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祟》 第1章 噩梦 迟筵猛然从梦中惊醒,不知不觉中冷汗已经浸透了棉布睡衣,心脏兀自在砰砰跳动,一声一声,犹如乱了节拍的鼓点。 他颤颤地睁开眼,看见床头灯温暖的橘黄色光芒,外面客厅也是灯火通明,又伸手摸了摸挂在颈间的玉坠,才暗暗舒出一口气。 他梦到自己还在上大学。 迟筵念大学的时候住寝室,当时一屋住四个人,上床下桌,屋里没有卫生间,浴室、洗漱间、厕所都在走廊里,隔几间寝室设置一个。 他梦见自己出门去上厕所,回来之后却发现寝室门锁了,他拼命喊叫、敲门,可是里面就是不开门。他呼唤室友的名字,他说“我是迟筵,快开门”,却都没有作用。 他可以听见门里的声音,也不知怎的能隐约看到门内的景象,他看到他的三个室友都在门里,可是里面还有一个“迟筵”,那个“迟筵”说:“不要开门,外面那个不是人。” 而和他朝夕相处的室友们就和那个东西站在一起,把他关在门外。 隐藏在室友身后的“迟筵”似乎也看到了他,突然冲着他抬起头,咧开嘴,笑了。 而迟筵就在这时被惊醒。 迟筵并不是一个唯物主义者,或者说他一点都不唯物。他没有特异功能,也不像小说电视里描绘的那样有可以看到鬼神的“阴阳眼”,但是他就是能感受到那些东西的存在。它们窥伺左右,环绕着他,满怀恶意。 他很早就能感应到这些存在,但是他只是害怕,从不敢和人说,直到十岁的时候他被人从商场楼梯上推了下去,所幸没有出大问题,商场监控却显示他的左右空无一人,他是自己栽下去的。外婆来医院照顾他,给他换衣服的时候发现他后背上有一个小小的,几乎看不见的红色掌印。 外婆大惊失色,这才把这事放在心上,日夜亲自在病房守着他,等他情况好转之后就带他去拜访了一座很有名的道观。 迟筵还清楚记得那已经记不清面容的道人将一根红色的平安绳绑在他的手上,沉声叮嘱:“离那些东西远些,他们想害死你,取而代之。” 彼时迟筵尚且懵懵懂懂的,回家之后过了一个月,一天吃完饭的时候平安绳却无端断成了两截,断口处被烧焦成黑色,就像是被什么人用香烟烫断的。 外婆大惊,又连忙带着他去拜访先前那道人,道人却没见他们,只让徒弟带话说迟筵天生体虚,自己道行不够,护不得他,让他们另请高明。无论怎么求道人也不肯再见迟筵,最后没有办法只将外婆叫去谈了谈。 外婆出来后眼圈泛红,似是哭过,她带着迟筵离开,也试图再去求其他“高人”,但先前那道人本领高辈分大,有的道观听说那道人都说自己道行不够,根本不敢一试,纷纷推脱。 那段时间若不是外婆寸步不离地守着他,迟筵大概早就没命了。而因为之前商场摔伤的事故,他正好休息在家,有老人紧紧看着才规避了许多危险。直到后来外婆不知听说了什么,向自己娘家求救,费尽心思要来了一块据说是祖传的灵玉玉坠,用平安绳穿了让迟筵随身佩戴,情况才好了起来。 迟筵依然能感受到那些如影随形挥之不去的窥伺感,甚至仿佛能听到它们发出的那些满怀恶意的无意义的音节,但是无形之中似乎有一张膜将他和它们隔绝开来,让那些东西再也无法轻易接近迟筵,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但是最近玉的保护作用似乎在削弱,迟筵可以感觉到,那些东西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肆无忌惮。 他九岁那年父母车祸遇难,后来一直由外公外婆抚养,大二那年外公去世,去年秋天外婆也离开了他,家中亲人只剩下舅舅一个,舅舅一向忙于公司事务,和他并不非常亲近,对之前外婆说他体虚易招鬼怪惦记,四处托人打听带他求仙拜佛的做法更是嗤之以鼻,虽然碍于老人的缘故没法明着阻止,但也一向不支持。所以现在找保命的法子只能靠迟筵自己。 好在父母给他留有房子存款,在舅舅公司也有股份,外祖父母家境殷实,外婆因为心疼女儿又格外偏爱他,从来没动过迟筵父母留给他的遗产,都帮他做了投资,外婆去世之后也将自己名下财产留了不少给迟筵,让他不至于为生计发愁。 迟筵一直生活在隐隐的恐慌之下,为横死丧命而担忧,反而不像一般人一样渴求功成名就,毕业后就随便找了份和专业相关的工作,按部就班地做着。 迟筵摸出手机看了眼,3:59,很邪门的一点,他每次从噩梦中被惊醒看时间都是3:59,。不过从小到大撞邪撞鬼多了,这些微末细节他已经不去在意,只求不伤害到自己就好了。 他此时也没了睡意,拿出手机刷了刷常用的app,看网民们各种嬉笑怒骂谈笑风生,看朋友们各种晒自己家长里短生活近况,顿时觉得沾了不少人气,血液渐渐流开,急速跳动的心脏也慢慢平复下去,仿佛重新活了过来。 就这样耗到了7点,日光从窗子照了进来,迟筵这才起床,把床头灯和客厅灯都关了,准备去洗漱。 他父母留给他的房子也在本市,但是方位偏阴,采光不好,迟筵总觉得自己这条命就是阳光给的,只有站在温暖灿烂的阳光之下才最能体会到轻松快意,那时候身边那些看不见的东西也少了许多,所以就把那套房子租了出去,自己在离单位近的地方又租了一间向阳的房子,租之前还特意找人看过,挑的是阳气最足风水最正的楼盘——一般人可以不在意这些,迟筵却将看得很重。 值得欣慰的是因为从小到大的经历,他现在识别江湖骗子很有一手,几乎一个照面说几句话就能分辨出对方是真有些本事还是打着神乎其神的招牌招摇撞骗。 因为自身的特殊,迟筵一直对镜子、水潭、井等阴气重或有些灵异之处的东西比较排斥,虽然知道塑料对人体健康不好,吃饭时也坚持用塑料制成的碗筷——只因为越是毫无灵性的工业合成品,那些东西越不容易附着在上面。 但家里总不能一块镜子也没有,他也需要对着整理整理自己,免得出门上班仪表过于邋遢,所以特意请人指点着在家中最合适的地方按了一块。 他洗漱出来,对着镜子整理头发,突然看见镜子中的“迟筵”抬起头,咧开嘴,对他笑了。 迟筵匆忙扔下梳子抓起公文包夺门而出,坐到电梯里依然心有余悸。 幸好现在是早高峰,这个小区接近cbd,地段繁华,交通便利,租金不菲,住户也以上班族为主,每天这个时间电梯都挤得满满的,隐约还可以闻到早餐的香味,蒸腾着的生活气息再次将迟筵从方才那一刹那的惊吓中拯救了出来。 他摸了摸自己颈间的玉,愈发感觉到了事情的紧急。虽然还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但是显然这段时间里遇到这种诡异事件的概率在上升。灵玉可能迟早有一天会失效,他必须在那之前找到新的可以替代的保护自己的东西。 想到这里,迟筵摸出手机,向单位请了假。 第3章 丧礼 迟筵得了张道长的话,内心稍定,如果说原来眼前一团迷雾,现在好歹从迷雾中看到了目标,虽然拿到叶迎之的骨灰也不是那么容易。 他开车回到家里时已经是下午一点,由于是阴天,房间里显得有些暗沉。昨夜由于噩梦的原因也没睡多长时间,迟筵此时便觉得困倦止不住地袭来,简单换了衣服就躺上床闭上了眼。 似梦似醒间听到地上有悉悉索索的类似人穿着拖鞋轻声来回走动的声音,他努力睁开眼去看,也什么都看不见。他觉得屋子里太暗,想打开灯,意识是清醒的,身体却动不了一个手指——这种感觉很多人都有过,也有科学解释的科普文章,只不过在其他人身上能用科学解释的东西,在他身上却未必可行。 迟筵将全身注意力都集中在胸前那块玉上,渐渐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突然间,地板上的走动声消失了,身体也重新恢复了意识。 他听到枕头旁的手机在响,也不知已经响了多久,连忙拿了过来,来电显示是“舅舅”。 “喂,舅舅,有事吗?”说话间尤其感觉到喉头一片干涩,迟筵一边讲着电话,一面下床拿着杯子去厨房倒水。 他舅舅杜明京和他寒暄了几句,问了近况,很快便直入主题:“小筵,后天周末,你回来一趟?叶三公子的丧礼,我现在在国外谈生意回不去,你陪你舅妈走一趟。也趁机多认识点人,多认识点人总没坏处。” 迟筵和舅舅说不上多亲近,但也没什么嫌隙,他也清楚在舅舅心中自己多半是“不成器”的典范,年纪轻轻窝着一个毫无前途的岗位得过且过丝毫不知进取。他那一辈人的思想总绕不开“多条朋友多条路”,能受邀参加叶迎之葬礼的多少都有些分量,认识一两个朋友总是好的。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迟筵表妹现在在国外读书,舅妈那边的亲戚他舅舅更一个都看不上眼,这种场合总还是有个人陪他舅妈一起去比较好。 如果是往常,哪怕是天王老子的丧礼迟筵也躲得远远的,唯恐避之不及,这次却仿佛瞌睡了正好有人递枕头。 他过于困倦,不知不觉昏睡了五个多小时,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正是黄昏。 一个人脸扒在厨房窗外冲他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迟筵匆忙低头,装作没有看见走出厨房,摸了摸胸前的玉,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下来:“行,我过去,到时候直接联系舅妈。” 他舅舅对他痛快的做法还很吃惊,以为他是突然开窍了,又交待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从苏民市到世明市的长途车是一小时五十七分钟,早晨六点半准时有一班,大约八点半就到了。现在是夏天天亮得早,迟筵也没敢自己开车,他小心地把张道长画的两张平安符收好,用双肩背包背着简单的行李买了去世明市的车票——相较于自驾,显然是长途客车上人更多人气更旺,自然感觉更安心一些。 到世明市后舅妈已经安排好了司机接他直接去陵园。 即使和舅舅不常相见,每次见面也可以感觉到是血缘上的亲人,相比之下舅妈就更像是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因为是特殊场合,她没有化妆,但也能看出即使上了年纪依然保养得宜,穿着也很得体,她和迟筵说话时也温和而客气,就像招待小辈的客人一样。 这种场合没人敢大声说话,也没人敢往前挤,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的,似乎连呼吸都不敢大声。迟筵跟着舅妈站在比较靠后的位置,抬头就可以看见摆放在最前面正中间的黑色实木棺材,以及前方悬挂着的黑白照片。 只远远看了一眼,迟筵就垂下了头,心中念念有词,暗道叶先生你在天有灵,就绕我这一回,借我您的骨灰一用,我一定天天祭拜您,逢年过节给您烧纸上香,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救我这一回,一定能登西方极乐世界,或者在天堂上永享安康…… 哀悼致敬的时候,他也诚心诚意地跟着众人一同默哀。 舅妈和他不亲热,待在一起久了彼此都尴尬,自然也不会太拘着他,等仪式结束后迟筵便得了空,悄悄往火化那边去。 拿到骨灰倒是比他想象中简单,他和一个看上去是直接负责的工作人员说自己是叶迎之的同学,以前曾答应过叶迎之等他百年之后帮他把骨灰撒在海里,问能不能行个方便。然后暗暗递了两盒特意买的好烟和几张准备好的纸钞过去。 那人接了东西,也没管他说的什么鬼话,很痛快就答应了。这个人在这里工作,虽然也有一些“信其有不信其无”的忌讳,但也不是太敬重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觉得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骨灰么就是人烧掉的渣,最多留个念想,给出一点就给一点,又不是泄露商业机密。虽然说有点不敬逝者,但那个年轻人说了是要带骨灰去大海,他不管真的信不信就当自己信了,那样就算成人之美做好事,连最后一点顾虑都没有了。况且这事做得隐秘也不会有第三个知道。 迟筵在外面晃悠着站了一会儿,在叶家人来领骨灰之前,那人就出来递了一个小纸包给他。 迟筵在前天接了舅舅电话之后就去附近香烛店里按张道长说的订了牌位,又从市场上买了一个少女小指一指节大小的迷你瓷瓶挂坠,牌位已经放回了家,玻璃瓶一直随身带着。 他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拿平安符卷了个差不多大小的小直筒,将骨灰全部倒入纸筒中,再把纸筒塞入瓷瓶里拧好塞子,将瓷瓶挂到自己挂玉的平安绳上,和灵玉并排挨在一起,看上去毫不起眼,就像是某种造型别致的挂饰。 舅舅举家搬至世明市后,外公外婆也在迟筵上大学后被舅舅接到世明市生活,后来两位老人相继去世,便葬在一起,长眠在这片土地上。老人的墓离这里并不远,既然已经到了陵园,迟筵当然要去看看外公外婆。 他去和舅妈说,舅妈推说舅舅不在,家里还有事等着处理,就不能和他一起去了。迟筵也顺阶下地让舅妈尽管去忙,他已经买了回苏明市的票,等去看过外公外婆就能自己回去。 墓园两旁都种着青青松柏,气氛肃穆而沉重。墓园中阴气虽重,但因为寄托着人们对逝者的哀思,感情分外真挚,反而气息更为纯正,迟筵并不畏惧来到这里。 他抱着从下面买的白色菊花和清洁布循着记忆找到了外公外婆的墓碑,絮絮叨叨地汇报了自己最近的生活,把花放下,把墓碑擦拭干净,再把碑前上次摆放的已经枯萎的菊花替换下来,把新鲜菊花端端正正摆上,看着时间不早了,才准备离开。 他转过身原路返回离开,背过身的刹那墓碑上老人原本微笑着的黑白照片却收敛了笑容,仔细看去,那望着外孙远去背影的眼神中竟透露出几分忧惧。 可是迟筵看不见。 他也看不见,那隐隐附着在自己背上的人形黑影。 第5章 落水之人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太累了亦或是叶三公子的骨灰真的庇佑他百邪退避,这一夜迟筵竟觉得睡得格外安稳,一夜无梦,也不像往常那样会在似梦似醒之间感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窥伺而一直提心吊胆。 这一觉把之前亏欠的都补了回来,醒来后已经是中午十二点,迟筵只觉得精神焕发,去厨房煮了一锅方便面,特意先盛出两三根一小碗浇了汤摆在叶迎之的供桌上。由于与众不同的体质和从小到大的经历,迟筵很信这些,既然求叶先生庇佑,就诚心诚意去做。 他把面放下,告罪道:“委屈叶先生了,我起得晚害得你也没早点,和我一起简单吃一口午饭吧。” 由此之后过了三个多月,天气渐渐转凉,而迟筵竟是一直平静无事,连噩梦都少做,真正称得上是诸邪退避。 迟筵生活很是规律,性格也比较宅,工作也不需要交际应酬,摆脱了这段时间护身灵玉渐渐失灵被鬼怪纠缠的烦心事后日子就稳定下来。每天早晨上班,晚上下班回家做饭,他越发觉得张道长这法子奏效,自己是得了叶迎之骨灰的庇佑,趁周末给观里捐了钱还了愿不提,更是不论吃什么都不忘给叶三公子的牌位供一小份,活像是家里多了一口人多了一张嘴吃饭似的。 而他看不见的是,一个人形黑影始终跟在他的身后,且轮廓越来越深。 他吃饭时,那黑影并不动供桌上的供奉,只坐在一边看着他;他洗澡时,黑影也站在薄薄的水帘之后静静等着;迟筵为睡觉时能肆意翻滚睡得舒服,买的是一米五的床,但真正睡着了也只能占一半的地方,那黑影就堂而皇之地躺了上去,平平地躺在他身侧,距他不足一拳的距离。 这个房子早已经不是一个人在住了。但迟筵却沉浸在看不见感觉不到的假相之中,尚做着已经找到保命良方的美梦。 灵玉和装着骨灰的小瓷瓶都挂在胸前不是很舒服,迟筵试着将灵玉取下来放在公文包夹层里,只挂着小瓷瓶,他有时不拿公文包,也一切正常,没发生什么事。他于是更加放心大胆,将灵玉收进了自己床头柜抽屉里。 十一月一天周末,迟筵高中同学徐江约他出来玩。 迟筵大学是在外地上的,徐江却上了本地的苏民大学,本科念完又继续再本校念了博士,他约迟筵的地方也离自己学校近。 苏民大学校址已经接近郊区,据说站在教学楼楼顶上都能望见金灿灿的庄稼地。离学校不远就是苏民湖,虽然是人工湖但是占地颇广,湖水自然也不浅,而且据说即使是近岸的地方水下也都是软泥,掉下去很难救上来,这么多年也出了不少事故,有失足的,也有故意寻死的。 迟筵和徐江高中时关系很铁,吃完饭沿着湖边边看景边散步,聊着现在的生活和高中的老同学。 这个时候的景色很是萧索,湖边的植物都已经变得枯黄,风瑟瑟的,有些凄凉的感觉。迟筵只穿了一件风衣出来,觉得冷,刚想提出找个学校附近的咖啡店进去坐坐,就见徐江正伸长了脖子不知瞅着什么。 迟筵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湖的那边围了老大一圈人,还停着警车和救护车。 徐江叹了一声:“这是又出事了。” 他这个人喜欢凑热闹,不管好事坏事都想凑上去看看,虽然已经猜到多半是出了事故,但也拉着迟筵加快了脚步往那边走。 如果是往常,这种热闹迟筵躲还来不及,绝对不会主动去凑。但都说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三个月时间里最初时迟筵还会像从世明市回来夜里那样偶尔撞见一两个奇怪的人影,或是偶尔被噩梦纠缠,但随着供奉叶迎之牌位的时日越久,叶三公子骨灰的作用仿佛就渐渐越发显现了出来,竟然是丝毫怪力乱神的事情都没碰上,这样彻底的平静安稳即使是从前有灵玉守护并在学校和一群阳气旺盛的年轻人混在一起时也没遇到过的,甚至偶尔让迟筵开始怀疑自己之前二十多年的经历到底是真是幻。 过了前所未有的安逸日子,他潜意识里也不自觉地渐渐放下心中的防备,现在也就跟着徐江过去了。 地上躺着一个人,身上一半盖着白布,一个像是专业人员的人正蹲在地上查看着什么,从迟筵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可以看到那人被泡得浮肿发白的身体,只有鼻子尖上一点儿因为露出水面而冻得发红。 徐江看了一眼都不敢再看,连忙拉着迟筵退后,嘴里道:“咱走吧咱走吧,唉,怨我,这么多年不见我都快忘了属你胆子最小,高中那会儿这类事都躲得远远的,连鬼故事都不敢听。” 他们那时候那个年纪的少男少女都好奇心旺盛,对各种神神鬼鬼的东西都格外感兴趣,娱乐活动也比现在的孩子们幼稚,聚在一起开个鬼故事会、请个笔仙碟仙之类的事情都干过,迟筵也被拉着去过一次鬼故事会,结果吓得发了三天烧,之后这类活动就再也不参加了。 迟筵心道真不是他胆小,那次发烧也不全是因为吓得,当时他们一群同学围坐在一起讲鬼故事,他能感觉到格外强烈的窥伺感觉,并隐隐看到在他们背后还站了一圈“人”也在静静听着。 他外公外婆一直很宠他,只有那一次外婆听说之后狠狠训斥了他。迟筵想到外婆为自己保命心力交瘁,心中愧疚,从那之后行事就更加谨慎,远离所有类似对他来说算是“作死”的活动。 不过好在现在情况已经好多了。 迟筵正想着,被徐江一拉也就转身准备走,就在这时感到似乎有人在看自己。他顺从直觉看过去,发现在对面围观的人群之外还站着一个“人”,那人全身发白浮肿,只有鼻子尖儿一点儿是红的。 “他”正看着迟筵。 迟筵心中一凉,下意识去摸胸前的灵玉,那是他十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入手的却是一个质地冰凉的小瓷瓶。 迟筵只是体虚,不是电影小说里的阴阳眼通灵者,寻常情况下是看不到鬼怪的,本身比较虚弱的时候或在特定环境下可以看到淡淡的影子,而从小到大能如此清晰地看到那种东西时无一例外只有一种情况——那东西盯上他了。通常这种情况下那东西会跟上他,至于跟多长时间,会不会伤害他,都很难说。 小时候拜过的一个道士告诉过他,那都是些执念很深的东西,它们一旦跟上了他,想再拜托很不容易。也不是什么都能成鬼的,那种东西都是很邪门且负面的存在,绝大多数所谓的“鬼怪”并不是人死后所化,而不过沾了人气,借了人形罢了。只有极为邪性或怨气很重的人才会有极低的可能化为能长久滞留人间的鬼怪。 相反,人可能会有“灵”残留下来,张道长见到他时就说过他逝去的亲人留下的“灵”一直再暗中保护提点着他。但是“灵”和人本身已经没有关系,更像是一种特别的遗物。 总而言之,那种东西本就邪性,跟上一个人后出手加害的可能性更大,迟筵从前的经历也映证了这点。 他此时心中暗暗悔恨,骂自己作死,就不该凑这种热闹,但也已经于事无补。摸上小瓷瓶的刹那才想起来灵玉已经被自己收进了床头柜中,这段日子来靠得都是叶迎之的骨灰庇佑,却不知道叶三公子为何这次不保自己。 他回道观还愿的时候因为好奇为何一个人的骨灰能有如此大的作用,曾特意向张道长请教过,张道长隐晦地向他提起,携带恶鬼相之人的骨灰犹如以毒攻毒,叶迎之的骨灰就是极邪之物,随身带在身上,一般的鬼怪自然不敢近身。至于叶迎之一个并无作奸犯科也非十恶不赦的普通人的骨灰为何竟会如此邪性,张道长也坦诚地说自己不清楚,这法子也是他从古籍中学到的,觉得有道理应该有把握成功,又机缘巧合被迟筵赶上才让他姑且一试。 迟筵紧张地吞咽了一口口水,用手摩挲着瓷瓶,暗道难道这次这东西邪性远超一般鬼怪,三公子他镇不了了? 第6章 星期五 那个东西仿佛注意到迟筵再看他,竟然挤过重重人群,脚步蹒跚但却极为快速地向他这面走来。 迟筵不敢转身,只右手抓着徐江的手臂小幅度地向后退着,左手死死攥紧了脖颈间的瓷瓶。 那东西行过的地方都留下了一串串沾着水的脚印,但周围人却毫无所觉,只有徐江发现了迟筵的异样,问他:“怎么了?不舒服?” 迟筵白着脸摇摇头。民间一直都有水鬼找替死鬼的传说,他怕自己被这东西缠上,怕是洗脸的时候都要提防着从后面伸出一双手将自己的脸按进洗手池里憋死。 想躲这种东西,仅靠跑是躲不掉的,如果那东西已经盯上自己,自己现在和徐江跑得再快也无济于事。 那东西离他已经不过隔着五步远,迟筵甚至能闻到水的腥气和恶臭,感受到那股潮湿阴冷的气息。他将小瓷瓶捂在自己胸口,脑子里已经紧张得没有任何想法。时间仿佛静止,湖景、人群、徐江,全都变成了黑白的影像;他感觉徐江似乎在对自己说话,却看不见他的嘴动,也听不见他的声音。 如果这下躲不过,那么趁着天没黑,他就得赶快去西青山求救,也不知道对于这叶三公子的骨灰都镇压不了的东西,张道长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就在这时,那东西突然在迟筵眼前消失了,没有任何征兆,仿佛之前看到的一切都不过是他产生的错觉。 迟筵左右回头看看,这片刻功夫,警车和救护车已经都离开了,原本摆在中间地上的尸体也不见了,有尚未散去的围观群众依然对着湖水议论纷纷,一个中年大叔一边吆喝着一边推着糖炒栗子的车经过,马路上还可以看到嬉笑着成群结队骑着自行车经过的学生——一切都很正常。 迟筵拿出瓷瓶贴在唇上摩挲了一下,就像信徒亲吻十字架一般,有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轻松,然后将瓷瓶放回。那小瓷瓶一直被他贴身挂着,沾染了他的体温,带着淡淡的暖意,这下突然被拿出来秋风一吹,再放回去就变得寒凉无比,仿佛有一只寒冷的手在抚摸他,凉得迟筵打了个哆嗦。 他依然看不见,在那水鬼消失的时候,他的身后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人影。黑影无声地搂着他,左手从前往后环住他的腰,右手从胸前环过,搂住他的脖子,彷如将他整个人纳入怀中。 徐江伸手在迟筵面前晃晃:“尺子、尺子,你没事吧?刚才怎么了?中邪了?” 迟筵一巴掌把他手打开:“橡皮你别瞎说。走,去你们学校附近咖啡店坐坐,这也太冷了。”说罢跺跺脚。 徐江迎着风一把扯开大衣:“一点都不冷!就你虚!” 离苏民大学不远处有一家“绿咖啡”,里面的所有咖啡咖啡果汁等饮品全部寡淡无比,索然无味,但是他们家胡萝卜蛋糕很好吃,不大的店铺分为上下两层,布置得很是雅致温馨,又开在学校附近,整天生意都很不错。 徐江是这家的常客,办有会员卡,他领着迟筵进去,推开门便有一股暖意迎面而来,还有咖啡与奶油的香味。店面布置得很好,空间感和私密感都很强,通过花架、报刊栏等装饰和巧妙的沙发座椅摆放使得每桌的客人都看不见其他桌的情况,似乎置身于独立空间之中。 店里养了两只猫,一只姜黄色一只黑白花,徐江熟稔地凑近蹲下把猫扑在怀里撸着:“大花、二花,想我没?” 迟筵站在他身边:“这猫叫大花二花?” 徐江:“没,一只叫monday一只叫friday,名字一点儿都不亲民,跟鲁宾逊漂流似的。大花二花是我起的,是不是好很多?” 迟筵心疼地蹲下,想去摸摸圆滚滚的惨被命名为二花的,谁想到看起来很胖的黑白□□咪竟灵巧地迅速蹿了出去,一直跑上了楼,蹲在楼梯拐角处两眼圆睁十分戒备地盯着迟筵。 被徐江搂在怀里的星期一在迟筵靠近后也变得极为不安,拼命挣动着逃出他的怀抱跳到地上,直接跑到另一边躲在布艺沙发后面,一双猫眼同样幽幽地盯着迟筵瞧。 徐江转过脸看向迟筵,哀叹:“我的大花!尺子你现在怎么变成这么猫嫌狗不待见的,大花二花很亲人的都被你吓跑了。” 迟筵一脸无辜:“我不知道啊。” 他本身气质温和,并不受小动物讨厌。但是这样小猫小狗见他就跑的情景也曾发生过——都是在他被脏东西缠上的时候。 这个念头只出现了一瞬,就被他抛开了。 现在四周并没有那种窥伺感,他也感受不到那种阴冷的恶意,自从带上叶三公子的骨灰之后,他的身边就变得前所未有的干净。 这个时间店里人不多,徐江和迟筵上了二楼,在花架旁一个四人座的米色沙发处坐下。黑白色的在迟筵迈步上楼的瞬间犹如受惊般迅速跑得不见踪影。 徐江做主点了一壶咖啡,两块胡萝卜蛋糕。咖啡一如既往的寡淡无味,胡萝卜蛋糕是用碎而细小的胡萝卜合着核桃等干果做成,上面铺着一层厚厚的橘子味奶酪,口感酸甜软糯。 徐江伸手给自己和迟筵都倒了咖啡,他不知道,好友旁边的空位上还端正地坐着一个“人”。 他也没看到,早跑上来的把自己藏在另一个角落的花架底下,一直死死瞧着他们这面。 人有时候的确不如动物敏锐。 迟筵喝了口咖啡,用店家配备的银色小匙挖了一点蛋糕上面丰厚的奶酪,似是无意识地伸出舌尖舔了舔——这是他从小吃这类东西时养成的习惯,据说是因为缺乏安全感。那个“人”一直专注地看着他,突然愣了一下,人性化地偏了下头。 徐江半块蛋糕已经进肚了,百忙之中抬头瞥了迟筵一眼:“尺子你快吃。” 迟筵心说本来就是来聊天的,不着急吃啊,于是又不慌不忙地挖了一勺奶酪,用舌头舔着卷进嘴里。 那个东西彻底凑过来,手按住他的后脑,轻轻舔着他的舌头。 迟筵放下银匙,喝了口咖啡:“怎么今天的奶酪有点凉?” 徐江的蛋糕已经吃完了,他一脸茫然抬起头:“我没觉得啊。” 第7章 外卖 徐江吃完了想起迟筵上次在电话里和他说的事:“迟筵,你舅妈还想把她侄女介绍给你啊?” “恩,”迟筵点点头,“而且这次我舅舅也点头让我回去见见,不好推脱。”毕竟算起来他只剩舅舅这一个亲人了,最近还好借着工作忙请不下假的借口推一推,过年的时候舅舅肯定会叫他回去给外公外婆扫墓上香,到时候再提起来就不好推了。 他舅舅和舅妈是工作的时候认识的,相比舅舅家舅妈家里条件比较一般。迟筵有房有存款,还有舅舅公司的股票,人才长相都不差,他舅妈就一直有意撮合他和自己侄女,迟筵舅舅起初有点看不上这个侄女的条件,觉得她配不上迟筵,就一直没表态,后来见迟筵迟迟不谈朋友,也没什么相关迹象,觉得自己作为唯一的长辈该替他上上心,又总被妻子煽动,这才出面隐约提起叫迟筵回来见一见,看合不合缘,不合缘再另算。 徐江道:“你回去看看也没什么,咱也老大不小了,该考虑考虑了,不过你也不能听你舅妈安排啊,现在还是先看看投不投缘,明年就变成先处处试试,过两年就成了‘我看也别挑了,你林妹妹就挺好,找个日子把证领了吧’,你说冤不冤?” 迟筵不说话,就听徐江继续道:“不过我也知道不怨你,你那工作环境三年都碰不见一个异性生物。这样吧,我给你介绍两个小学妹认识认识。前天我师妹看见咱们高中时候的合影还夸你帅呢,我开玩笑说介绍你们认识,师妹也没说不好。” 迟筵心道男性阳气足镇鬼怪啊,他当年大学挑学校挑专业都是特意挑的有名的男女比例八比一的理工大学和尚系,毕业后对口的工作自然也是男多女少。徐江不同,徐博士是学社会学的,他们学院选系草都是三选一,徐江说他就算毁容了都能躺赢。 迟筵之前二十多年一直活得战战兢兢,时刻觉得朝不保夕,连自己活命都成问题,更没考虑过娶妻生子的问题,也遇到过隐约向他表现出好感的女孩子,但他总想的就算在一起也是平白连累人家,也都不着痕迹地疏远了。他大半辈子都分出大半精力和不是人的东西打交道,对于人际交往和感情问题都没什么经验,现在听徐江这么一说,觉得他说的竟很有道理。舅舅也是担心自己孤家寡人,自己要是能找到喜欢的人他肯定也不会强迫自己回去相亲。有了叶三公子的骨灰庇佑,自己生命暂且无虞,那么是否也该谋划着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他仔细权衡了一下,向徐江点了头。 徐江见到迟筵居然愿意让自己给他介绍朋友顿时有种铁树开花般的受宠若惊之感,心说老迟他这是什么时候开窍了。他行动上也很是迅速,周三的时候就给迟筵打电话说订好了周日中午的饭店,他会以请师妹吃饭找朋友作陪为名义带两个师妹过来,介绍他们认识。 迟筵周六没什么事,想着周日中午不用开伙做饭也懒得出门买菜,中午简单吃了方便面,照例给叶迎之的牌位供了一小碗。下午早早饿了,打电话叫了常吃的附近一家店的外卖。 他五点打的电话,外卖送来的时候已经七点,窗外橙色渲染着远方的天际,天色已经变沉变暗。迟筵原本在收拾屋子,听见敲门声猜是外卖来了,连忙跑去开门。他把门打开一条缝,正好够外卖员把餐递进来,迟筵接过餐道了声谢,对方点点头就走了。迟筵隐约看到对方穿着黑色类似长羽绒服的衣服,把自己裹得很严实。 提着餐走回客厅放到餐桌上解开外面的塑料袋迟筵才觉出不对,他常点这家的外卖,知道他家的包装不是这样的,甚至任何一家店都不会这样包装外卖——贴在上面的劣质白色纸质绢花让这份餐更像是祭品或是供品。 迟筵心里有些发凉,回头看了眼叶迎之的牌位,拜了拜,也没了吃饭的胃口和心情。他没有打开贴着纸花纸带的餐盒,而是将它重新装进塑料袋里提着放到了门口,拿出手机试图给店家打个电话问问是哪里出了岔子——对于他来说,此举与其说是为了维权,倒不如说是为了找个心安。 摸出手机一看才发现没有信号,最近这一带运营商的基站总出问题,时不时就短暂地没有信号,但是此时无法联系外界的现实更加重了迟筵心中的焦灼感。 天色彻底暗下去了,室内视线已经变得模糊。迟筵走到门口按开客厅灯,白色的灯光却带不来丝毫暖意。 这时候门外又传来了有节奏的敲门声。 迟筵心突然漏跳了一拍。他皱了皱眉,打开里面的木门,从防盗门上的猫眼向外看去——却没有看到人。视野中是青白色的一片,隐隐带着红色的血丝。 他起初还没有反应过来,对着看了十秒钟,而后猛地反应过来那是什么——那个东西也在向里看。 迟筵骇得匆忙后退两大步,差点摔倒在地。然后迅速把里面木门死死关上,反复锁死了两圈,快速离开玄关跑回客厅,脸色刷白,双唇都在无意识地颤抖。 敲门声依然有节律地响着,仿佛不知疲倦一般,听在迟筵耳中却犹如声声催命符。 他一直跑到供桌之前才略略稳定心神,摸了摸胸前的瓷瓶,盯着写着“叶氏迎之之灵”的牌位发呆,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门外的敲门声大了起来,似乎要将门敲烂一般。奇怪的是如此大的声音,左邻右舍却都没有丝毫抗议和反应。 迟筵惨白着脸拿出手机,依然是没有信号,手机信号和无线信号都没有。 他听着敲门声,吞咽了一下唾沫,随即一把抄起叶迎之的牌位抱在怀里,钻进了卧室中,将卧室门也牢牢锁上,再把床头柜搬过去抵在门上,同时不忘从床头柜抽屉里拿出已被自己冷落许久的灵玉握在手上。 他也不敢开窗子,能做的只有抖开被子盖在身上,左手握着灵玉,将叶迎之的牌位抱在怀里,死死盯着卧室的门,注意听着门外的声音。 “吱呀”一声,是外门打开的声音。 迟筵模糊地想着,他分明将门都锁上了。 没有脚步声,但是迟筵感到那个东西似乎迟疑了一下,随即向卧室这面移动。 他彻底吓傻了,鸡皮疙瘩一层层冒出来,全身都在哆嗦。虽然在很小的时候就有鬼怪试图谋害他将他推下楼,但是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那种东西的迫近和可以预期的恐惧还是第一次。隐隐约约的他想起外婆曾给他讲过的民间传说——不要给陌生人开门,不要随便邀请陌生人回家,那些东西只要敲门的时候你给它开过一次,下次再敲门时不用你开它也能进来。 所以他才会下意识地钻进卧室,堵住卧室的门。希望这可以被默认为两个空间,两扇门。 有条不紊的敲门声在卧室外响起,近的犹如在他耳边。 迟筵连看都不敢看了,直接用被子将自己蒙起来,似乎这样就可以把自己彻底藏起来,假装不存在。他抱着叶迎之的牌位贴向自己的胸口,全身都在发抖,涕泪已经不自觉地流了满脸。口中不停地下意识喃喃着:“三公子、叶先生、叶迎之、迎之……救救我,求求你……迎之,救救我……迎之、迎之,叶迎之……求你……” 低喃到最后,声音里的哭腔掩都掩不住。 看恐怖片的时候觉得危险来临时把自己裹进被子试图逃避的角色很傻,事到临头才发现这不过是人最本能的反应。 迟筵颤抖着搂着牌位,仿佛搂着唯一的救赎;他看不见的地方,一个黑影以同样的姿势搂着他,将他的心贴向自己的胸口处,下颌搭在他肩膀上,似乎微微带着笑意。然后缓缓探过头,无比怜惜地舔舐去他脸上因过度惊吓而横溢的泪痕。 卧室门外敲门声依然在继续,黑影却只顾着用唇舌为怀中人拭去脸上的泪痕,而对那恼人的声音不为所动。 第8章 借宿 迟筵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片天光灿烂,金色的阳光暖融融地从窗子外洒进来,照在他的被子上。 迟筵动了动身子,胸前被什么东西硌得发疼,他拿出了一看,竟是一块黑色的牌位。 昨天傍晚发生的一切迅速回笼,历历在目,他一个翻身坐起来,看见床头柜还好好地抵在卧室门前,张开掌心,灵玉也被握在手中——一切都不是错觉,自己却不知怎么逃过一劫。 迟筵暗道自己也真是心宽,昨天被那东西那么敲门,叩门声一阵阵的,他只记得自己后来被吓得一直哭着抱着牌位喊叶迎之的名字,不知怎么的居然在那种情况下睡着了。 难道是因为饱受惊吓耗费了太多精力和体力,身体超负荷运转所以自我保护陷入了沉睡? 迟筵苦笑一下,把牌位暂且放在自己腿上,摸出手机看了看,早上八点半,信号也已经全部恢复,算起来他已经睡了不短的时间。 手机上有五个未接来电,时间是昨天下午六点左右,号码很熟悉,迟筵拨回去是他订餐那家餐馆老板接的,告诉他昨天下午给他来送餐却敲不开门,且无论如何打不通电话联系不上他,最终把饭放在了他们小区门口保安亭里。 餐馆来送餐是昨天下午六点,可自己一直没听到敲门声,七点钟的时候取进来的就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了。迟筵知道不是餐馆的责任,连连表示没事,挂了电话。 他起床把床头柜归位,抱着叶迎之的牌位恭敬地放回到供桌上。昨天那个东西最终没能进来,他也说不清到底是自己没开过卧室门还是叶三公子牌位骨灰亦或是还剩下微薄灵气的灵玉中哪个的作用,也有可能是三者综合起了作用。 客厅里一切如常,里外门都锁得好好的,但昨天被自己放到门口的那一袋子祭品样的东西却不见了。 迟筵走到镜子前看了一眼,自己的眼睛红通通的,完全肿胀起来,不知道的人看见了还不定以为他是怎么被□□了又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恰在这时收到徐江发来的消息,提醒他今天的约。 迟筵心道就他这幅样子还赴什么约啊,况且经过昨天的事一闹,他也顿时打消了这些绮思迤念,只想清心寡欲老实做人。但是人徐江特意为了他安排了这一场,如果这时候说不去就太不给朋友面子了。想到这里,他连忙从冰箱里取了冰块裹在毛巾里敷眼睛。 想了想,为了避免徐江在饭桌上撮合导致双方尴尬,迟筵还是边敷眼睛边给他打了电话通气,期期艾艾地表明自己又没那个意思了,还是觉得一个人过挺好。 迟筵在电话里道:“橡皮啊,我觉得我不适合结婚。” 徐江气得不行:“你还记得罗胜不?那小子高中的时候天天喊自己不适合结婚,以后就要自由自在地单身一辈子,现在人家孩子都两岁半了。” 迟筵想了想终于憋出来一句:“……会咬人的狗不叫。”那些光说不练的都是假把式。 毕竟朋友多年,徐江对迟筵的性格还是比较了解,知道他有些方面比较“怪”,貌似是受家里老人影响,年纪轻轻还很封建迷信,没事干总喜欢去道观寺庙之类的地方求神拜佛,给他的感觉就是哪天迟筵真的出家了他也不会太奇怪。因而虽然有些气急,但徐江还是很尊重迟筵的意思。 有徐江插科打诨,一顿饭下来迟筵一直在微笑,几乎没怎么说话,也就平平常常地过去了,连联系方式都没互相交换。迟筵非常感谢徐江的理解,结了账开车把他们三人送回学校便自己往家里开。 开到一半遇到红灯停下,心里突然有点哆嗦。现在是下午两点半,时间还早,早晨在家的时候虽然没事,但是谁能预料到日落之后昨天那个东西会不会再过来敲门呢?谁知道它是不是已经盯上自己家盯上自己了呢?昨天晚上虽然没有事,但是并不代表今天依然没有事。 万一今天那东西能打开卧室门了怎么办? 想到这里他几乎不敢继续向家的方向开车,颤颤巍巍地把车停到路边,给徐江打了个电话。 徐江接起来问他:“尺子?又怎么了?看我师妹漂亮反悔了?” 反悔个头。他整天都在想着昨晚的事,根本没注意两个姑娘长什么样子。 迟筵道:“老徐你舍友今天回宿舍吗?我能不能去你宿舍借住一晚?”博士宿舍是两人间,他记得徐江舍友已经结婚了,在学校外面还租着房子,并不时常回宿舍住。 徐江道:“他不回来,但是我晚上也不回来,我妈叫我今天回家,我正准备收拾东西回去呢。尺子你房子怎么了?需要的话我就在寝室等你,我和我室友说一声,你正好可以睡我的床。” 迟筵想了想,虽然去徐江宿舍还是一个人,但是身处学生宿舍满满一楼都是人,寝室和寝室间就隔着一堵墙,况且都是年纪轻轻活力正足的学生,想来是比自己那个刚被不知道什么东西造访过的家安全多了。 迟筵不再迟疑,借口说自己楼上房子漏水还没修好,快速开车回家取了日常用品,略一思忖,甚至把叶迎之的牌位也仔细用布包好收进了背包。又开回苏民大学,找到徐江拿上他们寝室钥匙,把徐江送回他家,婉拒了徐妈妈留他吃晚饭的热情邀请,趁着天没黑回到徐江寝室。 徐江寝室在六楼,基本只有他一个人住,他室友只在这里存放了些书和杂物,偶尔回来取些东西。也是上床下桌的结构,对面的床板上用旅行包放着两大包行李,除此之外空空荡荡的。 因为知道他来徐江特意打扫了寝室,还打开了门窗通风。迟筵进屋后把门窗都关严锁上,自己拿手机打了会儿游戏,等到十点就像普通学生一样去洗漱准备睡觉。 走廊上依然不时传来学生的脚步及说笑交谈声,这样具有生活气息的声音反而让迟筵觉得安心,他迷迷糊糊的,很快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隐约听到一阵有节律的敲门声,那声音不疾不徐,却硬是把他从睡梦中唤醒。迟筵下意识地看了眼手机——凌晨一点整。 他很快反应过来是有“人”在敲门,那熟悉的平板的几乎没有变化的敲门声让他瞬间清醒过来,心底揪成一团。 迟筵伸出手想去开灯,但无论如何反复地按就是按不开。徐江住的是博士生宿舍,可并没有晚上到点熄灯断电的规定。 迟筵只有紧紧抓着手机,凭借那微弱的光芒死死盯着门的方向,右手却牢牢握住装着骨灰的小瓷瓶。 “吱呀”一声,门突然无声无息的开了。 原本应该亮着廊灯的走廊却是幽黑一片,看不见丝毫光亮,恍如地狱深处。 迟筵猛然间被吓得不由自主地尖叫了出来,生理性泪水瞬间糊了满脸,他大口地喘着气,无法控制自己般看着下面。他已分不清此时是该面对还是该逃避,他知道那里有东西,他却看不见它,他只能听见敲门声,看见门开了。 明明四周的寝室都住满了人,他的喊叫却没有引起半点响动,仿佛他处在另一个次元当中。 只有一个黑影温柔地把他抱在怀里,手从他的衣襟下探进去,轻柔地抚摸着他汗湿的脊背,脸贴过来,如昨日般吻去他的泪水,试探着轻轻挨着他的唇。 下面被吸引被放进来的那个东西却仿佛比迟筵还要恐惧,却偏偏动不了分毫。 而迟筵对这一切一无所觉,只可以隐约感觉到那个东西就在自己下面的桌前停住了,却许久没有动作。 随即那个东西又像是突然消失了一般。 迟筵这些微弱的感知全靠多年来一直被窥伺所形成的直觉,他能隐隐分辨出有东西盯着自己,或是身边干干净净。他试探着伸出手,按开顶灯开关。 随着微弱的电流声响,白色的白炽灯管闪了两下,亮了起来,将不大的屋子照得一派光明。 寝室的门依然好好关着,从门上面的玻璃望去还可以看见走廊上廊灯发出的光芒。 一切都结束了,那个东西确实消失了。 迟筵终于松了一口气,无力地瘫靠在墙上,这才感觉到冷汗已经浸透了衣衫。 他歇了片刻,拿袖子抹了一把脸,大着胆子试探着向床下望去,却看见被徐江整理得干净整齐的书桌右侧立着一块无比熟悉黑色的牌位,上书“叶氏迎之之灵”。 是叶迎之的牌位。 第9章 孤注一掷 迟筵彻底舒出一口浊气,情不自禁地拿起瓷瓶放在唇边贴了贴。 他隐约猜到,是叶三公子又救了他一命。 黑影无声地回吻他的耳垂。 迟筵拿出手机看了看,此时才一点十四,距他醒来并没过去多久,是主观上的恐惧使得方才片刻时间被不断拉长。虽然才睡了不到三个小时,精神上也很疲惫,但迟筵已经没多少睡意,或者说心有余悸而不敢入睡。他就开着灯,带上耳机,开始躺在床上拿手机看视频。 刚看完一部电影,精神上慢慢放松了,迟筵正准备摘掉耳机入睡,就听见楼下阵阵喧哗,同时走廊上也有人跑动说话的声音,隐约能听到“跳楼了”“对面”等字眼。 徐江他们屋子连着一个小阳台,阳台和室内只有薄薄一层门窗连着,隔音效果极差,虽然是六楼,但如果开着门就能清楚听到楼下过往学生的说话声,即使关着门也不能完全隔绝外面的声音。但一般来讲入冬之后过了十点就很少有人在外活动了,更别说凌晨三点这个大多数人都已经入睡的时间。 迟筵爬下床,套上外套打开阳台门向外走去。 楼下黑漆漆的一片,可以隐约看到有很多人,打着灯,但夜色中依然看不清晰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抬起头向对面楼看去,对面是本科宿舍楼,这个时间已经熄灯断电,所有的屋子都黑黢黢得暗着,只有每层厕所间的位置齐刷刷地亮着一排白光。结合之前听到的只言片语,他已经猜到了什么,视线继续上移向对面楼顶看去。 这排宿舍楼最高层都是七层,但七层只有不大的空间被辟成了四个寝室,因而迟筵站在这面的六楼阳台就能清楚看见对面楼顶的景象——一个人影站在楼顶边缘处,稍向前一步就会掉下去,他的后面一段距离处还影影绰绰地站了许多人,隐约可以看到微弱的光亮,似乎是手机或手电发出的。这些人应该是赶来的职工和老师,但他们却不敢轻易上前。 迟筵却在看清对面景象的刹那愣住了,刚刚消散下去的冷汗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向外冒。 对面站着那么多人,却没一个看见,那个准备跳楼的学生身后还站着一个东西。它用惨白的布满尸斑的两只手牢牢扼住那人的脖颈,长而软滑的舌头一下又一下舔着对方的耳廓。 迟筵原本也没看到这东西,但是他突然间就看到了,因为那东西正用暴突的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这面的迟筵——它在看他,它发现他了,它盯上他了。 迟筵曾听闻过找替死鬼的说法。 有人枉死的地方就会生出枉死鬼,那些东西日复一日地在原地徘徊,不断地寻找替死鬼,年幼之人、精神虚弱尤其是有过寻死念头的人尤其容易被它们缠上,成为“替死鬼”。 他当时尚且年少,给他看相的道人抚着他的头对外婆说:“这孩子天生体虚,最容易被缠上成为替死鬼,尽量让他远离死过人的水边、经常出车祸的路段、横死过人的住房这些地方,需要经过时也一定不要逗留,低头尽快离开。” 迟筵当时懵懵懂懂,现在再看到这样的场景不仅一阵后心发凉,立时想起那记忆中已经泛黄的话语和情景,越想心中越是打鼓,下意识地隔着衣服按上胸前佩戴的瓷瓶。最近不知走了什么霉运,竟总遇上这样的事。 那个东西瞧着他,竟放开了扼住那人的手,似乎想跟住迟筵。迟筵知道虽然看上去它和自己隔着一段不小的距离,但是那些东西和人不同,它甚至可以瞬间出现在自己身后,像放在那样扼住自己的脖颈逼自己去跳楼,而自己甚至没有知觉。 这个认知让他全身都不由自主地绷紧了。 这时候旁边传来了开门的声音,一个高瘦的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人从右边的寝室里走了出来。 寝室间的阳台都是连着的,两屋的阳台只用一道可以轻松跨越过去的铁栏杆隔开。 年轻人也看见了这个站在自己隔壁的陌生人,因为陌生的面孔而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礼貌性地点头致意。 迟筵也勉强僵硬地点头回礼。 因为被这个插曲打断,迟筵再回神看向对面顶楼时,发现那个东西已经不见了,试图跳楼的学生失去意识一般倒在楼顶,之前站在后面的人们全都一拥而上将他架起抬走。 他只觉得背后一凉。方才只是想想而已,那个东西不会真的已经缠上自己了吧? 他迟疑着伸手摸上自己的脖子,摸到的是被夜风吹得发凉的肌肤,与指尖摩擦时泛起些许温热。迟筵转头去看,背后依然是亮着灯的寝室。 什么都没有。 迟筵心中依然感到忐忑不安,但是那个东西确实是已经消失了,眼下自己也没有被缠上的迹象。手机中显示的时间已经是将近凌晨四点,人救了回来,总算是有惊无险。原本聚拢的人们也都被组织着散去,喧嚣散尽,一阵忙乱过后黑暗的楼前空地重新恢复了平静,只有少数人被留下做扫尾善后工作。 迟筵决定先回去再睡一会儿。 他也没敢关灯,站在床下想了一会儿,一把拿起原本放在书桌上的黑色牌位抱进怀里,直接抱着爬上床搂进怀里,拉起被子闭上眼准备睡觉。 这一次竟然没过多久就沉沉睡了过去,也没有做什么惊悚诡异的梦。意识恍惚中竟觉得有人躺在身边搂着自己,那人身形高大却模糊,好像能把自己完全圈进自己的怀抱里,温暖有如守护神祗。迟筵没来由地觉得安心,翻了个身回搂住那个并不存在的人影,嘴角绽开一个久违的微笑。 一夜无梦,醒来时迟筵发现自己抱着被子。这次虽然只睡了不到三个小时却补回了不少精力,他抱着牌位和手机爬下床,把寝室收拾好,梳洗完毕后如昨日来一般背着包离开,把寝室钥匙放到楼下门卫那里后离开。 此时不过早晨七点过十分,天空灰蒙蒙的,第一节课八点开始,此时宿舍区还一片寂静,也没有人走动。迟筵从宿舍区往外走着去找车,一路上都只有他一个人,突然间感到有什么东西勾住了他的裤腿。 他以为是学校里的野猫或是被路旁斜出的灌木枝挂住了,也没有在意,还想着得小心一点别挂烂裤子,他就这一条裤子,已经没时间回家换衣服再赶去上班了。 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却一下子僵住了。 抓住他裤子的是一只惨白的长满尸斑的手臂。 凌晨时他曾看见这只手扼住了一个人的脖子逼着对方跳楼。 迟筵勉强大着胆子顺着那只手看过去,昨晚那个东西匍匐在地下,依然是双眼暴突,五官平板的可怖模样,和昨晚相比却失去了整个下半身,似乎受到了某种重创。 那双毫无生命的眼睛看着他,充满了恶意。 迟筵瞬间明白这东西是孤注一掷地要害死自己,害死了自己,它就解脱了,否则它这副样子恐怕熬不到找到下一个替死鬼。他很小的时候那位道长就说过,自己的体质很容易被抓做替死鬼,也很容易被害死。 人在危机关头会爆发出巨大的能量。 生死关头迟筵也克服了对这种未知鬼神的恐惧,颤抖着咬牙一把揪下了戴在脖子上的瓷瓶,握在手心里向抓住自己裤腿的那只手袭去。 瓷瓶还没有接触到那只手,手就仿佛感知到了巨大威胁一般突然松开了他向后撤去,同时那东西全身都冒出了黑烟。 迟筵不敢再看也不敢久留,握着瓷瓶快速跑出这条路,一直跑到有人来往经过的道路上才缓出一口气,等找到自己的车打开门坐进驾驶位后脱力一般瘫在那里,手颤抖着张开,两只手试了几次,方把挂着瓷瓶的平安绳重新戴回脖子。 他把瓷瓶塞回衣服里,感受着那丝丝凉意,大脑放空,等到瓷瓶的温度重新接近体温时才彻底找回意识。 他在心中喃喃道:“三公子,多谢你又救我一次。” 连续的事件也让他确定,叶迎之的骨灰可能无法彻底阻断那些东西的恶意,也无法保证那些东西不会盯上自己,但是危机时刻却的确能救自己一命。 张道长没有告错自己。 它们怕他。 第10章 元旦 很快到年底了,这一个多月倒是平平静静,没再掀起什么波澜。迟筵第二天提心吊胆地搬回了家,小心翼翼地过了今天,也没出什么状况,他才慢慢放了心。 唯一的后遗症就是再也不敢点外卖了,在家开火频率明显上升,给叶迎之供自己亲手做的饭的频率自然也随之上升。 单位元旦放假,每人发了两箱水果一箱蔬菜和一大包山核桃。山核桃是小颗的,拇指大小,味道虽好,却着实难剥。 元旦当天迟筵自己吃完饭,打开电视随便放着某个台的新年晚会,一边专心致志地拿着山核桃配套小钳子夹核桃。他技术不行,下手没轻没重,一夹子下去要不夹不开要不核桃四分五裂死无全尸。他勉强挑挑拣拣剥得吃,碎的不成样子的就放进自己嘴里,好不容易剥出来大个的成型的就捻起来放到叶迎之供桌上。 他看不见的人就坐在他身边,每次他伸手去放核桃仁,那人就轻轻舔他指尖;偶尔他把桃仁扔进自己嘴里,那东西也凑过来趁机舔他舌尖。 元旦这种时候,有家的自然都回家了,有几个家在外地回不去和迟筵一样孤家寡人的年轻同事叫他一起出去吃饭一起晚也被他回绝了。迟筵从不敢晚上十二点之后回家,况且同事们要包郊外的别墅一起玩,听起来就像是恐怖片开篇的背景。他已经是惊弓之鸟,这一个月来好不容易缓过来,生怕再遇上什么事,听见这个提议就觉得心口一凉,自然不敢同往。 但一个人过节也未免寂寞,白天采购的时候迟筵就顺手拎了一瓶红酒,吃饭的时候就着喝了一杯。现下一个人剥核桃剥得无聊,莫名的还生出几分无理取闹般的委屈,电视里繁华热闹,手机里不断蹦出各个群各个联系人的群发祝福短信,却仿佛都和他没有关系。 这些都不是他的。 好像从小到大他都有这个毛病,一个人待久了,觉得太孤独太寂寞的时候就会莫名地感觉委屈。可是委屈是委屈给包容你无理取闹的人的,小时候还可以说有外公外婆,现在他形单影只的,又委屈什么劲呢?委屈之后又会生出无边的烦躁,那种感觉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回不去了一样。 为了排遣这种突如其来的伤感,迟筵索性又把红酒和杯子取了出来,倒了两杯,一杯放在供桌之上,一杯举在手里,微微笑了笑:“三公子,新年快乐。来年还请多关照。”而后一饮而尽。 自己也真是的,居然和一个牌位一抔骨灰一起过年。张道长明明都说了,叶先生什么都没留下,不过是骨灰有奇效罢了,供奉牌位也只是出于对逝者的尊敬的和答谢。 但就像是小孩子也会对经常陪伴自己的玩偶产生感情,“叶迎之”保护他这么多次,他也自然会对这个意象感到亲近信赖。 迟筵一边一条条回复、编辑新年祝福一边喝酒,不知不觉就喝了多半瓶。酒本身没什么度数,但是架不住迟筵酒量本就不好,今天晚上更不知道是撞了什么邪,只觉得意识昏昏沉沉,身体也不听使唤。 他撑着桌子站起来,抬头看一眼挂表,竟然已经十二点了。 迟筵揉了揉脑袋,关掉了电视,喧闹褪去,房间瞬间陷入了寂静之中。他扶着墙走到卫生间,简单洗漱了一下,就把自己扔到了床上,昏睡过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今天不管什么东西来敲门自己都不会在意了。他要睡觉。 突如其来的困倦和昏沉令迟筵忘记了关客厅灯,亮白色的光芒从门框处映射进来,正好照亮了半张床。迟筵在被子中舒适地小小蹭动着,显然睡得很是惬意。 “呵。” 屋子中出现一声极轻的叹息,但又很快隐去,即使有第二人在场也一定会将其当做错觉。 随即客厅中的灯闪了两闪,彻底熄灭了。 这房子中的另一个住客这才不急不忙地走进卧室,施施然坐在床边,伸手轻轻抚过熟睡中人的脸,又缓缓低下头,舔吻着迟筵的侧颊。 轻而缓慢,如同恶鬼享用供奉于己的血肉盛宴。 “他”显然并不想让对方就这么惬意地睡着,慢慢地如往常般躺在主人的旁边,拉过被子将自己也裹了进去。 突如其来的凉意激得迟筵打了个哆嗦,他小声抱怨似的呢喃了一声,眉微微蹙起,便不动了。 那东西笑了,伸手抚平他微微隆起的眉峰,又印上一个吻。 他把他抱在怀里,从眉头开始缓慢地吻他,渐渐不满足,愈发地欲壑难平,即使这样将人牢牢锁在怀中亦不能满足,犹如有一团黑色的幽焰压在心底,压在灵魂深处,渐渐绵延而出,灼烧全身。 卧室内的壁挂空调突然“嗒”的一声打开,自行运转起来。 那东西彻底掀开了迟筵裹在身上的被子,趴伏在活人温暖的身体之上,无度索求着…… 迟筵第二天醒来觉得特别累,好像做了一晚上的梦,但又想不起到底梦了什么;身体上也有淡淡的酸痛感,就像在健身房运动半天过后一样。按说只有床不适合睡不好的时候才会这样,可是这床他睡了很久了,明明就很合适。他只有把这些全部归咎于宿醉,可他偏还没有一般人宿醉的头痛感,那点红酒也不至于让人宿醉吧? 打电话的时候无意和徐江说起这事,徐江一本正经严肃认真地告诉他:“科学上来讲,你这叫做疼痛转移。” 迟筵快气死了,他就不该和一个搞社会学研究的探讨生物学问题。 但被徐江这么一打岔,他也就没把这当回事。 迟筵发现不对的时候已经是月末。 问题出在电费单上——供暖开始之后他家里从没用过这么多的电,虽然今冬供暖不太好,屋子中有些凉,但晚上盖着被子睡觉也不至于到要开空调的地步。但是这月的电使用量和供暖开始前他天天开空调的时候差不多了。 但是这时候迟筵还只是心中存疑,即使一直被鬼怪纠缠也暂且没有向怪力乱神的方向想去。直到晚上写完澡后穿着睡衣对着镜子刮胡子,睡衣扣子没系好,在他低头的时候散开了,从大开的衣领处可以清晰地看到胸膛靠近乳/首处有一片淤血似的红痕,以及,三根像是手指留下的青色痕迹。 仿佛人欢/爱时情难自抑不可自禁而留下的吻痕和指印。 第11章 同住人 迟筵半点没有想歪。他想到的是记忆中非常清晰的,他十岁那年被“人”推下楼,监控没有发现他身边有任何人,外婆却看见他背后小小的青紫色手掌印,大为忧惧之下开始带他去各处求神拜佛请高人指点保命之法。 可是,可是他佩戴叶三公子的骨灰之后明明很有效,那个小瓷瓶就坠在他胸口,上次在徐江学校那个东西分明对此很是忌惮,什么东西敢直接就在叶迎之的骨灰旁边动手? 再联系到这一个月来自己都睡得格外香甜,毫无知觉,醒来却觉得身体疲累,迟筵再也坐不住了,一晚上也没睡实,刻意留出一丝意识感应着身边的动静,却不过是风声鹤唳,并没有什么真的异状。 最后实在撑不住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看看左右,自己确实老老实实睡在被子里面,睡着了翻个身也是常有的事,一些动作位置变动当然不值得大惊小怪。 这天正好是周末,迟筵洗了把脸,感到略微清醒一些,没敢耽搁就直接驱车向西青山驶去。 到了道观却没找到张道长和他的小徒弟,问了道观其他眼熟的人说是两人回老家那边去了,以后十有**也不会回来。 迟筵心中就是一慌,苏民市附近的道观寺庙他大多都拜访过,遇见的坑蒙拐骗的多,有真本事的少,有真本事并且有能力能帮解决他的问题的,更是只有张道长一个。而且张道长很有讲究,虽然也用手机等现代通讯工具,却不肯留联系方式。按他的说法是留了联系方式就是有了联系,他们这种人不应该和俗世中的人产生太多联系,等到缘分尽了,该断自然就断了。 眼下倒确实是说断就断,他连求救都找不到门路。 那人看他着急,又看他面熟,知道是道观的常客,便给他推荐道:“我们这儿新来一位刘道长,口碑也不错,很实诚,不蒙人,您有问题不妨找他看看。” 既然找不到张道长,那让刘道长看看倒也不错。迟筵点点头,请这人帮忙引荐一下。 刘道长是一位高瘦的中年人,看上去比张道长年轻许多,感觉倒的确是一位性格耿直的人,见到迟筵也不云里雾里似是而非地绕很多,直截了当地问他:“你有什么问题?”那架势倒像是警/察断案的。 迟筵想了想,先从一项入手道:“这个月我家电费超了很多。”说着给他详细讲起电费的不对劲之处。 他刚说了一半,刘道长就“嘿”的一声打断了他:“你这电费有问题应该找供电局啊,怎么找到我这儿了?赶快去找供电局,看是哪儿的问题,看看是不是有人偷你家电。” 迟筵急了,赶快讲了自己胸前出现不明痕迹的事。 刘道长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小伙子你还单身吧?” 迟筵点点头:“单身。” 刘道长道:“你这情况我也见过,别在我这儿看了,去医院挂个号看看。算了,医院也不一定管用,就是你自己平时过于压抑自己,所以会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寻求纾解。最好赶快找个对象。” 迟筵听出来刘道长的言下之意,不由涨红了脸,又羞又急,心下十分尴尬。敢情他的意思是说那几道印子都是自己掐捏出来的?这道长怎么能这么说话?还能不能一起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了?道长你这样子很容易失去我让我转投西方资本主义宗教势力的。 迟筵也问不下去了,感觉这位刘道长也给不出什么靠谱的建议,但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疑神疑鬼没事找事,还是搬出张道长道:“……之前张道长有给过我一个取一人骨灰戴在身上,再在家里供奉他牌位的办法,我是怕这办法失效,只要这办法还管用我就不怕。” 他想请这位刘道长指点一下这方法是否管用,在什么情况下会失去效果好提前做好准备。谁想到又是话没说完就被刘道长打断。 刘道长皱着眉挥手道:“谁给你整的这么邪性的法子?不说别的,你带着别人骨灰还在家里供奉陌生人牌位不觉得不吉利吗?你要听我一句话,就赶快把那骨灰还回去,牌位请出去。” 迟筵有半年时间没来过西青山,不知道张道长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这刘道长什么时候来的,但是显然这位新来的刘道长并不认识张道长,也不认可他的方法。 有之前两次问答在先,迟筵对这位刘道长已经很是失望,甚至生出了几分被冒犯的不忿,不免在心中给他贴上了“不靠谱”的标签,更觉得他比张道长差远了,自然不会听他的话舍弃张道长的救命之法。不说别的,没三公子的骨灰在自己这段时间里都不知道死了几回了。 他见这刘道长确实是一窍不通的样子,最后也只好失望地告辞离开。 他告辞地时候刘道长还苦口婆心地劝他:“你这个岁数的年轻人,还是要多学习科学文化知识,不要年纪轻轻就搞这些封建迷信活动。” 迟筵怀疑刘道长是西青山街道办派往西青山道观主持思想建设工作的同志。 不过刘道长的话倒是开解了他不少,电费这事他本身就没往灵异神怪的方面想,是后面疑点太多才联系起来,没准儿真得去供电局查查。 至于痕迹……正在开着车的迟筵也不由脸微微一红,虽然他不觉得自己会有睡着了摸自己胸的爱好,但是没准真是自己无意识地揉掐出来的痕迹呢?还有人会梦游呢,谁知道睡梦中自己会做出什么。 很多人的确只是疑神疑鬼而已,比起上当受骗,刘道长这样耿直的能开解人的能攒到不错的口碑也不难理解。 人本能地会更相信好的可能和好的未来,迟筵如今将叶迎之的骨灰当做救命稻草,自然不敢相信有东西会太岁头上动土,能直接在他胸膛上留下痕迹。相比之下,“自己偶然无意识地揉出来的”“不知道在哪里按出来的”等解释反而更好被接受。 即使这样迟筵回家后还是提心吊胆了几天,直到觉出确实没有异状才又渐渐放下心。每天醒来后身体上的不适也变得不明显,不知道是自己适应了还是确实是春节前工作多在单位累着了才会这样,这些天略微清闲一些就觉得好了很多。 很快迟筵就被另一件事转移了注意力——该过年了,他舅舅叫他回世明市过年。 虽然舅舅是他现在唯一的亲人,但舅舅毕竟有自己的家,自己过去了也不过是个亲戚,说起来还是外人,真要是除夕初一的过去了舅妈还会尴尬。而且他舅妈早透露出要给他介绍自己侄女的意思,这次过去肯定就会付诸行动,想一想相亲的事,迟筵自己也觉得尴尬又头大。 但过年又不能不回去,毕竟外公外婆最终还是在那里走的,自己相当于被二老拉扯长大,过年给自己父母扫过墓也肯定得去祭拜祭拜两位老人。 迟筵打定主意初五再过去,留一天就走,就说单位上班,想来舅舅舅妈也不会硬留。 他还记得以前每年过年时外婆都要大肆装扮采买一番,一定要把家里装饰一新,装点着喜气洋洋年味十足,并把舅舅一家都叫回来吃团圆饭。这些记忆自然影响到了他,虽然现在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但迟筵还是把该操办的都操办起来,春联福字彩灯也没有少。 以前外婆习惯大年三十当天贴福字,迟筵也把这点继承了下来,他早晨起来先彻底把家清扫一遍,打开扫地机器人,让小圆盘自己满地乱跑地擦地,如果在自己充电器附近快没电了,它还会自己跑着去接上充电器充电。 迟筵拎上一袋子春联福字和双面胶,卡住门,自己出门来贴福字。 国人传统春联福字能迎福气去晦气,迟筵一边哼着歌贴一边想着,但愿如此,将各路妖魔鬼怪挡在门外。 等到贴好了他退后一步又仔细看看,自认足够端正平整,于是满意地关上门收工离开。 在他关上门进屋之后,不知怎的一阵风吹来,竟恰巧将迟筵刚刚贴好的福字吹起了一个角,只是不仔细看也不明显。 家中有人丧期未满时尚且有不贴春联福字不挂彩灯的讲究,更不要说他们家现在不止一个人住,而那人自身丧期未过。 第12章 觊觎 有叶迎之的骨灰护身之后迟筵胆子大了许多,初五的时候自己开车上了高速开往世明市。 表妹杜婷婷在国外上大学,这个时候已经开学了,舅舅家中只有他和舅妈两个人,迟筵把礼物放下,没坐一会儿就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 舅妈黄淑笑着张罗道:“走吧,出去吃饭,你舅舅在附近的私家菜馆定了位置。” 说罢像是突然想起般道:“对了,我大哥一家一会儿也过来,我侄女芬芬跟你年纪差不多,你们也好认识一下。” 舅舅杜明京向他点了点头,人家姑娘一家大年初五不在自己家里特意跑过来,谁都知道是什么意思。人家如此“热情”,迟筵自然也只能笑着点头。 他们三人到餐馆之后没过多久黄淑大哥一家也到了。黄芬芬长得虽说不上多漂亮,但是也不丑,本身又年轻,化上妆打扮起来显得很是青春靓丽。 迟筵舅舅之前看不上妻子这个侄女一是因为黄淑兄长本身不上进,喜欢不劳而获,以前还有赌/博的习性,这几年虽然说是戒了,但杜明京依然对他颇有微词,而黄淑嫂子也有些爱慕虚荣;二是黄芬芬在这样的家庭里也没能出淤泥而不染,虽然好像没有赌/博这样的大问题,但也和父母学得一样不努力上进,自身学业一直是得过且过,靠家里花钱上的学。她毕业后杜明京抹不开妻子的面子,帮她在认识的公司里找了一个文员的职位,但这姑娘又嫌辛苦又说同事排挤,没做几天就不做了。后来据说自己也找了份工作,但杜明京自己也懒得再过问她家的事情,也没打听。 杜明京本身是一个很勤勉要强的人,在他心里,自己外甥自幼父母双亡,但一直没走什么歪路,自己学业工作一路都给自己安排得顺顺当当,没求过别人。虽然作为男孩子显得过于内向缺少闯劲,但也是很好的孩子。他自己一直觉得黄芬芬不算良配,但一是妻子提过几次,不好再驳她的面子,二是也想以此提醒迟筵该考虑终身大事了。想着见一面不适合对方死了心就算了,才由着黄淑安排的这次见面。 迟筵不是刻薄的人,即使对于这样的“相亲”很是抵触但也依然是温文有礼的样子;女方看起来也很温柔羞涩,黄淑和她大哥嫂子倒是很能活跃气氛,一顿饭进展得也算和谐。 正在这时黄芬芬突然盯住了盘子中的清蒸鲈鱼,半晌没有动作也没说话。 黄淑碰了她一下:“芬芬怎么了?不舒服了?” 黄芬芬抬起脸来,雅间淡茶色的灯光清楚地照出她惨白的脸和豆大的汗珠。她嘴唇哆嗦了一下,看向黄淑:“鱼,鱼的眼睛动了……” 黄淑还没反应过来:“怎么?没做熟?” 黄芬芬拼命摇着头,似乎快哭出来了,突然尖叫道:“它在看我!它在对我笑!我看见它被杀了剖开肚子刮鳞,它肚子里还有一条小鱼!小鱼被剜了出来,也在对我笑!它要往我肚子里钻!” 原本温馨的环境因为黄芬芬诡异的语调和叙述变得阴寒起来,黄淑听着都忍不由得心中发寒,打了个哆嗦。 黄芬芬的母亲却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连忙捂住了女儿的嘴,斥道:“你这是怎么了?白日撞鬼了不成!胡说些什么!” 黄芬芬被母亲捂住嘴发不出声音,嗓子里却发出“荷荷”的声音,犹如某种诡异的哭声。 主角这个样子,这饭自然也吃不下去了,黄母歉意地向杜明京和迟筵笑笑,连忙和丈夫带着女儿先离开了。 迟筵觉得背脊一阵阵发凉,这是第一次他的身边有人出现中邪般的反应,而那人不是他。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当时黄芬芬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自己的母亲及时制止了。不过他原本就对这桩姻缘无意,自认也不算是热心肠的人,只礼貌地表达了关心,并诚心诚意建议舅妈可以让她侄女去市郊□□寺看一看是不是冲撞了什么,旁的都没再问。 杜明京听说“□□寺”那一句的时候又忍不住瞪了迟筵一眼。 他这外甥还有一点特别不好,就是迷信。不过这点好像偏偏还是和自己母亲学的,他一向敬爱母亲,始终也不好多说什么。 经过这一件事,撮合两人之事也自然就不了了之。后来迟筵听说刚过十五黄芬芬就和另一个人订了亲。他心里嘀咕着,也不知道舅妈让人家姑娘去□□寺看过没有,经他亲身实践世明市附近□□寺是最靠谱的了。难道是看过之后寺里大师说确实是冲撞了什么东西,建议他们赶快结门亲事冲喜才这么快订了婚? 我要不要也趁着新年结个婚冲冲喜以辟邪?这个念头只转了一下,迟筵哂然一笑,随即就将其抛在了脑后。 但不知道是因为春天到了,还是因为过了年迟筵又长一岁,大家都认为他到了嫁娶的年纪不然就老了,还是单纯因为年后人们都比较闲,身边要给迟筵介绍对象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迟筵还记得徐江要给他介绍师妹那次自己接连撞鬼,舅妈要给他介绍侄女结果自己没事对方反而疑似中邪,也不清楚到底和自己有没有关系。 他这个体质实在不适合祸害别人。 不说别的,假想有个姑娘和他谈恋爱,电影院咖啡厅里柔情蜜意卿卿我我的时候看见他戴着的小瓷瓶。姑娘问他:“迟筵你这戴的是什么啊?好别致好可爱,也送我一个好不好?” 他微笑地回答:“骨灰。” 不得给人家造成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再退一步,假如有个姑娘能接受他佩戴骨灰,或者他能瞒住瓷瓶里装着的是骨灰的事实,人家总有一天得到他家里看看吧?一进门,先看见的就是家里的牌位。 他微笑着告诉人家:“这牌位我不是摆一天,我要摆一辈子,以后咱们有家了还得摆着,一天三供,亲爱的你做饭也得多给叶先生多做一份。” 哪个正常人能受得了这个? 迟筵对自己有了清醒的认知,觉得还是自己一个人在家里抱着叶三公子的牌位过一辈子比较可行。 等以后工作不忙了就参加一些运动俱乐部之类的组织交交朋友,养养宠物陪伴自己。想一想生活也很美好。 因而迟筵毫不犹豫地把想给他介绍对象的人全都委婉地回绝了。 但是他的同住人已经忍不了了。 他日复一日地陪伴在他身边,他却看不到他。 他可以把他纳入怀中,而旁人却一概不知。 他的爱人在他人眼中依然孑然一身——甚至他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他觊觎着他,同时不满他被他人觊觎。 他想那人回抱自己,回吻自己。 他想那人看着他的眼睛,叫他的名字。 他想得到回应。 三月末的一天里,迟筵如常入睡。天气已经回暖,但夜间依然有些凉,睡梦中他觉得冷,下意识拉了拉被子。 一个“人”从身后环抱着他,一缕缕肉眼不可见的黑气缓缓地侵入他的体内。 迷人心智,乱人心神。 所谓,鬼迷心窍。 第13章 鬼迷心窍 一 迟筵多了一个爱人。 他不记得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了,也不记得对方的身份来历,好像是他回世明市拜访舅舅舅妈的时候认识对方的? 然而这种记忆的模糊感并未干扰他,潜意识中有个声音告诉他,这些都无所谓了,他们只要在一起就好。 反正至少他还记得爱人的名姓。 他叫叶迎之。 叶迎之。在心里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名字,迟筵就觉得温暖和安全,还有隐隐的信赖。这种信任感是最做不了伪的。 因为家中有人了的缘故,迟筵工作起来也格外有干劲,身边同事都纷纷打趣他精神头看上去好了不少。还有人笑着道怪不得之前给他介绍对象他都不要,原来是早就有了目标就等事成了。 这周末连着五一小长假能休息三天,迟筵准备带着叶迎之去周边郊外自驾三日游。 他拎着买好的菜回家,还没掏出钥匙,门已经打开了,银色的防盗门后面露出男人温柔俊美的笑脸和挺拔的身姿,是迟筵熟悉的样子。 迟筵看见他就忍不住心生甜意,仰起头弯起了唇角,好像有什么丢失的东西找到了、圆满了一般。他想他一定很爱这个人。 男人接过菜,边和迟筵说着话边熟门熟路地向厨房走去,一身普通的居家服也掩不住周身的气质。 叶迎之说他能听出迟筵的脚步声,所以总能第一时间打开门。 迟筵有些记不得这样的日子到底过了多久,似乎并没有很久,又似乎已经地久天长。他望着男人的背影,忍不住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这就够了,这就是他一直追求的平静安稳的生活。 饭桌上迟筵兴高采烈地告诉了叶迎之自己安排的出行计划,放下筷子眼巴巴地看着对方等待着他的反应。 叶迎之却没有如他预想般笑着说好,反而迟疑了一下,看着他道:“一定要去吗?我们在家里玩不也很好吗?” 迟筵的心荡了下去,就像秋千从高点顿时落到了低点。他连续一周用午休的时间查了周边景点和旅游攻略,又定了住宿,对这次第一次和爱人一同旅游很是期待。 “啊,”他笑了笑,努力弯起眼睛看向叶迎之,“当然好了,你不想出去的话我们就在家过节,我放假前多买些菜回来。” 他早该想到迎之他不爱出门的,说到底安排这次旅行也是为了能让对方开心,自然是顺着对方的意思来。 但即使如此想着,内心深处还是免不了丝丝失落。 叶迎之却又突然拉住了他的手,笑道:“好啦,我和你开玩笑的,你好不容易放假我们当然要出去玩了。”他肆意笑起来的样子实在漂亮,眼角微微扬起,黑色的眼眸中似乎含着不尽的情意。 迟筵一时只能呆呆望着他点头,全然忽略了他上一刻那绝不似作伪的犹豫。 迟筵隐隐觉得自从和叶迎之在一起后自己的行为模式改变了许多,有一件之前的生命中每天都会提心吊胆十分担忧的事现在根本不会考虑了。但他却忘了那是什么事。 不过想想也是,谁恋爱和爱人同居之后的生活方式还和单身的时候一样呢? 单就吃饭这一点,以前是每天凑合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就算是在家不用上班也是常常叫外卖,现在有人天天变着花样中式西式地给做,他每天下班还得惦记着买明天要吃的菜带回去,自然是变化很大大不相同的。 他又隐约觉得自己以前好像也要多做一小份饭出来,可搜索记忆,生命中又实在没出现过这样一个人。 假日第一天迟筵一大早就带着叶迎之出门了,两人都是一身休闲,叶迎之还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了副墨镜带上,坐在副驾驶位上身高腿长气势十足,比一般明星都有架势。 迟筵坐进车里后故意使坏摘掉他墨镜,探过身亲亲他眼皮,看看手里墨镜笑道:“挺好看的,我都没见你戴过,自己上街买的?”他就是随口一说,印象中叶迎之都很少和他一起上街,自然没什么见他戴墨镜的机会。 叶迎之被他亲得笑着满意地眯起眼,含糊地应了一声:“以前的。” 迟筵一直按照导航开,没想到导航没更新,有一条路正修路过不去,还得原路返回换另一条道。 原路折返的无力感使得满身的疲累酸痛一起涌了上来,他不由小声□□一声,看向叶迎之:“迎之我不想开了,你替我一下。” 昨天晚上本身就没休息好,今天早晨起得又早,凭什么他还要开车反而餮足了的罪魁祸首舒舒服服坐在旁边闭目养神? 叶迎之含笑看向他:“怎么了?累了?是我的错。不宝贝你还得再坚持一下。” 迟筵被他一声“宝贝”叫得脸红,倒是没再说什么,而是很自觉地继续当起了司机。 叶迎之在旁笑着补充道:“你忘了么,我不会开车,也没有驾照。” 是这样吗?迟筵一时竟有些怔忪,这和他印象中的“叶迎之”好像不太一样……叶三公子怎么可能不会开车呢?因为身体一直太差? 前面一辆车呼啸而过,他赶紧晃晃脑袋,集中精神。 叶三公子是谁?自己脑海里怎么会浮现出这个称呼?迎之他肤色虽然有些苍白,但那肯定是老在家待着不见太阳的缘故,他的身体素质可一点儿都不差,也没见他生过什么病。 可能因为修路的原因,来往运材料的大车很多,迟筵开车不敢再继续分神,也由此忽略了一个明显的疑点——他并不了解这个和他日日同床共枕想要共度此生的男人,他不知道他是否会开车,也不知道他是否会游泳、会骑自行车……他到底会什么不会什么,他又是什么身份,什么来历,家中还有什么人。 但是叶迎之分明告诉过他—— “我们已经在一起将近一年了。” 住宿已经提前订好,是租的当地民居。小二层楼,分为上下两家,各不打扰,带厨房、小餐厅、客厅和一个卧室,卧室的窗户就正对着湖景,据说是网站活动特价,在这样热门的时候租住一天也只要两百多,十分合适。 他们到目的地的时候正好是中午十二点多,天光大亮,租的地方有院子,可以停车。他们租的那栋小二层位置有些背阴,但视野挺好,正对着湖没有遮挡。附近类似的二三层小楼还有很多,但看起来自住的少,大部分都是用来出租给附近城市前来自驾游的游客。 因为是节假日,一路走来可以看到外地前来旅游的车不少,想来生意都不错,迟筵租的这家一楼却被一把大锁锁了起来,窗子里面灰蒙蒙的,看不真切。 迟筵接过房门钥匙,对领他们来看房的房主人随口道:“过节生意这么好,怎么不把楼下租出去?” 房主人是位四十多岁的男子,闻言似乎僵了一下,随即搓手道:“下面正装修。” 通往二楼的楼梯是架在外面的一个铁制楼梯,楼梯刷着蓝漆,一些地方漆色都磨掉了。楼梯直接通往二楼阳台,上楼打开门即可进屋。迟筵闻言也没在意,下楼的时候又下意识朝一楼屋内看了一眼,窗子落了很厚的灰,上面还有白漆,因而看不清楚,但依稀能看见里面堆得乱七八糟的。 迟筵猜测估计是装修到一半,正赶上最近生意好为了不影响别的租客就暂时停工了。 迟筵没吃午饭,放好行李后就要拉着叶迎之去吃饭。 叶迎之却靠在床头,揉了揉额头,似乎不太舒服的样子。他看向迟筵温和道:“我有点晕车,想休息一下,你去吃吧?吃完给我随便带些回来就行。” 迟筵想着叶迎之不吃东西也不行,只会更难受,便点点头出去了。 这地方是个不大的小镇,以前一直靠农业为主,这几年才发展起旅游业,餐馆都是千篇一律的“野生鱼坊”“农家乐”一类的。迟筵捡了一家看上去比较干净的进去,点了三个菜连同饭打包,准备拿回去和叶迎之一起吃。 两人一同在房里吃了饭,叶迎之说自己已经好一些了,迟筵便提出一起到湖边走走,看看景色吹吹风,人也舒服。 湖离他们的住处不远,步行也就十来分钟的距离。没想到刚走出去就有一个大娘拦住了迟筵。 大娘五十多岁,打扮和这镇上其他有点年纪的女性差不多,看上去平凡无奇。 这里靠近湖区,但还不是正经景区,地方比较偏,四周无人,她拦住迟筵道:“小伙子,你怎么住到老胡家那房子了?” 迟筵没理她,现在骗子多骗术也多,在小景区尤其要小心,遇见奇怪的上前搭话的人根本不搭理对方是最好的选择。 那大娘还不死心,紧跟上来道:“我家也对外出租,还有一间空房,给你便宜算六折,你搬过来吧。” 原来是推销住宿的。迟筵戒心稍微小了点,仗着有自己和叶迎之两个大男人在应该也不会被对方轻易绑架了,便停下来回话道:“大娘,我们已经订好了,不需要,您别在这儿忙了,看看其他人有没有要订的吧。” 那位大娘见他停下来颇有耐心地回话,迟疑了一下,小声道:“小兄弟,你听大娘一句话,老胡家房子不干净,别人住未必会出大事,但你不一样,你体质极虚……还是趁早搬走吧。” 体质极虚是什么意思?不干净又是什么意思? 不是他不相信这一套封建迷信的东西,实在是记忆中他长到这么大也只在鬼片里见过“鬼”。 迟筵一脸茫然,心中吐槽,然而“不干净”“虚”这些词语不知道触到了他心中那根弦,让他无来由地一颤,仿佛本能地感到慌张害怕。 直觉让他想再仔细问问,但在这时候一只手突然拦上了他的腰从后向前将他搂住,叶迎之附在他耳边淡笑道:“有我在,你还怕这个。” 第14章 鬼迷心窍 二 光天化日之下这么搂搂抱抱的还是让迟筵觉得不好意思,他低声说了句“别闹”,推开叶迎之的手,没有意识到那个环抱是多么占有欲十足的一个动作。 这回没等他再推辞,那位大娘倒是自己放弃离开了。 迟筵心道难道大娘是被他们吓住了,嫌他们辣眼睛? 另一边,一直站在远处刘大爷看着妻子一脸苍白地回来,掐灭了烟连忙问道:“怎么嘞?不是说要做好事给大娃积福吗?怎么就放着让那后生住老胡家房子了?那后生一看就是一个镇不住的。” 刘大娘只默默摇了摇头:“没办法。” 刘大爷看了看妻子的脸色,没说话。 等跟着丈夫进了屋,刘大娘才拍拍胸口,小声伏在丈夫耳边道:“那个后生早就被更厉害的东西缠住了。” 刘大爷大吃一惊,看看左右,也小声回道:“那你也没提醒他一声?” 刘大娘垂着头,半晌道:“不敢。” 过了一会儿从方才的惊惧中缓过来一些,她才提点自己丈夫道:“你没看到那个后生的举动?好像身边还跟着一个‘人’一样,而且他还觉得那就是个‘人’。咱们还是和孩子们说严了,离那后生远点,免得冲撞了。” 自家扫取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他们也是老老实实本本分分过日子的普通人家,哪有本事管得了那许多?老胡家财迷心窍,明知道那房子有问题还租出去,他们遇见体质比较虚镇不住的有缘人,能提点就提点一句,权当为子孙积德。但像今天这年轻人这样的,即便是看出了些许端倪,又哪里敢多说一句。 说破了你身边的那位不是“人”,那报复恐怕他们承受不起。 ———————— 夜幕渐渐降临,迟筵想拉叶迎之去吃饭,叶迎之却道:“过来的时候我看见那边有一家店,卖活鱼和新鲜蔬菜,咱们买回去我做给你好不好?” 迎之好像不喜欢在外面吃饭。不过这里的餐馆手艺确实有限,胜在食材新鲜而已,买回去做也一样。 迟筵从不会拒绝爱人的要求,这次同样笑着答应了。他心中失笑地想着,叶迎之说不定是给自己下了蛊。 晚上两人照例缠绵了许久,最终迟筵抵挡不住疲累和困倦得到空隙就沉沉睡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半梦半醒之间他隐约听到水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破水而出,而那东西正 离他们越来越近…… 他的心猛然跳快了一拍,悚然一惊,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偏头望望窗外,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可以清楚得看到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在沉沉夜色中反射着银色的光芒, 这是一个晴天,月朗星稀,一切都清晰可见。万籁俱寂,没有丝毫异状,分明是一个美好祥和无比的假日夜晚。 迟筵舒出一口气,权当自己做了一个奇怪的噩梦。他看了一眼安详地躺在自己身侧,呼吸平稳的叶迎之,有些担心惊扰到熟睡的爱人,缓缓的,试图尽量不发出动静地重新躺下。 叶迎之却已经醒了,缓缓睁开眼看见正半坐着的迟筵,同样坐起来搂住他的肩膀,声音犹自带着睡意中的低沉和沙哑:“怎么了?” 迟筵摇了摇头,转过脸对上对方黑沉的眼眸:“没事,就是做了个噩梦。” 叶迎之就着坐着的姿势把他搂在怀里,轻轻他耳边吻了吻,安抚道:“别怕,有我在。” 可能是夜晚太凉太寂静,迟筵竟觉得叶迎之洒在他耳边的气息带着淡淡的寒凉,不过对方的怀抱却一如既往的温热而有力。 他点了点头,勉强压下心中隐隐的不安,拉起被子准备躺下继续入睡。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扣扣”的敲门声。 迟筵心里一惊,莫名地觉得此情此景有些熟悉,下意识转头去看叶迎之。 叶迎之看出他睁大的眼眸中盈着的惊恐与不安,心疼地亲了亲他的眼睑,迫使他闭上眼睛。 迟筵感受到那羽毛般落下的吻,连同着对方的声音:“没事,我过去看看。” 突如其来的浓烈的不祥预感一下子攫住了迟筵的心脏,他下意识地出声:“别,迎之,别去。” 他想像往常一样牵住叶迎之上衣下摆,发现对方睡觉根本没穿上衣后只好改为抱住他的腰。 又埋在他腰腹处小声说了一句:“别去。” 那一声声敲门声依然未止,如在耳边,在静谧的夜晚显得尤为刺耳,而更为奇怪的是这虽然平缓却一下一下始终均匀地敲击着的声音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叶迎之含笑顺势摸了摸他的头发,手下滑抚在他的脖颈处,失笑道:“怎么了这是?” 迟筵也察觉出来自己这个举动和动作都过于小孩子气,涨红着脸微微抬起头看着叶迎之。 叶迎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去看看,很快就回来,好好睡觉。”说罢迅速翻身下床穿上鞋,没再给迟筵挽留的机会。 迟筵望着叶迎之走向玄关的背影,似曾相识的恐惧如阴霾般浮上心头——青白色的眼睛、惨白色的灯光、永不停息的有节律的敲门声、黑色的牌位…… 门外的……不是人! 就为了防这些东西,他好像听人指点特意供了谁的牌位在家里,可是那是谁的牌位,上面写的是什么……那是,谁的名字…… 这时候“吱呀”一声,门开了,却没有旁的声音传来。 对爱人的担忧瞬间压过了所有奇怪而昏乱的思绪,迟筵一下子跳到了地上,冰凉的瓷砖激得他瞬间从混沌状态清醒了过来,再一抬头,看见的是叶迎之的脸。 叶迎之拉着他上床往被子里塞,一边塞一边数落:“我说了就去看一眼你怎么又下来了?还不穿衣服。这里晚上凉,冻病了怎么办?” 迟筵老实地被他塞回去,看到爱人脸的刹那方才那些纷乱而诡异的念头已经烟消云散。他戳戳躺在自己身边的叶迎之:“迎之,怎么回事?”门外的敲门声在叶迎之打开门的刹那已经消失了。 叶迎之道:“不知道,我打开门外面没人,估计是有人喝醉了,找错门了,我开门的时候正好发现了就走了。” 迟筵忍不住道:“可是明明你开门前一秒还有人敲门的,咱们在二楼,就算你开门的时候马上离开你也不会看不到人啊。”何况会有喝醉的人那么平稳有节律地持续敲门?甚至……会有人那么敲门吗? 下午那位大娘说的话突然钻入脑海——“老胡家房子不干净……” 迟筵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又往叶迎之怀里缩了缩。 他示弱的依赖的寻求庇护的动作显然取悦了叶迎之。叶迎之将他搂得紧了紧,吻了吻他的发顶,手掌安抚地滑过他光滑的背脊,含糊道:“……外面太黑了,可能是我没看清楚。没事的,晚上小心一点就是,有坏人也打不过我。” 迟筵没有出声。 叶迎之突然笑了,左手抬起他的脸看向他的眼睛:“宝贝,你不会真的信了下午那个老太太说的话以为有鬼吧?” 哪有什么老太太,人家大娘分明不老。被戳破心结的羞恼和叶迎之促狭的态度让他不由得又红了脸,别开眼睛道:“哪有,我才没信。” 月光透过百叶窗缝隙洒进来,映得迟筵脸上淡淡的绯色格外动人,叶迎之忍不住吻了上去,嘴里喃喃道:“你看我像不像鬼……像不像恶鬼,天天把你含在嘴里,拆吃入腹……” 第15章 只有一个人 迟筵的计划是在这里住两天玩三天,假期最后一天再赶回苏民市。结果第一天晚上因为敲门事件半夜醒来,又和叶迎之折腾到天亮,迟筵直到早晨四五点钟才得以入睡,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居然假期的一半已经过去了。 迟筵醒来的时候叶迎之正满脸笑意心满意足地趴在旁边看着他,见他醒了就凑过来亲亲睫毛:“休息够了没?” 迟筵反手一枕头就掀了过去:“叶迎之你真不是人吧?哪有人大半夜那么精神的?” 叶迎之单手夺走凶器枕头的同时张开怀抱,反倒显得是迟筵投怀送抱。他抚弄着迟筵的脖颈,很开心地道:“没有啊,你愿意陪我的话我白天也精神。” 迟筵想把他送去花榕新区街道办接受社会主义精神文明新风范思想再教育。但无论嘴上和行动上再怎么别扭,心里也是甜的。 好像他天生就该这么喜欢这个人,能看见他,能挨着他,能被他拥抱,便觉得欢喜得不能自抑,简直要哭出来。 两人这样胡闹着简直没完,中午饭也是直接订的送上门的午餐,不过出来度假本来就是为了放松,自然怎么开心怎么舒服怎么来。 迟筵出门取餐的时候向送餐小妹打听了除了湖还有什么地方可看可玩,小妹说东边有座山,没怎么开发过,但以往来的游客都反应景色不错,清幽而别有趣味。 可能是因为昨天那个没头没尾的奇怪的梦,迟筵本能地对那片湖产生了抵触,但是……又实在不想爬山。 他回头看着叶迎之,想让对方拿主意。 叶迎之耿直且诚实道:“我们就在房里玩吧。” 迟筵决定还是去看湖。这里就是这片湖景最出名,昨天两人尽在僻静处绕,都没去游人最多的风景区。 景区那边比较热闹,也有游船、水上摩托、快艇等游玩项目,游船可以按位买票坐能容纳十几人的画舫,也可以租最多容纳四人的脚踏船自己划。 叶迎之道:“我们自己租船划吧。” 迟筵看了看,果然是租船比较受欢迎,一家三口或是成双成对的情侣都喜欢自己租一艘船,坐画舫的多是前来游玩的中老年团。 他去租船处交押金办理手续,负责的中年人看他一个人,多说了一句:“小伙子怎么不坐画舫?该游的景都能游到,还不用自己划,价格也便宜得多。”这时候租船紧俏,过一会儿人更多还得等,不愁租不出去,一趟趟来往的画舫里却坐不满人,他还是想趁机推销另一个项目,情侣或是一家子不好推销,这年轻人单身一人应该会考虑。 他刚说完这句话,突然觉得脖子后面凉飕飕的,心底没来由地一颤,不由缩了缩脖子,也没了继续推销的心情。 迟筵笑着婉拒:“不用了。”和爱人出来玩,当然是有不受干扰的私密空间更惬意舒适。 这片湖叫做女儿湖,说是呈月牙形,但其实中间的弯折并不平滑,更像是“k”字形状。而由于地势山形等原因,湖水弯折两边正好被分为阴阳两面,一面阳光充足,湖面洒金;另一面却幽静阴凉。迟筵他们住的旅馆正对的就是湖的阴面、 租船处都设在阳面这面,相应的这一边游人游船也多,十分热闹,过了弯折处游船就少多了。 叶迎之指指远处那道弯折的湖岸线:“阿筵,这里人太多了,咱们去那边。你先踩,等划到那里人少了我再替你。” 迟筵没有异议,听话地向那边划去,到了阴面之后脚踏船就只有零星两只,和之前左右隔三四米就能看到一艘船的热闹景象截然不同,叶迎之果然负担起了开船的任务,让迟筵坐在旁边歇着看风景。 旁边一艘船贴着他们相对驶过,里面的小男孩突然指着迟筵所乘的船喊道:“妈妈、妈妈,为什么那个叔叔的船不用踩也不用把握方向盘就能走?” 年轻的母亲望了望那艘只剩一个背影的船,分明是和他们一样的普通脚踏船。 她轻声对儿子道:“一定是你看错了。” 上次和丈夫带着孩子们来这里玩后两个孩子就对划船这项娱乐念念不忘,她和丈夫也和一对儿女约定好了这次假期再带他们来玩,谁想到事到临头丈夫却要出差。两个小家伙从去年秋天开始已经盼望了大半年的时间,没办法她只好自己带着七岁的儿子和三岁半的女儿出来玩。可一个人应付两个孩子还是让她感到筋疲力竭。 这时候一直默默坐在旁边吃着手看着外边景色的小女儿突然开了口:“哥哥说谎!那个叔叔旁边还坐着一个叔叔一直在开船。我还看见一个阿姨想爬上他们的船,被那个叔叔踹了下去。” 小女孩的哥哥不满于妹妹的指控,立马站起来皱着眉毛道:“我没骗人!那个船里只有一个叔叔!妈妈肯定也看见了!”他说着转向了女子,想得到母亲的支持。 年轻女子只觉得后背一凉,甚至没注意到儿子说了什么。女儿才三岁半,谁教她说那种话的?没人教的话,她自己怎么能编的出来? 她和儿子明明都看见那艘船里面只有一个人…… 女子立马呵斥儿子挨着自己坐好,不许乱动,又伸手把女儿抱过来放在自己和儿子中间,自己使出全身的力气踩着脚踏板往回开船,直到离岸边租船处越来越近,看到身边的船多了起来才放下了悬着的一颗心。 她心里不免又生出了几分对丈夫的怨怼,却无可奈何也难以指摘忙于工作的男人。看看天色心想今天太晚了,再住一晚,明天一早就带两个孩子回家。 叶迎之微笑着踩动着自己这边的脚踏板,不着痕迹地伸出左腿,对着扒在自家船边上的四根苍白浮肿的手指狠狠踩下去。 这湖的方位不寻常,才形成如此奇妙的地势,一面阳气充足,另一面却阴气大盛,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多的水鬼。 阴面的水面比阳面更为开阔,因为人少,所以显得别样幽致静雅,水平如镜,偶有飞鸟掠过带起一串涟漪。 叶迎之把船停在了湖中心处。迟筵正扒着船篷边缘看着外面的湖光山色,不防一只修长而有力的手突然伸过来,将他搂了回去。 迟筵转身回头,正看见叶迎之探过身子,两只手撑在他头两侧压在他背后的船篷上。 他看见叶迎之缓缓压下身子,下意识地闭上了眼,随之唇被轻柔地吻住了。 “别怕,没人会看见。”叶迎之安抚着他,贴在他唇畔呢喃着,“阿筵,现在像不像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人?” 而我拥有着你。 “只有我们两个人”,迟筵莫名地被这句话拨动心弦,心里一颤,情不自禁地仰起头,回吻住爱人。 晚上玩回去之后叶迎之依然坚持不在外面吃饭,要自己动手做,迟筵也由他,还从菜铺买了鱼和菜回去,反正在家的时候也是他负责买菜叶迎之负责做饭。 吃完饭两人出去散步,这时候已经将近八点,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附近都是各式各样用于招待外来游客的民宿,有的是农家院样式,院子中间架起了烧烤架,还有人唱歌表演节目,在院门口都能闻到烤鱼的香味。 “叔叔。”迟筵偏头和叶迎之说着话,突然感觉到有东西在拉自己的裤子,低头一看竟然是一个只有小点点的小女孩。 小女孩仰头对迟筵道:“叔叔,划船的时候我看见了你身边这个叔叔,可是妈妈和哥哥都说没看到。” 第16章 鬼话 小孩子说话没什么边际,但这个小女孩表述还算清晰,迟筵勉强搞懂了她的意思,弯下腰摸摸她的头哄道:“大概是妈妈和哥哥看错了,这个叔叔一直都在的。” 他心里觉得好笑,看差了这种事,大概也只有小孩子才会较真。 小女孩“哦”了一声,看着两人不说话了。 叶迎之低低笑了一下,走上前一步伸出手,似乎也想摸摸小孩的头,但不知想到什么又把手收了回去。 迟筵疑惑地看他一眼,叶迎之解释道:“大人手上细菌太多,对小孩子不好。” 迟筵想到自己刚才还摸了人家孩子,顿时有些尴尬,默默把手收到背后。 叶迎之倾身对小女孩道:“乖,晚上早点回去吧,不要自己出来,也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不安全。” 小女孩懵懵懂懂地“唔”了一声。 这时候只听一个女声喊道:“雯雯!” 小女孩回过头,看见自己母亲,又看了叶迎之和迟筵一眼就飞快地跌跌撞撞地乳燕投林般向母亲跑去了。 叶迎之拉着迟筵继续向前走,母女对话的声音被远远抛在后面—— “雯雯,你刚才在和谁说话。” “下午船上的两个叔叔,那个叔叔说另一个叔叔一直都在。妈妈我没有说谎,是哥哥看错了……” 年轻的母亲只觉得后颈一凉。 “两个叔叔?”她向女儿确认道。 小女孩睁着大眼睛点点头。 可是,她分明看见刚才站在女儿面前的只有一个人…… 母亲浑身发冷,不敢再问下去,更加抱紧了小女儿。明天,明天一早就带孩子们回去。不,丈夫在外地回不来,现在就给大哥打电话,拜托大哥明天来接他们回去。 迟筵和叶迎之两人一路走着,离女儿湖越来越近,这一条路也没有路灯,照明全靠天上的月光和道旁住户门前及窗子中透出的灯光。晚上太暗,叶迎之现在挑的这条路又有些偏,一路上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走了大概二十分钟左右,迟筵竟又看到前方道旁有一个和方才小女孩差不多个头的小孩子在向自己招手,离得远,光线也暗,他一时看不清对方样貌,也分辨不清男女,只依稀能从轮廓大小看出是一个小孩子。 迟筵道:“迎之,那边又有一个小孩,还在招手让我过去。”他说着想往那边走,却被叶迎之拦腰抱住。 叶迎之轻轻搂着他,笑道:“哪有什么小孩子,你刚看见人家小姑娘脑子里还有映像所以看错了吧?” 迟筵再向那个地方看去,果然,刚才不停向他招手的小小身影已经消失了。 他一时怔在那里。方才的视觉印象过于真实,实在不像是错觉。 叶迎之继续附在他耳边调笑道:“这么喜欢小孩子,不如你给我生一个?” 迟筵回头瞪他一眼:“你能生还是我能生啊?!” 叶迎之只笑,搂着他往回走。 如此没有营养的打情骂俏,却成功让迟筵转移了注意力,忽略了那刹那的不对劲儿,在心底接受了“错觉”的解释。 ———————— 淅淅沥沥的水声,有什么东西破水而出,离他越来越近…… 凌晨时分迟筵再一次从睡梦中惊醒,从床上坐了起来,大口喘着气。 一模一样的梦。 那种被什么东西盯上的感觉,让他打心眼儿里感到恐惧。 今天晚上有些阴天,一轮月色渐渐被云层所笼罩,湖面上也起了一层雾气,夜色中平静依旧,却仿佛潜藏着什么。 恐慌害怕的情绪甚至难以抑制,他顾不得会惊扰到爱人,趴到叶迎之身上抱住他,小声叫道:“迎之……” 叶迎之马上睁开眼睛,平静地反搂住他,安抚着:“别怕,没事的,我在。” 迟筵摇摇头,他总觉得会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 “叩叩”,敲门声响起。 不仅是他们的门,还有楼下的门。 更为诡异的是,随着“吱呀”一声,楼下那间没有人住的,房东说是正在装修的房子,随着敲门声,那扇有些老旧的门竟然应声而开。而那开门的声音无比清晰地传至他的耳边。 他们门外的敲门声还在继续,楼下却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什么东西在地上爬行般移动。 迟筵彻底僵住了,被这两种同时存在的声音搅得无力思考,只能勉强维持着抱着叶迎之的姿势。 叶迎之却不停地拍着他的背安慰他,轻轻亲吻他不断颤动的眼皮,同时不忘伸手把他露出的整个背脊塞回被子里。 迟筵听到楼下那爬行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然后似是换了个方向……那个东西在顺着墙爬,就是他们的床头所靠着的这面墙!他甚至可以听到指甲剐蹭天花板的声音,随后一切声音都停止了——迟筵却知道,那东西停在了楼下的天花板上,正对着他们的床底。 他却连夺门而逃都不敢,因为门外那有节律的敲门声还在继续。 迟筵不敢出声音,喘气都小心翼翼的,他怕底下的“那东西”听见。 他极为小心地凑到叶迎之耳边小声道:“……迎之,你听见了吗?” 黑暗中叶迎之眸色变得极为深沉,他弯了弯嘴角,喃喃了一句:“胆大包天。”同时手下不忘继续安抚着爱人。 迟筵问:“你说什么?” 叶迎之道:“我是说现在的老鼠胆子太大了,还好咱们家没老鼠。也不知道什么人这么讨厌天天敲门,我再去看看。” 他满不在乎的态度也影响到了迟筵,迟筵觉得没那么紧张害怕了:“不是老鼠,你听那声音,根本不是老鼠能发出来的。” 叶迎之把又着急地抬起了半个身子的迟筵塞回被子里,自己坐起来准备下地道:“恩,这种依山傍水的地方各种野生动物多,也有可能是黄鼠狼或者穿山甲什么的。” 黄鼠狼?穿山甲? 迟筵从小在城市长大,对于这些动物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面,最多在电视或书籍上看到过,并没有真正接触过,也没留下深刻印象,并不知道它们究竟是什么样子,习性如何。听了叶迎之的话,倒真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自己吓自己。 但是连续两天都在他做恶梦后响起的不同寻常的敲门声还是很瘆人。 他从后面抱住叶迎之的腰:“迎之你别过去了,你留下陪我好不好……睡一觉,睡一觉明天白天醒来就没事了。”他也说不上来是从哪里得到的这种“睡一觉就好了”的认知。 叶迎之忍不住回过头摸摸他的脸,想起他以前被吓得双眼通红直接哭出来的样子,开解道:“我就像昨天一样去看一看,肯定还是昨天那个人,今天又认错门了。我去开门他反应过来不是自己住的地方就会走了。不然这样敲下去你要怎么睡觉?” 迟筵心下稍安,但想到床底下隔了一层地板趴着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又觉得心中发毛,竟连自己留在床上也不敢。他抬起头看向叶迎之:“……那我和你一块儿过去。” 第17章 过河拆桥 叶迎之动作利落地用被子把迟筵整个儿裹了起来:“好了,现在你可以和我去了。” 迟筵看了看自己形似竹桶粽子般的造型:“……这样我要怎么走?” 叶迎之要去抱他。 最终事情以迟筵挣开被子披上外套跟在叶迎之后面的方式得以解决。 在此期间敲门声至少又持续了五分钟,虽然依然是那种诡异的不疾不徐的频率,但由于叶迎之的搅和迟筵竟丝毫不觉得害怕。 爱人着实心大,他莫名觉得就算真的有鬼也能被他家叶先生折腾死。 迟筵跟在叶迎之身后,看着他打开了门,门外黑黢黢的,只有院子大门处吊着的黄色灯泡发出昏黄的光芒,果然空无一人。 叶迎之道:“我就说没有人吧,你还不信。我猜也是什么动物在撞门,才会发出这种声音,一听见人声就躲起来看不见了。” 联系楼下方才的响动,迟筵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有道理,不禁为自己的大惊小怪感到羞赧。 然而他看到的只是对方让他看到的,一些东西被对方有意遮蔽了起来。 比如就站在门外蓝色铁楼梯上,浑身湿漉漉的,长发垂至脚踝的“女子”。它无神的白色眼白怨毒地盯着迟筵,从双眼眼眶中流出不甘的血泪,它的身后,有着幢幢近似人形的黑影,“脸”的部位皆流露出扭曲痛苦的表情,似乎是在无声地哀嚎。 叶迎之一边笑着和迟筵说着话,一面将门关上,将一切都隔绝在门外,看着转过身的爱人,嘴角掀起一个讽刺邪戾的弧度。 那些东西想拉迟筵去填湖……真是,胆大包天。 “咔嗒”一声,门锁上了,那幢幢鬼影也同时消失不见,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捏碎了一般。 迟筵只觉得心头一松,那种奇怪的被盯上的感觉突然消失了,而且他隐隐有种感觉,原本趴在他们床下的那东西也不见了。 精神突然放松下来后就觉得困意上涌,他推推要搂过来的叶迎之:“不要闹了,明天早晨还要开车回去。” “不闹,就抱着你一起睡。” “不要,不舒服。”迟筵说着转过了身,只把后背留给他。 “……过河拆桥。”害怕的时候抱着他亲热得跟什么似的,一用完就丢在一边不管。 叶迎之悻悻地抱过一角被子,缩在自己的一边,等到迟筵睡着了才伸出双臂轻轻把他搂在怀里,就像从前的那些夜晚一样。 傻瓜,如果不是我故意的,我抱着你的时候,你怎么会有感觉呢? ———————— 假期永远是短暂的,回去上班第一天他们组来了个实习生,坐在他后面空位上,迟筵领着他去it部门领电脑。 技术部张大哥正在和屋里同事闲聊,说到自己昨天一大早还去了一趟古木镇。 迟筵顺嘴说了一句:“张哥你也去旅游?我假期也去古木镇了。” 张大哥一边搬电脑一边回道:“嗨,别提了,旅什么游啊。我妹夫出差,妹妹带两个孩子出去玩,结果前天晚上给我打电话说是小外甥女撞邪了,非让我过去接他们。我听她说的玄乎,吓得一大早赶快就过去把他们接回来了。” 他说到这里想了想道:“对了,小迟,你以前不是经常去寺庙道观之类的地方吗?真有这种东西?哪里比较灵验,我让妹妹带孩子去看看。这种东西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虽说是不信但心里也悬得慌啊,还是看看求个安心。” 迟筵一愣,笑了:“张哥你听谁说的?我从来不信这些的,以前去道观寺庙也是为了陪我外婆。”不过说起来古木镇那个地方好像是有点不对劲,比如连续两天的敲门声,虽然迎之说是某种动物,但他还是觉得不踏实,好在已经回来了也没发生什么事。 旁边走过来一个圆脸年轻人调侃道:“张哥你别理小迟,这小子自从谈了恋爱之后就信奉唯物主义了。” 毕竟是工作时间,迟筵领到电脑后和几人道过别就和实习生一起回去了,并没把这些闲谈放在心上。 由此生活回归平静,除了天气一天天热了起来,其余再无波澜。 有一天周五临近下班的时候迟筵突然嘴馋想吃香辣虾。他能感觉出来叶迎之以前是不做饭的,但是他的神奇之处在于第一次做饭也能做得很好,只要照着网上的食谱就能做出来。 他给叶迎之发了消息:“想吃香辣虾。” 过了大约十分钟,叶迎之的电话就卡着他的下班时间打了过来,隔着电波显得格外低醇动人。 他笑着问:“怎么这么馋?我把需要的原料发给你,你自己买回来,记得买活虾。” 他的手机还是迟筵给他买的,迟筵记得好像是他们刚在一起没多久的时候,叶迎之说自己的手机坏了,没法联系,第二天他就巴巴地买了和自己同品牌手机的最新款回去。 迟筵听到他的声音觉得脸上有些发烧:“怎么还特意打电话过来?像以前一样发消息给我就行了。” 叶迎之在电话那端低低道:“想听你的声音。” 明明是极为老套的情话,迟筵的脸还是瞬间烫了起来。他匆忙应了一声“放心我会买好”就挂了电话。 右面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的同事大哥打趣地看他一眼:“年轻就是好啊。小迟快收拾走吧,别让女朋友等急了。” 没想到这顿饭还吃出了问题。 辛辣、海鲜、过食,半夜迟筵突然觉得胃里翻腾,绞痛难受得厉害,干呕得眼睛都红了,看上去眼泪汪汪的,却吐不出东西,脸色煞白,额头上浸润出冷汗,身子都在细微地抽动,到最后难受得连话都说不出。 迟筵勉力对叶迎之道:“……迎之,扶我下楼,送我去医院。” 叶迎之却愣住那里没动,他站在洗手间旁门框的阴影处,神色晦暗难辨。 迟筵思维也变得迟缓,迷迷糊糊勉强想到迎之他好像不是苏民市人,是跟着自己过来的,平常也不出门,他会不会不知道医院在哪? 于是又费力补充了一句:“……打车说去第三医院就行。”第三医院是离他们家最近的正规医院了。 叶迎之在这时走过来扶住他,将人抱进怀里,伸手取下一块毛巾给他擦擦脸。右手抱着他,左手轻轻抚上他的脸,让他阖上眼睛,同时俯下身在他耳边轻轻道:“阿筵你先睡一觉,乖,睡醒了我们就到医院了。” 这句话仿佛是有催眠效果,迟筵虽然依然觉得身体十分难受,但意识却渐渐昏沉,在叶迎之话音落下不久后就陷入了沉睡。 叶迎之抱着人,关掉了家里所有的灯,抱着迟筵坐在了客厅沙发上,月光从窗子中打进来落在他的脸上,映出一片苍白。 傻瓜。他点点迟筵睡梦中还因为不适而蹙起的眉头,有些心疼,又吻了吻。 我这个样子,怎么用正常的方式送你去医院。 第18章 住院 迟筵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并不在家里,从窗外映进来的路灯光芒是唯一的光源。 不大的房间里摆着两张病床,床头都放着挂吊瓶的铁架子,看摆设布置的确是医院内无疑,自己正躺在靠里的床上,只不过寂静得有些过分。 迟筵的眼睛渐渐适应了房内的黑暗,后知后觉地发现靠外那张床上还坐着一个人,只不过那人一直没有动过,也没发出任何响动,所以他起初竟然忽略了。 他意识还有些不清醒,试探着对那个背影轻声叫道:“迎之,迎之?” 那个人影听到叫声慢慢转过身来,迟筵后知后觉地转过味来,迎之他有这么瘦么?他有这么矮么?最关键的是……他哪里有那一头的黑色长发…… 他吓得瞬间闭上眼睛,不敢看那东西转过来的正面,也顾不上这里是医院而此时是深夜,只闭着眼睛大喊道:“叶迎之!”同时右手下意识地握住自己胸前的小瓷瓶。 即使是在极端恐惧之下他还是为此怔愣了一瞬——这个小瓷瓶是哪里来的?自己竟然戴的很习惯并一直没有注意。他明明记得自己戴的是外婆送给他的玉…… 正在这时门被无声地踢开,碰在墙上发出一声轻响。几乎是下一瞬他就被一双熟悉的手抱起来按进怀里。 他听见叶迎之的声音:“阿筵,怎么了?你睁开眼看看我。” 迟筵这才敢睁开眼睛,指着旁边那张空床,声音犹带颤抖:“那里,刚才那里坐着个‘人’……” 他不安地看向叶迎之,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他在暗示那并不是人。 叶迎之摸了摸他被刹那激出的冷汗浸湿的鬓发,眼眸暗了暗,温声道:“没事,没事的。” 迟筵小声“嗯”了一声,有些委屈:“你去哪里了?怎么不陪着我?”说完自己也觉得矫情,感觉自己简直像个十岁的小姑娘。 叶迎之却笑了,把他按向自己胸膛,抱得更紧了些:“我去给你办住院手续和找医生。” “我怎么会离开,我不是一直都在你身边么?”他的手从迟筵头上放下,似是无意般按在迟筵胸前的瓷瓶处。 迟筵却没注意到他后一句话:“要住院吗?是什么病?严不严重?” “没事,”叶迎之扶着他躺回床上,给他掖好被子,“急性胃炎,今天晚上住一晚上输点液,明天早起就能回家了。” 迟筵有些不安地看了眼旁边床:“……可不可以换一间房?” 叶迎之道:“不行,这是最后一间空房了。没事的,这次我就在旁边守着你,一步都不离开,让你一直能看得见我可以吗?” 虽然也听说过医院里的奇闻怪事,但是自己亲眼看见在迟筵印象中还是头一回。他却莫名地信赖叶迎之,好像有他在就不用怕这些鬼鬼怪怪的。 他看着叶迎之点了点头,但还是怕他跑了一样拉住他左手压在自己被子里不放。仰起头看向对方的眼神十分无辜,好像偷人家一只手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叶迎之回握住他的手,轻声道:“休息吧,一会儿输液的人就来了。” 迟筵又想起一事,挺着胸拿起胸前的小瓷瓶端着给叶迎之看:“迎之,你记得我什么时候开始戴这个的吗?我怎么没印象了?我外婆送我的玉去哪了?” 叶迎之眼睛微微眯起,笑了笑:“你怎么忘了,这是去年咱俩刚认识的时候我送给你的。外婆送你的玉你不是不舍得带好好收在床头柜下面的抽屉里吗?” 迟筵“唔”了一声,有些疑惑自己怎么对叶迎之送自己瓷瓶一事毫无印象,却也没再纠结,老实地闭上眼睛开始休息。 果然,没过多久,迟筵半梦半醒之间感到房间里的灯被打开了,一个护士推着吊瓶等物品进来。 叶迎之推推他,哄道:“来,阿筵,把手伸出来。” 迟筵迷迷糊糊地伸出了手,那个护士利落地三两下给他扎上针挂上吊瓶,全程没有说一句话。迟筵抬头看她,寻常无奇的一张脸,却紧紧绷着,平板而无丝毫表情,好像被人操纵的提线木偶一样。 迟筵第一眼看到时还被吓了一跳,后来也就释然,如果自己也要连夜加班照顾各种病人大概也会累到摆不出任何表情吧。 屋顶上白色灯管发出的光芒有些刺眼,叶迎之伸出手盖住他的眼睛,温和道:“睡吧,再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护士推着推车离开,门“砰”的一声关上,屋内再次陷入黑暗。 旁边空着一张床,可迟筵也不敢让叶迎之过去休息。他往靠近吊瓶的一边挪了挪,拍拍空出的半个床位:“迎之,上来睡,我们挤一挤。” 叶迎之按住了他的手:“小心别碰到。”但是也没有推拒,顺着迟筵的话爬上了床,手搭在他的腰上。 “睡吧,我看着液。” 迟筵想回应爱人一句,但困意已经再次袭来,眼皮沉沉下坠,意识已经陷入香甜的梦乡。 ———————— 迟筵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自家床上,天光大亮,隐隐传来米粥的香气。 他昨天折腾了一晚上,如今醒来第一感受就是饿了。 叶迎之仿佛有所感应般端着一碗小米粥进来,扶他坐起来:“你胃不好,这两天只许喝粥。” 迟筵就着对方的手喝了一口粥,突然想到一事:“迎之,咱们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回来的?” 叶迎之道:“输完液为了给医院腾床位就回来了。和昨天去的时候一样,打车带你回来的。” 迟筵心说这不太对吧? “你怎么不叫醒我?” 昨天他太难受到最后都失去意识昏过去了,迎之着急扶着背着抱着别管用什么方式把自己弄到出租车上再弄到医院都是正常的,可是输完液后自己都好得差不多了,只不过是睡着了又没有昏迷,迎之为什么不叫醒自己再一起回家呢? 叶迎之垂下眼眸,又盛了一勺粥淡定地喂过去:“昨天的药里有镇痛安眠的成分,医生说最好不要叫醒你,我抱着你也不费劲。” 迟筵对医学一窍不通,竟然信了。 叶迎之接下来几天只肯给他做粥,周一的时候差点拦着他不让他去上班。 迟筵欲哭无泪:“迎之,只是急性胃炎而已,你不让我吃正经东西就算了,不用把我锁在床上休养吧?” 叶迎之这才放人,倒是觉得迟筵最后一句提议还很不错。 过了两个星期,迟筵才在多次提议、奋力抗争、甚至用自己当贿/赂百般行/贿之后重新获得了可以吃正常饭菜而不用喝粥的权利。但食谱还是以清淡为主,过冷过热辛辣油腥的叶迎之一律不许他碰。 迟筵无力地用筷子戳着眼前的上汤白菜:“叶迎之,你把我当兔子养呐?” 明明每天辛苦上班买菜养家的都是他!可偏偏命运要由别人主宰! 叶迎之笑着摸摸他耳朵:“什么都不干,就养你这么只又白又嫩的大兔子也不错。” 第19章 助人为乐 第三医院308房间早先就有过“闹鬼”的传言,后来又添一桩怪谈,说是医院走廊监控显示有一天半夜凌晨时分有一个值班医生突然走到空无一人的308房里打开灯待了许久,也不知在做什么,之后又关灯出来了。他之后过了约二十分钟,又有一位值班护士推着医用推车进去,也是打开灯待了五分钟左右才关灯出来。但问起两位当事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却根本不记得自己做过这样的事,就好像梦游一般。 据说后来甚至惊动了院长,院长悄悄请高人来看,高人说这是鬼神请他们帮忙看病,非但没事反而是好事,可以积阴德,说明他们的医护人员都是有真材实料治病救人的才会被请去。 而打此之后,308房间种种诡异的被传为“闹鬼”的迹象也消失了。 人们都有好奇心,喜欢传播这种包含神秘色彩的传闻,并且添油加醋越说越玄奇。迟筵家离第三医院很近,无意中也听到了这些故事,心道上次住院的时候好像确实看到了“那种东西”,幸好迎之及时回来了,后来就一切正常,什么都没发生。他听过就罢,并没放在心上,浑然不觉自己就是这桩怪谈的当事人之一。 一天下班时迟筵正看见保安拦着一位老人说着什么,说是老人细看也算不上太老,五六十岁的样子,穿着一身灰色的样式很老旧的布衣布裤,怀里夹着一个牛皮纸袋子,看上去很着急的样子。 迟筵突然热心发作,上去问了一声怎么了。 保安对他们这些职工都很客气,解释说这位老大爷想进楼里去找地方复印,但是楼里都是人家单位办公的地方,他不可能放人进去,就给他指了最近的可能有复印店的地方,让老头过去找找看,迟筵过来的时候他正在给这位老大爷指路。 迟筵单位大楼出去是一个大的十字路口,过马路都要绕天桥或地下通道,第一次过来的人拿着手机导航都未必能顺利找到路,何况他也知道保安大哥指的地方是一片综合性商业区,虽然繁华、店铺多,但未必能容易找到复印店。 他下意识地猜测着这位大叔的身份目的。单位也离第三医院近,是从乡下带家人来看病的?要复印病历、身份证明?那怎么不在医院附近复印,他记得医院外面就有两家显眼的文印店。 虽然已经下午五点多了,但七月的天气依然炎热无比,迟筵看着老人头上不停冒出来的汗珠,想到带自己长大的外公外婆,突然心生恻隐。 他对老人道:“大叔,我知道从这儿步行五分钟就有一个文印店,我带您过去吧。” 那个文印店要从他们单位门口下地下通道,再从另一个通道出口出来就是了,虽然离得近,但不好指路,而且不显眼。叶迎之昨天炖的排骨还没吃完,今天下班早也不用买菜,迟筵索性送佛送到西,直接把人领过去。 老爷子十分感激,连连道:“好人啊,还是好人多,谢谢谢谢。” 迟筵领路在前面走,这老爷子就落后一步跟着,一开始不停在道谢,到后面反而沉默下来,但迟筵却能感觉到他在不住地打量自己。 迟筵忍不住打破沉默,找话道:“大叔,您这么着急为什么啊?” 老爷子吐出两个字:“救人。”但还是不停打量着迟筵。 迟筵被他看得不自在,又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心想着果然是来带家人看病的。好不容易走到文印店处,只见老爷子打开牛皮纸袋子,拿出里面的东西——不是病历、身份证明,反而是一叠类似八卦阵法符篆之类的东西。 老爷子对文印店店员道:“劳驾您每样复印五张,a4大小,单面就行。”看上去很有经验。 店员嘀咕着看了老爷子和迟筵一眼,没说什么拿去复印了。 迟筵这时候也看出来这位老人不是寻常的带家人来看病的老大爷,甚至隐隐有些后悔多管闲事,正要趁机告辞,那老爷子盯着他胸前又看了半晌,突然转过来对他小声道:“小兄弟,有句话我不知道当不当讲,但你怎么把和自己毫无关系的逝者骨灰戴在身上?” 什么把骨灰戴在身上?迟筵被这话说的没来由地发毛,完全不知道对方指什么。 他没搭腔,敷衍了一句:“那您就在这儿印吧,我走了。”转身就想离开。 老爷子却叫住了他。 “等等,”老爷子道,“我再问一句,小兄弟家里就你一个人?” 迟筵耐着性子回了一句:“不是。”心里已经非常后悔给这奇怪的老头带路了。 他是听说过以问路为借口拐/卖妇女儿童的骗/子,但那些骗子作案目标一般都是独自一人的年轻女性,迟筵自恃年轻力盛,防范心和警惕性倒没有那么强,但此时也隐隐觉得不对劲了。 老爷子听出他语气中的防备和不耐,叹了口气,递过来一张名片似的东西:“我不想多事,但怕小兄弟你身处祸难之中还不自知,也但愿不是我想的那样。我今天还有急事,小兄弟你自己去看,真有问题再来找我。” 迟筵急于脱身,敷衍着把名片塞进兜里就赶快离开了,没注意到名片背后还贴着一枚小小的折成三角形的黄色符篆。 那是一张正经的清心符。 第20章 鬼迷心窍 终 迟筵看不见,从他接过名片的那一刻,便有一缕一缕细小的黑气从他指间被符篆吸走。 老爷子看见了这一幕,心知自己猜的不错,却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那东西这么长时间没有害这年轻人,这一天之间想必也不会贸然动手,有些事还是让人自己亲自确认了比较好。 只是那黑气……那东西可能比自己想象的要难缠许多。 ———————— 迟筵起初没什么感觉,只是一路上觉得有些恍惚,好像用脑过度一样。 那枚清心符就安静地蜷缩在他的衣兜里,缓慢地一点一点吸收着黑气,边缘渐渐卷起被烧焦似的黑色毛边。终于,在迟筵停好车的刹那,折成三角形的符篆如同不堪重负般燃成一股青烟,袅袅消失了。被引出来的剩余的黑气又一股脑地缩回迟筵体内。 迟筵一下子捂着头呻/吟出声,似真似假的影像走马灯般在脑海中纷繁变幻。 他首先找回的是自己过往的记忆——父母骤然离世,丧礼上,他懵懵懂懂地看着双亲的遗像,不停地哭着。 有许许多多脸色苍白面目平板的“人”来拉他,他不知道那些“人”是谁,只觉得他们都很可怕,他不要和他们走,而一劲儿地向外婆怀里缩……老人只以为他是伤心过度,温柔而悲伤地抱着他。 他被从商场楼梯上推下去,外婆看到那个掌印后忧惧的神色;老人亲手为他系上的灵玉;以及那各个地方,山野宝地,道观寺庙里迷蒙的烟雾,他跪拜过的一个个面无表情的泥胎神像…… 却是满天神佛,无一能救。 后来有一个道人对他说,我这里有个法子,你要不要试一试。 行驶在夜色中的客车,环绕周身的鬼魅……他看到自己珍而重之地捧起挂在胸前的小瓷瓶…… ——他亲自将他接回了家。 他看见自己将一块黑色牌位恭恭敬敬地摆上供桌;他看见自己举着一杯酒,对那牌位道:“……叶三公子,来年还请多关照。” 叶三公子……那究竟是谁? 迟筵的意识依然不清醒,心中的疑点却越来越多越扩越大,甚至让他不暇思考。他脚步僵硬地习惯性地向家的方向走去,内心满满的惶惑不安。 他走进单元门,日日乘坐的电梯犹如一只铁灰色的无机质的巨兽,要将他吞噬入内;又似一扇通向地狱的大门。电梯内部冰冷的反光壁映出他苍白的汗湿的脸,不知不觉间冷汗已经浸透了单薄的衬衣。 迟筵突然觉得冷,竟然迟疑着迈不开步子。直到电梯门开合了三次,旁边又有人过来他才跟着进入电梯,按下了熟悉的楼层。 他已经能记起张道长这个人,还有他让自己供奉的牌位和佩戴的骨灰瓷瓶。瓷瓶现在还好好戴在身上,那牌位去哪了?被迎之收起来了?他供奉的到底是谁? ……自己之前,为什么突然就把这些事都忘了? 想到这里他心下突然一凉,他想起自己急性胃炎住院那天,问叶迎之这个小瓷瓶是哪里来的。 爱人温柔的笑脸犹在眼前。 他分明告诉自己,“这是去年咱俩刚认识的时候我送给你的”。 我送给你的。 仿佛又一道遮在眼前的迷雾被拨开。 他终于看清了那块玄色牌位和上面金色的字。那上面写着,“叶氏迎之之灵”。 那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生命中的叶迎之是谁? 这个和他日日相处,相濡以沫的叶迎之是谁? 这个夜夜与他交颈而眠、缠绵欢好的的男人是谁…… 他不敢再想下去,意识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下意识地出了电梯,走到了家门口。 “咔嚓”一声,门开了。 他一时甚至不敢进去。 男人伸出一只手将他牵了进去,垂头笑笑:“今天怎么了?傻了?换衣服准备吃饭。”说罢自己又转身进了厨房。 不大的家中弥散着饭菜的香味,温馨美好的景象无论如何也不像是假的。 迟筵吐出一口气,藏在背后的手却抖得更厉害了。 他默默地走向电视柜,拿起了自己买给叶迎之的手机,输入自己的生日解锁,看着屏幕上方显示的运营商名称笑了一下,随即将手机关机,利落地拆开后盖——本该放着sim卡的地方,空无一物。 是什么人,用一部根本没有按电话卡的手机,和他联系了大半年? 还是他真的不是人…… 男人已经端着菜出来,像往常一样叫他:“阿筵,去盛饭。你怎么还不换衣服?等我亲自给你换?” 迟筵应了一声,已经把手机盖盖好开了机,没说什么进屋去换衣服,手伸进衬衣口袋,颤抖着摸了摸那个老爷子给他留的名片,随即尽力神色如常地将衣服挂好,换上了居家服。他想了想,从床头柜中将灵玉拿了出来,握在掌心。 叶迎之已经盛好了饭,坐在饭桌上等着他。 迟筵看着熟悉的场面,犹豫了一下,最终咬了咬牙,向男“人”走过去,却没有入座,而是直接抱住叶迎之,将头埋入他的胸膛。 叶迎之笑着摸摸他的头发:“怎么了今天?这么娇气?想我了?在外面受委屈了?” 迟筵没有说话。 没有温度,没有心跳。过往的一切,果然不过是唬人的假象。 萦绕在心头的最后一丝黑气终于散尽了。 以往全部可以被轻易忽略的疑点,此刻一个个被放大,变得无比清晰。 说不清来历突然出现在生活中的爱人,没有工作从不出门甚至不肯和他一同外出吃饭的爱人,甚至是……只有他自己能看见的爱人——不过是鬼迷心窍的障眼法迷心术而已。 迟筵的身体不由自主战栗起来,一瞬间只想歇斯底里地挣开这个怀抱,夺路而逃。 可是他不敢。 叶迎之突然皱了一下眉,却没说什么,只把怀中人搂得更紧。 迟筵小心地抬头看了看叶迎之□□出的脖颈皮肤,是不健康的带着死气的苍白,还好,没有尸斑。他想到了自己胸前的瓷瓶,也是这个人的骨灰还挂在自己身上,他真正的肉身早就没了。 他感到叶迎之扳起了他的脸,吻轻柔地落在他闭合的眼皮上。 往昔的温馨甜蜜却全都变了调,他止不住地战栗,喉头翻涌,一句话过了几遍,却还是咽了下去。 “叶三公子,我错了,饶了我吧……”那一瞬间他想求饶,想寻求宽恕,却恐惧地说不出一个字。他害怕此时揭穿就全完了。他宁愿先这样自欺欺人下去。 一日之间生活已经变天,今日种种顺次在脑海中划过,放在衣兜里的那张名片竟成了此时唯一的希望寄托。 明天……不要慌,不要露出端倪……熬过今天就可以了。 最终他只沉默着闭着眼,努力克制着内心深处那止不住的细小的颤抖,献祭般承受着对方在他脸上、脖颈上落下的一个个吻。 第21章 伪装 叶迎之正吻着,突然抱着他站了起来,向卧室走去。 迟筵被扔到床上,伸出手勉强挤出一抹笑来,推拒着面前就要压下来的“人”:“……迎之,先吃饭,我饿了。”他强迫自己看向叶迎之,睫毛却一直不停地轻轻颤抖着,仿佛被惊扰到的蝴蝶。 叶迎之不满足却又无可奈何地放开他,准备再抱他起来,看到他一直握着拳,问道:“阿筵,你手里拿的什么?” 迟筵张开手,勉力笑了笑:“是我外婆送我的那块玉,我想给你。” 叶迎之笑道:“好啊,你给我戴上?”说着坐到了迟筵身边。 迟筵点点头,摸索着把玉挂在叶迎之颈间——和他猜的一样,这玉对三公子根本没用。叶迎之日日就睡在他的床上,灵玉就放在床头柜里,若是有用,早就起作用了。 叶迎之摸了摸玉,看向迟筵:“我还是摘下来收起来吧,我怕我不小心把它弄坏了,你又要心疼,毕竟是外婆留给你的东西。” 迟筵点点头,看着叶迎之熟门熟路地摘下玉佩,收进床头柜里。 他刚才找借口说饿了,真对上一桌饭菜却又失了胃口,吃进嘴里也觉得味同嚼蜡,唯一欣慰的就是过往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有吃食上没有作假。排骨是他昨天亲自去买的,一块块都是他自己挑的,今天和其他菜烩在一起,味道还不错。 难为叶三公子还真的天天做饭给他吃。随着这个念头一同浮上的还有一股酸涩之意,但很快就被那挥之不去的恐惧压下去了。 吃过饭迟筵心不在焉地洗了碗,擦干净,站在厨房里发呆;坐回客厅里不停地换着电视频道,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心里越发地焦灼不安,五脏六腑都紧张得缩成了一团。 今天又是周五,按照往常,他是不会拒绝叶迎之求欢的。 他不敢让叶迎之看出端倪,此时也就更不敢拒绝。 叶迎之坐在旁边拿着迟筵给他买的手机看新闻,偶尔抬起头来看迟筵一眼,见他窝在沙发另一角,耷拉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不停换着台,好像满怀心事,委屈又可怜。 叶迎之忍不住坐起来过去把他抱进怀里:“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不想看的话我们回去休息吧。” 迟筵抿了下唇,没说话,任由叶迎之抱他起来,按关掉电视。 屋子里一下子没了声音。 叶迎之抚摸着他的背脊,凑在他耳边说:“紧张?身子僵成了这样?” 他笑着把人抱回屋里放到床上:“都多少回了,怎么现在开始紧张了?” 迟筵感受到背脊触碰到柔软的床铺,眼皮不受控制地跳动着,理智绷成了一条线,身体却习惯性地做着微小的回应——那是他熟悉的动作、熟悉的怀抱和碰触,却再没有伪装出来的呼吸、心跳和温度。 他清清楚楚地不可逃避地一面认识到那个正压着他向他求/欢的那个东西并不是人;一面无可逃避地不可抗拒地承受着一切,甚至从中得到本能的欢愉和快感——叶迎之太了解他了,他的一切都尽在对方掌控之中。 他死死闭着眼睛,偏过头不去看上方的“人”,脖颈向上扬起,眼角禁不住地沁出泪珠——已经说不出是因为恐惧还是别的什么。 叶迎之俯下身,轻轻吻掉他眼角的液体。 吐息冰凉。 迟筵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为了掩饰般,自暴自弃地主动伸出双臂拥上和他紧密相连的“人”…… 半夜迟筵又睁开了眼,他的眼眸平静而清醒,没有丝毫睡意。他小心翼翼地偷偷看了一眼躺在身旁貌似睡得深沉的叶迎之,用被子把自己缩紧了一些。 他不知道对方到底用不用睡觉,不知道对方摆出这副姿态是不是只是为了骗自己。 他突然搞不懂叶迎之的心思,这样费尽心思伪装成人演这出戏,图什么?他要是想取自己的命,自己大概已经死过几百次了。 不过这些也都不重要了。它应该还没有发觉。 而自己只需要等待,就这样不动声色的,等到明天天亮。 这样想着,原本以为自己睡不着的迟筵却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就闻到煎蛋和咖啡的香气。 说起来自从叶迎之显形之后家里就添了许多东西,比如咖啡机、豆浆机、榨汁机、酸奶机等等。人和人差距就是这么大,叶三公子就算变成鬼都比自己有生活情趣。迟筵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些东西都是叶迎之网购的,他怎么收的货又是哪里来的钱? 不过在看到那个身影的时候他的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僵住了,原本微微消退的恐惧又再次浮了上来,往日看在眼里觉得温柔俊美的面容此时再看也显得鬼气森森。 叶迎之端着两份早餐走过来,照例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吻:“早,快去洗漱。” 迟筵僵硬着接受了这个往日只觉得甜蜜的吻,同手同脚地走到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听着漱漱的流水声,把双手撑到洗手池边缘,才发觉自己两手都在不自觉地轻微颤抖。 他都有些佩服昨日的自己了。好在再过一会儿一切就都可以结束了。 迟筵说是没胃口,早餐只吃了一点,随后站起来故作寻常地进卧室换上了昨天那件衬衣。 叶迎之在收拾碗筷,看见他穿戴整齐准备出门的样子似乎有些诧异:“今天要出门?” 迟筵低头避开他的目光:“嗯,我负责的工作出了些问题,领导叫我去加班。” 叶迎之点点头,没有再问:“那早点回来。正好家里菜不多了,你想吃什么就买回来。” 迟筵垂着头应了一声。 他出门五分钟后,叶迎之独自倚在阳台窗前,看着迟筵的车驶出小区大门。 他的唇依然温柔地微微向上扬起,仿佛笑着一样,黑色的眼底却是一片死寂: “撒谎。真不乖。” 第22章 镇邪符 迟筵坐在车里后才感到冷意一点点往外渗,再慢慢被七月的高温所驱散。 他双手捂住脸,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半晌后才缓过来,放下手,从衣兜里摸出一张极为普通的白色名片。 昨天只是随意装在兜里,后来也没有仔细看,此时才发现那上面只简单地印着一个名字“唐光远”,名字下面是一串手写的地址,像是最近临时写上去的,就在苏民市东边近郊的地方,不通地铁,但是有两班公交车可以到,他隐约也有些印象。 迟筵将名片装回兜里,把地址输入手机开始按照导航规划的路线行驶。 苏民市前几年也大搞城市建设,城区扩大了许多,虽然比起临近世明市还差了不少,但也是今非昔比。迟筵小时候和外公外婆生活在老城区这边,对新区也不熟悉,开车走了一个半小时才找到名片上的地址——是一片近两年新建的别墅区。 迟筵在门口登记过后开着车又在小区里绕了十分钟才找到名片上写着的那一栋,他有些惴惴不安地上前按门铃,开门的却不是昨天碰到的老爷子,而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妇人。 迟筵拿出了名片,给对方看:“我找这位唐光远老先生,他昨天给我的名片。” 妇人点点头,把迟筵让进门,对里面人道:“唐先生,是您的客人。” 迟筵进门果然看见沙发上坐着昨天那位老爷子,还穿着相同款式的衣服,正架着老花镜看报纸。看到迟筵进来后他把报纸和眼镜都放下,站起来笑道:“我就猜到你会来。” 两人落座,先前那位妇人沏好茶端上来,唐老爷子偏头对她道:“桂姐,今天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去吧。明天周日也放你假不用过来。” 桂姐应了一声,很快收拾东西离开了。 迟筵环视了一下四周摆设布局:“您住在这里?”他是很诧异苏民市竟然还隐藏着这样一位高人而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 唐光远摆摆手:“我这次来也是受人所托处理一件事情,朋友的房子,常年不住,正好借我住两天,没想到正好碰上你这桩事。” 迟筵想起昨天老人着急的样子和那句“救人”,问道:“您的事情办完了吗?” 唐光远点点头:“还要多谢小兄弟你帮忙,有惊无险。” 解决了就好,毕竟是和自己无关的事情,迟筵也不好多问。他满怀心事,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端起茶默默喝了一口,这才感觉到喉头干热——方才一路心急火燎开车前来,甚至无暇也记不得喝一口水。 唐光远主动问询道:“我猜的不错,小兄弟昨天有了我的清心符,应该已经看破那东西了,才会来找我。” 迟筵点点头,虽然早猜到昨天神智突然恢复清明肯定是因为这位老先生,但此时才醒悟过来原来他是趁自己不知不觉的时候塞了张清心符给自己。 唐老爷子伸出手点点他胸前的小瓷瓶:“这瓶里装的就是那位的骨灰吧?” 迟筵点点头,按照对方的吩咐把瓷瓶摘了下来。只见唐光远又取出两张符纸,一里一外将那瓷瓶卷裹了起来,放在一边。 迟筵趁此时将自己从小体虚,张道长建议自己将叶迎之骨灰戴在身上、牌位供在家里等事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他不傻,之前自己鬼迷心窍那么久都没人发觉,只有眼前这位老爷子看出了端倪,根据多年的经验他也能看出这位唐老先生是有真本事的人,现下能救自己的恐怕也只有他了。 唐光远听完痛心疾首地一拍大腿:“糊涂!怎么能指点给人这样的法子!他这是只学了皮毛,只知其一未知其二啊!想也知道,那人生时就俱恶鬼之相,死后将其骨灰戴在身边,再日夜供奉牌位,怎么可能不招致恶果?” 当初西青山那刘道长也说过类似的话,只不过迟筵并未采信,事到如今却是后悔也晚了。 唐光远问他:“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准备怎么做?” “怎么想……”迟筵苦笑一下,“当然是想送这位离开,只是不知道您可有什么办法,” 唐光远点点头,表示了解。 迟筵迟疑了一下,又补充道:“还有一点……当初是我为一己之私打扰了叶先生的安宁,说到底是我错在先。还请您别伤害他,只好好送他走就是了。” 他虽然从小被鬼怪纠缠,但是其实对神鬼一道并没有深入研究,即便是从小到大拜见过的那些和尚道士的口径也不一致。他也不知道叶迎之这样到底算什么,人死之后又是否有灵魂存在,有轮回转世。如果能像电视上演的那样超度叶迎之往生,让他回去自己该去的地方,回归自己原本的轨迹就好了。 唐光远没应声,却拿出了一张符和一盒火柴递给迟筵:“你回去之后把这符烧了化在水里,再想办法诱那东西喝下就可以了。” 世人愚妄,总幻想不切实际的东西,心怀自以为是的善良。那样已经可以被普通人所看见,甚至主动迷惑人的恶鬼,根本度无可度,只有让它们彻底消弭才是唯一的办法。只是这一点却没必要和眼前的年轻人说,使他徒增烦恼,反而可能误事,一时手软害了他自己。 迟筵却悚然一惊:“您的意思是……还让我再一个人回去?” 唐光远颔首:“如果贸然有陌生人出现,特别是我这样明显和普通人不一样的学道之人出现反而会引起那东西的警觉。到时候再想不动干戈地度化对方就不容易了。”他活了大半辈子,深谙沟通之道,这时候故意用了误导性的语句,让面前年轻人错以为自己去喂对方喝符水就可以平和地度化那东西,否则就只能使强力来消灭对方。却不知道无论如何结果都是一样的,那东西都将不复存在。 迟筵果然心生动摇,连对再要重新回去独自面对叶迎之的恐惧都淡了几分,咬咬牙正要点头之时唐光远又递给他两张符:“如果事情有变,你也可以凭借这两张符逃脱出来。” 唐光远昨天从那黑气中就看出这年轻人所招惹的那东西并不很好对付,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多生事端。而那张“镇邪符”的符水不论什么恶鬼鬼体直接服下都定然承受不了。 他又把小瓷瓶挂坠从符纸包裹中取了出来递给迟筵:“未免那东西生疑,你还先戴上,等事情解决后再还回他墓前就可以了。” 迟筵捏紧了三张符和火柴,分别装进兜里,勉强又向唐老爷子笑着道了谢才告辞离开。 第23章 镇邪 迟筵从唐老先生那里出来之后也没直接回家,而是开着车漫无边际地在市区里乱晃。 小时候和外婆在家里看京剧白蛇传,最不喜欢的就是许仙,觉得他没有担当对爱人的感情也经不起考验,家里妻子还怀着孕,他发现妻子不是人之后竟然直接吓死了,被救活之后居然连家都不回,直接躲到了庙里。如果不是他逃避、不信任爱人的态度,后来怎么会有那么多事?白娘娘也不至于受那么多年苦还得指望儿子来救。 事到临头自己才切身体会到不是谁都能轻易接受家中伴侣不是人的事实的。他现在也不想回家。 何况叶迎之也不是白娘子。他们没有那么浪漫的姻缘前定断桥相会,有的只是自己私自取回人家骨灰戴在身上,而“他”不动声色的潜伏在身边,轻易地让自己迷了心窍——至今想来依然全身发寒。 迟筵神游天外,有些走神地想着,叶迎之也不可能怀着自己的孩子,自己怀着他的孩子倒有可能。 他想不透自己怎么和对方发展出了如此旖旎的关系,甚至有些不敢确定,这是不是对方戏弄报复的一环。 不要用人心去揣测鬼怪,不要去奢求他们还和人一样具有情感情爱。这是从前一位道长告诫他的,也是他见过的那些驱鬼除魔的“高人”们的共识。 迟筵垂下眼睑,摸了摸口袋里那张镇邪符。反正,今天一切就都会结束了。从此以后,他们桥归桥路归路,最多不过是逢年过节时再悄悄溜去叶迎之的墓地给他洒扫祭拜一番——虽然他甚至没有光明正大去祭拜他的身份。 迟筵中午在外面转得也没有胃口吃饭,等到平时快要下班的时间惯性地开去了常去的超市买了当日新鲜的虾和蔬菜,最后像过去一样拎着满满一口袋食材赶着饭点站在了自家门口。 叶迎之打开门,接过口袋看了一眼,责备道:“怎么又买虾?不是说以后水产海鲜都不给你做了么?” 迟筵下意识脱口而出道:“可是今天的很新鲜!……只吃一次也没有关系……吧。” 他突然想到,以后不管是人是鬼,都没谁会再管他这些事情,再给他做饭了。 叶迎之颇为无可奈何地看了他一眼,从超市塑料袋里拿出一瓶红酒放在桌子上:“怎么还买了酒?” 迟筵勉强笑道:“今天周末。” 叶迎之笑笑没说话,拎着菜走进了厨房,而后厨房内响起冰箱门柜开合的声音,接着就是切菜声、碗盆碰撞声、抽油烟机声以及菜下锅时的嗤嗤声。每日都能听到的声音,现在听来却多了不一样的感觉。 迟筵傻站了一会儿才重新恢复意识。他从酒柜上取了两只杯子放在饭桌上,从衣兜里拿出那张包成三角形的镇邪符扔进叶迎之位置前的杯子里用火柴点燃烧了,看着淡灰色的灰烬落满了杯底,再给两个高脚酒杯都斟满了红酒。 那符灰果然和一般纸灰不同,倒入液体后再略微摇晃就全部融入酒水之中,再看不见半点痕迹。 做完这一切后他才进卧室换了家居服出来,像往常一般盛好饭等着叶迎之。 过去这个时候如果叶迎之还没做好菜他是一定会凑到厨房里,看叶迎之炒菜帮着往外端汤端菜的。叶迎之有时嫌他碍事,又怕油烟呛着他,却是轰也轰不走。 如今骤然间恢复清醒得知真相,迟筵怕得只恨不能躲得远远的,却是再不敢往前凑了。 不多时叶迎之就分两回端着三菜一汤出来了:“看你高兴,今天买回来的菜也多,临时又加了一个菜。” 迟筵把酒杯递到他手里:“嗯,干杯。”他说完拿起自己的杯子和叶迎之手里的玻璃杯轻轻碰了碰,端起来喝了一口。 叶迎之却只优雅而矜持地抿了一小口,放下杯子微微弯起眼睛瞅向他:“小坏蛋,怎么这么着急让我喝酒。灌醉我想做什么?” 迟筵赶紧摇头,摇着摇着低下了头:“什么也没想做。” 叶迎之眯着眼睛斜睨了一眼玻璃杯中红宝石般缓缓打着旋儿流淌的液体,笑了:“我不喝,除非你喂我。” “什么?”迟筵一下抬起了头,睁大眼睛看向他。 叶迎之向后坐了坐,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拍了拍自己的腿,黑沉的双眼盯视着迟筵,微微笑着:“宝贝,坐过来,喂我。” 迟筵咽了口唾沫。 他如今满心想着都是要让叶迎之喝下那杯酒,只迟疑了一下,竟真的站起来,乖乖坐了过去。 叶迎之一下子伸出手臂将他搂进怀里,鼻翼贴在他□□出的脖颈处低低笑着,眉眼柔和。 迟筵感受到他冰凉的吐息,缩了缩脖子,垂下眼伸着手去够桌上那杯酒。叶迎之抱得他很紧,他不得不使力向前蹭动着去够取——叶迎之突然在他脖子上小小用力咬了一口。 迟筵终于拿到酒杯,回过身子端着酒想去喂叶迎之,叶迎之却偏开了头,眼含笑意凝视着他:“阿筵,用嘴喂。”声音低沉入骨,丝丝缕缕迷惑人心,恍如黄泉妖花。 即使是这样的场合下,迟筵也不由得一下子红了脸。 然后他看着叶迎之,低头含了一口酒,闭上眼睛,凭着感觉低头慢慢向对方接近。 叶迎之望着那越来越近的眉眼,笑着低叹一声,伸手按上迟筵后脑,主动吻上对方的唇。酒液在两人唇齿间辗转流淌,叶迎之顺从地张开嘴,一口口咽下对方哺过的酒水。 迟筵始终闭着眼,一手持着酒杯,另一手不知何时已向后攀附住叶迎之的脖颈和背脊以支撑自己。不多的一杯酒渐渐见了底,他紧闭的双眼眼角却溢出了透明的泪滴。 叶迎之笑着把他眼角的泪吻走:“好好的怎么又哭了,乖,睁眼。你脸这么红做什么,别着急,晚上再继续讨债,先吃饭。” 他放松了对对方的禁锢,只依然用一只手虚搂着他避免他摔下去,见迟筵迟迟没有反应,才低笑着说道:“阿筵啊,不是我说,你是不是想赖在我怀里不起来了?” 迟筵这才慌忙起身坐回自己的座位,匆忙间甚至差点被旁边的椅子绊倒。 叶迎之悠然自在地陪他吃完了饭,甚至似乎很有让他照刚才那样再喂自己两杯酒的野望,分明乐在其中。 迟筵却食不下咽,一直都在暗中观察。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 叶迎之安然无恙地收拾了饭桌,刷了锅洗了碗。 叶迎之挨着他看了两个小时的手机。 迟筵已经从提心吊胆惴惴不安变成了满怀疑窦——那个唐老爷子那么有本事,能迅速识破并破解叶迎之的迷神术,不会是卖假符的吧? 他不是说叶迎之喝了那符水就能被超度,为什么到现在都没反应,感冒药都该见效了吧? 迟筵确信自己没有烧错符,转念一想暗自寻思着,难道是因为自己喂叶迎之喝的那杯酒,过了阳气,所以导致那符失效了? 这种事情该怎么和唐老先生说? 第24章 夜不归宿 迟筵不知所措地一直看着中央一台想事情,看了三个小时。 叶迎之颇不理解地问他:“阿筵,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看中央台了?还是一台?” 他的声音冷不防地响起,迟筵吓得一下子关了电视,睁大了眼睛回身看着他,犹如一只受惊的兔子。 叶迎之拿走他手中的遥控器:“关了就关了,也该睡觉了。” 迟筵当然没有突然提出“我睡沙发”的勇气。他同往日无异地上床脱衣拉过被子准备睡觉,却大起胆子推了推想要将他拉过去的叶迎之,紧紧抓住被子小声道:“迎之,昨天已经太累了,今天想休息。” 今天他真的怕自己会装不下去直接崩溃地跑掉……然后,被发现一切的叶迎之抓回去。 他不知道届时迎接自己的会是什么,又正因为未知只能暗暗独自猜测而更为恐惧。 先竭力维持这样的表象,至少他知道这样是安全的。 叶迎之卷着被子把他卷成一团,不乐意地隔着被子戳他肚子:“说好晚上还债的,又赖账。”却也就这样又拉开被子一角,熄了灯挨着他睡下,只依然不肯罢休地紧搂住他,时不时吻吻眉眼和耳垂,过了许久才消停。 迟筵默不作声地闭着眼睛任他施为,耳畔依然能听到叶迎之吻他逗弄他时的轻笑声和喘息声。他耷拉着眉毛,暗暗想着有谁家的讨债鬼是这么个讨债法,但还是觉得松了一口气。 如果这一切不是作伪,叶迎之真是千万里挑一,一生也难求的好伴侣。可是他从小就知道,鬼的言行,一点一滴都不要信。它们只会吓唬你、胁迫你、诱惑你、欺骗你……最终将你引入地狱。 透过窗帘缝隙正好可以看见一轮圆月,迟筵默默整好了被子,闭眼睡觉。 月色苍白,与鬼同眠。 第二天迟筵很早就醒了,轻手轻脚地下床去穿衣服。 叶迎之从床上坐起来:“怎么?又要去加班?” “嗯,”迟筵含糊应了一句,“昨天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叶迎之点点头:“阿筵,你给我拿身衣服过来。” 迟筵说了句好,打开了左边的衣柜,他记得里面装的就是叶迎之的衣服,以前他还替他穿过。 打开柜子的那刻他却愣住了——衣柜上层收着他的被褥,下面挂衣服的地方却散乱地堆着他的杂物和几件旧衣服,哪里有叶迎之的衣服? 他突然意识过来,叶迎之的衣服怕都是冥间的祭品,他一个活人,在正常清醒情况下,又怎么能看到触碰到他人的祭品? 他维持着打开柜子的姿态僵在那里,甚至不敢回头去看身后的男人。 他感到叶迎之缓缓靠近,一手搂住他的腰,一手从肩头绕过搂住他的胸膛,和他紧密相贴。 一个个或轻或重的吮吻落在他的后颈处,犹如情人亲密的**,又似兽类挑/逗着自己的猎物。 他听到叶迎之那犹带笑意的低沉声音—— “宝贝,你前天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吧?” 迟筵刹那间甚至忘了呼吸。 衣柜内嵌的穿衣镜清晰地倒映出两人此时的姿势,也让迟筵清楚地看见自己此时僵硬的身躯和苍白的脸。 他静了一秒,突然灵光乍现般想到唐光远昨日给他的那两张保命符咒,以最快的速度从衣兜里掏了出来,没命般向叶迎之身上按去,并趁机挣脱了叶迎之的怀抱。 他慌不择路地跑出卧室,手颤抖着两下才拧开门锁,临出门的时候想到胸前的瓷瓶,狠狠揪下向屋里扔去,如被恶鬼追赶般狂奔下楼。 叶迎之随手揉掉了迟筵按在他身上的符咒,面沉如水地走到客厅看见大敞的屋门,喃喃了一句“什么时候添的不关门的毛病”,上前把自家屋门防盗门全部关好,低头的时候正好看见被扔在地上的小瓷瓶。 那瓷瓶很结实,可能是受力原因,被这么扔进来也完好无损。 叶迎之沉着脸弯腰把它捡起来握在手里,那上面传来淡淡的温度,仿佛还带着那人的体温。 —————————— 迟筵跑出单元门后也不敢开车,他现在过于慌乱恐惧,即使在车里不撞见各路鬼神,也担心心神恍惚之下出交通事故。他直接跑出了小区门,站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才舒出一口气。 叶迎之他发现了……当天他就发现了…… 他突然发现叶迎之比他过去遇到过的所有鬼怪都可怖,他不同于那些出现在他左右,充满恶意和怨毒地要谋害他、拉他做替身的鬼物,因为他还保留着为人时的智慧、狡诈和不动声色——而即便是做人时,他也是出类拔萃的。 迟筵住的地方算是一个中心商务区,交通便利。他记得有两辆公交车都可以直接到离唐光远家不远处,摸摸裤兜,好在里面还有昨天买菜剩下的零钱,坐公交是足够了。周日这个时间的公交并不算拥挤,好处是人多,充斥着满满的人的生气。 昨天那位桂姐今天休息,别墅里只有唐光远一个人在,他开门把迟筵让进来,通过他的仪表和面色判断道:“没成功?那东西还在?” 迟筵沉默地点了点头。 虽然在迟筵进门的刹那已有预料,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唐光远还是变了脸色。他不同于迟筵的胡思乱想,他知道镇魔符没起效只有一个原因——对方远不是一张镇魔符能镇得了的。 他看向迟筵胸口,注意到那个小瓷瓶已经不见了,于是摆了摆手,领迟筵上楼,指着一间带盥洗室的客房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你就先在这里休息,如果缺什么东西明天我让桂姐带过来。” 迟筵听出来唐老爷子的意思是这事今天暂时还解决不了,让他先在此处住下。如今回家自然是不敢,在其他地方也不如离高人近安全。迟筵想起自己还没有洗漱就跑了出来,心下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向对方道了谢。 如今性命尚且难保,迟筵决定明天就和单位请年假,等此事解决再回去上班。 迟筵两手空空地跑了出来,只好先借用别墅里的客用用具简单将自己收拾干净,之后又应邀去唐老爷子书房向他详细讲述了叶迎之生前身后种种事情和自己所作所为。但他还是羞于向外人提及自己和叶迎之那些亲密而私密的情/事,于是只含糊讲道自己鬼迷心窍那段时间叶迎之伪装成自己朋友的身份和自己住在一起,感情很好。 唐光远听后表示知晓,但是他要提前做些准备,三天后再和他去解决此事。 迟筵只好暂时按捺下满心忧惧,在这里住下。 第一夜他辗转反侧,几乎彻夜难眠,整夜提心吊胆害怕叶迎之突然出现,但不知唐老先生是否在这房子内做有布置,竟是一夜无事。 周一一早桂姐就上门打理房子并做早饭,做完晚饭收拾妥当后才离开。唐老爷子只有早中晚三顿饭的时候出现在饭桌前,其余时间都把自己关在书房内。 经过一个平安之夜,晚上的时候迟筵已经不像昨日那般忧心难安,安静地在客房内用房中的台式机看网上的新闻——他出来的时候没带手机,连请假都是借用的别墅里电话。 这时候他突然听到一声极其响亮的重物倒地声音——是从唐光远书房方向传来的。现在别墅里也确实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迟筵心中瞬间有了不好的预感,他一面向唐老书房赶去一面安慰自己,老爷子年纪大了手脚不利索,也许只是不巧碰倒了什么。 书房房门没有锁,迟筵按下门把手推开棕色木门,里面的景象顿时骇得他不敢再前进一步,瞳孔也无意识地放大。 只见唐光远脸涨得通红,双眼隐隐暴突,似乎是被一根无形的绳索勒住一样。他的手徒劳地在自己脖颈处挣动着,却无济于事。他平常所坐的实木椅倒在一旁,无疑方才的声音就是它倒地时发出的。 迟筵仿佛被无形的手推得向前一步,棕色木门在他身后无声阖上。 他感到有一阵冷风拂过身旁,好像有一个人站在他的旁边,耳边响起一个若有似无低如微风的声音:“为什么不回家,我等了你一晚上……” 第25章 鬼车 唐光远的手依然无意识地挣动着,力气却越来越小,眼看着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他注意到进来的迟筵,努力伸出手向他够去,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声音,脸上浮现出一丝悲切之情。 迟筵连忙上前两步,却发现自己无计可施——唐光远的喉咙处根本什么都没有,他就像是被空气勒死一样。 他可以感受到自己身边冰凉的气息,他知道有一个“人”跟着自己,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隐隐颤抖着。他已经猜到了那会是谁。 是叶迎之,他还是找来了。 迟筵仿佛还能听到他的轻笑声,感受到他冰凉的吐息。 唐光远的手渐渐无力地垂下,进出的气息也越来越微弱,只有眼睛还一直看向迟筵的方向。 迟筵再也看不下去,目睹一个人因为他而生命流失偏偏他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的感觉逼得他几乎要频临崩溃。他强自支撑着,凭着感觉转向旁边看不见的“人”,甚至伸出手试图去拉他的手,就像以前在家里叶迎之生气时他故意示好时一样。 他原以为自己只会碰到一团空气,什么也抓不住,却碰到了触感冰凉的身体。 他让他看不见他,却让他碰得见他。 迟筵的身子一下子绷紧了。 他想起了方才对方那句如叹息般的话—— “为什么不回家,我等了你一晚上……” 唐老爷子的生机依然在迅速地流逝,只有一丝气息尚且支撑着他,使他看起来犹如垂死挣扎之人。 迟筵别过了眼不敢再看,却缓缓地靠近了自己身边的“人”,像从前撒娇认错般摸索着抱住了叶迎之的腰,把自己的身体靠过去,紧紧贴近对方。 姿态亲密无间,泪水在不知不觉间却已经糊了满脸——有惊、有惧、有恐、有忧,完全是人在面对极限状况时的本能反应。 他抱紧了叶迎之,哽咽地央求着:“迎之,你放了他吧,求求你放了他好不好……所有的错都是我铸下的,不要再连累别人了。我们回家,我们回家好不好。迎之,求求你……” 他已经语无伦次,大脑完全反应不过来自己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只是一味地不住地求着,攀着对方努力用尚且沾着泪的唇不住去亲吻对方冰冷的脖颈和面颊,到最后已经连不成完整的语句,只有嘴里小声喃喃喊着对方的名字,反复哽咽地说着“迎之”“求你”“回家”。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神经极度绷紧的情况下对时间的感知已经模糊。他感觉到身边的“人”终于动了一下,勒住唐光远脖颈上的无形的绳索仿佛被突然放开了。 唐光远瘫坐在地上,顿时如破风箱一样不停咳嗽喘息起来。 随即迟筵感受到一只手搂住了他的腰,那人微俯下身偏着头亲吻他的耳垂,声音低沉:“说话算数,我在家等着你。” 然后那只手放开了,一切骤然间又都回归了平静。迟筵脱力地茫然四顾,只有耳畔和腰间还能依稀感受到隐隐的凉意。 和他无声无息突然出现差点夺走一个人的性命一样,叶迎之又消失了。 迟筵连忙赶到唐老爷子身边扶他坐好,帮他捶着后背助他喘匀气。过了许久唐光远才缓过来,他扶着迟筵的胳膊缓缓站起来,试了试,依然说不出话,只能用手势示意他扶自己回卧室。 唐光远卧室床头上安有座机,旁边还有一个电话薄。他自己翻开写着桂姐电话的一页,示意迟筵打电话叫她过来,然后向迟筵摆摆手,露出一个悲哀自责的表情,嘶哑道:“你……走吧。” 迟筵点了点头。 老爷子继续竭力从喉咙里挤出声音道:“对不……起,暂时……帮不了……” 迟筵连忙止住他:“您不要说话了。是我对不起您,连累您遭此大难。” 唐光远摆了摆手,没说话。 迟筵等到桂姐来才向唐光远告别。他此时看起来非常镇定,似乎之前慌乱无措前来求助的人并不是他。 他道:“多谢您帮我这回。我已经想清楚了,本来就是我不问而取叶迎之骨灰在先,不问而取是为贼,何况我偷的还是象征人家肉身的骨灰。是我欠他在先,这次回去,他让我怎么还,我就把该还的都还回去。天理轮回便是如此,也不劳您费心了。” 他勉强微微笑了笑,又向唐光远鞠了一躬以表歉意。 最坏不过身债命偿罢了。他想着,垂下了眼睛。 唐光远喘着气,看着迟筵向自己再三道谢道别离开,最终一个字没说。 迟筵从别墅里出来已经将近十一点了,这地方比较偏,只偶尔有开回来的私家车,连出租都见不到。他也没有带手机,估摸着时间疾走几步,去赶最后一班公交车。 快走到公交车站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一辆公交停在那里,这里的车都能回到家附近,迟筵也没有细看,赶紧小跑两步投币上了车。 司机一直目视前方,对于他上车也没有反应,车上很空,除了他之外只有三四位乘客,分散地坐在各处。迟筵扫视了一遍,向车尾处的座位走去。 末班车等的时间稍长一些,他坐下两分钟后车才摇摇晃晃地开了起来。迟筵呆呆坐在座位上看着窗外漆黑一片的街景出神。他不知道回家之后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他只知道,自己跑不走,躲不掉。 叶迎之已经通过今天的事让他看得很清楚了,唐老对他毫无反抗之力,甚至差点搭上一条命。他从小拜见过的那些和尚道士连护佑他不受那些普通鬼怪的伤害都勉强,更何况对付能震慑诸邪的叶迎之? 他一直心事重重精神恍惚,手边也没有手表手机等可以看时间的工具,只知道车一直在开,窗外始终黑漆漆的,似乎还没有离开这附近,却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突然之间醒过神后才发觉不对——这可是公交车,为什么过了这么久都没到要停靠的下一站?一直没人要上车也没人要下车?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就警觉起来,暂时按捺下心中对家中叶迎之的忧惧之情,暗暗留心起车内里。 他在心中默默数着,不疾不徐地数了三百下,车还是匀速向前行驶着,没有拐弯,没有变道,没有颠簸,好像这一条路上只有他们一辆车在行驶。甚至窗外的景色都没有变,依然是黑漆漆雾蒙蒙的,远处隐约亮着不知哪里来的苍白冷淡的光——迟筵之前一直以为那是市区方向的亮光。 迟筵捏起了拳,注意去看前排的那几个乘客。他上车时心中装着事又着急,并没有注意这几个人,那种恍惚中略过种种异常的状态竟和之前被叶迎之迷了心窍时类似,此时才一股脑发现不对。 他前面还有四位乘客,加上司机一共五人,全部穿着深色的长袖衣服,沉默地直挺挺坐着,动也不动,并不像一般公交车上大多数人都低头看手机。 车顶的白炽灯光惨白惨白的,在灯光照耀下,他们全部没有影子。 第26章 送骨 迟筵看向坐在他前面两排的一名乘客,车窗上映出他的脸——让人看过后记不住的不起眼相貌,平板的表情,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窗外。 迟筵瞬间起了全身的鸡皮疙瘩,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那名乘客不是看着窗外,而是一直在通过窗子的反射看着坐在后面的自己! 迟筵下意识摸向胸口,却什么都没有摸到。 叶迎之的骨灰早在惊吓之下扔回去了,灵玉几乎已经没了效力,唐老先生已经被他连累得差点丢掉半条命,自然也顾不得在他出门时准备什么保命的东西。 他实在不该高估自己的运气,以他的体质,就这样深更半夜出门遇上鬼车也不足为奇。实在是之前跟在叶迎之身边时这些魑魅魍魉都不敢接近,让他在这近一年时间中不知不觉就失去了以往的防备心;况且方才他的全部心神都被家中那尊所攫取,自然顾不上再防备这些小鬼。 居然上了鬼车,这种情况下实在不好逃脱。没想到还没回去见到叶迎之,反而要丧命在这里。 恐惧之外,他竟然觉得有些亏得慌。 同样是死,他倒宁愿死在叶迎之手里。 “抱歉,食言了。”他在心底喃喃着。 迟筵扯了扯嘴角,笑容露出一丝苦意。 就在这时,车停了,车门打开,夜风一下子灌了进来,吹散了车内沉默的,令人昏昏欲睡的沉郁空气。 迟筵诧异地望向车门处,却只暗暗握紧拳,并不敢轻易过去——谁知道那外面是人间还是地狱,谁知道进来下去的是人还是什么东西。 车内的“乘客”们都没有动。 一个人随意地登上了车。他穿着和迟筵款式相近的白色半袖衬衫和黑色西裤,仿佛一名普通的夜归上班族,却两手空空,意态闲适,丝毫没有普通人工作一天后的疲累。更兼之他相貌出众气势非凡,一望之下也知道他绝非等闲之辈。 迟筵看着他,竟是不知不觉就放松了握紧的拳头。 之前还让他心神紧绷,觉得紧张、害怕、畏惧的人,此时突然看到却是由衷地舒了一口气。似乎这辆鬼车,眼下这诡异的情景都不再值得恐惧。 竟然下意识里浑然忘记了这位才是他此生所见所遇的最大的恶鬼。 一个“叶”字堵在喉咙口,迟筵瞪大眼睛看着男人一步步向自己走来,最后在他身边的座位上挨着他坐下。 他和这车上其他“人”一样,都没有影子。 迟筵转过头小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家,我出来接你。否则你被拐走了怎么办?”叶迎之自然答道,仿佛一个正常的因妻子迟归而忧心不已的丈夫。 他道:“你这么长时间不回来,我还以为你又反悔了,谁想到你竟然傻到上错车。”他说着看向迟筵弯起眼睛低低笑了起来,便如同两人还是一对爱侣,之前种种不曾发生过。 他这样笑的时候总有别样的魅力,做鬼也比别人做人来的好看,迟筵看着他笑,突然忍不住地红了脸。 车子依然平稳地向前行驶,车顶的白炽灯依然惨白,前座的乘客依然坐姿僵硬,窗外依然雾气浓重漆黑一片,他却顾不得这些了。 毫不在意,因为叶迎之就在身边。 “叶迎之……”他张嘴想说什么,叶迎之却伸出右手食指贴在他唇上阻住了他未完的话,左手牵着他站了起来。 迟筵这才发现不过一句话的功夫,那车在他尚未察觉的时候就已经再次停下了,后门大开。其他乘客都依然未动,只有叶迎之拉着他下了车。 车外是他家两条街外的公园里的小树林。 真是奇妙的公交车站。 叶迎之拉着他继续向树林内走去。 “叶……叶迎之,”迟筵终于憋出了一句话,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你是要吃了我吗?” 他听说过恶鬼生啖其人的传说。叶迎之这样的,不像是那些找替身的普通鬼怪。自己拿了他的骨灰,大概只有连皮带血肉全还给他才能了了这桩债。 叶迎之回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迟筵以为他默认了,犹豫了一下小声祈求道:“……能不能别在这里,回家再吃?” 虽然是他错在先,但他还是贪心地想多保留一丝体面,不想曝尸荒野。 叶迎之脚下转了个方向,带他向外走去:“好,回家再吃。” 虽然他本意是想带他来逛公园的。 ———————— 回家之后看表才发现已经是凌晨一点了。 迟筵进门之后就一直惴惴不安地看着叶迎之。 他不知道恶鬼会怎么吃人,从哪里开始吃,是生吃还是弄死他之后再吃,他会不会疼。 叶迎之:“去洗漱啊,傻站着做什么?” 迟筵“哦”了一声按照命令去洗漱。 叶迎之让他上床。迟筵就老实地坐到了床上,摸着米色的床单走神地想着如果在这里被分吃的话会不会把床单弄脏,这可是他很喜欢的一套床单。 叶迎之跟着走了过来,这次都懒得说话,直接动手把他按进被子里,关了卧室灯。 “叶迎之?”他叫他的名字,静谧的深夜中听来格外温软,还带着些微的不知所措。 “睡觉吧,今天不吃你了,太晚了,你明天不是还要上班。别着急,明天再吃。” 叶迎之看着迟筵的睡颜有些忍俊不禁。明明之前见到自己都怕得要死,现在躺在自己身边还能睡得香甜。 完全敞开,完全不设防。 第二天迟筵依旧是被早餐的香味唤醒的。 叶迎之曲起食指敲着他的脑门,微带凉意:“起床,七点半了,上班迟到会扣奖金吧?” 迟筵一下子坐了起来,分不清究竟是怕叶迎之还是怕扣奖金。 床的旁边整齐摆放着一套洗好烫好的新衣服,迟筵昨天那套穿了几天在唐光远处也没得换洗的衣服已经被收走了。 吃早餐的时候叶迎之又把公文包递了过来,里面手机、钱包、车钥匙等样样齐全。 迟筵从前万万没有想到过有一天叶三公子会降尊屈贵给自己做生活助理。他抽了抽鼻子,抱着包坐在椅子上小动物般看着叶迎之。因为回家后的发展和他原本设想的完全不一样,他已经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应对。 “下班记得买菜回来,多买些青菜,不要总买肉食。” “哦。” “养好了才比较好吃。” 迟筵再傻再摸不着头脑此时也明白过来叶迎之嘴上说的“吃”不过是随口说着骗他的。 但是如果连他一身血肉连他的命都不要,他真的想不透叶迎之是想做什么。 叶迎之这时候站起来转到他身后,伸手在他脖颈间系了一个东西。他的手指有些凉,但就像是普通天生体寒的人一样,却不冰,尚在人体接受范围内。 迟筵低下头,看见一个自己无比熟悉的小瓷瓶。 他知道那里面装的叶迎之的骨灰。 但这次却是主人亲手将自己的骨灰给他挂上。 他感觉到叶迎之俯下身,在他耳边吐息道:“这次戴好了,不许再摘掉,更不许扔。” 第27章 关系 迟筵情不自禁地转过头去看他。 他们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对方的身影。 叶迎之绕过来,从正面双手向下搭在迟筵背上,俯身轻轻亲吻他的鼻尖:“……抱歉,是我错了,我不该骗你,用那种方式出现在你面前。是我也迷了心窍,无计可施才会那样。我没喜欢过什么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做……网上说恋人约会会一起看电影、去公园散步,我以后都可以陪你去。” “阿筵,别怕我。这次试着用你自己的眼睛来认识我。” 迟筵后知后觉地察觉原来叶迎之昨天半夜带他在公园下车是要带他去散步。 他看着叶迎之的眼睛,竟无法拒绝,他仿佛能通过这双黑沉的眼睛看到对方的心底,看到他最本质的那一点。 叶迎之也不在意他的沉默,伸手将他拉起来:“没事,慢慢来,我等你。” 反正你也跑不了。 他轻轻吻着迟筵的额头,打开门目送他去上班,笑得温柔又甜蜜。 ———————— 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经过这一番事情迟筵已经做好了将自己彻底赔给叶迎之的准备,甚至做过必死的打算,迟筵这次很平静地就顺其自然接受了这样继续和叶迎之一起生活的模式。 最初的惊惧无措过去之后才能静下心去回顾平日的生活,拿到骨灰后的一幕幕一帧帧从脑海中依次划过,无论是显形前还是迷惑了他的心智之后,叶迎之其实并未害过他,还从其他鬼怪手中救过他许多次。 比如当年他们出去旅游,那家房子恐怕真的有古怪,是叶迎之瞒着他帮他渡过了那一劫。还有自己从唐光远处出来就上了鬼车,如果叶迎之不特意出来接他他怕是真的没命再回去。 更何况,外婆去世之后,再没有人像叶迎之一样悉心对他好过。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不管是不是别有用心。 如果叶迎之真的是欺他骗他谋他性命,他也认了。 倒也不会多害怕,但是大概会有些伤心。 从各种意义上讲,他现在也离不开叶迎之。有叶迎之在起码暂且安全,要如何处置他何时处置他全看三公子的心情;但如果没有叶迎之的骨灰和气息护身,他大概活不过一个月。 叶迎之已经把持了家中的财政大权。迟筵父母和外公外婆给他留下的那些遗产都被叶迎之打点得以迟筵的名义做了投资,各种红利利息收入都要比迟筵的薪水高。换言之迟筵并不清楚自己现在名下有多少资产,都投在什么地方。 他曾经试图把工资卡也一同上交,却被叶迎之退了回来。 叶迎之原话是:“乖,工资留着买菜吧,爱吃什么就买什么。” 爱人会做饭、会理财、还不用上交工资,薪水自己随便花,全无后顾之忧,说出去不知多少同事都会羡慕。除了不是人,都挺好的。 其实不是人也不是大问题,迟筵甚至不怕妖精灵怪,狐妖美人红袖添香是古人多么美妙旖旎的幻想。偏偏叶迎之是鬼。 他是鬼。 这个念头如跗骨之俎般挥之不去,时不时就会不合时宜地冒出来。 晚上迟筵原本正窝在叶迎之怀里准备入睡,突然想起枕边人早已亡故,环拥自己的并不是人,便吓得睁开了眼睛,身子也随之打了个寒颤,微微向后退了退,想要退出叶迎之的怀抱,却不敢动作得太明显。 叶迎之感受到他的动作,也睁开眼睛,缓缓用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脸:“阿筵,别怕我。” “我不会害你。”他低下头,用额头抵上迟筵的额头,映着月光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郑重得仿佛在许下一个誓言。 这是第一次他明明白白地告诉迟筵,“我不会害你”。 迟筵一时怔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半晌后似乎有些惭愧地垂下了头:“……我害怕。” 即使愿意把命都给你,可是我还是害怕。 “叶迎之,我怕鬼。”他垂着头,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般一五一十地将心里的想法告诉了对方。 叶迎之听完后沉吟片刻,淡笑道:“没关系。戏本里还有《牡丹亭》,聊斋里也有聂小倩。我虽然做不成给你红袖添香的狐美人,但还可以试一试叶小倩。” “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不用着急。”他低声说着,不知是说给对方,还是说给自己。 迟筵没说话,原本向外瑟缩的身子却靠近了叶迎之,悄悄握住了他的手。 理智上告诉他应该摆脱,心却想相信想靠近。 ———————— 就这样又过了三个月,很快已经入秋了,迟筵已经再次习惯了和叶迎之一起同居的日子。 一天下班后迟筵惊讶地发现单位门口正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是唐老先生。 唐光远看见他后向他招了招手,示意有话要说。 他们单位临着主干道,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唐光远说要找个适合说话的好地方,便领着他去了对面的麦当劳。 快餐厅里充斥着小孩子的欢笑和尖叫声,几个三四岁的孩子在不知疲倦地追逐打闹。迟筵点了两杯热饮请唐老在靠窗的位置坐了。 唐光远扫了一眼他胸前的小瓷瓶:“那个东西一直都在?” 迟筵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迟疑道:“……如果您是为‘它’来的,那么还是不劳烦你了。我已经想清楚,既然是我招惹他在先,那么就该负责到底……他一直待我很好,帮我挡了许多灾祸,就算哪天要取走我的性命,我也认了。” 古人信奉鬼神,为求庇佑甚至常用活人做祭品。奴隶制时代人牲普遍不提,封建社会里这样的例子也有不少,《西游记》里耳熟能详的一节便是鲤鱼精充作灵感大王,向附近百姓索要童男童女作为供奉,顺则佑他们风调雨顺,不顺则要他们家破人亡。 自己孤家寡人一个,又是天生邪性的命,得叶迎之护佑多活一日是一日,除了自己以外却没什么可以供奉给他的。 何况……这三个月自己是意识清醒的,叶迎之他……也很好。 唐光远听了大皱眉头:“你年纪轻轻,正是最好的年龄,怎么能有这么得过且过的老朽的思想。人活在世,就是与天争命,你这个年纪却这样消极无为,让我们这些老家伙怎么想?” 迟筵被他说得一怔,想起外婆在世时带他走访四方道观寺庙求人拜佛只为保他性命的辛苦,不禁也觉得十分羞愧,但还试图为自己辩解一二:“……也不是这样的,叶迎之他是不一样的,如果是被其他的缠住,我也不会这么轻易认命。” 叶迎之和其他鬼怪到底不一样在哪里,他也说不上来。 对他好?对他好虽然是确实的,但最初时明明迷惑了他的心智欺骗他在先,如果是其他妖魔鬼怪如此作为,他现在肯定是胆战心惊依然极力要摆脱对方,说不定早就吓得魂飞魄散。但是对叶迎之似乎就能轻易谅解,最初醒悟到事实的惊惧过后就自然地接受了和对方一起生活的状态,好似灵魂深处早已习惯了对方的存在。 迟筵拿出叶迎之的话回唐光远:“聊斋里也有聂小倩,他说要做我的小倩的。”毕竟是当着外人,说完后他便情不自禁红了脸。 那日在别墅书房里到最后唐光远已经意识模糊,只隐约知道是这年轻人答应和那东西回去那东西才放了自己,让自己捡回一命,却并不记得其中细节。但如今一看迟筵的神态表情又怎么会不明白? 他和那东西分明已是那种关系。 第28章 出行 老爷子不由长叹一声:“红颜枯骨,画皮美人。你又不是看不清那皮相下是什么东西,何苦被它迷惑枉害了性命?” 迟筵摇了摇头。叶迎之凝出的实体模样和他生前别无二致,又没变成狐媚子刻意勾引自己,何谈自己被他迷惑一说?他说他不会害他。 迟筵也知道凡人尚且会轻易打破誓言,遑论鬼话连篇的鬼怪,但他想试着相信他。 他二人一个痛心疾首一个执迷不悟,迟筵虽然依然感激老爷子试图救他性命的情谊,最后也只能各自告辞离开。 没想到三日后唐光远又来了。 他叹道:“你执迷不悔,我自然也不会强求。这个地址给你,这是我师门所在,轻易不会外传。你如今邪气入体,现在那东西在不觉得有什么,但恐怕轮回转世也消不掉,还会招致邪异妖物,这辈子也有可能给身边同事朋友带来晦气。我能力有限,这点也帮不了你,你要是有空就去我师门一趟,消一消这些晦气。” 迟筵确实很怕会连累到别人。他是天生被鬼怪纠缠的体质,如今不过是由以前被许多那种东西窥伺变成了只和叶迎之一个在一起生活罢了,他也不在乎唐老爷子说的什么邪气入体牵连下辈子之类玄之又玄的话,但他担心自己这样与鬼同居真的会给身边人带来晦气。 唐老爷子给的那个地址不算远,就在邻省,但隐在山里可能不太好找,但无论如何有三天时间也够来回了。 他回去和叶迎之提了这件事,叶迎之也没反对,只说“你想去就去吧,我陪你”。 迟筵准备借一个周末再请一天假过去,订车票的时候很是犹豫,不知道该不该给叶迎之买票。不买票总有一种逃票的心虚感,况且叶迎之也没地方坐;买票的话其他人看来那个座位是空的,若是人多座位紧俏说不定也有人会坐,叶迎之还是没地方坐。 自己带着叶迎之去道观去邪气去晦气好像也很奇怪。 他试着和叶迎之打商量:“迎之,你留在家里等我好不好?我带着骨灰,不会有事的。” 然而叶三公子并不同意,这事也暂时搁置。 迟筵本来还在拖延,过了几天却注意到坐在自己对面的同事小王重感冒住院;刚刚和他对接完工作的隔壁组李姐下楼的时候崴了脚;以及前天下班时碰见刘哥带着读小学的儿子,他和小孩子随便说了几句话,今天上班就听刘哥唉声叹气地说儿子考试居然没及格,小学都不及格可该怎么办……迟筵都有些担心是自己连累他们沾了晦气。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还是和舅舅通话时得知他前段时间居然在公司突发高血压昏倒的消息。在迟筵印象中舅舅一直是一个身体硬朗几乎从不休息的实干家,生病住院这种事在他身上极少发生。杜明京在电话里还说没大事,他现在已经出院了,让他不用替自己担心。迟筵却不由得在心中嘀咕,自己和舅舅虽然一年见不了几面,但毕竟是血亲,会不会是自己的晦气也影响到了舅舅? 这个星期正赶上单位事情不多,他就在周五请了假准备去唐老师门一趟。 他最终决定自己开车去,虽然累一点但是更方便自在,叶迎之也能有位置坐。 为了赶时间,迟筵周四下午就出发,估摸着晚上十一点前就能到当地,歇息一晚后第二天一早就能出发去找那个地方。 叶迎之心疼他连续开车,趁着夜色道:“你休息一会儿,我来替你。” 迟筵十分疑惑:“你不是不会开车?” 叶迎之“唔”了一声,道:“虽然没有驾照,但是我也能让它动起来。” 迟筵考虑到对面司机如果不经意间看到他们这俩车后会产生的心理压力,虽然也很心动,但还是拒绝了三公子的好意。 在外一个人订一间双人间未免太奇怪了,晚上住宿时迟筵自然地要了一间大床房。叶迎之跟着他进房间转了转,坐在床边把两个枕头向中间拢了拢,似乎对此安排还很满意。 他们休息一晚后第二天一早买好食物就按照导航向唐老爷子给的地址驶去。沿着盘山公路开了半天,车子到了一个村子后前面就没路了,只能步行。向村人打听村民们倒是都知道进山再走半小时左右有一个很大的观,并给迟筵指了方向。 唐老爷子之前向他简单介绍过自己的师门,他们也是从道教中演化出来的,但更注重阴阳术法的修炼,因此不算道士,而是术士。下午三点迟筵才终于看到目的地。唐老爷子的师门源于道派,建筑布局和讲究和道观有许多类似之处,底下村民也都称其为“道观”,整体风格却偏向徽派建筑,青瓦白墙,有一种素朴的美。 外面的大门虚掩着,迟筵还是轻轻扣了扣,等待人前来。 趁此机会迟筵小声对叶迎之道:“迎之,你在这里等我。你跟着进去被人家发现了被收了怎么办?” 思及此他又觉得不安,指着不远处一片小树林道:“你还是躲远一点好,林子里阴,你就去那里等我好不好?” 叶迎之望着他低低笑了两声,举着手退到了林子里,笑着应道:“好,我保证不被那些人逮到。” 三分钟后可以听到脚步声由远而近,一个穿着深蓝色长衫的中年男人打开了门,他看到迟筵后脸上流露出明显的诧异。 迟筵连忙解释道:“我是唐光远老先生介绍来的,他说我身上沾染了不好的晦气,来这里可以有方法消除。” 那中年人这才露出恍然的表情,连连点头道:“师叔和我们提过的,您请进请进。”边说着边将他请进去。大门在他们身后无声阖上,严丝合缝。 听中年人说迟筵才知道唐光远此时正好也回来了,中年人带他走了十分钟将他领到靠后的一个偏厅,端上茶水请他坐下稍事歇息,说自己去请师叔和师伯过来,说完就转身离开,轻轻掩上门。 迟筵坐在厅里无聊地拿出手机玩。这地方偏,信号极其不好,时断时续,偶尔有了信号也非常微弱,打不了电话也上不了网,他只能打单机小游戏。游戏通了三关过了十五分钟却还是没有人过来。 手机电只剩一半了,迟筵有些坐不住,刚准备收起手机再出去看看什么情况,却正收到一条新消息—— “叶三倩:快出来。” 他一直没敢让叶迎之发现自己把他的名字设置成了这个。 有同事无意中看见过他发信息时收信人的名字,都说“小迟你对象原来叫这个名字?挺独特的!”。迟筵也都昧着良心应了是。 迟筵看到这三个字后登时脸色一变,忧心忡忡,心里多了很多不好的猜测。难道叶迎之被发现了?他们要对付他?还是有什么事情? 他站起身试图走出门,手接触到门边的时候原本半掩着的门却突然自动合上了,无论他怎么推拉都不管用。 迟筵发了狠,急得一脚踹在门板上,看似单薄的木门却像钢板一样纹丝不动。 他呆在那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心一下子凉了,背靠着门颤抖着给叶迎之回了消息: “迎之,我出不去了。” 他不知道叶迎之此时还能不能看见。 ———————— 叶迎之一直百无聊赖地等在小树林边上,突然感觉到自己对迟筵的感应消失了。 迟筵佩戴着他的骨灰,一定是有什么东西强制切断了这之间的联系。 他早猜到这很可能是一个局,但是如果不去主动破解这个局,那些人就会持续不断地骚扰他们。 他不想他们去纠缠迟筵。 极度厌烦。 所以他甚至不着痕迹地在日常闲谈中暗示、支持迟筵赶紧来这里把这件事情解决掉,让那些人全部闭嘴。 果然不出所料。 人真是丝毫没有耐心的生灵,一如他们的弱小和生命短暂。 他无声嘲讽着,似乎忘记了自己也曾生而为人。 叶迎之默默拿出迟筵买给他的手机,这时候才稍稍显示出一丝珍重。他发送了消息,让他出来,随后静静等待回音。 “迎之,我出不去了。” 他们对阿筵下手了。 叶迎之偏偏头,看向眼前占地颇广耀武扬威的建筑群。 顺手拿着手机模拟了一个公共号码报了警。 第29章 他去世了 迟筵正焦急间,突然感觉到一双带着凉意的手搂上了他的腰。 他一怔,随即听到熟悉的微带笑意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想我了?” 是叶迎之。 “你没事?怎么过来了?” 自己一介凡人,困住自己毫无意义,否则难不成他们还做买卖人口的生意?迟筵已经想明白,恐怕唐老、甚至他的这个师门在得知叶迎之存在之后就存了除掉他的心。 他原本以为自己被叶迎之缠上是一桩“民不举官不究”的民事纠纷,没人会白费力气来管;现在才意识到恐怕在唐老和他的师门看来这实是一起刑事案件,害人的恶鬼必须伏诛。之前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半真半假,为的就是诱自己上钩。 叶迎之进来找自己,无异于自投罗网。 叶迎之亲亲他额头:“如果引不出我,他们怎么会轻易放了你?” 门依然紧紧关着,门外却传来纷乱的脚步声,虽然很轻但也明显可以听出来那不止一个人。 薄薄一层门板使得他们出不去,却阻隔不了外面交谈的声音。 迟筵可以听到纷乱而低沉的念咒声,还有一些人上前在门上贴上各种咒符的声音。 他能分辨出听过很多次的唐光远的声音。 唐光远正焦急地说着什么:“……师伯,那个年轻人还在里面啊!八方诛邪阵的威力普通人的神魂也承受不了,那个年轻人本身就有体虚之状,神魂也不会太强,这样恐怕会直接变得痴傻甚至丧命!” 他在说自己吗?自己会死? 一个苍老而严厉的声音响起:“光远,莫要妇人之仁!不过新丧就能让你毫无抵抗能力的恶鬼,今日不趁机除去它,明日可能就再无机会,只能任他为害世间。明山,带你光远师叔下去休息……” 门外齐声念咒的声音越来越响,吵得迟筵脑仁儿嗡嗡作响,他无力地靠着门瘫坐下去。 明明还是白天,房内却变得漆黑一片,好似所有的光亮都被抽走,与此同时地面之上却浮现出隐约而斑驳的红色纹路,如同古老而诡秘的图腾法阵。 他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只能感受到叶迎之挨着他坐下,将他搂到了自己怀里抱住。 叶迎之的怀抱带着丝丝彻骨的凉意,却是他在一片驳杂繁乱之中唯一的清明。迟筵不由得主动抱得更紧,靠在他的肩膀上半闭着眼小声无意识喃喃着:“头疼……” 冰凉的吻落在他的额头上,碾磨许久才不舍离去。 意识在那一瞬间恢复了清醒,头好像也没那么疼了。 迟筵睁开眼,肉眼可见的一层黑气萦绕了自己全身,但那层黑气接触到周边空气后却似水接触到火般不断燃烧挥发,而随之又有源源不断的黑气继续补充进来牢牢护住他。 想也知道黑气的来源一定是叶迎之。他在代替自己承受这诡异阵法的侵害。 但是这样下去他又能支撑多久? “叶迎之……”他小声唤道。 对方似乎看出他想说什么,轻轻笑了笑,伸出食指按在他的下唇上,阻住了未曾说出口的话:“乖,我没事。” 他眉眼微弯,意态闲适,好似从唐光远宅中出来那晚鬼车之上,他也是这样笑着看着自己,说“谁想到你竟然傻到上错车”;好似每日清晨坐在一旁看着他吃早餐时,笑着说“明天想吃什么?”…… 迟筵忍不住闭上眼主动凑过去吻上叶迎之的唇。 之前即使想着去相信去接受,心中依然有不安有犹疑有忐忑,根植在内心深处的依然是丝丝缕缕枝枝蔓蔓相互缠绕的恐惧,即使被按埋进土里,也不代表那颗种子不存在。 缭绕在他们身侧的黑气不断燃烧挥发着,地面上阵纹发出的红光越来越亮,视野可及之处却一片黑暗。迟筵摸索着触碰拥抱对方的身体,凭借那隐约的红光仔细辨认对方的眉目,一点一点印刻在心里。 他一面回应着叶迎之的吻,一边在心中小声的不断重复着他的名字“迎之”“叶迎之”……这个名字在心中越植越深,摧枯拉朽一般将心底那些犹疑不安的种子全部拉出绞碎。 许久之后他们才分开彼此,迟筵斜靠在叶迎之肩头**着,轻笑着恍如自言自语般小声道:“……叶迎之,你为什么会缠上我……” 不像是抱怨,倒像是情人间撒娇地问“你到底喜欢我哪点”。不过迟筵面子薄,后一种说法他是问不出来的。 叶迎之很久没说话,在迟筵已经闭上眼睛放弃听答案的时候他才缓缓开口道:“……还活着的时候我总感觉自己在找什么东西,可我也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我当时身体很不好,本来早就该死了,但是我不甘心,一直使尽手段努力苟延残喘地活着,就是想着多活一天……可能就找到了。” “……我最后还是死了。但是你出现了。我就知道,找到了。” 他拉着迟筵的手按在自己本应是心脏部位的左胸处,那里感受不到丝毫的生机和跳动,却是满的。 “从那以后我就想,把你圈在我身边,让你再也不离开我。”这执念来的突兀又顺理成章,仿佛源自本能的渴念。 鬼和人是不同的,它们只会不择手段地达成自己的执念,化解自己的渴求。 “阿筵,别离开我。”他低下头,轻轻吻着迟筵额角的碎发。 迟筵迷迷糊糊地“唔”了一声。在黑气的保护下他的意识依然能够保持清明,困意和疲倦却不住地上涌。他下意识地回应着叶迎之的话:“那你抱抱我。” 叶迎之笑了,伸手把他拢进怀里:“傻瓜,不是一直抱着你么。” 叶迎之轻抚着他的后背,看他一点点彻底沉入黑甜的梦乡,墨黑色的眼睛平静无波。 围绕在他们身周的黑气愈加浓郁,渐渐弥散开来,竟有如实质般凝结填充了整个空间。 火旺水少的时候,一点点水浇上去就会被蒸发掉;可是在汪洋大海之中,又有什么火种能燃烧起来? 叶迎之露出一点温柔笑意轻轻挨了挨迟筵的脸:“乖,好好睡一觉。” 他脸上笑意尚未完全褪去,弯着嘴角双手抱着怀中的人站起身,转身直接踢开了面前的门。 迟筵无论如何也打不开的门在他面前却如同纸糊的一样,他身后汹涌的黑气翻涌着从大开的门户处挤出。 石阶之下,是一张张惊惧的脸。 ——————— 迟筵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里,叶迎之就坐在他床边。 没等他开口叶迎之就主动解释道:“我进去之前匿名举报了山上有人非法集/会传播邪/教思想还蓄意趁秋季天干物燥放火烧山。后来他们派人来调查,你睡着了,我就把你放到了路边石头上,他们以为你是昏迷了就把你送到了医院。”反正那伙术士也不算正经的道士,他觉得自己举报得挺对的。 “那那些人呢?” 叶迎之知道他问的是谁,笑笑:“他们当然关不住我,我出来之后就把他们关进了那间屋子里,反正里面的阵法是他们自己布下的,就让他们自食其果吧。说不定现在去调查的警/察同志已经把他们放出来了。”当然没这么容易被放出来。 他笑的时候眼睛微微弯起,深不见底:“阿筵,不要为无关的人劳神了。” “叶迎之,”迟筵小声唤他,“我现在真的连死都不怕了……没什么可以还给你了。” 叶迎之安静地握住他的手:“那就一直和我在一起吧。” 迟筵正想说些什么,这时候护士进来了,奇怪地看着他:“七号床,你在和谁说话?” 迟筵尴尬地看了叶迎之一眼,咳嗽一声道:“没谁,我在背菜谱。” 叶迎之睨他一眼:“骗鬼呢,就没见你做过饭。” 胡说,明明家里还供奉你牌位的时候我天天做饭供着你。迟筵暗暗腹诽,碍于他人在场,却无法反驳。 护士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进来给他测了心跳和血压,表示一切正常,并给他讲了一遍他在山上昏迷被发现送往医院的事情。 护士道:“你安心休养吧,没什么事,应该是没休息好的原因。已经通知了你朋友,他很快会来接你。” 迟筵还在疑惑是哪个朋友,徐江就风尘仆仆地赶到了。 迟筵十分感动又觉得很是过意不去,没想到竟然劳动徐江又跑了一趟。 徐江倒是义不容辞满不在乎的态度,他当时正好给迟筵打来电话,正准备联系家属的医护人员接到后告知了情况他就赶紧过来了。他知道迟筵没什么直系亲属,朋友里交情最深厚的当然是自己了。他问了问基本情况知道迟筵没什么大事也放下了心,和医生商量好今天晚上住院观察一天,没什么问题明天就出院回去。 他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玩手机,边玩边和迟筵闲聊:“尺子?你对象呢?今年春天的时候你不是恋爱了,我们约你出来聚一聚都不好约出来。怎么你一个人出来爬山玩,住了院都不见人也不见来个电话。” 迟筵看了坐在床边时不时亲亲他眼皮拨拨他头发的叶迎之,含糊道:“他死了。”</div> 第30章 重振旗鼓 迟筵自忖自己和徐江这么多年朋友,他没法骗对方,而且两人知根知底常在一处处,骗了徐江这谎话也不好圆,迟早要穿帮。 死了?!徐江登时放下了手机瞪大眼睛看向靠着床头坐着的好友。 难道是分手了受伤太深才这么说?可是也不该这么咒人家吧?他认识的尺子也不是这么刻薄恶毒的人。 迟筵垂下眼睛,悄悄握住叶迎之的手:“嗯,去世了,夏天的时候。是我一直没法接受现实。” 作为一名社会学博士,徐江爱好的作品却一点都不现实。他没事的时候喜欢看一些文艺的、有逼格的、像桔梗花一般散发着芬芳的、带着不完美的怅然的作品,以此来滋养、慰藉、洗涤自己这颗在俗世中翻滚的心灵。 根据迟筵之前和此时只言片语的描述,在他的脑补中,好友的爱人是一名自由职业者,四处旅行,从不停留,旅行的间隙为旅游刊物网站投投稿,或者是照片、或者是文字。直到有一天,在繁华而靡乱的世明市夜色中,他无意中多看了迟筵一眼。于是就像蒲公英终于落地生根一样,他义无反顾地跟着好友回到了苏民市,悉心照料着他的生活起居,自此度过了一段甜蜜而无忧无虑的时光。 然而爱好终究无法割舍,夏天的时候他又一次独自踏上旅行,临走前笑着告诉好友:“你在家等我,我这次很快就会回来。” 好友继续每天工作的生活,等待着爱人的归来,然而突然一天接到熟悉号码的来电,惊喜地按下接听,得到的却是对方再也不会回来的消息…… 那个人如同一阵风,无声无形的从迟筵的心上刮过,他来的时候春暖花开,走得时候却只剩下万物荒芜。 徐江都要被自己的脑补虐哭了,没有想到这种只会在电影小说中看到的虐心故事居然会发生在自己看似平凡普通的好友身上。他不敢再多问一句,自觉多说一句都是插在对方身上的刀。 迟筵趁机向友人表明立场:“虽然他已经死了,但是我依然感觉他活在我身边。我想我会守着他一直过下去,也不会再找其他人了。” 叶迎之低低笑了起来。 徐江连连点头:“尺子,我理解的。没事,我懂的,我支持你。” 迟筵自己也很疑惑怎么突然之间就赢得了老友如此的支持。 他身体当然没什么事,第二天就开车和徐江回了苏民市。 上车的时候迟筵默默看了一眼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叶迎之,对想打开前面车门的徐江道:“老徐你坐后座吧……嗯,后座比较安全。” 回家两个星期后迟筵在单位时突然收到一份快递,寄件人是唐光远。 当初他因为极力维护迟筵而被他师伯让弟子带了下去,没有参与当天的事情,不在现场,反而因此逃过一劫。叶迎之出来之后反把在场之人都关进了那绘着八方诛邪阵的房子中,却没有特意报复他。 唐光远一向将保全自己放在第一位。当初叶迎之找到他暂住的别墅中差点害得他丧命,后来迟筵要回去找叶迎之,他虽然知道迟筵可能会遭到不测,但也知道自己能力有限做不了什么,趁义勇不过搭上一条老命,就没阻拦迟筵自投鬼网。 如今也是一样,师门那从明朝传下来的八方诛邪阵都镇不了那恶鬼,相反师门中人都遭到了反噬。他那已经期颐之年的老师伯更是因为本就年老又承受不了诛邪阵的威压,被救出后没过七天便撒手人寰了,临走前却还反复告诫弟子莫要再去招惹那恶鬼。他自然也不会再做无用功。 当年迟筵替他指路,他助迟筵祛除迷心鬼气,结下的本是善缘,实不至于落到最后反而结了仇怨。 快递包裹里是一封信和一个小玉瓶。唐光远在信中表达了自己哄诱他去师门,反而害得他落入险境的愧疚和歉意,又说晦气一事并不是骗他的,玉瓶中是八十一枚驱晦丹,每年吃一颗消除这一年的邪晦就可不影响他人。 迟筵下班后拿着玉瓶回去找叶迎之,叶迎之看了看,告诉他:“没毛病,管用,吃吧。” 迟筵这才放心的吃了。 吃完晚饭后迟筵原本在看电视,叶迎之在旁边抱着笔记本电脑不知在做什么,两人互不影响。 突然叶迎之就把笔记本放到了桌子上,倾过身来抱住他的腰摩挲地亲吻他的脖颈。 迟筵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袭击搞得手足无措,脸涨得通红,双手搂在对方脖子上,结结巴巴问出来一句:“……叶迎之,你生前也是这样的么?” 叶迎之笑着把他抱进怀里继续吻他:“瞎想什么,我之前有很严重的心脏病,医生不让我做剧烈活动……” 他贴近迟筵耳边含笑道:“……做人哪有做鬼来的风流快活……” 迟筵呆在那里,脸更红了。 …… 很快又到了年底,没等过了元旦杜明京就打电话把迟筵叫了回去。 他语气很急,迟筵也没来及细问,匆匆就请假开车去了世明市。刚进家门就觉得不对,家里冷冷清清的,似乎主人很久没回来住的样子,也没有开灯,他来了之后杜明京才打开客厅的大灯。 迟筵这才看清舅舅竟然拄着一根拐杖,左腿完全使不上力气,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二十岁。 杜明京把他领到沙发处坐下,很平静地开门见山道:“小筵,我公司要不行了,当年创建的时候你父母也有投资,你现在手里有多少股份,我还有些资产,可以用现在市价1.5倍的价格收购。” 迟筵吃了一惊,看看左右,问道:“怎么了?舅妈和婷婷呢?” 杜明京低下了头:“我和她已经离婚了。婷婷也不是我的女儿。” 他一辈子都在为公司和事业而奋斗,临到头来却是孤家寡人一个,如今公司也垮了,竟然是只剩下了迟筵这一个外甥。所以他最后尽可能地要保证迟筵不受损失。 迟筵呆在了那里。怎么会……在他印象中舅舅一直都是很能干很努力也很要强的人,最后怎么会这样? 杜明京摇了摇头:“她现在的丈夫就是盛海的老板刘盛海,他们早就好上了,是我太忙了,竟然一直没发现。我也没防过她,公司的事情她都知道,然后全都告诉了刘盛海。” 迟筵隐约记得这个盛海,和舅舅一直是竞争关系,但是规模口碑等各个方面都比不上舅舅的公司因而一直被压一头,却没想到这个情况。 他犹豫了一下,小心问道:“您的腿……?” 杜明京道:“我正在下楼的时候知道的消息,一时间又犯了高血压晕倒摔了下去。还好就剩下两级台阶而且没伤到头,不过腿上落下了伤,不是什么大事。” “能治好吗?” “治不治得好不也一样。”杜明京笑着摆了摆手,笑容中却难掩苦意。 偌大的房子一下子显得空了下来,迟筵从没见过舅舅这样消极的模样。 他还记得自己小时候舅舅虽然因为忙也不常到外公外婆这里来,但是由于他阳气足,总是充满活力,每次过来的时候自己总爱跟在他身后打转。他简直无法把那时年轻而充满活力的舅舅和眼前这个一派失意的男人联系起来。 他不放心杜明京这个样子,当晚就在杜宅中住了下来。 晚上他躺在床上望着黑色的天花板出神,叶迎之摸了摸他的耳朵:“怎么还不睡?” “我在想,会不会是像唐老爷子说的那样,是我带累了舅舅。”迟筵睁着眼睛小声道。 叶迎之不喜欢这样的说法。 按照那个老江湖骗子的说法,阿筵会给身边人带来晦气是因为邪气入体,邪气入体是因为他跟自己好……哪有这样的道理? “别瞎说,”他道,“人的命还是要靠自己,别信这些封建迷信的。” 一个鬼教育他不要相信封建迷信。迟筵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回应。 “可是舅舅一直很努力,也很有能力……最后却这样。” “他努力有能力,所以一开始他公司不是办得也很好?现在是他自己丧失了斗志,方法也不对,当然翻不了盘。” 迟筵翻了个身,睁大眼睛看着叶迎之不说话。 叶迎之忍不住笑着亲他眼睛:“干嘛这么看我?不相信?那你信不信我一个星期就能让他扭转局势?” “当年他们叫我一声叶三公子,你说是我这个病秧子借了叶家的势,还是叶家借了我的势?”他亲昵地揽着迟筵的肩膀,浑不在意自己此时此刻的言行多像一只开屏求偶的雄孔雀。 ——————— 第二天迟筵早早爬起来,站在厨房看着叶迎之用家里仅剩的食材做出一顿丰盛的早餐,然后帮着端上桌。 杜明京看到后很是讶异,看向迟筵:“你做的?!” 迟筵再次昧着良心点头应道:“我做的。” 杜明京很是感慨:“我记得你念大学的时候放假回来给你外婆煎鸡蛋都能烧了锅,这些年自己在外面生活,果然长进了不少。” 迟筵又红了脸,叶迎之听后附在他耳边道:“原来这样么,我原谅你在我进门第一天煮方便面给我吃了。”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阿筵,其实我挺喜欢吃你做的饭的。嗯,你做给我的。比外卖好吃多了。” 说起这个迟筵如今就满腔愤懑,他真想问问叶迎之当初是不是因为他不想吃外卖了就特意招了那么个鬼趁着送外卖的时候吓唬自己。 趁着吃早餐的时候迟筵对杜明京道:“舅舅,我决定辞职来公司帮你。你相信我半个月一定能扭转现在的局势!”他真是信了叶迎之的邪才会这么和舅舅说。 叶迎之说的是一星期,他为了保守起见又擅自加了一星期。 “胡闹!”杜明京放下筷子阻止他。外甥学的专业和自己公司生意根本不沾边,他一点经验都没有,也没有人脉和其他资源,凭什么帮自己扭转局势。他怎么敢说这样的大话,最关键的是弄到最后到时候自己工作也丢了该怎么办。 迟筵道:“舅舅你放心,我现在的工作本身发展空间就不大,而且我这行业在世明市也有很多发展机会,我以后也可以留在世明市工作。” 他看向杜明京,道:“不如我先把我的计划和方案告诉您,您再考虑是否可行。”</div> 第31章 活着 五年之后。 当年迟筵在叶迎之的指点下成功帮助舅舅公司度过危机,后来自然而然就在世明市安定下来。 杜明京起初还指点他一二,后来看出他手段非凡,自己竟然远远不及,也就放手不管了。心里暗道这小子难道一直在藏拙,看自己落难心里不落忍这才被激得展露真本事? 起初迟筵事无巨细全部要去询问叶迎之的意见由他定夺,后来慢慢学会上手,自己也能处理大小事务,只有在大方向上才会和叶迎之商量,整个人由内而外的气质也和之前大不相同,渐渐成为世明市有名的新贵。 于叶迎之而言富贵利禄都如浮云,如果其他东西抢占了迟筵太多的精力和注意力他还不乐意,自然没有帮助爱人迅速扩大势力的打算,便由着迟筵自己慢慢琢磨扑腾。 但是生活中还是少不了摩擦的。 比如晚上十一点迟筵应酬完了回到他后来在世明市置办的家后。 把车停到车库,自己走到家门前,没人给开门。迟筵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但还是隐约意识到家里那位肯定是生气了。好在自己今天出门时带了家门钥匙。 他自己拿出钥匙开了门,刚进去关上门准备开灯时家里的原本橘色的顶灯就像鬼片一样闪来闪去,发出惨白的光芒,甚至还可以听到电流的刺啦声,将空旷的客厅映得忽明忽暗,十分阴森可怖,似乎不知哪里就藏着一只幽魂怨鬼。 若是当年迟筵估计早就吓坏了。然而和叶迎之同居七年之后面对这些他已经凛然不惧。 迟筵站在玄关处,一面换鞋一面平静道:“叶迎之,你要是把灯闪坏了明天你给我换灯泡喔。” 这句话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诡异的闪动瞬间停止,暖洋洋的橘色光芒照亮了整个客厅。 一双冰凉有力的臂膀从后方环住了他的腰,冰凉的吐息洒在颈间:“真不乖,今天要罚。” 迟筵举起双手投降,敷衍着:“好好好,我错了,随便罚,怎么罚都行……” 反正即使他反抗也不会有效果的。反正他也不是特别真心想反抗。 他索性主动转过身搂住了叶迎之的脖子。 ———————— 迟筵家二楼有一个房间是始终锁死的,任何人都不让进去,即使是偶尔请人来打扫家里那间屋子也从不打开。 后来有一个蟊贼盯上了这一片别墅区的住户,得手几次后就盯上了迟筵家,看好迟筵出门的时候直接从二楼储藏室的窗子翻了进去,大致浏览了一圈后瞄准了这个上锁的房间,硬是撬开锁推门进去——房间被布置成灵堂的模样,最中间放着一张供桌,上面供奉着一块黑色牌位,上书金色的“叶氏迎之之灵”。 他当时就有点吓懵了。紧接着又听到一个冷淡的声音平静地询问:“为什么进我的灵堂?” 环顾四周,空无一人。 小偷最后是自己打电话报警让警/察把自己接走的。 他见到前来的警/察同志如见到亲人一样,哭着喊着说有鬼,求他们一定要带走自己。 —————————— 迟筵后来也称得上是世明市有名的黄金单身汉,却一直未娶,不仅未娶,甚至连个暧昧对象都没有。 但是每逢七夕、生日等特殊日子,他有时候就会找一家喜欢的餐厅定一个雅间,摆两套餐具,点两人份的餐自己一个人吃,令人大惑不解。 后来隐隐有传闻,据迟总一个最好的朋友喝醉时透露,迟筵之前曾经有一个刻骨铭心的爱人,后来这个人出意外去世了,他就下定决心一个人过,并对这对过往的恋情绝口不提。 迟筵自己也默认了这种说法,并当真对往事绝口不提。 当然他绝口不提的原因是怕穿帮。毕竟他不知道徐江到底是怎么脑补又是怎么和别人说的。 迟筵其实对于到底该和叶迎之怎么过节过纪念日感到非常困惑。 对于一般情侣而言,生日、中外两个情人节、圣诞节、新年、相识纪念日结婚纪念日什么的就已经很够过了。但是三公子他除了生日还有忌日,除了跟他过人间节日人家还有鬼节可过。 迟筵为了表达自己对对方的情意,连续三年中元节的时候在叶迎之最喜欢的那家餐厅订了两人桌。搞得那家服务员都对他纷纷侧目——一般正常人至于这样吗?虽然深爱的爱人去世了……也不会年年鬼节都特意来一个人吃两人餐祭奠亡者吧? 他们看向迟筵的目光都隐含敬畏和畏惧,觉得他行走间似乎都自带阴风,当天给他上菜时都战战兢兢,甚至不敢往空着的那个座位瞧,心里发毛地觉得那里好像真的坐了一个“人”一样。 最后还是叶迎之笑着和他说:“咱们以后还是自己回家过鬼节吧。” 这年春节的时候晚上迟筵开着车和叶迎之到附近山上放烟火。 漫天璀璨火树银花之下,迟筵的脸被万点星火映得忽明忽暗。 他看向叶迎之:“迎之,今年是第七年了。” 叶迎之挨着他站着:“别管几年。你活着,我就陪着你。” 他把人搂进怀里:“阿筵,新年快乐。” 那瓶驱晦丹还剩二十一颗的时候,迟筵就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了。 他独自躺在病房里,拉着同样满头华发垂垂老矣的爱人的手,平静问道:“迎之,我是不是要走了?” 叶迎之明明可以不老的,可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硬是让自己的岁月看上去是和迟筵同步的。 叶迎之反握住他的手,同样平静地回答:“是。” “……你会和我一起走吗?” 叶迎之轻轻俯下身,像年轻时那样贴向爱人的耳畔,轻声道:“会。无论你去哪里,我都会陪你一起。” 迟筵笑了笑,终于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对不起,叶迎之,我让你等我这么多年,却还想自私地让你陪我走下去。 *** 在永恒中存在着不可尽数的世界,每时每刻都有世界诞生,每时每刻都有世界灭亡。它们拥有极为相似或迥然不同的时空,各自处于不同的进程。 同一个世界,也可能因为一个人做出的一个不同的选择便会分裂出一个新的世界分支;可能你在这个世界中存在,而在和这个世界极为相似的同胞世界中,你向上数十八辈的祖宗却因故没能诞生,你便也无从存在。 据说这不可尽数的世界在永恒中汇成一条长河,浩浩荡荡地流淌,永远没有尽头; 据说人的灵魂便在这无数世界中穿梭轮回,直到一天消耗殆尽,彻底消失。 万千生灵、无尽世界,在永恒面前,都是渺小的沧海一粟。 *** a大研究生宿舍里。 “砰、砰、砰。”轻巧的敲门声将迟筵从睡梦中惊醒。 不是什么美梦,他依稀记得那敛目慈悲的菩萨,和紧紧环抱住自己的冰冷身躯。 但是他依然闭着眼睛不满地嘟囔了一声:“谁啊,这么大早晨起来的敲门。”他没指望有人能回答,毕竟虽然是双人宿舍,但是经常只有他一个人在住。 没想到一个冷淡的声音却突然响起:“应该是你的桃花债。” 迟筵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向对床看去,却没看见人,视线下移,他的室友正垂着眼睛随意地整着衬衣袖口,看来也才刚起床不久,从散开的领口处甚至可以苍白而有力的肌理。 刚才接自己的话大概只是对方心血来潮。 迟筵还是嬉皮笑脸地向对方打了个招呼:“叶迎之,你昨天回来了?” 对方似笑非笑地抬起头向睡眼惺忪头发翘起的他望过来:“嗯。你还是先去开门比较好。还有……你昨天晚上好像在做春/梦。” 什么春梦?!那分明是货真价实的噩梦! 迟筵顾不得争辩,向门外喊了一声“等等,马上就来”后就迅速地下地揪了一件t恤一条裤子匆匆套上,用手拢了拢头发就去开门。 门外竟然真的是顾惜惜。 迟筵暗道一声见鬼,叶迎之怎么知道来的是顾惜惜所以坚持不来开门要等他自己下地来开的? 顾惜惜偏头一笑,扬起手中的塑料袋:“迟筵哥,我给你带早点来了。” 人家一个女孩子殷勤地送上了门,迟筵无论如何都不好意思不收,只好连连道谢收下。 顾惜惜似乎想进屋和迟筵说说话,在迟筵侧身时看见了门内坐在书桌前的叶迎之的背影。她脚步顿时一顿,微笑道:“迟筵哥我看你室友也在,就不进去打扰了,改天再见。” 迟筵觉得顾惜惜一定是被叶迎之那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脸吓跑的。面对顾惜惜这样的小美人正常人不论男女都会下意识地产生几分怜香惜玉之情,偏偏叶迎之好像很讨厌她似的,见到她时比见到别人还要再冷上三分,搞得顾惜惜每次见到他也一副很害怕的样子。 叶迎之和他不是一个系的,但是迟筵也听说过他高冷男□□号,好像他对谁都很冷淡的样子。 不过……迟筵真的认为有这种感觉不是自己自作多情脸皮厚,而是他确实觉得叶迎之对自己的时候还挺温柔的,还会笑,不,经常会笑,唔,还会调笑。 他提着顾惜惜送来的早点进来,招呼叶迎之道:“迎之,一起吃早点吧。” 叶迎之还是那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什么都敢吃,这种路边摊的肉夹馍,里面夹的说不定是死人肉。” 手上原本热气腾腾极为诱人的肉夹馍顿时变得难以下咽起来。 迟筵还是试图反驳着:“……死人肉哪有那么好找……” 叶迎之“嗯”了一声:“也有可能是死老鼠肉。” 迟筵彻底失了胃口。 叶迎之这时候端了一个电饭煲出来:“我熬了菠萝粥,还热了昨天从家里带过来的包子。昨天下午回学校之前蒸的,牛肉馅的。一起吃吧。” 菠萝粥、牛肉包子,还是叶迎之做的…… 迟筵一秒投降,毫无抵抗力。 叶迎之就坐在旁边微笑地看着他吃。 迟筵有些不好意思:“……你怎么都不吃。” 叶迎之微笑道:“你醒来之前我已经吃过了,你吃吧。” 多么温柔!根本就一点儿都不高冷。上学还会自带多功能电饭煲煮东西吃!哲学系冰山王子形象一秒崩成贤惠□□。 迟筵点点头继续吃了起来,根本没注意到室友用纸巾垫着提起装肉夹馍的塑料袋将它们扔到了外面的垃圾桶里。</div> 第32章 画仙缘 迟筵本科的时候曾经跟风玩过一款当时很火的角色扮演游戏,叫《画仙缘》。 在起角色名字的时候他不知怎么的灵光一闪,突然想到“叶三欠”这个名字,顿时心生好感,觉得有种熟悉感并且十分顺口。有个性、不装逼、还带着一股子不羁侠客的味道,他当时就定下了这个名字。 后来没过多久在游戏里面他就认识了一个叫做“筵宝贝”的女号。 自己的名字不算大众,这个人却偏偏起了个带“筵”字的名字,迟筵当时便觉得有缘。之后各种机缘巧合下更和“筵宝贝”熟悉了起来,两人越处越相得,甚至在游戏里拜了堂成了亲广邀宾朋结为夫妻,在游戏里琴瑟和鸣地过了两年。 日常交谈中迟筵得知筵宝贝是和自己一届的学生,而且也在a市上学,便含着一种自己也说不清的期待和憧憬委婉地提出了见面的请求,却被对方不着痕迹地拒绝了。迟筵此后也就没敢再提。再往后他忙于保研、写毕业论文等各项事情,也就不再登录游戏了。 直到研究生开学一个月后的一个周末,当初拉着他一起玩《画仙缘》的本科同学老袁又拉着他陪自己参加这游戏在a大附近举办的玩家见面会。 就是在这次见面会上他遇到了顾惜惜。 顾惜惜说自己就是筵宝贝,她特意考到了迟筵的学校读研究生,玩家报游戏服务器和id领纪念品的时候她发现了迟筵是“叶三欠”就赶紧过来相认。 迟筵承认初见现实中的“筵宝贝”时他是非常惊喜的,但是可能是因为人在现实中的表现和网络中并不相同,和顾惜惜在一起不到一个小时他就感觉对方和游戏中的“筵宝贝”给他的感觉大不相同,令他非常失望。 毕竟他曾经幻想过如果“筵宝贝”真的在现实中和他见面,他就请求对方当自己女朋友的……甚至是娶回家…… 然而顾惜惜对他们在游戏中相处的每个细节甚至说过的话都记的一清二楚。而且《画仙缘》这款游戏是可以自定义角色相貌,俗称“捏脸”的。每个玩家创造出的角色长得都不尽相同,顾惜惜却和游戏中的“筵宝贝”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显而易见这姑娘是照着自己现实里的样子创造的那个虚拟角色。 这些又让迟筵无法否认顾惜惜就是“筵宝贝”。 出于对游戏中的筵宝贝的好感,迟筵也和顾惜惜一直礼貌地维持着朋友关系,甚至对于对方明显的示好也不忍过于直白严厉地拒绝。 现在已经是十月下旬,算来离开学也已经过了三个月。 但他和室友叶迎之依然说不上非常熟悉。 研究生宿舍都是两人间,叶迎之家就在a市,所以也不会天天回宿舍住,基本一周里只住三天。他也不怎么去听课,哲学系的同学都不常看见他。而且对方很低调,不会参加任何活动,行事也不张扬。迟筵只能简单地判断出对方家境应该非常不错,他自己家中也比较富裕,能看出来叶迎之的衣物虽然简单却很考究。 自己是经济系的,叶迎之是哲学系的,他听哲学系认识的同学说叶迎之成绩相当不错,无论是本科还是研究生阶段都可以随便挑专业。现在哲学算是最冷门的几个之专业一,相较之下比较不好就业,大家还是更喜欢往金融这样易就业高收入的专业挤,成绩好却选择读哲学的同学大多都是没有什么家庭负担的真爱。 迟筵当时和哲学系那位同学聊起叶迎之,支着下巴有些迷惘地道:“我有些无法想象叶迎之会喜欢像康德那样性/冷淡的画风。” 那位同学很吃惊:“你怎么会这么想?他自己不就是性/冷淡的画风?” 迟筵拄着下巴,总觉得哪里不对的样子。 —————— 吃过早饭之后迟筵主动去刷了锅洗了碗,老老实实给叶迎之把锅放回原处。 叶迎之正在穿外套,看上去是要出去。 今天是周六没有课,他原本以为叶迎之晚上不会回来,他昨晚十一点就睡了,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是几点回来的,干嘛一大早又要出去。 他站起身看向叶迎之:“你又要出去?” 叶迎之点了点头:“有点事情。” 两人关系还没亲密到过问对方私事的地步,迟筵也就没再问,暗想着说不定叶迎之是去见女朋友呢?叶迎之会有女朋友吗?他对恋人会是什么样的,是生人勿近还是温柔地做早餐……想着想着就有点走神,直到被手机消息的震动声打断才回过神来。 是老袁约他下午出来打球。 老袁是他本科室友,关系很好,当初带迟筵打游戏的也是他。毕业之后他就去隔壁b大读研了,但是每逢周末有空还是会约以前常玩的同学一起出来打球。 迟筵欣然应邀,等到中午换好衣服简单在食堂吃过饭后就在操场和几个朋友打了一下午的球,五点多才散伙。 剩下老袁没走,哼哼唧唧地非说b大食堂饭太难吃了,麻辣香锅简直像是煮出来的而不是炒出来的。还是母校好,求迟筵带他去吃自己以前最爱吃且物美价廉的二楼铁板烧。 两人边吃晚饭边聊天,老袁突然道:“诶,尺子你老婆呢?” 迟筵:“……我没老婆啊!” “我说顾惜惜,她不是你游戏里的妻子嘛。” “这怎么能混为一谈……”迟筵有些无语,“游戏是游戏,我们就是普通朋友,平常也没什么联系。”早晨送早点的事就不要提了,否则老袁他只能更添油加醋地脑补。 老袁看上去也很纳闷:“为什么啊?去见面会那天我能感觉出来她对你挺有好感的。游戏里你不是也一直很喜欢她吗,给她放烟火熬夜刷装备什么的。那时候我们都说你老婆肯定是人妖你也不放弃,现在现实见着真是个小美女反而不来电了……” 他自己嘀嘀咕咕的:“……而且我真的觉得你们挺有缘的,她叫筵宝贝,长得和你也有一像……” “你说什么?”迟筵震惊地忘了吃,放下筷子指着自己的鼻子,“你说我和顾惜惜长得像?”顾惜惜放到哪都是个小美人,真真长得跟个游戏人物似的,怎么会和自己像? 老袁摆摆手:“唉,尺子你别激动,顾惜惜跟你其实也不怎么像。我是说她创建的那个游戏人物‘筵宝贝’,虽然大家都能看出她是按照自己的脸捏的,但是配上游戏建模,那眼睛、那嘴、就……那种感觉是很像你啊。” 迟筵一脸玄幻,完全听不下去了,连忙借口给两人买饮料跑路了,买回饮料之后就引导老袁换了话题让他继续吐槽b大食堂。 把老袁送走之后迟筵就独自回了宿舍,上上网听听歌就不知不觉到了晚上十二点半。 他想起明天是周日,正猜着叶迎之今天晚上应该是不会回来了,就听到钥匙插/进门锁转动的声音。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迟筵摘下耳机回过头,正看见叶迎之推门而入的身影。 叶迎之关上门,脱下外衣挂进衣柜里,转头看向呆呆盯着自己的迟筵,突然笑了。 他走过去,站到迟筵身前微微低下头:“干嘛一直看着我?怎么还不睡觉?”想我了?最后三个字几乎要脱口而出,却被他咽了回去。 迟筵仰着头看他:“怎么没在家住回来了?” 叶迎之“嗯”了一声:“最近外面不太安全,我都会住学校。你晚上也尽量早点回来。” 不太安全? 迟筵正想问,就见叶迎之从饮水机处接了一杯水后坐回来,解开胸前两颗衬衣扣子,随后低着头一边随意地解着袖扣,一边语气平淡道:“你没听说吗?就刚才两街口那里死了个人,睁着眼,被人剜心割舌。” 迟筵悚然一惊,睁大眼睛看向对方。正撞进叶迎之平静的深不见底的黑色瞳眸之中。</div> 第33章 见鬼 迟筵有些吃惊于叶迎之能用如此平静的口吻和表情陈述这样的事实。那个场景他只要想象一下都不寒而栗。但是奇异的叶迎之这样的态度反而安抚了他,让他也不至于太过失态。 两街口离他们学校不过一个地铁站的距离,这样凄惨的死状一定会引起议论。 根据同学的小道消息,死者是两街口莲花商城内销售化妆品的女孩子,今天值晚班,商城营业到晚十点,她十一点多才下班出来去乘地铁,没想到竟然就此遭遇不测。因为死状诡异凄惨,现在消息已经封锁了,公共部门只发出了通知提醒附近居民注意安全,不要晚归。 两街口商业繁华,离学校近,a大学生都爱去那里吃饭购物,说不定自己也曾经过过案发之地,说不定在商城中还曾遇见过受害人。迟筵脑子中划过“死不瞑目、剜心割舌”八个字便不由得一哆嗦,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向叶迎之道过晚安便**睡觉了。 半梦半醒之间他感到窗外似乎有什么动静,迟筵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暗道难道有贼?不应该啊,他们寝室可是在六楼…… 迟筵睁开眼向声音来源处看去,透过窗子隐约看到室外阳台外围栏杆处有一个人影。他清醒了一些,睁大眼去看—— 一个穿着暗红色裙装的女子正在栏杆上坐着,她死死地看着迟筵,睁得大大的眼睛里溢满了血丝。她似乎想说什么,张开了嘴,嘴里空空的,没有舌头,只能发出“嘶嘶”的声音。 迟筵潜意识地视线下移去看她的胸口,只见胸前被挖了一个大洞,隐约可见里面模糊的血肉和袒露的肠腹…… 迟筵一下子闭上了眼睛,瞬间差点背过气去,他刹那间恍恍惚惚地想起今天叶迎之也在,这个念头刚在脑海浮现他已经叫了出来:“叶迎之!叶迎之……” “怎么了?做噩梦了?” 听到室友冷静平和的声音后迟筵才敢睁开眼睛,他不敢再往窗外看,直接瞅向对面的床,叶迎之已经坐起来了,正平静地看向他。 他吞了吞口水,用手小幅度地指着窗外,小声道:“……你看外面是不有个东西……” 叶迎之镇定地向窗外看了看,转回头看他:“什么都没有。你是不是做恶梦了?” “什么都没有?”迟筵又确认了一遍,才狠下心自己转头向窗外看去,阳台上空荡荡的,只有自己昨天晾出去还没收的两件衣服。 “……我刚才看见外面有个女的,穿着红裙子,看不见下半身。她一直看着我,好像要说什么……但是她被人割了舌,剜了心。”说到后面他又觉得背后凉意上涌,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叶迎之笑了笑:“没事,一定是今天听说那个消息吓着了才产生错觉,或者是做的梦当真了。别想了,睡吧。” 鬼神之说毕竟玄之又玄,迟筵还有些后怕,但是也不好意思在室友面前表现得太胆小没用,不过听说这么一起凶杀案就被吓得六神无主。于是也点点头重新躺下。 短时间内睡是睡不着的,闭上眼睛方才那一幕的景象就会浮现在眼前。三更半夜的迟筵也不好意思继续骚扰叶迎之,只能自己拿起手机默默玩了起来。 可他总感觉有人在看自己,而且那视线仿佛就来自阳台外面…… 大半夜的已经把室友吵醒一次了,人家说不定现在刚睡着,迟筵不想再吵醒对方第二次;但如果不确认一下又实在觉得心里发毛,不踏实。 犹豫半天,左思右想之下他终于壮起胆子再次向窗外看去—— 那东西咧开没有舌头的嘴,冲他露出一个空洞的笑。 迟筵这次也不喊了,连滚带爬地爬下了自己床,一心一意瞄准叶迎之的床铺,一眼都不敢再往其他地方瞥,抓救命稻草一样爬上了叶迎之的床梯,握住了他的被子。 这么一番动静叶迎之不可能不醒,他睁开眼坐起来,低着头看向迟筵:“又怎么了?” 迟筵摇着头说不出话,喘了几口气才战战兢兢开了口:“……那个还在外面……” 他的手不停颤抖,看样子简直要哭出来了。 叶迎之往里挪了挪,从上到下瞄了一遍对方除了一条短裤完全光/裸的身子,拍拍自己的被子:“先上来吧,外面凉。”现在是十月下旬,北方气温并不高,一没供暖二没空调,他再这么在梯子上站下去大概得感冒。 迟筵如同得到了某种敕令,迅速地爬上了床,小心翼翼蹭起被子一个角盖住自己。 叶迎之转头向窗外看了一眼:“还是什么都没有。一定是你看错了,自己吓自己。” 但这次迟筵说什么也不敢再往外看了。 叶迎之挨着墙躺下:“在我这里睡吧,不过你得回去把被子拿过来,我这里就一套被子。” 迟筵心有余悸,刚才跑到叶迎之这里已经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到现在他双腿还在打颤。他听见了叶迎之的话,却没有动,呆呆坐在那里,看起来有些可怜。 叶迎之掀起半边被子:“进来睡吧,快天亮了,凑合一会儿。” 迟筵犹豫了一下,钻了进去,脑袋贴着叶迎之小声说了句“谢谢”。 宿舍的床都是一米宽的,挤两个青年男性实在是勉强。两人只能侧着身子睡,背对着背,倒也相安无事。 迟筵这一晚上连番受的惊吓太大,精神紧绷,松懈下来后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他睁开眼睛时看见屋里已经亮了,脖颈间感受到另一道呼吸声。他微微偏过头,发现叶迎之不知什么时候转过了身,头抵在他脖颈处,右手臂也完全搭在他腰上,两个人身体紧贴,呈现出叶迎之环抱他的状态。 更为尴尬的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的下面无意识地顶动蹭弄着。 迟筵张了张嘴,呆了一瞬。 昨晚已经打扰麻烦叶迎之太多,搞得对方根本没睡几个小时,这时候迟筵实在不好意思把他推醒。他试着改变自身的姿势和位置,向前蹭动身体,但由于空间实在有限,叶迎之右手压得他又紧,根本是无济于事,反而像是他在主动迎合侍候对方一样…… 迟筵脸涨得通红,最后一咬牙,闭上眼睛,决定装没发现不知道。 反正……用不了多久就会好了吧? 由于早晨被自己装作不知道而对方无意识发生的那件意外事故和昨晚自己太怂给人家添了不少麻烦,等叶迎之醒来后迟筵根本不敢直视对方,耳朵根都红了。 叶迎之缓缓睁开眼睛,抬起胳膊,就着当下的姿势道:“抱歉,有没有压到你?” 因为贴得近,耳根和脖颈都可以清晰感受到他的气息。 迟筵赶紧摇摇头,摇了几下又补充道:“没有。嗯,没有,昨天多谢你了。” 他坐起来,不太敢看叶迎之。 叶迎之微微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模样:“没事。别疑神疑鬼自己吓自己了。” “这个世上根本没有鬼。都是编出来骗人的。” 迟筵点点头,迅速地下了床回到自己那边穿衣收拾。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窗外,天光大好,一派明媚。 果然是什么都没有。 第34章 醉酒 周日迟筵在图书馆看了一天论文,吃过晚饭才回的宿舍,叶迎之已经回来了。 他现在看见叶迎之还是会觉得又羞又臊,还又不敢让对方看出异样,低着头磕磕巴巴说了句:“今天回、回来挺早。”就躲到了自己桌子那里背对着他不出声。 早上他本来想着用不了多长时间的,很快就好了,挺一会儿就过去了,但、但是结果是过了好长时间才好……他一整天都在回顾古典经济学修身养性,催眠自己“我是真的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但是还是只要稍微想起,就还能记起那种感觉…… 写完澡后迟筵就爬**看手机,昨天那件惨案的具体情况虽然已经被封锁了但还是有不少流言传了出来,他下意识地全都略过了不想接触——昨晚的事实在给他留下太深阴影,他到现在都分不清那是真是假,是梦还是错觉。 随便地在手机上点开了一个群消息,迟筵一下子愣住了。 这是他去年被本科室友拉进的一个团购口罩、水果送货上门的群,里面的人大多是附近大学的学生,但他认识的人也没两三个,买完口罩后也忘了退,一直处于屏蔽状态,总被下意识忽略。没想到偏偏这晚点开了。 群里发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微笑的女孩子,下面有人事不关己地说“这就是昨天的受害者,还挺漂亮的,不知道怎么遭到了这种事”。 迟筵脑海中迅速浮上的却是那死死盯着自己的眼、那破开一个洞的胸口,以及那空洞地向自己露出笑容的嘴…… 他的手都在颤抖,一下子就把手机扔到了床上,却还见鬼般盯着屏幕上笑颜如花的女孩。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掉过头转向还在下面书桌前坐着的室友:“叶迎之……” 叶迎之转过身子抬起头看他:“怎么了?” 总是镇定自若的室友给叶迎之带来了莫大的安心。他努力地像去拾某种虫蝎一样将手机重新捡起来,指给叶迎之道:“……我昨天晚上看到的就是这个。” 他真的感到了跗骨般的恐惧,心中更是生出丝丝寒意。 马克思曾说过物质决定意识。然而他在此之前从没见过受害人的样子,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昨天晚上又怎么会凭空想象出对方死后的模样? 那不是梦,也不是错觉。 他是真的见鬼了。 他紧张地看着叶迎之,眼睛黑黑的,带着不可掩饰的惧怕,嘴唇有点抖,甚至吓得发白。 叶迎之接过手机看了一眼,又看看迟筵如今的模样。他把群聊页面关了,二话不说爬上迟筵的床坐在靠外的一侧,按着迟筵和他一起躺下:“行了,什么都别想了,还有我在呢。你现在需要睡一觉,好好休息。” 叶迎之身材挺拔硬朗,挡在外面就像把里面的人完全遮住护住了一样。 迟筵这时候才好像找到一点安全感,呆呆地顺从地躺在里面,惊惧之下晨起时的尴尬早就被丢到了九霄云外。 叶迎之掀起被子把迟筵裹了进去,想了想,自己也钻了进去,没在意自己还没来得及换下衣服。 迟筵面朝墙躺好,叶迎之也面对着他,手搭在他肩头上,又轻声重复了一边:“睡吧。” 迟筵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看见,过了一会儿稍稍平静下来才又小声说了一声:“谢谢。” 叶迎之早晨还说过根本没有鬼,可见他并不信这些,但是面对自己拿不出任何证据的胡言乱语他也没有嗤之以鼻或置之不理,反而很有耐心地一直陪着自己让自己放宽心。他在心里越发断定对方是个外冷内热的好人。 第二天是周一,迟筵有早晨的专业课,九点五十上十一点二十五下,叶迎之则一天都没课。 迟筵睡在里面,早晨手机闹钟一响他一动两个人就都醒了。他看见叶迎之有些发皱的衬衫才意识对方竟然就这么在旁边陪了自己整晚,有些说不出的感动。 他站在床下试着邀请叶迎之:“那个……叶迎之,你中午有安排吗?” 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他马上道:“我请你吃饭吧?” 叶迎之看他一眼:“你自己做?” “当然不是,”迟筵连连摆手,“在外面吃……我只会煮方便面。”何况在学校也没地方供人做饭。 叶迎之竟毫不迟疑地接受了邀请,一点儿都不高冷。 早上这门专业课也是金融系的必修课,因而算是人比较多的,在一个大教室上。迟筵刚挨着同班同学杨青坐下,他的旁边就又坐了一个人。 杨青悄悄捅了捅他,迟筵回过头去看,自己另一边的人竟是顾惜惜。 顾惜惜看到他后莞尔一笑:“迟筵哥,早,我过来蹭课。” 迟筵也讷讷地点点头:“早。” 杨青在一旁挤眉弄眼地给他使眼色。迟筵装作专心看教材,没看见。 课间的时候杨青和他一同去卫生间,出来后在走廊里杨青拍他肩膀:“迟少你不是这么榆木脑袋吧?那个英文系的小美女分明是喜欢你,人家哪儿是来蹭课的,分明是来蹭你的。你是没看见她看你的眼神,根据我的经验,那绝对是真喜欢,装不出来的。” 迟筵偏过头,笑笑:“你喜欢的话我帮你介绍一下。” 杨青退了一步:“别别别,别瞎说,让我女朋友听见怎么办。”随后便为证明自己清白不说话了。 下课后顾惜惜又转过头来,明眸善睐,巧笑嫣兮:“迟筵哥,我们中午一起吃饭吧。” 迟筵想了一下道:“我中午约了人。要不你们和我一起去吃吧?”说着他转头看向杨青以目光询问着。反正是他请叶迎之,多带两个同学也无所谓。直接拒绝有点伤人,他特意扯上杨青说你们一起就是不想顾惜惜误会。 杨青和他本科就是同学,也很熟了,听他请客当然笑嘻嘻地应好。顾惜惜也温婉地点点头,浅笑着状似随意问道:“迟筵哥约了什么人啊?” “没谁,就我室友,叶迎之。他……帮了我点忙。”虽然已经过了一天,但想起帮忙之后的意外事故他还是有些忍不住想脸红。 顾惜惜的笑僵了一瞬。她很快就调整过来,一副刚想起什么事的样子:“迟筵哥,真不巧。我刚想起来答应要去给简盈的活动帮忙……不能和你们去了,下次我再请你吧?” 迟筵没注意到异样,点头说好,心里却暗暗舒了一口气。 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恰当地和顾惜惜相处。 他和杨青到约定的餐馆时叶迎之已经到了。 叶迎之坐在靠窗的雅座上,衬衫袖子微微向上卷起,正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但是迟筵刚步入的那一刻他就看到了对方,笑着向他招手致意。 杨青这是第一次见到迟筵这位室友,总觉得和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其实外形气质和传说中还是一致的,不一致的是他的面前摆着四瓶酒,一瓶白酒一瓶红酒还有两罐啤酒——没听说过被室友请客,别人还没到自己先点一排各式各样的酒的。 迟筵向两人互相介绍了彼此,菜上了之后叶迎之就开始殷勤地劝酒。 杨青心中的违和感更重了,因为对方的殷勤明显都是对迟筵一个人的。他像家中的男主人一样风度翩翩落落大方地请杨青自便,然后开始热情地给迟筵倒酒劝酒——几种酒混着一起倒,明明毫无章法,他偏偏说是自己的独门调酒绝技,让迟筵一定要品尝。 杨青忍不住说了一句:“这么混着喝……不行吧?”谁调酒是这么调的?明显是哄人玩。 叶迎之带着淡淡笑意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杨青心说难道这位叶公子还带杀熟的?跟迟筵熟,就紧着他折腾;跟自己不熟,所以放自己一马? 他忧心忡忡地看向迟筵,却发现对方虽然面对这混合酒也有几分为难,但对上他那室友却颇有几分百依百顺来者不拒的样式。他心中暗道难道是迟筵得罪了他室友或是有什么把柄落在对方手里? 他也没法当场问,试着委婉地劝了劝发现也劝不了,索性不说话了,极有眼力见儿地闷头吃菜,假装自己不存在。 很快迟筵就醉得连这一点点为难都表现不出来了,晕晕乎乎地任叶迎之施为,对方递给他什么他就喝什么。 杨青毕竟还有几分义气,忍不住道:“那个……叶迎之?迟筵他醉成这样怎么办啊?” 叶迎之微微弯起嘴角:“没事,我下午没事,正好带他回寝室。” 人家毕竟是住一起的室友,杨青点点头没说话,就见对方揽着迟筵肩膀极自然地夹了一颗虾球递到迟筵嘴边:“吃点东西,否则会难受。” 你知道他难受还一上来就给他喂那么多酒?杨青心里腹诽着,却总觉得眼前这幕不太对劲儿,哪儿不对劲儿一时也说不上来。 迟筵也醉了自己也吃饱了,和叶迎之不熟,这么呆着看他喂迟筵吃东西还挺尴尬,便站起身点点头:“那个,叶同学,我下午有点事就先走了。下次有机会再聚。” 叶迎之淡笑着目送他离开,等人身影消失后才垂下眼,静静看着掌中早已醉得迷迷糊糊的人,微带笑意地轻轻印上他带着酒香的唇:“……真傻。不是怕我吗,怎么这么听话……” 杨青想着自己和迟筵毕竟本科就认识了,今天是迟筵请他室友,但醉成那样估计也没法结账,走出来的时候就想把账结了。收银台小姐却笑着告诉他:“先生,和您一桌最先来的那位先生来的时候已经提前付过账了。” 杨青暗忖迟筵这室友还挺大气的,回到学校却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有点放心不下迟筵,特意给他发了条消息,问他有没有事。只是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才能酒醒回自己的消息。 —————— 迟筵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屋里只亮着一盏台灯。 他看了眼手机,十一点半。不由暗暗咋舌自己这一觉竟睡了十个小时,晚上是别想睡了。然而这次却没有从前酒醒大睡一觉过后口干舌燥喉咙灼痛的感觉,嘴唇上也湿润润的。 有人给他喂过水? 谁喂的?叶迎之?他怎么喂的?还是说自己太渴了睡梦中要水,他给自己端过来自己下意识就喝了只不过忘了?迟筵揣测着,觉得最后一种最有可能。 迟筵拿起手机,先回复了几个私信,告诉杨青自己没啥事就是喝多了刚醒,然后打开了有多条消息通知的班级群。 他以为是班里有什么公告通知,稍微往上翻了翻,几行字便映入眼帘—— “……又有一个人遇害,两个胳膊被割下,没有其他伤口。初步判断死因是心肌紧缩猝死……” 下面一位同学回了一条: “心肌紧缩?猝死?那不就是吓死的?” 第35章 再次见鬼 怎么又出事了。 迟筵想起前天夜里的事情,顿时感到一阵凉意,左右看了两眼后掀开被子坐起来爬下床准备去开灯。不知道叶迎之去哪里了,是什么时候走的。 他刚爬下床走到桌前喝了口水,还没来得及去开灯,就听见“吱呀”一声门开的声音。 他以为是叶迎之回来了,咽下水招呼道:“迎之,你回来了?” 却没听到对方的回应。 迟筵心里就有点犯嘀咕,回过头去看,正对上一双青白色的直突突的眼珠。 有一个东西站在门口看着他,脸色青白,没有双臂。视线下移……也看不见脚。 他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忘记了呼吸,也不敢闭眼,不敢回头,就这么直直和那东西对视着。 他不动,那东西却也就在那里看着他。 迟筵看见它动了动嘴,发出模糊的“嘶嘶沙沙”的声音——就好像老旧的电台信号被屏蔽一样。 这样不知僵持了多久,迟筵能感受到冷汗一层一层浸透了自己身上的t恤。他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的衣服被换了,只穿着一件宽大的t恤被人好好地塞在被窝里,不用想也能猜到是叶迎之帮他换下的那身满是酒气的衣服。 突然之间那东西消失了。 迟筵看见叶迎之站在门口,神色平静地看着自己:“怎么不穿衣服开着门站着?” 迟筵望着他唇抖着,已经丧失了反应的能力。 叶迎之回身关上门,向他走过来。他左臂上搭着外套,看出来是刚从外面回来,右手拎着一个牛皮纸袋,他把纸袋放到桌子上,用手在迟筵脸前晃了晃:“阿筵,怎么了?” “有、有……”一个“鬼”字压在舌间,却吓得硬是吐不出来。 迟筵伸手抓住了叶迎之的胳膊:“……我醒来后看到消息说又有人死了,然后我就又看到了……没有胳膊、看不见脚……”他仰起头看着叶迎之,一双眼睛里盈满了恐惑。 叶迎之拉着他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无声地安抚性地拍着他的肩头,等到过了一会儿迟筵稍稍镇定下来才打开纸袋拿出里面的餐盒。有海鲜粥、蒸虾饺、蒸排骨、蒸凤爪、流沙包和核桃包,都是最大众的茶点,此刻却显得格外诱人,是他特意从附近一家人气很旺的广式酒楼买的。 叶迎之挨个儿把餐盒打开,香气和热气一下子就溢了出来,迟筵也情不自禁地感觉到了饿,视线转向桌上的食物。 食物让人本能地感到安全。 叶迎之拿出筷子塞到他手里:“快吃吧,先吃完再说。你中午就没吃什么东西,我猜你醒来会饿。” “……谢谢。”迟筵小声道谢,开始慢慢吃起来,随着虾饺入腹,一股属于人世间的暖意也渐渐流向四肢百骸,温暖了他被吓到僵化发麻的肢体。 叶迎之进浴室去洗澡,不多时披着浴袍出来,走到迟筵床前把他枕头被子全部抱下来放到自己床上。 迟筵正在喝粥,见状睁大了眼睛,努力咽下嘴里的粥喊道:“叶迎之……?” 叶迎之头发还带着湿意,他坐到迟筵旁边:“别着急,你慢慢吃。今天晚上还和我一起睡吧。” 他的语气很平淡,好似在说无关紧要的事,也没提前因后果,迟筵却知道一定是因为看到自己方才那饱受惊吓的样子对方才会主动提出这样的提议。 他点了点头,又说了声:“谢谢。”这已经是他第四次向叶迎之道谢了,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最近不知撞了什么邪总看见那些东西,但是能遇见这样好的室友的确是自己的运气。 叶迎之弯起眼睛笑笑:“不用谢了啊,都是我应该做的。” 好人都是这样,明明不关自己的事也说“都是我应该做的”。迟筵一面心里如此想着,一面跟着叶迎之爬上他的床。 第二天一切无事,迟筵照旧去向导师汇报工作,被导师告知他这周末就要出国接连参加几个学术会议,大概要一个月才能回来,让他自己好好努力,有事邮件联系。 从导师办公室出来后迟筵接到父亲的电话,电话的内容打破了他一天的好心情。 迟钟远先问了问他最近在学校的学习生活情况,而后在电话另一端道:“儿子,你杜林表叔打电话过来,说你这么长时间也不过去看他们,叫你周末过去吃饭。你老不露面也不对着呢,有时间这周末过去一趟。” “……”迟筵愣在那里,迟疑了一会儿才道,“爸,不行,不是我不过去,我导师正让我跟着他做一个项目,现在刚开始做,全组的人都在加班,周末也不歇。我去表叔那里路程就要一个多小时,就算吃顿饭也得半天时间,这时候请假不合适,我给表叔打个电话吧,等闲了就去看他们……” 他在撒谎,他导师这个周末就出国开会,连续放他一个月的羊,哪里有什么项目什么加班。但是他也只能这么搪塞过去。 老一辈的思想里总是学业为重,听他这么说迟钟远果然不再让他去,只是嘱咐道:“行,那你记得给你表叔打个电话,人家还惦记着你呢。忙完了没事就给你表叔表婶姨奶奶他们买点东西去看看他们……” 迟筵“嗯嗯”地连着答应半天才挂了电话。 父亲提到的这位杜林表叔是他姨奶奶的儿子。 姨奶奶是他奶奶的亲妹妹,据父亲说他小的时候还经常和表叔在一起玩,关系都很好,直到他上高中的时候因为姨奶奶丈夫工作调动的原因他们一家才搬来a市。但即使这样两家也没断了来往,逢年过节经常互相电话问候,表叔杜林回h市时也会去他家拜访,迟筵小时候还见过这位表叔。 后来迟筵考上了a大,父母都很高兴,高三那年暑假就带着他提前来附近玩玩,顺便去表叔家拜访。那时候姨奶奶的丈夫已经去世了,表叔是独生子,家里就只有姨奶奶、表叔、表婶和他们刚上高一的儿子,一家四口住在一栋三层小别墅里。 他们这房子比较早,还是二十多年前姨奶奶的丈夫托了些关系连分带买地买下的,建筑构造空间设计都还比较老式,从很多地方都能看出来房子已经上了年头,好处是房与房之间的距离都很大,不像现在的别墅区里一栋栋房子挤在一起,因此也显得很安静,有些遗世**的味道。 见他们来了之后表叔和姨奶奶都很高兴,热情招待了他们。结果晚上吃饭的时候迟钟远接到电话说工作出了点问题,必须让他马上回去处理。迟钟远本来是打算和妻子一起带儿子在附近玩一玩正好等到开学了再送他去报道的,没想到这下计划全打乱了。 表叔杜林当即就表示说表哥你工作有事就带嫂子先回去,可以让小筵住我这里,反正空房间很多,也正好让小筵给他表弟补补功课。等到开学我送他过去就是,小筵也是大男孩子了,自己也能照顾自己,也省的你们再跑一趟。 迟筵当时心心念念想看a市的一个航天科技展,这个展览后天就结束了,因而也就顺水推舟地答应在表叔家住下。 这房子说有三层,但其实三楼面积很小,一间最小的房间被用作储物室,一间带窗户的用来作客房,还有一间被信佛的姨奶奶布置成了佛堂。佛堂里面正中央摆着一个佛龛,里面供奉着佛祖菩萨像,并摆着香炉、水果和点心。四周墙上挂着西方极乐世界云海众佛图,寒山问拾得卷轴画等。 表叔表婶、姨奶奶和表弟一人一间房,都住在二楼,迟筵就住在这三楼客房。一个人一层楼,房间面积不小,有大床,带洗漱间和露台,他还挺开心的。 他那时候刚高考完,还差几天才开学,正是最无忧无虑的时候。头天晚上父母就都走了,他一个人在表叔家睡得也挺好,第二天和表弟两个人一起出门去看了展览,又逛了半天,直到晚饭点才回去,也很开心。当时表弟也放暑假还没开学,两人很合得来,吃过晚饭迟筵又和表弟一起打游戏打到十二点,疯玩了一天他也累了,洗过澡沾着枕头就睡着了。他睡得很沉,即使有异状也没发觉。 早上醒来后接到父亲电话,嘱咐他在表叔家要懂事。他就老老实实地在家待了一天,早晨起来去佛堂给眼神不好的姨奶奶念佛经,中午帮表婶包饺子,下午给表弟补补课,吃完饭和表弟到附近一个羽毛球场打羽毛球,快十点才回去。 晚上他独自睡觉,睡到半夜迷迷糊糊的醒来,感觉空调似乎停止工作了,房间内的空气燥热燥热的,像是静止了一样。就在这闷热的气氛中明显可以感受到,有一个微微发凉的东西从后面紧紧环抱着自己。 第36章 无力反抗 迟筵迷迷糊糊地扭头往后看了看,并没有看见人,但是方才那冰凉的触感又很真实。 他从小接受的是唯物主义教育,一向将鬼怪之事视作江湖骗术无稽之谈,自然不会马上向怪力乱神的方向想去,只当自己是睡迷糊了产生了错觉,或是把梦和现实混为一谈。他热得难受,坐起来摸到空调遥控器把空调打开又继续沉沉睡去。睡梦中似乎有人搂抱抚摸着自己,他也只当做梦不以为意,兀自睡得香甜。 第二天早上姨奶奶又来找他给自己读经书。 平常表叔表婶忙于工作,表弟对自己祖母的“封建迷信”活动又很是嗤之以鼻,姨奶奶一个老人家也很是寂寞,迟筵虽然不信各种宗/教,但这点小事也不会拒绝老人,权当是陪姨奶奶解闷。老人难得遇见这么一个有耐心愿意陪自己的后辈也很开心,一早起来就惦记着找上迟筵,试探着问:“小筵啊,今天你还帮奶奶读经书不了?” 迟筵笑着应好,吃过早餐就陪姨奶奶上了三楼佛堂。佛堂左面有一个一人宽的塌,他就和老人面对面坐在那里,他拿着一本佛经给老太太念,老太太眯着眼笑着听着。 中午吃过饭下午和表弟一起去打球,一天就又这么过去。 直到晚上睡觉时,睡到半夜迟筵却再次感到周围空气的闷热黏滞之感,有什么人搂着自己的腰,那人的体温较常人要凉,被他搂在怀里其实很舒服。 连续两天做同一个梦,而且这梦还真实无比,迟筵再迟钝也感觉到不对劲了。他从沉沉睡意中强撑着醒过来,先回头看了看,没人。又摸到枕边的手机按亮一看,时间是凌晨三点。 迟筵重新闭上眼睛,却提防着没有睡着,一直用指甲按着自己掌心的肉,钝钝的微弱的痛意使他保持着清醒。过了约莫十多分钟,他感到那个“人”再次搂上了他的腰,甚至在他的□□的后脖颈上落下冰凉的吻……那吻的触感太明显,甚至带着轻轻的吮吸和舔舐…… 迟筵再也没法安慰自己这都是梦,他一下子睁开眼睛坐起来,扫视了一遍空无一人的房间,拧开床头灯下了地。他首先检查了自己卧室门和连接室外阳台的玻璃门——通向室内的两扇门都从里面锁得好好的。 迟筵心里有些发毛,不敢再睡,回到床上后就开着灯坐着玩手机玩到早晨五点,看到窗外天空隐隐泛起鱼肚白才重新躺了下去。他知道老人睡眠少,通常起得早,再有一个小时姨奶奶就该起床去隔壁佛堂拜佛了。这个念头让他略微安下了心,卷着被子又沉沉睡去。 这回的经历说到底不过和民间流传的“鬼压床”相类似,虽然有些诡异,但还没给迟筵造成实质性的惊吓。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迟筵从小没真的遇见过神鬼之事,相当于没真正被蛇咬过,又从小被父亲教育男子汉大丈夫要勇敢,这两晚的经历犹如杯弓蛇影,还不足以使他一下子吓破胆。 是以第四天晚上迟筵也没吓得不敢睡觉,或是找借口让表弟和自己作伴。只不过多了个心眼,早晨给姨奶奶念完佛经后便从老人那里借了本佛经放到自己屋枕头底下,晚上睡觉的时候刻意没脱外裤和上身衬衫,就这么穿着衣服睡去。夏□□服薄,倒不会觉得多不舒服。 他起初心里存着事,一直半梦半醒地也没彻底睡着,只感觉过了很长时间,房间内都静悄悄的一切正常,困意渐渐上涌,他意识上也撑不住了,自然而然就睡了过去…… 半夜迷迷糊糊的却觉得有一只手在解自己衬衣扣子。迟筵下意识地伸手去按那只手,但什么都没按住,只摸到了自己的胸膛。 他一下子清醒过来,坐起来按开床头灯,低头一看,白色短袖衬衣最上面的扣子已经被解掉三颗。 迟筵小心翼翼地把佛经从枕头底下取出来抱到怀里,借着床头灯橘黄色的光亮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空荡荡的,只有他白天见惯了的那几样家具。 就在这时床头灯突地闪了几闪,竟“啪”的一声熄灭了,房间内一下子又陷入了黑暗。 迟筵心里一惊,还来不及反应,就感觉有东西在抢他手里的佛经,他手上拿不稳,佛经“砰”地一声砸到了地上。 迟筵跟着想要弯腰去捡,还来不及伸手就感到有什么东西搂着他的腰把他往床上拽,似乎是想把他压到床上。 迟筵吓坏了,直觉感觉到这东西仿佛压抑得久了,憋得厉害,今日要比前两日嚣张得多。 他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也顾不得穿鞋,奋力挣脱之后就打开卧室门往走廊里跑,跑到隔壁佛堂一把推开门钻进去,再牢牢推上门死死反锁住。 一口气做完这一切后他才将背抵在门上,大口喘着气,感受到自己的心脏一下一下激烈跳动着,掌心攥了一把冷汗。昏暗的路灯光从屋内的小窗子中照进来,模模糊糊地映出佛堂内影影绰绰的景象。 他想妖魔鬼怪应该是不敢进这佛堂里的。 稍稍缓过来一些后,迟筵摸索着伸出手试图打开屋里的灯,却没有摸到开关,反而摸到一个冰凉的“人”——那东西就在他身边,不知站了多久。 迟筵愣了一下,回过神转身想打开门。然而佛堂的门方才被他锁死了,此时竟无论如何打不开。 他扭着锁反复转了一分钟,最终只能绝望地放弃,颤抖着一点一点向后退去。 那个东西也不紧不慢地猫捉老鼠一般持续一点一点逼近。 迟筵慢慢向后退着,突然脚下碰到一个东西,他回头一看,自己已经抵上了那张小榻,退无可退。 那时候的惊惧绝望难以言表,他吓得甚至发不出声音,腿一软就退倒在塌上,重心不稳,仰躺着倒了下去。 那个东西却从正面压了过来。 佛堂内一片黑暗,迟筵什么都看不见,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东西压在自己身上,一颗颗解开自己的衬衫扣子……微凉的手将他胸前衣襟拨向两边,抚上他的胸膛…… 迟筵被激得打了个哆嗦,呜咽着发不出声音,只能发出细小的不成语调的呻/吟。 他仰着头,从他这个角度可以看到窗外橘色路灯光亮透过窗子在屋内墙上映出的矩形光斑,借着模糊的光看见佛龛中的神佛瓷像。 菩萨敛目,尽是慈悲。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那一个落在自己身上的吻,泪水不可自抑地从紧闭的眼角不间断地滑出来。 无力挣扎,亦无力反抗。 ……他甚至能感受到那冰凉的唇不断吻着自己湿润的眼角。 …… 由于精神过于紧绷,心下恐惧过甚,最终迟筵失去意识昏了过去。 他挣扎地睁开眼睛时才发现天已经亮了。 眼睛酸痛,不用看也知道应该彻底肿了起来,他还记得昨天昏过去之前自己怕得一直在哭。 迟筵坐起来,捡起自己的衣服慢慢穿上,依然不寒而栗地打了个哆嗦。 他第一个想法竟然是姨奶奶应该快要过来拜佛了,不能被她发现自己这个样子。 迟筵站起来走到门边,昨晚无论如何都打不开的门只要拧开锁轻轻一推就开了。他悄悄走回自己的客房,先进洗漱间对着镜子照了照——身上什么痕迹都没有。昨晚的一切就像自己做得一场癔梦一样。 早上姨奶奶照旧叫过来他来陪自己念经,迟筵却是想到佛堂便想到昨夜种种便情不自禁地感到恐惧,低着头以“没休息好、头疼”为借口推了。 他那红肿得兔子一样的眼睛瞒不了人,姨奶奶拉着他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最后只能心疼地嘱咐他好好休息。 鬼神之事本来就玄之又玄难以取信于人,何况自己这番经历更是难以启齿。 迟筵不知道该怎么同表叔一家说昨天发生的事,犹豫许久最终只能选择搪塞过去绝口不提——表叔一家也不过是普通人,信不信自己的话暂且两说,就算相信这鬼怪作祟的事也没有办法。如今看来那东西不过缠上了自己,好像倒没祸害过这家中其他人,也说不准是自己从哪里惹上的。 明天就是正式报到的日子,迟筵找借口想吃过午饭自己就提前去学校报到,却被表叔一家四口集体否决。表叔表婶姨奶奶包括表弟都劝他不急在这半天,等明天表叔休息正好可以送他过去,也趁机带表弟转转a大。 迟筵此时心神恍惚,本就招架不住亲戚的热情和好意,更不敢说出自己急着离开这里的真实原因,最后只好妥协着再留一晚上。</div> 第37章 归家 第37章 归家 晚上回房之后迟筵有些惴惴不安,开始后悔自己白天的时候没有更强硬一点或是编出什么理由直接离开去学校。但是说白了他此前从未去过自己未来的大学, a大对此时的他而言也是一个陌生的不能提供安全感的地方。 他把屋里的顶灯和床头灯全部打开, 手机也插在床头充着电,坐在床头打开自己常玩的游戏进了战场——这游戏号称混服五十人大战场, 想到屏幕里有那么多人陪着自己,他就感到些许的安心。 但他昨天晚上毕竟也被折腾得没睡几个小时, 难免精力不济,一开始还是坐着玩, 后来变成卧着玩, 再到最后就变成了躺着玩……玩着玩着手机还亮着就被他丢到了一边,而主人已经浅浅闭上眼睛安稳地睡着了。 睡了不知多久, 迟筵意识变得有些清醒,朦胧中感觉到屋里的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熄灭了,漆黑一片,而那个东西就面对面地拥着自己。 他潜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却没跑。他太困了,黑沉的梦境带着钩子一直拉着他沉沉下坠,让他挣扎不动……冥冥中他更知道,自己跑不掉, 跑到哪里也一样。 而那个东西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不过拥抱着他, 偶尔落下一两个吻。 迟筵清醒的那几分意识怕得厉害,身体却极乏,使不出一丝力气。极其矛盾的是他竟然就在这恐惧之中, 在那东西的怀抱之中渐渐安稳地继续睡了过去——香甜无梦,直到第二天天光大亮,表弟上楼来敲门叫门。 这之后迟筵便没有再去过表叔家,那一晚的记忆和感觉却始终萦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令他本能地对去表叔家感到恐惧。 幸好本科四年里都平安无事,他才又逐渐坚定了唯物主义信念,潜意识里安慰暗示自己那不过是一个带着灵异恐怖色彩的春梦。 久而久之,他自己都不太记得那几晚诡异的经历到底是真实发生的还仅仅是梦了。 然而就在他已经快要淡忘那个夏天的事情时,如今他再一次见到了那种东西——在表叔家时还只是感受到那个东西肆无忌惮为所欲为地欺负自己,在学校这两次却是实实在在看见了那些东西的可怖样子。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迟筵自是又害怕得不敢去拜访表叔一家了。 晚上回到寝室后迟筵随意地向叶迎之讲了自己导师要外出开学术会议的事,没想到叶迎之倒很听到心里去,头也没回看似很平淡地提议道:“你导师既然不在近期应该都不会找你,你最近总说看见那种东西有可能是听见最近几起凶案消息后下意识给了自己的心理暗示从而产生幻觉。要不要跟我回我家住两天?换个环境可能会好一些。” 迟筵想了想,觉得室友说的很有道理,但还是犹豫不决:“会不会给你家里添麻烦?”虽然是室友,但说起来他们认识还不到半年,贸然上人家里借住还是会不好意思。 叶迎之温和道:“没关系的,反正我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迟筵“啊”了一声:“那其他人呢?不住在这里?” 叶迎之点了点头:“……嗯,他们在国外。” 第二天迟筵就同叶迎之一同踏上去他家的路程。坐在车里迟筵只觉得越是向前行驶、越是接近叶迎之家,周围的景色越熟悉,忍不住出声道:“迎之,你家住这面?” 叶迎之轻轻应道:“怎么了?” 迟筵摇摇头:“没什么,就是……我表叔家也住这面,看着很眼熟。” 叶迎之笑了:“真巧,顺路带你去你表叔家坐坐?” 迟筵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去打扰他们了。” 叶迎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直在笑,春风满面的样子,似乎很是得意。 迟筵很少见他这样肆意地笑,自觉不是自己惹他笑的,也没去打扰,只是坐在一旁偷偷看着,觉得他笑起来还真好看。 到叶迎之家家门下车后迟筵才反应过来,按照现在的说法,叶迎之他家和自己表叔家简直能算作一个小区。不过那个年代的建筑还没有小区的说法,房价不像现在一样疯狂,房与房之间挨得也不是很近。 a市的西北方向是山,到这里已经能感觉到明显的地势起伏,叶迎之家比表叔家还要靠上许多,是处于这一片建筑的最顶端,站在门前几乎能看到下面的那一栋栋房子罗列分布。 叶迎之家同样分为三层,却比表叔家大接近一倍,叶迎之带他参观了一遍,指着二楼一间卧室道:“这是我的房间,你想住哪间随便挑就可以。” 不过出来的时候就又顺手指着自己隔壁的房间道:“住这里可以吗?” 迟筵当然没有异议。 整个房子很大,却显得空空荡荡的,迟筵忍不住问道:“你一直一个人住吗?” 叶迎之“嗯”了一声,补充道:“这房子也不算是我的,因为一些原因房主人正好借给我住而已。” 安定下来后两人又一起开车去附近超市买了菜,迟筵早知道叶迎之厨艺很好,偶尔给他带回寝室的包子、卤味等食物都很好吃,起初他还很讶异,至今已经不会惊讶,只坐在餐厅里老老实实垂涎三尺地等着,越发感到和叶迎之回他家真是一个幸福的决定。 叶迎之指给他的那间客房没有自带浴室,晚上迟筵借用叶迎之房间里的浴室洗过澡后才回到自己房间。床松松软软的,带着一股别样的清香,和叶迎之身上的味道有些像。客房不常有人住,叶迎之方才是把自己的干净床上用品换到了这屋床上。 迟筵此前和叶迎之也一起挤了三个晚上,对这味道很是熟悉,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半夜他隐约听到剐蹭地板的响动,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向声音的源头看去,正看见什么东西推开他卧室门,正试图从外面爬进来,甚至一半的身子已经进入了自己卧室,抬起头努力看着床上的自己。 他又听到了熟悉的“嘶嘶”的声音。 迟筵惊得一下子坐起来,条件反射般喊道:“……叶迎之,叶迎之你过来!求求你过来看看我……” 那东西趴在门口地上,他连下地跑去找自己唯一的同伴的勇气都没有。 他只是潜意识里记得前两次遇见这种东西,都是只要叶迎之一出现或是引起了叶迎之的注意就会消失…… 第38章 安家落户 这一段时间已经足够迟筵看清楚地上那东西。 那是一个人,匍匐在地上,一点一点依靠前肢爬着前行——因为他没有腿。 迟筵缓缓地向后蹭着退着。 他眼睁睁看着那东西彻底推开门,全部爬了进来。 在那东西的一只手已经伸出来快要够**单的时候,一个挺拔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房间门口,沉声唤他:“阿筵,怎么了?” 自己的名字被男人从口中喊出的那刻迟筵便感到一直高悬的心猛地掉回到肚子里。 他喉咙动了两动,垂眼去看床下,那个东西果然已经消失了。 他仰起脸看着叶迎之道:“迎之,我又看到那种东西了,这次没听说死人的消息,也不是在学校……”怎么还会看到……那种东西。 叶迎之疾走几步单膝跪在床上,伸出手直接将迟筵搂进怀里,不停拍抚着他的脊背:“……别怕,别怕,什么都没有了。”他微微垂着头,唇擦过怀中人的鬓发,忍不住轻轻吻了吻。 迟筵却完全没注意到对方的动作,甚至没有意识到两人现在的姿势有多么亲密,只是一味地趁机躲在叶迎之怀抱里平复自己饱受惊吓的心情。 太可怕了……刚才那个东西太可怕了…… 从前在表叔家遇见的那个东西始终没有露出形貌,而之后在学校看见的两只鬼怪虽然可怖,但始终不过是就出现在那个地方,未近寸步。只有这次这个,竟然是一直在向自己逼近。 他赖在叶迎之怀中许久才觉出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稍稍退开了,暗自庆幸屋中黑暗对方应该看不见。 叶迎之放开他,轻声道:“好些了吗?没事了吗?我回去了?” “别,你别走。”迟筵急得一下子抓住了叶迎之的袖子,抓住之后低着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说自己还害怕?说你先别走再陪我一会儿?现在都过了十二点了吧,自己一惊一乍的叫来就算了,怎么能还拉着人家不让人睡觉。 叶迎之倒也好脾气,就那么极有耐心地站在一旁等着,任由他拉着自己的袖子。 迟筵垂着头,慢慢松开手,却动作极快地把自己一床被子卷成一个团抱在怀里,嗫嚅道:“……叶迎之,我能不能去你房间和你一起睡?” 叶迎之还是很好脾气,闻言非但不嫌他多事,反而浅浅笑开道:“可以啊,不用拿枕头了,我那里有两个枕头。” 迟筵点点头笨拙地抱着被子试图站起来,方才精神紧绷不觉得,此时才发现刚才被吓得腿都麻了,站没站起来,反而差点栽倒在床上。 叶迎之伸手去扶他,似玩笑似认真般揶揄道:“要不要我抱你过去?” 迟筵赶紧摇了摇头,自己坚强地站了起来,紧紧跟在叶迎之身后搬去隔壁,好像生怕对方不要他一样。 叶迎之虽然一个人住,房间里放的也都是一米八的双人床,足够他们两个人睡。迟筵把自己的被子堆**铺好,占据了靠外的一侧。叶迎之见他躺好了就伸手关掉了床头灯。 屋内顿时又陷入了黑暗,只有少许朦胧的月光透过米色窗帘映进来。 迟筵原本是背对着叶迎之,这样他睁开眼睛就能看见卧室门,两间房间的结构是一样的,按的门花色也相同,这又让他想起方才的经历,随后便克制不住地向地上看,总怕有什么东西爬过来。闭上眼睛虽然看不见,但是心里的不安却更胜一筹。 他忍不住向叶迎之的方向挪了挪。 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向对方的地盘挪了挪。 叶迎之睁开眼,看着不断挤向自己的人:“怎么还不睡?” 迟筵转过身看向叶迎之,顿时意识到自己侵占了太大的床上面积,马上退回了自己的地盘,开口解释道:“……看到门想起刚才那个东西觉得害怕,总担心有什么东西爬过来我还不知道,就又忍不住继续看。”恶性循环。 叶迎之听完之后没说话。 迟筵刚想表态“我这回老实睡觉不挤你了”,却见叶迎之伸出手臂,直接就着两人面对面的姿势将他搂过去和他挨在一起。 叶迎之淡淡道:“那就这么睡吧,面向我就好。我替你看着门,不会有东西过来。” 自己面对着叶迎之的胸膛,叶迎之面朝卧室门的方向,好像的确是很安全呢……迟筵没舍得推拒,说了声“叶迎之你真好”,就窝着头在这个好位置睡着了。 睡梦中手无意识地伸出来,抵上叶迎之的胸膛。叶迎之拉过他的手搭上自己的脖子,手轻轻滑过他的肩头和背脊,笑了笑,轻声呢喃着:“乖,睡吧……” 所谓事不过三,这已经是他短时间内第三次见鬼了,迟筵再也无法自欺欺人淡定下去,但还不敢轻易和别人说。 父母远在h市,而且年龄也大了,老一辈人思想和自己这一代人又不太一样,告诉他们他们还指不定会怎么担心,没准无端还会添出别的事情。交情不深的普通同学朋友不会相信自己的话,只会以为自己是编造出来哗众取宠,也帮不上什么忙。 迟筵不知不觉也在叶迎之家里住了四天,第一天夜里之后倒是一切平安,没再发生什么事。但他也不敢晚上一个人落单回隔壁客房去睡,叶迎之不主动提哄他走,他就装作没想起有这回事,依然故作自然地一到睡觉时间就主动去叶迎之房间里报到,仿佛已然在此安家落户,落叶生根。 他自觉叶公子的恩情自己无以为报,所以每天积极地帮忙刷过洗碗除尘擦地,连叶迎之的内衣外衣他都一力承包,洗熨晾晒到整理好收进衣柜全部负责。 周六早晨依然收到老袁约他打球的消息。他今天本来就打算回学校一趟再多取一些换洗衣服,顺便去图书馆借一些参考资料,加上他左思右想之后也想把最近的事和老袁说说,让老袁帮自己出出主意,就很痛快地答应了去打球。 他和叶迎之说了后吃过早餐就准备出门,叶迎之只点头说好,嘱咐道:“晚上要早点回来,我做火锅给你吃。”</div> 第39章 衣柜 第39章 衣柜 迟筵今天状态不是很好,打了一场球就下场了, 他坐在一旁又看了一场, 和老袁说了一声索性先背着包去图书馆借上要用的资料,再回寝室收拾上要拿的衣服才回到球场。这时候众人已经差不多全部散去, 只有老袁站在操场一边的树下等着他。 看见他出现老袁就迎过来,指着他鼓鼓囊囊的大包道:“怎么这么满?你这是要嫁过去?” 迟筵捂了捂包:“……别瞎说。” 老袁看了看时间, 提议道:“东门外新开了家火锅店,好像还不错, 最近我朋友圈都被刷屏了, 咱俩去尝尝?” 迟筵颇为不好意思地拒绝道:“……叶迎之今天在家做火锅,叫我回去吃。改天再约吧?” 老袁一脸不忍直视:“我说尺子你这真是嫁出去了吧?我就说你今天怎么打了一场就不行了, 原来是肾虚。” “你别瞎说!”我才不是……你说的那样,迟筵心里嘟囔着,一边招呼老袁往就近食堂地下的咖啡厅走,一边解释道,“我这是撞鬼了。正想和你说说问问你有什么解决办法没?” “撞鬼?不会吧?”老袁紧跟着他询问详情。 两人在咖啡厅靠边的位置上坐定,迟筵点了两杯咖啡,便一五一十把从自己听说那个姑娘遇害后当晚就看见女鬼到如今的经历讲了一遍。 老袁是和他本科四年一起逃课一起抄作业一起打游戏一起考前临时抱佛脚的交情,听完后果然不曾怀疑迟筵是骗自己的, 反而忧心忡忡道:“这事有些不好办啊。首先咱们不知道这事到底是属于科学还是玄学,是你自己因为一些原因产生了幻觉还是‘那些东西’是确实存在并且不停地找上了你。” 迟筵小声道:“我倒希望是科学能解释的, 一切都是我的幻觉。” 老袁不知在想什么,突然一拍大腿道:“对了,我想起来了, 我有一个初中同学,当年和我关系也很铁的。我高中再见他的时候就听他提起过他拜了个师父,就学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我先问问他,看看他有没有解决的办法。他能解决最好,解决不了应该也能给你指指门路推荐推荐其他高人,最起码不会上当受骗。” 人们都有厚古薄今的思想,迟筵听说是老袁的初中同学,不过和自己一样的年纪就有些不太放心,不过老袁说的很有道理,他就拜托让老袁帮忙约约这位同学,自己看时间不早赶快上了回叶迎之家的地铁。 他按响门铃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四十,叶迎之已经熬好了汤料,摆了满满一桌子菜,给他开开门后就招呼他洗手入座开吃,让他吃完再去收拾衣物。 叶迎之的火锅料都是自己专门拿牛骨所熬制,配的辣椒花椒也是川渝地区所产特意运到a市的,吃起来鲜香麻辣,回味无穷。配以鲜嫩的牛羊肉鲜虾鱼片毛肚百叶鹌鹑蛋及各色新鲜蔬菜包括粉条火腿等小食,每种都只有一小份,看着很精致,却是样样不缺。迟筵吃起来几乎停不下嘴。 秋日凉爽,正是吃火锅的好时候。叶迎之又从冰箱里拿出两瓶冰镇得恰到好处的啤酒,给自己和迟筵分别倒上一杯。冰凉凉的啤酒入肚更添快意。 迟筵吃得欢快,连聊带吃,最近遇到的这些妖魔鬼怪连带那满心的忧惧都暂时被抛到了一边,不知不觉就和叶迎之吃到了晚上十点。 他帮着叶迎之收拾了餐桌,先进浴室去洗了澡,然后用洗衣机把两人沾满了火锅味和啤酒味的衣服洗了晾好,才去收拾自己拿过来的那一大包衣物。 他现在虽然一直睡在叶迎之房间里,但是自己带过来的衣服还都挂在原来那间客房的衣柜里。 那衣柜样式也比较老式,是棕木色的,双开门,有一人多高,看上去质地很好,非常厚重。 迟筵对这间房间还有些心有余悸,进门后首先把顶灯打开,然后提着自己的背包放到床上,走到衣柜前拉开左面半扇柜门准备把衣服挂进去。 衣柜里站着一个血红色的东西,血肉模糊的一团,勉强能看出是个人形。 迟筵“砰”地一声反射性关上柜门,直接向门外跑去,径直推开隔壁卧室门循着水声冲进了浴室里。 他记得自己过来前叶迎之刚进卧室去洗澡。 叶迎之果然还在,他全身湿漉漉的,黑色短发紧紧贴在脸上,流水从莲蓬头中奔泻而下洒满他的全身,在浴室灯照耀下水珠都反射着金色的光泽。 迟筵却顾不得这许多,闯进浴室后竟直接撞进了叶迎之怀里。 温度适中的热水浇到他的身上,把他的上衣全部淋湿了,水的温度勉强唤回他两份理智。 叶迎之单手扶住他的腰稳住他的身形,又关上淋浴喷头,低下头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我又看到那种东西了,这次的没有皮……就在隔壁衣柜里,我一打开衣柜就看见了……”迟筵结结巴巴地说着,牙齿还打着寒战,从心底涌上来的寒意激得他全身发寒。 叶迎之没说话,索性把他全身湿透的衣服都脱了扔到旁边台子上,将他拉到莲蓬头下重新打开水流开关,调高水温让他接受着热水的冲刷。自己在旁边看着,只依然用左手单手扶着他避免摔倒,嘴里轻声安抚道:“没事,你在这里再冲个热水澡,缓和一下,洗洗晦气,我过去看看。” 迟筵下意识反手拉住了他的手臂:“……别,我和你一起过去。” 迟筵没带衣服进来,叶迎之就直接从自己衣柜里拿出两套干净睡衣,一套自己穿上,一套扔给迟筵。迟筵身量没他高,上衣垂到臀部,裤子还得挽起来一些。 叶迎之领着他走到隔壁,自己走到衣柜前打开看了看,对站在门口向里看不敢进来的迟筵道:“阿筵,什么都没有,别怕。” 迟筵想起方才那一幕又忍不住一哆嗦,迟疑道:“是、是吗……” 叶迎之“嗯”了一声:“没事,别怕。这柜子也上了年头,我明天早晨就找人把它收走再换新的就是了,别害怕。我把里面你的衣服先拿出来挂到我房间衣柜里吧?” 迟筵走过去拿起自己放在床上的背包,心有余悸地看着那个沉甸甸的棕木色老衣柜,摇了摇头:“……不用了,我把这个包拿走就行了,里面有换洗的衣服。那里面的衣服不要了。” 就算叶迎之帮他拿出来了他也不敢再留着那些衣服,不过里面衣服本来也不多,只有他之前带的一套换洗衣物和几件内衣裤。 迟筵抱着自己的包又跟着叶迎之回到他的卧室,他暗暗发誓自己再也不要进那间客房了。叶迎之腾出了半个衣柜给他,让他挂衣服。卧室对面还有一间衣帽间,卧室两个衣柜里收的都是这一季常穿的衣服,因而倒不至于挤不下。 迟筵一件一件往叶迎之的衣柜里挂衣服,看着两人的衣服并排挂在一起倒也没觉得不对劲。叶迎之靠坐在床上看他忙碌,膝头上放着一本书,眉眼弯弯,迟筵回头的时候就低头看书,似乎是看书看得入神惬意的模样。 迟筵出于好奇特意凑过来看了看那本书的书名,发现是罗尔斯的《正义论》,心中暗暗赞叹不愧是哲学系的高材生,看这种书都能看得喜笑颜开如此开心。 随即迟筵发现了一个极其窘迫难堪的问题。 他之前带过来的换洗的内衣比较多,所以这次就主要带了外衣裤过来,并没有再额外带内衣。他之前穿的那件已经湿透了,被叶迎之扒下来后扔在浴室里,还没有洗;而剩下的都放在隔壁客房那个闹鬼的柜子里。 第40章 妖邪 迟筵之前被吓得脑子都不转了,什么都没想就套上了叶迎之递过来的睡衣,现在才觉出尴尬。他如今只有三个选择,一是把自己之前穿的那件洗了湿的穿上;二是去隔壁那个柜子里拿那个东西可能碰过的;三是不穿。 叶迎之看他很苦恼地站在地上,合上《正义论》问他有什么问题,然后一本正经地提出了第四条解决方案:“你可以穿我的,我不介意。” 他想了想补充道:“不过我好像没有全新的了,洗得很干净的……你介意吗?” 随后又微笑地安抚道:“其实你保持这样我也不介意。” 其实洗过之后用吹风机吹一吹很快就干了,更别说他家还有烘干机这种东西。叶迎之默默把《正义论》放到床头,假装已经忘记了家中所有的现代电器。 翌日一早迟筵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给老袁发消息,询问他那个初中同学的事情。这样的日子太刺激太惊悚了,他也不能总扒着叶迎之不放,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怎么办? 他焦急地等着消息,想到老袁周日通常不会这么早起才勉强多了两分耐心。 没想到老袁这次居然很给面子起得很早,见到他的消息后直接回了一个电话过来。 “尺子,你现在一个人吗?”老袁在电话那边问道。 迟筵看了一眼在厨房忙碌着做早餐的叶迎之,回道:“没,和我室友在一块儿呢。” 老袁的声音通过电波传来:“那好,我和你说件事你别害怕啊,最好站得离人近点。” “你说。” “昨天你给我讲的我都记的呢,然后就刚才得到一个消息,说是警/方在咱们学校附近出租屋里又发现了两具尸体,一个没了腿,被藏在床底下;另一个被、被剥了皮……藏在柜子里。” “……那个没腿的据说已经死了快一个星期了,不也和你说你看见的那个相吻合么。那个没皮的是昨天刚没命的,我就说是不是和你遇鬼这些事还是有关系……” 老袁的声音依然从手机中传来,迟筵却吓得根本拿不稳,手机一下子掉到了餐桌上。 叶迎之听见响动回过身来看他:“怎么了?你同学和你说什么了?” “没,没事……一会儿再和你说。”迟筵颤抖着对叶迎之道,嘴里说着没事,眼神分明怕得不行。 叶迎之关了火,端着两枚煎蛋坐到了他身边,无声地安慰着他。 迟筵这才又鼓起勇气重新拾起电话,听见老袁在那头询问:“喂,尺子?怎么了?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就是一下子吓到了,手机掉了。”迟筵努力地尽可能镇定地回道。 老袁安慰了他两句,又道:“我问我初中同学了,简单给他讲了你的情况,他有事过不来,而且说感觉你的情况比较复杂,他不一定能解决得了。不过他说他师姐前两天正好有事来a市了,他师姐是专门干这个的,比他有本事得多,我已经托他约去他师姐了,最近应该就能见一见。你再坚持两天。” 迟筵应了好,谢过老袁和他同学后才挂掉电话,看向叶迎之把刚才从老袁那里得到的消息告诉他。他戳着盘子里外焦里嫩的煎蛋,只觉得一点胃口都没有。 事到如今,他已经能确定自己是撞邪了,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招谁惹谁了,这一连串的凶杀惨案为什么会和自己扯上关系? 他突然想到,难道是凶手和自己有关? 可又怎么可能?他在a市的交际面很窄,打交道的只有表叔一家、老师和同学们,他们都不像是能跟这种凶残至极的惨案有关系的人。 得知这消息之后迟筵更不敢一个人回寝室住了,叶迎之没有要回去住的意思,他周一回学校上课,下课后也自觉地回到叶迎之家里。因为不好意思天天蹭吃蹭喝,他回去时还主动去超市买了不少酒水和食材拎回去。 周二傍晚迟筵又收到老袁发来的信息,说是已经约到了那位师姐,周三中午在东门外新开的那间火锅店见。 叶迎之听说之后表示他周三也该回学校了,正好可以带迟筵回去。 迟筵和叶迎之昨晚睡得太香,早晨双双起晚,迟筵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天光大亮,拿过手机一看居然已经十点一刻,他连忙坐起来抱住叶迎之的胳膊把对方摇醒,两人匆匆忙忙洗漱,连早点都没顾上吃,饶是如此出家门的时候已经是差一刻十一点。 好在这个时间一路上还不算堵车,但是迟筵到达约定的火锅店匆匆下车同叶迎之告别再进去的时候老袁和师姐两个人已经到了。 那位师姐自称姓胡,名星,梳着利落的黑色短发,看上去也很年轻时尚,像是不过三十岁,和迟筵想象中的峨眉师太形象差距颇大。 老袁给他们彼此做了介绍,就张罗着让大家先吃东西。 东门外这家火锅店出名的一点在于摆菜摆肉的方式别出心裁,比如用半米长的木板摆放羊肉片,让人从视觉上得到满足;比如把牛羊肉片像衣服一样挂到芭比娃娃身上摆出造型等。迟筵尝了一口,觉得味道虽然也不错但是比起叶迎之在家做的还是差远了,他心里又存着事情,就没胃口吃太多。 等到三人都吃得差不多了胡星才开口说正事,她看向迟筵道:“小迟是吗?可以这么称呼你吗?你的事情我已经听袁博说了个大概,情况比较复杂,我稍后再详细和你说。” 随后又转向老袁道:“小袁,这件事情和你没什么干系,能不牵扯进来就最后不要牵扯进来,不知道是最好的。你不用管我了,就先回学校吧。” 迟筵也听出这位胡师姐话中的意思,向老袁点点头道:“老袁你放心,先回去吧,别到时候有个意外再把咱俩都搭进去,连个报/警的人都没有。” 老袁嘴里嘟囔着:“不会那么可怕吧。”但还是听话地背上自己的包离开了。 胡星这才对迟筵开口:“我这次过a市来很大部分原因就是为了这些天接连发生的案子,没想到刚到就听师弟说起你的事情。” “……我已经基本能断定,这次作案的根本不是人,而是妖。” 隔着火锅上方的袅袅雾气,迟筵注意到对面的女士有着一双狭长惑人的眼睛,但对方平静的陈述却让他不由得悚然一惊。 “妖?”他不可思议地重复了一遍。即使之前接连遭遇匪夷所思的事件,他也不太敢相信这世界上真有那么多妖魔鬼怪的存在。 胡星继续道:“是,但和你想象的那种妖精和神话可能不太一样。我给你举一个例子。” “民国的时候四处战乱,天下很不太平,福祸否泰各种气运交织在一起。d省山野间有野神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建的,动乱时期没人祭拜,神庙渐渐都倾颓废弃了。后来神像面前见了血,受了邪气,就有妖邪寄托着这神像为本体而生。” “当时有逃难的一群过路人天黑后到破败的神庙里借宿,半夜看见神像突然眼中流出血泪,张开口,龇牙而笑,那嘴中都是一指长的獠牙。那一群人一个个都被神像吸过去吃了,只有一个人见机快跑得早逃过一劫,逃生后把这事和附近的人说了。后来又发生过几起事件,闹得大了才请来高人把那妖邪收了。这次作案的这个东西就和我讲给你的神像性质类似。” “现在已经死了四个人了,从死状上看,我也能大概猜到它想干什么。” “它想给自己凑一副身体。”</div> 第41章 寄体 “凑一副身体?”迟筵喃喃地重复着,有些不明白对方话中的意思。 他听说过替死鬼、听说过夺舍……可没听说用这种方式“凑”身体的。怎么凑?缝到一起都凑不成一个人吧? “确切说是找寄体。”胡星道,“正如我方才同你说过的,这种妖灵一般是依托在一些原本就有人形的物体而生,如神像、娃娃甚至是画像等。因为人是万物之灵,有人形的死物见血再被邪气怨气所附就很容易产生这样的妖邪。它的寄体就会被它当做自己的本体。” “如果邪气非常强横的邪妖或许不要寄体也能自己凝聚出实体而不散,但这样的少之又少,基本不可能存在。这一只却很奇怪,我来a市之后接触过遇害者的尸体,还可以感受到那东西残留下的邪气,它的邪气非常浓重且霸道,如今却要给自己制作寄体……所以我推断它之前应该是没有实体的寄体的,一直是凭借本身具备的邪气凝聚成实体伪装成人类混迹在人类社会之中,但是这样不能长久,它的邪气可能一直在流失,所以它才这么着急冒着暴露的危险以这么频繁的频率出来害人。” 迟筵听着只觉得背后凉凉的,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问道:“……找寄体……要害这么多人吗?而且那些被害者为什么会找上我?” “这是一种邪术妖法,它如果没有天生的本体寄体,要给自己找一个合适的寄体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于那东西而言最简单的大概就是凑齐九个人的血肉拼一副身体出来。至于你……”胡星转向迟筵,又从上到下看了他一遍。 迟筵一颗心随着她的话悬了起来,这时只见一颗毛茸茸的顶着两只尖耳朵的黑色小脑袋从胡星的大手提袋里钻了出来,“嗷呜”叫了一声,棕黄色的圆溜溜的眼睛有些委屈地瞅向胡星。 胡星摸了摸它,似乎是安抚了一番,才又将那小东西塞了进去。 她对迟筵笑笑:“这是我养的黑狐狸,不是妖,却很有灵性。是在我师门养起来的,能镇邪,一般的妖魔鬼怪都怕它,也能帮我不少忙。” 解释完之后她才继续回答迟筵的问题。她看向迟筵,有些迟疑道:“没有冒犯的意思,我就确认问一下,你自己知不知道,你自己身上的邪气就很重?” “我?邪气很重?” 胡星点点头:“你身上有很重的邪气,而且是打出生就带出来的。一般人如果带着这么重的邪气怕是会承受不住,或是戾气重而短福报,或是灾祸丛生而短命。但是你却和那邪气契合得很好,也是很罕见,那些邪气不会害你,倒是起到保护你的作用,让普通的魑魅魍魉不敢近你的身。但是也因为这些邪气,很可能让你被大的妖邪注意到,我推测这次这东西很可能就是由此注意到的你。” 她看向迟筵的目光多了两分安抚的意味:“……没错,我猜的不错的话,你应该和化身为人类的那东西已经有过接触,你自己区分不出来而已。这次那些受害人你都能看见,一是因为它们本身都是被妖邪所害,和普通鬼怪不同;二则很可能是因为……你早已经被那东西所选定,成为它找寄体的重要一环。” 迟筵只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甚至忍不住要跳起来! 接触过的同学朋友们的身影一个个从他眼前滑过,或喜或怒,或嗔或笑,他却完全无法判断出来他们究竟哪个是人,哪个是披着人皮的害人妖物。 他颤抖着问着眼前的女士:“您、您能知道那到底是谁吗?” 胡星摇了摇头:“我也一直在找那东西的下落并研究除去它的办法,但是它伪装成人,会用周围人的气味掩盖自己,并不好找。我只有亲自看见那东西可能才能认出来,现在只能告诉你袁博是人,你可以相信他。” 说到这里胡星突然想到了一个法子,对迟筵道:“对了,咱们可以悄悄约一个人多的公共场合,你带你最近接触比较多的人来,我在暗中观察其中有没有那妖物。” “……好。”虽然想到自己还会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和那妖物有接触,但迟筵还是应了下来。 胡星看他这样子也动了恻隐之心,何况从面前这年轻人这里可能能找到重要线索,便拍拍包将小黑狐狸从包里抱了出来递给迟筵:“这两天你让阿笙跟着你吧。它虽然分辨不出谁是妖邪,但是如果再有受害者出现阿笙至少能护着你不被它们所化的鬼怪所害。” 迟筵并不擅长和小动物相处,但想到这小狐狸能镇一般邪物,便连连道谢接了过来。 胡星交待了一些喂食等注意事项,又笑着补充了一句:“阿笙是女孩子,你可要好好待它。” 迟筵也因这句俏皮话感到略微放松,在胡星指点下将阿笙收进自己背包并给它留出通风的口,才想起来和胡星交换联系方式。 做完这一切后他想了想又道:“胡姐你晚上有事吗?我想先请你帮我看一个人。” 虽然他不觉得叶迎之有问题,但是叶迎之毕竟是近来一段时间和自己最亲近相处时间最长的人,哪怕是多此一举,他总得先确认叶迎之确实和袁博一样只是普通人而不是那伪装成人的妖物才能放下心来。 胡星道:“晚上有事。不过现在你要是能把这人约出来的话我倒是可以直接过去看一下。” 迟筵点头应好,便发消息问叶迎之现在在哪里,很快就收到对方回复说在图书馆。 迟筵又回消息让叶迎之在那里等着,说自己有事要找他。 但是因何事要急着找对方,这借口也不好编。迟筵思索了一会儿,从火锅店旁边的蛋糕店买了一块蛋糕打包好拎上,这才和胡星一起赶往学校图书馆。 他和胡星装作不认识的样子一前一后进去,胡星长相年轻,装成学生也不奇怪。 迟筵按照叶迎之信息里写的在图书馆二楼找到了他,坐到了他旁边的位置上,看见胡星装作找书的样子走到了他们后面两排的书架中间。 叶迎之垂着头翻过一张书页,轻笑道:“怎么了?这么急着找我?” 迟筵吞吞吐吐地把自己手里的蛋糕递过去:“……没什么事,就是中午和老袁吃完饭路过这家蛋糕店,想起这种蛋糕好吃,就买了一块想让你尝尝……”事到临头他才反应过来这理由是多么得蹩脚,混像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在生涩地追求自己心爱的女孩。 于是他补充道:“……还有就是想问你今天回哪儿睡,是回寝室还是回家……” 叶迎之这才抬起头看向他,笑吟吟道:“我在哪儿睡有影响吗?” 迟筵点点头:“我就想说你不管去哪都带上我一起。” 说完这话他才后知后觉地心里一紧,虽说是不可能,但万一那位胡姐说叶迎之他有问题呢? 想到这里他悄悄划开手机,只见胡星三十秒前发来信息道:“放心,你这位室友只是普通人,我看不出任何不对的,可以放心相处。我有事就先走了,回见。” 第42章 冲邪 迟筵一颗心这才彻底地落回肚子里,虽然早前他已经下意识地选择了相信叶迎之。 他转头看了一眼后面的书架,果然胡星已经不在了。 迟筵收回手机,看见叶迎之已经拿起桌子上的书和蛋糕盒往自己书包里放。 他抬起头,有些出乎意料:“现在就走吗?你……不学了?” 叶迎之点点头:“不学了,回家吧。现在时间还早,这个点走不堵车,还能来得及买菜做饭。” “哦。”迟筵呆呆地跟着他往出走,居然莫名觉得自己像是某种惑得君王不早朝的祸国妖姬。 坐进车里后迟筵把背包摘下来抱到怀里,小黑狐狸不甘寂寞地从里面伸出个头看着他。 叶迎之淡淡瞥了一眼:“这是什么?” 迟筵想起胡星特意把老袁打发走不让他掺和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说是对普通人不好。他以前不懂得这些事情,每次见着鬼怪都叫叶迎之和叶迎之说,现在知道了自然也不想再把对方牵连进来,于是随口瞎编道:“老袁最近在追一个女孩子,人家最近要出门就把养的狐狸托付给他了,但是他每天白天要出去实习照看不了,就又把狐狸托付给我了。今天请我吃饭主要就为了这件事,我替他照顾一段时间。” 现在养什么做宠物的都有,养狐狸的虽然稀少,但也不算太奇怪。 迟筵说到这里又小心翼翼地向叶迎之征询道:“……之前忘了问你,可以带狐狸去你家吗?”他记得叶迎之说过那个房子也是别人借给他住的。 叶迎之倒是不在意,无所谓道:“没关系,我家里不怕进小动物,倒是小动物都很怕我。” 迟筵只当他在说笑,也没在意他的话。 回到叶迎之家之后迟筵就在厨房给小狐狸安了个窝,果然如叶迎之所说,他一进去做饭小狐狸就“蹭”地跑了出来,一改之前懒洋洋的样子,犹如一道黑色的闪电,看得迟筵哈哈大笑。 两人买完菜回家就已经五点了,叶迎之在厨房把该准备的准备好后就坐到餐桌椅子上,用盘子把迟筵买的那块蛋糕盛出来,拿银质的小叉子分出一小块放进嘴里,偏着头尝了尝。 迟筵坐在他对面眼巴巴地看着,问道:“好吃吗?” 叶迎之又叉了一小块递到迟筵嘴边,看着迟筵吃下去才缓缓开口道:“你喜欢吃这个?” 他用叉子拨了拨蛋糕,毫不客气地把剩下的都吃了:“这个我也会做了,改天做给你吃。” “好啊。”迟筵点着头笑着应道,其实蛋糕虽然好吃但也一般,吃多了更是会腻,还是叶迎之做的火锅比较好吃,不论吃多少就算吃撑了都不会觉得腻的感觉。 但他不好意思说,说了显得像是天天觊觎人家的火锅一样。 晚上迟筵照旧洗完澡就窝在叶迎之床上属于他的那个位置准备睡觉,叶迎之洗完澡出来时他已经迷迷糊糊地差不多睡着了。 叶迎之躺下关了灯,借着月光眯着眼睛看了他许久,才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声道:“算你乖,没有以为有了那个母狐狸保护就不要老公。”他声音低沉,犹带着淡淡的笑意。 然后倾身过去,拨开他额前碎发,亲了亲他的额头。再在他身边躺下,把人牢牢搂在自己怀里。 迟筵轻轻哼哼了两声,就窝在叶迎之肩头不动了,睡得香甜。 一夜无事,第二天两人一起窝在书房,叶迎之抱着笔记本不知道在做什么。迟筵坐在他旁边抱着自己的笔记本整理数据,虽然导师暂时出门了但是他也得定期邮件向对方汇报工作,自然不敢太过懈怠。 两个人排排坐在一起,简直像是坐同桌的小学生。 到饭点两人就一起出来吃饭,该洗澡该睡觉就一起去休息,作息非常同步。 直到晚上迟筵睡到半夜时突然听到门外有动物细弱的叫声,他躺在那里细细分辨了一下,察觉出这似乎是小狐狸阿笙的叫声。狐狸不比猫狗常见,这也是他第一次听见狐狸叫。 迟筵心里“咯噔”一下,想起胡星说过的小狐狸能镇邪的话,隐隐猜到事出有异。他看了一眼身旁熟睡的叶迎之,悄悄略微调亮了自己这边的床头灯,拿起手机轻轻下了床,推开卧室门。 人也是随着时代不断变化的,以前人们拿着火把、烛台出去觉得安全,后来人们拿着手电,到现在手机变成了最能给人安全感的东西。 它可以照明,更重要的是它意味着和外界和他人联络的可能。人最怕的或许不是妖魔灾祸,而是孤立无援,是明知自己身处绝境却无法脱难、无人能救的绝望。 声音是从楼梯上传来的,迟筵走到楼梯边缘顺着声音向下看,小狐狸正瞪着一双棕黄色的眼睛挡在楼梯间,它听到响动后回头看到了迟筵,更向上跑了两步牢牢挡在迟筵面前。它四肢支在地上,颈间的毛微微向外炸起,低低向前倾着头,似是时刻准备攻击的样子。 迟筵打开了二楼走廊上的壁灯,依稀可以照见一楼拐角阴影处的两个苍白身影——它们直直地站在那里,一个没有鼻子、一个没有耳朵。 这次竟是两个受害者同时出现。 小狐狸龇着牙,低叫着摆出威胁的姿态,那两个东西却一无所觉,依然一步一步、动作僵硬地向楼上挪着。 迟筵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出乎意料的是小狐狸竟也跟着他又向上挪了一步。 迟筵盯着脚下的小东西心说不是吧,小姐你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你主人也夸你有本事能帮忙,其实你只是一个色厉内荏只会装样子的狐狸? 他内心翻滚不停,盯着楼梯处的那两个人形,强忍住夺路而逃、躲回卧室锁上门缩进被子里躲在叶迎之身边的冲动。 走廊却在这一刹那间突然变亮了,迟筵回过头,只见叶迎之打开了他方才出来后原本轻轻掩上的卧室门,正穿着睡衣倚在门口看着自己,面容平静,带着一丝令人心安的优雅和从容。 卧室顶灯的灯光明亮,从打开的门口流泻出来,映亮了有些昏暗的走廊。 迟筵也就在这一刹那突然不觉得害怕了。 他回头看向楼梯,刚才那两个身影果然已经不见了。 叶迎之微微偏着头看向他:“大半夜不睡觉跑出来做什么?” 迟筵连忙把小狐狸抱起来,编造理由道:“没事……就是听见狐狸叫,怕它饿了病了什么的。”听胡星说过普通人最好不要牵扯到这些事中之后,他就有意地想让叶迎之避开这些事,刚才又看到了那种东西也不敢让他知道。 叶迎之又悠悠看了他一眼,才开口道:“你别抱着它,这种动物和普通宠物猫狗不一样,身上可能携带更多病菌或是寄生虫。再说男女授受不亲,我听说狐狸都有灵性,这是只小母狐狸,你抱着人家也不太好。” 前一句还有道理,后一句就纯粹是瞎扯了。但迟筵还是立马听话地把小狐狸放到了地上。 阿笙马上老实地跑下了楼,看样子是自己回窝了。 迟筵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刚刚才在楼梯拐角看见那两个东西,让他自己此时下楼把小狐狸送回窝他还不太敢。 叶迎之一直默默看着他明明被吓得不行还强忍着不说的样子,这时候才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向他招招手:“还傻站着做什么,快回来睡觉了。” 迟筵跟着他进门,仔细把卧室门锁好才爬**关上自己这边的床头灯。卧室内又陷入了黑暗,过了许久,他才偷觑着似乎已经再次睡着的室友,悄悄的,自认无人发觉地向同床人的方向蹭了蹭。 黑暗中,叶迎之的嘴角几不可见地向上弯了弯。 翌日一早迟筵就躲在阳台上给胡星打电话讲了晚上发生的事。 那头胡星的声音听起来很是疲惫:“看来还是没有防住,又有受害者出现了,而且这次一次就是两个……那东西是真急了。” 迟筵才知道原来这两天胡星也都在忙这件事,每到入夜就一直试图捕捉那邪妖的踪迹,却一无所获。 “对了,胡姐,还有一件事,昨天过后小狐狸就有点委靡不振,今天早晨我喂吃的它也没吃多少,这是怎么回事?”迟筵没什么饲养小动物的经验,更不要说是养狐狸,遇到问题就只有赶快向主人咨询。 胡星一听很是着急,向迟筵要了叶迎之家的地址,说是她马上赶过来。 果然一个多小时后她就赶到了。迟筵向叶迎之扯谎说是老袁最近在追求的那位女孩子来接寄养的小狐狸,便抱着阿笙走了出去。 胡星心疼地把小东西抱在怀里,捋了捋它的耳朵。小狐狸在她怀里依赖地低叫一声,蹭了蹭。 她抱着阿笙反复看了看,吁出一口气:“还好没有大碍,只不过是被邪气反冲了。” “被邪气反冲?”迟筵奇道。不是说这小狐狸能镇邪吗?还会被邪气反冲? 胡星点点头:“阿笙要比我们人类对这种东西敏感得多,我察觉不到的邪气它也能感应到。看它这个样子……应该是这两天在你这里接触了邪气极重的东西才会这样。我没想到那东西的邪气竟然这么厉害,不过是被它害死的人所化成的怨鬼竟然也带着这么重的邪气,甚至能反冲到阿笙。” “不过这样的话我就得带阿笙回去修养了,不能让它继续待在这里了,你自己要多加小心。”胡星叮嘱道。 迟筵心说没关系,看这小家伙在他这里遭了难他还挺不落忍的,何况说实话他感觉这小狐狸还没自己室友管用。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向胡星打听道:“胡姐,我室友到底是什么情况?你说他是普通人,可是好像每次他一出现那些鬼怪就都消失了。” 胡星摇了摇头,淡笑道:“这我就不清楚了,人是很复杂的一种生灵,有的人气运盛、有的人八字重、有的人生来能克万邪,这些都说不清楚。研究人与天的是‘道’,我从小研习降魔除邪之术,习的是‘法’。跨专业的问题,我也说不准。” 第43章 狐恩 第43章 狐恩 按照胡星的说法,那个东西至少要害九个人的性命, 而如今已经出现六个受害者了。 而胡星也说过, 那个东西怕是早已盯上了自己。这个时候迟筵不可谓不忧惧。 这周六出来打球的时候迟筵便提前和叶迎之说好了不回去吃饭,随便找了个借口请一群平日相熟的朋友和打球的朋友一起在打完球后去学校西门外吃烧烤。 胡星和她师弟就坐在另外一桌上, 同时悄悄打量着迟筵这一桌的人。 她师弟就是老袁那个初中同学,因为听说a市这次的事并不简单特意赶过来帮忙, 却被胡星叮嘱不要单独行动,一有异状一定要通知自己, 免得他帮忙不成反遭了那妖邪的毒手。 散场后迟筵安排大家回去, 自己留下结账,和胡星两人会合到一处问道:“胡姐, 怎么样?你有发现什么吗?” 问这句话时他也说不上心中是什么滋味,既盼望对方能尽快揪出那披着人皮的妖以避免更多人遇害,又怕对方真的说出自己哪位朋友就是害人的邪物。 胡星摇了摇头。 迟筵有些失望,却也松了一口气,建议道:“胡姐你周一的时候可以来我课上看看,那东西也有可能混在我一同上课的同学里。” 吃完烧烤已经九点了,胡星不放心迟筵独自回去,便提出要和师弟一起把他送回到叶迎之的住处, 毕竟他很有可能就是那东西的下一个目标。 迟筵惜命得很,这种时候自然也不会假意客气, 没推辞就上了胡星的车。 三人在车上闲聊,迟筵一个人坐在后座上,想起那只小狐狸:“胡姐, 阿笙怎么样了?好些了么?” “好多了。”胡星应道,“它欺软怕硬得很,自己也很机敏,见到那能冲到自身的邪物自然也懂得避让,躲着不硬往上凑,所以养养就没什么事了。” 迟筵想到那日夜里小狐狸跟着自己一起往上躲的样子,心说这倒也是。顺口又道:“胡姐我看你倒挺照顾那只小狐狸的,那天听说它可能生病了赶紧就过来了。” “嗯,”胡星一面开着车一面道,“她母亲救过我的命,我照顾她都是应该的。” 她母亲?那不就也是一只狐狸?迟筵闻言十分好奇,甚至微微向前支起了身子。 胡星看他感兴趣,索性开口讲道:“这和我自己的经历有关。” “我本身出生在一个比较落后的村子里,家里父母重男轻女。我五岁那年我弟弟三岁,被黄鼠狼咬了。民间传说里黄鼠狼一直也是比较妖异的一种动物,在我们那里的说法是小孩子被黄鼠狼咬了就是被大仙收走了,是救不回来的。” “但是那时候我师父正好路过,他说他可以救我弟弟的命,但是如果救了我家就欠他一个传他衣钵的徒弟,就得让我弟弟跟他离开去学术法。我父母当时为了救我弟弟的命答应了,但等师父真把我弟弟救回来之后却又反悔了,舍不得唯一的儿子,所以把我推了出来,让我跟着我师父走。” “我师父是个游方的老术士,因为那时候的思想大环境限制一直比较清贫。但是我感觉生活其实并没比在家里苦多少,还要更自由些,我跟着师父四处走还见识了不少东西。直到十二三岁的时候有一次我上山采野菜,不小心被毒蛇咬了,当时身体就倒在地上僵麻得动不了。我那时候虽然小,但是隐隐知道这样下去可能会没命,可也没有别的办法。这时候有一只黑色的母狐狸出现了,我看见它腹部受了很重的伤,洇出很多血。它慢慢接近我,突然跪倒在我伤处咬着伤口把毒血都吸了出来,然后凑到我嘴边喂我喝它的血和唾液,我也没法反抗,而且我感觉出来它没有恶意,好像是在救我,就都咽了下去。” “慢慢的我感觉到身体恢复了知觉,那狐狸却不见了。过了一会儿它又叼了一只狐狸幼崽出来放在我肩头上,冲我低叫了两声就没了气息。我把它葬了之后带小狐狸回去见师父,把事情讲给他听,师父说那狐狸是知道自己受了伤命不久矣,所以才救我一命向我托孤。它喂我的血也不是一般的血,应该是它的精血,那狐狸还不能算作妖,但是也有一些灵性和道行,它选中我也是看出我当时年纪小气息纯正没行过恶事,而且是修习术法之人,一般讲究因缘果报,这才敢把自己孩子交给我。” “可能是得到了狐狸精血的缘故,从那之后我修习术法进展倒是越来越快,甚至很快超过了师父。我以前不姓胡的,可是我想我父母虽给了我命,但又放弃我了,我和他们的因缘也就断了;狐狸又救了我的命,给了我精血,我倒不如改姓胡吧。那之后我就改姓胡了,到现在早就忘了以前姓什么。” 她说得轻巧,迟筵却听得入神。他没想到胡星还有过这样的经历,而且能这么坦率的当成故事一样若无其事讲出来,不禁多了几分钦佩和信任。 老袁的初中同学在副驾驶座上坐着,他早听说过师姐的故事,听完后补充道:“就是,我师父和师姐以前生活很清苦的。后来赶上国家经济高速发展,房地产形势大好,师父连蒙带骗地靠给人看风水才混成了大师赚了钱安定下来,送师姐去上的学。” “别瞎说,”胡星斥道,“什么叫连蒙带骗。” “我没说错啊,”老袁初中同学道,“师父不是专门研究除魔驱邪的嘛,算命看风水那一套他根本不太懂啊。” 胡星没说话,看来是无法反驳。 老袁那初中同学又赶紧恭维道:“不过我师姐比师父靠谱多了,她可是经常被请去破一些普通人管不了的疑难杂案的。” 三人这样聊着倒也不觉得路远,感觉没过多时就到叶迎之家了。迟筵拿出手机一看,才发觉已经十点半了。 胡星叮嘱道:“天黑之后就不要出来,尽量在这房子里待着,门窗锁好。按照传统的说法,每间房子都是有屋灵的,不请自来的东西想要在人家家里害人也没那么容易。如果有异状就赶紧联系我。” 迟筵点头应是,胡星两人看他拿钥匙开了门进去又关上门才开车离开。 因为迟筵老在家里住,在他第一次住下后没过两天叶迎之就给了他一套家里的钥匙。迟筵一开始没好意思拿,后来想着房子大,还是自己有一套钥匙方便,省的叶迎之跑来跑去楼上楼下惦记着给自己开门,自己像今天这样回来晚了他还得等着自己。 迟筵进屋后发现客厅里亮着一盏落地灯,叶迎之居然就坐在沙发上衣冠楚楚地等着他。见到他后叶迎之才合上手中的书,抬起头微微一笑:“回来了?怎么这么晚?怎么回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迟筵还是不敢再告诉他这些神鬼的事情,含糊道:“大家一起吃烧烤嘛,一般都会比较晚。老袁和他最近追的那个女孩子送我回来的。”再这么编下去他自己都要信老袁是真在追求胡星了。 说到这里他又赶紧补充道:“迎之,我听说最近不太安全,你晚上最好不要出门也不要太晚回来。有人敲门也不要轻易开,就算是咱们认识的人太晚敲门也不要轻易开。” 他想到那东西既然伪装成人而且就混迹在他们中间,那也很可能就是他和叶迎之都认识的人,借着熟人的身份上门行凶也不是不可能。 叶迎之笑着看着他不停地叮嘱自己,眼睛微微弯起,应道:“知道了,我明白的,倒是你可不要给别人可乘之机。” 他说着站起来,放下书,对迟筵伸出手:“走了,时间不早了,回房间睡觉。” 迟筵点点头,乖乖跟着他往楼上走。 夜很深了,今天是个阴天,月亮也悄悄躲了起来。 月色黯淡,黑暗中叶迎之静静睁开眼睛看向窝在他身边睡得香甜的人,翻过身将他搂进怀里。 他轻轻含咬着迟筵的耳朵,小声道:“小坏蛋……你是不是还挺担心老公的……” 声音中带着低低的笑意,还有几分醉人又惑人的味道。 可惜没有人听到。 迟筵感觉到耳边挠人清梦的作弄,一巴掌轻轻拍在了叶迎之下颌上。 第44章 聚邪阵 周一迟筵自己挤地铁赶回学校上课,因为是白天且周围人来人往他倒不是很害怕,那东西几次出手害人都是入夜之后,并且通常是晚上十点之后。 胡星和老袁的初中同学两人也依约到他们教室看了一圈,却没发现任何异状或是可疑的人,便告别了迟筵,准备去学校其他地方转转寻找线索。 教室里杨青依然坐在迟筵旁边,他四处张望了一遍,打趣道:“诶,迟少,怎么那个老来蹭咱们课、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小美人这两次都没来?” 迟筵这一段日子以来总是被鬼怪缠身,后来又听说这是妖邪作祟,每天忙着保命都自顾不暇,自然已经很久都想不起顾惜惜这个人了。他听杨青这么一问才想起来顾惜惜,也只随便敷衍道:“嗯,她估计觉得没意思就不来了。” 杨青都不知道他是假正经还是真不解风情了。 下课后迟筵又匆匆收拾东西往地铁站赶,杨青要叫他一起吃饭也被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下次吧,我室友在家做了饭等我回去吃饭。” 杨青看着他疾步离去的身影,心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老婆在家做饭等你回去吃呢。 中午这个时候地铁站里的人比早晨来时少很多,迟筵出了地铁站正插着兜急匆匆往叶迎之家里走,却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喊他:“小筵!迟筵!” 他一回头发现居然是表叔和表婶两人。迟筵连忙迎了上去问好:“表叔、表婶。”这里本来就离表叔家近,遇到表叔和表婶也不奇怪。 表婶嗔怪他到这里怎么也不去家里看看。迟筵想起之前撒的谎,咳嗽一声道:“我们组有个同学住在这边,他把组里一份重要的项目资料拿回了家,现在导师急着要这份资料,就让我过来取了。”他总感觉见鬼之后别的不说,自己说的谎倒是越来越多,随口编瞎话的能力也越来越强。 表叔表婶看了看时间,正是中午饭点,一定要拉他去家里吃饭。迟筵想着叶迎之已经做好了两人的饭在家等着,便以着急拿资料为由推拒了。但表叔表婶三番五次地热情邀请,今天又正好在街上遇见了,再推辞也说不过去,最终迟筵答应了明天中午一定过去。 第二天中午迟筵从叶迎之家出来后便去超市买了些点心和茶叶,拎着去了表叔家。 四年不见表叔家也没多大变化,迟筵看了看通往楼上的楼梯,想起自己当年睡过的那间卧室和那间佛堂,还是有克制不住的恐惧浮上心头。甚至克制不住地再次回忆起那落在自己身上的微微带着凉意的亲吻、爱抚与拥抱,以及那东西压在自己身上抱着自己时流泻出的**。 一直以来被刻意遗忘的记忆潮水一般涌了上来,竟然还清晰如昨日。 奇异的是,这次再次想起时,恐惧之余竟还多了一些微妙的熟稔感,仿佛他对那些碰触和那冰凉的吐息都已经很熟悉了一样…… 简直像是上辈子的记忆。 迟筵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一抖,无法想象自己上辈子如果真的一直被鬼那样缠着会是怎样的人生。 他把东西放下,依次向三位长辈问了好。表弟现在也在外地上大学,所以家里只有表叔表婶和姨奶奶三个人。 姨奶奶这两年眼神越发不好,但明显思维还很清晰,她扶着迟筵的胳膊端详了他许久才笑着说:“又长大了,上次见你好像还是昨天,我都快要认不出来了。孩子们啊,都是见风长。” 迟筵听得暗笑,心说自己都这么大了,又不是三岁的娃娃,但也只笑着应是。 老太太还惦记着想拉他上楼陪自己去佛堂念经,迟筵听见“佛堂”两字就只觉心里一紧。还好表婶及时劝止了她:“妈,小筵好不容易来一趟,您就和小筵好好坐着聊会儿天,饭马上就做好了。” 老太太这才熄了心思,又拉着迟筵在客厅坐下。 吃饭的时候四人说着话,表叔杜林突然问起来:“小筵,你昨天说去同学家取资料,你同学也住这边?” 迟筵点点头:“是,他就住在这一片最顶上有一座大一些的房子里。” 杜林夹菜的手突然停住了,看向他有些诧异地问:“是最顶上暗红色墙,白色窗户,从外面看很洋气的那一栋?比咱们这房子大出将近一倍那个?” 迟筵想了想,都吻合,便又点了点头:“没错。” 杜林放下筷子,转头对姨奶奶道:“不对啊。妈,那不是以前爸隔壁系统的老领导他们家房子吗?他们家姑娘也早出国了吧?那房子应该空着啊。” 迟筵补充道:“我同学说过那不是他自己家,是房主人借给他住的。他也说过他家人在国外,可能他家里人认识原本的房主人。” 杜林嘟囔着:“那更不应该了,哪有把那种房子借给朋友家孩子住的……毕竟他们家当年闹得还挺大的。我当时好像才刚参加工作不久,到现在还记得他们家姑娘当年带着姑爷和剩下的一众亲戚在房子外面跪了一片纷纷磕头,最后把房门锁上封起来的场面。” 表婶附和道:“对,我也记得。那时候我和你表叔也才刚认识不久,是第一次来他家,没想到头一次来就遇上这种事情,所以印象特别深。我还记得那时候吃完饭,他说要带我出来在附近走走,我俩就往上走着,走了小半个小时走到靠上那一片围了好多人。我们当时年轻好奇心盛,就挤到最前面去看,正看见他们家姑娘领着后面的人跪在地上冲着房子里面叩头,一连叩了九个才敢站起来。我当时心里还嘀咕,听你表叔说的他们家姑娘和姑娘都是当时很有学识有文化的人,怎么还信这种封建迷信。” 表叔接道:“信不信这些和有没有学问是两码事。” 迟筵心说这倒也是,给他教课的老师也有讲究风水的。他们学校的东门和隔壁大学的东门开在一条街的两边上,且都正对着一条马路。但他们学校东门外面有一块方方正正刻着校训的大石头,隔壁学校东门外什么都没有。有一段时间隔壁频频出事、三天两头的见报,他们学校就风平浪静,就有一种传言说是他们学校门口的石头把不好的气挡住了,所以风波少。 不过听表叔表婶说那房子当年的事他还是觉得心中发毛,毕竟自己可是天天住在那里。他偏头小心翼翼问道:“表叔表婶,那当年到底怎么回事?难道是……弄鬼?” 表叔摇摇头:“那倒不是,我也记不太清了,也是后来听的传言,好像他们家当时情况很复杂……所以最后姑娘姑爷一家就直接出国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姨奶奶在此时开了口:“那是他们家儿子自己造孽。” 人上了年纪总爱回忆往事,而且是记不住当下的事,越是以前的、自己年轻时的事情越是记得清楚,不仅记得清楚,还爱给别人讲。姨奶奶也不例外,这二十多年前的事老太太还能讲得清清楚楚。 原来这家的老爷子的工作单位和姨奶奶丈夫的单位有些关系,所以他家的事当时姨奶奶通过自己丈夫也听说一些内情。这老爷子的夫人已经病逝,膝下有一儿一女,年纪都和表叔差不多,要比表叔稍大一点,都已经成婚。女儿和自己丈夫在别处住,儿子儿媳妇同老爷子一同住在上面那房子里。 后来那一年那儿子的妻子怀了孕,他耐不住寂寞,瞒着妻子又在外面找了个情人。那个情人和儿子是一个单位,也不是良善之辈,还以同事的身份和其他几个同事一起去过他们家。她心里也有些嫉恨妻子,就趁机把一张画着聚邪阵的朱纸垫在了妻子常睡的那半边床垫的下面。 那之后又过了三四个月,妻子突然有了要生产的征兆,因为之前并没有预料到,只能匆匆请人上门来看。接生的时候可以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女人腹中出来了,妻子的肚子也小了下去——但却没人能看到那个“胎儿”。 这事实在太过诡异,妻子得知后自然是又惊又怕,家中其他人也惊惧难言,连连嘱咐几个来帮忙接生的人不要透露出去。后来老爷子让女儿帮着请了一位高人过来,这位高人据说是难得的从多年前的政/治风波中挺过来的,已经是古稀之年,确实有些本事,进到卧室后就找出了那张放在床垫下面的聚邪阵。 顺着这一线索再经过排查,加上那儿子经历了这等骇人的祸害家人的事件后也顶不住压力,他出轨事情就暴露了。他的情人也承认那聚邪阵是自己无意中从一个在街边摆摊的瞎眼术士那里买来的,现在也找不到那个术士;并辩解称自己只是嫉妒作祟,也不确定那阵纸究竟有没有用才放在床垫底下,并没料到竟会造成这样的后果。 这事毕竟耸人听闻又有痕迹可寻,所以还是传出了风声。老爷子一向爱惜脸面,听闻儿子的作为后气得一下子发病住了院;妻子也气得不行同时后怕不已,立马同丈夫离了婚搬回了自己家;也不知道是不是害人的报应,离婚后没几天那儿子同自己那个情人出门的时候就出了车祸,当场死亡。 当真是家破人亡,只剩下女儿一面在医院照顾老父亲,一面偶尔回这房子里帮着清扫打理。 她要忙工作,要照顾自己的小家,还要常去医院照顾父亲,十天半个月才能回这房子里料理一次,顺便给父亲取些日常用的东西。奇怪的是她每次回来都感觉这房子像是有人在住的样子,一次两次不觉得,时间久了就察觉出不对了。 女儿就又把那位高人请了过来帮忙看房子。那高人进门后左右看了看,没敢惊扰,悄悄拉着女儿出门后才告诉她原委。据说是因为那聚邪阵的作用,正常胎儿根本活不了,生下来就是死胎,但是恰好有一个类似邪灵的东西借着她大嫂生产时托生了,现在应该是无处可去,就留在这房子里。 不过她几次回来都与那东西相安无事,说明它没有害人的心,何况本来是来这房里的人作妖把那位招来的,强送走恐怕不容易。他自己是不敢动房里那位的,当世的人他也想不到有谁能做到这一点。不如做个仪式恭恭敬敬地把房子借给那位住,然后把房子封起来不让人进来就是了,它留在这里做完自己想做的事之后自然就会自行离开。 女儿便听从建议把房子封了起来,而老爷子本来就上了年纪,又经过这件事一病不起,很快也就去了。女儿料理完父亲的后事没过多久就和丈夫一起出了国,这么多年也没听说过回来,所以按道理讲这房子还应该是封着的。 迟筵听得心里有些不安,不过他和叶迎之在那房子里住了那么久,也从来没察觉到过第三个“人”存在的征兆,不知道是不是像姨奶奶所讲的高人说的那样,那个东西已经做完自己想做的事离开了。 他想起当初叶迎之信誓坦坦地安慰自己“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鬼”的样子,心道即使当初房主人给他讲了这些事他大概也不会信,借住在这房子里也不奇怪了。 表叔和表婶听完也劝道:“小筵啊,你和你同学讲讲这事,咱们也不是封建迷信,但是就讲求个心安嘛,毕竟是已经借给鬼神的房子,还是搬出去的好。” “他不信这些的。”迟筵笑着摇了摇头,装作好奇般问道,“表叔表婶,您在家有遇见过这种灵异事件吗?” 表叔挥了挥手:“咳,咱们家人做人做事都正直,不搞什么幺蛾子,家里也惹不上那种东西。” 迟筵点点头,连忙夸了表叔表婶两句,心道果然自己那年夏夜在这里碰上的那东西只作弄自己。 第45章 第七人 迟筵没敢在表叔家待太久就以学校还有事为借口离开了,离开后自然也没回学校,而是溜溜达达地转回了叶迎之家,自己拿钥匙开了门。 客厅不见人,倒是一股浓郁的奶香味从厨房传了出来。 迟筵换了鞋脱了外套向厨房走,果然看见叶迎之正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袖绒衫背靠橱柜翻看手机,金色的阳光打在他旁边的白色厨案上,下面的烤箱正“哒哒”运转着,流露出甜厚的奶香气息。 叶迎之听见他的脚步声才放下手机,抬起头道:“上次说要做蛋糕的,今天正好有空就试试。” “不用特意这么麻烦……去蛋糕店里买或者直接叫蛋糕外卖就行。”迟筵想象中做蛋糕要比炒菜做饭麻烦多了。 “不麻烦,在家做比在外面买的安全干净多了,我用的奶都比他们的好。”叶迎之又看了迟筵一眼,“先上楼去换衣服,差不多快烤好了。” 迟筵换好衣服后蛋糕果然已经烤好了,是普通的**酪蛋糕,但味道比外面买的清淡,没有那么甜,而且也更细腻。本来还该放在冰箱里冷藏一段时间的,叶迎之看到迟筵就没忍住先切了一块放到盘子里给他尝,其他的才收到冰箱里冷藏。 迟筵也有样学样地切了一小块喂进叶迎之嘴里,这才想起正经事,把从姨奶奶那里听到的关于这房子的故事讲给叶迎之听。 叶迎之果然并不以为意:“都过了多少年了,而且这种传言一般也是添油加醋以讹传讹的比较多。”明显是当成玩笑满不在意的态度。 他眼角微微向上弯起看向迟筵:“你也信。” 小傻瓜。 后面三个字却被他亲昵地含进舌尖里。 “可是……” 迟筵还想争辩,叶迎之就叉了一块蛋糕喂进他嘴里:“再说了,我住了这么长时间也没发现问题,你住的这段时间难道有发觉这房子里有其他人?” 迟筵早料到是这种结果,而且自己不过是从姨奶奶那里听到的,也没有什么有力的论据,自然争不过叶迎之,也就作罢了。 就在这时他放在一旁桌子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迟筵走过去接起,来电显示竟是他已经很久没想起来过的顾惜惜。 女孩子欢快的声音从电话那端响起:“迟筵哥,今天单身节,我晚上约了几个朋友一起吃饭,你也来吧?” “不,不用了,你们好好玩。”顾惜惜的朋友自己也不太熟,去了也没意思,何况现在是多事之秋,他哪敢太晚出去或是夜不归宿。 “迟筵哥是已经有人陪了所以不用过单身节吗?”那边的女声似是玩笑般问着。 迟筵下意识看了叶迎之一眼:“也没,就是和我室友在一起……总之你们好好玩,我就不过去了。” 电话声音不小,站在一旁的叶迎之就能清清楚楚听见他们的对话,见他挂了电话才微微蹙眉道:“又是那个顾惜惜?你尽量和她少接触。” 迟筵也不明白叶迎之为什么这么讨厌顾惜惜,他对旁人虽然也不热络,但对顾惜惜却是格外冷淡。但没来由的迟筵现下却只想顺着对方的意思,便只道:“她叫我晚上一起去吃饭,我没答应。” “嗯。”叶迎之这才缓和了神色,“晚上吃什么?” 这之后倒是一直无事,只不过三天后迟筵导师就提前回来了。 说谎果然会遭报应,导师这回回来真的给他布置了一个紧急任务,由他和两个师兄共同负责,目测最快也要三天才能完成,这下迟筵就只能回学校,不能再和叶迎之一起赖在他家里了。 迟筵得知这一消息后心里就有些害怕,按照胡星的说法至少还会有三名受害人出现,可现在胡星和警方那边都对凶手毫无线索,受害人唯一的共同特征就是都生活在他们学校附近的地方,都是容易接触到的普通人——不过既然是妖邪害命,那么它自然是枉顾礼法随心所欲。 而且根据之前的经验,受害人所化成的怨鬼似乎也是越来越强,越来越目标明确地去接近自己。他怕还没找出那妖邪,自己就先被那些怨鬼害死了。 迟筵只能小心翼翼地去询问叶迎之:“迎之,我导师布置了任务,我这些天都得回学校去……你要不要一起回去住?” 叶迎之不答,反而反问他道:“你想让我回去?” 迟筵还是不敢告诉他这妖邪鬼怪相关的事,所以只随口道:“是……一个人比较寂寞,还是有人陪着比较好。” 叶迎之原本单手托着腮抬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迟筵,闻言把手放下来,直起身子道:“那好,我和你一起回去。” 但是回去之后两人自然没有借口再挤在一张小单人床上,依然是各睡各的。不过两人就在一间屋子里抬眼就能看到对方,迟筵也不会觉得太害怕。 谁想到搬回来的第三天晚上,迟筵正睡的香,突然听到有人仿佛就趴在他耳边叫他名字:“……迟筵、迟筵、迟筵……” 迟筵迷迷糊糊地“嗯”的应了一声,随后便觉得心里一紧,猛然想到忘了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一种说法,说是听到来源不明的声音叫你的名字一定不要轻易答应。 他悚然一惊,一下子睁开眼睛,看见一个“人”正坐在他的床头微笑地看着他,黑色长发从脸颊两侧垂下,长而细白的十指按在他的两个肩头上,带着一股彻骨的死气和寒意,还有隐隐的腥臭气息。 “她”就正面冲着迟筵咧开嘴角,面容苍白而诡异,眼眶处却黑洞洞的,犹如骷髅一般——“她”没有眼睛。 迟筵却在极度恐惧之下依然从这张脸上看出几分熟悉,虽然不常见面,但对方、至少对方生前确实是他的熟人。 迟筵动了动嘴,嘴里却如同堵着棉花一样发不出声音。他努力使劲儿从嗓子里挤出两个气音:“……简盈?”</div> 第46章 交集 那个东西却并不为这个名字所动,两只灰白的手爪却在迟筵的肩头越掐越深,空洞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迟筵。 它已经不是人了,只是一只毫无理性、情感可言的怨鬼,和迟筵从前所见过的那个安静腼腆的女孩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东西。 迟筵只感觉那两只眼睛离自己越来越近,刺耳的声音却如同老旧电台断断续续的电波,带着些许“嘶嘶”的杂音在他耳边响起—— “死的……为什么……不是你……” “最该死的……是你……” 一股凉意从内心升起,他终于知道以前听的的那被屏蔽了一般的怨毒的嘶嘶声到底在说什么了——它们在问他,死的为什么不是你。 迟筵挣扎着转过头,朝向叶迎之床铺的方向,努力向他看去,犹如盯着一根最后的救命稻草。 叶迎之,你看看我,看我一眼啊……哪怕一眼,求求你…… 他的喉咙急速痉挛着,费尽力气却只挣扎着吐出一个“叶”字。 迟筵已经可以清晰感受到勒在肩头的痛意,全身的力气都仿佛随着那冰冷而腥臭的东西的接近而被抽走。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也越来越凉,几乎要与那东西融为一体。 “叶迎之……” 你为什么不看看我? 他努力想保持清醒,但一阵阵地无力感却如巨铁一样压得他睁不开眼睛。 “啪”的一声,眼前突然变得一片光明,身上也随之一轻。 迟筵睁开眼,只见寝室灯被打开了,室内一片光明,叶迎之站在他的床前轻轻握住他的手,唤着他的名字:“迟筵,迟筵?怎么了?做恶梦了?” 迟筵茫然地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仿佛在确认眼前这人的存在。他侧过头看了看床顶,那个长得同简盈一样的怨鬼已经消失了。 方才太过紧张绝望,他竟没有注意到叶迎之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面前的。 他慢慢从被子里抽出另一只手覆盖到叶迎之握住他的那只手上,紧紧捂住,直到肌肤一点点感触到熟悉的骨节触感才渐渐放松下来,似乎重新回到了人间。 他下意识地拿起那只手,放到自己的颊边摩挲了片刻。这样的举动虽然幼稚让他觉得安全。 叶迎之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又很快放松下来,任他拿在手里在脸间磨蹭。 迟筵好半天才算彻底缓过来,依然有些呆滞地眨了眨眼睛,又小声叫了一声:“叶迎之?” 叶迎之索性爬上了床侧躺在他身边:“是我。阿筵,怎么了?” 他伸出手点在迟筵眼角:“你这个样子……好像很委屈。” 委屈?迟筵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却自然地靠过去,贴近自己熟悉的气息,闭着眼睛默默躺在那里,一点一点将心中方才积累的负面情绪和情感放空。 过了许久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迎之,你还记得简盈吗?她可能……遇害了。” 虽然假如简盈真的遇害,现在也多半救不回来了。 看见叶迎之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迟筵编造道:“我刚才做了个噩梦,就梦见她被害了……还被人挖去了双眼。” 叶迎之把手机递过来:“我对这个名字没印象了,如果实在担心的话可以打个电话问问和她在一起的同学。” “她是顾惜惜的同班同学,经常和她在一起,还和她来过咱们寝室,感觉挺安静的。”迟筵提醒着叶迎之。其实他自己和简盈也不熟,是通过顾惜惜认识的,说的话都不超过五句,没想到再见面居然是这样的场景。 他看了看时间,3:34,不是个给人打电话的好时间,但是人命关天也顾不得太多。他拿起手机打开通讯录,找到“顾惜惜”三字时却迟疑了——自己是那妖物的目标,现在简盈也成了受害者,而自己和她唯一的重合点,就是顾惜惜。 那么……顾惜惜会不会也是目标之一,她现在安全吗? 又如果……她就是凶手呢? 后一个想法突然出现在脑海里,令他不寒而栗,偏偏却如杂草一样疯狂滋长——如果他现在想联系的这个人根本不是人呢? 更可怕的是他拿不出任何有力的可以反驳这一念头的证据。他和顾惜惜本就相识于网络,现实中相交并不深,他对她的出身、来历、家人……全部一无所知。 他坐在床上愣住不动,叶迎之也就在旁边坐着陪他,拿着自己的手机翻看,看到一条消息后缓缓开口道:“阿筵……刚刚得到的消息,东门外那条小巷里发现了一俱无眼女尸,初步确认是我校外文系的研一学生,抛尸地点并非作案地点,其他情况还在侦破中。” 剩下的话他没继续往下说,迟筵却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停在“顾惜惜”名字上的手指终于按了下去。 电话接通的“嘟——嘟——”声响起,迟筵转头看向叶迎之,轻声道:“我问一下。” 没过多久电话就被接起了,顾惜惜的声音似乎有些惊讶:“迟筵哥?怎么这么晚打过来?有事吗?” “没事,”迟筵努力保持着平静的语气,“我正好没睡,刚才看到消息说外文系研一有一个女孩子出事了,就想问下你有没有事?” “啊……我没事,谢谢迟筵哥。”从电话中有些分辨不出顾惜惜的语气,只听她微微压低了声音道,“但是,但是出事的简盈。” 出事的是简盈。果然是简盈。 而顾惜惜目前还平安无事。 迟筵闭了闭眼,又安慰了顾惜惜许久之后挂断了电话。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叶迎之在一旁勾着嘴角看着他:“挺会哄人的,怪不得惹这么多桃花债。” “哪有那么多桃花,”迟筵看他一眼,随后垂下头,“我诓她的。” 随后他直接从堵在外侧叶迎之身上翻下床拿着手机躲到阳台,又打了一个电话给胡星,特意压低声音道:“胡姐,刚又出事了,你已经知道了吧?嗯……这次的受害人我认识的,我想起来还有一个人应该带来让你看看……我感觉她应该比较重要。” 顾惜惜,她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唯一一个和受害人和自己都有交集的人。 挂上电话,迟筵看了看外面黯沉的天色,又打开阳台门回到室内。 叶迎之还在他床上靠外的那个位置,并没有回到自己的床上。迟筵默不作声爬**,又从他身上直接爬到了里侧默默躺好。 叶迎之“啧”了一声抖开被子把他裹进去:“怎么弄得这么凉,出去也不多加件衣服。” 迟筵闭着眼睛轻轻叫他的名字:“叶迎之……” “嗯?” “晚安。” 幸好身边还有这么个人,幸好他遇见的是叶迎之。 第二天天亮后迟筵一醒来就打电话约顾惜惜中午出来吃饭,同时发消息告诉了胡星。 叶迎之躺在旁边全程听完了迟筵电话里说什么“嗯,刚发生了那种事,也想叫你出来散散心,免得窝在心里”“而且不是早就说好要一起吃饭,一直没有约成”“那就说好了,今天中午在东门外的‘十醉’餐厅见”…… 等他挂断电话才幽幽道:“还挺怜香惜玉的,不是和你说过最好少和她接触么?” 迟筵正色道:“我找她真的是有正事。” 他转头看向叶迎之,小声祈求道:“迎之,还得请你帮我个忙……” “我和她约的十二点见,大概一点也就吃完了。如果这中间我给你发了这个表情,求你就给我打个电话假装有事把我叫走。” 叶迎之轻笑着看着他:“不是你约人家出来的吗?怎么还要半路逃跑?” 因为如果她有问题的话,我怕自己没胆气坚持和她一起吃完这顿饭。 “不告诉你。”他拿起叶迎之一只手臂轻轻晃了两下,就像有时早晨叫对方起床所做的那样,“老叶,求求你?你帮我这次好不好?作为报答我满足你一个要求。” 虽然他觉得叶迎之总是一副清心寡欲无欲无求的样子。 “那好。” 叶迎之也没矜持,很快答应了。反正这桩生意他怎么做都不吃亏,现在更是大赚特赚。 ———————— “十醉”餐厅的散座列与列之间被竹木装饰隔开,有心的话胡星可以很方便观察到顾惜惜,顾惜惜却不容易察觉到对方的存在。 迟筵、胡星和老袁那个初中同学小安都很早就到了,默契地分别挑选了便于被观察和不易被发现的位置。如果特意去看的话从迟筵的角度也可以看到胡星和小安的背影。 迟筵是背对餐厅入口坐的,收到顾惜惜快要到了的消息后就微微侧过身看向门口,同时悄悄注意着胡星的神色表情。 顾惜惜今天穿了一身粉色的大衣,看上去很是青春靓丽,脸上也化了淡妆,显然为出来见迟筵也做了准备。可随着她越走越近,胡星的面色却越来越凝重。 迟筵心里就是一紧,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手机。 顾惜惜走到迟筵面前拉开椅子坐下,浅笑道:“迟筵哥,等很久了吗?” 迟筵赶紧摇了摇头,把菜单递过去让顾惜惜点菜,只觉得脸上的笑意都已经完全僵住了。 顾惜惜倒是也不推辞,很快点好了菜,迟筵大致看了看,竟然都是自己喜欢吃的。 顾惜惜依然很温柔地看着他:“我记得你说过你喜欢吃这些菜,没记错吧?” 他应该是在游戏中同“筵宝贝”说过,没想到顾惜惜能记到现在。 不怪杨青只见了顾惜惜两面就判断出她对迟筵有意思,这个女孩子从未掩饰过自己对迟筵的爱慕和喜欢,甚至在面对他时有一种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纵容、宠溺和讨好,而这份情意一点都不像作假。 迟筵心中的彷徨和迷惑却一点点扩大,他和顾惜惜在现实中相识不久,她为什么会这么喜欢自己?他还不觉得自己能有如此迷惑人心的魅力。只是因为游戏里的那些相伴相处? 顾惜惜到底和那东西有没有关系?是他误会了吗?如果她是妖邪,真的会对人产生情意,还是只是一种障眼法,一种迷人心神的手段? 况且,不管是什么东西,真的会去残害一个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吗…… 他内心彷徨不定,连菜上来了也没怎么注意,直到顾惜惜招呼他说“迟筵哥你吃呀”时他才象征性夹了两口。 这时手机轻微震动了两下,是胡星发来的消息。 里面只有四个字—— “离她远点。” 其含义昭然若揭。 迟筵的手紧张得浸出了汗液,他甚至不敢向胡星那面看一眼。 他迅速关掉了胡星的消息,点开叶迎之并点开表情栏。 只听顾惜惜有些娇怨道:“迟筵哥你一直在看什么?”似乎是抱怨自己受到了冷落。 迟筵手一抖直接按了个表情给叶迎之发了过去,然后匆忙收起手机抬头看向顾惜惜:“没什么,组里的项目好像出了点儿事。” “喔,”顾惜惜应了一声,笑着将一颗虾球夹到迟筵碗里,“迟筵哥你尝尝这个,他们家虾球做得还不错。” “好。”迟筵僵笑着拿起筷子,却无论如何都伸不下去。 他相信胡星的判断。可是如果胡星判断没错,那么和自己在游戏里相处了两年的妻子难道一直都不是人?顾惜惜是因为自己才出现在这里,才犯下之后的惨案?所以那些怨鬼找到他的时候才会那样怨毒,才会说“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他缓缓夹起虾球放到嘴边,抓心挠肺地等着叶迎之的电话。为避免顾惜惜发现异状正打算咬着牙将虾球吃下去时,却听到耳畔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唤他:“迟筵,你果然在这里,我找了你好久。” 第47章 相认 第47章 相认 叶迎之已经走到了他们桌前,看也没看顾惜惜, 径直对迟筵道:“阿筵, 刚才你师兄说你们项目出了个错,你导师很生气, 你师兄叫你赶快回去。他给你打电话打不通,就打到了我的手机上, 我正好也在附近吃饭,想起你在这里所以直接过来找你了。” 有理有据, 令人信服。 迟筵想起导师生气时那张脸, 不用装就自然一副很紧张很着急的表情。 他顺理成章地站起来看向顾惜惜:“对不起,实在是不好意思, 没想到出了这种事……” 顾惜惜依然是极为善解人意的模样,轻声回道:“没有关系,迟筵哥你有事就先走吧,我稍后自己回去。” 迟筵向她笑笑,结完账同叶迎之一起离开了餐厅。 而直到此刻,他的手依然是凉的。 这样一个人拔腿就走实在是极不礼貌的行为,如果顾惜惜只是他的普通朋友,只是一个一般的姑娘他绝不会这样做, 可现在他却只恨自己不能跑得更快一点。 他和叶迎之沿着马路慢慢往学校方向走,迟筵突然想起叶迎之方才说的话, 不禁紧张地扯了扯对方的袖子,问道:“迎之……真的是项目出错了,我导师生气叫我回去?” 叶迎之笑着看向他:“不是你让我随便编个借口带你出来吗?还问真假?” 迟筵松了一口气, 心说还好,叶迎之方才的表现过于逼真,他都差点信以为真了:“那你怎么亲自过来了?打电话就可以。” “我确实正好就在这附近,而且不是约好的发微笑的表情我就打电话吗?你发了这个表情给我,我问你什么意思你也不回复,我就直接过来了。” 迟筵拿出手机打开自己和叶迎之的聊天信息,只见上面是一个小人不停翻滚的动图,还配有黑色的字体“宝贝儿,快救驾,救驾就给你么么哒”。 下面还有叶迎之发的一个“?”。 迟筵:“……这估计是当时太紧张,手滑了。” 迟筵同时收到了胡星发来的信息,内容大致是说顾惜惜周身邪气很重,而且带有血煞之气,十有**就是凶手。她一时之间也不能轻易制服对方,但这些天会一直跟住她同时再和师父师弟一起查找相关记载,以寻找彻底降服顾惜惜的方法。同时叮嘱迟筵最近还是要小心,避免单独行动,并且不要让顾惜惜发现她已经暴露,以免打草惊蛇,反而激得她提前行凶。 昔日不觉得如何,如今再想起,顾惜惜曾经出现在寝室门口的身影、跑过来和他说话的样子、乃至一眸一笑,只要回忆起来便觉得是一阵胆寒。 之前他从未将顾惜惜同那妖邪联系起来,偏偏这么巧,简盈死后所化的怨鬼来找他索命,却暴露了这层联系。一点一点的,顾惜惜终是露了行迹,肆无忌惮地向平日身边最亲近的人下了手。 想到这里迟筵又想起来一桩事,进了寝室关上门后便问叶迎之道:“迎之,你为什么不喜欢顾惜惜,还不让我接近她?” 现在细想来,之前自己丝毫没有发现异样,而叶迎之却从一开始就对顾惜惜表现出了极为反感的态度,那些怨鬼甚至顾惜惜本人都好像躲着叶迎之一样……难道他知道什么?老叶他其实也是深藏不露的高人?或者不用太深藏不露,是那种稍微懂一些辟邪之术的普通人? 叶迎之正在脱外套,听到这个问题后手下动作一顿,却依然不疾不徐地把外套挂进了衣柜里,然后坐在自己书桌前的椅子上,缓缓向上挽着衬衣袖子,露出苍白却有力的小臂。 “叶迎之?” 迟筵又唤了他一声。 “嗯,”叶迎之从鼻腔里应了一声,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双手熟练地在键盘上敲打着,“等等。” 迟筵只好一边换衣服一边等着,想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片刻后叶迎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让到了旁边衣柜前,却将笔记本推到了最前端,语气很轻地唤道:“迟筵,过来。” 迟筵闻声走了过去,在叶迎之眼神示意下朝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屏幕看了过去。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场景,以及熟悉的角色——一袭紫色纱衣的女子站在荷塘边上,她的背后是一座充满江南风韵的宅邸,青瓦白墙,玲珑可爱。 女子头上顶着“筵宝贝”三个字,而这个场景,正是“叶三欠”和“筵宝贝”在游戏《画仙缘》中的家。即使有一年多没有再登录过游戏,熟悉的风景和熟悉的人依然让他感到怀念和亲切。 他留恋着和那些“筵宝贝”共同度过的日子,或许也是因为如此才一直没有怀疑过顾惜惜。印象中的那个女孩子有些坏,喜欢作弄他,却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迟筵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怔怔站在那里。 叶迎之怎么会有“筵宝贝”的号?难道……顾惜惜不是真正的“筵宝贝”?他曾爱若珍宝的娇妻不是一个害人性命的妖邪,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叶迎之靠在衣柜处,平静地垂下眼睛:“我不喜欢顾惜惜,是因为我才是‘筵宝贝’。没人会对一个冒充自己的骗子产生好感。更何况她特意冒充‘筵宝贝’的身份接近你,十有**居心不良,我当然要让你提防她远离她。” 迟筵竟是毫不犹豫毫无压力地就接受了叶迎之的话,只是睁大眼睛看着他:“……那你为什么从来没和我说过?你明知道她是冒充的……” “那你要我怎么告诉你,怎么和你解释?我有‘筵宝贝’的账号,可这可能是盗来的;我知道你和‘筵宝贝’在游戏里发生的所有事、所有秘密,可这些顾惜惜也都知道,你要怎么判断谁是真的,谁是冒充的?最关键的是顾惜惜和游戏里‘筵宝贝’的脸长得几乎一模一样,那么在那个时候,你会选择相信我,还是相信她?” 叶迎之一面低低说着一面向迟筵的方向走去,迟筵不自觉地向后退着,直到背后抵上了自己这面的衣柜。 叶迎之随着压了下来,一手撑在后面的柜门上,一面低下了头:“……更何况,我要怎么告诉你,你游戏里的娘子,其实你该叫相公呢?” 两人的脸贴得极近,鼻尖和鼻尖几乎贴在一起,迟筵可以清晰感受到叶迎之落在自己脸上的吐息。 迟筵有些不自在地略微偏了偏头:“……那你现在为什么愿意承认了?” “因为你不信她了,我感觉得到。”叶迎之用左手拿起迟筵的右手放到迟筵自己的心脏上方,鼻尖蹭着他的鼻尖轻轻下滑,唇仿佛不经意般滑过了他的唇,却如羽毛拂落一般,一触即分。 “你的心已经偏向我了。” 迟筵按着自己的心脏,却只觉得,心如擂鼓。 他想摆脱这种形容不出的中蛊一般的暧昧状态,却挑了最不恰当的一句话:“……老袁还说过游戏里的筵宝贝长得有些像我。” 却听见叶迎之在他耳边低声道:“是么?那是我按照我梦中情人的样子创造的。” 第48章 人形 第48章 人形 就在这时,房间门被敲响了。 迟筵回过头和叶迎之对视了一眼, 从他怀里溜了出去:“我去开门。” 他也顾不得脸上的血色还没退下, 心跳也没有平复节奏,急匆匆就跑到门前扭开锁将门拉开。 门外站着顾惜惜。 她看见迟筵后笑了起来, 扬起手上精致的小盒子:“迟筵哥,谢谢你带我出来吃饭, 我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你喜欢的这家蛋糕就买了一块,给你。” 迟筵手脚都僵住了, 不知该作何反应。 一只手从迟筵身后伸了出来, 叶迎之紧挨着站在他身后,接过了蛋糕:“谢谢。阿筵正准备换衣服去见导师, 陪不了你;不过你要不要进来坐坐,我倒是可以给你倒杯茶陪你聊一会儿。”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迟筵顿时提起了一颗心。叶迎之不知道,可自己却清楚得很,眼前这位并不是人。迎之无意中触怒了“她”怎么办?会不会殃及他? 没想到顾惜惜却只是收敛了笑意,只又看了迟筵一眼,点点头道:“既然迟筵哥有事我就不打扰了,改天再见。” 迟筵看着她迅速离开的背影, 头脑中刹那间闪过了许多画面——顾惜惜来找自己,听说叶迎之也在的时候就会迅速离开;自己叫她一起吃饭, 她听说叶迎之也去就会找借口推辞…… 他下意识看向叶迎之的背影,叶迎之正拿着顾惜惜送来的蛋糕往垃圾桶扔。 之前想的不错,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 顾惜惜的确是在躲着叶迎之。 在胡星解决顾惜惜之前,紧跟着叶迎之会是他最好的选择。 迟筵走到阳台上去给胡星打电话。他先问了自己很是疑惑的一个问题:“胡姐,你说顾惜惜不是人,那她的身份是怎么来的?她怎么还能被学校录取光明正大地来上学?” 胡星听到问题后不由轻笑出声:“她既然能伪装成人混进人类社会,自然有千百种方式能给自己谋得身份。悄无声息地冒名顶替,或是篡改系统记录……不胜枚举,对于她这种邪物都不难。” 迟筵从对方笑声中意识到自己这问题可能有些幼稚,不禁有些羞赧,摸了摸鼻尖,继而将自己究竟是怎么认识顾惜惜,顾惜惜冒充“筵宝贝”。今天又突然发现叶迎之才是“筵宝贝”的来龙去脉都讲给胡星。虽然这些事看上去微不足道,但也充满疑点,说不定能给对方提供线索。 胡星在电话另一端道:“等等,迟筵,你是说,那个东西知道你和你室友在游戏里的所有秘密,还和你室友的游戏角色长得很像?” “是。”迟筵应道。贞子都能从电视里爬出来,在知道顾惜惜并不是人之后,他倒是对顾惜惜能轻易知道这些信息并变化成近似“筵宝贝”的样子不感到奇怪。毕竟自己和叶迎之都只是普通人,怎么可能能防得了妖邪之物。 “……”胡星那端突然沉吟良久,然后才徐徐开口道,“小迟,有没有可能你的思维方向根本就是错的?不是‘她’盯上了你所以特意冒充和你亲近你却从没在现实里见过的‘筵宝贝’来接近你;而是因为‘她’本来就是‘筵宝贝’,才会一出现就目标明确地盯上自己的夫君你。” “胡姐你在说什么啊?很明显的筵宝贝是叶迎之,迎之他不可能骗我的,更不可能在这种事上骗我。” “我没说叶迎之不是筵宝贝,我说的是,顾惜惜有可能本身就是‘筵宝贝’,那个由你室友创建的游戏角色。” 迟筵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古风玄幻一直是国内网游市场上一个经久不衰的主题,《画仙缘》这款游戏也是如此。其背景取材于古代民间传说,说是一位书生画了一幅美人图,他日日看着画中的绝色美人,思之若狂,而有一日那美人竟然从画中走了出来变成了人,与他共结连理、为他生儿育女。 现在看来这不过是古代士子的一种画大饼式的心愿和寄托而已,自己什么都不用做,画幅画就能得到一个称心如意的美人,堪称白日做梦。但其实古今中外类似的故事都不少,比如西方传说里也有爱上自己所雕塑的少女的塞浦路斯国王皮格马利翁。 然而胡星说,神像、雕塑、画像、人偶娃娃……乃至照相技术发明之后才出现的照片,都有可能产生妖邪。人是万物之灵,有人形的存在就有可能产生灵,遇血煞汇邪气就有可能成为邪。无疑3d游戏中的游戏角色是更为活灵活现的存在,“它们”有名字、有表情、有身体,在主人的操纵下,在自己的“世界”中“活着”。 当你的游戏角色向你笑的时候,你怎么知道它是被数据所操控的,还是真的想向你笑呢? 这样一个东西,有一天真的活了过来,也不是不可能的对不对? “……这样就都说得通了,所以‘她’虽然有吸收邪气化成妖邪的本形,但是在现实中却没有实体,只能用邪气暂时凝出一副身体,并必须在这些邪气散尽前为自己做成一幅寄体。怪不得‘她’这么着急。”胡星在电话另一端继续道,“不过也是奇怪,你室友是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了?怎么能让这东西沾上这么强横的邪气,甚至直接化为妖邪!” 游戏角色虽然比画像、雕塑都更为生动,但是它们不能直接接触外界,按道理讲触邪的几率反而小得多。 迟筵心道叶迎之又不爱交际,也不爱四处游玩活动,大多数时间不是在学校就是在家,怎么可能接触到邪气重的地方…… 刚想到这里他便是一怔,在家……家的话,姨奶奶说过迎之他住的房子以前出过问题,被布过聚邪阵,还住过听起来像是非常强大的邪灵。如果姨奶奶的话都是真的,虽然如叶迎之所说他们住在那里从未感觉到过有第三人存在,但要说的话,那地方本身就邪气得狠了,即使以前那东西走了,恐怕也会留下普通人察觉不到的邪气。 迟筵将这一桩旧事告诉了胡星,胡星喃喃着“这就难怪了”,又叮嘱了迟筵几句才挂断电话。 迟筵走回屋里,对叶迎之道:“迎之,我想求你件事,把筵宝贝那个号删了好不好?我把叶三欠的号赔给你。”当时两人在游戏里也投入了不少的时间和金钱,筵宝贝这个号现在也能值不少钱。不过很多东西都是两人各有一份不分伯仲,两人角色的实力水平也差不多,把“叶三欠”那个号送给叶迎之倒也正合适。 “可以,我把密码告诉你,我手机也在那边放着,你自己去删。”叶迎之倒是没怎么犹豫甚至没问原因就答应他了,想了想补充道,“不过这样你还欠‘叶三欠’一个媳妇。” 迟筵只当他后一句话在开玩笑,道了谢就赶忙坐到叶迎之的座位上去删角色了。 胡星的猜测未必完全正确,他现在删了“筵宝贝”这个角色也未必会对顾惜惜产生影响,但总有一丝可能这样做能减弱顾惜惜的能力。更何况现在这个号的存在无论如何都会令他想起顾惜惜,令他心里膈应。 迟筵提交了删除角色申请,十五天保护期过后这个角色就会被删除了,三十天保护期过后它就永远不可被恢复了。 他舒出一口气,站起身一回头发现叶迎之竟然在收拾东西。 “迎之,你要做什么?” “收拾东西,今晚回家住。”叶迎之暂停了手上的工作,很自然地答道。 虽然叶迎之家里有传说中的邪气很可怕,但是在这个紧要的关头,还是跟紧着他更重要。 迟筵也迅速走到自己桌前收拾要带的东西。 叶迎之直起身子看着他:“你又做什么?” 迟筵回过身无比自然地回道:“收拾东西跟你一起回家啊。” “别收拾了,今天没准备带你。” “啊?”迟筵睁着眼睛看着他,有些不可置信。 叶迎之说什么?他今天不带自己一起走了? 自己好多衣服和书还在他家放着呢,就在他的衣柜里和床头柜上。 叶迎之微笑着向他走近了两步,低头看着他轻声道:“……阿筵,这样说你能明白吗?人都是有需求的,你在的话,我都没办法好好解决需求。” 虽然叶迎之没有明说,迟筵还是一下子反应了过来对方指的是设么。 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热得发烫。 他直觉感觉到自己是给叶迎之添麻烦而不自知,长时间地厚着脸皮硬是贴上去让他嫌弃了,说不定早就嫌弃了,今天才说出来而已。 如果是平时他肯定不好意思再跟,但如今情况特殊,只有跟着叶迎之才最安全也最安心。他低下头小声争取道:“你让我跟你回去,我搬去客房,我可以打扫家洗衣服……你让我跟着你就行,我这次保证不打扰到你。”哪怕是搬回那间弄了两次鬼的客房也好。 “不要。”没想到叶迎之还是拒绝了他。 “我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过的,这次刚好想试试让别人帮我解决。有你在的话,我就又不好意思带别人回去了。” 怎么偏偏赶在这个时候要干这种事!迟筵都分不清叶迎之是真的这么想的还是故意说这种话诓他就是不想带他回去了。 所谓“近则不逊远则怨”,从这点来看迟筵实在是称不上君子。之前叶迎之对他太好,如今冷不丁突然开始百般找借口推拒,甚至找这样的借口,就让他不由自主生出了几分怨怼。 他低着头有些负气道:“那你别找别人了,我帮你行不行?”他说这话完全没有经过脑子,搁在别人身上就是吵架的前奏。 可是叶迎之毕竟不是一般人,他“哦”了一声,转过身开始继续优哉游哉地收拾东西。 迟筵被晾在那里,刚想忍不住出声,就听叶迎之淡淡道:“你怎么还不收拾东西?” “收拾什么东西?” “收拾东西和我回家。”叶迎之回头平静地看着他,“你刚才的提议我接受了,你和我回家,你帮我。” 迟筵最终还是晕晕乎乎地躺在了叶迎之的床上,履行了承诺。 当然只是最简单地帮,而且叶迎之还把单方面的住客对房东的行贿演变成了友好的互帮互助,迟筵还是害羞到睁不开眼睛。 这件事到最后还是有些失控,最情难自抑的时候,叶迎之覆过来吻了他。 一个深吻。 第49章 叫我 第49章 叫我 迟筵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做“现世报还得快”。 他以前天天喜滋滋地追着叶迎之在游戏里叫娘子,现在叶迎之动不动就这么叫他。 比如“娘子, 过来吃饭”“娘子, 该就寝了”“娘子,有劳你为为夫洗衣服了”……数不胜数。 蔫儿坏蔫儿坏的。 至于那天那个吻, 虽然叶迎之压着他吻了不短的时间,但他还是觉得这种事情非常可以理解。 那种时候、那种意乱情迷的时候, 说实话……他也很想吻叶迎之…… 这种事情似乎是会上瘾的,从那日破了戒之后, 叶迎之又拉着他很是克制地蹭了三四回, 然后压着他吻他,直到他累了就搂着他在一个被子里睡了。 迟筵喜欢, 甚至是有些迷恋紧紧贴着叶迎之的那种感觉,他不敢直白地说出来,却也自然从没推拒过。 那之后又过了七日,迟筵突然接到了胡星打来的电话。 迟筵和老袁那初中同学、胡星的师弟小安也有联系,从他那里得知自那日之后胡星近来特别是入夜后都是不眠不休地跟着顾惜惜,白天短暂休息两三个小时后就会继续查相关的古籍记载或资料,以期找到对方的弱点,一举将其剿灭。 这样手中沾满鲜血的邪物, 即使是她也难以保证能轻易降服,而一旦打草惊蛇, 说不定就再也没有下手的机会,甚或是被对方反杀。 迟筵也看过这样的恐怖片,主角乃至片中的道士和尚术士高人全灭, 而鬼物笑到最后,伺机等待着下一个猎物。 是以这些天迟筵也没敢主动联系胡星,怕打扰到她,只侧面地从小安那里打听一些消息。 “我被她发现了。”这是胡星说的第一句话,声音微微有些发飘,“她很狡诈,她早就发现我的踪迹了,却装作没发现。然后……今天伺机对阿笙下了手。” “阿笙现在处于濒死状态,我现在必须要加紧救它……对不起,至少五天时间我没法管顾惜惜这边了。” 阿笙只是一只小狐狸,即使有些灵性和特异的本领,也定然是敌不过顾惜惜的。顾惜惜没有要它的命,只能说明一件事,她是刻意要以此调开胡星的——她发现了胡星,胡星跟着太紧使她没有继续下手的机会,而她已经等不及了。 明知道这是陷阱,明知道这是调虎离山之计,胡星也必须要向着顾惜惜所希望的方向走。 或许在别人眼中难以理解,但是在她眼中阿笙就是她的亲人。即使知道如果她离开顾惜惜就极可能去害其他人,她也必须要先救自己的亲人。她虽然是阴阳术士,但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对不起。”胡星低声道。 “没事的,我这些天都会小心。”他明白胡星那声“对不起”的意思,也能理解对方,他听胡星讲过自己的过往经历,大概能理解那只小狐狸对她意味着什么。 “而且,胡姐,除了你之外应该也有其他道士术士和尚之类的在管这件事吧?”虽然这行当离普通人的生活并不近,但按道理讲胡星也应该有同行,不该是孤军奋战。 “是有,”胡星道,“不过恕我直言,现在参与这件事里面的人没一个能指望得上的。” “还有一点,小迟,你说过你曾在游戏里娶她为妻,是什么意思?具体流程是怎样的?” 迟筵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有此一问,但还是详细地把游戏中的婚礼过程讲了一遍。 “你是说你们拜过堂、行过礼、立过誓?” “是。” “那就糟了……”胡星的声音有些凝重,“我知道大多数人不把这些网上的关系当真,但是仪式就是仪式,你们已经行过关键的婚仪,就可以算作夫妻了……” “不会吧,”迟筵有些不可思议,“就算是这样,也该是我和叶迎之算作夫妻吧?” “不一样的,如果那个角色只是你室友所操纵的一个道具,那自然婚姻关系只在你们两人之间成立;但现在那东西成了邪物有了灵,这层婚姻关系就在你同他们二人之间同时成立。这里可不论一夫一妻或是不许重婚,仪式完成了,关系就缔结了。” “最可怕的不是这个,迟筵,我昨天刚查到的,那东西要想给自己做一副最合适的寄体,就必须要两种东西——亲人的血,和爱人的心。” “心?不是第一个受害人就已经被、就已经被挖去心了么……” “没错,心是人的生机之源。要想维持那残缺的寄体的生气,最初的时候就必须摆上一颗心,然后等最后取到最重要的心脏后再将其换上。” “可是她不是妖邪吗?她去哪里找爱人,又去哪里找亲人?” 其实迟筵已经隐隐猜到了,那个“爱人”,十有**指的就是自己。 “……你就是‘她’的爱人,迟筵,你既和她成了亲,你的父母家人就是她的亲人了啊……” ‘她’还要两种东西,亲人的血,爱人的心。 你既和她成了亲,你的父母家人就是她的亲人了。 这两句话重锤一般,一下一下地不停砸在他的心上,不断溅出回响。 迟筵手中的手机“啪”地一声掉到了地上。 他像是被这一声所惊醒,又连忙蹲到地上,哆哆嗦嗦地捡起手机,甚至顾不得站起来,就着这个姿势颤抖着又继续给胡星打回去。 “胡姐,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救救我家人,救救我爸妈……”他的牙关打颤,声音一直都在颤抖。 胡星那边静默良久,半晌后才道:“抱歉,我也没有办法。你家附近若是有什么灵物宝地,倒是可以让你父母暂时避一避躲一躲。” 电话那边传来忙音的“嘟嘟”声,迟筵却一直瘫坐在地上,站不起来。他从未想到,有一天竟会因为自己的原因而祸及父母祸及家人。 还是这样的妖邪之祸。 他此时脑子乱成一团,坐在地上就开始订回家的票,飞机只能订明天的航班了,火车倒是还有晚上的班次——无论如何,他得第一时间赶回家陪在爸妈面前。他得保护他们。 迟筵买完车票之后就急匆匆地进屋开始收拾东西,叶迎之看见他的动作后喊道:“阿筵,做什么?你要干什么去?” 迟筵停下动作看着他:“我要回家一趟,迎之,这些日子多谢你照顾,能遇到你真好。”他扯扯嘴角,试图向叶迎之露出一个笑容,没想到眼泪反而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他慌,他太怕了。 叶迎之走到他的面前,低下头,将左手搭在他的右肩上:“阿筵,出什么事了?不碍事的话,我陪你一起回去吧。” 迟筵一下子抬起头看向他,心中一下子又燃起了些些希望。 顾惜惜是躲着叶迎之的,带叶迎之回家躲过胡星不在的这几天,说不定就能拖过这一劫呢? 但是迎之他毕竟也只是普通人,顾惜惜好不容易支走胡星,狗急跳墙之下,这样会不会反而害得叶迎之也丢了性命? 他的唇嗫嚅着,微微颤动着,却说不出话,许久才勉强镇定着挤出一句话:“……这趟会很危险,很危险,有邪妖要害我家的命……” 他的话说到一半却被阻住了。 叶迎之微偏着头倾下身,给了他一个很轻的吻。凉凉的,落在唇上。 迟筵只知道傻傻地仰着头睁着眼睛看着他。 叶迎之将右手食指点在他的唇间,轻声道:“乖,不要说这些。我们是拜过天地的人,你想让相公和你一起去,就叫一声‘老公’。” 都什么时候了,还开这种玩笑。 迟筵抬头看着那人那双黑色的眼睛,却好像从中看到了他真正的心意。 心头有些胀,有些鼓噪。他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最终他只是主动靠过去抱住了叶迎之的腰,小声叫了一声“迎之”。 然后在叶迎之应声低下头的时候伏在他的耳边呢喃般叫出了那两个字。 “……老公。” 还是很害羞,脸一下子就烧了起来。 虽然……其实他已经认识他那么久了。 叶迎之却瞬间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笑容,啄了啄他的耳朵。 第50章 小坏蛋 叶迎之直接做主让迟筵把车票退了,和他一起开车回去。 从叶迎之家出发到火车站也得近一个小时路程,算上半个小时等车时间,到h市也得不短的时间,倒不如直接开车走高速方便快捷。 迟筵直到坐上车系上安全带都没和叶迎之说过一句完整的话,甚至不敢抬眼瞧他,耳朵尖儿还有点泛红。 叶迎之笑着启动了汽车,目视前方道:“怎么这么害羞,以前在游戏里我不是也这么叫过你吗?” 迟筵听他这么说又有些脸发热:“……别说了。” 叶迎之先去附近加油站加了油,然后就按照导航指引一路不停地向h市开,两人最终到迟筵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刚出发的时候迟筵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学校放假,他要带一个同学回来看一看住两天,并叮嘱他们最近外面不太安全,让他们不要随便给陌生人开门,夜晚也不要出去。 迟筵父母一向开明,以前迟筵也曾带老袁等要好的同学来h市玩过,因而倒也没有多奇怪,只是嘀咕着他们学校这是放的什么假,怎么突然就跑回来了。 因为事先打过招呼,迟筵一敲门在门外说了声“我回来了”,迟钟远就过来把门打开,热情地将两人迎了进去,安排着他们把东西放进迟筵的房间,然后招呼他们在客厅坐下。迟筵母亲刘凤莹则端上切好的水果,又给他们倒了水。 迟钟远看着儿子道:“小筵,你们这不年不节地放的是什么假啊?” 迟筵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他就是随口一编,学校根本没放假。但是按照父母的观念不管你是小学生还是研究生,学校不放假就该老老实实在学校待着学习上课,没事干逃学跑回来就更解释不清了。 叶迎之坐在他旁边,淡定地微笑答道:“叔,我们这是校庆假。” 迟钟远偏偏在这个时候记忆好得不得了:“你们校庆不是四月份吗?每年差不多都和五一连着休的?怎么这个时候又放假了?”迟筵从本科到研究生就没换过学校,四年下来他怎么也有些印象。 迟筵心说完了,穿帮了。叶迎之却不慌不忙地答道:“抗战的时候学校不是搬到过西南一段时间吗?等到抗战胜利了才复校。这次校庆就是庆祝抗战胜利复校的,往年也没放过假,今年是抗战胜利七十周年所以特别庆祝。” 迟筵都听得一愣一愣的,迟钟远更是信了,连连点头道:“原来如此。” 当时是迟筵一副崩溃的样子,说家里“有妖邪要害命”,叶迎之才陪他回来。但迟筵自然也没敢将顾惜惜和a市这一连串的惨案及内情告诉父母,叶迎之也配合着他演戏,迟筵父母问起时就说是自己一直听说h市风景独特,秋冬季节别有意趣,才趁着放假跟着迟筵回来在附近转转。 因为两人到家的时间就晚,说了一会儿话之后更不早了,到了该睡觉的时间。 迟筵家是普通的公寓楼,面积虽然不小但是房间不多,一南一北两间卧室,一间书房,一间稍小的房间被当做了衣帽间,剩下的就是客厅、餐厅、厨房、卫生间等地,因为一般没有外人留宿也就根本没有“客房”这一设置,能睡人的房间只有两间。好在迟筵自己的卧室也够大,放的是双人床。 所有人都默认叶迎之当然是该去和迟筵一起睡他的卧室的。 迟筵的卧室自带一个小卫生间,叶迎之从里面出来后惬意地占据了半边床,打量着四周,问迟筵道:“阿筵,你从小就住在这里?” “嗯,也不算从小,大概初中的时候搬过来的。” 迟筵回答着,感觉到叶迎之突然伸出手把自己搂了过去。 他方才意识到一件事,自己很早就和叶迎之说过顾惜惜的事情,所以他应该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他在游戏里的夫君“叶三欠”,因为顾惜惜的缘故装成之前不认识自己罢了。现在说开了,算是一下子本性暴露? 叶迎之搂着他挨在一起在床头靠坐着,咬着耳朵低笑着道:“阿筵,你不是这么没良心吧?我开了五个小时的车陪你回来见家长,你也不给我一些奖励?” “要、要什么奖励啊……”迟筵迟筵着道,反应过来后连忙补充,“……这是我家里,你、你不要乱来。” “就亲一下,亲一下就可以了……”叶迎之说着,声音渐渐暗了下去…… 迟筵特意带着叶迎之回来就是防备顾惜惜的,自然不能让父母落单,给她创造可乘之机。于是半强硬半撒娇地安排了一个去附近景区的三日游,让父母请假一起去,算算日子,等玩回来之后用不了一两天胡星也就该能回来了。 迟筵早知道父母都已经是快退休的年龄,平时工作也不忙,三日中还有一天是周末,因为家里一同出游请两天假也肯定可行。果然夫妻二人见着儿子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也就高兴地准备跟着去,顶多嘴上说两句“你们两个年轻人去玩我们跟着凑什么热闹”,但还是乐滋滋地开始收拾出门要用的东西。 他们年纪越来越大,这两年和儿子在一起的时间也越来越少,能这样和迟筵一起出去玩心里还是高兴的。 叶迎之打着午休的借口把迟筵拉进了屋,反手锁上门,拉着他坐在床上,笑着点他鼻尖:“你呀,一看就是被娇宠惯了,家里什么都由着你。” 迟筵伸手去躲他的手指,反而被叶迎之逮到了机会,按着又反复亲了亲。 他们去的景区是一个以原生态、天然无污染为卖点的,有一个月牙形状的湖,迟筵和叶迎之肩并肩看着湖景,眯着眼睛笑道:“我好像来过这个地方似的。” 叶迎之站在他身后,突然俯身轻轻亲了亲他的耳朵。 迟筵一惊,连忙偷看了一眼另一边正在一起赏景的父母,才掀起眼皮小小瞪了叶迎之一眼,微弱地抗议着:“你注意一点啊……”自己都觉得这话说的毫无力度,与其说是抗议倒不如说是撒娇。 于是又低着头小声强调了一遍:“……起码得等到晚上回去。” 顾惜惜毕竟不是人,迟筵也难以判断对方会以怎样的方式如何出现,只好和叶迎之须臾不离地跟在父母身后,定住宿也是定的有两间卧室一个客厅的套房。 第一天的时候迟钟远夫妇还会轰迟筵:“你们两个年纪轻轻的去玩自己的吧,别跟着我们老人家。” 迟筵就走上去抱着刘凤莹的胳膊撒娇赔笑:“娘,儿子就想多陪陪你和爹嘛。” 刘凤莹不好意思地回头偷看着叶迎之,小声对儿子道:“怎么这么大了还是这样没个正形,都是我和你爹把你宠坏了,一点儿也不像个大男子汉,让你同学看笑话。”嘴里念叨着,语气却是无奈又纵容。 叶迎之在身后跟着看着他笑,也陪着迟筵父母聊天说话,一天时间不到迟钟远夫妇就对他大为亲近,觉得这个孩子性格温柔,沉稳可靠,不像自家儿子成天就像长不大似的,让他们放不下心。 晚上休息的时候叶迎之就搂着迟筵的腰,埋在他颈间呢喃道:“你什么时候也和老公说说就想陪着老公,我在一边看着都眼热不行。” 迟筵笑着推他,反被叶迎之箍住不停地亲他眼睛。 两人就这样嬉闹地偷偷腻着地玩了三日,才又开车踏上返程,倒是一直平安无事。迟筵始终分神提防着,却也没发现过疑似顾惜惜的身影。 再回去就已经是迟筵和叶迎之到h市的第五天,迟筵盘算着差不多这两天就能有胡星消息,只要胡星恢复工作开始盯住顾惜惜,自己和叶迎之就能放心离开。 一家人连续三天不在,回去之后一大早刘凤莹就张罗着要拉着丈夫出去买菜,被迟筵拦住了:“妈,您和爸在家收拾收拾家,看看电视,和迎之说说话,要买什么菜列个单子给我,我去买回来就行了。” 现在是白天,自己心里有底,出去一会儿应该也不会出事,关键是得把叶迎之留下陪着父母。 刘凤莹只觉得儿子这趟回来稍微有些和以前不一样,但也只当是他越长大越懂事了,倒也没推拒,列了个单子又嘱咐了一堆就放迟筵自己去买菜了。 迟筵临走前又悄悄嘱咐叶迎之一通:“迎之,我就出去一会儿。如果,我是说如果顾惜惜或者是形似顾惜惜的人出现,一定要拦住我爸妈不能给开门,更不能让她接近我爸妈。” 叶迎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知道了。你是做什么亏心事了,大老远着急忙慌地跑回来躲着顾惜惜。” 还不是就因为和你在游戏里成了个亲。 迟筵腹诽着,向门里看了一眼,父母都在厨房,不在客厅。于是迅速踮起脚在叶迎之脸颊上亲了一下:“那就拜托给你了,我走了。” 说罢飞快地跑了出去。 叶迎之站在玄关处,左手还按在门上,看着迟筵迅速离去的背影,等到他离开许久彻底看不见了才轻轻关上门,弯起眼无声地笑了笑。 “小坏蛋……”</div> 第51章 马脚 迟筵拎着菜往家里走的时候接到了母亲刘凤莹的电话。 刘凤莹似乎是躲在什么地方偷偷摸摸地在打电话,特意压低了声音:“小筵呀,刚才有个挺漂亮的女孩子找到咱们家了,我透过猫眼看的。她说她是你女朋友,我正嘀咕你什么时候找的女朋友呢,迎之他就过来了,自己打开门出去不知道和那女孩子说了什么。妈实在是不清楚这是个什么情况,所以想着先打个电话问问你。” 迟筵一听就急了:“迎之他打开门了?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他不是说了不要开门吗?顾惜惜对叶迎之下手怎么办? 所谓知子莫若母,刘凤莹也听出儿子语气中的急迫和担忧,虽然不解其意但还是安慰道:“你别着急啊,我去看看。” 迟筵一边拿着手机一边急着往回家敢,不一会儿后就听到母亲在手机那边道:“回来了,迎之自己回来了,没见着那个女生。” 迟筵这才舒出一口气:“好的,妈,那个女生不是我女朋友,她精神有些问题,迎之也知道的……嗯,剩下的以后再和你说,先挂了。” 告诉母亲顾惜惜精神有问题,总比告诉她对方不是人更容易接受些。 迟筵回家后去厨房把菜放下,就扑向了书房正在看书的叶迎之,同时不忘反手把书房门关上。 叶迎之放下手里的书站起来,正好把迟筵接到怀里,扶着他的两臂问道:“阿筵,怎么了?” 迟筵咽了口唾沫,上下打量了他一遍,又伸手摸了摸他的身子,确认他还是自己认识的叶迎之,还是完好无损的后才真正松了气:“你没事吧?” 叶迎之俯身吻吻他的额头:“能有什么事。阿姨正要给她开门的时候我听见动静过去了,她一看见我没说什么就走了。不过你和顾惜惜是什么情况?她怎么还认识你家?还追到这里了?” 虽然两人都没开口确认过关系,但迟筵心里已经自然而然地默认他们现在是恋人无疑了。 他不想让叶迎之误会,也不想再瞒着自己的爱人,于是抬起头凝视着他认真道:“迎之,顾惜惜她不是人,我之前说有妖邪要害我家人的命,说的就是她。她也是之前连环命案的凶手。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躲着你。” 迟筵也没打算解释太详细,这些妖魔鬼怪的事情,他不想让叶迎之参与太多,知道顾惜惜不是人,不怀好意,以后躲着她就是了。 虽然无力,但是他也想尽可能保护着自己的爱人,不让他去接触这些。 “所以其他的都不要去问,只要以后都离她远点,在事情彻底解决之前,你也躲开她。” “好,”面对如此匪夷所思的消息叶迎之也没有表现出怀疑,而是看着他认真地答应着,“我都听你的。” 之后叶迎之出去帮迟筵父母一起做饭,四个人在家里其乐融融,倒真像是一家人一样。 反而是迟筵始终提着一颗心,担心顾惜惜不死心再伺机回来,晚上和叶迎之进卧室后也没敢关门,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 直到叶迎之把手臂伸过来搂着他道:“睡吧,休息一会儿,有我在呢。我和你一起注意着。”他才听话稍稍迷糊地睡了一会儿。 然而一夜无事,翌日中午吃饭的时候迟筵就得到了好消息,阿笙已经脱离危险,胡星现已回到了a市,并且盯住了顾惜惜。迟筵听了高兴却也暗暗心惊,不知道顾惜惜用的是什么法子,那么快跟着他们来了这里,又一夜之间回到了a市。 可他心中还是有些打鼓,按照胡星的说法,这俱寄体对‘她’应该非常重要,关乎存亡,‘她’会这么轻易就放弃吗? 这样他和叶迎之也就不用再特意留在h市陪在父母身边,借口说是要开学了得回去就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迟钟远夫妇还很依依不舍,给他们准备了一堆吃的让他们带走。 两人回到叶迎之家里的时候又已经是晚上九点多,把东西都收拾好归位后迟筵和叶迎之就先后进浴室去洗澡——虽然家里还有其他浴室,但两人常用的只有叶迎之卧室里这一个。 迟筵在床上坐着,叶迎之洗完澡走出来站在他面前,低下头笑问道:“阿筵,之前我听你的话把顾惜惜打发走了,有没有什么奖励?” “奖励?”迟筵起初像是没有反应过来,随后便仰起头看着叶迎之,有些懵懂地道。“你想要什么奖励都可以啊。” 他坐在床沿上,身体不设防地完全打开,抬头仰望着面前的人,完全信任的样子,眼里还带着微微的水汽。 叶迎之看在眼里,再也忍不住直接将他推倒后搂在怀里,耳语道:“什么奖励都可以?你说的哦?”最后一点尾音上扬,愉悦而满足的样子。 迟筵这回反应过来了他的意思,脸一下字红了,但还是窝在他肩头,极小声地“嗯”了一声。 他轻轻闭着眼睛,感受着叶迎之的动作,可以敏感地感觉到自己洗完澡后随便套上的宽大衬衫的扣子被他一颗颗解开,微凉的手指将衣襟向两边拨开,触上他的胸膛…… 迟筵浑身情不自禁地一抖,却又忍住了。 他睁开眼看了一眼紧贴着自己的人,放心一般抱住了他,重又闭上眼睛。 这个人,是叶迎之啊。不是别的什么东西,不要瞎想了…… 叶迎之将他整个纳入掌控范围之中,迟筵努力克制着,却还是情不自禁地发起了抖。 那一个个落在他身上、颈间、而后的轻吻,那略带凉意地吐息,那搂着自己不断作弄的手……都太像了,仿佛一瞬之间将他拉回到了那个夏夜,那个狭小憋闷而黑暗的佛堂,那映在墙上的斑驳橘色光影,以及那低眉慈悲的菩萨佛像…… 迟筵被激得呜咽着抽泣了一声,不由自主地一下子推开了身上的人,蜷缩在床上向床头的方向退了一段距离,抖着唇瞪视着叶迎之,似乎要看清楚、通过这层皮囊看透他一样:“……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叶迎之像是被这猝不及防的变故吓住了,愣在那里看着迟筵,沉黑色的眸子里有着不解、无辜、和担忧。 他努力平复着情/潮和呼吸,试图向迟筵伸出手,小声试探着道:“是我啊,阿筵,是我,叶迎之,你室友,你娘子,你老公……你怎么了?又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了?” 迟筵缩在那里看着他,许久才缓缓探出一点身子,伸出右手搭上叶迎之的手。 温的,微微带着些凉意,修长而骨节分明,是叶迎之的手没错。 叶迎之体质偏寒,他也是知道的。 多少次他吓得恐惧无助的时候,都是这双手搂着他,拍抚着他的肩膀背脊安抚着他。 “叶迎之……?”他小声地确认着,像是一只怯怯的,受惊的小动物。 “宝贝,是我啊。”叶迎之认真地看着他,黑色的瞳眸中映出他的身影。 迟筵不转睛地瞧着他,终是一点点握紧了他的手。 叶迎之瞬间一个用力将他拉进怀里,牢牢抱住,轻声道:“没事了,乖,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熟悉的气息和怀抱,这的确是叶迎之没有错。 迟筵小幅度地推了推他:“……迎之,对不起。今天我想搬到隔壁去睡。” 叶迎之放开他,低头摸了摸他的脸:“没关系,一时接受不了也没关系,不用不好意思。” 他笑了笑,把迟筵按在原地:“你就在这里休息,我去隔壁。” 他又亲了亲迟筵的发顶:“你什么时候叫我回来我再回来。” 迟筵看着叶迎之抱着被子枕头关上卧室门离开的背影,揪紧了被子,感觉到些微的无措。 爱人越是温柔宽和,越是包容大度,他就越发的愧疚,越发的不知所措。 他想他肯定是错怪叶迎之了,迎之是和他打了两年游戏、因为是人妖号所以迟迟不敢同他见面的‘娘子’;是和他研究生同校的同学和室友;也是他现在的恋人和爱人。 他就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怎么会和那种不是人的东西扯上关系。 自己没什么经验,在叶迎之之前只和那个东西有过亲密接触,甚至连很多男生青春期时因好奇会看的那些东西他都很少看。也许这些流程和动作都差不多呢,也许是由于在佛堂那次恐惧作用下记忆和感觉都太深刻以至于产生了错觉呢…… 胡星都说过叶迎之只是普通人,自己还怀疑什么呢,怀疑他被那东西附身了么…… 后一个念头骇得他一惊,随即他又摇头否认了,方才迎之那个眼神,是做不了假的。 那个,好似看了他很久找了他很久一样的眼神。 让他每每对上都无法再拒绝。 是他太疑神疑鬼了,这些日子以来被顾惜惜搅得更是神经紧绷。 他缓缓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迷迷糊糊地想着,明天,明天就把迎之叫回来吧。 自己再主动一些,补偿他。 他脸有些发热,就这样想着叶迎之进入了梦乡。 他沉入梦境,却不知道在他睡熟后卧室门便被打开,一道人影潜了进来,轻手轻脚拉开他的被子躺了进去,从背后环抱住他。 叶迎之特意支起身子自上而下地凝视着他睡着的模样,过了许久才轻轻扯出一个笑弧,点了点他的鼻子:“小坏蛋,还不都是为了你。” 为了你,失了魂,丢了魄,连心都被迷了。 还险些露出马脚。 他回味了一下,有些意犹未尽,更觉得不甘心,终是忍不住俯下身贴着他的唇碾了碾。 许久之后才作罢,心满意足地搂着人睡了。 迟筵在睡梦中动了动身子,梦呓了一声,习惯性地下意识向叶迎之怀里钻去。 夜色正好,月色温柔。 月光透过窗纱浅浅落在床上,两个人影相互依偎,交颈而眠。 一个心安理得据为己有继续伪装,一个战战兢兢心怀内疚试图补偿。</div> 第52章 离家出走 第52章 离家出走 第二天早晨迟筵醒来,看见旁边空荡荡的床铺, 有些不习惯。 他起床后特意走到隔壁看了看, 只见床上铺得整整齐齐的,几乎看不出睡过人的痕迹;他又走到楼下, 叶迎之果然已经起床了,正在厨房做早餐。 迟筵站在厨房外面看着他挺拔的背影, 丝丝缕缕的情意与愧疚一同涌上心头,他酝酿了片刻后才开了口:“迎之。” 叶迎之应了一声, 也就在这时候恰好熄了火, 把锅里的黑椒鲜蔬炒意面分到两个白色瓷盘里装好端出去,又去端了两杯鲜榨橙汁。 一如过往的每一天清晨一样。 色香味俱全又不失营养, 一星期七天的早中饭餐只要在家吃就不会重样。仅仅从饭食上就能看出来叶迎之为经营两人的生活花费了多少心思。 迟筵低着头不敢看他,闻着食物的香气,只觉得更为内疚:“迎之,对不起,是我最近太紧张了,昨天才会那样。你今天就回来睡吧,好不好?” 叶迎之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感觉好些了吗?” 迟筵连忙点头,紧张地喝了一口橙汁才偏过头小声道:“……迎之你回来吧。就是……想怎么样都可以, 想做什么都可以……” 说这话时他躲闪着,不敢去看叶迎之的眼睛, 在对方的目光之下,尾音也越来越低,逐渐消散在空气里。 叶迎之呼吸轻了一瞬, 伸出左臂将他圈在椅子中,倾身过去专注地盯住他:“阿筵,如果我现在就想继续呢?” 他吻上迟筵的下颌:“……如果我忍不到晚上了呢?” 迟筵呆呆地看着他,没有回应,像是没有反应过来,脸却不由自主地红了。 叶迎之也没有再等,直接站起身一下把迟筵从椅子上抱了起来,轻声道:“别动,小心掉下来。” 迟筵真的不敢动了。闭着眼甚至不敢看抱着自己的人。 他没想到叶迎之力气这么大,抱着自己上楼、进卧室,竟然稳稳当当一气呵成,浑似毫不费力。毕竟他可从不觉得自己是那种随随便便就能被拎起来的娇弱类型。 这次迟筵一直闭着眼睛感受着叶迎之的动作,只在忍不住的时候做出反应,往往令对方愈加疯狂。的确……和那东西那次是不太一样的,昨天感觉似曾相识只是自己的错觉吧…… 不知道是不是被自己之前那句话激得,他总觉得叶迎之这次完全是由着性子来,丝毫都不克制。但他大话已经说出了口,心中又觉得欠疚,自然尽可能地配合着。 也不清楚翻来覆去地究竟过了多久,迟筵迷迷糊糊地都快要昏过去,却感觉到叶迎之从背后紧紧扣着自己,轻笑着吮吻着他的后颈。 那笑声低沉,如果不是贴在耳边几乎听不见,却带着显而易见的餮足。 迟筵的身子一瞬间僵住了。 他勉强打起精神,睁开眼,虽然身体和精神上都疲倦不堪,眼中却很是清明,方才的意乱情迷已经尽数消得干净。 他没有回头,依然看着前方,只努力保持镇定的,轻轻唤了一声:“……叶迎之?” 他的声音依然沙哑,带着别样的缠绻,甫一出声连自己都不太习惯。 “嗯?”叶迎之慵懒地应着,愈发揽紧了他,“宝贝你还醒着?想喝水吗?” 他说话时吐息喷洒在迟筵颈间,带着丝丝凉意。 凉得迟筵从骨头里都冷了。 所谓美人乡是英雄冢,大概对于那种东西也适用,吃得太尽兴太满足太肆意了,甚至心满意足到连伪装自己都忘了。 没有人的吐息会是那种温度,即使天生体寒也说不过去。 迟筵也忘不掉那声轻笑,那年夏夜在表叔家的佛堂,在他又惊又怕又累支撑不住要昏过去的时候,那个东西也是那样从后面揽着他,轻轻吻着他的后颈,情不自禁地发出轻笑——连那笑声中为所欲为后的餮足感都一模一样。 迟筵一下子推开叶迎之的环抱坐了起来,跑下了床。他的衣服全部被叶迎之四散着扔在地上,他顾不得捡,直接一把打开衣柜从里面随便拿了一套衣服匆匆穿在身上。 叶迎之眼下正是脾性最好思维最迟钝的时候,满腔满眼的柔情蜜意简直要无处安放,迟筵向他要星星要月亮他都舍不得拒绝。 正温存着却突然被爱人一把推开是真的愣住了,他坐起来看着迟筵转眼就迅速穿戴整齐,一副要出门的样子,仍是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只沉声叫着对方的名字:“阿筵,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 迟筵一直背对着他,不敢出声,也不敢回头,直到全部收拾妥当,将手机揣进兜里,才回头看了叶迎之一眼,然后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出了卧室——家里只有他们两人,叶迎之抱着他进来的时候,连卧室门都没顾上关。 叶迎之缓缓沉下了脸。 他从迟筵方才回头那一眼中,看到了恐惧。 对他的恐惧。 他望着爱人消失的背影,垂下了眼睑。 阿筵他猜到了。 ———————— 迟筵头脑一片空白地跑出了家门,直到跑到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才歇了一口气,莫名觉得这一幕似乎似曾相识。 笔记本、衣服等其他物品都没来得及带出来,不过也无所谓了。还好带了手机,还能打车回学校,还能和其他人联系求助。 他看着熟悉的街景,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不知道该拿叶迎之怎么办。 顾惜惜虽然一开始藏得深、手段残忍,但是现在他已经差不多知道对方的底细、知道对方究竟想做什么,还有胡星等人盯着她,这样想来也不是那么难以对付。 可是叶迎之……他伪装得比顾惜惜好千万倍。自己完全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东西,想要做什么,只知道,他绝对不可能是人。 怪不得顾惜惜怕他,怪不得顾惜惜要躲着他走。 自己竟然还把他视作救星、视作护身符,甚至主动带他去家里见父母,简直无啻于引狼入室。 自己……竟然就这样喜欢上他……爱上他了。 连他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可是他一直在骗他。 自己一直一直,不过是生活在叶迎之虚构的谎言之中。 他坐在出租车上,暗自嘲讽着自己的天真,除了恐惧,还有一种近似失恋般的低落。 迟筵突然想到虽然不知道叶迎之到底是有什么目的,但最好还是和父母说一声,让他们警惕一些比较好。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是第二个顾惜惜呢? 想到这种可能性他就觉得心中一涩,却也不再犹豫,拿起手机拨通了熟悉的号码。 刘凤莹接起电话后有些讶异:“小筵?怎么了?有事吗?怎么这个时间打电话。” “也没什么事,就是、就是叶迎之如果上咱们家去了,您和爸不要理他,也不要给他开门。” 刘凤莹听着就觉得不对,奇怪道:“怎么了?你们弄矛盾了?” “也不算吧,”迟筵斟酌着措辞,不知该怎么向母亲说明,“就是突然发现他可能不是好人。” 好不好的另说,他肯定不是人就是了。 刘凤莹叹了口气:“小筵呀,你们走了之后我还和你爹说,都是我们把你宠得太过了,要找一个能一直让着你惯着你的人也不容易。两个人相处就要彼此磨合,相互迁就,一辈子长着呢,认准了一个人就被轻易否定他。我和你爸都看叶迎之那孩子还挺不错的,有什么事你和他说开了好好谈谈。” 迟筵听着有些愣:“娘您说什么呢?” 刘凤莹笑道:“你就别装了,我和你爹都知道了你们是一对。你给娘打电话不就是因为你们你们弄了矛盾,你不想原谅人家,怕人家上咱们家来求情吗?”一副过来人的语气。 什、什么一对……虽然这么说也没错,但是他们现在已经分开了……不过这么想的话母亲说的就更没错了…… 迟筵尚没有反应过来,刘凤莹还以为儿子只是因恋情被发现而吃惊才不说话,于是继续解释道:“咱们要从月牙湖回来那天中午,你不是在外面凉亭睡着了吗?娘怕你着凉,拿了件衣服想给你披上,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到叶迎之在给你披衣服,还偷偷亲了你一下。我之后和你爹就多了个心眼,留意着你俩的互动,我们都活了半辈子了,你又是我们亲生儿子,怎么能看不出来你和叶迎之到底是什么关系?” “所以最后一天你一个人说要去买菜我就让你去了,然后你爸趁机和叶迎之谈了,他也坦白了,和我和你爸都保证了对你是认真的,等毕业就带你去国外登记,会对你好。我和你爸都觉得小叶人不错,就没再管,怕你抹不开面子,也没急着和你提,本来准备等你这次放假回来再说的。” 迟筵目瞪口呆地僵在那里。还去国外结婚?他都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还要和自己登记结婚?哪国法律敢给他办手续,确定不是结冥婚结阴亲? 他哑口无言地听母亲向自己大段大段地传授处理双方感情关系的经验。他之前从未恋爱过,这么多年刘凤莹也没找到合适的给他讲这些道理的机会。 一直到出租车到了学校,迟筵才借机和母亲告别,挂断了电话。 他站在校门口,握着手机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万万想不到,不过是一天上午的时间,自己就先是发现爱人不是人,接着就在父母面前出了柜。 跌宕起伏,十分精彩。 他刚回寝室,还没来得及缓口气,电话就又响了起来,这次打来的是胡星。 “迟筵,你刚才在忙什么?我给你打电话一直占线。” “没事,我母亲打来的电话,叮嘱我一些事情。”迟筵含糊道,“胡姐你有什么事?” “小迟,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刘胜全的人?” “不认识。” “嗯。他也玩过你玩的那个游戏,在天作之合区,在里面的名字叫做‘雄霸天下007’,你有印象吗?” “有的,他以前是我们家族的人,经常一起玩,不过后来大家都淡了就相继退出了。不过家族里也有十多个人,大多数在现实中也没联系。” 《画仙缘》里有一种叫做“家族”的社交系统,每个家族上限最多为十五人,类似帮会和结拜的结合体,进入一个“家族”就算是一家人,有一个接纳新成员的仪式,有统一的称号。迟筵当年那个家族是老袁带着他加的,他又把叶迎之拉了进去。 之所以还会记得“雄霸天下007”就是因为他是当年他们那个家族的族长。 想到这里迟筵突然心中一凛,预感到了什么:“胡姐,他发生什么事了?” “他死了,死亡时间是我回a市那天的凌晨。他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成为了一具干尸。因为他是f省人,家和a市离得远,案发后一直没有把这起案子和我们这面的情况联系起来,直到我发现他死状有异,并且发现他也玩你说过的那个游戏才想到这种可能性。看来是没错了。” 从游戏中化身而出的妖邪,竟用这样的方式取到了“亲人的血”。 “可是这次我为什么没有看到受害者的怨鬼……” 迟筵假想了一下那干尸的样子都觉得头皮发麻,如果可以当然是不要遇上比较好,但是之前六次他都在事发当天晚上就会遇到同受害人尸首一模一样的鬼怪。 “顾惜惜应该是找你家人不成之后才改变目标找上了他,受害人真正咽气的时候都天亮了,所以按道理它应该会等那天入夜后再去找你,你想想当天夜里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吗?” 迟筵算算时间,那不就是昨天夜里? 昨天夜里哪有什么特别的事,不过是叶公子玩他正玩得开心,大概不愿意再让旁的妖魔鬼怪打扰了,搅了兴致罢了。 果然,那些东西都不敢招惹叶迎之。 它们也怕他。 想到这里,迟筵刚想同胡星提叶迎之的事情,只听到电话那端突然传来小安极为焦急不安的声音: “师姐,顾惜惜她……不见了。我看着她在教室里上课,不知怎么的突然就不见了。” 胡星在那边明显也急了起来。迟筵可以听见她着急地向小安询问详细情况的声音。 他不经意地抬起了眼。 “胡姐,胡姐,”迟筵轻声叫着电话那端的人,看着突然自动打开的宿舍门,以及门边那熟悉的人影,一字一句道,“不用找了,她在这里,在我宿舍里。” 第53章 邪灵 电话里传来忙音声,通话被强行掐断了。 顾惜惜轻轻巧巧地从门外走了进来,目光盈盈地微笑着看着迟筵:“迟筵哥再给什么人打电话?是我打扰了吗?” 她依然笑意嫣然,看上去乖巧又美丽的样子,看上去毫无威胁感,仿佛随便什么人都能轻易将其击倒。 迟筵却感觉到冷汗涔涔,渐渐浸湿了里面的衬衣。 他感到事态有些不妙。 今天起来后先是被叶迎之连着几乎折腾了近三个小时,都没顾上吃口东西,只被喂了几次水,本就腹中饥饿兼之疲累不堪;随后没来得及歇息就发现叶迎之不是人,饱受惊吓之后力持镇定地从叶迎之家中跑了出来,精神上也高度紧绷。 终于回到学校,一进门却又遇上顾惜惜。 他只觉得此时浑身酸痛,使不上什么力气,却还不得不打起所有的精神面对对方。 他的指尖微微颤动着,努力寻思着逃脱的方法——寝室在六楼,身后是阳台,要想从唯一的门出去就必须经过顾惜惜。然而他只是普通人,而对方是手段莫测的邪妖,机会稍纵即逝。 迟筵装出有些惊讶的样子向顾惜惜走过去,微笑道:“惜惜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迟筵哥最近还好不好。”顾惜惜如常回答着,仿佛真的只是来探望他而已。 如果真的仅仅如此就好了。 迟筵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不受控制地疯狂鼓噪着,似乎已经预感到了危险的存在,又或者只是为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而紧张。 “最近忙吗?”他微微垂着眼,和顾惜惜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同时不着痕迹地向门口方向移动着。 顾惜惜像是没有发现他的意图,一切都很顺利。 迟筵以最快的速度拉开门,却在那一瞬间愣住了。 走廊里空空荡荡的,看不到一个人影,也没有任何声音,他可以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动声和呼吸声——门外静得如同一座死城,已经不是他所熟悉的样子了。 鬼打墙。 迟筵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天光大亮,时值正午,他却被妖邪困在这一方天地之中,不得逃脱。 顾惜惜从身后贴近他,柔声道:“迟筵哥,为什么我一来你就要出去?你不喜欢惜惜了吗?” 冷汗已经浸透了衣衫。 现在唯一可行的办法是尽力拖延时间,等待胡星的到来。 他打开了门,他分明看见了那外面是什么,顾惜惜也该知道他早就发现了。 他快要装不下去了。 迟筵抬头看向眼前的俏丽女子:“顾惜惜,你来……找我做什么?” 顾惜惜平静地看着他:“迟筵哥,你发现了吧?你已经知道了吧?你是在等那个女人来救你么?” 她向前走了两步,停在距迟筵一步距离的地方,仰头看着他,纯黑色的眼中闪烁着细碎的光:“迟筵哥,你相信我啊……我不会害你的,我只是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她缓缓的,一点一点地接近迟筵,手轻轻按上他的胸膛。 她的动作停了一瞬,她看见了迟筵脖颈处连成一片的艳色的痕迹,随之露出了一个幽怨而难过的表情:“迟筵哥已经有别的人了,不是说过此生此世只会和我在一起吗?” 没有别的人,那个家伙也不是人。即使许过此生此世在一起的誓言,也是对那个东西许下的。 迟筵再也无力支持,贴着门滑坐到地上,脸也抵在门上,偏过头不去看眼前的邪物。 顾惜惜随着他跪倒在地上,手按上了他的胸膛,仰着脸注视着他,眼中是不容错认的深情。 “迟筵哥,我喜欢你啊,所以……把你的心给我吧,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迟筵发觉自己已经动不了了,周身都如同被看不见的绳索禁锢着。 他喉咙紧张地动了两下,眼睁睁看着顾惜惜柔情四溢地慢慢把头靠在自己的右肩上,手下却渐渐用力、收紧。 他第一次感受到死亡如此接近,脑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了过往的种种,父母关切的面庞、朋友肆意的笑容、以及……叶迎之,拥抱、亲吻、爱语,这生所有的短暂的爱恋体验,全部和他相关。 可是他却骗了他。 而自己只敢落荒而逃,甚至不敢质问,不敢讨一个说法。 “叶迎之……” 他在心里喃喃着。 如果我变成了鬼,我第一个要回去找你。 变成了鬼,我就不怕你了。 人真是奇怪的东西,那些志怪故事中的人,明明生前懦弱无力,被逼迫得无法反抗、无处可逃,死后化成厉鬼却敢去找对方索命。 仿佛死了之后,就无所畏惧了。 可是他不想死啊,他怕鬼、怕顾惜惜、怕叶迎之,归根到底,不过是怕死而已,不过是想活着而已,不过是不想让这些奇怪的东西轻易地就剥夺自己生存的权利。 迟筵在意识中开始奋力挣扎起来,忽然间,他感觉到自己好像又能动了。他动了下手,不是错觉。 与此同时,顾惜惜似是被一股骤然出现的大力扼住脖子拖得站了起来,不停地被迫向后倒去。她脸涨得通红,四肢不停地挣动着,却挣脱不开。 她后面的空地上突然出现一个挺拔高挑的身影,那人微微偏着头,一直看着她被拖到自己身前才停下。 迟筵惊愕地看着这一幕,试了几次,却甚至没有力气站起来,只能继续坐在那里看着。 那个突然出现的人,是叶迎之。 叶迎之俯视着眼前披着娇艳女子外皮的妖物,缓缓勾起嘴角,语气极轻地对顾惜惜道:“你几次三番出现在我的眼前,我没有管你,你是不是就以为我动不了你?” 之前不管它,是因为他发现阿筵对它并没有特别的好感,相反却因为它的出现而更加依赖贴近自己;后来不管它,是担心自己出手露了马脚,反而被阿筵发现。不过反正他今天已经暴露了,也就不再在乎这些。 顾惜惜似是极为难受,又像是感受到了莫大的威胁,对着叶迎之拼命摇着头,却说不出一句话,发不出一个音节。 “你沾染了我的邪气和爱意,冒了我的名,用了这幅样子,觊觎、接近我的人,你还以为我能放过你?”每一项……都罪不可恕。 筵宝贝、筵宝贝,为了名正言顺地和他的宝贝共结连理才选择了女体角色,可是那张脸、那副样子,分明是按照他心中日思夜想的那个人所创造的。她怎么敢就这样光明正大地顶着这幅样子,以他的名义,出现在他的迟筵宝贝面前试图勾引呢? 叶迎之露出一抹笑意,伸手将对方甩到了一边墙上,发出巨大的撞击声。 “……胆大包天。” 顾惜惜分明不是人,可此时却如同*凡胎一般,被撞得关节错位、身体碎裂成几块,偏偏奇异的依然粘合在一起,只是可以看见中间的裂纹,如同一个摔碎重拼的瓷娃娃。 ‘她’匍匐地阳面趴在地上,睁着大大的黑色眼睛看着站在最中间的男人,眼中不由得流露出深切的恐惧和畏惧。 这样一个戮害人命、残忍至极、浑身沾满血煞的妖物,竟然也会怕。 迟筵看着叶迎之的笑,只觉得寒意上涌,遍体发凉。 什么叫做“沾染了我的邪气和爱意”,顾惜惜会出现,会由一个无意识的游戏角色化为邪妖,原来是因为他吗?她对自己抱有那样病态偏执莫名其妙偏偏又真的情深似海般的感情,不是因为自己是‘筵宝贝’游戏中的丈夫,而也是因为他吗? 怪不得、怪不得在那房子中自己从没看见过传说中的“第三人”……不是因为那东西已经消失了,而是因为他一直以来,就光明正大地生活在自己身边。 这一切,从头到尾,叶迎之他都知道吗? 他想起方才顾惜惜一边深情地凝视着自己,一边说着“我喜欢你,所以把你的心给我吧”的场景,身子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叶迎之,叶迎之他究竟想做什么?他也会要自己的心吗? 叶迎之上前一步,走到了一直挣扎着却站不起来的顾惜惜的身前。他脚步很轻,行动间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他缓缓弯下腰,冲着顾惜惜的身子悬空伸出了手。 顾惜惜眼中的恐惧愈发得深了,‘她’惊惧地望着眼前男人平静的暗如深渊的双眼,清楚地知道这是她无法反抗的存在。破碎的身体缩成一团,无声地战栗着。 迟筵仿佛看见丝丝缕缕的黑气从顾惜惜身体中漂浮出来,迅速汇入叶迎之的手心。 叶迎之偏着头,看着自己的成果,终于露出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那些被吸走的邪气无所谓,可是对阿筵的爱,他一丝一毫也不愿意分出去。 片刻之后,“顾惜惜”已经消失不见,留在地上的只剩一滩黑色的液体。 迟筵茫然地抬起头,看见叶迎之正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 黑色的阴影笼罩了他的全身,他可以感受到男人身上传来的压迫感。 他靠在门上,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叶迎之进一步压低了身子,他已经可以感受到那熟悉的冰凉气息洒在自己身上。 迟筵闭上了眼,睫毛微微颤抖着。 这个如同献祭般的表情让叶迎之忍不住想要吻上去。 迟筵竭尽全力使自己发出声音,声音微弱得如同呜咽:“……叶迎之,你也想要我的心吗?” 怕成这样。 我亲上去的话会不会直接吓得哭出来。 这样想着,叶迎之闭上眼,贴上了他的唇。 同时伸手将迟筵从地上抱了起来,睁开眼呢喃着:“想要……你的心,你的人,你的全部,都是我的……”</div> 第54章 空旷的世界 叶迎之将迟筵抱到自己椅子上放下,右手撑在椅背上,俯下身轻轻地若有若无又连绵不断地吻他。 “真的哭了……还是这么怕我吗?”他低声呢喃着,吻去迟筵眼角的泪滴。 屋门在这一刹那被破开,他也适时地、好整以暇地站起了身,站在座椅旁边,犹如一个寻常的关心室友的好同学一般。 胡星带着小安破门而入,四处巡视了一番,最后盯住了叶迎之两人:“顾惜惜呢?” “……在那里。”叶迎之有些紧张地指着地上那团黑色的东西,惊弓之鸟般打量着胡星,“你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 胡星先是蹲下身讶异地翻检了一遍顾惜惜所留下的黑色液体,惊疑地喃喃着:“它这个样子,像是被更强大的邪气反噬了……” 她抬头看见愣愣缩在座椅里像是受惊过度的迟筵,又看看他旁边明显十分戒备的叶迎之,开口介绍道:“我叫胡星,这个是我的师弟小安,我们是迟筵的朋友,知道他可能遇到危险所以特意赶来保护他的。” 为了取信于对方,她特意道:“我知道你叫叶迎之,是迟筵的室友,和他关系很好,你们一直住在一起。迟筵也常常和我提起你。” 最后一句话让叶迎之明显缓和了神色。 胡星见状再接再厉道:“那叶同学,你能告诉我刚才发生了什么吗?” 叶迎之垂下眼,依然是不知所措的样子:“今天早晨我和阿筵起了点矛盾,他就自己从我家跑回学校了,我心中有愧,觉得对不住他,就赶紧开车追了过来。结果我刚进宿舍门没多久,都没来得及和阿筵说话,顾惜惜就出现了。” “那时候小迟应该在和我打电话。”胡星道。 “原来是你。”叶迎之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我只看见他在打电话,不知道对方是谁。” “因为以前顾惜惜也经常来宿舍找阿筵,所以我虽然不喜欢她但是也没特别在意,没想到阿筵这次看到她后却一副很紧张很害怕的样子,一直看着我,想往我身边躲又不敢的模样。我直觉觉得有异,还没弄清楚究竟是什么情况,就见顾惜惜瞬间出现在阿筵面前,手按在阿筵的左胸上。然后从阿筵左胸处突然涌出一股黑气,把顾惜惜包围住了……之后她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叶迎之讲着,脸上露出后怕的样子。 “原来是这样。”胡星走到迟筵面前细细打量着他,自言自语道,“难道是被迟筵体内与生俱来的邪气反噬了?不过怎么感觉他体内的邪气比上次见更厚重了。” 她摇摇头走开,和小安两人取出符纸将地板上的黑色液体全部吸入符纸中,再将符纸全部收进一个瓷瓶里,封上口。这些东西他们带回去再做处理,不管怎么说,虽然听起来有些奇怪,但是至少顾惜惜已经被解决了,具体原因还要再做研究。 这里已经没事了,但这连环惨案留下的影响还在,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去处理。胡星有些担忧地看了迟筵一眼,对方坐在椅子里,从她出现起就一直沉默着,不看他们也不说话。 她转头对站在一旁的叶迎之道:“麻烦你照顾好小迟,他这段时间也受了不少的惊吓。” 叶迎之点头应好:“这是我应该做的。” 然而就在她走至门边时,迟筵却被惊动了一般,右手在腿旁无声地张握了两下,终于下定决心开口叫住了她,声音微弱,还带着些许沙哑:“胡姐……”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他一双黑色的眼睛直直盯住胡星:“胡姐你说,我室友他是人吗?” 这个问题配合着他略显苍白虚弱的表情,有种别样的诡异感。 他的眼睛里有着淡淡的希冀和哀求,可是胡星并没有看出来。 她看了叶迎之一眼,向他歉意地笑笑,又转向迟筵:“小迟,不要疑神疑鬼了,你最近是被吓傻了。你室友他怎么可能不是人呢?放心吧。” 迟筵张了张嘴,微微偏过头,正看见叶迎之站在门框处,微笑地看着他,黑眸深沉,笑容温柔。 他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成拳,急切道:“顾惜惜是被他消灭的,我亲眼看到的。”他刚才……也全是骗你们的。 胡星安抚地走近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吓得太厉害,产生幻觉了。最近好好休息,最好出去散散心。” 想必在迟筵眼里,他很难接受自身的邪气反噬了顾惜惜这一事实吧。可是他身上的邪气是天生的,不是他的错,更不是罪恶。 胡星再次看向叶迎之:“抱歉,麻烦你千万照顾好小迟,不要在意他说的话。希望你能理解他这么说不是对你有偏见或恶意,他只是这段时间太紧张太害怕了才会这样,你一直都是他最信任最依赖的人的。耐心地疏导他,过了这段时间就会好起来。” 这种事情也不能建议迟筵去看心理医生,因为心理医生肯定不会相信他说的这些怪力乱神的话,只能寄希望于同他一同经历过这些事情的身边人的帮助。 叶迎之听到“你一直都是他最信任最依赖的人”那句时眸光闪了闪,随即点头应道:“我明白的,我会把阿筵照顾得好好的。” 叶迎之将两人送到门口,看着他们走远。 屋里一下子陷入了安静,又剩下了他和叶迎之两个人。 迟筵木然地坐在那里,像是失去了最后一点希望。犹如受害人向警/方求救,警/方反而亲手将他交回到凶手手里,告诉他,这个是好人,你要好好地跟着他。 叶迎之垂着眼锁上门,重新走回到他身前,俯身在他耳边轻笑着道:“阿筵真不乖。你是想让老公被他们收走吗?那我的阿筵岂不是要守活寡?我怎么舍得?” 迟筵别过脸,低着头,手微微抖着,一眼都不肯看他。 叶迎之用左手轻轻抬起他的脸,用鼻尖和唇摩挲着:“阿筵,你看着我,你别不看我……是我错了,我当年不该太心急的。”同时用右手执起他两只手,一同握在自己的手中。 当年果然也是他。 而且根本没有认识到错误。 哪里是太心急的问题。 迟筵闭上眼,喉头动了一下。 叶迎之用鼻尖贴着他的鼻尖,像是回忆着什么:“……可是我一看到你,我就克制不住。我一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我的。” “阿筵,你属于我。你身上有我的气息……即便如果有上辈子,你也是属于我的。” 我的,我的。 这是他的人,不管过多久,他都不会让出去,谁也别想抢走。 “我不会伤害你的。”他轻柔地耳语着。 迟筵依然执意不肯睁开眼睛。顾惜惜也说过那样的话,什么“迟筵哥,我喜欢你,我不会伤害你,所以把你的心给我吧,我们永远都在一起”。最终不过还是要他的命。和这样不是人的存在,哪有什么道理和感情可讲。 叶迎之轻轻吻着舔舐着他的眼皮,他也只是轻微躲闪着,睫毛颤抖,却不肯睁开眼看一眼。 叶迎之这次真的显现出一丝不似作伪的茫然无措来。他突然站起身,打横将迟筵抱进了怀里,直接往寝室外走。 迟筵忍不住睁开了眼,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男人的侧脸。 “……去做什么?”他还是开口问了出来。难道叶迎之就要这个样子抱着他出去? 叶迎之却不答话,直接这样拉开门走了出去。 时值正午,外面却不是迟筵想象中人来人往的样子,而是空旷得一片寂静,和顾惜惜那时将他困在寝室里展现的景象相同。 迟筵紧张得攥紧了叶迎之的袖子。 叶迎之始终没有说话,直接抱着他去停车场,将他塞进自己车里,系好安全带。开到郊外一个机场后又将他拉上了飞机。 “到底要做什么?”顾惜惜要他的命,也不过在寝室杀人取心就可以了,何必还要上天? “阿筵,你睡一觉吧,睡一觉就到了。”叶迎之走进驾驶室,“我们去办结婚手续。” 迟筵直到真的被拉进c国结婚登记处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别胡闹了,我连签证都没有!” 更为诡异的是,这一路行来他没有看到一个生灵,不仅是人,连虫蚁鸟雀都没有。 空寂得仿佛这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一样。 “不用管这些东西,”叶迎之似模似样地操作着,露出一个微笑,“我可以把我们和其他生命全部隔绝开,我们感受不到他们的存在,他们也感受不到我们的存在。等做完我们要做的事情,我们再回去。” 顾惜惜也展现过类似的能力,然而“她”当初只隔绝了一个寝室,叶迎之却隔绝了整个世界。 怪不得他们都能轻易地给自己伪造各种身份。 忙碌了片刻之后,叶迎之递过来一份黑皮证件:“嗯,结婚证,你看一看。” 他看着迟筵,眼睛里闪动着雀跃又企盼的光芒。 迟筵却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没敢接。 叶迎之眼里的光略微黯淡下去:“我答应了你父母会和你结成合法的关系。阿筵,人类是不会伤害自己的伴侣的,我以为这样,你就可以相信我,原谅我。” 才不是。即使是人类里,也有妻子杀害丈夫,丈夫谋害妻子的事情。迟筵这样想着,却没有说出口,而是问了一个有些无关的问题:“叶迎之,顾惜惜的事……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 知道“她”是沾染你的邪气而生的残忍邪妖,知道“她”会杀害人类,毫无人性。 “知道一点。”叶迎之垂着眼,“……可是它做的孽,怎么能归到我头上?即便它是因为我的邪气而化生,我对它也没有监管的责任。” 他抬起头看向迟筵:“我和它,是完完全全不一样的。阿筵,我想要你的心,可是如果你要的时候,我也会,毫无保留地把我的心全部给你。” 迟筵傻傻站在那里,和眼前人彼此对视着,一瞬间忘了动作也忘了言语。 心里有一个声音在纷乱地说着一些什么,他却听不清,只是本能地想要靠近,靠近如今这个空旷的世界中,除了自己之外,唯一的另一个存在。 叶迎之在这时向前跨了一步,将他紧紧搂在怀里:“阿筵,你真正体会过妖邪缠身的感觉吗?虽然自私,但是从今以后,我都会,一直缠着你。” 说谎。你分明从五年前就已经缠上我了。 迟筵安静地闭上眼睛,一点一点靠上对方的肩头。 反正我也跑不掉。 反正我也……喜欢你。 从游戏里的筵宝贝开始,从研究生开学看到你的第一眼开始。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对一个妖物…… 念念不忘、一见钟情。</div> 第55章 红颜祸水 第55章 红颜祸水 叶迎之起初感觉到迟筵靠过来时还有些不敢相信,随后就自然而然地窃喜着默默接受了, 一边就这样搂着迟筵往外走一边在他耳边小声做着自我推销:“放心, 阿筵,和我在一次的话别人也看不出来我不是人的, 你不用感到自卑。我保证不会再在你之外的人面前露出马脚。就算被发现了也没关系,他们都打不过我……如果你不相信我不会伤害你, 我就证明给你看,一天、两天、三天, 证明一辈子。” 谁会因为你不是人所以和你在一起就感觉自卑啊, 迟筵被对方这样温柔地搂在怀里就觉得脚软,听着叶迎之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地念叨着肉麻又没营养的话, 更觉得脸有些发热:“喔,你还不如解释解释当年为什么欺负我,欺负我就罢了,还连样子都不露。” 如果当年叶迎之没有隐去形迹,他大概也不会怕成那样。 “就像之前讲过的那样,我一直一个人在那房子里待着,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倒也不会觉得烦躁或是寂寞, 只是会感觉很空。之后突然有一天我看到你,第一时间就觉得, 我大概一直以来,就是在等你,就是在找你。” “所以我就顺从心意去找你, 然而那几晚拥抱过你之后,原本可以忍受的寂寞突然变得不可忍受。我几乎按捺不住地立刻要去追你,但是又担心吓到你,才勉强忍了下来。所以后来在游戏里接近你、变成你室友接近你都不是有意想骗你,只是怕你又像那天一样,被我抱一抱就吓得哭着昏了过去。” 自己虽然的确是比较丢人的“哭着昏了过去”,但是你确定你干的那些事是只是“抱一抱”而已?然而对方言语里隐含的含义太过甜蜜,迟筵只觉得心一点点飘了起来,已经顾不得计较这些事情。 所谓鬼话连篇妖言惑众,原来叶迎之讲起情话来真的能让自己连心都迷住。 “你以前那么长时间,都是一个人吗?” “嗯。” “会不会很孤独?”他已经觉得心疼了。 “不会,刚才说过了,遇见你之前,根本不懂什么叫做孤独,什么叫做寂寞。” 犯规,现在更心疼了。虽然明知道他并不是人,虽然本能地怀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想法而对妖物抱有着未知的恐惧,但是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的却是叶迎之在家忙碌着做火锅的样子——自己未曾出现的漫长的岁月中,他也会做火锅吗?一个吃吗? 迟筵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听叶迎之淡淡道:“所以才不能放你走,这下你要是走了,以后那么长的时间里,我该怎么办?” “那我要是死了呢?”迟筵下意识地问出口,传说记载里,妖物都有着长长久久的性命,而人类却不过须臾百年,不值一提。 他抬眼,却看见叶迎之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陪你一起死。你死我就和你一起死,你消失我就和你一起消失,你轮回,我就陪着你转世。” 这之后迟筵的日子又回归了正轨。 只不过越来越多的人看出他和叶迎之的关系非同寻常。 对于关系最铁的老袁等人迟筵当然是坦白了。 老袁很惊讶:“尺子啊,我以前没发现你有这方面的倾向,怎么突然就和那小子在一起了?” 迟筵咳嗽一声:“嗯,就是一起住得久了,就有感情了。” 老袁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可是你才和他住了一学期,和我可是住了四年。” 迟筵:“……其实我第一眼看见他就对他挺有好感的,觉得很亲近,很熟悉,看见他就很开心。后来我遇到一些困难,他一直无私帮助我,我对他就越来越有感情。再后来我发现他有些缺点,而且之前骗过我,但是我那时候已经很喜欢他了,所以虽然一开始刚知道的时候怕得不行,害怕到根本没法思考,只想尽可能摆脱他,也抗拒过一段时间……不过最终还是没法违抗自己的心意,没法不喜欢他。也幸好他一直跟着我,没给我拒绝的空间。” 老袁那是猝不及防一口狗粮。他对迟筵那些少女般纠结的心事不感兴趣,只抓住了最中间两个关键词:“什么?!有缺点,还骗过你?” 能被友人单独拎出来用这种语气说的缺点一定不是小问题啊,老袁立即警惕了起来:“什么缺点?犯过罪?还是吸过毒?” 没,叶迎之还没那么恶劣,他只是不是人而已。 迟筵避重就轻地答道:“没有,就是他其实早就看上我了,他家离我表叔家比较近,所以我高中毕业去表叔家住的时候他天天晚上蒙着脸翻阳台潜入我的卧室吓唬我。后来再见面的时候他还一本正经的假装没发生那回事,混蛋。” 迟筵自认这个码已经打得很厚了,他对叶迎之可以称得上是仁至义尽。 老袁目瞪口呆地摸着下巴:“不是吧?你室友看起来优雅得体得跟不是人似的,能干出这种事?” 不管是蒙面翻阳台进人家卧室,还是像小学生一样幼稚地专门吓唬心上人,都不像是那位能干得出来的啊。 那种一看就像冰冷禁欲的贵公子一样的人喜欢上谁不是该矜持地先送上七八套房子再矜持地表示我送房子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和你交个朋友? 想到这里,老袁八卦道:“尺子,你家那位看上去背景不太简单,有没有先送你几套房子?” 没有。他自己现在的房子都是借住的。哦,还是因为他把原房主吓跑了原房主没办法只能把房子借给他住。 迟筵睥睨着老袁:“……少看点言情小说,我早和你说了,不是看言情小说看得多就能懂女孩子心理就能找着女朋友的。”别到时候女朋友没找上,把自己思维给整的超现实了。迟筵觉得老袁现在就有这个苗头。 老袁很委屈,哼唧哼唧地不说话了。 迟筵逐渐发现和叶迎之一起生活中两人实在很有默契,便如同已经相处、磨合了很久很久一般。大多数事情无需多言,叶迎之就能明白他的意思。 正如叶迎之所说的,没有谁能看出来他究竟是什么东西。他们在毕业后公布了结婚的消息,旁人最多惊异一下两人都是男人,倒没有谁惊异新郎之一不是人。迟筵暗暗感慨人类都是如此短视,居然没人透过现象看到本质,不由无端生出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之感。 他同叶迎之说了自己的感觉,叶迎之挑起半边眉毛道:“这有什么好得意的?还不是因为我只同你好。” 迟筵没接话,心里却无端地觉得越发得意了。 反倒是在一起过得越久,迟筵自己越担心叶迎之被高人发现后收走。因为顾惜惜的事迟筵和胡星小安也成为了朋友,他们来a市办事的时候也会和迟筵见面聚一聚。 转眼就又是五年过去,这次胡星又来a市帮忙看一个案子,工作结束后约老袁和迟筵一同出来吃饭,特意交代带上叶迎之。 迟筵收到消息很是犹疑,忧心忡忡地看着爱人:“你要不别去了?” “不,我就要去,胡星给你介绍别的妖魔鬼怪认识可怎么是好?你万一被别的妖怪勾引跑了呢?我岂不是很难过?”叶迎之已经动作迅速地给两人都拿出了出门换的衣服和配饰。 迟筵知道叶迎之又在胡扯,胡星怎么可能给自己介绍妖魔鬼怪?索性也不理他,只是提出自己忧心的一点:“我听说胡星这两年功力见长,你被看出来怎么办?” 叶迎之从后面抱住他,笑得眯起眼睛:“娘子担心我啊?” “是担心我守活寡。”迟筵垂着眼睛随口不正经地答道,恍惚记起这好像是当年叶迎之说过的话。 叶迎之却被这句取悦了,笑着在他脸上啄了一口:“我就知道你最舍不得我了。” 最终迟筵还是胆战心惊地带着叶迎之去了。他想着老叶没做过恶事,胡星又是认识的人,外表精明干练内里其实柔软得一塌糊涂。被她看出来总比哪天不经意被别人看出来好,说不定还能求着她帮忙想办法替叶迎之遮掩遮掩。 胡星见到两人,面对叶迎之倒是一切如常,反倒是看到迟筵后仔细端详了许久,蹙眉道:“你这是怎么搞得?怎么每次见你你身上的邪气都比上一次更重了?” 这实在说不通,会出现这种情况一般只有两种原因:一是日日生活在邪气极重的地方,但是普通人如果真的常年生活在这种环境下怕是会疾病缠身或是短命而亡;二是终日同妖邪为伍,与之亲密接触,这对普通人都是有害的。可迟筵家他也去过,肯定算不上什么大邪之地,他身边常来往的亲朋好友她也多少有些印象,也没一个是妖邪之物。 迟筵下意识看向叶迎之,直觉知道这事和他脱不了干系,却含糊道:“胡姐你是专家都不清楚,我怎么会知道。无害就行了。” 这些邪气倒确实奇异得并不会伤害迟筵自身,胡星想不出什么原因,不过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她也只能归因为迟筵自身天赋异禀。 叶迎之悄悄附在迟筵耳边低声满足道:“你身上都是我的气息,我留在你身上的。” 第56章 索菲斯 就猜到是你做的,不过你干嘛要用这样的语气说出来?!迟筵恨不过,最终发泄似的拧住叶迎之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 胡星咳嗽了一声,迟筵回头一看,只见满桌的人全在看着他和叶迎之。 即使已经不再是面皮薄的青葱少年,在场的也都是相熟的朋友,他也不由得立刻红了脸。 怎么对上叶迎之就总是容易丧失理智。果然是红颜祸水。 胡星还在一边友善地笑着安慰他:“小迟没事的,这些年我们早就习惯了。” 迟筵一点都没被这句话安慰道。 叶迎之还在一边小声接道:“看,阿筵,大家都知道是你一直欺负我。” 老袁反应慢了一拍,直接接道:“不对啊,尺子给我讲过当年他还不认识你的时候,你趁着天黑蒙着脸翻阳台到他卧室里吓唬他的事。” 小安听得很惊奇:“不是吧?叶哥还做过这种事?” 叶迎之倒是马上意会老袁说的是哪件事,脸上露出一抹堪称温柔甜蜜的笑意:“嗯,虽然有些对不住阿筵,但是即使现在想起来,那也是我最快乐的回忆之一,更开心的是就是那时候遇见了阿筵。” 迟筵深知内情,听见他如此厚脸皮的发言简直要气得再咬他,转过脸去却正看见叶迎之笑意盈盈的看着他,黑眸深深,一如初见。 那时研究生开学,他气喘吁吁地搬着箱子推开寝室门的时候,看见里面已经有一个人了,正背对着他看着窗外。 那人听见响动回过身来,眼疾手快地帮他安置好行礼,然后递过来一块毛巾,微笑道:“我叫叶迎之。”黑眸凝视着他,深不见底。 明明是生人勿近的模样,却是意外的温柔。 迟筵那时候就在想,叶迎之,真是好听的名字,简直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动听的名字。 满腔怨气顿时化作一腹柔情。迟筵控制不住地也看着他掀起嘴角。原来,他们已经在一起这么多年了。 叶迎之说过他会证明他不会伤害自己。如今这道证明题,迟筵想让他做一辈子,已经不是因为不相信或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他想一辈子都和他在一起。 晚上两人回到家,入睡前叶迎之摸着自己颈间的牙印轻声抱怨道:“什么时候添了爱咬人的习惯,生气了也咬,高兴了还咬。”这个牙印不是之前在餐馆迟筵恼羞成怒咬的那个,而是他刚刚新咬的。 “不行,你总咬我,显得我夫纲不振的样子,我要报复回来。” 迟筵累得不行,勉强睁开眼睛幽幽看了他一眼。 叶迎之立马改了口:“下辈子报复回来。” 迟筵也看见了他脖颈上那个牙印,顿时有些羞赧:“……叶迎之,你快把那个印子给抹了,明天上班被同事看见怎么办。” 叶迎之这种妖物,整个实体都是自我凝结而成的,抹去一个咬痕自然不难。 叶迎之却不依,美滋滋地摸着那个咬痕闭上眼就要睡觉:“我不要,我就要留着它。” 迟筵咬他他要抱怨,身上真得了这么个牙印反而很美,宝贝地捂着不肯消除。 迟筵推了他两下,他却装作已经睡着,纹丝不动。 迟筵拿他的无赖行径没有半点办法,也只好默默地拉起被子睡了。叶迎之才又有了动作,伸出手臂将爱人拢在怀里。 ———————— 毕业三年后迟筵和叶迎之便共同购置了他们的家,搬离了那栋“借住”的房子。 两人便如同这世间最普通的一对爱侣一般,每日互相叫对方起床,为彼此找衣服、系领带,各自出门工作,再在一天忙碌之后回到共同的家,吃饭、洗漱、入睡。 两人也会尽可能地把年假凑到一起,找一个去过或没去过的地方一同去旅行。 如果叶迎之愿意,他可以依靠他的能力轻而易举地获得各种普通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但是他宁愿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类,和迟筵一起脚踏实地地为他们的生活打拼,一起还房贷,一起在冬夜里分享一杯热红茶。他送给爱人的每一样东西,都是他踏踏实实一点一点赚来的。 时间久了,甚至迟筵偶尔也会忽略自己的爱人其实并不是人这一事实,即便记得也不会再在意。 他亲眼看着叶迎之头上出现第一根白头发,惊讶地捏着那根发丝道:“迎之,你也会变老?” 叶迎之略微低下头让他把那根头发拔了下来,随意地笑笑:“当然。别信那些神话故事,什么不老不死都是编的骗人的,违背科学规律。” 他没说的是三天前他醒来时看见迟筵头上已经生出一根白发,于是趁着爱人还在睡梦中把它偷偷拔掉了。 如果可以,我愿意比你更先老一点,这样你永远是我的小宝贝,永远可以在我面前胡闹,对我任性、对我撒娇,尽情地胡作非为。妖邪不老不死,但是我会陪你一起变老,陪你一起走完此生,否则我宠了惯了你一辈子,下辈子你却被别的妖魔鬼怪或是人类抢走,我岂不是很吃亏? 之后他像往日一样带迟筵出门买菜,有些话,却永远不会对爱人说出口。正如有些爱意深藏在心里,不舍得也不敢拿出来。 白云苍狗,年华易逝,人间几十年回首再看也不过瞬息。 迟筵垂垂老矣时喜欢默默握着爱人的手戴着老花镜在家里阳台上的小玻璃桌上看书,老了很难集中注意力,总会走神地想着,能遇上叶迎之真好,否则他无法想象自己会爱上另一个人,大概只能孤独地过一辈子。 再后来的日子,他在阳台上坐一会儿叶迎之就要拉他回屋,让他休息。 叶迎之比迟筵自己更先一步察觉到他大限将至。他的心中倒没有太多悲伤,反正不管死后究竟如何,他都会陪对方一起。 迟筵最后已经没有力气说话,只是一直看着他,目光柔软。他的右手一点一点挣扎着颤抖着缓慢移动,直到触到叶迎之的手指。 随后他便像安心了一般,最后看着爱人,闭上了眼睛。 —————————— …… 迟筵能感受到自己在从高空向下坠落,坠落的方向似是一条宽广而看不到边际的闪烁星河。 他的心中突然涌起了一股莫大的悲伤,好像对什么极为不舍一般。恍惚间,他竟觉得此情此景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 突然间一只手拉住了他。 随后手的主人轻轻喟叹一声,紧紧抱住了他:“……抓住了,我早该抓住你的……” “叶迎之……”他的心中下意识地浮现了这个名字,随之而起的还有几乎要使人哭泣的极大喜悦。 爱人背对着下落的方向,面对面地拥抱着他,黑眸深沉,仿佛装着宇宙洪荒。对着他,缓缓绽开一个微笑。 下一瞬间,两人已先后双双坠入星河之中。 ***另一个世界*** 201x年,金斯福德史密斯机场。 刚下飞机就有一股热浪扑来,家乡北国还是凛冽寒冬,这里却正值盛夏。迟筵左手抱着脱下的羽绒服,右手单手拖着箱子,匆匆走进卫生间,换上准备好的夏□□服后才舒出一口气。 他还要等三个小时,然后再从这里坐航班直接飞去索菲斯,他的目的地。 整个候机厅都极为空旷,粗略看去这里的人甚至不到十个。飞往索菲斯的航班每隔一两小时就有一班,整个航程也不到一个小时,然而他的订票人显然为他预留出了充裕的应变时间,免得他因为各种突发事件误了飞机,使得他现在只能无所事事地拿出平板戴上耳机看之前已经下载好的电影。 机场无线网络信号时断时续,手机上各个聊天群还是不停地冒出新年祝福,因为这天正是农历大年初一。 坐在他对面的一个女孩打量他许久,终于大着胆子打了个招呼:“喂,你好?” 迟筵摘下耳机,向对方微笑着点点头,也回了一句“你好”。 女孩的胆子大了起来:“你也是一个人吗?来这里上学?本科还是研究生?” “只是交换,只在这里呆一个学期。你呢?” 他自己的学校有很多交换项目,一般到了大三都可以选择外出交换。大多数人还是会优先选择北美的学校,选择去欧洲的同学通常抱着游历整个欧洲的目的,相较而言澳洲还是比较小众的选择。迟筵本来也是申请的北美学校,然而最终阴错阳差地被调剂到了这里。 也还不错,至少空气好,天够蓝,英语国家,口音也不会像新加坡那么奇怪。 “我来这里读研究生。”女孩自我介绍叫白秋,很快就不再那么拘束,和迟筵聊了起来,她和迟筵虽然都要去索菲斯,却不是同一个学校。 聊起天就觉得时间过得快了许多,很快就到了登机时间。 迟筵还是第一次坐这么小的飞机,每排只有四个座位,在空中的每一次颠簸都可以清晰感受到,他不得不紧紧抓着座位扶手闭着眼来抵抗每一次突如其来的眩晕感和失重感。不过好在飞行时间很短,从舷窗往外看,可以看到远处的海岸线和郁郁葱葱的树木。 飞机起飞,唯一的一名金发乘务员阿姨为他们每人发放了一个小面包并提供了饮料,乘务员收走了垃圾,飞机要下落了——真的是极快的航程,迟筵刚适应了小飞机的颠簸就要准备下机了。 “欢迎来到索菲斯。”这是他在飞机上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白秋的学校有派车来机场接学生,但迟筵已经错过了学校派车接送的日子,只能自己打车去宿舍。 机场不大,却几乎看不见什么人,迟筵拖着箱子往出走了十分钟才看见一个人。 他疾走几步走上前去:“您好,不好意思,我想请问一下该在哪里等出租车?” 那人听见声音抬起头来,他看上去有三四十岁,脸上糊着污垢,络腮胡子像是很久没有打理过,身上穿着黑色的短袖背心和同色短裤,脚上踩着一双黑色的凉鞋。 他抬头看着迟筵,嘴里念念有词,迟筵努力去分辨也还是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但是他也看出来自己像是问错了人。 他转过头,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一块标绘着出租车标识的蓝色牌子。 “抱歉,打扰了。”他匆匆说了一句,就拉着箱子向出租车等车点往回走。 那个男子看着他的背影,依然在不停地念叨着: “……小心黑暗中的爪牙,撕裂你,咬断你,喝你的血……” “……天真无知的异乡人,小心在这里丢了命……” 第57章 生活琐事 白色的出租车在公路上驰骋着,车里循环播放着乡村音乐,打开窗子就有炽热的风吹进来,带着南半球二月阳光的*温度。 一路上几乎只能看到低矮的民居和道旁的植被与树木,大片大片的田园村庄式风光,只有在接近市中心的地方才有些许现代化的气息。街道上空空荡荡的,人和车都很少见。 最终出租车在一栋四五层高的建筑物前停下。司机接过迟筵递来的五十刀纸币,嘟嘟囔囔地给他找着零钱:“以后不要拿这么大的面额乘出租了,这样很难找开。” 迟筵下了车,背着背包提着箱子握着找回的一把零钱站在了自己未来的宿舍楼前,在国内现在连五毛的硬币都很少见,突然拿到这么一大把硬币让他有些无法适从,甚至不知道该放到哪里。 他一边收着零钱,一边打量着面前这栋暗红色的建筑。建筑应该已经上了一定年头,从外面看有些老旧,使得那暗红的颜色看起来有些像干涸后沉淀的血迹。 他吸了一口气,拉着箱子走进去,玻璃门自动向两边打开,建筑里面看起来倒是要比外表更新一些,明显是翻修过。 迟筵运气不错,登记完拿着房卡上楼的时候就在电梯里遇到一个中国男生。男生名叫江田,来这里是因为参加了学校一个“22”项目,他这个项目是大二大三在国外的合作学校念,大四再回本校准备毕业等事宜,所以虽然他现在和迟筵同样是大三在读,但已经在这里呆了一年了,各方面都很熟悉。 迟筵的房间在四层,江田住在三层,却主动帮迟筵提着东西去了他房间,和他一起他收拾屋子。 “每层都有公共厨房,可以自己做饭,还有浴室、洗衣服这些,刷房卡就可以进;不过说实在的你这房间位置可不好,楼上就是活动室,五楼是公共空间,国外学生喜欢在活动室里开party,几乎每个周末都开,很吵。不过也没有办法,好在时间一般不会超过十二点。其他还有什么问题,比如买生活用品、去学校报到、办公交卡这些都可以找我,我都可以带你去,反正下周才开始正式上课,最近没什么事。” “好的,多谢。”迟筵迫不及待地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一个问题,“一般怎么吃饭?是要自己……做吗?” 江田点点头:“对,自己做。” 他看了看迟筵的表情:“或者去外面买着吃,但是最便宜一顿也要十刀左右,而且味道也不怎么样,还吃不好,不如自己做饭合适。附近有一家小汉堡店,有卖汉堡、披萨、炸鱼和薯条这些,汉堡个头不小才只卖七刀多。他家披萨也还可以,是像发面馅饼那样面里裹着烤肉、洋葱和芝士烤成的,小份的只卖十来刀,够吃一天的。不过那些食物油太多热量太大,天天吃肯定不行,偶尔来不及做饭的话去那里买着吃还不错。学校也有很多卖食物的地方,但味道分量都一般,而且没有太好吃的。相较之下其实我觉得subway还挺不错的。” “我应该还是得学着自己做饭。”迟筵有些苦恼地捂住了头,没好意思告诉刚认识的友人自己连火都不会开,在家的时候连鸡蛋都没打过。 虽然出来交换国家会给他发一笔不算少的奖学金并且会负担来回的机票费用,但是他在这边每个月住宿就要花去一千多刀——一个月的住宿费比国内四年的都多。而且他们学校里还有廉价的食堂,每顿不超过十五块钱就能吃得很好,即使食堂吃腻了还有各种各样的外卖……在这种时候才能尤为体会到社会主义大学的优越性。他自己现在还在读书没有收入,不好意思伸手向父母要太多的钱就得自己学会精打细算,学会做饭看起来是必须的。 为了方便他来的时候只带了要穿的衣服和笔记本电脑,床上用品、厨具以及各种日用品全部都需要重新购置,还得去学校办学生卡,去银行开户,去办当地电话卡和交通卡……各种事项不一而足。 好在有江田在,一下午时间按照事情轻重缓急次序都带迟筵办了,也带他认了去学校和去中心商务区的路。作为答谢迟筵买完东西后就请他在市中心的马来西亚餐馆吃了饭。 地方是江田推荐的,相对而言比较物美价廉,一份饭只要二十多刀,但是菜肉的分量都比较足。迟筵的那份是咖喱鸡肉和咖喱虾,味道也还不错,吃下来比点菜式的中餐馆要便宜。 多亏有江田提点带路,一下午时间迟筵就把该办的事基本办完了,只剩下□□没办和一些零碎东西没买。 开学季学校里的银行人比较多,需要排很长时间的队,迟筵第二天自己又去办,顺便在学校里的赛百味和一家炸鸡店分别解决了午饭和晚饭。 晚上回宿舍时他遇到了分别住在左面和右面隔壁的邻居。 他住在407房间,左面406房间是一个叫亚历克斯的黑发男生,身高在一米八以上,皮肤很白,笑起来却很阳光;右面408房间则是一位叫艾米丽的女孩子,有着一头柔顺的金发。从外表上看两人都是明显的西方人种。 这里的宿舍是申请制,每个学年或学期重新申请,也有很多学生会换宿舍或是搬到外面自己租房住。艾米丽也是刚搬进来,同他们说了一会儿话就回去收拾东西了,她还和朋友约好了一起吃晚饭。 “所以你是昨天才到的?”亚历克斯看着他道,“索菲斯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我有车,都可以带你去。你喜欢聚会吗?我们也有很多有意思的聚会。” 不管怎么说,现实生活中还是热情开朗的人更容易博得他人的好感,有一个好相处的邻居也不是一件坏事。迟筵向对方道了谢,又随便聊了两句才告别各自回屋。 第三天居然是个难得的阴天,云层遮蔽了阳光,树的颜色也显得暗沉,这在二月份是比较少见的。 迟筵前两天奔波得有些累,这天早晨十点才起床,乘车去附近超市谨慎地挑选购买了这些天可能会吃到的菜肉,拎着去了厨房。 说实在的他并不清楚自己会做什么,就买了一盒鸡蛋、一块包装好的牛肉、半颗白菜和两个番茄,至少这些东西都是最常见的,应该不难烹饪。糖盐酱油等调料第一天的时候江田就带去中国超市买了,虽然他脑子里一团浆糊,根本不知道这些堪比化学试剂的东西要怎么用,但是至少不缺。 每层楼都分布着两间厨房,厨房内有两个公共的大冰箱和一个冰柜,每个人都在冰箱里有一个可以锁起来的属于自己的位置。迟筵的冰箱位置在左面厨房里,厨房四周是橱柜、水池,中间是两排共六个灶台。 迟筵拿出新买的锅放在灶台上,小心翼翼地拧开了火。他决定从最简单的炒饭开始做起。 他用微波炉蒸了一碗米饭,把半颗白菜切成丝,一颗番茄切成片,打了一颗鸡蛋,把剩下的番茄、半颗白菜和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的牛肉一股脑扔进冰箱里——他想着等自己厨艺长进了说不定能做个西红柿牛腩呢。 迟筵上网查了一个炒饭教程,按照上面的步骤先倒油,然后把蒸好的米饭倒进去,再放入切好的白菜、西红柿和鸡蛋。 教程上说的是放鸡蛋和葱花,但是他觉得自己总得补充点蔬菜。新蒸出来的米饭好像有些太湿了,不过无伤大雅。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完美,他只需要拿铲子翻一翻炒一炒再加点盐就可以了。 两分钟后迟筵目瞪口呆地看着西红柿出了汤,白菜也出了汤,锅里完全是湿乎乎的红红白白的一团。 他面色抽动地拿出手机,无奈之下只有找江田求援。 不一会儿江田就从三楼上来了,怔愣着看着迟筵的锅:“……这是什么东西?” 好在迟筵还懂得要先把火关掉。 “炒饭。放了西红柿、白菜,还有一颗鸡蛋。”天可怜见他一顿饭连一点肉都没有——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做。 “你的饭蒸得太湿了,而且白菜本身就容易出水,想往进烩的话至少要事先过一遍才比较好吧?” 江田看着这锅东西都觉得不忍心:“迟筵……这个你还要吃吗?” “应该是不能吃了吧。”迟筵看着锅,他有些心疼自己那颗鸡蛋,他买的放养鸡蛋,要比笼养鸡蛋贵许多。 “没关系,我正好可以尝尝你说的那家汉堡店的汉堡。”他苦笑着对友人道。 江田点点头,又给他描述了一遍那个汉堡店的位置:“我已经吃完饭了,要不还可以救济你。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可以的,每个人都有不擅长的事情嘛,相信自己,你你未来妻子一定会非常贤惠。” 江田帮着他收拾了厨房里的这团狼藉,随后两人告别,江田回去三楼,迟筵回屋里拿上钱包直奔江田说的那家汉堡店。 那个汉堡店说近也要走出一条街,而他们宿舍所在这条街上竟然再没有其他卖食品的地方,他开始怀念帝都随处可见的大大小小的餐馆甚至是那些蓝的黄的外卖骑手了,相比之下这里简直堪称资本主义现代化新农村。 江田所说的那家汉堡店藏在街的背面,门脸很小,只有三四张柜台,没有可供客人休息的地方,所以不提供堂食只能外带,看上去有些简陋。 柜台里面摆放着一些炸好的食物,上面打着金色的暖光灯;后面一口方型油锅还在持续工作着,给人一种别样的油乎乎暖烘烘的感觉。 此时狭小的店面里还站着一个客人。 那是一个有着一头灰色头发的中年男人,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下面是黑色的西裤,引人注目的是他在衬衫外面还套着一件灰纹格的马甲——这个季节这个场合这样的穿着实在是有些奇怪。 他胸前还挂着一块暗金色的怀表,□□出的脖颈和侧脸的皮肤都很白,不像是普通白种人那种正常肤色,反而像是一种病态的苍白。他的皮鞋很干净,站姿优雅,让迟筵想到电影里那种西方传统的绅士。 他整个人都和这个汉堡店格格不入,使得迟筵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男人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转头来点头向他礼貌地笑了笑,付完款后便拿着自己的东西离开了。迟筵往左挪了挪,为对方让出出门的路。 门外左边的街角处听着一辆黑色的汽车。 男人脚步匆匆地走到车前,先是打开后面的车门弯腰将东西递了进去,然后才绕回到前面的驾驶座开门进去。那个弯腰的动作使他显得谦卑而恭敬。 迟筵有些好奇,所以不由自主地一直在盯着瞧,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否失礼。 在那人打开后座门递东西的那刹那功夫,迟筵看见了后座上隐约坐着那人的轮廓。那应该是一个男人,因为虽然只是一瞬间他也看见了从中伸出了一只苍白而修长的手——修长却又宽大有力,骨节分明,充满了力量感。 那不太可能是一位女士的手。 他的手指上似乎带着什么东西,一瞬间晃花了他的眼。 迟筵眨了眨眼,再睁眼去看时那辆黑色的汽车已经从街角处消失了。 第58章 堵塞的水池 老板此时已经发现了这位新出现的客人,热情地询问他要吃些什么。 迟筵只好将注意力从那辆黑色的汽车身上转回到柜台上方悬挂的菜单上,视线逡巡了一遍后选择了最简单的牛肉汉堡。他想了想,又加了一份炸鱼和薯条。 汉堡可以留到晚上拿微波炉热一热再吃,这样自己的晚饭也有了,至少可以拖到明天再考虑学做饭的事。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迟筵都有些神思不属,他总不由自主地想起在汉堡店遇见的那个奇怪的男人以及那只惊鸿一瞥的手,甚至晚上睡觉的时候还梦到了。 他梦到那只苍白的手一点点爱抚着他的身体,连掌心纹路的触感都清晰无比,那手的中指上带着什么东西,他却看不清。他也看不清手的主人的样子,他只知道自己被挑拨得浑身发软,甚至主动搂上对方的脖子,送上一个个甜美诱人的吻,引诱那人回吻着自己……然后他听到自己发出了声音,轻轻喊着那个人…… 迟筵满头大汗,一下子从梦中惊醒了。 其实他这个年纪做这种梦也没什么值得奇怪的,也不至于因此而过于羞恼,但是梦的对象是一个只露了一只手的男人,他还那么软软地贴着人家叫“老公”……就不太对了。 至少他以前的二十年时间里一直根正苗红清心寡欲,从没做过这样奢靡堕落的桃色绮梦。 迟筵简直吓得要给他爸妈打越洋电话哭诉,儿子不孝,刚来资本主义社会第三天就要在梦中向腐朽的资本主义的看不见脸的男人献身了……不过他也只是想想而已,当然不可能付诸行动。 况且现在是凌晨四点,国内时间就是半夜两点,真敢这个时间往家里打电话他妈估计会先被吓半死,得知没什么大事之后再揍他一顿,即使现在逮不着人也得记着账等他回去再算。 迟筵坐起来,擦擦脑门上的汗,拿起放在桌子上的空空的水杯,打开门,去厨房接水。 路过门前镜子的时候他向里面看了看自己此时的样子——眼神迷离,隐隐泛着水光,脸色晕红。 “……”迟筵狠狠闭了闭眼,又摇了摇头,拿着杯推开门向厨房走去,脚还有些发软。他暗自唾弃着自己,只不过是做了个梦,怎么就这么一副被□□疼爱过的样子,太不争气了。 迟筵在厨房里灌了两大杯凉水才冷静下来,把水杯放回卧室之后顺路去了对面卫生间。 这一层有五个卫生间和五个浴室,分布在楼层中部。分别有两个男用的、两个女用的,和一个男女混用的,里面格局大体相同。卫生间内无窗,有一个洗手池和一个便池。进去之后把门锁上就是一个完全私密的空间。 迟筵拧开洗手池上的水龙头想要洗洗手,顺便洗把脸清醒一下,他还记得方才镜子里自己那个满面红晕的无力样子,实在是有些忍受不了。 清水从金属龙头里汩汩流出,流到水池里却不能顺着流走,而是在池子里堆积起来,像是下水管道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同时有液体从水池下方的排水口开始向上涌,却不是纯净无色的清水,而是丝丝缕缕袅绕着的殷红色稀薄液体。 迟筵起初没有在意,以前在学校因为水锈等原因有时候放出的水也会发红或发黄。 可他很快发现不对——那液体的味道带着些微的腥气,像是血的腥味,可是又不像血液那样粘稠,硬要说的话倒像是被清水稀释过的血液。 越来越多红色的液体相互勾缠着从下而上涌出,融入池中的清水里。 迟筵不敢再停留,匆匆关上水龙头跑了出去,回到自己的房间。他也没有声张,初来乍到,他本能地不想多生事端。何况现在三更半夜,一般人都在睡觉,他也不知道这事能报告给谁。 每个房间内也有一个洗手池供日常梳洗用,迟筵迟疑了一下,试着拧开了自己屋洗手池的水龙头。 清水从中流出,很顺畅地顺着池底的排水口排走了。 他舒出一口气,甚至有些无法判断自己刚才看到的情景是真的还是只是自己因为做春/梦头脑发昏而产生的幻觉。 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已经是凌晨四点半,从窗子向外看,远处的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宿舍楼临着街道,站在窗前也可以看到偶尔驶过的车辆——一切都是如此的平和、正常。 迟筵把自己丢到床上,关掉床头灯,闭上了眼睛。 睡到明天早晨应该就没事了。 这一次,那只手和他的主人没再入梦。 第二天又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晴天,暑气蒸腾出草木氤氲的味道,盛夏的太阳过于热情,出门时不得不涂上厚厚的防晒,并且戴上棒球帽和墨镜才可以。 他昨晚去的那间洗手间离他的卧室最近,就在斜对面,是迟筵最常去的一间。他早晨再去的时候发现洗手池已经被疏通了,一切正常,这件事也没听什么人提起。 迟筵愈发分不清昨晚看见的诡异景象是自己的错觉还是只是一起寻常的下水道堵塞事故——说不定只是哪位笨手笨脚的同学用超市里卖的那种血淋淋的鲜牛肉块堵塞了下水道呢,虽然这种猜想也令人很是不适。 但是这面超市所卖的一些非精装的生牛肉的确带很多血水,可能是这样的比较新鲜,适合他们煎牛排?迟筵在国内也从不买菜做饭,对此方面毫无经验,只能如此简单地猜想着。江田也说过这里超市的猪肉比国内腥气,好像是因为屠宰的时候不放血。 迟筵没为这些事花费太多的心思,很快期待起了今天的行程。 索菲斯是一个规划设计后建成的城市,整个城市显得整洁而有规制,但是面积不大,可玩的景点也比较少。江田和迟筵约好了中午一同出去吃饭,然后去几个他们都很感兴趣的艺术馆和博物馆转转,晚上再回来教他做简单的饭。 两人乘公交来回,这里的公交不会站站都停,看到自己要搭乘的公交来了要提前招手,下车的时候也要提前按按钮示意司机,几乎无论什么时候每辆公交车上都有空位。 迟筵坐在公交上透过车窗遥望着远处的风景,天蓝得一塌糊涂,阳光灿烂到耀眼,却很少看到人,只有碧绿的草甸、起伏的山原以及居民们低矮的住房——大多数是一二层的小房子,那种十几层高的公寓楼基本绝迹。植被覆盖率很高,道路右侧就是一大片小树林,环绕着一汪碧绿的湖水,而途径的每座小山丘都像一个森林公园。 江田告诉他爬山的时候还有可能遇到袋鼠,压低身子摊开双手从正面接近它们的话它们很大几率就不会跑,而是呆呆站在那里任你摸,直到被摸烦了才会迅速地一跳一跳地跑走。 迟筵听得有些心动。 这里完全不像是一座二十一世纪的现代都市,反而更符合文学作品中对于乡村田园诗式生活的想象。 晚上在江田的监导下迟筵终于成功地炒出了自己人生第一份蛋炒饭,这下他总算有喂饱自己的资本了。江田做了可乐鸡翅,盛在盘子里和他一起分食——来这里这么多天第一次吃到正经的中式菜,迟筵感动得几乎要哭出来。 江田建议他:“可乐鸡翅算是最容易做的菜了,而且不容易做得太难吃,相对其他肉类而言超市里的鸡翅也比较便宜,你也可以试着做一下。” 明明菜名听起来就很高难度。迟筵含泪点头。 因为房间挨得近,亚历克斯和艾米丽的冰箱位置也在这里,所以一般也会使用这间厨房。 迟筵经常可以看见亚历克斯和他的朋友们聚在一起,都是一群身材高挑健美外表也很优秀的年轻人,有男有女。迟筵还看见过他们半夜成群结队地出去,或是一起拿着酒到五楼之上的天台上去喝酒聊天。 据江田说他们这样的年轻人虽然不少见,但是也有不少的学生是泡在实验室图书馆健身房里,生活学习都很规律上进。 “不过现在还没开始上课,过两天正式开课了他们应该就也得腾出一大部分精力在学习上。”江田如此解释着。 艾米丽则常常是一个人,偶尔和自己的女性朋友在一起烤蛋糕或是饼干。她今天做了意面,江田送给她一只自己做的鸡翅,作为投桃报李她也盛出两小份自己做的食物分给迟筵和江田。超市里常会卖各种样式的成袋的意面通心粉等,买回来后煮一煮加点酱料就行,是这里的学生常做的一种食物,对于一些人来说经常开火翻炒颠勺的江田做饭可能就像变魔术一样神奇。 “今天用的是袋鼠肉。”艾米丽指着自己黏糊糊一团的意面解说道。 迟筵还没吃过袋鼠肉,在超市里也没注意到过有卖的。然而他的秦汉史老师讲过,其实秦汉时期的人民是各种能看见的动物植物都可以拿来吃的,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不一而足,百无禁忌。但是后来经过上千年的演变内陆地区的气候环境等变化很大,相应的饮食习惯也发生了很大变化,渐渐的鸟蛇虫这些食材就退出了餐桌,烹饪方式也出现了许多调整和改变。但是最南方地区比如广东省上千年来气候环境都没怎么变,所以很多饮食传统就保留了下来,比如吃生鱼、吃蛇、烧腊等,可以说岭南粤地其实是中华饮食传统的活化石。 所以作为华夏子孙他怎么可能怕吃袋鼠肉。 迟筵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随后抬起头礼貌地答道:“谢谢,很好吃。” 他其实没尝出袋鼠肉是什么味道,一方面是因为全部是混在面里的细小的肉沫,另一方面是这个意面的味道实在是煮得太奇怪太可怕了。难以形容的酸爽味道。而艾米丽就这么吃自己做的饭吃了两年,迟筵无法想象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不仅活下来、还要学习、还要考试……真是令人敬佩。 也有可能是他和这些西方同学在味觉构造上有着根本的差异。 他现在觉得自己做的炒饭还挺好吃的。 —————— 两天后学校正式开始上课,迟筵也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厨房是一个很好的社交环境,在做饭的时候他和四楼这半边的邻居们都逐渐熟识了。他的做饭技艺也有了些提高,至少他现在会炒土豆丝了。 这天是周五,亚历克斯在做牛排,迟筵在切土豆丝,两人顺便闲聊着学校的事情。 “我的牛排做好了,你要尝一尝吗?” “不用了,谢谢。”自从尝过艾米丽的意面之后迟筵就不太敢再轻易尝试这些邻居们的手艺,况且亚历克斯钟情于几乎是全生的牛排,实在不是他能挑战的。 好像给秦汉老祖宗们丢人了。 迟筵一个人出神地想着,一不小心切到了食指。 刀很锋利,虽然只是切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殷红的鲜血还是瞬间涌了出来。 淡淡的血的气味飘散开来。 第59章 被荆棘缠绕的玫瑰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亚历克斯一下子回过头,深蓝色的眼睛紧紧盯住他。 “没事。”迟筵匆匆答道,没有仔细看他的邻居此时的样子,举着手跑到水池前用冷水冲了冲,“只是切到手了,回去包一下就好。” 他说着回头向亚历克斯笑了笑,便走回了自己的房间。他记得来之前母亲给自己书包侧兜里塞了一盒云南白药创可贴。 只是小伤,破了点表面的皮肉。迟筵贴好创可贴后又继续坚强地回厨房切土豆炒土豆丝去了,然而只不过是这片刻的功夫,亚历克斯和他的牛排都已经不在了。 难道是已经吃完了?不太可能这么快,更有可能是去找他的朋友们一起了。 迟筵没太在意,继续吃完了自己的晚饭。 晚上他独自躺在床上,正准备入睡时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门外传来了亚历克斯的声音:“杰瑞,杰瑞,你睡了吗?” 杰瑞是迟筵的英文名,这个名字是他的小学英语老师起的。当时英语老师就是随便准备了一些最常见的英文名,在全班随机分配,迟筵那时一直很庆幸他们班没人愿意叫汤姆。但是名字这种东西自有一定的黏性,他的很多社交账号也是用这个名字注册的,用到现在自然也不好改了。 “嗯,已经睡了,有什么要紧事吗?”迟筵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十一点了,“如果不着急的话明天再说可以吗?”他现在已经洗漱完脱了衣服,再起床换衣服会很麻烦。 “哦,没什么事。”亚历克斯在门外嘟囔了一句什么,迟筵没听清,也没放在心里。 他今天上了一节大课和一节讨论课,下课后还去学校健身房跑了步,能量消耗比较多,闭上眼没过多久就有了睡意,迷迷糊糊中听见右面408室传来开门和交谈的声音。是艾米丽的房间,这么晚了,她是刚回来,还是要出去? 这样想着,迟筵渐渐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是周六,迟筵没有课,但是要去学校图书馆和一门课的小组同学讨论小组报告作业的选题。他出门的时候正巧看见了艾米丽,她手里拿着垃圾桶,看样子是正准备去厨房倒垃圾。 迟筵随便向下看了一眼,只见垃圾桶的上方大团大团的都是染着血的纸巾。 他视线向上,看见了艾米丽拿着垃圾桶的那只手腕上的伤痕,暗色的血痂和青紫的淤痕在雪白的手臂上尤为醒目。 “受伤了吗?”他问道。 “没事,”艾米丽抬起头笑了笑,用右手轻轻捂住自己左手,“只是不小心划伤了,流的血比较多而已。” “那小心一点,我昨天也切到了手。真是时运不济。”迟筵也微笑着同对方告别,独自坐电梯下楼,渐渐觉出一丝违和——那个伤口根本不像是划伤,更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伤了。 他有些在意,想起了昨晚从学校健身房往宿舍走的路上在路旁小树林里看到的一闪而过的黑影。那东西像是一条大狗,很是高大健壮。这附近有人养大型犬吗?还有更可怖的猜想,江田说自己曾经在夜里听到过狼嗥,这地方生态环境保护得很好,说不定真的有狼呢?说不定会从那些山上跑下来呢? 迟筵也曾在网上看到过关于在一些生态环境良好的城镇里人与动物,甚至是与狼、熊这些野生动物和谐相处的文章和报道,但是如果自己生活区域的周边生活着会攻击人的肉食猛兽还是有些令人胆战心惊。 不过艾米丽后来遮伤口的那个动作表明她并不想让别人看见这个伤,划伤也可能只是托词,还是不要去过问人家的*比较好。 迟筵和小组成员们讨论到下午五点。他想到今天是周六又是刚开学不久事情不多,宿舍那些人一定会在五楼开party,到时候自己在房间里又会被吵得什么都干不了,索性就一直在图书馆待着,等到九点钟才收拾书包往回走。 他的宿舍建在学校外面,之间的距离并不近,非周末时间都有校车接送,步行走的话至少也要走三十分钟。 夏天的夜很凉爽,暑热散去,空气中弥散着草木的清香,迟筵便权当散步了。 “杰瑞,杰瑞!” 迟筵听到呼喊声和脚步声,反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喊自己。他回过头,正好看见亚历克斯正向自己走来。 “你也是刚从学校出来吗?回宿舍?那一起回去吧。” 迟筵有些惊讶:“你怎么没有参加今天的派对?” 在他的印象里亚历克斯和他的朋友们可都是彻头彻尾的“派对动物”,今天居然这么晚还在学校待着,这才令人奇怪。 “因为发现了更值得期待、让人克制不住的东西。”亚历克斯轻声回答道。 “对,我也同意,有时候学习起来只要沉浸进去就会觉得停不下来。所以有句话叫做‘求知若渴’,求知欲和食欲真的是两件无法遏制也无法掩盖的事情。”迟筵附和道,“顺便问一句,你昨天晚上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昨晚我和我的朋友们有一个聚会,我还缺一个‘伴儿’,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和我们一起。” “那可真遗憾,希望下次有机会我再参加你们的聚会。”迟筵嘴上说着,心里想的却是那么晚即使他没打算睡觉也是不会和亚历克斯和他的朋友出去狂欢的。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向宿舍的方向走,一路上黑逡逡的,只有路灯散发出昏暗的橘黄色的光,将路旁灌木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们抄了一条近路,此时正走到两栋楼的中间,这条路不算短,却只能依靠两边大路上的路灯打进来的光来照明,因而更显得幽暗。 “一定会再有机会的。”亚历克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所以没什么关系,我昨天正好遇见艾米丽出来,就邀请她一起去了。” “那很好。不过我今天看到艾米丽好像受伤了,你知道这件事吗?” 亚历克斯的蓝眼睛暗了暗:“是吗?那她可真是不小心。” 迟筵一直走在靠墙的一侧,他发现亚历克斯越走离自己越近。他们如今刚好走到路的中部,亚历克斯却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身面对着他。 “杰瑞。”他低下头,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迟筵不习惯和人这么接近,向后退了一步:“什么事?” “我好像生病了,有些难受,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小忙。”他的眼睛中隐约出现了奇异的红色光晕,目不转睛地盯着迟筵的眼睛。 “什么病?急性肠胃炎吗?我送你去校医院?”迟筵此时也感觉到自己这位邻居确实有些不对劲了。 亚历克斯那一刹那似乎有些愣住,下一秒却警觉地直起了身子。如同准备进食的雄狮又发现了其他的觊觎者。 路的尽头,他们来的方向那一边的街道上的路灯下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黑色的汽车。 他的目力远胜过一般人,可以清楚地看到极为细节的东西。那车的前窗半开着,里面坐着一位灰色头发的中年男人,男人胸前挂着一块暗金色的怀表,怀表的表壳上铭刻着一些花纹。 他眯起了眼睛,更仔细去看——怀表上那凹凸不平的纹路是无数丛生荆棘,以及其中被紧紧缠绕着的一支玫瑰。 被荆棘缠绕的玫瑰,那是艾默尔亲王的象征。 亚历克斯的瞳孔紧缩了一下。 后车窗紧紧闭合着,他无法窥见里面的情形,只能隐约看到一个被映在车窗上的黑色轮廓。</div> 第60章 网络安全 后面那个人影是……亲王殿下本尊? 只是想到那个可能性就令亚历克斯的心因畏惧而战栗起来。 他想起了之前听说的艾默尔亲王来索菲斯度假的传闻,然而这个消息没有得到证实,他还为那些老家伙们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消息就特意三令五申地叮嘱他们这些“年轻人”最近要老实一些而嗤之以鼻。 “亚历克斯,亚历克斯?”迟筵叫着自己的邻居,他可以看见身后停靠着的那辆黑色汽车,但以他的视力实在是看不到更多的内容了,只是隐隐觉得有些眼熟。但是说实话,满大街一模一样的汽车实在是太多了,这并不足为奇。 他只能看见亚历克斯突然站直了身子,脸色也变得苍白无比,有些紧张地盯着那辆汽车,舔了舔牙。 “我没事了,我想起来我有东西落在学校了,你先回去吧。”亚历克斯看向迟筵,目光中有些惋惜。 但是日后总会有机会的。而在艾默尔殿下面前肆无忌惮地进食可不是什么好选择。 冒失地提着这个人类进献给向来以神秘冷漠和阴晴不定而著称的亲王殿下也不像是一个好的主意——虽然这个人类的血闻起来格外香甜。 “你真的没事了?”迟筵再次确认。 亚历克斯点点头,有些急切地想轰对方走,他不确定那辆车停在这里有没有什么特殊含义,是否和自己有关,不论如何眼下都不适宜再和这个人类纠缠下去:“真的,刚才大概只是急性阑尾炎犯了,现在已经缓过来了。学校里有药,我回去拿了吃了就可以了,你快回去吧。西蒙就在附近,他会过来找我。” “那好,”迟筵点点头,“我先走了。” 亚历克斯感受着新鲜的人类的气息离自己渐渐远去,一动不敢动地站在原地垂手等待着。好在亲王殿下似乎真的只是路过而已,并没有搭理他的打算,片刻之后,那辆黑色的汽车便消失了。 亚历克斯也随之脱力地靠在一边的墙上,拿出手机给西蒙发消息。他真的需要西蒙来找他了,他得和谁讲一讲这神奇的经历,再隐晦地将这个消息传出去。 —————— 迟筵独自回到寝室,把书包扔到椅子上,从中把笔记本和平板都掏了出来充上电,然后随意地仰躺到床上开始刷手机。 楼上的派对果然还是那么吵。 k上有一个新的好友申请——来自“**”,对方的头像是一只蓝白异国短毛猫。 那个拼音名字一看就是国内同胞,迟筵没迟疑地通过了好友请求。 他想了想,主动发去消息:“你好,请问你是?” “我叫叶迎之,在欧洲工作,目前在索菲斯度假,偶尔会去ahu听课。我是混血,我母亲是中国人,但我从小在欧洲长大。我在ahu下面的中英文学习互助小组低下发现的你,觉得你笑起来很好看,所以想请你教我学中文,可以吗?【捂眼】” 没过五秒钟对方就像被查户口一样一口气交待了一大堆自己的身份来历,最后还附带一个苹果手机自带的捂眼不看的小猴子表情。 迟筵怀疑对方是早就编辑好了这一大段话,就等着给自己发过来。他滑动手指翻回去看这位叶先生的个人资料,性别一栏明明是男,“叶迎之”也不像是女孩子的名字……一个已经工作的大男人还喜欢装可爱……不过这样看来对方应该是个开朗好相处的人吧? ahu是他现在在交换所在的大学“澳大利亚人类大学”的缩写,他为了提高自己的英文水平就加入了ahu下设小组里的一个中英文学习互助小组,在这里他可以帮想学中文的人学习汉语,同时请对方帮自己提升英文水平。不过迟筵从没发布过消息,没想到居然有人会主动找上他。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头像,是大一入学的时候父亲给他在学校礼堂前照的照片,的确笑得很傻……“你笑起来很好看”什么的,对方以为他在撩小女生吗?就算是撩男生至少也得有点诚意放张自己的照片出来吧?就知道拿短毛猫卖萌,谁知道你是人是鬼。 迟筵戳着对方头像上那只呆猫肉呼呼的傻脸,手下却飞快打字道:“好的,没问题。” 作为华夏子孙当然应该热情帮助渴望学习中文甚至在社交账号上使用中文名字的混血同胞,虽然他觉得对方中文很好,不太需要自己来指点。 不过对方中文好也是理所应当的,毕竟这位叶先生说过他的母亲就是中国人。 得到肯定回复的叶迎之很快回给他一个脸红害羞的表情和一个开心的表情。 真是开朗又调皮,虽然已经工作了但是年龄也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吧?入学早又没有继续读研究生的话甚至有可能和自己同龄甚至比自己小呢? “你介不介意告诉我今年多大了?大概年龄也行。”如果对方真的是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同龄人那么交谈的时候也可以更随意一些。 “24.”那边停顿了两秒,给出了回复。 果然,只比自己大三岁。迟筵暗暗想着,突然又想起一事:“对了,你英文名是什么?” 对方常年在国外生活工作,应该更常用英文名吧。 “tom.”这一次,用了五秒钟对方才有了回复。 “真巧,”迟筵拿着手机干笑着,“我英文名叫jerry。” 风靡全球的《tomandjerry》,译名《猫和老鼠》。 这次汤姆·叶回复得倒快:“真是个可爱的名字。” 迟筵的干笑僵在了脸上,他该夸对方有绅士风度吗? 他想了想,打下一句话:“你的中文名很好听。” 并不是故意夸赞,而是真心实意地如此认为。 叶迎之,叶迎之……单是咀嚼着这个名字,便觉得心软得一塌糊涂。真的是,非常动听。 两人一直聊着,不知不觉就过了两个小时,迟筵甚至没有意识到楼上已经没了声音,派对已经结束了。 直到十一点半的时候叶迎之给他发来消息说“太晚了,你该休息了。晚安。”,迟筵才意识到 时间真的不早了。 “你也是,早点休息。晚安。”他微笑着点击“发送”,没有意识到自己一天的心情都因这个突然出现甚至未曾谋面的新朋友而变得轻快起来。 从此之后两人就保持着每天的文字信息联系。 迟筵曾经问过叶迎之自己该怎么帮他学习中文,叶迎之轻松自如地回道:“我认为学习语言最重要的是要运用,所以只要这样和我聊天就可以了~希望你不会嫌我烦【调皮】。” 一如既往地在句尾给自己加了一个可爱的小表情。 叶迎之给他讲自己在欧洲的住宅,他说那是一片很大的庄园,自己住在有上千年历史的古堡里,古堡前的花园里种满了白色和红色的玫瑰花。 吹牛吧。迟筵心里并不太相信对方所说的话,按照历史课本的说法欧洲的传统贵族早在第一次工业革命时期就没落了,现代掌握着金钱权势和地位的全部都是资本家。不过这个年纪心浮气躁的年轻男性喜好吹牛好像也不是太大的毛病,他身边也有喜欢吹嘘的朋友,瑕不掩瑜。 因而迟筵只是附和道:“那可真好,有机会我也想去看一看。” “你喜欢吗?”对方兴致勃勃地追问着,过了一会儿又发过来两张照片,“你看,这就是我最常住的房子,幸好管家那里存着照片,我刚让他发给我的。” 照片是在白天照的,阳光灿烂,碧空如洗。果然如同叶迎之所形容的,一座黑色的巍峨古堡坐落在层层摇曳的白色玫瑰之后,庄严而肃穆,白色的花朵又为它增添了几分别样的柔美。迟筵对建筑没研究,看不出它属于什么时期又是什么风格,只是直观地觉得它恢弘又神秘。 “这是我的现住地,也是我住得最久的地方,我还有其他几处房子,可惜现在手机里没有照片,还得去找管家要,要不就能让你看看你最喜欢哪一处。” “这处我就很喜欢,花很漂亮。”看得出主人是费心打理的。 不过迟筵还是并未完全相信对方的话,他室友现在就在欧洲交换,手机里也存着一堆新天鹅堡的照片。自己没去过欧洲也对欧洲建筑没研究,叶迎之即便是真拿新天鹅堡那样的著名建筑照片给自己看说是他家,自己也未必能分辨得出来。 反正又不是相亲要看对方家里有几套房,每套房条件怎么样,别说去人家里做客,自己和对方都未必会真正见上一面,这些事也不必太较真。 就这样和叶迎之通过网络消息交流了两星期之后,除了对方喜爱说些和现实生活不符的“大话”之外,迟筵越来越喜欢这个只在网络上遇到的朋友,和叶迎之说话很投契,也很轻松,他总有办法让自己开心起来。 所以当对方向他要手机号码时他也毫不犹豫地给了他——这和他从小学开始就受到的“不要在网络上轻信陌生人”“不要轻易透露自己的个人信息”的教育简直背道而驰。 管他呢,反正这只是他在澳洲的号码,等回国肯定就会削掉不再用了。 在迟筵将手机号码发送出去二十秒后,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一个陌生号码。 迟筵在澳洲这里的社交圈有限,和老师同学们一般是通过邮件或即时信息联系,基本没什么人会给他打电话。电话响起的那刻迟筵已经隐隐猜到这个号码属于谁了。 他指尖微顿,在屏幕上滑动接听,然后将手机拿起放到耳边。 那边传来一个低沉而温柔的年轻男声,比他想象地还要好听。他的音色给人的感觉冷静而持重,听起来和那个喜欢给自己发各种卖萌表情的调皮的汤姆叶完全不同。 “我想是时候,该请你帮我矫正一下发音了。”叶迎之轻轻说着,声音中含着一抹笑意。 迟筵听着这个声音,贴近手机的左半边脸莫名地热了起来。 他不自在地把手机换到了右手——两边脸应该一视同仁。</div> 第61章 满月盛宴 叶迎之中文说得极好,就是说他是在国内长大的迟筵也会相信,实在是没什么需要纠正的地方。两人一般还是发消息聊天,但是叶迎之会拣夜里的时间给他打电话过来,说是以此锻炼自己的“口语表达”。 迟筵不得不为对方精益求精的求学态度所折服,心道自己当年要是有这个精神托福考试至少能再提十分。 叶迎之通常会在晚上十点钟打电话过来,迟筵这时候一般刚洗完澡,开着窗,一边讲着电话,一边让头发自然风干。两人能聊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叶迎之也会同他讲英文,倒是真的帮他纠正一些发音和口音问题。本来和对方交谈就很轻松有趣,又真的对自己有所裨益,迟筵自然更乐意和叶迎之通话了。 叶迎之的英语口音是较为纯正的英音,说话时总有端着的感觉,那种感觉说出口更是令人无法招架。听他讲汉语的时候还不觉得,听对方说英语的时候迟筵就得加倍凝神去听对方说了些什么,每每觉得耳朵都在发热。 他第一次理解了为什么有人会说英音比美音勾引人。 这天晚上十点半左右,迟筵正和叶迎之说着话,突然听到外面响起敲门和喊他名字的声音。 听声音是亚历克斯。 迟筵对着手机道:“稍等一会儿,有人找我。” 他从床上站起来,把手机放在桌子上,将门打开,外面的果然是亚历克斯。 亚历克斯手上拿着两张黑底烫金纹的帖子:“嗨,杰瑞,这周末有一个酒会,是普瑞斯公司主办的。我现在在那里实习所以拿到了不少请柬,他们很欢迎ahu的年轻学生到场,可能他们觉得这是一个宣传公司的好机会。你不是想充分体验一下索菲斯不同的生活和多种多样的活动吗?这是个不错的机会,我这里有两张请柬,你可以带你那个朋友一起来玩。他叫什么来的?凯文吗?” 凯文是江田的英文名。 迟筵来这里之后还没有参加过比较正式的聚会,也的确对这个酒会有些感兴趣,于是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并感谢了对方的好意。他接过请柬道:“好的,谢谢,我会问凯文的。” “你们能来那就真是太好了,”亚历克斯开朗地笑着,“聚会地点离宿舍有些远,我和西蒙他们会开车去。你和凯文可以坐我的车。” 迟筵再次向对方道谢并互祝晚安后才关上门回去。 他的手机被放在桌子上,屏幕亮着,通话还在继续中。 “你都听到了吗?住我旁边的同学邀请我这周末去参加一个酒会。不知道这里的酒会是什么样子的,你有没有去过?” 叶迎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反问道:“住你旁边的同学?是你给我讲过的那个经常和一群朋友鬼混的黑发蓝眼的男生么?我劝你少和他们接触,他们听起来都不像是什么正经人。”他的声音中罕见地透露出些许不满之情。 “好了,知道了。”迟筵笑笑,没想到叶迎之居然这么保守,他还以为国外的年轻人都比较玩得开,叶迎之这个样子却活生生像他们中学的教导主任。 “他们也只是爱玩而已,人都很不错的。我国内也有很多同学平时优哉游哉期末的时候临时抱佛脚就能有不错的成绩,每个人的努力方式不同嘛。再说这次我都已经答应他了,只是去看看不喝太多酒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普瑞斯也是很有名的公司不是吗?” 普瑞斯是一家生物科技公司,在澳洲还是很有知名度的。澳洲本土因为独特的地理位置环境和演化过程而拥有许多北半球没有的奇妙动植物,在生物科技、制药保健方面一直都有领先优势。 迟筵一边说着一边翻看着亚历克斯送来的请柬。请柬制作得极为精致,且带着一股独特的暗香。黑色的卡面,上面烫着金色的花纹,翻开后是同样的烫金花体字—— 诚邀您于本周末参加我们的盛宴,您一定会拥有一个难忘的夜晚。 同时注明了宴会的时间和地点。没有明确的署名,却让人看了就很有参加的*。 叶迎之听了他的话后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却没再阻止。 时间已经不早了,迟筵和他的汤姆叶互道晚安,给手机充上电便沉沉睡去。 窗外街道上一片寂静,偶尔有车飞速行驶而过,车道间的绿化带间或响起一两声虫鸟的鸣叫。一道巨大的四蹄黑影从他的窗前急速掠过,阴影覆盖了整个窗面,甚至透过窗纱映在了对面的墙上。房间的主人在梦中嘟囔了一声,一无所觉。 —————— 很快就到了周六,迟筵之前同江田说了酒会的事情,江田性格外向,日常闲不下来,听说之后果然兴致勃勃地同意和迟筵同去。 迟筵和亚历克斯约好了下午六点在宿舍门口见,然后由亚历克斯开车带他们同去。 到约定的时间时门口只有亚历克斯一个人,已经穿着整齐打扮规整得等着他们。 “西蒙他们呢?不和我们一起走吗?”亚历克斯那一群朋友至少有五六个人,最常见的看起来脾气性格也比较温和的有两人,一个叫做西蒙的男生和一个叫做朱迪的女生。迟筵不擅长记外国人的名字和脸,能记住的只有这两个人,因为他们最常来找亚历克斯并且每次见到迟筵都会同他主动打招呼。 “他们已经先过去了,不过我们还得再等等,还有一个人。”亚历克斯微笑着道,看上去心情很好。 不一会儿穿着一条白色裙子的艾米丽便出现在三人面前,她一头美丽的金发高高挽起,手上提着一个珍珠色的小包。 原来亚历克斯要等的人竟然是艾米丽,不过这也说得过去,毕竟他们住得都很近,看上去亚历克斯和艾米丽的关系也不错。对方既然邀请了自己那么很自然也会邀请艾米丽。 “白色,真不错。他们一定会喜欢的。”亚历克斯轻声赞美着,带着三人上了车。他们两人坐在前面,迟筵和江田坐在后座。 索菲斯就是这点好,迟筵来了这里这么久,从来没有经历过堵车。 亚历克斯开着车一路向城郊的方向驶去。 江田忍不住出声问道:“请柬上不是写着说宴会在城西那个会所举办吗?怎么往东边开?”他上学期去城西那边参加过一个学校举办的学术会议,所以还记得路。 “昨天临时改了地点,”亚历克斯答道,“说真的,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改地址。” 酒会在近郊一处庄园中举行,离这里不算远,汽车行驶一小时后到达了目的地。 亚历克斯挽着艾米丽的手走在前面,江田小声对迟筵嘟囔着:“你可真可怜,你看亚历克斯多聪明,你也应该带一个女伴来而不是带我。” 迟筵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不要妄自菲薄。” 亚历克斯一走进会场就感受到了一种非同寻常的紧张的气氛。 他皱了皱眉,找到了正搂着一个人类男孩*的西蒙,把他强硬地拽到了一边,压低声音小声问着:“发生了什么事?怎么那么多老家伙都过来了?他们不是很久都不出现了吗?” 这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满月鲜血宴会而已,怎么会吸引那么多年长的同族?他粗略看了一下,竟然还有几张根本不属于索菲斯的面孔。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些家伙应该是特意从悉尼或是墨尔本赶过来的,甚至可能还有来自阿德莱德及其他地方的。 那些老家伙碰着酒杯,彼此喁喁私语着,神情举止都带着几分刻意端着的庄严肃穆。 拜托,中世纪都已经过去多久了? 亚历克斯不耐烦地扯着自己的衬衣领口,希望好友能给自己一个解释。 西蒙把头凑近了他,低声道:“听说……我只是听说,你那天晚上碰到的那位接了请柬。” 他看向有些愣住的亚历克斯:“不过我觉得十有八/九是真的,你没看到有外地的目前管事的同族特意赶过来吗?而且宴会地点也从我们常去的城中会所临时改到了这里……毕竟那位这次来南半球一直很低调,也没公开露过面,没谁想在这时候出岔子吧?” “天呐,”亚历克斯捂着头□□一声,就像一位普通的青年人在抱怨来自长辈的约束,“那位什么场面没有见过,怎么突然会对我们这样的小聚会感兴趣?居然接了请柬?完了,有那么多老家伙在,这次大概又玩不了什么新奇的把戏了。” “嘘,小声一点。”西蒙看了看四周,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拍了拍友人有些僵住的肩膀,安慰道:“放轻松,这都是那些大人物的事。按照传闻里那位的一向作风他即使来了也不会公开露面,最多在偏厅里接受一些老家伙的拜见。那和我们可没什么关系。不是我说,你这次可真行,居然带来了三个人类,还有两个是东方的新人……” 他舔了舔牙:“……我们今天有的享受了。” 第62章 不该来的地方 迟筵和江田进门后就找不到亚历克斯和艾米丽了,甚至看不到任何一张熟悉的面孔,两人只好端着酒自己漫无目的地在会场转着。 这场酒会的会场比迟筵想象得还要大。进门后最中间是一个大的宴会厅,主厅两侧还各分别有四个边厅。 主厅的角落有一个乐队在演奏着舒缓的乐曲,另一侧则摆放着餐台,不时有侍者送上新的菜品、水果、甜点和酒水。容貌出众衣装整齐的男士们和女士们慵懒而随意地游走在会场之中——他们仿佛都和彼此熟识。另有一些和迟筵差不多年纪的年轻男孩和女孩们,他们大多站在靠近边缘的地方,同自己的交际圈在一起。 他们到达时是晚上七点,迟筵和江田在会场四处无聊地晃到了八点多,发现唯一能吸引他们的只有那边的餐台,然而他们并不好意思一直去拿东西吃。 江田把手上的空酒杯放到一边的餐台上,指了指右面的偏厅对迟筵道:“尺子,我去那边看一看,顺便找找亚历克斯他们。也不知道这个酒会要举行到几点,什么时候才能进入正题。”总不能一晚上都是这样,只是供人们拿着酒和彼此说话吧? “好的,我就在这里等你,有事的话短信联系。”迟筵目送着江田的背影消失,自己拿出了手机玩,反正也没什么人会注意到他。 可是他想错了,他刚玩了十分钟游戏,就有一个男人走到他身边主动搭话道:“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谁带你来的?” 男人看上去很年轻,不过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迟筵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和意图,只好礼貌地收了手机,微笑着回道:“我是ahu的学生,同学给我请柬带我来的。” “这样,还是学生啊……你的同学不带你玩了的话,今天晚上和我一起好不好?”男人笑着提出邀请。 迟筵总觉得男人的话和说话的语气有一些古怪,于是僵笑地拒绝道:“不用了,我应该待不了很晚就会回去,我同学会带我们一起回去的。” 他装模作样地又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向对方点头致意道:“我看时间差不多了,我该去找他们了。” 迟筵说着收起手机,转身向江田离开的方向找去。如果江田回来了找不着自己肯定会给他打电话或是发消息的,倒是不用担心错过。 男人没有拦他,只是微笑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早点回去?这个可爱的孩子恐怕还不知道自己来的究竟是什么地方吧…… 迟筵刚往那个方向走了没两步就被人抓住了手腕,亚历克斯拍了他一下,仿佛松了口气般道:“谢天谢地,总算找到你了。凯文呢?” “他去找你们了?你没看到吗?”迟筵反问道。 “这样……”亚历克斯嘟囔了一句,摇了摇头,“那就先不要管他了,有你也够了,一会儿再去找他吧。”说着就拉着他向其中一个偏厅走去。 迟筵努力试图抽出自己的手,从外表上看不出来,亚历克斯竟然力气很大,他的手就如被铁钳焊住了一般,挣脱不出。幸好亚历克斯发现了他的挣扎,主动放开了他。 迟筵揉着自己的左手腕:“为什么说有我就够了?要做什么吗?” “……打牌。”亚历克斯回过头看他,“扑克牌,会吗?不会的话我们也可以教你。” “会,但是不一定会你们的规则,不过应该可以很快学会吧。”迟筵跟着亚历克斯走到偏厅,在最角落里一套暗红色的圆形沙发上落座。 除了他们两个之外还有五人,西蒙、朱迪都在其列,其他人也多少都有些面熟,都是和亚历克斯常在一起玩的朋友。 迟筵给江田发了消息,让他到左边靠里的偏厅里面沙发处来找他们,随后抬头问道:“艾米丽呢?她怎么不在?” “不用管她,”亚历克斯随意地笑道,“她应该已经对这种场合很熟悉了,让她自己去玩吧。” 这个偏厅很安静,关上门之后就将外面嘈杂的交谈声音乐声和脚步声全部隔绝起来,只有前面有几个年轻人聚在一起小声地说着话。 打起牌后时间就过得格外快,三把牌过后迟筵摸出手机一看,屏幕上显示已经是晚上九点五十八了。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了,凯文怎么还不过来,不会是被哪个美女迷住了吧?”他玩笑般地调侃着,把手里的牌放到沙发前的矮几上,“我出去找找他。” 他说着站起身,正准备出去,其他六个人却全都在这一瞬间站了起来,隐隐挡住了他的去路。 “怎么了?我要出去找凯文,西蒙,麻烦让一下好吗?”迟筵还没有反应过来当下是什么情况,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跟着自己站了起来。 西蒙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偏厅的灯光很暗,他的半张脸隐在阴影中,勾勒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诡异样子。 迟筵这时候发现不对了。他的目光在面前几人扫过,越发确认了——他们是故意在堵着自己的路,犹如几只堵住无处可逃的小老鼠的去路不怀好意的猫。 迟筵回头看向亚历克斯,喉头动了一下,故作轻松地笑道:“……是在玩什么游戏吗?还是什么我不知道的恶作剧?” 亚历克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左腕上的手表,对他笑笑:“杰瑞,多亏你提醒,我才发现时间已经到了。” 迟筵下意识地随着他的动作也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已经又过去三分钟,现在是十点零一分。 亚历克斯那句“时间到了”仿佛一把开启开关的钥匙,自那之后没人再说话,但六个人全部用一种异常热切的眼神紧紧等着被围在最中间的他。迟筵的眼角余光瞥到了自己记不住名字的那两个人,看到了极为惊悚的一幕——阴影之中,他们脸上的血色全部褪去,变成了一种毫无生气的青白色,更为可怖的是有长长的两颗獠牙从他们的两唇中间伸了出来。 那一瞬间迟筵被吓得心脏几乎要停止,连忙调转了视线,还好,亚历克斯和西蒙他们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皮肤似乎变得比平日更苍白了一些——这也有可能是心理作用作祟,就像刚才那副景象可能也只不过是光影效果造成的错觉。 四周的空气都变得极为安静。仿佛连心跳声都停止了。 不要怕,不要怕,他们可能就是故意营造诡异的氛围来吓你,想看你被吓得屁滚尿流的出糗的样子。迟筵正在心里给自己鼓着劲儿,突然在这静谧而诡秘的氛围中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他甚至不着痕迹地向亚历克斯的方向挪了挪,仔细感觉了一下。 随即他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不是错觉,而是从刚才开始,其他人的心跳全都停止了。此时此刻,在这里只能感觉到自己一个人心跳声。 在场七个人,除了自己,他们真的不是人。 迟筵的瞳孔瞬间紧缩了一下。 西蒙仿佛极为享受这一刻他终于发现真相时恐惧的样子,张开嘴笑了起来。他满意地舔着自己的牙——长而锋锐的,闪烁着寒光的獠牙。 亚历克斯用状似宽慰的语调安抚着:“放心,杰瑞,不用害怕,不会太痛苦的,我们也不会要你的命。说不定你还会爱上这种感觉呢,很多人类也很享受被吸血的感觉,比如艾米丽。” 迟筵的大脑飞速处理着听到的这几个字眼,“痛苦”“人类”“吸血”……他们不是人类,他们难道是传说中的……吸血鬼? 这个答案完全超出了他对现实世界的想象,迟筵竟一时间无法接受。 按捺许久的吸血鬼们却没再给他反应的时间,在亚历克斯地带领下一点点向他接近,逐渐缩小包围圈。 迟筵站在那里,紧张得无法反应,他完全无法想象自己将要面对什么,平时看过的那些自救知识此时竟一个也用不上。 “扣、扣、扣——”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不疾不徐的敲门声。 紧接着没有得到回应的敲门人便自作主张地推开了门。 随着“吱呀”一声门响,迟筵和吸血鬼们一起回头看向这个在关键时候突然出现的人。 那是一个有着灰色头发的中年男人,他穿着整齐的三件套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胸前挂着一枚样式古老的金色怀表,怀表上铭刻着荆棘和玫瑰的花纹。 他目光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用同样不疾不徐的声音道:“抱歉,年轻的先生和小姐们。殿下吩咐我来带这位先生离开。” 他用的是陈述句,并没有征询其他人意见的意思,仿佛他已经拿到了这世间至高的旨意。 男人的目光看向迟筵,不用他说明,在场的吸血鬼们也知道他指的是谁。 有两个吸血鬼看向亚历克斯,另一个看向了西蒙,似乎在等待他们的意见。朱迪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西蒙死死按住了手。 “当然,”亚历克斯收回了獠牙,向中年男人得体地微笑着,“希望杰瑞能让亲王殿下满意。” 他伸出手,将迟筵推了出去。 男人点了点头,示意迟筵跟着自己离开。 第63章 亲王的邀约 第63章 亲王的邀约 大门再次关上之后,朱迪有些不忿地瞪向西蒙:“那是谁?为什么让他把杰瑞带走了?你们难道忘了吗?那天在厨房里, 他的血的味道, 多么香甜……” 她像是回味起那味道一般抽了抽鼻子:“好不容易才得到今天的机会,他接了鲜血盛宴的请柬, 跟着亚历克斯来到了这里,今天晚上他就是我们的猎物, 我们可以随意处置他。你们却放他跟一个莫名其妙的陌生人走了?族里明明有规定,谁带来的猎物就是属于谁的, 没谁有资格抢我们的猎物吧?” “可是那是艾默尔亲王。”亚历克斯出声道。 只一句话就让朱迪直接消了音。 “艾默尔亲王……?”她下意识地小声重复了一边。 “没错, 刚才那位就是亲王殿下的管家。”西蒙接道,“谢天谢地, 你没做出什么愚蠢的触怒他的事情。” “可是这样的话杰瑞落到他的手里好可惜……”另一只吸血鬼忍不住开口道,却被西蒙阴鸷的眼神吓得住了嘴不敢再说下去。 然而在场的吸血鬼都知道他所说的“可惜”是什么意思——一个众所周知的公开的秘密。 艾默尔亲王有一个奇怪的洁癖,他从不直接从人体中吸血,而是会让仆人将鲜血倒入水晶杯中饮用。可是全血族都知道这样做会让鲜美的血液失去多少滋味,简直就像吃全熟的牛排一样味道全无,在他们眼中掌握着无尽的资源和权势、原本可以轻易享有每日都从直接人体中吸取最优质鲜血的奢侈享受的亲王如此做简直就是莫大的浪费。 甚至还有小道消息说艾默尔亲王近百年来已经很少摄入血液了,据说他明明和其他所有血族一样没有味觉,却热衷于尝试各式各样的人类食物——当然这只是无从考证的谣传, 并没有多少血族当真。毕竟血族的力量要靠血液来维持,如果艾默尔亲王真的像传闻中所说的那样已经有两三百年不怎么摄入血液了, 那么他的力量也会所剩无几,亲王的地位也必将会受到挑战。 可事实是不要说力量下降,至今为止全血族甚至没有几个有胆子提起他的名字。很多年轻的血族根本没有见过他, 但也受前辈的影响而本能地对这位亲王殿下感到敬畏。 “我只希望……杰瑞能够足够顺从识趣地去取悦那位殿下,不要再给我们惹什么麻烦,然后这件事就当做从没发生过,就好了。”西蒙轻轻道。他很担心那个对血族、对鲜血盛宴、对艾默尔亲王其人都一无所知的莽撞的年轻人会捅出什么篓子,再殃及到他们。 偏厅一时陷入了沉默,还是亚历克斯打破了寂静:“好了,别想这些了,我们也该出去寻找食物了。我们还有一个完全新鲜的凯文不是吗?可不要让别人抢了先。” ———————— 迟筵那时唯一的念头就是离开偏厅。不管怎么说,他一定要先离开这个偏厅再做打算,不会有什么比被六只怪物围在一起更坏的情况了。 他感觉到偏厅的门在自己身后合拢,心中顿时涌现出一丝生的希望。 灰发男子却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淡淡开口道:“我劝您最好老老实实地跟我去见殿下,不要抱着其他侥幸的念头。您不会想知道像你这样的人类现在独自走到大厅会是什么后果的。” 迟筵皱了皱眉,然而直觉告诉迟筵这个人说的话是对的。虽然他现在也无法肯定这个人真的是“人”。 偏厅外是一条空旷的长廊,迟筵随同亚历克斯进入偏厅之时这里还站着三三两两说话的人,然而此刻长廊中却空空荡荡的,长廊通往主厅的两扇大门也紧紧闭合着。 “他们都在主厅,”灰发男子随口解释道,“只有被带来的不愿与其他人交换分享的猎物才会被藏在偏厅里独自享用。” 男人的语气很平淡,但他出口的每一个词都触碰着迟筵的神经,每句话都在向他昭示着这个地方、这场宴会都可能比他想象的更加不同寻常、更加可怖、更加难以逃脱。 他领着迟筵从长廊尽头的楼梯口向二楼走,迟筵站在第一个台阶前,犹豫着迈不开步子。他的心中很明白,上楼之后再想逃跑只会更难。 而早在跟随男人出来时他就悄悄确定了,十点钟一过,手机的信号便已经被全部屏蔽,他现在没有任何可以直接和外界沟通联系的法子。 男人也好脾气地站在前面等着他:“抱歉,先生。但是恕我直言,您别无选择。” 是的,在这个不知道有多少非人类在的地方,除了跟他走,自己现下别无选择。 迟筵看向面前带路的灰发男人,却愈发觉得眼熟,然后恍然想起自己曾在宿舍附近那间汉堡店见过对方。因为对方当时的穿着打扮和周遭环境太过格格不入,即使已经过了一个多月,迟筵依然对他留有印象。 那么……他要带自己去见那只手的主人? 这个想法突地从脑海中冒出来,迟筵不由得就感到呼吸一滞,不由自主地再次想起那晚的梦…… 他摇了摇头,努力告诉自己不要乱想,虽然今晚的一切都匪夷所思到远远超过了一个正常人的掌控范围,但是现在他必须保持足够地镇定和冷静才能想办法带自己和江田逃出这里。 建筑内部是天井式开放设计,一楼大厅的人不容易注意到楼上的人,站在楼上走廊间却可以以俯瞰的角度将楼下的会场一览无余。 迟筵站在二楼的旋转楼梯上时随意地向灯火通明的宴会厅中望了一眼,就再难以移开步子——拥有人类外表却长着獠牙的怪物把年轻的人类压在墙角,尖锐地牙齿瞬间便破开了柔软的皮肤,深入颈间……有的怪物太过急躁,刺入时过于用力致使鲜血飞溅出来,落到雪白的纱裙或是衬衫上……有的人类露出惊恐的表情,瑟瑟发抖地往边缘地区躲着,显然和他一样对今晚的一切一无所知;而有的人类却很坦然,甚至主动去勾揽獠牙和衣衫上还沾着血迹的怪物。而无一例外的,所有人类被吸血时都露出了不知是痛苦还是迷醉的,失魂落魄般的表情。 迟筵想起了亚历克斯之前说过的那句话——“不用管她,她应该已经对这种场合很熟悉了,让她自己去玩吧”。 所以说,艾米丽是早就知道今天是什么样的场合,甚至她早就知道亚历克斯他们是怎么的怪物,今天是自愿跟来的? 可这又是为什么?怎么可能?!她失心疯了不成? 粗粗一看,这里约一半的参会者,都不是人类。 血腥气弥散了整个会场,原来这场宴会的主题是这个,时间一到,这里就变成了怪物进食的欢场。 灰发男子在旁催促着:“无论您想做什么,都请先随我去见殿下。将您带到是我的任务。”事实上他很怕亲王殿下已经因为他耽搁了太多时间而等得不耐烦。 迟筵艰难地挪动着步子,忍不住出声确认道:“……它们,或者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十分荒谬的是,现下这总是一成不变的灰发男人竟让他感到些微的可靠,只是因为他似乎很能掌控局面,并没有因受到血气影响而变成亚历克斯他们那样的怪物。 男人脚步未停,带着他走上三楼,头也不回地吐出一个词:“血族。” 仿佛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问题。 猜想得到了确认,迟筵深深地无力地闭上了眼。 看看愚蠢的毫无戒心的自己,究竟把自己和友人带入了怎样一个险恶的超现实的境地。 他们最终在三楼最里面一间房间的门前前停下。木制的房门把手上搭着一条醒目的黑色丝带。 “抱歉,请您闭眼配合一下。”男人说着,手脚利落地取下丝带,将它系到了迟筵的眼睛上。 视野范围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迟筵有一瞬间的无措,其他触感却在此刻变得尤为敏锐。 他听到男人轻轻扣了三声门,随后便向自己指示道:“请您进去吧。” 迟筵犹豫了一下,试探着伸出脚步向前,却没有受到阻隔——门不知在何时被无声无息地打开了。灰发男人没有跟过来,很显然是只让自己单独进去。 他什么都看不见,也不知道里面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只能伸出手,摸索着尝试继续向前走。 室内铺着厚厚的地毯,他可以感觉到脚下软软的,却听不见自己的脚步声。随即他听见“喀嚓”一声,身后的木门再次合上并落了锁。 迟筵心中突然生出一片惶恐,站在原地,不知该做什么。视力被剥夺的感觉更加加剧了未知的恐惧和内心的慌张。 他抬起左手犹豫地搭在眼前的丝带上——他想将它摘下来,以便看清自己目前的处境;又怕这一举动会触怒这里奇怪的主人,反而再为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虽然他也觉得当下的境况已经不能更糟了。 然而很快就有人帮他做出了选择。房间的主人不知何时已经无声地来到了他的面前,一只有力的手按住了他搭在丝带上的左手。 那只手冰凉、修长、骨节分明,和梦中的一样。 迟筵的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 随后他感觉到手的主人俯下身接近了自己,他冰凉的吐息轻抚在他的脸上,迟筵可以感觉到对方离自己极近——或许只差一点就会贴到了。 可是他什么都看不见。 迟筵不自在地向右偏过了脸,没有意识到随着这个动作,自己的左颈完全暴露在对方的视线之下。 面前的人再次压低了身体,那冰冷的吐息由上而下滑着来到了他左边的脖颈处——迟筵只感到裸露在外的皮肤一凉,随即有什么寒凉而湿润的东西在上面滑过。 是、是对方的舔舐。这个念头刚滑过心间,迟筵便不由得绷紧了身子。 面前的血族用左手紧紧按住他的右肩,原本被用来阻止他摘掉丝带动作的右手和他的左手虚虚十指相扣。只是两个简单的动作,就让他无处发力,根本动弹不得。 两人紧密地依偎在一起,下一刻迟筵感到有尖锐的硬物抵在了被舔吻过的那处,是对方的獠牙……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只是刹那间脖颈便已经被锐物刺穿! 他控制不住地从嗓子里发出一声闷哼,伸手紧紧搂住凶手的脖子。 他可以感受到鲜血离体而去,同时还有一种难以言喻地奇妙的感觉——他像是飞上了天,意识变得漂浮,身体却发热发软,双腿和双脚几乎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他只能挂在对方身上,依靠对方勉强维持站立的姿势。他无意识地闭着眼睛,口中发出轻微的呻吟声。 被吸血的过程可能只有一瞬,又仿佛极为漫长,直到对方的锐齿从自己的颈间抽离出去迟筵也没有完全恢复意识。他可以隐约感觉到对方用唇舌爱抚着受袭的颈间,并轻轻用舌舔去伤口和齿痕。 很奇妙的,在对方抽离的那刻,血便停止了涌出,仿佛伤口已经瞬间愈合。 他听到对方发出一声极为餮足的喟叹。 第64章 交换条件 第64章 交换条件 片刻之后,按住他肩膀的手和扣着他左手的手都同时放开了。 迟筵一时间竟有些不适应, 反应过来后才连忙放开自己搂住对方脖颈的手, 向后退了一步。 他不停地喘息着,勉力坚持着继续站在这个血族面前, 而不是立时因手脚无力而瘫在地上。 “你走吧,会有人送你离开。”对方的声音极为冷冽, 却不是日常交谈的感觉,而像是隔着遥远的时空直接从自己的脑海中响起。 迟筵莫名地觉得那声音和语气有些熟悉, 但随即又马上抛开了这个想法, 毕竟他不可能认识这样一位貌似很有地位的……血族。 迟筵因这句话所透露出的信息而有些愣神——对方是要放自己走了?他吸了自己的血,满意了, 所以放自己离开? 对方并不像是说笑或是耍弄自己。因为即便是吸血鬼,根据现有的消息判断,对方也是很有权势的一只吸血鬼,并且掌握着当下局面的全部优势。他可以任意摆布自己,而自己根本无力反抗,所以对方并没有愚弄或是欺骗自己的必要。 这比迟筵之前所预想的所有结果都要好得多,毕竟方才他虽然被吸了血,但是对方似乎很克制, 他并没有产生大量失血的不适感。就目前来看,这一行为也没给他造成别的更坏的损害。 迟筵理性上知道此时他应该听从这人的话, 什么都别说,趁着他改变主意之前安静地赶紧离开,离开之后再想办法找人来救江田。 但是他的脑海中却不停地闪现方才看到的宴会厅中的场景, 他不敢再等下去,他怕他来不及救回江田,他怕自己在这里遇见的第一个朋友因为跟自己来参加一个愚蠢至极的酒会而彻底地丧生在怪物的獠牙之下。 于是这一刻迟筵选择做一个极为冒险的决定——如果他再精明、再有阅历一些,如果他不是这样初出茅庐而无所畏惧,他或许也不会再有这样的勇气下这样的决心冒这样的风险。 他站在那里,迟疑地,用尽可能诚恳的语气向面前这个刚刚吸食过自己血液的血族提出请求:“谢谢你,但是……我是和一个人类朋友一起过来的,我能不能带他一起离开?” 吸血鬼没有立刻给出回应,这个房间内一时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迟筵才再次在自己脑中听到那有些飘渺的声音:“你是接了黑色请柬的猎物,我是应邀而来的客人,按照规则我今晚可以对你做任何事情。可我只取走了你些微的血液就放你离开,你现在还要利用我的仁慈请求带走另一个猎物……凭什么?” 这是哪门子的规则?自己根本就不知道那个黑色请柬是这个意思…… 可是迟筵也知道此时去申辩毫无用处,相反,站在对方的角度,对方说的才是有道理的。 硬碰硬只能使结果更糟,他并没有资本去和一窝非人的怪物抗衡,他在对方的地盘上,自己和友人的安危都掌握在对方的血族手中,顺从对方并按照对方的逻辑行事才有一线达到自己目的的可能。 迟筵在瞬间有了决断。 他轻轻仰起头,完全展露出颈间脆弱而毫不设防的弧度:“请您再次吸我的血吧,您可以不用像上次那样留情……我唯一的交换请求是,让我带我的朋友一起走。” 昏暗的房间里,他的脖颈显得格外白皙、修长而柔软,更何况,此间唯一能看见这一幕的眼睛主人心中含情。 室内的光线很暗,迟筵双眼上蒙着丝带,无法窥见任何轮廓。他却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有若实质一般始终在自己颈间流连不去。 猝不及防地,迟筵竟感到自己被人腾空抱起,他的心骤然提起,下一瞬就感到自己被扔在一个柔软而有弹性的东西上面。他摸到手下的丝绸面料,判断这应该是一张床。 很快他感到一道阴影笼罩在上方,身体也感受到了成年血族的重量。 他不清楚对方这样做的目的,但想起自己的承诺和交换条件后还是再次顺从地扬起了脖颈,内心深处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对方这样的表现,应该是已经答应自己的交换条件了。 一个个亲吻落在他的颈间,下一秒单薄的皮肤便再次被利齿所刺穿——对方似乎比上次急切许多,明明方才吸过血,却没有第一次那般从容不迫,仿佛受到了什么蛊惑,再难抑制心中的渴望。 迟筵同之前一样下意识地用双手紧紧扣住对方的肩膀,恍惚中感觉到对方的手向梦中那样游走着一点点爱抚着自己……他的左手上戴着一个金属质感的东西,那应该是一枚宽沿的戒指…… 这次用了之前三倍的时间迟筵才被放开。从他眼中流出的泪水洇湿了蒙在双眼之上的黑色丝带,有一些甚至顺着脸颊滑了下去。 血族用手指轻轻触了触濡湿的黑色布料,随即低头轻柔地吻去他脸上的泪滴,呢喃着耳语一样安慰着:“……别怕,我不会做什么伤害你的事的……这里没谁能伤害你……” 他的声音太过于低沉缠绻,意识迷蒙的迟筵只能捕捉到前面的“别怕”,却分辨不清后面的那些话语。他这次用的是自己实实在在的声音,而不是那种飘渺的传音,然而迟筵同样因为精神疲累而未能察觉出异样。 不是因为害怕,只是……太刺激了,那种被再次持续吸血的感觉。迟筵为自己的感官感到些微的羞赧,并不敢将实情说出来。 这样继续依偎着温存了许久,血族才彻底放开他,起身退开站到了一旁。 迟筵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尚且来不及整理自己被扯开的衬衫和散乱的头发便锲而不舍地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您是同意了对吗?我可以带我的朋友一起走?” 他满怀期待又忐忑不安地等待着那个肯定的答案,却听到对方依旧冷冽虚渺的声音:“太天真了,今天晚上,在这里,我本来就可以对你为所欲为,刚才不过是因为你诱惑了我。不过我依然可以答应你的请求,但是我有其他的条件。” 太可恶了,怎么能……这样。明明又尽情地吸了自己的血。 迟筵抓着自己的衬衫,因为太过用力而将手中的布料揉成一团。他才发现自己的衬衫扣子已经在方才全部都被扯飞了,剩下的只有最顶端领口的两颗,他不得不自己努力将两边的衣襟向中间拽到一起,用手将它们聚拢以遮蔽身躯。 但他也知道自己此刻并没有反抗和申诉的权利。对方没有说错,是自己太幼稚了,以为能这样简单地达成目的。 他尽力平复了一下呼吸,力持镇定道:“您请说,是什么样的条件?” “一个月内,三十天为限,我想要你的血的时候,你就要来见我,我会派人去接你。” “可是我平时要上课,还要参加一些活动……”迟筵下意识地找着推拒的理由。 对方没有出声,但这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迟筵根本不会谈判,既没有经验也没有谈判的本钱,对方只是沉默不语就能让他溃不成军,再不敢谈任何条件——他的心里正饱受煎熬,他迫切地需要保证自己和江田的安全。而对面的血族不像是能接受拒绝或是讨价还价的类型。 “……好的,我答应您,但是您一定要许诺保证我和我的朋友全都平安离开这里。” “可以。”男人冷淡的声音从他脑海中传来。 迟筵感觉到一件衣服被搭在了他的身上。随即响起了血族的声音:“我会让格雷送你们离开。” ———————— 迟筵离开了那间房间。 格雷就等候在门外,他平淡的不疾不徐的声音再次在他耳边响起:“您可以摘下丝带了。” 迟筵自己伸手将黑色丝带取下,外面璀璨的灯光让他极不适应,他重又闭上了眼,过了许久才再次睁开。 他首先看向了自己身上的衣服,那是一件样式简单但做工极为考究的黑色男式大衣。这件衣服原本只是简单地披在他的身上,迟筵能看到后就赶紧背过身去放开了自己抓着衬衣衣襟的手,套上了风衣袖子,再端正地系上了胸前三枚扣子。这衣服他穿着并不太合身,但总比自己那件扣子都被扯掉了的衬衣强得多。 格雷看见了他身上的衣服,目光微微闪了闪:“好了,先生,我们可以去找你那位朋友了。” 格雷在前引路,带着他径直走入了宴会厅。 此时会场的气氛比迟筵那时从二楼看到的还要狂热。然而奇异的是他们路经的地方,那些血族全部都停止了进食了动作直起身转向他们,为他们让出一条通路,有一些看到他们后讶异地睁大了眼睛,更多的却是垂眸敛目。 迟筵有些惊异,他此时已经不太怕格雷了,因为格雷在他面前一直表现得像一位极为客观理智的人类,一点都不像会被人类鲜血所吸引的怪物。他忍不住询问对方:“他们看上去都很怕你?” “不是怕我。”格雷依旧平淡地回应道。 “那他们为什么要让路?” “因为你自己不知道,”灰发男人回过头平静地看着他,“你现在全身都是亲王殿下的味道。” 那些血族即使辨认不出这是属于艾默尔亲王的味道,也会震慑于那强大的、属于高位血族的气息。 全身都是亲王殿下的味道?迟筵闻言有些茫然地拉了拉身上的衣服,是因为这件衣服吗?因为这件衣服属于他们口中的那位亲王?那手的主人,方才吸自己血又答应放他们离开的血族? 第65章 你讨厌他吗 第65章 你讨厌他吗 格雷像是已经探查到了江田的所在,并没有左右逡巡搜寻, 而是直接走向一个角落。 那个角落人很少, 迟筵一眼就看到了江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不知是被吓得还是失血过多, 脖颈上两个依旧在向外渗血的细小孔洞尤为瞩目。他的意识也不甚清醒,靠着墙坐在一把椅子上, 一位有着一头金棕色长发的美丽年轻血族正半蹲在他的面前舔着他脖子上的伤口,碧色的眼睛不住地在上面打转, 似乎也在寻找下嘴的地方。 格雷直接带着迟筵走了过去。他似乎认识面前这位美丽的女士, 直接平淡地开口道:“抱歉,琳达, 我要带这位先生离开。” 血族放开了江田,直起身子,拨了拨垂在肩上的长发:“格雷?你要和我抢人吗?我才刚从几个小血族那里把人讨过来,还没尝过味道。” 她耸了耸肩:“至少要讲究先来后到吧,一会儿让给你倒不是不可以。”她和格雷的位阶相同,并没有让着对方的必要。 迟筵没想到这里还会受阻,有些忧心地看向了格雷。 而琳达也在这时注意到了迟筵,碧色眼眸饶有兴趣地盯向他, 对格雷随意道:“或者你那你带来的那个孩子换也行。” 格雷只是平静地看着她:“你疯了么?” 陶醉在血液气息之中的琳达此时才发现了不对,她一下子变了脸色, 指着迟筵看着灰发男人迟疑地询问道:“他……?” 格雷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依然是毫无波澜的表情:“没错。是殿下让我送这两个人类离开。现在可以把人给我了吗?” 琳达这次迅速地让开了一步,把江田让了出来。 格雷走上前, 左手沾了些自己的唾液抹到江田的伤口上,随后脱下自己的衣服将他裹起来,再单膝蹲到地上,用右手抬起江田的下巴,直视着他有些茫然的黑色眼睛缓慢道:“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你只是参加了一个无聊的酒会,最后站在一边喝多了,记住了吗?” 江田对着他的眼睛迷茫地点了点头,随后捂住头,闭着眼睛有些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就靠在椅背上不动了。 迟筵担心地走上前去查看友人的状况,此时江田脖子上的那个伤口已经消失了,只剩下淡淡的红痕。他的脸红扑扑的,靠在椅背上像是陷入了沉睡,一副酒醉的模样。 他今天晚上的确沾了酒精,而现在他的潜意识让他相信自己已经喝醉了,并相应地做出了真的喝醉了的反应,就像是被催眠了一样。 迟筵尝试着把友人扶起来,但是江田比他还要高一些,现在就像没骨头一样完全倒在椅子上,四处不着力,他试了两次都没能成功。站在一旁的格雷见状直接一弯腰轻松地把江田扛了起来,并用另一只手打手势示意迟筵跟上。血族的力量的确不是普通人类可以比拟的。 “他的伤口怎么那么快就好了?是没事了吗?”迟筵急追上去问道。 “高等血族的体液都有使伤口愈合的功效。”格雷简单地解释着,并用蓝色的眼睛看了他一眼,“我想您应该深有体会,毕竟亲王殿下的体液应该比我的更奏效才对。” 迟筵一愣,想起了那个血族两次吸完自己的血后都会细致地在齿痕附近舔舐。原来是因为这样,他是在帮自己愈合伤口。 “抱歉,我还想问一个问题,有一个穿白裙子的女孩子也是和我一起过来的,不知道她怎么样了?”迟筵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艾米丽的情况。 “她应该是自愿参加的。”格雷毫无感情地回道,“而且您应该记得,殿下只同意您额外带一位猎物离开。” 迟筵不说话了,他又想起了自己和那位亲王殿下所作的约定,不禁有些紧张——不知道那位殿下的进食频率如何,食欲强不强,他要是一天要吃三顿饭加夜宵,顿顿都要吸他的血怎么办?他想向格雷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下,又没有开口的勇气。 算了,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他说过他想要他的血的时候就会派人来接他。 格雷带他们上了一辆样式普通不太起眼的黑色汽车,迟筵想起这应该就是自己那日在汉堡店门外看到的车。不知道格雷那天去汉堡店做什么,难道那也是血族的一个据点,卖给人类汉堡,卖给血族血液?这个想象让迟筵感到毛骨悚然。 车子驶出庄园范围内后手机就接收到了信号。 一连串的信息跳了出来,有一些是日常来自同学好友以及各种群里的信息,还有来自叶迎之的信息。 他在十点零三分左右连续发了三四条信息,都是在问“回来了吗?”“宴会怎么样?玩得还高兴吗?”等问题,大概看迟筵一直没有回复,三四分钟后就不再发消息了,最后一条消息的发送时间是晚上十点零七分。 迟筵拿着手机的手顿了顿,思忖片刻后还是没有回复对方。经历了这样的事,他现在完全没有与人交流的心情。 格雷将两人送到了宿舍楼下,在格雷帮助下迟筵努力地把江田架起来,扶到了他自己的房门前,摸出他裤兜里的房卡开了门,再将友人放到床上,替对方脱掉鞋子和外衣并盖好被子。 他最后看了江田熟睡的脸一眼才关好门离去。 但愿他真的只是像喝醉了那样,睡一觉就没事了。 随后迟筵回到自己位于四楼的房间,他把门锁得严严实实的,确保外面的人不能轻易破门而入,又将窗子牢牢关上,现在只是想到他的邻居是一只吸血鬼他就感到不寒而栗。 做完这一切后他站在屋子中间,先是将那件黑色大衣脱下来扔到一边,再将身上皱皱巴巴的衬衣脱下来直接扔到垃圾桶里,他又不会缝扣子,被扯成这样大概也穿不了了。随后便蹬掉鞋子无力地躺倒在床上,用被子裹进自己,面对众多吸血鬼时强自撑出来的镇定终于完全破碎,他感到浑身发抖,身上的寒意一股股地向上涌。 而这还远远不是结束,至少在他完成和那个血族亲王的约定之前。 有那么一刻,迟筵只想不管不顾地买机票回国,不管这面进行到一半的课程也不管学校交换项目的种种规定,哪怕他因此被自己学校退学或是处分或是延毕什么的都无所谓,只要能躲这些怪物远远的就好。 但他很快就又冷静下来,躲避永远都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况且这么多外在因素和规则都制约着他无法简单地逃走。 他想到找警察,这里的警察会相信他的话吗?会管这件事吗?更甚者……执法队伍中会不会本来就混迹着吸血鬼,甚至是其中的高层?他没有忘记这场宴会就是以名声赫赫的普瑞斯公司的名义举办的。 这些怪物披着和人类无异的外皮,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混迹在人类社会之中,甚至凭借更悠久的寿命、更长久的经营、更强大的力量以及族群式的运作而利用人类社会的规则为自己谋取有利地位。 就在这时迟筵的手机响了起来,打断了他各种混乱无序的念头。他拿起来一看,来电人是叶迎之。他刚才又给迟筵发了几条消息,但是迟筵都没有看到,自然也就没有回复。 虽然已经感到身心俱疲,但是迟筵还是接起了电话,从鼻腔里发出轻轻的“喂”的一声,像是小动物在哼唧。 对方含笑的声音隔着话筒传了过来:“嗯?怎么了?玩累了?怎么这么没精神?” 迟筵半坐起身,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没有。怎么这么晚还打电话过来?” “没什么事,”对方柔声道,“你一直不回我消息,十点钟的时候我以为你是玩得正开心没有注意到就没有再继续发,但是刚才发消息你还没有回复,我有些担心你,所以打电话来确认一下。” 虽然只是简单的话,迟筵还是觉得心里暖暖的,鼻子有些发酸。他刚经历了此时最恐怖的一个夜晚,心脆弱得就像薄薄的一张纸。他小声的,对着话筒道了一声“谢谢”。 “你没事吧?我还是觉得你状态有些不对。”叶迎之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熨帖而动听。 迟筵原本累得不想说一个字,在想清楚之前也抗拒着和任何人的交流,但是此刻他突然有了极其强烈的向对方倾诉的**。 他犹疑着,斟酌着用词试探性地问道:“你听说过吸血鬼吗?” 对方久久没有回应,十几秒后才回道:“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你遇到了?”声音中不复往日的轻快,反而多了一丝凝重。 迟筵不知道该怎么回道,但也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叶迎之为什么直接就问自己“你遇到了?”,在一般人眼中,这种东西不是本来就是虚构出来的,根本不该在现实中存在的吗? 合理的解释只有叶迎之也遇见过这些血族,至少知道并确认它们是真实存在的。 他的沉默似乎让对方很是担心,叶迎之忍不住再次开口道:“是不是今天晚上的宴会有什么问题?有血族参加?你被咬了?”他的声音很急切,还有掩不住的浓浓的担忧。 “是。”对方这样急切的逼迫式的询问反而催促着迟筵在此刻卸下心防袒露实情,他信任的毫不质疑的态度也给了迟筵说出一切的勇气。 他忍不住用手按住自己的眼睛,低声回答道:“……那个宴会根本就是一群吸血鬼举办的,我在那里,被一个血族的亲王吸了血,两次。” 他的语调有些不稳,叶迎之在电话另一边努力安抚着:“没关系,平静下来,没事的,来,慢慢告诉我,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他的话语似乎有着奇异的力量,迟筵真的慢慢安定了下来,尽可能有逻辑地把前因后果向对方讲述清楚。 “你怕那个血族的亲王吗?因为他吸了你的血,还贪婪地吸了两次。”叶迎之沉默地听完迟筵所有的陈述,却率先问出了这个问题。 “怕。”迟筵迅速地小声回答道,没有丝毫迟疑。 “那你讨厌他吗?”他轻柔地,略带诱哄地小心翼翼地问着这个问题。 “……讨厌。” 那面短暂地没有出声,过了一小会儿才轻轻道:“我早和你说过离那些人远一点的,也劝过你不要去参加那个宴会,可是你不听我的。” 迟筵不禁皱起了眉:“你早知道亚历克斯他们和这个宴会有问题?” “不知道。”叶迎之平静地回道,“但是从你之前的描述中觉得他们有些不太对,我的经验和直觉告诉我远离他们比较好。果然如此。” 迟筵心中的违和感越来越重,叶迎之的反应和言谈都透露出他并不像是一个普通人。 “你到底是谁?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你对吸血鬼了解得这么多?”在听完他的讲述之后,叶迎之甚至没有表现出半点的惊异,仿佛这个恐怖的夜晚在他看来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东西。 “我就是叶迎之,你早认识我的。”叶迎之似乎有些无奈地应付着他的质疑,“只是我的职业比较特殊。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在西方和血族相对的有这样一种人,叫做吸血鬼猎人。” 叶迎之轻轻地、音色柔和地吐出三个字:“我就是。” 第66章 正义的猎人 第66章 正义的猎人 “你是吸血鬼猎人?”迟筵的心中突地燃起些许的希望。 他当然知道吸血鬼猎人是什么,几乎在所有讲述吸血鬼的艺术创作中都不会少了以狩猎吸血鬼为生的吸血鬼猎人的身影。人类的执法队伍可能不会管那些吸血鬼, 但是本来就是以狩猎血族为业的吸血鬼猎人呢?他们一定有办法的吧。 “那你可以除掉那些吸血鬼吗?”迟筵小心翼翼满怀期待地询问着对方, 同时怀着一丝些微的担心,毕竟他今天也看到了, 那会场上的血族足有上百个,还不一定是索菲斯全部吸血鬼的数量。而叶迎之只有单枪匹马一个人, 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别的帮手,能不能对付得了那么多怪物? “抱歉,”他听到叶迎之沉声道, “我不能出手。” 迟筵的心一下子荡了下去,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为什么?吸血鬼猎人不就是狩猎吸血鬼的吗?” “因为二战过后人类社会逐渐步入了稳定的时代, 各方面的秩序也在逐步建立,猎人和血族之间相应地达成了光荣协定。”叶迎之不紧不慢地解释着,“血族内部有自己的规定来约束族人的行为,违反族规的血族将被处以惩罚,最严重的惩罚包括死刑和驱逐出族。那些被驱逐的流浪血族如果做出了危害人类的行为就会被吸血鬼猎人所剿杀。从某种意义上讲猎人起着从旁监督的作用,他们发现伤害人类的血族后会首先举报给当地管事的高级血族,再由血族内部自行处置。” “况且我曾经说过,我在欧洲工作, 来这面只是度假,这里的事情不归我管。” “怎么能这样……”迟筵喃喃着, “今天那场宴会里就有很多被吸血的人类,这样都不算伤害吗?” “我很抱歉让你失望,”叶迎之低低地道, “但是据我了解那些参加宴会的人类中有很多都是自愿的。” “怎么可能会有人类会自愿去被吸血……”这是迟筵最想不通的一点,之前亚历克斯和格雷也说艾米丽是自愿参加的。 “怎么不会呢?”叶迎之平静地反问道,“对于人类而言,被血族吸血是会产生快感的,血族的阶位越高力量越强技术越好能带来的感觉就越强烈,甚至有被普通血族吸过血的人类不惜一切代价主动去求高级血族去吸他们的血,只为体验这种传说中的感觉。” “这世界上只要是快乐的事都能引诱人沉迷其中,最坏而百无一利的有毒品、赌博。日常中也有人会沉迷于一部连续剧,一本小说,一个游戏……人类之所以喜欢这些,都不过是因为它们能带给自己快乐。所以明明知道过于沉迷一项事物可能会有不好的后果,但还是忍不住会上瘾。那些人体验过被血族吸血的感觉后不舍得割舍也不过是这个道理。” 迟筵一时沉默了。但是他直觉感觉沉迷于被血族吸血可不是一项能和沉迷电视沉迷游戏相提并论的普通的爱好。 叶迎之继续道:“况且有一些血族还会向自己中意的血质优秀的人类提供财富、地位、权势这些东西。所以即使有的人类能够不耽于被吸血的快感,也很难不对钱权名望动心,从而自愿成为提供鲜血的奴隶。” 迟筵听得只觉得心里一阵阵的发凉。 吸食人类鲜血的吸血鬼可怕,可人类因为沉溺于各种**、因为沉迷于吸血的快感而自愿成为被怪物支配的血奴,这样因为沉迷欲求而无法主宰自己的想象同样令他觉得可怖。 叶迎之犹自继续解说着:“……这些年一些血族也想出了不少新法子,甚至从思想上转变人类对血族的想法,他们投资制作一些关于血族的艺术作品,在里面无一例外地把血族包装成俊美强大神秘又深情的存在。所以这些年还有很多人类见到血族、被吸血时非但不害怕,反而觉得这很特别很浪漫而自愿愿意一直同血族在一起。” 他说完这些后有些懊恼地小声嘟囔了一句“我干嘛要向你揭露这些把戏”,但是迟筵沉浸于自己的心思里,并没有听到。 “可是我是被骗的,”迟筵低声道,“我拿到那个请柬并不知道那是吸血鬼的宴会,结果我和我的朋友都被吸血了,这样也不算伤害吗?” “因为有些人第一次被蒙骗着吸血之后就会沉迷于这种感觉从而自愿被吸血,而且这样做也很难被发现,所以有不少血族特别是手段和能力都不够的年轻血族喜爱用这种方式为自己寻找猎物。”叶迎之解释道,“但这的确是违规的做法,我会想办法向这面的高级血族检举那几个吸血鬼,处置他们的。” 这是迟筵这一晚上听到的最令人振奋的消息。他抿了抿唇:“所以我也可以不用再履行和那个亲王的约定了是吗?” “这个可不行,”叶迎之毫无转圜余地地拒绝了他,“约定就是约定,你和他达成了交换,带走了你的朋友,你就必须得履行接下来的约定。” “可是你明明也知道我在这次事中根本就是彻头彻尾的受害者!” “虽然如此,”叶迎之轻轻叹了口气,“阿筵,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不是那么讲道理的,最简单的一点就是我打不过那位亲王殿下。血族的艾默尔亲王被称作当世最强大的黑暗生物,他不会太过为难你的,但是你最好也不要挑衅或是违逆他,否则我也帮不了你。” 见鬼的亲王,见鬼的吸血鬼猎人。 他还天真地以为叶迎之真的能帮自己主持正义讨回公道。 然而理性上迟筵也明白自己不能过于苛责叶迎之,对方已经诚实地告诉自己他的确是能力有限,自己也应该明白现实情况并体谅对方,否则岂不变成了不知好歹。 迟疑了片刻,迟筵小声向对方道出了自己最忧虑的事情:“可是,他说接下来三十天他想吸我血的时候我都得去见他。时间久了,我怕我也会变得沉迷于被他吸血……等到约定结束时我变成了对被吸血上瘾的无法自控的人怎么办?” 叶迎之喉结滚动了一下:“你先告诉我,被他咬的时候你舒服吗?” 迟筵的身子一下子热了起来,仿佛身体下意识地又回想起了那种感觉。 他张了张嘴:“……这个问题重要吗?” “很重要,请一定要如实告诉我。”叶迎之的声音听起来依然平静,“不可以有任何隐瞒,被他吸血时,你舒服吗?” 迟筵受不了地掩饰般地捂住了眼睛,从嗓子眼儿里发出一声细小的呜咽声。他闭着眼,自暴自弃地回答着:“舒服……很舒服。” “有多舒服?”叶迎之轻声诱哄着他说出更多甜美的话语,“告诉我,那时候是什么感觉?” “像飞上天一样,像是……和他的灵魂相碰撞,完全合为一体一样的感觉……想要就那样被他吸一辈子的血……”迟筵努力回应着那时的感觉,这种被迫袒露自己内心中最羞于见人的隐秘的感觉和对未来境况的担忧及恐惧逼迫得他几乎要哭了出来。 “叶迎之,我会上瘾吗?”他的声音里真的染上了一丝哭腔。 “不会。”对方终于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心满意足的轻笑,尖锐的獠牙控制不住地冒了出来。“吸血鬼猎人”轻轻舔着牙,不能自已地回味起将利齿刺入对方体内时那种**蚀骨般的快感。 真想现在就亲自去把人接回到自己身边。 “不会,有我在呢。”叶迎之轻声重复了一遍。 但是我向你保证下次被吸血时你一定会更舒服的。因为我不舍得让你迷了心智,却又忍不住想看你为我……意乱情迷。 ———————— 和叶迎之结束通话之后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迟筵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居然和对方聊了这么久。最后叶迎之又安慰了他很久,直到听出他声音里有了困意才向他道晚安挂断了电话。 迟筵心中惦记着事,第二天早晨八点不到就又醒过来了,拥着被子坐了许久,回想着昨晚叶迎之说过的话。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和自己的颓丧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叶迎之昨天的语气虽然很温柔、虽然一直在安抚自己,但却透露着一股掩不住的精神和轻快,仿佛他昨天晚上遇见什么好事了一样。不过自己昨天太累了,并未注意到这一点,也没有过问。 真是奇妙,自己居然误闯了一个吸血鬼的宴会,自己的邻居是吸血鬼,机缘巧合认识的网友竟然就是吸血鬼猎人——一个坦率地承认自己打不过吸血鬼亲王的吸血鬼猎人。谁知道在这个见鬼的地方还会遇到什么。 他打起精神下床穿戴整齐,简单洗漱了一下就迅速地下楼去了江田的房间,直接划卡进去——他昨天为了以防万一,把江田的房卡拿走了。 江田在床上依旧睡得香甜。 第67章 伪装与真实 第67章 伪装与真实 迟筵算了算时间,估摸着友人也该睡够了, 便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唤道:“江田、江田!醒醒,该起床了!” 江田嘟囔着躲避着他的手, 双手微微挣动着,过了十分钟才终于睡眼迷蒙地坐了起来, 看向站在自己床前的人:“尺子?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出什么事了?” 没出事,关键看看你有没有事。迟筵蹲在他床前从下往上地盯着他:“你快清醒清醒, 感觉一下自己身体还好吗?” “不就是喝多了吗?能有什么事。”江田满不在乎道。 迟筵心中暗暗舒出一口气, 试探地问道:“昨天的宴会你还记得不了?和我分开之后你去哪了?我找了你半天。” “应该就喝了点酒,别的没什么了, 都忘了。”江田一拍脑门,“对了,我好像模糊地记得有一个绿眼睛金棕色大披发的洋美人亲了我。尺子最后是你把我带回来的?亚历克斯他们呢?” 洋美人差点吃了你。迟筵也明白应该是昨晚格雷使的招起了作用,江田现在已经把关于血族、关于鲜血宴会的事情全忘了。不过这样也好,那些也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 迟筵点了点头:“当然是我带你回来的。不过以后别和亚历克斯他们那帮人接触了,我昨天看出来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 江田又询问他为什么这么说,被迟筵连蒙带骗地糊弄了过去。 确认江田真的没事后迟筵就算了却了一桩心事,趁江田洗漱的时候他就离开友人房间上楼回自己屋, 正准备刷卡开门的时候却赶上亚历克斯从隔壁推门出来。 迟筵顿时绷紧了全身的肌肉。 亚历克斯他们昨天应该很晚才回来,他入睡的时候都没有听到对方回来的动静, 然而如今亚历克斯依然神采奕奕。 这些家伙果然不是人。 出乎迟筵意料的,他竟然主动打了招呼:“嗨,杰瑞, 早上好。你和凯文昨天是先回来了对吗?你还记得是谁送你们回来的吗?” 迟筵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血族大概是有什么类似“不能让无关人类知道血族存在”的规定吧,所以昨天格雷才会抹去江田相关的记忆。亚历克斯不知道自己与那个亲王还有一个三十天吸血约定,所以以为自己也被抹去了记忆?所以现在才能自然地装成无事发生的样子?装成亲密热情平凡无奇的邻居同学? 亚历克斯笑着继续道:“昨天玩得太开心了,没顾上招待你们。你们玩得好吗?” 他的确是认为迟筵已经被抹去了所有相关记忆,因为他坚信艾默尔亲王不会允许一个人类记得他的存在。 叶迎之说过会把亚历克斯他们举报给血族上层处理,所以自己只要先静观其变耐心等待就可以了。为避免节外生枝,目前还是暂时假装不记得昨天的事再暗自和他们保持距离比较好,否则谁知道这些吸血鬼被撕下面皮后会做出什么不可控制的事。 迟筵当下打定了主意,同时心中有了一个小盘算。 他用房卡划开屋门,手搭在门板上,向亚历克斯苦笑道:“我应该是喝多了,一觉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好像是一位灰头发的先生送我们回来的?” 他装作突然想到的样子,对亚历克斯道:“对了,我有件东西要给你看,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迟筵说着走进屋里,片刻后拿着一件黑色大衣出来:“亚历克斯,你认识这是哪位先生的衣服吗?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这件衣服就穿在我身上。衣服质地不错,我想应该找机会把它还给它的主人。” 就让他狐假虎威一次吧。 虽然那个亲王也未必是什么好人,但是从昨夜那些一路遇到的血族的神态举止以及那个琳达看清它的衣服或者感觉到这件衣服的气息后骤变的态度来看那位亲王殿下应该很有地位,亚历克斯他们也怕他,所以当时格雷才能轻易从他们手里将自己带走。 他不知道血族族内会什么时候以怎样的方式处罚亚历克斯他们,他甚至不敢肯定叶迎之的检举是否有用,但是在此之前让他们误以为那位亲王殿下对自己有特别的关照或在意应该能起到一定的保护自身的作用,至少可以让他们不敢轻易再打自己的主意或是对自己下手。 按照他从小受到的教育来讲这么做是有些不太对,但是如今他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还有,不是我说,索菲斯的姑娘真是热情。”迟筵扯出一抹哥俩好式的颇有内涵的微笑,偏头向亚历克斯展示着自己颈间一大片的绯色吻痕,“今天早晨照镜子的时候吓了一大跳,我都不知道是哪位姑娘做的。” 向吸血鬼展示出颈部本来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情,亚历克斯却僵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他勉强扯动着自己僵硬的面部肌肉:“……我也不知道这件衣服会是哪位先生的,你还是先自己收好比较好。” 迟筵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微笑着,满意地继续和这只危险的吸血鬼闲扯了几句后告别。 他走进卧室,快速地牢牢锁上了门,然后背靠着门深吸了两大口气。 他远不如自己刚才表现得那样镇定,虽然这样会显得很怂,但是面对亚历克斯时他真的感到本能的恐惧——那是一只怪物,一只没有心跳、会吸食人血、除了外表和人类完全不同的怪物。 他用一只手遮住了脸,头靠在身后门上无力地呻吟来了一声,同时在心中暗暗唾弃着自己。 真是卑劣,自己被一只连脸都没露过的吸血鬼亲王亲成了那个样子,却还不得不妆模作样地把痕迹给另一只吸血鬼展示,只是为了尽可能地多保证一点自身的安全。 亚历克斯知道他是被带去见谁,自己也暗示了他最后是格雷送自己回来的,所以他应该能推断出那些痕迹只可能是那位亲王殿下造成的。 迟筵抱着膝蜷缩着蹲在了地上,莫名觉得非常委屈,虽然他的父母从小就教育他要坚强、要自己对自己负责,但是他还是忍不住的委屈。刚才的事情让他有一种为换取人身安全而出卖自己的感觉。 可是这种苦闷甚至无法倾诉,毕竟吸血鬼的事已经超出了普通人的认知范围,他没法把这件事轻易地讲给自己的亲朋好友听,甚至无法保证他们会信他,而不是忧心忡忡地以为他因为独自出国后不适应所以发起了癔症。 他就那样慢慢滑坐在地上,终是忍不住摸出手机,打给了一个七小时前才和他结束通话的人。 那面很快就接通了。 迟筵在电话中吞吞吐吐地讲述了自己方才的表现。 “很机智嘛。”叶迎之听后含笑道,“你说你假装自己是艾默尔亲王的情人来吓唬那些坏蛋吸血鬼?真不错。” “没有假装是他的情人。”迟筵闭着眼睛吞吞吐吐地辩解着,“就是、就是假装他对我有特别的注意。” “这没什么不好的,你甚至可以真的在下次被接去吸血的时候告诉艾默尔亲王那些家伙的恶劣行径。哄他开心一点,亲王愿意为你做主的话那惩治起他们可比我公事公办地去递交检举快多了,说不定也会重很多。要看你能让他多开心了。”叶迎之轻声道,说到最后尾音婉转低沉,甚至又带上了丝丝诱哄。 “你混蛋。”迟筵忍不住咬牙骂道,“哪里有你这样的吸血鬼猎人?” 居然让自己一个人类通过取悦吸血鬼亲王来为自己伸张正义?就是因为吸血鬼猎人都像他这样不靠谱所以亚历克斯他们才敢这样为非作歹吧? “好了好了,是我不对,我错了。”叶迎之连忙又刻意放柔了声音去哄他,“都是我不对,我不该这么说。你不用特意去哄他开心,你做什么他都开心,你肯去见他让他能喝上你的血艾默尔亲王就要开心得飞上天了。这样可以吗?” 当然我还是好期待看到你要是故意要哄我开心时的小乖乖样子该是什么样。是不是委屈地不甘不愿却不得不投怀送抱?自己那时候真的会美得飞上天吧。 好想看,想想就要甜蜜地睡着再从梦中笑醒了。 格雷沉默地站在一旁,看着亲王殿下拿着手机站在窗边,情不自禁地露出甜蜜的笑意。 这说得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迟筵心中为这位吸血鬼猎人的不靠谱而无奈,却还是回应道:“没事,我没生气,我只是期望你们吸血鬼猎人都能更硬气一些。”不能因为那个艾默尔亲王是什么强大的黑暗生物就直接认怂啊。 “好的。”叶迎之爽快地应了一声后马上转移了话题,“所以你刚才到底在为什么难过?声音听上去那么委屈。又有人或者是吸血鬼欺负你了?惹你不开心?我替你去教训他们。” “没有谁欺负我。”迟筵故意道,“除了那个吸血鬼亲王殿下。” 你又不敢去教训他,每次只会说些大话和漂亮话。 “嗯……是因为你刚才说的他在吸血时亲你的事?”叶迎之试探地问道,“阿筵,你要知道,血族的食欲和那种**是紧密相连的,所以他当时可能只是太饿了控制不住自己的本能才会那样做,并不是有意冒犯你。如果你还是感到被冒犯了,我代他向你道歉好不好?” 你要相信我真的没有冒犯你的意思,我只是单纯地想接近你、想碰触你、想吻你、想把你彻彻底底地变成我的……想把你永远地圈在我的怀抱里。 第68章 约定履行 第68章 约定履行 迟筵终于认识到了这个吸血鬼猎人的立场可能根本就是偏的,他居然要代一个血族亲王来道歉?!或者是因为意识到自己大话已经说出口却没法真的去教训艾默尔亲王, 所以才只能自说自话地以荒谬的“代他道歉”这种方式来安慰自己? 艾默尔亲王才不会让你来代表吧?你的道歉他才不会认吧? 空有一腔热情、一副好心肠、却没有相应地教训吸血鬼能力的爱说大话的吸血鬼猎人汤姆·叶。迟筵竟不由自主地觉得对方这样也很可爱, 并且真的诡异地被安慰到了,只觉得心中又暖又软, 见过亚历克斯后所产生的那些苦闷和委屈全部一扫而空了。 “谢谢你,叶迎之。我现在好多了, 那个亲王再来吸我的血我也不会怕。” 两人又简单地就早餐吃过了吗吃的什么昨晚睡得好吗有没有失眠这种无聊话题聊了许久,最终迟筵轻声向对方道别, 挂上电话之后嘴角还残留着一个柔和的弧度。 虽然你这样也很可爱, 但是还是希望你能变厉害一些,成为一个更有用的吸血鬼猎人。他在心中默默道。 迟筵晚上没有休息好, 挂上电话后独自躺在床上玩手机,不知不觉就又睡了过去,直到江田在屋外敲门叫他一起出去吃饭。 江田这天早晨颇为勤快。 一般周末的早晨他都起得比较晚,但是今天不到八点他就被迟筵叫醒了,再睡回笼觉也睡不着,又不想学习,索性跑到厨房开始做饭。 索菲斯城市不大,物价却不低, 食品比北方的凯恩斯、布里斯班等地的价格都要高。相较而言超市里的散装鲜鸡翅是性价比最高的食材——这里和国内不同,人们更偏爱鸡胸肉;鸡腿、鸡翅都比鸡胸便宜;鸡心、鸡胗、鸡脖子这类食材更是无人问津, 只要两三刀就能买一盒回去,所以这些都是江田变着花样常做的食物。 他酱了两塑料盒的鸡脖子,红烧了一锅鸡翅, 又用红烧鸡翅的汤汁烩了土豆,用中国超市里卖的红薯粉煮了一大锅酸辣粉,在群里发消息邀请几个要好的朋友一起来吃。结果只有迟筵半天不回消息也不见人,他只好亲自跑到迟筵房间去叫他。 迟筵听说有饭吃自然高兴,揉揉眼睛擦了把脸就跟着出去了。 宿舍一楼有一个公共餐厅,不同楼层的多个人一同聚餐大多都会选在这里。 其他几个朋友都已经到了,老高馋得不行,等不及他们来就先偷偷夹了一根鸡脖子啃着吃,见两人走过来后连忙咽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迟筵跟着江田向餐桌走去,原本心情一直很好,看见老高偷吃的样子也觉得欢乐,直到看到旁边一桌的人后却笑不出来了——旁边坐着的是亚历克斯和他的朋友们,更确切地说,一窝吸血鬼们。 大概在他们眼里,自己这些人类比桌子上的东西更像是可口的食物。 朱迪也看见了迟筵,她眼神闪烁着,悄悄碰了碰亚历克斯,伏在他耳边小声道:“喂,那个小子居然没事?不是说高级血族的**都更加旺盛吗?我还以为艾默尔亲王会直接把他吸干。” 亚历克斯面色僵硬着,没有答话,西蒙在旁小声提醒道:“朱迪,不要谈论关于那位的事。” 过了一会儿亚历克斯才小声提醒朋友们道:“还是不要再和杰瑞有接触的好,也不要再打他的主意。” 朱迪听见后小声抱怨了一句:“这又是为什么?没有规定说亲王喝过的血就不许其他血族再喝了吧?” 亚历克斯没有解释。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因为如果要解释,那么他说出的话说不定会引起比他想象到的更大的波澜,从而给他自己引来麻烦。他该怎么说?难道说,我今天早晨看到证据了,艾默尔亲王贪婪地吻了那个人类?那他一定是疯了。 他明白虽然明面上大家都会注意着不对那些高级血族妄加议论,但是实际上越是关于大人物的传闻传得就会越快,何况是关于神秘的艾默尔亲王的这样颠覆他一贯形象的爆炸性传闻。 迟筵为图自保而刻意展露的信息带给他这个血族邻居的冲击远比他自己想象的更大。因为在所有血族的固有印象中,艾默尔亲王是一个不会和任何血族或人类亲近的存在,甚至连饮用鲜血都要使用水晶杯作为容器的存在。 是以那些痕迹足以说明在艾默尔亲王眼里,他比他所想象得更要特殊、更要例外。 不仅朱迪想要知道答案,西蒙和在座的其他吸血鬼也很好奇亚历克斯为何突然有此言论,但是无论他们如何旁敲侧击,亚历克斯都不肯再多说一个字。 就在这时,前台的茱莉娅小姐走进了餐厅,对着江田一桌人道:“杰瑞,407的杰瑞是在这里吗?有一位灰头发的先生找你,他现在在外面那辆黑色的汽车里等着你。” 灰头发的先生……迟筵只觉心中一紧,已经猜到了来的人是谁。 这么快,甚至还没过二十四小时,那位亲王殿下是打算三十天每天每顿饭都不落下吗? 他站起来,略微抬高了声音向茱莉娅小姐道谢道:“谢谢您来通知,应该是昨天送我回来的那位先生。我发现有一件衣服落在我这里了,他可能认识那件衣服的主人,是特意回来取衣服的。” 他是故意说给对面桌的吸血鬼们听的。 迟筵用眼角余光看到那几只吸血鬼微微怔愣了片刻。 人有时候非常需要得到他人的认可或是怂恿来坚持去做一件或正确或不好的事情。 今天早晨的电话里叶迎之赞扬了他卑劣的伎俩,认为这有效而机智,迟筵便得到了鼓励,决定继续在这群吸血鬼得到惩罚前假装自己和那位亲王殿下关系不一般的样子。不管怎么说叶迎之也是一名吸血鬼猎人,他的建议应该还是相对专业且可靠的。 得到消息的迟筵和自己的朋友们告别后便匆匆跑上楼去取大衣,然后拿着大衣匆匆跑了出去。 格雷正坐在车子里等着他。此时是正午,索菲斯四月初的阳光依然灼热耀眼且热情四射,吸血鬼应该极不喜欢这样的阳光,格雷也是一样。 迟筵一瞬间竟然有些同情这位吸血鬼先生了。 看来不管哪个种族都一样,给人打工都不会太安逸舒适。这位格雷先生作为一只生性应该喜欢昼伏夜出的吸血鬼还不得不在大中午顶着烈日来给他老板取外卖,想想也挺辛苦的。 事实上格雷早就在陪同亲王殿下来索菲斯一个月后察觉到了亲王的不对劲,但他起初并没有在意,只以为是刚刚从沉睡中苏醒的不适应和索菲斯热烈的阳光导致了亲王的反常。 毕竟那时亲王殿下只是喜欢成天捧着手机坐在房间内微笑而已,虽然和他过往的表现大相径庭,但也没什么值得置喙的。 然而后来他就隐隐感觉到事情已经超出了控制,血族悠长的生命和卓越的学习能力让他掌握了许多技能,比如说他也通晓中文,所以他其实听得懂亲王殿下电话交谈的内容——现在想想都让他感到毛骨悚然,不敢相信那些话是从亲王的口中说出的,不敢相信这是他从前认识的亲王殿下。 而这一切诡异的反常的事都在昨夜达到了顶点——殿下让他带这个人类去见他,然后再把这个人类和他的朋友送回去。 当他再次同往常一样完美地完成任务回去见艾默尔亲王的时候,就知道有什么不一样了——亲王殿下他亲自吸食人类血液了。作为一名已经存在了上千年的血族,他可以感觉得出来。 这上千年来艾默尔亲王对于血液的需求和**都很淡薄,他暗自猜测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殿下他从未真的亲自通过人体接触吸食过血液。而现在不同了,亲王殿下他破了戒,就很难再回复以往那种无欲无求的状态。**如同洪水,一旦出闸,便不可倒流。 今天中午他照常向亲王奉上了装在水晶杯里的血液,然而亲王殿下却一直没有动那杯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一小时后他收走已经不再新鲜却分毫未动的盛着血液的水晶杯,趁机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询问是否要找一名人类过来,心里却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不出所料,艾默尔亲王放下手中的厚重书籍,望着窗外远处的风景,看似平静地告诉他:“去把他接来吧。把他带来我身边。” 不用再次确认或是询问,格雷已经明白那个“他”指的是谁。 所以收到来接人的任务时他真的是一点儿都不意外。 他看着年轻的人类手里拿着一件熟悉的衣服跑过来,忍不住又细细打量了他一番,犹豫了下道:“你不用拿衣服来的。” “我是想把它还给那位……先生。”迟筵道。 “殿下不会要的。”格雷想了想道,“不过你说不定还得穿着它回来。” 说完这句话,没等迟筵反应过来他便启动了汽车。 索菲斯的城市人口不多,相应的各条街道上的行人和车辆也很少。格雷眼尖地看到马路前方右侧路边上有一位女士摔倒在地,她的身下晕红一片,大片的血迹染红了地面。 他迅速在附近停下车,走上前低头道:“夫人,怎么了?需要帮忙吗?” 女士强忍着疼痛惨白着脸抬起头:“多谢。我被一块石头绊倒了,腿受伤了。” 说话间她腿上的伤口也露了出来,小腿被石头上尖锐的棱角划破了,皮肉外翻,鲜血不断地向外淌,看上去十分可怖。 迟筵随之下了车,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吸血鬼。 这么多的血……这位格雷先生会受影响吗? 格雷看到伤口后略微皱了下眉:“……看来我们得送您去医院了。我应该能找到最近的医院。” 他的心里担忧的是另一件事,同样忍不住用担心的目光看向迟筵——但愿不会因为送这位夫人去医院而耽搁太久,不过看在他将亲王殿下的这位小甜心顺利带回的份上,殿下应该不会太过计较他去接人却回来晚了的事? 他又看了迟筵一眼,决定放弃这些杞人忧天的想法。亲王殿下看到自己的小甜点之后应该根本不会注意到自己的存在才对,更别说追究迟到的事情了。 第69章 第二餐 第69章 第二餐 迟筵跟着格雷一起将受伤的女士送往最近的医院后才离开,伤口流出的鲜血弄脏了后座的座椅。 格雷看到后皱了皱眉, 嘟囔着:“要尽快换掉才是。” 迟筵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真的是血族吗?怎么感觉鲜血对你没什么影响?还这么的……见义勇为。” 格雷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难道你会看见食物就扑上去吗?而且姑且不论人类和血族究竟是何种关系, 很多人类看见受伤的动物也会主动救治的吧?血族和人类只是在生存方式和行为能力上存在一些差别,外表、智能和思维方式都很接近, 会对对方产生同情心和同理心难道不是更正常的事?” 说的很有道理的样子。 “可是住在我旁边的那几个吸血鬼就会通过诱骗的手段来吸血,更别说对于送上门的食物了。”迟筵道。 “呵,”格雷嘲讽地轻笑一声,“又是不守规矩的小吸血鬼。欧洲的长老会早就通过了把不守规矩的年轻血族驱逐出族的规定, 到时候他们可就由吸血鬼猎人来管了。也就是在澳洲他们才敢这样, 而且我听说过这里的猎人和驱魔师都很懒散。” 格雷一边开车一边继续解说道:“血族中的贵族可不仅仅是一个头衔而已,更重要的是这份荣誉背后所必须承担的责任和坚守的原则, 以及这个头衔所暗示的更高贵的行为——不用诱骗、强迫的方式行事;不欺凌弱小;忠诚;守信……可惜现在能做到这全部的血族越来越少了。” 甚至连他所侍奉的亲王殿下也违背了其中的数条原则。他看了旁边的年轻人类一眼——比如说“不用诱骗的方式行事”。但是在他的人生信条里,服从和忠诚是比揭露真相更高更优先的准则,所以他也不觉得自己有必须告诉这个人类真实情况的必要。 他认为自己如果能尽可能地不帮着亲王殿下撒谎行骗就已经很优秀了。 不过管家先生也已经有预感亲王殿下如今的行为简直像是在玩火,总有暴露的一天——那个谎言实在是太不靠谱了,所以他希望自己能不着痕迹地提升目标人类对血族的好感度。虽然这个任务听起来就有些困难。 “您也是血族中的贵族?”迟筵问道,否则他为什么要这么推崇吸血鬼贵族? “我不是,”格雷微微挺直了腰杆,“但是我是优秀、尊贵而传承悠久的艾默尔亲王的管家, 千年来也一直按照古老的光荣传统要求自己。” 迟筵点了点头:“格雷先生,我想向您请教一个问题, 既然亚历克斯他们那么做是违规的,那么一般血族是通过什么方式获取血液?” “我想您应该明白一个道理,”格雷不紧不慢地答道, “在当前发展条件下,我们的世界上几乎所有种群、所有社会的资源分配都不是绝对公平,而是存在着倾斜,血族内部也是一样。人类的血液是最不易得的,不是所有血族都能每天喝道人类的血液,大部分血族日常都是摄取动物鲜血的,人类可以在超市买到新鲜的肉,血族当然也有自己的方式和渠道可以保存并买卖新鲜的血。” “此外,对于血族而言人类的血也是一种商品,也是可以买卖的,我知道这对于你来讲在伦理和道德上都可能难以接受,但是对我们而言还是理所当然的,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以前人类的生产力水平比较低,战争、天灾、疫病都可能导致人生存艰难,中世纪的教会和政府的吸起血来比真正的血族还要狠,在这样的条件下很多人类自愿愿意侍奉有能力的血族,通过出卖自己的血液以换取相对稳定富足的生活条件。这种做法也随着历史发展沿袭到了现在。” “现如今我们和一些人类讲清楚条件和目的,只要他们自愿就可以向他们购买鲜血,大部分没有经历过的人类难以接受被直接吸血,可以用类似献血的方式把血液采集到特质容器中,血族会用特殊的方式保存起来,当然保质期也不长;直接用牙辅助着从人体中吸取的鲜血还是最鲜美的,当然这样的价格也比较高。现代都讲究契约精神,我们和我们的‘供货商’还会签订合同,如果是短期合作通常还会在合同中注明合作结束后就会消除他们关于血族的所有记忆。” “我现在也算是你们的短期‘供货商’?”迟筵轻轻皱着眉,即使对方如此解释,他还是无法摆脱不适感和被这群吸血鬼坑骗胁迫的无力感。毕竟他从一开始就不是自愿让任何一只吸血鬼吸血的,却和那位亲王殿下达成了这样一个约定。 格雷用余光看了他一眼:“……不,您应该算是亲王殿下的唯一指定合作伙伴。” 车子在远郊一幢庄园前停下,这里比昨晚宴会会场还要远,方向是完全相反的,周围都没有人烟,视线范围内也看不到其他的建筑或住户,像是恐怖片里那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求救无门孤立无援的鬼宅或是客栈。 不过迟筵早已知道这里面确实住着吸血鬼,而且也早对自身的处境有了清醒的认知,早在上车时就知道了自己是要来做什么,因而也没在做无谓的挣扎,很直接地跟着格雷走进了大门。 只是心里还免不了紧张。他第一次被吸血的时候完全没有预料到,实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突然进行的。第二次被吸血的时候心心念念想的是要带江田一起安全离开,也没顾得上害怕。反而是如今虽然已经有了两次经验,但想到将要被做的事还是忍不住手心冒汗,脊背发凉。 那可是……吸血时对方的獠牙要完全没入自己的脖颈之中。 对人类而言,脖颈无疑是最为脆弱而致命的弱点之一。他本能地恐惧着将脖颈暴露给另一个猎食者,让他用獠牙肆意地占据这块领地。 格雷像上次一样将他送到二楼一间房间门口,看着他自己动手主动用门把上挂着的黑色丝带严严实实地蒙上眼睛后就离开了。迟筵猜他是急着去把自己的车清理干净。 整栋房子都很安静,一路行来所见的装修和装饰全部简单而现代,除了格雷之外也看不见其他的仆从,和电影或是动漫里低调奢华的吸血鬼古堡大相径庭,倒像是主人并不常住在这里的样子。 迟筵没再想太多,抱着早死早超生的想法一咬牙推开了虚掩着的门,走了进去。 此时是下午,但迟筵的感觉却和昨日晚上并无太大不同——视野依然一片漆黑,地面上同样铺着厚厚的地毯,让他甚至听不见自己的脚步声。房间内的光线有限,事实上整栋房子在设计时就有意地规避了阳光,使得房子在正午时也显得阴暗,说明从一开始,这就是一间设计给吸血鬼的“鬼宅”。 迟筵听到身后传来“喀嚓”一声轻微的关门落锁声,知道前面有一只熟悉的吸血鬼在等着自己。 他在这样想着的时候,感觉到一只微凉而修长的手牵起了他的手,牵引着他继续向里走。 这只手他现在已经不陌生了,毕竟昨夜还曾与它亲密接触过。他知道它属于那位吸血鬼亲王。 吸血鬼牵着他在一个地方停下,迟筵的手摸索着向前,摸到了一片木质的硬物。他推测自己的前方是一张桌子。 这次血族从后方接近了他。吸血鬼从身后搂住他的脖子,微微低着头,冰凉的吐息洒在他的后颈上:“你好像很紧张?好像比昨天晚上还要紧张?” “我没有。”迟筵下意识否认道,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略带恳求道,“请您……快一点吧。” 不要这样把他不上不下地吊在这里,戏弄着他。 他听到后面传来一声轻笑声,随后后颈左侧一小块皮肤便感受到了冰凉而濡湿的舔舐。他的双手不由得紧张地握成了拳。 熟悉的尖锐的硬物抵上了那块皮肤,迟筵只感到一阵刺痛,接着便是同样熟悉的酸麻感席卷全身,他双腿一软,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趴倒,只靠两只手勉力撑在桌沿上。 这次是后颈被利齿刺入了。 血族亲王的手臂紧紧禁锢着他的腰,使得他的上半身不至于全部跟着倒在桌子上。他可以感受到正在畅快地进食的血族也随着他放低了重心,獠牙紧追不舍地牢牢锁着他的颈部,两人的身体因为这样的重心变换而贴得更近。 此时是下午,大多数人都在工作学习或是休闲娱乐的时间。迟筵的精神更加饱满,也就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被吸血的那种感觉。他觉得自己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全部聚焦在身后那只吸血鬼的一举一动甚至一个喘息之上,又觉得自己神游九天,好像每分每秒都在走神。 迟筵感觉到自己血液流出的速度似乎在变慢,对方仿佛极为享受吸血的过程,到后来便开始小口小口一点一点缓慢品尝着他的血液,却迟迟不将利齿拔出,以此延长吸血的时间。 直到迟筵坚持不住,再次被这种长时间的挑战个人极限的感觉逼得哭了出来,才意识迷蒙地感觉到对方意犹未尽地拔出了獠牙,像前两次一样为他细致地舔平了伤口。 迟筵浑身都没有力气,他意识恍惚着,想就这样趴在桌子上歇息一会儿,吸血鬼却将他抱了起来,放在了一张柔软的床上。 他此时身体和精神上都已变得疲惫不堪,却依然顿时警惕起来——这个吸血鬼亲王难道是没吃饱,想像上次一样继续加餐? 天地良心,他发誓自己这次绝对没做任何诱惑他吃第二餐的举动。 第70章 今日无事发生 第70章 今日无事发生 迟筵什么都看不见,却能感受到吸血鬼的接近。 他紧张地动了一下喉咙, 犹豫了一下, 还是顺从地扬起了脖子。他的身子轻微地发着抖,说实话, 他很怕,昨天夜里到现在被吸了三次血, 他担心自己会撑不住。 “这么害怕……”他听到上方传来一声冷冽的轻声叹息,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他总觉得吸血鬼的声音中带着丝丝笑意。 吸血鬼的吐息离他越来越近, 预想之中的疼痛和獠牙却没有出现,相反, 一个冰凉柔软的东西轻柔无比地贴在了他的唇上。 迟筵一时猜不到那是什么东西,下意识好奇地伸出舌尖舔了舔。 软软的,和舌尖比微微有些干,带着细小的纹路。 那是,血族的唇……他心里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唇瓣便已经被对方顺势撬开,血族的舌顶了进来, 有液体被随之渡进口中。 迟筵下意识地咽了下去,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对方喂给他的应该是对方的……津液?他只知道人类热恋中的情侣在接吻过程中可能会吃到彼此的津液, 却想不通这个血族亲王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感到有些别扭,抗拒地向左偏过了头,只将对方再强行喂进来的津液含到嘴里却不咽下, 准备伺机吐掉,甚至费力地伸出舌头抵着对方的舌头试图把对方轰走。毕竟长到这么大,他还从没碰触过别人的津液,更别说咽下去。 血族轻笑一声,离开了他,坐直了身子,随后将一根手指伸进迟筵嘴里,按住他的舌根,强迫他把所有津液都咽下去。 这也太不尊重人了。俗话说泥人还有三分土性,迟筵此前一直忍着,但如今也不由得气得发疯,直接狠狠用力咬住了嘴里那根手指。 吸血鬼亲王被他咬着,声音却依旧冷淡,听不出半点生气的意思,只是平静地交待事实:“你乖乖地都咽下去,我的体液能帮助你的身体迅速恢复,否则这么被连续吸血我怕你撑不住。” 迟筵一愣,牙齿顿时放松了几分力道。他想起来格雷也曾用他的唾液帮助江田愈合伤口,而且他那时候是说过高级血族的体液的治愈效果会更好。 原来对方是出自好意。不过蛮不讲理地半胁迫地同自己订下这个约定的也是他,吸自己血的也是他,这举动实在也称不上什么善举。 迟筵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被自己咬过的那根手指还在自己嘴里,他的主人并没有趁机将它收回。迟筵在那刹那有些思维停滞,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下意识地选择了用舌头顶的方式把这位不速之客赶出去。 血族亲王又发出了一声短促的轻笑。 迟筵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做了什么,情不自禁地用手捂住了脸——他刚才的做法实在是太蠢了,丢人都丢到不同种族面前了。 吸血鬼的津液似乎真的有奇效,这片刻的功夫迟筵已经感觉到力气和精神又都恢复了许多。他摸索着爬坐起来,“看”向笑声发出的方向:“……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按照叶迎之告诉他的说法,这位艾默尔亲王在血族中也是一位大人物,不会出尔反尔,他只需要暂且忍耐履行完这三十天的约定,之后他就不会再为难自己了。而除了相信叶迎之的话,他现下也没有什么别的更好的办法,只能叮嘱自己坚持忍耐——但愿叶迎之说的都是真的,艾默尔亲王会言而有信放过自己,被连续吸血也不会给自己留下什么后遗症。 接连发生的冲击自己整个世界观的事件让他措手不及,只能被动应对。 “留下来吃晚饭。”血族平静道,“你现在需要休息,睡一会儿吧,晚饭时间到了我会叫你。” 迟筵胆战心惊地寻思着这句“留下来吃晚饭”的含义,总觉得不太可能是这只吸血鬼发好心要请自己吃饭,只能是留自己下来好作为他的晚饭的意思。 所以果然是一天两顿饭每顿都不放过吗?自己是不是该庆幸目前这位吸血鬼还没有吃早餐或夜宵的打算? 他的眼睛被黑色丝带蒙着,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做不了,吸血鬼要等吃完晚饭才会放自己走,所以他现在除了按照血族的建议睡一觉休息休息也没有其他可做的事情。 他闭上了眼睛,安静地躺在那里,感觉到那个血族亲王也没有离开,而是同样安静地坐在床边,好像在看着自己。 他这样看着自己,难道不会又想吃吗?能忍到晚饭时间吗?迟筵在心中默默地想着,代入了自己面对爱吃的火锅或是烤鱼时的情景,觉得换成自己大概是忍不了只一直盯着食物看却不吃的。 因而他事先便做好了那位亲王忍不住又扑上来吸他的血的准备,暗暗想着你要吸便吸,反正我是不管你也管不了你,我真的要睡觉了,最好你吸血的时候能轻一些不要把我吵醒。虽然他自己也知道最后一条不被弄醒的愿望几乎不可能实现。 迟筵就这样顶着对方若有若无的视线沉沉睡去,自我感觉像是一只在老虎口旁睡觉的兔子。 没想到他这一觉竟然睡得极香极沉,屋里始终很安静,床也很舒服,他最终是睡饱了自然醒来的。他尝试着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躺在一个人的怀抱里,那人的手臂轻轻搭在他的腰上,他的头依靠在那人肩膀处。鼻端萦绕着熟悉的气息,是那个吸血鬼亲王。 迟筵微微挣动了一下,躺在他旁边的血族感觉到后便放开他坐起了身。 “现在是什么时间了?怎么没有叫醒我?”迟筵开口问道,他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睡意和不甚清醒的鼻音。 “八点半。我刚才也睡着了,所以没有注意。”其实是看他睡得太香了,心莫名其妙就软成了一片,不舍得再折腾他,更没舍得叫醒,索性趁机搂着他并排躺在了一起。 迟筵点了点头,内心有些惊异,原来吸血鬼也是要睡觉的?也对,影视作品里不还都说他们是在棺材里睡觉,白天睡觉,晚上清醒。那艾默尔亲王这样白天不睡觉,睡觉还睡床的不会有问题吗? 这时只听吸血鬼道:“你醒了我们就可以开饭了。” 迟筵的心顿时又随着这句话提了起来。 他心一横,自己主动向左偏过了头:“这次该咬右边了吧?”前颈的左右两侧和后颈都已经被咬过了,这次咬右边,下次咬左边,伤害均摊,非常公平。 血族原本已经起身站在了地上,见状忍不住笑着单膝跪上床,伏在了迟筵身旁。 迟筵感觉到床突地下陷了一块,吸血鬼的吐息再次接近了自己,忍不住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他现在的心情就像小时候去打预防针,一方面想着打针好可怕不想被打针,一方面又想着反正早晚也要打这一针必须得挨还不如早些打完省得担惊受怕地惦记。 血族低下头,在他右颈处轻轻印下一个冰凉的吻:“……是叫你吃饭,不是我要吃你。” 迟筵只感到施加在床上的压力顿时消失,血族亲王说完这句话后就不见了。 片刻后他又重新回来,牵着他下地,走回刚来时摸到的那张桌子处,引着他坐下。 迟筵有些不解,不明白这位亲王殿下为何宁愿给自己添那么多的麻烦,也不肯让自己摘下丝带。他就那么不愿意让旁人看见他的样子? 饭的香味却在诱惑着他,中午饭吃到一半的时候格雷就来接他了,如今距离中午已经过去了八个小时,而他被吸了血却又滴米未进,正值青春年少的年纪,早就按捺不住腹中的饿意。但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吃,毕竟他什么都看不见。 饥肠辘辘的时候闻着食物的香气却只能干坐着,这滋味并不好受。 亲王在这时出声道:“有烤牛排、烤羊腿肉,也有咖喱虾、海鲜面,嗯,还有烤鸡、煎鱼排和凯撒沙拉。主食是烤土豆和蒜香面包,汤类有蘑菇汤和蔬菜汤,甜点是巧克力蛋糕盒柠檬派。你要先吃什么?” 迟筵太过惊异以至于没能马上给出回应。 吸血鬼沉吟了一下:“你吃不惯这些?那你想吃什么?”虽然现在厨师已经离开了,但是他相信自己也能做一些对方爱吃的中式食物。 “不用,我吃什么都可以。”迟筵连忙道。事实上他有些受宠若惊。他一直把对方当做恶鬼魔头一样的存在,想不透现在是怎样诡异的发展。 他觉得自己对吸血鬼的了解还是太少,而且很有可能受到影视小说等相关创作的误导,回去以后要立马给叶迎之打电话询问他这个亲王为什么会这样做。或者他应该约自己的吸血鬼猎人朋友出来见一面。 第71章 感染 第71章 感染 艾默尔亲王得到他的答案后很快有了决断:“那就每样都尝一点。” 迟筵随之感觉到有一个热热的东西被递到了自己的嘴边,带着油脂和调料的香气。他迟疑了一下, 本能地把递到嘴边的食物吃进了嘴里。 是烤羊腿肉, 这里的羊肉鲜美而多汁,烤到恰到好处, 不需要太多的调料,只撒上少许的盐和胡椒搭配上原汁原味的肉的鲜嫩美味就是一场口舌盛宴。 迟疑咽下去后就忍不住想吃第二块。 “您可以不用管我。我摘下黑色丝带自己吃就可以了。”他有些不安道。 血族没有说话, 只是沉默地用行动表明了态度。 这次喂到嘴边的是海鲜面。海鲜味的汁料裹着柔韧的意面固然不难吃,但是和烤羊肉相比就有些不满足。 迟疑努力咽下后马上小声声明:“……我还想吃那个羊肉。” 他又听到了血族低沉的笑声, 不禁觉得耳根有些发烫。自己好像又给人类丢人了。 就这样迟筵在吸血鬼亲王的亲自服侍下缓慢地吃完了一顿堪称完美的晚饭。 吃饭这种事, 吃高兴后也注意不到对方到底是用什么在喂,喂四次里只要有三次是用勺子喂的剩下那一次换其他的来喂也根本无从查觉。而说实话这顿饭比自己的炒饭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比江田的手艺也要美味。人吃饱了吃满意了就会觉得开心又满足。 这之后艾默尔亲王也一直没有提出要吸他的血,只说格雷在外面等他,会送他回去。 这顿晚饭和下午那场酣甜的睡眠让迟筵觉得这一天的行程也不是那么坏。他觉得自己对生活的要求真是越来越低了。 血族牵着他来到靠近屋门处便放开了他,让他自行推门离开。 迟筵的手搭在了门把上,却突然感到腰被人有力地揽住了——同一时间血族的利齿已经迅速没入他的右颈。这一切都发生得措手不及,他甚至来不及反应。 然而这一次吸血的过程却极为短暂。迟筵的手紧紧地握着门把,下意识紧闭住眼,口微张着, 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啜泣般的低吟,被吸血的快感方冲上脑顶, 对方的獠牙已经脱离了他的身体。 血族轻轻舔舐着他脖颈上的伤口,用舌头卷走牙齿拔出那刻沁出的细小血珠:“……抱歉,我没有忍住。” 即使能够强自按捺下去吸食鲜血的**, 看见你要离开的刹那,也无法遏制要独占你把你留在身边的强大渴望。 吸血鬼亲王沉默地轻吻着他脖颈遇袭的部位,耐心地等待着唇齿之下的人类慢慢平复过来:“……今天留下来好不好?” 闻言迟筵顿时回过头,睁大了眼睛,有些惊惧的样子。虽然在黑色丝带的遮蔽下他的表情并不明显。 血族没再说什么,主动伸出手为他拉开门。 迟筵感觉到身边的吸血鬼无声地离开了,应该是回到了房间里面。 他脚步顿了一下,随即走出了这间房间。木制的厚重房门再次在他身后再次悄无声息地合上。 迟筵伸手摘下丝带,用手搭在额前挡着灯光。整栋房子内的光线都很弱,显得昏黄而幽暗,摘下丝带后迟筵很快就适应了眼前的环境。格雷果然已经站在了一楼等着他,那辆黑色的车就泊在门外。 此时已经将近晚上十点,索菲斯街道上的车流更少,大部分道路两旁只能看到昏暗的路灯和静谧的民居。 车子在迟筵宿舍前停下,他同格雷道谢后下了车,那件黑色大衣依然拿在手里。他在去见那位血族亲王的时候忘了将衣服拿下车,自然也忘了将它还给它的主人,而格雷拒绝帮他代为归还,所以他只能再把这件衣服拿回来。 车道上还停着一辆白色的救护车,迟筵忍不住多看了那车一眼,猜测着发生了什么事。是有同学受伤或者是突发疾病了吗? 宿舍外面的玻璃门需要刷卡才能打开,就在迟筵正站在门外掏学生卡的时候,一群人呼喊着急匆匆地从里面冲了出来,他赶忙让到了一边。 那是一群穿着白衣的医护工作者,他们的中间架着一个人,那人全身都被束缚到担架上,但还是不住地挣动,她力气很大,行为完全不受控制,像是失去了理智一般,她扭动着脖子,大张着嘴,试图去咬离自己最近的一位医护人员。 她的头发完全散乱着,脸色苍白无比,形容过于恐怖狰狞,又隐隐透着几分诡异。迟筵用了半分钟的时间才辨认出来,这个人竟然是艾米丽! 后面跟着一脸焦急的今日值班的茱莉娅小姐和艾米丽的朋友卡洛琳,茱莉娅小姐跟随着一同上了救护车,卡洛琳则被劝说着留了下来。很快,救护车带着所有的喧杂呼啸着远去,宿舍门前重新恢复了寂静,卡洛琳的抽泣和低喃声就变得格外明显。 迟筵在厨房曾见过卡洛琳和艾米丽一起做饭,也有点头之交,见状便走上去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艾米丽怎么了?” 卡洛琳神色仓惶,惊疑不定,听见迟筵的问题后不住地摇头:“不知道,她突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像是疯了一样,还试图咬人,我差点就被他咬到了。” 迟筵知道从她这里也问不出更多的信息,便安慰着这个精神不稳的姑娘并将她送回房间,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拨通了叶迎之的电话。 他本来就打算给叶迎之打电话,何况他直觉觉得艾米丽的事和那些吸血鬼脱不了干系。 叶迎之照旧很快就接起了电话,他好像整天都无所事事,电话一响就能马上接听。不过迟筵记得这位吸血鬼猎人是说过他在度假中,无所事事也是应该的。 迟筵先给他讲了下午在艾默尔亲王处的遭遇,并表达了自己的疑惑:“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留我休息和吃晚饭。他只在最后吸了我一点血,而且他好像原本并没打算吸血,所以他留我下来毫无意义。” “他可能只是喜欢你或者是想享受一下亲手喂养你的感觉。” 这是什么鬼解释,什么叫做“亲手喂养你的感觉”……迟筵在心里暗骂了一句,他就知道从叶迎之嘴里大概听不到靠谱的答案。 “还有,今天艾米丽出事了。她像是失去了理智一样,脸色苍白发青,一直试图咬身边人,看起来力气也比平时大得多,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那边沉吟了片刻,徐徐回道:“那她应该是被感染了。” “感染?” “吸血鬼并不是人,确切地说,虽然许多血族也是由人类转化而来,但是他们在变成吸血鬼的时候就都已经死了,变成血族并不能延续他们的生命,他们只是依靠鲜血来维持基本存在的活死人而已。所以同丧尸一样,被吸血鬼咬也是有感染的风险的。” “受到感染的人类会有三种结果:第一是被转化为吸血鬼,不过通过这种方式转化而成的血族力量比较弱,没有同等条件下通过接受正式的初拥仪式转化为吸血鬼的同族力量强,会变成最低级的血族;第二是直接因感染而死亡;第三则会变成失去理智只想攻击生命体的怪物,并且在这过程中渐渐流失生命,最终成为形同丧尸一样没有理智没有生命的活死人,通常会被吸血鬼猎人或是驱魔人处理掉。你说的那个人应该是遇见了第三种情况。” 迟筵听着叶迎之条理分明的解释,心不自觉地提了起来,手心也不断地冒汗,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这是同理心在起作用,他在本能地害怕自己有朝一日变成艾米丽的样子。 叶迎之仿佛感受到了他的紧张不安,放低了声音安抚道:“不过你不用怕,被低级血族直接吸血才有可能感染,所以血族内部是有规定不允许低级血族直接从人体或动物体中获取血液的,她是常和低级血族混在一起才会被感染。艾默尔亲王是血族如今尚且清醒着的五位亲王之一,也是力量最强大的一位,所以放心,他是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在你身上的。” 迟筵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好受:“那艾米丽这种情况就没有办法抢救了吗?” “有,”叶迎之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冷淡,“但是我没有办法,艾默尔亲王那里应该有办法。你想请他帮忙就要答应他的条件,你有想过他这次会提什么条件吗?你愿意为了救那个女孩去任他摆布,满足他任意的**吗?别忘了你带着朋友去参加鲜血宴会那次,她明知道你是一个一无所知的被蒙骗的人类,而她知道那场酒会的真相,却一个字都没有提醒你。你要这样以德报怨吗?” 第72章 遇袭 第72章 遇袭 “没有,我没打算为这件事去求艾默尔的。”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自顾不暇的人类, 的确还不具备那样高尚而无私的人道主义情怀。况且那位亲王殿下的态度总奇怪得让他捉摸不透。 迟筵用手拿着手机走向走廊里的洗衣房, 他才想起来他周五洗的衣服还晾在那里忘了收。 他听着叶迎之在那边絮絮叨叨地跟他念叨着诸如“要多长点心,人类和吸血鬼同样值得小心, 一个人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碰见无法解决的事一定要第一时间联系他”等话, 嘴里一面“嗯嗯”地应付着,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闪现出自己和艾米丽相处的一幕幕情景。 他想起有一天晚上亚历克斯来找自己邀请自己出去玩, 自己没有去, 后来艾米丽跟着他们走了,第二天他起床后看见艾米丽手腕受伤留了许多血的事。在那天晚上, 或者更早之前艾米丽就已经被那些吸血鬼吸过血了吧? 他忽的又察觉出一丝违和——如果艾米丽是因为被吸血鬼咬才受伤,她的伤口又怎么会流那么多的血?根据他自己的经验,艾默尔亲王每次都会把沁出的血珠都舔得干干净净,而且根本不会让他带着伤回来。即使那些血族不如艾默尔阶位高,流那么多的血也说不过去…… 迟筵想着想着已经走进了洗衣房,这里信号不太好,拿着手机收衣服也不方便。他正想主动和叶迎之提约一个时间见一面,然后告别挂电话, 就见一道黑影倏地从自己身体右侧闪过。 他按了按眼睛,以为是自己失血过多眼花了。 这样的话下次就要去找艾默尔投诉, 他的津液根本没有效果,为了可持续发展他还是得少吸些他的血,减量减频才行。 又是一道模糊的黑影闪过, 迟筵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撞了自己一下。 “啪”地一声,手机摔到了地上。 迟筵下意识地弯下腰去捡手机,在他低下头的那刻洗衣房的灯突然熄灭了,同时前后两扇门都“啪”地一声合上,不大的空间顿时全部陷入了黑暗和封闭之中。 他瞬间意识到不对,马上直起了身子打量着四周。 刚才的黑影,不是错觉。 真的有什么东西潜伏在他左右,伺机而动。 他的眼睛一时尚且无法适应黑暗的环境,但黑暗中却有几个格外显眼的血红色光点——它们牢牢地盯着他,像是兽类的双目。 迟筵能感觉到那些东西占据了两边门口的位置,同时还有一只就徘徊在自己左近。 而就在这片刻间,走廊里学生们的说笑声脚步声都消失了,仿佛只有他一个人被隔绝在这方小小的洗衣房之中。 迟筵没敢妄动,他不知道那些围住自己的是什么东西,只是警惕着,同时悄悄比对着自己和两扇门之间的距离,回忆着这中间的摆设和障碍物。 坐以待毙显然是不行的,至少要跑出洗衣房。 未知的危机刺激了思维高速运转,他在脑子中形成了一个明晰的规划,又迅速地把接下来的行动又演练了两遍,随即就将自己手中的一团衣服向右前侧扔去,都是前段时间穿的薄巧衣服,没什么重量,却很好地吸引了注意力。 与此同时他向左边的门窜去,像预想一样顺手拉着吸尘器上柔软的塑料管拖动吸尘器略微挡了一下。这给他争取了推开门的时间。万幸,他记得左边门的锁坏了,这些天都一直锁不上,此时才能毫无阻碍地破门而出。 洗衣房外面依然是一片寂静,迟筵只能听到他一个人在地毯上奔跑的声音和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甚至听不到平时其他同学屋子里传出的说话声和热闹的各类电视或网络节目声响——这建筑有些年头了,房门的隔音效果并不好,平时经过门口就能大致听到房间内的动静。 走廊白色的灯光在这种诡异的寂静下显得有些阴森渗人。 迟筵一边奔跑,一边不停大声喊着help,却没有任何人出现前来救援。 跑出十米后他于惊惧之下若有所感地回头望了一眼,终于看见了围捕他的那些东西。 它们有着厚重的深色皮毛、强健的四肢、尖锐的脚爪、反射着寒光的獠牙,以及浑浊而凶残的血红兽眸——那是一只只强健无匹的狼。迟筵毫不怀疑它们的齿爪之下一定见过血,它们擅长咬断猎物的喉咙,然后将其开膛破腹。 同是野兽,这些狼比他在动物园或是纪录片中看到的狼更让人打心眼儿里感到胆寒。 而这时离他最近的那只狼正高高跃起,它的前爪已经马上就要贴近迟筵的背部,迟筵毫不怀疑下一秒自己就会被它扑倒在地。他只是一个体能一般的人类,根本无法逃过这些四肢怪兽的捕杀。 然而就在这时,空寂的走廊里响起了玻璃碎裂的声音。 那只狼瞬间停下了动作,像感应到了什么一样警惕地匍匐在迟筵背后,摆出防御的姿态,它身后的其他几只狼也都呜咽着慢慢向后退了一点。 迟筵也循声望向了声音传来的地方。 此时已是深夜,窗子上的玻璃向内碎了一地,夜风从外面灌进来,已经带着秋日的凉意。夜色深沉,夜幕沉沉压在苍穹之上,流散的云雾之下隐约可以看见半轮圆月,农历初七,正值上弦,可月色却是血一样的红。 恍如人间地狱。 除此之外却是空无一人,并不能看见是什么人打破了窗子。 离迟筵最近的那只黑狼体型巨大,足有两米长,匍匐的时候也到迟筵胸膛高,它不安地抬了抬前爪,突然再次出击,孤注一掷般向迟筵冲去。 迟筵猝不及防,只来得及向后退了一步,眼看着锋锐的狼牙距自己不过一手的距离。这时一道人影突然闪过,迟筵只感觉到眼前一花,面前那只巨狼已经后仰地向后飞了出去,细看之下可见它的腹部多了一道极深极长的伤口,血迅速流了出来,洇在黑色的毛皮上不明显,却有血花飞溅出来,并有大量的黑色鲜血流到走廊蓝色的地毯上。 它侧着栽倒在地,血红的眼睛却还死死盯住迟筵的方向,更确切地说是盯住迟筵面前突然出现的那个人。其他狼低叫着围拢在它的左右,也戒备地看着这面,却不敢越雷池一步。 迟筵这才分出注意去看那位突然出现的救命恩人。 索菲斯四月份时天气已经转凉了,夜里最低气温只有七八度。那人身姿高挑挺拔,穿着一件黑色的长风衣,黑发微长到肩下一点,自然地垂在脑后。他的手搭在身体两侧,迟筵首先到的是他的左手,修长而苍白,看上去却充满力量,他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戒面宽厚的银色戒指,戒指的正面雕着凹凸不平的花纹,一滴黑色的血正从那花纹中的凹槽处滴下来,滴落到下方蓝色的地毯上。 他方才就是用这枚戒指重伤了那匹狼。 男人此时正站在迟筵身前两步的距离,平静地看着那些狼,从迟筵的角度也只能看到他的一个侧脸。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动作,可即使是迟筵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所传来的威压。 这种压力和气息在那些狼的感受中无疑是一种威胁。 它们低声呜呜叫着,像是彼此商量着什么,随即眨眼间就全部消失在迟筵眼前,连带那只受伤的狼一起。而男人并没有阻拦的意思。 迟筵对眼前这一幕感到惊疑不定,不由得看向眼前的男人。男人也在这时候回过头。 两人对视了一眼,男人走到他的面前站定,微微低下头道:“你知不知道你很容易吸引这些黑暗生物?” 他低头凑近迟筵耳边嗅了嗅:“你的体内有一股很纯正的黑暗的气息,我一看到你就注意到了。” 那是和他本人的气息几乎如出一辙的气息,仿佛在冥冥中的指引牵引着他靠近。 而一旦靠近,就只能紧紧抓住,再无法放开。 迟筵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呐呐道:“刚才……?” 他回头去看破掉的窗子和窗外血红色的月亮,听到男人波澜不惊地解释道:“只是那些四肢动物利用月相布下的小把戏。” 随着他的话语,破掉的窗子已经奇迹般地恢复了完整,窗外云消雾散,露出恬淡而皎洁的月色。天高云淡,月朗风清,无疑是个美好的秋夜。 宿舍里也恢复了一贯的喧闹,楼上活动室的音乐声和说笑声都清晰可闻。 甚至连地毯上血的污渍都消失了。 一切如常,仿佛刚才的事件都是他的臆想,除了身旁这个人再无旁的证据可以佐证。 第73章 十七执法队 第73章 十七执法队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 有同楼层的同学从电梯里出来, 向迟筵打着招呼,并向他身边的男人点头致意, 笑着问迟筵道:“这是你的朋友?他可真帅。” 迟筵只有僵笑地点头。 “是你的男朋友吗?之前从来没有见过。”那人继续问道,丝毫感觉不到迟筵此时的不自在。 迟筵脸僵在那里, 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反倒是他身边的男人轻笑了一声,似真似假地回道:“我以后会多来找他的。” 等人走后迟筵才重新转向面前始终一派平静的男人:“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刚才那些是什么东西……” “问题太多了。”男人竖起右手食指轻轻贴在迟筵唇上, 阻止了他继续说话, “我们一点点来解释。” “吸血鬼你已经见过不少了,刚才你看到的就是另一种传说中的黑暗生物, 狼人。” “我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从手机里听到异常的声音,我直觉感觉到是你这里出了麻烦,所以马上赶过来的。” 他浅浅地露出一个无害的微笑:“我是叶迎之。阿筵,我以为我们应该已经足够了解对方了。” 叶迎之伸出左手,帮迟筵理了理奔跑中乱掉的领口,又自作主张地给他的衬衫多系上了两颗扣子。 迟筵则借此机会终于看清了那枚银色戒指上的花纹——那是一丛茂盛生长的荆棘,荆棘的中间牢牢缠绕着一朵略显单薄的玫瑰, 或许是构图的作用,在这样略显残忍诡异的情景下, 玫瑰反而展现出一种别样的无力却坚韧的美,仿佛拥有着无穷无尽永不熄灭的生命力。 “你已经结婚了?”迟筵没有想到,他竟然下意识地第一个问出这个问题。 可能是这样生活化的问题有助于拉进彼此的距离, 让气氛变得轻松一些。 “当然没有。”叶迎之柔和地笑着,“我还这么年轻。” 他转动着左手上的戒指:“你是指这个吗?这只是一个小装饰而已,有时候还可以发挥些别的作用。” 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当做武器。迟筵在心中替他补充道,真是一个实用的装饰。 走廊窗前人来人往,大多数同学见到迟筵后都会打招呼并好奇地多看叶迎之两眼,实在不是一个谈话的好地方。 确认对方的身份后迟筵已经放下了大半的心,最初见到网友真容的局促不安也渐渐消失。他冲叶迎之招招手:“嗯,来我房间吧,不过咱们得先去洗衣房把衣服和手机捡回来。” 迟筵的手机还掉在地上,他的衣服也落在旁边的洗衣机上,应该是刚刚被他扔过去的。看来这段时间并没有人进洗衣房,而这些残迹倒是能说明方才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两人从洗衣房出来,叶迎之主动抱着大多数衣服跟在迟筵身后。迟筵手里只提了一件衬衫,他有些不好意思,试图从第一次真正见面的友人手里接过其他其他衣服,却被叶迎之让开了。 “没事,我能拿得了,咱们赶快回你的房间吧。” 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了407门口,迟筵从裤兜里摸出房卡正准备开门时一伙吸血鬼从亚历克斯的房间说说笑笑地走了出来。 然后他们齐齐噤声停在了门外面,有些惊疑不定地打量着抱着一大摞衣服看上去极为居家且贤惠的叶迎之。 他们不认识这张脸,但是他们能清晰辨认出对方身上那不容掩盖的属于上位血族的强大气息。 迟筵勉强向他们点头笑了笑,随后便用最快地速度刷开门将叶迎之扯了进去,再牢牢将门锁好。 他可没有忘记自己这位朋友是一位蹩脚的吸血鬼猎人,虽然从职业名称上来讲是作为猎人的叶迎之占优,但是亚历克斯他们可有六七个吸血鬼。他们一直停在那里暗中打量着叶迎之,明显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如果被他们发现叶迎之是一位吸血鬼猎人并和他起了争端的话那么明显会是自己这位学艺不精且单枪匹马势单力薄的朋友不占优势。 所以自己得在他们发现叶迎之的真实身份之前赶快把他带进自己屋子里保护起来才行。 叶迎之看着他心有余悸的慌张模样,轻声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迟筵自然地从叶迎之手上一件件把衣服拿起来,挂进衣柜里,好像两人已经这样配合了无数次一样。 他一边挂着衣服一边道:“刚才那些人就是我给你说过的曾经诱骗我去宴会的吸血鬼。现在不是逞匹夫之勇的时候,你肯定打不过他们那么多吸血鬼,所以趁着他们没发现你是吸血鬼猎人咱们得赶紧进屋。” 叶迎之扯了扯嘴角。他没有想到自己在迟筵的眼里竟然是如此无能且无用的形象,忍不住按下原本想说的话,低声争辩道:“我没有那么弱,你看到刚才我赶走那群狼人了吗?是不是很厉害?” 迟筵停下手里的活看向他:“所以其实狼人比吸血鬼弱?”要不然没法解释他能轻松地赶跑一群狼人,但每次一提到吸血鬼亲王就怂。 叶迎之沉默良久:“……没错,正好今天来找你麻烦的那群狼比较弱。” 好歹也是索菲斯狼人一族的首领和他手下最剽悍的狼人战士,听到他的评价大概会哭出来。 “不过我真的比你想象的要厉害……”叶迎之还试图补救,但在迟筵“看透一切”的眼神下只能认命地吐出两个字,“一点。” 不过很快他就又想到一条大概能让眼前人高兴一些能更相信他的能力一些的好消息:“对了,你以后不用再害怕那些败类吸血鬼了,我的举报已经被受理,大概今天晚上就会有血族执法队的人去处理这件事,他们会受到应有的惩罚。你以后一定再也看不到他们了。” ———————— 出门之后西蒙的脸色一直不好看,他忧心忡忡,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忍不住同自己的好友议论道:“那个跟在杰瑞后面的血族是谁?我以前从来没再索菲斯见过他。以他的外表,我如果见过一定不会忘。” 朱迪嘟囔道:“不知道,我也没见过,但是他的气息……天呐,那感觉像是是一位我们平常绝对接触不到的上位血族,一位大人物。”她的语气里也充斥着淡淡的不可置信 “可是索菲斯、甚至是整个大洋洲的上位血族我们都有印象,没有一个符合的。”另一名吸血鬼插嘴道。 极其强大的属于上位血族的气息,完全陌生的血族,这些日子造访索菲斯的大人物,和杰瑞有联系……亚历克斯心中早已经有了最坏的猜测。 “……艾默尔亲王?”他轻轻吐出这个名号。 “怎么可能,艾默尔亲王怎么可能那个样子跟在一个人类后面,和传闻的形象差别也太大了。而且杰瑞好像完全不知道他的身份一样,对待他就像对待一个普通朋友一样。”西蒙干笑着,“说不定那也只是个普通人类,只是不知道从哪里沾来了高级上位血族的气息。” 但其实那气息究竟只是沾染的还是由自身散发的他是能明显区分出来的,这么说只不过是不敢或是不愿相信,希望那只是自己的错觉而已。 西蒙说完,发现没有一个朋友附和自己,他身边的其他吸血鬼都一脸凝重地望着一个方向。 西蒙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顿时睁大了眼睛,双手紧张地不受控制地死死握紧。 那是一队穿着统一样式的黑色制服和长靴的血族,一共五个人。 他们周身都萦绕着有若实质的冷冽气息和淡淡的血气,迅速地以普通人类不可想象的速度接近。 为首的血族毫无感情地冷冰冰地宣告:“我们来自血族执法队十七分队,现在有一些事情需要你们配合调查。” 他无声地举起左手,他身后的四人便动手利落地限制了亚历克斯等一众人的行动,用一根无形的线将他们绑在一起,准备一同带走。 “等等,等等!”西蒙不甘地挣动着,“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是索菲斯的贵族派瑞斯将我转化为血族的。”血族中新生的吸血鬼和他的转化人之间都有特殊的羁绊,派瑞斯在索瑞斯很有名望和势力,亚历克斯和朱迪的转化人在索菲斯也拥有和派瑞斯相当的地位,所以在索菲斯一般很少有血族会故意来找他们的麻烦。 执法队为首的血族凉凉地看了他一眼:“是么?那么可以把派瑞斯一起带到执法队了。” 亚历克斯要更冷静一些,他已经意识到这次的情况不太对了。他死死盯着为首的血族,咬牙问道:“是谁下的命令要执法队审查我们?” 这个样式绝对不可能是由于吸血鬼猎人的举报。难道是他们的转化人的敌人?在血族中也分为彼此斗争的不同意见派系的。 为首血族似乎已经看出了他在想什么,嘴角弯起一个略带嘲讽的弧度:“是艾默尔亲王殿下亲自下的命令。” 所以来的是第十七分队。执法队第十五至二十分队执法独立,完全不受任何地方高级血族或血族贵族管束。 他又瞥了亚历克斯他们一眼。这些蠢货竟然甚至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第74章 心神不宁 第74章 心神不宁 迟筵并不能预料亚历克斯他们会遇到什么,但无论如何叶迎之也算带给他一个好消息。希望能像他说的那样, 那些吸血鬼会得到惩罚, 自己从今天往后都不用再看见他们,也不用再担惊受怕。 不过眼下他还有另一个问题。 单人宿舍不大, 因为只住一个学期且离开的时候不好处理,迟筵也没有额外添置什么家具, 能坐人的地方只有床和一把宿舍自带的电脑椅。 迟筵请自己的吸血鬼猎人朋友在床上坐下,自己坐到了电脑椅上:“那些突然出现的狼人是怎么回事?我并不记得自己有惹过它们。” “这我也不是很清楚, 只能大概做一个推测。”叶迎之谨慎道, “你隔壁那个女孩子曾经救过这里的狼人首领,她当时大概是把它当做普通的受伤的狼甚至是当成大型犬类了。之前那个狼人也曾对她示警阻止她继续和那伙吸血鬼来往, 但是显然她并没有听从劝告。而现在她被吸血鬼感染了,那个狼人应该是在想办法救她,借此机会报恩。” 他曾经特意调查过迟筵身边的、和他来往较密切的一切人类和非人类,知道这些也并不奇怪。 迟筵又想起了艾米丽那个流了很多血却愈合得很快,明显并不致命的伤口。难道那就是狼人的示警? “可是这又和我有什么关系?”他忍不住问道。救艾米丽和来袭击他,按道理讲分明是彻彻底底毫无关系的两码事。 “应该是那些狼人也救不了那个女孩子,但是他们知道艾默尔亲王就在这里,而且知道他一定有办法。但是众所周知的, 要请艾默尔亲王出手是很困难的一件事,通常情况下根本不用对此抱任何希望。想用动用武力直接从他那里下手来强迫他做事更是不可能的。” 叶迎之看了迟筵一眼, 随即有些不自在地转开了视线:“……那些狼人应该是得到了一些信息,并从这些信息中推断出你和艾默尔亲王关系匪浅,所以试图绑架你来作为迫使他答应的交换条件。我是说, 他们可能认为你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一定会比较容易得手,所以才来找你的麻烦。” “他们是从哪里得来的这种一点儿都不靠谱的糟糕信息。”迟筵忍不住捂着头叹息一声,看向叶迎之,“幸好你来了,否则我的下场肯定会很惨。我可不觉得艾默尔亲王会为我出头,那明显就是一个不会受人胁迫的血族,而我对他而言一点儿都不特殊。他最多只是喜欢喝我的血而已。”届时他的下场很容易就可以想象,狼人满怀希望地把他作为筹码,却发现他毫无价值,那他大概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叶迎之却没附和他的话,只是承诺道:“放心吧,我也会去检举那些狼人的。他们以后应该不会再敢来纠缠你了。” 他没说的是作为种族天赋的一种,狼人们搜集信息和分析信息的能力一向都很强,而且基本准确。甚至不需要狼人族,任何人只要细心了解到了他这些天来反常地、连续地把一个人类接到自己身边的举动,都不难猜到迟筵一定有特异之处,至少对他而言是这样。 迟筵有些惊讶:“你还能举报狼人?” “嗯。”叶迎之面不改色地说道,听起来合情合理像是真的一样,“我们虽然不是主要负责监控狼人的举动,但是我也有这方面的渠道。” 迟筵不得不对他这位朋友刮目相看。迎之他自身虽然可能能力有限,但是知道的路数颇广,感觉像是消息极为灵通,很吃得开的样子。 时间已经不早了,很快就过了十二点,整个宿舍楼都逐渐安静了下来。迟筵将叶迎之送走后便洗漱准备入睡。 熄灯后他做了一个梦。 这次的梦里他又梦到了那只手。他笑着,轻声喘息着,低吟着追逐那只手的动作,不想让对方离开……整个梦境都黑甜而缠绻,令人控制不住地沉沦其中。他始终看不清那个人的样子。 梦境的最后,他终于在自己的胸前捉住了那只手。他得意地心满意足地笑着,连笑带喘,把那只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再不让它在自己身上到处作怪,也再不让它离开。然后他低下头,第一次清楚地看清了那只手的样子——苍白、修长、有力,在左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银色的宽戒。戒面上纹刻着精致而诡秘的花纹,丛丛荆棘直指天际,荆棘的中间紧紧缠绕着一朵娇弱的玫瑰…… 迟筵一下子就从梦中惊醒了! 他懊恼地起身喝水换衣服,拿毛巾擦了擦汗,又把自己重新摔回到床上盖上了被子。现在索菲斯夜里已经很凉了,宿舍还没来暖气,有时候他还会觉得冷,可是因为那个梦他却出了一身的汗。 他闭了闭眼睛,有些唾弃地骂了自己一声。怎么又会做那样的梦,而且居然梦到了叶迎之!俗话说朋友妻不可欺,何况是朋友本身,那就更不可欺了,否则岂不是很不讲义气?以前梦里的是那个亲王惊鸿一瞥的手,现在却变成了叶迎之,兔子尚且不吃窝边草,他却尽干杀熟的事,只同身边有接触的人做这种梦。 迟筵有些茫然地盯着天花板,按照这个趋势,他以后不会在梦里对江田或是格雷下手吧? 他登时打了个哆嗦,虽然这么想好像有些对不住江田,但既然在梦中他是无法控制自己的举动的,他确实还是觉得和叶迎之做这种梦比和江田做这种梦更好接受一些。 迟筵侧躺在床上歇了一会儿,调匀了呼吸,不一会儿就又睡着了。这次再入睡后却睡得安稳,没再梦见什么奇怪的东西,一觉睡到了天亮。 他周一早上有课,中午下课回来后正看到有人在从隔壁406往外搬东西。406,那是亚历克斯的房间。 迟筵有些在意,放下书包后特意跑去前台找茱莉娅小姐打听亚历克斯的消息。 茱莉娅小姐告诉他亚历克斯家里出了些事情,全家都要搬往欧洲,这两天就会离开,甚至连亚历克斯的转学手续都已经办好了。不过茱莉娅小姐说亚历克斯昨天晚上正好生了急病,暂时也不能出现和大家告别,而病好后大概就会直接去欧洲了。而西蒙和朱迪他们都不在这个宿舍住,他们的情况迟筵也无从得知,但想来应该和亚历克斯一样。 是叶迎之说的话成真了?那些吸血鬼真的被带走接受惩罚了?迟筵听闻后站在那里,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茱莉娅小姐还以为他是在为没机会和邻居说再见而遗憾,好心地安慰了他。 迟筵趁机又询问了艾米丽的情况。茱莉娅小姐回道:“不是很妙。昨天我离开的时候还在隔离观察,打了很大剂量的镇静剂才安静下去,关键是医生查不出来她到底是怎么了,谁都说不清楚她突然丧失理智的原因。” 年轻的女士有些同情地看了这位左右邻居相继出事的黑发年轻人一眼:“放轻松,她的家人在陪她,不会有事的。” 迟筵这是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那个黑暗中的世界同现实世界的联系。 按照叶迎之的说法,亚历克斯是被血族带走审查了,但是他作为人类的一切手续都办得井井有条,所有事都得到了妥善的处理,认识他的人类全部能得到合理的解释,没有人会为此感到奇怪,它正常得丝毫得不到人们的关注。除了像他这样知道内情的人,没谁能猜到那是一只可能活了上百年的吸血鬼。 这些夜色中的存在已经很擅长适应甚至是利用人类的规则和机构来伪装自己。 五天后艾米丽重新回到了学校和宿舍。她看起来一切都好,气色不错,依旧和朋友一起做着迟筵眼中的“黑暗料理”,对亚历克斯和他的朋友们的消失也没表现出太多的惊异之情。 叶迎之告诉迟筵是那些狼人使用一些方法费尽心力地请到了血族另一位唤作拜尔德的亲王出手救人。那位拜尔德亲王不仅救回了艾米丽,还消除了她关于血族、关于狼人的所有记忆。 迟筵觉得这样也不错,希望从今以后这个女孩子的生活能重新回到正常的轨道。虽然这里的狼人曾经试图袭击他,但是因为这件事迟筵对它们的观感反而稍稍提升了一些,尽管提升过后他还是不太喜欢这些曾经试图攻击他以达到自身目的的狼人们。他们的一些手段和思路实在不值得恭维,不过至少这也算是一个有恩必报的族群。 也就在艾米丽回来的当天,迟筵还在自己房间的窗台上发现了一颗婴儿半个拳头大小、入手温润的明珠。 叶迎之说这是狼人族对那天发生的事的赔礼,戴在身上会对身体有好处,让迟筵收好就可以了。 开玩笑,狼人族如果不对那天的事给出解释,他怎么可能同意让拜尔德出手。这颗明珠只是赔偿的一部分,他觉得很适合迟筵也不会吓到他就让它们直接给迟筵送来了。 然而迟筵现在能给这些血族或是狼人们分出的注意力实在有限,叶迎之让他收着,他没细问就收起来了。甚至连两天前格雷又将他接去被艾默尔亲王吸血的事都没能被他放在心上。 因为他现在正被另一件事所困扰,那就是他的梦。 他不仅饱受困扰,而且这事还无法同任何人商量。他羞于让江田等亲朋好友知道,更不敢告诉叶迎之——自从见到他的那天起,每天晚上,他都会梦到他。 第75章 无辜的友人 第75章 无辜的友人 如果只是普通的梦也就罢了,可那些梦偏偏不是。连续五天, 每天的梦里两人都无比亲密, 而且梦境的内容也越来越深入……甚至每一个细节和动作都鲜明而真实。 迟筵只能暗自庆幸自己那天之后都没再和叶迎之见过面,一直都是和以前一样靠电话和信息联系。可是单是听到他的声音就会全身不自在, 那边说着正经的事情,关于血族或是狼人的、关于让他保护好自己的, 他却不由自主地走神。 神游天外回来才惊觉自己听着叶迎之的声音想了些什么,随即便不由得双颊发热, 满心愧疚。在电话里也只嗯嗯唔唔地应是, 几乎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觉得自己真的是丧心病狂。 艾米丽回来那天是周六,住在四楼的所有同学为了庆祝她痊愈而特意举办了一个小型的聚会。说实话, 之前艾米丽犯病时的那副样子实在吓了他们一跳,当时见过的很多人至今都心有余悸。 聚会的模式是每个人做一两样自己拿手的食物,然后大家一起吃。他们楼有人做了披萨,有人烤了布朗尼,有印度裔和马来西亚裔的同学分别做了印度菜和马来西亚菜。 迟筵接到这个消息时就有些懵逼,他倒不是不欢迎艾米丽回来,实在是他自己做不出一道拿得出手的食物。最终他下定决心把江田请过来,自己去超市买了鸡翅、洋葱, 又去中国肉铺买了五花肉,请江田做了一个三杯鸡翅和一个红烧肉, 和他们一起吃。 晚餐还是很愉快的,江田掌勺的两道菜得到了一致的称赞。艾米丽的好友卡洛琳和前台的茱莉娅小姐也来参加了他们的晚餐,她烤了满满一大盘子黄油饼干, 饼干上都写着对大家的祝福。 卡洛琳感谢了四楼的同学们,还特别感谢了迟筵和茱莉娅小姐:“那天晚上一开始艾米丽只是有些发烧,她说自己不舒服,我就一直在她房间陪着她,谁想到艾米丽突然就昏迷过去,再醒来时就失去了神智,甚至想要咬我。”说到这里她故意用夸张的表情看了艾米丽一眼,众人都笑了起来。 “幸好有大家帮忙看住她并叫了救护车,也幸好有茱莉娅小姐陪艾米丽去医院,我当时已经整个人都吓坏了。还要谢谢杰瑞陪我回房间。” 艾米丽也接着卡洛琳的话对大家表达了感激之情。 所有人,包括这个姑娘自己都以为她不过是突然因发烧而生了一场怪病,医院那边给出的解释是“高温导致的电解质紊乱”。再没人会想到这次事件和那些吸血鬼千丝万缕的原因,也没人会知道她大难不死背后的真正原因。 吃完饭后大家一起收拾了餐具和垃圾就各自散开去做自己的事。江田兴致高涨,还不想一个人回屋,兴致勃勃地拉着迟筵去他屋里和他一起打刚买的游戏。 不知不觉中两人玩到十一点,游戏通了两关,江田突然声音闷闷地对迟筵说:“唉尺子我不行了,头有些晕。我得先歇一歇,你先玩着。” 迟筵转过头一看,只见江田脸颊红通通的,他之前打游戏时也看到江田脸色发红,却没有在意,只以为是江田打游戏打得太激动了,现在细看明显能发现友人的脸红得不正常。 迟筵问了一句:“大江你怎么了?怎么脸这么红?” 江田也用手背挨了挨自己的脸,皱着眉道:“不知道,难道是晚上吃多了?有点烫。” 迟筵感受了一下屋里的温度,又看了看江田身上的短袖t恤:“大江你多穿点,是不是发烧了?有没有体温计?” 现在临近四月中旬,虽然不是索菲斯最冷的时候,但是却是他们宿舍最冷的时候,气温已经降下来了,却还没有来暖气。迟筵和江田都住在背阴的一面,夏天在房间里觉得很凉爽,这个时候就格外感受到阴冷,下过雨之后尤是。江田仗着自己年轻活力旺盛天天穿着短袖上衣在屋子里晃,确实容易生病。 江田已经躺到了床上,把自己裹进被子里,看上去就在这短短时间内确实又变得很难受了。他有气无力地对迟筵道:“桌子下面第二个抽屉,里面有个纸盒叠的药箱,体温计在右面。” 迟筵拉开抽屉伸手一摸,果然体温计就在那里。他取出来递给江田,让江田自己量体温,自己拿着江田的杯子出去给他接热水。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江田已经夹着体温计睡着了。 迟筵没有叫醒他,把水杯放到一边后自己伸手取出了体温计,放到眼前看了看——三十八度。虽然明显是在发烧,但是也没到必须马上送去医院的地步,这个时候迟筵一般会先吃退烧药尝试退烧,如果高温不退再考虑去医院。 江田的东西都收得很规矩,迟筵很快又从那个药箱里找出了退烧药,他扶着江田坐起来,用刚接来的热水帮他把药吃进去,再扶着友人躺下。做完这一切后他也没敢离开,而是坐在江田屋里的椅子上等着。如果过一会儿江田还不退烧他就得送他去医院了。 迟筵拿着手机看了二十分钟的新闻,感觉到江田动了动,嘴里也发出了一两声模糊的意义不明的低喃。他立马站起身走到对方床边:“怎么了?好点没?想喝水?要不要再测测体温?” 江田却刹那间一挺身直直地坐了起来,飞速地伸手大力箍住了迟筵的右手臂,低下头张嘴就要向他的手腕咬去。 他的力气突然变得极大无比,迟筵一时间竟然挣不脱。迟筵叫着他的名字,他也毫无反应,一双黑色的眼睛也不复以往的清明,浑浊得像是垂暮将死之人。 情急之下迟筵用左手拿起了江田放在床边的一件半袖上衣,直接塞进了对方的嘴里。反正是他自己的衣服,江田应该不会在意。江田咬了一下衣服,一瞬间有些怔愣。 迟筵此时直觉已经发现了不对,趁此机会迅速摆脱了江田的禁锢,直接跑出江田屋外,将房门牢牢锁住。同时立马用走廊里的紧急电话联系了茱莉娅小姐,请她和其他宿舍工作人员一起帮忙看护江田并联系救护车。 现在他一个人显然是制不住江田的,而江田方才的样子明显是丧失了理智,甚至现在还能听见从他房间内传来的“砰砰”的撞门声,如果不赶快请专业人士看住江田的话他可能会伤到他自己。 这时二楼的同学听见动静也纷纷走出来。 “不要靠近。”迟筵制止了一位试图走近的同学,“凯文刚才发烧了,意识有些不清醒,现在的行为有些混乱,我怕他伤到大家或是他自己,还是等专业人士过来再说。” “天啊。”一位女同学低呼了一声,“这和艾米丽当时的样子可真像。没想到艾米丽刚回来凯文又出事了。” 迟筵只觉得自己的心重重地落了下去,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唾沫。卡洛琳方才在饭桌上的话反复回荡在他的耳边。刚看到江田那样的表现时他就有了这种预感,现在只不过是有其他人说出口了而已——那个样子,和艾米丽当初可真像。 而且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江田的确被吸血鬼咬过。 在他愚蠢的带着友人参加那个鲜血宴会的那个晚上,江田在大厅里被吸血鬼咬了。并且极有可能是被叶迎之口中感染率很高的低级血族所咬。 谁知道那天杀的感染的潜伏期有多长? 他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他以为他和艾默尔亲王达成那个约定,将友人平安带走就可以了;他以为那之后这件事就彻底结束了,只需要自己履行那个见鬼的约定就可以。然而谁能想到恶魔早已埋下了残酷的种子,不许他们这些无能的凡人逃脱半步。 很快茱莉娅小姐和专业的医护人员就都赶到了,他们像当初对待艾米丽一样把江田束缚在担架之上,带上了救护车。考虑到江田在这里并没有其他亲人,迟筵和茱莉娅小姐一同跟着去了医院。 茱莉娅小姐轻声安慰他:“没事的,虽然看起来有些吓人,但是凯文一定会像艾米丽一样很快好起来的。” 迟筵却甚至挤不出一个勉强的微笑。他只觉得一颗心变得无比的沉。 因为他最清楚,艾米丽才不是轻而易举地好起来的。索菲斯的狼人一族的首领耗费颇多为她请到了一位血族的亲王才救回了她的命。 他不认为自己有同样的势力和关系网能够请到那位拜尔德亲王;他也不认为江田也碰巧救过什么厉害的黑暗生物首领并且对方还惦记着回来报恩。况且叶迎之提到过拜尔德亲王本来是去新西兰度假的,收到狼人的请求才中途在索菲斯停了一站,他现在应该早已经不在索菲斯了。 现在还在索菲斯的血族亲王倒是也有一位,而且他还正好认识。但是叶迎之更说过请艾默尔亲王出手是众所周知极为困难的一件事。其实看看狼人族就知道,他们宁愿拐弯抹角地去求路过的拜尔德亲王,也不尝试着去拜托目前长期待在索菲斯的艾默尔亲王。 这足以说明那位殿下是多么难惹且难以打交道。甚至他至今都没见过对方的样子。 即使已经被他吸过三次血,迟筵还是捉摸不透他的性子,更猜不透他的喜好和意图。 茱莉娅小去帮忙办理各项手续,江田被带去做各项检查,迟筵趁机走到医院角落里点开了叶迎之的联系方式。他的双手有些颤抖,心里怀着一丝隐秘的说不清的殷切的希望——叶迎之他说不定也会有一些办法或是门路呢。 不论怎么说,他现在想听听自己的吸血鬼猎人朋友的意见。或许叶迎之能有什么好的主意呢?毕竟他对于这些东西比自己懂得多多了。 现在已经是凌晨十二点,迟筵先尝试着给叶迎之发去一条消息“睡了吗?我想和你说话”。叶迎之没有回复,但是电话却马上打了过来。 迟筵尽力维持平静的语调向他叙述了今天夜里突然发生的变故。 叶迎之听完他的陈述后沉默良久,半晌才道:“抱歉,阿筵,我上次和你说过的,我无能为力。你也知道在这里唯一有可能有办法的是谁。” 迟筵怔怔地抱着手机滑坐在地上,双眼茫然地看着角落里那盆绿色的盆栽,之前还怀抱着的一丝希望此时也被扼断了。虽然早也知道希望渺茫,但是人类总是不由自主地会去期盼有奇迹发生,会希望自己是幸运的那个,直到现实告诉你,现实就是那么现实。 “你要我去求艾默尔亲王吗?他不肯出手救江田怎么办?要我……看着他变成那种活死人吗?”他的声音中透出难以掩饰的难过和不安,最后的那种设想几乎让他拿不稳手机。 “叶迎之……”他低声地,恳切地叫着他的名字,带着丝丝缕缕的哀求意味。 “你先去试一试。”叶迎之的声音放的很轻,犹如情人的呢喃,“你去试一试,艾默尔亲王……他或许会对你心软的。” 别难过了。我差点已经要不顾一切的,完全向你妥协了。 第76章 第二个交换条件 第76章 第二个交换条件 叶迎之听着迟筵求他,几乎马上就要让对方放心不要慌, 干净利落地答应帮忙了, 却在临张口前想起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我没有办法,但是艾默尔亲王那里应该有办法……”。 他微微一顿, 才不得不临时改变了口径。 迟筵自然也记得叶迎之之前说过的话,他静默了片刻, 小声道:“可是他这周只叫我去吸过一次血。我不知道该怎么找他。”这一周五天下来艾默尔亲王只在两天前把他接去吸过一次血,迟筵几乎以为对方已经对他的血液失去了兴趣。 我现在就可以去接你。 叶迎之还是克制地把这句话咽了下去:“你应该大致记得去艾默尔亲王住地的路吧?这种时候当然要主动去找他。被吸血鬼感染不能耽搁, 必须要在七十二小时之内救治才行, 如果过了七十二小时即使是艾默尔亲王恐怕也救不了你的朋友了。” 迟筵向他的吸血鬼猎人朋友低声道谢,挂掉了电话。他看着医院窗外暗沉沉的夜色, 握着手机,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迟筵让茱莉娅小姐先回去休息,回复了宿舍里几个经常一同吃饭的朋友们对江田关切的消息,并和老高约定好了让他们明早来接班负责照看江田,随后拿手机在索菲斯当地的出租车公司官网上预约了早上八点的出租车。索菲斯街道上的车很少,出租车更少,打车基本要靠提前预约。 老高等人第二天没课早晨七点就特意赶过来接迟筵的班。迟筵一夜没合眼,但也不敢再耽搁, 和老高他们交待了几句目前的情况,等八点钟他预约的出租车一到就乘车离开。 然而他却不是回宿舍, 也不是去学校上课,而是直接指点着司机师傅去了西边城郊。格雷带着他开车往返过两回,所以他依稀记得艾默尔亲王所住的庄园的位置。 沉默的矗立着的建筑很是显眼, 驶出东城郊后拐过两个弯路就可以看见,它像是一头等待他自投罗网的巨兽,即使在清晨明媚的阳光照耀下依然显得有些阴沉。 迟筵庆幸着自己的方向感和记忆力都还不错,凭着脑海中的隐约印象成功地找到了属于艾默尔亲王的那座庄园。他付了车费后同司机告别,下车后深吸一口气,抬头望了望索菲斯秋天早晨湛蓝清澈无比的天空,主动走向了那扇深色的大门。 迟筵觉得自己可能来的不是时候,毕竟现在是早上九点,一般人类起床活动的时间,但说不定却是住在这里的吸血鬼先生休息的时间。 但是他管不了这么多了,直接走上台阶按响了门铃。如果没有人理他,那他就坐在台阶上等着就是。根据他的经验,一般过了正午那位吸血鬼亲王就会开始活动了。说不定他正好还很有胃口,想吃点什么。希望血族也和人类一样,吃饱喝足之后会比较好说话,那样的话他不介意先主动让亲王殿下多吸一些血,再试着提出自己的请求。 这是迟筵此刻唯一能想出来的策略。 出乎意料的是门很快就被打开了,格雷看见他的时候有些讶异地挑高了眉毛:“你怎么过来了?” 迟筵不自在地捏着自己的衣摆,低声对管家先生道:“我有些事情,想见亲王殿下,可以吗?”他的样子有些心虚,自下而上地看着格雷,神态中带着谨慎的试探和请求。 “殿下应该不会拒绝送上门的食物。”格雷念叨着,给他打开了门,“你先坐在客厅等一下,我去问一下殿下现在是否方便见你。” 应该是去问现在是否有胃口,是否做好了进餐的准备。迟筵自动翻译了过来。 他看了一眼客厅那看起来干净整洁又舒适,好像从来没有人坐过的布艺沙发,自觉地站到了沙发的一侧,手依然握着自己的衣摆。 他不想弄乱血族主人整齐到毫无人气的家具,也没有坐下休息的闲情逸致。实际上他有一种胃绞成了一团的错觉,头脑空白,甚至分不出心神却设想待会儿见到艾默尔亲王时会是什么情景,自己又该怎么表现才能顺利得到对方的帮助——不要奢望什么友善的帮助了,不管用什么样的方法付出怎样的代价,能请动对方出手就好。 这是迟筵第一次主动找上门去求别人帮忙,他感到手足无措,更何况他所求的那位还不能算做人。 片刻后格雷从二楼下来,向他做了一个请他上楼的手势。 迟筵忐忑地跟着格雷上了楼,感觉比第一次被带来被艾默尔亲王吸血的时候还要紧张。 格雷带着他再熟悉的屋门前停下,指了指挂在卧室门前扶手上的黑色丝带:“老规矩,你懂的。” 迟筵点点头,主动拿起丝带蒙上自己的眼睛,推门走了进去。 卧室内的温度较客厅更高,光线也更为昏暗,整个空间内弥散着一种极淡的特殊而熟悉的气息,像是每次艾默尔亲王抱着他吸血时那种感觉。迟筵知道,这里是完全只属于艾默尔亲王的个人空间。 他听见屋门合上的声音,呆呆站在门口玄关处,一时忘了动作。 直到一个冷冽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响起,“过来”。 那是艾默尔亲王的声音。 迟筵这才恢复了意识,他辨不清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能跌跌撞撞地向前方走去,直到双手触上了人的身体。 他一惊,站在原地,下意识地想收回手,然而对方的动作比他更快,已经先他一步握住了他的两只手臂拉到了自己胸前。 迟筵从方才的触感推测出艾默尔亲王应该是坐在他身前的椅子上。 他站那里,没敢再动,却听到吸血鬼淡淡道:“坐上来。” “嗯?!”迟筵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信息的含义,微微张着嘴站在那里,血族像是等得有些不耐烦,没再指望他乖乖自己坐上来,而是直接伸手用力将他抱到了自己身上放下让他在自己的大腿上跨坐着坐好。 迟筵脸有些发热,但他很快就自发地理解了血族这样做的原因,那冰冷的吐息正喷洒在他的颈间,想来这应该是一个便于对方吸血的好位置好角度。 他闭上眼,主动向后微微扬起脖颈。 吸血鬼身体前倾,用牙轻轻摩挲着他的前颈,却迟迟没有动作。 迟筵有些不安,他微微动了一下,犹豫了片刻后小声道:“……请您用餐。” 其实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该这么说。毕竟他吃过的火锅或是烤鱼可没教过他要怎么主动让食客享用自己。说完之后他就有些后悔,这句话听起来很蠢。 血族轻笑了一声,獠牙抵在他的脖颈上,更探出了一些,左手隔着衬衫自上而下地滑过他的背脊:“……今天怎么这么乖?主动要我吃你。特意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迟筵的背微微抖动了一下,但他也知道,自己这样突兀地找过来,别有目的的样子肯定瞒不过面前这只吸血鬼。 他几乎能感觉到属于血族的利齿那锋锐的寒意和痛意,却也想起了每次被吸血时血族带给他的快感。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动起来。 迟筵还记得自己来时的策略。所以他没说话,只是扬了扬头,更主动地向前送上了自己的脖颈。他可以感受到獠牙已经刺破了他颈间的皮肤,血顺着利齿流了下来。 血族小声说了句什么,他没有听清。他只知道这位吸血鬼亲王终于放弃了自己的好奇心和一探究竟的精神,不堪忍耐地直接将獠牙刺入了他的体内,大快朵颐起来。 亲王早已放开了他的两只手臂,转而搂紧了他的脊背将他禁锢在怀中。迟筵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垂放在身体两侧的双手,忘我地紧紧搂住吸血鬼的脖颈。 这次用了很久他们才分开,迟筵甚至恍惚地以为自己的血液都要被吸干了。 艾默尔并未直接放开抱着他的手,而是像前两次一样一手搂住他的腰一手捧着他的后脑轻轻亲吻他,诱哄他张开唇,将津液渡给他。迟筵都乖乖地咽了下去。他知道血族亲王的体液对他身体恢复有好处,而他现在需要自己的身体尽快恢复精力,来应对接下去的事情。 迟筵稍稍挣动了一下,想要挣脱对方的怀抱重新下去站到地上,艾默尔亲王却按住了他,继续保持着当下的姿势道:“现在应该可以告诉我了,来找我到底为了什么?” 他又轻轻笑了一声:“难道只是单纯的想让我吸你的血?嗯?小坏蛋。” 从声音中听艾默尔亲王现在的心情应该不差。希望他喝饱了血之后真的会比较好说话。 迟筵也忘记了再挣动,老老实实地保持着这个位置,尽量放低自己的姿态,满怀恳求道:“是有事想求您帮忙,我想请您帮忙救我一个朋友。” 吸血鬼用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后颈,却没有再说话。 迟筵也就满心忐忑地等在那里,甚至不敢出声催促。 半晌后血族才终于开了口,他的声音依然平淡,从他的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有用的消息。他缓缓道:“我从不出手帮忙。” 这一点在上次艾米丽事件中迟筵已经有所耳闻。 “求求您。”他只能徒劳而无力地请求着,“我愿意和您做交换。”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艾默尔亲王像是一个讲究约定和条件的人。在他这里试图空手套白狼是不成的,想要依靠情分或是面子来谋得什么恐怕更是行不通。大概唯一的方法只有像上次那样和他达成交换条件,虽然迟筵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能够打动对方的东西。 “哦?”他轻轻地问着,“你有什么值得和我交换的呢?”似乎根本没有把迟筵的提议放在心上。 “比如……”迟筵停顿了一下,小声道,“比如在我离开索菲斯之前,您都可以继续吸我的血。这样可以吗?” 他太惶急又太没有经验,迫不及待地就把自己的所有筹码和底牌全部亮给了对手。他简直是在明晃晃地告诉对方,只要你能答应我的条件,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不错的提议。”血族沉吟片刻,开口道,声音里多了几分兴味,“不过我还想要别的。” 迟筵潜意识地紧张起来,如同被猎食者盯上的弱小动物,他可以感觉到吸血鬼的目光沉沉地落在他的身上,思量着什么。而他整个人都被对方牢牢锁住,动弹不得。 他不自在地张了张嘴,略微向前坐了坐,随后才尴尬地想起自己此时尴尬的位置。他抿了下唇,轻声道:“您请说。” 然后他感到血族倾身凑近了他,低沉的,带着几分别样意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晚上留下来,陪我。” “这是……我出手的条件。” 第77章 君子慎独 第77章 君子慎独 迟筵的喉结动了一下,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理解错了。他睁大眼睛, 试图透过遮光性极好的黑色丝带看透面前这只吸血鬼的真正意图。但这只是徒劳的尝试而已。 “您可以换一个条件吗?”他试探着问着, 觉得嘴唇有些干,下意识地伸舌轻轻舔了舔下唇。 血族没有回答, 只是优雅而漫不经心地敲着木质椅子光滑而厚实的扶手,轻而沉闷的叩击声有节奏地回荡在安静的房间里。 迟筵垂下头, 露出光洁的后颈,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我明白了。我……答应您。” 血族却在这时轻笑出声, 迅速地伸手将他抱起来转了个身, 随后从身后搂住他的腰,低下头将獠牙刺入他的后颈之中, 让自己的牙齿完全没入他那小块方才被拇指摩挲得有些发热的皮肤。 这个吸血的姿势使得血族的胸膛紧紧贴住了怀中人类的脊背,像是把人完全圈住占有一样。吸血鬼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拔出利齿后血族一边舔舐着处理伤口,一边笑着轻声喃喃道:“你不会是以为我想对你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吧?我只是……想抱着你尽情地喝一晚上血而已。” 迟筵的脸瞬间涨红了。他刚才的确是想歪了,不过如果仅仅是被艾默尔亲王喝一晚上的血好像还更好接受一些。 血族喟叹一声,将他更搂紧了些,音色低沉:“你这样送上门来,我根本把持不住想要吃了你。” 没错,我也对火锅外卖把持不住。迟筵默默想着, 随即想到如今最紧迫的事情。 叶迎之说必须要在七十二小时内施救才有效,但是迟恐生变, 说不定还会有其他未知的问题,还是请艾默尔亲王尽早出手救治江田为好。 迟筵试图转过脸面朝血族说话,但艾默尔亲王依然不停地啮咬吮吸着他颈后的皮肤, 使得偏头的动作也变得无比困难。他只能保持着当下的姿势同对方商量着:“我答应您的条件,但是可不可以请您先帮忙治好我的朋友,我再来……陪您。” 他没有听到对方的回应,只感到颈间一阵锐痛,随即忍不住低吟出声,发出一声疼痛的闷哼,双手无力地抓住了血族搂在他腰间的手。 艾默尔亲王的獠牙又毫无预兆地刺进来了。 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三次了,看来自己主动上门确实极大地刺激了他的食欲。 血族再次吃饱之后满足地舔了舔獠牙,等待獠牙重新收回去后才心满意足又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可以,我让格雷和你一起过去。他会知道怎么救你的朋友。只有一点,你确认你的朋友已经好转之后就要和格雷一起回到我这里,完成我们的约定。” 对于这点迟筵没有异议,他爽快地答应了,在得到血族亲王的允许后离开了这间屋子。 格雷等候在房间外面,待他出来后引他去一楼沙发处落座,并给他端上了一杯咖啡、一盘巧克力榛果饼干、一盅草莓酸奶、一份烟熏三文鱼沙拉、两片黄油烤面包和一份烤羊排。迟筵看了看时间,正是中午十二点,所以这大概算作他的午饭? 格雷给他送上饭之后就离开去了二楼,进入了艾默尔亲王所在的房间。 他看见亲王殿下慵懒地靠坐在宽大的木椅上,衬衫扣子解到胸膛之上的一颗,衣衫有些皱皱巴巴,像是被人攥过拽过。他舔着自己的牙,表情像是在回味什么。可即使现下衣衫不整举止懒散,他的身上依然展现出属于上位血族贵族的尊贵气质和不容人小觑的强大气息。 看来亲王殿下刚才过得快活而满意。格雷在心里默默下了推断,恭敬地对方行了一个礼。 他已经大致猜到殿下接下来将要交给他什么任务了,肯定会和楼下的人类有关。优秀的管家就该像他这样永远知道他所侍奉的主人会在什么时候发布任务,并且总能提前预测到任务的内容,格雷自负地想着。 迟筵刚吃完他的烤羊排管家先生就从亲王的屋子里出来了。迟筵登时站起了身,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格雷走到他面前欠了欠身:“您可以先继续食用您的午餐的,我们有充足的时间去救您的朋友。” “不用了。”迟筵说着又坐下以最快的速度把两块黄油面包塞进嘴里,然后再次迅速站起来,“我已经吃饱了,我们可以走了。” 格雷扫了一眼桌子上其他动都没动的食物,暗自思忖下午回来后要嘱咐厨房准备一桌丰盛的人类食物。 吸血鬼管家开车同迟筵一起来到医院,迟筵把老高和另外一个朋友都劝走去吃饭,然后把病房门关起来锁上。 格雷看了看躺在病床上在药物作用下正在昏睡的江田,又看了迟筵一眼,平淡道:“您可以不用看。” 迟筵有些紧张:“场面会很可怕吗?” 格雷摇了摇头:“那倒不会。” 他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药瓶,从里面倒出一颗胶囊状的东西,喂进江田嘴里。过了约半分钟时间,他又走到江田右面,将一个铁盒垫在江田右手腕下面,拿出一把银质的小刀割开了他的手腕。 黑色的浓稠的血渐渐从伤口处涌了出来,缓缓地流进铁盒里面,像是有生命一般蜿蜒扭动着。 等到黑血流尽,流出的血液重新变为了红色,格雷才沾了点自己的唾液帮江田抹平伤口。 格雷回头对迟筵道:“好了,等他醒来之后就没问题了,如果你相信我现在就可以跟我走,或者你也可以留在这里等检查结果出来。殿下交给我的任务是带你回去。” 迟筵看了一眼床上的友人,谨慎道:“我等检查结果出来。” 很快老高两人也吃完饭回来了,他们担心迟筵没吃饭,还给他带回了汉堡。迟筵道了谢,也没推辞,接过汉堡很快就吃完了。 格雷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心道这个人类刚才在亲王殿下那里果然还没有吃饱,如果被殿下知道了殿下恐怕会生气,晚上果然要嘱咐厨房给他多做一些食物。 约莫两点钟的时候江田清醒过来,他此时神智清明,面色红润,体温也正常,只是丝毫不记得自己昨天晚上昏迷后的所作所为。老高委婉地告诉他他昏迷后疑似丧失了理智。 格雷主动帮忙去联系医护人员给江田重新做检查,检查结果是一切正常,不出意外的话再观察一段时间就可以出院了。负责江田的医生和护士恰巧也曾负责艾米丽的诊治,他们夸赞江田好得快,并把这归功于江田的身体素质更好。 格雷没再出言催促,只是无声地用眼神告诉他该离开了。迟筵点了点头,和朋友们说了一声后就借故同格雷一起离开。 日头已经偏西,太阳早没有了正午的威力,暖金色的阳光下一切都变得懒洋洋的,有一种说不出的萧索感,仿佛在伤感着白昼的逝去和时间的流失。 这时候正是晚高峰,道路上的车子比平时要多一些,但依然通畅无阻,黑色汽车疾驰在道路之上,很快就载着迟筵回到了那座熟悉的庄园。 迟筵跟随格雷走进大门,坐在沙发上等候,由格雷先上楼去向艾默尔亲王汇报情况。 几分钟后格雷就重新走了回来,向迟筵躬了躬身:“请您上楼,亲王殿下已经备好了晚饭在等您。” 迟筵点了点头,熟门熟路地走上楼,按照惯例那黑色丝带蒙住了自己的眼睛才推门进去。 进门之后他就闻到了食物的香气,还有舒缓轻柔的音乐在静谧的空间中缓缓流淌。房间内暖洋洋的,比他至今未来暖气的小宿舍房间舒服多了。 艾默尔亲王安静地拉着他在餐桌前坐下,像上次一样耐心地喂他吃完了整顿晚餐,然后像早晨那样再度把他面对面地抱进怀里,吸他的血。这次血族的动作很轻很慢,与其说是攫取食物,不如说只是在单纯地享受吸血这一过程。 全程都很安静,他们几乎没有用语言和对方交流过。 一次吸血结束后艾默尔亲王也没有放开他,而是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用一只手将他抱在怀中。 迟筵可以听见翻动书页的声音,他猜想这位吸血鬼亲王是在看书。 每过一段时间,血族都会把牙放在他的脖颈上摩挲片刻,有时候只是单纯地蹭着,有时候则会将獠牙刺进去,慢慢地吸一会儿血。 迟筵都不得不承认艾默尔亲王确实很会享受,他都觉得这样一边看着书,一边喝着饮料吃着零食是极舒服美好的事。 这样过了约两个小时,期间艾默尔亲王渡过两次津液给他。最后血族将他放下来,引他走到一个地方让他进去洗澡。 迟筵指了指自己眼上蒙着的丝带,血族沉吟片刻后道:“你进去后可以摘掉丝带,但是再次出来之前必须要重新戴上。” 很合理。迟筵点点头,接受了这个安排。 浴室里早就备好了一件看起来有些宽大的白衬衫,叠得整齐,和干毛巾等东西放在一起,迟筵洗完澡之后猜测这应该是给自己准备的换洗衣服,大概是因为吸血鬼这里没有准备额外的睡衣或是浴袍?他试着把衬衫套在身上,还是能架起来的,只是稍微有些大,袖子和下摆都有点长。 而他原本脱下来放在浴室外间的衣服则全都不见了。 迟筵犹豫了一下,向浴室外扬声问道:“我想问一下,我的衣服怎么不见了?” “被我收走拿去洗了,明天早晨会送回来。”吸血鬼自然地回答道,“我把我的衣服借给你了,在毛巾那里,你应该能看到。” 在把自己的衣服借给别人这方面这位亲王殿下似乎有着超乎寻常的热情,迟筵还记得他的大衣现在还挂在自己的宿舍衣柜里。 “可是没有裤子……”他小声道。 血族优雅而冷淡的声音传了进来:“我以为我的衣服对你而言足够长了。” 迟筵一下子红了脸。虽然他从来没有亲眼见过艾默尔亲王的样子,但是根据以往接触的经验,比如他可以轻松把自己抱起来,这位吸血鬼亲王的确应该有一副挺拔有力的好身材。肯定比自己高,应该和叶迎之差不多。 他对着镜子看了看那件衬衫上身后的效果,无奈地重新系上了黑色丝带。其实衬衫也不是那么足够长,他还是比那位亲王殿下想象的要高一些的,但是他此时并没有因为一件衣服而和一只强大的吸血鬼反复争辩的勇气。 我真是无能又懦弱的人类,总是给优秀的人类同胞抹黑,可是大概只有小说或是电影里的英雄主角才敢那么英勇地在面对比自己强大几倍的异种对手时毫无畏惧地抗争吧。他自我谴责的同时自我开解着,认命地走出了浴室。 吸血鬼看到他后没有说话,而是直接将他压倒在床上吸了很长时间的血,又喂给他自己的津液,随后将他推至床的一侧。 迟筵可以感觉到血族就在另一侧躺着。 他听到血族冷冽低沉的声音:“休息吧。明天一早你就可以离开,这个约定就算达成了。” 迟筵轻轻应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他昨晚守在医院里一夜没睡,又一直在为江田的情况而忧心,直到现在才终于能松一口气。况且他也曾经在这张床上睡着过,因而合上眼没过多久,他就进入了梦乡。 可是这一觉并不踏实,不知过了多久,他渐渐从睡梦中清醒,睁开了眼睛。 他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陌生而宽敞的卧室之中,室内暖融融的,亮着橘色的床灯,他正躺在一张宽大柔软的床上。没有丝带,视线清楚,迟筵摸了摸枕头和身上的被子,只觉得意识有些恍惚,头昏脑涨,思维也不清晰,稍微用脑子想想事情就觉得极为难受,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是真的醒过来了还是在做梦。 然后他看见了倚靠在床头坐在他身旁的熟悉的男人,虽然只真正见过他一次,但是这些天来他每天都会出现在自己梦里。 果然还是在做梦吗?迟筵暗暗想着。没想到叶迎之在现实里那么怂,在梦里倒是勇敢,自己今天住在艾默尔亲王的地盘里,他居然还敢出现。 想来他自己的梦,就算是艾默尔亲王也是做不了主的。 只是今天的叶迎之和往日在梦中的有些不同,并没有主动过来抱住自己,而只是依然冷静地坐在那里,看着自己,好像有些讶异?紧张? 迟筵默默地笑了起来。 前两次做这个梦的时候,他还很慌张;第三次的时候就很适应了;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但是确实是从第四次开始,他已经开始有意识地享受起梦境的内容,甚至隐隐有了些期待。 古人说君子慎独。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他尚且谨记着君子之道,可是在谁也无法窥探到的梦境之中,在可以任意推卸责任的梦境之中,在自己也无法把持的梦境之中,他却可以完完全全的抛开慎独二字,只遵循自己的喜好变好。 他慢慢地跪坐起来,主动向前凑近倚靠在床头上的男人,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脖子,在他的脖颈上轻轻印下一个软软的吻:“前天梦醒得太快了,我都没有舒服够。” 他说着,将头靠在了男人的胸膛上。 今天的梦自由度好高。 叶迎之惊愕地低下头看着他,迅速地消化着他话里的消息:“……你会梦到我?” 迟筵依旧紧紧贴着他,点了点头,有些不耐和委屈:“嗯,每天都会啊。” “吸血鬼猎人”的喉咙动了动,声音刻意地放轻,多了几分诱哄:“乖,告诉我,梦里我做了些什么?” 即使梦中迟筵胆子已经大了许多,头脑也不甚清醒,也较正常情况下更为主动开放,但是听到这个问题后还是不由得红了脸,小声应道:“就是、就是对我做你喜欢做的那些事情……” 叶迎之这下简直是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他嘴角不由自主地轻轻上扬,抚摸着爱人的脖颈,轻声道:“乖,告诉我,是哪些事情?” 迟筵被他逼着羞恼不已,搂着他的脖子张嘴在他颈侧狠狠咬了一口,咬完看着那个牙印又觉得理亏心虚,同时心中担忧不已,万一他生气了又不陪自己做梦了怎么办,又想上次一样闹铃一响梦突然就醒了怎么办。 他愧疚地舔了舔被自己咬出的牙印,贴上对方的脖子,小声服着软:“老公,爱爱我嘛。” 叶迎之呼吸一滞,咬紧牙闭了闭眼,捋顺一口气,拍了拍爱人的背脊,哑声轻柔道:“乖,趴到那边去,老公爱你。” …… …… 叶迎之舔着上齿,仰起头,努力克制着自己的獠牙不要露出来。 他看着自己怀中的爱人,只觉得浑身血液逆流,他想将自己的牙刺入他的体内,吞噬他的鲜血,他想彻底地完完全全地占有他,在此之前,他从未觉得过忍耐和克制是如此困难的事。 迟筵向他伸出手,看向他的表情有些迷蒙,还有一丝委屈:“老公,抱抱我。” 娇气死了。背面一会儿就哭着不要要正面,现在正面也不成了,还得要抱着。 这样想着,叶迎之还是无奈又顺从地俯下身将爱人抱进怀里,亲着他的额头和鬓发,低声哄着。 迟筵顺势搂上他的脖子,突然挣扎着抬起头在他下颌处印了一个吻,看他有些愣住,又迅速偷亲了一下他的嘴角,随即便一个人笑开,眉眼弯弯的,颊边两个酒窝都藏不住,像是得了什么天大的便宜。 叶迎之看着他,紧紧把人搂进怀里,最终像是忍耐不住一样在他颈边的软肉上轻轻咬了一口。 他一直一直克制着没有把獠牙伸出来。能这样以人类的身份和爱人相拥,他便觉得满心欢喜,万事静好。 第78章 梦由心生 迟筵第二天一早醒来后只觉得头昏昏沉沉的,眼皮重得几乎睁不开。他努力挣扎着尝试睁开眼, 眼前依然漆黑一片。两秒之后他才反应过来, 伸手摸了摸眼睛处, 黑色丝带果然还完好地系在上面。 他掀开被子感受了一下, 又摸了摸身上,自己的t恤和牛仔裤都已经被好好的穿在了身上,虽然不知道是谁帮他穿上的。全身上下也没有什么酸痛不适的奇怪感觉, 果然,虽然昨晚的记忆和感触都极为真实, 细节也比以往更加生动, 但是依然只是他的梦而已。他现在还在艾默尔亲王的府邸中。 “把被子盖上, ”血族冷淡的声音却在这时传来,“你生病了,医生说是休息不足导致的,你现在需要休养。” 迟筵一愣, 下意识地乖乖重新把掀起的被子盖回去。艾默尔亲王浑身毫无生气,他刚才一直没发现吸血鬼就坐在自己旁边不远处。 血族的声音放缓了些:“你好好休息吧, 我会让厨房给你准备清淡的食物, 学校里也给你请假了。等你养好病我就让格雷送你回去。” 他有些懊恼,昨天晚上迟筵醒来的时候就有些低烧,意识也比较迷糊, 他当时就该看出来,然后照顾他休息。可谁让他被迷惑了心窍,爱人又软又热地靠过来时就像中邪了一般根本抵抗不了克制不住, 直到最后迟筵精力不济地在他怀里又睡过去,他也冷静下来后才发现不对,马上请来医生诊断,得到的结论是操劳过度,需要休息。 他的□□能够帮助对方外伤迅速痊愈,加快身体恢复,促进造血系统工作,避免失血过多,但却不是包治百病。正常情况还是得找医生,该休息还是得休息,该节制还是得节制。 迟筵点了点头,轻轻应了一声。对于自己生病这件事他并不意外,从那夜知道吸血鬼的存在开始他就一直生活在忧惧之中,前天又一夜没合眼,体力和精力都大幅消耗,身体确实有些负荷不起。都说梦是现实的反映,还有一种说法说梦境会折射人现实中的身体状况,自己在现实中疲累不堪,难怪昨晚梦里都会累成那样。 不过有一件事他倒是觉得有些奇怪,迟筵偏了偏头转向血族亲王的方向:“你是怎么帮我请假的?”他来这面之后都有很多程序上的东西不太熟悉,如果平时临时有事无法上课的话lecture这样的大课就会直接翘掉,因为他选的几门课都并不强制上lecture;规模小的小课则会给教授或是助教发邮件请假。所以他搞不清楚这位吸血鬼亲王会以怎样的身份怎样的理由去给他请假。 艾默尔亲王很随意地答道:“这里的学校和教育系统里也有血族。说一声就可以了,会有人去办妥帖的,这点你就不用担心了。” 迟筵张了张嘴没有说话。他再一次认识到了这些血族在人类社会中潜伏得有多深,或许他们还掌握着比他所想象的更为强大的社会力量。请假真的只是一件不足为道的小事。 血族看他张嘴还以为他口渴,及时地端了一碗南瓜羹过来,把他扶起来用勺子一点点喂他:“是不是渴了?想不想吃东西?烫不烫?” 迟筵确实感觉有些干渴饥饿,就没搭话,默默小口小口喝着南瓜羹。他总觉得今天的艾默尔亲王更奇怪了,说不出的奇怪——对待他的态度简直就像伺候怀孕妻子的丈夫一样。就是那种夫人你辛苦了要多吃点多休息别生气的感觉…… 他愣了一下,赶快把这个诡异的念头压了下去。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发烧烧糊涂了。 抱着他吸了那么多次血,艾默尔亲王对他态度好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他还对火锅有好感呢,每次被问到最喜欢的食物时都要表白火锅。要是有一天火锅成了人,他待火锅肯定会比艾默尔亲王待自己好。 所以在被血族问到想吃什么的时候,迟筵张嘴就说火锅。 艾默尔亲王沉默了两秒:“不行,等你病好了再说。我让人去给你煮粥。” 迟筵有些失望,顺口道:“那我要喝皮蛋瘦肉粥。” 血族没说什么,给他盖好被子后就走了出去。 迟筵在安静的环境中渐渐睡去。 这栋庄园是格雷临时购置的,有人每天定时前来打扫,却没有请厨师,因为这里根本没有人需要吃饭。每次迟筵要来的时候都是临时打电话聘请的附近餐馆的厨房整套工作人员。而他们并不会做皮蛋瘦肉粥。 格雷向亲王提议:“我可以去请中餐馆的厨师过来。” “不用。”血族摆了摆手,“我可以自己来。” 格雷迟疑地看着他的亲王殿下,虽然他清楚得知道眼前这名血族一向都是黑暗世界里最为强大的存在,但他并不认为自己出色的主人也能同样出色摆平厨房里的这些活计。 于是管家先生阴奉阳违地请了一位中餐厨师和一队厨房清洁工随时待命。 可是他错了,在原料和相应厨具送到之后很快艾默尔亲王就用托盘端了一个中型瓷盅和一个小瓷碗出来,米的香气从瓷盅里逸出来,让人几乎可以想象到那温暖柔软的气息。 艾默尔亲王用实力向他证明了,有的吸血鬼就是可以各方面都做得无比出色。 迟筵一觉醒来就喝到了在瓷盅里温着的粥,香香软软的米在唇齿间化开,咸淡适宜,一口入腹后整个身体都暖了起来。 血族用勺子一点点喂着他,平淡而漫不经心地问道:“好喝吗?” 迟筵毫不吝啬地称赞着:“好喝,这是我来索菲斯以后喝过的最好喝的粥。”其实说实话,他在国内的时候都没喝过这么合口的粥。母亲并不擅长做饭,每次熬粥最后都能煮成黏稠的几乎分不出多余水分的糊状物。 “好的。”艾默尔亲王愉悦地回复道,“慢点喝,有一锅,都是你的,别人我都不准他们喝。” ———————— 迟筵在艾默尔亲王这里待了三天才彻底恢复离开。 他不得不承认在这里的生活其实极为惬意,除了什么都看不见之外一切都好。有可口的食物,舒适的床,还可以听有趣的广播节目,甚至艾默尔亲王有兴致的时候会亲自演奏钢琴给他听。 而这期间血族也一直没有吸他的血,不知是在照顾他还是只是秉着不吃有病食物的健康原则。 后两个夜晚里他一次一觉睡到天明,没做梦;另一个夜晚里又梦到了叶迎之。 还是和之前那次一样的场景,宽敞的房间,宽大而舒适柔软的床铺,橘黄色的散发着暖意的床头灯,男人穿着白衬衫倚坐在深黑色的床头之上,两腿修长而自然地在床身上放着,黑沉沉的双眼静静地看着他,面部表情很柔和。 他像上次梦一样依偎过去搂住他,把对方衬衫扣子都已经解到了一半,刚仰起头在对方脖颈上落下一吻,叶迎之就突然坐起来把他按回到被窝里放好,眉毛跳动着,表情万分无奈,仿佛极力克制着什么:“你生病了,好不容易快好了不能胡来,好好躺回去休息睡觉。” 不管他怎么卖娇耍赖都不管用,就算是很羞耻地刻意放软了强调叫对方老公,男人也不为所动,最多只是一脸冷峻地隔着被子把他紧紧搂进怀里,声调冷淡地哄着:“老公搂着你睡。” 迟筵就在梦中又被搂着睡着了,翌日清醒过来后一脸生无可恋,既震惊于自己在梦中的下限越来越低,又感慨于古人诚不我欺,果然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醒着的时候知道自己病了得尽快好起来,就连自己梦的内容都帮着阻止自己在梦中继续胡作非为恣意折腾。 不过他以前看《聊斋》,里面似乎讲过有的妖精就会通过入梦吸取人的精气,想来即使是做梦,自己和叶迎之做的那些梦也是会损耗自己的精力和体力的。迟筵暗暗打定主意,明天就要拿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背一遍,不能继续在资本主义社会这么**堕落下去了。 这三天迟筵的手机也一直很安静,像往常一样没什么人给他打电话,只有江田在最初的时候给他打电话询问情况:“尺子,你怎么没回宿舍?我去问宿舍管理,他们说你生病了,现在住在你亲戚家,你的亲戚给你请了假?你在索菲斯还有亲戚?” 迟筵只好撒谎道:“不是亲戚,是我父亲的一个朋友,在这面工作,请我到他家吃饭。结果我正好生病了,那个叔叔就留我在这里养病了,我很快就能回去。”同时心里想着艾默尔亲王的年纪估计做自己太爷爷的朋友都勉强,大概只能和他家化成灰的老祖宗算作一个时期的人。 江田不疑有他地接受了这个解释。 迟筵被格雷送回宿舍后就翻看起了这些天来错过的消息和邮件,大多数都是关于近期宿舍、学校活动的通知,没什么值得特别注意的。他的课程也比较简单,缺三天课也不难补。迟筵翻看一遍后大致心中有了数,唯一值得注意的消息就是三天后学校会放一个教学小长假,两周不上课,江田建议他趁这个时间各处天气还都不算冷去澳洲其他地方玩一玩转一转。 江田上个学期已经把较为知名的城市和景点都转遍了,受限于资金预算和时间安排并不打算再去一次,但他表示可以帮迟筵联系同行的旅伴。 迟筵正和江田发着消息,突然又收到一条消息,是叶迎之发来的,问他这些天过的怎么样。 三天都不惦记联系自己,自己刚从艾默尔亲王那里回来他就发来消息,这时间选得也够巧的。迟筵手下迅速地打着字,向他讲述了这几天的遭遇,并问他怎么这么巧这时候发来消息。 叶迎之的解释是前两天一直在监视一只行为不轨的吸血鬼搜查证据,所以忙得没时间联系他。 迟筵被说服了。他打字道:“你等一下,我打电话给你。” 安静、冷寂、昏暗如坟墓的房间里,吸血鬼独自坐在宽大的木椅之上。所有的温暖、音乐、食物的香气和快活的声音都随着那个唯一曾踏足此处的人类的离开而随之消失。 这是吸血鬼熟悉的环境,特别是活了一些年头的古老的血族贵族们大多习惯于这样的生活环境。 血族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白色手机亮了起来,发出悦耳的铃声。 他刻意让唇角的弧度不那么明显,将手机拿起放到了耳畔。 然后他听到了更为悦耳的声音,通过层层电波,又轻又软,直直落到了他的心里:“叶迎之,你最近有空吗……我想见你一面。嗯,了解一下关于血族的事,艾默尔亲王什么的。” 艾默尔亲王唇边情不自禁地扬起一个更大的弧度。小坏蛋,他就知道,昨天晚上半夜醒过来后又哭着抱着自己那么乖地喊老公,最后还紧紧抱着他的手,无论如何就是不肯放他走,醒了一定会想他的。 想他想见他还要找借口,还拿他当借口,真是坏。 他弯了弯眼睛,抬头看向窗外的星空,轻声应道:“好,刚检举完那个吸血鬼,这下可以休息一段时间,最近我随时都有空。” 那声音真是平静又自然,让人听不出任何疑点。 第79章 阴天 叶迎之说他为了度假,在索菲斯租了一个房子, 约迟筵到他租的房子里见。 房子不大, 带一个小院子, 屋里布置得干净整洁, 离迟筵的宿舍和学校都很近。迟筵心道难怪上次知道自己出事之后叶迎之能那么快就赶过来。 叶迎之在家里做了火锅,骨汤麻辣底料,说是麻辣, 麻是够的,辣却不足, 汤色几乎是白的, 只飘着一点点红油。叶迎之说是他病刚好, 不能吃得太辣,等以后再做红汤锅。 迟筵自己拿了个小勺去锅里盛了一点白汤喝,舌头可以感受到明显的麻意,另有鲜美淳厚的感觉在整个口腔里扩散开来, 涮上菜品蘸上叶迎之特配的小料,简直美味得不能自已。 迟筵想起叶迎之曾经说过他母亲是华裔, 于是百忙之中抬头问道:“迎之, 你是和你妈妈学的?手艺真好。” “是么?”叶迎之吃得很慢,和迟筵形成鲜明的对比,“我母亲不会做饭, 而且我很小的时候她就去世了,我父亲也有其他的妻子不再管我,我现在几乎记不起来她和我父亲的样子。这是我自己学的做的, 我还担心不好吃。” 因为他尝不出除了鲜血之外任何食物的味道,只能凭着自己的感觉去做。 “这样……”迟筵没想到他的吸血鬼猎人朋友还有这样的过往,一时很是后悔提起这件事,母早逝父另娶,叶迎之和双亲的感情应该也不深,否则又怎么会“几乎记不起他们的样子”? 接下来他就刻意转移了话题,给叶迎之自己以前在国内的生活。 从“我们学校每年三四月份的时候花就都开了,黄的粉的白的,特别漂亮。我还记得两年前刚入学那年有一天早晨骑车到一个食堂,在岔路口的时候停车拿手机,结果抬起头就看到一树雪白的花,有一枝稀稀疏疏的,枝顶处有一串花正好在我眼前正上方。可惜今年在索菲斯,正好错过一季花期。”讲到“我妈以前养了一缸金鱼,她给金鱼换水的时候金鱼不老实,老要往出蹦,眼看就要蹦到地上。我妈就特别生气,开始批评金鱼‘我这是在救你,你怎么不识好歹呢’……”。说的都是自己身边的不足一提的小事,叶迎之倒是一直微笑着耐心地听着。 直到两人吃完了,叶迎之收拾碗筷去厨房刷锅,迟筵也跟过去站在他旁边继续给他讲。他已经讲到自己三岁吃西瓜吃不了把剩下的西瓜冻进冰箱的事了,眼看着这一辈子之前所有有记忆的事都快给对方讲完了,他可不想半途而废。 叶迎之一边低着头清洗餐具一边暗自低笑,笑容中有着掩不住的快活。他用余光瞥了一眼正在认真讲述自己的幼儿园历程的迟筵,心中得意地想着你天天和我摆出这么道貌岸然一本正经的样子,要不是我偶然发现,还不知道你在梦里是怎么肖想我的。小坏蛋。 他又觉得不满足,很想告诉对方他真的不介意的,就算在现实里亲他抱他摸他叫他老公他也不介意,真的。欢迎你来梦想成真。否则做梦的那个忍得住,他这个被当做做梦对象梦中情人的可要忍不住了。 见迟筵终于讲完后叶迎之主动给他递上一杯茶,温声问道:“你电话里说想问我艾默尔亲王的事?” 迟筵点点头:“是的,我总觉得他对我的态度有些奇怪。不过后来我也想通了一些。” 迟筵抬头看向叶迎之:“人老了都会添一些奇怪的爱好,比如我爸过了四十岁之后就开始喜欢听相声转核桃。我想艾默尔亲王少说也活了上千年了,行为古怪点儿也没什么不好理解的。” 他试图和自己的朋友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从这个意义上讲那位亲王殿下还算保养得不错的对吧?至少他没得老年痴呆症之类的老年病。我都担心我老了之后会老年痴呆。” 然而他发现他的朋友并没有附和他的玩笑,相反他的表情有些古怪,还有些,扭曲? 吸血鬼猎人严肃地纠正他:“其实血族可以看作鬼怪的一种,他们是没有生命的,自然也谈不上年龄。按道理他们的生理年龄应该按照他们的力量来算而不是按他们存在了多久来算,艾默尔亲王如今的力量正处于鼎盛时期,所以按照血族的标准,他还正值盛年。” ———————— 这之后两人继续保持着通过电话和信息联系,然而叶迎之等了四天,迟筵都没再主动提出和他见面的要求,甚至和他打电话的时间都缩短了许多,四天里才打了两次电话,每天晚上打电话不到二十分钟迟筵就说他累了要休息了。 叶迎之有些按捺不住,虽然他知道自己是被当做梦中情人的一方,应该适当矜持,享受被追求的感觉,同时不要让对方觉得他到手得太轻易,这样迟筵以后才会越发珍惜他,说不定知道他其实是一只吸血鬼后也会舍不得他继续亲亲热热抱着他叫老公……那场景想想就很美好,只要他再忍忍就可以了,阿筵心里一定是有他的,否则怎么会心无芥蒂地同他做那样的梦呢? 道理他都懂,这两天他也一直都是如此劝说自己的。然而他还是在第五天通话时主动委婉地提出了见面的请求:“……你上次想吃红汤火锅的对吧?我这回想试着做一做,你要不要过来尝一下味道怎么样?” 非常具有诱惑力的提议。可是迟筵还是忍痛拒绝了:“我现在回不去,我现在在凯恩斯。” “在凯恩斯?” “嗯,来旅游。昨天刚去大堡礁潜过水,今天去的库兰达,现在在库兰达返回凯恩斯市区的火车上。” 这是一辆供游客体验观景式的老式火车,完全是上世纪的产物,速度极慢,窗户可以自由拉开,黄色木质结构装饰的非常具有年代感的车厢倒是别有一番意趣。车厢里也没有几个人,迟筵完全可以自己占据一整排座位。火车会穿过未开发的森林,车上的信号并不好,叶迎之的声音听起来很低,也有些不清晰,迟筵不得不走到车厢车门处来和对方通话,同时很难通过声音辨别对方的情绪。 “……你是什么时候走的?” “就是吃完火锅那天的第二天,我们学校从那天起放两个星期的假。” 那边停顿了一秒:“你一个人?” “不是啊,和三个同学一起,两个女生一个男生。江田帮我联系的,我以前不认识。不过他们人都很好,和他们出来玩很有趣。”特别是和他同行的同伴们都有丰富的出游经验,条理性和实践能力都极强,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 你不是喜欢我吗怎么能都不和我打一声招呼就和别人出去玩了?而且保密工作做得这么好。迟筵并没有往社交媒体上发旅游照片的习惯,这两天两人聊天的时候没有聊到相关话题,迟筵竟也没惦记着主动告诉他自己已经离开索菲斯出去旅游了。 你这么不主动不上心,甚至不和你的暗恋对象一起出游培养感情,我们要什么时候才能在现实里在一起?是不是还指望你的梦中情人主动来诱惑你? 叶迎之脱口而出道:“你怎么不告诉我?我去找你。” 迟筵很讶异:“我告诉过你,吃火锅那天,你还一直在笑着点头。你大概是忘了。不过也不用过来,我们定的都是两人间,你来也没有多余住的地方。而且我明天直接坐飞机飞去悉尼了,然后直接再从悉尼回索菲斯。” 两人间……他还和别人一起住。叶迎之木着脸沉默着,他那时候应该是正看着眼前人同时走神地畅想着美好的可期待的情景,太过得意忘形,以至于错过了如此重要的信息。 真是,骄兵必败。阿筵那么害羞,肯定只会隐晦地提一下,不会主动邀请自己的,自己居然错过了。他懊恼地捂住了额头。 迟筵第二天下午四点钟到的悉尼。他的其他三位同伴都已经来过这座城市很多次,所以都直接飞回索菲斯了。 迟筵在网上订的单人间,旅馆的位置有些偏,入口在一条小路的中部一个类似居民小区的地方,四周都不临近主干道。但胜在离地铁站比较近,从地铁口出来十多分钟就可以走到,而且环境干净,装饰清新典雅,价格合适,每天早晨还可以享用一顿简单的自助早餐。 迟筵从地铁出来后拖着行李找了一段时间才找到他的旅馆,单人间很小,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卫生间和洗浴间都是公用的,分布在走廊里。每晚住宿只用不到八十刀,在悉尼这个价格住上这样条件的旅馆他已经很满意了。 他放好行李后看时间还早,就决定去附近转一转,吃过晚饭再回来。 天气预报说这两天悉尼有雨,天一直阴沉沉雾蒙蒙的,压得很低,配上沿途可见的古老的哥特式风格建筑更让人觉得像是回到了中世纪。旅馆附近没有什么景点,迟筵又不打算走远,在附近一个综合性商场下的餐馆吃完过后见时间还早就拿出手机地图查了查,决定去附近一个教堂看看。 他并不信神也不信任何宗教,但也乐意了解各种不同的宗教文化,这里的教堂很多都建的很漂亮,而且格具独特的风格。 这个教堂的建筑规模不大,迟筵走到后转了十多分钟就出来了,他看了看时间是晚上八点半,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有细小的雨丝飘落在他的脸上。 他不认识从这里直接回旅馆的路,只能全靠谷歌地图指引,而电子地图有时候也不靠谱,比如这次导航就总把他往各种难以辨别的小路上引。可能地图觉得这么走比较近。 他走出教堂后走了约十分钟,只觉得越往他住的旅馆方向走就越寂静,行人也越少。有一段路根本没有路灯,只能依靠其他路上和远处商家的灯光来照明。 这时候迟筵听到了一声女子的凄厉尖叫声从旁边的岔路上传来,他一惊,心头一跳,不由得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而紧接着又是一声呼救,这次他听得清清楚楚,是中文的“救命!”。 迟筵没再犹豫,拿出手机迅速查找当地的报警电话,同时悄悄向那条岔路走去。他尽量不发出声响,躲在了墙体的后面暗暗向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只见一个年轻的穿白色上衣的女孩子正被四个人拖着向前走。 女孩子坐在了地上,她的嘴中已经被塞住了什么东西,致使她发不出声音,她挣扎着,却抵不过其他四人的力气,依旧被拖着迅速向前移动。牛仔裤发出了刺耳的和地面摩擦的声音。 而那四个人却根本不为所动,如机器人一般一味地拖拽着她的四肢向前,犹如拖着一只牲畜。 岔路隐约的白色灯光下,迟筵可以看见女孩的脸,他觉得女孩有些面熟,仔细想了想,随即回忆起这是他在刚来时在机场遇到的中国女孩白秋。 他转移目光,终于看清了其他四个人的脸,他们的脸色无比苍白,隐隐泛着青色,看起来如传说中的厉鬼一样可怖,更为显眼的有是两只锋利而稍稍弯曲的獠牙直直从他们的嘴中伸出。 是吸血鬼。而且是最低级的吸血鬼。 迟筵不自觉地微微仰了仰头,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手机。 第80章 特别的存在 看着那些血族的獠牙,迟筵的身体仿佛自发想起了几次三番被艾默尔亲王吸血时的感觉, 轻轻颤抖了一下。 虽然他从未真正看见过艾默尔亲王的獠牙, 但他依然能毫无障碍地在脑海中描绘出它的形状, 并想象出它的样子。它一定更加锋锐有力, 也更加苍白无情,它比这些吸血鬼的獠牙都要长,每次都会深深没入他的身体之中, 将他牢牢按在那里,动弹不得。 而这四只吸血鬼的獠牙都已经有些泛黄, 上面还沾着干涸的难以去除的血渍。真是, 当鬼都不体面。 迟筵放弃了报/警寻求救援的打算, 默默将手机调至静音,拨通了叶迎之的电话。现在这个情况,显然是找吸血鬼猎人更为有效。他有些后悔昨天拒绝叶迎之来找自己了。叶迎之现在应该还在索菲斯,但愿他有办法能马上联系到在悉尼的吸血鬼猎人。 就在这时, 那四只血族齐齐回过头来,向他的方向看去, 白秋乘机更用力地挣动起来, 却依然摆脱不了四只吸血鬼强力的拉扯。 平时无论是艾默尔亲王还是格雷都在他面前表现得像一个普通人类一样,使他很轻易地忽视了一个事实——吸血鬼对普通食物没有味觉,其他知觉却远比人类敏锐得多, 即使隔着半条街,从电话中传来的等待接听的“嘟嘟”声在他们听来也是清晰无比。 迟筵一惊,连忙将手机装入衣兜里, 别过头去假装过路的样子。 可是这时已经晚了,两个吸血鬼继续挟制着白秋,令她动弹不得,另外两只吸血鬼已经如两道鬼影一样瞬间移动到了迟筵面前,搭上了他的肩头。 即使面对最低级的吸血鬼,对于这种非人的存在迟筵也是毫无一战之力的。一只吸血鬼狠狠禁锢住他的两臂,另一只吸血鬼则从他的裤兜里摸出手机,扔在地上,用力地踩了两脚,踩碎之后又用力地用鞋底碾了碾。 迟筵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机在他的脚下化为齑粉,咽了下唾沫,沉默下去。他现在才不想冒险挑战这两个吸血鬼,因为他一点儿都不想知道自己的血肉和骨头如果被踩成那样的粉末状会是什么感觉。 俗话说阎王易见小鬼难缠,从他们刚才对待白秋的方式上可以分析出至少这四只吸血鬼不是要当即吸干他们的血,而是要带他们去一个地方,那么他就有可能能看到更高级的吸血鬼,先静观其变,到时候或许会有脱困的办法。 他不知道叶迎之到底有没有接到他的电话听到这面的动静,但是希望他的吸血鬼猎人朋友至少有看到他的未接来电,那样当叶迎之试图联系他却联系不上的时候应该就能意识到他是出事了。他也知道自己现在在悉尼,所以应该能想办法来救自己。 况且,不管怎么说,他好歹也该算是艾默尔亲王偏爱的食物……吧? 想象一下,如果以后所有种类火锅的原材料都停产,自己一定会发飙的。 迟筵的脑海里瞬间转过许多可能能救他一命的念头,这些想法让他稍稍安定下来。和艾默尔亲王长久相处却安然无恙的经历让他已经不那么害怕吸血鬼了。 白秋看见他时似乎有些惊讶,但被塞住嘴,也说不出话,只能不住地用眼神向他传递信息。 迟筵也向她眨了眨眼睛,算作打招呼,也希望多少能安抚一下这个可怜的姑娘。虽然他现在还不知道她是怎么惹上这些吸血鬼的。 看见迟筵之后白秋确实安心了不少,也没再拼命地挣动,而是像迟筵一样安静下来。 那两只吸血鬼拉着她站起来,推搡着两人走进道旁一个地下车库,将他们推进一辆车里。两只吸血鬼坐到了驾驶座和副驾驶座,另外两只吸血鬼跟着坐在后面看着他们,将两人按到一起坐好之后便拿出两条黑色塑料胶布封上他们的眼睛,又用胶布捆住了他们的手脚。 迟筵暗自腹诽难道所有的吸血鬼都这么喜欢蒙人眼睛,还是上行下效,都是在效仿他们的亲王殿下? 不过对比之下他甚至开始怀念艾默尔亲王每次准备的黑色丝带了,至少丝带很柔软,轻薄而且透气,只是遮光性好,轻轻蒙在眼上就算戴很久也不会觉得难受。而仅仅被这黑色胶布捆住片刻他就觉得难受了,眼睛也紧紧闭合着,半点无法睁开。 白秋口中的物品似乎被取出了,迟筵可以听见自己身体右侧女孩大口喘气的声音。 之后那两只吸血鬼便不再管他们了,像是笃定这两个弱小的人类无力脱逃。 迟筵可以听见他们小声交谈着,那两个血族声音不大,口音很重,迟筵需要很费力地辨认他们谈话的内容,听了两句发觉并没什么有意义的信息后也就放弃了。 汽车行驶了一段不短的时间后停下,迟筵感觉到自己和白秋又被取下捆在脚上的胶布推下车。他们被挟制着下了很多阶曲曲折折的楼梯,走过一段路后最终被关入了一个地方——他可以听到关门落锁的声音和脚步声远去的声音。 四周变得安静下来,迟筵又等了一会儿,等到确认周围没人之后才开口小声叫道:“白秋,白秋?” 他此时庆幸那些吸血鬼没有封住他们的嘴。 女孩子弱弱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我在这里。” 迟筵循着声音的方向慢慢移动着,直到感觉轻微触碰到了女孩温热的身体才后退一步,停了下来。他或许该感谢艾默尔亲王对他的“训练”,现在在黑暗中行动对他而言并不算太大的困难。 迟筵愈发压低了声音悄悄询问对方:“你是怎么被那些吸血鬼抓住的?” “他们是吸血鬼?”白秋似乎是才知道那些怪物的真实身份,声音中透露着难掩的讶异和惊恐,“真的有这种东西?那我们……会被怎样……” 迟筵安抚着她:“不要害怕,冷静下来,会有办法的。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被他们抓到的?” 白秋小声地一边回忆一边回答道:“刚才下雨了,我正在一个咖啡店外面屋檐下站着避雨,突然走过来一个很高很帅穿着也很体面的白人年轻男生和我说话,我对他的外表很有好感,觉得他谈吐也不惹人讨厌,看上去不是坏人,又赶上下雨,心想反正也要等雨停,就和他交谈起来。” 迟筵在心里点了点头,好的外表的确具有蒙蔽性而且更容易接近别人,让人难以拒绝,白秋说得很诚实,确实是她真实的反应。迟筵想起自己见过的吸血鬼,无论是亚历克斯、西蒙,还是格雷,甚至是那夜鲜血宴会上极目所见的所有男女血族,无不拥有一副优秀出色的外表。而从时间上来看,下雨时自己应该正是自己在教堂里参观的时候。 白秋继续讲道:“我和他聊了一会儿,看雨渐渐小了,就想和他告别。他却提出他手机没电了,请我领他去一个地方,我有点迟疑没立刻答应,他就从钱包里拿出了他的学生证,说他是悉尼大学的学生,不是坏人,真的是手机没电了又和朋友约在那里见面。我看他拿出学生证就不是那么怀疑了,而且用地图搜那个地方离我当时在的咖啡店很近,确实比较难找,就答应带他去了。” “那个地方很偏,而且天也暗了,周围的街巷都没什么灯。到了附近我就有些后悔,给他指了大概方向后就想走,他在这时候问了我一句话。你知道我英语不是很好,当时没有听清楚,以为他是问我有急事吗之类的,我急于脱身就随口回答了是。结果我刚回答完眼前就迅速出现三个人把我围住,然后他们和之前来找我带路的那个男生就都慢慢变成了你刚才看见的那个鬼怪一样的样子。我吓得不行,想跑,可是他们力气很大,速度又很快,像能瞬间移动一样。我一个人根本逃不过他们四个人。再后面的事你就知道了。”说到后来,她的声音开始轻轻颤抖,显然还没从那种惊惧的感觉中缓和过来。 迟筵安慰了她两句,解释道:“他们是低级的吸血鬼,獠牙长出来化成血族时的样子就会比较恐怖,和伪装成人类时的样子截然不同。越高级的吸血鬼血族模样和人类模样就越一致。” 这些信息也是叶迎之告诉他的。比如那天晚上他被亚历克斯他们围住的时候,级别较高的亚历克斯和西蒙他们的样子几乎没太大变化,但另外三只低等吸血鬼却也变成了那种脸色青白獠牙突出的样子。他猜想艾默尔亲王那种级别的每次吸他血的时候大概除了伸出獠牙,其他外表已经什么都不会变了。 “你怎么会在哪里的?”白秋小声地问着他。 “我出来旅游,那条路是我回旅馆的路。没想到正好看见你被他们拖走,结果寻求援助的时候被他们发现了。” “还连累了你,真是不好意思。”女孩的声音里有着愧疚,还有一丝悲伤。她大概是对他们的未来很悲观。 在大洋彼岸的异国被一群算不上活着的吸血鬼劫持到不知名的地方,真是想想就很糟糕。 “你说他们会怎么对待我们?”她还是忍不住问道,虽然明知道同伴也给不出准确的答案。 “应该只是为了吸血。”迟筵宽慰着对方,其实他自己也不确定,他总觉得这次的事比单纯的吸血更为诡异,如果只是强行吸血、吸血后消除记忆放他们走的话根本不用如此大费周章。 “放宽心。”他喃喃着,“被吸血也没那么可怕,只是被刺入的时候有一点点痛,后面就还好,忍忍就过去了。” 其实正如他之前对叶迎之说过的,被艾默尔亲王吸血时其实很舒服,但是一般情况下他都不肯承认这一点,好像承认了就是对那只吸血鬼屈服了一样,他才不肯做毫无骨气的、单纯沦为吸血快感的奴隶的人类。而且针对这一点他也不敢向白秋打包票,毕竟叶迎之也说过被越高级力量越强大的血族吸血快感就会越强烈,被低级血族吸血的感觉未必会像被艾默尔亲王吸血时一样好挨。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只能尽量安抚自己的同伴保持镇定,不要过于恐惧。 从这点来看,人类的确是比火锅烤鱼之类的食物高级许多,至少火锅从没挑剔过吃他们的人类。他在心里自嘲地想着,试图以此来缓解对未知的紧张。 “……你被吸血鬼吸过血吗?”白秋轻轻问道,“不,我的意思是说感觉你对这些懂很多的样子。” “是,我被吸过血。在索菲斯,有一只吸血鬼吸过我的血很多次。”迟筵并没有尝试隐瞒,很诚实地回答道。 “索菲斯也有吸血鬼?”白秋抽了一口气,“你被吸过很多次血?那你怎么不想办法跑走?直接跑回国也可以啊。” “他是吸血鬼里比较强的,不太好对付。而且被他吸血也算是形势所迫下我自愿和他达成的契约,是有期限的。”当时艾默尔亲王的确给过他选择,不接受约定,独自离开;或是接受约定,带江田一起离开。虽然他是被卑劣的血族诱骗至那里别无选择,但是答应那个约定的也是他。 想起往事,迟筵还是有些意难平,他苦笑一声:“……我也不想添麻烦,觉得忍一忍就过去,所以就这样了。” 白秋闻言有些惊异,对他轻声道:“原来是这样,说真的,我很佩服你。如果是我遇到那种情况,大概宁愿鱼死网破也忍不下来。”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迟筵心里隐隐的明白,却从不敢承认,更不敢说出来——他会这样做,会选择忍耐,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他本能地不反感艾默尔亲王,不反感他的亲近,不反感他吸他的血,也不反感他舔舐他的后颈、将自己的津液渡给他。虽然他至今都没有真正见过艾默尔亲王的样子,但是他是本能地愿意接受他的亲近的。 想象一下如果提出这个约定的是亚历克斯或是今天劫持他们的那些吸血鬼……只要想一下他就要疯了,满满都是生理心理上双重的厌烦和抵抗。那样的话他大概不会像面对艾默尔亲王一样有韧性。 迟筵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可是他甚至不肯承认艾默尔亲王的特别,更不会去思考其中的原因。 就在这时迟筵听到了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他轻轻推了白秋一下,两人同时默契地噤了声。 很快脚步声就到了门前,迟筵听见开锁的声音,接下来门被推开了,两只吸血鬼走进来分别按着他们往出走。 迟筵感觉他们走了不太长的一段路,还上了许多台阶,又下了几个台阶。周围不再安静得只能听见他们的脚步声,而有隐隐的喧闹声传来。喧闹声越来越近,最终就在他的耳边响起,而按着他的吸血鬼也停住不动了。 迟筵感到自己被推上了一个高出平面的台子,他站立不稳,只能勉强半跪着稳住身形,四周突然爆起了嘈杂的欢呼声。 下一秒他眼前的黑色胶布终于被人揭去了,双手却还牢牢捆着。 光明骤现,迟筵不适应地闭上了眼,缓了片刻才眯缝着一点一点睁开。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椭圆形的大厅,大厅四壁都燃烧着烛台,蛋形微微向上隆起的穹顶上悬挂着一个样式古老的圆枝型大吊灯。大厅四周站着许多吸血鬼,他们穿着礼服,脸上却戴着形状或夸张或诡异的古怪半脸面具,面具大多是白色的,仿若一张张苍白的人脸。大厅的光线很暗,光影跳跃,映射着一切都影影绰绰的,犹如一幕荒诞滑稽剧的剪影。 大厅中央有一个椭圆形的平台,比四周高出约半米的高度,迟筵如今就在这个平台之上。他旁边站着白秋,白秋的左侧还有九个人,肤色各异,但都年轻,约莫二十多岁的年纪。他们在平台上站成一排,迟筵用余光暗暗瞥了一眼,白秋左边那九人都面色呆滞、目光放空,对眼前的一切毫无反应。 迟筵掉转目光看向了地面。平台之上刻着繁复的花纹,好像某种有生命的图腾,那些纹路深深地凹下地面,形成线条顺滑的通畅连通的凹槽。 他的心里突地有了不好的预感。仿佛为了验证他的猜想,他注意到了映在地上的影子,站在他右后方的吸血鬼手里拿着一柄长而尖的东西。迟筵微微偏了偏头,努力去看,勉力辨认出那根东西是一根尖锐无比的三棱形锥子——虽然名字相似,但这东西可和小学初中数学课堂上教学用的三棱锥大相径庭,这是一把锥子,锥口却是三棱形的,如果迟筵没猜错,这个设计应该是为了便于放血。 他生出了一身的冷汗,本能地感到了恐惧和生理性的不适。他觉得不寒而栗,如果真是他猜的那样,那可比被某只吸血鬼吸血还要可怕多了。甚至他们都可能没命。 高出的平台是一个祭坛,身后的吸血鬼是刽子手,而他们,都是祭品。 诡异的,血族的献祭。 有一个穿着古老而繁复的宫廷服装的血族站到了平台的前面,还是高声唱一支曲子。曲调诡魅华丽,却给人一种阴森的感觉。迟筵只觉得有枯冷的气流穿透了他的灵魂,几乎要将他的灵魂都冻住。他仿佛嗅到了死亡的冷寂的味道,只想就这样永远在沉寂冷阔的墓地中沉睡下去。 这时候他的后颈跳动了一下,隐隐泛出些许灼热麻痒的感觉。那是艾默尔最喜欢咬的一块皮肤,他总是喜欢从背后搂住他,再低头从那里将獠牙刺进去。 迟筵浑身一凛,偷偷打量左侧的人。那九个人的表情已经变得更麻木了,连白秋的表情也开始变得空洞无神,仿佛被人吸走了灵魂。 吸血鬼吟唱的曲子再也无法影响到迟筵,他却觉得每个音符都像敲响的丧钟,预示着他们死亡的临近。吸血鬼手上的三棱形锥子犹如跗骨之俎,迟筵无比恐惧又不能自已地想象着那把锥子洞穿自己的身体的感觉。他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不想死,他得想办法自救。 他率先尝试了一种可能有些愚蠢却温和的方法,至少这方法在面对亚历克斯的时候是发挥过效果的。 趁着曲子的间歇,他偏过头用极低的声音对站在他右后方的吸血鬼道:“你们不能动我,你们知道艾默尔亲王吗?” 迟筵看见那名吸血鬼皱了皱眉,有些疑惑地低头看着他。 他们知道,好像有戏。迟筵动了动喉咙,鼓起勇气道:“放了我,我是他的情人。”即使在这样的情境下说出最后那个词的时候他都克制不住地感到羞耻和脸红。 离他们较近的下方的吸血鬼群中却发出了一阵阵压抑的闷笑和嗤笑,仿佛听到了天下最可笑最荒诞的笑话。 迟筵又忘了,吸血鬼们的耳力极好,他自以为的低声,那些站在下面的吸血鬼却全能听见。 第81章 原因 迟筵可以听到戴着面具的血族们鼓噪而嘲讽的声音—— “呵,一个人类。” “怎么可能……” “那位殿下几乎从不和外界接触。” “可是他是怎么知道那位的?”也有轻微的疑问的声音。 迟筵知道他们不相信, 他必须得想别的办法了。其实从之前的一系列事件中, 包括狼人及其他血族对待艾默尔亲王的态度中他也隐隐猜到那位在血族之中该是如何冷酷、难以接近、强大又神秘的形象。伪装成他的情人可比伪装成一个风流成性的血族的难度大多了。 可惜他现在身上没什么对方留下的痕迹, 也没带着艾默尔亲王那件大衣, 他甚至没有任何和对方接触过的证明。所以骗过这些血族可比当初骗过亚历克斯要困难多了。 迟筵迟疑了一下,退而求其次地小声道:“……至少他很喜欢吸我的血。”这次他可半点没说谎。 站在他身后的吸血鬼只是用暗沉又不屑的目光瞥了他一眼:“虽然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说那个名字的,但是强行撒谎可不会让你死得更痛快。” “小子, 你下次最好打听清楚。”他扯出一抹残酷而嘲讽的笑容,“全血族都知道, 那位殿下从来不直接从人体里吸血。” 迟筵闭了闭眼, 现在他说实话也没人信了。 从他们被抓到现在已经过去多长时间了?两个小时?三个小时?叶迎之他发现自己遭遇不测了吗?他能及时联系吸血鬼猎人来救他吗?如果他没发现怎么办?如果他赶不及怎么办?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三棱形尖锥在烛火下闪烁着寒光, 上面隐约沾着黑色的暗渍,像是血凝成的垢,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残酷命运。 搬出艾默尔亲王的名头是没什么用了,他也不能只指望叶迎之, 他得再想办法,想办法逃出这里, 至少先保住命……靠武力是不可行的, 不要说他现在还被绑着双手,即使他四肢灵活也肯定斗不过这些身体素质远胜常人、神出鬼没的吸血鬼…… 他的脑中飞速模拟运作着,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顺着他的脸颊滑下来,滚到地上。不知不觉一个高音过后,那支曲子已经渐渐唱至尾声。 迟筵抬起头, 正想把自己的想法付诸实践,就感到有一只手轻轻搂住了他的腰——一个人站到了他的身后,亲密地贴上了他。 他可以感到那人动作轻柔地解开了一圈圈困住他双手小臂的黑色胶布,把他被捆得发麻的双手手腕轮流纳入掌中轻轻按揉着。 迟筵愣了一下,缓缓回过头去,叶迎之正站在他背后的阴影处,垂眼看着他。 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手段,他在这里站了这么久,竟然没有一个吸血鬼发现他的存在,也没有血族发现他的潜入。 然后迟筵回头的动作就像是一个咒语,瞬间打破了此前微妙的平衡。 他右后方的行刑者仿佛刚发现自己左前方多了一个人,摆出了戒备的姿势。男人穿着黑色的长款大衣,一头黑发整齐而自然地垂在肩头处,他用一只手扶着身前人类的腰,表情平静而从容。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站在那里搂着那个人类时偶尔会不自觉地舔舐上齿。 曲声骤停。平台之下的血族也注意到这面的异变,齐齐向这个方向看过来,看着这个不请自来的潜入者。他潜入的时候显然刻意收敛了周身的气息,使得他们无法轻易判断出他的阶位和身份,但是他们依然能够轻易地看出眼前的男人也是一名吸血鬼。 一个和被他们抓来当做祭品的人类动作亲密的吸血鬼。 “你是谁?你来这里做什么?”行刑人谨慎地询问着这名突然出现的血族。他上百年来养成的直觉告诉他这名血族可能并不简单。 “我来带他走。”叶迎之搂着迟筵站了起来,却无视了前一个问题。半跪在地上太久,迟筵的腿已经有些麻了,他只能悄悄地半靠在叶迎之身上。 叶迎之仿佛发觉了这一点,眼神暗了暗,将怀中人搂得更紧了些。 他环视了椭圆形大厅一周,表情平静地开口道:“据我所知,纯血祭祀在两百年前就已经被禁止了。” 行刑人的表情更加警惕:“你是执法队的人?” 叶迎之顿了一下,依旧平淡地回复道:“不是。” 行刑人微微放下了心。他就知道,负责这里的十三执法队是不会突然派人来调查他们的。如果是刚入队的不懂规矩的新人他们也能给对方一点教训。但是如果是十五到二十执法队的人来就有些麻烦了,不过如果对方敢单枪匹马地过来,他们也只能请他“留下”,只是后续事宜处理起来恐怕会不太容易。 但对方只是一个普通血族的话就没什么顾虑了。 迟筵看见那个行刑人和底下的不少吸血鬼都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他有些着急,虽然叶迎之现在看起来一副胸有成竹十分厉害的样子,但是他可知道自己这位吸血鬼猎人朋友的底细,知道他只是比较会装而已。如果被这群血族围攻,不要说救自己,恐怕他也得栽在这里。 那些吸血鬼明显对执法队很忌惮的样子,叶迎之当初冒认一下或许能给他们争取一些优势。都已经是如此紧急的情况了,叶迎之他为什么还要如此诚实?细想起来,叶迎之除了爱说大话,真的没有骗过他,甚至以前那些被他认为是吹牛的话也有可能是真的。此时他都不知道该为对方如此美好的品质喝彩还是叹息。 片刻之间下面的吸血鬼们明显躁动起来,集体发出了对这个擅自潜入干扰祭祀的血族不满的声音,要求台上的行刑人马上制裁他。 一个血族指着迟筵对叶迎之大声呼喝着:“这是我们抓来的祭品,你凭什么要带走他?把他留下!不过既然来了,你就也留下来吧!” 传说用血族的血祭祀会有更好的效果。只不过这许多年来他们已经有所收敛,不敢再对血族内部下手了。否则如果真的惹起高层血族的注意,派来整队执法队追查可不是好玩的。 迟筵循着声音看了看,他对那个出声的血族有印象,是抓他们来的四个吸血鬼之一。 叶迎之偏了偏头,扶着迟筵在白秋身边站稳,低头附在他耳边嘱咐了一句,拍了拍他的后背,便独自大步向前走去。 他走到那名血族的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对方,轻轻笑了一下:“你要阻止我带他走?那就按传统来办吧。” 他向上勾了勾嘴角,深黑色的眼睛里却一派沉静,望不见底:“鲜血协定。” 迟筵听见了叶迎之的话也不明所以,只趁机溜过去给白秋解开了手上的束缚,蹲下去轻轻拍打着她的脸帮助她恢复意识。等白秋睁开眼后就立即直起身子忧心忡忡地向叶迎之看去,视线始终不离那个黑色的身影,白秋恢复意识后拉他的衬衫他都没反应。 低下的吸血鬼们听到这个词后却一片哗然。在过去,如果两名血族同时相中了同一个猎物,就用鲜血协定来决定猎物的归属。双方决斗,赢的一方拥有猎物的所有权。但是随着时代的发展,渐渐没有血族再会为猎物所争斗了,古老的鲜血协定也就慢慢不再被提起。 众目睽睽之下,却被一个外来者如此挑衅。吸血鬼的獠牙露了出来,他掀开面具扔在地上,一跃而起,跳上了平台。这昭示着他主动接受了鲜血协定。 台下是疯狂的鼓噪声和叫好声,甚至还有助威声和呐喊声。这些血族毫不怀疑眼前这个潜入的血族最终会留下他的血和他的命,成为今夜第十二个祭品,他们已经很久没尝试过的血族祭品。在此之前他们不介意多看一些好戏,以此来发泄他们狂热而躁动的情绪。 叶迎之只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白色丝绸手套戴上,微微侧身闪过了吸血鬼挥来的攻击。黑色的大衣下摆随着他的动作扬起,再次落下时他的左手已经扼住了吸血鬼的喉咙,将对方提离了地面。 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 他的脸上依然是无比平静的,波澜不惊的表情,看着面前的吸血鬼如同看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死物。他甚至没有在看他,他的视线早已越过手里的人转向了别处。 底下的吸血鬼们安静了下来,仰着头注视着眼前的这一幕。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吸血鬼感觉到了不对。 台上的吸血鬼可以感觉到勒住他脖子的手在不断地收紧,仿佛下一秒就要捏断他的喉咙。即使是血族,头颈分离也是会“死”的,那时将是第二次的、彻彻底底的死亡。 他费力地从嗓子里挤出几个气音:“杀亲……是死罪。” “是么?”叶迎之向左偏了偏头,笑了笑,随意道,“可是我杀死德雷克的时候也没人告诉过我。” 他们的声音很小,作为一个普通人,站在平台边缘守着白秋的迟筵根本就听不见。 但在场的所有血族全都听到了。“德雷克”这个名字犹如一道惊雷在他们头顶炸响。德雷克本身已经是过去时,不过是一只死了千年早已化为尘土的血族,但是他的名字却常常让人联想到那位。 那位亲王殿下。 据说他的父亲是从前某个国家的国王,而他的母亲只是国王的情妇之一,只是因为美丽而少见的东方外表而受到宠爱。他是长子,在生下来后就被视为不祥的征兆,并被断言活不了多久。因为他的心跳很慢、也很微弱,有时候甚至让人感受不到,而且随着他的年龄渐长,他的心跳和脉搏变得越发微弱。更为诡异的是正常的食物对他毫无意义,他只能靠喝动物的鲜血来维持生命。 国王不喜欢这个邪异的私生子,在他出生后没多久就把他和他的母亲一同圈禁到一幢城堡之中。而在他年幼时他的母亲也早早撒手人寰。 他日渐长大,平时行动和常人无异,心跳却一天一天地渐渐趋于停滞。当时欧洲血族中最为强大的德雷克亲王听说了他的事迹,预感到当他死去之后就会自然转化为吸血鬼——一个力量最为纯正的纯血初代血族,因而希望在他断气之前对他进行初拥,将他转化为自己的后裔。 他以为自己将就此拥有一个强大而俊美的后裔,然而结果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处于鼎盛时期最为强大的德雷克亲王还没能实施他的初拥计划,方潜入城堡就被还是普通人类的城堡主人杀死了。而再杀死了德雷克亲王之后城堡的主人才真正地停止了呼吸,彻底转化为一只吸血鬼,作为胜利者毫无争议地占据了德雷克亲王在血族的头衔、地位以及领地。 所以直到后来,在提起艾默尔亲王的时候血族都忍不住会想到他在还是人类的时候就猎杀了一位最强大的吸血鬼亲王的过往,而后噤若寒蝉。 可没谁敢和他提什么“杀亲”的戒律。更何况他杀德雷克的时候还不是血族。 现在的情况就更容易处理了,作为血族亲王之一,他天然具备任意处置这些低级血族的权力——包括剥夺他们的“生命”。 “你……您……为什么……”被扼住喉咙的吸血鬼已经不自觉地用上了敬称,目光中饱含恐惧,他的视线转向了勒住他的那只手。戴着白色丝绸手套的左手修长有力,无名指处绷起一块,那里明显戴着一枚戒指。 叶迎之之前一直用左手搂着迟筵的腰,那只手隐在暗处,在衣袖的遮蔽下,在场躁动的血族竟没有一个注意到他手上的戒指。 其他血族的视线也在此时也汇聚到了那只手上。白色的手套紧紧勒着下面的戒指,甚至能透过丝绸表面隐约看出戒指上的花纹——肆意生长的荆棘、以及被荆棘紧紧缠绕包裹的娇弱的玫瑰。 强大的气息和威压从场中央向四周逸散着,来人的身份已经不必再多做确认。 叶迎之一点点收紧五指,目光却柔和而缠绻地看向别处:“……他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们了吗,他是我的情人……” “不,”他随意地将手中断气的血族扔到一边,摘下手套,微微垂下眼,嘴角上扬,露出一个微笑,低声喃喃着,“他是我的爱人。是我的王妃,我的国王。” 第82章 又是一个平安的夜 叶迎之扔下断气的吸血鬼后一路径直向迟筵走去。 台下所有的血族都低垂着头,纷纷向两侧退避着, 甚至不敢看他一眼。 这一场打斗极快, 迟筵才刚来得及担心, 叶迎之就已经回来了。他仰头看向吸血鬼猎人, 张了张嘴:“你……”怎么就回来了? 叶迎之在他面前站定,缓缓低下头,嘴唇仿佛不经意一般擦过他的发顶和额头。他最终伏在迟筵耳边道:“我和他们打了个赌。我赢了, 我要带你走。” 如果真的赢了能把眼前人赢走,从此彻彻底底只属于自己 ……那倒是非常不错。血族舔了舔牙, 心旌摇曳地遐想着。他一定会把自己的小奖品好好藏起来, 时时刻刻都不离身, 白天捧在手心里,晚上就抱进怀里。 迟筵看了看四周的血族,所有吸血鬼都俯首帖耳地站着,原本离他们最近的行刑者已经放下了手中的钢锥, 垂头跪在地上。 这样子一点都不像仅仅是赢了赌约的样子。他微微皱了下眉,总觉得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然而就在这时叶迎之突然拉起了他的左手, 将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取下来, 一点一点推着戴到了他的无名指上,好像漫不经心般道:“对了,这个给你。这是我的一个信物, 给你,有时候或许能起点作用。” 信物?迟筵有些好奇地张开了自己的左手五指,成功地被转移了注意力, 暂且压下心中的违和感。 戒指的样式简单而庄严,中间荆棘玫瑰的图样却很别致,严丝合缝的套在他的手指上,仿佛为他量身打造的一般。他试着用右手拔了拔,戒指却一动不动。 怎么可能,他拿起叶迎之的左手细细端详,又伸出自己的手和他比对,叶迎之的手指明明要比他的稍微粗一些,对方都能从手上摘下来,自己怎么会摘不下来? 叶迎之就浅笑地站着,任他胡闹,等迟筵不好意思地主动放下他的手后才有拉起迟筵左手,指着银色的戒指道:“因为是信物,所以只有我才摘得下来。” 他说着把对方的手握成拳包在手心,轻声嘱咐:“收好了。” 迟筵抬头看着对方的眼睛,却握紧了左手,没再推拒。 黑色的眼睛很认真,也很真挚,静静凝视着他,像是把自己的心也一同交付出来一样。 他突然间有些不好意思再和叶迎之对视,连忙错开了视线,正好看见另一边被叶迎之随意丢在地上的吸血鬼的尸首:“……你杀了他?” “我是吸血鬼猎人啊。”叶迎之轻声回道,“总有一些突发情况下的执法权。不这样做我怎么打击他们的嚣张气焰,怎么带你走?” “那他们现在会放咱们走吗?”迟筵小声问道,他看了看身边的白秋和另外九个意识尚且不甚清醒的人,“我是说,我们。” 在这里需要离开可不仅仅是他们两个人。这么多的人都能离开吗?对方怎么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们?但是方才那种违和感又回来了,那些刚才还猖狂无比的吸血鬼为什么现在突然都变得如此老实且……恭敬。就像在畏惧着什么一样。 叶迎之贴着他的耳朵,小声耳语道:“当然。我又不傻,我带着人来的,所以他们不敢不放咱们走。” 迟筵抬起头有些讶异地看着他。只见他话音刚落,又有十数道身影突然出现在大厅之内,甚至有四五人凌空站在穹顶之上,将整个大厅包围起来。 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制服,脚踏长靴,周身自带冷厉肃杀之气,迟筵几乎都能感受到他们身上较普通血族更为深重的血气——他们手上染得是血族的血。 叶迎之继续在他耳旁小声解释道:“我猜到你出事之后就先找过来了,然后通知了执法队的人来接应。”毕竟善后的事情总得有人去做。 “是你上次提到的血族的执法队?”迟筵讶异地看向他,“你怎么和血族地联系这么……密切?”就算说吸血鬼猎人发现行为不端的血族后都是先检举给血族执法队处理,他们打过一些交道,有一些交情也说不过去。毕竟在连证据都没有的情况下,血族执法队凭什么只因为他一句话就派那么多人过来接应。 “不,”叶迎之显然也想到了要解释他为何能迅捷地调动血族的**执法队是一件多么麻烦的事,因而马上义正言辞地否认道,“这次跟我来的不是血族执法队,是吸血鬼猎人执法队。吸血鬼猎人也是有执法队的。” 他拿起迟筵的左手,轻轻摸了摸他手上的戒指,眼神柔和地看着他:“你要相信我是一个有信物有势力的吸血鬼……猎人啊。” “那你也是执法队的成员吗?”刚才否认自己来自执法队只是为了使敌人麻痹大意? “……不是。”叶迎之顿了一下,诚实地答道。 迟筵看了看大厅四周那些气势冷然肃杀,穿着统一制服,面无表情,看着就很厉害的吸血鬼猎人执法队队员们,再看向温温柔柔看着自己的叶迎之。两相比较之下,瞬间便明白了是什么情况:“没关系,你以后变厉害了一定也可以加入他们的。” 叶迎之一定是因为现在实力还太弱所以才只能当编外人员,不能进入吸血鬼猎人执法队工作。不过从上次他赶走狼人和这次迅速猎杀低级吸血鬼的行动来看,迟筵觉得叶迎之也挺厉害的,是有潜力的。 他祖上大概是出过非常优秀的吸血鬼猎人,家族在吸血鬼猎人内部比较有声望,他才会有这种类似信物的东西,其他吸血鬼猎人们也会多关照他一点。这个戒指可能就是他家族的象征,其他血族见到后知道他是厉害的吸血鬼猎人家族的亲友,自然就不会轻易动他了。 迟筵摸了摸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心软了软,更加感念对方的关护之意。 “好。”叶迎之闻言沉默片刻后便柔声应道,看着轻轻摸着戒指的迟筵,眼角轻柔地弯了弯“我会努力成为更优秀的吸血鬼猎人的。” 跟随前来的第二十执法队队员们此时有些悔恨自己的听力为什么会那么好——他们一点、半点都不想听到亲王殿下和他喜爱的人类那惊悚的、吓死吸血鬼的对话。 作为战绩最为辉煌的一支血族执法队,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不过是出来出了一个任务,封查一批进行纯血祭祀的血族,居然就直接被亲王殿下指认成成吸血鬼猎人了。他们一个个听得清清楚楚,却皆缄默无言,丝毫不敢申诉,更不敢反驳。 虽然我们听到了,但是我们可以假装听不见。反正我们什么表情都没有。看,队长做得多棒,已经自欺欺人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地开始盘问那边的血族了。 “总之这里可以交给执法队了,我们先离开。”叶迎之对迟筵道,“他们会把剩下的人类都安顿好消除记忆送回去的。” 迟筵点了点头,有些担忧地看向了白秋,白秋也正紧张地看着他,双手不安地抓着上衣下摆。 迟筵走近她小声安抚道:“没事的,别怕,会有人消除你的相关记忆然后送你离开的,你会感觉像做了一场梦,再醒来的时候就回到了熟悉的床上,这些不好的记忆都会消失。” “我明白,就像哈利波特一样,他们不会让毫无关系普通人保留这些记忆。”白秋点点头,苦笑了一下,“虽然我一点儿都不想让我的记忆消失,不管是好的坏的,恐怖的还是快乐的,我都想保留着它们。” 她有些好奇地看向迟筵:“不过你为什么一直记得这些?你可以告诉我吗,我不会说出去的,事实上反正过一会儿他们大概就会让我忘掉。” 迟筵笑了笑:“就是我之前和你说的,我和那个吸血鬼亲王的约定还没结束。等约定完成了,他大概也会消除我的相关记忆。”只不过离那一天看起来还很遥远,他暂时还不曾考虑过这个问题。 白秋又点了点头,同迟筵告别。 叶迎之一直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他们,等到他们相互告别后便向离得最近的一名执法队员招了招手,又向白秋的方向扬了扬下颌,示意道:“你去照顾这位小姐离开。” 那名执法队员领命走到白秋面前,向她微微行了一个礼:“请您跟我走,我会带您离开。” 白秋又看向迟筵,她在这里唯一的同伴,虽然面上勉强维持镇定,眼睛深处还是有着掩不住的惶然。 迟筵向她笑笑,安抚地点点头,看着女孩慢慢跟着执法队员从大厅背面的小门处离开。也有其他执法队员陆续将还没清醒过来的其他人类搬走。 大厅是完全封闭的,只在背面处有一扇小门,叶迎之告诉迟筵他们现在在地下,要离开这个封闭的大厅还要向上走很长的距离。 迟筵想到了自己来时蜿蜒向下曲曲折折的路:“你也是这么来的吗?” 叶迎之没回答,只是向他招了招手,让他靠过去。 迟筵不明所以地向他走了两步。叶迎之轻声道:“不够,再近点。” 可是再近就要贴到对方身上去了,迟筵抬眼看了一眼两人的距离,犹豫着没有动。 叶迎之等了两秒,索性直接伸出手把他紧紧按向自己胸膛搂住:“抓紧一点,闭上眼睛,我带你出去。” 迟筵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起初还不听话地茫然地睁着眼睛瞅着他的脸,随即便感受到周身气流在高速旋转着,且速度越来越快。他紧张得本能闭上了眼睛,紧紧抱住了叶迎之的腰。 血族轻笑一声,趁机低下头,在他的眼皮上偷偷吻了吻。他看着对方的睫毛若有所感地微微颤动了一下,体味着爱人在怀的感觉,舔了舔牙,便觉得心满意足。 第83章 还施彼身 叶迎之将迟筵带到了地面上。 清新的,有些潮湿的风拂面而过, 吹散了两人额前的碎发。 迟筵睁开眼, 看见南半球辽远而深邃的夜空, 星星很亮, 犹如一颗颗闪烁的碎钻,印象中上一次看见如此明亮而清澈的夜空还是小时候。长大之后,既没有闲暇和情思去抬头看一看夜空, 即使抬头去看,也看不见星星。 夜风温柔, 他们正处在一处无人的草地上, 极目远望也看不到人或是建筑, 只有见不着边际的草。迟筵只能推测他们大概是在城郊的某个地方。 劫后余生的感觉这时才翻涌着向上袭来。他又想起了那些戴着苍白诡异面具、桀桀怪笑窃窃私语的吸血鬼们;想起了那阴森婉转的曲子;想起他身后那柄长而尖锐的三棱形锥子和它长长的、被烛火放大的晃动的影子…… 这是他第一次感到死亡如此逼近,即便上一次在鲜血宴会中,他都没有如此强烈的“自己可能会死”的预感,面对艾默尔亲王的时候, 他更是潜意识地笃信血族并不会真正伤害他。 叶迎之依然搂着他没有放开,他可以感受到怀中人细微的、不住地震颤, 感受到爱人在他怀里不停地不自觉地发着抖。 他在害怕。这个认知让叶迎之的心提了起来, 有些说不出的心疼和怜惜,甚至感受到了微微的酸涩和痛楚。 他收紧了双臂,轻轻地、不敢惊扰对方似的轻吻着对方的发梢和额角, 喃喃地安抚着:“对不起,我错了,是我不好, 我该早点出现的……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了……”这是他作为雄性的本能,他本能地要保护自己的伴侣一切都好,不受任何伤害,哪怕对方足够强大足以自保也是一样。 迟筵没有注意他小声的低喃,靠着他站了一会儿,深深吸了两口气,才将方才感受到的负面情绪全部排解出去。他想起了让他一直觉得违和的事,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男人:“叶迎之,我看见你好像说了些什么,然后杀了那只吸血鬼,后来那些其他吸血鬼就变得很恭敬很害怕的样子,全都一动不敢动。为什么?你说了什么?” 叶迎之还是很心疼地摸了摸他垂在额前的碎发,像摸小动物的毛一样,闻言只随口扯道:“我就是告诉他们执法队已经来了,让他们老实点。” 迟筵心想果然吸血鬼貌似都很怕执法队,不论是血族执法队还是吸血鬼猎人执法队都能震慑他们。 —————————— 迟筵在悉尼有四天的旅行计划还没开展,叶迎之主动提出这些天和他一起。叶迎之说他正好借住在这里朋友空着的房子里,便让迟筵退掉了之前订的旅馆,搬去和他一起住。 迟筵随口打听问他是什么朋友,也是吸血鬼猎人吗,叶迎之就随口编造说也是吸血鬼猎人,被派去欧洲出差了,房子正好空下。迟筵也不疑有他,用国际刑/警类比了一下,觉得叶迎之这位朋友一定是位厉害的吸血鬼猎人。 两人用前三天游览了悉尼各处的著名景点,也尝试了各家有名的餐馆,不知不觉中时间飞逝就到了最后一天。迟筵订的是当天下午五点回索菲斯的机票,叶迎之得知后和他订了同一航班。 因为下午就要乘飞机返航,迟筵也没安排太紧的行程,打算上午起床后就再附近逛逛,吃过中午饭后去海德公园和圣玛丽大教堂。叶迎之听他讲计划,始终只微笑地听着,附和说好。 这天又是一个阴天,从早晨起来开始天上就飘着小雨,到中午的时候更下大了。两人随便躲近路边一家餐馆,一边吃午饭一边等雨小。 然而雨一直也没停,丝丝点点地撒在两人身上。迟筵和叶迎之就冒着蒙蒙细雨漫步在海德公园内。教堂和公园分立在一条马路的两侧,站在公园这边已经可以清楚看到暗沉沉的天色之下对面哥特式建筑宏伟而庄严的轮廓。 两人在公园里肩并肩走了一会儿,叶迎之就在一棵树下的长椅上坐下,对迟筵道:“我有点累了,对教堂也不太感兴趣,想坐这里歇一会儿。你去看吧,出来的时候给我发消息,我就在路口等你。” 虽然吸血鬼猎人说自己累了不太可能,但是叶迎之以前生活在欧洲,这种西式教堂随处可见,更有名的教堂应该也见过不少,对参观教堂倒是的确不太可能感兴趣。迟筵十分理解地点了点头,心道的确是自己排行程的时候疏忽了,没有考虑到这点。 他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对叶迎之道:“那好,我就大概转一转看一看,最多十五分钟就出来。” 叶迎之笑着点头看他跑着离开,伸出左手托住下颌看着他的背影,暗想还好,迟筵大概不会和他提在教堂结婚的要求。如果爱人要他在教堂举办婚礼他才是要疯了,他没准得自己找人临时建一座吸血鬼教堂。 不是礼拜日,教堂里的人并不多,里面很安静,中间和两侧的长椅上坐着一些默默祈祷或是默念经文的人。一个穿着神职人员服装的人在为每位信徒派发饮用水。 圣母像前燃着跳跃的烛火。迟筵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悄悄沿着墙壁安静地走着,观赏着墙壁上的雕绘和彩色的玻璃窗。他从左面的门进去,绕了一圈,走到右面墙的时候拿出手机看了看,已经过去十五分钟了,他该出去找叶迎之了。 派发饮用水的志愿者在这时走到了他的身前,递给他一杯水:“这是在主之前供奉过的圣水。” 他轻声说着,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愿主与你同在。” 迟筵有些不知所措,接过水说了声“谢谢”,想了想又喝了一口,笑着向对方点点头。他对这些宗教礼节不太了解,只会在去寺院参观拜佛时照猫画虎地双手合十念阿弥陀佛,不知道这时候怎么做才不失礼。 对方善意地笑笑,端着托盘离开向下一个人走去。 迟筵一口把杯子里的水喝尽,打算出去后就找垃圾桶把手里的纸杯扔掉,走了两步却觉得胸腔内一阵闷痛,心跳突然间快得不正常,一下一下,好像要跳出胸腔一样。他捂住左胸,停下脚步不敢再走,连续不停的极速心跳让他一瞬间甚至有一种自己多长了一颗心的错觉——不,是有无数颗心在他的胸腔里飞跳。 迟筵伸出左手撑住了左面的墙壁,意识渐渐模糊,身体也愈发无力,不由自主地靠着墙滑了下去。他看见派发圣水的志愿者惊愕地放下托盘,紧张地向他跑过来,嘴里喊着什么,试图扶起他…… 迟筵的大脑已经无法处理更多的信息了。在彻底丧失意识前,他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逆着光从门口向他走来——穿着黑色长裤的腿,整齐的大衣下摆,苍白而修长的脖颈,被皮肤衬成殷红色的唇,沉黑色的眼睛……迟筵自下而上地仰望地看着男人,努力地试图抬起手向他伸去,在心里大声地呼喊着对方的名字…… “叶……”他模糊地吐出一个字节,手最终无力地垂在了体侧,阖上了眼睛。他的头失力地垂向左肩,露出修长的右颈。 男人走近了,俯下身,轻轻把他抱进怀里,站起来离开,仿佛从没出现过。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了许久,派发圣水的志愿者才回过神。他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身侧,露出些许疑惑地表情:难道刚才的一切都是他的幻觉?不是有一个突然发病晕倒了吗?他还正打算叫急救。 他摇了摇头,正想举步离开,视线下移,却看见地上滚落着一个空的使用过的白色纸杯——和他托盘里的其他杯子一模一样。 ———————— 索菲斯,艾默尔庄园内。 格雷看着亲王抱着昏迷的人类匆匆向二楼卧室走去,心里有些惊异。据他所知殿下不是去提前度小蜜月的么?怎么现在……人昏了?殿下他做了什么? 他紧跟着艾默尔亲王走上二楼,以方便亲王殿下随时下达命令。管家先生走到卧室门口垂首站着,想了想忍不住道:“恕我多言,殿下,现在是什么情况?” 血族将怀中的人类轻轻放在沙发上躺好,随手解下自己的大衣扔到了一边的椅子上,坐到了人类身旁,开始解自己衬衣左手的袖扣,一边解一边淡淡解释道:“他在教堂误喝了那里供奉的圣水,圣水里的圣力试图攻击我以前留在他体内的血引,他的身体承受不住,就昏倒了。” 解开袖扣后吸血鬼亲王将衣袖挽上去,起身拿过了书桌上的银质小刀,快速割开了自己的左手手腕——鲜血迅速从伤口涌了出来。他将流血的手腕凑到了人类嘴边,同时低下头轻声诱哄道:“乖,喝一点,喝一点就不难受了。” 他抬起头看了格雷一眼,表情一瞬间又从诱哄恢复成了平静:“这里没什么事了。” 鲜艳无比的鲜血从血族手腕的伤口处流了出来,带着极其诱人的黑暗靡乱的味道。人类像是受到了诱惑,渐渐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只是双眼依然懵懵懂懂一片迷蒙,显然意识还不清醒。 他自发地将唇凑到了血族手腕处,起初还只是小小的,试探性地舔着流出的鲜血,然而很快就变得不满足起来,主动用双手捧着对方的小臂,开始贪婪地吮吸起来。 血族纵容地摸着他的头发,深黑色的眼睛深不见底,此时凝视着正在吸食他血液的人类,眼里的宠溺满得几乎可以溺出来。 格雷灰色的瞳孔因惊异而放大,见状忍不住道:“您的血……” 血是血族的力量之源,是对一个血族而言最为重要的东西。艾默尔亲王的血会是怎样珍贵,蕴含着多么强大的力量……他连想都不敢想。 吸血鬼亲王依然只是漫不经心地向他摆了摆手:“没关系,你走吧,把门关上。” 格雷看见亲王靠坐在沙发上,把人类搂进他的怀里放在他的腿上坐好。因为姿势变换,他的左手臂不过移开了片刻,人类就搂住他的脖子,望向他发出不满的呜咽声,用脸不断地磨蹭着他的侧脸,像一只催促着主人喂食的委屈的幼猫。 血族连忙再次送上自己流着血的手臂,等到人类重新捧着他的手腕开始吮吸起来才倾身向前,溺爱地自下而上吻上他的颈侧,一直吻到耳朵后面,嘴里轻声喃喃着:“乖,慢一点喝,你想和多少就喝多少,没人和你抢……都是你的……” 管家先生摇了摇头,关上了门。 第84章 斗争 吸血鬼把贪婪的人类从相对狭小的沙发上抱到了床上,同他并排躺下,他将人类搂在怀里,依然纵容地献上自己的手腕。 人类的表情舒缓了许多,不再像之前一样急切地渴求着鲜血。他像是吮吸累了,又开始抱住手臂小口小口舔舐流血的伤口,眼睛也渐渐闭合上。过了许久,他渐渐在血族安抚式的抚摸中安静下来,把吸血鬼的手臂宝贝一样的紧紧抱在手里,压在脸下,睡着了。 艾默尔亲王将力量汇聚在手腕伤口处,流血的伤口很快就愈合了,平滑得根本看不出之前被划伤的痕迹。他舍不得将手臂抽出来,就保持着这个姿势让人类抱着它枕着它入睡,同时伸手掀开床上的被子将两人包裹起来。 如果不是太过无聊或是需要休养生息而刻意陷入沉睡,他其实是不需要睡眠的。然而此刻屋中一片安静,只能听见外面炉火偶尔的噼啪声,空气和羊绒被都暖洋洋的,怀中的人类也温温软软的,充满依恋地抱着他的胳膊:间或在睡梦中小声哼唧两声,好像谁在梦里欺负他惹他不高兴了似的;有时有弯起嘴角无声地笑起来,无意识地把软软的温热的唇印上他的小臂。 这一切太过美妙,他不由自主地便感觉到困意,只想搂着怀中的人类好好睡一觉。他也就真的这样睡着了,像一个普通的休息日在家的懒散的人类一样。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只有外间壁炉里的炉火发出橘红色的火光,内室里却一片漆黑。血族于黑暗中睁开眼睛,旋开了床头灯。其实他在黑暗中也可以无障碍地视物,但是身边的人类一直在抱着他的手臂小声呜咽着,同时不住地向他怀里钻。 橘黄色的床头灯亮了起来,温馨的灯光瞬间盈满了整间卧室。吸血鬼摆出温柔的面孔,将人类搂进怀里,轻轻抚摸拍打着他的脸:“阿筵,宝贝,醒醒,怎么了?不舒服么?” 迟筵长长呻/吟一声睁开了眼睛,意识自黑暗中渐渐清醒,一双眼睛有些迷茫地向上看着搂着他的人——一片黑暗,模模糊糊的,什么都看不清。 眼睛看不见,其他身体部位的感觉和记忆就变得格外敏锐。对方给他的感觉是那么的熟悉,他的身体清楚地记得他是怎么一次次被对方抱进怀里肆意地吸食鲜血。 迟筵迟疑了片刻,试探道:“亲王殿下?” 对方沉默了两秒,声音冷淡地答道:“是我。” 吸血鬼也发现了怀中人此时的不对,他的眼睛毫无神采,就像失明了一样。艾默尔亲王伸出手按在他的额顶之上,查探了么片刻——他留在人类体内的血引和之后喂给他的鲜血正在燃烧着他体内残存的圣力,圣力依然在顽强不屈地做着殊死反抗,这两股斗争的力量压迫到了人类体内的视觉神经,等到明天早晨圣力被彻底驱逐了就该没事了。 知道原委后他便放下了心。只不过谁能想到阴错阳差之下阿筵他现在什么都看不见,反而认出了他是艾默尔亲王……只能临时转换角色了。不过这也没什么,毕竟他做这事已经做得驾轻就熟。 “我怎么在这里?”迟筵果然显出几分惶惑不安来,“……我的朋友呢?”他当时和叶迎之约好了在教堂外面见面,叶迎之没有等到他的话一定会去找他的,而且他昏迷之前看到的那个身影……那明明就是叶迎之。 然而现在他却坐在艾默尔亲王的床上。 “你的朋友?”亲王的声音冷冽优雅依旧,“你是说那个吸血鬼猎人吗?就是他把你送来我这里的。” “他把我送来的?为什么?”迟筵的声音里有些吃惊,还有淡淡的不可置信。 “因为我以前在你的身体里种下过血引,以便我能随时知道你的行踪,但是你今天在教堂误喝了他们的圣水,圣水里蕴含的圣力对你体内的血引进行了攻击,想要将其去除,你的身体承受不住这股力量就昏倒了。那是我的血引,那个吸血鬼猎人救不了你,当然要把你送回到我这里。” “血引?” “嗯,一个小把戏。否则你不履行约定跑了怎么办?我去哪里找人?”血族的声音里似乎有淡淡的笑意。 “那履行完三十天的约定你就会把它抹去吗?” “……嗯。”血族不置可否又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迟筵却当他是答应了,暗暗想着等离开这里再去找叶迎之问清楚。 身体内的血管突突跳动着,血液像烧开了一样,浑身沸腾着难耐地灼热感。那是体内血族灌注进的血液在燃烧残余的圣力。 迟筵觉得有些难受,但也只当是昏迷的后遗症,起初并没有在意,而是有些好奇地问道:“您、您是怎么救的我?” “也没什么,”艾默尔亲王轻轻抚摸着他的后颈,随意道,“当那些圣力和你体内的血引势均力敌的时候,它们就会试图发出攻击去除你体内的血引,你承受不住就会晕过去,而且身体可能会受到损害。只要给你喝我的血,用比对方更强大的力量将圣力完全包裹压制下去。你体内就会平静下来,自然就没事了。” “……谢谢您。”迟筵垂着头,讷讷道。这样说,对方是给他喝了自己的血?他喝了艾默尔亲王的血?身体下意识地因为这个想法更加躁动起来,潜意识地开始自发渴求起对方的血液。 而迟筵却还尚未意识到自己身体的愿望。他在担心另一件事:“我喝了您的血?不会有问题吗?比如变成吸血鬼什么的……”他以前好像听说过,只要喝了吸血鬼的血,就会变成吸血鬼了。 话出口后他又觉得这么问有些失礼,更加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却为血族的手掌露出了更多柔软的后颈肉。 吸血鬼亲王像是被他的话取悦了,轻轻捏了捏他后颈上的软肉,轻笑一声,好心情地为他讲解道:“怎么会。初拥的时候,是要血族大量吸食接受初拥的人类的血液,直到对方因为失血过多而濒死,再在对方断气的瞬间喂他喝下血族的血才行。即使这样,初拥也有很大的失败几率,接受初拥的人类很可能就此死亡,或是变成没有意识只知道隐藏在暗处猎杀人类吸食血液的活死人,然后被猎人剿灭。” 他把人类抱进自己怀中,将牙齿轻轻抵在对方侧颈上:“……我虽然吸过你很多次血,但是哪次有让你濒死过?哪次不是吸两口就赶快喂你喝津液恢复?” “没良心的小坏蛋,”他喃喃着,“我每次吸血都没舍得像喝我血一样一次喝那么多。你倒好,抱住了就不撒嘴。”他埋怨着,语气里却没有怨怼的意思,反而更多是满满的娇纵,似乎是被对方喝再多的血也甘之如饴。 迟筵脸有些发热,他觉得今天的艾默尔亲王的态度尤其得奇怪,可又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都是事实。最为奇异的是在听到艾默尔亲王抱怨他贪婪地吸食对方血液的时候,他的喉咙里不受控制地感觉到一股灼热的干渴感,仿佛在渴望着什么鲜美的液体来滋润它。 还想喝。想喝他的血。血族的、艾默尔亲王的血。 迟筵情不自禁地做出了一个吞咽的动作。清醒之后却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居然在渴望吸血鬼亲王的血。他是不是疯了? 血族一直在注视着他的表情,见状眼睛不由变暗了些——距离上一次喂血已经过去六七个小时了,那些血液应该已经消耗了不少,所以阿筵又想喝血了吗?他想喝的话,会来和自己说吗?会来求自己吗?自己不满足他的话,他会不会一直和自己撒娇,会不会同自己发脾气? 只是这样漫无边际的念头就让他觉得很可爱,甚至隐隐有些期待起来,望向人类的眼神柔和而略带笑意。 迟筵看不见对方的表情,更猜不到对方的想法。他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要喝血、要喝血、要艾默尔的血……身体本能地回想起那黑暗的、甘美的味道,虽然他本身并不记得第一次吸血时的情景。 他的身子微微颤动着,努力和吸血的**作斗争。虽然不知道现在是怎么回事,但是他才不想做沉迷于鲜血的诱惑的怪物——他怎么会突然间那么想喝一名吸血鬼的血,这太奇怪了。他拼命地把自己的意识和注意力从艾默尔身上拉回来,拼命想象着火锅里涮鸭血涮猪血的味道……可是那毫无用处,他还是情不自禁地渴望着艾默尔,渴望着他的血。 他跪坐在艾默尔怀里,眼眶因为和吸食鲜血的欲/望作斗争而绷得通红,眼睛也变得晶亮而湿润,无法得到血族血液的不满足感甚至逼得他难受得溢出了生理性泪水。 迟筵终于克制不住,痛苦地低吟一声,将双手搭上艾默尔亲王的双肩,侧着头本能地向他颈侧咬去。 第85章 欢心 迟筵咬上了血族的侧颈。但他本能地不敢下死力去咬,拧来拧去,换了几个角度,不过是印上了一个浅浅的牙印,糊了一片湿哒哒的口水。 简直就像一只没长牙的扭着玩的小奶狗。血族忍俊不禁地抱了抱他,轻声道:“你是在和我玩吗?是在亲我吗?小坏蛋。” 迟筵泄气地收回了嘴,有些迷茫地睁着无神的黑色眼睛“看”向血族,摸索着把对方扶在自己后背上的左手扒拉下来,拿到自己嘴边对着手腕一口咬下去。 然而手腕比颈侧还不好着力,他勉强试了几次,这次连牙印都没能留下。 迟筵更茫然了,血族血液和圣力在身体内相互斗争的灼热感烧得他想哭,身体难受极了,偏偏找不到解决的办法。意识已经变得不甚清醒,他本能地向血族怀中靠,拼命汲取着对方的气息,以此来缓解身体上的不适。 他靠在吸血鬼的胸膛上,伸出双手环住他的身子,自下而上地仰望着对方,双眼泛红,水汪汪的瞧着他,表情混杂着难耐、控诉和哀求,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艾默尔亲王伸出手点他的鼻子,俯下身亲他的眼睛,嘴里喃喃着:“别这么看着我,好像又是我欺负了你似的,明明是你傻,不管人家给你什么都敢喝。” 明明一副意识模糊的样子,迟筵却像是潜意识里听懂了他的话,闭上了眼睛,抱住他的腰小声哼哼了两声,脸上的表情更委屈了。 血族轻轻戳戳他的脸:“越来越娇气。这就受不了了。” 迟筵意识迷蒙地用脸轻轻蹭着他的胸口,闭着眼睛,睫毛微微翕动着,嘴里小声地嘟囔着:“艾默尔,救救我。求求你,给你喝我的血。你别不管我,是我错了,以后我的血都给你喝,我什么都听你的。” 听上去真是又软又乖,吸血鬼只觉得一颗心躁动不已,忍不住将对方抱紧了些,舔了舔牙。他甚至有些分不清迟筵此时到底是不是清醒着,如果不是醒着的,怎么潜意识里就知道要这么乖、怎么就能说出这么多讨他欢心的话。这样想着,他的意识却忍不住飞远,想起那天晚上也是在这里,这盏灯下,怀中人迷迷糊糊地爬起来主动献上温温软软的吻,求他爱他。 吸血鬼愈发觉得抗拒不了了。 真是完全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从来不肯老老实实地乖乖陪着他,总是能给自己惹上各种麻烦,偏偏让他对他无计可施,只能一次次顺从他的心意,妥协再妥协,只怕他不开心,只怕他顺意。 血族抱着他站起来走到外间,从书桌上拿起银质小刀后再抱着他走回来。 他把人类放到一边的床上拿被子裹好,拿刀划破自己手腕。 黑暗到奢靡的血的气息瞬间四溢开来。不用他主动把手腕递过去,闻到气息的人类已经主觉迅速从被子堆里爬了出来,跪坐在他身前,两手捧上了他流血的手腕。 迟筵很小心。他先伸出舌头小心翼翼地舔了舔,又抬起头仰着脸乖顺地等待对方的指示,发现面前的血族并没有不悦或是阻挠的意思才埋下头肆意吮吸起来。 他吸食地欢快。艾默尔亲王用右手拿起被子披在他身上,然后一下一下摸着他的发顶和后颈,迟筵也都顺从地接受了。 到后来迟筵又喝着喝着喝饱就抱着手腕躺倒睡着了。吸血鬼试图将自己的手腕抽回来,却发现对方抱得死紧,察觉出他要抢之后还在睡梦中发出不满的鼻音抗议。艾默尔亲王无法,只好就着这个姿势把人抱起来,放到枕头上摆好,自己侧身躺在他旁边,伸手轻轻搂住对方。 反正你抱着我的胳膊,我抱着你,也不吃亏。 翌日,天才蒙蒙亮,血族便醒来了。他探查了一下人类体内的情况,那些圣力已经全部消除了。他想了想,缓缓把发麻的左臂轻轻抽出来,翻过身从床头柜抽屉中取出黑色丝带,不放心地轻手轻脚地系在了人类的眼睛上——谁知道他家小混蛋什么时候会醒? 难道还骗他是做梦?恐怕骗不过去。何况白日宣淫也不好……吸血鬼舔了舔牙,不太敢承认自己想到那四个字的时候意动了一下——啧,反正对于血族而言白天才是正常的应该睡觉的时间,也……没什么不好的。 迟筵是早晨将近十点的时候才醒的,他能感受到微弱的亮光,却什么都看不见,眼睛上像是蒙了什么东西,触感却很熟悉。迟筵伸手摸了摸,果然,是那条黑色丝带。 他瞬间想起自己现在是在艾默尔亲王那里,同时想起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包括他是怎么抱着艾默尔亲王、哭着、撒娇耍赖一样说着讨好的话求他给自己他的血喝的。 他的脸一下子热了起来,情不自禁地呻/吟一声捂住了左脸,想了想又拿起右手连右脸一起捂住了。虽然在梦到叶迎之的那些梦里,他也做过许多没眼看的想起来便觉得羞耻无比的事情,说过很多自己都没耳听的话,但那毕竟是在梦里,没有人会知道的梦里,和艾默尔亲王这次的性质完全不一样。自己这次是彻底丢脸丢到吸血鬼面前了。 听见血族的脚步声后他的脸就更红了。迟筵坐起来,不安地捏着手下的床单,垂着头轻声对应该已经离他很近的血族道:“对不起,昨天……喝了您那么多的血。” 其实他是挺期望对方完全忘了他昨天做的所有事和说的所有话的,但这显然不现实,他只能自己避重就轻地假装忘了那些事,同时安慰自己对于艾默尔亲王这样活了上千年的吸血鬼亲王而言什么没见过?根本不会把你愚蠢的表现当一回儿事的,不要自寻烦恼。 血族没有说话,迟筵却可以感觉到对方的视线正沉沉落在自己身上。 他愈发举得不自在,为了化解这种尴尬甚至向着血族的方向膝行了两步,凑近他之后主动扬起脖颈,露出颈间单薄脆弱的皮肤和隐约可见的纤细的青色血管。他没有说话,但是他想血族应该能明白他的意思。 血族冰凉的手指搭上了他的脖颈,轻轻摩挲着:“我记得你昨天说过,以后你的血都给我喝。” 他俯下身子,将人搂进怀里,利齿一瞬间刺破了人类柔软的皮肤。 香甜而温热的味道,爱人的滋味,恍如和怀中人融为一体的感觉。他满足地闭上了深黑色的眼睛,半晌后才拔出牙齿,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舔舐着颈间的齿痕和伤口,刻意留下了一点被他的獠牙咬过的齿痕没有处理。他感受着人类在他掌下不自觉的颤抖,笑了笑:“我的小可怜,你说过的话还算数吗?” 迟筵不敢惹怒他,又耍赖不想承认,他的心中甚至有些茫然,有点不敢肯定自己无意识说出的那些话究竟是不是真心话……于是只偏过头去模棱两可地回答道:“……再过两个月我就要回家了。” 那就是打算离开我?吸血鬼尚未收回的獠牙再一次刺穿了他的后颈,他听到人类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哼,连忙放轻了动作,却保持着叼住对方后颈吸血的姿势不放。 真是……只会撒谎哄人开心的小混蛋。 ———————— 喂迟筵吃过午饭后艾默尔亲王就让格雷送他离开。冷淡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也没再提昨日发生的事。 迟筵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总觉得心里空落落,好像失去了什么一样。他竟然……有点想吸血鬼能像前几次那样要求他留下来,甚至是用什么手段强迫他留下来。他想血族逼他承认,他昨天无意识中说过的话都是真的。 这个想法让他悚然一惊,仿佛心中一直包裹着的什么东西突然被触及被剥开了一样。 迟筵不敢再深想,从吸血鬼那里出来后第一时间联系了吸血鬼猎人。叶迎之的说法和艾默尔亲王一模一样,也说是因为他对他体内共存互斥的圣力和血引无能为力,猜到那个血引是艾默尔亲王所下的才把他送去那里请血族施救。说不清为什么,听到这个和血族一样的回答之后迟筵又觉得有些失望。 原本两个星期的假现在还剩下四天,迟筵回到宿舍后江田过来找他玩,先问了他这趟旅行怎么样,又邀请他一起去附近一个海湾小镇参加一个冲浪两日游。 说实话,这次旅程除了中途被抓去参加一个奇怪的吸血鬼祭祀差点成为祭品丧命,和不小心喝了圣水差点伤到身体这两桩意外其他方面还挺不错的。但是他现在也需要一次正常的旅行来放松一下。况且他不会冲浪,学习新的技能会是能让人迅速专注起来,没时间胡思乱想的好的方法。 他痛快地答应了江田,在冲浪两日游的时间里迟筵也的确很少再分心去想那些和吸血鬼相关的事,唯一遗憾的是返程的时候他还没怎么掌握冲浪的技巧。 南半球已经渐渐步入冬天,天黑的时间一天比一天早,他们下午五点的时候从海湾小镇坐上返回索菲斯的大巴,大约八点多的时候就能回到索菲斯市区。这一路上几乎都是在没怎么开发过的山林中行驶,倒不会堵车,但都是曲曲折折的翻山路,绕的人头晕脑胀,来的时候迟筵已经领教过一次了。 为了避免晕车,他上车就开始睡觉,不知不觉真的睡了过去。 突地一声,车前发出一声剧烈的撞击声,猛地停了下来。迟筵晃了晃头,醒了过来。 窗外是一片黑暗的森林,左面靠着山体,右面则是密密匝匝的树木和植被。山林中起了雾,唯一的照明光亮只有大巴的前灯,使得一切都影影绰绰的,更加看不清晰。 迟筵转向江田,轻声问道:“怎么了?” 江田摇了摇头,摘下耳机,表示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听见司机狠狠咒骂了一声,坐在他们过道左侧的一个同学紧张地咽了下口水。他叫托尼,是学校冲浪俱乐部的会员,经常参加这样的冲浪活动,已经来过这个小镇好多次了。他和江田说过话,有一些交情。 此刻他神秘兮兮地偏过头看向江田,低声道:“完了,我们可能是碰上传说中的‘劫道人’了。” “劫道人?”江田满脸疑惑,“那是什么?” “传说他们是隐藏在山林和野外的,成群结队流浪的吸血鬼。” 第86章 狐假虎威 迟筵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如今遇到这类事情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联系叶迎之——他已经在潜意识里,把对方当成可以信任、可以依赖的存在了,哪怕心里有时还会腹诽对方是“不靠谱的学艺不精的胆小猎人”。 但是手机没有信号。迟筵有些后悔刚来的时候为了省钱选择了传说中信号最差但是套餐最实惠的运营商,他当时以为自己只在学校和宿舍周边活动,又不常去偏远地方,哪里想得到自己会变得如此倒霉。 他原本的手机在悉尼的时候被那个低级吸血鬼踩碎了,但是在他上次离开艾默尔亲王那里的时候格雷却主动送给他一支新手机,连电话卡都已经补办好了,他只需要把自己常用的几个应用从商店里下载回来、登录上自己原有的账户就可以。 格雷把手机递给他的时候表情云淡风轻,只说是“血族对他损失的补偿”。但迟筵可不觉得血族会有这样的细心和善心,是谁吩咐这位“古老”的管家先生去做这件事简直不言而喻。 他的心情有些复杂,他清楚记得自己是怎样迫于无奈地和那位亲王殿下达成了那份三十天的吸血约定,但是后来艾默尔亲王的态度却一直比他预想得要好,好得多。 他吸血的动作大多数时候都很温柔,只有偶尔会显得有些急切。他会每次变着花样给他准备餐点,再耐心地一点点喂他吃。他会把他抱进怀里,款款将牙齿没入他的颈内,然后轻柔地舔舐着他的伤口,叫他宝贝,问他疼不疼,舒不舒服…… 每当此时迟筵就会赶紧摇摇头不敢再想有关艾默尔亲王的一切,并且在心里质问自己是不是斯德哥尔摩了,竟然被吸血还能对一只吸血鬼生出好感;同时严肃地告诫自己不要被表象迷惑,这大概只是这只老吸血鬼对待猎物时惯用的温柔手段,别忘了亚历克斯被揭开面具之前也是他热情友善的好邻居、好同学…… 但同时心里还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反驳着,那些血族们都说过他从不直接从人体中吸血,他们都说他冷漠无情、生人难近;可是他每次都直接吸你的血,还喂你吃饭,把他的衣服给你穿…… 而这种被艾默尔亲王吸血、甚至听到他的声音时就会觉得脸上发热,心跳加快,离开那幢房子时会觉得空落不舍的感觉在这次被他喂过他的血后达到了顶峰。 迟筵又会自我厌弃起来,感觉自己简直就像是一个刚上中学的思慕校花的懦弱的小男生——“校花从不和别人一起吃饭,校花从不和人一起自习,但是她愿意和我一起吃饭、自习、还和我一起回家……她是不是也觉得我很特别?”。 然而艾默尔亲王才不是什么单纯的美丽少女。他还是赶紧打住这些匪夷所思的念头比较好。他觉得自己一定是斯德哥尔摩了,等结束了这诡异的约定,被血族消除了记忆,离开那位亲王殿下……自然就会好了。 他甚至不敢向他的吸血鬼猎人朋友吐露这些心事。他要怎么说,难道告诉叶迎之:“迎之,我要和你坦白一件事。我前段时间一直在做跟你有关的不太好描述的梦,然后现在我感觉我对艾默尔亲王很有好感,我好像……喜欢上他了。你说我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被消除记忆、离开之后就会恢复正常。” 估计叶迎之只听见前半句就会大惊失色、不知所措。说不定还会和他绝交。 迟筵也不明白来到资本主义社会之后自己怎么就迅速堕落成了这个样子,不仅在梦里遐想自己的友人,还在现实里对一只吸血鬼产生了不可言说不敢承认的依恋——简直人渣,不知道这样算不算脚踏两只船。 正是为了排解这种简直让人无计可施的烦闷迟筵才参加了冲浪两日游,谁想到又碰上这种事。 他上辈子大概是和吸血鬼有仇吧。 江田还在旁边追问关于吸血鬼劫道人的情况。 托尼索性坐到了他们后面的空座上,详细讲道:“据说山林里潜藏着吸血鬼,他们神出鬼没,会在晚上偏僻的很少有车经过的道路上出现,把车拦下,吸食车中人的血液,然后再消除他们的记忆,把人放走。但是曾经也有正好躲起来逃过一劫没有被消除记忆的人,所以关于这些‘劫道人’的传闻就流传出来了。只不过这种神鬼故事一向都真假莫测,也没谁真的把这些传闻当回事。” “没想到是真的。”他喃喃着,“劫掠鲜血的,劫道人。” 司机是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白人男子,他紧张地将车停在原地,警告所有人不要开门窗、不要下车,从刚才的声响判断,车子分明是撞到了什么东西,他却不敢下车去查验。作为常在夜间奔波于山间道路的老手,他显然也听说过相关的传闻。 山林间的雾气越来越大,浓白色的雾几乎将整个车子都包裹起来。 司机看了看不寻常的雾,将车子熄了火,并关上了车内外所有的灯,希冀着能通过这样的方式将大巴遮掩起来。有的乘客试图拨打急救电话求救,却发现所有的手机都接收不到任何信号。 司机从驾驶座上走下来,低声叮嘱每一个人不要发出声音和亮光。顿时连电子设备发出的白色亮光都从车厢里消失了,整个车子都陷入了寂静的黑暗之中,每个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迟筵隐约听到雾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皱了皱眉,转过头去看,正看见一个黑影扒在了他右边的车窗上,玻璃上清晰地印着一张青白色的脸,长长的獠牙正对着迟筵。 吸血鬼暗红色的瞳孔中闪过一抹贪婪,他看着迟筵,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 迟筵猝不及防正和吸血鬼对视在一起。他强忍着没有转移视线,只悄悄动了动喉咙,努力保持镇定地缓缓抬起了左手。 左手无名指上有叶迎之给他套上去的戒指。 他说这是一个信物,可能会派上一些用场。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派上用场了,不知道究竟会不会起作用。迟筵尽力克制着自己的紧张和虚张声势,担心被对方看出来,他平静地,特意向那只吸血鬼晃了晃带着荆棘玫瑰纹样的戒面。 吸血鬼暗红色的瞳孔一下子睁大。 迟筵想了一下,直接将戒面贴在了玻璃上,好让对方看清楚。 他突然想到自己的行为实在有些冒险。这毕竟是一个吸血鬼猎人的信物,而他并不清楚这群吸血鬼的底细,说不定对方曾和叶迎之的家族结下过仇怨,说不定自己的行动反而会引来反噬,托尼说这些吸血鬼只劫掠血液并不会轻易谋害人类的性命,迟筵猜想他们也害怕引来太大的麻烦才会如此行事。但是自己亮出戒指的行为很可能给全车人招致更大的劫难,而自己并没有保全大家的能力。 迟筵有些懊悔自己冲动冒进的行动,而就在他暗自后悔的时候,那只吸血鬼掉了下去。 浓雾中再次想起窸窸窣窣的和树枝摩擦的声音,甚至隐约可闻零星的用英语交谈的声音。 全车人继续在司机带领下心惊胆战的等着,和同伴用眼神和肢体动作交流着自己的惶恐不安。他们中有人刚才也看见了贴在窗户上的那种怪物——不止一只,却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就这样过了十多分钟,浓雾渐渐的一点一点散去了,露出天边皎洁的月色。 司机定了定神,小心地拿出备用手电筒,打开车前门下车查看了一番——一切正常,什么都没有,仿佛刚才的冲撞、浓雾和那些窸窣的黑影都只不过是他的错觉。 他回到了车上,搓了搓手,小声嘟囔了两句,便再次启动了车,打开了车内外所有的灯,像往常一样行驶在熟悉的道路上。过了半个小时后他又打开了音乐。起码到现在为止,一切都好,大概用不了多久他就又能平安到家了。 随着舒缓的乡村音乐响起,车里又重新恢复生气和活力。 手机也重新有了信号,乘客们纷纷打给自己的亲朋好友或是在社交网络上讲述自己方才诡异的遭遇。 迟筵给叶迎之发了消息,感谢了他的戒指,并借机装作随意地问出了一个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我和艾默尔亲王的约定完成之后,会被消除记忆吗?” 他以前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是上次白秋问过这个问题之后,他却总是情不自禁地惦记着这件事。他远不如在白秋面前表现得那样达观。 “这件事的决定权在艾默尔亲王身上,如果他不想让你忘掉,那你就不会忘记。” “我知道了。”迟筵低头按着消息,“还有一件事,迎之,这次流浪吸血鬼的事你可不可以先不要去检举,帮我留意一下后续处理结果就好。” “为什么?” “我想去请艾默尔出手。” 他知道是自己任性,是自己感情用事。 以前遇到事情叶迎之让他去请艾默尔亲王帮忙他从来都不愿意,但这次却有些忍不住主动去找对方。 反正我注定会离开,反正我注定会忘记。 反正我不过百年寿命,于你不过须臾而已。 所以我至少想知道这一刻,在我还记得的时候,我于你,是不是有一点特殊,是不是有一点任性的权力。 艾默尔,我认输了。 不管是斯德哥尔摩还是什么的,我好像,的确有一些…… 迟筵闭了闭眼,及时打住了自己的念头。他收起手机,靠在狭小的座椅上,向右偏过了头。 车子已经驶入了索菲斯市区,车窗上映出路旁暗淡的橘黄色路灯灯光,也倒映出他茫然的脸。 他终究不敢明确而坦承地面对自己的心。 那三个字,即便是自己想想都不敢。 第87章 倒数三天 大巴抵达索菲斯市中心的停车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街上很寂静,基本看不到行人或车辆。温度有些低,一阵风吹过来,迟筵忍不住拢了拢衣服。又降温了,他前天离开索菲斯的时候好像还没有这么冷。 他和江田一起走出大巴的停车场,拿出手机看了看,他预约的出租应该快到了。 迟筵停下了脚步,对友人道:“大江,我不和你一块儿回宿舍了,我刚才把回来路上的事和我爸那个朋友讲了,那个叔叔很担心我,让我今天去他那里。”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他明天开始休息,正好想带我出去玩。正好开学第一天我也没课,所以可能这三天都不会回来,你也不用担心。” 这个“叔叔”还是上次在血族亲王那里留宿的时候编出来的,没想到又用上了。 江田果然依然没有怀疑:“那你小心一点,到了之后给我发个消息。明天好好玩。”说完就挥挥手独自向公交车站走去,完全没有想到友人是要去见一只吸血鬼。 迟筵如今已经对到血族府邸的路记得很清楚了,即使是深夜也轻松地指挥着司机将自己送到建筑正门门口。 格雷显然对他的深夜造访吃了一惊,拉开门把已经冻得浑身发凉的人类让进来:“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房子中的暖意迅速驱逐着体内的寒意,即使这样迟筵还是忍不住向壁炉的方向走近了几步,同时拿出手机给江田发了报平安的消息。他已经预知到自己未来几天大概什么都没法看到,更别说使用手机了:“我来找艾默尔亲王,我有事情想和他说,能帮我通报一下吗?” 格雷让他坐到沙发上,给他端上一杯热的红茶:“你等一下,我去告诉殿下。” 迟筵点了点头,坐在沙发上端着精致的瓷质茶杯喝了一口,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这样突兀地跑过来的行为有多么奇怪而冒失。 不一会儿格雷就从二楼的房间里走出来,向迟筵做了一个手势。 黑色丝带依然挂在房门前的把手上,迟筵伸手将它摘下来,熟络地蒙上自己的眼睛,然后缓缓推开面前那扇厚重的木门。 这次他站在门口玄关处没有继续向前走,也不像往常一样等着卧室门自动合上,而是主动转过身伸出手摸索着将门关上,随即便就势趴伏在门上,露出细白的后颈,柔顺的、毫不抗拒的献祭一般的姿态,像是一只主动趴上祭坛露出致命弱点供观者赏玩的小鹿。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他知道血族一定能看见——从他进门的一刻,血族就能看见他。 果然,他听到吸血鬼亲王的脚步声迅速接近。紧接着一股大力袭来,吸血鬼用左手搂住他的腰,右手抚摸着他的后颈,更用力地将他向门的方向压去。 獠牙刺了进来。 迟筵把右手臂抵到额前,克制着自己不要发出声音,但是依然有忍受不住的闷哼从他嘴中溢出。这次被吸血的感觉似乎比往日的都更要强烈。 他想他真是疯了,没有什么原因,却偏偏要找借口过来,让这个吸血鬼吸血。 他确定他不是叶迎之所说的那种被吸血上瘾的症状,他只是想想办法接近这个在所有传闻中都极为难以接近的血族而已……哪怕被他吸血也没什么。他不抵触,不反感,甚至是自愿的。 他想在忘记之前,更接近这个血族一点。 过了许久血族才拔出獠牙,一面沾着津液用拇指抚平他的伤口一面淡淡问着:“这么晚了,又主动跑过来,一进来就这么乖得先让我吸你的血。又是为了什么?” 迟筵没有回答,而是主动转过身来,试探着伸手回搂住吸血鬼,微微仰起头在他侧脸上吻了一下,像一只小心翼翼要讨人欢心的小动物。 血族从鼻腔里轻轻的“嗯”了一声,可以听出来他并不没有不满,相反,他很享受这个感觉。 “殿下,”迟筵放下心来,依旧保持着趴伏在对方肩头的姿势小声道,“我今天晚上回来的路上遇见了一群流浪的袭击人的吸血鬼,你能不能帮忙去惩治他们?” 血族轻笑了一声,突然使力将他横空抱了起来,几步走到沙发上坐下,却没有把迟筵放到一边,而是继续把他抱在怀里摸着他的后颈轻声道:“就为这点儿事情?” “就为这点儿事情?嗯?”他又重复了一边,轻声呢喃着,“我不信,又是主动趴着让我吸血又是主动献吻,乖成这样只为了这点事情,我才不信。” 迟筵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张了张嘴,正想回答,却感觉到血族拿起了他的左手,轻轻抚摸着无名指上的那颗戒指:“你不是还有吸血鬼猎人朋友吗?你还带着他的戒指。这种事情又何必来找我。” 迟筵没有说话,艾默尔亲王也沉默了一秒,突然又开口道:“我才想起来……送你戒指,他是向你求婚了吗?你已经接受了吗?还跑来抱我吻我,小坏蛋,你男朋友知不知道?会不会不高兴?哦,你是知道他即使知道也没什么办法是吗?毕竟他又打不过我。” 迟筵很少听艾默尔亲王说这么一长串话,而且还是如此刻薄的奚落的话语,自己方才傻兮兮的自我感动的吻和拥抱都变成了他嘲讽的理由。 迟筵觉得嗓子眼儿有些发堵,却兀自争辩着:“不是的,他只把我当朋友,我也只把他当做朋友,我们是纯粹的友善的关系。他送我戒指只是为了保护我,像这次如果不是有他送我的戒指,你大概就再也喝不到我的血了。” “那我倒真要谢谢他。”吸血鬼的声音冷淡而优雅,透着一股浸到骨子里的漫不经心,“不过朋友?给你戴上戒指的朋友?还是你做梦叫他名字叫他老公的朋友?” 他亲昵地把人类抱进怀里,嘴里的话却完全不是那回儿事,像是想从他嘴里逼问出什么似的:“小坏蛋,你以为你睡觉时说的那些梦话我全都没听到吗?你忘了你在这里过夜的时候是谁搂着你给你盖被子了?所以你们是两情相悦的吧?结果你受了委屈,又特意偏偏跑来找我伸张,为什么?嗯?乖,告诉我,为什么?” 迟筵偏过了脸,只觉得心里一阵凉一阵热。他想他是解释不清了,他没法解释自己的那些梦,在现实里他的的确确是小心翼翼规规矩矩地和叶迎之做着朋友,但是在梦里,那个和吸血鬼猎人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却和他亲密如宿世的爱侣,而他也顺理成章地接受着梦中的情景。 是他不对。叶迎之一直是一个可靠体贴、值得信赖的朋友,多次救他于危难,他在梦里那么对待人家还不觉得特别愧疚,确实不对。事情都是他犯下的,梦话也的确是他说的,说他对叶迎之一点旁的感觉都没有也是撒谎,他自己都不信。所以没什么可辩解的。 迟筵想起了自己来这里的最重要的那个目的,便又突然觉得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艾默尔以为他喜欢叶迎之也无所谓,反正留给他和这只吸血鬼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与其争辩、解释,还不如好好珍惜剩下的时间。 他从血族身上滑了下来,坐到旁边,从背后抱住吸血鬼,缓缓贴上去,把头也贴在对方背脊上:“……殿下,我来是想说,距离我们约定结束只剩下三天了。您说过,约定结束就让我彻底离开。” 如果不是骤然醒悟到这个约定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他恐怕还在骗着自己,骗着旁人,他恐怕永远都不会承认,他舍不得一直吸血鬼,一直以冷酷无情而著称的、狡诈的、至今未曾露出真容的吸血鬼。 吸血鬼的身子僵了一下,随即轻轻笑了笑:“这样。果然你还只是担心这个而已。放心,我会遵守约定的,安安全全、完完整整地放你走。” 他转过身子,把人类仰面推倒在沙发上,再次压上去去肆意地吸他的血。 这次吸血鬼咬得很用力,迟筵一直强忍着,没有像往常那样痛哼出声。虽然他知道只要他表现出不适血族就会放松力道。 沙发空间狭小,吸血鬼拔出獠牙后便和人类并排挤着侧躺在上面,血族几乎将刚被吸过血的人类完全圈在怀里。一直等到吸血结束,迟筵才问出酝酿了很久的话:“艾默尔,等约定结束了,我会被消除相关记忆吗?关于血族、关于……你的。” 他面朝沙发靠背,血族从他身后搂着他,声音柔和,刚刚喝饱了血的血族总是很好说话:“你呢?你想不想忘掉?宝贝,我可以答应你,这由你来决定。” 迟筵这次沉默了很久,才轻声回道:“忘掉吧。艾默尔,让我忘掉吧。” 血族用牙摩挲着他的后颈,微微抬起身趴在他耳边笑着说:“我就知道,你讨厌我。” 他是笑着的,声音里却听不出喜怒,既没有高兴,也没有生气,仿佛这只是一件理所当然而微不足道的事情。迟筵却感觉到了自己的心一突一突地在疼。 不是讨厌……而是……喜欢你。 喜欢上一个最不应该喜欢上的吸血鬼。爱上一份永远不可能被回应的爱情。 从不敢表露出来,甚至不敢坦诚给自己知道。 他听见吸血鬼随意道:“我知道了,我会让你忘掉我的。” 反正还有叶迎之,反正还有你喜欢的人类,反正你们不可能做一辈子“朋友”的。先做朋友再做恋人,慢慢渗透……总得来说未来还是光明的。即使你暂时忘了我,也没什么。你还是会爱我的,你只能爱我。 血族抬手抚上爱人的唇,目光幽深。 迟筵蒙在黑色丝带之下的眼睛黯了黯,心中突地蔓延上一股难以言表的酸涩——果然,对于血族亲王而言,他根本不介意自己是不是会忘掉他。自己不过是一颗可口的小点心而已。他以前不直接从人体里获取血液,但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说不定他以后还会有更多更可口的小点心,直至忘记第一口吃下去时的滋味。 我不记得你,你不记得我,足够公平。 他甚至,没有埋怨的资格。对方慷慨地给了他豁免的选择,是他主动要求遗忘——不能得到、不能独占,不如忘却、不如陌路。 迟筵闭了闭眼,手紧紧按着身下的沙发纹路,强自压下了白板情绪。他翻了个身,伸手搂上血族的脖子,仰起头轻轻吻着他的喉结,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殿下,这三天里,我是你的……我属于你,全部,属于你……” 第88章 倒计时 爱人软软地靠过来,主动抱着自己、吻自己,说“我是你的”什么的……这么美妙的事这辈子还只在吸血鬼的梦中出现过。 他完全抵抗不了迟筵这副样子,只觉得整个人像是飞在天上,抑制不住地就抱着爱人又吸了一回血,吻了又吻,啄了又啄,甚至没有注意到爱人的异样。 他这三天真是过得快活无比,起初还小心翼翼的,不敢太过放肆造作,后来发现爱人果然柔顺无比,不论怎样都忍着让着从着,简直是予求予取,便只觉得漫天飞花,得意地简直要忘了自己是谁,彻底没了顾忌,只恨不得将爱人整个囫囵着吞下去。 情到酣处甚至忍不住想扯掉迟筵眼上的黑色丝带,只要想象着爱人用那软软的情意绵绵又茫然无措的视线望着便觉得心头软成一片,似是抹了蜜,又似是有钩子在勾着,有小爪子在挠着。好在他还有几分理智,不断劝慰着自己忍一时就好了,以后总还会有机会的,要是只图一时爽快把他的阿筵宝贝气哭了吓跑了就不好了。 叶迎之一面把人捞在手里放肆地揉捏着欺负着,一面又极尽温柔地宠着哄着,简直恨不得就这样把爱人锁在身边,一直这么下去才好。 第三天下午的时候迟筵睡了过去,叶迎之给他洗了澡换上衣服塞进被子里,也知道是自己太过分,舍不得再折腾爱人,感觉到心头蠢动之后就没敢再多留,给迟筵掖好被子后就出去熬粥了,借着熬粥的功夫平心静气修身养性。然后端着粥回来,把盛粥的瓷盅放在一边,坐在床边等迟筵醒过来。看他睡得香甜还是忍不住作弄他,亲亲他眼皮,或是捏捏他鼻子,摸摸他的唇,故意把手指探进他的嘴里拨弄着。若是迟筵在梦中有了一星半点的响应,发出一两声不满的哼唧或是扭一扭身子,他就会觉得心里甜滋滋的,心里眼里只剩下这一个人而已,旁的全都想不到。所谓色令智昏也不过如此。 最后叶迎之索性也钻进了被子里,将爱人搂进怀里。 迟筵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正被血族抱在怀里。他这三天早已经过得不知白天黑夜,反正他眼上蒙着丝带,白天黑夜区别也不太大,都是什么都看不见,他也不在乎了。 但这时候他却突然紧张起来,抓住了血族的胳膊:“……艾默尔,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他的嗓音有些低哑发涩,嗓子却并不干,想来他睡着的时候血族已经喂他喝过水了。 “现在是十点半。”吸血鬼看了看墙上的挂表,把一直温着的粥盛到碗里,用勺子喂到迟筵嘴边,“乖,喝点粥,是你喜欢喝的。你这几天都没怎么好好吃东西。” 十点半了,只剩下一个半小时了。 迟筵咽下一口粥:“我睡了多久?” “不长,也就六七个小时。”吸血鬼再次盛了一勺粥递过来,“再喝一点。” 六七个小时,那么长时间,又浪费掉了……迟筵内心懊恼着,却还是老实地喝下了粥,随即不等血族再次喂他便仰起头,拉开衬衫领口,完全展露出颈部的弧线,他在床上膝行两步凑近血族,抱住对方的腰:“不要,不要喝粥了。艾默尔,我现在只想要你。” 他低低地,自言自语般喃喃着:“只想最后一次拥有你,只想让你彻底拥有我。” 他偏过头,将右脸贴到血族的左胸上,离他心脏最近的地方,却感受不到任何心跳的波动。迟筵笑了一下,缓缓的,他在对方心脏的部位印下一个吻。 血族身体僵住了一瞬,随即回身把粥碗放下,将他抱进了怀里。 迟筵轻轻闭上眼,只有一个半小时了。 在这最后的不到两个小时里,他一边安静地感受着血族的存在,一边静静数着时间的流逝。他可以感受到剩下的时间越来越少,当吸血鬼的獠牙最后一次刺进他的身体时他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个想法——他想看看艾默尔的样子。他马上就要忘记了,可是至少在他忘记之前,他想看一眼,看一眼他的样子。 这个念头是如此的强大,迅速便在他的脑海里生根发芽,茁壮成长起来,迟筵根本无法抵抗这个诱惑。想看一眼艾默尔的欲/望瞬间便压过了所有理智和顾虑。他想他的动作一定要快,要不被血族注意到,要在对方察觉之前摘下丝带…… 血族的獠牙还埋在他前颈靠近锁骨的地方,血族在吸完血拔出牙齿的时候是最满足也是最松懈的时候。迟筵想了想,故意发出似乎沉迷于被吸血中的低低鼻音,同时故作自然地把双手从血族后背上收了回来。 吸血鬼从喉咙里发出轻笑声,低声询问着:“这么舒服吗?”同时右手已经贪心不足地抚摸上了他的后颈。 迟筵小声“嗯”了一声。他知道血族已经快要结束这次吸血了,并且已经意犹未尽地瞄上了他的后颈。他毫不怀疑舔好这个伤口之后艾默尔亲王就会把他翻过来,在他后颈上再咬上一口。这三天已经把血族的胃口养大了,像往常那样在一个地方浅尝辄止式的吸血法已经开始满足不了他。 “艾默尔。”他故意叫吸血鬼的名字,要求着,“抱我。” “要两只手抱,抱紧一些。” 他听到血族发出一声无奈而纵容的叹息,顺从地用两手将他牢牢搂在怀中,同时缓缓从他身体里拔出獠牙。 是时候了,这是最好的时机。 迟筵一瞬间甚至能听到自己紧张而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似乎也在期待着。 他没再犹豫,伸手快速扯下了眼睛上的黑色丝带。 他很紧张。说实在的,他迷恋这个吸血鬼,同时也畏惧着对方,他从不敢自作多情地以为自己在对方心里真的有多特殊,占多大的位置。他从前一直很顺从,没惹过什么事,只要他继续保持下去就可以顺利地结束这个约定,回归自己正常而普通的生活。他不确定这次节外生枝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麻烦,是否会彻底惹怒艾默尔亲王;他也不确定,只是为了这样一个天真的毫无用处的愿望冒这样的风险是否值得——十二点快到了,约定即将结束,他很快将被消除记忆,艾默尔的模样甚至在他的脑海里保留不了多长时间。 可是他还是如此做了。想看一看他的念头固执地胜过了一切。 艾默尔,你能不能再宽容一次、仁慈一次、为我破例一次、再……怜惜我一次…… 他睁开眼,看向自己所迷恋的那只吸血鬼,等待着对方的判决。 血族穿着一件做工考究的白色长袖衬衫,领口已经在方才的亲热中被蹭得散乱不堪,他刚把獠牙从人类身体里□□,甚至还没来得及收回去,锋利的锐齿上淌着鲜红的血。迟筵知道,那是自己的血。 客厅里整点的钟声响起,卧室里挂表的指针指向了十二点。 迟筵心心念念的一个半小时走到了尽头,却给了他这样一份大礼。 吸血鬼亲王的外表像他想象的一样俊美出众,带着独特的优雅而神秘的气质。迟筵却完全僵立在了原地,看着那长而锋锐的染血的獠牙,满脸的不可置信。 “……叶迎之?”他小声地,试探地叫着那个熟悉的名字,那个属于他的吸血鬼猎人朋友的名字。 眼前的血族亲王和猎人有着一般无二的脸,以及一模一样的身姿。唯一的区别就在于猎人平日里那副平和可亲的样子消失了,眼前的艾默尔亲王强大而镇定自若,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即使他身上没有那么强的肃杀和血腥之气,当他和那些执法队员站在一起的时候,明眼人也能一眼看出谁是真正主宰一切的王者。 如果是这个样子的叶迎之,迟筵绝不会将他认作是不够格加入执法队的“编外人员”。 吸血鬼亲王迅速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小心翼翼、甚至是胆战心惊地看着眼前的人,慢慢举起了双手,像是一个被警/员制住要害而不得不投降的恶徒。 “我可以解释的。”他动了动喉咙,沉黑色的双眼凝视着迟筵,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阿筵,别怕,我都可以告诉你。” 他终于开始使用自己真正的嗓音说话,音色和吸血鬼猎人别无二致,声调和语气却属于吸血鬼亲王。 这样的作态,无疑是已经承认了那个名字。那个属于“吸血鬼猎人”的名字。 情势仿佛在一瞬间逆转过来。风声鹤唳战战兢兢等待审判的人由违反规则的人类,变成了制定规则的吸血鬼亲王。 迟筵站在那里没动,他不是听吸血鬼的话,他只是根本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的锁骨左上处有着两个细小的伤口,还在向外淌着血,方才事出突然,血族甚至没能来得及给他处理好伤口,然而迟筵现在已经无法分出注意力给自己身上的伤。眼前的一切太过荒谬,他甚至有些不能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的怔愣给了叶迎之机会。叶迎之没再给他理解、思考、做决定、下判决的时间。 吸血鬼迅速闪到了人类的身前,搂住对方侧腰,伸出獠牙刺入柔软的侧颈。人类瞬间脱力,闭着眼睛软软地靠在他的身上。 吸血鬼的獠牙上可以分泌使猎物短暂失去意识的毒液。 叶迎之伸出手蘸着津液抚平了爱人锁骨处那两个小小的伤口,抱着对方昏迷过去的身体,一时有些茫然。他本能地知道这件事有些棘手,脑子里第一个反应就是把人抱回自己窝里再说。 把阿筵带回家里,再慢慢求他。人说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别怕。 他从衣柜里拿出一件自己的大衣将爱人裹起来,抱着迟筵走出了卧室。 管家先生疑惑地看着摆出一副出门架势的亲王殿下,不明白到底又发生了什么。殿下这些天不是一直在屋子里和准王妃殿下玩得很开心么? 吸血鬼亲王平淡地吩咐道:“准备回去的飞机。” “回去?现在?殿下您是这个意思吗?”格雷谨慎地确认着。 “嗯,”血族伸出手抚平人类微微蹙起的眉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平静道,“直接回城堡。” 第89章 棺材 迟筵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黑暗的密闭空间里。空间不大,是完全封闭的,四面都可以碰到阻隔,可以感觉到气流的进出,呼吸不会困难,所以应该没有封死,只是心理上还是会感受到窒闷感。 他像是……被关在了一具棺材里? 一只胳膊搭在他的腰上。 迟筵可以感觉到他的左侧躺着一个人,一个浑身冰冷、没有心跳的“人”。 他刹那间想到了童话里蓝胡子的故事。 吸血鬼仿佛在和他玩一个游戏,一面用吸血鬼猎人的身份给他提供信息、博取他的信任,一面用吸血鬼亲王的身份逼迫他一步步走入陷阱。他如果老老实实地陪着对方玩,那么一切好说,游戏结束,成功逃脱;但是如果他过于好奇,非要揭开游戏的真相,吸血鬼就会要他的命。 所以现在他是被艾默尔亲王关在了棺材里等死?旁边那位就是因同样原因丧命的他的先辈? 他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了那条胳膊上,试图先将它推下去。不管怎么说,即使同病相怜,在一个棺材里被一个死人搂着还是有点瘆人。 然而迟筵并没能成功地把那条胳膊推下去,尸体反而更用力搂紧了他,同时低头在他脖颈上啄吻着,嗓音沙哑地喃喃着:“乖,宝贝,再陪我睡一会儿。” 迟筵一下子僵住了。他甚至不知道究竟该怎么称呼对方。犹豫了片刻,他试探着开了口:“……叶迎之?”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艾默尔亲王就是叶迎之,那么说他是会说汉语的,却骗着自己同他说了一个月的英文。真是想想就生气,甚至一时间气得忘了害怕。 迟筵觉得自己真是傻,明明一开始第一次做那个梦的时候就是因为无意中看见了吸血鬼露出的一只手,梦的对象也只是那只苍白而模糊的手;在见到叶迎之后那只手才开始变得清晰,毫无违和地由吸血鬼的手变成了叶迎之的手,梦里的人也随之变成了叶迎之——他的本能已经分辨出了二者根本就是同一个人,并在很早的时候就已梦的形式告知他答案,他自己一直却蒙在鼓里。 想到这里迟筵又不免想到一个问题,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推了推身边人问道:“叶迎之,之前我做了很多关于你的梦,那些是你做的吗?” 如果这一切都是对方的布局和设计……他闭了闭眼,那也太可怕了,不知道这位吸血鬼亲王究竟是想玩弄自己到何种地步。 “不是我。”黑暗中吸血鬼抬起身轻轻吻了吻他的眼睛,“宝贝,不要这么疑神疑鬼的,那只是你的梦而已。” 想了想他主动补充道:“但是那天晚上在我那里发生的不是梦,你看到的是真的我。你那么可口地扑过来蹭着我,我根本拒绝不了。”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里多了几分缠绵低回的笑意。 混蛋。无耻的混蛋。 迟筵只觉得脸一阵阵发热,他偏过头去,不想再回忆之前的事情。 他迷恋艾默尔亲王,可他是真的信任叶迎之,发自内心的、本能地信赖着对方。然而事实证明吸血鬼猎人身份的存在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骗局。他现在并不敢奢求别的,只希望能安然无恙地离开这位亲王殿下。 “您究竟要做什么?”他直截了当地问,“想吸血或者是想做什么都可以,如果三天不够三十天也可以,我都可以属于您,完全满足您的一切需求,您想怎么玩弄都可以。” 他的声音微微哽咽了一下:“但是这次您可不可以不要骗我,约定结束之后直接放我走?” 血族沉默了一瞬,缓缓开口道:“阿筵,你是在和我生气吗?我对天发誓,除了我不是吸血鬼猎人之外,之前我对你说过的话没有一句是假的。” 说得好像一只吸血鬼对天发誓真的有用一样。 他将人类翻过来,完全拥进自己怀里:“真的。我起初也没想骗你的,是你说你讨厌我,讨厌我吸你的血,我不想你害怕我躲着我才装成是吸血鬼猎人。” “你讨厌我吸你的血,那你来喝我的血好不好?你上次还挺喜欢喝我的血的。阿筵,别生我的气,是我错了,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别这样。”他说着直接就要把手腕递到迟筵嘴边,完全忘了凭迟筵的本事根本咬不破他的皮。 “我不要。”迟筵偏过头躲了过去,不再说话。 叶迎之摸不透他的心思,想方设法想讨他欢心,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思量了片刻试着道:“这个棺材你喜不喜欢?觉得舒不舒服?这是我的棺材,其他吸血鬼都羡慕得不行,以后我们就一起住在这里。” 迟筵不明白这位吸血鬼亲王三番五次变着花样彻头彻尾玩弄过自己之后如今这番作态究竟是想做什么,但他已经不想再在这棺材里待下去了,于是趁机道:“太黑了,我想出去。您能放我出去吗?” 依旧是疏离而恭敬的语气,甚至比他最初面对艾默尔亲王时的语气还要疏远。 叶迎之有些手足无措,他宁愿迟筵斥责他或者用随便什么方法惩罚他也比现在这个样子好。这样的爱人让他感觉无计可施。 他想强硬一点,比如说“你不答应永远和我在一次就别想从棺材里出去了”,但既舍不得又不敢;他只能顺着对方的心意来,不敢再违逆半分。是以闻言后叶迎之连忙讨好地把人抱住:“好好好,我的小乖乖不要再生气了,老公这就带你出去。你不喜欢的话我们以后还继续睡床好了。” 其实他是真的想带着迟筵睡棺材,并不是有意吓唬人。作为血族骨子里和传统上对棺材的偏爱倒是其次,他就是喜欢把爱人放在自己身边,在自己的小空间里,只有彼此两个再无其他的那种感觉。 他觉得睡棺材很温馨,可爱人不喜欢,他也没办法。 不过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一定还有机会带阿筵领略到在棺材里温存的妙处的。 叶迎之推开棺材板,把迟筵直接抱了出去。他的棺材较一般的高,四壁平滑,他担心爱人爬出去有困难。 迟筵被放到地上之后才开始打量四周的环境,地面和四壁都是石质的,墙壁上左右各有一个铁制烛台,上面燃烧着橘色的烛火。这里空间不大,空荡荡的,只有中间摆放着一口漆黑而沉重的木质棺材,侧面有一条蜿蜒向上的石阶。 迟筵不由自主地又回头看了那口庄严肃穆的黑色棺材一眼,他方才就躺在那里面。 叶迎之指了指向上的石阶:“我们现在在地下,从这里可以直接通到我的卧室,但是要爬一百多节的台阶。”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迟筵:“阿筵,我抱你上去吧?”在他眼里普通人类真的是柔软得一捏就碎,孔雀他现在简直不想放过任何一个献殷勤的机会。 “不用了,谢谢您,我可以自己走上去。”虽然从昏迷中醒来后有些浑身无力,但是爬楼梯还是没什么问题。 他是真弄不懂血族亲王在演哪出戏,自称老公自称得那么熟练,态度也堪称殷勤至极,难道是自己在梦中的表现取悦了这位亲王殿下,让他觉得有意思,所以继“友善无能的吸血鬼猎人”之后又编排了一出“二十四孝老公和他的小娇妻”?自己该不该陪着他演下去?自己如果不配合他会不会直接变脸杀了自己? 迟筵这样一路胡思乱想地爬着石阶,出口是一个宽大的卧室,布置和他在“梦中”见到的那间卧室很相近,装饰很少,只简单摆放着床头柜、床、衣柜和壁炉,因而显得空间更加空阔。墙上开着两扇小小的窗子,没多少光透进来,使室内显得尤为阴冷。 叶迎之牵着他走出卧室,去别处参观:“这里已经有些年头了,室内格局和建筑模式都比较老旧,卧室这里是我后来扩建过的,其他地方都没有动过,每年只是例行维修,以后都可以按照你的喜好装修改建。” 迟筵被吸血鬼牵着游览整个城堡。果然如叶迎之所说,其他地方很多卧室面积都很狭小,并且全部闲置着,可以看出主人并不常光临这些地方,而城堡里也很少有访客造访。 最终叶迎之带他走出城堡,来到了院子里。 花圃里层层浓绿的枝叶掩映之中已经依稀可以看见白色的花蕾,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着。 迟筵走远几步,回望这座建筑。此时已是白天,蓝天之下黑色的城堡庄严肃穆,东西两座塔的塔尖直指苍穹,犹如西洋棋中的黑色骑士。他一眼就认出了眼前这座建筑正是当初叶迎之发给他的照片中的古堡。他当时还不以为意地说着以后有机会一定要过来看看,却没想到一语成箴,主人真的把他带过来了。 想必叶迎之当时说的确实都是真话,并无刻意夸大吹牛的意思。毕竟……他其实是血族的亲王。 叶迎之紧走几步追上他:“我大多数时候都住在这里,你当时也说过你喜欢这里,所以我就直接把你带到这里来了。你不喜欢的话我们可以再换其他地方。” 迟筵抬起头看向他:“可是我现在只想回去,我得回去上课。” 吸血鬼握住他的手,低头凝视着他:“抱歉,阿筵,暂时只有这个不行。在我可以确定自己已经抓住你之前,我不会轻易放开你的手的。” “学校那面我会给你请假,你可以上网看课程视频,也可以通过网络和你的同学们交流、提交作业。如果你还觉得这样不利于你的学业,我也可以聘请相关专业的教授直接来城堡里教你。”血族补充道,“我会尽可能地不给你设限制,也不耽误你的发展。” 迟筵吓了一跳。虽然现在国际上知名高校的教授都时间宝贵极为难请,但他相信这也难不倒这位亲王殿下。 被吸血鬼抓在古堡里关起来已经够可怕的了,他还不想被关在古堡里天天补专业课。 迟筵想都没想地拒绝道:“谢谢您,这就不用了。不过……您能想办法免除掉我所有的课程作业吗?” 第90章 古堡轶事 艾默尔城堡中的所有血族仆从都能够看出亲王殿下的甜蜜和忧伤。 亲王殿下从前不是这样的。他从前基本没什么情绪,对一切事物都表现得冷冷淡淡,无聊的时候就会去棺材里睡觉,一睡就是几百年。 可是自从殿下这次回来之后,他已经足足一个月没有睡过棺材了。 这一切改变都是因为他带回来的那个人类。 城堡里的所有吸血鬼都能看得出来:搂着人类睡觉和吸血的时候;以及看着人类每次说着“没有胃口不想吃饭,让我回去否则我就绝食抗议你就没有健康的血可以喝了,叶迎之我这次真的是认真的,你强行把我抱去餐厅也没用”但只要一坐到餐桌前还是会乖乖把他亲手做的食物吃得干干净净的时候;亲王殿下都会表现出显而易见的甜蜜和愉悦。可是人类闹别扭不开心时的样子又让殿下感到烦恼忧伤。 城堡中负责后勤的爱尔柏塔夫人悄悄和管家先生小声议论着:“恕我直言,我没看出来殿下带回来的那位先生有多不开心,我也不觉得那位先生不喜欢亲王殿下。” 这位同样已经存活了上千年的吸血鬼夫人自认对人的感情体察入微,十分敏感。据她多年来的观察,没有谁能每天和讨厌的人睡在一起还夜夜安眠睡得香甜,没有谁日日和讨厌的人一起共餐还能胃口大开。你可能因为讨厌一个人而格外留意一个人,但是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的目光却会无意识地跟着他打转。 然而这位人类先生明显是后一种情况,证据就是他和亲王殿下同处一个空间的时候,他们的视线总会不自觉地黏在一起,两人的目光纠缠着彼此,却谁都不说话。直到殿下主动起身把他的人类抱回卧室,那种静默又缠绵的气氛才会被打破。 只活了二十年出头的稚嫩的人类,在吸血鬼的古堡中孤立无援,在这里最为亲近的“人”就是把他劫掠来的罪魁祸首,甚至连强作出来的淡漠疏离都维持不了三天。感情丰富的爱尔柏塔夫人一面暗地里感叹,说他“简直可怜得像是剧本里被吸血鬼强抢来囚禁在古堡中的人类新娘”,一面心甘情愿地给罪恶的亲王殿下做着帮凶,期盼着他们的殿下能早日讨得他的小点心的欢心。要知道这上千年来,这是第一次亲王殿下将外人带回自己的地盘,并表现出难以掩饰的喜爱之情。 城堡里的所有吸血鬼仆从都知道可怜的弱小的人类注定逃不脱亲王殿下的掌心,这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但连他们都没想到人类仅仅坚持了四天就完全失守,在第五天晚上就已经再次被他们的亲王殿下彻彻底底地拆吃入腹了——艾默尔亲王殿下并没有特意掩饰这一点,事实上他弄出了很大的动静。虽然城堡里的血族们平日里都装成认真工作毫不八卦毫不关心主人的私生活情况的样子,但这一消息还是第一时间迅速地传遍了整个城堡。 而且他们还知道,自那天起,亲王殿下的大餐就没断过。 所以当他们白天看见人类又在和亲王殿下闹别扭的时候就会忍不住叹息,人类,真是意志不坚定又喜爱自欺欺人的生物。 爱尔柏塔夫人询问着管家先生:“格雷,我想我们是不是应该准备婚礼了?这得早点准备,至少提前半年,就得拟出宾客名单再向他们发出请柬。亲王殿下的婚礼可是一件大事。” 格雷沉吟了两秒便点头道:“那就开始着手准备吧,有劳您了。” 他们甚至没有去请示一下他们的亲王殿下。 格雷暗自寻思着,这些婚礼中的杂事由他们去办好就可以了,反正殿下也不会在意到底要邀请哪些吸血鬼来观礼。至于王妃的受邀亲朋可以稍后再说,可能还得把执法队的队员们借过来做临时保护。当然最后的会场布置、礼服样式、戒指款式、花朵种类这些事宜还是要殿下亲自定夺。 他把这些想法和爱尔柏塔夫人说了,吸血鬼夫人连连夸赞道:“您真是一位井井有条、考虑周全的管家。” 格雷谦虚地回应:“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我之前并没有操办婚礼的经验,还需要您多加提点。” 迟筵并不知道已经有吸血鬼开始着手安排自己的婚礼了,他甚至不知道这座城堡中到底有多少吸血鬼仆从。因为大家大多数都是在晚上开始工作,清扫城堡、打理花圃、准备食材……这些工作都是在晚上完成的,而那个时候他早已经被叶迎之抱回了卧室。白天大多数吸血鬼都会回自己的房间去睡觉,只会留少数几个人“值白班”。 事实上因为他的到来,血族亲王也大大增加了白天活动的时间,完全变成了一只“昼夜颠倒”的吸血鬼,为了满足主人的需要,格雷已经安排了更多的吸血鬼白天工作,并付给他们额外的白班津贴。 这天早晨迟筵照例从血族的臂膀中醒来,他眨了眨眼睛,重新闭上,含糊地推着血族的胸膛:“叶迎之,几点了,去做早饭,我饿了。” “一会儿再去。”吸血鬼微微睁开眼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一点了,宝贝我们直接吃午饭好不好?还能再睡一个小时。” 他说着便又向上拉了拉被子,盖好两人,搂着爱人温软的身体重新闭上眼睛。 “嗯。”迟筵轻轻应了一声,向吸血鬼的身边蹭了蹭,彻底阖上眼睛准备继续睡。他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毕竟这一个月里他的作息时间已经越来越像血族靠拢了。经常是中午一两点才开始吃早饭并午饭,晚上八点吃晚饭并夜宵,然后就和血族一起回房间,一直厮混着,直到第二天中午再醒来。虽然颓废且不健康,但确实惬意。 迟筵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有一个词叫“鬼混”,他现在可不就是和吸血鬼在胡混。 迷迷糊糊就快要睡过去的时候,迟筵却又警醒着清醒起来,再次问身边人道:“叶迎之,今天几号了?” “唔,”吸血鬼应了一声,“我想想……好像是六月六号。” 他的回答并不确切,迟筵伸出手摸向自己的手机,按开看了一眼——已经是六月七日了,显然他身边这位色令智昏、完全沉迷于温柔乡中不问世事的吸血鬼亲王殿下过的还是昨天的日子。 他一下子坐了起来:“叶迎之,我的考试周要开始了!我记得我第一门考试好像在六月九号。” 这些天真是和血族胡混得太过火了。 他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本来还又生气又害怕,但是那天发现自己每天吃的特别好吃的饭居然都是吸血鬼亲手做的后就服了一下软,退了一小步……结果后来就又被这只祸国殃民的吸血鬼半诱哄半强迫地弄得又发展成了这样亲密的关系。他还、还觉得挺享受的……他是不是没救了?被关在古堡之后他的斯德哥尔摩症状好像又加深了。 迟筵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毫无意志力的出/轨的男人,明知道学校才是家,学习才是正宫,这位吸血鬼亲王殿下不是什么好人,以前还骗过自己,但还是根本拒绝不了对方的诱惑,被勾引得整整一个月夜不归宿,对正宫冷漠到底。直到现在正宫拿着家法在家里等着才开始悔不当初——他该考试了。 叶迎之也跟着坐起来从后面抱住他,低头亲亲他后颈:“别着急,没事,我可以让他们给你把考试也免了。你想要多少分?” 这更气人了。这还是个有权有势能直接碾压正宫无法无天的小/三。 迟筵干巴巴道:“交换课程不计成绩,回学校记免修,所以能及格就行。” 但是这不是重点。他回头对吸血鬼道:“我得回学校考试,这是原则问题。”他得做一个负责任有担当的男人才行,虽然和吸血鬼胡混了这么多天,但也得回去考试,否则即使能拿上学分也心中有愧,于心难安。 叶迎之想了想,把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应许道:“可以。我安排明天下午的飞机送你回去。不过宝贝,我也想你能答应我一个愿望。” “什么?”迟筵偏过头看着他。 “今天晚上陪我睡棺材。”叶迎之轻声道,“还有,为了迎接你的到来城堡里一直在筹备举办一个宴会,应该就是在今晚举办,你要作为我的伴侣出席。” 迟筵的身子一下子僵住了:“……都是吸血鬼吗?”他震惊于宴会的消息,反而忽视了叶迎之提出的一起睡棺材的愿望。 “别怕。”叶迎之摩挲着他的腰线,安慰着,“我们只需要露一下面就可以了,然后就可以回棺材里休息。我知道你明天要回学校,不会让你太辛苦的。” 第91章 酒后真言 迟筵把叶迎之的手推了下去。 都什么时候了,吸血鬼还在勾引自己。他侧过身推了推血族的肩膀:“叶迎之,把我的衣服递给我,昨天又不知道被你扔到哪里了。” 吸血鬼走下床从衣柜里拿了一套衣服递给他:“新做好的礼服,先试试合不合身。时间太紧了,不合适的话只能拿给爱尔柏塔夫人简单改改,下次改好尺寸再多做一些。” 好在吸血鬼看起来是一个很与时俱进的种族,礼服也是简单的现代西装款式,而不是以现在的眼光看来很奇怪的中世纪风格。迟筵穿好之后站在地上,叶迎之半跪在他面前给他整裤脚,又站起来低头给他整理袖口和领口,最后才半眯着眼睛上上下下整体打量他一番:“还不错,以后都可以按照这个尺寸来做。” 吸血鬼很快也拿出自己同款的衣服换上,穿上衬衫系上扣子之后却故意把手伸到迟筵面前,理所当然地要求着:“阿筵,帮我系上袖扣。” 迟筵没当回事,自然地低头给他整理袖口,系上袖扣之后又像对方方才做的那样半跪下来给他理顺了裤脚,再直起身子给吸血鬼整理领口。 吸血鬼亲王微微垂下眼的时候两人就正好对视在一起。吸血鬼轻轻道:“阿筵,以后这些就都由你负责好不好?我也会对你负责的。” 迟筵抬头看着他抿着唇没答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泛红。血族就趁机低下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晚上八点的时候衣冠楚楚的吸血鬼宾客们陆陆续续抵达了艾默尔亲王的古堡。 这个宴会原本的确是单纯为欢迎迟筵的到来而举办的,然而一个星期前管家先生向亲王殿下提议不如就在宴会上完成订婚仪式。血族亲王没怎么想就同意了——反正戒指早就已经送了出去。 城堡给到场的宾客们都准备了新鲜的血液,血族们一面品尝着鲜血一面交谈着等待着主人的出现——一向深居简出、以神秘和强大著称的艾默尔亲王突然要在城堡里举办宴会本来就足以令人惊奇,更为重磅的消息则是,亲王殿下要同一个人类订婚了。 他们根本不敢置信,如果不是时间和主角不对,几乎要以为这是一则拙劣的愚人节玩笑。然而艾默尔亲王殿下从没开过玩笑,更没谁敢那他开玩笑,所以这只能是真的。不过这也没什么,即使新娘现在还是人类,等到婚礼的时候亲王殿下肯定会给他初拥,将他转化为吸血鬼。血族的力量强弱一般会受给他初拥的血族影响,而接受艾默尔亲王的初拥后这位王妃殿下自然也会变为强大的血族。 于是血族们开始好奇,是怎样一个人类,有着多么香甜的血液,竟然能够令艾默尔亲王那样传说中的血族神魂颠倒,甚至愿意与他结下婚契——吸血鬼很少会举办婚礼,因为爱情本就飘忽不定,说不准哪天就会变心,考虑到血族漫长的生命,谁也没法保证自己能够从一而终,和另一位血族长久地走下去。他们会结成短暂的伴侣关系,但却鲜少缔结婚姻契约。 管家先生找到城堡的主人时发现他们的亲王殿下正在厨房里煎牛舌,而准王妃正站在一边眼巴巴地盯着他:“不够,再多做点。迎之,多放点蒜好不好?” 吸血鬼亲王面不改色地又扔了几瓣大蒜进锅里。 格雷站在厨房边上,轻轻敲了敲门:“抱歉,殿下,恕我打扰。宾客们已经到齐了,您该带迟先生回去换衣服了。” “等一等,阿筵想吃牛舌,等他吃完再说。”吸血鬼不疾不徐道,“前面的事你们去主持,我和阿筵露一面就可以。” 叶迎之已经发现了,迟筵吃饱的时候一般不太和他计较,比较好骗,也好哄。所以他越想做坏事的时候越会提前有求必应地做好好吃的,把爱人哄好了。 格雷点点头,行礼后悄无声息地离开。吸血鬼亲王熄了火,将煎好的牛舌盛到盘子里,随手雕了一朵萝卜花,配着温水煮过的绿色西兰花一同端上桌,放到爱人面前。再拿起餐桌上已经醒好的葡萄酒给两人倒上。 “多吃蔬菜。喝点酒,对你的身体有好处。”他温声劝着,“不用着急,对于那些吸血鬼来说新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他当然知道迟筵酒量有多差,即便是普通的没什么度数的果酒喝一杯也就晕了。不过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晚上十点的时候吸血鬼亲王终于带着传闻中的人类出现在到场宾客面前——他只是站在二楼的走廊中央,对着楼下大厅中的宾客们点头致意,并没有来到血族中间。他身边的人类软软依靠着他,脸颊泛着红晕,看起来就很听话很依赖他的样子。 叶迎之捏了捏迟筵的手,小声道:“阿筵,给他们看你手上的戒指。” 迟筵吃牛舌宵夜时被叶迎之哄着喝了两大杯酒,思维早已变得迟钝,连刚才换衣服都是吸血鬼帮他换的。 他听见吸血鬼在耳畔对他说话,下意识地仰起脸对着血族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两个酒窝都露了出来。他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吸血鬼说的是什么,随即转过头对着下方的大厅扬起了左手,脸上笑意不减。 叶迎之一瞬间简直被他笑得花了眼,心快速地跳了起来,恍神片刻后连忙搂住他的腰,掐着他左腰的软肉低声道:“傻阿筵,不许笑了,不许笑了。来,过来,转头看着我,看我。” 他看着迟筵又偏过脸看向自己才舒缓了表情,拿出一个黑色盒子悄悄塞进爱人手里,嘴里继续诱哄道:“乖,打开盒子,把里面的戒指取出来,给我戴上。” “这是订婚戒指,我后来特意又让人去打造的,和我之前给你的那枚是一对,都是银的。结婚戒指的样式由你挑好不好?” 他小声说着,伸出了自己的左手,特意张开无名指两侧方便对方戴戒指。 迟筵一板一眼地按照他的指示做着动作,戴完之后又仰起头对着他笑,像等待表扬似的。 吸血鬼再也忍不住,用力将他抓进怀里,用獠牙刺进他的脖颈——交换血液本来就是订婚仪式之一,但他也是真的忍无可忍了。这个家伙,从开心地吃完牛舌开始,就开始诱惑他。 大厅中的吸血鬼中爆发出祝贺声和喝彩声,喧闹而喜乐。 怀里的人类也像是被这些情绪所感染,软软地搂上他的脖颈,开心地小声道:“叶迎之,我好喜欢你。” 他看见血族挑抬起眼睛看他,一对上对方的目光便又腼腆而无比灿烂地笑了。吸血结束一被放开就倏地亲上了吸血鬼的嘴角。 叶迎之简直恨不得现在就直接抱起人类抱到自己的棺材里藏好。 但是仪式还没有结束。鉴于对方只是普通人类,按照仪式,交换鲜血的最后一步是要他主动割开左手食指指端,让对方吮吸他指尖伤口的血。 吸血鬼的喉咙动了动,看向爱人。阿筵现在醉成这个样子,想一想就能猜到这个仪式会是何等甜蜜的折磨。简直是对他的考验。 还是要速战速决。叶迎之果断地直接用自己左手拇指指甲割破了自己的左手食指,将染着血的指端抵到人类的唇边,垂下头轻声诱哄道:“乖,阿筵,帮我舔一舔,舔一舔然后我们就可以回去休息睡觉了。” 迟筵喝醉后果然好骗,闻言没怎么犹豫,点了点头便把血族流血的食指含进了嘴里。有他熟悉的鲜血的味道。他特意仔细用舌尖舔了舔流血的指尖。 吸血鬼黑沉的视线一直凝视着他。他感觉到后就抬眼去看吸血鬼,露出柔软、信赖而毫不防备的笑容。 喝醉之后他真是格外爱笑,面对叶迎之时更是一点都不吝啬。 应该都已经结束了。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血族亲王绷着脸扫了他的管家一眼,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便看向大厅中的吸血鬼宾客们略作致意,随即打横抱起自己的未婚爱人直接离开,将大厅中的欢呼声和祝贺声都抛在后面。 他相信格雷他们会招待好这些客人们的。 迟筵一直到被抱到地窖中的黑色棺材之前才稍微清醒过来,他被血族放到地上,微微仰头看向吸血鬼:“叶迎之,为什么来这里,说好的回去休息睡觉了。你骗人,你又骗我。” 叶迎之知道爱人现在比较幼稚,思维也直线而简单,只能顺着哄:“阿筵,我没骗你。你早晨答应我今天我们在棺材里睡觉的,你忘了?” 迟筵想了想,好像的确有这件事,虽然他自己也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答应。唔,他大概是想哄叶迎之高兴,如果叶迎之喜欢的话他也不是很介意陪对方睡棺材。他认真地点点头:“那今天我们就在棺材里睡。” 吸血鬼掀开棺材盖,把爱人推进去,然后自己也躺了进去。昏暗的地窖中,两人的身影渐渐全部没入黑色的暗沉沉的棺材里。一只苍白而修长的手从棺材里伸了出来,左手无名指上的银色戒指在烛火下反射着微弱的光芒,它缓缓将棺材板拉正、合上,只留下一道供空气流通的缝隙。 黑色的棺材里逸出血族亲王轻柔的叹息:“……宝贝,我也爱你……” ———————— 很久之后迟筵才渐渐清醒过来,他可以感受到自己和吸血鬼正紧密地拥抱在一起,四周很暗,空间狭小而封闭——叶迎之一定是又趁机把他骗到了棺材里。 他的意识渐渐回笼,方才醉酒后的那些记忆也跟着一起回来。他情不自禁地在吸血鬼侧颈上狠狠咬了一口。 吸血鬼亲王好脾气地安抚着他:“乖啊,醒了?头疼不疼?喝点水?” 黑暗中一个保温杯被递了过来,迟筵拧开杯盖喝了一口,温度正好,有点甜,是蜂蜜水。 迟筵刚想说的话又忘了。 半晌后他迟疑着小声道:“叶迎之,你要把我变成吸血鬼吗?” 不管怎么说,当着那么多吸血鬼的面交换戒指都不像是简单的仪式,他没法自欺欺人假装自己忘了或者猜不到其中的含义。 叶迎之在他耳廓上亲了亲:“不会。” 他把惶惑不安的人类轻轻搂进怀里:“初拥无异于亲手杀死你,我既下不去手,也舍不得。” 随即吸血鬼在他耳边轻巧地笑了笑:“何况你这么贪吃,把你变成没有味觉的血族,我怎么舍得。” 第92章 血族 第92章 血族 迟筵是第二天中午和叶迎之乘飞机回的索菲斯。 他再一次认识到这个不为人所知的黑暗世界的力量,吸血鬼的飞机顺利的跨越国境, 没有受到任何阻碍。迟筵想到自己的护照还一直在宿舍放着, 被劫去城堡的时候连签证都没有,就总把自己代入成吸血鬼的走私食物。 迟筵一共有三门考试, 分散在考试周中,从六月九号开始要考到六月二十号。后面两门考试当然还来得及复习, 六月九号早晨这门考试却有点紧迫。 叶迎之自知理亏,不该明知爱人有事还把对方关在棺材里胡作非为, 一直到第二天中午飞机该起飞了才放出来。他记得迟筵说过不能挂科的话, 特意暗地里嘱咐了格雷,让他注意着别让迟筵考试不及格。 迟筵并不知道叶迎之暗中的动作, 当天深夜到达索菲斯后叶迎之要带他一同回去,说是明天早晨起来给他准备早餐然后亲自送他去考试。 迟筵听后十分心动,然而很容易猜到这样下去他一定又是和吸血鬼继续厮混,直到明天早晨匆匆忙忙地进考场。于是还是摇摇头拒绝了:“不要,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根本静不下心来。” 叶迎之举起手保证道:“这回我绝对不弄你不打扰你,和我走吧。” 迟筵仰起头在他唇边轻轻吻了一下:“你等我这段时间,让我一个人好好学习,顺便好好想想, 我想清楚就回去找你。” 他的眼神清亮,神情认真。叶迎之摸了摸唇上被他碰过的地方, 妥协道:“那你快点儿想。” 叶迎之把格雷打发走,亲自开车把迟筵送回寝室,目送着他走进去。 迟筵回到自己宿舍拿出平板就开始学习课件。学到凌晨三点的时候睡了一小会儿, 五点钟醒来又继续学,学到七点的时候觉得差不多了,课件已经全部看了一遍,去年的样卷也看了,于是开始睡觉,睡到早晨八点半起床去学校准备参加九点半开始的考试。 不得不说这里的教学制度特别可爱,他们这门考试不要求计算出最终结果,只需要把差不多的计算步骤摆在卷子上就行,而且全部课程都是五十分就算及格。 迟筵不知道叶迎之是怎么给他请的假,他对江田等这面的朋友说的理由一概都是“生病了,在叔叔这里养病”。他考完第一场后和江田约了在学校咖啡厅见,江田见他之后第一句话就是问:“病好了?” 迟筵点点头:“好了。” 江田关切道:“考试没问题吧?你缺课那么多天。” 迟筵诚恳道:“是我之前高估了它。”早知道昨天学两个小时就够了,剩下时间都应该用来补觉。 江田笑着骂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尺子你签证该到期了吧?准备什么时候回国?” “考完试,马上就回。”迟筵搅拌着手中的咖啡,抬起头看向友人,“等你回国再联系。” ———————— 考试周结束之后,在迟筵查到自己的成绩之前,格雷已经率先拿到了他的成绩单并呈给吸血鬼亲王:“殿下,王妃殿下的成绩很好,并不需要我替他作弊。” 叶迎之点点头:“阿筵的考试都通过了是吗?” “是的。”格雷看向面前强大的吸血鬼,迟疑道,“还有一件事……” “阿筵订了回国的机票?你想告诉我这个?”血族亲王的表情依然很平静,他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人类亲手给他带上的,他们的订婚戒指,虽然到现在为止他也没正式告诉过迟筵那天他们已经订婚了。 “我已经知道了,直接去准备飞机吧。” 迟筵坐在宽大的座位上,感受着飞机起飞、拔高,闭上了眼睛。他知道再过不久他就将彻底离开南半球的土地,回到自己的故乡。他没想跑,也没打算骗叶迎之,他真的只是想自己好好想一想。 遇见叶迎之的时候心动、沉沦的都太快,没法真的和他生气,没法拒绝对方的要求,不想和对方分开,只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都给他,睡棺材什么的他其实都不计较,叶迎之喜欢的话他愿意天天陪对方睡棺材。迟筵以前没喜欢过什么人,只感觉身边的人谈恋爱也不是他这个样子,他不知道自己这样是否正常,他觉得自己得弄清楚自己的心意后再给吸血鬼答复,否则只这样遵循心意、**和本能地和对方厮混着对自己和叶迎之都不负责。 他算盘打得清楚,趁着考试周复习期间投了几家暑期实习的简历,其中一家通知他后天去面试。暑假实习两个月的工资不算太多,但足够他支付去欧洲往返的机票和办理签证等其他相关开销了。他已经成年了,出国探望自己的吸血鬼情人的钱实在不好意思也没法开口同爸妈要。 迟筵正在心里盘算着,乘务员小姐走过来轻声询问他要喝些什么。 迟筵随口说喝茶,乘务员又报了一溜儿茶名,问他喝什么茶。最后迟筵要了龙井。热茶入手,是用开水茶叶现泡的,一起端过来的还有一盘干果。 迟筵低头道谢。他的机票都是由国家负责公派留学、交流的机构代订的,统一标准是订中国的航空公司的普通舱,所以他来回坐的都是国航。结果登机前一天收到航空公司发来的短信,说是他获得了升舱资格,办理登机的时候直接就升到了头等舱。 反正是好事,这种临时免费升舱的事情也时有发生,不算太奇怪。迟筵虽然不知道自己被升舱的原因,但还是欣然接受了。十多个小时的旅程,能舒服一些最好。 他在起飞前给叶迎之发消息告诉了他自己打算回国想一想再去找他的事,发完之后又有些怂,不敢知道叶迎之会不会生气,会是什么反应,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地直接打电话给运营商把自己的澳洲手机号注销了。他在心里安慰自己,叶迎之想联系他总会有办法的,他不来联系自己,应该就是默认了他的做法,给他时间和空间好好考虑。 然而迟筵万万没想到下飞机后他拉着箱子刚走出去就看见吸血鬼正站在机场大厅里等着自己。 国内正是盛夏,血族亲王穿着简单的黑色西裤和白色衬衫,衬衫袖子微微向上挽至小臂,明明是寻常的衣着打扮,但他身材高挑容貌出众,只是随意地站在人来人往的大厅中就能轻易吸引众人的目光。 管家先生垂着手,恭敬地站在他身后。 迟筵张了张嘴,愣在了原地。 吸血鬼已经看见他并快速向他走了过来,像特意来接机的老朋友一样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箱子,关切道:“累不累?” “你怎么……过来了?叶迎之,你有看到我给你发的短信吗?” 看到了,然后发现你连手机号都没敢留下。敢做不敢当的小坏蛋。 吸血鬼偏过头来看着他,微微一笑:“看到了,我完全同意你的意见。所以我昨天已经让格雷在国内置办了房产,你慢慢想,我陪着你。” “可是我看见你就会觉得很喜欢你……根本没法静下心来好好想。” 叶迎之悄悄握住他的手:“那就一直喜欢下去,永远不用清醒。这就是我想要的。” 机场内熙熙攘攘,刚从地广人稀的大洋洲回来的迟筵很不习惯,总觉得别人能看见他们在这里腻歪。他拉了拉叶迎之:“你开车过来的吗?回车里再说。” 叶迎之这次明显有备而来,他把迟筵的行李都交给格雷,让格雷开车带回去,然后牵着迟筵上了另一辆车。一上车他就拉着迟筵的手按在自己左胸上,认真道:“阿筵,我和你一样。我还觉得是你给我下了咒,否则我怎么会看见你就像迷了心窍一样,除了你什么都顾不得想不到了?” 他放下迟筵的手,用额头抵住爱人的额头,与他十指相扣:“别着急,我们一起想,想一辈子也不怕。到时候如果实在想不明白,就别想了。” 如叶迎之所说,迟筵还真的想着想着就忘了想这回事了。 他本科毕业后因为叶迎之的缘故申请了欧洲的大学的研究生,并在研究生毕业和同吸血鬼亲王在古堡里完婚。迟筵对亲朋好友都谎称是在这里读书期间和叶迎之相识的,经过他和亲王殿下艰苦卓绝的努力迟筵父母最终认可了两人的关系。 婚礼当天迟筵父母拉着他在一边悄悄道:“小筵啊,你媳妇儿朋友很多啊,来这么多人。看来亲家势力不一般,你小心点以后过日子的时候多让让你媳妇儿,注意保护自己别受欺负。” 迟筵看了看满屋子的吸血鬼,听着父母的话,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经常性犯怂了,都是遗传的。他安慰父母道:“你们之前都看到了,迎之他对我很好的,天天亲自做饭给我吃,不会欺负我的,放心吧。” 晚上迟父和迟母回到自己房间,迟父对夫人嘀咕着:“我总有种嫁儿子的错觉。” 迟母附和着:“诶,我也是这么觉得,一定是错觉。” 两人对视一眼。迟父挥挥手:“算啦算啦不管他了,养那个臭小子养那么大总算是解脱了,以后让他媳妇儿管他吧。” —————————— 迟筵毕业之后就留在欧洲工作。两人成婚之后叶迎之每个月都会喂自己的血给迟筵喝,由于他的血的缘故,迟筵一直维持着年轻的外表,从外面看来岁月并未给他留下太多的痕迹。年轻的时候还容易搪塞糊弄过去,过了四十岁自己这副青春永驻的样子就不太好解释了。 叶迎之索性建议他直接退休,在古堡之中多陪陪自己。 迟筵想了想也就同意了。即使外表看起来再怎么年轻,他也可以感受到自己内在的逐渐衰竭,和刚认识叶迎之的时候比起来他的体力已经远远不如当初了。他清楚自己的人生已经走过了大半,和几乎永生不死的爱人相比,他能继续陪伴对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们已经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年,而最多再过三四十年,他可能就要先走一步了。 迟筵问叶迎之遇到自己之前的上千年都是怎么过的。叶迎之很平静地回答说看看日出、看看日落,躺进棺材里睡一觉,几百年就过去了。醒来看看这个世界还是没有什么意思,再睡一觉,就又是几百年过去。 迟筵犹豫了很久之后问他有没有想过自己不在了之后会怎么办。 叶迎之看着他,沉吟着,最终第一次试探着问:“阿筵,你有没有想过,到那个时候变成血族和我在一次。”在爱人充满生气和活力的时候他当然不舍得把对方变成冰冷的血族,可是假如有一天阿筵要彻底离开他,去到他追不到找不到的地方,那么他自然更愿意以这种方式把爱人永远留下,留在自己身边。 叶迎之满怀期待地等待着对方的回应,迟筵却摇了摇头,抬起头看着他,脸上露出痛苦而茫然的神色:“不要。如果我有了悠长的生命,你不要我了怎么办?如果你不理我、不回应我怎么办?叶迎之,我没法不爱你,如果有一天你不要我了,我只能一个人一直一直等着你……等着你回头看我一眼。我不想、不想那样……太绝望了。” 他拼命摇着头,眼睛里充盈着有若实质的痛苦和挣扎,仿佛已经预见了那样的场景。叶迎之心疼地把他抱进怀里安慰着,口中不断重复着“我怎么会不要你呢”“我根本没办法没有你”“阿筵你不要怀疑我”“乖,没事了,我一直都在”…… 这样过了很久,迟筵才渐渐安静下来,但自那之后叶迎之也不敢再提这件事。至少现在人是在他身边的,是属于他的。他会一直一直抓着他的阿筵,永远不放手。 岁月悠长静好,两人在古堡中相伴着又度过四十个春秋。 在又一年春天来临的时候,迟筵意识到自己恐怕坚持不到荷花开放的时候了。 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时他才发觉自己对爱人的独占欲竟然那么强。希望叶迎之能在漫长的生命中爱上另一个人,最好是一个愿意变成吸血鬼陪他的人,然后忘记自己,这样他就不会寂寞了,可是只要想到这种可能性他就心痛得难以自己。那是他的叶迎之,他才不要把他让给任何人。 他们在一起的这些年里叶迎之一直都只吸他的血,他甚至不愿意叶迎之再去吸食别人的血。 迟筵想起以前看过的一部叫《gattaca》的电影,电影中男主一号一直靠男主二号提供的血液、毛发等物伪装成男主二号的身份,影片最后男主二号准备自杀,在自杀之前就特意为男主一号留下了足够对方使用几十年的自己的各种血液、毛发样本。 他从中获得了启发,在格雷的帮助下每日都抽取自己一部分血液贮藏在古堡中,并特意叮嘱管家先生等他死后才能告诉亲王殿下。 如果叶迎之省着点喝,他留下的那些血液也能够对方喝几年的?至少一年的量应该够吧?他有些懊悔自己没早想到这点,否则这么长的时间里,至少也能给叶迎之留出足够他喝几十年的血, ……那样,是不是至少在我死后的几十年里,他就还都会想着我,都还会属于我? 可惜现在他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了,他的身体不允许他每天损失太多的血液,甚至连叶迎之日常都小心翼翼地不敢像过去那样肆意吸血。 这样想一想,叶迎之好像已经有连续七天没喝过他的血了。 迟筵躺在床上,意识模糊地想着。 他这些天越来越虚弱,医生建议他最好卧床静养。给他看病的是普通的人类医生,很是惊奇于他和年轻的外表不符的衰竭的内里,只是慑于主人的威势不敢说出去。 迟筵勉力地从床上站起来,扶着墙,一步步沿着石阶慢慢走向通往摆放着棺材的地窖。他早就想好了,等他死了,他一定要把叶迎之的棺材霸占上,这样即使以后吸血鬼再爱上别的人,也没法再带那个人来属于他们的棺材里温存了。 一百零七阶台阶,他在这几十年里来回走了无数遍。这一次大概是最后一次,他走了足足一个小时。 最后迟筵扶着棺材边缘,走不动了。 叶迎之原本是去给爱人熬粥,端着粥回卧室的时候却发现爱人竟然不在了。他很快就猜到了迟筵的去向,匆匆赶下来后正看见爱人两手扶着黑色棺材的边缘,听见声响后慢慢抬起头来,睁着无辜的黑色眼睛看着他,瘪了瘪嘴:“迎之,抱我进去。你答应我这棺材送给我的。” 一把年纪了,还是这么能撒娇。 叶迎之也预感到了什么,笑了笑,像从前那样讲爱人抱了起来,轻轻放进棺材里,温柔地看着对方的眼睛:“乖,老公抱你。” 迟筵躺在里面,望着他笑了,露出两个大大的酒窝。 他得意地孩子气地炫耀着:“迎之,我给你留了东西,你离开之后格雷会帮我交给你。” 血族弯下身轻吻他的额头,伸出手去整理他的鬓发,随意道:“你说你留下的那些血吗?我已经都喝完了。” 迟筵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略带埋怨地看着他,表情有些难过。 原本以为,至少可以让爱人多惦记他一年的。 吸血鬼只轻笑着吻了吻他的唇。阿筵的血,他当然舍不得剩下。 他轻声问着自己的爱人:“阿筵,你还是不愿意和我永远在一起吗?” 迟筵只觉得很疲惫,他缓缓闭上眼睛,慢慢摇着头,极小声道:“不要……太难受了……等着你……太难受了。” 叶迎之只觉得心中涌上一股莫大的悲哀。他不知道为什么,阿筵潜意识里总认为他会不要他,会不理他,而他只能一直等着他。 “我怎么会让你一直等我……”他喃喃着,缓缓将整个身子都探进棺材里,将迟筵拥在怀里,最后一次用唇描摹着爱人的眉眼,同时从左手衣袖中拿出早已藏在其中的银刀,快速划开迟筵的左手腕。 迟筵被疼痛所激,一下子又睁开眼重新看向爱人:“迎之……你想喝血吗……怎么不用牙……” 鲜血滴落在刀刃上,滑过刀锋,浸润了整个刀脊。 叶迎之温柔着笑着安抚着他,低头轻轻舔舐他淌血的手腕,看着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抬头冲迟筵笑了一下,右手却快速举起沾满了爱人鲜血的刀刺向自己的心脏。 他拔出刀扔到一旁,血族的血一下子涌了出来,染满了他的手。 吸血鬼低下头,用沾满鲜血的苍白的手轻轻捧起爱人的脸,微笑道:“阿筵,没事的,我和你一起走,我永远陪着你。” “……只是,阿筵,答应我,答应我。如果有下一次,陪我到永恒……好不好?” 迟筵用剩余的最大的力气抱住叶迎之,泪水已经不知不觉糊了满脸:“……我答应你,不管多久,都会陪着你……” 他说着,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眼睛也缓缓闭上。一滴泪滴从他闭合的眼角滑落,最终消失不见。 血族把爱人抱在怀里,躺下,摆出两人平日睡觉的姿势。一只苍白的染着红色鲜血的手从棺材里伸出来,慢慢地、慢慢地将棺材盖拉正,合上。 这一次,严丝合缝,不留任何空隙。 他从变成血族的那天起就知道唯一能杀死自己的办法,就是用沾着他爱人鲜血的银器刺入他的心脏。如果他不曾爱上人,就永远不会死。 可是他爱上了一个人,便心甘情愿同他一起离开。 阿筵,你走了,这个世界对我而言也没有了意义。 黑色的棺材永远地阖上,吸血鬼搂着他的爱人,闭上了眼睛。 第93章 撞邪 第四卷:轮回四:天师·阴阳世 第93章 撞邪 黑暗的,空寂无一人的走廊里, 迟筵独自向前走着, 脚步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唯一的光亮来源于他的手机。 迟筵心里有些发毛了,他开始有些后悔这样草率地没多做准备就直接过来。他没告诉过宋锦, 就算说了宋锦也不一定信——其实他也怕鬼,很多时候都是强撑着不得不面对。 手机的光毫无预兆地灭了, 整个走廊彻底陷入黑暗中。迟筵收起无来由自动关机的手机,停在了原地。 他能感受到有东西在接近。 一只小手怯怯地拽了拽他的衣摆, 迟筵回过头去, 看见一个小女孩害怕地拉着他,仿佛畏惧着什么东西。她小小声哀求着:“叔叔带我离开这里好不好?这里好黑、好冷、我好害怕。” 迟筵咽了下唾沫, 紧张地垂眼看着拉着他的小女孩,轻声道:“好。” 他可以感受到自己喉头肌肉的紧张。他知道这时候不能答应,答应了就相当于把自己的十分之七八的命送到了鬼怪手里,只有两三分还由自己握着。但是不冒点险引诱对方露出弱点,他也没把握能制得了这东西。 和外表表现出来的不同,这可不是什么小鬼。 和人斗、和鬼斗,到最后都是算计;被人算计了,被鬼算计了, 就都是死路一条。 小女孩得到应许之后更凑近了他,指着他胸前挂着的小瓷瓶道:“叔叔挂着的是什么东西?取下来给我看看好不好?” 迟筵再次勉强笑着点了点头:“好。” 他把手放在自己小瓷瓶上, 缓缓地、一点点地把系着瓷瓶的黑绳从自己脖子上摘下来。 这东西在怕他的瓷瓶,所以故意引诱他把护身符取下来,他知道。 他还猜到这东西大概会设计让他的瓷瓶失手掉在地上。 那他可舍不得。 所以迟筵伸出手, 直接把瓷瓶稳稳地放在一旁的窗台上。 而就在瓷瓶脱手的刹那,邪气四溢。 脚边的鬼物发出一声猝不及防的低压的痛吼。它的双眼变得通红,两行血泪从中流了下来,它的四肢拉长,仰起头怨毒地看向迟筵。 它的声音变得凄厉无比,刺得人耳膜生疼:“……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是人啊。”迟筵笑了一下,指向那枚瓷瓶,“只不过那个东西,是用来镇压我自己的。” 鬼物露出人化的不可置信的表情。 迟筵看得分明,不敢浪费时机,直接一脚将那东西踢翻在地,伸手将早已准备好的符篆贴在它的胸口。 看着那东西化作黑烟消失,迟筵才舒出一口气,重新取回瓷瓶仔细戴着脖子上,打开手机手电筒照着眼前的路离开这栋建筑。 乌云散开,月色打在他的脸上。 他没说谎。他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而已,除了出生在迟家,除了天生邪气萦身。 天师世家的长子长孙,却是天生鬼邪之气。 那个瓷瓶是那人送他的,确实能帮他镇压自身充斥的邪气,替他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宋锦夫妇正在外面等着他,看见他出来后宋锦便搓着手迎出来着急地询问道:“尺子你没事吧?解决了没?” 迟筵歪了歪头,仰起头冲他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叔叔,带我离开这里好不好?” 宋锦还没反应过来,他妻子陶娟娟已经吓得大叫一声,指着迟筵看了半天才意识到面前的就是迟筵本人,然后冲上来对他就是一阵捶打。 她没什么力气,迟筵也意识到自己玩笑开过头了,于是连声说着抱歉,微微侧身躲着,不敢彻底闪开,宋锦赶紧上前把陶娟娟拉开了抱在怀里轻声安慰。 过了一会儿陶娟娟才镇定下来,在身前比了一个幼童的身高,小声问迟筵:“尺子,那个,就是你刚才假装的那个,解决了?”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一样。 这个问题宋锦一早就问过,但迟筵也没嫌陶娟娟多此一问,而是再次肯定道:“还好,没我想的那么厉害,解决了。” 陶娟娟这才松了一口气。 早春的夜里还很凉,宋锦催着两人赶紧上车,离开了这个地方。 宋锦和陶娟娟都是迟筵的高中同学。宋锦是迟筵那时候最好的朋友,他和陶娟娟早恋迟筵给他打掩护的那种关系。后来念大学时宋锦和陶娟娟约好了报的当地同一所学校,迟筵当时为了就近照顾母亲和外公,最后选的大学也在r城,和两人离得也不远,自然就没断了往来。 毕业后迟筵留在学校继续读研究生,现在还差半年毕业。宋锦则为了一直以来的理想报考了当地的公安部门,家里帮了点忙,毕业后顺利成为一名人民警察;陶娟娟是学医的,本科比他们晚一年毕业,现在在一家医院实习。r城毕竟不算大城市,各方面竞争都不激烈,但胜在生活安稳。陶娟娟和宋锦毕业后就直接结了婚,难得他们不嫌弃迟筵碍事,照顾他孤家寡人,三天两头还经常叫他去家里吃饭。 两个星期前陶娟娟被他们医院派到近郊一家医院去交流学习工作,时间为期三个月。近郊的这家医院分为东区和西区两个区,西区是主区,多数医生和病人治病看病都在那边,东区的主要设施只有一座办公楼和一个住院部,两区之间步行也有二十分钟的路程。但是r城本来就不大,患者多数还是会选择去市里几家有名的公立医院看病,这家医院的病人就不算多,再加上主区也有可供住院的床位,分到西区住院部的病人就更少,是以常会给人冷清的感觉。 陶娟娟才刚参加工作,没什么资历,近郊这所医院的工作虽然比她原本的医院清闲一些,但是离市区太远,医院里的年长医生都不愿意过来,所以这个交流工作的名额才落到她头上,她来了就被分配到西区住院部跟着工作。 一个星期前她被排到值夜班。陶娟娟畏寒,特意带了块儿毯子过来,但她忘了把毯子从办公楼的办公室里带过来,半夜一点多的时候觉得冷得不行,就和带她的医生说了一声跑去办公楼里拿毯子。她办公室在办公楼四楼,拿完毯子锁门出来的时候就听到了楼上传来隐隐的哭声,但五楼只是器材室和储物室这些房间,连走廊灯都没亮,这个点更是不可能有人,她当时就觉得心里一哆嗦,没敢去看,直接就往楼下跑——办公楼是老楼,连电梯都没有。结果刚跑到楼道口的时候就被轻轻拉住了,她回头一看,一个只到她腰部、脸色苍白的小女孩仰着头轻轻问她:“姐姐,我好冷好黑好害怕,你带我离开好不好?” 陶娟娟当时就吓懵了。她以前上学的时候就听说过不少关于医院的怪谈,心里多少有点犯怵,上班之前特意让迟筵给她准备了一堆驱鬼符镇邪符平安符之类的装在自己口袋里。她也不知道有用没用,就是当个心理安慰,没想到真的碰见了这种东西,吓得直接掏出口袋里装的那些符篆连同自己的毯子都向对方扔去,然后趁机挣脱跑了出来。 她当晚吓得发了高烧,醒来后和宋锦说了这件事,宋锦直接借着生病给她请了假,宋陶两家人也都忙着找关系活动着赶快给她结束这个交流工作,最后她领导同意说等她病好就直接回原医院就行了。 本来这件事就该结束了。没想到那天起陶娟娟开始做起了噩梦,她总是回到办公楼那个昏暗的楼梯间,然后被一只冰凉的手拉住,小女孩轻轻仰起脸问她:“姐姐带我离开好不好?” 起初两天的梦还是这样,第三天梦里她再次不可自控地回过头去,却看见对方流着血泪的苍白的脸,怨毒地看着他,凄厉地喊着:“为什么不带我离开?!让我跟你走!” 陶娟娟吓得几乎精神崩溃,甚至不敢睡觉,但精神上又撑不住。她爸妈急得不行,要带她去寺庙里看看是不是撞邪了。这时候宋锦才想起来不用找别人,现在的寺庙道观也未必都可信,被骗还是其次,陶娟娟再这样下去肯定受不了,反而迟筵应该就有些办法,不如先让尺子给看看。 陶娟娟撞见那东西的事才过去不到一周,迟筵正在学校埋头写论文,在宋锦特意给他打电话说起这事之前并不知情,得知消息之后赶快赶去了宋锦家,判断陶娟娟应该是被那东西缠上了。 迟筵对这些神鬼之术的研究有限,也清楚自己本事并没多大,对上陶娟娟这起邪门事一时也没有头绪。但他知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不管是怎么回事,直接找到那东西把它解决掉,陶娟娟的问题自然就化解了。 他明白迟则生变,到后面谁知道那东西会对陶娟娟做什么,况且单是这样做噩梦陶娟娟都要被折磨得精神衰弱了,于是当即决定当晚凌晨就回郊区医院的西区办公楼去把那东西解决了,是以才有了之前的一幕。 迟筵和宋锦夫妻俩都是多年的朋友,从高中相识至今已经有七年了。寻常夫妻尚且有七年之痒,朋友能处这么长也是难得,彼此都有默契,多的话也不必再说。宋锦问迟筵是回学校宿舍还是回家,得到回家的答复后将迟筵送到他家楼下,陶娟娟又感激非常地邀他周末到家里吃饭。迟筵答应后便同宋锦夫妇告辞,嘱咐他们回去好好休息。 迟筵现在和外公住在一起,房子不算小,三室两厅,现在只剩爷孙两人就显得格外空旷。这时候已经将近凌晨三点,万籁俱寂,迟筵轻手轻脚地开门进去,不敢惊扰到老人休息。 玄关的灯还开着,肯定是外公知道他出去了还没回来,特意给他留的灯。 迟筵进门后悄悄把灯关上,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开始收拾洗漱。 时间已经不早了,他一天都没闲着,又跑去郊外收了一回鬼,精神高度紧绷,躺在床上就觉得昏昏欲睡,没多久就睡死了过去。 自然没有看到,一个黑影缓缓推开了他的卧室门,从门外爬了进来。它的四肢很长,怪异得犹如某种奇特的软体动物,却是人形人面,双眼通红,淌着血泪。 这是一只阴气极重的怨鬼。如果迟筵醒着,一定能分辨出来这就是他在医院西区办公楼五楼遇到的那只,也是之前缠着陶娟娟的那只。 他之前并没能真正除掉这东西,反而被它缠了上来。 那个东西缓缓的,一点点地接近,离床越来越近。 然而它没有注意到,房间主人的床上还有一个黑影,正趴在人类身后,紧紧地缠着它的目标。 那个黑影却注意到了这个恼人的家伙,他暂时放开甜美的人类,微微抬起身,挥了一下手。 那东西仰面发出一声无声的哀嚎,真正的、彻底地消失在了空气中。 第94章 意中人 第94章 意中人 第二天迟筵早晨十点才醒来,餐桌上已经摆好了豆腐脑和油条, 豆腐脑上浇着卤汁, 铺着炸辣椒和韭菜花,闻上去香气四溢。外公正拿着老式收音机在阳台上浇花听京剧。 迟筵看着早餐有点羞惭, 自己在屋里睡觉,老人已经晨练并顺便买早餐回来了。不过他也觉得安慰, 外公身体硬朗,很能和小区里其他老头老太们一起自得其乐, 他看着也安心。 他吃完早餐后把碗筷收拾了, 外公晨练时已经把菜买了回来,迟筵捡了茄子和青椒出来, 拿了土豆,到午饭的时间炒了一个地三鲜,又炒了一个番茄炒蛋。他做饭水平不高,只能说是勉强能入口,所以经常直接从学校食堂买饭回来和外公一起吃。 迟筵陪外公吃完午饭后回学校待了半天,到饭点又像往常一样买了饭直接回家。现在家里只有老人一个人,他既不放心,也想多陪陪外公, 所以只要不是太忙一般都会回家住。外公退休前在机关工作,每月有三四千退休金, 逢年过节单位还会发些米面,迟筵上大学后就开始在外实习,他现在念的是学硕, 学费本身不高,如今每月实习工资也有一两千,加在一起足够他们爷孙两人在这个小城市里生活,等到他正式工作之后还能更宽裕些。 晚上吃饭的时候外公问道:“小筵啊,你昨天那么晚回来,干嘛去了?” 迟筵知道外公是老**员,坚定信仰马克思主义唯物理论,因为迟家的缘故恨屋及乌对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更是深恶痛绝,并不支持他学迟家那些东西。他不想惹得老人想起迟家的事生气,也没敢和外公说实话,只好编道:“没做什么,就是和宋锦他们出去吃饭然后玩了一会儿。” 宋锦高中的时候就常来家里,也算是老人看着长大的,知道他品性端正,毕业后工作稳定成家立业,走得都是正道,听说迟筵是和他在一起外公便放心了一些,点了点头转而关心起另一件事:“小筵啊,你看宋锦都结婚快一年了,你什么时候也带给对象回来给外公看看?外公走走得也放心。” 迟筵放下筷子,无奈地看向老人:“您别瞎说,您身体好着呢,说这些做什么。” 外公笑了笑,继续道:“还是得看你成家立业了才安心。宋锦妻子不是在医院工作吗,有年龄相当的你也让她帮你介绍介绍,咱不图别的,人好就行。” 迟筵没再说话。他明白外公倒不是一般长辈那样非要催婚,而且他现在年纪也不大还没到催婚的年龄。外公是真的放心不下,母亲失败的婚姻始终让老人如鲠在喉。他还记得母亲的葬礼上,外公白发人送黑发人,一直流着泪喃喃着“当初坚持不让你嫁过去就好了”。 思及往事迟筵心里也有些黯然,还是宽慰老人道:“您放心,这事不能急,总有一个最合适的人在等着我。” “怎么和小女孩似的,男孩子要主动一点,要不然都让别人抢跑了。”外公笑了,浑浊的眼睛闪了闪,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抹怀念和悲伤,“你娘当初也是这样,我和你外婆老笑她。” 迟筵赶紧插话讲起自己实习工作和学校的事,将这个话题带过。不想让外公想起母亲后难过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他不敢和老人说——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从情窦初开的年纪开始,一直喜欢那个人。 至今他已经有七年没再见过那人,甚至得不到关于对方的任何消息,爱恋却一点点在心底发酵,丝毫不曾淡去,反而越酿越深。但他也知道不要说对方会不会有回应,离开迟家之后他和对方已经算作两个世界的人,今生是否能再见还是个问题。以他现在的身份,即使千里迢迢找去了叶家恐怕也见不到那个人,更有可能的是被叶家门外的阵法拦下,进都进不去。 想到这里他握住了胸前的瓷瓶,悄悄举到唇边碰了碰,神态中流露出几分伤感。 即使是现在,晚上睡觉的时候还会不由自主地想念那人的怀抱和气息,甚至有时半梦半醒间会恍惚觉得那人就在他身边,搂着他。甚至有时会觉得……那人在抱着他、吻他。但清醒过后也明白,那些不过是自己的幻想甚或是妄想而已。 就这样按部就班地又过了一个星期,除了周末应邀去宋锦家吃了一顿饭都一切如常。宋锦和陶娟娟知道他家里还有外公在,每次叫他去吃饭都会给他装一些已加工的半成品菜回去,如四喜丸子、梅菜扣肉、红烧鸡翅这些,拿回去只要蒸一蒸热一热迟筵和外公就又能吃一顿。 周三迟筵吃完晚饭正洗碗的时候门铃响了,外公去开的门,来的人是宋锦。 迟筵有些讶异,猜不到宋锦又来找他做什么,擦了擦手,招呼着把友人带进自己房间。 家里有三间卧室,一间是外公和外婆以前的房间,现在外公一个人在住;一间是迟筵的房间;另一间是迟筵母亲的房间。母亲过世后外公曾提过让迟筵把房间腾出来当成他的书房,迟筵说现在他的房间就够用,拒绝了。所以那间卧室通常都闲置着,只有迟筵打扫家的时候会进去。 因为他们母子搬回来的时候迟筵正该上高中,需要学习,家里已经没有多余的房间给他当书房了,迟筵母亲就特意选了较小的一间房做自己的卧室,把大的房间留给了迟筵,里面摆着一张一米五的单人床,靠墙放着衣柜,另一边还有他的书桌和一个小书架。 宋锦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他的卧室了,随手翻了翻迟筵桌子上的书,泛黄而薄脆的纸页上绘制的繁复阵图看得他眼晕,图旁边的篆书字也难以辨认,他勉强只能认出几个字。 “……以彼之骨,入此之心……这都是什么东西?”他嘟囔着。 迟筵走过去把书收好:“就是老迟家那些该入土的东西。” 按照迟家的惯例,由长子继承家业,子孙分家的时候可以从藏书阁拿走一本书的副本,选书的时候完全是盲选,选的时候谁都不知道书的内容。但是他是第一个被“分”出去的长子长孙,原本理当继承迟家的人,之前没有过先例,所以让他盲选了三本书的正本走。 迟筵当时挑了两本又大又厚的和一本看起来特别破旧的。大厚的内容多,老的书里说不定有什么珍奇的记载,他当时是这样想的,拿到后才发现两本大书里记载的都是一些术法基础,正合他用,价值却不大,老书里则记载了许多他看不懂的秘术。 迟筵对迟家毫无感情,自然也不贪求甚至是在意迟家的东西,当时会拿书走还是抱着能坑老迟家一点是一点的想法,离开迟家后发现由于自己体质的缘故,一般鬼物虽然不敢近身,但还是容易招惹麻烦,为了自保才开始对着那两本大书摸索着学了起来。他自小在迟家长大,虽然从没有人专门教授他这些东西,但耳濡目染之下学起来也算快,没用多长时间就掌握了一些门道。 真论起来他现在除了这个“迟”姓,和迟家真是半点关系都没有。而他之所以还一直保留着迟姓没有改随外公和母亲姓苏也不是因为他们母子离开时迟家曾霸道地说过他母亲可以改嫁,但他不能改姓,而是因为那个人。 他怀念那个人喊他名字时的感觉,在迟家那样的天师世家长大,他也同样笃信一个人的名字有着特别的含义,只要他还是迟筵、还叫迟筵,那个人至少会记得他的名字,可是如果他改了姓,那个人就连他现在叫什么都不知道了,他们就真的一点联系都没有了。 宋锦看着友人将书收好,想起迟筵救自己妻子的丰功伟绩,顿时油然而生敬畏之心,对着那本被收起来的书拜了拜。 他和迟筵是高中时认识的,两人高中一直都在一个班,也算一种缘分,处得久了彼此熟了宋锦也大概知道一些迟筵家里的情况——他家原来在外地,只有他母亲是r城人,但是后来他爹出轨另娶,他父母就离了婚,他母亲带着他回到r城投奔他外公外婆。在现在这个社会,这样婚姻破裂的事情也没什么可稀奇的,还在上高中的宋锦只唏嘘了一下便没有在意。 他发现自己这位哥们不太一般是在高三那年,高考前夕。 他们高中是可以自己选择走读或是住宿的,家在市里的同学一般都会选择走读,家在周边县城离得远的同学则会住宿。宋锦和迟筵之前一直都是走读,但高考前那个学期时间紧迫,为了不松懈、少浪费时间,他俩商量好就也都申请了住宿。 差不多离高考还有一个月的时候,一天晚上十点半两人下了晚自习,准备回宿舍冲个澡然后睡觉。教室里的空调坏了,那两天的天气出奇的热,晚上一大群学生挤在在教室里学三个小时,感觉每个人都闷出了一身汗,出了教室被风一吹更不舒服。 好巧不巧的是宿舍浴室那天晚上停水,没法洗。 宋锦那时候正被学习压力所迫,精神高度紧张,本来计划好的事情突然受到阻碍实现不了,心里就像长草了一样难受,本来还只是有七八分想洗澡,现在就变成了十分得想洗澡,只觉得要是今晚洗不上澡今天就过不去,晚上睡也睡不好。 他后来想想当时心里跟魔怔了似的,可能就是撞邪的前兆。 第95章 礼物 迟筵看见浴室外的停水通知也觉得心烦意乱,想了想向宋锦提议道:“我记得从学校西墙翻出去再往西走不到五分钟就有一个公共浴室, 要不咱们拿上东西去那简单冲一下。” 宋锦一听就同意了。学校晚上有门禁, 但是几乎所有男生都从操场西面的西墙翻进翻出过,这对他们而言根本算不上什么。 浴室开到晚上十一点, 迟筵和宋锦走到的时候已经将近关门时间了,有三三两两往出走的人。两人交了钱, 看门的管理员把衣柜钥匙给他们,提醒道:“快一点儿, 快到点了。” 宋锦点了点头也没往心里去, 他们就打算冲一澡,而且如果有客人没洗完的话通常会晚关五分十分钟, 肯定能来得及。 浴室建的很是简陋,就像北方二三十年以前那种很多单位都有的公共澡堂,四周安着一圈莲蓬头,中间有一个很少有人会用的浴池。后来住房条件改善,基本家家户户都会在自家留出浴室,这种公共澡堂就渐渐绝迹了。 他们高三的时候学校搬到了r城的新区,新区的地方比较偏,据说是未来的发展重点地区, 但现在还没发展起来,城市人口还是主要集中在以前的老城区里, 使得这里看起来显得有些偏僻。有很多外来务工人员为了节省房租就在这附近住,一般下班回来就会来这些公共澡堂里冲一下解解乏;而且这里靠近火车站和汽车站,夏天的时候一些短暂停歇的旅客也会来这里洗澡, 所以学校附近像这样的公共浴室还有几个。离学校最近的这个是其中年头最老、设施最破旧、也最便宜的一个。 迟筵和宋锦只想简单洗洗赶紧回去好好休息,也就不多挑剔环境,脱了衣服拿上洗澡用品就冲了进去。他们进去的时候还有两个人正关了莲蓬头向外走。浴室面积不算小,除去刚走的那两人,只有零星两三个莲蓬头下还有人,但看样子也到了收尾阶段。 中间的浴池是空的,靠里面的一排灯坏了,忽明忽暗的,两人就近挑了两个好用的莲蓬头,开始洗。 洗澡不用嘴,宋锦嘴闲下来就开始讲:“尺子,我给你讲道数学题,从网上看来的:有一个人在一个和咱们这样类似的澡堂里洗澡,他进来的时候看见浴池里有三个人,莲蓬头下有五个人,在他洗的过程中又进来四个人,有两个人从浴池里直接离开,有一个人从莲蓬头下离开,他和另外两个人先后进入浴池,这时候他坐在池子里环顾四周,发现莲蓬头下还有七人。你说对不对?” 迟筵想了一下:“这么想吧,都按加这个人自己的情况算。浴室里原来有九个人,走了三人,来了四人,应该还有十人。浴池里原来有三人,走了两人,来了三人,应该有四人,那么莲蓬头下应该有六个人,算错了。” 宋锦干巴巴道:“这本来是个鬼故事来着。” 迟筵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深更半夜荒郊野外,不要讲这么应景的鬼故事。” 宋锦嗤笑道:“这一看就是编的,谁没事干进来洗澡还把人数得那么清楚呢。” 在他们说话的功夫又有三个人洗好了收拾东西出去,可以清楚听到外间更衣室开箱子、锁箱子的声音,很快,这些声音也都消失了。 迟筵催促道:“快点洗吧,别说话了,就剩咱们了,一会儿门房该进来赶人了。” 宋锦道:“没事儿,还有一个比咱们先进来的呢。” 他向迟筵身后努了努嘴,迟筵转身去看,果然看见自己身后隔着两个莲蓬头还有一个人正开着水背着身子在那里洗澡。 他直觉觉得有些不对,印象中进来的时候那里好像并没有人。他小声对宋锦道:“大宋,你进来的时候看到那个人了吗?” 宋锦摇了摇头:“没注意,刚进来的时候就着急地找莲蓬头想赶快洗,刚才就一直边洗头边和你说话,一直闭着眼睛,没注意。” 迟筵也一直面冲宋锦背朝那人,并没注意到对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或者是对方一直在那里,只是自己进来时没有注意。 他又回头朝后面看了一眼,对方依然背对着他,低着头,双手放在头上搓动着,好像在洗头的样子,莲蓬头上的水刷刷的浇下来,隔绝了迟筵部分视线,令他看不清晰。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门房粗嘎的喊声:“十一点五分了,十八号十九号快一点出来诶,就剩你们两个了。” 迟筵和宋锦同时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号牌,迟筵十八号、宋锦十九号。 门房的嘟囔抱怨声和踢踢踏踏的离开的脚步声一起隐隐约约地传进来:“该关门了,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宋锦干笑了一下,压低声音道:“门房记错了吧?” 迟筵转头看向那个人,“他”还保持着那个背对着他们,低着头,手放在头上搓动的洗头的姿势。 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同友人开口讲。 如果他没判断错的话,那应该不是人。 迟筵拉低宋锦,耳语道:“你听到刚才那个门房说的话了吗?‘十八号十九号快一点出来,就剩你们两个了’,这里只有两个人能出去,那东西是个地缚灵,它出不去的。” 说到这里迟筵害怕得咽了一下唾沫:“除非它借着咱们中的一个人的身份出去。” 宋锦一下子被吓住了,迟筵说得太真,他只觉得毛骨悚然,寒毛一根根立了起来。他调转视线甚至不敢看那个方向,哆哆嗦嗦道:“……怎、怎么借啊?” 迟筵没说话,沉默地看着他,似乎在想着什么。 他半边脸被笼罩在浴室的阴影之中,目光很平静,却看得宋锦一阵阵发毛,不由得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尺子,没事吧?” 他吞了口唾沫,放轻了声音:“……你是迟筵吧?” 迟筵轻轻点了点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把淡绿色的芦荟沐浴露倒在自己左手掌心,右手抓过宋锦的手臂,蘸着沐浴露在他手背上快速画了一个符,同时小声快速嘱咐道:“注意点儿别蹭掉了。你直接往出走,那东西能够感觉到你手上有东西,这里还有一个人可以选择,就不会冒险追你。听我的快走别管我,我有办法,否则咱们谁都逃不了。” 宋锦全身的肌肉都因畏惧而紧绷着,勉强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虽然还弄不清楚此时的情况,但他选择相信迟筵的话。于是点点头,力持正常地走了出去。 迟筵看着宋锦从门口消失,一颗心放下去又提起来。背后窜过一阵凉意,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被那种东西盯上的感觉。 他知道那个东西正盯着他。 它想走,害死他,它就可以出去了。 迟筵伸手轻轻摩挲着胸前的小瓷瓶,努力克服着内心的紧张和恐惧。 他小时候被鬼害过,不止一次。普通的孤魂怨鬼畏惧他体内的邪气而不敢近身,那些因他是迟家长孙而故意加害的厉鬼和恶鬼可不会。它们隐藏在暗处,一次次试图将他置于死地。所以他至今依然本能地怕着这些东西。 在他最弱小无助的时候,无数个惊惧交加的夜里,是那个人把他抱在怀里哄着、安慰着,他才能安下心来进入梦乡。 迟筵举起瓷瓶轻轻吻了吻,将它取下来缠着拿在右手上,同时抹开沐浴露,在自己左手心上快速画了一个驱鬼符。 瓷瓶是那人送他的。他离开迟家两年,再得不到关于对方的半点音讯,这些天师世家都自诩大隐于市,普通人想找上门去是千难万难,却使得他连一封信都寄不过去。就在他以为对方大概已经忘了自己的时候,今年过年时却收到了那人寄来的礼物,正巧赶在农历正月十五他十八岁生日那天送到。 礼物的包装简单,里面只有这一个瓷瓶和一张便笺,便笺上只用熟悉的笔迹简单写着“给我的宝贝,要随身携带”几个字。迟筵拿上之后却宝贝地不行,放在手里细细端详着,一刻都舍不得放下,发现瓷瓶上系着一根黑绳后就连忙将瓷瓶戴到了脖子上。 他一开始不知道这礼物有什么用,戴了几天后才发现效果。 从前迟筵从不敢在公共场合袒露身体,像这样在公共浴室洗澡更是不敢,夏天都尽量穿深色衣服,因为他前胸和两肩上都用朱笔画着镇邪符以镇压他自己体内的邪气,若是被别人看到一定会让人觉得过于怪异。 迟家没人管他,唯一关心他的母亲只是一个在迟家毫无能力也无话语权的普通人,这镇邪符还是那人每次帮他画上的。一般一个月重描一次即可,他还在迟家的时候那人却会每星期就给他描一次。离开迟家之后迟筵就开始学着自己画,后背上那个他自己够不着,就索性不画了,剩下三个也能镇住他体内泰半邪气。 迟筵原本只当普通挂饰一般戴着那个瓷瓶,只是因为送礼的人才格外珍惜,渐渐就发现这瓷瓶不凡之处——它不仅能镇压他体内的邪气,一般妖邪鬼物也不敢接近它。 第95章 礼物 第95章 礼物 迟筵看见浴室外的停水通知也觉得心烦意乱,想了想向宋锦提议道:“我记得从学校西墙翻出去再往西走不到五分钟就有一个公共浴室, 要不咱们拿上东西去那简单冲一下。” 宋锦一听就同意了。学校晚上有门禁, 但是几乎所有男生都从操场西面的西墙翻进翻出过,这对他们而言根本算不上什么。 浴室开到晚上十一点, 迟筵和宋锦走到的时候已经将近关门时间了,有三三两两往出走的人。两人交了钱, 看门的管理员把衣柜钥匙给他们,提醒道:“快一点儿, 快到点了。” 宋锦点了点头也没往心里去, 他们就打算冲一澡,而且如果有客人没洗完的话通常会晚关五分十分钟, 肯定能来得及。 浴室建的很是简陋,就像北方二三十年以前那种很多单位都有的公共澡堂,四周安着一圈莲蓬头,中间有一个很少有人会用的浴池。后来住房条件改善,基本家家户户都会在自家留出浴室,这种公共澡堂就渐渐绝迹了。 他们高三的时候学校搬到了r城的新区,新区的地方比较偏,据说是未来的发展重点地区, 但现在还没发展起来,城市人口还是主要集中在以前的老城区里, 使得这里看起来显得有些偏僻。有很多外来务工人员为了节省房租就在这附近住,一般下班回来就会来这些公共澡堂里冲一下解解乏;而且这里靠近火车站和汽车站,夏天的时候一些短暂停歇的旅客也会来这里洗澡, 所以学校附近像这样的公共浴室还有几个。离学校最近的这个是其中年头最老、设施最破旧、也最便宜的一个。 迟筵和宋锦只想简单洗洗赶紧回去好好休息,也就不多挑剔环境,脱了衣服拿上洗澡用品就冲了进去。他们进去的时候还有两个人正关了莲蓬头向外走。浴室面积不算小,除去刚走的那两人,只有零星两三个莲蓬头下还有人,但看样子也到了收尾阶段。 中间的浴池是空的,靠里面的一排灯坏了,忽明忽暗的,两人就近挑了两个好用的莲蓬头,开始洗。 洗澡不用嘴,宋锦嘴闲下来就开始讲:“尺子,我给你讲道数学题,从网上看来的:有一个人在一个和咱们这样类似的澡堂里洗澡,他进来的时候看见浴池里有三个人,莲蓬头下有五个人,在他洗的过程中又进来四个人,有两个人从浴池里直接离开,有一个人从莲蓬头下离开,他和另外两个人先后进入浴池,这时候他坐在池子里环顾四周,发现莲蓬头下还有七人。你说对不对?” 迟筵想了一下:“这么想吧,都按加这个人自己的情况算。浴室里原来有九个人,走了三人,来了四人,应该还有十人。浴池里原来有三人,走了两人,来了三人,应该有四人,那么莲蓬头下应该有六个人,算错了。” 宋锦干巴巴道:“这本来是个鬼故事来着。” 迟筵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深更半夜荒郊野外,不要讲这么应景的鬼故事。” 宋锦嗤笑道:“这一看就是编的,谁没事干进来洗澡还把人数得那么清楚呢。” 在他们说话的功夫又有三个人洗好了收拾东西出去,可以清楚听到外间更衣室开箱子、锁箱子的声音,很快,这些声音也都消失了。 迟筵催促道:“快点洗吧,别说话了,就剩咱们了,一会儿门房该进来赶人了。” 宋锦道:“没事儿,还有一个比咱们先进来的呢。” 他向迟筵身后努了努嘴,迟筵转身去看,果然看见自己身后隔着两个莲蓬头还有一个人正开着水背着身子在那里洗澡。 他直觉觉得有些不对,印象中进来的时候那里好像并没有人。他小声对宋锦道:“大宋,你进来的时候看到那个人了吗?” 宋锦摇了摇头:“没注意,刚进来的时候就着急地找莲蓬头想赶快洗,刚才就一直边洗头边和你说话,一直闭着眼睛,没注意。” 迟筵也一直面冲宋锦背朝那人,并没注意到对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或者是对方一直在那里,只是自己进来时没有注意。 他又回头朝后面看了一眼,对方依然背对着他,低着头,双手放在头上搓动着,好像在洗头的样子,莲蓬头上的水刷刷的浇下来,隔绝了迟筵部分视线,令他看不清晰。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门房粗嘎的喊声:“十一点五分了,十八号十九号快一点出来诶,就剩你们两个了。” 迟筵和宋锦同时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号牌,迟筵十八号、宋锦十九号。 门房的嘟囔抱怨声和踢踢踏踏的离开的脚步声一起隐隐约约地传进来:“该关门了,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宋锦干笑了一下,压低声音道:“门房记错了吧?” 迟筵转头看向那个人,“他”还保持着那个背对着他们,低着头,手放在头上搓动的洗头的姿势。 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同友人开口讲。 如果他没判断错的话,那应该不是人。 迟筵拉低宋锦,耳语道:“你听到刚才那个门房说的话了吗?‘十八号十九号快一点出来,就剩你们两个了’,这里只有两个人能出去,那东西是个地缚灵,它出不去的。” 说到这里迟筵害怕得咽了一下唾沫:“除非它借着咱们中的一个人的身份出去。” 宋锦一下子被吓住了,迟筵说得太真,他只觉得毛骨悚然,寒毛一根根立了起来。他调转视线甚至不敢看那个方向,哆哆嗦嗦道:“……怎、怎么借啊?” 迟筵没说话,沉默地看着他,似乎在想着什么。 他半边脸被笼罩在浴室的阴影之中,目光很平静,却看得宋锦一阵阵发毛,不由得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尺子,没事吧?” 他吞了口唾沫,放轻了声音:“……你是迟筵吧?” 迟筵轻轻点了点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把淡绿色的芦荟沐浴露倒在自己左手掌心,右手抓过宋锦的手臂,蘸着沐浴露在他手背上快速画了一个符,同时小声快速嘱咐道:“注意点儿别蹭掉了。你直接往出走,那东西能够感觉到你手上有东西,这里还有一个人可以选择,就不会冒险追你。听我的快走别管我,我有办法,否则咱们谁都逃不了。” 宋锦全身的肌肉都因畏惧而紧绷着,勉强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虽然还弄不清楚此时的情况,但他选择相信迟筵的话。于是点点头,力持正常地走了出去。 迟筵看着宋锦从门口消失,一颗心放下去又提起来。背后窜过一阵凉意,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被那种东西盯上的感觉。 他知道那个东西正盯着他。 它想走,害死他,它就可以出去了。 迟筵伸手轻轻摩挲着胸前的小瓷瓶,努力克服着内心的紧张和恐惧。 他小时候被鬼害过,不止一次。普通的孤魂怨鬼畏惧他体内的邪气而不敢近身,那些因他是迟家长孙而故意加害的厉鬼和恶鬼可不会。它们隐藏在暗处,一次次试图将他置于死地。所以他至今依然本能地怕着这些东西。 在他最弱小无助的时候,无数个惊惧交加的夜里,是那个人把他抱在怀里哄着、安慰着,他才能安下心来进入梦乡。 迟筵举起瓷瓶轻轻吻了吻,将它取下来缠着拿在右手上,同时抹开沐浴露,在自己左手心上快速画了一个驱鬼符。 瓷瓶是那人送他的。他离开迟家两年,再得不到关于对方的半点音讯,这些天师世家都自诩大隐于市,普通人想找上门去是千难万难,却使得他连一封信都寄不过去。就在他以为对方大概已经忘了自己的时候,今年过年时却收到了那人寄来的礼物,正巧赶在农历正月十五他十八岁生日那天送到。 礼物的包装简单,里面只有这一个瓷瓶和一张便笺,便笺上只用熟悉的笔迹简单写着“给我的宝贝,要随身携带”几个字。迟筵拿上之后却宝贝地不行,放在手里细细端详着,一刻都舍不得放下,发现瓷瓶上系着一根黑绳后就连忙将瓷瓶戴到了脖子上。 他一开始不知道这礼物有什么用,戴了几天后才发现效果。 从前迟筵从不敢在公共场合袒露身体,像这样在公共浴室洗澡更是不敢,夏天都尽量穿深色衣服,因为他前胸和两肩上都用朱笔画着镇邪符以镇压他自己体内的邪气,若是被别人看到一定会让人觉得过于怪异。 迟家没人管他,唯一关心他的母亲只是一个在迟家毫无能力也无话语权的普通人,这镇邪符还是那人每次帮他画上的。一般一个月重描一次即可,他还在迟家的时候那人却会每星期就给他描一次。离开迟家之后迟筵就开始学着自己画,后背上那个他自己够不着,就索性不画了,剩下三个也能镇住他体内泰半邪气。 迟筵原本只当普通挂饰一般戴着那个瓷瓶,只是因为送礼的人才格外珍惜,渐渐就发现这瓷瓶不凡之处——它不仅能镇压他体内的邪气,一般妖邪鬼物也不敢接近它。 第96章 求助 今天可能要靠这瓷瓶来救自己一命了。 迟筵并不确定这地缚灵的力量有多强, 只感觉对方不会轻易被自己身上的邪气吓退。不过午夜二十四点就能显形出现,露出人形的地缚灵…… 他不敢把后背露给那东西,只能背对着它,小幅度地向外挪。 莲蓬头下那个“人”依然在洗头, 慢慢洗着, 一点点转过了身子。 迟筵不敢看它的“脸”,却又不敢错开视线,只能看着那东西转正身子,抬起头,露出正面。 那是一张苍白麻木的脸, 五官单薄,如木刻一般, 单薄到令人记不住它的样子。浴室中的顶灯明明暗暗,映照着斑驳的光影,昏暗的光线下那个东西似乎是在……笑。 木雕般的嘴角向上扬着, 如同寺庙道观神龛中的咧着红艳双唇的笑着的泥塑神像。虽然这东西的脸上并无一丝血色。 它一点点地向迟筵挪着, 迟筵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动不了了。 积着水的澡堂地面仿佛一瞬间变成了深渊泥潭, 令他深陷其中不得逃脱。这种感觉和陷入沼泽地中越挣扎越身陷还有所不同, 更像是鬼压床的那种感觉, 明明意识清醒着, 却无法指挥自己的身体,无法做出反应,心中很惶急,意识在拼命挣扎, 偏偏什么都做不了。 迟筵感觉到有水从上面冲下来,他早已关掉的莲蓬头不知什么时候又开了。水流流泻而下,浇在他的身上,也将他画在手心上的驱鬼符冲刷殆尽。 他眼睁睁看着在水流作用下缠绕在自己手上的黑绳被冲散,一圈圈散开,他的手垂在那里,一动不能动,最终在重力作用下,小瓷瓶轻轻的,“叮”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在那一瞬间痛惜的感觉甚至压过了恐惧。 迟筵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随着瓷瓶垂落,刹那周身邪气溢散。而就在这转眼的功夫,再抬起头时,那个东西已经消失不见了。 迟筵有些疑惑,难道那个东西畏惧他的邪气消失了?不对,他现在还是不能动,那个东西一定没有离开。 就在这时,他感到右脚脚踝一凉。迟筵缓缓地用眼角余光去看那个方向,只见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右脚,那个东西正趴在地上,仰起头看着他…… 宋锦率先走出去迅速穿好衣服后还是放心不下,找到门房就打算回去救迟筵。他留了个心眼,没说闹鬼,否则门房肯定不会信,而是谎称里面有人小偷溜进去偷他们东西,现在他朋友正拦着小偷不让走,让他出来找人帮忙。 没想到门房还是不信,坚持说他一直在这里盯着,根本没看见有人溜进去,偏要自己进去看一眼确认一下。 宋锦见迟筵迟迟不出来也放心不下,也想回去看友人,便拿手机打电话给自己最好的一个兄弟,让他做好报警救人的准备,跟着门房回到了浴室。 浴室非常安静,只有滴答的滴水声,宋锦一眼就看到迟筵靠在浴室墙上,闭着眼睛,像是已经晕过去一样。 他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不敢确定对方是否是为了保全自己已经遭遇了不测。并且他要承认,他很怕,甚至不敢接近自己的友人去确认对方是否安好。 他怕,怕被他叫醒的,睁开眼睛的那个已经不是和他高中朝夕相对的好兄弟迟筵,而是迟筵口中那个要借着一个人的身份“出去”的东西。 最终还是对友人的担忧战胜了恐惧,宋锦走上前拍拍他的肩道:“尺子,尺子,迟筵,你没事吧?醒醒,快醒醒,你可一定得醒过来啊!” 他又叫了好几声迟筵的名字,对方才缓缓睁开眼睛。眼神清明,看向他时也是熟悉的感觉。宋锦缓缓吐出一口气,没错,这个还是迟筵,消失的是那个东西。 迟筵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却是看向地上。他在地上逡巡了一圈,明显是在找什么东西,没有找到后露出了明显的惶急之色。就在这时他低下头,看到了好好挂在自己胸前的小瓷瓶,他用手举起瓷瓶,低着头看了许久,直到确认瓷瓶完好无损后才徐徐吐出一口气。 之后两人便收拾了东西相携着一起往学校走。 从前走时没什么特殊感觉的昏暗道路现在在宋锦眼里看来也变得鬼气森森起来,他不由得跟迟筵跟得近了些。 “尺子,你怎么能认出那种东西……还会画这个符?”他举起自己左手问道。沐浴露已经干在了他的皮肤上,但他还是没敢蹭掉迟筵给他画的那个符。 “我爸他们一家都是以此为业的天师,所以我多少也会点。” 宋锦听闻之后很是好奇,顿时胆子也变大了一些,很想抓住迟筵多问他些相关问题,但看见友人一副不想多提的样子也就住了嘴。他以前就知道迟筵他爹做了对不起他们母子的事,对自己这个儿子也没多少关爱之情,所以从感情上友人应该很不喜欢自己的父亲,也不喜欢他口中的那个“迟家”,不想提也是自然的。 但他还是抑制不住好奇,于是改口问道:“尺子,那刚才是你把那个东西消灭了?赶走了?” 迟筵摸了摸自己胸前的小瓷瓶,摇了摇头:“不是。这是我的一个护身符,刚才是它救了我。” 在那东西抓住他的脚的时候,他曾隐约看见掉落在地上的瓷瓶中散出了一股黑雾,随即他就失去了意识,直到宋锦回来将他叫醒。而他醒来后,那个东西已经消失了,瓷瓶却好端端得被他戴在脖子上。所以一定是瓷瓶内有乾坤,能在关键时刻救他的命。 迟家的术法遵循天道,叶家的传承却是鬼道,虽然同为天师世家,但本身走的就是不同的道法体系。迟筵知道自己的见识修为较那人自然远远不如,小瓷瓶周身完满无暇,浑然一体,除了穿黑绳的地方找不到第二个空缝,因而迟筵也从没指望能看透这瓷瓶内里的玄机。 宋锦却不在意迟筵究竟是凭自己能力消灭的那东西还是靠护身符力量取胜,得知友人这一层出身之后他就一直觉得对方不一般,能解决一些普通人寻常办法解决不了的问题。 时隔多年,这一次迟筵又成功帮陶娟娟摆脱了缠着她的恶鬼,宋锦更觉得友人能力非凡。 他这次也是为寻求帮助而来。 在迟筵房间坐定之后宋锦便从公文包中拿出了一叠照片和案宗文件,指着其中一张寻常的一家三口合照对迟筵道:“尺子,你看一下,这是r城下面屏谷县凤水镇的朱辉一家三口,他们一家本来在过年时开一辆三轮摩托货车离开凤水去相距不远的青尧镇探亲戚,然而至今过了一个月还没有音讯,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无论是凤水镇还是青尧镇都没发现他们的踪迹。沿途也没有任何明显线索。” “当然这还不是最诡异的。”宋锦顿了顿,看向友人道,“屏谷县的两名警员在查这家人的下落时决定在他们出发的同一时间从凤水出发,骑摩托车重新走一遍他们可能走的那条路,以图发现线索。然后……那两名警员也消失了。” 第97章 线索 第97章 线索 “这都快八点了,怎么赶这时候跑过来?陶娟娟呢?”迟筵一边翻看着宋锦拿来的照片和案宗一边问道。 “娟娟今天值夜班, 我刚把她送过去, 顺路来了你这儿。一会儿我就直接回家睡觉,正好明天早晨接娟娟下班把她送回家再去上班。”宋锦道, “这个案子是刚报到市里的,我师父分到我头上让我先看看有没有什么眉目, 我研究了半天也没研究出什么东西,就是觉得挺邪门的, 所以想着拿过来让你看看。” 迟筵“啧”了一声, 放下手里的照片,抬头看向友人:“我又不是这专业的, 我哪懂这些啊?” “你不是会点道术吗?”宋锦嘿嘿地露出一副“你别谦虚了”的笑容,指指照片道,“我见人家小说电视上有这种术法,看一个人的照片、拿着这人用过的物件就能算出来这人的下落。我就想着……万一你会呢。” 说到这里他不好意思地揪了揪头发,自己也觉得这想法有些不靠谱了。友人也许有本事驱走那些东西,但未必会这种还不知道是否真实存在的术法。 没想到迟筵点了点头肯定道:“我用的那种不算道术,不过我倒的确知道有相关术法,也有会使的人, 可惜我不会。”这种寻人找物之法不算高深,迟家就有很多人会, 然而他并不能算“迟家人”。 说话的功夫迟疑又看了一遍对案情的描述,眉头微微蹙起:“大宋,这案子很急吗?” “急,”宋锦点点头,“毕竟关系到五个人的性命。现在他们根本是不知生死,如果正处于危险之中那早一点找到他们这五人获救的希望就大一些。而且这是我师父交给我的第一个有点技术含量的案子,我想办好了,让他看看。” 迟筵点点头:“这上面写了,朱辉一家在凤水是开小卖部的,为了不耽误生意,正月十五晚上七点钟关了门后才驾驶三轮摩托车前往青尧镇,目的是回妻子刘青凤的娘家探望,过了正月十六再绕到去县里拿货然后再回凤水。关于这些朱辉家的邻居以及刘青凤娘家人说法都一致,如果一切顺利朱辉一家三口应该在晚上十点左右到达刘青凤娘家,可是他们却一直没出现,刘青凤的哥哥联系不上他们,正月十六等了一天,十七的时候一早跑去凤水镇询问才从邻居口中知道他们一家人早就出发了。” “所以屏谷县那两名负责的警员判断他们是在凤水到青尧镇的路上失踪的,但是白天在沿途搜索线索的时候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被困扰了一个星期后他们决定同样在晚上七点开始沿途搜索,希望能发现一些白天容易错过或忽略的线索……结果这两名警员就也失踪了。” “那么这个出发时间可能确实有些问题。” “没错。”宋锦烦躁地扒了扒头发,“这些我也清楚。娟娟明天白班后天休息,我正打算明天去单位和师父说一声就出发去凤水镇那边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不行就等晚上七点也走走去青尧镇的那条路。” 他暗骂一声:“我还不信真有鬼了。” 迟筵平静地看着他:“是真有鬼啊,你还见过。” 宋锦抬起头看向他,脸色发青,怨怼道:“尺子!” 迟筵笑了笑:“没事儿,别紧张。我这两天正好没什么事,等我和外公说一声,明天陪你一起去。” 宋锦自然是对这个消息喜出望外,约定好了明天从单位出来后就来接他。 家里有速冻水饺和火腿肠、罐头等速食食品,外公简单加工一下就可以吃,陶娟娟后天休息的时候也可以给外公送饭。外公则表示自己身体还很好,自己料理生活没什么问题,就算迟筵十天半个月不回来也没事。 翌日十点多的时候宋锦来迟筵家里将他接上,中午十二点钟的时候便到达凤水镇。凤水镇一名姓李的警员接待了他们,指引两人去朱辉家中的小卖部看了看,并和周围的邻居聊了聊,得到的信息和案宗上所写的并无什么不同。 三人在镇中走访了一中午,并在凤水青尧两镇之间骑摩托车打了一个来回,然而还是没有发现更多的线索。 回到凤水镇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迟筵看了看手机:“先吃饭吧,吃完饭等七点咱们再过去看一下。” 姓李的警员听到这话后明显有些畏惧,向两人讪笑道:“我这也该到点儿下班了,晚上估计陪不了您两位了,您看行不?” 宋锦眯起眼打量着他:“那条路到晚上是有什么不对的吗?” 李姓警员不安地搓着手,有些犹豫道:“倒没什么不对的,就是从正月开始到现在没了五个人了,还有两个是我同事。虽然说咱们不信这个吧,但心里多少有点发憷,现在晚上都没什么人敢走那条道。” 迟筵想起一件事:“那以前没出过这样的事吗?晚上从凤水镇去青尧镇的其他人呢?他们就没走失过?偏偏只有朱辉一家和追查他们失踪的两个警员消失了?” 李姓警员道:“那条路咱们下午也走过,您二位也已经看过了,偏得很,您开来那汽车根本开不进去。从凤水到青尧的能通车的大路不是这条,当初朱辉一家是为了图快,一直走的这条翻山的小路,平时这条路很少有人走。以前也没听说过有类似的事,据朱辉邻居家说朱辉家以前也走过这条路,还带他们走过,也从来没出过事。” 宋锦点了点头,让那警员回去了,只继续借着他们下午骑的那两辆摩托车,说是等回来之后再还。 两人在凤水镇等到晚上七点,开始沿着那条山间小路骑行。这时候不过三月中旬,北方倒春寒,天气并不暖和,太阳落山后更甚。还没到春分,天黑得早,这个时候已经全黑了,只能靠摩托车前的大灯照着前方的路。 两人骑得并不快,一边骑着一边打着手电筒观察路两边的景况,宋锦看左边,迟筵看右边。 骑了两个多小时后山间渐渐起了雾,视野变得更不清晰,迟筵拢了拢身上的夹克,打了个哆嗦,回头对宋锦道:“大宋,这太冷了,而且也看不清楚,不行咱们回去吧,或者骑到青尧镇再歇,然后明天再过来。” 宋锦却没理他,而是直直看向左边,半晌后才开口,拿手电筒照向一个地方:“尺子,你看那边是不是有个东西?” 迟筵顺着手电筒光柱所指向的方向看去。山间一片黑暗,只有影影幢幢的的仿若鬼魅的重重树影和生长得杂乱无章的植被,一颗树下有一条小土沟,凭借着手电筒的光芒依稀可见有一个红色的东西。 有些眼熟。好像是在照片上见过的朱辉家那辆三轮摩托车的一角。 宋锦向迟筵点了点头,翻身下车,把摩托车停在原路,自己朝那里走去。迟筵也跟着过去。 离得近了,没有雾气遮挡可以很清楚辨认出那就是朱辉家的三轮摩托车。整辆车身都翻在了沟里,但周围很干净,也没有散落的物品。 宋锦蹲在地上拿出手机给三轮摩托车照相,一边照一边和友人分析道:“应该是路上摩托车出了问题翻进了沟里,但是不像是有人员伤亡的样子。朱辉一家是要去探亲然后进货,随身拿的行李不多,看上去也都被人拿走了。” “他们三个搬不出来车,所以肯定要去找人求救,但是从这里步行回凤水镇要走三四个小时,到青尧镇也要一两个小时。他们走去青尧镇了?”宋锦拍完照把手机收起来,一边念叨一边分析着。 “不对。”迟筵晃了晃手电筒,示意友人看向他们脚下,“看这里,有人走过的痕迹,还有摩托车碾过的痕迹。” 宋锦顺着自己脚下向远处看,这里明显有一条岔道,是一条只容两人通过的小路,如果不仔细看很难发现。白天的时候他们就没发现那辆三轮车,也没注意到这里还有条路。 他重新蹲下来端详草地被压过的痕迹:“没错,是摩托车的车辙,应该就是不久之前留下的。那两名警员应该也发现了这辆三轮车,然后发现了这条路,所以沿着这条路向前追查去了。” 迟筵心里隐隐觉得奇怪,前方一片黑暗冷寂,并没有有任何人类聚落或是烟火人家的征兆。那两名警员为了探查朱辉一家的下落沿着这条路行去可以理解,朱辉一家当时走到这里又是为什么选择沿着这条偏僻无比、不知道终点通向何处的小路向前走,而不是沿着他们熟悉的道路回凤水或是去青尧? 他觉得有些冷,不禁打了个寒颤,又拉紧了衣服,回心更甚。他拿出手机看了看,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手机没有任何信号,也接收不到网络。 迟筵转向宋锦:“大宋,今天太晚了,山路不好走,回去的时候骑快一些也得一个小时。记住这个位置,做个标记,咱们明天再来吧。” 宋锦也拿出来手机看了看,不甘心道:“咱们趁着现在过去看看吧,万一明天白天又发现不了线索了呢。现在是九点半,咱们沿着这条路骑到四十五,没什么线索的话再回去。” 第98章 入村 第98章 入村 迟筵想了想,点头同意了。 但他也没立马就走, 而是回到他们停摩托车的地方, 拿出打火机点燃了两张符。这符叫引路符,之前朱辉一家和那两名警员走上这条路后都没能回来, 他怀疑这路上可能会有古怪,有这引路符在就不怕鬼打墙或是别的什么鬼怪手段, 可以找到回来的路。 两人沿着路向前慢慢骑着,边骑边留意着路两旁的境况。地上的摩托车车辙渐渐变得不明显, 那条被人踩出来的小路的路径也渐渐消失, 前方是一片芜杂的山林。正当两人不确定该向哪个方向走,犹豫着决定就此返回的时候, 迟筵看见前方有隐隐约约的灯火亮光。 他停下摩托车爬上了旁边一块大石向那个方向瞭望——不是一点灯光,而是一片,看上去像是一个小型的村镇。 迟筵从石头上爬下了,示意宋锦上去看,站在下面仰头看向友人道:“大宋你看那边是不是有一个村子?你听说过这附近其他的村镇吗?” 迟筵上高中的时候跟随母亲来到r城,之后一直在市区内生活,除了放假时周边游很少到附近的县城去。他知道r城下属的十一个县的大概方位和名称,但对于那些县下面各还有哪些村镇完全是一无所知, 还是因为这次的事情才知道屏谷县下面有两个镇分别叫做凤水和青尧。 宋锦从石头上跳下来,点点头:“是有个村。我之前查了很多遍凤水和青尧附近的地图, 没注意有这么个村,但是这座山是屏谷县和徽林县的分界,再往那边走应该就到徽林县了, 所以可能是被我忽略了。” 凤水和青尧两镇附近的村有将近三十个,如果不是实地考察,很容易忽略掉这本个不属于屏谷县辖区范围的村落,毕竟它并不在两镇的正常往来路线上。 他犹豫了一下,征询道:“尺子,咱们是现在回去查查那个村子的情况明天白天再来还是直接过去看一下?” 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四十五了,从刚才看到的灯火规模来判断,那个村应该不算小,可能少说也有几十户人家。 迟筵看出宋锦恐怕是还想继续查下去,这个之前一直被忽略的村子很有可能能提供一些关于失踪五人的线索。他估摸了一下来回的路程和时间,提议道:“要不咱们就继续走,到村子里休息?” 山里夜里很凉,他衣服穿少了,在风里骑着摩托车只觉得身子止不住的瑟瑟发抖,他现在迫切地渴望一个温暖的房间能让他暖和一下身子,最好可以钻进被窝里好好休息一下。骑回凤水镇或是骑到青尧镇都得差不多一个小时,可是看距离再骑十分钟就能到这村子。 宋锦点了点头:“行,你到村口就停下,我先进去摸摸情况,你要是看我过了一刻钟还没出来就别犹豫,赶快走,回到镇子里取搬救兵。”他这时候怕的倒不是妖魔鬼怪之类的,而是担心像一些电视剧里演的那样这隐藏在山中的村落里其实窝藏着不法分子犯罪团伙,朱辉一家和那两名警员可能是因为发现了他们的所在而被劫持甚或是已经遇害。想到这层可能性他便更坐不住了。 迟筵点点头,翻身骑上摩托车,两人相跟着继续向村子驶去。 果然朝着村子的方向走了不过十来分钟后山路就渐渐开阔,进村的路变得清晰可见。网络信号虽然依然断断续续,但手机也接收到了信号,只是网速非常慢,时断时续。 有了信号和网络就令人安心多了,打开地图可以查到他们现在在的这个村子叫做何家村,宋锦还是悬着一颗心,便在村外找了个信号好的地方打给自己师父,汇报了自己现在所在的位置和查到的相关线索,并让对方帮忙查一查这个何家村的相关情况。 对方查回的结果是一切正常,这就是个寻常的村子,唯一一点稍有特别之处就是这个村里大部分村民是多年前从南方迁过来的。 听到这个答案并报备了自己的行踪后宋锦显然放心了许多,直接带着迟筵一起进了村。村头一家小卖部还亮着灯,宋锦停下车过去买了一盒烟和两瓶水,顺便打听了些相关情况。 小卖部的主人指给他们说再往里走不远处就有一家招待所,是村里唯一一家餐馆兼旅店。宋锦和迟筵决定就在这里休息一晚上,明天白天在村子里打听打听相关消息再做打算。 果然两人又向前走了三十米后就看到一个红底白字的长方形招牌,用宋体印着大大的“招待所”三个字。门面不大,昏暗而苍白的白炽灯光芒从门口透了出来,可以看到里面有一个老式的柜台,柜台后面坐着一个中年男人。 两人进去之后男人听见响动才放下手中的掌中游戏机,站起来招呼道:“住店吗?” 房顶上悬着一根灯管,灯管已经很久没换了,两端发黑,中间雾蒙蒙的,发出嗡嗡的声响,投射出的灯光也不甚明亮。 迟筵低头多看了那游戏机一眼,黑白像素显示屏,显示出坦克大战的画面。他记得他五六岁的时候也有这么一个游戏机,是妈妈从外面买回来给他的,在遇到那人之前,那个游戏机曾陪他度过了很多乏味而无聊的时光。没想到现在还有人在玩这种游戏机,想来应该是店主人用来打发时间的。 两人要了一个双人间,付了账后店主人亲自拿着钥匙把他们带进房间。这里的房门还是用钥匙开的,而不是用房卡。一路上三人随便聊着,迟筵和宋锦假称自己是来附近旅游,回去晚了,天气冷,正好路过所以打算住一晚上再出发。 店主人告诉他们现在刚过完年,没多少人来住宿,现在店里只有他们两个客人。店里没有顾店员,日常清扫、结账等工作都是由他和妻子两个人来完成,此外招待所里还有他们八岁的女儿。 招待所不大,统共有两层,一楼是柜台、餐厅以及店主人一家的住处,二楼有七八个房间可供入住,店主人带他们看了房,留下钥匙后就离开了。 房间环境说不上好,四面都是白墙,微微发着黄,仔细看还有虫子或是不知其他什么东西留下的污渍。没有卫生间,房间里只摆着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和两张床,好在白色的床单看起来还比较干净。 宋锦没什么讲究,迟筵也不是娇生惯养的人。他母亲虽然爱他却从来不娇惯他,唯一可以称得上娇惯着他的也只有那个人了。而在同母亲回到外公家后母亲的身体便一天不如一天,外公外婆都是年过花甲的老人,在家中他更必须得自强自立起来,不仅不能依赖家中长辈,还要尽可能地照顾母亲和外公外婆三人。在那样的情况下,少年时被那人宠出来的一点娇脾气也就迅速地磨平了。 因而对于住宿环境迟筵也没什么挑剔的,唯一觉得不好的一点就是招待所里没有供暖,房间长时间没人住,感觉格外阴冷,即使已经在室内待了两个多小时,用被子把自己包起来,还是难以去除体内的那股寒意。 迟筵拿过手机看了看,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了,旁边床上宋锦早已陷入沉睡,发出轻微的鼾声。房间内一片黑暗,拉着窗帘,看不见外面的夜色,村子里很安静,像是已经全部陷入了沉睡。 他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拿上房门钥匙和手机,锁上门后去卫生间。招待所每个房间都没有独立卫浴,在走廊尽头有一个公共的卫生间,还有一个小浴室。走廊很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几个人住又为了省电而没有亮灯,迟筵只好拿手机照着路,走到最里面的卫生间。 从卫生间出来后迟筵同样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照向走廊的路。亮白的光晃过了一下,照亮走廊另一侧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正面对他站着。 那东西身量不大,如幼童一样,头却很大。刚才那一瞬间迟筵没看仔细,只依稀看见那张脸上带着弯弯向上的笑容,瞳孔中却没有眼白,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迟筵一下子想起了高三那年在澡堂里遇见的那个地缚灵,也是同样苍白而木然的单薄面容,如同庙观里的泥胎塑像,永远带着不变的,向上扬起的笑容,无论你走到哪个角度,它都会看着你。 他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大喝一声:“谁!”同时再次打着手机手电筒向那边照去。 被光扫到的时候,那东西发出了小女孩的嘻嘻的笑声。 “怎么了?”从一楼传来店主人的询问,接着是嘎吱嘎吱上楼的声音,然后“啪”地一声,走廊里的灯被打开了。 迟筵也彻底看清了那东西是什么。那是一个约莫七八岁大的小姑娘,脸上却戴着一个大大的如年画娃娃一般的白色面具。那面具上的人脸嘴角向上扬起,喜眉笑眼,眉毛细细的,眼睛很大,却只有眼白而没有瞳仁。 店主人一把把小女孩拉到怀里,低声呵斥道:“莹莹,你怎么不睡觉跑出来了?你妈呢?” 小女孩摘下面具向自己的父亲嘟起嘴:“妈妈睡着了,我睡不着。” 店主人又说了她几句,将面具抢过来,将她赶去睡觉,看着女儿下楼消失才转过来面向迟筵,有些不好意思道:“真是抱歉,我女儿她比较调皮。因为一直没有客人所以就没有惦记着留灯,吓着您了吧?” “没有,没事的。”迟筵笑笑,看向店主人手里的面具,“这是什么?” “是傩面,跳傩的时候用的。我们村子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收着一个,也不知道怎么被她翻出来的。”店主人解释道,“我们村里过年就会跳傩,是一种仪式。” “我知道的。翠翠和傩送。”迟筵点点头,又走上前去仔细看了看那个面具。 傩是一种比较传统的祭祀活动,历史可以追溯到周朝,跳傩的时候人们就会戴上这种被称为傩面的面具舞蹈。《边城》里提过这个字,说傩送名字的意思便是“被傩神送来的”。不过这项传统和这种神灵崇拜大多盛行于川赣一带,r城位于北方,迟筵倒是从没听说过有类似的仪式。他想起来宋锦师父告诉他们的信息,何家村大部分人是多年前从南方迁过来的,那么村民们把这个习俗一起带过来倒是很好理解。至于人口迁移的原因则有很多,以前多是因为天灾**,比如旱涝或战乱;建国后则多是由政策因素主导。不过他们也没必要探究何家村村民当年为什么迁过来,这和朱辉一家和那两名警员的下落没什么关系。 店主人没反应过来迟筵说的是什么,向迟筵笑了笑就抱着面具离开了。 迟筵刚走进自己房间,锁上门,准备回床上睡觉,就听到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敲门声响了三下,见没有反应,门外的人就又敲了三下。 那声音听起来有些奇怪,倒不是声响奇怪,而是发出声音的位置有些奇怪。一般人敲门是敲门的中部,从那里发出声音,但这次却是从门的底部发出的声音,好像是有人趴在地上在敲门一样——趴在地上,一面透过下面的门缝向里窥视着,一面伸手敲门。 迟筵皱了皱眉。 从进到这个村子开始,他总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古怪。可就是分辨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 他想了想,将一枚驱鬼符捏在手里,拧开锁,拉开了门。 这回走廊里亮着一盏廊灯,可以清楚看见门外小小的身影,是刚才那个小女孩莹莹。 她个子矮,怪不得敲门的部位也靠下。 小女孩手里抱着两个娃娃,见到迟筵打开门便仰头看向他,怯怯道:“叔叔刚才是被我吓到了吗?那我让弟弟妹妹陪着叔叔好不好?”她说着,递上了怀里的两个娃娃。 那娃娃是一对,一般大小,可以看出是一个男孩子和一个女孩子,有成年男子小臂大小,粗略看上去做工十分简陋,像是小孩子自己缝的。说不定还真是这个小女孩自己缝的。 迟筵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他弯下腰放柔声音道:“谢谢你,叔叔不用,叔叔刚才没被吓到。” 他的推拒却不起作用,小女孩依然执意地把两个娃娃向他递来。 深更半夜的,迟筵没有办法,只好把两个娃娃收下,嘱咐小女孩去睡觉。 莹莹见他接过娃娃后便开心地笑了,一蹦一跳地下了楼。 店主人应该还在柜台那里守着,真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又绕过她爹的视线跑上楼的。 迟筵摇了摇头,锁好门,把两个娃娃摆在了房间内空着的桌子上。反正等他们退房之后店主人一定会把这两个它们收走的。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还是只是他太冷了,从小女孩手中接过两个娃娃的瞬间,他竟感觉到了人的肌肤般的温热触感。那感觉稍纵即逝,他拿在手上、摆在桌上的依然只是两个做工粗糙而简陋的布娃娃。 第99章 傩神庙 第99章 傩神庙 第二天一早迟筵和宋锦两人七点钟就起来了。为节省时间,两人决定兵分两路, 宋锦自西向东去打听消息, 迟筵自东向西去搜查线索。 昨天一天都没往家里打电话,迟筵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外公, 一边走一边留心着四周的景物,还一边拿着手机想找一个信号好的地方给外公打个电话。 这条路比较僻静, 没什么人,还有许多分岔的、只容一人通过的小路, 白墙青檐, 青石板路,建筑风格上虽有差异, 但真的很有徽赣村镇的感觉。 不过一路上都没有信号,迟筵沮丧地把手机收进夹克兜里,抬头正看见前面道路右边有一座建的极为周正的青灰色建筑,门口正上方刻着三个字:“傩神庙”。 迟筵想起来昨晚上那个傩面。何家村里是有跳傩传统的,有傩神庙自然很正常。神庙外两扇黑色实木大门虚掩着,迟筵想了想,推门进去。 神庙并不大,三面无窗, 只有从门洞处透进来的光,因而显得格外阴暗。庙的正中央供奉着一尊傩神像, 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塑成的,外面套着一件红色的戏服一样的锦绣衣袍,脸上戴着一具黑金色傩面, 这神像不似一般寺庙里的神像巍峨魁梧,相反显得瘦弱矮小,红色衣袍配着黑色面具,似笑非笑地看着进来的人,看起来不似神明,竟似恶鬼。 迟筵骇了一跳,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连忙站在原地对着供案上的神像拜了拜。他视线上移,看见神像上方挂着一幅青色的帐子,上面绣着四个金色大字“傩神太子”。迟筵这才反应过来,这傩神像是一尊童子像,按照男童身形所制,所以看起来才会这样瘦小。 他退开一步,同时视线向左看去,不由又是一惊。只见数十张脸都齐齐看着他,嘴角上钩,喜眉笑眼地向他笑着。那些脸大小颜色各异,有青蓝红黄的神面鬼面,也有苍白或接近正常肤色的人脸,有的有眼瞳,有的却只有眼白,若是细看就能发现那些脸上的表情也有细微的差异,只是无一例外地都嘴角弯弯地笑着。 迟筵昨天晚上被招待所里那小女孩莹莹吓过一次,此时已经能迅速反应过来,这些也都是傩面,挂了整面墙的傩面。可是即使知道这些都是假的面具,在阴暗的神庙里看见这么多张人脸还是令人毛骨悚然。迟筵可以感觉到自己双臂上的鸡皮疙瘩已经一颗颗冒了出来。 他向右面墙看了一眼,那面墙倒是空空如也,只用彩色的帷幔装饰着,那些帷幔的颜色都很新,显然是才换上不久。 过年的时候会跳傩,应该也是那时候换的吧。 迟筵没多停留,再次拜了拜那傩神像并向左右拜了拜后就匆匆转身出来了,在踏出神庙庙门之前却总觉得如芒在背,好似后背右面的那数十双眼睛都在齐齐盯着他。 走出傩神庙后迟筵又不甘心地拿出了手机,正好发现有一个信号,他心里一喜,连忙拨给了家里,这个时间外公应该已经晨练回来了。 老人家行动慢,电话响了五声后才被接起来。迟筵问了外公是否一切都好,告诉老人自己大概回去得晚,不用等他,晚上按点睡觉就好。他刚讲了两句话,手机就又没信号自动挂断了。 迟筵无奈地收了手机,转过身去打算继续向前走,就见背后几乎紧贴着他站着一个人。 是一位老太太,不到迟筵胸口高,满头白发,穿着一套老式的黑色绣花缎子衣服,拄着一根黑色的拐杖,正抬起头眯着眼看着他。 所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因为外公外婆的缘故,迟筵在外面遇见其他老人也会格外关照一些,当下连忙弯下腰道:“阿婆,没撞到您吧?”也不计较老太太站在他身后差点吓他一跳的事。 老太太眯着眼笑了笑,摇摇头:“少年是在给家里打电话?” 老人说话时带着浓重的赣南口音,迟筵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老太太问的是什么,于是笑着回道:“是,打给我外公,家里就他一个人在,我不太放心。” 老太太听后点了点头,向下招了招手,示意迟筵低下头凑近她。 迟筵不解其意,但还是照做了。离得近了,可以感觉到老人身上传来一股长了年纪独有的有些腐朽的气息。 老太太的声音压得很低。很轻,在他耳边小声道:“少年人听婆婆的话,趁着早赶紧走吧,不要让外公等着你。婆婆是老死的,婆婆不会害人。” 她乡音很重,声音又轻又模糊。迟筵听不清她说的是什么,或者说不确定自己听得是否准确。他只觉得背后一凉,再抬起头时老太太已经拄着拐杖嗒嗒地走远了,很快就消失在街角处。 迟筵摇了摇头,心里自我安慰说一定是自己听岔了。离得那么近,又说了那么长时间的话,如果老人不是人,自己肯定能分辨得出来。老人说的可能是让他听劝,多陪陪家里老人,别等人没了之后再后悔,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道理。 他转了一圈也没什么收获,手机还是没有信号,他有些理解老板为什么还在玩那种老式的游戏机了。联系不上宋锦,看看已经将近中午十一点了,便决定回招待所等他。 他回去路过村口的时候正看见宋锦和昨天那小卖部的老板正在一起抽烟,顺便套话。迟筵走过去,宋锦向他轻轻摇了摇头,意思是没问出什么。 迟筵也跟着说了几句,转问道:“老板,我看那边有一个傩神庙,挺有意思的,你们这里跳傩是怎么个跳法?” 小卖部老板开门做生意,明显很会说话,闻言便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我知道r城这面没有这个习俗,你们来了我们村都对这个感兴趣。跳傩主要就是为了驱鬼逐疫,从正月开始每日清早到夜晚一直跳,跳傩人戴上傩面就象征着鬼神,仪式开始前后都要去庙里拜傩神太子。最后还有搜傩仪式,跳傩人举着灯火挨家挨户去‘搜傩’,驱逐恶鬼和恶疫。” 宋锦想到了自己和陶娟娟曾经撞邪的经历,闻言不由好奇道:“这真能驱鬼?” 小卖部老板闻言却沉默了,深深抽了一口手上的烟,缓缓吐出来,把烟屁股按在脚下土里才抬起头四面环顾一圈,最后看向宋锦,压低声音道:“真能。今年过年的时候就真的搜出来了恶鬼。” 宋锦闻言一惊,见老板那副样子也有些胆寒,只觉得背脊上窜起来一股凉意。他也小心翼翼地小声问道:“那搜出来的恶鬼怎么办呢?能赶走吗?赶去哪呀?” “有傩面。把恶鬼做进傩面里,恶鬼被封着就出不来了。” 宋锦瞪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迟筵:“还有这种法子?” 迟筵摇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清楚。 小卖部老板还以为宋锦是在问自己,憨厚地一笑道:“说起来其实我也不是何家村的,我以前在石方村,娶了我媳妇儿才跟着她定居在了何家村,然后才慢慢了解的。跟着看过几次仪式,这些也不是很懂。” 宋锦知道自己也问不出什么了,又买了一盒烟后就向老板告辞,和迟筵一同步行回招待所吃饭。 村里人没有太多讲究,招待所的餐厅里迟筵和宋锦在一桌上吃饭,店主人一家就在另一桌上吃饭。迟筵和宋锦第一次看见店主人的妻子,是一个看上去有些苍白瘦弱的中年女子,眉头一直微微蹙起,像是有什么愁思未解。 小女孩莹莹简单吃了些饭就一个人玩了起来,女人吃完饭后就拉起有些不情愿的女儿离开,小女孩嘟了嘟嘴,最终还是跟着母亲走了,走之前还回过头来,向迟筵笑着挥了挥手。 店主人一个人收拾餐桌,宋锦趁机和对方搭话道:“孩子她娘看上去精神不太好?” “嗯。”店主人抬起头看向他们,苦笑道,“找村上的王大夫看过了,说是身子没什么问题,就是心病。” 他边擦桌子边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从过年时候开始我妻子就老恍恍惚惚的,说她总觉得除了莹莹之外我们应该还有一对儿女。哪有当妈的记不得自己的孩子的,我正想这些天不忙的话请邻居帮忙看着店和莹莹,我带她妈去镇上医院好好看看。” “不行的话直接去市里看看,精神方面的病不好看。”宋锦接道。 “我也想,可太远了,路也不好走。这都多少年了,进出村的路还是修不好。”店主人小声抱怨着,没再说话。 “我看这几天住店的人就不多,我们下午就也走了。”宋锦趁机问道,“老板,前些天住店的多吗?除了我们还有别的人吗?” 村里只有一家招待所,如果朱辉一家或是那两名警员来过何家村,那么肯定也得住在这里。 店主人沉默了片刻,定定看向两人,不知在想些什么,又或者只是在回忆这些日子来过店里的客人。半晌后他把两人桌前的餐盘收走,摇摇头:“没,没有人住过。从过年后就没有人来过这里。” 这消息和上午宋锦在别处打听到的一样,宋锦不免有些失望,叫了迟筵两声。 迟筵一直在走神,神思不属的样子,直到宋锦拍了拍他的肩才反应过来,转头看向友人,凝重道:“大宋,咱们得赶快走,这村子不能待了。” 宋锦不明所以,疑惑道:“怎么了?你发现什么还是刚想到什么了?” 迟筵定定看着他,喉咙动了动,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这村子里有鬼,关键是,在这里我根本分不出来哪个是鬼。” 第100章 娃娃 迟筵方才吃饭的时候就一直在回忆早晨发生的事, 回忆着每一个细节, 他总觉得其中有被自己忽略的,古怪的地方。然后就在刚才, 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和他说话的那位老人家, 身上穿着的分明是一身寿衣。 他曾经跟着外公和母亲一起操办过外婆的丧事,又跟着外公一起亲自操办了母亲的丧事,对那些衣服的样式原本记得很是清楚, 只是在见到那位老人的时候并未留意,方才才蓦然惊觉。 所以老人说的那些话他并没有听错, 她真的是在告诉他自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并向他示警,让他离开这里。 “那村里的人怎么办?”宋锦的脸紧紧绷着,看上去很是紧张, 并未怀疑迟筵的话。 迟筵道:“你去楼上房间里取东西,我和老板说一声,你下来之后咱们就赶快走。村子里的其他人现在顾不得了, 单凭咱俩也没什么办法,等回去之后请来高人再说。” 宋锦也没犹豫, 点点头道:“好的,你在这里等我,我两分钟就下来。” 店主人方才收拾了餐盘回后厨, 迟筵站在餐厅了喊了店主人两声,店主人便湿着手从厨房后面出来了,很明显他刚才在洗碗盘。 迟筵和他结清了饭钱, 退了房,就等着宋锦下来交钥匙。结果迟筵等了十分钟也没见友人下来。 他们的东西不多,拿下来用不了这么长时间,就算去一趟卫生间也该回来了。他有些坐不住了,从店主人那里拿了备用钥匙上二楼去找宋锦。 他们房间的门是虚掩着,迟筵一进去就看到东西已经全都收拾好了,放在包里,宋锦却倒在床上,状似陷入了昏迷。 迟筵大步上去坐在床边摇了摇友人,喊着他的名字:“宋锦、宋锦,你怎么了?快醒醒!” 然而宋锦都没有反应。 迟筵心里一凉,看了下手机,现在是中午十二点半,一天中阳气旺盛的时候。而过了正午十二点之后,阳气会越来越弱,阴气会越来越盛,不趁着这个时候走恐怕就走不了了。宋锦好端端的突然昏迷,更是说明有什么东西想把他们留在这里。 迟筵想到这里心一横,左手拿上东西,右手把宋锦架了起来,搀扶着架出了门。他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友人身上,没有注意到桌子上那做工粗陋的布娃娃如今少了一个。 迟筵带着宋锦下楼,店主人看到昏迷不醒的宋锦也是吃了一惊,连忙上前来帮着搀扶询问,并建议让他们再待一会儿,他去请王大夫过来给看看。 迟筵却不敢多停留片刻。宋锦如今这个样子,不是身体抱恙,而是鬼神作祟,赶快离开这个村子是最好的选择。 他谢绝了店主人的好意,只拜托对方帮他找一根粗点长点的绳子,然后在对方的帮助下把宋锦搬上了摩托车后座,用绳子把两人的身体捆在一起。宋锦的头搭在迟筵的肩上,这样子通过绳子的束缚他就不会掉下去。 经过这一番折腾,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已经变成了一点。进出村的路只有一条,迟筵向店主人点头告别,骑着摩托车沿着来时的路离开。 今天是一个阴天,从早晨起来时就没见过太阳,山间又起了雾,越来越大,越来越凉,灰蒙蒙的笼罩了整条道路。 迟筵心知这天气和这雾并不简单,恐怕并不是巧合。但是他来之前在那岔路口点燃过一张引路符,此时心里就像被一根线牵着,始终明晰前途的方向,不会被眼前的景象所迷惑走上歧途。 走了大概十分钟,眼看着离他们来时发现三轮车那个地方已经越来越近,迟筵却觉得脖颈一凉,宋锦冷硬硬地贴着自己,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越来越重。因为天气很冷,迟筵全身都冻得冰凉,感触也就变得不太敏锐,但此时也察觉出了不对。 他喊了声“宋锦?”,同时控制着摩托车速回过头去,那一瞬间差点从车上栽了下来——哪里还有什么宋锦,趴在他背后的是一只双眼暴突、舌头拉长的小鬼。那小鬼双手扶着他的后颈,冲他诡异的笑着。 迟筵中午发现那村子不对劲后就备了一摞驱鬼符装在兜里。此刻他迅速停下摩托车,左右两手各拿了一张符篆,一张朝天灵、一张冲前心向那小鬼贴去。那小鬼对此显然没什么应对经验,被他贴了个正着,却也因此发了狠,两只幼童大小的小手狠狠掐着迟筵后颈,同时张嘴就向他咬去。 他的嘴一瞬间变得巨大无比,直接咧到了耳根处,嘴里长满了密密麻麻的三角形尖锐利齿。 迟筵看得分明,情急之下向自己左手食指咬去——他的血是他全身上下邪气最盛、最醇正的所在。体内其他地方的邪气只像是被人浇灌进去的,浮于表面,也不受他掌控;而血液中的邪气却像是那邪气直接融入了他的血脉之中,淳厚霸道无比,一般鬼怪都承受不住。 就在他还没咬上自己指尖的时候,一股浓烈的黑气突然从他胸前涌出,一下子将那小鬼掀了下去。同时一股黑色火焰在他身上燃了起来,那小鬼落在地上,在火焰中痛苦地哀嚎,呼声凄厉,不一会儿就没了声息。 黑焰却没有停止,而是继续燃烧着。迟筵看得分明,拿火里正被烧着的是一个十分眼熟的、做工粗陋的布娃娃。不过倏尔功夫,那布娃娃便被烧成了黑灰,被风一吹就散了,黑焰也随之熄灭。 迟筵用手抚上小瓷瓶,举到唇边轻轻亲了亲。他知道,又是这个瓷瓶、又是那个人救了他一命。 他低头看向黑焰散尽的地方,脸色骤然一变,骑上摩托车,竟然不顾自己才险险逃出生天便掉头又向何家村的方向驶去。 如果他想得不错,朱辉一家、以及那两个警员怕是已经都救不回来了,而他如果现在不赶快回去,过不了今晚,宋锦也定然会没命。 迟筵骑回了招待所,店主人看见他一个人折返回来有些讶异:“怎么回来了?落下东西了?您那位朋友呢?” 迟筵看着听见摩托车声响迎出来的店主人,眼神一暗,沉默了一瞬却最终什么都没说,顺着对方的话道:“是,掉了一个充电器,我朋友不太舒服就没跟着回来。” 店主人听说后就取来钥匙给他:“那您赶快上去瞧一瞧,正好我还没来得及收拾房间。” 迟筵点点头,拿着钥匙上了楼。 房间内空空荡荡的,并没有宋锦的身影,迟筵将目光转向屋内的唯一一张桌子,上面孤零零的,还有一个布娃娃。 迟筵没有犹豫,大步走向前去,咬破自己的左手食指,蘸着自己的血在布娃娃的身上画了一个往生符,然后拿出打火机自下而上地将布娃娃点燃。 打火机里着的火毕竟是凡火,没有方才黑焰那样的威力,橘红色的火光里,隐隐传来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接着布娃娃在火中变成了一个女童的样子,却和之前那趴在迟筵肩背上的小鬼极为相似,一样双眼暴突,形容可怖。它挣扎着想向迟筵扑来,但是却被画在身上的血符定在原地,动弹不得,望向迟筵的目光越发怨毒。 迟筵退开了一步,视线扫向门口,那里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是店主人的女儿莹莹,她望着逐渐熄灭的橘色火光,“咯咯”地笑了起来,说出来的话却令人毛骨悚然:“叔叔,我把我的弟弟妹妹送给你陪你,你为什么杀了他们?” 迟筵盯着他,手已经摸向了衣兜里的驱鬼符:“不是我杀了他们,是你杀了他们。你为什么要害死你自己的弟弟妹妹,把他们做成被你驱使的小鬼?” 小女孩的脸上显出几分委屈:“爸爸妈妈说好了要带我去游乐场玩,给我买娃娃,可是有了弟弟妹妹后他们就不怎么理我了。有一天我发现无论我怎么哭怎么喊他们都不会理我,但是弟弟妹妹们一哭他们就过去了。我就把弟弟妹妹们做成了我的娃娃,然后让它们去把爸爸妈妈也变成我这样,他们很乖的就去做了。” 说到最后“她”仰起头,甜甜地笑了起来:“这样我就有娃娃了,而且妈妈和爸爸又都会看见我会管我了。” 果然,他发现那布娃娃是可以被驱使的小鬼之后就猜到了这个给他布娃娃的孩子不是人,那么一直和她生活在一起的店主人夫妇很可能也早已经不是人了,而村里其他人并没有发觉他们唯一一家招待所里的古怪,也并不知道这一家人都已经死了……这个村子里,还有活着的人吗? 小女孩抬起头继续冲他笑着:“弟弟和妹妹都没了,那叔叔就留下来陪莹莹吧,好不好?” 迟筵左手食指上的伤口依然淌着血,他把流出的血都蹭在兜里两张驱鬼符上,一步步向门口走去:“告诉我,宋锦在哪里?” 莹莹却不回答,只是依然笑着劝着:“叔叔留下来吧,否则被他们抓走会被做成傩面的。” 迟筵心头跳了一下。 做成傩面…… 他摇了摇头,走到门边恶鬼的身旁。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将一张驱鬼符贴在莹莹天灵上,同时转身出门,将房间门在身后重重合上,把另一张驱鬼符贴在门上。 他能听见门内恶鬼凄厉的诅咒和嚎叫声。 迟筵也不敢肯定那两张符能困住这鬼物多久,这是它的房子、它的家,而它已经至少取过四条人命了,手上沾的都是血亲的血。 店主人听见响动迎了出来:“怎么样?找到没?” 迟筵看着面前的男人,摇了摇头。 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在这个村子里,他忘记了自己被变成鬼的一对儿女害死的事情,依然像人一样“活”着。 迟筵没有告诉他真相。他现在要趁着二楼的恶鬼脱困之前尽快找到被它藏起来的宋锦,然后带着友人以最快的速度离开。鬼也有生前的惯性,十有八/九宋锦还是被藏在招待所里。 就在这时候,迟筵看见招待所门外灰蒙蒙的街道上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拘偻的身形,灰白的头发,一身端正的黑色绸缎寿衣,拄着一根黑色拐杖——是早上在傩神庙外碰到的老太太。 老太太看见他,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出来。 店主人背对着店门口,没有看见门外的动静。 迟筵犹疑了一下,还是找了个借口,走出了招待所。 老太太却没停留,很快就走到了街头拐角处,站在那里,依然向迟筵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第101章 装神弄鬼 迟筵思忖了一番, 一咬牙还是跟了上去。 首发哦亲 老太太看着步履蹒跚, 实际走起来却很快, 迟筵不得不小跑着才能追上对方。 最终老太太走到了一间阴暗简陋的小平房内, 站在屋子里冲门外的迟筵招手。 鬼招手邀你进家,是不能应的。 迟筵捏紧了衣兜里仅剩的驱鬼符, 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老太太依然一边嘟囔着一边向前走:“只有婆婆是老死的, 婆婆是不会害人的。” 迟筵跟着老人走进屋里,屋子很暗,窗户都被黑色塑料布糊住,密不透光,老人的脸在黑暗中泛着青白。 迟筵不禁握紧了拳, 一低头,却看见靠着墙低矮的床榻上有着一个隆起的身影, 是宋锦。 他讶异又感激地看向老人:“您……” “小丫头把人藏在阁楼上, 婆婆看见了就把人搬过来喽。”老太太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婆婆不会害人,婆婆也救不了人。” 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搜傩要开始了, 你们在这里会被搜出来的。那两个少年人就被搜出来了。” “现在怕是走不了了。” 迟筵顺着老人的话看了下时间, 已经是下午五点。 他带着那离开何家村的时候是下午一点,竟然丝毫不觉得已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 她指了指傩神庙的方向:“少年去庙里躲一躲吧。傩神会救你们的。” 老人这样说着,声音嘶哑,脸上的表情依然是僵硬而平板的,浑浊的眼睛里却流露出哀色。 迟筵点点头, 应了一声,向老人道谢后准备告辞离开。 走之前他忍不住问道:“婆婆,那两个被搜出来的少年人是什么样的人?” “是两个差役,来这里找人的。” 那应该就是那两名警员了。 迟筵已经拖着宋锦走出了门,最后回头看了老人一眼,轻声道:“婆婆怎么不走?” 他相信老人能明白他的意思。 老人指了指天:“走不了喽,婆婆晚死了一步,走不了喽。谁都走不了喽。” 铅灰色的天空暗沉沉的,如同一个巨大的罩子,将整个村子笼罩在其中。 迟筵其实早已感觉到不对,他处理那两个小鬼的时候,小鬼被烧尽之后全都像是被这片天吸了进去。他特意为那女童娃娃用血画了往生符,也没用。 迟筵扶着宋锦出门后没有按照老人说的去傩神庙躲避,而是走到村口去取摩托车。他不信那傩神庙能救他们,如果真的能救,为什么上一次老人不让那两名警员躲进神庙里?如果真的有灵,又怎么会坐视自己庇佑下的村子成为人间地狱? 老人那样说,不过是抱着最后一点虔诚的信仰和希望祈求奇迹出现罢了。 因为她知道他们已经没时间、跑不掉了。 但是迟筵还是想试试,轻易认命才是只有死路一条。 从老人家回到村口的路仿佛被无限拉长了。或者说路还是那样长,只不过过了正午之后,白昼的时间就被一点点压短了。明明是不长的一段路,当他扶着宋锦走到村口的时候,天色却已经完全变黑了。 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晚上八点。 那根绳子已经不在了,迟筵费力地把宋锦固定到摩托车上,驾驶着摩托车开始以最大马力向村外骑。 骑了大约十分钟,前方的道路开始变得平坦开阔——他们重新回到了何家村。 引路符只能发挥一次作用,这一次,引路符已经不起效了。 迟筵暗骂一声,再次骑了出去,这次完全不看路,是按八卦生门的方向去骑,然而半个小时后他又看到了熟悉的村口小卖部的招牌。 两个小时后,已经试遍所有能够尝试的方法的迟筵在何家村村口停了下来。摩托车已经没油了。 视野中出现了一道绵延的火光,还有清晰可闻的锣鼓的声音。极目望去,当先的是一队带着傩面的人,举着烛火纸皮灯笼,敲着锣鼓,舞弄着戏台上那种道具刀剑,浩浩荡荡地向村口的方向走来。他们的面具颜色样式各异,有的张眉怒目、有的眉眼弯弯、有的呆滞木讷,在火光的映照下忽明忽暗,仿佛会动一般。 这些人身后跟着一大群围着看热闹的村民,有村口小卖部老板夫妇、有招待所店主人一家三口、还有许许多多迟筵和宋锦早上打过照面、打探消息时说过话的人。 随着夜幕彻底降临,通向村外的路仿佛被彻底封了起来,迟筵无论怎么走都是在原地打转。那些人看上去一路上敲敲打打舞刀弄枪走得并不快,实则很快就到了村口近前。迟筵怕被他们发现,情急之下拖着宋锦快速藏到了村口那家小卖部后面的库房里。 库房前后各有一个门,前面的门便于人进去搬货物拿到前面柜台去卖,后面的门直通后院,便于把从车上拆卸下来的货物直接搬进库房。 迟筵把库房前面的门锁上,试着去开后面那个门——那扇门不知道多久没用过了,竟然已经完全锈住,根本打不开,无论他怎么推、拉都撼动不了。 迟筵脸色一变,认识到这样无异是把自己和宋锦关入了绝境,正想拉开前门再躲到其他地方,就听见外面一片喧哗,那一群“人”已经全部堵到了小卖部大门门口。从门缝里可以看到,他们在门外念了些什么,随即一个戴着红色傩面拿着纸皮灯笼的人就领着另外两个戴着傩面的人进来,开始挨着屋子念咒、搜查。 想来这就是那位老太太所说的“搜傩”了。小卖部老板曾说过,这个仪式是为了搜逐恶鬼和恶疫。 那三个人很快就搜到了库房,戴着红色傩面的人拍了拍屋门,喊道:“这扇门怎么锁住了?” 迟筵心里越发紧张,听着外面的声音更用力地推着后面那扇生锈的门。 门外另一个乡音浓重的声音响起:“大伯,门里面有声音,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迟筵吓得停住了动作。 门外那些“人”静了一秒,随即响起金属碰撞的哗啦啦的声音,以及钥匙□□锁孔的声音。 迟筵再也顾不得许多,使出全身的力气抬腿用脚底向那扇门踹去。 “砰”地一声,前后两扇门同时开了。 迟筵甚至不敢回头去看,背起宋锦直接就向外跑。 隐隐约约的他听见后面那个带着乡音的声音轻轻响起:“大伯,那里有两个人,是不是贼?” “不是贼,是……鬼。他们没有影子。” 迟筵的脚步顿了一下,低头看去——那些影影幢幢的烛火映照下,自己和宋锦,都没有影子。 他心中一跳,但也顾不得思考太多,只背着宋锦没命地向前跑。村口出不去,他只有向村子另一头跑,他记得那么挨着山包,说不定他们可以躲进山里去。 宋锦这样持续昏迷绝对不正常,如果不快点跑出去,即使不被那些东西捉住,大宋怕是也要支撑不住了。 身后的火光越来越近,迟筵回过头去看,为首戴红色傩面的人离他也只剩不过一二米的距离。那么长的一支队伍,竟然没有一个掉队的,包括后面看热闹的村民都牢牢跟在后面。 人是跑不过,跑不脱鬼的。 迟筵转头看向前方,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跑到了傩神庙之外。 此时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再向前马上就会被这些东西追上,他扶紧宋锦,撞开了神庙大门,然后死死将门关严,在两扇门中间沾血画了一个封禁的符咒。 那些东西中很多、或者说大部分都还保留着做人的意识,甚至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所以他们短时间内还不敢冲撞神庙。等他们开始闯神庙,要冲开那个符咒还要一段时间。 这是迟筵如今能给自己争取到的,用来活命的时间。 傩神庙内亮着幽幽的火光,在搜傩仪式开始之前人们应该先来拜会过庙里的傩神,所以神像前供桌上的香烛是点燃着的。 迟筵把宋锦靠着墙方下,借着微弱的火光,再一次打量起四周的环境,寻思着可以脱困的法子。 这一次他注意到了左面墙上那一墙傩面中最靠近门的五个。它们看上去很新,颜色鲜艳,面具上也没有积太多的尘埃。 它们同样在笑着,喜眉笑眼的模样,但那笑表情中却隐隐流露出恐惧和愁怨。 上面三个面具是普通白色人脸,似乎是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下面两个面具是红色的,四目圆睁,似是极为不甘、迟筵不懂傩戏中这些面具颜色的含义,但是在京剧里,红色象征着忠肝义胆。 “真能。今年过年的时候就真的搜出来了恶鬼。” “有傩面。把恶鬼做进傩面里,恶鬼被封着就出不来了。” “叔叔留下来吧,否则被他们抓走会被做成傩面的。” “……” 小卖部老板的话和小女孩莹莹的话交织着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迟筵只感觉到心里一寒,望着那五个面具,说不出话来。 朱辉一家出门的那天是正月十五,村里想必也像今天一样在举行跳傩和搜傩仪式,火光映天,锣鼓喧哗,站在岔路口的一家人应该很容易就能发现村子的存在。他们步行进村求助,却被村人当做恶鬼抓了起来。 搜寻朱辉一家人下落来到此地的两个警员被婆婆藏到了自己家里,但还是在挨家挨户的搜傩中被搜了出来。 鬼以为自己是人,把人当成鬼抓起来处决。 他闭了闭眼,将目光重新转向正中央的神像。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烛光映照下,这尊神像依旧称不上魁梧,依旧带着黑金色面具,穿着红色的戏袍一样的锦绣袍服,但却好像比他早晨所见的那尊傩神太子童子像高大了许多。不再像是被套上大人衣服的小孩子,而更像是一尊成人身形的神像。 他望着神像,皱了皱眉。 被一群鬼祭拜的,会是什么神;看着这人间地狱阴阳颠倒的,会是什么神。亦或是根本就没有神。 然而就在这时,迟筵听见了一个低沉暗哑的声音:“你想求我救你和你的朋友?” “我没……”迟筵下意识道,话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惊骇地左右四顾,最后定定地重新仰头看向供案上的神像——方才,是神像在和他说话? 仿佛为了验证他的猜想,那个声音再次响起:“你想求我救你和你的朋友?” 这次可以肯定了,声音的确是那个神像发出来的。 迟筵干巴巴地咽了口唾沫,不得不收回方才脑中所有不敬的想法,但依然对这突然“显灵”的神像心存疑虑。这世界上真的有神吗?还是说,对方也只是鬼的一种,不过是另一个认知偏差的鬼?甚至是有意骗他上钩的鬼? 他只知道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即便是神灵也要人间的供奉,无论对方是神是鬼,只要真的能帮他和宋锦脱困他都可以考虑和对方做一笔交易。毕竟像婆婆那样愿意帮助他们的鬼也是有的。 迟筵点了点头,自己的目的很明显,根本无需也无法隐瞒。 “是,我想求您救救我们。只是不知道如果想请您救我们的话,我们需要付出什么样的条件?” 这种条件,还是事前讲清楚的好。即使真的是神,也是有恶神存在的。说白了,对于人而言 ,神和鬼不过是一种东西。 那东西听闻后竟轻轻笑了起来:“你问我想要什么东西?” “我的条件很简单,你主动走过来,吻我,就够了。” 第102章 契约 第102章 契约 迟筵愣住了。迟疑了一下,看向那面黑金色的面具, 在摇曳的烛火之下, 面具上的笑纹更增添了几分邪异。 他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那个声音再次开了口, 嘶哑暗沉,仿佛是从地狱里爬出来来讨这个吻:“怎么?不愿意?” 迟筵垂下了眼, 望着供案上的香烛:“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他不知道这傩神庙中的神灵为什么会提这样一个奇怪的要求,其中又是否隐藏着什么深意和玄机。 他同样不知道自己这句话在那声音主人的心中激起了多大的愠怒与不甘, 刹那间甚至想将这小小的破败庙宇连顶掀起。 自己倾心守护了十多年的宝贝, 放在心尖尖上宠了那么多年的宝贝,竟然在现在这样的情景下向他坦白, 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他一丝神魂始终附着在他身边,竟然没有觉察出丝毫端倪。他还一直以为是阿筵傻,不开窍,甚至暗暗想着这样不开窍也挺好,自己总能亲自教得他开窍、教得他识情知爱,那样他的所有柔情蜜意就全都是自己的。 他甚至不知道那个人会是谁。是他们学校里那个长相甜美,有很多人喜欢的女孩子?阿筵并不多看她不是因为没有感觉,而是因为害羞?还是旁边这个已经娶妻成家, 却被阿筵一路回护的傻大个?阿筵并不是把他当兄弟? 总不太可能是自己,自己遇见阿筵那年才十四岁, 勉强称得上是少年,可阿筵那时候才九岁,不过是个娃娃;他离开自己那年也不过十六岁半。虽然说一般孩子都早熟早慧, 十四五岁上中学的年纪就已经知道躲着老师和家长搞早恋,可是他家阿筵比别人家孩子都傻一些,傻得他心疼,恨不得时时刻刻护在怀里,怕是直到走都还一直把他当哥哥吧。 而他最青春烂漫的两年少年时光里,他没能参与;等到后面他一直陪着他,整夜整夜地抱着他,哄他睡觉,偷亲他,他的傻阿筵又不会知道。 所以即使阿筵一时想岔了,喜欢上别人,自己也不该怪他,慢慢把他带回到自己身边也就是了。 想到这里他渐渐平复了情绪,只是依然有些意难平:“你喜欢的那个人就那么重要?可以为了他不愿意吻我,甚至连你和你朋友的命都不顾?” 迟筵看向靠着右面墙昏迷不醒的宋锦,脸上显露出一丝犹豫。如果真的只是一个吻就能换取两人活命机会的话,他会愿意的,他不是那么保守且固执的人,孰轻孰重他分的很清楚。况且他早就已经趁着各种不引人注意的机会吻过那个人了,把命折在这里再也见不到那人才不甘心。 只是一个吻实在是简单而古怪得让人不敢相信,他怕这背后有其他的陷阱,才迟迟不敢答应。 “不答应的话,现在就从这里出去。”迟筵越看重那个人,他就越抑制不住心中的妒意和怒意,“对了,我应该让你看看现在外面是什么样子。” 迟筵只感到双眼一凉,他下意识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已经能透过神庙的两扇黑门看到门外的情景。 那些“人”全都围在门的外面,几个戴着傩面手中举着纸皮灯笼的跳傩人当先站在前面,其余的村民们围拢在后面。只是这次迟筵看到的景象和之前已经大不相同——纸皮灯笼里燃着的不是温暖的橘色烛火,而是青色的鬼火,鬼火的映照下,所有人的面目苍白、表情僵硬木讷,全无白日所见的亲切随和。 一眼望去,竟无一个活人。 其中几只面容狰狞可怖,显出厉鬼之相,说明他们已经害死过人。招待所的小女孩莹莹、为首那几个跳傩人皆在此列。 怪不得他和宋锦在那烛火下映不出影子。他们是人,在鬼火下自然没有影子。 他曾经听说过有人天生阴阳眼,能看到一般人看不见的东西,或是看透事物的阴阳本质,但他却没有这个能力。也有一些通灵术法能够使普通人也看到平常看不到的鬼怪景象,那东西应该就是给他施了这类术法。 迟筵抬头看向天空。 天空暗沉沉的,却不是清亮的夜色,而是缭绕着黑色灰色的雾气,盘旋往复,袅袅不绝——那是一层极为浓重的鬼气,整个村子都被这层鬼气笼罩其中。人和鬼,都脱出不得。 迟筵只觉得整颗心都被拧了起来。宋锦给他同事打电话的时候,他同事并未提到任何异状,外界人不知道这个村子里发生了什么,村里人同样不知道自己身边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恶鬼是什么时候潜入其中,一开始可能只是一两个人被害死化为恶鬼,而后他们开始继续害自己身边的人。因为那鬼气的影响,活人分不清自己身边的人是人是鬼,甚至直至被害死之后也会忘记自己被害死的记忆,如常一般继续生活着。鬼也分不清自己是人是鬼。 迟筵在村子里遇到的鬼物中,只有那小女孩莹莹和那位婆婆是明确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的。 婆婆说只有自己是老死的。那么其他人或许都是不明不白中被害死的。 迟筵怔然地站在那里,看着门外的人间地狱。突然听见一个暗沉的声音凉凉问道:“看清楚了么?现在你的答案是什么?” “您为什么偏偏想要一个吻?”他反问道。 那个声音似乎是沉吟了片刻,突地笑了:“这里太冷了,想让你来暖暖我。不行么?” 迟筵转过头,看向烛火映照下供桌上忽明忽暗的神像,低低开口:“我想请您保证,除了那个吻别的什么都不做。一个吻,换我迟筵和宋锦两人安全完好地离开这个村子。我想请您用您的名讳保证,契约达成,不可反悔。” 学会谈条件了。那个声音低低笑了一声:“我没有名字,但是我可以保证送你们安全完好地离开。” “恕我直言。”迟筵闭了闭眼,“这样我不能相信您。”天地万物,即使是鬼神也有其名讳,有灵即有名。使用名字达成的约定便有契约誓言效力,不容反悔,违约、心不诚或是使用假名都将会受到誓言反噬,立的誓越重,反噬就会越强。这东西却不肯透出自己的名讳,这不由令迟筵更加心生疑窦。 “你不信我?”那个声音顿了顿,“好吧,我可以先兑现部分诺言。我先把外面那些东西驱走,然后你来吻我,我再送你们离开。” “我不稀罕你那位朋友。但是如果你不履行诺言,你就把自己赔给我,留在我身边再也不许走了。” “可以。”思忖良久,迟筵点了点头。 他现在也没有旁的选择,如果这东西真的把他们赶出神庙,他们还是不过死路一条。而他现在还不知道同自己说话的到底是何方神圣,有多大的本事。 随着他点头应是,神庙两扇沉重的黑色木门豁然向外洞开,守在门外的魑魅魍魉连同门内的迟筵一时全部愣住。 而就在这时,天上风云变幻,缠绕密布整个天空的黑气开始凄异地扭动扭曲起来,仿佛被一只不容拒绝的乾坤巨手拉扯着、撕裂着、搅动着。 阴风倒灌,神庙供桌上的香烛刹那被吹灭,房梁上用来装饰的锦绣帷帐被吹得上下翻飞,散落一地。门外站着的那些“人”们似乎是感受到了莫大的痛苦,一个个抱着头倒在地上翻滚着。 天上的鬼气越来越稀薄,夜空逐渐显露出本来的模样。迟筵凝神看去,那些鬼气像是都被强力吸着,被吸入了神庙之内……仿佛庙内有什么东西拽着它们,将它们尽皆收纳进去了一样。 就在这一片混乱的鬼哭狼嚎之中,迟筵看见神庙对面的屋檐下站着一个矮小的黑色身影,视线对向他的时候微微点头笑了笑,招了招手,随即身影便慢慢变淡,逐渐消失不见了。是之前帮助过他们的那位婆婆,鬼气封村的情状解除了,她便也随之往生去了。 他听见那个声音淡淡道:“地上那些‘人’是想起了他们死时的恐惧和痛苦,等它们接受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后也会去往生。” 冤鬼入轮回,恶鬼化齑粉。这个村子,最终会变成一个空空荡荡,什么人都没有的死村,回归它应有的样子。 迟筵走到那五张面具之前,它们的表情也回归了平静,喜眉笑眼,嘴角上翘,不过是一张普通的面具。 那个声音也在这时响起,嘶哑、低沉,又带着一丝别样的缠绻和低柔:“是时候该你履行约定了。” 迟筵回头定定看向那供案之上的神像。拥有此等改天换地、须臾间消弭如此浓重而怨气十足的鬼气之能,他有些相信这东西真的是一方神灵了。 可是…… 他的喉头动了动,一步步向供案走去,仰起脸,看着那黑金色的面具,如同等待被献祭给神灵的祭品:“你既然有这样的能力,之前为什么……为什么坐视不理?” 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明明是被供奉在庙宇中的神灵,难道不该庇佑此间的生灵?为什么之前一直坐视他们化为怨鬼在此间挣扎、麻木度日,超生不能。 那个声音只低声笑了笑,没有回应。 因为我庇护的不是这里的人,我庇护的是你啊。傻阿筵。我是跟着你来到这里的。 面具之后,伪神的眉眼温柔,供桌之下的人类却看不见。 神庙的两扇黑色大门再次无声阖上,供案上的红色的香烛重新幽幽燃起,发出昏暗而迷离的暖光。 神像在高出,迟筵够不到他,于是犹豫了一下,慢慢爬上供桌,缓缓凑近。 那个声音没有再发出声音。 离得越近,黑金色面具和覆盖在神像上的锦绣红袍就看得越清楚。迟筵一瞬间竟生出一种错觉,这面具袍服之下的可能是一个真的人,一具活生生的**,而不是木胎泥塑的神像。 他的脸离那面具越来越近,然后他听到那声音低低道:“闭眼。” 迟筵下意识听话地闭上眼睛,朝那无生命的面具吻了上去。 触感冰凉。 一个冰凉湿润的东西撬开了他的唇,探了进去,轻轻撩拨着。 迟筵初时没有反应过来,乖顺地跪坐在供案之上,仰着头微微开着唇任对方施为。待意识到那东西在做什么后便是一惊,正想睁开眼,然而还没来得及睁开时就觉一阵阴风向自己胸前袭来,竟被那东西直接推倒在了供案之上。 燃烧着的烛台掉落到地上,火苗跳了几跳,熄灭了。神庙再次陷入黑暗之中。 迟筵睁开眼,伸出手呜咽地推拒挣扎着,像是一只被猎人拿捏在手里任意把玩却无处可逃的小兽。 他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他能看见房顶上房梁的轮廓,能看见右面墙上似笑非笑的一张张傩面,却看不见自己身前的东西。 但他知道一切都不是错觉,他还能感受到那东西冰凉的舌在自己口腔中游走吮吸的感觉,能感受到那只从自己衬衣下摆伸进去不断抚弄的冰凉的手,能感受到压在自己身上的那冰凉而沉重的的重量,和一个一般成年男子无异。 因着重力的作用,胸前的小瓷瓶从胸前滑到了他的颈侧。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救他于危难之中的瓷瓶这次却不起作用,或许是眼前这东西太过强横,即便是自己的小瓷瓶也奈何不了他。 迟筵感觉到瓷瓶那平滑圆润的触感,本已变得虚软无力的四肢突地又生出一股力道,他重重一推,将那东西从自己身上推了开去。 迟筵赶忙扶着供案的桌面爬坐了起来,望向虚空道:“……你说吻过之后就送我们安全无恙地离开的。现在又该你履行诺言了。” 他两只眼睛睁得圆圆大大,黑色的眼瞳亮亮的,像一头被激怒了却又无可奈何的幼狮。 那个声音凉凉道:“你们在这里待到明天早晨,你的朋友自然会醒来,届时你们自行离开就可以了。” 明明说好送他们走的,因为自己强行推开他所以闹脾气了?迟筵在心里嘀咕了一下,却也没再提出异议。村子已经回归平静、正常和死寂,他们天亮后自行离开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反正再过三个小时,天就要亮了。 迟筵却没有听出那个声音背后的克制和压抑。 他已经快要忍不住了。这样一天天地看着他,抱着他,趁他睡着时偷吻他已经不能让他满足了。他情不自禁地想要更多。 不过还好。他们应该很快就会见面了。 第103章 聚阴阵 第103章 聚阴阵 那个声音之后就没有了声息。 迟筵实在是撑不住,挨着宋锦靠着墙坐了下来, 竟然不知不觉中就睡着了。 他是被摇醒的, 迷迷糊糊睁开眼后就看见友人放大的脸。宋锦一脸的不明所以和惊慌失措:“尺子,我们这是怎么了?怎么在这里?我刚出去看了一眼, 村里一个人都没有。而且我怎么昏过去了?你昨天让我回去取行李,我上楼正开门的时候看见老板家那个小姑娘在冲我笑, 然后就没有意识了。” 这事情千头万绪,迟筵一时不知该给他从何处讲起。于是拍拍他示意他闪到一边, 站起身来, 首先向供案上的神像望去。 那神像和他昨日白天所见并无二致,依然是矮小的幼童童子神像, 戴着黑金色面具,穿着红色锦袍,并不似他昨天晚上看见的那个高大。所以昨夜所见,究竟是烛火光影交错下产生的错觉,还是真的是什么东西故意扮成这庙中的神主在装神弄鬼? 不过无论如何,看样子至少他们现在是安全了。 迟筵向宋锦摇摇头:“现在先别问,咱们赶紧走,等彻底离开之后我再和你细说。” 神庙之外艳阳高照, 天气正好,天很蓝, 春风和煦,村子里却死寂一片,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 也听不见人活动的声音。 迟筵终于想起来自己最初感到违和却忽略了的地方——他们来到村子里的那个晚上,夜里实在是太安静了。外公的老家也在附近乡下,外婆去世那年他曾陪母亲和外公回过一次外公老家,当晚就在亲戚家留宿,可以听见鸡鸣狗吠之声,也可以听见虫鸟的啼鸣。 而现在是早春,气温已经开始回升,万物复苏,然而村子里听不见任何动物的声音,也看不到除了“村人”之外其他生命的痕迹。他的潜意识已经察觉出了异样,却没有反应过来。 迟筵的摩托车已经没油了,但宋锦的摩托车还在招待所门前停着,两人前去取车,迟筵不说话,宋锦也不敢开口,看着村子里如死一般的荒凉景象就觉得后背汗毛倒竖。 招待所的门大开着,迟筵不敢进去细看,视线却不受控制地从门口飘了进去——一个人影倒在门口的柜台上,苍白的布满尸斑的手从柜台前面垂了下去,地面上有一个摔成两截的老式游戏机。 迟筵连忙调转了视线,他生怕节外生枝,并不敢入内确认那是谁的尸身,只催促宋锦赶紧发动摩托车离开。 直到他们彻底驶离那条小路,回到那天晚上发现三轮摩托车之前所走的大路上迟筵才让宋锦停车,一遍讲着村里发生的事、他昏迷期间自己的经历与推测,一边细细查看周围的环境。 他心里还有一个疑问挥之不去。 宋锦听完迟筵的讲述后怔愣了许久,摇了摇头:“这可真是……” 最终什么话都没说出口。面对那样的人间地狱,一切言语都显得苍白,难以评价、也难以描述。 他跟着迟筵看向那条小路,突然疑惑道:“尺子,你看这条通往何家村的路不是挺明显的?为什么咱们那天白天和小李一起过来查探的时候来回走了两圈都没有发现?” “因为那时候整个村子、连同进村的路被鬼气笼罩着,如果不是特殊的时间,活人是看不见的,就像中了障眼法一样。”这也是迟筵的疑惑所在——到底因为什么原因,偏偏那个时候活人就能看见那闹鬼的村子? 他左右看了许久,都看不出端倪。这里手机没有信号,也发不出消息,二人只好先一同骑摩托车回到凤水镇。 宋锦回去后打电话汇报了工作,下午时就有一批人带着工具赶了过来,在宋锦带领下赶往发现三轮摩托车的地方。那条路过于狭窄,汽车开不进去,他们又现从镇子里租了两辆三轮车载着所需工具开进去。 迟筵换了一辆摩托车在后面跟着。其实到这时候就没他什么事了,但因为那个疑惑未解,他还是忍不住想跟去看看。 迟筵看着那些专业人士拍完照留存好证据之后将朱辉一家的三轮摩托车从路旁那道沟里搬出来。他离得近,正巧看见那道沟里原本被三轮车压住的位置有一道没有抹去的朱砂。 那朱砂的颜色极正,比鲜血略暗一些,映着黄褐色的土沟,虽没有光,却几乎一瞬间晃花了他的眼。迟筵不由自主地走进了一些,低下头,试图看得更清楚。那抹朱砂并不是随意的一道竖线,而是斜着的一道加横着的一点,犹如正三角形的一部分——迟筵相信自己不会错认,这个朱砂颜色、这个符号模样——这是迟家画阵的方式。 他在迟家从来没有正式学过那些术法,却日日看着这个朱砂颜色,日日看着那些符篆阵法的样子。后来他离开迟家,拿走的那本大书里也有介绍基本的阵法绘制方法和最基础的几种阵型。 一个念头划过脑海,迟筵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鼓噪起来。他倒退两步,重新打量起周围的环境。一根斜出的树枝,路边的一块大石,原本红色三轮车所在的位置……都渐渐连成了一个圆,形成了一个阵图的形状。他还看不出这阵法的细节,只能从轮廓中大致区分出,这是一个聚阴阵,每到晚上日落之后,就会逐渐将何家村里的鬼气导向这里,从而打开一个缺口,令过路的人发现这条路和那个村子。 在朱辉一家失踪,三轮车倒入沟里之前,这个阵法是缺失的,是一个不完整的圆,所以有人在土沟中刻意画了阵将这个阵法补全。 而那个三轮摩托车之后可能也被人动过,被刻意摆成了那个位置。 所以说朱辉一家的失踪并不是偶然。即使当时遇难的不是他们,也会是别人。 那两个警员的死,也在一些人的预料之内。 这一切都有人操纵着、策划着。那个**未必是他们刻意导致的,但是他们发现何家村的异变之后却有意利用它来构害他们想害的人。 鬼吃鬼,鬼吃人,人吃人。迟筵甚至分不出害死那些人的究竟是鬼,还是人。 什么身份的人能第一时间察觉到一个**的形成? 而他们最终想害的那个人……是谁? 宋锦和警队里负责带他的师父正并肩向迟筵走来,迟筵隐隐听见他们的交谈声: “……上面特别点名让你负责这个失踪案,我还有些担心你一个人不行,没想到你挖出来这么多。” 宋锦不好意思地干笑着:“没,没,这次主要还是多亏我一个朋友,否则我大概得把命搭进去。不过师父,说起来这次的事真还有些诡异……” 他们开始谈论起案情,走到迟筵近前的时候宋锦向两人互相介绍道:“师父,这是我朋友迟筵,我俩从高中就认识了,关系特别铁,这次的事全靠他。” 随后宋锦又向迟筵介绍了他师父。 迟筵向对方问了好,说了几句话后故作随意地问道:“大宋还挺有名的?我刚正好听见您说有人特意指名把这案子交给宋锦去办。” 他师父点点头,没当回事:“是,估计也是想让小宋历练一下,没想到倒是被你们发现了何家村这么奇怪的事。他们村子本来就偏,入冬以来就更没什么进村的人,村子里的人也没怎么出来过,也没人当回事,谁能想到一村的人居然一个一个的全都没了。” 他们刚才进村子里看了,发现了村人们的尸体,初步判断这些人的死亡时间和死亡原因并不相同。从第一个去世的人到最后一个去世的人的死亡时间足足间隔有一个多月,可却没有一具尸体被收殓。 即使没有宋锦讲的那些怪力乱神、疑似出现错觉的经历,这件事也足够诡异了——一个家里,妻子死了,而那时候丈夫还活着,丈夫为什么不给妻子出殡下葬呢?按照死亡时间看,一个村子里的人死的只剩下两三个人了,家家户户都能看见尸首,剩下还活着的那两三个人为什么会毫无反应,继续在村子里生活着,直到自己也死去呢?当所有人都死了,最后剩下活着的那个人在想什么呢? 这些想法让他不寒而栗,想得头都痛了,可以预见未来一段时间里他们都要苦恼何家村的问题,此时也没注意迟筵的问题。他工作多年,从业经验丰富,虽然知道宋锦当时为了入职托了些关系,但宋锦为人积极上进,工作也努力负责,他也不会因此排斥对方,该指点该传授的、该让对方历练的他都会去做。这次上面点名指派宋锦去负责这个失踪案,他只当是宋锦当时托的关系特意想给他一个锻炼的机会,也没有太在意。 迟筵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却觉得心中一凉。 以迟家的势力和能量,想做到这点简直是易如反掌。 所以说……其实他们利用这个**,最终想害的人是自己?即使当初宋锦没有来向自己求助,自己没有主动答应一同前来,他们也能利用自己和宋锦的关系诱导自己过来吧? 迟筵闭了闭眼,摇摇头。自己和迟家犹如蚍蜉和大树,况且自己在明迟家在暗,迟容或是迟远山要是真的对自己起了杀心,害死自己简直是易如反掌,何必要费这么大的功夫,绕这么大的圈子,还枉害了那么多条无辜人命。 除非……他们在顾忌着什么人,不敢留下谋害他的证据,所以才特意选用这么麻烦的法子,只为了让他神鬼不知地死在这**里,让一切看起来都像是一个意外。只要之后再毁了路口这个聚阴阵,如果不是有心追查,根本不会查出什么端倪。 可是他们在顾忌什么人?手眼通天的迟家又会顾忌什么人? 第104章 那个人 第104章 那个人 他已经彻底脱离了迟家。他恨不能重新投胎一次,和迟家彻底断得一干二净, 更不会觊觎迟家半点东西。但他毕竟站着迟家正经长子长孙的名分, 只这一点,不说迟远山, 迟容就会放心不下。 其实他应该想到,他就是迟容心中的一根刺, 把他拔出来还不够,必须要彻底毁去, 迟容才能过得安稳。 对方的杀意已经如此明显, 他也不能束手待毙,对方既然已经决定杀他, 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他借着那位不知名“神灵”的帮助逃脱了一次,下次却未必能有这样的好运。然而他一个势单力薄的普通人,想对付神秘莫测的天师世家还是太难了,无异于痴人说梦。 回到r城后迟筵思考了良久,也没想出什么稳妥可行的保命方法。唯一想出的一个结果就是他至少得回到之前的那个圈层中,让更多天师及研习术法之人注意到他的存在,那样迟家碍于自己的声名,想害他也得再多考量一些, 而自己也可以趁机争取更多的保命筹码。 想到这里迟筵没再犹豫,立刻订了去l城的车票, 和外公说了一声,安排好家中各项事宜后就出发了。他很快就该毕业了,现在毕业论文已经写完, 只差一些收尾工作,所以学校的事情并不是很多,之前陪宋锦跑一趟以及这次去l城都不会耽误多少事。 类似迟家这样的天师世家的位置及其族人所在都不易找到,也难以轻易见到,一般人即使见到了也分辨不出来对方是和鬼神打交道的天师。迟筵离开迟家之后,即使想再找回去都不容易。 但他能很容易找到一个人。他知道许瑞在l城开咖啡厅。 许家和迟家类似,都是很传统的天师世家,许瑞比他大半岁,他和许瑞也算是打小相识,但两人性格上合不来,关系一直一般。许瑞的父亲是许家家主的次子,因为于术法一道上很有天赋所以在许家地位颇高。许瑞还有一个双胞胎妹妹,按照传统的说法双生子也是不祥的,然而由于许瑞父母都很爱护自己一对子女,所以许瑞兄妹幼时在许家也是没人敢惹的小公主小少爷。 现在回想起来,迟筵觉得客观来讲自己小时候和许瑞合不来的一部分原因可能是自己在嫉妒对方,嫉妒他能得到来自父辈的庇佑和爱护。许瑞则是看不惯他软软绵绵地缠在那人身边,说他还没小姑娘家硬气,不像个男人。 关于这一点迟筵和许瑞的胞妹许欣都是不认可的,许欣是嫌弃她哥性别偏见,谁说小姑娘就软软绵绵的;迟筵是嫌许瑞多管闲事,他就喜欢缠着那人,怎么缠都是他和那人的事,别人管不着。迟筵性子慢,做事也柔和有耐心,因而和许欣的关系到一直不错。 直到十五岁那年迟筵和许瑞许欣兄妹一起有了一次死里逃生的经历,两人才有了些惺惺相惜的感觉,反而由此多出了一份难能可贵的可以后背相托的交情。 迟筵离开迟家后自然和许瑞兄妹也没了联系,直到大学时和几个同学一起来l城游玩,无意中才发现l城里一家很火的网红咖啡店是许瑞闲暇时开的,反正许瑞不缺钱,开店也只是爱好而已。也多亏他们父母的纵容,他和许欣才能这样“自由发展”。许瑞说他是讨厌许家那种传统而腐朽的氛围才跑出来,宁愿自己开一家店也不想回去,并说迟筵如果有事以后都可以来店里找他。迟筵理解许瑞这种感觉,但是因为许瑞父亲的关系他们兄妹肯定不能也不会像自己一样彻底脱离许家,和家族那边、和整个天师世界都是连着的。迟筵如果想要重回那个世界,现在唯一能通过的媒介只有许瑞。 他来到咖啡店的时候许瑞正好在。 许老板亲自招待他:“想喝点什么,我给你调。” 迟筵看了一遍店里的品类:“巧克力牛奶吧,中糖。” 许瑞“啧”了一声,回头给他煮牛奶,顺便嘲笑道:“您是真没断奶啊,迟少爷。” 许瑞给自己泡了一杯红茶,连同迟筵的牛奶一起端到店后面他自己的休息间里:“无事不登三宝殿,迟少爷这次大驾光临为什么事?” 自己和迟家那些纠葛和内情许瑞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既然想请对方帮忙,迟筵也不瞒他,给他详细讲了何家村一系列事情的来龙去脉。 “所以你觉得是迟容要害你?现在你想回到所有天师视野之下,回归天师世界,以此让迟容不敢轻举妄动?” “对。”迟筵转着手中的杯子,点头道。 “可是你如果这么做了,在迟家、迟容看来可能就是你想回去,想去抢回你的东西。你确定不会逼迟容更急着弄死你?”许瑞皱眉道。 “回去是死,不回去也是死;抢也是死,不抢也是死。还不如回去和他拼一把。”迟筵苦笑道,“我回不回去,想不想抢的,他都会弄死我。我毕竟占着长孙的名头,说起来也还是迟家人,我回去了,有那么多天师同道和族中族老都看着,迟容他们下手多少就得顾忌一些。总比这样作为一个普通人哪天不明不白被害死的好,说不定还会连累身边的亲朋好友。” “这倒也是。”许瑞沉思地点了点头,“正好再过半个月就是五年一届的酬天祭,这次正好该许家主持,我爸前两天还打电话催我回去,我想想怎么给你安排个合理又引人注意的身份带你去参加。” “那多谢了。”天师这类通灵之人自认迎神送鬼逆天改命,于天道上有亏,所以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进行祭天仪式来请罪祈福,久而久之就演变成几乎所有天师一同参加的重大仪式,被称作“酬天祭”。如今的酬天祭每五年举办一次,每次都由一派有威望的天师来主持,这次正好轮到了许家主持。许瑞不回去当然是不可能的。 许瑞半天没有说话,只慢慢喝着杯子里的红茶,看样子是在思考该用什么方式带迟筵回去参加酬天祭。 白瓷杯里的茶水渐渐见了底,许瑞让迟筵稍等,又出去给自己续杯,五分钟后端着一杯满着的红茶进来了,眉眼间透露着几分狡黠:“迟少,我倒是有个稳妥的办法,就看你愿不愿意了。我和小欣现在都还单身,你可以选择冒充我男朋友或者小欣男朋友,这次酬天祭的时候跟着回去。这样不需要找别的借口,也没谁能说出什么,咱们都是打小认识有感情基础的,就算突然在一起了也不会太惹人怀疑。” 这倒确实是个办法,许瑞兄妹都愿意牺牲自己帮他这个忙他当然不会不愿意。 “那我当然选冒充小欣男朋友,冒充你男朋友估计不用等迟容出手,伯父就能灭了我。”迟筵笑道,“不过你和小欣说过了吗?她会愿意吗?”许家这样老朽的大家族各方面做派都很迂腐老旧,如果许瑞找了个“男朋友”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和层层反对,迟筵可不想节外生枝。相较之下,许欣是次子次女,在重男轻女思想严重的家族中本来就不太受重视,相应的好处是受到的管束也较小。如果以许欣男朋友的身份回去,既能达到他之前所盘算的让迟容投鼠忌器的目的,也不会引起太多注意和麻烦。 许瑞也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性子,她对这种事无所谓的,又是为了帮你,她肯定没什么不愿意的。她说好了今天晚上过来找我然后和我一起回家,不行你当面问问她。” 晚上六点钟的时候许欣到了,多年不见她模样变了一些,但还是可以看出当年那个小女孩的样子,性格倒是没变,听说迟筵的事后没犹豫就答应了。之后许瑞许欣兄妹就留迟筵在l城玩两天,等三天后和他们一起出发回许家参加酬天祭。 迟筵走之前就预想到自己这趟得走一段时间,所以给外公请了一个钟点工,每天早晨定点过来做好午饭和晚饭,收拾收拾家。这样有人照看外公他也能放心许多,每天定时给家里打一个电话就行。 这几天迟筵和许欣就都住在许瑞的家里。出发的前一天晚上,许欣先回屋睡觉了,天气很好,月朗星稀,许瑞就和迟筵叫了些烧烤外卖和啤酒,披着外套坐在家里露台上吹着风,边喝酒边看球。 在外面坐久了就觉得凉,酒也喝得差不多了,迟筵刚想招呼许瑞回屋,就听许瑞开口道:“迟少,还有一件事,这两天一直没和你说。” 迟筵听出他语气不太一般,不知是不是喝多了还是这事确实不一般,于是转头看向他:“什么事?” “你还记得你以前老缠着的那位吗?”许瑞盯住他的眼睛。 想起那个人,迟筵不由自主地动了动喉咙,垂下眼,点点头,故作自然地笑了一下:“当然记得。他怎么了?” “你第一次在店里碰见我的时候就旁敲侧击地问我那位的事,我故意装作听不懂,其实是怕我多嘴,也不太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但是这次回去你一定会碰见他,所以我觉得还是得提醒你一下。” 许瑞看上去像是斟酌着措辞:“我这几年借口出来上学开店一直远着许家,许多事也是道听途说来的,了解得也不全面。我只知道你离开三年之后,他的两个哥哥就都前后相继身亡,他成了叶家家主。现在凡是知道他的人见到他提起他的时候都是恭恭敬敬谨谨慎慎的,别说我爹,就是我爷爷对他都是小小心心客客气气的。” 他小心地看了一下迟筵的表情,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所以迟筵,时间能改变一个人很多,更何况是这么多年过去,你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对你是什么态度。他可能……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叶迎之了,这次回去如果没什么事尽量远着他点,他不是咱们惹得起的人。” 第105章 家主 第105章 家主 一阵夜风吹来。电视里的球赛已经结束,迟筵拿起遥控器随便换了个台, 舞台上的男女歌手正在对唱着:“……连就连, 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迟筵一时陷入了怔愣。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 迷路,被鬼物追着吓得大哭, 跑进人家院子里,看见少年的身形愣了一下就冲进去抱着人家大腿不放的小娃娃了。他知道轻重, 也历经了炎凉, 许瑞话中的意思他当然听得明白。他借着许家兄妹的帮助回去,自然是不要多生事端的好。 况且, 许瑞说的也很有道理。毕竟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怎么就能肯定那人没有变,那人还会同以前一般无二地对他呢? 迟筵在心中摇了摇头,看向许瑞,点点头道:“放心,我明白的。” 第二天一早就要上路,迟筵和许瑞收拾了残羹冷炙便分头去睡觉。 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迟筵却久久难以入眠。因为许瑞那番话, 他突然清晰地认识到这次回去后就一定会再次看见那个人了。思绪翻飞,好像重新又回到了九岁那年的春天, 他傻乎乎地跟着几个堂表兄弟出来玩,结果那些人趁他不注意的时候都偷偷跑掉了,剩他一个人在一条从没来过的陌生的路上。 他试探着向前走, 走了好久才终于看见一个人影,他小跑着过去问路,提高声音说了几遍“您好”,那人却始终不回头,也不理他。他忍不住用小手拍了拍那人的后背,那人终于转过头来,“他”的脸上,什么都没有。 迟筵吓得转身就跑,像一只慌不择路的小动物一样,根本不辨方向,时而回头,却惊恐地发现那东西始终跟在他身后一步的距离。 最后他闯进了一处清幽别致的院落,那院子里植着很多花树,正值花期,一个错步一个转身都是风景。 少年长身玉立,穿着一件白色衬衫,正站在一株玉兰之下伸手去摘垂下来的一枝玉白花朵。 迟筵愣住了,特意向一边闪了闪,偷偷去看少年的正脸,确认对方是人后便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抱着对方大腿嚎啕大哭…… 迟家那样的天师世家大多隐世而居,迟家、叶家和许家却挨得很近,迟家钻研天道,叶家研修鬼道,彼此相邻也有让阴阳之道互为补益的用意。迟筵后来才知道,他闯进去的是叶家家主幼子用来养病的别苑,他抱住的那个人,便是叶三公子叶迎之。 第二天一早三人便开车上路,路程不近,一路上三个人轮流开车。虽然许欣只比许瑞晚出生一点,兄妹俩小时候天天打架,但许瑞如今年长懂事后还是会心疼妹妹,知道许欣好强,没说不让她轮班,只有意地自己多开一会儿,让许欣多休息一会儿,迟筵不认得路,到最后临近目的地时一段盘山路就全部由许瑞来开。 许家其实不再偏僻的山野之中,而就在国内有名的繁华都市m城城郊的山上,但由于各种阵法的作用,一般人误入其家族范围内的可能性极低,而这条盘山路就是直接通向许家的路。 从车窗向外看去,一片云雾缭绕,几乎看不见窗外的景色,前后也没有其他车。迟筵坐在副驾驶座上,拿出手机看了看,没有信号。这一切都表明他们已经离许家越来越近了,也离迟家和那个人越来越近了。 他望着窗外的雾,不由自主地又回忆起当年的事。 那时候他抱着人家大腿哭,那看起来也不过比他大四五岁的少年也不生气,也不说话,竟然直接把他抱了起来,抱在自己臂弯里,还把刚摘下来的那枝玉兰花给他玩。一直把他抱进屋里放到一个柔软的沙发上,又亲自拿热毛巾过来给他擦脸,给他倒温牛奶喝。 除了母亲,还没别的人这样悉心照料过他。迟筵一下子有些被吓住,两手呆呆抱着装着牛奶的大玻璃杯,仰头看着面前的少年。他身子小,把一个大杯抱在胸前,黑黑圆圆的眼睛里盈着一层水光,眼眶还红肿着,看上去既无辜又可怜。 少年就把玻璃杯从他手中拿开放到桌子上,同时把他抱进怀里,特别放柔了声音哄着:“乖,小可怜,告诉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的手指有些凉,但怀抱却很温暖,有让人安心的气息。迟筵忍不住就主动靠了过去,软软趴在人家胸膛上,小声道:“……我叫迟筵。” 他枕着那人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声,不知不觉没有缘由地就哭了出来。叶迎之只当他还是在害怕,搂着怀里又热又软的小娃娃哄了许久,才把他安抚下来。 后来那天迟筵就在叶迎之所住的别苑住了下来。叶迎之喂他喝牛奶、陪他吃饭、给他讲故事,告诉他他在路上遇见的那东西不过是一只迷途的游魂,因为找不到路,所以会跟上人一起走,他进到这个院子范围内后那东西就不敢再跟了。等到晚上两人一起睡在叶迎之的床上,叶迎之也是把他哄睡着了,看着他进入梦乡后才入睡。 第二天迟家的人才找了过来,将迟筵接回去。叶迎之做了一枚福囊挂在他的脖子上,福囊里装着一枚双源引路符,他的别苑离迟家不算远,日后迟筵想过来就可以循着引路符的指引找过来,而只要他动身向别苑方向走叶迎之就能察觉到,可以提前出门去路上迎他,把他接过来。 迟筵那时候小,可也能分得清好坏,他在迟家待着不快乐,但在别苑里却过得舒心安逸,自那以后便三天两头向别苑跑。迟家别的人不怎么管他,迟筵的母亲也知道自己儿子在迟家过得不快活,了解情况后也默许了迟筵常去别苑的行为。到后来迟筵甚至在那里一住就是一个月,他母亲特意派人来接他回去他才会依依不舍地离开。 负责别苑事务的管家福伯起初很是惊异,但后来年头一长也就慢慢习惯不以为奇——在迟筵之前,他还从没见生性冷清的三公子和什么人这么亲近过。 叶迎之是叶家家主的老来子,上面两个兄长都大他二十岁左右,和迟远山平辈论交。按照辈分,迟筵原本该叫他叔叔。但因为在这样的机缘巧合下相遇,年龄相差又不大,迟筵就一直叫对方哥哥。 迟筵缓缓闭上眼,那人的身影在脑海中时远时近,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但刻意去回想时,那人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又都变得生动无比,仿佛两人分开只不过是昨天的事。 车子缓缓停下。许瑞摘下安全带,扬声道:“好了,到了,该下车了。” 许瑞兄妹带着迟筵回去先见了他们父母,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和长辈说的,是否坦白了只是帮迟筵按个说得过去的身份来参加酬天祭的事实,还是编了其他他们可以接受的故事。总之许二爷和二夫人对他这个所谓的自家女儿的“男朋友”也没太多的反应,就像儿子女儿带了一个普通朋友回来一样,交待管家给他安排住房,言行间不过分热络也不冷落。 晚上迟筵和许瑞一家四口一起吃饭,许瑞父亲开口对儿子道:“再过十天酬天祭就该开始了,明天来客就应该都到齐了,这些天你们出门在外都多小心一些。” 许瑞点头应是。 他父亲看了迟筵一眼,又道:“明天晚上为欢迎各路宾朋,族里会举办一个宴会,人到的很齐,到时候你们也带小迟一起过去吧。” 迟筵抬起头,看向许父,顿了顿沉声道:“谢谢伯父。” 许父摆了摆手,五人继续吃饭,没再提起这个话题。迟筵隐隐猜到许瑞兄妹应该是没瞒着自己父母,把一切照实说了,许父才会有意提点一句。 宴会就在许家一个会场内举行,从许瑞他们的住所走过去要十几分钟。第二天傍晚时分迟筵便和许瑞许欣一起出发,许父许母已经提前过去,并不和他们一起。 迟筵离开迟家已经有七八年时间,身量拔高,少年时稚嫩的模样褪去,很多人见了他觉得面熟,却也一时认不出来。许瑞介绍的时候也没说明,只说是胞妹现在的男友,这次特意陪许欣一起回来。 这些天师们内部也有一些心照不宣的规矩和讲究,酬天祭这样的仪式通常是不许带外面无关的普通人来参加的,但既然是许小姐的男朋友自然又不一样。人家陪自己女友回家,天经地义,感情融洽稳定发展的话说不定以后就是一家人了,男方要是愿意入赘,以后就算许家人,那就更没的说了。 三人和许家的后辈子孙坐在一起,位置靠近角落,丝毫不引人注目。倒是许瑞的几个堂表兄弟姐妹悄悄打量迟筵,觉得他眼熟,再一打听名字,一听“迟”这么特殊的姓就联系到迟家,继而想起他就是那位从迟家“分”出去的长孙。 迟筵坐在许欣和许瑞的中间,悄悄打量着在场的众人,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格外关注主位,没看见那个人,倒是看见了自己的父亲迟远山。不过迟远山没注意到他,一直在和许瑞的爷爷说着话。他们的旁边还有几个座位空着,迟筵看向许瑞祖父左边的那个空位,停了一会儿,才调转开视线。 天色越来越暗,主桌上已经坐满了人,只有那个位置还空着。迟筵一直留心着那个方向的动态,看见许老爷子招来许家大管家吩咐了些什么,大管家依言退下。不多时大管家又疾步走了回来,附在许老爷子耳边低语了几句,登时主桌上的人全都转过身子向会场门口看去。 其余人不明所以,也跟着向门口看去,有的人猜到了什么,和身边人交头接耳着。 迟筵心中也隐隐有了预感。 只听见门外传来汽车停泊的声音,接着宴会厅的两扇木门被侍者从外向内推开,迎客的侍者恭敬地低头欠着身,让刚刚到达的客人进去。 一行人鱼贯而入,当先一个人穿着一件黑色长风衣,身形高挑修长,面容俊美,脸上却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他一双黑眸幽深而沉静,微微垂着,仿佛对万事万物皆不关心,迎着所有人的目光,不疾不徐地向前走着。明明是早春时节,随着他的到来,室内却仿佛生起了一股阴冷的寒意。 许老爷子早就站起来离开自己的座位迎过来,主桌上其他人也跟着站起来。这样一来,整个会厅的人都跟着站了起来。 迟筵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从男人进来起,视线就不可自拔地黏在对方身上,仿佛整个世界都只能看见这一个人。许瑞未免他露出异样或是表现得太过奇怪而悄悄拉他的袖子,他也恍若未觉。 男人和许老爷子寒暄了两句,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见许老爷子连连笑着点头,向会场左边看了一眼,随后就独自回到主桌招呼众人落座。而男人却向身后跟着的人们摆了摆手,调转脚步,独自径直向左边走来,最终站定在迟筵面前,目光沉静地看向他。 迟筵“嚯”地一下子又站了起来。 方才众人都已经跟着主桌上的人落座,此时会厅里还站着的两个人就格外引人注目。 但见男人微微俯下身,左手抚上迟筵的下巴,微微向上抬起,细细打量着他的眉眼五官,嘴角泛起柔和的弧度,轻轻道:“几年不见,阿筵已经长大了。” 迟筵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想起许瑞之前说的话,下意识向左边人看去。许瑞也正看着他,一副呆愣住束手无策的样子。 迟筵犹豫了一下,抬起视线看向男人,小声回道:“是,叶家主别来无恙。”他也觉得直接叫叶家主有些奇怪,但昔日的称呼不能叫,他一时竟不知道别人都是如何称呼面前这人的。 男人勾了下唇,似笑非笑的模样,墨黑的眼睛盯住他:“阿筵叫我什么?” 迟筵看着他的眼睛,一瞬间便领会了他的意思,迟疑着,更小声唤道:“……迎之哥哥。” 男人一下子笑开了,和方才的笑不同,这次是真的笑,整个面部的线条都变得柔和,眉梢眼角也染上了笑意。 他似乎才意识到这不是一个说话叙旧的好地方,揽着迟筵让他更贴近自己,贴在他耳边轻声道:“哥哥想阿筵了,今天晚上跟哥哥回去,让哥哥好好疼疼你。” 明明知道男人一向疼他宠他,说这话也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是邀他去叙旧,迟筵还是不由自主地瞬间红了脸。他觉得两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举动如此亲密不太合适,毕竟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迎之哥哥却还用对待当年那个奶娃娃的方式对待他,搂搂抱抱的。 他的手抵在叶迎之前胸上,想轻轻把对方推远一些,但临到头却没舍得,只保持着这个姿势,低低应了声:“好”。 看上去倒像是他顺从地主动趴在对方胸前一样。 第106章 回家 第106章 回家 他们两个贴得近,其余人听不清两人在说些什么, 只能看见两人姿态亲密地站在一起。叶迎之自然是无人不知, 即便是之前不认识这让许老爷子亲自起身相迎的年轻人是谁,向旁边人打听打听或是自己看看主桌上的人一猜也就猜到了。 但迟筵却没几个人认识, 问和许家相熟的人,也只能得到“好像是许二爷家姑娘刚从外面带回来的男朋友”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即便是回答的人心中都打鼓, 不敢肯定,方才许二爷家少爷是介绍说这年轻人是胞妹的恋人没错, 但看眼前这架势, 这年轻人倒不像是许二姑娘对象,更像是叶家家主的小情人。话说回来, 一个外面来的普通人,又怎么可能和叶三公子那么熟稔? 因为叶迎之的缘故,众人也不敢议论得太过分,左右简单问了两句也就作罢,但依然有一部分恍然记起,这个年轻人好像是多年前离开迟家的那位长孙。算算年纪,迟家长孙如今的确也该这么大了。 叶迎之见他答应,满意地“嗯”了一声, 又顺势不着痕迹地轻轻亲了亲他外耳廓才收手抽身离开,回到主桌上给他留着的那个座位上。迟筵恍恍惚惚地坐下, 神思不属地拨着手中的筷子,连那些似有若无的来自各方的打探的视线都忽略了。 忽的他感觉到一道格外不同的。让他感到不舒服的视线,迟筵抬起头顺着那道视线看回去——是迟容。他正坐在属于迟家众人的那张桌子上, 对上迟筵的目光后便撇开头,和旁边一个人开始说话。 迟筵也调转了视线,转头看向许瑞,张了张嘴,许瑞用余光扫了一眼桌上神情各异的兄弟姊妹们,指了指面前的松鼠鳜鱼:“迟少,你最爱吃的菜。” 迟筵明白他的意思,没再说话,只偶尔和许瑞兄妹说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迟远山将方才那幕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继续应酬着。其实早在叶迎之走过去,迟筵站起来那时他就认出了自己这个儿子,却装作不认识,面色一切如常,不露丝毫端倪,可心里却远不如面上平静。 他当然知道迟筵之前和叶三公子有多么要好,也提醒了迟容注意这点,让他有些事别做的太过火、至少别留下能让人查到的证据给自己引来麻烦,但却也没太往心里去。毕竟他想着那时候叶迎之还不过是叶家幼子,天生体弱多病,独自在别苑里养病,年纪也不大,心智还不够成熟,寂寞无聊的时候正好有那么个小玩意凑着缠着讨他欢心陪他逗趣,自然不会拒绝。而现在叶迎之是叶家家主,恩威难测,疏离淡漠,谁也不得亲近,两人分开多年他都没有主动去关注过迟筵的事情,未必就对他这个儿子有太深的情谊。即使年少时有几分交情,长久不见兼之身份地位的改变,那几分交情也就不剩什么了。 他当时就猜想和迟筵相关的事叶家家主未必会管,不过是出于小心谨慎才提醒迟容格外注意。 然而今日的情形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高朋满座,宾客如云,他都没发现迟筵竟然又混了进来,叶三公子却一进来就直奔那边去,神态举止亲密,显然不是没有感情的。想到这里他就觉得心中不安,迟容做的那些事情他都知道,假装不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看样子,还是得提点提点他,让他别看见迟筵出现就急。还是先静观其变,不要轻举妄动为好。 过了一个小时许瑞起身去上卫生间,迟筵等了十分钟后跟着找了出去。 许瑞正站在外面亭廊里靠着栏杆透风。迟筵走过去,颇有些不好意思:“那个……我就是没忍住,他问我我就答应了,没想太多。抱歉。” “没事。”许瑞苦笑了一下,“我也没想到会是这个情况。我当初怕的是他不搭理你你还主动想办法去吸引他的注意,惹怒了他,毕竟这几年那位不喜欢和人亲近也是出了名的,尤其不喜欢别人主动故意接近他。刚才那种情况,你非咬牙不答应才是找事。” 迟筵点了点头,没说话。 只听许瑞继续道:“迟少,不过说起来,那位好像确实对你不一般。你看见没,我爷爷上去迎他的时候他都没显出多少表情,你叫他‘迎之哥哥’的时候他脸上都快开出花来了,装是装不出来的,也没装的必要。”说到后面,他声音里不由多了几分戏谑和调侃。 迟筵笑骂回去,外表装得云淡风轻,心里其实已是万分羞赧,他倒是从迟远山那里基础了这点表里不一的功夫。他以为他和叶迎之的交谈声已经足够小,没想到还是被就坐在他旁边的许瑞听见了,说不定许欣也听见了。 这么大年纪还叫另一个成年男子“迎之哥哥”……偏偏又被不知多少人听见了……迟筵捂着脸,跟着许瑞向会厅走去。 他站在门口时就下意识抬眼向主桌看去,那里空了一个座位,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许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低声解释道:“叶家家主身体一向不好,很少在外露面,即使露面也待不了多久。这次宴会他会出席祖父大概也很惊讶,五年前的酬天祭他都是只在祭祀当天出现过。” 迟筵原本在看到叶迎之已经离场的时候还有些许黯然和不知所措,明明说好的“晚上跟哥哥回去”,结果对方一声不响就离开了。听见许瑞的话后那丝黯然瞬间就变成了担忧。 叶迎之的身体不好他当然知道,小时候他不懂事,特别缠叶迎之,而且还娇气,只拉着手挨着坐不够,但凡有条件一定要迎之哥哥抱着。有一次他非要叶迎之抱着他在院子里转着看花,叶迎之也没说什么,笑笑就答应了,抱着他出去,转了有一个小时,他也不懂事,就一直搂着叶迎之脖子,黏着他不下来。 他那时候长得比同龄人矮一些,看上去也小,但毕竟有些分量。叶迎之一直惯着他什么也不说,结果当天回去之后就发了病,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双眼紧闭着,睫毛不断地颤动,几乎呼吸不上来。 迟筵吓傻了,等医生走后就一直趴在床的另一边拉着叶迎之的手不放,感受着那手指手掌都如冰一般,微微颤动着。他把叶迎之的右手捂在自己肚子上,想把热气传过去,直到后来实在撑不住躺在叶迎之身边睡着了。 福伯因为那次事没给他好脸色,他一面觉得委屈得不行,一面又觉得自己罪有应得,因为担心叶迎之,睡着了还悄悄流着眼泪,第二天醒来后两只眼睛全肿了。他将醒未醒的时候感觉到叶迎之轻轻搂着他,似乎是在和福伯说话:“你别吓着阿筵,阿筵还小,是我就愿意这么惯着他。” 他听见福伯有些无奈的声音:“可是三爷,迟少毕竟是别人家孩子,您也不能惯他一辈子。” 叶迎之顿了一下,而后云淡风轻道:“管他是谁家孩子,我就惯他一辈子。” 那双手还是没什么温度,却比主人昨夜发病的时候好多了,不再是那种死人一样的冰冷。迟筵一边装睡,一边悄悄把脸埋在一只手的掌心,只觉得心里又甜又美。仔细想想叶迎之不过大他五岁,却的确一直像一个宠溺无度的兄长一样惯着他,宠着他。 但从那以后他就不敢再提要叶迎之抱他出去玩的要求,有时候叶迎之主动要抱着他出去,他也会找各种理由拒绝。后来他逐渐长大,就更不会孩子气地让叶迎之在外面抱着他,只是在别苑里面两人依然一如既往的亲密。 所以今日重逢的时候叶迎之那样亲密地挨着他,迟筵虽然会因为觉得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而感到羞赧和不合时宜,却也不会为对方的举动感到奇怪——可能在迎之哥哥心里,自己始终还是一个长不大的小孩子吧。他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已经成人了,不会用看待一个年纪相仿的年轻男子的眼光来看待自己,更不会对自己产生同样的……情爱和**。 那人也不会想到,从十四五岁青春萌动的年纪开始,自己就已经是用对待恋慕的人、而不是对待兄长的心情去爱着他。 正在他愣愣地走神的时候,一个穿着黑衣的男人向他走来,微微欠身行了个礼:“迟少,请跟我来,家主在车上等您。” 迟筵顺着他示意的方向向外看去,只见门外拐角处泊着一辆黑色的车,车的后车窗向下开着半扇,凭借着车内暖黄色的车灯,可以依稀看见靠坐在后座上的男人的剪影。 迟筵的喉咙动了动,看向许瑞,许瑞向他摆摆手,示意他去吧。 “哥哥想阿筵了,今天晚上跟哥哥回去,让哥哥好好疼疼你。”不由自主的,这句话再次回响在迟筵脑海里,连同男人低沉清冷的声音,似平淡又似暧昧的语气。 完了。迟筵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伸手捂住额头。明明近在咫尺,他却……更想他了。 迟筵跟着那个男人向汽车的方向走去,感觉到手心已经不自觉地沁出了汗。 那个男人拉开后车门,请迟筵坐进去后再关上。 叶迎之坐在座位另一端,听见响动转头看向他,伸出手握住他放在一边的手:“阿筵冷不冷?” 他的手修长、有力而冰冷,是迟筵熟悉的感觉。 迟筵慢慢向男人靠近,小心翼翼地有些忐忑地看向男人,车内的灯光让男人沉黑色的眼睛看起来格外温柔。 发动机启动,汽车平缓地开出,迟筵悄悄错开一点视线,小声道:“迎之哥哥……” 他感受到叶迎之在看他,更不敢与对方对视,捏着座椅上的皮毛垫子:“阿筵也想你。”他意识不到自己声音里流露出的依赖和委屈。 “乖。”叶迎之偏了偏身子,伸手搂住身边的人,让迟筵正好能靠在他肩头,“小宝贝,哥哥带你回家了。” 第107章 暖暖 第107章 暖暖 许家给从各地赶来参加酬天祭的天师术士们都准备了住处,叶迎之却带着迟筵直接回到了叶家。不是他当年养病所在的那处别苑, 而是叶家主宅。叶家和许家离得不算特别近, 但也不远,都在同一片区域内, 开车行驶约半个小时就到了。因为过去叶迎之不住在这儿,迟筵印象中以前自己很少来这里, 偶尔过来几次也是同迟家人一起参加一些活动。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汽车一路开了进去, 只能模糊地透过车窗看见外面建筑黑色的轮廓和挂在屋檐下的橘色灯笼, 整个叶家大宅都笼罩在寂静之中。 “怎么看不到人……”迟筵望着窗外忍不住喃喃道。 “我那两位兄长去世之后他们的亲眷也就搬离了主宅,其他的旁支也都不住在这里, 所以很多屋子就空了下来。”叶迎之解释道。 汽车驶进内院,在一幢二层小楼前停了下来。叶迎之带着迟筵一同下了车,打开门走进去。 “所以现在迎之哥哥一个人住?” “嗯。”叶迎之一边脱外衣一边应道,“我怕吵,所以一个人住这里,管家佣人医生都住在外院。” 迟筵想起叶迎之的病,的确是喜静怕吵,不能动怒, 不能过喜,不能有明显情绪波动;也不能劳累, 不能做太耗费体力的事情。所以当年为了养病他才会住到别苑。 叶迎之已经脱下外套,转过身领着迟筵向楼上走去,推开一间屋门, 站在门口手搭在迟筵腰上,低头看着他道:“阿筵今天住这件屋子,你先自己收拾一下,然后到哥哥那里去,我房间在隔壁。” 迟筵点点头,低声应道:“好。” 他看见叶迎之眯起眼睛笑了一下,松开手转身进了隔壁的屋子。 屋子看起来是没什么人住过,但打扫得很干净,迟筵没什么东西,直接进浴室去洗澡。他的行李还都在许家,跟叶迎之回来的匆忙,也没带换洗衣服,本来打算凑合着穿上自己刚换下来的衣服,结果从浴室出来后看见床上放着一件叠得整齐的白衬衫,不用想也知道这件衣服本来属于谁。 迟筵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叶迎之果然还是把他当小孩子。以前他年纪小,虽然客观来讲只比叶迎之小五岁,但从外表上看却小得多。他九岁的时候叶迎之已经是一个身材开始抽长的少年;而他十五六岁逐渐长高步入少年的时候,叶迎之看起来已经完全是一个成年人了。所以那时候有时候他在别苑住没有换洗衣服,叶迎之就会把自己的上衣借给他当睡衣,晚上房间只有他们两人,没有其他外人,也不会觉得太奇怪。 现在这小楼里虽然也是只有他们两个人,但自己毕竟已经长大成年,感觉上还是有些不对。迟筵把那件衣服拿在手里,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换上了,报着些许自己也不敢明言的隐秘心思——在心底,他期盼着能和叶迎之更亲密一点。 隔壁的门虚掩着,透过门缝可以窥见屋里暖黄色的灯光。 迟筵悄悄推门进去,站在门口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连眼睛都不知道该看向哪里。 叶迎之正穿着一身黑色的睡衣躺在床上,翻着一本书,看见他呆站在门边便抬起头轻轻笑了笑,拍拍自己身侧空着的位置:“阿筵,过来。到哥哥这里来。” 迟筵顺从地走了过去,爬上床坐到另一边。 当人活到一定岁数之后,年龄差别带来的影响会越来越小,五十岁和五十五岁好像没什么不一样;但是在人小的时候,一岁的差别也会显得非常明显,更何况是五岁。在小迟筵心里,他的迎之哥哥一直是更为强大的一方,是会保护他而永远不会害他的人。所以在他还是一个幼雏的时候就很听叶迎之的话,就像自然界中懵懵懂懂的小兽跟在大兽后面一样。兼之叶迎之身体不好,迟筵又喜欢他,更不敢惹他生气,在他面前总是十二分的乖巧顺从。 而这种习惯延续到了现在,他还是下意识会听从叶迎之的指示,打心底里不会生产任何违背对方的念头。 他这样听话的模样明显取悦了叶迎之,叶迎之伸手把他拉到自己身边挨着自己,忍不住轻轻抚弄着他的后颈道:“阿筵真乖。” 他的手指冰凉的,带着寒意,弄得迟筵后颈发痒,轻轻哆嗦着,他下意识想躲,才往旁边躲了一下,看见叶迎之眯了一下眼,就又不躲了,向叶迎之的方向靠了靠,任他抚摸着自己的脖子。 叶迎之眉头舒展开,将膝头的书放到床头柜上,向迟筵的方向侧了侧身子,依然一下一下轻轻隔着衬衫抚摸着他的脖颈和脊背:“我听说这次是许家兄妹把你带来的?怎么带你来的?” 迟筵下意识躲闪着他的眼睛:“就、就让我冒充小欣的男朋友,自然而然地就跟着回来了。” “小欣的男朋友……”叶迎之轻声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心思,“阿筵和他们关系很好?这些年在外面还一直联系着?” “也没一直联系。就是正好碰到了。”迟筵垂着头小声道。从他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叶迎之黑色睡衣领口露出的锁骨,在暖黄色的床灯下似乎泛着柔和的光芒。他不敢再看,调转了目光,看在别人眼里倒像是在心虚。 “嗯。”叶迎之的表情和语气依然平静无波,手下却加了几分力气,滑到腰线的时候狠狠在迟筵腰间的软肉上拧了一把,“正好碰到了就正好假装人家男朋友,过两天大概就该正好假戏真做地成婚了吧。办喜宴的时候是不是得记得给哥哥发喜帖?” 小混蛋,从外面看着瘦,一摸才知道从小到大腰上那块软肉就没下去过。 迟筵被他掐痛了,抬头看了叶迎之一眼,随后自己伸手掀起衣摆看向右腰被叶迎之掐过的地方,再仰起头看向叶迎之:“……红了。” 叶迎之受不了他那个眼神和表情,好像自己怎么欺负了他似的,让他忍不住就想真的把他抱进怀里好好欺负一顿。其实他刚才也就是解解心瘾,并没使太大的力。 “是我错,乖,过来,哥哥给你揉揉。”他只好妥协道。 迟筵从鼻子里应了一声,这次光明正大理所当然地窝进叶迎之怀里,悄悄伸手搂住叶迎之的腰。 都二十多岁的人了,还像九、十岁大的娃娃一样腻歪,不害臊;我就腻歪这一会儿,我都将近八年没见过他了,久别重逢亲热一点不也很正常吗…… 迟筵咽了口唾沫,压下心底纷乱的声音,开口道:“我没有瞒着迎之哥哥的意思,但是在外面我也找不到你联系不到你,只能找许瑞和许欣帮忙。我和许欣真的都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就是我们只是很好的朋友,她也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要不是怕许伯父伯母生气,我当时差点假装许瑞男朋友让他帮忙。” “‘假装许瑞男朋友让他帮忙’……阿筵还挺吃得开的。”叶迎之的手停住了,轻笑一声道,“你倒是和谁都能当情侣,嗯?” “我们真的只是朋友,真的。”迟筵犹豫了一下,小声道,“我什么都不会瞒着迎之哥哥的,如果、如果我真的有了爱人,一定会告诉迎之哥哥的。” 虽然以现在的状况来看,他也不太可能再喜欢上别人。 “嗯。”叶迎之仰面躺着,目光变得幽深,“那阿筵喜欢谁?” “……我谁都不喜欢。”迟筵闭上眼睛,手不自觉地紧紧攥住叶迎之的睡衣,“就喜欢迎之哥哥。” 小骗子,就会花言巧语讨人欢心的小骗子。他也是这么骗的许家兄妹让他们都甘愿假装情侣帮他的?心里故意这么想着,眉眼还是忍不住变得柔和,声音也放轻了:“……嗯。” 迟筵悄悄睁开眼想看看叶迎之是什么反应,就看见男人平躺着,眼眸半阖,长长的睫毛垂下,明显是没什么反应,并没把他的话当一回事。 虽然知道这反应再正常不过,迟筵心下还是有些黯然,忍不住跪坐了起来,俯下身轻轻啄了啄叶迎之的唇。 叶迎之睁开眼看向他,沉黑色的眼眸里看不出太多的情绪,但显然很是意外:“阿筵?” 迟筵一下子畏缩了,也不知道刚才自己怎么就油然而生一股勇气敢这么做,他有些慌张无措地跪坐在男人身侧,搜肠刮肚地找着借口:“……就是,迎之哥哥的身上太冷了,阿筵想给哥哥暖暖。” 这是那天傩神庙里那东西的说辞,让他“给他暖暖”,迟筵此时下意识地就说了出来。不过叶迎之是真的体寒,手凉,唇也是凉的。 迟筵垂着头跪坐在那里,暗自用余光观察叶迎之的反应。自己毕竟已经二十多岁了,是一个正常的年轻男人,又不是真的天真可爱的小娃娃,也不知道这样装痴卖傻还有没有用,是不是会惹人生厌。 叶迎之抬起眼看着他,弯起嘴角笑了:“是么?那阿筵再给哥哥暖暖好不好?”语气中是一如既往的纵容和宠溺。 迟筵一下子抬起头睁大了眼睛。他当然知道自己已经不是什么小孩子,也和乖巧可爱什么的沾不上关系,叫对方“迎之哥哥”特别是自称“阿筵”的时候也会尴尬脸红——然而这件事很大程度上是由他所面对的那个人所决定的,他愿意宠他、纵容他,那么无论他是否长大,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会待他如初。 在叶迎之面前,他永远都可以做张开手要抱抱的阿筵。他可以永远都长不大。 迟筵低下头,贴近对方的脸,伸出软软温热的舌小动物一样轻轻舔上叶迎之冰冷的唇:“……好。” 第108章 怪事 叶迎之起初还颇为甜蜜享受地任由迟筵一个人胡弄着, 任他毫无章法地试图用自己的唇舌去“暖他”。撑了片刻后便忍不住了, 翻过身将迟筵压在身下吻他,半晌后才意犹未尽地松开,低喘着呢喃:“……我的阿筵真甜。” 迟筵的脸瞬间就更红了,睁着眼睛怔怔看着他,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叶迎之重新倾身压了下去。 自此一发不可收拾,两人纠缠许久才搂着一同睡去。 迟筵迷迷糊糊地只觉得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那时候别苑里也有一间房间是他的,可是他从没在那间房里过过夜,只要留宿在别苑, 就会和叶迎之一起睡在他的房间里。 这感觉可真奇妙,两人明明分别了这么多年, 彼此都有了许多改变, 可是再次见面之后竟像是从未分开过,甚至对方怀抱的感觉都是那样的熟悉。许瑞说的一点都不对,他的迎之哥哥, 明明就还是他的迎之哥哥。 迟筵搂紧了身边的人,脑海中模模糊糊地回想起外公说过的话“……男孩子要主动一点, 要不然都让别人抢跑了”。迎之哥哥这么多年下来身边也没人,可他愿意和自己这么亲热, 那自己再主动一些是不是就能把他抢成自己的了?心底却又有一丝不自信, 喋喋不休地说着一些泄气话。迟筵也听不太清那些话是什么,就这样在蠢蠢欲动和裹足不前间摇摆着、徘徊着,渐渐睡熟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他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声音是从门外传来的。屋里一片黑暗,早已熄了灯,走廊里却亮着灯,一丝灯光从门缝里透了进来,同时透进来的还有压低的人交谈的声音和一些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他听出一个声音好像是福伯的:“……三爷,迟老爷子要没了,要不要让迟少回去看一眼?” 还有迎之哥哥冷冷淡淡的声音:“看什么看,阿筵现在和他们有关系?” 然后那些声音就都消失了。男人走了进来,卧室门被阖上,锁住。迟筵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落在自己额头上,然后顺着额头滑了下去。他感到冰冷的气息接近,眼角处烙下一个寒凉的吻。 男人在他身边躺下,把他搂进怀里。 迟筵向对方怀里缩了缩,再次睡着了。 心头却浮现上一丝淡淡的疑惑和担忧。不知道迎之哥哥现在的身体怎么样了,这次回来还没见他发病,但是身体却更冰了,印象中以前即使在发病难受的时候他的身子都不会这样凉…… 一夜无梦,翌日一早醒来时迟筵只觉神清气爽。叶迎之还像昨夜一样靠坐在他身侧翻着书,见他醒来就低头亲了亲他右眉:“阿筵快去洗漱,再不醒早餐要凉了。” 海鲜粥鲜美可口,蟹黄灌汤包香气扑鼻,都是迟筵爱吃的,一尝味道就知道是叶迎之亲手做的。也不知道叶迎之是什么时候起床开始准备早餐。迟筵小时候不懂事,喜欢吃叶迎之做的东西,就经常撒娇耍赖让他做,也不太懂得心疼人,如今大了回想起来更觉得心中酸涩。 “迎之哥哥,你多休息,不用特意给我做吃的。”在厨房里一忙碌起来就是一两个小时,他怕叶迎之的身体承受不住。 “这有什么,”叶迎之坐在一边浅笑着看着他,“留下来陪着哥哥,哥哥天天给阿筵做。” “那,哥哥现在身体怎么样?有好一些吗?” “嗯。”叶迎之沉吟了一下,笑道,“还是老样子,就是那么吊着,反正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 他越是这样无所谓的语气,迟筵心里越是难受,没法想象这个人离开他,没法想象这个人会消失在世界上,无处可寻,再也见不到。 “以后不许做饭了。”没法控制的,语气变得强硬起来。 “只是做饭真的没问题的……”叶迎之抬眼看向迟筵,看见对方有些泛红的眼眶才打住这个话题,似乎没想到迟筵反应会如此强烈,试探着换了个话题,“好好好,阿筵昨天晚上睡得怎么样?” “挺好的。”迟筵也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反应过度了,暗想着以后要盯住叶迎之不让他做那些劳神费力的事,好好静养。 提起昨晚他倒是又想起来一件事:“我昨天晚上半夜醒过来,好像听说……我祖父过世了?” 其实正如他昨天听到叶迎之说的那句话,他现在确实和迟家没什么关系,他和迟老爷子也没什么感情,若真要说的话,原本还有几分怨气,离开迟家后就连怨也懒得怨了,只当对方是陌生人。 没想到叶迎之却有些讶异:“过世?阿筵你从哪里听来的?迟老爷子好着呢,只不过他现在在闭关修行,不怎么见人。你放心不下的话我可以带你回迟家看一看。” “可是我昨天晚上听见你和福伯说话……我听见福伯说的‘迟老爷子要没了’,还提到了我。”迟筵有些疑惑。 “你听错了。”叶迎之平静道,“福伯是来给我送药的,他说的是‘药没了’。” 迟筵心中还是有些犹疑,但由于叶迎之表现得过于冷静笃定,他也只能暂且将疑问按捺下去。 吃过早饭后迟筵由昨天那位司机开车送回许家,并向叶迎之应诺了晚饭前还会回去。 迟筵离开后叶迎之便独自回到卧室,站在窗前目送着黑色的汽车渐渐驶离,情不自禁露出一抹微笑。 终于,他的阿筵又回到他的身边了。 他转身在床上坐下,伸手抚过昨晚迟筵躺过的那个位置,眯了眯眼。 阿筵说他喜欢他,他主动来亲他。叶迎之又想起了昨晚灯光之下迟筵躺在这里被他亲吻的样子,脸红扑扑的,眼睛很亮,汪着一层水光,家养的小动物一样依恋地看着他,看得他心软成一团,又痒痒的,恨不得把对方捉到手心摆弄。 同样是吻,那晚在傩神庙阿筵可不是这个样子。 他的阿筵是傻。可是再傻,在外面五光十色的社会里历练了那么些年,他会不知道亲吻是什么意思?他会不知道那样亲密而亲热的吻是什么意思?从在傩神庙时的反应来看,他明显是知道的。 小坏蛋,就是假装可怜故意来勾自己的。 叶迎之整颗心都飘了起来,一想到他的阿筵那时义正辞严郑重其事所说的“我有喜欢的人了”就是指的自己,哪怕只是有可能指的自己……他闭了闭眼,强自按捺下去醉酒一般荡漾的心绪。如果是从前,现在大概已经要发病了。 他轻轻笑了一下,逐渐冷静下来。小混蛋,傻阿筵,哥哥倒是要等着看看,你要怎么办。 迟筵到了许家见到许瑞后还是忍不住打听道:“昨天晚上迟家没发生什么事么?我祖父那边有没有什么事?” 如果真是迟老爷子故去了,哪怕是病危,那么消息一定会传出来,许瑞他们也能得到消息,瞒是瞒不住的。 许瑞疑惑他突有此问,仔细想了想道:“没听说什么消息?你是听说什么了?” “我昨晚上好像听说我祖父没了,感觉像真的一样,但迎之哥哥说我是听错了。” “啧,还迎之哥哥。”许瑞调侃了一句,“那就肯定是你听错了,这么大的事不可能没消息,而且迟老爷子身体一直很硬朗,最近还在闭关,不太可能突然就没了。倒是你,迟少,昨天和你的迎之哥哥发生什么了?” “还能有什么,只叙了叙旧。”他想到昨天那个吻,心里一虚,随即便含糊了过去。 不一会儿许欣也找了过来,三个人聊了会儿天,许二爷和夫人都有事出去了,中午就他们一起吃饭。 许瑞兄妹得着机会就要调侃迟筵两句,实在是在他们看来迟筵都已经这么大了,见着叶迎之还是“迎之哥哥”长“迎之哥哥”短,死活改不了口,太有意思。 许欣道:“迟少,你说我以后怎么在亲戚朋友面前抬头呀?众目睽睽之下,大家都看见了,我从外面带回来的男朋友一个照面就吸引了叶家家主的注意力,然后当晚就上了三公子的车,彻夜不归,直到第二天才被叶家的车送回许家。你说这可怎么办?以后所有人都知道我被叶三公子挖墙脚了。” 许瑞打趣自家妹妹道:“你这也不亏,竞争不过叶家家主么,也没有什么。” 本来只是寻常的玩笑,但迟筵心虚,只听得面红耳赤。他敢坦坦荡荡地和叶迎之申辩自己和许家兄妹只是普通好友,却不敢对许家兄妹分辩说自己对叶迎之只是兄弟情谊。 三人正说笑间,许瑞家管家禀报了一声走了进来,他看看迟筵,又看向许瑞,踌躇着等待对方下指示。 许瑞问他:“什么事?” 管家道:“是关于林二嫂他儿子林柱的事。” 许瑞摆摆手:“没事,你就直说吧。” 管家面孔上浮现出一缕怪色,似乎在斟酌这事情该怎么说,犹豫两秒道:“刚才林柱被找到了,人已经没了,尸体就在山中林子里。大管家已经找人看过了,但是去看的人说,人在三天前就已经没了。” “怎么可能。”许欣突然出声,蹙眉道,“我前天晚上还看见他了。” 事实上,前天不止许欣一人看见他了。 第109章 吃药 第109章 吃药 这位管家是许瑞家的管家,而他口中的大管家就是整个许家的大管事, 侍奉许老爷子的。 许瑞听说这个消息之后就跟着管家出去了, 剩迟筵和许欣两个人在屋内。 迟筵听得有些疑惑,转头问许欣道:“什么情况?怎么管家说这人三天前就死了, 你又说前天晚上还见过这人?这是什么人?” “林二嫂算是我们家一个远方亲戚,她丈夫去得早, 就她一个人养着儿子,在族里帮着做些杂事, 我小时候她还带过我和我哥几天, 后来她儿子林柱长大了就也在族里帮着做事,这些天酬天祭他就一直帮大管家负责招待从各地赶来参加祭祀的天师们和采办物资的事, 结果从今天早晨起就没人看见过他。因为林二嫂以前带过我和我哥,我们和林柱也算比较熟,就特意让管家留心一些他的消息,找着人赶快回来告诉我们一声。没想到最后却是这个结果。” 说到这里她又皱了皱眉:“不过这也说不通,前天晚上我的确见到林柱了,他还问我在外面过得好不好,和我聊了一会儿。昨天一天咱们一直在一块儿,虽然没见到他, 但昨天晚上有宴会,林柱一直在忙筹备宴会安排宾客座席的事, 许家很多人都看见他了。他失踪之后还有不少人言之凿凿地说看见他昨天晚上收拾完残局之后就回屋了。这里这么多天师,怎么可能连是人是鬼都认不出来。” 过了一个多小时许瑞回来了,告诉他们那具尸首的确是林柱的, 根据尸体判断人也的确已经死了三天以上。但林柱不可能已经死了那么长时间,所以只能解释成山间林子中某种因素或东西加速了尸首的腐化。 “有没有试着招魂?”许欣问道。人刚去不久,这里是林柱自小生活的地方,逝者又不是自然死亡,按道理是很容易招魂的,到时候究竟是什么情况一问便知。 “招了。”许瑞道,“大伯去了,一开始是旁家一个人招的,试了三次没招出来,后来大伯亲自去招魂,没招出来,用了引魂幡,还是没招出来。” “用了引魂幡都不成?”许欣道。 许瑞点了点头:“是。不过别再想了,大伯已经让人去查了。” 引魂幡是许家家传的法器,在引魂招魂方面有奇效,即使是一个不通术法的普通人用引魂幡都能招魂成功,何况是许瑞的大伯。而一般人往生不会这样快,这种情况下只有两种可能,逝者对这世界了无牵挂,已经迅速往生,或是其被人谋害,连魂灵都不剩。林柱这个情况,显然是第二种更有可能。 因为这件事许家包括许瑞兄妹两人间的气氛都有些凝重,叶家的车来接迟筵的时候,许瑞也只帮他拿了东西,嘱咐他好好照顾自己,甚至没心思再开他和叶迎之的玩笑。 回到叶家后,叶迎之已经摆好了一桌饭等着他,桌上甚至还有一壶白酒。 迟筵收拾好后落座,尝了一口菜,知道不是叶迎之做的,稍稍安下心,紧接着又看见叶迎之给两人倒酒,顿时急了:“迎之哥哥,你还能喝酒?”他记得以前烟、酒、生冷辛辣这些东西叶迎之都是要忌的。 “偶尔喝一点没关系,医生说对身体还有好处。而且喝完后身子也会暖和些。”叶迎之自然地解释道。心中转的却是另一套念头,阿筵胆子那么小,又笨,不推他一把,估计也就只敢假装无辜地舔舔自己,连正经的亲吻都不会。给他喝点酒,让他壮壮胆。 迟筵将信将疑,不过他外公也爱在晚饭时小酌一杯,也说过类似酒是粮食做的,少喝无害这种话,所以他也就勉强接受了:“那你也不许多喝。” 叶迎之好像很喜欢迟筵这样管着他,闻言也不恼,笑笑道:“好,哥哥就喝一点。阿筵多喝一点好不好?” 迟筵一直盯着叶迎之少喝,还真的不知不觉喝了两三盅。他平时最多陪外公少喝一点,哪里有这么好的酒量,第三杯下肚的时候就已经醉了,软软趴在桌子上,只觉得头都抬不起来。 他好不容易抬起头,看见在自己对面端正坐着的男人,一时分不清是真是幻,扶着桌沿撑着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坐到叶迎之腿上,不容分说地搂上了对方的脖子。 叶迎之乐了:“阿筵怎么今天跟我这么好?”他明知道是自己诱导着迟筵喝多了,却还一本正经地摆着君子端方的模样,故意装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迟筵靠过去,用自己的脸蹭上叶迎之冰凉的颈项,酒气醺得他的脸红红的,带着满满的醉人热气和生气:“阿筵想哥哥了。”他闭着眼,小声呢喃着。 “这个你昨天说过了。”叶迎之轻轻摸着他后颈上软软的肉,面上波澜不惊,仿佛丝毫不为所动。 “……我喜欢迎之哥哥。” “这个你昨天也说过了。” 迟筵睁开眼睛,茫然无措地看向男人,似乎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阿筵就没其他想和哥哥说的么?比喜欢更多的?”叶迎之一点一点循循善诱着,眉目温润柔和。 “……有。”迟筵转过脸在他脸颊上印上一个清软带着湿气的吻,“就是,我特别喜欢迎之……” 话没说完,叶迎之就感觉到侧颊上温热甜美的触感消失了,同时肩头一重,迟筵已经醉得不省人事,趴在他肩头睡着了,鼻子里还哼哼着打着小呼噜。 这小坏蛋。叶迎之闭了闭眼,看着迟筵睡着的样子,无奈地站起来把他抱起来抱回卧室放到床上,又给他用热毛巾擦了身上出的汗,换了衣服,才好好把人塞进被子里。 他算是头一回体会到了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觉。谁能想到他家阿筵这么不顶用,不过三小杯酒就能醉成这个样子。 叶迎之半点也没反思自己这样故意把人糊弄醉的办法有什么不对,只是吸取经验,想着下一次要换度数低一点的酒给他喝,可不能让阿筵再醉得这样痛快,把他自己晾在一边,不上不下的。 因为前一天睡得早,第二天迟筵醒来得也早,他醒来的时候叶迎之还睡在他身边,搂着他。 两人盖着同一床被子,因而迟筵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叶迎之身上的寒意,他贴近了对方试图帮叶迎之暖暖身子,叶迎之反而因为他的动作清醒过来,办睁开眼睛看向他:“阿筵醒了?乖,别动,陪哥哥再睡一会儿。”说着伸手就要去搂他。 迟筵记得叶迎之一向浅眠,不舍得打扰他睡觉,就轻轻应了一声没动,继续原样蜷缩在他身侧,被叶迎之一搂就搂了满怀,随后不知不觉中就也再次睡去。他哪里能想到叶迎之根本就不困,不过是假装不清醒,好光明正大地多抱着他躺一会儿。 迟筵再次清醒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他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问叶迎之:“迎之哥哥,你的暖手宝呢?你在家穿这衣服冷不冷?” 他记得以前因为叶迎之体凉畏寒,别苑单有一套供暖系统,一年四季都运作着,最多是夏天少开几项,冬天全套运转的区别。此外叶迎之还有两块狐毛毯子,一个暖手宝,总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如今叶迎之住在叶家主宅,这层二层小楼里反而没有别苑那样完善的供暖设施,也没有那么多随处可见的暖身物件,他穿的衣服也和其他人差不多,这个季节就只穿一件衬衫。他前天晚上刚来的时候没注意到,现在想起来了才觉得不解,没道理迎之哥哥当了叶家家主,待遇还没有当年在别苑静养时候的好。肯定没人能克扣他,唯一的解释就是他自己不爱惜自己,身边也没妥帖的照顾他的人。 “没事,不冷。”叶迎之淡笑道,“医生说我身体好多了,你摸着我凉,其实我内里不觉得那么冷,就没用那些东西。” “这怎么行。这幢楼本身就阴,不见阳光,还没有外面露天的暖和。”迟筵嘟囔着,又想起一件事,“迎之哥哥你的药呢?我来这些天怎么也不见医生上门给你看病?” 以前叶迎之一天要吃十几种药,中西药都有,医生三天上门给他看一次病。他那时还听来别苑打扫的佣人说三公子这副身体,要不是生在叶家能这么精细地养着供着,大概早两年就没了。他那时候年纪小听后没忍住哭了出来,叶迎之发现后就很生气地让福伯把那几个佣人打发走了。迎之哥哥再怎么说他现在身体好了很多,也不可能现在就完全健康不用看病不用吃药了,他的手分明还是那么凉。 “医生明天就过来。”叶迎之说着,顿了一下,“药吃几种就行了,我趁你昨天没醒的时候和去许家的时候已经吃过了。” “那今天的药呢?”男人现在还穿着黑色丝质睡衣慵懒地靠左在自己身侧,明显是和自己一样从醒来后就没动过窝,自然不可能吃过药。 “一会儿就去吃。” 迟筵吃早饭的时候果然看见叶迎之面前摆了一碗汤药,只闻气味都能想象到其味道会是多么苦涩。 迟筵吃了两口早餐,看见那碗药还是一点未动:“迎之哥哥怎么不喝?” 叶迎之垂着眼睛看着它,面无表情:“太苦了。” 迟筵仿佛看见了外公在家耍赖时的样子。都说是老小孩老小孩,人越老越会缩回去,像小孩子一样,只是没想到迎之哥哥今年才不到三十岁,竟然就已经有了这个征兆。他记得叶迎之以前喝药是不怕苦的,无论福伯端来什么药都能痛快喝下去。 他那时候还惊奇赞叹地问对方说“迎之哥哥你不怕苦吗”。叶迎之是怎么回他的? 记忆中那时的叶迎之就坐在别苑客厅的沙发上,笑着看着他,语气淡然:“能活着多陪阿筵一天,再苦我也不怕。” 回想起来,那双沉静的黑色眼眸中分明有着淡淡的悲愁。 他也在怕。怕离开,怕顾不及。 迟筵抬起头看向面前的男人,有些无奈:“家里有果脯、糖之类的吗?我去拿。” 叶迎之轻笑着看着他:“不要糖,不够甜,要别的。” 第110章 下葬 第110章 下葬 迟筵望着对方隐含戏谑的黑色眼睛,瞬间就明白过来叶迎之指的是什么, 脸一下子涨红了。 只能说是现世报还得快, 这其实是迟筵小时候耍赖骗亲亲的手法,他小的时候生病发烧不肯吃药, 叶迎之喂果脯、喂巧克力也不顶用,必须要迎之哥哥抱着哄着亲亲才听话, 同意吃药,同意打针输液。没想到现在风水轮流转, 变成要他哄着叶迎之吃药了。 迟筵瞅着他, 最后只小声说了一句:“那你快点喝。” 叶迎之端起装着汤药的瓷碗,一边喝一边眼含笑意地看着迟筵, 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从表情上看倒是一点都感觉不出他觉得这药多苦。最终他将轻轻碗放到桌上:“我喝完了。” 迟筵看了他一眼,半闭上眼睛,不敢和他对视,低下头,轻轻舔上他沾着药汁的嘴角。猝不及防间,便被男人一把抱进怀里,吻了吻耳朵。 叶迎之偏过头, 从耳廓开始,唇一路贴着他的下颌线下移, 而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丧号和唢呐之声,那旋律凄凄怨怨, 磨得人心中发颤,只恨不得堵上双耳,将那声音隔绝出去。 迟筵心头一惊,伸手轻轻推开叶迎之,坐直了身子:“迎之哥哥,你听,好像是镇魂曲。” 这些天师们比寻常人更有讲究,普通出殡是不会奏镇魂曲的,只有当死者死于非命,有尸变或化为厉鬼风险时才会用镇魂曲。镇魂曲和安魂曲一字之差,即可看出其意已经重在镇压,而非安葬了。 不知道是哪家又出了事,是许家那个林柱?可是许瑞分明说林柱连魂都招不回来,又怎么会需要到动用镇魂曲? 叶迎之随着迟筵的动作直起身子,伸手整了整衣领,眸中闪过一丝不快,但很快又平复情绪,面对迟筵时依然是温文尔雅的迎之哥哥:“阿筵好奇的话我们就去看看,这地方确实有十年都没听见过镇魂曲而了。” 叶家的车直接载着两人到了地头。越靠近那地方,唢呐声响就越大,不过好在过了一会儿就停止了。迟筵认得这是去往迟家的方向。他心里嘀咕了一句,难道出事的不是许家,而是迟家? 车在远处就停了下来,叶家的管事认得这辆车,赶忙迎了过来,透过摇下的车窗向叶迎之汇报着:“三爷,出事的是迟家一个族老,昨天夜里传出来的人没了的消息,您说迟少在不许打扰,就没敢因为这事去惊扰了您。”叶迎之在叶家行三,如今虽然当了家主,家中的老人还是习惯性叫他三爷;福伯那样一直侍候他的老人还会叫他三公子。 叶迎之轻轻颔首:“现在是什么情况?” 管家压低了声音:“说是这位老爷子昨天夜里突然闹着要见闭关的迟老爷子,说迟家有鬼,后来说是闹着闹着这人就没了,迟家人说这其中有异,恐怕会尸变,就用了封棺镇邪之术把尸首镇了起来。现在在道场做仪式,做完之后就抬去后山迟家祖坟里‘葬’起来。” 叶迎之点了点头,闭上眼睛,没说话。管家也就知趣退了下去。 迟筵在旁边听得分明。好端端的,怎么会怕人尸变,但他小时候在迟家也见过一些龌蹉,这种算是每家的私事,别家都是默认不过问的。 迟筵转头看向叶迎之:“迎之哥哥你在这里歇着,我过去看看。” 叶迎之一来身体不好,二来如今的身份也不适合突然出现在这种场合,还是在车上歇着比较好。 叶迎之有些嗔怪地斜睨他一眼:“什么热闹也要凑,人家镇邪葬死人你也要看,也不怕撞了邪。” 迟筵想了想,凑过去抱住他在脸上亲了一下:“迎之哥哥在,我什么都不怕。” 叶迎之像是也拿他没办法,偏过脸,挥挥手让他下车,嘴角处却分明勾起一抹笑意。 迟筵倒不是真的胡乱凑热闹,而是叶家管家那句“迟家有鬼”勾起了他的兴趣。他还记得自己是为什么回来的,也记得迟家、极大可能是迟容一派是怎么试图利用何家村之事构害自己的。隐隐约约的他总觉得这件事和害他那件事有一些关系,也或者不过是他想多了。 他透过人群的空隙向中间的空地看,只见道场的青石地板上画着一个朱红色的镇邪法阵,法阵的正中央摆着一口黑色的看上去很是沉重的棺材,棺材四壁也用朱砂绘着各式镇邪法阵。迟筵总觉得自己印象中也看过这样一口棺材,却想不起是什么时候看到过。 仪式已经进行到了尾声,九个迟家的年轻人走上前,将棺木抬了起来,唢呐声起,一行人又跟着棺材上路,向迟家祖坟的方向走去。 迟筵正站在抬棺人前进的方向,见状便随着前面的人一同向后退了一步,结果一下子变成站在最前面。抬棺人和黑色棺材正好擦着他走过,迟筵不自觉地看向那绘满镇邪阵法图腾的黑色棺木——那里面似乎传来了细小的叩动声,仿佛里面的人正在不停地敲打着棺木…… 唢呐队伍经过,很快就把那轻微的敲打声遮掩过去,迟筵转身看向人群远去的方向,一时无法判断那声音是否只是自己的错觉。 在场大多数还都是迟家的人,认出他的也肯定不在少数,迟筵不想多生事端,看着抬棺人走远后就溜回了叶迎之车上。 叶迎之表情平淡地看着他:“满意了?不用再跟过去看看?” 迟筵摇摇头:“不去了。” 脑子一转,又抱住叶迎之手臂,靠近他道:“不早了,陪迎之哥哥回家。” 叶迎之看了他好几眼,没忍住,伸手弹了他脑门几下,笑了:“小坏蛋,又故意招哥哥呢。”随即便示意司机开车回叶家。 迟筵没说话,心里却像长了草。两人从前太亲近了,他又怎么可能丝毫分辨不出来这次回来后叶迎之变得微妙的态度。叶迎之从前是宠他,也和他亲密,也会抱着他,亲他,但那些亲吻都只是单纯的喜爱和亲近,落在额头和脸颊上,清风一样,像亲自己的小娃娃。 可是从他跟着叶迎之回到叶家住宅那天开始,从他那个有些莽撞的吻开始,一切就都变了调,也变了味——从前叶迎之可绝不会像那样去亲吻他,那样饱含着欲念和占有的吻,只适合发生在情人之间。那些变奏了的情感可以从每一个亲吻和拥抱,每一次互动中倾诉出来,只是没人点破,也没人主动去更进一步。他们默契地任由这样的变化顺其自然地发生,面上波澜不惊,心底情涛汹涌。 午饭后迟筵像早晨一样“监督”着叶迎之吃了药,和他聊聊自己这几年在外面的生活,时间很快就过去,转眼就到了晚上。 两人照旧一起入睡。迟筵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他迷迷糊糊地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被关在一个漆黑的棺材中,有什么东西牢牢地桎梏着他,他觉得身上很痛,他拼命地敲击着棺材,试图从中出去。他听到了许多念诵咒文的声音,他看不见那些声音主人的脸,脑海中却浮现出一张张扭曲变形的狰狞面孔,他知道那些都是他的亲人。他的力气一点点变小,他知道,他们都不想他出去,他所有的亲朋友人,都想把他封起来,让他暗无天日地死去,不得超生。 他的身子越来越重越来越凉,他可以感受到厚重的泥土一层层被扬起盖在棺木之上,最终所有声音都逐渐远去,连刺耳的镇魂曲都再也听不见,只有他被深埋于地底…… 然后制住他的那个东西突然动了,迟筵能感受到,那是一只冰冷的手臂,他被那只手臂揽了过去,落入一个熟悉的冰冷怀抱之中。接着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声音响起,含着笑意叫他“宝贝”,吻他…… 迟筵呜咽着抱着身边人挣扎起来,似乎很是痛苦。他感觉到有人在拍着他的后背,叫着他的名字,那个声音和梦里的声音重合在一起,让他一时分不清哪个是梦,哪个是现实。 迟筵茫然地睁开眼睛,看见的是叶迎之隐含关切的脸,以及温暖的橘黄色灯光。 他在叶家,在迎之哥哥的卧室里。 叶迎之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怎么了?做噩梦了?我早说了不让你去看那种邪门的场景,你从小胆子就小,偏偏比常人更爱撞邪……” 他话说到一半就顿住了,因为迟筵正睁着眼睛柔柔软软地看着他:“梦见迎之哥哥了。” “好满……”他闭上眼睛,又向对方怀抱里缩了缩。 叶迎之一下子像是忘了该怎么说话怎么动作,落在迟筵背后的手也僵了一下。他没想到这小坏蛋胆子居然这么大,而且也不知道从哪里学得这些不好的东西,尽用在了自己身上。他逼近了迟筵的脸,嗓音有些发沉,又有些发飘,不仔细听却听不出来,只觉得风轻云淡,仿佛毫不在意:“阿筵告诉哥哥,什么好满?” 第111章 报应 第111章 报应 迟筵轻轻睁开眼睛看着他,没说话。看眼神像是受了欺负。 叶迎之回味起他刚才睡梦中抱着自己时的挣扎和呜咽, 突然忍不住地想舔舔牙。小坏蛋, 那反应根本不是在做噩梦,亏自己心疼他。 他把迟筵往自己怀里按了按, 语气中多了几分逼迫,眼眸一片沉黑, 紧紧地盯着他,看上去有几分慑人:“嗯?说不说?告诉哥哥, 什么好满?” “就, 迎之哥哥……”迟筵别过头不去看他,脸却越发地红了, 灯光映照下,眼睛中也出现了淡淡的水光,“……好满。” 叶迎之把他搂进怀里亲他,闭了闭眼又睁开,语气淡然:“嗯。那哥哥让阿筵更满一点好不好?” 迟筵没说话,只用鼻音小小“嗯”了一声,便安静地闭上了眼睛,悄悄搂上叶迎之脖子。暖黄色的灯光下, 黑色的睫毛轻轻颤动着,犹如一只柔顺的蝴蝶。 叶迎之便在那一刻真切地体会到, 什么叫做情难自抑。 …… …… 迟筵有些后悔了。 他承认自己有时候是故意去招叶迎之,就想招他和自己更亲近一些,更亲密一些, 可真招惹得叶迎之把他压在这里不放后又后悔得不行,倒不是不愿意和对方做这种事情,而是想起医嘱说叶迎之不能做太耗费体力的事,也不能激烈运动,必须得静养才行。他怕叶迎之的身体受不住。如果时间短点还好说,像第一次那样,他真怕叶迎之承受不住犯了病,身体调养不过来。 所以再次被叶迎之摆弄的时候,他就忍不住推了推对方,小声唤了声“迎之哥哥”。 叶迎之百忙之中抽空亲了亲他的脸,从鼻腔里“嗯”了一声:“小宝贝,怎么了?” “……你慢一点……轻点。”只说这几个字他的脸就红透了。 叶迎之心疼他,以为他是承受不住才开口求饶,刚又亲了亲他眼睑想依言放他一马,就听迟筵软软贴着他道:“哥哥身体不行,别太急了。不行就歇一歇,咱们慢点来。” “……”叶迎之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字,“你个小混蛋……” …… 迟筵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从那次之后吸取经验教训,知道叶迎之不喜欢他那么说,就不说了。他倒不是怕叶迎之像那次一样听过之后可劲地变着花样收拾自己,而是担心叶迎之为了收拾自己累坏了,身体受不了。说白了还是担心叶迎之的病。 他记得叶迎之五脏六腑都很虚弱,心脏尤其不好,当年医生明言过他“不宜成婚”的,所以这么些年他始终孤身一人也没什么人奇怪。但叶迎之如今的状态分明是和他夜夜做新郎,洞房了百八十次了,迟筵既不舍得也没本事拒绝他,心里就忍不住担心起叶迎之,怕他是好强强撑着,或是和自己一样方通其中关窍所以不知节制,就像许多人明知吸烟有害健康,却也戒不了。 他留了心眼,再之后遇到这种情况时就不敢明着劝叶迎之歇一歇,而是自己暗地里使坏,或者假意撒娇着要主动侍候迎之哥哥,最终目的就是尽可能让叶迎之省些力气,别太劳累。而且自此之后监督叶迎之吃药也越发的尽心,生怕他这些天过于劳累有个好歹。 叶迎之却看不透他这点小心思,只每天咬牙切齿地想着他家小混蛋简直越来越磨人了,简直连死人都要被他勾着活过来,却又控制不住地愈发沉溺其中,忍不住地就想欺负他,等欺负饱了又忍不住更宠他几分。只觉得迟筵简直是他心头上一块肉,要他生要他死。 两人在小楼里这样几乎与世隔绝地黏缠着过了几日,酬天祭便要开始了。 正式祭祀仪式持续三天,叶迎之说他只在第一天上午会出席。这点迟筵倒很是赞成,他总觉得叶迎之需要好好静养一番,不能总这么随着心意地胡作非为。 叶迎之身子还是弱,双手冰凉,两人从车上下来,迟筵就忍不住扶住了他胳膊,陪着他一起走进去。叶迎之握住他的手,没说话。 会场上的人几乎都到齐了,两人一走进去便有无数目光落到他们身上,迟筵扶着叶迎之坐到他的位置上,自己坐到了他身边。酬天祭时的座位是按各家各派分的,他们所坐的就是叶家所在的区域,迟筵一坐下来就收到了叶欣的信息:“我这被挖墙脚的命运大概要坐实了,叶夫人,你还记得你现在是我男朋友吗?” 迟筵给她回了一个“别闹”。这些天叶迎之总这么说他“阿筵别闹”,或是“小坏蛋”,迟筵有样学样,下意识就用了出来,没意识到这两个字中的亲昵和亲近。 叶迎之凑过来低头看他手机,笑笑:“‘别闹’?你们关系还挺好的?” 迟筵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看到了许欣发来的上一条信息,低笑了一声:“叶夫人?这还不错。”这回的笑就要真心多了。 迟筵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低低叫了一声:“迎之哥哥……” 叶迎之又笑着睨他一眼:“嗯?还叫哥哥?该做的不能做的都做了。昨天晚上怎么叫的?再叫一个?” 迟筵睁着眼睛瞪着他,只觉得整个人从脸到脚都烧了起来,匆匆撂下一句“去洗手间”就落荒而逃——他得去洗把脸。 管家看着迟筵步履不稳地跑走的样子,小心地走近躬身问道:“三爷,迟少没事吧?要不要让人看看?” 叶迎之摆了摆手,笑了笑,黑色眼眸中闪过一道柔光:“没事儿。他就自己又别扭着呢,过会儿就回来了。” 洗手间在会场后面,中间要穿过一个小花园,迟筵从洗手间出来后就看见花园正中的花坛旁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而旁边再无别人,只有他们两个,偏偏那条路还是他要回去的必经之路,只能说是冤家路窄了。 迟筵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经过时迟容主动叫住了他:“迟筵。” 迟筵停住脚步,转过身看着对方,却没有说话。 “既然都已经被赶出去了,又何必回来,你是觉得把自己卖给叶迎之他就能给你撑腰?就能让你做回迟家长孙继承人?” 说话还是一样的不中听。迟筵忽略了他刺耳的后半句,抬起眼盯着迟容的眼睛道:“不是你要往死逼我,你以为我会回来?” “你是说我害你?”迟容嗤笑一声,“丧家之犬,你以为我还会在乎你的死活?” 迟筵一直看着他的眼睛。他的视线向右飘了一下,微微闪了闪。他在说谎。 如果说之前迟筵还不太敢肯定之前那件事是迟容做的,现在则可以确定这事和他脱不了干系。迟容撒谎的样子,他再熟悉不过。 他小时候不懂迟容和他的母亲和自己的父亲究竟是什么关系,他的母亲怕伤害到他,在他小时候也一直没有和他明确地解释过这一点。因为年龄相仿,所以有时候迟容找他玩,缺少玩伴的他还会高兴地和对方一起去玩。他只是通过观察直觉地隐隐意识到,母亲很不喜欢迟容和他的母亲,而比起自己,父亲却更偏爱迟容。 他那时候不明白,为什么明明犯错的不是自己,撒谎的是迟容,父亲却总是责罚自己,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总会被迟容拙劣的谎言所蒙蔽。长大后才懂,迟远山不是分辨不出到底孰真孰假,而是从根上起心就是偏得没边的。但在这个“认清迟容的真面目”的过程中,迟筵却对迟容说谎时的样子认得一清二楚,对方一张嘴,他就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假的,有没有骗人,这么多年过去,迟容在这方面果然还是没有什么长进。 迟筵不想再在迟容身上多浪费时间,丢下一句“做没做过你自己清楚,我因为什么回来你也清楚,你在乎的那些东西我还真的不稀罕”,转身就走。 迟容却上前迈了一步拦住他:“迟筵,我奉劝你一句话,早点离开。” 迟筵没理他,沉默地拨开他的手继续先前走。只是在接触到迟容的手的时候皱了一下眉,迟容的手给他一种阴寒湿冷的感觉,好像是积尸洞里爬出来的阴尸的手,握着人的脚踝,把人永远留在死地。 迟筵回到座位上后就有些神思不属,叶迎之看出他心不在焉,也没再接着逗他,又待了一会儿就借口身体不好带着迟筵退场了。 坐在车上后叶迎之直接问道:“碰见谁了?怎么回来就变了一副样子。” “迟容。”迟筵也没隐瞒,“我觉得他在找机会害我,” 迟筵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向叶迎之道:“对了,迎之哥哥,你能不能教我一些保命的法子。迟容要是真的被逼急了,不管不顾地害我怎么办?” 叶迎之支着下颌淡淡地看着他:“他现在是迟家继承人,你现在是叶夫人,他害你做什么?” 迟筵有些无奈,叹口气唤他:“迎之哥哥。” 叶迎之保持着那个姿势没动,依然是云淡风轻波澜不惊的模样:“不过保命的法子还是可以教你。” “现在听你叫迎之哥哥已经不满足了,叫个别的,哥哥就教你。” 第112章 迟远山 第112章 迟远山 迟筵看着叶迎之,低头应了一声:“……晚上回去再叫。” 叶迎之也不逼他:“行, 先欠着, 晚上记得还利息。” 回到叶家之后,叶迎之没直接带他回小楼, 而是示意司机开到了主宅西面的藏书楼。 迟筵知道这些地方放的都是各家的传承,外姓人都不许进来, 也没想到叶迎之会直接带他来这里挑书,站在门口向里看了看, 没敢进去, 踌躇地看着叶迎之:“迎之哥哥,我进去不太好吧?这里不是不让外姓人进来的么?” 叶迎之倒不以为意:“人都要跟着我姓叶了, 一个藏书楼有什么不能进的。”直接领着迟筵走了进去。 藏书楼共有三层,里面没有人,一排排都是直顶天花板的黑色木制书架,迟筵进去之后也不知该从何看起。叶迎之帮他挑了几本简单实用的拿回去,回到小楼之后又拿出一本自己当年的笔记给他,让他一同参考着看。 不过迟筵短期内是没法静下心学习,回到小楼后他先是陪叶迎之吃药,吃过药就被叶迎之抱回了卧室。他被抱着上楼的时候一路心惊胆战, 就怕叶迎之体力不支突然犯病,叶迎之看他眼睛睁得圆圆的, 笑着啄他额头:“你怕什么?哥哥又不会把你吃了。” 怕你身体撑不住。这话在迟筵嘴里囫囵地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他现在学聪明了,可不会再说这些惹叶迎之的话。 晚饭是在卧室吃的。他下午和叶迎之折腾了两回后就直接迷糊着睡着了, 直到晚上七点才醒,晚饭已经备好,迟筵和叶迎之慢慢吃着,八点多的时候正吃完,管家过来了,说是有事要禀报叶迎之。 这些日子迟筵在,如果不是有紧急突发的非要叶迎之处理不可的事管家都不敢轻易来小楼打扰他。叶迎之和管家去了书房,没过几分钟又重新回到卧室,管家跟在他后面。 叶迎之向迟筵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对管家道:“你自己和迟少说,出了什么事,让阿筵自己定夺。” 迟筵隐隐猜到这事和自己有关,却猜不到是什么事。 管家垂着眼睛,很恭敬地又重复了一遍刚得到的消息:“今天晚上酬天祭祭仪结束的晚餐上,迟先生突然晕倒了,现在已经被送回了迟家,那面的意思是,想让迟少回去看看迟先生。” 迟筵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管家嘴里的迟先生指的是他的父亲迟远山,他祖父现在闭关,这次酬天祭就是由他父亲代表迟家参加的。但要是说好端端的迟远山突然没来由地晕倒了,然后就叫他回去,他都要怀疑是不是迟家又有什么阴谋陷阱。虽然他觉得自己没什么值得算计的,除了迟容,别人也没有非想置他于死地的理由。 管家委婉道:“那边说是情况实在不太好,让迟少务必回去看一眼。” 叶迎之摆摆手:“你直说吧,迟远山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管家斟酌了一瞬,小声道:“……有可能是最后一面了。” 迟筵的瞳孔紧缩了一下。迟远山今年不过五十岁出头,上午的祭祀仪式上他还远远地看见了迟远山,完全没有最后一面的征兆。但管家不可能也不敢在叶迎之面前说谎,叶家治家很严,管家更不是无能之辈,他这么说,应该是已经派人去核实了消息的,而不是只听迟家的一面之词。 迟筵看向叶迎之,垂下头:“我想回去看看。” 叶迎之没做任何评论,闻言只是点点头:“我和你一起过去。”然后看向管家:“备车。” 迟筵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不用,迎之哥哥你下午又没怎么休息,还是好好歇息吧。我……去看一看就回来,反正迟远山早就和我解除父子关系了,” 叶迎之却不由分说地和他一起上了车:“就算你和迟远山解除了关系我不用给他披麻戴孝,但出了这种事我不陪着你算什么道理。我在车里歇着也一样。” 车子平稳地行驶出去,离迟家越近,周围的景色也就越熟悉。迟筵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模糊的记忆里,在他三四岁的时候迟远山待他好像还很好,会给他买玩具回来,其中他最喜欢的一个是那个时候很时髦的电动小火车,迟远山带着他一起在院子里拼塑料铁轨,耐心地坐在一旁看着他好奇地盯着在小铁轨上奔跑的小火车玩。 可是时间久了,他渐渐长大,甚至会怀疑那黄色的塑料小铁轨和红色的小火车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幻觉。 母亲没直接给他讲过她和迟远山之间的这笔烂账,迟筵懂事也记事之后倒是从不同的人口中隐约听说并渐渐拼凑出当年的事。在那些人口中,迟远山当年是一个和许瑞相似的年轻人,厌恶陈腐的迟家,通过和家里抗争赢得了离开迟家外出上学的机会,也是在大学时认识了他的母亲,并迅速相恋相爱。 但是他是迟家长子,以后必然要继承迟家,毕业之后家族就开始向他施压逼迫他回家。最后双方各退一步,迟远山同意回迟家,迟家同意他娶身为普通人的迟筵母亲;而迟筵的母亲当时还很年轻,听说爱人的身世之后为了迟远山毅然决定抛下自己在外面的一切,嫁入迟家,即使这样意味着她将牺牲自己的事业、前途,甚至很少有机会能回家探望自己的父母。 最开始的时候一切都好,迟远山也尽自己可能护着自己的妻子,即使身处并不寻常的天师世家之中,两人也依然过得温馨甜蜜。可好景不长,就在迟筵快要出生的时候,他母亲发现迟筵父亲在外面有了其他人,而且那个女子已经怀孕了,只比她将要出生的孩子小四个月。她之所以知道这件事是因为迟家不允许迟家血脉流落在外,所以将那名女子接了回来,安置在主宅外的一个院子里。 迟远山痛哭流涕地祈求原谅,他说他那时候是被鬼迷了心窍突然昏了头,也不知道那名女子已经怀了孕,并且被接了回来,他保证那个孩子由族里养,他和对方不会再有联系。迟筵母亲原谅了他。 迟筵的名字是由他母亲和迟远山一同起的,那个比他晚出生四个月的孩子的名字却是迟老爷子亲自定的。迟容,他要迟筵母子容下这个孩子。 再往后的情况却和迟远山当初保证的大不相同。起初只是他去别院探望迟容母子的传闻隐有传来,迟筵母亲还会质问他,还会和他争吵;再后来迟筵母亲就不再管他,也无力再管,而相应的迟远山回家的时候也越来越少;迟筵六岁那年,迟容和他的母亲搬进了主宅;他十六岁那年,他的母亲和迟远山终于离婚,甚至他也和迟远山解除了父子关系,他和母亲彻底离开迟家。 他们容得下别人,别人却未必容得下他们。 最终车子停在迟家大门之外,叶迎之倒没再要求和他一同进去,而是安静地坐在车里等着,用眼神示意他放心进去。 这还是自十六岁那年离开迟家后他第一次再回来。迟家的老管家站在门口等着他,见他到了就迫不及待地将他引向迟远山的屋子。 迟远山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棉被,脸色蜡黄,眼睛闭着,一眼望去竟让人分辨不清他是活着还是死了。 他的床前还站着一个年轻人,身材瘦高,是迟容。除此之外屋子里再没别人,老管家将迟筵领到后也轻轻合上门退了出去。迟筵隐约听到他一声极轻的叹息。 迟筵站在门边一时没有动,说实话,他依然对这父子俩保持警惕,毕竟他们都是想要害死他的人。迟远山不一定参与了那件事,但是他不信迟容做的事他会不知情。 如果不是听到叶家管家说起这个消息时突然想到了那辆红色小火车,他可能真的不会回来看一眼。 人就是这样,如果从来没有得到过,可能也就不会抱太大的希望,也不会太渴求。可是一旦得到了再失去,就忍不住骗自己都是假的,都是错觉,自己还没有失去,那东西还属于自己。可是迟远山从不肯配合他的自欺欺人,总是一次次用事实告诉他,他对于父亲的那些美好幻想都是假的,直到他再也不会抱任何希望为止。 然而听到管家说“可能是最后一面时”,他还是选择来了。 他可能,并没有像自己想的那样彻底死心。 听见声音,迟远山像是有所感应一样睁开了眼,看向迟筵,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管家没有乱说,也没有夸大事实,迟远山这个样子的确是不行了,他已经虚弱到连完整的话难以说出来。 迟筵看着他的眼睛,走近了两步。那个眼神让他回想起了小时候,迟远山陪着他看他玩小火车时的眼神,专注,平静,倾注着对自己的幼崽的爱。而在这期间,他没有向迟容看一眼。 迟容向旁边让开了两步,他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半蹲在迟远山床头,听见对方挣扎着,拼命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你……” 他问的是“你母亲还好吗”。 迟筵定定看着他:“我上大学的第二年她就已经走了。” 迟远山闭上眼,蜡黄枯槁的脸上露出一抹显而易见的悲哀。他干枯的手指动了动。 迟筵注意到他左手除拇指之外的四根手指轻微地向上抬了抬。他是在算,在算母亲已经走了几年了。 仿佛受到感染,迟筵心中突然涌上一阵莫大的哀意。他不明白,上午时还意气风发一切正常的迟远山怎么突然间就会变成这副油尽灯枯行将就木的模样;更不明白迟远山为什么突然间会变成这副作态。 迟远山重新睁开眼,专注地看着迟筵,仿佛在认真记着他如今的模样,他的嘴唇动了动,却只发出两个气音。迟筵只能从他的唇形判断出来,他喊的是,“儿子”。 他努力地想要抬起身子凑近迟筵,却办不到这简单的动作,最后迟筵看不下去,主动俯身过去挨近了他,然后听见迟远山在他耳边吐出两个模糊的音节:“快走。” 迟筵不明所以地转头去看他,迟远山垂着头,眼睛紧闭着,已然没有了气息。 他最后说的一句话,是“儿子,快走”。 第113章 迟容 第113章 迟容 迟筵突然想到了自己十六岁那年,迟远山把他关在门外, 在门里面对他说, “你以后不再是我儿子。你和你母亲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回来”。 他去了叶家别苑, 想告诉迎之哥哥这个消息,想告诉他自己就要和母亲离开迟家了, 想问问他该怎么办。到了别苑之后却只看见许许多多穿着白色医护人员在小楼内进进出出。福伯告诉他三公子发病昏迷过去,正在抢救中。他只能站在屋外隔着忙碌的医护人员看他一眼, 那人还是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衬衫, 躺在床上,面容苍白, 无声无息。 那是他最无助的一段时光。他甚至连等叶迎之醒来告别一声的时间都没有,就和母亲一起离开了迟家。 他又想起来上午在许家碰见迟容,迟容说过的话。“我奉劝你早点离开。”如今想来,竟然和迟远山最后说的话不谋而合。 迟筵想起来房间里的另一个人,他站起身,看向迟容。迟容依然淡漠地在房间另一侧站着,面对迟远山的死也没表现出太多情绪,仿佛早有预料一样, 只看着迟筵的眼睛确认了一句:“死了?” 迟远山那个样子,的确不像是能撑过今晚。 迟筵点点头。迟容就拉开门出去, 向守在外面的管家通报了消息,然后重新关上门进来,望向迟筵:“他们还要几分钟才会进来。” 随即他轻轻蹙了下眉:“你怎么还不走?” 迟筵瞥了床上的迟远山一眼, 目光转向迟容:“为什么?你们为什么都让我离开?”他现在已经意识到了,事情可能并不像他之前想的那么简单。迟容让他走的理由可能也不是他想的那样。 迟容却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看着他笑了。 “迟筵。”他叫着迟筵的名字,“你知不知道我以前为什么故意要跟你过不去?我陷害你,抢你的东西,你是不是很讨厌我?你是不是……恨我?” 迟筵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面前的人,现在的迟容很奇怪。 “我还记得以前只要欺负你,你觉得受了委屈就会哭,可惜后来就没那么容易哭了,我再怎么欺负你你也不会再对着我哭,你只会去找那个人。”他又笑了笑,目不转睛地看着迟筵,“是不是这样?迟筵,告诉我,叶迎之是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把你弄哭。” “从你回来,坐着叶家的车离开那天晚上开始,我就忍不住会想……你在叶迎之床上会哭成什么样子。迟筵,那个病秧子能满足你吗?还是他虽然不行,但是有别的法子折腾你,让你哭着求他?你怎么求他的,哭着叫他迎之哥哥?还是老公?”他向前走了一步,看着迟筵,眼睛里一片暗沉,嘴角的笑容似快意似嫉恨似怨愤,甚至有一瞬间的扭曲。 迟筵皱眉,向后退了一步,听到一半便忍不住厉声打断他:“住嘴。”但迟容还是自顾自地坚持着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 迟容又向他的方向走了两步,看着他的脸:“从小到大,身边的所有人里只有你会对我露出真实的情绪,哪怕你讨厌我……恨我也无所谓。” 迟筵嗤笑一声转开了脸不去看他。他早已经过了信这种毫无逻辑的鬼话的年纪,况且什么叫“只有你会对我露出真实的情绪”?迟远山的偏心他是自己亲身体会的,迟容的母亲当然也很疼爱自己的独子,他也是这回回来才听说迟容母亲也在五年前过世了,但是那些从小到大的关爱也不是假的。 他凉凉地瞥了迟容一眼:“迟远山和你娘呢?他们不算了?” “一个傀儡一个疯子,你说他们算什么?”迟容越走越近,直到将迟筵逼到墙壁处,退无可退,两人之间只隔着一人距离才停下,嘴角依然翘着,“据说疯病是会遗传的,你说我是不是也已经疯了?” 他的前半句话让迟筵变了脸色,抬起眼正色看向迟容:“你是什么意思?” “真可怜,”他凝视着迟筵的脸,“你是不是还一直都不知道?我娘怀上我的那次,是他给迟远山下了蛊。” “蛊?”迟筵忍不住喃喃出声。这种东西迟筵只在小说和电视中听说过,在现实中却从没见过,即使在迟家长大也不敢确信这种东西是真实存在的。现在迟容却告诉他,这种东西被用在了迟远山,自己的父亲的身上。 “没错,就是蛊。一个求而不得的疯女人,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献上自己掌握的巫蛊之术进了迟家,一辈子用蛊操纵着一个永远无法真的得到的傀儡,自己骗了自己一辈子,甚至因为过度使用自己无法掌控的术法万虫噬心短命而死,你说不是疯子是什么?” 迟筵怔怔看着他,他知道迟容是在说自己的母亲,他的脑海中勾勒出那个女人模糊的身影。他十几岁长大懂事,知道了自家和迟容母子混乱的关系之后当然很是讨厌迟容和他的母亲,但迟容母亲却并不会像迟容故意陷害、欺负他一样蓄意陷害他们母子。 记忆中那个女人不常出自己的屋子,脸色苍白,偶然遇见时脸上的表情总是冷冷淡淡的,对迟筵也始终是冷漠到漠视的态度。这么多年过去,那个女人在他的脑海中已经模糊成了一个苍白而了无生气的影子,此时刻意去想才发现自己甚至想不起对方的样子,只能从面前迟容的脸上依稀找到一点他母亲的轮廓。 迟容继续说了下去,甚至难以分辨是说给迟筵听还是自言自语:“我以前一直发誓我绝不会成为像她那样可怜又可悲的样子,可是后来我发现我比她还要可悲,我连假的都得不到,我连骗自己的机会都没有。”他喃喃着,声音越来越低。 迟筵不想去探究迟容的心思,他现在只在乎一件事。迟容的话透露出一个信息,迟远山这些年可能一直都是被蛊操纵着的,而那个操纵的人就是迟容的母亲。 直觉让他觉得迟容并没有说谎。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干涩:“他就没有发现吗?迟家其他人就全都没有发现吗?难道会……没有人阻止吗?” “阻止?”迟容讥诮地看着他,“迟筵,你为什么能一直这么天真?在迟家长大,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你还能这个样子?发现?他当然能发现,所以才要趁着难得清醒的空隙想尽办法地把你们母子送走,甚至不敢让你们再和他产生半点联系。但你说他为什么挣不脱?你觉得他是怕我娘?” 他凑近了迟筵,在他耳边轻轻道:“当然不是了。他有斗不过的东西,即使没有巫蛊操纵,他一辈子也是迟家的傀儡。所以你觉得谁会在乎,谁会阻止呢?我娘敢这么对迟家长子,是不是也有人支持甚至授意呢?” 迟筵眼睛睁得大大的,情不自禁地再次看向床上那具尸身。那里长眠着的是他的父亲。他从没有想到过,会在迟容这里听到这样一版故事。他一时无法验证迟容话中的真假,但是心里却是已经信了。 一切都吻合。迟容的态度很奇怪,但是他一直都能判断出来迟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泪水不可自抑地从他眼眶内大滴大滴地滚落,他的眼睛通红,目光转向迟容:“那父亲……他是……是怎么……”迟筵仰起头闭了闭眼,一句话说得支离破碎。 迟容却能明白他想问的是什么。他定定看着迟筵,不着边际地说了一句:“你又哭了。” 在迟筵睁开眼看向他的时候平淡地接道:“养蛊人死了,蛊虫没人接手支撑不了多长时间也就死了,心蛊死了之后,被寄养蛊虫的傀儡自然很快也会死。” “你要想让他能走得好一点,就让你那位帮着送一送吧。”迟容垂下眼,笑了一下,“或许还会有些用处。” “还有,赶紧走。别信叶迎之,不要为他留下。” 说完这句话,没给迟筵反应的时间,他就拉开门走了出去。正好管家带着一群人进来,开始为迟远山收拾后事。 迟筵呆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忙碌,消化着迟容话中的信息。他最后的意思应该是让他去找迎之哥哥帮忙超度迟远山,叶家修习鬼道,在这方面确实应该比较在行,更不要说叶迎之是叶家家主。但是他为什么又要说最后一句话?他和迟远山弥留之时都三番两次催促自己离开是为什么,迟家是有什么问题?如果迟家真的有问题,而迟远山和迟容都发现了,那现在迟容自己为什么不赶紧离开? 迟筵摇了摇头。无论如何,现在先出去找到迎之哥哥,把这些事情告诉他。 迟容让他别信叶迎之,但是显然,这世界上他最相信的人就是叶迎之了。他绝不会、也不可能因为迟容的话就对叶迎之心生嫌隙。 第114章 渡亡 第114章 渡亡 叶迎之的车子还等在迟家大宅之外的林荫道旁,车内顶灯开着, 发出暖暖的光, 走进了就可以看见后车窗半开着,可以看见穿着黑色长风衣的男人闲适地坐着闭目养神。 迟筵拉开车门冲了进去, 抱住男人的胳膊。 叶迎之搂着他扶着他的下颌让他抬起头来,看见他通红的眼睛, 心疼地凑过去吻了吻:“这是怎么了?谁又欺负你了?” 有一点迟容倒是猜对了,叶迎之的确喜欢欺负迟筵, 常常要欺负到迟筵双眼朦胧哭得一塌糊涂地抱着他软软向他撒娇求饶才肯意犹未尽地收手, 开始把人搂进怀里慢慢哄。但两人间的这些小情趣不足为外人道,平时叶迎之若是见迟筵在别处受了委屈欺负可了不得, 少不了要在心里狠狠记一笔账,再亲自小心翼翼地把人哄好了。 迟筵摇了摇头,趴在他胸前小声道:“我爹去世了。”声音犹带哽咽,说到“爹”那个字的时候更是几乎不能自已。他已经有十年没这么叫过迟远山了,十六岁断绝父子关系离开迟家之后不说,之前在迟家的时候因为已经懂事知道是迟远山对不起他们母子,就也很抗拒和他说话,更不肯叫他“爹”或者“爸”。 叶迎之当然听得出他称呼上的转变, 只捋着他后背帮他顺气,轻轻应了一声, 并不发表意见。 迟筵就断断续续地给他讲起了方才从迟容那里听来的故事,叶迎之也始终安静地听着,等他讲完才一把把他抱到自己腿上坐好, 面对面地搂住他,仰起头亲亲他的眼睛:“乖,别想了,好好休息休息,哥哥会派人去查清楚的。” 迟筵垂下头埋到他的颈侧,双手环住叶迎之的腰,低低“嗯”了一声,眼圈还是红的。 他歇了片刻,就着这个姿势小声问道:“迎之哥哥,你能不能帮忙送我爹他一程,让他走得好一点?迟容说他是被巫蛊操纵,埋在心里的蛊虫死了就也跟着死了。他去得不安生,我想让他走得顺一点。” “应该的。”叶迎之应道,“你认他,他就也是我爹,为人子女的当然应该送岳父一程。” 他说着向车窗外看了看,指着左边道旁的小树林道:“我现在的身份贸然进迟家去超度岳父不合适,咱们就在这里送送岳父好不好?” 迟筵红着眼睛点了点头,没在意,或者说居然下意识默认了叶迎之嘴里左一个右一个的“岳父”。 司机给车熄了火,从后备箱里拿了一些施法用的材料,用手机照着路跟在迟筵和叶迎之后面一起向林子内走去。叶迎之车子里常年备着这些施法用具,倒是省了许多麻烦。 三人找到一片平坦开阔的空地后停下,迟筵负责拿着手机照明,叶迎之伸手拿过司机递来的朱砂笔,半跪在地上利落地快速画出一个渡亡阵,又用黄纸封住几个阵眼,便开始闭目施法。 迟筵闭着眼跪在他身边,心中跟着默念起渡亡的悼词。 林子里突然刮起了风,冷飕飕地向人脖子里钻,带着一股阴森森的寒凉。迟筵打了个哆嗦,睁开眼睛,就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向他的方向走来,看身形外貌,正是迟远山。 “他”始终看着迟筵,嘴急切地动着,仿佛在说着什么,看迟筵没有反应,更着急地做着向旁边挥手的手势。迟筵看着他,忍不住站了起来大声喊道:“爹,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迟远山又向他的方向近了一些,离地上的渡亡阵越来越近,迟筵也逐渐能看清他的口型——就在这时,从法阵中突然生出一股大力,猛地将迟远山推远,渐渐模糊,消失不见……直到他消失前,他还一直向迟筵右边做着挥手的动作。 迟筵一下子瘫坐到地上,向左转过头看向叶迎之:“迎之哥哥,你说我爹是要和我说什么?他有走好吗?” “他已经往生去了。”叶迎之将他搂进怀里,扶着他站起来,亲亲他额头,“别怕,不管有什么哥哥都会保护你的。” 迟筵闷闷应了一声,被叶迎之搂着塞回到车里。 第二日迟筵和叶迎之一同参加了迟远山的丧礼。 因为本来就在酬天祭期间来客众多,走的人又是迟家迟远山,来吊唁的人很多。迟筵已经离开迟家,并且早就和迟远山解除了父子关系,即使这些天来不少人已经知道了叶家家主旁边那个年轻人,据说是许二爷姑娘的男朋友就是之前的迟家长孙,此时也只能像其他来客一样站在旁边看着,缓慢地走上前去献上一束花。 迟老爷子依然在闭关,连自己儿子突然去世都未曾出来。现场的一切都是由管家和迟家的几个旁家子弟帮着操持,包括迎来送往答谢来客等事宜,已经有人开始窃窃私语怎么没看见迟少的身影。 他们嘴里的迟少自然是迟容,管事对询问到的宾客一律解释说是迟容悲伤过度生病了,在房里养病不能见客,但眉宇间却流露出一缕忧色。 迟远山暴毙本身就有些蹊跷,现下大的尸骨未寒,小的又重病在床,老的那个却闭关不出,整个迟家连一个拿主意的人都没有,全靠几个族老主持。众人又不由联想到前些天迟家还不明不白地死了一个族老,甚至用了镇魂曲才葬到地下,不禁暗地里议论迟家这是犯了什么太岁。 叶迎之倒是动作迅速,派出的人很快查到了一些信息,刚从丧礼上回来这些消息就递到了迟筵的手上。 受影视剧、小说等艺术创作的影响,一般提起巫蛊之术人们都会想到云贵地区,因为云贵多瘴气,山野多毒虫,确实具备这类术法发展的地理条件。但迟容的母亲传承的却是另一脉巫蛊术,源自琼州即如今的海南地区,被称为琼州巫蛊。琼州地势中高周低,四面临海,山间易起雾气,中部山野之间也流传一些秘术,只是很多术法都渐渐失传,偏偏迟容母亲就是其中最为诡秘的琼州巫蛊的传人。由这点来看迟容昨天的话十有**是真的,但迟远山究竟是否是受到巫蛊控制还得开棺解剖验尸才能确认。 再开棺验尸是不太可能,叶迎之派人去问了懂中原蛊术的人,形容了迟远山的死状,对方回复说他的样子的确像是被下了共生蛊。琼州巫蛊的一个特点就是蛊主人死后蛊虫撑不了太久就都会死,而像这种能操控一个人几十年的蛊,蛊虫早就已经进入了心脏和被下蛊的人形成共生系统,蛊虫一死,那人也很快就会衰竭而死。 迟筵拿着发回来的调查消息一夜合不上眼。即使没有板上钉钉的确凿证据,他心里已经认定迟远山会变成那样,他们一家人七零八落都是因为父亲被下蛊害的。凶手是迟容的母亲,可迟容的母亲五年前就死了,他想寻仇也没处寻。而按照迟容那天话里的意思,这背后应该还有推波助澜坐看其成的人。 迟筵一点一点在脑子中整理思路,发现这一系列事件中的一个逻辑问题:假设他父亲这些年是被蛊术所控制,直到弥留之时蛊虫死亡才得到片刻清醒这一事实是真的,那么他最后让他“快走”就是为他好;暂且不论动机或原因,这样说同样多次催促他离开的迟容就也是为他好;可如果迟容是为他好,当初又为什么要设何家村那样的死局害他死? 这样前后就产生了矛盾。有两种说法可以解释,一种解释是他最初的“为他好”假设是错的,迟容和迟远山还是想害死他;另一种解释就是,想害他的另有其人,那天中午在许家小花园中他对迟容的撒谎存在误解。而暂且抛开迟容不提,迟筵现在已经不相信或者说不愿相信迟远山最后说的那句话依然存在恶意,自然也会下意识否决第一种解释。 所以他得找迟容问清楚他还知道些什么,又为什么多次催促他离开这里,以及他自己为什么反而不离开。 但想起迟容那天晚上的样子他还有些发憷,他倒不是怕迟容,而是对方的模样确实有几分不正常。真细算起来叶迎之毕竟比他大了一辈,如今身份也非同一般,他总不能做什么事都要叶迎之陪着,他也担心叶迎之身体吃不消。所以为以防万一,迟筵给许瑞打了电话,请他再陪自己回迟家找迟容一趟。 迟筵直接坐车先去许家找许瑞,远远的就看见许家正厅里围着不少的人,几个说话的人神情都很激动,许瑞大伯和家中大管家正努力安抚着他们。 这时候许瑞已经过来,径直拉开车门上了车,坐到迟筵身边。 车子向前驶出,迟筵指了指正厅的方向:“这什么情况?” 许瑞撇了撇嘴:“就是来参加酬天祭的一派天师,他们门主姓马,有一个差几个月不到二十岁的儿子,叫马天,今年也一起带来参加祭祀仪式了。结果这两天马天突然失踪了,这个马门主就天天催着许家陪他们一起找儿子。你说他儿子也是成年人了,这山里没什么玩的,说不定是跑出去玩去了呢,这么逼我大伯他们,他们派人去找了找不到也没办法。现在我爸天天也被我爷爷拧着帮忙,幸好他们还没把我抓去当壮丁。” 这些天又是操办酬天祭祭仪,又是迟远山在宴席上晕倒紧接着暴毙而亡,许家的确已经忙得团团转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迟筵拍了拍许瑞的肩,聊作安慰。 迟家的气氛有些凝重,屋子里流露出腐朽阴冷的气息,迟远山的灵堂还摆着,前来祭拜吊唁的人却比昨天少了许多。迟筵又和许瑞一起进去拜了拜,才向管家提出想见迟容,和他聊一聊,问一问父亲生前的事。 他也是迟远山的亲生儿子,还是无可非议的婚生子迟家长孙,即使离开了,如今迟远山亡故,他这要求也再正常合理不过。 管家就是前天夜里引他进来见迟远山最后一面、后来帮着处理迟远山后事的那位管家,迟筵印象里他一直跟着迟远山做事,因为迟远山态度的原因一直对迟容忠心不二,对自己反而冷冷淡淡。因而迟筵对他也是客气疏离公事公办的语气,劳烦他帮忙向迟容传个话,如果迟容真得突然重病无法行动,他直接去找迟容也行。 迟筵心里是不相信什么迟容突然“忧思过度”“重病卧床”的,那天晚上他对迟远山的死分明没什么反应,人看着也精神,怎么可能突然就病了。 管家却看了他和许瑞一眼,恭敬地把二人领到偏厅,然后向许瑞欠了欠身:“许少爷能不能暂且回避一下?” 迟筵对他道:“许瑞是我过命的朋友。你直说就可以。” 管家却摆出了一副愁苦为难的脸色。 许瑞见状站起身来走出去,向迟筵挥挥手:“行,我先出去透透气,他们要敢对你不利我就替你报告给你三哥哥。” 等他走出去,管家却突然一下子跪到地上哭了出来:“大少爷,二少爷他已经没了啊。” 第115章 猜想 第115章 猜想 “没了?”迟筵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一时间甚至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他扶着管家站起来, 管家就站在一边给他讲这其中的前因后果。 原来昨天晨起开始他们就已经发现迟容不见了, 因为迟远山才逝世,尸骨还没有下葬, 迟容就失踪,族老就吩咐管家先将这事压下去, 对前来吊唁的宾客谎称迟容是因父亲突然去世打击过大而卧病在床,同时一面暗中派出人手去寻找迟容的下落。 但找了一天也没找到, 迟家下面的佣人说昨天迟远山去了之后迟容就独自往迟老爷子闭关的地方走去了, 可能是去亲自向老太爷报丧,这之后就没人再见到他。没人敢打扰闭关的迟老爷子, 佣人趁着送饭的时候问了一句迟容的下落,却只得到迟容从没来过的答复。 晚上管家送走最后一波前来吊唁的客人后,便亲自带了两个佣人进迟容屋子里打扫,想找找看迟容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或书信告知他去了哪里。 迟容屋子里铺的是米黄色的木地板,必须得人趴在地上用手擦才行,管家四处逡巡着找可能的线索,一名佣人拿着擦地布趴在地上擦地。他擦到床边的时候手伸到床底,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就顺手够了出来给管家看。 那是一个圆形的密封铁盒子,上面留有一排细密的圆形小孔, 管家示意佣人把盒子打开——里面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全部都是各式各样已经死去的黑色小虫子。迟容承袭了他母亲的秘术,管家侍奉他多年, 多少也知道一些,见状也没有太惊异就让佣人把盒子盖起来,重新放回床下。 那个佣人看见那么多死虫子脸色却不太好,正紧趴在地上要把铁盒子重放回去就看见床底下似乎还有什么东西,于是略微抬起头对管家道:“冒爷,少爷床下好像还有个东西,挺大的。” 管家叫李冒,迟家下面的佣人也都尊称他一声“冒爷”。 管家忧心迟容的下落,不肯放过一点线索,闻言便道:“你拿出来看看是什么。” 佣人依言伸手进去够,握住一截像干柴树枝一样的东西往出拉了一点,结果那东西就卡在床底下,再拉不出来了。佣人就把头也贴到地上,凑近了想看一眼究竟是什么东西,是哪里卡住了。 结果他就看见一颗干瘪的人头,正睁着空洞的眼睛向他笑。 佣人吓得大叫一声,瞬间就连滚带爬地爬到了另一边,指着床底下看着李冒哆嗦。 管家也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亲自趴到地上朝床底下去看,也骇了一跳!但他毕竟在迟家服侍多年,见多识广,也见过一些真正的妖魔鬼怪,很快就辨认出来床下的不过是一具干尸而已,于是又叫了两个人过来一起把床搬开,把那具尸首请出来。 而后面的事情发展却让李冒也不由得浑身冒冷汗。经过检验,那具尸首已经去世将近一个月了,而且尸首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才失踪不久的迟容。 迟家长房二少爷的床下,藏着自己已经死去快一个月的尸骸。 这事情处处透着蹊跷诡异,迟筵和他母亲离开后迟远山就正式娶了迟容的母亲,那之后乃至现在迟容都是迟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对此事族老们不敢擅专,只能吩咐管家先将事情压下去,不许传出风声,对外依然说迟容在病中不能见客,等迟老爷子出关之后再亲自定夺。 可能是因为迟筵毕竟和迟容有着血缘关系,李冒这才没有瞒他,对他说了实话。 管家讲完之后犹豫地看向迟筵:“大少,族老们商议后说二少的尸身不能总这么晾着,准备今天就先借着给先生办事的幌子给二少举行一个简单的葬礼,之后就让二少入土为安。您要是不忙,就劳烦您也送二少一程。” 迟筵摇了摇头,垂下眼:“他和我一向不和,也未必想让我去,还是算了。” 管家自然知道迟筵和迟容之间是什么情况,闻言叹了一声,也没强求。 却没想到迟筵突然叫了他的名字:“李冒。” 管家抬起头来,就听迟筵用很轻的语气道:“何家村那件事,是迟容要害我吗?”他的声音很平淡,因为平淡反而透露出一种胸有成竹的笃定。 管家张了张嘴,不同的话在舌尖转了几转,最终道:“……我只知道二少之前的确设了个局,想让大少回来,但应该没有害大少的意思。旁的就不清楚了。” 迟筵几乎控制不住心底的冷笑,何家村那个样子,只要踏进去了分明就是一个十死无生的死局。让他回来?如果不是偶然遇到傩神庙里那个奇怪的东西,他现在早就是个死人了。况且如果迟容是设法想诱他回来,那为什么他回来后总共和迟容说了两次话,两次次次不离让他赶紧走? 他摇了摇头,没再看管家,转身就走,许瑞还在门口等着他。 迟筵向许瑞点了点头,两人径直离开迟家回到许家。这时候已经是中午饭点,许瑞许欣兄妹就留迟筵在他们这儿吃饭。盛情难却,迟筵向司机说了一声,麻烦他先回去休息下午再来接自己,又给叶迎之打了电话告诉他自己在许家兄妹这里便留下了。 吃饭间也可以听见前院正厅闹哄哄的,一派混乱。许欣好奇,跳着出去打听,过了一会儿回来向迟筵和许瑞传播消息:“唉,哥就你和小迟去迟家这会儿功夫,又出事了。就是那个来闹过好几次让帮忙找儿子的马门主,他儿子找到了。” 说是找到了,她的表情却没半点喜悦或开心的样子,迟筵就猜到这事不简单。 果然只听许欣继续道:“不过找到的是尸体,在山间林子里找到的。” 许瑞放下手中的筷子:“怎么又出事了?知道死因了吗?”前些天林二嫂儿子林柱也是先失踪,然后发现尸体,现在还没查清楚死因。 “就是这点奇怪,”许欣道,“当时看到尸体的有很多人,有一个姓蒋的年轻天师看到马天尸体后表现得非常吃惊慌乱,马门主注意到这个人就把他揪了出来。这个蒋天师年纪和马天差不多大,也没什么经验阅历,被问了两句后就支撑不住全招了。他承认是自己两天前和马天在后山起了争执,冲动之下错手把马天杀了,但他又畏惧马门主势力大,怕被发现,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马天尸体烧了就地埋在一棵树底下,连他魂灵都一并处理掉,让他鬼都当不成,回去找亲人报冤都报不成。他本来已经做好了心里建设,没想到今天又看到马天的尸体出现了,当然惊惶害怕,结果一下子就露馅了。” 许瑞皱眉:“他不是说他把马天尸体已经烧了吗?” 许欣道:“没错。他说他记得清清楚楚,可是后来派了几个人跟他去后山那个地方去挖,连挖了几棵树的周边,都没挖到他所说的烧剩的尸骨遗骸。现在他整个人都疯疯癫癫的,别人也都判断不出来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所以前面还在吵着呢。” 迟筵突然插嘴道:“小欣,我问你件事,有没有说按尸体状况分析马天是什么时候死的?是不是像上次林柱那样,还是实际死亡时间比失踪时间都要早一段时间?” 许欣点点头:“是这样,你怎么猜到的?” 迟筵没说话,他只觉得浑身发冷。他突然有了一个猜想。 李冒没有说谎,只是这些天和他说话的迟容应该已经不是人了。 这样就全部解释得通了。 他还是人的时候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突然想让自己回来,可自己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而他自己意识到了这点,并且察觉到了不对,所以一直叫自己走。 他自己不走,是他知道自己应该已经走不了了。 不是迟容因为某种原因突然死了并变成一具好像已经死了将近一个月的干尸,而是他确实已经死了将近一个月了。算算时间,应该就是何家村的事被触发,那两名警员失踪的时候。如果李冒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可以假设是迟容设了何家村的局想引自己回来,甚或是直接在那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自己绑架回来,但这个局反而被另外的人所利用,变成了一个可以置自己于死地的死局,迟容也在这个过程中死了。 他越想越觉得这个推测有些道理,只不过还有一些细节需要补充,关于父亲的死,关于林柱和马天的死。他还需要通过迎之哥哥获取一个信息。 想到这里迟筵坐不住了,匆匆联系了司机来接他,同时对许欣和许瑞道:“我得赶快回去有点事情,你们最近小心一点,最好随身带一些驱鬼保平安的法器。等我电话。” 如果他猜得都是真的,那么…… 这个地方不能待了。 第116章 第116章 叶迎之正坐在沙发上看书,茶几上放着一个晶莹剔透的冰裂纹瓷杯, 袅袅地蒸腾着铁观音的香气, 听见迟筵急冲冲地冲进来后便放下书抬起头:“怎么突然又急着回来?想哥哥了?” 迟筵急促地摇着头,平复着喘息。 叶迎之一下子板起脸:“哦?那就是不想喽?” 迟筵着急道:“不是, 不是不想。就是我有件事想拜托哥哥查一下。” 叶迎之两只手手指对起来支住下巴,黑色的眸子专注地看着他:“什么事?” “昨天传来的消息里说, 养蛊人死后蛊虫撑不了多久就会死,这个‘不多久’到底是多久?几年成吗?” “这个简单。”叶迎之也没他突然打听这个的原因, 只示意迟筵把他手机递过来, “打电话让他们再问一下就可以了。” 很快那边就给出了回复:几年肯定不行,最多一个月蛊虫就会相继全部死掉了。 一个月。时间上也正好吻合。 在这里, 这个迟、叶、许三个天师大家所隐居的山上,发生了和何家村类似的事。活人相继死去变成鬼,而他们身边的人甚至他们自己都分辨不出自己是人是鬼。 林柱、马天、迟容,都是早在失踪前就已经去世了。林柱会被发现失踪是因为那时他的魂灵因不明原因消失;马天和迟容的情况都类似,都是魂灵彻底消失,连鬼也当不成才被发现失踪,继而发现了他们的尸首。 并且某种类似何家村鬼气的存在会混淆他们的判断,隐藏这一事实。他们的尸体在之前都没有被发现, 以为自己失手杀死马天的那个蒋姓天师其实并没有杀死他,因为没人能再一次杀死一个死人, 他只是真的毁灭了马天的魂灵,包括他处理马天并不存在的尸首的事实都应该只是在这层迷障下臆想出来的。 但就像何家村的婆婆和招待所老板的女儿一样,这里应该也有窥破了真相, 发现自己应该早已经死去了的人,这个人就是迟容。在迷障的作用下,他当然不可能是发现了就藏在他自己床下的自身尸首,他能发现的契机应该是那些蛊虫。作为养蛊人,他发现自己的蛊虫连续大批的死亡时应该就发现不对了。 迟筵还记得自己问迟容父亲的死因时对方的回答——“养蛊人死了,蛊虫没人接手支撑不了多长时间也就死了,心蛊死了之后,被寄养蛊虫的傀儡自然很快也会死”。 那时候迟筵一直以为他话中所指的已经死了的养蛊人是他的母亲。但显然不是,那个养蛊人应该是他自己,他母亲去世之前应该就把自己的蛊都交给了迟容,包括操纵迟远山的蛊。而迟容突然意外身亡之后,那些蛊虫才是“没人接手”。所以父亲垂危的那个时候,迟容应该已经非常明确地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他也知道其中有异,才会特意让迟筵找叶迎之做法来送迟远山走,保证迟远山顺利往生,而不是向他这样继续被困在这里。 那迟容为什么不自己也求叶迎之超度往生?他在明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的情况下最后去做了什么,而这件事又为什么会直接导致他魂飞魄散? 就在这时迟筵的电话响了,铃声打断了他的思考,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宋锦打来的电话。 迟筵接通电话,宋锦的声音隔着万水千山传过来:“尺子,你赶快回家一趟,外公上午的时候突然晕倒了,现在在医院里,还没醒过来。” 远水救不了近火,迟筵走之前给护工留了自己和宋锦的电话,告诉她如果遇到急事可以联系宋锦求助。上午的时候外公突然晕倒,护工情急之下就给宋锦打了电话,在他帮助下把外公安置到陶娟娟所在的医院,宋锦这才腾出功夫通知迟筵。 迟筵愣了一愣。他每天晚上吃完晚饭后都会抽空给外公打电话,叶迎之摸透了这个规律,有时候特意挑在这个时候捉弄他,就是吃准了他和外公说着话没法反抗。昨天晚上打电话时外公还好好的,跟他闲聊着一起锻炼的张大爷家儿子升迁了,胡大爷家孙女得奖了这些家长里短的琐事,谁能想到今天就突然晕倒了。 他告诉宋锦自己会尽快回去,并拜托他在自己回去之前帮忙照顾好外公后便挂了电话。 叶迎之已经听见了电话的内容,看见迟筵拿着挂断的手机呆愣愣地站着,满眼惶惑无助的样子,便忍不住站起来把他揽到自己身边坐好,安抚道:“没事的,哥哥马上安排车送你回去看外公,别怕。” 迟筵却一下子搂住了他的胳膊:“迎之哥哥你和我一起走好不好?你和我一起回去。”说到后面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央求的意味。 “哥哥有叶家的事要处理,暂时走不开呀。”叶迎之用手抚弄着他的头发,面容平静,“哥哥过段时间去看你好不好?顺便把我的小阿筵接回来。” 迟筵心里蓦地划过一个念头——迎之哥哥果然是想让他留在这里陪他。 “阿筵不愿意在山上待着的话,等我把叶家的事处理好就去找你,以后一直陪着你好不好?”似乎看出迟筵一瞬间的怔愣,叶迎之马上补充道,面色苍白平静,带着一如既往的面对他时独有的温柔。 迟筵没想到叶迎之会说出这样的话,仰起头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只抱紧了他的胳膊:“迎之哥哥,你还记得迟容吗?他已经死了,我是说他大约一个月前就已经死了,我们之前看到的‘迟容’已经不是人了。你记得我这期给你讲过的我陪我那个朋友宋锦出任务结果到了一个**的事情吗?我怀疑这个山上出现了像那个村子一样的情况,只是大家现在都还蒙在鼓里。” 迟筵说得很急切,又举出了林柱和马天的例子来佐证自己的观点。叶迎之却只淡淡回应了一声,摸着他的头发道:“嗯,之前的迟容、林柱、马天已经不是人了,所以阿筵想起见过死去的他们还说过话很害怕吗?” “不是怕的问题,”迟筵抱着叶迎之的胳膊摇了起来,“迎之哥哥,我很担心你,你是我在这个地方最担心的人了。我们根本分辨不出来身边人是人是鬼,很容易就会遇害了,甚至死了之后都不记得自己已经死了,就像何家村的村民一样。” “傻孩子。”叶迎之望着他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的样子,忍不住将他压在沙发上俯身过去吻他,许久才放开,“你忘了哥哥是做什么的了?怎么可能轻易被鬼害到。” 叶迎之伸出拇指轻轻摩挲着他被蹂躏得殷红柔软的唇,眸色幽深:“放心,哥哥处理好这里的事,就会去找你。” 叶迎之毕竟是叶家家主,虽然身体不好但对周边环境的掌控力很强,迟筵相信他的能力,知道他向来有成算,就也不再劝。但他得把自己的猜测告给许瑞许欣两兄妹,如果一切真的如他所想,那现在的形式就很糟糕了。 他怕离得太近吵着叶迎之,站起来走到一边去给许瑞打电话,一时无人接听。迟筵刚按掉电话准备重新打过去,就见管家走了进来,对他和叶迎之分别行了礼,然后向叶迎之道:“三爷,迟老爷子出关了,派了人过来请迟少,说想见一见迟少。” 迟筵闻言一下子愣住了,紧接着无数怨愤之情不由自主地涌上心头。他真的想问一问他这位好祖父,当年为什么要给迟容起名叫“容”,明着暗着为他们母子撑腰;他到底知不知道迟容母亲给父亲下蛊的事,如果知道,为什么不阻止,生生看着儿子被操纵半辈子,直至为此身亡。只是因为贪图迟容母亲带来的秘传蛊术?还是就是讨厌父亲当年一意孤行无论如何都要娶回来的母亲? 迟筵曾经一直以为他真的只是不赞成父母的婚事才会这么做而已,现在想来,似乎并不是那么简单。 迟筵一时站在原地没有回答,叶迎之却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淡淡道:“阿筵想去见就去见一面,有什么想问的就问清楚。有哥哥在,他们不敢欺负你。把这面的事了了,回去看外公也安心。” 迟筵看向他,抿着唇点了点头。 他却没坐迟家派来接他的车,叶迎之让司机开自己的车送他过去。 迟筵刚上车,许瑞就回了他的电话:“迟少,什么事?巧了,我也刚得到一个消息想着得告诉你,就看见你的未接来电。” 迟筵把手机拿近了一些:“你先说。” “你还记得突然失踪的林柱吗?我大伯他们一直没放弃查他突然魂飞魄散的原因,后来用秘法搜魂的时候发现,他灵魂气息最后消失的地方是在迟家,靠近你祖父闭关的地方。” 迟筵闭了闭眼,他现在已经不知道该对这类消息作何反应。如果是他自己,明知道迟家有古怪,这个地方也都出现了问题,这个消息可能会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什么都不管不顾带着许瑞和许欣掉头就跑,回去照看外公,等着迎之哥哥料理好一切后去找他。 但是叶迎之鼓励他去面对,鼓励他去弄清真相,告诉他,不用怕,有他在。 第117章 你是谁 第117章 你是谁 “你还记得何家村吗?”迟筵道,“从最开始听说林柱的死时我就感到一种诡异的熟悉。当初何家村的情况就是这样, 很多人死了, 尸体就在左近,但他们身边的人却视而不见, 如同被‘障’住一样,所有人都以为这个人还活着。” 他接着向许瑞讲了迟容的事情:“直到我确认我回来后一直以来接触的那个‘迟容’已经是一个死人, 我才真正将这里的情况和何家村联系起来。林柱也是一样,他早已经死了, 小欣回来后看到的已经是死去的他, 但所有人都没有发现,直到他的魂灵因为某种原因消失, 连鬼也做不成,人们才发现他的尸体。” 迟筵将这些天观察到的和自己的猜想都和盘道出,许瑞听着听着声音也变得凝重:“你是说这里也和何家村一样,变成了一个阴阳颠倒的世界?” “没错,但我还不确定现在这里已经发展到了哪一步。我去的时候何家村已经没有活人了,这里的情况应该稍好一些,至少像迎之哥哥还有你大伯他们应该不会轻易被害。但这里的情况也可能更严重,有这么多天师在, 却分不出身边的人究竟是死是活……那些和我们差不多同时过来的天师们至少来的时候应该都是活人,可是从马天的情况来看, 这些人中也有人遇害了。”迟筵说道。 他顿了顿,继续道:“刚才我祖父突然说要见我一面,我又得到消息说外公昏迷了, 迎之哥哥已经安排好了送我离开的车,我打算见完我祖父就直接回去照看我外公。现在的情况很凶险,许瑞,我想你和小欣最好也和我一起赶快离开。” “我和小欣说一下。”许瑞没立刻做决定,在电话那边嘱咐了一句,“迟少你也小心一点。” 两人挂掉电话,车子也正好在迟家停下。 迟筵在老管家的牵引下向迟老爷子居住的祖屋走去。 这房子已经有三百多年历史,木制结构,屋梁很高,但由于窗子少,给人一种阴暗寒凉的感觉。管家将他带到后就掩上门离开。 屋子里面有一张木桌子,木桌背后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那人原本背对着他,听到响动后就转了过来,正面朝向迟筵。 在看清那张脸后,迟筵情不自禁地睁大了眼睛,张开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呼,几乎要喊出来。 面前坐着的那个人,并不是他印象中很少得见的祖父,而是他前些天才见过的,方才不幸去世的父亲迟远山。只是面前人也不是迟远山临终前那副枯槁蜡黄的模样,看上去还比较精神,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迟筵警惕地向后退了一步,盯向那个人:“你是谁?” 那人却没回答他,只看着他,突然笑了一下:“叶迎之居然让你过来了,迟林生的魂灵明明一直在叶家,前不久才彻底没了。他知道迟林生的事,竟然还敢让你来见我。我原本还准备了其他的法子,现在看来是用不上了。” 迟林生是迟筵祖父的名字。这个人这么说,就证明他既不是自己的祖父迟林生,更不会是自己的父亲迟远山。他是一个顶着自己父亲壳子的东西。 迟筵无暇思考他话中的含义,只是更警惕道:“你是谁?” 那人向他招了招手:“小筵,我是你太爷啊。你小时候还见过我的,不过离开家几年就忘了?” 太爷爷……他的太爷爷,父亲的祖父,分明在母亲还怀着他的时候就去世了。他不可能见过他的太爷,可面前这人说自己见过他……那么他指的只能是以其他身份出现的“他”。 联系他之前所说的话,电光火石之间,迟筵一下子就想到了许多——难道说,他小时候认为是爷爷的那个人,其实一直都是套着迟林生壳子的,眼前这个“祖父”?就像他现在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又套上了自己父亲的壳子?迎之哥哥可能早就知道了一些情况,所以才会那么平静地鼓励自己过来弄清楚一切? 迟筵不敢再细想下去,现在再分神去追究那些也没有太大意义。他定了定神,略微安下心来,这么说迎之哥哥已经有所准备,不会有事的。 “之前的迟林生一直是你顶替的?你也一直都知道我父亲中蛊的事?迟容是你害死的,之前想害死我的人也是你?你这次叫我来,是想害死我然后占我的身体?”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这个自称是他太爷的人,单刀直入地问道。 姑且不论这个人是不是他真的太爷,如果他不是真的迟林生,那么他会暗中支持父亲被蛊虫操纵这件事就很好理解了。 父亲是迟家长子,在迟家有一定影响力,如果他清醒着,久而久之肯定能发现自己亲生父亲的违和之处,会发现迟林生的身体中那个人已经不是“迟林生”了。如果他联合族老们一起揭露出这点,即使这个东西顶着迟林生的壳子也很可能压制不住。 但如果迟远山因为中蛊的而神志不清,情况就大为不同了。被操纵之下,心志大变,他就很难注意到父亲迟林生的不对之处,这个顶替者就不必担心被发现。况且迟容母亲没有野心,她操纵迟远山只为了得到自己病态的臆想的“爱”,迟远山在中蛊后只会极为偏心宠爱他们母子,而不会被操纵着做出别的事情,不会添什么额外的乱子。 “放心,我占不了你的身体,只要叶迎之告诉我怎么用这里的鬼气续命,我就会放你走。”顶着迟远山身体的人说道,接着就闭上眼睛,不再理会迟筵。 他以前是想直接趁机杀了迟筵控制他的魂魄,死人总比活人好控制,作为和叶迎之谈条件的筹码最好不过。但是现在他改变了主意,这个孩子看起来对叶迎之比他之前想象的还重要,他不知道叶迎之有什么后手,在拿到自己想要的续命方法之前,他不会冒险去动他。 占不了自己的身体?鬼气?迟筵皱了皱眉,这里真的和何家村一样充斥着鬼气吗?他又为什么说占不了自己的身体? 迟筵试图去问那个人,那人却都不再理会,只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养神。 迟筵忽然想起一件事。在他四五岁的时候,一只被迟家先祖封在禁地的百年恶鬼跑了出来,到他的屋内,试图抢夺幼小的他的身体。他到现在还能回忆起那种冷意顺着脊梁骨向下窜,向他脑仁里钻的感觉,当时更是难受得大哭起来。后来那种阴冷的寒意又突然间消失了。他长大一些后想起这件事去问母亲,母亲说后来追查那恶鬼下落的迟家人搜寻过来给他看过,他体内邪气太盛,又霸道凌人,偏偏和他自己的魂灵能融洽地相合在一起,而那恶鬼刚挤进去,就被他体内的邪气吞噬了。 所以说可能也是因为自己体内这份邪气,这人才占不了他的身体?他如今先后占用了祖父迟林生和父亲迟远山的身体,那么假设他是只能占用迟家这一脉子孙的身体,他支持迟容母子进门就更理所当然了——他得给自己再准备一个能用的容器。 那么他之前害死迟容也就说得通了,他可能预感到祖父迟林生的身体已经到极限不能再用了,比起被蛊操纵多年的青春不再的迟远山,年轻气盛的迟容当然是更好的选择。只是迟容的身体变成了干尸,他才不得不选择暂居在迟远山的身体里,等着所谓的“续命之法”。 “你知道已经迟容死了,别人却都能看到他,以为他还活着?你知道这里很多人都已经死了,变成和迟容一样的情况,这里已经是快要成为一个阴阳颠倒的世界?”迟筵现在想知道这一切和眼前人有没有关系。 “迟远山”却只在听到“阴阳颠倒”时睁看眼看了他一眼,便又重新阖上眼,没有说话。 迟筵忍不住继续问道:“你又为什么肯定叶家就有你要的续命的法子?” 那人这次回答了他:“迟林生的魂魄离体这么多年叶家也有法子让它保存下来,说明叶家的鬼术的确不一般。再者叶迎之那个样子早就该死了,这么多年却还半死不活地吊着,而且身上的鬼气和盘绕在这里的鬼气如出一辙,全都越来越重,唯一的解释只能是他有采用天地鬼气续命的法子。” 就在这时,门被轻轻敲响了三下,外面响起一个清冷却温柔的声音:“阿筵,车子已经等在外面了,会送你回去看外公,你快出来。” 迟筵向后看了一眼,迟疑地推开门。 门很轻松地就被推开了,叶迎之就站在门外,看见他后低下头,摸了摸他的脸:“阿筵想知道的都知道了么?” “……没有。”迟筵委屈地垂下眼。 叶迎之轻笑了一下:“没事。接下来我替你和这位先生谈谈,你快走吧,等哥哥去看你。” 迟筵想问他迟林生的事和鬼气续命的事;想问他之前都知道些什么,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的祖父已经不在了,顶着他的壳子的是个莫名其妙自称他祖父的东西;想问他知不知道这里阴阳颠倒的情况又有什么对策……但眼下似乎不是什么好时机,屋里还有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在等着。 最终他只轻轻仰起头在叶迎之耳边亲了一下:“迎之哥哥,别伤了我爹的身体,帮他把肉身也安葬好好不好?” 叶迎之用沉黑色的眸子看着他,摸了摸他的唇:“好。” 不管那是个什么东西,迎之哥哥当然不会输。 第118章 半夜来客 第118章 半夜来客 迟筵离开得异常顺利,那个东西对此没有任何表示。顺利到他心里都在犯嘀咕, 他早几年上高中的时候也看了不少动漫小说电视剧, 里面可不是这么演的。没有谁面对反派幕后黑手时还能这么轻松就离开,除非那不是真正的反派首脑, 他背后还有更厉害的家伙。 不过他并没往心里去,毕竟这是现实不是艺术创作, 会有很厉害的、像迎之哥哥一样的人始终站在他这边。 叶家的车果然已经等在外面。除了司机之外,后座上还坐着一个人, 是许欣。 许欣坐在车里, 简单交待道:“我哥让我和你一起走。” 迟筵点点头,正要拉开车门上车, 一个人突然小跑着追了过来,嘴里喊着:“大少,等一下!” 迟筵站在车门前停住,李冒手里捧着一个黑色的小盒子走到他近前:“大少爷,这是整理二少遗物时发现的,底下压了封信,说是留给您的。” 说是信,其实不过是一张便笺, 交代说这个盒子要留给迟筵。 迟筵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谢收下了。 这辈子迟容唯二对他表现出的善意, 就只有死了之后还警示他离开和提醒他请叶迎之送迟远山一程这两点。因而他一时有些拿不准这盒子里究竟是什么东西,是善意的留给他的线索,亦或是害人的玩意。就算不会害人, 只是像之前李冒他们发现的那铁盒一样是一盒子死虫子,他估计也吃不消。 他抱着盒子坐进车里,许欣好奇地凑了过来:“留给你的是什么东西?” 迟筵把盒子递给她看,提醒道:“小心一点。” 许欣试着想打开,却打不开,就又递还给迟筵。 迟筵倒不急着打开盒子,转向许欣道:“许瑞呢?他怎么没跟你一起来,让你一个人过来了?” 许欣道:“你之前和他讲的他都告诉我了。他不放心爸妈,说是要跟他们讲清楚后带他们一起离开,让我先跟着你走,做好准备等着他接爸妈离开许家来l城一起生活。” 说到这里她神色中显出几缕忧愁:“我也不放心哥和爸妈。妈那里还好说,爸爸不一定会马上信哥,就算信了,他肯定也放心不下大伯和爷爷,大伯和爷爷又撂不下整个许家……这么一来就麻烦多了。” 迟筵只能轻声安慰她:“迎之哥哥还在,应该不会有事的。” 其实他也很担忧,眼下这里的情况看起来比当初何家村还严重许多。何家村中不过是一群普通人,这里却聚集着几乎所有有些本事的天师们,然而这么多的天师却依然没有发现异状。更可怕的是,普通人碰到怪力乱神无法解释的事会去找天师求助,而现在因为酬天祭的缘故,众多厉害的天师都已经陷入局中,他们即便逃出,之后又该、又能去找谁求助呢? 迟筵不敢再想下去,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他也没本事管太多。迟家已经没有称得上“亲人”的人了,对于他而言,只要迎之哥哥和许瑞能平平安安地逃过这劫就已经心满意足,其余的不敢奢求太多了。 为转移注意力,他摆弄起手里迟容留给他的盒子。盒子没锁,但在正中间的缝合处趴着一只夏蝉一样的虫子标本,将盒子上下固定在一起。 迟筵试着打开,很轻松的,那只虫子一下子就掉到地上,同时盒盖也被掀开。里面放着一本小册子,以及一张叠起来的信纸。 他首先翻开小册子,里面画着各式蛊虫的图,还有文字,看上去记载的是琼州蛊术之法。因为父亲的缘故,迟筵对这术法只有厌恶,并不想过多了解,匆匆看了两眼就合上放回了盒子,拿出了那张信纸。 信纸上记录的是日记一样的内容。 和迟筵所猜想的一样,记录的内容首先发生在二十多天之前。 迟容突然发现他的蛊虫离奇地死去,接着他通过蛊术的牵引,“摸”到了自己床下的尸体,发现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但与此同时他还发现另一件诡异的事,他的尸体中隐藏着丝丝缕缕不属于他的魂丝,这些魂丝和他的肉身融合得很好,至少已经埋藏了十多年。也正因此,他的尸体虽然是“死了”的状态,却还保持着一丝微弱的生机,随时可以“活”过来。 出身于天师世家的他很快意识到,是有人有预谋地想要夺舍他的身体。但他同时也意识到,如果他能驱走那些魂丝,同时自己回到身体里,就也能实现某种意义上真正的“复活”。 想到这里之后他驱动了几只还活着的蛊虫进入到自己的身体中,用自己的魂灵牵引着它们,如果他成功赶走“那个人”的魂丝,自然可以再将它们驱除出来,但如果他失败了,彻底魂飞魄散,失去牵引的蛊虫就会瞬间吸干他身体里残存的血肉和生机。最终蛊虫爆体而亡,他的身体也会彻底变成一具干尸。 这之后的内容就没再记载,迟筵算算时间,那时候自己也已经回到迟家了。 迟筵想起来李冒提起过,迟容“失踪”前,人们最后看见他是在去迟老爷子闭关之处的路上。想来之后迟容也通过某种方法发现了在他体内埋下魂丝准备夺舍的那个东西就寄居在迟老爷子体内,所以在父亲去世的那个夜晚去找了那个东西,试图夺回自己的身体。但从结果来看是他失败了。 迟筵把信和小册子都收好,心下有些唏嘘,迟容母亲害得他们一家人支离破碎,然而他们母子最终也都不得好死,实在是损人不利己的买卖。而迟容可能还念着一点同父的情谊,最终还是给他留下了线索,如果他早收到这个小盒子应该就能更早判断出那个“祖父迟林生”的问题。不过现在也没什么差别,迎之哥哥已经把一切打点得太好了,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一样。 车子平稳而快速地行驶着,很快就出了迟许叶三家隐世而居的范围,路上的车子也渐渐多了起来。许欣和迟筵各自望着两边窗外的景色出神,各有各的忧虑,谁也没心思交谈,就一路沉默着,直到最终到达目的地。 把许欣送回l城后,司机就直接将迟筵送到了r城外公所在的那家医院,放下迟筵后就告辞回去复命了。 迟筵不敢耽搁,很快就联系了宋锦找到了外公所在的病房,因为有陶娟娟和护工一直帮着照顾打理,外公的情况看起来还不错,身体各处都干净整洁,只是这两天一直都没醒。 他谢过了宋锦夫妇,就开始在医院夜以继日地陪护老人。虽然有护工和宋锦夫妇帮忙偶尔能回家歇一歇,但也不敢彻底放松,前些天刚被叶迎之稍微养胖了一点就又迅速消瘦回去。 很快过了一个星期,医生说如果再不醒也没什么办法,把人带回家好好照顾就可以了,什么时候能醒来都是未知的,继续住院也没意义。迟筵点头说再观察两天看看。 这天傍晚的时候迟筵刚想出去买饭,就见宋锦提着饭盒进来:“尺子,娟娟今天做了红烧丸子,你吃一些。天天这么熬着也不是事,不行加点钱让护工帮着多盯盯,你也好好歇歇。” 迟筵抬起头苦笑:“我还是放心不下,现在我只剩外公一个亲人了。” 宋锦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拍了拍他的肩:“我明天休息,今天晚上到明天晚上我都盯着,你回去好好洗个澡放松放松歇一歇,要不你累病了更没人能照看外公。我照顾外公你总该放心吧?” 迟筵没再拒绝,心里想着明天一早就过来替宋锦。他今天一天都觉得很累,提不起精神,宋锦说的有道理,他确实得好好休息休息了。 迟筵回到家后洗了澡,简单擦了擦裹着浴袍就出来了,之后直接滚进被子里,趴在枕头上闭上眼睛准备睡觉。他太累了,连一个指头都抬不起来,迫切地需要休息。 半梦半醒间他只觉得身子一股股地发凉,把被子牢牢裹紧也不管用,熬过这一段之后身体又开始迅速发热,烧得他无比难受。这时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身边有一个熟悉怀抱,便不管不顾地扑了过去,挤进对方怀里。 怀里的小东西一个劲儿地往自己身上蹭着拱着,浴袍早就被滚掉了,两只胳膊牢牢抱着自己,嘴里还不住地自言自语着类似“迎之哥哥”“你不要不要我”“和我好好嘛”“我最喜欢你了”“爱爱我可以吗”之类让人完全无法拒绝的话。偏偏眼睛紧紧闭着,身子也散发着不正常的高热。 叶迎之觉得自己来得真是时候,只恨不得直接动手把他按在怀里半点不留渣都不剩地吃下去。理智却告诉他得忍耐克制,阿筵这个样子分明是生病发烧了,根本经不起折腾,得护在怀里好好养着才行。 他坐起来俯身轻轻吻吻迟筵的耳廓:“宝贝,别弄了,你都病成这样了。告诉哥哥,药在哪里,我去拿药。” 迟筵才不管他这一套,只抱着他不停地哼哼唧唧蹭来蹭去。 第119章 迁村 第119章 迁村 叶迎之没办法,打开手机下载了个二十四小时全城送药的应用, 买了常用的退烧药。一边等着送药, 一边隔着被子把迟筵抱进怀里哄。 迟筵觉得热,却被他牢牢箍在被子里, 半点透不出气,委屈得发出了哭音。 叶迎之抱着他小声唠叨着:“你哭吧, 你觉得哭有用吗?哪次哥哥会因为你哭就心软放过你?还不是你越哭越来劲。”嘴里说得坏,心里早心疼不行, 恨不得替他生病, 但也没什么办法。 纵他有万般本事,却管不了这人世间生老病死。 过了半个小时药就送到了, 叶迎之哄着把迟筵卷成一个卷放到床上,下地去开门拿药,然后又倒了水拿药进来喂他。 迟筵半昏半醒间找不到他,正急得左右翻滚扑腾,不过片刻功夫卷得好好的被子就全部散开了。 叶迎之打开床头灯,把药和水放到床头柜上,连忙又给他卷好了抱到怀里。迟筵眼睛还闭着,但眼角泛着红, 隐约泛着水光,伸出手指摸上去, 湿漉漉的。 真哭了。 叶迎之“啧”了一声,心里软成一片,好像戳一下心窝子里都能冒出水来, 那对方简直没有半点办法。何况现在迟筵病着发着烧,半昏迷着,根本不讲半分道理,就娇气地黏着他。 叶迎之只能像哄小孩儿一样哄他:“哥哥在呢,哥哥给阿筵拿药去了。亲亲好不好?” 他说着亲了亲迟筵面颊,迟筵就老实了一会儿。 叶迎之笑了笑,趁机哄他:“乖,宝贝把药吃了,吃了药哥哥更爱你。” 迟筵吃药时还很配合,没怎么闹,吃完药之后也很安生,隔着被子被叶迎之抱在怀里,老实地睡觉。可过了一会儿他又觉得不舒服,还是小声呻吟起来,委屈地向叶迎之怀里钻。 叶迎之把手伸进迟筵被子里摸了摸,被子一片潮意,全都是迟筵发的汗。 他手凉,不敢直接碰迟筵身体,但也能猜到迟筵身上应该也全是湿漉漉的,肯定不舒服。于是又找了一床被子出来,迅速把迟筵裹进干爽的新被子里,把旧被子晾到床的另一边,其间愣是没敢让迟筵着一点风。 换了新被子迟筵明显满意了些,但他病着,烧还没退,无论怎样都是不舒服,就埋着叶迎之怀里小声呜咽着,轻轻用侧脸和额头蹭着他胸膛。 叶迎之只好依然隔着被子把他抱起来,轻轻拍着哄着。心里想着谁家摊上这么个小宝贝也没办法,谁让阿筵就落自己手里了呢,不过阿筵要是落到别人手里,他大概得急疯不乐意死。 这样一夜过去,第二天迟筵睡到早晨十点才醒,发现自己在叶迎之怀里时着实吃了一惊,左右四处看看,这又的确是在自己和外公家中没错。 他已经退了烧,但身子还有些使不上力的酸软虚弱,手撑着床坐起来看向叶迎之:“迎之哥哥,你怎么来了?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进来的?” 他好不容易爬起来,叶迎之又给他按了回去,塞进被窝里拢了拢被子:“昨天办完事了就想着过来看你,到的晚了,本来是打算过来碰碰运气看你睡没睡,结果发现你连门都没锁,就直接进来了。幸好进来的是我。” 迟筵红着脸“喔”了一声。他也不记得自己究竟有没有锁门了,虽然按道理讲应该是习惯性地锁了门的,闻言却也有些心虚,并没怀疑叶迎之的话:“可能是昨天回来太累了,就忘了。” 说完之后他突然想起来迟家的那个东西,就又不管不顾地钻出来抱住叶迎之的手臂:“迎之哥哥,迟家那个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最后怎么了?” 叶迎之顺着他的姿势躺到他身边,又把他塞回去盖好被子,才慢慢道:“这事说来话长。最早是二十多年前你还没出生的时候,有一个游魂凭借秘术支撑着去找我父亲求救,就是你的祖父迟林生,他的身体现在被别的东西占了,求助无门。迟家和叶家毕竟是两家人,暗中还有些龌蹉,我父亲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帮他,就用家传的秘术让他寄居在一具活尸身上,藏在叶家之中。与此同时,迟家那个据说顶替了‘迟林生’的东西也没什么动作,迟家人都没发现迟老爷子芯子里已经换了。而人毕竟不能在鬼尸的壳子里久居,慢慢的养在叶家活尸壳子里的迟林生意识开始陷入癫狂混乱,就算说他是真正的迟老爷子恐怕也没人会相信。这件事就这么一直拖着,我也是接手了叶家之后才知道这件事。” “那天晚上阿筵也没有听错,的确是福伯过来说附在那活尸身上的迟老爷子魂魄要没了,是我不想让你掺和进迟家的事里才瞒着你。阿筵怪不怪哥哥?”叶迎之说着,瞧着他的眼睛。 迟筵此时当然能明白叶迎之当时的思虑和考量,也不会怪他,但还是仰起头看了看他黑色的眼睛,又故作随意地调转目光,小声道:“……亲一下就不怪你了。” 因为他生着病,叶迎之从昨夜过来就一直强忍着,亲不敢亲摸不敢摸,抱着都是小心翼翼的。听他这话心里是又甜又气,直接翻身坐起来朝着迟筵压下去:“行了,别养病了,让哥哥好好爱爱你。” 亲了几下后迟筵又笑着推他:“迎之哥哥,别弄我了。还有事要问你,还得去照看外公。” 他原本还打算早起去接替宋锦的,没想到这一病就拖到了快中午。 叶迎之闻言淡淡横了他一眼,才起身坐起来。他早就醒了,已经穿戴整齐,只是一直在旁边陪着迟筵,见迟筵要起床就从他衣柜里挑出一套衣服,稍稍掀开一点被子给他穿上。 他坐在床边,微微探过身给迟筵系衬衣扣子,听见迟筵问道:“迎之哥哥,你还没讲完呢。那东西最后怎么样了,它说的鬼气续命是什么意思?家里那边现在还好吗,许家许瑞他们怎么样?” 叶迎之慢条斯理地给他系着扣子:“先不要管那东西到底是谁或者是什么,它想维持在人间的活动,就只能靠夺舍你祖父一脉子孙的身体。但岳父是独子,又只有你和迟容两个孩子,现在迟容和你的身体它都用不了,岳父的身体因为常年被蛊虫侵蚀也支撑不了多久,它就迫切地想找其他续命的法子。现在那边萦绕的鬼气越来越重,我身上的鬼气也越来越重,它就以为我是靠那里的鬼气续的命,想让我交出续命的法子。” 说到这里时正好扣子全部系完,叶迎之顿了一下,拿过裤子掀开迟筵被子准备继续给他穿,同时嘴中道:“但我身上的鬼气其实是我修炼所得,和那里的鬼气没有什么关系,那东西的算盘就全都白打了。它设计了很精巧难缠的伎俩,只等着我去,可惜那些把戏对我也没用,你走之后我就直接让它魂飞魄散了。许家的事我不太清楚,酬天祭结束后他们安排那些前来参会的天师离开,之后就大门紧闭,不怎么出来活动了。” 迟筵一开始红着脸想抢过裤子自己穿,后来被叶迎之的话所吸引完全忘了这码事,等意识到的时候一身衣服已经全部妥帖地穿好了。他用手背摸了摸两边脸,一时分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退烧:“那哥哥知不知道那些鬼气到底是什么情况?” 按照何家村的情况,会有鬼气聚集就是因为有鬼。鬼很多,或者有一只很厉害的鬼,都会造成那种效果。宋锦他们后来也得到一些不能形成报告的资料给他看过,比如他们之后探查何家村的事时找到了一名道士。 道士说当年何家村迁村前惹上了一只恶鬼,村里人那时候是意识到这点的,就向他师父求救。但那恶鬼狡诈且强大,他师父也没办法,村人又找不到更厉害的天师,所以他师父就出了个让他们迁村的主意,但不能太张扬地迁走,否则会被恶鬼跟上,就给他们挑了一个日子和时辰,让一些村民穿上跳傩时的装扮抬着傩神像走在前面,其他村民跟在后面,假装是去送傩神。一般鬼怪总会对受人香火的神灵有所忌惮,这样就不会贸然跟上。 但谁能想到那只恶鬼格外的狡诈,那名道士看了何家村如今的惨况后才知道当年他师父出的那个主意根本没用,恶鬼还是伪装成村人悄悄地跟在了后面,甚至记恨上村中人,一点点把村子变成了一个阴阳颠倒的**。它一开始应该是没本事形成那么强的鬼气迷惑住所有人,所以它就先害死一个村人,用自己的鬼气伪装成那个人还没死的状况,迷惑住所有人,然后再继续去害人。 这样死的人越来越多,鬼气就越来越盛,甚至不用它去刻意伪装就会形成障迷惑住所有生人亡者,直到最后村子里没有一个活人。 第120章 红钻王子 迟筵听说这件事时只觉得汗毛直立遍体生寒,唯一的安慰就是那只始作俑的恶鬼应该也在那天晚上被傩神庙那个东西一起消灭了。所以同理推知,叶迟许三家隐居之地要形成那样浓厚的鬼气,也一定是因为存在一只或几只特别强大的恶鬼,或是已经死了非常多的人。 不过三家都封禁着许多恶鬼在禁地,会有那种结果倒也并不非常奇怪。 叶迎之听闻他的问题后只面色平淡地拉他下床,摇了摇头:“不清楚。” 迎之哥哥也说不清原委,迟筵觉得这件事有些棘手。可是叶迎之明显是并不想多管的样子,他也只能暂时不去想。 叶迎之联系了司机,两人下楼的时候叶家的车已经等在楼下,将两人送去医院。 宋锦刚吃完陶娟娟送来的午饭,看到跟在迟筵身后一派贵公子模样的叶迎之有些吃惊。迟筵向叶迎之提过宋锦,却从没对宋锦说过叶迎之的存在,当下给两人互相介绍了一下,只说叶迎之是他“从小一块长大感情很好的邻居家哥哥”。 医院里床位紧张,通常是两三个病人公用一个大病房。陶娟娟帮着走了点后门,给外公安排在一个里外间的病房,外公住里间,虽然空间小,但只有他一张床,清净也方便。 可这小房间里突然挤进来迟筵、叶迎之、宋锦三个人就显得有些局促了。屋里只有两张小凳子,宋锦坐在床脚边缘上,看着面前两个人总觉得有些不得劲。为了摆脱这种说不上来的尴尬,他提起了柜子前的暖水壶:“正好壶里没水了,我去打点水回来。” 迟筵哪里好意思坐着让宋锦去打水,跟着站起来去抢水壶:“我去吧,你先歇一会儿。” 他一出去叶迎之向宋锦点点头,就也自然地跟着出去,迈了两步追上迟筵拿过他手上的两个水壶拎在手里,走到楼道拐角没人处就放慢了脚步,淡淡扫了迟筵一眼,不紧不慢开口道:“哥哥?嗯?阿筵就是这么和别人介绍我的?” “……那要怎么介绍啊。”迟筵自觉有些无辜,有些委屈,看了看叶迎之,试探道,“对象?男朋友?” 叶迎之不看他,径直向前走,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又忘了。” 迟筵张了张嘴,快走几步跟上他:“……老公?”这回总不会错了。 叶迎之果然满意地“嗯”了一声,趁着四下无人,快速转过头来俯下身咬了咬迟筵鼻尖。小坏蛋。 迟筵却趁机抱住他脖子,“嘿嘿”笑着,嘴上占便宜道:“娘子我最喜欢你了。” 叶迎之哪会因为称呼这些事真跟他生气,把两只水壶都倒在一只手上,又捏了捏他鼻头,嘟囔了一声“净捣蛋”就笑着转身继续向水房走去。 叶迎之让人安排着给迟筵外公换了一间**高级病房,又额外请了两名专业护工。这样三个护工两两倒班,给外公擦身换衣服喂饭等具体的活就都不用迟筵亲自做,只每天陪陪老人和他说说话就可以,自然就不会像之前只有一个护工时那么辛苦劳累。 叶家办事的人效率很高,虽然对r城也不熟悉,但不过三个小时这些事情也就全部处理好了。 傍晚的时候迟筵叫宋锦夫妇和他们一起吃饭,宋锦答应了,先去医院外面抽烟等着,迟筵还在里面向新来的护工交待注意事项,叶迎之在旁边陪着他。 不一会儿陶娟娟下班收拾好后出来找到宋锦,好奇地打听道:“今天跟着尺子来的那个男人是做什么的?看上去不太一般。” 宋锦熄灭了烟:“我也不太清楚,尺子说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哥哥,本来这些年一直都没联系,结果他这次回家又联系上了,他这个哥哥最近没什么事就特意过来找他。”其实他知道迟筵父亲家里是做什么的,也由此隐隐猜到叶迎之是做什么的,但一来不敢肯定,二来怕陶娟娟想起当初那件事害怕,就含糊了过去。 “这故事听得耳熟。”陶娟娟寻思了一会儿,突然兴奋道,“我想起来了,这不就是早些年言情剧流行的套路么?女主本来生长在富豪之家,有一个身世相当甚至更高的红钻级别的王子青梅竹马,结果两人正青春时期情愫暗生的时候女主突然遭遇变故,要不是突然被发现是抱错的,要不就是有了继母,要不家道中落,总之一下子变成了一个普通人。结果正在遭遇重大危机,比如失业、比如被不公平对待、比如家人重病或欠债需要一大笔钱的时候,又和自己青梅竹马的王子偶然相逢了。” 陶娟娟啧啧称奇:“尺子可以啊,深藏不露,拿的还是女主剧本。”虽然现实毕竟不会像电视剧一样狗血,迟筵好像没特别困难需要救助,他和他这位哥哥也不是偶然重逢的。 “你别给人家瞎编,”宋锦咳了一声,“娟娟,什么叫红钻级别的王子啊?”他其实是想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下自己在老婆心目中是什么级别的。不是红钻,起码也该是白金吧? “就是企鹅会员。”陶娟娟摆了摆手,“我上小学的时候不像现在,小学生还都普遍比较穷,这东西可稀罕了,一直是全班同学的追求。能集齐所有彩钻的同学会受到班里所有小菠萝包艳羡的追捧。” “哦。”宋锦干巴巴应了一声,原来是这个。那他没什么好比的了,就让迟筵那个迎之哥哥去当什么红钻王子吧。 吃饭的地方就在医院附近,不好停车,四个人索性一起步行过去。 走了两步后宋锦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一下子搂住迟筵肩膀把他搂过来:“对了!尺子!差点忘了告诉你,我要当爸爸了!娟娟前两天刚查出来,已经怀孕三个月了!” 这可是件大喜事。迟筵一下子笑开,亲热地捶上宋锦另一边肩膀:“那可恭喜你了!我也能当叔叔了。” 就在这时落后两人几步的叶迎之突然咳嗽了起来。 迟筵赶忙放开宋锦跑回到叶迎之身边,扶住他帮他拍打着后背顺气,眉宇间有着显而易见的担忧:“迎之哥哥,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叶迎之眉间微蹙,抿着唇摆了摆手,从外衣口袋中掏出一方雪白的手帕捂到唇边,又是一阵闷咳。手帕上渐渐洇出片片红色的血花。 迟筵当时就急了,半环住叶迎之的身子,急切地问道:“迎之哥哥,医生有跟来吗?我们回去休息吧。” 叶迎之放下手帕眉目柔和淡然地向他笑笑:“没关系,好不容易和你朋友们一起出来聚聚,走吧。” 迟筵还待再劝,宋锦已经忍不住问道:“尺子,你哥哥什么病?” “迎之哥哥身体一直比较虚。”迟筵扶着男人答道,“尤其是心脏不太好。” 说着迟筵已经强硬地扶着叶迎之准备向回走,向宋锦和陶娟娟歉意地说抱歉,改天再聚。 没人看见的地方,叶迎之有些无奈地勾起嘴角。他本来没打算这样的,没想到阿筵对他这么紧张过度。 喔,不过被爱人过度紧张爱护的感觉还不错。 两人走后,宋锦转向自己的妻子,有些疑惑道:“娟娟,你有听说过心脏不好导致咳血的吗?” ***** 就这样叶迎之在r城陪了迟筵近一个月,外公还是没有太大起色,也醒不过来,但情况也没更恶化。 请了护工之后迟筵和叶迎之每天晚上就回家去住,迟筵前些日子刚忙完毕业的事,接下来等着领毕业证就行了,全部心思就都放在了外公和叶迎之身上。 这天晚上迟筵正在家中睡觉,突然接到医院的电话。他和叶迎之匆忙赶到医院,外公已经醒了,但情况却很不好,医生让迟筵过去和外公说几句话。 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人生七十古来稀,外公已经是将近八十岁高龄,其实生死也就在一刹那。 迟筵走过去时已经红了眼圈,握住老人枯槁而微微发凉的手,喉头哽咽着说不出话。外公转动浑浊的眼珠看向他,张开嘴,迟筵连忙俯下身附耳过去,听见老人微弱沙哑的声音,轻轻道:“……小筵,回来了……” 老人的记忆还停留在昏迷之前,他的外孙出了远门,还没有回来。见到迟筵,第一句话就是问他回来了。 迟筵点了点头,跪倒在床头,眼泪止不住地夺眶而出:“外公,我回来了,我回来了啊……” 老人闭着眼睛,已经再无声息。只剩下迟筵不停地哭着,后悔自己为什么没陪外公最后一程,后悔晚上的时候为什么不留在医院守着外公。 宋锦和陶娟娟得到消息也赶了过来,站在旁边却踌躇着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最终是叶迎之走过来跪到他身旁,把他强硬地抱进怀里,让迟筵趴在他胸前继续哭,不住地小声安慰着:“外公走得很安详,没事。不怕,以后还有哥哥在,哥哥永远陪着你……” 沉黑的眸子凝望着怀中人,深不见底。</div> 第121章 后事 这之后叶迎之和宋锦夫妇又帮着迟筵操办了外公的后事。 外公不是r城本地人,是年轻时因为工作分派分到r城的,后来娶了迟筵外婆才算安家落户。迟筵又是个学生,社会关系不多,因而来参加丧礼的人也不多,只有迟筵在学校关系很好的几个同学,一些一直和外公保持联系的老同事,外公老家过来做代表的两个亲戚和几个来帮忙的宋锦同事。主要的事还是由叶迎之的手下去做,一切都很妥当。 丧礼上叶迎之和迟筵完全按照一样的孙辈礼节行礼,比宋锦还重许多。对外都说是叶迎之对迟筵就像亲兄长一样,但这些天处久了,宋锦夫妇也都早看出来叶迎之迟筵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迟筵也就心照不宣有些不好意思地同他们承认了,因而两人也不觉得有何不妥。 丧礼过后三天,迟筵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恢复了正常。叶迎之对他还有些放心不下,但说叶家那边出了点事情要他回去处理,迟筵就让他回去了,顺便帮忙留意许瑞的情况。叶迎之答应后就匆匆赶了回去。 家里又剩下迟筵一个人,唯一不同之处就是外公没了,在外公房间给老人搭设了一张供桌。r城这边的风俗是人没了,家中至少得供奉七天才能撤。 迟筵没什么事做,晚上就一个人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电视还开着。 半梦半醒间听见有人叫自己小名,声音很是熟悉,迟筵闭着眼仔细听了听,不是错觉,不是电视里传来的声音。 他睁开眼睛,看见外公正站在沙发前看着他。 迟筵一下子惊醒了,有些犹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熟悉的老人:“……外、外公?” 确认眼前人就是外公之后,迟筵立刻问道:“您怎么回来了?是有什么事吗?”即使舍不得老人,但一些道理他还是明白的。外公不该回来,了无牵挂地走才是最好的。 老人摇了摇头,看上去也有几分不知所措:“外公也不知道哇。外公……不是该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看样子老人对自己的处境也是明白的,只是不敢直接说出来。 迟筵请外公在沙发上坐好,自己站了起来安抚道:“您别急,我想想办法。” 外公连连点头:“外公不急,不急。小筵慢慢想。” 迟筵心中慢慢捋着线索,他回来后才详细了解到外公突然晕过去的原因。外公喜欢吃螃蟹,而且吃得很细致,宋锦和陶娟娟那天买了螃蟹,知道迟筵不在外公只有护工照顾,就特意挑了两只个大的蒸好了给外公送过来。螃蟹送来还是热的,外公很高兴,直接在餐桌上开始吃,低着头专心吃了半个多小时,结果一下子就晕了过去。 所以按道理讲,外公走得是没什么痛苦遗憾的。 迟筵小心翼翼地问着老人:“外公,您再想想您还有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老人环顾了一边家中各处的布置,最终调转目光看向迟筵:“没有,小筵也长大了,没什么放心不下的。你以后好好照顾自己,有个家,外公就放心了。” 迟筵情不自禁地再次红了眼眶:“……那我试试送您走?”长时间滞留阳世将不利于往生,不是什么好事。 老人点了点头。 迟筵自然也会一些简单的渡亡之法,他试着就在客厅中布了一个渡亡的法阵,做了一个送外公往生的仪式。老人就安安静静地在沙发上坐着。 迟筵只觉得嗓子眼酸涩难当。外婆和母亲相继去世后,就是他和外公两人相依为命,可是他却不得不两次送别最亲的人。他闭着眼睛跪在法阵之前,每默念一句渡亡咒文就有眼泪滴在地板上,他不敢看外公的样子,怕这种不舍和牵绊会阻碍老人往生。全部仪式做完后他彻底跪在地上,几乎泣不成声。 然后他听见了老人熟悉的,微带疑惑的声音:“小筵,已经做完了吗?” 迟筵抬起头,外公依然直挺挺地坐在沙发上,像是怕打搅他“施法”,甚至不敢动一下。 迟筵有些羞赧无措地站起来:“……好像是失败了。外公您别着急,您要不先在家歇一歇,我认识一个很厉害的朋友,可以等他回来再送您。”在迟筵心里,外公去世这一事实已经被淡化,虽然他知道外公已经不是人,只是因为某种未知原因不得不暂时以另一种形态滞留在这里,但经过这短暂时间的相处他已经很是适应。在他眼里,外公依然是外公,是他的亲人。 “哎,外公不着急。让你朋友也慢慢来,别催人家。”老人心态倒是很好,过了一会儿就像往常一样回自己卧室休息去了,依然完全保留着在世时的生活习惯。 迟筵给叶迎之发消息求助,叶迎之只简单说一切等他,他很快就回来,外公会没事的。迟筵还是放心不下,索性趁着有时间看起了叶迎之给他的那本笔记。 第二天一早老人就又习惯性地出门了。早晨七点半,以前外公一直是这个时间出门晨练。 但如今毕竟今非昔比,迟筵不放心他,就拿了几张黄纸符跟在老人后面。他看见老人熟门熟路地跟着人群等红绿灯,过人行横道,走过两个路口后到了附近公园的广场上。那里已经站了不少的老人,外公看见熟面孔就想上去打招呼,结果发现对方看不到自己,才好像想起了什么,默默退到了一边,看着其他老头老太们相互问好聊天。 过了一会儿老人们自觉排起了队伍,站成了四排,开始在一位老人的带领下喊着口号做“拍打功”。外公也跟着站到了队伍末尾最后一个位置,合着大家的节奏跟着做了起来。 迟筵藏在凉亭后面看着,很是心酸,但又不敢让外公发现自己,只能躲在后面悄悄地看,等到快九点的时候老人们都锻炼完,才跟着外公回家,在快到家的时候快走了几步先行进家,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翌日外公依然出门去公园跟在大家后面锻炼,迟筵又悄悄跟了一路,直到老人安全回家。 外公不用吃什么饭,这两天却说了很多的话,好像有说不尽的话要讲给迟筵听。因为知道所剩的时日不多,因为已经失去过一次,爷孙间这样的相处才显得格外可贵,迟筵才蓦然惊觉,自己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这样拿出时间陪着外公,和老人对坐着说话了。 第三天迟筵照旧跟着外公去公园晨练,他原本还像前两天一样坐在凉亭里面悄悄注意着小广场的方向的动静,然而这天刚坐下就发现了不对。 外公刚走到小广场处,就有几个老头老太太热情地围了过去,看样子是在热情地同他打招呼。外公站在那里,明显有些不知所措,就像第一天回到家中见到迟筵时一样。 迟筵连忙走出凉亭冲了过去,走近就可以听到几个老人询问着“老苏啊,最近怎么都没来”“病了吗,好像听说你住院了”等问题。 迟筵赶快走到外公身边道:“外公,快和我回家,您身子没好利落就先别出来。”这些晨练的人都是住在公园左近的老人,里面没人直接参加过外公的葬礼,但r城是个小地方,保不准也有人听说了外公已经去世的消息,只是现在突然又见到人不敢确定而已。为防节外生枝,还是赶紧离开的好。 旁边的老头老太们看到迟筵后七嘴八舌地说着“是老苏家外孙子吧”“真孝顺,老苏你快和孩子回去吧,养好了再过来”……迟筵笑着敷衍着老人们的热情,得空连忙带外公回家。 到家后外公疑惑地看着迟筵:“小筵啊,老李他们怎么都能看见外公了?” 迟筵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咱们等我朋友回来,他回来肯定能解决的。您这些天就先不要出门了。”起初他以为只有自己能看见外公是因为他和外公是血缘亲人,自己又修习术法见过的鬼怪比较多的缘故。但是突然间所有人都能看到外公了,这实在令他费解。他翻看叶迎之留下的那本笔记,也没找到合理的解释。 迟筵吃过晚饭后宋锦又来拜访。听见门铃声时外公就躲进了自己屋子里,关上了门。 宋锦刚下班,一进门就要去外公房间里祭拜外公。迟筵哪敢放他进去,毕竟实在没法解释外公为什么又突然出现了,而且所有人都能看得见,这种事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于是胡乱编造着理由把宋锦拉到了客厅坐好。 宋锦也没什么事,就是知道迟筵一个人在家,外公刚没了,所以下班后特意过来聊聊天,看看他状态怎么样,看见他精神还不错也就放心了,聊着聊着又说起了自己最近的工作。 宋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尺子,你说奇不奇怪,我们刚接到一个失踪案,报案人是失踪人的妻子,她说自己丈夫失踪两天了,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结果我们在一家宾馆找到了受害人的尸体,结果根据尸检结果判断,发现她丈夫已经遇害七天了。” 第122章 访客 熟悉的字眼如一把小铜锤,一字字地敲击着迟筵的心脏。 迟筵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不好的预感撅住了他的喉咙,他觉得嗓子有些发干,最后只轻声道:“大宋,这个案子不太对劲儿,你先找个借口别参与可以吗?请几天假在家照顾照顾娟娟。”他管不了太多的人,但他希望自己身边的亲朋好友都能好好的。 宋锦没正面回应:“尺子你是说有那种东西作祟?嗯……我会和师父他们说说的,也会多注意一些,你放心。” 迟筵叹了口气,知道宋锦肯定不会轻易离开工作岗位,况且自己也没有确切的把握眼下的情况就是自己想的那样,也就没法再劝,和友人又简单聊了两句,问了陶娟娟和腹中胎儿的近况,宋锦便告辞了。 外公从自己卧室里走出来,背着手踱步到客厅阳台上,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嘟囔道:“看来是要下雨。” 这个季节r城本来就多雨,迟筵洗着宋锦用过的茶杯,随意应道:“没事,大宋他有车。” 外公说的没错,当晚大雨便以倾盆之势降临r城。街上几乎没有行人,连车子也比平时少了许多,躺在床上也可以听见绵绵不绝的雨幕声、间或的汽车趟过漫水的街道的哗啦声以及树木枝杈在风雨中摇摆时沙沙作响的声音。 就在这嘈杂却又显得格外寂静的自然和弦之中,屋外传来一阵阵轻而有节律的敲门声。 此时是午夜一点,迟筵因为反复想着宋锦说的那句话睡不着,正拿着手机玩,听见这声音后便停下了手上动作,又侧着耳朵仔细听了一会儿——的确是有人在敲他家的门。 他坐了起来,翻身下床向黑暗的客厅走去,心里有些不安,又有几分期待。迟筵走到门前,拉开里面一道木门,隔着防盗门从猫眼向外看,隐约可见一个穿着黑衣的高挑而挺拔的身影。 他忍不住勾起嘴角,一把将防盗门打开。 凉气和水汽一同随着男人涌了进来。男人反手带上了门,在玄关处就直接将他拥进怀里。 迟筵也顺势抱住男人,有些依赖地贴上他:“迎之哥哥,怎么又这么晚过来了?” 叶迎之“嗯”了一声,却没回答,反问道:“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外公还在房间里休息,按道理讲老人如今是不用睡觉的,但就像晨练一样,他也依然把晚上休息的习惯保留了下来。迟筵怕吵到外公,就把叶迎之领进了自己房间。 卧室里没有开灯,只有书桌上一盏台灯亮着。叶迎之脱下外衣挂进迟筵衣柜里,坐在床上开始解衬衫扣子,迟筵坐到他身边帮他解,一边解一边道:“就是睡不着。” “睡不着……”叶迎之重复着他的话,微微向后仰了仰,从鼻子里轻轻哼出一个音,伸手按着迟筵后背按向自己,“嗯,那今天晚上好好侍候侍候哥哥,就睡得着了。” 迟筵气他学得这么不正经,但又心疼他的病,总想着叶迎之身体不好,得顺着他来,就连气也舍不得气了。简直是叶迎之要什么他就乖乖给什么,予求予取地哄叶迎之尽兴,这样折腾了许久,竟然果然如叶迎之所说的睡着了,而且睡得很香很沉。 但迟筵惦记着外公也不敢贪睡,早晨八点半就起床了,算一算其实也只睡了三个小时不到。他把叶迎之介绍给外公,告诉老人这就是自己那位很厉害的朋友,不出意外这两天就能送外公走了。 外公看着叶迎之笑着点头,没说什么。 吃完早饭后迟筵一个人在厨房洗碗,外公却悄悄走了回来,站在他侧后方小声道:“小筵啊,你告诉外公,你那个朋友到底是什么来路?” 迟筵想了想答道:“他家和迟家一样,也是做天师的。但他比我这种三脚猫的厉害多了,人也很好,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外公您就放心吧。” 老人浑浊的眼珠中却还是有一股挥不去的忧虑:“可是小筵啊,外公看你,看老李、小宋他们都是人样,就是你们自己的样子;却看不出你那个朋友是什么样子,我看过去,就是黑乎乎的一团,全是鬼气和阴气……外公有点怕,外公不走也行,不能投胎也行,可小筵你千万别为外公招惹什么不该招惹的东西。” 迟筵连忙安抚道:“没事,外公您别担心了,迎之哥哥他们家修的是鬼道,看起来可能有些不一样,但不会有问题的。”况且招惹什么的,就算不为外公的事,他大概也早就招惹上叶迎之了。 看迟筵表现的如此亲近信赖,又听他这么解释,老人眼中的忧虑稍稍淡了一些,但心里另一种说不出的忧虑却更重了——那只是老人的直觉,他只是直觉地觉得那不是什么好东西,亲外孙那么亲近那个东西,恐怕会被吃得连渣都不剩的。 但正如迟筵没法因为自己不好的预感劝宋锦离开工作一样,外公也没办法仅凭自己的直觉就劝迟筵离开叶迎之,因而只能提醒他小心一些,别太相信别人。 送外公离开的事宜早不宜迟,叶迎之和迟筵商量着趁晚上子时就送外公走。迟筵问过外公意见,老人也同意了,只是依然有些放不下迟筵,一再叮嘱他千万小心行事,照顾好自己。 迟筵家中缺少布置法阵所需的一些材料,叶迎之让人给送过来。但他好像不想让自己的部下进迟筵家,所以要亲自下去取,迟筵说替他去取也被拒绝了。 叶迎之刚走了一分钟,就又有人来敲门,敲门声很急促,不像是叶迎之去而复返。迟筵心下疑惑着来者是谁,一边打开了门,因为才是傍晚时分,左邻右舍都在家,一般歹徒不敢这个时候行凶,他也就不那么警惕。 门外站着一个年轻人,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皱皱巴巴,眼下有两个明显的阴青。迟筵瞅了两眼才确认眼前这人竟然是许瑞。 许瑞看见迟筵似乎很是激动,迅速窜进了门内,似乎是惧怕着什么一样赶紧合上了防盗门,然后才长长舒出一口气,望向迟筵的眼睛都有些泛红,但还是勉强露出一个微笑:“迟少,我总算是逃出来了。” 迟筵给他倒了杯热水让他坐在椅子上:“这是怎么了?慢慢说,发生什么事了?” 许瑞的嘴唇哆嗦了几下,看着杯子上方氤氲的白气,眼神有些放空:“都没了……许家所有人,出了早出来的小欣和勉强逃出来的我,都没了。” 他突然死死抓住了迟筵放在桌子上的手,晃了晃:“迟少,你要小心呐!叶迎之他早就不是人了!隐山会变成那个样子,全是因为他。” 迟、叶、许三家隐居的那个地方,被三家人称为隐山。 迟筵一下子凝住了,许瑞的手很凉,迟筵觉得自己像被一块冰块握住,手心已经沁出了汗珠。但他已经无暇顾及,反抓住许瑞的手,牢牢盯住他道:“你说什么?” “叶迎之已经死了。隐山那里会有那么浓重的,能够颠倒阴阳的鬼气,就是因为他。阿筵你信我,我们在叶家祖坟里找到了叶迎之自己的墓,正要挖坟验棺的时候叶迎之回去了,然后叶家人把我们抓了起来,我在爹娘和大伯帮助下才跑了出来,只有我跑了出来……迟筵我亲眼看到了,叶迎之他真的不是人。”他的手一直轻微哆嗦着,说出的话也颠三倒四。 迟筵轻轻拍了他一下:“许瑞你冷静一下,慢慢说。你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说隐山的鬼气是因为迎之哥哥?开棺又是怎么回事?”许瑞现在这个样子明显不太正常,话的可信度也就打了一个折扣,迟筵自然不信叶迎之已经死了什么的,所以这其中应该有些误解,还得等许瑞讲清楚才行。 “就是……我把你当初的猜测说给我爹听了,他和大伯用家里的法器观测到隐山的确已经被一层浓重的鬼气掩盖住了,最后他们查到鬼气的源头就在叶家,叶迎之身上。” 听着许瑞的话,迟筵突然想起来当初那个借着迟林生壳子的东西也说过,迎之哥哥和那里的鬼气有联系。不过那东西说的是叶迎之靠吸取鬼气而续命,是叶迎之借鬼气而生;而许瑞话中的意思却是叶迎之已经死了,本身是鬼气的源头,鬼气因叶迎之而生。这两种说法在因果上就存在矛盾,所以肯定有一种判断是错的,又或者两种都不对。但可以肯定的是迎之哥哥和那鬼气应该的确有一些联系,等他回来还得问清楚。 只听许瑞继续道:“但一般鬼物哪有那样的影响和本事,能伪装成天师的身份这么多年都不被发觉,甚至改变一方灵地的气运,将其变为阴阳颠倒的地狱景象。我大伯和父亲他们怀疑叶迎之是死后化成了极恶极邪前所未有的鬼中帝皇,为了验证这一点,也为了增加对付他的筹码,就在暗中寻找叶迎之的墓**。” 许瑞这次已经镇静多了,话语也变得更有条理,迟筵始终皱眉静静听着,突然看见外公从卧室里探出半个身子,向他悄悄招了招手。 许瑞背对着外公,没有看见。 迟筵站起来,把热茶杯塞进许瑞手里:“你先暖暖,我去下卫生间。” 许瑞点点头没说话,捧着茶杯发呆,眉宇之中难掩疲倦。 迟筵走到外公身边,老人把迟筵拉进了屋里,小声道:“小筵啊,你小心一点,外公认得出来,你这个朋友和外公一样,都已经不是人了。” 第123章 照片 迟筵有些懵,小声确认道:“您是说……许瑞已经不是人了?” 老人沉重地点了点头。他不知道这个世界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突然回来了,他只希望自己的小孙子能摆脱这些妖魔鬼怪,平安顺遂到老。 迟筵脚步僵硬的回到客厅。 从许瑞方才的表现来看,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罹难了。他认为自己是许家“成功逃脱”的唯一一个人。 许瑞正在客厅按着手机,见迟筵回来就顺口解释道:“我出来的时候先给小欣发了消息,然后就坐车来找你了,她还挺担心的,问我许家的情况。”说到最后,语气中多了一丝黯然。 “许家人到底怎么了?”迟筵问道。 “全死了。但就像之前迟容那个样子,只要魂魄还在,在隐山那样鬼气阴邪气浓重的阴阳世就能像普通人一样生活,甚至很多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但出了鬼气笼罩的区域就会容易显出原形,发现自己已经死了。” 那你知不知道你其实也已经死了?迟筵没有说话,胸中却忍不住涌上一股悲哀,紧接着便觉得浑身一凉,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一下子闪现在脑海——许瑞出现在自己面前却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去世,宋锦接到的诡异的、和林柱马天他们情况类似的案子、外公明明已经去世却又回到自己身边,甚至那些晨练的老人也变得能看见他……是不是因为自己现在所生活的地方,也已经变成了类似何家村、类似隐山一样的鬼气深重阴阳颠倒的地方? 他想的出神,只听许瑞继续道:“对了,迟少,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 迟筵侧头去看他,许瑞道:“叶迎之明明把你宠进了心窝子里,你上大学那年他就当上了叶家家主,自然有能力把你接回去或者亲自过来看你,为什么却放任你这么多年在外面,一点表示都没有?” 迟筵一时没反应过来,也没有接话。 许瑞续道:“我以前也不明白,可是刚才突然想通了。因为他早就死了,但那时候他新丧,鬼气没这么浓重,他怕露出马脚,被你发现他已经死了。而现在他将整个世界都快倒了过来,自然敢肆无忌惮地和你在一起。” “你说这样阴阳颠倒的局面都是迎之哥哥造成的?”迟筵摇摇头,“不会,迎之哥哥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会无故伤害旁人的。” 许瑞苦笑一声:“是,他是不会无故伤害旁人。但是子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子而死,阴阳颠倒之下,恶鬼滋生,害人性命,无可超度,最终成为人间地狱。林柱、马天那些人当然不是你的迎之哥哥害死的,但出现那样的局面,他却脱不了干系。” “迟筵。”他沉声叫了迟筵一声,“你摸着良心告诉我,你不知道叶迎之在乎的是什么?他不会害人,但你觉得他会在乎旁人的死活?他只要他想要的东西,根本不在意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能看明白的事,你又怎么会不了解?” 迟筵一时沉默。许瑞说的没错,他喜欢叶迎之,日日夜夜和对方同床共枕,当然知道对方是怎样的性子,他喜欢对方,就觉得叶迎之没一处不好,但客观理性来看他也不会强自反驳许瑞说的都是错的。 “他想活着,他想和你在一起,这是他的执念,也没什么错。可他用来实现这一切的代价太大了。”许瑞的声音里透出苦涩,“这么一尊恶灵,我们许家上下都没什么办法。我就想告诉你,你或许有办法让他放下。当然,信与不信,选择权还在你自己手里。”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钥匙转动的声音,叶迎之携着一身冷意推开门进来。他左手拎着一个黑色的纸袋,里面装着施法要用的东西。 他看见许瑞的时候眸子微微暗了一下,又看向迟筵:“原来家里来了客人。” “不过许公子好像已经不属于人世了。” 迟筵一下子僵住了,外公已经告诉自己许瑞不是人了,叶迎之一眼就能看出来并不奇怪,但他没想到叶迎之会这么直白地直接说出来。 许瑞也愣在了当场,看向叶迎之:“……你说什么?” “你已经死了。你自己忘了么?”叶迎之看着他,淡淡道,仿佛说的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 许瑞却没有反驳他的话,只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目光中流露出不可置信,独自喃喃着:“……我已经,死了吗?” 叶迎之没有再说话,把东西放在桌子上,走到迟筵身边占有性地搂住他的腰,轻声道:“阿筵,我今晚就一并送许公子一起离开吧?滞留人间对他们没什么好处。” 迟筵视线移向许瑞。他此时好像已经陷入了混乱,一会儿喃喃着“是,我是已经死了”,一会儿又情绪激动地反驳自己“不,怎么可能,我不是还好好活着呢吗”……被叶迎之点破已经丧命的真相之后他就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之中,迟筵叫了两声他的名字他也毫无反应。 许瑞这个样子一直持续到叶迎之完成法阵,这期间他一直疯癫一般念叨着类似“死了”“还活着”的话,眼神发直,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前方,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外公看了都有些于心不忍,低叹一声道:“让他和我一起走吧。” 迟筵和外公小声告别,随后走到了许瑞面前。他看着昔日意气风发的许二少爷变成这个样子,想到两人自幼相识的种种,闭了闭眼睛,没再说话。 叶迎之也没再过问他的意见,做法时直接将外公和许瑞一同送走了。 迟筵看着两个熟悉的身影在自己面前渐渐消失,脱力一般坐在了地上。 叶迎之走过去将他抱在怀里,轻声哄着:“阿筵不怕,还有我在。”就像小时候迟筵做噩梦醒来时那样。 迟筵小声呜咽着把脑袋搭在他的肩膀上,低声道:“我上次从迟家走的时候,根本没想过再见面时许瑞已经不在了。迎之,隐山那里到底怎么了?你上次匆匆忙忙赶回去是为什么?”他叫他迎之,而不是从前那样依赖性的奶娃娃似的迎之哥哥,是已经站在长大成年的角度上去呼唤与自己完全平等相互依靠的伴侣。 叶迎之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没有回答迟筵最后一个问题,只是道:“迟许叶三家天师传承多年,但也做了不少见不得人也见不得鬼的阴祟事,积到一个点总会爆发出来,现在就是自食其果了。那里鬼气太重,很多人都死了,许瑞只是没躲过。他们都已经往生去了,也就不用再惦念了。” 迟筵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许瑞刚才过来,和我说你已经死了,还说他们找到了你的墓。” 叶迎之看着他轻轻笑了一下:“阿筵怀疑我已经死了?” 迟筵连忙摇了摇头:“没有,就是……有点担心,还有些说不上来的害怕。” “许瑞受了鬼气迷障的影响,阴阳不分,连自己的生死都记不清楚,他的话不用放在心上。”叶迎之拉着迟筵站起来,牵着他走回卧室,“哥哥不是好好在这里吗,否则昨天晚上陪了你一夜的是谁?嗯?还要怎么证明给你看,小坏蛋。”说到后面,他的语气里已经多了几分情人间的暧昧。 迟筵仰起头讨好地亲了亲叶迎之嘴角,眼睛睁得圆圆地看着他,没说话,整个人却都软了下来,像是卸去了所有的戒备,如一只蚌不设防地向对方彻底打开,露出自己柔软娇嫩的里肉。吸引着人把它捧在手里,肆意**把玩那柔软水润的蚌肉。 叶迎之看着他这副样子,沉黑色的眼睛里溢满了满足,低叹一声把他捞进怀里轻轻重重地吻着。迟筵双手环绕上对方的脖子,安静地闭上眼睛。外公和许瑞刚走,他其实没什么心情,但只要叶迎之想要他也从不会拒绝对方的亲近,只会乖顺着配合。 这时客厅里突然传来一阵高亢的歌声,欧美男声沙哑的嗓音瞬间将迟筵惊醒。他睁开眼,手上稍稍用力将叶迎之推开一些,走出卧室去看。 一只银灰色的手机正在餐桌上兀自震动着,悠扬的歌声正是从里面传出。 是许瑞的手机。他把自己的手机带了过来,叶迎之将他送走,他的手机却留了下来。迟筵走过去,来电显示上显示着“小欣”。他停顿了一下,将电话划开接了起来。 反复哼唱的男声戛然而止,听筒中传来熟悉的女声。听到是迟筵接的电话许欣有些意外:“小迟?怎么是你,我哥呢?” 明明不久前许瑞还坐在这里和她发着消息,迟筵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许瑞已经没了,那个和她发消息的离开许家的许瑞已经不是人了。 许欣从他的沉默中察觉了些什么,也沉默了片刻,随即便道:“没事,你说吧,发生了什么?”她的声音很镇静,只是呼吸有些急促。 迟筵理了理思绪,开始向许欣讲从许瑞进门起开始所发生的一切,直到讲到叶迎之做法阵将许瑞和外公一同送走,却下意识地隐去了许瑞所说的那些关于叶迎之不是人的话。 “抱歉,没有让你见到许瑞最后一面。” “没事,谢谢,我明白的,那时候让哥哥尽快顺利地离开才是最好的。”迟筵听出许欣的声音有些哽咽,“我没事,不用担心我,我休息休息就好了。” 两人一时又陷入了沉默,过了有一分多钟许欣才重新开口:“还有一件事想拜托你,如果隐山那边的事解决了一定要告诉我。我得回去,回去给哥哥他们收尸。”现在那边那个样子,她一个人肯定是回不去的。 迟筵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郑重地应了,心情沉重地挂上电话。 许瑞的屏保是他们一家四口过年时的合影,许瑞父母坐在前面,他和许欣一左一右站在父母后面,背后的墙上挂着一个大大的红色中国结,所有人都开心地笑着。 迟筵看着这一家四口的照片有些怔忪,手无意识地在屏幕上滑动着。明明许瑞家四人都没做过什么恶事,可偏偏转瞬间却支离破碎,只剩下许欣一个人孤零零的。他不经意间点开了许瑞手机上的“照片”图标,顿时一排照片跳了出来,最近几张的主角都是一块石碑。 小图看不太清楚,迟筵伸出手指把照片点开,熟悉的字迹顿时映入眼帘。一方简单厚重的青石碑上竖着刻着五个黑色大字——叶迎之之墓。字形清俊挺拔,一如其人,是迟筵最熟悉的样子。 迟筵还记得自己小的时候,叶迎之把他抱在腿上,写自己的名字指给他看,声音柔和:“哥哥叫叶迎之,看,叶迎之。阿筵一定要记住。” 叶迎之之墓。那是叶迎之自己的字。 第124章 告别 迟筵看着手里的照片,一下子愣在了原地。到底是什么情况,迎之哥哥为什么要给自己立墓,并亲自写了碑文。 一片黑影笼罩下来,男人悄无声息地接近,亲密地搂住他的腰,附在他耳边轻柔道:“阿筵在看什么?怎么在这里站着不回去?” 迟筵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赶快将照片关掉,把手机握进掌心,转头看向叶迎之:“没事。” 他思忖了片刻,又把手机拿了出来,打开刚才看到的那张照片递给叶迎之看:“迎之,你为什么要给自己写墓碑?” 叶迎之双手环抱着他,漫不经心地看着那张照片,好像看的只是路边寻常的一个交通标志,而不是写着自己名字的墓碑。他随意道:“叶家嫡系子孙都有提前给自己建墓立碑的传统,怎么了?” 他这样自然随便的态度,倒显得迟筵刚才的反应太过大惊小怪。迟筵犹豫了一下,接道:“许瑞说的去挖你的墓就是这个?” 叶迎之点点头:“没错。我上次赶回去也是因为这个,下面人说许家一群人突然毫无理由地潜入了叶家禁地挖我的墓,所以我才赶回去阻止。” 听他这么说迟筵突然又产生了一个疑惑:“隐山那边也还有叶家人在吧……许瑞说许家人已经都没了,那叶家那些人呢?给你传消息的那些人呢?” 叶迎之柔和地看着他,轻声道:“自然也都已经死了。” 迟筵的呼吸一下子滞住。 叶迎之看他呆住的样子,安慰性地亲了亲他的眼睑,续道:“他们绝大多数人也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就那样继续‘活’着,也没什么不好。”他的声音轻描淡写,仿佛说着一件最无关紧要的事情。 迟筵愣住了,呆呆的任叶迎之牵着他走回卧室。离开迟家的那个时候,他还在想不知道迎之哥哥会怎么解决那里的情况,不知道他有没有办法,现在他才明白,对于隐山那种阴阳颠倒的情况,他根本无意解决,完全是顺其自然地任其发展。 他第一次发现,叶迎之牵着他的那只手,那么凉。比当初迟容拉住他,许瑞握住他的手还要冰寒彻骨。只是他从前不觉得。他只会心疼叶迎之体虚,想办法用自己的身体给他捂热。就算两人所有亲密的事已经全部做过,他也不觉得对方有丝毫异样。 叶迎之给他脱了鞋和袜子,揽着他躺在床上,细细地亲吻他的眉眼。迟筵闭着眼睛感受着那一个个冰冷而轻柔的吻,第一次兴起了躲闪的念头。 迟容、父亲、外公、许瑞……他们的脸一一在他面前闪过。迟容说“别信叶迎之,不要为他留下”;父亲临走前,拼命地向远离叶迎之的方向向他摆着手;外公说“我看不清你那位朋友的样子,只能看到他身边全是鬼气和阴气”;许瑞一缕孤魂来到这里,告诉他“叶迎之已经死了”……为什么,他们所有人都让他远离叶迎之。而到头来这些人全都死了走了,他身边最亲的人,只剩下了枕边的这个男人。 迟筵揪着被子,紧紧闭着眼睛,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小声的呜咽,里面流泻出淡淡的苦楚和不知所措。他突然发现,自己现在除了继续相信叶迎之没有其他的办法。除了这个人,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对了,还有宋锦一家。他仅剩的最亲近的可以一起出生入死的朋友。 叶迎之听见他的呜咽,伏在上方小心地吻着他紧闭的眼睛,耐心地哄着:“阿筵别难过了,哥哥还陪着你,哥哥会一直陪着你的,乖。” 过了许久,迟筵才闷闷“嗯”了一声,睁开眼睛紧紧搂住叶迎之的脖子,整个人贴在他身上。 “迎之。”他有些委屈惶然地叫着这个名字,把脸埋进对方的脖颈轻轻蹭着,“你不要不要我……不要骗我。” 过了几秒钟,叶迎之才轻轻应了一声,长长的眼睫垂下,遮住了黑色的眼:“才不会不要你。”他把迟筵从自己身前挖出来,压到身下低头用鼻尖顶着他的鼻尖,轻笑一声道:“再说了,小坏蛋,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两人呼吸交缠,迟筵轻轻“唔”了一声,抱着他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竟然就维持着这个姿势睡着了。 叶迎之翻身躺到他左边,微微支起身子看着他,伸出手轻轻刮蹭着他的脸颊和鼻头,嘴角眼底都浮出一抹温柔无比的笑意。迟筵在睡梦中抓住他作乱的手,他就趁势反握住迟筵的手,倾身吻了吻熟睡中的人,小声呢喃着:“小宝贝,我最爱你了。” “不,”他笑了笑,把人完完整整地纳入自己怀中,“我只爱你。” —————————— 这之后的生活像是恢复了正常,走在街上,每个人都像在按照自己的继续着每一天的生活。推着小车卖小吃、早餐的小摊贩和老顾客念叨着鸡蛋又涨价了,楼下小餐馆的老板娘和旁边水果摊的阿姨抱怨着老师又要叫家长,每天放学时间路上就充满了打打闹闹嬉嬉笑笑的小学生……一天一天一切一切都和之前没有什么不一样。 迟筵和叶迎之也像一对普通的情侣一样生活在一起,每天一同吃饭睡觉,偶尔一起结伴出游,生活得很是惬意。迟筵去年的时候已经找到了工作,九月份才入职,这一段时间就变得格外清闲,和叶迎之厮混之余就给宋锦打打电话关心下他的工作情况和陶娟娟及孩子的健康情况。 他和宋锦陶娟娟两人都是同学,关系都很好,有时候打电话过去陶娟娟听出是他就抢过电话和他抱怨半天宋锦只忙工作都不怎么管她和孩子,但也能听出来她不是真的有多怨自己的爱人,迟筵往往听得哈哈大笑,甚至和两人约好了等孩子出生后要给孩子做干爹。 等他打完电话叶迎之就一脸既无奈又纵容地看着他:“你倒好,都不和我商量就给我认了个干儿子干女儿。” 迟筵本想反驳,转念一想,自己认干儿女,可不是连带着叶迎之一起做干爹么?叶迎之说的的确没错。只好红着脸哼哼唧唧坐到一边不理他。 再剩下时间里迟筵就拿着叶迎之送给他的那本笔记学习,笔记里记载着很多简单却有用的术法,迟筵翻到后面的时候看到一个术法,功效和在何家村傩神庙里那东西给他施用的那个很像,都是能让普通人看见世界的真实阴阳两面,看见鬼气阴魂那些东西。迟筵试着对自己使了使这个术法,可能是他修为不到家而术法比较高深的缘故,他试了几次也没有起效。迟筵也没有再坚持,又翻到后面去看其他的内容。 这样又过了半个月,天气一天天地变热,迟筵晚上越来越爱扒着叶迎之睡觉,因为会比较凉快,叶迎之也全由他。叶迎之的身体情况也越来越好,据他自己说是一直吃药控制得比较好,上次回去的时候就顺便动了一个小手术,手术也很顺利成功。 一天下午迟筵一个人在家,在床上昏昏沉沉地躺着,半梦半醒。吃过午饭后叶迎之突然来了兴致把他好生欺负了一通,迟筵被他折腾得不行,哭着说晚上要喝鲜鱼汤,所以收拾好给迟筵盖好被子之后叶迎之就出门买鱼去了,只剩迟筵一个人在卧室里躺着休息。 屋子里有些闷热,外面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迟筵裹在被子里闷得有些难受,掀开被子看见自己身上的痕迹,扁了扁嘴扯过一边的睡衣套上,又下地走到阳台边把门打开,感受到有风吹进来才又回去把自己扔回到床上。刚才出了太多的汗,他不敢贸然开空调。钻进被子里又迷迷糊糊将要睡过去的时候他还在暗自唾弃自己这样的日子简直是太颓废太堕落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过了几个小时,又像只过去了一瞬,迟筵窝在被窝里,只觉得越来越冷,越来越冷,仿佛有一个很凉的东西就站在他身边。他渐渐清醒过来,很快便意识到这并不是错觉,的确有什么东西站在他的床边,还在叫着他的名字。 “迟筵,迟筵,迟筵……”轻轻的,像是怕惊扰到什么。 迟筵猛地睁开眼,向声音的源头看去,就见宋锦站在他的床头处,样子和平时却有些不一样。有一点怪异,迟筵却说不上来是哪点不对劲。 他一惊,疑惑地坐了起来,看着突然造访的友人:“大宋?你怎么突然过来了?怎么进来的?叶迎之没锁门?” 宋锦摇了摇头:“尺子,我是来和你告别的。娟娟还不知道,你先瞒瞒她,等孩子生下来她修养好了再告诉她。” 迟筵察觉出不对,皱着眉看向他,提高了声音:“大宋,到底怎么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只见宋锦直直地看向他:“尺子,我已经死了,上星期你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我就已经死了。” 第125章 阴阳世 “……死了?”迟筵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友人。 宋锦平板的脸上挤出了一抹苦笑:“没错,我已经死了,可是我又忘了,所以就像以前一样和你们在一起……可是我今天醒来的时候,发现我的手按在娟娟的脖子上……我差点杀死她。”说到这里,他垂下了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双宽厚而可靠的手依然在微微颤抖着。 “那种感觉就像中邪了一样,我很害怕,就从家里跑了出来,然后我终于想起来了,我已经死了,在查案的时候被潜伏在被害人尸体附近的恶鬼害死了。”他痛苦地捧着头,“我也已经变成了鬼。” 迟筵怔怔看着他,随着他的话,丝丝缕缕带着血色的黑气从宋锦身上溢出,他的眼睛也变得通红。被恶鬼害死的人,往往会因为横死而变成怨鬼或恶鬼,然后不自觉地去害身边的活人。宋锦说的没错,“他”已经变成一只怨鬼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又回去害了娟娟和孩子,我就吞了你以前给我的那些符篆。现在我感觉自己身上的力气越来越弱,我想我是该走了。尺子,我就你一个过命的兄弟,最后有一个不情之请,拜托你帮我照顾好娟娟和孩子。”宋锦说着,他整个人的身形都变得越来越薄,最后化为一股勉强能看出人形的黑色雾气。黑雾对着迟筵的方向又拜了拜,接着便一点点消失了。 卧室内的那股凉意也随之消散,迟筵愣在那里,摸了一把湿润的眼眶,掩面骂道:“出了事怎么不先来找我,你这样,相当于魂飞魄散啊……” 但即使他再骂,也只是于事无补,宋锦真的死了,并且是彻底消失了。 “……然后我终于想起来了,我已经死了,在查案的时候被潜伏在被害人尸体附近的恶鬼害死了。” “尺子,你说奇不奇怪,我们刚接到一个失踪案,报案人是失踪人的妻子,她说自己丈夫失踪两天了,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结果我们在一家宾馆找到了受害人的尸体,结果根据尸检结果判断,发现她丈夫已经遇害七天了。” 宋锦方才和曾经说过的话交替着回荡在迟筵脑海里。他飞速地冲下了床,冲到书桌之前把叶迎之那本笔记抱入怀里迅速翻看起来。 根据宋锦的话判断,他无疑是遇见了像何家村、像隐山一样的事情,可是r城可不是那样封闭的一个小范围区域,又怎么可能发生那样的事?他不能让大宋白死,却无动于衷,什么都不做。他得看看,看看清楚,这个世界,他生活的这个地方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 迟筵很快就翻到了那个可以让人看到世界真实阴阳两面的术法。这次心情激荡之下,施术之后他只觉得双眼处有些微的灼热和胀痛,就像在傩神庙那晚一样,热感和痛感都很快消失,再次睁开眼睛之后他看到的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浓重的,比何家村还要厚重百倍的黑色鬼气翻腾在城市上空,整片天空都看不见丝毫光亮,视线所及之处全都被黑色的鬼气笼罩着。 迟筵趴在阳台上向下看,滚滚人潮之中,有人,也有为数众多的脸色青白没有影子的“人”。他们全部对自己所处的周遭环境一无所觉。 迟筵犹自不敢自信,匆匆穿上衣服拿上钥匙跑出了家门。走在街道之上,身处钢筋水泥的城市森林之中仰望黑压压的苍穹,这种苍白而无望的感觉又胜一筹。 他看见几只恶鬼将一名在桥上步行的路人推到桥下,却赶不及救援,而周围的人仿佛都没有看到这一幕的发生。等他跑到落水地点向下看时,只能看到河上漂浮起的溺水而亡的尸体。更为恐怖的是一个面色苍白的和方才落水之人长相打扮一模一样的“人”凭空出现在他站立的地点,开始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走去。 “他”可能是要回家,可能是要去参加一个聚会,可能会像宋锦一样,无意识地再害死另一个活人。 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宋锦那样及时清醒过来。 被鬼气浸染的天空仿佛更暗了一份。 这是怎样一个混乱而颠倒的世界。 恶鬼当道,阴阳颠倒,阳间地狱,人间末世。 你不知道你身边和你朝夕相处的亲朋好友到底是人是鬼,是不是他现在和你说着话,而他的尸体其实距你们不过一步之遥,只不过所有人都视而不见。你不知道你身边的恶鬼什么时候会出手夺去你的性命。你不知道害死你的会是潜藏在暗处的恶鬼,还是你所以为的“人”。你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活着的,还是早已经死了。 也许你刚刚途径的那个地方,就藏着你自己的尸体。 所有人,一个个死去,无一幸免,直至整个世界都变成一个“何家村”。 你以为的一切如常,如常的皮相之下,整个世界早已经换了一个样子。 怎样恐怖的世界。怎样无望的未来。 迟筵完全是凭借身体本能向家的方向走。他看见身边几只蠢蠢欲动的恶鬼,但那些鬼物似乎惧怕着什么,始终不敢接近他。 天上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雨越下越大,很快就把他从头到尾都彻底浇湿了,迟筵却对周遭这一切没什么反应。 站在家门前的时候他刚拿出钥匙,门就被一把拉开了,暖融融的气息瞬间包裹了他,冲走了雨水的湿冷之气,依稀可以闻到鱼汤鲜美的味道。 叶迎之拉着门不赞同地看着他,一把把他拉进屋关上门搂进自己怀里,丝毫不在意他浑身湿漉漉的样子:“怎么自己跑出去了?还淋得这么湿?” “阿筵,你是不是要我以后都寸步不离地看着你才甘心?”男人絮絮叨叨的,无奈地拿出干净衣服和大毛巾,把迟筵扯进浴室里脱掉全部湿透的衣服,将人推到莲蓬头下打开热水让他冲着热水暖暖,觉得差不多后又拿干毛巾给他擦干,再耐心地给他换上干爽的衣服。 整个过程中迟筵始终都木呆呆的,完全任叶迎之**施为。 叶迎之发现了他的不对,低头亲了亲他左边脸颊:“阿筵,怎么了?” 迟筵垂下眼,避开他的目光:“我刚得到消息,大宋没了,娟娟还不知道。” 叶迎之闭了闭眼,把他拥进怀里,柔声安慰着:“没事的,阿筵,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迟筵只觉得心沉沉地凉了下去。 他终于明白了外公当时所说的话,“你那位朋友,周围都是沉重的鬼气和阴气”。他如今看得可能还要比外公看得更清晰一些。 面前的男人携裹着深厚的有如实质的深黑色鬼气,面色苍白,带着沉沉的死气,源源不断的鬼气从他身上溢散开来,汇聚到天空之中,补充、构建着延绵不绝的鬼气屏障。透过层层鬼气,男人的面容俊美依旧,只是可以很明显地分辨出,那绝不会是一个活人。 迟筵伸手抱紧了叶迎之的腰,把头靠过去,小声唤他:“叶迎之……” 没有谁比他更了解自己的枕边人了。只不过是他一直视而不见而已。记忆中那个少年面色平静地喝下各种药,在他幼稚地问苦不苦的时候偏着头温柔地笑着,“只要能陪着阿筵,再苦也不怕”。然而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安慰变成了“哥哥会永远陪着你”。他以前分明是最怕陪不了自己的人,可如今却变成了最笃定能一直陪着自己的人。他什么都知道。 他当然没骗过自己。在自己因许瑞的话道出疑问的时候,他也只会笑着反问“阿筵觉得哥哥已经死了?”,说“许家人都已经被鬼气障住了,他们的话不用放在心上”。他巧妙的,让自己永远发现不了他想要掩盖的真相。 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别人说什么,即使站在世界的对立面,他也会坚定地相信着支持着叶迎之,可偏偏暴露他的就是他自己。看透一切的法子,就记载在叶迎之自己所写,送给他的笔记里。 许瑞当时说得没错。子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子而死。那些人没有一个是叶迎之害死的,但这样阴阳颠倒人间末世的形成却和他脱不开干系。迎之哥哥想留在这世界上,这没错,但他不是一般的鬼物,他的影响太大了。 迟筵仰起头,主动吻上叶迎之冰凉的唇,眼睛向上看着他,眼底雾蒙蒙的一片。 “迎之,”他小声的,再次叫着他的名字,耍赖似的提着要求,“我明天想去看看娟娟,你在家等我好不好?我还想吃你做的红烧排骨,多留点汤,拌米饭吃。最好再加一个素菜加一个汤。还想吃羊肉馅饼。” “就你要求多,天天想着吃。”叶迎之笑笑,把他拉到餐桌前坐好,端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鱼汤出来,“都给你做。” 第126章 开刃 很多年前,大一刚入学的时候迟筵上过一门课。这门课讲很多不同流派的哲学观点和价值取向,讲安兰德,讲诺齐克,也讲罗尔斯和康德,在课上他们探讨公平和正义。他还记得一节课上探讨了一个问题:做一个极端假设,假如世界上有一个人被称作甲,如果杀掉甲,全世界的人都能活的更好,那么甲该死吗?如果甲是一个对这个世界毫无用处的人,杀掉他其他的人都能活得更好,那么甲该死吗? 和这个问题类似的是有名的电车之问:一辆高速行驶的失控电车沿着轨道冲了过来,在它原有的轨迹上会撞死十个人,你手下正好有一个把手,你按下把手,电车就会冲向另一条轨道,但那上面的三个人就会被撞死。不考虑社会规则等其他因素,单就价值取向而言,你要不要按下把手? 年少的时候懂得很少,总喜欢到处高谈阔论发表见解,觉得自己高屋建瓴鞭辟入里观点深刻;知道的看到的懂得越多之后,却反而再不敢轻易下论断。长大的第一步是学会开始低下头去聆听不同的声音。 这天早上迟筵突然想到了曾经在课堂上探讨的那个问题——如果因为甲的存在让世界都变得更不好呢?如果甲,是和你肉连着肉心连着心爱若性命的爱人呢? 他不是一个边沁式的功利主义者,然而眼前的生活也不是一道期末论述题。叶迎之更不是无辜牺牲的甲,他是世间至邪难以抗衡的恶鬼邪灵。 迟筵没有骗叶迎之,他真的是买了一些保养品去探望陶娟娟。宋锦的神魂已经消散了,他的尸体也肯定会被发现,宋锦临走前交待要先瞒着陶娟娟,可迟筵也不知道这事能瞒多久。 陶娟娟热情地把他迎进家门,又数落了半天宋锦,说他又出差了,出门之后才给她发了信息,说被借调去执行保密任务,这些天手机都要关机,联系都联系不上。她脸上有埋怨和不满,更多的是洋溢着的对爱人的爱意和思念。 她果然是还不知道宋锦已经不在了。迟筵猜是宋锦离开家,发现自己已经死了之后在去找他之前给陶娟娟发的那条信息。 迟筵连忙低下头掩饰好情绪,过了几秒才抬起头看向陶娟娟的腹部,笑道:“不说大宋了,我这回是来看看我干闺女怎么样了。” 陶娟娟也笑了:“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你怎么就知道是丫头。” 迟筵当然不知道陶娟娟腹中孩子的性别,只是宋锦生前一直念叨着想生个闺女,像陶娟娟比较好,别像自己,又说生儿子也不错,他就带着小子去踢球。所以迟筵才会顺嘴如此一说。 迟筵视线移向胎儿所在,不由得便愣住了。他双眼上术法的作用还没有消失,入目所见依然尽是人间阴阳真实,此时可以清楚地看到陶娟娟的腹部处聚集着一股浓郁的黑气,拼命想向胎儿所在处钻,只是被陶娟娟周身微弱的阳气挡在外面不得其法而入。 胎儿在母体中生长需要吸取周边的生气和阳气,可是如今阴阳颠倒,鬼气倾覆苍穹,周围的阳气和生气越来越稀薄,未出世的孩子只能靠母体所提供的生气艰难成长,然而周围还有诸邪环伺,蠢蠢欲动地想要夺舍幼小的尚未完全成型的肉身。 这样下去,陶娟娟的身体可能会撑不住,孩子也会面临很危险的境地。 又或许他所设想的这些不好的情况还来不及发生,陶娟娟出门散步的时候就会被越来越多的,潜藏在暗处的恶鬼害去性命。孩子甚至来不到这个世界上就会变为鬼胎。 宋锦为了不伤害陶娟娟母子选择了魂飞魄散,可即使如此,在这个阴阳颠倒的世界上她们母子也未必就能保证平安顺遂。 迟筵借口去上卫生间,暗中咬破了自己左手食指,画了几道平安符交给陶娟娟,让她随身带好。临走的时候拿渗着血的那只手在陶娟娟腹部上方虚拂了一下,拍走了那些黑气,看起来却像是隔空摸了摸孩子一样。 他抬起头,弯着眉眼向陶娟娟笑了笑:“你多保重,照顾好自己。小宋一定会平安长大的,成为比大宋还厉害,还能干的人。” 陶娟娟笑着把他送出去。 离开宋锦家后迟筵却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走到附近公园里,找到一个没人的长椅坐下,从背包里拿出一本书,放在膝头开始小心翻看。 书已经很破旧了,纸张发软泛黄,中间很多页甚至已经散了,被迟筵小心翼翼地夹在中间。 这本书是当年迟筵从迟家带走的三本书中的一本,也是最老旧最深奥的一本,里面记载的术法法阵迟筵大多看不懂,所以翻过一遍之后就一直收着没再看,只在有需要的时候会拿出来翻看翻看找找灵感。 但他记得这里面记载着一个术法,可以将邪灵送往彼世。他也依稀记得,施法的代价之一就是施术者自己的生命。 迟筵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翻动搜寻着记忆中的字眼,终于在一页上看到的要找的内容。 “……以彼之骨,入此之心……”迟筵喃喃着,露出一个笑容。他还是记错了,书上记载着的是施术者届时必须守着阵眼,来不及逃脱,所以死后会随同邪灵一起进入彼世。这正是他想要的,毕竟这个世界上,他在乎的也就只有那一个人了。 哪怕他其实根本不是人。 迟筵又细细反复看了几遍施术的条件,默记在心,才把书收好准备打道回府。 施术还有许多其他的条件,那些都好满足,只有一点不太好达成,就是所谓的“以彼之骨,入此之心”,是要用邪灵生前的骨没入施术者的心,沾上心头血才行。他的心就在这里,但叶迎之的骨却没那么容易取到。他还记得叶迎之说过他的墓在隐山叶家的禁地里,由早已都不是人的叶家人看守着。 坐在返家的公交车上,看着充斥在四周却自发离他远远的魑魅魍魉,迟筵心中突然兴起了一个念头。 有一件事一直以来被他忽略了,那些低等的邪物鬼物都怕他,一是怕他周身与生俱来特别是血液中的邪气,二是怕他上大学那年过年时叶迎之送他的小瓷瓶。他从前不觉得,如今想来,按照许瑞当时的话讲,叶迎之那时候已经当上了叶家的家主,也已经死了,就是因为死了才迟迟不敢直接同他见面。 那么那个时候已经身故的迎之哥哥会送他什么东西?瓷瓶里又到底装着什么东西,让这些妖魔鬼怪如此畏惧?人死之后,究竟会留下什么东西,值得他隔着千山万水特意寄到他身边,嘱咐他随身携带? 想到这里迟筵再也坐不住了,匆匆站了起来,再下一站下了车,打车去了最近的一个工艺品加工店。网上说这家店里可以定制加工各种陶瓷、铜铁等不同材质的工艺品。 迟筵走进去,直接找到老板,将自己脖子上一直挂着的小瓷瓶摘下来递过去,问道:“老板,我这个小瓶子,您能尽量不损坏地割开,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再照原样给它复原吗?” 小瓷瓶浑然一体,十分圆润,看不出任何拼接的缝隙,可见制作时是下了心思的。老板拿在手里端详了片刻,说可以。 迟筵点点头:“您能现在就开始做吗?我就在这里等着。比较急,多给点加急费也没关系。” 不算是太复杂的活,老板没犹豫就答应了,迟筵站在一旁紧张地等着,呼吸逐渐变得急促。如果他猜得没错,他想要的东西应该就在里面。 最终小瓷瓶被划开了,迟筵没让老板动手,亲自从中取出一个黄色的小布包,把布包拿在手里后又让老板着手把瓷瓶复原。 布包里面装着粉末状的东西,外面却绘着许许多多的附灵符咒。 迟筵只觉得呼吸一滞。叶迎之所做的比他之前猜想的还要多。他以为叶迎之只是把自己的骨灰寄给他助他辟邪,可事实显然不止于此,那一道道附灵符分明说明叶迎之至少附了一道神魂在自己这抔骨灰之上。 他以前以为那些危难关头帮他化解危机逢凶化吉的只是叶迎之施在上面的术法,现在看来,分明是叶迎之时时刻刻关注着他,在他遇到危险的时候就亲自出手来救。 迟筵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在傩神庙的那个夜晚。那时候情况那么危机,真正的命悬一线危在旦夕,迎之哥哥为什么反而一直没有出手呢?然后他一下子就愣住了。他想到了一种可能,一种不管怎么想都很能自洽的可能。 不是叶迎之被什么事绊住了没有出手,而是他出手了,自己却没能认出她。 哪有那样巧的事,那东西明明有改天换日只能,长久寄居在傩神庙中却袖手旁观,偏偏等他去了就决定出手破开何家村的鬼气迷障?也没有什么会那样闲,救他性命,只为讨要一个吻。更不要说那和笔记上记载的功效一模一样的术法,以及能轻易吸走何家村上空鬼气的能力。何家村的鬼气对他而言不值一提,只因为他自身就拥有着比何家村还深重千百倍的鬼气。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明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明明也会生气,却还是会忍不住,更加爱他。 叶迎之…… 在他出神的功夫里,老板已经又将小瓷瓶接好了。细看还是能看出一些瑕疵和缝隙,但粗略一看却和之前没什么不一样。 迟筵谢过老板,将小瓷瓶重新戴回到脖子上,同时动手拆开手中小布包的线,道:“还有一件事要麻烦您。劳您帮我打一把匕首,把这些粉末混到里面,我就在这里,看着您做。”他看了店里的样品,一些悬挂摆放在家中的装饰刀剑也可以定做。 迟筵给老板多加了些钱:“您帮我顺便开了刃可以吗?我最近诸事不顺,大师指点我在客厅里挂一把匕首辟邪,说是得开刃的才管用。” 他当然不是为了辟邪。他挚爱的那位,本就是邪, 第127章 陪你 迟筵把打好的匕首收进背包里,回家了。打好之后他试了试,锋利度还可以,至少够满足他的需要。 为了铸这把匕首工艺品店老板拉着迟筵去了近郊经常合作的一家工厂里,等到搞定一切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迟筵直接打车回家,刚进门就闻到了混合着汤汁香气的排骨肉香。 迟筵进屋换好衣服出来,餐桌上已经摆着两盘素菜,一盘蒜烧一盘清炒,都是迟筵爱吃的菜。最中间摆着一个淡黄色的砂锅,盖着盖子,但还是有止不住的诱人香气从里面冒出来。另外还有一个大一号的砂锅,迟筵打开盖子一看,里面飘着银耳枸杞,还有梨块,是他昨天点的汤。 在外奔波一天,迟筵早就饥肠辘辘了,望着装着排骨的砂锅眼睛都瞪圆了。 叶迎之这时候端着一个雪白的瓷盘从厨房走了出来,将瓷盘放到桌子上,看着他的样子弯起了嘴角:“怎么回来这么晚,还馋成这样?” 瓷盘里叠放着几张刚出锅的金黄色泛着油光的羊肉馅饼,迟筵把视线从馅饼上移开,说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宋锦不在了,我陪娟娟去医院做了复查,一天都在医院里,没吃什么东西。”除了最后一句话,其他都是编的。 叶迎之看他真的饿得不行,取来碗筷就招呼他吃饭,在饭桌上又简单问了问陶娟娟和孩子的情况。 “别的都还好,就是身体有些虚。”迟筵道。 “这样,”叶迎之挑了一块排骨夹给迟筵,随意道,“哪天我跟你一起过去看看。” 迟筵应了一声,借着吃排骨低下头,避开了叶迎之的目光。 这天晚上迟筵格外黏着叶迎之,吃完饭收拾好后叶迎之坐到客厅沙发上看书,迟筵也跟了过去,坐在他身边,硬是往他怀里钻,悄悄地乘其不备偷偷亲着人家。 叶迎之拿着书坐在那里,起初还能装作不动声色的模样,但后来喉结被迟筵含在嘴里反复舔吻吮咬,被这么侍弄着他当然忍受不住,只好把书放下,仰起头靠在沙发上,纵容又无可奈何地抚摸着迟筵的头发,叹息道:“阿筵,今天怎么这么会讨好人?是不是背着哥哥干坏事了?” 迟筵放开他的喉结,跪在右前方的沙发边缘上,仰起头黏缠着亲吻他下颌,含糊道:“才没干坏事,就是想求哥哥陪我去看星星。” 这么大的男孩子,平时也没有什么对天文学的特殊爱好,又是叶迎之看着长大的,叶迎之信鬼也不会信他没什么理由突然就会想去看星星。 叶迎之向左边躲了一下,低头看向他,微微板起脸:“说实话。” 迟筵不甘心地追过去,抱住他不撒手,叫他名字:“迎之……和我去好不好。” 自迟筵十五岁后叶迎之就没见他这么蛮不讲理地撒过娇。他根本是半点办法都没有,完全招架不住,无奈地笑了一下,拍了拍迟筵后背:“好了,先起来,陪你去。”别说是看星星了,摘星星他都舍不得不奉陪。 迟筵是会开车的,也有驾照,因为家里没车平时不怎么上路而已。叶家司机把车开到楼下来接他们,他非要亲自开车带叶迎之过去。叶迎之使个眼色,司机就算不太信任这位小少爷的驾驶技术也只能乖乖交出钥匙。 好在迟筵家本来就离他们要去的西山比较近,r城不大,晚间没那么繁华,车也不太多,迟筵开车技术还比叶迎之想象的好很多,两人还是顺利到达西山。 迟筵扶着叶迎之慢慢向上爬,虽然他现在当然知道他的迎之哥哥身体好得很,根本没什么病。 两人在半山腰的一块平地上停下来。即使已经进入夏季了,夜晚的山间还是有些凉,迟筵背着一个大包还提着一个袋子,里面准备充足,停下来之后他就从袋子里取出一块塑料布铺在地上,并将两个坐垫放在上面,又拿出一块大毯子,等两人坐好后就用毯子把两人都裹在一起。 叶迎之笑了一下:“东西挺全。” 他看向迟筵背上来的大包:“包里装的是什么?” 迟筵把自己放在一边的背包抱过来,从里面掏出两罐啤酒,还有牛肉干等零食,递了一罐酒给叶迎之:“吃的。” 叶迎之沉沉地看着他,把酒接过来,却没打开,轻柔道:“阿筵,你说过让我听医嘱不许喝酒的。” “就我们两个人喝的酒。”迟筵笑着凑过去亲亲他,“哥哥陪我喝一点。” 叶迎之没再说话,打开了易拉罐。要命都会给他,何况是喝酒。 迟筵喝着酒,讲着自己离开迟家之后的事,偶尔和叶迎之碰一下酒罐。很多事情他回迟家那次和叶迎之再重逢的时候都讲过,只是那时候他没讲自己那段时间里,有多想他。 说着说着,迟筵转过头看向叶迎之:“迎之哥哥,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不来看我?你怎么舍得让我一个人?”眼眶已经有些泛红。 一瞬间叶迎之以为自己好像看到了那个十六岁孤独无助地离开迟家的少年,那个被他放在心窝里宠了七年,却被迫着突然和他断了所有联系的少年。隔了这许多年的时光,又来追问他当年为什么不理他,为什么不要他。 叶迎之只觉得喉咙像被塞住一般,说不出话来。他低下头闭着眼吻了吻迟筵的眼眶,停顿了片刻才道:“哥哥那时候身体不好,后来又当上了叶家家主,实在没有精力,也腾不出空闲来。是哥哥不好。”他自己也知道这解释有多苍白,迟筵永远是他心中排在第一位的,如果可以,如果允许,他又怎么会舍得不见他。 迟筵却没继续追问,“嗯”了一声,像是接受了这个看似合理的解释,换了一个问题道:“迎之,当年叶家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之间伯父和两个哥哥就都先后的去了,只剩下你一个人?” 叶迎之垂下眼眸:“我父亲年龄到了,是寿终正寝,不知道他怎么想的,遗言说要把家主的位置传给我。我那两个哥哥争了那么多年等了那么多年,当然不会甘心,所以他们终于联手干了一件事,就是要害死我。结果没想到,反而反噬害死了自己。这种事说出去不好听,我对外就让说他们是感染急病死的。”迟筵要问,这些事他当然不会瞒他。 没想到迟筵听完之后又问了一遍:“他们是怎么死的?” “反噬死的。”叶迎之也有耐性,又重复了一遍。 迟筵看向他:“怎么反噬死的?” 叶迎之这次表情变了,凝视着迟筵:“阿筵,你是听说什么了吗?他们的死完全是咎由自取。” “我知道。”迟筵抱住他,靠在他胸前,“我只是想知道,他们怎么会反噬死。” 叶迎之突然笑了,低头轻轻亲了亲迟筵的发顶,沉黑的眸子倒映着夜空,望不透,看不穿:“阿筵已经知道了吗?” 迟筵闭上眼,没有说话。 只听叶迎之沉声道:“我病成那个样子,本身就活不了几天了,想离开叶家去见你最后一面都不成。他们偏偏等不了,买通了人在我床下布了汇邪阵要害我,我咽气后直接化鬼,鬼气逆流,施术的人全部反噬,一个没活。”声音悠远,仿佛在说着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他把迟筵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亲昵地低头去吻他的鼻尖,轻声道:“小坏蛋,你是不是就想听哥哥说这个?想让哥哥告诉你,自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告诉你,我没法去看你,因为那时候我不是病得连死人都不如,就是已经彻底变成鬼。” “我也知道,隐山会变成那个样子,绝大部分原因是因为我死后日日夜夜所产生的鬼气。可我舍不下你,起初是觉得不见你一面怎么也没法甘心,后来又觉得,我要是干脆地走了,把你让给别人,那更是比死更没法忍受。阿筵,我想一辈子陪着你,一辈子和你在一起,哪怕这么装成/人一辈子瞒着你也没关系。你现在知道了,是不是讨厌我,恨我,怕我,觉得我不如当时直接干脆地死得什么都不剩,也就不会有这些事了。” 迟筵拼命摇着头。他也分不清楚自己到底要否定什么,只是一直摇着头,后来索性直接紧紧搂住了叶迎之的脖子,凑上去去吻着撕咬着他的唇,让他再说不出话来。 单方面的啃噬渐渐变成一个绵长的深吻,分开之后迟筵把头顶在叶迎之下巴上,呜咽着叫他的名字:“迎之……” 我爱你,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爱你,永远。 只是这爱意埋得太深,反而难以轻易地当着爱人的面说出来。 最终他只是抬起头,用蒙了一层雾的眼睛看向叶迎之:“迎之,如果我到了另一个世界,你愿意陪我去吗?” “愿意,”叶迎之微垂着头看着他,轻轻用拇指抚摸着他的眼睛,“不管你去哪里,我都会和你一起。” 他把迟筵搂进怀里:“阿筵也要答应永远和我在一起。” 迟筵露出一个笑容。 他就知道,迎之哥哥一定会愿意和他在一起的。 漆黑的夜空中突然有拖着长尾的星辉闪过,起初还是零星的几点,很快便连成了一片。是流星雨。 叶迎之偏头看了一眼天上:“怪不得突然吵着要我和你出来看星星……阿筵!” 他的话没有说完,声音已经变得颤抖而绝望,像是看到了世界末日一般。虽然真正的世界末日摆在他的面前,他也会无动于衷。 迟筵从背包里摸出一把匕首,趁着叶迎之偏头的那瞬间,刺入了自己左胸心脏所在的地方。 随着他的动作,铺在地上的塑料布映着天上璀璨的星光发出了微弱的亮芒,那是迟筵早先用自己的血画下的法阵。天色昏暗,又有坐垫遮挡,之前竟让人难以发现。 叶迎之死死地将他抱进怀里,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最终只从牙关中挤出三个字:“……小坏蛋。” 迟筵揪着他的衣服,眼神缠绻温柔:“哥哥说好了要陪我的。你怨不怨……”他想问怨不怨我,但最后一个字已经没有力气再说出口。 叶迎之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轻柔地将他揽在怀里:“不怨,至少我还是人的时候,用真正带着体温的身体抱过你。我不怨。” 他答的却是,这一世能作为人抱过自己的爱人,已无怨。 天上地下的星芒渐渐汇聚到一起,将他们围住,叶迎之吻着迟筵的眉眼,看着爱人在自己怀里合上眼睛。 他当然一眼就能看透这术法的作用。阿筵宁愿死也要拉着他到另一个世界,他就陪着去。 他只是心疼,那一刀,太痛了。 第128章 祂要醒了 远处黑魆魆的,看不见边际,只有在接近他的地方亮起了不知名的昏黄的光。这光却丝毫没有缓解周围环境的恐怖和压抑,反而放大了场景中的诡异——左右两边墙壁在光的映照下出现了无数扭曲着的黑色影子,靠前的还能勉强看出人形,靠后的就只有模糊的黑影。它们挤动着,一点点向他被映在地上的影子迫近…… 迟筵呜咽了一声,挣扎着从梦中醒来,看见熟悉的天花板才稍稍缓过神,不管不顾地向身边熟睡的男人方向挤了过去。 男人下意识地伸手搂住他:“又做噩梦了?”之前明明是怀里这人嫌热不要他抱着,结果一害怕就又躲了过来,真是忘恩负义过河拆桥。 心里数落着,却还是忍不住心疼,更放柔了声音道:“别怕,都是假的,我在这里。” 迟筵浅浅“嗯”了一声,更抱紧了他不撒手。 他不敢告诉自己的爱人,自己梦到的并不是单纯的梦,那是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事情,噩梦般的回忆。 那是几年前,迟筵高中刚毕业的时候。 他在家忐忑地等待高考出成绩,表哥王盛放假回家后看到他坐卧不安的样子便提出带他一同出去转一转散散心,省得他每天闷在家里瞎担心。迟筵父母听说后也很支持,都鼓励他跟着表哥出去玩一玩。 王盛是迟筵姑姑的儿子,其实也只比迟筵大三岁,那年大三该升大四,他专业是和地理地质相关的,大三那年暑假学校要求他们组队出去做一个野外实践,开学回去后要写报告,还得展示。王盛就和自己的女朋友刘雨以及两个同系同学程涛和李锋凯组了一个四人小队。 说是实践,但时间和地点都由自己来选,和外出游玩也差不了多少,提前给系里交一份计划安排的策划案就可以,所以王盛就和其他三人商量着希望能带上自己的表弟。反正迟筵也已经不小了,基本生活都能自理。刘雨虽然是王盛女朋友,但毕竟是女孩子,出门在外要单住一间房,迟筵还可以和王盛拼房睡。 迟筵和他们年纪差不多,另外三人听说后就都同意了。 王盛等人选择去地形地貌较为独特的桂省去做实践,这片地域上广布着各种丘陵盆地峡谷,并发育有多种类型的喀斯特地貌,很多著名景点本身就是独特的地理风景,无疑是一个实践的好去处。 几个年轻人在桂省玩了十天,比较有名的景点都转到了,也收集到了足够的用于写报告的素材,在回省会的火车上遇到了一个中年男人。 那种老式的绿皮火车一个小桌两边有两排座位,可以坐六个人,男人正好和他们五人坐在一起,在最靠窗的位置,自然而然地和他们攀谈起来。得知王盛他们都是学地理的后男人大感意外,说自己也是做地质研究的,现在就在桂省省会工作,知道他们是来做野外实践的还热情地向他们推荐了自己的家乡,让他们搜一个叫做红图村的地方,说那里附近有很多未开发的鲜为人知的峡谷溶洞,景色比许多景区还漂亮,而且也更有研究价值。 听男人这么一说,王盛四人都心动了。王盛和刘雨是想去看纯天然的风景,李锋凯则还有更实际的考量,他有听说这次实践报告的成绩会影响保研,他想留在本校本专业继续读研,所以想把实践结果做的出彩一些。他之前一直觉得他们拿到的素材还有些平淡,心里不太甘心,因而听说之后尤为卖力地鼓动队友们再去这个红图村看一看,反正最多不过多花费三四天的时间。他们这次因为暑期实践放假比较早,离开学还有将近两个月呢,根本不差这几天。 就这样五人下火车后,通过上网搜索和沿途打听,辗转找到了红图村所在。 在村里唯一的旅店里,他们又遇到了一个自称叫做六顺的年轻人,六顺和他们说这附近路不好走方向也不好找,他可以给他们当向导,带他们去想去的那些地貌地质特殊的地方,每天只需要一百块钱。 一百块钱并不算多,均摊下来每人才二十,有当地人领路确实可以省很多麻烦,王盛他们想了想也就同意了。迟筵当时年纪最小,被父母嘱咐了要跟好表哥,也不拿主意,就一直像小跟班一样跟着王盛。 五人在旅馆里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八点钟六顺来叫他们出发进山。这面的山都不太高,但有很多幽深僻静的峡谷,六顺带着他们从一条峡谷走进去,走了很长时间,李锋凯他们又发现了很多有价值的素材,一路上走走停停捡捡拍拍,都很兴奋激动,深感这次来对了。到下午近三点的时候六顺带他们走到一个溶洞口,说里面的景致更特别,问他们要不要进去。 五个年轻人其实都已经很累了,而且时间已经不早,原路返回也得六七点才能回到村里。但他们又被六顺所描述的溶洞里的景致所诱惑,觉得这次错过了,就肯定没机会再进去看了。 程涛问六顺洞穴里面大不大,六顺说不大,也可以进去简单看看就出来。于是程涛他们就说进去看一看,最多转半个小时就出来,这样回程时天不会太黑也不耽误回村。 洞里面很黑,程涛和王盛都打开了手电,没想到的是他们刚一进去,洞口外面就有大石落了下来,堵住了洞口。 程涛大喊一声:“六顺,这该怎么办?咱们怎么出去啊?” 却没有人回应。手电筒的光芒下,只有五个年轻人面面相觑。 片刻后李锋凯才打破了沉默:“……他刚才好像落在最后面,没有跟进来。” 进入峡谷时手机就已经全部没有信号,这时候想向外求救也是不可能的。众人心中都有了许多不好的设想,但谁都没有说出来。五人也试着推开堵在洞口的石头,却只是做无用之功。 程涛打着手电筒走到一边观察四周的环境,突然用光柱指着地下道:“这里有水,应该是有一条地下暗河,而且可以感觉到空气的流动,还有风。这里肯定不止这一个洞口,这片峡谷区不算大,洞穴也应该不会太长,咱们跟着水跟着风走应该就能找到出口。” 站在被堵住的洞口继续推搡喊叫也不过是白费力气,所有人都接受了程涛的建议,沿着洞穴继续向里面走。 洞穴中很是阴冷,迟筵穿上了薄外套,可还是觉得寒意沁入骨髓,不由抱紧了双臂。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有许多双眼睛在看着自己,可四周明明只有他们五个人。 走了一个多小时,五人都感觉更累了,而最为累人的是心理上的煎熬,他们完全不知之后的路还有多长,还要走多久。几人的手机也都只剩下不多的电量,为了保持照明,他们关掉了手机和手电,只让王盛拿着迟筵的手机在前面照明。 突然,四周完全陷入了黑暗。迟筵的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 王盛急忙打开自己的手机,向四周照了一下,五个人都在,洞穴右方有一个不知深浅的水潭,前面是一个岔路口。 王盛感受了一下风的方向,有点拿不定主意该走哪条路,程涛站在他旁边,沉默地抬起手指了指左边。五人便在王盛带领下向左边走去,迟筵和李锋凯落在最后面。 迟筵本来走在最后,李锋凯突然慢了两步特意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道:“小迟,哥问你件事,你刚才注意你程哥了吗?” 迟筵摇了摇头。 只听李锋凯似自言自语般嘀咕道:“可是我刚才好像听见了什么东西掉进水里的声音。你哥重新打开手机的时候我正好看见程涛从水里爬出来,还冲我笑了一下。但他怎么什么都没说,衣服也没湿……难道是我看错了……” 迟筵心里突地一下,却还是勉强笑道:“李哥你别吓唬人了,那些神神鬼鬼的事都是编出来吓人的,一定是你看错了。” 李锋凯自己也不敢肯定,之后就默默走着,没再说话。 这之后没过多久,只听见一声响亮的落水之声,伴随着女子的惊呼声,李锋凯快速打开了自己手中的手电筒,和王盛一起向发出声音的源头照去。 只见“程涛”泡在水里,只有一个头露在水面之上,向他们笑着,正往旁边一个水潭中拖刘雨,刘雨大半个身子已经被“他”拖到了水下。 王盛赶紧把自己的包扔过去砸那个“程涛”,同时伸手去拉刘雨,但他的力气根本敌不过向下拖拽刘雨的那个力气,连他都被拽得快要掉下水池。迟筵和李锋凯也过去帮忙,但却于事无补。 这时从水潭里又伸出了许许多多只雪白的手臂,伸出来够三人,想把他们拖进水里。刘雨已经只剩一个头露在水面上,见状哭喊着:“王盛你快走吧,你快跑吧,这地方太邪门了,别管我,别管我,你一定要跑出去。” 李锋凯咬咬牙,率先松了手,而迟筵和王盛眼见着就要被那些白色的湿漉漉的手臂够到了。 而就在这时,那些手臂却突然停住了,洞穴像是活了过来一样,从里到外层层叠叠地响起了无数微弱细小却又凄厉刺耳的窃窃细语声,那些声音重复着一句话,包括只露出一个脑袋的“程涛”也蠕动着双唇,脸上显出人性化的恐惧之色。 那些声音在念叨着同样的音节:“祂要醒了……祂要醒了……” 趁着这一停顿,迟筵拉着表哥脱离了那些白色手臂的范围,刘雨却也被彻底拖入水底。 王盛还在望着水面愣神,那些手臂又活动起来,伸得更长来够两人,李锋凯大喊一声“跑!”当先向前跑去,迟筵也反应过来,连忙拉着王盛跌跌撞撞跟着他跑去。 跑出一段距离后最前面的李锋凯突然停了下来,抬头看向两人:“你说咱们还能跑得出去吗?” 他的眼中透露出深切的绝望:“我记得刚才是那东西给咱们指的路。” 第129章 噩梦 听到李锋凯这句话,再回想当时的情景,迟筵和王盛都愣住了,一时间进退两难。 向后退,回到那个诡异的好不容易跑脱的水潭边,三人不愿意;向前进,还不知道前面有什么等着他们,能不能出得去。 王盛还没从失去刘雨的惊惶和悲痛中缓和过来,站在原地便用手电的亮光去找他们跑过来的那条路,隐约看见一个湿漉漉的身影拖着沉重的身躯向他们蹒跚着走过来,看身形,竟然像是那个“程涛”! 迟筵和李锋凯此时也看到了那个身影,同时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难掩的恐惧。 再也顾不得思考,王盛低喝一声:“快走!”便率先向前跑去。 又跑过两个岔路,他们到达一个比较空旷的岩洞里,估摸着已经甩掉了那个东西,三人便停下来**着休息。 迟筵直起身来,就见李锋凯皱着眉,正翻看着自己手中的相机。 迟筵不如李锋凯他们专业,但也可以看得出这洞**内部的构造和岩壁都比较特殊,李锋凯更不会放过,在程涛和刘雨出事之前一路上还一直拿着相机对着四壁拍照。 李锋凯的手一直在颤,如果不是还有一根连接着相机的带子挂在脖子上,他大概已经把相机摔在地上了。 迟筵和王盛发现不对,凑过去看,只见照片里在闪光灯作用下,可以看见每面墙壁上都映着一些模模糊糊的人形黑色影子,而这些影子是他们方才用肉眼并没有发现的。 王盛吞咽了一下唾沫,伸手关掉相机:“别看了,赶快向前走吧。”其实经过刘雨和程涛的死,这洞**中的邪门之处简直是显而易见的,再害怕也于事无补,尽力脱逃可能还会有一线生机。 洞**的前方出现了隐隐的亮光,细看之下才发现是壁顶的矿岩发出的光芒。如果换一个时间换一个场景,迟筵一定会惊叹于自然的奇妙与神工,他在其他任何地方还没发现过这种会发出黄色暗光的岩石,就像是蒙着一层灰色纱罩的烛灯一样。但在此地,突然出现的光明只能带给他们短暂的安慰,随即便让他们陷入了更深的恐惧。 因为在这昏暗的光线下,可以清楚看到两边山岩上密布的黑色影子,就像李锋凯照片中所呈现的那些模糊轮廓一样。近处的可以看出清晰的人的影廓,远一些的就只是一个模糊的人形。 王盛最先反应过来,吼道:“快走,它们会动。” 王盛说的没错。粗看之下很难发现,因为那些“影子”的移动极为细微,肉眼几乎察觉不到,可如果注意观察那些影子和他们三人影子的距离,就可以发现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 三人又开始没命地向前跑了起来,谁都无暇向后看一眼,那些影子却也像被惊动一样,动作变得极为迅速。突然间迟筵感觉自己被一只冰凉的手拽住了,跑不动了,王盛一直留意着自己这个表弟,也跟着停了下来,回头道:“小筵,怎么了?” 迟筵也和他一起回头,看见李锋凯正一脸痛苦悲切地看着自己,他伸出手紧紧抓住了迟筵的手腕:“别抛下我,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迟筵的视线转移到地上,之间无数的黑影已经覆盖上李锋凯的影子,将他的影子牢牢抓住。 而李锋凯的影子竟然也在这个时候动了起来,试探着去够迟筵的影子。 迟筵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李锋凯已经被同化成和那些黑影一样的东西了。他心中慌张,手上却被李锋凯拉着,一动不能动,他也不知道平时看着文弱的李锋凯此时怎么会生出这么一大股邪异的力气。 然而就在李锋凯的影子的手刚碰到迟筵的影子的时候,竟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缩了回去。 李锋凯本人的手也在这时被他挣开了。 王盛看准机会,拉着他就继续向前跑。 这一次两人都没怎么敢停留,只知道一直向前跑着、跑着。 迟筵的记忆中只剩下自己极速跳动的心跳声,两人奔跑的脚步声,以及如影随形般始终无法摆脱的那些窃窃私语声“祂要醒了……祂要醒了……” 兄弟俩侥幸逃过了很多类似白手、黑影那样邪异的鬼怪,终于发现了一个通向外界的出口。然而在距出口不到十米的地方,两人被一个血肉模糊的活尸一样的东西拦住了。 两人又奋力向前跑了几步,眼见得马上就能跑出去,洞口这时候开始震动,有许许多多的碎石落了下来。而在这时,那东西咬住了王盛的肩头,抓着他不让他走。王盛看了看一步之遥的洞口,又看了表弟一眼,最终主动转身向活尸扑过去,同时把迟筵向出口推了出去,喊道:“快跑!” 在迟筵刚被推出洞窟之后,就有大大小小的落石滚落下来,将他逃出的那个洞口彻底封住。 那时候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了,他们已经在那个空**中被困了整整一夜。 迟筵在那个洞口做了记号就顺着路向外走,走了十分钟左右便看到了前来搜寻他们的人。 原来是他们住的旅店的老板知道他们早上进山去了,很晚却都没回来,知道他们带的装备不足没有过夜的打算,怕他们遇到意外所以报了警,红图村里很多青壮年听说后也跟着来帮着找人。 迟筵带着搜救的人回去找那个洞口,但无论如何都再找不到,也找不到自己所做的那个标志。 最后迟筵被人们带了回去,他给前来救援的人,给匆匆赶来的他的家人讲述他们的经历,讲那个诡异的洞**,可没人相信他的话,红图村的人也纷纷表示不知道六顺这个人。就连旅店的老板也称没见过迟筵口中“早晨来叫他们出发”的六顺,只看到他们五个人背着包离开,他记得自己问了王盛一句什么时候回来,王盛回答说晚上五六点就能回来,却对六顺这个一直站在门口的人全无印象。 最终人们根据迟筵的描述,将这起事件认定为“xx大学外出野外实践的四名大学生不幸遭遇山体崩塌而在野外遇难”。迟筵的“胡言乱语”被视作是目睹灾难发生而产生的记忆错乱,被认为是一种因亲历灾难而导致的心理问题。在带他回家之后,迟筵父母甚至为此带他去看了一个月的心理医生。 只有一个人相信迟筵说的话。在他刚被救回红图村那天,他着急地向人们讲着洞**里发生的事情请求他们去救回表哥,虽然他自己也知道能救回王盛的希望已经非常渺茫。他最先遇到的那波人已经和他在峡谷中转了一遍,根本没看到他描述中的山洞,此时人们都觉得他是受刺激了,纷纷劝他好好休息,却没人再相信他离奇的话。 只有村口一个被称作疯婆子的老妇人在人群散去后悄悄拉住了他,小声道:“你们遇到伥鬼了,这地方有伥鬼拉活人去喂山里的邪灵的。” 迟筵还想再问,可那老妇人却什么都不肯再说,摆摆手便回到自己的屋子。 那之后迟筵被接回家,按部就班地上大学、毕业、工作,除了表哥没了,家庭聚会时姑姑和姑父看见他总会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点悲伤的神情外,一切都和过去没什么区别。在接受心理治疗那段时间,他甚至也想过是不是真的如心理医生所说,自己所认定的“记忆”其实都是假的,是自己幻想出来的,表哥他们是因为山体崩塌而死,自己侥幸逃过一劫,却不能接受这个现实,所以潜意识中编造出了这样一段诡异的故事。 但那些过于真实的细节又一遍遍提醒着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甚至即使过了这么多年,那段经历还时常在梦中重现。 迟筵被梦吓醒后就睡不着了,闭上眼好像还能听到那些隐隐约约的鬼祟声音,总感觉自家卧室的四壁上似乎也印着许许多多黑色人影。 他越想越恐惧,抱着身旁的男人,像受惊吓的小动物轻轻啄吻对方的脸颊和唇。 男人在黑暗中笑了笑:“宝贝,别闹了,明天还得上班。” “我不管,”迟筵索性直接翻身压到了男人身上,“迎之,陪陪我好不好,我害怕,睡不着。” 见男人没有马上回应,他声音愈加委屈了:“我不是故意招你,我是真的很害怕。”每次做到和当年那个洞**相关的梦,醒来后都觉得骨子里都是凉的。 “多大了,一个梦而已,就怕成这样。”叶迎之伸手拧开了床头灯,把爱人翻过去压在身下吻他,“可是你说的让我陪你,那今晚别想睡了,可不许反悔。”不过就算到时候迟筵反悔闹着要睡觉,他也没什么办法。 他刚找到阿筵的时候对方分明没这么闹腾黏人,怕了委屈了也是自己忍着。现在却这么赖着他,说白了还是他自己惯出来的,怨不到别人头上。 迟筵喜欢和叶迎之紧密相连的感觉,那时候他总觉得格外安心舒服,像是被对方牢牢护起来了一样,没什么可怕的。叶迎之愿意陪他他就很开心,当然不会反悔,闻言点了点头,搂上了叶迎之的脖子。 两人果然纠缠到了天亮,迟筵觉得累了,昏昏沉沉得将要睡过去,意识朦胧之间听到枕边爱人抱着他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喟叹,随即俯身将唇贴到他的左胸心脏处,轻轻吻了吻。 迟筵只觉得浑身血脉一颤,从心脏处窜起一阵道不明的悸动。 他听见爱人贴着他的心脏小声说了句什么,好像是,“疼不疼”…… 第130章 心结 迟筵是在参加工作后不久遇到叶迎之的。 说起来两人的相逢还很偶然。有一天迟筵中午午休时去公司楼下的咖啡店买饮料,结果迎面走过来一个男人撞到他身上,水洒了他一身。说来也巧,男人手里端着的是杯温水,所以他也没烫着,衣服也没脏,就是衬衫前胸处湿了一大片。 撞到他的男人很年轻,但穿着干净整洁,细节处打点得非常雅致,从举手投足来看不像是他这种刚入社会的毛头小子。何况对方很热情,满脸的歉意和内疚不像是作伪,得知迟筵没有可替换的衣服后更是殷勤地把他带到了自己车里,让他换上了自己的干净衬衫。这样一来对着男人那张脸迟筵实在是生不出脾气。最后男人还留给他自己的名片,并要走了他的联系方式。 名片上印着“叶迎之”,是男人的名字。 很快迟筵就被调到公司另一个部门去工作,那个部门做的是公司最核心的业务,锻炼机会多,奖金高,升职也快,原来的老同事都很羡慕他。而迟筵接手工作后才知道,合作方的负责人是一个极为苛刻挑剔而且难以接近的人,偏偏他们还不能得罪。部门领导就是相中了迟筵年轻脾气性格好,外表看着舒服,专业还对口,所以特意把他要过去负责和合作方联系的工作。所以这份看起来令人艳羡的工作其实是个烫手山芋。 这还不算完,两天之后迟筵下班时接到房东电话,说是他租的那间房子已经卖出去了,以后他的房东换人了,但不用担心,他的租房合同不受影响,他至少还可以租到合约结束。 他回家时就正好看见对面一直空着的房子在往里搬东西,房主人站在门口指挥着把各项家具摆放在合适的位置,看见他回来,男人转过头来,微微一笑。 后来的事实证明,世界上就是有这么巧的事,不好打交道的合作方负责人、刚从国外回来住在对面的新邻居、以及他的新房东,全部都是一个人,就是那天洒了他一身水的叶迎之。 而在逐渐接触中和叶迎之的有意追求示好下,迟筵很快就动了心,就像中了蛊一样昏头昏脑地陷了进去,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做对方的伴侣。 两人在一起之后迟筵也曾向叶迎之感慨,两人生活工作甚至去个咖啡店都能遇上实在是太巧了。叶迎之则腆着脸搂着他说这一切都是缘分,并解释说是相中他当初住的那套房的时候顺手就把隔壁房一起买了,都是巧合。 ———————— 天亮云收雨歇之后迟筵只大约睡了一个小时,并且其间一直没有睡实,就是在叶迎之怀里窝着养神,因而叶迎之轻轻放开他掀起被子起床时他马上就察觉到了。 卫生间里传来隐隐约约的水声,迟筵更加睡不着,索性直接下了地,光着脚走进卫生间从后面抱住正在洗脸的叶迎之,隔着衬衫亲吻他的脊椎骨。 叶迎之擦脸的手一顿,放下毛巾直接伸手在自己腹部按住迟筵两只手:“怎么这么能捣乱?是不是又不听话了?” 视线再往下,发现迟筵连鞋都没穿,白生生的脚直接踩在卫生间光滑冰凉的米色瓷砖之上,身上也没好好穿衣服,只披了一件白衬衫,没系扣子,而且衬衫显而易见得不合尺寸,明显不是他自己的。这幅样子就跑过来缠着自己,叶迎之按住他的手顿时紧了紧,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嗯?” 叶迎之数落他的时候迟筵还不当回事,自顾自地一下下小小亲着爱人完美有力的脊骨,但在叶迎之哼出声的时候却有些心虚害怕,知道是不穿鞋跑出来被发现了。想起上次不穿鞋在家里乱跑被叶迎之罚的事,迟筵缩了缩手,试图把双手从叶迎之的禁锢中挣脱出来然后赶紧跑掉。 他使了点儿劲儿,却没挣动,反而被叶迎之转过身抱了起来抱回到床上。叶迎之把他扔上去,自己却转身离开,从卫生间里拿了一条温毛巾出来,扣着迟筵小腿给他一点一点细致地擦脚。觉得擦得差不多了之后便把毛巾随手扔在一边,也跟着压了下来,用幽深的黑色眼睛瞧着他:“今天怎么回事?嗯?非得折腾不想让我去工作是不是?想拉着我陪你在家腻歪是不是?” “诚心要我罚你?上次被罚舒服得上瘾了是不是?”他每说一句,眼底的颜色就暗一分。说到最后他低下头轻轻咬了下迟筵露在外面的锁骨,低声道:“……是不是就喜欢我弄你?” “我没有。”迟筵偏过了头不去看他,用手轻轻推他的手臂,“叶迎之你放开我,我也该起床准备上班了,要迟到了。” 叶迎之直起身子回过头看了看墙上的挂表,按着迟筵道:“从昨天夜里到现在你才睡了多长时间?老实待着,今天请假吧。” 迟筵没答应也没反对,却突然看向叶迎之道:“迎之,今天早晨我快睡着的时候,你为什么趴在我胸口问我疼不疼?” “可能是你听错了。” “我没听错,而且你已经不是第一次问了。”迟筵道。不止一次,在他和爱人相拥而眠的时候,那些昏暗的夜晚在他们的床上,叶迎之总会那样搂着他贴近他的心口,小声呢喃着,问他疼不疼。他心中一直有些感到奇怪,却因为过于细小而始终没有特意提出来问过叶迎之。 叶迎之突然看着他弯着眼笑了:“……看你都肿了,怕你痛啊。” “胡说。”迟筵涨红了脸,没再就这个问题纠缠下去,但心中还有些微的疑惑。如果真的是叶迎之后来所说的那个答案,虽然有些羞耻,但他们之间更羞耻的话也说过,叶迎之为什么不在他清醒的时候直接问他,那个时候他都意识昏迷了,又怎么能给出答案。况且,迎之他第一次为什么要用“你听错了”这种理由搪塞过去? 这些不合理之处只在迟筵心中一闪而过,两人的话题很快就被叶迎之引向了别的方向。 第二天是周六,晚上吃过饭两人就靠坐在一起看电影,进行到片尾的时候叶迎之突然把迟筵抱到自己腿上,轻轻舔着他后颈,时不时用牙叼起那块软肉放在齿间磨一磨,再含一含吮一吮。 迟筵也不知道他老爱咬自己脖子肉是什么毛病,但还觉得被弄得酥酥麻麻的挺舒服的,而且这种亲昵让他从心底觉得暖暖的,很喜欢,就总由着叶迎之,有时候还会特别配合得主动把脖颈送到对方那里。 或者说他喜欢叶迎之这个人,所以无论叶迎之干什么,对他做什么他都喜欢。 叶迎之咬着迟筵后颈磨了半天,放片尾曲的时候才用舌尖推着慢慢放了出来,似是不经意般开口道:“昨天晚上到底梦见什么了,怕成那样。” 迟筵迟疑了一下,没说话,身子却向叶迎之的方向更靠了靠,缩在那里。 叶迎之搂着他吻了吻后颈被他□□红的那块地方,轻声道:“有什么不能和我说的?我是要陪你一辈子的,你总这么做噩梦,怕醒了就折腾着欺负我,我虽然也觉得很可爱,但还是会心疼的。” 这话说的过于肉麻,迟筵却像是被触动了,回过头看向他的眼睛,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其实也想过很多次把当年的事告诉叶迎之,只是那事太过离奇,他一怕叶迎之也会像包括父母在内的所有人一样不相信自己,二来也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倾诉机会。可叶迎之说的没错,他总不能把这件事憋在心里,憋一辈子。 迟筵打定了主意,从叶迎之身上下来滑坐到沙发另一边,坐直了身子,又悄悄扣紧叶迎之右手,才一边回忆着,一边小声讲起当年的事。他没敢直说,起初只是作为“梦”的内容在讲,后来发现叶迎之一直很认真地听着,修长有力的手一直紧握着他的手,就更心安大胆了些。 这些话他讲过很多次,可从没被相信过。到最后,他自己也有些不相信自己了。 等他全部讲完之后叶迎之才开口。他扣着迟筵的手把两人的手一同贴向自己心脏处,轻声带着诱哄意味道:“阿筵,只是梦而已,你为什么这么怕?”讲述那段回忆的时候,迟筵的手一直都是凉的,轻微颤抖着。 因为那些根本不只是梦。 “因为那些不只是梦。”迟筵望着爱人的眼,终于说了出来,同时红了眼眶,“我们当年被困在里面,我就看着他们一个一个,一个一个地死在我面前。还有我表哥,我还记得他当时用力把我推了出去,让我快走,他却一直被困在那里面,再也没出来……” 如同洪水破闸而出一般,说出来之后就再也克制不住多年来压抑的恐惧和悲痛。迟筵红着眼哽咽道:“我放不下,放不下当年的事,放不下我表哥他们。他们都说他们是遇到山崩死了,可我知道根本不是,他们是被困在那个洞穴里面,活生生地被恶灵害死了,出不来了。尸骨不存。” 从某种层面来讲,这些年来当年那个恐惧、不安、却又不被信任只能独自消化一切的少年一直都藏在他的心里,孤独又无力地困守着那段噩梦般的记忆。直到此刻,长大了的迟筵面对着自己同床共枕的爱人时那些被狠狠压在心底多年的梦魇才一股脑地倾泻而出。 叶迎之没有质疑,更没有反驳,只是一直温柔地哄着他,拍顺着他的后背,一遍遍小声念着“没事了”“都已经过去了”“不怕了,有我在呢”等话。 迟筵被他揽着靠在他怀里,情绪慢慢平复下来,只是时不时还小小抽噎一下。 等看他情绪缓和得差不多了,叶迎之就侍候着他洗漱,给他用温毛巾擦眼睛,领他回卧室睡觉,轻柔而耐心地安抚着,一直到迟筵抽着鼻子睡着也没再提这件事。 然而第二天两人吃早点时,早餐桌上叶迎之又主动提起了这个话题。 正在喝豆浆的迟筵手一僵,又把杯子放回到桌上,抬起头看向爱人。 只听叶迎之认真地重复了一遍:“如果放不下的话,不如再回去看看,彻底解开这个心结。” 他弯着眼露出一个微笑,眉眼都柔和无比,盈满了对眼前人的爱意,轻声道:“别怕,这次我陪着你。” 第131章 快递 即使时隔多年,当年的事依然是迟筵挥之不去的梦魇。同时他的心中还有许多难以消解的疑问——那个山洞究竟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如此诡异?那位老妇人所说的“伥鬼会引活人去山里喂邪灵”是什么意思?以及那些模糊又遥远的私语声,“祂要醒了……”洞穴里那些东西所恐惧的“祂”究竟是什么东西,又是怎样恐怖的存在? 最重要的,表哥他们丧命于彼,是会如人们常讲的那样“人死如灯灭”,还是会有更坏的后果? 而自己……真的从那个洞穴里逃出来了吗? 这些年来这些疑问常常困扰着迟筵,让他不得安眠。但是他却没有再去求证的勇气。他有时候宁愿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表哥他们是因为山崩死的,那个洞穴,那些鬼影,还有六顺什么的全部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叶迎之提出这个建议之后迟筵并没有马上答应。 他了解叶迎之,对方宠他、爱他、见不得他受委屈,行动力强,一路走来顺风顺水,一直被人们视作天之骄子,从未受过什么挫折。自己那个样子那么凄惨地向他哭诉在那个洞穴里遭遇的一切,不管是真是假,是真实发生过还是他的幻想,按照叶迎之的一贯作风当然是要尽快把这件事解决,把他从噩梦中拯救出来。 可是这件事不是那么好解决的,那些神鬼之事,非人力所能及。他不能接受更不能承受任何让叶迎之受伤害的风险。 然而叶迎之的行动之迅速是他始料未及的。 实际上因为叶迎之各方面都显得比他成熟,能力也强,在他们这段关系中迟筵大多数时候都处于较为幼弱的受爱护的一方,更因为他性子宽和,对爱人的决定往往不会反对,所以生活中很多事情都是由叶迎之做主。 这次也是一样。叶迎之认识迟筵的上司,那位上司也隐隐知道两人的关系。一个星期后迟筵知道的时候叶迎之已经给两人都请好了年假,并买好了去往桂省的机票。 迟筵第一次难以抑制地和叶迎之大发脾气——叶迎之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根本不像他所相信的那样简单!他宁愿做一辈子的噩梦,一辈子心中难安,也不要让爱人再同他踏上那片土地。他承认,在面对那些未知的妖魔鬼怪时,自己是一个极为怯懦丝毫不敢抗争的人。 叶迎之变着花样地哄他,类似“就当是出去旅游了,我回国后还没去过桂省,我们顺带着去那个地方看一看好不好?”“宝贝别气了,你相信我绝对不会有事的”之类的话说了一箩筐。但迟筵在这件事上出奇地执拗,坚决不肯妥协。 迟筵一开始硬气着不答应的时候叶迎之还能招架,后来迟筵软下来,搂着他特别可怜地趴在他怀里撒娇,小声唤着“迎之”,问“我们不去好不好,请假在家里休息也好啊。我就要在家,你在家陪我”,甚至讨好地舔他亲他,叶迎之就根本抵抗不了,分分钟丢盔卸甲连自己要干什么都忘了,迟筵说什么就是什么,全然没有半点讨价还价的能力。 他总算是明白了人说的枕边风一吹耳根子就发软是怎么回事。迟筵那样央着他,他根本就拒绝不了,只恨不能把这小宝贝哄得舒舒服服妥妥帖帖的。 迟筵盯着叶迎之在网上退了订好的机票,这才安心睡了觉。 然而噩梦并未就此终结。 第二天一早他收到了一封从桂省省会寄来的快递,收件人写着“迟筵”两个字,地址就是他和叶迎之现在住的家的地址。而寄件人一栏处全部都是空的。 迟筵记得自己最近没有从网上买过东西,在桂省也没有什么亲朋好友,拿到快递的一瞬心中不禁泛起了疑惑。事实上在看到桂省时他的心中便“咯噔”一下,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忍着心中隐隐的不安,迟筵用小刀划开了快递纸袋——里面装着两张火车票,实名制,左下角分别印着他和叶迎之的名字和打码的身份证号。是他们假期开始那天开出的车次,起点是他们所在的城市,终点到桂省省会。快递袋里还有两张不记名的大巴车票,到红图村——过了这么些年,红图村已经有直通市内的大巴了。 迟筵一下子瘫坐在了沙发上。 这些年来他心中一直躁动着不安着的那份最深的恐惧终于成真了——他的确从来没能真正从那个洞穴中跑出来过,那些东西不会放过到嘴的血食。而这次甚至搭上了他的爱人。 叶迎之正在卫生间里洗漱,听见响动后匆匆走了出来,看见迟筵失魂落魄般饱受惊吓的模样便心疼地走了过去,把人搂进自己怀里。 他只随意扫了一眼茶几上的快递袋和火车票,就像是已经料到发生了什么事,没再管那些东西甚至没仔细看过那是什么,只悉心哄着自己的爱人:“别怕,没什么可怕的,有我呢。那些东西伤不了我。管他什么东西,咱们去看看就是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轻吻迟筵的额头,眉梢眼角溢满了无法作伪的宠爱与心疼,犹如一个最完美体贴的情人。 迟筵却不知道从哪里突然生出来一股勇气,推开叶迎之站了起来,一把拿过桌子上的两张火车票和长途汽车票,直接连同快递袋一起撕成碎片,扔进垃圾箱里,喉咙动了动,也不看叶迎之,绷着脸似自言自语般道:“我们不会去的。最坏也不过是这样了,不会比去那里下场更糟,我倒要看看它们能怎么样。” 接下来一天迟筵竭力表现得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尽力去忽略自己收到过这样一封诡异的邮件。 然而第二天一早,迟筵又从快递员手里收到了一封一模一样的快递。一切都和他昨天撕掉的那份一模一样,只不过这次的寄件人一栏上多了两个字——王盛。 迟筵记得,那正是他表哥本人的字迹。 他拿着两张车票,说不出话了,甚至无法动作。 看到这个名字这个字迹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不能不去了。那个时候,如果不是王盛拼死拦住那东西,他们两人都得折在那里;更往坏处想,如果王盛把他推到那东西面前顶替自己,也不是没有逃出去的可能,那样活下来的那个人就会变成表哥。可是生死关头,王盛选择的是自己顶住那东西,把他推了出去。 理性上知道不去管,继续缩头乌龟一样藏在自己的安全区内,忽略这件事是最好的选择;感性上却没法再自欺欺人下去——他想回去看看,他得弄明白那个洞穴到底是怎么回事。 迟筵告诉叶迎之自己要回红图村查探当年的情况后叶迎之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简单问了问他为什么突然转变想法,随后就理所当然地表示要陪他一同回去。 迟筵早想到叶迎之绝对不可能让他单独去红图村,因而也没有再多费力气劝阻,只是很平静道:“咱们不能就这么过去,我要做些准备。” 于是接下来几天时间里,叶迎之就看似非常淡定实则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迟筵通过网络和自己现实中的人脉关系联络各种可能联络得上的看起来比较靠谱的高人大师,和他们咨询相关情况,购买各种所谓的能够驱邪除鬼的道具法器。 叶迎之看迟筵又一次准备下单付款时终于忍不住道:“阿筵,虽然你高兴就好,家里钱也够用,但是也不能这么挥霍给这些江湖骗子啊。”你难道忘了根据前几辈子的经验教训,再厉害的高人对我也没用?忘了哥哥上辈子自己就是最厉害的天师?这些抱怨他也只敢在心里过一过,毕竟他也知道,他的阿筵现在是真的都忘了。而这种有苦难言的日子,他也有些坚持不下去了。 他的心中总有一些些微的不安,迫不及待地想让迟筵亲自兑现上次许下的承诺。就像是考生在发榜前的焦灼一样,哪怕自我感觉考得不错不会落榜,可如果不看到确切的结果也总免不了忐忑不安。 迟筵不赞同地看着他:“咱俩都不懂这些东西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哪些到时候能真的管用,只能多备一些,说不定到时候用得上呢。”毕竟没什么东西能比保命更重要。 叶迎之此时不能拿出任何证据来反驳他,只能沉默着任由迟筵买买买。 临出发前一天夜里迟筵告诉他,自己还请了两位有口碑的大师和他们此次同行。 价格不菲,但迟筵认为值得。 叶迎之第一次后悔这辈子为了给迟筵提供安逸的生活条件,给自己按了这么一个年纪轻轻功成名就潇洒多金视金钱如粪土一掷千金只为博爱人一笑的出场身份。如果他穷一点,两人的存款少一点,阿筵应该就请不起电灯泡了。 至少不会请得这么豪气,一请请俩,亮度倍增。 第132章 伥鬼 按照寄来的车票那一班次坐火车到桂省得将近二十个小时,叶迎之果断地让迟筵忘了那两张车票,重新给两人买了机票。 出发那天,直到飞机落地之后迟筵打开手机才收到一个极为不幸的消息——他请的那两位大师不约而同地在出发前接到了一系列凶兆,从而决定推掉这桩生意,并赔付给他违约金。 事到如今,肯定是来不及再请别的人了。即使他再请,别的高人听说这两位大师的表现也未必会愿意跟着来。迟筵咬着下唇,心中的不安越扩越大。正如有未知的力量一直在推动甚至说逼迫他和叶迎之踏上这次旅程一样,很明显也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在阻止其他人和他们一起同行。 他犹豫地看向叶迎之:“迎之,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叶迎之搂着他向机场外面走:“来都来了,咱们至少也得玩一玩才能回去吧?” 他指了指自己身后背着的大包:“再说了,那两个人不来也没关系,咱们还有这么多东西呢。不是知根知底的人,关键时候未必会护着咱们,说不定为自保还会害其他人,不来也好。” 迟筵略略想了一下,觉得叶迎之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迟筵陪着叶迎之又把当年他们游玩过的景点逛了一遍,最终回到省会。这期间他也被叶迎之说动了,决定去红图村看一眼——去红图村又不等于进山,红图村毕竟还有不少村民,应该不会出问题,说不定还能发现些蛛丝马迹的线索。只要不进山,应该就没有问题。 就像当年那位被村人称为“疯婆子”的老妇人,迟筵觉得她就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信息。而村子里像她这样的人说不定不止一个。那样即使只从这些人身上他们也能挖掘到不少信息。 村子里第一家正在办白事。 不大的屋子里设着一个简陋的灵堂,摆着简单的应季水果,偶尔有村人停下来站在门口看一看。 在迟筵印象中这是那位老妇人的住处,因为正好是村口第一家,房子又比其他村人的都破旧,所以印象格外深刻。他拦住了一位看上去比较面善的中年妇人,问道:“大娘,向您打听一下,这是谁家在办事?我记得这屋子里以前住着一位婆婆,那位婆婆现在怎么样了?” “就是她家。”妇人点头道,“人是前两天才没的。” 她看迟筵外表干净漂亮,令人心生好感,自己又正闲着没什么要紧事,见迟筵感兴趣,索性招手把他领到一旁,把自己知道的相关情况全讲给他。 原来老妇人丈夫早逝,也没有留下子女,所以多年来一直一个人孤零零地过,身边称得上亲人的只有她丈夫的弟弟一家。但弟弟弟媳并不怎么和她来往,也不管她,她去世后弟弟家的儿子也就是她的侄子才简单料理了后事,村里人背地都说那个侄子之所以愿意这么做图的还是她名下两块地还有那个破房子。 迟筵听了很是唏嘘,含糊说自己当年旅游时来过红图村,老妇人帮过他的忙,再次过来本来想探望一下,没想到人已经没了。 村里人对于当年那件事可能还有些印象,但那时候迟筵刚高中毕业,稚气未脱,穿着打扮等各方面看起来都像是一个没离开过家的半大孩子。而如今他工作多年,外表气质和那时候比又有了很大的差别,村里人即使有人依稀觉得面熟,也认不出来他。 因为已经到了家门口,迟筵便让叶迎之在外面等他,打算独自进去祭拜那名老妇人一下。他们家乡那边对这种红白事有讲究,叶迎之和老妇人毫无渊源也无交集,如果没有办事人家的子侄领着,是不方便贸然去祭拜的。 没想到这时候灵堂中已经站着两个人。一个是花甲之年的老人,穿着一套清凉透气质地柔软的黑色唐装样式的衣服;另一个看上去像是老人的助手,穿着一套黑色西装,一直恭敬地在他身后站着。这两人都穿着讲究体面,和这个稍显闭塞落后的村子显得格格不入,但老人却浑然不觉,只泰然自若地祭奠着亡人,面容上露出深切的悲伤。迟筵的到来也没有引起他们过多的关注。 迟筵不知道这两人是什么身份又和那老妇人是什么关系,也没惊扰对方,只自行在灵前拜了拜,默默在心中感谢老妇人当年告诉他“伥鬼”这一信息。 拜完之后他转过身去正想离开,只见自己身后三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个年轻人。年轻人穿着一件有些老式的黑色卫衣,一条普通的牛仔裤,戴着深蓝色鸭舌帽,背着一个书包,看上去像是一个学生。 见他回过身来,那人主动向他搭话道:“想进山吗?”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好像不经常说话一样,听起来不好听。迟筵微微蹙起眉,他觉得这嗓音有些熟悉。 事实上这个年轻人整个人都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迟筵率先想到了他为什么觉得那个嗓音熟悉。因为当年六顺也是用这样好似砂纸打磨一样的粗粝嘶哑的嗓音说话的,王盛当时觉得他声音不太对,还问过对方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六顺解释说是小时候嗓子被伤过。 当年的记忆瞬间回笼,迟筵一下子就想起了自己在哪里见过年轻人了——这身打扮,分明和当年的程涛一模一样。 迟筵愣在了那里,那个名字堵在嗓子眼里,却吐不出来,只觉得浑身发冷。他努力想看清楚这年轻人的脸,却觉得仿佛有一层雾气伏在对方的脸上,让他始终看不清对方的长相,却下意识地忽略了这一点。 当年也是一样,他被救出来后起初还有人问他那个“六顺”的长相,他努力去回忆,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记得或者说不曾注意过六顺的样子。 这时候和程涛打扮一样的年轻人又问了一遍:“要进山吗?山里风景很好。” 鬼使神差的,迟筵没等对方再说别的,直接答了一句:“要。” 对方点了点头:“明天早晨,我在你们住的地方等你们。” 那个东西很快就从视野中消失了。迟筵只觉得浑身脱力一般,从脊柱上冒出的冷汗几乎浸透了整面衬衫后襟。 那个老人却在这时转过身来看向迟筵,道:“你刚才不该答应它的,我没看错的话,那东西不是人,是只伥鬼。” 迟筵倏地看向老人,脸上浮现出痛苦和后悔之色。他抚着额角道:“我知道,但我刚才就是没法拒绝……我以前来过这里,我的同伴都遇害了,只有我活了下来,刚才那只伥鬼的样子和我当年遇害的同伴之一一模一样。所以那时候我就像中邪一样,忍不住就答应了。” 从老人一眼就能窥破那东西的身份,并且好像和那位老婆婆关系匪浅这两点来看,迟筵判断对方应该也懂得一些这方面的东西,说不定能帮他解决目前的困境,所以也是有意借此机会把自己的问题讲给对方听。 他说的颠三倒四,老人却表现出了十足的耐心:“没关系,小伙子,你慢慢讲。或者不如你先告诉我,你和秀云是什么关系,你不像是这里的人,为什么要来这里祭拜她。” 迟筵并不知道“秀云”是谁,但也猜到应该是那位老妇人的名字。他也没隐瞒,也没添油加醋,只是照实把当年的事、自己又回来这里的原因及老妇人对他的那句提点全部讲给老人。 老人听后连连点头,又主动给迟筵讲起了自己的故事。人老了之后往往喜欢向后辈回忆、倾诉自己经历过的生活,这位老人显然也不例外。 原来这位叫秀云的老妇人的父亲在他的年代是当地一位很有名的阴阳先生,这位老人是一个孤儿,被阴阳先生收到膝下做徒弟,从小抚养长大。因此他和秀云也是一同长大的,情同亲兄妹。 后来政/治浩劫,这位老人当时才十七岁,在苗头刚有些不对的时候就跟随自己的朋友跑走了,而阴阳先生作为封建迷信的代表当然在当地受到了严酷的□□,后来不堪忍受夫妻双双自杀。秀云那时才十四五岁,目睹双亲自杀受到了刺激,从此精神方面出现了一些问题。 老人当时跟着朋友去了现在的特别行政区,他很聪明,凭借从阴阳先生处学到的本事很快在当地大受欢迎,不仅发了财而且很受尊敬。但他一直挂心着师父一家,情势变好后便开始托人打听阴阳先生一家的事情,想把师父一家接到自己身边,却只得到师父师母已经遇难,小师妹秀云精神受到刺激,而后不知所踪的噩耗。 这几十年里他一直没放弃过追查秀云的下落,直到最近才得到秀云后来是嫁到红图村的确切消息,便马上赶了过来,但却没来得及见到自己师妹最后一面。 迟筵听完后劝老人节哀顺变,没想到老人主动提出道:“谢谢你愿意过来送秀云最后一程,我见到你也是缘分。这样吧小伙子,我明天陪你一起进山,只要跟着那伥鬼找到山洞,在洞外我就能试着把你表哥他们超度了,算作对你来送秀云的答谢。只是有一点要切记,无论那伥鬼说什么,千万不要走进洞穴里面。” 第133章 中邪 第133章 中邪 迟筵从灵堂中出来,向叶迎之讲了伥鬼和老先生的事, 并表明老先生和他的助手明天早晨会一同跟随他们进山。 老先生说为了避免打草惊蛇, 不能让伥鬼发现他们二人的存在,所以他们会隔一段距离跟在后面, 并用法器遮掩两人的气息。 迟筵也同时把老先生告诉自己的注意事项转告给了叶迎之。 迟筵到现在也看不透自己的爱人对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到底抱着怎样的态度。他既没有像从前那些人一样怀疑自己的话,说类似这些都是不存在的, 一定是你自己吓自己之类的话;也没有大惊失色惶然失措,而是一直很冷静地安慰着自己, 劝说并支持自己亲自回到这里尽可能地查明一切。 这次叶迎之也依然淡定, 对伥鬼和那位老先生的出现都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揽着他的肩头温和地微笑道:“我们去一趟就是, 要真能了结你的心事就太好了。”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那伥鬼果然出现在旅馆里,叫迟筵和叶迎之上路。 过了这么些年,红图村里还是只有一间旅店,老先生和助手自然和迟筵他们住在一起,房间也相隔不远。上路前迟筵给老先生发了消息,老先生和助手两人早已整装待发, 接到消息后便悄悄跟在他们后面,始终保持他们在自己视线范围内。 峡谷中起了薄薄的雾, 和迟筵高三毕业那年一样,进入山地峡谷地带不久后手机就失去了信号。 迟筵来前特意准备了充分的适合长时间野外生存的食物和水以及照明设备,另有他之前买来的那些法器, 全部平均放在两个大登山包里。他做的是最坏的打算,也是更科学合理的安排,这样即使万一他和叶迎之因故分开了,两人还都有能生存下去的物资支持。 可叶迎之偏偏在这点上感性得要命,非要把重的东西都背在自己身上,只给迟筵包里留一些分量轻的食物和不知道有没有用的纸制符咒。迟筵和他理论,他就贴上去吻他,完全的不讲理。 出发之后,迟筵已经知道前面带路那东西是伥鬼,即使有六顺的经历知道它可能只是要把他们引到某个洞穴之中,而不会在半路上加害他们,他也不敢离那东西太近;这回这只形似程涛的伥鬼也和当年的六顺不同,并没有主动靠近他们,反而躲开他们一些,只是独自默默在前面引路,正合了迟筵的意。 老先生和助手同样错开了迟筵他们一段距离,峡谷之中极为空旷,薄雾遮掩下,竟像是只有他们两个人一样。 叶迎之突然悄悄伸出手用力地握住了迟筵的手:“所以说你在担心什么,把包里东西分出来还和我闹腾。我们就这样牵着彼此,怎么会丢呢。” 说完这句话,他握着迟筵的手又紧了紧,径自看着眼前的路,目光悠远,仿佛落在了世界的尽头,落在耳边的声音却极尽温柔,简直要把迟筵整个儿包起来:“就算你丢了,我也会很快找着你的。” 他这个样子,好像漫不经心地说着这种话,迟筵只觉得心里暖融融的,就像一颗心变成了巧克力做的,偏偏还被人捂在手心里一样,几乎要化开。连叶迎之先前乱分背包里的物资的事也舍不得和他计较,故意板着脸嘟囔道:“你怎么就这么自信,你又不是神。” 叶迎之也板着脸转过头来教训他:“别信这些迷信,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神。” 两人这样牵着手,彼此依靠喁喁私语着,说着或漫无边际或无聊透顶或腻歪肉麻的话,一时只觉得快活无比,不仅把伥鬼和老先生等都抛在了脑后,甚至快要把是来干什么的都忘了。 引路的伥鬼时不时要停下来等着他们,后面的老先生远远瞪着两人的背影,也没什么办法,还是得在后面跟着。 即使这样他们的行程也比迟筵跟着王盛他们时快了很多,看起来伥鬼一直领着他们沿着峡谷中的大路走,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就将他们领到了一个很偏僻的洞穴前。 老先生原本就没打算放过这伥鬼,只打算利用它找到迟筵描述中的洞穴所在。因为今天放它走了,它日后可能就会再出现迷惑陷害其他不知情的路人。 是以一看到了地头,老先生和他的助手就迅速上前,用几根准备好的浸着雄鸡血的红绳将伥鬼困在当地。伥鬼本身的力量并不强,只是有人形,能迷惑人,以此为着邪灵恶鬼引来血食,帮那些东西害人,被老先生困住并贴上驱邪的符咒后很快就扭曲哀嚎着消散了。 迟筵虽然看不清那伥鬼的脸,但对方周身打扮都像极了当年的程涛,看到对方就这样消失得干干净净,他心中还是觉得极为难受不适,心脏像被保鲜膜包住裹紧一样。这时叶迎之穿过他的指间牢牢扣住了他的手,无声地按了按。 迟筵转过头去看他,叶迎之依然是那副温和淡然的模样,却看得迟筵的心也跟着舒缓平静下去。 之后老先生知会了迟筵一声,便开始做法尝试超度王盛和其他三人。 老人家先在助手的帮助下跪坐在地上画了一个法阵,又在几个关键位置点上香烛贴上符纸,接着便盘膝坐在法阵之前,阖上眼睛,开始嘴中念念有词地做起法来。 迟筵对这一套施法流程全然看不懂,只是觉得神秘又有些隐约的熟悉,但想不起来自己还在哪里见过别人施法。这些念头不过一闪而过,心中更多的则是对老先生的感谢。姑且不论这次施法能否有效,老爷子一大把年纪,和他素昧平生,只因为他正巧去祭拜了那位婆婆就愿意不辞辛苦地和他跑这一趟,单这份情迟筵心中就很是感激了。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老先生睁开眼睛,重新站了起来,对迟筵点了点头:“我已经做完法了,现在只差最后一步,你表哥的尸骨还在你上次出来的那个地方,只要你把他的尸骸带出来葬了就可以了。否则他还会不得安宁的。” 闻言迟筵心中不由生出一丝不解,迟疑道:“……您昨天不是告诉我不论伥鬼说什么都不要进山洞么?怎么现在又让我进去,会不会有危险?” 老先生摇了摇头:“此一时彼一时。你按照我说的去做就可以,我已经做过法了,不会有什么危险。” 迟疑还是有些不安:“我还记得上次来的时候,总听见里面有许多声音小声念着‘祂要醒了’这种话,听着总感觉浑身发毛,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老先生转向了面前的洞穴,指着道:“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这里面有一个阴极,汇聚着这世界上至阴至邪之气,那些魑魅魍魉受到这股阴邪之气的吸引便会聚集于此,并以这洞穴作为凭依。久而久之这个地方本身也会滋生这些邪怪。所以你说你在这里面看见那些害人的东西,遇见那些诡异的事都不奇怪,甚至你上次看到的听到的也只是冰山一角,这里面所藏的鬼祟肯定远不止那些。但与此同时,那个阴极本身可能会具化成一个至邪的邪灵,即便是‘那些东西’也会对其感到畏惧,你所听到的‘祂’可能就指的是这个邪灵,不过邪灵一直处于沉睡之中,那些东西才敢那么猖獗,它们察觉到邪灵将醒,自然会不安。” 听老先生这么一说,自己之前所接触的只是“冰山一角”,里面还有让那些东西都畏惧的邪灵,迟筵心中更是打鼓,望向黑魆魆的洞口的目光越发犹豫。 老先生见状从自己包中取了三根香出来:“你要还是害怕,就点上这香。这是引路驱魔香,只要你在三根香燃尽前出来,就一定没问题。” 那香很粗,也比较长,而且制作材质特殊,一根一根的燃,三根燃尽大概要一天一夜的时间。迟筵根据记忆算了算时间,觉得这时间足够用,又想起表哥当年推他那一把和那声仓促之中的“快走”,终是下定了决心,小声对叶迎之道:“迎之,我自己进去吧。取完表哥的尸骨我很快就出来。你也听见老先生的话了,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叶迎之淡淡看着他没应声,紧紧握着他的手却半点没松开。 迟筵看着爱人愣神片刻,最终低下头,也牢牢回握住对方的手。 老先生见迟筵已经决定进去,便道:“老头子年纪大了,实在是支撑不住,就不陪你们进去也不等你们了,先回客栈歇着。” 迟筵自然没有异议,恭敬地和老先生告了别。四人就此分开,迟筵和叶迎之向洞口走去,老先生则在助手陪同下原路返回。 走出一段路后,老先生突然扭过头来有些疑惑地看向自己的助手:“那两个小伙子呢?怎么没跟上来?还是已经走到咱们前面了?” 助手顿时停下脚步,惊讶地看向老爷子:“是您刚才让那个年轻人进洞穴里给他表哥收尸骨的。您还对着那个洞穴讲了什么阴极、邪灵之类的东西,最后看见那个年轻人不敢进去,还把您随身带着的特制安神香说成是引路驱魔香给了他。” “胡说!”老先生闻言顿时斥道,“我刚才分明已经成功做法把那年轻人的表哥超度走了,只是对另三个人的魂魄无能为力。想告诉那年轻人事已经了了,现在午时已过,阴气上升,还是赶紧离开的好,以后也不要再回来了。我怎么可能会说你说的那些话。你刚才是中邪了不成?” 助手心里很委屈,但老爷子年纪越大越不讲理,他也没什么办法。委屈之余,也有一层凉意上涌——如果刚才煞有介事地说那些话的不是他们老爷子,那会是谁?或者说谁借着他们老爷子说了那番话? 反倒是老先生说完这些话后自己愣住了。他突然意识到,他想说的那些话,并没有真的说出口过。他对于方才的一段记忆是一片空白的,再向上追溯只能追溯到做法完成的时候。他睁开眼睛从地上站起来,看见一直跟在姓迟的小伙子身边的那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向他点了点头,沉黑的眼睛看过来,温雅地笑了一下。 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恐怕自己才是方才真的中邪的那个人。 第134章 原路返回 第134章 原路返回 老先生意识到不对,领着助手迅速回返, 但无论如何都再找不到通往那个洞穴的路。 约二十分钟后老人停下来, 坐在路边一块大石上,抹了抹汗, 问助手道:“我那个时候都说了些什么话?你再复述一遍。” 助手记忆力还很不错,把那些话基本按原样一五一十重讲了一遍。 老爷子听完后一时没有说话, 半晌才叹了口气,脸上的神色有些复杂:“没想到我一直看走眼了, 只顾着提防那只伥鬼……真正最可怕的, 应该是他身边那个吧。” 助手闻言有些不解:“您是说那个挺高挺俊的年轻人?不会吧?那是个人啊,和那个姓迟的小伙子看上去关系很亲密。” 老人抬起头, 用浑浊而饱经沧桑的黑色眼睛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这样的才最可怕。” 助手莫名觉得心中一凉:“……那您说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老人摇摇头从石头上站起来,眼中流露出无力和悲哀:“先回去,我再找找朋友想想办法。能救就尽力救。”话中未尽的意思却是,如果无力回天,也无可奈何。 那东西处心积虑想把那个年轻人诱进洞中,不生吞活剥就算不错,哪里可能会毫发无伤地好好将人放出来? 迟筵却对外间种种浑然不知。 他小心翼翼地同叶迎之一同进去, 这次洞门却没像上次一样立马封上。望着大开的洞口,迟筵心中稍安, 却还是拿出手机对着石壁拍了一张照片。 他记得当年从李锋凯拍的照片中就能看到影影绰绰窥伺在四周的鬼影。 照片拍好了,然而里面只有光秃秃的石壁,就像他以前去过的那些作为景点的溶洞一样, 只是少了些五光十色的灯光装饰,却没有什么鬼影。 叶迎之站在他身边笑他:“都说了没问题了,快点走吧。” 迟筵点点头,拉上叶迎之的手,相携前行。 他看不见,在他们走出没多久之后那个入口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整个洞穴其实是一个闭环,没有入口,也没有出口。所有生灵,有来无回。 几年前的他是唯一的一个例外。 洞穴里很是干净,阴凉,还带着些微潮湿的水汽。平时在家时不觉得,出来后才能体会到叶迎之体力确实非常好,而且很适合野外生存,攀爬跳跃能力都很强,走在昏黑的洞穴之中也步履平稳,还能分出很大一部分注意力来照拂迟筵。 两人走了一个多小时,迟筵的心渐渐提了起来,他记得上次大概走了这么长时间后,再往前一些会出现一个水潭,程涛就是在那里落水,然后那个东西混入他们的队伍,给他们指了通向左边的岔路。 想到这里他握紧了叶迎之的手,小声提醒道:“小心点,看脚下的路。” 可这次的情况和上次并不相同,他和叶迎之走了很长时间,都没有看到岔路或是水潭之类的路标。洞里很昏暗,四周都是千篇一律的石壁石岩,那年赶路时迟筵也只是跟随着手电筒的微光闷头向前走,并没有向两边多看,加上时隔多年记忆模糊,这一次他甚至难以判断这条路是否是自己走过的那条路。 更为棘手的是进入洞穴没多久,两人的手机就全部黑屏了,只能靠叶迎之手里点燃的香来估算过去的时间。 洞中空旷而静谧,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在其中回响。第一根香渐渐燃至了尽头,叶迎之点燃了第二根香,迟筵心中的不安也越扩越大。 他已经有些走不动了,很困,头脑发蒙,握着叶迎之的手力道越来越轻,但一直强撑着没说。 这也不能怪他,他这天早晨六点就起床准备进山,到现在外面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而其中几乎没有歇息的时间,对于一个日常疏于锻炼的普通上班族而言,这实在是不小的挑战。 叶迎之发现他的异状,扶着他到一面干净的石壁前坐下:“困了就先睡一会儿,休息一下再继续走。” 不安和焦灼依然萦绕在迟筵心中,挥之不去,但他现在实在是没有力气来抵抗这一充满诱惑的提议,于是向叶迎之怀里缩了缩,小声嘟囔着:“我就眯一会儿,一会儿咱们就继续走……”他在害怕。他好怕和叶迎之这样困死在这个山洞中,再也出不去。可是他们一路行来明明一条岔路都没有,没有走错路的道理。 实在不行就原路返回。 迟筵承认自己是一个自私的人——没有什么东西比叶迎之更重要了,活人、死人、这世间的一切全都比不上叶迎之的健康平安。他们还有两炷香,原路返回应该是够的。 迟筵体力和精力消耗太过,一闭上眼就进入了梦乡。 他恍惚中来到了一个泳池边上,泳池里有很多人在游泳,可是随着他的走近,泳池中的人越来越少,最终只剩下一个人。随着哗哗的水声,仅剩的一个人慢慢游到了他的面前,从水中探出了头。 是他熟悉的人,刘雨。 迟筵还记得这个外表清丽性子柔和,差点成为他嫂子的女生,很自然地在泳池边蹲了下来,对面前的女子道:“小雨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我哥呢?” 女子静静看着他:“你哥已经被送走了。” 迟筵“唔”了一声,总觉得有些不对,但在梦境中又说不上究竟是哪里不对,下意识问道:“那小雨姐你怎么办?” “我也该往生去了。没害过人的,‘祂’都让我们去往生。” 迟筵还没反应过来“没害过人”究竟是什么意思,就听刘雨的语气中却突然多了几分急躁,急切道:“小筵,我来是想告诉你,你小心一点,小心你身边那个男人,他不是人……” 水波旋转,整个泳池突然倾覆过来,巨大的无边无际的水浪向迟筵的方向席卷而来。 迟筵惊呼一声,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身边人温柔地拥着他,左手轻轻拍抚他的后背,右手探上他的额头:“醒了吗?梦见什么了?吓得一头汗。” 梦见什么了?刘雨的脸一下子浮现在迟筵面前。梦醒之后他瞬间就意识到究竟是哪里不对了——刘雨是早就死了的人,就被害死在这洞里的人。 冷意窜上脊背,迟筵上身轻轻战栗起来,潜意识地挨近了叶迎之,同一时间想起刘雨在梦中最后说的那句话——“你小心一点,小心你身边那个男人,他不是人……” 他身边的男人?迟筵刹那间有些微的茫然。那就只有叶迎之了。可叶迎之怎么会不是人,他又怎么会做这样一个诡异的梦? 迟筵定了定神,小声把梦里的情景讲给叶迎之听。黑暗中叶迎之一直安静地听着,黑色的眼睛沉沉看着他,左手隔着衣服搂着他,轻柔而缓慢地一寸寸抚摸着他的背,动作闲适得犹如抱着爱人躺在自家床上。 听完之后男人才倾身过来安抚地亲了亲他的眼皮,柔声道:“是你太紧张了才会做这种怪梦,别害怕。” 他倾身过来的时候,迟筵看见了燃着的那根香——已经烧到尾部,很快就要燃尽了。 他这一觉竟然睡了这么久,连第二根香都要烧完了。 迟筵顾不得追问叶迎之为什么不把他及时叫醒,立刻就爬了起来,拉着爱人道:“迎之,我们不往里走了,情况不对,我们现在就出去,原路返回。”他们走到这里用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如果加紧步伐,应该能赶在最后一炷香烧完之前赶回洞口。 叶迎之没有反对,一边安慰着他一边领他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同样因为黑暗、相似的环境以及来时并未注意周围的景象,迟筵这次也没有发现,即使方向相同,他们正在走的路和来时不是同一条路。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越往前走,四周的黑暗就越发浓重,似乎要将人包裹吞噬一样,手电筒的光芒能穿透的空间愈发有限。空气中的凉意也越来越盛,那种寒凉不是生活中入秋时天气转凉气温下降那种凉,而是往人骨子里钻的冷,裹紧了衣服也没什么效果。 两人的东西已经消耗了不少,叶迎之索性停下来把迟筵包中有用的东西都转移到自己背包里,把迟筵的包扔在地上,然后伸出手搂着他继续向前走。 被叶迎之圈住之后那股冷意就消退了许多,迟筵盯着自己手上仅剩的半根香,加快了步伐。 手里的香越来越短,他估摸着走过的路程,稍稍放慢了步伐,不再吝啬,拿出另一把手电筒装上电池后照向左右,试图找到他们来时的洞口。外面现在是白天,从洞口处应该会有自然光照进来,按理来说不会太难找。 迟筵就这样一边向前走着一边寻找出口,突然之间停下了脚步,愣住了。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圆形石厅,手电的光穿过石厅中央打到对面的石壁上,映出小小的跳跃着的椭圆形光斑。 他们面前的是一条死路。 只剩下一个尾巴的香掉在地上,缓缓熄灭了。 迟筵望向自己的爱人,怯怯地唤着:“叶迎之……”前所未有的恐慌牢牢撅住了他的心脏,让他不知所措。心中一个微弱的声音喃喃说着,他们可能真的要被困在这里了,他们出不去了。 他和叶迎之,可能都会死在这里。 这个时候投向自己的爱人简直是他的本能。 男人却依然平静地看着他,仿佛对他们当下的处境一无所觉。叶迎之轻轻应了一声,走到他面前面对着他若无其事般柔声道:“我在这里。怎么了?” 望着那双熟悉的深不见底的黑色眸子,迟筵第一次因此感受到了恐惧而非安慰,由内而外的恐惧。 他不由自主地微微向后退了一步,男人却在这时候俯下身,以不容抗拒的姿势把他完全抱入怀里,伏在他耳边低叹道:“我的阿筵宝贝。到底怎么了?” 第135章 回忆 第六卷:轮回终:永恒 第135章 回忆 手中的手电筒掉到了地上,滚到了一旁, 在地上晕出一块不大的光圈。 四周一下子变得更加黑暗。迟筵在叶迎之怀中缩成一团, 一瞬间动也不敢动。 他试探着,小声叫爱人的名字:“……迎之, 叶迎之……你别吓我……”在空旷的石厅之中,他的声音越发显得细弱无助。 叶迎之轻吻着他的耳廓:“不吓你。” 掌下温热的身躯在他怀中轻微颤抖着, 就像某种被他捕捉到掌心里的可怜的小动物,叶迎之甚至能听到爱人不可自抑地从嗓子眼里发出的呜咽声。 怕成这样, 两只手却还是抵着他的胸膛, 也不懂得逃跑,好似依赖着猎人的小羔羊, 完全是任人宰割的样子。 叶迎之一下子觉得情难自抑起来,沿着爱人的耳廓细密地向下吻去,一直沿着脖颈吻到对方锁骨处才略略停了下来,轻喘了一口气。 因为迟筵哭了。 他的视线在黑暗中也不受影响,可以清楚地看到爱人紧紧闭着眼睛,抿着唇,睫毛颤抖着挂着水珠的惶恐模样。 迟筵什么样子他都喜欢,但可能真的是本质作祟, 他不可否认自己确实爱看小宝贝这样被他揉捏在手里,无助又乖顺依赖的样子。心疼而又心头火热。想好好哄他开开心心的, 别这么难过;又忍不住偷偷想欺负他更多一些,逼着他露出所有鲜嫩甜美的内里。 真想现在就连皮带骨地吃了他。脑海中不由自主的回想起迟筵主动侍候他的模样,柔软的被欺负到哭也不躲乖乖承受的模样, 亲昵地耍赖地叫他迎之的模样……呼吸变得越发难耐起来。 那是他捧在心尖上的宝贝。一举一动都拨动他的心弦,让他魂牵梦绕,不能自已。 我可真是坏透了。 叶迎之无声地叹息着,低下头轻柔地吮走迟筵左右睫毛上的泪珠,又说了一遍:“不吓你。” 然而这句话却像打破了什么一样,迟筵突然哽咽着张开手臂紧紧抱住了他,偎依进他怀里,唤他的名字:“叶迎之……” 他怕他,却又直觉地认定这就是自己的爱人。抱住了就不愿意放开。 他能察觉到叶迎之有些不对的地方,但在这样神经饱受压迫的环境下却一时理不出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只能小声叫着对方的名字。 “叶迎之……”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 他这一抱抱得叶迎之心都要化开了,心间满满都是无奈和心疼。 自从明了情爱之后,他是真的拿迟筵一点办法都没有。 只能回抱住爱人,轻轻吻他眼皮眼睑:“阿筵,宝贝,睁开眼,睁眼看看我。我陪着你呢。别怕。” 迟筵在他的声音中慢慢睁开湿漉漉的眼睛,看向他:“叶迎之……你怎么……你刚才……” 他想问叶迎之为什么刚才的样子那么吓人,为什么会反应那么奇怪,但他睁开眼后突然问不出来了。 石厅中不知何时亮了起来,却看不出光源是从何处发出的,叶迎之站在他的面前,他的身后是一条纯黑色的不知会通向哪里的通道。迟筵隐隐觉得,通道的彼岸有什么牵引着他,熟悉、温暖、甜蜜……又无望。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叶迎之已经先行向前伸手蒙住了他的眼睛,低声道:“阿筵,别怕,只是我们该回家了。你答应过陪我的。别怕,很快,用不了多长时间你就能想起来了。到时候我会告诉你我为什么一定要带你来这里……” 想起有关于我们的全部记忆。 迟筵忽然被他遮住了眼睛,眼前一片黑暗,下意识地茫然无措地抓住了对方的手臂。 然而下一秒,只觉天旋地转,意识瞬间剥离。 …… 宇宙洪荒,永恒尽头,生死轮回……我究竟,在哪里见过你? ****** 研究生一年级的暑假里迟筵接了一项差事——送村支书的夫人去山里见村支书。 事情是这样的:迟筵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严竹在大学毕业后选调去滇西南一个偏远山村去当村支书,并在毕业前夕和自己同班的女友韩菲雪领了证。而韩菲雪则选择毕业后继续读研,就此小夫妻俩开始了分居生活。 迟筵自己连恋爱都没谈过,自然不懂人家夫妻间的事情。但他也继续读研,而且因为同校同专业正好还和韩菲雪一个班,研一暑假的时候他打算去探望一下据说生活很艰苦的严支书,严夫人则理所当然地要去探望自己的丈夫,严竹在的那个村子藏在大山里面,交通也不方便,女孩子一个人不太安全,所以他就顺带接下了护送韩菲雪去见严竹的任务。 他这番举动当然很够义气,但几经周转终于到了严竹所在的令三村后迟筵才有了两个切身的体会:一是村里的条件确实艰苦,二是他确实挺多余的。这两点突出体现在住宿问题上。 村里根本没有旅馆。严支书自己住的屋子只有一间房,房里只有一张单人床,当然是他们夫妻挤在一起睡。迟筵就没有着落。最后严竹把他安排到村里张老汉家去借住。 张老汉家儿子媳妇都外出务工了,家里只有他和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孙女在,正好有空着的屋子。韩菲雪打算在这里陪严竹一假期,迟筵则打算看看兄弟待两天就走,村里生活条件本来就不好,不过是将就一晚上,当然没什么可挑剔的。 迟筵本来就觉浅,刚到新的环境也不适应,加上夏天屋子里面热,还有蚊子搅得人不得安宁,晚上躺在床上两三个小时也没能睡着,索性爬起来准备去方便一下再回来。 张老汉家没有厕所,要方便必须得去村口的公厕。因为不适应,迟筵睡觉的时候也没脱衣服,起身拉开门锁推门就出去了。 从公厕出来后迟筵看见前边草丛堆里趴着一个熟悉的小身影,眯起眼睛仔细一看是张老汉家孙女小杏。小姑娘在那里蹲着,好像在逮蛐蛐。 张老汉老伴没了,家里就他一个人,不仅半聋还瞎了一只眼,照看这小孙女难免有照顾不到的地方,竟然让小女孩大半夜的自己溜出来玩。小杏也不懂得害怕,看见蛐蛐跑了,跟着就向村外跑了出去。 迟筵怕小姑娘出什么意外,跟着就追了过去。但他有轻微的近视,出来时没戴眼镜,村里为省电晚上都不亮灯,连照明的东西都没有,土路坑坑洼洼的还有不少大大小小的石头,并不好走,迟筵没走两步差点就被脚下一块石头绊倒,之后不得不更加小心,借着微弱的月色眯着眼睛看路,也不敢快跑,一时间竟然追不上小杏。 突然间,小姑娘定在村外一个山坳边上,不再接着跑了。迟筵松了口气,刚想着这小丫头终于停下了,追上去一看,自己也愣住了。 山坳那里站着约十个人,全部都是成年男子,他们手里拿着各色工具,正聚在一起小声商量着什么。迟筵隐约看见两个人手里拿着枪。 小杏人小还没引起他们的注意,迟筵过来的动静却引得两个人转头向这边看过来。 迟筵下意识觉得对方来者不善,一把捞起小杏就往村子里的方向跑。但他一个成年人,一跑起来马上就被发现了,三个人马上向他追了过来。 迟筵本身不擅长跑步,近视又抱着一个小孩子,很快就被对方追了上来。他不知道对方什么来路,村子里人不多,大多都是老弱妇孺,青壮年多数出去务工了,是以也不敢贸然呼救,他知道自己目标大,可能跑不掉了,但小杏人小,有他作掩护没准还能顺利跑回家。就边跑边在小女孩耳边小声叮嘱道:“叔叔放下你你就赶紧往家里跑,让爷爷去找严叔叔。” 他不确定小孩儿等懂多少,但至少应该懂得“往家跑”。 说罢他接着一弯腰的功夫,把小杏放到了地上。小女孩果然迅速向村里的方向跑去。几乎与此同时后面的追兵也已经追到,两人直接一左一右将迟筵按在地上。 那群人看上去是一伙盗墓贼。 他们最终没有直接做掉迟筵,而是在商量之后把他捆着带到了地下。 迟筵也不清楚其中的原因,也许是他们有讲究,下墓之前害人性命不吉利;也许是怕他的尸首被发现引来麻烦;也许是想留着他当人质。但活着总比死了强,迟筵庆幸自己逃过一劫,暗自期盼着严竹能找到办法及时救自己一命。 而如果不是亲眼得见,迟筵也难以相信偏远落后的令三村所依靠的这座山下埋藏着这样一处恢弘的文明。 他们从山坳中一个打好的盗洞顺下去,所处位置是一个石砌的甬道,甬道尽头是一扇石刻大门。门上装饰着古朴而奇异的纹样。这些纹样和传统中原地区古代墓葬的装饰纹样有着很大差别,所选取的意象不是神兽飞禽吉祥花朵,而是看上去有些邪异的东西。 比如门上盘旋着七条多头蛇,这七条多头蛇组成了一个形似人的笑脸的图案;在这张“人脸”的“鼻子”的位置,刻绘着一只三足笑面鸡——虽然是鸡头,却可以让人感觉到鸡是在笑,甚至露出了喙中整齐排列的尖牙——这显然和现实大相径庭。鸡的三根爪子下面则踩着四个蛇一样扭曲成一团的人。那些人的姿势看上去很痛苦,但奇异的是,仔细看他们的脸部,他们也都是笑着的。 那些人用一些方法打开门后,迟筵就被胁迫着同他们一起进入地宫。 地宫建造得庄严巍峨,装饰精美,华丽之中却透着丝丝诡异,一些青铜样式的物品和装饰形似三星堆的出土文物,但也有着不小的差异。比起迟筵在博物馆见到的那些文物,这里的物品保存更完整,制作也更加精致,纹饰雕琢都充满了大胆的想象。选取的意象和给人的感觉和门上的时刻类似,有那种多头蛇、笑面鸡,还有鱼首人身的半鱼人。鱼人也同三足鸡一样,明明是鱼头,却露出类人的笑容,隐隐可以看到其中整齐细密的尖牙。 迟筵还注意到一件事情。在这些壁刻或物品纹饰中所有可以看到的人类形象,都是扭曲痛苦的受难姿势,可偏偏他们都笑着。痛苦的肢体语言和喜悦的表情形成鲜明的对比,迟筵看着不由觉得心底发寒,不寒而栗。 这个震撼人心的地宫就犹如一个巨大的地下迷宫,同样潜藏着和它的神秘迷人成比例的凶险和危机。 也是迟筵运气好,被迫跟着那伙盗墓贼深入却一直安然无恙,这期间甚至盗墓贼的团伙中都折损了两人。 也是在这过程中,迟筵渐渐发现,抓住他的这伙人并不像是简单的只为求财的盗墓贼,最简单一点,普通盗墓贼恐怕很难得到关于这样一处地宫的信息。 他所处的地宫也不像是一个墓葬,而更像是一处祭坛。 第136章 领域 第136章 领域 最终他们真的走到了一个青铜浇铸的巨大圆形祭坛处,而那个时候劫持他的盗墓贼只剩五个还活着。 按道理讲作为普通学生毫无自保能力还经常被推出去探陷阱的迟筵应该是这些人中最先死的, 但他一直很谨慎, 而且心存敬畏,自觉不该看的不多看, 无论什么东西都不碰不拿,是以竟一直安然无恙地留到了最后。 祭坛处较地宫部分向下深挖了十几米, 约四五层楼的高度,且占地面积颇广, 有八个八百米跑道围成的操场拼接起一般大。在最中央靠后的地方有一个直径约百米的圆型青铜祭坛。 站在地宫区域的边缘向下俯瞰, 其景象极为壮观,难以想象在几千年是如何实现这样宏伟的工程。 从地宫处没有直接通往祭坛的阶梯, 迟筵只能跟着四个盗墓贼一起顺着绳子向下爬。挟持他的盗墓贼早已解开了他上身的束缚,但迟筵也熄了逃跑的念头——回头路早已被封住了,而他已经见识到了这地宫之中险象环生,他自己也没有水、食物或是关于这处地宫的任何信息,跟着剩下的盗墓贼反而成了最稳妥、生存机会最大的选择。 可他忘了这群人并非良善之辈,即使无奈之下,和他们在一起行动也无异于与虎谋皮。 登上那巨大的圆形青铜祭坛之后可以发现,圆形的青铜坛体表面和四周都篆刻着许多难以辨识的纹刻, 一些看上去像是某种古文字,另外一些则是和前面地宫所见的相似的图案花纹。而在圆心到圆顶部约三分之一连线处还安着一个黑色的呈三十度角倾斜的小圆坛。它由不明材质的金属铸成, 直径约两米,四边微微翘起,仿佛是立在那里的一个黑色盘子。 迟筵感觉到为首的盗墓贼目光突然看向自己。他使了个眼色, 旁边两名盗墓贼便迅速将迟筵制服在原地,使他动弹不得。 迟筵看向领头人,眸光沉了沉,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领头人却根本无视他的质问,从包中掏出一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硬皮本,翻看后点头道:“应该就是这个,没错了。” 在领头人的指示下,迟筵被钳制住他的两个盗墓贼推到了黑色的圆坛之旁。圆坛中部略微内凹,四个角处有细长的同色金属链子垂下。那两个盗墓贼在首领指示下将迟筵用金属链束缚在圆坛内的凹槽之中,同时首领指示另两个盗墓贼站到迟筵双脚所指的方向分别站好,盯着他们。 迟筵被固定在祭坛之上,闭上了眼睛。他说不清此时心中究竟是什么滋味,但也知道自己此次大概真的是凶多吉少了。他可以感受到站在他左右手位置处的盗墓贼分别拿出匕首,划开他的两个手腕——伤口很深,很疼,血一下子涌了出来。 在第一滴血滴落到黑色祭坛上时,仿佛触发了某种机关,青铜祭坛内圈发出呕哑沉闷的金属转动之声,沿着顺时针方向转动了一周——站在四角的四个盗墓贼望着自己的脚下,小心提防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就在转动停止声音消失的刹那,无数的青铜刺从地下的青铜祭坛处冒出,又迅速收回。只不过一瞬间四人就被刺得对穿,倒地而亡。 他们全身都是血洞,汩汩地向外冒着血,倒地后首尾相接,正好在黑色祭坛的周围围成一个诡异的圆。 殷红的血从他们身上流出,蜿蜒地流开去,浸染了青铜祭坛上的纹路。 从迟筵的角度,可以看见左前方死去的那个盗墓贼睁得大大的眼睛,死不瞑目,嘴角却掀起一个喜悦的弧度。但他记得在那些青铜刺冒出的瞬间,他脸上分明是惊诧恐惧的表情。 他不知道那个领头人是受了什么人的指示,其目的又是什么,但他可以感受到自己血液的快速流失,他的四肢越发无力,浑身冰冷,整个世界都充斥着血的颜色……眼前的世界开始缓慢颠簸摇动起来,而他也在下一刻,失去了意识。 ***** 迟筵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他呻吟着睁开眼睛,有些不安地打量起四周,缓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打量着自己的两只手,完好的,没有任何伤口。他怀疑自己已经死了,但如果这就是死后的世界那也太难捱了些——全部都是黑暗,空无一人,而他不知道要独自在这里待多久。 他像是处于一片虚空之中,上、下、左、右、前、后……四面八方,全部都是一模一样的黑暗。站在原地不会感到失重感,但他依然像云中漫步一般忐忑,总觉得脚下的黑暗并不踏实。 迟筵试探着向前走了两步,同时试探地轻声道:“……有人吗?” 他没指望自己能听到回复。然而事实是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回应了他:“没有。” 那个声音像是从天边响起,又仿佛从他的脑海中直接出现。 迟筵一惊,停下了脚步,小心翼翼地站在原地:“……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你是……神吗?” 事实上,在这样空寂的黑暗中,即使对方不是人他也不会太害怕。何况他认为自己现在也已经死了,死人又怎么会怕鬼?他想起地宫中的那个祭坛。他们最后的活动像是在祭祀,而他是祭品。所以这个声音是被祭祀的那个东西发出的?祂……又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里是我的领域。”那个声音回答道,“我也难以解释你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事实上在你之前这里从未有过任何生灵出现。” “我不是神。你们臆想中的神是不存在的。或者说‘神’只在某类世界中存在,其本质也不过是那些世界中比较高级的生灵。对我而言都是一样的。” “那你是谁?”迟筵又重复了一遍自己最初的疑问。 “我是邪。我是构成永恒的邪,永恒中所有邪的一面都来源于我,如果我不复存在,永恒也将崩溃毁灭。”那个声音平静道,没有任何隐瞒,或者他也许根本不懂得人类中的尔虞我诈,“我也是永恒中唯一存在的意识。我高于永恒,但换言之,我即是永恒。” 迟筵彼时并不能理解那个声音话语中的含义,也无法理解自己现下的处境。他又追问了几个问题,可是那个声音没有再出现。 这里太空旷了,什么都没有。永恒之中,甚至没有时间的流动。 迟筵默默在虚无的黑暗中坐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再次道:“……我要一直这样待在这里吗?这里连一点光都没有。你可以给我一点光吗?”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中甚至充满了无望的可怜巴巴的祈求。他需要光,哪怕一点点也好。 没有手机,没有任何可供消遣的东西,如果一直没有尽头地保持这个样子,那可比彻底死了还令人难受。而如他所说,最难以忍受的是彻头彻尾犹如实质的黑暗,在这样没有边际的黑暗中长时间孤独地待着,对于一个普通人类而言,实在是濒临极限的挑战。 那个声音没有回应。 在迟筵以为对方将要彻底无视自己的时候,他突然听到那个声音依然用非常平淡的语气道:“你站起来,向前走。” 迟筵没有什么可做的。在这里他失去了时间的度量,不会渴、不会饿,也不会感到疲累。于是他顺从地站起来,开始按照对方的吩咐去做。 他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走了多远的距离——实际上可能没有多远。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太容易产生心理上的疲惫了。 他觉得有些撑不下去了,但那个声音始终没有再下达下一步指示,迟筵只好主动询问道:“我要走到什么时候?”实际上这个问题并不好回答,因为这里没有“时候”这个概念。 但对方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走到你不愿意走为止。你随时可以停下来。” “那我就停在这里。”迟筵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下一步呢?” “我会把你走过的所有区域送给你。”那个声音依然没什么起伏地说着,“在其中你可以随心所欲,把它变成你希望的样子,得到你想得到的东西。” 那我想让它变成我原本世界的样子。 这个念头刚从迟筵脑海中闪过,他便愣住了。就在瞬息之间,阳光、微风、土地、蓝天……一切一切立刻出现在他的面前。 我还想有一幢房子。 即使到了永恒之中,他的思维也一时转变不过来。在他的概念中,人还是得住在能遮风挡雨的房子里,却没意识到如今风雨都已经由他自己来操纵。 下一秒,一幢建得很精致,设计非常合他心意的白色房子便凭空出现。 迟筵愣愣地推开房门走进去。 房子内部已经按照他的喜好装修好了,各种家具电器一应俱全——这些是按照他潜意识中的需求来的。 迟筵想起小时候看《神笔马良》的故事,总盼望着自己也能有那样一根神笔。而现在这个梦想终于以另外一种方式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心想事成,予求予取。 在这里,他犹如传说中的神明,彻底主宰着自己的世界。 迟筵难以形容当他发现这一点时自己的心情。 震撼,同时惶恐。不安,却又隐隐雀跃。有无数的事情等待他去做,有无数的可能可以由他来创造。 而那个声音从不会干涉。 有了这片可以完全按照他心意打造的区域之后,迟筵便暂时得以安顿下来。在这里他可以看书,可以游乐——无数世界创造出的文明成果都任他取用。 唯一的缺憾是他无法在这片区域引入或创造任何生灵。他曾试图养一只猫和一只狗,但是失败了。他退而求其次地许愿拥有一颗仙人掌,但也失败了。 声音告诉他,在祂的领域,甚至整个除了世界河之外的绝对永恒之中都不会有生灵的存在。而迟筵自己是唯一的例外,一个祂也料想不到的意外。 迟筵也渐渐从声音的主人处了解到了一些情况。 他现在在永恒之中,而在永恒中还孕育着一条看不见源头和尽头的世界之河。相对于完全静止的永恒,世界河是流动的,所以每个世界中都会衍生出“时间”的概念,所以每个世界都有生有灭。“世界”的数量不可尽数,他原本生活的时空,就是世界河中的“世界”之一。 迟筵在不断的学习中也逐渐自己推测出一些自己来到这里的原因:他死之前见到的那个古文明地宫的确是为祭祀所用,而建造地宫的先民所信奉、崇敬、祭祀的“神”不是后世中常见的被拟人化的、类似玉皇王母宙斯冥王这种神,而是象征着“邪”的没有具体载体和形象的自然神。换言之那个祭坛祭祀的就是世界本质的虚无的邪。 而永恒中的邪都来自于这领域的主人,那个声音。每个世界的邪自然也来自于祂,自己原本的世界也不会例外。那个祭坛所祭祀的“邪”,是声音主人极其微小不足道也的一小部分。 就因为这极为微小的联系,再加上极为巧合的连那个声音都无法解释的偶然,他幸运亦或是不幸的,踏入了从未有生灵踏足的绝对永恒之中。 第137章 走神 第137章 走神 永恒之中没有时间的概念,但是迟筵可以做“假时间”。他以自己原本世界的时间单位为尺度, 用一台计算机专门用来“计时”——计算机显示的时间是假的, 并没有真实流逝的,但是它可以用来度量迟筵心理上度过了多长时间。它是房子中的计时器。 最初的十年其实相当惬意且悠闲。 无需制作, 迟筵就可以品尝到各种美食;他窝在自己的房子里,冷暖自如, 闲适地看着自己一直想看的那些书籍、电影,玩想玩的游戏。他无法以任何形式同其他生灵交流, 但他可以浏览、获得他们的文明成果。粗略来算, 一款大制作的单机游戏通关要三到五天,看完一本书一个电影系列要一天, “时间”并不难熬。 更不要说他还有其他的娱乐活动,比如出海。 那时候迟筵很是犹豫,惴惴不安地询问那个声音:“我可以多要一些地方吗?”其实他的活动区域已经很大了,有山脉,有湖泊,还有森林——生灵不被允许存在,但是幸运的是有的世界研制出了拟真度接近百分之百的有真实森林功效的拟真森林,迟筵只需要把这种拟真森林和树木出现在自己的区域中即可。 那个声音并未因他的贪心而生气或是不满, 依然平静地问:“你想做什么?” “我想有一片海。”迟筵小声道。 他的话音刚落,从房子中的窗子看出去, 视线所及的地方便出现了一片蔚蓝——他的区域扩大了。那个声音没有再说话,只是无声地满足了他的要求。 迟筵轻轻说了一声谢谢。 这之后他很快拥有了一艘游艇和一座游轮,供他出海休闲游玩。海里没有生物, 但只是看看海水,放空头脑吹吹海风也足够惬意。他在近陆的浅海海域同样布置了拟真鱼类和珊瑚等构成的拟真海洋生态系统,偶尔下海潜水嬉戏。 除了没有社会性活动,一切看上去都很完美。 他在房子里安置了两个最先进的人工智能机器人,它们可以协助打点屋子里的一切,但却还是无法取代真正的、有意识的“人”。它们无法满足迟筵的社交和情感需求。 随着计时器上“时间”的流逝,迟筵觉得越来越寂寞,无论什么东西都无法填补这份空虚。 他问那个声音:“一直以来都只有你吗?只有你一个?” “是的。”那个声音平静的回答,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且无关紧要的一件事。 “你不会觉得……寂寞吗?” “寂寞是什么?”那个声音反问他。 “就是一个人,很孤单,很孤独。” “不会。”那个声音道,“我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我也不会有这种感觉。” 作为永恒地存在,祂永恒地存在于此,不知道孤独,也不懂得寂寞。时间不能描述祂的存在,也无法拘束祂的存在。在迟筵出现之前的无尽之中,祂一直都是这样。 迟筵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只是突然产生了想要拥抱对方的冲动。虽然作为孤独而渺小的人类一厢情愿地去心疼无心而至高的永恒,听上去似乎有些可笑——犹如朝菌不知晦朔,却心疼树的寂寞。 但是在这样日复一日的生活中他开始清楚地意识到一件事——他渴望与那个声音的交流,并且这种渴望与日俱增。 他难以形容那样的感觉,但他确切地明白,这种渴望并不仅仅源自孤独。 那天迟筵合上书,仰望着虚空,心里突然涌现一个念头,而这个念头是那么的强烈,强烈到迫不及待地马上就要付诸行动。他呼唤那个声音,用状似随意的语气对他的房东、他唯一的邻居和陪伴道:“我还没有问过你,你的名字是什么?我以后可以叫你你的名字吗”最初的惊惧恐慌过去之后,他开始迫切地想更多地了解那个声音。 对方似乎顿了顿,随后告诉他:“我没有名字。” 这个答案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如果祂一直都是独自的存在,那么他只需要自我意识就够了,并不需要一个“名字”。 “我能给你起一个名字吗?”迟筵小心翼翼地问着对方。 “可以。”或许是迟筵的错觉,他觉得那个声音在应允时轻了许多。 听到这个回答他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微笑:“你叫叶迎之好不好?我叫迟筵,你叫叶迎之。夜筵迟迎之。”他自己的名字就是从最后那句话中来的。那是迟筵爷爷年轻时写的诗中很得意的一句,正好他自己姓迟,就从里面又摘了一个字作为孙子的名字。 迟筵其实并不能欣赏祖父的“诗”,但是他自己的名字是从中化来的,所以他私心里就想把那个声音的名字和自己连到一起。完全是隐秘而自私的想法。 “迟筵……叶迎之……”那个声音喃喃了两遍,道,“好。你叫迟筵,我叫叶迎之。” 他的声音依然平淡,然而他是这永恒中唯一的高于永恒的意识,他正式说出的话,都会成为整个永恒的规则。 迟筵不知道,随着那个声音说出口,以后无论流转到哪个世界,他都会叫迟筵,对方都叫叶迎之。彼时他只是坐在房前的拟真草地上毫无自觉地微微笑着,出着神,恍然记起,原来一直以来他也忘了告诉对方自己的名字。 ***** 计时器上的时间已经过了一百年。如果迟筵还在自己原本的世界里,他这一生的生命也该走到了尽头。 与他原本世界相似或相近的世界中各种各样的知识和创造已经无法满足他的需求,他开始探索其他更加丰富多样的世界中的智慧和文明。 宗教、科学、哲学……他见过无数昭然灼灼的宏章巨制,无数的生灵以各种方式传承各种体系妄图依靠他们的执着和智慧来探索世界的本质和真谛。迟筵往往被这样一部部文明发展史所展现出的坚定执着所震撼。每一个生灵在他们所处的世界中都是那么渺小,即使是看似奥秘无穷的恢弘的整个世界在永恒面前也是微不足道。可是渺小的、具有自主意识和智慧的生灵却在自己有限的存在时间里前仆后继地创造了难以尽数无法言喻的伟大留存。 每个世界都可能会在每时每刻由于不同的分支点分化出许多不同的世界,这样即使原生世界毁灭,那些创造也可以在分支世界中留存延续下去;而分支世界相对于自己的子世界又是一个原生世界——就这样,世界河中被创造出的文明很难彻底消失毁灭,一切生灵,只要为其世界文明发展做出过贡献,无论大小,即使生灵个体本身消失,其印记也永远不会被磨灭。 迟筵一面和那个声音交谈,一面遍览各个世界的文明创造,竟然也不觉永恒之漫长无尽。不知不觉中,计时器上的时间已过千年,若在人间已是十世轮回。 直到有一天,迟筵像往常那样呼唤那个声音:“叶迎之,叶迎之——”,对方却没有如从前那般回应他。迟筵起初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之前叶迎之也有不会立刻回应他的时候。他不知道这片领域的极限和尽头,也不知道对方栖身何处,在做些什么。 然而过了一天,两天,三天……一年,两年,十年……那个声音始终都没有再回应。 迟筵开始慌了,惶惑不安地揣度着对方究竟去了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在他的区域中一切如常,不属于他的区域依然是一片黑暗。迟筵在黑暗中跋涉了很久,一边走一边呼唤对方的名字,走到最后瘫倒在地上,眼角不自觉地沁出泪滴,却一无所获。他颓然地回到了自己的区域,他在这里无能为力,除了等待,什么都做不了。 当这样没有回应的时间拉长到一百年,五百年,一千年……惶恐开始变为祈求和期盼,期盼渐渐蜕化为思念,思念也显得过于悠长悲伤而无望。 又一个千年从计时器上缓缓爬走之后,那个声音终于有了反应:“我好像听见你在叫我?” 迟筵不知道该说什么,实际上他那一瞬间根本说不出话,仿佛已经丧失了语言的能力,好在永恒之中,这些能力并不会真的退化。 他闭上了眼睛,许久后才慢慢睁开:“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不理我?”声音平静,那些曾经翻涌的浓烈的感情已经在过于漫长的等待中被慢慢磨平。他又出现了,这就很好了。 这次叶迎之停顿了许久,才轻声告诉他:“对不起,我走神了。” 实际上这对于他而言只是一个小小的走神,在迟筵出现之前,他总是更频繁,更“长时间”地走神,有时候回过神后,眼前世界河中的世界早不知道换了几批——在他走神的时候,多少世界已经毁灭,多少世界又从源头处诞生。 但是迟筵好像很在意他走神这件事。 那我保证以后不走神了。他在心里这么想着,可是没有说出来。 他说出口的是:“抱歉,作为补偿,我可以实现你一个愿望。” 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从事实上来讲迟筵到来后的每个愿望他都给予了实现。即使是现在,不管迟筵向他要求什么他也会尽力去达成。但是他隐约可以感觉到,对于人类这种生灵而言,这种承诺具有特殊的意义。 果然,人类睁着纯黑色的眼睛,左手虚虚握成拳,有些犹豫,又有些不安地望向虚空,提出了一个听起来和往常不太一样的愿望:“你可以变成人,陪我一会儿吗?” “……抱歉,我做不到。”叶迎之说。 “我变不成人。人是一种中和的生灵,而我是邪,即使我进入世界河投身具体的世界之中也没法真正变成人。只能是或为人而早逝化成恶鬼,或者生而即为妖邪。” “只要以人的形态出现就可以了。”迟筵望着虚空祈求道,“也不可以吗?变成人的样子,陪在我身边。只要一会儿就可以。” 只要一会儿。五分钟。 他给自己看不见的朋友指着桌子上的计时器:“你看,这里的这个数字,从零跳到五,就可以了。” 叶迎之没有时间的概念。他也不懂迟筵这个要求的含义。他没法想象自己拥有像人类那样的实体的样子。 但他看着对方黑色的眼睛,还是应允道:“好。” 最终出现在迟筵面前的只是一个有着人类轮廓的虚影,半透明的,连五官都看不清。像那个声音一样,只是平静地站在迟筵面前。没有表情,没有动作,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迟筵已经觉得心满意足了。 他望着那个凭空出现的虚影,微扬起嘴角,半阖上眼睛。 他看着对方,张开双臂走了上去。他轻轻地,试探地虚搂上对方的脖颈,仰起头,闭着眼睛,在对方唇的位置印下一个如微风般轻柔的吻。 叶迎之没有任何反应,依然只是静静站在那里。 片刻之后,他睁开眼,退开一步,看着叶迎之:“你有什么感觉吗?” “我不知道。”叶迎之道,他凝成的虚影转瞬便消失了,语气平静,“应该有什么感觉吗?” 迟筵低下头,笑了笑,重新抬头望向那个虚影消失的方向,什么都没说。 年少时看泰戈尔的飞鸟与鱼,觉得那真是无望的感情。却未曾想到有一天,他会在永恒之中,爱上永恒。 第138章 万年 第138章 万年 永恒中的一切都不会改变。 迟筵也渐渐适应了这样的生活,甚至很久都不会去关注计时器上的数字。很难界定这样的生活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在这里他可以得到他想要到的一切东西, 只除了那一样——近在咫尺,却求而不得。 不是不给, 而是没有。 迟筵依然保持着做一个普通人的习惯,根据计时器为自己的区域定义了昼与夜, 甚至分出了一年四季的变换。 有一天他路过计时器,蓦然发现代表“年”的单位下面的数字已经变成了五位数。 他在这里, 在叶迎之的身边, 已然待了上万年。如果在人间,也该走过了百世轮回。 “叶迎之。”他轻轻叫这个名字, 唤他,“你在哪里?” “你应该知道的。”那个声音回他,依然平静无波,“在我的领域里,我无处不在。” “我想见你。” “你现在就在见我。” “不是这样的……”迟筵伸手触摸上眼前的空气,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悲伤,“我想碰你。”想要拥抱你,想要亲吻你, 想要……和你融为一体。 叶迎之的领域之中没有空气,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在迟筵的区域中才有这些类人间的东西。 他黑色的眼眸中盈满了叶迎之看不懂的东西。但是他莫名地想要把那些东西抹去, 他不想看见迟筵这个样子,他想让他快乐起来。 但他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 最终他出声道:“你出来,到外面来。” 迟筵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但还是顺从地来到外面的黑暗之中。 方踏入黑暗的那一刻,就有一股轻飘飘的力道将他托了起来。迟筵只觉得自己像飞一样,被托得一直向上升,冲破层层黑暗,最终到达一个之前从未到达的高度。 从这里俯身前下方,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条磅礴闪烁的“星河”。 璀璨的星河缓慢向前“流动”着,细看可以发现,其实是那条带状区域之上无数明亮的星子沿着同一个方向在向前移动,因为星子太多而形成了一条光带,甚至给人以这是一条光的河流的错觉。 而这些“星子”也没有真的在闪烁,只是看起来像闪烁的星星而已。它们一旦熄灭,就永远不会再亮起。但旧的星熄灭的同时,也总有新的星在光带中亮起。 每时每刻都有旧的星子熄灭,每时每刻都有新的星子亮起。从他的角度看去,犹如一曲无比恢弘雄伟的光的交响曲。 迟筵从未见过如此壮阔的景象,一时之间愣在了原地。 直到叶迎之的声音在他的身边响起:“这就是世界河。那些亮着的就是存在的世界,世界消亡后就会黯下去。” 每一颗“星子”都是一个世界。 每时每刻都有旧的世界毁灭,每时每刻都有新的世界诞生。 他们在这里云淡风轻,其实见证着无数世界的诞生和毁灭。 迟筵彻底僵住了。万年来从未有过的无比强烈的悲伤和无望突然袭上他的心头。 坐在祂的身旁,站在祂的角度,他第一次看到了祂眼中的一切。 不尽生灵,亿万世界,在他眼中不过如蜉蝣,朝生夕灭。 万事万物皆如过眼云烟,只有他是永恒的存在。 在这一刻,迟筵突然觉得,心灰意冷,身心俱疲。 他曾经一直坚定地认为,人是所有存在中最为坚韧执着的生灵,海可平,山可移,只要有足够的时间,没有什么做不到的。而他恰恰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只要他一直陪在他身边,只要他一直等下去,总有一天他会等到,总有一天他会回过头。只要有一线希望,无论十年百年、千年万年,还是百万年千万年,他都愿意。在这里陪着他,等着他,守着他。甘之如饴。 可是他错了。 从一开始,他爱上的就是一个永远不会回应,不会爱的存在。 一个永恒的存在。 “你不喜欢么?”他听见叶迎之问他,以一贯的平淡语气。 “喜欢。”迟筵轻声应道,缓缓低下头,垂下眼。 虽然嘴里说着喜欢,叶迎之也能感受到面前的人类更加低落了——他黑色的眼睛看上去很难过。他愈发地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他怕像这次一样,最终弄巧成拙。所以他什么都没说。 闪烁的世界河之旁,他听见迟筵小声说:“我喜欢你。” “什么?”他问。 “叶迎之……我爱你。” “……爱是什么?” “就是我想永远陪着你。”就是我想得到你。 人类笑了一下,垂下头去,没有再说话。 永恒的邪看见迟筵眼中有很亮的,比亮着的世界还要明亮的东西一闪而过,转瞬就黯了下去。 他目睹过无数世界的消亡,却从不曾为它们抱憾悲哀,也不会心生怜悯。可是他看着迟筵黯下去的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想让它们重新亮起来——像从前那样明亮的、专注地、充满期盼地看着他。 可是在那之后迟筵看起来一直都不快乐。他的眼睛里总像是蒙了一层淡淡的雾,让叶迎之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他搞不懂人类的情绪。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要搞懂人类的情绪。 他只能说:“你当然可以永远陪着我。就像现在一样。” 迟筵笑着摇了摇头。 ***** 一天迟筵突然再次请求他带自己去世界河畔。 映着世界河中闪耀的微光,迟筵转过头轻声道:“叶迎之,你可不可以送我回到世界轮回中?” 他看不见这方领域的主人,但他可以感觉到对方就在自己身边。 也许人类的一些构想真的已经接近世界的真谛。佛教中说人有三世轮回,现在世、过去世、未来世。现在所经历的一切为现在世,过去种种皆为过去世,未来尚未经历之轮回为未来世。 迟筵所知的情况同此类似。无尽生灵都有一个神魂,神魂不灭,他们就一直在这亿万世界中轮回穿梭,直到有一天神魂磨灭,彻底走向消亡。 他原本就不过是这亿万世界中最普通的一个生灵,生而为人,寿不过百年,轮回不过十世,神魂最多在世界河中存在千年,最终便与所有生灵一样走向消逝。身如蜉蝣,朝生夕灭。 他是何其幸运,才能进入这绝对永恒之中,才能遇见叶迎之。 曾经有一个问题问,《泰坦尼克号》中如果杰克早知道最终的结局,他还会不会选择去赢那张船票,会不会登上那艘巨轮。 迟筵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从不后悔爱上叶迎之,即使是现在他也不能不爱叶迎之。 只是这份爱,太无望了。 永永远远的,在永恒之中,守候着自己最想得到却永远也得不到的爱人。 他原本就是那轮回之中的一个人类,所以就让他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吧。 “可以。”叶迎之没怎么犹豫就回答了,迟疑了一下才道,“……你为什么要走?” “这里太寂寞了。”迟筵嘴边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叶迎之,我太寂寞了。”这样等着你,太寂寞了。 “可以送我走吗?”他又问了一遍。 “好。”叶迎之答道,依然没有犹豫。迟筵说他寂寞,可自己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寂寞,他看着人类在自己的领域中一点点消沉下去,却无能为力。他能做的只有达成人类的每一个愿望。 听见平静而斩钉截铁的回答,迟筵的眸子暗了暗,随即泛起一抹苦笑。他还奢望什么呢?奢望叶迎之会挽留自己吗? 他笑着仰起头:“叶迎之,我走之前,能不能再抱你一下?” “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 迟筵看见自己眼前出现了一个半透明的人形轮廓,和当年所见的一样。他又笑了一下,走上去搂住对方的脖子,将自己深深埋入对方怀里。 最后一次了。 我爱你。 即使我有一天神魂消亡,我也会爱你到永恒尽头。 我永远爱你。 迟筵放开叶迎之,向世界河的方向退后一步。 面前的人形轮廓朝他抬起手:“我会把我的气息附着在你的神魂上保护你。但是每经历一个轮回我的气息和你的神魂本身都会被消耗,到最后你的神魂会变得非常虚弱,直至消失……在那之前,你要记得回来。” “好。” 人类的身影仰躺着缓缓向世界河坠去。迟筵可以感受到身后那些明亮而璀璨的光点离自己越来越近,而那片无尽的黑暗则离自己越来越远。他缓缓地向那片光华闪烁的星河坠去,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伸向了那片黑暗——即使到了最后他还是在奢望着,奢望着那永恒中的存在会伸出手,将他拉回去。 看着迟筵向着世界河飘落,叶迎之情不自禁地向他伸出了无形的手——在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伸出手的时候。却在将要触到人类的前一刻将手收了回去。只对着迟筵消失的方向低声喃喃道: “你可以享受亲情的温暖,你可以追求事业的成功,你可以体味友情的可贵……你可以获得你应得的一切。但是,你永远不能爱上任何人,你的心只能为我敞开。” 因为你说过你爱我的。 你说过,爱就是要永远陪着我。 他正式说出的话就会成为轮回中的规则。 多么霸道、自私而蛮不讲理的规则;只为一个人设立的规则。在他甚至不明白爱究竟是什么的时候。 他不懂得爱,却已懂得占有。 然而事实往往是因为爱,才会想要拥有。 第139章 归去 第139章 归去 “你不会觉得……寂寞吗?” “寂寞是什么?”那个声音反问他。 “就是一个人,很孤单, 很孤独。” “不会。”那个声音道, “我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我也不会有这种感觉。” …… 而今他终于体味到这种感觉, 却是在那个人离开之后。 不会再有另一个声音呼唤他,不会再有另一个身影存在于他的领域之中——那人所创造出的天空、陆地、海洋还兀立在那里, 与四周的黑暗是那么得格格不入,但创造出它们的主人却不见了。 人类坠入轮回, 却把永恒独自拋向了孤独——从未体验过的孤独。 在明悟情爱之前, 他先体悟了何谓寂寞、何谓孤独。 他试着离开他的领域,离开永恒, 游走于无尽无数的万千世界之中。 他尝试着去了解那个人曾拥有的生活,尝试着融入其中,由这无尽的生灵来化解无边的孤寂。 他的意识在芸芸众生中穿行而过,看人生百态,看霓虹闪烁,看茶米油盐……一切生灵都无法察觉他的存在,他就默默站在一旁,做一个旁观者, 从一个世界看到另一个世界。 但是如果不是那个人,觉得空的地方无论如何都填不满。 无论如何都是错。 再次回到永恒之后才蓦然惊觉——他在那么多的世界中穿梭, 脚步匆匆,不肯停留,做一个过客, 其实不过是希望在下一个转角处能够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不曾目标明确地去找他,却下意识地想在这亿万世界中偶遇轮回的他。他想见到他。 他开始思念他。 我会回应你,我会拥抱你,我会亲吻你,我不会再扔下你一个人,你回来好不好? 他开始想,如果历经如此多的轮回,他已经忘了回来,忘了回来的路呢;如果他的灵魂已经太过虚弱而不能归呢;甚或是他已经太厌倦了这里,宁肯神魂消失永远消失在这万千世界之中,也不愿意再回来,再回到他身边呢。 经过在世界河中穿梭的日子里他才知道,原来像他那样的人类,爱人分别之前,一方要对另一方说“早点回来,我等你”。 而他那时候没有和阿筵说“我等你”,那么他的阿筵,还会回来吗? 彻底厌倦、神魂消失、不再回来、永不相见……他将永远离开他,他们将永不得见。 他再也听不到他的呼唤了。 他再也看不见他了。 他再也找不到他了。 直到最终神魂消失,即使是自己也无能无力。 他的心中突然涌现出巨大的惶恐与慌乱,永不得见的念头一旦出现就一直纠缠着他,如同扼住他喉咙的一只手,让他不得喘息。 一瞬间,百念生,百感生。情生,爱生,而忧怖生。 痴念丛生。 突然明悟的感情瞬间重得他几乎无法承受,他渐渐凝出了实体——他好奇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心中默默地想着,他就是想让他用这双手抱一抱他么?他就是祈求这样一个拥抱么? 他想他要去找他,在他再也找不到他之前。 即使世界河中的世界有亿亿万,查明阿筵会出现在哪个世界并先一步追去也并不困难。轮回的规则是任何生灵都不能拥有非本轮回的记忆,这个规则一直运行得很好,叶迎之无意破坏或改变他——即使这意味着他真正进入轮回后也会失去记忆。 没有关系。 他是他的,他总能找到他。 ***** 迟筵渐渐从一片黑暗中睁开眼,记忆中最深刻的依然是那片璀璨的光海,以及黑暗中,越离越远的那个存在。 他期盼了,守望了上万年的存在。 而后轮回种种纷至沓来:他是被鬼祟缠身朝不保夕的体虚青年,对方就是被他偷拿了骨灰就此缠上的苦主恶鬼;他是无辜招惹妖邪的普通人,对方就装得若无其事,扮成他的好室友来讨他欢心;他是独自漂洋无依无靠的交换生,对方就是无法无天夺他血液的血族亲王;终于有一世两人能年少相伴,对方还是先走一步,却成了整个世界阴阳颠倒的祸源…… 迟筵终于明白,每逢半梦半醒之时那句“疼不疼”的含义——他问的是,上一世他刺向自己的那一刀疼不疼。 一世一世相携走来,他做不到与他同生,却一次次陪他共死。 迟筵睁开眼看向自己的爱人,无比熟悉的,生生世世纠缠在一起的爱人,轻声唤他:“……叶迎之。” 他们依然站在那处洞穴之中,叶迎之站在他的面前,身后是一条黑色的通道——迟筵已经能隐隐猜到它会通向何处。 一切的初始,一切的终结。 “我在。”叶迎之平静地搂着他,低头看他,缓缓为爱人讲述那之后的事情,“上一世,因为你最后使用的术法的原因,我和你一起来到这个世界时没能像你一样进入轮回,而是直接被吸引到了这个世界的邪极,在这里陷入了沉睡。这里的邪气很正,也很浓,沉睡中我慢慢想起了一切,直到感应到你的气息才有了苏醒的迹象,但那时候我也没能彻底醒来,直到几年才真正苏醒,之后我马上离开这里,出去找你。” 事实上他第一次在轮回中遇见迟筵的时候,迟筵的神魂已经很弱了,如果不是他附在上面的气息迟筵大概早已撑不住了。即便如此,那时候阿筵虚弱却又沾染着最醇正的邪气的神魂还是受到各种妖魔鬼怪的觊觎和窥伺。虽然已经过去了几世,再想到这件事时他还是会后怕不已。 差一点,只差一点。如果他醒悟得晚一些,他就要永远失去他的阿筵了。 “轮回中不允许有除现世之外的记忆,这是轮回的规则。但是在这里我就可以打开通往永恒我的领域的通路,从而让你恢复记忆。所以我必须带你再次回到这里。”邪把自己的爱人深拥进怀里,“对不起,阿筵,对不起。我总是吓到你。但是现在我们该回家了,陪我回家好不好?” 他退开一步,低头认真地凝视着面前的人类,握着对方的手却始终没有放开。 “你答应过我的,下一次,陪我到永恒。” 迟筵闭了闭眼,眼前仿佛又出现吸血鬼染着血的手和温柔缠绻的面庞——“下一次,陪我到永恒好不好?” “好。”他听见自己喃喃着,搂上对方的脖子,印上他的唇。 他等了他万年,他追了他五世。这期间种种纠缠,又有谁能说得清呢? 他只知道自己爱着他就够了,他只知道如果对方是他,那么无尽的永恒他也愿意陪他一起。 他只知道,对于叶迎之,他永永远远都不会愿意放手。 “别再抛下我了。”他听见叶迎之轻声的叹息,“别再让我一个人了。” “你知道的,我是永恒,我存在于永恒之中。如果我爱上什么,那就是永恒不变的爱。” “迟筵,是你闯进了我的领域,你要负责。” 黑色的,通向永恒的通道已经在叶迎之身后打开。 “我负责。”迟筵仰起头,眼睛微微弯起来,望着他笑了。 曾经他丧命于古老的祭坛之上,却被无意卷入其中,那时候惶恐不安,不知归处;后来他爱上那处的主人,相守万年,求而不得,黯然离开;却没想到兜兜转转,最终最终,他还是要和自己的爱人相归于斯。 永恒再长再寂寞,他们都不再是一个人了。 他们相携着,慢慢踏入其中,迈入纯粹的永恒,迈入属于叶迎之的领域。 “这不太一样。”迟筵惊诧地看着眼前的景物,阳光、蓝天、远山……以及眼前熟悉的房子——这看起来像是第一世的时候他和叶迎之最后终老的那个家。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房子二楼还要一间屋子是叶迎之的灵堂。 他确信这一切不是自己布置的。但叶迎之的领域以前是一片无垠的黑暗,根本不是这样。 正疑惑间,他听见叶迎之站在他的旁边,用一种平淡而自然的语气道:“这里是我的心的映像,心是什么样的,这里自然就会是什么样。无情自然无心,所以以前一直是一片黑暗。阿筵,只有你,在它空无一物的时候就进来了。” 在我还没有心的时候,你就闯进来了。 第140章 恰到好处 第140章 恰到好处 迟筵像一个对家乡久暌重逢的孩童一样,四处都要走走看看。 领域里最不缺的就是空间, 所以叶迎之比照着他们五个轮回里住过的家全都搬了进去。迟筵笑他:“按照你这个样子, 要是再多轮回几世就得建个博物馆了,专门展出每一世住的房子。” 叶迎之反而像是在认真思考这个提议:“那也不错。” 迟筵一路慢慢走着, 最后回到了最初的时候叶迎之送给他的那片区域。 他的房子、森林、大海和游艇都像他离开时候那样,从未动过, 一切如新。 永恒之中的一切都是不会变的。 房子里的智能管家热情地问候它们主人的回归,全无意识迟筵究竟离开了多长时间——主人不在, 房子里没什么可打点的, 它们就会像停摆的钟表一样歇在一旁。 迟筵怀念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叶迎之就微笑着默默跟在他的身后, 专注地看着他。 “我之后这里从来没有人动过吗?” 迟筵原本问的是叶迎之,却没想到他的智能管家率先抢答道:“不,您身后这位先生曾经来过。他睡您的床,枕您的枕头,盖您的被子,读您的书,玩您的游戏机,用您的盘子吃饭, 用您的杯子喝水……但是他的权限很高,所以抱歉主人我们没能阻止这位先生的行为。”它们说到底不过是机械科技文明的产物, 虽然其本身的智能会判断出这是对主人不太好的事情,但也当然无法阻止叶迎之。 叶迎之在他身后轻轻咳嗽了一声:“……我刚凝成这个实体的时候,为了体验一下人类的生活, 就过来住了几天。”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难以言明的理由,他就不说了。 不过迟筵只看了他一眼,并未追究。 也没什么好追究的,暗恋明恋了上万年,一起过了五辈子,两人见实在是没什么见不得对方的。 他们最终还是在迟筵最初的这间房子里住了下来,因为迟筵曾经在这里经营了上万年,物质丰富,生活最为舒适。 两人在这里歇了两天,一天晚上睡觉前迟筵突然迷迷糊糊搂上叶迎之的脖子,凑过去吻他耳朵:“迎之,我们是不是还得回去啊?咱们这样突然失踪了,我这辈子的爸妈朋友他们怎么办?反正在这里要一直待着,不如先回去把这辈子过完吧?” “可以。”叶迎之轻轻抚摸着他光裸的脊背,“不过因为那个世界上存在邪极,而且那个邪极已经被我同化了几十年,这次我回去之后可以有办法保存记忆。你回去之后就又会忘掉一切,只记得那个世界上的事。我只能等你这辈子去世之后再带你回来。” “没关系。”迟筵轻轻笑着亲他,“就算只记得那个世界的事,我也知道我爱你。” 无力招架的永恒之邪当然是纵容地把爱人带回了那个他们才过了半辈子的世界。 ***** 迟筵醒来的时候是在红图村唯一的那间旅馆里。 他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看向躺在自己身旁的爱人,爬起来摇了摇对方:“迎之,醒醒,我们怎么在这里?” 男人的脸上是比他更甚的疑惑:“不在这里还会在哪里?” “……我记得,”迟筵微微蹙着眉道,“我们进去了那个山洞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无论怎么向前走都找不到我当年走过的那条路。后来我们决定原路返回,但是也找不到来时的洞口,而是走进了一个没有出路的石厅里。” 说到这里,他趴在爱人身旁俯视着悠闲地躺在床上的男人,微微颤抖了一下,却不是远离,而是直接趴倒在男人胸膛上,闷闷道:“然后你突然变得很奇怪很可怕的样子,总之反应很不正常。” “我可怕你还腻着我?”叶迎之轻笑了一声,把他搂紧,“别怕,没事了。那个山洞里有一种可以使人产生的幻觉的气体,我们当时都吸进气体产生了幻觉,所以才会一直找不到出去的洞口。后来你突然在我身边晕了过去,我发现不对之后就用了包里的氧气瓶,终于在关键时刻把咱俩救了出去。”迟筵当时为以防万一,的确给两人包里都装了便携式氧气瓶。 他原本想编得更彻底一些,告诉迟筵他们根本没进去过那个山洞,但这样迟筵一定会产生更大的记忆错乱。再加上他这辈子本身就有告诉身边人山洞中的一切却不被信任的心理阴影,想了想后叶迎之还是没舍得这么做,只是小小编了一点。 无论过了多少世,面对迟筵一脸无辜又充满依赖的脸,他就是没法坦承自己不是人的事实——虽然他知道如果有朝一日阿筵突然自己发现了真相后只会更害怕,但他还是想一个严重的拖延症患者一样试图通过小小的谎言能拖一日就是一日。 这个解释和迟筵的记忆无缝契合,他后来的确觉得眼前一黑,什么都不记得了。迟筵没有怀疑,软软贴过去:“那那位老先生呢?我还想谢谢他。” “我替你谢过了。他已经和自己的助手一起回去了。”叶迎之吻吻他额头,“别担心,他走前和我说,他已经帮你送走你表哥了,洞穴里其他的善魂也都往生去了,恶魂则都被洞里的邪极化成邪气,所以我们去的时候才什么都没看不到。” 迟筵这才略感放心地“哦”了一声。回想起叶迎之方才说过的事,颇感劫后余生,更为珍惜不舍地抱紧了自己的爱人。 此间的事情就此已经可以算是全部了结,两人又歇息了片刻后便起床收拾行李,开始准备踏上回家的旅途。 他们首先还得先坐大巴回省会,省会的长途汽车站中人流窜涌,叶迎之走在迟筵身边,仿佛不经意般抓住了迟筵的手。 不管是只有他们两人的无尽永恒,还是身处万千生灵之中,他都会这样握紧自己的爱人,永不放开。 或许有一天,会像从前那样,迟筵终有一天又会发现睡在他枕边的这个男人其实不是人。 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几辈子都这么过来了。 反正他们的日子还长,他有大把的时间,无尽的世界,可以对爱人施行“惩罚”。 反正他在爱上他的时候,早就知道他不是人了。 反正他从未想到过有一天,自己会在永恒之中,与永恒相爱。 迟筵懵懵懂懂地伸展手指,反扣住了叶迎之的手。 ***** 夜筵迟迎之。 万年陪伴守候,五世牵手白头。一切都,恰到好处。 第141章 祭品 外篇一:邪神的祭品 第141章 祭品 龟裂的土地,炽热干燥的空气, 祭坛上燃烧着的烈火映出一张张枯槁而麻木的面孔。 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被黑袍祭祀抓到祭坛上的瘦弱的小男孩——男孩看上去只有四五岁大, 浑身都很瘦弱,使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小一点, 但他却有一双无比纯净的圆圆的黑色眼睛,懵懂地看着祭坛下被两个成年男子挟制住的女人, 小小扭动着,试图摆脱掉抓着他的黑袍祭祀的干树杈一样的手, 尚不清楚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这是这片广袤而富饶的大陆上一个偏远而贫瘠的小村庄, 依然依靠古老的耕作和种植为生。因为远离大的都市和城市,所以一直传承者在整个世界看来都离经叛道的邪神崇拜。他们已经干旱了三个月了, 在村中祭祀的主持下,他们打算为神献上祭品,以请求神的恩眷。 女人的儿子是祭品的最佳人选。女人还很年轻,没有其他家人,在年前刚因为那场席卷整个村子的疫病而失去了丈夫,她的新丈夫自己也有一个六七岁大的儿子,并不喜欢女人带来的这个小拖油瓶,也并不想承担抚育这个孩子的责任。把他送去做祭品是趁此摆脱这个小麻烦的大好机会——而一向逆来顺受的女人并不敢反抗村子和祭祀的决定。即使再不舍, 再心痛,她也只能在健壮的丈夫和其兄弟的压制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幼子被当成祭品走向死亡——古老而残苛的火刑, 献给邪神的祭礼。 石台的四周,火燃了起来。 被束缚在石台之上的小男孩惊惧地看着自己四周的火焰,感受着灼人的高温, 怔怔地睁着眼睛,黑色的眼中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 他好难受,妈妈为什么不来救自己…… 天突然阴了下来,乌云迅速聚拢,巨大的青紫色的闪电横贯整个天空,伴随着轰隆的雷鸣,迅速撕裂了整个苍黑色的天空——“哗”的一声,豆大的雨点滴了下来,很快呈倾盆之势,密密地连成一片。 天地之间一瞬间暗得什么都看不见,恍如末日一般,只有爆开的闪电映出一张张苍白恐惧的脸。村民们在祭祀的带领下一个接着一个对着祭坛的方向跪了下来。 燃烧的烈火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浇熄了。等到乌云尽数散去,天地间重新恢复光明,抬起头的村人们才发现——石台之上作为祭品的孩子已然消失不见了。 ***** 十五年后,埃尔法大陆上最为历史悠久名声显赫的斳商学院又迎来了新一波的新生——他们大多家世显赫或是天资卓绝,每个人来到这里时都怀揣着美好的梦想和对未来无尽的期盼,在家仆佣人的前呼后拥中或是在亲朋好友的陪伴下一个个显得青春洋溢,充满自信。 和他们比起来,孤零零站在校门外的黑发青年一点都不引人注目。说是一个人也不恰当,至少他的身边还有一只鸟——一只黑色的,形似乌鸦的让人觉得不祥的鸟。 “听我说,迟筵,你最好马上回去,这对你是最好的。”黑鸟在他耳边不停地聒噪着,“在艾默尔大人发现之前……不,我想大人肯定早就已经发现了,但是大人他应该不会介意你稍稍溜出来这一会儿。” 偶尔路过的人都会回过头来对这只鸟多看两眼——他们并听不懂黑鸟在说什么,他们只是觉得这只鸟太能叫了。 “闭嘴。”青年对黑鸟道,绷紧的脸显示出他在这一事件上的坚决,“该反思的人是叶迎之,不是我!没有人能受得了他那样,没有人。任何生灵都受不了他那样……那样不合理的掌控欲和独占欲。在他做出反思和悔改之前,我是不会回去的。就算他亲自来抓我也没用。” 黑鸟哀叹一声垂下了半边的翅膀:“好吧……你说了算。要我说,你可真是大胆,太大胆了。简直是,彻头彻尾的被艾默尔大人宠坏了的,无法无天的小混蛋。” “你尽可以自己回去。回去告诉叶迎之我的意思。”青年昂首进入学院大门,“不要再来跟着我了。” 一人一鸟的交谈渐渐消失在空气之中。 对于迟筵而言,似乎自有记忆以来,他就生活在空渺、浩瀚、精致而优雅的神殿之中,他被许许多多的神仆包围着,可他生活的中心永远就只有那一个男人——被神仆与其他神界生灵尊称为艾默尔大人的男人。他还有另外的名号,在下界的人类认知中,他是神,邪神艾默尔,统领一切死亡、灾厄、瘟疫、战争等邪恶神祗的至邪之神。 可那些都和迟筵没有关系。男人亲自告诉他,自己的真名叫做叶迎之,他要求迟筵用这个名字来称呼自己。 作为不老不死的神,男人在他的记忆中几乎从未变过。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对方会亲自给他喂饭、替他洗澡、哄他睡觉、甚至是给他讲睡前故事;等他稍大一些,男人会牵着他的小手,带他去神界各处遨游……男人在他心中一直是最重要的,如父如兄般的存在。 可是随着他年龄日长,少年的身姿渐渐拔开,露出属于成年人的优美线条和朗润的面部曲线,这一切渐渐发生了改变。邪神看向他的目光开始和从前不同,他不再像是看着一只惹人怜爱的需要依附自己的幼崽,而像是看着自己精心呵护而成的恋人——不知不觉中迟筵的发顶已经长到了男人的鼻梁高,这个年纪再用少年来形容其实都已经有些勉强,他可以称得上是一名青年了。 在那一段时间里,那样的目光曾让迟筵不知所措,脸红心跳。他开始有意地避开和邪神的接触,总是躲在自己那个带一个小小花园的寝殿里读书。他知道自己来自于下界,他是一个人类 ,他是被作为祭品送给男人的,因为一直以来男人几乎是百依百顺的娇宠,他从未因此自卑过,却也总好奇地想要了解下界中的一切。 他依稀记得自己有一位母亲,也依稀记得那个破败、凋敝的村庄和燃烧着的烈火,可时间过去了太久,这些画面在他脑中只有一个朦胧的印象,并无法提供更多的含义。 然而这样刻意的生分和疏离并没有让神祗远离他,在餐桌上或者神殿中不可避免地遇见的时候,邪神的眼眸总是愈加幽深,隐含着迟筵看不懂的深意。他会用一贯如常的低沉而平静的声音呼唤迟筵的名字,召唤他过去,温柔地把他抱在自己的腿上,轻轻亲吻他的后颈和额发。 那样的举动对于已经长大的迟筵来说实在是过于羞赧且难为情,但他无法躲开——他无法拒绝男人的任何要求;他也不舍得拒绝男人这样的亲昵和宠溺。他只有依然装作完全懵懂一无所知的样子,顺从地依附着对方,予求予取。 这样暗潮汹涌的日子又过了一段时间,有一天叶迎之带迟筵去时光女神处做客。在这里,迟筵通过时光女神殿中的回廊看到了自己来到神界之前的下界生活,看到了自己苦苦挣扎却无能为力的生身母亲。在这里,他还看到那个干枯瘦弱的女人躺在一张破败的草席之上,奄奄一息。 那些和他一直以来的生活迥然不同的画面刺痛了他,他不管不顾地冲出神殿回廊,夺走了时光女神殿中的白色云马,驾着这匹可以穿越人神两界的神兽瞬息之间回到了自己出生的那个地方。 对于任何一个生活在上界的人类而言,这样的做法都是足以魂飞魄散的大罪。可是迟筵根本不会顾忌这些,他什么都不会顾忌——或许黑鸟说得对,这些年来,邪神把他宠爱得太过了。天上地下,从来从来一切都要遂了他的意。 迟筵用神界的术法把自己和村子中的一切隔开,只留下他和那位垂死的,熟悉而陌生的妇人——这同样是该受到惩罚的,但他不在乎。 在神界被神惯养地过于娇嫩的青年穿着白色的圣袍,用白皙修长的双手缓缓握住妇人枯槁的毫无生机的黑黄色的手,放在手心轻轻摩挲着,慢慢捧起来,让它们贴近自己的脸颊。他黑色的眼睛浮上深切的哀伤,眼眶也渐渐泛红。 妇人慢慢地睁开眼睛,看了看面前陌生的青年,喉头动了动,又慢慢地闭上了那双浑浊的眼睛——最后一抹生气也从她的身上消散了。 年轻人可以感应得到,但他却抓不住,他终究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凡人而已。他知道那个人、那位神祗或许可以做到,可以做到让眼前的老妇人起死回生,但他不会因为这种事去恳求对方——他明白这世间的规律,他明白生死有命,他明白当一条生命走到尽头时就该让对方无牵挂地去而不能徒做挽留。 所以他只是缓缓垂下头,无声地,沉闷地把自己埋入妇人干瘦的怀里,沉默地哽咽着。 直到他的视野中出现了另一个身影。 邪神亲自降临,将他抱回了神界。 却没有把年轻人抱回他的寝殿,而是将人直接抱进了自己的寝殿——属于邪神的,恢弘磅礴、肃穆庄严的云上宫殿。 依然沉浸在悲伤中的青年终于发现了自身的处境,不安地从邪神的臂弯处探出头来,被压在黑色的神床之上时还怯怯地偏着头躲着:“……叶迎之。” 其实暗自里,他早料想到会有这样一天,甚至会在一些夜晚因此而感到不可名状的躁动难安。但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突如其来。 邪神吻着他:“你骑走了时光女神最钟爱的云马,我不得不赔了她三只。” 神祗彻底禁锢住自己轻轻躲闪着的爱人,落下又一个吻:“……该罚。” 第142章 偷跑 这场“惩罚”足足持续了一个月的时间。 初时的一切还是温柔而可控的,可渐渐便愈发变了调。迟筵被吓坏了,他从未见过叶迎之用那么凶狠的样子对待过自己,好似要把自己整个生生吃下去——他细弱而无力地挣扎反抗,撒娇地抱着神明的头颈和身子,祈求而讨好地亲吻磨蹭着对方,可怜兮兮地讨着饶,希望能像从前每一次一样得到对方的宽恕和纵容——可这次他错了,压制着他的神祗根本不为所动,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只能使对方更加性质昂扬,纠缠难舍。 而迟筵对此毫无办法,甚至被欺负到哭哭啼啼受不了了时还要主动乖乖翻过身露出小肚子给叶迎之继续**欺负。他对叶迎之毫无办法。 最后他被用洁白而柔韧的云锦捆住手腕,牢牢扣在黑色的神床之上,渴了饿了只能喝神仆端来,再由邪神亲自喂下的玉露和神酿,甚至分不清时间的流逝,只能可怜巴巴地承受邪神的疼爱……直到叶迎之最终终于餮足,心满意足地放过了他。 这次惩罚对于向来无法无天肆无忌惮的青年而言还是很有效果的。在那之后迟筵乖顺老实了不断地一段时间——每天被顶级的神界玉露和神酿温养着,即使饱受邪神的“欺凌”他的身子也没什么大碍,但即使如此他也一直老实地待在邪神的神殿之中。 然而叶迎之并未因为迟筵的这些良好表现就放过他,反而好似食髓知味了一般,再那之后的四天之后再一次再晚饭之后将年轻的人类抱回了自己的寝殿——并且再没让他搬出去过。 所谓物极必反,在迟筵终于忍无可忍地偷跑到下界来之前,叶迎之的行为堪称是索需无度——少则十天多则半个月,而在那不长的半年时间里,他这样把迟筵完全压制在自己的寝殿内哪里都不许去的行为至少发生了七八次,且如上所述,每次时间都不短。 说实话,迟筵并不反感也不讨厌叶迎之的亲近。内心深处,在他成年后叶迎之第一次吻了他之后,他就把对方当成了唯一的爱人。可是他受不了爱人这样贪得无厌的索取——好吧,半年时间也不长,其实也没什么,他也挺喜欢的……但是只要想一想神明那无穷无尽的生命和岁月,而自己以后一直都要和邪神在神界度过这样的生活…… 稚嫩而生涩的人类青年吞了吞唾沫,在一天夜里从邪神的身边醒来时突然觉得不能让事情这样发展下去。 冲动而毫无处理事情经验的年轻人做出了一个看上去可能并不太明智的决定,他趁着身边神祗熟睡的时候,悄悄拿下了对方紧紧扣着自己的胳膊,跑出了宽大的寝殿,跑出了肃穆的神殿,跑出了神界。 他明白自己跑不出爱人的控制,他也没真的想离开爱人,他只是被宠惯得有些执拗——就算只是一时闹别扭一时冲动跑了出去,也别想指望他自己乖乖地低头回到神界。 ……至少得让叶迎之认识到,这件事他也有责任啊。才不是我幼稚任性没长大。他闷闷地想着。 ……至少要他亲自来抱我回去,我才会回去。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 ……不,追加一条。抱我回去以后还要亲我搂我哄我睡觉,向我保证以后只会合理地欺负我,不再那么肆无忌惮地欺负我,或者只许偶尔肆无忌惮一小下。以及给我做好吃的。 这样想着,迟筵丝毫意识不到在考虑到有关叶迎之的问题时,他自己的确是比同龄的下界青年人们天真幼稚许多的。 所以从神殿花园里偷偷跟出来的黑鸟说的那些话,他是一概不会理的。而他内心里其实也并不像对黑鸟说的那样一般强硬。毕竟他是那样深切地爱着男人,叶迎之。就算被欺负被惩罚也好,再过分一些也好,他喜欢他,喜欢他的一切,他离不开他——所有生灵眼中强大的神,在他眼中也不过是普通的放在心尖上的爱人。 然而这次,他离开神界十天了。整个神界风平浪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不要说亲自来带他回去,邪神像是根本没有发现他已经消失这件事一样。 迟筵在委屈失望之下,在下界游荡了十天,最终咬咬牙踏着最后一班车向斳商学院递交了入学申请表,并居然立刻通过了测试,获得了入学资格——既然叶迎之不来找他,那么他也要**开始自己丰富多彩的人间生活。他其实也知道,那些瘟疫之神、战争之神……总之就是那些家伙,背地里总悄悄说他是邪神大人的“童养媳”。 事实才不像他们想得那样无耻,叶迎之根本不是那样的神。迟筵在心中不满地想着,但同时一直以来也有真正脱离叶迎之的庇佑,真正**起来的愿望。这次叶迎之没有立马来找自己也很好,说不定就是自己实现自己成年后一直以来的想法的契机呢。 想到这里,迟筵的心情也变得平静下来,顺着人流带着黑鸟走向了学院报道处。 ***** 这个世界分为上界和下界,也就是神所居住的神界和人类及其他种族共同生活的人界。下界中百业兴盛,生灵会从事各种各样的行当以谋生糊口,农业、商业、制造业等都很发达,但还有一部分特殊的天赋异禀的生灵拥有其他令人艳羡的力量——他们天生能够修习高等的魔法和武技,相应的在整个下界中也会有更高的社会地位。也有一些人本身身体条件不具备这方面的才能,但他们擅长相关理论研究,作为学者也会受到优待和尊重。 同时在这个世界中,人和神、下界和上界的界限并不是那么分明。神作为一种高等生灵,其实也和人一样,会有七情六欲,会有不同的人格。有的神不擅交流,喜欢离群索居;也有的神非常喜欢和自己的信徒沟通,享受他们的礼赞,为他们赐下福祉,甚至请自己喜爱的信徒去神界做客。比如春天女神就很喜欢和自己的信徒交流,并向他们讲神界的故事。由于类似的原因,下界的人们也常会对神界的情况有所耳闻。 在这样特殊的条件下,下界中产生了一种区分于传统法师武士等的特殊职业,根据他们原本职业的不同被冠名为神术士、神武者等。就是因为他们能受到对应神灵的庇佑,借用神的力量为自己所用——然而这样饱受神的宠爱的下界生灵还是少之又少,每出现一个都会被所有的帝国奉为座上之宾,受到所有人的崇敬。 毕竟,没有谁想和强者为敌;更没有谁会想要触怒神。 而斳商学院所招收的学生都是有潜质成为优秀的法师、药师、武士、学者等的天资不凡的年轻人或是下界各个帝国门阀中的贵族子弟。 迟筵没有正常的人类身份,所以在填写申请表的时候就假称自己是被一位隐居在银索山脉中的老魔法师带大的。老魔法师寿终正寝之前,交待他要来斳商学院读书。这样的故事不算常见但也不是太稀有,毕竟广袤的大陆上隐藏着太多“老魔法师”这样的隐者,所以再各项检查合格后,学院就主动帮迟筵和一些和他有类似麻烦的新生们办了一套新身份。 学院里的学生宿舍都是单人间,这意味着如果不去主动社交,迟筵短期内可能不会遇到交流较为深入的朋友,这对于他暂时遮蔽身份还算是大有裨益。他相信自己用不了太长时间就能把“被隐居的老魔法师抚养长大的孤儿青年”这一身份伪装得更好。 迟筵没有想到的是最先给他带来冲击的会是《神学史》课。 顾名思义,这是一门讲述上界诸神的课,下界人类的角度分门别类地详细讲了有记载以来各个神的轶事,他们的神谕,他们和信徒们的交流,他们的能力和司职等。这是一门古老的所有学生都必修的理论课,但因为缺乏实际内容,为了避免触犯神的忌讳,其中记载的内容也是老生常谈平平无奇,所有人都几乎早已经听说过这些故事,因为显得兴趣缺缺。只是迫于必修的学业要求而勉强应付而已。 迟筵却展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因为这里面记载的大多数神他都曾经见过,但书上的记载却和他所了解的极为不同。 对于其他的神祗他并不如何感兴趣,只是快速翻着教材,希望找到关于叶迎之的记载,像是热恋中的青年拐弯抹角地试图找到关于自己恋人的任何蛛丝马迹。 但他只在教材的后四分之一处找到了薄薄的一页纸,看上去像是关于叶迎之的记载,而上面真正有内容的字还不到半页。这上面只隐晦地记载着他是上界的邪神,甚至连“艾默尔”这个为神界所众知的名讳都被隐去了。 “为什么关于邪神的记载这么少?”他不死心地偏脸看向坐在旁边的男生,小声问道。 男生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一是因为这个问题算是一个常识,并不好回答;二则是因为神学史老师隐藏在半边弧形镜片下的眼睛已经锁定了他们——教室太安静了,一点说话的声音都足以被他捕捉到。 第143章 神眷 第143章 神眷 “好问题,不过也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神学史老师严肃的褐色眸子扫向迟筵, “首先我默认你们应该都已经知道, 邪神是高于其座下战争、瘟疫等神祗的上位神,而我们出于敬意, 会尽量避免过多地谈论上位神明的事情,这也是其他在位神灵的旨意。” 通俗来讲, 就是说这位神是一般神明都惹不起的存在。所以其他神祗都会指示自己的信徒少谈论关于这位的消息。 “其次,埃尔法大陆不公开宣扬邪神信仰, 这也是你们应该知道的。” “如果这两点众所周知的解释还不能满足你们的好奇心, 鉴于这是第一节 课,我不在意多说一点, 说一点你们可能没有从其他地方听说过的。”他说着摘下了自己的眼镜,直接放在自己黑色的外袍上面擦了擦,再戴回去,重新用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座下的年轻人们,“在所有神祗的神谕中,邪神艾默尔都被奉为最邪恶最强大也最难以揣摩的神灵,祂不需要信徒,但是甚至没有神明敢于挑战祂的权威。我希望你们能够记住, 无知有时是一种幸福,不要在不该好奇的方面好奇。一个令其他神祗都感到畏惧的神明显不是一个好的好奇对象。” 下课铃在这时候响起, 神学史老师最后看了迟筵一眼,宣布下课,夹着自己的教案匆匆走出了教室。 也有可能是他反应过度了。 他暗自摇着头, 两道浓眉在额间深深皱起。但就是这么凑巧,昨天刚发生了那样的事,今天就有学生问起邪神艾默尔的事情,这让他实在无法安心。 班上的这群新生大多还不知道,他们的这位神学史老师,霍奇先生,其实也是斳商学院神学院的副院长。如果不出什么差错,他也该是板上钉钉的下任院长。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更令人肃然起敬的身份——他是侍奉春天女神的虔诚信徒,也一名神圣学者。这里“神圣学者”的含义不同于一般的神学研究人员,而是和“神术士”“神武者”等类似,都是对神眷者的一种敬称。指的是霍奇先生虽然是一名专注于学问研究的学者,但却受到神的庇佑,不仅在本职工作上会事半功倍,而且在必要时甚至可以借用神的力量。 因为这两重特殊的身份,他知道一些常人不可能知道的绝密消息。 比如整个下界中邪神艾默尔的神像数目都不会超过十个,但恰恰有一尊邪神神像就被供奉在斳商学院的禁地黑塔之中。据传这尊神像也是蕴含着最强最醇正的邪神力量的一尊,因为它里面封着邪神的一样东西——有传言说那是一根头发,也有传言说是一滴血。 而就在昨天晚上,禁地黑塔被人从外暗自潜入了。对方的行动很是谨慎,明显经过周密的规划,在被发觉之前就已经悄悄离开,并为迷惑他们的判断布了一些障眼法——对方聪明地拿走了一些有价值但又无关轻重的东西,这样就不容易被他们发现其真正的目标是什么,损失的那些东西也不值得斳商学院大张旗鼓地去追缉入侵者。毕竟出于各方面的考虑,学院并不希望禁地被潜入的消息流传出去。 得到禁地失守的消息后老院长第一时间赶到了黑塔,拄着青桂木法杖在禁地中缓缓环绕了一周,最后平静地宣称道:“侵入者失手了,他没有找到他要的东西。他的目标是那位大人的神像。” 虽然老人看不见,但没有人会轻易怀疑他的判断。因为这位霍奇先生的上司,神学院的老院长是一名罕见的神预言者——神眷者虽然罕见,但是斳商学院神学院的院长历来全部由神眷者来担任,这也是斳商学院傲立于世的骄傲和资本之一。 那位大人的神像……走在学校的走廊上,和一群群年轻学生擦肩而过,霍奇先生又在心中缓缓念了一遍这几个字,终于渐渐从昨晚的事件中回过神来。他当然知道“那位大人”指的是谁,也清楚这一行为可能意味着什么——有人想要借用邪神的力量。传说中最强大的,毁灭性的神的力量。 但无论潜入者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至少都应该和那些刚入学的新生无关。 所以我刚才果然还是反应过度了,或许我应该请求仁慈的春天女神给予我一些指示。这样想着,他快步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 开学已经有两周的时间,迟筵也渐渐和自己身边的同学熟悉起来。神学史课上坐他旁边的预备魔法师安迪就是他新结识的朋友之一。 安迪出身在欧米伽帝国的一个小贵族家庭,家中还有一个兄长和一个姐姐,为人腼腆,做事有些一板一眼,但对自己的新朋友十分坦诚,从他这里迟筵得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斳商学院之所以享有如此名望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它能给每位入学的学生提供“神光检测”的机会。而神光检测就是用来判断一个人能否有望被培养成为神眷者的方法。 如果不是在斳商学院,一般人只能请已知的神眷者或是每个帝国最主要神殿的神殿祭祀来进行这项检测,显然不是每个家庭都能为自己的孩子提供这样的机会。由此也可见斳商学院能够做到这点是多么难能可贵。 而学校针对新生的神光检测就安排在开学一个月后的周末,据说对来自神界的神光感应亲和敏感的学生会被挑出去做进一步测试。 “这些神眷者是天生的吗?”迟筵问道。他其实不太能理解神界的光和人间的有什么不同。 “可以这么说。”安迪知道他这位新朋友从偏僻的银索山脉来,很多情况都不了解,特意详细解释给他,“大多数人天生就无法接受来自神界的纯粹的光,随着年龄渐长,在神界的光芒之下,每分每秒都感觉像灼烧一样,所以自然无法成为能和神交流、接受神的力量的神眷者。” “但是也会有例外,也有人可以通过后天培育成为神眷者,比如现在欧米伽帝国曙光女神神殿中的大祭司。她还很年轻,但她的外婆就是上任大祭司,所以她从小就在神殿中长大,直接沐浴曙光女神的光辉。只要神不是很排斥或是讨厌这个人,这样长大的人对于神光的亲和力和感应力当然不会低,也自然会变成和神沟通的最佳人选。不过这都需要非同一般的出身或是机缘,普通人羡慕不来。” 安迪所讲的内容对于这里大部分学生而言都可以称得上是“常识”,没谁会觉得有什么问题。迟筵却从他的话中听出了深一层含义,眉毛不由微微蹙了起来:“……你是说,和神亲近,沾染神的气息多,能够被检测出来,认定为是神眷者?” “是这样没错。我哥在神殿做过见习骑士,我听我哥说过,和神越是亲近,越容易获得神的气息,也能由此获得更多的力量。所以有很多探险者执着于去各种失落的遗迹探险,就是为了发现神遗留的痕迹和气息,从而获得神的力量。如果能够得到神遗留在人间的物件,那可就是走大运了。” “嗯……我说,我是说我打个比方。”迟筵迟疑地看向自己一无所觉的朋友,“按照你这种说法,如果有一个人和神接吻过会怎么办?到时候那个检测能检测出来吗?” 安迪不赞同地瞥了他一眼:“你怎么总会有这种这样奇怪的想法。迟筵,我说,不要想这些不切实际的事了,这是渎神。严重的话会受到惩罚的。” 别提惩罚了。 迟筵闭了闭眼。 这才不是渎神。是神在渎我。 天,他简直不敢想象。 如果那个检测真的像友人说的那样神奇,连从小在神殿长大,靠近神的光辉都能被判定为亲和的话——他一定会被查出来的——全身都是叶迎之的气息。 从内到外。 是以在所有从未接受过神光检测的新生们满怀期待跃跃欲试的同时,还有这样一个年轻人,在为一份无法言说的烦恼而苦恼忐忑着。 第144章 禁地 第144章 禁地 迟筵不知道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发现自己和叶迎之过分亲密的关系,自己灰溜溜地回去找叶迎之找办法求救, 还有再次翘学出走这三条路究竟哪条更好一些。他当然有考虑过想办法逃开这个检测, 但是研究后发现除非逃学否则并没有任何办法可以逃开这个神光检测。 走投无路之下他转而去向黑鸟求救。黑鸟毕竟在邪神的神殿中生活了那么长时间,可能会有些办法。 听完他的问题后黑鸟扑扇着翅膀, 斜着脑袋看向他:“其实我有一个问题。在听到你问那个人类男孩的时候就想问了。” “你说。”迟筵点头道。他还很少见到黑鸟如此不爽利的表现。 “就是……被艾默尔大人吻的时候很享受吗?别生气,别打我, 我看到过的。不,不只是我, 神界很多鸟都看到过的, 你被艾默尔大人压在神殿花园里亲吻。”黑鸟扑棱着翅膀躲闪着,“我就是好奇, 只是好奇。你要体谅一下我的心情,毕竟我还没和其他鸟亲吻过,但总能看见你们在亲密,很投入的样子。迟筵你要明白不是每个人和鸟都像你一样一成年就马上拥有一个爱人,更多的是像我和艾默尔大人那样,一直都孤零零的一个人。” “……不过艾默尔大人还是要比我幸运得多,至少他终于等到你了。”说到最后,黑鸟丧气地垂下了头。 迟筵一下子有些手足无措, 他不知道该怎样来安抚自己这位伙伴,于是支吾地道:“喔, 感觉还不错,挺好的……我是说我也没有比较过,反正我觉得叶迎之还挺好的。你以后一定可以等到的。或者我下次去其他神祗那里的时候带你一起去, 你就能认识更多的神鸟了。” 黑鸟因他最后的提议而稍稍打起了些精神。 迟筵趁机追问了一个他关心的问题:“你一直在神殿吧?所以,叶迎之以前是什么样子?在我去之前。他每天都会做些什么?”他以前也曾经想过这个问题,只是从未得到过明确的回答。想到叶迎之之前一直孤单地待在神殿,他就会觉得有些心疼。 “唔,我想想。”黑鸟沉吟片刻道,“其实艾默尔大人从前是没有意识、没有具体形态也没有名字的,只是盘踞在神界之上的象征着邪神的强大‘能量’。在你出现前不久艾默尔大人才从他自己的强大的邪的能量中化生出来。” 那么这样说叶迎之也没有等自己太长时间。迟筵心中略觉安慰。 “按照我的主意,你现在最好的做法是主动去找艾默尔大人求救。”黑鸟认真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类,“你也想他了吧?听我的,别信剧院里那些赌气离家出走的戏码,爱人之间还是应该彼此坦诚才对。就算你暂时还不想回去也没关系,我想艾默尔大人都会理解支持你的。毕竟让你这么大的一头热血的年轻人天天老老实实待在神殿中也不现实。” “你连鸟都没亲过,你的话一点儿说服力都没有。” “可是我理论丰富!相信我,不会错的。” 不得不说那句“想他了”确实戳中了迟筵的心事,因而他之后只是默默听着,并没有再反驳。 黑鸟再接再厉道:“况且我猜艾默尔大人一定也在思念你。可是他是神,他想你的时候说不定随时随地都在看着你,晚上趁你睡着的时候还可以跑来搂着你睡觉,你甚至都不会发觉。你却看不着他,也抱不着他,想也只能干想,所以你不觉得这样的局面对你很不公平吗?” 它绝不会承认前天晚上看见艾默尔大人悄然无声地出现在迟筵的卧室里时它一点儿都不惊讶的。所以昨天晚上艾默尔大人再次出现时它也没有惊讶。 “你说得多。是对我不公平。可我不想就这样回到神界去求饶。那样也显得太没用太泄气了。” “嗯,那我倒是可以给你提供一个办法。”黑鸟偏着头,一字一句地照原样说出神祗要它传达的方法,“你可以召唤艾默尔大人,让他来这里见你。” “这是人间常用的做法。”黑鸟道,“人间的神眷者都是通过这种方式来和他们侍奉的神祗见面或是交流的。不信的话你可以找机会问问你那位神学史老师,我没看错的话,他应该是春天女神的神眷者。” 天地良心,可真没哪位神眷者敢“召唤”自己的神来现世见自己的。黑鸟为自己泯灭良心说假话而感到心痛。它心底仅存的微弱的良心小声呼喊着,我会看好迟筵,尽量不让他对除了艾默尔大人外的其他神祗胡来的。 “那好。”从小顺风顺水的经历养成了迟筵毫不优柔寡断的性格,他当下下了决定,“我今天晚上就想试着召唤一下叶迎之,然后和他谈谈。” 他期盼地看向黑鸟:“你知道召唤的方法对吗?” 召唤的方法是因人而异的。对于别人而言,就算摆出万人祭坛也别想见到邪神的影子;但你大概叫一下名字就够了。黑鸟在心中默默道。 但它声音却听上去一本正经,很像一会儿事:“我知道。召唤首先需要一个祭坛。正巧我来的那天就发现这个学院里就有一个祭祀邪神大人的祭坛。我们晚上悄悄去那里就可以。” 祭坛部分是它自由发挥的。它担心如果它说出的召唤方法太简单的话迟筵可能会生疑。而艾默尔大人昨晚离开时的吩咐只是说让它“想办法让阿筵主动去见他,比如让阿筵去召唤神祗”,并没有说具体方法。不过它坚信自由发挥的这部分是可以为它的业绩加分的! ***** 斳商学院主体坐落在埃尔法大陆最大的淡水湖泊圣湖的学院岛之上,另外还有一些学院建筑和场地散落在周围其他几个小岛之上。 学院岛面积颇广,西面平坦开阔,修有主要的教学楼,主要供日常教学、集会、生活娱乐用;东面则是延绵起伏的山地,是天然的野外教学实践场地,同时建有学生和教职工的住宿区。由于山地内部林深凶险,校方一直严禁学生们私自进入山林腹地,在一定距离之外就会设置禁制屏障。 黑鸟一直生活在邪神神殿之内,因而对相应的邪神气息感应十分灵敏,它也不是在骗迟筵,它确实在第一天到达这里的时候就感应到了邪神祭坛的气息,就隐藏在后面的山中。是以在迟筵提出要去“召唤”邪神后,它毫不犹豫地就带着人类去向自己感应到的那个地方——作为一只神鸟,它并不是很在意人间的禁忌,只要小心一点别让迟筵惹上大麻烦就可以了。 迟筵倒是记得后山禁止入内的规定,小声提醒道:“这里不让进去。被发现了会受处分的。”他是真的不想违反学校纪律。 你对着真的的邪神都从没这么乖过。你还记得你小时候非要拔瘟疫之神的胡子,瘟疫之神不给拔就大哭的事吗?黑鸟无奈地腹诽着,有些不明白神界无法无天的小魔王怎么到了人间反而当起了乖宝宝。但是当下当然是赶快让邪神大人见到他的小魔头宝宝比较重要。 “我们不让他们发现就可以了。他们发现不了的。”黑鸟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在神鸟幼儿园上学的时光,而自己就是带好鸟崽儿违纪的坏鸟崽儿。 “哦。”迟筵本身没有经过人类系统的社会化教导,服从性和纪律性都不强,闻言也就没再坚持,继续跟着黑鸟向山林深处走去。经过禁制屏障的时候,透明的屏障如水一般在迟筵身上化开,丝毫起不到阻拦的效果——他身上叶迎之的气息太盛了,任何魔法都会对他无效。而学校工作人员并不知道这点,检测出他对魔法免疫后只以为他是罕见的天生免魔体,还因此在他的入学申请上给予了加分。 禁地之前还有一个极为繁复的防护阵法,如果不知道正确的出阵方法,它足以让侵入者在里面困上半年。而且因为半个月前刚发生过潜入事故,这里的阵法都是才被加护加强过的。但这些对于有黑鸟带路的迟筵而言也没有用。一人一鸟很顺利地就来到了禁地黑塔之前。 黑鸟用翅膀指着被掩映在浓雾和树木枝桠之中的黑塔,道:“就是这里。我可以感觉到,可以召唤艾默尔大人的邪神祭坛就在这塔底下。” 迟筵的手按在了纯黑色的塔门上,突然顿住了,回头看向黑鸟:“对了,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用祭坛召唤。我记得祭祀神祗都是需要祭品的,可我们没给叶迎之带祭品。要不要回去取?” “没关系,不用祭品。”黑鸟笃定道,“你到时候按照我的办法去做就可以了。” 相信我,把你自己献给艾默尔大人是最好的。 邪神大人肯定无法抗拒这样一份主动送上来的小祭品。 第145章 祭坛 第145章 祭坛 迟筵觉得有些委屈。他觉得自己是在晕晕乎乎中就被黑鸟带偏了,可又分不出究竟是在哪里被带偏的。明明是叶迎之不好总欺负他他才跑出来, 才离开神殿离家出走, 为什么他现在为了见叶迎之一面又要把自己当成祭品献给他? 这太不对了。迟筵坐在祭坛边上,陷入了沉思。 他现在位于黑塔之下的地窖之中, 触之所及是冰冷坚硬的青灰色石板,唯一的光亮来自于正中央祭坛之上幽幽燃起的蓝色魔法火焰。整个大厅都显得冷硬、幽暗, 映着圆形的高耸出地面两米的石砌祭坛上的魔法图腾,显出丝丝的邪异的色彩。 这个大厅是封闭的, 祭坛的后方是空荡荡的绘满意味不明的壁画的石壁, 前方则是两扇厚重的黑色大门。大门此时严丝合缝地紧紧闭合着,但迟筵知道, 大门的后面还是无尽的黑暗——因为他就是从那里来的。 这两扇隐隐附着着神力的魔法黑门可以挡住大部分心怀不轨的侵入者,但是绝对不包括迟筵和黑鸟——黑鸟本身是生长在邪神神殿的神鸟,迟筵则是因为自身身上的邪神气息太重了——事实上,如果黑门拥有意识,甚至可能会把他错认成邪神而当即跪拜迎接。 迟筵和黑鸟一路顺利地来到了黑门之后的祭坛处,黑鸟用翅膀指着祭坛后用黑金砌成的神座上面的道:“看,那就是艾默尔大人的神像。” 迟筵特意使用了一个照明术,凑近了去看, 皱眉道:“胡说,这和迎之一点都不像。它连脸都没有, 就是一块石头。”他甚至还想过,如果真的和叶迎之长得很像的话就把神像偷搬回自己的寝室做装饰,结果让他大失所望。 “因为艾默尔大人从没有用真身出现在下界过。”黑鸟道, “神像只是信仰的寄托,出于对神祗的尊敬也不可能很像的。” 迟筵对神像失去了兴趣,转而开始按照黑鸟的指导操作起祭坛,但他折腾了半天,也只是使祭坛上燃起了两团幽火,再无别的收获。 “嘘,小声一点。我感觉到外面还有别的人在,他们离我们越来越近了。”黑鸟竖起翅膀,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好,我小声。”迟筵压低了声音,“可是我怎么才能召唤出叶迎之?我已经完全按照你的方法去操作了。” 虽然我感应不到丝毫气息,但是我猜艾默尔大人已经就在我们身边,看着这一切。至于他为什么不出现,我猜…… 黑鸟小幅度地扇了扇翅膀:“我猜我们还需要一个祭品才行。” 迟筵狐疑地看着它:“你之前说不需要祭品的。” “是我经验不足。”黑鸟诚恳认错,“听我说,我想了想,想完成召唤,你还得把自己作为祭品献给艾默尔大人才可以。而且这种召唤不能有第三者在场,所以我马上就会躲出去,你多保重。” “对了,还有一个东西,这是我特意从你们学校图书馆搜索到的献祭的祭词,你一会儿可以躺在祭坛上照着这个念,我先走了。”黑鸟的翅膀下的羽毛中飘出了一张长长的字条,它抛下字条后没等迟筵再抗议就迅速飞出黑色大门,消失不见了。 作为一只神鸟,隐匿行迹对它而言还是没有问题的。 只剩下迟筵一个人坐在祭坛边上,迷惑又委屈地捡起黑鸟抛下的字条,觉得自己好像确实是被黑鸟蒙骗了。 他凑到祭坛之上,借着亮起的幽火看起了那张纸条,看清上面的字迹之后眼睛瞬间瞪大,直接把字条在手中揉成了一团。刚揉起来又不甘心,想了想重新把字条在掌心摊平,皱着眉看了起来。 什么东西。在神殿叶迎之最欺负人的时候都没让他说过这么肉麻的话。 下界的人类太可怕了。他们每次召唤神的时候都会说这种话吗? 迟筵无法想象自己那位神学史老师,霍奇先生躺在祭坛之上念着这样的祝文召唤春天女神。他确定自己不会直接把春天女神吓跑吗? 不过下界和神界的沟通本来就很奇怪,他读神学史课本的时候也读到了许多可笑的谬误——说不定下界的人们就是要用这种方式来召唤神,和神沟通呢? 即使已经隐约意识到自己之前是被黑鸟坑了,但迟筵也依然不能肯定黑鸟交给自己的字条是有问题的。毕竟按目前的情况来看,如果不按照字条上面的记载做他就召唤不出叶迎之,那么今天辛辛苦苦来到这里的辛苦就都白费了。 正在迟筵犹豫的时候,他听到黑门之外传来了人的脚步声和轻微的交谈声,从声音判断来人不止一个。黑鸟说的不错,的确有别人也进来了。可能是因为已经到了地窖的最深处,那些人也少了些顾忌,没再刻意遮掩形迹和声音,使得迟筵也能听见他们发出的声响。 脚步声距黑门越来越近,迟筵也不敢肯定他们能否或者说会不会打开黑门进来,心下顿时一慌又一急,当即躺到了祭坛的中央——他如果现在出去肯定会正面遭遇那些人惹来麻烦,黑鸟不在,这里没有其他人能给他出主意。但如果召唤出叶迎之就没问题了,不论什么情况,叶迎之都一定能解决。 他躺在祭坛之上,缓缓闭上眼睛,面容变得平静,轻声念出字条上所写的祭词:“……我最爱的神祗,请您降临。降临享用我的美好。我愿意献上我自己,献上我的所有给您,我愿意永远与您同在,我是您的祭品,我永远属于您……” 无数的幽蓝色的极为浅淡的荧光光点渐渐浮现在祭坛四周,将迟筵完全覆盖笼罩其中,光点又渐渐散开,漂浮充斥了整间石厅。 祭坛之上,渐渐出现了另一个身影——起初还只是朦胧的一道虚影,随后便越发凝实,最终凝成迟筵熟悉的神祗的样貌。 邪神真身亲临,如果不是他可以收敛,强大的神压甚至会将这整片圣湖都直接瞬间摧毁。但在叶迎之的刻意压制之下,整个学院除了迟筵竟都对此一无所觉,甚至门外的那几个人都丝毫没有察觉到邪神本尊就与他们仅有一门之隔。 只有神学院的老院长从睡梦中突然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清醒、冷静、毫无睡意,还带着丝丝的疑惑。他心里总觉得有一点不安,仿佛有什么事正在发生,而大多数人却被蒙在鼓中,浑然不知。 老院长当机立断地起了身,让自己的助手去通知霍奇先生和其他几位学院重要人士:“告诉其他人,我在黑塔等着他们。” 迟筵看到了熟悉的,已经有一个月未曾谋面的爱人,身体比思想更快一步行动地站了起来扑了上去,搂住了男人的脖子:“叶迎之。”说实话,在他有记忆以来,他还没和男人分别过这么长的时间。 “我的小宝贝。”男人亲吻着他的额头和眉眼,喟叹着,扶着他重新坐回到祭坛上,轻声呢喃,“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扔下我直接就跑掉?嗯?你知不知道我这段时间有多想你……”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迟筵想问,但又觉得这句话显得太弱气太娇气了一些,所以又咽了回去。这时候他理智也渐渐回笼,即使依然老实地被搂在对方怀里,还是故意绷起了脸,偏过头故意不看叶迎之。 “我一直看着你。”叶迎之笑着吻他的耳朵,“看你在下面给自己安排打点得都很好,没忍心直接抢你回去。阿筵,你要是再不主动找我,我大概就要忍不住来抢你走了。” 迟筵转过脸看他,微微睁大了黑色的眼睛:“迎之……你是说,你支持我这样在下界自由发展?” “当然,你在下界出生,你生命的一段历程本应属于这里。我从未试图把你桎梏在神界,桎梏在我怀里,限制你的成长空间。”叶迎之信誓旦旦地看着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羞赧的轻咳一声,“当然,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有时候会克制不住自己的行动,总想把你圈在手心里。” 他温柔地怀抱着自己的爱人,缓缓在祭坛上躺下:“阿筵,我宠你,是因为我爱你;我护着你,只是因为你现在还太稚嫩,太年轻,还没有完全成长。即使你最初被作为祭品献给我,但我从未把你当成我的附属,我的所有物,如果说我们之间有从属关系,那也是我们相互拥有。我从你那里拿走的,得到的,索取,我也会相应的把自己所有的给你;我拿走你的心,就会给你我的心。” 他在迟筵耳边又落下一吻:“你是等同于我半身般的存在。” 如果叶迎之来硬的,迟筵就算干不过他,也要和他闹腾,最后还是叶迎之投降。可迟筵如今正值青春年少叛逆之时,最抵抗不了爱人这种柔情攻势,顿时连自己是因为叶迎之老把他困在神殿寝殿不放缺少人身自由才和叶迎之赌气离家出走的事都忘了,听完这一番话整个人都软成了一滩水,依靠在叶迎之怀里,轻轻回吻对方,小声悄悄应着:“嗯。” 他用头在叶迎之胸口蹭了蹭:“那我先在这里好好念书,我有时间就会来祭坛召唤你看你的。”据说下界早些年的时候还不如现在发达,往往是丈夫在外求学妻子在家等候,夫妻长时间才能一会,迟筵现在觉得叶迎之就是他家中的小娇妻,心中顿时满溢着对对方的柔情蜜意,甚至还有丝丝愧疚。 叶迎之笑着应好,眉目温柔,告诉迟筵没关系,他想见他的时候随时都能看到。 迟筵却觉得更愧对爱人了。他望着叶迎之,仰起头,露出光滑的脖颈,跪坐在祭坛之上,缓缓闭上眼睛,摆出一个真的犹如献祭般的姿势,轻声呼唤对方的名字:“迎之……” 叶迎之眯起眼,看着爱人可口的样子,情不自禁露出一个微笑。 就在邪神肆意享用自己的祭品之时,黑门之外突然响起了一系列响动,有念动咒语的声音,还有敲击石壁的声音。这些声音提醒着迟筵,就在和他们一门之隔的地方,有人,而且是为数不少的人。 他一下子把叶迎之推开了:“外面有人。” 神祗缓了缓,安抚地抚摸着爱人的背脊,轻声道:“没事的,不用管他们。他们进不来,也不会听见我们的声音。当他们不存在就好。” 迟筵还是没法当那些人不存在,可想到自己只能陪叶迎之这一个晚上,还是默默忍了下来。 即便如此,却也一直很紧张。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那些人在一阵窸窸窣窣之后快速地撤离了。迟筵躺在祭坛之上,虽然意识昏沉,但也不由得在内心深处缓缓舒出一口气,身子放松下来。 可好景不长,没过多久,又是一阵脚步声响起。 一个声音道:“没错,这里刚才有人来过。他们好像发现不对之后就马上离开了。” 另一个声音道:“看样子他们没能进去混沌之门。” 那是霍奇先生和教他们魔法原理的芙芙夫人的声音! 听见熟人的声音,迟筵一下子羞耻地哭了出来,挣扎着哼唧着向祭坛下爬。 叶迎之却够住他的脚踝把他抓了回来,同时昏暗的祭坛四周浮现起了一串亮黄色的咒文形成的屏障,阻止着迟筵离开祭坛。 叶迎之把迟筵搂进怀里亲吻眼角,视线转向那些亮黄色的咒文屏障,喃喃道:“看,你刚才许下的咒。这是我们的祭祀契约形成的约束屏障。你说过要把自己原原本本完完整整从里到外都献给神的。在我们的祭祀契约达成之前,你可跑不掉。” 第146章 神谕 第146章 神谕 迟筵是被叶迎之抱着送回寝室的,他那时候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 在熟悉的怀抱里十分安心地睡熟了过去, 对这一切毫不知情,等到睁开眼时才发现叶迎之已经不在了, 不大的单人间里只有一只黑鸟在飞来飞去。 感觉到迟筵的动静,黑鸟迅速飞了回来, 没等他开口便道:“艾默尔大人已经走了,他的真身在下界待得太久的话神压过盛, 这里的人们是会察觉到的。” “哦。”迟筵应了一声, 觉得有些失落。 可很快,门外响起的急促的敲门声便拉走了他的注意。 自己身上很干爽, 穿着柔软干净的新睡衣,应该是叶迎之走之前都给他打理好了。迟筵匆匆从床上爬起来,披上一件外袍就去开门。 门外是他们的楼层长:“迟,刚接到通知,所有人必须在十点之前去赞诗礼堂集合,按系别就座,不允许任何缺席。你赶快准备一下。” 褐发男孩看起来很着急,确定迟筵记清楚之后就又匆忙跑走去通知其他人。 迟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也按照通知要求打理好了自己赶往赞诗礼堂。他入学时给黑鸟办了宠物登记,但是斳商学院规定在正式课堂和集会时都不允许携带宠物, 所以很多时间里迟筵只能和黑鸟分头行动。 赞诗礼堂是斳商学院中最大的礼堂,上下共有三层,经过空间魔法处理后可以容纳万人同时在场, 且不会觉得空间拥挤,一般用作全校性质的集会用,有时一些重要人物的演讲也会在这里进行。 迟筵赶到的时候,看到一些近战系和治疗系打扮的学生正在往出走,十分轻松的样子,似乎已经完成了任务。他走到二楼魔法系学生们所在的区域,找到自己相熟的友人们,在他们身边落座。 不久之后一名魔法系老师带着两名高年级生走过来,派发给所有人一张铅灰色的圆形纸片,让他们放在手心上托着,盯着他们每个人都老老实实地托了半分钟后才收走。 “这是做什么?”迟筵对此事感到非常莫名其妙。 “我也不知道。”安迪也是一脸疑惑,“往年没听说过,据说是为了测试大家对一种新魔法元素的亲和力,每个人都必须测,连厨房的厨师们都被组织进行了这项测试。如果实在因为特殊情况不能赶来的人也会有老师亲自上门去做测试。可能是非常重要的新元素吧。”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那名魔法老师又回来了:“魔法能量系新生迟筵,你留下,芙芙夫人要见你。好了,其他人可以回去了,不要忘记你们的魔法课作业。” “你大概有希望成为一名全新元素的元素魔法师。以后可不要忘了我。”安迪戏谑道。单独去见芙芙夫人总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他给了迟筵一个保重的眼神,笑着收拾东西离开了。 在年轻人看来,他的友人遇见的总不会是太糟糕的事,最多被要求协助做一些测试什么的,虽然面见芙芙夫人有些压力,但很有可能也能因此得到一些额外的指导或报酬,总起来说会是件好事。 迟筵站了起来,跟随魔法老师离开赞诗礼堂,一路走向东主塔。 “老师,不是芙芙夫人要见我吗?”迟筵问道。芙芙夫人是魔法学院的院长,如果他没记错,她的办公室在魔法系系馆,而东主塔则是斳商学院总院长的办公所在地。 “没错。”魔法老师回答道,“但院长现在和总院长他们在一起,她让我直接带你去东主塔。” 魔法老师把迟筵带到东主塔最里面的一间会议室门前后就离开了。迟筵独自推门进去——事实证明,这里面不仅有芙芙夫人,还有他的神学史老师霍奇先生,以及另外一些学院的院长,总院长当然也在其中。 只是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迟筵就有些羞赧地低下了头,感到一丝心虚。原因无他,只是因为这些人的声音他都太熟悉了,全部都是昨天晚上他所听到的那扇黑门之外的声音。 迟筵内心忐忑不安的同时,芙芙夫人和霍奇先生也在打量着自己这个学生。 昨天神学院老院长图隆发觉不对之后就第一时间通知了总院长,他们在暗中启用了学院一级警备的禁制防护屏障,在禁制作用下,任何人都无法进入或离开学院岛,从那时起所有来去的人都必须报告总院长并做记录。可以说除非是神,从昨夜到现在没人能离开斳商学院。 而他们又确定昨晚的潜入者的确曾接触并试图打开混沌之门,所以为了排查学院中是否有混入的潜入者,他们做了一个有些笨拙、兴师动众但会有效的测试,假借测试新元素的名义,让每个人接触混有混沌和光明两种气息的浑浊试纸,如果是五天之内接触过混沌之门的人就一定会被检测出来。 而现在结果出来了,眼前学生的档案也早已被送来——能自圆其说却来历不明,如果说是借由新生的身份别有用心地潜伏进来也很说得通。那双看起来总显得很无辜的眼睛说不定也只是一种便于行动的伪装。 “你好像对邪神很感兴趣。”霍奇先生率先开口道。他还记得第一堂课上迟筵所问的问题。 “没,只是一般感兴趣。”迟筵小声答道,觉得更心虚了。 “嗯,我只是觉得他很帅。”欲盖弥彰一样,他又补充了一句。 “……很帅?”霍奇先生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你见过邪神的神像?”下界没有任何关于邪神外貌的描述,即使是他也只是知道在混沌之门之后藏着一尊邪神的神像,而没有亲眼见到过。 “并没有!”迟筵连忙否认道,霍奇先生这么说,总让他有一种对方已经知道昨晚门的后面发生了什么事的错觉。所以他极力要和那个地方、那尊神像和那座祭坛撇清关系。 “只是单纯因为课本上的描述觉得他很有气质,应该很帅。”他又解释道。 但他过于急于否认的态度反而更让对方生疑。霍奇先生皱起眉:“如果你真的做过什么,还是尽快交待比较好。” 霍奇先生好像还是在怀疑我见过叶迎之的神像。他们发现我昨晚违纪去后山的事了?今天叫我来是因为这个?那他们发现祭坛的事了吗?毕竟还很年轻且缺乏阅历,这些念头让迟筵更加紧张起来。他悄悄看向芙芙夫人,魔法院长也只是用一贯冷静的眼睛看着他,一言不发,并没有提关于那张灰色纸片的事。 “我没有骗您。如果我见过邪神的神像,那我应该会沾上邪神的气息,这样一周后的神光检测肯定会检测出来。”迟筵道。他对于这一点还是很自信的,毕竟他昨天晚上特意求叶迎之去除自己身上的他的那些气息以顺利通过神光检测,叶迎之也很爽快地答应了。 “邪神是最强大的上位神,即使你全身都是邪神的气息,神光检测也检测不出来。”霍奇先生道,声音中多了一丝不耐烦。他当然愿意相信对方没有见过邪神的神像,因为根据他们昨夜的判断,那些潜入者并没能打开混沌之门进到门后面。但眼前年轻人的态度却让他捉摸不透,有些难以判断对方到底是什么情况——毋庸置疑的是,这位年轻的先生有什么事瞒着他们,他的脸上写满了心虚。可就是这样显而易见的心虚反而让他看起来不像是一名居心叵测的潜入者。 怎么可能……迟筵听说之后感到一刹那的不敢置信。他千辛万苦把叶迎之召唤出来,最初的目的就是希望对方能帮他掩饰自己身上的气息以混过神光测试。昨天他向叶迎之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叶迎之也没说过他自己的气息不会影响神光测试,反而借此要他做了好多不好的事情……他也都照做了。 大骗子,又趁机骗我,自己享受。迟筵瞬间气得不行,简直想冲上神界实施家暴。 这种迂回的战术实在不适合自己。霍奇先生暗自摇了摇头,决定单刀直入,直接问对方昨天有没有去过黑塔,去哪里做什么。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在一秒钟之前出卖了一位神祗。 正在这时,伴随着缓慢的“吱呀”一声,会议室的门又被推开了。神学院老院长图隆拄着长长的月光色的法杖走了进来,又重新关上门。 他的目光在室内扫视了一周,很快就锁定了迟筵,露出了温和的笑意:“孩子,看起来我们的新元素很喜欢你。你愿意以后帮我做一些相关实验吗?” ***** 迟筵被放走了,会议室里一时陷入了沉默。 霍奇先生率先忍不住向图隆老院长发出疑问:“您为什么要那样说,把他哄走?”他觉得自己措辞没错,老院长当时完全就是继续沿用新元素这一托词把那个年轻人哄走的,耐心温和得不像话,而他们还什么都没能问出来。 “这是神的旨意。”图隆平和道,“他不是昨晚的潜入者之一,他对试纸有反应完全是一个误会。这是神告诉我的。” 他不能透露更多的消息,而他说的这些话也足够了。在场所有人都明白,图隆是一名神眷者,他口中的“神”指的是他多年来一直侍奉的、给予他眷顾的时光女神。时光女神没理由也不会为这种下界的小事骗他们,事实上时光女神会关注到这样一位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年轻人已经足够令他们惊奇了。 而图隆内心也依然颇不平静。就在方才,他的神召唤了他。 时光女神的声音一如既往地轻柔。她的话不多,却足以让图隆震惊——他活了这么多年,越接近坟墓,感到惊讶的时候就越来越少。 “图隆,你侍奉我很多年了。所以有件事我要提醒你。” “我记得曾经和你说过,邪神大人有一位很宠爱的人类祭品,宠到甚至没有神敢开罪他。” “不要为难会议室里的那个年轻人。不要让这个消息传出去。你明白就可以。” 第147章 流言 第147章 流言 在下界的刻板印象中,春天女神大胆活泼, 喜欢和信徒们分享神界的事情;时光女神却恬静而寡言, 从不和信徒说多余的话。 但实际上,寂寞无聊的时候这位女神也会悄悄和自己喜爱信赖的信徒分享一些秘闻。以前图隆也的确听女神讲过邪神是如何地娇纵他神殿中的那个人类孩子, 并唏嘘不已,想象不到那会是一个怎样的人。 说完这三句话后时光女神的气息便再次消失了, 只留下震动不已的图隆。 就像她说的那样,她这次特意传话只是做一个提醒, 她不愿意看着侍奉了自己一生的忠实信徒因为缺少关键的信息而被卷入什么无妄之灾中。她也知道很多神祗明知道这个消息但却静观其变, 因为拿不准邪神大人的意思而并没有向自己的信徒透露任何消息,比如一向被认为是乐于分享信息的春天女神。 而后图隆迅速回到东主楼会议室, 便有了之前发生的一幕。 会议室中,图隆沉默地扫视着自己的同僚们,无声地闭上眼睛。情况越来越复杂了,但他什么都不能说。如果他领会的意思确实没错……天,太可怕了。 旁边近战学院的院长略有些不满般道:“可是我们这次只检测出了那年轻人一个人对试纸有反应。不从他入手的话就什么线索都没有了。” “我一早就不赞成这个方法。”图隆睁开眼睛,淡淡道,“兴师动众,容易出纰漏, 未必有成效,反而会给对方透露太多的消息。我早说过, 如果对方早有准备的话,他们也一定有不止一种法子能逃过这套检测。” 近战学院院长不说话了。 就在这时,总院长加时看向图隆道:“神有其他关于这起事件的启示吗?” 图隆再次闭上眼, 轻轻摇了摇头。 他听见总院长似是无意般轻声嘟囔了一句:“……这可真是奇怪,神对妄图闯进邪神祭坛的入侵者毫不表示,反而刻意去关注一个年轻人为他解围。” 神不会对自己的信徒说假话,但信徒本身却未必如此。图隆明白间隙已经不可回转地造成了,在场诸人心中或多或少都会有类似的疑惑,现在选择信任他不过是因为他多年来积累下来的名望和声誉。他知道事情的原因,但他什么都不能解释。 老院长的嘴中泛起淡淡的苦味。他觉得自己好像接下了一个无比沉重的担子。 ***** 接下来几天迟筵发现无论自己走到哪里都有人悄悄打量自己。他也没有太在意,可能只是因为他在新元素检测中被挑出去了而已——而那次检测也确实没有什么后续影响,只有那位图隆老院长时不时把他叫过去帮忙做一些实验工作,工作不多,每次去还有丰富的茶果可以吃。 很快就到了神光检测的日子,迟筵和安迪相约着一同向检测的会场走去。 迟筵总觉得今天的安迪有些不对。果然,过了一会儿青年便忍不住吞吞吐吐地对他道:“迟筵,你有没有听说最近学院里传的那个关于神光检测的传言?” “什么传言?” “他们说,有一个学生为了获得神眷,潜入了学院位于后山的禁地之中,亲吻了邪神的神像……” “什么?!”迟筵几乎整个人都要跳了起来。 安迪看了他一眼,有些疑惑友人为何是如此反应,惊诧之余,好像还有一些……愤怒? 他试探着继续道:“他们还说前两天那个元素测试只是托词,其实就是为了测试到底是哪个人进入禁地接触了邪神神像……” 说到这里他又小心翼翼地看向迟筵:“……所以,迟筵,你真的有亲吻邪神神像吗?” “当然没有!”迟筵立马否认,强自掩饰自己听到这个传言后的惊慌失措,“我怎么会干那种事。而且这个传言如果是真的,芙芙夫人他们怎么可能好好地放我回来。” 他才不会亲吻邪神神像,毕竟那个神像只是一块石头还和叶迎之长得不像。 他都是直接亲吻邪神真身的。 虽然流言很不靠谱,但是流言的主角最终还是指向了自己,感到麻烦之余迟筵竟还心生了一种难以言说的被安抚感——即使是流言,即使只是神像,亲吻叶迎之的嫌疑人还是自己。 安迪吁出一口气:“我也是这么想的,那些传言一定是无稽之谈。” 迟筵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天把他叫去东主塔会议室时霍奇先生问的那几个问题。安迪所说的话给他提了个醒,他得查一查那份检测到底是什么,这个传言虽然有不实的成分,但那天的检测很可能也不是检测新元素亲和力那样简单。 神光检测的会场中,霍奇先生他们自然也听说了这个流言。 流言半真半假,借由大家都关注的即将到来的神光检测在学生中迅速流传着,几乎每个人都听说过,所有人都模糊地有了印象——学校里有一尊蕴藏着神力的邪神神像,而有学生暗中打着他的注意。 “我早说过上次的做法并不稳妥。”图隆再次重申自己的观点,“那些人一定知道那次检测的真正目的和作用是什么,并且这样做就直接把迟筵暴露了出来。他们现在就是在利用那个孩子来转移注意力。” 可是已经于事无补了。图隆心中有了很不好的预感,因为上次的检测结果,很明显那群人已经在暗中盯上了迟筵,并且他们毫无忌惮,并不知道这位看似普通的年轻人背后有着怎样可怖的依仗。但如果真的因此惹怒了邪神,那可就不是几个人或是一群人的事情了。 神光检测的会场分为两层,从二层可以直接看到一层检测场上的情况,图隆老院长、霍奇先生他们都坐在二层的座席之上,看着下面新生们的检测情况。 一层检测厅则有东西两条通道,新生们在学校教务老师的组织下从东侧通道鱼贯而入,依次进入神光区接受神光检验,不满足条件的人直接从西侧通道离开,满足条件的学生则会被留下,有的还会当场被二层的神眷者收为弟子。 因为大多数人无法承受神光,特别是无法承受神光中隐含的神的威压,真正的检测时间非常短也非常简单,只需要学生走近神光区就可以了,大部分人都本能地难以靠近这一区域,而能靠得越近就说明对方的神光亲和力越高。 和往年的情况相差无几,有潜力成为神眷者的新生寥寥无几。 很快,图隆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看见迟筵毫无障碍地靠近神光区,沐浴在神光之中,犹如真的神祗一样,神色平静和淡然,神光轻柔地落在他的身上,为他晕出淡淡的光晕。 毫无疑问,和他所预想的一样,这个年轻人有着超乎寻常的神光亲和度。 ……毕竟是,真正被上位神宠爱着长大的人。 图隆知道迟筵并没有完全展现出自己的能力,他应该是能在神光中自如活动的,但他并没有走进神光区中心,只是停在了有神光照耀的边缘地区,可即使这样的表现也是比较少有的了。 看见这一幕的学生们却情不自禁地窃窃私语起来: “看,他真的对神光很亲近……” “难道他真的潜入禁地偷吻了邪神的神像?不会吧?如果是真的总院长他们怎么可能会放任?” “说不定只是没有证据……” 就连站在一旁的芙芙夫人等人都发出了惊叹之声:“这样契合的亲和度……就像是他原本就该住在神界一样……” 图隆是在场唯一一个知道真相和原因的人。可他依然不能说。不仅如此,按照时光女神的召示,他可能还需要帮年轻人做一些掩饰,避免对方惹上更多的麻烦。 想到这里,神学院老院长面色平淡地开口道:“难怪,之前吾神就对他很是关注。以后就让他跟着我修习吧。” 每一名有成为神眷者潜质的人都会跟着一位神眷者修习,直到其本人也成为被神所认可的真正的神眷者。 芙芙夫人等人都知道上次时光女神特意为这名年轻人解围的事,听到图隆这么说反而不觉得奇怪。而下面的学生则都暗自羡慕迟筵的好运气,毕竟图隆老院长是一位极有名望的神眷者,更是一位罕见的神预言者,其声望甚至隐隐超过斳商学院的总院长。 迟筵也很喜欢这位总给他准备茶果的老人,开心地接受了这一安排。 他想成为神眷者的目的很简单,他想学习更多的下界人类召唤神的方式和咒语,如果每次都要那么召唤叶迎之也太难为情了。可这方面的相关记载很少。他仔细了解之后才知道有关神的东西和咒术都是神眷者们口口相传的。 但也有为数不少的人想起了之前的流言,看向迟筵的目光也多了几分疑惑和不确定——亲吻邪神的神像什么的听起来就有些不切实际,是以之前也没有太多人当真,但面对这一罕见的结果,他们却开始怀疑这名新生是不是真的做了类似潜入禁地亲近神像的事情…… 令图隆没有想到的是,他从会场回去后再次受到了他的神的召见。 时光女神的声音轻柔依旧,却多了一丝哀愁: “图隆,你那时候不该那样说的……” “你知道吗,现在神界都知道了这件事。他们在背后议论我,说我是鬼迷了心窍,胆大包天,老牛吃嫩草,居然突发奇想想要和邪神大人抢人。” 第148章 怨魔 第148章 怨魔 邪神大人宠到无法无天整个神界都无可奈何的小宝贝居然跑到了下界,而邪神大人还没有第一时间把他抢回来, 这可以称得上是整个上界近期最大的新闻了, 不知有多少神都在暗中关注着。 “不,您并不不老, 您在我心中永远都是最年轻貌美的……老的人是我。”图隆赶忙说,句句发自肺腑。法师战士都会比一般人更长寿, 更不要说他还是一名神眷者,他从少年时代开始侍奉时光女神, 至今已经有一百多年了。他一天天老去, 垂垂老矣,而他的神依然青春依旧。 “何况, 邪神大人才是真的……老牛吃嫩草。他们也没说过邪神大人。”为了逗自己的神开心,图隆已经顾不得其他的。何况做了这么久的忠实信徒,图隆也更多地了解到神祗们的日常生活并不像很多人想得那样无忧无虑、庄严神圣。 时光女神的声音里果然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笑意,话语中也多了几分俏皮:“……他们才不敢。他们只敢在背后编排我。” ***** 神光测试之后不久就是斳商学院传统的中期野外实践时间。这段时间内不同院系的学生们会被随机分为不同的小组,学校会下发五十个实践探索任务,每个小组随机抽取一个任务完成,根据完成的表现进行评定。每个学生会被分到怎样的队友、抽到怎样的任务都是完全不确定的,据说是因为斳商学院认为学生们应具备和不同的人合作、解决突发问题的能力。 和迟筵一组的有使用双刀作为武器的红发武者少女芙蕾达, 同为神眷者、跟随霍奇先生修行的药师雪莉,以及人类弓箭手少年雷云和专精土系的魔法师开瑞坦。 他们的任务是去埃尔法大陆上的霍顿荒原上寻找并探索一处废弃的要塞的遗迹, 并带回他们冒险的证据。这意味着迟筵要至少离开学校一个月。 所以在出发之前,他又偷偷溜去了禁地黑塔那个祭坛。 这一段时间图隆恰好外出参加神学史研究的学术会议,迟筵也就没机会向自己的神眷者前辈请教其他召唤神的方法, 所以只好按照上次的办法躺在祭坛中,轻声念起献祭的咒语——他一定又会被那个献祭咒语形成的禁制屏障困住,只能留在祭坛上等叶迎之满意了才被放出来。 不过想到将有一个月无法以任何形式见到叶迎之,迟筵就并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 很快,同上次一样,祭坛中渐渐浮现神祗的身影。 迟筵直接冲了上去把叶迎之扑抱满怀,压在了祭坛上,之后就那么趴在他胸膛上,被对方环着,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起了自己最近的生活和即将要开始的离校探索冒险。 在听到“外面没有祭坛,我大概要有一星期见不到你”的时候,叶迎之状似沉吟道:“其实还有办法,我教你画一种简易法阵。你在野外的时候只要画出法阵,再念动咒文就能召唤我出现,只是效果当然没有邪神祭坛好。”总之不要暴露其实不用召唤他随时都能出现的事实,这个祭坛和这种献祭他都很满意,还没有享受够。 迟筵很高兴地应了,把法阵记了下来,突然想到了什么般仰起头道:“迎之,这个法阵哪方面的效果不好?是你不能真身出现吗?还是出现的时间不够长?” 不能真身抱阿筵的话感觉一点都不好,果断不能是这方面的效果不好;可是如果是出现时间不够长就不能和阿筵肆意温存,也不是个好选择。 叶迎之一时想不到还有哪方面可供“效果不好”,考虑到迟筵外出冒险比较疲累,能和自己温存的时间可能有限,便忍痛选了后一种:“嗯,不如祭坛出现的时间长。用法阵的话不容易收敛身上的神压。”大不了到时候把阿筵哄着了,自己多抱他一会儿他也不知道。 迟筵不疑有他,毕竟年轻玩性大,和叶迎之又是甜蜜的时候,很快便又笑着亲着闹着地和叶迎之玩了起来。 叶迎之只笑着躺在祭坛上看他胡闹,等看他闹腾得差不多了玩够了才出手把他直接镇压。迟筵也有些倦了,就乖乖缩在叶迎之怀里,随便他处置,偶尔委屈又爱娇般地缩缩脖子偏偏头。 最后叶迎之又把迟筵送回寝室,趁着他还没完全睡过去时亲吻他额头提醒道:“遇到危险时就用我的神力,宝贝你还记得怎么用吧?” 迟筵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 三日后五人小组便踏上了冒险旅途。因为一些贵族子弟的宠物是极为强力的魔兽,为尽量保证公平,学院要求所有学生都不许带宠物去实践,迟筵只好把黑鸟留在寝室里看家。 虽然说是随机分配,但从非配机制上讲也会保证每支队伍实力的基本平衡,比如迟筵的队伍中只有他和弓箭手雷云是新生,而刀手芙蕾达、土魔法师开瑞坦和药师雪莉都已经在学院中学习了至少一年,经历过一次这样的探索实践活动。同时学院所布置的任务所在地也不会过于凶险,每个地方都有高级风系或空间系魔法师老师接应,一旦收到学生发出的求救信号就会迅速赶去。 霍顿荒原以荒野平原为主,不容易隐藏,相应的也不容易被偷袭。荒原上当然也有棘手的小队难以对付的魔兽等生物,但只要小心一些避开就可以。因而他们一路行来也是有惊无险。 出发十天后的一天,他们根据地图判断不出意外很快就能进入要塞遗迹了,便停下驻扎休息,准备养精蓄锐,第二日再进入要塞。 这一路行来迟筵都没找到机会去见叶迎之,当晚小队安定下来之后便按捺不住,有些蠢蠢欲动。可心痒了很久也没找到单独行动的机会,最终只好作罢,窝进自己睡觉的帐篷中之后不甘心地用手在地上浅浅地描着叶迎之教他的那个法阵的图案。 没想到他刚描完一遍,叶迎之就出现了! “……我还没有念咒语。”迟筵望着爱人愣愣道。每个人的帐篷都挨得很近,而且帐篷很薄,内部空间狭小,因为担心队友发现,迟筵并没打算真的召唤叶迎之出来。 “……可是我感受到了有人召唤我。可能是召唤过程出了问题。”叶迎之掩饰道。他才不会承认是自己一直盯着迟筵看,随时找空子出现,一发现迟筵开始画法阵就急忙积极地应召。 “阿筵,你最近太累了,你需要好好睡一觉。”神祗把爱人搂进自己怀里,没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像迟筵小时候那样用手轻轻盖住他的眼睛,“你睡吧,我就在这里陪着你。放心,没人会发现我在这里。” 迟筵也没再抗拒。他太想念这个怀抱这个气息了,好像自己已经在这个怀抱中睡过了几个轮回,又像是再像这样在这个怀抱中睡多久都不会腻。他轻轻闭上了眼睛,双手下意识地抵在叶迎之胸膛处,很快就睡熟了。 邪神看着沉睡的爱人,也慢慢轻阖上了眼。 如他所说,近在咫尺的其他小队成员无一发现,就在他们将要进入要塞前的这个晚上,邪神混入了他们的队伍营地里。 然而神祗短暂的出现并没有给这支队伍带来好运。 从进入废弃的要塞开始,路途变得愈发危险起来。昏暗的要塞中危机四伏,随处可能潜藏着择人而噬的魔物或异化的兽类。它们比这支年轻的队伍更适应遗迹中阴冷昏暗的环境,这里是它们的主场,它们是天生的捕猎者。 迟筵五人一路跌跌撞撞小心翼翼,终于在十五天后收集够了冒险探索的证明材料,准备踏上返校的旅程——行动快的小队这个时候已经回到学校交差了,如果他们没能按时返回,就会被扣除相应的分数。 完成任务后潜意识的松懈感和迫切回程的紧迫感双重交织之下,他们没能及时注意到自己早就被一只他们惹不起的东西盯上了——或许这么说也不恰当,因为那东西很可能在他们进来时就盯上了他们,只不过此时才瞅准了最好的时机,准备行动。 那是一只有智慧的魔物,是从遗迹中残留的强大的怨念中化生出的,可以称得上是这个要塞遗迹中最为强大的主宰。它有智慧,会思考,懂得该如何把猎物引进自己布好的陷阱。 但由于是怨念所化,这种魔物还有一个特点——它不甘心只害死自己的猎物,它会在自己的猎物死前迷惑其心智,让其在心底呼唤自己最重要的人,再借由两人之前的牵绊和黑魔法将被害人最重要的人的影像就会出现在魔物由怨气所织成的怨镜之中。之后通过怨镜伤害对方,重则丧命,轻也会被魔气缠绕腐蚀,痛不欲生。让被害人清醒着看着自己最重要的人受到伤害后饱受痛苦后,魔物才会将其杀掉,并汲取其临死时强烈的怨念作为增强力量的食量。 第149章 神力 迟筵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刚成年的时候, 叶迎之坐在公园长椅上, 把他抱在自己腿上,贴在他耳边和他说话。神殿的花园中生长着大片大片的雪白、淡粉、浅紫重瓣花朵,长椅的旁边有两棵高大的神树,神树之上同样开着一串串雪白的花,一阵风吹过, 便有纷纷扬扬的残花落在他们身上和长椅之上。 他隐约能察觉出自己是在做梦,却在梦中不由自主地思念起爱人, 轻声在心底唤起对方的名字…… 然后他听到爱人在他耳边轻声道:“小笨蛋, 你们中了魔物的圈套,再不醒过来, 你的队友可就要死了。” 迟筵一下子从梦中清醒了过来。 没错, 他现在依然在霍顿荒原之上,荒废的遗迹之中,他本来和四个队友正在赶路之中,怎么会突然睡着呢? 身体昏昏沉沉的,眼皮重得睁不开, 像是被梦魇住一样,迟筵努力挣扎着睁开眼,看清当下的情景后不禁一愣——他们正处于废弃要塞中一间地下石厅之中, 四面是破败的墙垣,自己的四个队友全部倒在地上,像是陷入了沉睡, 而他们身上都缠着一只黑气凝成的藤蔓,将他们牢牢困住。他低头看向自己,果不其然,一根几乎和他上身同样粗的黑气藤蔓缠绕在腰间,绕了一圈后蜿蜒向下,连同小腿也一起束缚住。 迟筵能分辨出其中的魔气气息,这魔气不同寻常,似乎还有迷惑人心的效果,他们之所以会陷入沉睡应该也和这魔气有关。 他偏头看向离自己最近的开瑞坦,一向坚毅的土魔法师此时眉头紧皱,面色狰狞,似乎在梦中看到了极为痛苦的事情。芙蕾达、雷云和雪莉都离迟筵不近,中间还有废弃的石料阻挡,迟筵看不清他们的状态,但想来也不会好到哪里。 他转头看向另一边,黑气围成了一个椭圆,椭圆中部凝成一面镜子样的东西,只是此时镜中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 迟筵想起方才听到的那个声音,是叶迎之发现他们陷入了陷阱,在提醒自己吗? 他想起了那晚上叶迎之在祭坛说过的话,“我护着你,只是因为你现在还太稚嫩,太年轻,还没有完全成长……”。 对方知道这一切,但是只给予他提醒,剩下的就完全交给他自己去做。 叶迎之在守着他慢慢成长。 身上的黑色藤蔓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缠得越发紧了起来;旁边开瑞坦的神色也愈加痛苦难抑;远处的三名队友毫无反应。 情况已经不能再拖延下去,而迟筵所能够想到的救援所有人的办法就是快速彻底消灭这个困住他们的东西。 他闭上眼睛,专心感受着熟悉而浩瀚的神力。虽然说是靠自己,但面对眼前危局,他还是要借助叶迎之的力量。 这其中的原理和神眷者相同,神眷者拥有神的气息和庇佑,就可以以此来借用神的力量,但他们所沾染的神的气息有限,能调动的力量相应也极其有限,可即使这样一般人也是不敢轻易触怒神眷者的;而迟筵身上的邪神气息极盛,如他愿意,可调动的力量几乎可媲美邪神亲临。 叶迎之曾说过“你是等同于我半身般的存在”,并不仅仅是哄人的甜言蜜语。 迟筵闭着眼睛,可以感受到熟悉的力量温暖地包裹着自己,渐渐灌入他的体内,仿佛叶迎之轻柔地抱着他,渐渐和他融为一体…… 他缓缓睁开眼睛,周身溢满着邪神的气息和神压,黑色的眸子中显出几分幽沉,隐隐泛着金色。 缠绕着他的那条藤蔓感觉到不对,松动了几分,似乎想要撤走,可迟筵并没给它这个机会。他将左手隔空覆盖在黑色的魔气藤蔓之上,缓缓向内灌注力量——所有的藤蔓都在一瞬间被定在了原地,不过瞬息之间,又仿佛过了许久,只听石厅之内响起一声凄厉的哀嚎,下一秒,魔气藤蔓从迟筵掌下的位置开始,多米诺骨牌倒下般连续不断地断裂碎开。 裂开的藤蔓化成黑色的烟雾,渐渐凝成一个人形形状;人形方才凝成,便又从心脏的位置开始破碎撕裂,最后彻底化成黑色的烟尘落于地上,被风一吹就散了。 迟筵确认危机已经彻底解除之后,才缓缓舒出一口气,轻轻阖上眼让身体中充盈着的邪神力量缓缓散去,站起身向自己的队友们走去,将他们一个个唤醒。 他含糊带过了方才的险情,只说他们受到了一种魔物的迷惑,他恰巧及时摆脱迷惑醒了过来,又看到过对付这种魔物的方法,所以能够将对方击退。芙蕾达担心地一遍遍确认他是否一切都好,对付魔物有没有受伤;开瑞坦用他洪亮的声音向迟筵道谢,大声夸赞他应变强反应快,大手拍得他肩膀疼;雷云提醒他们要更加小心,催促队友们赶紧上路;雪莉却好像还没有回过神来,一言不发,只偶尔看迟筵两眼。 清除掉这只魔物后,他们没再遇到什么大的威胁,顺利回到学校交了任务。 五人就此告别,但雷云却没有离开,而是借口和迟筵一同回宿舍跟了上去。 “迟筵,你要小心一点,想好应对的说辞。”两人走出一段距离后,雷云突然道。 迟筵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自己的队友:“小心什么?” “在地下遗迹的时候,其实你醒的时候我、芙蕾达和雪莉都已经醒了,可以看到外界发生的一切,只是动弹不得。所以你当时解决魔气藤蔓的时候我们都看见了。你身上有邪神的气息和神压,如果我没猜错,你那时是动用了邪神的力量才得以解决那个魔物。而你一直隐藏着自己的这份能力,这对于大部分人而言是值得怀疑的、不确定的危险因素。芙蕾达相信你的为人,而且她想要保护你,所以不会说出去;我则认为你救了我的命这一点比你用什么力量更重要,所以也不会说。但雪莉是一名神眷者,她可能会更在意这种‘不稳定因素’,我想她有很大几率会告诉霍奇先生。以霍奇先生一丝不苟的为人,他不会对此坐视不理。” 霍奇先生是雪莉作为神眷者的修习导师。 “所以迟筵,你最好提前想好应对方法,如果需要的话我和芙蕾达都愿意支持你;你可以试着先和图隆先生谈谈,如果图隆老院长愿意相信你,那事情可能还会好办一些。” 其实有奇宝护身的他醒得比芙蕾达和雪莉还要快,所以也就看见了那面魔气凝成的镜子中一闪而过的景象——那是一座他从未见过的恢弘巍峨的雪白宫殿,宫殿高高屹立于九重玉阶之上,仿佛俯瞰世人的神祗;宫殿之前,有人影一闪而过。 雷云看到过关于这种怨魔的记载,知道其习性,猜到那魔物是率先把迟筵当做了目标,所以镜中闪现的应该是迟筵重要的人所在的场景。他自己其实是蓝琴帝国的五皇子,母亲去世后为躲避暗害而隐藏身份到斳商学院求学,自幼见识了无数的人间富贵,却想不起哪里有那样一座庄重恢弘的宫殿,不由对迟筵的出身感到有些好奇。但他自己就是隐藏身份来此,能理解迟筵的处境,所以也不会刻意打探对方的身份。 而就在他们谈话期间,雪莉果然将此事告诉了霍奇先生。她也隐隐觉得这样暴露救了他们的队友的秘密并不好,但是她一直跟随霍奇先生学习,也听说过之前的流言,再结合迟筵那时候散发出的气息和神压——她觉得这件事还是要告诉霍奇先生定夺。如果迟筵真的是从邪神雕像那里偷得的神力,那太可怕了,必须尽早制止。 霍奇先生从雪莉那里听说此事后便马不停蹄地去找了图隆,向老院长禀报这个消息。 图隆一脸毫不意外的表情,慢悠悠地看向站在自己办公桌前的霍奇:“我知道这件事情,是我给了他一个能暂时借用邪神神力的法器作为保命之用。” 事实上他当然不知道这件事情,但是听说迟筵能极大限度地调用邪神的力量,他也丝毫不觉得惊奇。 “怎么可能?”霍奇先生不甘心地喃喃着,“按照雪莉的形容,他调用神力的程度远超一般神眷者的能力,侍奉神上百年的神眷者都无法借用那么多的神力!” 那是当然。即使是神祗,给伴侣和给信徒的额度也不会一样。伴侣拿的是副卡,所有神力随便刷,信徒拿的是神偶尔抛下的两三个硬币——两者可调度的力量当然大不相同。 图隆自己心里明白得很,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向自己执拗的副院长解释这件事。最终他只能叹气道:“就是这么一回事。霍奇,我希望你能再相信我一次,不要再难为那个年轻人了。” “……好吧。”霍奇先生最终点了点头。图隆也曾经是他的老师,这些年来更是一直给予他许多有价值的指引。他相信对方的人品和操守,也相信对方的判断。因此虽然依旧疑惑重重,但他还是勉强按捺了下来。 不过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在心中想着,那个年轻人身上有说不清的疑点,老院长却坚持要把对方保下来。 “还有,霍奇,不要忘了从下周开始你要去参加东元大陆的学术会议。我会安排杜金暂时替你上课的。”杜金是二年级生的神学史老师。 “明白,我一直记得。”霍奇先生答应着,告辞离开。虽然他一直不喜欢杜金那个满嘴胡言的家伙,但是学院里确实没有其他神学史老师有空闲能戴他的课了。而且不得不承认,那个满嘴胡言的家伙的神学史课一向比他的受欢迎。 嗯,受欢迎得多。 靠在课上讲邪神和他的宠儿的艳/情史发家的,低俗的,拉低整个神学院专业素养的不思进取的混蛋。霍奇先生心中恨恨地骂着。 脑子里想着杜金,他渐渐忘了迟筵的事。 第150章 下界传言 第150章 下界传言 迟筵没想到自己调用叶迎之力量的事情居然已经被四分之三的队友发现了。他思索了一番,决定采纳雷云的建议, 先去图隆那里打探一下情况。 迟筵过去的时候霍奇先生刚离开, 两人正好错过。迟筵走进图隆老院长的办公室中,还没开口, 对方就像是已经知晓了他的来意,眨眨眼微笑道:“霍奇已经来过了, 我告诉他那是我给你的护身的法器的效果。” 迟筵愣了一下,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老师……?” 图隆向他挥挥手:“所以没事了, 回去吧。记得和我统一口径。我相信你。” 迟筵回到寝室, 见到了黑鸟,黑鸟一下子扑棱着翅膀飞到了他面前:“迟、迟、迟迟, 我知道你上次说的那个测试到底是测试什么的了。” 迟筵坐在床上,黑鸟开始详细地给他讲关于那个测试的事情。 迟筵听完后点了点头:“这样就都说得通了。”所以说,上次就像这次一样,也是图隆老师帮自己遮掩逃避的。 再稍一转念,他就想到了那个流言的出处。对黑塔和混沌之门的事知道得很清楚,故意把自己编造进流言中以转移注意力……这件事十有**是那天晚上混沌之门外的那批人所为。虽然现在还不知道他们潜进黑塔中试图打开混沌之门是要做什么,但他们既然没能达成目的,应该不会轻易放弃, 极大可能还会再试图潜入。 迟筵自小被娇惯着长大,自然对对方把自己立出来做靶子的行为很是不快。他热血上头, 立马做了个蠢决定——他决定从今天晚上开始天天都去祭坛守着,等那群人再来就悄悄看他们到底是谁,然后匿名举报给图隆老师。 他一连七个晚上夜夜去祭坛, 潜入者没有等到,反倒是邪神很高兴。第八天的时候迟筵就觉得撑不住了,在神界的时候起码还有玉露和神酿喝,那些都可以帮助他的身体迅速恢复,消除疲惫,在人界毫无补给的情况下这么折腾,他可受不了。 只有两人在的时候他也不在乎什么形象面子,像小时候一样可怜兮兮地抱着叶迎之撒娇,叶迎之心疼得不行,特意回神界给他取来了玉露喂他。迟筵喝下,觉得身体状况瞬间好了不少,亲昵地抱住叶迎之亲了亲。 结果骗完玉露喝的迟筵第九天不去了。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守株待兔的行为是多么得愚蠢,多么得难以实行。可怜邪神大人还巴巴地在神界揣着玉露等着自家祭品宝贝的召唤。 第十天的时候迟筵去上神学史课,依然坐在安迪旁边。 安迪兴奋地告诉他:“今天终于不是霍奇先生了!霍奇先生外出参加学术会议了,二年级的杜金老师来给我们代课!”说完一脸期待的表情。 迟筵有些疑惑:“有什么区别吗?” 安迪道:“我哥和我姐都是在斳商学院念的,高年级里对杜金老师的课评价很高,都说他的课很有意思。会讲很多神界诸神的逸闻和小故事,不是像霍奇先生那样照本宣科。” 就在他们说话间,杜金先生进来了。 迟筵一开始还满怀期待地认真听着,慢慢就察觉出不对劲了。 “……我们刚才说到艺术之神爱上了声音之神,却求而不得。还有一件有意思的事根据以往的经验我猜霍奇先生一定没讲给过你们,一直以来在下界受到敬畏的上位神邪神,他的爱人是一个人类,而且邪神很是宠爱他,宠爱到整个上界都人尽皆知。有一次,邪神带着他的宠儿去参加艺术之神举办的展览,有神看见他们躲在艺术之神的花园的雕像之后亲密地亲吻,邪神眼中充满着前所未有的温柔宠溺与占有欲……” 迟筵悄悄拍拍安迪:“我说……” 安迪正听着津津有味,目不转睛地盯着杜金老师,头也不回地道:“等等,下课再说。” 迟筵只好自己痛苦地回忆了一下,发现杜金所讲的关于艺术之神的展览那件事居然是真的!并不是胡乱编造的。可是他那时候被叶迎之搂着躲在雕像之后的角落里,根本没有发现有别的神看到……叶迎之应该能发现吧,可是他根本不管这些事,根本不在乎什么面子,只图自己舒服愉悦!简直气人。 比起霍奇先生的平板无趣,学生们显然更喜欢杜金老师讲的这些逸闻故事,讲到激动处还会不停地催促他讲下去,讲更多的,一节课上完,所有人都觉得意犹未尽。 下课后安迪终于顾上回应自己的友人:“迟筵,你刚才找我什么事?” “就,就想打听一下杜金老师一直都是这么讲课吗?……讲邪神和他的爱人的故事之类的。霍奇先生不是说过邪神是上位神,出于尊敬,所以下界很少议论他的事吗?” 安迪坏笑着看着他:“你有没有听说过什么叫做‘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邪神和他家的小爱人就属于这种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啦。这是杜金老师最拿手的故事,他给每届学生都讲过,我们升上二年级后上他的课还可以听到更多的。霍奇老师是春天女神的神眷者,他的行动会牵连到春天女神的,所以他平常也会格外谨言慎行,注意不出差错。但杜金老师只是普通人类,本身也比较不拘小节,所以反而可以随便说无所谓,没有哪个神会刻意对付一个凡人的,哪样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说得好像他很了解神一样。 “杜金老师既然不是神眷者,那他是从哪里听来这些传闻的?” “你这样想,像邪神宠爱一个人类,还宠成这个样子这种料,神祗们是会忍不住和自己的神眷者信徒分享的;神眷者们听到这种消息,也会忍不住私底下告诉自己亲近的人。杜金老师可是在咱们学校的神学院工作,人缘还很好,当然能听到很多这种故事了。” 安迪还以为迟筵这次突然这么多问题是因为对邪神和他的爱人感兴趣,毕竟下界人类想象中最强大的、象征着邪恶的神祗居然宠爱一个人类,这件事天然的容易引起人的兴趣和关注。 难得友人对什么事表现出这么大的兴趣,安迪开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给他继续讲起来:“……还有很有意思的一点,我们上了二年级的课后杜金老师可能会讲,也有可能不会讲,毕竟神界有意思的事太多了,每年都有新鲜事。我哥没听过这个故事,我姐听他讲过,又讲给我们。邪神的爱人的性别也有些模糊,大部分传闻中他都以男性的模样出现,但是据说有一次邪神在自己的神殿中举办宴会,有人见到他的爱人穿着一袭银色的长裙,独自坐在花园的长椅上,好像睡熟了一般,白色的花瓣轻轻飘落在他的身上,美得不可方物……” 这件事也是真的。但迟筵发誓只发生过一次!没想到就流传到下界了。月光女神有一定的性别认知障碍,以为他是女孩子,所以在他十八岁生日的时候用月光织了一套华美的长裙送给他作为生日礼物。 全神界都知道月光女神有性别认知障碍,最经典的故事就是她自己和战争之神的爱情历程。月光女神是一个比较传统保守的神,一直以为战争之神是一位英武的女孩子,所以对对方动心后纠结犹豫了好久,才终于下定决心要勇敢地追求她眼中的“美丽的姐姐”战争之神。两人最后虽然是喜剧收场,也解除了误会,但中途实在是闹出了许多笑话,为神界茶余饭后闲谈增添了很多话题。在这种情况下,迟筵自然只能心领女神的这份好意,再澄清自己是男性,而不会对月光女神送来裙子做礼物有什么不满。 可不知道叶迎之发什么疯,突发奇想说想看迟筵穿上那件衣服的样子,还说自己也可以穿裙子给他看。迟筵才没有爱人那么多奇怪的爱好,并不想看叶迎之穿裙子的样子,最后答应他自己只穿一晚上给他看。 迟筵记得自己穿上裙子后也不是安迪描述的那个样子,而是一看就是很好欺负的模样。不同于时光女神的端庄或是春天女神的自信,他穿上那件月光长裙后就是显得整个人很单薄,有些弱气,好像可以被人纳入掌下肆意欺负的样子——叶迎之当天也的确变着法地狠狠欺负了他一通,不过他被欺负狠了,觉得叶迎之实在过分,第二天也反打了回来。那天叶迎之自知理亏,就一直老实任打。 没有想到这件事下界居然也知道了。不过好像幸好下界还不知道他打叶迎之的事。 安迪说完后有些唏嘘地道:“也不知道邪神的爱人到底是有多美多迷人,居然能把一位神祗迷成那样。不过据说邪神对自己的爱人占有欲很强,基本不放他一个人出神殿,我们大概是看不到了。” 迟筵默默看着他:你醒醒,你嘴里说的就是你面前的老同学。你不要自我催眠,睁开眼看看我好吗? 然而安迪并听不到迟筵内心的声音,只听他继续道:“……对了,还有特别刺激的邪神的人类爱人打邪神的故事。据说有神目击到,说是那位人类特别义愤填膺地在神殿花园里打邪神,和小奶猫用肉垫拍人似的,邪神就一脸宠溺特别享受地坐在一边让他打。人类打着打着脚下一滑就被邪神搂进怀里了……” 迟筵:……你们听说的和我经历的好像不是一个版本。你们的旁观者滤镜有点重。 第151章 帝国 第151章 帝国 迟筵不忍再继续听下去,连忙以“讲座快要开始了”作为借口拉着安迪离开。 斯特芬学院是学校中一个比较特殊的存在, 其中的学生都是已经有一定修为甚至小有名望的魔法师、武者或学者, 并且和大陆上各个帝国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斯特芬学院由西元大陆上一名著名设计大师主持设计而成,从外表上看平平无奇, 整体建筑成“日”字形,只有四层楼高, 颇有传统韵味。但走进其中就可以发现别有洞天,“日”字上面的“口”部分向下深挖了四层, 且地下一层是完全挖空的, 也就是说地下一层有一整片露天的庭院,可以直接看到整个天空, 接受阳光的照耀。 学院中经常会请各界有名望的人士来做一些讲座,只要得到消息,其他学生也可以登记入内去旁听。 今天的主讲人是欧米伽帝国的宫廷大魔法师。 迟筵看见了雷云,便和安迪在他旁边落座,只是一听主讲人开口就愣住了——这个声音他记得,就是那天晚上他在祭坛上听到的,外面试图进入混沌之门的那群人中的一个,因为十分尖细很有特色, 他一直都记忆犹新。 与此同时,迟筵发现安迪的身子突然僵住了。 “怎么了?”他问着自己的好友。 “没事。”安迪抿起唇, 轻轻摇了摇头,但是脸色依旧苍白。 直到讲座结束,安迪才带头匆匆走向后山僻静无人处, 并在他和迟筵周围用魔法施了一个禁制屏障,然后崩溃一般捂住眼睛,轻声道:“那个人……就是那个人,我记得他的身影和施咒时的声音,就是他杀了我的母亲。” 他父亲只是欧米伽帝国的一个小贵族,但他母亲却是当时一位刚刚隐退的著名帝国大臣的独女。他那时候才九岁,父母因感情不和而分居,他和哥哥姐姐趁着休息来母亲这里度假。那天他在哥哥和姐姐在外面玩受了委屈,便独自跑回母亲的房间寻求安慰。他的母亲也是一名魔法师,只是天资比较平庸,发现情况不对之后就把他藏在自己的床下,并施了一个藏匿魔咒将他隐匿起来。 他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穿着黑袍遮住头脸的魔法师从窗户处闯入,用尖细的声音念着咒语杀死了他的母亲。 更让他绝望的是,之后所有亲人、包括他的父亲在内都匆匆掩盖了这件事,在明知道母亲死于非命的情况下也只是象征性地追查了凶手,而并不没有真的用心去寻找缉拿真凶。 一晃眼已经十年过去了,这件事已经变成埋在他心底的一根刺,一块霾,却没想到却在这样的场合下再次遇见凶手。 迟筵安慰了友人许久,再把对方送回寝室后心情沉重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和黑鸟讲了这一天的见闻。他也没想到会这么巧,他在祭坛傻傻地守了八天都没有发现线索,却在讲座上发现了嫌疑人,而对方还正巧是友人的血仇。 “我改变主意了,我不要只匿名报告给图隆老师就算完,我想亲自去查一查,他们试图接近迎之的祭坛和神像的目的是什么。” “随便你,”黑鸟道,反正不管你怎么折腾都没关系,“不过你可以考虑把你那位叫安迪的朋友拉入伙,我相信他的目标和你是一致的。你也可以寻求图隆老师的帮助,我想他会支持你的。” 黑鸟在得知图隆是时光女神的信徒之后就隐隐猜到,这位老人怕是已经知道了迟筵和艾默尔大人的关系。 在黑鸟的帮助下,结合从安迪和图隆老师告诉他的信息,迟筵渐渐对下界有了更全面的认识。 人间并不是他看到的那样祥和,下界有两块主要的陆地,被称作西元大陆和东元大陆,大陆上的帝国间彼此勾心斗角、吏治**,同时每个帝国都野心勃勃,试图吞并其他国家,重建曾经统一的神圣帝国的辉煌和荣耀,而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不同阶层的人们见生活差异极大,机会极不均等,迟筵出生所在的那种狭隘落后的小村庄并不是个例。此外还有一些小的陆地,比如他们所在的埃尔法大陆,是相对中立置身事外的地方,各方面矛盾也不如两大大陆那样尖锐,所以身处学院中的迟筵更是一直没有感受到现实中的那些问题。 意识到这一切的迟筵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那个在他的记忆中已经模糊了的女人。他的心无端的越发沉重下去。 而有了那个宫廷法师作为切入点之后,他们通过调查发现,那些人试图进入祭坛的目的是希望借用人间罕见的邪神的力量来实现发动战争吞并邻国,最终统一大陆的野望。这期间经过图隆老师的建议,孤儿出身被街上武馆师父收养长大的芙蕾达和隐姓埋名的蓝琴帝国五皇子雷云也被吸纳进了迟筵和安迪的队伍,和他们一起做这些调查工作。 因为维护迟筵的事,图隆老院长受到了一些质疑,但同时这过程中他也不是那么相信自己身边的这些同事们了。这已经牵扯到了大陆上的帝国势力,他担心打草惊蛇,所以他宁愿这样不着痕迹地指点着孩子们“胡闹”——或许也不算是胡闹呢,他们发现了很多问题,这些年轻人身上还有最朴素的正义和最蓬勃的热情。况且,他们的背后站着最强大的,或许还有些蛮不讲理地护短的神祗。 迟筵晚上又悄悄溜去了祭坛。他向图隆老师请教过其他召唤神祗的法子,但老师说他也没有其他办法,平时都是主动听神召唤,从没试过“召唤神”。事实上听到他的问题后图隆老院长的表情还有一瞬间的奇怪,不过很快就掩饰过去了。所以迟筵还是不得不一直用老法子来召唤叶迎之。 今天他因为心里有事,所以一直都没睡着,就悄悄在叶迎之胸口扒着,也不说话,好像很忧郁的样子。 看他这幅模样叶迎之简直心都要碎成一片片的捧给他了,迟筵要什么他都会给,只恨不得把人揉进心肝里哄着。 但迟筵什么都不说,他也只能一点点耐着性子地哄:“宝贝,阿筵,怎么了?今天好像不开心的样子?” 迟筵把脸埋在他怀里,搂着他的腰,闷闷道:“我在想,我要是国王就好了。我一定会让我的人民都过得很好的。” 这话说得天真又幼稚,叶迎之却舍不得笑他,反而道:“那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说着,直接牵着迟筵的手,拥着他离开祭坛,在天空中变化成一只黑色巨龙,载着他向远方飞掠而去。 叶迎之带着他飞往东元大陆的最北边,迟筵向下看去,视野中渐渐出现了延绵不断的雪山、黑色的冷硬而森严的堡垒,和大片大片的松林。 最终他们在一座黑色的庄严肃穆的城堡前停了下来,迟筵从龙身上滑下来,叶迎之重新恢复人形,牵着他向前走去。城堡移山而建,占地极广,气势磅礴,一眼望不到尽头,一路上所有身穿黑色甲胄的将士们全部恭敬地单膝跪在地上,低着头向他们行礼。 “这是什么地方?”迟筵四处打量着城堡中的装饰和摆设,好奇地问。 “这里是东暗帝国的王宫。黑暗之神的爱好就是在人间做帝王,所以建立了这个帝国,自己做国家的最高统治者。你说你想做国王,我就在刚才和他把这个国家借了过来。现在我是帝国的皇帝。”在神的法术影响下,下界的人类根本无法发现他们的皇帝已经换人了,也不会发觉其中的异样。 “那我呢?” 叶迎之微微俯下身子看着自己的爱人:“你还太小了,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我是不会让你直接在下界胡闹的。你先跟着父王好好学一学再说。” “父王?”迟筵看着叶迎之,瞪大了眼睛。 “嗯,”叶迎之唇边泛起一抹笑意,“在我的设定里,我是一直独身没有婚配也没有子嗣的年轻的王,你是我从宗亲里过继来的继承人,下界的人眼里我是你的叔叔,也是你的义父。所以随便你,叔叔、父王、干爹或者义父,这些称呼都可以,我的小王子。” 他黑色的眼睛里隐含淡淡的戏谑:“可别忘记喔。” 迟筵快要被他的无耻气哭了。明明是一大把年纪不知道活了多久的神,给自己还要设定成“年轻的王”,还要从关系上占自己便宜,坏透了。 叶迎之看着他愤愤又说不出口的样子,笑着低下头在他眼睛上轻轻亲了一下,伸手将他抱起来直接抱到书房:“来,干爹今天先给我的小王子殿下讲讲我们国家的情况。” 第152章 邀请 迟筵不知道该怎么和朋友们解释, 不过是过了一晚上的时间,自己的身份就变成一个帝国的继承人了。 不过很快就该放冬假了, 他想邀请安迪他们去东暗帝国做客, 所以委婉提到:“你们要去我家玩吗?我叔叔、也是我名义上的干爹想要见见你们,他说如果你们去的话, 会好好招待大家。”虽然觉得有些别扭,但他最终还是接受了叶迎之的这个设定。 其实说起来, 迟筵小的时候叶迎之都不许他叫自己叔叔, 一直让他叫自己名字。迟筵暗自猜测邪神大人可能是怕自己从小产生“邪神叔叔比我老很多”的错觉。现在两人从外表看上去差不多大,他倒是不怕迟筵嫌他老了。 “你叔叔?”安迪疑惑道,“迟筵, 你不是被隐居的老魔法师收养长大的吗?” “……我家情况比较特殊,所以我之前隐瞒了一些信息。你们去了之后就明白了,我叔叔他人很好的。” 有同样情况的雷云倒是很理解迟筵的做法, 而且从镜中看到的景象早已猜到迟筵来历不凡, 闻言并没有过于惊讶, 反而帮着解释了两句。 芙蕾达则是其中最积极的一个,听说之后就一直喊着要去。 就这样,冬假的第一天,一行四人一起利用埃尔法大陆的大型传送魔法阵传送前往东元大陆, 再从大陆中央传送至东暗帝国。 刚从东暗帝国王都中心的魔法阵踏出没多久,就有一队甲胄齐整、军容整肃的黑甲骑士骑着毛色统一的黑色骏马踢踢踏踏地向他们行来。 四人齐齐停住脚步,互相看了看,安迪低声道:“……这是什么情况?” 就在这时, 为首的骑士已经来到了他们面前,利落地带头下马,恭敬地单膝跪地道:“奉陛下之命,来接殿下回宫。” 后面的骑士也齐齐地跟着下马单膝跪地行礼。 其他三个人顿时都齐齐看向迟筵。 迟筵先让骑士们起来,然后才看着友人们小声解释道:“就是这个情况。我叔叔是这里的王。” “东暗帝国的……王?”雷云重复了一遍。 东暗帝国无疑是整个东元大陆,甚至是整个下界最强大的帝国之一,虽然一直低调行事,但却没有哪个国家敢小觑。雷云没有想到迟筵居然是这个神秘帝国的宗亲,而且看样子颇受帝国皇帝的重视和喜爱。 他突然想起来,迟筵介绍他这位叔叔的时候,说的好像是“我叔叔、也是我名义上的干爹”…… 这时就听到迟筵继续道:“我叔叔一直没有婚配也没有子嗣,所以过继我去做继承人。我就是他一手抚养长大的。” ***** 叶迎之是真的在帮迟筵实现他“想当国王”的愿望。 接下来的日子里,迟筵就一面继续在斳商学院学习,一面跟随叶迎之学习各种治国之道。渐渐的,叶迎之开始让他独自尝试处理帝国中的各项政务,只在必要时于一旁提出指导意见。迟筵的思想慢慢变得越来越成熟、务实,在东暗帝国朝野之间也更加有威望。其间他帮助和自己理念一致的雷云夺回了本应属于他的王位;也帮助安迪揭穿了欧米伽帝国王庭之中的黑暗和阴谋,间接帮他的母亲报了仇;并且帮助芙蕾达实现了她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武馆的愿望。但图隆老师却在他们毕业前夕长睡不醒,永远地离开了他们。 叶迎之以他叔叔的身份陪他一起去参加了图隆老院长的葬礼,安慰他说图隆是时光女神的忠实信徒,死后灵魂会归向时光神殿,等到他们回到神界后就一定还能看到他。 五年后迟筵从斳商学院毕业,没过多久叶迎之就正式退位,将帝国全权交给自己宠信的“侄儿”打理。 迟筵在这个位置上做得很认真,也很出色,但他很快就开始有些厌倦人间的这种王权贵族生活,开始怀念起自己之前和叶迎之无忧无虑的闲逸生活,于是他开始按照心中的设想着手推动政治改革——由帝国原本的君主□□制度改革为君主立宪制。 这项逐步推进的改革用了他十年时间,期间也有内忧外患,有层出不穷的动乱和质疑。好在他最后成功了,终于可以功成身退地放手离开。并且东暗帝国的改革也辐射并带动了整个东元大陆的政治变革,东暗帝国的成功成为了其他国家学习和参照的样本。 只可怜黑暗之神拿回自己的国家之后发现整个国家已经全部变样,自己这人间帝王也是做的一点意思都没有,又不敢去找邪神讨要说法,所以只好咽下苦楚,委屈地跑去西元大陆偏僻地带又建了一个国家来满足自己当国王的爱好,而彻底对东暗帝国放手不管。 是以在东暗帝国的人民眼中和历史记载中,就是迟筵退位之后,由议院拥立另一位皇族宗室称帝,但此时的帝王已经没有往日那般至高无上的权力。而迟筵因为在大陆上推行了具有重大意义的改革又在改革成功不久后主动退位,而成为了下界历史上一位很有传奇色彩的君主,包括他与上一任皇帝、他的堂叔之间隐约流露出的暧昧都为其本身增添了一丝神秘和戏剧色彩。也有传闻说,他退位之后是被神带上了神界,享受上界的荣华。这之后又有传闻流出,说他就是被邪神所宠爱的那个人类,他在人间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他和邪神无聊之时的消遣和把戏…… 但这一切都和迟筵和叶迎之没关系了,因为他们已经离开了那个世界。 他们在神界度过了悠长而甜蜜的时光,终于有一天,一直被邪神捧在手心宠爱的人类躺在神床上睡着了,并且再也没有醒来。 邪神在他的身边守了他三天,最终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让自己意识消散,重新回归为无意识的,仅仅代表邪神的能量体,用磅礴强大的能量将整个神殿包裹封存起来。 ——直到这个世界毁灭,没人能再去打扰他们。 ***** 度完蜜月旅行的迟筵和叶迎之一同回到永恒之中。 迟筵气得家暴,捉住叶迎之按着捶打,骂又骂不出口,最后只能恨恨憋出一句:“叶迎之,你,你不能这么耍赖!” 叶迎之笑着把他按进怀里哄他:“阿筵,你之前不是说没有见过神,想去一个有神的世界看一看吗?所以我才安排咱们去这个世界度假。” 可是让我当你的祭品,整个人被你宠着娇惯长大所以天天就对你撒娇什么的……分明就是你无赖的恶趣味吧! 迟筵靠在他胸膛上,想了想道:“我不管。轮回这么多世也是,出去度蜜月也是,都是你是各种邪物欺负我。下次出去玩我要早死,早死变成大魔鬼然后吓唬你。” “好好好,都答应你。”叶迎之纵容道,“不过就算你变成了鬼,我也不太可能是人,怎么会被你吓到?” “不管不管,”迟筵在神界这一世中养成的骄纵脾气短时间内还改不回来,在叶迎之怀里扭动着胡乱蹭着撒着娇,“你就算不是人也要想办法以为自己是人。让我吓一次嘛,好不好,迎之——” “好。”叶迎之闭了闭眼,忍耐地把他抱起来,忍不住低下头轻轻咬着他鼻子尖道,“……真是心肝宝贝了,这么能磨人。什么都好,怎么都依你。” 虽然他在轮回中除非遇见邪极那样的特殊情况一般没有记忆,但他的意识即为规则,他在带迟筵出去玩的时候确实能影响一些两人的设定,比如去什么样的世界玩,玩完之后马上一起回到永恒,这些都是可规定可操纵的,只要他提前安排好就可以。 但是即使已经安排好一切,一些事情可能也不会如迟筵所希望的那样顺利发生。 比如——如果他在死之前就已经遇到叶迎之,彼时的叶迎之不管是什么身份,又怎么会轻易地愿意让他去死? 那必然会是不惜一切代价地牢牢抓住,绝不放手。即使是死亡,也不能分开他们。 ***** 俊美的男人安静地坐在病床前,静静地看着床上熟睡的爱人,半晌后犹豫地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对方的头发,但在接触到的前一秒却又小心翼翼地收了回来,似乎怕惊扰到对方一样。 阿筵这些天治疗很不舒服,难得能睡得这么安稳,他实在不忍心碰一下。 他的目光从爱人瘦削苍白的脸上滑过,最后落到那双同样苍白的,可以清楚看见青色血管的细长的手上,眸中闪过了一丝痛楚。阿筵又瘦了,听护士说这两天因为难受根本吃不下饭。如果可以,他真的愿意代替对方承受这一切痛苦;但是不能,非但不能,他甚至没有丝毫分担的能力。 别人都以为他叶迎之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只有他自己清楚,在他最看重的这件事、最心念的这个人这里,他是多么的,无能为力。 可即使男人已经尽可能地不发出任何声音,病床上的人还是自然地醒了过来,一双纯黑色的眼睛渐渐睁开,在看清自己旁边的人的时候整张面孔都泛起了亮色:“迎之,你回来了。” “嗯,忙完了就回来了。”叶迎之勉强挤出一抹微笑,把爱人的手放在自己手中轻轻握住,“阿筵有没有想我?” “没有。”嘴上说着没有,迟筵却用眼神示意叶迎之离他近一些,然后勉力抬起身子,在对方脸颊上印上一个柔柔软软的吻,许久才不舍地放开。 看着迟筵这样乖巧信赖的样子,叶迎之忍了又忍,才维持住了表面上的镇定,至少不会让爱人发现异样。他这次离开,其实是亲自去s国拜访一位在该领域极有名望的医学专家,向他询问迟筵的病情,因为不想影响迟筵的心情才假称是去国外分公司谈生意。但是结果依然不理想,对方坦率地说,按照现在的情况,迟筵可能活不过今年六月。 这两年里他已经延请了无数名医,四处寻求能为迟筵治病的方法,甚至亲自学起了相关方面的医学知识,现在叶迎之甚至可以毫不谦虚地说,他在这个领域也算是小半个专家了。但是请得医生越多,尝试的方法越多,随之剩下的希望就越来越小——至今为止,对于迟筵的病,没有一个人给出过乐观的结果。 这次s国的那位医生甚至更加直截了当地说:“只有神祗或是魔鬼才有可能救迟先生的命。” 神祗或是魔鬼…… 叶迎之不由自主地看向了自己挂在一旁的外套。 迟筵见他沉默不语,以为他还是在忧心自己的病,便执起他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吻了吻:“好了,迎之,没有关系的。我这一生能够遇到你,已经觉得很快乐很值得了。” 他的话全部出自真心,并不仅仅是对爱人的宽慰。他是孤儿出身,从小在孤儿院长大,是叶迎之给了他爱,给了他家,让他觉得这一辈子已经没什么遗憾了。 听他这么说,叶迎之心中更是翻江倒海,酸楚难言。他闭了闭眼,站起来倾身在迟筵嘴角吻了吻,沉声道:“别瞎说,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不管用什么方法,哪怕要献出我的灵魂,我都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你是我此生最珍贵的,死都不会放手的宝贝。 迟筵精力不济,醒来不过一会儿就又觉得倦了。叶迎之坐在他身边哄着他入睡,等他睡熟了才轻手轻脚地站起来,拿着自己的外套离开。 回到公司后一路上都有人向他问好,他也没什么心思回应,脚步匆匆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从外衣内部的口袋里拿出一张黑色的请柬样式的卡片。 卡片的样式很方正,也没有多余的装饰,打开后可以看见里面用银色的笔写着几行字—— 尊敬的叶迎之先生:我们诚挚邀请您来参加恶魔的游戏,在这里,您可以得到一切您想得到的东西,权力、地位、财富、爱情……甚至生命。如果您愿意参加,请在卡片上签上您的名字,于三日内将此卡放回收到它的信箱之中,我们会进一步联系您。 作为一个相信科学的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叶迎之一向对这种所谓的“神”“恶魔”等不屑一顾。如果是往日收到这样一张卡片,他一定会嗤之以鼻地扔进垃圾桶里。可是当他的目光看到“生命”那两个字的时候,卡片就像拥有魔力一般,让他再也无法轻易扔掉了。 权力、地位、财富、爱情……这些常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他都不缺。但是生命……如果阿筵不在了,他拥有的一切都将失去意义。 只要能救阿筵,只要有一丝希望,即使是一个拙劣的骗局,他也愿意尝试。 他就像是一个绝望的溺水之人,又像是一个即将失去一切的赌徒,不肯放弃任何一丝可以获救或是翻盘的机会。 第153章 登船 第153章 登船 迟筵渐渐从梦中醒来,微微动了动身体, 便发现了躺在自己身边的男人。 因为病床不够宽, 叶迎之又怕扰了他,所以只是压着一个床边蜷在那里, 眉头微微蹙起,仿佛在梦中也不甚愉悦。 迟筵只是看着他便觉得心中满满的, 暖暖的,忍不住弯起嘴角笑了笑, 努力向床的另一边挪了挪, 然后伸出手,试图将爱人向床中央推一推。 可是他力气太小了, 非但没能把叶迎之挪向自己这边,反而将本就睡得不太安稳的男人惊醒。叶迎之睁开沉黑色的眼睛,坐起身来,微微倾身凑过去在迟筵眼皮上印下一个早安吻:“怎么不再睡一会儿?” 迟筵弯着眼睛,轻轻摇了摇头。他现在每天有一半多的时间都被拿来睡觉,能见到叶迎之的时间越来越少,所以他有时候疲倦得很了,也要拉着爱人的手强撑着听对方说话。怕的就是有一天, 自己再也听不到了,是以越发珍惜最后这段时光。 其实他昨天晚上睡得不是那么熟, 叶迎之离开的时候他是有感觉的。但他却不知道叶迎之是什么时候回来睡到他身边的。他知道叶迎之很忙,很累,每天都有无数的工作要做, 有数不尽的事情要打理,昨天也一定是哄他睡着后赶去公司处理事务了。但就是这么疲累的情况下爱人还要抽出大量的时间在病房里陪着自己,这份爱和关怀让迟筵心中酸软成一片,却又自私地不舍得拒绝。 他自己的身体情况,他自己清楚。他知道自己最好的结局恐怕就是突然在某一天睡着了,然后再也醒不过来。没有痛苦,永远怀抱着第二天醒来再看见叶迎之的希望,就也不会那么不舍,那么放不下。他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越来越短,所以忍不住就想霸道地多霸占一会儿,忍不住就想让叶迎之再多陪陪他。 “……迎之,多陪陪我好不好?”这样想着,他倚靠在叶迎之胸膛上,轻轻喃喃出声。 我舍不得你,我真的,舍不得你。我不怕死亡,我只怕死亡让我们永远分离。 “一直陪着你呢,小宝贝。”叶迎之轻声笑着,温柔地啄吻着迟筵的脸颊,从眼睑一直吻到耳垂,再吻到脖颈,感受着爱人单薄的身子软软的、完全的偎依进他的怀里。不由自主地将人搂得更紧。 “昨天不是和你说过了么?不会让你有事的。信不信老公……” “不仅要陪着,还要多亲亲我,多抱抱我。”迟筵半闭上眼睛,随口嘟囔着。 “好,都听你的。”叶迎之听着他任性的话却只觉得心里越发柔软,把爱人抱到自己身前,从后面环抱着他坐着,“乖,再睡一会儿,养好了精神我帮你洗澡。” “迎之,我不想住院了,我想回家,回咱们的家。好不好?”迟筵小声求着,偏过身子反搂住叶迎之的腰。虽然这一整层就只有他一个病人,各方面环境布置也并不比家里差,但感觉总是不如家里好。 他和叶迎之的家……这两年回去的次数屈指可数。他是真的很想回去。 叶迎之黑眸愈深:“好,不过你以前不是最喜欢海了吗?我带你去海上玩好不好?玩完我们就回家,不住医院了。” 两人贴在一起,相互依靠着喁喁私语。直到迟筵最后实在支撑不住地闭上了眼睛,叶迎之看出他的疲惫,才哄着他睡着,把他轻轻放到枕头上,摆了个迟筵习惯的舒服的姿势,给他掖好被子,自己退到一边坐到凳子上,像昨天那样安静而专注地凝视着自己熟睡的爱人。好像能这样一直看着对方他就心满意足,永远不会腻了一样。 其实有一点迟筵一直不知道,自从两年前他的病确诊之后,叶迎之就把公司的全部事务丢到一边,也不再出席任何社会活动,除了在医院陪他治病,其他那些借口“外出开会”“去分公司处理事情”的时候,都是在外奔波着为迟筵求医问药。因为不想让爱人心里有负担,兼之一直以来得到的都是负面消极的消息,希望愈加渺茫,他更不敢让迟筵知道影响心情,所以从没有和迟筵说过,全部以工作为托词掩盖了过去。 等迟筵彻底睡熟过去之后,叶迎之才轻手轻脚地取下自己的外套,从里面翻出一张黑色卡片。打开反复看过几遍。卡片的样式和昨天那张完全相同,只是里面的文字变了——“请您和您想为其续命的人一起,登上本月十六日早上十点从维克多港起航的银波号游轮,一直坐到终点”。 他昨天派人在信箱附近安装了两个专门监控信箱的监控器,又特意雇人守在信箱附近,看是什么人来放的那张黑色卡片,然后才把自己签了名字的黑卡放回到信箱之中。 一个小时之后,一个六七岁大的小男孩一手举着棒棒糖,一手拿着黑色卡片,奔跑着把新的黑色卡投进了他的信箱中。 男孩是街口便利店老板的儿子,什么都说不清楚,只说是有一个穿黑衣服的人给了他十块钱,让他把这张黑卡投进那个信箱里。 然而叶迎之调了附近几条街的所有监控录像,都没有发现男孩口中的那个可疑的黑衣人。 更为诡异的是,他放回到信箱中的那张签有自己名字的黑色卡片不见了,而监控录像和负责看守信箱的人都清楚地表示,这期间除了男孩之外再没有其他人接近那个信箱。 叶迎之拿着黑色卡片沉吟了片刻,笑了笑,把卡片收回到口袋里。 他已经安排好了自己的船作为接应。不管对方耍什么花招,他都不怕。如果这真是一个特意利用阿筵引他上钩的骗局,他会让对方付出代价。 他已经立好了遗嘱,安排好了一切后事。 如果阿筵还是救不回来,他就会独自驾着船带着阿筵驶向远洋,等阿筵停止呼吸之后就让船沉下去,陪着对方永远永远在一起……他已经做好了陪着爱人一起死在大海之中的准备。 但是内心深处,他还是渴望着,真的有奇迹发生,他能带着他健健康康活泼黏人的阿筵一起回家,回到属于他们两人的家。 ***** 五月十六日,银波号停靠在维克多港,等待着她的客人们上船。 在来这里之前,叶迎之早已经将这艘邮轮的底细查得清清楚楚,却没发现什么异样。银波号隶属于国内一家公司,主要用来承接一些出海多国游的休闲旅游项目。这次她将从维克多港出发,历经十一天十夜,途径四个国家的港口,最终到达位于南美洲的k国,再组织乘客们统一从k国机场乘飞机飞回国内。 无论是拥有银波号的那家公司,还是此次旅行行程的相关方叶迎之都派人查过,但都没查出任何疑点。他甚至查不到,到底是什么人为他和迟筵办理的登船手续,然而两人的名字确实出现在银波号系统中的登船名单中,所有资料全部正确,对方甚至为他们垫付了每人两万余元的预定费用。也就是说只要签署了那张黑卡,至少可以免费获得一趟出海游的机会。只是不知道像他这样收到卡片的人有多少,这是不是一个只单独针对他而设下的局。 真是慷慨的魔鬼。叶迎之勾起唇笑着。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查不到对方的信息这件事非但没给他带来挫败感,反而让他对这次旅行越发期待了,心中泛起隐隐的热切——在此之前,他还没有遇见过做事情能滴水不漏到让他发现不了丝毫马脚的对手或是人,他甚至开始有些相信对方可能是真的恶魔了——那也就意味着,对方可能真的能给他他想要的东西。 对方可能真的能救阿筵的命。 这个想法让叶迎之的心隐隐膨胀起来。 只要对方有能力,让他用什么换他都愿意。他怕的是对方也根本无能为力。 在了解到银波号的情况之后,叶迎之就在暗中通过第三方为四名自己信赖的手下也办理了登船资格,并让秘书给两名可以照顾迟筵的医护人员同样购买了船上的席位。他和迟筵带着两名医护人员上船办理手续;其他四人则分开上船,只会在必要的时候进行接应和支援。此外叶迎之私人的船也会一路跟随,在有突发情况时提供支持。 银波号地上共有七层,其中第三层船头是船长室,是整艘船视野最好的地方,船长室下面一层对应的地方则是总统套房。套房拥有一整间环绕了整个船头的半扇椭圆形的阳台,可以全方位地一览海上的风景。此外套间中还有两间带浴室卫生间的卧室,一间书房一个客厅和一个小餐厅。 黑卡只说让他们上船坐到尽头,并没有规定他们的房间,叶迎之就提前定下了总统套间。两名医护人员就住在他们隔壁房间,便于随时照顾迟筵的身体;其他四人则分散在船的各层之中。 迟筵什么都不知道,他真的以为是叶迎之也知道他身体情况不好所以特意陪他出来玩,对这一次旅行满怀期待——他已经两年没有和叶迎之一同出门旅行了。叶迎之当然要尽全力让他玩得舒舒服服开开心心的。最安全方便的办法当然是直接和对方公司洽谈把这艘船这次行程整个包下来,但是想到那张神秘的黑卡,叶迎之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迟筵在登船这天精神头好了许多,看上去人也精神活泼,回到房间里换了衣服就扒到阳台上去看海。 叶迎之怕他被海风吹着,拿了衣服出去给他披上,陪他看了五分钟,就把他抱了回去。 迟筵这两年来透气的机会一直比较少,心里有些舍不得,巴巴地回头看,但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就乖顺地窝在叶迎之怀里,叶迎之抱他回去他也不反抗。 套间通向阳台的是一整套环形透明玻璃门和玻璃墙,玻璃门内侧挂着遮蔽性很好的窗帘,拉开窗帘就可以透过玻璃门直接看到船外的景色。 叶迎之把迟筵抱到客厅沙发上,将窗帘全部拉开,然后坐到迟筵后面,把下巴轻轻搭在他肩头,从后面环住他轻声道:“在屋里看吧。阿筵,等你好了咱们开我们的船出来,你就可以在甲板上随便吹风随便跑了。所以你要快点好起来。” 第154章 行骗者 第154章 行骗者 邮轮上各项娱乐设施一应俱全,有水上乐园、剧院、电影院、小型游乐场、体育馆等等, 但这些活动迟筵一律无法参加, 只能和叶迎之待在房间里看海。即使是这样,在最后的时光里能和爱人这样不受任何干扰地安静地依偎在一起, 坐看天海一色,海波起伏, 他也觉得心满意足了。 船上还有五个不同的主题餐厅,上船第六天的时候迟筵精神不错, 叶迎之就带他去了其中一家据说粥品不错的粤餐厅。对于迟筵而言, 过油过腻或是刺激性的食物对他的身体都是多余的负担,他只适合吃清淡易消化的食物。 迟筵自从得病以后已经很少和叶迎之一同出门吃饭了, 虽然是在船上,但这样在外面共餐也让他想起了以前和叶迎之在各处约会、庆祝各种纪念日的无忧无虑的时光——他们那时候连鬼节都要一起过。他的心也因这些记忆而变得更加期待雀跃起来。 餐厅外面还有一个小而精致的酒吧柜台,可以为来往客人提供调制酒水。从迟筵座位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酒架上陈列的酒品。他的病其实也不适合饮酒,所以他只能悄悄从桌子底下伸手过去戳戳叶迎之:“迎之,你要不要去买杯酒?……我就从你杯里喝一小口。” 他其实不是特别馋酒的人,只是两年多不喝已经快忘记那是什么味道,所以忍不住想再尝一次。 叶迎之哪能瞧不出他的心思,想着只喝一小口确实没什么事, 就忍不住惯着他:“你等等,想喝什么, 我去买。”说着就站起身向吧台那里走去。 一个穿着一身蓝色休闲服的中年男子却先叶迎之一步到了吧台处,他两手搭在柜台上,左手拇指上戴着一枚水润剔透的玉扳指, 十分引人注目。此时不是高峰期,吧台内只有一名调酒师,叶迎之就站在一边等。 等待间隙中,中年男子主动和他攀谈起来:“一个人出来玩?” “和我爱人一起。”叶迎之礼貌性地回应道。 男人又仔细打量了他一眼,轻声道:“你好像有很强的渴求和执念,你正因这件事无法实现而烦躁不安……和你的爱人有关?” 叶迎之不喜欢这种神棍式的窥探口气,尤其不喜欢别人窥探关于迟筵的事,于是只是掀起眼淡淡笑了笑,没说话。 “人类的**太强、太偏执,是会吸引恶魔的。”男人又看了他一眼,小声嘟囔了一句,便拿着自己的酒离开了。 “恶魔”两字触动了叶迎之的神经,他抬起头望着男人的背影皱了皱眉,想了想,拿出手机拍了一张背影照片,发给自己的手下,让他们去查这个男人的身份。 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得给阿筵把酒拿回去,他得陪阿筵吃饭,还要看着阿筵睡着才行。有关迟筵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事情都要向后排。 晚上叶迎之把迟筵哄睡着了,吩咐自己带来的两个手下守好门,便穿上衣服悄悄离开。他直接去了五层的一个房间,房间门是虚掩的,叶迎之走进去,顺手把门带上。 房间里是他的另外两名手下以及被限制了行动的他下午遇见的那名男人。 叶迎之走过去,微点下颌示意两名手下离开,同时表情淡然,居高临下地看着被制住的男人:“我想知道,你下午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是什么人让你和我说那些话的?” 他之前已经收到了调查结果。男人名叫胡图,是一名玉石商人。他本身是街头无赖出身,三十岁的时候突然靠玉石发了一笔横财,一时身家上亿。但胡图好赌,突然发财后更是得意忘形没了约束,自身经商才能却一般,他发家时那钱生钱的好运道渐渐消失后,再雄厚的家财也经不住他的挥霍,很快就被败空了。那之后,胡图便出现在了银波号上。 这其中一点经历尤其引起叶迎之的注意——在胡图三十岁发家前,有一年的时间里他的经历是完全空白的。他老家的人说他是去外面打工做生意了,但是细查下去可以发现,根本没人在那段时间见过他,也没任何证据能证明他那段时期到底做了什么。而在那之后胡图回到家乡,马上开始顺风顺水地大发横财。叶迎之不由得猜测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联系。 胡图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俊美而阴郁的男人,隐隐意识到他这次是不小心惹上了不该惹的人。 但他依然没有死心,脑子里飞快地转起各种念头,这样的情景对他来说并算不上什么,他经历过的恐怖场景是一般人根本想象不到的,而他能够活着出现在这里,这足以说明他的本事。 他偏了偏头,露出怯懦的样子:“……我不能说,我不能透露。它们会要我的命的。” 这时一个冰凉而坚硬的东西抵上了他的后脑。面前的男人得体地微笑着,笑容却仿佛比他所见过的最残忍的恶魔还要恐怖,他的眼底暗沉一片,似乎燃烧着疯狂而偏执的黑色火焰。 同时胡图听见对方轻淡的,漫不经心的声音:“我不怕死,也不怕下地狱。你呢?你怕不怕?” 那一瞬间胡图完完全全被震住了。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很难体会他彼时的感受。他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刚刚想好的一整套花招骗局完全忘得干干净净。 他在恶魔镇上遇见过许许多多的亡命徒,其中不乏疯狂残忍的、泯灭人性之辈;他甚至面对面地接触过真正的不止一个恶魔,但最终也靠冷静地使用花招甚至是出卖同伴而逃生;他也遭遇过许多次不同样的生死危机,但都侥幸活了下来,甚至积攒够了足够的点数换取了离岛且成为巨富的机会。 然而从来没有过一次,他会像这样从灵魂深处感受到恐惧和战栗。就好像……就好像对方人类的表皮下,潜藏着一只最为狡猾而强大的魔鬼。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贴切的形容,虽然他确定地知道对方也只不过是一名普通人类。 他有些后悔了。 他原本只是猜测对方也是收到恶魔邀请的人,所以故意搭讪,希望能利用新手的无知骗取一笔初始点数的。 恶魔镇按照每个受邀请者的**和执念强度分配初始点数。他自认在那一年时间中锻炼出了极强的识人本领,这个年轻男人一看就是意志坚强、深沉内敛的类型,这样的人如果接受了恶魔的邀请,只能说明其内心的**和执念都十分强烈,且愿望很难通过常规手段实现——对于这样美味的灵魂,恶魔们一向是不吝给出最高的初始点数以使得他们的游戏能更精彩的。如果他届时能把这笔点数骗到手,那么他的胜算无疑又大了不少。 但没有想到,他还是看错了人。 这时候那个声音再次开口道:“如果不想下地狱,就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诉我。” 依然平静、毫无波澜,却让人打心底不敢违抗。 …… 这十一天行程中邮轮也会在安排好的口岸停靠,游客们可以上岸游玩,船上留下的游客会少很多,显得格外安静。迟筵往往会在这时候在叶迎之陪伴下乘电梯去顶层的甲板上走一走看一看,吹吹风,但最多十分钟叶迎之就会带他回去。 迟筵一直很顺从地听爱人的安排,只是自己心里也难免黯然,他清楚得很,这次过后,他大概再也没有能和叶迎之一起乘着自家的船出海来玩的机会了。叶迎之给他勾勒的“在甲板上随便跑随便看”的情景,或许只能在梦里实现。 不知不觉间,邮轮已经在海上航行了十天,第二天一早银波号就将在k国港口靠岸。 这天晚上两人在床上相挨着躺下,迟筵却没有像往日一样安分地在自己的位置躺好准备睡觉,反而一直坐着轻轻软软地搂着叶迎之的腰亲吻对方的脖颈。 明知道他是在故意磨人,叶迎之也舍不得收拾他,叹了口气,把左手轻轻搭在迟筵头顶上,沉声道:“阿筵,别胡闹了,明天一早要下船,快躺下休息。” 迟筵坐直了身子,离他远了些,仰起头用雾蒙蒙的黑眼睛看着他,半晌后又凑过去改搂住他的脖子,把头搭在他肩膀上,小声嘟囔着:“今天不要休息,要迎之……” 再直白的话,他也说不出口了。 叶迎之喉咙动了动,望着他没说话。 迟筵更小声地说了一句:“……今天白天睡了很长时间,感觉精神不错,也不难受,轻一点没关系的。” 他其实还是很容易觉得疲累,觉得倦,但是比起这些,他更想要叶迎之。在他彻底地、永远地离开之前。 “小坏蛋。”叶迎之喃喃了一声,抱着他压了下去,“……不舒服要告诉我。” 第二天一早其他游客都忙着办理退房下船手续。叶迎之却一直没动,面色平静地坐在床头处,黑眸幽深。 迟筵窝在他身边睡得正香,偶尔动一动小鼻子,哼唧两声。他听见响动,面色转柔,安抚性地摸了摸爱人的脸颊。 那张黑卡上写着让他乘坐银波号一直到尽头,现在算是到尽头了,可是对方也没有下一步的行动,他现在只能等待。按照胡图的说法,每一次上岛的方式可能都不一样,甚至可能目的地的位置也是变动的。他上次是被安排上了一列横跨亚欧大陆的行程无比漫长的火车,在中途一站下车,然后由直升机将他们送往最终目的地。 他又想起了那天从那个姓胡的玉石商人那里听来的消息。他但愿对方说的都是真的,对方话中的“恶魔”是真实存在的。因为可能只有真正的,才有能力救阿筵的命。 第155章 岛的轮廓 第155章 岛的轮廓 胡图说,他们的终点会是一个岛, 整个岛建得像是一个小的城镇, 但这里没有住宅区,没有居民楼, 有的只有各种各样或普通或稀奇的娱乐场所。旅馆房间的价格高得吓人,这里大部分居民都不需要休息, 因为他们中有一半都是恶魔,而人类只要一瓶廉价的活力药剂就可以迅速恢复体力和精神, 继续投身于狂欢之中。 活力药剂在街上的自动贩售机和恶魔商店中都有出售, 同时在恶魔的商店中可以换到各种各样普通人一辈子梦寐以求甚或是不敢想象的东西——人类的金钱在这里是最廉价的商品,在这里你甚至可以买到生命——值得注意的是岛上通行的货币不是金钱, 而是一种被称作“点数”的东西。每个受邀请的人都会收到数额不等的初始点数,但之后能在岛上赚取多少点数就要看各自的本事。 离岛的机会同样需要点数来换取,但每人离岛都需要缴纳五万点,而每个人得到的初始点数则通常不会超过一万点,也就是说一旦签署了姓名接受了恶魔的邀请,就必须参加岛上的游戏,直到攒够足够的点数才能离开——可绝大部分人都没有命能活到攒够五万点的时候。 胡图说他上一次来的时候,利用整整一年的时间, 无所不用其极,终于凑够了六万点点数——其中三万点来自于和他一同上岛, 一同从恶魔口中逃生,一同坑蒙拐骗行凶作恶的好兄弟——在看到马上就能逃离这个岛的希望后,胡图没能忍住诱惑, 选择了趁对方不备时将其杀死,抢夺了对方的点数。他用五万点换了离开的机会,用剩下的一万点换取了价值一个亿的人间财富,恶魔承诺在他离开后会以人类正常的可以接受方式将这一亿元送予他。 可是正如叶迎之所调查到的,重回人间的胡图用了不到七年的时间就把这笔常人眼中的巨财挥霍得一干二净。 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时候他已经习惯了挥霍无度的奢靡生活,虽然手里还有一些余钱,但根本无法满足他的需要。他既不愿意过平凡的生活,也不愿意一点一点地从头开始脚踏实地地积累,于是他想到了恶魔岛。他已经逃出过一次,他认为自己具备经验,只要小心行事,应该不难逃出第二次。他打算这次逃出后妥善安排自己得到的钱财,不再赌博,这样那些钱应该可以够他下半辈子安逸享受。转着这个念头的时候,他似乎忘记了曾经在岛上所经历的恐惧和绝望,脑中想着的全部都是由赌博所得到的那笔巨款。 在岛上的那一年中,他已经隐约窥到了恶魔发邀请函的秘密,心底有疯狂的、歇斯底里的或偏执的、强烈的**和执念的人,就容易吸引恶魔,收到恶魔发来的邀请。而那时候已经没什么存款、即将被打回原形的胡图也的确正狂热地渴望再次获得一笔巨财。最终,他心想事成地再次收到了一张黑色的邀请卡。 通过他片面的描述,叶迎之也能明白那所谓的恶魔岛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那是恶魔在人间的乐园,受邀的人类不过是被恶魔们用诱饵诱去的供他们消遣和食用的玩具和食物。无论什么人,在踏上那片土地上开始参与进恶魔的狂欢中后就已经没法再回头,没法再离开——因为他们已经堕入地狱。他所遇到的胡图本人就是一个明证。 不过无所谓。 叶迎之凝望着自己的爱人。无所谓,只要能救回阿筵,下地狱也好,堕落成魔也好,都无所谓。 迟筵醒来之后叶迎之就帮他梳洗换衣服,约莫十点钟的时候,船上的服务员前来敲门提醒。 叶迎之打开门,服务员恭敬道:“叶先生,外面有一个人说在等您上船。” 叶迎之让医生和四名手下先行离开,而后和迟筵办理了离船手续,在服务员引领下去见了那个“等他上船”的人。 那是一个样貌寻常的中国男人,他自称姓陈,做财务会计工作,是被公司外派到当地的。半个月前他突然收到一笔钱让他开车来接叶迎之去另一个港口登上一艘编号为de780的小型邮轮,并许诺事成之后会给他等额的另一笔钱作为酬劳。 在金钱的支配下,陈先生没怎么犹豫就接下了这份任务。 叶迎之想起了一种经典的“尼日利亚王子”骗局。这个骗局的伎俩十分低劣,毫无技术含量,骗子会向许多人的邮箱里群发邮件,声称自己是尼日利亚的王子,遇到困难需要帮助,如果愿意提供帮助就能获得大笔酬劳。 很多人听说之后都对这种骗局嗤之以鼻,认为这种粗糙的骗局怎么可能真的会有人上当,但是经济学上有一种观点认为“尼日利亚王子骗局”其实是一种通过发信号来进行筛选的机制。骗局的第一步即“自称尼日利亚王子发送邮件这步”被设计的最为粗糙不可信,大部分人不会上当,那么在这种情况下还愿意回复邮件“提供帮助”的就是被筛选出的最容易上当受骗的人,针对这部分人再展开后续骗局得手的成功率就会变大许多。 可是根据这位陈先生的描述,对方是只给他一个人发来了这份委托。似乎笃定他一定会接受这笔来历不明的钱并接下这个任务——可显而易见的,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因为这点,叶迎之更加对胡图所说的那些“恶魔”感兴趣了。能准确预料到陈先生会接任务有两种可能:一是他们掌握着很多符合标准的人的资料和信息,从中分析计算出陈先生最有可能接受并完成这个任务;二则是他们真的像传说中的恶魔一样,能够准确地洞察人心。 de780所停靠的港口比起银波号停靠的那个港口要混乱得多,这里无序,嘈杂,相应的环境也更加脏乱,四周都是熙熙攘攘的当地人,衣着干净得体的迟筵和叶迎之在这里犹如鹤立鸡群一样,十分引人注目。 陈先生帮着叶迎之两人找到de780,看着他们上去便告辞离开。船看上去有些旧,一共只有两层,登船处有一个面色黝黑的盲眼老人拿着一张用各国语言写成的名单和一根笔。叶迎之上去后他听到动静就递过名单和笔,比划着示意他把自己的名字划掉。 叶迎之把名单递还回去的时候才发现,老人用肢体语言和他们交流并不是因为语言不通,而是因为他也没有舌头。 船里已经坐了不少人,从外表上看各个国家地区的人都有。叶迎之还看见了胡图,但胡图看见他后就瑟缩了一下,并不敢同他说话。 叶迎之找了一个后面靠窗的座位,让迟筵在里面坐下,自己坐在外面护着他。 “累了就靠着我睡一会儿。”他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给迟筵披到身上。 “迎之,我们现在去哪里?”从下船后他就感到有些不对,如今周围混乱的环境更是映证了他的猜想。但他相信叶迎之,也相信对方的判断和决定,只是有些好奇自己的爱人到底要做什么。 叶迎之斟酌了一下最容易让迟筵接受的措辞,把迟筵搂进自己怀里,伏在他耳边将从他收到黑卡到听到胡图所说的一番话和盘托出。他不可能一直瞒着迟筵,按照胡图的说法,那个地方可能充满了危险,掌握必要的信息和警惕心还是非常重要的。 “你疯了!”听完之后迟筵忍不住小声惊呼出声,不赞同地看向自己的爱人,欲言又止,“你怎么去相信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其实他更担心这根本就是针对叶迎之设下的一个危险的骗局。 “没关系,就当成我们一起去冒险就好了。”叶迎之还是一贯的温和地笑着,轻轻捏着他的食指和掌心,“阿筵,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一定要跟紧我。” “回去之后我们就回家。我会休一个年假,然后天天在家陪着你。” 在de780驶出一段距离后,叶迎之所安排的船就又根据他发出的信息跟上,保持接应。他们使用了最先进的通讯技术,即使进入远洋地带普通通讯信号不佳时叶迎之依然可以从手机上监控到自己的位置和他所安排的船的位置,并及时下达指令。 可是在de780驶出十个小时后,他的船突然从屏幕上消失了,他发出的所有指令和消息也没有了回应。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就好像他们在那一刹那跟随de780一起脱离了原本的空间驶入了另一个世界一样。罕见的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让叶迎之的心隐隐提了起来。 迟筵裹着他的外衣,蜷在他身侧,靠着他的胸膛睡得正香。 叶迎之瞬间又安下心来。只要阿筵还好好的在他身边,他就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什么都不怕。 这时候,坐在左前靠窗的乘客们隐隐骚动起来。叶迎之顺着他们指着的方向看去,只见视野范围内依稀出现了一座绵延看不到边际的黑色的岛的轮廓。 此时已是夜幕四合,但岛上却亮着无数璀璨夺目五光十色的灯火,甚至映亮了半边天空,仿佛是一座巨大的建在异世界的纵情乐园。 船上的乘客兴奋起来,彼此间相互交谈议论起来,一扫之前的沉默。他们绝大多数人都像之前的叶迎之一样,并不清楚此行的终点是什么,只是对生活感到穷极无聊或是过于无望,亦或是像叶迎之这样有极其想要实现的又实在难以实现愿望,所以打着碰运气的念头踏上了这次旅程。 迟筵也被吵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惺忪地看向叶迎之。 他无辜的样子让男人向来冷淡的脸也染上了几分笑意,叶迎之情不自禁地伸手用自己的衣服裹紧他:“快到了,阿筵,醒一醒。” 第156章 买命 第156章 买命 de780很快就接近了夜色中的岛屿,渐渐降低了速度, 停靠在港口处。 盲眼老人走了进来, 用手势招呼众人离开。 叶迎之一直坐在最后没动,默默观察着鱼贯而出的乘客们, 直到船里只剩下十多个人的时候才拉着迟筵动身。离开前他特意向驾驶室内看了一眼——那里面,空无一人。 从始至终, 负责这艘船的只有盲眼的哑老头一个人。 叶迎之大致算了一下,整艘船约有二百名来自不同地方的乘客, 但当和迟筵两人走上岛的时候, 先前上岛的许多人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 见到他们下船后,一个穿着修身燕尾服, 烫着卷发的男人笑着迎上来,将最后下船的这二十余人聚拢到自己身旁。男人脸上涂着小丑般的妆容,嘴唇处夸张而艳红,眼部涂着同样浓重而醒目的青紫色,脸的其他部分却如墙一样苍白。他笑起来的时候整张脸都显出一种诡异的狰狞。 “各位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恶魔小镇,在这里,只要加入恶魔们的狂欢, 就有机会换取各种大奖梦寐以求的物品……”他以一种同样夸张却又格外低沉诱人的音调缓缓讲述着,大部分消息都和叶迎之从胡图那里听来的一致。只是面前的男人一再强调“狂欢”“游戏”这些听起来刺激又有趣的字眼, 却丝毫没有提到潜在的危险——他没有说游戏失败后他们可能成为恶魔的口粮,被恶魔们分食;他也没有说在这里人可能比恶魔更为危险,不仅有各式各样的骗子和强盗, 还有直接杀人越货的凶手狂徒。 从这一点而言,叶迎之更相信胡图的话。 但是从男人的话中叶迎之也了解到一些胡图没有解释清楚的规则:恶魔不能随意从街上抓人来吃,只有在各项游戏中它们才能将人类捕猎杀死,并且同样要遵守游戏规则。这很好理解,毕竟所有的游戏,都必须遵守规则才能玩得有趣,即使是恶魔,也不会想要其他同类肆意破坏规则。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只要不参与进这些恶魔的狂欢和游戏就会安全无事。首先只有参与游戏才有可能赢得各种点数,如果不参与游戏没有点数,那他们就白来一趟,永远凑不齐给迟筵续命的点数和离岛的点数,再也不能离开这里。其次需要提防的不仅仅是恶魔,还有人类同类,杀过人的沾染着血腥的灵魂更容易吸引恶魔的注意,所以即使这里不受法律和道德的约束也没有太多的凶杀案发生,但和正常人类社会比起来,在这个恶魔镇上遇见恶**件的概率还是要大得多。 画着小丑妆的男人开始向他们展示镇上恶魔商店可以购买到的物品 “……一万点数,可以购买到一千五百万美金,但要我说,这可是商店中最不合适的东西。”听到围观众人的惊呼,小丑向两边咧开嘴,露出一个恶魔般的微笑,“我劝你们不要把钱浪费在这里。” “同样的一万点数,我们可以让你获得十万人真心的尊敬和拥戴,或者一个人矢志不渝的爱;而只要五万点数,你就能获得你的心上人的心。”男人露出一个戏剧般的陶醉的表情,之后放低了声音,继续道,“五万点数,你们也可以换取离岛的机会。” “而十万点数,可以买到一年的生命。” 听到这句话,叶迎之的瞳孔一下子紧缩了一下。 这里确实可以买到生命。 但是十万点数,只能换一年生命。胡图无所不用其极地在岛上艰难生存了一年也不过攒了三万点数,可想而知得到这十万点数并不容易。而他不可能带着阿筵在这岛上过一辈子,事实上在这种地方待一年已经是很大的挑战,阿筵今年还不到三十岁,即使按照人类正常的平均寿命来算,这也意味着他要在一年左右的时间内赚得五百万以上的点数才可以。 “要想多得到点数,就要踊跃参与进我们的游戏和狂欢之中。”小丑再次咧开嘴笑了一下,变魔术一般从修身的燕尾服外侧口袋中掏出二十多块黑色的皮质电子表,“为了感谢各位的到来,帮助各位适应小镇的生活,我们特意为每位新加入的客人准备了一份见面礼,不过各位的灵魂不同,收到的礼物级别也不同——戴上这块腕表,大家就可以查到属于自己的礼物——你们的初始点数了。从游戏中获得的点数也会划入腕表内,同样也可以通过腕表把自己的点数划给其他人。” 叶迎之从小丑手中接过两块腕表,分别给自己和迟筵戴上,在扣上表带的一刹那,他的表盘上闪过一行数字“+20000”,迟筵的表盘上却显示着零。 “您一定有着极为强大的执念,和人类中少见的最为黑暗的灵魂,才能收到这样一份大礼。”不知什么时候,穿燕尾服的小丑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叶迎之身后,用歌咏一般的腔调轻声道。 叶迎之没有说话,他又转向了迟筵,解释道:“只有受邀人才能收到见面礼,被您带来的朋友不会收到礼物。” 迟筵点了点头,向他轻声道谢。 小丑轻笑了一声,眯起眼看了他一会儿,笑道:“如果已经准备好了,两位可以现在就进入小镇,入口在那边。” 他为两人指明了方向,收回手放在胸前,深深弯腰鞠了一个躬,用古典而优雅的腔调道:“祝两位玩得愉快。” 片刻后,小丑直起身,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再次露出一个微笑。 真是很少见了,那样干净的灵魂,偏偏如此的吸引恶魔,如果是在过去,这样的人类大概会直接被送去给地狱的大人们享用;还有那个人类……啧,简直是可以媲美恶魔的,黑暗的灵魂,强大的执念。偏偏这样两个人却是一对伴侣。 这次的游戏大概会很精彩。 诚如那个小丑和胡图之前所形容的,岛内真的如同一个供人们休闲娱乐的主题小镇一般。道路两旁都是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房子,看样子像是一个个商店。 但是小丑曾经说过,进入房子就相当于参加房子中所进行的游戏,只有挂着绿色招牌的由小镇官方经营的恶魔商店和恶魔旅馆等才是可以随便进入的。所以叶迎之和迟筵一路都没有停留,而是直接走到了小镇的中心广场。 广场中央有一个小型喷泉,喷泉里有一个仰头站立的天使石塑,水流就从天使大张的口中喷出,细看之下可以发现,天使的两翼根部拴着长长的铁链,他像是被铁链捆绑固定在此处,无处逃脱。天使正面对着的地方竖着一块石碑,上面写着“这是真的天使”。 看着眼前的一切,迟筵无来由地打了个寒颤,拉了拉叶迎之的袖子示意他离开。这个喷泉让他打心眼里觉得不舒服。 喷泉的西侧有一间挂着绿色招牌的恶魔商店,商店的橱窗玻璃是黑色的,令人看不清店内的样子。商店的两扇大门同样漆成了绿色,却安着暗金色的门把手,门的上方挂着一个人的头骨,推开店门时头骨就会发出清脆动听的铃声,好似一串精致的风铃。 叶迎之和迟筵走进店内,商店内空荡荡的,只有一个老式的玻璃柜台,除此外什么都没有。 听见铃响,一个身影从商店后面走了出来。她头上长着两只暗红色的弯曲的小角,臀部则长着一根向上弯曲的猫一样的黑色细尾,身上穿着一套墨绿色的短袖衫和短裙,看上去像是店员的工作服。看见两人后这位店员小姐便倚靠在柜台前,妩媚地看向他们:“请问今天要点什么?” 她开口说话的时候,粉嫩的唇瓣下露出尖尖的两颗犬齿。 叶迎之下意识地,略有些戒备地将迟筵向自己身后藏了藏:“我听说你们这里可以购买生命。” “没错。”店员小姐翘了翘尾巴,“十万点数一年,您现在需要吗?” “我想先购买十分之一的,可以吗?”叶迎之微微低着头,黑色的眸子沉沉地看着对方。 店员小姐竟感受到了一种罕见而本能的压迫感。 她嘟了下唇,从空无一物的透明玻璃柜台中掏出了一个计算器,伸出涂着金黄色指甲油的纤长十指在上面不住敲打着:“唔,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十分之一是三十六天半;十万的十分之一是一万。一万点数买三十六天半的生命……可以,成交。” 这样说着,她再次从柜台中摸出一个黑色的菱形小瓶,摆在柜台上:“说实话,这东西相当滞销。已经有十年没人买过命了。你们人类就是这样,在活着的时候,都觉得活着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 叶迎之没有搭话,上前拿走小瓶,在他把小瓶拿到手里的同时,电子腕表闪过了“-10000”的提示。叶迎之没有犹豫,直接把小瓶递给迟筵,但在松手的时候却迟疑了一下,放轻了声音:“……阿筵,先试一试。” 第157章 恶魔剧院 迟筵主动从叶迎之手里拿过瓷瓶,拧开黑色的瓶塞,将里面浅银色的液体一饮而尽。 液体并不是凉的,而是像人的体温一样带着淡淡的温度,迟筵只觉得自己四肢百骸又重新恢复了力量,像是被风雪封冻了一整个冬天而无力的树木枝条遇到了春日的暖阳,再次焕发了生机。与之相应的,之前那种总是疲乏困倦的感觉也消失不见了,他好像回到了患病之前,健康而充满活力。 在叶迎之眼里爱人的变化同样明显。迟筵苍白的脸恢复了些微的血色,原本略显消瘦的面庞也因这丝血色而显得丰润了一些。他的手干燥而温暖,叶迎之紧紧捂在手里,望着爱人的面容,闭了闭眼,一时说不出话来,最终直接伸手将迟筵抱进自己怀里。 “你们是新人吧,我们商店里还有幸运药剂、力量药剂……买一些对你们有好处的……”店员小姐正试图继续兜售商品,就见两人已经抱在了一起,只好耸耸肩闭嘴看着。 叶迎之的体温一直偏寒,手也带着凉意,以前迟筵身体还好的时候总握着他的手捂在自己手心里,有时候两人在家窝在一起,迟筵甚至会拿着他的手伸进自己衣服里,放在肚子上给他捂着。可后来迟筵生了病,体质越来越差,越来越畏寒,手常年都是凉着,叶迎之有时候心疼地握着他的手,发现爱人的手比自己的还要凉——那时候他的心中的确充满了恐惧,他不敢想象,如果阿筵离自己而去,如果这个世界上再没有这个人,那自己该怎么办;而阿筵如果失去了自己,又该多孤单多难过。随着时间一天天推移,迟筵治愈的希望越来越渺茫,身体状况也是每况愈下,在他们出海之前,他能想到的唯一的出路,就是陪着爱人一起离开。 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可是现在,他的面前突然又打开了一扇大门,光投了进来,让他瞬间有了希望——这个世界上有真正的可以出售生命的恶魔存在,而他只要赚够足够的点数,就可以救阿筵的命。 两人在恶魔商店里忘情地拥抱了许久,才略微分开了些,彼此相视一笑,刚打算推开商店门离开,就听店员小姐提高声音道:“提醒一下,我们店的商品一经售出不退不换哦。而且我们出售的生命只包括人类的自然寿命,如果使用人因为凶杀或意外身亡本店概不负责。” 迟筵回过头向店员小姐微笑着点了点头,示意明白,才跟随叶迎之离开。 如胡图所说,恶魔镇上十之八/九的建筑物都是进行狂欢和游戏的娱乐场所,根本没有住宅之说,全镇只有镇中心有一个挂绿色招牌正常营业的旅店,因为房间价格过高而生意冷清。 但叶迎之是绝不愿意让迟筵跟着他露宿街头的。即使是在这样的处境下,他也要尽可能地为自己的伴侣提供最好的生活品质。 所以从恶魔商店出来之后,他就带着迟筵找到恶魔旅店进去,向前台登记房间。 恶魔旅店共有三层,从外表看整栋楼都已经破败不堪,一层外围还刷着斑驳的绿漆。内部房间的环境也不敢恭维,床、书桌和衣柜都给人废弃已久的感觉,整体看上去像是上世纪恐怖片中的布景。不过这个旅店也是整个镇上唯一可以关上房门安心休息的地方。 一间房一天要一百点数,可对于大部分上岛的人类而言,他们的初始点数只有两三千,每天能赚到的点数并不多,日常还需要购买各种能够帮助他们活命的力量、幸运、隐身等药剂,这些商店里出售的药水全都称不上廉价,但如果没有这些药水他们可能连活命都困难。此外他们还要提防骗子行骗和强盗打劫,还要攒点数换取离岛的机会,所以并没有多少人愿意每天花费一百点数来住店。 叶迎之一次性订了十天的房,回到房间后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看向迟筵弯起眼笑了笑:“……阿筵会不会嫌老公太败家了?” 迟筵因为他的自称红了下脸,低着头小声道:“不会呀,我怎么可能舍得让你睡在外面……”在他眼里,叶迎之就像从天而降的天使一样好,各方面都堪称完美,他只会遗憾自己没有能力给爱人提供最好的,所以只能全心全意去爱着对方,尽可能地满足对方的愿望。 “小笨蛋。”叶迎之轻轻笑了起来,微微用力扶住他的下颌迫使迟筵抬起头看着自己,然后低头吻上对方的眼睛。 ***** 在恶魔镇上,风险和收益都是相对应的。 旅馆前台断了一只角的老恶魔告诉他慷慨的客人说,离这里不远的恶魔剧院是一个不错的赚取点数的地方,在那里有两种游戏方法,一种是当观众,另一种是当演员。当观众需要花费一笔点数购买演出票,如果能够活着看完演出出来,就可以获得双倍的点数;当演员则是和恶魔们同台表演,如果演出结束恶魔没有发现舞台上哪个演员是人类,那么这个人类则可以获得实现许诺的点数安全离开;如果舞台上的恶魔们认出了混在演员中的人类,那么他们就可以将这个人类揪出来分食。 老恶魔希望这位客人能多活几天,那样还能多照顾他几天生意。 叶迎之和迟筵在老恶魔的指点下回到了有天使喷泉的那个广场,果然,在恶魔商店的正对面就有一个奶白色的扇环形建筑,建筑左面的墙体上挂着金色的“恶魔剧院”四个字——据老恶魔说镇上的一切文字都是恶魔文,但在人类看来则会自动变成他们的母语。 两人来到剧院的售票口,那里已经聚集着不少排队买票的人——相较之下在剧院中当观众是风险较小且不用耗费太多脑力体力的一项活动,每天都会有不少人来碰运气。 今天的演出者是“地狱之声”阿卡贝拉人声社,他们会招募一名共同演出者,酬劳是五千点数。今日演出的座位票价则分为二十五点、五十点、一百点和两百点四种。 每场演出中场休息的时候会随机抽出本场的“幸运观众”的编号及个数,每场演出可能会抽到0~3个“观众”,被抽中的观众要留下来,成为本场演出恶魔的食物。票价越高的席位被抽中的概率越大,相应的,如果侥幸活下来离开后所获得的奖励点数也越多。 观看演出的当然也有前来镇上休闲旅游的恶魔,但他们都坐在剧院三楼,不参与“幸运观众”抽奖。 叶迎之和迟筵排到的时候,演员一栏下面挂着“已招满”的牌子。不过他们今天本来就没想在还不了解情况的条件下应征演员,只是来熟悉一下环境。叶迎之谨慎地给自己和迟筵各买了一张价值二十五点的演出票——他算了一下,在每场最多抽三个观众牺牲的情况下,同时抽到他和迟筵的概率并不高,如果他们中的一人被不幸抽到,那么他就拿着被抽到的票留下,让迟筵先回旅馆。他相信自己届时一定能想办法逃脱,毕竟阿筵还在旅馆等着自己。 恶魔剧院有一点是和其他剧院一样的,票价越高的席位视角越好,迟筵和叶迎之买的是最便宜的票,只能坐在第二层的最后面。他们旁边坐满了形貌各异的人类,只是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忐忑不安的样子,丝毫没有观看表演的兴致。 舞台上灯光变换,演出很快开始,五个统一穿着黑色休闲裤白色衬衫和格子马甲的男人出现在舞台上。从外表上看,他们都和普通人类无异,五官深邃,偏西方长相,却并没有商店店员小姐或是旅馆老恶魔那样明显的非人特征,但由演员招募信息可以明确推断出,其中只有一名是真正的人类。 阿卡贝拉是不使用任何伴奏或器械,完全利用人身体的发声来实现丰富的演唱效果的一种人声表演形式。五人看起来就像是配合多年的好搭档,彼此推搡着调笑调侃了一阵,就开始了第一支歌——一人两手圈在面前,做出吹小号的模样,同时模拟发出相应的声音;另一人做出打鼓的样子;最左面的演员开始忘我地“拉奏”,中间两名演员则望着彼此相对而歌。 说实话,他们配合之默契,表现力之强,比迟筵在现实人类社会中看过的最顶尖的团队也不遑多让,简直无法想象这五名演员在此之前素未谋面。没错,“地狱之声”阿卡贝拉人声社团是根本不存在的,或者说只会存在这一场演出的时间。为了保证游戏效果,上台演出的演员也是临时招募的来到恶魔镇度假的恶魔,并且彼此并不相识。所以在演出开始之前,只有人类自己知道自己是人类,从而推断出其他四人都是恶魔;而恶魔们只知道自己是恶魔,却并不知道同台诸位哪个是人类哪个是恶魔,必须在演出中予以甄别。 而这样的游戏正是恶魔们最喜欢的。 迟筵开始佩服起混在四名恶魔之间的那名人类,对方的心理素质和应变能力应该都非常优秀,才能临危不乱,始终和四名恶魔保持步调一致,好像他自己也是一个前来度假的轻松惬意的食人恶魔。至少到目前为止,迟筵都没看出任何破绽,也分不清台上五人中到底哪个是人类。 很快,几首歌唱完,进入了中场休息环节。 观众席上蔓延着紧张而凝重的氛围。 “各位女士们先生们,放轻松,很快就到大家最期待的抽取幸运观众的环节了。”主持人嬉笑着上台,“来吧,该来的还是会来,系统、后台、音乐,转起来响起来!看看谁是今天的幸运儿!” 熟悉的声音,主持人正是昨天晚上接待他们进镇的那名燕尾服小丑。不过他又换了一身暗黄色的格子燕尾服,脸上的小丑妆倒还是和昨天一模一样。 约莫半分钟后,抽奖音乐渐渐消失,小丑手中凭空出现一张白色的卡片。他看了一眼卡片,瘪了瘪嘴,随手将卡片扔掉,摊开双手做出一个沮丧无奈的表情:“悲伤,倒霉日,今天没有幸运观众。” 台下传来众人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小丑转身离开舞台,脸上依然是沮丧的表情,眼中却浮起略带嘲讽的笑意。 下半场的时候观众们明显都放松多了,台上的表演却依然精彩,越来越多的观众开始真的被表演吸引。最后一支歌是一首摇滚,甚至有不少观众跟着哼唱起来。就在众人沉浸在音乐中的时候,舞台上的声音戛然而止,五名演员各自摆出一个滑稽夸张的姿势,停住了,仿佛是五座雕像。 然而过了半分钟,五名演员又依次开始接着旋律唱了起来。歌曲渐渐滑入尾声,哼唱的声音越来越弱,五名演员又依次停止发声,在舞台上摆出夸张的姿势像塑像一样停止不动。有了上一次的经历,这一次没有观众感觉奇怪了,都默认这依然是表演的一部分。 直到所有人都渐渐开始发现不对——右面的四名演员全部露出大笑的表情,夸张地伸出手臂,指向了最左面的那名演员。 最左面的演员原本也是笑着站在原地,可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不对,笑容还来不及消失,脸却一下子就白了。 第158章 角色 “他是怎么被发现的?”迟筵的眼中滑过一丝恻隐与隐隐的恐惧,他的手轻轻颤抖着,忍不住偏过头去看叶迎之。 叶迎之的神情依然淡漠而镇定,他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舞台上正在发生的一切,甚至没有给身边的爱人一丝余光,然而他的手却对迟筵的问题给出了回应。 迟筵坐在叶迎之右边,叶迎之将右手轻轻搭在他的腰上,然后慢慢下滑,揪开他整齐的衬衣,从下摆处轻轻探进去,再沿着裤沿深入,一直伸到他尾椎的位置才停下,用食指和中指在他尾椎处轻轻按着,点着打着转儿:“这里。” 大庭广众之下,又是在如此心惊肉跳的关头,迟筵因为他的动作涨红了脸,轻微摆动着腰身,却因为担心引起旁边观众的注意而不敢大幅闪躲,只能小声用略带责备的语气叫着叶迎之的名字提醒他:“叶迎之……” 叶迎之依然是冷静沉着的表情,依然不回头看他,只是用云淡风轻的语气不紧不慢地继续解释道:“你注意到没有?这里是恶魔长尾巴的地方。上半场演唱那首带有南亚风情的歌曲的时候,舞蹈中有一个捂着这里扭动的动作。其他四名恶魔其实都在握着自己的尾巴,只有那名人类的动作不对,他的手很僵硬,没有那种尾巴随着旋律上下摇摆的感觉——他观察力和表现力都比一般人类强很多,否则应该也不敢应征当演员冒极大的风险来赚这笔点数。但是恶魔即使化形成了人类,尾巴也依然存在;人类即使努力想装成恶魔,没有尾巴刻意假装的样子也还是会露出破绽。” 所以说恶魔早已发现了疑点,却依然不露破绽地在演戏,在配合着进行“游戏”,在观察着印证自己的猜测,甚至不着痕迹地向其他三名同伴们传递着信号——只有人类被蒙在鼓里,甚至可能直到最后一刻之前,还以为自己伪装得天衣无缝,浑然不知自己才是舞台上被唯一蒙在鼓里的人。 此时舞台上的四名恶魔已经露出原貌,对着观众席上再次鞠躬谢幕便一起嬉笑着架着绝望地求救挣扎的人类跑向后台,人类一直向观众席的方向呼喊着求救,却得不到回应——在恶魔镇的人,第一步学会抛弃的就是人类社会中的美德;或者换句话说,如果不是心中本就潜藏着强大的黑暗**,又怎么会吸引恶魔,收到邀请? 即使是一心只希望救回自己的叶迎之,也有着天生黑暗的吸引恶魔的灵魂。 或许这个岛上,唯一真正无辜的就只有需要续命而被叶迎之带上岛的迟筵了。 迟筵呆呆地看着那名人类被架往后台,觉得心里不是滋味,那种感觉很难形容,和他那时看到中心广场的天使喷泉和“这是真的天使”一样难受憋闷。这次的感受甚至更强烈,因为对方和他一样,也是一名活生生的人类,而不是一尊不知真假的雕像。 舞台落幕,观众纷纷离席,每个人离开时手腕上的电子腕表都会闪过一道点数变动提醒。叶迎之和迟筵各自获得了五十点数。买票时的五十点都是从叶迎之的腕表中扣的,所以现在各加五十点后相当于叶迎之点数不变,迟筵获得了五十点。 恶魔剧院都是提前十天开始放出准备筹备的演出信息并面向人类和恶魔招募演员,演出当天开始出售观众票。叶迎之拉着迟筵出来后就开始看已放出的演出信息——大致了解剧院的运行方式后,他想演一出戏,因为只有当演员才能一次获得大量的点数,而点数正是他迫切需要的东西,那代表着阿筵的命。 是以叶迎之挑演出只有一个标准,就是报酬高、成功后奖励的点数多。因此酬劳五千点数以下的演出他都不会考虑,五千点以上报酬的演出他才会看一下详细情况。 迟筵看见叶迎之开始看招募演员的演出信息就猜到了对方的打算,他也知道对方都是为了赚点数给他续命,他不舍得叶迎之这么辛苦给他养命,自己却什么都不做,就也在一旁看起招募演员的信息。他不敢像叶迎之一样只挑酬劳高的,而是仔细看演出描述,试图找自己能力范围内的,比较稳妥不出岔子的。 结果叶迎之看见后直接把他拉到自己身边,笑着点点他鼻子:“你就别想了,你的表演连我都瞒不过,等以后有适合你的游戏项目你再上。” 迟筵知道爱人说的也算实情,但还是不甘心地为自己辩解道:“……我哪有那么容易被看穿。” “是么?”叶迎之一边继续浏览信息一边随口道,“那一会儿回旅店后你和我先试着演一演,我看看你有没有长进。演神话剧好了,我演商纣王,你演试图诱惑我祸乱朝歌的妲己,怎么样?” 一听就没安好心,迟筵气得不理他了。 这时候叶迎之也找到了报酬最高的一个演出,是一个讲述地狱故事的舞台剧。这个舞台剧一共需要二十五个演员,其中二十个角色面向恶魔应征,五个角色面向人类应征,其他四个角色都已经被应征走了,只剩下一个角色还处于空缺中,报酬是一万五千点点数。 为了保证游戏性,这些演员招募信息只会放出面向人类/恶魔各招募多少名演员,每个角色需要的是男演员还是女演员,相应的酬劳是多少这三项信息,而不会透露每个角色在剧中的身份和在舞台上的戏份。应征的演员要到在演出当天进入剧院的单人准备室后才能知道自己所扮演的角色身份,并拿到相应的剧本。 这意味着在这场话剧中,每个人或恶魔只知道舞台上有二十个恶魔和五个人类及自己的身份,并不知道其他二十四个演员对应的身份是人类还是恶魔。 所以叶迎之此时也不知道自己到时候要扮演的角色是什么,只知道这个角色至少不会以女性形象出现。但可想而知,如此高的酬劳,必然对应着极大的风险和极高的挑战。 事实上他和迟筵都不知道,在恶魔镇的人类中流传着一种说法:报酬超过一万的角色,一定不要去挑战,因为那一定是对人类而言很难的挑战,没有人类能做到不露出破绽。点数固然诱人,但如果风险太大没有生还可能,那相较之下当然还是命更值钱一些。毕竟谁也不想有命进去演戏,没命出来领点。 更何况这个角色开价一万五点数,难度系数更是飙升。所以这个演员招募信息已经放出八天了,其他四个人类角色都已招满,这个角色还是无人问津。 恶魔剧院□□有五个剧场,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不同的演出在上映,叶迎之所应征的这部叫做《恶魔降临》的舞台剧的演出时间被安排在后天的晚七点,剧目持续两个半小时,预计九点半结束,演员需要提前三到五个小时进入对应的单人准备室做准备。 为进一步熟悉场地以应对各种突发情况,第二天白天的时候迟筵和叶迎之特意买了《恶魔降临》所在剧场的演出票,依然是最便宜的席位。 在恶魔剧院中“演员”和“观众”遵循的是不同的游戏规则,二者的生死互不影响。如果说演员还可以通过自身的应变、表演、模仿、伪装等能力来误导恶魔争取生机,观众的生死则全部都是看运气。 每场演出都会抽取0~3名幸运观众,迟筵和叶迎之所看的第一场阿卡贝拉演唱演出时全场运气极好,竟没有一名观众被抽中,但这样的普遍好运不会次次降临。在这场话剧的中场休息时,就有两名观众被抽为了“幸运观众”,抽奖结束后很快就有恶魔工作人员来带他们离场。 两个人表情麻木地默默跟着离开,没有呼喊,没有求救,没有抗争,仿佛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天的到来,而这一次被抽中只不过是终于给他们提心吊胆担惊受怕时刻担心死亡来临的日子画上了一个句点。 而无论第几次看见,可能是同理心起作用,迟筵还是会觉得心中难受不适。 《恶魔降临》演出当天,迟筵一早就买好了最便宜的观众票——他其实真的想买最好最贵的位次,毕竟这可是叶迎之第一次登台演出,但考虑到最好的位置也意味着被抽为幸运观众的概率最大,为稳妥起见,他还是不得不遗憾地放弃了这个打算。 直到离演出开始只剩三小时的时候叶迎之才低头吻了吻迟筵的额头,轻声和对方告别。叶迎之希望迟筵回旅馆去,等演出快开始的时候再出来,毕竟只有那里才最安全——挂绿色招牌的建筑免除一切恶魔游戏,旅馆前台的老恶魔更不会允许人类恶徒在自己的地盘上行凶。 迟筵不会在明知险象环生的环境下做节外生枝的事情,事实上他的打算和叶迎之一样,即使对方不说他也会选择回旅店等待演出时间的到来。因而回吻了叶迎之的下唇和下颌,目送着爱人走进剧院之后,他就动身向旅馆方向走去。 而按照对应号码进入属于他的单人准备室,拿到剧本的叶迎之则第一次知道了自己所要扮演的角色的身份——《恶魔降临》这部剧中最强大的恶魔,来自地狱的上位恶魔,地狱的联合统治者之一。 这样的大恶魔,即使是由普通恶魔来扮演都有些勉强,很难表现出这个角色的气质和威势,更何况是由人类来扮演。几乎没有人类能不露出破绽,怪不得一场戏的酬劳就高达一万五千点。 叶迎之随意扫了几眼剧本,就将其放在一边,笑了笑,开始端详起准备室的其他部分。 既然来了就试一试。阿筵可在底下看着他呢。 第159章 策略 剧院中的单人准备室中会放置有该场演出需要的演出服装,相应的表演剧本和帮助记忆的记忆药水,一个化妆台,一个特殊化妆间以及一个排练室。从外面看不过是小小的一间,走进去才知道别有洞天,据说是恶魔们使用空间魔法的结果。 恶魔的记忆力普遍比人类更好,越高等的恶魔脑力越强,并不需要记忆药水,所以这瓶绿莹莹的东西是特意为人类演员准备的。叶迎之拿起瓶子看了看,并没有喝。他对自己的记忆力一向有信心,只是记剧本还难不倒他。 他拿起一旁的演出服装穿好,坐到了化妆台前,化妆台正面墙上悬挂的镜子两旁突然伸出了两只白色的塑料手,开始拿起化妆台上的各种化妆用品在叶迎之脸上勾勒涂抹起来。 叶迎之微微蹙了蹙眉。不过塑料手的动作准确而迅速,所以还在忍耐范围之内。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无聊之下叶迎之又翻开剧本看了起来。 《恶魔降临》这个舞台剧讲的是一个老套的地狱爱情故事,叶迎之所扮演的角色虽然报酬丰厚,却并不是主角——这也从侧面保证了游戏性,一般来讲,戏份越多露出破绽的可能越大,相应的报酬也会越高,但某个角色报酬很高也不意味着这个角色就对应着主角。这样就提供了更多的猜测空间,避免因为每个角色的报酬高低而透露过多的额外消息。 《恶魔降临》的主角是一对恶魔青年情侣。普通恶魔尤里斯偶然中结识并爱上了恶魔贵族的女儿克里斯汀,但是克里斯汀却被自己的继母所陷害,坠入人间失去记忆,像普通人类一样生活。地狱对恶魔们进入人间有严格的限制和管理,一般恶魔只能申请来类似这个恶魔镇一样的地方度假,却不能进入大多数人类生活的现世人间。尤里斯是为地狱君主艾德亚斯的宫殿打理花园的园丁,有一双灵巧的手和堪比艺术家的丰沛情感及创造性,却没有过人的权势和强大的力量。他一时想不到该怎么去救克里斯汀,又抵不住对爱人的思念,于是凭借自己园丁的身份悄悄潜入了恶魔君主的后花园。 恶魔君主艾德亚斯的后花园中有一口迷途泉,通过迷途泉的泉水就可以看到人间的景象,无论想看什么地方什么人都可以。但是这里是严禁入内的,如果被别人发现他的潜入,尤里斯可能会面对极其严酷的惩罚。然而对克里斯汀的思念超过了一切,自从第一次潜入成功在迷途泉中看见爱人在人间的影像后,尤里斯像是上瘾一般,开始情不自禁地日日潜入,只为了看克里斯汀一眼。直到有一天,他在迷途泉遇到了一个英俊的男人。 在地狱中,一个恶魔是否强大是可以通过外貌判断出来的,所有恶魔头上都会长角,一般而言角越强壮越漂亮的恶魔力量也更强;此外普通恶魔会长尾巴,高级恶魔的尾巴退化不见,但会长出骨翼,根据尾巴和骨翼的外观也可以判断恶魔的能力。 但是尤里斯在迷途泉边上遇到的这名恶魔虽然容貌俊美,却没有角、骨翼、尾巴这些恶魔惯有的特征,看起来和普通人类无异,所以他判断对方是最可怜的那种恶魔——遭遇变故力量彻底退化消失的普通恶魔,这些恶魔的处境往往连地狱地位最低下的下阶都不如。 他不禁对对方动了恻隐之心,也并在苦闷驱动之下主动向对方倾诉了自己对克里斯汀的思念和爱恋,告诉对方自己冒着生命危险来到这里,就是为了通过迷途泉看一看人间的克里斯汀。男人并不理他,但是也并不干涉他看迷途泉,只是总沉默地坐在迷途泉的另一边,无声地看着泉中的景象。 一天尤里斯从迷途泉中看到克里斯汀在人间遇到了危险,按捺不住地要去人间救自己的爱人,一直沉默地男恶魔却在这时帮他打开了通往人间的通道。私自前往人间是违反地狱条约的,但此时尤里斯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便毅然决然地冲向了克里斯汀所在的地方,将她救了回来。 然而事情并未就此结束。克里斯汀的继母因为谋害而被送上了地狱审判庭,但克里斯汀的父亲并不同意她和普通恶魔尤里斯在一起,擅自做主给她和另一名恶魔贵族青年订了婚,并将尤里斯私自跑去人间的事情揭发出来,尤里斯面临着入狱的危险。尤里斯和克里斯汀难以对抗克里斯汀父亲的势力,于是打算再次一起私自跑去人间,隐姓埋名伪装成普通人类生活在一起。 就在他们打算逃跑的前夕,王宫园丁尤里斯,克里斯汀的父亲和克里斯汀本人突然收到一份特殊的传召,王宫使者传来地狱君主艾德亚斯的命令,让他们一同去王宫觐见。三人一头雾水,但又不敢不从,只好战战兢兢地跟随使者入宫。 而在作为地狱联合统治者之一的艾德亚斯出现之后,尤里斯才惊愕地发现,这位长着强有力的黑色双角和遮天蔽日的巨大黑色骨翼的强大恶魔君主,原来就是那位他在迷途泉时遇到的沉默的青年恶魔! 原来一向冷漠的大恶魔艾德亚斯早已被园丁先生真挚而热烈的爱情所打动,所以特意为他和克里斯汀做主,钦定了两人的婚事。没人敢反对这位陛下的旨意,兼之能被艾德亚斯指婚是极有面子的一件事,克里斯汀的父亲这次也不再反对,反而对两人的婚事十分支持。最终尤里斯和克里斯汀顺利成婚,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 在叶迎之看来,这个故事简直无聊、老套又愚蠢,很多地方明显不合逻辑。不过整场故事中他的戏份并不多,只需要在迷途泉那场戏里安静地坐着,然后在最后一场戏里说一些指婚的台词就可以。他本身没有双角和骨翼,所以在最后一场戏之前他还得回到单人准备室,让特殊化妆间中的塑料手帮他安一对假的角和翅膀——值得欣慰的是恶魔剧院的道具质量和化妆水平都很高,他用不着担心自己会因为这些因素而穿帮。 ***** 在独自回旅馆的路上,迟筵突然听到了混杂在喷泉水声中的细微的声音:“……救救我,救救我。” 他脚步略微一顿,左右张望了一下,他的身后是恶魔剧院,身旁是天使喷泉,再往前是恶魔商店,只要从恶魔商店旁边的路口进去,走一百米就是恶魔旅店。而他的身周空荡荡的,并没有说话的人。 迟筵迟疑了一下,加快了前进的脚步——恶魔镇上有不少以行骗、抢劫为生的人,他们的花招层出不穷,叶迎之曾经给他讲过从胡图那里了解到的几种主要骗术,伪装得脆弱无害的人可能会在下一刻要你的命。所以他并不敢轻易同人搭话,更不敢在这种自己孤身一人,而对方像是在故弄玄虚的情况下滥用好心。 在他走出了一段距离后,那微弱的呼救声就和喷泉水流的声音一起渐渐消失,听不见了。 迟筵推开旅店沉重老旧的绿色大门,向守在前台后面的老恶魔略微点头致意,踩着嘎吱作响的木制楼梯走到他和叶迎之的房间门前,直接用自己的电子腕表刷卡门。他走进去,转身将门锁好,然后把自己甩在大床上,轻轻吁出一口气——还有两个半小时叶迎之的演出就要开始了,他必须保证充足的体力和充沛的精神,如果迎之在舞台上除了意外,他得想办法做好接应把叶迎之救出来。 这样想着,迟筵用电子腕表上了闹钟,缓缓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他成了一个国家最英勇的骑士,爱慕着王国中最美丽的公主叶迎之,有一天叶迎之被一只强大的恶魔抓走了,他就奋勇杀上了恶魔的城堡,将叶公主救了出来。他顺势向自己心仪已久的公主求婚,公主娇羞地低下头,答应了他的请求。他欣喜若狂,搂住心爱的叶迎之公主的腰正准备吻上去的时候,叶迎之头上突然长出了两只黑色有力的角,唇间也探出两颗恶魔特有的尖牙,他轻笑着反搂住迟筵的腰,将他按在自己胸前,笑道:“宝贝,我才是真正的恶魔。”…… 就在这时,闹铃响起,梦醒了。 迟筵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坐了起来。他想一定是因为自己来到这个奇怪的恶魔镇上之后过于紧张了,才会做这样奇怪的梦。叶迎之既不可能是公主,也不可能是恶魔。 时间已经差不多了,迟筵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就出发前往恶魔剧院。 恶魔剧院有两条不同的入场通道,一条留给人类入场,一条留给恶魔入场。迟筵由人类通道进入,刷电子腕表入场的时候发现通道墙壁上贴着一张醒目的告示,上面写着“由于演出时间关系,本场将不设中场休息,抽取幸运观众环节将会安排在演出之中,具体情况请听从主持人安排”。 迟筵又看了一眼自己的电子腕表——他是二层10排17号,编号470,最廉价风险最低的席位,而今天是在一个大剧场里演出,最好的座位票价要八百点,他被抽中的可能性并不大。 观众纷纷落座之后,场内灯光变换,演出很快就开始了。 迟筵此时也不知道叶迎之扮演的是什么角色,所以一直极其认真地看着场上众人,希望找到自己熟悉的身影。 事实上剧院的特殊化妆间和化妆台可以从外表上把一个恶魔伪装成一个和其自身面目、身材迥异的人类,同样也可以把一个人类伪装成如假包换的恶魔,并且演员上场前都要喝一种可以混淆、调整其母语和声音的药水,使得所有人都无法分辨演员本身说的是人类语言还是恶魔语。所以想从声音、外形这些外在因素入手来认出自己的熟人,推断出对方是人类还是恶魔基本是不可能的。不过迟筵还是相信只要叶迎之上场了,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自己都能认出来。 游戏如果太过简单,很快就会让人失去兴趣;游戏如果失去了公平,也会让人觉得索然无趣。世上事物大抵如此,只有保持相应的难度和挑战才能让人乐此不疲。而恶魔从来都不喜欢过于简单的游戏。 所以恶魔剧院的游戏规则虽然是由恶魔们规定的,却并没有偏袒恶魔一方,对恶魔们也提出了相当大的挑战。游戏规则规定,在场上有多名人类演员时,恶魔们必须准确认出了所有的人类演员时才算获胜;反之则算人类扮演成功,台上所有人类都可以顺利离开剧院,拿到点数。 人类也由此创造出了许多应对策略,在多人舞台上,一种常见的策略是会把一个人设为“王牌”,其他人会尽力去保证这个人不被恶魔发现,只要这个人能一直不被认出,那即使其他人都被恶魔认出身份也没有关系,最终还是所有人都可以平安离开。 一般人类一方会挑扮演技巧最好、经验最丰富的扮演者当“王牌”。但王牌在舞台上的角色通常比较重要,会是恶魔重点注意对象,所以在人类扮演者数量比较多的情况下他们还会选一个不容易引起注意的角色做“隐者”。隐者算是人类团队的次保险,也是台上所有人的重点保护对象。根据场上情况不同,人类形势非常不利的时候也会出现类似“弃王牌保隐者”弃或是“隐者保王牌”的策略。 因为有这层关系,人类需要知道自己应该掩护谁配合谁,所以不仅是恶魔演员在猜到底哪几个人是人类,人类也在寻找着自己的同盟。 恶魔只知道这场演出中有五个人类角色,却看不到各个角色对应的报酬;而台上的五个人类却都知道每个角色的报酬,特别知道有一个角色的报酬高达一万五千点,所以他们提前就锁定了范围—— 《恶魔降临》□□有二十五个角色,但除了尤里斯,克里斯汀和她的父亲,恶魔君主艾德亚斯,其他角色都是类似克里斯汀继母、和尤里斯共事的老园丁、为尤里斯通风报信的克里斯汀的侍女、王宫侍卫随从等等这样不值一提的小角色。而克里斯汀是女性,一万五千点的角色却限定由男性扮演,所以说前面提到的其他三个角色中应该有一个是由人类扮演的。 由人类扮演戏份颇多的恶魔,长时间和其他三个恶魔直接对戏,的确值得一万五千点数。这个演员既然敢接下这个角色,如果不是自暴自弃想赌一把,就说明他对自己很有自信,应该可以被当做本场的王牌。 故事从男主尤里斯和女主克里斯汀初遇相爱开始讲起,很快三个比较主要的角色:尤里斯、克里斯汀和克里斯汀的父亲老乔治就都出过场了,只剩下地狱统治者艾德亚斯还没出现。 克里斯汀继母的扮演者是一位化名叫做冷心的人类,她是一位经验丰富的扮演者,继母这个角色酬劳点数算是比较高的,相应在前期的戏份也比较多。她已经和恶魔市政厅官员的扮演者里亚多夫彼此确认了对方人类的身份,并开始仔细观察场上的演出,试图分析推测尤里斯、老乔治和艾德亚斯中谁才是那个人类——他们可能的王牌。这将直接影响到他们之后的策略。毕竟他们是想来这里赚点数的,还没有做好丧命给恶魔的准备,那就需要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冷心在演完陷害克里斯汀的主要剧情后做了一个高傲地抱臂站着的动作,她是在向里亚多夫传递自己的判断信息——她认为老乔治和尤里斯都不太像是人类,现在还无法判断情况,需要等艾德亚斯出场才能做进一步的推断,所以先静观其变。 很快,就进行到了尤里斯潜入迷途泉的剧情。 迟筵一下子就认出了那个出现在泉水旁的男人——那一定是由叶迎之扮演的。他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倾着,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心高高地提了起来。 与此同时,恶魔们也在做着推论和判断。 他们首先根据常理做了一个简单判断,就是按照一般的角色分配规律,人类之中应该会有至少一个人扮演比较主要的角色,而扮演这个角色的人类一般最为狡猾、经验丰富,所以他们会试图先将这个人找出来,再顺藤摸瓜寻找其他人类。 可恶魔的信息比人类更少,他们不知道出演主要角色的人类的确切人数,也不知道那个角色是男是女,所以尤里斯、克里斯汀和老乔治在之前的演出中也一直在彼此试探着。他们的结论和冷心类似,也还尚且无法断定自己的搭档是真恶魔还是演技极为高超的“假恶魔”,是以也在等着看艾德亚斯扮演者的表现。 在这场演出中,恶魔们还掌握着一些人类不知道的信息:他们知道《恶魔降临》的故事中的恶魔君主,地狱统治者,大恶魔艾德亚斯其实是有明显的原型的,其原型就是现在地狱真正的三位联合统治者之一,地狱广袤的东方地带的君主,传说中从地狱深渊中化生而出的最为强大的恶魔,艾默尔陛下。 所以他们不认为一个人类能够不露破绽地演出这个角色,即便是由普通恶魔来演这个角色也很勉强。只要艾德亚斯的扮演者一出场,他们就能很快判断出对方是人类还是恶魔。 第160章 幸运观众 奇异化妆间是会把演员装扮成吻合其所扮演的角色的设定的模样,通常来讲,这个角色的模样都会和演员现实差得十万八千里,所以并不会被人认出。 比如冷心外表看上去像是一名娇小可人的少女,却被化妆间化装成了高傲狠毒的恶魔贵妇,外貌和她本人没有半分相似;老乔治的扮演者是一个一米九高圆脸恶魔青年,却被装扮成了一个老了几百岁的身高只有一米七的固执傲慢的方脸中年恶魔。 但叶迎之的样貌却没怎么变。他原本就是偏贵气雍容的贵公子长相,不笑的时候有些冷漠难以接近,有时候随意地笑起来却又显得温和淡然,特别是对着迟筵的时候,眉眼都柔和下来,楚楚温柔的样子很有蒙蔽性。在这场演出中化妆台的塑料手只在他脸上简单勾勒涂抹了一些,抹去了他那些蒙蔽性的样子,并没有多加修饰,还是能看出他的本貌的,不过他和迟筵都是初来乍到的新人,并没有人认识他们,因而也不算大问题。 此时尤里斯的扮演者坐在道具泉水的边上,心中无力地唾弃着《恶魔降临》这不靠谱的剧情——故事中的尤里斯是要有多么得后知后觉,反应迟钝,缺乏常识,才能一直都没有发现地狱君主的身份,反而把对方当做可怜的力量消退的普通恶魔。 上位恶魔、特别是地狱统治者之一的大恶魔的气势和普通恶魔怎么可能一样,即使艾德亚斯隐藏了自己的恶魔特征——角和骨翼,其气质和威压也不是一般恶魔可以比拟的。 比如他身边这位艾德亚斯的扮演者,即使他已经按照游戏规则要求收敛了自己的全部威压,即使他现在按照剧本要求化装成了人类的样子,也没有露出骨翼和双角,自己也不会错认,对方一定是一位来自地狱的上位恶魔,可能还来自传统而有权势的恶魔贵族家族,因为对方身上的上位恶魔气质实在是太明显了。 不过这位大人物可能不常来恶魔镇这样低劣的游乐场所玩,对于一些恶魔扮演者间通行的暗语还不是很熟悉,甚至他可能是第一次来恶魔镇,第一次来恶魔剧院玩。 “尤里斯”觉得自己的猜测很有道理,尊贵而强大的上位恶魔们在地狱就能找到各式各样的乐子,并不会想他们一样辛辛苦苦工作一年,省吃俭用攒一些钱,只为了来恶魔镇狂欢放松一下,好好吃几个人——还是最劣质的人。恶魔镇上的人虽然会因为心里黑暗且强烈的**而吸引恶魔,但他们往往灵魂污浊,并不好吃。恶魔最喜欢吃的是灵魂干净清澈的人,可惜根据地狱法规定,恶魔不得私自潜入人间,更不得私自捕捉、吞食人类,否则将被投入地狱深渊。 但是像上位恶魔们,一定能每天都享用好几个灵魂纯净美味的人类吧!——“尤里斯”在地狱中并未真正接触过上位恶魔,所以这些也仅仅是他毫无根据的臆测。 就像冷心和里亚多夫确认了彼此人类身份后互相在暗中用舞台表演动作给对方传递消息商量策略一样,恶魔间也有自己的暗语。但无论人类还是恶魔间的“暗语”都是不固定的,否则很容易就会被另一边发现且露出破绽,也容易被另一边学会模仿,且违背可游戏规则。这些“暗语”必须结合当时的表演环境和传递消息的人的神态动作等来理解,也就是说必须先互相确定了身份,再仔细观察彼此才有可能发现并读懂这些消息和暗示。 愚蠢的恶魔会遭到同伴的排挤;驽钝的人类在恶魔镇上很难活得长。 尤里斯已经可以确认对方的身份,因而在肢体表现上表达出了充分的对对方的认可——这和剧本中尤里斯可怜突然出现的恶魔,因为对方的弱小从而对对方产生亲近和信任的表现是相合的,所以不算违反游戏规则,但是对方如果是有一定经验的扮演者就肯定能明白他的意思。 然而“艾德亚斯”却迟迟没有给出回应,他只是很完美地还原了剧本中艾德亚斯冷漠、沉默、不易接近却又宽容的样子——虽然尤里斯觉得那不是宽容,只是高高在上的地狱君主对这些小事并不在意。 所以对于对方没有回应,尤里斯只能理解为这是因为上位恶魔大人不常来低端的恶魔镇玩,不熟悉这边的情况和通常的玩法流程,却不会怀疑自己的判断和对方的身份。 这位艾德亚斯的扮演者肯定是恶魔,自己肯定是恶魔,那么按照常理而言,克里斯汀和老乔治之间至少会有一个人类。不过那两个家伙演得可都真好,一时也不好分辨哪个是人类,尤里斯苦恼地想着。和人类正相反,恶魔来参加游戏都是要缴纳地狱币作为入场费的,办了恶魔镇的会员卡后还可以享受八折优惠,对于恶魔而言恶魔镇就像是他们的主题乐园,是纯玩纯休闲享受纯消费的场所。所以恶魔们当然不乐意花了钱却吃不上人。 这一场的情况有些扑朔迷离,人类一方始终无法确认己方的“王牌”是谁,恶魔一方则是找不出主要角色中的人类。因为克里斯汀、老乔治、尤里斯和艾德亚斯四个人都表现得太像是恶魔了,恶魔们甚至开始怀疑这一场的人类全部都混在次要角色中,开始更多关注那些没有多少戏份的龙套演员。 冷心和里亚多夫都很有经验,且判断很准,在他们的带领和推进下,四个混在次要角色中的人类已经全部彼此确认了身份:他们分别是克里斯汀的继母、市政厅官员、克里斯汀的人类朋友以及给尤里斯传达去王宫觐见消息的王宫使者。在王牌发挥很好且始终没有主动和他们取得联系的情况下,他们只能先确定由只有两场不重要的戏份且演技精湛的里亚多夫承担隐者的角色,并确定保隐者的策略——不管王牌最终是否被发现,他们都要保证里亚多夫不被恶魔识别出身份。 不过像今天这样的情况也不是没有,有些非常自信、演技强大的人类扮演者担心被同场的其他人类拖后腿,并不愿意和其他人类合作,只是尽力不露破绽地演好自己的戏份,和恶魔们周旋。冷心猜测他们今天遇到的王牌就是这样一位扮演者。 很快到了最后一场戏,在王宫使者的带领下,尤里斯和克里斯汀父女先后来到王宫,之后王宫使者退下,王府总管出场,让他们在此等候陛下的接见——其实这也是艾德亚斯这个角色价值一万五千点的原因之一,因为在最后一场戏中,全场除了艾德亚斯的扮演者,其他角色的扮演者都是恶魔,场上没有任何人类可以为他提供掩护和配合。 在所有人的等待中,艾德亚斯出场了。此时的他已经在奇异化妆间的帮助下换了全套的恶魔君主装扮。 冷心和里亚多夫同时在心底喃喃了一声:没有任何疑问了,这一定是恶魔。 所以他们的王牌应该就在老乔治和尤里斯之间。 而除了因为对戏中有接触所以一早就断定艾德亚斯是恶魔的尤里斯,克里斯汀和老乔治此时也纷纷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他们中的另外两人。他们心里转着同样的念头:艾德亚斯一定是恶魔,甚至是一位他们惹不起的上位恶魔,那么尤里斯/克里斯汀/老乔治中很有可能混着一名人类。 只见在宫廷侍者的随侍下,地狱的统治者穿着黑色庄重的宫廷礼服出现在舞台上。 他的头上长着两只彰显强大力量的强壮有力的黑色魔角,背后两肋之间托着诡异而华美的黑色骨翼,不难想象,当那两扇骨翼张开时必定会遮天蔽日,令日月无光。 地狱的王者神情淡漠地高坐在王座之上,骨翼微微张开,安静地俯视着座下的恶魔,他周身带着浑然天成的凛然不可侵犯的王者风范,仿佛一名真正的君临天下的地狱君主,尊贵、高高在上不可接近、邪气逼人。 一瞬间,场上的恶魔几乎都有了跪拜的冲动。他们几乎以为自己看见的不是《恶魔降临》中的艾德亚斯,而是他们真正的地狱统治者,地狱君主艾默尔陛下。 《恶魔降临》是地狱中一部较为经典的舞台剧,但把这部剧搬到恶魔镇上的恶魔剧院,并把艾德亚斯这个角色分配到人类一方的设计者明显有着恶劣的趣味——孤立无援的人类坐在王座之上,面对满场的恶魔,惴惴不安,却又不得不强自镇定地演戏;而恶魔们可能早就发现了王座之上的是一个人类,一面表面恭敬地演着戏,一面在心里嬉笑着、互相传递着消息、盘算着怎么把高高在上的人类分吃入肚。 可这一幕注定不会在本场发生。 艾德亚斯陛下端坐在王位之上,百无聊赖地宣布给尤里斯和克里斯汀赐婚,尤里斯等三人战战兢兢地跪在下首,连大气都不敢出,见到真正的地狱统治者的畏惧和不安甚至压过了尤里斯和克里斯汀得知他们能够顺利在一起的消息时的喜悦。 可是尤里斯那一刹那却觉得,如果《恶魔降临》这个故事真的存在原型的话,那个真正的园丁尤里斯的反应就应该是这样。 在地狱史的记载中,从地狱深渊中孕育而生的大恶魔艾默尔在深渊的最底部醒来,张开巨大的黑色骨翼穿越深渊来到地狱。而彼时地狱正处于混乱之中,北方的恶魔公爵劳伦斯和南方的大领主特苏尔都想争夺地狱的统治权。但是来到地狱的艾默尔迅速凭借自己的力量在地狱东部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庞大势力,他的迅速崛起引起了公爵劳伦斯和领主特苏尔的注意,他们决定暂时联手来消灭艾默尔。 可是对抗过程中,劳伦斯逐渐被艾默尔的力量和能力所折服,特苏尔也认识到艾默尔是一位极其恐怖的对手,而他们也发现艾默尔虽然实力强大,却没有吞并一切的野心和权力**。所以最终在劳伦斯的牵头和提议下,地狱的三大巨头达成了联合统治地狱的共识,地狱中通行的规则由他们共同协商拟定,而一般情况下他们就主要负责管理自己之前拥有的领地,彼此互不干涉。地狱也由此迎来了稳定发展的繁荣时期。 这样一位迅速崛起,雄踞地狱东部,让两大恶魔首领都要避其锋芒的上位恶魔的威压和气势绝不是一般恶魔可以承受的。在台上的艾德亚斯扮演者可能不过是一名在恶魔镇少见的上位恶魔就能给他这么大的压力,可以想见,如果真的面对真正的地狱君主艾默尔,他肯定会连站都站不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念头都没有了。 尤里斯、克里斯汀和老乔治一同感谢艾德亚斯陛下的旨意,准备退场去准备婚礼。就在这时,同样换上了一身夸张的地狱宫廷演出服的小丑先生恭敬地走上舞台,向王座上的君主行了一个宫廷礼:“陛下,请您给我几分钟的时间,我的小丑剧社为尤里斯先生和克里斯汀小姐准备了几位新鲜的幸运人类,准备作为送给两位的婚礼礼物。请您允许我现在将他们选出并带上来。” 因为这场演出没有中场休息,所以他临时为抽取幸运观众设计了一个场景。 艾德亚斯只是垂眸看着他,没有说话,片刻后才微微偏过头看了王宫总管的扮演者一眼。 迎着那样的目光,小丑竟然觉得自己的身子僵了一下。 但是他是知道内情的。作为引导新人上岛的恶魔镇工作人员之一,他能认出来,王座上的艾德亚斯其实是那天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那个人类,他只是不能在舞台上表现出这点而已。可明明知道对方是一名人类,他却依然不由自主地想要表示臣服,小丑先生低了低头,压下心中冒起的些许不安,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 王宫总管此时也很入戏,很快就反应过来陛下的意思,上前一步对小丑道:“陛下答应了你的请求。” 小丑这才站起来,开始例行的抽取幸运观众环节。只是这次的抽奖很安静,没有背景乐,全场都在静默地等着结果。 小丑先生拿着凭空出现的写着抽奖结果的白色卡片,好像拿着一张礼单,他用郑重的语气道:“我们这次准备给尤里斯和克里斯汀两位的结婚礼物是两名幸运礼物,他们分别是16号和470号,恭喜他们。” 猝不及防的宣告。 一直专心致志观看演出的迟筵看着手中写着座位号和编号的票据,瞬间僵住了。 16号在一楼第三排,很快就脸色惨白地被一名恶魔工作人员带去了后台同时。另一名恶魔出现在二楼,强迫不幸被抽到的年轻人类站起来。 与此同时,王座上的恶魔缓缓从王位上站了起来,抬起了手,双眸幽深。 “等一等。”他沉声说着,指向二楼被抽中的人类,凝视着那鲜活的血肉之躯,迷醉地眯起了眼,黑眸中隐隐燃烧着暗色的火焰,他用笃定而不容拒绝的语气轻声呢喃道,“……我想要他。” 随着他的声音和动作,尤里斯和克里斯汀他们也不约而同地同时看向二楼的那个人类——干净的灵魂,皮肉鲜嫩,看上去就让人食指大动,怪不得甚至会引起这样一位上位恶魔的兴趣,让他第一次动容到出手要人。 幸运观众本来就是要被奖励给当场演出参演的恶魔演员的,恶魔工作人员点了点头,鬼使神差地服从了命令,直接把470号人类带上了舞台,献给了这里的王。 迟筵还没有从突然被抽中的惊吓和恐惧中缓过来,脸色有些苍白,满脸的害怕用不着过分伪装。他不知道叶迎之要做什么,但他明白他们俩现在的处境都很危险,一着不慎则满盘皆输。 所以他装作不认识眼前的“恶魔”的样子,身子轻微颤抖着,惊怯地看着他,黑色的眼睛中甚至盈着淡淡的水光。 叶迎之眯起眼睛打量着他,缓缓露出他在今晚全场的第一个笑容,他伸出右手流连地抚摸上迟筵的脸颊,微微倾身贴近了他,低声笑着道:“真可怜,吓成这个样子,小可怜儿,我都要不忍心吃掉你了。” 这样说着,他的嗓音里却溢满了掩不住的愉悦和不作假的渴望,那是发现令人无比心动的珍贵猎物的愉悦。在场所有恶魔都不会怀疑,这位恶魔大人已经克制不住地想吃掉这个人类了。 迟筵身子颤得更厉害了,却向恶魔的怀里的方向缩了缩,他始终仰着头,祈求地柔软地看着面前的恶魔,仿佛在恳求对方真的能大发慈悲地放过自己。 克里斯汀忍不住舔了舔唇。这个人类太会诱惑恶魔了,即便是恶魔可能都会忍不住再为他堕落一次。可惜,看这个样子,这份大餐应该是没她的份了。 果不其然,见多识广的上位恶魔大人也克制不住地一把将人类搂进自己怀里,一口咬上人类的后颈和耳垂,放在嘴里含了很久再恋恋不舍地吐了出去。 舞台灯光的照耀下,人类的眼眶一下子变得通红,眼睛湿漉漉的,只是这种程度,就已经被欺负得怕得哭了。 恶魔的眼眸变得愈发幽深,突然一伸手直接将人类横抱在自己怀里按在胸前,难以抑制一般瞬间张开巨大的骨翼,回头看向舞台上其他演员们,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轻声道:“你们继续玩,我先带着我的小宝贝回去享受……可以吧?” 没有人有异议。没有人敢有异议。 老乔治已经在心里盘算起来,还有一个幸运观众,舞台上还有五个人类,只要他们把那五个人类都找出来,他们十九个恶魔就能平分六个人类,也挺好的。反正大概也没谁敢干涉这位上位恶魔大人。直接把最好的一份让给这位恶魔大人也很公平合理,甚至如果恶魔大人想要独占所有的战利品他们都不敢反对,毕竟地狱就是这么一个弱肉强食的地方——恶魔之间等级分明,力量相差悬殊,普通恶魔需要赢得游戏才能吃人,但上位恶魔杀死普通恶魔甚至不需要理由,也很少会因此受到惩罚。 抽完幸运观众后,剧场内关于观众的游戏就结束了;而舞台上其实就是演员们之间的游戏,只要其他的游戏参与者都不反对,参与者之一当然可以提前离场。 艾德亚斯陛下心满意足地抱着怀中的人类,收拢了背后的骨翼,步伐优雅不紧不慢地下场离开。 尤里斯艳羡地看着他的背影——当一名强大的恶魔就是好,可以独占最好的,还没人敢反对。可以想象,赢得了那样一名诱人的人类,这位大人今夜一定会过得充实、餍足又享受。 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艾德亚斯陛下在走出剧院的刹那,便褪去了所有恶魔装扮,恢复了人类样子。同时他左手腕上的电子腕表闪过了一行数字:“15000”。 《恶魔降临》舞台上的恶魔们此时大概也想不到,他们今晚将注定找不到第五个真正的人类。他们将注定输掉这场游戏。 ***** 站在恶魔剧院的门口,叶迎之把迟筵放到地上,迎着夜风凑过去亲了亲他湿润微红的眼眶,低下头笑了:“小笨蛋,真被老公吓哭了?” 他放低了声音,贴到迟筵耳边道:“怎么?是不是真怕我吃了你?” 第2章 恶鬼之相 迟筵现在这份工作就这点最好,工作压力不大,任务也不多,有事临时请假也相对容易,当然相对的薪酬福利就会差些,上升空间也有限。不过他也不敢找工作压力大常常需要加班的工作,因为他知道自己如果休息时间不够精神不济,那些东西就更容易缠上来,能这样安安稳稳过下去已经不错了。 他径直驱车向城外西青山而去,西青山上有一座道观,在省内都称得上小有名气,平时供奉也足。观里有位姓张的道长,很有几分本事,迟筵选房子和布置房间的时候都曾向他征求过意见。 半路的时候天突然阴了下来,继而远方传来隐隐的雷声,迟筵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踩下了油门。他向来不喜欢没有阳光的阴雨天,这种时候那些东西都格外猖獗,而且郊外本就人烟稀少,人气单薄,对他更为不利。 好在此时是清晨,万象更新,生机勃发,迟筵看到路边有伸手招车的人影也不敢停留,加快速度就冲了过去。那人也没敢撞过来,不知是早晨的原因还是他想多了,那个真的是想搭车的路人——虽然在这种国道半路上,出现一个孤零零的搭车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就像灵异片里的普通人一样,平时看不到奇怪的东西,但是如果那些东西出于各种目的想让他看到的时候,他自然就能看到。 走入道观范围内迟筵便感到由内而外的轻松,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在这里那种窥伺感和恶意都稍稍减轻了。 因为是工作日,观里的人并不多,迟筵轻车熟路地走到内院,敲了敲左首第二间的木门。 门里住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年轻道童,他是张道长的远房亲戚,也是张道长的徒弟,平时在城里念书,周末和寒暑假就回观里帮忙。 道童已经认得迟筵,见他来了也不奇怪,自然道:“我去告诉师父。” 张道人看上去四十多岁年纪,略显富态,和大众想象中道骨仙风的世外高人形象还有不小差距,但迟筵却知道他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刚回来苏民市工作的时候他还不住现在这套房子,因为父母留下的那套房一直有租客租着他自然也没有搬回去,而是在离单位近的地方租了一套一室一厅。 那套房子看着通透明亮,实则却并不如表面看去那样干净,迟筵在那里住了两周便被一个东西缠上——他虽然能感受到自身四周环伺的那些东西,也经常会在精力不济的时候遇到今天早上那种诡异的情况,但是像恐怖片那样被确切的特定的“某个东西”缠上的情况却并不多。 迟筵当时六神无主四处寻求解救之法的时候,便是这位张道长最终帮他解决了那个东西,又替他选了新的住所。迟筵感觉也是在那段时间里灵玉接连替他挡了三次生死大劫,之后防护的效果似乎就越来越微弱了。 迟筵向张道长说明了来意,又向他讲述了自己近些天来包括今天早晨所遇到的情形,满怀期待地向他询问可有其他替代灵玉保护他的物件或方法。但迟筵心中也知道这可能性实在是微乎其微,虽然已经过了很多年,他也依稀记得当年外公外婆托了多少人费了多少心力才打听到这灵玉的消息,也是机缘巧合外婆娘家就传着这么一枚灵玉,她才能相对省心的换来给迟筵保命。 想也知道类似的玉并不常见,和它同等级的能保他平安的东西也肯定不容易弄到手。能藏有这种东西的人家大多缺命不缺钱,即使他耗尽家财也未必能再得来一块。今天张道长能给他提供一些线索,再给他指点指点暂时保命的法子就很不错了。 张道长却没让他失望,沉吟片刻缓缓道:“也是巧了,你若是前两天来,我可能也给你指不出一条明路,但你今天来我倒是真知道一个法子。” 张道长拿出自己手机,拨弄了两下,递到迟筵面前道:“这个人你知道吗?” 手机上是一张年轻男子的照片,他穿着干练又干净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手上戴着一块略带复古风情的皮质手表,面容俊美而凌厉,看向镜头的眼神却温雅谦和。这人无论外貌和气质都显得很是出挑,很容易给人留下印象,迟筵觉得有些熟悉,想了想,道:“叶迎之?” 叶家在临市世明市很有势力,自然也很有名气。世明市是东部经济中心,比之苏民市更加繁荣,是以他舅舅后来逐渐就把自己公司总部搬到了世明市,在迟筵上大学后也把他外公外婆接了过去。迟筵寒暑假时也常常回去陪伴老人,所以对这张脸有些印象。 张道长点了一下手机屏幕,退出照片,又把手机递给他。只见上面是一幅新闻,标题写着“今日早七时,叶氏集团叶迎之因病逝世”。 迟筵依稀记得舅舅公司似乎和叶家还有生意往来,他也忘了是什么时候听什么人说起过这位叶迎之先生,世明市和他相熟的人都称他一声“叶三公子”,听起来好像是排老三的样子,但却是叶家实际的掌控者。只是也听说他从小身体就不好,有些来往的人都注意不能惊扰了他,更不敢触怒他,现在突然因病逝世,虽然是英年早逝,但也不是毫无征兆。只不过他自然没亲自见过叶迎之,更没和对方打过交道。 迟筵又仔细去看报道里附的那张照片,果然即使是在镜头之前,依然可以发现他脸色有些苍白。叶迎之似乎很少照相,所有提到他的报道里,清晰的照片只有这一张。 张道长看他神色,问:“你认识?” 迟筵摇了摇头:“不认识……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 他看向张道长:“道长为什么给我看这个?” 张道长道:“我今天早晨感应到你应该会来,看新闻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位叶先生的照片,发现他似乎是传说中的恶鬼相。我起初还不敢确定,毕竟恶鬼相千年难得一见,后来查了他的身世,结合他的生辰和忌日,再想他生平不凡却英年早逝,就更肯定了。” 迟筵疑惑道:“恶鬼相是什么?” 张道长道:“我也没有遇见过,只是见过记载,记载中恶鬼相之人周身充斥浓厚的邪煞之气,鬼神退避,命格大开大合无所忌惮,但因为是鬼命不是人命,往往早逝。” 张道长和迟筵打过多次交道,和他也比较熟悉,言谈间也比较随意,此时却还是沉吟了片刻才道:“我看到这位叶先生,就想是你命不该绝,合该被你赶上救你的命。但是这个法子不是是我偶然从流传下来的碑刻上知道的,不是道门正统,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不能和别人说是我告诉你的。” 这条件很简单,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即使他主动去和别人讲别人也不会信。迟筵救命心切,马上保证道:“好,我绝对不说。” 张道长点了点头,道:“你想办法取到这位叶先生的骨灰,随身带在身边,再日日在家中供奉他的牌位,就能镇压住那些一般的魑魅魍魉不敢近身。” 取人骨灰随身带在身边这法子听起来就有些诡异,迟筵也忍不住有些迟疑:“这……” 张道长没答话,回身取了两张平安符递给他:“这法子用不用也全在你,你想试就试一试。” 迟筵其实已经心动了,他从记事起面对的世界就和他人不一样,随着灵玉灵气的流失,日后只会更加危险。反正情况已经这样了,不如死马当活马医,姑且一试便是。 但他还是问了一句:“这对那位叶先生没影响吧?” 张道长摆摆手,随意道:“又不是孤魂怨鬼,一般人死都死了,能有什么影响。” 第4章 回程 迟筵赶到汽运站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了,好在现在是夏天,天边还是金灿灿的一片,但那金色已被渲染得很浓重,不再如朝阳那般清透活泼,无端给人浓靡怅惘的错觉。 他买的车票是晚七点的,可是等到差十分的时候也没见到车影,七点一刻时车站有负责人安排他们上另外一趟车,这趟车上还有五六个空位,最后也到苏明市,就是时间长,中间还会停几个县下面的小站,原本两小时车程要走三个多小时。负责人说如果愿意上这辆车可以补差价,如果不愿意等就再等调度,不知道要用多长时间。 迟筵心想二者差也差不了多长时间,起码上这辆车虽然时间稍长些也肯定能回去,等调度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就跟着上了车,坐在后面空的靠窗的位置,紧跟着他旁边坐了一位很壮实的穿着休闲夹克的中年男子。 迟筵见状又向里让了让。他休息不好的时候就容易晕车,今天奔波了一天,精神也一直高度紧张,晚上也没正经吃饭,这时候已经觉得隐隐的头痛,便靠着车窗支着脑袋闭上眼睛,准备歇息一会儿。 没想到这一闭眼就迷糊了过去。他一直处于半梦半醒之间,隐约也能感觉到客车刹车停靠、乘客们搬运行李走动下车的动静,却也始终昏昏沉沉地醒不过来。 等他彻底清醒过来之后天色已经全黑了,车窗外的夜幕黑沉沉的,合着远处更加暗沉的山的轮廓一同向人压过来。迟筵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已经十点二十了,估计已经离苏民市不远。回来这条路和去时候的路不一样,他也不认识。 车上只剩下零星七八个人,应该都是和他一样去苏民的。之前坐在他旁边的大哥可能是嫌挤,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搬到前面的空座去坐了。他坐在倒数第二排,后面就是最后一排比较高的连座,如今除了他之外,其余人都坐的比较靠前,在车厢内零散分部着。 迟筵翻了一会儿手机,觉得困倦,就关掉了屏幕准备收起来。不经意间手机黑色的屏幕衬着窗外昏暗的路灯散发出的昏黄光芒倒映出坐在他后面的人的脸——面容惨白,五官平板,木讷毫无表情,一双眼睛正直勾勾盯着他。 迟筵当即浑身寒毛都立了起来。装作若无其事地又拿起了手机,手轻微哆嗦着,一时吓得不敢动,也忘了思考,仿佛思维也瞬间冻结了。 迟筵缓了一会儿,故作镇定地悄悄从口袋里摸出张道长画的平安符——平安符共有两张,一张被他用来包了骨灰,另一张一直贴身收在兜里。 他看了一眼,随即不由心中一凉,黄色的符纸边缘不知何时已变得焦黑,如同被什么东西烧过一般。 他装作一直没有发现后面那东西,背上双肩包扶着车扶手挪到车前面,坐到了之前坐他旁边那中年男人的后面一排。 他把包放在旁边座位上,汽车已经进入市区,窗外的景色也变得繁华起来。附近有其他人让他感到略微安心,迟筵拿出手机暗暗看了一眼,搭在屏幕上的手指顿时僵住了——那个“人”还坐在他的后面,它跟着他一起挪到了前面! 以迟筵个人的经验来讲,人的胆量是不会被吓大的,他每次遇到这种东西,特别是明显指向自己跟着自己的东西还是会感到害怕、慌乱、惊惧,这么多年来唯一学会的一点是至少保持表面的镇静,不会被吓得手足无措、方才大失而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他知道不管张道长所说的叶迎之的骨灰是否真的能起作用,至少他的玉还能再保护他一段时间,因而力持镇定地挨到了汽车到站。 然而那个东西跟着他下了车。 苏民市比不上世明市夏夜里直到凌晨也依然车水马龙的繁荣,下车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从汽运站停车场在的这条路比较偏,走到主干道上也有七八分钟的路程。 迟筵紧跟上早他一步下车的中年男人,鼓起勇气主动搭讪道:“大哥家住哪里?” 根据他的经验,这种正值壮年的成年男子身上阳气旺盛,那些东西都会离得比较远。比如他大学时三个室友都是青春年少的大小伙,当时住寝室时撞邪或是被鬼怪纠缠的频率就比他现在一个人单住要低的多。 男人不着痕迹地往旁边错了两步,稍稍离迟筵远了些,才有些迟疑地回答道:“天隆苑。” 天隆苑离迟筵住的小区挨着,他心下一喜,和男人慢慢聊着走到了主干道上。 迟筵挺怵自己孤身一人深夜打车的,如果是走在路上,就算碰见什么东西装没看见赶紧跑远也就是了,但要是打车碰见司机不是人可不是那么好跑的。到了大路上他就趁势提出两人拼一辆车回去,那个男人犹豫了一下,也答应了。 出租停下后迟筵坐了副驾驶,男人坐了后座,迟筵特意看了看,自从他们上了车,那个东西就停住不跟了。 迟筵报了地名,去花榕新区,这块是新开发的cbd,也算是苏民现在最繁华的地方,迟筵的单位和住处都在那儿。 司机是个年轻小伙子,提醒迟筵道:“帅哥系安全带,怎么不坐后面,副驾驶没后面宽敞。” 迟筵向后座看看,笑笑道:“没事儿,省的挤。” 司机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沉默地发动了车。 自从上了车那位大哥就没说过话,不过两人本来就不熟,迟筵也没在意,也沉默地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 到了地方迟筵拿出皮夹付款,他回头一看,那位大哥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车站在车外等着。天隆苑离这里还得步行十分钟,不过也不算远,迟筵也没觉得奇怪。 司机小哥拿着人民币看了两眼,又抬头看看迟筵,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闭了嘴。 迟筵下了车,那位大哥对他点点头道:“谢谢了啊。” 迟筵以为说的是打车车钱的事,便笑了笑,摆摆手道:“没事。”说起来还该他说谢谢才对。 中年男人道:“小兄弟,那我回家看看了,就此别过。” 迟筵也笑着和对方道别,转身准备往自己小区里走去。 就听对方小声嘟囔了一句:“你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我不敢离你太近。” 迟筵来不及收回的笑意顿时僵在了脸上。 他僵着脸回头看去,正好看到中年男人远去的背影,小区门口明亮的橘黄路灯映照下可以清晰地看到,它没有影子。 迟筵手哆嗦着,几乎拿不动钥匙,他迅速跑进楼里,电梯门开了之后甚至不敢进去——他怕再遇见什么。 小时候的事印象已经淡了,自从外婆把玉送给他之后,他虽然也撞过邪,但几乎没有过最近几天这样接连地“看见”这些不干净的东西的时候。 他摸了摸胸前的玉,不经意间又碰到那装着叶迎之骨灰的小瓷瓶,默默安慰自己不管看见什么,装没看见不搭理就行了,至少它们还不敢直接来害自己。 这样自我安慰着终于顺利到达了家门口,疑神疑鬼地左右看了看,才打开家门进去。 打开灯合上门的那一刻,他几乎整个人完全脱力瘫在地上。 但很快迟筵又坚持着打起精神,找出准备好的牌位和香炉,端端正正地摆放在客厅一个几案上。这场景滑稽中透露着几分诡异,不过迟筵单身汉一个人住,平时家中也没客人,因而也不在意。 按照张道长的说法,他要携带叶迎之的骨灰以保护自己,从携带当天起就得每日早晚各一次供奉叶迎之牌位才行。 他不敢怠慢,既然叶迎之的骨灰已经带在了身上,回来就点燃了三炷香给牌位供上。 定做的牌位通体玄黑,上面刻着六个金色字“叶氏迎之之灵”。 迟筵手里拿着香低头恭敬地拜了拜,随后将香插进了牌位前的香炉之中。 他的身后,立着一个黑色的人形,沉默地看着他做着这一切。 第161章 地狱三日游 迟筵不知道该如何说,又不想在爱人面前显得自己太弱,最后瞅着叶迎之闷闷道:“……我都是在配合你演戏。” 无论他什么样子,叶迎之看着都觉得可爱喜欢,明知道迟筵刚才的确是有些真的被吓到了也不戳破,牵着他吹着夜风慢悠悠地向旅店的方向走。 其实他方才演艾德亚斯的时候,一直是冷眼旁观的态度,并没有多么投入,反而是直到迟筵被带到舞台上之后,他才像是真正入了戏,突然兴奋了起来,仿佛自己真的无聊至极令人畏惧的强大恶魔,而阿筵是被他看上的强抢过来的可怜人类。看见阿筵在舞台上那个样子,他可真想把这小宝贝永远锁进自己怀里,肆意地欺负他,宠他,爱他,让他哪儿都不能去,就可怜兮兮地抓着着自己看着自己。 可这念头也只是想想而已,如果他胆敢和阿筵说出来,阿筵八成是要揍他。两人在一起七年,彼此相处却迅速地进入了老夫老妻的模式,都把对方的脾性喜恶摸得一清二楚,一个眼神动作就能猜到对方的所思所想,遇到事情时不用问也能大致猜到对方的反应。 两人走到天使喷泉的时候,迟筵突然慢下了脚步,左右张望了起来。 叶迎之捏捏他的手:“阿筵,怎么了?” 迟筵疑惑道:“我下午自己路过这里的时候,听到有一个很微弱的呼救声,我当时担心那是个圈套就没理会。但现在再想找,那个声音又听不见了。” 叶迎之拉了拉他:“那就不要管了。过了这么长时间,就算是骗子也该下班了。” 迟筵心里还惦记着这件事,但也确实没有别的办法,便被叶迎之拉着向旅馆走,一边走还一边回头,希冀着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但喷泉广场上空荡荡的,还是什么都没有。 恶魔旅馆总是一副很冷清的样子,迟筵甚至怀疑他和叶迎之是这里仅有的两个客人。在他们推开旅店门进去的时候,前台的老恶魔叫住了他们。 “我这里有一份旅行折扣,你们要不要看一看?”老恶魔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将一张黄色的纸放到柜台上,示意他们过来看。 在迟筵眼里,恶魔语写成的宣传单自动变成了中文,上面写着“五折地狱之旅”“地狱三日游”“每人只需一万点数”“费用打折,回报不打折,成功返回即可获得每人四万点数的报酬”等宣传语。 老恶魔向自己身子斜后方的方向指了指,道:“就是这条街拐角的那家旅行社,挂绿招牌的,他们家在搞活动。你们如果感兴趣可以去报名。” 两人谢过了老恶魔,将宣传单带回房间仔细研究。 正如宣传标语上所写的,地狱三日游是一个原价两万点数的游戏,只要能够从地狱平安返回,即可获得超过原价两倍的额外点数奖励,每人获得五万点数。但从高额的报酬就可以看出,这个游戏的风险远高于恶魔剧院,事实上,之前参加过这个旅游项目的人类无一生还,所以现在旅行社推出了五折销售的促销活动。 恶魔旅馆可以提供普通人类食物,每人每天只需要十点数,除此之外迟筵和叶迎之两人再没有其他花费点数的地方,而他们在恶魔剧院看戏时还零星赚了一些点数,加上叶迎之这次赚的一万五千点,两人现在共有两万四千点点数,足够支付地狱三日游的报名费。只要他们平安回来,就可以获得十万点数的奖励——相当于迟筵一年的生命。 想到这里,叶迎之就有些心动了。 此外他还有更深一层的考量。他以前从来不信天使、恶魔、神仙、鬼怪这些神鬼传说,也不认为有这些东西的存在,但恶魔镇上的所见所见确实颠覆了他之前的认识,叶迎之不喜欢这种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所以他想去这所谓的“地狱”中亲眼看一看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甚至想到了,既然有天使、恶魔、地狱、天堂,那么说不定真的会有人死后的世界存在,而人的生死是他现在无法掌控的,无法掌控就以为着即使现在暂时给阿筵续命成功,可能有朝一日两人依旧会因为死亡而不得不分离,这是他所不能忍受的。 所以他的心中朦朦胧胧地生出了一个念头——他已经不满足于单纯地给迟筵续命,让爱人长命百岁;他不满足于两人白头偕老,携手同眠……那些不够,还不够。他想把生死掌握在自己手中,他想拥有操纵地狱天堂的能力,他想和迟筵一直一直在一起,永不分离。 叶迎之现在唯一的顾虑就是,他担心迟筵会在未知的地狱中遇到危险。他试着和对方打商量:“阿筵,只是三天而已,你在旅馆等我……” 他话还没说完,迟筵已经猜到了他的打算,直接搂上他的脖子亲了亲他的唇角,打断了他未出口的话,同时用鼻子亲昵地在他脸上滑动着:“不要,你别想一个人去冒险。”一个人,为我去冒险。 叶迎之叹了口气,把爱人向怀里按了按,不说话了。他知道迟筵性子中有执拗的一面,认准了的事闷不做声也要埋头做完,他不放心自己一个人,就一定不会答应让自己一个人离开。他甚至能猜出迟筵心中是怎么想的——他们俩,就算死也要死在一起。最关键的是他拿对方毫无办法,如果迟筵真的要求他做什么事,都不用使出全身解术,只要抱住他央求他一句,或者是稍稍露出不开心的样子,他必然毫无抵抗之力,只能当即投降。 果然,迟筵把头搭在他肩膀上,闷闷道:“如果你一个人走了,让我在这里等你,我联系不到你,不知道你是不是遇到了危险,不知道你是不是一切都好,我也找不到你,救不了你,我什么都做不了,喊你的名字都没有回音,只能在这里等着你,一直等着你,期盼你有一天能回来,能再见到你……迎之,那个样子的话,我想一想就要疯了。你别抛下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和你在一起。” “嗯,”叶迎之轻轻应着,心里又酸又胀,哪舍得让爱人这么难过,他伸出手贴住迟筵的手掌,和他十指相扣,低头轻吻上爱人的眼睛,“乖,不会抛下你的,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相信我好不好……” 迟筵点了点头,柔顺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两人在老恶魔的指点下来到旅行社,报名了于明日出发的地狱三日游,之后又去了恶魔商店,在店员小姐的推荐和建议下买了一些可能能用得到的救急药水和道具。 第三日一早两人准时来到旅行社门前集合,此时旅行社门前已经停着一辆棕色的老式火车车厢,一个长着棕色双角的青年恶魔微笑地站在车厢门前招呼已报名的游客们上车。他手上拿着一张长长的羊皮纸和一根红色羽毛笔,每到一位游客他就划去一个名字,等到人来齐之后便收好纸笔登上车厢,转身关上火车车厢门。 没有车头,也没有轨道,车厢就这样在小镇道路上驰骋起来,而且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从窗子向外看去,起初还能看到熟悉的恶魔镇的景象,再后来窗外就变成一片漆黑,偶尔闪过一些绚烂而杂乱无章的彩色光点。 青年恶魔站在车厢最前端,微笑着向车内的游客们鞠了一躬,自我介绍道:“我叫亚伦,是大家本次旅程的导游。” “想必已经有游客事先了解到,我们的行程共分为三天,会搭乘地狱最常用的交通工具去游览三个地方——分别是由地狱三位统治者所统治地区的首府,整个地狱最繁华的所在。今天我们到达地狱后的第一站就是劳伦斯陛下治下的欧亚维斯,欧亚维斯历史悠久,见证过三次地狱天堂之战,有着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更在近些年在劳伦斯陛下的带领下发展成了当之无愧的艺术之都。” “来到欧亚维斯,当然要在最为古老著名的血色黄昏剧院观看一场演出或听一场音乐会才算不虚此行,所以作为这次旅行的一部分,旅行社都会为我们订一场演出的票作为送给大家的礼物。我们今天的游客朋友运气比较好,旅行社为大家订到了劳伦斯陛下钢琴独奏演出的票,所以今天晚上,大家就能亲自目睹地狱三位统治者之一的劳伦斯陛下的风范了!” “天啊!”导游话音刚落,就有一声压抑的惊呼从迟筵和叶迎之的背后传来。 他们坐在车厢的倒数第二排,他们后面的一排座位上坐着一位身材健壮的西方男子,听完导游的介绍之后,他便变了脸色,情不自禁地发出低呼。 “发生什么事了?”迟筵看了一眼导游,回过头去看向健壮男子,低声询问道。 “我觉得我们完了。”男子脸上充斥着恐惧与担忧,“我之前听说过一些地狱的事情,劳伦斯陛下的钢琴独奏会,前去的观众大多都是欧亚维斯的上层贵族,而恶魔贵族中很多都是力量强大的上位恶魔。在地狱,上位恶魔杀死普通恶魔都不会受到什么惩罚,他们更是可以随便吃人的。” 他的额头上浮现了一层薄汗,汗珠汇聚在一起,顺着他的脸颊滚落下来,打湿了他红色的棉质休闲上衣。他咽了口唾沫,眉头因恐惧而微微聚拢,看着迟筵低声道:“……我们根本就是被拉去助兴的食物。我猜咱们谁都没法活着走出剧院。” 第162章 血色黄昏剧院 不得不说,亚伦的确是一位称职的导游,在来到血色黄昏剧院之前便已将本场演出的情况介绍给他们,哪怕他也清楚对于车上的许多成员而言,这可能会是他们这辈子看的最后一场演出。 “劳伦斯陛下酷爱音乐,人类很多音乐家在去世之后都会被他特意邀请到地狱来做客,投其所好地为他们提供人间罕见的珍馐美食,为他们举办各种演出。比如人类中的著名作曲家舒伯特只活了三十一岁,在去世后就被劳伦斯陛下邀请到自己的宫殿之中,在那里逗留了五十年,又留下了许多优秀的乐曲篇章。所以来到地狱,来到欧亚维斯,大家很有可能听到这些艺术大师遗留给地狱的,人间闻所未闻的音乐杰作。我为什么要提起舒伯特呢?因为根据小道消息,今天劳伦斯陛下的开场曲就是舒伯特在地狱时所作的两首即兴曲,陛下一直钟爱它们。” “这里还有一个逸闻趣事,可以印证劳伦斯陛下对音乐的痴迷和狂热。众所周知,在地狱联合统治的局面正式形成之前,地狱现今的三位统治者尚处于敌对状态,彼此提防试探。有一次因为天堂作乱的缘故,劳伦斯陛下和特苏尔陛下一起去地狱东部拜访艾默尔陛下,希望与之商议暂时停战协议,在艾默尔陛下的宫殿之中,本来在会客厅等待的劳伦斯陛下听到了极其震撼人心的琴声,他便按捺不住循着声音找了过去,结果发现两扇紧闭的白色大门,琴声就是从大门里面传出来的,劳伦斯陛下不敢打扰里面人的演奏,就这样站着门外等着听完,等到琴声结束后才问王宫中的仆从里面弹琴的人是谁,结果得到答复说那就是艾默尔陛下本人。” “特苏尔陛下听说艾默尔陛下把他们晾在会客室里,本人却在不紧不慢地弹琴,感到非常气愤。作为他的老对头对他脾气一清二楚的劳伦斯陛下回到会客厅后却劝慰他说‘我仿佛从艾默尔的琴声中听到了天堂坠落,地狱毁灭;听到了一个又一个世界消失破灭不见,又有无数新生的世界在破灭中诞生。即使还没有和对方会面,我也能通过琴声猜到他绝对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恶魔。现在天堂虎视眈眈,我认为我们应该暂且搁置争议,联合起来。’就这样,在此之后三方便商议着达成了地狱联合统治的协定,形成了如今的局面。” “而就在地狱联合统治的局面达成百年之后,果然很快就爆发了第三次天堂地狱之战。因为地狱已经形成稳定统一的局面,所以天堂没能讨到什么好处,很快就铩羽而归。是以一直到今天地狱都流传着是艾默尔陛下的琴声加快了地狱统一进程的故事。艾默尔陛下也被劳伦斯陛下奉为自己最敬佩的音乐家之一,不过艾默尔陛下一直比较低调,很少公开露面,也不会像劳伦斯陛下这样定期开公开演奏会,所以真正听过艾默尔陛下的琴声的人实在是寥寥可数。” 在亚伦滔滔不绝的讲述之中,车厢很快抵达地狱的第一站——劳伦斯治下的首府欧亚维斯。 作为地狱的三大首府之一,又有地狱艺术明珠之称的欧亚维斯堪称真正纸醉金迷的不夜城,只要你有资本,在这里可以不间断地享受到各种不同花样的乐子。翡纳河穿城而过,河岸边最为引人瞩目的便是一幢淡金色的斜扇形建筑——这也是欧亚维斯的标志性建筑之一,血色黄昏剧院。 据说血色黄昏剧院是为了纪念在第二次之战中牺牲的恶魔们所建,每当黄昏落日的时候,夕阳余晖铺满了剧院的外穹顶,使得整面扇面都像被血染红了一般,直直的、张扬热烈又不屈无畏地始终朝向天堂的方向。 夜幕刚刚落下,华灯初上时分,剧院外已经是车水马龙,人潮涌动。 血色黄昏剧院是恶魔镇上的恶魔剧院的十倍大,光地下就建有七层,在这里你可以欣赏到不同种类不同口味的各色演出,有难得一见的经典艺术表演,也有直接刺激观众感官的各种秀场,此外在剧院内部还设有各种娱乐俱乐部,可以为客人们提供各种游乐设施和社交环境。不管是什么类型,这里唯一可以保证的就是所有演出绝对物超所值、值回票价,让观众大呼过瘾、尽兴而归。所以血色黄昏剧院一直都是欧亚维斯居民日常休闲娱乐的首选,也是外地游客们的必游之地。 但今天剧院外的气氛却和往日不同。那些呼朋唤友,在剧院门口相互嬉笑着推搡着叫嚷着等待入场的恶魔们不见了,所有恶魔们都排着整齐的十八列纵队,依次等待入场,只偶尔有人低声和身边人交头接耳地小声交流一两句,很快就又恢复了安静。原因无他,这一切只因为今天晚上劳伦斯陛下将在血色黄昏剧院规模最大规格最高的英雄史诗演出厅举办钢琴独奏会。很多上位恶魔都会出席演奏会,整个欧亚维斯都以能拿到一张演出入场券为荣。 恶魔镇旅行团早已在导游亚伦的带领下坐在了剧场二楼为他们预留的位置上。迟筵和叶迎之坐在最角落的位置,迟筵坐在叶迎之右边,他左面坐着那位坐在他们后面的健壮男子;叶迎之的左面临着过道。自从入场之后,他始终紧紧地扣着迟筵的右手。 “别怕,”叶迎之小声安抚着自己的爱人,“说到底这也只是一场游戏而已,每个人都应该找到自己的通关方法,和在恶魔剧场一样。” 两人此时已经穿上了从恶魔商店购买到的黑色斗篷。地狱的风很厉害,所以很多恶魔会穿这种斗篷来防风,店员小姐向他们推荐说穿上这种斗篷遮住头脸,走在路上的时候就不容易被发现人类的身份。进入剧院后还穿着斗篷显然有些奇怪,但叶迎之还依然穿着,只把自己的兜帽拉了下来,他把迟筵身上的斗篷脱了下来,改为从前向后地用斗篷裹住他的身子,然后把迟筵的鞋袜都脱掉,收进临出发前他们从恶魔商店里花费一千点数购买的大概有一个登山包大小的空间戒指里——这个空间戒指虽然便宜,但却有时间限制,只能使用七天,七天后戒指中的空间魔法失效,空间也会随之消失。 迟筵对叶迎之的举动不明所以,在剧院这样的公共场合赤足让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睁大看见看了叶迎之一眼,连忙把脚往斗篷里缩了缩,幸好斗篷够长,这么裹住他之后下面还有一些富余。 这时候叶迎之贴近他,附在他耳边小声道:“阿筵,还记得我们在恶魔剧院演戏那天吗?今天还和那天一样,你可要乖乖配合我。” 迟筵转过脸看向叶迎之,认真地点了点头,剧院昏暗的灯光下,澄澈明亮的黑色影子里映满了面前男人的样子。 叶迎之看着忍了又忍,没忍住,把他揽过来在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四周都坐满了黑压压的人,偌大的可容纳五六千人的剧场内座无虚席。突然之间,舞台上金色的灯光亮了起来,舞台正中优雅华丽的黑色大三角钢琴反射出明亮的光,台下爆发出了一阵阵热烈地掌声,所有恶魔都站起身来开始鼓掌,旅行团众人也跟着站起来鼓掌。 在浪潮一般的掌声中,一名恶魔从容地走上了舞台。他生得高大健壮,肩膀比一般恶魔还要宽一些,头发是灰色的,并不茂密,稀落的头顶上长着两只长而粗壮的灰色魔角,魔角顶端部分向脑后的方向略作弯曲,背后则长着一双深灰色的骨翼。即使以恶魔的标准来看,他应该也已经称不上年轻了。 劳伦斯向台下的观众鞠躬致意,双手在胸前交叉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待到剧场内气氛平静下来,便大步走向舞台上黑色钢琴,在琴凳上落座,开始了演奏。 演奏一开始他便彻底沉浸进去,随着音乐的旋律摆动着身体,身子时而后仰时而前倾,手下动作极快,有时双手交叉在琴键上按出一串调皮灵动的音符,有时又抬起手,按下几个有力的重音。一首进行曲演奏完毕,他身体微微后倾,闭眼休息片刻,接着便又睁开眼睛,继续以饱满的激情投入到下一首演出之中。 按照之前车厢上健壮男子的说法,至少在劳伦斯演出的时候,他们是可以保证性命无虞的,还没有恶魔胆子大到会在劳伦斯陛下演出的同时吃人,即使是在人间,观看演出都是不允许带食物和水入内的。所以他们只需要提防有上位恶魔在演出中盯上他们,演出结束后直接将他们拉走。 而剧场共有三层,普通恶魔不敢随便吃人,有随意吃人权力的上位恶魔大多集中在一层前排和三层包厢之中,他们坐在第二层,只要能尽量不引起上位恶魔的注意,趁乱平安跑出的机会还是有的——恶魔镇上的游戏向来具备游戏操守,不会一点逃生空间都不给他们留,况且欧亚维斯才只是地狱旅行的第一站,总不可能让游客们在第一站就全部失去继续旅游的机会。 但是也不可能让他们都顺利地跑掉,否则旅行社就要经营不下去了。 两组曲目之后,剧院内重新亮起灯光,导游亚伦拿着一把小纸条走到旅行团众人的座位之前,微笑道:“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为给我们旅行团提供良好的观光体验,剧院特意给了我们两个升位的名额,因为名额有限,所以按照惯例我们还是用抽签的方式来决定这两名幸运游客是谁。被抽中的游客就可以坐到第一层第五排最中间的位置,从最佳角度领略劳伦斯陛下的风采。” 众人知道躲不过,纷纷站起身从亚伦手上抽了一张小纸条打开。 迟筵的纸条上画着一颗红色的心型,叶迎之的纸条上一片空白。 就听亚伦道:“抽到红心的就是今天的幸运游客了,请准备一下马上随我到一楼入座。” 坐在迟筵左边的健壮男子看着手中的红心,脸色惨败成一片——谁都知道被抽中坐到第一层前排的意思,那里坐着的都是上位恶魔,坐去那里,就是十死无生,演出结束后一定会被恶魔带走分食。 迟筵看着手中的纸条,也有些怔愣。他也想不到,自己这些天运气竟然会差到这个地步。 这时叶迎之拉着迟筵站了起来,走到健壮男子身前,随意抽走他手中画着红心的纸条,将自己的空白纸条轻轻放到他的手上,微微低下头看着对方平静道:“阿筵被抽中了,但我想和他一起去,所以这次这个机会让给我好不好?” 163.盲拍 其实叶迎之还考虑过一种方法, 就是自己直接和迟筵换抽到的签,他和健壮男子一同去一层, 让迟筵留在相对安全的二层, 等他想办法脱身后再回来找迟筵。但他最终还是不放心让迟筵离开自己视线范围之内,所以选择了换另一个人手中的签, 陪他一起去一层。 亚伦并不在意究竟是那两个人随同他去一楼,对于他而言, 只要能带两个人类下去就算完成任务, 见迟筵和叶迎之两人准备妥当便示意他们跟上,当先向一层走去。 而健壮男子尚处于震惊之中,他愣在原位, 呆看着叶迎之的动作,一时失了反应。 其实他也并不是完全失去反应能力,他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打心眼里, 他当然是希望能有人替他挡掉这一劫, 能让他多活一些时候, 但任由叶迎之换取纸条又让他生出一种“让别人替他去死”的负疚感,令他觉得不安。两相交织之下的矛盾心情令他做不出反应,只自欺欺人地看着两人离开,捏着手中的空白字条, 心中滋味难明。 迟筵没有穿鞋,幸好剧场内处处铺着厚厚的紫色地毯,光脚踩在上面还很舒服。一层第五排中间一大列座位靠左的地方果然空着两个座位,这两个座位原本坐着剧场工作人员, 等到旅行团选出人类后他们就会离开,把座位空出来。此时是中场休息时间,周围很多座位的主人都不在,也有一些恶魔留在座位上,但他们或者和身边的恶魔攀谈着,或者低头做着自己的事情,并没有过分留意这两个人类的到来。 迟筵坐下后叶迎之从背包中拿出一块白色手帕,轻轻抬起迟筵的脚给他擦干净,嘱咐道:“别再弄脏了。” “……你为什么要脱我的鞋?”迟筵小声问道。 叶迎之却避开了这个问题,只是低声回道:“等下走的时候我抱你离开。” 这时候演出即将开始,恶魔们也都陆陆续续地回来,坐在前四排的上位恶魔们几乎全都得到消息——第五排的座位上坐着两名人类,这两名人类将采取盲拍的方式出售。 劳伦斯今天准备演奏七组曲目,所以中间设有两次中场休息,他们可以提前在一张单子上写好自己想吃的部位和愿意出的价格,在第二次中场休息时将自己的单子交给剧场内的工作人员。最终出价最高的人将获得他想要的部位,而没有恶魔买的部分则会在演出结束后面对参加演出的全体恶魔出售。 一般而言,灵魂的价格是最高的。就其他部分而言不同的恶魔爱吃的部分也不同,有的恶魔偏好内脏,有的恶魔偏好精瘦紧实的,有的恶魔则偏好肥美的。如果出现一个特别诱人的人类,恶魔们还会愿意出高价来对这个人类整人进行竞拍。 场内的灯光暗了下去,舞台上的灯光亮了起来,坐在前排的上位恶魔纷纷向第五排的观众打量着,试图找到他们中的人类,再寻思一下哪部分会比较好吃,要出多少钱和其他恶魔竞争。 在众多恶魔之中,没有魔角、没有骨翼也没有尾巴的人类很容易直接通过外表被认出来,坐在第五排最中央的迟筵和叶迎之实在是非常明显,但这一次恶魔们心中却不免生出了几分疑惑——因为其中一个人类的表现实在是太奇怪了,更确切地说,两个人类的表现都和他们以前看见的人类不一样。 坐在左面的人类穿着黑色的斗篷,一直面色平静地看着舞台的方向,仿佛真的是来欣赏一场演出,嘴角甚至挂着淡淡的笑意;右面的人类同样裹着一件同款黑色斗篷,脸上盈着难以掩饰的畏惧——畏惧,却无处逃脱,只能被迫承受,这样恐惧的神情是恶魔们在人类脸上常见的,只是这名人类显然不是畏惧于自己接下来的被分食的命运,而是畏惧着他左面的那名人类。 剧场内灯光很暗,但恶魔们的五感都十分灵敏,即使在黑暗中也能自如视物。借着舞台上的灯光,他们可以隐约看到左面那名人类虽然看似认真专注地看着舞台的方向,实际上他的手已经隐入了右侧人类身上的黑色斗篷之中,右侧人类脸上的隐忍和无措显而易见,他向左侧偏着身子,微微垂着头,黑色明亮的眼睛却向上抬着,眼眶发红,蒙着一层水光仰望着面前的人类,似乎是在向对方小声恳求着什么。黑色斗篷之下,隐隐露出他因紧张而绷紧的粉白色脚趾,一看即知他之前一定被人保护着养得很好。 劳伦斯还没出场,坐在第二排的恶魔贵族忍不住向一旁的友人喃喃道:“好奇怪,这两个人类……好奇怪。” “我也这样想,”他的友人蹙了蹙眉,忍不住又向后看了一眼,“要是说左边那个人类其实是个恶魔,我倒觉得他们这相处模式很正常。” “你说得对!”恶魔贵族原本就是觉得奇怪,却说不上究竟哪里奇怪,被友人这么一提点就想起来了,“他们那个样子,就像是恶魔在恶劣地玩弄自己的人类小点心,玩够了再一口吃掉。你看那个人类那害怕又可怜又不敢反抗的模样,像不像在祈求恶魔不要吃掉自己?” 坐在第一排的莫纳原本并没有注意第五排的人类的情况,听见身后两个恶魔的交谈才有些好奇地回过头去。 他是劳伦斯的王宫总管,已经跟在劳伦斯身边几百年了,曾陪同劳伦斯和特苏尔及艾默尔商谈联合统治事宜,在地狱君主的身旁亲历了地狱联合统治局面的建立及第三次天堂地狱之战,欧亚维斯的上位恶魔和恶魔贵族几乎没有不认识他的,更没谁敢对他不敬——所有恶魔都知道他对劳伦斯忠心耿耿,很多时候,他的意思其实就代表劳伦斯的意思。他虽然没有贵族头衔,本身也不是力量强大的上位恶魔,但劳伦斯信任他,委任他打理王庭内的一切事宜,这份信任就代表了他在欧亚维斯非同一般的地位。 而这回头一看,莫纳便大吃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里坐着的那个人类模样的人,是……艾默尔陛下?艾默尔陛下已经有七八年不在地狱公开场合露面了,据说在他自己的领地上都很少看见他的身影,又怎么会突然不打招呼出现在欧亚维斯?他身边那个人类又和他是什么关系? 莫纳能够在地狱众多普通恶魔中脱颖而出,成为劳伦斯有力的左膀右臂,自然有其过人之处。在第三次天堂地狱之战中,同样的险恶环境之下,比他强大十倍的上位恶魔都难以生还,莫纳却总可以凭借自己的冷静、细心、果敢、过人的洞察力和灵活的头脑一次次逃出生天,为地狱一方立下汗马功劳。 这一次他也注意到了,旁边那个人类对于艾默尔陛下的意义恐怕并不一般。不要说以前从未有人见过艾默尔陛下同任何一个人类或恶魔如此亲密过,单看眼前的情景也可以很容易发现这一点,艾默尔陛下一直状似专注地看着舞台,把被欺负得可怜兮兮的人类晾在一旁,但只要仔细观察就可以发现,其实地狱统治者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这个人类的身上。 莫纳倒是对地狱君主这副人类模样丝毫不感到吃惊。即使是在从前,艾默尔陛下在非正式场合也总是喜欢以一副人类的模样示人。传闻中他总喜欢通过地狱独一无二的迷途泉注视人间的景象,劳伦斯陛下和特苏尔陛下在私下喝酒闲聊的时候都笃定地认定艾默尔一定是被某个人类迷去了心神,并打赌看这位总是冷静禁欲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地狱大恶魔要过多久才会受不了,忍不住把他的人类小宝贝掳到地狱关起来。这些事情莫纳只敢听一听,他自己却不敢妄议有关地狱君主的事情。 但从今天的情况来看,劳伦斯陛下和特苏尔陛下私下喝酒时说的那些话很有可能的确是真的。至少莫纳从前从未见过艾默尔陛下这副开心而恶劣地欺负人的样子,以前的艾默尔陛下就像是地狱最高的西翠蓝雪山上永不融化的冰雪,高不可攀,难以接近,没有一般恶魔那样强烈的**,也缺乏正常的情感。在地狱三方还处于敌对的时候,劳伦斯陛下就骂过他“长着一张天堂才有的死人脸”。 想到这里,莫纳突然发现了另一个严重的问题。他不放心地又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来回看了两遍坐在第五排的观众——没错,除了艾默尔陛下和被他逗弄着的人类,整个第五排都再没有看上去像是人类的人了。 他当然也知道剧院那个盲拍人类的活动。因而突然感到了一丝绝望。 但愿这帮蠢货不要蠢到去竞拍艾默尔陛下带着的那个人类,更不要蠢到去竞拍艾默尔陛下——他简直分不清这两种做法哪种更蠢哪种更惨一些。 舞台上,他的劳伦斯陛下又再次全身心地沉浸在了音乐演奏之中,这个时候肯定不能指望劳伦斯陛下还有闲情逸致向台下看一眼,发现艾默尔陛下的存在。 莫纳当下下了决定。他悄悄地离开座位,亲自找到血色黄昏剧院的负责经理道:“紧急情况,今天有关于人类的活动全部取消,必须确保所有人类都安全离开剧院。” 他可不希望有任何恶魔不开眼到在欧亚维斯找艾默尔陛下的麻烦,不过现下看来他能做的也不多,他不能派人跟踪艾默尔陛下把那些以为地狱君主是普通人类就上去找麻烦的愚蠢恶魔拦下来,但至少要保证陛下带着他的人类安全离开血色黄昏剧院。 在不知道艾默尔陛下的意图之前,他可不敢自作主张地暴露另一位地狱君主扮成人类来到欧亚维斯的消息。 不过这件事还是得马上通知劳伦斯陛下。第二次中场休息的时候,莫纳赶快来到后台告知他的劳伦斯陛下在一层观众席上看到艾默尔陛下的事。 相较于艾默尔突然出现,劳伦斯反而更关注艾默尔身边带了一个人类情人这个消息。 在莫纳的指点下,他兴致勃勃地从在后台暗中向观众席的位置打量,露出了一个戏谑的微笑:“这就是艾默尔一直从迷途泉看着的那个人类吗?他终于忍不住把人抢到地狱来了?我就说艾默尔这个家伙一直禁欲地不像个恶魔,现在看来他那个人类小宝贝可惨。不过艾默尔这家伙空长了一副欺骗性的外表,根本不懂得该怎么追求讨好人,你看看他把他的小甜心吓的,我猜人类根本不知道他在地狱看了多久忍了多久,现在完全就是被艾默尔强迫的。” 说话间,劳伦斯已经瞬间在脑中自动补全了一个“地狱大恶魔、地狱统治者之一如何利用自身的权势和力量恐吓逼迫他看上的人类小宝贝跟在他身边讨好他侍候他,但得到了人类的人却得不到人类的心,忍了多年又求而不得的恶魔君主无望之下只能继续用各种方式占有爱人的人”的香/艳虐恋故事。 而台下的恶魔们也在此时得到了本场的人类盲拍活动突然取消的消息。 164.故弄玄虚 原本的人类竞拍被取消了, 对于这些恶魔而言就像是摆好了一桌子满汉全席,让所有人看了一个小时,事先挑好自己想吃的菜, 结果刚想动筷子的时候满桌珍馐佳肴全部都被撤走了。 自然绝大多数在场恶魔都对此感到不满。 剧院里的工作人员委婉地暗示这些尊贵的上位恶魔们, 这是劳伦斯陛下的意思,大部分恶魔了解到这层关系后就遗憾地勉强将食欲按捺了下去,不敢再表露出不满的神情, 但也有恶魔依然意下难平,不甘心地频频看向迟筵和叶迎之的方向。 地狱联合统治的局面保护了大多数普通恶魔和下阶恶魔的利益, 因而得到了地狱大多数恶魔的拥护, 但也有一些恶魔一直对这一局面感到不满。这些不满的恶魔主要就以上位恶魔和恶魔贵族为主, 因为联合统治政府成立后虽然地狱获得了安定和统一,但这些大恶魔的权力却受到了约束。最直接的一点就是从前他们都可以指使自己座下的恶魔去人间抓各种美味的人类回来供他们享用, 而联合统治政府成立后进入人间的通道都被官方看守起来, 所有恶魔都不得无故私自潜入人间。普通恶魔们本身就很少有余暇进入人间觅食, 并不太受该法令影响, 这样一来, 大恶魔们的生活品质就相对大幅下降。 除此之外,从前地狱三方对立, 秩序混乱,很多大恶魔也能在其所在区域中称霸一方, 拥有很大的权力,而地狱联合统治政府成立后,他们这些近似割据的权力就被迫全部被收回。这些恶魔们的势力无法和三位地狱君主抗衡, 只能服从安排,但心中肯定也会有所不满。 如果是一般人类,这些恶魔们或许还不会在乎。但在当今地狱的情况下,因为一系列法令的影响地狱中美味高质量的人类越来越罕见,即使是上位恶魔们也难得一见,而今天被送来的两个人类中的一个显而易见从灵魂到血肉都非常美味,很多恶魔都看见后都很是意动,做好了花费高价将其整个拍下的准备,让他们就这样放弃自然不会轻易甘心。 但这些恶魔们又不敢公然在劳伦斯眼皮底下闹事,看到大部分恶魔听出这是劳伦斯的意思就退缩了也只敢和剧院工作人员抱怨几句,便愤愤地坐回座位,暗自盘算着等演出结束后将那两个人类劫回去——剧院的盲拍取消了,但政府可没有下禁令说以后上位恶魔和普通恶魔一样不得随意吃人,他们把人带回家慢慢吃可是合理合法的——当时为了安抚上位恶魔和贵族们的情绪,地狱法条中确实依然为他们保留了许多特权。 恶魔的目力极好,莫纳和劳伦斯在后台上自然也将台下众恶魔的反应看得一清二楚。 “陛下,我已经和剧院的负责人说过,要他们保证在场所有‘人类’安全离开剧院。不过现在看来似乎不好实现,那些家伙一定会在演出结束后去找艾默尔陛下的麻烦,我有些担心……” “啊,不用担心,艾默尔不是那么好惹的。”劳伦斯刚说完上半句,略一沉吟,马上变为了忧心忡忡的表情,“不过我也有些担心艾默尔在我这里发飙,我怕他毁了剧院和欧亚维斯。我总不能跑去西翠蓝报复回来。” 更何况,血色黄昏剧院就像是他的命根子,他可不愿意看见自己心爱的剧院受一点伤害。 北境的地狱君主沉思片刻,突然莞尔一笑,安抚地看向自己的王宫总管:“莫纳,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放轻松,情况没那么糟。艾默尔也不是地狱风暴,他也有弱点,没你想的那么可怕。” 最后一场演出开始,迟筵感受到黑暗中来自前排隐约的窥伺视线,情不自禁地向叶迎之的方向贴了贴。 “别怕,”叶迎之吻了吻他的耳垂,轻声道,“我在。” 迟筵点了点头,反扣住叶迎之的手,在暗处与他十指相握。 他明白叶迎之想做什么,一个极为冒险且大胆的想法——叶迎之在冒充恶魔,确切的说,他在把自己伪装成一个伪装成人类的恶魔。只要他能成功让这里的其他恶魔都相信他是一个强大却深藏不露的恶魔,那些恶魔就会不敢招惹他,自然也不敢来抢他怀中的人类。 但是如今没有舞台上的妆容,也没有假的魔角和骨翼,和恶魔剧院更为不同的是那些恶魔们已经预先认定了他是一个人类,成功伪装的难度无疑提高了百倍不止。 然而不管多么困难多么凶险,他都会选择相信叶迎之,和他共同面对。 演出结束,上下三层的宏大剧场之中掌声经久不息,观众席上的恶魔全部起立,向这位演奏家及统治者致意最高的敬意。在热烈的掌声之中,劳伦斯陛下又重新返回舞台弹了两首短曲,上台谢幕三次,之后掌声才慢慢停息下去。其他座位的恶魔们还坐在原处不动,由一层前排和三层包厢里的上位恶魔和贵族们率先起身离场。 坐在一层前几排的比较细心的恶魔注意到,自从第二场演出开始,王宫总管莫纳大人就一直没有回到过自己的座位,再联系例常的盲拍人类突然被取消这件事,他们隐隐猜到这之间可能有不寻常之处,因而选择静观其变。 但也有胆大的恶魔唯恐美食被人抢去,为拔得头筹已经有恃无恐地站在了叶迎之和迟筵的座位之前。 叶迎之原本已经抱着迟筵准备起身离开,被堵住去路后便又淡定地坐了回去,这次索性直接把人类抱进了怀里,左手漫不经心地搭在座椅扶手上,右手缓慢而随意地抚摸着怀里人□□的脚踝。迟筵任性地把头埋在叶迎之胸膛上,整个人窝在他的怀里,一言不发。 作为地狱最古老的城市之一,欧亚维斯依然保持着许多传统,比如在剧院时要严格遵守离场顺序,上位恶魔及贵族们先离场,其次是一层的普通恶魔,再之后才是二层的普通恶魔,而下阶恶魔不允许进入剧院。地狱联合统治政府成立后废除了对于下阶恶魔的一系列不平等待遇,但积年累月形成的习惯却不容易轻易改变。 看见有恶魔上去拦住那两个人类,其他几个恶魔也蠢蠢欲动,试图分一杯羹;另有一些恶魔看出蹊跷,索性坐在原位等待看进一步事态发展,所以一时之间上位恶魔和贵族们竟大部分留了下来。坐在前排的恶魔不动,按照传统坐在后排的恶魔就也等待着不会起身,连锁反应之下一时之间整场几千名观众竟几乎无人离开。 拦住叶迎之的是上位恶魔图纳德,他原本是北方地区一个恶魔领主,后来大势所趋之下为保全性命不得不归附于劳伦斯,他的领地被并入劳伦斯治下,而他本人被封了一个贵族头衔和政府闲职后被迫迁到欧亚维斯生活。图纳德最喜欢吃人,但在失去了领地、权力之后随着地狱新法令的颁布他这一爱好也受到了限制,他已经很久没见到过如此新鲜美味的人类了。虽然失去了大部分资本,但上位恶魔本身个个力量强悍,劳伦斯也不会轻易去找他们这些被招安的恶魔领主的麻烦,所以在欧亚维斯还没什么人敢惹他。 在图纳德看来,他把人类带出剧院再吃就算给劳伦斯面子了。 “天呐,真的有蠢货去找艾默尔陛下的麻烦,是图纳德,嗯,他旁边那几个恶魔显然也有不安分的想法。”莫纳在后台喃喃道。 他的声音很小,但是劳伦斯还是听见了。地狱君主用手托住下巴:“虽然很不愿意,但我今天大概还是得救那家伙一命。让他就这么被艾默尔解决掉恐怕不行。” 叶迎之看着眼前气势逼人的恶魔,明显感觉到四周还有不少其他恶魔注视着他们。情况愈是紧急,他却反而愈是镇定,丝毫不显露出慌张,左手在座位扶手上轻轻敲着,右手继续把玩着怀中人类的足踝,身处群魔之中,却犹自如端坐王座之上。 他抬头看向面前的恶魔平静道:“你说你想让我和阿筵和你走?抱歉,我最近没空,我也没有把自己的人让出去的爱好。事实上如果不是要陪这小家伙出来玩,我大概再过一百年也不会出现在欧纳维斯。” 他的声音不大,但前几排的恶魔们包括后台上特别使用了法术来偷听的劳伦斯和莫纳都可以将他和图纳德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 之前就感觉到违和的恶魔们心中的违和感更强了。这个人类始终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但他一直都给所有恶魔营造了一种感觉,那就是他本身也是一名恶魔,而且极有可能是一名强大却低调的上位恶魔,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那非同一般的气势和淡定自若的态度,以及为什么他们都认不出他是谁。 但也有可能有人认出了对方的身份。立刻就有头脑灵活的恶魔想到了消失的王宫总管莫纳,莫纳跟着劳伦斯陛下东奔四走,参与过很多重要事件,见过不少难得一见的重量级人物,他可能就是认出了对方的身份才会突然离席,并且取消了原本的人类拍卖活动。 叶迎之越是这样隐晦不明的态度,那些恶魔们越是极力发挥想象去猜测他的身份,那些设想也越来越惊人。没几个恶魔相信会有人类大胆到这个地步来冒充恶魔,他们也的确没见过这样的人类。几个上位恶魔都皱了皱眉,觉得图纳德的行为有些莽撞了,同时暗自庆幸当时莽撞的人不是自己。 然而当然也有不吃叶迎之这一套故弄玄虚的做法的恶魔,比如图纳德。 图纳德也察觉到自己吸引了太多的关注,而且他知道劳伦斯还没离开,他是一直认为自己并不怕劳伦斯,但他还不傻,自然不想在劳伦斯眼皮底下生事,又不想这样轻易放弃看中的难得美食。 所以他决定速战速决,压低声音对叶迎之道:“人类,不要对我耍花招。我给你一个选择,马上放下你手中的人类,我可以放你离开。” 这个人类的皮肉应该也不错,但是他的灵魂太黑暗了,黑暗而浓郁,充满了凉意和邪气,让人看不透,简直堪比恶魔。图纳德自认自己的灵魂都没有对方黑暗得彻底。所以这个人放弃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听见对方的话,叶迎之只觉得自己肋骨处有些发热,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想要破土而出一样,他第一次抬起眼,黑色的深不见底的眼眸沉沉地注视着眼前的恶魔,微微勾起嘴角:“你说什么?” 很难形容这种感觉。但叶迎之心底一直有一种自信,自己一定能带阿筵安全离开这里。身处众多恶魔环伺之中,他是真的感觉不到恐慌和畏惧。 仿佛在他心底的认知中,在座的所有恶魔都不过是不值一提的东西。 而现在,不值一提的东西真的站在他面前要抢他的阿筵了。 胆大包天。 165.大恶魔 第165章 大恶魔 目睹眼前的一幕, 坐在第二排的恶魔贵族忍不住向他的友人开口道:“我说, 这位真是一位恶魔大人吧。那个样子根本就是在护食。” 友人过了很久才低声回应道:“我有了一个猜想,我猜图纳德这回完了。” 恶魔贵族配合地凑近了他, 同样压低声音道:“什么猜想?” “那个人类可能是特苏尔陛下, 我听说特苏尔陛下最近正宠爱一个小恶魔。” “可是他怀里的分明是一个人类, 而且特苏尔陛下的年纪和咱们陛下差不多大,外表不可能那么年轻。” “你不觉得把小恶魔情人伪装成人类玩起来很有感觉吗?对于陛下来说改变一下外貌算什么。” “你说的有道理, 可我突然想到艾默尔陛下传闻中的年龄、外表、艺术素养都和那个人类很符合。” “不可能的, 大家都知道艾默尔陛下是性冷淡,其他的都好伪装, 但这点可轻易改不了……” 观众席上议论纷纷窃窃私语的同时, 后台上莫纳也正忧心忡忡。不过没等他提醒劳伦斯便开口说了话。 “我简直想把他的舌头剁下来。”劳伦斯捂着额头轻轻呻吟一声, 转头看向自己的王宫总管,“莫纳,我必须得出去了,再晚一会儿我们的艾默尔陛下一定会拆了我的剧院的……嗯, 希望艾默尔还能卖我一个面子。” 图纳德突然本能地感到了极为强烈的危机感。 而就在这时, 原本投注在自己身上的那些视线就消失了大半。他看了叶迎之一眼, 退后一步转过身向舞台看去,只见舞台上大踏步走出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是劳伦斯。 原来是被劳伦斯盯上了。图纳德暗自在心中唾弃着自己的不争气,只是被劳伦斯盯上,居然就激发了自己的本能自我保护机制,这在之前也是从未出现过的——是因为他的力量被削弱了, 还是因为劳伦斯又强了? 那架黑色的三角钢琴还摆在舞台正中央,劳伦斯就站在钢琴旁边,含笑看向他的方向,深灰色的眼底却是不容拒绝属于上位者的威严:“图纳德,不要为难我的观众,剧场内的事情,就让我们用音乐来解决。” 图纳德对劳伦斯还很是忌惮,他看不出这位陛下究竟是什么意思,但也不敢造次。他退开了一些,对劳伦斯略微欠身行了一礼:“谨听您的吩咐,陛下。” 劳伦斯对图纳德的表现还算满意,灰色的眸子扫过叶迎之,微微一笑道:“我说过了,音乐的事情就用音乐来解决。图纳德,我看这位朋友似乎并不想同你去做客,所以我有一个提议,让这位先生上台来为我们演奏一首,如果他的音乐能够得到在场观众的认可,就让这位先生和他的爱人离开,任何人不得阻挠。这个办法怎么样?”说罢,他戏谑地看向叶迎之,眨了眨眼。 劳伦斯察言观色洞察人心的本事并不差,他当然能看出来艾默尔并不想在此揭露自己的身份,所以才会想出这样一个办法——难得有一个机会可以让艾默尔公开演奏,他一定要试一试。而他方才这番话听上去像是在向图纳德征求意见,但也有不少前排的恶魔察觉出他们的陛下实际上像是在寻求这个人类的同意。 叶迎之勉强将体内那种躁动、阴郁而愠怒的感觉强自抑制下去。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接受舞台上恶魔君主的这个提议。从亚伦的介绍和这位恶魔一系列的举动来看,这位地狱统治者的确是发自内心地热爱着艺术和音乐,音乐造诣高的人即使是人类也会受到他的礼遇和优待,他说出的话一定不会轻易反悔,也没人敢违背。而恰好叶迎之对自己的艺术修养还比较自信。 他从座位上站起来,把迟筵放在椅子上坐好,解下身上的斗篷放到一边,俯下身吻了吻他的额头:“阿筵,在这里等我。” 迟筵点了点头,余光扫过四周的恶魔们,咽下了想说的话,只拉了拉叶迎之的斗篷,仰头看向他,小声说了句“我等着你”,同时用眼神叮嘱他一切小心。 叶迎之转过身,向台上的恶魔君主轻轻颔首:“我同意您的提议。” 劳伦斯满意地笑了,对着自己珍爱的钢琴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而后退回后台。 后台中莫纳正等着他,王宫总管忧心忡忡地看着端坐于琴凳之上的另一位地狱统治者,对劳伦斯道:“陛下,艾默尔陛下好像不认识您的样子,” “那个家伙一向演技很好。”劳伦斯摆了摆手,并没有放在心上,话锋一转道,“难道我刚才表现得像是我和他很熟?” “那倒没有。”莫纳摇了摇头,接受了这个说法,退开一步站在劳伦斯身侧和他一起看台上的演奏。 作为地狱三位统治者中最为低调神秘的一位,艾默尔陛下很少离开他的宫殿,更从未公开以地狱君主的身份出现在其他地方,即使是当年在欧亚维斯签署地狱联合统治声明的时候他也没有出现,而是派他座下的恶魔大臣作为使者来代为签署。所以很多地狱恶魔都从未见过这位陛下的样子。 莫纳之所以能够认出艾默尔,也是因为他曾陪同劳伦斯去地狱东部对方的王宫之中商议建立地狱联合统治政府相关事宜,在那时见过这位深居简出的大恶魔几面。只是那几次照面艾默尔本人的气场气质及处事作风便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然而那时他也恰好没能听上被劳伦斯陛下盛赞为可以听到“天堂坠落地狱毁灭世界重生”的极具震撼的艾默尔陛下的琴声。 叶迎之坐在黑色钢琴之前,双手搭在琴键之上,闭阖双目,缓缓按下第一个音。旋律起初极低极缓,万种情柔,如同在情人耳边的呢喃絮语,又如同黑夜中安静的叹息,接下来节奏越来越快,越来越强,似乎有满腔的爱意不知要如何宣泄,不知要在何处安放。 整个剧场都很安静,所有人都屏息听着台上人类的演出。莫纳本身对音乐并不擅长,但是几百年下来在劳伦斯的熏陶之下也渐渐摸索出了一些感觉。劳伦斯已经完全沉浸在乐曲之中,莫纳却还分出了一丝余暇在心中暗想着艾默尔陛下这个样子果然是坠入爱河了。 迟筵专注着望着台上爱人的身影,唇边情不自禁地泛起一抹笑意,甚至有些忘记了他们如今的处境。 他和叶迎之在一起七八年,无论是得病前还是患病后叶迎之都时常会给他弹弹琴演奏演奏乐器讨他的欢心,对他而言听叶迎之弹琴其实没什么稀奇的。叶迎之在这方面的确很有天赋,他所奏的曲子都是他兴之所至随便创作的,他向来也只给迟筵奏来听,从没在外人面前表现过这项才能;而迟筵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缺乏对音乐的系统培训,所以他只知道叶迎之有天赋却没充分意识到这份天赋有多么惊人,他只知道叶迎之弹给他的曲子都很好听很温暖,而且有一丝熟悉,好像自己从前听过一样,可他却实在想不起来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听过,最终也只能放弃探究。 乐曲越发的磅礴、大气而深邃,至最**处又渐渐缓和下来,变得从容、平静又克制,它在低谷处转了几个音,倏地再次拔上高峰,然后在即将冲到最高点的时候,戛然而止。 叶迎之双手按在琴键之上,许久,慢慢收回手,黑色的眼睛再次睁开,直直地望向自己爱人的方向。 全场一时陷入了静默。 过了半晌,劳伦斯站起身来,带着莫纳从后台走出来为叶迎之鼓掌,全场观众全部在他的带动下起身鼓掌。一时间掌声如雷,经久不息。 叶迎之离开琴凳,转身面对面前的恶魔,平静道:“陛下,我们的约定。” “当然,你现在就可以离开,没人敢拦你。”劳伦斯摊开手戏谑地笑着道,接下来用极低的,只有他们两人和莫纳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难得来到欧亚维斯,欢迎你带着你的人类小宝贝到我的宫殿做客,我的宫殿里有很多非常擅长烹饪人类美食的厨师,我就是靠他们俘获了很多人类音乐大师的心。不过别瞎想,我和我的音乐家们可都是纯洁的关系。” 叶迎之看了劳伦斯一眼,点了点头,在全场注视下走下舞台,向迟筵所在的座位走去。 他弯下身,一把用双臂将迟筵抱进怀里,轻声道:“走吧。” 所有恶魔的目光都聚集于他和他所抱着的人类身上——劳伦斯还在舞台上站着,现在没有恶魔敢起身离开。 叶迎之可以从许多恶魔的视线中感受到他们并没有死心,只是碍于劳伦斯的威势暂时不敢出手而已。然而劳伦斯不可能一路保护他们,他能承诺让他们安全离开剧院已经出乎叶迎之的意料了。 必须把潜在的危机切断在萌芽之中。 这样想着,叶迎之轻笑着伸出右手,戏弄着探进迟筵的口中,轻轻拨弄着他温热柔软的舌头。玩了一会儿才把手拿出来,然而紧接着就俯下身子,以不容拒绝地姿态掠夺性地吻上了人类刚被蹂躏过的唇。 迟筵愣了一下,努力忽略着来自四面八方落在他们身上的目光,依然只是柔顺地任他掠夺。 片刻后叶迎之才离开他,又满意地轻笑了一下,喉头动了动,用右手拇指抹去迟筵嘴角的水渍,这才抱着人继续向出口的方向走去。 半路上,迟筵嫩白的脚从斗篷下探出来,随着叶迎之的动作微微晃动着。叶迎之顿了一下,伸手握着他的脚塞回斗篷里。 与此同时,一对巨大的、遮天蔽日的骨翼从他的背后展开,在剧场内投下深重的阴影;他的头上也长出了两只长而有力的彰显尊贵的黑色魔角。 那分明是强大的上位恶魔的象征。 在全场恶魔的惊呼中,叶迎之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冷漠的冰封一般的看似随意地视线扫过所有心怀不轨的目光,对上台上的劳伦斯后再次颔首致意,这才抱着人类离开。 劳伦斯目送着叶迎之抱着人类走出剧场后,和莫纳回到了后台,劳伦斯一边擦脸一边喃喃地抱怨着:“总管,你有没有觉得艾默尔最后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而且都装了一路了他为什么最后要亮出角和翅膀?” “艾默尔陛下是在示威吧。”莫纳给他递上干净的手帕,犹豫了一下,回答第一个问题道,“陛下,我想您其实不用解释您和人类音乐家的关系,这样好像欲盖弥彰一样。” 劳伦斯转头看向他。 莫纳掩住嘴低咳一声,决定带过这个话题:“……艾默尔陛下当时一定是觊觎您的厨师,想抢回去讨好他的人类。” 166.恶魔的影子 第166章 恶魔的影子 被抽签坐到第一层的两名“幸运”旅客最先回到了车厢, 其他人包括导游亚伦都还不在。 叶迎之头上的角和身后的骨翼都已经消失了, 他又恢复了普通人类的装扮。 两人在座位上坐定,迟筵扯了扯叶迎之的袖子, 问道:“迎之, 刚才你往我嘴里放的是什么?你怎么突然长出翅膀的?” 叶迎之笑着摊开右手到他的眼前, 上面摆着一颗小小的金豆子:“你忘了这个东西了?咱们在恶魔商店买的。” 这颗金豆子价值一千点数,只要吃下去就可以让一个人类暂时伪装成高级恶魔, 在五分钟内长出双角和骨翼。但对于大多数人类而言这东西比较鸡肋, 并不实用,即使能在五分钟内扮成恶魔的样子也无法扭转局面, 很容易一个照面就被真的恶魔识破, 甚至还不如幸运药水便宜有效。所以在恶魔商店它和生命都是最滞销的东西。 但对于叶迎之来说, 如果出现非常棘手的情况,这颗金豆子就能起到关键的解围效果。因为付完旅行费后他和迟筵只剩下了四千点数,还买了空间戒指和其他东西,所以这种金豆子他只买了两颗。 而刚才为了把戏演到底打消一些觊觎的念头他就借着玩弄迟筵唇舌的时候暗自将其中一颗放入了迟筵口中, 再借着亲吻的动作把金豆吃回自己嘴里吞下。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 那些恶魔们就发现不了他们的小动作。 叶迎之买金豆的时候迟筵正在商店里看其他商品, 因而对这东西没什么印象。不过出于对叶迎之极度的信任和两人长时间以来养成的默契,在叶迎之把金豆夹在两指之中悄悄放进他嘴里的时候他还是配合得很好。 迟筵好奇地把金豆拿到自己手里把玩,对着灯光看了看,对叶迎之道:“等以后咱们要有富余点数,我也想买一颗玩,我想看看我变成恶魔会变成什么样子。” “都依你, 不过我猜每个人使用的效果应该差别不大。”叶迎之道。 然而他猜错了。事实上这东西的效果是因人而异的。金豆之所以滞销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很多人类使用后变出的角和骨翼没有威慑力,看起来就很假——角和骨翼都是恶魔力量的象征,越是强大的恶魔,这些部位的力量越强,看起来也更威严尊贵。 陆续有游客回到车厢里,导游亚伦最后一个回来,看向叶迎之和迟筵的目光有些意味难明——他现在都有些无法肯定,车上的这位究竟是人类,还是伪装成人类去恶魔镇玩的恶魔。最终他定了定神,移开了视线,开始向游客们宣布接下来的旅程。 还有几个游客没有上车,但车厢门已经关上,开始缓缓向前行驶起来,那些游客恐怕再也不会回来了。 地狱南部正在受到地狱风暴的侵袭,为了避开地域风暴,旅行团临时更改了行程,他们接下来将直接向地狱东部进发,在隶属于东部但与南部接壤的赫赫有名的失落之城尼亚布斯停留一天后便前往东部的首府西翠蓝,之后再返回恶魔镇。 他们当晚会在欧亚维斯郊区的一个小旅馆住宿歇息,第二天一早再前往尼亚布斯。 旅馆内部很是简陋,房间大概只有十平米大,没有窗子,只有一张双人床、一把椅子和一张小桌子。 迟筵一晚上提心吊胆,此时终于安定下来,脱了下衣爬上床就觉得倦意袭来,一动也不想动,趴在叶迎之胸前就闭上了眼睛。 被爱人这么贴着心口依赖地黏着,叶迎之只觉得体内一阵阵发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骚动着,呼之欲出。这感觉和在剧院被图纳德拦住时有些类似,只是那时候是因为怒意,此时却是因为满满的爱意。现在迟筵就缩在他怀里,双目微阖,睫毛轻轻垂下,脸上染着一层诱人的健康的绯色,富有生气又活泼的样子,整间房间只有他和阿筵两个人,这满溢的情意和渴望他无需抑制,他也不想再抑制。 叶迎之觉得胸口有些胀,情不自禁搂住迟筵,低下头密密地吻了起来,从眉眼吻到耳垂再一路向下吻到胸口,整个人慢慢完全覆到了对方身上。 他的吻过于缠绵暧昧,延绵不绝,迟筵被挑动地小声呜咽着,实在受不住,眼皮颤了几颤,缓缓睁开了纯黑色的眼睛,看向对面的墙壁。 他原本是面向叶迎之胸膛抵着睡的,后来叶迎之逐渐地从正面压在了他身上,原本的那个位置就空了出来,正好可以看到旅馆空白斑驳的墙壁——那上面映出一个邪恶的影子,那是一只恶魔,拥有长而有力的双角和巨大骨翼。 迟筵情不自禁低呼了一声,转头看向叶迎之轻声道:“迎之,你看……”他想提醒叶迎之注意那个影子,但话说了一半却顿住了。 他看见了自己爱人此时的样子,他头上长着黑色的魔角,两只骨翼斜斜向后方展开,微微下垂着,似乎同主人一般惬意。叶迎之现在和在血色黄昏剧院时的样子一样,分明是一副大恶魔的模样。 毫无疑问,墙上恶魔的影子就是叶迎之本人的身影。 迟筵反倒稍稍安下心来,但很快一颗心就因为忧心叶迎之的状态而提起来。他伸手推了推叶迎之的肩膀:“迎之,你怎么了?有感觉到不舒服吗?” 叶迎之尚且对自己身上的变化一无所觉,他被迟筵连唤了两声又推了几下才勉强从意乱情迷的状态中抽离出来,微微撑起身子看向身下的爱人,哑声哄道:“阿筵,怎么了?不舒服?”一双黑色的瞳眸格外幽深。 屋内没有镜子,迟筵只能强撑着坐起来,指着他头上的角和身后的骨翼道:“角和翅膀,又长出来了。” 他又指了指墙上的影子:“你看。” 叶迎之顺着迟筵指点的方向看去,伸手疑惑地覆上了自己头上的魔角,墙上恶魔的影子也同样抬起手,向上去碰自己的角。他身后的骨翼动了动,只要偏头一看就能看到。 叶迎之略微思索了一下,对迟筵安抚道:“没事,可能还是那颗金豆的作用。我第一次吃这种魔药,身体可能不是很适应,所以药效还没完全消除。最晚到明天应该就会恢复正常了。” 迟筵也是这样猜测的,但还是不免担心。在他想来,人类的身体构造毕竟和恶魔相差甚远,这样通过魔药作用硬生生改变人体外表,令人长出魔角和翅膀总归是会对人的身体造成负担和损害。 他忍不住跪坐到叶迎之身前,抬起手轻轻抚摸着叶迎之左面那根魔角,凑近爱人小声问着:“疼不疼?” 叶迎之喉咙动了动,强自忍耐着,闭上眼摇了摇头。在迟筵的手碰到他的角的一瞬间,仿佛有一股强烈的电流自上而下地贯穿了全身,让他整个身子都麻了起来。那刹那他简直恨不得直接把面前的人纳入掌心,吞吃入腹。 迟筵却以为是自己手上动作太重碰疼了叶迎之。毕竟是硬生生从身体内长出这么一对角和翅膀,在他的想象中,怎么可能不疼,只不过是爱人强忍着不想让自己担心罢了。 他只觉得对叶迎之满腔满腹的浓烈情感堵在胸腔喉头无法言喻,索性伸手搂住叶迎之的脖子,仰起头轻轻吻上叶迎之黑色的魔角,探出舌头极轻地舔了舔,他怕弄疼了叶迎之,所以只是一触即分。 叶迎之却一下子将他死死按在了自己胸前。巨大的黑色骨翼“呼啦”一下向前围拢着圈起,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其中。 同时叶迎之压抑的喘息落到他耳边:“阿筵,不要乱动。” …… 这一晚上叶迎之把迟筵圈在翅膀里欺负了一夜。第二天迟筵迷迷糊糊醒来,第一个动作便是转头看向自己枕边的爱人。叶迎之手臂轻轻搭在他身上,把他圈在自己怀里,眼睛安静地闭着,几缕黑色碎发落在额前,看上去俊美而温和。如两人昨夜猜测的一样,此时叶迎之已经又恢复了正常人类外貌,魔角和骨翼全部消失不见,看来是金豆的效果彻底消退了。 迟筵还不放心,从叶迎之怀里伸出手,来回摸了摸爱人的头顶,又悄悄撑着叶迎之肩膀爬起来,扒着他肩头去看叶迎之后背,甚至伸手轻轻摸了摸他背部的线条,直到确认一切正常,没有任何因骨翼而留下的伤口或痕迹才放下心。 旅馆的床算不上大,叶迎之是靠着床边睡的,一醒来就看见迟筵扒着自己探了大半个身子出去,心里一颤连忙搂紧了他的腰,生怕他掉下去。等迟筵自己老实地趴回来才不轻不重地在他身子上拍了一下:“一大早的就这么调皮。”他刚睡醒,声音里还带着鼻音,虽是教训的语气,更多的却还是无奈和纵容。 阿筵之前两年的时间里都一直卧病在床,总是怏怏的样子,这样活泼调皮的模样他已经很少没看到了。单为这一点,他便很庆幸自己当初选择了来到恶魔镇,参加这个游戏。等这次回去恶魔镇,他就能为阿筵买一年的生命了。 迟筵不知道叶迎之想着什么,见把他弄醒了就熊猫似的往回滚,被轻轻打了也就只小声呜咽了一声,随即便嘴角弯弯笑着贴到叶迎之唇角小小亲了一下,似讨好又似亲昵,眼睛也弯弯地看着他。 167.失落之城 第167章 失落之城 “怎么这么开心?”看着他笑, 叶迎之摸摸自己被讨好了的唇角, 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一抹笑容。 “不知道,看见你就开心。”迟筵说着, 又笑着在他另一边嘴角也亲了一下。 这样叶迎之两边唇角就一视同仁公平对待了, 他可一点都不偏心。 “……就会哄人。”叶迎之喃喃了一句, 但不得不承认自己整个心都熨帖了,简直就想把迟筵揉进自己怀里宠着爱着。 不过留给两人这样闲散玩闹的时间也并不多, 很快便到了亚伦所通知的集合前往尼亚布斯的时间。 尼亚布斯在地狱中被称作失落之城, 并以这个别号而闻名,在地狱中可能有人没听说过尼亚布斯, 但很少会有人不知道失落之城。 在传说中, 灵魂黑暗的人类会堕入地狱, 永远不得超生,也再不能回到人间。而尼亚布斯就是这样一座堕入地狱的黑暗之城。据说在千年前,尼亚布斯尚在人间,但整座城都陷入了黑暗之中, 城中的人们行骗、欺诈、凌辱弱小、暴力横行, 到处都充斥着人性的阴暗, 看不到丝毫光明,最终整座城都脱离了人间,直接堕入地狱。 失落之城是恶魔都甚少踏足的地方,绝大多数恶魔都会绕着这里走。堕入地狱的人类被称作堕落者,亚伦说,他们比恶魔还要可怕, 即使是恶魔都有可能被他们生吞活剥。 传闻中这里的堕落者唯一畏惧的只有作为地狱统治者的大恶魔艾默尔陛下。因为艾默尔陛下刚离开地狱深渊对地狱状况一无所知的时候曾途径尼亚布斯,尼亚布斯的堕落者们设下陷阱将他困住,想要斩断他的角,拆掉他的翅膀,剥掉他的皮,但却反在艾默尔手中大吃苦头,从此再不敢造次。也因此在地狱三位君主划分领地边界的时候特苏尔忙不迭地将这里划归到了艾默尔治下。 车厢在尼亚布斯西边一条空旷的街道上停下,亚伦让所有人下车,并告知他们车厢会在城的东边等着他们,一定要在日落之前赶到集合地,太阳彻底落山之后车厢就会离开这里向西翠蓝驶去。 如果还想要回到恶魔镇,在尼亚布斯就要牢记五点:不要好奇、不要回应、不要吃或拿任何这里的东西、不要把自己身上的任何东西留在这里、不要走回头路。 交代完这些注意事项亚伦便关上车厢门,以极快的速度向城东的方向消失。看样子果然如他所说,尼亚布斯的确是一个恶魔都不愿意接近的地方。 他们下车的地方是一条静谧的小街道,两周是雪白的建筑,看样子像是一间间小的商店,透过玻璃橱窗还可以看到里面陈列着的各式各样的商品,建筑风格颇有欧洲南部的风情,看上去更像是童话剧中的布景,而不是一个令恶魔都闻风丧胆的失落之城。 下车之后恶魔镇旅行团的众人便分散开来向城东方向前进,在恶魔镇长久以来学到的经验告诉他们,比起同行者,只有自己最值得信任。 叶迎之和迟筵两人打量着周边的环境,很快就又落到了最后面。 一个商店的橱窗吸引了他们的眼球,之间玻璃之后摆着大大小小的娃娃,各种材质都有,有的像是泥塑的,有的是布缝的,有的是塑料的,有成双成对甚至成群的,也有单只的,他们的表情或喜或怒,或痴或嗔,每一个都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迟筵指着橱窗下面一个半人高的海盗船长打扮举着一柄和他人一样高的大铜锤的铜娃娃对叶迎之道:“这个真有意思。” 说话间他抬起眼,顿时骇了一跳,只见商店里面站着一个绿眼睛恶魔,正嬉笑着直直看着他。 叶迎之察觉到不对,顺着迟筵的视线看去,微微蹙起眉,随后对爱人安抚道:“别怕,那是一个假人。” 迟筵定睛一看,也发现那恶魔确实和橱窗内其他娃娃一样,不过是一个人偶,因为比例和真正的恶魔相同,又站在商店内阴影处所以才会被他错认成真恶魔。不过虽说是恶魔人偶,那恶魔却和人间商店里常见的等身高塑料模特或是蜡像馆里的真人蜡像不同,他更像是自然博物馆里的一个标本——无论是红色的角还是深墨绿色的骨翼还是绿色的眼睛都和真的一样,看不出任何作假的痕迹。 从骨翼来看,毫无疑问,对方是一只上等恶魔。 叶迎之想起恶魔导游亚伦说过的话“这里是恶魔都甚少踏足的地方,堕落者比恶魔还要可怕,即使是恶魔也会被他们拨皮抽骨……”或许,这句话中并没有夸张的成分。 他摸了一下自己的衬衣口袋,那里装着他剩下的那只金豆子。不过看样子,在这个地方即使扮成恶魔也没有作用,他和阿筵必须得打起更多的小心。 想到这里叶迎之拉起迟筵的手,轻声道:“阿筵,我们走吧,要在天黑之前赶回车里。” 迟筵点点头,视线从那恶魔身上移开—— 叶迎之感觉到自己的手一下子被迟筵握紧了,甚至隐隐有些生疼,他垂眼去看,只见迟筵握着他那只手的骨节都有些泛白。 迟筵却不说话,反过来拉着他快速离开了那扇橱窗,甚至小跑了几步,直到走出这条小商业街后才小声道:“我刚才又看到了最初指给你看的那个海盗铜娃娃,我第一次看的时候他是没有表情的,眼睛也看着前方,可是我再看的时候,他的眼睛就看向了我们,而且嘴上在笑。他在看着我们笑。然后我注意到,他的那柄锤子上有锈渍……好像是血。” “别怕,有我在。”叶迎之把他搂进怀里抱了抱,“只要一直向前走就可以,不会有事的。” 两人之前疾走了一段距离,渐渐赶上了走在最前面的一批游客,也第一次看见了城里的“人”——堕落者。 他们面前一个浑身裹着棕色袍子的人正那一柄半米长的木勺子搅拌着一口直径有一米长的黑色大铁锅,锅里不知煮着什么,咕嘟嘟地冒着泡,散发出浓郁却令人作呕的气味。坐在他们后一排的那名健壮男子就站在铁锅的边上,听那棕袍子说着什么。但他记得恶魔亚伦的叮嘱,始终只是在听,却一直没有回应,没有发出任何音节,也没有做任何表示意见的动作。 迟筵和叶迎之走过的时候隐约听到棕袍子用呕哑的声音道:“……灵魂黑暗的人最终也是会堕入地狱的,来到恶魔镇,就算一只半脚都踏进了地狱,如果你回去不幸被恶魔吃掉,那就连灵魂都不剩。如果你愿意留下,我就把我的铺子、锅和勺子都留给你……” 两人没敢再停留,一直沿着路向前走,路两旁有许多像那个棕袍子一样裹着全身头脸守在门口用木勺和铁锅熬煮着东西的人试图招揽他们,但他们都没有理会,只牵着手一味向前走。 走出一段距离后,他们身后传来奔跑的声音,只见那个健壮男子追了上来,并排走在两人身边小声道:“我刚才差不多搞清楚了这里是什么情况。这里的人不全是最初堕落到地狱的尼亚布斯城的原住民,还有很多之后或之前堕落到地狱的人类,如今这里就是堕落者的聚集地。和传说中一样,堕落到地狱的人将永不得往生,一直被困在他堕落的地方,重复着他们生前的罪,尼亚布斯的堕落者们不能走出他们所在的街的范围。” “而离开的方法只有两种,一种是杀死恶魔,杀死一千只普通恶魔或十只上位恶魔就会被地狱所排斥,从而离开地狱;另一种是有来到地狱的生者代替他们,比如说我们,按照亚伦的叮嘱来看,如果我们答应他们留下、拿了他们的东西或是把我们的东西留给他们,我们就要接替他们在这里做他们做的事情,而他们可以以我们的身份回到车厢里,回到恶魔镇再伺机回到人间。所以一定要牢记亚伦的那五点叮嘱。” 迟筵点点头,道:“谢谢。”他很佩服对方能在毫无回应的情况下从棕袍人那里得到这么多信息,也感谢对方愿意和他们分享这些珍贵的信息。 男人宽厚地笑笑:“不,是我该感谢你们,否则我昨天在剧院大概就没命了。”他指的是叶迎之代替他拿走幸运纸条坐到一层的事。 迟筵笑了笑,没再说话。他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小时候很少接触外人,所以性子比较内向腼腆,也不擅长和人打交道,只有面对叶迎之的时候才会展露出活泼调皮的一面。叶迎之却也没搭话,也只礼貌地笑了笑。 男人这时候突然停下脚步,从背包中翻出来两瓶体力药剂递给两人:“这是我从恶魔镇带出来的,现在看来我可能用不了这么多。我看你们带的东西很少,可能会需要这个。” 迟筵没接,仰头看着叶迎之。叶迎之看向男人,也没有接,没有说话,只是转过头去,沉默地拉着迟筵向前走了几步——再向前五六米,他们就离开这条街了。 男人跟着走了两步,然后再次停下了。他抬头看着两人,笑着招呼道:“不用客气,来拿吧,我真的用不了这么多。你们毕竟救过我的命。” 168.日落 叶迎之站在几步远的地方静静回望着男人, 轻声道:“我只是想知道你说的话里有没有真的。爱玩爱看就来网 。。现在看来,那些话还基本可信。” 男人方才追过来, 看似和他们说了很多的话, 但实际上只要谨记住恶魔导游亚伦曾嘱咐他们的“不要好奇、不要回应、不要吃或拿任何这里的东西、不要把自己身上的任何东西留在这里、不要走回头路”这五点,可以发现男人说的话中真正有价值的不多, 最有价值的部分亚伦都已经同他们说过。而尼亚布斯的来历、堕落者为什么要杀死恶魔这些事情和他们能否安全离开这里关系并不大。 除此之外,男人话中唯一新鲜且有一定价值的信息便是“堕落者不能离开他们所在的街道”。 健壮男人脸上的笑容勉强起来, 看上去还有几分狰狞。 如他自己所说的, 他现在走不出这条街了。叶迎之也由此判断他所说的这句话是真的。 叶迎之没有再理会他,拉上迟筵转身便继续向前走去。 迟筵拉了拉他的手:“迎之,你是什么时候发现那个人不对的?”他也隐隐察觉出那人有些古怪, 但纯粹是直觉作用,所以暗中提高了戒备,却并不能准确辨别出那人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他身上有和那些棕袍人一样的味道, 是那锅里的味道。我一开始以为他只是在旁边站久了才染上的味道, 但后来发现不是, 他应该是已经变成了和那些人一样的堕落者。我猜他是喝了锅里的东西。”叶迎之解释道。何况那人的伪装并不高明,他一眼就能看出对方是在演戏。 相比较一个恰巧帮过自己的陌生人,人们有时莫名其妙的更愿意相信受过自己恩惠的人,那个人就利用了这一点才将他们选作目标, 再加上对方给他们透露了很多听上去很可靠的消息,很多人可能会在不自觉中便中了对方的圈套。男人的最大败笔在于他送东西的时候送得有些突兀,可能是他看两人快要走出这条街了才会如此着急,即使叶迎之不在, 换成其他人可能也不会轻易收他的东西。 那一条街上都弥散着那股恶臭恶心的味道,所以迟筵倒没格外注意男人身上的气味,听叶迎之解释后才回想到确实如此。他下意识接道:“那锅里的东西闻得就令人作呕,怎么会有人愿意喝?” “那是用死人尸体熬得羹,一般人闻到都会觉得恶心,但害过人吃过人的人闻起来就会觉得香气扑鼻,十分诱人。那个男人显然是后者。现在看来,越是作恶多端的人越容易在这里被留下。”叶迎之道。 迟筵点了点头:“迎之,你怎么知道那锅里是什么东西?还知道得这么详细?” 叶迎之被他问得一愣,微微蹙起眉,思索了几秒后才道:“忘了是从哪里听说的了,但是看见那铁锅的时候就知道那是什么东西。”那种感觉,就像是他曾经来过这里一样。 可是他细细回想了一遍自己的人生,从小到大的经历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何况他之前也不可能来过地狱,更不可能来过尼亚布斯,自然也不可能见过这些棕袍人和他们的长勺铁锅。 迟筵摇了摇他的手:“别想了,我猜是在恶魔镇的时候你听说过,但没留下印象,现在看见才想起来。” 他们这时已经将那些棕袍人所在的街道远远甩在了后面,出现在面前的是三条平行的道路入口,在道路入口处竖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只有一条路可以将你们送到目的地,请慎重选择”。然而站在入口处看,三条路及两旁的建筑都一模一样,并分不出什么区别。 叶迎之想了想道:“刚才那个男人说的话应该都是真的,我们只要一直不违反那五条禁忌就是安全的,不会被留下。这个牌子不过是迷惑人心的东西,让人在遇到困难和挫折的时候以为自己是一开始运气不好选错了路的原因,自甘放弃,当然就再也出不去了。” 他从后面搂住迟筵的腰,低头道:“所以阿筵,你随便选一个,你要相信,不管选择哪一条路,只要坚持走下去,我们都可以走到终点。” 这和人间的选择何其相似。很多人面临抉择的时候总以为是自己选错了路,总觉得自己当时如果选择了别的路,那之后的路一定可以顺得多,可以走得更好,但其实哪一条路上的辛苦和艰辛都不会少,需要付出的努力也不会少,而只要好好走下去,无论哪条路都可以走到终点。 所以叶迎之让迟筵随便选一条他最喜欢的就好。 迟筵犹豫了一下,他明白叶迎之话中的道理,就随便选了最右边的一条路。走进入口一段距离便可以发现这是一条和刚下车时所见的小商业街类似的街道,最大不同之处在于街道两边的建筑上看不到透明的商店橱窗,而是镶嵌着一面又一面有整面墙大的镜子。 起初的时候镜子中什么都没有,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身影,渐渐的,镜子中出现了一个灰色的影子跟在他们身后,可他们向后看去,街上空荡荡的,只能看见他们两个人,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两人交握的手紧了紧,继续向前走去。慢慢的,跟在他们身后的灰色影子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甚至挤到了他们身边,从现实中看街上依旧是空空荡荡的,但拥挤感却是真实存在,两人如同在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新年庙会中穿行,向前行进变得极为艰难,稍不小心两人就会被那些灰影挤散。 而这时天边已经出现了丝丝缕缕的绯色晚霞——黄昏降临,亚伦约定的时间已经快要到了。 随着时间推移,镜子中的灰影已经密密麻麻堵成了一片,两人行进也越来越艰难。而叶迎之此时渐渐发现那些灰影都是以自己为中心聚拢,只有很少的几个跟着迟筵。 天色越来越暗,但两人前后都已经被彻底围住,再也走不动了,每前进一点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与不短的时间。太阳只剩下了小半张脸,值得欣慰的是已经可以看到街尽头的小广场及停在广场正中的老式火车车厢。 仅靠牵手早已不起作用,为了不被灰影冲散开,叶迎之只有从后面搂着迟筵,拥着他一步步艰难向前,但这样的情形也很难再维持。突然之间,迟筵只觉得腰间一松,周身压力顿减,他趁着向前冲挤的惯性向前走了几步才停下,回头发现叶迎之并没有跟上来——对方依然站在方才的地方几乎没有移动,从镜子中看,无数的灰影聚集在他周围,将他牢牢困在中间,而自己身边只跟着几个灰影。所以两人一分开,迟筵就觉得自己周身压力骤减。 叶迎之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抬眼看向他,又看了看天色,扬声平静道:“阿筵,听话,你先上车厢去,去车厢上等我,我很快就过去。” 他已经预估到自己大概很难在短时间内想到办法解决这些东西,而很快就要天黑了,比起天黑后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的失落之城尼亚布斯,显然先上车厢跟着旅行团去旅馆安定下来是更安全的选择。他打算自己解决完这些东西再想办法去找迟筵,他不想迟筵跟着他在一切未卜的天黑之后的尼亚布斯冒险。 迟筵仰头看了看天色,又回头看了看车厢,最后转过头看向了镜子中被牢牢围困住的叶迎之。 他摇了摇头,突然迈开大步向叶迎之的方向走去。 叶迎之见到他的动作后瞬间变了脸色,大声喝止道:“阿筵!听话,听话回车上去,我马上就会回去找你的。你相信我!” 迟筵却一概置之不理,很快就走回到叶迎之身边,那些灰影都不拦着他,所以他走回来得很是轻松。 叶迎之看着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爱人,轻轻闭了闭眼,轻声道:“为什么不听话?” “亚伦说过,‘不要把自己身上的任何东西留在这里’。”迟筵凝视着叶迎之,伸手轻轻捧起他的脸,仰起头,安静地吻上对方的下颌,“可是我把我最重要的东西丢在这里了,叶迎之,我走不了了。” 他拿起叶迎之的手按在自己左胸处,抿了抿唇,小声道:“叶迎之,你是我最重要的东西,没有你,我哪都不去。” 即使被永生永世困在尼亚布斯,每日每夜重复着同样的事情,甚至不能离开一条街的范围,但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也甘之如饴。 天边的火烧云烧得浓烈,浅红艳紫得晕染了一大片,霞光渐渐被黑暗所吞噬,黯淡的天色中,那浓丽的色彩更有一种向死而生的濒临破灭的悲壮的美。 亚伦看了一眼天色,手搭在了车厢门把之上。 日落之后,不回来的就永远也回不来了。 169.魔鬼的新衣 第169章 魔鬼的新衣 迟筵握上了叶迎之的手, 试图拉着他向前走, 冲破重重灰影的阻力,两人终于稍稍向前了些许——然而下一秒, 空间变换, 两人再次出现在他们下车的地方, 空旷的雪白的童话剧般的街道,整扇整扇的玻璃橱窗, 以及橱窗里千奇百怪的商品, 映着大片浓烈的落日余晖,仿佛在嘲笑着他们的天真和不自量力。 亚伦说, 不要走回头路, 却没有告诉他们为什么不要这么做。他们从健壮男人那里知道回应这里的人、拿这里的东西或是把东西落在这里是会被留下;现如今亲身体会后才知道原来走回头路是无法再前进, 只能回到原点,重新开始。 天边紫红色的晚霞逐渐被夜色所吞没,视野已经变得昏暗,夜晚马上便要降临。在这样短的时间内, 他们无论如何也无法再次赶回到车厢所在的地方。 当务之急变成了保证活下去, 并离开这里。恶魔们可以到恶魔镇上寻欢作乐, 所以从地狱一定有回到恶魔镇的方法,叶迎之相信只要离开这里,即使暂时赶不上旅行社返程的车他们也一定有办法能够重返人间。所以即便看起来形式已经非常恶劣,他还依然能保证从容镇定。特别是迟筵在的时候,保护伴侣不受伤害,为对方撑起一片天几乎已经成为他的本能。 他执起迟筵的手, 轻声安抚道:“别怕,没事的。” 迟筵回看向他,安静地点了点头。 街道的另一边是空旷贫瘠的空地,再远处隐约可以看到连绵起伏的山地,没有丝毫的人烟或建筑,从那边离开显然是不明智的选择,两人只有相携着沿着原路继续前进。 最后一缕霞光彻底被黑暗吞噬,整个尼亚布斯都陷入了无尽的昏暗之中。 商店门前都亮起了微弱的暗黄色门灯,原本紧闭着的商店大门也受到某种感应一般自动向外打开,像是欢迎着客人的到来——整座城像是一瞬间“活”了起来。 迟筵和叶迎之此时已经走到了商业街的中段,他们身后却响起了有节奏的金属敲击的“哒哒”声响。迟筵回过头去看,只见白天所见的海盗船长铜娃娃正连带笑容地向他们滑来,它的脚下按着一个独轮金属盘,铜娃娃像是有意识一样控制着金属盘不紧不慢地向他们逼近着,哒哒的声音就是金属盘滑动的时候发出的。巨大的铜锤被它高高举在头顶,在昏暗的光线和建筑的阴影映衬下,人偶铜质脸上微笑的表情显得有些狰狞,露出丝丝诡异的扭曲,像是有生命一般。 迟筵和叶迎之对视了一眼,默契地一同向前跑去。但随着他们奔跑起来,人偶滑动的速度也随之变快,始终跟在他们后面。 再前面是熬羹的棕袍人所在的那条街。 然而此时却和白天的情景迥异。 白天所有棕袍人都坐在房屋门口一动不动地用勺子搅拌着面前的铁锅,并不会离开自己的锅去主动拦阻或纠缠过路的游客;而此时那些棕袍人全部站了起来,拿着勺子不停地狼吞虎咽地吞食着锅里的汤水,由于勺子柄太长使用不便,几乎一半的羹汤都会洒回锅里,他们也不在乎,只是是重复着舀羹、吃、洒、再舀的过程。无论他们怎么吃,铁锅中的羹汤都丝毫不见减少。 迟筵和叶迎之出现在街口的时候,视野范围内的所有棕袍人的动作都停下了动作望向他们,接着他们一拥而上,全部拿着自己盛得满满的勺子挤到了两人身旁,拼命试图把勺子向两人嘴中塞,口中发出尖细模糊的声音:“吃我的”“给你吃”“快吃”…… 令人作呕的羹汤被凑到口鼻之间,迟筵只觉得胃中一阵阵恶心,忍不住偏过头干呕起来,可即使如此还有三四个长柄木勺试图向他嘴中塞。叶迎之一把将他抱过来,按在自己怀里。 他狠狠掼开了几个棕袍人,盯向面前一个熟悉的身影,厉声问道:“告诉我!该怎么离开这里!” 健壮男子才刚堕落,他相信对方应该还保持着神智。 裹着棕袍只露出一双眼睛的男人却只努力地将自己手中的木勺向他嘴里塞,双唇向上弯起,露出嬉笑的表情:“快点吃,快吃,吃了就能离开了。”他的眼中泛出狡诈而喜悦的光,声音也和那些棕袍人一样,变得模糊而尖细。 叶迎之一手抱着迟筵,抬起脚将他踹到一旁,趁此空隙向前方看去——越来越多地棕袍人闻风而动,纷纷举着长勺向他们涌来,之前被他掼倒在地的几个棕袍人也再次爬了起来,盛着满满的汤水挤到他们身边。 叶迎之目光变得凝重,搂着迟筵缓缓向后退去——这个样子,他和迟筵两个人想要突出重围跑到街的另一端几乎是不可能的。 毫无疑问,夜晚降临之后这些东西就像被解禁了一样,黑暗中的尼亚布斯比白天还要凶险万分。就目前来看后面的商业街上只有一个铜人偶,最理想的状态莫过于他们解决掉铜人偶,之后在商业街上躲一晚,等到白天再继续寻找离开的方法。 那些棕袍的东西还不死心地围着他们,叶迎之不敢掉以轻心,也不敢张口说话,一面死死盯着那些东西,一面安抚地抚摸过着迟筵的背脊。 迟筵被叶迎之按在他怀中,看不到如今的情况,但就方才的情景也能猜到形势很不乐观,他猜到叶迎之应该是想退回去——这也是眼下他们唯一比较可行的选择。因而他一直没有动,配合地和叶迎之一步步向后退着,直到叶迎之放开他的腰转而拉住他的手时他才抬起头,同对方一起掉头向商业街的方向跑去。 棕袍人不能离开那条街,迟筵和叶迎之跑走之后他们也只能站在街口怨愤地嚎叫着,愤愤地跺着脚,直到看不见希望后才不甘地各自散去,很快又回到自己的地盘开始贪婪地吃起了自己锅中的羹汤。 海盗船长人偶则站在商业街的末尾,依然保持着微笑站立的姿势看着他们,仿佛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迟筵指了指左边一个店铺:“迎之,我一会儿向这里跑,分散它的注意引开它,你趁机把它解决掉。” 叶迎之握着他的手,点了点头。两人之间无需多言,都能明白彼此的意思。 他们一迈入商业街,人偶果然举着铜锤迅速向他们滑来,似乎这次并不打算再轻易放过他们。 迟筵捏了一下叶迎之的手,迅速向预先约定好的方向跑去,一口气跑到那间商店的房檐之下才停下。铜人偶果然犹疑了一下,但很快就选择向着迟筵的方向追去——但当迟筵进入那间商店的范围之内时它却在商店外围生生停了下来,不再继续追。 这给了叶迎之可乘之机,他拿出从恶魔商店购买的腐蚀药剂,快速洒在人偶下方的滑轮之上。 滑轮被腐蚀,反应过来的人偶直接在轮盘上一百八十度转身,面色狰狞地看向面前的人类,巨大的铜锤毫不犹豫地立刻砸向对方的后脑。 迟筵紧张地看着爱人的身影,只觉喉咙发紧,生怕那人偶的铜锤猝不及防地锤下,却没有察觉到背后的商店里无声无息地伸出了一截白色的袖子,突然发难缠住他的手腕,在他还没有来得及反应时便瞬间将他拉入了黑暗的店铺之中。 铜锤砸下的同时叶迎之立即抬起头来双手撑地向后仰去,在他准备撤腿的时候人偶的金属双目和他沉黑色的双眼对在了一起——那双金属雕成的眼瞳人性化地转了两转,半人高的沉重铜锤生生停在了半空,接下来,铜人毫不犹豫地向后栽倒在地,似乎是晕死了一般。 叶迎之不明所以地撑着地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尘土。难道是腐蚀药剂直接腐蚀掉了这东西的核心中枢? 叶迎之犹不放心,将剩下的腐蚀药剂尽数浇在了人偶手腕处,直到手腕融断,他抬脚将连着手的铜锤远远踢开后才略微安下心来。 做完这一切后他抬起头本能地看向自己的爱人,马上变了脸色——阿筵方才站立的地方此时已是空无一人,只有黑洞洞的商店门大开着,犹如魔鬼择人而噬的大口。 叶迎之皱了皱眉,在四周环顾一周后再次盯紧了那间商店的大门。他有预感,阿筵很可能在这里面。 他没有再犹豫,很快大步走进了店铺之中——店里没有亮灯,一片黑暗,借着门口的灯光可以看出这是一件成衣店,店里挂满了各式各样极为精致华美的衣服。叶迎之的视线在店面四周扫过,落到地上时脸色又是一变。 他迅速将地上的东西捡了起来——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深蓝色休闲裤,他不会认错,这是阿筵的衣服,早上的时候他亲手给对方穿上的。阿筵就在这里。 叶迎之闭了闭眼,手上拿着爱人的衣物直起身来,毫无征兆地将店中央的衣架扫倒在地,衣架落地时发出一声巨响。 他睁开眼,面色平静地站在商店的中央,目视前方,低声呢喃道:“不要和我装神弄鬼,把我的阿筵还回来。” 在那一刻,他只觉得心中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甚至分不清自己是谁,他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他的阿筵还回来。 如果这世界敢阻拦,那就让这世界都毁灭。 他也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倒映在商店地面上的影子已经无声无息地发生了变化——长而有力的魔角向两侧微微弯曲着,巨大的骨翼向后张开,横亘了整间店面。 ***** 迟筵从被拉入商店的那刻起便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他只能隐约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衣服都被脱了下去,接着他的身上又被套上了一件衣服。 他听到了一个轻轻柔柔的声音在身旁道:“这件衣服真衬他。” 接下来耳边响起了许多附和的声音。 他想到叶迎之,想到了那将要落下的沉重铜锤,他想挣扎着起来,却只觉得四肢百骸越来越无力,自己的身体越来越不受自己控制。他在意识中拼命挣扎着,身体却渐渐陷入了休眠。 那是魔鬼的新衣,会吸取人的生命和灵魂的衣服,只要穿上就无法脱下。 直到最后,人的身体衰败死亡,尸骨无存,意识却在衣服中醒来——人变成了衣服,在衣服中永远地“活”下去。 170.地狱审判 第170章 地狱审判 强大的魔压瞬间席卷了整个尼亚布斯。 熟悉的令人胆寒的气息令城中无数狡诈残忍的堕落者都忍不住战栗起来, 他们齐齐望向魔压的中心, 脑中回想着多年之前的那一幕——那一次,在强大恶魔的操控之下, 他们第一次真切领会到究竟何谓地狱。 也有没有经历过当年的事情的新堕落者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也不知身边一向不可一世的老堕落者为何露出如此恐惧畏缩的样子, 只能从零星的字句中进行猜测—— “恶魔艾默尔……” “艾默尔陛下……” 那些堕落者颤抖着,轻声低喃着这个令他们胆战心惊的名字。 有若实质的魔力风暴在叶迎之身周汇聚而成, 其中挟裹着浓郁的、带着绝望的至邪的黑色死亡气息, 仿若来自地狱深渊的审判,然而在风暴爆裂的前一秒, 风暴中央的上位恶魔却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一般轻轻扇了扇身后的巨大骨翼, 眼眸向下垂下—— 阿筵还在这里, 他还没找到阿筵,他不能伤了阿筵。 狂嚣着的力量略微收敛了一些,叶迎之垂着眸,无声抬起左手。随着他的动作, 强大的魔力风暴盘旋着向上升起, 轻而易举地掀起搅碎了商店屋顶, 最后在天空上层形成一片肉眼可见的黑色云层。 恶魔扇动骨翼,飘浮在半空之上,他俯视着夜幕之中的失落之城,平静地挥了挥手——黑色云层瞬间散去,呼啸着席卷了尼亚布斯的每个角落。 那些老堕落者们看着这一幕,绝望地等待着地狱统治者的惩罚, 同样的手段,和第一次同出一辙。那个时候恶魔也是这样,高高飘浮在天空之中俯视着城中的一切,目光冷漠毫无情感,仿佛俯视着一群微不足道的蝼蚁。他抬手之间,黑暗禁术已经降临尼亚布斯。 失落之城的堕落者们或多或少都做过一些在人间听来骇人听闻的恶事,艾默尔所施展的禁术地狱审判会让他们堕入幻境之中,在幻境中,他们曾做过的恶事都要在他们自己身上重演一遍。这种痛苦不仅仅是虚幻的精神上的惩罚,而是会直接给他们的灵魂带来创伤,越是作恶多端的堕落者受到的创口越深,灵魂上的伤即使过千万年都难以愈合,每当黑暗降临他们就要再承受一次灵魂撕裂般的痛苦。 而今,旧伤还没有愈合,不知道是哪个家伙又惹上了艾默尔陛下。 而他们无力反抗。 商店中的衣服们意识到了情况不对,战战兢兢地离开衣架,在地上跪伏成了整齐的几排。但地狱审判并未就此怜悯他们,黑色魔气袭过,它们全部陷入痛苦的幻境之中。 一件如梦似幻的紫色渐变百褶晚礼裙从商店后面飘了出来,声音颤抖地着急地为自己争取着:“恶魔大人,您的人就在后面的阁楼上,他还很好,只要您现在脱了他的衣服就都还来得及……您能饶了我……”它的话还没说完,一缕魔气便将它也带入了幻境之中。 紫色晚礼服是新来到这里的堕落者,他被商店的老店长陷害变成了晚礼裙,成为了新的店长,所以他并不知道眼前这位强大的上位恶魔的身份。不过它本能地知道对方并不好惹,也不敢撒谎,店里的衣服本质上也只是一种地狱黑魔法,在人彻底被吸走生命和灵魂变成衣服之前只要有更为强大的恶魔将衣服脱下来,受害人自然就会脱离危险。而这位恶魔大人能够轻易施展地狱禁术,周身的魔压如此强大,解除衣服的法术自然也不再话下。 叶迎之听到紫色晚礼裙的话,面色阴沉地鼓动双翼,缓缓降落回已经在魔力肆虐下四壁残破不堪的成衣店之中。他大踏步走进尚且相对完好的商店阁楼,阁楼中空空荡荡的,只放着一扇占了半个房间的桃木衣柜,叶迎之脚步一顿,接着毫不犹豫地一把拉开了柜门。 只见宽大的衣柜里,穿着柔软的白色棉袍的青年正蜷缩在黑色的天鹅绒毯子上,昏暗的衣柜和黑色的绒毯衬着他裸露出的皮肤越显白皙,他双眼安静的阖着,双颊红润,似乎睡得正香,然而睡梦中并不安详,他时不时挣动两下,在昏睡中发出呜咽似的呓语。 从成衣店的情景和晚礼裙的话中恶魔也能猜到青年身上的衣服是某种害人的邪物,他眉心微拧,甚至来不及将人抱出来便直接伸手将对方身上柔软的白色棉袍一把撕开。 在他强大的力量之下棉袍仿佛是一张单薄脆弱的纸片,瞬间从领口胸膛处裂开一道,一直撕裂到腿弯出,只剩下缘一点还藕断丝连着。 衣服被撕毁,黑魔法随之破除,但这一番损耗了太多精神,迟筵竟然就这样接着沉沉睡去,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他**的皮肤接触到空气,青年似乎是觉得冷。口中轻喃着无意义的音节本能地向衣柜里缩去,身子在底下温暖的天鹅绒毯子上蹭动着。 恶魔望着眼前的景象,黑色的眸子暗了暗。 那些焦躁和怒气都在看到眼前人平安无事时奇迹般的被安抚了下去,另一层情感和渴望却随之升了上来。恶魔凝视着自己的爱人,半个身子探进衣柜中,左手向下扶住爱人的脖颈,低下头,缠绵地在近似密闭的黑暗中向对方讨取了一个深深的吻。 沉睡中的迟筵对外界的一切一无所知,只是感应到熟悉的深入灵魂的气息后便停止了那些梦魇般的呜咽和挣动,他安静下来,本能地向靠近对方的地方挨着,被恶魔贪婪地讨要着亲吻,嘴角却下意识地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恶魔微微抬起身,无声地叹息着,他将骨翼收拢至身后,一手抚弄着青年的后颈,另一手将勉强挂在爱人身上的白色棉袍彻底撕开丢至一旁,随后再次倾身吻下去——吻在爱人弯起的嘴角,再一点一点轻柔地向下滑落…… …… 天光微明的时候,恶魔将自己的爱人抱出了衣柜。迟筵原本的衣服早已在魔压之下化为了齑粉,恶魔想了想,从空间戒指中取出了自己的黑色斗篷,严严实实地将爱人包了起来——他在爱人身上留下的罪证太多,包的时候竟然有了一丝心虚。 做完这一切后他才心满意足地将迟筵紧紧抱进自己怀里,展开黑色骨翼向着东方的方向飞去——西翠蓝,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地名,感觉到一丝隐约的熟悉。 旅行团应该就在那里,他带着阿筵过去就可以和他们汇合回到恶魔镇了。 此时叶迎之的意识已经恢复了清醒,他伸手摸着自己头上的魔角,皱了皱眉。他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又变成了恶魔的样子,而且在发现阿筵失踪的瞬间不受控制般下意识地操控着突然出现的强大力量做出那种事,他甚至不知道那股毁天灭地般的力量究竟来自哪里。 仅仅用金豆子的后遗症可解释不了这一点。不仅如此,叶迎之脑中还瞬间闪过了几个相关的疑点。不过眼下还顾不上探究这些,他得先和阿筵平安回到恶魔镇,给阿筵买上一年的寿命才有心情考虑其他的事情,他也不确定那件衣服究竟会不会对迟筵本就虚弱的身体再造成伤害。 一路飞掠过山川湖泊荒漠与城池,远处渐渐出现了延绵不绝高大宏伟的建筑群,繁华壮观的地狱都城在来客眼中展露出了它不凡的一角,再远的地方依稀可以看见雪山巍峨挺立的轮廓——叶迎之下意识地知道,这里就是西翠蓝了。 他想了想,抱着迟筵在离都城不远的少有人烟的郊外落了地。这时候他思绪平静,落地之后头上的魔角和身后的骨翼就自然消失了。 而这时候睡了一路养足了精神的迟筵也渐渐苏醒,在爱人怀中睁开了眼睛。 他本能地搂着叶迎之的脖子,醒来后就越过叶迎之肩膀左右望了望,疑惑道:“迎之,我们这是在哪里?” 随着黎明的到来,来自尼亚布斯爆炸性的消息已经火箭般飞速传遍了整个地狱,迅速压过南部的地狱风暴灾害成为头条新闻——地狱中著名的恶魔止步的失落之城再次在疑似艾默尔陛下的强大上位恶魔手中遭受重击,其行事作风魔压气息包括使用的禁咒法术都和当年一模一样。 “艾默尔陛下出现了?我记得陛下已经有近十年没有传出过任何消息了。” “失落之城那群堕落者怎么还敢招惹艾默尔陛下?” “为什么艾默尔陛下离开西翠蓝没有流出任何消息?陛下又为什么要出现在尼亚布斯?” 从天亮起,西翠蓝王宫的工作人员和东部政府的大臣们就开始疲于应对来自各方的探听的消息,可是对于这些问题,即使是他们也给不出答案。 西翠蓝王庭真正的核心人员都知道,艾默尔陛下格外钟意他命人建在迷途泉旁边的那座行宫,而八年前他封锁了行宫并传下命令任何人不要来打扰之后就再没有露过面,甚至王宫的总管和侍从们都没再见过他们的陛下。 他们比任何恶魔都迫切地想知道,他们的统治者究竟去了哪里。 171.雪山艺术馆 叶迎之简单告诉迟筵说自己方才情急之下又变成了恶魔模样, 所以能把他救出来带他直接飞到西翠蓝,但更多的、那些自己也解释不清的细节却没有提。 迟筵不假思索地接受了这一解释, 却还是心疼不已, 踮起脚伸出手摸了摸叶迎之的头顶,轻轻问:“难受吗?” 叶迎之抱住他吻了一下, 笑道:“你赶紧好起来,我们离开恶魔镇, 一切就都好起来了, 不用担心。” 压缩戒指里衣物等日常用品都是迟筵收拾的,他意识到自己身上的窘境,对着叶迎之也不舍得发脾气, 最后只瞪了对方半晌,和叶迎之要自己放在戒指里的那套备用衣服找有遮蔽物的背阴处换好。之后两人还是用黑色斗篷将全身裹好,一同向西翠蓝走去。 西翠蓝是地狱三大都城之一, 更因为毗邻东部雪山和地狱深渊所以城中极为繁华, 各色人等都有, 不仅有恶魔、普通堕落者、还有样貌千奇百态的地狱异族。尼亚布斯的堕落者不能离开自己所在的街道,但其他堕落到地狱的普通堕落者却不受此约束。也因此,全身紧裹黑色斗篷的迟筵两人显得毫不起眼,并没有引起额外的注意。 亚伦在第一天的时候曾经说过这三天的全部行程, 最后一天会去西翠蓝的死亡乐园和雪山艺术馆,死亡乐园是这三天所有项目中最为危险的一项,而雪山艺术馆则是最为平和的一项,基本毫无危险, 也就是说只要能活着从死亡乐园回来,便大概率可以平安返回恶魔镇。 叶迎之算了一下时间,他们现在赶去死亡乐园可能会和旅行团错过,不如直接到雪山艺术馆同旅行团会和。 整个地狱东部最为方便快捷且廉价的交通方式便是地狱隧车,这和人间的地铁十分类似,是在地狱地下建造行车隧道,隧车就在隧道中穿行。只要不出城,在城中乘坐隧车往来就都是免费的。 叶迎之同街上等车的恶魔询问了大致的方向,和迟筵一起走到最近的地下隧车站,站在行车路线图前仔细研究了起来他们的搭车路线和方向。 迟筵站在旁边看着他,有些疑惑:“迎之,你能看懂这上面的字?” 对于他自己来说,这上面的字就像俄罗斯文一样,完全就是不知所云的东西。恶魔镇的所有文字标识都施加了魔法会自动转变为母语,但地狱里的地狱文却并没有这样的魔法,他自然看不懂。不过在来旅游之前他们每人都被发了一瓶魔药,服用后这三天里就可以和地狱中的原住民自如交流,不会感到异样。 叶迎之点点头,反问道:“你看不懂吗?”叶迎之一直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很自然地就能看懂地狱中所有文字,他以为和恶魔镇时情况一样,却没想到迟筵看不懂。 迟筵如实点了点头。 阿筵没必要也不可能骗自己。叶迎之微垂下眼,心中的疑窦越来越大。 不过他还是对着迟筵笑了笑:“这不是很好很方便,我猜可能也是那金豆子的功效。”虽然他自己心中明知道不可能仅仅是如此。 这时隧车到站,迟筵和叶迎之随着恶魔们一同上了车,一时忘了自己想说的话。 隧车在地底的轨道上快速行驶着,有时透过窗外还可以看到赤红色的地狱岩溶海和黑色的地狱火山,在岩溶海中有翻滚嘶吼着的地狱魔兽,景象壮丽雄奇,在人间难得一见。但周围的恶魔或异族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还有恶魔坐在地铁里翻着晨报,迟筵尽量不让自己露出过于惊异的表情。 迟筵和叶迎之坐在一个双人座位上,他小声对叶迎之道:“地狱的福利还挺好的。” 叶迎之还没答话,站在他们旁边的一位中年恶魔便道:“这都是艾默尔陛下的功劳。你们是来西翠蓝旅游的异族吗?你们有看到早晨刚出的艾默尔陛下在尼亚布斯出现的新闻吗?” 迟筵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又怕露出破绽,只好轻轻摇了摇头。 好在中年恶魔并没有期望他做出什么反应,只是滔滔不绝地自顾自说了下去,给他们讲了地狱东部在艾默尔陛下带领下崛起的历史,又向他们盛赞了西翠蓝是多么多么美丽繁华的都市,他们一定会不虚此行的,得知他们是要去雪山艺术馆后还热情地向他们介绍了雪山艺术馆的著名藏品。 “雪山艺术馆是艾默尔陛下的一座行宫改建的,里面有很多地狱艺术大师的真迹,定期也会举办一些这些年崭露头角的年轻艺术家的作品展。很多人类的艺术家死后来地狱做客时也留下了不少作品,大部分是以地狱为主题的,他们说地狱的风貌给他们提供了更多的创作灵感。人类推崇的莫奈、梵高、毕加索……都可以从这里找到。不过对于我来说,雪山艺术馆最值得一看的地方还在于艾默尔陛下曾经在这里短暂生活过,所以留下了许多陛下的生活痕迹。” 中年恶魔为他们讲了一路,直到自己到站之后才意犹未尽地向两人告别,并祝他们玩得愉快。可能是他很少能遇到如此配合的听众。 雪山艺术馆是建在靠近西翠蓝雪山的山地上的一座小宫殿,整体建筑面积并不非常大,但设计得很是精巧别致,远远看去犹如点缀在黑色山间的一枚冰果。 上山提供三种方式,步行爬上山或是悬浮车都是免费的;此外还有一种收费项目,主要针对普通恶魔和异族,会提供一种魔药,这种魔药可以让你在短时间内长出翅膀,体验上位恶魔飞上山的感觉。 地狱中通行地狱币,身无分文的迟筵和叶迎之两人自然是选择了免费的悬浮车。悬浮车特意选用了贴近宫殿外观的设计,整体看起来犹如一块飘在天上的冰,坐在车内就像坐在一块冰里在天上飞,四面及上下都是透明的,只凝结着一层淡淡的雾气。迟筵猜地狱居民们应该都不恐高。 上山后两人果然在艺术馆门外找到了熟悉的老式车厢,车厢里是空的,亚伦正站在车外同另一个恶魔说话,看见两人后瞪大了眼珠子,脸上是掩不住的惊诧。他望着两人小声喃喃着,特别看了叶迎之一眼,脸色有些奇怪:“……你们居然还能活下来,还能找到这里……” 不过很快他就自我安慰着找到了合理的解释——传言都说昨天晚上艾默尔陛下莅临失落之城,降下了地狱审判,说不定这两个人类运气就是这么好,趁机从尼亚布斯跑了出来。 “去吧,”啧啧称奇的恶魔导游指了指艺术馆侧门的方向,“和其他人规则一样,旅行社提前在里面藏了七个黑色星星,只要成功拿到黑色星星回来就可以返回恶魔镇了。这里原本是艾默尔陛下的行宫,西翠蓝的著名地标之一,没有恶魔敢在这里放肆,所以你们只要竞争过其他人类就可以了。我提醒你们一下,星星只有七个,但活到这里的人类算上你们还有十个。” 其实这一关就限定了最终能回到恶魔镇的人类的最多人数,这一切早在旅行团出发的时候就已经设计好了——从恶魔镇踏上开往地狱的车厢的人类共有四十九人,而在那时其实已经明确,这一次回来的人最多只能有七个,不管他们中途多么努力地想要活命,多么惊险得死里逃生,这结果都已经注定——最多只有七个人可以活着回到恶魔镇。 作为地狱统治者之前的行宫,为表示尊敬,雪山艺术馆的正门只有在接待重要的贵宾时才会打开,平时只开放侧门。艺术馆内环境相对安全且两人时间有限,因为到达时间晚本就落到了下风,为提高效率决定一西一东分头行动,兵分两路去找黑色星星。 叶迎之很快就察觉到走廊中一尊装饰用的雕像有些违和,仔细观察之下发现雕像的衣襟处挂着一枚黑色星星,星星和其他装饰融为一体,并不容易被发觉,所以虽然就在靠近入口处但也一直没被其他人发现。 叶迎之把星星拿到手里,决定再找到一枚星星后再去找迟筵会和。 可那之后他就再没有开头时的顺利,始终没有发现第二颗星星。他也无心观赏馆内的藏品,不知不觉间已经离主要的展览区越来越远。 走到最后叶迎之的面前出现一道向上的木质阶梯,阶梯的尽头有两扇黑色木门,在阶梯处用一道黑色绸带拦了起来,中间竖着用地狱文写成的“禁止入内”的牌子。 这地方已经没有前来参观的恶魔游客,整体环境十分安静,也没有恶魔看守。有两个年幼的恶魔孩子嬉闹着从楼下跑上来,也不管拦在楼梯口的绸带和禁令,又追逐着跑上了木质阶梯。一个孩子试着推了推那扇黑色木门,没有推开,追着他上来的孩子也跟着推了推那扇门,但木门依然纹丝不动。 见推不开门,当先的恶魔小孩又笑着嗒嗒嗒飞速跑下了楼,他的伙伴见状也连忙放弃了那扇奇怪的门追着他跑远。 真是不管哪里的幼崽都很烦。叶迎之在心里想到,不过如果是阿筵,即使是小时候也一定很乖很讨人喜欢,让人恨不得抱在怀里时刻不离地宠着他。 叶迎之望着楼上那扇黑色的木门,脑中天马行空地转着不着边际的奇怪念头。 这里禁止入内,旅行社不是不明白规矩的孩子,应该不会在禁区内放信物。但为了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叶迎之还是绕过禁行令,走上了楼梯,来到黑色大门之前。 鬼使神差的,他的手仿佛有自我意识和记忆一般自然而习惯地贴上门把手,轻轻向内一推——“吱呀”一声,门应声而开。 房间靠外的两面墙壁全都是透明的落地玻璃窗,窗前垂着白色的质地轻柔的纱质窗帘,玻璃窗顶上的小窗户没有关严,风从外面吹进来,白纱一层层扬起。 靠窗的地方摆放着一张长方形的黑色木制办公桌,桌上摊着厚厚一层白纸,随着风吹过,许多纸张都被轻飘飘地吹落到地上,散了一地。 可以猜到,大概从这间屋子的主人离开之后,这里就再没人能进来过。 这时一张纸被垂落到叶迎之的脚边。他顿了一下,弯下身将那张纸捡起来,然后瞬间愣住—— 雪白的纸张上用黑色笔勾勒着一个人的模样,虽然简单,但也可以看出一笔一划中倾注着画者极大的心血,画者是非常认真地在描摹着画中人的样子。 而画上的人,是他的阿筵。 手中的纸无意识地飘落在地,叶迎之弯下身,又捡了左近的几张来看——一张一张,画上的主人公都是同一个人,一眸一笑,或嗔或喜,生动宛然,那都是阿筵在他心目中的模样。 更让他感到惶惑难解的是,每一张画,都像是出自他的手笔,都像是他的笔迹。 这里每一张画,都像是他自己画给阿筵的告白。 172.一年寿命 第172章 一年寿命 迟筵从花园的喷泉中找到了一枚黑色星星,不巧他拿星星的举动正巧被另一个人类看到了, 随后包括那个人在内的三个人便一直或远或近地尾随着他。 迟筵暗暗提高了警惕, 对方有三个人,自己却只有一个人, 势单力薄,就现在来看最好赶快找到叶迎之会合, 对方见自己不是一个人落单多少会多些忌惮。 他猜到按照叶迎之的能力此时应该已经找到了一颗星星,这样两人就能直接回到车厢;如果爱人恰巧这次运气特别不好, 两人一同行动找另一颗星星也更安全稳妥一些。 雪山艺术馆内部是环形构造, 在分开的时候两人便约定了一个去西面自西向东走,一个去东面自东向西走, 迟筵加紧步伐走了一会儿后就看到正一面四处逡巡着一面向西边走来的叶迎之。 他跑了两步冲了上去,站在叶迎之面前小声道:“迎之,我已经找到一颗星星了,你有找到吗?我发现有人跟着我,所以就过来找你了,咱们小心一点。” “我也找到了一颗。”叶迎之点了点头,附到迟筵耳边以同样的低声道,“咱们小心一点, 回去吧。” 这一次,他没有和迟筵提在那间房间中看到的东西。 这趟地狱之旅他发现了许多值得注意和仔细推敲的疑点, 可是他潜意识地不想去细究这些东西,虽然这样得过且过的做派实在有违他一贯的处事风格,但他连自己为什么如此反常的原因都不想探究。他只想安安稳稳地和阿筵在人间一直过下去, 只要阿筵一直健健康康的他就别无他求了,恶魔镇、地狱。恶魔……这些都是旁生的无关紧要的枝节,他希望一切能如自己之前安抚迟筵时所说的“等我们回到人间,一切就都会好起来了”。 迟筵和叶迎之聚到了一起,又没有继续寻找星星的压力,因而走的都是恶魔游客聚集的展区大路,之前尾随的三人没有下手的机会,片刻后就不再跟着他们了。 最终在规定时间里回到车厢里的只有五人,也就是说还有两枚星星没有被人找到,而尾随叶迎之和迟筵两人的三人中只有一人拿着黑色星星回到车厢。 亚伦平静地合上车门,随意道:“这里曾经是地狱统治者的魔宫,一草一木甚至一砖一瓦都是有魔性的,宫殿自身也有喜好,它能猜到每个人来这里的目的,有时提供帮助,有时设置阻碍,有时不闻不问。所以同样一个位置的东西,有的人一眼就能看见,有的人却视而不见。” 迟筵暗自庆幸他和叶迎之运气还算不错,起码没有被这宫殿讨厌。 这时候车厢经过了一段漆黑的远处闪烁着七彩斑斓的隧道。亚伦突然捂住额头呻吟了一声:“天呐,我是什么运气。” “很幸运,我们的团被抽到彩蛋活动了。旅行社老板要犒赏一下辛辛苦苦为他挖矿的矿工们,所以安排了庆典活动,我们的车厢马上就要经过地狱边缘的矿区,成群结队的下阶恶魔和失去身份的普通恶魔会过来。你们……自求多福吧。” 说完这些话,亚伦就走进了车厢前方一个单为导游辟出来的小隔间并锁上门,明显摆出了对车厢内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视而不见的态度。 地狱中有着森严的等级体系,最下等的下阶恶魔从外形上就很好辨认,他们往往无法完全化成人类外形,相较于普通恶魔有的没有魔角,有的没有尾巴,但会保留一些地狱低等魔物的特征,比如魔物的蹄子、爪子、皮毛、鳞甲等。从前下阶恶魔在地狱的地位极低,几乎和魔物等同,成立地狱联合统治政府之后下阶恶魔和普通恶魔的地位都有了大幅提升,但是在发展上依然客观存在很大的不公平待遇,大多数下阶恶魔只能从事从地狱矿区中挖矿等苦役工作。 可是矿区的主人也会为他们增添一些福利,比如偶尔送上门的,可以供大家分食的人类——即使每只恶魔可能只能分到一块肉,力量较弱的恶魔甚至一块都分不上,这对他们而言也是值得吹嘘的奖励了——现在的情况下,上位恶魔大人想吃人也没那么容易,普通恶魔只有花大价钱去度假村做游戏才可以。 很快,密密麻麻的恶魔黑影便笼罩了车厢。 在他们强力的撞击之下,老式车厢的车窗玻璃简直不堪一击,很快就被撞碎了,恶魔们呼啸着从外面扑了进来,前面的座位上很快传来惨叫声,之前尾随过迟筵的男人被三只长着鸟类脚爪和翅膀的恶魔用爪子抓出了窗外。他的腹部破开一个大洞,一只爪子甚至就抓在他外翻的肠子上,他仰面朝天,犹自不停挣扎着。 叶迎之早在亚伦离开之后便当机立断地咽下了剩下的那颗金豆子,此时便用长出的骨翼将迟筵牢牢锁在自己的怀抱中。 下阶恶魔大多保留着魔物所具备的敏锐直觉,刚尝过人血的它们此时能迅速判断出那双骨翼之中藏着一个鲜美的人类,可他们一时想不清楚这里为什么会出现一位上位恶魔,也不敢轻易地去主动攻击对方,判断车厢里再无其他人类后就呼啦啦地散去了。 车厢驶出地狱矿区,亚伦从隔间里走了出来,对着一片狼藉的车厢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嫌弃的表情。 然后他看见了仅剩的已经恢复原样的叶迎之和依然趴在他怀里的迟筵,发出了惊讶的赞叹:“你们居然还活着!可真神奇!我还以为经过这一遭一定又要全军覆没了。” 长着棕色双角的红发恶魔玩笑般看了自己的人类旅客一眼,戏谑道:“我说,你们不会真的是恶魔来骗人玩的吧?” “怎么可能?”迟筵坐直了身体,礼貌地向导游笑了笑。不论如何,亚伦这些天并没有做任何不利于他们的事情,也没有追究他们没有参加死亡乐园项目的事而是让他们继续上了车,所以虽然对方是一次次把他们送入死境的恶魔,他对对方的感官却并不太差——毕竟是他们自己选择来到恶魔镇,毕竟是他们自己选择的参加这次地狱三日游的项目。 有所求,自然要有所付出;所求者大,相应承担的风险也要更大。这就是恶魔游戏的基本法则。 叶迎之握住了他的手,却没有说话。 离开矿区后就算出了地狱,那之后离恶魔镇的路程不远,车厢很快就在旅行社门前停稳。 “不论如何,祝贺你们平安回到恶魔镇,拿到点数。”亚伦向他们笑了笑,送两人下车,“欢迎再来参加我们的旅游项目,我给你们打九点五折。” 未免夜长梦多,迟筵和叶迎之拿到点数之后直奔恶魔商店。 头骨风铃响了几下,两人推开商店门进去,一股浓郁且难以言喻的味道便迎面而来。 这次店员小姐就坐在透明柜台后面,她面前的柜台上摆着三个黑色圆形刺状物,其中一个被从中间剥开,露出金黄色的果肉。 “这是什么东西?”迟筵强忍着不适问道。 “榴莲啊,地狱榴莲。”店员小姐抬眼道,“要不要尝一尝?看在你们是老主顾的份上我免费请你们吃。说真的,吃过地狱榴莲,再吃你们人间的,不管再好的品种都会觉得寡淡无味,保准你以后每天想念。” “不用了。”迟筵连忙谢绝了对方的好意,拽了拽叶迎之的袖子小声道,“我去外面透透气,在门外等你。” 叶迎之理解地点了点头。阿筵在人间都一直受不了这个味道,更不要提现在直面三个地狱加强版。恶魔商店外面就直面着恶魔镇的中心广场,这片刻时间也不会出什么事。 迟筵推开商店的绿色木门,长出一口气,头骨风铃在他上方叮咚作响,待他走出去后木门便又在他身后自动合上。 迟筵的视线自动落到了面前的中心广场之上,看着来回的人类和恶魔,最后落在最中央最为醒目的天使喷泉身上。 这时他又听到了那微弱的,似有似无的呼救声:“……救救我,请你救救我……” 迟筵神情一凛,试探着向声音的方向走了两步。旁边来往都是匆匆走过的路人,没有谁看起来像是那奇怪的求救者。这一批人类和恶魔走过之后,广场中更显得十分空旷,四周景象一目了然。 迟筵回头看了恶魔商店绿色的招牌一眼,犹豫了一下,继续向声音的方向前进了两步。 最终他走到了天使喷泉之前。 “救救我,谢谢你愿意救我,只要把手放在翅膀两边的锁链上就可以了。”那个声音变得清晰了许多,即使混杂着喷泉水声也可以清楚辨认出其中内容。 翅膀……锁链…… 迟筵震惊地抬起头,第一次认真地看向被束缚在喷泉之内的天使。 “你是谁?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他蹙了蹙眉,小声问道。 “我是来自天堂的天使长拉维,我听说很多人类被恶魔诱骗到恶魔在人间创建的虚化岛屿之上被恶魔吃掉,就决定来拯救这些人们,所以我来到了恶魔镇。”那个声音道。 “可是我在镇子上空飞翔了一周,却没有看到一个值得拯救的人类,那些人的心底都已经污浊不堪,充斥着黑暗的**。我正准备返回天堂的时候,却被恶魔们发现捉住了,束缚在这里。”声音中透出了浓浓的失望,“恶魔们施了一个魔法,除非出现一个灵魂干净的人拯救我,我就将一直被耻辱地束缚在这里,可是我等了许多许多年,数不尽数的人类路过这里,却没有一个能救我。” “你是第一个出现在这里,灵魂干净可以救我的人,请你务必要救我,我会尽我所能来报答你。” 迟筵有一瞬间心动。如果这位天使说的都是真的,他并不介意举手之劳帮助对方,更何况对方说可以报答他——他现在的确非常需要对方的报答,叶迎之带他来到这里是为了给他续命,但这些天的经历已经足以证明在恶魔的地盘上寻求续命的方法实际上的凶险万分,稍不小心不仅是他,就连叶迎之也可能反把自己的命搭上,他不想再让对方冒这样大的风险。如果对方是真的天使的话,就很有可能也有相应的续命方法,按照传说中的记载,天使的方法应该不像恶魔这样危机四伏。 他不奢求对方直接给自己额外的生命作为报答,但他希望对方能提供给他天使所拥有的续命方法。 从方才的话语中判断对方还是比较可信的,迟筵愿意赌一下对方说的都是真的。 “请你再等一下,我想等我的朋友出来再帮助你。” “你的朋友?是每次和你一起走的人吗?不行,他的灵魂非常黑暗,有他在的时候,我连声音都无法传递给你。” 迟筵迟疑了一下:“如果我救了你,你可以告诉我获得额外生命的方法吗?” 天师的声音顿了一下:“……可以。” “好。”迟筵点了点头,伸出手,“只要把手放在锁链上就可以了吗?” “对。” 如果和叶迎之商量这件事,爱人极有可能选择由自己来冒险继续赚取恶魔的点数来换取生命,也不愿意他冒一点点风险尝试救这只天使以获取其他获得生命的信息。但迟筵想试一下,他不想让爱人为了自己再这么辛苦,这么危险。 他伸出手,试探着触上了左边的石塑翅膀。奇迹般的,石雕的锁链转瞬便消失了,同时左边的翅膀也解除了石化状态,露出了洁白的、闪烁着温暖圣光的宽大羽翼。 迟筵略微安下心。看来对方的确是真的天使。 他向另一边移了两步,把右手搭了上去—— 瞬间中心广场上亮起了无比耀眼却又温和可亲的淡金色圣光,解除束缚的天使挥动着宽大的雪白羽翼缓缓从喷泉中升起,悲悯而慈祥地垂眼看向站在地上的人类:“感谢你为我解除束缚,你在人间的时光已经所剩无几,我无法延长你在人间的寿命,但我可以将你带上天堂,让你于天界享有无尽的时光,享受永恒的欢乐与平和。” 迟筵微微皱了一下眉:“他呢?我的那位朋友?” 天使露出不悦的表情:“他的灵魂太过黑暗了,注定只能下地狱。我可帮不了他。” “这样……”迟筵抬起头,看向天使笑了笑,“那多谢您的好意了,我不用上天堂,也不用其他回报。” “那你要去哪里?” “他在人间,我就努力陪他在人间;他下地狱,我就陪他一起下地狱。”喷泉池前伫立的青年垂下眼,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 天使怔怔看着他,刹那间脸色却突然变得有些狰狞可怖:“……自甘堕落的人类,自甘堕落与恶魔为伍的人类根本不配继续存在于这世上。你们应该被处死,尸首丢入地狱的深渊之中,让你们在无尽痛苦中忏悔反思,你们才会知晓天国的恩赐与宽容。” 叶迎之拿着一年的生命和其他物品从商店中出来,今天恶魔商店打九折,所以他就顺便买了其他这些天可能会用到的东西,然而他却没在商店门口看到熟悉的身影。 男人皱了下眉,心中泛起不好的预感。 紧接着,他和所有路过中心广场的人一样,目光被最中央的散发着圣光的洁白高大的天使所吸引。只不过其他人看的都是天使,他看的却是喷泉池旁渺小的人类。 他眼睁睁地看着天使抬起手,一道圣光击中了人类的眉心,接着人类瞬间失去所有血色,双眼紧闭,无力地倒了下去,却被天使伸出手拎了起来,被带着一起飞向空中。 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 精致的玻璃瓶摔在地上,打碎在地,流出浅银色的液体。 那是他刚刚为爱人买来的一年寿命。 173.宣战 第173章 宣战 天使拎着失去呼吸的人类飞向地狱的方向飞去。 他秉承着拯救人类的念头来到恶魔镇,所见所闻却让他大失所望, 不仅这里的人类在他看来全部属于自甘堕落不值得拯救, 在他被耻辱地锁在恶魔镇中心广场的这许多年中,更是看透了人类的丑恶, 久而久之,他对人类已经越来越失望, 直至心灰意冷。 而就在这时终于出现了一个灵魂干净,可以解除他的枷锁的人, 在获得自由的那一刻, 他原本又燃起了一丝希望,可是这个人也告诉他, 比起进入天国,他更愿意永堕地狱。 耻辱!骗子! 人类果然都是自甘堕落的家伙,即使有再干净的灵魂,最终也是与黑暗为伍。这样的人,就是应该被扔到地狱深渊中去反省。 然而他才刚飞出去不久,便收到了来自天堂的召唤。 他被封印在喷泉中的时候被迫和天堂失去了联系,直到此刻天堂才重新联系上了他,向他发来立刻返回天界的敕令。 那他就没时间再飞去地狱深渊了。 “啧, ”天使拉维瞥了手中失去生命的人类一眼,轻声道, “……那就这样吧,让你的身体和这腐朽的恶魔乐园一起腐烂,让你和我一样彻底明白这些恶魔和人类有多么黑暗——到时候你就会明白, 只有天国是唯一的、幸福的归处。” 说罢,他松开手,看着人类如断线的风筝一般轻飘飘坠向大地,转了个方向,不再犹豫地向天堂的方向飞去。 ***** 迟筵挣扎着试图睁开眼睛,只觉得全身酸痛无力,像是全身骨头都被打碎又被拼接起来一般痛苦、僵硬、不听使唤,腹腔之中也有说不出的恶心眩晕之感。 他躺在原地缓了许久才觉得稍稍恢复了些力气,睁开眼撑着身下黑色的皮质平面坐起来,谨慎地打量着四周。 他现在处在一个狭小的出租屋内,身下是一张老旧的黑色皮沙发,沙发表面的一些地方已经开裂,露出里面淡黄色的海绵状填充物;沙发前面是一张堆满了各种杂物的低矮木质案几,案几前的墙上挂着一台灰色壁挂式电视机,它看起来像是整间屋子里唯一一件较为崭新昂贵的东西。 迟筵一时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人间还是在恶魔镇。 不过这个疑问很快得到解决,沙发背后泛黄的墙上贴着大大小小许多张海报,海报中都是青春洋溢穿着时尚的英俊年轻恶魔,所以这里应该还在恶魔镇。 沙发左前方有一个门,可以看见里面是一间比客厅还要狭小的屋子,屋子中挤得满满当当的,有一张单人床一个衣柜和一张不大的梳妆台。未经允许下窥伺别人卧室有些不礼貌,特别是迟筵猜到这很有可能是一位女孩子的卧室,意识到这点后他很快便收回了视线。 电视墙右后面是玄关,玄关左面还有一扇门,迟筵猜那里应该是卫生间。 这时候房子的主人从那扇门中走出来,边走边随意把一头波浪长发用皮绳系起来,看见迟筵坐起来便向他扬了扬脖子,弯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哟,醒来了?感觉怎么样?” 是认识的人,确切的说,是认识的恶魔。迟筵有些意外地看着走到沙发另一边无比自然地坐下打开电视的店员小姐,略显无措道:“还好。请问……我怎么在这里?叶迎之呢?我是说,我的那位同伴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捡到你的时候你就是一个人。”店员小姐耸了耸肩,调低了电视的声音转过头去看他,似乎迟疑了一下,指向自己刚刚出来的方向道,“我觉得你应该去洗手间洗下脸,等你清醒清醒我们再谈别的。” 想到叶迎之迟筵就无法抑制心中的焦虑不安,他迫切的想要知道爱人如今的处境和下落。但店员小姐说的有道理,他现在依然觉得十分头晕,而一味的着急并不能解决问题。 迟筵向对方道了谢,扶着沙发努力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洗手间。 洗手间也同样十分狭小,只能勉强塞下一个洗手池,一个淋浴花洒和一个马桶,洗手池前悬挂着一面镜子。花洒旁边安着一根钢制晾衣杆,上面挂着一件样式活泼的碎花纱质短裙,迟筵看了一眼就连忙尴尬羞赧地移开了视线。从小到大,他和异性相处的经验实在有限,和叶迎之在一起之前也从没有过其他感情经历,所以他有些不擅长和女孩子相处。 迟筵不再向四周打量,低着头匆匆走到洗手池前,抬起头随意地向面前的镜子中看了一眼,随后立马愣住了——镜子中映出的人依然是他没有变,样貌、身材都一样,从外表也看不出明显的伤痕——可是他的头顶上多了一双弯弯的深蓝色的小巧的角,背后也长着一对看起来非常幼弱的骨翼——那是恶魔的标志。 他伸出手,犹豫地摸上头顶的角,又摸了摸身后的翅膀,最后低下头试探着向下抓住了一根黑色的东西——那是他的尾巴,恶魔的尾巴。 迟筵不可置信地收回手,将双手搭在洗手池上,向前凑近了墙上的镜子,冰凉的瓷表面让他清醒了一些,也让他更加确定了镜中的一切并非是他的幻觉。 迟筵抬起头,看向自己在镜中的镜像,黑色的眼睛中充满了茫然和不可置信,身后的骨翼无意识地扇动着—— 没错,他变成了恶魔。 从卫生间走出来的时候迟筵已经比较平静了,他猜店员小姐特意让他去洗脸就是让他看看自己如今的样子。 他出来的时候店员小姐正在看电视,看样子像是一个娱乐节目,上面有许多恶魔在唱唱跳跳。见他出来后店员小姐就开了静音,指了指沙发另一边:“坐。” 店员小姐名叫莉莉,据她说她是下班之后在自己家门口捡到迟筵的,在她捡到迟筵的时候他就已经是这幅恶魔的样子,所以她也不清楚迟筵会变成恶魔的具体原因。 “我说,你怎么会被那个天使抓走的?从我开始在商店上班起那个家伙就被封印在喷泉里,从来没有过能挣脱出来的迹象。”莉莉好奇道。 迟筵给她讲了自己救了天使,结果对方突然发怒用圣光射向自己眉心的事情,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后面的事情,我只记得那道光射到我眼前,之后我就失去意识了。我也没有想到这里的天使会和人间传说中的差别那么大。” 小时候孤儿院的阿姨和院长都笃信上帝的存在,他也听了许多天堂和天使的故事。他虽然不信各种宗教,在来恶魔镇之前也不相信天使恶魔真的存在,但是潜意识里总认为天使是象征着真善美、是光明正义的存在。他之前只担心那是假冒的天使,再确认对方是真天使后便安了心,却没想到真的天使和故事描述中的并不一样。明明他所见的许多恶魔就像传说中一样邪恶狡诈。 不过也不是全部,眼前的莉莉可能就要比恶魔镇上的大部分人类都要心软。 “我看你应该是已经死了,被那个天使杀死了,死了之后自动变成恶魔。这样的例子不说没有,但也比较罕见。你昏迷的时候我特意用地狱网查了下,一般出现这种情况的人都是和地狱有某种渊源,但具体情况就因人而异了。”恶魔莉莉说着拿出一枚银色小巧的手机翻了翻,翘着尾巴斜躺在沙发上,“不过你的情况还比较特殊,整个地狱都很少有你这样既长着上位恶魔才有的骨翼,又长着普通恶魔的尾巴的情况,不过我在地狱最大的公共论坛上提问了,应该很快就有答案。” 她翻了一会儿手机,继续道:“唔,你看,这个解释感觉还挺靠谱的,是说你本身的力量不足以达到上位恶魔的水平,只和普通恶魔一样,所以骨翼比较小,而且还保留着尾巴,但是转化为恶魔之前应该和强大的上位恶魔有过密切接触,吸收了对方的部分力量和气息,所以又会长出骨翼。” “可我不觉得我和地狱会有什么渊源,也没和上位恶魔有过密切接触。”迟筵小声喃喃着,学着对方的样子把尾巴翘起来,发现这样果然舒服了许多。既然他变成了恶魔已经是既成事实,他现在也顾不上追究原因或是其他东西,比起这些,他更忧心叶迎之如今的情况。 “莉莉,你能有办法查到叶迎之的下落吗?”他急切地问道。短暂的时间里他已经和店员小姐处熟了,在知道自己也变成了恶魔之后,和身为恶魔的莉莉的相也莫名地变得更加自然起来。 “这没办法,只能耐心找慢慢打听。”莉莉一边翻着手机一边道,“我和你说过,我那时候在店里收拾东西,你被广场上那个天使杀死抓走的消息还是我后来听说的。商店外掉了很多东西,大部分被人捡走了,但还有被摔碎的一年寿命,所以我猜是你朋友看见你被天使杀死抓走后情急之下丢下的。他应该在想办法救你,普通人离开恶魔镇或是去地狱都没那么容易,他更没办法直接上天堂去找那个天使算账,所以他现在应该还在恶魔镇。我已经让我的朋友们留意了,这里不大,只要他还在恶魔镇应该很快就会被找到的,别担心。” 即使听莉莉这么说了,迟筵还是放心不下,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我出去找找他。”他现在是恶魔了,在恶魔镇上自然不会再遇到危险。 莉莉抬起头看他,无奈道:“随便你。门外第三个花盆里埋着备用钥匙,你暂时可以住在我这里,沙发让给你睡。” 迟筵点了点头,正准备转身出去,就听到在沙发上翻手机的莉莉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喔!天呐!大消息!” “艾默尔陛下出现了,向天堂……宣战?!” 174.凯旋 地狱东部, 西翠蓝,王庭。 王宫总管惊讶地看着从卧室中走出, 一脸冷峻的恶魔君主, 低下头恭敬道:“陛下您回来了?”之前他们的陛下一直在迷途泉行宫隐居不出,今天却突然毫无预兆地在王宫中出现, 让他大感意外。 地狱统治者身穿黑色戎装,同色披风在他身后垂落, 巨大的骨翼向两边展开, 遮天蔽日。他腰间配着如西翠蓝雪山顶上新雪一般闪耀的银色长剑,大踏步走出宫殿,闻言只平淡地“嗯”了一声。 总管看着他身上整齐的戎装, 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紧走两步追上恶魔道:“陛下,您这次突然回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地狱的统治者用右手轻轻拔出腰间长剑, 用戴着白色手套的左手轻轻擦拭着, 剑身反射出雪亮的银光。 “开战。”恶魔抬起头, 仰望着天界的方向轻声道,“向天堂开战。” ***** 东部的统治者带领亲卫队杀上天堂的时候,地狱的其他两位陛下才刚得到确切讯息;当劳伦斯和特苏尔终于就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商量出应对策略的时候,东部新闻界已经开始大肆宣扬艾默尔陛下凯旋归来的消息。 劳伦斯无可奈何地感叹着向特苏尔发去电报:“吾友, 艾默尔既然有进军天堂之意为何不从长计议?那样的话我们现在大概已经彻底干掉天堂了。还有,第三次天堂地狱之战的时候那家伙一定划水了吧?” 没办法,活得太久,很多新鲜的发明他还接受不了, 比如手机、互联网……相较之下他还是更喜欢电报这种沟通方式——非常得有意境。 三天后劳伦斯收到特苏尔从北部发来的回信:“艾默尔大概没想发动战争,只是突发奇想去天堂透透气。而且我猜第三次战争的时候艾默尔陛下就已经陷入恋爱魂不守舍了。” 这一场突然开始又突然结束的战斗的确不像是一场战争,更像是一场单方面的示威和宣泄。 恶魔君主降临天堂,巨大的骨翼张开,给神圣光明的天国投下难以磨灭的阴影。纯黑色的、最高级别的地狱审判降下,整个天堂都在黑色闪电和气流中哀嚎,即使是跟随前来的其他恶魔都不敢靠近他们的陛下。 地狱审判的威慑之下,没有人敢阻拦,所有天使都抱着头缩着翅膀缩成一团,恶魔军团在天堂之上如入无人之境。 叶迎之一直冲入了圣堂之中,他要找的人果然在这里。 银色的剑直接洞穿了眼前天使的胸腹,地狱君主黑色的眼睛沉沉地看着对方,轻启唇缓缓道:“告诉我,他在哪里?你把他带去了哪里?” 拉维一直在圣堂之中领悟天国的仁善。宽和与慈悲,在去恶魔镇之前,他从没去过人间,也没有参加第三次天堂地狱之战,直到今天地狱的恶魔君主艾默尔领军杀上天界点名要找他的消息传来之前他都从未真正见过地狱三位统治者。 听说消息之后,他也依然凛然不惧,在圣堂之中静候对方的到来。 可是现在他感到畏惧了。 金色的血液顺着银色的剑身滴到圣堂圣白如雪的地板之上,恶魔冰寒冷峻的黑色眼睛倒映出他恐惧的神情。他认得眼前男人的面容,自然知道对方是为何而来。 原来他是恶魔,怪不得那个人类那么轻易地就要堕入地狱,与玷污天国的恶魔为伍,死不足惜。 拉维厌恶轻易感到畏缩胆寒的自己,厌恶会在黑暗的邪恶的恶魔前迫于武力低头的自己,他强迫自己正视着恶魔黑色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他死了,他被我杀死扔进地狱深渊了。” 金色的血飞溅出来,洁白的天使之羽飘落在地,沾上金色的血迹,黏在雪白的地板上。刹那间恶魔竟硬生生撕下了面前天使左边的翅膀。 叶迎之随手把自己撕下的翅膀扔到一旁,把剑拔出横在对方腰上:“告诉我,你把他扔到哪里了?” 他从地狱深渊中而生,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他的阿筵在那地方会被折磨得连骨头都不剩。 他的阿筵那么努力地活着,那么努力地想要一直陪着他,他那么努力地想让阿筵一直健健康康开开心心地活下去。可最终他的阿筵还是死了,只因为他救了眼前的天使——不仅被对方杀死,死后还被丢进地狱深渊,肉身饱受折磨,灵魂不得安宁。 阿筵会有多怕?他是不是还□□着我的名字? 自己一直那么宠着他,不舍得他吃一点苦,他怎么能受得了地狱深渊中的光景? 想到这里,叶迎之甚至不愿意再在这天使身上浪费时间——不过是地狱深渊,他一寸寸找过也就是了。 一声哀嚎响起,恶魔抬起剑,利落地斩断了拉维的另一边翅膀。 接连两次的断翅之痛已经摧毁了天使的所有骨气和信念,他大喊起来:“放了我!放了我!我没有把他扔到地狱深渊,他在恶魔镇,他的尸首还在恶魔镇!” 人死后短时间内灵魂不会离开**转生,恶魔镇连接着地狱和人间,有一半处于地狱的范畴,而落入地狱的灵魂更难以轻易离开。劳伦斯每次请来人类音乐家最后都要恭恭敬敬地亲自送对方去转生。如果迟筵是在恶魔镇死亡,尸首还在恶魔镇,那就意味着只要找到他的尸体自己就有办法让他复生、让他变成恶魔、让他以各种可能的方式继续“活”着,陪在自己身边。 “我不相信你。”叶迎之看向眼前的天使笑了一下,示意一旁的恶魔提起对方,“所以你还是和我一起去地狱深渊查探一下吧。” 等到了地狱深渊,他当然就会明白自己的惩罚。 同时地狱的统治者将一块映有人类影像的魔晶交给亲卫队队长:“重点搜查恶魔镇、地狱入口、人间入口,找这个的下落和消息,找他的身体和灵魂,无论是灵魂还是身体都要看好。”他得提防着阿筵的灵魂已经离开他的身体。他不能允许爱人的任何一部分再收到任何形式的伤害。 ***** 莉莉拎着一袋地狱红果回到家,迟筵正抱着他新买的二手手机查地狱相关消息。 “今天亚瑟搞到了一只人腿,你要不要一起去吃?” “不用了,下不去嘴。”迟筵苦笑一下,站起身从莉莉手中接过红果,向对方展颜一笑,“多谢你了。” “你天天啃这些果子也不是办法,说真的,新鲜血肉对恶魔的吸引是与生俱来的,就算你吃不下人肉,也可以考虑尝试一下别的食物——比如我推荐的地狱榴莲。那真是这世界上最最最完美的食物。”莉莉边说着边走进卧室关上门换衣服。 提到地狱榴莲,迟筵又想起自己和叶迎之分开那天,神色不由有些黯然。 莉莉很快从卧室里走出来,看见他的样子也能猜到他在想什么,摊了摊手:“我说,你用不着这么担心。亚瑟已经查过了,你那位情人还好好活着,慢慢找人总会找到的。” 亚瑟就是接引他们上岛的那位小丑先生,他同时打两份工,接引人类上岛以及在剧院中做主持。每个来到恶魔镇的人类上岛之后都会被记录一份灵魂档案,档案直接和他们接收点数的电子表相连,如果人类死亡或离岛回到人间则电子表会被回收,档案上都会有记录。亚瑟由于工作原因可以查到这份档案,也经常可以从剧院里分到人肉带来给朋友们分食。从亚瑟那里得到的“叶迎之还没有死”的消息是唯一能让迟筵稍稍安心的东西。 莉莉不吃生肉,但对烹饪好的人肉并不会拒绝,经常会参加这些晚餐聚会。她也会邀请迟筵一起,不过迟筵一直都婉拒了。莉莉能理解他的心理,从来也不会强求。 迟筵这些天一直在恶魔镇上找叶迎之,并且发动了莉莉的朋友们一起帮忙寻找,可还是一无所获。恶魔镇可以通向人间或地狱,回到人间会有记录,去往地狱却不会,所以他打算亲自前往地狱寻找叶迎之的踪迹,同时请莉莉他们帮忙在恶魔镇留意爱人的下落。 可是去地狱需要地狱币,正巧恶魔商店另一位店员娜娜不久前回地狱结婚去了,要过两个月才能回来,所以迟筵就和莉莉一起在恶魔商店工作,得到的薪水一部分交给莉莉算作自己的伙食费及房租,另一部分攒起来准备去地狱用。此外他这些天闲暇时间除了寻找叶迎之就在 地狱网上了解地狱讯息,可是这些天无论是网络上还是电视上铺天盖地的都是艾默尔陛下大胜天堂凯旋归来的消息,其他有用消息实在有限。 迟筵还在莉莉指点下从地狱网上自学了一些基本法术,其中一个是能让他隐去恶魔特征伪装成人类样子,迟筵把这个法术熟记在心,在家中演练了几遍,确认完全掌握不会出差错后才安下心来——这样就不用担心找到叶迎之的时候自己的样子吓到对方了。 因为不想让对方担心难过,也怕自己如今的样子吓到爱人,迟筵并没有打算向叶迎之坦白自己已经变成恶魔的事实。他在心中早已编好了一套说辞,在心底反复演练了许多遍,打算找到叶迎之的时候说给对方听。甚至为了避免不经意的时候露出马脚,自从学会那个法术后迟筵一直继续以人类的模样示人,只有遇到不长眼试图袭击他的人类时才会显露出恶魔形态。 与此同时,西翠蓝王庭亲卫队也为他们方从地狱深渊返回的统治者带回了消息:“陛下,我们已经在恶魔镇上找到了那名人类,他现在在岛上的恶魔商店中工作,平时和店中另一名女恶魔住在一起。” 叶迎之刚从地狱深渊中返回,他不相信那个天使的话,也不敢放过任何一丝可能,所以再交代手下将那只天使锁在深渊底部承受永久的折磨之后还是飞掠过整个地狱深渊,将深渊中细细搜寻了一遍,然而并没有找到爱人的身影。 他心中既失落又庆幸,失落于依然没有找到迟筵,又庆幸阿筵不在地狱深渊。结果甫一回来便听到亲卫队队长所报告的这个消息,他大喜过望,一时之间也顾不得细想话中的意思,挥手让亲卫退下后便准备直接去恶魔商店找阿筵。 不过他也没有完全被喜讯冲昏头脑,离开地狱之前还记得惦记着不能就这样出现在阿筵面前,不能被阿筵看到自己这副恶魔模样,否则会吓坏他的宝贝的。 叶迎之停下脚步,弯唇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弧,头上魔角与身后骨翼瞬间便消失不见。 175.重逢 迟筵正在商店里看店, 亚伦穿着一身崭新的明黄色休闲服进来了:“嗨,就你在?莉莉呢?” “莉莉在家, 你可以去家里找她。”这些天迟筵也看明白一些情况, 比如说他们这位导游亚伦喜欢莉莉,正悄悄展开追求。 “好的。”亚伦向他买了一盒地狱香烟, 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迟筵看了看时间,叫住了他, “莉莉现在应该还在补觉, 你可以过两个小时再去。” 大部分恶魔体力极好,他们来恶魔镇就是度假,在镇上连续玩一个月也不会累, 反而会越发兴奋,所以镇上的旅馆极少,也没有住宅区。但是多数在恶魔镇工作的恶魔们还是需要有规律的作息和一个休息的地方, 所以他们就像莉莉一样从镇上偏僻处租一间小房子当做自己的“家”。莉莉是格外爱睡美容觉的恶魔, 她睡觉的时间几乎和人类一样多, 之前由于娜娜休假而且商店临时找不到代替的人手,所以她不得不工作双倍的时间,即使能够拿双倍的工资这件事还是让她非常苦恼,迟筵的出现帮了她大忙, 她现在终于有时间补觉了。 亚伦果然停了下来。他今天休息,索性待在店里消磨时间,和迟筵聊了起来。 “你可以搬到我那里去住。”亚伦建议道,“我那里宽敞一些。” 没有谁喜欢看到自己的心上人每天和另一个年轻的异性恶魔同居一室, 哪怕这个年轻的异性恶魔本身还有一个下落不明的人类男朋友。从这个角度而言,亚伦可真希望迟筵快点找到他的人类爱人。 “不用了,我准备过两天就去地狱找找线索。”迟筵叹了一口气,突然想到一件旧事,“亚伦,你还记得我还是人类的时候和迎之一起参加你们旅行社的地狱游项目吗?” “当然记得。”亚伦吐出一口烟圈,“你们两个运气好到诡异,现在想来大概那时候你就很有当恶魔的天赋了。” “我想问在失落之城里最后有三条路可以选择,我们那条路上有许多肉眼看不见只能从镜子中看见的灰影,它们会困着迎之不让他走,那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他们当时只跟着迎之不跟着我?” “那个啊,”亚伦想了想道,“那是尼亚布斯的悔恨化成的魔鬼。” “其实每一个堕落者堕落后都会产生类似后悔的情绪,这些悔恨化成魔鬼,全部聚集在镜街之中,三条道路的选择是一个套路,无论你们当时选择了哪一条路,最后都会进入到镜街之中。那些魔鬼喜欢拥挤在心怀悔意的人类周围,如果一直坚定地向前走,就能走出镜街,如果心中产生悔意,认为不该走这条路,就会被魔鬼缠上,向前前进变得困难,心中更后悔,吸引来的魔鬼也就越多。最后被完全困住,就再也走不出去了。” 可是那时候是叶迎之让他随便选一条路的,迟筵相信自己的爱人不是会为选错路而心生迷茫悔意裹足不前的人。可是那些灰影只拥挤在心有悔意的人身前,迎之是为什么在后悔?竟然能吸引那么多的灰影? 迟筵沉思地看着亚伦明黄色的休闲服,道:“莉莉不太喜欢黄色,你要不要回去换一件?” 亚伦当即回家换衣服去了,剩迟筵一个人无聊地守着柜台。 恶魔镇繁华的街道上都有自动售货机,镇上人类常用的体力药剂等都可以从那里买到,迟筵在商店工作之后才发现来恶魔商店购买商品的人类很少,所以他们日常工作都非常清闲。 他拿起自己的地狱产二手手机又开始搜索起地狱相关信息。 就在这时,门口的头骨风铃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动,老旧的绿色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男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商店中响起。 迟筵抬起头,一下子愣住了,甚至没有注意到手中的手机掉落到柜台之上发出一声闷响。 “……迎之?” 男人依然穿着平时常穿的那身衣服,微微低着头,黑色的眸子凝视着自己,里面充溢着复杂的感情——担忧、思念、疯狂……不一而足。 迟筵立即从柜台后面跑出去,却被男人直接搂住按入怀里:“阿筵,你去哪里了?有没有事?” 迟筵没有答话,只是直接搂着叶迎之的脖子主动吻上了爱人的唇。 两人略微平静下来之后迟筵给莉莉发了信息,拜托她今天来看店——如果亚伦今天打算约她去约会那看来是要泡汤了。不过迟筵此时已经顾不上管亚伦的计划,他庆幸自己出于习惯一直保持着人类的外貌。 他把叶迎之带到商店后面,稳了稳神,向他讲起自己早已编好的说辞:“……我当时被那个天使抓走,后来他把我扔下,我还有一口气在,商店的店员小姐莉莉就救了我,喂我喝了你扔下的那瓶一年寿命剩余的部分。我好了之后就帮莉莉看店,一边看店一边准备找你。” “我也一样,”叶迎之轻声道,“看见你被抓走后很着急,就想办法去地狱打听上天堂的方法,后来听说有人在恶魔镇见过你才回来。” “对了,迎之,你以后不用再想办法换点数了,我在商店工作每天就可以得到五千点数,而且比较安全,我们攒一段时间就可以回人间了。”恶魔未经允许不能擅自进入人间,迟筵打算先把叶迎之稳住,自己去打探获得许可证的消息,等到拿到许可证再和叶迎之一起返回人间。他现在和亚伦他们都认识,用赚来的地狱币收买几个恶魔放放水,帮爱人攒齐五万点数应该不困难。那个天使说迎之注定会下地狱,所以等他死后自己再到地狱陪他就可以。 “正巧,我在地狱的时候偶然救了一个大恶魔,他问我想要什么报答,我说想要恶魔镇的点数来给我的爱人续命,他就直接慷慨地给了我一千万点数。”叶迎之俯身吻上迟筵的发顶,“阿筵,我们很快就能回家了。你之前不是一直想要回家吗?” 这当然是他随口编造的,但作为掌控地狱的恶魔,为爱人续命也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迟筵瞬间愣住了,甚至没注意到对方话里明显的漏洞。如果不给他准备时间,等他们离开恶魔镇要返回人间的时候身为恶魔的他就会被扣住,到时候一定会露馅的。迟筵顿时忧心忡忡起来,开始思考迅速拿到进入人间许可的办法。 装作人类的时候不觉得,变回恶魔之后就可以感受到爱人周身萦绕着淡淡的魔气。叶迎之满意地弯了弯嘴角,眯起眼——真好,阿筵身上都是我的气息。 那魔气的确和他自己的气息如出一辙,只要见过叶迎之的人都能辨认出来。 迟筵自身力量还比较弱小,感受不到叶迎之身上的魔气,两人去商店感谢莉莉的时候莉莉却敏锐地察觉了叶迎之周身那丝外溢的、压抑不在的纯正魔气。但因为那魔气和迟筵的魔气同源,她也没有在意,只以为是两人亲密时人类从迟筵身上沾染过去的。 叶迎之回来后迟筵自然不能再住在莉莉家中,于是两人又回到恶魔旅馆。两人纷纷抢着付账。 迟筵早和镇上这些恶魔们打好招呼,大家也都配合着他演戏,他假装刷点数,其实交的是地狱币——反正现在叶迎之已经回来了,他也不用过于为省钱去地狱打听爱人的消息而过于节俭。 叶迎之则是真有一千万点数。他回恶魔镇之前随口和王宫总管吩咐了一声“给我准备些恶魔镇的点数”,总管就第一时间不知道去哪里给他那块黑色电子表充值了上千万的点数。 因为一般情况下正常人类都不会变成恶魔,所以只有在人类死亡或离开恶魔镇的时候档案才会被更改,记录点数电子表才会相应被回收处理,而他直接恢复恶魔身份竟不影响这块电子表的使用,甚至在恶魔镇档案上他的身份还是“存活人类”。迟筵的情况也是一样。 最后还是叶迎之由着迟筵付了房费。对他而言只要爱人开心就好, 两人又回到了熟悉的房间。 睡到半夜的时候迟筵突然被身体中的热意热醒,他翻了翻身,小声哼了一下睁开眼睛。 叶迎之就睡在他旁边,一只手搭在他的腰上,黑色的睫毛安静地垂下,呼吸平稳,睡得很是安详。 迟筵轻轻悄悄地搬开叶迎之的手,从床上跪坐起来,无意识地舔了舔唇,专注地盯着自己的爱人,唇间两颗属于恶魔的小小尖牙已经不受控制地冒出了头。 新鲜血肉对恶魔的吸引是天生的、源自本能的。迟筵这些天一直以地狱红果为生,从未接近过人类,他刚变为恶魔不久,此时再和叶迎之这样亲密地挨在一起便觉得诱惑难耐,腹中饥渴几乎把持不住。 迟筵俯视着熟睡的爱人,尖牙轻轻咬住下唇,几乎有些魔怔,忍不住微微俯下身子。 迎之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想吃。 我不吃人,我更不会吃迎之的,我就……我就舔一舔,叼一块肉放进嘴里含一含。 我就尝尝味道。 他不知道的是,不仅普通人类的新鲜血肉对恶魔有吸引,力量越是强大的大恶魔的血肉对力量弱小的恶魔也会存在吸引,为了不使弱小恶魔受不住诱惑失控做出不可控的事影响地狱稳定,地狱的恶魔新生儿或是第一次进入地狱的恶魔都会被官方施以术法屏蔽这部分感知。 而迟筵当然没有接受过这种术法。 叶迎之早在迟筵难受地翻滚哼唧的时候就醒来了,他微微睁开一点眼睛,就看见迟筵跪坐了起来,正用一种极为渴望且可怜的目光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176.坦白 叶迎之暗自动了动喉咙, 没有动。 就见迟筵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俯下身来,最后趴伏他胸膛处, 扒着肩头小心地舔了舔, 又放开,抬起头想了想, 再次低下头,一口咬住叶迎之肩膀上被他舔过的那块肉, 含在嘴里含来含去, 就是不舍得吐出来,似乎很是爱惜不舍得吃一样。 叶迎之骨肉匀称,身上并无赘肉, 迟筵为了咬那块肉整个贴着叶迎之趴在了他身上,下巴都搭在了爱人肩头处,费力地张开嘴轻轻咬着。 尖锐的小齿抵在肩头肉上有微微的刺痛, 叶迎之却觉得身体瞬间沸腾起来, 几乎抑制不住唇边餍足的低吟, 同时心里化成一片,只想把半夜捣乱的爱人圈在怀里再不让他出去。 看你还敢不敢再半夜不睡觉跟老公胡闹! 叶迎之闭了闭眼又睁开,迟筵此时已经不满足叼着肩膀那块肉了,他万分不舍地把嘴里的肉吐出去, 一路顺着肩线若有似无地舔上叶迎之脖颈,最后心虚又克制不住地咬上了叶迎之喉结下面的部分。 他变换着角度轻轻咬了一会儿,叶迎之实在忍不下去,抬手将他牢牢搂在怀里, 同时坐了起来,用另一只手拧开了床头灯。 橘色灯光下,迟筵正跪坐在他身侧,脸上带着些微突然被抓包的不知所措和惶惑不安。他一时适应不了亮起的灯光,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睫毛微微颤抖着——他背后两只骨翼也随着睫毛轻微颤动着,头上两只深蓝色的角在灯光映照下似乎泛着深海般的幽光,黑蓝色恶魔尾巴习惯性地向上翘起。 他毕竟刚刚转变为恶魔,对法术掌握并不到位,高级恶魔的血肉气息本就刺激着他的恶魔本性,忽然被叶迎之发现的惊吓之下竟直接露出了恶魔本相。 叶迎之专注地看着他的样子,喉咙有些发干。 迟筵这时适应了屋内的光线,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面前是面色幽深、仿佛愣住了一般的叶迎之。 从爱人的反应里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安地、等待宣判一样偏过头向身后看去——果然,翅膀、尾巴都已经冒出来了。 他一把推开叶迎之,赤着脚迅速窜到房间进门处,背抵着门,犹豫地试探着看向叶迎之,小声道:“迎之,你不要害怕……”那样子活像他才是发现伴侣变成恶魔的那个人。 “我不会吃你的。”他缩在角落里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着爱人,眼里蒙着淡淡的惊怯。 叶迎之看他反应又想笑又无奈,又满是心疼,连忙张开双臂慢慢向爱人的方向走去:“宝贝,怎么了?别怕,我不怕,你什么样我都爱你。” 他想了想,张开了身后的骨翼,露出恶魔模样:“你看,我也是恶魔,我不害怕。” 迟筵看着叶迎之的反应,慢慢放松了身子。虽然他一直在内心里坚信着即使爱人发现自己已经不是人之后也不会放下自己,但这一刻真的来临时他还是无比担心自己会吓到叶迎之。 叶迎之走到他身边,他趁势靠近了叶迎之怀里,依赖地搂住了爱人的腰:“迎之,我不会吃你的,我刚才就是忍不住……想舔舔尝尝味道。” “我知道。”叶迎之笑着低头亲亲他发顶的魔角,随后感觉到迟筵贴在他胸膛发出一声闷哼,愈发软软向他依靠过来。 恶魔的角有多敏感,他比迟筵更清楚。 迟筵勉强从对魔角的爱抚中缓过神,强撑着抬起头,摸了摸爱人身后华美的骨翼,成为恶魔之后,他对这些恶魔力量的象征有了本能的喜爱,这样一对强悍的骨翼自然会受到所有恶魔的崇敬,更不要说他长在自己伴侣的身上。 他伸手轻轻将叶迎之推开一些:“迎之,虽然你现在有很多点数,但是金豆子是魔药产品,服用后还是对人类身体不好,你不用为了安慰我特意伪装成恶魔。” 叶迎之正装作浑不知情的样子时轻时重地舔吻含吮着迟筵深蓝色的小魔角,享受着迟筵意识迷乱地贴着他拥着他轻轻挣动着难受又可怜地看着他的模样,趁机把人抱起来,正向床的方向走去,闻言不由得脚步一顿。 “宝贝,你在瞎想什么?”他把迟筵放到床上,站定在他面前,倾身轻吻了一下对方鼻尖,“我真的是恶魔,大恶魔。” “我知道,”迟筵笑着伸手捧起他的脸,亲上下颌,凝视着爱人的模样低声喃喃道,“我的大恶魔。” 叶迎之拉着他的手去摸自己的魔角,骨翼,试图向他证明这些的确都是真的。迟筵顺着他的意弯着眉眼笑着从头到尾摸了一遍,学着他的样子轻轻亲吻他的魔角,最终被忍受不住的叶迎之裹进翅膀里。 在地狱过夜的那晚叶迎之因为之前吃过金豆子所以晚上突然变成恶魔,那时候迟筵就细细观察过摸过从他体内长出的翅膀和骨翼,此时所见的外观和所触的手感都和那时别无二致,迟筵当然只当爱人是在哄他,只笑着顺着对方来。 疲倦得意识昏沉将要睡着之前迟筵还不忘轻轻扒着叶迎之骨翼小声道:“……迎之,你记得不要吃金豆子了,对身体不好。” 叶迎之终是无奈地搂紧他,轻声应道:“好,都听你的。你说我是人我就是人,你最厉害。” 第二天醒来后迟筵就老实地向叶迎之坦白了一切,并且特别老实地坐在床边上悄悄瞅着他的反应。 叶迎之坐在床对面的椅子上,左手搭在椅背上拄着脸,微笑着看着他道:“乖,过来把角、翅膀和尾巴都露出来让我摸摸就原谅你。” 如果哪天阿筵发现自己真的是恶魔也没关系,自己就把角和翅膀也送给阿筵摸求原谅。 非常公平,我才不会欺负我家阿筵呢。叶迎之满意地想着,眯起了眼睛。 迟筵想了想,老实地显出恶魔模样仰起脸看向叶迎之,慢慢站起身靠了过去。 叶迎之心满意足地把人揽进怀里,心里满满的——他的傻宝贝,傻阿筵,对他一点都不设防,可怜成这样,让他真想……把人直接吃下去。 叶迎之此时也自然明白过来迟筵昨天为什么忍不住想咬他。不过他也不在乎,自然没打算给迟筵使用魔法屏蔽这种吸引,反而一边圈着爱人的恶魔尾巴打转一边主动把手腕伸出去伸到迟筵嘴边:“想吃就吃吧,手腕血比较好喝。” 迟筵看了看,抱住他的手臂放进嘴里轻轻含咬着,也不敢用力,被叶迎之摸着尾巴根吻着魔角弄得浑身发颤,咬了半天松开也只留下两排浅浅的牙印,格外深的两点是恶魔齿留下的。 叶迎之索性放开他尾巴伸手进他嘴里摸上他后长出的两颗恶魔尖牙,一边摸他尖牙一边笑道:“小笨蛋,肉都送到嘴边了,天天也就会叼着磨牙。” 在上古时期地狱还处于蛮荒时代,那时候恶魔们不得不亲自靠身体力量捕捉地狱魔兽甚至更为弱小的魔兽为食。叶迎之忍不住想他要是和阿筵生活在那个年代,他可能要带阿筵出去手把手亲自教对方捕猎,阿筵这个样子,可能他把猎物伤到半死赶到他面前他也能被猎物吓哭,小尖牙小魔角对魔兽没有半点威慑力,最后只能可怜巴巴地四处找自己…… ……真是想想就可爱,让人想一直一直不撒手地圈在自己身边养着。 反正不管阿筵怎么样他都喜欢。 然而叶迎之明白迟筵并不如他想象中那般幼弱,或者说,阿筵把所有的、最笨拙最弱气的一面都展现在了自己面前,他对自己是全心全意的依赖和信赖,就像小猫如果有大猫陪在身边的话就永远不愿意长大。 傍晚的时候两人离开恶魔旅馆,迟筵准备把叶迎之介绍给自己的恶魔朋友们,顺便感谢他们一直帮助自己寻找叶迎之。 恶魔爱上人类的例子虽然少但也不是没有,地狱法也允许恶魔和人类通婚,何况迟筵的情况更为特殊,恶魔们也都能理解。和人类不会去吃邻居家宠物类似,恶魔也是有操守的,对于和恶魔结为伴侣的人类,他们也不会再下手,反而也会当做同类来对待,所以迟筵还是比较放心带叶迎之去见别的恶魔。 恰好莉莉发消息告诉他今晚亚伦为了招待他表哥决定在家中举办一个小型聚会,她和小丑先生亚瑟也都会过去,也邀请迟筵带叶迎之过去和大家认识。 亚伦的表哥在亚伦的口中可是一名“大人物”,是亚伦日常吹嘘的话题,连迟筵都对这位表哥的事迹耳熟能详。据说他是地狱第一晨报《地狱晨报》的主编之一,主管政治版面,是地狱中著名的新闻人,现场见证过地狱联合统治政府的成立,参加过劳伦斯陛下的新闻发布会并提问,和地狱中无数真正的大人物说过话。 亚伦心里打了追求莉莉带她回地狱生活的主意,所以想拜托表哥帮他在地狱谋一份好差事,以后好回地狱发展,这次特意找机会请表哥来恶魔镇玩。 177.微小的工作 第177章 微小的工作 近期地狱最大的新闻自然就是关于艾默尔陛下征伐天堂大胜归来的消息。 亚伦的表哥佛科斯自然没有亲历过那场战争,但他作为业内资深人士当时第一时间被派去西翠蓝采访搜集过最新讯息, 并真的通过关系联络采访到了艾默尔陛下亲卫队的成员, 得到了很多一手信息。 迟筵到的时候没有引起太多注意,恶魔们正围着佛科斯听他讲关于这次大战的事情听得津津有味。 来的不仅有他和叶迎之两个人, 还有另外两名恶魔,那两名恶魔同样伪装成了人类的模样。两人是在旅馆门口遇到这两名恶魔的, 其中较为年长的一位见到叶迎之出现后似乎很激动,第一时间便迎了上去, 在叶迎之面前小声说着什么, 另一位则表情严肃地站在一旁。 变成恶魔后五感都灵敏了许多,但迟筵还是听不清叶迎之和他们说了些什么, 只见叶迎之说了一句话后两名恶魔就远远跟在他们后面,不再上前。 迟筵悄悄拉了拉叶迎之,小声问道:“迎之,那两个恶魔是什么人?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西翠蓝王庭亲卫队队长和王宫总管。叶迎之在心里答道,嘴上却说:“阿筵,你记得我和你说过我在地狱的时候偶然救了一个恶魔,他给了我一千万点数作为报答吗?就是那个恶魔。”他指了指面相比较年长的王宫总管。 这句话里至少有半句是真的,那一千万点数的确是王宫总管给他的。 “哦, ”迟筵应了一声,不疑有他, “那他为什么又来找你?” “他们说地狱有一个工作很适合我,想请我回去做。”这句话也是真的——他们请我回去做魔王。其实是地狱联合统治联席会议将要召开,他多年不出现, 一出现就攻上天堂,之后马上又消失,王宫总管没有办法才特来恶魔镇请他回去主持大局。 如果是之前叶迎之马上就会拒绝让两人回去了,因为他之前以为爱人还是人,担心坦白真相吓到对方,一直计划着带迟筵回人间回家,待爱人百年之后再说回地狱的事。但现在阴差阳错之下迟筵也变成了恶魔,如果迟筵想继续去人间生活自然也可以,不过他也想先带迟筵回地狱他们的宫殿看看,哪里不满意还可以提前装修改造,所以就把两人留了下来,大赛趁此机会带迟筵回去。 “迎之,小心一点,不要答应他们。我总觉得这像是人间常见的诈骗伎俩。”迟筵忧心忡忡地捏了捏叶迎之的手,叮嘱道。他一直坚信天下没有掉馅饼的事,任何回报都离不开努力和付出,对方之前慷慨地给了叶迎之一千万本来就有些令人生疑,如今又特意找来更令他心生警惕——迎之只是一名普通人类,他可没有听说过地狱有什么需要人类做的重要工作。而人间最常见不过是骗钱,这两个恶魔说不定却要害命。 “嗯。不过他们暂时不会轻易放弃,会跟着咱们。”叶迎之顺从地应道。所以不是他昏庸不理政事,是阿筵不让他回去做工作。 “没事,”迟筵道,“今天大家都在亚伦家里,亚伦表哥也在,亚伦的表哥是地狱著名的媒体工作者,说不定能揭穿他们的伎俩,他们就不敢再跟着了,” 王宫总管乔特雷德和亲卫队队长霍瑞斯都是上位恶魔,迟筵听不见他们和叶迎之的交谈,他们却不可避免地听到了叶迎之和迟筵的谈话,一时间只觉内心苍凉,不知如何是好。 迟筵到后就安静地站在莉莉和亚伦身后,跟着一起听亚伦的表哥佛科斯向恶魔们讲述那场大战的情况。 “有一个传闻说,陛下会突然杀上天堂是为了自己的爱人。据说陛下的爱人被天堂上一个不长眼的天使长抓走了,陛下就直接杀进圣堂,抓住那只天使向对方逼问爱人的下落,最后让亲卫队的勇士们把那只天使押至地狱深渊审问。” “帅!”围在最前排的一名女恶魔打听道,“您有见过艾默尔陛下真容吗?我一直想知道陛下的样子,可是陛下始终很低调,从来没有在公众媒体面前露过面。” “可惜,我也没有见过。”佛科斯摊了摊手,“不过我听西翠蓝亲卫队的勇士们描述过陛下的样子——俊美、尊贵、强大,比劳伦斯陛下和特苏尔陛下都要年轻。” “这些我们都知道了,说些我们不知道的吧。”女恶魔恳求道,“比如陛下的爱人是什么来历?为什么之前没有听说过?” “这我也不知道。”佛科斯温和地笑着,“不过我可以私下告诉你关于特苏尔陛下新欢的不为人知的消息。” 说完这句话他随意地抬起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跟随叶迎之站在人群之后的亲卫队队长和王宫总管。 “霍瑞斯大人?!还有……乔特雷德大人?”佛科斯不可置信地低呼道。 一时间全屋的视线都向两人的方向看去。 迟筵觉出不对,轻轻拍了拍莉莉的肩,小声问道:“他们是谁?亚伦的表哥好像认识他们?” “我也不认识,但是这两个名字很熟悉……”莉莉转过头仔细想了想,道,“对了,我记得霍瑞斯就是西翠蓝王庭亲卫队的队长,这次天堂之战的报道里提到过很多次。是艾默尔陛下的亲信之一。” “你们是怎么认识他们的?”莉莉回忆了一下,发现这两人似乎是随同迟筵一起进来的。 迟筵悄悄把莉莉带到一边,向他讲了叶迎之同他说的那番话。 “答应他们!”莉莉听完马上激动地表示,“他们才不是骗子,他们是地狱真正的大人物,他们也不会缺人吃,所以放心他们应该不会伤害你的迎之的。尺子,你不是想拿到去人间的通行证陪叶迎之回人间吗?现在要拿到这个通行证可不容易,有可能过一百年叶迎之都已经去世了你也拿不到,但是如果和他们提条件,帮了他们的忙的话可能很容易就能拿到通行证让他们送你们回人间。” 佛科斯已经热情地拉住霍瑞斯和乔特雷德开始攀谈,两人暗自偷看着叶迎之的神色,应付着这位八面玲珑的媒体人。 稍晚的时候迟筵拉着叶迎之回到旅馆,把从莉莉处得来的消息讲给叶迎之听:“所以看样子他们是值得信任的,我们回地狱帮他们的忙,然后一起回人间好不好?迎之?好不好?” “你想回人间?”叶迎之轻笑着亲了亲他的眼睑,“好,都好,你说怎样都好。” 于是第二天王宫总管和亲卫队队长就收到了来自他们陛下处的喜讯:艾默尔陛下同意和他们一起返回地狱,参加地狱联合统治联席大会了,不过这之后要他就要和他们王后陛下一同去人间游玩,至少过几十年之后才会回来,除非急事不要打扰他。 对于这个结果王宫总管乔特雷德已经很满意了,他本以为自己和霍瑞斯这次一定会无功而返的。 迟筵向自己交好的恶魔朋友一一告别之后,便同叶迎之以及两位莉莉口中地狱贵族顶层的“大人物”,艾默尔陛下的亲信,西翠蓝真正的实权人物前往地狱,直到站到西翠蓝最为恢弘壮丽气势磅礴的王宫之前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迎之,”迟筵拽了拽爱人的衬衣袖子,“他们有没有和你说过请你来做什么工作?” “有说过,只是一点微小的工作。”叶迎之平静的,实话实说道,“他们请我来当魔王,以地狱统治者的身份出席一个会议,然后我们就可以回人间了。” “放心,”叶迎之笑了笑,“别担心,他们才不敢拦我,到时候咱们想去人间就去人间。” ***** 七日之后,恶魔镇中,亚伦再次在自己家中召开聚会。佛科斯的假期将要结束了,明天将返回地狱,他要欢送自己表哥离开。 恶魔们打开电视,翻到了地狱之火台——地狱之火台是地狱最重要的电视频道,报道的都是整个地狱的重大新闻和重要消息,这些天正在做系列节目追踪实况报道地狱联合统治联席大会的相关新闻。 联席大会将在欧亚维斯举行,届时三位统治者和一系列重要大臣都将齐聚欧亚维斯,商讨有关地狱未来发展的重要事项。 长相标志端正的男主持面色沉稳地向电视前的观众们播报道:“我们得到最新的确切消息,这次联席大会艾默尔陛下也会携王后出席,并且今天已经开始动身前往欧亚维斯,让我们连线西翠蓝,了解一下西翠蓝王宫的情况。” 镜头切换,亚瑟突然惊呼出声:“那个恶魔不是迟筵吗?” 镜头中闪过华美庄严的传统王宫马车,从镂空的车窗中可以看到一个隐约的侧影,仔细看就可以发现,那个侧影正是他们熟悉的迟筵。 178.假魔角 第178章 假魔角 早饭桌上,迟筵忧心忡忡地看着叶迎之。 “迎之, 你太冒险了。”他有些忐忑道, “如果早知道是让你来冒充艾默尔陛下我是不会让你接下这个工作的,特别是这次要去开地狱联合统治联席大会, 直接以艾默尔的身份去见那么多上位恶魔,包括其他两位恶魔统治者, 即使有乔特雷德和霍瑞斯帮忙打掩护也很容易穿帮。” “好好吃早餐,我怎么觉得你最近又瘦了?”叶迎之却依然是浑不在意的态度, 似乎根本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心里, “放心,没你想的那么可怕, 那个劳伦斯陛下我们不是也见过?还听过他的钢琴独奏,他还邀请我上台演出过,我离开前还在剧院露了翅膀和角。” 迟筵也想起了之前的事,心下却更为不安:“……听你这么说好像更容易露馅了。” 吃完早餐后两人一起回到叶迎之日常处理工作的套间,迟筵坐在木制办公桌前的沙发上向叶迎之继续讲述着自己的担心和他整理出来的需要注意的地方——木已成舟,他们现在在完成这项“工作”之前看来是很难轻易脱身的,所以迟筵也只能尽自己所能帮助爱人把这个角色好好扮演下去。 可很快乔特雷德就走进来向叶迎之汇报各种事情和今日的行程安排,迟筵便不再说话, 怏怏地坐在一旁等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临近联席大会,会有新闻对王宫内情况进行报道的缘故, 不管是在公开场合还是在私下里这位王宫总管对叶迎之总是一副恭敬的态度,请叶迎之定夺各项事情,总之不会让人从王宫中人的态度中看出丝毫端倪, 从而猜测到这位恶魔陛下是假的。关于这一点迟筵还是很佩服这位时刻表现得表里如一的总管大人的。 比如此时尽职尽责的王宫总管看出王后陛下心情不佳,在等待恶魔君主签署几份紧要文件的同时便转过身向迟筵征求意见道:“陛下,您要看一会儿电视吗?现在应该有很多有趣的电视节目。” 乔特雷德起初对这一切还有些不适应,最为不适应的一点就是和陛下在人间秘密完婚的王后陛下不知为何一直坚定地认为艾默尔陛下是一名人类,是被他们请来“冒充”他本人的。总管自我解释为艾默尔陛下爱上的人当然有非同寻常之处,以及陛下在人间冒充人类与王后陛下相爱的那几年真是伪装得非常成功。 乔特雷德不知道该如何恰当地向王后陛下解释这一切,只能不着痕迹地进行一些暗示,不过就眼下来看这份误会还是没能消除,也许它还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不过作为一位称职的、能力卓越的王宫总管,他很快就摸到了王后陛下的一些脾气——他真的很爱他们的陛下,只要是关于艾默尔陛下的事情都会引起他的关注。 听到乔特雷德的话后迟筵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王宫总管恭敬地打开了悬挂在墙壁上的显示屏——身穿黑色戎装的恶魔统治者大踏步迈入泛着神圣光辉的神圣圣堂之中,从后面只能看到他张扬的黑色披风和彷如遮蔽了半个天界的巨大骨翼以及向上挺立的魔角。 黑色的,强大的魔压凝成肉眼可见的实体,以他为中心向四周蔓延。 即使只是一个背影,迟筵也可以毫不费力地认出屏幕中的人就是叶迎之。 这是当时跟随亲卫队攻上天堂的战地记者用魔晶录下的战况实况,因为之前艾默尔陛下从未在地狱公开露面所以这份录像也一直不予播出,昨日才得到准许开始在最为官方权威的地狱之火频道播放。 叶迎之也看到了屏幕中的内容,面色微凝,抬眼看向乔特雷德低声道:“这是怎么放出去的?” “我前天向您询问了关于这件事的意见,您当时表示了同意,在前天签署的文件里也有您批准该段录像通过的签字。”乔特雷德认真汇报道。 前天、前天……叶迎之回忆了一下,前天阿筵早晨起来开始就可怜兮兮地和他说尾巴和翅膀疼,他检查了一下发现问题倒是不大,不过是因为迟筵同时长了一般恶魔不会同时具备的尾巴和骨翼,在和他亲热的时候不可避免地又会吸收到他的魔力,在他强大的魔力冲击下作为力量象征的骨翼和尾巴就会起冲突。没有什么好的治疗方法,等他把自己的魔力消化吸收干净之后自然就不会疼了。 但叶迎之还是心疼不行,一整天都窝在卧室里抱着迟筵给他亲翅膀揉尾巴,导入自己的魔力帮他消化体内残存的魔力,文件都是送到文件签的,没有什么大事,他当时也就没太注意,没想到这段录像放出来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叶迎之抬头看向迟筵问道:“好看吗?他们让我帮忙拍的地狱宣传片。” 迟筵之前一心被视频中的内容所吸引,闻言才应道:“好看。” 乔特雷德在一旁听得五味陈杂,他是真不明白,陛下在解除误会讲清真相这方面为什么表现得这么……怯缩不前。明明王后陛下存在误会,陛下他非但不主动解释解除误会,反而还顺着对方的思路进行误导——陛下是在怕什么?怕王后陛下嫌弃他是恶魔?可是王后陛下现在明明也同样是恶魔。 总管大人不敢胡乱帮忙,只能暗自着急。 叶迎之迅速签完了所有需要签署的文件,对需要他决定的事给予了决策意见,便立即把乔特雷德打发出去,随后从座椅上站起来,伸展了一下身子,走到沙发处拿起遥控关掉电视屏幕,一把把迟筵抱起来抱回到自己办公桌后的座椅处,放在自己腿上坐好。 “阿筵,到时候了,来,给你含含角。” 迟筵被他抱在怀里背对着他,闻言没有出声。 叶迎之偏又特意俯下身到他耳边压低声音道:“要不要老公给你含含角?” 迟筵偏过头气恼地瞪了他一眼,小声回道:“……要。” 变成恶魔之后,他就本能地拒绝不了含角这个诱惑。 迟筵的角是深蓝色的,很小,勉强到叶迎之魔角三分之一大,头部也不像大部分恶魔那样尖锐,而是圆圆的,摸起来有些钝。叶迎之可以毫不费力地把他的魔角整个含进嘴里爱抚。 被含吮舔舐魔角的刺激如潮汐波浪一般一波一波袭遍迟筵全身。他难耐又难受地微微闭上眼,双手扒住叶迎之搂住他腰间的有力手臂,身子轻微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可怜的小声呜咽。 魔角一共有两个,含完左面的还要含右面的,半晌后叶迎之才将他的两只魔角彻底放开——他也不全是故意欺负迟筵,迟筵刚变成恶魔不久,又是因为他受他魔力太多的作用死后生生直接转变成恶魔,身体一些关节还不适应这样的转变,他每天帮迟筵含含角有助于对方疏通身体中的魔力,更适应恶魔的状态。 叶迎之把迟筵放开一些,抱着他在自己身上转了个身,正面朝向自己。 迟筵两只眼睛眼眶处已经发红了,被这动作搅得仰起头,有些无措茫然地看向自己的爱人,猜不透对方下一步是要做什么。 叶迎之喉咙微动,轻轻闭了一下眼,倾身吻上迟筵左面眼皮,哑声含糊道:“阿筵,也帮我含含角好不好?” “可你的角是假的,为什么也要含?”迟筵仰头问道。 “有些疼。”平淡而自然的语气。 迟筵早就怀疑叶迎之强行变成恶魔样子会给他的身体带来负荷,又想起自己刚转变成恶魔时浑身酸痛难当的感觉,对叶迎之的话自然是坚信不疑,顿时心疼地双手撑着叶迎之肩膀在座椅上跪坐起来,仰起头努力去舔叶迎之黑色魔角坚硬的根部:“……疼吗?” “含含就不疼了。”叶迎之闭上眼,轻声道。 “迎之,你的魔角太长了。”迟筵小声抱怨着,“……我含不住。” “那就舔舔就可以了。”叶迎之伸手搂紧住了他。 迟筵听话地认真舔了一会儿,好奇道:“迎之,我的魔角被你碰到就会有很强烈的感觉。可你的角是假的,那除了疼,也会有其他感觉吗?” “有一点,但不明显,毕竟不是真的魔角,比不上你的。”叶迎之睁开眼看着爱人的模样,面容平静,努力忍耐着撒谎道。 “哦。”迟筵只觉得说不出的心疼,又连忙舔了舔黑色魔角。 叶迎之嘴上说谎,手上动作却很诚实,当下直接将爱人打横抱了起来,抱回了他们的卧室。 迟筵被抱出去的时候还想着,幸亏迎之只是被他们请来应急的冒牌货,那些政事工作都不用他真的处理,只用装装样子就好,所以胡天胡地一些也无所谓。如果真正的艾默尔陛下像迎之一样胡来,那可就太昏庸了,地狱未来堪忧。 179.玻璃房子 第179章 玻璃房子 劳伦斯看着最新出炉的消息只觉得一阵头疼,向莫纳抱怨道:“这些人是不是没长脑子?他们在想什么?《李代桃僵:艾默尔陛下疑似失踪, 新闻中人为替身》?谁敢冒充艾默尔?” 莫纳也看到了那则消息, 不得不说,整理消息的人还是下了大工夫的, 里面有西翠蓝才公布的艾默尔陛下攻打天堂的录像截图,还有被称为“替身”的人类在恶魔镇的各种行动记录, 包括在恶魔剧院里演出恶魔骗过一众恶魔的相片和事迹、来地狱旅游时在血色黄昏剧院演奏钢琴的照片…… 这一切都指向了一件事——现在西翠蓝那个号称即将携王后赴欧亚维斯参加联席大会的“艾默尔陛下”并不是真正的艾默尔,而是一个来自恶魔镇的人类, 被西翠蓝王庭的人所控制来冒充他们的地狱君主。至于真正的艾默尔陛下从天堂凯旋后去了哪里, 谁也不得而知。 论点明确,论据充足, 逻辑严密,如果不是知道不可能并笃信在血色黄昏剧院见到的就是艾默尔陛下本人,莫纳几乎都要相信这篇报道中所讲述的内容了。 不过莫纳和劳伦斯倒是观点一致地认为这种不值一提真实性极为堪忧的流言一定会被西翠蓝迅速处理掉的。 西翠蓝的王宫总管已经着手去处理此事,但西翠蓝的王后看到报道后却对此忧心忡忡。 乔特雷德第一次发现并不是他们的王后思路古怪——报道出来之后真的还是有不少恶魔和王后陛下一样,会相信艾默尔陛下是人类、是冒充的。他已经查到了消息是从哪里发出的,正准备去王宫中的办公间向地狱的统治者请示该如何处理这一情况,就从侍卫那里得知陛下并不在办公间内——陛下去花园里哄王后陛下了。 恶魔总管只好摇摇头,转身暂且离开。 花园里迟筵不安地握着叶迎之的手, 和他并排坐在一块灰色大石之上:“迎之,有人发现了你的人类身份, 并且传播出去了。我想这次大会上那些起疑心的人一定会趁机发难,你想好怎么应对了吗?” 叶迎之认真地看着他黑色的眼睛,安慰道:“别怕。”他喜欢爱人牵挂着自己, 为自己担忧的模样,又心疼迟筵,不想看到他愁眉不展的样子。 所以他想了想,把迟筵拉了起来:“阿筵,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招来宫廷马车,驾车的黑色魔兽肋生两翼,脚踏青灰色的地狱幽火,在驾车人的驱赶下快速奔跑起来,奔跑出一段距离后便腾空而起,慢慢奔上广阔辽远的天空。 神话传说中看到天帝神仙乘着神龙天马所拉的车在天空上遨游总觉得很浪漫很自由,真正体会到才能发觉坐在特制的只能容纳四人的马车中由四匹魔兽拉上天空的体验并不是那么美妙。 迟筵是第一次体验这种交通方式,他骨翼过于幼弱,飞不起来,所以还是不可避免对坐在单薄的马车里脱离引力吸引的感受感到有些恐慌。升空的过程中迟筵始终紧紧缩在叶迎之身旁,叶迎之看他缩得好似小鹌鹑一样,忍不住直接张开骨翼把迟筵包进去。 “这你都怕,”叶迎之面部线条全部化开,点着他的鼻子,“那下次我直接抱着你飞过去,怕不怕?” 迟筵被叶迎之巨大的骨翼完全圈在里面,视之所及一片昏暗,看不见外面的情形,却也觉得本能地安心。安下心后听叶迎之这么说就生气,坐在骨翼包围里面直接仰起头轻轻咬他骨翼:“别折腾,你这假翅膀本来就不结实,我才不敢让你飞。” 叶迎之一时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又想到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只好暂时按捺下来,郁郁作罢。 迟筵在里面推了推他的骨翼根部:“迎之,你怎么突然圈得这么紧?” “嗯,”叶迎之慢悠悠地应了一声,“你说它是假翅膀,我的骨翼不高兴了。” 最后宫廷马车在一座简单却精致的蓝灰色调为主的宫殿前徐徐降落停了下来,叶迎之松开翅膀放迟筵出来,牵着他一同走进宫殿。 “阿筵,你记得我们在恶魔镇的时候我演过的那部舞台剧吗?”叶迎之侧着头看着迟筵道,黑眸深沉,“那里面说地狱君主的行宫中有一口迷途泉,通过迷途泉就可以看到人间的景象。” “这是真的。这里就是那座行宫,能够看到人间的迷途泉就在这里。” 说话间,他已经牵着迟筵走到了宫殿后面的花园里。 虽说是行宫,但宫殿中并不像王宫一样有许多侍卫和随侍,只有正门处有两名看守的人,见到他们便恭敬地行礼。而宫殿里面却看不见任何生命迹象,显得有些冷清。 花园同样空空荡荡的,在魔法作用下保持得还算整洁,并不像人间疏于管理的花园一样草木疯长或是荒草遍地。最引人注目的是花园中央有一间透明的玻璃房子,玻璃房中摆放着一台黑色的三角钢琴。 而在玻璃房子之前,正对着钢琴偏左的方向,则有一汪清澈的冰蓝色的泉水——泉水蓝得没有丝毫杂质,但却透着丝丝冷意,令人不敢轻易靠近。 “这就是迷途泉。”叶迎之带迟筵走进玻璃房子内,安静地回过头道,“我以前一个人的时候,经常整天整天地待在这里,看着你。” 迟筵一时间愣住了,没有意识到叶迎之话中的意思。他的视线却被一旁所吸引,钢琴左后方还摆着一个画架,旁边有画笔和各色颜料,桌子上则整齐地摞着许多完成的画——迟筵清楚地看到了最上面的一张,那是一张简单的速写,画中的人是他,他在哭,眼睛哀哀的、可怜地望着作画的人——那是一副画着他哭泣模样的画,但画中的他明显比现在还要年轻,像是他**年前时的模样。 早在他来这里之前,或许是七八年前就有人在这里画下了他年轻时的画像。 迎之说,他一个人的时候,常来这里,整天整天地看着他。 迟筵怔怔地,鬼使神差一般走到冰蓝色的泉水之前,趴在单薄的玻璃墙壁上向外面的泉水看去,玻璃映出他的虚影,而透过泉水,他清晰地看到了一组米色的窗帘和床上用品和半圆形的床头灯——无比熟悉的摆放方式,那是他阔别许久的,他和迎之在人间的家。 传说中,通过迷途泉可以看到自己最想看到的人间景象。无疑,如今人间他最惦念的就是两人的家。 “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相遇吗?”叶迎之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平静开口道。 “当然记得。” 那时候他还在念书,因为没有家庭可以依靠,虽然学校发的奖助学金也够他顺利完成学业,但他还是在利用课余时间在校内外做一些兼职以赚取生活费用,其中一份是在校外的咖啡店做咖啡师。 有一天他晚上十一点下班,骑车回学校路上在小巷里遇见一个昏迷的男人,男人右肩受伤了,他闭着眼睛,安静地倚靠在一边的墙上,在路灯下映出大片墨色的阴影。迟筵理智上明白这个时候应该报警,但他看着男人的脸,那一瞬间鬼使神差地把男人搬回了咖啡店里,在店后面榜对方做了伤口处理。男人一直没醒来,他放心不下,当天晚上就在咖啡店里睡着了,而他第二天一早醒来后男人已经不见了。 一个星期后,这个男人再次出现在他面前,告诉他自己叫做叶迎之。 那是迟筵记忆中他和叶迎之的初遇。后来他也曾问过对方那天为什么会受伤昏迷,叶迎之一直解释说是遇到了仇家,迟筵知道叶迎之事业上是有一些来头不小的对头,也没有怀疑过。 可是如今叶迎之又告诉他另一个故事:“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喜欢坐在这里通过迷途泉看着你,一开始只是看着你,后来渐渐的越来越不满足,开始想去人间找你,想让你知道我,想参与你的生活,想陪你走完这一生再带你来地狱陪我。但我一直下不定决心,我怕恶魔的身份会吓到你,我怕你会害怕我,所以我暗中给自己准备了一个人类的身份,准备在合适的时机以人类身份出现在你面前。” “可是我还是缺乏一点勇气,始终不敢真的去找你。直到有一天,因为第三次天堂地狱之战而对地狱怀恨在心的天使及反叛恶魔组织了一次刺杀,他们潜入了这里,但是理所当然的失手了,其中两只恶魔试图利用迷途泉逃跑,迷途泉其实是时空错位连接人间地狱的存在,之前一直锁定着你在人间的位置,我怕他们逃走伤到你,又担心用伤害性太强的法术毁掉迷途泉,去阻拦的时候情急之下反而被他们伤到了一点,落入人间。” “你见到我的时候,我其实根本没有昏迷,但我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你,所以只好假装昏迷,趁你睡着之后才悄悄溜走。但是真正见过你一面,接触过活生生的你之后我已经不满足于这种只能通过迷途泉看着你的日子,所以没过多久我就下定决心利用早已准备好的人类身份去见你。” 叶迎之从迟筵身后贴近,温柔地从背面搂住他的腰,把他推压在透明的玻璃上,左手抓住他的左手,十指交叠相扣。玻璃上隐约映出两个人相拥的虚影,叶迎之俯身贴在迟筵耳边,轻声道:“阿筵,我就是地狱恶魔艾默尔,一直都是。” 地狱的统治者张开了骨翼,连绵不断的吻一个接着一个轻轻落在爱人的脖颈、肩胛之上。 迟筵难受地闭上了眼,鼻子微微皱起,发出一声小声的呜咽。 …… 迟筵打了个呵欠,揉了揉鼻子,缓缓睁开眼睛撑着胳膊从绒毯上坐起来。 他打量了一下四周,他还在玻璃房子之中,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明亮而皎洁的月光从透明的玻璃天顶投射下来,映在闲坐在钢琴前的人身上,为他度上了一层光,使男人看起来不像是地狱深渊中化生而出的恶魔,倒像是无辜堕入地狱的天使。他的十指轻抚过琴键,却不敢发出声响,面色恬静,嘴角柔和地向上弯起,似乎想到什么温柔的事情。 意识渐渐回笼,迟筵隐约想起累得睡着前男人对他说过的话,可惜那时候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又陷入了叶迎之的温情陷阱之中,纠缠挣脱不得—— 啧,他懊恼地想着,果然是色令智昏。 180.回归 第180章 回归 “迎之”迟筵索性坐在地上,小声叫着爱人的名字。他的身下垫着一层绒布, 是方才叶迎之从一旁桌子上随手扯下来的。 “给我弹首曲子吧。” “好。”叶迎之见他醒来, 眉目愈发柔和,手指在琴键上灵活地跳跃着, 很快奏出一串轻柔灵动音符。 “你以前是不是经常在这里弹曲子?” “是,”叶迎之手下不停, 抬起头看向迟筵答道,“我有时候看见你难过、不开心, 想去抱抱你, 把你搂进怀里,用翅膀包起来, 又不敢,就在这里弹琴给你听,想着你要是听见了,说不定会开心一点。现在想想也很傻,你在人间我在地狱,你怎么可能听得见。” “我听见了,”迟筵黑色的眸子定定看着他,“迎之, 我听见了,但我一直以为是错觉。所以在人间第一次听见你弹琴的时候, 我就有很熟悉的感觉。”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放低了声音,小声道,“我以为自己快死了的时候, 在恶魔镇的时候,为什么还瞒着我不告诉我真相?” 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滑过一个音,叶迎之十指按在琴键之上,停下了这首曲子。 他从琴凳上站起来,走到迟筵面前蹲下,伸出手轻柔地将爱人抱进怀里,按在肩头:“傻阿筵,我怎么会明知道你担心还故意瞒着你?我之前化作人类身份去人间的时候,是打定了主意这辈子要做一个人,好好和你过日子,所以去人间之后我就篡改了我自己的记忆,让自己接受了我为自己设定的人类身份相应的记忆,忘记了自己的恶魔身份。如果不是你后来病重,我实在太过担心接受了恶魔镇的邀请,我可能到现在还记不起这一切,依然和你在人间过着和和美美的日子。” “后来因为那个天使抓走你我受刺激之下才恢复了记忆,一开始还是怕吓到你才没说,发现你也变成恶魔后我有试着告诉你,是你不相信老公。我也没什么办法,只能这么暂且顺着你,傻宝贝。”叶迎之说到最后,情不自禁笑了出来,伸出食指轻轻点着迟筵鼻尖。 “我不傻。”最后一点不开心也解开了,迟筵扑过去搂着叶迎之脖子要咬他,最后反被叶迎之笑着搂进怀里抱住。 月光透过玻璃天顶静静流泻下来,皎洁的月色下,冰蓝色幽泉旁,他躺在他的怀里,耳厮鬓摩,低声私语。 ***** 《地狱快讯》的办公室内,恶魔欧瑞德正低着头听上司宣泄他的愤怒:“……你不是说你的消息绝对真实可靠吗?你不是信誓旦旦地和我说那个艾默尔绝对是一个人类,是冒充的吗?现在好了,一切都完了。” 上司说着,懊恼地垂下头,捂住了脸。他们面临的将不仅仅是事业前途的葬送,更会因为之前大量炮制散布关于艾默尔陛下的虚假消息而面临指控和审判。都怪他一时昏了头信了欧瑞德的话,以为自己真的挖掘到了惊天大消息,期望着能借由这次事件一举成名,成为地狱的新贵,却没有想到艾默尔陛下就是真的艾默尔陛下,而他们则会身败名裂。 欧瑞德本人自然也没料到这个结果。 他和佛科斯是旧识,在工作上时有联系,佛科斯将自己的表弟亚伦介绍到欧瑞德手下工作,并且无意中透露出自己掌握了一个不敢公布出来的大消息。欧瑞德旁敲侧击地了解到,这个大消息指的是艾默尔陛下是由一名人类冒充的,正在自己手下工作的亚伦手中还掌握着更多的消息和证据! 彼时欧瑞德正因办砸了一桩新闻而受到对头的排挤和打压,在《地狱快讯》内的地位岌岌可危,相对的他的对头却被派去追踪报道最有价值的关于地狱联合统治联席大会相关新闻,他急需做出一件大新闻来证明自己,为自己赢回地位。后来他通过各种手段,以亚伦作为突破口到恶魔镇了解到了更多迟筵和叶迎之的过往事迹,越发确信了这一消息的真实性,并最终一手制造推动了这桩新闻。 可是没有想到,联席会议当天,劳伦斯陛下和特苏尔陛下都对这位在他看来冒牌的“艾默尔陛下”礼遇有加,而艾默尔周身所具有的强大魔压更是让那些质疑的声音全部自动消失。之后也有西翠蓝王庭亲卫队的成员私下透露,陛下之前突然攻打天界的确是为了王后陛下,陛下和王后陛下在人间秘密成婚,后来回到地狱游玩,期间还是人类的王后陛下被天使所伤正式转化为恶魔,这才促成了艾默尔陛下的回归。 所有伪装都有败露的一天,而真实却无需用太多语言来解释。从艾默尔陛下正式出现在众人眼前那刻起,所有流言都不攻自破。 联席会议之后,在乔特雷德无奈的目光下叶迎之和迟筵双双返回人间,他们在人间又共度了十余年平静的人类生活后收到了来自西翠蓝王庭的恳切的召唤,才又返回地狱继续履行统治者的责任。 两百余年之后,叶迎之将政事交代给西翠蓝东部政府的大臣们,便偕同迟筵一起去地狱深渊旅游,西翠蓝的人民和大臣都早已习惯了君主和王后时不时离开西翠蓝一同外出游玩的情形,并不以为意,然而这一次他们的陛下和王后却没有再回来——无论地狱、人间、天堂,都再找不到两人的踪迹。 后来地狱中渐渐有了一个传说,传说说艾默尔陛下是地狱深渊中魔神的化身,他带着爱人来到地狱,帮助动乱分裂中的地狱走向统一和繁盛,便再次与爱人回到深渊深处的永恒之中…… ***** 传说说对了一点,迟筵和叶迎之的确回到了永恒之中。 由于每次他们在人间的身份都不同,为避免当身份为时在世界中滞留太长,叶迎之早已做了设定,只要预定的时间一到,他们就会自动以合理的方式脱离所在的世界,回到永恒。 迟筵一醒来就气得不行,简直要家暴——说好的这次换他吓叶迎之呢!根本就没有吓着!叶迎之虽然按照约定强行假装自己是人了,可是他失去记忆假装是人的时候拼死拼活得拦着自己不舍得让自己死,等自己好不容易终于死了变成可以吓人的恶魔了,他也恢复记忆变成恶魔了,还是比自己更厉害的大恶魔。 而且自己是恶魔的时候根本舍不得吓他。 叶迎之赶快把他搂进怀里哄:“阿筵,你能体会到以前每次我都不敢告诉你身份的心情了吧?我就是怕吓到你。” “可是你还是每次都吓到我,我这次想吓你一次,就吓不成。” “不是我想这样的,但是我之后的意志是可以延缓或推翻之前的意志的,打个比方,你上一秒想要喝水准备去接水,可下一秒又不想喝了,因为意念的发出者都是你自己,所以接水的动作自然就停止了。我之前虽然设定了这次换你死后吓我,但是当我真的遇见你之后不想让你死不想让你离开的心情太强烈,自然会想方设法让你活下去。” 迟筵被说服了,只能怨自己疏忽了这点——他之前已经尽量考虑周全,甚至为了不让这世的亲朋好友为自己过早离世而伤心而让叶迎之把自己设定成了无牵无挂的孤儿,却没想到这一层变数。 他突然又想起了另一个问题,一个上一世里疑惑了几百年却没能得到解答的问题:“迎之,你还记得吗?失落之城的灰影是悔恨化成的魔,只会缠住心怀悔恨的人,你到底在后悔什么,为什么会吸引那么多灰影?” 这个问题他也问过上一世里的叶迎之,但那时候叶迎之还没有永恒的记忆,思索半晌的答案也是“没什么值得后悔的”。 叶迎之扶着他与自己并肩坐下,弯起唇轻轻笑了一下,黑眸凝视着遥远的世界河,淡淡道:“……后悔……后悔你从这里离开的时候,没有拉住你;后悔你第一次抱我的时候,没有回抱你;后悔没有在你第一次叫出我的名字的时候就告诉你,我爱你……” “阿筵,我一直在后海,让你在这里等了我那么久。” 迟筵怔怔地听着,突然伸出手握住叶迎之的手:“可是我不后悔,所以你也不要再惦记那些事了。迎之,无论是轮回前还是轮回后,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我从未后悔过。我不后悔来到这里,不后悔爱上你。” 他轻轻笑了笑,眉眼弯起,松开手捧着叶迎之的脸吻上去:“……迎之,我从不后悔爱你,即使重来千万遍,我还是会爱你。即使我永远等不到,即使你永远不会回应,即使我会在永恒中消逝……唯有这件事,我永不后悔。” “……小坏蛋,”叶迎之微微偏过头去,伸手扶握住他的腰,咬牙切齿地喃喃道,“后悔也没用了,我已经……抓住你了。” 从此你属于永恒,从此你属于我。 从此永恒属于你,从此……我属于你。 虚构的夜晚中,永恒的家里,叶迎之搂着迟筵安静入睡,睡前他还不忘惦记着那出迟筵不肯陪他演的戏,暗暗想着,下一次出去玩他就做昏君,让阿筵做他的小妖妃……阿筵不愿意的话,嗯,那就让阿筵做昏君,他做阿筵的小妖妃。 番外.小狐仙(上) 第182章 小狐仙(上) 夜幕四合,一灯如豆,摇曳的烛光下青年正独自闭目沉思着,面前摊着几本翻开的书卷。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老仆郑伯端着一盅热参汤进来,恭敬地放在桌前,低声道:“少爷,刚煲的汤,您趁热喝。” 青年睁开眼睛,露出一双黑湛湛水润润的瞳眸,明明是一派清润剔透的无辜,在夜色下却显得格外动人心魄。 在看见面前的老人后他面色明显柔和了许多,嘴角弯了弯,点头揭开汤盅慢慢拿瓷勺盛着喝了起来。 郑伯仔细观摩着小主人的神情,见他心情尚好,忍不住犹豫着提到:“少爷,现在您这面也稳定了,是不是该选个日子把少夫人接过来了?” “咔”的一声,青年手中的瓷勺摔在了桌沿处,断成了两截。他看向照顾自己长大的老仆人,终是叹了口气,没忍心再说什么,只是按了按额头站了起来,垂着眼轻声道:“……官衙事多,再议吧。” 说完就径直走出了书房。 他能明白老仆是怎样想的。大周朝并不禁止娶纳男子为妻妾,所以在郑伯看来,他既然与那人成了亲拜了堂入了洞房,那人就是他迟家的媳妇,他迟筵明媒正娶的少夫人,自然要早日接入京中。不仅要早日接入京中,还要早日带少夫人还乡,拜祭过早逝的夫人及迟家列祖列宗。他从未曾对老仆坦言真相,郑伯也只能凭蛛丝马迹猜测他是不喜欢妻子与自己同为男子才迟迟不愿意将对方接来。 可真相却远非如此。 院子里,迟筵对着月色颤抖地撩开自己左面宽大的袍袖,只见白皙的左小臂上交错缠绕着一条一指宽的银色锁链,在月光下反射着银色光芒,如一条银蛇般最终扣住了他的手腕。这东西不重,戴久了就习惯了,也不会影响日常活动。 但迟筵望见这链子便不由得心生战栗——这是那东西锁在他身上的。 他还记得他离开的那天早上,天很阴,窗外雾蒙蒙的,屋内还很昏暗,透过暖绯色的帐子更是看不清外面的情形。男人一面压着他吻他,一面伸出左手搭在他被银链束缚在一起的双手手腕处,灵巧地拨动手指解开银链上的暗锁。 两手终于重获自由,迟筵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见男人拉起了他左手手臂,将整根银色链子缠绕在上面,最终在手腕处牢牢锁住。 他睁着圆滚滚的黑色眼睛惶急又愤愤地看向对方,对方却只是轻笑着,俯身在手腕的锁头处印下一个吻:“……乖,可别想着跑,等我去找你。” 吐息冰冷,眉目随着笑意弯起,漆黑的眼睛却深不见底。 轻罗帐外红烛噼啪着燃到了尽头,烛火下,帐子上却只映出了他一个人的影子。 庭院中,迟筵闭了闭眼,重新放下袍袖,掩住了那段精致的银链。 早在洞房花烛那夜他便知道了,他的新娘本人也没有丝毫隐瞒的意图或打算——与他拜堂成亲的新婚妻子,并不是人。 迟筵离开后,郑伯独自在书房打扫,把汤盅收回后厨后望着天边的月亮,想起小主人,忍不住摇头叹息。 他是逃难时被迟筵母亲捡回去的,对他而言对方于他实在是恩同再造,更不要说他本身并无妻儿家室,一直看着小主人长大,虽然始终恪守主仆本分,但对小主人的关切也是半点不作假的。他知道少爷这些年里过得不容易,如今眼看着少爷好不容易考取了功名,在朝廷谋得了差事,称得上前途无量光宗耀祖,却又因为家事而郁郁寡欢,自然忍不住心里着急,只想撮合得他和少夫人恩爱和谐,琴瑟和鸣。 迟家在观清一带也算有一定名望,族中子弟为数不少,而迟父是族中比较旁系的一支。迟母原本是当地一名孤女,独自居住在附近山上的竹屋里,一日迟父同友人上山踏青却在山中迷路,恰好遇见了在溪边浣纱的迟母,顿时惊为天人,自此茶饭不思,日日去山中探望佳人,两人互通情意之后更是一意孤行地将对方娶回家中。 谁知道好景不长,迟母进门三年都未曾有孕,在族中饱受责难,族人纷纷劝迟父纳妾,族中长辈更是不断给他施加压力。在重重压力之下,迟父对妻子的爱意也慢慢消退了,开始做起纳妾准备。 而就在这时迟母终于有孕,并平安生下一名男婴,取名为“迟筵”。可就在迟筵降生一个月之后,迟母的身体却渐渐衰弱下去,所有大夫都束手无策,她自知命不久矣,竟然在最后抱过儿子一次之后让婢女把不满百天的儿子抱出去,独自在屋中点燃了床褥……最终火被及时扑灭,但迟母也在火中香消玉殒。 迟母去世后不久迟父就又娶了续弦,继室又很快给迟父添了一对儿女。 继室掌管家中各项事务,她不喜迟筵,迟父在继室影响下也对自己这名长子不甚上心,在家中迟筵免不了受许多苛待,全靠郑伯及几位曾侍候过迟母的婢女暗中护持。 郑伯来到迟家后救过迟父一命,是忠心护主的典范,做事又可靠,所以被迟父提拔做了管家。继室进门后虽然不喜欢对迟筵忠心耿耿的郑伯,但又不好找借口对这族中有名的忠仆做什么,便慢慢安排自己的人手排挤他。 郑伯一心要看护小主人平安长大,也不在意这些,只慢慢忍耐下去。 好在迟筵是迟父这一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到了年纪后顺理成章入了族学,因为天资聪颖而被先生们大力称赞,被族中长辈寄予厚望,因而在念书这方面继母还没法给他使绊子。 迟筵也不负众望,年纪轻轻便一连过了童试和乡试,只待上京去参加会试。 这下迟筵在族中更是地位大增,连迟父都以这个被自己忽略多年的儿子为傲。可迟筵继母却心中嫉恨,她也明白自己当年是怎么苛待迟筵的,嫉恨同时还担心对方真有一日衣锦还乡后回来报复自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决定趁机彻底除掉迟筵。 迟筵从家中启程准备赴京参加会试,除了郑伯还带着族中及家中配给的两名小厮。走到半道上两名小厮说去解手,可却都一去不回。郑伯毕竟多几年人生经历,也对家中女主人有所提防,见状就发觉不对,猜测那两名小厮是都被对方收买了,便赶紧让迟筵骑马离开。 没想到那两名小厮给马下了药,没跑两步马就口吐白沫倒地不起。而这时后面已经有山匪追了上来,想是对方还暗中给山匪报了信。 主仆两人无奈之下只有离开官道徒步向山里跑,好不容易甩脱山匪,天色也暗了下来,视线变得模糊,行李都已经在奔逃的时候丢下,更糟糕的是迟筵腿部被树枝划破一道极深的伤口,只用撕下的衣服简单做了包扎,而此时又开始渗血。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主仆两人正在山中又累又饿不辨方向,不知该如何下山,天上又开始下起瓢泼大雨。迟筵身体受不住,渐渐发起热,意识也时昏时醒极不清明。 郑伯伸手去探小主人的额头,只觉触之所及一片滚烫,心中暗道不好,明白当务之急一定要给少爷退烧。可这荒山野岭中,连下山的路也分辨不出,一个人家也无,更不要说是医馆了。 就在他心中焦灼之时,抬眼却看见不远处山坳间一片灯火辉煌,郑伯再顾不上许多,当即用衣服把迟筵裹起来,背到身上便带他向灯光处跑去。 跑得近了才发现那是一座极为富丽堂皇的府邸,正门处蹲守着两只叫不出名字的青铜凶兽,玄色大门上镶着两枚沉重的镀金门环。 郑伯将迟筵安置在一旁便上前去扣门,不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两名穿着鹅黄绫罗长裙的妙龄少女从中走了出来。郑伯也没太大的见识,只觉得两位少女衣饰精致,打扮得比家中女主人还要华贵,就以为对方是此间的主人,虽觉得主人亲自来应门有些不对,但也没来得及细想,直接扑通一声在门前跪下,声泪俱下地恳求二女救自家主人一命。 两名少女见郑伯这样也有些无措,连忙弯下身子去扶他。 其中穿鹅黄罗裙年岁稍长的那位女子思索片刻道:“今晚留你们借宿一夜倒是无妨,但你们得老老实实的,千万不能惊扰我们主人,明日一早便要离开。” 这女子讲话毫不客气,但郑伯此时也顾不上这许多,听对方愿意收留他们便已是千恩万谢,站起身后连连道谢,再跑到迟筵身边将他扶起来跟随两位少女进去。 走进大门之后却更觉这府邸非同一般,气势非凡,亭台楼阁处处精致,抬眼所见皆是雕梁画栋,檐角下挂着一盏盏琉璃灯笼,远看如千万点繁星随风摇曳,正中央曲径回廊环绕着一汪碧湖,在夜色灯火映照下泛着粼粼波光,富丽中自有几分精巧别致。 玄色大门在两人身后合上,那名年纪稍小眉眼弯弯的圆脸少女引着两人走到一处偏僻的院落,为两人打开房门,柔声道:“二位不要怪姐姐说话直白,她也是为你们好,怕你们惹上不该惹的麻烦。您两位今晚千万不要离开这间院子,明日一早我就送两位离开。” 说罢少女便告辞离开,片刻后又送了祛湿退热的药草过来。郑伯道鞋后自去院子中的灶房里烧了热水熬了药,并侍候着迟筵把药吃了。 “这宅子有些古怪,这么大的地方,这么多间院子,咱们刚才进来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好像只有那两个小姑娘。”郑伯一边收拾药碗一边嘟囔着。 迟筵喝过药又歇了一会儿,换下了湿衣服,擦干了身子,感觉好了许多,闻言便道:“这家主人恐怕不是一般人,规矩严,咱们歇一晚,明天就听那两名姑娘的话尽早离开吧。” 郑伯应是,主仆就此歇下。 可天不从人愿,第二日一早天阴沉沉的,大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打在窗棂上噼啪作响,砸得人几乎睁不开眼。这样的天气,不要说出山,恐怕走出大门都困难。 迟筵还有些低烧,全身都软绵绵的,提不起力气。见到这幅光景,两名少女也不好把人赶出去,只能让两人再住一天,还给他们送来了药和吃食。 结果到傍晚的时候迟筵的烧非但没退,反而发热更加厉害了,那两名少女却都没再出现。郑伯心急如焚,再三思虑还是以迟筵安危为重,也顾不得两名女子再三的叮嘱,匆匆走出院子去找人。这幅地虽然建在山里,但按常理讲以这府邸的规模这府里一定有专门给府里人看病的大夫,郑伯就想请人来给自家少爷瞧瞧病。 郑伯去了许久都不见回来,迟筵睡了一觉觉得精神稍好些,烧也退下去一些,不免担心老仆老眼昏花冲撞了这府里的贵人,又怕郑伯是腿脚不利索在外面出了什么意外。 这么一想就再也坐不住,勉强扶着床下了地,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脚步虚软,也使不上力气,但还是扶着墙慢慢向前走着,走了两步后反而觉得轻松了许多。 迟筵此时初出茅庐又有几分年轻气盛,自觉如果真是郑伯不小心冒犯了主人家,也该自己出面去劝解。又觉得自己毕竟是要去参加会试的身份,主人家说不定也会卖自己几分面子。而且自己主仆二人借宿此间,按道理讲也是该拜谢一下主人的。 此时已是傍晚,雨已经停了,云层散去,夕阳映照下天边铺陈着橘红紫黄的大朵云霞。迟筵走出院落,也不辨方向,原本想找府中侍从仆人打听一下,但走出许久竟连一个人也看不到。 他正觉得奇怪,只见前面出现了粼粼水色,眼前是一汪碧湖,想来这府中水系全部相连。湖水之前站着一名青年男子,头束玉冠,身穿黑色锦袍,正背对着他看湖水。 迟筵看对方衣饰不凡,猜到对方地位不一般,脚步顿了一顿,上前询问道:“敢问公子可是这府中主人?” 那人闻声转过身来,墨黑色的眸子定定盯住他,微微暗了一下,半晌后突然道:“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他皮肤苍白,像是终年不见阳光一般,但纵然如此也遮掩不住一身容颜气质。他声音冷淡,自带上位者气势,迟筵被对方威势所迫,微微缓了片刻才顺着对方的问题把自己如何上京赶考,如何被贼人迫害逃入山林,如何生病迷路无奈之下到府中借宿,又是如何发现老仆不见之后心急如焚外出寻人的种种一一道来。说完之后向对方先是连连致歉叨扰,又是连番的感谢。 那人听后似是思忖片刻,而后抬起手指着迟筵来时方向道:“你从这里往回走,你家老仆人很快便会回去。” 迟筵觉得这人有些古怪,这话也说得没头没脑。他怎么就知道郑伯很快就会回去?但潜意识里他心中有些打鼓,又不敢再问,于是只好讷讷地道谢,转过身沿着原路返回。 他却没看到那男人一直站在原地,眼睛眨也不眨地定定看着他,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 迟筵回到院子中等了片刻还不见郑伯回来,正按捺不住要再出去寻人的时候,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郑伯回来了。 老人家一进门就连连叹气,说是自己走出这院子后不知怎的迷了路,一直在一个地方打转,既没法前进,也没法后退,如果不是青天白日之下,还以为是遇见了鬼打墙,知道方才才不知怎的又找到了回来的路。可这一趟既没找到大夫,也没遇见旁的人,不能找人来给迟筵治病,老人心中还颇为愧疚。 迟筵连连宽慰他说自己已经好了许多,郑伯细细打量小主人的神色,发现他精气神的确好了不少,这才放心下来,拿着那两位姑娘早上送来的药材去给迟筵煎药。 很快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迟筵喝完药,主仆两人商议着明日一早就离开。 可这晚上迟筵却睡得颇不安宁,半梦半醒间他觉得自己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牢牢箍住,那东西周身冰冰凉凉的,他初贴上去觉得舒服,不由自动自发地向对方挨去,脸也向对方身上蹭。可久了就觉得被拘束得难受,整个人都被紧紧圈住,身子也凉得受不住,便下意识地小声呜咽着要跑。 然而想跑也跑不掉,他往后躲,那东西就更近一步地缠上来,也不再是仅仅把他箍在自己怀里,反而肆意地作为……迟筵和对方紧紧相贴的地方凉得难受,内里又被撩拨得一阵阵火热难耐,偏偏意识又昏昏沉沉地醒不来,只能任对方为所欲为,于是便这样冰火两重天地和那东西纠缠了整晚。 这一晚他又怕又累又惶急又难受,只觉得浑身都被汗浸湿了,黏黏腻腻得难受。 第二天醒来后他却不觉得疲乏,那种春梦般的黏腻感也消失了,反而只觉得周身神清气爽,周身的病已然全好了。 他们住的这屋子分为里外两间,迟筵睡在里间,郑伯为照顾他就睡在外间。迟筵醒来后试探着问郑伯:“阿伯,昨晚可有什么人来咱们这里?” 郑伯摇摇头:“不曾,老奴一直守在外面,不曾看到有人过来。” 迟筵摇摇头,将昨夜一切都归于臆梦。 郑伯像往常一样侍候着迟筵洗漱,随后便开始整理床铺,突然腿一软,便倒在床铺旁边直不起身来。迟筵连忙过去伸手去扶,将郑伯扶到床上躺好,只见老人家双眼紧闭,手脚轻微抽搐着,面上泛起不正常的晕红,口中哆哆嗦嗦发出牙齿碰撞的声音。 迟筵大惊,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迟筵连忙过去将门打开,外面站着那天晚上将他们主仆二人迎进来的两位少女。 迟筵匆忙将二女迎进来,请她们帮忙探看郑伯的情况。没想到年长女子见到郑伯样子后脸色一变,看向迟筵蹙眉郑重道:“他是不是出过这个院子?” 迟筵想起二女之前的叮嘱,心中发虚,但此时也不得不承认:“是,之前我病重,郑伯他放心不下所以……” 他话未说完年长女子已经挥挥手打断了他:“不必说了。这位老伯两只脚都已经被拽进了鬼门关,若是听我的,你就趁早带他离开,找个好地方让老人家入土为安。” 迟筵一听就愣住了,在他看来郑伯之前身子一向硬朗,不过是突然生了急病,这姑娘却连大夫都不请就下了这番论断,直接说郑伯要不行了,不解之余他也隐隐生出几分怒意,脸上显出两分薄愠。 小一些的那位少女也劝道:“公子不要意气用事。我们姐妹两人曾百般嘱咐两位不要离开院子,但二位既然没有遵守,事到如今也没有办法。还是早些让老人家安息吧。” 客随主便,迟筵知道没有听二女的嘱托是自己主仆的不对,若是冲撞到主人家给两位少女带来麻烦也确实不美。但牵涉到老仆的生死,他也不免有些急怒,对两名女子道:“我也出了这个院子,照你们这么说,我是不是也该死了?” 两名女子面上显出一丝讶异,彼此对视一眼,最后还是年长女子开口道:“我姐妹俩好心放你们主仆进来歇息避雨,没想到最终却是害了你们。我看你生机尚存,给你指一条明路,你要是还要命,就听我的背着这老人家赶紧走,好好把老人安葬了,你只要能在日落之前跑出这山里,说不定还能捡回一条命;你要是不听我的,这里有剩下的草药,你试着给这位老人家喝了吧。只是我还要提醒你一句,王母仙丹也救不了已死之人,他两只脚都被拖进了鬼门关,剩下的不过是时日问题,你一意孤行,怕是要把自己也搭在这里。” 迟筵当然不肯照她们所说的那样把郑伯带出去就此葬了,只是眼下也找不到大夫,他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绷着脸谢过两名女子后亲力亲为给郑伯煎药,再侍候着老人家喝下去。郑伯身上出了一身的汗,他又给老人把汗湿的衣服换下去,用干布巾擦干身子,再换上晾干的衣服。这一忙起来,就忙到了日暮西垂。 他不放心郑伯,让郑伯睡在里间的床上,自己在离床不远的地方支了张榻,见老人安稳下去才合上眼和衣睡去。 然而这一觉却并不安稳,迷蒙之间他又做了和昨晚一样的梦,却比昨天那混混沌沌的感觉更加清晰。 他梦到似乎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站到他榻前倾下身去,亲吻他脖颈脸颊,他伸出手去推,那人反而把手探进了他衣里肆无忌惮地摸索起来,他想要挣扎,却被那人一把抱了起来,直直抱出了院子,不知走到什么地方推开一扇门走进去,到床铺前才把他扔下,然后倾身压了上来…… 梦里的情景比前一日的更加孟浪,他隐约记得自己的衣服全被撕毁坏了,勉强几缕挂在身上,也皱皱巴巴的脏污的不成样子……最后似乎那人拿了一件黑色的绸缎制的外袍过来,直接将他裹了起来,又抱回了他住的院子…… 迟筵从梦中惊醒,左右看看,只见天光大亮,明显已经是日上三竿。郑伯还在床上好好躺着,呼吸平稳,只是依然没从昏迷中醒来。 迟筵寻思着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就此告辞,带郑伯下山找个大夫去好好瞧瞧。 他低头一看,却不由得愣住了。只见他内里衣物俱在,的确是他自己的衣服不错,外面却裹着一件陌生的黑色袍子。那袍子质量极好,明显用的是上好的绸缎,入手如水般稠滑,做工精致,袖口袍脚处都用金线勾勒出细致华贵的云纹图案。 说陌生也不确切,毕竟他昨夜梦里似乎是见过这件衣服的。 迟筵一下子涨红了脸,身子微微发起抖来,难道说,昨晚所经历的一切并不是梦,他真的在自己房间里被不知什么人劫了出去,如梦里那般为所欲为地狎玩过?可他为何一直没有醒来,虽有知觉触觉,却一直觉得不真切,只把那当做一场梦,难道是吃喝的东西不对,不知不觉中着了道? 但这样的话他又说不出口,他自小跟着先生饱读圣贤书,把礼义廉耻看得极重,那样的事,分明就是不讲廉耻,正人君子怎么能做得出说得出?他只能把这件事藏在腹中,等两名女子来后只轻描淡写地和对方说自己打算离开,带郑伯去山下寻医。 他拿出身上剩的盘缠要给两名女子做谢礼,两姐妹也坚决不收,男女授受不亲,迟筵无奈之下只好又把钱收了回去。 那妹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姐姐一把拉住。那年长女子已经被迟筵这般一意孤行不听劝告的行为惹怒,不愿妹妹再和他多费口舌。 于是姐妹俩就看着迟筵拿上所剩不多的行李背上老仆离开,待他走出大门后才开始收拾洒扫屋子。 妹妹打扫到里间,突然惊呼了一声,姐姐走了进来,刚想斥责妹妹大惊小怪,就见妹妹手中捧着一件黑色外袍,手足无措地站着,满面惊惶,望着她道:“姐,姐姐,这是……主人他怕是已经发现我们放生人进来了。” 迟筵背着郑伯向山下走,他一介书生,本来就没多少力气,又没在野外生活的经验,背着郑伯一个成年人走走停停歇歇,还不时迷失了方向,又要重新绕回去。 不知不觉中日头已经渐渐偏西,天上乌云开始聚拢,不一会儿竟然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不过还好初时雨不大,迟筵咬了咬牙,一鼓作气背着郑伯向山下跑去。 突然间他听到耳侧有磨牙的声音,他有些疑惑,回头去看,只见郑伯双眼紧闭,眼珠滚动着,喉咙里嗬嗬作响,不住地磨着牙。 他以为郑伯是又犯了病,连忙唤了两声“郑伯”“郑伯”。老仆却不理,只一再挣动着,猛然间睁开眼睛,两眼向外爆突,脸色泛青,嘴里也生出了两枚獠牙,张开嘴就要向迟筵身上咬去。那样子不像是平时和善忠心的老仆,倒像是某种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迟筵骇了一跳,连忙挣脱,郑伯失去支撑直接从他背上摔了下去,面色恢复了正常,却也再次陷入了昏迷。 迟筵哆哆嗦嗦地伸出手碰了碰老人,郑伯毫无反应。迟筵终究做不到把老仆一人丢下,一咬牙再次把郑伯背到了背上,快速冒着雨向山下跑去。 然而直到天彻底黑了下去他还没能找到下山的路下山,他一个人又冷又饿又急又怕,突然望见不远处有灯火光芒,心下大喜,连忙向着那方向走去,心说有人家就好,至少能买些吃食、再借宿一晚,明早天晴了问问下山的路,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请来大夫给郑伯瞧瞧病。 然而走到近前后他的一腔期望却完全凉了下去,只见那是一座极为富丽堂皇的府邸,正门处蹲守着两只叫不出名字的青铜凶兽,玄色大门上镶着两枚沉重的镀金门环。富丽庄严,恢弘而堂皇,正是他上午刚刚离开的那处府邸。 迟筵正犹豫着不知要不要再上前去敲门,背后又传来了磨牙的声音。 迟筵瞬间又急又怕,甚至不敢向后看一眼,正要放下郑伯去叩门,那两扇玄色大门却自己从里面打开了,依然是那对姐妹迎了出来。 说也奇怪,见到这对姐妹之后,郑伯就又安静了下来。 只是这回两名女子再看向迟筵时,眼中多了几分他看不懂的东西,似是怜悯、似是无奈、似是叹息。迟筵却一无所觉,颇为尴尬地走上前去对两名女子道:“两位姐姐,劳烦再容我们主仆一晚,今天出去时迷了路,不巧又下了雨,走了一天,竟然又走回了这里。” 那两名女子点了点头,没有多言,似乎是早有预料一样打开门,让他背着郑伯走进来,又带他们回去了之前住的那间院子。 替两人点上灯,安排好一切后姐妹二人却没走,而是站在灯火下幽幽看着迟筵道:“我家主人说了,只要你答应一桩亲事,主人就会出手救了这老人家性命。” 迟筵却兀地生起一腔怒意,看来这里的主人的确是有法子能救郑伯的,却偏偏见死不救,要用什么亲事来作为要挟。不要说是亲事如何,他单纯是不齿这种以命相胁的行径,不是君子所为。 但这家人又多次在危急之时收留了他主仆,人家也确实没有义务要替郑伯治病,因而迟筵也说不出更重的话,只是扭过头去道:“姑娘不必说了,明日一早我主仆二人就会离开。” 年长女子点了点头,也没强求,只是再次说道:“那你听我一言,明天一早尽早把老人家安葬了,自己早些下山去吧。” 迟筵闻言心中怒意更盛,但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只板着脸点了点头。 主仆二人就此就在之前的屋子里安顿了下来。 躺在床上之后郑伯的情况好转了不少,身子也不再颤抖,那让迟筵胆战心惊的磨牙声也消失了。只是老人脸上蒙了一层青灰之色,就好像半只脚踏进阎王殿的厉鬼一般。 但迟筵是老人看着长大的,即使郑伯这个样子他也不觉得多害怕,反而觉得心酸担忧。他去院子里打了水烧开,用热水给郑伯擦洗了全身,又小心地给老人穿上衣服,盖上被子。 他不愿意接受这家主人的胁迫答应劳什子的亲事,但当然也不会按照那年长女子所说找个地方把郑伯葬了自己上路。迟筵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明天天一亮就走,无论如何也要带郑伯找到大夫看病。 他怕郑伯出事,自己在外间察觉照看不及时,于是也没脱衣服,就和衣坐在屋里的木椅上,趴在木质书桌上凑合地闭上了眼睛, 睡到后半夜的时候他迷迷糊糊觉得有人站在桌子前在看他,却疲倦地睁不开眼睛。 接着他感到面前那个“人”伸出了手,那双手修长有力,却凉得沁人,顺着他眉眼、鼻梁一路滑下,最后抚上了他的唇。抚弄了片刻之后,那双手又继续向下,沿着他松松垮垮的外衫衣领探了进去,在他胸口处肆意揉捏着。 迟筵一半清醒一般昏沉,在黑甜的梦境中呻吟了一声,挣动了一下身子,那个黑影却趁机将两手都探了进去,随后掐住他的腰,将他蛮横地推倒在坚硬的木制桌子上…… 迟筵第二日醒来时觉得头脑有些发昏,他勉强地从桌子上抬起头来,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都还好好穿在身上,浑身上下也没有粘腻不适的地方。 他依稀记得些昨晚的情境,可如今看来,那不过是绮梦一场,醒来便了无痕迹。 迟筵的脸不由得红了红,以前在家里的时候他可从未做过这种梦,更不要说梦中情景如此荒唐……竟然是他百般哀求婉转地雌伏于他人身下。 迟筵摇了摇头,努力将头脑中那些绮念全部赶走,看向窗外时只见天边已经泛起白光,连忙转身收拾行囊,而后将尚在昏迷中的郑伯背在身上。 他找不到那两姐妹辞行,索性留了张字条连同一张银票便自行离开。 他在府中的时候看天色还好,没想到一出了府门天色就暗了下来,黑压压地罩在头顶上,令迟筵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迟筵惦记着郑伯的情况,丝毫不敢耽搁,选了条看上去最平坦开阔的路沿着走下去。 在他住的那间屋子里,年长女子看着迟筵留下的那张字条,脸上神色莫名,半晌后叹了口气:“……倒是个重情重义的迂腐书生。” 妹妹在旁边瞧着,秀美的脸蛋上显出几分担忧:“姐姐,你说他们能出得去吗?” 年长女子缓缓摇了摇头:“……带着一个只剩一口气的活死人,怎么也离不开这死地……有心饶他一命,他却执迷不悟。” “也不一定……”那妹妹哆嗦了一下,想是想到了什么极为可怖的事物一样,颤声道,“他要是从了主人,也就……” 年长女子没有说话,细看之下可以发现她姐妹二人即便是在阳光之下,脸上也苍白得毫无血色。 即使早已不是阳世之人,她们却还保有着几分为人时的性情,如何能不明白,一个好好的活人若是嫁给主人那样的鬼物,怎么能逃脱得了被拆吃入腹的命运? 番外.小狐仙(中) 第183章 小狐仙(中) 迟筵背着郑伯在这山上兜兜转转,渐渐没了体力,可眼前依然是郁郁葱葱的森林,看不着半点人烟。 身后老人的气息越发微弱,迟筵将郑伯放到一方大石上仔细查看,只见老人家已经全身都泛上了青灰色的死气。 他心中大恸,望望远方看不到希望的前路,看看天上已经偏西的日头,又回首看向来时的路……最终一咬牙,将郑伯背到背上,疾步向原路返了回去。 不就是一门亲事,他答应就是了!没什么能比郑伯的命更重要! 他从小受到的教育,都说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私自做主。但他母亲早逝,二十余年来父亲不闻不问,迟筵早已寒了心。对于他而言郑伯就是最亲近的亲人,他决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郑伯丧命。 说来也怪,这一路走来很漫长,但回去的时候却极轻松,日暮西垂的时候他已经重新站在了那府邸的门口。 日暮余光之下,偌大的华府却显出几分别样的森冷与苍凉,只是迟筵此时已无心在意这些。门一开他便迫不及待地对开门的年长女子道:“亲事我允了,求你们救救郑伯!” 那两名女子听他如此说,倒也没有露出多余的表情,好像是早已料到这样的结果一般,只是黑色的眼眸里隐隐流泻出一丝迟筵看不懂的不忍与悲悯。 迟筵想不到更多的,只觉得这家主人明显身份不凡,权势不同一般,才能住得了这种规格的府邸。所谓“皇帝的女儿不愁嫁”,那这样的人家说亲事也应该不会是太难的事。因而迟筵所能想到的只能是要么这家女儿貌比无盐,要么是要论亲的这位姑娘有什么先天的缺陷,所以才要用这样的法子来逼他答应亲事。 迟筵从小熟读四书五经,二十余年里在男女情事上从未开过窍,也没喜欢过什么人,答应下这桩亲事后反而松了一口气。心道他为了救郑伯答应了这门亲事,虽然有对方人家以命相胁的因素在,但总归是他答应的,他那未来的妻子也就算是郑伯的救命恩人,那么不管对方究竟是什么样子,只要成了亲,对方就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自当一辈子对其爱护有加,不离不弃。 在他答应了之后,也没见那两名女子再去叫人,多日来一直空旷的宅邸中却突然走出来两队皂衣的侍从。她们一共有六人,手里抬着一乘空的轻纱软轿,速度很快地向门口走来。走到近前之后也不抬头,始终佝偻着身子,只把郑伯扶上了软轿就又转身向府邸内走去。 迟筵连忙跟上,可他无论走得再快也跟不上抬着软轿的六人,那六名侍从始终在他前面一段距离轻轻松松地走着。迟筵看着他们带郑伯走进了一处他没去过的院落,刚想跟进去,那年少些的女子就拦住了他:“公子既然已经答应了婚事,老人家自然会平安无事。公子可以在旁边等着,却千万不能进这院子里看,否则出了什么岔子婢子可担待不起。等到老人家无事了,婢子自然会去告诉公子。” 迟筵只好悻悻地止住步,随着少女进旁边院子的屋子里等候。这家人的古怪规矩多,明明是权贵之家,却处处透着蹊跷,他也不是第一次见识了。 好在他也没有等太久,不过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年长女子便过来告诉他郑伯已经无碍,可以过去看了。 迟筵跟着走进郑伯所在的屋子,觉得这院子也没什么奇特的,不明白之前为何不让他跟着进来,难道是医生有什么怪癖,不愿意被他人看见自己治病。无论如何,迟筵坐在床边看着身边老人红润起来的脸色,终于舒出一口气。 自从迟筵答应婚事以来,府里对他的态度和各方面的照顾都不同了。那少女便留在这里照顾迟筵和郑伯的衣食起居,一日三餐都有那年长女子送来极为精致可口的菜肴。迟筵出身条件并不算差,但这府中菜品的精奢程度仍是他见所未见的。 郑伯毕竟活了不少岁数,也不是普通的种田翁,清醒过来后很快就发现了不对。他问迟筵,迟筵起初不说,后来想着这件事无论如何也瞒不过郑伯,便避重就轻地告诉了郑伯他答应了同这府上结亲。 迟筵虽然没明说,但老人只要稍想一想也想明了其中关窍,明白少爷是为救自己才会答应这亲事,顿时连连痛呼着对不起夫人连累了少爷,还不如一头撞死,竟真趁着四下无人时打算上吊求死。在郑伯看来,少爷会答应这亲事无非是为了他,而这家人虽然权势富贵俱备,但要用这种手段胁迫人答应,至今没见过主人露面的能是什么好亲事?婚姻乃人生大事,他是宁愿死也不愿意带累自家少爷的,他认为只要自己死了,少爷就不欠这家人什么,也没什么牵挂的,这门亲事自然就作废了。 幸好迟筵及时发现,才把老人家救了下来。 但迟筵却心急起来,郑伯养了五天,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甚至比之前还要健康很多。他就想赶快成婚,生米煮成熟饭,一来为断绝郑伯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免得老人家哪天想不开;二来他是要上京赶考的,这里虽然离京城已经不远,但毕竟一段距离,他上京之后还要租房备考、拜访老师故人寻求指点,这样一想就没什么时间可以耽搁了,最多再在这里留一个月,就一定要上路了。 这府邸极大且空旷,迟筵也见不到这府邸中的管事或主人,只能把自己的意思同那年长女子说了,请她代为转达,并说如果婚期太紧,一个月内不可能仓促完婚,也可以等他考取功名之后,他既然已经答应了,就绝对不会毁约的。 一日之后年长女子带来了回复,表明十日之后就是一个好日子,可以完婚。 迟筵虽然觉得时间有些紧了,但也没再推脱,免得被对方认为他是有意想拖延悔婚。这家主人也带话来了,出门在外不比在家里,一切从权从简即可,彩礼之类的就可以都免了。迟筵一方面觉得这家主人这个时候倒是体贴了,一方面又不由得思忖这家女儿到底是有多嫁不出去?但他还是取下了自己贴身带着的玉佩,作为聘礼送给了这家主人。 那块玉佩是他娘留下的,成色质地都很好,看不出年代,绝不至于拿不出手。 迟筵也曾提出要在婚前见一见这家主人,但那两名女子却以她家主人身体多病,不宜见客的理由回绝了;迟筵也曾明里暗里向他能见到的人打听这家人的身份和新娘子的信息,但其他下人都似聋哑了一般,只做自己手里的活计,对他的话置若罔闻,那两名女子也言辞闪烁,只说她们主人身份极为尊贵,不可妄议,其他的却都闭口不提。 这府邸里习俗和迟筵家乡不同,不用一大早赶天亮就出门,而是日落之后新郎和新娘在礼堂拜堂成亲,就算礼成,喜宴过后就直接入洞房了。迟筵暗想道这样倒简单,又同两位女子打听婚礼时都有什么人来,来的宾客多不多。 年轻女子看了看他,垂下眼道:“主人说了一切从简,来的宾客不多的。公子晚上需要操劳的地方不少,主人嘱咐说怕公子晚上受不住,要公子白天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就是,一切有他安排。” 迟筵心道也是,这府邸的位置如此幽僻,婚期又这样紧,恐怕请柬送到后宾客动身往过赶都来不及,来的少也不足为奇。 就这样,很快一切准备妥当,到了婚礼当天。 迟筵也不客气,当天白天美美地在卧室里睡了一整天,下午才醒来,开始洗漱更衣,换上簇新的新郎袍服。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两队轿夫不知何时等在了门外,抬着一顶大红色的轿子等他上去。 迟筵看着皱了皱眉,对两名女子抱怨道:“哪里有新郎坐轿子的说法,该给我牵匹马来。” 年长女子看他一眼,淡淡道:“这是主人体恤公子辛苦,公子便上轿吧。” 迟筵坐在轿子上也没那么多顾忌,卷起轿帘向外面看,发现这里这主人对这桩亲事显然还是很重视的,府里内外不知何时已经挂满了红色的绸缎装饰和红色绢灯。府邸里有不少黑色的人影忙忙碌碌地来来往往,显然都是在为婚礼做准备的下人,和往日清幽冷寂的情景截然不同,迟筵这么多天来都不知道这府邸里还住着这么多的人。 他被簇拥着向前走去,暗黄色的灯火之下,可以看见来参加喜宴的也有不少的人,每个人都喜气洋洋的,没谁敢不露出个笑模样,整个喜堂也布置得华贵典雅,可见主人家花费了不少的心思。周围的人都说着道喜的吉祥话,看起来热热闹闹的,但迟筵就是看不清也记不住这喜宴众人的长相,只觉得他们看上去都像是一个个黑乎乎的影子。 他晃了晃头,暗道自己今天是睡得太多了。 他在喜堂前站定,终于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新娘子。他的新娘身量极高,比他还要高上一头,身形也修长挺拔,看上去充满力量,并不似一般女子娇柔。新娘头上盖着红盖头,身上却穿着和他类似的红色喜袍,而不是女子裙裾。 迟筵有些讶异,他早已猜到自己这娘子定有异于常人之处才会婚嫁艰难,但没有想到会是这个样子的。但眼下也容不得他说什么或是拒绝,而且这情况已经比他预想的最坏情况好许多了——娶妻娶贤,他妻子不过是身材较寻常女子高大些,不是什么大事。 迟筵和新娘在司仪的主持下拜了天地,新娘被侍女送了下去,留迟筵在外面应付众人敬酒,喝了一轮之后才被带回到新房里。 迟筵此时已经喝得头昏脑涨,隐隐约约觉得有一件重要的事不大对,便问领路的侍女道:“怎么没见到你家主人和夫人?” 在他意识里,老人家平常多病不愿见客就罢了,怎么女儿大婚之日也不露面。 那侍女在夜色灯火映照下显得脸色有些青白,她仰起脸对迟筵盈盈一笑,道:“新娘就是我家主人呀,成婚之后,公子就是我家夫人了。” 迟筵一愣,两名侍女已经笑盈盈地把新房的门打开,把他推了进去。迟筵下意识去推房门,却推不开,好像门被从外面锁住了似的。 他潜意识里觉得不对,不由出了一身冷汗。回头看去只见新娘穿着一身喜袍坐在鸳鸯床上等着他,红色的纱帐垂落下来,平添了几分朦胧。屋子中央的小桌上龙凤双烛的烛火轻轻摇曳着,屋里却显得有些阴冷。 迟筵迟疑了一下,终究是转过了身,大着胆子向新娘走去。不管是什么情况,他这新娘子总是个关键。 迟筵走到近前,颤颤巍巍地挑开了新娘的盖头——出乎意料的,新娘并不丑,反而有着逼人的贵气与俊美,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看上去像是常年体弱抱病一般。他就犹如前朝末代皇庭里那些贵公子一般,周身写满了雍容与贵气,那份慑人的仪态更非常人能有。 只有一点,这新娘是个男人。 说实话,在假想过各种不好的情态之后,新娘是个男人这一点甚至让迟筵松了一口气,这比他方才想象的要好多了。更何况人总是会被好的皮囊所吸引,这人无论相貌气质都堪称人中龙凤,迟筵一看便心生好感,又想起自己是曾经见过这人的,那次他出去找郑伯迷了路,是这人给他指的路。 他想起方才那侍女所说的话,犹豫了一下问道:“你就是这里的主人?你……你为何要与我成亲?” 男人却伸出一只手拉他在自己身边坐下,轻声问道:“你冷么?” 他的手很凉,像是在寒冬里被冷风浸过的玉石,迟筵摇了摇头,男人便肆无忌惮地把他拥进自己怀里,在他耳边吐着凉气道:“与你成亲,当然是因为我欢喜你。自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想要了你。” 他声音很低,如同在耳边吐露的爱语。迟筵从小到大从未听过如此露骨的话,耳朵根不由得红了。 男人看着眼眸愈深,手开始从迟筵肩头向下移动,从后向前地拥着他,解他喜袍的扣子。 迟筵这时候才反应过一点来,一会儿想着他们今天是成亲了,是他答应了的婚事,这么做是应该的;一会儿又觉得还有千万个疑窦压在心头,可醉酒后的脑子却一时想不起该问什么。 终于他大着胆子伸手按住了男人的手,仰起脸怯怯向对方问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新婚之夜他还不知道新娘名讳,说出去别人是要笑话的。 男人向他轻轻一笑,应道:“我叫叶迎之。我知道你不愿意嫁人,所以对外是我嫁了你,但私下里,你要叫我夫君。” 男人气势不凡,迟筵生不出半点反抗的念头,便在对方视线的逼迫下垂着头无比羞赧地唤了一声“夫君”。又抬起眼,看着男人小声叫了一声“迎之”。 第三句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已经被叶迎之钳着下巴压倒在了床笫之间…… 这一夜芙蓉帐暖,迟筵毫无经验,又被酒气熏得意识朦胧,基本上一切都由叶迎之摆布,只偶尔小小挣扎一下,最后更是被男人扯下一段红绸系住双腕绑在了床柱之上,完全由着对方玩弄。 但他既不钻研此道,也不爱打听别人私事,自然不知道其他夫妻新婚是什么样的,又觉得叶迎之虽嫁了他,但也是个男人,他们二人相处起来肯定是和别的夫妻不一样的,因而也不觉得叶迎之做得不对,反而事事顺着对方心意来,唯一担心的就是叶迎之身体不好,如此不加节制会伤了身体。 这府中就是叶迎之做主,此外再无别人,迟筵与他成亲之后自然成了府中的主人,而且显而易见叶迎之对他很是宠爱,因而他的吩咐府里没人敢不听从,连带着郑伯也被好生供养了起来。 迟筵因为父亲的缘故,自小对子嗣的观感淡泊,并不强求一定要有自己的血脉,他也没对其他人动过心,所以虽然从常理讲一般都该娶女子为妻,但他本人对自己这出类拔萃的男夫人却没什么不满的。府里也没人能约束他们,更没有什么规矩,因而婚后两三天里两人都黏在一起,简直日日是新婚。 几日下来迟筵也发现这府邸中的确人烟稀少,称得上主人的只有叶迎之一个,其他侍候的人也不多,据说是叶迎之喜静,嫌人多扰了他的清净。 他白天就拥着迟筵一起看书,晚上就搂着他极尽恩爱缠绵,有时候会带着他在这府中走走,或是带他去看自己的藏品,让他挑喜欢的带回屋去摆着,那份骨子里的纵容疼爱几乎掩也掩不住。迟筵若想要什么,第二天一觉醒来那东西一定会出现在他面前。 之前还从未有人对他这么好过,郑伯虽然忠心耿耿,但老人家对他的忠心爱护和叶迎之对他的这种爱人间的疼宠爱护是完全不一样的。迟筵很快便不自觉地沉沦进去,几乎忘了这府邸里的那些蹊跷和疑窦。 只是迟筵也有不被允许做的事情,叶迎之曾不止一次搂着他叮嘱说:“宝贝,这府邸就是你的家,你想做什么都行,若是你想温书,就去我书房里,不会有人敢打扰你的。但有一个地方你不能去,后院最里面的院落里是祠堂,那里供奉着逝者的牌位,你千万不能进去。” 迟筵这些日子来也并不怕他,反而反抱住他故意笑问道:“那我要是进去了呢?” 男人抬起手轻柔地摸了摸爱人的脸颊,勾了勾唇,柔声玩笑般道:“那夫君只能狠狠地罚你了。” 他脸上笑意不减,一双沉黑色的眸子却深不见底,迟筵却没注意到这些,笑着仰起头吻住了男人。 迟筵并不怕叶迎之,也不怕他的罚。他白天看书,看累了就在府里随意闲逛,渐渐把整间府邸都转熟了,只有最后面的那个院落没有去过。 一开始倒是没什么,时间久了他不免越来越好奇——叶迎之姓叶,当今国姓便姓叶,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什么来历,如果是皇亲国戚,又为什么会偏居在这山间华府之中?那后院里又有什么东西?他和叶迎之已经成婚了,正正经经地拜过天地,如果是供奉先祖的祠堂,叶迎之为什么不带他去祭拜?是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先祖是谁? 他旁敲侧击地问过叶迎之这些问题,但叶迎之却总避而不谈;他想从身边下人处打探一二,但那两位女子却支支吾吾地不肯说,其他下人偶尔才能撞见一两个,都木呆呆的,他问什么话都不会回。 迟筵原本对这桩婚事并没有抱多大的期待,只想着无论妻子是什么样子都要对对方恭敬友爱,相敬如宾,尽到自己的责任,没想到自己这爱人不是女子,却格外得可心。他生来二十余年没与任何人有过任何风流之事,自然也没享受过这等鱼水之欢,因而新婚之后与叶迎之实在是如胶似漆,如果不是还要温书,简直不愿意离开对方半步,勾得叶迎之也做不了别的事情。 他原本是打算新婚后过几天就上路赴京赶考的,如今也舍不得离开了,出发的日子简直是一拖再拖,最后眼看得再拖不了了,再过三天必须得上路,更是连书都不愿意再温习了,只想整日缠着叶迎之缠绵。 但叶迎之偏偏告诉他,他有些事必须去处理,要离开府上一段时间,不过也不长,一天或两天就能回来,回来后还能赶上送他出门。 剩下的相聚时间本来就少,对方还要离开,迟筵心中自然不愿意,但也没有办法,叶迎之明显是有自己的事业的,他不能强行把对方锢在家里陪他这几天,于是闷闷不乐地点头答应了。 叶迎之一走,他在府中除了温书再无其他事情可做,日子过得更加无聊。平时叶迎之在的时候,他看书看烦了之后叶迎之就会带他出去转转,有时候回到房里还能让他偷个香,讨两个吻,如果勾得叶迎之也忍不住了两人更是会就此不分时间地恩爱欢好一通,两相对比之下,就觉得越发的无所事事。这宅邸虽大,他这两天也转遍了,去哪里也觉得没意思。 迟筵突然想起来叶迎之不让他去的那间后院,心中只觉得痒痒的,想去一探究竟,看看叶家祖上到底是什么人。这念头在他心底盘桓不去,越来越强烈,反正他不信叶迎之真的会怎么罚他。在这念头的驱使下,他的人已经走出院子了,突然又折返了回来——迎之已经叮嘱过不要他去了,免得惊扰了逝者,如果他真想去拜祭,等迎之回来再一起去也不是不可以。 这样想着,迟筵就折返回来,坐在书房里继续看书。 叶迎之说他一两天就能回来,结果他人才走了不到一天,迟筵就觉得思念得不行,晚上睡觉也辗转难眠,一直期盼着叶迎之夜里会突然回来。但他盼了一夜叶迎之也没回来,他迷迷糊糊的,渐渐也就睡着了。 第二天还是和昨天一样,只是迟筵越发看不进去书,始终盼着叶迎之回来。到最后他索性把书一放,走到门口的地方闲逛着,望着湖里的水出神,耳朵却始终注意着门外的动静,渴望听到那人回来的消息。 叶家宅子里这方人工湖不算小,但里面却不像一般人家一样养着荷花或是锦鲤,反而空荡荡的,没有丝毫的生气,连一两尾小鱼都看不见。迟筵瞧得没意思,又迟迟听不到想听的声音,心思渐渐又往那没去过的后院飘去。 迎之是去做什么了?他家里究竟是做什么的?他对这些情况一无所知,就算叶迎之在外面遇到了危险或困难他恐怕都不知道,也帮不上什么忙。他和叶迎之已经成婚了,他去那后院里看一眼,祭拜祭拜先人,应该也说得过去吧?而且叶迎之迟迟不回来,他确实是担心叶迎之在外面遇到了什么麻烦,去了解一下叶家的背景,总比这样两眼一抹黑,连爱人去做什么了都不知道的要好。 迟筵渐渐打定了主意,转身向后院的方向走去。 此时日已西斜,只剩些许余晖照耀着大地,却早已失却了清晨的灿烂活力与正午的热情炽烈,反而会给人死气沉沉的萧条之感。 迟筵走到后院门口,夕阳在他身后拖下了一道长长的影子。后院朱红色的大门紧闭着,但没有锁,他伸手推了推,门“吱呀”一声开了,犹如垂暮之人模糊的呻吟。 这院子里显然很少有人来,空气都带着冷清的味道,但却打扫得很干净,房檐上挂着两盏红色的纸灯笼,灯笼没有点燃;院子里蹲着两只石质的凶兽,看守着彼岸的安宁。 迟筵走到这里又有了些犹豫,远处的天一点点地暗了下去,透出一点靛青般的灰,他回过头朝来路望了望,最终还是踏上了青石台阶,推开了祠堂的门。 天色完全地暗了下去,夕阳的余光已经被远山完全吞噬。祠堂内没有灯,也没有点蜡,黑漆漆空荡荡的,供桌上只摆放着一尊黑色牌位,上书几个金字: “叶氏迎之之灵”。 天边突然爆开一阵响雷之声,闪电在穹苍之上炸开,亮白的电光一瞬间映亮了祠堂内的景象,也照亮了牌位上的字—— 这里分明是一间灵堂! 迟筵骇了一跳,他也说不上自己是为什么害怕,是为这间诡异的灵堂、是为牌位上的名字、还是为自己心中那隐隐约约的预感。 他跌跌撞撞地向后退,突然若有所感地转过身来,只见身后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黑袍玉冠,面色苍白,正平静地看着他,一双黑色眼睛深不见底。 迟筵下意识地往他脚边瞧,像是骤然惊醒一般,第一次发现对方的脚下竟然没有影子。 他抖着唇说不出话,叶迎之却前进了一步,伸手抹上他失了血色的下唇,轻轻喟叹道:“我不是早告诉你不许来这里么?为什么不听话。” 迟筵摇着头,眼眶中溢满了因过度惊吓而生的生理性泪水,他一步步后退,似乎想要逃开,却最终被对方逼得抵到了供桌之上。 男人轻轻笑了笑,伸手把写着自己名字的牌位放到一边,一手从后面按住迟筵的后脑,不容拒绝地压着他俯身吻了下来…… …… 迟筵后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卧室里的,他只记得他想跑,却被男人扣住手腕,掐着腰拖回来,他掰着对方修长而冰冷的手指,却根本抵不过对方可怖得不似人类的力气……他最后只有闭着眼,呜咽着任那冰冷的鬼物无度索取…… 等他醒来的时候,他已经睡在了他的新房卧室里。房间内很温暖,床铺也一如既往的柔软舒适,但只要一想到自己新婚伴侣的真实身份,他就忍不住缩在被子里颤抖起来。 子不语怪力乱神。他饱读诗书二十余载,如今遇到这样的情况,也不知该如何脱解。 他受了惊吓,又被那样肆意地欺负,所以毫不意外地发起了热。屋子里烧了几个炭炉,他裹在干燥温暖又厚实的被子里,却还是觉得手脚发冷。 叶迎之找了郑伯来侍候他,迟筵看着老仆尽心尽力端汤送药照顾他的模样,嘴唇抖了几抖,最终还是把真相咽了下去。 这般强大的阴间之物,即便告诉了老仆也没有解决的办法,说不定反而会连累郑伯。 思忖了许久,迟筵最终道:“郑伯,收拾东西准备上路吧。时间要来不及了。” “可是少爷,你现在还病着……”郑伯犹豫着,明显是不赞同。 “时间来不及了。”迟筵还是坚持着,“我们明天一早就走。” 这天白天叶迎之一直未曾出现,迟筵一直惴惴不安地挨到了晚上,突然只见屋中的蜡烛闪了两闪,一阵冷风袭来,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男人走了进来。 他像往常一样脱了鞋袜衣物,钻进被子里拥住了迟筵。迟筵不敢动,也不敢反抗,甚至连声音都不敢发出来,便背着身咬着被角,闭上眼睛强自忍着,任对方动作施为。 过了许久叶迎之才稍稍餍足,冰凉的身子贴着他在他后脖颈上细密亲吻着,而后又不满足地拉着迟筵手腕强迫他转过来,拉下他口中的被单,正面压着他亲吻缠绵,索取不休…… 那一晚上迟筵几乎没能休息,到最后他已经完全没有了力气,身上的烧倒是不知什么时候退掉了。叶迎之拉过他的手,给他扣上那银色的链子,而后倒是没再锁着他,反而备好了行李金银,亲自执着手把他和郑伯送出了门。 他分明没有影子,但也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行走,更关键的是郑伯明明看在眼里,却像他当初一样对这一点恍然不觉,根本没有注意到叶迎之和这府邸的诡异之处,如同被迷了心窍一般。 即使无知,迟筵也隐约明白叶迎之绝不是那种一般的鬼物。 这一次或许是叶迎之亲自把他们送出门的缘故,一条小路直直地通向山下,中间再无岔路,迟筵和郑伯两人顺利地便回到了官道上。 此时正值正午,骄阳热烈,迟筵抬头眯眼望着那灿烂的阳光,只觉得在这山间府邸中发生的一切恍如一场邪梦一般,而唯一能证明其发生过的,大概只有他左手手臂上盘旋缠绕的那根精致而冰冷的银色锁链。 科考在即,迟筵在京城安定下来之后便强迫自己把心思都投入到温书学习之上。而叶迎之也没有再纠缠他,仿佛真的就留在了那山间府邸之间,没有任何的消息传来,反而是他偶尔做一两场无痕绮梦,梦里全是与那鬼物纠缠的情景。 迟筵基础本就扎实,文章也有一定的见底思想,仿佛为了麻痹自己一样,他把所有的精力和心思都投入到准备科考之上。最后结果也不负期望,虽然不是名列三甲,但成绩也很是不错。 也或许是他机缘好,在分配职位时既没有被外派地方穷乡僻壤,也不是久久等不来委任的音讯,随便差遣个闲职让他自生自灭,反而在户部得了一个实差,虽然只是正七品,却能切实干些实事,还有补贴让他能在京城租一个自己的府邸。 结果出来的时候,郑伯忍不住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向天三叩首,口中连连称夫人在天有灵,保佑少爷事事顺利。 这边的事一安定下来,为科考而紧绷的那根弦一断,迟筵自然而然就想起了自己那位“鬼夫人”。当时叶迎之是要他科考完就回去的,如果高中了,他就跟他出来为官;就算运气不好没有中,也要他回去继续做夫妻。 可迟筵打心眼儿里怕他,如今好不容易从那鬼宅里逃出来了,又怎么能甘愿回去;但要是不回去,又怕触怒了叶迎之,反而招致不可预料的恶果。迟筵便一直这样左右为难着,直到郑伯提出了要让他接夫人过来的事。 迟筵正在为是否要把夫人接过来共同生活这件事寝食难安的时候,一天他从衙门回来,刚想迈进大门,就见郑伯已经等在了一旁,看见他之后便压低了声音嘱咐道:“夫人找过来了,如今正在正屋坐着。” 迟筵一下子僵住了,手心不由自主地发凉,那天在灵堂之中被那东西紧紧纳入体内的片段再次在脑海中复苏——窗外跳动的银白色闪电、轰鸣的雷声,那东西愉悦的喘息以及那些冰凉的吻和抚摸…… 他有一种冲动,想要现在就这样转身而逃,这样便不用再面对屋中等待他的那个鬼物。 可是他不敢,他甚至不敢让郑伯看出丝毫端倪。 于是他只能面色镇定地应了一声“知道了”,随即就故作自然地向屋中走去。 叶迎之果然正在屋里坐着,见他走进了就站起身来,轻轻将他拥进怀中低声道:“让你考完之后就回来找我,你偏耍赖,为夫只能来找你了。” 他怀抱冰冷,迟筵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却不敢推开。面前的“人”温柔缠绵依旧,他却再回不到新婚时的甜蜜心境,一颗心被恐惧牢牢攫住,挣脱不得。 叶迎之在这时握住了他左手手腕举到面前,却没有除去那条银色的链子,只在他手腕上轻轻落下了一吻。 番外.小狐仙(下) 第184章 小狐仙(下) 至此之后叶迎之就在迟筵临时租住的府邸中住了下来,真的和他过起了平常的夫妻生活。 雍朝民风开放,娶男妻的情况虽然较少,但也不很引人奇怪,左邻右舍有见过叶迎之的,家中侍从也都大大方方地解释这是迟大人的夫人。 迟筵起初怕的不行,每天晚上被叶迎之抱进怀里亲热的时候都不敢动,也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但叶迎之做什么他也不敢拒绝,全都顺着对方来。后来他慢慢适应了,就不再像最初那样紧张僵硬,身子多少放松了下来,但还是比不上最初新婚之时的黏腻亲密。 叶迎之有时会趁他熟睡时叹息着亲吻他额头眼睛,但也知道没有什么好的法子,只有让迟筵慢慢适应。 科考于五月份结束,迟筵六月份走马上任,没过多久叶迎之就找了过来。官衙里事务繁忙,迟筵新官上任,更是被搞得手忙脚乱,他白天应付官府事务,晚上又要满足叶迎之的索求,更觉得一日日过得极快,很快就到了年关底。 但这年并不太平。 当朝皇帝缠绵病榻三年之久,终于在十月底撒手人寰。他子嗣单薄,只留下一个不满五岁的幼子。 一个四岁多的孩子当然顶不了什么事,朝堂上为此一度陷入混乱,各方势力明争暗斗一番之后,最终决定请恒王入朝辅政,为摄政王。 迟筵才不过刚入官场,人微言轻,连每天上朝的资格都没有。他不主动站队找事,即便是先皇驾崩、前朝争斗这样的大事也同他没有太大的关系,所以他也只是道听途说了一些小道消息,就继续做自己手头上的事。 据传这恒王与先帝其实是兄弟,而且恒王还是皇后所出,是唯一的嫡子,按道理讲该继承皇位。但他自幼体弱,常年在外养病,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就被自己的庶兄,如今的先帝当了皇帝。至于上一代皇位争夺的内情、一向健康的先帝又为何突然于三年前染上急病、常年不回京的恒王又为何会被拥上摄政王之位,这其间的事就不是迟筵这种小官能知道了,他也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去打听,即便打听,这种事也打听不到。 年底少不了要在各位长官处走动走动,但迟筵没多少积蓄,又没法从家中得到支持,能拿得出手的礼物就少的可怜。几位官员家中的管家在看到礼单时目光中不免闪过了显而易见的轻视。 但迟筵也不以为意。他自幼受先生教导,不免有几分书生意气,不擅长也不屑于这些攀附关系的事情,自认尽到礼数也就罢了。 年末户部查账,查出了一笔亏空,迟筵本来以为这事和他没关系,依然照常地当他的差,没想到一天早晨上衙后却看到一批官差在他办公的房间候着,把他和同屋的几个官员一起抓进了大牢之中,罪名便是私自贪污户部款项。 迟筵在京城中也有几个朋友,大多是准备科考时认识的。其中一人名叫徐风,是京城人士,家中略有背景,考中后被安排了户部的差事,时常约迟筵出来小聚。 他听说户部的事情后第一个反应过来,匆忙托了关系到监牢里去探望迟筵,低声劝道:“迟兄,你这是着了道了。这回的事,明显是上面有人要包庇那个真正导致这笔亏空的人,所以要从户部里找个替罪羊。你看这回抓的人,都是没什么背景和靠山,也不得京中那些长官青眼的人。不过如今倒也不是没有办法了,我去通知你家里人,找能说得上话的官员活动活动,趁早行动,还能把你摘出来。” 迟筵当然明白徐风所言多半不虚,而且是为了他好,但是一来他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实在无辜,还抱着一丝希望认为朗朗乾坤总不会如此颠倒黑白、是非不分;二来他在京城也确实没有什么说得上的关系,就算去活动,效果恐怕也不大。 徐风看他犹犹豫豫的样子,就猜到他可能在顾虑些什么,一锤手一叹气道:“迟兄,那笔亏空不是小数目,摄政王已经亲自着手查办了,说不定就是个由头,想揪出那背后的人。真正有关的人自然是忙不迭地去找替罪羊,这生死攸关的时候,你还有雨顾虑些什么?!你管那些关系不关系,人与人交往不过两个字,一个情、一个利,大多数人的关系还没深到谈情的地步,那就是钱财利益铺路,你使的钱多了,自然有人会出面保你!” 闻言迟筵更是沉默不语。他俸禄微薄,家中继母把持,平时很少给他银财支持,这大半年来支撑着一家人的吃穿用度,根本就没攒下什么积蓄。如今事出紧急,就算修书去向宗族求救怕是也来不及。 徐风倒是义气,直接同迟筵道:“钱的事你不用担心,不够的地方直接从我那里拿,人活着,总有能还得上的时候。” 他又怕迟筵不知道哪几位官员在这事上能说得上话,又和迟筵分析了一通,总结道:“就这几位大人可以做主,我去通知你家中人,就向这几位大人去活动活动。” 迟筵点了点头,心中感激难以言表,最终只点了点头,轻声应道:“那就有劳徐兄了。” 话说徐风亲自去了迟筵家中把消息告诉郑伯。老人家毕竟见识少些,听徐风说是一件大案,如果真的被冤枉到头上,说不定会有发配乃至杀头的危险,当时骇得险些晕厥过去。 等到徐风走后,他连滚带爬地跑进房中去求见夫人。迟筵有多少俸禄郑伯是知道的,除去平时养家的开销,剩下的也没有多少。夫人也不用他家少爷上交俸禄,所以迟筵每月的俸禄就交由郑伯打理,迟筵为官清正,老人家每个月精打细算地过活也没攒下太多的钱。要想靠这点钱打动那些贪婪成性的豺狼虎豹,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 所以郑伯打算去向夫人求救。他知道自家夫人家底丰厚,所谓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如果少爷摊上了性命有关的事,夫人想必也不可能坐视不理。 叶迎之听完郑伯所讲的事情,脸色果然阴沉了下去,问明了徐风所说的内容后沉吟片刻道:“我来的时候,让杏雨随身带了五十万两银票,不知道五十万够不够救阿筵的命。” 郑伯一听就是一惊,他知道夫人家底丰厚,但还不知道夫人这一出来随随便便就带了五十万两的银票!他这一辈子都没想象过如此巨大的数目! 叶迎之稍稍放柔了脸色转向他,安抚道:“这事郑伯你去安排罢。需要多少钱,只管和杏雨那里取就是,不必吝啬。我也有些关系在京城,总之是不会让阿筵出事的。” 郑伯从自家夫人这里吃了定心丸,连忙去那年轻些的侍女杏雨处支取支票。这事事关重大,他也不敢交给旁人,便自己与杏雨两个人亲自按照徐风指点的那些官员去拜访送礼。 迟筵在牢中左右没有什么事,只能枯坐着等消息,而能得到朝廷上一手消息,还能活动进大牢里的也就只有徐风一个人。 他有心事也睡不着,当天晚上便躺在阴冷粗硬的监牢石床上闭眼假寐,半梦半醒之间只觉得有什么冷冰冰的东西缠上了自己,在他后颈处一阵阵地吹凉气。 迟筵吓了一跳,心说这监牢里别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连忙睁开眼去看时,就见叶迎之正躺在他身后搂着他,见他睁眼便眼疾手快地伸出手掩住他的嘴,附在他耳边道:“阿筵不乖,怎么能夜不归宿,让为夫独守空房。” 迟筵本来就满腹被冤枉的屈辱怨气,闻言更觉得委屈,回过头恨恨地看着他。 叶迎之却被他看得心神荡漾,微微笑了一下,吻在他后颈喃喃道:“宝贝儿忍着点儿别出声,别把人招来……我的宝贝儿受委屈了,过来让为夫好好疼疼你。” 迟筵在牢里被肆意折腾了一夜,又丝毫不敢出声,连牢门口有一丝风吹草动都紧张不已,生怕叫人发现了。他后来才意识到叶迎之应该是使了什么障眼法,所以他们这般妄为最终也没有被发现。 第二天一早他再醒来时叶迎之已经不在了,但他倒是神清气爽,毫无疲惫之感,也不知道叶迎之是用什么 法子给他清理的。 就这样迟筵在牢里被关了十天,倒也没有受什么罪。他们毕竟有官职在身,住的都是单间的牢房,也没用什么刑罚,每日早晚的时候有青面撩牙的小鬼从墙里钻出来给他送饭,也不说话,放下饭盒就走,过一两个时辰再来把石盒收回去,食盒里的饭餐一看便是京城醉香楼大师傅的手艺;晚上入睡的时候叶迎之就亲自过来,总会不管不顾地弄上他几回,正常的夫妻生活倒是半点没因为他入狱而耽搁了。 有一次迟筵强撑着没有睡过去,就发现叶迎之弄完他之后不知道用了什么术法,把他带到了一个极为富丽 堂皇的大宅子里面,在一个墨玉雕砌的温泉池子里给他清洗过,然后再把他抱回到垂着金纱帐的柔软芙蓉床上,哄着他睡过去,到第二天天亮才送他回牢里。 或许是郑伯活动得到位了,一天晚上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来探望迟筵,笑着道:“迟大人,看你是个聪明人,我家大人有心帮你一把。明日有一场审问,不需要迟大人做别的,只需要迟大人指认和您同屋的刘素曾于初十晚上独自返回官衙就可以了。” 迟筵在心中皱了皱眉,表面上尽量不动声色问道:“那您家大人是哪位?” 那管家笑了笑,蘸着睡沫在桌子上写下一个“云”字,脸上颇有些骄傲自得。 云这个姓本不常见,如今朝中有名的云家迟筵只能想到一个,便是先皇后的母家。当年云家拥护先帝登 基,女儿入宫为后,两个儿子一封相、一拜将,一时间显赫无二。如今先皇虽然已经驾崩,但小皇帝依然为先皇后所出,云家势力还是难以动摇。 但云家凭借此暗中结党、操纵朝政、迫害朝臣,虽然没有人敢明面上得罪他们,但公道自在人心,除了云 家一党,朝中对其不满的官员也不在少数。 迟筵自然也听说过云家那些事迹,看着面前的男子沉吟良久,最终缓缓道:“可我初十虽然当值,却没看到刘大人曾经回来过。” 那管家脸色微变,沉声道:“这可不是小事,迟大人想清楚了?我家大人确实有意帮迟大人一把,但也要迟 大人自己明白事理才是,莫要浪费了你家中人的一片苦心。” 迟筵明白过来确实是郑伯他们的活动见效了,也不知道是向这云相一党送了多少才打动了他们出手,但要 他做伪证陷害同侪,这种事他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于是他敛目正色道:“是,我的确未曾看到过刘大人。” 那管家明白他的意思,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扔下一句:“迟大人还是莫要自寻死路为好!”便起身离开。 迟筵晒然一笑,他的确也惜命,也想要更好的生活,但人之在世有可为而有不可为,“富而可求也,虽执 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 如果要他做云家爪牙走狗以换取青云直上、富贵荣华,背弃内心坚持的公理与正义,那么他拒绝;如果要 他以诬陷同僚来换取自身的平安喜乐,他同样不会这样做。哪怕刘素和他关系平常,甚至待他的态度还有些刻薄。但这是他的原则和坚持,和刘素是个什么样的人没有任何关系。 他当然也知道,他这般“忤逆”,不要说得不了云家扶持,甚至已经被云家那位大人记恨在了心里,处境比之前还不如。 他和徐风是过硬的交情,徐风来探监时了解了事情经过,不由点着迟筵脑袋骂他:“尺子你知道你这回惹上什么事了不?你不肯和姓云的走一路,就是站到了他们的对立面,你敢和云家对着干,这次恐怕谁也不敢再出手来救你,你却十成十地会被他们安个罪名!” 迟筵当然一早就明白,但被徐风这么一说更认清了自己这次确实前途艰难,恐怕很难再有豁免的希望,忍不住苦笑一声,压低声音愤然道:“这云家就能这般无法无天,陷害朝臣么?就没人能治得了他们么?” “当然也有,”徐风恨他不知变通,自己给自己挖了条绝路,哼了一声道,“若是摄政王殿下愿意为你出头,云家当然也不敢为难你。” 但摄政王是谁?徐风心里清楚,这位恒王殿下虽然才回宫主政不久,但实际上从回宫的那刻起就占了上风,云家是想借机让太后也就是先皇后辅政的,但最终也没斗过这位王爷,如今他们也在被打压着,只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恒王忙于处理西北边关之事,还没来得及收拾这批人罢了。名义上是摄政王,实际上权力同帝王一般无二,而想要上达天听,让摄政王为他这样一个小小七品官员做主,哪有这么容易的。 迟筵当然明白徐风说这句话的意思,但是他却像是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脱下外袍撕下自己一片里衣,从草席上拆了根草杆,蘸着墙角的黑灰匆匆写了起来。他外袍已经沾了土,但里衣还算洁白干净,为免显得不敬,迟筵才特意撕了里衣。 他匆匆写成一封陈情书,卷起来后交给徐风,拜托道:“徐兄,这封信求你务必帮我投到恒王殿下府上。至于王爷看不看、看了之后管不管,就尽人事而听天命了。” “你、你这完全是在找事!”徐风口中狠声数落着,但却又无法拒绝友人殷切的请求,最终还是帮了他这一回,费了不少工夫帮他把信投到了摄政王府上。 当晚叶迎之自然又照常来牢里看迟筵,解开他外袍后发现他里衣缺了一块儿,登时黑了脸,左手在迟筵颈 边摩掌着,低声问道:“阿筵,你和我说,你这里是被什么人撕破了?” 迟筵连续被他肆意欺负了几天,才不愿意和他解释,偏过了头闭口不言,结果又被叶迎之以此为借口狠狠罚了一通。 三日后徐风也带来了最新的好消息,说是摄政王不知是不是看了他那封陈情书,总之是听说了户部此事, 并大为震怒,已经责令专人彻查,想必定能还他一个清白。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这桩案子便水落石出,并以此为契机查出了一桩贪腐大案,相关涉案人员全被处置发 落,而迟筵这样被无辜牵连冤枉的人则全部被放出,官复原职。 释放当天郑伯和叶迎之一同去接迟筵回家,徐风到迟筵家中去探望他,吃饭间提点道:“尺子,这次你能化危为安,还要多亏摄政王。于情于理,你应该去拜会感谢一下,就算见不到王爷本尊,至少也该递上拜帖,聊表心意。” “而且这次的事表面上虽然没波及到云家,摄政王却把犯事的卢学友发配了,就相当于断了云家一支有力的膀臂,云家一向眶毗必报,肯定会怀恨在心,他们对摄政王本人没有办法,说不定会查到你当时写的那封陈情书,从而迁怒到你身上。再加上你当时明确拒绝了和他们同流合污,这次云家恐怕不会放过你。”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摄政王执政以来云家势力虽然已经不如从前,但想要收拾咱们这样的小官还是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甚至不用他们亲自动手,自然会有他们的爪牙揣摩主子的意思来对付你。所以尺子如今你只有两条路好走,一是趁现在他们还没发难,辞官还乡,从此远离这些是非;二就得傍上云家不敢惹的贵人,作为自己的靠山,至少要让他们觉得你已经是王爷的人,不敢轻易动你才行。“ 迟筵辛苦苦读二十载,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自然不愿意辞官还乡,更不愿意去面对继母一家人;所以去拜会摄政王示好,的确是他现在最好的选择。 恒王乃真正的凤子龙孙,如今又在实际上把控了朝中政要,要想接近他,得其青眼,想必也不是一件易 事。 然而虽然如此,迟筵如今也必须得去一试。况且不论其他,这次他多亏摄政王才能得救也是千真万确的, 无论如何也该表示感谢。 迟筵没抱着摄政王会召见他的打算,只亲自准备了一份谢礼同感谢信一起亲自送到了恒王府,见到管家留下东西后便准备离开。 没想到他刚走出了大门,管家却匆匆忙忙地叫住了他,恭敬地一躬身道:“迟大人请留步,我家王爷请迟大人进里面一叙。” 迟筵听得奇怪,但恒王的命令却是不能不遵从的,何况能面见恒王对他而言实在称得上是一份殊荣。他心 中不免惶恐又忐忑,小心翼翼地跟着管家走了进去。 管家引着他一路分花拂柳,穿过重重回廊,绕过曲水华池,最终在一间堂皇庄重的屋子前停下,恭敬道: “迟大人,王爷就在里面,您请进吧。” 迟筵想到要见这样一位大人物,不免有些不知所措,应了声“好”后便匆忙走了进去。 他进去之后才发现有些奇怪,恒王要见他,却不是在书房,这里反而像是一间卧室一样。他转念一想,朝 野传言都说摄政王体质极虚,常年多病需要静养,所以在卧室见他可能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这里的摆设让他依稀觉得熟悉。 迟筵余光瞥着那张垂着金纱帐的芙蓉床,突然心头一跳,回忆起这里竟和叶迎之每次在监牢里弄完他后带 他所回的那个地方一摸一样! 迟筵刹那间意识到了什么,就在这时一个熟悉而清冷的声音在他耳后响起,同时有淡淡的凉气包裹住他, 叶迎之不知何时出现,从身后轻轻搂住他,在他左鬓烙下一个吻,轻笑道:“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夫妻了,阿筵莫非还不知道为夫单名恒、字迎之?” 叶恒,恒王……当朝摄政王竟是叶迎之?! 迟筵一愣,回想一路行来种种,送自己过来的那位老管家分明是有影子的,满朝上下也从没有过摄政王已 死的传闻……那么叶迎之他……究竟是人是鬼?还是说他已经将这满朝文武及天下人都骗了过去?! 他颤抖着回头去看叶迎之,对方面容俊美而苍白,嘴唇上还微微泛看青气,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周身冰冷,即使在正午阳光之下两人脚底也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更不要说叶迎之曾做的那些事……要说他是人,迟筵是无论如何也不信的。 那么就只能解释为他已经死了,偏偏他死亡的消息没有透露出去,而叶迎之本人过于强大,不仅能好端端 地在这阳间生活,甚至还能将所有人都蒙骗过去。 迟筵心思急转,叶迎之却不管这些,只拉着迟筵手腕不管不顾地把他向面前的檀木桌案压去。他家阿筵都 巴巴地亲自送上门了,他哪里有不好好享用的道理。 迟筵心里想着事,一时没顾上叶迎之的动作,等到反应过来后早已经是大势已去,只能象征性地挣扎几 下,呜咽般含糊不清地问道:“所以你叫我来,是要做什么……” 叶迎之在他锁骨上狠狠咬了一口,暗了暗眸子,低声道:“当然是叫你来做王妃……” …… 其他地方当然不如自己的地盘爽利,和王府比起来,迟筵暂时租住的那间官邸也显得过于逼仄简陋。 反正身份已经彻底曝光了,叶迎之嫌享受得不尽兴,便要迟筵到他王府来住。 迟筵哪敢反抗他。以前是畏惧他不是阳间之人,现在抛开这点不说,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叶迎之他不仅是鬼,还是位高权重的鬼,还正能管得了迟筵这七品芝麻官,迟筵当然要听从他的盼咐。 只是日日出入王府难免惹人非议。迟筵可不敢轻易把他和叶迎之这层关系公之于众,于是为了障人耳目, 往往是下衙后先回自己的住处,再从后门溜出去乘轿子去王府,从王府后门进去。等到第二天要上衙的时候,再依照这样的顺序反过来回到自己家,收拾妥当再从自家前门去上衙。 但世上没有不露风的墙,更何况摄政王是何等身份,暗中说不定有多少只眼睛盯着他。 于是渐渐暗中有了传言,说是户部一个叫做迟筵的小官,为了攀附权贵,自愿献身,做了摄政王帐中的脔 宠。 原本这传言还没有多少人信,倒不是觉得朝廷官员做不出这样的事——甚至听说了这件事的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迟筵这号人究竟是谁,而是觉得摄政王怎么会轻易把人收入帐中。 直到有一次。 户部侍郎胡简是云家一党的人,原户部尚书也是云家的人,但因为上次的户部亏空案,户部尚书被一同揪了出来,治罪查办,发配边疆,因为后面做主的是恒王,所以云家是敢怒不敢言。新上任的户部尚书并非云家党羽,为官谨慎中庸,胡简在户部自然就不如从前那样如鱼得水、作威作福。 胡简身在户部,对当时的事一清二楚,他恨得牙痒痒,但拿恒王和自己的新任长官都没有什么办法,知道 云家也有些怨恨这姓迟的,便把气撒在了迟筵身上。云丞相特意叮嘱了要他们最近不要惹事,他也不会做得很明显,但毕竟为官二十余年了,不动声色折腾人的小手段多得很,只教人有苦说不出。 迟筵正好在这胡侍郎的手下,被他安排了很多琐碎而恶心的活计,偏偏时间还很紧。户部的账册不能带出 官衙,他每天早晨一去就要去核对账目,连吃饭喝水的功夫都没有,常常要做到宵禁时分才匆匆离开。 他回家晚,迟夫人自然不满意。但迟筵不愿意让他多事,于是叶迎之也就强自按捺了下去,但忍了两次后 实在是忍不住了。 这天迟筵又在衙里办公,很快就该过年了,其他人这些天都早早地回去了,只有迟筵留得很晚。这天也和 往常一样,还没到下衙的时候,官衙里的官员们已经心思浮动起来。 胡简办公的地方在正房,迟筵和其他三人办公的地方在东房,尚书和其他官员在其他地方。这时候只见户 部尚书陪着一个宦官打扮的中年人走了进来,那宦官生得慈眉善目,白白胖胖,看谁都带三分笑意,但在场稍有点见识的人都知道这位不是一般人——他名叫福海,以前恒王还是皇子的时候便跟在恒王身边服侍,后来恒王离宫静养,他却被留在了宫里,据说先帝即位之后在皇宫里很受欺压,但他却全忍了下来,直到如今恒王重掌权柄,他在宫中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一跃成了皇宫中最有权势的总管宦官。 明眼人都知道,这人是摄政王身边的心腹。 和迟筵同屋交好的人知道迟筵是新进来的,又没有背景,多数事情都不知道,特意凑过来偷偷向他交代说 这福海是摄政王的人,轻易不能得罪。 迟筵听说这人是叶迎之的手下后心中便是一颤,特地大看胆子探头看了看,心中顿时一松:还好还好,虽 然此时日已偏西,但还能看出这宦官脚下是有影子的,是个活人。 即使知道叶迎之手下那些小鬼多半也不敢害自己,但每次和它们接触时迟筵心中都忍不住地犯怵。 这时胡简也连忙迎了出来,福海却像是早已摸清一切一样指挥着身边的小太监推开东厢的门,对身边的尚 书道:“我是管宫里事的,管不了各位大人的事,所以来这里也不是为了什么公事,就是迟大人近日连日劳累,恒王殿下心疼迟大人,要我给送点滋补养身的汤来。” 在场人听得都大惊。福海是什么人他们都清楚,福海说是代恒王来送汤,那就绝不可能是作假的。 若说心疼?恒王与迟筵无亲无故,又为什么要心疼? 再联想之前的传言,所有人心里都明白过来。 尚书心里更是懊丧不已。他是这户部最高的长官,胡简在做什么他自然心知肚明,但他为人一向中庸,自 认没必要替底下一个小官结仇得罪胡简和云家,所以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装不知道,却没想到得罪了摄政王!恒王殿下都派身边的总管太监过来做这一出了,想必心里是已经非常不满意了。 福海给迟筵送完汤就笑咪咪地走了,但这回谁还敢留迟筵在衙里?他不走尚书都不敢走。 迟筵没有办法,只好离开,但总觉得别人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叶迎之弄了这么一出,迟筵虽然有些气恼,但也不好向对方发作,因为他觉得叶迎之终归是为了他好,所 以回去后迟筵也没提这件事,除了回家变早了外其他都和从前一样。 直到这件事越传越广,连徐风都不可置信地跑来向他确认消息的真实性,朝中官员认识的不认识的,见到 他总会客客气气地行个礼问个好,待遇和之前完全不同。 迟筵才忍不住在当天晚上再次被叶迎之按住欺负的时候抱怨道:“……我现在在同僚眼里,已经变成一个以色侍人的佞幸了。” 叶迎之连忙哄他:“阿筵哪里有以色侍人,分明是我以色侍人。迟大人哪里需要侍奉我,反而是我天天要出力侍奉迟大人。” 迟筵被他不着边际的话说得又羞又恼,连眼眶都红了。 叶迎之看见只觉得又怜又爱,也不敢再说混话,抱着迟筵在怀里亲了又亲,最后沉吟片刻道:“阿筵,如今的形势,我要嫁你怕是那些朝臣不会同意。事已至此,我们索性公开关系,告诉他们你是我叶迎之明媒正娶的王妃,这样可不可以?” 迟筵当然没有同意公开,叶迎之却没有再说话,只抱着他低低笑了一声。 不过迟筵很快就可以暂时躲开京城的流言蜚语了,因为他今年春节假加上祭祖假探亲假共有十八天,他要 趁着过年的时候回老家一趟。 迟筵原本是不想回去的,但是他科举高中又入朝为官,在宗族族老看来是一件光宗耀祖的大事,是一定要回来祭拜祖先的。何况他自己做主在外成了婚娶了妻,按规矩也是要带妻子回乡祭祖的。 迟筵对自己父亲和继母没什么感情,但他从小在宗学读书,后来一路读书考学也都是主要靠族里支持,他 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几名族老接连写信让他回去,他就是不想回也得回。 只有一件事他还担心不已,所以在出发前迟筵特意好好伺候了叶迎之一回,然后趁对方心情好的时候嘱咐 道:“我已经和族里修书说过我娶了一位男妻,所以这次回去你只要跟着我就好了。如果有人为难你、对你不敬,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千万担待一些,我自会替你出头。” 叶迎之原本听得还不满意,听说迟筵会为他出头后心情就好了起来,于是给面子地轻轻应了一声。 可是出发当日的景象还是出乎了迟筵的预料,在他原本的安排里,应该是轻车简从,两辆马车,雇两名车 夫,只有叶迎之、自己、郑伯和两名侍从一同随行。 没想到当日王府外竟出现了一队马队,三辆宽大的马车,中间一辆用上好的紫檀木所制,以金玉为装饰, 外面挂着上好的羊毛毡帘,看上去便尊贵无比。马车外面则围绕着十余数骑身披介胄、骑在黑色高头大马上的侍卫,气势非凡。而在车队前后还各有二十多骑的侍卫严阵以待。 迟筵吃惊地看向叶迎之,叶迎之也幽幽地看向他道:“阿筵不要天真,摄政王随王妃回乡祭祖探亲,这一 路山高路远,匪寇横行,你我身份不同一般,怎么能视作儿戏。” 迟筵被他堵的说不出话来,又觉得叶迎之说得确实有道理,便接受了对方的安排。却忘了他家恒王根本连 人都算不上,还怕什么山匪流寇。 迟筵只觉得自己像是又被魇住了,浑浑噩噩地和着叶迎之上了马车,被他欺负着,偶尔反抗一下,后来累 了就睡了过去,直到再醒过来才反应过来一件事,看向叶迎之道:“你、你这是要以恒王的身份和我回去?” 叶迎之理所当然道:“当然,否则我哪里还有第二个身份?要怎么和你家里人交代我的身家背景?” 迟筵无言以对,叶迎之反而语重心长地继续教育他道:“婚姻是人生大事,阿筵难道还想把我们的关系瞒一辈子不成?” 迟筵心道您老人家哪里还有人生可言,但最终没有多言。 番外.小狐仙(终) 第185章 小狐仙(终) 京城距迟筵家乡路途不近也不远,车马在官道上一路疾行,有时连夜也在赶路也走了有五六日才到。当地州府长官早得到了消息,早早出城迎接恒王车驾,又跟着把二人护送到迟筵家乡所在的观清县。观清县算是中等县,观清县令李清官阶也是正七品,他没得到恒王驾临的消息,只听迟家族老说迟筵要回来,如今迟筵与他官阶相当,但他和迟家长辈平辈论教,按道理讲他是长辈迟筵是晚辈。迟筵这次回来该来拜会他,他也该招待迟筵,迟家的宴席他该去道贺,但却不必特意去迎接。 没想到这天早晨突然传来消息,说是恒王殿下同迟家迟大人一起回来了,州府的长官都陪着一起过来了,县里的小吏得到消息后连滚带爬地就去通知自家大人。 如今即使是再偏远再闭塞的地方,人们也大多听说过摄政王的消息,何况观清水土肥沃,交通便利,并非偏远之地。李清确认消息属实后也连忙整理衣冠带上人出去迎接,才刚跑到县城门口就看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过来,骑队整肃,骏马精神,马车华贵,那份气势和气派一看就是京城显贵才能有的。 到县衙门口后叶迎之率先从马车上下来,却不离开,反而站在车下等着伸手扶迟筵下来,其姿态之亲密,令李清不由看得发愣。 随行的州府官员早搞清了两人的关系,站在李清旁边的赵知府与李清有同门之谊,见状提点道:“迟大人可是正儿八经的恒王妃,在王爷入京前就拜了堂的,师弟平时言行间可需要多注意些个。” 这句话虽短,但透出来的信息量却不少。李清吃了一惊,当下也不敢细问,但知道赵知府肯定是不会骗自己的。 随后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去了迟家本家,迟家虽然是当地望族,但族老们见到如此多的长官也是连话都不敢说,听说恒王殿下驾到更是惊愕不已——他们原本只是打算庆贺迟筵高中入朝为官的,没想到如今迟筵却成了王妃!还是恒王的正妃!虽然迟筵事先一句话都没提过,但他们此时也一句埋怨的话都不敢有。 跟随来的官员急着给恒王殿下和王妃寻找合适的下榻地方,最后还是叶迎之开了口,说既然是陪王妃回来探亲的,那自然是要住在王妃家里。 迟父自然不敢不从,连忙腾出最大最干净的一处院子来让迟筵和叶迎之住。迟筵根本不愿意回家,但也明白如今不回家住才不正常,索性也呆不了几天,也就接受了安排。 迟家人虽然惊讶,但听说这件事后没有不高兴的。迟筵本来就是同辈中的佼佼者,在宗学里也一直领先, 如今成了王妃虽然出乎所有人意料,但王妃和普通京官身份可大不一样,这样一来连整个迟家都成了皇亲国戚,地位自然大大不同。 只有迟筵的继母和几个继兄弟听闻这消息之后气红了眼。张氏万万想不到这小子竟然如此命大,没有死在去参加科举的路上,如今不仅考中了做了官,还一跃成为了王妃! 他的儿子迟京更是忐忑不安,当时买凶杀人之事便是他去联系的,且不说心中那份攀比嫉妒不甘,单说当初买凶一事,如果迟筵已经知道是他们做的了,那以他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还能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为防止事情败露,迟筵的官越做越大,日后报复,他原本是打算故伎重施,在迟筵返乡的时候就收买匪徒把他干掉,就算又被他侥幸跑了,他已经备好了药物,等迟筵返京的路上就让他一命呜呼。但看如今恒王这一行人的阵仗,他的计划明显是实施不了了。 迟京心里急得不行,压低声音对张氏道:“娘,那迟筵要是真知道咱们做的事,岂不得让他那窝兵把咱们娘仨儿凌迟了?您看他样貌虽然不丑,但也不是多稀罕,您说王爷怎么就瞧上他了呢?” 张氏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两道精心描绘过的柳叶眉拧到了一起,绞着手中手帕道:“哼,那种天生的狐媚子,勾搭上谁也不奇怪。” 可她恨呀,这小狐媚子和他那个狐狸精娘一模一样,明明就是个专门勾引人的狐狸精,偏偏还要生得一副纯洁无辜、纤尘不染的样子,令人作呕。 想到这里,张氏心中渐渐有了计较,一双杏核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迟筵的假只有十八天,来的路上用了六天,回去也要六天,再打出一天的富余,在观清家中满打满算也只能待五天。 前三天他几乎都在忙着族里的祭祖、宴席等事宜,唯一的安慰就是不必去见他那个刻薄的继母。第四天的时候叶迎之要去见见那些州府长官,他知道迟筵这些天已经累坏了,特意嘱咐他多睡一会儿好好体息,便独自带着侍从出了门。 迟筵确实是累得不行,叶迎之冰凉的吻落在眼睛上才勉强睁了睁眼,看了男人一眼,等到叶迎之出门之后又马上睡着了。 他这一觉却睡得极不踏实,只觉得房间里弥散着一股奇异的香气,身子也忽冷忽热的,但他眼皮和身体却重得抬不起来,迟筵猜自己是病了,想唤人叫大夫来看一看,但却睁不开眼,也发不出声音,就这样陷入了深度的昏迷中。 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外面一阵喧哗声,迟筵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在一个狭小而昏暗的房间中,旁边坐着一个年老的妇人。 他吃了一惊,但如今他的目力却比之前要好许多,借着窗外的淡淡月光渐渐看清了妇人的样子—那张脸虽然已经刻上了岁月的风霜,但是其实并不苍老,最多四十余岁,只是刻意粘在脸上的黑灰和乱蓬蓬的头发使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上不少。 迟筵还是认出了面前的人是谁,这妇人竟然是他母亲从前的侍女香云,他小时候一直唤做云姑,当年他母亲于屋中点燃床褥,便是支使香云把他抱出去的。 他母亲去得早,父亲不疼爱,继母又苛待,年幼时多亏云姑和郑伯两人照料,后来他长到了七岁,云姑才在郑伯劝说下嫁了人,但还常回来探望迟筵,给他带些亲手做的食物和衣物,把他当作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直到后来迟筵年岁渐长,已经有十四五岁,云姑不再方便回来探望他,才慢慢断了联系。 迟筵想叫一声“云姑”,问她怎么来了这里,自己现在又在哪里,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但一张嘴发出的却是奇怪的“嗷嗷”的声音。他吃了一惊,这才低头看向自己,他看不见自己全貌,通过和床铺对比也知道自己不大点儿大,毛绒绒的,白色,像是一只雪团子。 迟筵呆住了。 云姑听到声音连忙放下手里的绣活去看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少爷不要出声,会引人来的。” 迟筵不解其意,但明显云姑是认识他且知道他是谁的,也不像会害他的样子,于是依言安静了下来,睁大了眼睛看向妇人。 香云叹了口气,小声道:“看来少爷是什么都不知道,我若是知道少爷不知道,便该早点把一切告给少爷的。” 她又叹了口气,续道:“少爷变成这个样子也不必惊慌,夫人本来就是这观清山上的狐仙娘娘,所以少爷就是小狐仙,会变成狐仙样子也是自然的。只是没想到那张氏居然如此狠毒,居然用如此下作阴狠的方式来害少爷。” 什么狐仙?是说他现在变成了一只狐狸?但是他娘怎么可能是什么狐仙? 香云似乎是看出了小狐狸眼中的不解,继续向他解释道:“我从小就听说过观清山上有狐仙娘娘的传说,据说小孩子在山中乱跑,却从不会走丢,而是会睡着了被送回到自己家门口;有采药人在山里迷了路,渐渐就能走回到山脚。我十五岁的时候母亲病重,但我家里穷,给娘看不起病,就跑上山去求狐仙娘娘,答应这辈子给狐仙娘娘做牛做马,后来回到家里,就发现家里桌子上放着草药,给娘煎了药,娘的病就好了。” “那之后我就遵照诺言上山去服侍狐仙娘娘,也就是夫人,做了夫人身边的婢女。后来夫人看上迟墨,偏要嫁过来,我就也跟着过来侍候。迟墨家里本来是迟家旁支,已经没落了,都是因为有了夫人护佑,他家里的田地收成才好了起来,那迟墨才有钱修葺宅院,才能过上这么好的日子。没想到、没想到那些忘恩负义的畜生,居然这么害夫人,害了夫人还不够,现在看少爷出息了,又要接着害我们少爷……” 说到最后,香云的语气渐渐尖锐愤懑起来,叙述也变得混乱,但迟筵还是从中听出了大概,神色也由惊愕渐渐变得凝重。 如云姑所说,再加上他如今这副毛绒绒的样子的佐证,迟筵不得不相信自己的亲娘真的是观清传说中的狐 仙娘娘,而云姑为了报恩,在年少时便上山去侍奉他娘,后来跟着一同来到迟家。他父亲迟墨一开始对他娘还很好,虽然知道他母亲是狐仙也不以为意,还替她瞒着家人。 后来由于他娘法力护佑,家中生活越来越好,他的母亲又一直无所出,他祖母张氏就想把自己的侄女小张氏、也就是他如今的继母嫁给自己儿子,于是频频向儿子吹风,还常以作伴的名义把小张氏接到家中住。 一次无意中小张氏看见了他母亲的尾巴,惊吓得晕了过去,醒来之后把事情告诉了自己的姑母。但她们畏惧狐仙的法力,并不敢明着来,便通过迟墨下手,不断向他灌输迟母是要吸食他的精力和寿命之类的念头。 渐渐的,迟父也将信将疑起来,于是大小张氏又联合了道士,让迟墨把道士的法器悄悄布置在卧室里,还在迟筵母亲的食物中下符水,骗他说这样迟筵母亲就无法再吸食他的精力。 而迟母当时正把大部分精力和灵力都用在孕育迟筵身上,对这些竟然一无所觉——他母亲是快要成仙的狐狸,狐仙一族孕育后代本就艰难,每只小狐仙都是全族来之不易的宝,他母亲半只脚已经踏入仙门,却偏偏要与凡人男子孕育子嗣,更加是难上加难,她准备了三年,搜集了无数灵丹妙药才勉强能有孕。 而在她生下迟筵、也是身体最为虚弱之时,那些布置和符水一切发作,竟将她一身修为尽数毁去。迟母心口发冷,很快猜到了一切。她不愿法力尽失后落到小人手中受辱,所以勉强将儿子哺育到一个月,之后便在屋中燃起狐火,将自己燃尽回归天地。 香云当年其实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知道迟家对不起他们娘娘,所以在迟母当年所住的观清山竹屋外为迟母立了一座狐仙娘娘的衣冠家,每年都会前去洒扫。 或许真的是迟母在天之灵还有不甘,她年前去拜祭的时候,却突然昏了过去,在梦中以旁观者的视角看清了当年迟筵出生之前所发生的一切。 她心中愤懑难平,又听说少爷这回出息了,科考高中,已经在京城为官,心想少爷是有官位在身的人了,或许能替娘娘惩治奸人,昭雪沉冤,便打算来见迟筵,告诉他当年发生的一切。 没想到迟筵这次却是以恒王妃的身份回来,周围守卫严密,她以帮工的身份混进了迟家,却没能找到接近迟筵的机会,直到这次事发。 “少爷,那张氏用的是狸青香,这种香无色无味,常人吸入没有任何反应,但狐仙闻到了却会被诱导显出型……可能是她当年留下对付夫人的。如今却用在了少爷身上。”香云毕竟跟在迟母身边多年,虽然思想还有所局限,但对这些奇门之物还有些见识,“可是少爷,那张氏为人狠毒,已经让下人去传说恒王妃床上躺着一只雪狐狸,要叫王爷回来看,我是当时趁乱又在情急之下用了点娘娘当年教的小障眼法才把您偷出来,要是被王爷发现了可怎么是好?” 迟筵顿时明白过来,世人对妖鬼之物还是避讳,皇家更容不下一只狐妖来做王妃。张氏是想设计他露出原型,然后叫叶迎之回来抓个正着,这样不用他们出手,叶迎之自然会找人收了他这只狐妖。 可是他们的如意算盘怕是要打破了。他如今都接受现实,不嫌弃叶迎之是只鬼的好好和他过日子了,叶迎之敢嫌弃他是狐狸?!他就算是狐狸也是只活蹦乱跳有热乎气儿的活狐狸,毛还挺亮挺顺的,比那只死鬼强多了,就算道士来了还不一定要先收谁。 所以迟筵倒是一点也不担心被叶迎之发现。 他正这么想着的时候,突然看见云姑惊恐讶异地张大了嘴,看向了他的背后,却一动不动地僵在了原地, 像是被什么定住了一样。 迟筵刚想回头去看,一只冰凉的毫无生气的大手就把他提溜了起来,很快让他落进了一个同样冰冷的怀抱里。 迟筵嗷呜一声,不满地咬上男人的手指。 叶迎之把手抽出来点着他的脑门儿:“长本事了。一天不见,把自己整成了个毛团子,现在还会咬人了。” 迟筵看云姑还僵在原地动弹不得,便知道是叶迎之作的法,登时继续不满意地用毛乎乎的大脑门顶着男人,催促他解开云姑的定身法。 叶迎之又横了他一眼,才把云姑身上的法术解开,却也不说话,抱着迟筵径直消失离开。 迟筵只觉得眼前一黑,再醒来后已经和叶迎之回到了他们的卧室。 叶迎之把他抱到铜镜之前,点着他的脑门儿道:“来,宝贝儿,看看你现在的小模样。” 铜镜里映出来一只毛乎乎雪绒绒的小白狐狸团子,一双眼睛圆溜溜黑润润的,看上去格外无辜单纯,半点没有民间传说中狐狸的精明媚气。迟筵虽然已经从云姑那里了解到了事情原委,但一时还有些难以接受自己变成了这副样子,“嗷呜”一声钻到了叶迎之怀里。 叶迎之笑着抱他走回床上,坐下来把小狐狸放到自己腿上,摆弄着他肉肉短短的四肢道:“人家古有商纣王和苏姐己,现在有你这只小狐狸精来勾引本王,你说你是不是本王的小妖妃?” 迟筵不满地扭动着,被叶迎之抱起来一口亲昵地咬在后颈上,他甩了甩尾巴,白色的毛绒绒的大尾巴正好糊在了叶迎之的脸上。 迟筵猜叶迎之总该有办法能帮自己变回人形,于是“吱吱呜呜”地冲对方小声呜咽着叫着。叶迎之搂着他玩了一会儿,看出他是急了,于是故意道:“阿筵是想让我帮你变回来?” 迟筵连忙点头,一对雪白的小狐狸耳朵也跟着扑扇扑扇地晃悠。叶迎之笑了笑,爱抚着他的耳朵道:“阿筵要求我,总得拿出点诚意来。你们狐妖不是最会勾引人么?你也勾引勾引我。” 迟筵心中又急又气,心说自己今天才第一次知道自己还有一半的狐妖血统,哪里学过什么勾引人的本事? 但叶迎之就这么悠闲自在唇含笑意地坐在床上看着他,他一时心急,又怕叶迎之真的不管他就放他这个样子了——刚才叶迎之玩小狐狸玩得也挺开心的,和养了只小宠物似的。 迟筵犹豫了一下,主动伸出舌头低下头舔了舔叶迎之的手指和掌心,然后试探似的抬起头,用黑色的圆眼睛瞅了瞅对方的反应。 叶迎之却突然伸手捞住他,把他个狐狸团子压在身子底下不解恨般肆意揉弄起来,只揉弄得迟筵呜呜乱叫,四肢挣动,圆滚滚的眼睛里都沁出了水光。 叶迎之这才像是略微解了些心瘾,略微抬起点身子,用左手食指点在迟筵的前额上。 迟筵只觉得脑门一凉,接着浑身上下又是一热,身子似乎麻了一下,他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果然恢复了人类的手脚,他又摸了摸脸,手感也和从前一样。 不过他总觉得有点不太对,顺着感觉再向头顶和身后一摸——头上两只毛绒绒的耳朵,身后一条毛绒绒的大尾巴,非但没有消除,还按照他的人形比例一起变大了,比他做小狐狸时的耳朵尾巴要大。 叶迎之单手支着下巴看着他的样子,对上迟筵吃惊愤怒的视线也毫不动容,反而一派自然地道:“刚才勾引得不够好,所以只能让你恢复一半。接下去好好表现,为夫就让你全部恢复好不好?” 迟筵恼羞成怒地、极有骨气地盯着叶迎之,最终别过了脸,身子向对方挨去,妥协了。 他原本对叶迎之还是有一丝惧怕的,即使成婚已经将近一年了,这丝惧怕也没能完全消除,可是在发现自 己也不是人之后,迟筵突然就看开了—叶迎之不过不是活人而已,鬼物而已,没什么好怕的,他自己还是狐仙后裔呢。 这一遭他完全被叶迎之把控在掌心,搂着带耳朵尾巴的样子欺负一通,再变回人欺负一通,最后才被叶迎之搂在怀里睡了。 迟筵刚被狸青香诱导着恢复了狐狸原型,出于安全本能,后半夜时还是变成了小狐狸样子缩进叶迎之怀里。叶迎之看了他一眼,也不嫌弃他毛绒绒的,伸手把小东西往自己怀中拢了拢。观清地界可不敢丝毫慢怠摄政王,屋里的炭火烧得极旺,在正月雪夜里格外显得温暖静谧,一人一小狐相贴在一起,很快睡熟了。 迟筵和叶迎之原本准备次日就离开,可出了这样的事情,明显是走不成了。 因为有叶迎之回来镇场做主,那些张氏刻意叫人去散播的“恒王妃一天没从房里出来,下人进去看时没见到人,只见到一只白色的狐狸”的风言风语自然很快被压了下去。张氏原本是想让恒王发现迟筵狐妖身份从而忌惮疏远或除去他,但叶迎之根本不在意迟筵是人是鬼是狐是仙,这次的计谋自然没能得逞。 然而即使如此,这次的事也不能就这样算了。 迟筵虽然一直知道继母和几个继兄弟为人刻薄,待他不善,但之前也从未想过要报复,只想着日后离他们远一些,不再见面也就是了。可听了云姑的话之后却是一腔愤懑难平,就算他们这次害自己的事情不计较,当年暗害他母亲的仇怨也不能就这样作罢。 郑伯也想起来他和少爷上京路上路遇匪人的蹊跷,回到观清后就求叶迎之派人去查,恰巧这天也查回了消息,证据直接指向张氏的两个儿子,是他们买通山匪要将迟筵了结到路上。 而张氏当年从道士处买来奇门之物谋害迟筵之母的事也被查了出来,因为狐仙之事太过玄奇,被叶迎之隐去不提,只以谋害之罪查办了张氏母子三人。 谋害恒王妃并非小事,但顾忌到迟筵的名誉,在恒王授意下当地负责官员并未将此案公开审理,证据确凿后便直接赐下毒酒将此事了结。 迟墨是迟筵的父亲,当朝重视孝道,虽然当年谋害迟筵之母时他亦是帮凶之一,但也不好问他的罪。然而天道轮回,迟墨舒舒服服地当了二十余载的迟姥爷,未曾想到突然旧事重提。张氏母子三人被赐死的当天夜里先是梦到迟筵母亲站在远处冷冷地对他笑,背后燃起滔天的狐火;接着又梦到张氏母子三人缠着他的手脚,死死扒着不肯走,眼里流出血泪,说他们是一家人,都是他的孽,要走也该一起走…… 凌晨之时,迟父突然在房间里停止了呼吸,大夫匆匆来看,查看过之后对赶来的迟家众人摇了摇头,说迟 老爷是被活生生吓死的。 按照规矩,迟筵也不必走了,要留下来给迟父守孝。叶迎之哪愿意这个,更何况迟筵同他父亲也并无感情,只有因害死生母而生的怨。所以叶迎之直接授意下旨夺情,在观清守满七天灵后便带迟筵返回了京城。 回去的路上迟筵一直无精打采的,有时候还会变成小狐狸直接缩在他怀里眯着。叶迎之知道这次回去,得知他母亲当年被害之事的真相对他打击很大,即使如今从理论上讲当年谋害之人都已经不在了,可他还是不会那么轻易缓过来。 叶迎之于是搂着他缓缓道:“阿筵,我是不是还没给你讲过我的事?” “我是被叶成害死的。其实我那时候那个身体,即使他不害我,我也活不了多久了,我又没有留下子嗣,皇位迟早也是他的。可他就是要造孽,就是怕我继位之后容不下他,所以眼看着父亲的身体撑不住了,就要先害死我。” 迟筵吃了一惊,抬头看向他,万万想不到有一天当事人会给他讲这些皇族内的密辛,同时又忍不住心疼起叶迎之。叶成就是先帝,是叶迎之的异母兄长。 “我当时在周山别宫养病,他害死我后,鬼气漫天,整个周山成了鬼域,并向皇都的方向延伸。叶成害怕,所以听了当时那些道士的话,不传出我的死讯,依然保留我阳间的身份和地位,把周山别宫修成我的王府,做我的地上陵寝,试图以此来安抚我,困住我。” “他们想的倒美。”叶迎之说到此处停了下来,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嘴角掀起一个弧度,隐隐泛出些许的冷意。 迟筵伸手握住了他的手。男人的手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握在手里像一块冰,他却坚持握着不放。 “不过这倒是方便了我。”叶迎之又笑了笑,这次的笑温柔了许多,他看向身边的人,反握住迟筵的手,“如果不是他们当初这么做了,我想这样光明正大地娶我的小王妃还没这么容易。” “……谁是你的小王妃。”迟筵有些羞赧,转过头小声赌嘟囔了一句。 “是,不是小王妃。”叶迎之贴在他耳朵上啄了啄,“是小妖妃。” ———————— 之前在京城的时候,叶迎之和迟筵从未公开过二人的关系。但这次正月回乡祭祖,再经过当地州府官员向自己亲朋好友特意写信讲述此事的传播,等两人回到京城的时候基本上朝野上下已经全都知道了—什么禁脔、什么爱宠、什么以色侍人……户部那个名不见经传的七品小员,居然是摄政王殿下明媒正娶的恒王妃,两人在恒王上京成为摄政王之前便已经成过亲拜过堂了。 但迟筵是正经凭自己本事科举考上来被选入户部为官的,雍朝又没有不许王妃为官的说法,所以这事虽然新奇且无前例,但也没人管,更没人敢管,迟筵也就照旧办他的差,做他的官。 只有一件事让他不适,他这王妃的身份一说出来,那些原本就因为他和恒王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而对他敬而远之的官员更不敢接近他了,户部的长官也丝毫不敢派活给他,他想做什么,完全凭自己心意。 这样一来,迟筵自然有些郁郁,叶迎之看在眼里,稍一打听就知道了其中原委。他知道这事难以解决,其他人那些诚惶诚恐的反应不过是人之常情,于是索性下诏将迟筵调到自己身边,帮自己做事。 迟筵从小接受的教育和思想便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他起初还有些不自在不乐意,觉得又是叶迎之要把他特殊照顾起来。等去了以后发现叶迎之在公事上反而对他没有任何偏袒与特殊关照,让他在内阁里同其他人做一样的活,他的能力能够施展,其他阁臣也大概摸清了恒王殿下的意思,对他也不会区分对待,迟筵工作起来反而顺心了许多。 他和其他官员一样,都是正经科考考进来的,接受的教育和思想理念也大体相当,本身也年轻肯干,渐渐也通过自己的实干得到了身边人的接纳和认可。 只是他作为恒王妃的“工作”也不能落下。 叶迎之为处理政事方便,就住在皇宫之中,这不太合礼制,但也没人敢说,举朝上下谁都知道,如今恒王才是这大雍朝真正做主的那个人。 迟筵自然跟着他住在宫里,而内阁就设在皇宫外围,所以每天迟筵活动起来都在皇城这一片,极为方便。 这天恒王殿下又在宫殿内室中哄着他的小狐狸,他抱着雪白的狐球球,用手指一下下戳他肚子:“乖,宝贝,把人身变出来。” 迟筵瞅准机会机敏地从叶迎之怀里狂奔出来,一溜烟儿跑到床脚缩好,用小屁股对着他,以行动来表示抵制—对于如果变出人形会发生什么,他清楚得很,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快到上朝的时候了,他才不会纵着叶迎之胡来。 叶迎之伸手抚在他的毛绒绒的背上,低下头吻了下去,而随着他的吻,迟筵的身体也不可自控地发生了变化——雪团团的小狐狸身子逐渐拉长,最后变成青年男子的样子,只是耳朵和尾巴还保留着。 迟筵虽然有狐仙血统,现在也自己摸索着误打误撞地摸索出几个本能地小法术,但没有大狐狸带着他修炼,他的这点狐仙血统保他身体健康寿岁绵长是够用了,对上叶迎之就毫无办法。 叶迎之看看他的样子满意地笑了笑,握着他的尾巴压着他吻了下去:“**苦短日高起,君王从此不早朝……说得就是你吧,小妖精,就是专门被派来勾引我的……”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根本就没有蓄意勾引过。迟筵被叶迎之无理取闹颠倒黑白的话冤枉得眼角发红,又被他亲得呜呜咽咽地说不出话来,丝毫无法替自己辩驳,只能受着他的冤枉,担着诱惑君王的妖妃名头。 第一缕日光照在皇宫金色的琉璃瓦上,映射出璀璨的光芒,新的一天又重新开始。而对于恒王殿下和他的小妖妃而言,日子还很长,很长。 ------------------------------- 作者有话说: 端午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