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在努力救治霍去病》 1 第 1 章 晋江文学城《穿成汉武帝的家庭医生后》 作者/喃喃果 - 江陵月醒来时,掌心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耳朵里像是被塞了一团厚厚的棉花,对外界的一切动静敬谢不敏,只依稀听得见一个声音断断续续飘来:“……你醒了?感觉还好吗?” 为数不多的清醒意识告诉她,说话的是一个男性。 江陵月顿时困意全无。 她实在没办法理解,为什么自己只是在宿舍睡了一觉,醒来时却全身各处疼痛不止,耳畔还有一个异性的声音? 不会是遇上恶性社会事件了吧? 江陵月“噌”地一下弹起来,却因四肢无力再度倒下。身体与床相撞,发出一声沉闷的响。江陵月疼得龇牙咧嘴。不仅是被撞的,更因为牵扯到了身上的各处伤口。 更糟糕的是,身下坚硬的触感再一次告诉她,这张床,不是她宿舍的床。 到底是哪里? 床头的人望着她,满脸的不知所措。片刻后,他眨了眨眼,递来一个水杯状的东西,放低了声音:“别害怕,这里已经安全了。你先喝点儿水,好润润嗓子。” “……多谢了。”江陵月慢吞吞地接过了杯子。 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音哑得惊人。 这人的话里话外,仿佛是他从什么人手里救了自己。他递水自己却不喝,未免显得不识抬举,也可能会激怒他。话虽如此,她又哪里敢喝陌生人递来的水呢? 为今之计,只有先喝上一小口,剩下的假装手抖撒在衣服上。只希望身上的衣服颜色深些,不会被看出端倪。 江陵月一低头看向衣服,却突然愣住了。 得益于她那个汉服中毒的室友,她也有所耳闻。历史上各朝各代的服饰各有其特点。行家甚至能从一些细枝末节辨认这是哪一代、甚至哪一朝的衣服。 所以自己身上的这件黑红相间的……怎么和上个月室友带回宿舍,号称是西汉原版的曲裾深衣一模一样? 江陵月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与此同时,更多的不合逻辑的地方浮上心头。譬如说,和她说话的男子束着黑亮长发,一身古色古香的打扮、就连递来的杯子也是通透的玉质——现代人根本用不起。 一个荒谬,却又无比合理的念头浮现在了脑海。 她不会是……穿越了吧? 【嘀。】 也许是为了应景,冰冷的机械音在脑中一瞬间响起。 【欢迎宿主来到西汉。】 江陵月:“……” 好吧,连系统都出现了,穿越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她没有擅自和系统对话,径自看向了床头的少年:“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少年露出茫然的神色:“什么声音?我没听到啊。” 呼,幸好。 别人听不见系统说话,她就不会被当成什么妖魔鬼怪,被抓去科研或者被火烧。 但少年却显然误会了什么。 他抿了下唇:“你别害怕,我就是来看看你醒没醒。既然女郎已经醒了,那就好生休息吧。我晚点再来看你。” “等等——” 江陵月在少年离开之前,眼疾手快地抓住他袖袍的一角:“能不能先告诉我,这里是哪儿?” 这是个很模糊的问题。 但少年似乎没有多想,好性子地为她解答道:“这里是河东郡平阳县,我们要出发去长安。” 平阳县、长安。 江陵月知道汉朝有位平阳公主。光是从名字就听得出来,这平阳县多半和她有什么关联。 更遑论长安——那是大名鼎鼎的西汉都城。 待少年离开之后,四周彻底安静了下来。江陵月抱着擦伤的四肢蜷缩在床上,发出一声惆怅的呻/吟。 庆幸的是,她可以确定自己来到了西汉。 不幸的是,她真的来了西汉! - 穿越之前,江陵月就读于国内某重点大学的医学专业,刚刚完成博士第一年的课程。发表完学年报告的第二天,她躺在宿舍柔软的床上,补了昏天暗地的一觉。 一觉醒来,就成了来历不明,带着满身伤痕、又被好心人意外救下的西汉女郎。 【所以,我为什么会穿到西汉,现代的我呢?】 江陵月看似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实则正在脑子里伸出意识的触角,试图与“系统”沟通。 按它刚才所透露的只言片语,自己的穿越与它脱不开关系。 片刻后,系统无机质的声音响了起来—— 【请宿主节哀。】 “……”节她自己的哀么。 江陵月一边无语着,心底却惆怅地叹了口气。 倘若她在现代已经死去了,事发突然,会让很多人觉得惊愕和意外吧?尤其是死在宿舍床上,肯定会把她的舍友吓一大跳,更要在学校里引起轩然大波。 旋即,江陵月敏锐地发现,系统只回答了她现代的状态问题,而对为什么要来西汉语焉不详。 【所以,你把我送过来,是想让我干什么?】 【回答宿主,保密。】 不仔细听,还听不出来话里话外的一丝小得意。 江陵月:呵。 她唇角凝成一个冷笑。虽然四下无人,但江陵月知道,那个寄生在她脑子里的玩意一定看得见。 【现在装神秘,别等有任务了再来求我。】 “嗞——” 片刻后,系统听不出波澜的声音再度响起:【数据传输发现错误。任务会随着主线进行而发布,请宿主稍安勿躁,耐心等待。】 被她威胁到了,所以改口了是么? 江陵月一直乌云压顶的心情,稍稍好转了一些。这并不是因为她口头上占到了什么便宜,而是发现了一个事实——系统是可以讨价还价的。她以后未必不能故技重施。 【主线,又是什么?】 【主线和任务相关,请宿主稍安勿躁、耐心等待。】 看来在这个问题上,系统已经到达了它愿意透露的底线,江陵月便不再继续纠缠。 【我还有一个问题——】 按照少年的说法,原身多半是遭遇了什么危险,落下了全身的伤。江陵月掀开衣服检查了一下——多半都是擦伤,擦了药养几天就能好。 更何况,她的衣服料子摸起来滑溜溜的,像是这个时代珍贵的丝绸。这说明原身必然是贵族阶级的成员。而这个阶级的女子却满身是伤,孤身一人,本来就是一件细思极恐的事情。 原主的仆从呢? 她又是被谁所迫害,才落得这副田地? 江陵月无法不好奇。毕竟她成了身体的新主人,也不得不承担起原主身上的因果。 【所以,我这具身体是什么身份?】 一阵沉默之后,系统开口了。 【系统随机为宿主匹配合适的身体,关于原主的身份问题,请宿主自行探寻。】 江陵月听出了它的未竟之意:【也就是说,你也不知道?】 “嗞——” 这一回,不再是“数据传输发现错误”的托辞,而是系统彻底关上了对话的通道。 她的意识海里,只余空荡荡的一片。 噗。 看来被戳破之后,恼羞成怒了。 辘辘行驶的马车中,回响起女子的笑声。顺着车帘传了出去,惹得其他人频频四顾。 - 江陵月又躺着歇了一会儿,觉得身上没那么疼了,才直起身子喝了一口水。片刻之后,她睁大了眼睛,端详了一阵玉质剔透的水杯。 水竟然是甜的。 看来救她的人,身份也不一般。竟然连招待素不相识的路人都用得起蜜水。 江陵月早发现自己是在一辆行驶的马车上。她犹豫了一下,掀开了车帘。 帘外一片青山,暮色已四合。 马车的前后传来阵阵的喧嚣声,听不出这一行具体有多少人,但她感觉自己已经被声音淹没。 便在此刻,马车的前门忽然洞开。 之前守在她身边的少年再次出现。这一回,他的手里还多了几盘点心:“休息得怎么样了?马上就要停下驻扎了,离生火炊饭还要许久。我给你拿了些点心,你先吃点好垫一垫。” “多谢。” 这一次的道谢,可比第一回真心实意得多。 江陵月刚喝下了蜜水,没有不良反应出现。这或许说明,少年刚才说的话是真的,对她的救命之恩多半也是真的。 她接过了盘子,咬下了一小口点心。 油、糖和白面混合而成的点心,并不多么美味,对于一个受了伤、亟需营养补充的人来说如及时的甘霖。她的胃似乎也被这味道久违地唤醒,狠狠地抽痛了一阵。 “我那儿还有些伤药,等驻扎下来了就给你送过来。你自己擦一擦。” “实在是太破费了。对了,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呢?”最开始的警惕性降了下去,江陵月也端详起了少年的真容。他面容如玉,颊畔还有未褪的稚气,正是十三四岁少年郎的模样。* “你可以叫我阿光。我阿翁阿母、还有阿兄都是这么叫我的。”提起“阿兄”二字时,少年的眼底一瞬燃起了跃动的焰火。 “阿光。”她轻轻唤了一声。 “哎。”少年眉眼弯起。 江陵月有满肚子的疑惑。可惜,为了不露出破绽,她也只能强忍着不解,慢慢地套话。 好在,阿光并没有多少防备。他轻而易举地告诉了江陵月一些她想知道的信息。 譬如,她是怎么被救下来的。 按照阿光的说法,他们一行人走在官道上,恰巧有一辆被摔毁的马车横亘在了中央。 他阿兄命人拖走了马车,却发现马车里还有一个浑身是伤、昏迷不醒的女子。 也就是她。 霍光好奇地望着她:“对了,你一个女子孤身一人,怎么会在那样危险的地方?” “我……不记得了。” 江陵月捂着额角面露痛色。用尽全部的演技扮演一个无辜的失忆少女:“醒来后我忘记了许多事。既不记得家在何处,也不记得为什么会受伤。” “那怎么办呢?” 少年猛地站起身来,焦急道:“我还和阿兄商量着,若是一路上途径你家乡,就顺道把你送回去。” 话音刚落,少女清月般的眸底顿时涌现哀伤之色,蒙上了一片薄薄的水雾。 “你,你别急啊。” 少年见状,不由得放缓了声音:“这样吧,待等下驻扎的时候,你随我去见阿兄。看看他有什么办法。” “多谢阿光了。” 这也正是江陵月想要的结果。 她的历史常识不足以支撑她毫无破绽地伪装一个原住民。装失忆就不用担心许多,既无人会细究她的出身,格格不入的言谈也不会招来太多异样的眼神。 去见阿光的兄长,就更有必要了。 从阿光的言谈中不难看出,他口中的“阿兄”是这浩浩荡荡一行人的领头人。他的能力应当也不会太差。 和这样的人打交道,有助于江陵月更快地厘清自己的处境。 无论是身份,还是这个时代。 胡思乱想之间,马车终于彻底停了下来。 “咱们走罢。” 阿光想搀扶江陵月,却比她慢了一步。她顾不上身上的伤口,迫不及待地下了车——谁在马车上颠簸了一整天都不会好受。 一路上篝火连天,映得黯淡的天穹也明亮了几分。 这一行人显然对露宿野外颇有经验,千百顶帐篷如星罗棋布般分列,却并不显得凌乱。它们集体拱卫着中间最高大的一顶。想来那里就是阿光兄长的住所。 江陵月诧异不已:“这里是军队?” 如此规矩严整的阵型,唯有训练有素的军队才能做到。她先前还以为是通往长安的商队,只因蜜水和点心的价值不菲,军中应当没有这般豪奢之物才对。 现在看来,她却猜错了。 阿光点了点头:“对,马上要班师回长安了。” 那阿光的兄长,岂不是个领兵的将军? 在西汉,手握兵权的将军的地位可一点也不低啊。这么快就要和这个时代的顶层人物打交道么? 江陵月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乌黑的眼睫抖了一下,在眼底落下一片阴翳。 阿光看出了她的紧张:“莫怕,阿兄他人很好的。” 江陵月轻轻摇了摇头。他人好那也是对弟弟的,而不是对一个说不清自己来历的女子。 但无论如何,这一趟她必须要走。 不仅为了探听消息,更重要的是,这位将军救下了她的命,也给了她妥帖无比的照顾。即使是对原主的恩情,也值得她这个占了便宜的异世界魂魄由衷道一句感谢。 “没事,咱们走吧。”江陵月冲着阿光笑了笑。 士兵们三二成群,各自忙着生火做饭。只有几人抬头瞥向他们,片刻后又低下头去,足征见得军纪严明。 越靠近中间那一顶大帐篷,人声就越发地嘈杂。其中掺杂着许多江陵月听不懂的话。最开始她还以为是什么方言,待凑近了说话的人一看,却当场愣在了原地。 他们各个高鼻深目,面上布满经年风霜磋磨的痕迹,是与农耕文明滋养的汉民族迥异的面孔。 “怎么还有外国人?” 阿光闻言,极轻地一怔:“外国人?你这名字倒也没错。他们是匈奴人……陵月你别怕!他们都是业已投汉的匈奴人,不会伤害你的。” 匈奴人。 江陵月忽地想到了什么。 她转过头来,定定看向了阿光,眉目间有着不易察觉的郑重和紧张:“阿光,我之前竟然忘了问你,你兄长他……姓什么?” “阿兄姓霍!” 阿光骄傲地挺了挺胸脯。 江陵月的眼前陡然生出一阵眩晕。她以手撑了下额头,立刻引来阿光的关切:“陵月,你还好吗,你没事吧?” 不,我有事。 谁也不知道,江陵月远比她表现出来得更加沸腾。 西汉。 姓霍,将军。 他还打败了匈奴。 ……天呐,不会真的是她想的那个人吧? 2 第 2 章 等等! 江陵月忽地想到了什么。她抬起头,一双清莹又灵动的眸子惊奇地扫视着眼前的少年。 倘若帐中的将军真是霍去病,这个自称是他弟弟的,名字还叫“阿光”的少年又是谁? 霍光被看得莫名发毛:“陵月,你瞧我做什么?” “没什么。” 江陵月仔细端详了一阵,终究是从这张稚气的少年脸孔上,瞧不出一点权倾三朝、废立帝王的权臣影子。 看来,还是长安的风水才能养出合格的政治家啊。 江陵月摇了摇头,把心底乱七八糟的念头驱逐殆尽。当务之急,还是见上那位疑似霍去病的将军一面。 当然了,倘若能真的见到历史上那位帝国双璧之一,她就赚大发了。 思及于此,江陵月头一回觉得,穿到两千多年前的古代还不算太糟糕。 “咱们走罢。” 霍光被莫名其妙看了一会儿,却好脾气地没有计较:“我阿兄之前说过,待你醒了就让我去见他一趟。也不知他这时候睡下了……等等,你们是什么人!” 只见七八个匈奴人正挤挨成一团,与他们朝着同一个方向——中军帐前行而去。听了这声高喝,他们齐刷刷地转过头来,望向了霍光……和他身旁的江陵月。 江陵月顿时止住了脚步。 虽然这些匈奴人手中没有武器,但他们目光的压迫感太强,各个身上又有着洗不去的凶气,让她忍不住心有戚戚。 霍光警惕地盯着他们:“你们为何深夜聚集此地?” 行伍中的匈奴人虽然业已降汉,但他们的种族注定了汉军不能把他们当成全然的“自己人”。 他们又鬼魅行事,自然惹人怀疑。 那七八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多时便有一个人走了出来,对着霍光叽哩哇啦地说了一通。 江陵月勉强听懂长安的雅言,还是靠着原主留下的肌肉记忆。至于匈奴味的塑料汉语,她就有心无力了。 霍光却听懂了:“有人受伤了?军中亦设有郎中,为何你们不去找郎中,直奔我兄长的帐前?” 七八人闻言掀起一阵低低的轰鸣。他们嘈杂的声音引来了不远处许多人的注目。不用说,不远处的中军帐定然也听见了。 “肃静!” 一声铁器的铿锵之声响起,帐中走出了一个披着甲胄的男子:“何故在中军帐前喧哗?” 江陵月瞧了他两眼,有些失望。 这人不会就是霍去病吧?怎么说呢……高也很高,也称得上俊朗,就是和想象中的一代名将差别有点大。 下一刻,她就知道自己错了。 只见帐中徐徐走出了一个人。他一言未发,只一道轻捷的身影,却生出无与匹敌的锋锐之气,让几个闹事的匈奴顿时安静如鸡。浓浓的夜色笼罩,江陵月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能看见月色映照之下,如刀削斧刻般的下颌。 漆眸寒凉,似含着天山的雪。* “阿兄!”霍光唤了一声。 一道凛然如刀的目光随之投来,在江陵月身上逡巡了片刻,方才移开。短短的几秒钟,江陵月背上的寒毛几乎竖了起来。 呼,好强的气场。 不用再犹豫,她马上确认这一定是霍去病。 “发生了什么事?阿光,你来说。” 霍去病就连声音也是锋锐的,如一把利刃将嘈杂的声音一切两断。霎时间,四周再无骚乱,只有篝火偶尔的噼啪之声响起。 被兄长点了名,霍光有些紧张:“我带着江女郎前来拜见阿兄之时,碰到这群匈奴人正在帐前鬼鬼祟祟。他们自称是有同伴受伤,却不去找疡医,而要找您主持公道。” 那为首的匈奴人却焦急地反驳:“不是的!那群郎中只肯给汉人看病,却不肯来瞧我们!” 这一次,江陵月终于听懂了。 霍去病看向了副将:“郎中们果真见死不救?” “郎中非是见死不救,而是在行军途中也折损了几个。如今只剩下五六人,伤员却有几千人,他们实在兼顾不过来。” 副将的言外之意,当兼顾不过来的时候,首先被放弃的,自然就是这群匈奴人了。 匈奴人也听懂了,纷纷露出悲戚又不忿的神色:“我们也为汉军领了路,为什么却这样对我们?” 四下寂静,唯有风声响起。 霍去病的剑眉蹙了起来。谁也看不透那双点漆的眸子里想的是什么。逆料他薄唇微掀、正要开口之时,却被打断了去。 一道柔婉的女声响起:“小女子也略通些医术,倘若诸君不嫌弃的话,不如让我来看看,如何?” 刹那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江陵月身上。她顿感如芒在背,却也只得无可奈何地维持微笑。 因为就在刚才,系统突然出现了。 【系统任务:救治匈奴人,并获得霍去病赏识。辅助道具:双氧水100ml、医用酒精50ml。】 【任务奖励:加快宿主伤口愈合速度。】 【失败惩罚:抹杀。】 江陵月怔了一下:【……抹杀?是我想的那个意思么?】 【就是宿主想的那个意思。】 江陵月霎时明白了,所谓“获得霍去病的赏识”,大概就是主线任务的开端。如果不完成这个,就根本无法展开主线。 所以,系统才会用抹杀来威胁她。 但它真的会抹杀么?那可不一定。 想明白了这一点,江陵月也没那么慌张。毕竟……双氧水和医用酒精,她也是很想要的啊! 这两样东西,可是每个医学生安全感的来源。尤其是在这个生产力匮乏的年代,它们的珍贵更不用说。 【不过,系统你确定,匈奴人的伤我能治好?】 【如果宿主治不好,系统就不得不怀疑宿主文凭的真实性了。】 江陵月气结。 但同时,她也安定了不少。 逆料,她的话一出口,除了少部分人的惊奇之外,更多人的却是面露怀疑之色。 江陵月不得不硬着头皮说:“我虽然学艺不精,可也懂一些伤口包扎之术。反正现在郎中不足,让我看一看也没什么损失。就当是……报答将军的救命之恩了。” 说到最后,她看向了霍去病,却发现后者也在望着她。目光如锋似剑,浓浓的审视如泰山压顶般让人喘不过气来。 与这回比起来,方才的打量堪称温和。 但江陵月并未移开半分目光。 站在霍去病的角度,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突然跳出来说自己要给军中人治病。如果她是一方主帅,她也会心存怀疑。 好在,她赌赢了。 数息之后,霍去病徐徐开口:“可。” 江陵月深深地松了口气:“多谢将军赏识。我还需要去马车里取些东西,过一会儿就去匈奴人的帐篷里。” 这个“准备东西”,自然就是取系统的道具了。 虽然这两样的来历不好说清楚,但只要她自称是随身携带的,谁也挑不出什么不对来。毕竟就连相处最久的霍光,也没有搜过她的身。 不过半刻钟,江陵月手中凭空多了两个小瓷瓶。瓶身古朴,大概是西汉特有的样式。 看来,系统还是很贴心的,还考虑到会不会露馅的问题。 她甫一跳出了马车,就看见两个士兵侯在门外:“军侯命我们给女郎带路。” “请。” 跟在士兵的身后走了几百米,江陵月被领到一个帐篷前。这就是匈奴伤员的住处了。 她没多想,俯身钻了进去,结果一个呼吸之后差点没吐出来。 太难闻了! 她这一辈子没闻过这么难闻的味道! 匈奴人是游牧民族,再加上住在帐篷里的都是受伤不愈的伤员,血肉腐烂的臭味和牛羊膻味混合在一起,别提有多酸爽。和这个味道一比,医院的消毒水味都是仙境了。 江陵月下意识捂住嘴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但她抵着喉咙,努力让自己不呕出来。一个医生看见病人就吐了,怎么看都不是让人信服的样子。 缓了一阵之后,她才扫了一眼床边,才发现不仅是匈奴,还有霍光和几个亲兵侯在一旁,就连霍去病本人也来了。 两人的目光对上,他颔首道:“女郎自便,不必在意我。” 话虽如此,又怎么能不在意。 昏黄的灯光之映着霍去病的面容,不仅使这个杂乱的帐篷都敞亮了几分,也让江陵月暗暗吸了一口冷气。 好帅啊…… 什么叫天生神颜,什么叫建模脸,她今天算是看到实物了! 不提他打的本事,单单这张脸都足以颠倒众生。即使放到现代娱乐圈里,一夜爆红日入208万也轻轻松松。 他往那一站,连帐篷里的味道都淡了不少。 江陵月定了定心神望向床头。该配备的敷料和手术刀都是齐全的。虽然手术刀瞧起来不怎么锋利,但也够用。* 而床头的病人却有些可怖。他们皮肤比汉人略黑,却依然看得出来烧得脸色通红。裸露出来的皮肤上斗大的创口,流着泛黑的脓水,散发着腐烂的恶臭,上面还有几只蚊虫萦绕。 “陵月,你能治好么?”霍光忍不住问。 “比我想得严重一些,但伤口能处理好。不过,他伤口发炎到高热不褪,我只能尽力施治,能不能退热还得看他自己。” 现在可不是后代,一包冲剂就能轻松退烧。高热不褪,可能真的会要了一个人的性命。 那几个匈奴人期期艾艾地望着她,让江陵月不忍心再多说什么:“开始吧。” 几盏烛火被高高举起,照亮了病人的疮口处。她拿刀眼疾手快挑破了脓疮,任恶臭的脓水淌了出来。旋即掏出瓷瓶,朝着伤口上一点点小心地浇着,把余下的脓水冲洗了去。 双氧水无色无味,除却不能给皮肤表面消毒之外,可以破坏伤口附近的蛋白质,是绝佳的清创消毒工具。 脓水洗净之后,模糊的血肉被冲得微微发白。江陵月一边一边忍不住可惜地想:要是系统再给一瓶生理盐水就好了。 碘伏也不错,她不挑,都想要。 做完基础消毒,就该清去坏死的组织了。江陵月刚才用刀挑破脓疮,刀背上不可避免沾了一点脓液。她熟练地掏出装着医用酒精的瓷瓶,倒出一点来细细拭过刀身消毒。 有鼻子灵敏之人嗅出了名堂:“是酒?” “嗯。” 还真是酒?可隔着老远都能闻到这么浓郁的味道,难道这外用的酒比他们平时喝的还要好些? 帐中其余人各自交换了一个眼神。唯有霍去病不为所动,抱臂沉吟,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陵月若是知道了这些人的想法,必然要吐槽一句:75%浓度的医用酒精,喝下去是要酒精中毒的! 但她此刻浑然不知,而是全神贯注、一瞬不瞬盯着伤口,挥着手术刀稳稳地割下了伤口中腐烂的血肉。 一刀,两刀。 许是疼痛过巨,昏迷的人手脚竟然不安分地抽动了起来。 “按住他,别让他乱动!” 几个匈奴人听到指挥,连忙死死地按住病人的四肢,好方便江陵月继续行动。 哎,没有麻醉剂果然不方便。 江陵月心底腹诽着,手上却一丝不乱,把坏死的组织尽数除掉之后,又涂上了敷料、裹上麻纱。最后她想了想,又倒了些酒精浸在麻布上,在病人的额头上反复擦拭降温。* “好了,伤口已经处理好了。” 帐中莫名的紧张氛围也兀地一松。但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开口说话。 虽然是最简单的清创,属于每个医学生的基础必修课。可是在两千年前的汉朝,又被众目睽睽地盯着,江陵月还是有点紧张的。 再加上手术刀不合手,也难免动作生涩。 但江陵月她自以为平常的手法,落在围观的人眼里,已然堪称娴熟老道。不论是挥刀割肉时的从容淡定,还是命人按住病人四肢时的果决,这般行云流水般的医术,唯有积年的疡医才能做到。 再加上掏出的那小盅烈酒,更是惹人好奇不已。若不是知晓医家各有秘方,他们都要开口打探了。 但江陵月并不知道,此刻她正在忐忑不已。 不知道这一手处理伤口的技术,足不足够霍去病高看一眼? 3 第 3 章 江陵月无意中忽视了一点:若是一个普通的疡医给兵士看病,绝不至于惊动冠军侯本人。 霍去病出现在这里,本身就代表了一种态度。 便在这时,那个受伤昏迷的匈奴人竟然悠悠转醒了过来。一只手往自己额头抚上去:“什么东西,怎么这么凉……军侯?!” 看到霍去病之后,这人登时清醒了过来,忙不迭地起身行礼。 霍去病按住他的肩头:“不必多礼,你现下感觉如何?” 匈奴人下意识动了动腿:“腿上的伤口还有些痛,却比之前感觉清爽多了。还有额头也……” 他把额头沾了酒精的布取了下来,放在手中仔细端详着:“竟然能搁在额头上就发凉,这就是汉国的神物么?” 帐中其余人各自轻咳一声,心虚地移开目光。 虽然他们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但既然是汉家小娘子的手笔,说是汉国的神物也没错啦。 而江陵月却怔在了原地。 她从四周人的反应里读出来一件事:这些人仿佛并不知道,酒精是可以外用的!* 这下完了,她等会该怎么解释? 就说自己偶然发现的?会有人信吗? 那匈奴人千恩万谢:“多谢军侯派人救我,还用上了这么珍贵的神物,小的实在是……” “好了,你好好休息。” 霍去病制止了他的废话,抬起头来扫视了一圈:“你们也各自回营帐,明日加速赶路,争取早日回到长安。” “是!”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江陵月身上:“江女郎,你跟我来。” 江陵月一瞬攥紧了拳头。她心里满是忐忑,却还有心思胡思乱想着:霍光只叫过一次“江女郎”,没想到霍去病就记住了。这般心细如发,不愧是历史上有数的名将。 霍去病惜字如金,却有令行禁止的威力。不一会儿,人头攒动的军帐空空如也,唯余淡淡的酒精味挥发在空中。 而江陵月,此刻正与他在中军帐,相对而坐。 帐内点着好闻的香料,使人心情舒缓了不少。她学着霍去病的模样生涩地跪坐下来,就听见一道凛冽的声音响起:“不知女郎是哪里人?又师从何处?” 云南省……等等! 江陵月突然发现,她的家乡现在好像还不是汉朝领土。汉武帝是什么时候征南越来着? 自然,真实答案不能宣之于口。 她只好把糊弄霍光的说法再搬出来一次:“我一醒过来,除却自己的名字之外,依稀记得家中有些余财,其他的都模糊了。家人什么的,也一概都不记得。” 江陵月听见耳畔传来一声极轻的笑。她乍然抬头,对上一双意味深长的寒眸。 完了完了,不会被发现了吧? 江陵月只慌张了一下,又挺直了腰背。反正最终解释权在她,她说自己不记得,又有谁能真正戳穿? “那女郎缘何还记得自己的医术?又是从何处得知,酒可以做外用之药的?” 来了。 一路上,江陵月也早已想出了应对之法。 她露出一个既莫测又自得的微笑:“世人皆说,酒是百药之长。但他们只知饮酒能使人通身发热,却不知高热不褪之时以酒服于外,亦能使人肌理生凉。” 霍去病轻轻点头:“原来是女郎独具慧心。” 【滴。】 【恭喜宿主,初始任务已完成。】 随着系统的声音响起,江陵月顿时觉得身上隐隐作痛的伤口全部消失无踪。一瞬间,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所以,这是糊弄过去了? 霍去病没有深究,还认可了她的包扎水平? 逆料,更令江陵月惊讶的还在后面。 “女郎的岐黄之术,不在军中积年的郎中之下。不知在大军班师回朝之时,可否请女郎援手一二?” 江陵月连忙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汉军是为保卫家园而战,为他们医治一二,自然是没问题的。只是……” “只是什么?” “刚才那个匈奴人突然醒过来,是我处理伤口的时候弄疼了他,并不是我的医术多么高超,一下子就能见效。” 江陵月大方地承认:“至于他的高热,酒也只能起一时的作用,最后也要靠他自己的身体挺过去。” 可千万别以为她全知全能,什么病都找上她来治。要知道即使是现代,医生也对许多医学难题束手无策。 霍去病唇角勾了一下:“无妨。” 江陵月不知道,能承认自己的不足而非装神弄鬼。还能准确地说出病人醒来的原因,就已经超过这个时代绝大部分自称医者之流。 她以为是自揭其短,反而为自己镀上了一层金。 霍去病换了个随意的坐姿,黑甲下的红袍委垂于地,自有少年的巍巍风流意气:“既然女郎一时半会儿想不起家人是谁,不如随大军一道回长安,如何?” 【答应他!】 系统还是头一回这么激动呢。 江陵月想了想,反正也没有更好的去处,倒不如搭一趟顺风车。她有自信,这一手医术让她在长安糊口还是没问题的。 “多谢军侯的美意。” 班师回朝的日子,堪称风平浪静。除了霍光特意找上她,狠狠地惊叹了她的医术以外,江陵月大部分时间都在伤员的营帐进进出出。 这段时间,她也对这个时代的医学水平有了些了解。第一台有记载的外科手术在东汉,但这并不意味着在此之前中国就没有外科。相反,专司外伤的医生被称作“疡医”,他们大量聚集在军中,对处理外伤、尤其是金属造成的伤口颇有心得。 一段时间的相处之后,江陵月发现,疡医们有着朴素的消毒意识,虽然他们并不知道病菌具体的存在,只笼统地把它们称之为“邪”。于是,双氧水一出现,立刻成为这些人眼中的至宝。 一位疡医为士兵处理着腐烂的伤口,一边摇头叹息:“可惜啊可惜!神药珍贵无比,只剩下这么一点点。若是还能再多一些,何愁救不活这些好兵士?” “是啊,可惜了。” 江陵月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倒是懂一点制备双氧水的知识,可是要弄出制备的仪器和材料,仅凭这个时代的科技树可谓难于登天。 机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系统可以帮助宿主解决问题哦。】 【真的?那你说说,要怎么解决?】 【只要宿主积极完成任务,就能兑换相应的奖励,包括制备的仪器和方法哦。】 江陵月可耻地心动了。 虽然系统寄生在江陵月的脑子里,但她一直抱着不冷不热、得过且过的态度。那些任务她也是顺手做了。救匈奴人和去长安,都不违反她自己的利益。 但是,谁又知道这些任务有什么目的,最终会通向何方呢?一个爱当谜语人的系统总是让人心存警惕。 但是,倘若它能给江陵月提供仪器和材料,重要性就不可同日而语了。她能制出不少提高手术成功率的宝贝,能挽救更多人的生命。 说不定,还能提前推动外科手术发展的进程。 难道,这就是系统的主线任务? 江陵月没有登时答应下来,而是挑了挑眉:【系统啊,你不会在给我画饼吧?】 作为一个博士生,她对这套话术还是很熟悉的。 【……】 过了好一阵子,无机质的机械音才再度响起:【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那你说说看嘛,我要做到什么程度,完成几个任务,你才会给我发你说的那些奖励?】 【涉及主线任务,系统不能擅自剧透。】 几天不见,这是又拿乔上了。江陵月冷笑了一声:【你还没剧透?先是获得霍去病赏识,又要我跟他去长安,下一步就是在他身边谋个职位,我说得没错吧?】 【!!!】 见系统混乱的反应,江陵月挑了挑眉头:难道被她说中了? 突然,一个身着甲胄的兵士走进了帐子,对江陵月拱手一礼:“江女郎,军侯请您去一趟中军帐。” 江陵月:“!” 她立刻对系统说:【不好意思啊系统,你有什么话等一会儿再说吧,现在有人叫我,我先走了。】 一阵杂乱无须的电流声在脑内响起,江陵月连眉毛也不抬,假装自己没听到。若是别人也就算了,可请她的人是霍去病耶!不仅是帝国名将,更是极有可能给她发offer的人。 她毫无负担地按掉了系统的电流音,对亲兵说道:“我马上就去,劳烦你带路了。” - 霍去病现在正式的官职名是骠骑将军,可军中上上下下更爱唤他为“军侯”。江陵月私下琢磨过,这大概是“冠军侯”的简称?总之,从一个小小的称呼上,足征兵士们对他的爱戴。 江陵月也入乡随俗,见了他先行礼:“军侯。” 霍去病指了下首唯一的空位:“坐。” 他面容冷峻,薄唇微绷。手掌却搁在膝头,一派意态从容。黑甲之下的腰身柔韧而劲瘦。江陵月只敢偷看一眼,就老老实实收回了目光。 她走到空席前坐下,借机扫视了一眼四周。桌上摆着几碟精巧的食物,和一盅蜜水。除却主座上的少年将军之外,其余座位上还坐着几个人。 见她望过来,他们纷纷抱以微笑。 江陵月分不清这些人的官职,只得潦草地打了个招呼:“小女子见过诸位司马。” 其中一位司马微微一笑,举起玉杯对江陵月道:“军中不得饮酒。某以水代酒,敬女郎一杯。” 江陵月也只好执起玉杯回敬:“举手之劳,司马客气了。” “还有两日就要抵达长安,女郎可想过,你孤身一人,亲朋皆散,去了长安该如何立身?” 那天江陵月说自己除了名字以外一概忘了,也不知道霍去病信没信。但从他座下司马的这番话来看,不管他心底怎么想的,表面上大家都接受了这个设定。 江陵月反客为主:“不知道依司马来看,以我的医术,够不够在长安混个温饱?” 司马看了一眼霍去病,才说:“女郎的这一手岐黄之术,何止可以糊口?往后富贵也指日可待。” 江陵月心下大定:“那就是了。我日后做个疡医为人看病,顺便打听下亲人的消息。长安乃是帝都,四通八达消息灵通,总能探听出一二的。” 她可没忘记自己失忆少女的人设。 当然啦,她对原主的身份一点也不好奇,总觉得若是深查下去,会揪出解决不了的大麻烦。但一个正常的失忆的人,不惦记自己原来的身份,那是不可能的。 司马笑了笑:“那女郎可曾想过,你在长安没有亲朋,要在什么地方安置呢?” 江陵月语塞。 这个时候的长安城,是个什么样的布局来着?坊市?不对,那好像是唐朝的吧? 她想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听司马的意思,难道司马愿意为我出个主意么?” “骠骑将军府,江女郎以为如何?” 听到这个冷峻的声音,江陵月险些呛咳出声。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军侯?” 说话的人,是霍去病。 她猜到了霍去病多半对她有安排,但只以为是让司马招揽她。万万没想到,竟然是霍去病亲自出口安排。不仅如此,他还把她安排到了自己家。 霍去病剑眉微蹙了一下:“女郎不愿?” “不是不是,我就是担心……我一个陌生人贸然住进去,会不会打扰到军侯啊?” “无妨。” 江陵月松了口气。 也对哦。 她前世参观过的贵族阶层的宅院,一个个都空阔得很,她只住一间房根本算不上打扰。而且,还能沉浸式体验汉朝大户人家生活。 “那我就多谢军侯好意,恭敬不如从命了。” 其实这个套路江陵月也熟悉。博士生毕业了去高校的,高校一般会批下来一笔“安置费”。只是霍去病批给她的特殊些——他批了自己家里的一间房子。 后续,多半是对她有什么安排。 难道是请她到军中当疡医?可也不用这么大费周章啊,直接给她安排一个编制,让她吃住随军不就好了。 江陵月百思不得其解。 她总觉得,事情的走向超出了她的预料,一定有什么隐情是她不知道的。 难道,和原身的身份有关? 也对。毕竟见惯了生死的将军,缘何突发好心,要救下一个小姑娘?还派自己的亲弟弟前来看顾? 但江陵月很有耐心,也很会克制好奇心。在掌握充足的事实,进行合理的推论之前,她没必要惹人不快。 - 两日后,大军驶入长安城。 江陵月头一回体验了这个时代的万人空巷。建章营骑们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阻挡,也拦不住长安百姓对击溃匈奴的英雄们的热情。尤其是执着粗粝马缰,昂扬如旗帜般立于队首的霍去病,更是走到哪里哪里掀起震天的欢呼声。 然而这一切和江陵月没什么关系,她随军走过长安百姓的花路之后,就由两个亲兵护送着去了骠骑将军府上。 而霍去病,则径直入了未央宫。 未央宫,宣室殿。 “陛下……”春陀拖长了声音,试图引起九五之尊的注意,却不知自己是多此一举。 上首的男子蓦地抬头:“可是去病回来了?” 虽是疑问的语调,却莫名透着一股笃定,仿佛已等待了许久。他话音方落,殿前的玉阶上就响起一阵规律的脚步声。 这下,刘彻连小黄门的回答也不必听了,披上衣袍径自站了起来,快步向前走去。 “陛下长乐未央。”霍去病看见刘彻,飞快地行了一个礼。 “快起来!”刘彻揽着霍去病,重重朝他肩上拍了一拍。两人一前一后走入殿中:“可惜仲卿正忙着,没办法去城外接你。若不然,长安还能更热闹上一层!” 霍去病微微一笑:“无妨,只要打赢了匈奴就好。” “是啊,赢了就好!”刘彻志得意满地大笑了起来。 这一回他派霍去病率一万人出兵陇西,斩匈奴折兰王、卢侯王,浑邪王败走,歼九千、俘五万匈奴众。捷报传入京城,所有不满他加封霍去病为冠军侯的人,都悻悻然闭上了嘴。 要让刘彻来说,这些人的嘴,早在卫青第一次直捣龙城的时候,就该闭上了! “至于你还有大军的封赏,朕心里都有数,必然不会亏待你。去病到时候大朝会上等着接旨就是。” 霍去病得了帝王的承诺,也不见什么喜色:“多谢陛下。” 刘彻稀奇地看着他:“怎的出去了一趟,回来话变得更少了?朕要给你封赏,连句好听的都不会说!” 霍去病像是没听见似的,一言不发。 刘彻无奈地摇头叹息:去病少时侍奉于他身边,就是出了名的少言不泄。回来一趟之后,竟连逗也逗不动了。 但若要因此以为他脾气好,那就是大错特错。 “对了。”刘彻像是想起了什么:“朕听说,你中途经过了阿姊的封地,还见到了你生身父亲?” “回陛下,确有此事。” “朕还听说了,你接来了一男一女回自己府上。那男孩子朕知晓,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那女子呢,又是你什么人?” 心情大好的武帝陛下,此刻毫不掩饰自己眼底八卦的光芒。 4 第 4 章 刘彻是个好奇心很强的皇帝,但不代表他对大臣的后宅家事也感兴趣。他这么问霍去病,更多出自对心爱臣子的关切罢了。 当然,也不是纯然的关心。 “我们的骠骑将军这是红鸾星动了?朕待会儿就告诉仲卿和子夫,想来他们亦会欣慰不已。” 霍去病投去无语的一瞥。 “陛下!” 刘彻这才移开了打趣的目光,正色道:“好了不开玩笑了。说吧,这女子有什么特殊之处,值得你特地高看一眼?” 霍去病的眼前,一瞬间浮现出江陵月出现的那一幕。 横亘在官道中的马车中,蜷缩着一个昏迷的女子。她的裙裳上沾染了尘土,露出的肌肤上满是擦伤。仿佛一阵风拂过,都能让这朵矜贵的名花轻易摧折。 他阖下眼睫,盖住眸中闪过的一丝情绪:“这个女子乘的马车虽然损毁不堪,有人却认出,上面刻着赵王的纹样。” “赵王?” 刘彻一瞬间坐直了身子:“去病,你确定?” 霍去病斩钉截铁:“此事乃是臣麾下将士所禀,他族中有亲人是赵王宫中奉车的黄门。依他所言,应当不会有错。” 现任赵王刘彭祖,是孝景皇帝与贾夫人所生之子,刘彻同父异母的兄长。他为人凶悍残暴,刘彻曾派了许多位国相前去管理赵国,结果都“死于非命”。 这当中,必有赵王的手笔。 他和淮南王,正是刘彻削藩中最难啃的两块骨头。 现在有关于刘彭祖的消息传来,刘彻不可能不重视:“绣衣使者前些日子传来消息,说赵太子刘丹的后宫走失了一名姬妾引得父子不和,难不成就是这个女子?她呢,她是如何同你说的?” 霍去病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她说她失忆了,前尘往事一概不记得。” “哈?” 刘彻怔了一下,旋即笑出声来:“她是真的忘了,还是落入你手中,想和赵王撇清关系?若是后者,倒也是个聪明人!” “不过这些细枝末节,让绣衣使者去探查就是了。去病又为什么要把她安置到自己府上呢?” 显然,刘彻还未彻底放弃打趣亲封的霍小将军。 霍去病微妙地顿了一下:“她医术精湛,手法老道,不逊于军中积年的名医。而且,她手中似乎有一种纯度极高的酒。” 纯度极高的酒? 君臣互相对视了一眼,显然是想到了同一件事。上一个拥有纯度极高的酒的人,还是…… 文成将军,李少翁。 “原来去病打的是这个主意。”良久,刘彻笑道:“说吧,你打算怎么安排她?” 霍去病犹豫了片刻:“义女医离宫之后,宫中的女医也散去了大半。不如让她入掖庭行医侍奉,陛下以为如何?”* 霍去病名义上是外臣,不该过问君主后宫之事。可他的继父是中宫詹事陈掌、姨母更是当朝皇后卫子夫。就是他不主动过问,随便几句话传入耳中,不知道的也该知道了。 “这倒不错。” 刘彻听了他安排起宫中事,竟然也没有一丝不快:“不过,去病能保证她没问题?” 霍去病的眼前闪过江陵月的脸。她清莹莹的眸子扑闪着,闪烁着不知世事险恶的纯然。如一汪湛然的湖,不掺一点儿杂质。 “据臣的观察,她随大军回朝之时竭力救治伤兵。除此以外再无窥探之举。观其言行,不似别有用心。” 然后,他又轻笑了一下:“陛下纵使信不过我,也该相信绣衣使者与建章营骑。” 刘彻说:“去病这是把难题抛给了我啊。也是,该让绣衣使者查一查她和赵王有什么瓜葛,还有这纯酒,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还有,既然你举荐她在宫中做女医,明日让她走一趟椒房殿,让子夫也掌一掌眼。” “敬诺。” - 江陵月丝毫不知,自己的身份竟然已经未央宫中最尊贵的人猜得七七八八。而她无意间掏出的一小瓶酒精,也引起了他们的注目。 此刻,她正望着骠骑将军府,眼珠子快掉到地上。 众所周知,未央宫的占地面积,据说是故宫的六倍左右。可江陵月没想到一个听起来平平无奇的骠骑将军府,也大到足以让人迷路。而且,这里还是天子脚下,寸土寸金之地。类比现代就是北京二环,霍去病能圈上这么大一块地作为府邸,他的贵重不待多言。 她抬头看了看身旁的霍光,发现他也是一脸震惊之色,才稍稍好受了一些。 嗯,土包子不止自己一个。 很快,就有管家引着婢女前来接引。两人打了个招呼之后,就各自随着婢女离开了。 容姿清秀的婢女领着江陵月七拐八拐,最后走到了一个院落前:“女郎,请进。” 不错,还是独门独院,清幽得很。 江陵月推门而入,雕花木门“吱呀”一声掀起一阵风。好闻的香料气息顿时扑面而来。 屋子里没点灯,有些暗。 好在婢女手脚麻利,点亮了屋中各处的烛灯。房间顿时明亮了起来。江陵月忍不住多看了蜡烛一眼。要知道这个时候蜡烛还是不折不扣的纯天然奢侈品。霍去病家里竟然连客房,哦不客院都点得起。 豪横,真是豪横。 卧室里也布置得十分精细。除却没有现代化的电器之外,其他地方的舒适度,比起现代的星级酒店也不差什么。 领头的一个婢女温顺道:“女郎若有什么需要,请尽情吩咐奴婢们,奴婢们一定尽力办到。” 被漂亮的小姐姐这般轻声细语,江陵月莫名地有点不好意思。她轻咳一声:“我有点饿了,还想沐浴更衣,可以么?” “诺。” 那婢女似乎看出了江陵月的不自在,轻笑了一声:“您是我家大人的客人,实在不必如此拘谨。大人早先就吩咐了,不得慢待于您。” “啊?”江陵月怔住了。 这个大人是谁,显而易见。她只是没想到霍去病看似不管不问,带她到府上之后就没了下文。背地里竟然还嘱咐了这些。 良久,她才慢吞吞地说:“替我多谢军侯。” “诺。”婢女说。 婢女很快离开了,留下江陵月兀自感慨不已。她的感谢可不是客套话——凭她自己的能力,哪能一来长安就过上这么高水平的生活啊,多半还在某个角落里吃西北风呢。 所以霍去病到底会怎么安排她呢?如果是她不想去的地方,可又吃住都在人家家里,招待规格这么高,是不是不太好直接拒绝? 但是,待婢女端来餐饭的时候,江陵月很快顾不得想东想西了。她盯着一个漆碗,漂亮的眼睛里散发出了湛湛的光。 天啊,她看到什么。 米饭! 江陵月捧着漆碗,用银箸夹起一口送入口中,险些飚出了泪来。天啊,这一口她有多久没有吃到了! 碗中盛的是黄米,和现代的大米口感有所不同。 但是她吃到的,毕竟是米饭啊! 江陵月穿到了西汉之后,才发现这个时代的农业竟然是五谷混种的——老百姓的想法很好懂,一种谷物要是收成不好,还有别的谷物保底呢。 所以,税收上来的谷子,也是五谷混在一起。只有十分讲究的人家,才会特地分开来食用。 而军中,自然是没有这个条件的。 她吃住随军,也吃了好几天的五谷饭。这倒不算什么,只是军粮里或多或少还掺着麦麸壳,把嗓子划得生疼。江陵月每一次吃饭都像上刑似的。现在她看到热腾腾的黄米饭,简直像看到了亲人。 至于剩下的鲤鱼脍、莼菜羹等菜品,江陵月只寥寥动了几筷子。没办法,虽然看得出来厨师准备得精心,可现在的调料和烹调手段离后世差得太远,味道自然比不上。 “您若是喜欢黄米,下次奴婢命膳房多准备一些。”婢女立在一旁,冷不丁说道。 江陵月想了想:“唔,晚上我想喝黄米粥,可以么?” “诺。” 吃饱喝足之后,江陵月就有点犯困了。可她还是忍着困意,眼巴巴等着婢女们搬来沐浴的木桶,又往里面灌起了滚烫的热水。 行军艰苦,周遭又都是男子,她自然是没条件洗澡的。现下又是暮春时节,白日一行动难免会出些汗。江陵月每天只能打些水,维持面部和手部的整洁。 至于身上她都不敢闻了,生怕闻到什么气味。 现在有条件沐浴了,她就三下五除二脱掉裙裾,把自己整个人浸入了水中。 呼,太舒服了。 江陵月一浸入温热的水中,通身的困乏倾泻而出。身后,温柔的婢女小姐姐解开了她的发髻,用温水一下下地濯着长发。 不知多久,迷迷糊糊之间,她听见了一个声音:“女郎,女郎……” “怎么了?”江陵月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才发现自己竟然直接在浴桶中,直直地昏睡了过去。 “没什么,就是担心您睡在水中,会得了风寒。” 江陵月听了之后一瞬间清醒了过来。没有抗生素,随便得个风寒就能要命可不是一句空话。 “那我快点洗!”说完,江陵月就用澡豆沾水,洗去身上的尘垢。一番用力的揉搓下来,她甚至觉得身上轻了几斤。 婢女们见江陵月洗得差不多了,立刻用柔软的布把她裹得严严实实,没受一点儿风。 而先前给她濯发的婢女,则一边用柔软的织物为她擦拭头发上的水珠,一边情不自禁地夸赞道:“女郎的头发真是又浓密。” 给她穿衣服的婢女也不示弱:“女郎的皮肤真白。” 江陵月面上泛起阵阵绯色的云霞,不知道是被熏的还是被夸的。只能说不愧是能在大户人家里生存的奴婢,不仅手上动作麻利,一个个说话都这么好听好听。 不过她借着沐浴的机会打量了这具身体,处处昭彰着被娇养过的痕迹。双手皙白无茧,肌肤滑如凝脂,就连一头长发也泛着淡淡的光泽。这些无不是原主出身优渥的象征。 但也有例外。 譬如卫子夫,就是以一头漂亮的长发得宠于武帝,又见载于史书。她发迹之前可没有保养头发的条件,只能归因于天赋异禀。 唔,那小霍将军呢? 其实江陵月对上霍去病,一直有些怂怂的。不知道是那两眼凌厉的打量给她留下的心理阴影,还是现代人对历史人物的仰望,她一直不太敢直视霍去病,只敢偷摸着看上两眼。 在这极短的时间里,她还光顾着夸人帅了,也没留意人家头发是什么样。 江陵月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下一回见面,要好好留意一番。 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晚膳过后,暮色四合时分,有婢女前来通传:大人来了前院,若是女郎有空,请前去一趟与大人相见。 江陵月正坐在床上,由婢女细细擦拭头发。闻言,她立刻下了榻:“我马上就去!” “女郎,您的头发……”身后的婢女欲言又止。 江陵月伸手朝后一摸,发梢已经不再滴水了,只是有点潮乎乎的,但离彻底干掉还很要一段时间。 她不愿意让霍去病久等:“没事,就这样放着吧。你们来帮我整理下衣服。” 婢女们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有再劝:“诺。” 江陵月一路上分花拂柳来到了前院。进门之前,她还特意整了整衣领,又清了清嗓子,这才迈着小步推开门:“军侯,我来了。” 侯在屋中的霍去病,恰在此时转过身来。 他卸下厚重甲胄,换了一身赭红色的襜褕,衬得冷峻的眉目也明朗起来,愈发显出意气风发的少年气。 昏黄的日光探入屋中,为他镀上一层流动的光。 有一瞬间,江陵月被晃得险些睁不开眼。 她定了定神:“军侯,不知您找我有什么事?” 又借着等待回答的功夫,光明正大地打量起眼前的人来。 呜呜呜,真的好帅啊。 但是很快,江陵月发现了不对劲。 原本明显有话要说的霍去病,在看到她的一瞬间,竟然怔在了原地。 寒凉的眸底,还划过一丝显而易见的错愕……和尴尬。 不知为什么,江陵月直觉有些不妙。 她见过的霍去病,从来都是沉稳寡言、又极具有威严。何时见他如此明显的情绪外露的模样? 难道是她有哪里不对? 江陵月心底突突的,下意识抚了抚自己未干的长发:“军侯,怎么了,是有什么不对吗?” 在江陵月看不见的地方,一缕绯色的云霞,悄无声息攀上了霍去病的耳廓。 【嘀。】 就在这时,安静了一整天的系统忽然响了。 【友情提示一下宿主:在古代,披头散发见客是很失礼的行为,只有对极其亲密的人,比如夫妻之间才会这么做。】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系统在“亲密”两个字上特意加了重音。 江陵月:??? 她一瞬间被不可置信击中,然而霍去病投来的错愕眼神不似作假,他的反应恰恰证明,系统说的可能是真的…… 天啊! 江陵月在心底重重哀嚎了一声:电视剧误我! 5 第 5 章 两道尴尬的目光凌空相撞,江陵月率先受不了,心虚地避开来去。 但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霍去病:“我一直在前院,一时半刻不会离去,女郎不必着急。” 他的声音凛冽依旧,江陵月却重重舒了一口气——她心知肚明,把披头散发的失礼刻意说成是心急,这是在给她搭台阶下。 “这次是我失礼了,我下次一定不会了!”江陵月连忙道:“不知道军侯找我有什么事?” “我今日向陛下提了你,陛下让你明日去拜见皇后。如若合适的话,就留在宫里。” “什么?” 江陵月一刹那愣在了原地。 霍去病剑眉微蹙:“你不乐意?若是如此,我帮你回绝了。” “不是!”江陵月抹了把脸。 她刚才不是……没反应过来么?一穿越就见到千古名将就够玄幻了。马上又要见皇上和皇后,这进度条未免也太快了吧! “我只是不知自己的医术能不能入得中宫的眼,有些紧张罢了。” “姨母她人很好,你不必紧张。” 可现在的皇后,可是大名鼎鼎的卫子夫啊!坐稳了武帝皇后之位三十多年的人,色衰爱弛也不影响她地位的稳固。 而她呢,只是一个还没上过社会的学生。对上这样的历史人物,心底总是发怵,生怕露出什么马脚。 可霍去病供她衣食住行,还好心在皇帝面前举荐了她,她要是贸然开口拒绝,就显得太不知好歹了。 其实,她的选择本就只有一种。 下定决心后,江陵月行了一礼:“多谢军侯,明日我就去拜见皇后。” “嗯。” 霍去病本就是为了这件事而来,得了答复之后就走了。只留下风中凌乱的江陵月,恍惚之间的生不出一点真实感。 过了许久,她才魂不守舍地走回到了卧室中。一推开门,就看到一位婢女正在用香料细细熏染着衣物。 “女郎,可还要为您擦拭头发?” 婢女们不提还好,她们一提,被江陵月刻意遗忘的记忆顿时又浮了上来。一瞬之间,社死的尴尬之感顿时从头皮,生生蔓延到了脚后跟。 现在看来,婢女们最开始提到了她披散的头发,被断然拒绝后的沉默也很可疑。 她们一定是误会了自己和霍去病的关系,才会一点儿也不加劝阻。 再加上她又是被霍去病带回府上的…… 救命啊! 她现在解释还来得及吗? 江陵月欲哭无泪,可她看着往来忙碌的婢女们,张了张嘴,到底一个字也未能说出口。 直到夜半时分,她盖上了柔软的衾被,在宽敞的罗床上辗转了好几下,心中的烦闷也不曾散开多少。在安神的香气中,连日奔袭的疲累如洪流一般滚滚袭来,眼皮一阖上就再也睁不开,整个人遁入了黑甜的梦乡之中。 - “女郎,女郎……” 江陵月模模糊糊地只听见耳畔一个细小的声音,还以为自己在大学宿舍,被舍友催着起床。 她翻了个身小声嘟囔道:“我报告做完了你就让我睡会儿,导找我的话帮我请个病假……” “今日您该去椒房殿拜见中宫了。” 垂死病中惊坐起。 江陵月一瞬间坐直了身子。她望向了古色古香的房间,浓重的怅然顿时涌上心头。 婢女见她神色怔然,不由得关切道:“女郎可是魇着了?” “没有。” “那就好。”婢女松了口气:“那奴婢就叫人服侍您穿衣洗漱了。” 江陵月微微地点了下头。片刻之后,秋水明眸中的哀色才渐渐褪去,最后化为认真之色——不管怎么说,她现在人已经在大汉了。 从前的导师虽然时不时嫌弃她写的论文不忍直视,但总有一丝通融在其中。但这是封建时代,一条命不过是统治者一句话的事,不容她有一丝行差踏错。 拜见皇后,确实是一件值得全神贯注、认真对待的大事。 江陵月像个人偶似地乖乖坐在床上,任婢女们为她穿衣束发。又有人端来盛着清水的银盆,与一根新鲜的柳枝。 “这是……清洁牙齿的?”她指了指柳枝。 “正是。” 江陵月迟疑了一下,还是拿起了树枝在嘴里嚼了嚼。 味道有点怪,一股植物纤维的口感,但咀嚼过后的嘴巴明显比之前清新多了。 但怎么说呢……如果嘴里没有薄荷味的泡泡,好像刷牙就是不完整的一样。这是现代人的仪式感。 唔。 看来得找个机会,把牙膏发明出来。 江陵月心中千思百转,面上却看不出半分。还顺便婉拒了给她敷粉上妆的婢女:“中宫是为了我的医术召见我的,旁的细枝末节不必在意。” 反正这张脸还是挺能打的,不需要雕饰也足够清丽动人。她只须打理得干净整洁、不失礼数就好。 在靠本事安身立命之前,还是别太张扬招人眼球。所谓宝物自晦的道理,江陵月还是懂的。 “诺。” - 一个时辰之后,江陵月来到了椒房殿中,见到了这位青史留名的女子。 甫一抬头,她就看呆了眼。 “生男无喜,生女无怒。君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这是从汉武朝流传至今的歌谣,充分说明了卫氏一族全盛时期的风光。 可是眼前的女子,哪里与“霸天下”三个字扯得上一点关系? 她的面容极为精致,让人挑不出一点儿不和谐之处,气质更如水一般温柔。华服之下身段窈窕,半点看不出已经是四个孩子的母亲。 但江陵月知道,卫子夫并非全然如她表现出来得一般温和。巫蛊之祸时她果断襄助太子起兵长安,最后又决绝地刚烈自尽。想来这一份独属于卫家人的锐气,深藏在她柔顺的外表之下。 在江陵月打量卫子夫之时,卫子夫也在打量她。目光中有些惊叹,又有几分了然。 昨日,沉迷新欢、久不踏足椒房殿的刘彻和大战方归的去病各自来找了她一回,不是为了旁的,而是让她为一位即将入宫的女医掌掌眼。这本是小事一桩,可他们言谈中的种种矛盾之处,却引起了卫子夫的兴趣。 听他们的说辞,这是一位身份成谜,又似乎身怀绝技的女医,与从前侍奉太后的义女医不相遑让。 但卫子夫深知两人的脾性,所以更加不解——他们为什么会让个来历不明的人入宫?不怕她包藏祸心么? 但是在看到江陵月的一瞬,卫子夫却了悟了。只因为这位江女医的长相......实在不似腹内藏奸之辈。 与她那双清盈盈的眸子一对上,一切警戒防备之心都软化成了一汪水。只是这般年岁未长、玲珑可爱的模样,却不像个积年的名医了。 但卫子夫自知人不可貌相的道理,心中百转千回,面上也不动声色,对她轻轻颔首道:“江女医,你来了。” 江陵月拢了拢衣裙,行了一个新学来的大礼:“皇后娘娘长乐未央。” “江女医请起。” 卫子夫的话音刚落,她身侧两个婢女就把江陵月扶了起来,带到了一处座位上。 “我听闻,是去病举荐的江女医?不知你二人之间有什么渊源?” 其实她早从霍去病口中知道了前情,有此一问,不过是为了听一听江陵月的说法罢了。 江陵月在听闻“霍去病”三字之时,眼底闪过一丝尴尬。 她很快将情绪压了下去,字斟句酌道:“骠骑将军在行军回朝之时,偶然命人救下了我的性命,后来见我在军中充当疡医,又好心把我带来了长安。” 卫子夫在心底暗暗点头:提及去病的救命与提拔之恩甚多,吹嘘自己医术之时却少。 这样的心性果真不错。 她却不知,江陵月不提自己的医术,只是害怕古代版的“医闹”罢了。如果她仗着现代的医学知识自大自满,真碰到奇难杂症却束手无策,岂不是小命休矣? 卫子夫此番一是相她品性,二是为了考较她医术。短暂的沉吟过后,她缓缓开口:“江女医既然在军中为疡医,想来极为擅长金创之术了,不知道女医对偏风之症可有研究?” 偏风症?中风偏瘫么? 宫中有谁中风了?能让卫子夫堂堂皇后亲自折节开口的,想来身份也不会低了。 江陵月没有贸然询问:“风症我有所了解,只是亲眼见到之前,不能妄加断言。” 神经的坏死是不可逆的,现代医学只能通过把别的肌肉锻炼得更加强壮,从而勉强治愈。如果坏死的神经太多,她也没办法。 卫子夫似乎也知道这一点,轻叹了口气:“倘若不能治愈,能缓解几分也可。” 江陵月的眼睛倏然一亮。 这个,她刚好有办法啊!而且不需要太多医学上的手段,只要有个能工巧匠就可以操作。 那就是——轮椅。 “轮椅?那是何物?”卫子夫的眼神中一瞬生出好奇来:“你且与我细细分说。” 6 第 6 章 “轮椅就是一个扶手椅底下安两组车轮,其中一组必须是万向轮,方便控制方向。椅子的扶手上还要安一个刹车……” 江陵月一边说一边用双手在空中比划着,却见卫子夫的神情越来越茫然。她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来—— 这个时候流行的还是跪坐。 也就是说,椅子这玩意还没有传入中原! 闻所未闻的东西,卫子夫又怎么凭空想象得出来?不止是她,恐怕整个大汉都没人能做到。 江陵月及时打住:“皇后娘娘,我口齿不佳,一时之间恐怕难以说清楚,不如我把它画给您过目?” 卫子夫点头:“也可。” 很快,就有宫女捧着雪白的丝绢与笔墨,呈在了江陵月面前的小几上。江陵月爱惜地摸了摸光滑洁白的丝绢,才小心地提起笔来。 哎,像在人民币上画画一样。 心疼。 好在江陵月经历了将军府五星级客房的洗礼,也算见过世面的人了。只略略感叹了一番卫子夫的财大气粗,就专心作画了起来。 现代的轮椅根据需要,分化出了许多种类。最先进的甚至可以联上互联网。但在江陵月眼里,它本质上是个代步工具。 所以,轮椅最重要的部分一定是座椅和轮子。其余的都可以根据需要个性化定制。 想定了这点之后,蘸满墨水的笔落在雪白丝绢上。 前轮转向、后轮承重。 左右扶手,加个刹车。 …… 过了好一会儿,江陵月搁下笔,用袖子抵了下额头,才轻轻地舒了口气:“我画好了。” 虽然……画得很抽象。 她用不惯用毛笔作画,丝绢上的墨迹一时深一时浅,一时粗一时细,又没办法像铅笔那样渲染出阴影的效果。整幅画看上去,比幼儿园小朋友的火柴人涂鸦好不了多少。 江陵月正想说由自己对着图讲解,宫女已经径自把丝绢收走,呈上了卫子夫的桌案上。 江陵月:“……” 呃,她这种抽象派会不会太超前了? 江陵月已经做好了被一连串提问的准备。逆料,卫子夫对着丝绢端详了一阵,却点头连连:“没想到女医在丹青之术上也颇有所得。状物栩栩如生,如在眼前一般。” 啊??? 丹青?颇有建树?栩栩如生? 江陵月整整沉默了一刻钟,才确定卫子夫不是在说反话。话说回来,又哪里是她画技出众?能从凌乱的线条之中,构筑出轮椅的模样,出众的分明是卫子夫的想象力。 这句话自然是不能宣之于口的。江陵月清了清嗓子,假意谦虚了两句:“回皇后,不过是平日行医时要写写画画,练就的旁门左道罢了。” 这话倒也没错。 大学几年江陵月画得最熟练的,绝对是各类解剖图。有些她闭着眼睛,用左手都能画出来。 毕竟是外科系的嘛! 卫子夫笑着说:“依我之见,这‘轮椅’确实是一件好物,能让行动不便着来去自由,女医果真独具慧心。” 其实在江陵月叙述之时,她虽然不能全然听得明白,却也知晓江陵月对这物事极其熟稔,如见过一般描绘得栩栩如生——说不定就在人身上施用过,且效果还不错。 待这“轮椅”的图纸一出,卫子夫登时就明了它的用法,也因此更高看江陵月一眼,并不把她与宫中其他女医视作等同。 单凭这份巧思,江陵月就足以鹤立鸡群。 【嘀。】 【恭喜宿已完成任务:获得卫子夫的称赞。获得奖励:桑麻线一卷。】 江陵月:??? 她还沉浸在和卫子夫商业互吹的氛围里。被脑子里突如其来的电子音吓了一跳。 【系统你什么时候布置的任务?我怎么不知道?】 系统并不理会,冷淡的电子音不疾不徐地响起:【主线任务:治疗王太后。辅助道具:汉方麻醉剂药方。任务奖励:手术刀组一套。】 【失败惩罚:无。】 这下子,江陵月再顾不上方才的疑惑。什么新任务、王太后之类的字眼也被抛诸脑后。 她的心神已经被两样东西牢牢摄住。 麻醉剂! 手术刀! 有了这两样,再加上之前系统给过的双氧水、医用酒精和桑麻线,她甚至可以进行一些简单的外科手术! 系统真的太懂怎么引诱人,可她偏偏无法拒绝这样的诱惑。 上首,卫子夫温柔的声音仍在徐徐传来:“待少府将此物打造出来,若是果真合适的话……江女医?女医?” 婉转的声音、不疾不徐的语气让江陵月回过神来,一下子涨红了脸:“皇后娘娘,我……” 走神了,还被当事人发现了。 呜呜呜好社死。 卫子夫并未发怒,而是笑道:“是我说得有什么不妥之处,引得女医细思?” 江陵月按了按左胸的位置。一颗心正在狂跳不止。她意识到,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我只是在想,刚才我画给皇后娘娘看的只是粗略的草图,但轮椅除却轮子和扶手之外,本身还有许多细节可以填充。不若让我看看病人的情况,好为她量身定制一座轮椅,这样的话行动更加方便。” 卫子夫听了并未立刻答应,而是沉吟了一会儿:“既然这样……等会儿我要去长信宫拜见太后,你随我一同去。” “得了偏风之症的人,是太后娘娘?” 卫子夫颔首。 江陵月并不惊讶。能劳动卫子夫亲自寻医问药的人,本就少之又少。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系统给她提前剧透了。 “敬诺。”她说。 卫子夫还有宫务在身,命长御领着江陵月来到了椒房殿的偏殿之中,好生招待。长御又就命人端上蜜水与果脯。 江陵月咬了口硬硬的果脯,心底却盘算起系统刚才所说的话。 麻醉药和手术刀。 这两样东西,她必须要拿到! 卫子夫暂时看不出对她反感,未央宫女医的编制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可是这个时代主流的医学著作是《黄帝内经》,诊断的手法是望闻问切。 她一个外科系的……没学过。 这就很尴尬了。 诚然,江陵月拥有两千年后的知识和眼界,怎么也能稳定混口饭吃。但要她一个医学生,眼睁睁看着原本能治好的病,却因为工具的缺失而放弃治疗,那该有多煎熬。 但现在好了,工具不再可望而不可及。 江陵月一下子有了希望——她要在西汉重操旧业,当一个外科大夫。 呼。 下定决心之后,江陵月反而心思澄明了起来。 来西汉也有一旬了,她一直抱着得过且过的态度,被系统的任务和霍去病的安排推着往前走。但这件事如同拨云见明,她终于窥见了一点自己来到这个时代的意义。 趁握手术刀的手还没生疏,总该干点什么。 江陵月露出一点久违的笑意,如一道熠熠晖色划破了堆叠的层云,露出了朗霁青空。 - 半个时辰后:“女医,中宫请您同去长信宫。” 心思大定后,江陵月眉眼中的拘谨,无形之中舒展了不少:“我马上就去。” 卫子夫亭亭立在车驾前,正和一个宫女说话:“轮椅的图纸可带上了?” “回娘娘,已经带上了。” “可有派人去通传?” “派了清窈去长信宫。” “那就好。” 江陵月敏锐地察觉,卫子夫不复刚才的轻松自在,眼底却隐含一抹忧色。仿佛去长信宫看望王太后,让她很有压力似的。 江陵月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多问。 卫子夫好似看出了她的疑惑:“太后的身子一直不算好,五年前躲过一场生死大劫之后,就更是如此了。再加上义女医去岁自请出宫,以至于太后对延医问药,竟然生出些许的排斥之心。” “……原来如此。” 江陵月听后并不觉得惊讶,讳疾忌医是很多老年人的通病,即使一国太后也不能免俗。 唯独一个点令她在意:“那位义女医?” 听起来,不像是专业水平不好被赶走的,要不然太后也不至于心心念念地记挂。 卫子夫说:“女医因其弟义纵坐法,羞愧难当之下,自请出宫。”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让江陵月睁大了眼。 义纵! 汉武朝有名的酷吏! 他被坐法处置,可能不是犯下罪过,而是刘彻不再想用他,随便找个借口处理了。 弟弟坐法,姐姐当不了公务员也在情理之中,太后却因此身子变差了。 江陵月眯起了眼睛:那太后的反应……有没有一点对武帝不满的意思呢? 噫。 这可不兴说。 江陵月想到这一层就打住了一—她可不想卷入帝王母子间的不愉快。 过了一会儿,长信宫到了。 卫子夫说:“澧兰,你去给太后通报一声,顺便把‘轮椅’之事也一同禀报了。” “是。” 趁着通报的间隙,江陵月与系统闲聊了起来:【所以系统,王太后除了中风还有什么病么?】 【此问题属于任务范畴内,请宿主自行诊断。】 自行诊断什么呀。 她不会望闻问切,又不能徒手造x光机。 【你都有能耐带我到西汉了,难道还没有那种能让我一眼看别人得了什么病的金手指?】 没想到,系统真的回答了。 【有。】 江陵月:? 居然还真有? 7 第 7 章 江陵月还没来得及惊讶,脑海中就凭空浮现出一个发光的屏幕。系统冷幽幽的声音随之响起—— 【诊疗模块已启动。】 【诊疗模块需要诊疗值兑换,请宿主努力完成系统任务,早日开发诊疗模块的功能。】 诊疗模块?诊疗值? 这都是什么鬼? 江陵月有种打开新世界大门的感觉:【系统,这就是你说的让我一眼看病的金手指?我该怎么用?用那个诊疗值兑换么?】 【是的。】 【那我该怎么攒诊疗值呢?】 光屏上出现了一个近乎空白的进度条。下面写着一行蓝莹莹的小字:【当前诊疗值:8。】 【诊疗值可以通过宿主救治病人兑换。宿主已经救治过浑邪王的相国,和受伤的大汉士兵,成功获得了8点诊疗值。】 【系统会根据病人的治愈程度,发放数额不等的诊疗值。此外,如果宿主在医疗事业上做出贡献,也可以获得相应的诊疗值。】 江陵月听明白了。 简单来说,这个“诊疗值”有点类似于功德的玩意。她救下的病人越多、病症越难,积攒的功德也就越多。比如说,她治过的匈奴就是最简单的伤口感染,所以只有1点。如果是更难的病症,入账的也会更多。除了救人之外,还有“在医疗事业上做出贡献”这个渠道。 江陵月想了想,又问道:【系统,你能不能举几个例子,什么叫做医疗事业上做出贡献?】 【宣传医疗常识、防治传染病、建立医学院等。】 【那我发明牙膏推广出去,算么?】 系统狠狠沉默了一会儿,江陵月仿佛能感受到它的无语。 【系统会根据具体情况进行评估,如果宿主推广牙膏有效防治了牙科疾病,也可以获得相应的诊疗值。】 江陵月:哦~ 那就是算的意思嘛! 一瞬间,她信心大增。要知道除了牙膏她还会做很多东西。如果有机会推广出去的话,肯定是一大笔功德进账。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宿主请说。】 【多少功德才能换你说的那个金手指?】 系统的口吻,透露着丝丝缕缕的愉悦:【一次远程诊疗功能,消耗诊疗值十万点。】 江陵月:“……” 她在脑海里狠狠比了个中指:【所以你刚才是在给我画饼,对不对?还有之前让我完成系统任务,就给我仪器和图纸,也没具体说什么时候给,到现在连个影子都没有。】 读博被导师一直画饼,穿越了还要被系统画! 好气! 系统的声音充满了恶意:【宿主不要着急嘛。只要好好做任务,顺便积攒一下功德,图纸和仪器会有的,金手指也会有的。至少麻醉剂不就是近在眼前嘛。】 呵呵。 江陵月冷冷地指出:【系统,你刚是不是说了“功德”两个字?】 【……】 【数据传输发现错误。】 【请宿主努力完成任务,积攒诊疗值,早日入手仪器和图纸,开启远程诊疗功能。】 调戏了系统一下,江陵月的气气也没那么不顺了。至少系统实实在在地把标准告诉了她,十万功德虽然难攒,但好歹有个目标在。 不过,江陵月也明白为什么系统急切地让要让她来长安,又要获得贵人的赏识了了。宣传医学知识、建立医学校这些事情,必然要背靠一个强大的中央政府背书才能实行。 而汉武帝的时代,中央集权正空前统一。 江陵月缓缓地舒了一口气。 与系统交锋了一番,她心中又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都说做一件事最好的时机是十年前,她现在穿到了两千多年前,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想来,系统精心策划了一场穿越带她来到西汉,又是发布任务、又是画金手指的饼,也正是这个目的。 江陵月看了看自己纤长的手,五指缓缓握成一个拳头。想要完成上面说的那些,首先要完成一个前置的目标——获得贵人的赏识。 换句话说,要应聘汉武帝的家庭医生。 “回皇后,太后请您进去。” 一个女声唤回了江陵月的神思。她抬头才发现,一个神色有些冷淡的宫女正在与卫子夫说着什么。 而卫子夫也朝她看了过来:“陵月,你随我来。” “敬诺。”江陵月连忙跟上。 那宫女也上下打量了江陵月一眼:“皇后的身边倒是出现了个新面孔。” 卫子夫笑容不变:“这是骠骑将军荐入宫中的女医,本宫特意带过来,给太后瞧一瞧身子。” 宫女听了后神色微妙了一瞬:“请罢。” 江陵月发觉,那宫女对上卫子夫有点不阴不阳的意味。而卫子夫方才和她说话的时候都用的“我”,这下却用上了“本宫”。 什么情况? 皇后和太后不和?历史书上没说过啊。 江陵月莫名地有些忐忑。 长信宫即使是白日也点满了明烛。烛光映得明堂生辉、富贵晃眼,却驱不满室的暮气。 江陵月一进屋子里,就轻轻抽了抽了鼻子。 咦? 哪来的一股臭鸡蛋味儿? 她看着卫子夫和宫女们皆神色正常,还以为自己嗅觉失常了。片刻之后才想起来——大学上流行病导论课的时候老师讲过,古人是用硫磺进行室内消杀的。 难怪一股臭味呢。 江陵月暗暗下定了决心:获得太后的赏识之后,她第一件事就要说服太后,把长信宫中的硫统统撤掉。 不说吸入硫元素对人体有害,光是这个味道就让人受不了。 长信宫很宽敞,江陵月随着卫子夫走了一会儿,才进入一间寝殿。寝殿的窗户围得密不透风,臭味比刚才更重了。还有十几个婢女各司其职,侍奉在王太后的病榻前。 床榻隔着层层的纱帐,看不清中人的真容。 江陵月只扫了一眼就移开眼,规规矩矩地随着卫子夫行礼。 大汉以孝治国,虽然卫子夫权势已经“霸天下”,但她对上前朝失势的王太后,依旧十分恭敬:“见过母后,母后长乐未央。” 一个年老的女声隐隐绰绰传来:“你起吧。” 卫子夫说:“不知母后感觉身体如何?” 帘内的人说:“活不了,也死不了。就那么烂在长信宫里头,也难为子夫你时常来看我了。” 卫子夫的神色不变:“母后应当以身体为重,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当传召掖庭中的女医才是。” 帘内的女子轻咳了一声:“自阿妁离去之后只剩一群庸医,折腾了半天半点儿好转也没有。” 江陵月:“……” 难怪卫子夫一说要去长信宫,就显得很有压力呢。如果天天连太后的面都见不到,还要被这么呛上几句,谁也受不了啊。 偏偏王太后若是倔强起来,除非阳陵中的孝景皇帝死而复生,不然谁也奈何不了她。就是刘彻身为人子也不能勉强,不然就是不孝了。 但,这一次的卫子夫是有备而来。 “回母后,宫外一位女医自陈她发明了一样物事,虽说不能让您像从前一般行走,也能行动得更加自在。您不想看看长信宫外的风景么?” 帘内静了好一会儿:“你接着说。” 卫子夫给江陵月使了个眼色,太后这是动心了。 江陵月会意道:“回太后娘娘,此物名为‘轮椅’。无须他人,只须要自己操纵轮子,就能如正常人一般行走。” 神色冷淡的宫女嗤笑了声:“太后何等尊贵之身,有宫人们服侍着哪儿去不得,何须自己操纵那什么‘轮椅’?” 江陵月看了她一眼,没有开口争辩。 一个健全的人,是无法想象一个双腿残缺、行走不便的人的想法。诚如这个宫女所说,王太后的身份尊贵无比,有宫女们和黄门们的精心服侍,即使没了双腿,也不妨碍她去任何地方。 可她为什么还是一动不动,卧在长信宫呢? 江陵月听得出来,王太后极其渴望能自由行走。一听到“轮椅”就连卫子夫也不呛了。而这里的“自由行走”,指的正是只靠自己而不是外力的“自由”。 果然,王太后没接宫女的茬:“你继续说。” 冷淡宫女面色一瞬间发白。 “回太后娘娘,轮椅的图纸我已经交给了皇后,待少府制成之后就可以使用。只是还有种种细节,需要太后亲自掌眼。” “那你过来罢,到哀家的床前来。” “敬诺。” 榻前的宫女掀开了重重的帘帏,露出了一位卧床的妇人。 江陵月一眼就能看出,王太后年轻时一定是个大美女。可惜,却被时光和病气渐渐消磨。 她虽然心中腹诽,但表现得十分平静。 江陵月还打算巧言令色一番,没想到王太后先发制人。她看到江陵月的第一眼,浑浊的眼珠子动了动。 转头就对卫子夫说:“你说这孩子是来给我看病的?那就让她留在长信宫罢。” 嗯? 嗯??? 江陵月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她的长相有什么特殊之处,能让王太后看了一眼就留下来? 难道,她长得像王太后什么早逝的白月光? 8 第 8 章 但是江陵月转念一想,这不对啊。 如果她长得像王太后的白月光,为什么霍去病和卫子夫看了她的长相,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呢? 难道她是……王太后上古时期的白月光的后代? 嗯,是不是有点太狗血了? 江陵月一时想不明白,也就干脆不想了。 反正王太后主动让她留下来,有百利而无一害。她先靠着轮椅获得太后的赏识,再提出检查身体,就更加顺理成章了。 王太后目送卫子夫走出了她的寝殿之后,审视的目光移到了江陵月身上:“我听宛若说,你是骠骑将军举荐的?” 宛若? 就是刚才呛她的冷漠宫女? 为什么她总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呢? 江陵月一边努力搜索着记忆,一边回答王太后。同样的问题她已经应对过卫子夫了,所以并不需要太动脑子。 末了,江陵月抬头,却发现王太后含笑看向了宛若:“看来你不如江女医与霍将军有缘。” 宛若瞥了江陵月一眼,轻轻地“哼”了一声。 被莫名其妙瞪了的江陵月:? 又关霍去病什么事?难道这两人还有一段情? 然而结合了霍去病,江陵月就像福至心灵一般,回忆起了“宛若”这个名字的出处—— 《汉武故事》! 《汉武故事》是本作者不详的野史。但是这本书中有许多典故非常有名。 举个例子,刘彻的废后陈氏在正史上名不详,得名“阿娇”正是源于这本书里“金屋藏娇”的典故。 还有刘彻“猪猪”的花名,也是来自这本书给他安的小名“刘彘”。 而神君宛若,也是《汉武故事》中的一个神女。传闻她借着死去的妯娌显灵,所以被迷信的刘彻供奉于柏梁台上。 有一日,她忽然现身对霍去病自荐枕席,却被霍去病拒绝了。又过了几年,霍去病重病将死之际,她突然再次现身:“我曾经试图给他注入太一之精,却被他给拒绝了。到现在我也没有办法了。” 其实霍去病濒死之际,多半已经山穷水尽、药石无医了。宛若在这时候跑出来,颇有点落井下石的意味。不能证明她如何有神通,只能证明她心眼确实不怎么大。 江陵月在穿越之前,只把当个故事听了一听。 没想到,这号人竟然存在?听王太后的意思,她还真的对霍去病自荐枕席过? 难怪她连衣服比别人都要华丽,态度也格外倨傲。原来根本不是宫女,而是官方供奉的神婆啊! 江陵月抿了抿唇,莫名有些紧张。 宛若在王太后面前很受信重,就连卫子夫的面子也可以不给。而这人对她,正好有丝丝缕缕的敌意。 也不知是不是和霍去病有关。 但是片刻之后,江陵月又挺直了腰杆。 不就是个神婆吗! 自己可是二十一世纪的人,什么封建迷信的骗术没见识过?她也会变几个魔术,冒充个什么神婆也够格了,保准汉朝人瞧不出来一点端倪。 而且……. 你有玄学,可我有人体工学啊! 江陵月装作没听见宛若的冷哼,而是缓缓展开了轮椅的图纸。可惜,王太后没有卫子夫那样优秀的空间想象力,对着图纸直皱眉头:“这就是那个什么,轮椅?” 语气之中,颇有些失望。 依她所想,那名叫“轮椅”的神物现世,应当很有一些异象。怎的就这般潦草地画在纸上,还是墨迹淋漓、一团黑乎乎的模样? 宛若冷笑:“怕不是什么故弄玄虚,沽名钓誉的玩意。” 江陵月奇怪地看她一眼:论故弄玄虚、沽名钓誉,谁比得上你们这个职业啊? 但她并未争辩,而是就着图纸事无巨细地讲解了起来。渐渐地,王太后的眉头渐渐松开,浑浊的眼底也生出神来:“照你这么说,往后哀家只需要坐在这什么……椅子上,就能操控着那两个轮子,来去自如?” 江陵月重重地点头:“正是!” 王太后若有所思:“原来是机关术啊。没想到墨家的玩意儿,还能有这等妙用。” 江陵月:“……” 好吧,人体工学也沾点儿物理学,非要朝上追溯个老祖宗的话,说是出自墨家也没错。虽然但是,她还是更想认扁鹊当老祖宗啊! 不过得了王太后的肯定,总归是一件好事。后面的个性化定制环节就更方便了。王太后甚至愿意让宫女把她从床榻上扶起来,好配合江陵月的测量。 江陵月正运笔如飞。 她并未记下具体的数据。第一她没带合适的尺子,第二少府那里一定有存档。 她记录的,是一些设计的构思。 比如轮椅一定要既让王太后自行操纵,又能让宫女代劳。再比如说要有能够调节座椅高矮的机关,以适应太后出行的各种场合。座椅要做成可撤换的,方便宫人随着时令安装各种坐垫。 考虑到防震和磨损的问题,江陵月甚至画了一个简单的铜丝弹簧的图解,附在了图纸上。 可惜这时候没有橡胶,不然把橡胶套在轮子上,效果肯定更好。 剩下的,就要相信少府官员的动手能力了。 在思考的间隙,江陵月不经意地抬起头来,发现宛若的脸色难看极了。 江陵月轻笑了笑。 这个时代巫医已有了不对付的苗头,宛若见她一个医生得了太后的信重,自己的生存空间被挤压,肯定有些着急。 离开长信宫的时候,江陵月回望了一眼,只见宛若急切地同王太后说了什么,而后者面露沉吟之色,默然不语。 她回过头去,并不担心。 相信王太后看到轮椅的实物,感受到了行动自由的快乐之后,一定会真香的。 - 第二天,江陵月是被系统的电子音吵醒的。 【恭喜宿主成功推广轮椅,获得诊疗值10点。请宿主再接再厉,早日解锁诊疗模块更多功能。】 什么? 少府的动作竟然这么快?这才过了仅仅一夜吧,他们不仅破译了抽象的图纸,还把实物造出来送到王太后面前了? 江陵月第一反应,竟然是浓浓的罪恶感。 好像……无意中害人加班了。 她在心中默念了一声抱歉,却见婢女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女郎,皇后方才派来黄门传话,急召您入宫觐见!” 江陵月顿时困意全无。 好在进宫这事一回生二回熟。很快她就换好了一身衣服,顺利坐上了入宫的马车。 直觉告诉江陵月,这次入宫多半和轮椅有关。 果然在路途中,守着马车的小黄门主动搭话:“女医,您昨日献上的轮椅,王太后坐上之后十分满意,皇后正要接您受赏呢!” 末了,他还客气地笑了笑。 江陵月有些开心。 不仅是因为赏赐,也因为她应聘汉武帝的家庭医生之路,已经稳稳迈出了第一步。 马车在宫门前停了下来,又有宫女接引她进椒房殿。谁知道,这一回她没有见到卫子夫,而是先听见一个清亮而稚嫩的童声。 “表兄,表兄——” 这是谁? 旋即,江陵月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霍去病。 他长身鹤立,一身绣着花纹的挺括黑衣,袍角却被几个孩子们团团围住。俊美无俦的眉目间,竟然有一丝无奈。 噗。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在孩子中极有人气的霍将军,江陵月莫名觉得很可乐。 年纪最小的男孩仰着脸问:“表兄,听说你方才在大朝会上拒绝了父皇赐给你的大宅子,还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这事可是真的?”* 霍去病轻咳一声:“真的。” “啊?那我以后的表嫂可怎么办呢?她只能跟霍表兄你一起住在小房子了。” 霍去病轻巧地把扒在他外衫上的刘据提到了一边:“据儿莫胡说,你哪来的什么表嫂?” 话音刚落:三个孩子齐刷刷看向了江陵月。 江陵月:? 说表嫂,你们突然看我干嘛? 刘据挣脱了霍去病之后理了理袍子,朝着江陵月走来。神态中颇有太子的风范:“孤听闻,江女医是霍表兄举荐进宫的?” “据儿!不得无礼!” 就在这时,卫子夫姗姗来迟。她不仅打断了刘据,还瞪了一眼其余的两个女孩儿。三个孩子连忙缩成一团,躲在霍去病的身后。场面一时滑稽极了。 但江陵月莫名感到一丝尴尬。 她怎么觉得这个疑似卫太子的小孩,话里有话呢? 还没轮到她说些什么,门外的黄门就高喊了一声:“陛下驾到——” 方才还乱糟糟的椒房殿正殿,顿时安静了下来。 刘彻大步走进了殿中,却出乎意料地看见了一个生面孔。他略略思索一下,在脑子里定位出了这号人:“你就是那个献上轮椅令母后大悦的,江陵月?” 被千古一帝点名,江陵月的心一瞬提到了嗓子眼。 “正是。” 刘彻笑道:“朕听闻你是由去病举荐入宫的?可有此事?” 此刻的江陵月却彻底凌乱了。 短短一天时间,她被卫子夫、王太后、卫太子和刘彻四个人问了同样的问题。第一第二次也就算了,第三第四次,她再怎么也回过神来了。 他们不想听她用霍去病的名字背书,他们真正想听的,是她和霍去病到底怎么认识的! 不是啊,你们老刘家,一个个都这么八卦的么? 9 第 9 章 江陵月在心底狠狠腹诽了一阵。可是问话的是九五之尊,她再不情愿也要老老实实回答。 可惜她的口才实在不怎么样。连救治濒死的浑邪王相国这等惊心动魄的事,也讲得像白开水一样。任谁也从平铺直叙里,听不出一点儿暧昧的影子来。 刘彻却不这么想。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原来是这样。昔日啊,连朕要住进去病的宅子都被他拒绝了。可见,他这样安置你,亦十分重视于你。” 霍去病冷冷打断道:“陛下前回乃是微服上林苑,何故要远赴百里之外,下榻臣的府邸?” 与此同时,他的目光还掠过躲藏在身后的刘据,吓得小太子瞪大了水润的眼睛,努力展现自己的无辜。 被爱将呛了一句,刘彻也不恼。 他一边把瑟瑟发抖的刘据拉进怀里揉搓,一边装模作样地叹气:“怎么,去病这是被朕说中了?方才在大朝会上,朕想赏赐去病新宅,你也不肯要,原来是另有谋算。” 眼见刘彻越说越离谱,卫子夫终于站了出来:“陛下,你可莫要再打趣去病了。” 小心人家真生气了。 江陵月也轻咳一声:“回陛下,骠骑将军对我有生死之义,举荐之恩。陵月牢记于心,一日不敢忘怀。” 言下之意,恩情之外的想法,是一点儿没有的。 这话立刻引来了霍去病的注目。他的手掌一下攒成拳,漆黑的眸底划过一道晦暗之色。 刘彻可惜地摇了摇头:“唉。” 呼—— 江陵月悄悄松了口气。 方才反驳刘彻的三人里,只有她是纯纯的外人,一句话说不好就会弄巧成拙。可是,正如她说的那样,对霍去病只有感激,和后世对历史人物的仰慕。 可要亲口反驳皇帝,江陵月也很有压力。幸好她看过的电视剧里,没有刘彻因为别人一句话不合心意,就拉人出去砍头的画面。他应该是情绪比较稳定的那一类。 正是依着这一点,江陵月才敢开口。 现在看来,她成功了! 江陵月正兀自庆幸着,竟然一时间没察觉投在她身上的幽微目光。 于无声中,亦有人暗叹了一口气。 刘彻自讨了个没趣,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朕听说,太后今日坐上了你做的那个轮椅,还在长信宫走了一圈?” 江陵月被点了名,故作谦虚地颔首。 卫子夫说:“正是。我听说太后坐上轮椅之后,心情也好了不少。所以才把女医召进宫来,好赏赐她一番。” 刘彻点头:“子夫做得对,是该好好赏赐。不过朕也想瞧瞧,那轮椅到底是什么神物。” 某种意义上来说,太后母子俩的迷信是一脉相传的。一听说轮椅能让偏风人坐卧自如,都以为它是什么神物现世,从没往别的方向上想过。 而刘彻,正是个对仙神之说极有好奇心的人。 他飞快地下了决定:“走,去长信宫看看母后。” 刘彻发了话,椒房殿中人只能跟随,连霍去病也不例外——他是皇后的亲外甥,原本就可以自由出入宫廷。 一行人乘上了车驾,浩浩荡荡出了椒房殿。不知不觉,只剩江陵月和霍去病两个人落在最后。 江陵月虽然有些尴尬,但还是主动打了招呼:“见过军侯。” 霍去病淡道:“这是宫内,不必多礼。” “是。” 沉默渐渐蔓延,经历了刚才的事情,两人之间一时无话。 江陵月正在疯狂地搜刮着话题,忽地听见霍去病冷峻的声音:“看来我之前没看错,女医果然好本领。” “嗯……其实还好啦。”江陵月的脸红了红。其实是前人的智慧,她拿来主义了而已。 “对了军侯,倘若军中有人落下残疾,导致行动不便,也可以用上轮椅的。生活上也会方便很多。” 霍去病深深看她一眼:“以后除了在我面前,这样的话,莫要再说了。” 江陵月顿时噤了声。 过了一会儿,她才比了个发誓的手势:“多谢军侯提醒我,我以后一定记得牢牢的。” 该庆幸的。 如果这话不是霍去病,而是被个藏奸的酷吏听了去,一顶藐视太后的帽子肯定扣得稳稳的。 献给太后的宝贝,怎么能随便给百姓用呢?即使可以,决定权也不在她区区医者的身上。 不过,真是没想到啊——霍去病自己连刘彻都顶撞,竟然还能提醒她注意言辞。 这叫什么?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霍去病收回了目光:“即使能够依女医所说的那样,恐怕也极难。” 江陵月歪头不解:“为什么?” 但是当她看到王太后坐着的轮椅时,她就知道为什么了。 实在是……太精致了。 椅身不知道用了什么木料,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味。扶手上镶金嵌玉、又雕刻了繁复的花纹。它颠覆了江陵月对轮椅的刻板印象,比起代步工具,更像是一件工艺品。 这么奢侈的轮椅,有几个伤兵用得起呢? 那厢,刘彻见了轮椅的实物,已然在连声拊掌:“大善!足见机巧之妙矣!” 卫子夫早前看过了图纸,这时候也止不住赞叹:“江女医果然有奇思妙想,不同凡俗。” 【嘀。】 【恭喜宿主进一步推广轮椅,获得诊疗值130点。请宿主再接再厉,早日解锁诊疗模块更多功能。】 系统声音冷不丁地响起。 【咦,这样也算么?】 系统言简意赅:【广告效应。】 是哦,原来如此。 这个时代,帝后两人是全天下最好的带货达人的,效果堪比后世的八点黄金档广告。 可以想见,这只是一个开始。轮椅的作用很快就会传出宫外,被更多人知晓。 想透了这一点,江陵月的才稍稍舒畅了些。 她对着霍去病甜甜一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轮椅上的王太后派人叫了过去。 王太后一身华服,霜银鬓发梳得一丝不苟,久卧床的暮气也一扫而空。 她先对卫子夫点了点头,才看向了刘彻:“彻儿,稀客啊。”语气有种不阴不阳的味道。 刘彻只笑了笑:“母后。” “哀家还以为,你把哀家忘在了长信宫呢。自从阿妁走了后,连个靠谱的医生也不肯请。” 她又看了江陵月一眼:“到头来还是骠骑将军慧眼识珠,寻来个有本事的江女医,看来太一神还是眷顾着哀家。” 刘彻语气不咸不淡:“嗯,去病确实慧眼识珠。” 江陵月:? 这是她能听的吗? 原本以为太后母子失和,只是她闲极无聊的脑补。但现在看来,怎么还真有这么回事? 还有,你们母子吵架能不能避着点人啊!这里还是有外人在的啊……偏偏她连想装没听见都不行,只能四处看风景。 嗯,该说不说,长信宫的风景还挺好看的。 就在这时,系统突然幸灾乐祸了起来:【宿主,你好像被当成工具人了。】 嗯? 工具人? 江陵月愣了一下,突然明白了系统的意思:【你是说,王太后是想找刘彻吵架了,才会把我截留下来做轮椅?】 【嗯哼。】 可她怎么觉得,不是这么回事呢? 王太后又说:“如今哀家的身子也好了不少,就让据儿他们几个有空多来长信宫走动走动罢。” 卫子夫:“敬诺。” 江陵月见状,在脑海里回应系统:【你看,太后根本不是为了和儿子吵架,人家可能只是想见孙子了。】 她话一出口,突然又觉得不对。 按理说,轮椅只是让王太后坐起来了,并不影响她的病情。她想见刘据,只肖让卫子夫探望时顺带捎上就好了。 又为什么要当着刘彻的面说呢? 电光火石之间,江陵月忽然明白了一切。 王太后不是为了和刘彻吵架,而是为了向他发出和解的信号。 而自己诚如系统所说,确实是个工具人。 她是霍去病举荐的,四舍五入就是刘彻的人。而王太后留她在长信宫,等于接受了刘彻的示好。往后史书工笔,又是一段母慈子孝的佳话。 这么想来,焉知她被卫子夫带去长信宫觐见太后,其中又有几分刘彻的手笔呢? 再往深了想,太后看似因为义妁出走闹脾气,谁知道是不是刘彻剪掉她安插在朝廷中的势力——义纵,而不满呢? 嘶。 江陵月倒吸了一口凉气。 宫中的水果然很深。她今天是第二次被震撼到了。 江陵月悄悄瞄了一眼刘彻。天子正值盛年,帝王的气势沉稳而迫人。早在素未谋面的时候,就能一手安排了她的命运。 【宿主,腻怕了么?】 说没怕是假的。 但江陵月也很会安慰自己:【没事,至少这次我工具人当得称职,又真的造出了轮椅。刘彻应当不会亏待我的。】 果然。 她心底话音未落,那厢刘彻就说道:“既然江陵月医治有功,朕就让她做个六百石的医官,给母后调养身体如何?” 六百石! 江陵月对官秩和俸禄没概念,但六百石听起来就恨不少。 王太后却不同意:“六百石,是不是少了?” 刘彻一锤定音:“那就一千石。” 天子一诺,江陵月立刻就有了长安编制和户口。她连忙行了个大礼:“臣多谢陛下,多谢太后——” 刘彻眯眼看了她一阵:“起来吧。” “敬诺。” “朕曾经听去病说,你医术极其不凡。既然如此,昨日你也见了太后了,可能瞧出太后有什么不妥来?” 完了。 江陵月心底咯噔一声。 真的是来什么,怕什么! 她学的是西医,不会望闻问切那一套。更不会传说中扁鹊那样,看一眼就知道病人快要死了。 而功德现在才攒到一百多点,远远达不到开启一键问诊的条件。 但刘彻显然以为,医术高明就要像扁鹊那样。 她该怎么办? 电光火石之间,江陵月突然急中生智,有了一个极好的主意。 她深吸一口气:“臣学艺不精,没有为王太后诊过脉,不敢妄加揣测贵人身体。但是臣昨天在长信宫时发现有一处不妥,不利太后养病。” “是什么?” 是硫。 她尽量用易于理解的语言,解释了一遍为什么硫有害身体,还举了几个吸入硫元素后的副作用。 王太后若有所思:“难怪哀家时常觉得气短,难道是……” 刘彻则一副极为有兴味的模样:“那依女医之见,应当用什么为上?” 江陵月顺口答道:“酒精。”刚一说完,她才想起来,现在还没有酒精这个东西。 正要解释的时候,却见刘彻一脸严肃:“你是从何处听说过此物的?” 江陵月一下子怔住了。 什么意思……刘彻他,也知道什么是酒精么? 10 第 10 章 江陵月这样推测,不是没有原因的。 倘若是一个正常人听了闻所未闻的东西,就像卫子夫听了“椅子”时满脸疑惑,绝不会问出“你是从哪里听来的”之类的话。 之前在军营中救治浑邪王相国的时候,她公然拿出了医用酒精。从其他人的反应来看,这个时代的普通人不知道酒还有外用的功效,更遑论发明高纯度的“酒精”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普通人既然没听说过,那为什么刘彻会知道“酒精”? ——等等! 一个念头突然窜入江陵月的脑海,转瞬之间,她的背脊上渗出涔涔的凉意。 她是通过系统的话和历史人物定位了汉朝,可她能保证,她穿的真的是西汉朝吗?或者说她穿的,真的是“历史上”的汉朝吗? 【系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然而,刚才还和她在脑海里拌嘴的系统,此刻却沉寂得如同死了一样,静静地一言不发。 江陵月:【……】 在江陵月垂头不语的这段时间里,除了刘彻正死死盯着她,就连卫子夫和王太后的目光也聚焦在她的身上。除了霍去病,他极轻地一怔,望向了别处。 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等江陵月回过神来之时,长信宫已经沉默了好一会儿。仿佛所有人都在屏息不语,等待着她的回答。 见状,江陵月深吸了一口气。 “回陛下,我……也忘了。”她说。 “想来霍将军也知晓,自从我被将军救下来之后,除却自己的名姓之外,竟然把从前的事都统统忘掉了。就连酒精之类,也只是脑子里面记得有此物,至于从何处知晓,却一概不记得。” 江陵月这话说得真假参半,而且,她自己听起来也觉得很不靠谱。 可是她没有别的办法。 总不能暴露自己是未来穿越过来的吧。虽然以刘彻的性子,她要是真这么说了,他更可能把她当作什么仙神供奉于柏梁台上。 可江陵月并不愿意。 第一,她是个纯纯的无神论者,不会也做不出跳大神骗人的事情 第二,武帝时代自称仙神的方士们,没一个有好下场! 刘彻说:“哦?你都忘了?” 他的语气颇有几分耐人寻味,其中的威严却不可忽视:“你不记得自己家在何方了,却还能记得如此精湛的医术,乃至……酒精?” 江陵月咬了咬牙,没有改口:“回陛下,确是如此。” 上首的刘彻轻笑一声,气氛却陡然沉凝。九五之尊打量的目光如泰山般压了下来,令人如芒在背,喘不过气来。 江陵月这下才知道,所谓的气势压死人,绝不是说说而已。 刚才的刘彻与霍去病顽笑、与王太后口角,已然收敛了气势。这下他迫人的威势外放,令江陵月顿时生出一种心悸,如同立在悬崖之上,下一刻就要生死难料。 不知不觉中,她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 风一吹,涔涔地凉。 但江陵月仍然坚持着改口,只沉默着接受着帝王目光的洗礼。她清楚地知道,这个时候改换说辞已经晚了,只会引起刘彻更大的厌恶和不信任。 逆料,这时候一个冷峻的声音响起,打破了长信宫的沉默。 霍去病眉头轻蹙了下:“陛下。” 刘彻挑了挑眉,目光在他面上停顿了一下:“罢了,看来是天意如此,当真是可惜。” 片刻后,上首传来的压迫感消失了。 江陵月面上的颜色不改,心底却像劫后余生一般狠狠地松了口气。对霍去病的感激之前,也像泉水一般汩汩流了出来。 很显然,刘彻方才是给了霍去病的面子,她才得以解放的。 霍将军,大好人啊! 江陵月心底默默给霍去病盖了个小钢戳。要不是他几次三番地伸出援手,她早就寄了! 刘彻又问:“那你可知道,怎么制造酒精?” 江陵月犹豫了一下:“知道的。” 她心知肚明,这样会显得自己的谎话更不真实。但是没办法啊!外科手术里,医用酒精是不可或缺的一环,她以后做手术肯定离不开。 反正刘彻的心底肯定还有不少的怀疑,就让他继续怀疑吧。 但经此一问,刚才的那个疑惑又浮上了心头——刘彻又是从哪里知道酒精这样东西的? 江陵月踌躇了良久,还是开口问道:“臣斗胆问陛下,不知除了臣以外,世上还有谁知道‘酒精’一物?” 刘彻:“他已经死了。” “啊?”江陵月一下怔住了。 什么意思? 冷笑话吗这是……还是在威胁她? 一直旁观不语的王太后看不下去了。她大约对江陵月还有几分好感,这时候就出来解围道:“彻儿……” 刘彻挑眉:“既然母后愿意,那就由母后来说吧。” “彻儿说得不错,此人确实已经身消道陨了。” 王太后叹了口气:“此人乃是齐人,因其鹤发童颜,又有不少人唤他李少翁。五年前,彻儿封他做了文成将军。” 李少翁! 汉武朝最有名的方士! 传闻中汉武帝的爱妃王夫人死后,汉武帝的招魂仪式就是这人一手弄出来的,还在历史上留下了“姗姗来迟”的典故。 江陵月心如鼓擂——他为什么会知道酒精? 是巧合,还是…… 历史上确实有方士靠炼丹术,掌握了化工知识。可酒精离炼丹术十万八千里,怎么都不像能歪打正着的。 还有? 他为什么已经死了? 江陵月不仅没有豁然开朗的感觉,一时之间如坠五里雾中,只更加满腹疑惑。 王太后问:“你可认识此人?” 江陵月茫然摇头。 这一回她真心实意,没有一点装的成分。 “对了,少翁只是齐人给他起的绰号。他原名李莳,字德春。他也和你一样,半点不肯承认酒精是天授之物。” 江陵月像一个木雕般僵在了原地。王太后后面的话,她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李莳。 这个名字,她认得的。 几个月前,隔壁的化工系有个大佬发了篇含金量极高的论文,名声甚至飞到了她们医学系。谁知道没过几天,他就因为劳累过度猝死在实验室里。 这个大佬,就是李莳。 消息还上了社交媒体的热搜。 难道他跟自己一样,死后也穿到了汉武朝?还做出了酒精? 可……怎么都是他们学校的人穿啊? 【系统!你快出来!】 【难怪你这么没用呢,你其实就是我们学校的教务系统吧?】 往常一喊就出来,乃至自己时而不时就跳出来的系统依旧保持沉默。 而沉默,恰好印证了江陵月的猜测。 她并不是第一个穿越者,在她之前已经有一个人穿来了西汉,并且留下了自己的痕迹。 幸好她此刻低着头,表情管理也十分到位。在场之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没有注意她表情的变化。 “看来果真天意如此,不能泄露出半分。” 王太后说:“那李少翁自荐时,分明自称在蓬莱仙境见到了仙人,入宫之后却绝口不提有仙神,只斥责是虚伪蒙骗的假说。” 此时,刘彻的表情瞧上去不怎么好,显然是那段经历不算愉快。 江陵月深深地无语了。 想来师兄也和她一样是身穿,但运气没她好。发现自己是一个招摇撞骗到青史留名的方士的时候,心情一定很崩溃。 但是……师兄你好勇啊! 告诉刘彻世界上不存在仙人,这种事是可以做的吗!不就等于指着他的鼻子,说你是个受人蒙骗的蠢人吗? 反正,她是一点也不敢的。 “所以那李少翁……是怎么死的?”该不会是刘彻一怒之下把人砍死了吧? 刘彻冷冷道:“他为了证明这世界上本无仙神,非要使役那什么鬼火,便把自己活活烧死了。” “……” 他乡遇故知,可听说时故知已经死去,还是匪夷所思的死法。 江陵月叹了口气,说不清是什么心情。 但在刘彻的世界观里,却全然不是这样。酒精显然不是此间之物,李少翁和江陵月能够知道它,必然是和仙界有过了接触。 可他们一个身怀绝技,却口口声声说天下无神。一个医术精湛,却连记忆也全然丢失。这当中不可能没有仙人手笔。 难道是仙人有意不让他窥探天机? 难道人仙之间,果真有天堑不得逾越? 刘彻仍不死心,摆摆手道:“等会儿,你去柏梁台看看吧,看能不能想起什么来。” 柏梁台? 刘彻修建用来供奉仙神的地方? 江陵月心底摇头连连:不不不,她不是神婆!就算去了也什么都想不起来! 到了柏梁台之后的江陵月:……我收回上面句话! 旁人眼中的柏梁台似危楼百尺,恐惊天人。台中器物玲珑剔透,造物工巧。置身其中、恍若仙境。 而江陵月眼中的柏梁台…… 烧杯!试管!蒸馏器!甚至还有显微镜! 它们都有使用过的痕迹。而使用者不做他想,肯定是师兄。 那这些超时空造物的出现,又是谁的手笔? 江陵月:【对不起系统!我收回刚才说你没用的那些话!】 11 第 11 章 哒。哒。 背后有一阵脚步声传来,在空旷无人的柏梁台格外清晰。 这让沉浸在喜悦中的江陵月回过神来。她缓缓回过头去,清月似的眸底还有未散的光,粲粲生辉,引人心折不已。 “还没有谢谢军侯。” 霍去病说:“女医此番谢我,倒是不必。带你来柏梁台,乃是陛下的吩咐。” “嗯?”江陵月面上一派无辜神态,却暗中狡黠地眨了眨眼:“可是我想谢军侯的,不是这个呀?” 霍去病:“……” “噗。” 江陵月见了简易实验室之后,此刻的心情一片明畅,又难得见到霍去病说不出话的模样,只觉得他不似往日一般高不可攀。于是不禁掩口,轻轻笑出了声。 霍去病面上闪过一丝无奈,又不好打断她,便抱臂倚在门扉上。 恰逢西风残照,片片的光影落在了柏梁台上,斜晖映出颀长的影子,整个人意气风发得一塌糊涂。 江陵月的眼底,倏然闪过一丝惊艳。 她刻意地咳了一声,很快控制住了表情,正色道:“军侯莫要恼怒,方才我只不过是说笑的。我真正想谢的,其实是在我奏对陛下不力时,军侯为我开口求情的大恩。” 那时候,正值刘彻怀疑她的峰值。唯有霍去病有开口求情的胆气,和让天子改口的脸面。 江陵月说完之后,又有些苦恼:“不过,好像我从见到军侯以来,谢字说得太多,已经不怎么值钱了。可惜……” 可惜她人微言轻,只是一个医生。 虽说有一千石的官秩在身,可那钱粮也不是立刻能领的。再说了,仅仅用金钱表达谢意,江陵月总觉得在诚意上有所不足。 可现在的卫氏权倾朝野,她初来乍到又无权无势,又有什么地方回馈得起呢? 唉。 果然是人情债,最难还啊。 霍去病依旧倚门抱臂、巍巍而立。因为是逆光,江陵月一时看不清他的神情。 只听见,他像是听了什么新奇的话一样:“我做事从不求回报。女医要是记挂得紧,说不得下回我就有了压力,不愿意再开口了。” 片刻之后,他又意有所指:“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既然你已经受了陛下的封官,最应当做的,是为陛下尽心,为太后医治身体、延年益寿。” 江陵月正想反驳,听了这话的后半段,忽地眼前一亮。 对啊,她怎么忘了呢? 她还是个医生啊! 而眼前这个赫赫有名的战神,仅仅二十岁出头就会告别这个世界,从此匈奴再不如往日一般忌惮汉国。而一代将星的陨落,也引得无数后人叹惋不已。 后世对霍去病的死因说法不一。有说风寒、有说脑梗、也有说瘟疫。最离谱的甚至阴谋论到武帝设局杀害。但江陵月从来不相信最后一种说法,一看就是营销号在骗流量。 最大的可能是,在生死无常的时代,人们对疾病的认识还不够充分,所以史书上也语焉不详。* 但她不一样啊。 且不说两千年后的苦读来的医学知识,单就系统给她的金手指就很了不得!她还是很有自信,医术能超过绝大多数人的。 江陵月一瞬下了决心——她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霍去病像历史上那样英年早逝,一定要做点什么。 “军侯,你若是哪里不舒服了,就来我找帮你看病,怎么样?我能治的病很多的。” 霍去病眉心一聚,正要开口,对上那双春水灼灼的杏眸,拒绝的话忽地说不出来了。 江陵月乘胜追击:“而且,我行医看病乃是本职,也是从不求病人感谢的。军侯如果无情地拒绝了我,又让我从何谈起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呢?” 竟然和方才霍去病拒绝报答的话术一模一样。 霍去病忽地一笑:“罢了。” “而且啊,军侯你可莫要仗着年轻,就虚耗身体……” “好。” “嗯?”江陵月说了一半,突然愣住了。 霍去病说:“我在此先谢过女医的美意了。” 旋即,他扫了一眼充满现代化气息的屋宇:“先不说这个。不知道女医看了柏梁台中的陈设,有没有什么想起什么来?” 何止想起来什么,简直太熟悉了。 但失忆少女的人设,还是要维持好:“虽然没记忆没有复苏,但是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总觉得我好像去过类似的地方。” “那这些……器物呢?”霍去病说了一半,诡异地停顿了一下。江陵月猜测,或许他原本想说“仙器”。 她闭着眼道:“一见到这些玩意,脑中也仿佛自然而然,浮现了用法。然而却不记得是谁交给我的了。” 江陵月刚一说完,脸就狠狠烧了下。 说得什么鬼,实在太鬼扯了。偏偏这时候的人还很吃这一套。楚襄王做个春/梦都能说成遇见了神女。王太后梦日入怀后,就生下了千古一帝。 那她梦中偶入仙境、得天所授,好像也很合理。 果不其然。 霍去病轻轻颔首,寒眸中浮现一缕莫测之色:“女医果然得过仙缘。” 江陵月:“……”心好累。 唉,还是逃不脱被当成神婆的命运。 她摆了摆手:“你就这么向陛下禀报吧。不过我可不会神君的那些手段,我就是个医生而已。” 霍去病轻嗤一声:“信巫不信医,六不治也。*女医的手段,又怎是蛊惑人心之人所可比?” 嗯……? 江陵月怎么觉得,他这话在意有所指呢?宫中供奉的巫,不就是神君一个人吗? 不是,你小子。 弹性封建迷信是吧。 她就是有仙缘又有本事,宛若就是蛊惑人心。 江陵月一边吐槽,嘴角却克制不住地高高翘了起来:“那就承蒙将军看重了。我一定不会让将军、还有陛下失望的!” 不愧是一代将星,帝国双璧,有眼光! 霍去病把人送到,又得了确切的答案之后,就开口告辞了。只留下了江陵月一个人。 她目送完霍去病傲骨如刀的背影,看似坐在窗边细思,实际上在脑海中疯狂地呼叫起了系统。 【系统!别装死!】 【系——统——】 【你有本事送我穿越,你有本事出声啊!】 眼见着几次三番都叫不醒装死的系统,她只好祭出终极大招来:【你装那我也装,以后任务不做了,别cue我。】 一阵诡异的寂静之后。 【嘀。】 【系统之前处于升级状态中,现在已恢复正常使用。】 江陵月:装,你继续装。 【李少翁到底是不是我学长?你为什么光盯上我们学校的了?】 系统出现后,也选择了和盘托出:【你和李莳,都对汉武历史比较了解,因为专业原因,生存和发展汉武朝的概率也更大。】 哦豁,没想到竟然是这个缘故。 【可是……你既然说了他生存下来的概率更大,那他为什么会死?】 【白磷自燃,烧伤而死。】 【……】 江陵月只有一声叹息。 但是叹息过后,她就发现了不对:【他是为了给汉武帝展现世上没有鬼神,所以才试图解释鬼火的原理。所以说,这个时候他入宫还不久咯?】 系统还没有察觉其中的陷阱:【是的,宿主。】 江陵月重重冷笑一声:【所以系统你能不能解释一下,这些仪器都是从哪里来的?按理说他去世的时候,应该还没来得及完成什么任务吧?】 【还是说你对我这么抠门,就是因为对他太大方了,所以把自己搞破产了?不得不省吃俭用了?】 系统:【………………】 脑内响起一片滋滋的电流声,江陵月也不着急,冷冷地抱臂等待着系统的回应。 【系统,你自己看着办吧。】 凭什么都是宿主,她就要被区别对待呢? 过了许久,系统的电子音再次响起:【诊疗模块已更新。宿主获得新功能权限,请注意查收。】 【功能权限1:液体成分鉴定。宿主可以鉴定任意一种液体的成分,每次耗费诊疗值200点。】 【功能权限2:诊断确认。宿主通过系统问诊外的手段治疗病人时,可以让系统测定诊断是否准确。系统只能回答“是”或者“不是”,每次耗费诊疗值1000点。】 【治疗王太后任务已完成,宿主获得奖励:麻醉剂、手术刀套组。】 江陵月:【还有么?】 系统难掩疲惫:【没了。】 江陵月挑了挑眉,对系统的补偿还算满意。 这两个功能都便宜且好用,一个测量液体成分,一个可以回答她是否误诊。 前者可以用来检测各种药剂的纯度。 后者,可以让她免于误诊。 而且,王太后的任务,系统也提前算成完成了,把麻醉剂和手术刀给了她。也就是说—— 柏梁台中有现成的蒸馏器。只要她用这个制出足够多的医用酒精,就可以立刻给人看病做手术了! 江陵月立即决定,接下来一段时间,她就住在柏梁台上了。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闭门不出的日子里,外界关于她的种种传言,已然纷纷扬扬、沸反盈天。 12 第 12 章 江陵月的理解中,元狩二年的卫氏一族,正是鼎盛的时候。 也对,卫子夫和刘据母子稳坐中宫和太子之位。前朝又有卫青官拜大将军大司马、位在三公之上。新一代的霍去病亦战功加身、年少封侯,正是前途锐不可当的时候。 此外,卫步、卫广、公孙贺、陈掌等血亲姻亲在朝中也有一席之地。卫氏又与天子亲姐阳信公主关系亲近,隐隐有结盟之态。 说是权倾朝野、如日中天,半点也不过分。 但这是江陵月作为后世人的看法。 她不知道的是,因为卫氏一家出身和地位的反差,和他们传奇到近乎离奇的上位过程,不知多少人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自然,这些目光并非全都是善意。不少藏在暗处的人伺机而动,随时准备撕咬下他们的一块血肉。 用现代的话说,现在的卫氏一族就是“要实绩有实绩、要流量有流量”、“黑红也是红”的长安城顶流。 而作为他们举荐入宫的女医,江陵月也无意中蹭到了不少热度——长安城中,不知多少双眼睛盯在了她身上。 传闻有云,骠骑将军霍去病自河西大捷归来,不仅献上了匈奴诸王的人头,还推举了一位医术高明的女医,得到皇帝的赏识,命她为自己久卧病榻的母亲延医问药。 女医姓江,名陵月。甫一入宫,便造出了名为“轮椅”的神物,使王太后双膝康复,行走自如。皇帝陛下心情大悦,赐她官秩千石,入未央宫侍奉医药。 传闻中,女医曾有过一段仙缘。其神通,与昔年的文成将军李少翁,似乎同出一脉。 又有传闻说,女医有一种极珍贵的神药。闻之似酒,使人沉醉不已。外用于伤口之上,可百毒不侵、百病皆消。 种种传言,真假难辨。 而听到这些传言的人,反应也各不相同。 * 华庭深拥、粉墙环护。 气魄逼人的华服女子正慵坐于宝座上,神态淡定而雍容。她一边吃着婢女手剥的葡萄,一边漫不经心听着门客的禀报。 听着听着,她兀地坐直了身子。美目中倏然生出灼灼的光彩:“那轮椅好生神奇……究竟是何等神物,竟能让母后行动自如?” 门客问:“长公主,可要卑下再多打探些消息?” “不用!” 女子已然站起身子,掀开珠帘大步朝外走去:“待本公主进宫去,亲自朝陛下打听一番!” * 曲水游廊,清溪潺潺。 一个年迈的老者正身披漆黑甲胄、坐在院中。纵然他身形英武不已,背脊却有些弯曲,散发着丝缕的苍老气息。 他握着案牍过了良久:“卫氏,竟然又是卫氏。”语气十分复杂难辨,既有羡妒之意,又有几分慨叹与了然。 一旁的男子担心地望着他:“父亲……” “你不必劝我,为父心中都有数。” 老者长长吁了一口气:“只是听了他们的风光之后,再看自己散尽家财才得以保全性命,到底还是有几分不甘啊。” “还有你们……” “卫氏发于内却兴于外。如今竟连医官这等天子近侍,都是他们的人了!此消彼长下去,往后还剩几分你们的立足之地呢?” 男子在老者的耳畔低语道:“父亲,待下回出征匈奴,我便请求陛下允我跟随骠骑将军,协助于他。” “如此……也好。” 老者说:“你父亲我,这辈子封侯已是无望,此事唯独指望在你们兄弟身上了!” * “这不可能!” 女子生得娇美秾艳,风情万种。此刻,她的五官却因震惊和愤怒,而显得面容扭曲,不复妍丽的情态了。 “什么有仙缘、得天所授,不过是未央宫放出来的烟雾弹罢了!我父王才是那个窥见仙机之人。” “翁主……”婢女瑟瑟发抖。 女子深吸了一口气,面上方才冷静了些许:“还有那什么李少翁……呵!别以为本翁主不知他是什么货色。同样的把戏,难道他们还想使第二次?” 婢女飞快地瞥了女子一眼,又深深低下头去,心道:可翁主你就是几年前打听到了李少翁的消息传回去,大王他才不敢轻举妄动,又隐忍蛰伏了数年的啊…… 但为性命着想,这些话她一句也不敢说出口。 女子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眉目间又生出一丝恼恨:“倘若那女医真的有几分本事,那刺杀大将军的计划岂不是……” “不行!” 她烦躁地甩了甩袖子:“太后既然病愈,本翁主也合该进宫探望!正巧去瞧一瞧那女医的虚实!” * 江陵月毫不知晓自己掀起了多大的风浪,引得长安城中暗涌不断。自然,引起风浪的种种消息,除却自然散播开来的,又有多少是有人有意为之,她也不知道。 当然,也跟她没多大关系就是了。 三日之前,她来到柏梁台之后,就命守在这里的黄门回复刘彻:她要在柏梁台寻找制备酒精的方法,要闭关一段时间。 而刘彻的回复也很直白,甚至可以简单总结为几句话: 第一,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千万莫要随意触怒仙人,落得她师兄那样的下场。 第二,要什么资源,一概都从少府支取! 第三,成品出来了,一定要让他第一个瞧瞧!若是有用则必有重赏! 江陵月听了,毫不客气地要了大量的酒——无论是果酒还是粮食酒,她全都要。 而少府也十分给面子。 没过多久,柏梁台上一片酒味飘香。 由于高浓度酒精会破坏酵母的结构,发酵酒的酒精浓度一般不超过20度。也就是说,要想得到高浓度度酒精,蒸馏是唯一的方法。 大量的浊酒被注入容器中加热,直到接近酒精的沸点之时,逸散而出的蒸汽就被倒入管中。冷凝后形成的液体,就是纯度极高的乙醇。 江陵月嗅了一口——嗯,是难闻呛人,但是又给人安全感的味道。 【系统,我现在有多少诊疗值了?】 【宿主当前诊疗值:203点。】 莫名比之前涨了一小截,多半是轮椅的名声传了出去的缘故。 江陵月不再犹豫:【兑换一次液体成分测定,就测这个烧杯里的液体。】 【收到,扣除宿主200点诊疗值。】 【检测到液体成分:乙醇含量84.3%,水含量15.9%,杂醇0.8%,乙酯0.2%。】 江陵月:! 第一次就这么顺利! 看来她对酒精的沸点掐得极准,除去了大部分的杂质。而医用酒精中乙醇的纯度是70%—75%,只需要兑一点纯水就能得到。 她立刻把酒精倒入了细口瓶,盖上了木质的瓶塞,投入了新一次的制备中。直到一个细口瓶被填满,江陵月才转身出了柏梁台。 而现在,离她上柏梁台已经整整过了两日。 “陛下如今在何处?” 门外的小黄门说:“陛下吩咐过,让您出来后先去长信宫……女医,您要不先整理下仪容?” 江陵月闻了闻袖子,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酒味浸透了,闻起来像个醉醺醺的酒鬼。 她连忙换了身衣服。 黄门备好了车架,送她去了长信宫。守门的宫女得了嘱咐,见了她就说:“长信宫中正有人拜见,还请女医稍等片刻,容我前去禀报一番。” “请。” 江陵月将装着酒精的细口瓶捏在手心,藏在了广袖之下。 也不知道这么些酒精,够用多少? 没想到,她等来的不是太后的召见……而是一个十分美丽夺目的华服女子。而神君宛若,一副正要送她出来的模样。 华服女子也看到了江陵月:“你就是近来得了太后宠信的那个女医?” “是。”江陵月惜字如金。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了此人表面好奇之下,掩盖的深深恶意。 想来这就是刚才的宫女所说的“客人”。 江陵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陌生人,她也不想探究。 无端对人产生恶念的人,离得越远越好。 女子却十分不满意江陵月的反应,轻笑了一声:“嚯,脾气还挺大的。” 这时候,一直站在一边的宛若突然插话了:“翁主有所不知,江女医和您也算有缘呢,您二人的名字里,恰有一个陵字呢。” 明眼人都能看出,宛若是有意在找茬,意在挑起她们两人之间的矛盾。而女子竟然顺着她的话头说了下去:“神君说笑了,不是什么人都配和本翁主一个名字?。” 江陵月:????? 你谁???? 13 第 13 章 江陵月出生的时候,酷爱传统文化的父母就琢磨着要给女儿起一个好听的名字。兜兜转转之后,两人最终相中了“陵月”二字。 明月横江映山陵。 光是听起来,就既有诗画意境,又有拟古气。 许多亲戚觉得不吉利,江陵月自己却喜欢极了。是以,当宛若和陌生女子用名字挑衅,她的怒气一下子升到了最顶点。 “你的名字里也有陵?” 没等女子和宛若反应过来,江陵月就幽幽说:“你不想让人和你起一样的名字,可是我听说,想让天下人避讳自己的名字,唯有陛下才能做到。莫非你想……” 剩下的话,江陵月没有接着说出口,因为她看见了女子的脸色一瞬间红白交加。 宛若也大惊失色:“江陵月,你……” “你什么你。” 扣帽子谁不会啊?和人网络对线的必备技能好么。更何况,让人跳脚的方法,可远远不止扣帽子一种。 江陵月神色冷淡,却字字如刀,与她恬静的面容截然不符:“如果不想别人和你名字一样,又没办法让天下人避讳,那就自己琢磨着换个生僻点的名字,而不是看到一个撞名的人就狂怒。” 女子再也受不了,大喊了一声:“大胆!你敢这么跟本翁主说话?” 江陵月瞧了瞧头顶“长信宫”的牌匾,又对着女子扯了扯嘴角。虽然一句话没说,意思却十分明了—— 你不是也敢在太后寝宫门前大喊大叫么? 宛若神色倏然一变,连忙拉了下刘陵的小臂:“翁主……” 女子却已经气极了。 她久居长安,凭借着天生的美貌与父王赐予的钱财收拢人心,从来都是顺风顺水。即使对她有防备的人,也会看在诸侯王女的面子上,勤谨地客气周旋三分。 又何时受到过今天这样不留情面的嘲讽? “好啊……” 女子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不仅没有理会宛若,反而下定决心,要让江陵月吃些苦头了。 但江陵月也丝毫不慌。 既是“翁主”,名字里又有“陵”字。她立马定位到了这个人的身份——淮安王刘安之女,刘陵。 淮南王刘安对中央一直有反心,就让女儿刘陵留在长安,为他邀买人心、探听消息。江陵月不信汉武帝没察觉到什么。如果她和自己闹起来,他也绝不会为个有不臣之心的堂妹张目。 江陵月捏了捏袖中的细口瓶。 再说了…… 为了即将到手的酒精,汉武帝也不会站在刘陵那边。 只是,唯一让江陵月不理解的是,宛若明明是太后信任的神君,为什么要和刘陵搅到一起去?是刘陵花大价钱钱收买了她?还是说神婆和笃信宗教的刘陵有更多的共同语言? 其实,江陵月只猜对了一半。 刘陵确实花大价钱收买了宛若,为的不是别的,而是打听江陵月的消息。而神君宛若担心江陵月的风头盖过自己,抢走太后的信重,自然是极尽贬低之能事。 再加上江陵月还没来得及拿出酒精,又没什么其他的显眼“神迹”。宛若的一堆贬损之词,瞧上去颇为有理有据。 刘陵信了。 所以恰巧撞上江陵月,她只以为江陵月是刘彻刻意捏造的吉祥物,一时没忍住刺了几句。宛若也借机落井下石,想让江陵月吃个哑巴亏。 两个人都没想到,江陵月竟然会那么硬气,不惧刘陵诸侯王女的身份,一句话不落地全顶了回来。 长信宫前,气氛渐渐剑拔弩张。 刘陵见江陵月油盐不进,就换了个角度,威胁道:“江女医,我奉劝你还是谨言慎行,若是言语之间牵扯了陛下,引得他不快……” “哦?什么事会引得朕不快?” 背后的男声打断了刘陵的话,也让她眼底划过一丝阴翳。下一刻,她立刻巧笑嫣兮:“见过陛下,平阳长公主。” 江陵月和宛若也行了礼。 刘彻的背后盈盈走来一个华服女子,与刘彻面的长相有几分肖似。她好奇地望向江陵月:“这就是治好母后的江女医?哦……还有陵儿,你也来看望母后的?” 刘陵:“……” 噗。 江陵月在心里暗笑了一声。 什么叫顶级挤兑人啊!还得看平阳公主的! 明明是刘陵先打的招呼,但阳信公主第一个搭理的却是她,还把“治好太后”的功绩扣在自己头上。刘陵再想发难就难了。 刘彻则完全无视了刘陵,看着江陵月眼底满是兴味:“你出现在此地那,可是已经制出了酒精?” “是。” 在刘彻期待的目光中,江陵月从袖底掏出了细口瓶。透明的玻璃器皿在日光下折射出的光芒灼人眼球,却让人忍不住看了又看。 “酒精不能在太阳底下直射过久,还请陛下和长公主移步长信宫中。” 刘彻大手一挥:“那就进去说。” 皇上和长公主自然是无人敢拦的。江陵月也跟在他们身后。 只留下刘陵站在原地,满肚子气。 她打了许久的腹稿,势要在陛下面前给江陵月上眼药。谁知道,陛下却连多问一句都没有,彻底无视了她。 这怎能让刘陵不恼恨! 但是她却不敢发作——听起来江陵月竟然真的制造出了什么“酒精”,瞧陛下重视的样子,就证明此物必有大功效。 难道传言是真的? 刘陵捏了捏拳,终究咽下这口气,咬牙离开了。宛若想留她反而遭了白眼。 此事万分重大,定要写信告诉父王! - 长信宫中,刘彻也正关心着酒精。他以手支颐,聚精会神地听着江陵月的汇报。 说起蒸馏过程的时候,他神色淡淡。唯有当江陵月提起“这一瓶用了三坛半酒”之时,他才皱起眉头。 “耗费有这么许多?” “是的。” 没办法,她也很无奈啊。西汉的酿酒技术不够发达,最烈的酒也就十度上下。要蒸馏出高浓度的,原料只能堆量。 刘彻沉吟了一会儿:“女医且说说,这酒精造出来可能饮用?可有延年益寿之效?” 饮用?! 江陵月大惊失色:酒可是一级致癌物!别提浓度这么高的医用酒精了! 她连忙摇头,拼了命地劝刘彻,生怕他一不小心想不开:“陛下请三思!酒精的浓度极高,饮用下去极为损害身体!” 一时着急之间,甚至微微前倾了身子。 刘彻面上的失望不待多言。 阳信公主却问道:“这又是为何?天上器物所造之酒,不该是琼浆玉液么?” 呃,天上器物所造…… 那明明是蒸馏器…… 江陵月不自在了一瞬间,就神色如常地摇头:“凡事再好也有限度,正因为它的浓度太高了,由量变质,反而不能内服。但在外用上极其有效,受伤了就用它擦一擦,就能驱除伤口附近的‘邪’。” 话音未落,姐弟俩都不说话了,江陵月能感到,他们的心情不太好。 她灵光一动,忽地想明白了为什么。 大约此前刘彻对酒精的期待太高了——能在器皿上消毒,那是不是也能消灭人体内的邪祟,从而百毒不侵、延年益寿呢? 现在听她说,医用酒精只能外用,自然失望不已。 是,这玩意确实可以治疗外伤,是做外科手术的必备。可他们这些贵人,一生中能受几次外伤?还不如前线的士兵们更合用。 但是士兵们的性命……说句残酷的,这时候的一条人命,在贵人眼里甚至比不上酿出一小瓶酒精的粮食更值钱。 江陵月垂眸,鸦睫落下一片淡淡阴翳。 想明白之后,她不仅没有恍然大悟,心窍反而蒙上尘埃,生出一种莫名的悲哀之感。 唉。 江陵月发现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个死胡同。科研是需要大量经费的,换句话说,需要刘彻的支持。 但她想做的,也许并不能让刘彻满意。 轮椅只是个巧合,也是刘彻和王太后和解的道具。就像这瓶酒精,如果它仅仅是一种外用的敷料,而不能让刘彻延年益寿,就成了鸡肋的无用之物。 就像柏梁台上的实验室。 一旦师兄死去,那些精巧的实验仪器,就会被当作禁忌的仙物束之高阁,无人敢触碰。更无人敢研究。 江陵月心想:或许很快,它们就要再次被尘封了。 就在这时,两个小孩一路奔跑者来到了刘彻的面前。他们身后,大串的黄门宫女追了一路,却被长信宫人拦下 稍大一点的小孩,江陵月认得,是是卫太子刘据。 更小的,她却没见过了。 平阳公主:“哟,你们两个怎么来了?来找你们父皇?” 两个小孩俩都生得玉雪可爱,让人忍不住心生亲近。此刻却显得有几分狼狈。 尤其是小的那个,白皙软嫩的小脸蛋上泪痕点点。头上的发髻都散开了,风吹下来一缕一缕的,好生狼狈。 “怎么了这是?” 刘彻一手一个,把两人捞在了自己的怀里,好笑道:“打架了?让父皇主持公道?” “不是!”刘据说。 更小的那个一边流泪,一边连连摇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据儿,你来说。” “王夫人,她突然不好了!” 刘据说:“闳弟他昨天下午来椒房殿,说王夫人突然不舒服。母后立刻遣人去看,说只是一时腹痛。结果今天王夫人突然痛得不成样子,快要死了,可其他医官们都没有办法。” 他虽然对着刘彻说话,却看向了江陵月:“父皇,能不能请江女医给王夫人看看?” 14 第 14 章 听到了刘据的话之后,刘彻面色陡然沉郁了下来,就连平阳公主也露出焦急的神态:“怎么会这样?怎么好端端的就腹痛了呢?” 可惜在场的人,谁也不知道。 年岁略小的刘闳搂住刘彻的脖子,抽噎道:“阿母……昨日明明还好好的……为我封王开心……” 他乌黑澄亮的眼睛被泪水泡肿,嫩嫩的嗓音也哭得沙哑,瞧着就让人不忍心极了。 “江女医。”刘彻把稚儿按在怀里安抚,转头沉声问道:“这病,你能治么?” 早在刘据说话的时候,江陵月就飞快地思索了起来——腹部有人体很多重要的器官,仅仅一个“腹痛”的描述太过含糊。一瞬间,她的脑海里就闪过了好几种病症。 她皱眉思索了片刻:“回陛下,得去看了王夫人才知道。” “好。” 刘彻点了点头,眉间依旧紧锁着,伸手招来春陀吩咐道:“速速备车,让江女医先去昭阳殿诊治。” “父皇,我也要去!”刘闳拉着刘彻的衣袖,却被断然拒绝:“不可,你年岁尚小,当心过了病气!” “父皇,让闳弟去吧。”刘据忽然说:“我们不进殿里面,就在外面侯着。让闳弟陪一陪阿母,有儿臣看着不会出事的。” 刘彻想了想:“罢了,你可千万要看好你弟弟!” “是!” - 马车辘辘穿过漫长的宫道,簌簌的风声掀起丝质的车帘,露出车内年轻女子和两个幼童的片影。 刘闳紧紧抓住江陵月的袍角,瓮瓮地问道:“江女医,他们都说你见过神仙,所以,你能治好我母妃么?” “我……” 对上一双既期待又不安的眸子,江陵月突然说不出话来。良久,她安抚地抚过了刘闳的后背:“我尽力吧。” “哦。” 刘闳眼底的火光,一刹那熄灭了。 刘据却在一旁谆谆安慰他:“旁的医官都说救不了了,江女医还没把话说死。说不定还有几分希望呢?” “嗯……”刘闳点了点头,又打起些精神。 见了兄弟二人安慰,江陵月心底唯有苦笑——有几分希望?这话她还真不能保证。 历史上的王夫人就是早死的。她死后汉武帝日日思念,方士李少翁提出为她招魂,用皮影戏还原了王夫人生前的音容,成功瞒过了汉武帝。 可李少翁已经死了。 那王夫人的命运,还会更改么?有没有一种可能……她就是因为这一场来得迅疾的病而香消玉殒呢? 史书上没记载,江陵月也不知道。 然而她更不知道的是,以她没多少临床经验的水平,究竟能不能诊断出王夫人的病灶。 【嘀。】 【系统任务:诊断并救治王夫人。辅助道具:注射式麻醉剂3枚。碘伏500ml。任务奖励:】 【等一下!】 江陵月连忙打断:【系统啊,你能不能预支2000点诊疗值给我?我可以放弃这一次的任务奖励!】 【……宿主想提前使用“诊断确认”功能?】 【是的。】 【宿主要考虑清楚,系统这一次可以借给你,但是2000诊疗值只有一次机会。如果你诊断错误了,是没有下一次验证机会的。】 【那……你借我4000点?】 系统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江陵月脑海里的蓝屏上进度条突然往前跳了一大截,下面的数字写着:【当前诊疗值,2013点。】 江陵月心下微松,也添了一点信心。 每一次系统的辅助道具都不是无的放矢,像这一回给了她注射针管和碘伏,说明王夫人的病很可能通过手术才能解决。再加上她又弄来一次判断的机会,救治成功的可能性就增添了不少。 马车又飞速行驶了一会儿,昭阳殿殿到了。 王夫人是继卫子夫之后,未央宫中数得上号的宠妃,又生下了武帝的次子。昭阳殿自然也布置得格外奢华靡丽。江陵月进去的时候,就险些被闪花了眼。 但是,此时的昭阳殿明烛高照,却洋溢着一股紧绷到近乎肃杀的气息。有的人来去行色匆匆,更多人却垂首敛色,连喘气也不敢大声。 “江女医来了!” 黄门高喊了一声,一瞬之间,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江陵月平静的脸上。那些目光或直白或隐晦,好奇者有之,恶意者有之,怜悯者亦有之。 江陵月也一一看回去,却意外看见一个熟人:“拜见皇后。” “免礼。” 卫子夫把她身后的两个孩子拢过来:“你快进去,给王夫人看看吧。这些医官们……” 她的语气少见地染上一丝不满:“只会摇头叹气,让他们说,连得了什么病也说不出来。” 刘闳被卫子夫拥在腰间,朝殿里大喊了一声:“阿母——” 回应他的,唯有内殿里一个骤然拔高的女声,尾音有几分扭曲,听起来更像因极致的疼痛而导致的哀号。 刘闳的眼眶霎时又红了。 江陵月当机立断:“我先去准备一番,然后立刻去内殿给王夫人看病。” 她所说的准备,自然是把手术用的道具拿出来。 一次性注射针管、麻醉剂、医用酒精、碘伏、手术刀套组、桑麻线。满满当当地盛放在托盘上。 她空着手进去,端着盘子出来。众人见了之后,面上各有惊异,却无人敢开口询问。 “我去了。” 内殿比外殿稍显喧闹一些,更多是宫女们的走动声,以及病床上绝色女子的小声呻/吟。她露出的一只玉手把被衾捏得发皱。 不用问,这就是王夫人。 来往的宫女们见了她,面上迸发出一阵惊喜。有人还附在王夫人的耳畔说了什么,王夫人的呻/吟停顿了一下。 可见,她疼得连客套话都说不出来了。 江陵月开门见山道:“我是来给王夫人看病的,你们谁一直照顾着夫人?把她腹痛的前因后果都说一说。” 当中有个宫女走了出来:“夫人是昨夜开始腹痛的。因为心情不错……晚上就多吃了些果品。结果今早开始,夫人腹部就开始一阵阵地发痛,一会儿在上,一会儿在下,飘忽不定的。” “郎中们来了,就开了副消食的药。可夫人喝了之后不仅没好转,反而痛得更加剧烈了。而且那疼痛也不再打着圈儿,而是在……” 她朝自己的肚子上比了一下。 江陵月:“右下腹?” “正是。” “除了腹痛,王夫人可还有其他的反应?” 宫女的神色有些尴尬:“夫人她……经常莫名地干呕,还有泄肚子。” 江陵月眉头骤然一松。 听了这些,她几乎可以确定百分之八十。可是为了保守起见,她还是叫出了系统:【系统,使用诊断确认功能。】 【宿主使用“诊断确认”功能,扣除诊疗值2000点。】 【请宿主提问。】 【王夫人得的病,是急性阑尾炎么?】 【是的,宿主。】 江陵月如蒙大赦般,深深松了一口气——不仅因为她正确诊断出了病情,而且这阑尾炎刚好是手术里相对简单的。 以现在的条件,可以尝试。 这是她的幸运,也是王夫人的幸运。要是换个症状没那么典型的病来,她就只能问系统赊十万积分,然后慢慢还债了。 “江女医,怎么样了?” 背后忽然传来脚步声,江陵月回头一看,竟然是刘彻来了。他一身玄色袍服,帝王威势因眉间沉郁之色愈重。 “我已经诊断出了王夫人得了什么病,也有办法治好。” 刘彻还没来得及露出喜色,就听江陵月继续道:“可这病灶在王夫人的盲肠里,现在要开腹将坏死之处除掉,才能彻底治愈不复发。” “开腹?” “是。” 江陵月望着王夫人,她自从刘彻出现后就紧紧抿唇不再呼痛,额头上涔出细密的冷汗。 “而且话说在前面,即使我也不能保证开腹过程中,没有不可预知的意外发生。” 没办法,现在不是无菌手术条件。 只能说尽量避免。 刘彻会不会翻脸医闹,就没办法保证了。但即使想到了这种可能性,江陵月的良心也没办法让她诊而不治。 “开腹之后,人岂不会肠穿肚烂而死?”刘彻紧紧地皱眉:“女医就没有别的办法么?” “这个,”江陵月扬了扬桑麻线:“切完阑尾之后,会把腹上的伤口缝合起来的。” 至于别的办法…… 江陵月遗憾地摇了摇头——腹腔镜技术还没掌握呢,现在的条件做不了微创手术,只能开腹。 刘彻奇异地瞧了江陵月身边的托盘,又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江陵月猜测,他是不是又想到什么离谱的地方去了。 问她有没有“其他方法”,不会在暗示什么“仙法”吧? 呃…… 这个真的没有啊。 昭阳殿内殿中,一时落针可闻。江陵月忍不住催促:“王夫人病情急重,不好拖时间的。拖下去那坏死的阑尾可能会污染至别处,就麻烦了。” 而且,她也很无语好不好。 明明应该王夫人自己拿主意的事情,却要把手术的决定权交托到刘彻手里。这叫个什么事啊! 但江陵月也只能心底吐槽两句。 很残酷的是……王夫人的生死贵贱,还真掌握在刘彻的手里。端看她连在刘彻面前放肆呻/吟都不敢,就可见一斑。 逆料这时,一直躺在床上的王夫人忽然挣扎起了身。她面色惨白如纸,涔涔的冷汗浸湿了乌发,浑似脱水了似的。 “陛下……” 她声音尤其虚弱,却让江陵月听出一股子决心来:“不若,让江女医试试吧……就算妾死了也是天意,怪不得江女医。” 15 第 15 章 听了这话后,刘彻的拳微攥了攥。 明晃晃的烛光的背面,江陵月望着他。玄色袍服上的龙爪尖上泛出跃动的光点,令人微觉刺眼。 “既如此,你一切听从女医安排。” 刘彻英挺的眉间印出一道刻痕,瞳孔也深不见底:“云儿,你要千万保重。倘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朕会厚葬。然,无论你往后如何,该给闳儿的朕都会给他,不会薄待于他。” “有陛下这番话,妾就放心了……请陛下恕妾不能起身。妾,死拜陛下。” 江陵月注意到,王夫人虽然说得断续,但唇角是弯起的,一双杏目也生出盈盈光彩,衬得灰败的面色都不甚黯淡。 但这更令她喘不过气。 该怎么说呢?大约在此之前,江陵月从未想到,帝王与宠妃的话别不是“夜半无人私语时”,而是如此地……赤/裸裸。 刘彻心知肚明,王夫人在意她的身后事和刘闳。 而王夫人也无半点不满,而是欣然接受。除此之外,二人之间,就连半句生死情浓的依依话别也没有。 而且,江陵月还从刘彻的语气里听出一丝不快。许是因为王夫人没有听从他,而是自决了生死。 但可笑的是,江陵月仍要庆幸,他最终准允了王夫人的选择。也允了她生死由命、后果自负的说辞。 换句话说,江陵月不会摊上医闹了。 千头万绪,只在一瞬。 江陵月微微阖目,霎时把脑中的芜杂念头一扫而空。再睁眼时,秋水般的眸子湛湛生光,灵台一片清明。 “既如此,那就快些进行手术!夫人的病,拖得越久越不利。” “请陛下暂且移步内殿外。其余伺候的宫女也都散开,只留几个在门口听传唤。此外,再留下一个手最灵巧的人,给我打下手。” 一个宫女挺身而出:“女医,可否让我留下?” 江陵月扫了她一眼,包括王夫人在内的其他人都没有异议,就点了头:“可以。你叫什么名字?” “奴名有梅。” “好,有梅,你立刻把内殿的所有烛台都移到夫人的床前。其余人立刻散开,在门外等着。” “还有……无论你们待会儿听见了什么声音,没有我的命令,都不准进到内殿来。” “诺。” 江陵月的吩咐一下,其余人都很快照做。唯独刘彻在殿前徘徊了半刻,但在江陵月的坚持下,还是退出了内殿。 当他退出的那一刻,床榻上的王夫人松了口气。接着,她就开始继续像刚才一样面露痛苦之色,五官扭成了一团,发出极细微的哀嚎声。 可以想见,她刚才是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维持勉强的平静。但这仅仅是为了不在武帝面前失仪,引他不快、消磨宠爱而已。 即使在江陵月拿着手术刀在她右下腹比划时,她也在担心:“女医你开肠破肚之后,腹上可会留下痕迹?” 江陵月已经给她在腰上注射了一剂麻醉,听了之后顿时哭笑不得:“夫人,这都什么时候了……” 王夫人苦涩一笑:“是,是妾失礼了。只是但凡有一线生机,妾总会奢求着想起以后的事情。” 以后? “夫人是在担心,腹上有疤痕,恐怕会惹得陛下不喜?” 王夫人回答得干脆:“是。” 江陵月听明白了,旋即,比刚才更浓重的悲哀感漫上了心头。 王夫人的仪容、表情、乃至一寸血肉都不是属于自己的,而必须合乎刘彻喜欢的模样。 即使刘彻本人未必在意的地方,她也不能不在意。乃至时时如履薄冰地自省,到了近乎病态的地步。 但……不这样,她又能怎么办呢? 江陵月按下心绪,用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大约会留下这么长一截口子,能不能修复还要看个人体质。不过夫人即使觉得我多嘴,也要劝您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她遥遥往殿外一望,意有所指:“您还有别的,值得牵挂。” 王夫人目光微动:“……女医说得是。” 闲谈到此为止,江陵月按了按王夫人的腰,确认她再无感觉之后,就让名叫“有梅”的宫女举起了明烛,凑到了王夫人的身边。 幸好,昭阳殿的蜡烛也不是凡品,火光明亮也不熏眼睛。虽然还是有些暗且不均匀……但也没办法了。 她不是爱迪生,一时半会想不出更合适的办法。* 能做的消毒工作也做完了,手术流程也在心底过了一遍。江陵月拍了拍王夫人的手臂:“夫人,我要开始了。” 随着这一声通知,王夫人顿时浑身紧绷,生出几分视死如归来。然而她预料中的剧痛并未出现,腹部只传来些许钝钝的感觉,除此之外,只有微不可查的一丝痛意。稍不注意,就会被忽略。 开始了……吗? 然而她用余光扫过江陵月,却发现她的刀上沾了鲜红的血,有梅也面露惊悸之色。 嘶。 王夫人顿时不敢再看。 江陵月察觉了王夫人的不安,便放缓了声音:“没事的,不会感觉到痛的……您就觉得自己像睡了一觉。” “……好。” 王夫人果真听话地闭上眼睛,身体也渐渐放松下来。 江陵月情不自禁地想:麻醉药可真是个好东西啊。能让病人放松下来,更能减少他们“任人宰割”的屈辱感。 但她手下动作不停,很快找到了合适的切口。 在腹腔镜技术发明之前,国际上最流行的阑尾炎手术方法叫“麦氏切口”法。切口中心叫做“麦氏点”,是右髂前上棘与脐连线的中外1/3交点,过此点垂直于连线的右下腹切口,称“麦氏切口”,一般长约3—5厘米。 江陵月曾经做过类似的手术,还算轻车熟路。很快,她就找到了阑尾,用镊子把给它勾了出来。 ……竟然穿孔了。 但是不要紧,切了就是。 忽地,江陵月只觉灯火在眼前晃悠不已。这才发现有梅双手颤抖,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 再一看手底下的光景,不仅血淋淋的刨肠破肚,还用刀挑出了一截肠子。 唔。 对于第一次见的人来说,是有点吓人。 她放缓了声音:“没事的,你要是觉得怕就阖上眼睛,别把烛灯弄灭了就行。而且,很快就要好了,再坚持一下。” 有梅却连连摇头,眼睛睁得愈大发了:“……女医,我没事的。我要好好看着,等会儿告诉夫人是怎么回事呢。” 好吧。 江陵月也不再强求,专心操刀了起来。 她准确找到阑尾和盲肠交界处,切开了浆肌层,把阑尾准确地提起来。 “咔。” 阑尾应声而断。 很好,没有触及到血管,也没粘连到其他地方。 江陵月眼疾手快,飞快地结扎了残端,进行荷包缝合过后再仔细地消毒,最后用桑麻线把腹膜和皮肤缝合好。 再抬头时,她的前额已经漫出了几滴汗。 “完成了。” 有梅好似已经被血腥的一幕吓到麻木了,听了这话愣愣地还没回神:“……完成了?” “嗯。” 只要运气好切口没被感染,好好休养一番就能痊愈。至于那截切掉的阑尾,江陵月也把它放在托盘上,等王夫人来处置——虽然说不可能,但万一想留作纪念呢? 王夫人听了后不安地动了动,却被江陵月按住:“别说话,先歇息一会儿,莫要乱动,以免牵动了伤口!” 但有梅却顾不得许多。 她手中还拎着烛台,身子却像离弦的箭,飞一般地冲了进去:“回陛下,回皇后,夫人他好了!江女医医好了夫人!” “……等等!” 江陵月想叫住她,可已经来不及了。自己刚才说的是“完成了”,可不代表“好了”。 要是王夫人不幸伤口感染了呢…… 【系统,你说王夫人会不会……】 【不会。】 江陵月这才心下大定。 不得不说,系统在专业方面还是很靠谱的。这次肯给她透露口风,多半是看在她手术做得不错的份上。 嗯,看来自己的手还没有生疏。 殿外传来低低的一阵骚动,此起彼伏。片刻之后,一个矮矮的可爱三头身率先冲了进来,扑过来跪在了床边。 “阿母——” 刘闳试探地叫了一声,既期待又不可置信。 王夫人被嘱咐了不能说话乱动,却把他覆上来的白白嫩嫩的小手,紧紧地握在了自己手心里。 “阿母!” 刘闳终于破涕为笑。旋即,他对着江陵月行了个大礼:“多谢女医救了我阿母,请女医受闳一拜。” 江陵月:“!” “使不得使不得!” 天啊,刘闳可是皇子,这种大礼她怎么受得起?要是被刘彻看见了,他一个不高兴了可怎么办? 江陵月连忙把刘闳提拎了起来,引得白嫩的流泪小团子微微挣扎了一下,但很快就被迫就范。 ……咦? 好轻。 三岁的小孩子,怎么会这么轻? 江陵月才不会说她有几分私心,把人拢在怀里又掂了两下,终于确定了下来——刘闳,实在是轻过头了。 联想到历史上这位齐王无子早逝的结局…… 【系统任务:调养刘闳的身体,使其恢复健康状态。辅助道具:营养学食谱一份。】 【任务奖励:1000诊疗值。】 【失败惩罚:无。】 江陵月:【……系统,你怎么之前不告诉我一声,怎么还有养崽任务呢?】 16 第 16 章 虽然说任务有些出乎意料,但1000点的诊疗值可不是一笔小数字。要是下一回再碰到和王夫人类似的事情,系统说不定可就没那么好说话,肯给她赊账了。 【系统,我接受任务。】 【嘀。】 下一刻,一本营养学食谱就出现在了江陵月的意识里。但这时候人多眼杂,她犹豫了片刻,没有立刻拿出来。 江陵月很快发现这个决定是对的。 因为就在她接受任务的下一秒,以刘彻为首的几个人就乌泱泱地走了进来——要是让他们看清自己能凭空取物,那还了得? 为了合理化自己的医学知识,江陵月只能捏着鼻子默认她有过什么“仙缘”。但她真的不想主动制造“神迹”啊! 好在这些人的目标也不是她。 他们和刘闳一样,脚步急切,不一会儿就围在了王夫人的床前,像看什么稀世珍宝一般端详着她的面色。 尤其是刘彻。 他率先看到了切下来的一截穿孔的阑尾,深不见底的瞳孔猛地一缩,又肃然地望了江陵月一眼:“女医,你果然是……” 果然是什么,他没有说下去。然而在场的人,皆一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江陵月:“……”她还能怎么办呢,只能装没听见。 这时,卫子夫却突然问道:“阿王,你方才不疼么?”她留意到,手术的短短时间内,王夫人竟然连一声嚎叫也没有。要知道之前腹痛的时候,她在内殿中的呼痛声还能隐隐传来。 为什么会这样? 王夫人虚弱地说:“女医用什么扎了我一下,之后,我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话音未落,几道探究的目光纷纷落在江陵月的脸上。连最小的刘据和刘闳也是如此。 江陵月:压力好大。 “呃……我给王夫人注射了麻醉剂。” 在她的比划和解释之下,众人很快明白了麻醉剂是什么——一种能让人暂时失去知觉的药。但他们竟无一人发问,这么神奇又危险的东西来源是什么,想来是心中早有答案。 此物,多半非是人间之物。 但是,江陵月的一句话,又让他们齐齐抬头:“用几样药材熬成汤剂后服下,也可以和注射的麻醉剂有相似的功效。” 刘彻抬头:“女医的意思是,愿意把方子献上?” 江陵月点了点头,又斟酌了一下:“不过,麻醉剂虽然在手术的时候极为有用,但它还能蒙蔽人的感官。如果流落到有心人手里作恶就不好了。还望陛下好生保管。” “这是自然。” 江陵月就不再犹豫,一连说出了好几样药材,正是系统给她的治疗王太后的奖励——“汉方麻醉剂”。 江陵月最开始听了这个名字,还以为说的是华佗的麻沸散。后来才想起来麻沸散的配方早已经失传。二系统给的,是当代的中医为了复原麻沸散,而用中草药制成的一种中药麻醉剂。 虽然它麻醉效果比不上针剂麻醉药,但好在制备容易,应用起来也更广泛,有利于外科手术的推广。 哦对。 西汉的医学,还没有外科手术的概念。江陵月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来得恰如其分。 而借着手术成功的机会,江陵月也介绍了其他工具的用法。听得几个人俱是眼底异彩涟涟,口中赞叹不已。 尤其是平阳公主,望着细口瓶中用了大半的酒精,喃喃道:“想不到传言竟是真的,原来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好东西……” “哈哈!” 汉武帝洒然一笑:“阿姐若是想要,自去求江女医吧。只是这炮制酒精的酒可要自备了,阿姐不会付不起吧?” 此刻的他,再不见对酒精的轻视。反而因为拥有了酒精,能和制备酒精的人,而显得志得意满了起来。 “几坛酒而已,我还是付得起的。”平阳公主瞥了刘彻一眼,又拉住江陵月的袖子,语气中有几分恳求:“陛下让我来求你,不知我有没有这个面子?” “当然。”江陵月说。 “如此甚好!”平阳公主顿时满意了:“刚好陛下方才赐我了轮椅的图纸,江女医,这下你的名声可要惊动长安了!” “那就,多谢长公主?”江陵月明亮的双眸微微闪烁,半晌才迟疑地说。一方面,她自己是不太想出什么名的。另一方面,出名可能意味着有更多诊疗值,能让她换更多的东西。 那……要不还是出名吧。 平阳公主看出了江陵月的犹豫,并没有半点不虞。此间事了之后,她私下对刘彻说道:“彻儿,你封的这个医官,可不一般啊。” “是啊。” 刘彻也没否认这一点:“端看她日后如何,能不能拿出更多……改变我大汉之物。” 江陵月丝毫不知,帝王姐弟竟然对她寄予这么多期盼。此刻,她又应刘彻的要求,简单说一遍阑尾炎手术的过程。几个人听得半懂不懂,却还是点头连连。 就在这时候,王夫人轻呼了一声,面上也流露出一丝痛苦。 “麻醉剂的药效,过了。”江陵月说。 “那云儿,你自好生静养。”刘彻也没有多待的意思,领着卫子夫、刘据和平阳公主离开了。唯有刘闳坚持要陪一陪母亲,仍然留在昭阳殿的内殿,趴在床头眼巴巴地望着母亲。 值得一提的是,刘彻还命人带上了王夫人的阑尾。 江陵月:“……” 王夫人:“……” 嗯,就很难评。 两人对视了一眼,默契地掠过了这个话题。江陵月为了转移话题,就对着有梅嘱咐起了注意事项。 “这几日先吃流食,先吃上三天。三天之后换成正常的蔬饭。七天之后我来拆线,再来看下恢复情况。这几天千万不要让伤口碰水,也不能让伤口撕裂。” “嗯,应该就这么多了。” 有梅认真地记下,犹豫了片刻后问道:“那,我让膳房先做饭食,能不能吃让女医过目一番,如何?” “没问题。”江陵月答应得很痛快。 待有梅走了,床头只剩下江陵月和刘闳二人。其余的宫女们都远远地退避在门口,没有上前。 于是,江陵月就听到王夫人的肚子,发出一声极大的“咕——” “噗。” 刘闳有点想笑,却硬生生忍住了。而王夫人呢?她一下子从脖颈到脸盘都涨得通红。目光别开了去,瓮声瓮气道:“让女医见笑了。” “没有!” 江陵月连忙说:“夫人可别不自在,这是手术后的正常现象。有气进入了腹腔,引起腹鸣。等过一会儿,把气排干净就好了!” “原来如此。”王夫人喃喃道,片刻后眼底又浮上了浓浓的感激:“女医对妾有救命之恩,恩重如山,还如此体贴于妾。实在是……叫妾不知怎么报答了。” 江陵月怔了一下,随后摇头笑道:“王夫人你说笑了,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啊?” 王夫人便不再争辩,只含笑望着她。 作为经历了手术的当事人,有没有夸张,她最清楚。眼前这个人,不仅救了她的命,还维护了她的自尊。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也没有一点我为鱼肉,任人宰割的屈辱。 江陵月被王夫人看得有些不自在。 逆料,这不自在只维持了片刻,当看到刘闳的食物之时,就化作了浓浓的不理解。 “夫人你……就让他吃这些?” 面前有两份精致的漆器餐具,一大一小。然而两份中盛放的食物竟然一模一样。换言之,刘闳一个三岁长身体的小孩,要和王夫人吃一样的流食度日。唯一的区别,是他还多了一小盅麦饭。 然而母子俩对视一眼,甚是不解:“这……敢问女医,有什么问题么?” 有什么问题?问题大了! 江陵月之前还猜测刘闳是不是缺了微量元素,才会导致吸收不佳。现在看来根本不是元素的问题,是他的饮食结构就不对! 她面无表情地问:“夫人之前,是不是经常胃肠不畅?积郁难食,所以吃一些好克化的?” 阑尾炎的人,通常都有这个毛病。 王夫人的美人面微红了红,还是乖乖回答道:“是。” “所以,二皇子也跟你吃一样的?” “……是。”王夫人这时候已经感觉有些不对。但她还是强撑道:“闳儿正可借此聊表孝心。他也从未喊过饿。敢问女医,这可有什么不妥?” 不妥大了去了! 汤泡饭么,吃起来当然饱腹。可天天不吃肉蛋奶,哪里能长身体?难怪他比平常的三岁小孩都轻! 虽说汉朝以孝治天下,可刘闳连开蒙的年纪都没到,哪里懂这些门道?多半是王夫人一手安排,想让他搏个美名,让刘彻高看自己儿子一眼。 江陵月没有过多评价这个行为。 她只是兀地站了起来:“我去膳房看看。”就起身离开。有梅得了示意,也追着她身后跑:“女医,膳房往这边走——” 所以,当江陵月望着比想象中简单了一百倍的膳房之时,狠狠地一阵无语凝噎! 煤气灶,没有。 调味料,没有。 就连铁锅,也没有。 谁能想到呢,她穿越以来碰到的最大挑战,不是攻克医学难题,居然是西汉的厨房里,给小孩做营养餐。 17 第 17 章 江陵月忍不住问道:“你们膳房里,就没有能用的锅么?” 锅? 那是什么? 膳房的人面面相觑,对视过一眼之后各自摇头。江陵月只好无奈地望天。她算是明白,什么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没有铁锅就不能煎、炸和炒。可转念一想,现在冶出来的铁,多半用来供给前线制造盔甲去了。 “那你们平时准备饭食,一般用什么?” “回女医的话,奴平日用的多是釜。”有梅一边说着,一边双手呈上一个圆乎乎的的铜器。 釜? 破釜沉舟的釜? 江陵月看到之后,如同见到救星般眼前一亮:“这个也可以,就用这个!” 釜的形状,有点类似于现代盛佛跳墙的砂锅。除了底部不是平滑的圆弧、不适合煎炸炒之外,它已经无限接近于锅了。 “诺。” 宫女们把釜器稳稳当当地搁在了灶火上,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她们分属于昭阳殿的小膳房,听的是王夫人的话,自然知道这位姓江的女医很有一番本事,只略施神仙妙法,就救好了她们夫人。 又说这女医对齐王殿下的膳食不满意,要亲自下厨操刀。膳房宫女们听了之后,各个提心吊胆。 如今看来,江女医并不是难说话的人嘛…… 还有的宫女心底暗自嘀咕:原来得过仙缘的人,也瞧起来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啊,也没什么不同的嘛。嗯,充其量就是长相比旁人姝丽三分。 不过,这也是很正常的事。 要是让江陵月听到了他们的腹诽,肯定要哭笑不得。此刻,她正在意识海里一页页地翻着菜谱,寻找适合刘闳的营养餐。 南瓜蛋糕——糖分太多了对小孩子不好,也没有烤箱,不行。 土豆炖鸡——土豆还没传入中国呢,不行。 咸肉松炒蛋——肉松需要手打,现做来不及,也不行。 …… 一路看一路否,直到翻到食谱将将尾页的地方,江陵月才看到个有一点操作空间的菜——虾仁炖蛋。 “膳房里可有虾仁?” “有的,有的。”不知谁从角落取出一只封了口的陶罐:“女医您瞧,这么大的可以么?” 江陵月点头:“可以的。” 虽说虾是干货不是鲜货,但也够用了。取出几枚泡水,又用刀剁成细碎的小丁,放在釜里面小火闷熟。 江陵月本想自己上手操作的,却被有梅连同其他人拼命拦下。 无奈之下,她只能口述操作,遥控宫女。 生鸡蛋打散添水,加葱加盐后,煮至半熟的糊状。再把闷得鲜红的虾仁尽数倒进去煮熟。 最后,加点四联罐里的“醢”和“醯”来调味。 江陵月尝了一口,其中“醢”很像后世的蚝油,用来提鲜调味刚刚好。 而“醯”味酸,适合除去虾仁的腥味。 然后就是——出锅! 当虾仁炖蛋的成品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每个人的眼神都变了。无他,只因为这香气实在是……太诱人了。 咕。 不知谁的肚子,还叫了一声。 江陵月登时放下了心。膳房里的人见惯了美食。能让他们有这么大反应的话,应该不至于让刘闳不能下咽吧? 事实上,刘闳太能下咽了。 自从江陵月提出要给他做营养餐的时候,他就翘首以盼——不知这传说中与仙有缘的姐姐,会做什么美味。 而当第一口虾仁炖蛋下了肚,他乌溜溜的眼珠也一下子大放光彩。 好……好好吃啊。 软软嫩嫩的蛋羹和麦饭格外搭配,更别提蛋里藏着的小虾仁,一口一个格外弹牙,咬上去还会溅出咸鲜的汁水。几种味道混在一起,格外有层次感,让人吃了一口还想吃下一口! 呜呜呜。 刘闳一边吃一边在心里默默流泪——难怪女医姐姐那么看不上他从前的吃食。现在,他刘闳也看不上了! 江陵月看刘闳吃得欢实,先松了口气,但很快又担心起来。吃得这么多这么急,别把胃撑坏了。 “嗝……” 趁刘闳打嗝的功夫,江陵月连忙摸了摸他滚圆的小肚子:“可以了,再吃肚子就要吃坏了。” “好吧。”刘闳撅了噘嘴,恋恋不舍看了一眼剩下的虾仁蛋,但还是乖乖地放下了餐具。 “你且留着肚子,晚上再吃。”王夫人劝道。 刘闳:“哦。”稚气团团的眉眼之间,遗憾的神情顿时减了不少。 因王夫人不能挪动,而刘闳又想守着阿母,所以他这餐是在她的榻边用的。 而江陵月打量着王夫人,也暗暗想笑:虽说是劝着儿子呢,可她是呢,却用余光时不时瞥那虾仁炖蛋一眼,含桃的双颊微微鼓起。 想来,自己也馋了。 “夫人放心,大约三日后就不用吃流食了。” 王夫人的双颊顿时一片绯红:“妾不曾……”到了最后,竟然是羞得连话说不出口。 江陵月只含笑望着她,既不顺从,也不反驳。 王夫人败下阵来:“好罢。” 她巧妙转移了话题:“女医可否告知于妾,闳儿他之前的吃食……究竟有什么不妥之处?妾感激不尽。” 听了这话,江陵月正色道:“他之前吃的东西,没有营养。” “营养?” 王夫人求知若渴:“那是何物?”刘闳也在一旁兴味盎然地听了起来。 “营养就是……食物里支持小孩子健康长大的各种东西。若是缺了某些营养,小孩可能会出现易生病、长不高等各种各样的情况。” “易生病、长不高?” 王夫人被吓了一跳:“那闳儿呢?” “现在好好吃饭还来得及,譬如流食配麦饭,就是典型的没什么营养,还容易损害腹内的脏器。夫人以后让齐王少用一些。” 随后,她又推荐了一些食物,拢不过“肉蛋奶”三个种类:“这些才是小孩最该吃的。还有蔬果也要每天吃上一些,才能营养均衡。” “这样吧!我给他写份食谱。” 王夫人嘴唇动了动,已经感动得不知怎么表达:“妾、妾实在是……万死难报。” “这有什么?”都是她在《营养学食谱》上抄来的。 江陵月并不知道,这时候一份食谱,到底有多贵重——贵族家中的食谱都是保密的。而平民也可藉由一份不外传食谱,过上衣食饱足的日子。 她说给就给,也实在豪横。 江陵月埋头苦写了一阵,待墨迹晾干之后,又对王夫人说:“这些东西……我也该给皇后一份。” 王夫人深深点头。 这是应该的。不管皇后用不用,都该给她一份。 有梅十分有眼色,立刻命人誊抄了一模一样的送去了椒房殿。至于卫皇后是如何看这些菜谱,江陵月就不得而知了。 ……不。 她很快就知道了。 当夜,刘彻在椒房殿设家宴款待平阳公主,就传了一道昭阳殿好评率100%的虾仁炖蛋。宴后,他特地把江陵月叫了过去:“你献上酒精与菜谱有功,有什么想要赏赐?” 不是,就一个儿童营养餐,至于么? 江陵月忍不住吐槽。 刘彻还真至于。 这个时代厨艺的匮乏,远超江陵月的想象。她白天所见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是冰山一角。 更重要的是,现在的人只会简单的几种烹调方法,也缺乏混搭的想象力。就连刘彻吃到软嫩嫩蛋羹里的虾仁丁时,也难免诧异了一下。 不仅是美味,更多是新奇。 在此之前,没人想过把虾仁和鸡蛋搭配在一起,淋上鱼肉酱,会产生如此美味的化学反应。 江陵月作为后世之人,想不明白现代食品文明是怎样对西汉进行降维打击。可不妨碍她诧异之后,兴致勃勃地准备打秋风。 “我说什么,陛下都会答应么?” 刘彻顿了一下,眼神微闪:“那就要看,女医你提了什么。” 江陵月难得粗神经,没有注意到刘彻的危险气息:“我想要的也很简单……我想,和外朝的官员一样有休沐日。最好比他们再多几天,陛下觉得逢五休二怎么样?” “?” 刘彻诧异得很彻底:“女医想要的,就是这个?” “不行么?”江陵月眨了眨眼。 现在官员的假期,好像是逢半月才能休一,实在太反人类。她就想要个双休,怎么了? “那要不,逢六休一也行?”不然她一个习惯周六周日的现代人没有固定假期,实在是受不了。 刘彻咧了下嘴,大手一挥:“朕准了。你前两日在柏梁台,又在昭阳殿守了一天。朕准你从明日开始休沐。不过若是宫中有人急病,你亦须第一时间入宫。” “没问题!” 耶。 江陵月在心底偷偷比划了一下——可以放假了! 刘彻大约想赏赐给她金银珠宝之类的,可是那些以后可以慢慢积攒,不着急。趁着有功劳在身,还是应该把待遇打下来。 她出宫的时候,是哼着小曲的。 然后在霍家的五星级客房里,被温柔的侍女小姐姐们服侍着,无比放松地闲了两天假。 …… 第三日的清晨,她迷迷糊糊地听见侍女在耳边道:“军侯听说您在府上,说您若是有空,请和他见上一面。” 嗯? 江陵月一下子清醒了。 18 第 18 章 江陵月原本还沉浸在周一不想上班的摆烂情绪里,虽然意识已经半清醒了,身子却迟迟缩在衾被中,不肯真正地起床。 没想到,竟是被婢女一语唤醒。 婢女看到床头女子乌莹莹的眸子陡然睁大,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刮挠了一下。她轻咳一声,强行忍住了抚摸一把的冲动,继续柔声道:“可要我唤人服侍女医穿衣洗漱?” “……嗯,有劳你了。”江陵月慢吞吞地说。 旋即,她直挺挺地坐起了身。薄薄的丝被滑落下来,露出一片雪色肌肤,白得令人刺目。她任侍女给她穿上襦裙,梳起长发,像个听话的洋娃娃似的,乖巧极了。 真是堕落了啊—— 江陵月想着:她才来西汉几天?就已经习惯这种衣来伸手的腐败生活了。 但是,谁又能拒绝一群漂亮小姐姐温声细语的服侍呢? “女医,请您抬手。” “请您起身。” “女医格外适合这条裙子呢。” 地主阶级的糖衣炮弹太诱人,她一个不小心,还是没抵挡住。 胡思乱想中,一切已经收拾就绪。婢女们又捧着铜镜上前。片刻之后,澄黄色的铜镜中,登时映出江陵月的半身。 雪青色三重绕襟深衣,鸦发间斜插一支白玉钗。乌莹莹的眸子泛着水光,既灵动又澄净。 江陵月对镜左右瞧了一会儿,确认没有差错才起身。 她不太懂西汉的衣装,也能看出这一身的贵重。毕竟,今日要见的是霍去病,也是她的“房东”。势必要好好打扮一番,凸显出她的郑重与恳切来。 至于心底那点不自在,则被江陵月果断忽视了。 她随口问道:“军侯现在在何处?” “军侯吩咐,让您前去马场见他即可。” 马场? 江陵月的眸子倏然一亮。 对吼,汉匈战争多是骑兵作战。霍去病本人,更是骑兵奇袭闪电战的代表人物。这么想的话,他在家里开个跑马场也不奇怪了。 “那你快带我去,莫要让军侯久等了。” 二人一路分花拂柳而去,除了偶尔几个侍从之外,竟然再未看到旁人。江陵月不禁有些奇怪:“军侯他府上……没有别的门客么?” 婢女倏然抬头,面上的讶色格外深重,大约没预料到江陵月给自己的定位是门客。 “军侯他一向独来独往,骠骑将军府上除了您和二公子以外,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哦……”江陵月点头。 这话的潜台词,就是连女眷也没有。 方才的那一点异样,再度浮上了心头。这一回就是江陵月想按下去也不能了。她真正感到些许的不自在。 收揽奇人异士自己府上住下充当门客,俗称“养士”。这是这个时代很常见的做法。她还以为霍去病也喜欢这样呢。 结果呢,搞了半天只有她一个? “……”江陵月不敢深想。 又走了约莫两柱香的功夫,婢女忽然道:“女医,马场已经到了。” 她工整地行了一礼后退下,仅留下江陵月一个人站在原地。 然而,江陵月已经顾不上回应婢女。 场中跑马的人,慑去了她全部的目光。 马蹄扬沙,惹起淡淡烟霭。飞奔的战马上,一抹黑红的影子如风迅疾。大风无孔不入吹起他战甲与披风,无与匹敌的锋锐之气扑面而来,如同一柄雪白利刃,直插敌人咽喉。 仅仅见到这一幕,江陵月已经能想象,霍去病是怎样在战场上,追得敌人四处逃窜。 ……有那么一刻,她突然理解了刘彻。 后世都说卫霍是不世出的将才,但霍去病在声名鹊起前,只是“卫青和卫子夫的外甥”。刘彻任用他,也是顶着任人唯亲的压力的。 但是,谁看了这一幕,不相信他在战场上会大杀四方呢? 那人似有所感,渐渐慢了下来。仅仅过了一会儿,高大的战马就停在江陵月十步之外。 霍去病勒住马缰,利落地翻身下马。 他一身轻甲,日头下泛出凛凛的冷光。惯常冷肃的神色融化,前额的碎发被汗微微濡湿,被风吹得四散,蓊郁的少年意气扑面而来。 清晨的疾驰令他心情格外畅快,打招呼时,霍去病甚至还轻笑了一下。 “早。” 江陵月被这一笑帅得闪了腰:“……军侯,你也早。不知军侯见我,有什么事么?” 霍去病拍了拍马的脖子,安抚了一阵后交给了仆从:“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进去说。” 两人进了一间装潢堂皇的屋子。霍去病随手一指:“我平日里待客之处,女医随便坐。” 江陵月打量了屋子一圈,又狠狠惊叹于霍去病的土豪。 然后,状似自然地坐在了他下首第一位。 ……近距离欣赏帅哥的机会,她才不会错过! 霍去病神情微动,没说什么,命仆从上了糕点与蜜水:“都是粗劣之物,比起女医所献的菜谱,大约不值一提。女医将就着用一些吧。” 这一句话让喝蜜水的江陵月险些呛咳出声——呃,你们贵族之间真的没有秘密么?怎么消息传这么快? 许是她脸上的诧异过于明显,引得霍去病也诧异了:“怎么,女医还不知么?如今你的名声已经震动长安了。” 啊? 震动长安?也太夸张了吧。 虽然平阳公主那时候对她说了一句类似的话,可江陵月从没当真,只以为是夸张的修辞。 但霍去病也这么说的话…… 等等! 江陵月忽然想到了什么,调开了意识中的数据面板:【当前诊疗值,3147点。】 怎么一下子多了这么多? 系统冷漠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前两天系统播报的时候,被宿主以“休息日不聊工作为理由”,掐掉了播报。】 【……】 江陵月心虚地别开眼:【那今天已经是工作日了,系统你就给我说说呗?】 【宿主初步对王夫人宣传营养学知识,获得100点诊疗值。扩大宣传后:获得596诊疗值。宿主成功推广外科手术并扩大宣传,供给356诊疗值。剩下的推广轮椅诊疗值。】 【……原来是这样。】 可是,无论是外科手术、还是营养学这些她都没有特意宣传啊。是哪个好心人帮她宣传的? 不会是……平阳公主吧? 果然。 “昨日平阳公主府上开宴,不仅展出了让太后恢复如旧的轮椅。宴上还出现了几道新菜色。听长公主说,王夫人濒死复生,亦是女医手笔。” 他话中蕴藏着淡淡的笑意:“如今,谁不知女医手握神仙妙法,掌握了起死回生之术?” 霍去病难得说这么长一段话,内容却大大让江陵月无语。 当时她讲解阑尾手术原理的时候,平阳公主明明也在场啊!怎么从她口中传出去,又成了装神弄鬼那一套? 江陵月的心很累。 她既痛心疾首,又有些心虚:“所以,军侯是为了传言叫我来么?可我真的不会什么神仙妙法,我只是个医生……” 霍去病神情不动:“仙法也好,医术也罢,不过都是女医的本事。我只想知道,女医前两日到底做了什么罢了。” 哦。 江陵月豁然开朗。 简单来说,就是来听她汇报的。她毕竟是霍去病举荐的人,结果不声不响连续搞了几个惊动长安城的大新闻。 作为举荐人,也是连带责任人的霍去病,自然要了解发生了什么。而外界的传言不能尽信,他就来找自己了解情况。 明白了这些,江陵月心定了定。方才复杂难辩的心绪也散开了不少 正好借此机会,和霍去病讲一讲科学原理什么的。说不定还能借他的口,破除一些外面传的封建迷信。 江陵月先讲了自己在柏梁台制备医用酒精的事,尤其是过程和原理讲得尤其详细。 而霍去病也微微倾身,时不时发问。 “何为温度?” “温度就是……表示物体冷热的量度。” “沸点又是何物?” “唔,就是一样东西从液体化成气态的温度。” 末了,霍去病说:“我从前孤陋寡闻了。女医的渊博,果然常人难以度量。” 即使说这话的时候,霍去病也像岿然的山一样沉稳淡然,让江陵月猜不透他内心的想法。唯独听到酒精的功效后,他凌厉的剑眉才微动了动。 “这么说,此物倒是很适合军队。” 江陵月双眸倏然一亮,兴奋地耸了下身子:“军侯,你也这么想?” “嗯。” 霍去病言简意赅:“此物若在,汉军之奋勇当更上一层。” “是啊,只要他们知道自己受伤也能治好,拼杀起来肯定更……” 江陵月高兴极了,缓缓露出个明媚的笑容。早在伤兵营帮忙的时候,她就念叨着要是能有酒精就好了。可是后来进了宫,她才发现现在不比后世,人命其实并不值钱。 士兵的一条命和贵族的三坛酒,绝大多数人人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酒精军用的想法,只能被江陵月深埋在心底,提也不敢提。生怕刘彻以为她是别有用心的人,想插手军队的事。 没想到,霍去病也是这么想的。 江陵月有种找到知己的感觉。可兴奋劲儿过了之后,她忍不住叹气:“可惜啊,酒精要消耗好多坛酒,给每个士兵都用上还不现实。要是能把制造成本打下来就好了……我得再想想办法吧。” “劳烦了。” 随后,江陵月又说起了长信宫前对峙刘陵的经历。末了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我怎么感觉,她不会善罢甘休呢?” “刘陵?” 霍去病眼底寒光一闪:“她非是善类。” “哦?” 感觉这话背后,有故事啊。 “刘陵此番是被你直言顶撞,失去理智才显得愚蠢。她曾经算计过舅舅一回,几乎让旁人难以看穿。” 舅舅?指的是卫青? 刘陵算计过卫青?这事儿史书上可没写啊! 江陵月连忙竖起了八卦的小耳朵。 19 第 19 章 江陵月对淮南王一家的记忆不甚清晰,只记得淮南王本人好像在汉武帝前期很活跃。 一边和刘彻这个皇帝侄儿书信来往、讨论文学,一边暗搓搓地蓄兵准备造反。 就还,画风挺割裂的。 直到他因为偏心,招致了哪个儿子还是孙子的怨恨,一纸书信朝长安告发了他谋反的事。中枢出手之后,他就轰然倒台了。 江陵月当时看到这一段,还默默吐槽了一句——什么叫“儿子孝死父亲”啊! 现在,她真正要对上刘陵、和她背后的刘安,才感受到世事轮转、造化弄人的奇妙。 所以,刘陵和卫青之间又有什么过节? 眼见着霍去病要讲述秘辛了,江陵月连忙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来。 “元朔六年,舅舅他领三万兵出击右贤王。大胜归来之时,陛下赏赐了他千金。” 霍去病声音凛冽,言简意赅。他没有刻意抑扬顿挫,字里行间却有一种特殊的韵律,极为抓耳。 元朔六年? 江陵月轻声问:“是不是漠南之战?” “正是。” 霍去病深深望了江陵月一眼:“没想到,女医不仅通晓医理,对战事也知之甚深。” 江陵月缩了缩脖子,不敢乱卖弄历史知识了:“然后呢?” 她直觉和赏赐的“千金”有关。 毕竟比起从前卫青“加八千七百户”“三子封侯”的荣耀,千金……是不是有点少得可怜了。 “然后,就有个不得志的齐人方士,拜访到了舅舅的府上。” 齐人,方士? 江陵月脱口而出:“不会是李少翁吧?” “文成将军那一年已然身陨。” 江陵月狠狠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只要不是他师兄这个带系统的超自然挂,别的方士大多是江湖骗子,没什么搞东搞西的本事。她是真怕师兄也对卫青扇了蝴蝶翅膀,让历史朝着不可知论的方向狂奔而去。 幸好,幸好。 “所以那个齐人方士,他做了什么?” “他……” 霍去病的唇畔浮现一丝讥诮,使他俊美的面容上增添了一抹异样的锋芒:“他上门劝说舅舅,让舅舅把陛下赏赐的千金,全部赠送给王夫人的父母。” “啊?”江陵月震惊。 霍去病又冷哼一声,手掌也微微攥紧:“他口口声声,舅舅军功不足而食邑万户、三子封侯,都是由于姑母的缘故。现下王夫人得幸,这千金不如用来给王夫人双亲祝寿,用以讨好陛下。” “……”江陵月一下子被哽住了。 她理顺心头萦绕的无语、愤怒、乃至匪夷所思等各种情绪之后,不由得发出一句真挚的感叹:“这人是不是脑子有泡啊!” “你也这么觉得的?” 霍去病眼底的忿色微微消融,漆眸中的笑意一闪而过。他把一杯蜜水递到江陵月面前:“不如说说对此事的见解?” 他倾身弯腰时,腰间玉带勒出了一截窄而柔韧、极富力量的弧线。江陵月只用眼风瞟了一眼,就像被什么烫到了似的,飞速移开目光,不敢再看。 她乖巧垂眸,双手接过蜜水后一饮而尽,冲淡了刚才残留的梗塞感:“没有,我就是觉得……这人看不懂朝政大事也就算了,揣摩陛下的心思还揣摩不到位,就挺好笑的。” “大将军的军功不是每一回大捷之后,清算功绩才封的么?怎么会有人觉得是看在皇后的面上的?能这么想的人,真是有够酸的。” “酸?” “就是嫉妒。” 可不是嫉妒么?别人出征打败仗,只有卫青每战逢匈奴必胜,升迁像坐火箭一样。朝中其他人亲眼见证他从内朝侍中,坐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将军,自己还得对他行礼。 心思狭小点的,眼睛不都得滴出血来了。不背后编排两句才怪。 “对了,那大将军呢,他是怎么做的?” “舅舅他,赠了王夫人父母五百金。” “啊?”江陵月再次震惊了。这这这,卫青该不会真的被这个方士的话pua了吧? 不对。 江陵月灵光一动:“等等,只赠了五百金?” 旋即,她忍不住拍着手赞叹不已:“妙啊!不愧是大将军啊,这一手实在太厉害了。” 如果卫青真的赠了王夫人父母千金,等于认可了方士所言,间接承认了军功来自裙带。而且还会让刘彻不痛快——我赏赐你的军功,你眼睛都不眨全送出去了算怎么回事? 如果一点儿也不赠,流言传出去会变成什么样呢?卫青仗着自己官位高、皇后一族枝繁叶茂、连帝王的宠妃都不放在眼里? 就,都还挺要命的。 赠五百金就刚刚好了。摆明了我对你的话既认同也不认同,看在陛下的面子上给王夫人一个面子,不代表你真可以pua我。 江陵月忍不住摇头赞叹。 怎么说呢?不愧是在动不动夷三族的武帝朝善终的大将军啊。这个情商,这个为人处世,真的是绝了。 等等…… 可这和刘陵有什么关系? 江陵月倏然抬头,不可思议地问:“这个方士,不会是刘陵特地派来,挑拨离间陛下和大将军的吧?” 霍去病冷嗤:“虽不是她指派来的人,却也和她有脱不开关系。” 啊这。 江陵月记得历史上淮南王和属下商议过造反的成功率。那个属下就直言不讳——只要卫青一日还在,长安必然安稳无虞。 刘安当时就沉默了。 所以,他在后来制定详细的造反计划时,还特地加上了“刺杀大将军卫青”这一个步骤。 如今看来,这对父女俩恐怕是尝试过离间计,发现不可得之后,才定下了刺杀的计划。 “原来是这样啊……” 江陵月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么看的话,刘陵那天和她对峙的表现确实是理智出走、大失水准了。 像赠金事件,就堪称一条毒计。也就是卫青了,但凡换个其他人都极有可能让刘彻不快。 她轻轻地拍了拍胸口,反而笑了出来,眨了眨眼俏皮道:“看来,我那天真是算幸运了。” 霍去病挑眉:“女医不必怕她什么,秋后的蚂蚱而已。” “军侯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那天在长信宫门口,刘彻和平阳公主明显都向着她,更别提霍去病肯透露这等秘辛。 恰好说明他们对淮安王的私心、动向都心知肚明。如今按兵不动,说不定就在等不孝子孙的那一纸告状书,好师出有名。 “不过……” 江陵月清莹莹的眸子闪了闪,促狭地问道:“军侯肯告诉我这般秘辛之事……莫非是把我当成了自己人么?” 霍去病举杯的手,顿了一下。 他把蜜水送入唇畔一饮而尽,才注目着杯沿:“女医是我带入长安的、又是姑母举荐给太后的。难道,女医还不觉得,你已经是‘自己人’么。” 他在“我”和“自己人”几个字上,格外咬了重音。 江陵月:!!! 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她只是随口开了一个玩笑活跃气氛,竟然获得了霍去病亲口盖章的“自己人”三个字。 转念一想,也对啊。 不管她自己怎么想的,反正刘彻的眼里、外面那些传她名声的贵族阶层眼里,她已经被盖上不折不扣的“卫霍”的钢戳。 既然如此,江陵月也就毫不客气地领受了这个称呼:“那我就谢过军侯的抬爱了。” 第一,她本来就对这家人有天然的好感。无论是从前读历史,还是来到西汉之后接触。 卫子夫、霍去病乃至刘据给她的观感,都很不错。还有刚才在对话里出现的卫青,也和正史上一样靠谱。 第二,抱着大树好乘凉啊! 现在的卫氏稳坐第一大族,刘彻也完全没有取缔的意思。这种大腿,别人想抱还抱不上呢! 霍去病以手支颐,定定地看着她:“所以,女医也不必客气。既然是‘自己人’,遇到什么不平之事,也尽可以告知于我。” 他虽没直言出口,却自有万事皆可摆平的轻狂。但霍去病的轻狂,没人能讨厌得起来。 ——他有他的底气在。 至于不平之事…… 江陵月叹气:“巧了么这不是,我还真有件忧心之事。凭借自己的力量,一时半会没法办好。只能请军侯帮我参详参详。” “何事?” “是轮椅。”她说。 自从听说平阳公主开宴待客,对着府上展示了轮椅,江陵月就大感不妙—— “我担心的是,轮椅若是在这些人之间传开。以后再向民间推广,真正需要它们的人想要用上,岂不是难上加难?” 要知道,这个时候的贵族平民间的鸿沟犹如天堑。贵族们的衣食住行,乃至听个歌舞什么的,都有格外的讲究。江陵月怕的是,他们把轮椅也划进这个“讲究”里。 偏偏系统发放的庞大诊疗值告诉她,轮椅在这群人中真的、真的很受欢迎。 江陵月害怕了。 她不愿自己带来的医疗器械,成为贵族间的玩器。偏偏她人微言轻,一己之力压根阻拦不了。 只能碰碰运气,来问问霍去病的想法。 逆料,霍去病却倏然笑了。这一笑如霜刃摧光,凛凛动人:“不过区区一件小事,又有何难?” 啊? 江陵月呆住了——区区一件小事? 霍去病注视着愣神的江陵月,也换上一副正色:“女医仁心,世所难见。既然对我开口,此事就交由我解决。” “等等……” 江陵月听了前半句先被臊了下,后半句立刻坐立难安:“军侯,你可千万别为了我,得罪了什么人。” 霍去病抱臂觑她:“难道我在女医眼里,竟是个莽夫?” “当然不是!” 江陵月一面否认,一面腹诽着:可你敢当着汉武帝的面射杀李敢啊,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放心,用不了多久。” 江陵月只好半信半疑地点头。 可当她真正听到解决方法时,却发现霍去病还是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力。 20 第 20 章 自从霍去病承诺之后,整整一旬的时间,江陵月时常有一种提心吊胆的感觉。可惜两人虽然同住在将军府,活动轨迹却并不一致,竟然一次都没碰到过。 唯有不断刷新的诊疗值提醒她——果然,轮椅在长安的权贵圈子里病毒式地流行开来。 帝王母子严选、平阳长公主亲自带货,再加上制作者江陵月被传得玄乎其玄的来历。几样要素叠加,狠狠击中了贵族们的心脏。他们从长公主处讨来图纸之后,立刻命家中的匠人和奴隶们打造。 极尽工巧,不计抛费。 这样造出来的轮椅,自然精致不得了。而花费的钱财也到了一个令人咋舌的地步。长安城中,稍微质量好点的木料都价格飞涨、供不应求。 这些小道消息无不昭示着不事生产的贵族们,在整活上的创造力究竟有多夸张,多荒谬。 有人创作了一篇《轮椅赋》,引得长安诸多人传唱。 有人把大犬拴在轮椅前,借着犬力拖动轮椅行走,并且把这形似马车的新鲜玩意儿命名为“犬椅”。 还有一个最离奇的——这人不仅天天用轮椅代步,还在家中安装了适配的轨道。每天在府上用手推着轮子四处穿行,真正解放了双腿。 ……都什么毛病! 一个个都是闲的! 还有人记得,轮椅只是给行动不便的人设计的工具吗? 江陵月听到的时候默默捂胸,郁闷心梗得无以复加。郁闷完之后,就是深深的无力。 毕竟不仅是她,就连王太后和平阳公主两人,也无法阻止。 皇室的本意,是对外展现“母子和乐”的政治态度,轮椅只是个展示道具。 谁能想到,贵族们正利用了这一点,口口声声说制作轮椅是“为了体悟陛下对太后的一片孝心”,让人连发火也没得借口。 唉! 只能希望霍去病能给力一点。不然她连诊疗值进账,都进得不甚安心。 “时辰已到,女医该去昭阳殿了。” 江陵月回过神来:“走吧。” 哦对,值得一提的是,江陵月现在已经有独立办公室了。 前几天她以路远为借口,拒绝常驻柏梁台上。刘彻同意了,在掖庭辟了间一处充作办公室,还把柏梁台的珍贵器具搬了过来,又配了一个打下手的宫女。 江陵月对这安排很满意——远离供奉神婆的地方,至少能让她的名字离封建迷信远一点。 后来充分证明,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分配来的小宫女叫白芷,圆脸圆眼,瞧着温柔敦厚,却是个麻利又风风火火的性子。有她在,江陵月是一点儿也不担心自己上班会迟到了。 两人到了昭阳殿,宫女径自把她们俩迎进了内殿。 距离阑尾手术已经过了一旬,王夫人很幸运地没有术后感染。加上她心情舒畅,恢复的情况也很乐观。 三天前,江陵月给她拆了线。但腹部的伤口仍然没有完全好,不能沾水,挪动的时候也要小心。 今天过来,算是例行复诊。 昭阳殿中,层层的婢女看护之下,刘据和刘闳紧紧挨在一起,正说着悄悄话。一旬过去,两个小孩的脸都圆了一圈,想来是伙食不错的缘故。 嗯,顺便一提,营养餐也让江陵月挣了一大笔诊疗值。 “女医。” “女医?” 刘据率先发现了她。刘闳紧随其后,两人一齐迈着小步子跑来。江陵月也笑吟吟地行礼:“见过太子殿下、见过齐王。” 私心里,她也挺喜欢这俩小孩的。 他们之间没什么龃龉,反而是兄友弟恭居多。就像卫子夫和王夫人,虽然“赠金事件”惹人尴尬,但她俩依旧维持着和平的面子情,不会阻止儿子们玩到一处。 而且,据江陵月观察,王夫人并没有夺嫡的心思。对刘闳的诉求,多是希望他圈一块富庶的地方当封地。 尤其是江陵月救下了她性命,她算欠下卫氏一份人情。和卫子夫就更显和气了。 对此,刘彻应当也乐见其成。 相比之下,宫中另一位宠姬李氏,对卫子夫的态度微妙得多。江陵月听说她怀孕怀得十分辛苦。可直到自己医术高明的名声传开很久,李氏那边也毫无反应,浑似没她这个人似的。 江陵月自然不会主动凑上去给李氏看诊。万一她一看就多了什么毛病,就说不清了。 忽然,她感到衣摆上传来的力道。甫一低头,就对上刘闳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女医女医,今天有没有带多的管管给我们?” 刘据虽然端着太子的架子,一时没有开口说话,但乌溜溜的眼睛望着她,也写满了期盼。 “今天也没有……”江陵月无奈道。 两个小孩失落地对视一眼,却并没有闹起来,而是乖巧地点头:“唉……那好罢。” 所谓的“管管”,其实是注射器。那天江陵月给王夫人做完手术后,一个人处理医疗垃圾,却被跟过来的刘据和刘闳碰上了正着。 江陵月看刘闳蔫巴巴打不起精神的样子,一时间于心不忍,就把用完的塑料注射器消好了毒,当作玩具送给了刘闳。 然后,这枚结束了注射使命的注射器,就成了两个小孩最爱的玩具。此后,但凡江陵月见了他俩,免不了被问上一问。 江陵月只好跟他们保证:“这样可以吗?等下次我再有了注射器,一定会再给你们一个。” “真的?” 刘据和刘闳眼睛都亮亮的:“女医,你可要说话算话啊。” “嗯,一定说话算话。”江陵月和他们拉了钩。 系统当时一共给了三支麻醉剂,王夫人做手术消耗了一支,还有两支没有开封,安安静静待在她的意识海里。等什么时候开封了,就给刘据和刘闳。 安抚了两个皇子之后,江陵月正要进内殿给王夫人复诊。就在这时,一个黄门急匆匆地赶了进来:“江女医,江女医可在此处?” “嗯?我在?” 江陵月兀地回头,认出他是刘彻身边的小黄门:“怎么了?可是陛下找我有什么事?” “陛下要见女医。” 小黄门颊边滚着汗珠,却顾不上休息:“请女医随我走!” “究竟发生了什么?” 直到黄门领着她出了昭阳殿,江陵月还是一头雾水:“是不是陛下那里出了急事?难道有人生病了?” “不是。” 小黄门连连摇头:“奴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对了,霍将军,和其他好几位大人也在未央宫。” “啊?” 霍去病也在? 江陵月第一反应就是,霍去病是不是因为轮椅而得罪了人,有人找到皇上这儿来兴师问罪了?那刘彻又为什么急着见她呢? 空旷的未央宫门前,争论声混着回响,传入了江陵月的耳畔。 “那等贱民,怎么配和我等用一样的东西?” “一群愚蠹之人……” “此举不是冒犯了太后娘娘的尊威么?请陛下明鉴!” 仅仅几句话,就令江陵月心头火起。她恬静的眉目顿时沉了下来,冷着脸走进去,对着最上首的男子行礼:“见过陛下,陛下长乐未央。” 借着行礼时的余光,她飞快扫视过未央宫的其他角落。 霍去病一个人巍然如山,冷冷抱臂站在最前面。他颀长的背影后,还零散分布着几个人 ——他们穿着不菲、面色不忿。想来刚才口出狂言的就是这些人。 江陵月小声地“啧”了一下。 又蠢又坏的东西。 逆料这一声,却让霍去病蓦然回首。电光火石之间,两人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各自心照不宣。 “免礼。” 刘彻说:“江女医,你来得正好。” 他的目光中闪烁着精芒,气势如渊、深不可测:“你来跟他们说说,轮椅是什么用的?” 江陵月的眼珠一转:“因太后腿脚不便,我特意设计了轮椅为她代步。” “都听见了么。” 接话的是一个年轻又凛冽的声音,煞是好听:“刚才是谁说,冒犯了太后娘娘的尊威?” 他的口吻是毫不留情的讥诮:“把陛下对太后的孝心,圈作自己的玩乐之物。做出这种事的人,怎好意思指责别人损害太后的尊威?” 刚才说话的人,顿时涨红了一张脸。 怼得好! 霍去病这番怼人的话,简直像大夏天喝冰可乐一样令人畅快。 江陵月又连忙偷看刘彻——他虽肃着脸,唇角却时不时紧绷一下,显然也在暗爽。 但问题是……霍去病又做了什么,才会让这些贵族们破防到找到刘彻主持公道啊。 便在这时,刘彻解开了谜团:“正是如此,去病送了一千轮椅给军中行走不便之人,你们不赞他爱兵如子也罢了,还跑到朕面前来告状,说他玷污了朕对太后的孝心?你们怎么敢的?” 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江陵月怀疑自己听岔了:送了一千轮椅到军中去……也太有钱了吧! 当然,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当初答应她的不得罪人呢?这个行为等于把所有沉迷高奢轮椅的贵族的脸,一巴掌扇到了地上啊! 21 第 21 章 但是,这样不好吗? 不,简直太好了。 要不是刘彻还在上面站着,江陵月恨不得立刻双手给霍去病鼓掌,鼓上一个小时不带停的。 还有什么比这更加有力的回击呢? 贵族们所吹嘘的、陶醉的、引以为傲的泡沫,就这样被他轻易揭破—— 轮椅,不过是一个代步工具而已。你们赋予昂贵的身价,不过是在附庸风雅。 既然太后用得、你们用得,那么士兵们也用得! 而且他们是真的为了国家而受伤、腿脚不便,远远比你们这群道貌岸然之人更适合! 怎么说呢,不愧是霍去病,得罪人一点没在怕的。呃呃他得罪的那些人里,也多半没胆子把人得罪回来。 因为,他可是冠军侯啊! 江陵月抑制不住兴奋的神情,成功地吸引了刘彻的目光。 他微微地挑眉,饶有兴味问道:“看样子去病送了轮椅去到军中的事情,江女医你此前一点儿也不知情?” “陛下。” 霍去病飞快抢白:“臣刚才说过,这件事全是我一个人所为,与其他人殊无瓜葛。” 刘彻似笑非笑:“哦,这样啊,朕知道了。” 去病啊去病,你就这么护着人家,生怕长安贵族们迁怒到她身上? 江陵月懵懵然眨了下眼,对君臣突如其来的机锋不知所措。她看得出来,霍去病这是替她揽锅了,为的就是把她从这件事中撇清出去,不至于招致贵族们的记恨。 但轮椅这事吧,本来是她提出来,霍去病才会下手的。哪里有让他一人背黑锅、拉仇恨的道理? 江陵月毫不犹豫,立刻上前一步:“事情是霍将军做的,主意却是我出的。陛下若是要罚霍将军,别忘了带上我。” 他们若要记恨,也别只记恨他一个。 霍去病听懂了江陵月未竟之意,喉结滚动了一下,不赞同地蹙起眉头:“女医,你这是何必” 江陵月小声道:“哪有让你一人背锅的道理。” 刘彻扬了扬下巴,假装没听见两个人的窃窃私语:“女医做出利国利民的好物,朕怎么会罚你呢?” “倒是你们!” 他的语气陡然变得严厉,龙目中一瞬燃起怒火:“为了一己私欲,竟敢拿太后做筏子,还闹到了宫里头。是觉得朕平日待你们太过优容,能纵得你们如此胡闹?” “臣、臣不敢……” “臣知罪了。” 江陵月即使没回头,也能感受到身后气氛的凝滞。 哦豁,踢到铁板了。 她其实一点儿也不认得这群找茬的人。但凭他们一件小事就敢刘彻请主持公道,足以见得他们是和刘彻关系亲近、又没什么脑子的那种。刘彻刚才的话正好也证明了这一点。 但他们对上的,可是霍去病。 他的背后,是强大的卫氏后族和等身的军功、是即将第二次远征河西之地的数万大军,是刘彻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工作重心。 怎么比?根本没法比! 你们啊,还是哪里凉快待哪里去吧。 后来,江陵月才从受罚的名单中知道,闹事的人里没一个朝廷重臣,多是和刘彻沾亲带故、又朝中无人的。 这些人多半是蠢的,被人唬着当炮灰,最后落得罚款充军饷、在家闭门三月思过的下场。 当然,江陵月也不会同情他们。 把医疗器械包装成一种奢侈品,这是碳基生物能干出来的事?被矫正之后还愤愤不平来告状,更该自食恶果。 不过经过这一次,江陵月和长安大家族们的梁子,可算是结下了。毕竟,她亲口承认了自己指使霍去病,等于两人左右开弓,一人给长安贵族们来上一巴掌。 但江陵月一点儿也不后悔。 从未央宫出来后,两人同走了一段路。江陵月说道:“好了军侯,咱俩彻底成一根绳上的蚂蚱啦。” “你本不必如此的。”霍去病说。 他平淡叙述事实的语气,却让江陵月生出几许的不服气:“可这件事本来就因我而起啊,我又怎么能当不粘锅呢?” 霍去病笑了下,不粘锅?倒是有意思。 江陵月没注意,继续道:“本不必如此的,明明是军侯你呀。” 江陵月又四下瞧了瞧,声音凝成了细细的一线:“而且,军侯你没发现吗,陛下他也有这个意思。” 有意让她和卫氏绑定。 霍去病神情微动,漆黑的眼底似有暗色浮动:“你看出来了。” “我看出来了呀,这不是很明显么?真要说还是我高攀了呢。” 江陵月露出一个略显得意的笑容,落在霍去病眼里却莫名有点傻气。 她好像一点儿不知道“明哲保身”几个字怎么写。看见是个圈套,还要直晃晃地往里面跳。 不是聪明人的做法。 但…… 霍去病有种微妙的被哄了的错觉。 自从他领起嫖姚校尉衔、随舅出征匈奴后,这种类似温软的、含混的情绪就像沥干了水的盐粒,从他的生活中剥离开来。 霍去病喉结滚动了一下,望着身边人藏在乌发下不甚明显的发旋,指尖莫名有点发痒。 江陵月不知道霍去病的想法。但她对于可能得罪了贵族这件事,并不感到担忧。 想要在这个时代放开手脚、有所作为,那得罪贵族阶层几乎是必然的事。 不说轮椅,她想推广到军队的酒精,不也是贵族们眼里的奢侈品? 结果发现这种高纯度的佳酿被当成了给“卑贱”士兵外敷的药,他们的鼻子估计都要气歪。 “既然早晚都要得罪,得罪了就得罪了吧。”江陵月满不在乎地总结。 良久,耳边一声沉沉的喟叹:“罢了。” ——总归她久在内廷中行医,少与外臣接触,他尚且能护人周全。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声无奈的叹息,江陵月有点不好意思。但它一闪而逝,很快消散无踪。 两人同行的路程仅仅有一小段。出了未央宫之后,一个要到宣室殿议政,一个要去后宫值班。 江陵月挥了挥手:“那军侯,再见了?” “嗯。” 霍去病回以颔首。 旋即,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 江陵月:“……”其实她还想再聊两句再走的。 连续好几次,霍去病送客都格外果决,一点不拖泥带水。江陵月见他多是寡言冷肃的一面、策马奔腾时又有十分的少年感。 唯独从这些涓滴的细节中,她才能洞见霍去病作为一个军人,是如何行事果决、令行禁止。 他在征讨匈奴的战场上,指挥士兵拼杀的时候,也和现在一样的么? 江陵月的神思飘远了。 她原地站了一会儿,目送霍去病身影走远了,才招呼远远缀在身后的白芷:“快跟上来。咱们现在,回昭阳殿?” “诺。” 白芷见霍去病走远了,也很快跟了上来。 江陵月来时还有马车可以坐,离开就只能靠双腿走了。仲春初夏之交,日头最猛的时候把未央宫晒得像个蒸笼。江陵月走了一会儿,脚步就渐渐慢了下来。 走在前面的白芷回头询问道:“女医?咱们快点儿吧。” “不行,让我休息一会儿再走。” 江陵月停在了宫道边上的阴凉处。把手当成风扇甩了一会儿,背上的汗水贴着纱衣,还是止不住地流。 “好热啊,真的好热。” 要是有空调就好了。除此之外就是洗澡。也不知道这时候的人夏天多久洗一次澡? ……如果还是十几天,人不会臭掉吗? 可怕! 江陵月换了个休息的姿势。她到底没好意思蹲下来,只半弯着腰,用手抻着膝盖,把身子弓成虾米。下颌的汗滴落在了青石地面上,砸出一个深色的坑来。 忽地,覆在水坑上的阴影增加了一片。一个不怀好意的声音幽幽地飘来:“你,是江陵月?” 江陵月倏然抬头:“我不是,你认错人了。” 她果断的否认,让问话人很惊讶。在她的背后,一副一看就规格很高的华丽仪驾,正簇拥着略显沧桑年迈的华服女子。 女子眼底闪过异色:“没认错。从未央宫出来只有这一条路。除了她还能是谁?” 她微抬下巴,毫不掩饰自己的傲慢。 “带走吧。” “是!” 她一声令下,几个武婢就冲上来捉江陵月。她们面无表情,气力极大。短短几息时间,就化解了江陵月的反抗,压住了她的四肢,把她制得死死的。 被架住的江陵月:????? 这女的是谁啊?不会她刚得罪了贵族,就被人堵门寻仇了吧? 混乱中,江陵月余光瞥见了白芷。她站在不远处,圆脸上写满了焦急。既想冲上来解救江陵月,又怕自己也卷进去,正进退两难、踌躇不前。 缠斗的缝隙中,江陵月冲她摇了摇头,微不可查地做了个口型。下一刻,也不知道白芷接收到没有,她就被大力宫女抻着,狼狈地转过了头去。 被死死按住、脑袋充血的瞬间,江陵月听到这样一句话:“太主,接下来怎么办?” 太主? 明明是历朝历代都不常见的称呼,为什么这么耳熟呢? 等等—— 江陵月一刹福至心灵! 窦太主! 汉初儒学未兴,上古之风犹存,子女冠母姓的事情也时有发生。结合这人一看就很贵的仪驾…… 就是她没跑了。 趁宫女松懈的片刻,江陵月猛地抬头:“不知堂邑大长公主有什么贵干?” 窦太主,是眼前人的尊称。 堂邑大长公主,则是她的官方称呼。 而在后世,这人最著名的是她出嫁之前的封号——馆陶公主。 孝景皇帝的同胞姐、武帝的姑母兼前丈母娘。 “哦?你知道我是谁?”馆陶公主没想过遮掩,但也没料到一个照面的功夫,就被认了出来。 江陵月报以沉默。 她总不能说自己是从娴熟的绑架手法里猜到的。毕竟这一位干绑架的活儿不止一次,十几年前,她还派人还绑过一次卫青。 馆陶公主不着痕迹地皱眉,眼底流露出深刻的不虞来。 江陵月暗藏锋芒的眼神,和回答时不卑不亢的神态,昭示着她并没有表现出来的乖顺。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本太主的身份,不该对本太主恭顺一些么?” “……”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忍了! 江陵月乖顺垂眼:“但凭您吩咐。” “听说江女医的医术高超,想请江女医给女儿瞧一瞧身子罢了。” 她在“请”字上咬了重音。显然,若是江陵月不愿意,一定有比“请”更加激烈的手段。 江陵月却满脸愕然地抬头:什么——等等! 馆陶公主的女儿? 不就是传说中的…… 陈阿娇? 她要给陈阿娇看病? 22 第 22 章 《今天也在努力救治霍去病》22 第 22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3 第 23 章 《今天也在努力救治霍去病》23 第 23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4 第 24 章 《今天也在努力救治霍去病》24 第 24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5 第 25 章 《今天也在努力救治霍去病》25 第 25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6 第 26 章 《今天也在努力救治霍去病》26 第 26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7 第 27 章 《今天也在努力救治霍去病》27 第 27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8 第 28 章 《今天也在努力救治霍去病》28 第 28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9 第 29 章 《今天也在努力救治霍去病》29 第 29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0 第 30 章 《今天也在努力救治霍去病》30 第 30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1 第 31 章 《今天也在努力救治霍去病》31 第 31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2 第 32 章 《今天也在努力救治霍去病》32 第 32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3 第 33 章 《今天也在努力救治霍去病》33 第 33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4 第 34 章 《今天也在努力救治霍去病》34 第 34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5 第 35 章 《今天也在努力救治霍去病》35 第 35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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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 第 124 章 《今天也在努力救治霍去病》124 第 124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25 第 125 章 《今天也在努力救治霍去病》125 第 125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26 第 126 章 《今天也在努力救治霍去病》126 第 126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27 第 127 章 《今天也在努力救治霍去病》127 第 127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28 第 128 章 《今天也在努力救治霍去病》128 第 128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29 第 129 章 《今天也在努力救治霍去病》129 第 129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30 第 130 章 《今天也在努力救治霍去病》130 第 130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31 第 131 章 《今天也在努力救治霍去病》131 第 131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32 第 132 章 《今天也在努力救治霍去病》132 第 132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33 第 133 章 《今天也在努力救治霍去病》133 第 133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34 第 134 章 《今天也在努力救治霍去病》134 第 134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35 第 135 章 《今天也在努力救治霍去病》135 第 135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36 第 136 章 《今天也在努力救治霍去病》136 第 136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37 第 137 章 《今天也在努力救治霍去病》137 第 137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38 第 138 章 《今天也在努力救治霍去病》138 第 138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39 第 139 章 《今天也在努力救治霍去病》139 第 139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40 第 140 章 《今天也在努力救治霍去病》140 第 140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41 第 141 章 《今天也在努力救治霍去病》141 第 141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42 第 142 章 《今天也在努力救治霍去病》142 第 142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43 第 143 章 《今天也在努力救治霍去病》143 第 143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44 第 144 章 《今天也在努力救治霍去病》144 第 144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45 第 145 章 《今天也在努力救治霍去病》145 第 145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46 第 146 章 《今天也在努力救治霍去病》146 第 146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47 第 147 章 《今天也在努力救治霍去病》147 第 147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48 第 148 章 《今天也在努力救治霍去病》148 第 148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49 第 149 章 《今天也在努力救治霍去病》149 第 149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50 第 150 章 《今天也在努力救治霍去病》150 第 150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51 第 151 章 《今天也在努力救治霍去病》151 第 151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52 第 152 章 《今天也在努力救治霍去病》152 第 152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53 第 153 章 《今天也在努力救治霍去病》153 第 153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54 第 154 章 《今天也在努力救治霍去病》154 第 154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55 第 155 章 《今天也在努力救治霍去病》155 第 155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56 第 156 章 《今天也在努力救治霍去病》156 第 156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57 第 157 章 《今天也在努力救治霍去病》157 第 157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58 正文完结 《今天也在努力救治霍去病》158 正文完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59 后日谈01 《今天也在努力救治霍去病》159 后日谈01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60 后日谈02 《今天也在努力救治霍去病》160 后日谈0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61 后日谈03 《今天也在努力救治霍去病》161 后日谈03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62 后日谈04 《今天也在努力救治霍去病》162 后日谈04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63 后日谈05 《今天也在努力救治霍去病》163 后日谈05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64 现代游01 《今天也在努力救治霍去病》164 现代游01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65 现代游02 《今天也在努力救治霍去病》165 现代游0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66 现代游03 《今天也在努力救治霍去病》166 现代游03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67 现代游04 《今天也在努力救治霍去病》167 现代游04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68 现代游05 《今天也在努力救治霍去病》168 现代游05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69 现代游06 《今天也在努力救治霍去病》169 现代游06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