白克又道:“凶手取出了一只土蜂来,放在一张白纸上,这种土蜂,是掘土的圆花蜂,和所有的昆虫类似,它们的行动,是有规律的,从幼虫到成虫。它们将来一生的行动,几乎早已经成了一种本能,在它们的染色体内,有着密码,那情形,就像是电脑几万件零件之中,每一个零件都有固定的作用,在一定的情形之下,受着操纵,依照密码拍定下的规律,永不会改变。” 我用心听着,白克这一番话很是费解。不过我还是可以听得懂,只不过暂时,我还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这番话而已。 自克继续道:“这种土蜂,在产卵之前,会在地上挖一个洞,然后找一条毛虫,找到毛虫之后,它会迸洞巡视一番,再出洞来,将毛虫捉进去,最后,头向内,尾向外,将毛虫拖进洞去。如果在它进洞巡视的时候,将它放在洞口的毛虫移开,你猜会怎么样?” 我呆了一呆:“它会去找毛虫!” 白克“桀桀”地笑了起来:“不是,它不管毛虫是不是在那里,一样会将拖毛虫的动作做一遍,你移开毛虫一次,它重做一次,移开十次,它重做十次,这是它生命密码给它的规律!” 我吸了一口气,还是不明白白克说这些土蜂有规律的动作,是什么用意。 白克摇晃着酒杯:“凶手将土蜂放在纸上,引诱它作产卵前的行动,土蜂在白纸上,一遍又一遍地爬着,二十分钟之后,土蜂在白纸上,也留下了一连串的轨迹,凶手将康纳士博士行动的轨迹,和土蜂行动的轨迹,交给康纳士博士看,然后,他说,他什么话也没有讲,只是大笑,不断地大笑,而据他说,康纳士博士的面色惨白,脚步踉跄离去的。” 白克的右手握着拳,用力在桌上敲着:“到这时候,凶手的目的已达到,康纳士博士第二天,就自杀了!” 我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刹那之间,有天旋地转的感觉,过了好半晌,我才道:“你的意思是,他们用强烈的暗示,暗示康纳士博士的生活,实际上和只土蜂一样,没有分别?” 22 白克抬起头来:“就是这样。康纳士博士是高级知识分子,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人类,是地球的主宰,可以凭人类的努力,做出任何事来,但忽然之间、他发现所谓万物之灵,和昆虫没有什么不同,试想,他如何还会有兴趣活下去?” “没有兴趣活下去”,这种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但是我却毫无保留地相信,康纳士博士的确是在这样情形下自杀的。 我呆了半晌.才道:“原来是这样,那你本身又发生了什么事?” 白克直视着我,忽然,他俯身,在地上摸索了一会,又将那只金龟子,捉了起来,放在桌面上,让它慢慢爬着,然后道:“我?你想要我怎样,我的日子,和昆虫是一样的,我只不过像昆虫一样地生活着!” 我吸了一口气:“你——你经常从事万里旅行,生活的范围又广——” 白克立时道:“就算我每天的旅行,就算我经常来往于各大行星之间,我的活动,也可以绘成轨迹,一种早经遗传密码定下来的有规律的线条,这就是我的一生,你说,有什么意思?” 我望着白克,无法回答他这个问题,而且,我也不由自主,拿起酒瓶来,大大地吞下了一口烈酒。 当烈酒进入我体内,我开始有点飘飘然之感的时候,我开始明白了。我开始明白,何以在那个城市中,会有那么多的醉鬼,为什么大麻会那么大行其道,知识程度越高的人,越会去想自己活着,究竟有什么意思,昆虫是不会想的,会一生有一定的规律,它也就是这样过了,愚人不会去想,也这样过了! 可是,有知识的人会想:“和昆虫在本质上并无不同的生活,究竟有什么意思呢?” 我不断地喝着酒,我约的那位朋友,究竟来了没有,我也不知道,因为我一直不断地喝酒,直到人事不知,根本无法思想。 尾声 这个故事,好象很悲剧,好象很悲观,但是自然没有叫所有人都去自杀的意思。然而有一点不可否认的是,如果真的将人的活动范围,用线条来表示的话,和昆虫的活动,实际上是没有差别的。 我们是大城市中的人,每天的活动范围,可能来来去去,都不出十里范围,就算有机会到外地去旅行,也只不过将线条拉得长点而已。但是,人是有思想的,人的思想活动范围,却全无限制,可以上天下地,可以远到几亿光年的外太空这一点,或许是支持人类生存的根源。又或许,人类已习惯了和昆虫一般的生活,只有真正具有智慧的人,才感到悲哀和没有意思,这些,当然已不在故事范围之内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