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变》 1 一、飞机师巧遇神秘人 赠珠宝一夜成巨富 国际商场上,都知道大富豪辛开林这个人。这位东方富豪最著名的一点,是他答应过的事,一定遵守诺言,绝不改变主意。 高层商界人士最津津乐道的一宗有关辛开林这个人的事,是多年前,辛开林和美国杜邦机构的一宗大交易,牵涉到的金钱数字,超过五十亿美元。在进行了一连串的会议之后,杜邦机构的秘书人员,准备好了厚厚的合约,给他签署。辛开林连看也不看,就打开窗子,将合约抛了出去,在其他人惊呆得张大口说不出话之际,辛开林道:“在会议中,我承诺过的一切,保证执行,还要签什么合同?” 西方人可能从来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交易方式,足足担心了两年之后,他们才知道担心是多余的,辛开林给予对方的利益,比他当时所承诺的更多。 所以,如果辛开林先生进瑞士联合银行,要求见总经理,说出自己的名字,银行方面,大富豪辛开林的唯一嗜好,就是看看那箱东西,猜测箱子之中,究竟是什么。他将自己每次猜的答案记下来,作为一种娱乐。 这可能是世界上最奇怪的一种娱乐方式了,而辛开林总是一个人进行,不让别人知道。事实上,除了他知道有这么一箱怪东西之外,世上唯一知道有这样一箱东西的,怕只有这箱东西交给辛开林保管的那个人了。 将这箱东西委托给辛开林的那个人是什么样人,下面自然会提到,先看看这箱东西的外型。 整箱东西的重量,和它的体积不十分相称。这样体积的一只箱子,勉强可以藏得下一个身材矮小的人了。可是它的重量只有四三五○克,即四公斤多一点。 关于这个重量,辛开林心里明白,那绝不是箱子内东西的重量。 箱子是一只木箱子,极普通的,一般用来装运水果的那种,粗糙的木板,一块木板和另一块木板之间,有着十分宽阔的隙缝。这样的木箱,作用并不是用来装物品,而是保护真正装置物品的另一只箱子的。 辛开林可以在木板的隙缝之中,看到在木板箱里面的,是一层,或者许多层麻袋。木箱子的立方体的六面,木板之间,都有隙缝,都可以看到麻袋。麻袋是上等印度黄麻制成的。 至于在麻袋的下面是什么,辛开林就不知道了。这许多年来,他至多只是用手指,穿过木板间的隙缝,去按按麻袋。凭感觉,他可以感到,麻袋大约有三层到四层,而在麻袋之下,感觉上,是另一只相当坚硬的箱子。他甚至连那只箱子是什么质地都不知道,自然,箱子里面是什么,他照样猜测。 多年来,他把自己猜测到的物品名目,一项一项记下来,已经超过了一千项。这一千项东西之中,包括了许多平常人接触不到的东西,例如有一次,他猜箱子里的东西,是上佳的印度鼻烟丝。有一次,他甚至猜,箱子里是满满一箱女人的头发。 或许,他早已猜中了箱子里的东西是什么,但是他却也无法证实。 对别人来说,要知道箱子里的东西是什么,再简单也没有,只要打开来看看就可以了。但是辛开林却十分重视自己的诺言,他答应过人家,不打开来看,他一定要遵守诺言。开始几年,他还有强烈的好奇心,到后来,猜测箱子里究竟有什么,已成了他的娱乐,如果忽然让他知道箱子里究竟是什么,他会失掉了一项极大的乐趣。近几年来,他已经发现钱越多,乐趣好像越来越少,他不能失去这项乐趣。 所以,这只箱子,一直放在他豪华住宅的一间秘密的房间之中。这所豪华绝伦的巨宅中,有三十二名专习各种职务的仆人,但是这间秘密房间,辛开林自己打扫的,除了他和建筑师之外,只怕也没有什么人知道有这样一间密室。 密室在他宏大的书房之内,要通过一组按钮,移开一个书柜,才能进去。当辛开林在密室中,面对着这只箱子之际,所有仆人都会接到通知,不论有什么事,都不能打扰他。有一次,法国商务部长就在客厅里等了他一小时。 这—天,和往常的无数次一样,辛开林在处理了几宗重要的业务之后回家,进了书房,挥手令仆人出去,打开了通向密室的门,进了密室。 密室中,除了正中间放着那只箱子之外,就是一张十分舒服的丝绒安乐椅,和一只小酒架。辛开林关好了门,着亮了灯。灯是特别设计的,照射在那只箱子上,箱子放在一个可以转动的转盘上,由电控制转盘的转动。那样,辛开林就可以坐着不动,而从各个角度去观察这只箱子。 他坐下来,斟了半杯陈年佳酒,又开始聚精会神观察这只箱子。事实上,这只箱子的外形,他都很熟悉了,甚至每一块木板都熟悉,木板上有什么裂缝,什么木纹,他闭着眼睛也可以说得出来。但是他还是用心观察着,心中在想着一个已经超过一万遍的问题:“箱子里面,究竟是什么呢?是一箱子金丝猴的毛?不,已经猜过了。是一箱宝石,唉,也已经猜过了。” 时间就在这样的猜想中慢慢溜过去。今天和往日不同的是,他想多了一点。他想到的是:“那只箱子的主人,为什么一直不曾出现?已经多少年了?超过了二十年。二十年可以发生多少变化!那个人可能早就死了!他要是永远不出现,那怎么办?” 辛开林又喝了一口酒。多少重大的事务,都不曾令他这样考虑过。 他继续想:“这个人要是死了,那么,是不是箱子中是什么东西这个秘密,永远也不能知道了?” 他一面想,一面摇着头,然后,很快就有了决定:“不,在我临死的时候,一定要把那只箱子打开来看看,多少年的谜,一旦有了答案,至少可以减少一些不必要的痛苦。” 他自嘲似地笑着,站起身来,走到箱子旁边,伸手在木箱上拍了两下,把那只木箱,当作是有生命的老朋友一样,然后,结束了他的“娱乐时间”,走出了密室。晚上还有‘个重要的聚会在等着他。 而聚会之后,他还有一个秘密的约会,他的情妇,在他跟中——注意,以辛开林这样地位的人,绝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可能全世界最美丽可爱的少女人,正在等着他。: 辛开林回到书房,来到他那张巨大的桃花心木书桌之前,还没有坐下来,就看到桌面上,放着一样他进来时没有的东西。 那东西看来像是一只手镯,已经很旧了,银质发黑,但是雕刻精致的花纹还是很清楚,在约有三公分阔的镯身上,雕刻着太阳、狮子的图案。 辛开林陡然叫了起来,他很少那样失去镇定,可是这时候,他却叫了又叫,视线一直盯在那只手镯上,直到他想起,他的书房有着最佳的隔音设备,在这里发出的声音,就算超过一百分贝,外面也听不到,他才按下了对讲机的掣钮,叫道:“进来1” 不到五分钟,总管就冲了进来,在听到了辛开林的大声呼叫之后,总管已经吓呆了,他冲进来的速度之快,如果去参加世运会一百公尺短跑的话,至少也可以得到一面银牌。 总管进来之后,更吓得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他从来也没有见过辛开林先生像如今这样的神情过,辛开林盯着桌子上的一只手镯,服珠像是要脱出眼眶一样。可是脸上的神情,却又绝不是恐惧,而是兴奋,异样的兴奋。 总管勉力定下神来,不由自主喘着气,道:“什么事,辛开林先生,什么事?” 辛开林的视线,仍然没有离开那只镯子,他急吸了一口气,才能开口说话:“这……镯子是……” 总管面色发白,感到莫名其妙,他不知道那只镯子有什么古怪,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在他犹豫期间,辛开林已经吼叫了起来:“这是哪里来的?” 总管挺直了身子,尽量使他的话听来连贯,但事实上,他还是由于心悸,而把话说得断断续续:“是一个人……送来的!” “人呢?”辛开林继续吼叫。 2 总管吞下了一口口水,额上已经在冒汗,可是他却不敢伸手去抹,为了要维持毕挺站立的姿势:“人……我没有见到,门房将东西……转过来,对了,门房说那人还留下了几句话……” 辛开林盯着总管,总管急得几乎哭了出来:“先生,请允许我叫门房来问?” 辛开林挥着手:“快!快!” 总管急忙转过身,向外走去,他转身转得实在太急促了,以致他的身子,多转了一个圈,才能够面向书房的门向外奔出去。 辛开林并没有注意到总管的狼狈,直到这时,他才缓过一口气,伸手将那银镯子取了起来。 银钩子很厚,拿在手里也相当沉重。当然就是那只镯子,当时那个人戴在手腕上的,一定是这一只,一定是那个人来了! 在等了那么多年之后,这个把那只箱子交给他的人终于来了,辛开林心中的兴奋,真是难以形容。这时,他的思绪十分紊乱,但是他也立即想到了一点:“现在我有足够的财富购买任何东西,这个人来了,只要他开价,我就接受,哪怕箱子里全是废物,我也将它买下来。买下来之后,箱子就是我的了,我就可以立刻将它打开来,看看箱子里究竟有什么东西在1” 他急速地喘着气,总管其实才跑开去,可是辛开林像是等了一世纪那么久。他转弄着那只银镯子,继续想:“这个人,为什么隔了那么久才来?当时,他提着那只箱子奔过来的时候,情形是那么紊乱,他居然没有在混乱中死去,真是奇迹……” 辛开林闭上了眼睛一会,回想着那一场混乱。 那一场大混乱,是本世纪世界上著名的大混乱。辛开林所经历的,只不过是这场大混乱中的一个小场景,可是当时可怕的情景,令得他毕生难忘。 公元一九四七年,英国公布了“蒙巴顿方案”,把英属印度按宗教信仰,分为印度和巴基斯坦两个国家,这就是近代史上著名的“印巴分裂”。 英国的方案原则上很好,可是一块长久由不同信仰的人居住的土地,猝然之间,分裂成为两个国家,所引起的混乱,真是任何人所想像不到的,在印度和巴基斯坦接壤的旁遮普省,立时为了争夺土地、财产和权力,产生了血肉横飞的大混战,每天死在原始武器和现代武器之下的人,竟然无法统计。有的村庄,整个村的人全部被敌对者屠杀了,地方官员早就逃走,还有谁去统计究竟有多少人死了? 巴基斯坦在这一年的八月十四日宣布独立,混乱不但没有停止,而且到达了最高潮。回教徒和印度教徒之间的冲突越来越扩大,其间众多的锡克教徒,凶悍善战的锡克人的军队,可以在一天之内,屠杀超过军队人数十倍以上的敌对者。 八月二十日,辛开林清楚地记得那一天。 那时候,辛开林当然不是世界知名的东方大富豪,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年轻人。或者说,他并不普通,那是由于他的职业,比较特殊。 辛开林是飞机驾驶员。第二次世界大战末期,他从航空学校转入空军,没有多久,战争结束,辛开林离开了军队,开始的一年,无所是事。一年之后,他创办了只有两架残飞机的“航空货运公司”。这家空运公司是他和两个退役空军军官组成的,两架飞机,是盟军撤离时,根本不想带走的g——45型中型运输机,当时已经不能飞行,他们用废铁的价钱将之买了下来,靠自己的经验和技术及偷来的零件,总算使这两架老爷飞机可以飞行了。 本来,他们打算用这两架飞机来载客的,可是经过三个月的努力,人们一看到了这两架飞机,立刻掉头就走,说什么也挽留不住。那三个军官无法可施,才只好将公司的名称改为“货运公司”。据说,这间货运公司,只好载运从来就没有生命的货物,不然,就算载运的是木乃伊,木乃伊也会吓得活转来,跳机逃走。 即使改成了货运公司,生意也差到极点,货物是有价值的,谁肯将有价值的东西,交给这样七拼八凑装起来的老爷飞机?这家货运公司在所有的保险公司档案之中,都被列为黑名单:“在该公司的运输工具未曾彻底改善之前,对该公司的任何投保,应毫无保留地予以拒绝。” 彻底改善,三个年轻人根本没有能力,所以,他们只好做别家空运公司不愿意做的生意,将货物运到根本没有人愿意去的地方,混乱中的印度和巴基斯坦接壤地区,就是这种地区之一。 他们还遭到另一个困难,就是请不到副驾驶员,除了他们三人之外,别的驾驶人员在远远看到了这两架飞机,就已经掉头走了。所以他们每次飞行,实际上都是违反国际航空规则的:只有一个人驾机,这个人,要负责机上的一切工作。好在,这样的小公司,也没有什么人注意。只要有人愿意将货物托给他们运,目的地就算没有机场,他们也愿意干。 那一次,他们的目的地,是巴基斯坦的拉合尔。拉合尔是一个出名的古城,曾经是莫卧儿王朝的首都,在南亚洲显赫一时,曾经是回教文化的中心,南亚洲最大的清真寺,巴德沙希清真寺,就在拉合尔。 公司总共只有三个人,两架飞机同时出动,一个人必须留下来处理“公司业务”,驾机的是辛开林和寇克。寇克是一个中西混血儿,有着卷发,碧眼和不接近黄种人的白哲皮肤,是一个十分漂亮的小伙子。可惜就是个子稍为矮了一点,他自己也一直引以为憾。 不认识寇克的人,一看他那副八成像洋人的样子,;定以为他的名字是译音。寇克就一定十分正经地向人解释:“我姓寇,单名克。什么,你不知道中国人之中有姓寇的?太孤陋寡闻了。宋朝有一个宰相叫寇准,和契丹订立过著名的澶渊之盟的那个!哼,你连‘澶渊之盟’都没听说过?我看你多半是个假洋鬼子!” 寇克这样的八成洋人,反骂人家是假洋鬼子,被驾的人,多半只是觉得好笑,而不会生气。 辛开林和寇克在出发之前,已经知道印、巴接壤处,正处于一场空前的混战之中,耍不然,这单生意,也不会落在他们身上。但他们并不放在心上,一则,他们年轻,天不怕地不怕,连这种拼制起来的飞机都敢驾驶,还有什么不敢做的?二则,拉合尔是大都市,有过百万人居住,在他们天真的想法,总不会有事情的,而且他们的任务,是要飞抵拉合尔机场,卸下了货物,立刻就可以回航,在拉合尔停留的时间,不会超过三小时。 当然,他们太年轻,不会想到别说三小时,就算只是三秒钟,人的一生命运,可能因此改变! 他们那次航程的结果,是彻底改变了他们两个人的命运。 飞机载满了货物之后起飞,沿途,在可能停下来的机场加油,加油人员一看到他们的飞机,都行动小心,战战兢兢,唯恐一不小心,身子碰到了飞机,就会将飞机碰得散成碎片。 各地机场的地勤工作人员,对于辛开林和寇克这种“神风突击队”式的飞行,充满了敬意,免费供应他们饮食,当他们登机之前,列队和他们握手道别。 3 到了拉合尔机场,情形有点不对头,降落时,完全接不到控制塔的指示,机场根本没有控制人员,整个机场,也没有飞机。他们降落之后,有一小队回教士兵奔了过来,声称机上的货物是他们的,那小队长的手上,居然有着提货单。 辛开林和寇克两人打开了舱门,让他们去卸货,自顾自走向机场大厦。 就往那时候,辛开林第一次看到那个人,和那只木箱。那个人的服装,极其华丽,一身黑缎子的紧身衣服,衬得他的身段高而挺拔。 那个人黑缎子的衣服袖上,有着闪闪生光的金丝镶边,钮扣看起来也是全套的,十分夺目,宽阔的皮带上,悬着一柄短短的弯刀,刀柄和刀鞘上,都镶着宝石,给人以一种眩目的感觉,小刀旁边。是一只小小的看来精致的皮袋。那人的身边,有一个木板钉做的箱子,看来很简陋。 这个人的衣饰如此华丽,和这个已经没有人管理的机场相比较,显得十分突出。这个人站在机场大厦的出入口,注视着机场,看来像是正在等待什么。他的神情十分焦急。那人是印度人,皮肤黝黑,高鼻深目,领下的胡子,梳得十分光洁,而且用一个黑色的网络兜着。 当辛开林连看那个人两眼之后,那个人开了口,说的是一口极其标准的英语,道:“天,你们驾来的……那是什么东西?” 寇克比较沉不住气,立即道:“那是飞机!你没有见过飞机?飞机——”他接着,将“飞机”两字的拼法,用字母一个个读了出来。 那个人闷哼了一声,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寇克看到了对方没有反应,和辛开林一起往里面走。 辛开林走在后面,他听到那个人在喃喃自语:“要是没有别的飞机来,只好将东西交给……那样的飞机了!” 辛开林当时所想到的只是:真不坏,回程还有生意可以做,他一面这样想,一面忍不住,回头向那个人脚旁的那只木箱,望了一眼。 那个人要托运的东西,就是这一只木箱子。辛开林不禁想:“这样的一只破箱子之中,装的不知是什么东西?在这样兵荒马乱的情形下,等着要将之运出去?” 人生的历程,有时真是很奇妙的。当时辛开林看着那个人脚旁的这只木箱子,自然而然这样想。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同样的问题,日后会万千篇反复问自己。 辛开林和寇克进了机场大厦,整个大厦中没有什么人,显得极空荡,只有几个清洁工人,懒洋洋地在无目的地走动。他们进了原来应该是餐室的地方,里面只有臭得不可一闻的肮脏的水之外再找不到别的东西。 寇克踢着一张椅子,道:“真倒霉,看来,找不到人替我们加油了!” 辛开林想到这件事十分严重,忙问:“怎么,你的飞机,油的储量不足?” 寇克挥了挥手,道:“大约还够飞到就近的另一个机场,就算油不够了,可以滑翔!” 辛开林笑了笑,拽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从餐室的玻璃中望出去,可以看到那一小队大兵,还在忙碌地搬运着货物,工作效率倒相当快,一箱一箱的货物,已经搬得差不多了。 辛开林伸了一个懒腰,道:“这里的情形很不好,我们还是快点走吧!” 寇克无可奈何地答应了‘声,本来准备是懒懒地站起来的,可是结果,他却是整个像兔子一样跳起来的,就在这一刹那,外面陡然传来一眸密集的枪声,和一阵惊天动地的呼喊声。 那一种枪声并不可怕,可是那一阵呼喊声,却像是成千—上万的魔鬼,一起呐喊像地狱中冲了出来一样!辛开林和寇克一起跳了起来,他们文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全然无知,只是木立着,错愕地互望。 接着,他们又听到在机场中的那几个清洁工人,也正在声嘶力竭地叫着:“锡克族的战士来了!锡克族的战士来了!” 呼叫声中,充满了绝望和恐惧,掺厉无比。连辛开林和寇克俩人,也感到这比他们自己拼凑成的飞机还要可怕的! 锡克人的凶悍是著名的,他们也曾听说过,要是锡克族的战士冲进了机场来……他们觉得一股寒意,不由自主,各自发出了一下叫喊声,向外冲去。 他们冲出了机场大厦,向飞机奔过去。那时,那一小队士兵,也不再搬运货物了,而是向着大厦奔了过去,辛开林回头看了一下,看到那个人仍然站在建筑物前,守着他那只箱子。 辛开林忍不住挥着手,大声叫道:“喂,锡克族的战士来了,你——” 他一面叫,一面.继续向前奔着,因为转过头来望着那个人的原故,脚下一不留神,跌了一跤。寇克本来已经奔前了好几步,一看到辛开林跌倒,连忙跑回来,抓住辛开林的手,将他拉了起来。 这一切,只不过是几秒钟之间的事,可是就在那几秒钟之间,眼前的情形,完全变了。。、那一小队士兵,还未冲到机场大厦,但凄厉无比的呼喊声,已经像怒涛一样涌了过来,而且机场大厦中,至少有好几百人,亡命奔了出来。 拼命跑出来的人,全是平民,男女老幼都有,他们一面叫着,一面向前狂奔。将那一小队士兵,完全冲散。而在他们身后的,是一阵又一阵的枪声。每一阵枪声过处,就有一大批人倒下来,在血泊中有的一动不动,有的还在打滚。: 阳光下的水泥地,本来泡着一片浅浅的灰白色,等到水泥地上溅了许多血迹之后,看起来触目惊心之极。 这一大批平民,是锡克族战士追逐杀戮的目标!眼前象地狱一般的情景,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这一点来了。 辛开林和寇克并没有呆了多久,总不会超过三秒钟。这时他们所在的位置,离他们的飞机,大约有两百公尺,而拼命向前奔来,想逃避杀戮的那批人,奔在最前面的,离他们也有两百公尺左右。 4 他们两人又不由自主,发出一下惊呼声,转身向飞机奔过去,一面打着手势,他们匆忙的上了飞机。 这时候,他们实在连十分之一秒的空隙都没有了,不然,他们至少会跪下来,向任何神祈祷,保证他们一下子就能将引擎发动。 也就在这时候,辛开林看到那个人,托着那只木箱,也朝着飞机,奔了过来。那个人一面奔跑,一面还在叫着。 可是他的叫声,却完全淹没在枪声和那批被屠杀的平民的那种凄惨得可以将人每一根神经给撕裂的呼叫声中。 那个人虽然托着一只木箱子,看来也不是十分沉重,他奔得极快,追上了本来奔在最前面的人。 辛开林和寇克两人,这时已奔到飞机的旁边,跳进了机舱。辛开林在跳进机舱之后,回头看了一下,看到那个人的脸色苍白,但那人仍然向前奔着。紧紧地抱着那只木箱子,离开飞机,只有三十公尺了! 辛开林正在犹豫,是否等那人跑来,把他拉上机。而就在这时,锡克族战士已经出现了,至少有两百人,一下子从机场大厦,涌了出来。看来,这一群战士并不急于要屠杀他们的猎物,出来到了空地之后,还先列成了队,然后再放枪,枪声过后,又有几十个人惨叫着倒了下来。 辛开林抬头看一看远方的那刹间,那个人又奔近了十公尺,辛开林从来也没有看过一个人脸上肌肉这样剧烈颤动的。就在这一刹那间,有了决定,尽管情势危急之极,还是将这个人拉上机来。 辛开林决定这样做之后,身子向下垂,伸出一只手去,叫道:“快点!快点!” 那个人实在不可能再奔得更加快了,他拼命在向前奔着。托着那只木箱,辛开林又叫道:“将那只鬼箱子扔掉!快点!” 那人不知是听到了不依从,还是根本没有听到辛开林所叫的话,但是他却正迅速接近着。 工十多公尺的距离,以那个人奔跑的速度而言,实在要不了多少时间,可见情况变化得实在太快,令攀在机舱口的辛开林,觉得死亡和不幸,正在迅速地接近。 寇克的飞机,和他的飞机相隔五六十公尺左右,寇克已经上了飞机,他立即发动引擎的,因为四只螺旋桨,已有三只,开始在凌厉转动。 可是,也由于寇克的飞机,停得离机场大厦比较近,那批拼命在逃避锡克族武士追杀的市民,已经奔到了寇克飞机的旁边。 那时候,人看起来已经不象是人,只是一群可怕已极,为生命挣扎的生物。那些人,开始不顾一切地向飞机上面爬,有的攀上机身,有的爬上了机翼,有的更不顾一切,跳起来,抓住了开始转动时,转动得十分缓慢的螺旋桨。 辛开林可以透过驾驶舱的玻璃窗,看到坐在驾驶位上的寇克,现出了一股极度彷徨无依的神情来。螺旋桨的转动在逐渐加快,攀住螺旋桨的人,发出凄惨的尖叫声,在螺旋桨的转动之中,那些人被摔出去,直挺挺的躺在水泥地上,一动不动。虽然,七八个人被摔了出去,但又有更多的人,不顾一切地来抓螺旋桨。 同时,那队锡克族士兵,也已经发现了机场上居然有两架可以飞行的飞机,他们一面发出呐喊声,一面放着枪,也向前奔了过来。 辛开林看到,另外有一股平民,向着自己的飞机奔过来,他惊惶地大叫起来,也就在这时,那个人已经奔到,他双手托住了那只木箱,用力将木箱向机舱内一送,辛开林已经拉住了他的手,将他提了起来,两个人一起滚跌在机舱内,辛开林甚至已没有时间站起身来,他连滚带爬,向驾驶舱爬过去,立刻发动了引擎。 引擎转动着,他匆忙坐上了驾驶位,陡然之间,听到无线电通讯仪,传来寇克充满了绝望的声音,道:“我不能!我不能起飞!” 百忙之中,辛开林向旁看了一眼,他立时明白了寇克所说“不能起飞”的意思,并不是他的飞机机件有什么故障,而是他的飞机上,已经爬满了人,至少超过一百个。令得他的飞机,看来象是爬满了蚂蚁的一只昆虫一样。 爬在飞机上的那些人,或许以为,飞机起飞,可以将他们带走,逃过锡克族战士的杀戮,但是寇克却知道,飞机只要一移动,那些附在机身上,机翼上的人,非全部都摔死不可。 辛开林对着通讯仪大叫:“寇克;起飞!起飞!” 在他叫嚷的时候,他看到寇克的飞机螺旋桨,打到两个妇人的身上,那两个妇人立即全身喷出鲜血,身子看来也不再像是一个人。同时,辛开林也听得寇克的哭泣声,寇克一面哭,一面叫:“我不能够!我不能够!” 辛开林的心在抽搐,全身的每一根神经,都在抽搐,但是他实在没有法子顾及寇克,他只好一面像发了狂似地大叫:“快起飞!快起飞!”一面迅速地按下许多仪表掣,令得他驾驶的飞机,开始在跑道上向前驶去。 当他的飞机开始在跑道上移动之后,那股追上来的平民,已经追不上了。辛开林看到他们颓然停步,不论男女老幼,每一个人的面上,都是一片漠然,反倒不是悲苦,只是茫然的绝望,那种像是无底深渊一样的绝望,看起来比任何悲苦更甚。 接着,枪声又响起,这些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了下来,尸体一个踏着一个。而寇克的飞机始终停着不动,无线电通讯仪中传出来的,是寇克的抽嘘声。 辛开林驾驶的飞机,越来速度越高,锡克族的士兵向飞机开枪,射中了机身,当辛开林终于拉高机首,使飞机离开跑道之际,他甚至可以听到士兵步枪上的刺刀刺过机腹时所发出的声音。 辛开林绝对清楚,他这时所使用的操作方法,是极度危险的,根本不是那驾驶的飞机所能负担的,飞机可能在下一秒钟,就在空中爆炸!但是无论如何,比起不能起飞来,要好得多了。 当飞机在急促上升之际,几乎飞机上的每一部份,都在发出轧轧的怪异的声响,但是飞机终于在升高,等到辛开林认为已到了足够的高度,拉平机身时,他向下看去,看到寇克的飞机还停在跑道上,而飞机旁,已经围满了锡克族的士兵。 在阳光下,锡克族土兵步枪上的刺刀,闪闪生光,恰好在寇克的飞机旁,形成了一个光环。 辛开林一直通过无线电通讯仪在呼叫着寇克,甚至到这时候,他仍然认为寇克是有机会起飞的,因为螺旋桨一直在转动,只要飞机能开始在跑道上滑行,就有机会可以离开。 5 辛开林听到寇克的抽嚏声。辛开林还在不断地叫,当他听到了两下锡克语的叱喝声之后,他知道完了,锡克族的士兵已经登上了飞机,接着,连寇克的抽嚏声,也听不到了,显然,无线电通讯仪,已经遭到了破坏。 这时,他的飞机在逐渐升高,下面机场中的情形,已经被云层所掩盖,看不见了。辛开林感到心头一阵抽搐,心直向下沉。十分钟之前,他还和寇克一起懒洋洋地坐在没有人的机场餐厅中,但是现在……他真不能想像刺刀刺进寇克身子时的情形,寇克临死之际,不知还讲了一些什么话? 寇克完全有机会起飞的,他连连叫着“不能”,是他不忍心由于他的起飞,而令得附在机身上的人摔死。不知道他有没有想到过,那些人根本摆脱不了锡克族士兵的屠杀,他自己的牺牲实在是无意义的! 或许,他决定了这样做,会使他的内心感到安慰,感到自己做得正确,那么,正临死之际,会觉得十分平静,没有痛苦;如果换了自己是他——辛开林想,如果自己的飞机上也爬满了入,是不是也会和他一样? 辛开林的思想,紊乱到了极点,以致一时之间,忘记了那个人的存在,直到那个人忽然开口,他才震动了一下,向那人望了一眼。 那人在拖着木箱奔跑过来之际,脸色是煞白的,可怕的。这时,他看来已回复了镇定,但是脸上仍然还有许多细小的汗珠。那自然是由于刚才他将生命之中最后一分力量也进了出来的原故。 那个人道:“你的朋友是一个好人,他……他是一个好人……” 辛开林又是一阵难过,向他看了一眼,并没有说什么,那个人叹了一声,道:“人,本来应该是那样的,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人的心交了,变得像现在那样,真……真可怕!” 那人的语音很低,也充满了感慨。在当时的那样的情形下,辛开林对于那个人的这种感慨,非但不起共鸣,而且还有相当程度的反感。他仍然没有反应,那个人却还在继续道:“幸而不是所有的人全是那样,还有极少数的入,保持着原来的心意,没有变!” 辛开林有点忍无可忍的感觉,不客气地说道:“别再发挥你的哲学理论了!” 那个人急急地道:“不是理论,是事实,人心起了变化,我——” 辛开林一挥手,打断了那人的话头,道:“如果你有气力讲话,不如开始祈祷,祈祷我们能够平安到达昌迪加尔!” 昌迪加尔在印度境内,是印度旁遮普省的首府,离拉合尔的直线距离是两百六十公里。辛开林不知道昌迪加尔是不是平静,他没有别的选择,因为飞机上的存油量,只能飞行三百公里左右,那么,昌迪加尔就是他唯一可以降落‘的地点。 那个人被辛开林呼喝了一下之后,就紧抿着咀,不再出声,‘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在祈祷。飞机内的状况很稳定,看来可以支持得到。 半小时之后,辛开林开始和昌迪加尔的机场联络,当他得到了回音之后,他才大大松了一口气,道:“我才从拉合尔机场来,要求紧急降落!” 昌追加尔机场控制塔的人员,发出了一下惊呼声,道:“拉合尔机场,天!我们才接到消息,那边发生了混战!” 辛开林苦笑了一下道:“不是混战,是大屠杀!” 他听到了控制人员的喃喃自语:“唉,这种事,已经发生得太多了。” 辛开林伸了伸身子,那个人这时,也已进了驾驶舱,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辛开林直到这时,才注意到那人的左手手腕上,戴着一只银镯子,看来很厚重,钩子上的浮雕,十分精致,看得出图案的结构,是太阳和狮子。 那个人也注意到辛开林在看他的手镯,他将左手略扬了一下,好让辛开林看得更清楚,道:“这是银子的!” 辛开林早就看得出那是一只银手镯。一只银手镯,并不是什么了不起贵重的东西。当时,辛开林只是随便“恩”地一声,算是回答。 当然,后来,他知道银子的这样的手镯,有着极其特殊的意义,但那已是好几年之后的事情了。 飞机这时,已经飞临昌迪加尔的上空,开始依照指示降落了。 辛开林控制着飞机,降落在跑道,轮胎和跑道接触时,飞机震动得很厉害,但终于滑过了跑道,在机场上停了下来。 那个人呼了一口气,道:“说真的,我认为你不会做得到的……” 辛开林苦笑了一下,飞机还没有完全停定之前,连他自己也不认为可以做得到! 飞机停定之后,可以看到有一辆车子,向飞机驶过来。那个人忽然一伸手,抓住了辛开林的手背,道:“谢谢你,带了那只木箱子出来!” 辛开林一时弄不明白,这个人那样说是什么意思,当他看到那个人一面说,一面指着在机舱中的那只木箱子之时,他才明白。他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我倒认为,把你带了出来更值得感谢,可惜寇克——” 辛开林叹了一声,没有再讲下去。 他把那个人从拉合尔机场这样的大混乱中带了出来,在他想来,当然比较那只木箱子重要得多,他等于是救了那个人的性命! 可是,那个人听得辛开林这样讲,其神情极为严肃地摇着头,道:“不,那只木箱子才重要,我,还要立刻回拉合尔去!” 辛开林防然一怔,盯着那个人,那个人的神情是如此之肃穆以致令人看起来有一段肃然起敬之感,可知他不是在开玩笑。 辛开林看到这种情形,顺口问了一句:“那箱子里是什么东西,那么重要!” 那个人没有回答,只是道:“我还要托你一件事,要请你代替我保管这只箱子!” 辛开林不禁苦笑起来。今天他在昌迪加尔,明天在什么地方,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那只木箱子的体积不算小,听那个人的口气,仍象是要托他保管一块可以随身携带的手帕一样! 6 可是!辛开林还未曾来得及拒绝,那人又已急急地道:“你要一直保管它,绝对不能把它打开来看,绝对不能,你要答应我。” 辛开林真有点啼笑皆非,可是那个人的神情,却焦急而又认真,抓住了辛开林的手背用力握着,双眼之中,充满了祈求的神色。 辛开林道:“如果我答应了,要保管多久?” 那个人道:“我不知道,可能几天,可能……很久,不过我一定会取回它的,一定会。就算我自己不来取它,一定会派人来!” 辛开林在那一刹间,只觉得事情十分滑稽,有趣,象是什么离奇小说的情节一样。他道:“你派人来取?那个人是不是要有什么证明文件?” 辛开林这样问,纯粹是取笑性质的,可是那个人却极其认真,想了一想,指着他左手腕上的手镯,道:“我这只银手镯,是世上独一无二的东西,就算是我自己来取回木箱,也必然以这只银手镯作为凭据。” 辛开林想着头,不知道是应该继续开玩笑下去,还是就此算数。这时,机场方面的车子,已经来到了飞机的旁边,辛开林听到有人在叫:“老天,机舱的门都没有关好,这飞机是怎么飞的!” 辛开林站了起来,那个人又握住了他的手臂,道:“请你答应我!无论如何,替我保管这只箱子,并且绝不要打开它!” 辛开林听到他一再叮嘱自己不要打开那只箱子,有点恼怒,道:“好,你放心,我绝不会打开它!” 他这句话才一出口,心中就“啊”地一声,觉得不是很妙。因为他答应了不打开那只箱子,那就等于是答应对方保管那只箱子了。 他是一个十分守信用的人,从小就是那样,除非不答应,答应了,从来不违背自己的诺言,而当时的情形,要他带着那么大的一只木箱子到处走,事实上的确困难。他—想到这一点,连忙想解释儿句。可是那个人却己大喜过望,连声道:“谢谢你!谢谢你!” 那个人一面叫着,一面已向外冲出去,辛开林忙道:“等一等!” 可是那个人已经冲到了机舱门口,那人一跃而下,推开了飞机旁的一个人,向前奔了出去。辛开林追到机舱门口,叫道:“等一等!” 那个人陡地停了下来,转过身,叫道:“对了,我忘了答应你报酬!” 辛开林刚想起,自己叫他等一等,并不是这个意思,那个人已经给他腰际所悬着的那个小皮袋,解了下来,一挥手,用力向辛开林抛了过来,一面叫道:“接住它,它全部是你的。” 小皮袋向着辛开林飞了过来,辛开林一伸手接住。那个人抛出了小皮袋之后,立时转身,往前跑,转眼之间,一架飞机遮住了他,已经不见他了。 从此以后,辛开林一直没有再见过这个人。他不但不知道那箱子之中,是什么东西,而且也当然不知道那个人是什么人。 本来,那个人是什么人,似乎是无关紧要的,但是后来又发生的一连串事情,使他知道那个人绝对不是普通人,他也曾化过不少时间去寻找那个人,可是却一点结果也没有。 ’本来,要将那么大的一只大箱子带来带去,并不是容易的事,尤其通过海关的时候,能够不被海关员打开来检查看?但辛开林是飞机师,总有点职业上的方便之处。当时,他将接在手中的那只皮袋,顺手塞进了上衣的袋—中,下了机,和围在飞机旁边,对他的飞机指指点点,发出种种声音的机场地动人员,证明了应该如何检查他的飞机,如何加油,他就迳自到了机场的建筑物,吃了一餐难以下咽的晚餐。 他曾在机场附近找寻那个人,可是都没有发现,那个人可能真如他所讲的那样,回拉合尔去了。为什么不来取那个木箱?这使他感到奇怪。 当他再回到飞机上的时候,他在经过那只木箱之时,用脚踢了那木箱一下,心中开始想:“箱子中究竟他妈的有什么东西!” 油已经加足,飞机又可以起飞了,虽然机场方面一再劝告,说这架飞机绝对不适宜飞行,但这种劝告辛开林听得太多了,仍然不放在心上。 辛开林本来想先用电话,和他的另一个留在公司“处理业务”的伙伴,联络一下,但是长途电话混乱不堪,根本没有法子接得通,所以也只好作罢。 接下来的飞行,倒还算是顺利,辛开林只是因为寇克的遭遇而难过,那只木箱子,他在这时,也只是偶看上一眼。他对那只木箱子另眼相看,是他在知道了那个人抛给他的那只皮袋子之中有着什么之后的事。而这时候,他根本没将那只皮袋子放在心上,连拿出来看一看的兴趣都没有。 两天之后,辛开林回到了他那问“货运公司”所在的城市,飞机才一停定,就看到他另一个伙伴,飞快地向着飞机奔了过来。 那另一个伙伴,本来是空军中的一个传奇人物,人极好,可是脾气坏到透顶。在军队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或者军官看到了他不头痛的,可是也没有一个人不承认他是一个第一流的飞机工程技师。 在工次大战结束之后,当时在中国帮助中国对抗日军侵略的美国陈纳德将军,曾建议他到美国去,可是他却瞪了陈纳德将军一眼,道:“我宁愿到刚果去,也不要去美国。” 他的外号叫“刺猬”,他的名字是李豪,个子很小,叫人单看他的外型,怎么也想不到他的脾气那么暴烈,有不少人因此吃了大亏。 若干年后,李豪也成了国际著名的大亨,一直是辛开林生意上的助手,在国际商场上,叱咤风云。照说,以辛开林和李豪之间的友情,他们是不会再有什么争纷的了。可是就在两年前,李豪的坏脾气发作,不但和辛开林大吵,而且还挥拳相向。 当时,辛开林正在主持一个重要的国际商务会议,世界各地的大亨云集,那些大亨看到两个亚洲的超级大亨,居然像街边的顽童一样,打得拳来脚往,谁也不肯让谁之际,真是目瞪口呆,有三个大亨,心脏病当场发作,一个未送到医院,就已经一命呜呼了! 李豪的脾气,坏到这种程度,既然他在和辛开林吵架、打架之后,一怒而去,再也不理会他所担任的重要责任,辛开林虽然好几次想和这个老朋友和好,但李豪全都一口拒绝。 7 自从认识李豪开始,辛开林和李豪吵过不知多少次,也打过不少次架,但每一次,都是在吵完之后,几乎立即和好如初的。辛开林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李豪生气的时间那么长,因为事情的起因,实在是小到微不足道的。 当然,后来他明白了。而且这次吵架,对整件神秘莫测的事,有着相当程度的关连,那是以后的事,现在先提一提,只不过想介绍一下李豪这个人。 辛开林看到李豪奔过来,他也忙着从机舱翼下跳,迎回李豪,两个人都奔得那么快,以致他们相遇时,几乎是重重撞在一起的。 李豪站都没有站稳——他个子小,被辛开林一撞,摇摇晃晃地倒退了两步,几乎跌倒——就问:“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寇克呢?那边说根本没有收到货,是怎么一回事?” 他发出了一连串的问题,辛开林只好瞪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才好。李豪又发起急来,道:“说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辛开林叹了一口气,拉着李豪走开了几步,在一个货箱上坐了下来,将事情的经过,拣最重要的部份,告诉了李豪。 李豪听到了一半,脸就涨得通红,等到听完,他陡然哈哈大笑起来,他个子虽然小,可是声音十分宏亮,他突如其来笑了起来,将辛开林吓了一大跳,李豪一面笑着,一面道:“好,我们破产了!彻底破产了!”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全世界破产的人,没有比我们破得更彻底的了!” 辛开林笑不出来,叹了一声。李豪盯着他,道:“寇克为什么不起飞?我真的从来不知道他的心那么软。” 辛开林苦笑,道:“当时的情形实在太惊人,对方说没有提到货,是怎么一回事?那一小队士兵,手上有着提货单!” 李蒙摊开双手,道:“谁管他,反正我们已经破产了,走,喝酒去。” 辛开林已想到需要喝酒,他们离开了机场,在一家小洒吧中,喝得烂醉如泥,小酒吧打烊之后,他们就躺在酒吧的长柜上。好在酒吧中的人,和他们都很熟,一直到第二天醒来,头痛得欲裂,辛开林才想起,那个人千托万托,要他保管,并且千万不可打开来的那只木箱,还在飞机上。他推醒了李豪,两个人一起回到机场,藉着他们机师职位的方便,将那只木箱,弄到了他们的住所。 他们三个人合租了一个小小的居住单位。三个年轻人的住所,那房间凌乱不堪,那只木箱子放在凌乱的杂物之中,倒也不觉得碍眼。 李豪用力在那只箱子上踢了一脚,道:“里面是什么东西?我希望是一箱酒!” 他一面说,一面就要用手去扳那箱子上的木板,想将箱子打开来。辛开林却叫道:“别开它的。” 李豪的坏脾气来了,怒道:“那个人算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不许人打开它!”他说着,继续用手去扳木板,辛开林一看情形不对,他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李豪的了,知道除了一个办法之外,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停止李豪的动作了。他将外套一脱,抛了开去,扬起拳来,道:“是不是要打架?” 李豪那时,还是弯着身子的,他听了辛开林的话之后,连头都不抬,道:“打就打!” 这一句话才出口,他整个人已经疾跳了起来,一拳挥出,来势之快,简直无可防御,先挑战的辛开林,已经重重中了一拳。 这一架打的时间并不长,当两人喘着气,停下来,各自抹着口角的血之际,互相在对方的肩头上拍了一下,一起在那只箱子上坐了下来。辛开林道:“我不想再为这个原因打架,以后再也别提要打开它来看看了。” 李豪闷哼道:“不提就不提,不看就不看,这有什么了不起1” 辛开林推开了李豪,将那只木箱子,推到了床底下。那只木箱,在这张床的下面,安静地躺了三天。 这三天之中,辛开林和李豪两人的日子,极不好过,他们四出奔走,问人告贷,希望他们的“货运公司”可以继续维持下去。可是三天来,到处碰壁,连李豪这样斗志昂扬的人,也变得垂头丧气起来。 三天的奔走毫无结果,他们回到住所,那时天色已黑了下来,可是他们两个人托着头、坐着,谁也不想开灯,谁也不愿意讲话,心情沮丧到了极点。 李豪最先打破沉默,道:“开林,我看我们要各奔东西了!” 辛开林叹了一声,没有回答。李豪又道:“是我不好,不该接那单生意的,不但害了寇克,也累了公司!” 这三天来,他们也曾化了不少时间,打听拉合尔方面的消息。可是印、巴分裂造成的混乱,使消息完全隔绝,什么也打听不出来。 辛开林摇头道:“说这种话于什么!谁也不能怪谁,要怪,只怪命运吧!” 他一面说着,一面顺手拿起那只皮袋子看,用手指绕着绑着皮袋口的带子,转动着皮袋子。 那皮袋一直在他的上农袋中,不知什么时候,辛开林将它从上衣袋中取了出来,顺手放在一张几上,这时百般无聊,心情苦闷,顺手取了过来挥着打转,本来是没有什么意义的,是任何人在这种情形下都会做的动作。、他大约挥了十几下,李豪看看他,忽然不耐烦起来,叫道:“别将这袋子在我面前打转好不好,头都给你转昏了,贪什么好玩!” 8 辛开林苦笑了一下,停止了转动,李豪忽然跳了起来,着亮了灯,盯着辛开林,道:“我虽然答应你不提,可是——” 辛开林知道他想提什么,忙道:“不行,那是人家的东西,绝不能动!” 李豪在说话的时候,手已经指着床底下。他听得辛开林这样说,道:“照你说,这个人那么重视这只箱子,箱子里可能是相当贵重的东西,我们先借来用用,有什么关系?等我们公司嫌了钱再买回来,总比现在走投无路好!” 辛开林厉声道:“不行,你再说,我要翻脸了!” 李豪十分恼怒,伸拳在桌上重重打了一下,打得桌上的几个杯子,跳得乒乓响,他粗声粗气地道:“难道你对那个人那么忠心,这个人给你的报酬,一定不少,这皮袋子里,说不定是一袋金币,哈哈!那是全属于你的!” 那皮袋,李豪也曾拿起来过,份量很轻,当然不会是一袋金币,李豪是故意那样说的。 可是李豪的话,却提醒了辛开林。当他第一次见到那个人的时候,他就看到这皮袋悬在那人的腰际,旁边是一柄短弯刀,短弯刀的鞘和柄上,都镶满了宝石,看来美丽非凡。 那么,这小皮袋中的东西,也有可能相当值钱!他奇怪自己怎么一直未曾想到过这一点,连打开来看一看的好奇心都没有! 他“哼”地一声,道:“你怎么知道袋子里的东西不值钱?” 李豪站着,用十分夸张的手势和语气道:“是啊,可以把我们从绝境中挽救过来!” 辛开林不理会李豪的讥讽,将小皮袋放在桌上。直到这时,他才真正看仔细了那小皮袋。皮袋是羊皮的,手掌大小,袋中装的东西,并没有装满,只是半袋。皮袋是黑色的,上面本来有烫金的图案,可能由于经常使用之故,烫金的图案已经削落,只不过依稀还可以看得出,图案是太阳和狮子。 皮袋的口,用相当结实的丝绳穿着,以绳打了一个十分奇特,看来很复杂的结,那个结相当大,留在结外的丝绳,是两个穗子。 辛开林一面看,一面试着去解开那个结,可是解来解去,那个结连松一下的迹象也没有。李豪一直在旁,冷言冷语,辛开林想将丝绳扯断,偏偏绳子又十分牢,将他的手扳勒得很痛。 李豪在一旁,哈哈笑着,取出一柄小刀来,将小刀用力抛在桌子,道:“割开来看看吧,割破皮袋的损失,我赔你!” 辛开林闷哼一声,拔下刀来,用力一划,划破了皮袋,皮袋中的东西跌了出来,刹那之间,两个人都呆住了! 辛开林用这柄小刀,在皮袋子上轻轻一割,就割开了一道口子,皮袋中的东西,跌了出来。那是一小包一小包用一种柔软的纸包着的东西,在跌下来时,有两个小纸包,散了开来,跌出了两块颜色红得将他们两个人的脸都映得发红的半透明,约和方糖差不多大小的东西来。 辛开林和李豪两个人都呆住了。 这样的形状、颜色的东西,任何人看了,立时会想到:啊,那是红宝石!如果稍有常识的话,就会更加想到:这红宝石的颜色好红!如果是对珠宝有专长的话,会进一步想到:这红宝石的质量是如此完美! 可是这时,辛开林和李豪,却只是发呆。 当然,他们也曾想到,那是红宝石。可是这时,他们正处于倒霉到了极点的境地之中,像红宝石这样贵重的珍宝,和他们的现实相距太远了,达到了他们所不敢想像的地步! 他们呆了并没有多久,辛开林就继续将皮袋中的小纸包抖出来,一共有十八包,除了两包的纸散了开来,可以看到纸内包着的东西之外,其它的纸包都很好。他们互望了一眼,突然之间,各自发出了一下呼叫声,将其余的小纸包,全都拆了开来。 辛开林拆开的第一包,纸包里面是一块碧绿的,六角形的,发出诱人之极光泽和色彩的“石头”,而李豪拆开的第—包,只有大拇指大小,长条形的,在暗淡的光芒下,也闪耀着眩目光彩,晶亮的另一块“石头”。 他们每拆开一个小纸包,就禁不住发出一下呻吟似的声音来。 等到所有的小纸包全都拆开来之后,他们的身子,不由自主,在微微发抖,而且在急速地喘着气。他们两入的喘气,令得那些被拆下来的柔软的纸张,都一张一张,被他们呼出来的气,吹到了地上。 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十八块形状大小不一的“石头”,那十八块“石头”所发出来的光彩,照映得他们两人的脸上,都有着奇幻的彩色变幻,以致他们两人抬头互望时,发觉对方的脸上,乍一看起来,都像是涂满了七彩的油彩一样。 过了好一会,李豪的喉咙先发出了一下怪异的声响,道:“你……你……这个……” 他在开始讲话的时候,声音显得异常干涩,以致他在讲了几个字之后,要清一清喉咙,才能继续讲得下去。他道:“你这个朋友,真会开玩笑,弄这些漂亮的玻璃给你,有什么用处?” 辛开林小心翼翼地道:“你看这些……只是漂亮的玻璃吗?” 他一面说,一面指着桌上排列着的东西,急速地道:“你以为这是红宝石?那是蓝宝石,这是上佳的钻石,那是翡翠和绿宝石?” 辛开林吞噬了一口口水,他的确有这样的想法,但是,他更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如果桌上的那些东西,如它们的颜色和光彩所显示的一样,是红宝石、蓝宝石、钻石或翡翠的话,那么,他们已经是富翁了。 辛开林对于珠宝并不在行,可是那是极有金钱价值的东西,他总是知道的。这时,他只感到悲哀,感到自己一定是因为经济上面临困境了,所以才希望那些东西,会不是漂亮的玻璃。 9 当然,那只是漂亮的玻璃,没有人会将那么许多价值非凡的珍宝,随手扔给他人的。而他又没有对那人做过什么事——在辛开林而言,他是将那个人自死亡边缘救了出来。可是那个人却始终只认为辛开林所做的事,是将那只箱子带了出来而已! 如果将那只箱子带出来,我可以获得那么多的酬劳的话,那么,这箱子里的是什么东西?难道是整箱的钻石?辛开林一想到这里,忍不住为了自己刚才有不同的想法而哈哈大笑起来。 他一笑,李豪也笑着,两个人一面笑,一面动手。是李豪先动手的,他一挥手,就把桌上那十八块“漂亮的玻璃”扫了几块在地上。辛开林也动手,抓起了几块来,用力抛了开去。 不消片刻,所有“漂亮的玻璃”就全到了地上,他们又用脚踢着,踏着,直到那些漂亮的玻璃,一起踢到了床底下,或是看不到的角落为止。 然后,他们又为了求寻求发泄,将羊皮袋执在手里,两人一起合力扯着,将之扯成了好几片,又重重抛在地上,用力践踏。 当他们静了下来之后,李豪收起了那柄小刀,望向辛开林,道:“从明天起,我们分头去想办法。你人缘比我好,这个月的房租,或者拜托你了!” 辛开林还没有回答,李豪已经打开门,直冲了出去。辛开林叹了一口气,走过去将门关上,一个人回到房间,坐了下来。 他知道,李豪比他冲动,凡是性格冲动的人,都比较不在乎。李豪连夜离开,可能是去找相熟的吧女,用劣质的酒去麻醉自己了,他可以醉倒在街头好几天都不在乎。可是自己该怎么办呢?看来已没有路可走,是不是明天到其他的航空公司去求职呢? 他感到极度的彷徨,那种无依的茫茫之感,令得他的心直往下沉,他坐着不动好一会,然后站了起来,团团乱转,最后,倒在床上。‘ 几乎整天没有进食,他实在很肚饿了,但是身无分文,他只是躺着,懒得动,然而却一点睡意也没有。他只是睁着眼望着天花板,心里想,任何人在开创事业的时候,都一定会有困难和打击,但是不是每一个人都和他一样不幸呢? 他看了一会天花板,肚子饿得实在难受,那令得他半转个身,希望可以舒服一点,然而饥饿的感觉,丝毫也未曾减轻。 他开始用视线在房间中寻找,希望可以看到一块半块几天前吃剩的面包。可是却没有发现。辛开林叹一口气,垂下眼来。也就在这时候,他看到在桌子下面的一个角落处,有着闪耀的精光。 当他的视线才一接触到那一小团闪耀的精光之际,他呆了一呆,一时之间,还不明白那是什么东西,但是他随即想起来,那是许多漂亮的玻璃中其中的一块。辛开林苦笑了起来,不由自主摇了摇头,告诚自己:别胡思乱想,异想天开! 可是他的视线却无法离开那一小团光芒。房中的光线不强,桌子旁边角落处的光线更暗,可是那东西即使在微弱光芒之下,反射出来的光彩,仍然是那样夺目,形成一小团,在注视之下,有着各种变幻色彩的小光团,华贵而艳丽。 辛开林在不到两分钟的时间之内,告诫了自己一百多次:不要胡思乱想。可是在两分钟之后,他却陡地跳了起来,推开桌子,在那角落处,将那闪亮的玻璃,拾了起来,匆匆披上外衣,向外走去。 他一直向前走着,直到来到了这个城市最繁华的一区,才放慢了脚步。 闹市之中,有许多珠宝店,橱窗中陈列的珠宝,放着骄人的光彩。辛开林的手中,捏着那块东西,那东西有大拇指般大小,又硬又冷,捏在手心中,并不是很舒服的一件事。尤其,他捏得那么紧,手心早已全是汗。他走过了一家珠宝店又一家珠宝店,好几次,几乎已经要推门而入了,但终于没有勇气,又缩了回来。 他在街上不知溜了多久,看到了一家珠宝店打烊,又一家焊,还没有勇气进去,摊开手来,问一问店里的人:“你看看这个值不值钱!” 他有勇气驾着残旧不堪的飞机,飞到了最危险的地方去,可就是没有勇气向别人询问这件事。 后来,在若干年之后,辛开林回忆起这件事来,说这一个多小时,是他的一生之中,最感彷徨的时刻,怀着一个不可测的,心中认为是绝无希望的希望,盼望着奇迹的出现。 然而他的结论是:奇迹有时候,是会出现的,只要你有能令奇迹出现的条件。如果你什么也没有,奇迹当然也不会出现。 当时的情形是这样,辛开林一直没有勇气走进珠宝店去问一问,当他来到当地一家最大的珠宝店门口之际,已经鼓起了最大的勇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要一下子就冲进去了。可是就在这时,从店中走出了两个店员,用一根有钩子的杆子,钩住了卷上去的铁闸,将铁闸拉向下。 这家珠宝店也打烊了! 辛开林立时向后退,退得太急了些,以致他的背,撞在一根路灯柱上。他就靠着路灯柱站着不动,喘着气。珠宝店的铁闸拉下之后,还有一道小门打开着。辛开林苦笑了一下,直到这时,他才打开手掌。在路灯的光芒下,他掌心上的那块东西,光彩更是夺目,他盯着那眩目的光彩,喃喃地道:“你究竟是什么?可惜你不能告诉我!” 辛开林并没有注意到这时,珠宝店铁闸的小门中,有一个胖子走了出来,那胖子一抬头,看到了辛开林,也看到了辛开林手中那块东西发出来的光芒。 那胖子——珠宝行业中的一个巨头,在事后对人叙述他那件得意之极的买卖时,对人这样说:“有时候,财运要是来了,真是挡也挡不住,那天我从店里才一出来,就看到路灯下有一个人站着,看着他手中的东西,那东西在路灯照耀下发出的光芒,令我的呼吸也停止了。我几乎不能再去打量那个,但我是一个生意人,我必需令自己镇定下来,于是,我努力使自己的视线移开,看到那是一个看来相当英俊,但看得出不是十分得意的年轻人,于是我就向他走过去……” 胖子来到辛开林的身边,道:“年轻人,可以让我看一看你手中的东西?” 辛开林抬起头来,他看出胖于是一个相当有地位的人,就将手伸过去。胖子小心地将块东西拈过来,眯着眼,把它向着灯光,小心地看着,看了足有一分钟之久,才道:“这是你的?” 10 辛开林的心怦怦跳着,这时,他已经从那胖子脸上的神情,看出自己认为不可能的梦幻,快要变成事实了,他道:“是的,你是——” 胖子反手指了一指,道:“我是这家珠宝店的老板,先生,如果你有意要出让它的话,我会给你它应有的价钱,不知道你是不是——” 辛开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那胖子作了一个“请”的手势,和辛开林一起从铁闸的小门之中,走了进去。 胖子眉飞色舞的叙述是:“我从事珠宝行业三十多年,从来也没有见过那么完美的钻石,它的光度是九九点九,它的质量是完美的,二十六点四克拉的大颗钻石,而找不出丝毫瑕疵来的,当真是稀世之宝,绝世仅有,当时我就怀疑这颗钻石,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女神的眼睛’,后来证明,果然就是!你们知道我用多少钱将它买进来的?哈哈,数字虽然不少,可是一年之后,我用十倍的价钱,把它卖了出去,不但赚了钱,而且还使我在世界珠宝业中,令所有同行,副目相看,哈哈2” 胖子每当说到这里时,必然哈哈大笑,同时,向人再炫耀他的知识:“你们知道这颗钻石,为什么叫‘女神的眼睛?’因为它的形状是长条形的,这颗钻石的历史,可以上溯很久,最早的纪录,它是属于印度莫卧儿王朝全盛时期的一个皇帝所有,作为王朝的至宝,一直传下来,但是后来,却突然失去了这颗稀世奇珍,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人们只好从记载之中,知道有这样一颗完美至于绝伦的钻石在,直到我,它才又被发掘了出来!” 胖子的旁听者,有时候会问:“那么,如今‘女神的眼睛’是在谁的手中?” 胖子就一定摇着头,道:“真可惜,不知道。我卖出去的时候,买主是通过一个律师来进行交易的,所以我不知道买主是谁。” 胖子发现他一转手之间,就赚了十倍,可是当时,辛开林跟着胖子,进入了他的办公室,在胖子将那东西,用各种仪器检查了大约半小时之后,听那胖子开出了价钱之际,他只感到一阵目眩,几乎昏了过去!那或许是由于过度的饥饿,也或许是由于过度的兴奋。 胖子当时还很抱歉,道:“真对不起,我得化三天时间,去筹措现金来付给你,请你在二天之后,再来拿现金支票,好不好?” 辛开林当时的回答,他事后每次想起来,都觉得好笑:“可以!可以!不过,你能不能先给我一点现金?我今天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吃过东西!” 胖子呵呵笑着,将口袋中所有的现金,全都给了辛开林。当辛开林才跟着胖子进来的时候,他心中还在想,要是对方肯出价钱,那么不妨告诉他,自己还有十七块看来也很美丽的东西,可以一起卖给他。 但当他听了那胖子开出来的价钱之后,他就不想再卖其余的了。因为他已经迅速盘算过,他得了那笔这时对他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的钱之后,他立时可以去买几架新的飞.机,不但可以开展货运,而且可以开展客运事业了。 辛开林拿了现金之后,第一件事,并不是立刻去吃东西,而是赶回家中,满地乱爬,将两小时之前,被他们自桌上扫落地上,踢到屋角的其余十七块宝石,一起找了出来,小心藏好。 这时,他已经毫无疑问可以肯定,这些“漂亮的玻璃”,每一块全是价值连城的珍宝。自然,他心中的疑惑,也到达了顶点:那个人究竟是什么人?何以会将这样一袋价值连城的珍宝,顺手抛了给他,作为保管那木箱的酬劳?酬劳已经是如此惊人,每一颗宝石,都可以抵得过这个城市之中一幢超过二十层的现代化建筑物,这受保管的箱子之中,应该是什么东西?这个人什么时候,才会向自己来取回这只箱子?那个人何以会一个人,出现在兵荒马乱的拉合尔? 这种种疑问,在以后的岁月之中,一直索回在他的脑际,也不论他日后变得如何财雄势厚,这些疑问,还是没有答案,和他是一个穷小子的时候一样。 辛开林一直没有再出售其余的十七颗宝石,他只靠了那笔钱起家,当晚他化了一夜的时间,找到了李豪,李豪烂醉如泥,辛开林化了两小时令他恢复神智,告诉他所发生的事。 李豪在开始的半小时之内,一直无法相信,只是说自己一定已经死了,在死了之后,才会那样。 一直到三天之后,从胖子手里,接过了那张巨额的支票,并且由胖子介绍,和当地一家实力雄厚的银行,建立了良好的关系,辛开林的事业,发展之快,令他自己也有意外之感。 他先组织了一家航空公司,一口气就订了六架飞机,航空公司用他、李豪和寇克三人的姓氏为名,用以纪念在拉合尔遭了不幸的寇克。 航空公司的业务迅速发展,辛开林和李豪两人的商业长才,在环境顺利之下,得到了充分的发展,他们又向其他行业进军。不到十年,他们的集团,已经成了一个在亚洲地区,实力雄厚的大财团。 到了那时候,赚钱似乎更加容易,集团企业,不断扩大,终于到了今天,辛开林变成了亚洲著名的豪富。想起昔日驾着残旧的飞机去冒险,而如今他私人喷射机就有三架之多,真是什么都不一样了。 但是,只有一样是没有变的,就是那只木箱,仍然原封不动地,由他保管着。 辛开林遵守着他的诺言,绝没有打开过它,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他有今日的地位,全是由于那个人给他的“酬劳”中的十八份之一而起家的,他心中对那个那么多年来再也未曾出现过的人,怀着极度的感激,感到绝不能做任何对不起那个人的事!所以,每次当他面对着那只木箱,猜着木箱中究竟是什么之际,他还怀有一份崇敬的心情。 而如今,那个人的手镯出现了! 在经过了那么多年,人和事的变化,不知几几,但是他还是一看到那只捉镯子就可以认出来,心中兴奋莫名,三十多年前的事,一下子又来到了眼前。 11 二、银镯为记取回箱子 辛开林喜遇纯甘甜 辛开林一直握着那只镯子,奉命去开司阍的总管又奔了回来,他奔得实在太急了,以致张开了口,只看到他呼气,听不到他发出别的声音来。过了足有一分钟,辛开林已几乎想拿起桌子上的裁纸刀来向他当胸刺进去,他才算说出话来了。 总管极急促地道:“辛先生,司阍说,送这镯子来的人,本来要求立刻见你的——” 辛开林怒道:“那为什么——” 他只讲了半句,就没有再讲下去,因为他想到,那时候,正是自己在密室中,对着那只木箱子的“娱乐时间”,是他订下的规矩,在这时候,是不准任何人来打扰他的。总管已经镇定了许多,又道:“那人说,他会在一小时之后再来,辛先生,也就是说,是在二十三分钟之后。他一到,我立即将他请进来!” 辛开林点头道:“对,准备用最隆重的礼节来欢迎这位先生!” 总管呆了一呆,道:“这位先生?” 辛开林不耐烦道:“你今天怎么啦?我看你有点不适应你的职务!” 总管神情苦涩,道:“是!是!可是辛先生,送手镯来的人,不是先生,是一位小姐!” 辛开林不禁“啊”地一声:“一位小姐?” 总管道:“是,据司阍说,是一位小姐,年纪还很轻,个子很高,好像是混血儿!” 辛开林挥手说:“不管是谁,照我吩咐去做!” 总管又大声答应着,恭敬地退了出去。辛开林豪华大宅中最隆重的欢迎仪式,曾经款接过两个皇帝,超过十个以上的国家元首。所以,当一大捆红地毯从客厅的门口一直铺向花园之际,几十个仆人都在忙碌地准备着,并且猜测着这次要来的是什么贵宾。因为一切似乎都是突如其来的,显得有特殊的不同。 辛开林在宽大的书桌后坐了下来,将那只镯子放在面前,仔细地看着,心中在想:一位小姐,怎么会是一位小姐呢? 那个人曾说过他一定会来的,也说过,如果他自己不来的话,那么,就会派人带着那个锡子来。他派了一个女子来,辛开林在自己脸上伸手抹了一下,他早已决定过,他已有足够的财力,可以购买任何东西,他要买下那只木箱子,然后通知李豪,让李豪把箱子打开来,看看箱子里究竟是什么。他和李豪,曾为了李豪要打开箱子而打过两次架! 想起李豪,辛开林又不禁叹了一口气。老朋友的脾气依然是如此暴烈,两年前的那次冲突之后,他没有再见过李豪,也知道从那次之后,李豪已经退出了一切社会活动和商业活动,隐居在郊外的一幢大花园洋房。辛开林曾经好几次试图和他接触而不成功,李豪突然隐居了起来,辛开林想来想去,想不出原因来。 现在,有了这样的大事发生,是不是应该通知一下这个老朋友呢? 辛开林皱了皱眉,想起这位老朋友,就有点头痛。从他的事业展开以来,李豪一直是他的朋友,他们和年轻时一样,也不断地争吵,甚至打架。那一次冲突究竟是为了什么,辛开林现在已记不清楚了,好象是为了要不要投资在巴基斯坦境内兴建一座水坝? 对了,是为了那座水坝,巴基斯坦政府通过国际银行,要求外国商人投资承建一座大水坝,估计工程费用,在二十亿美元左右。 当然,这是一项相当庞大的工程,但二十亿美元的生意额,对当时的辛氏机构来说,并不算是什么。可是自从计划一提出,李豪就剧烈地反对,他几乎是不讲理地反对,一直到了在决定性的会议之中,当着许多重要的人物,李豪甚至用粗言骂辛开林,一面骂,一面挥拳向辛开林打了过去。 辛开林的左颊上中了一拳,口角被打流血了,他并没有还手。有两个参加会议的人,因为刺激过甚,当场心脏病发作。 李豪是破口大骂着离去的,想起李豪骂他的话,辛开林仍记忆犹新,不免生气,这种骂人话,足以使得任何交情再好的老朋友决裂。 可是辛开林一直不明白李豪何以会用这样的言词骂他。他们开会时,是使用极佳的录音设备来记录会议上的一切发言的,所以,李豪的“骂词”,也被如实地记录了下来。辛开林在事后,曾听过好多次,想弄明白李豪为什么会这样骂他,但一直都没有结果。 他可以背出李豪骂他的话来:“辛开林,你这忘恩负义的畜牲!你的生命,是牺牲了朋友换来的,你不想一想,这些年来,你在事业上的成就,是从哪里开始的?要是你决定去造那个混蛋水坝的话,你就不是人,看你会有什么好下场!” 辛开林自始至终,不明白李豪何以那么憎恨去造那个大水坝。从计划和它附带而来的各种建设,不但会给巴基斯坦这个国家带来巨大的利益,改善水坝附近地区的人民生活,也可以给投资兴建的财团,带来巨额的利润。 辛开林私下也曾和李豪谈过几次,可是李豪这个个子矮小,满头白发的老人——岁月催人老,李豪再也不是坏脾气的小伙子,而是坏脾气的老人了——却一直只是反对,顽固地反对,不肯说出反对的理由来。 辛开林基于多年来的商业活动,有着十分敏锐的感觉。他可以肯定,李豪的心中,一定是蕴藏着某种极度的秘密。这个秘密,甚至在他唯一的老朋友面前,都不肯透露,那真可以说是极度的秘密了。 辛开林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这时,他在想:是不是可以藉这次,当年那个人派了人来处理那只木箱子的机会,可以和老朋友重修旧好呢? 他想到了这一点,将手按在电话上,又考虑了半分钟,终于按下了一个按钮。他的电话机上,有着自动接驳线路的装置。不一会,电话铃声响,他拿起电话来,听到了他属下一个机构的总经理的声音。 那位总经理,在社会上也算是一个著名的人物了,但即使是在电话中,也可以听出他是在用极恭敬的语气在说话:“辛先生,有什么吩咐?” 辛开林想了一想,道:“你替我去找一次李豪。他的住处你知道?” 对方回答:“是!” 12 辛开林知道,对方答应得虽然快,但是要找到李豪,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他又道:“就算你见不到他,有一句话,一定要交代下来!” 对方又道:“是,请说!” 辛开林又想了一想,才道:“告诉李豪,当年在拉合尔机场上,给了我一羊皮袋东西的那个人,派了一个代表,带着他的手镯来了!那木箱子,很快就可以打开来了!” 对方一定全神贯注地在听着辛开林的吩咐,当辛开林说完了之后,对方重复了一遍,一字不差。辛开林感到很满意,道:“立即行动!” 他挂上了电话,有点满足地揉着手,心想李豪若是连这点好奇心也没有,那么,他可以说和一个死人没有多大差别了! 辛开林和李豪,在得了出卖“女神的眼睛”之后,曾多次讨论过那个人的身份而没有结果。如今虽然不是那个人亲自前来,但总可以设法和那个人取得联络了吧? 对于那个人派来的代表,辛开林也不免有点紧张。任何人对于期待了那么多年的事的发生,总会有一点紫张的,辛开林自然也不例外。 他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看了看手表。估计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就走出了书房。 他一出书房,总管立时跟在他的身边,一起走向大客厅的门口。所有的仆人,都已经服饰鲜明地侍立着。从客厅上铺出去的红地毯,经过石阶、花园中的繁花,一直铺出去很远。 辛开林站在客厅门口,总管和两个仆人,快步向前奔跑着,穿过花园,来到了花园的铁门前。铁门已徐徐打开,一小队乐队,开始演奏音乐。 所有的人,都等待着贵宾的来到。以往,凡是有这样的排场,贵宾总是乘坐着巨大的黑色房车驶进来的,这一次来的是什么样的客人,连辛开林自己也不知道,所有的人都在焦急地等待。 预期贵宾来到的时间到了,大门口并没有人出现。辛开林有点不耐烦,开始来回踱步。又过去了十分钟,大门口还是没有人出现。 辛开林作了一个手势,立时有人将司阍召了来。司阁在辛开林面前,显得十分紧张,当他弄明白,这种最隆重的欢迎仪式,是要来欢迎那个“送手镯来的小姐”之际,他张大了口,合不拢来。 他的口吃更甚,道:“那位送手镯……手镯来的……小姐,她……她……她……” 辛开林皱了皱眉,道:“她是不是说过一小时之后再来?” 司阍道:“是,她说过——”他陡然一抬头,“啊,辛先生,她来了!” 他一面说,一面伸手向前指了一指,辛开林在那一刹间,以为来客的车子已到了红地毯的尽头处,可是当他向前去看之际,只看到在他的两个仆人和总管的陪伴下,一个女孩子——虽然相隔得还相当远,但是辛开林已经可以强烈地感到,在向前走来的,是一个年纪很轻的女孩子,大约不会超过二十二岁。 这个年轻的女郎在向前走来之际,不住地在向两边看着,显示对于这种排场,感到了极度的讶异。辛开林还不十分可以看得清楚她脸上的神情,只看到她垂着的,看来有点松散的一条大辫子,在随着她头部的转动而幌动,看来活泼又佻皮。 而列队在红地毯旁的仆人,虽然曾久经训练,可是脸上神情之讶异,仍难以形容,每个人都绷紧了脸,尽量掩饰自己的讶异。跟在后面走过来的那一队乐队,辛开林可以轻而易举地听出他们演奏上的错误,错得只怕连原来的作曲家也认不出那是他的作品了。当然,那也是由于乐队的成员,心中充满了讶异之故。 辛开林也有点征呆,来的那个女孩,看起来实在太普通了,她只不过穿着一条时下年轻人爱穿的驴布衫,一件浅灰色的松身毛衣。这样的女孩,街头上有成千上万,无论如何也不会在辛家的大宅中,被当作特殊的贵宾! 辛开林向司阍望了一眼,司阍不住点头,道:“就是她!就是她!” 这时候,那女孩已经开始踏上红地毯了。在踏上红地毯之前,她略为犹豫了一下,象是在讶异这么漂亮的东西,竟然是让人践踏用的。当她走上红毯之际,辛开林已经可以看楚那女孩的轮廓了,他陡然征呆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口渴的感觉。 那女孩昂着头,看来象是十分自信,向前走着,她的脸型略有点方形,衬着比较尖下领,挺直的鼻子,眼睛看来大而明亮,即使还隔着相当的距离,也可以感到她在顾盼之间,眼中所放出来的那种光彩。 辛开林和李豪,在私生活方面,截然不同。他们在事业成功之后,李豪一共结了四次婚,也离了四次婚,但是辛开林却一直没有结过婚。当然,那并不是说他的私人生活之中没有女性,相反地,有极多的女性,但是他和异性都只维持着情妇的关系,而绝不踏上婚姻之途。 可以想象的是,象辛开林这样的人物,他的情妇,全是世界各地出色的美人,辛开林并不是没见过年轻貌美的美女。 然而,当他也踏上红地毯,迎向他要欢迎的那个女孩之际,他那种口渴的感觉,却越来越甚。他离那女孩越来越近了,那女孩的脸孔、体态在他的眼中也越来越清晰。那女孩比他第一眼看到时还要年轻,肤色是一种异样的黑和红的揉合,那是南亚人特有肤色。她那对大眼睛,和浓密的睫毛,也是南亚人的特色。 那女孩甚至不算是出色的美丽,可是却充满了一种纯真的、原始的野性。 当他们终于面对面站定之际,辛开林先吸了一口气。在他的记忆之中,他已经不知有多久未会面对着一个人而感到紧张的了。但这时,他的确感到紧张。 他伸出手来,道:“我是辛开林,我想我大概就是你要见的人!” 辛开林在伸出手去的同时,右手所持的那只银手镯,也伸到了那女孩的面前。他伸出手去,当然是准备和那女孩握手的,可是,那女孩却只是直视着他,并不伸出手来。 她望向辛开林的眼光,直率而毫无顾忌,完全不当辛开林是一个大人物,在这样望着辛开林之际,忽然,她笑了起来,现出整齐而洁白的牙齿,饱满的胸脯,随着她的笑而起伏,她的衣着十分随便。 13 她笑着,仍然不和辛开林去握手,只是一伸手,将辛开林手中的镯子,取了过来,套在自己的手腕上,再将手举起来,令镯子在她的脸颊上轻贴了一下,喃喃地讲了一句辛开林所听不懂的话。 然后,在辛开林有点尴尬地缩回手来之际,她用生硬的英语道:“伊铁尔叔叔说,他有一只木箱子在你这里,他要拿回去。” 辛开林吸了一口气,道:“伊铁尔叔叔?” 那女孩又道:“伊铁尔叔叔——”她一面说,一面用一种相当稚气的动作,转动着手腕。那镯子相当大,当她这样转动手腕之际,镯子就打着转,“就是这只镯子的主人!” 她在说那儿句话之际,神情严肃而认真,象是小学生在背书一样。 辛开林这时,已可以肯定那女孩是那个人所派来的了。隔了那么多年,他才知道使得他整个人生起了变化的那个人的名字是伊铁尔。那女孩不但有这只锅子,而且一见面就说出了那只木箱的事。辛开林道:“哦,伊铁尔,他好吗?我们好久没见面了!” 那女孩却并不回答,只是道:“那木箱子呢?伊铁尔叔叔叫我把它带回去。” 辛开林笑道:“不必急,你既然是他派来的,我应该好好招待你!” 那女孩像是不很听得懂辛开林所说的“好好招待”是什么意思,侧着头,想了一想。 在那一刹间,辛开林凭他那敏感的观察力,隐隐感到这女孩的智力程度,和她的年龄,不是很相称。她有几个幼稚的动作,看起来只是十一、二岁的小女孩。然而,她分明是一个已成长了的女性,至少超过二十岁了。 她在想了一想之后,又重复了一句,道:“那木箱呢?我要把它带走!” 辛开林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才好,只好道:“好,请先进来!” 女孩看来有点不太愿意,但是辛开林是这样的一个成功人物,自然有一股令人不得不遵照他意思去做的气势。所以那女孩笑了笑,还是跟着辛开林,走进了大客厅。 大客厅中,本来已经准备好了欢迎贵宾的一切,可是贵宾是这样的一个女孩,一切准备好的全都用不上了。辛开林挥了挥手,令仆人后退,然后对总管道:“准备一些适合客人吃的东西,送到书房来!” 他带着那女孩,一直来到书房中,那女孩一下于就坐在他书桌后的那张高背转椅上,很感兴趣地采回转动着,辛开林一直站着看她。 辛开林本来,盘算过千百遍,那个人——伊铁尔来的时候,如何向他提条件,把那只木箱子买下来。他也曾想过,伊铁尔如果不来,他该如何向他派来的代表交涉。可是他从来未曾想到过来的人会是这样一个年轻的女孩。 他应该如何向对方开口呢?不论怎样,先讨好一下对方,总是不会有错的。他向总管作了一个手势,总管将餐车推到那女孩面前,打开了车盖来。 那女孩看到总管送来的餐车上精美的食品,向辛开林笑了笑,现出极高兴的神色来。然后,在总管还未曾来得及抖开餐巾时,她已经伸手蘸起了一手指的奶油,送进了口中。 辛开林挥手令总管退出去,他又一次感到那女孩的智力是有问题的。 这更令得辛开林大惑不解。那只木箱子,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都是重要之极的东西,在隔了那么多年之后,伊铁尔还没有忘记,他为何会派了一个智力程度低微的人,来办一件这样重要的事? 这时候,那女孩已经狼吞虎咽地在吃着,辛开林并不阻止她,也不说话,等她自己停了手,伸手要在她自己的衣服上抹手之际,辛开林才将雪白的纯麻餐巾递给她,示意她用餐巾来抹手。 可是那女孩摇了摇头,道:“别弄脏了那么漂亮的白布!”她还是在她的驴布衫上抹着手,现出极满足的神情来,笑着,道:“真好吃!” 她笑得那么高兴,这种高兴的情绪,感染了辛开林,辛开林也笑了起来,那女孩立时又道:“伊铁尔叔叔要的那木箱子呢?伊铁尔叔叔说,我一定要将它带走,不论你说什么,也不换那木箱子!” 辛开林陡然一果,以他在波诡云谲的商场中的丰富经验,面对着这个年轻女孩,他一点狡诈的方法也用不出来。即使他原来就没有准备使用狡诈的方法,他准备提出一笔大数字的金钱,来交换这只木箱,但是他立时想到,自己提出来的数字,可能会引诱得普通人去杀人,但对一个智力程度低的人来说,还是不起作用的。 看来,伊铁尔一定知道他目前的环境,也知道了他在那么多年来,尽管遵守诺言,但是希望得到那只箱子的愿望,也强烈到了极点,所以才故意派了这样一个人来,使他无法与之达成任何协议。 辛开林不禁苦笑,他无法和这个年轻女孩打交道,虽然他已经感觉到,和她在一起,会有一种无忧无虑的快乐。他来到桌前,道:“伊铁尔叔叔在哪里?我要见他!” 那女孩发起急来,眼睛瞪着,道:“不!不!伊铁尔叔叔说,你一见了我,—见了那只手镯,就应该将箱子给我的,你为什么还不给我?” 辛开林不禁有点手忙脚乱起来,道:“给,我一定给!可是那箱子很大,你拿不动,我是不是可以帮你忙?你拿到了箱子,一定送到伊铁尔叔叔那里去的,是不是?我可以和你一起去!” 尽管在眼前的是一个发育丰满成熟的女郎,可是辛开林却用着对小孩子说话的语气。 那女孩突然很狡猾地笑了一下,眼睛闪着光,道:“我不告诉你!” 辛开林虽然心烦意乱,可是这时,他却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他已经有好久没有笑得这样无忧无虑了。那女孩刚才看来很狡猾地笑了一下,然而那完全是属于小孩子的狡猾,而不是成年人的。辛开林陡然之间感到,他和这个女孩在一起,实在不必使用任何械心,一切在成人社会中人际关系的法则,全都用不上,他只消心中想什么就说什么好了! 这对于辛开林来说,真是愉快之极的一件事,像是使他在心理上突然回复到了少年时代一样。他高兴地搓着手,笑着,道;“其实,我一点不关心伊铁尔的下落,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14 他这句话才一出口,就立即发现,自己加上“请问”两字,实在是多余的。和那个女孩在一起,完全不需要日常应酬的一切,也不必提防什么,辛开林不但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快乐,而且还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他不由自主抖了一下身子,像是一直在他身上的种种压力,都已不再存在. 他那种抖动身子的动作,看起来相当有趣,那女孩笑了起来,笑着那么纯真,道:“我叫甘甜。” 辛开林征了一征,甘甜!这是什么样的一个名字!女孩子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之后,看到辛开林在发征,有点失望地问:“这名字很怪?” 辛开林忙道;“不!不!很好,甘也就是甜,甘甜,太好了,看到了你,就使人想到甜!” 辛开林说着,伸出了舌头,作了一个要去舔甘甜脸颊的姿势,甘甜吓得立时一缩头,娇声叫了起来。这时候的这种情景,如果被人拍摄了下来而公开的话,只怕会引起辛氏财团和与之有关企业的股票,在市场上大幅下泻,造成世界性的金融危机。 辛开林看到甘甜躲藏的样子,又高兴得大笑起来,甘甜也跟着笑,书房之中,刹时间充满了欢乐,辛开林将自己松弛的精神传给身子,再将身子舒服地埋在安乐椅中,视线一刻也不离开曾甜。 甘甜四面看看,突然弹了起来,奔到辛开林的面前,伸手指着辛开林的鼻子,道:“你——” 辛开林突然起了一阵极顽皮的冲动,陡然之间,。一张口,向甘甜的手指咬去。他的这个动作采得极其突然,甘甜想缩回手指,已经被辛开林咬中了。 辛开林咬得并不重,甘甜先是震动了一下,松了松手,辛开林将她的手指咬得更紧了些,甘甜也不再挣,只是征征地望着辛开林,神情像是沉思着什么,接着,她本来已明澈澄静的眼睛,看来更加明澈。她像是突然之间,想起了属于她记忆范围之外的事。 辛开林看到她这样的情形,陡然感到心跳加剧,他的心脏,用力在接着他的胸膛。 辛开林很清楚地知道,甘甜的智力虽然有问题,但是她的身体,是完全成熟的。任何成熟的身体,都会有正常的反应,当一个成熟的女性,被男人轻轻地咬住她的指尖之际,她是在接受着极大的挑逗,那么,自己是不是正在挑.逗她呢? 在那一刹间,辛开林感到了极度的犹豫,他也只是征征地望着甘甜。 一切都平静了下来,然后,甘甜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丰满的胸脯起伏着,双颊上泛起了两团红色的红晕,辛开林的心跳也更剧烈,他慢慢地扬起手来,握住了甘甜的手腕,轻轻一拉,甘甜发出了一下如同呻吟般的声音,就向他的怀中跌来。 辛开林轻轻地拥着她,听着她的心跳,也听着自己的心跳。两颗心脏跳动的声音本来是不一致的的,听来很杂乱。但是静静地,心跳的韵律变得一致了,像是只有一颗心在跳。 辛开林一动也不动,唯恐自己略为一动,就将心跳的韵律打乱,这一份宁温和快乐就会消失。他垂下眼,看着闭着眼的甘甜,甘甜的睫毛很长,正在轻轻地抖动,像是才破茧而出的蝴蝶,正在扑打着它还濡湿的双翼,看来色彩缤纷。 不知过了多久,甘甜才陡地震动了一下,直起身子来,用她那对大眼睛望着辛开林。辛开林在一开始,在她的注视下,不知该如何才好。但是他随即知道,自己根本不必表示什么。甘甜伸出手来,在辛开林的脸上抚摸着,像是在抚摸一个婴儿一样。 辛开林当她的手经过口角之际,用唇去轻吻她的手,甘甜深深地吸着气,侧着头,让她的长发完全垂向一边,道:“那只木箱子呢?” 辛开林“呵呵”笑着,轻轻推开甘甜,一跃而起,出奇的轻松,令得他的脚步都变得灵巧起来。他来到书架前,熟练地按着按钮,书架移开,现出秘室的暗门来。 甘甜极有兴趣地看著这一切,辛开林又打开了密室的门,指着那只放在密室中心的木箱,道:“就是这只木箱!” 甘甜睁大了眼,道:“那么大!重不重?我是不是拿得动?” 辛开林笑道:“当然不会要你自己拿!” 他让甘甜走进密室,就在这时候,电话铃响了起来,辛开林走过去,拿起电话来,道:“别来打扰我!什么?天娜小姐一定要对我讲话?” 一时之间,辛开林甚至想不起谁是天娜小姐来了。他想了一会儿,就记起了,天娜是他达半年来的情妇,他和她今天有一个约会,可是在看到了那只银手镯之后,他早已经将她忘记了。 辛开林极快地有了决定:“告诉她,我不会听她的电话,也不会再去见她,而她会收到我的一张空白支票,你立刻替她送去!” 辛开林一讲完,就急不及待地转过身去,去看甘甜。他转身转得这样急,连电话都来不及放下,以致他转身之际,电话线在他的身上绕了一绕。 辛开林反手向后面抛出电话听筒,也不理会它是不是落在电话座上。他看到甘甜十分有兴趣地绕着那只木箱在打转,并且问:“这箱子里放的是什么东西?” 辛开林笑着,道:“这个问题,我已经问过自己一万多遍了!” 甘甜笑着,道:“问了一万多遍?那你一定是一个笨人,是不是?” 辛开林来到了她的身边,道:“不能算是聪明!” 他一来到甘甜的身旁,就可以感到甘甜那成熟丰满的女性身体所散发出来的诱惑力。他将手轻轻地按向甘甜的腰,甘甜的身子向后仰来,辛开林又感到口唇有点发干。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伊铁尔叔叔是不是会等急了?” 甘甜“啊”地一声,道:“对啊!他一定等急了!” 辛开林;“我们一起,把这只木箱子给他送去?” 15 甘甜犹豫了一下,辛开林作这样的提议,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以前,她连想都不想就拒绝,但是这一次,情形不同,她正在作考虑。 她想了一会,突然又向辛开林笑了一下,讲了一句听来和辛开林的提议全然不相干的话,道:“靠着你,好舒服!” 辛开林的心头又狂跳了起来,像是一个初恋的少年人一样,甘甜又想了一会,才道:“好,我们一起带着这只箱子,去见伊铁尔叔叔!” 辛开林这时,心绪十分紊乱。本来,他最关注的事,是这只木箱子里面所放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可是甘甜突然其来的出现,似乎令得事情有了改变。当甘甜答应了他的要求之后,他勉力定了定神,迅速地想了一想,已经决定,在见了伊铁尔之后,不但要向他购买那只木箱子,也要向伊铁尔要求,让甘甜留下来,留在他的身边。 他和甘甜,嘻嘻哈哈笑着,将那只木箱子自密室之中拖了出来,拖到了书房中,辛开林先关上了密室的门,移好了书架,才按下对讲机的掣,叫总管进来。 总管进来之后,看到书房中忽然多了一只木箱子,而甘甜却倚着辛开林的肩头,将下领抵在辛开林的肩上,向后翘起了小腿,—副顽皮的样子,脸上的神情,变得十分古怪,但是他又不敢表示惊诧,强忍着的那种样子,看来十分滑稽,令得甘甜指着他,哈哈大笑起来。 总管的神情更狼狈,辛开林也觉得好笑,一面笑着,一面吩咐道:“准备一辆车子!” 总管答应了一声,辛开林又向甘甜道:“来,我们一起抬箱子出去!” 当辛开林这样讲的时候,总管已经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但是接下来,他却看到辛开林真的弯下腰,一脸欢欣,和甘甜两人,一起抬起箱于来。总管不断地眨着眼,直到眼睑生痛,才急急跟着他们走出去。 辛开林和甘甜抬着木箱子出书房,甘甜的个子比较矮,所以辛开林要略为弯下身来迁就她,甘甜还顽皮地左右摇动着那箱子,令得辛开林更加吃力,辛开林一面笑,一面叫:“小顽皮,你再不老实,小心我打你!” 甘甜高声笑着,摇摆得更激烈,他们闹着,笑着,向外走,总管的脸色,看来已泛起了一片青绿。然而,总管的脸色,比起站在走廊转角处,一个衣饰华丽的中年人来,还是好得多了。 那中年人,叫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上流社会的人物。他本来就是辛氏财团机构中一个单位的总经理。达时,他盯着辛开林和甘甜两人,就像是盯着两具七彩的僵尸一样,张大了口,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两个人抬着箱又向前走,必须有一个人是倒退着走的,辛开林就是倒退着走的那个,所以他没有看到他的属下。一直当他经过了那总经理,才看到他,辛开林笑着,道:“你好,什么时候来的?” 甘甜却就在这时候,用力向前一推木箱子,辛开林后退了一步,背靠在墙上,腹际已被木箱子顶住,甘甜因为自己的恶作剧而肆无忌惮地笑着,辛开林也一面笑着,一面挣扎。 总经理忍受奇异现象的能力,到这时,达到了极限,他发出了一下惊叫声,身子摇摇幌幌的向下倒去。跟在后面走出来的总管,连忙将他扶住。辛开林也忙叫着总经理的名字,甘甜也看出了样子有点不对,停止了胡闹。 总经理喘着气,眼睛仍然瞪得老大,道:“辛先生,你……没有什么不对吧!” 辛开林笑道:“这个问题,你应该问你自己!”他停了一下,又道:“是不是你不喜欢看到我快乐?认为我如果快乐,就是有什么不对了?” 总经理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他从来也未曾看到这个大富豪这样快乐过,这种情形他连想也不敢想,他只是喃喃地道:“不!不!” 辛开林笑着,道:“别太紧张,我叫你去找李豪,你见到他了没有?” 总经理这才想起自己是为什么来的,而这时,他也已经可以不需扶持而站立了。他道:“我去找了,李豪先生的管家说,他在两个月之前,已经到巴基斯坦去了,巴基斯坦的拉合尔。” 辛开林一听,陡地呆了一呆,巴基斯坦的拉合尔,这个能够令人回忆的地方!李豪到那里去于什么?当他在这样想的时候,他不由自主,皱起了眉。而也就在这时,甘甜的手指伸过来,在他打结的眉心上轻轻揉着,一本正经地道:“不要这样子,这样子,不好看!” 总经理和总管都有站不稳的趋势,不知道谁更该扶住谁。辛开林轻握住了甘甜的手,道:“不会,要是能和你常在一起,我就不会!” 甘甜满足地笑了起来,辛开林也笑了起来,眉心的结消失,他立即吩咐:“去调查李豪的详细行踪,尽快!” 总经理大声答应着,辛开林和甘甜又拾起了刚才放在地上的木箱,向外走去。 辛开林的心中在想:真怪,李豪到拉合尔去干什么?他没有任何理由到那地方去的! 箱子抬到了门口,车子早就准备好了。先把本箱子放进行李箱,然后,甘甜抢着要先进车子。辛开林就和她在车门前抡了一分钟之久,还是枪不过她,甘甜笑着,喘着气,先进了车子,辛开林跟着钻了进去,两个人就在车子里笑成了一团,以致司机在开车子离开的时候,虽然没有撞向围墙,但是也辗坏了一畦罗马尼亚黄玫瑰。 车子驶出了大门,才静下来的甘甜,忽然又直跳了起来,又尖声叫着,司机吓得立时紧急刹车。 甘甜指着前面路边,道:“我忘记了,我是坐那辆车子来的,他还在等我!” 辛开林循她所指看去,看到一辆十分残旧的小货车,正停在路边,有一个人,正咬着烟,低着头,用手遮住风在点烟。 辛开林向司机道:“驶近那辆车子。” 司机呼了一口气,驶到了小货车的旁边,甘甜隔着窗子叫道:“我回来了!” 那站在货车旁边的人,已点着了烟,正面对着货车在抽烟,甘甜一叫,他才转过身来。 那人才转过身来,辛开林一看到他,就象是遭到了雷击一样。 16 辛开林的一生之间,不知经过了多少大风大浪,但是却从来也没有比这时更加震惊的了!那真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却发生了! 那个在小货车旁边,口中咬着一根香烟的人,辛开林忙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来,一点也不错,是有一个人在,那个人,唉,那个人,辛开林在这刹那间,只觉得天旋地转! 那个人,辛开林看出去,那个人竟然是寇克! 辛开林在刹那间,除了瞪着眼,张大口之外,什么也不能做,他感到甘甜已经打开了车门,向小货车奔过去,由于他身子僵硬,他要等到甘甜出现在那个人的身边时才看得到她。 辛开林的心中,绝不愿意承认这个人是寇克。那是不可能的事,寇克早在三十多年前,在拉合尔机场上出了事,就一直没有他的信息。这时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如果这是寇克,他,辛开林,如今是大名鼎鼎的富豪,寇克为什么不来找他? 辛开林看到甘甜和那个人在讲话,还指着他,那个人弯下身来看辛开林。 由于才一看到那个人的时候,辛开林的震撼实在太甚,所以他根本没有机会去想别的事。直到这时,那人弯着身子来看他,他和那人相距,不会超过三公尺,他才陡然对自己说:那不是寇克! 那个人看来不过三十岁左右,而寇克如果还活着的话,早就应该有六十岁了。那个人只是像寇克,真像。也由于他和寇克是这样相似,所以才令得辛开林在一见到他的时候,根本没有考虑到年龄的问题,直觉地以为他就是寇克。 辛开林迅速地转着念:这个人是什么人?何以他和寇克这样相似? 他脑中还一片紊乱之际,那人已向前走来,来到他的车前,轻拍着车身,道:“辛先生?请你开一开行李箱,甘甜说那只木箱子在行李箱中。” 辛开林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个人不但外形像寇克,连声音都像。和寇克分手时,寇克也正是这个年纪。辛开林的手在发颤,开了几次车门,都没有成功,司机下车替他打开了车门。 辛开林下了车,那个人站在他的面前,甘甜一看到辛开林下了车,就来到他的身边,靠着他,指着那个人,道:“他是伊铁尔叔叔的朋友。” 辛开林考虑了一下,向那个人伸出手来,那个人先将自己的手在衫上抹了一下,才和辛开林握手,很有点受宠若惊的样子。 辛开林实在按按不住心头的好奇,道:“你的名字叫什么?” 那人道:“我叫道格拉斯。” 那完全是一个西方人的名字,可是他看起来却像亚洲人多于像西方人,他和寇克是那么相像,唯一的不同处,是看仔细些之后,可以发现他多点像亚洲人。辛开林吸了一口气,道:“你的姓,是——” 道格拉斯摊了摊手,道:“我不知道,我是一个孤儿,在拉合尔的;家孤儿院中长大,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其实,大家都叫我阿道,辛先生,你也可以这样叫我。” 辛齐林已经可以感到对方是一个十分乐观、开朗的小伙子,他点了点头,道:“阿道,你今年多大年纪?” 阿道立时道:“二十八岁。” 辛开林又吸了一口气,二十八岁,那么,阿道就不可能和寇克有任何关系了。寇克在拉合尔机场出事,距离如今已经有三十多年了! 当辛开林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脑际突然闪电也似,闪过一个念头:会不会那次在拉合尔机场,寇克没有死? 一想到了这一点,辛开林心头不禁剧烈跳动起来。他自己问自己:有这个可能吗? 可能是极少的,辛开林又迅速地将当时的情形想了一遍。锡克族士兵的凶悍是出了名的,当时,他们已经开始了屠杀,就没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止他们继续杀下去。当年在拉合尔机场之中,除了锡克族士兵之外,实在不可能还有什么人生还。 但是,极少的可能,不等于没有可能。至少,辛开林当时,急于驾着他那破旧的飞机飞走,他最后看到的是,锡克族士兵蜂涌而来,但是并未曾看到寇克的死亡。 寇克一定死了,那是他的推想,是他根据常规的推想。辛开林也不是一下子就相信了自己的推想的,他也曾存着万一的希望,寇克还没有死。尤其是李豪,因为他未曾经历过拉合尔机场惨剧,所以更相信寇克没有死。当他们卖出了“女神的眼睛”之后,也曾想尽办法,派入到拉合尔去打听。 不但派人去,李豪还曾亲自去过好几次,去找寻寇克,并且还在印度和巴基斯坦分裂的局面已完成之后,在印、巴两地的报章上,刊登过长期的,大幅的寻人广告,可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当李豪第一次从拉合尔回来的时候,他曾在拉合尔机场中,找到了机场中的一个老年清洁工人,在那场规模不大不小的机场屠杀进行时,机场大厦中有几个清洁工人在。当时,辛开林和寇克走进机场大厦找寻食物时,也曾见过他们。 当锡克族士兵呐喊着,赶着人群冲进来的时候,那几个清洁工人,由于对机场大厦的地形熟捻,所以他们都能及时找到隐蔽的地方,躲了起来,逃过了锡克族士兵的残酷杀戮。 当李豪去找那几个清洁工人,询问当时的情形之际,没有人肯告诉他什么,因为那些人坚决相信,如果泄漏了锡克族士兵的殊暴行为,会得到报复。只有一个老年清洁工人,李豪和他刻意结交,几天之后,在酒后,他就说出了一些情形。 李豪当时,将那老年工人的话,一字不漏地记了下来,当他回来之后,曾和辛开林一起研究过。辛开林也同样关心寇克的下落,所以那老年清洁工人的话,他还记得十分清楚。 那老年工人这样说:“真是可怕极了,我躲在一只铁桶之中,听到的只是枪声,惨叫声,大人小孩,男人女人的惨叫声,和锡克族士兵的呐喊声。那些锡克族人,他们在杀人的时候,都叫着一句十分怪异的话。” (李豪问:“他们叫什么?”) 17 (老年工人的回答是:“谁知道,或许是他们宗教中的一句咒语,可以使他们在杀人时觉得有勇气,不致于因为自己的残暴而感到内疚。我不是锡克人,所以不知道。这种咒语,也不是每一个锡克人都知道的。”) 老年工人继续当时的情景:“在像是人间地狱交织的种种声音之中,我又听到了隆然巨响,像是几千个雷并在一起打下来一样。过了没有多久,只剩下锡克士兵的呐喊声了,而且,呐喊声在渐渐远去,我才敢出来。由于我实在太害怕了,以致我出来的时候,连人带铁桶,一起翻跌,在地上滚出了好远,我才能爬出来。” (李豪不耐烦地问:“别说你自己了,你出来之后,看到了什么?”) 老年工人的声音发颤:“我看到了地狱,我看到的绝不是人间,烈焰冲天,遍地全是死人,男人,女人,老人,小孩,一个死人叠着一个死人,浓烟自烈焰中升起,宜上天空,映着地上的鲜血。隆然的震动声,不断自烈焰中发出来。” (李豪迫切地问:“燃烧的是什么?”) 老年工人吸了一口气:“当时也看不清燃烧的是什么,等到火熄了,才看清楚,那是一架飞机,飞机已被烧成了一堆废铁。对了,在锡克族士兵冲进来之前,有两架飞机降落,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我还曾见过两个自飞机上下来的人,进入机场建筑物。” (李豪更迫切地问:“对了,我就是来找那两个人中的一个的,那个人个子不高,看起来像是西方人,皮肤很白,样子很英俊。”) 老工人自顾自说着当时的情形:“没有一个活人,整个机场上像是地狱一样,这是神在惩罚世人,人变得那么坏,神要惩罚世人!我没有见到任何活着的人,那架飞机,简直已是一堆扭曲了的废铁!” 老年清洁工人的叙述就是那样。而当李豪去到拉合尔机场之际,“扭曲了的废铁”已经被移走了。寇克的飞机被纵火焚烧,除非他能在事先离开飞机,否则,他绝无余生的。机会。 李豪在回来之后,曾和辛开林研究过当时情形之下,寇克可能还有机会活着。他们已经很有钱,有钱,做起事来就方便很多,他们通过各种各样的方法找寻寇克,一直到李豪到巴基斯坦去了好几次,事情过去了将近十年之后,他们才绝望。 因为十年来不断的寻找,寇克如果还在人世的话,一定可以知道有人在找他的,而竟然音讯全无,那就是他已经不在人世的证明了。 可是,如今忽然有这样酷肖寇克的一个年轻人出现在眼前! 辛开林只觉得今天一天之中,经历的事,实在太多了。先是那银镯子突然出现,再是甘甜的来到,然后又是这个自称是孤儿的阿道。 辛开林真想也叫李豪来看看阿道。可是李豪却到拉合尔去了。 辛开林在那一刹问,又想到李豪前后,一共去了好多次拉合尔,他似乎对那地方有特别的感情,而且最后的几次,他去了之后回来,见到了辛开林,也没有向他提起在那里做了些什么。直到集团准备在拉合尔附近,协助巴基斯坦政府建立一座大水坝,李豪才开始疯狂地反对。 辛开林始终觉得李豪的态度十分神秘,可是他却全然无法设想其中的原因。 或许是因为辛开林在那一刹间,只是在回忆着往事,所以他的脸上神情,在威严中,看来有点阴沉。阿道站在这个大富豪面前,本来已经要竭力镇定,才不致失态,这时也不免有点手足无措起来。甘甜却侧着头,一副十分有趣的样子,打量着辛开林,在辛开林刚从回忆之中醒过来时,她陡然“哈哈”一笑,指着辛开林的鼻尖,道:“你刚才的样子,像是夜里的神像!” 辛开林略抬起头来,看到了甘甜明媚的眼睛,因为在高兴地笑着而露出来的雪白的牙齿和挑皮轻盈的笑容,他也不禁笑了起来,心情顿时轻松了不少,道:“是么?像什么神?支配命运的大神?” 甘甜摇着头,神情也变得一本正经道:“不是,像是主宰忧郁和伤感的神!” 辛开林怔了一怔,甘甜的这个回答,听起来倒是出奇的成熟。辛开林趁机握住了她的手,转向阿道:“你也是伊铁尔派你来的?” 阿道的神态已不再那么拘谨,他道:“是,伊铁尔叔叔是我的思人,是他将我从拉合尔的孤儿院中带出来的!” 辛开林心中陡地一动,向甘甜望去,却问着阿道:“她也是伊铁尔从孤儿院中带出来的?” 阿道点头:“是,甘甜是可爱的姑娘,我们每一个人都喜欢她,可惜她的智力很低,医生说,她是中等程度的白痴,智力大概只有六岁左右。” 辛开林心中很乱,他有许多问题要问阿道,但一时之间,不知从何问起才好。 阿道在提及甘甜的智力程度之际,将声音压得十分低,辛开林向甘甜望过去,甘甜一副无优无虑的样子,使得辛开林的心情也受到了感染。他想到,不论有多少疑问,首先要解决的,就是先见到了伊铁尔再说! 伊铁尔这个神奇地改变了他一生命运的人物,直到甘甜出现之后,辛开林才知道他的名字。辛开林在想了一想之后,道:“阿道,我们一起去见伊铁尔先生去!” 阿道对辛开林的神态,一直十分恭谨,这时,他听得辛开林这样说,却皱着眉,一声不响。辛开林扬眉,问:“怎么,有什么困难?” 阿道仍然一言不发,神情踌躇而带有几分倔强。辛开林拍着他的肩,道:“带我去见他,我有很多事要问他,你一定要带我去见他!” 阿道后退了一步,摇着头,道:“我不能带你去见伊铁尔叔叔,辛先生。伊铁尔叔叔吩咐的是,我和甘甜,将那只木箱取到之后,将木箱带去给他!” 辛开林有点恼怒,提高了声音。经常,当他提高声音之际,是十分威严,和可以使人立即照他的话去办事的。多年来的这种经验,使他自己认为自己的话,一定可以得到实现。 他十分肯定地道:“我一定要见伊铁尔,我要向他买那只木箱子,不论代价是多少!” 他说得如此肯定,而且语调是那样有权威性。看来,这个恭谨的小伙子,非屈服在他这个大亨的威严之下不可了。可是,阿道却仍然摇着头,道:“辛先生,关于这一点,伊铁尔叔叔也早就吩咐过了。” 辛开林怔了一怔,道:“什么意思?” 阿道做着手势,加强他的语气,道:“我们来的时候,伊铁尔叔叔就吩咐说:让甘甜去见辛开林——对不起,他是这样直呼你的名字的——向他拿那只木箱子。当时我就问:为什么要甘甜去?只怕她讲不明白!伊铁尔叔叔说:就是要她去,只有这一句话,将木箱子带走,甘甜去化你去还好,如果是你去,辛开林一定会向你说很多其他的话,目的是要得到那只箱子。” 18 阿道在叙述过了他和伊铁尔两人当时的对活之后,顿了一顿,又道:“我没有想到我会见到你!” 辛开林“哼”了一声,道:“现在你已经见到我了!” 阿道摊了摊手:“是,伊铁尔叔叔曾经料到,我可能和你见面,所以他又教了我几句话!” 辛开林把双眉皱得更紧,甘甜在—旁,仍然十分有兴趣地打量着他,一副觉得有趣好奇的神情。辛开林的心中,十分懊丧,他见不着伊铁尔,心中的疑问,得不到解答。可是神秘的伊铁尔,好像主宰着事态的进行,什么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辛开林十分不高兴地问:“他又说了什么?” 阿道侧头想了一想,才道:“他说,如果我见到了你,你一定要我带你去见他,他就要我拒绝。” 辛开林的口角牵动了一下,现出一种自信的神态来。这时,他的心中已经在想:小伙子,我有办法令你改变主意的! 阿道继续道:“他又说,你一定会说到,要用金钱购买那只木箱,他就要我说,你应该知道,他当年送给你,作为保管那只木箱的酬劳的那袋东西的价值,由此也可知,再大数字的金钱,对他来说,也不起作用。” 辛开林呆了片刻,说不出话来。那是真的,伊铁尔当年,可以将一袋价值连城的珠宝抛给了他,金钱对他来说,真是不会有作用。 那袋珍宝之中的一粒,十八分之一,已经奠定了他这个大富豪一生事业的基础。他如今要掉过头来,再用金钱去对付伊铁尔,这不是很可笑的事情么? 在辛开林心情紊乱,思索着应付的办法之际,甘甜觉得不耐烦起来,嚷道:“我们怎么还不走?” 阿道指着车子,道:“你可以先上车!” 甘甜向车子走去,可是才走了一步,又转过身来,拉接了辛开林的手,道:“你也来!” 辛开林真的想跟甘甜上车,和她靠在一起,不再去想其他的任何事。可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他却不能做到这一点。他像哄小孩子—样地,放软了语调,道:“听话,你先上车,我和阿道讲几句话。” 甘甜的样子很不愿意,嘟着咀,她的那种神情,叫辛开林有忍不住想在她丰满诱人的红唇上吻一下的冲动。他自然不想在阿道面前那样做,所以他有点僵硬地转过了头去。 甘甜仍然嘟着咀,神情委屈,叽叽咕咕,也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向那辆残旧的小货车走去,攀上了货车的车头,打开了门。这时候,她忽然又高兴起来,拉着车门,身子吊悬在空中,摇动着车门,身子也随着幌悠,叫道:“快将那木箱子搬上车来,快!快!” 辛开林的司机不知所措地向辛开林望去,辛开林向他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照甘甜的吩咐去做,司机下了车,打开行李箱,甘甜大叫一声,又从货车车头上跳了下来,和司机一起,兴高采烈地将木箱子搬出来,又叫着道:“你也来,喂,你究竟叫什么名字?” 她是向着辛开林在叫嚷的,这样询问名字的方式,对辛开林来说,真是太陌生了,是以一时之间,他不知道甘甜是在问谁。他呆了一呆,才道:“我?我叫辛开林!” 这是一个对世界整个经济大局都可以发生影响的名字,但是甘甜听了之后,侧着头念了两遍,摇头道:“这名字不好!” 辛开林有点无可奈何,道:“那怎么办呢?” 甘甜陡地向上跳了一样,高兴地道:“我叫你开心好了,开心,过来帮帮忙!” 辛开林“哈哈”笑了起来,和阿道一起走了过去,四个人一起将木箱搬到了货车上。那只木箱并不重,也不需要四个人一起合力来搬。但是辛开林觉得,能和甘甜一起胡闹一下,真的开心。 木箱搬上了货车,辛开林望着那只木箱,沉声道:“阿道!” 阿道恭敬地答应了一声,辛开林仍然不转过头去望他,道:“伊铁尔的吩咐,对你来说,是不可违背的,是不是?” 辛开林缓缓转过身子来,道:“他只是吩咐你不可以带我去见他,并没有说你不可以告诉我他在什么地方,是不是?” 阿道点着头,表示辛开林的话是对的,辛开林伸手直指着阿道:“告诉我他在什么地方,我自己去找他。不论你要什么代价,我都可以答应!” 辛开林在这样说的时候,十分肯定地知道,这样的话,出自他这样身份的人的口中,世界上真是没有什么人可以加以拒绝的了。 阿道看来有点傻气地笑了一下,道:“辛先生,你其实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伊铁尔叔叔说过,如果你问起他在什么地方,我可以告诉你!” 辛开林像是心口忽然之间被人打了一拳一样,不由自主双手握紧了拳。这个伊铁尔究竟是什么人,何以每一椿心意,都早在他意料之中? 辛开林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好,那么,他在什么地方?” 由于心情实在紧张,这样简单的一句话,他分了三次才能讲完。 阿道立时道:“他在拉合尔,只要你到了拉合尔,他会让你见他。” 辛开林道:“这也是他说的?” 阿道点着头,辛开林又向那只已放在货车上的木箱子望了一下,道:“是不是可以先将木箱子留下来,等我见了伊铁尔再说?” 阿道十分坚决地接头,辛开林忽然笑了起来,笑自己多此一问,他又道:“你和甘甜,是否回到拉合尔,即将木箱子交给伊铁尔?” 阿道又点了点头,辛开林笑得更高兴,向甘甜摆了摆手,甘甜跳跳蹦蹦向他走了过来,辛开林道:“我也要到拉合尔去,你是不是肯和我一起去?阿道一个人也可以将那只箱子送回去的!” 甘甜十分高兴,立时道:“好!好!”她连说了两声之后,又有点胆怯地向阿道望去,一副唯恐阿道不答应的神情。阿道的神情看来很踌躇,是不是要阻止,但用什么方法可以阻止,自己还在犹豫。 19 辛开林不让阿道有考虑的机会,已经拉着甘甜,向他的车子走过去,阿道陡然高叫:“甘甜!” 甘甜站定,转过身来,阿道的声音很严肃,带着责难的意味:“甘甜,你要和我一起回去,伊铁尔叔叔在等你!” 甘甜一副极不愿意的神情,求助地望着辛开林。辛开林沉声道:“阿道,你可以放心,只要我见到伊铁尔,甘甜一样会回去。” 甘甜陡然扑过去,搂住了辛开林,在他的脸颊上亲着,道:“开心,你真好。” 阿道向前走来,道:“辛先生,你一定要这样,我也没有办法,不过我要提醒一下,甘甜其实,只是一个小孩子,不是一个大人。” 辛开林的神情和阿道一样严肃,道:“你错了,她是—个大人,不过比一般大人单纯,懂得直接追寻她认为快乐的事。” 阿道吸了一口气:“我不和你争辩这一点,辛先生,我告辞了!” 他说着,就转过身,向货车走去。辛开林望着他的背影。他的背影,看来更像寇克,连那种为了强调自己有自信心,因此看来有点生硬的步法,都是一样的。 这时,辛开林已经有了行动的计划,所以他并不怕阿道:带了木箱离去。当阿道上了货车,发动了车子,自货车的驾驶位上,伸出了头,向甘甜望来和挥着手之际,甘甜也向阿道挥着手。 那时,辛开林已经进了车子,用车上的无线电话,下达了几个命令。 他的第一个命令,是立即派人跟踪阿道驾驶的那辆货车。他相信阿道驾着车,在驶到下一个十字路口之际,就会有车子跟在他的后面了。 他的第二个命令是去调查阿道用什么交通工具离开这里到拉合尔去。辛开林想,不是空路,就是海路。不论阿道坐飞机还是搭船,辛开林都知道自己绝对可以赶在他的前面,先到拉合尔去。阿道未曾见到伊铁尔之前,他可能已经和伊铁尔见面了。 这时,辛开林所不明白的是,不论阿道用什么方法到拉合尔,他随身所带的这只箱子,有什么办法可以避过海关的检查? 当然,他可以肯定,伊铁尔一定有安排。伊铁尔不让他打开那只木箱子,也决不会允许海关的检查人员打开它来的。 辛开林的第三个命令,是下给总管的,他要总管立即去购买一切可以买得到的,适合十岁左右女孩子,可以令到这个年龄的女孩子感到快乐和高兴的玩具。 在车旁的甘甜,看着阿道驾车离去,神情很有点依依不舍。阿道在才驶开去的时候,车子也开得很慢,不断探头出来看着甘甜。 阿道的货车终于驶远,甘甜仍然站着,辛开林已打完了电话,他看到两辆车子,由他的司机驾驶,车上还有他手下的人在,迅速地驶过去。他知道那就是去跟踪阿道的车子。 他感到很安心,向车外叫道:“你喜欢玩什么?我们一起去玩!” 甘甜也高兴地问:“你说玩什么好?” 辛开林弯着身,从车中探头出去,道:“坐飞机,你坐过飞机没有?” 甘甜高兴得张大了口,合不拢来,指着天上,道:“飞机,那种大大的飞机?我没有坐过,没有!” 辛开林问:“那么,你和阿道,是怎么从拉合尔来的?” 对辛开林来说,这个问题的答案相当重要,他们是怎么来的,自然也会用同样的方法回去! 甘甜侧着头,一面进了车子,坐在辛开林的身边,一面在思索着,道:“车子,坐车子,那车子不舒服,没有这车子舒服!” 辛开林一面示意司机开车,一面道:“甘甜,只是坐车子,不能从拉合尔来到这里!” 甘甜反问道:“为什么?” 辛开林“哈哈”笑了起来,甘甜的反问,实在是太幼稚了。可是,他只笑到一半,就陡然停了下来。他在刹那间想到,虽然荒谬些,但也并不是不可能的,整个亚洲是一片大陆,理论上来说,车子可以由印度的南端,直驶到西伯利亚去!只不过因为现代交通工具之中,比车子进步的很多,所以一直坐车子,由拉合尔来到这里,听来才有点匪夷所思。 辛开林停住了笑,道:“只是车子?” 甘甜点着头,道:“是的,换了很多车子。都没有这车子舒服!” 她一面说着,一面将双腿翘了起来,就搁在辛开林的腿上,可以令她自己坐得更舒服些。辛开林感到喉咙有点发干,他觉得自己无法向甘甜说任何挑逗性的话,虽然他如果要向女性挑逗,百分之一百可以成功。 他要化费一番功夫,才可以使自己的精神集中,他又问:“一直是车子,那要好多天才行,是不是?” 甘甜道:“是,好多天——”她伸出了手指来,“一天,两天……”然后,她抱歉似地摇了摇头,“我记不清是多少天了!” 辛开林的思绪更加紊乱,从拉合尔到这里,竟然是从陆路来的!真有点难以想像!那么,是不是仍然由陆路回去呢?为什么看来对一切事情都早有预算的伊铁尔,要采取陆路交通?那实在是决不会有人采用的办法!但是甘甜又决不是会撒谎的人! 辛开林的思绪十分紊乱,他甚至在考虑,是不是自己也要坐车子,一直由陆路上去追踪阿道。多少年来,他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都未曾有过如今的这样紊乱过。而如今,一切事实在太神秘了,他真有点后悔,早该不遵守诺言,把那只木箱子打开来看看,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东西,只须依样复原之后,伊铁尔绝不会知道! 他一面杂乱地想着,一面叹了一口气。坐在他旁边的甘甜;学着他的样子,也一本正经地叹了一口气,辛开林转过头,望向甘甜,道:“我们立刻坐飞机去!” 甘甜在车座上上下跳着,令得行进中的车子癫簸起来,辛开林像是欣赏什么极其珍贵的宝物一样,欣赏着动个不停的甘甜,心中又泛起了种种联想,那种联想,又不免令得他的口唇发干。 要带甘甜搭飞机,对辛开林来说,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但是要带着甘甜一起到拉合尔去,却又不是那么容易。当辛开林问及甘甜,她的旅行证件在什么地方之际,甘甜全然不知回答。 20 但是辛开林毕竟是有办法的人,第二天,他就用特殊的办法,为甘甜取得了一张当地的护照,而且,立刻办好了签证。不过,甘甜可没有耐性等上一天才坐飞机,所以辛开林只好命令他的私人飞机不断在当地的上空盘旋,让甘甜开怀大笑。 辛开林真想自己和甘甜一起坐飞机在上空盘旋,但是他却有太多的事要处理。尤其,他将有远行,不知有多少事要预作安排,也不知有多少早巳排定了的约会要取消或者改期。 当辛开林在他豪华绝伦的办公室中,直了直身子,感到腰酸背痛之际,他有着一股极度的茫然之感,他这个大富豪,忙来忙去,得到了什么? 一个人,当财富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什么特殊意义之际,是不是应该再另外追求些什么才对?辛开林这样自己问自己。 他曾吩咐过把甘甜在飞机上的活动情形,全记录下来。并且也吩咐了他派去陪甘甜的人:“不论甘甜小姐想做什么,都不要违抗她的意思。” (辛开林派去陪甘甜的人,真的做到了这一点,只是除了一样。那一样未能如甘甜之意的事是:甘甜曾经要跳出机舱去躺在云上,看看云是不是可以载着她在空中自在飘浮。) (当甘甜坚持要这样做的时候,陪她的两个人,是拆下了机上的座椅垫子,和甘甜在机舱中玩“抛枕头”游戏来引开她的注意力的。) 辛开林抬头向上面望了望,他希望甘甜在空中玩得高兴,他要尽自己一切可能,来给这个秀丽出众的少女快乐,让她的脸上一直带着笑容!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准备再处理一些事务之际,一具无线电话机响了起来,那是跟踪阿道行踪的专线,辛开林拿起了电话来,他听到十分急促的声音,道:“辛先生,我们跟踪那辆小货车到了海边——” 辛开林有点不耐烦,道:“继续跟下去!” 报告的声音更惺急,道:“货车停在海边,一架直升飞机飞了过来,将一个年轻人,就是我们要跟踪的那个人载走了。” 辛开林在一时之间,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声问道:“什么?” 报告又重复了一遍,辛开林忙道:“那么,货车呢?那货车上有一只木箱子,是不是还在?” “是的,有一只木箱,那年轻人是带着木箱上直升机的。直升机上没有任何标志,载了人之后,就向南方飞走,我们……我们……” 辛开林愤怒地叫了起来:“你们不会设法阻止它?你们不会也冲上直升机去?” 电话中的声音,听来极其可怜,道:“辛先生,你只吩咐我们跟踪,而且,事实上,我们也曾试图冲上去,可是有两个人从直升机上下来,其中一个……其中一个……” 21 三 欲解多年心中谜雾 辛开林远道会故人 那四个人和两个司机都是极能干的人,当他们跟踪了几小时;在夕阳西下时分,看到货车停在海边之际,以为自己的跟踪,已经告一段落了。 但接着,直升机突然自天而降,阿道自车上取下了木箱,拖着木箱,向停在海边的直升机奔了过去,他们觉得不妙了。阿道只要一上直升机,他们就无法再知道他的行踪,无法向辛开林交代了! 那四个人立刻打开车门,向前奔去。并大声呼叫着:“等一等,等一等,再上机!” 阿道只是略停了一停,回头看了一下,就继续奔向前,那四个人继续向前奔去。他们看着阿道上了直升机,他们继续向前奔。四个人的力量,有着一个图案徽号,那是一只狮子和太阳的混合图案。 其实根本不必看到这个徽号,一听到他手下形容那个人的衣着时,辛开林就可以知道,那个继巨人之后,自直升机上下来的人,正是伊铁尔! 辛开林心中暗驾了一声阿道“可恶的小子”,看来很诚实的外貌,竟然胆大包天地欺骗了他! 辛开林吸了一口气之后,才拆开了信封。信纸同样是相当粗糙的手制纸,信写得很简短的: “辛先生,世上只怕很少有你这样守信用的人了,很感谢你多年来一直遵守诺言,保管着我托你保管的东西。由于你是这样的人,所以,甘甜如果能蒙你喜欢,那是她的幸运,我不会干涉。但是,有一件重大的事,一定要她去做,不论你和她之间的关系发展到何种程度,我要告诉你,你要等她在做完了这件事之后,才能使她成为你的妻子。” “这不是请求,也不是委托,更不是命令,只是必须如此。我想你一定会到拉合尔来找我,把甘甜带来,你一到拉合尔,阿道就会来和你接头。任何事可以面谈。” “拉合尔机场,和三十多年前,大不相同了!” 信的最后,并没有署名,只是用简单而生动的笔触,画着那太阳和狮子的图案。 信是用十分美丽的英文字写成的,辛开林一个字一个字仔细地看着。当他看到“才能使她成为你的妻子”之际;他心跳得十分剧烈。 他曾经这样想过吗?一直维持独身的他,会想到把甘甜成为他的妻子?然而,他无法否认自己没有这样想过,甘甜成熟丰满的嗣体,已经多次令他口唇发于。伊铁尔是怎么知道他是为了这个秘密的愿望而将甘甜留下来的?伊铁尔说有一件重要的事,一定要甘甜去做,甘甜能做什么事?她的智力,只是一个六岁的小孩,有什么重要的事非她去做不可? 疑问更多,事情也更神秘。 辛开林将手按在信上,霍然站起:立即到拉合尔去,没有必要再考虑了。他不知道自己如果沾上了那么多神秘的事后会有什么结果,但至少,他要得到甘甜,也要得到那只木箱! 辛开林和甘甜再登上飞机时,是第二天的早上。当晚,辛开林试图在甘甜口中,得知多一些有关伊铁尔的事情,但是甘甜只是兴高采烈,不断讲着在飞机上好玩的事情。 等到她讲完了那些好玩的事,使辛开林在感觉上,觉得整架飞机已经被拆散了似的,她又在一分钟之内,就睡得像婴儿一样。 辛开林只好叹一口气,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当接触到她柔润的脸颊之际,辛开林心中告诉自己:甘甜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女人,但是先要使她明白自己是一个女人,一个可爱的女人,这可能要化费不少时间? 辛开林一个随员也没带,机舱中只有他和甘甜,以及两个侍应生。当飞机起飞,甘甜开始在机舱中奔跑蹦跳之际,辛开林还不觉得怎样,当甘甜要拉着他一起活动时,辛开林有点勉强,而到了再一次“枕头大战”时,辛开林索性豁了出去,嫌参加的人不够多,将在驾驶舱中的副驾驶也拉了来。 除了在童年,少年时候,辛开林在记忆之中,从来也没有玩得这样酣畅淋漓过,当他喘着气,想停一停时,甘甜又叫着,向他扑了过来,紧紧抱住了他,辛开林心跳得极其激烈,也紧紧抱住了甘甜。 辛开林取出了手帕来,轻抹着甘甜鼻尖上渗出来的细小的汗珠,甘甜一副满足的神情望着他。辛开林的声音听来很柔和,但是也带着急欲知道答案的那份焦躁,他问:“伊铁尔叔叔要你做一件事?” 甘甜摇着头,和辛开林一起挤在座位中,幌着腿,道:“伊铁尔叔叔常叫别人做事,从来也不叫我做事。” 辛开林的神情很认真,每当他神情认真之际,他的眉心就打着结,甘甜伸手去按他的眉心。辛开林又道:“这件事,十分重要,伊铁尔说,只有你一个人能做。他有没有向你提过,那是什么事?” 甘甜侧着头,很认真地在想着。辛开林焦切地等待着,他感到,甘甜可能想起一些什么来,那对于解决他心中的疑问,会有很大的帮助。 可是,甘甜突然又佻皮地笑了起来,眨着眼睛,一副不愿意再想下去的样子。 辛开林其实很不忍心,但还是严厉地瞪了她一眼。甘甜现出了害怕的神情来。辛开林轻拍着她的脸颊,道:“想一想,好好想一想!” 甘甜忙道:“我想,我想!” 她坐直了身子,双眼有点发直,辛开林看到:她这种样子,心中软了一软,几乎已经不想要她再想下去了,但就在这时候,甘甜突然道:“对了,我想起来了,有一天,好像是很久了,去年,前年?” 她一面说,一面神情犹豫不决地向辛开林望来。她记不清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想要辛开林来帮她决定那是去年还是前年的事。 辛开林忙道:“别理会是哪一年的事,请你继续说。” 甘甜挪动了一下身子,道:“那一天,伊铁尔叔叔,带着我,走了好多路,又坐了好一会车子,带着我,走进了一个很阴暗,很大的地方,那地方,那地方……” 她接连重复了两次“那地方”,不由自主,喘息起来,同时现出了十分害怕的神情,望着辛开林,一副哀求不要再让她讲下去的神情。 辛开林一面轻抚着她的头发,一面道:“别怕,别怕,说下去!” 甘甜吞了一口口水,乖乖地答应了一声,道:“在那地方,我……我看到了——” 22 她讲到这里,陡然之间,尖叫起来,叫声充满了恐惧。同时,一低头,将脸紧紧地靠在辛开林的怀中。她和辛开林挤在一个座位之中,所以辛开林可以清楚地感到她的身子在剧烈地发着抖。 那当然是因为恐惧而生出来的自然反应。辛开林也可以肯定,那一次,伊铁尔不知将她带到了一个什么地方去,在那个地方,甘甜一定有着极其可怕的经历,所以到现在,回想起来,她还是禁不住发抖。 辛开林知道甘甜的身体成熟,但是思想却完全是一个小孩子。强要小孩子去复述一件他认为可怕之极的经历,是十分残忍的事。 如果甘甜根本和辛开林没有任何感情上的牵连,辛开林一定会强迫她再说下去,但是辛开林如今对甘甜的感情,已经如此微妙,他实在不忍心看到甘甜为了以往可怕的经历而害怕。 虽然,他心中的好奇心越来越甚。伊铁尔这个人,好像越来越神秘了! 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他要甘甜去做的事是什么?他为什么要使甘甜有那么可怕的经历? 所有神秘而不可思议的事,似乎全是从伊铁尔身上开始的,包括了辛开林自己一生命运的改变在内! 但是,对甘甜的爱护,却胜过了他强烈的好奇。辛开林一面将甘甜抱得更紧些,一面道:“别说了,既然那么可怕,别说了!” 在辛开林的安慰之下,甘甜渐渐镇定了下来,她在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抬起头来,道:“真可怕,我看到了一个极可怕的人!” 甘甜在说到她“看到一个极可怕的人”之际,眼神之中所流露出来的那种可怕的神色,真叫人看了心酸。所以辛开林转过头去,避免和她的眼神接触。 甘甜又道:“这个可怕的人,好高,有好高的个子,真高!” 当甘甜才这样说的时候,辛开林立时联想到他手下所说的那个在直升机上跳下来的“巨人”,那是一个“个子好高的人”。可是他听下去,就觉得自己想得不对了。因为甘甜一面在说“这个人好高”,她的头就一直在向上仰,同时,脸上也越来越现出害怕的神情来。她显然是在摹拟当时看那个“好高的人”的情形。 辛开林心中不禁骇然,这个人究竞有多高?甘甜的头一直在向上仰,仰到了几乎后脑和颈子,成了九十度角。如果看一个“很高的人”,需要把头仰得这样高,那么这个人的高度若于? 辛开林感到有点不可想象,但是他却没有问什么,由得甘甜说下去。因为他知道甘甜的智力有问题,如果他一打岔,甘甜的叙述,可能就接不下去了。 甘甜的头终于不再向上仰,她吁了一口气,道:“那人好可怕,又高又大,扳着脸,一动也不动坐在那里。” 辛开林又吃了一惊:原来这个人,还只是坐在那里的,他要是站起来的话,那岂不是更高。 甘甜双手忽然掩住了脸,道:“我不敢看那人的脸,只觉得那人的两只眼睛,一直瞪着我,我想逃走,可是伊铁尔叔叔却拉住了我,叫我不要怕!” 甘甜放下手,又向辛开林望来,辛开林安慰了她一句,道:“这个人,既然一动也不动,你当然不必怕他!” 甘甜侧着头,道:“是,伊铁尔叔叔说,这个人睡着了,已经睡了好久。” 辛开林不禁一怔,不明白甘甜的话是什么意思。她刚才还说这个人是坐着的,而且还睁大双眼望着她,怎么一下子又变成睡着了呢? 甘甜又道:“我就说,那我们不要吵醒他吧。伊铁尔叔叔说,他也该醒了,到了应该醒的时候了,他又说,到时候,要我去叫醒他。” 甘甜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显得极害怕的样子哀求道:“我不要再去见这个可怕的人,我不要见,我不要去叫醒他!” 辛开林迟疑了一下,道:“你可以不去。” 甘甜高兴了一下,可是随即,又一副想哭的神情,道:“可是,伊铁尔叔叔说,只有我一个人可以叫醒他,一定要我叫醒他!” 辛开林心中,陡然一动,道:“他还说了什么?” 甘甜道:“他说得很认真,说是只有我一个人可以叫醒他。” 辛开林是一个思绪十分缜密的人,他已经从甘甜听来杂乱无章的话中,理出了一个头绪来。他可以说,已经知道伊铁尔在给他的信中所说的,一定要甘甜去做的事,是什么事了。 辛开林心里已明白,甘甜要去做的事,是去“叫醒一个睡着的人”。而这个人,“已经睡了很久”,那是一个“十分可怕”、“身子十分高大”的人。他所知道的,就是这些而已。这个人是什么人?睡了多久?为什么只有甘甜才能叫得醒他? 在知道这些之后,辛开林可以设想伊铁尔要甘甜去做的事稀奇古怪到了极点,但是却再也不会比一定要甘甜去叫醒一个人更稀奇古怪了! 辛开林在迅速地转念着,感到一件接十件发生的事,已经将他完全拉入了迷雾之中,再也走不出来。可是甘甜却全然不理会那些,只是很关心地问:“我是不是可以不去叫醒那个可怕的人?” 辛开林吸了一口气,道:“你放心,我会和伊铁尔叔叔说,叫他派别的人去!” 甘甜高兴起来,一本正经地道:“让别人去好了。这个人太可怕了!” 她又重复了一遍“太可怕了”。辛开林也只能知道这个人真是可怕,至于是什么样的可怕,他也无法想象,因为甘甜对之,并没有任何的描述。 甘甜讲完了之后,好象有点疲累,在辛开林旁边的座位上,躺了下来,舒适地幌着腿。辛开林用欣赏艺术珍品的眼光,从头到脚地欣赏着她美丽成熟的服体,心中仍在想着种种疑团。 这时候,他是不喜欢有人来打扰的,而他又身处在高空之中,也没有期待会有任何的打扰。可是,一个侍应生,就在这时,走了过来,弯下腰;低声道:“辛先生,你的电话!” 23 辛开林只是挥了挥手,命侍应生走开,视线仍然停留在甘甜的身上。 侍应生将声音略提高了一些,又讲了一遍。辛开林并没有发脾气,甘甜美丽的身体,令得他感到心平气和,他只是有点不耐烦,道:“我已经吩咐过了,不接听任何电话!” 侍应生道:“是,可是电话是总公司打来的,说是有极其重要的事情,一定要报告。” 辛开林叹了一声,任何事,一定全是极其重要的,一定要他来处理,无论在哪里,他都可以被人找到。他有时很认真地想过,要是自己死了,那怎么办?再重要的事,也与他无干了吧? 辛开林虽然显得不愿意,但是仍从侍应生的手中,把电话接了过来。 他一把电话听筒凑近耳朵,就听得一个相当焦切的声音道:“辛先生,真抱歉要打扰你!” 辛开林问哼了一声,他认出那是他一个得力助手的声音,这个助手,在社会上的地位,也已十分高,能力也很强,可以处理许多大事的了。 辛开林道:“别说废话了!” 那助手的声音,听来更急促,道:“巴基斯坦政府,取消了和我们合作建造水坝的计划!” 辛开林怔了一怔,这个计划,已经在进行中,不但规划工作,设计工作全已就绪,大批工程用的器材,包括数以万吨的水泥、钢筋,已经运到了工地附近,或正在运输途中! 要是忽然取消了这个计划,那么,他经营的财团,所受的损失,他只化半秒钟时间,就可以算出来,至少超过一亿美金! 辛开林又皱起眉来,道:“理由是什么?” 那助手道:“真是混帐之极——” 那助手平时是一个十分斯文的人,可是这时,也发急得骂起人来:“说是有无法预料,而不可控制的理由,所以,巴基斯坦政府,将不负责任何损失!” 辛开林道:“他们不肯说真正的理由,我想你一定已经查明白了吧?” 那助手道:“是,我已经查明了。主要的原因是,那座水坝如果建造完成,开始储水的时候,会把一座古庙淹没。那座古庙恰好在水坝储水库的中心位置,水坝造成之后,古庙就会沉在八十公尺深的水底!” 辛开林“喂”地一声,道:“宗教上的理由?有多少教徒在反对?” 那助手道:“超过二十万人,那地方,不知道怎么会有那么多人!辛先生,我们的损失,会超过两亿美金,还不包括要赔偿中止合约的损失在内!” 辛开林笑了一下,那助手倒吸了一口凉气,显然不明白辛开林何以在这时候,还笑得出来。 辛开林笑着,道:“真巧,我很快就可以到达拉合尔,我会处理这件事。你知道,群众是盲目的,他们一定有领袖,只要使他们的领袖,不再坚持,事情就算是解决了!” 那助手道:“辛先生,你是准备和反对建造水坝运动的领导人会谈?” 辛开林有点怪对方问出了这样愚蠢的问题来,道:“当然是,我总不能去对二十万个人谈,说服他们每一个人!” 那助手咕唠了一句,辛开林还是可以听得出,助手是在说:“那样还比较容易些!” 辛开林呆了一呆,道:“领导人是谁?” 助手的声音之中,充满了无可奈何,一字一顿地道:“是李豪先生,辛先生,是李豪先生!” 辛开林听了是李豪先生,顿时呆住了。 李豪! 辛开林根本没有想到原采是李豪。不错,李豪在拉合尔,他是知道的,但是,李豪为什么要反对这个水坝的建造呢? 李豪是一直反对这个计划的,也因为这个计划才使他俩由最亲密的朋友而成仇敌。 辛开林也一直不知道李豪为什么会反对这项计划,他曾恳切地和李豪谈过而不得要领。如今看来,李豪是为了要保留这座古庙,所以才反对这项计划的。李豪为什么要千方百计保留这座古庙?远在巴基斯坦的一座古庙,和飞机工程师出身,后来成为成功的富商的李豪,又有什么关系?不论辛开林的想像力多么丰富,他都无法想出其中的原由来。 他喃喃地道:“是他,那事情的确有点麻烦——这个消息,巴基斯坦政府公布了没有? 他的助手喘着气,道:“我要求至少延迟一个月才公布,可是那该死的官员,却只答应十天。” 辛开林道:“别失了自己的风度,十天就十天吧!你一方面准备作损失的清单,和一切赔偿的准备,我在这十天之中,设法尽最大的努力!” 那助手道:“辛先生,你一定要努力!” 辛开林笑了起来,这一次,他真的笑着,道:“做生意,总有赚有蚀的,不必那么紧张!” 那助手的声音之中,带着哭声,道:“可是这关系着整个集团的信用!” 辛开林道:“放心,全世界都会知道那不是我们的错,李豪在哪里,你可知道?” “只知道他在拉合尔,和一个锡克教中地位很高的人在一起,不知道那锡克教徒的名字,只知道他是锡克教中地位极高的一个‘祖师’。” 辛开林重复了一句,道:“祖师?” 不是很了解锡克教中的情形,对“祖师”这个称呼,觉得很陌生,所以才重复了一句。坐在他身边的甘甜,却陡然震动了一下,睁大了眼睛,道:“伊铁尔叔叔也来了么?” 24 甘甜的问话,听来全然是突如其来的,但是辛开林心中却陡然一动,向甘甜望去,道:“伊铁尔叔叔,是锡克教中的祖师?” 甘甜摇头道:“我不知道,不过我听得很多人都这样叫他,还向他这样行礼!” 甘甜一面说,一面就离座而起,伏了下来,摆出一个很怪异的姿势来。 辛开林吸了一口气,李豪是和伊铁尔在一起吗? 辛开林心中的疑惑越来越甚,他向着电话吩咐道:“替我准备一些有关锡克教的简单资料,送到拉合尔来,我一到,就会和我们驻拉合尔的人联络。同时,通知他们不要慌乱,一切等我来处理!” 电话中,助手连声答应。辛开林放下电话。心中的疑团既然一点头绪也没有,他想最好的方法,就是不再去想它们,等到了拉合尔再说。 接下来的航程,辛开林和甘甜都过得很愉快,除了心有太多的疑团之外,这可以说是辛开林一生无数次空中航行之中,最愉快的一次。 等到飞机飞临拉合尔机场的上空之际,辛开林吩咐机师先在低空打一个转,好让他仔细看看拉合尔的机场。 整个机场,实在没有什么改变,要说有改变,只是停在机场上的飞机,完全变了,全由螺旋桨变成了喷射机。 飞机降落,舱门打开,辛开林和甘甜一起走下飞机,已经有一个巴基斯坦政府的官员在等着他,辛开林认得他,是水利部的一个高级官员。辛开林曾和他签署过一些水坝工程上的合同。 辛开林皱了皱眉,他来拉合尔,并不是为了那水坝工程而来的,事先也没有人知道,自然是那个助手多事,通知了巴基斯坦政府。 那政府官员一见到辛开林,就迫不及待地道:“辛先生,并不是政府方面想毁约,实在是情况不受控制!” 对于对方那种急于推卸责任的态度,辛开林感到相当厌恶。他按接着怒意,道:“据我所知,反对建造水坝这件事,群众是受了少数人的鼓动,给我几天时间,我或者可以处理!” 那官员连声道:“那就太好!太好了!” 政府官员虽然罗嗦,但是也有他的好处,在他陪同下,辛开林和甘甜,在进了机场的建筑物之后,经由一条特别安排的途运,不需和普通人一样排队轮候,就出了机场大厦。 在机场大厦的门口,一堆一堆衣衫槛楼的人,聚集在一起,一看到有外国人走出来,就一窝蜂地走过去乞讨。这是贫穷地区的特征。辛开林才一步出机场建筑物,就看到几个人向他走了过来,最前面的是一个红光满脸的西方人,那是一个荷兰水利工程师,本来是负责整个水坝的建造工程的。 工程师见了辛开林,先将一只大信封交给了他,然后道:“这是总公司方面利用无线电传真送过来的资料。辛先生:我劝你别到工地去,那里聚集着上万名凶悍的锡克人,我们已经有三个工程师遇害了,而且,根本找不到工人!” 辛开林皱了皱眉,道:“吩咐所有工程有关人员,准备撤退!” 工程师现出十分悲哀而无可奈何的神情来,叹了一声,又向辛开林介绍着和他一起来的那几个人。可是辛开林只是心不在焉地敷衍着,四面张望。 伊铁尔的那封信上说,只要他一来拉合尔,阿道就会来接他,如今,他已经到了,阿道在哪里? 他在机场外的人丛中,找不到阿道,那工程师又在问:“辛先生,你还有什么指示?” 辛开林道:“李豪先生在拉合尔,设法找到他,我有事和他商谈!” 总工程师答应了一声,就在这时,辛开林看到了阿道。阿道还是那身打扮,正驾着一辆自行车,穿过一堆人,向前驶来。 甘甜也看到了阿道,陡然叫着,跳着,向前迎了上去。将在辛开林身边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当甘甜跟在辛开林身边不动不出声的时候,看来是那么艳光逼人,美丽脱俗。所有的人心中在想:这个女郎,多大半是大富豪的情妇,看来是多么有教养,多么动人!可是突然之间,她却象是一个顽童一样向前奔了出去,而且,一面奔着,一面还嫌穿着鞋子奔得太慢,踢着脚,将她所穿的一只名贵的高跟鞋,踢得远远飞了出去,引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而她,就赤着脚,长发飞拂着,直冲向阿道,不等阿道下车,就撞了上去,撞得阿道连人带车,跌在地上,她才哈哈大笑着,停了下来。 辛开林向他身边的总工程师摆了摆手,道:“我会和你保持联络,你先去找李豪先生!” 他说着,也大踏步向前走了开去。当他来到近前之际,阿道已挣扎着站了起来,拍打着身上的污泥,望向辛开林,看来仍然是一副老实人的模样。 辛开林闷哼了一声,道:“你是不是立刻带我去见伊铁尔?” 阿道点头:“是,车子就在那边!” 阿道一面说着,一面瞪了甘甜一眼。甘甜忙躲到了辛开林的身后,向阿道做着鬼脸。 阿道的声音变得很严肃,道:“甘甜,伊铁尔叔叔也等着要见你!” 甘甜害怕起来,靠得辛开林更紧,挨着辛开林的身子,道:“你答应过我,不会让伊铁尔叔叔叫我去叫醒那个可怕的大个子的!” 辛开林点着头,甘甜看来象是放心了些,但仍然咕哝了一句:“那人好可怕!” 她也不是第一次说那个人“可怕”,而这时,多半是由于离她那那次可怕的经历发生的地点更接近之故,她一面在说那个人可怕,一面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战。 辛开林握住了甘甜的手,在阿道的带领下,向前走了过去。有不少人要围上来乞讨,全被阿道呼喝着,赶了开去。走出了不到一百公尺,在一株树下,停着一辆很残旧的吉普车。 阿道指着那辆车子道:“对不起,交通工具不是十分好。要委屈一下!” 辛开林皱着眉,显得不高兴道:“伊铁尔可以用直升机载你离开,为什么不派来接我?” 阿道的面目平板,道:“我不知道。” 辛开林回头看了一下,总工程师和那政府官员,还站着没有走开。辛开林道:“如果是远途的话,我可以安排直升机。” 阿道沉声道:“是,但只是怕伊铁尔叔叔会不喜欢!” 辛开林有点恼怒,道:“我为什么要他喜欢?” 阿道搓着手,看来是一副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应付的样子,但是出自他口中的话,却尖锐得连辛开林这样的人物,也无法招架,他道:“我以为,辛先生,你是有事求伊铁尔叔叔,才到拉合尔来的!” 辛开林怔了一怔,他对眼前这个小伙子,开始另眼相看了。这小伙子的机灵精明,远在他的想象之上!的确,他是有求而来的。 他要请求伊铁尔把那只木箱出让给他! 自然,以他今天的财富、地位而言,他可以完全不需要去请求任何人,他可以根本不会伊铁尔和那只木箱。甘甜又不成问题,伊铁尔不能在他的身边把甘甜抢回去,他已经替甘甜弄妥了护照,来历不明的甘甜,不会离他而去。可是,那只要命的木箱! 多少年来,辛开林一直想知道木箱中放着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这种愿望之强烈,已经到了他不惜付出任何代价的地步! 如今,他更可以肯定,和那只木箱有关的事和人,都充满了神秘色彩,那种神秘的疑团,将他紧紧裹在中间,如果他不能冲出去的话,他真有点难以想象,以后还是不是能集中精神去思考别的事。 当他想到这点,很快改变了态度,笑了笑,道:“好,看来也不错,总比步行或是骑驴子好得多了,是不是?” 阿道看来很纯真地笑了笑,辛开林向那吉普车走去。这时,那政府官员和总工程师急步来到了近前,两人一起问:“辛先生,你到哪里去?” 辛开林的回答很简单:“去看一个老朋友。” 官员有点发急,道:“辛先生,我们要对你的安全负责,你……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们到哪里去?” 辛开林望着阿道,他也想知道目的地何在。能回答这个问题的,当然只有阿道。可是阿道却转过了头去,假装全然看不见辛开林询问的眼色。 辛开林只好道:“我也不知道,但我会尽快赶回来和你们联络!” 25 四 古庙内藏十八神像 故友重逢寇克未死 官员和工程师还想说什么,辛开林已上了车,甘甜也跳了上去,阿道上了驾驶位,发动了车子。车子实在太残旧了,当机器发动之后,发出一阵谅人的嘈杂声来。 辛开林这时,已经全然不将自己当作是养尊处优的大富豪,在那阵机器声中,他象是又回到了往年,驾着残旧的飞机过生活的日子。这种熟悉的声音,和摇摆震动不停的车身,反倒使他充满了活力,使他觉得自己变得年轻了。 他跟着身边在不断高叫的甘甜,也发出高叫声。阿道驾着车驶向前,半小时后,就转上了一条路面高低不平的公路。 车子颠簸得更厉害,坐在车上的辛开林和甘甜,几乎不断地因为震动而身体上下弹跳。甘甜高兴地笑着,辛开林也投入到这种乐趣之中,他甚至和甘甜一起推来推去,李豪领导反对建造水坝的运动,大有可能,和伊铁尔有关!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气温也显著地下降,辛开林把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被在卷缩成一团的甘甜身上。 一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车子才驶进了另一个小村庄。车子沿途所经之处,越来越荒凉,那个小村庄,屋子东倒西歪,不象是有人居住,看来是早已废弃了的。 车子一停下,阿道还没有熄掉引擎,辛开林已经注意到,车子的燃料已经接近零了。他吸了一口气,道:“这里有加油站?” 阿道摇头:“当然没有,会有人来接我们,我们要转换另一种交通工具!” 辛开林的心中,充满了疑惑,他也看不出这个根本没有人的村庄中,有提供其他交通工具的可能。 阿道停了车之后,着亮了车头灯,接连闪了几下。 这时候,四周围一片漆黑,车头灯的光芒,可以射出老远,而当车头灯闪了三下,旋即熄灭之后,浓黑就包围了一切。甘甜显然感到害怕,紧紧地靠着辛开林。 辛开林在这时,也不禁感到了后悔,后悔自己太自信了,竟然不作妥善的安排,就跟着阿道,一直来到了这样荒凉,看来已远离文明世界的地方! 在这样的情形下,要是有什么意外发生,他所能运用的力量,就只有他自己,他的社会地位和财富,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一点也发生不了作用,他和任何普通人没有分别。一个在国际商场上,可以叱咤风云,影响上亿人生活的豪富,这时,和阿道这个小伙子没有分别,而且,他在体力上,只怕还绝不能和二十八岁的年轻人相较! 辛开林缓缓地吸着气,四周围实在太黑了,就在他前面座位上的阿道,他都看不清楚。 阿道不出声,辛开林想要开口,但是他又不愿在这种情形下,在阿道的面前示弱,所以他也维持着沉默。 甘甜靠得他越来越紧,柔软的嗣体给了辛开林以一定的安慰,他也紧搂着甘甜。 沉静其实并没有维持了多久,只不过因为黑暗和死寂,给人以一种窒息之感,所以在感觉上,才感到时间过得慢。 大约三分钟左右,一阵声响,已渐渐传了过来。当这阵声响才一传过来之际,辛开林在一时之间,还辨不出那是什么声音来,因为这种声音对他来说,十分陌生。那是一阵急骤的马蹄声! 也就在这时,阿道打破了沉默,在黑暗之中,依稀看到他,转过头来,道:“辛先生,希望你会骑马!” 辛开林没有回答,只是向身边的甘甜望去,甘甜道:“我喜欢骑马!” 那一群骑士来得很快,蹄声越来越急,已经影影绰绰可以看到至少有十骑以上,向着他们疾驰而来。马上的人一定全穿着黑衣服,因为在黑暗中,已经可以看到马,但是却还看不到人。 一直到了近前,看到骑在马上的人,果然全穿着黑衣服。那是一种看来十分奇特的紧身服。马上的人全束着发,挺腰坐在马上。 阿道忙迎了上去,和其中一个人,用辛开林听不懂的一种语言,迅速交谈了几句,接着,就牵过了两匹马来。 甘甜已兴高采烈地奔过去,跨上了马背。辛开林也下了车,阿道将马缰绳交在他的手中。 辛开林吸了一口气,阿道的声音响起:“辛先生,有相当长的路要走。” 辛开林道:“不要紧!” 他一面说,一面跨了上马背,抖着缰,来到了甘甜的身边,低声道:“别离我太远!” 辛开林觉得伊铁尔用这样的方式,引他去见,实在太故作神秘了一些,那使他感到,伊铁尔并不如他想象中那样,完全没有害人之。 固然,他之所以有今日的财富与地位,可以说最早出于伊铁尔所赐,但究竞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了,谁知道伊铁尔如今心中想些什么。 辛开林才说完那句话,就听到一下呼喝声,来人策着马,散了开来,把他和甘甜一起拥在中心。在前面的马,开始向前奔去。 辛开林当然谈不上骑术精练,但是他和甘甜所骑的马,显然是久经训练的,前面的马一奔,他们的马,也跟着向前奔去。 后面的马,又涌了上来,一群马一直向前驰去,越来速度越高。 除了甘甜之外,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来。甘甜不时发出一两下高兴的叫声,黑暗中,驰向不可测的目的地这样的事,对她来说,远不如在疾驰的马背上那样刺激。而辛开林却越来越觉得不妙。 马群在快驰一阵之后,慢了下来,但接着,又快驰起来,接连几次,已经过去了四小时之久,四周围仍是一片黑暗,看不见前面的景象。 辛开林想要在人丛中寻找阿道,可是看不清楚。他已经设想过许多可能,都是从坏的一方面着想。他想到,伊铁尔可能会索回那十七颗宝石。 (那颗“女神的眼睛”,由辛开林卖出去,而在辛开林的事业顺利开展,嫌了大钱之后,又将之买了回来。所以,当年那小皮袋中的十八颗宝石,—颗也不少,全在辛开林的手上。) 26 辛开林想:如果伊铁尔真的要的话,就还给他。是不是会有更坏的情形?控制了他,而要他把庞大的财富交出来?看来这个可能性不大。 辛开林心里七上八下,幸而甘甜一直在他的身边,没有离开过他的视线。 连续好几小时在马背上,辛开林感到全身酸痛,紧抓住缰绳的手,也被缰绳勒得发痛,身子在马上摇幌着,好几次几乎要摔下来。 在他到了实在难以再支持下去之际,才听得一下呼喝声,所有的马,陡然停了下来。停了一下,又开始小步向前走。 辛开林很快就发现,马匹在穿过一个山缝,那山缝很狭窄,只可以容一匹马通过,辛开林让甘甜走在他的前面。眼前的情形,这样诡异而不可测,他实在不放心甘甜离开他的视线。’那山缝相当长,要十来分钟,所有的马才通过去。经过了山缝之后,眼前是一个山谷,那山谷被一组并不是很高的山头包围着,在山谷之中,有灯光透出来,看来像是从一座建筑物之中,透出来的。 马匹又开始快驰,辛开林已经可以看到,有亮光透出来的建筑物,是一座形式十分奇特的庙!辛开林其实,也还不能肯定那是不是庙,但是他首先看到四根高大的圆柱,这种圆柱,出现在建筑物前,多半表示这座建筑物和宗教上的祭礼有关,那么,称之为庙,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那四很大石柱之后,是一个相当平矮的建筑物,比起那四根至少有二十公尺高的石柱来,建筑物的本身,要矮得出奇,形成一种强烈的对比。建筑物的顶,是全然平坦的,以致乍一看来,整个建筑物,只像是一个相当大的,方整的石台。 当辛开林在打量着那建筑物之际,甘甜陡然叫了起来,道:“快走!我不要到这里来!我不要来!” 辛开林陡然一怔,他看到甘甜已在用力拉转马头,可是两个黑衣人上去,拉住了马望,带着她继续向前驰去,辛开林想策骑赶上去,可是他已经筋疲力尽,马也不听他的话,他只好叫:“阿道,你在哪里?甘甜不喜欢到这里来,让她离开。” 辛开林在马上摇幌着,叫着,四面看看,寻找着阿道,他跨下的马已经全然不听他的指挥,还在向前快驰,辛开林一下抓不住缰绳,身子一侧,人就从马背之上,狂滑跌了下来! 他一跌了下来,马仍然向前驰着,在他身后本来也有不少人在策骑急驰,可是却全然不理会他,就在他的身边驰过去,马蹄翻飞,溅起来的泥块和小石子,像是骤雹一样,打在他的身上。 辛开林用双手遮住了头脸,用尽了气力叫道:“阿道!阿道!” 可是,随着他的叫喊,马群已迅速没入面前的黑暗之中,他所听到的,除了正急速离他而去的马蹄声之外,就是甘甜的叫声,甘甜在叫着:“开心!开心!” 他的名字叫辛开林,可是甘甜却嫌他的名字“不好听”,一直只是叫他“开心”。甘甜的叫声听来很微弱,但是还是可以听得出,甘甜的声音之中,充满了恐惧和求助。辛开林陡地起身,向前踉跄奔着,也叫着甘甜的名字。 他并没有奔出多远,高低不平的路,好几次令得他几乎要跌倒,等到他终于跌倒之际,他抬起头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四周围已静到了极点,马蹄声和甘甜的呼叫声,都听不到了。更糟糕的是,天上乌云的移动,将仅有的星月微光也遮了去,变成了一片浓黑,黑暗像是浓稠的固体一样,将他紧紧地困在其中,他望出去,除了远处,有一点光芒之外,什么也看不见。 辛开林在那一刹间,感到了一阵莫名的恐惧! 他全然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四周围没有人,没有声音,没有光亮,什么也没有,而他己筋疲力尽! 他的恐惧,是来自他感到,在这样的荒野之中,他的生命,脆弱到了极点!他拥有的金钱,他的社会地位,在这样的情形下,一点也派不上用处! 他咬着牙,挣扎着站了起来。在如此静寂的环境之中,他的喘息声,听来也变得会令他自己吃惊。他紧握着双拳,心情乱到了极点! 他首先想到的是,那一大群人,包括阿道和甘甜在内,一定都到前面那座庙里去了。刚才,乌云还未曾令得四周围变成一片漆黑之际,他已经可以看到那座庙的四根大柱,和建筑物的形奔。但这时看出去,只是前面有一点若隐若现的光亮,那么庞大的建筑物,像是也被黑暗整个吞噬了。 甘甜既然到那庙里去了,伊铁尔自然也应该在那庙中,他们是不是会发现自己堕了马,而来寻找自己呢? 辛开林用心倾听着,他甚至可以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如果有人策马前来,他一定可以听得到的。然而四周围是如此静寂。 他等了一会,开始向着那点亮光向前走。平时并不惯于骑马,连续在马背上急驰了几小时之后,令得他双腿内侧,和臀部,都出奇地疼痛,每向前跨出一步,都要强忍着那种令他冒汗的刺痛。 走出了几十步之后,他又停了下来,想到这一切,可能全是伊铁尔这个人安排的!伊铁尔为什么要这样对付他呢?他又没有什么对不起伊铁尔的地方! 辛开林这样想着,心中不禁升起了一股恨意,那股恨意,支持着他,又开始一步一步向前走。同时,他大声叫着,叫着伊铁尔、阿道和甘甜的名字。 在他前面的那点亮光,看来并不是太遥远,可是却像是永远走不到一样,直到他实在是支持不住。再度仆跌在地上之际,他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已经因为刚才的叫喊而变得极其嘶哑。 他伏在地上,地上有许多碎石,令他身子的疼痛变得更甚。他全身都在痛,而且又出奇地口渴。当他舔着干渴的口唇之际,他仿佛看到了盛在水晶杯中,泡沫在向上缓缓向上升起的香槟酒。他也仿佛看到了柔软的天鹅绒椅子,他美丽动人又善解人意的小情妇。 这本来都是他拥有的一切,可是现在,只变成在他眼前的幻影!他一次又一次舔着口唇,绝望的感觉越来越浓,后悔的意念也越来越甚。 他想,如果甘甜一来,他就把那只木箱子给了她,由她把木箱子带走,那么,他还是在他豪华的住宅中享福,一切如今的幻像,全是实实在在的东西。为什么要生出那么多事来?管它木箱子里的是什么东西! 他一面想着,一面又慢慢站了起来。现在来后悔,实在太迟了,先得到那座庙再说。伊铁尔一定以为他会到不了那座庙,他非要到那座庙不可!不但是为了表示他可以做到这一点,而且也为了甘甜在那座庙里! 一想到了甘甜,辛开林又起了一股异样的感觉,为了可以得到甘甜,是不是值得?他的心情十分矛盾,甘甜是那么可爱,和甘甜在一起,可以得到那么多的快乐,如果任由甘甜带着木箱子走了,就算以后再也不去想那木箱子中有什么,只是为了得不到甘甜,也会后悔一辈子。 他深深吸一口气,又准备向前走去,可是他的脚才一提起来,一阵疼痛,令得他混杂的头脑略为清醒一些之际,他觉得就在他的身边,有一些不对的地方。 27 他身边一片漆黑,当他站着的时候,他连自己身体都看不见。他当然不可能看到什么,只是感到,有些不对的地方。 他屏住了气息,想进一步弄清楚令他感到不对的是什么,同时,睁大眼睛,四面看看,想看到一些什么。 但是不论他如何努力,他什么也看不到。不过,在略为定下神来之后,他可以进一步感到,那令他产生那种异样的感觉的原因是:在他的身边,就在极近的距离,多了一个人! 辛开林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那个人,如果真是多了一个人的话,是什么时候到他身边的?一定是刚才他跌在地上,眼前出现了一连串的幻像,心中胡思乱想的时候,这个人无声无息地来到他身边的。 然而,那真是一个人?真是有一个人来到了他的身边?为什么一点也听不到那个人的呼吸声?辛开林一想到这里,一阵寒意陡然升起,令得他可以感到,自己全身的汗毛,根根竖了起来。 他用刚才因为呼叫而变得嘶哑的声音问:“谁?谁在我身边?” 没有回答,辛开林再度屏住气息,也没有再听到任何声响,但是那种在近距离被另一个人注视着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他陡地又大叫了起来,一面叫,一面身子转动着,挥着手,他根本看不到什么,只是挥着手,无目的地抓着。因为在感觉上,那个人离他是如此之近。 他是一面转着身子,一面挥动双手的,当他转了一百八十度之际,他的手陡然碰到了一些东西。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碰到了什么,一碰到了东西,他陡地叫了起来,手指一紧,抓住他碰到的东西。他在这时候叫着,全然是因为极度的惊惧所产生的一种自然的反应。 真的有人在身边!那一刹间,他只能想到这一点,然后,他抓到了什么,由于过度的惊惧,他的手根本已失去了知觉去感觉抓到手的是什么,只是在抓到了之后,用力向后一扯。 在他的潜意识中,他抓住的应该是一个人的衣服,所以他才拉得那么用力,但当他一拉之后,他抓到的东西却十分轻,那令得他陡然向后跌退了一步,仍然收不住步子,变得坐跌在地上。 辛开林再次叫了起来,而且立时站了起来,叫道:“谁?你是谁?” 他一面叫,一面继续挥动着双手,可是却再也没有碰到任何东西。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持续了这个动作有多久,直到他又听到了马蹄声,不但有蹄声,而且他看到了两个火把,闪耀的火光,正在迅速向他接近。 有人来了! 辛开林喘着气,火把光芒越来越近,两个人高举着火把,正向前驰来,火把的光芒在黑暗之中,可以传得相当远,使辛开林看到了自己,也隐约看到了四周围的情形。 他立时转动着身子,想看清楚刚才在他身边的是什么人。但是在他的身边没有人,一片空旷,一个人也没有,也绝没有可以供一个人躲起来的地方。 辛开林呆了一呆,如果不是他刚才挥着手的时候曾碰到过什么,而且还抓了一些东西在手的话,他一定以为刚才感到身边有人的那种感觉,是他的幻觉了。 两匹马来得很快,已经来到了近前,辛开林的右手还紧紧捏着拳,拳中有他抓着的那个东西。这时,他也感到那东西十分柔软。 辛开林很想知道自己抓到了什么,但是这时,他没有机会摊开手来看看,因为两匹马已来到了他的身前,同时,他也听到了阿道的声音,道:“辛先生,真对不起,我们不知你堕了马!” 阿道一面叫着,一面从马背上跃了下来。辛开林闷哼了一声,阿道走过来要扶他,他倔强地侧了侧身子,拒绝了阿道的好意。 他只是冷冷地道:“我以为我是伊铁尔先生的客人!” 阿道忙道:“当然你是!当然是!” 辛开林还想说什么,那另一个在马上的人已经道:“快上马吧!” 辛开林只看到两个人一起策骑驰来,阿道先开口,他并没有去注意另一个人。这时,这个人一开口,辛开林整个人都怔呆了! 尽管在这一天之中,他已经经历过不少毕生未曾经历过的事,令他惊惧,不知所措,可是这时,他又再一次感到震动! 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催他上马的那句话,声音是如此熟念,那是李豪的声音。 他陡然抬起头来,向马上的另一个人看去,矮小的个子,即使在光线并不强烈的情形下,他矮小的身形,也给人以一种十分刚烈的感觉!那不是李豪是谁? 辛开林张大了口,实在是太惊讶了,以致一时之间,连李豪的名字也叫不出来。 在火光的闪耀下,李豪只是冷冷地望着他。李豪和辛开林差不多年纪,可是看来却比辛开林要老,不象辛开林那样有着体育家的身型。 然而在这时候,辛开林却狼狈不堪,而李豪的神情,是如此冷漠。这两个从年轻时就在一起的伙伴,会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相见,那是辛开林怎么也想不到的事情! 辛开林在怔呆了片刻之后,才哑着声音,叫了起来:“天!李豪,是你,你在这里干什么?” 李豪的神情仍然很冷漠,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辛开林实在需要朋友,尤其是老朋友,他想,李豪没有表示老朋友的热情,或许是他仍然记得着那次莫名其妙的争执。 李豪道:“我来这里,是来看一个老朋友。” 辛开林又呆了一呆。他早已知道李豪在拉合尔,当然他不知道李豪会到这个荒僻的地方来。他来“看老朋友”,那是什么意思?辛开林曾想起过,李豪和伊铁尔之间,可能有某种联系,难道他指的“老朋友”就是伊铁尔? 辛开林一面想着,一面松了一口气,道:“见到你就好了!你还记得那只木箱子?它的主人——” 辛开林想向李豪把自己的遭遇简略地叙述一下。可是李豪显然没有兴趣,只是挥了挥手,道:“那些,我全知道了!” 对于李豪这种过份的冷漠,辛开林实在有点生气了,他闷哼一声,没有再说下去。阿道在这时,牵过了马来,让辛开林上马。 28 辛开林在上马之前,才把紧握着的右手打了开来,由于猝然间看到李豪,实在使他太过震惊,使他刚才在一时之间,忘记了手中还捏了一点东西。直到这时,他摊开了手,才又看到那东西。那东西,象是一幅小小的丝织品,看来只有手掌大小,在他的掌心中捏得久了,看来有点皱。辛开林也没有细审它,顺手想把它抛开去。但是一转念间,想起刚才在浓黑中的经历,十分怪异,这一小幅丝织品,不可能自己从天上掉下来,’一定是附属在一个什么会移动的物体之上,来到他的近旁的。所以,辛开林在上马之前,将之顺手塞进了衣袋之中。 他的这个动作,显然并没有引起李豪和阿道的注意,他随即上了马,在他上马之后,阿道也上了马背。阿道让辛开林先上马,那可以使辛开林坐在马鞍正中的位置上,比较舒服得多。而阿道在上了马之后,坐在马鞍之后,马如果快跑起来,他要是没有一定的骑马经验,一定会跌下采的。 上了马之后,辛开林不但镇定了下来,而且,在心理上也使他感到,李豪不再高高在上,他和李豪平等了。他一手拉着疆绳,一手向身后的阿道指了一指;道:“李豪,这小伙子使你想起什么人?我一见到他,就想你来看看他,可是你又到拉合尔来了。” 李豪已兜转了马头,道:“我早已见过他了!” 他说了这一句话;两腿一夹,口中一声吆喝,已经策马向前疾驰了出去。 尽管上次他和李豪发生了争吵之后,李豪一直不肯再和他见面,可是辛开林也没有想到,他们再见面时,李豪的态度,会这样恶劣! 当李豪驰开之后,阿道在马股上用力拍着,马儿也向前驰去。这时,天上的乌云散开了,在星月微光之下,那四根巨大的石柱已经很近,那座看来象是一座巨大石台的建筑物,也渐渐接近。 约莫在十分钟之后,已经越过了那四根石柱。当经过那四根石柱之际,辛开林抬头看了一下,石柱足有两人合抱粗细,有三十公尺高,自上至下,一样粗细,看来壮观绝伦。 而且,石柱上还满是浮雕,由于光线黑暗,所以看不清刻的是什么。 石柱和那个看来像巨大平台一样的建筑物之间,是一个相当大的石广场。铺成石广场的石块,可能由于年代的久远,有很多已经碎裂了,在碎裂的石缝中,长满了野草,看起来给人以十分荒凉的感觉。 广场是方形的,约莫有一百公尺见方,而那座建筑物,看来和广场一样大小。 从远看来,那建筑物给人以十分低矮的感觉,那是由于和那四根高大的石柱对比之敌,来到近了,建筑物也不是很矮,有七、八尺高下,全是一块一块大石砌成的,那么大的建筑物,只有一道门,那门横宽得出奇,黑黝黝的,看来竟是一道铁门。 两扇铁门之间,有着可供人走进去的空隙,未曾全部合拢。李豪在门前勒定了马,辛开林策马来到了他的身边,李豪冷冷地道:“你要造水坝,那个水坝,会用你的名字来命名。水坝造成之后,这里整个山谷,就变成一个水库,这座伟大的神庙,也就会被水淹没!” 辛开林吸了一口气。他对于要在巴基斯坦拉合尔附近建造水坝这件事,是自始至终参与的。虽然他未曾到过现场,但是却仔细研究过一万五千比一的沙盘模型。 一听得李豪这样说,他四面看了一下,神庙正在山谷的中心,四面山岭的形状,辛开林看来十分熟悉。和沙盘模型大体相似。 他还记得,模型是巴基斯坦水利部的官员和专家专程航运来给他看的。这时,他可以肯定,在他右手边,两个山蜂之间,就是建造主坝的地方,而其余三面,还有三道附坝。 所有的水坝工程完成之后,就可以把几条大河的河水,储存在这个由天然的山岭和人工的大坝围成的水库之中,蓄水量之高,当时巴国水利部的官员曾骄傲地说:“可以占全世界的第二位,仅次于埃及的阿斯旺水坝形成的蓄水库!” 辛开林也清楚地记得,当时,在沙盘模型上,山谷的正中,有着一块方整的东西。由于模型声明是完全照比例来造的,所以那块方整的东西,一定也代表了什么。辛开林当时就曾问:“那是什么?” 巴基斯坦水利部的高级官员皱了皱眉,道:“那是一座古庙,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好像很神秘,就让他淹在水底好了!” 直到这时,辛开林才知道这座在官员口中轻描淡写的古庙,是如此之宏伟壮观! 辛开林如果早知道这座古庙有那么壮观宏伟,他一定会另外有安排。 这时,李豪又用相当严厉的措词在指责他,他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他吸了一口气,道:“第一,建造水坝,并不是我的主意,而是巴基斯坦政府的主意;第二,我也不知道这座古庙是这样宏伟!” 李豪翻着眼睛,道:“知道了又怎么样?” 辛开林也开始词锋础础,道:“如果你策动群众,反对建造水坝,只为了保存这座古庙的话,你采用的方法,未免太原始了!” 李豪的脸陡然涨得通红。和他相处了几十年的辛开林自然知道,这是他要挥拳相向的先声,他也立时扬起手来,李豪果然挥动着拳头,可是却又垂下手来,一副不屑的神情,道:“你有什么进步的办法?” 辛开林道:“可以把整座古庙,搬到别的地方去,一块一块拆卸,再完全照原来的样子造起来!” 李豪一听,陡然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几乎没从马上跌了下来。 辛开林冷冷地道:“有什么好笑,工程不会比埃及建造阿斯旺水坝时搬迁大神庙更大。” 李豪陡然止住了笑声,盯着辛开林,一字不顿地说:“现在你会这样说,明天你就不会这样说了!” 辛开林扬了扬眉,代替了询问。他和李豪是那样老交情的朋友,有时实在不必用语言,只要用一个手势,或者一个神情,就可以使对方明白想表达什么。 李豪并没有回答,翻身下了马。阿道在辛开林的身后,也下了马,来到辛开林的身边,要来扶辛开林,辛开林故意不要他来扶,自己下了马,可是酸痛的双腿,却令得他无法站得直,李豪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臂,把他提了起来。辛开林苦笑了一下,道:“老朋友?” 李豪闷哼了一声,还是一副生气的样子。辛开林先问阿道:“甘甜呢?” 阿道向那两扇大门指了一指,道:“在里面!”他随即又补充了一句,道:“很好!” 辛开林松了一口气,和李豪一起向内走去,两扇大铁门之间的空隙并不是很大,辛开林要侧了侧身子,才能和李豪一起走进去。 他注意到,两扇黑黝黝的铁门上,都有着狮子、太阳图案的浮雕,看来年代久远。他一面走进门去,一面用责备的语气道:“原来你和伊铁尔早就有来往了,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 29 李豪又闷哼了一声,没有回答,辛开林更加不满,道:“老朋友?” 李豪转头向他望来,摇着头,道:“你会明白的,现在何必问?” 就算没有李豪这句话,辛开林也不会再发问,因为一进门,他就被庙堂中的情景弄得怔呆了。那应该可以说是庙堂,那是一个极其广阔的空间,首先映入眼睑的,是一个巨大约火把,比人还高,火光闪耀不定。辛开林还在旷野中的时候,看到有亮光从庙中透出来,一定就是那个火把的光芒。 火把是插在地上的,由一个石皿一般的器具承受着。在火把后面,是一个高大的、黝黑的神像。这个神像十分怪。容颜狰狞,双眼怒凸,肌肉十分夸张,看起来,像是随时会向前扑过来一样。 在大神像的两旁,整个庙堂的石壁上,全是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神像和野兽的浮雕。这些浮雕的线条简单,但是十分生动,在正中巨大火把的闪耀光芒之下,进入这个庙堂的人,像是进入了一个怪物的大集中营一样。 辛开林对宗教上的传说;并不是十分熟悉,然而这时,他却也可以肯定,四壁那些浮雕,一定是在表达什么神话故事。 他的视线停在一具足有三公尺高的怪东西上,那个浮雕,刻的是—个人首蚊身的怪然,还有着巨大的翼和爪,在它的一个爪中,抓住一个有三只尖角形的头,虫不像虫,龙不像龙的东西,看起来怪异莫名。 辛开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使立着不同,四壁上千奇百怪的浮雕是如此之多,实在无法一下子看得清楚。有的在角落处,火光不是十分照得到的地方,看起来更是骇人。辛开林心中想,甘甜一定曾到过这里,难怪她不喜欢这个地方!连自己,也不免产生一股寒意! 辛开林站立了好几分钟,才由衷地道:“真伟大,我倒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了。真怪,巴基斯坦政府难道从来不知道这座神庙有多么伟大?” 李豪又闷哼了一声,道:“跟我来!” 他大踏步向前走着,辛开林跟在后面,绕过了那巨大的神像。由于庙堂中唯一的光源是那个巨大的火把,而火把又在神像的前面。所以,一到了神像的后面,就可以看到神像的阴影,投在庙堂的地上和壁上,随着火光的闪动在变幻,看起来更是阴森之极。 辛开林道:“李豪,别说你了,我也决不会让这样宏伟的建筑物,淹没在水库之下!” 李豪瞪了一眼,道:“宏伟?你下的结论,未免太早一点了!” 辛开林呆了一呆,一时之间,不知道李豪这样说是什么意思。这座古庙的建筑物部份,他已经全看到了,庙堂、庙前的广场,和那四根巨大的石柱,为什么李豪说他的结论下得太早? 但是辛开林随即明白了,这时,李豪已来到了神像之后,辛开林看到在地上,有一个相当大的洞,显然有梯子可以通向下,李豪站在洞口,向他作了一个手势,自己已经走了下去。 辛开林连忙跟上去,当他向下走着,走了不过十来级时,他又呆住了。 下面,是一个更大的庙堂!比刚才有那个巨大的神像的庙堂还要大。当辛开林才走下去的时候,跟前十分黑暗,只有来自上面的微弱火光,映了下来,根本看不清楚仔细的情形,只是在感觉上,感到那是一个更大的空间。 而就在辛开林走下了十来级石级之后,突然听到了一下听来更沉重的呼喝声,至少是二十人以上发出来的。随着那一下声响,有二十多个火把,一起发出轰地一声响,点燃了起来,登时火光熊熊,把那个空间,点得十分明亮。 那又是一个庙堂,而且比第一个庙堂,起码大了一倍,在庙堂中,看来是不规则地,位立着十来尊巨大的神像,样子也是千奇百怪,至于极点。 面对着辛开林的那一尊神像,是一种石质呈浅灰色的石头雕成的,长发一直披下来,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女首,可是只有一只眼睛,眼睛部分极小,看来只是一个小洞。那样的一个女首,配着由许多粗细不同的石柱组成的“身体”,这种身体,看起来有点象一种名字叫“葡萄牙战舰”的水母,真是难以形容! 辛开林真正呆住了,僵立在石级上,无法再向下面走去,李豪则已来到了那神像之前,仰着头,指着那女首的眼晴部分,道:“是‘女神的眼睛’,开始了我们新的生活的!” 辛开林吸了一口气,道:“你是说,那颗钻石,本来是嵌在……这神像的眼睛部份的?” 李豪转过头来,直视着他,道:“是!” 辛开林立即道:“非常感谢,这颗钻石,当时曾救了我们的命,而且替我们带来了巨大的财富,我可以还给伊铁尔,让女神恢复有眼睛!” 李豪一听,陡地震动了一下,辛开林已开始又从石级上走了下来。 可是他才走了几步,又陡然站住。那下一层的庙堂之中,不规则地竖立着许多神像,在火把光芒的照耀下,那些神像一动不动,辛开林一时之间,也不及一一去看。那些火把,则是由二十多个人握在手中高举着的。那些握着火把的人,全是一样的装束,黑衣,身形高大,束发,腰际悬着短剑,他们高举着的手臂,是袒露在外的,手臂上肌肉盘虬,一眼就看得出,他们是受过训练的,一等一的武士。 令得辛开林再度震惊的,并不是那些武土,而是他认为也是一尊神像的,忽然动了起来。那是一个身形高大得出奇的人,穿着黑色的侉子,赤着上身,腰际挂着一柄雪亮的大刀。 这个人的身量高大,足可以使人认为他是那些神像之中饺小的一尊。可是,他是一个人!这个人向前连跨了三步,陡然之间,向着辛开林,跪了下来,五体投地,膜拜了起来。 他一面膜拜,一面还发出了一种听来十分虔诚的声音。同时,那些执着火把的武士,也一起发出了同样的声音。 辛开林虽然拥有大量的财富,和祟高的社会地位,但是却一直生活在文明社会之中,从来也没有被人当作神一样来膜拜过。是以一时之间,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应付才好。那个巨人,辛开林倒是一看到了他,就可以知道,那正是他派出去跟踪阿道的手下,回来报告说,自直升机中首先跳下来的那个巨人。 正在他不知所措之际,那巨人突然又翻起筋斗来,别看他个子那么高大,翻起筋斗来,却是极其灵活,翻过来又翻过去,翻个不停,一面口中,仍然不住地发出那种声响来。 辛开林更不知道应该如何应付才好。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了另一个他熟悉的声音,道:“辛先生,这个人在向你行最高的敬崇的礼节!” 辛开林忙循声看去,看到左面的壁上,一道石门打开,一个人正缓缓地走了出来。 辛开林一看到这个人,就发出了一下低呼声! 就是这个人,多年之前,拉合尔机场的大混乱中,抱着那只木箱子,奔向他驾驶的飞机,就此改变了他一生命运的那个人! 辛开林现在已经知道这个人的名字是伊铁尔。伊铁尔看来和三十年前并没有多大分别,仍然穿着同样的衣服。但究竟时光滑去了三十多年,他看起来,也有点苍老。可是站在那里,还是十分挺拔,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气概。 辛开林道:“我知道!” 30 伊铁尔道;“你应该表示答礼,不然,他在向你行礼一百次之后,会认为你不接受他的敬礼,就会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 辛开林陡地吓了一跳,如果那个巨人,每翻一次筋斗,就是在行一次敬礼的话,那么,他翻得十分之快,至少已经翻了六七十个筋斗了! 辛开林连忙冲向石级,望向伊铁尔,伊铁尔道:“答礼和敬礼一样!” 辛开林已经没有了考虑的余地,他立时就地一滚,也连翻了两个筋斗。 翻筋斗这个行动,对大富豪辛开林来说,实在是一种不可思议的事情。但此时此地,有何办法?他只好翻起来,出乎意料的是却显得十分灵活和纯熟。那是因为他和甘甜在一起的两天之中,曾经有过练习之故。 当辛开林站正身子之后,那巨人也停止了翻筋斗,双手下垂,十分恭敬地站在辛开林的面前。伊铁尔又道:“他的名字叫巨灵,会做很多事,气力也大,你现在可以叫他做任何事!” 辛开林本来想说并没有什么事要他做,可是一转念间,他陡地改变了主意,他直视着那巨人,道:“巨灵,我要你尽一切力量,保护甘甜!” 巨人的身子陡地震动了一下。在那一刹间,辛开林也注意到了伊铁尔的反应,伊铁尔的身子,也陡然震动了一下,像是他们都未曾想到辛开林会提出了这样的一个要求。 那巨人在震动了一下之后,仰起了头,发出了一下听来相当闷郁的吼叫声,才答应道:“是!” 辛开林再向伊铁尔望去,看到伊铁尔皱着眉,样子十分为难,也带着几分愤怒。 伊铁尔的达种神情,不免令辛开林暗暗吃惊。他刚才灵机一动,觉得甘甜的处境,可能有危险。虽然他对这里的一切,还一无所知,但是一切全是那么诡异、神秘,如果有那样的一个巨无霸,保护甘甜,甘甜总可以安全得到。等到他那样提出了之后,巨人和伊铁尔的反应,说明了甘甜真的可能遭到危险,而且,即使巨人答应保护,只怕事情还是不好应付。 辛开林一想到这一点,感到了极度的焦急,他想问究竟会有什么事发生在甘甜的身上,但是他还没有问出口,伊铁尔已经沉声道:“巨灵既然答应了,就一定做得到!”他显然不愿意再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说了这一句之后,立时道:“请进来!” 他转过身,向那道门走进去,李豪也在这时,来到了辛开林的身边,和辛开林一起向前走去。 在走向那道石门之际,辛开林又经过了几尊神像,这些神像造型之狰狞可怖,随便看上一眼,就会做恶梦。辛开林是一个观察力相当强的人,他立即注意到,所有的神像——至少他看到过正面的那些神像,在造型上有一个共通点。 那就是:不论神像是人头也好,虎头也好,甚至于是无以名之的生物的头部也好,全都只有一只眼睛。而且,眼睛部份,也全是一个小洞。 辛开林没来得及问李豪,已经进了那度石门,石门内是一间小小的石室,壁上,也全是各种各样的浮雕,和两层庙堂中的浮雕差不多。 石室的正中,是一只如同石鼓也似的东西,可以算是石桌,石桌之旁,有几个可供坐的小石鼓。辛开林一进来,就看到那只木箱,仍然是老样子,放在石室的一角,上面压着一块大石。估计那块大石,至少有一吨重,只怕是巨灵搬进来的。 一进石室,伊铁尔道:“辛先生,你可知道刚才巨灵为什么向你行那么崇敬的敬礼?” 辛开林道:“我不知道。” 伊铁尔道:“那是因为你刚才对李先生说,你可以把‘女神的眼睛’还给札藏珍星。” 辛开林呆了一呆,道:“谁是……札藏珍星?” 伊铁尔“哦”地一声,道:“这是极古的土语,就是那个女神的名字,意思是希望之神!” 辛开林点头道:“当然可以,那本来就是你给我的东西!不但是‘女神的眼睛’,连其余那十七颗各种宝石,我一样可以还给……如果它们本来就是属于那些神像的话!” 辛开林说得非常由衷,表示他的真心意。伊铁尔在那一刹间,神情突然之间,变得极其激动。 辛开林不明白何以伊铁尔会如此激动,或许,那只是感激,可是看来又不像,因为谁都可以看得出来,伊铁尔在激动之中,还有着程度相当深的痛苦,他甚至难过地望着辛开林,喃喃地道:“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你是那么慷慨,而我……我……” 辛开林看出伊铁尔有着重大的、无法说得出口的心事,他吸了一口气,道:“别说这些话,我今天的事业、财富,全都出自你的恩赐——” 伊铁尔忙道:“不,不,不要这样说,那是你应得的报酬——”他说到这里,向石室一角的那只木箱子指了一指,又道:“事实上,不论我将那些酬劳给任何人,都不可能做得比你更好,你是一个最守信的人,一直没有开过这木箱子!” 辛开林对自己守诺言这一点,也感到相当自豪,他笑着,道:“为了想知道箱子中是什么东西,这些年来,猜了几千次。” 他这样说,希望伊铁尔可以告诉他,箱子中究竟是什么,但是伊铁尔却立即转变了话题,道:“你刚才看到,第二层庙堂之中,一共是十八尊神像,那十八颗宝石,本来全是神像的眼睛!如果你肯还给我们,我们知道你会受到损失的。” 辛开林作了一个很潇洒的手势。当然,他如今深知那十八颗稀世宝石的价格,但是那和他庞大的财产相比较,也不算是什么,所以他是真的慷慨,他象是开玩笑地道:“我们算是交换好了,我把十八颗宝石给你,你把甘甜给我,如果甘甜是属于你的话!” 辛开林是想气氛轻松一点,才这样说的。当他这样说的时候,心中想的是,甘甜是一个人,人不会属于任何人,这世界早就没有奴隶这回事了,伊铁尔一定打着哈哈,立刻答应下来,那么,岂不是大家都很愉快了? 可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的话,不但没有引起预料的效果,而且,伊铁尔的面肉,不由自主地抽动起来,像是遭到了极度的困难! 辛开林呆了一呆,剧烈地心跳了起来,他也看出事情有点不对头了!虽然他还不知道有什么事,但是他也可以从伊铁尔的神情上感觉得到!他要得到甘甜,并不是那么容易! 31 他忙转头向李豪看去,李豪也阴着脸,而且显然是故意地,不敢和他的目光相接触。 辛开林心中更感到了不妙,他忙对着伊铁尔道:“怎么一回事?我需要甘甜,甘甜也极喜欢和我在一起,你在给我的信上说——” 伊铁尔挥了挥手,打断了辛开林的话题,道:“我信上说,有一件事,需要甘甜去做,她必须先做了这件事!” 辛开林陡然提高了声音,道:“什么事?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有危险性?如果有危险的话,我坚决不同意她去冒险的!” 伊铁尔陡然转过身去,他虽然没有对辛开林的话发出任何的回答,但是辛开林已强烈地感到,伊铁尔一再强调,要甘甜去做的事,的确有着危险性。而且,看伊铁尔的神情,他一定要甘甜去做那件事! 辛开林在刹那之间,感到极度的愤怒,如果是在文明社会之中,以他的财势而论,他几乎可以阻止任何事的发生,但是在这里,他完全可以感到,他自己的力量,绝不能和伊铁尔这个神秘人物相比! 辛开林首先想到的是,自己唯一可以用来威协伊铁尔的是,那十八颗宝石,看来伊铁尔他们,极盼望能够把它收回来。 一想到这一点,辛开林的心中,已经不再那么焦急,他感到自己不完全是处于下风,至少还可以和对方讨价还价一番。 在略为镇定下来之后,他立时又想到了巨灵,那个会向他致最崇高敬礼的巨人,曾经答应过他,尽一切力量保护甘甜! 辛开林更加放心,以致他再开口时,语调甚至听来十分平静。他道:“如果甘甜有危险,我不但不会把十八颗宝石还给你,而且,我会命令巨灵,要他实行他的诺言,用一切力量保护甘甜。” 辛开林的话,听来虽然平静,可是任何人都可以听出他的话是柔中有刚。伊铁尔缓缓转回身来,动作有点僵硬。当他转过身来之后,盯着辛开林,并不说话,在一旁的李豪却已吼叫了起来,道:“辛开林,我早已知道你是忘恩负义的家伙,你刚才还说,你的财产、地位,全是伊铁尔祖师赐给你的!” 辛开林呆了一呆,“伊铁尔祖师”,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称呼伊铁尔。 “祖师”是一个十分奇特的称呼。辛开林知道,那是锡克教徒对他们的领袖的一种尊称。可是辛开林也知道,锡克教的历史十分复杂,曾经分裂又分裂,分裂成许多不同的教派,其中,遵奉“祖师”的一派,早已式微。如今既然李豪用这个称呼,那么,至少可以证明伊铁尔是锡克教一个教派之中的领导人,这个教派,信徒可能已经不是很多了。 这时,辛开林只是飞快地在脑中掠过了一下这个念头,并没有再去想他,盘踞了他整个思想领域的,只是甘甜。他吸了一口气,盯着李豪,道:“第一,伊铁尔刚才说过,那是我应得的酬劳,因为我这么多年来,一直替他保管了那只箱子!” 他说到这里,又不由自主,向那只箱子,望了一眼。这时,伊铁尔也发出了一下如同砷吟似的闷哼声。 辛开林继续道:“第二,如果我告诉你,为了甘甜,我可以牺牲一切,你是不是相信?” 辛开林在这样说的时候,是直视着李豪的。伊铁尔也立时向李豪望去,显然,他心中不能肯定辛开林的话,而李豪和辛开林是老朋友了,一定会了解到辛开林的为人,他所说的是应该听得出是空言还是实情。 李豪紧紧地握着拳,握得指节发出声响来,然后,他现出了愤怒,但是又无可奈何的神情来。这世上如果说只有一个人了解辛开林,除了他之外,就不会是别人,他知道辛开林这样说了,那就一定会做得到。 所以。李豪看来虽然极不愿意,他还是只好点了点头,道:“我相信你会做这种傻事!” 辛开林有点自负地笑了起来,老朋友毕竟是老朋友了。他道:“不会比你更傻,李豪,你为了保存这座神庙,所以与我闹翻的?放着大富豪不做,在这里,你又追求些什么?” 李豪的面肉,陡然抽搐起来,但是他立时恢复了镇定,道:“各人有各人的追求!” 他在讲了这一句话之后,又停顿了一下,才又道:“每一个人都认为他所追求的目标,是最有意义的事!” 辛开林吸了一口气,李豪的话,他绝对同意。在旁人看来,像他这样身份地位的人,如果为了一个只有儿童智力的年轻女郎,而甘愿放弃一切,那真是傻得不能再傻的傻事。 可是他自己心里却知道甘甜在他生命中的价值! 辛开林向李豪挥了挥手,表示不愿意再在这个问题上和他讨论下去,他望向伊铁尔,道:“伊铁尔先生,你必须考虑我刚才讲的话!” 伊铁尔沉着脸,道:“算是一种威胁?” 辛开林早已料到他会这样说,所以他立时摇头道:“绝不是!不是威胁,而是甘甜对我实在太重要了!” 伊铁尔的神情更加严肃,道:“辛先生,我老实告诉你,她对我们,也同样重要!” 辛开林尽量使自己不激动,也使自己的话尽量不去刺激对方,他缓缓地道:“我看不出甘甜能为你们作什么,除非是为了某一种宗教上的……固执。” 他用“固执”这个字眼,代替了“愚昧”。他已经隐约地感到,伊铁尔既然是一个古老、神秘宗教的领袖,他的作为,就一定和这个宗教有关。甘甜并不是什么能干的人物,只是一个智力迟钝的少女,伊铁尔把她看得如此重要,当然是由于宗教上的原因! 虽然辛开林的话说得已经够委婉了,但是在刹那间,伊铁尔的脸色,还是变得十分难看,他想了一想,才纠正着辛开林的话,道:“由于信仰上的必需!” 32 辛开林实在有点忍无可忍,道:“什么必需?必需有一个圣洁的处女来做祭品?” 这句话一出口,李豪已陡然叫了起来,道:“你太过份了!” 伊铁尔的脸色也变得更难看,那令得他本来已经很威武的神态,看来更有一股慑人的气慨。他沉声道:“就算是,那也是我们的事!” 刹那之间,辛开林只感到一股极度的寒意,自顶至踵而生,他早就隐隐料到是这么一回事,一个古老神秘的教派,他决不会将之和现代文明联结在一起。而在古老、神秘色彩的笼罩下,把一个少女拿去作牺牲,只为了达成宗教上一种无可冀索的愿望,这种事也绝不是不可能发生的! 辛开林在刹那之间,感到了极度的恐惧和愤怒,他的声音,听来甚至极其尖锐,叫道:“和甘甜有关的事,就是我的事!” 伊铁尔缓缓地摇着头,辛开林的声音更尖锐:“我会尽我一切力量来阻止你危害甘甜,这座庙,早就应该拆掉了,我也一定要造水坝,把这座庙淹掉——。” 辛开林在那一刹间所表现的激动,和他的年龄绝不相称。事实上,即使在年轻的时候,他也未曾有过这样的激动。但是这时候,他一想到了甘甜,就立即真正地感到,为了不使她受伤害,他可以做任何事。也就在那一刹间,他真正了解到了一个事实:他绝不能失去甘甜! 他本来还要叫下去,可是李豪已经大喝了起来——事实上,在他讲话的时候,李豪已经大喝了四五声了,可是却无法阻止辛开林讲下去。这一次,李豪在再次大喝了一声之后,突然跳了起来,一拳向辛开林打了过来。 辛开林并不是第一次和李豪打架,但他这次深深感到并不是为了自己而和李豪打架的,是为了甘甜,因此,李豪的拳还未打到他的身上,他己一挥左臂,挡开了李豪的一拳,同时,右拳击出,正打在李豪的左边脸上,打得李豪身子一侧,向旁跌了开去。 虽然已经上了年纪,可是李豪打起架来,还是有那股狠劲,他立即一跃而起,再向辛开林攻来,辛开林料想不到他来得这样快,下额上重重提了一拳,身子向侧转了一下。辛开林并没有跌倒,他知道李豪一定还会再对他攻击,他必须立即出手还击。 可是,就在他身子向侧转了一下之际,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李豪大概又在他的背后或者腰眼中打了两拳,可是辛开林却完全不觉得,他整个人都呆住了,几乎没有了任何感觉! 当他未侧过身子去的时候,他看到,石室有一度暗门,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打开,暗门之内,是一条通道,那道通道的地面,是倾斜的。倾斜的角度大约只有三度,看来和平坦的相差无几,但是也已经足够令得圆球形的物体,顺着斜度滚动。 辛开林这时,就看到有一张形式十分古怪的椅子,椅子的四脚,有着十分圆滑的圆球,正从那条通道之中,缓缓滑了出来,一直滑到暗门口。 令得辛开林在刹那之间震呆的是,椅子上坐着一个人,那椅子的椅背十分高,在椅背之上,又有着一个相当巨大的雕刻,那雕刻,看起来像是一只张开双翼的巨鸟,可是所有的线条,又全是直线条,每一个角,都给人以十分尖锐的感觉。由于这样的缘故,坐在椅子中的那个人,看来显得个子相当矮。 那是一个老人,头发全白了,睁着双眼,可是眼珠却几乎僵凝着不动,而且一点光彩也没有,简直就像是两颗石珠子一样。 那人的双手,放在椅子的扶手上,他双手皮肤的苍白,和他的脸色一样。辛开林从来也没有见过肤色这样苍白的人,在这个人的皮肤下,似乎有着一层死灰,令得这种苍白,看来异常可怖。 但是,不论这个坐在椅子上的人,样子是多么诡异,辛开林还是一眼就可以认出那是什么人来! 辛开林立时张大了口,想叫出那个人的名字来,可是由于他的震惊实在太甚了,他的口越张越大,可是始终无法叫出那人的名字来。 坐在椅子上的那个人是寇克! 一点也不错,是寇克! 隔了那么多年,一个早被认为死了的人,当年的关系又是这样密切,突然出现在眼前,那本来已足以使得人震惊的了。何况寇克这时的情形,看来又是如此之诡异! 辛开林努力想叫出寇克的名字来,可是始终不成功,他只好转过头去看李豪,当他转动头部之际,由于肌肉的僵硬,他要用手按在自己的脸上,用力推着,才能将脸转过去。 他看到了李豪,李豪却并不望向他,只是望着坐在椅子上的寇克。 辛开林从李豪的神情上,立即可以看得出,李豪和他不一样,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寇克,他一定是早知道寇克在这里的,因为李豪一点也没有惊讶的神情,只是流露着一种深切的悲哀。 接着,李豪缓缓转过头,向辛开林望来,深深吸了一口气,用一种十分低沉的声音道:“是的,是寇克!” 辛开林这时,才模糊不清的叫出:“寇……克……!” 坐在椅子上的寇克一点反应也没有,辛开林突然之间,剧烈地发抖起来,他一面发着抖,一面向寇克走过来,把手放在寇克的手背上。 寇克的手极冷,辛开林在才一碰到他手背的时候,第一个感觉是:寇克死了,坐在椅子上的是一个死人! 但是辛开林随即发觉,坐在椅上的,并不是一个死人,虽然他的眼睛,他的肤色,甚至他的体温,都像是一个死人,但是他显然还活着,辛开林可以看到他胸脯因为呼吸而微微起伏着。但是,除了呼吸以外,辛开林真怀疑他还能有什么其他的动作。 这时,李豪也来到了寇克的身边,将手按在寇克另一只手的手背之上。 他们三个老朋友,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又聚集在一起,这令得辛开林的心中,十分难过和伤感。李豪的神情,更是充满了深切的悲哀,道;“寇克,小辛来了,我知道你看不见也听不见,可是我还是要告诉你,小辛来了!” 这个脾气如此暴烈的人,这时的声调,却柔软得像一个恋爱中的少女一样,那当然是因为他和寇克之间深厚的友情之故。 辛开林一面又再度感到震动,一面也感到一阵心酸。他的声音也因此有点发颤,道:“寇克,我来了,我来了!” 辛开林双手紧握住寇克的手,摇着,可是寇克仍然一点反应也没有。辛开林难过地吞咽着口水,望向李豪,问:“他……这样已经有多久了!” 李豪摇头:“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已经是这样。” 辛开林追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33 李豪吸了一口气,道:“三年前,我第六次来巴基斯坦的时候,已经找到了他。” 辛开林实在无法忍得住怒意,他陡地提高了声音,道:“你过去为什么不告诉我?” 李豪仍然用哀切的眼光,望着一动不动的寇克,道:“告诉你又有什么作用?” 辛开林真恨不得重重一拳向李豪打过去,但是他强忍了下来,喘着气,道:“至少,可以把他带到文明世界去,找全世界最好的医生,来替他治疗!” 李豪叹了一声:“你以为我没有想到过?把全世界的所有医生集中起来,也不能违抗天神的意志!” 辛开林感到自己的怒意,已经到了不可遏制的地步,他大声道:“你在说什么鬼话?天神的意志?什么时候开始,你相信了这种鬼话的?” 李豪的态度非常沉静,道:“也就是在三年前,看到寇克变成这样子之后。而你——” 李豪伸出手指来,指尖几乎碰到了辛开林的鼻尖,然后才继续道:“你,也很快就会相信!” 辛开林怒道:“我不和你讲这种鬼话,赶快准备交通工具,把寇克带回文明世界去!” 李豪只是摇着头,没有回答,而伊铁尔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自从辛开林看到寇克之后,他甚至忘了石室之中,还有伊铁尔这个人的存在。这时,伊铁尔一开口,他才震动了一下。 伊铁尔的声音,听来也很平静,他道:“文明世界?地球上没有任何一个角落,比这里更充满了文明!” 辛开林挥着手,道:“我不和你们争论宗教上的事,你看他——”他指着寇克,“看他,他……受了伤害,毫无疑问受了伤害,而你们让他这样下去,不尽一切可能去给他治疗!” 伊铁尔的声音仍然很平静,道:“他可以复原,用一个简单的方法,就可以令他复原!” “无论付出任何代价,我都愿意使他复原!”辛开林几乎在吼叫。 李豪和伊铁尔几乎同时,讲了同一句话:“是你不许我们这样做!” 辛开林呆了一呆。他的思绪,本来已经乱到了极点。可是两人异口同声所讲的那句话;他还是听得十分清楚。然而,他却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是他不许寇克复原?这使辛开林感到是天大的冤枉,寇克是他那么要好的朋友。这些年来,每当他想起当年拉合尔机场中那一幕惨剧。他都会难过得发抖!而且,他根本不知道寇克还活着,怎么会去阻止他们? 辛开林想要开口回答,可是,也就在这时,他陡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来,一件甘甜告诉过他的事情来! 他曾问甘甜,是不是伊铁尔要她去做什么,甘甜讲的话,十分没有条理,可是她提到过,有一个人——当甘甜提到“这个人”之际,头一直向上仰着,好像这个人十分高大的样子。而且甘甜还一再使用“极可怕的人”这样的字眼。 “一个极可怕的人”!“一个一动也不动坐在那里的人”!这全是甘甜说过的话,那么,这个人,岂不就是眼前的寇克? 但令得辛开林不明白的是,何以甘甜说“这个人又高又大”?寇克看起来非但不给人以高大的感觉,而且还给人以相当矮小之感。 最重要的,令辛开林感到震撼的一句话是:“只有我一个人可以叫醒他”! 辛开林的思绪更混乱,他想起了甘甜的话,感到和眼前的事情有关,可是由于一切,实在太玄秘了,所以他无法将之联结在一起。 他只好断断续续,道:“你……你们的意思……是……甘甜……可以叫醒……寇克?” 伊铁尔和李豪互望了一眼,伊铁尔的神情有点诧异,带了几分愤怒,辛开林忙道:“是甘甜对我说的,她真的极喜欢和我在一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求求你们告诉我!” 辛开林说到后来,语意之中的那种哀求意味,令他自己也感到了诧异,对他来说,所有的事,简直完全象是一场混乱不堪,可怕已极的恶梦一样! 伊铁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等辛开林再开口,就向他做了一个手势,阻止了他说话。然后,他自己坐了下来,神情变得十分严肃。 石室之中,静了下来。静得互相可以听到他人的呼吸声。足足过了好几分钟,伊铁尔才道:“是的,应该让你自己知道一切事情。有很多李先生也不知道的事,全都可以让你知道!” 辛开林一面喘气,一面点头。 伊铁尔又呆了片刻,双手作了一个相当古怪的手势,道:“我现在所领导的教派,在锡克教之中,是一个相当古老的教派,历史可以上溯到十六世纪。而这座庙,存在的年代却更久远。其他庙宇,不论它是属于任何宗教的,都是先有了这个宗教,然后才有庙。可是这座庙却不同。它不知是谁建造的,不知是哪一个年代建造的,都没有人知道,这个庙中供奉的是什么神,我曾化过很多功夫,到世界各地去游历和考证,想知道这座古庙的历史,可是却未曾在任何地方找到过任何答案,甚至没有在任何地方,看到过类似的神庙和神像。” 伊铁尔一口气讲到这里,他的声音十分低沉,有一种凄迷的感觉,那代表着他心中的极度疑惑。而身在这样一座看来神幻莫测的古庙之中,也真的给人以一种接近远门的感觉, 辛开林同意伊铁尔的话,喃喃地道:“是,这……的确是一座十分奇特的古庙。” 伊铁尔继续着,用他那种低沉的声音和严肃的神情,叙述着有关这座神秘古庙的事。在辛开林看来,伊铁尔自己,也和这座古庙一样神秘。这个使他从一个穷机师变成了亿万富豪的神秘人物,曾经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现在,这个人似乎又掌握了他的命运,他今后是不是能快乐地和甘甜在一起,看起来好象是决定于这个神秘人物! 34 辛开林觉得自己心在向下沉,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力令自己振作起来。 “这座古庙是什么时候建造的,已经没人知道了,当古庙出现之后,就有一些人,到庙中来膜拜,经过了若干时日之后,这些人,就自然而然,由于对神庙的崇拜,而形成了一个宗教的出现。这个宗教,就是锡克教。锡克,在印度语之中,就是‘信徒’的意思。一个宗教,用了这样的名称,是不是怪一点?是的,因为它是先有了信徒,再有宗教的缘故。”伊铁尔的眼神,越来越沉郁,语调听来也渐渐沉重。 他不象是在讲故事,而象是用他全副的心神,在探索着一件多年来他无法作任何了解的幽秘而古老的往事。 伊铁尔挥了挥手,道:“我们知道自己应该信仰什么,因为,神迹一直在,我们知道要信仰神迹!” 辛开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可以接受古老的传统,但是却无法理解伊铁尔口中的“神迹”,更何况“神迹”还是一直存在的!辛开林更不能理解。所以他问:“神迹?是不是这庙中的神,曾经显示过什么奇迹,所以才令得你们相信了?” 辛开林自以为自己问得十分得体。因为在不同的宗教之中,被教徒信奉的神,一定都会有过“神迹”的显示,记载在这个宗教的经典之中,为信徒所信仰。看来,伊铁尔所信奉的宗教,也不能例外。 可是,辛开林在问了这个问题之后,却发现自己一定是说错了什么,因为伊铁尔和李豪两人的反应,十分古怪。然而他又说不上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伊铁尔和李豪两人,互望了一眼,李豪口唇动了几下,像是要开口反驳辛开林的话,但是却被伊铁尔做了一个手势,阻止了他开口。 伊铁尔也是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可是他对辛开林的话,却没有提出任何解释,只是道:“这一点,我们以后再讨论,或者说,以后再带你去体验……简单地说,以后再让你去看看!” 伊铁尔说得十分具体,辛开林也禁不住呆了一呆,心中十分疑惑古庙中那么多古怪奇特的神,会有过什么样的神迹留下来? 伊铁尔吸了一口气,道:“那时,我们的信仰很单纯,最高的目的,就是所有的信徒,一定要尽一切自己所能尽的力量,来保护这座神庙。” 辛开林“呢”地一声,他并不怀疑这一点,伊铁尔和他领导的信徒,一直到现在,对这一点,还做得很好。 伊铁尔继续道:“整个宗教的最高领导人,被信徒称为‘祖师’,祖师是世袭的,我的上代,就是祖师,我也是祖师,是教派的当然领导人……我看,还是长话短说的好。后来,信徒越来越多,由于政治上,宗教上的原因,有一些具有野心的人,知道了宗教是一种可以运用的力量,于是他们就开始利用这种力量,不满足于把保护神庙作为唯一的目标,由于他们的活动,锡克教分裂了,成为两派,那是‘易行派’和‘狮子派’,祖师传到第十代,就被废止。但是仍然有极少数人,坚持原来的简单信条,这些人,仍然由祖师领导。由于他们人较少,又没有野心,唯一的目标,就是保护这座神庙,所以已经完全没有影响力,也没有人注意了。” 辛开林皱着眉,并没有打断伊铁尔的叙述。伊铁尔道:“事实上,我们也绝不像别的教派那样,刻意去吸收信徒,我们领导的信徒,几乎全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只是李豪是例外,他甚至不是印度人!” 辛开林已经看出李豪和伊铁尔之间奇妙的关系,但是他绝想不通,这样见过世面的人,怎么会成为这样古怪的一个宗教的信徒的。 辛开林一面想着,一面道:“事实上,你的影响力相当大,你已可以令得许多人反对政府建造水坝!” 伊铁尔苦笑了一下,道:“那不是宗教的力量,是金钱的作用!” 他说着,向李豪指了一指。伊铁尔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辛开林却已经心中雪亮了。 在李豪和他闹翻之后,他早接到报告,说李豪曾好几次,把巨额的金钱汇出去。辛开林一直以为李豪是想在别的国家投资,这时,他总算明白了,李豪一直是在运用他所能运用的金钱,在巴基斯坦展开反对建造水坝的行动。 辛开林向李豪望去,李豪淡然地道:“我是信徒,一定要尽我一切力量来保护这座神庙。” 辛开林侧着头,道:“是什么,使你成为信徒的?” 李豪微微抬起了头,望着石室的顶部,呈一个十分平坦的圆拱形,上面也全是神像组成的浮雕,他像是在沉思,好一会不出声。 然后,他才缓缓地道:“在我第一次来到了这座古庙之后。” 35 五 寇克失忆沦落异乡 李豪寻友意外入教 李豪第一次来到这座神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或者,还是从拉合尔机场那场混乱开始算起,比较容易记得时间的过去、未来。 拉合尔机场混乱之后的第二年开始,辛开林和李豪,已经在商场上大开拳脚,声名大噪,他们的事业,也已越做越大,已经有了一个大集团的雏形。而这时,他们两个人,还那么年轻2 辛开林和李豪,一起到过巴基斯坦两次,找寻寇克而没有结果。辛开林的商务活动越来越忙,他以后就没有再去巴基斯坦,李豪自己又去了几次。每次,当李豪回来之后,辛开林总会问一句:有什么发现? 不论李豪有什么反应,是避开了辛开林的目光摇头,或者言不由衷地说一句“没有”,辛开林都不会再迫问下去。因为从当时的情形来看,寇克实在没有生还的可能。而且,离动乱不过三年,还可以采取从曾经经过动乱的人口中询取资料的办法。 研究小组的工作地点,是在一座相当幽静,有着一个大花园的古老英国维多利亚式的大洋房之中。这座大洋房,位于拉合尔市的东部,离飞机场并不是十分远。李豪给所有的研究员优厚的待遇,并且挑选了他认为特别可靠而又有搜索调查精神的三个人,担任那一天发生在拉合尔机场的混乱的调查。 那三个人,一个是现代史研究的学者,还有两个,是年轻的大学生。李豪特别不会忘怀的是其中的一个,当时二十二岁的珊丽。珊丽是标准的南亚美女,有着明亮澄澈的大眼睛,微棕细腻的皮肤;和修长的大腿。李豪在一见到珊丽的时候就着迷,有好几次他到拉合尔去,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他是为了去看调查的结果,还是为了可以看到珊丽。 后来珊丽成为李豪第一任的妻子,那是又过了一年之后的事情,在这一次,李豪来到拉合尔的时候,他还只是对珊丽着迷而已。 上次,他来的时候,专门调查小组已经十分有成绩,已经知道,在那次机场的动乱之中,有三百余人被杀害,而且有两架“来历不明的残旧飞机”,恰好在那时候降落在机场,结果是其中一架及时起飞,还有一架,被当时根本不属于任何人,但是有武器的锡克族士兵放火烧毁了。 李豪需要知道的,是那架被烧了的飞机的驾驶员究竟是死是活的确实消息。 他上次离去之际,特别强调这一点。他对那专责调查这件事的三个人道:“只要查明了这一点,我给你们意想不到的奖励!” 历史学家伦星,和一个年轻学生三达都现出高兴的神情来,三达二十三岁,是一个看来有点傻头傻脑的巴基斯坦青年,来自贫瘠的北部乡村,三达有一个好处,就是做起事来,十分认真,任何细节都认真对付,从来不马虎。 只有珊丽,听得李豪这样说,微仰着头,用她柔软丰满的唇,作了一个很不屑的神情。道:“什么样的奖励?有没有具体的内容?” 珊丽凭她女性的本能,几乎在第一次见到李豪的时候,就感觉到了这个化起钱来阔绰无比的年轻事业家对她女性的美丽,有着异乎寻常的渴慕,所以她很善于运用自己的优势地位。 李豪笑了起来,突然伸手,在珊丽富有弹性的臀部,用力拍了一下,令得珊丽发出了一下令得任何男人听了都为之心荡的娇呼声。然后,李豪抓住了珊丽扬起来要打他的手,道:“你要具体的奖励?你不是想到巴黎去么?一架飞机,加上一张空白支票,怎么样?” 珊丽极挑逗地笑了起来,她笑得十分夸张,以致于她饱满的胸脯,像是起了一层浪那样起伏着。李豪毫不客气地盯着她那丰满的胸脯,又压低了声音,道:“不过得提防,飞机上除了你之外还有我!” 珊丽的神情,明显地接受了挑战,用她整齐而洁白的牙,轻轻地咬住了她殷红的唇。这种颜色的对比,和当时珊丽那种撩人的神态,令得日后,即使李豪和珊丽在结婚之后又离了婚,还是久久不能忘怀。 李豪提出的奖励办法,一定有相当作用,等到李豪离开之后,再来,才一走进那幢因为古老,因而看来有点阴森的建筑物,珊丽已经知道他会来,从楼梯上急奔了下来,她奔得如此之快,在最后几级,是一面叫着,一面跳了下来的,李豪恰好在楼梯口,珊丽整个人,扑进了他的怀中。 珊丽比李豪高,当这样的一个修长、美丽的女郎,整个人扑进了他的怀中,而又因为天气的炎热,人体的体香散发得特别浓郁之际,使李豪有一种神魂颠倒的感觉。珊丽的身子,先是紧紧地靠着李豪,然后,又矜持地把李豪轻轻推开,掠着发,令她的胴体,散发着强烈的诱惑。 她微微地喘着气,道,“对不起,李先生,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李豪吸了一口气,喃喃说了一句话。珊丽是没有法子听得懂达句话的,因李豪是用他家乡的土语说的。珊丽睁大了眼睛,道:“李先生,你说什么?” 李豪当然不会把那句话重复一遍,他突然大胆了起来,珊丽是故意扑向他的,他明白了这一点之后,不必再装模作样了,他一面搂任了珊丽的腰,一面道:“没什么,有什么好消息,我们到楼上去谈。” 珊丽并没有反抗,李豪紧紧地搂着她,一起向楼上走去,进了他们的办公室。伦星和三达站起来欢迎李豪,珊丽才像一阵轻风一样,闪了开去。 伦星先请李豪坐下,然后,拿过了一只文件夹来,道:“李先生,我们已经查到,当时,就是在那场屠杀之中,还有—个十分奇特的人在场,有几个人见过他。” 李豪扬了扬眉,珊丽就坐在他的身边,将她丰腆的手背,有意无意轻轻碰着李豪的手背。 “什么奇特的人物?”李豪问。 “这个人的名字叫伊铁尔,是锡克教一个最古老教派的领导人,当时,有人看到他在机场,在动乱开始时,他抱着一只木箱。奔上了那架飞机逃走了。” 36 李豪“哦”地一声。辛开林和他讲过拉合尔机场上发生的事全部经过,所以他立刻可以知道伊铁尔就是那个把木箱交给了辛开林的那个人,和给了一大袋宝石给辛开林作保管酬劳的那个人。 当时,李豪还绝没有把伊铁尔和寇克联系在一起,他只是想到;真有趣,辛开林一直不知道木箱中是什么东西,又一直遵守着诺言,不将它打开来,也不知道把箱子交给他的是什么人。自己查到了这一点,倒可以回去告诉他一下。 李豪在这样想着的时候,现出了满意的笑容来。珊丽娇俏地问:“怎么样?我的专机和支票在哪里?” 李豪摇着头,道:“我要的是那另一架没起飞的飞机的机师的下落,那个什么伊铁尔在不在场,和我没有关系!” 三达扳着脸,道:“太有关系了,这个伊铁尔,和他的信徒,活动的范围,是在一座神庙之中——” 李豪有点不耐烦,道:“他们是教徒,当然在庙里活动,不会在桥牌俱乐部活动!” 三达被李豪抢驳得红了脸,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珊丽有点狡猾地笑了起来,道:“三达到过那座庙,找到了一个人,那个人,是当时率领锡克族士兵的一个队长。” 李豪陡然兴奋起来,道:“这个人在哪里?” 珊丽格格笑着,打开了一扇门,向门内道:“进来!” 随着她的叫声,一个留着长胡子,个子很高,脸上有一道伤痕,衣着十分随便,一望而知不是生活在顺境中的人,蹒跚着走了过来。 这个人,大约三十左右年纪,神情给人以一种凶悍的感觉。珊丽在他进来之际,大声道:“李先生,这是里耶星,里耶星,把你告诉过我们的事,详详细细,再向这位李先生讲一遍,你就可以得到你的酬劳了!” 被叫着里耶星的那个人,恭敬地答应着,搓着手,他的手粗大有力,手臂上也有着明显的疤痕。这个人,曾是一个军人,李豪丝毫不怀疑这一点。 这个曾经是锡克族士兵小队长的里耶星的叙述之中,有许多,是讲到他们当时为何在混乱之中抢物、掠夺、奸淫、屠杀的事。这些事,不过是人类历史丑恶的大堆记载中的一个标点而已,不值得再去复述,只是他讲到的当时有关机场中发生的事,却和整个故事有极大的关系。 以下,就是他讲的经过。 里耶星和其他人一样,呐喊着,由机场大厦冲到机场的空地之际,看到了伊铁尔,那时,伊铁尔正开始抱着那只木箱,向前奔着。所不同的是,别人可能不知道伊铁尔是什么人,但是里耶星却一看就看了出来。 因为里耶星曾经见过伊铁尔几次,那是他的一个尊长,带着他去参加一个宗教仪式时见到的,所以里耶星认得出伊铁尔来。 但那时,伊铁尔奔得如此之快,屠杀和抢掠的目标,又正在眼前,里耶星根本没有空闲去理会伊铁尔的特殊身份,只是和其他人一样,射击,看着人在枪声中纷纷倒下。作为小队长,他要表现得比其他人更加英勇,他冲在最前面。 本来,他想要拦阻那架飞机起飞的,可是那架飞机在他那有所行动之际,已经摇摇摆摆,发出可怕的声音,升空而去,里耶星感到了极度的愤怒,只好转过身来,对付另一架还没有起飞的飞机。 里耶星看到那架飞机的机舱里,坐满了人,印象最深的有一个人双手抱着头,身子在发抖,看起来像是在哭泣。 这时候,锡克族士兵也已经追了上来,枪声越来越近,在飞机附近,和爬在飞机上的人,一个一个接着倒了下来,倒在血泊之中。 等到里耶星来到那架飞机旁边之际,原来系在飞机上的人,都已死了,跌了下来。最后一个跃下来的,是一个年轻的女人,从机翼上跌下来,恰好跌在里耶星的前面。里耶星看都不向那女人一眼,直奔向飞机,大声呼喝着,向着关上的机舱门射击着。 不少士兵学着他,向机舱门射击着,密集的子弹,令得本来已够残旧的飞机,几乎解体,机舱门倒下来,发出砰然巨响,跌到了地上,引起了一阵欢呼声。 里耶星一跃而起,抓住了机身的边缘,他的动作矫捷,一下子就翻进了机舱,冲进了驾驶室。 那时,寇克仍然双手抱着头,身子发着抖。 (里耶星并不知道当时在机舱中的人的名字是寇克。但是辛开林在听李豪转述里耶星叙述的时候,当然可以知道,那是寇克,不可能是第二个人。) 寇克当时好象失去了知觉,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事情,身子发着颤,声音也发着颤,道:“发生了……什么事?” 里耶星厉声道:“到地狱去再问吧!” 他一面说,一面已经用手指扣紧了步枪的板机。那时,只要里耶星的右手食指,稍为用一点力,只要用上如按着一只打火机那样的力度就够,以后的事情,就会完全不一样了! 继里耶星之后,最早冲进机舱来的那个也是一个小队长,和里耶星一直不和,就在里耶星要板动枪机,把寇克一枪了结之际,他陡驶叫道:“等一等,或许大队长要留着他,他是一个外国人,而且会驾驶飞机!” 那个小队长绝不是有意要救寇克的性命,他只是和里耶星不和,处处要拔些事和里耶星作对,所以才大声叫着,阻止了里耶星的行动。 里耶星自然知道对方为什么要阻止他,他心里极生气,但是对于抬出大队长来压他,使得他不能不应付,他转过身来,厉声道:“我首先冲上这架飞机,这是我们小队的战利品1” 那个小队长不怀好意地笑道:“是吗?” 里耶星和那小队长,跟着就争吵了起来,寇克在那时候,多半已经从极度的震惊之中,醒悟了过来。就在那两个锡克族战士的小队长,由口舌争吵,而演变为互相用手中的枪械,当作最原始的武器,挥舞着打起来之际,他冲了出来,跳下了飞机。 机场上,这时已布满了锡克族的士兵,里耶星一面和对方打斗,一面去看寇克跳下了飞机之后的情形,他看到所有的士兵,都在向飞机涌来,能够有一架飞机作战利品,对这些士兵来说,实在太刺激了,所以竟然没有人去注意自机上跳下来的寇克。 寇克拼命的向外奔着,很快就奔到了机场建筑物前,已经在步枪的射程范围之外了。 里耶星望着李豪,神情仍极愤怒,道:“明明是我先登上飞机的,可是那家伙却要和我分享战利品,我一气之下,就放火烧了飞机,我也没想到,飞机在燃烧会炸了开来——” 37 他抚摸着脸上的一个疤痕,道:“还好我逃得快,在爆炸中,一片碎片向我飞来,割破了我的脸!” 接着,他又现出十分快意的神情来,道:“那和我争打的家伙,在爆炸之中,被震上了半天,等到他再跌下来时,他已不能再和我争任何东西了!” 李豪对于那架飞机和那另一个小队长的下场,一点兴趣也没有,他急急迫问道:“那么,寇克,那个飞机驾驶员,到哪里去了?” 里耶星摊开手,道:“不知道!” 李豪在当时,心情的兴奋,真是难以形容!他的搜寻,终于有了结果,寇克还活着!他并没有在那场混乱之中死去,他逃了出去! 李豪当时的高兴,真是难以形容,他陡然高叫着,一转身,把比他高了半个头的珊丽,一下子拦腰抱了起来,打着转。 珊丽发出娇呼声,李豪只打了两个半转,就陡然停了下来,可是他的双臂,仍然紧紧抱着珊丽的腰。珊丽也凭她的女性本能,知道这时候,不应该再挣扎,所以她只是用她那双深邃的大眼睛,凝视着李豪,李豪也望着她,李豪将她抱得如此之紧,以致珊丽的每一下呼吸,都带给李豪一种异样的压迫感。 他们互相凝望了不到一分钟,在其他人还未能预料到会发生什么事之际,李豪一面缓缓将珊丽放了下来,一面用十分镇静而肯定的声音道:“我们一起到巴黎去。” 李豪连半秒钟也没有耽搁,一说完,就拉着珊丽向外走,伦星和三达在呆了一呆之后,连忙跟在后面。他们两个人接下来做的事,完全是李豪在直赴机场的途中,在车中吩咐下来的。 “利用一切传播媒介,寻找寇克,悬赏,用你们所能想得出来的最高赏赐,得到了任何有关寇克的情报,都要去追寻,不管要动用多大的人力,物力!” 伦星和三达牢牢地记着李豪的吩咐,也的确照着李豪的咐咐去做,所以事情才有了以后的发展。 而李豪和珊丽到了巴黎之后的第三天,辛开林就接到了李豪的长途电话:“快来参加我的婚礼,见见我的新娘,同时,有最好的消息告诉你。” 李豪本来是准备在辛开林到了巴黎之后,把寇克并没有死在拉合尔机场的好消息告诉辛开林的。 可是那时候,辛开林的商业业务,正处于迅速开展,需要他用全副心神去应付的时候,他恨不得一天可以有四十八小时,在电话中,他向李豪说了八十多退抱歉,他无法去参加婚礼。 李豪当然很生气,决定不把寇克还活着的消息告诉辛开林。 当时,李豪的想法是这样的:关于寇克的好消息,还只是里耶星一个人的叙述,不知道是不是可靠,万一不可靠,岂不是闹了笑话?如果是真的,那么,只要寇克还活着,总可以想办法寻找到的,到那时候再告诉辛开林,也可以显得自己的本事。 李豪和辛开林,都在飞机上在工作的时候,很难区分谁的才能高低来的,但是如今的情形,有了不同。辛开林的商业才华,一天一天展示出来。李豪知道自己在企业中的极高地位,并不是来自自己的才能,而是因为他是辛开林最好的朋友!这一点,令他很自卑,他要瞒着辛开林,直到把寇克带到辛开林的面前。 所以,李豪决定了不对辛开林提起他搜寻寇克已经有了一定线索这件事,并且警告珊丽,也不要说,珊丽也做到了这一点。 李豪和珊丽的婚姻并没有维持多久,但在这一段时间中,李豪在珊丽成熟美丽的女性服体上,获得了无比的快乐享受,辛开林又尽量使他参加商业活动,所以他大约有一年之久,未曾再到拉合尔去。 他虽然未到拉合尔去,但是和伦星、三达他们领导的工作小组,却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工作小组不断有报告来,报告每一次有了线索,去追寻的结果。可是每一个所谓线索,全是报告者为了贪图巨额的赏金而虚构出来的。 李豪还在将赏金不断地提高,高到了数字的巨大,引起了巴基斯坦政府的关注,不少政府官员,也参加了寻找这个一找到就可以有巨额奖金的人。 寇克这个名字,在那一年之中,简直成了神话的人物,可是寇克当日,他逃离了拉合尔机场之后,到什么地方去了呢?他简直像是消失在空气中一样! 李豪每次接到工作小组的报告,总是很懊丧。一年过去,珊丽开始发胖,南亚女人一开始发胖,就不可救药,原来的美丽,逐渐地消失,到了李豪一看到了纤细的女人就悠然神往的地步时,他们的婚姻破裂了,李豪给了珊丽一笔钱,令珊丽回家去。 就在珊丽走了之后不多久,李豪接到了伦星的报告:“关于寇克的下落,有新的线索,有人知道寇克的下落了,请立即前来。” 那些日子来,搜寻寇克的下落,是李豪最大的乐趣,令得他入迷,那情形就像是辛开林不断地在猜着那只木箱子之中有什么东西一样。 李豪一接到了报告,来不及告诉辛开林就走了,刚好李豪走之后几小时,就有一个极重要约会议,必需要李豪出席的,而李豪居然“下落不明”了,辛开林当时已极为生气。 李豪再度走进那幢建筑物之际,倒也有点思念珊丽,但是他并不是一个伟大的情人,只是一个接近于纵欲主义者的男人,思念只不过是肉体上迷恋的一些影响而已。伦星一看到了他,神情异常兴奋,道:“李先生,现在已经可以确实知道,寇克在逃离了机场之后,曾被一个女人收留,一直和那女人同居着!” 李豪皱着眉,道:“胡说,他为什么不露面?” 三达忙道:“那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寇克!” 李豪呆了一呆,摸不着三达说的是什么意思。 38 三达道:“李先生,寇克在逃离机场时,受了极大的刺激,由于刺激过甚,他患了严重的失忆症,根本不知道他自己是什么人!” 李豪皱着眉,三达又道:“那个曾收留他的女人现在在我们这里,李先生,我们请她讲经过的好!” 李豪怒道:“那为什么寇克不来?我要见他,不论他的失忆症多么严重,他一定认得我!” 伦星和三达两人互望了一眼,伦星道:“事情还有点曲折,李先生,你先见见那女人再说!” 李豪按接着脾气,坐了下来,三达走出去,不一会,就带着一个女人,走了进来。李豪一看到这个女人,就怔了一怔。 那女人大约三十出头年纪,穿着很破旧,一块洗得褪了色的头巾,包在头上,将她的脸,遮去了一小半,可是尽管这样,还是掩不住她的美丽,那是一个极美丽的少妇,她看到了李豪,神态有点很不自然,一望而知她是来自农村,没有受过什么教育的乡下人。 三达指着李豪,道:“这位是李先生,把你和你丈夫的事,对李先生说说。” 李豪一摆手,道:“等一等,如果她和寇克生活了几年,至少应该有照片,把照片给我看看,我就可以知道所谓她的丈夫,是不是寇克!” 三达苦笑着,道:“他们生活在一个极穷困偏僻落后的农村,照片?居住在那里的人根本不知道有照片这玩意儿的。” 李豪闷哼了一声,他一点也不客气地问那少妇:“你丈夫叫什么名字?” 那少妇显然听不懂李豪的英语,只是用一种疑惧的眼光,望着三达,三达作了翻译。 (李豪和那少妇的谈话,以后都经过三达和伦星的翻译,双方才能明白。) 那少妇摇头道:“不知道,他没有名字,他完全不知道自已是什么人!” 李豪又盯着问:“他的样子,你说得详细些!” 那少妇开始叙述她丈夫样貌,她只讲到了一半,李豪已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点也不错,那是寇克!她连左肩上有一个新月形的红色疤痕都说得出来,那一定是寇克,不会是别人! 想到共生同死的老朋友有了下落,李豪的心情极其激动,他对那少妇也客气了很多。因为虽然他还不知道因为什么曲折,寇克还不能出现,但眼前这个少妇,毫无疑问是寇克的妻子。 他请那少妇坐下,道:“请你慢慢说,你的名字是——” 少妇有点凄酸地笑了一下,她清丽的脸庞上,充满了久已习惯了逆来顺受的那种惯于忍受委曲的神情,道:“本来,我叫雅蒂,但自从嫁了丈夫之后,所有的人,都叫我奥克莲司。” 李豪不明白,向伦星望去,伦星挪动了一下身子,道:“那是他们的土语,意思就是……就是一种女人,那种女人……的行为很叫人认为丢脸!” 李豪闷哼了一声,道:“就是下流的女人?为什么人家要这样叫她?” 三达作了一个厌恶的神情,道:“在那种荒僻落后的地方,人们的思想总是那么保守,由于雅蒂莫名其妙,和一个完全来历不明的外国人结了婚,所以人家才这样叫她!” 雅蒂陡然抽噎了起来,喃喃地道:“我是爱他的,我真的爱他,虽然我全然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但是我真的爱他,他也不是异教徒,他肩上有新月形的记号,他是真神派来……叫我照顾的!” 雅蒂一面抽噎着,一面泪水滚滚而下,李豪用十分诚挚的态度,道:“雅蒂,你放心,谁要是再敢这样叫你,我把他的头扭下来,你的丈夫是我的好朋友,我会接你们离开那鬼地方,去过好日子!” 雅蒂含着泪的眼中,充满了感激,用她发抖的手,抓住了李豪的手,放在她的口边去亲着,弄得李豪有点不知道怎么才好。 李豪转过头去,道:“她究竞住在什么地方?” 三达道:“很偏远,在拉合尔北部,约两百公里的赖西山区中——”他又补充道;“虽然只是两百公里,但山势险峻,根本没有路,山区和外界,几乎是隔绝的,村里偶然有人出来,看到了我们的寻人告示,觉得那个人很象是几年之前,突然在村口出现,后来成为雅蒂丈夫的那个人,所以才告诉了雅蒂,雅蒂才来试试的。她来的时候,一看到寇克的相片,就哭了起来,说那就是她的丈夫,她也很高兴,终于知道她的丈夫是什么人了!”李豪怔了一怔,道:“你是说,寇克出现在他们那个小村的村口?寇克到那地方去于什么?” 伦星叹了一口气,道:“李先生,寇克当年的遭遇,实在很悲惨,我们已可以根据搜集来的资料,掌握了一些情况。” 李豪皱着眉,作了一个手势,要伦星继续说下去。 伦星道:“寇克在逃出机场之后,一定是立即由于过度的刺激而丧失了记忆。甚至可以假定,当里耶星冲上飞机之际,寇克已经丧失了一切记忆了,因为他曾抬起头来,向里耶星问了一句话。” 已经知道了那段经过的李豪点头,道:“是,他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伦星道:“我们和几个著名的脑科医生讨论过,专家的意见是,就在这时候,寇克可能已经什么都记不起了,他向外逃,纯粹是出自一种本能!” 李豪挥着手,大声道:“别去研究这些好不好?丧失了记忆的寇克,究竟在哪里?我为什么还不能见到他?” 伦星叹了一声,道:“我已经说过了,其中……还有点曲折!” 李豪吼叫道:“那么告诉我,是什么曲折!” 伦星的样子十分惶恐,道:“李先生,我们正在告诉你,正在告诉你:请你耐心一些!” 李豪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印度人或巴基斯坦人,都是一样的,讲起话来,特别罗嚷。一个印度外交家,可以侃侃而谈一小时,结果毫无内容,这一点,已是世界知名的了。 39 他虽然暴躁,但也知道这时候,越是心急,可能把事情弄坏,倒不如耐着性子听他们从头讲起的好。 伦星吞了—口口水,道:“有不少人,看了告示之后,曾和我们接触,说他们见过像寇克这样的入,综合起来,寇克先生在拉合尔只流连了三天,那时拉合尔极混乱,他全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何以会来到这样一个地方,他是一个彻底迷失了的人,他靠乞讨为生,然后,跟着一股逃避战乱的难民,漫无目的地向北走。” 李豪闭上了眼睛,心中极其难过,寇克本来是那么机敏精灵的一个小伙子,可是遭遇却这样悲惨,彻底的迷失,若是根本丧失了思想能力,那也罢了,可是他却还能思想,单是自己问自己“我是谁”而没有答案,已足以令人折磨到死了!他长长地叹了一声,为好朋友的遭遇而感到极度的心情低沉。 伦星的叙述,也充满了唏嘘,他继续道:“寇克先生真是一个悲剧人物,雅蒂说,他每天至少要问自己好几十遍:我是谁,然而,这个问题,却永远没有答案,根本没有人知道他是谁!如果他不是一直在这样与外界几乎完全隔绝的地方,那就好了,我们——” 李豪陡然挥了一下手,打断了伦星的话题,道:“别说题外话!” 伦星连声道:“是!是!他在赖西山区附近,和那群难民分了手,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一直向山区走去,或者,是由于在极度痛苦的心情下,产生了一种趋于自我毁灭的心理之故。总之,他一直向山区走,在山区,人烟稀少,他甚至连乞讨的对象也没有,他不知道怎去度过了那些日子的,直到有一天,他昏倒在一道山溪边,若不是雅蒂恰好到那条山溪边汲水的话,他就算不饿死,到了天黑,也一定被野兽叼走了!” 伦星讲到这里,向雅蒂望去。 雅蒂的声音很低,微微仰着头,与她年纪不适合,由于过度辛劳造成的皱纹,这时.掩不住她那种近乎圣洁的光辉,她的双眼也变得异常明亮,她开始叙述她见到寇克的经过。 她显然以认识、爱宠克为荣,所以她的语调,在激动之中,还充满了骄傲。 雅蒂把粗糙的瓦罐的耀口,向着溪水来的方向,让清沏的山溪水,流进瓦罐之中。 汲水是一项十分繁重的工作,来回的路程也相当远,但是在传统上,那是女人的工作,雅蒂自小就已经习惯了,她可以将巨大的瓦罐,在汲满了水之后,顶在头上,然后快步地走回村于去。 村子里只有十来户人家,都很穷,雅蒂家里尤其穷,她的几个兄弟都离开了村子,父母早亡,如今,只有她对着年纪老迈的祖母,雅蒂没有能力独自在山坡贫瘠的土地上开垦种植,只好帮村中其他人家做杂工,汲水便是她日常的工作之一。 她看着山溪水在瓦罐口泛起水花,只是怔呆,人的生活到了稚蒂这样的地步,实在已经没有什么可想的事情了,她的生活、行动,几乎和昆虫一样,每天相同,在一个模型的框框之中进行。 但是人毕竟是人,不是昆虫,人的生活,是随时会发生变化的,即使是生活在如此偏僻地方,看来毫无希望的雅蒂,也会因为偶然的外来因素,而令得整个生活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当她看到瓦罐已载淌水之际,她就提起了瓦罐来,就在那一刹间,她看到了寇克! 寇克倒在溪边的一堆乱石中,他的一只手臂,浸在溪水中,身上的衣服,是破烂不堪。寇克有着一半西方人的血统,皮肤本来就十分白皙,他的手臂可能在水中浸得相当久了,是以看来更是白得可怕。雅蒂从来也未曾见过皮肤这样白的人,所以当她乍—见到之际,她吓了一大跳,双手一松,抱在手中的瓦罐,因此跌了下来,砸得粉碎。 这一天,在这条荒僻的,甚至没有名字的小村中,真的起了一阵极大的骚动,因为雅蒂出去汲水,所带回来的,不是一瓦耀水,而是一个看来半死不活,皮肤异常白哲的男人!她是把那个男人,那个几乎半裸的男人,负在肩上背回来的! 当雅蒂把那个男人带进她所居住的那间茅屋之际,村于中年轻力壮的人,都惊慌失措地跑掉了。剩下来的,全是老弱妇孺,更多老妇人,这些老妇人,发出可怕的叫嚷声,叫雅蒂出来,雅蒂的祖母,吓得早就从屋子中奔了出来,握着树枝做成的拐杖,一副不知如何才好的样子。 而雅蒂始终没有出来,一直到了有人开始点燃火把,要烧毁雅蒂的茅屋之际,雅蒂才走了出来,在她的身边,就跟着寇克,寇克的神情很茫然,但是也很坚决。喧哗的人群,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雅蒂的神情,异乎寻常地勇敢,她大声道:“这个男人,是真神要我照顾他的,我从今天起,就成为他的妻子,你们离去吧!” 雅蒂的话才一说完,人丛中就冒起了愤怒的吼叫声。可是雅蒂的叫声,比他们的声音更响亮,她大声叫道:“你们看,他身上有着神圣的记号!” 雅蒂一面说,一面半转过寇克的身子来,让所有的人看寇克肩上的那个疤痕。 那个疤痕,是在战争时期,被一片炮弹片所伤的,由于在受伤之后,未曾得到妥善的治疗,所以伤疤结得相当难看,是一个鲜红色的凸起的新月形肉瘤。想不到这个疤痕的形状,却起了作用。回教徒奉新月形为神圣,身上有这样的一个记号,压制了村民的愤怒,人丛在静了片刻之后,有几个老妇人走上来,轻轻抚摸了一下寇克身上的疤痕,默默退了开去,其余的人也陆续散开。 村民虽然没有再对雅蒂采取行动,但是他们对雅蒂的行动,还是没有好感,所以在背地里,一样叫她可耻的女人,雅蒂却不理会,只是全心全意,照顾着、爱着她那位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谁的丈夫。 雅蒂在叙述的时候,声音十分平淡,像是她在讲的是别人的事,不是她自己的事一样。反倒是听的人,都十分激动,李豪更不由自主,紧握住了雅蒂的手,道:“谢谢你,谢谢你这样照顾我的好朋友!” 雅蒂现出了一个羞涩而满足的微笑,随即低叹了一声,道:“日子并不好过,但是我的丈夫健康迅速恢复,他一直不知道自己是谁,常常一个人自言自语,可是他也真的很爱我,我们在山上开了点地,勉强可以生活,几年下来,我替他生了一个孩子——” 李豪听到这里,直跳了起来,大声道:“什么?” 雅蒂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睁大了眼睛望着李豪,呆了片刻,才又道:“我……替他生了一个孩子!” 李豪伸手,在自己的额上,重重拍了一下,道:“天!孩子!寇克的孩子!天!孩子呢?孩子在哪里?” 雅蒂的神情,本来是很平静的,那可能是由于长期来习惯于抑制自己感情的缘故。可是这时,她却再也无法压制自己了,她陡然哭了起来。她哭得如此之伤心,令得在场的三个男人,都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才好。 李豪被她哭得焦躁起来,道:“雅帮,别哭了,孩子就算矢折了,也不算什么。” 李豪这样安慰她,也是很有理由的,在贫穷的巴基斯坦山区村子里,婴儿的死亡,根本不算是怎么一回事。雅蒂抬起了满是泪痕的脸,抽噎着,又抽噎了好一会,才用手抹了抹眼泪,道:“孩子……是一个男孩子,和他爸爸……好像,在孩子一岁那年,却突然不见了!” 李豪怔了一怔,一时之间,不知道雅蒂所说的“孩子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雅蒂在讲完了那一句话之后,又伤心地哭了起来,三达叹了一声,道:“她的孩子,据她事后的了解,是被村人抱走的,村人认为她的行为已经够邪恶了,不能再让她有孩子留下来!” 李蒙听得血脉贲张,大声道:“那么,孩子呢?” 40 三达苦笑了一下,道:“没有人肯承认孩子是他抱走的,所以,也一直不知道孩子的下落,推测起来,多半是带出了村子,随便交给什么人了!” 雅蒂抽噎着,道:“可怜的孩于,不知道是死是活!自从这件事发生之后,我的丈夫,他的脾气就变得十分坏,要找村民报仇,村民也开始仇视他,他在村子中已没有法子生活下去了,我们正商量着要离去,就在这时候,有两个陌生人经过村子,向我们提起了那座神庙的事情。” 李豪皱了皱眉,道:“神庙?什么神庙?” 雅蒂道:“锡克神庙。” 伦星补充道:“锡克,在当地的语言之中,就是信徒的意思。所以,那座神庙,也可以称为信徒神庙。” 李豪闷哼了一声,他在当时,对这座神庙,一点认识也没有。而且,随便他怎么想,也不会想到,雅蒂随随便便提起来的那座神庙,会令得他的一生,产生如此巨大的变化。 李豪在当时,只是道:“请你继续说下去!” 雅蒂道:“那两个陌生人,衣着、装束,都很异特,我已经详细向这两位先生说过。” 三达忙取出了一张纸来,纸上画着一个装束相当奇特的人,他道:“李先生,请看,这就是根据雅蒂的形容而画出来的样子。” 李豪不觉得那“两个陌生人”和整件事有什么大关连,他只是随便看了一眼。可是一看之丫,他不禁呆了一呆。画中的人,那种黑色的衣服,镶着边,腰际悬着短剑,好像十分熟悉。 李豪在呆了一呆之后,心中迅速地想着,他可以肯定自己实际上未曾见过这样装束的人,可是为什么又会有熟悉的感觉呢?一定是在什么时候,听人说起过! 当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已经记起来了,对,辛开林向他说起过,那个在拉合尔机场上,登上了辛开林的飞机,给了他一袋宝石作酬劳,要他保管那只木箱子的人,就是这样的装束! 李豪的心中,充满了疑惑,指着画中的人,向伦星望了过去,道:“这样的装束——” 伦星道:“这样的装束,是锡克教一个十分古老的教派中地位很崇高的人的打扮。” 李豪闷哼了一声,道:“雅蒂的记性倒很好,陌生人来到村子,她将他们的装束,记得那么清楚。” 雅蒂道:“我一定要记得,因为那两个陌生人,带走了我的丈夫!” 李豪陡地一震,直跳了起来,道:“什么?” 雅蒂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句。 李豪不禁苦笑了起来,事情越来越复杂了,究竟这是怎么一回事?他甚至觉得不知该如何发问才好,所有的事,似乎都是茫无头绪的。 雅蒂的情绪,看来已经平稳了下来,她道:“那两个陌生人,是在山边的小路上路过,我丈夫那时正在种植,那两个陌生人,看到了我的丈夫……” 三达在这里,打断了雅蒂的话头,道:“等一等1”接着,他转向李豪,道:“那两个人其中一个,经我们研究的结果,称他为伊铁尔先生,不会有错!” 李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中在想:真奇妙,我和辛开林、寇克三个人,都受这个叫伊铁尔的人的影响,命运转变得多么剧烈!李豪真不敢想像,当年他和辛开林两人已经破了产,他醉倒在小酒吧中,要不是辛开林卖了伊铁尔给他的那颗钻石,他们如何还能生活下去! 当然,当李豪在这样想的时候,他还绝想不到,在以后的日子之中,伊铁尔对他的影响会更大! 那时候,李豪点头道:“是的,一定就是他,这个人十分神秘,他在拉合尔机场的混乱中出现过。” 三达和伦星现出奇讶的神情来,道:“神秘?李先生为什么用这样的字眼去形容他?他只不过是一个早已没有了势力的小教派的领袖而已!” 李豪闷哼了一声,要向他们说明伊铁尔这个人的神秘,那是太费唇舌了,所以,他挥了挥手,问雅蒂道:“那两个人怎么样?” 雅蒂道:“那个陌生人……他的名字叫伊铁尔?伊铁尔先生一看到了我的丈夫,就现出十分惊讶的神情来,先是矗立着不动,十分无礼地望着我的丈夫,我的丈夫也望着他,伊铁尔先生忽然道:‘真难以令人相信,天,你还活着!” 一个陌生人,对另一个陌生人,忽然之间,讲出一句这样的话来,真是十分不礼貌的。可是寇克听了,却一点也不生气,反倒现出了极兴奋的神情来,忙放下了锄头,向伊铁尔走了过来,十分急切地问:“你,先生,你认识我?知道我是谁?” 伊铁尔——伦星和三达的分析没有错,那人正是伊铁尔——现出十分惊讶的神情来,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雅蒂在一旁,忙道:“先生,如果你知道我的丈夫是谁,请快告诉他,求求你,他为了要知道自己是谁,不知受了多少痛苦的煎熬。” 伊铁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并没有立时回答,他的神情十分深沉,也不知道他心中正在想些什么。寇克和雅蒂两人,只是神情十分焦切地望着他。 寇克完全不知道自已是什么人,他只是可以肯定,自己决不会是在这个山区中土生土长的人,他是由外地来的。然而,从哪里来呢?一个人,突然之间,和自己的过去,完全切断了关系,这当然是痛苦莫名的事。 在山区生活的这段日子中,他并不是没有想过,离开山区,到比较人多一点的地方去,弄清楚自己的来历,寻找新的出路。 可是,一则,他们实在太穷了,不论他们夫妇两人如何辛劳,都无法筹借到最少的钱来作为旅费。但是,这还不是主要的原因,主要的是,自从他在溪边,被雅蒂背了回来之后,雅蒂对他的爱意,是如此之浓烈,令得寇克完全无法抗拒,而且很快地,他也深深爱上了雅蒂。寇克一方面,十分急切想弄明白自己的过去,但是另一方面,却也十分害怕弄清楚自己的过去。他和雅蒂,是那么奇妙的结合,可以说比世界上任何男女的结合,更加奇妙。 他在想:弄清楚了自己的过去之后,万一影响到了他和雅蒂之间的关系,那怎么办呢?譬如说,自己的过去已经结了婚,有妻子,那么,雅蒂怎么办呢? 男女之间的感情是十分奇妙的,雅蒂是深有感触的,她十分满足于这个连自己姓名都不知道的丈夫,十分满足于山区的贫穷生活。雅蒂的心情,也影响了寇克。所以,几年过去了,寇克精神上虽然痛苦,但是他自己其实也未曾积极去寻找自己。 然而,这时情形却不同了,有一个人,出现在身边,明显是认识他的。 41 伊铁尔一直在深思着,寇克忍不住又道:“先生,如果你认识我,请告诉我,我是谁?” 伊铁尔盯着寇克,又过了片刻,才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你是谁。但是在几年之前,我在机场,曾经见过你一次。” 寇克侧着头,一脸疑惑的神色,道:“机场,我在机场干什么?” 伊铁尔道:“你记不起你自己是飞机的驾驶员了吗?” 寇克紧皱着眉,神情痛苦地思索着,雅蒂更是满面疑惑,道:“飞机?飞机是什么东西?” 伊铁尔挥了挥手,令雅蒂不要插言,寇克痛苦地摇着头,道:“想不起,什么都想不起了!” 伊铁尔伸手,在寇克的肩头上拍了两下,道:“朋友,我和你商量一件事,好不好?” 寇克笑着,摊开手,道:“当然好,我现在,没有什么可以损失的,当然,除了雅蒂,不论怎样,我都不肯失去她。如果让我明白了自己是谁,回复了记忆,而要失去她的话,我宁愿在这里过一辈子。” 他说着,望向雅蒂,雅蒂也回望着他,两人的眼神中,都充满了深深的情意。 伊铁尔吸了一口气,道:“先生,你对妻子的情意,很令我感动。我和你商量的事,绝对不会伤害你们夫妻之间的感情!” 寇克和雅蒂都有喜色,寇克道:“那么,你只管说,是什么事?” 伊铁尔道:“我完全有办法使你失去的记忆恢复过来,也可以让你回到以前的生活中去。” 雅蒂一听,立时面有忧色地望着寇克,寇克也立时紧握着她的手。伊铁尔又道:“可是,你先得为我做一件事。” 寇克道:“什么事?请说。” 伊铁尔又停了片刻,才道:“你要跟我去,现在我不能告诉你是什么事。你和你的妻子,要分别一个时期,我想不会超过一年。” 雅蒂叫道:“不。” 寇克望雅蒂,眼神之中带着恳求的神色,道:“雅蒂,我也绝不想和你分开,但是一年之后,我可以了解我的过去,这也是值得的!” 雅蒂的限中,泪花转动,她道:“你现在有我,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你一定要找到自己的过去?” 这是一个令寇克无法回答的问题,他的心情,也极其矛盾,不想失去雅蒂,又想知道自己的过去! 他叹了一声,道:“雅蒂,我不弄清楚自己的过去,不会快乐的,就象我没有你,不会快乐一样!” 雅蒂听了之后,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寇克搂住了她的肩,感到她的肩头,在轻轻抖动着,他道:“你没有听那位先生说么?一年。只有一年,最多一年,很快就过去了。” 伊铁尔提了一句,道:“事情顺利的话,可能不需要一年。” 雅蒂不断流着泪,已经满面都是泪痕,她抽咽着,道:“或者我……太自私,可是我宁愿要你在我的身边,不愿你去追究你的过去!” 寇克长长地叹了一声,对他来说,这也是一个十分难以决断的事,但正如他刚才所说,如果他不知道自己的过去,总不会快乐的。 他并没有直接拒绝雅蒂的要求,只是用一种要求同情的目光,望着雅蒂。 在一双有着真正深刻情意的男女之间,寇克这样的眼光,已足以令得对方答应为他做任何事情了,雅蒂在那时候,只觉得自己的心向下沉,她知道,寇克一旦离开了她,她的日子更不好过。但是寇克既然如此希望能弄明白自己的过去,雅蒂就觉得自己应该帮助他! 女性的坚强,有时真是超乎想象之外,雅蒂不再流泪,而且,神情坚决,绝无勉强地点了点头,道:“好,你去……不过,尽量早点回来!” 寇克激动起来,用力紧拥着他的妻子,吻着,口中喃喃地道:“雅蒂,你放心,不论发生什么事,一年以内,我都会回来看你。或许我有一个很好的过去,那我们的生活就可以变得很好,至少可以离开这个偏僻落后的地方。” 雅蒂没有再表示什么意见,只是依着寇克,她的神情,是那么一副无可奈何的逆来顺受,以致在一旁的伊铁尔和那另一个人,都转过身去,不忍观看。 这时候,寇克和雅蒂自然都没有注意到伊铁尔有一种异样古怪的神情,那是一种想掩饰自己将要做的事,对对方很不利的神情。 雅蒂终于又讲了一句话:“什么时候……他要走?” 伊铁尔的声音听来冷酷无情的,他道:“现在!” 雅蒂震动了一下,她已经准备接受分离的事实,今天和明天,倒并没有什么分别。寇克也震动了一下。早上他离开那破旧的茅屋之际,还以为今天和昨天,是完全一样的,可是,突然之间,就生出了那么大的变化。 寇克向前走去,雅蒂一直紧握着他的手,一直到走出了好远,雅蒂才放开了寇克的手,她十分坚强,忍住了不流泪。寇克好几次回头看,雅蒂都没有流泪,一直到寇克和伊铁尔他们走得看不见了,雅蒂的泪水,才如泉涌出,她是一面哭着,一面回到村子里的。 “那个外来的男人舍弃雅蒂,自顾自走了”的消息,迅即传遍全村,雅蒂不作任何分辩,忍受着侮辱的言词和行动,默默地等着,她坚决相信寇克会按预期的时间回来的。 李豪有点粗暴地问:“寇克被伊铁尔带走,已经有多久了?” 雅蒂屈着手指,道:“七个月了!” 李豪向伦星和三达望去,道:“那座神庙在哪里?”他又暴躁地向雅蒂吼叫:“你也是,你为什么只是在村子里等,不到那座神庙去看他?” 42 雅蒂怯生生地道:“他……他们没说过我可以去看他,只说他会回来。” 李豪猛力一挥手,道:“好,就算你不能去看他,我去看他总可以吧!那个伊铁尔,根本不知道寇克的过去,寇克是我的老朋友。你放心,雅蒂,他是你的丈夫,你是他的妻子,我去,把寇克带到你的身边来!” 李豪在那时候,心情极度兴奋,他在这样讲的时候,对于能把寇克带回来这一点,充满了信心,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困难,所以他才能给予雅蒂这样肯定的允诺。 雅蒂感激得说不出话来,李豪立时吩咐道:“快替我准备车子,告诉我那个信徒神庙在什么地方!” 伦星和三达两人,都现出十分犹豫的神色来,三达支支吾吾地道:“李先生,我……想,你还是郑重……考虑一下的好。” 李豪大怒:“有什么好考虑的,几年来,我用尽方法在追寻寇克的下落,如今有了他的正确所在,我还不去么?不,别准备车子,替我准备一架小型飞机!” 伦星道:“李先生,那座神庙,属于一个十分古老的锡克教派,他们一向和外界不相往来,而且十分歧视外来者,李先生要是去的话,只怕——” 李豪不等伦星讲完,就吼叫了起来,道:“给我地图,替我准备飞机!” 伦星不敢再说什么,只好答应了一声。 准备地图和飞机,并不需要多少时间。详细的地图是没有的,只知道这座神庙,是在一个山谷之中,那山谷的平地部份,相当平坦,是可供小型飞机降落有余。 在伦星他们忙着准备的那一天中,李豪吩咐给雅蒂贵宾式的招待。李豪和寇克之间的友情,是毋庸置疑的,他不厌其辞地向雅蒂打听寇克在那段日子中的生活,也不断为他的老朋友过着那么凄苦的日子而唏嘘,叹息。这更使得他下定决心,要把寇克带回来。 在李豪当时想来,他的行动,十分简单,一定可以成功的。当然,任何人无法预测以后发生的事,后来,李豪并未能如愿,那并不是说他事前的决心是假的。 李豪决定不要任何人陪他一起去,虽然伦星和三达,一再自动请缨,但都被李豪拒绝。李豪拒绝任何人陪他一起去的理由,实在很简单,因为他预料到,自己一到那座神庙,必然会和伊铁尔见面,和伊铁尔见了面,就必然要提起伊铁尔托管那只箱子,给了酬劳那件事。李豪就是不想别人知道这件事。 所以,他是一个人出发的。 当他驾着小型飞机,以尽可能低的高度,向前飞行之际,他的心情异常兴奋。在起飞之前,他曾想过,打一个长途电话给辛开林,告诉他自己已经找到了寇克的下落,立刻可以飞去和他见面了。 他已经准备这样做了,可是机场的通讯室却告诉他,由于线路短路的问题,他需要等候,至少要等候一小时以上,才能接通电话。 李豪是一个性子十分急躁的人,他绝不考虑等候,他想,等找到了寇克之后,再通知辛开林,也是一样的。而这样一来,辛开林始终未接到李豪的任何通知,也不知道寇克的任何信息,再到多少年之后,辛开林也来到神庙,见到了寇克为止。 当然,这一切,都是和李豪这次飞行的遭遇有关的。 李豪没有等候,他驾机起飞,依着地图的指示,向北面飞去。小型飞机的飞行高度不是很高,一个多小时之后,他已经飞过了芝那伯河。从空中看下去,芝那伯河的河水泥浊而急湍。 再向北飞,就飞临了山区,李豪将飞行的高度提高,以免山峰上不稳定的气流,影响飞行。由于高度提高,所以李豪在还有相当距离的时候,就看到了那个山谷,同时,他也注意到了,在那山谷正中,有一幢建筑物在。那建筑物从高空中看下去,就象是一块方方整整的石头,躺在山谷下一样。 飞过了山峰,李豪又开始将高度降低,他立即发现,平坦的谷底,几乎象是经过整理的机场一样,别说他驾驶的那种小型飞机,就算再大一点,也可以降落。 李豪先在低空盘旋了一转,这时,神庙已可以看得十分清楚了,他对这座神庙的建筑奇特,也感到了十分惊讶。 当他在低空盘旋的时候,他看到有不少人,自庙中奔了出来,聚集在庙前的空地上,抬头向上看着。李豪又将飞机飞得远些,然后,掉转机头,对准了庙前那四根大石柱,开始降落。 驾驶这种小型飞机,对李豪来说,实在是容易不过的事,他恰好在那四条大石柱之前,停下了飞机。飞机才一停下,在面前的那些人,一起呐喊着,向前奔了过来,奔在最前面的十几个人,手中都挥舞着新月形的弯刀,那种弯刀,一望而知,极其锋利,刀身在阳光之下,发出灿烂夺目的光芒。 李豪一看到了这种情形,不禁吃了一惊,他想要立即再起飞,可是时间上显然来不及了,虽然他还在飞机里面,可是那些人的呐喊声,听来已经惊心动魄,一种恐怖感笼罩着。 李豪的手还握着操纵杆,手心在直冒汗。 那些人奔到了飞机近前,有的已经拾起地上的石块,向飞机扔来,情况看来已陷入了不可控制的境地之中,李豪准备不顾一切,先令飞机再起飞了再说。也就在那一刹间,突然,所有的人都静了下来,而且,都凝止了不动。这真是十分怪异的一种情景,就象是在放映中的电影,忽然停了格一样。 接着,李豪看到,庙中又走出来了两个人,一个身形异常高大,象是凶神恶煞一样,装束十分异特,赤着肌肉盘虬的上身。另一个,一身黑缎衣服,神态威严,一望而知是领袖人物,李豪只向他看了一眼,就可以肯定他就是伊铁尔。 伊铁尔和那个巨人向前走来,经过之处,那些围住飞机的人纷纷让开,神态十分恭敬,有几个人,本来高举着弯刀,像是要砍向飞机的,在伊铁尔一经过之际,也立时将刀垂了下来。 一看到这种情形,李豪大大松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也应该下机了,他松开了安全带,推开了驾驶座。当他跳下飞机之际,伊铁尔和那巨人,恰好来到了飞机之旁。 一下了机,李豪只觉得周围出奇的静,至少有几十个人在,但是没有一个人出声。但是在寂静之中,李豪却又可以感到每一个人的浓重呼吸声。 李豪一站定,就向伊铁尔伸出手去,可是伊铁尔却寒着脸,沉声道:“这里是神圣的锡克教信徒圣地,你的行为,已经冒渎了神灵,你要立即离去,并且把你用来冒犯神圣领域的东西留下来!” 43 李豪呆了一呆,他要化几秒钟时间,才能消化伊铁尔的这番话,明白伊铁尔是叫他留下飞机,快些滚蛋。 李豪的脾气很差,本来,就凭对方这几句话,虽然他的处境恶劣,他也可以立时和对方打起来了。但是,这时说这几句话的人是伊铁尔,想起了伊铁尔对他和辛开林两个人的帮助,他一点也不生气,只是笑了笑,道:“伊铁尔先生,我来找我的老朋友。” 伊铁尔显然想不到对方忽然之间,会讲出这样一句话来,怔了一怔。李豪又道:“我叫李豪,是辛开林的朋友。辛开林还在替你保管那只木箱子!” 伊铁尔“啊”地一声,还没有来得及表示什么,李豪已凑近去,道:“多谢你给辛开林的酬劳,当我割开那羊皮袋子的时候,哈哈,我们两人,都以为袋子里的,只不过是颜色玻璃!” 伊铁尔闷哼了一声,李豪又道:“辛开林运用了你给他的酬劳,现在我们的事业很好!” 伊铁尔道:“这一点我知道,所以你们才用尽方法,寻找当年失落了的同伴!” “是!”李豪单刀直入,“他叫寇克,现在还在你这里?” 伊铁尔没有立即回答李豪的这个问题,只是道:“喂,那只木箱子,保管得很好?他没有打开来看看?辛先生真是一个靠得住的人!” 李豪道:“那箱子中究竟是什么东西?” 伊铁尔并没有回答,只是道:“请进来,我们需要慢慢详谈!” 伊铁尔说着,就转过身去,李豪跟在他的后面,那个巨人则紧靠着他向前走。李豪的个子十分矮小,那个巨人又是出奇的高大,以致和他走在一起,令李豪觉得十分不自在,他努力挺直身子,凸起胸来,可是也不过到达那巨人腰上面少许。 进了神庙,李豪对着庙中的神像,浮雕,惊讶不已,他一直被带到了那间石室之中,李豪这时,心中也不知有多少疑问要问,但是最要紧的,当然还是立即看到寇克。所以,进了石室,他就问道:“寇克呢?” 进石室来的,只有伊铁尔和李豪两人,李豪的问题,当然是向伊铁尔发出的。可是伊铁尔却像是未曾听到一样,一声不出。 李豪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声音已比刚才提高了不少。 伊铁尔仍然不作答,李豪的暴烈脾气发作了,他感到伊铁尔的态度十分暖昧,而一个脾气暴烈的人,是最不能忍受这种暖昧的情形的,他陡地一仲手,抓住了伊铁尔胸前的衣服,厉声道:“你快把寇克交出来!” 伊铁尔一动也不动,只是看着李豪抓住他衣服的手。他的神态如此镇定,倒令得李豪难以采取进一步的行动。伊铁尔的声音也异常镇定,他缓缓地道:“寇克,那是他的名字?” 李豪道:“是,他——” 伊铁尔的语调仍然是那么迟缓,道:“他还在庙中!” 李豪松开了手,甚至因为他刚才鲁莽的行动而显得神情有点尴尬,他道:“那么,请你快点叫他来见我,你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显然不能告诉他的过去!” 伊铁尔作了一个手势,请李豪坐下来。李豪虽然性急,但也只好坐了下来,伊铁尔来回走了几步,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李豪几次想开口催他,都被伊铁尔作手势,不让他出声。李豪的忍耐力,几乎又到了极限了,伊铁尔才道:“其中,有了一些曲折!” 李豪闷哼了一声,盯着伊铁尔。 “本来,”伊铁尔也坐了下来,“我想,要寇克替我做一件事,然后,我就将他送回他妻子的身边,再告诉他,你们正在找他!” 李豪一听,火就不禁向上冒,他怒道:“这样说来,你在那个村子外,见到寇克的时候,已经知道我们是在找他的了?” 伊铁尔并不否认,道:“除了那些荒僻的小山村之外,全巴基斯坦的人,都知道你们在找一个叫作寇克的人,我当然也不例外!” 李豪陡然站了起来,握着拳,在伊铁尔的面前幌动着,吼叫道:“你好卑鄙,为什么不立即告诉他?” 伊铁尔神情冷漠,道:“我已经说过了,我要他做一件事,我以为他是胜任的。” 李豪怒道:“你手下的人很多,为什么非要他去做不可?” 伊铁尔叹了一声,又现出了那种难以启齿的神情来,过了一会,才道:“这事,很难向你解释——” 李豪不等他讲完,就冷笑一声,道:“看来,你非向我解释清楚不可!” 伊铁尔吸了一口气,道:“当然,我一定要向你说清楚,先简单地说,我所领导的这个教派,是一个十分古老的教派,我们有一个神圣的任务,就是守护这座庙。” 伊铁尔接下来,就向李豪解释了锡克教的原派,他们这个教派存在的历史等等。 虽然古老的宗教,都带有极度的神秘色彩,而且,看来伊铁尔领导的这个教派,神秘的气氛更是浓厚,但是李豪还是越听越不耐烦,他至少打断了伊铁尔三次话头,每一次,都是用同一句话来打断的:“你快说你要寇克做什么事?” 可是伊铁尔却是自顾自地说着,全然不理会李豪的催促,李豪也拿他无可奈何。 “这座庙,并不是普通的庙,是真正的神的宫殿。”伊铁尔的神情,越来越严肃,又重复了一句:“是神的宫殿!” 李豪冷笑了一声,道:“我还不知道有哪一座庙,是脱衣舞娘的宫殿!” 伊铁尔陡然现出了几分怒容,逼视着李豪,他的神情是如此之威严,令得李豪也不敢再胡言乱语下去。伊铁尔又道:“你看到了很多神像,是不是?这些神像,都是根据神的真实模样来塑造的!” 李豪咕噜了一声,把一句相当难听的话,在喉咙里打了一个转,又咽了回去。他没有说出来的那句话是:“见你的鬼,那有这么多奇形怪状的神!” 伊铁尔继续道:“庙,就是神建造起来的,神来到世上,是为了观察,拯救人类,拯救世人!” 李豪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道:“我以为你是锡克教徒!怎么说起基督教的教义来了!” 伊铁尔道:“所有的宗教,都是殊途同归的,你别打岔,我快说到重要之处了!” 李豪耸了耸肩,仍然是一副不屑的神情。伊铁尔续道:“诸神降临,世人却一直沉迷下去,诸神感到十分失望,对世人的人心,越来变得越坏,十分失望!” 李豪大声道:“决说重要之处!” 伊铁尔叹了一声,凝视着李豪。 伊铁尔的目光十分凌厉,可是在凌厉之中,又有一种极度的悲天悯人之感,像是他望着的李豪,快要有什么祸变临头,他正充满了同情一样。 这样的目光,令得李豪心中发毛,忽然十分不自在,变换了一下坐着的位置。 伊铁尔缓缓地移开了注视着李豪的目光,道:“你不明白,我们崇拜的神,是实实在在的神,并不是想像中的神,这和其他宗教不同。” 李豪的心中,仍然对伊铁尔的话不表赞同,但是他看到对方的神情如此严肃,他倒也不敢太肆无忌惮,只道:“什么叫实实在在的神?” 伊铁尔道:“实实在在的神,就是神在那里,你可以看得到,碰得到,就像是我在你的对面,你可以确定神的存在,而不是只凭传说、记载或想像!” 44 李豪陡地震动了一下,伊铁尔的话,实在太惊人了。人类信仰的宗教,不知有多少种,崇拜的神,也不知有多少个。一个实实在在的神,像伊铁尔所形容的那样,这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任何人听到了这样的说法,都难免会震动的。 李豪本来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可是他听得对方说得这样认真,自然也不免震惊。 一时之间,他张大了口,好一会说不出话来,才道:“你。……你说的神像?” 伊铁尔一字一顿,道:“不,不是神像,我说的是神,我们信奉的神。” 李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那刹间,他想到了可以否定伊铁尔这种说法的话,他感到十分高兴,一扬眉,道:“好,如果有这样的神在,请你带我去见他!” 他这样说了之后,忍不住得意地“哈哈”笑了起来。因为他想,任何人都无法展示一个真正的神,那是不可能的事。神,只存在于信仰者的心目之中,那里会有实实在在的存在? 可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的一声“哈哈”,还未曾打完,伊铁尔已经道:“好,准备这样做!” 李豪呆住了,完全呆住了,以致他笑到一半,张大了的口,仍然张着,合不起来,同时,他不断眨着眼,心中在想:这是什么意思? 其实,伊铁尔的话十分简单,十分容易明白,李豪是完全听得懂的。可是听得懂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就在李豪惊诧莫名之际,伊铁尔又道:“本来,这是我要保持的最高机密,绝对不能向外人泄漏的。这也是我领导的这个教派,世世代代相传的神圣任务,可是,为了向你解释寇克的遭遇,我非向你说明白不可。” 李豪有点结结巴巴,道:“你是说,你可以带我去看看……你是说,这庙里,真正有……神在?” 伊铁尔道:“我早对你说过,这座信徒神庙,是神的宫殿!” 虽然伊铁尔已经说得如此肯定,而且,这又不是撒谎所能骗得过去的事,但是李豪还是不相信地摇着头。伊铁尔缓缓站了起来,道:“我有一个要求,不知道你是不是肯答应?” 李豪望着伊铁尔,道:“那要看是什么要求?” 伊铁尔道:“当你见到了神之后,你要成为神的信徒,加入我领导的教派。” 成为锡克教一个教派的信徒,这是李豪做梦也未曾想到过的事!但是这时,他却十分愿意接受这个挑战,他几乎未加考虑,就道:“好,但要你真让我见到神,我就成为神的信徒!” 伊铁尔又钉了一句,道:“希望你和你的朋友辛开林一样守信用。” 李豪有点恼怒,大声道:“决不食言,神在哪里?” 伊铁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来到了石室的一堵墙前。当他走向那堵墙前之际,墙上,除了许多看来是神情活动的浮雕之外,什么都没有。李豪正想出言讥笑,但就在他来到墙前,站了一站之际,石墙上的一块大石,缓缓向后移,现出了一道暗门来。 那块向后移去的大石,李豪估计最少超过一万公斤,可是它在向后移动之际,却一点声息也没有。单是这一点,已看得李豪目定口呆。李豪是一个出色的机械工程师,他自然知道,要做到这一点,绝不是容易的事。这座神庙的建筑,看来不但宏伟,而且还极奇妙,简直是超时代的杰作! 暗门一出现,伊铁尔就向门内走去,他并没有转过头来,只是道:“跟我来。” 李豪不由自主,就跟在他的后面,向那扇暗门走去。进去之后,是一条相当狭窄的通道,才走了一步,通道是以大约二十度的角度倾斜向下的,当他走出了将近一百步之后,他已经很容易地可以算出,他已经来到了地底至少二十公尺深处了。 越向前走,越是黑暗,伊铁尔在前面,反仲过手来,要李豪握住他的手,带李豪向前走。李豪的手心,已经在隐隐冒着汗。 由于在黑暗之中行进,速度并不是太快,约摸十分钟之后,伊铁尔才站定了身子,用十分低沉的声音道:“抬头,向上看。” 李豪道:“这么黑,我什么也看不到!” 伊铁尔道:“你只管抬头向上看,就会看到。” 李豪没有再分辩什么,抬头向上看去,他尽量把头拾得高,几乎抬到了整个脸部变成了平面的程度。开始的时候,他什么也看不到。可是,当他的头抬得不能再抬高之际,他先看到一团柔和的光芒,自上而下,照射了下来。 那股光芒极其柔和,光芒一现,李豪已经可以看到,自已是处身在一个极怪异的空间之中,那相当难形容,必需要具体说明。李豪看到,自己是在一个极大的圆筒之中,他当时站立的地方,是在圆筒的底部。由于他抬高了头,在向上看,所以他可以看到圆筒的顶部。 “圆筒”在接近顶部之处,变得十分尖削,光芒也是从那一部分发出来的。 “圆筒”至少有五十公尺高,而它的直径,却不超过五公尺。也就是说,那是一个十分高而狭窄的“圆筒”。所以,站在它的底部,要看到它的顶部时,就必需把头,仰得极高才行。 在“圆筒”的中心,是一根笔直的圆柱子,自底部一直通,向上,那根柱子十分细,直径不会超过四十公分,看起来倒有点像是消防局的建筑中,供消防局在出动时滑下来那根柱子一样。 圆柱子一直通到了距离顶部大约有五公尺处为止,在圆柱子的顶端,是一间用透明的材料造成的,密封如同箱子一样的东西,可以称之为“一间小房间”。 在那间“小房间”中,有一张椅子,在那椅子上,坐着一个人。 由于是仰高了头看去的,在这种角度去看一个坐在椅子上的人,总不免有点怪异之感。但这时令到李豪几乎连血液也为之凝结的,却并不是由于角度的怪异,而是这个坐在椅上的人,就算是普通面对面的话,也一样会有同样的情形。 那个人恰好在光芒的照射之下,李豪实在可以将他看得十分清楚。他第一个感觉是:一个人坐在一张椅子上,只不过是由于坐在椅上的形体,看来和一个人差不多之故。 而当他看第二次时,他就可以肯定,坐在那张椅上的。不是一个人,那……只可以说是形体上和人……有点相似的一个生物。 李豪的视线,定在那个生物上,他一直仰高着头,可是一点也不觉得颈子发酸。那个生物有一张极可怕的脸,像是有一张鳄鱼皮蒙在脸上一样。而且,在那张可怕的脸上,只有一只眼睛。这时,这只眼睛半开不闭。 这样只有一只眼睛的脸,李豪在进这座庙来的时候,已经看到过,庙里所有的神像,全是这样子的,看起来怪异莫名。 除了可怕的怪脸之外,还有一双十分长的手臂,双手放在椅子的扶手上,十只手指,看起来也很长,正软软地垂在椅子的扶手之外。 45 过了好久,李豪才吞了一口口水,道:“这……这……这……” 他实在无法向下讲去,伊铁尔沉声道:“这位就是一直留在庙里的神,我们称它为留守之神。” 李豪仍然仰着头,他又吞了一口口水道:“我承认这座神庙的建筑十分伟大,甚至可以说是超时代的,但是……你总不能把一座神像说成—个神?” 伊铁尔的声音更低沉,道:“你说这是一座神像?” 李豪道:“看来和庙中那十九具神像是同类的,全只有一只眼睛。他是神,难道他一直这样坐着不动?” 伊铁尔叹了一声,道:“这是整个问题的关键所在,留守之神睡着了。” 李豪陡地一怔,如果不是眼前的情景如此之诡异,他真想大声笑出来,可是他却笑不出,只是重复地道:“他睡着了?” 伊铁尔道:“是的,他一直在沉睡,不知道已经睡了多少年,我们的责任是保护他,同时,要设法叫醒他。” 李豪慢慢地把头部复到原来的位置,道:“要怎么才能叫醒他?” 伊铁尔反问道:“你已经相信他是神?” 李豪道:“老实说,我不是十分相信。” 伊铁尔向上指了指,道:“你可要隔得近一点,去仔细看看他?” 李豪早就想这样,但是这时,他处身在这样的环境中,心理上有一股异样的压力,就像是普通入进入了一座十分庄严肃穆的教堂一样,使他自然而然,不敢胡言乱语,所以他才没有提出来。 伊铁尔提出了这一点,李豪自然求之不得,忙道:“好,我正想这样——” 他讲到这里,陡地停了下来,向伊铁尔望去。因为,那一间“小房间”,在圆柱的顶端,而整个圆筒形的空间之中,根本没有可供攀附上去的地方!他如果近一点去看那个神,难道从这滑不溜手的柱上爬上去。 当李豪向他望来之际,伊铁尔像是已经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了,他点着头,道:“正是,你要接近神,就要从这个圆柱上爬上去。” 李豪有一种被戏弄的感觉,道:“这……你能爬得上去否?” 伊铁尔的神情,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道:“只要是心目中有神的信徒,每一个都爬得上去。” 李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好胜心十分强,而且,眼前的一切也实在太诡异,诡异到了他如果弄不清楚的话,只怕以后每晚都会做恶梦的程度。 他抬头向上望了一下,然后,轻轻向掌心吐了一下,搓了搓双手,大踏步来到柱旁,双手抓住了那条圆柱,向上攀去。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那条圆柱看起来极其光滑,但是双手握上去,却并不滑手,非但不滑手,而且当他双手发力,使身子向上之际,仿佛还有一股相当大的牵引力,发自那根圆柱,使他向上攀的动作,变得更加容易。 一面向上攀,李豪一面抬头向上看,那间“小房间”全然是透明的,看来像是一种玻璃。虽然说人类制造玻璃已有超过三千年的历史,古代的埃及人已经发明了这种透明的物体。但是,纯净度高到这种程度的玻璃,看起来也绝不像是古代的制品。 而且,他越是向上爬,越是把那“小房间”中的情形看得清楚。他这时,是从那“小房间”的底部向上看去的,当他未曾向上攀的时候,看来小房间中,除了一张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人”之外,整个小房间全是空的,什么也没有。这时,当他渐渐接近的时候,他已经可以看出,小房间中,并不是空的,有着许多东西。 那些东西,全是大大小小的立方形,有的堆在椅子前,有的附在壁上,有的自小房间的顶上吊下来,有的大,有的小,有的像积木一样堆在一起,有的只是单独的一块。他之所以要来得近了才能看到那些东西的原因,也极其简单,因为那些东西,也是纯净的透明体,而且对光线一点也不起反射的作用。直到他来到了伸手可以碰到那小房间的底部之际,他也只不过纯粹可以看到这些物体的一些轮廓而已。 当李豪来到伸手可以碰到小房间底部之际,他以为自己已无法再接近了,从底部向上望去,坐在椅上的那个“人”,看得更清楚,那绝不是一个塑像,这已是可以肯定的事,但是要李豪承认那是一个“睡着了”的神,尽管这里的一切是如此诡异,李豪还是不愿意承认,这时,他看到那个“人”的脚上,穿着一双看来样子十分奇特的鞋子,看来鞋底好像很厚,上面有许多小孔。 李豪无法在小房间的底部前进,他陡然之间,大叫了起来,道:“如果你是神,为什么一动都不动?你究竟是什么?” 他这样大叫,一来是真的想有答案,但是更多是表示一种挑战,因为他在叫的时候,绝未曾想到自己的叫嚷真的会有反应。 可是,接下来所发生的事,却令他怔呆得整个人变成了凝结的冰块一样。 也正由于他的震呆是如此之甚,所以整个身子,仍然紧紧地附在那圆柱之上,未曾向下滑跌下去。 他的叫声还未曾停息,回声还在那圆筒形的空间之中回荡之际,他突然看到,椅上的那个“人”,十只长得异样的手指,向上扬了起来,同时,那张可怕之极的脸,也向下低来。 当那“人”坐着不动之际,李豪自那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他的下额,可是当他低下头来之际,李豪就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脸了。 那实在是极度可怖的事,李豪距离他不过两公尺,当他低下头来之际,那只独眼,略为张大了一些,绿黝黝的眼光,像是能射穿人的心一样。 李豪张大了口,忽然气息急促,那“人”倒没有别的动作,而且,立即回复了原状。 李豪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定下神来之际,他胆子又大了起来,一面喘着气,一面低声说着。他的胆子再大,在这样的情形下,也不敢再大声叫嚷了。他只是低声道:“光是这样动一动,并不能表示你是神,你还能再显一些神迹给我看看么?” 李豪虽然还在表示怀疑,可是他在说那几句话的时候,已经是用十分虔敬的心情来说的,而且,他也预期道,一定会有答案。 果然,他话一说完——他说话的声音是如此之低,简直只是祈祷一样,可是他毫不怀疑和他隔着一层透明物体的对方可以听得到——坐在椅上的那个“人”,缓缓扬起一只手指来,他手指的长度,大约是普通人的一倍,李豪在这时,才注意到,他的手指上并没有指甲,但是在指尖上,却套着一个乳白色的,比手指略粗的东西。 他把手指指向前,李豪立即循他所指看去,看到他指的是在椅子面前,一块透明的立方体,那块立方体大约有五十公分见方,看来完全是透明的,透明得像是根本不存在一样。 李豪在向前望去之时,还全然没有概念、对方是叫他在看什么,可是就当他的视线,接触到了那个立方形的透明体之中,先是出现了白色的云雾状的闪动的线条,紧接着,整个立方体之中,充满了极其深邃的蓝色。 那个立方体的体积,并不是十分大,可是当它转为深邃的蓝色之际,看上去,像是有无穷无尽的大。李豪是一个机师,他经常在高空中飞行,常有机会看到辽阔的天空。可是这时,他注视着那个立方体,在他的感觉上而言,比他在飞机上高空几万公尺看出去,还要广阔和没有边际,那令得他屏住了气息。 46 紧接着,在无边无际的深蓝之中,出现了一群亮点,那些亮点在才一出现之际,看来像是不知有多么遥远,但是它们移动的速度十分快,转眼之间,亮点渐渐扩大。 亮点是亮白色的,当它们迅速扩大之际,已经可以看出,那是一团闪白色的光亮,包围着一些形体,在向前迅速的移动。 李豪只来得及换了一口气,就已经看到,包在那种亮光中的形体,就是在神庙中看到的神像,种种奇形怪状的神像,唯一的共同之处,就是他们都只有一只眼睛。在那团光之中,那些和庙中神像一样的形体,全是活的,动作异常灵活,相互之间,分明还在交谈,他们一个接一个掠过,在最后的一个,李豪立时注意到,外形和坐椅上的那个,一模一样。 李豪喃喃地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不是神,但是我愿意成为你的信徒。” 李豪将那几句话,重复了三四遍,那透明立方体早已回复了原来的透明,看来一无所有。李豪却仍然望着那透明体,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松了松手,由得攀在那柱子上的身体,以一种十分自然的速度,滑了下来。 当他的双腿,又踏到落地之际,他仍然有一种飘浮半空中的感觉。刚才他所看到的一切,在受过现代知识薰陶的李豪来说,和“神”并没有发生联系,他已经有了一个概念。那个如今还高高坐在“玻璃房间”中的人,庙堂中的那么多神像,他们曾是同类的来自深不可测的外太空,他们曾经可以在浩渺无际的宇宙之中,自在飞行,他们也到过地球。 以他们的进步,在若干年前,来到地球,由地球人的角度看出去,他们毫无疑问,会是神! 令得李豪迷惑的是,为什么所有的人,全回去了,而只有一个留了下来?这个人,为什么会留下来的?他遭遇了什么困难?他留在地球上有多久了?他的同类为什么不来看他?他纵使有通天的本领,就这样一个人,留在地球上,被一群人当作“神”一样来膜拜,那是多么的寂寞痛苦! 李豪心中留着太多的疑惑,是以他站定之后,只是怔怔地仍然抬头向上望着,思绪乱成一片。 直到伊铁尔的声音,在他的身边响起,他才动了—下。伊铁尔向上面指了指,道:“他……给你看了什么?” 李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这口气吸得极深,直到他的肺部,连一个空气分子也不能多容纳为止,然后,他又慢慢地将吸进去的气,呼了出来。他道:“我看到了许多……神,在浩渺的太空中自在飞行,他也在其中,他已经告诉了我,他是什么人!” 伊铁尔道:“他是神。” 李豪盯着伊铁尔,半响,他本想和伊铁尔争辩的,但是他改变了主意。坚决相信那个人是神,是伊铁尔的信念,为什么要去打破他的信念呢? 而且,神也好,人也好,这只不过是称呼上的不同,实情是:一个来自深不可测,无边无涯的宇宙某处的高级生物,如今在地球上,他可以给地球人带来什么?还是留着轻而易举就毁灭地球的力量?他对地球人的了解,达到了什么程度?他的地位,绝对在地球人之上,在这一点来说,他就是神。 李豪改变了争辩的主意之后,只是低声重复了伊铁尔的那句话,道:“他是神!” 伊铁尔用严肃的神情盯着他,李豪想起了自己的承诺,接着又道:“我愿意成为他的信徒。” 伊铁尔缓缓扬起手来,神情庄严,道:“跟我来!” 李豪跟在伊铁尔的身后,慢慢走了出去,接下来,李豪在伊铁尔安排之下,在十分繁复的仪式中,成为正式的信徒。 那种繁复的宗教仪式,李豪本来是最不耐烦的,如果在以前,叫李豪去那样做,他一定会哈哈大笑,认为那是天下最滑稽的事。但是这时,他却诚心诚意,依照传统的仪式,做着一切。 当他在做着看起来是全无意义的一些工作之际,他心中只想着一件事:地球人实在太愚昧,太渺小了。人家是从哪里来的?来了又去了,地球人竞全不知道。这里看来是一座古庙,可是实际上,却是宇宙中一个文化的起点。人类的历史那么短,但是又那么自满,所有地球人的活动,是多么可笑! 当一个人登上一座高山,极目四望之际,这个人会觉得自己的胸襟陡然广阔起来,但那只是自恋,登上一座高山,目光能及得多远?他不同,他刚才看到了宇宙的深邃!就在那一刹间,他已经建立了一个新的信念,这种信念,是超越了地球上人类的思想范畴的。 地球上的人,思想范畴,脱不了地球,思想的极限,认为一个地球已经是最大最重要的事了。然而,在整个宇宙中,地球只不过是一粒微尘,在一粒微尘上活动,天下还有什么是“大事”? 李豪想到自己在这种新的观念之下,思想变得空灵,可以超越地球的限制,驰向更远,简直没有边涯,没有尽头。他并不以为伊铁尔和其余的信徒,也和他一样。伊铁尔和其余的人,可能只是有了一个模糊的概念,感到“神”的力量十分伟大,值得崇拜,而未曾像他那样,达到了这样灵空的境界。 这,或许是由于各人的领悟能力,或许是由于伊铁尔他们,大国务传道的宗教仪式和宗教气氛了。 李豪自己知道自己的认识和他人不同,不过他绝没有也要别人接受他自己想法的意思,反倒顺从地跟着别人,进行着宗教仪式。 在一连串的仪式之后,李豪又跟着伊铁尔,回到了那间石室之中。 不等李豪开口,伊铁尔道:“现在,我们可以谈谈寇克的事了!” 李豪的思绪,仍然有些神驰天外,这时,才又回到了现实中来。他问道:“是,寇克怎么样了?” 伊铁尔叹了一声,道:“真不幸。” 他在这样讲了一句之后,停了片刻,才道:“很久很久之前,很多神自天降临,在这里建立了神庙,作为他们的宫殿。神的降临,是为了了解世人——” 伊铁尔的话讲得很迟缓,李豪这时一点也不性急,他知道,伊铁尔并不是向他传述什么教义,而是向他讲述那一群来自外太空,遥远得不可想像的某一个星球的高级生物的一切。 他自然要用心听着,他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伊铁尔继续用他缓慢的语调讲述着:“有了神,有了庙,也有了信徒。可是不久之后,神就发现,世人的心,正在急速地变,人心应该是向美好一面变的,可是却刚刚相反,人心在变,变向丑恶。于是,众神感到无可忍受,不值得再停留在世上,他们离去了,当他们离去之际,他们曾作了预言,预言人心会继续变坏下去,直坏到趋于全体毁灭为止。” 伊铁尔苦笑了一下,道:“你可以看得到,众神的预言,正在逐步实现中!” 李豪的心头十分沉重,道:“是。” 47 那一番话,李豪已经听伊铁尔约略提起过,可是在第一次听到的时候,他只觉得可厌,而现在,他却有—种虔诚的心情。那使他感到,很多言词,托宗教之名来传播,实是在很有道理的。 伊铁尔继续道:“在诸神想到对世人失望,又回返天上之际,有一位神,和诸神抱不同的希望,他留下了下来,留在世上,要尽他的力量,来挽救日趋堕落的人心,这位神,你已经崇拜过他了!” 李豪苦涩地笑了一下,道:“看来,他的努力,并不成功!” 伊铁尔的脸上,现出了一种深切的悲哀来,道:“是的,他留下来,可是不知为了什么原因,古老的传说是,在当时,有一个在教中很有地位的信徒,出卖了他,那个教徒,为了自己的富贵,不知做了一件什么事,令神的力量消失了,使他变得只能呆坐在那里,只能略为转动一下,看起来像睡着了一样。从那时候起,保护庙,保护他,和唤醒他,是我们教派的神圣任务!” 李豪摊了摊手,道:“我们有什么本事,可以……叫醒这位神?” 伊铁尔道:“这件事发生已经很多年了,但是一代一代传下来,当年事实的真相,没有经过歪曲。当神发觉自己被欺骗之际,在最后一刻,他惩罚了那个教徒,然后,运用了最后一分力量,使他自己进入沉睡状态。在进入沉睡之前,神曾祈告,他自己替自己作了安排,他说,他需要沉睡很久很久,诸神由于对世人的彻底失望,不会再来看他,只有他的信徒才能保护他,他也告诉了信徒,只有一种人,可以有能力去叫醒他。” 李豪听到这里,有点紧张起来,“只有一种人可以叫醒他”,寇克就是这种人。 李豪对伊铁尔的叙述,有他自己的见解。伊铁尔是把一切当作神话来处理的,但是李豪的见解却是,这个如今在玻璃房子中的外星人,当年一定曾吃了一个地球人的大亏,以致发生了意外,虽然他尽自己的力量,使自己保持了生的状态,不致于死去,但一定要通过相当困难的步骤,才能使他回复正常。 为什么寇克会有这样的能力呢?李豪倒真的急于想知道原因。 伊铁尔道:“神留下来的指示是,只有一种人能叫醒他,这种人,必须是没有思想的。” 伊铁尔讲到这里,停了一停,向李豪望来。 李豪的神情也十分茫然。“没有思想的人”,这是什么意思呢?哪里会有人是没有思想的?他没有发问,但是神情上的疑惑,已经说明了他全然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伊铁尔叹了一声,道:“真可惜,当时神在最后嘱咐之际,只有三个人听到,这三个人,当时其实也不明白神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是他们却没有进一步问个明白。只是记了下来,当时,神在这里说了之后,还指着一件东西,说那是最重要的一样东西,一定要极其妥善的保管,那件东西,和有关庙堂的十八具神像有关系,我稍后再向你详细说明。” 李豪只觉得越听越玄。他道:“那么,什么叫没有思想的人?” 伊铁尔道:“关于这一点,一直没有人明白,听到的那三个人,各人在事后,都有自己的解释,人总是有思想的,再愚蠢的人都有。三个人的意见发生分歧,各有各的想法,甚至引起了宗教的分裂。” 李豪讶然。道:“那么严重?” 伊铁尔苦笑道:“是的,其中一个,认为没有思想的人,是指婴儿而言,于是,他把婴儿弄到神的前面去,结果如何,由于年代已久,也没有人知道,当然是失败了。但是他却一次又一次试着。由于婴儿的父母,都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去冒险,而且行事又非秘密不可。所以,这个人和他的信徒,渐渐地变为十分神秘,充满了邪恶的邪教,再后来,他们也背弃了神圣的任务,不肯再守护神庙了。” 李豪“喂”地一声,道:“还有一派呢?” 伊铁尔道:“还有一派,认为任何人都有思想,要使一个人没有思想,除非是这个人肯把自己的思想摈弃。于是,他和他的信徒,就自己开始实行,他们的方法是静坐,摒除万虑,什么也不想,可是他们虽然没有成功,但是他们的这种信念,却越来越根深蒂固,他们全变成了隐士,只是在人类不到之处去修行,务求达到这个境界,早已和神庙无关了.到现在,这一教派的人,甚至已不知道有这座神庙了!” 李豪道:“当然,没有思想,还知道什么神庙?” 伊铁尔停了一下,又道:“最后一派,就是神的祖先,他也不明白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坚持着自己的任务,认为一代一代传下去,总有一天,有信徒会明白神这句话的意思的,可是,也一直没有成功过。直到我遇到了寇克——” 李豪陡地一怔:“你怎么认为他是一个没有思想的人?他一样有思想。” 伊铁尔现出深切后悔的神情来。道:“寇克,当我遇到他的时候,发现他对自己的过去,完全忘记了,全然没有了记亿,没有了记忆,岂非就是没有了思想?” 李豪忍不住责备道:“你这样解释法,太牵强了。” 伊铁尔苦涩地道:“你说得是,可是,神已经沉睡了那么久,虽然他当日曾说自己可以维持这样的状态很久很久,但究竟是多久?如果突然之间起了变化,那怎么办?所以我要试每一个可能的办法,我也不知道后果会这样严重的!” 李豪感到了一股寒意。寇克究竟怎么了,他还不知道,但是从伊铁尔的神情和他的话听来,已经可以知道事情真的十分严重! 李豪没有插言,伊铁尔伸手在自己的脸上,抚摸了一下。道:“我想,寇克或者可以担当这个任务,所以我向他说明,带他来到这里,用告诉他过往的一切,作为交换的条件。寇克来到这里之后,惊讶万分,当他看到神的时候,他说了一些不敬的话,但我也没有怪他。” 48 六 触犯神灵寇克瘫痪 甘甜被选唤醒睡神 寇克来到那个“圆筒”底部,抬头向上望去时,惊叫了起。来,道:“天!这不是神,可能是外星来的人。” 寇克当时的反应,其实和李豪是一样的,他立时想到了那是怎么一回事,知道“神”,其实是外星来的高级生物。当时,伊铁尔就认为他这句话是对神的不敬,不过他也没有于涉。因为他把叫醒“神”的希望,放在寇克的身上。. 伊铁尔只是道:“他是神!” 伊铁尔已经向寇克简单地叙述过这个神的事,寇克也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一直抬头向上看着。又道:“即使我能沿着柱子向上爬上去,我又有什么法子进入那个玻璃房间之中去叫醒他?” 伊铁尔皱眉,道:“这一点,我不知道,因为在我这一代,还是第一次尝试去叫醒他。但是曾经一代一代不断有人试过,我看一定有办法的,别忘记虽然是一个沉睡中的神,一样是神!” 寇克耸了耸肩,他一直是一个天性很乐观的人,失去了记忆,并不改变他的性格。 他开始向上攀去,出乎他意外之外的容易。 伊铁尔和另外三个地位重要的信徒,在下面,仰着头向上看着,三个人之中,包括巨灵在内。四个看着寇克向上攀去的人,神情都十分紧张。因为在一代又一代的传说中,神要是醒了之后,就会发生巨大的变化。 由于寇克一个人向上攀去,所以在下面看着的四个人,只能看到发生了什么事,至于真正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是无法知道的。 他们看到,寇克一直攀到了那“玻璃房间”的底部,他一手攀着柱子,一手伸出去,像是叩门一样,向上叩着。 当他这样做的时候,他还向下望来,同时做了一个鬼脸。寇克的性子相当活泼,这种轻松的动作,正是他个性的表现。 伊铁尔在下面看了,又皱了皱眉。寇克在做了一个鬼脸之后,又抬头向上,不再去“叩”,而是用拳头用力去打,一面打,一面叫道:“我来了,唤醒你的人来了!阁下沉睡了多久?几百年?是不是地球上的几百年,是等于你们那里的几小时?” 寇克叫得十分大声,他的叫声,在那“圆筒”形的空间之中,引起了阵阵回声。伊铁尔倒可以忍受,巨灵由于信仰太度诚之故,发出了极度不满的低吼声。就在这时候,寇克的叫声,陡然停止了。 在下面仰着头向上看的四个人,也呆住了。 在那“玻璃房子”的底部,突然有一件东西伸了出来。由于那伸出来的东西,也是透明体,所以很难看清是什么东西,像是一块斜斜伸出来的透明物。 下面的四个人,只是十分清楚地看到寇克陡然一呆,然后,他的双手,一起抓住了那东西,当他的双手抓住了那东西之后,那东西缩回去,连带把寇克也带着向上升。不到十秒钟,寇克已经身在那玻璃房子之中了。 他站在那个人面前,从下面望上去,依稀可以看出他的神情,极度讶异,看得出,他正对着“神”在讲话,可是他的声音却完全听不到。 这样的情形,大约维持了好几分钟,在下面的四个人,真是紧张到了极点,他们不知道事情的发展会怎样,只好焦急地等待着。 看情形,寇克像是正在用心倾听着什么,可是从下面的角度看上去,又看不到“神”在说话。 几乎是僵立着不动的寇克,终于有了动作,他缓缓转过身去。 当寇克转过身去之后,在他面前,有几个方形的透明立方体,开始现出颜色来,每一个立方体现出的颜色都不同,而且在迅速地变幻着,寇克看来有点手忙脚乱,他不断地在接着那些立方体。 下面的四个人都注意到,当寇克的手一接上去时,透明立方体立时就变色,而且发出不同颜色的闪光来。这时候,寇克在各色闪光的照耀下,整个玻璃房间之中,充满了各色的光彩,光彩还射向“圆筒”的筒壁,连在下面的四个人,也都可以见到彩光在自己的身上流转,情形真是奇妙到了极点。 伊铁尔等四个人,一看到了这样绚丽的光彩和奇妙的景象,他们都不由自主,跪了下来,膜拜着。 由于这个缘故,他们大约有一分钟的时间,未曾抬头向上看,要不是突然之间有了变化的话,只怕他们会一直膜拜下去的。 可是突然之际,变化发生了,正在膜拜的四个人,感到有一股极强的光线,自上面射了下来,他们连忙抬头向上看去。 那股自上面射下来的光线如此之强烈,以致他们在抬头向上望去之际,被那股强光刺激得什么也看不到。 那“玻璃房间”中充满了强光,他们勉力看去,只可以看到在强光之中,有一个人影,正在不断地挥舞着双手,看起来象是在舞蹈一样。 但是立即,他们发现那个人不是在舞蹈,是在挣扎,而且是极度痛苦的挣扎,那个人不多久,就仆倒在地,脸向着下。 在下面的四个人,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个人,正是寇克,他仆倒在地之后,把自己的脸,紧贴在底部,连鼻子都压扁了,他的脸上肌肉,可怕地扭曲着,而他的双手,正用力抓着,想抓到些什么,可是什么也抓不到。他的口张得极大,象是正在拼命叫喊,可是下面的四个人,却一点声音也听不到。 即使作为教派的领导人,看到了这样的情形,也惊惶得不知所措。 他们四个人完全不知道怎样才好,只是仰头看着,他们看到寇克的口在张动着,象是在叫唤,脸上的神情也越来越痛苦。 那种痛苦的神情,感染了他们四个人,他们宁愿可以听到寇克发出来的痛苦的叫声,总比无声的痛苦神情容易忍受些。 他们四个人,也不由自主,一起大叫了起来。他们虽然不知道自己这样叫有什么作用,但由于无法控制当时的思想感情,除了大声呼叫,他们就不知道应如何才好了。 49 他们叫了没有多久,至多只有三两下,强光突然熄灭。本来,在“园筒”的顶部,有一种十分柔和的光线发出来的,可是这时,当强光熄灭之后,连带那种柔和的光线也消失了,眼前变得一片漆黑。 在黑暗中,巨灵惊叫了一声,道:“神发怒了,那个人触怒了神!” 伊铁尔一听到巨灵这样叫,不由自主,跪了下来,在黑暗之中,他看不到其他的人,但是他相信巨灵和另外两个人,和他一样,也跪了下来,而且身子缩成一团,他们的心里,却感到了极度的害怕,人在极度害怕的时候,会自然而然跪下来,而且缩成一团的,他们的口中,不断地叫着求神宽恕的话。 黑暗并没有维持了多久,柔和的光又从上面射下来,他们一面喘息着,一面身子发着抖,战战兢兢抬头向上看去,看到“玻璃房间”的底部,那伸出来,接引寇克进房间去的东西,又伸了出来,而寇克正在那东西上面。虽然他的双手抓着那东西,可是看起来,却摇摇欲坠;随时可能跌下来。 伊铁尔首先眺起来,抓住了圆柱,向上攀去,巨灵也跟着攀上去帮忙,他们两人到了寇克的身边,抓住了寇克,又合力向下滑,把寇克安全地带了下来。 伊铁尔喘息着。问:“真神在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寇克没有回答——从那时候开始,他就没有说过任何话。他不但不说话,而且,虽然睁着眼睛,但是可以看得出,在他睁大的眼睛中,是那样地茫然,令人感到他的眼睛,是在望向一个不可测的另一空间。 寇克的身子也不能动,他看起来完全象一个死人一样,可是他却不是死人,他还活着,他是一个活着的死人! 伊铁尔在弄清楚了寇克的情况之后,再抬头向上看去,“神”仍然坐着一动不动,看起来,和一动不动的寇克完全一样。 而那自“玻璃房间”底部伸出来的梯状物,也已经缩了回去。 一切,全象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唯一的不同是,刚才这嘻哈笑着,向上攀去的寇克,变成了一动也不能动。 由于寇克根本听不到旁人的问话,所以。在神的面前,在那些有奇异的光彩发出来的透明立方体之前,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没有人知道! 听伊铁尔讲了寇克去唤醒“沉睡的神”的经过,李豪的心直向下沉。过了好一会,他才十分艰难地讲出了一句话来。道:“寇克……死了!” 伊铁尔摇着头。道:“不,他没有死,他一直是这样,我们的人照料着他,他一直是这样!” 李豪不由自主喘着气,道、“让我见见他!” 伊铁尔叹了一声。道:“现在你已明白了一切,当然我会让你见他!” 伊铁尔伸手,在石桌旁,按了一下,一道暗门打开,暗门打开之后,现出了一条倾斜度十分低的通道,然后,坐在一张椅上的寇克,从那条通道之中,滑了出来,一直滑到了暗门口。 李豪看到了寇克,在经过好几年的访寻之后,终于看到了寇克,他心情的激动,可想而知,他立时冲向前,紧紧握住了寇克的手。寇克的手虽然冷些,但是却很柔软,毫无反应,那绝不会是死人的手。 可是寇克却一动也不动,他甚至不望向李豪,双眼睁着。眼神是如此茫然。李豪大声叫着,可是寇克一点反应也没有。 如果不是李豪已在这古庙中有过那样的经历,这时他一看到寇克这样的情形,他一定会毫不考虑,转身就挥拳击向伊铁尔了。 但这时,他已经知道这座古庙的来历,知道有一个外星人,由于不明的原因,还在庙中。知道这一切,都和恒古以来,人类想探索而又一点成绩也没有的宇宙奥秘有关!所以,尽管他心中伤痛,他却并不冲动,只是颓然放开了寇克的手。道:“把他交给我,我会找世上最好的医生替他医治!” 伊铁尔叹了一声。道:“世上最好的医生,也不过是人。人,能敌得过神的旨意么?” 李豪怔了一怔,转过身来。道:“那……不能让他一直这样子!” 伊铁尔缓缓地道:“别以为我不关心他,他是因为我的吩咐而变成这样的,相信我,我对他进行过长时期的观察,我想到他现在这样,并不会感到痛苦。” 李豪叫了起来:“那也不行,总得医好他!” 伊铁尔道:“我相信,如果沉睡的神醒来了,他也会醒来。” 李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完全可以肯定,寇克变成眼前这等模样,一定和那个外星人有关,据伊铁尔的形容,寇克曾在那玻璃房中做了些什么,才变成这样子的,那么,说是外星人使他变成这样的,绝不会有错! 李豪一想到这里,坚决地道:“我去求他,我去求他令寇克复原!” 伊铁尔神情骇然,望着李豪,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李豪知道,那个外星人,在伊铁尔的心目之中是神,是绝不可侵犯的。但是他却不怕,他是那么注重和寇克之间的友谊,而且他又是一个热情激动的人,这时,他绝不考虑后果,而且,大不了,事过他也和寇克一样,有什么大不了的。 所以,他用力一拳,打在石桌上。道:“不,我一定要去求他令寇克复原。” 伊尔铁隔了许久,才缓缓呼出一口气来。道:“好,可是你千万别冒犯了神!” 李豪苦笑了一下。道:“不会,别忘记,我也是他的信徒,他的伟大,在我看来,简直是无可形容的。和他相比,地球上的人,算是什么?” 50 李豪的这几句话,倒是出自衷心的。伊铁尔又叹了一声,于是李豪又来到了那个“圆筒”中。 李豪攀上圆柱,到了玻璃房子的底部,用力敲打着,叫着,求告着,可是一点用处也没有,并没有什么东西升出来,让他可以进人。他不断地说着话,因为他知道,他所说的话,对方会听得到。 几乎在一小时之后,李豪已经是精疲力竭,只好附在那圆柱之上了,他还在不断求告,李豪的一生之中,未曾这样求告过一个人!在他已经要绝望的时候,他陡然看到,“神”的手指又动了一下,和上次一样,仍然是指向他前面的一个透明立方体。 李豪连忙向前看去,只见那透明立方体中,现出了一重又一重十分淡的彩雾,接着,有印象现出来,李豪看得十分真切,那情形,就象是他对着一具电视机一样,只不过看到的东西,全然是有立体感的。 他看到寇克在“玻璃房间”中的情形,和伊铁尔叙述的完全一样。所不同的是,当时,伊铁尔并没有看到全部过程,因为当彩光四射之际,大约有一分钟的时间,伊铁尔和另外三个人,都因为“神迹”的奇妙,而在跪地膜拜。 李豪这时,在透明立方体中所看到的,显然是当时纪录下来的全部过程,所以,在那一分钟之中发生的事,他也看到了。 他看到寇克面对着发出各种幻丽色彩的透明立方体,神情讶异莫名,接着,他试图去提起其中一个来,但是却不成功。 然后,寇克突然转过身,来到“神”的面前,伸手抓住了“神”胸前的衣服,他用力想把对方提起来,但是却不成功。 这时候,“神”的怪脸上,神情也起着急剧的变化,他那只独眼,睁了开来,现出一种可怕的光芒来,寇克还在用力拉着,“神”又闭上了眼,寇克在那时候,身子陡然之间,象是被一种巨大的力量,弹得闪后,跌了开去,背部撞在一些透明立方体上。、 就在这时,强光陡生,寇克的身子又再弹回来,仆倒在“玻璃房间”的底部。 再接下来的情形,直到一片漆黑,又和伊铁尔的叙述,完全一样。 在漆黑过后,柔和的光芒又射出来,李豪继续注视着那有形象现出的透明立方体,看到了一连串颤动的线条,李豪强烈地感到,这组颤动的线条,是在向他表达一些什么意思,看起来,那象是声波转变为电波后的波形,可是他却全然不明白对方想表达什么。 闪动的电波形在大约一分钟之后静止,透明立方体又回复了透明。 李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虽然他未能弄横最后一部分是什么意思,但是他也明白了大概,他道:“请问,是不是寇克——他就是曾来过你面前的那个人,做错了什么?” 他连问了三次,得不到反应,他又问道:“寇克的处境,难道没有办法改变的吗?” 他也连问了三次,也没有反应。李豪叹了一声,慢慢滑下了圆柱。 当他再回到石室,面对寇克之际,他对伊铁尔道:“寇克的确做了一些错事,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也不知道。我看他的情形不是人力所能改变的,就让他继续保持这样的情形吧!” 这正是伊铁尔同意的事,伊铁尔连连点头。李豪道:“有一个人,可以十分妥善地照顾寇克,我去叫她来。” 伊铁尔道:“他的妻子?可是她……不是我们的信徒!好象——” 李豪打断了伊铁尔的话头,道:“雅蒂对寇克,有着极深的感情,她一定愿意为寇克做任何事!信徒不信徒,不是主要问题吧?我倒希望,雅蒂那种人世间罕见的爱情,可以感动神,使寇克早点回复正常!” 伊铁尔喃喃地道:“但愿如此!” 李豪又伸手,在一动不动的寇克脸上,轻轻拍了几下,才又道:“我已经是信徒了,以后,任何和这座庙有关的事,我一定尽我最大的力量,不过,现在我不可能常住在这里,我一定会经常来。” 伊铁尔并不十分挽留李豪,只是道:“我知道辛开林卖了一颗‘女神的眼睛’,其余那些宝石呢?” 李豪摇头:“那是他的财产,他对我已经够好了,我没有再去过问他财产的理由!” 伊铁尔皱着眉,现出很为难的样子来,李豪以为他还有重要的话要说,可是等了一会,伊铁尔只是叹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李豪却忍不住问道:“你交给辛开林的那只箱子中,究竟放着什么?” 伊铁尔看来有点心不在焉,道:“那是一件很重要的东西……以后再说罢!” 李豪没有再问下去,他还是驾驶着那架小型飞机离去的。回到了拉合尔,他把寇克的情形告诉雅蒂,还没有等他问雅蒂是不是愿意去照顾寇克,雅蒂已经极其镇定地道:“我去陪他,和他在一起!”她停了一停。又道:“我很害怕失去他,现在,至少他不会离开我了!” 她说得极平静,可是话才说到一半,泪水已经涌出来,顺着她的脸颊,直向下淌,令得李豪、伦星和三达,都不敢正面看她。 李豪把雅蒂送到神庙之后,他并没有把自己的经历,寇克的遭遇告诉辛开林。他感到告诉了辛开林,于事无补,整个事情是这样奇妙和不可思议,他知道辛开林的性格,要是辛开林知道了这些,他一定会放弃一切,去追索事情的真相。而那时候,正是辛氏机构的事业开始发展的时候,需要具有高度商业才能的辛开林全力以赴,绝不能有任何分心。 李豪自己一个人承受了那种难以形容的精神上的压力。在那座神庙中的遭遇,的确是使李豪的心理上,形成了极度’的压力。他和其他的信徒不同,连伊铁尔在内,把一切事情全都宗教化了,心理上就比较容易消化得多,可是李豪却知道,那不是宗教问题。那个“神”,毫无疑问,是一个外星人。那“玻璃房间”,那些立方的透明体,全是他一点不了解,地球人的知识还远远无法接近的科学仪器。 其余的外星人走了,这一个留了下来,当年曾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一动都不能动?寇克为什么忽然要对他不利?种种没有答案的疑问,使他时时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51 声音道:“可以这样说,那也没有什么不好,文明可以再度发展。” 辛开林越听越是吃惊,在这个“神”的面前,他深切地感到自己的渺小和微不足道,可是有几句话,他还是非说不可,他挺了挺胸膛,以增加自己的勇气,然后道:“这样子的变化之中,地球上的人类,要丧失多少生命!” “神”似乎对地球人的生命,并不当其一回事,以致声音听来是轻描淡写的:“现在,我还无法估计,一半?或许一半以上?或许,十分之九?” 当声音在提到“一半”时,辛开林整个人,已经像是浸在冰窑里一样,而听到“十分之九”时,他的心脏几乎要从口中直跳了出来! 他失声道:“那样,不是拯救人类,简直是对人类的大屠杀!” 声音听来甚至有点冷酷:“除了这样,没有法子消灭恶灵!” 辛开林陡地激动起来,突然之间,他的思绪不再紊乱,他已经想通了一切,是以语调也流利起来i声音也变得高吭激昂,他大声道:“何不将你和恶灵之间的斗争,搬到宇宙上去?不要在地球上进行?” 声音怒道:“什么意思?” 辛开林更激动:“你太低估地球上的人类的能力了!不错,人心一直在变,恶灵是在凭他的能力,在影响着人类的思想和活动,但是你也要知道,人类也一直在和恶灵对抗,善和恶的对抗一直在进行!” 声音冷笑:“是善占了上风,还是恶占了上风?你们太脆弱,根本没有力量对抗恶灵!” 辛开林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叫着,道:“有!有!人类有能力对抗恶灵,给我们时间,让我们发挥自己的能力,逐步战胜恶灵!人.类一定可以达到这一个目的!你一定已沉睡太久了,不知道人类正一步一步,在前向文明进步,许多凶残黑暗,已经是历史陈迹,早已在人的思想之中消失!有时有点死灰复燃,但那决不是主流!人类有光明的前途,决不需要照你的办法,用牺牲十分之九的人类生命,使人再回到洪荒时代,才能做到消灭恶灵!” 辛开林越说越是激动,“神”的独眼之中,射出了强烈的光芒来,令得辛开林无法向他迫视。辛开林的心中,害怕到了极点,可是他却鼓起了他所能聚集的勇气,勇敢地挺立着! “神”的声音又传入他的耳中:“你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辛开林嘶叫道:“我知道,我知道得比你清楚,我知道人类可以自己解决自己的问题。你,作为来自另一世界的神,你可以影响我们,指导我们怎么做,把你的教义,在世上广为传播,但是别把地球作为战场,别让地球人回到洪荒时代!”“神”的声音听来令人不寒而栗:“迟了!当‘钦兰’受了十八种不同力量的激光的照射,已经发动了我们储存的能量,我很快就可以运用这般能量,来实现我消灭恶灵的计划!” 辛开林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 那一阵震动,连伊铁尔也不知道的震动,是储存的能力在发动!而“神”可以运用这股能量,来实现他的计划! 辛开林紧紧地握着拳,一半或甚至十分之九的人的死亡!他真后悔为什么不早一点打开那个木箱来,把木箱中的东西毁去,而只是傻瓜一样,积年累月,对着那只木箱,去猜测箱中放着什么东西,当作是一种娱乐! 只怕那是有史以来,代价最大的娱乐了! 辛开林只觉得自己的心直往内绞,正当他不知如何才好之际,甘甜忽然道:“这股能量,可以实现你的计划,也可以使你回到原来的星球去。” 辛开林陡然一怔,睁眼向甘甜看去,进入“玻璃房间”之后并没有多久,可是甘甜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整个美丽的脸庞上,充满了智慧的光辉,这时,她正用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神”,看来对于“神”,并无惊惧。 “神”陡地震动了一下,身子仍然在椅上,可是独眼中的光芒,不但更强烈,而且在不断地急速地闪动。 辛开林一时之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在甘甜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 甘甜继续道:“是的,不久以前,我还什么都不懂,是你在极短的时间内,令我懂得了一切的。现在我所懂的,已经比地球上任何一个人更多,我——” 她讲到这里,伸手向辛开林指了一指,道:“我同意他的话,让地球人自己来处理这场斗争好了,人类的前途,一定是光明的,恶灵的影响,会慢慢消失!” “神”的声言听来是极其刺耳的,道:“你……你想怎么样?” 甘甜并不回答,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站到了辛开林的身边,辛开林忙握住了她的手,心中的惊喜,实在不是任何言词所能表达的,他只是喃喃地道:“甘甜,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甘甜向“神”指了一指,道:“他给了我智力,其中经过,慢慢说不迟,我们会有太多的时间在一起。” 她说着,转过身去,将一块透明的立方体,转移了一个方向。“神”在这时,发出了一下可怕的怒吼声来。甘甜又转动了另外一个透明立方体,辛开林感到了一阵轻微的震动。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甘甜又回到了他的身边,道:“我们要和地球告别,可能以后再也见不到地球了!” 辛开林震呆了一下,更不明白。甘甜缓缓地道:“我已经把能量转移!使他能回去,而我们无法离开这里,只好和他一起离开。” 辛开林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甘甜道:“是的,这里根本是一艘远程太空船。” 甘甜向辛开林靠了一靠,声音极温柔,道:“我们如果不这样做,照他的办法,不知多少人会死亡,让他离去,人类才能自己解决问题!” 辛开林已经明白了,明白他和甘甜,和“神”会一起离开地球!这时,震动已渐渐剧烈,在那刹间,他想到了不知多少事,想到了他的财产,他的地位,然而,当他和甘甜充满情意的眼光一接触之后,他觉得一切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和甘甜在一起……不论在什么样的情形下,他和甘甜在一起! 辛开林自然地笑了起来,他笑得那么自然,那么欢畅,他和甘甜紧握手,道;“还是那句,不论你到哪里,我都在你的身边!”他们一起向“神”看去,“神”的独眼已闭上,甘甜道:“你现在应该知道,人,可以为了他人而不顾自己的,你对人类的前途,还是那样满有信心?” “神”的独眼睁开一下,但立时又闭上。在他睁眼开来时,甘甜和辛开林,都想到“神”的目光是柔和的,充满了鼓励的。 震动已经更剧烈了。 在庙堂中的所有人,都感到震动,他们之中,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在各人都感到惶然之际,一下震耳欲聋的巨响传来,令得人人都仆跌在地上。 当他们跌跌撞撞,奔出庙堂去的时候,只看到庙前,那四根大石柱中的一根,正迅速地升向天空,且石柱的尾部,喷出闪亮的火焰,石柱的顶部,则冒出如同阳光般灿烂的光芒来。 总共只是一瞥之间,震动停止,声响消失,“石往”上发出的光芒,混进了阳光之中,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 伊铁尔和李豪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在定过神来后,已无法再找到那个“圆筒”。“神”和辛开林,甘甜,一起不见了。 他们曾见到“石柱”升空,李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感到“神”、辛开林和甘甜,已经离开了地球,他们到哪里去了?是不是还会回来?李豪却全然不知道。 李豪在神庙中,又足足等了一年,每天,他都抬头望着天空,希望辛开林和甘甜会突然白天而降,可是他却什么也没有等到。 李豪无法再等下去,他带着阿道离开,回到了原来属于他的世界之中。 伊铁尔仍然领导着他那个教派,寇克的情形没有改变,雅蒂对着植物一样的丈夫,仍然心满意足。 52 尾声 “心变”的故事完了。 “恶灵”到哪里去了?或者有人会问。“恶灵”当然还在地球上,运用他的能量,使人心变得丑恶。不过,地球人也正尽一切力量,在和“恶灵”对抗。 地球人是胜、是败,不能由“神”来决定,要由每一个地球人来决定。 每一个地球人:你、我、他,每一个地球人。 你的决定,我的决定,他的决定,就是地球人前途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