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怪》 1 第一章 医院各处走廊上的扩音器都传出声音:“原振侠医生,请到院长室……原振侠医生,请到院长室……” 原振侠正从三楼的病房中走出来,医院的三楼是儿童病房,有许多年幼的病人,有的甚至是才出生不久的,原振侠和其他几个医生,我在念医学院的时候,你这小子,当然还没出世!” 这句话,倒很出乎原振剑的意料之外,因为在病人未进院之前,作为主治医师的,自然需要熟悉病人的资料。 病人得了肺癌,已由种种检查证实了,是毫无疑问的;而在病人生活资料上,却绝未证明病人本身也是一个医生——通常,如果病人的职业是医生的话,是一定会特别指出的。原振侠还曾留意过,这个病人的职业栏上,填着“已退休”的字样。 所以,那时,原振侠廉就用略带惊讶的语气道:“原来是前悲,请多多指教!” 这原来是一句十分普通的客套话,当知道对方的身份也是一个医生而年纪又比自己大许多的时候,自然应该这样说法。 可是怪老头子却翻了翻眼睛: “什么前辈,什么指教,指教什么,哼,电视剧看得太多了!” 这时,恰好有不少医院中的人在附近,都听到了原振侠和病人的对话,几乎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想:这老头子真怪!“怪老头子”的名字,在医院上下,不胫而走,就是从那次开始的。 原振侠当然并未介意,他不明白对方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只好顺口道:“老先生,虽然你是医生,可是现在,你是……” 他本想讲“现在你是我的病人”,可是他的话才讲到一半,怪老头子大声道:“住口,谁告诉你,我是一个医生?” 原振侠不禁愕然了,他望着对方:“刚才你自己说,你在医学院的时候……” 老头子一副不屑的神情:“我上过医学院,难道就是医生了吗?哼,医生,现在被人称为医生的,算是什么东西!” 这句话一出自老头子的口,不但原振侠怔呆,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在医院中骂医生是“什么东西”,这情形和在佛寺骂和尚是“秃驴”,也就没有什么大小分别了。其时可以听到那句话的医生,至少在五个以上,人人都不知道如何反应才好。 怪老头子还十分得意,在讲了那句话之后,还重重地“哼”了一声,以示他对自己那样讲,绝对没有后悔或表示歉意之意。 原振侠知道,若果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一定只有令得场面更加尴尬,所以他立时转向那三位女士:“三位是老先生的女儿吗?” 三位女士年纪最大的一位,用宏亮的嗓音道:“是!我们要头等病房!” 这时,争执又起来了,老头子立即抗议:“不,我不住头等病房!” 三位女士坚持坚持:“要头等病房!” 怪老头子的声音不低,三位女士的声音更高,这种情形的争执,在医院中发生,本来是十分惹人反感的,可是他们争是的病房等级,而且是小辈坚持要住头等病房,表示他们的孝心,这又令人起敬,所以周围的人虽然暗暗邹眉,但也并没有说什么。 原振侠在一旁,看着这样争下去,不是了局,就问:“老先生,头等病房,适宜静养,既然三位……” 怪老头子又打断了原振侠的话头:“住头等病房,连和个人说话都没有!” 三位女士之中的一位一撇嘴:“没有喜欢听你说话的!” 这一句话,把怪老头子激怒了,他本来灰败的脸色居然一下子就涨红了,而且剧烈呛咳起来。 怪老头子在呛咳之际,神情显得十分痛苦,可是他还是挣扎着把他的话说了出来:“你懂得屁!人人都不喜欢听,有什么关系?怎知我不会恰好遇到一个天才,听得懂我的话?” 那位女士捱了骂,仍然是一副不服气的神情,可是也不敢再说下去了。怪老头连连喘气,话都讲不出来,就在他无法表示反对的当儿,三位女士已作出决定:住头等病房。 于是,怪老头就在原振侠、两个护士、三个家人的簇拥之下,浩浩荡荡地进入了五楼的一间头等病房。 一直到了头等病房,怪老头子才喘定了气,他气吼吼地又讲了几句话,原振侠听了之后,就不禁呆了一呆,因为那几句话是用又纯又流利的德语讲出来的,讲的是“别以为全世界都没有人懂,就等于事实不存在!” 原振侠的讶异实在是有道理的,因为那怪老头子的外形,看起来绝不像是会说如此流利德语的人。对了,应该来说一下这个被称为怪老头子的老人的外形了。当然,这是说他进院那天的外形。至于后来,人人都知道癌细胞是如何在吞噬着人的健康,会使病人的外形起可怕的剧变,那就不必再形容了。 进院那天的怪老头子,身形高大,但是却已经相当瘦,额骨高耸;杂乱的短须和杂乱的头发全是花白班驳的;大手大脚,手上的指节骨都异常突出。他衣着随便,穿的是一套式样十分古怪的西装,那种样子的西装只有在那个时代作背景的电影之中,才能看得到。手中拄着一根手杖--如果没有那根手杖,他又没有人扶,只怕自己不能走动。 手杖是西式的,看来也十分残旧了,手杖上有一个半圆形的球,倒是金光灿烂,可能是纯金或是k金铸成的。这种神情的一个人,忽然说起流利的德语来,不是很值得惊讶么?而且,他这句话,分明不是存心向人家说的,而是在自言自语,由此可知他平时在思考的时候,也是习惯使用德语的。 原振侠所立即想到的:他自己曾念过医学院,可能不是假的。 所以,他顺口问了一句:“老先生曾在哪间医学院进修过?”怪老头只是闷哼了一声,当时并没有回答,一直到好几天后,原振侠才从和他的一番对话中,多少知道了一些他在什么医学院进修过的资料。 原振侠记不清是怪老头子入院之后多少天的事了,大抵不会超过一个星期。 怪老头子当然是有名字的,他有一个相当冷僻的姓:厉,名字是大遒。可是人人在背后都叫他怪老头子,当面,自然称他厉老先生。 几天信下来,怪老头子倒并没有什么怪行,可是他对医药方面知识之丰富、熟谂,凡是和接触过的医生或护士,都认为他是一位极其杰出的医生!可是他又曾当众否认过他是医生。 有一天,医院院长和原振侠一起从病房出来之后,就曾说过:“真奇怪,怪老头子应该是一位极其出色的医生,厉大遒,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他的名字?,只知道有一位杰出的数学家叫吴大遒。” 2 原振侠笑道:“叫大遒这个名字的人多得很,清朝就有一个词人叫钱大遒。或许他曾改过名字,所以你不知道有这个人。” 院长摇了摇头,原振侠也知道自己这样说,在道理上不是十分讲得通,因为院长在医学界的资格相当老,一位杰出的医生,又是中国人,没有理由是他从来没听说过的名字! 当时,他们的谈话到此为止,并没有深究下去。两三天之后,当原振侠替老头子检查了一下,发现他的病越来越恶化之际,勉强安慰他几句时,怪老头“哼”了一声:“你是在日本学医的吧!” 原振侠不敢怠慢,忙道:“是,日本轻见医学院!” 怪老头子“哼”了一声:“日本人最虚伪了,还要鼓励病人用意志活下去!” 原振侠道:“日本民族性有他们虚伪的一面,但是我不认为医生鼓励病人尽量运用求生的意志是一种虚伪的事情!” 怪老头子又“哼”了一声:“轻见这个人在德国的时候,我见过他,他的名字很怪,好像是小……小……” 原振侠道:“轻见小剑,轻见医学院,就是他所创办的,相当有地位。” 怪老头子嘲弄似地笑了起来:“日本的医学,先学荷兰,又学德国,现在,又唯美国是尚,一塌糊涂,从来也没有自己的创造!” 原振侠听得出对方的语气当中,对自己充满了轻视,他也不禁有点生气。 原振侠虽然生气,但当然不会在一个垂死的病人面前发作,他只是道:“厉老先生是在德国学医的?” 这一句普通的问题,怪老头子反应也是十分古怪,他双眼睁得极大,望着天花板,像是正在缅怀着遥远的往事。 过了好久,他才从回忆中醒了过来,忽然又激动了起来:“德国又怎么样?德国人自认为是医学先驱-”在这里,他来了一句用德语讲的话,全然是模仿德国人的语气说的“现代医学从德国开始!” 然后,他又是“哼”地一声:“狗屁!德国人一点想象力都没有,没有想象力,怎样做得好一个医生?” 他在讲最后一句话时,向原振侠望来,像是征求原振侠的同意。 一般来说,大多数人都会认为医学是一门脚踏实地的科学,注重实验的结果,不肓作想象,自然对怪老头子的意见不会同意。 可是原振侠本来是一个想象力十分丰富的人,他又曾有过许多怪异奇幻的经历,所以他对老头子的说法,倒是同意的,他由衷地道:“是!” 怪老头子高兴了起来,忽然收剑了高兴的神情,长叹了一声,喃喃自语:“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原振侠见他忽然伤感起来,就不和他再说下去,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好好休息,就要离开,当原振侠要拉开门之际,忽然听到怪老头子讲了一句话:“我有一个儿子!” 一个人,尤其是一个老人,人一个儿子,那是普通之极的事情,原振侠听后,只是“嗯”了一声,连身子都没有过来。 可是,怪老头子接下来的一句话,却令原振侠像是当背心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一样!怪老子接着说:“可是我又杀死了他!”原振侠一怔之下,立时转过身来,发现怪老头子的双眼直视怪老头子的双眼,直视着天花板,神色惘然,看来刚才那句话,他根本不是对原振侠讲的,只是在自言自语!原振侠呆了一呆,一时之间,倒不知如何接口好,怪老头子双手发颤,举了起来,掩住了脸,喉间发出了一阵抽噎来。 怪老头子的行动和他所发出的声音,足可以令人知道他的内心痛苦莫明。原振侠在震动之余,心中“啊”了一声!这老人,他曾经杀死过自己的儿子! 如果眼前的老人是一普通人,原振侠一定不会想到旁的方面,可是那怪老头子,夫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是一个医生,那么他的话就可以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理解,譬如说,他的儿子生了病,由他来医治,而结果不治,那么也可说是他杀了自己的儿子;更有可能,在医治的过程中,他曾犯过错误,导致他的儿子死亡,在心理上,他会认为他杀死了自己的。另外还有可能的是,怪老头子在强烈的药物治疗之下,起了幻觉,把一件根本没有发生过的事,当作发生过。 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原振侠在未曾确切知道之前,自然不知道如何反应才好。 3 第二章 而就在这时,怪老头子的双手抖得更厉害,他仍然用手掩着脸,呜咽的语声自他的指缝之中迸出来:“我不能不杀他,不能不杀他!” 这两句话,原振侠是听得清楚的,接下来,又有几句话,由于他一面抽噎,一面说着所以全然听不清楚。原振侠听了那两句话心中更是怵然。因为从这两句话听来,他不像是在什么医治过程中杀了人,而是故意的谋杀,只不过当时的情形是他“不能不杀他”而已!原振侠来到了床边,低声叫道:“厉老先生!厉老先生!”怪老头子停止了抽噎,刹那间静了下来,静得原振侠认为他几乎没有呼吸了,才听得他的声音:“刚才我在自言自语,你当作什么也没听到吧!” 原振侠又怔了一怔,在当时的情形下他实在不能做什么。 对方是一个垂死的病人,就算他真的杀死过自己的儿子,也是无法追究的事情,他只好答应着,走出了病房。虽然以后几天,再没有听得怪老头子提起过什么儿子的事来,但是原振侠心中,始终存着一个疑团。 这个疑团,也没存在多久,就解开了。那是两三天之后,那三位女士又一起来探访她们的父亲之后的事。 三位女士显然都已嫁了人,而且各有自己的家庭,可是他们每次来,都是一起来的,这次也不例外,当她们离开之际,原振侠在医院门口,遇见了她们,想起了怪老头子那天的话,就叫住了她们,问:“厉老先生有一个儿子-你们的兄弟?” 原振侠才问了一句,那三位女士陡然之间嘻哈大笑了起来,那真令得原振侠莫名其妙,问起她们的兄弟,而这个兄弟又有可能是给她们的父亲杀死的,那又有什么好笑的? 原振侠也不知道如何去制止那三位女士的狂笑,他只好等着,一直等到她们总算停住了笑声,其中一个才道:“老头子想儿子想疯了,他只有我们三个女儿,哪里来的儿子!” 原振侠“啊”地一声:“可是……可是……” 他在考虑,是不是要把那怪老头子的话讲出来,因为那毕竟是一件不寻常的事,可是就在他犹豫间,另一位女士已经道:“他还说,他杀死了他的儿子,是不是?” 还有两位道:“他终于对人讲了,那么多天才讲,真不容易!他不想住头等病房,就是好向别人讲他的这件事!天晓得,谁会听他的?” 原振侠不禁啼笑皆非:“三位的意思是,根本没这回事?” 三位女士道:“他也曾一本正经地对我们说过,那时我们母亲还在,母亲就骂他是神经病,想要儿子想疯了,胡说八道!” 原振侠大大地吁了一口气,疑团消散,他又问“厉老先生……曾是一位医生?” 三位女士又互相望着,现出了十分滑稽的神情来,用夸张的声音反问:“医生” 原振侠怔了一怔,看得出这三个女儿对她们的父亲的了解,连表面程度都不够,对于这一点,原振侠实在无法掩饰对她们的不满:“厉老先生是一位很有资格的医生,们曾在德国留学,攻读医学,你们应该知道这一点!” 三姐妹互相望着,像是听到了最可笑的笑话一样,纷纷道:“留学?”“在德国攻读?”“留学?”就像她们从来没有听过那些名词一样,接着,她们三人又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原振侠的心中实在十分疑惑,做女儿的对父亲再不了解,也不可能到达这种程度,这其中,自然大有跷蹊在!他定了定神,问:“那么,厉老先生是干什么的?” 三位女士异口同声答:“他?什么也不干!” 原振侠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什么也不干,那么,何以为生?靠什么生活?” 三位女士又笑了起来,一个道:“医生,靠祖产,祖先有产业,你明白吗?” 原振侠摇着头:“不明白,我不明白何以你们对自己的父亲知道得那么少?” 三位女士一怔:“少?轮到我们不明白了,你说的关于他的一切,我们听来像是天方夜谭一样!”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至少,你们应该听他们讲过德语,就知道他到过德国!” 三人一起摇头:“他极少和我们讲话,小时候,我们对他的印象是,他只是躲在乡下那幢古老大屋的一个属于他自己的角落中,你当然知道,乡下的大屋大起来,可以大得吓死人,哪像现在,有几间房间,就算是花园洋房了!而我们家的屋子又特别大,他躲在一角,谁也见不到他,还讲什么话?“ 原振侠心想,原来,厉大遒不是到了年纪老了才怪的,年轻的时候,已经是怪人了! 他又问:”那么你们的母亲呢?难道令堂不向你们提及厉老先生的事? 三姐妹中的大姐摇着头:“我妈妈也很少见到他,她是乡下一个穷家女,忽然厉家少爷-就是我爸爸,派人来提亲,那还有什么话说的,当然就千顺万顺地嫁了过去,厉家在乡下十分有钱,我祖父又故世得早,财产全由我爸爸掌管着,我母亲日子当然过得丰衣足食,可是我爸爸不怎么见她,母亲倒是经常对我们说……” 说到这里,另一位女士打断了她的话头:“这些家里的事,不必对人家说了!” 原振侠道:“不!不!知道病人的情形越多,对病人越有帮助!” 当他这样说的时候,他心中不禁暗暗骂自己一声“卑鄙”。虽然他说的话,是毋容反驳的。但是他自己心中雪亮,这时自己不断地追问,只是对这位看来充满了神秘色彩的厉大遒先生有了好奇心,想知道更多一点有关他的事而已! 他这样讲了之后,三姐妹沉默了半刻,大姐才问:“老人家的病已经没有希望了,是不是?” 原振侠叹了一声,又摊了摊手:“是的,只不过在拖时间而已!”得到了这样的回答,三姐妹并没有什么悲戚的表示,只是互相望了一眼,原振侠又想追问,可是又觉得这有点故意在打听人家的隐私,所以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才好。 幸而那三位女士的发表欲相当强,不等原振侠再问,大姐说道:“我们母亲在我们小时候,常形容她见老头子的次数少,说是有三年,寒天特别冷,她替父亲送被子去,就有了我们三姐妹!”原振侠听了,不知道是笑好,还是惊愕好,夫妇之间见面少到这种程度,也算是罕见的了。自然,在以前乡下的富豪家庭之中,可能有这种情形发生,但通常都是男方另外有了堪眷念的女人,才会这样,但是听来,厉大遒的情形却又不是这样!原振侠再问:“令尊一直是自己一个人住在大屋的一角?” 大姐道:“是啊,我们母亲去世很早,他也没有续娶,后来离开了乡间,来到了大城市,那时我们三姐妹,还要人照顾,他就雇了人来照顾我们,造了一间大屋子,他就躲在屋子的三楼,也不让我们上去,连吃饭,一家人都是不在一起吃的!” 这种情形,除了说明厉大遒是一个性情孤僻的人之外,似乎没有别的解释。 可是从这十来天,原振侠和他接触的情形看来,厉大遒怪是有点怪,但决不是如此孤僻的人! 4 第三章 厉大遒不但满头满脸全是青筋,而且,手还剧烈地发着抖,指着他的三个女儿,双眼睁得极大,看他的情形,分明是在盛怒的状态之中,有什么话要责问他的三个女儿,可是他的身体又实在太虚弱,所以除了用发颤的手指指着和不住地喘气之外,什么都不能做!那时候,在他身旁的一个护士也吓坏了,连忙去扶他,想把他颤动的身子按下去,但是厉大遒却挣扎着,坚决要坐起来,护士没有法子,只好扶着他坐了起来,当他勉强坐起来时,他全身的骨节都在发出“格格”的声音来,那种发自一个垂死的老人体内的异音,听了,真叫人感到死亡之神已经直逼而来! 原振侠也忙到了病床旁,在他的背上敲着,示意护士也都那样做。 三姐妹互相望着,神情既是惊愕又是惶然,她们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这时,原振侠也只认为,老人听到了三个女儿在他的病床之前,公然计论他的遗产而生气--这是垂死老人的通常反应。 过了一两分钟,厉大遒才缓过了一口气来,颤声道:“你……怎么知道……有……一个大保险箱? 三女儿指着自己的心口,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厉大遒的声音听来短促而凄厉,简直象是用哨子吹出来的一样:“说!” 三女儿忙道:“是……我说,我说!有一次,我上三楼去……你在午睡……我当然看到了那个……放在你床边的大保险箱!” 厉大遒的神情更加恐怖:“你……你……我不准你们上三楼……你上去……干什么?” 三女儿被她父亲逼问得几乎哭了出来:“爸,那是好几年之前的事,我早忘记忘记为什么要到三楼去了!” 厉大遒急速地喘气,喘了好一会儿才停止,原振侠示意护士让他躺下来,可是他却不肯,指着原振侠,一面喘气,一面道:“你们听着,在这里的人……全都听着……全都……” 原振侠道:“有什么话,慢慢再说!” 在他说了这句话之后,接下来厉大遒所说的话,真令他目瞪口呆! 那保险箱中有什么东西,他似乎十分难以说出口来,“的”了很久,身子猛烈发抖,一口气缓不过来,看来像是就此要咽气一样。这时,三位女士紧张之极,一起在床前,望着她们的父亲。 原振侠知道,这三位女士对父亲根本没有什么感情,这时她们这样望着老人家,绝不是关心老人,而是关心那口大保险箱中有什么金银财宝和他准备如何处理而已!正当原振侠这样想的时候,老人一口气又缓了过来,说了一句人绝不能相信自己耳朵的话来。 老人还是没有说出保险箱中的是什么,他只是努力把一直指着原振侠的手指,离原振更近了些,尖声道:“我把那保险箱……送给你!一切归你全权处理!” 接着他又道:“你们听到了没有,那口大保险箱和箱中的……的……全都属于他所有!” 这两句话一出口,不但原振侠错愕之极,三位女士更是张大了口,合不拢来! 原振侠陡然一震之后,用力摇了摇头,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卷入厉大遒的遗产纠纷之中,他在几秒钟之后就定下神来,忙道:“厉老先生,我不会要你任何东西的!” 厉大遒的喉际,发出了一下可怕的声音来,颤抖的瘦得只剩骨头的大手,一下子抓住了原振侠的手腕,手是冰冷的,在那一刹那间,原振侠在感觉上就像是被什么鬼怪抓住了一样。 厉大遒抓住了原振侠的手,又道:“我那口大保险箱是属于你的,这是我的遗嘱,现在有证人……听到我这术说,……我还会通知律师……正式……” 原振侠心中,已再也没有法子说下去,只是喘着气,原振侠向那三位女士望去,只见那三位女士都对他怒目而视。 原振侠心中,真是既好气又好笑,心想自己真可以说是无辜之极了,他忙道:“三位,你们放心,令尊的东西我绝不会要,当然归你们所有!” 在三位女士还在回味着原振侠的话、考究是真是假之际,厉大遒再次尖叫:“不,那是你的,是……你的……是我……” 厉大遒叫到这里,显然已超过了他体力所能支持的极限,身子一阵抽搐,双眼向上一翻,原振侠忙道:“快,准备注射器!” 急需应用的药品,就放在病房中,护士立即准备好,原振侠提起注射器,将药物注射进了老人的手臂之中,老人总算不算再翻眼,眼皮垂了下来,护士将他的身子慢慢放了下来。 原振侠看看病情暂时不会有什么恶化,才吁了一口气,向三位女士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她们离开病房,走到了走廊的一端,虽然他心中觉得事情荒唐可笑,但他还是十分正色地道:“什么大保险箱、小保险箱,我绝对不会要的,你们请放心!” 三位女士直到此际,才算心头落了一块大石关,不约而同地一起松了一口气。原振侠又道:“从此以后,请你们也别在老人家面前,提起遗嘱遗产的事了!” 三姐妹一起苦笑,大姐道:“原医生,你不知道,爸爸……初到这里时,还有不少祖产,可是……坐吃山空,已经只剩下一个空壳,我们三姐妹替他东挪西借,垫进去不少,这大保险箱是我们唯一的指望……” 原振侠听到这里,几乎想要呕吐反胃了,忙一挥手:“行了,还是你们的指望,别再多说了!” 大姐这才讪讪地住了口,一副不好意思的神情,可是却又掩不住心中的高兴。 在那次之后,厉大遒的情形更坏,很少讲话,即使他在勉强有精神可以讲话的时候,他也绝口不再提那口保险箱的事,原振侠自然更不会提,因为他根本没有把这件事当真和放在心上。 又隔了若干天,原振侠和另外两个医生会诊厉大遒,三位医生心中都在摇头,可是厉大遒那天,精神又特别好。三位医生偶然地提到了一个医学上的问题,有屯一些争执。 5 他们偶然提到的问题,是“试管婴儿”。一个医生不知是怎么开始的,闷闷地便说了一句:“现在的所谓试管婴儿,这一个名称其实是不对的,其实还是母体婴儿!” 那医生道:“把卵子自母体中取出来,使精子和卵子在试管之中,然后,又把受了精的卵子,移植回母体的子宫去让受精的卵子仍然在母体的子宫内发育成长,再通过正常的生产程序生产出来,这难道就可以把婴儿称为试管婴儿了?” 原振侠也参加了讨论:“这名称的确值得商榷。可是,生命最初形成却又实在是在试管之中完成的,似乎也可以这样称呼。” 那首先提出问题的医生道:“如果婴儿一直到发育成长到成为正式的生命,我的意思是,到他可以用他自己的器官呼吸空气,就像胎儿离开了母体之后的情形那样之前,全是在试管中度过的,那这个名称才正确!” 另一个医生笑了起来:“这是人类的理想之一,将来,生命,下一代的生命全从培养器中培养出来,女人可以不必怀孕,不必再受分娩的痛苦,不会因为怀孕分娩而影响女性美妙的线条,哈哈哈,这多美妙,只不过,这不知道是多少年以后、将来的事了!” 当他们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听到躺在病床上的厉大遒发出了“哼”的一下冷笑声来。 那刚才打着哈哈的医生还笑着问:“厉老先生,我说得不对吗?” 这些日子来,医院中的医生都知道“怪老头子”医学知识之丰富绝不在专业医生之下,所以对他都相当尊重。但当时那医生这样问,自然也不会有真正向厉大遒请教的意思在内,只不过是顺口说说而已。因为所谓“试管婴儿”这种医学上的突破,还是近几年来的事,就算厉大遒曾攻过医学院,那也是很多年之前有事了,在三四十年之前,那种情形,是想也不会有人去想及的,厉大遒当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发表。 可是,在那位医生一问之后,厉大遒却道:“哼,只是将来的事吗?” 他这句话,自然是针对那医生刚才的那番话而说的,那医生立即笑道:“不是将来的事,难道是过去的事了?” 厉大遒没有再说什么,闭上了眼睛,只是在他脸上流露出来的那种神情,却是人人都可以看得出来,那医生年纪轻,有点不服气,还想再说什么,可是原振侠却作了一个手势,阻拦了他。那两个医生离去之后不久,原振侠还留在病房之中,却听得厉大遒已经进入神智不清的状态之中了,在医院扩音器召唤原振侠到院长室去的时候,在电梯中,一个医生提起“五楼怪老头子不行了”,倒使原振侠想起怪老头子入院后的种种神情来。 在这些日子来,原振侠对厉大遒倒是有相当程度的好感,至少,他是一个十分神秘的病人,不但被称为“怪老头子”,而且,使人感到一些神秘的事环绕着他,可是他自己的话,又令人莫名其妙,什么他有一个儿子,又被他杀死了云云。 6 第四章 原振侠一面想着,一面来到了院长室的门口,他敲了敲门,听到院长室中有个相当洪亮的陌生笑声传出来,当他推门进去时,看见了一个身形壮硕的西方老人,一头银发,配着一件鲜红色的衬衫,正一面笑着,一面和院长说着话,原振侠虽然从来也没曾见过他,可是这时,却也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立时叫出了他的名字:“冯森乐博士,你是什么时候来到东方的?” 那个壮硕的西方老人,若是有现役医生而不知道他的大名和未曾见过他的相片的,那情形就像是现役的职业围棋手不知道林海峰一样的不可思议。 冯森乐博士是德国人,当他以最优秀的成绩在德国最著名的医学院毕业之后,几十年来,在人类医学的发展上,不知作出了多少贡献,赢得了举世的崇仰和尊敬,是医学界的巨人,难怪原振侠一看到他,就由衷地表示着自己的敬佩和高兴。 冯森乐博士的地位虽然高,但是人却十分随和,呵呵笑着:“纯粹是私人旅行___”他指着院长:“同时,也到处看看老朋友!” 原振侠陪着笑,搓着手:“能不能替我们作一个短短的讲话呢?” 原振侠是医院中医生同乐会的干事,他想趁此机会,请冯森乐博士对医院的医生讲一次话,那肯定可以获益匪浅。但是冯森乐博士却摇头:“小伙子,让我好好度一次假,好不好?” 原振侠当然不便勉强,院长已经道:“别打扰他,他也需要休息的。振侠,刚才接到报告,五楼的厉大遒已经在弥留阶段了?” 这时,多半是为了礼貌,所以院长和原振侠之间的对话,也是用德语进行的。原振侠点头:“是,就是今天的事情了!” 院长道:“应该通知厉大遒的家人!” 他们的对话之中,提到两次“厉大遒”的名字,冯森乐博士现出了讶异和沉思的神情来,问:“厉大遒?那是一个中国人的名字?” 原振侠和院长都想不出何以冯森乐博士会对一个垂死的病人的名字感到兴趣,所以听了他的问题之后,只是顺口答应了一句:“是” 原振侠在回答之后,本来已不必再留在院长室了,可是他觉得,能够看到冯森乐博士,是一种难得的荣幸,所以依恋着不想就走。冯森乐博士想了一想,拿起纸和笔,在纸上相当困难地写起中国字来。 他虽然是人类历史上最杰出的科学家,可是要一个西方人写中国的汉字,其困难程度是可想而知的。原振侠和院长都知道他想写什么,都用有趣的神情看着他,过了一会儿,看见他写出了三个字来,除了中间一个“大”字,一下子就可以看得出来之外,另外一上一下两个字,真认不出是什么字来。 可是冯森乐博士却一本正经地问:“厉大遒,中国字是这样写的?” 他这样一问,原振侠和院长都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啊”的一声,这实在是很令人惊讶的事,那另外两个字本来是无法认得出是什么字来的,可是这时,经冯森乐博士一问,看起来,一个真像是“厉”字,而另一个,也恰拟“遒”字! 原振侠和院长互望了一眼,心中大是疑惑,因为即使是中国人,在听到了“厉大遒”三个字之后,也未必能肯定写出这三个字来,何况是冯森乐博士! 原振侠首先觉得奇怪道:“博士,你怎么会写出这三个汉字来的?” 博士“啊”了一声:“真是他,他快死了?我要去看看他!”能够使冯森乐博士这样震动这样急于相见的人,绝不会是一个普通人,这一点,绝对可以肯定。可是厉大遒,他却不过是一个怪老头子而已!在原振侠和院长还未曾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时,博士已经是一副急不可待的样子。原振侠忙道:“请跟我来!” 他带着冯森乐博士,向外走去。院长急急跟在后面。博士一经过医院的走廊,立时被人认了出来,造成了极大的轰动,不论是年长的还是年轻的医生,都像被磁石吸引了一样,跟在他们的后面,以致进电梯时,电梯中因为人太多而发出了过重的警告!院长千劝万劝,才劝得几个人不情不愿地离开了电梯,升向五楼。在电梯中。博士道:“这位厉大遒先生,是我求学时期最要好的同学!” 原振侠是听厉大遒自己说过,曾在德国读过医学院的,虽然这件事连他的三个女儿都不知道。所以这时原振侠听了,并不感到十分意外。 博士继续以感慨万千的语气道:“那时,大家都是那么年轻!他是那么出色……” 博士一面说着,一面摇头:“有一次,他和一位老教授发生了争执,他坚持说,作为一名医生,如果没有想像力,就不配,而教授斥责他的那句话。啊!就是那句话,使我对医学的观念起了极大的改变,我受了他的影响,才在医学上有了成就!” 博士的那一番话,更是听得人人目定口呆,没有人想得到怪老头子竟然有那么大的来头,连世界公认的当代最伟大的医学家,都是因为在观念上受了他一句话的影响,而才有今日的成就的! 博士继续说着:“尽管他和教授之间经常有争执,但他是如此出色,学校方面十分器重他,授权他可以单独随时使用学校实验室的任何设备,对于一个还未曾读毕课程的学生来说,这是开校以来,从未有过的殊荣,当时所有学生,谁不羡慕!” 博士说到这里,电梯已到五楼,所有的人,又跟着原振侠走向厉大遒的病房。 那三位女士,这时正在病房的门外,忽然看到那么多人汹涌而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吓得有点不知所措。原振侠来到了近前,她们齐声叫道:“原医生!我爸爸……” 原振侠一面推开病房的门,一面示意她们三人跟进来,冯森乐博士一下子就来到病床前,先是呆了一呆,那是自然而然的反应,他们两人当年再亲密,这时,已分开了几十年,而且厉大遒又垂死,样子自然完全改变了,但在一呆之后,他已叫着:“大遒!大遒!看看是谁来看你?冯森乐!汉斯.冯森乐! 然而,躺在床上的厉大遒,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冯森乐博士翻开他的眼皮,看了一眼,神情苦涩: “我……来迟了!” 就在这时,厉大遒的喉间发出了一下怪异的声音,博士叹了一声,拉起了床单,慢慢地盖上了厉大遒的脸,这表示,病房已与世长辞了。博士难过地摇着头,转身走了出去,原振侠忙道:“博士,我希望在你那多了解一下厉先生当年在德国的事情!” 博士想了一想:“可以,我在院长室等你!” 原振侠本来还有点怀疑博士口中的那个厉大遒,是不是就是这个厉大遒,但是听得博士提到了想像力和医生之后,原振侠再无法怀疑,因为同样的话,他不止听厉大遒说过一次了! 博士和院长离去,当病人死了之后,医生需要做的事,只是签发死亡证而已,原振侠在病床前站了一会,叹息了一下,耳中传来那三姐妹毫无感情的哭声,觉得很不是味道。吩咐了几句,准备离去时,三姐妹中的大姐叫住了他:“原医生,宣读遗嘱那天,律师说你必须在场!” 原振侠怔了一怔:“我什么都不要,何必在场?” 7 大姐叹了一声:“爸那天在当众宣布之后,后来又把律师找来,把……那保险箱的事,正式写进了遗嘱之中,所以律师说你必须在场!”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好,我到一到就走!” 三姐妹的神情像是还不是很相信原振侠真的肯放弃那只可能有着巨大财富的保险箱,可是又不敢叫原振侠再下次保证,那种患得患失的尴尬神情,使原振侠绝不愿再看下去,转身就走出了病房。 当原振侠来到了院长室的时候,院长室中挤满了人,博士正在说:“看样子,我再在贵院,贵院的正常工作完全没有办法展开了,我还是快离开吧!” 挤在院长室中的人,一起发出了反对的声音,可是博士已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向原振侠眨了眨眼,原振侠会意,忙跟在博士的身后。跟在博士身后的人很多,可是原振侠一直是最贴近他的一个,所以当博士上了他自己的车子之后,原振侠立即跟了上去,车子立即发动,其余的人,就只好顿足。 车子驶出了一会儿,博士才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奇怪,厉大遒这个名字,应该是举世皆知才是,何以竟然完全没有人知道?你可知道他在干什么?放弃了医生的职业了?” 原振侠道:“据我所知,他根本没有当医生,而这些年来,他什么也没做过!” 冯森乐博士用断然的语气道:“不可能,当年在医学院中,他曾有过三天三夜在实验室工作不眠不休的记录,这个人,医学院上下,都称他对医学有狂热,他则自称只是对生命有狂热,因为医学是最接近生命的科学。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放弃医学?放弃行医、放弃进一步观察生命奥秘的机会?不可能!”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听你这样说,我也觉得不可能,可是事实却是,他的三个女甚至不知道他曾留学德国,更不知道他学过医!” 正在驾车的博士,一听得这样说,惊讶得目定口呆,车子几乎撞上路边的电灯柱! 8 第五章 原振侠接着,把他所知的有关厉大遒的一切,都简略地叙述了一下。 博士道:“他一定是在暗中研究什么,只可惜没有成功而已!” 原振侠摇头:“虽然他长时间独居,可是看情形也不像是他拥有一间私人研究室!” 博士仍然惊讶不已:“为什么,真怪,他的行为一直是十分怪异的,就像当时,还差几个月就可以取得正式文凭时,他突然走了一样!” 原振侠扬了扬眉,没有插言,博士又续道:“虽然,人人都公认,连学院的考试委员会也认为,对厉大遒的天才来说,有没有正式的文凭是绝不重要的,凭他的研究,迟早,全世界医学院都会乐意授给他任何荣衔,可是一声不响就走了……唉,我一直以为那是由于战争的缘故,现在看来……不是很像!” 原振侠反问:“因为战争?” 博士道:“是,那时,中国正受到日本的侵略,而他又是一个热情洋溢的人,我们都猜他一定是回国去贡献他的所长了!” 原振侠喃喃地道:“热情洋溢?” 他对这四个字的评语,实在无法不表示怀疑,因为就他所知,厉大遒完全不属于那一类型的人物! 博士听出了他语气之中的疑惑:“当然是,他和女同学之间的浪漫史,多得数不完,而在离开之前大半年,他和一位金发美女公然同居!” 原振侠“啊”地一声,急忙问:“在他的众多女友之中,或者是那位和他同居了半年的金发美女,是不是曾怀过孕的?” 博士半转过头,奇怪地望了原振侠一眼,像是觉得这个问题十分突兀。 原振侠解释了一下,厉大遒曾提及过他有一个儿子而他又杀死了儿子的话。博士皱着眉,停了片刻,道: “我知道,他曾经利用学院的实验设备,替女同学做过几次人工流产手术,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有几次,不怕你笑,我们争着做他的助手!” 原振侠听博士讲得那么坦白,他不禁会心地笑了起来,谁不曾年轻过呢?年轻人总有点胡闹荒唐事的。冯森乐博士一直到现在都那么开朗活泼,年轻时自然是学院中出名的捣蛋人物之一了! 原振侠忍不住问:“那么,会不会是……在他进行的人工流产手术中,有的是他……的孩子?所以到了晚年,他因为没有儿子,而形成了一种幻觉?” 博士迟疑了一下:“不能抹煞这个可能,可是……可是他是一个看得开的人,或许,人到了年纪大了,想法会改变?” 原振侠摊了摊手,这是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他又问:“厉大遒的主修科目是……” 博士立即道:“产科,他主修产科的原因是,生命是从精子与卵子的结合开始的,他……有一次,对我说过一项他的幻想……” 博士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才又道:“他说,妇女在怀孕、生育的过程之中,要忍受长时期的痛苦,这是男女不能平等的主要原因,他还说,将来,人类生育下一代,一定是在人体以外进行,胎儿在人造子宫之中发育成长,到一定时候,从人造子宫中取出来就是一个新生命!” 原振侠不禁听得呆了,博士感叹道:“这种想法,在现在听来,当然不算是什么,可是想想,他是在半个世纪之前,已经有这样的想法的,而且,他不但想,还着手研究过!他得到学院的允许,可以自由使用学院的一切实验研究设备,他向我提到过在进行这方面的研究,可是详情如何,却不知道!” 原振侠想起有一次,在厉大遒面前,他和另外两位医生谈及关于“试管婴儿”的事情时,厉大遒曾发表过一点意见,当时一位年轻医生还大大不以为然的那件事,背脊上不禁有点冒汗。 博士感叹道:“如果他突然放弃了医学,那一定是他曾遭到了极重大的打击之故。” 原振侠道:“他一从德国回来,就回到乡下老家,从此不再提他在德国留学的事,由此可知,如果他曾受到重大打击的话,一定是在德国发生的。博士,你好好地想一下,他曾受到过什么打击?” 博士双眉紧锁:“我和他十他熟谂,他的一切,我就算不是全部知道,也知道大半,真想不起他曾受过什么特别严重的打击来.....只是在他离去前的大半个月,他几乎每天都喝大量的酒!” 原振侠忙道:“一个人心中若不是有心事或愁绪,是不会每晚都惯性地需要酒精的麻醉的!”博士点头,表示对原振侠的意见同意:“是,当时我们几个和他熟稔的同学,都曾问过他……对了,现在想起来,他那时的神情,真像是有着十分重大的心事……可是当年年纪轻,只当他多半是为了失恋什么的事,借酒浇愁!” 原振侠追问:“他当时的情形是……” 博士想了一会儿:“好几次,他欲言又止,好像有着难言之隐。有一次,对了,那是他唯一的喝醉了酒之后肯讲话的一次,那次,我们好几个人在,他忽然问:‘人有没有权利,取代上帝的职权?’” 原振侠愕然:“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博士苦笑:“当时我们的反应就和你一样,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问。整个医学院中的宗教气氛并不是十分浓厚,但绝大多数同学都来自德国家庭,大都自幼受过宗教的熏陶,又素知他的为人,一听到提出了这样的问题,都唯恐他会发表亵渎上帝的言论,所以完全没有回答他!” 原振侠喃喃地把厉大遒当年的那个问题,重复了一遍,仍然无法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问。 博士的神情在拚命思索,想了片刻,又道:“他没有得到回答,又挥着手,像是演讲一样,叫着:‘人,真是那么伟大?人,只不过是灵长类的一种生物而已,连自己究竟是怎么来的也不知道,直是上帝造的吗?为什么把人造得这样脆弱’?他叫了之后,忽然又悲哀起来,十分哀伤地道:“‘人总是人,人要替代上帝的职权,是没有可能的事!’他当时所讲的就是这些,我几乎每一字都记下来了!” 原振侠仍然愕然:“还是很不明白,听起来……好像是……在某些方面,他和上帝起了冲突,而他.....感到自己终究敌不过上帝,所以才难过!” 博士笑道:“好像是这样。但是他再有天才,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怎会和上帝起冲突呢?” 原振侠只好跟着笑:“是么,那可能只是他情绪上的事情。”博士叹了一声:“这次叙会之后的第三天,就不见了他,后来,才知道他是不辞而别了。从那次之后,直到今天,才见到他……他的外形……没有半分似上,可是,他为什么要放弃了医学呢?” 博士还在为厉大遒放弃医学而可惜,原振侠感到,在厉大遒的生命历程之中,一定有一件十分重大的事发生过!当然也是由于这件事,他才会回到乡下去隐居起来,再也不提医学的事! 在原振侠沉思中,博士已停了车:“我必须请你下车了!要是有答案的话,请写信通知了!” 原振侠立即答应,打开车门下了车,博士又开动了车子,向前驶去。那时候。原振侠的精神恍惚,许多疑问在他脑中打着转,所以对周遭的情形,并不是太注意,他只是感到博士的车一开动,另外一辆车立即也跟着发动,追了上去,像是在跟踪博士的车子一样。 可是,当他感到有这个可能时,博士的车子早已驶得看不见了。原振侠自然也没有在意。沿着马路,慢慢向前走着。 厉大遒竟然会是冯森乐博士这样敬仰的一个人物,这是原振侠绝对未想到过的事,也使他充满了好奇心,可惜厉大遒已经死了,不然,原振侠一定会向他追问何以忽然放弃了医学的理由! 9 第六章 一直到回到医院,原振侠精神仍然是十分恍惚,同事们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他,因为他曾和医学界的一个伟人同车离去。 原振侠才走到医院的建筑物,就遇到院长,院长拉着他进了办公室,神神秘秘地道:“如果博士对你说他这次东来的目的,你也千万别对任何人说!” 原振侠一呆,博士半句也未曾对他提起过这次到东方的目的,要不是院长神秘兮兮地提醒他,他对博士是来度假的说法毫不怀疑!所以一时之间,他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他一不出声,院长却会错了意,以为博士真的对他说过了,就先行感叹地道:“谁都知道,冯森乐博士近十年来,集中在研究如何防止人体细胞衷老,而且在理论和实践上也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他这次来是要替一个大人物进行防止衷老的一种手术!” 原振侠“啊”地一声,这才意识到自己无意之中,听到了一个大秘密,他只好道:“我不会说,不会对任何人说起的!” 院长有掩不住的得意之情:“他在行事之前,居然还来征询我的意见,那真可以说是看得起我了!” 原振侠恭维了一句:“院长不必太客气了,现在已相当普遍的羊素注射来维持老人健康的方法,你是首先提出理论上可行的医生之一!” 院长的神情更是高兴:“那不算什么,在理论上肯定人体细胞可以接受某种激素而延长寿命,这并不是困难的事!” 原振侠笑道:“那也是不起的突破了!” 院长用力拍着他的肩头:“老了,更多的新突破、发展现、要你们年轻人来担任了!” 原振侠道:“谢谢院长的鼓励!” 他离开了院长的办公室,又去忙着发死亡证,替厉大遒的尸体作最后清理的一些琐事去了。 三天之后,他得到了通知,明天下午三时,他必须到厉大遒的那幢屋子去,听律师在那里宣读厉大遒的遗嘱。那屋子是在郊外的一处相当僻静的地方。 原振侠本来不是很情愿去,但既然曾答应过人家,自然也非去一次不可,所以第二天下午三时,他准时按址前往,到了那幢房子之前。 屋子外形相当古旧,但却也是西式的,并不是中国式的旧屋子,墙上攀满了“爬山虎”,显得十分气派的样子。 已经有好几辆车子停在门口,原振侠下了车之后,一按铃,就有人来开门,他才一进去,那三姐妹就把他包围了起来。 原振侠又好气又好笑:“放心,我不会改变我的主意!” 三姐妹大大松了一口气,又介绍着她们的丈夫,原振侠也没有留意他们的名字,只是客套了几句,看起来,那三个男人都属于没有什么特色的商人。 然后,由三姐妹带头,一行人等一起向楼上走去,屋中陈饰和屋子的外形相当配合,古旧而有气派。一直到了三楼,才看到了另外两个男人,一个五十出头,另外一个则是年轻人,一介绍,才知道是关律师和他的助手,然后,就进入了一间宽大的书房中。一进入那书房,原振侠就不禁发出了“啊”的一声惊叹,忍不住向那三姐妹瞪了一眼,因为在她们的叙述中,只说她们的父亲一个人住在大屋子的三楼,不许她们上去,从来也未曾提到过,在三楼有一间那么大的书房。 而且四面全是重叠的可以移动的书架,而在那些书架上都放满了书!而那三姐妹注意的,只是她们父亲卧中的那个大保险箱! 原振侠立即走近书架,粗粗看了一下,发现大部分的全是医学上的书籍。 那些书籍,有的是十分古老的了,也有的十分新,有一个书架上全是各国的医学杂志,收集齐全,只怕连医院的图书馆也不如,在一张大书桌上,还有好几包各地寄来、未曾开拆的书籍和杂志,那自然是在厉大遒入院之后寄来的了! 一看到这种情形,原振侠几乎想去找冯森乐博士,告诉他:“厉大遒并没有放弃医学!他对医学仍然有着狂热的爱好,如果不是那样,决不可能有那么多的医学书本在他的周围。” 原振侠心中在想:那只保险箱,自己倒一点不想要,也没理由去要他的,转赠小图书馆,倒可以令小宝图书馆增色不少! 原振侠一进入书房之后,就到了书架前,书房中另外又发生了什么事,他全然未曾注意,直到他身后猛然传来了一个人的说话声: “全是医学上的书籍杂志,真不少,是不是!” 原振侠一面由衷地答应着,一面转过身来,看到说话的是一个精神奕奕的中年人,约莫五十出头,可能还不止,但由于他的健康情况十分好,所以正确的年纪,十分难以估计。 这个中年人有着一种相当优雅的气质,这种气质是高级知识分子所应有的,原振侠才向他看了一眼,就对他有了十分好感,他和那三姐妹是截然相反的两种类型的人! 原振侠伸出手去要和那人相握,可人却十分有礼地后退了半步,然后向原振侠微微弯腰鞠躬:“我是厉先生的管家,姓陈。” 他行动十分有礼,但是言谈汗举止之间,仍然不亢不卑,维持着他本人的气度。 管家,一般来说,是仆人的代名词,原振侠没想到厉大遒有这样出色的一个管家,他也客气地道:“陈管家,幸会!幸会!” 他语气中的真诚,对方显然也听了出来,所以也伸出手来,和原振侠握着手。 原振侠还想和他多说几话,那边厢三姐妹已叫了起来:“人全到齐了,关律师,请你开读遗嘱吧!” 原振侠一听,只好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这时,所有的人都坐着,只有陈管家站着。 关律师向他看了一眼:“厉先生已经去世,陈先生,从此你不再是管家,你也坐下吧!” 陈管家的神情有些感伤,可是,声音十分坚定:“不,在宣读厉先生遗嘱之际,我还是站着好,这等于是在听他最后说话一样!” 原振侠心想:从他的态度看来,他对厉大遒是有着极度的尊重。 那三姐妹却不约而同地现出不耐烦的神情来,显然她们对这位管家没有什么好感。 原振侠心中又不禁觉得奇怪:“这位看来像是一个学者一样的管家,在厉大遒的生活之中,所扮演的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这时,关律师已打开一只大信封,抽出了一大叠文件来。厉大遒的遗嘱竟然有那么多张纸,所有的人都现出惊讶的神色来。 关律师一页一页地读着,开始的几页全是厉大遒把财产分配给他的三个女儿,看来,他有那么多财产,他的三个女儿根本不知道,听到一半,三姐妹已经忍不住发出了欢呼声来。 厉大遒留给他的三个女儿的财产,真的不少,包括每人有一家营业状况极佳的集团公司在内。 等到读完,原振侠已给一连串的数字弄得头昏脑涨,三姐妹也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大姐尖声道:“爸也真是,十几年来我们一直以为他没有什么钱了,谁知道有那么多!还好我们一直孝心不减,不然……” 她说到这里,吐了吐舌头,没有再说下去。 关律师喝了一口水,继续读着: “我所有的藏书和我生前居住的屋子,都留给陈阿牛先生。另外,我百城银行户口中的那笔存款,也全部归陈阿牛先生所有,数字是.....” 原振侠听到了数字,不多不少,大约是一百多万美金左右,可是看陈管家的样子,却像是全然未曾留意数字多少,他双眼润湿,喃喃自言自语:“厉先生称我‘先生’!他称我‘先生’!”一副激动的样子。 原振侠直到这时才知道原来陈管家的名字叫陈阿牛。 那三姐妹刚才眉开眼笑,十分满足,但一听到陈管家得到的东西,又变得不满意,低声批评她们的父亲太过慷慨。 虽然实际上,陈管家的所得,比起她们每人所得来,不过是十分之一而已! 关律师又喝了一口水,原振侠知道接下来,要读出和自己有关的部分了。 10 第七章 关律师突然向原振侠望来:“我卧床之侧,有一具大型保险箱,这具保险箱和保险箱中的一切,我赠给原振侠医生……” 关律师才读到这里,三姐妹已急不可待地叫道:“原医生!”振侠笑了一下:“关律师,那大保险箱和箱中的一切,我不要,请分给厉先生的三位女儿。” 原振侠话一说完,向陈管家挥了挥手,陈管家的神情相当钦佩。原振侠已准备挥手告辞了,可是关律师道:“原,等一等,我还没有念完。” 原振侠只好在门口停了下来,关律师继续念道:“如果原振侠医生坚决拒绝接受,那么,保险箱和保险箱中的一切,归陈阿牛先生所有,不能随原医生的意志而转移!” 这几句话一念出来,所有的人,都发出了“啊”的一下惊呼声来。 这实在是意料不到的事! 关律师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各人安静下来,可是那三姐妹一起站了起来,尖声道:“不行,不行!这保险箱中的一切,可能比全部财产还要值钱,怎么能给外姓人?” 陈管家走前一步,大声道:“三位小姐,我不要,厉先生给我的已经太多了,我不会要!” 关律师有点恼怒:“我还没念完。请先别争吵好不好?” 三姐妹静了下来,原振侠对陈家也不禁十分钦佩。正如那三姐妹所说,保险箱中的东西,可能比全部财产更多也说不定,而陈管家居然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关律师等各人都静了,才又读了下去:“如果陈阿牛先生也拒绝接受,那么,就由关律师监视,把整个保险箱,运到海水深处___超过五百公尺处,将之沉于海底,一要费用由我三个女儿分摊之,而不能由陈阿牛先生的意志而转移!” 关律师说到这里,把手中的文件合了起来:“遗嘱全部宣读完毕了!” 在书房中的各人,你望我,我望你,都不知如何才好。 本来,以为是十分简单的一件事,竟然会有如此意料不到的曲折,厉大遒在他的遗嘱之中,竟然对那只保险箱作了如此的安排! 不过,沉默并没有维持多久,三姐妹中的大姐首先叫了起来:“那不行!那保险箱,说什么也不能沉到海中去!” 关律师冷冷地道:“厉大遒先生的遗嘱上,说得十分明白____” 他一副律师的口吻:“在辞意上绝没有含糊之处,也不致达成任何误解,请快作决定!” 大姐尖声道:“就算是沉进海中,我也不出任何费用,哼!” 关律师又笑道:“你也不必出,我们会在你应得的项下扣除!” 大姐张大了口,气得说不出话来,二姐道:“爸一定是老糊涂了,怎么会立下这种遗嘱!” 关律师不理会她们三姐妹,向原振侠望去,原振侠立即摇头:“我拒绝接受。” 他心中虽然觉得十分奇怪,何以厉大遒要作那样的安排,但是这并不影响他早已作下的决定,所以他回答得十分快而坚决。 关律师立时又向陈管家望去,陈管家的神情十分犹豫而难以决定。 如果他也拒绝,那么保险箱就要沉进大海之中去了! 可是看他的神情,他又绝没有贪心多得的意思。所以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才好。 而在他沉默时,三姐妹都以十分不友善的目光望着他,更令得他有点局促不安。 就在这时,关律师咳嗽了一声,站了起来:“对不起,我到洗手间去下!” 他说着,慢慢地走出了书房,并且把门带上,一直没有出声的律师助手,这时突然开口:“其实,事情也很容易解决,陈阿牛先生可以接受那保险箱。” 三姐妹一起叫了起来:“不行,那太便宜他了!” 陈管家的脸红了起来,显然他的心中,相当恼怒,可是却隐忍着,一句话也不说。 律师助手笑了笑:“陈先生,显然不想要那保险箱,那么,把保险箱打开,把里面所藏的东西取出来,就可以随便他处置,那是遗嘱范围之外的事。遗嘱并没有说取出里面所藏的东西之后,陈先生不能处置。” 三姐妹一起“啊”了一声,叫了起来,原振侠也觉得这是一个好办法,看来这主意根本是关律师想出来的,但那多少有点狡猾,所以他借故走开,由他的助手把这个方法提出来。 陈管家连考虑也未曾,就道:“好,把保险箱中的一切取出来之后,我会全部分给三位小姐,我什么也不要!” 那三姐妹对陈管家的话大表满意,连连点头,这时,关律师又推门进来,助手已经又在公事包中取出了一大叠文件来,请有关各人在文件中签字。 原振侠看到没有自己的事情了,又要告辞。可是陈管家却来到了他的身边,低声道:“原先生,看三位小姐的情形,十分急于得到保险箱中的东西,你是不是也留下来看一看?” 原振侠对这位陈管家很有好感,可是对他的提议却没有什么兴趣,他摇了摇头:“既然不关我事,我想也不必留下来了。” 陈管家道:“厉先生特意要把那只保险箱留给你,可能有含意在,反正花不了多少时间,你说是不是?” 原振侠怔了一怔,心想陈管家的话也有道理。厉大遒为什么明知自己不要,还要把保险箱留给自己呢?说不定他另有道理在! 他想了一想,无可无不可地道:“也好!” 关律师提高了声音道:“陈先生,你应得的屋子,还要请你到办公室来办手续,现金和保险箱的锁匙,请你收下。” 他把一只相当精美的盒子,交给陈管家,陈管家在接过盒子的时候,神情十分激动,双手甚至在剧烈在发着抖。 原振侠注意到他的双眼又润湿了,由此可知,他和厉大遒之间的主仆感情十分深。 接过盒子之后,陈管家定了定神,才道:“三位小姐请跟我来!” 关律师和他的助手先离开,三姐妹看原振侠还在,很感到有点惊讶,原振侠可不像陈管家那样,对这三位女士需要维持一定的礼貌,他不客气地道:“陈先生邀我留下来看看,保险箱中究竟有什么,厉老先生为什么坚持要给我!” 他略顿了一顿,又补充了一句:“到现在为止,保险箱中的一切,还要属于陈先生所有的,他完全有权利这样做!” 三姐妹虽然有点不满意,但是也无可奈何。陈管家双手恭恭敬敬地捧着那只盒子,走出了书房,三姐妹和她们的丈夫、原振侠都跟在后面。 11 那三姐妹所得到的遗产,数字十分巨大,已经可以说是一辈子可以过上佳的生活了,可是她们和她们的丈夫那种贪婪之情,还是掩不住。看她们的神情,最好希望那保险箱中装满了钻石! 出了书房,在走廊里走了十来步,陈管家打开了一扇门,那是一间卧房。卧房的陈设十分简单,在床边有一个可以推动的书架,上面放着许多书籍杂志,那自然是供厉大遒在床上阅读的。 而整个卧室之中,最碍眼的一件东西,自然就是那具大保险箱了。这的确是一具非常大的保险箱,是十分老式的那种,比人还高,就放在离床不远处,而且保险箱的门,是对着床的。 这样大的一具保险箱,又放在卧室之中,里面所放置的东西一定十分重要,那是可以肯定的了。那三姐妹和她们的丈夫不但神情紧张,连呼吸也不由自主地急促了起来。 陈管家把那只盒子放在一张小圆桌上,打开了盒盖,盒子中有着丝绒的衬垫,入着七柄锁匙。 陈管家虽然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些锁匙,他呆了一呆,原振侠也一呆,只有一只保险箱,为什么有七柄不同的锁匙呢? 那保险箱是十分老式的那种,有一个数码转盘,只要对准了号码,再用一柄锁匙一开就可以把门打开来了,那么,另外六柄,要来何用? 这时,三姐妹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大姐“啊”的一声:“怎么有七柄?是不是另外还有六只保险箱?” 她一面说,一面盯着陈管家。 陈管家镇定地摇着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一只,在我开始服侍厉先生的时候,它就一直在了!” 那保险箱,原振侠早就看出,至少是四五十年以前的东西了,这时陈管家那样说法,可知保险箱真有那么多年的历史! 三姐妹互望着,神情还是十分疑惑,陈管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盒子,盒子中除了七柄锁匙之外,在盒盖部分,有自一到七的号码编着,在每一个大号码之后,又有一组较小的号码。 大姐又指着盒子,尖声道:“看,明明是有七只保险箱,还有六只,还有六只……” 陈管家叹了一声:“大小姐要是不信我不知道,可以在屋子中找一找!” 三姐妹又互望了一眼,点了点头:“一定要找一找,打开了这只再说!” 陈管家叹了一声,略想了一想,向原振侠望来,原振侠知道他决不定用哪一柄锁匙和密码,就道:“从第一号开始试,总有一柄是合式的!” 陈管家点了点头,取起了第一号锁匙,先插进了锁孔之中,再去转动数字键盘,那键盘显然已有许久未曾转动了,转起来相当吃力,每转了一个号码之后,所发出的“格”的一声,也相当响。 原振侠知道,第一号锁匙,已经对了,这种旧式保险箱,要打开它,并不是什么难事,原振侠估计自己就算不知道密码,也很容易打得开它的。 陈管家很快就转妥了密码,他扭动锁匙,锁孔之中,传来了锁已被打开的声音,那三姐妹在那时,一起向前挤来,你推我拥,几乎怒目相向。 陈管家叹了一声,握住了把柄,用力一按,再向外一拉,已把门打了开来。 12 第八章 那保险箱比人还高,原振侠和陈管家站在一起,那三姐妹挤在保险箱的面前,所以当陈管家拉开门来之际,他和原振侠两人是在保险箱的门后面,比人还高的门,遮住了视线,使他们看不到保箱内有着什么东西。 可是他们却可以看到那挤在保险箱前的三姐妹,盯保险箱,现出了借愕之极的神情来,无法想象她们看到了什么民政部情景,才会现出这种古怪的神情来的。 一看到这种情形,原振侠好奇心大增,连忙跨出了一步,一下子就看到保险箱中的情形,一看之下,他也不禁呆住了。 那大保险箱之中,是另一具保险箱,恰好填满了大保险箱的全部可容空间,几乎是严丝合缝,在最上面,略有空隙,可是不见得可以插进一支火柴去,大保险箱之中,是一具较小的保险箱,这本来也是不成问题的,试用第二号锁匙去打开它就是了,可是问题却是,那蛤较小的保险箱,并不面向着外面,而是背向着外面的! 在较小的保险箱背后刻着保险箱制造工厂的招牌,和它的出厂日期,如果不是有这些文字,还不容易知道那是另一具较小的保险箱!在这样的情形下,要打开这第二号保险箱的唯一办法,就是把它自第一号保险箱中取出来,不然,不会再有别的办法! 这时,陈管家也看到了这种情形,他指着第二号保险箱:“三位小姐,你们要找的另外六只保险箱,可能全在这里面!” 大姐皱着眉:“这不是开玩笑?” 二姐道:“如果是这样,在七重保险箱之中的东西,一定……一定……” 她没有说下去,可是人人都知道,如果什么东西用这样方法保存的话,其珍贵无匹,是绝对可以肯定的了! 原振侠摇着头:“看来,先得把这第二号保险箱弄出来再说,看起来,这不是容易的事。” 要把第二号保险箱弄出来,谁都可以看得出不容易,因为完全没有可供使力之处! 大姐忽然道:“陈管家,你到保险箱后面去推,把它推斜了,里面的保险箱就会滑出来!” 原振侠一听到她这样吩咐,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陈先生如果是超人,那就差不多!” 这种保险箱重量在一吨以上,如果有七只,至少有三四吨重,陈先生怎么推得动? 大姐涨红了脸:“一个人推不动,我们一起来推!” 她说着,转到了保险箱后面,用力推着,又叫旁人也来帮忙。原振侠心想,这倒也不答是一个办法,所以他也去推,可是一共八个人,用尽了力气,那大保险箱连晃也未曾晃一下! 原振侠首先放弃道:“看来,不动用机械的力量,是不可能的!” 各人也都住了手,那二姐急得团团乱转,大姐问:“管家,这保险箱当年是怎样搬进来的?” 陈管家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厉先生派人到这里来造屋子,造好屋子,他在离开家乡时,派我去办一件事,一个多月之后,我在外地接到他的通知,叫我不必回家乡了,直接到这里来,我来的时候,保险箱已在这个位置,未见移动过!” 三姐妹商量了一阵,陈管家道:“三位小姐,总有办法的,要是信得过我,交给我去办!” 三姐妹一听,视线不约而同,一起投在那合锁匙上,陈管家立时道:“随便哪一位小姐,拿去保险箱好了!” 三人又一齐伸出手去,原振侠忍不住道:“要打开这种旧式的保险箱,除了用锁匙之外,还可以有超过一百万种方法,不必抢了!” 那三姐妹犹豫了一下,缩回了手来,大姐道:“陈管家,在移动保险箱的时候,我们要在场!” 陈管家点头答应,三姐妹一副心痒难熬的样子,但是也无可奈何,原振侠估计了一下,要移动那只大保险箱,决不是容易的事,不但要劳动到大型的工程机械,而且看起来,至少还得拆去一堵外墙才成,他知道这一切,陈管家自然会去安排的,他看来是一个十分能干的人。 他和陈管家互望了一下:“现在我可以走了!” 陈管家道:“自然,我送原先生出去!” 原振侠和陈管家一起向外走去,到了大门口,原振侠又和他握手:“陈先生,我十分欣赏你的为人!” 陈管家苦涩地笑了一下:“一切全是厉先生教我的。他对我太好了,我进厉家的时候,才十二岁,什么也不懂,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这些年来,他从教我识字起,不知教了我多少!” 原振侠“哦”了一声,心想厉大遒独居寂寞,能把一个乡下小孩子教育成一个知识分子,倒也是排遣时间的好方法。 可是,陈管家在继续说着,原振侠却是越听越惊讶:“厉先生不但教我中文,也教德文、日文和英文,他要我从最基本的医学看起,教我怎样去认识人体内各种组织,一直到教我最高深的医学理论……” 原振侠张大了口合不拢来:“你是……说.....厉先生是有意把你训练成一个医生?” 陈管家摇头道:“我想不是,开始他多半只是为了好玩,可是后来看到我肯学就越教越多,几十年下来,我和他空中楼阁,有时研究一项大医院公布的病例,就可研究好几天,倒也是其乐无穷!”原振侠又吞了一口口水,感觉奇妙之极,望着眼前这个叫陈阿牛的中年人,真不知说什么才好,他知道眼前这个人,医学知识之丰富,无与伦比,可是一切全是从文字上学来的,他甚至未曾有过最初级的解剖实验!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呢?像武侠小说中常见的,少林寺中的一个老和尚,一生与武林秘籍为伍,学了一身武功在身,可是却从来也未曾和任何人动过手! 这不就是这样的情景么?可是事情又和医学有关,这真是令人难以想像的事情!原振侠忍不住道:“你知道,你的情形,就像是身怀绝技而自己又不知道的武林高手一样!” 陈管家笑了一下,欲语又止。 他在停了一下之后,才道:“厉先生说过,我可以应付世界上任何医学院的最高级考试,但我却连替人听诊都没有试过,只是……理论,尤其是厉先生,启发了我的想像力,在理论上我自己也有突破!” 原振侠不由自主地摇着头,和陈管家一起走前了几步,来到了车旁,在他打开车门的同时,他问:“那保险箱中究竟是什么,厉先生没有对你提起过?” 13 陈管家皱着眉:“没有,厉先生好几次,尤其是在他知道自己发生了肺癌恶疾之后,有好几次,他对我说:‘阿牛,你可以说是我一生之中最亲近的人了,我什么都对你说了,只有一件事没有对你说!’我太了解厉先生了,我没有问是什么事,只是道:‘厉先生,不方便对我说的话,还是别说吧。’” 陈管家讲到这里,神情惘然,叹了一声,又道:“厉先生在听了我几次用同样的话回答他之后,都没有说什么,也不提起,只有最近两次,他在了我的回答之后,喃喃自语道:‘阿牛,其实你是世界唯一能和我讨论这件事的我了!’当他这样讲的时候,他曾伸手向保险箱,指了一指,像是他说的那件事,和保险的有关。” 原振侠更奇怪,不知如何说才好,陈管家又道:“所以我想,保险箱中可能不如三位小姐所想的,有什么宝物,所以……我才想开启的时候,有你在场!” 原振侠再度摇摇头,因为事情怪异之极,他在紊乱的思绪之中,陡然想起了一个问题来:“陈先生,你和厉先生的感情非同泛泛,在他住院期间,你怎么一次也没去探访过他?” 原振侠是厉大遒的主治医生,陈阿牛去望过厉大遒的话,原振侠是没理由不知道的,而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如此密切,陈阿牛在刚才表现出来的悲伤和激动,又绝不是假装的,那么,在相当长的一段日子中,他不去探望厉大遒,实在是不合情理之极的事! 陈阿牛一听得原振侠这么问,长叹了一声,怔怔了半天不出声。然后,他才道:“那是厉先生吩咐的。” 原振侠摇摇头:“厉先生没有理由作这不近人情的吩咐,那太不合情理!” 陈阿牛道:“当时,我也和他激烈地争辨过,这是我一生之中,唯一的一次,和他在学术之外的事,发生争执,可是,最后我却不得不听他的话,非但人不去,连电话也不打给他。” 原振侠惊讶万分:“为什么?” 陈阿牛欲言又止,原振侠看出他神情很为难,虽然好奇心强,但也决不会因为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去强迫他人说什么,所以,他在了一句之后,已做了一个手势,表示如果不想说的话,千万不要免强。 陈阿牛吸了一口气:“厉先生的理由很怪,可是,却也很合理。” 他讲到这里,又顿了一顿:“他说,有一件事,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好几次,想对我说,结果还是没有说。我知道他指的,就是那件事。他说,他知道这次自己一进医院,绝对没有再出来的机会了,一个人心中有一件事,从来未曾对人说过,我又是他唯一的诉说对象,他怕自己忍不住会在他临死之前见到了我,就会对我说出来,所以不准我去见他!” 原振侠用力一挥手:“那更不合理,他如果觉得要说出来,那就说出来好了!” 陈阿牛叹了一声:“问题就在这里,厉先生说,他经过几百次详细考虑,结果还是不把这件事就出来的好,所以他绝不让我去看他。” 14 第九章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心头的纳闷,自然也达到了顶点,心中暗骂厉大遒这个人,婆妈得过了分,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又想说,又不想说! 他想了片刻,自然茫无头绪,又问:“厉先生说,他有一个儿子,他又杀死了犹儿子,这是怎么一回事?” 陈阿牛皱起了眉:“是,我也听他提起过几次,多半是在心情极差的时候提起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可能是他心理上-” 接下来,陈阿牛讲了一连串心理学上的名词和形成这种情形的因素,其流利和纯熟的程度,决不在任何一流心理医生之下。 陈阿牛的结论是:“可能那是由于他没有儿子,觉得是人生中一大缺陷,所以在晚年产生了一种心理上的幻觉。可能是!” 原振侠虽然是医生,但不是心理专家,自然只好接受陈阿牛的医见,他想了一想,道:“前几天,我见到了冯森乐博士-”陈阿牛“啊”的一,现出了一种非常奇特的神情来,原振侠觉得他的神情有点奇特,但却没有追究下去,他想到的是,陈阿牛既然不断在学着新的医学,自然知道博士的名字,觉得惊奇,也就是很平常的事了。 原振侠继续道:“原来,在德国医学院的时候,冯森乐博士和厉先生是同学。” 陈阿牛“嗯嗯”地应着,有点心不在焉,看来他早已知道那么一回事,自然,当厉大遒开始向他灌输医学界知识时,陈阿牛经过一定的教育,已经是一个相当有识见的人了,厉大遒在德国学医一事,,自然不必瞒他。 本来,原振侠想告诉陈阿牛,厉大遒当年,曾有突然辍学之举,但陈阿牛忽然现出一种相当古怪、看来像是热切想知道答案的神情来,问:“冯森乐……他到本地来干什么?” 原振侠怔了一怔,未曾料到陈阿牛会对冯森乐博士来本地的目的那么有兴趣,他在院长那里,知道博士东来,有着替某国政要改善健康的责任,但院长又告诉他,这是秘密,不能对别人说,所以他一怔之后,立即道:“纯粹是度假!” 原振侠总觉得这时陈牛的神态,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可是却又想不出是由于什么来,他只好道:“是,我和博士,说及了许多有关厉先生的事。” 陈阿牛又急急地道:“他有没有说起……” 可是,他无头无脑地讲了半句之后,又不再讲下去了,顿了一顿,才道:“他……不准备在本地找一个人?” 这句话,更加莫名其妙,一时之间,原振侠连他这样问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回答了,只好睁大了眼望定了他。 陈阿牛用力挥了一下手:“算了,别理它。” 原振侠有点不高兴,陈阿牛的神态,明明说明了他有什么话,不肯爽直地说出来,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所以他闷哼了一声:“陈先生,我以为我们可以成为很谈得来的朋友!”原振侠这样讲,当然是讽刺他有话不直说,陈阿牛也分明听懂了,可是他立即岔开了话题:“厉先生在德国的时候,学业一定是很杰出的了?” 原振侠“唔”了一声:“是,不过,他忽然什么话也没说,就离开了德国,你知道原因?” 陈阿牛立时摇了摇头,沉默了片刻,才报歉地一笑:“原医生,我是有些事瞒着你,但因为那是有关于另外一个人的名誉,所以我才不说的。” 原振侠的心中,本来确已有相当程度的不满,但这时陈阿牛既然已向他这么说,而且说得如此坦诚,他心中的不快自然一扫而空。他伸手在陈阿牛的肓头上拍了两下,表示他并不在意。 陈阿牛道:“开保险箱的时候,我再和你联络!” 原振侠答应着,上了车,他看到直到自己驶远了,陈阿牛才走回那幢屋子去。 一路上,原振侠想起陈阿牛这个人,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他本来是一个乡下孩子,如果不是遇到了厉大遒的话,现在当然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农民,可是如今……如今说他是什么好呢?毫无疑问,他是一个伟大的医学家,虽然他一点临床的经验都没有。 原振侠自然也作了种种设想,设想厉大遒在那保险箱中放了些什么,可是全然不得要领,当他的车子驶进医院的范围中时,看到院长驾车直冲了出来。 院长平时很少自己驾车,而且他最反对开快车,可是这时,他的车子横冲直撞而来,原振侠连忙扭转驾驶盘,两辆车子交错而过时,车身已经互擦了一下,发出了一下刺耳难听的摩擦声来。 这一下意外,已经是意外之极了,可是接下来,院长的行动更怪,他陡然地停了车跳下来,又伸手拉开了原振侠的车门。 原振侠想分辨几句,刚才的意外全不是自己,可是院长打开了车门之后,竟然一下子就进了车厢,急急道:“快……快开车!” 原振侠愕然:“开车到什么地方去啊?” 院长这才连连喘着气,他看到已有很多人围了上来,挥手:“先开出去再说!” 原振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连忙倒车,转了一个弯,车子又驶出了医院的大门。直到这时,坐在原振侠身边的院长这才伸手抹了一下汗:“糟糕,冯森乐博士叫人绑架了!” 他一面说,一面按下了车窗,转过脸去,向着车外,声音苦涩:“绑架的歹徒说认识我,见到了我,就会和我们接触!对不起……我心慌意乱,不会开车了,把你拖了进来。” 在原振侠的经历之中,绑架这种罪行算是小事件,他并不在意,只是奇怪是什么人绑架了博士!他保持着中等速度行驶,问:“是怎么知道博士出了事?警方通知你?” 院长摇着头:“不,电话,先是歹徒条来的,在电话中,我也听到了博士的声音,要我一定去见一见他、救他,所以我才慌乱地开了车子出来!” 原振侠听了,仍然莫名其妙,无法在院长简单的叙述中听出什么来,他又问了几句,可是院长也说不出更多的情况来。 原振侠只好仍然向前、漫无目的地驶去,在十分钟之后,他就看到一辆黑色的大车子,显然是跟在自己的后面。这时,原振侠心中陡然一亮,想起几天之前他和博士分手的时候,仿佛觉得在一辆黑色的车子,跟踪着博士的车,只不过当时完全未曾在意而已。 原振侠一面想着,一面道:“已经有人跟踪我们了,我想驶向静一点的道路上去,好让他们下车,和我们联络。” 院长频频抹汗:“我没有主意,随便你吧!” 原振侠驾着车,转了几个弯,那辆黑色大房车果然一直跟在后面。 原振侠把车子驶进了一条僻静的街道,停了下来,后面那辆黑色大房车也停了下来。车门开处,下来了一个中年人,来到原振侠的车旁,躬身道:“请下车,我负责送去见冯森乐博士!” 15 院长是一生之中,第一次经历这样的阵仗,连声音都变了,一面连声答应,一面斜眼向原振侠望来,一副求助的神色。 原振侠定了定神,向车外的那中年人道:“我是原振侠医生,博士一定也乐于见到我!院长也需要我陪他!” 那中年人呆了一呆,仿佛自己也不能决定,作了一个稍等一下的手势,又走回大车,打开车门,像是在向车中的人请示什么。 原振侠趁机,向院长急速地道:“镇定些,看来,不像是简单的绑架,镇定些!” 院长才点头答应,那中年人又走了过来,道:“原医生可以一起去,请两位下车!” 原振侠和院长下了车,院长惊慌得连站也站不稳,原振侠想去扶他,可是那中年人却已抢先一步,扶住了院长,来到了那辆黑色大房车之前。 原振侠一来到了对方的车前,就先看了一眼对方的车牌号码,记在心中,也就在这时,他看到了那中年人打开了车子前面的车门,示意院长坐在司机的旁边。 原振侠怔了一怔,一般来说,院长的地位比较高,尤其是这样的豪华大房车,应该让地位高的人,坐在后排座才对。 原振侠刚想出声,那个中年人已道:“原医生,请你坐在后面。” 他的语气虽然十分客气,原振侠却感到,不听他的安排,只怕会节外生枝,所以也没有说什么,就伸手去开后排的车门。一打开车门,他不禁又呆了一呆,在大房车的后座位上,早已有一个人在。这本来也不意外,因为那中年人曾走回车子,请示过了之后,才准他和院长一起去见博士的,可知车中当然有人。但是令原振侠感到意外的,坐在车后面的那人,是一个俏丽之极的妙龄女郎! 当原振侠打开车门时,那女郎也正转过脸,向他看来,明眸皓齿,一股清丽,逼人而来。那是一个俏美之极的女郎,肤色腻白如玉,身材高挑,脸型充沛了古典的娇婉,穿着一件古典化设计的衣服,更显得她整个人像是从古代走出来的一样! 原振侠一时之间,有点不知所措,那女郎十分大方地微笑着,用极动听的声音道:“原医生,请进来啊!” 原振侠立即省起,自己这样盯着人家,实在太失态了,他一面进车子,一面道:“对不起,我以为……院长以为冯森乐博士被绑架了!” 他说着,人已坐了下来,把车门关上之后,他才觉得,身畔的女郎虽然如此清丽,似乎和绑架这种丑恶的事件发生不了任何联系。可是这辆车子却似乎透着诡秘。 16 第十章 首先,车门一关上后,光线就陡然暗了下来,只有一小盏朦胧的灯发出光芒,原来一关上车门之后竟然没有光线可以透进来,车窗是完全隔绝光线的,所以原振侠也根本无法看到车外的情形。 他不但看不到外面的情形,而且,他也看不到院长和那个中年人!因为在车子中间、前排座位之后,是被一排窗子阻隔着的,用来作阻隔的材料也是不透光线的,所以,原振侠也看不见前面的情形! 在他惊愕之际,他感到车子已经开始在行驶了,他忙叫道:“院长!” 他叫了两声,没有回答,忽然看到一只纤长细柔的手,伸了过来,在他面前的一个按钮上按了一下。那只手,自然是那个女郎的,令得原振侠看了之后不禁想:女性的手,美丽起来,竟可以美丽秀气到这种程度!他正想着,已听到院长的声音:“振侠,你怎么样?” 原振侠忙道:“我很好,院长你……” 院长的声音有点无可奈何:“我也很好,不过双眼被蒙了,有点不习惯!” 原振侠还想说些什么,那女郎又伸手过来,把对讲机的掣给关上了。 原振侠缓缓地吸了一口气,一股极淡的幽香泌入他的鼻端,那么令人心旷神怡的幽香,自然是从那女郎身上散发出来的了,他半转过头,打量那女郎,那女郎并没有望向他,所以原振侠可以年到她的侧面,在她抿紧的樱唇上,是挺直的鼻子,再上面,长长的睫毛在闪动,看起来极动人! 可是原振侠当然可以肯定,这个俏丽的女郎绝不是普通身份的美女! 那女郎仍然不转过头来,她浅浅地笑着,有一个看来使她更纯真稚气的浅酒窝出现在她的颊边,她道:“有过那么多次不平凡经历的原医生,怎么忽然惊惶失措起来了?” 她一开口就那样说,令得原振侠十分窘,只好闷哼一声,那女子仍然浅浅地笑着:“才从柬埔寨回来?那么凶险的地方都不怕,现在怕什么?” 原振侠心中“啊”了一声,立即明白了一点:自己对人家的来路,一点也不知道;可是人家对自己的一切,却一清二楚! 这是一个对自己十分不利的处境,但是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医生,对方何必把自己调查得那么清楚?原振侠心中却反而迅速地镇定下来,也报以回笑:“或许,美丽的女人可怕,越美丽越可怕,你是最可怕的。” 那女郎缓缓地转过险来,一只黑白分明的妙目正注视着原振侠,又说出了一句原振侠绝想不到的话来:“是吗?照你的逻辑说来,我还以为你心中一定会以为黄绢是最可怕的!”原振侠震动了一下,他感到自打开车门之后,这个女郎的每一话都令得他无法招架!这时,他根本没有机会去思索对方究竟是何方神圣,只好就着那女郎锋利的言词来对答。 原振侠直视着那女郎,缓慢而诚恳地道:“你们两个的可怕程度,可以说不是相上下。但黄绢是现代的,有着表面上给人以野性侵犯的感觉,而你看来却是那么古典含蓄,会叫人全然不提防……比较起来……” 那女郎低叹了一声,女性的美丽是多样。两个美女当她们美丽的类型截然不同之际,其实是根本无法作比较的,只有凭他人的主观愿望来决定。可是,似乎所有美丽的女人都有一个通病,想知道自己是不是比别人美丽!如果她们有一面“魔镜”的话,她们一定会每天向魔镜问上几百遍:世上是不是有女人比我更美! 原振侠只是低头叹了一口声,并没有再发表什么其他的意见,那女郎沉默着。原振侠的心中充满了疑问,他却只是淡然道:“小姐,你认识黄绢?” 那女郎颔首,表示她是认识黄绢的。 这时,原振侠可以感到,车子十分平稳地向前驶着,虽然那车子处处透着诡异,那女郎又俏丽得令人心折、神秘得无法想像,但至少暂时没有什么危机,所以他尽量使自己放松,装着完全是在闲谈一样,他一看到那女郎点头,就立即追问:“你是她的……” 他故意不再讲下去,如果那女郎是黄绢手下的话,她应该知道问的是什么。 那女郎嫣然一笑:“不是,我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只不过是认识。” 原振侠摊了摊手,在轻描淡写之中,把话引到他知道的方面去:“对不起,不过你也不能怪我,因为你的行事方法仿佛和她相似!” 他说着,指着车子,相对方可以明白他的意思。那女郎略想了想,当她凝神的时候,她美丽的脸庞,看起来雍容静谧,如同女神一样,然后她才道:“我们在进行一件不想为世人所知的事,所以,一切全要进行得秘密一些。” 原振侠有点放肆地哈哈大笑道了起来:“其实也不用守什么秘密,一个有权有势的老人,想改变自己的健康状况,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无可非议!” 那女郎微皱了一下眉,立时又恢复了常态:“哦,原来冯森乐博士向你说了?这是他又一次违反我们之间的协定了!” 接着她又撇了一下嘴,现出了一个十分娇媚但是表示不屑的神情来:“这个人,可以说是浪得虚名的典型!” 原振侠听得那女郎这样批评冯森乐博士,自然是愕然:“小姐,博士在医学上的成就,是举世皆知的!要不然你们何必请他去?” 那女郎重复了一下刚才娇媚的神情:“或许是我们犯了错误!” 原振侠一时之间,猜不透这样说是什么意思,而在刚才那一番对话中,他至少已经知道了,那女郎是某国政要员-那个需要医学上的帮助来改善健康状况的大人物的手下!多半是极高级机密的特工人员! 在猜到了那女郎的身份之后,他又忍不住打量对方,心中颇有“卿本佳人,奈何作贼”之感,有在不由自主之间,摇了摇头。 那女郎像是知道他心是想什么一样,又皱了皱眉,维持了一具短暂时间的沉默,原振侠才笑了一下:“好像很不公平,你对我的一切,都知道得很清楚,我却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那女郎轻轻道:“我叫海棠!” 原振侠十分不客气地问:“海棠?那是你的代号?” 他因为已猜到了那女郎的特殊身份,所以才有此一问,也好让对方知道他不是那么容易被欺瞒的。 她在听了之后,一点也没有异常的反应,只是淡然道:“不,我姓海,单名棠。” 姓海的人不是很多,最为人知的,自然是明朝那个胆敢批评皇帝的海瑞。而姓海名棠,这是多么美丽的一个名字,原振侠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下赞叹声来:“好别致美丽的名字。” 海棠微笑着,笑容之中,像是蕴蓄着一丝淡淡的无可奈何,可是又藏得很深,叫人不易捕捉:“刚好姓海,不然也就没有什么特别,而姓什么,是不能由人自己作主的,碰到姓什么,就只好姓什么了!” 17 原振侠也采用了隐喻式的谈话,但自然是在暗示,一个人的命运,其实并不是那么不由自主,多少也可以作点主的。 海棠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微仰着头,抿着嘴,过了一会,才道:“原医生,你的出现对我来说,是一个意外。” 原振侠一笑:“可是你显得十分欢迎,那又是为了什么?” 海棠笑道:“你,作为一个冒险家,比你是一个医生更成功,你的一些传奇性的事,知道的人不少,想见你,或者是因为好奇心!” 原振侠摊开了手:“嘿,真不知道是褒还是贬!” 他才讲完了那句话,车身陡然震动了一下,停了下来。车子虽然停了,可是仍然有震动的感觉,原振侠略想了一想,就知道车子是驶进了一座升降机之中! 在原振侠已经知道了海棠的身份之后,对于如今这样的处境,他也不觉得奇怪,他所奇怪的只是不知道何以海棠所代表的力量,既然请了冯森乐博士这样的医学权威来,企图使那个年老的首脑的健康情况有所改进,却又在言词之间,对博士不是十分恭敬,甚至使用了“浪得虚名”这样的形容。 原振侠这时,更可以肯定的一点是,海棠对他和院长都不会有什么恶意,虽然这样的一个美女坐在自己的身边,似乎也足以补偿了! 原振侠坐在海棠的身边,他几乎在所有的时间,都保持着同一姿势:侧着头,有点肆无忌惮,姿意地打量着,盯着海棠。 在原振侠这样的注视下,海棠似乎也有点沉不住气,她的呼吸,略见急促,有点不自然,这令得她丰满的胸脯起伏加剧,看起来十分诱人。 她又不断在变换着双腿交叠的方向,每当她这样做的时候,原振侠都不由自主地在心中发出由衷的赞美声出,海棠的衣服开的叉相当高,她腴白而线条美丽的修长玉腿在衣襟下掩映,直可以使人目眩。 海曾好几次用眼色瞪视他,可是,原振侠只当看不见。如果海棠只是一个普通的闰美女,原振侠自然不这样无礼,海棠的地位可能很高,但是她的身份在原振侠的心目占,并不属于值得尊敬的那一类,所以,他才会有这样的行动。 等到轻微的震动停止时,海棠的神情多少有点嗔意,原振侠却认为,略带嗔意,海棠看来,更加动人。 海棠冷冷地道:“好了,可以下车了!” 原振侠笑了一下-他这种笑容也是相当轻佻的,他举起双手,表示不知如何开车门,就在这时候,车门自外被打开,原振侠下了车海棠跟着下了车,原振侠先看到院长也下了车,正急不及待把脸上的眼罩取下来,神情充满疑惑。 他们的确连人带车都在一架巨大的升降机之中,这时,在升降机中,又多了几个大汉,升降机的门打开。 升降机外,是一条走廊,也有彪形大汉守着,海棠沉声道:“请跟我来!” 她向前走去,原振侠跟在她的后面,又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下赞叹声,她显然曾经受过严格的仪态训练,走路的姿态是如此之美妙!纤细的腰肢丝毫不夸张,看来令人心旷神怡的适度摆动,整个人在走动之间,仿佛就是一首美妙动人的韵律! 由于只顾欣赏海棠走路的美姿,以致那条走廊空间有多长,原振侠全然未曾留意。 直到海棠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原振侠才吁了一口气,海棠打开了那扇门,作了下个请进的手势,扇门和院长走了进去,里面是布置极舒服毫华的间起居室,他们也立即看到了冯森乐博士。 可是这时,冯森乐博士这个举世知名的医学权威,却像是斗败了的公鸡一样,双手托着头,眼神涣散,只有一个人在完全丧失了自信心的情形之下,才会如此! 18 第十一章 原振侠一看到这种情形,就用相当严厉的目光盯了海棠一眼,海棠立即明白了原振侠的意思:“你们可以看到,也可以问博士,他在这里,有没有受到任何虐待?” 冯森乐博士陡然站了起来,双手挥动着,声音听来相当嘶哑:“取消一切,取消一切我们之间的协定!” 海棠美丽的脸庞上出现了近乎残酷的神情,说了一句原振侠和院长都不是十分明白的话:“博士,你一定知道,取消我们之间的一切协定,也等于是取消了你在医学界数十年的声誉!” 博士陡然张大了口。海棠的话听来是十分无理的,但是博士竟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原振侠大为不满,基于对博士的崇敬,他重重地道:“小姐,你太过分了,博士在医学界的声誉……” 海棠却用一声冷笑,打断了原振侠的话头:“你自己去问他吧!” 海棠的态度更令人反感,原振侠来到博士面前:“博士,根据你近几年来,有关延迟人体细胞衰老的报告,你可以轻而易举地完成你的任务!” 朱院长也在一旁,大点其头。 冯森乐博士望着他们,口唇颤动着,欲语又止,过了一回,才道:“其中还有一个主要的关键,未……未有……结论!” 原振侠道:“是啊,那是如何使人体细胞的分裂次数超过五十次的激素,可是在上次的论文之中,你已经公开声称,这种激素的合成方法已完全掌握,只在实验中合成而已!” 冯森乐博士又剧烈地颤动口唇,可是隔了好久,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海棠嘲弄似地笑了一下:“博士,照我看,事情总是要戳穿的,这里的几个人都是了解你的,有什么话不能说?” 海棠一再对博士表示了极度的不客气,可是博士却像是全然没有反击力一样,只是颓然地、重重地坐了下来,原振侠知道其中必有跷蹊在,不然,海棠他们有求于博士怎敢对他这样无礼! 朱院长也疑惑莫名,趋前道:“博士,全世界都在等着你发表那种激素的合成式,你……” 冯森乐博士忽然十分反常地笑了起来,他虽然是在笑着,却充满了哭声。 然后,他止住了笑声:“我……没有收到它。” 博士所说的是一句极其简单的话。可是这句话,却听得原振侠和朱院长两人瞠目结舌,全然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所以两人立时齐声问:“什么意思?什么叫你未曾收到它?” 博士手抱着头,神情痛苦,声音更嘶哑:“叫我怎么说?叫我怎么说?” 海棠叹了一声:“博士,你要是自己不方便说的话,是不是要我代说?” 博士双手紧捂着耳朵,神情态度消极得怪异莫名。 海棠昂了昂头:“这是冯森乐博士最大的秘密,要不是他一再推宕,延迟启程去执行任务的日期,又突然以度假的名义来到这里,这个秘密是不容易被人发现的。” 海棠讲到这里,顿了顿,原振侠和院长两人骇然互望,海棠讲述的自然是事实,因为博士一点也没有企图为自己争辨的意思! 海棠继续道:“他来到这里,不是度假,而是紧急求救,他想找一个人,这个人在过去近二十年中,不断把他在医学上的大胆设想和研究寄给冯森乐博士,这些新理论全是冯森乐博士再努力也想不出来的,而博士却把这个人提供的一切据为已有,建立了他在医学界的地位!” 原振侠和朱院长两人,都听得呆若木鸡! 这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可是从博士灰败的脸色来看,海棠所说的却又一定是事实! 真是难以想像,鼎鼎大名,近二十年来,每一篇论文的发表,都足以震撼全人类的医学界的伟大人物,他发表的一切全不是他自己研究出来的,而是一个不知名的人提供给他的! 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然而,“太不可思议”的感觉,在原振侠的脑际只不过持续了几秒钟,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来,当他一想到那个人之际,他不由自主在发出了“啊”的一声呼叫声来! 陈阿牛! 厉大遒的那个管家,陈阿牛! 现在,原振侠完全知道,何以自己在陈阿牛的面前提及冯森乐博士之际,他的神情如此古怪,陈阿牛又曾问冯森乐博士是否在找一个人! 就是他,就是这个陈阿牛!他把自己的设想和创见提供给冯森乐博士,由冯森乐博士在实验中完成了种种震惊世界的发现和创举! 真正人类医学界上的伟人是陈阿牛,或是陈阿牛加厉大遒,冯森乐博士只不过是一个空壳,并没有内容的架子! 原振侠因为知道有陈阿牛这样一个人在,所以他立时知道了事实的真相。 但是对院长来说,那仍然是不可思议的,他绝不知道陈阿牛的环境,怎么能想像,会有一个“无名氏”创作了医学上许多权威性的理论,却轻易地将之交给别人! 19 所以,院长的神情十分激动,他大声叫了起来:“不可能,不是这样,不是这样!” 他一面叫着,一面双手按着博士的肩头,用力摇撼着,原振侠叹了一声,过去拉开了院长。 博士答非所问地道:“我……在开始的时候,实在不是故意这样做的,一直到我积聚了超过五篇……医学上的新发现、新设想……我不知道是谁寄给我的,他又在信中说希望通过我来实践这些设想……我知道,这些文章一发表,我就可以成为权威中的权威……” 他断断续续地讲着,院长已经听得呆住了。 博士在继续着:“没有人可以受得起这样的引诱,至少,我无法抗拒这样的引诱!” 院长的声音听来像是在说梦话一样:“这……竟然全是真的?” 博士是自顾自的在说下去:“我知道事情总有被揭穿的一天的,但我想,就算在三五年之间,让我尝尝做超级权威的滋味,也就够了,如今……如今……” 他说到这里,情绪反倒平静了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语音也恢复了正常:“如今我享了盛誉超过了二十年,也到了应该真相大白的时候了!” 他双手摊了开来,表示从此之后,他将会变得一无所有了。 原振侠叹了一声:“博士,你不要以为在所有医学创见中你一点力量也未曾贡献,那位……先生,提出的只不过是设想,是理论,而你却做了许多实际的工作,使这些理论得到了实现,所有的荣誉之中,你至少可以占有一半!” 冯森乐博士不由自主地眨眨眼:“可以有这样的说法?” 原振侠十分诚恳地道:“当然,任何人都会承认你有一半功劳,你不必太自怨自艾,当初你的做法或许不是太诚实,但是,你曾经努力促使理论变成为事实,这是功不可没的,谁也不可否认!” 冯森乐博士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显然,二十多年来,他虽然得享盛誉,但是心理上的负担,自然也压得他喘不过气,直到这时,事情的真相为人所知了,他反倒真正地松了一口气! 海棠在一旁,一直未曾出声,她用一种十分疑惑的眼光望着原振侠,心中不明白何以原振侠一下子接受了几乎不能接受的事实。 原振侠故意避开了她的这种目光,冯森乐博士的自尊心和自信心迅速恢复,他对海棠道:“即使没有那种新的激素,要使老人得到绝佳健康状况方面,现代医学也已有了极大的成就!” 海棠缓缓地摇头:“注射羊胎素?全身换血!我们所需要的,不是普通的方法,我们要使一个八十岁的老人有充沛的精力进行思考和应付繁重的工作!我们的医生研究过你上一篇论文。” 她故意在“你上一篇论文”中加重了语气,令得博士神情尴尬:“我们的医生也知道这是极可行的方法,问题只要能有那种激素!” 冯森乐博士摊开了手:“可是,那位先生没有继续把他的研究结果寄给我!” 海棠的声音听来更加残酷:“你愚弄了我们,我们逼于要把你欺世盗名的事实公诸于世!” 博士的身子有点发颤,原振侠叹了一声:“我说过,越是美丽的女人越是可怕!” 海棠攸地转过了身子来,狠狠盯着原振侠,在那一刹那间,她看起来实在有点令人心寒,原振侠甚至闭上了眼睛不忍去看她。 过了一会儿,他才听得海棠道:“你不知道我会因此而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海棠的声音甚至也是发颤的!原振侠陡然睁开眼来,由衷地抱歉:“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你的处境!” 海棠咬着下唇,转过身去,显然是她倔强的性格,使她不愿意在他人面前表示她自己心中的恐惧。 望着她苗条动人的背影,原振侠道:“事情其实相当容易,只要给我一点时间,我去叫那位先生把重要部分告诉冯森乐博士。” 他才讲到这里,所有的人全部惊讶地叫了起来,海棠转过身来,长睫毛闪着,神情激动,她明亮清澈的眼睛之中,有着显然的泪花。 原振侠作了一下手势,阻止了他们的发问:“我一定可以做到,请相信我!” 博士和海棠两人齐声道:“你要什么酬劳,只管说!” 原振侠在突然间,起了一阵冲动,转向海棠:“让我亲吻你一下!” 在这样的时刻,原振侠提出了这样的要求,真是叫人震动的,海棠深深吸了一口气,半闭上眼睛,微昂起了头,原振侠走过去,就在她半闭的眼睛上,亲了一下。然后,他们互望着,足有半分钟之久,海棠才慢慢转过身去。 就在这一刹那间,原振侠心中不禁有点后悔,后悔自己性格中,孟浪和不在乎的一面又发作了。能不能使冯森乐博士获得新激素的合成式,在海棠的心目中,是生死攸关的大事,这样的大事,他所要的酬劳只是轻轻在眼上的一吻,这种行为,原振侠在一想到之际,只觉得有趣,因为对他来说,事情并不是太难。然而在一吻之后,三十秒的对视之中,他却在海棠充满异样深情的眼光之中,发现这位美丽的女郎内心深处对自己的感情,这种感情,要是炽热起来,真足以把人烧成飞灰!而原振侠本来是无意造成这样的局面的! 20 第十二章 若是能使美丽如海棠这样的女郎对自己有深切的情意,那自然是任何年轻人梦寐以求的事,但是,海棠却是一个有着特殊身份的人,她的权力、野心,或者不如黄绢,但也绝不是普通的女郎,原振侠心中感到悔意的,就是这一点! 但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之下,他自然不能解释什么,他只好暗中轻叹了一声,心中想,以后事情发展,只好听其自然了,或许,在这次相遇之后,和海棠再也不能相会了! 在原振侠发怔的时候,冯森乐博士激动之极,抓住了原振侠的手:“你认识那位先生?快带我去见他!” 原振侠想了一想:“我认为你们两人相见,十分有必要,但是事先,我必须先征求那位先生的同意!” 博士连声道:“当然!当然!”他又对海棠道:“有了原医生的保证,可以恢复我的自由了吧?” 海棠转回身来,看来她已完全控制了她的情绪,又回复了极度典雅的神态:“这样交涉的结果,自然再好也没有,不过……原医生的承诺……” 她似笑非笑地望向原振侠,原振侠笑了一下:“我还有一个请求,请别派人跟踪我!” 海棠连想也没有想,就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一行人等,离开了房间,进了升降机,之后,就登上了车子,和来的时候一样,海棠和原振侠坐在车后座,博士和院长,另外有车子送他们回去。 在车门关上之后,原振侠和海棠一起处身于这个狭小的空间之中,原振侠反倒目不斜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得海棠发出了一下轻笑声,原振侠向她望了一眼,看到她的俏脸上,现出极甜蜜的笑容。 当车子终于停下之际,海棠伸出手来:“希望我们能有再见的机会!” 原振侠点头:“希望!” 他下了车,那辆神秘的大房车,载着神秘的海棠,疾驰而去。原振侠在路边呆了半晌,刚才的一切,对他来说,简直像是梦幻一样,可是刚才一握手之间,他的手中,似乎还留着海棠纤柔玉手所给予的暖和舒畅的感觉。 呆了片刻才召了一辆街车,向厉大遒的大宅驶去,他必须立刻去见陈阿牛,请他继续把自己的创见和发明交给冯森乐博士。 当他来到大屋之前,敲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来开门,开门的正是陈阿牛。 原振侠开门见山:“陈先生,我什么都知道了,冯森乐博士,这些年来的成就,原来会是你的成就!” 陈阿牛一听,神情忸怩得像是做了什么恶作剧而被人抓到了的小孩子一样,连连摇着手:“幸好厉先生死了,他要是知道我这样做,会把我骂死!” 原振侠笑了一下:“如果你想出名,博士肯公开这个大秘密,你就立刻成为……” 陈阿牛不等他讲完,就大摇其头:“不!不!我不要成名,厉先生大有成名的机会,连他都放弃了不要,我要来干什么!”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凝视了对方一会,直到肯定对方这样说,全然出于诚意,并无虚伪做作在内,他才点了点头:“那么,请你帮忙到底,把那种新激素……” 陈阿牛道:“真不好意思,由于厉先生入院,我心慌意乱,所以忘记了!” 原振侠实在想发笑,可是事情又和医学上的如此重大发现有关,他又笑不出来。 过了半响,陈阿牛又道:“厉先生在生之际,只准我专研理论,不让我从事任何实验,现在,他已去世了,屋子又那么大,我想利用来建造一个实验室,不知道他会不会反对?” 原振侠十分高兴:“不会的,一定不会见怪的!” 以陈阿牛这样的奇人,自然应该直接参加实验室的工作,所以他又补充:“我可以帮你建立这样的实验室。” 陈阿牛也十分高兴,握住原振侠的手,摇了又摇,道:“我已经请工程公司的人来过了,先要拆掉卧室的外墙,才能把保险箱吊下来。” 拆了墙之后,保险箱在起重机的操纵下,被缓缓吊到屋旁的空地上,已是三天之后的事情了。 当天,原振侠就在陈阿牛处取得了冯森乐要的合成式,这是可以使任何人获得诺贝尔医学奖金的重大发现,可是陈阿牛连想也不想就给了别人,令得原振侠对他更是钦佩不已。 保险箱吊下来的时候,厉家三位小姐和她们的丈夫,自然在场,才获得了丰厚遗产的三姐妹,仍然一副贪婪焦急的神情,希望保险箱打开之后,能给她们带来更多的财富。 陈阿牛和原振侠离得远站着,看着工程人员把第二号保险箱自第一号之中,倾了出来,扶直。 三姐妹争先恐后,打开了第二号保险箱,不出所料,里面又是一具较小的保险箱。 就这样,一具又一具,一直到最后,第七号保险箱从第六号保险箱中倾了出来,那已是一具相当小的保险箱了。 看那三姐妹和她们丈夫的神情,越来越兴奋,一切全是在空地上进行的,但到了第七号保险箱被取出来之后,他们商量了一阵,就命人把保险箱抬到屋子里去,而且吩咐所有工程人员离开。在所有行动过程之中,她们像是根本不当有陈阿牛的存在一样,陈牛一点都不在乎,但是原振侠却有点看不过眼,他大声提醒她们:“三位不要忘记,至今为止,保险箱的一切,还全是陈阿牛所有的……” 三姐妹怔了一怔,用充满了敌意的眼光盯着原振侠,陈阿牛淡然一笑,挥手道:“由得她们去吧!反正我没打算要保险箱内的东西,现在又没律师在场,由得她们去吧……” 21 三姐妹摆出一副胜利的姿势来,监视着把保险箱抬进了屋子。 陈阿牛遣走了工程人员,看起来,他对于厉大遒生前的,用了那严密的方法,收藏在保险箱中的东西一点,一点兴趣也没有。 一个人,若不是有着高雅之极的品格,自然很难做到这一点。这时,连原振侠也无可避免地在想着:厉大遒坚持要把那具保险箱和其中的一个送给自己,在保险箱之中,究竟是什么呢? 他转头,望向那巨宅的入口处,他知道,那三姐妹在保险箱一抬进去之后,一定急不可待,就在进厅之中,把它打开来。 这上下,应该已经打开了,保险箱中是什么东西,自然也已揭晓了。 厉大遒才想到这里,就听到在厅内,传来了一下由好几个人一起发出来的呼叫声。乍一听到那呼叫声,很难判断这发出呼叫声的人,是为了什么而发出来的,但可以肯定的是,那断然不会是由于欢欣而发出来的。 陈阿牛和原振侠互望了一眼,原振侠心中充满了疑惑,陈阿牛的神态却依然恬淡:“看起来,保险箱中的东西,很令他们失望的。” 这时,在厅内,又传出一阵急促的争吵声,但听不清楚他们在吵什么。 原振侠向陈阿牛投以询问的眼色,但陈阿牛却显然无意介入,他缓缓地摇着头,但就在这时,三姐妹一起出现在门口,齐声尖叫:“陈管家,你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陈阿牛皱了皱眉头,这时,他的身份已不再是“管家”,但是他显然是念在厉大遒生前对他的恩情份上,还是走了过去,原振侠忙跟在他的后面。 一进门,果然那小保险箱已被打了开来,在小保险箱之旁,是一只相当精致的小箱子,那自然是从小保险箱中取出来的。地上,散满了木糠,可是从木箱取出来的,在木糠之上,有着一样东西,那东西,却是原振侠再也熟悉不过的,那是一只圆筒形的玻璃标本瓶!任何一个医生,一生之中,不知接触过多少次这样的标本瓶。就算是普通的中学生,也必然一下子就可以认出,那是一只标本瓶,而不会将之误认为是一只糖果瓶的。 尤其是,一眼就可以看到,在那只标本瓶中,充满了一种极浅黄色的液体,而在液体之中,也浸着一个标本。那标本不是十分大,但是一时之间,看不出是什么标本。 就一般来说,用这种方法保存的标本,一定是某种动物标本。 标本瓶中的那种浅黄色的液体,自然是俗称“福尔马林”的甲醛的百分之四十的溶液了,生物标本的固定和防腐一直以来都是使用它来完成的。 当原振侠和陈阿牛看到了这种情形之后,他们两人也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下惊讶的呼叫声来。医学知识丰富的陈阿牛,自然也可以知道那是什么,刹那之间,他神情之疑惑,尤在原振侠之上,张大了口,盯着那标本瓶,神态不知所措之极。 22 第十三章 三姐妹中的大姐,指着那标本瓶,尖声问:“这是什么东西?” 陈阿牛没有立刻回答,走过去,把那标本瓶捧了起来,举到面前,仔细看着。 当标本瓶举起之际,原振侠已经可以看清楚,浸在甲醛溶液里的标本,像是一个脊椎动物的胚胎,鱼的胚胎,兔子的胚胎,乃至灵长类动物,包括人的胚胎,形状就大致相同,要在日后的发展上,才能分辨出是什么动物来,自然,胚胎的形状尽管相似,但至少有体积上的差别。 照标本瓶中浸的那个胚胎形状大小来看,可以确定那是某种兽类的胚胎,可以是一只狗、一只熊、一只猩猩等等。 原振侠心中的疑惑,到这时,也升到了顶点,这样的一个脊椎动物胚胎的标本,是没有什么价值的,甚至,也没有什么学术上的意义。可是厉大遒却将之用那么奇特的方式,保存了起来,保存了几十年之久! 不但保存了几十年,而且在厉大遒这个怪人心目中,这个胚胎标本,显然重要之极!因为在他临死之前,他的三个女儿之一,只不过略提了一提,他的反应之激烈,难以形容。而且他还特地为这个胚胎标本,订下了内容十分古怪的遗嘱! 可是,实实在在,那只不过是一个胚胎的标本,在稍具规模的中学生物实验之中,就可以找到不止一个这样的标本! 可是厉大遒对之却如此重视!这个胚胎标本,原振侠可以肯定一定有极其异常之处,可是他一点也看不出特异在什么地方!三姐妹得不到回答,又在连连发问,陈阿牛仍然不回答,只是盯着标本看。 那三姐妹的声音实在不是很动听,陈阿牛又像是发了呆一样的不作声,原振侠不想她们吵下去,答道:“这是一个生物胚胎的标本!” 三姐妹齐声问:“那又是什么?” 原振侠耐着性子解释:“是在母体子宫内,还未曾成长的胎。” 三姐妹又惊异又失望:“是什么东西的胎?” 原振侠答道:“单是这样看,很难看得出来,可能是一只狗,可能是一只猴,也有可能是一个人!” 当原振侠讲到这里时,他心中陡然一动,模模糊糊,像是想到了些什么,可是却又没有什么明确的概念。那三姐妹听他说及可能是一个人之际,不约而同地现出骇然、厌恶的神情来,一个人道:“老头子一定是神经病了,真会开人玩笑!” 另一个指着标本瓶:“这东西值多少钱?” 原振侠又好气又好笑:“一钱不值!” 一个道:“好像听说,胎……可以做补药,也很值一点钱的!” 原振侠叹了一声:“小姐,做补药的是胎盘,叫紫河车,就算是人的胎盘,也不值什么钱!” 那三姐妹互望着,神情还有点疑惑,她们的丈夫,多少比她们有点知识,已经连声在催她们离去,三姐妹还不心息,又在木糠之中,找了一会儿,希望可以找出一点什么来。 可是她们失望了,那些木糠,放在木盒之中,显然只是为了稳定那只标本瓶,并没有任何藏宝的作用在内。 三姐妹悻悻然,一面低声责备她们的父亲戏弄了她们,原振侠冷冷地道:“三位,这东西厉老先生本来就不是给你们的,他已经留给了你们够多的财产,你们也该心足了!” 三姐妹摆出一副“关你什么事”的神气来,冷笑着:“好,那就给你吧,哼!” 随着冷笑声,他们一起走了出去,不一会,就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传了过来,接下来,便是极度的寂静。 陈阿牛一直盯着那标本瓶在看,原振侠也在看着,他知道陈阿牛和自己一样,一定心中翻来覆去,问了几十遍“为什么?” 陈阿牛在过了足有半个小时之后,才问了出来:“为什么?”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有太多的为什么了,你问的是哪一方面的为什么?” 陈阿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神情一片迷惘,原振侠道:“我和你一样,心中充满了疑问,我们不必站在这里,何不到三楼上去。” 陈阿牛茫然点了点头,仍然双手捧着那标本瓶,在他们上楼之际,他们都不说话,直到到了三楼的书房中,在书桌旁,面对面坐了下来,把标本瓶放在他们的中间,原振侠才道:“或者,我们一步一步来讨论?” 陈阿牛像是没有什么主意,一面盯着标本,一面连连点头道:“首先,标本瓶里的东西是什么?”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中学生都能回答得出这个,这是一个脊椎动物胚胎的标本!” 陈阿牛又问:“哪一种脊椎动物?” 原振侠手指在桌上轻轻扣着: “这,一下子不易回答,可是可以通过极简单方法确知的,例如把这标本作切片,在显微镜下观察,或作简单的化验,可以肯定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生物胚胎。” 陈阿牛喃喃道: “看起来,和人的胚胎比较接近,那是人的两个月左右胚胎的形状。” 原振侠刚才,也曾向那三姐妹提及过,那有可能是人的胚胎标本,在那时候,他就有一种模糊的感觉,感到自己应该知道什么,可是又无确切地捕捉,这时,这种感觉又来了! 他想了想,仍然不得要领,他同意:“是的,很像是人的胚胎。” 陈阿牛抬起头道:“为什么?为什么一个人的胚胎,厉先生要用那么独特的方法来保存?一个胚胎,对他来说,又为什么那样重要?” 陈阿牛在发着一连串的问题,原振侠又就在此际,心中一亮本来模糊的感觉,变成了实在的想法,他吸了一口气:“陈先生,我想有答案了!这的确是一个人的胚胎,如果有机会成长、出生的话,那么,他应该是厉先生的儿子!” 在过去这几天之中,原振侠和陈阿牛已成了很好的朋友,两人之间,无所不谈,厉大遒当年在医学院的情形,原振侠在冯森乐处获知,也全告诉了陈阿牛,所以这时,原振侠一提出这一点来,陈阿牛立时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陈阿牛自然也听过厉大遒说起过他“有一个儿子”、“又杀了他”。 情形本来是纯然不可思议的,但这时,却像是一下子就变得十分简单明了了! 连厉大遒的奇怪语言,都有了解释。 情形可以大致推测出来! 23 厉大遒在医学院求学时,相当风流,曾和一个金发美女同居过,他和一个女士之间,如果有了爱情结晶,是一件十分平常的事。 而根据冯森乐所说,在求学期间,厉大遒就不止一次,替怀了孕的女士进行人工流产手术。那么,当时他曾为那位“某女士”进行堕胎,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或者是基于对某女士的怀念,或许是他认为这个虽然发育未成的胚胎是他自己的骨肉。所以他才将之郑而重之地保留了起来,作为纪念。 而到了晚年,他一直在想念这些事,心理上可能起了内疚之感,所以才变成了“我本来有一个儿子,可是,我杀了他”的说法。 原振侠和陈阿牛两人,只化了几分钟,就把整个情形概括了出来,原振侠感到相当满意,吁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 陈阿牛在刚才猜测是怎么一回事之际,意见和原振侠是相同的,可是这时,他又现出了犹豫的神情来,指着瓶中的标本,问:“原医生,人工流产的手术……能使一个未成形的婴儿,保持着这种完整的形态离开母体的子宫吗?” 原振侠一听,不禁发出了“啊”的一声低呼声来。陈阿牛问得对:能吗? 他没有回答,又向陈阿牛望去,因为他知道,陈阿牛的医学知识在他的之上,而厉大遒当年在医学院,又是专修妇产科的,在过去几十年之中,他自然把妇产科方面的丰富常识传授给了陈阿牛。 陈阿牛缓缓地摇头:“刮子宫手术是万不能保存胎的完整的……” 原振侠接上去道:“负压吸宫术,也无法令胚胎保持这样完整,你看水囊引产法呢?” 陈阿牛摇头:“一则,有经验的妇产科医生不会在六周到八周的妊娠期间使用这个方法;二来,即使是水囊引产,也必然……” 他讲到这里,又摇了摇头,原振侠明白他的意思,答案是“不能”。 原振侠缓缓地吸了一口气:“那么,就是进行剖腹手术取出来的了。” 剖腹手术是相当巨大的手术,剖开子宫。取出胎儿。原振侠在这样说了之后,自己也不禁摇了摇头。陈阿牛望了他一眼,像是在怪他会这样说。因为剖腹产手术都是最后的手段,在有其他办法可以使用之际,不会使用。妊娠期在八周左右的胚胎,是不必劳动这种大手术的。 可是,除非是进行这样大的手术,而且还要极小心的进行,不然,何以能使胚胎保持这样的完整状态? 两人又静了下来,原振侠摊了摊手:“厉先生是这样优秀的一位医生,他总有办法的,事实上是一个完整的胚胎,变成了标本!” 陈阿牛“嗯”了一声,又指着标瓶本瓶:“原医生,这个标本的脐带你有没有注意到,好像有点不正常,请你仔细看!” 原振侠凑过去,转动了一下标本瓶,注视着,他立即看出了不正常之处来。 胚胎在这个时期,还未曾可被称为胎儿,脐带的发育还未能算是完成,但是有经验的医生当然可以看得出来,原振侠这时,看到的不是正常的脐带。正常的脐带表面光滑透明,可是这个胚胎标本的脐带却看来呈椭圆形的小球状,表面十分粗糙,而且,在这个小球上,有着相当明显的三个小孔。 这种情形是原振侠从来未曾见过的,他神情疑惑:“这个小孔……如果是一种病变性的穿孔,这个胚胎早已不能生存了……” 陈阿牛道:“是”。他抬了抬头:“原医生,我总觉得我们刚才的设想虽然合理,但是不一定是事实,你再看这胚胎的头部,真是人的胚胎!” 原振侠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口水:“陈先生,你的意思是……” 陈阿牛道:“厉先生对这个标本重视到了异常的程度,总是有原因的。我这里没有什么设备!” 陈阿牛的神情,猛然有点忸怩:“不瞒你说,我的知识全是理论上的,实际上的操作……例如,我就只会做简单的显微镜切片……” 原振侠笑道:“我来负责一切实际操作。” 陈阿牛侧头想了片刻:“如果那……标本真是厉先生的……我们对之进行研究,厉先生会不会不高兴?” 原振侠道:“不会吧,至少,他自己也曾研究过,不然,这种成形有的胚胎,是无法用肉眼来辨别性别的,他却知道那是他的‘儿子’!” 陈阿牛的神情像是十分焦虑,喃喃地道:“我直觉感到……会有什么事发生,可是又一点头绪也没有,这个胚胎标本……” 24 第十四章 原振侠看到他这种忧形于色的样子,不知如何劝他才好,也不知道他何以会有这样的“直觉”。他只好道:“不如立刻开始,很快就可以有结果的。” 陈阿牛又举高了标本瓶来,看了半晌,又放了下来,摇头道:“算了,我决定什么都不动,接过标本瓶来,他把标本瓶捧得高了一些,看到在瓶底,贴着一张小小的标签,由于标本瓶的瓶底相当厚,如果不是举起瓶底来,是看不到瓶底的标贴的。 原振侠忙凑近来看,看到上面,用细小的字,写着两组数字:“一九三o.八.九一九三o.九.一”。陈阿牛也看到了这组数字,和原振侠互望了一眼! “看来,像是日子,记的是这胚胎生存的日子?一共是十二天?不对啊,二十二天的人类胚胎,不可能发育到这种程度!” 原振侠点点头:“对人类的妊娠期相当长,如果二十二天……那可能根本不是人的胚胎,要不,就是这个日子,另有用意的。” 陈阿牛道:“还会有什么别的用意?这自然是日期,一九三o年,已经是五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 他讲到这里,陡然停了下来,现出一种十分难以形容的神情来,皱起了眉,像是在突然之间,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 原振侠忙接上去:“那时,厉先生应该在德国?” 陈阿牛并没表示什么,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和陈阿牛认识以来,原振侠虽然惊诧于陈阿牛的惊人学识,也对他的人格高尚十分欣赏。可是不止一次,原振侠感到陈阿牛的性格,不够爽朗,和他自己的性格不合,像这时,那种分明有话要说但是又欲言又止的情形,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原振侠知道追问也没有用,而且,人总有保持一点秘密的权利的,原振侠很懂得尊重他人,所以他放下了标本瓶,顺手去揭开了瓶盖。 在发现了这只标本瓶之后,他们都没有试图去打开过它。因为在他们的专业知识,一只标本瓶是十分普通的物件。 而且,他们也知道,浸标本的甲醛溶液的气味不是很好闻,所以他们都没有想去打开它。 这时,原振侠顺手揭开了瓶盖,也只不过是由于他们即将带着瓶子到医院去,原振侠想肯定一下瓶盖是否牢固,以防在半途中倾泻而已。可是,他一揭之下,陡然呆了一呆!瓶盖一动也不动! 原振侠呆了一呆之后,陈阿牛也“啊”了一声:“这瓶盖……经过特别处理,是和瓶子融在一起的!” 原振侠已看清楚了,的确,瓶盖在当年盖上之后,曾用高温的吹管吹过,使得瓶盖和瓶子联结部分融化,而后又凝固在一起。 那也就是说,现在,要取出标本来,非把瓶子打破不可,不然,就没有第二个法子! 陈阿牛又喃喃地道:“为什么?为什么厉先生那么小心处理这个标本?” 原振侠自然答不上来,他道:“我们走吧,只要通过一些简单的化验,就可以有结果了!” 陈阿牛却突然双手捧住了标本瓶,把标本瓶移近他的身子,看起来像是怕原振侠下手去抢一来,当原振侠向他望去这际,他甚至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道:“原医生……我想厉先生……多半不会喜欢他收藏得这样严密的东西被人……再弄破……我想先从肉眼可以观察得到的……来确定那是什么胚胎……如果达不到目的,再去化验!” 原振侠诚恳地道:“那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 陈阿牛忙道:“我这里参考书多,我想可以的……这样,你给我三天时间,三天不行……就到你的医院之中去化验!” 当他这样讲的时候,他甚至把标本瓶紧紧抱在怀中! 原振侠实在有点啼笑皆非之感:“你放心,我不会和你抢的,好吧,我们再联络!” 陈阿牛现出一种十分抱歉但又无可奈何的神情来,原振侠心中自然不是很高兴,但也无可奈何。 “那我告辞了!” 陈阿牛一副心神恍惚的样子,不住地道:“谢谢,谢谢你!” 原振侠笑道:“你谢我干什么?倒是冯森乐博士如果没有你的帮助,不知如何下台,他曾对我说过,要求和你见面的,你想不想见他?” 陈阿牛道:“不必了吧,原医生,我想和你再次联络的,你……” 当他在说话的时候,他一直把标本瓶紧抱在怀中,原振侠甚至可以肯定,他对于整件事,一定已想到了一个重大的关键,只是不说出来而已。 原振侠向门口走去,陈阿牛送了出来,原振侠忍不住道:“你准备抱着标本瓶送我到门口?” 陈阿牛听到原振侠那样说,才如梦初醒地“啊”了一声,小心地把标本瓶放在桌上,陪着原振侠下了楼,一直送到门口。 原振侠在这一时间内,又对他说了几句话,可是陈阿牛心不在焉,全然答非所问。 原振侠离开之后,也一直在想着厉大遒何以如此处理一个生物胚胎标本的原因,可是不论他怎么设想,也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比较起来,还是第一个设想最合情合理:那胚胎,是厉大遒的骨肉! 原振侠并没有主动和陈阿牛联络,他以为最多三天,陈阿牛一定会和他联络的,可是,五天过去了,陈阿牛音讯全无。 到了第六天早上,原振侠拨了陈阿牛的电话,可是电话响了很久,都没有人接听,他心中感到有点纳闷,但是未曾想到会有意外发生。 第七末,他再试图和陈阿牛联络,而电话仍然无人接听,原振侠感到事情有点不对头了。陈阿牛的生活范围十分狭窄,厉大遒在生,他和厉大遒生活在一起,如今,他简直是一个人生活的,没有任何亲戚朋友,所以也无法在任何其他人处,打听到他的行踪。 放下电话后,原振侠想了一想,决定在下班之后,去看他一次,一个沉缅在学术研究中的科学家,有时不接听电话,也不算什么奇特的事。 可是当天,在他快要下班的时候,他却接到了冯森乐博士的电话,冯森乐博士的声音充满了感激与兴奋:“谢谢你那位朋友,新激素合成之后,经过试用效果非常良好,我的任务完成已经百分之百完成,各方面都十分满意,我自然也得到了可观的酬劳,你那位朋友,我已经决定了,就算因之令我的名誉受到损害,我也要请他出来,和我一起进行日后的研究工作。”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这位先生是一个怪人,我不能肯定他是否肯答应你的要求!” 冯森乐叫了起来:“世上没有人可以拒绝名誉、崇高的社会地位和大量的金钱的!” 原振侠想一想:“不是没有,只是很少!” 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陈阿牛的一生,一个无依无靠的乡下孤儿,奇迹般地遇上了厉大遒,他对于自己的遭遇已经心满意足,不会再有什么奢求了!有的话,也就是希望自己在医学上的创见得到实现,既然可以通过冯森乐来进行,他又何必再去追求什么? 冯森乐自然不知道原振侠在想什么,他在电话中继续道:”不行,我一定要见那位先生,我的专机今晚可以到,一下机我就会来找你……说实话,有一个十分重要的计划,我需要他参加。” 25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才又道:“自然,我也会邀请你参加。” 原振侠感到十分好笑,冯森乐博士的功利主义和太过市侩的处世方式使他有点反感,所以他回答的语气,十分冷淡:“谢谢,我不会有兴趣!” 冯森乐大声道:“你会有兴趣的,这是一个有着十亿美元经费的宠大计划!” 原振侠更加反感:“我以为,科学研究多少和商业行为有点不同!” 冯森乐“啧啧”连声:“小伙子,我可以告诉你,那一定是空前的科学研究。请你告诉我,如果没有宠大的资金。怎么进行科学研究?” 他放下电话,心中想:自己对冯森乐士的态度,何以竟有了那么大的改变?若是在以前,博士居然要邀请他一起参加研究,他只怕会高兴得直跳起来!是不是困为知道了博士的成就,一大半是来自陈阿牛的缘故? 他摇了摇头,也找不出正确的答案来。所以这一天下班之后,他暂且不去找陈阿牛,回到住所,想静下心来,听听音乐,可是怎么也无法集中精神,拨了几次电话到陈阿牛处,依然没有人接听。 到了晚上十时左右,门铃响起,原振侠把门打开,他在开门的时候,以为那一定是冯森乐博士来了,可是门一打开,眼前一亮,鼻端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他整个人都不禁呆住了,在柔和的灯光之下,站在门外的竟然是海棠! 海棠穿着发淡雅的便装,整个人散发着自然而然的一种无形的光辉!原振侠看得呆了,海棠淡然笑着:“来和你商量一点事,不准备请我进去?” 原振侠忙道:“请进!请进!” 海棠轻盈地走了进来,室内正充满了动人的竖琴音乐,海棠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无数优美的音符的化身一样,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海棠转过身来:“或者说,是请求你一件事!” 原振侠本来想毫不考虑地说:“不论什么事,我都可以答应。”但是他突然之间,想到了海棠的身份,那令得他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声,而改口道:“请说。” 海棠来回走了几步,然后,在原振侠面前站定:“冯森乐博士会受邀请主持一项研究计划,他会邀请你参加这个计划。” 原振侠点头:“下午,他提起过。” 海棠的神情有点紧张:“他提及了计划的内容?你答应参加了?” 原振侠摇头:“你这两个问题,我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海棠皱起了眉,当她皱眉沉思的时候,原振侠真想伸手出去,轻轻将她眉心的结捏平-这是绝对没有任何目的的。 男人都有助强扶弱的心理,眼看着这样美丽动人的女郎眉心打着结,总会十分不忍,激于义愤,定有要令她解愁的愿望。原振侠扬了扬手,又垂了下来:“博士说今晚由你们的专机送他回来,一下机就会来见我。” 海棠点了点头:“我知道-他邀请你参加的目的。对不起,可能很伤你的自尊心他不是要你,是想通过你,邀请这些年来一直提供医学创见给他的那位医学奇人!” 原振侠淡然道:“不会介意,我很早就会料到他的目的是这样!” 海棠突然踏前一步,几乎和原振侠是面对面了,原振侠在一刹那间,简直就像是触了电一样,一动也不能动。而海棠又伸出自己的双手来,握住了原振侠的双手,握得相当紧。 原振侠手心中,这时冒出汗来,他已情不自禁要把海棠拉过来,轻轻拥在怀里了,可是海棠的几句话,却令得他自美妙的、色彩幻丽的梦境之中,回转到现实中来,而且,现实竟是如此的丑陋! 海棠半仰着头,用极迷人的目光望着原振侠:“博士来了之后,答应参加他的计划,并且,定期把研究计划的内容告诉我们!” 原振侠又感到一阵僵硬。 这次的僵呆和上次的是完全不同的,在刹那之间,原振侠心中的失望,令得他不知如何是好,海棠却还要继续着,她的声音仍然极其悦耳:“当然,你要什么报酬,我们都可以答应!” 海棠在这样讲的时候,她美丽的脸庞上所现出来的神情,是一种强烈的、挑逗的暗示,那令得原振侠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而且,不由自主地长叹了一声,他是为事实的丑恶和幻像的美丽之间的距离,竟然是如此遥不可及而叹息! 海棠,在外表上看来,是如此优雅动人的一个女郎,可是这时所做的事,却要引诱他做间谍特务! 在原振侠闭上眼睛的那片刻,他感到海棠柔软身体靠了过来。原振侠震动了一下,拒绝这样一位美丽异性的投怀送抱,简直是违反生理的行为!但是他还是轻轻地推开了她:“好的,我先决定是不是参加,再谈别的!” 26 第十五章 海棠怔了一怔,原振侠是在推宕,她自然听得出来,所以她立时后退了一步,低下了头,神态方面,表示了失败后的一种屈辱。 原振侠心中不忍起来:“请问,为什么你们会对博士的研究计划感到兴趣?” 海棠仍然低着头:“因为那研究计划……” 她只说到这里,就发出了无可奈何的苦笑:“算了,别提了,就当我没来过好了!” 她说着,转过身,就向门口走去,动作十分快捷,到了门口,她手已握住了门柄,才又突然冒出了一句话来:“不过,我知道你一定会参加这个计划的,不是为了我,你有一定会参加的原因!” 原振侠怔了一怔,在还不知道她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之际,她已经打开了门,走了出去。门关上之后很久,她带来的那股幽香,仍然在室内飘荡,原振侠也一直呆呆地站着,思绪极度混乱,直到门铃声又响起,原振侠才如梦初醒一样,走过去开门,这次,在门外的是冯森乐博士。 博士用力拍着原振侠的肩头,呵呵大笑,走了进来,原振侠走过去,把早已唱完了的唱片收起来,博士开门见山:“走,带我去见那位先生!” 原振侠摇摇头:“我要先取得他的同意,这几天,我一直无法和他联络。” 博士十分失望,但转眼之间,又兴高采烈起来,压低了声音:“你将看到一份极端机密的文件,我早在一个月前收到的,关于一个研究计划,你可以看!” 他说着,郑而重之地把一个信封自上衣口袋取了出来。交给原振侠,原振侠取出信封中的信件来,看完之后,他呆住了,明白了海棠临走时候那句话的意思! 那封信十分简单,为了表示这是重要之极的信,信上的文字是用一种特殊的有立体感的胶质墨水写成的,书法文体极其优美。 信的内容是:“本国拟进行一项空前的、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的科学研究计划。本国的秘密财政预算,可以为这项研究提供不少于十亿美元的研究基金。由于计划中的研究课题,和阁下一直在研究的有一定关连,而且阁下被公认是这类研究的权威,所以本国元首决定请阁下主持这项研究。阁下若主持该项研究,不但可以成为本国上下一致崇敬的人物,且可以任意动用该计划之研究基金。阁下之答覆,可与本国任何驻外使馆联络。由于计划在极度秘密情形之下进行,阁下若无意参加,请严格保守秘密,勿在任何场合之中提及。国家元首-卡尔斯将军。”原振侠是在看到了“卡尔斯将军”的署名之后,才感到震动的! 卡尔斯将军!这个世界公认的狂人,会对什么科学研究有兴趣?只怕他连什么叫科学都不知道!所谓“科学研究”,其中一定大有文章! 而原振侠更知道,如果卡尔斯将军真要实行这个计划的话,计划的真正主持人,一定是黄娟,不可能是别人。海棠至少是知道这一点的,知道他为了黄娟,会参加那计划,所以临走时才那样说!刹那之间,原振侠的思绪更乱,海棠的那一方面,想知道研究计划的内容,自然是由于卡尔斯这个缘故,卡尔斯和他的国度在世界各地支持恐怖活动,野心勃勃,唯恐天下不乱,至于极点,即使同样具有野心的国家,对他也一样头痛,全然无法测知他在下一步会玩出什么新花样来。 像卡尔斯那样的独裁者,如果忽然对科学研究有了兴趣,有一件事几乎可以肯定,那就是这种“科学研究”必然有助于他的野心活动!卡尔斯将军才不会关心什么人类的科学前途,他只关心他自己的野心计划,是不是能得到实现!看看博士一副兴奋莫名的神情,原振侠指着签名:“这位将军怎样一个人,你一定知道?” 博士点点头:“不管他是怎样的人,能有这样的机会,我不会放过。我已经和他们一个大使馆联络过,表示我十分有兴趣。我得到的答覆是:我必须到他们的首都去见卡尔斯将军,面谈细节问题。和我通话的竟然是一位女郎,却有着将军的衔头,她的名字是黄绢。” 虽然原振侠一点也不意外,但是在听到了黄娟的名字之后,仍然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下低微的呻呤声来。 冯森乐博士道:“我不知道他们想研究什么,信上只说是和我的研究有关,我自己知道,近几十年来,我的研究……” 他说到这里,又显出尴尬的神情来,用力一挥手:“所以我立时想到,要把那位先生找出来,和他一起参加那个计划,恰好又有人请我去维护健康,所以我来到东方,主要是想找那位先生,我还以为那是十分渺茫的事,谁知道你竟然认得他!” 博士连连搓手,神情之中,充满了期待,望定了原振侠:“当然,宏大的研究计划,需要许多人参加,你可以成为我和那位先生的主要合作者。” 他把他的手重重地按在原振侠的肩头上:“小伙子,这是在任何人一生之中,绝难再有的第二次机会,绝不能错过的!” 原振侠的思绪十分乱,他低叹了一声,坐了下来,双手托着头,半响,才道: “博士,那位先生是不是肯参加,我一点把握也没有,明天我去……” 博士打断他的话头:“现在……现在就去,我在你这里等他,你能把他带来,那就最好!” 原振侠本来就急切想再见陈阿牛,博士的提议,他倒也不反对:“好,我这就去找他!” 博士十分熟络地在沙发上半躺了下来,原振侠打开门走出去,到了屋外,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冯森乐这样热衷名利,那倒也并不意外,惹人寻味的是:卡尔斯想进行什么样的研究?” 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可是却没有什么结果,因为像卡尔斯这样的狂人,可以有任何念头。可以肯定的只是一点,这个念头和他的野心有关。 车子在郊外行驶,公路十分寂静,原振侠又不由自主地想起海棠来,他想着:“海棠、黄娟全是在外形上给人以如此美丽感觉的女性,可是她们的内心世界究竟是怎样,只怕根本没有人可以了解她们。 人的内心世界是不因外形的美丑而转移的,有时,反而越是美丽的外形,越是包含着丑恶的内在! 等到了驶近那幢巨宅之际,原振侠心中已经隐隐感到有点事发生了,因为整幢房子,一点灯光也没有,这实在是不合理的,再加上这些日子来都无法和陈阿牛在电话上取得联络,原振侠自然感到事情有点不对头,他加快了车速,把车直驶到巨宅门口,还未曾伸手按铃,他就看到了放在门铃旁的那只信封,虽然光线很暗,但是他还可以看到信封上的字:留交原振侠先生。 原振侠呆了一呆,取下了这封信,后退了几步。四周围一片寂静,屋子一片漆黑,他一面打开信封,取出信低来,一面向车子走去,开着了车灯。 信自然是陈阿牛留给他的,原振侠看完之后,看了看目期,信是在好几天之前写的,算来,是上次的陈阿牛分手之后的第三天,陈阿牛并没有遵守他的诺言!原振侠而且可能强烈地感觉得到,上次分手的时候,陈阿牛已经有了欺骗他的打算,他一定已经想到了什么,所以才不愿把那胚胎拿去化验! 27 陈阿牛的信写得很委婉,措词也很客气,可是原振侠在看了之后,仍然无法压抑被欺骗的愤怒,他用力一拳打在车子的座位上,向着巨宅大声骂了起来:“陈阿牛,你是卑鄙小人!” 他这样对着空屋子骂,当然一点用处也没有,只是为了泄愤而已。 以下是陈阿牛的信:“原医生,请无论如何,接受我的道歉,你一定要明白一点,我知道我的行为是不应该的,但是我必须这样做。我们以后,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是我决计不会再和你见面。这幢房子,我已经托人出售,屋中的一切藏书都归你所有,我之所以要躲起来,是有一个特殊原因,这原因特殊到我无法和你解释,只能请你原谅。陈阿牛。” 原振侠又在车座上重重地打了一拳,虽然陈阿牛在信中什么也没有说,但是他知道,一定是为了那个胚胎标本,但是究竟有什么特异之处,要令得他这样避开,“永远不再见面”? 隔了好一会儿,原振侠愤怒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他开始想这个问题,他曾仔细观察这个问题,可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这时,他所想到的只是一点:这个胚胎标本会令人突然离开一处地方、到另一处地方去!厉大遒当年突然离开德国,是不是也是为了这个胚胎标本呢? 厉大遒的心中一定有一个大秘密,不然,他不会在临死之前,连个电话也不让陈阿牛打去! 陈阿牛很听厉大遒的话,在厉大遒入院之后,未曾和他进行过任何联络,那么,厉大遒的秘密,应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厉大遒的秘密,是不是和那个胚胎标本有关!就算有关,陈阿牛也没有理由知道,他为什么又突然离去了呢? 原振侠思绪之乱,真是无以复加,他想起冯森乐博士还在家里等着他,看来博士要大失所望了。 他无精打采地抬起头来,就在这时候,他看到在巨宅的墙角处,距离他约莫二十公尺处,有一个人站着。初一看在这样的环境之下,有一个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屋角处,那着实令人吃惊,可是他随即看清楚,那是一个欣长苗条的人影:他甚至立即可以肯定,除了海棠之外,不可能再有什么女人,就算是站在如此孤寂的黑暗之中,都会那么好看! 海棠,在他驾车前来的时候,还一直在想着的海棠,竟然会在这里出现! 不过原振侠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以海棠的身份和她想要知道些什么,她不断地跟踪他,那应该是意料之中的事! 刹那之间,原振侠感到有一股难以形容的疲倦。海棠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虽然距离很远,原振侠不可能看到她脸上的神情,但是她仿佛仍然感到她那大而充满魅力的眼睛正充满了期待,这简直是无法抗拒的! 原振侠叹了一声,把车头灯连闪了三下,示意海棠过来,当海棠在黑暗之中无声无息地走过来、她美丽的身形离他越来越近之际,原振侠真的无法肯定,向他走来的是一个仙女,还是一个女巫。海棠来到车前,并不弯下身来,原振侠打开车门,海棠才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两人谁也不说话,过了好一会,海棠才道:“一个卑鄙的特务,其实也是人。” 她的声音之中,充满了幽怨,令人听了心碎,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你这种话,如果给你的上司听到了会有什么结果?” 海棠震动了一下:“上司……也是人!” 原振侠叹息着:“可怕就在这里!每一个人全是人,但是当这些人在一个组合之下生存之际,人就不再是人,为了一个目标,人只不过是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工具!” 原振侠侧过头看着海棠,海棠的口唇掀动了几下,没有发出声音来,又沉默了半响,她才伸手指了指门:“原来使冯森乐博士成名的人,就住在这屋子里,对不起,早几天,我已看了他留给你的信!” 原振侠无目的地挥着手,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海棠道“没有了陈阿牛,冯森乐博士还会不会让你参加那项计划?” 原振侠仍然不作声,海棠轻轻地吸了口气:“计划,实际上,是由黄如何主持的。” 原振侠也吸了一口气:“我和你,如果不讨论这个问题,那有多好?” 原振侠在这样讲的时候,是十分由衷的:夜空全是闪烁的星星,四周那么寂静,一个这样美丽的女郎在身边,可是却谈论那样的话题! 原振侠的语调是无可奈何的,他也感到心情上的极度无可奈何当他想到黄娟时他的心境如此,现在,又也是如此。 海棠静了片刻,却并没有改变话题: “别以为我们获得情报,只是为了政治集团的利益,也是为了全人类的利益!” 原振侠有点不耐烦地挪动了一下身子,海棠又道:“据我们已经获得的一点资料来看,黄绢将要主持的那个计划,是疯狂绝伦的!” 原振侠扬了扬眉:“疯狂到什么程度?” 海棠低叹一声:“可惜我们对计划的内容,一无所知,只知道这个计划对人类会造成极大的灾害,比当年制造核子武器,还要疯狂可怕!” 28 第十六章 原振侠摇摇头:“你既然不知道内容,怎知道那个计划的疯狂可怕?” 海棠压低声音:“那是从一些文件上知道的。如果你能参加……” 原振侠陡然发动了车子:“你要回市区?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他知道海棠接下去,又要重提她的要求了,所以他截住了她的话头。 海棠居然点了点头:“好,我要回市区,谢谢你!” 原振侠发动了车子,一路上两人都不说话,直到可以看到市区灿烂的灯光时,海棠才道:“他们请了不少医学界著名的人物去,冯森乐博士是最近才受邀的一位,你能设想他们的计划,想研究什么?”原振侠也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 他没有立即回答,过了半响,才道:“或许卡尔斯将军像当年的秦始皇一样,在追寻长生不老的方法,想永远活下去!” 海棠皱了眉,缓缓摇着头:“不是的,一定不是!” 她否认了原振侠的答案,可是显然也设想不出一个答案来。两人之间又维持了片刻沉默,海棠才道:“请停车,谢谢你!” 当原振侠一停下车,海棠就打开车门,飘然地下了车,原振侠望着她的背影,呆了片刻,才继续驾车回去。 当他回到住所,把陈阿牛留下的那封信给冯森乐博士过目,博士神情之失望,真是难以形容。原振侠反倒安慰他:“反正以你的声望,有了这笔研究基金,可以不知道请多少人材了!” 博士沉吟了半响,才道:“那么,你……” 原振侠摇了摇头:“我没有兴趣,真的!” 听到原振侠一口拒绝,博士大有松一口气之感,这令得原振侠更加反感,博士又说了几句不相干的话,就告辞离去。 接下来的日子,原振侠也曾努力过去找陈阿牛,可是一点结果也没有。 不到半个月,冯森乐博士就任卡尔斯将军那个国家的科学研究院院长的消息,很令医学界轰动了一阵子,冯森乐也邀请了不少知名的医生参加他主持的研究工作,不过,他们进入了那个国家之后,销声匿迹,再出没有任何消息,就像是在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不过,这也没有引起世人多大的注意。连原振侠在开始几个月还时时在设想,卡尔斯将军究竟想研究什么,那胚胎标本究竟有什么奇特之处,陈阿牛为什么要躲起来等问题,但想得虽多,答案却一直悬空着,他也就不再想下去了。四个月之后,原振侠得到通知,厉大遒的那幢巨宅已经售出,请他去处理所有和藏书。原振侠在律师办公室去办理手续之际,顺口问了一句:“请问你们可知道屋子的主人陈阿牛先生的通讯地址?” 那律师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不等原振侠再问,又道:“售出屋子所得的款项,我们代屋主存入瑞士银行的户口里。”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他当然不会蠢到向瑞士银行方面去查询银行顾客的地址。他联络了小宝图书馆的职员,化了足足三天时间,才把巨宅中的书全搬走,他在最后一天,等书全搬完了,在书房留了一会。 对着四壁已空空如也的书房,原振侠相当感叹,想像着多少年来,厉大遒如何在这里传授陈阿牛知识的情景。 他可以肯定,陈阿牛不可能对这间屋子没有感情,但当他走得如此彻底,自然是有原因的,是什么原因呢?他又兜回老路来了,不会有答案。 又过了大半个月,小宝图书馆的一个职员打电话告诉他:“所有厉先生的藏书,大致都已整理就绪了,我们发现,其中一本医学大辞典有点特异之处,那是德国一九二八年出版的那本……” 原振侠自然知道那本医学大辞典,那是一本十分权威的医学工具书,他问:“有什么特异?” 职员回答:“那本大辞典又厚又大,可是中间是挖空了的,看来是要隐藏什么秘密的东西,可是又没有东西在里面。” 把一本厚书的中间挖空了来作为放一些秘密的东西之用,那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所以原振侠只是随便答应了一声。那职员又道:“看起来,那是放一本日记簿的。” 原振侠不禁失笑:“你是怎么知道的?” 职叫道:“有一张已经发黄的小纸条留在那被挖空了的空间中,上面用德文写着:‘但愿永世没有人看到我这本日记。’” 原振侠陡然怔了一怔:“日记……那本日记不在?是不是有可能在别的藏书之中,请你们留意一下!” 那职员道:“多半不会,因为我们把每一本书都打开看过,如果有日记的话……” 原振侠隐隐感到,如果厉大遒有一本日记留下来的话,那么这本日记之中,一定有十分重要的记载,自然也极有可能和他心中挪个大秘密有关,所以他又急急道:“请你们再查一遍,这事情十分重要!” 职员停了极短的时间,才道:“好!” 原振侠放下了电话,呆了半响,有这样的一本日记在,陈阿牛是不是知道呢? 日记不在了,是不是陈阿牛拿走了?陈阿牛是不是在看了厉大遒的秘密日记之后,才突然失踪的?他带着那胚胎标本失踪,和日记有关? 推测起来,像是已有了一条线索,可以将各个疑点串起来了,这使原振侠兴奋了几天,直到图书馆的职员又告诉他:“原医生,没有发现那本日记。”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这件事,看起来已无法追究下去了。 世界上的事,往往是这样!当再也无法发展下去,无论从各方面来看,都不会有什么突破之际,就会有意外的转折。 这件事也是这样,已经是在陈阿牛失踪之后快半年了,原振侠下班回到住所,才一出电梯,就看到他住所的门虚掩着,两个大汉站在门口,神情严肃,穿着黑衣服。 这种服饰的大汉,他绝不是第一次看见,那是黄娟的保安持卫!黄娟在里面! 刹那之间,他的心狂跳起来,平时他是动作如此敏捷的人,可是这时在跨出了电梯之后,他竟然有点手足无措起来。那几个大汉看到了他,神态十他恭敬,向他点头,又作了手势,示意他进去。 原振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来到了房门口,又停了一停,听到了里面有悠扬的音乐传了出来,他一推门,就看到黄娟,依然是长发及腰,依然是充满了野性感-她这时,蜷屈着身子坐在沙发上的神态,看起来就十足是一头随时可以扑跃而起的山猫! 29 从黄娟动作,一看就知道她在竭力掩饰自己内心的感情,她有点造作地掠了掠头发:“对不起,未曾有你的同意,就擅自进来了!”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走到了酒橱前,倒了一杯酒,一口喝干,才缓过一口气,一开口,居然语气十分镇定:“很高兴又见到你!” 他在说了那句话之后,才转过身,面对着美丽而野性、可能是世界上有数的拥有那么高权力的黄娟,但黄娟看来还是美丽的,那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美丽。 当原振侠望向他的时候,她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原振侠坐到她的身边去。原振侠拿理性了两只酒杯,提着酒,在黄娟的身边坐了下来,他们默默地呷着酒,好一会儿,两人都不出声。 黄娟一直在缓缓地转动着酒杯,用她深邃的目光,凝视着酒杯之中琥珀色的液体。一直等到唱片转完了,她才低低地吁了一口气:“好久没有享受这样的宁静了!”她的声音是这样柔和,原振侠把手轻轻地按在她的手背,黄娟震动了一下,神情有点苦涩:“享受宁静,对我来说,太奢华了!” 她甚至不让原振侠接口,就接着坐直了身子:“我这次来,是要你告诉我一个人的下落。”原振侠扬了扬眉,他早知道,黄娟决不是为了想见他才来的。 黄娟在他的住所中出现,必然有目的,这一点,他可以肯定,但是,“告诉他一个人的下落”,那是什么意思呢?原振侠一时间有点不明白。 黄娟向他望来:“请你告诉我,使冯森乐博士成名的那个人,在什么地方?” 原振侠“啊”地一声,黄娟要找的是陈阿牛! 他迅速地转念,黄娟为什么要找陈阿牛?是不是冯森乐的研究遇到了什么阻滞?但是他没有进一步想下去,他立时摇着头:“那位先生,我没有他的消息,也已经足足半年了!” 黄娟沉声道:“可是,你是知道如何才可以找到他的,是不是?” 原振侠的回答十分直接:“不是,我曾努力找过他,可是他像是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样!” 黄娟闪过一丝疑惑的神情,又把自己的身子靠向沙发的靠背:“我们一定要找到他,你可以有什么提议?” 原振侠叹了一声:“我能有什么提议的话,我自己早就去做了,他的失踪……我真不明白是为什么忽然避开了我的!” 黄娟略觉讶异:“他是为了避开你才消失的?” 原振侠皱皱眉:“可以说是,我推测,他是不愿望那胚胎标本受到检查!” 黄娟的反应之激烈,出乎原振侠的意料之外:“什么胚胎标本?怎么一回事?冯森乐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你快说说!” 原振侠淡淡地道:“这其中的经过,你未必有兴趣!” 黄娟一伸手,抓住了原振侠的手,用极热情的语调道:“你错了,我不但有兴趣,而且太想知道了!” 事情说起来相当长,原振侠也乐意可以再和黄娟作娓娓长谈的机会,于是,他又在杯中斟满了酒,把事情的始末详详细细地叙讲着。 黄娟真是表示了极大的兴趣,她聚精会神地听着,很少说话,只有当听到保险箱被一层一层找开,里面竟然是一只浸着一个胚胎标本的标本瓶之际,她的神情异样而复杂,喃喃地道:“原来厉大遒早就在做了!” 原振侠怔了一怔,不明白她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他停止了叙述,望着她。黄娟挥了挥手:“这厉大遒是一个天才,可惜他早了几十年,在观念上还存在着人不应向上帝争权力的概念,其实,人和上帝有什么不同,只要做得到,人就是上帝!” 原振侠不禁呆了半响,他仍然不是很明白黄娟这样说的意思,但是他想及在冯森乐提起厉大遒在学校中的情形,曾有一段人和上帝之间的谈话,他刚才也引述了那段话,黄娟自然是由于这段话,所以才有感而发的了。他对黄娟的话相当反感,因为那是一个典型的野心家的想法。 所以,尽管他不是一个虔诚的宗教信仰者,他还是道:“历史上,很多野心家都梦想可以替代上帝的地位,可是全失败了!” 黄娟一扬眉,在刹那之间,有几分恼怒之意,但是随即一笑: “不再和你争论这个问题,以后呢?” 原振侠再喝了一大口酒,继续叙述着以后发生的事情,全都和那个胚胎标本有关,黄娟听得更是入神,等到原振侠讲完,她一昂头,把杯中的酒全都喝完,她双郏不知是兴奋还是有酒意,泛起了两团红晕,她陡然站起来,道:“我明白了!他要是一直做下去,会成功的,可是他不敢,他有这个能力,而他不敢做下去!” 原振侠讶然:“你说什么?” 黄娟道:“他中止了行动,那等于说,他杀死了他!他曾说过什么?他说-他杀死了自己的儿子?那么他一定是用自己的……” 黄娟说到这里,陡然停了下来,用一种十分佻皮的眼神望着原振侠。 原振侠并不是一个头脑不灵敏的人,可是他实在无法理解黄娟那一连串的话,是什么意思。如果说,黄娟在听了他叙述之后,就知道了一些他一直解不开的谜团,那更不可思议了! 他在等黄娟继续说下去,可是黄娟却不再说什么,只是不住地在来回踱步,步伐轻快矫健得如一头豹子。 然后,她停了下来:“厉大遒一定有一本日记,详细记述着当年所发生的事,陈阿牛看了这本日记之后,就不愿再和你相见了!” 原振侠摊着双手:“为什么?” 30 第十七章 黄娟“格格”笑了起来:“你太缺乏想像力了!厉大遒说得对,作为一个医生,一定要有想像力,非凡的想像力才行!” 原振侠涨红了脸:“我不相信你已经知道了其中的秘密!” 黄娟望了原振侠片刻,柔声道:“并不是你笨,而是恰好,我们要作的事,厉大遒早就做过了!” 原振侠疾声问:“什么事?” 黄娟皱着眉,想了一想:“我现在不能告诉你,这样,好不好,我们大家一起努力去找陈阿牛,找到了陈阿牛,我会让你们知道一切!” 原振侠闷声了一声,他心中疑惑到了极点,可是他却决不会再向黄娟问什么,他不是习惯于低下气的人,不说就不说好了,别人能想出为什么来,他也可以想得出! 屋子中一下子静了下来,原振侠现出倔强而固执的神情,像是一个顽固的少年人一亲,黄娟突然道:“你现在的神情十分可爱,你知道不?” 原振侠低叹了一声,口唇掀动了一下,没有说什么,黄娟又道:“原,一有陈阿牛的消息,立即通知我!你有我的直线电话号码的,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听那个电话的。再见!” 黄娟竟然说走就走,一阵风一样,卷了出去,原振侠想留住她,他只留住了那股幽淡的香味。在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接着,一切全都静了下来,就像什么也未曾发生过一样! 原振侠怅然地坐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能集中精神,再去想一想,黄娟明白了什么。 可是在接下来的几天之中,原振侠还是和过去一样,茫无头绪,不过,也不是全无线索的,因为在所有的报章之上,都刊出了大幅的启事: “陈阿牛先生,不论你在何处,在做什么,请立即和我们联络,不单是为了整个人类的文明,也为了厉大遒先生-你的恩人的未竟之志,不论你有什么条件,都可以提出来,请立即和我们联络,不要把能改变人类历史的工作轻易放弃。” 报章中所列出的联络地址,是卡尔斯将军那个国家各地的外交机构和商务机构。 不多久,原振侠也知道了,同样的启事,刊登于世界各地的报章上,不论这仅供参考医学杂志是举世推崇的权威杂志还是根本不为人注意的小刊物,全都有着同样的启事。 这份启事很引起了医学界人士的注意,在家议论纷纷,因一则,陈阿牛这个名字,谁也未曾听说过;二则,启事中所用的语句十分空泛,所有的人,议论尽管议论。却一点头绪都没有。只有原振侠,多少在这个启事之中,得到了一点启示。 从那则启事之中,原振侠至少知道了如下几点: 一、黄娟真是十分急于找到陈阿牛。 二、黄娟找到了冯森乐,进行一个空前宠大的研究计划,这个医学上的研究计划,一定遇到了困难,那么非要依靠陈阿牛的丰富医学知识帮助不可。 三、这个正在进行的宠大研究计划,几十年之前,厉大遒已经在医学院的实验室中进行过,但是厉大遒进行到一半就停止了。 四、厉大遒的研究,和那个神秘的胚胎标本有关。 这四点是可以肯定的,但是明白了这四点,对了解整个事情,并没有什么帮助。 原振侠甚至没有再作进一步的努力,去寻找陈牛,因为他知道,陈阿牛如果肯和人见面,在看到了这样的启事之后,一定会自己现身出来的。在启事出现的几天之后,原振侠才从一家唱片店出来,就有人叫住了他,他回头一看,看到了穿着十分朴素、看起来像是一个女学生一样清丽无匹的海棠。 海棠在叫了他一之后,就向前走着,原振侠默默地跟在后面,一直来到了一座公园中,他们一起在一张长凳上坐了下来。海棠先开口:“黄娟来找过你,陈阿牛的故事,她全知道了。” 原振侠点了点头,这时正是夕阳西下,金黄色的阳光映着海棠的脸颊,原振侠侧着头,可以清楚地看到她颊上细小柔和的汗毛。 海棠缓缓地道:“自从冯森乐去了北非之我们一直在留意,他们研究计划的内容究竟是什么。” 原振侠仍然只是点头,没有接口。 海棠接着,谈出了一连串医学界著名人物的名字:“这些人,全是冯森乐出面请去的,一到了目的地之后,外界就未曾再见过他人们,看来,研究工作真是繁重得很,这些人,全是……” 原振侠自然知道那些人的身份,所以他接了一句口:“全是人工培养胚胎、试管变性繁殖和研究生命起源方面的专家。” 海棠缓缓地吸了一口气l:“是,而且那个研究院向外购买设备和药物,表示他们需要大量的促进生长的激素、各种内分泌和许多输送管道,他们向比利时一家精密仪器制造厂订购了一百副微电波没量仪,那是专门记录胚胎发育过程之用的,作为医生,你猜想他们在研究些什么?”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海棠提供的资料虽然不多,但是要得出结论来,实在并不是什么难事! 这时,他们并坐在夕阳之中,面对着公园中的花园,看来是一对普通的情侣一样,只怕谁也想不到,他们谈话的内容是如此惊人! 原振侠叹了一口气之后,道:“他们在试图-制造生命!” 海棠立时道:“是,看起来,还像是制造高级生物的生命,例如,脊椎动物,甚至灵长类动物,甚至,人!可能是试管中制造,人工培植,也可能是采用细胞复制,他们是在制造人!” 原振侠在刹那之间,感到了一股极度的寒意,他自然而然地脱口道:“那-是在侵犯上帝的权利了!” 海棠含着深意地望了他一眼:“奇怪,你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原振侠伸手在自己的脸上抚摸着,苦笑:“这是自然的反应,在我们这个时代,我们所受的教育,我们的思想方法,一知道了有这样的事情,这是自然而然的反应。” 31 海棠道:“那么,五十年前的厉大遒不但会有这样的反应,而且在他的内心世界一定也起了极其激烈的斗争。” 原振侠“啊”地一声,海棠的话提醒了他,厉大遒一定在几十年前,就进行着同样的研究! 正因为黄娟知道他们进行的研究是什么,所以她才会一下子知道了厉大遒曾作过什么样的研究!这也是为什么她要把陈阿牛找出来的原因之一! 原振侠喃喃地道:“要在实验室……制造……高级生命……制造人……这真是太可怕了!” 他说着,又抬起头来:“我真不明白,卡尔斯将军制造了人,有什么用,他国家的人口密度还不够么?” 海棠苦笑了一下:“卡尔斯是一个狂人,谁也不知道他有多少狂野的念头,现在可以肯定的是,这个研究计划有着极其可怕的内容,不应该让它实现!” 原振侠叹了一声:“对我说起这些,是没有用的,我只是一个普通医生,既无力量使那个计划成功,也无法对之进行破坏。” 海棠静了片刻,才道:“我们研究的结果是,陈阿牛如果知道了厉大遒当年进行什么研究,他一定会受不住引诱,而去做同样的研究。” 原振侠叹道:“是啊,对一个医学家来说,揭开生命的奥秘,是最高的目标了!” 海棠猛然轻笑了一下:“这情形,倒有点像武侠小说中常有的情节。” 原振侠向她投以询问的眼色,海棠又轻笑了一下:“一个武学高手,如果得到一本武学秘笈,秘笈上所载的全是有多么可怕的后果,他都会去练的!” 原振侠想了片刻:“是,陈阿牛在这些日子来,可能正在埋头研究。” 海棠轻轻拨了一下被风吹乱了的头发:“只要他在进行。不论他是成功还是失败,他必然在要找一个对象诉说一番的冲动,而对他来说。除了你之外,不会再有更合适的对象了。” 说到这里,原振侠才算真正明白了海棠来找他的意思:“你是说,陈阿牛如果来找我,我要阻止他参加那个研究计划!” 海棠妙目盼兮,以如水波荡漾的眼神注视着原振侠,缓缓地点了点头,那种神情,实在令人难以拒绝她的要求。可是原振侠想了一想,还是道:“如果有这样的情形出现,我会根据自己良知,去判断怎么做而不是接受任何人指示或请求!” 当原振侠这样说的时候,海棠直视着前面花叶之中在飞舞的一双蝴蝶,也不知她心中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才道:“当然,至少,我相信你的判断一定是正常的。” 她说着,盈盈地站了起来,在暮色之中,慢慢地走了开去,原振侠一直到看不到她的背影,才收回视线来。那时,他心绪级乱。制造高级生命,极可能是在实验室中制造人,这真是震撼人心,可怕到无法想像的事! 人,一直都是通过自然方法出生的,即使是试管婴儿,也在母体的子宫里完成发育过程-原振侠陡然想起了那次在病房中,和厉大遒就试管婴儿发生的争论,厉大遒当年就曾经进行过母体之外的培育生命的过程,那是毫无疑问的事了。 然后,原振侠当然想到了那个胚胎,那么完整的一个胚胎,不可能是人工流产自母体之中取出来的,胚胎根本没有进入过母体,是全然在人工的培养器中试产起来的,那是世界上第一个人工培育器中成长发育的胚胎,人的胚胎! 但是,厉大遒为什么又中止了这个胚胎的发育呢!为什么他停止了自己的计划! 原振侠越想越是紊乱,厉大遒中止了胚胎的发育,自然等于杀死了胚胎。 厉大遒曾说:“我有一个儿子,可是我杀死了他!”那自然是这件事而言的了。 原振侠又明白了一点,黄娟是一听到就明白了的,当时,黄娟说:“原来他用他自己……” 话讲到一半,就没有再讲下去。 毫无疑问,厉大遒是用了他自己的精子来进行实验的,令得生命有开始,必须是精子和卵子的结合,厉大遒当年,采用了哪一拉女性的卵子?就是他那个金发密友? 而最令人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他中止了胚胎进一步发育成长,而造成了他杀死了自己的儿子这样的如果?是怕这个胚胎在成长之后,终于成为一个和普通婴儿没有什么不同的婴儿,他那个时代之中,太过惊世骇俗? 原振侠这时,所设想到的,只止于此,他自然无法设想,当年厉大遒在做的事,简直惊人之极的,是极端不可思议的,所以才逼得厉大遒这种想像力丰富到极点的人,也无法继续下去,而逼得中止! 原振侠这时,虽然未曾想到那些,但是他心中惊骇也已不可名状,他双手甚至冒着冷汗,当他站起来之际,他在跨脚下擦着手汗。 事情已经渐渐明朗化了! 别说早在五十年前,即使是现在,纯用人工的方法来培育,使得生命从最初的形成,一直到发育成熟,都是实验室中进行,而不是在母体内成熟的想法,也同样要引起严重的道德观念的冲击,虽然这种设想如果普遍化,可以使女性由分娩、怀孕的痛苦中解放出来,但是人类是不是能普遍接受那崭新的观念呢? 原振侠抬起头来,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星星在天际闪耀着,他又想到,陈阿牛一定知道了这个秘密,所以才躲起来的! 当原振侠一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隐隐地感到,整件事,一定还有一个关键问题,是他未曾想到的可是他却又无法捕捉到那是什么。 因为,即使人工培育胚胎,相当骇人听闻,但那并不是太过荒诞的设想就算陈阿牛知道了这个秘密,又何致于要与世隔绝呢!而且另一个疑问是:这样的研究,对卡尔斯将军的野心,又有什么好处呢? 32 第十八章 原振侠一面想着,一面走着,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闹市之中。 那是一条他平时很少经过的街道,街两边的霓红灯闪着夺目的光彩,几乎全是中下级的酒吧,原振侠原是信步走来的,并无目的的,他保持着不急不缓的脚步向前走着。 突然之间,在一间酒吧之中,传出了喧闹声,紧接着,一个人踉跄跌了出来,而随即又有几个人追了出来,将那个显然已喝醉了的人,一下子推跌在地。 原振侠甚至没有停下来,那是一宗寻常的酒吧殴斗,这种事,在这样的街道上,一天不知道要发生多少次! 那个酒鬼跌倒在地上,还在大声叫道:“我是上帝,我是上帝!” 那另外两个人,看来像是酒吧雇用的打手,皱着眉,把那酒鬼架了起来,看来是准备把他架到较远的地方去,别在酒吧门口吵闹。 当时,原振侠恰好在他们三个人面前走过,那酒鬼一看到原振侠,陡然叫了起来:“原振侠告诉那些人,我就是上帝,我有上帝的能力!” 原振侠陡然呆了一呆,向那酒鬼望去,那酒鬼挣扎着向他走来,一身都是酒气,满面都是胡子,颧骨高耸,看来十分瘦削,双眼之中,全是红丝,是一个典型的酒鬼,原振侠记不起什么时候见过这个人,心想可能是自己众多病人中的一个。 那酒鬼不但说,而且一伸手抓住了原振侠的衣服,两个打手一见这种情形,就道:“这个人是你的朋友?他喝醉了胡言乱语,还要人家承认他是上帝,不然就要和人打架,你快送他回家去吧!” 原振侠想分辨几句,说自己并不认识这酒鬼,可是那酒鬼自己几乎将整个身子都靠在他的身上,那两个打手也回到了酒吧中。 那酒鬼用十分嘶哑的声音道:“当然认识,我们是好朋友!我看,只有你,才会相信我真正有上帝的能力!” 他一面说,一面身子东倒西歪,而且,还十分用力地在原振侠的肩头上拍着,一面不断喷着酒气,打着酒呃,看来真是醉得可以。原振侠心是暗叫了一声倒楣,其势又不能把他推倒在路上,那醉汉伸手拍着自己:“你真不认识我了,我知道自己瘦了很多,可是,你应该认识我的,我是陈阿牛!” 醉鬼虽然大着舌头,口齿有点含糊不清,可是,“陈阿牛”这三个字,原振侠还是可以听得清楚的。刹那之间,他所受的震动极大,几乎没有和醉鬼一起跌倒。他连忙扶起对方的自己,仔细看着,他才依稀在对方脸上,找到一些他印象中陈阿牛的影子! 他真没有想到,和陈阿牛分别不过大半年,在大半年之中,一个人竟然可以变成这个样子! 他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连忙用德语问了一句:“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陈阿牛立时回了一句德语的俗语,那是“一言难尽”的意思。原振侠再无疑问,又问:“你现在住在什么地方!我送你回去!” 陈阿牛一听,突然失声叫了起来:“不要,我不要回去,我……那地方……是地狱,我创造了一个地狱,我是地狱之主!” 原振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知道,一定有极不寻常的事发生在陈阿牛身上,卡尔斯将军的手下,又不惜一切代价要找到他。这样在街头上纠缠下去,不是办法,他忙扶起陈阿牛,走出了几步,然后,截停了一辆街车,到了他自己的住所。 还在车中,陈阿牛已经鼾声大作,要把一个醉人弄到楼上去,真是不容易的事,原振侠把他负在肩上,进了屋子,就放在他沙发上,弄了一盆冰水,替他在脸上用力拭抹着。可是陈阿牛一直没有醒来。 原振侠无可奈何,只好由着他沉睡,等到自己也要入睡时,心想陈阿牛酒醒了之后,可能连身在何处都不知道,还是让他一醒就看到自己的好,所以他就在沙发前的地毯上躺了下来。 原振侠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朦胧睡着,他是被一阵声响吵醒的,睁开眼来:“陈阿牛,你别走!” 他叫了一声,陈阿牛的动作更快,一下子就出了门,可是原振侠也跳了过去,一把把他抓了回来,用力把他推跌在沙发上。 陈阿牛双手后捂住脸,在他的喉际发出了一种痛苦的呻呤声来,原振侠还没有开口,他就道:“别问,什么都别问,你还是不知道答案的好!” 原振侠夸张地“咯咯”一笑,而且,近乎粗暴地把他捂脸的双手,拉了下来,直指着他:“你听着,我不但要问,而且,什么都要问!大不了是人工培育生命,也不是什么大事!” 陈阿牛强烈震动了一下,用发颤的声音问:“你……知道了?你知道了……多少?” 他一连问了两个问题,身子在发抖,原振侠高声道:“知道了很多!” 陈阿牛震动了一下,但是他随即狂笑起来,指着原振侠,一直笑着,原振侠一点也想不出他何以狂笑,连连喝止,陈阿牛还是足足笑了好几分钟,才因为呛咳而止住了笑声,指着原振侠:“你什么也不知道,要是你真知道了,我绝不相信你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我应该怎样?” 陈阿牛叹了一声,看来他的头脑完全是清醒了的:“你,就会和我一样!” 原振侠心中的疑惑实在太多,以致一时之间,不知如何问才好。陈阿牛苦笑了一下:“是你自己说的,要知道答案,也好,厉先生有过地狱般的感受,我是下在地狱之中,哈哈,不妨把你也拖下去!” 原振侠直视着他,一点也不知道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陈阿牛站了起来。拿起一瓶酒,对着瓶口,喝了一两口。 原振侠并没有阻止他,陈阿牛喝完了酒之后,用手背抹着口角,简单地道:“跟我来!” 他笔直向外走去,原振侠看了看时间,正是凌晨二时,他也忙跟了出去,陈阿牛在电梯中道:“你还记得厉先生那大房子吗,我就住在那里!” 原振侠道:“那屋子,你不是卖了……” 他只说了一半,就没有再说下去,陈阿牛所弄的狡猾,他已经完全明白了!他如果要躲起来,不让人家找到他,那么,最好的所在就是他卖出去的房子,谁也不会再到那地方去找他,以为他一定远离那屋子! 陈阿牛笑了一下,他在变瘦以后,笑容变得相当难看:“你还可以考虑,其实,你真的不知答案,还比较好些,真的!” 33 原振侠笑了起来:“吓不倒我的,就算你已经以人工方法制造了人,我也不会害怕!” 陈阿牛突然又震动了一下,紧抿着嘴,不再说什么,他的沉默一直维持到原振侠驾着车到了那大屋之前。 大屋子还是老样子,一路上,原振侠问了他很多问题,他都是以点头或摇头来作答。例如,他是看了之后,才决定自己躲起来的,他也点头。 下了车,陈阿牛取出锁匙来开门,原振侠跟着陈阿牛走了进去,这屋子,原振侠并不是第一次来,可是这时,在黑暗之中,他却有一股异样的阴森之感。那是一种十分奇妙的直觉,那令得他十分不舒服,他停了一停:“你先把灯开亮吧!” 陈阿牛却说:“等到了三楼再说!” 原振侠什么也看不到,陈阿牛伸手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臂。屋子中极静,正是由于十分静,所以,即使是低微的声音也可以听得到。在向前走去之际,原振侠似乎听到了一些细微的气息。在他听到了那种声音之后,那种阴森感觉更甚,甚至令他感到了一股寒意。 他问:“你养了狗!” 陈阿牛对这句话反应之强烈,简单超乎常理之外,他陡然震动了一下,随即斥道:“别胡说!” 然后,他不由自主的呼吸急促了进来:“你……你怎么会这样说?” 原振侠道:“我好像听到,在黑暗之中,有什么东西在……是狗或是猫……” 陈阿牛发出了一下呻呤声,急急道:“先到三楼再说!” 他一面说着,一面加快了脚步,原振侠急急跟着,在上楼梯之际,由于实在太黑,几乎绊了一跤,他身子往前一闪间,抓住了前面的陈阿牛。 可是,就在此际,他听到了陈阿牛的脚步声,至少离他已有七八级楼梯了! 在那一刹那间,原振侠感到了极度的震栗!他在黑暗之中抓住了一个人,可是又不是陈阿牛,那是什么人!他陡然喝起来:“什么人?” 他一面叫,一面放开了手,虽然是在黑暗之中,但是他还是可以感觉到,有一个人在他身边,迅速掠了过去,他反手一抓,却没有抓中,原振侠扶住了楼梯的扶手,叫:“陈阿牛!” 陈阿牛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哭一样:“求求你,快点上来好不好?” 原振侠一面急急向上走去,心头那种骇然之感,越来越甚:“这屋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陈阿牛喘着气:“你……很快就可以知道,求求你,先上来再说!” 原振侠一直向上走着,不一会儿,就到了三楼,陈阿牛一直不肯开灯,到书房门口,原振侠听得他用锁匙打开了书房的门,接着他走了进去,立时又把门关上,一连串的动作。透着莫名的诡异。 书房门关上之后,他才亮着了灯,可能黑暗中久了,灯光一着,原振侠闭了眼一会儿,才睁开眼来,他看到陈阿牛的脸色苍白得可怕。 书房还是老样子,但四壁的所有书籍,全早已搬空了,故之显得有点空洞。陈阿牛指着一张椅子,示意原振侠坐了下来,他自己来到了书桌前,找开了抽屉,取出了一本本子来。 当他取出本子来的时候,他的双手哆嗦着:“我早知道厉先生有一本这样的日记,但是厉先生曾说过那是‘魔鬼日记’,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看他人的日记是一个坏习惯,何况日记是我一生之中最敬爱的人的,我当然不会去看它。” 他讲到这里,喘了几口气,脸色更是灰败:“那天晚上,我们研究那个胚胎标本……在你离去了之后,我突然想起,厉先生不知会不会把一些事,记在他的旧日记之中?于是我就把它找了出来,就坐在你这个位置上,把厉先生的日记看完。” 原振侠虽然也心急于看看厉大遒当年的日记,但是他看出,陈阿牛的神态凝重之极,他也耐着性子,等他把话讲完。 陈阿牛长叹了一声:“看完了日记之后,我整个人就像是入了魔一样……那实在不必多说什么了,你自己去看吧!” 他说着,把那本日记簿在桌面上推了过来。原振侠一伸手,取了过来。 陈阿牛向外走去,原振侠忙道:“你上哪儿去?” 陈阿牛在门口道:“我有点事要做,看完之后,你可以到楼下找我,日记并不是太长,不化你太多时间的,唉,上天保佑你!”陈阿牛打开门走了出去,原振侠忍不住笑了一下,只是看看几十年之前的旧日记,就算日记的内容再恐怖,又何到要上天的保佑? 原振侠一面笑着,一面打开日记本来,在扉页上,有相当潦草的字迹,写着:“我为我自己想做的一切,做过的一切,请求上帝的宽恕。” 原振侠耸了耸肩,仍然想不透有什么严重的事,厉大遒就算用人工的方法培养了一个胚胎,也不必要这样子。 他在开始看厉大遒的日记之际,心情甚至是轻松的,可是一页页看下去,他才知道事情是多么可怕,看到后来,他甚至身子把不住发着抖,他想大声叫陈阿牛,可是由于过度的震惊,当他张大口时,只发出了几下难听的嘶哑的叫声来。 34 第十九章 他要用尽所有的勇气,才能把日记看完,日记记述的,是厉大遒当年在医学院中所作的一些事,时间不过是两个月。 日记自然是一天一天记下来的,但是为了容易了解整个事实的真相,所以不妨整理一下,用完整的形式引述出来,还是保持着原来日记中第一人称的方式,日记中的“我”,是厉大遒先生。 以下,是厉大遒当年的那日记: 今天真是高兴极了,没有人知道我近大半年来在研究什么,这是极骇人的研究课题,我一直设想,所有的生物,应该是可以互相生殖的,不单限于同种类和生物才能,马和驴交配,产生骡,马和鸡交配呢?会产生什么来? 自然,马和鸡,是无法交配的,但是我可以在试验室中,完成马的精子和鸡卵子结合的工作! 最难突破的自然是两种生物的细胞结构截然不同,看来是全然不能结合的,总可以去进行。各种不同生物的细胞结构有不同之处,但是也有相同之处。今天最大的高兴,就是我找到了其中共同的蛋白酶细胞的构成式,可以使不同种类的生物细胞的结构趋向一致,而又各自具有原来的遗传基因,这可以说是人类最伟大的发现! 本来,应该立即公布这个发现,但还是要实验成功了再公布。 先把哪两种不同的生物来进行实验呢?其中一种,当然是人!好的,就先用人,最理想的人选,自然是我自己! 哈哈,用我自己的精子,和什么生物的卵子结合呢?狗?猫?兔子?自然是选择胎生的生物,比较成功的希望大得多,胎生生物的结合实验成功之后,可以再找卵生的,甚至,连昆虫将来也可以拿来和脊椎动物的精子相结合,那会产生出什么样的新种生物来?简直是无穷无尽的! 新产生出来的生物,会是什么样子的呢?能想像苍蝇而有人的手、脚吗?还是一只鸡有着一颗人头?美人鱼自然是十分普通的了,那不过是人和鱼结合而已。神话中的一切,都可得到实现,希腊神话之中,角马是希望能得到实现的象征,那又有什么稀奇?把山羊和马结合起来,就可以得到角马了! 啊啊,想像力简直是无穷无尽的,像什么只是不同种类的动物的结合?动物和植物,又何尝不能结合?绵羊的身上不单长羊毛,也可以长出桃子来;或者,桃树上,长出肥腴的羊肉! 任何科学家都需要丰富的想像力,有了丰富的想像力,才能有异样的突破! 掌握了这种激素,我能够创造新的生命,创造神话,改变整个人类的发展史,改变整个地球上生物分泌的均衡:料想到自己的真正伟大之极,这不就是上帝的工作么?我掌握了如同上帝一样的能力! 单是在理论上确定这一点是没有用的,我必须造出一个世界上从来未有的新生物来,向世人证明上帝并不很远。或许,所谓上帝,根本就是一个和我一样有着丰富想像力和成就卓越的科学家!他创造了那么多的生命,我要创造得比他更多! 这几天,忙于新蛋白酶的合成,结果十分顺利,在新合成的激素的刺激之下,不同生物的细胞,呈现一种明显的共同性,在哲学上来说,本来全是生命,有什么分别,我又改进了一些程式,使得新激的作用更合乎理想,除非再有新的发现,我可以肯定,我的发现是极完善的,现在,我小心地把有关新激素的一切,记录下来,任何有普通医学常识的人,都可以根据我列出来的方法,在设备简单的实验之中,制造出这种新的激素来。 到了重要的时刻了,我该作决定了,利用人的精(我的精子)和什么生物的卵子相结合呢?这实在是煞费思量的事。 在我委决不下之际,恰好收到了一笼用来作实验的古巴牛蛙,那是一种相当大的蛙类,我盯着它们看,突然有一种怪异的感觉,青蛙的身体结构和人的身体结构虽然大小悬殊,但是却有着许多相类似的地方,尤其是骨骼的结构方面,这就是青蛙总是在中学生的生物科上担任被解剖的角色的原因。 青蛙,为什么不是青蛙呢? 我又想到,在神话中,很奇怪,“青蛙”老是和王子连在一起的。当王子受到了巫师的诅咒之后不变作别的生物,老是变成青蛙,而且,神话故事中,也都有美女和变成了青蛙的王子的恋爱故事,就让我来把神话变成事实吧。 决定了,把人和青蛙结合。 我开始了行动,这是人类历史上,不,是整个宇宙文明的发展上,最重要的一刹那! 真是紧张之极的时刻,在显微镜下看起来,作为万物之灵的人的生命起源,男性的精子和低级生物的生命形式毫无分别。直是有点难以想像,那么简单的一个单细胞生命,不知是凭什么知觉,会疯狂地向卵子结合,在开始新的生命! 这就是生命的奥秘吧,只怕没有人可以解释,连我也不能,一个单一人的生殖细胞,凭什么,驱使它们去完成它们的使命? 在显微镜下看来,单一的生殖细胞,就是单一的生殖细胞,人和青蛙的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由于精子和卵子都曾在新激素的培养液中,经过了一定时间的培养,所以它们都已经起了一定程度可以结合的变化。 (我另有详细的实验工作记录,那是纯实验工作的记录,不同于日记,日记里记载的,是我的感受和我无比的想像力。) 我的双眼发痛,因为已经有六小时双眼未曾离开显微镜了,一连六次的失败,难道我的设想有错误?新的激素不能起到预期的作用?还是人类的精子对青蛙的卵子根本没有兴趣? 六次的失败都是一样的,这实在是令人沮丧的事! 最伟大的时刻终于来到了! 在略为稀释了的新激素的培养液之后,在显微镜之下,我清楚地看到,一颗精子攻进了卵子,而卵子也在短时间内开始变化,这是历史性的一刻,一种从来也未曾有过的生命已经发生了! 我日夜不眠地注视着受精卵的发展,它分裂很正常,由两个变四个,四个变八个,以几何级数的速度进行着分裂和成长,,啊啊,那真是太伟大了,太伟大了,我利用新激素作培养液,细胞分裂的速度,比普通的分裂快得多,生命在进行,生命在发展!我兴奋得睡不着,人把时间浪费在睡眠上,实在是十分不智的,我要每分每秒都注视着这个奇妙的生命成长! 奇妙的生命一直在发展着,我一直在注视。 生命仍然在进展,我……我…… 我忽然想到了一个我真不愿意去想的问题,我创造的生命已经有了生物的胚胎的雏形了,它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着。 于是,我不能不想到那个我不愿意去想的问题,这实在是十分恼人的,不去想它,却偏偏不能不去想它! 这个生命……在发育成熟之后,当它可以离开培养液而独立生活的时候,它会是什么样子? 人和青蛙的结合,有着人和青蛙的遗传因子决定它的形状,从雏形的胚胎中,是看不出它将来的形状的,但是客观存它将来一定有一种物异的形状,不是人,也不是青蛙,是人和蛙的结合。 35 它会有如蛙一样的皮肤-可以通过皮肤来呼吸?它的头部形状还是人?四肢又怎样?眼睛是可怕地凸出还是另一种形状,它的舌头是不是又长又可以弯曲?它会有体毛吗?在花纹斑驳光滑的蛙的皮肤上,长出体毛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令人战栗的情景…… 不!不!我必须不再想下去,想下去是没有用的,且会使人感到极度的震惊和害怕。 我独自去喝酒,竟然喝醉了,在醉中,我一闭上眼,就看到各种各样的怪物,人和蛙的组合,可以组合出上万种不同形状来,每一种都是这样可怕! 在酒精的刺激下,我不但头痛欲裂,而且,眼前那些纷到沓来的怪东西,像是要把我吞噬了一样-一个和人一样大、张开口来,吐出长长舌头的半人半蛙的怪物追逐着我,要把我吞噬下去,我拼命跑着,可是我跑得精疲力竭,它只要轻轻一跳就发出怪异的声音,在我的头上掠过,用它铜铃似的眼睛瞪着我。 它发出那种怪异的声音,像是在笑,笑我怎么逃也逃不过去!啊啊,我想起来了!这个我创造出来的生命,它的智力程度怎么样? 要是他有人的智力,这样的怪物而有人的智力,天,我创造了什么,我创造了一个精怪,我自己的精子造成的怪物,一个精怪,一个青蛙怪?传说之中,尤其是中国传说中的那么多的精怪,全是这样来的?在我之前,已经有过这样的情形发生? 它会不会在一段时间之内,用人的形态出现,而在某种情形之下,又以青蛙的形态出现传说中的精怪就是那样的,著名的白蛇精,在普通的情形之下,是一个美丽的女人,但是喝了雄黄酒之后,就变成了蛇!啊啊,精怪都是有法力的,神通广大的,那是不是代表它们的智力特别高,超乎人类的智力。 不要想了,真的不要再想下去了! 带着宿醉,我仍然长时间在显微镜下,观察着这个新生命的成长,不论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我都无法摒除”精怪“这个词。 一个精怪,在我的悉心培养之下,迅速成长着! 说起来,真是一个大大的调侃,本来我认为我正在做的事,成功之后,就可以令全世界震惊,但现在,还未曾到完成阶段,我自己就已经感到了极度的震惊! 我为什么会震惊呢?我实在不该怕什么的,这个生命的完成与否,完全掌握在我的手里,我只消随便动一动手指,这个生命就算它将来会是一个翻天覆地的精怪,也就立刻死亡了,我怕什么,根本不用怕,我是掌握了生命的人,创造在我,毁灭也在我! 昨夜又喝醉了,醉后的幻像更加可怕,一只巨大无比的青蛙跳跃而来,背上长着人的手臂和手,掐住了我的脖子,阔大的口中,发出了令人心肺俱碎的声音,向我道:“我是你的儿子,是你的儿子,咯咯,你只能创造我,不能毁灭我!没有人会杀死自己的儿子!” 在一身冷汗之中,由幻像里惊醒过来。我的儿子,一点也不错,那……精怪,自然是我的儿子,它是我的精和蛙结合的,我是它的父亲,它那不可测的生命源自我! 我真的不能毁灭它,一毁灭它,我就是杀死了自己的儿子? 我感到事情越来越严重,这精怪竟然有它出生的权利,竟然在它雏形的胚胎时期,已经懂得利用人类的道德观念来束缚我的行动?竟然可以对抗我的行动,使我自己对自己的行为受到约束,哼,我决不会屈服,只不过是一个胚胎怎能影响我? 胚胎的发育以超速度进行,已经不再是雏形了,已经可以看出,是一个脊椎动物的胚胎。 估计,从现在起,到它发育完全,至多需要一百天,一百天之后,一个精怪,就可以脱离培养液运用它自己的器官,呼吸空气,摄取食物中的营养,而单独生存了,一百天…… 越来越多地喝酒,我必须藉酒精来麻醉自己,虽然醉后的幻觉越来越可怕,可是清醒时,想到一切,却更加令人战栗! 随着胚胎发育的增进,我制造出来的精怪,面世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它面世之际是什么样子,全然是无法想像的! 我宁愿它像我在幻觉中见过的许多可怕的形象之一,但那还是可想像的,最可怕的是,出世之后的精怪是一种全然无法想像的,那真令人战栗。我开始想到,我是不是要侵犯上帝的职权,所以应该受到如今这样的惩罚? 我把我的想法提出来和同学讨论过,但是却得不到答案,他们根本不知道我做了什么,把他们倒吊起来,也不会想到我在做什么! 日子越来越近了,我必须要有决定,再过了不几天,精怪的胚胎就会渐渐成形,我不能忍受一个半人半蛙的怪物出现在我面前。 天,我该怎么办? 我真正感到了人的缈小,不过是一种从未出现过的生物罢了,可是我竟然无法忍受下去!我这样高超的科学才能,可以在实验工作之中,使我的才能得到发挥。可是我的心灵竟然如此脆弱,无法承受自然给人的才能之外的额外负担! 越来越多的梦幻,给我的压力实在太大了,我知道,我唯一可做的事,就是终止这个胚胎的生命,不然,不等这个胚胎成长面世,我的精神便会处于彻底崩溃的状态之中。 我决定了,即使这个精怪是我的儿子,我也要把它杀死,杀死!或者说是中止它的生命,中止它的发育成长,但那有什么不同,总之是我要杀死它! 36 第二十章 我终于做了! 很容易,把它自培养液中取出来,浸入甲醛的水溶液之中,我相信,生命在一秒钟之内停止,纯粹是人的胚胎的话,是绝不会有任何痛苦的,但是半人半蛙的精怪呢,我不知道,我发誓不是眼花,我看到它扭动了几下,像是在表示它的痛苦和垂死的挣扎。 但是也不过是一个胚胎,等到它真的成了精怪之后,会怎么样? 这个问题,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因为它没有成长的机会,而我相信,今后人类之中,也不会再有像我这样具有丰富想像力的天才。 就算有,连我在心理上也无法承受这样的压力,旁人当然更不成功! 精怪没有出世就死了,它是我的儿子,我杀死了它,它究竟会是什么样子的?我也不知道,根本不想知道,只当没有这回事吧! 我已厌倦了,或许是我在心理上再也无法承受,我决心离开,一声不响地离开,但我会保存那个胚胎,用最妥当的方法保存它。 但愿,世人不会有人知道我这个秘密,这不是人力范围内的事,是神力范围内的事,我们不论如何解决,毕竟是人,无法和自然的规律违拗的! 愿上帝原谅我所做的一切! 厉大遒的日记到此为止。那自然是他当年突然放弃了学业,回到了故乡的原因。 原振侠在看完了日记之后,全身软瘫在椅子上,只觉得一阵一阵的寒意袭了过来!令得极度惊骇的还不单是厉大遒在日记中的记述的事,而是他在看到了一半之际想到的一件可怕的事! 厉大遒在日记中记载的事固然令人震惊,但那毕竟已是多年之前的事情了,而且,那“精怪”的胚胎也停止了生长,虽然留给人们十分恐怖的想像,但究竟未成为事实。 原振侠在看到了一半的时候,就不期而然地想到了海棠的话来:“就像是武侠小说之中常见的情节:一个武林高手得到了一本武功秘笈内容全是他以前未曾接触过的,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后果地去学秘笈中的武功.....” 等到原振侠看完了日记.之后,他心头的震骇更是无出其右…… 应该是的,那种激素的合成方法不在了,厉大遒当年的实验记录也不在了,自然,是陈阿牛拿去了。陈阿牛从看到这本日记之后,到现在,已经有大半年了! 如果他照厉大遒的方法,使不同种类的生物的精子和卵子结合,那么,他已有足够的时间,培养出许多不知是什么样子的精怪来了! 厉大遒当年,在心理上承受不了违反自然的压力,看来陈阿牛也没有例外,他外出买醉,自称上帝,又自称地狱之主,全然是精神崩溃的前奏!更令原振侠毛发直竖的,是陈阿牛称这大屋子为地狱! 那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意味着在这大屋子之中,已经有了许多精怪? 他为什么不开灯?为什么在黑暗中求自己快点上楼?为什么三楼书房门要锁着?为什么自己在楼梯上,曾触到过另一个人的身子那么软绵绵、滑潺潺的感觉,倒真有点像是一只奇大无比的青蛙! 原振侠杂乱无章地想着,在极度的震惊、恐惧感之下,有着强烈的想呕吐的感觉! 四周围静得出奇,陈阿牛说有点事要做,不知道是做什么。原振侠连吸了几口气,他的身子才算恢复了活动能力,他张口叫了几声,可是声音却出奇的嘶哑,他这才发现,自己口干得出奇,他免强润湿了喉咙,向门口走去。 他想打开门,再出声叫陈阿牛,可是,当他的手才碰到门柄时,却听得门外,传来了一阵声响,那种声响不是太响,可是也足以令人遍体生寒。 那像是一种爬搔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门上抓着,一下又一下,听起来,像是那不知什么东西,不是在抓着门,而是在抓着人的每一根神经一样,令人不由自主地发抖或战栗! 原振侠在陡地一呆之下,不由自主地大叫起来:“别进来,别进来!” 他实在是十分大胆的人,他过往的经历可以证明这一点,可是这时候,他也感到真正害怕,唯恐一个根本无法想像,不知是什么样子的精怪,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一面叫着,一面神经质地用力向门上踢着,发出“抨抨”的声响,一则可以将那种爬搔声盖了过去,二则他想藉此把外面的东西惊走,-他知道外面一定有什么东西在,只不过突然无法想像是什么而已! 这真是他从来也未曾有过的惊恐: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其中一半来自人,而另一半,不知道陈阿牛用了什么,是像厉大遒一样用了青蛙,还是别的?人和兔的结合,人和鸡和结合,不论是和什么东西的结合,都是令人难以想像的,不单是恐惧,而且还给人以一种极度的恶心之感,不论从直觉上还是观念上,从道德概念或科学观点上,都难以令人接受! 可是,就是这样的事实,就在门外! 原振侠也记不清自己在门上踢了多少下,他终于停了下来,大口地喘着气。 门上不再有爬搔声,四周围静得出奇,原振侠吞了一口口水,喉头仍然像火烧一样地干涸,他免强镇定心神,强迫自己向比较好的一方面去想:或许陈阿牛在看了厉大遒的日记之后,并没有照着去做,他不是只精通理论,不会动手的吗? 他如今的震惊,醉酒,只是为了知道厉大遒曾做过这样的事? 要是陈阿牛并没有照厉大遒的方法做过什么,那么,事态的可怕程度当然减到最低了! 原振侠想到这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情绪也从极度的惊恐之中,缓缓恢复了过来。他干咳了两声,正想打开门,出声叫唤陈阿牛时,忽然听到陈阿牛的声音,隔着门传了过来。 陈阿牛并不是在大声说话,但是古老的房子的木门,也没有什么隔音设备,所以原振侠还是听得见他在说什么,他听得陈阿牛的语气像是在责备一个孩子:“叫你不要乱走,你还是要乱走,你最不听话!” 一听得陈阿牛这样说,原振侠整个人又像是浸进了冰水之中一样!陈阿牛是在对谁说话?一个调皮的小孩子?在这屋子里,是不可能有一个小孩子的! 而且,陈阿牛说:“你最不听话”,如果是小孩子的话,屋子里还不止一个!屋子里当然不会有不止一个小孩子的,那么是什么? 才往好的一方面去想,宽了心的原振侠,身子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他明知道,自己只要打开门,就可以看到陈阿牛是对什么东西在说话了,可是他却实在提不起勇气来! 这实在不能怪原振侠的,当他想到,他一打开门,可能对着全然和人类自有文明以来的一切相违背、如此不自然的现象之后,任谁都会提不起勇气来的! 而且,这时,原振侠的思绪混乱之极,许多莫名其妙的想法都涌了上来,他忽然想到,如果是人和蛙的结合,那么,在生命的发展过程之中,是不是会经过蛙必须经过的蝌蚪阶段呢?如果经过蝌蚪阶段,那么“蝌蚪”是什么样子的?一个人头,后面拖着一条尾巴?在水里生活? 想起了许多怪异的念头,令得原振侠全然无法集中精神去做一件事,即使是旋转门柄、把门打开来那样的小事,他都无法完成。 37 或许,是由于在他的潜意识之中,充满了恐怖,根本不敢去打开那扇门! 由于当时的思绪实在太紊乱,所以即使在事后,原振侠也无法肯定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没有及时去打开门。 等到略为定过神来之际,他听到了脚步声,这脚步声,一听就可以听出,是从楼梯上传来的,那说明,陈阿牛到了门口之后,又下楼去了! 在这时候,原振侠陡然震动了一下,疾吸了一口气,把门打了开来。 门一打开,整个屋子,仍是一片漆黑,但是书房的灯光射了出来,可以在黑暗之中,依稀看到一些东西,原振侠看到了陈阿牛的背影,正在向下走着,在陈阿牛的前面,或者还有着什么,可被陈阿牛的身子遮着,却无法看得见。 原振侠立时叫:“陈阿牛!” 他一面叫,一面向下便追。刚才,他犹豫着没有勇气开门,这时,他鼓足了勇气追下去,不论将要面对的现实多么可怕,他都准备去面对了,可是,他却再度犯了一个错误。 他奔出门去的速度太快,手一带,书房的门陡然关上。 书房的门一关上,便隔绝了光线,眼前陡然黑了下来,变得什么也看不见了。而当时,原振侠只是想着,只要追上了陈阿牛,就什么都可以清楚了,他也不在乎是不是黑暗。 自然,以后发生的事,会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若是他有多少预知能力的话,当时必感到陈阿牛到楼梯的转弯处之际,他就一定可以看清楚在陈阿牛身前的是什么东西了! 这时,在黑暗之中,他追了下去,他对那大屋子不是很熟悉,楼梯在什么时候转弯,他也不清楚,速度自然慢了一些。 而陈阿牛却是在这屋子中度过了半辈子的,对屋子中的一切,自然再熟悉也没有,原振侠一面喘着气,一面向下奔着,好几次踏空了脚,险些自楼梯之上直栽了下去,他只听得陈阿牛的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远,不论他如何叫,陈阿牛都不回答。 等到原振侠感到,自己已经下了三楼,到了最后的一层大厅之时,他又叫了两声,仍然得不到回答。而当他静了下来之际,又变得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不但什么声音都听不到,而且,四周围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原振侠呆了一呆,陈阿牛到什么地方去了呢?他总不会离开屋子的,他又叫了一声,仍然没有任何回答,黑暗像浓漆一样包围着他,原振侠突然又感到了一股寒意:在这屋子之中,不单是黑暗和寂静,还有着许多精怪在! 是不是在黑暗之中,这时就在许多不可测的精怪,在窥视着他? 原振侠一想到这一点时真是浑身起鸡皮疙瘩,他先是双手无目的地挥着动着,想把可能就在他身边的怪物驱开去,但接着,又立时停了下了手来,因为他不知道如果真的碰到了精怪的身体时会怎么样。 这时,他又想到,精怪的外形是不可测的,那还不是真正可怕,可怕的是它们的智力程度如何?行为如何?在传说中,精怪总是容易和邪恶结合在一起,培养出来的精怪是不是就是邪恶的化身,在黑暗中隐藏着,随时准备摄取人的生命? 原振侠这时,真正感到了想像和现实之间是有很大距离的,他能想像精怪,可是当困在黑暗的屋子之中,屋内又有着精怪之际,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原振侠又大叫了一声,屋子中甚至响起了回声,但是却听不到陈阿牛的声音,他僵立着,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才好。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前面传来了“答”的一下响,像是有人关上了门的声音。原振侠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所在,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向前跨出了一步,才陡然想起,自己身边有打火机,为何不取出来照明?真是笨得可以! 但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心又不禁苦笑了起来,是真的因为笨而想不起来呢?还是根本因为潜意识中的恐惧而不想起来! 原振侠的手心冒着汗,捏了打火机在手,鼓起了最大的勇气,他才打着了火,然而,在火光一闪的刹那间,他不由自主地紧紧闭上了眼睛,因为他自己对于火光一闪之下,看到四周围全是奇形怪状的精怪时,能否保持足够的镇定,实在没有什么把握! 他闭上眼,定了定神,才又睁开来,他处身于大厅之中,打火机的火头并不稳定,发出的光芒也相当微弱,把大厅中的陈设,都映得发出奇诡的影子,而且影子也随着火光的闪动在摇动,看来更是怪异莫名。不过总算好,虽然一切令人震惧,大厅之中,除了家具陈设,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在。 他循着刚才有声音传出之处看了看,看到那是一道关掩着的门,他连忙走过去,推开门,看到另一道楼梯,通向下面。 原振侠立时心中了然,这种旧式的房子大都有十分巨大的地库,陈阿牛在下楼之后,自然是到地库中去了,如果要在这屋子中建立一个实验室的话,选择地库是十分正常的。 那道楼梯直通向下,在楼梯的尽头处,是一扇门,原振侠一直走下去,来到门前,打火机燃着的时候过多,烫得他手指生疼,他熄了打火机片刻,伸手拍了拍门,没有反应,一推门居然没有锁着,被他推了开来。 门推开,就着打火机的光芒,看出前面是一条短短的走廊,又有一道门在。 原振侠大声道:“陈阿牛,你在搞什么鬼?” 他一面说着,一面来到了那门前,一推,又将那道门也推了开来。 他一共推开了三道门,才来到了一道装有铁闸的门旁,铁闸和闸后的木门,紧紧关着,显然上着锁,原振侠无法推得开。 原振侠知道在那扇门后面,就是陈阿牛的秘密所在了!人心跳得难以控制,定了定神,才大声道:“陈阿牛!” 他大叫了一声,陈阿牛的声音陡然在他身边响起:“你不必那么大声的!” 这声音突如其来,倒将他吓了一大跳,他连忙循声看去,不禁顿了一下足,声音是从一具门后的扩音器中传出来的,他是被厉大遒的日记和推测到在这屋子中的事震惊得有点神经质了。原振侠半转身:“开门,让我进来!” 这一次,原振侠没有得到回答,只听到门内传来难以推测是发生了什么事而传出的声响。听起来,像是有人在搬动着什么东西,还有就是相当急湍的流水声, 原振侠完全无法想像在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他不住在问着,可是里面除了不断传出声响来之外,陈阿牛像是变了聋子一样,一点也不回答。 原振侠越来越觉得不对头,用力摇着铁门,想找一些什么东西把门撬开来,他虽然找到了一些工具,可是那些工具一为也不合用,铁门又极其坚固,他全然无法将铁门弄开来。 足足忙了将近半个小时,原振侠无法可施,他又惊又怒,向着扩音器怒叫:“陈阿牛,你再不开门,我去叫警察来!” 这一句话,总算有点用处,扩音器中传来了陈阿牛的喘息声,像是过去的半个小时之中,他一直在做着什么粗重功夫一样,而扩音器显然不是十分灵敏,一定要他靠近了,才能听到他的喘息声。 陈阿牛一面喘着气,一面叫道:“别性急,我很快就可以做完我要做的事了!” 原振侠大声叫:“你究竟在干什么?” 陈阿牛仍然在喘着气:“我早就想做了,可是总下不了决心,直到又见到了你,我总算下定了决心,我实在非做不可!” 原振侠怔了一怔,暗忖:陈阿牛这样说,是什么意思?莫非那种可怕的事还未曾发生,可是想着又没有道理,如果还未曾发生什么可怕的事,那么何以见了自己,就要开始做呢? 他想了一想,又道:“你先开门再说!” 陈阿牛并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听到他发出了一阵如同抽泣般的声音来。 38 第二十一章 原振侠在门外急得团团转,可是铁门就是弄不开来,实在一点办法也没有。 又过了足有两分钟之久,才听得陈阿牛道:“我们对话毫无困难,你为什么要进来?” 原振侠大叫:“我要进来看看,你究竟在干什么?” 陈阿牛陡然笑了起来:“原医生,你的想像力太差了,你想,我看了厉先生的日记之后,会做什么?如果没有我,你看了那日记之后,在日记簿下,又有着评论实验进行方法的话,你会做什么?” 陈阿牛的声音,听来十分尖利,原振侠一听,不禁凉了半截:“你……照着厉大遒的实验方法进行的话,你会做什么?” 他问出了这句之后,传来了陈阿牛的一下低叹声,他还没有直接回答原振侠的问题,像是自顾自地道:“当年,厉先生为自己的行动,在观念上感到了极度的震撼,我比较好些,因为我所有的知识都是纯医学的,我没有接触过别的学识,在我的思想观念中,没有人文、道德种种的束缚,所以,他不得不中止胚胎的发育,我却可以令得……它们出世!” 原振侠连忙吞了三口口水,陈阿牛的话,等于已经在回答他的问题了! 他终于明明白白地说,他不但做了,而且成功了!他已令得精怪出世!天,那是什么样的精怪!在精怪出世之后,它们和他这个伟大的创造者,就一起生活在这幢房子之中,而如今,精怪和陈阿牛,就在那扇门里面,在一起! 这是想想也令人皮肤起栗的事! 原振侠自己的喉咙中,发出一阵怪异的“咯咯”声来,同时,他在扩音器中,听到了同样的声音,他要用力清着喉咙,才能出声:“你……用什么不同的生物来合成新的生物?” 陈阿牛的声音听来像是在哭:“我的一切知识,全是厉先生教的,自然……一切全是仿效他!” 原振侠陡地叫一起来:“人和青蛙!” 陈阿牛道:“正确地说,是我和青蛙,我,是灵长类中的黄种人,牛蛙是两栖网蛙种,学名是ranactesbneiana,你还有什么疑问没有?”他最后一句话,简直是尖叫出来的。 原振侠双手抓住了铁门的铁枝,他在发着抖,连带铁门也发出格格声来,他鼓足了勇气,才问出了一句话来:“它们……发育完成了?是……什么样子?” 原振侠鼓足了勇气,才问出这个问题来,可是他得到的回答,却是一阵尖利之极的笑声。虽然是笑声,可是听来却令人感到阵阵寒意。陈阿牛足足笑了一分钟之久,才道:“你以为我会说给你听吗?” 原振侠怔了一怔,沉声道:“你不说也可以,我既然知道了有这种事发生,非但你要说,我也一定要看得见它们!” 陈阿牛静默了一阵,就道:“不,你看不到它们,除了我之外,不会有人看到它们!” 原振侠又好气,又是好笑:“秘密不再是秘密了,你以为只有你才能看到它们,可能吗?” 陈阿牛的声音,听来像是喃喃自语:“我本来说想做,可是下不了决定,直到见了你之后,我决心把你带到我这里来的时候,已经下了决心,要这样做,而且,我已经做了,只剩下最后一步-。” 原振侠越听越觉得,有一些不寻常的事发生了,他忙道:“等一等,你想做什么?等一等,考虑一下再说,让我进来,我们好好商量一下,如果它们的样子不是太恐怖,那……” 陈阿牛又是一阵慑人的尖笑,打断了原振侠的话头,道:“样子……当然怪异之极,在它们发育完成之前,我绝想不出……它们会是这种样子的。但是在我看来,他们都不怎样,他们全是我的孩子!” 原振侠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陈阿牛和厉大遒一样,把精怪变成了自己的孩子,这真是难以令人接受的事! 原振侠一面呻吟,一面又问:“天,你口口声声‘他们’,一共有多少?” 陈阿牛道:“我怕实验失败,就尽量多培养了一些,结果,完成了胚胎发育过程的,一共有三十三个。” 原振侠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些日子来,你就和它们生活在一起?” 原振侠一面和陈阿牛说话,一面在迅速地转着念头,如果可以弄开铁闸和那道门冲进去,这时,他手中要有手榴弹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向前抛出去! 可是那道铁门不但有锁,而且看来还有横栓,实在无法将之弄开来。 他还在打主意,如果用语言可以将陈阿牛的情绪稳定下来的话,那么,陈阿牛或者肯开门出来,和自己相见的。 要使别人的情绪稳定,自然自己的情绪先要稳定,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既然你能习惯它们的样子,别人也可以习惯,你开了门再说!” 陈阿牛叹了一声:“你不知道的是,他们的智力程度很高,有人的智力!” 原振侠震动了一下,如果只是生物,那还不要紧,可是生物而又具有人的智力,那事情就绝不简单了,那是新的人种,人和蛙结合的新人种,将来也许会有人和鸡的新人种,人和昆虫的新人种…… 这是世界上任何一个人类无法接受的事实!没有人会肯承认这种新人种,当然视之为妖孽精怪,绝不容许存在于世上! 原振侠明白陈阿牛心理压力是如何之甚了,他虽然没有宗教、道德、文化等等观念上的包袱,但是对于他自己在做的事、创造出来的东西,世人绝对无法接受的这一点,他却再也明白不过! 除非他有办法躲起来,永远不和世人接触,但就算他肯,他创造出来的那些有人的智力的精怪肯吗!其中一个“特别顽皮”的就溜了出来。还曾在三楼书房的门外发出声响,是企图打开门。 他提高了声音:“你这样躲起来不是办法,你肯,它们也不肯。” 陈阿牛的声音之中充满了悲哀:“这一点,我早已知道了,谁说我准备永远躲起来?我早已有了办法,只不过未下决心而已,直到见到了你,我才下决心!” 陈阿牛已是第三次说同样的话了,原振侠免强笑道:“你究竟决定了什么,为什么见了我才下定了决心!” 陈阿牛叹了一声:“厉先生做过的事,我做过的事,总要有人知道的。我想来想去,去告诉什么人好呢?我几乎没有熟人,别说朋友了,想来只有你一个人。” 原振侠又免强笑了一下:“谢谢你想起了我。” 陈阿牛苦笑着:“可是,我却一样也提不起勇气来找你,因为我知道,一旦把一切全告诉你,我就逼得要作出决定了。” 原振侠“喂”地一声:“我们隔着门说话多别扭,你把门打开好不好?” 陈阿牛突然发起怒来:“你别想了,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打开门来的!” 39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心中想:只要找到工具,我也打得开,现在你不肯开,就不肯开好了。 隔了一会,陈阿牛才道:“我没有勇气去见你,可是却在喝醉之后,在街上遇见你…….这岂不是天意吗?看来我拖不下去了,我曾想溜走,可是却被你抓住,也就是那一刹那间,我下了决心,说做的事,总应该做,不能再拖下去了!” 原振侠叹了一声:“说了半天,你究竟想干什么?” 陈阿牛又隔了片刻:“和厉先生当年所做的一样,在程度上……略有不同,但大致上是一样的!” 原振侠陡然吃了一惊:“你……毁灭了它们?” 陈阿牛没有回答,原振侠急促地连问了几遍,只是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声,过了一会儿,才听得他道:“真是很难下手,尤其有几个,是那么……智力发展迅速,有一个……其中有一个甚至早就显示了他玩皮的个性…….” 原振侠陡然吸了一口气:“就是在三楼书房门外,给你……带走的那个?” 陈阿牛仍然没有回答,只是喘息声变成了一阵继续的鸣咽声,原振侠叹了一声:“你已经做了,也不必太难过,还可以再培养的……” 原振侠一句话没说完,陈阿牛已陡然尖声骂了起来:“胡说,哪里还有以后?哪里还有以后?” 原振侠道:“你准备放弃了?那也好,当年厉先生逼不得已放弃,我想,他的心理状态和你是一样。” 陈阿牛的声音异常苦涩:“不同,他只不过是中止了一个胚胎的发育,而我……我……” 他的声音在剧烈地发着颤,突然,他提高了声音:“好了,我们的谈话结束了,你有三分钟的时间,我给你五分钟时间,尽快离开这里!从现在计算。” 原振侠立即答道:“好,可是我会再来,这两道门挡不住我!” 陈阿牛陡然凄厉地笑了起来:“你以为在你离开之后,这屋子还会剩下什么吗?” 原振侠大吃一惊:“你……你说什么?” 陈阿牛道:“在毁灭了他们之后,我自然必须也毁灭自己,毁灭一切,你只有四分半钟了!校定时间的爆炸装置是无法改变时间的!” 原振侠真是手足无措了,他曾好几次感到陈阿牛的行动有点不对头,但是却未作最坏的打算,不知道陈阿牛会采用如此激烈的行动! 他忙叫道:“你没有权这样做!” 陈阿牛冷泠地道:“我有权,你只有四分钟了!” 原振侠几乎是在嘶叫:“你该把你的创造公诸于世,这是生物学上的奇迹!” 陈阿牛的回答是:“结果,连我也被世人当成了精怪,三分半钟了!一百公斤烈性炸药的威力,内外必须离开一百公尺以上!” 原振侠口干得象是塞进了一大把滚热的沙子一样,但是他还是声嘶力竭地叫着:“你至少把厉先生发明的激素合成式给我!” 陈阿牛大笑:“为什么,我害了自己,不会再害你!” 原振侠气息急促,争取着每一秒钟:“其实,那不算什么,生物学家早就制造了新种的生物,狮和虎的混种,早已出现了,你所做的实在不算什么,你一定有法子解除爆炸的!” 陈阿牛尖声道:“狮虎全是猫科动物,可是那种新激素,却可以促成任何种类的动物结合,原振侠,你不想变成灰,快点走吧,你只有两分半钟了!” 原振侠实在没有法子想了,一面还在作最后的努力,希望打消陈阿牛毁灭一切,包括自己在内的行动,他叫着:“好,我走,但是你实在不必那样做,可以慢慢计议,或者先尽量设法保持秘密!” 他在退出那条走廊之际,没有再听到陈阿牛说什么,只是在扩音器中,听到传出来的、陈阿牛所发出来的、一阵极之凄厉的尖笑声。 原振侠以极快的速度冲出了那幢房子,随即以十分快的速度将车向前驶出去。 这时,正是天色微明时分,想起过去不到两小时之内,在那大屋子中的经历,原振侠真的像是再世为人一样!在过去那短短的两小时之中,他接触了最神秘、最奇诡的生命秘奥,不可想像的生命的大突破,一次又一次的震惊,令得他战栗,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想到了那样的迷幻和不可信!但是他又确实知道,这一切都是事实。 他一直向前驶着,心中在想,陈阿牛会在最后关头,改变行动,或许他真想那样做,在心理上,真的不可能有人会承担得起这样的压力,但陈阿牛是那样的杰出,他或者可以咬紧牙关挺下去! 原振侠一直驶出了将近半公里,才停了车,下了车,大口喘着气,在朦胧的晨曦之中看来,那幢巨大屋子孤零零地存在,就像是什么不可测的怪物一样。就在这幢屋子之中,有着人类历史上从未发生过的事! 原振侠无法想像传说中的精怪是怎么形成的,但是就在那幢屋子中,却用最科学、最现代化的方法,利用一切生物生殖的自然原则-精子与卵子的结合-而产生生命,但是却又那么有违自然的原则,所产生的生命,全是精怪! 原振侠一面喘着气,一面杂乱无章地想着,同时下了决心,至多等十分钟,自己就回到那巨宅去,寻找可以把铁门弄开来的工具,毫不犹豫,破门而入! 可是就在他下了这决定之际,事情就发生了! 在一开始之际,几乎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是极度猛烈的火光,闪了一闪,紧接着,在不到十分之一秒钟的时间内,硝烟和尘雾腾空而上,一下子就将整幢巨宅全都包没了。 再接下来的几秒钟之内,才是震耳欲聋的巨响,原振侠感到自己站立之处的地面都在震动,几乎站立不稳!他双手紧捏着拳,一手冷汗,心中只念着一句话:“终于发生了,陈阿牛并没有改变主意,他毁灭了一切,毁灭了自己。 原振侠望着越腾越高的浓雾和烟尘,又想到:自己甚至连厉大遒的日记也未曾带出来! 可是他立即又想到,就算把厉大遒的日记带出来了,又有什么用处?有谁会相信他在日记中记述的一切,还不是将之当作狂人的幻想? 原振侠呆若木鸡地站着,那幢大屋子虽然是在僻野,而且附近全然没有屋子,但是这样猛烈的爆炸(陈阿牛说一百公斤烈性炸药,看来只有多,不会少),巨大的声响,至少可以传出五公里之外! 在大约二十分钟之后,原振侠已经可以听到警车的响号声,自远到近,传了过来。 这时候,爆炸的声响早已停止,浓烟也在渐渐散去,尘埃也开始回落,原振侠向前看去,那幢大屋子已经根本不再存在,被毁灭的过程之彻底,就像那地方根本不曾有过任何东西一样! 原振侠进了车子,缓缓驶了出去,回到了住所,所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把小半瓶酒,咕咕嘟嘟一口气全吞了下去,然后倒头就睡。 在沉睡中,原振侠不知做了多少恶梦,当最后他梦见一个人张开口,舌头足了一尺长,向他卷过来之际,他才陡然坐起身,醒了过来,看看天色,已经是下午时分了。 门缝中,有着日报和晚报,原振侠搓着自己的额头,他感到剧烈的头痛,免强挣扎着,先吞了两颗头痛药,才取起报纸来。 晚报的头条消息是:“空置巨宅发生神秘爆炸,分明属人为但不知原因何在,爆炸彻底猛烈,无法断定是否有人死亡。”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也懒得去看内容。“空置巨宅”,没有人知道陈阿牛伪装出售了巨宅之后,又搬了回去,而且就在巨宅的地下室,建立了实验室,比当年厉大遒更进一步,成功地完成了人类历史上从未发生过的事! 原振侠把自己整个头颈都浸在冷水中,他仍然不断地想着:这样的事,照人类科学的发展来看,是必然会发生的。 是不是在若干年之后,人类在观念上便可以接受了?那要等多久!还是人类一直会认为那种所创造了出来的,有着人的智慧,可能在某种程度上智慧比人更高的生物是不能被接受的精怪! (智慧可能比人要高!原振侠其实是毫不怀疑这一点的,陈阿牛整个实验工作,不过历时半年。半年,如果纯粹培养人的胚胎的话,也未曾到可以出世的阶段,可知这种生物,在某些方面,高人一等。正因为如此,一直是地球主宰的人,肯降低自己的地位吗?) 原振侠缓缓地摇着头,当他想到,他曾以为厉大遒只是在实验室中培养胎儿之际,自己是多么缺乏想像力!厉大遒是培养了胎儿,可是是什么样的胎儿! 自浴室出来,头痛稍减,他拿起日报来,就被日报的头条标题所吸引:不明国籍的突击队,袭击北非某国科学研究院,救出被软禁之著名科学家,包括冯森乐博士在内。 厉大遒怔了一怔,一时之间,不明白那是怎么回事,冯森乐是被巨大的研究资金引诱去的,怎知会被软禁呢? 他详细看新闻的内容,报道不是很详尽,可能是由于当事人个个守口如瓶,不愿多透露什么的原故,所以再能干的记者也打听不出什么来,只知道一共有三十多位科学家,虽然名义是为该国的科学院在工作,但实际上,行动受着严格的限制。 40 该国统治者,有狂人之称的卡尔斯将军,宣称为了国家最高机密的理由,必须限制这批科学家的行动自由。这些科学家感到自由被剥夺,虽然有极高的物质待遇,也都纷纷请求离开,但是离境的申请竟一律被驳回,而且他们和外界的联系已被切断。 在这样的情形下,通过了相当曲折的过程,以冯森乐为首的科学家,才算是和某强国的情报机构取得了联系,表示必须离开该国的决心。 某强国的决定是,派突击队员袭击该国,救出科学,在经过精密的部署而无懈可击的突击行动中,三十多名科学家一起被带出该国,该国统治者卡尔斯将军暴怒,但帮助科学家的某强国,究竟是何国家,也无法得知。而且卡尔斯将军在得到已获救自由的科学家切实保证,他们只求离开,对于曾在该国展开何等工作,决不泄露之后,怒气稍息。但一般人均认为,卡尔斯将军领导之恐怖活动蔓廷全世界,必然曾对离境之科学家发出严重威胁,才使科学家保持缄默,以免惹祸上身。拯救科学家之国家,保持神秘,也多半是由于避免和狂人卡尔斯正面冲突,以免破坏微妙之国际关系云云。 原振侠在看完这一大段新闻,呆了半响。难怪好久,冯森乐博士音讯全无,原来其中还有这样的曲折。 不过原振侠可以肯定,曲折中的曲折,一定是冯森乐和那群科学家,在研究工作上并无成就。因为黄娟用尽方法去找陈阿牛,可是没有找到,而且,永远也找不到。 想起了陈阿牛毁灭一切的行动,原振侠也不得不承认有些事,真是仿佛有“天意”在的,如果那天不是在酒吧门口遇上了陈阿牛,陈阿牛是不是会有勇气去毁灭一切? 陈阿牛决心要毁灭一切之前,又把所有经过情形告诉了他,是为了什么?是想通过他,把曾有这样的事发生过去告知世人? 他会把这件事告知世人吗?原振侠缓缓摇着头,就算有人相信,又有什么好处?将来,这种事或许终会发生,但那是将来的事情了,让将来的人去担心好了,或许,将来的人根本就不担心,谁知道! 原振侠思潮起伏,他想再到爆炸之后的废墟去看看,还未曾出门,门铃猛然响起,原振侠打开门,出乎意料之外的在门外的是海棠,正笑得十分甜:“我可以进来坐一会?” 原振侠忙道:“当然可以!” 海棠走了进来,指着摊开的报纸:“这是我们的杰作!” 她指的自然是救了一批科学家的事,原振侠“啊”地一声,很有点意外,海棠欠了欠身:“卡尔斯的狂想真是骇人听闻,他为了要有一支绝对效忠于他的军队,竟然异想天开,要科学家把一怀种体能十分超特的猴子和人结合起来,培养出一种新的、绝对服从的人来!” 原振侠一听,震动了一下,但立即回复了常态,不动声色。 海棠微笑着,摇着头:“当冯森乐博士知道自己要负责这样的任务之际,他自然一口拒绝,说那是绝无可能的事!” 原振侠用极低的声音,喃喃地道:“没有想像力,是不能成为杰出科学家的!” 海棠扬了扬眉:“你说什么?” 原振侠挥了挥手,表示自己没有说什么。 海棠继续道:“可是当所有科学家拒绝后,卡尔斯将军老羞成怒,想软禁他们,强迫他们研究,一方面又把陈阿牛这个人找出来,希望他能研究成功!” 原振侠只是“嗯嗯”地应着。 海棠以一个十分优美的姿态,以手支头,妙目流盼,望定了原振侠:“你是科学家,又有丰富的想像力,你认为卡尔斯的狂想有可能吗?” 原振侠连眼皮都没多动一下就回答:“当然不可能,怎么可能?” 海棠缓缓摇着头:“也不见得全不可能,狮和虎,就在人工的培植下,产生了一头‘狮虎’,一半像狮一半像虎。人和猿,不也是同类吗?” 原振侠打了一个哈哈:“卡尔斯的想像力不够丰富,他应该研究人和蛙的结合,那么,这种新人可以适合两栖作战!” 他已决定不对任何人说起任何事来,所以才用开玩笑的口吻说着。 这时,夕阳自窗中照进来,映在海棠的脸上,泛起了一片耀目的金黄色,原振侠站了起来。 “海棠!”他第一次叫海棠的名字,“别讨论这种无聊的问题了,不知道你是不是可以暂且不顾你的身份,陪我去享受一顿丰富的早餐?” 海棠还是没有回答,他已经想起,决计不吃青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