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爱神》 自序 写作人其实并不喜欢频频转换出版社,除了一些特殊情形之外,大都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十分难以解释的原因。像“寻找爱神”,改由明窗出版就是,反正不管哪里出版,和读者没有什么大关系,提一提就算。“寻找爱神”是“爱神”的续篇,故事和人物,都有联系,在写作过程中,很少有这种情形,偶一为之,却又分成两处出版,世事之巧,有如此者,也是难说得很。 “寻找爱神”。算是整个故事完全结束了吗?看来还没有。 印支难民逃亡的故事,看来是永难完结的,那是人类历史上许多的大灾难之一。 卫斯理 1 第一部 雾海奇闻 国际瞩目 联合国派驻曼谷,处理难民事务专员的办公室,设备不是十分豪华,堪称简陋。外面的气温是摄氏三十四度,室内几架旧冷气机虽然在努力工作,但是并未能把气温降低到清凉的程度,所以里面的人,都仍然在冒着汗,衣着随便。 继莱恩上校之后出任专员的也是一个曾在军队中服役过的军官,年纪相当轻,约摸三十来岁,有着一头柔软的棕发,和十分亲切的外貌,尤其当他毫无心事笑起来的时候,还可以在他的脸上,找到几分稚气。 只不过这时,坐在办公桌后面,他显然被什么事困扰着,紧蹙着眉。 他的名字是范西门,有着少校的军衔,不过他不喜欢人家称他的军衔,而爱人家称他为范西门先生。 困扰着范西门专员先生的是,在来自印支半岛的难民的口中,他一次又一次地听到了有关“海上拯救女神”的事情。 本来,那不关他的事,传说所说的一切,他也不是很相信,也不会对他形成困扰。 使他困扰的直接原因,是昨天晚上,他的一个好朋友——小纳尔逊,突然光临他在曼谷的住所开始的。 小纳尔逊和他的关系相当密切,当范西门是一个出色的指挥官时,已经知道小纳尔逊是一个出色的情报工作者。两个人在华盛顿的一次军事会议中相识以后,就成了好朋友。 范西门在越战之后,加入了联合国难民事务的工作,多少还是受了小纳尔逊的劝告的影响,小纳尔逊突然到来,范西门应该高兴才是,怎会困扰呢? 原因是由于范西门f带来的一个问题:两个人在见面寒喧了几句之后,小纳就单刀直入提出了他来的目的——这是小纳一贯的办事方式:“你总共听过多少次有关‘海上拯救女神’的传说?” 范西门怔了一怔,听过多少次?他无法一下子说得出来,总之,只过很多次了。 是的,神奇的“海上拯救女神”! 每当难民船在茫茫大海之中,在海盗船的威胁之下,在风流的颠覆之中,在粮尽水绝的情形下,一个美丽的女神,就会出现,施展她非凡的能力,拯救身在绝境之中的难民。 这个拯救女神,倏然而来,飘然而去,从不说一句话,只是救人!这种传说,范西门不论听过多少次,都不会确信。 当范西门看到他的好朋友,一个极其精明干练的情报人员,忽然一本正经向他问起“拯救女神”的事情来,他一方面有点愕然,一方面,也感到了相当程度的好笑。 他转动着酒杯,不经意地望着窗外一株巨大的白兰树,树上开满了花朵,正散发出浓郁得化不开的芳香:“不记得了,听说过很多次了吧!” 小纳凑近了身子——范西门一直觉得他这位好朋友,有着一双鹰隼一样的眼睛。当这样的眼睛,想要搜寻什么事情之际,成功率大抵是百分之一百。 小纳这时,就用那种锐利的目光盯着范西门:“试举其中一次,把详细的经过说给我听。” 范西门挥了一下手,小纳的这种神态,令他十分不自在,他喝了一口酒:“那只不过是难民的传说,海上航行,本来就容易发生幻觉——” 小纳一下子就打断了他的话头:“西门,那不是幻觉。到现在为止,我们还不能判定那是怎么一回事,但是那一定是极严重的一件事——” 小纳平时不是喜欢说话夸张的人,可是这时,他再度俯身向前,直视范西门:“事情的严重性,可能远超乎人类的想像之外,甚至远远超过整场越南战争!” 范西门不以为然:“只是为了一个虚无飘渺的女人?” 小纳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在乎一个或是两个,而在于这一个或是两个所掌握的力量,西门,那是一个可怕之极的力量!” 范西门感到十分疑惑,那是真正的迷惑,他说:“传说提及的,不是一个‘拯救的女神’吗?难道拯救行动是种可怕的力量?” 小纳又用力一挥手:“我不和你在名词上争执,总之,那是一种可怕的力量,而且,不但我要追究,西方的情报机构要追究,全世界的情报机构,都在尽力想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范西门望着小纳,天气虽有点热,可是还不至于到出汗的程度,可是小纳的鼻尖却在冒汗,这证明他的心情又紧张又激动。 他叹了一声:“好吧,你要是有兴趣,我可以安排一次会见,有一个人,自然是一艘难民船中的余生者,曾向我提及过那女神,你可以听他直接说一遍。”小纳吁了一口气,连连点头。就是这个原因,使得范西门感到相当困扰,而坐在办公室一个角落处的小纳,看来却相当镇定。 他正在相当快地翻阅一大叠文件,这一大叠文件全是有关难民在海上遇上“拯救女神”的经过。 所有的记述,全是由语言化为文字的,没有任何可以证明有这样一个女神存在的真凭实据,显然“目击证人”超过三百个,其中也有把女神的样子描述得十分详细的,甚至有精于绘画的,在事后凭记忆把女神的样子,画了下来,但是这一切,都不能当是确实的证据。 尤其是小纳十分关心的一些问题——也是世界各国情报人员关心的事: 女神是用什么工具出没汪洋大海的?女神是用什么力量,什么武器对付掠夺难民的海盗船的? 这些问题,即使是“目击者”,也没有一个,可以精确地说得出来…… 小纳迅速地翻阅着,直到范西门咳嗽了一下,他才抬起头来,这时,职员已带着一个中年人,走了进来。 那中年人有着花白的头发,精神愁苦之中,也带着侥幸,不断地眨着眼,显得他心中相当不安。 他进来之后,向范西门行礼,叫了一声:“长官……”又向小纳行礼。 小纳已经用他锐利的眼光,迅速把那人打量了一遍,而且立即肯定,这样的一个人,是不可能说什么谎话的。尤其,一个女神,在海上出没救人这样的事,只怕要他编,他也编不出来。 那么,他的叙述,应该是真实的了? 难道真有这样的一个女神。 2 他一面开始听那人的叙述,一面不住在想着许多有关连的问题。 他首先想到的是,昨晚在和范西门的谈话中,他曾提及到“可怕的力量”,可怕的力量的确存在,他看着详细的报告: 一艘小型的炮艇,在截劫难民船的过程之中,遇上了“拯救女神”,忽然断成了两截,钢铁铸成的船身,像是被烧红了的刀切开的牛油一样! 这是什么样的一种力量! 他又联想起最高情报当局的紧急会议上,一位将军有点嘶哑的声音:“一定要把那……女人找出来,我可不相信有什么神,也不相信有人会专为了救人而长期在海上生活,一定是另有目的的!”将军用拳头打着桌子:“很有可能,女人就是以我们造起来的金兰湾海军基地作大本营的……要尽一切力量把她找出来!” 小纳曾提醒了将军一句:“将军,据我们所得的报告,苏联和第三势力,也正在作同样的努力!” 将军的脸色铁青:“烟幕……那可能是俄国人的烟幕!” 小纳没有再说什么,他曾作了向个假设,甚至曾作了天外来客、外星人生活在海上的假设,但是都难以自圆其说,所以他才决定到曼谷来,多点在难民的口中,了解一些实情。 自然,单是访问绝不足够,他也已准备了要到海上去,希望可以在海上,亲自遇上“拯救女神”,弄明白她是何方神圣。 怀着和小纳同样目的,在进行着同样活动的各国情报人员,究竟有多少,没有精确的统计,不过一些顶尖情报人员的活动,想要长期掩饰是不可能的。 例如华沙集团的盖雷夫人,苏联国家安全局的卡娅上校都到了亚洲!黄绢女将军在东南亚留恋忘返,美丽娇小的海棠,也频频在适当的外交场合出现等等,都可以使人知道,明的、暗的,波涛汹涌,正在为了弄明白“拯救女神”的底细,而各出奇谋。 其中,有一个也在为“拯救女神”而活动的人,却全然不属于任何势力的,只是纯粹的个人行动。这个人自然就是我们大家都十分熟悉的原振侠医生了。 原振侠曾参加进这件事情中来,不全然是偶然的机会。就算他遇到了那个林文义的人,是一种偶然,可是后来,他遇到山虎上校,和山虎上校恶斗了一场,那都是必然的事。 这一切,全都记述在题为《爱神》的那个故事中了。 林文义为了要寻找阿英,本来准备重返越南,再作为难民逃出来,可是后来,他稍为改变了一下计划,他买了一艘船,在传说中“拯救女神”出没之处,不断地航行着,可是一个月过去,却一点结果也没有。 林文义的目的,自然和各国情报人员不同,林文义只是要见到阿英,要再见到他刻骨铭心的爱人,已将之当作是自己生命的一大半的阿英,他相信了一个人的叙述,就是那个人,认出了海上的拯救女神,竟然就是阿英。 原振侠认为不可思议,所以要林文义若是找寻有了结果,和他联络一下。 一个多月之后,林文义在海上一无所获,他却再一次见到了认出阿英的那人,他决定请原振侠一起,来听那人的直接叙述,希望凭原振侠的分析能力,取得进一步的进展。 在同一时间之中,接受各方面,各种不同身份的人,通过各种不同渠道找出来,要他们讲海上奇遇的难民堪多,包括了难民专员办公室中的盘问,豪华游艇上黄娟将军的采访,小河边木屋中海棠的追问……但是由于“海上奇遇”的经过都是大同小异的,所以只拣其中一宗来详细叙述,以免重复生闷。 就拣原振侠的那一宗吧。 那天,原振侠接到林文义的电话,提到了一个多月来他一无所获,口气十分沮丧,原振侠安慰了他几句,他就道:“见过阿英的那个人,我可以找他出来,是不是要见见他?” 原振侠道:“好啊,你可以带他到医院来。” 于是,当天中午,原振侠休息时,看来沮丧的林文义带着一个中年人走了进来,那中年人神情十分闪缩,一脸惊惶的神色,穿着一身新衣,但那种自内到外的新衣服,显然才换上不久,他的神情也极度憔悴,见了原振侠之后,双手不知往哪里放才好。 他的这种情形,一看就知道是才偷上岸不久的难民,自然来自越南。 原振侠请他坐下来。 本来,在医院中,是不怎么适合去谈的,但是听到有了阿英的消息,原振侠也大是感到有兴趣。 因为当时在海上发生的情形,林文义和hs上校的叙述,扣来却虚无之极,如果再有阿英的叙述,自然可以进一步分析,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林文义介绍那人道:“这位陈满堂先生,算起来,是阿英的堂叔辈。” 那个陈满堂向原振侠行了一礼,林文义又道:“他才上岸不久,亏他找到了我,与了一起上岸的几个人,全被送到难民营去了!” 陈满堂的声音干涩无比:“一船……离开西贡的时候,大大小小,三十四人,到上岸的时候,只有十四个人,要不是在海上遇上了阿英,只怕全死在海上……逃难的的代价真高!”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遇到了海盗?” 陈满堂摇着头:“没有,遇上了,哪还会有十四个人剩下,船又破,海上风浪又大,人人用绳子绑着身子,说不定什么时候,来一个巨浪,就卷走了几个,粮食饮水用尽了,太阳晒也把人晒死了!” 原振侠闭上了眼睛,这种惨象,不难想像。 他苦笑了一下! “你说在海上遇上了阿英,那是怎么回事?” 3 当原振侠这样问的时候,林文义也用十分急切的神情,望向陈满堂。林文义的这种神态,令原振侠有点奇怪。因为陈满堂应该已向他说过遇到阿英的经过,他为什么还那么急切呢?难道真是因为陈满堂说得“太玄”,林文义根本不懂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才想再听一遍,让原振侠解释他不明之处? 陈满堂咳了几声,原振侠过去,倒了一杯水给他,他喉际发出“咯咯”声,喝着水,放下杯子:“那一天晚上,距离逃出西贡已经十二天了,食水早已用完,晚上的雾很浓,人人都伸着舌头,希望舐到一点水汽,来润一润干渴得发烧的喉咙……” 以下是陈满堂的叙述。叙述相当长,原振侠曾几次离开又再回来,他也曾想叫陈满堂说得简单一点,但听陈满堂干涩的声音,所说的又是逃难者在海上飘流的那种极度的苦难,他又有点不忍心打断他的话头,所以由得他说下去。 当然,这里的记述,不是全部的叙述。 在海上漂流的人,遭遇的大灾难之一,是食水消耗尽了。 极目望去,全是水,可是那是人不能饮用的水,人只好望着大量的水,而忍受缺水的煎熬。 突然之间,一个年轻人,声音嘶哑,大叫了起来,一面叫着,一面扑向船舷,几个上了年纪的人都知道他要去干什么,可是却无力去阻止他。 小木船由于他激烈的动作而幌动起来,人人都只求不要跌进海中去,两个小孩无力地哭了起来,几个妇人发出了无声的叹息。 那年轻人扑到了船舷,尽量把自己的身子,向外探去,一面用可怕的声音叫着:“水……水……这里有水……全是水……” 海洋中全是水,这是人人看得见的。神智清醒的人才知道,海水是不能喝的,可是由于太缺水而导致神智不清的人,看出去,水就是水,有什么能喝的不不能喝的之分?那年轻人叫着,身子仆出去,头浸进了海水之中,船上的人,都可以听到他肚腹之间,由于在极短的时间中,吞进了大量的水,而发出一种“古土”、“古土”的奇诡的声音来。然后,只是极短的时间,这年轻人抬起头来,湿淋淋的脸上现出了怪异莫名的神情,全然不可信的一种难以形容的神情! 那种怪异的神情,就像是一个在外面漂泊了多少年的游子,回到了家中,才一扑入慈母的怀中,就忽然觉出背上被慈母手中的利刃直插了进去一样! 他喝下了大量的水,以为水是可以止渴的,可是这时他扭曲的肌肉,告诉了每一个人他身受的痛苦,他张大口,没有声音发出来,只有口唇呈纵纹裂开,血珠子和着水珠子,一起迸射出来。 他的双手抓住了自己的喉咙,像是要凭自己十根手指的力量把喉咙扯开来,等到发现喉咙扯不开时,手指就无情地向下移,撕扯着胸膛,又发现胸膛也不是那么容易斯裂,体内的痛苦无处泻泄,啃啮着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时,他双手用力去扯自己的肚子,肚子看来柔软而有弹性,可以像橡皮一样被拉得向外张开来,可是一样不能拉得破。 情景是疯狂的,令得每一个看到的人,都不由自主在战栗着,但是,除了眼睁睁看着之外,一点办法也没有。 自那年轻人的喉际,终于发出了一下声音,已经无法分辨这样的一下声音是有什么含意的了,随着这一下怪异的声音,他一头栽进了海水中。 海水倒是相当平静,除了他跌下水时,激起了一道水花之外,一切都是那么平静。 然后,在木船的一角上,是一个女人心碎的尖叫声,和一个男人的喘息声,男人的怀中,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头和手背可怕地软垂着,双眼失神地睁得极大,在她的眼中,也和海面上一样,有重重叠叠的白色的浓雾。 小女孩死了,父母在哀哭,或许,何必哀哭呢?这才是真正的逃难吧?至少,今生的痛苦,已经远离了。于是,海水又溅起了水花,又一个本来不属于海洋的生命,被海浪所吞噬。 浓雾渐渐消退,天开始变了。 天亮了,在各种不同的环境之中,看着各种不同的意义。 在海面上,在破木船中存身的人心中,在早已水尽粮绝的半死不活的人之间,天亮,表示太阳升起,太阳升起,一点也不表示光明,只表示死亡的加还来临。 那漫长的一天是怎样过去的,陈满堂实在已无法确切记得起来了,事后,他和其余几个生还者交谈过,别人也无法记得起,只记得是无穷无尽,时间完全停顿,骄阳在天烈日如火,烤炙着他们的生命,要将之烤成焦炭。 他们只记得,当天色终于又黑下来时,他们一共推了十二个人下海,那是这一天中死去的人。 而他们也知道,剩下来的人,也都逃不过明天的烈日,那时,只怕不会有人把他们推下海去,如果他们还会被人发现,那他们会变成什么样子,自己也不敢想。 陈满堂在天色黑下来之后,睁着眼,海面上有异样的反光,水的反光,那种水的反光,具有极强的诱惑力,使他感到清凉的水顺着咽喉流进体内的那种舒畅感,和清凉的水进入体内之后生命得以复活的欲望。 他舐着干裂的嘴唇,思想越来越麻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海上,他不是一直好好地在陆地上生活的吗?但是,就逼着他们在海上结束生命不可。 他感到心口一阵一阵剧痛,那要令他大口大口地呼气,有气无力地张大口。 浓雾是一入夜就开始聚生的,伸长舌头,的确可以感到有那么一点润湿。 他感到左边有什么压了上来,压了很久他才转身看了一看,一张他熟悉的脸,已变了形,靠在他的肩上,生命早已完结了。 陈满堂和那张已死的脸,隔得如此之近,他陡然不可遏制地号哭了起来。 号哭声是断断续续的,当然没有泪水,他似乎在自己的号哭声中,进入了半昏迷的状态,视线渐渐模糊了,身子有越来越轻的感觉——是不是生命正在离开躯壳远去? 4 然后,一切全是突如其来的,他没有看到新鲜的水,可是却闻到了清水的气味! 清水怎么会有气味呢?人在通常的情形之下,自然是闻不出清水的味道来的,但是在快渴死的情形下,清水就有浓冽之极的香味,生命之香! 陈满堂在那时候,非但不感到喜悦,反而感到了一阵深切的悲哀,他没有气力睁开眼来,他意识之中想到的只是: 自己快死了,人在临死之前,总是会在幻觉中感到一些更好的东西或感觉的,毕竟人的一生太痛苦了,在临死之前,享受一点美好的幻觉,似乎也是天公地道的事。像他那样,明明是因渴致死的,却忽然闻到了水的清香……不,不单止闻到了水的清香,他真的感到了水的清凉,水的滋润,感到有水凑近他唇边,他迫不及待张开口来,他几乎已经忘记喝水的动作是什么样的了,可是,充满生命活力的水,还是源源不绝地流入他奄奄一息的身体之中,使他复苏。 不需要多久,陈满堂就可以肯定,那绝不是幻觉,而是实实在在正在发生着的事! 那是很容易分辨的,幻觉只能使人更接近死亡,而真正有水流进了体内,却能使人复苏,他竟然睁开了眼来,他看到雾更浓,他看到自己的双手,捧着一大盆水,他先是吸着气,再急不及待地去喝水,然后,才有足够的神智去考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并不是一个崇尚空幻的人,一向十分实际,所以他首先想到的是,有经过的船只,发现了自己。但是雾太浓了,浓得他那时,正在小木船的船首部分,却也未能看清船尾部分的情形,当然更看不清海面上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船只在。 等到他喝了足够的水时,他才看到,在他身边的几个人,还没有死的,都各自捧着杯子或盆,总之是可以盛载涓水的器皿,而在这些器皿之中,也都有着清水。 他看到那些本来已死了九成的人的脸上,又有了生气,眼珠也开始转动。可知只要没有死的人,这时都得救了,可是救他们的是什么人呢? 陈满堂想叫,可是久经干渴的喉咙,却十分不听大脑的旨意,不能发出什么有意思的声响来。他知道船上别的人也和自己一样,因为在整艘船上,都有一种奇怪的,发自喉际深处的一种声响。 就在这时候,陈满堂看到(重要的是,除了陈满堂之外,船上其余人,也毫无例外地看到),在浓雾之中,有一个穿着白色长衣,身形十分苗条,有着乌黑头发的女人,如虚似幻,像是本身就是浓雾的一部分一样,出现在浓雾之中。 陈满堂首先叫了出来:“女神!” 当他在这样叫的时候,他还从来未曾听说过有“海上拯救女神”这回事,但是他自然而然,以为那看来如烟似雾的窈窕身形,是一位女神。 他一叫,那“女神”缓缓转过身来。海面上实在很平静,没有什么风——要是有风的话,雾也不会聚集得如此之浓了。 可是,那“女神”转这身来之际,她的动作,分明十分轻,十分慢,一点声息都没有,可是她那一头在白雾之中看来分外夺目的黑发,和她身上的白色长衣,却随着她身子的旋转而撒了开来! 在视觉上,形成个赏心悦目、美丽之极的印象,这种印象,能使得身在极度危急之中的人,得到难以言喻的安慰! 陈满堂和船上的人,都不约而同,自然而然,发出“啊啊”的赞美声来。“女神”在转过身来之后,人人都可以看到在浓雾之中,不是能够看得十分清楚,但也可以认得清的脸面。 自然,那是一张美丽庄严,宁谧平和,兼而有之的脸,看了之后,叫人由衷地敬服和崇仰,不过陈满堂看了之后,心中却多了几分惊讶!他一眼就看出:这女神的脸型好不眼熟! 当时,他并没有想起那是什么人来,只是看着“女神”冉冉地在浓雾之中移动身子,她的身子,早就应该移出了小木船之外了,也不知道她是凭藉着什么可以存身于海水之上的。 直到她的背影,也几乎全部要溶入浓雾之中时,陈满堂才陡地想了起来:那是阿英,父母和自己自小同乡,又是同行,住所和店铺都在同一条街上的阿英! 阿英小时候,一点也不好看,可是在十四五岁之后,却像是奇迹一样,出落得一天好看过一天,这是所有街坊都知道的事情,所以也能使陈满堂在这时候,陡然记了起来:那是阿英! 他扯起喉咙,叫了一声:“阿英!” 那一下叫声,声音之响亮,连他自己也吃了一惊。而且,在感觉上,仿佛他的那下呼叫声,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冲破了浓雾,所以使陈满堂可以清楚地看到,在他一叫之下,“女神”正在向前移动的身子,突然停了下来,而且,转过身来。 她一转过身,目光便向陈满堂射来,陈满堂如何觉得心头震动了一下,他看到“女神”的口唇,掀动了几下,像是说了一句什么话,或者是她想说什么话,可是却没有人听到任何声音。 而女神也立时转回身去,陈满堂这时,更可以肯定那是阿英,绝对可以肯定,他又叫了两声,可是没有用,阿英(女神)没入浓雾之中,不见了。 在女神离开之后,他们的盛水的器皿之中全是水,也有干粮,而且第二天,就有一艘货轮,发现了他们,也就是说,他们海上飘流生涯结束了,获救了,而救他们的,是“拯救女神”,而“拯救女神”,就是阿英。 陈满堂说完了经过,原振侠挥着手:“照你说来,海面上根本没有别的船只了?那么,女神也好,阿英也好,是怎么来的……” 陈满堂摇头:“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来的,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去的。后来,我才知道她救了不少人,都是在难民陷入绝境时突然出现的,也没有人知她怎么来,怎么去。” 原振侠抬头想了片刻,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很难下结论,而林文义虽然没有出声,但是焦急的眼光,却等于叫原振侠至少应该说出他的推测来。 5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假设……阿英和你分开之后,一直和那位救了你们的……‘爱神’在一起……” 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这样的分析,相当勉强,可是却又不得不循此分析下去。他略停了一停:“自此之后,海上救人的事,就变成由阿英来负责了。” 他又苦笑了一下:“我只能有这点分析,因为真正的情形如何,我一无所知。” 林文义低下头去:“我还是要到海上去,我相信,只要她在海上出现,我就一定有机会可以见到她。”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其实并不是很喜欢懦弱的、对强势有近乎卑鄙的屈服的林文义,可是这时,他却也十分欣赏林文义对阿英的思念,他伸手在林文义的肩头轻拍了两下,表示支持。 林文义抬起头来,神情惘然,长叹了一声。 原振侠和陈满堂的见面,或者说,陈满堂的叙述,并未能使原振侠作出任何结论,而在其他地方,进行的其他的采访,或同样性质的活动,也未能使参与者得出任何结论。 例如,小纳和范西门就是。 在接下来的几天中,小纳接见了各种各样曾见过“拯救女神”的人,听他们叙述经过,范西门在大多数情形下,都不参加了,只有在第三天晚上,约见的那个人,是个例外。 对小纳的任务来说,能有这个人的亲身经历,十分重要,他和范西门花了不少心力,才算是得到了这个人,双方同意,会面绝不能算是正式的官方接触,不能作任何方式的记录,所以,约会地点,要由对方指定。对方指定的地点,是在曼谷西区,一座庙宇的一个后院之中。 当小纳知道了指定的地点之后,他十分卑夷地一挥手:“庙宇?为什么要在一座庙宇中?” 范西门冷笑道:“或许,我们曾有不能作任何形式的记录的约定,他认为在庙宇中,我们就不会违背协定,不会把他的话记录下来。” 小纳的声音更加卑夷! “一个客串过海盗的人渣,会相信神明的约束力吗?” 范西门的话,对东方人,或者也对西方人,总之对所有人,都不是很恭敬,他道:“世上尽多一面做坏事,一面呼叫神明的人!” 小纳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为那个约会,略做了一些准备工作。 使他们在事先有那么不寻常的对白的,自然是他们要见的那个人,身份十分特殊之故。那个人,身份是现役的海军军官,但是却客串海盗,劫掠的对象,也是在海上逃亡的印支半岛难民。 而在一次劫掠行动之中,“拯救女神”突然出现,救了在苦难中的难民,而惩戒了那群客串海盗,他是唯一的生还者。 他的名字是大差。 大差原来的军衔是什么,已无关紧要,妙的是,在经历了这件事情之后,他仍然当他的海军军官,而在他的身上,曾发生过这样的事,是那次获救的难民,事后透露出来的。 反正在政治情况腐败的情形下,也不会有什么人对他进行调查,在几次酒后,他还十分津津乐道“海上女神”为什么饶恕他的经过。小纳正需要直接的资料,还是给了他一笔相当可观的酬劳,他才肯接受询问的。 约定的时间是下午,庙宇的后院,树影婆娑,已经算是相当阴凉的了,但是摄氏三十三度的气温,手中的扇子扑得再快,一样会冒汗的。 小纳衬衫的背上全被汗湿透了,令他十分不舒服,要不时抖动衬衫,好使湿了的布和皮肤之间,产生一点空隙,透点空气。 他坐在又族笆蕉旁的一张石凳上,不住地发出埋怨的声音来。范西门看来比他镇定些,小纳叹了一声:“等一会,所听到的一切,可能是世上最奇妙的事,最不可思议的事,也有可能,是最无稽的谎言……” 范西门笑了起来:“两者之间,好像并没有太大原区别?” 小纳苦笑了一下:“希望我们获得的资料,超过别人所获得的……” 范西门没有说什么,只是道:“来了!”庙宇中十分静,夏蝉的鸣叫声单调而沉闷,所以有脚步声传过来时,十分容易分辨得出,那不是属于庙宇中僧人的脚步声。 不多久,墙角处有人影一闪,又过了一会,才有人踅了过来,那人中等身形,衣着普通,戴着一顶相当大的草帽,遮住了头脸,一副贼头狗脑的样子。 他迳自来到了小内和范西门的面前,先一句话不说,伸出了手来。小纳沉声道:“先让我知道你真正的身份,肯定是我们要找的人。” 那人身子略挺了一挺,一言不发,转身就走,他走出了不到两步,早有准备的小纳,一扬手,把一大叠面额的美钞,抛向前去,落在那人的脚下。 那人陡地站定,伸手去拾那叠美钞,可是小纳一抖手,那叠美钞上连着细绳,一下子又把钞票,扯了回来,小纳的声音听来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一定要先弄清你的身份!” 那人喉际咕噜了一句话,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话,他转过身,又来到小纳的面前:“事先讲好的,不能有任何记录,若是公开了,我将否认我所说的一定!” 小纳几乎吼叫:“证明你的身份……” 那人取出了一份证件来,小纳绝不客气地掀开了他头上的草帽,对照着证件上的照片,证明了是同一个人。而他得自军方的资料,也说明这个叫作大差的海军军官,曾是一艘巡逻艇的副艇长。 那艘巡逻艇,在一次执行任务中发生意外沉没,全艇官兵八人,只有他一个人生还。 小纳知道,眼前这个看来像贼多于像官的人,正是他要找的人了。 他绝不掩饰对大差的鄙视,几乎是呼喝地道:“说清楚一点,别太罗嗦,集中说你们的炮艇怎么被摧毁的经过,我要一切细节,但不要渲染,说完了,这叠钞票,就是你的……” 6 大差咽了一下口水,连声说“是”,之后,就开始了他的叙述。 正如小纳刚才所说的,大差所说的,可以称为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但是也可以说是最无稽的谎言——两者之间,如何去下判断,很有点令人啼笑皆非。 大差在一开始,并不讳言他们客串海盗的罪恶行迳,他只是为自己辩护:“我比任何人都好,我绝不杀人……也不……强奸妇女……除非是有的女人自己愿意……所以,女神才放过了我。” 人在这样说的时候,甚至大有自己赞许的神色。 小纳几乎忍不住气,要向大差的脸上吐痰! 大差继续道:“那是……四个多月前,我们都在晚上出动,在天将亮未亮时分……行事……” 天色将明未明时分,海上如果有雾的话,是雾最浓的时候。 巡逻艇在海面上高速行驶,一大团一大团的浓雾,在艇两旁掠过,艇上官兵八人,这时都脱下了制服,他们干这种客串海盗的勾当,已不止第一次了,客串海盗对付掠劫的对象,绝不会比正式的海盗仁慈,只有更卑恶贪婪。 在大雾之中,这八个客串海盗的脸上,都泛着丑恶的油光,双眼之中,也满是红筋,看来不像是人类的眼睛,艇长陡然扬手,巡逻艇的机器停了下来,他们听到,右前方有木帆船的机器声传来——那是典型的破旧大型的难民船,他们有经验,这种大木船上的难民不会少,财货自然也相当多。 艇长在倾听了一会之后,作了几个手势。由于一切都不是第一次进行了,所以根本不必再说什么,巡逻艇的机器又发动,全速向前冲出,两名机枪手,也把住了机枪,只要浓雾之中,一可以看到目标物,机枪的枪口,就会喷射出夺命的火舌! 以前很多次都是那样的,这次不应该有例外!可是,巡逻艇全速前进的时间太长了,至少已经有五分钟了吧? 为什么还没有看到满载难民的木船,为什么看出去,只是茫无边际的浓雾? 艇长首先感到情形有点不对,一扬手,巡逻艇的机器再次停止,海面上,静到了极点,除了海水打在艇身上的拍拍声之外,没有任何的声响,刚才还清晰可闻,航程至多在两百公尺之外的木帆船的机器声完全消失,一点也听不到了。 艇长十分恼怒:是木帆船发现了他们,也停了机器,想藉着大雾的掩遮溜走!这对他来说,简直是一种不可容忍的挑战! 他陡然下令:“开火!” 两挺重型机枪旋转着,向着浓雾,作三百六十度旋转的扫射,艇长知道,机枪的射程,远达五百公尺,木帆船不论躲在浓雾中的何处,都必然在三百六十度的旋转射程之内! 而一分钟的猛烈扫射,就可以迫使躲在浓雾中的木贝船发出声响,暴露所在,甚至投降,讨饶! 可是枪声停止,海面上仍是一片寂静,寂静得难以相信。 艇上所有人都向艇长望来,艇长侧着头,用心倾听着,在寂静之中,他陡然听到了一阵水声,那是有什么物体在水面上迅速移动的声音。 不但艇长听到,别人也全听到了!每个人都现出狠毒贪婪的神情来。 艇上每一个人,都自然而然,认为那是木帆船停了机器,想在浓雾之中溜走时所发出来的声响,艇长甚至忍不住发出了桀桀的怪笑声来,两名机枪手,也不等艇长下令,就把机枪口,转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这一切,全是一刹那之间完成的事,只等艇长扬起的手向下一沉,海上的屠杀和掠劫,就可以开始了,也就在那一刹间,刚才有声响传来的那个方向,浓雾,突然“裂”了开来。 那是一种十分奇妙的景象,浓雾本来浓得像是真实一样,忽然“裂”了开来,自然可以看到原来被雾遮住了看不见的东西。 艇上的人都看到,有一艘相当大的破旧木帆船,在前面不到二十公尺处,船上几十个人,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这种木帆船,若是停了机器之后,在海上移动的速度,应该是十分缓慢的。 但这时,他们看到的情形却是,木帆船的移动,快捷无比,陡然一闪之间,已经闪进了浓雾之中,而且,在这时,人人可见,木帆船之所以可以移动得如此之快,并不是它本身有什么动力,而是有一个人,在木帆船的船尾部分,推了一下,就是那一推之力,令得木帆船箭一样地射进了浓雾之中,消失不见了! 而那人,在把木船推进了浓雾之后,就转过身来,面对着巡逻艇。 那是一个极其美丽的女人! 那女人有着令浓雾无法逼近她的力量,因为不但在她的身边,雾在翻滚着无法接近她,而且,她的眼光,那像闪电一样的目光,也能把雾逼开来,逼得巡逻艇上的各人,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才好,由于眼前的景象实在太奇特,他们都在极度的震慑之中,手足无措。 大差说话不是很流利,有点口吃,当他讲到被眼前的景象弄得手足无措之际,更是结结巴巴,词不达意。 小纳不耐烦地挥着手:“你……干脆我问,你答算了,你说得太不明不白了……” 大差咽了一口口水:“当时的情形,确然如此,我自然只有照实说。” 小纳闷哼了一声:“照实说,什么叫作‘有人在木船的尾部推了一下’?木船那么大,一推之下,就能飞快前进……” 大差苦笑了一下:“我看到的情形,就是这样。” 7 小纳一扬手:“推木船的是那个女人,她当时站在什么东西上面?” 大差瞪大了眼:“谁去注意这些……细节呢?” 小纳几乎要骂出粗话来,在一旁的范西门道:“你仔细想一想。” 大差叹了一声:“我在事后,想过不知多少次了,可是当时一见到那么美丽的一个女人,突然在浓雾中出现,目光如电,谁也不知她是妖是神,个个都吓呆了,谁还会去注意她站在什么东西上面?她穿着十分长的白色长衣,可能根本没有双脚,谁知道……” 小纳抹了一把汗,用蒲尾赶走了绕着他乱飞的苍蝇:“说下去。” 大差道:“艇上所有人都不知怎么才好,那女人……女神……却一下子就卷着浓雾,上了巡逻艇……她那时,是站在艇首的。” 小纳继续挥手,大差也就说下去。 那美丽之极的女人,突然一下子站到了巡逻艇上,站在各人的面前,艇上的水手长是一个色鬼,突然发出一下怪笑声,张开双臂,就向那女人扑了过去。在那一刹间,他一定以为那女人是难民船中的一员了。 他一面叫,一面向前扑去,他肯定未能沾到那女人分毫,那女人就扬起手来。 没有人看清有什么动作,只觉得眼前陡然一亮——(小纳又十分详细地问到了这个经过,所以大差的叙述,也十分详细。) 那一亮是突如其来的,极像是……不像是闪电,像是强力的闪光灯,突然在近距离闪了一下,不但光亮发生的时候极光,什么也看不到,而且,在光亮消失之后,眼前也全是鲜红的一大团,仍然什么也看不到,时间只有两秒钟,或者更久。 等到又可以看到眼前的情景时,他们看到那水手长双手挥舞着,动作相当滑稽,如同在舞台上故意做出来的慢动作一样,十分不自然,有使人想作呕之感——自然,那种感觉,是来自他痛苦之极,惊骇之极,面上肌肉完全扭曲,眼珠都已突出了眼眶的可怖景象带来的! 小纳又打断了大差的话头:“照实说,少夸张!眼珠怎么可能跌出眼眶来?” 大差咽了一口口水:“我没有夸张,真的,他的眼珠,自眼眶中跌了出来,有一大半挂在外面……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可怕的情景过,他……好像是想伸手把眼珠托回去,可是他又在向前猛冲,他没有碰到眼珠,就一脚踏出了船舷,跌进了海中!” 大差又强调了一句:“从头到尾,我没有听到什么声音,连他跌进了海中,都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来。” 小纳苦笑了一下,喃喃地重复了一句:“眼珠跌了出来……是那女人打了他一拳?” 大差倒真的十分认真:“不知道,在那亮光一闪间,发生了什么事,我不知道,因为在那一刹间,根本什么也看不到。” 接下来的变故,发生得更快,艇长发出一了下吼叫声,指向那女人,机枪的枪口,立即冒出了火舌,可是才不到十分之一秒,两挺巡逻艇上的重型机枪,陡然炸了开来,这一下,不但有声响,而且还有许多连带而生的特殊效果,例如那两个机枪手,在隆然巨响,火光闪耀的爆炸之中,首当其冲,不知被炸成了多少碎片,其中有若干片,像冰雹一样打了下来,落在大差的身上,由于连血带肉,直接落在肌肤上的,还有着灼热的感觉,而且黏乎乎的,拂也拂不掉,其中有些部分比较大一些的,在半空之中,洒下了一阵血雨。 这一下变故陡然发生之后,余下来的五个人,个个都如同泥塑木雕一样,一动不动。 大差只感到,那白衣飘飘的女人,这时看起来,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形象,她站在那里,实在是和死神的化身没有什么分别,她的目光,轧透浓雾,如同闪电,先停留在艇长的身上,然后摇了摇头,现出一种厌恶之极的神情来! 艇长正在举起佩枪来对准她,佩枪一下子也炸了开来——那令得艇长在向下倒去之际,只是下半身倒下去的,他的上半身,已在爆炸之中化成碎片了。 小纳再度打怕大差的话头:“你没看清她手中持的是什么武器……” 大差回答得极肯定:“她手中没有武器!” 小纳哼了一声:“可是她有力量,使别人手中的武器爆炸?” 大差摇头:“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也的力量。” 小纳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大差的叙述,以他自己来作知识上的判断,实在是不可能的事!要令他人手中的武器爆炸,总要有一种力量才是,而一种力量,总要通过一样东西,一种装置来发出来才是,否则,力量自何而来! 难道真像他早些日子看过的中国的神怪小说那样,一翻手掌,掌心就有大量的电能发出来,称之为“掌心雷”?或者是一伸手指,就有一股雷射激光,发自指尖,称之为“一道剑光”。 他耐着性子问:“那女人,至少手部,或是身体的其他部分,有点动作吧!” 大差用力瞪着眼:“有……有的……她双眼向艇长望来……她的眼光和闪电一样。” 小纳又叹了一声:比神奇小说更神奇,只要望上一眼就能令敌人手中的武器爆炸,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能力? 他把手中的大扇子用力拍打在腿上:“解决了四个,还有三呢?” 大差上下两排牙齿在“格格”作声,那自然是他想到了当时的情景,心中还在感到害怕之故。 当时,大差虽然身为副艇长,但是和其余三人一样,失魂落魄地发一声喊,转身向艇尾部分便奔。 他们那时的行动,甚至是无意识的,巡逻艇能有多大?就算奔到了艇尾,又能逃出多远?可是他们却行动一致,只觉得离开那女人远一寸,都是好的。 在向艇尾奔跑的过程中,他们是背对着那女人的,大差并不是奔在最前,在他前面有两个人,大约只奔上三五步,闪亮的精光,连闪了两闪,大差就看到估他前面的两个人,双手掩着脸,突然之间,踉跄转了转身子,跳进了茫茫大海之中。 所以,当他突然又感到有精亮的光芒,自身后闪射过来时,他认为这次遭殃的,一定是自己了,在那一刹间,他也下意识地停止了奔逃。 然而,当他一停止之后,在他身后的一个人,挥舞双手,越过了他。 他转头一看,那人脸上的神情,也是惊骇莫名,满面都是才沁出来的血珠子,口张得大到了不能再大,却又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 大差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人的舌头,在他张大了的口中,可怕地发着抖! 那人由他身边一掠过去,也转了一转身,向前直冲,跌进了海水之中。 大差清楚地知道,巡逻艇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在那时,绝未想到自己还能活着,他只是自然而然,跪了下来,自然而然,屈服在不知是神法仙法还是妖法魔法之下——他只知道这种法,只要一举手之间,就可以把他当蚂蚁一样捏死! 他跪了下来,双手抱着头,伏着,发着抖,可是却什么也没有发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慢慢抬起头来,才一抬头,就看到女神在他的身前! 他不住地叩头,口中杂乱地说着许多求饶的话,不敢去看女神。 在这期间,他由于实在心中太恐惧了,所以根本不知自己讲出什么,直到又是一下水声传来,令他住了口,他才看到,一艘救生艇正好离开船舷,落向海面。他不知道那是谁放下去的。 同时,他看到女神伸手,向那救生艇指了一指,大差感到那是要他上救生艇去,他仍然发着抖,但是十分迅速地跳进了艇中。 他才到了艇,就感到所有的浓雾,一下子全成了鲜红色,红得如此夺目,当他半闭着眼向前看时,看到巡逻艇已齐中裂开,断成两截,正在迅速地下沉 8 而那个白衣女神,已经不知去向了,雾也在转眼之间,回复了原来的颜色。 他开始拚命划艇,终于在两天之后获救。 大差讲完了他的遭遇,眼睁睁地望定了小纳。小纳向范西门望去:“这是我听过的最拙劣的故事!” 范西门缓缓摇着头:“我还以为你的工作使你有丰富的想像力!小纳,你听到的,不是故事,是事实……的确有这样一个具大神通的女神,在海上活动!” 大差连连点头:“是,从那次之后,我听不少人讲起过,巡逻艇……是客串海盗的一些……船,没有一艘能逃过去的,船上的人……只有我一个生还的,还有半截船被捞了起来——” 小纳喝了一声:“说你自己知道的!” 大差站了起来,拍了拍裤子:“我知道的事,已经全说完了。” 小纳十分疲倦地挥了挥手,大差摇摆着,走了开去。这时,已到了斜阳西下时分,庙宇建筑在斜阳之下形成的阴影,遮住了他们两人,小纳苦笑一下:“我不知如何作结论,真的,照例要写份报告的,这报告如何写法?” 范西门也摇着头:“照实写?” 小纳道:“上头还需要我的意见。” 范西门用力一挥手:“承认真有这样的一位女神,建议进一步探索。” 小纳在自己的脸用力上抚摸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他这时,心中在想:自己这方面,可以说一点收获也没有,其他各国的情报组织呢?是不是有收获?能不能提出一个建议:大家交换一下情报? 9 第二部 船长述异 扑朔迷离 当他在这样想的时候,原振侠接到了黄娟的电话:“听说,有一个难民,向你叙述了海上女神的事?” 原振侠承认:“是,他认出了女神……是阿英,至少和阿英十分相似,可是也没有什么用处,得不出进一步的结论来。” 黄娟的笑声,虽然通过了复杂的物理变化,但自听筒中一传出来时,仍然十分动听:“现在,我和你,知道得最多了。” 原振侠一时之间,不是很明白黄娟这句话的意思,所以只是“嗯”了一声。 黄娟补充着:“其他人,包括两大阵营的高级情报官在内,都只知道有‘拯救女神’,而不知道有一个‘爱神’,自然更不知道,正由于有爱神,才会出现拯救女神的。” 原振侠道:“那一样不能有进一步的结论。” 黄娟的笑声,听来更欢欣:“知道得越多,就越可以有进一步的结论,一小时之后,我们会约见一个船长,一个货船的船长,可要听听他的经历?” 原振侠正在想着如何才可以作有效的推辞,黄娟像是知道他的心意一样:“这位船长,在南中国海航行时,曾救起了两万多个难民,他说,是海上女神要他救的,他不但见过海上女神,而且,现在他神魂颠倒,只想再见女神一次。” 原振侠皱了皱眉,这引起了他极度的好奇心,黄娟道:“一小时之后,在公海的我的游艇上,你到机场去,有飞机接你。” 原振侠吁了一口气:“好……” 黄娟笑得像胜利者:“自然好,我很少被人拒绝的!” 原振侠苦笑一下,大约一小时后,他跨出停在海上的小型水机,快艇把他送上一艘大游艇,黄娟的“游艇”,实际上,那是设备完善得超乎想像,攻击力强得超乎想像的战船。 原振侠被带进了小会客室,黄娟已经和一个三十来岁,身形高大,精神忧郁的人在一起喝酒了。原振侠一进来,那人就直视原振侠,然后,取出一张素描人头像来:“是她?她叫阿英?” 原振侠向那张素描看了一下,画的是一个有着如梦幻般的脸谱的美丽女人。画家的艺术才能极高,连那美丽的女人,眼神之中,有着几分迷惘的神情,也表达得清晰无比。原振侠没看见过阿英,他只在山虎上校和林文义以及陈堂满的叙述中,知道阿英,所以他不能回答那人的问题。而且,那人的态度,相当无礼,原振侠也不想去理他,他迳自斟了一杯酒,走向一角,坐了下来。 黄娟笑道:“原医生没见过,他认不出来的。” 那人向原振侠望来,一副不屑的神气,仿佛没有见过阿英,就不配做人一样。那种神态,更令得原振侠生气,他闷哼一声:“山虎上校是见过阿英的,叫他出来认一认就行了!” 黄娟立时叫:“原!” 原振侠知道,自己一定说了不该说的话,可是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那人立时道:“山虎上校?他是什么人?在哪里?我立刻要见他!他认得阿英?他是怎么会认得阿英的?” 他发出了一连患的问题,令得黄娟也十分不高兴:“波尔船长,我们是讲好了的,我提供一流的画家,画出你日思夜想的女神的样子来,并且告诉你一些有关她的事,你就把遇到她的经历告诉我!” 那个人——他自然就是波尔船长——皱着眉:“可是我要再见她!” 原振侠喃喃说了一句:“人人都想再见她,只怕轮不到你!” 那波尔船长看来有点像印度人,脾气相当暴躁,霍然站起来,指着原振侠:“你没见过她,不配谈论她!” 原振侠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黄娟忙道:“船长,你要是不肯实行诺言,那就算了!” 波尔仍然一副挑战的神气,望着原振侠,原振侠神态悠闲,看也不看他一眼。 船长重又悻然坐了下来:“她……简直是女神,当然是女神,我从来没见过那么美丽的——” 黄娟不耐烦:“说经过,船长,请别说你个人的观点。” 船长有点恼怒,但总算没有发作,大口喝了一口酒,道:“她是突然出现的——” 波尔船长在未开始叙述之前,看来焦躁莫名,但是一开始叙述,他不但文静了下来,而且,那种悠然沉浸在回想中的神情,也绝不是假装出来的,由此可知他是何等享受回忆他和女神相见的情景。 原振侠向黄娟使了一个眼色,黄娟作了一个“请原谅”的手势。 船长又重复了一句:“她突然出现,当时,我正在驾驶室,雾很浓,需要船长亲自指挥航行。” 波尔船长是航运界中佼佼者,三十岁就当了船长,航行经验丰富,如今他指挥的货船,属于亚洲一个大航运集团,是最新型的大货船。 这种大货船的设备相当先进,船虽大,但是船员不是很多,一切全是自动化的,驾驶室中,有着电脑和许多电脑的附件,其中之一,是一个可以显示电脑资料的,相当大的荧光屏,在控制台的左首。 波尔船长坐在驾驶楼上,右首的雷达荧光屏显示一切正常,他伸了一个懒腰,突然之间,他的动作有极短时间的僵硬,因为在那一刹间,他看到左首,显示电脑资料的荧光屏上,像是出现了一个女人——一个穿着白色长衣的女人! 波尔船长在那一刹间,没有勇气转过头去看个明白。 他怀疑自己是眼花了——就是这点令他不敢转过头去,近年来他染上了酒瘾,公司方面还不知道他有这个怀习惯,如果知道了,船长的职位,自然不保。而眼花、发生幻觉,却正是酒精中毒的症状! 他勉力定了定神,直视着前面,颈骨有点僵硬,他先用眼角,去瞟荧光屏一下,一瞟之下,心头不禁狂跳!并不是眼花,在荧光屏上,的而且确,有一个白衣飘飘的女人,正在向他打手势,像是有什么话要告诉他! 由于船长一上来给原振侠的印象就不是十分好,所以原振侠的态度,也不是十分客气,他陡然重重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发出了一下冷笑声:“这种谎言,只好去骗骗无知妇孺!” 10 波尔船长的额上,立即青筋凸起,厉声道:“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黄娟也道:“且听他说下去……”原振侠平时很少发脾气,但是在脾气来的时候,却也相当较瞧的,他霍然站起:“如果他一直在说谎,听下去有什么意思?” 波尔船长握紧了拳,向着原振侠幌着,黄娟吓了一大跳,忙道:“船长,趁你手指还没有断一大半之前,快收回你的拳头!” 船长迟疑了一下,但是看到黄娟的神情紧张,他又深知黄娟的身份,所以不敢造次,拿起酒杯,一口喝干,大声道:“我说的全是实话!” 黄娟向原振侠望来,征求他的意见,原振侠冷冷地道:“他说在驾驶室的荧光屏上看到了一个女人?要知道那荧光屏是和电脑连结的,并不是什么闭路电视的荧光屏,就算有人可以‘进入’电脑,也决不能在电脑的终端荧光屏上现身出来!” 黄娟也不禁“啊”了一声,她并没有听出这个破绽来。 电脑终端的荧光屏,和普通电视的荧光屏,看起来差不多,但是实际上,差别极远。 要在普通电视荧光屏上看到一个人,可以有多种方法,最简单的,自然是和电视放影机,或摄像机联系,也可以通过接收电波,或碟影机等设备,使人像出现在荧光屏上。 电脑的终端荧光屏上,自然也可以出现人像,但那必须先输入资料,编定程序,再通过自动的或人手的操作,使之显现出来,那是一个相当复杂的程序,绝不是什么人想出现便可以出现的。 那位海上的“拯救女神”,虽然神通广大,但是“进入电脑”,在电脑的终端荧光屏上现身出来,还是难以想像的事,所以原振侠才说波尔船长是在撒谎。 在黄娟“啊”了一声之后,船长的脸色难看之极:“我自然知道两种荧光屏之间的不同,现在,我只是在叙述事实,并不是在讨论科学!” 原振侠伸手直指着他:“你的所谓事实,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 船长倒也针锋相对:“你的所谓不可能发生的事,恰好是我的真实经历……” 原振侠还想说什么,黄娟已十分温柔地叫了他一声:“原!” 那一下叫声,令原振侠心陡然向下一沉,刹那之间,非但没有了任何恼怒之意,反倒心境平和宁静之极,甚至一下子就想到自己的态度,十分不对。 ——用普通的科学常识来判断奇幻无比的事,自然容易得出“不可能”的结论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和黄娟,互相大有心意地交换了一下眼色。在原振侠和黄娟眼神的接触中,原振侠又感到了一阵震动——甚至是一阵心悸!他这才知道,黄娟对自己竟然可以有那么深的影响力!她一下轻柔的呼唤,她一个深情的眼神,都可以使自己的心情,在刹那之间,起那么大的变化。 他虽然震动,可是还是十分愿意自己的情绪,受黄娟的影响,所以他立时向船长道:“对不起,我妄下判断,当然是我不对……” 波尔船长用十分讶异的神情望了原振侠片刻,才道:“不怪你,事实本来……就难以令人相信。” 黄娟取过了一瓶酒,轻巧地抛向船长,船长一伸手接住,喝了几口。 作为一个医生,原振侠立时可以在对方喝酒的那种神态中看出,波尔船长几乎已是酒精中毒的末期的受害者了。 波尔船长伸手抹去了唇边的酒,继续说下去。 他又定了定神,等到肯定了不是自己眼花之后,他拚命镇定了下来。 他首先想到的是:什么人在开这样的大玩笑!这种玩笑也开得的吗? 他一面想,一面已面对着荧光屏,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个白衣女人,或者说,只是朦朦胧胧地看到了那个白衣女人。 因为那白衣女人,像是在浓雾之中,所以脸面不是很看得真的,可是她的动作却又看得十分清楚,只看她伸手,向下指了一指,示意他去看她所指之处。 在那一刹间,虽然经验丰富的波尔船长,也实在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 在他参加航海事业之前,他已经听到过不知多少有关航海的传说。老一辈的人喜欢说:在大海之上,没有不可能发生的事。 在长时间的航海生涯之中,他也几乎可以完全承认之句话了,但是眼前的情景,却还是他无法理解,甚至无法接受的! 一个女人,在电脑的荧光屏上出现,而且分明还想和他交谈、沟通!这个女人看来,如此虚无飘渺,像是真实的存在,又像是只是一个幻影! 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一再问自己,一再用力抚摸自己的脸,盯着荧光屏看。 由于荧光屏上的女人的动作是如此简单和容易明白,所以他不由自主问:“你……你想我看……什么东西?” 他是喃喃自语式地问上一句,可是荧光屏上那女人竟然立即做了一个“是”的手势,并且点着头,手指仍然坚决地指着下方。 这不禁令船长全身在刹那之间,充满了寒意,就处曾喝了一支酒,这时也酒意全消了。 他双眼睁得老大,就在这时,荧光屏的下半截,出现了绿色的闪光,闪光迅速化为文字,他是经验丰富之极的船长,自然懂得如何去看电脑上的文字,而一看之下,他心中更是骇然之极! 现出来的文字是:“请转自动驾驶系统,我会使电脑控制船只驶到该去的地方去!” 在那一刹间,波尔船长的思绪,真是混乱到了极点,他的唯一反应是用力敲打着自己的头。 可是怪异的事,还在进一步发展,那女人象是看到了他的怪动作一样,竟然用一个十分娇媚的姿势,掩着嘴,笑了起来。 波尔船长几乎以为自己听到了她动听的笑声!事实上,他当然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只是那女人纤手掩嘴,细腰轻摆,那种神态,使看到的人,自然而然想到了她正在娇声发笑的条件而已。 他的眼瞪得更大,那女人突然向前走来,他不由自主,身子向后,仰了一下,像是怕那女人自荧光屏中突然走出来一样! 那女人陡然移近,情景虽然不可能,可是他确然看到那女人在移近,就像有一具摄像机对准了那女人,而又移动了焦距,把锐像接近了,一下子,变成了她的脸部特写。 船长的怔呆,至些可说已到了他一生的顶点! 11 那是一个极美丽的东方女人,年轻、美丽的脸上,笑意还未曾完全退去,所以看来也格外感人,她双目明亮,在荧光屏上有人现出来,本来不能给人以十分清晰的感觉的,可是那女子的一双眼睛,非但看来明澈无比,而且连也深邃的眼光之中,有着某种程度的忧郁,也可以使人感觉得到! 波尔船长所受到的震动,是无与伦比的!大海航行的传说虽然多,但却全是古老的传说:一艘无人的船只,一艘鬼船,一只大得像山一样的海怪,变幻不测的风波……等等。 此际他所经历的怪异的事,竟然和最新科技产品,奇妙地结合到了一些的情形,是他在这以前,连想也无法想得到的! 荧光屏上的美女,巧笑倩兮,像是在向他颔首,他也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然后,美女又以恳求的,但是十分坚决的神情,又用她灵活动人的眼睛,指示他去看那两行字,并照着那两行字去做。 波尔船长叹了一声,他完全顺服了,他神智十分清醒,他甚至想到,就算这是一种最新的骑劫货轮的方法,他也没有法子拒绝这样的一个美女的要求,荧光屏上的那美女,和那有所求的神态,简直是无可抗拒的! 他不住不由自主地点着头,那时,他根本不及去想一想,那女人是通过了什么方法才会在荧光屏上出现的,自然也更不及去想,他能看到一个出现在荧光屏上的人,在荧光屏上的人,绝没有也同时可以看到人的道理。 可是,那时的一切情景,似乎都不照着道理在进行,他极其肯定地感到荧光屏上的那女人,可以看到他,因为他一点头,一有了答应对方要求的动作,那女人就现出了感激的神情来,也嘉许似地微微颔首,这更鼓励了他要照那女人的吩咐去做。 他略转过身去,按动了许多掣钮,把整艘货船交给了由电脑控制的自动导航系统,再去看荧光屏时,看到那美丽的女郎,正向他发出令他心醉的微笑,这令他心醉不已。 可是突然之间,那女郎消失了,荧光屏上出现的数字和航线图,显示了整艘货轮,全然脱离了原定的航线。先是控制台上的电话响个不已,但波尔船长全然懒得接听,只是痴痴地盯着荧光屏,希望那美女再次出现。 接着,船上的高级船员,大副、二副,都气急败坏地奔进了驾驶舱,用惊惶莫名的声音叫着: “船长!” 船长向他们作了一个“不必多说”的手势,宣布:“我接到改航的指示……” 众人愕然问:“为什么?” 船长也呆了一下,为什么?他也不知道,但是他却充满了信心:“总有原因的,我想很快就可以知道!” 在他和各人对答的时候,他一直盯着荧光屏在看,那美女没有再出现,令他失望之极,他甚至有点迁怒冲进来的那几个人,他是一个脾气十分暴烈的人,正当他想呼喝着赶他们出去之际,大副突然指着雷达的荧光屏,叫了起来! “附近有船!” 随着大副的叫唤,甲板上的报告也下来了:“左前方发现一艘木帆船,似已丧失航行能力,并无求救信号发出——” 波尔船长连考虑也没有考虑,就道:“驶近观察!” 而事实上,他下达这项命令是多余的,因为自动导航系统,操纵着整艘货轮,货船正是向那艘丧失了航行能力的木船驶去! 结果,在一小时之后,货船在那艘大木船上,救起了九十多名男女老幼,那些人全是难民,获救时,状况坏到不能再坏,很难想像,或是迟一小时获救,他们之间会有多少人因而死亡! 等到救援工作告一段落,波尔船长仍然在驾驶室中,他再次在荧光屏上,看到了那个美女。 美女向他发出感激的微笑,示意他,货船的控制权,又回到了他的手中,波尔船长眼看那美女的身影,似乎要渐渐在荧光屏上消失——不是远去的那种消失,而是“淡出”的那种消失,他突然之间,凑向前去,想去亲吻荧光屏上的那个美女! 波尔船长这时的这个动作,自然是十分无聊的,一些青年人,或许会偷偷地去做,或者,某种程度的色情狂,说不定也会做。 不论是什么人,做这种事的唯一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嘴唇碰到的,只是荧光屏光滑而冰冷的表面而已!绝不可能真新吻到那美女的! 波尔船长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大口喝着酒。他把自己的这个行为,说得十分详细,连最后那一段这种行为的唯一结果的分析,也是他说出来的,神情虽多少有点激动,话音也有点微微发颤,但是却可以看出,他的思路和神智,都十分正常。 由于他忽然停了下来不说,正在一边听他叙述,一边急速在思索着的黄娟和原振侠,也有一种短暂时间的沉默。然后,原振侠才有点无可奈何地道:“船长,请别告诉我,你向荧光屏去亲吻那个美女,真的亲吻到了她的樱唇!” 波尔船长的神态,刹那之间,像是跌进了一个梦幼这中,连他的声音,听来也像是硬从遥远的回忆之中拉回来的:“没有,我没有亲吻到她的嘴唇。”黄娟和原振侠,不约而同,现出骇然的家庭副业来,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两人其实都想说:“你没有吻到她的唇,那么,吻到了她的什么?那绝无可能,你的嘴唇,只能碰到荧光屏外面的那块玻璃!”由于波尔船长的神态十分怪异,所以两人想说的话,都没有说出来。 这时,波尔船长又喝了一口酒,声音听来,更是充满了对已经发生过的事情的甜蜜的回味:“我想过去亲她的时候,她神情害羞,显然不是十分习惯这种西方的礼节,所以她举手,又像是想把我推开,又像是想把自己的口掩起来,结果,她还是选择了把我推开,所以,我实际上,是亲到了她的手心,她柔软,相当冷的……手心!” 波尔船长在讲述这一段的“过程”之际,神情语调,简直就象是在朗读一篇优美的散文一样! 原振侠和黄娟两人,都听得半晌出不了声,黄娟先开口:“原,你的意思是——” 原振侠没好气地道:“照我看,是一个色情狂,正在发挥他的性幻想!” 黄娟也闷哼了一声,表示同意原振侠的分析,同时道:“这种幻想真不错,可以满足世界上任何色情狂对美女的欲望!” 波尔船长并不恼怒,反微笑了起来:“你们以为,我第一次,亲吻到了她的手心,只是我的幻想?” 两人骇然,齐声问:“还有第二次?” 12 波尔高兴地笑了起来:“我那艘货船,一共有多少次在公海救起大量印支难民的纪录?” 黄娟的声音压得很低:“三次。” 波尔船长点头:“那我就亲吻了她三次。每一次开始的情形都差不多,浓雾,我在驾驶室,她突然出现在荧光屏上,要我把货船交给她——”原振侠一扬手:“不对,把货船的航使,交给电脑自动导航系统!” 波尔船长笑了一下:“交给她!因为一用自动系统控制,每次船都向有难民船的海域驶去,而这种航线的改变,根本不在原有的电脑资料之中,所以,等于是她在控制着货船!” 原振侠只感到自己的背脊上直呈出了一股寒意来,在波尔船长的话中,他觉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立时向黄娟望去,黄娟显然是早已觉察到了这惊人的情形的,她低声说了一句:“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一定要听波尔船长亲自叙述的原因了?”原振侠不由自主,苦笑起来。 如果,“拯救女神”竟然有能力,通过电脑的自动导航系统而控制货船,这实在是骇人听闻的一种现象! 所有的电脑自动导航系统,不论是装置在货船上的,还是装置在飞机上的,或是装在军舰上的,火箭上的,宇宙飞船上的,原理都是一样的!通过电脑动作的程序,进行导航操作。 而如果竟然有一种力量,可以在原来没有的程序之中,随心所欲地加入新的程序,谁都可以想像得到,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形! 这种力量,等于可以控制了世界上的一切! 生活在地球上的高级生物——人,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陷入了被电脑控制生活的陷井之中。 只要花半分钟时间,闭上眼睛想一想,现代社会的运行,一切生活程序,若是少了电脑,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少了电脑,那还不可怕,人就算不能适应,也还可以勉强生活下去,但如果有一种力量,可以随便打乱电脑的原有动作程序,可以随便把自己的意思加入电脑的操作之中,那么,这种力量将成为人类的主宰,这一点,将是毫无疑问的了。 这种力量,可以轻而易举发动战争,可以令得飞行中的飞机,前往任何目标,可以令火箭射向它要射的地区,可以令得各国国际系统出现随心所欲的紊乱,可以……简直可以做任何事! 黄娟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在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中,闪耀着一种异样的光采! 她是一个权力欲极强,野心大到了极点的人,试想想,对她来说,还有什么比掌握了这种力量更可以向往的事?这简直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强的力量,是古往今来,所有野心家梦寐以求的控制力量,是开天辟地以来,最至高无上的权力!原振侠在黄娟的眼神之中,看出了她的心意,他不由自主,喝下了一大口酒,让自己镇定了一下。 他心中所害怕的,倒并不是黄娟会找到这种力量,而是这种力量,不论落入什么人之手,结果都可怕之极! 他是由于要寻找爱神,才参加进这件事情而来的,这时,他隐隐感到,要是在寻找的过程之中,出现了这种力量,那么,他的寻找,不是爱神,而是死神!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沉默不语,看波尔船长的神情,却只是陶醉在他对那位美女的怀念之中,声调听起来也十分柔和,与黄娟连气色也为之急促的兴奋,成为明显的对比。他又道:“每次都是一样,货船一由她控制,就会驶向亟待救援的难民船,她是良善之神,是拯救之神,每次救了人之后,我都情不自禁,想去吻她!” 原振侠听到这里,重重地闷哼了一声——他是自己想起了事情可能会有可怕之极的发展,才有这样的反应。 可是波尔船长显然误会了,认为原振侠是在对他表示不满,所以他急急解释道:“我一点也没有亵渎她的意思,她简直就是女神,我只是想亲亲她!” 他一面说,一面向原振侠望来,一副希望原振侠理解他心情的神气。原振侠看出了他心中对那美女的怀念,又勾起了他自己心中的那几分男女之情,不禁长叹了一声。 这一下悠悠的长叹,听在波尔船长的耳中,自然也大有知己之感!他向原振侠举了举杯,叹了一声:“第二次,我吻到了她手掌的边缘,她有点似嗔非嗔,似怒非怒地瞪了我一眼,唉,眼波流转,我……我……” 他不由自主缓缓摇着头:“第三次……我又去亲吻她,她伸手指按住了我的嘴唇,我……一时大胆,张口在她的指尖上,轻轻咬了一下,她飞快地缩回手去,现出惊怒惶恐的神情来,我立时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心中又难过又惊恐,想向她道歉,可是她已经迅速消失……自此之后,她再也没有出现过!” 波尔船长的神情不胜惆怅。 黄娟摇头:“不是自此之后,她未曾出现过,而是自此之后,你就被船公司暂时停止了职务!” 波尔船长显出十分愤恨的神色来,口唇掀动着,但是却没有出什么声。原振侠问:“为什么?” 黄娟笑道:“要是一个船长,在每次任务之中,都救上一大船难民,而且每次又都是偏离了航道,故意去把难民找回来的,公司当局把他暂时停职,就是最客气的处理方法了吧?” 波尔喃喃骂了一句,原振侠问:“其他行走南中国海的船只,没有遇到过同样的情形?” 黄娟道:“我们正在努力调查,但或许有的船长,不是那么容易答应美女的要求!” 波尔又喃喃地道:“没有法子拒绝……她是无可抗拒的,何况可以使我再见到她,她的名字是——” 黄娟用力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头:“我说过的话,一定可以做得到,可是一切要作周详的安排,我提议你先到我们的国家去休息一下,然后,我们可以把那艘货船给你,仍由你当船长,在南中国海航行……” 波尔船长兴奋莫名,连连搓手。黄娟示意他离开。他听从地走了出去。 13 第三部 电脑怪杰 布下陷阱 波尔船长离开之后,过了片刻,黄娟才道:“原来你也想到了!若能随意控制电脑的自动控制程序的话,那是什么样的力量,等于有了可以控制世界上一切动力的力量!” 原振侠早已料到黄娟会这样说,所以他想都不想就回答:“波尔船长的话,接近神话部分,多于事实。” 黄娟丰满的嘴唇向上微微翘着,明显地对原振侠的话表示不同意。 原振侠笑了一下:“一个女人的形象,出现在电脑的萤光屏上,这一点虽然不可思议,总还可以想像,这个女人可以控制自动航向系统,也可以想像,但是,如何想像这个女人竟然可以看到波尔船长?如何想像波尔船长竟然可以吻到她的手?” 黄娟沉默了片刻:“这其中,自然还有许多我们想不通的事在,但无可否认的是,他几次在海上救人,都是突然改变了航线,才发现了难民船的。”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你的目的,是为了要找寻事实的真相,还是要发现那种力量?” 黄娟在原振侠的面前,绝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两者都要。” 原振侠没有说什么,来到舱门口,向外看着,外面海洋十分平静,过了一会,他才道:“那么,你的计划是——” 黄娟抿着嘴,半晌不语,才道:“我的计划相当冒险,我想……想……” 她竟然有点迟疑,由此可知,她的计划,非但大胆,只怕还有难以说出口来的不可思议! 原振侠转头向她望去,她扬了扬眉:“那女人,假设她就是阿英,是被爱神救走的阿英——” jh一开始说,所说的一切,听来十分有理,原振侠坐了下来。黄娟却有点坐立不安一样,来回走了几步,在原振侠面前停下,俯身向着原振侠。 原振侠可以闻到自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甜香,同时,自她的领口之中,看到她一抹酥胸和诱人的乳沟,她续道:“又假设阿英在被爱神救走了之后,爱神传授了一些本领给她,这些本领,包括了她能在海上自由出没——” 原振侠伸手指轻轻地在黄娟的胸口柔滑的肌肤上轻抚着。 黄娟低头,在他的手背上,亲了一下。 原振侠补充道:“值得注意的,是她每次在海上出没,都是在海上起浓雾的时候。” 在原振侠手指的抚摸之下,黄娟多半是觉得有点酥痒感,异于寻常。 她的身子,像猫一样蜷屈了一下,然后才站直,握住了原振侠的手:“是的,这是值得注意的一点,到现在为止,她只在浓雾之中出现过,没有在平日风清之夜出现的记录。” 她说了之后,再接续刚才的分析:“她的能力包括:在浓雾之日,在海面上神出鬼没——” 原振侠点着头,作了一个请她继续说下去的手势,黄娟又道:“她还有一定的破坏能力,据我所得的情报,她能令一般的炮艇断成两截,详细的经过不是很清楚,相信和当日爱神救她时施展的本领相类。” 爱神在拯救阿英和林文义时,曾把山虎上校的炮艇,断为两截。 原振侠也并无异议。 黄娟又道:“她最惊人的能力是,她能进入电脑,在电脑的荧光屏上出现,并且可以控制这副电脑。” 原振侠咬着下唇:“可以这样说。” 黄娟再道:“至于她甚至可以在荧光屏之内看到别人,让别人触摸得到,这……可以暂且不论——” 原振侠忍不住道:“不是可以暂且不论,而是那些能力,对你来说,没有什么用处。” 黄娟并没有立时反唇相讥,只是垂下了眼睑一会,长睫毛抖动着,一会,才道:“也不能说没有用,如果我能够随意出现在荧光屏后,又可以看到荧光屏外的情况的话,至少我可以有机会看到我们的英俊小生如何和一个大国的女特务,美丽的小海棠的调情经过了!” 黄娟的话,令得原振侠陡然脸红起来。 她的话,自然是令他感到尴尬的,但是在那一刹间,他也极其模糊地捕捉到了一些头绪,有了一些模糊的想法,可是却并不完整。 黄娟也适可而止,没有再发挥下去,两人之间静默了片刻,她才道:“我们已向那家船公司,租下了原由波尔船长指挥的那条货船。” 原振侠“啊”地一声,直视着黄娟。 他已经可以猜到黄娟计划的梗概了!那的确是十分大胆的! 黄娟续道:“我又联络到了一个电脑专家,和他的助手,一共是四个人,都是顶尖的高手,他们曾经试过,通过普通的家庭电脑,进入美国国防部的电脑控制中心,得到美国尖峰的国防秘密。”原振侠喃喃地,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来。自原振侠口中说出来的那个人的名字是:康比博士! 黄娟略怔了一怔:“你听说过他?” 原振侠的声音有点干涩:“谁能湍听说过他呢?” 原振侠在提到康比博士这个人的时候,声调不是很愉快,是有原因的。因为康比博士这个人,不是能令人有愉快感觉的人。 早在三十年前,电脑还不是十分盛行这际,他还只是一个藉藉无名的三流大学的讲师这际,他就已经发出了预言: 电脑将进入人类的生活,无可遏制地,以绝对的优势压倒人脑,成为人类生活的必需部分,然后再进一步,就控制人类的生活。 当时,人人都斥之为无稽之谈。 14 但时至今日,康比博士的预言,已实现了一半时,反倒使人更不愿提起他的预言来。康比博士曾大声疾呼,指出: 没有人正视电脑逐步为人类生活不可缺少的部分,这一点,正是电脑逐步控制人类生活过程中的诡计,叫人在不知不觉之中,成为电脑的奴隶! 自然,他的大声疾呼,也被斥为无稽之谈,危言耸听,于是,他便联合了几个年轻人,开始了他宣布的“对电脑的孤军作战”。 他对电脑作战的方式,十分异特——利用了他在电脑方面的丰富知识和超卓的能力,先在美国各地,利用电脑之间联系上的缺点,开始捣乱,令得电脑不断出错,目的是打击人类对电脑的信心和依赖。 他的“战争”,的确令各地电脑,出了不少差错,可是却并未使人类对电脑失去信心,反倒因为电脑差错,而带来了许多生活上的不便。 于是,康比博士不但在学术理论上成为众矢之的,而且,也成了各地警察、联邦密探追捕的对象。 不过他也算是神通广大的了,在他的“游击战”中,战果最辉煌的一次,是令得美国国防部的警戒系统的电脑出错,发出了有敌方飞弹来袭的警报,虽然在八秒钟之后,立时被纠正,但也足以令他名扬天下了。 至于其余的小成绩,在他由于追捕太紧,无法在美国国内存身,而在世界各地“旅行”之际,更不可胜数。他曾令荷兰把几千公吨的牛奶,由于电脑计算错误而运不出去,也曾令香港的食水储存数量出电脑计算上的差错,而使香港人以为没有食水可用,而大起恐慌…… 可是,他的一切作为,都被视为是一种破坏! 本来,康比博士的论点,普通人难以接受,像原振侠这样的人,是至少应该可以理解的。而令得原振侠一想起了他的名字,就有不愉快之感的原因是,原振侠曾在一个相当特别的场合之中,见过他一次。 康比博士一点也不像电影中的那些“天才博士”的造型那样,他身形高而瘦,皮肤白晰,有着如同欧洲贵族一般的严峻脸谱,和十分讲究的衣着修饰,甚至还戴了一枚晶光铮亮的钻石戒指,那次,他作演讲,一开口,就使听他讲话的人散掉了一大半。 他开口对听演讲的人称呼不是习惯上的“各位来宾”,而是“各位白痴”! 原振侠并没有立即走,可是在听到他不断自称为先知,一再攻击现代人类依赖电脑的白痴行为之际,他也忍不住离场而去,那次演讲,天知道有多少人是能从头到尾听完的。 这样的一个人,自然未能勾起别人愉快的回忆,但原振侠却绝不否定他的才能,正由于这一点,当他知道康比博士和黄娟有了联系之后,他不舒服的感觉更甚。 一个世界上最杰出的电脑怪杰,和狂人卡尔斯将军联手,那绝不是人类安宁生活之福! 当下,原振侠苦笑道:“要大名鼎鼎的康比博士对付一艘货船上的电脑,不是大材小用之极了么?” 黄娟道:“我要最好的人才替我做事。” 原振侠冷冷地道:“他肯答应替你做事,多半是由于世界各国都要追辑他,我看是他走投无路了的缘故。” 黄娟皱了皱眉:“不,是一个女人可以随意‘进入’电脑这一点,打动了他。” 原振侠闭上眼睛一会,黄娟的声音之中,透着兴奋:“他说了,如果真有什么人,可以照波尔船长所说的那样,随意进入电脑的话,他就有能力把那个人禁锢在电脑之中,不让他出来……” 电脑的运作,是一门极其复杂的专门学问,原振侠也不是十分了解,他知道,“进入”、“禁锢”等等的名词,用在这上头,和原来习惯使用时的意思,多少是有点出入的,可是也没有别的词汇可以借用,因为那种新的情形,必须创造新的词汇去适应。 在没有新的词汇之前,借用人类原来的词句,虽然不是精确,倒也很可以意会的。原振侠一听之下,不由自主,挺了挺身子,康比博士说得如此肯定,不能当他是说了就算! 原振侠神情更是厌恶:“禁锢……拯救女神,再逼她说出进入电脑的方法?” 黄娟挥了挥手:“别把我们说得这样恶劣,康比博士说——他——” 原振侠陡然烦躁起来,大声道:“别再对我提这个人,你既然有这样的人帮助,还找我来参与,为什么?” 黄娟沉声道:“不但是你,我还要那个……林文义,到时也在场。” 原振侠又怔了一怔,黄娟的用意,自然再清楚也没有,她租了那艘货船,到南中国海去航行,希望“拯救女神”再在驾驶室的电脑荧光屏上出现,然后,由康比博士对付她。要林文义在场的目的是,如果拯救女神真是阿英的话,林文义可以令得阿英注意力分散。 那种情形,简直不是寻找这位女神,而是设下一个陷阱,去围捕这位女神了。 黄娟对于自己的计划,显然十分满意,原振侠却缓缓摇头:“只怕不能如愿,阿英……爱神……所掌握的是什么样的能力,你们一无所知!” 黄娟闷哼了一声:“总要对付的,是不是?” 原振侠的声音听来相当严厉:“山虎上校一定也会在场,对不对?你为什么不说?” 黄娟呆了呆,才柔声道:“反正我不说,你也料得到的!” 原振侠用手一挥手:“我仍然看不出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 黄娟一对明澈之极的眼睛,望定了他:“要你在场的原因,只是我要你在场!” 原振侠震动了一下:“你——” 黄娟吸了一口气:“是的,我安排了一个陷阱,引诱我的‘猎物’……进入陷阱。可是我的目的物究竟有什么本领,我全然无法预测,我的陷阱,到时可能不堪一击,我……你以为我不紧张,不害怕?” 她讲到这里,停了下来,垂下头,露出莹白滑腻的颈!“在我害怕……紧张的时刻,我希望……有你在我的身边,这算是过分么?” 原振侠呆了几秒钟,走过去,把她轻轻搂在怀中:“不过分,可是别忘记,这种害怕和紧张,是你自己制造出来的!” 黄娟抬起头来,大眼睛忽闪着:“我能不制造吗?要是能,那就好了!” 15 她的眼神充满欲望。 原振侠怜悯地望着她,缓缓摇着头,她当然不能!在知道了有这样的神奇力量之后,她怎能罢手!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好,航行什么时候开始,我……参加就是。” 黄娟笑首灿烂无比:“这就开始了,现在我们,正驶向那艘货舱……” 原振侠“啊”地一声:“那么,康比博士和他的手下,早在货船上了?” 黄娟点头:“是——他们先要熟悉船上的电脑系统。” 原振侠道:“林文义呢?不能叫他和山虎单独相处,他们之间,有着深仇大恨!” 黄娟道:“我想到过这一点,山虎在货船上,林文义正由直升机接到游艇上来。” 正说着,已听到了直升机的声音,不一会,林文义就上了甲板,柱着杖,一看到原振侠,就叫了起来:“阿英呢?阿英在哪里?” 原振侠挥了一下手:“别大呼小叫!” 林文义急急向前走来,几乎跌倒,原振侠和他一起进了船舱,由于事情实在太复杂,一时之间,也难以向他说明白。 他只是道:“你们会登上一艘货船,在船上,你会见到一些人,其中有山虎上校!” 林文义一听,脸先是涨得通红,接着便一片煞白,跳起来,又坐了下去,声音和身子一起发着抖:“我……我……我……” 一连说了三个“我”,却再也接不下去。 原振侠感到林文义的身上,无处不充满了一个性格软弱的小人物的那种可怜,他不由自主为林文义叹了一口气,心中在想:世上有各种不同性格的人,像林文义那样,最难形容,算是什么呢?他自己或许不觉得难过,可是实在令看着他的人,感到浑身不舒服! 黄娟压低了声音:“林先生,山虎现在是我的手下,你们之间过去的事,与我无关。” 林文义转身向黄娟看去,他身子还在筛糠一样地发着抖,看起来,他无论如何,无法明白凶神恶煞一样的山虎上校,怎么会成为这样娇俏动人的女郎的手下,可是他不是笨人,他也在黄娟的眼神之中,看到了她那种无可抗拒的威严!他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向原振侠望去,原振侠故意避开了他的视线。终于自林文义口中迸出了说话。 作为一个软弱的小人物,所说讲出的最凶狠的话来:“我……不准他再见到阿英……不准他再碰阿英,我和他之间……的仇恨,我……我……” 他挥动着手杖,咬着牙,看来他亟想打碎一些什么,来宣泻他心头极度的愤怒,可是在挥舞着手杖大约半分钟之后,他的手臂垂了下来,没有什么别的动作了,只是急速地喘着气。 又过了一会,他简直是神情颓然地坐了下来,双手捧住了头,又像是在问人,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阿英?” 黄娟望着他,神情十分厌恶,向原振侠低声道:“烦你向他解释一下情形。”然后,他用法文向原振侠道:“如果我是阿英,我决不会喜欢这样一个男人!” 没料到在越南长大的林文义是懂得法文的,他陡然一震,失魂落魄地抬起头来: “为什么?” 黄娟正没好气,也就老实不客气地道:“当阿英落入山虎手中的时候,你就该为她拚命,然后,有机会去给她求死!要我是爱神,我才不会救你们,因为你和阿英之间,根本没有爱情!” 黄娟一讲完,现出极不屑的神情,转身就走了出去。 林文义神色灰败,望着原振侠,原振侠对黄娟激烈的言词不是十分同意,但是想起自己在感情上,也绝对示能算是强者,缺少了对异性的征服的气概,又没有拿得起放得下的胸怀,和林文义比较起来,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之间,一样值得悲哀! 他也就只好低叹了几声,来到林文义的身前,伸手在林文义的肩头上,轻拍了两下,然后,把阿英“出现”的情形,大略向林文义解释了一下。 林文义只是怔怔地听着,听到后来,他竟然泪如泉涌,呜咽着道:“阿英……一定死了……不然,她怎么会这样神出鬼没?” 原振侠苦笑:“她是死是活,只要她能再出现,总可以弄明白的——” 他略顿了一顿,才厌恶地一挥手:“人最没有用的行为就是流眼泪,你知道吗?不论是男是女,只要是成年人,流眼泪就没有用,绝不会因为你流了眼泪,就会有人可怜你,同情你的……” 林文义没有说什么,只是将头埋进了他自己的双膝之间,仍然在抽搐着。 原振侠自然不再理他。 原振侠自顾自走了开去,在窗边坐了下来,转动着手中的酒杯。 这时,游艇一定正以全速在航行,海水碰在船舷上,发出清脆而急骤的“啪啪”声来,原振侠心中暗叹了一声,他的心境不是很平静。 他预感,在那艘货船上,会有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他甚至想告诉阿英(如果有可能的话),叫阿英别再在那货船的电脑中出现。 因为阿英虽然有着这种不可思议的能力,但是康比教授的能力也不低,在原振侠的心目之中,康比博士,简直是电脑的克星! 黄娟是怎样和康比博士联络上的,原振侠并不清楚。在未曾加入种种奇异怪诞的经历之时,yy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医生,自然无法知道国际上风云际会,种种的阴谋诡计是如何进行的。 他自然更不知道,在黄娟和康比博士取得联络之前,在康比博士的身上,已经有一些表面上看来十分普通,但是实际上却绝不寻常的事情发生过。 不但他不知道,甚至连黄娟也不知道,更有甚者,连直接的当事人——康比博士自己,也被瞒在鼓中。 这件事,在这个故事中,也占有一定的地位,趁各方面的人,还未曾齐集那艘货船之前,可以趁机聚一聚,狂风暴雨之前,总有一段出奇平静的时间,这件事就在那段时间发生。 康比博士住在瑞士,瑞士政府对他也十分头痛,可是一则,在科学界,博士有不少有力的朋友,二则,康比向瑞士政府保证:不捣乱瑞士银行的电脑系统。 16 这个保证,使博士的银行首脑吃了定心丸,因为若是康比博士立心要扰乱瑞士银行的电脑系统的运作的话,那后果,只怕比任何武装力量的进攻更加糟糕。 康比博士的住所在勒曼湖畔的维维镇上,那是一个山明水秀,风光如画的好地方,距离著名的瑞士城市洛桑和日内瓦,都不是很远。博士有四个助手,和他一起进行研究工作,他的居所是一所十分巨大的古老屋子,在古老的建筑物中,研究最尖端的科学,这多少也有点象征着博士这个人的矛盾性格。黄娟来到维维镇的时候,绝不大张旗鼓,她看来甚至像是背着一个背囊,浪迹欧洲的女学生。她在博士的大屋前,报出了自己的名字之后,加了一句:“请利用阁下的电脑系统,查一查我的个人资料。” 十分钟之后,自动门打开,一对青年男女带着一对大得异乎寻常的大狼狗,奔了出来,青年男女高声用十分恭敬的语气欢迎:“将军,博士竭诚欢迎你的驾临!” 黄娟笑了一下,她知道康比博士是不甘寂寞的人,她的造访,必须能得到欢迎,可是,她却也未曾想到欢迎会热烈到这种程度——当她在巨大的客厅中,又等了十来分钟之后,博士盛装走了出来,那派头,像是他要去晋见一位国王一样! 黄娟在来之前,已详细研究过博士的资料,所以对于他那种十分夸张的修饰,并不表示讶异。 令她略感讶异的是,康比博士误会了她的来意——这是她为什么会得到这样热烈欢迎的原因,博士一面用十分标准的姿势,变着腰,一手放在背后,一手轻拉起黄娟的手,亲吻她的手背之后,就道:“能有什么为贵国效劳的?卡尔斯将军如果要打击贵国的敌人,我可以使他如愿……” 黄娟略怔了一怔,立时明白博士是误会了,博士看来比卡尔斯更疯狂,唯恐天下不乱的程度,高到了想挑起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地步。卡尔斯将军似乎还比他要理智一些。 她十分柔和地笑着:“敝国要仰仗出力之处太多了,首先,是一件相当有趣的事——” 黄娟接下来,是向康比博士复述了波尔船长如何见到了阿英的事。 康比博士在开始听的时候,显得十分不耐烦,但当他听到荧光屏上的阿英,竟然可以看到船长的动作时,他耸然动容,搓着手,在喉间发出了一阵怪异的,外人难以明白含义的声音来。 而当他听到,船长竟然可以接触到荧光屏中的阿英的手的时候,他本来一双深凹的,看来有点阴森可怕的眼睛,突了出来,射出异样的光彩来。 等到黄娟说完,在一个短暂时间的沉默之中,黄娟又道:“基于我们与博士之间的合作,不是短暂,而是长期的,敝国已在瑞士一家银行中为阁下开设了一个户口,博士你可以随意去支取你所要的数目!”双方合作,一方如果开出了像黄娟这时所开出的条件,那真是天下最好的条件了。但是康比博士却像是未曾听到黄娟这句话一样,他先是喃喃自语一番,然后,像中了魔邪一样,陡然发出了一下叫声,又兴奋莫名地连打了几个转,动作和他那一身笔挺的衣服,自然不相衬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方。 黄娟再机灵,也无法知道忽然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她只好迅速想一遍,想想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而在她还未曾有结论间,博士已经站定了身子,用力一挥手,大声叫着:“真有这样的事!这正是我做梦也不敢想的事!我知道一定有这样的事,但是我怎么也不敢想真有这样的事……” 他连叫了四句,叫的话,近乎语无论次,不是很容易听得懂,可是又可以看得出,这个科学怪杰,电脑煞星,又实在十分兴奋。 黄娟只好维持着礼貌,问:“博士,你——” 博士陡然转身,对准了黄娟,双手举向上,瘦削的脸上,泛着红晕,眼放异彩,甚至于耳朵也像是因为兴奋而在抖动:“不要问,问了,我答了,你也不会明白,除非你对电脑,有和我一样的认识!” 黄娟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康比博士又团团乱转了好一会,才问:“什么时候开始?” 黄娟道:“一等货船完成了这次任务,交给我们,立即就可以开始。” 康比博士连声道:“好!好!我也需要准备一下——”他讲到这里,陡然凑近黄娟:“告诉你,她能进入电脑,我就有办法捉住她——” 他的手在黄娟面前一扬,修长的手指,陡然握住。他握得那么用力,以至指节骨发出了“格格”的响声来。 然后,他又道:“把她抓出来,至少,可以把她禁锢在电脑里!” 黄娟真是不很懂得康比的话,她只好说:“那太好了,一准备好,就会有人来接你。” 康比挺直了身子:“我,和两个助手。” 黄娟自然答应,事情进行得极顺利,这令她十分高兴,所以,当她舒服地坐在她专机上的时候,她还一直维持着好心情,带着满意的笑容。 而在黄娟离开康比博士的住所之后,没有多久,博士的助手之一,一个叫做玉妮的电脑系研究生,离开了博士的巨宅,若无其事地来到湖边。 勒曼湖湖水的清澈,举世闻名,她在湖边解开了一只小船,上了艇,发动了引擎,驶向湖中。 不一会,她就靠近了一艘专给游客观光整个勒曼湖用的大游艇,并且登上了大游艇。在大游艇的一个小舱房中,会见了一个娇俏动人的东方女子。 玉妮能够当康比博士的助手,她的专业知识,实在是无可非议的。 她有丰富无比的专业知识,却没有娇俏的容颜,和丰富的经济来源。 康比博士本身是世界各国情报人员要争取的目标,要争取到康比博士本身,并不容易,而且,对博士本身,大家都不免有点忌惮,有点“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所以,博士的几个助手,反倒成了情报人员争取的对象。 和玉妮有联系的各国特务究竟有多少,那看来娇俏美丽,身形纤细得细腰像是随时可以折断的东方女孩也不知道。那女郎自然是一个出色的情报人员,代表着东方一个相当大的势力。 她和玉妮取得联系,至少已有两年了,玉妮在这两年之中,并未能提供什么有用的情报,但却一直接受丰厚的酬劳。 养兵千日,用在一朝,这时候玉妮就有用了。 17 她们见面之后,第一句话就是那女郎说的:“那位女将军来见博士,是为了什么?” 黄娟见博士是为了什么,作为博士主要的助手,玉妮自然完全知道,她不但全说了,而且还补充:“博士准备带两个助手,我是其中之一。” 那女郎听了之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问:“在货船上发生的事,以你的专业知识来看,有可能吗?” 玉妮的态度十分认真,在说话之前,四面张望了一下。 那女郎在这时,打开自己的皮包,取出一张支票来,交在玉妮的手上。 玉妮向支票看了一眼,她满是雀斑的双颊,登时红了起来。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才道:“那是一种异特之极的现象,全世界的电脑专家,尤其是正统的电脑学家,一听到这种情形,必然斥为无稽,但是早在三年之前,康比博士就曾有过一种假设——” 那女郎十分用心地听着,看她全神贯注的神情,前额覆着佻皮的刘海,看来十足是一个少女,只是她的乌黑的眼珠,特别深邃迷人,单看外形,谁也想不到她名列世界十大情报人员之一! 她并没有催促,玉妮停了一停: “康比博士的设想,实在是极其惊人的——他说,各个电脑系统之间,可以轻而易举地联合起来,为什么人类和电脑之间,就不能通过极其简单的新方法联结起来呢?” 那女郎发出了“啊”地一下低呼声。 玉妮又道:“康比博士的设想如果实现,那就是说,通过简单的联系,人脑和电脑结合,人脑可以随意指挥电脑,电脑中的资料,也可以随意注入人脑之中……这……实在是很难设想的一种情况。” 那女郎听了这种惊人的设想,除了一开始时,发出了“啊”地一声之外,并没有太大惊异的神情,反倒道:“也没有什么难设想,如果实现了,人脑中的一切资料,都随时可以作为电脑资料的一部分,而又可以起控制整个电脑操作的作用……” 接下来,那女郎又说了至少有五分钟,有关电脑的,极其专门的,充满了专门名词的话。 (这一番话,若是照写出来,未免不成其为小说了,当然略去,说故事的和看故事的,都全然不需要彻底明白那些专门名词。) 那女郎的这番话,听得玉妮目定口呆:“我……不知道你对电脑……有那么丰富的专业知识!” 那女郎淡然一笑:“近两年才学的。博士的意思是不是说,他的设想已经有人实现了?” 玉妮点了点头,道:“是,他有这样的想法,由于种种限制,博士无法把他的设想付诸实行。而且,即使在理论上,他也无法突破,他在第一步就遇上了阻碍,无法把人脑的活动……具体地提出来,作为一种可供利用的信息。” 那女郎点头:“是的,人脑的电波太弱了,就算放大几万倍,也无法作为一种信息……嗯,黄娟的邀请,正投博士之所好——” 她说到这里,用十分坚定的语气,下了命令:“我要成为博士的助手,你退出,我代替你去!” 玉妮张大了口,好一会才道:“这……怎么可能?博士不会随便更换助手的!” 那女郎笑了起来:“会,如果你有了急病,又如果你竭力推荐我,再例如他发现我可以胜任,而且,他也没有别的选择的话!” 玉妮只好不断地眨着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于是,就有了以下的事发生: 一桩不大不小的车祸,博士的四个助手之中,三个受了伤,伤势不重,但至少要在医院躺一个月以上,玉妮在伤者之中。 康比博士暴跳如雷,他出发在即,至少要两个助手协助进行这件工作,现今能走动的,却只有一个。 玉妮“想起”了她在研究所时候的一个同学,一个来自东方的高材生,立即在博士的催促下,请她前来。那女郎在见了博士之后十分钟,就被博士聘为研究助手。 三天之后,黄娟派人来接走了博士和他的两个助手。这就是那段小插曲。 18 第四部 冤家路窄 山虎赎罪 博士和他的两个助手,是直接降落在货船的甲板上的。 那时,黄娟的手下,已登上了货船,包括山虎上校在内。 直升机停下,康比博士一马当先,下了直升机,山虎上校已接到了命令,尽量恭敬地迎接博士——他得到的命令,十分严厉:你若是令得博士皱一皱眉,就剁掉你的一只手指! 所以,山虎上校的态度,是恭敬得无可比拟的,不过康比博士一看到他那么巨大的身形,还是不由自主,他也有着博士的衔头,但是有康比博士珠宝在前,人人都只称他为哈谋先生。再接着,就是康比博士新聘任的助手,那位娇俏美丽的东方女郎了。 康比博士有工作狂热,一到了货船上,几乎立即就展开工作,详细地研究货船上的电脑系统。 山虎上校为了献殷勤,跟在旁边,但是不到三分钟,就被康比博士用最严厉的语句,轰了出去。 在康比博士和他的两个助手,在埋头察看货船上的电脑系统之际,又一架直升机,降落在货船的甲板上。 山虎上校率领的卫队,和货船上的船员,都在甲板上列队欢迎,直升机停定,首先登上甲板的,是波尔船长,他高举双手,大叫: “我回来了!” 由于他心情是如此兴奋,他走到船员面前,一个个拥抱他们。当他来到山虎上校的面前时,望着他巨大的身形,怔了一怔,挥着手,转过身去。接着下机的黄绢,全体卫队,立即挺立行敬礼,山虎上校更巴结地迎上去。 山虎上校这时的行动,简直像是小丑一样,他来到黄娟的面前,屈一膝跪了下来,伸手想去握黄娟的手,但黄娟却缩手,用十分低沉而肯定的声音道: “快替我滚远一些!” 在山虎上校还未曾来得及“执行命令”之际,黄娟又已道:“你当海盗时的一个旧相识也来了,记着,我有重要的事要办,别生任何是非!” hs上校一时之间,还未曾明白“当海盗时的旧相识”是什么意思部,原振侠和林文义,已走了下来。 山虎上校看到了原振侠,就已经震动了一下,自然而然,伸手护住了要害,而等到他看到了林文义之际,他张大了口,脸上的肌肉不住在跳动,神情怪异,惊怖之极,竟比林文义看到了他还要惊骇! 林文义一手柱杖,一手紧握着原振侠的手臂,双腿在发着颤,也不知道他是害怕、是愤恨,还是激动得想报仇雪恨。他的喉间,发出一阵相当可怕的异样声响。 山虎上校也全然僵硬了,他陡然连退了几步,双手挥动着,无助地望向黄娟。 黄娟冷冷地道:“林先生是我的贵宾,你,负责你自己该负责的事……” 山虎上校陡然发出了一下十分怪异的吼叫声来——他本意可能只是想透一透气,清一清喉咙,好开始说话,可是由于他的身形实在太巨大,所以变成了一下怪异莫名的吼叫声。 在这下声响之后,他急急道:“那么说,是真的了?他们说,阿英曾在这货船上出现,那是真的了?” 他问得那么急促,一句话和下一句话之间的喘息声,听来也叫人有震耳之感。 黄娟冷冷地道:“真的也好,假的也好,那都不关你的事!” 山虎上校陡然咆哮了起来——这一次,是真正的咆哮,令得黄娟也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 虽然他只能算是叫了半声,就立时硬生生止住,可是他心情之激动,也可以看得出来,他双手紧握着,指节骨发出响亮的“格格”声来。 他当然是已经被黄娟收服了的,不然他的“反抗”,怎会止于发出半下吼叫声!他的双眼睁得极大,眼中的血丝又多又浓,看来骇人之极! 林文义在原振侠的身后,已禁不住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他咬牙切齿:“阿英在船上,我要见她!” 黄娟两道秀眉扬起,现出了十分愤怒的神情来。别看她身形和山虎相比,可能是一与四之比,而且抑着头看山虎,可是这时,在她脸上现出来的那种冷峻和严厉的神情,她那利剑一样的眼光,也令得山虎上校陡然震动了一下,可是他仍然一脸凶狠,站着不动。 在一旁的原振侠,一见这等情景,心中不禁十分疑惑。他绝对可以肯定,山虎上校对黄娟,是已经完全倾服了。可是这时的情景,他显然准备不顾一切,来违抗黄娟! 为了什么?是为了阿英? 原振侠看出,这种场面,如果处置不好,黄娟一味高压的话,隐伏在山虎上校体内的凶狠,可能会一下子爆发出来,不可收拾! 他立时走向前去,和山虎上校保持了一个安全的距离,才朗声道:“阿英不在货船上,情形——超乎你的知识程度之外,你还是执行黄将军的命令好。” 山虎上校急促地喘着气,当他吸气和呼气之际,他宽阔的胸膛起伏的幅度之大,简直惊人,从上至下,使人可以清楚地感到他的肌肉在跳动,他的血液在急促奔流,他的凶性已积聚! 19 原振侠又沉声道:“你不是一个莽汉,你有头脑,你该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他一面说,一面把手放在背后,向黄娟做着手势,示意黄娟别太逼迫他,免得他的凶性喷发。 黄娟看到了山虎的这种情形,心中也有几分怵然,就由得原振侠去处置。 山虎上校的喉际,发出了一阵的吼声:“阿英,如果她在货船上——” 原振侠疾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头:“她不在船上,她的情形十分特殊!没有人向你说起过她的特殊情形?我可以告诉你!” 山虎上校震动了一下,全身紧鼓着的肌肉,松驰了下来,竟然有十分感激的神色:“谢谢你,原医生,谢谢你,原医生!” 原振侠也松了一口气,和黄娟交换了一个眼色,黄娟略点了点头:“现在没有浓雾,又是白天,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林文义有点怯意地叫了一声:“原医生!” 原振侠还没有回答,黄娟已不耐烦地斥道:“这野人的心中只有阿英,根本没有你,你放心好了!” 林文义身子剧烈地发起抖来! 原振侠刚感到黄娟不应该这样逼迫林文义,林文义虽然性格软弱,但是再软弱的人,若是逼得急了,一样会有一个忍受的极限的! 而且,如今的环境,和山虎当海盗,可以随便操人的生死的情形不同了,林文义他—— 原振侠才想到这里,便已听得林文义发出了一下难听刺耳之极的嚎叫声,扬起手杖,踉跄着,向山虎上校,冲了过来。 山虎上校转过头,用一种不能相信,十分滑稽的眼光望定了林文义,和林文义那种咬牙切齿,全身的气力都迸发在外,心中所有的仇恨都喷射而出的情形,形成了一个强烈的对比。 原振侠心中暗叹了一声,“啪”地一声响,林文义手中的手杖,已重重击打在山虎上校的身上,山虎甚至于未曾用手去遮掩头脸,只是仍然用那种滑稽的眼光,望定了林文义。 林文义不断挥着手杖,一下又一下,抽打在山虎的身上,看得出他每一下,都是出尽了死力打着对方的,可是双方之间力量的悬殊,实在太甚,他再用尽平生之力,山虎像是一点感觉也没有,一动也不动,任由他击打。 终于,在不知是十几下还是二十几下之后,林文义手中那根手杖,“啪”地一声,断成了两截,木制的手杖,断成了两截之后,一截落地,另外半截还在林文义的手,断口处的折裂,看来相当尖锐。 林文义这时,满头大汗,口中发出“嗬嗬”的声响,整个人就像是疯了一样。 陡然之间,他号叫着,跳起来,把手中的断杖,直插向山虎上校的左眼! 这一下变化,倒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原振侠更是大吃一惊,因为那和用手杖击打山虎,大不相同,断杖插向他的眼睛,无论插中插不中,都会惹得山虎施暴,面山虎只要一还手,林文义怎堪一击?可是林文义出手又极快,他大声呼喝,想要制止,已经来不及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出乎甲板上每一个人的意料之外,连攻击者林文义,也全然不能相信发生的是事实! 林文义的断杖,插向山虎上校,人人都知道以山虎上校的身手,只消伸一个指头,拨一下,就可以将林文义连人带杖一起扫跌出去!可是,山虎上校像铁塔一样,动也不动! 在货船甲板上所有人之中,只有黄娟和原振侠两人,注意到了山虎上校其实并不是真的“一动也不动”,他在断杖疾抡而至之际,下垂着的双手,小指陡然一紧,捏成了拳头。 原振侠在那一刹间,心中还陡地一凉,因为他知道林文义是无论如何经不起山虎那一拳的! 可是,就在那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山虎一点也没有扬起拳头来的意思,断杖也就在这时,发出了诡异莫名,令人心悸的“扑”地一声响,插进了山虎的左眼之中! 这一下,所有人的都呆住了,林文义也呆住了,他陡然松开了手,断杖是自下而上插上去的,一松手,杖就向下垂,但是插进了山虎的左眼相当深,并没有落下来。 人人都屏住了气息,盯着山虎看,山虎面上的肌肉,形成了可怕的扭曲,血和莫名其妙的不知是什么的液体,再加上他的汗,循着断杖流下来,流到了杖柄上,发出清晰可闻的声响,滴在甲板上,一滴、两滴、三滴……每一滴的声响并不大,可是在许多人来说,却可以称之为一生之中听到过的最惊心动魄的声音! 原振侠一个箭步,掠到了山虎的面前,他先一伸手,用力把呆若木鸡的林文义一下推开去,林文义再也站立不稳,一下子跌倒在甲板上。 这时候,他才知道害怕,一倒了下来之后,连滚带爬,向外逃了开去。 山虎一伸手,把断杖自眼中拔了下来,原振侠一看,杖断口处染血的部分,约有三公分,知道未曾伤及脑部,但是左眼受了这样的重伤,一定保不住了,他叫了一声:“拿救伤包来!” 有惊觉得快的人,莫名其妙地发一声喊,奔了开去,山虎也真称得上是凶悍绝伦,拔下了断杖之后,就用一只手,几根手指之力,“啪啪啪”地把断杖又断成了七八截,血自他左眼涌出来,左眼眼眶附近,全因充血,而肿成了可怕的紫黑色,眼中根本没有眼珠,只是一个深洞,汨汨在向外喷着血。 可是他的右眼,还睁得老大,瞪着正在连滚带爬向外逃开去的林文义,一字一字地道:“一只眼换一截腿,够了吧?” 黄娟在这时,鼓起掌来,掌声听来清脆玲珑之极,山虎居然还“谢幕”一样地,向黄娟弯了弯腰。 林文义在甲板上站不起来,除了喘气之外,什么也不能做,山虎却一抑头,满脸血污,如同魔鬼一样笑了起来。 在那刹间,原振侠的思绪,复杂到了极点,他实在无法不承认,不明白山虎上校任由林文义攻击,任由断杖插进他的左眼! 山虎完全有机会避免这种情形的发生的,就算他不愿意还手,只要他随便移动一下,林文义也必然不能得手! 可是他却一动也不动! 20 他双手紧握着头,那是在那一刹间,他已经立定了心意,任由断杖插进自己的眼中! 为什么?山虎的凶性要是发作起来,什么环境他都不理会,更不会计较什么效果! 为什么?难道真如他所说,他用一只眼睛,去赔偿林文义的一截腿? 那又表示什么?表示他的忏悔? 山虎上校这样穷凶极恶的恶魔,若是对他自己的恶行会忏悔,那真是天方夜谭了!虽然事情已然发生,但原振侠也决不敢相信这一点! 那么,又是为了什么? 这时,货船上的医务人员,已经抬着担架,飞奔了过来,山虎上校厉声大笑,一抬脚,把担架中旬得直飞向半空,像是一只白色长方形的风筝一样,在半空中飘荡,他向原振侠发出如同活生生自阴间冒出来的鬼魂般的一笑,指着自己还在冒血的眼眼:“原医生,一面替我包札,一面告诉我有关阿英的情形!” 原振侠在那一刹间,激动得身子有点发颤。 为了阿英! 那更不可思议!然而,看来,队季是为了阿英之外,再也没有别的解释了! 原振侠只是作了一个手势,山虎已向医务员喝道:“带路!” 医生员吓得呆了,诺诺连声,却双脚如同钉在甲板上一样,一动也不能动,山虎走过去,在他肩头上,轻轻推了一下,把医务员推得一个踉跄,他却像是一个作了恶作剧的孩子一样,哈哈大笑了起来。黄娟在这时,来到了原振侠的身边,用极低地声音道:“你应该自傲!一个真正的男人,曾屈服在你的面前!”她指的,自然是原振侠曾以极度的机智,和超卓的武术,打败过山虎的那桩事。(那桩惊心动魄的争斗,在《爱神》这个故事中有详细的叙述。) 不过,原振侠不是很同意黄娟的说法。 黄娟的话中,把山虎称作“真正的男人”,无疑,山虎在凶横绝伦之外,也表现了罕有的勇气和忍受痛苦的能耐,甚至于,他用一眼换一脚的行动,也表现了他的某种“公道”的精神,但是原振侠是一个现代社会培养出来的知识分子,他的道德观,和原始森林中的弱肉强食的道德观,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 这时,他虽然不明白山虎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也十分震动,但要他承认山虎这种人,在道德观上可以被称为了不起的人,或是“真正的男人”之类,他绝无法接受。他冷笑一声,表示了他的反感,又道:“请别把我和他放在一起比较!” 黄娟立时回了一句,黄娟的回话,是原振侠绝对想不到的,黄娟竟然说:“是的,我错了,可以说,你比不上他!”原振侠一怔间,黄娟已经翩然转身,走了开去,经过倒在甲板的林文义身边,理也不理一下。林文义倒在甲板上,竟没有人去扶他起来! 原振侠在刹那之间,心绪极乱,反倒是山虎又叫了他一声,他才如梦初醒一样,发出了一连几下苦笑! 在医务室中,花了半小时左右,才从山虎的左眼中,取出了若干断刺,再替他包札好,告诉山虎:“你左眼无法再看到东西了!” 山虎居然有几分幽默感:“这算是做海盗的报应吧!传统的海盗,不是大多数是单眼的么?” 原振侠绝不客气地道:“一点也不好笑!” 山虎自裤袋中摸出扁酒瓶来,一口气喝了半瓶,才道:“告诉我阿英的情形!” 原振侠点头:“好,到你的舱室去,一面走,一面告诉你,整件事,超乎你知识范围之外,你听着就是,别乱发问,因为问了我也回答不出。” 山虎伸手在左眼包札的绷带上按了一下,站起来,向外就走,他可能有点心神恍惚,离开的时候,头一下子撞在门框上——他身形太高大,船上的每一扇门,他在经过的时候,都得低下头才能经过。 到了山虎的舱房,原来货船上的,也没有什么特别,只见有八箱酒叠着。 山虎立时取起了一瓶来,原振侠冷笑道:“一只眼当然可以抵一条腿,如果你想藉此赎罪的话,那你个子虽大,也不够切割。” 山虎呆了一呆:“赎罪,谁想赎罪?什么叫赎罪?哈哈!” 山虎简直笑得有点前仰后合,原振侠喝道:“那你是为了什么?” 山虎理直气壮:“当然是为了阿英!阿英不是会到船上来么?我什么也不缺,林文义少了一截腿,在那种情形下,阿英如果爱我,不爱林文义,那就不公平,我不是一个讲公平的人,可是在阿英这件事上,我不要阿英的选择有什么外来因素的影响。” 原振侠只觉得耳际嗡嗡直响,一时之间,他实在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勉力定了定神,才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山虎把刚才那番话,一字不易地又说了一遍,原振侠仍然有被噎住了的感觉,挥着手,好一会才讲得出话来:“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如果阿英在货船上出现,她……会……选择爱你?” 山虎点头:“是,为什么不?” 原振侠想骂山虎,可是太多的詈骂的言语,堵塞住了他的咽喉,反倒令得他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他只是叹了一声:“好,我把‘阿英会到货船上来’的情形,向你约略解释一下。” 山虎用力挥一下手,在绷带外的半边脸,肌肉跳动着:“我知道是什么样的情形,他……是出现在电脑的荧光屏上,可是又像是真人一样!” 原振侠怔了一怔,山虎的说法,虽然有点不伦不类,但是却也十分形象化。她是出现在荧光屏上的,可是却像“真人一样”!像真人一样的意思就是,你看到她,她也看得到你,而且甚至可以碰摸得到她! 原振侠还没有再说什么,山虎显得十分兴奋:“康比博士说了,他可以有办法,把她从电脑中弄出来,那她……就是到了货船上了,她……会见到我,自然她会有所选择……” 21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康比博士,这一切,自然是康比博士对山虎说的了,他觉得有责任表示一下自己的意见,所以在想了一想之后,他道:“阿英……嗯……你是在那么恶劣的情形之下,侵占了阿英的……” 他已经尽量使自己语气温和,而且措词也不那么激烈,可是一开口,想起山虎上校那种凶残已极的海盗行径,他仍然不免怒气上冲,闷哼了一声:“你强奸了阿英,并且又要把她杀死,你以为阿英见到了你会怎样?她现在专门在海中对付海盗,我看你要为你自己的性命,多作点打算才好……”山虎上校听得原振侠这样讲,低下了头。 山虎道:“开始,或者……肯定是我不对,可是后来,我却……并没有做错什么……” 原振侠更是发怒:“用你海盗的逻辑解释一下!” 山虎的面肉,已激烈地跳动了几下:“我是强奸了她,可是……可是几天之后,她曾缩在我的怀里,说她快乐得全身发抖,说她从来也不知道,作为一个女人,可以有那样的快乐,那简直不是人才能有的快乐。我也告诉她,绝不要以为凡是男人都能使她那么快乐,绝对不是!一万个男人之中,未必有一个能给她那样的快乐,而我能,因为我是万中无一的男人,是男人中的男人!” 原振侠已听得不由自主扬起手来,他想要暴喝一声,说自己一生之中,从来未曾听过那么厚颜无耻的话过,可是一转眼间,他扬起的手,却垂了下来。 虽然他心中仍然充满了无名怒火,可是他却知道,山虎是不会捏造出这一番话出来的,一定是阿英真正曾那样说过! 阿英是一个生理上完全成熟了的女性,又在热带地区发育成长,会不会在生理上,可能和山虎这样强壮的男性,产生了十分和谐的配合,而使她在肉体上有了这样的感受? 乍一听起来,那是十分荒谬的! 一个残暴的海盗,和一个被海盗掠走了任由摆布的女性……两者之间,怎能产生什么和谐与配合? 但是撇开了一切其他因素不提,单就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而论,又绝对有可能在生理上产生极度的配合!而男女在生理上配合而产生的欢乐,又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本能,是不受任何因素影响的! 这样想来,虽然荒谬,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原振侠扬了起来的手,因此并没有掴向山虎,只是无义地挥动了一下:“那么,她……为什么,还要冒险,冒着被你杀死的危险,去找林文义?” 山虎的神情,居然有些惘然,他一只眼眨动着:“我不知道,或许,她想……她不相信我的话,以为个个男人都向我一样强壮,或许……” 原振侠陡然又挥了一下手,打断了山虎的话头,因为他陡然想起了一些事! 他了解的阿英、林文义之间的一切,全是林文义说的。 林文义的话,是不是百分之一百可靠呢?原振侠以前没有怀疑过这一点,现在才想到,整件事有可能完全不同! 想到了这一点,原振侠不禁用充满了疑惑的神情,望定了山虎,山虎也用独眼,目光灼灼地回望着他。 这时,原振侠对这个凶神恶煞,已经有了从另一个角度来打量他的看法。 至少,他在林文义用断杖戮向他眼睛的时候,他完全可以避开而没有避开,原因,他已经说了,虽然听来令人极度骇异,但是世上决不会有人把自己的眼睛拿来开玩笑,所以那证明他心中真是这样想。 而且,在断杖戮进了他的眼,他受的创伤极重,而他却没有发出半声呻吟,自始至终,若无其事,单是这分对痛苦的忍受能力,也无法不叫人佩服。 这也使原振侠想到,上次能够在赤手空拳的搏击中,居然赢了这个凶煞,那多少有一点幸运的成份在内! 或许是由于曾赢过他,令他敬服,所以他愿意说出心中所想的话来,还是他对阿英,真有一分异样的感情,所以才特别兴奋,要向人讲出心中所想的? 原振侠不是十分能确定,但是山虎想打人倾诉他心中的想法的那种神态,却是一看就可以看出来的,而像山虎那样的大汉,可能一辈子,有任何问题发生,都是靠拳头和武力解决的,从来也未曾和别人好好倾谈过,所以他这时,做着无意义的手势,不知如何开口才好。 原振侠找到了酒,还未及取杯子,山虎已一伸手,把酒抢了过去,大拇指一顶,就把未曾开过的瓶塞顶了出来,凑在口中,咕咕嘟嘟,连喝了三四口,抹着嘴唇,独眼仍然盯着原振侠: “你看我有多少希望?” 这一句问话,问得实在有点无头无脑,可是原振侠却完全明白他的意思是说:阿英如果到了货船上,选择他而不爱林文义的机会是多少! 如果没有刚才的一番思索,原振侠一定会回答:你的希望是零! 但现在情形,多少有点不同,所以原振侠的回答是:“那要看你……在炮艇上对阿英究竟做了些什么,要看她在那时,怎么对你。” 山虎吞了一口口水,旋转着酒瓶,口唇掀动着,又用独眼盯着原振侠,像是全然不知如何开口才好,他又不断喝着酒,直到一瓶喝酒完,他才用力捏着酒瓶,手指如同铁钳,酒瓶在他手掌之中成了碎片,他才道:“我一见到阿英,在三十秒钟之内,就已经可以肯定:这个女人,就是我要的女人,只有她才配得上我,也只有我才配得到她!” 原振侠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望着山虎。在那时,他的思绪十分乱,他忽然想到,要了解一个人,是多么困难,要了解一件事情的真相,也是多么困难! 22 山虎又叹了一口气,挪动了一下身子,他这时候的动作,和他巨大的身型、凶恶的外型,都不是十分相衬,尤其他一开口,所说的话,更令得原振侠吃惊:“我知道……对她这样的女人……不应该用……对别的女人一样的方法,可是我不懂,尤其当林文义说她是他的未婚妻之后,我更怕失去了她,所以我就急急占有了她……真想不到,她竟然还是处女……” 山虎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脸上的疤痕,闪着一种夺目的可怕的红色:“你或许不相信,我睡过的女人不知多少,可是除了她之外,没有一个是处女……” 原振侠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他只好发出几下干涩的笑声,既不否定山虎所说的话,也绝不表示对山虎的话同意。 山虎在接下来的叙述中,所说的话,像是呓语一样:“她……真是……唉……我不知说什么才好,我到有了她,才知道女人是怎么一回事,真是没有人能相信,若说我不爱她,天会打雷把我打死……” 原振侠直到这里,才冷冷地接了一句:“天有一千个理由,会把你打雷打死!” 山虎一点也不讳言他自己的罪恶——或许在他充满邪恶的心灵之中,根本不把自己的行为当作是一种罪恶,他立时同意:“或许有一万种,但决不能为了我不爱她而打雷惩罚我!” 原振侠震动了一下,山虎两次提及他爱阿英,有这个可能吗? 实在是不可能的,但是看来,却又是事实,原振侠实在感到了迷惘。 他缓缓吸了一口气。 山虎又道:“开始一两天,我对她当然十分粗暴,可是,一个女人……就算是在正常的情形下,嫁了一个身体异常强壮的男人,那……也是必须经过的过程,事实上,成熟的女性,都可以承受强壮的男人,不会——” 原振侠用力一挥手:“别向我多说男女的生理构造,我是医生!” 山虎沉默了片刻,才又道:“总之,我不会让她落在别人手中,哼,那船长一提起阿英,也贼头狗脑,小心他——”山虎对波尔船长,发出一连串不堪入耳了咒骂。 原振侠心中想:阿英究竟在哪里,还是虚无飘渺的事,可是在这艘货船上,至少有三个男人,已经都想把她据为己有了。 波尔、林文义和山虎,究竟谁是真正爱着阿英的?这个问题,看来,只怕连“爱神”也不容易解答。 原振侠在忽然之间,感到了十分疲倦,那是由于他心头的迷惘所产生的一种疲倦,他无意识地摇了摇头,山虎还目光灼灼,睁着独眼,望定了他,正等着他回答那个问题。 原振侠也喝下一大口酒:“你曾把她绑起来喂鲨鱼,我看,要她爱你的希望,只怕等于零!” 山虎陡然涨红了脸:“她是女人,她应该知道,男人若是不爱女人,就不会妒忌得要杀死那女人!林文义就不爱她,眼看她陪我睡,一点表示也没有!” 山虎说得这样“理直气壮”,原振侠挥着手,签不上来,他和山虎之间,实在是无法在心意上沟通的,山虎的一切想法,全是那么原始和野蛮,还停留在原始人的阶段:喜欢一个女人,用木棍把她打错,扯着她的头发拖回洞去性交,是理所当然的事! 可是原振侠却是文明人,文明人是无法接受野蛮的原始的观念的。 可是,正如山虎所说,如果女方根本乐意接受这种待遇的话,那又有什么是非对错呢? 原振侠的心中,对山虎的行为,自始至终,有着极强烈的反感,可是这时,他竟然无法对山虎的想法,作出任何判断!山虎站了起来,像是一头巨大无比,又充满了怒意的熊一样,在舱中来回走动,他全身弥漫的精力,像是在不断膨胀,要把船舱涨裂一样。 原振侠感到极度的不舒服,他也站了起来,准备离去,山虎突然又吼叫了一声:“原医生,你是……你可以说是我唯一佩服的人!” 原振侠有点啼笑皆非:“太多谢了!” 山虎并没有听出他话中的讥讽意味:“所以,如果有人要对阿英不利,而我又独力难以……保护她的时候,请你为我保护她……” 原振侠怔了一怔,山虎的这几句话,说得诚恳之极,绝对不必怀疑他心中诚意,而且也令得听到的人,无法拒绝他的要求。 原振侠还未回答,山虎又道:“那个电脑博士,我看他全身充满了妖气,我一点也不喜欢他,只想把他撕成两半!” 原振侠又不禁耸然动容:山虎形容康比博士“全身充满了妖气”,这是多么古怪的形容,可是就整件事而言,却又有着某种程度上的契合。 阿英在电脑终端的荧光屏上出现,已经是一种十分“妖异”的现象,而康比博士一心要对付阿英,又一副“捉妖”的姿态,整个诡异的事态之中,确然充满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妖气,连不知所云的林文义,穷凶极恶的山虎,为阿英迷惑的波尔船长,一心想获得超级能力的黄娟,几乎人人身上,都散发着妖异的气氛,他甚至感到,自己也在这些怪异莫名的事物之中,成了一个模糊不清的妖异影子!这种感觉自然绝不会令人感到愉快,他只好用力挥着手:“照看,阿英的能力比谁都大,她已经成了拯救女神!” 原振侠在这样说的时候,直视着山虎,他的意思十分明白! 阿英有了超特的能力,如果她要报复山虎对她的暴虐,山虎将无法抵抗! 山虎显然明白这一点,可是他泰然不惧,反倒笑了起来:“她自然要报复我对她的粗暴,而且,我乐意接受她的报复!” 原振侠没有说什么,侧着身,经过山虎的身边,走了出去,离开了舱房之后,他才大大地吁了一口气,以减少心中的那种闷郁的感觉。 23 第五部 围捕女神 诡计破产 原振侠还未曾回到自己的舱房,黄娟的一个手下,就已经迎了上来:“将军请阁下去议事,康比博士和他的助手也在,康比博士已经有了发现。” 原振侠作了一个“请带路”的手势,货船的船舱部分不是很大,而且通道相当狭窄,转了几个弯,来到了一个堪称宽敞的舱房中。他一进去,就看到黄娟和一个身形高瘦,气派非凡的人在说话。 原振侠自然认得那就是自称,也的确是人类之中,第一电脑怪杰康比博士,另外有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正在用心倾听着,女的一头黑发,身形娇小纤细得惹人怜爱,正背对着门口。 原振侠一看到那楚楚动人的背影,就不禁怔了一怔,心头剧跳了起来,不由自主,脚步慢了一慢,同时心中告诉自己:不可能的,不会是她,她是不会在这里出现的……这两个年轻人,应该是康比博士的助手,她怎么可能成为康比博士的助手呢?就在这时候,那身形纤细的东方女郎并没有转过身,却把手放在背后,向原振侠作了个手势。 原振侠又陡然震动了一下! 他看懂了那个手势的意思:别大惊小怪,也别说出我是谁! 海棠…… 当然是海棠!除了她,谁也不会有那么纤细动人的身型,除了她,谁也不会有那么轻巧的手势! 原振侠在一秒钟之内,令自己迅速镇定下来,黄娟也在这时,一面仍然在说话,一面已向他望了过来。原振侠心想:海棠在这里出现,并不奇怪,在全世界情报人员都对拯救女神发生兴趣之际,看见海棠这样身份的人,会置身事外,反倒是奇事了。 但是,看黄娟的样子,竟像是未曾知道海棠的身份,那就十分奇怪了,黄娟可能未曾和海棠正式见过,但是海棠是什么样子的,她自然早就知道了! 不过,这个疑问,立即就有了答案,因为这时,所有的人,都向原振侠望来,康比博士显然由于说话被打断,而自助有相当程度不快,原振侠若无其事地向海棠望去,笑中不禁失笑:海棠用极其精巧的化装术,把她本来面目完全改变了,她这时,看起来,只是一个面目普通之极的东方女性! 黄娟急促地道:“博士正在向我解释他所了解的情形,请用心听。” 原振侠点了点头,在一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这时,他实在不是十分能集中精神,如今的情形,可以说是他一生之内,从来未曾遇到过的。 他曾单独和黄娟相处过(不过一次),也曾单独和海棠相处过(也不过一次),可是海棠和黄娟,同时在他眼里出现,却是第一次! 他心中有一种异性的刺激,甚至有非非的幻想,那令得他心跳加剧,可是一想到她们是为了什么才同时出现的,他又不禁一阵心跳。 或许是他心神恍惚的神情无法掩饰,所以康比博士在向他望了一眼之后,发出了两下十分不以为然的冷笑声来,原振侠定了定神,听着博士正在发表他的意见:“我检查过了整个电脑系统,发现有一部分,正是那女人‘出现’的时间,资料记录磁带,有过异常的记载加入和消除和痕迹。” 他向海棠望去,海棠立即接口,她甚至连声音也变得相当平各:“这表示,在那段时间中,有某种资料,入侵过电脑系统。” 黄娟道:“这一点我们已设想到。” 康比博士粗鲁地打断了黄娟的话:“设想是一回事,证明有这样一件事,是另一回事!” 黄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问:“那是一种什么形式的入侵?” 博士先说了一大串专门名词,才道:“是一种磁力的感应,通过一种力量,使电脑系统的磁性资料带起感觉,而达到控制电脑的目的。” 黄娟又追问了一句:“是由于什么情形,才出现了这种力量?” 康比博士皱着眉,脸色看来异常苍白:“还不能确定,如果是来自人脑电波的力量,这个女人,可以随心所欲,侵入任何电脑之中……” 黄娟用力挥了一下手:“造成任何破坏?” 博士没有回答。 海棠代答:“不一定,但如何像波尔船长那样,愿意把电脑系统交出来,这种力量,就能控制一切。” 原振侠提高了声音:“我有点不明白,波尔船长的叙述,说电脑终端荧光屏上出现的人,竟可以看到他,也可以让他碰到,这是什么异像?” 康比博士居然翻着眼,仍然一副高不可攀的情形:“我不知道!要等她再出现了,才能有头绪。” 原振侠忍不住讽刺了一句:“真是专家的好意见!” 康比博士冷笑:“知道的就知道,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这是最科学的态度!” 原振侠不禁肃然:“是!说得是……” 博士虽然还瞪了原振侠一眼,但是原振侠诚恳认错的态度,显然已赢得了他的好感。 原振侠保持着微笑! 24 康比博士又道:“在控制室中,我已作了特殊的装置,我提议到时——我的意思是,当我们的目标出现时,除了波尔船长之外,我们都集中在控制室中。” 原振侠皱着眉,他不喜欢博士所用的语气。 从博士的话听来,他们像是在进行一项什么狩猎,或是转捕行动一样! 原振侠虽然没有见过阿英,也对“爱神”的扑朔迷离无从想像,但是在感情上,他却觉得不论在什么样的情形之下,都不应该和她们站在敌对的地位! 可是,康比博士却显然把他自己放在敌对的地位上!他接下来的话,更证明了他的心态,也令得原振侠更是大皱眉头,不知如何对付才好。 康比博士昂着头,挥着手,以十分坚决的语气道:“我的特别装置,包括了一套十分完善的‘磁屏’在内,磁屏的主要功用,本来是防止磁带受外来因素的干扰,而我将磁屏的作用倒转,那就是说——” 他说到这里,现出了十分得意的神情来,示意海棠继续说下去,海棠道:“那就是说,在受了干扰之后,干扰的因素,会被禁锢在磁带上,不能离去!” 黄娟和原振侠同时吸了一口气,原振侠直视着海棠:“那意思是,阿英——假设出现的是阿英,就要被迫留在电脑之中!” 海棠的眼光之中,闪耀着一种带着狡黠的光芒:“可以这样说,但实际的情形如何,由于这是人类文化之中从来也未曾发生过的事,所以也无法想像……”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也不是十分难以想像,如果进入电脑的是人的脑能量,那么这个人的脑能量就会一直留在电脑中,那个人——” 原振侠说到这里,也感到难以再设想下去,正如海棠刚才所说,那是人类知识范畴以外的事,想作假设,也全然无从着手! 黄娟在这里,陡然吸了一口气:“如果说,人脑发出的能量,就是一个人的灵魂,那么,是不是说这个人的灵魂,被关闭在电脑之中了?”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静了下来,因为黄娟提出的这个问题,实在太诡异了,全然无从想像,但是却又令人一想到就感到心寒! 过了一会,康比博士才勉强干笑了几声:“这……太奇了吧!我的专长是处理电脑,不会也不想成为和灵魂有关的巫师!” 原振侠站了起来,表示着他的意见,神态十分坚决:“不论怎样,我不会同意对出现者造成损害。” 康比博士侧着头,笑了一下,又耸了耸肩,并没有说什么。 可是他的神态,却十分明白地表示,究竟事态发展下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他是不知道的! 原振侠向海棠望去,想在海棠那里,多了解一下博士的意图,可是海棠神情漠然,像是不论发生什么事,都和她无关一样。 黄娟打破了沉寂:“天气预报说,在明日凌晨,海面上会有浓雾,而货船也会航行在最多中南半岛难民出没的海域中!”黄娟的宣布,又带来了一阵沉默。 各人都吁了一口气,黄娟又道:“所以,希望在午夜时,大家都能集中在控制室中。” 康比博士没有说什么,挥了挥手,带着他的两个助手,走了出去。海棠在出去时,连看也没有向原振侠多看一眼,原振侠却望着她纤细动人的背景,发了一阵子怔,就在他发怔的时候,黄娟柔绵的声音,在他的耳际响起:“是不是这个女助手,令你想起什么人?” 原振侠竭力克制着心头的震动,反手勾住了黄娟的头:“能想起谁?” 黄娟笑了一下:“我也说不上来——原,你不觉得异常的兴奋?” 原振侠没有回答,黄娟的气息有点急促:“要是那……阿英进入电脑,我们将会经历人类科学史上崭新的一页!”原振侠叹了一声:“是,十分伟大,可惜目的并不是太高尚。” 黄娟低叹着:“你可知道你最大的毛病是什么?” 原振侠扬着眉,用神情来代替了询问。 黄娟转过头去,有点不忍心正视原振侠的样子:“你最大的毛病是,你根本不能肯定自己在追求什么!你先为每一件事都设定了一个你心目中认为高兴的目的,但结果发现,你的目的,是永远达不到的。” 原振侠想反驳几句,可是由于黄娟对他的了解是如此深刻,所以诘到他的赞美时是如此的一针见血,那令得他不知如何为自己辩护才好。 黄娟又道:“你就像是一个把注码下在永远不可能赢出来的那一门上的赌徒一样!” 原振侠要挣扎一下,才能勉强应了一句:“真有那么糟糕?” 黄娟再叹了一声:“只有更糟,原,只有更糟!” 原振侠默然无语,双眼之中,充满了茫然的神色,望着船舱的窗外,外面海水平静,望不到尽头。 黄娟忽然笑了起来:“是不是我们都忽然长大了,怎么突然讨论起那么严肃的问题来了?” 原振侠也笑了起来,笑声十分干涩,凝视着黄娟。 25 黄娟避开他的目光:“希望阿英会出现,那我们至少可以看到,经历到人类自有文明以来,最奇怪的事。” 原振侠喃喃自语道:“是,人脑和电脑的结合,真可以说,是最奇怪的事!” 一直到午夜之前,原振侠都是一个人独处在分配给他的舱房之中。 林文义缩头缩脑来找他,可是被他不耐烦地挥手赶走了。午夜前,海面也就开始起雾。浓雾在开始的时候,还只是稀落地贴着平静的海面在缓缓飘动着,可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几乎察觉不到的情形下,一转眼间,望看去,海水不见了,深黑色的天空不见了,天上的星月不见了,极目所望,只是白蒙蒙的一片。 货船维持着正常的速度向前行驶,原振侠走出了舱房,甲板上的灯光,看来是一团一团奇异的亮光色,他低下头,看到浓雾在他身边缭绕着,每一步跨出,都像是踏向云端。 船头把浓雾冲开,被冲开的浓雾,立即以一种奇异的方式,旋转着,缠着货船,像是痴心女子的双臂,缠住了负心脖子一样。 原振侠走没多几步,黄娟一个部下就接近他:“请到电脑控制室去。” 原振侠点了点头,他并不急于前去,所以他仍然在浓雾之中,欣赏这难得一见的雾景,直到浓雾忽然在他面前分开,一个庞大的身形,突然裂雾而出,几乎和他撞了一个满怀! 那是正急急在向前走着的山虎。 原振侠打量着这个凶神恶煞一样的巨人,发现他穿了一套崭新的军装,戴着眼罩,独眼炯炯生光,头发也梳理得十分整齐,竟然很有点神采飞扬的样子,若不是他的神情,有一股难以形容的狞厉,山虎实在可说是一个十分英武魁悟的男人。 山虎一看到原振侠,就掩不住他的兴奋:“有可能见到阿英!” 原振侠不置可否,山虎用力一挥手,大踏步向前走去,一面大声唱着听来十分粗犷、旋律充满了原始风味的山歌,那可能是他家乡一带的民歌。 原振侠听不懂他唱些什么,可是也听得出,在歌声之中,充满了焦急的、喜悦的期待。 山虎过去了不多久,才有缓慢的手杖点地声传来,好一会,林文义才缓缓地自浓雾中冒了出来,停在原振侠的身边,嘴唇不住哆嗦着。 原振侠等他先开口,可是林文义老是不出声,原振侠才道:“你、阿英和山虎三个人之间的事,我只听了你的叙述——” 林文义忙道:“我说的全是实话,要是有一句谎言,叫——”原振侠用一下相当粗鲁的动作,打断了林文义的话。 他不是很喜欢听到人动不动就用神明的力量来起誓,认为那是一个人对自己对自己都不能负责的一种懦弱的表现。 他疾声问:“阿英和你,相拥在那炮艇的一个小空间之中,她……曾对你说了什么?” 林文义咬牙切齿:“她什么也没有说,也不必说,我完全可以了解她的心意。”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别太武断,要了解别的人心意,是极难的事!” 林文义倏然涨红了脸:“我能了解,她……遭遇那么惨,冒死来和我相会,她还能有什么别的心意?” 原振侠苦笑着,林文义神情愤然“她会在电脑上出现,你可以问她!” 原振侠仍然没有说什么,连他也十分迷惑,究竟是山虎的自信令他迷惑,还是林文义的样子,实在没有吸引人的地方而使他讨厌? 林文义持着一根代替了手杖的木棍,走了开去,立时隐进了浓雾之中。 原振侠在船舷上又站了一会,也走向电脑控制室。 他是最后走进控制室的一个,博士已经十分不耐烦了,他一进来,黄娟便来到了他的身边,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黄娟的手是冰凉的,这说明她的心情十分紧张。 原振侠留意到海棠的眼角扫向他,口角也有着一丝嘲弄的笑意,那令得原振侠特别尴尬。 林文义缩在一角,把木棍横在胸前,虽然不会有什么人在这里袭击他,但是他还是习惯保持自己,虽然他实际上并没有保护自己的力量。 山虎上校昂然而立,他比每一个人都高,神情也比每一个人都焦急。 康比博士向各人望了一眼,道:“我简单地作一些说明——” 他指着并弄着的两个荧光屏,按下了掣钮,右首的那一幅,立时现出了货船驾驶室中的情形。 波尔船长正在驾驶,神情紧张,盯着驾驶系统上的电脑荧光屏,甚至可以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 而左首的荧光屏上,正闪耀着一连串的数字和文字。 博士道:“两个荧光屏,左首的驾驶室中的情形,左首,是电脑的终端,和驾驶室中的一样,也就是说,如果有女人出现,会出现在这上面。” 随着康比博士的话,是几个人不约而同的吸气声。康比博士又用力一挥手。 “可能会有异像出现,不论是什么样的异像,我要请各位保持镇定,在我未曾示意之前,不论在荧光屏上出现的是什么影像,最好不要有什么行动……” 他说着,特意向山虎狠狠瞪了一眼,又向一角的一张椅子,指了一下。 山虎十分不愿意,但还是走了过去,在椅上坐了下来。不知道他在坐下去的时候用了什么劲,那张椅子,被他庞大的身子,压得吱吱直响。 黄娟问:“现在,我们干什么?” 26 海棠笑了一下:“不干什么,只能等……” 黄娟陡然问了一句:“小姐,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成为康比博士的助手的?” 原振侠一听,不禁有点紧张,海棠却不动声色:“就在来到这里之前两天。” 黄娟的神态和声音都绝称不上友善:“在这以前呢?你在干什么?” 海棠的声音十分平淡:“一直在学电脑,那是一门一经接触,再也难以自拔的学问。将军,你对我,有什么怀疑吗?” 黄娟有点愤然:“是,我怀疑你是一个著名的情报工作者!” 海棠作出了一个看来自然不过的惊讶表情:“真是太刺激了,这里具备了一切惊险小说中的情节和人物,大典型了。当然应该有情报工作者才是……” 黄娟冷笑了几声,没有再说什么。 控制室中静了下来,原振侠苦笑了一下,的确,海棠说得对,在这里,人虽然不多,但是其复杂性,却胜过了千军万马!有电脑怪杰康比,有山虎这样的凶神,有黄娟那样的女将军,有海棠那样的情报人员,有林文义那样不知如何形容才好的人; 也有像他那样,人家看来,简直怪不可言的医生,更有随时可能在荧光屏上出现的“女神”! 这几个人,算是一个什么样的组合?简直复杂到了难以形容的地步……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打算,每个人和每个人之间,都有着难以划分清楚的纠缠,原振侠甚至连自己是怎样忽然进入这样错综复杂的旋涡之中的,也有点说不清楚! 而就是这几个人,却又有可能展开人类文明发展史上新的一页,进入人类科学上的空白,开创一个无可探测、神异莫或的新领域!原振侠想到这里,不由自主低叹! 他感到黄娟的手握得更紧。黄娟并不是没有经历过异常经历的人,但可能由于这时所期发生的一切太异特了,所以她也有了反常的紧张。 控制室中十分静,只有电脑操作所发出的一些轻微的声响,再就是山虎上校特别浓重的呼吸声。时间在紧张的气氛中慢慢地过去,康比博士和助手,一直在检查着电脑的动作。原振侠看了看钟,已经接近凌晨两时了。 也就在那时候,先是波尔船长的一下如同呻吟般的声音,通过扩音装置,传入了各人的耳中,接着,看到在驾驶室中的波尔船长,身子向前倾,几乎要压向电脑终端的荧光屏。 而在电脑终端荧光屏上,原来的文字和数字已消失,代之以十分凌乱的,闪动的线条,像是一架接收不良的电视机一样。 康比博士、海棠和别一助手,都紧张起来,不断地察看着各种仪器,海棠的声音,也忘了掩饰,如果曾听到过她原来的声音的人,这时应该一听就可以凭声音认出她真正是什么人来,她在急急地道:“磁性加强,电脑的资料输入,有了异像,是突如其来的——” 别一个助手,在不断地报出一连串的数字,显示数字正在不断增加,康比博士双颊通红,像是中了邪一样,在喃喃叫着:“来了,来了!” 山虎和林文义一起自坐着的角落中,向前冲过来,山虎快一步,林文义的去路,一被山虎庞大的身形阻住,就停了下来,在康比博士大声呼喝之下,两人才又一起退回了角落之中。 海棠和另一助手更忙碌地操纵着仪器,荧光屏上的约莫乱了一分钟,就陡然出现了画面,那是一片看来没有尽头的白茫茫。 波尔船长的声音传了过来:“天!阿英,你又来了,你又来了!” 山虎的喉间发出怪声,所有人都看到了,在一片茫茫的浓雾之中,出现了一个女人! 在荧光屏上看到的景像,真是十分难以形容。 确然是有一个女人出现了,但是一点也看不真切,因为那女人穿着白色的、飘动的白色长衣——以致她整个身子,看来就如同是浓雾的一部分。 而较能清楚辨认的,是她的一头秀发,在浓雾中看来,分外乌黑。 她的脸他是白色的,也几乎和浓雾没有分别。 她的眼睛看来格外漆黑明亮,简直像是两颗认亮的星星。星星不应该是黑色的,但是在一片白茫茫的浓雾之中,漆黑的闪亮的眼珠,也的而且确给人以星光灿烂的感觉! 完全看不清她是站在什么东西上,她像是浮在海面的浓雾之上,可是又看得清,她扬着手,正在向不知什么目标在打招呼。 原振侠这时,也紧张得屏住了气息,那种景象,在不明来龙去脉的人看来,是一点也不觉奇特的,但是在知道原由的人来说,却是奇特之极——人竟然能进入电脑系统,出现在电脑终端的荧光屏上! 波尔船长的叫声再度传来:“阿英!” 山虎上校再度冲到了荧光屏之前,独眼睁得老大,盯住了一眼不眨。 林文义的喉间,发出了青蛙一样的“咯咯”声响,身子在发着抖! 荧光屏上的那女人,看来极其生动——她并没有什么动作,可是她身上的白色衣服,却在不住飘动,海面上的浓雾几乎是静止的,所以她身上衣服的飘动,就构成了十分奇特的现象,便得她看来似幻似真,流动不定,难以捉摸到她固定的神态。 这种景像,只维持不到一分钟,荧光屏上,突然有极亮的亮光闪了一闪,在那一刹间,几乎使人以为整个电脑系统都会爆炸一样,而在一闪之后,本来是“远镜”,一下子成了“近镜”。 在荧光屏上可以看到的,是一个极美丽的女人的脸部特写。 原振侠听到了几下不同的,难以形容的专员,其中有的,可能是他自己发出来的赞叹声——由于那是一个出色之极的美女的原故,而自然发出的赞叹声。 当然,也有山虎、林文义和波尔船长发出的怪声。 很难形容那女郎的美丽——美丽有千百种,但真正的美丽,其实只有一种,就是美丽,使人的视觉器官,在一接触到了之后,就立时向视觉神经传送消息,视觉神经又把信息交给脑部的记忆系统去分析,得出的结论是: 美! (人脑的操作过程,其实和电脑的操作过程,十分类似……) 27 原振侠立即可以知道:阿英莱了!阿英已经进入了货船的电脑系统之中!原振侠在那一刹间,紧握黄娟的手。 原振侠却立时去注意康比博士的行动,博士是专门来对付阿英的,这时,他该采取行动了! 可是出乎原振侠的意料之外,博士瞪大了双眼,直勾勾地望着荧光屏,一点别的动作也没有,显然他被阿英的美丽所震慑,忘了他是来干什么的了。 而就在这时,海棠轻轻将博士推开了一些(发怔的康比博士,如同木头人一样,任由摆布),站到了一组复杂的仪器之前,熟练而又飞快地操作起来。 波尔船长的声音传来,充满了激动和长久期待之后的急切:“你又来了!我……立即把船交给你,让你通过电脑系统,指挥航行……” 阿英在初出现的时候,带着十分甜美的笑容,眼光也是极度的柔和,她那种眼光,使人联想到许多文学上对女性眼光的形容,例如柔情如水,眼波横溢……等等。 可是,波尔船长的话还没有说完,她美丽的脸庞上,突然泛起了一股极度的不快和厌恶,秀眉微蹙,目光也变得鄙夷,使得和她对望的人,心中都产生了一种犯罪的内疚感,不敢和她逼视。 她开口了,声音十分冰冷,可是却很客气,她道:“谢谢你!” 波尔船长陡地叫了起来:“你……说话了……你说话了!” 在电脑控制室中,可以在荧光屏上,看到了波尔船长手舞足蹈,近乎狂乱的样子,他叫嚷着,叫的话,简直是语无论次的:“你说话……你可以听到我的话?可以看到我?哦……你真是女神,你……” 在波尔船长叫嚷时,山虎和林文义,也同声叫了起来:“阿英!” 林文义要向前冲来,山虎伸出了他粗壮的手臂,拦住了林文义的去路,林文义一时情急,用力摇撼着山虎的手臂。 黄娟叱责着山虎,一时之间,不论在电脑控制室还是在驾驶室,都乱成了一团! 这种混乱的局面,实在不是在场的任何一个人所能控制的,阿英不但在荧光屏出现,而且,还是波尔船长进行了对答,虽然看来,她只是在荧光屏上出现,但是和她真人突然上了货船,几乎完全一样! 原振侠预料过会有混乱,因为不但林文义、山虎和阿英之间有着难以计算得清的纠缠恩怨,波尔船长也对阿英有单方面的痴情,他们三个人都会难以克制自己。 这时,令得原振侠惊骇的是,在外形上看来,神态是如此冷漠高傲的康比博士,也时似乎也不由自主地加入了那个行列之中,他盯着荧光屏,在混乱中再加上几分混乱,他用一种听来十分怪异、高吭之极的声音,叫了起来:“你不可能看到我们,听到我们,你在电脑中,你只不过是一种电磁信号,或许你能凭信号指挥整个电脑系统,但是你不可能看到我们,听到我们,你不是人,你只是一种信号!” 康比博士不但叫着,而且向前冲了过来,挥着拳,看起来,像是想去攻击在荧光屏上的阿英。而在荧光屏前,一夫当关式的山虎,自然而然,充当了保护者的角色,不等康比冲向前,一伸手,抓住了这个电脑怪杰的肩头,手指一紧,手臂一扬,把他整个人,直提了起来。 不论康比博士的学问有多么深奥,和山虎上校比起体力来,自然大大不如,他一下子被山虎上校提得双脚离了地,双手也难以挥动,可是他还是挣扎着,想用脚去踢荧光屏。 同时,他仍然在大声叫着:“你只是一种信息,一种信息,不是真的人,你看不到我们,听不到我们!” 连黄娟和原振侠这样,都是经历过许多异常场面的人,这时在这样的混乱中,也不知所措! 海棠仍然在飞快地操纵着仪器,人人都在一种狂乱的、难以遏止的情绪之中,像是每一个人都是一瓶硝化甘油,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由于什么微小的因素,就会引起猛烈的,不可收拾的爆炸! 和所有的人相比,在荧光屏上的阿英,更显得出奇的冷静。 她的冷笑声,虽然是通过扩音装置传出来的,可是听起来,就和真人发出来的一般无二。 她冷峻的目光,射向康比博士,她接下来所说的一句话,令得正在叫嚷着的,狂乱得难以自制的康比博士,在刹那之间,如同干瘪了的气球一样! 她的话并不急,可是却有着极强的打击他人心灵的力量,她显然是在问康比博士: “信息?请问,你对信息,知道多少?” 康比博士是举世闻名的电脑怪杰,他和电脑信息打交道的岁月,绝对超过阿英的年龄!可是这时,他张大了口,一句千变万化也说不出来! 康比博士已停止了挣扎。 山虎将他放了下来,博士几乎站立不稳,一个踉跄,向前跌出了一步,他手扶住了控制台,才稳住了身子,他仍然盯着荧光屏,大口喘着气,连阿英刚才问他的问题,竟然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海棠在这时,抬起头来,一脸都是疑惑的神色,口唇掀动了几下,想说什么而没有说出来,这时又低头去专注对付仪器,一直不出声的另一个助手,这时陡然发出了一个惊呼声:“她……不是信号……她根本不是……” 他一面叫着,一面现出古怪之极的神情来,继续叫着:“她是什么?天!她是什么?” 本来,已经够混乱的了,而且,原来就在混乱之中,有着十分奇诡的气氛,再被那助手一叫,更是令人觉得寒森林的,妖异之极。 博士终于开了口,他的声音,听来像是一个垂死者的呻吟: “我……懂得太少了!” 阿英像是在劝慰博士,口气之中,把这个举世公认的电脑奇才,当成了幼稚园中的学生:“不要紧,肯承认不懂,是懂的开始!” 山虎虽然身躯庞大,体力惊人,但是在极度的混乱之中,也直到这时,才抢到了说一句话的机会:“阿英,我,你也可以看到我?” (用文字来形容一桩事的缺点是,文字的形容、描述,都是平面的,所谓“一支笔不能写两件事”,而事情的发生,如果涉及的人是超过一个的话,却是立体的,几个人在同一时间内,各有各的动作,文字就只好一个一个来写,不能同时一起写出。) (所以,文字写来相当长,事实上,一切都只是在极短的时间内所发生的事。) (像这时,阿英出现,到山虎叫了那一句,其间也只不过不超过两分钟的事。) 阿英的眼光扫了过来,迅速扫过了山虎,又移了开去,当她的眼光扫及山虎的那一刹间,山虎像是遭到了雷殛一样,全身的肌肉,都在不由自主地弹跳着,甚至可以令人听到他骨肉弹跳时发出的声响。 阿英并没有回答山虎的话,她亮电一样的目光,停留在黄娟的身上,那令得黄娟陡然震动,自然而然,靠得原振侠更紧。 阿英现出了谅解的笑容—— 28 她明明是想要说什么的,可是却又使人有她已经原谅了对方的感觉。 阿英的那种笑容,多少缓和了一些紧张,接着,她道:“没有用的!你是主使人吧?没有用的……对不起,有人等着拯救,我不想和你们多浪费时间了。” 原振侠在这时候,陡然叫了起来,他意识到阿英要“离去”,他的思绪十分混乱,也不知道眼前经历的是什么现象,更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但是他知道,至少应该把阿英“留下来”! 所以,他几乎是气急败坏地叫了起来的:“等一等,请你等一等……” 荧光屏上的阿英,立时向原振侠望了过来,当原振侠和她的目光相接触之后,完完全全,感到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他面前,而绝不是荧光屏上的一个形象! 原振侠甚至可以在她的眼光之中,看出她内心的感情来! 原振侠几乎可以直接地感到,她的胸襟,十分宽大柔和,她对她所看到的情形,感到厌恶,她能明白这些人聚到一起,是为了对付她,可是,她却也并没有太多的责难,那说明她是一个十分容易原谅他人的人。 原振侠一面心念电转,一面又急速地道:“关于你,有许多疑问——” 原振侠的话,未能说完,就住了口,因为这时,在荧光屏上的阿英,现出了一个抱歉的笑容来,那使原振侠立时知道:自己的要求被拒绝了! 接着,又是亮光一闪,荧光屏上充满了混乱的线条,随即又出现了一连串的数字。 海棠在这时,才以出奇冷静的声音道:“现在,货船是在电脑控制之下航行,目的地不明!” 康比博士的神态,看来沮丧之极,但是他还是在作最后的挣扎:“无法改变?” 海棠缓缓地摇着头:“整个电脑系统,都在一种来历不明,无法确定的力量的控制之下动作之中……” 黄娟震动了一下,康比博士双手抱住了头,另一个助手失魂落魄地站在一旁,山虎仍然盯着荧光屏;林文义在喃喃自语。 黄娟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问:“这种力量,在理论上……可以控制任何电脑系统?” 海棠点头:“理论上,只要她喜欢,就可以。” 海棠在回答中,不用“它”,而用了“她”,这更令得黄娟震动,海棠继续道:“因此,刚才出现在那位女士,可以说是人类之中,最具权力的女性。黄将军,比起她来,你差得太远了……” 黄娟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原振侠瞪了海棠一眼,海棠却装作看不见。黄绢挥着手,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 在经过了刚才阿英出现的混乱之后,这时,控制室中又变成了极度的僵凝,每一个人都木然而立,不知该如何是好。 阿英确然在荧光屏上消失了,但人人都知道,她仍然在电脑之中,而且,正控制着电脑,令货船按照她的意志在航行! 她可以令货船触礁,也可以令货船的引擎超过负荷而爆炸,她可以……可以通过控制货船的电脑系统,而令得货船发生任何意外! 而且,她又是如此的无可捉摸,虽然确知她在电脑之中,可是她和电脑之间,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联系,连康比博士也全然说不出所以然来! 那不但是感觉上的诡异,而是直接使人感到安全受到了威胁,命运控制在她的不可测的力量之手的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惧! 这种恐惧,每一个人都感到了,另一个助手第一个叫了出来:“天!她不会……令货船……出事吧!” 山虎立时吼叫:“当然不会,她是拯救之神!” 林文义尖声道:“她杀坏人、杀海盗……” 山虎将牙齿挫得“格格”直响,原振侠叹了一声:“我看,这是她另一次的拯救行动……” 他的话才一出口,驾驶室中传来了呼叫声:“左舷有船只,漂流的船只!” 漂流的船只上,一共有七十余名难民,在一小时之后,全部获救,上了货船。 29 第六部 漂海情侣 同陷危境 正如原振侠所料,那是“另一次拯救行动”。 这一次的拯救行动,实际参加者,全是货船的船员。黄娟和她请来的那批人,包括了波尔船长在内,全都集中在电脑控制室之中。 阿英在荧光屏上出现虽然只有几分钟,但是在拯救过程之中,货船始终都在阿英的控制之下,这令得每一个人的心头,都有一股重压,这种重压,甚至令得所有的人,都不想说话。 控制室中人有浓重的呼吸声,沉默最后被大副的报告打破:“船长……全部难民都已获救,健康情况良好……” 控制室中的人,都有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大家向荧光屏看去,荧光屏显示电脑正在从事正常的操作,那股不知自何而来,也不知是什么性质的控制力量,已经消失了。 波尔船长望向黄娟,黄娟挥了挥手:“把难民送到最近的港口去,如果没有人收留,我国可以收容。” 波尔向大副传达了命令,黄娟挺了挺身子,不知是否由于心怯,她的声音听来特别高:“博士,你曾说过,可以将——” 康比博士不等她说完,就摇着手:“别提以前说过的话。以前,我以为自己是电脑专家,现在,我才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懂!” 博士的脸色,苍白得十分可怕,他的声音也发颤,海棠闷哼了一声:“博士,不必这样,人脑可以和电脑产生直接的联系,这个理论,是你首先提出来的!” 博士的神情,像是绝处逢生一样,睁大了眼睛:“你认为刚才的情形,是人脑和电脑的联络结合!” 海棠抿了抿嘴,这种小动作,使她的神态,看来显得相当坚决:“其中的细节,有太多未知数,可是这种假设是成立的,除此之外,不可能有虽的解释!” 博士大大吁了一口气,脸色也渐渐缓和了下来,他自嘲似地道:“我们都给刚才那种奇特的现象吓坏了,是不是?吓得甚至连好好想一想都不能!” 原振侠也吁了一口气:“想了,可是却实在无从设想!人脑和电脑的结合?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 海棠说得十分缓慢,几乎是一字一顿:“人脑的能量,控制了电脑,指挥电脑的操作,也就是说,她想怎样,电脑都会照她的意思去做!” 黄娟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呻吟声,她桑卢起了海棠刚才的话,掌握了这种能力的人,才是掌握了至高无上的权力! 人类在实际生活之中,已经完全依赖了电脑的动作,而有人可以随心所欲指挥电脑的工作,这个人的力量之巨大,实在不可想像! 康比博士虽然也曾运用过他的技能干扰过电脑的动作,但是和这种控制力量一比较,也全然不值一晒了!黄娟喃喃说了一句:“刚才,我们……货船的命运,全掌握在她的手中!” 原振侠咽了一口口水,轻声道:“理论上来说,世界的命运,每一秒钟,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控制室中,又静了下来。 理论上来说,阿英的“力量”既然能随心控制货船上的电脑系统,自然也可以控制任何电脑系统。 而几个强国所储存的,足可以毁灭全世界的核能武器,一律由电脑决定行动,也就是说,她可以有能力令所有核能武器,在同时爆炸! 而科学家早就指出过,各强国储存的核能武器,不但足以令地球上所有的生物一起毁灭,而且,爆炸的威力,还能使地轴度数改变,影响到地球运转的轨迹,进一步,令得太阳系、银河系,甚至整个宇宙的星体运行,都发生轻重程度不同的影响!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强大力量! 那是自有人类历史以来,不知道多少野心家梦寐以求的力量! 这种力量,以前被认为是不存在的,但随着电脑时代的来临,人类的生活已离不开电脑之后,这种力量就出现了!只要能够操纵全世界的电脑系统,就等于掌握了这种力量! 掌握了这种力量,可以随意建立起人类生活的新秩序,可以控制所有人的生活,可以达到统治全人类的梦想,可以成为地球上至高无上的统治者! 一时之间,不但山虎上校的气息更粗浓,连黄娟的鼻孔,也反常地翕张着,显得她心中正因为想到了这一点,而感到了异样的紧张。 海棠的双眼睁得极大,使人很容易觉察到她是戴了隐形眼镜,改变了她原来眼珠的颜色,但是这时,除了原振侠之外,也没有什么人注意她。 原振侠在这时,心中只感到了一阵极度的悲哀,他不由自主叹着气,当黄娟充满了迫切狂热的目光投向他之际,他知道黄娟的心中,在想些什么,他立时摇着头:“就算有这种力量存在,也不会落在任何人的手中……” 黄娟疾声道:“谁说不会?阿英……不是人?” 原振侠艰涩地笑了一下:“在某种程度上来看,阿英不是人。” 山虎和林文义同时失声:“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原振侠昂起头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有着异常的能力,可是她只是用来救人,不是为了自己建立权力,她的行为已脱离了人罪恶的天性,所以我说她在某种程度上不是人。”原振侠注意到,自己的话,令黄娟和海棠都低下头。 原振侠也知道,自己的话,至多只是在一刹那间,使她们感悟到了一点道理,决不能使她们在追逐权力和野心的道路上止步的。 果然,黄娟又现出了坚决的神情来,望向康比博士。康比双手揉着:“我要好好想一想,真正的好好想一想……” 黄娟沉声:“需要多久?我们可以提供一切你所需要的条件!” 博士苦笑:“我不知道需要多久,不能肯定。” 30 黄娟现出十分不满的神情来,突然道:“好了,这里的一切,告一段落,直升机会送各位离开!” 林文义张大了口:“阿英……阿英……她不会再来了?她……” 山虎厉声道:“住口!”随即他双手握着拳:“我不会离开,我要在这里等她!” 黄娟扬了扬眉,波尔船长沉声:“货船,名义上是由我指挥的,是不是?” 黄娟一字一顿:“如果你们之中,有谁真是想见到拯救女神的话,我有一个好建议!” 一时之间,所有的人都静了下来。 黄娟道:“刚才,救上来的难民都说,他们曾见过拯救女神,不是从荧光屏上看到的,而是女神实实在在,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原振侠毕竟对黄娟有极深的了解,他已经知道黄娟要说什么了,心中先苦笑了一下,其余人显然还不知道黄娟准备怎么捉弄他们,还十分用心地在听着。 黄娟的语音冰冷:“所以,想见到女神的人,大可离开货船,在大海上飘流,预测今晚一样会有浓雾,那就有直接见到女神的希望!谁愿离去,我可以提供方便……” 黄娟在这样说的时候,是以为自己的这种建议,摆明了是调侃那些急欲见到阿英的人,一定会令得各人再也不敢说什么的。 可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也出乎原振侠的意料之外,山虎首先“呼”地一声,举起了他粗壮的手臂来,大声道:“我愿意去,请给我一艘救生艇!” 林文义接着,也嗫嚅着:“我……我也愿意去……不过……我要单独……行事……” hs道:“自然每个人都单独行动!” 黄娟怔了片刻,干笑起来:“好,货船上救生艇相当多,还有谁愿在海上漂流,等候拯救女神光临的,再请举手!” 黄娟的话才出口,波尔船长就沉声道:“我!” 更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康比博士居然也缓缓举起手来:“我!” 原振侠忍不住叹了一声:“博士,为什么?” 博士的神情显得十分迷惘,他当然不是为了对阿英有所迷恋,所以原振侠才会这样问,他有点失魂落魄:“我想去追究……去了解……她凭借什么……她是如何能使自己的脑部活动和电脑相结合的……” 原振侠没有说什么,只是苦笑,在他以为不会再有人要求在海上漂流时,海棠用十分镇定的声音道:“我也要一艘救生艇!” 原振侠陡然叫了起来:“你们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在大海上漂流,决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海棠的声音仍然十分镇静:“非但无趣,而且危险得很,可是有些事,实在是非做不可的。” 黄娟用力一挥手,望向博士的另一个助手,那小伙子有点不知所措,只是使劲摇着头。 黄娟沉声道:“每一个人的要求,都可以得到满足。” 她说着,大踏步走了出去,原振侠并没有跟出去,他来到了海棠的身边。海棠冷冷地道:“还不快去伺候你的将军,看来她生气了!” 原振侠忍受着她的讥讽:“改变主意!” 海棠倔强地扬着眉:“为什么?人人都有自己的目的,我百但不会改变主意,还想邀请你和我一起去!” 原振侠有点哭笑不得,海棠却“格格”笑了起来:“海上漂流,不会比到新几内亚腹地探险更危险……原,你是勇气减退了,还是女将军的魅力,使你无法抗拒?” 原振侠陡然感到有点呼吸困难,他几乎是逃走一样离开了控制室,到了甲板上,靠在船舷上,大口大口呼吸着潮湿的、海上的空气,才令得他好过了一些。 不多久,在浓雾之中,船员的吆喝声、嘈杂声传来,那是救生艇一艘又一艘放下海中的声音。大约在半小时之后,才静了下来。 雾仍然十分浓,救生艇几乎是在一离开船舷之后,就隐没在浓雾之中的。接下来,是轻微的水声,也根本看不清救生艇是在什么样的情形下离开的,等到什么声音都静了下来之后,放下去的几艘救生艇,像是就此便在浓雾之中消失无踪一样,诡异莫测,令人有一种受压迫之后的窒息之感。这种感觉十分强烈,以致原振侠要不由自主大口喘气。 货船以正常的速度在前进,原振侠的身上,全因为在浓雾中伫立得久了而濡湿,当他掠了掠头发之际,水珠顺着发际落了下来。他转过身,看到黄娟正向他走来,笑得有点勉强:“要去听听被救的难民的叙述?” 在把难民救上来的时候,有几个难民七嘴八舌地说了一些他们见到了“拯救女神”的经过,听来杂乱无章,原振侠虽然没有要求到海上去漂流,可是他也绝不是对整件事不感兴趣。 所以,他点了点头,和黄娟一起来到了她的舱房之中,船员带来了几个难民,原振侠又一次听到了“拯救女神”在浓雾中突然出现的故事,和他以前听到的,并没有什么差别。 黄娟打发走了难民,斜靠在一张安乐椅上,神态看来有点慵懒:“原!这个‘女神’的存在,千真万确,再也不必怀疑了!” 原振侠扬了扬手:“我从来也没有怀疑过!” 黄娟倏然坐直了身子:“让他们全到海上去争,我还是以为她会在电脑上再出现。”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请准备直升机,我想离开。” 黄娟凝视着她,原振侠苦笑了一下:“我认为,不论怀着什么目的,或许可以再见到她,可是决不能达到目的!尤其,更不能在她那里,获得控制电脑,或是人脑和电脑结合的能力!” 黄娟仍然凝视着他,原振侠叹了一声:“阿英只是一个普通人,我认为,她担任了‘拯救女神’这个角色,并不是她有了什么改变,她的能力,是来自‘爱神’。那个在她最危急的时候救了她的那个神秘人物。” 黄娟闷哼了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然而,要寻找爱神,必要通过阿英!” 原振侠道:“就算找到的爱神,你认为你可以得到些什么?” 黄娟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她娇声笑了起来:“或许,可以得到爱情?” 原振侠打了一个“哈哈”:“看来,你对那些到海上去漂流的人的处境,一点也不担心?” 黄娟冷笑:“那是他们自己的决定——自然,我知道你在担心其中的一个!” 原振侠默然不语。 31 他的确有点担心,担心海棠在海上的遭遇,尽管他知道海棠有着非凡的应变能力,可是他还是担心。 黄娟的声音冰冷:“我猜那个所谓博士的助手,其实是海棠,猜对了吗?” 原振侠略为震动了一下,不说什么。黄娟又笑了起来,在她的笑声之中,有着某种程度的残酷,原振侠陡然吃了一惊:“你……早知道了?” 黄娟道:“不算太早,但是在她下救生艇之前,我已经可以肯定!” 原振侠一下子冲到黄娟面前,黄娟昂起头,傲然无惧地直视着他,原振侠的声音听来十分低沉:“你在……救生艇上……做了手脚?” 黄娟有点故意做出来的悠然:“换了她是我,也会一样做,不过,我们这样做,绝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别的目的,所以,你不必飘飘然,也不必太紧张……” 原振侠紧握着拳,好一会,才慢慢地松开了手指,笑了一下:“我不会自作多情,不过,我认为在这一带的海域上,越是生命有危险,就越是有机会遇到拯救女神——这正是所有人在海上漂流的目的!” 黄娟的神色,略变了一变:“你是不是要先一步去扮演大情人?” 原振侠心中陡然一动,他对于阿英——爱神,也有着浓烈的好奇心,也亟想知道所谓“爱神”的来龙去脉。 如果能和海棠一起,在茫茫大海之中,在生死一线之间,遇到阿英,再进一步,见到爱神,这是何等浪漫奇趣的经历! 然而,他又立时想到,如果阿英再出现在货船的电脑之中,和黄娟一起,和阿英作进一步的接触,又何尝不是一桩难忘的经历! 他全然不知如何才好,这种矛盾的心情,他由来不止一日,这时,仍然使他无法作出抉择。 黄娟忽然长叹了一声,向他靠来,双手交叉,挂在他的肩上,声音十分腻:“我留下了博士的另一个助手,他说,阿英刚才出现的情形,他全部记录了下来,你可有兴趣再去看一遍?” 原振侠其实是一个性格相当矛盾的人,在紊乱的思绪之中,他会突如其来,产生莫名的、半秒钟之前连想也未曾想到过的冲动。这时的情形就是如此,他提高了声音:“我不想看,我只想要一艘救生艇。” 黄娟陡然震动了一下,偏过头去,不去看他,声音是故意装出来的冷淡:“你不但可以得到救生艇,还可以得到额外的食水和食物!” 黄娟的答允来得如此之快,也颇出乎原振侠的意料之外,他连忙道:“谢谢你!” 一面说,一面他已经离开了舱房,自然在离去之前,他并没有太注意黄娟的神情。他不向黄娟多望一眼,倒并不是怕黄娟会改变主意,而是怕他自己会改变主意。 所以,他并没有看到,当黄娟抬起头来,看着他的背影时,神情复杂之极,有怒意,也有着惘然,双眼之中,竟然有一种欲泪的润湿——当然,坚强的女将军是不会落泪的,但是若不是她的心中有了异样的感觉,眼角又怎会润湿呢! 甚至于,她丰满诱人的口唇,曾动了一下,虽然终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来,可是,总是曾经想发出声音来,她想发出什么声音来,是咒骂原振侠在海上遇险,还是要原振侠回来?那只怕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当舱房的门关上之后,黄娟维持着那种神态,是有好几分钟,一动也不动。在那段时间之中,她几乎连思想也是一片空白。她不明白原振侠为什么忽然会有这样的决定。 其实,连原振侠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了这样的决定! 或许,是由于知道了黄娟在海棠的救生艇上做了手脚,会令海棠在海上遇险之后,才突然生出了这个念头来的了。 他不是十分能确定为了什么,只想早点离开货船,所以他也没有去要求更多的水和食物,只是匆匆来到船舷,在黄娟的手下的协助下,放下了最后两艘救生艇中的一艘,登上了艇,拿起艇上的桨,用力向前划着。 开始的时候,由于货船行驶时带起的海浪,令小艇颠荡甚剧,但等到货船庞大的影子,没入浓雾之中,像一个巨灵一样消失之后,海面就变得十分平静,浓雾所形成的白茫茫的一片,似乎把所有的声音都隔绝了,四周静得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原振侠停止了双桨,这时,他可以静下来,好好地想一想。 他首先想到的是海棠。 海棠的处境,应该和他是一样的,理论上来说,由于海水的流向是不变的,所有下海的救生艇,都会向同一个方向漂流,应该是聚在一起,不会飘散的。可是事实上,却绝非如此。 许多小艇,即使是同一时间,同一地点放到海面上去,不需要多久,就会分散,而不会聚在一起,飘向同一个目的地。 这是一种十分奇妙的现象。虽然理论上来说,海水的流向不变,在海面上飘流的物件,也都会向着同一个途径前进,但事实上,海流十分复杂,大流向之中,又有着无数的小流向,表面上看来,平静之极的海面,却蕴藏着几百股速度不同、方向各异的海流,在海面上飘流的物体,全然无法选择方向,只好听凭海流的摆布。 何况,小艇上载着不同的人,山虎上校可能正在施展他那惊人的臂力,使小艇在飞快地前进。林文义可能只是呆坐着不动,波尔船长多半利用他丰富的航海经验,使小艇更平稳地行驶,博士和海棠,又会有各自不同的处理方法!所以,这时,五艘大约在半小时之前落海的小艇,早就不在一起了! 而他也显然无法去追赶其中的任何一艘——他自然希望可以追上海棠所乘搭的那艘,可是大雾茫茫,他怎知海棠在向什么方向飘流? 原振侠索性在救生艇上,躺了下来,救生艇设计可以承载二十人左右,只是他一个人,自然相当宽敞,他枕在一件充了气的救生衣上,仰首向天。他所能看到的,只是白茫茫的浓雾,这实在是十分奇特的处境,而他可以说是突然进入了这种境地之中的。 他作了几种设想,设想海棠会遭遇到什么样的困难,他相信,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海棠可以有能力应付任何困难,超过二十四小时,她就会陷入困境,自己是不是能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发现她呢? 成团的浓雾,带着湿漉漉的感觉,在他的身上,飘来飘去,艇身轻轻地荡漾着,虽然身在汪洋大海之中,但是却有着一种出奇的宁静。这种宁静感,自然是原振侠知道,至少有着可供他一个月所需的食水和食物之故,一个月的海上漂流,在水和食物都不缺的情形下,实在算不了什么! 32 原振侠决定了把小艇的去向交给海流之后,他竟然闭了眼睛,进入了睡眠状态! 在沉睡中醒过来,是由于眼皮上的一阵灼热、刺痛的感觉,他一醒了过来,就感到灼热正在侵袭全身,他先转了一个身,才睁开眼来,海面上闪耀的光芒,使他的眼睛只能睁开一道缝。 太阳已经升起,和海面成三十度角,朝阳把海面染成了一片夺目的金色! 原振侠从来也没有在这样的情形下欣赏过海上的朝阳,他不禁发出了一下赞叹的呼叫声,因为眼前的景象,实在太美丽了! 他还没有直接看到朝阳,单是天边的朝霞,和海面泛起的那一片无边无际的金光,两种绚丽之极的色彩,铺天盖地,把他包在其中,使他自己更觉得自己渺小之极! 他慢慢坐起身来,用手遮额,朝阳在视线中,是不可捉摸的,闪灿和泛动的,他无法迫视,只能感到它的威力。他在太阳的威力之下,是全然赤裸的,无法防御的,而令得他有些心怯。 他在用具箱中找到了一具望远镜,利用它四面看着,可是除了闪耀着金光的海水之外,什么也看不到,先他落海的五艘小艇,踪影不见! 原振侠张开了一块帆布,又简陋地弄了一个遮阳篷,他知道,阳光会越来越猛烈,再加上海水的反射,如果没有遮阳设施的话,皮肤便难以抵抗猛烈的阳光。 当他忙碌在准备这一切之际,他又发现救生艇上的设备,比他想像中还来得多,其中有一具无线电通讯仪,原振侠当时调整着频率,可是却无法取得任何联络,看来只能发射信号,而无法接收。 原振侠立即想到,黄娟处事缜密,在她答允各人下救生艇的时候,一定早已有了准备,这具无线电通讯仪所发射的信号,多半可以在货船上接收的,那也就是说,救生艇所在的位置,黄娟会一清二楚,在救生艇上的人,遭遇到了什么事,她自然也可在最快时间获知。 原振侠甚至可以料到,货船在把那批难民,运到了最近的港口之后,一定会再驶回来,驶近这一片海域,尽可能接近飘流的救生艇! 想到了这一点,原振侠不禁苦笑:所有的救生艇,等于是黄娟的“触须”一样,当每个人自以为是自己在寻找爱神之际,实际上,是代黄娟所找! 看来,不必多久,就算遇不上别的救生艇,只怕也是漂在海面上,再见到那艘货船! 原振侠对自己的推测,充满了信心,可是,到了第二天中午,海面上仍然是空荡荡地,并没有见到那艘货船时,原振侠不禁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了! (他的推测其实是正确的,货船没有在他视线范围内出现,是由于在货船上,发生了极度的意外的缘故。) 虽然原振侠不认为自己的海上漂流会有什么危险,可是,尽管这样,那毕竟是十分沉闷无趣的事。 所以,当好不容易等到日落,漫天红霞,景色比起日出来,又另有一番不同的美丽之际,原振侠欣赏景色的兴趣也不是那么浓,他开始盘算,若是一日复一日这样在海上,超过了二十天,那就非但沉闷,简直无趣之极,而且要超过一个月的话,那就有极度的危险了。 一个月,遇不上别的船只,那应该是不可能的事,他自己安慰自己,大可不必为之操心。他又舒服地船了下来,海上略有小浪,小艇起伏,很容易催人入眠,尤其是随着太阳的隐没,凉风阵阵,吹拂着全身,更令人生出了一股懒洋洋的感觉。 在天色还未完全黑下来时,原振侠的眼皮渐渐沉重,天际的第一颗星开始闪烁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 这一觉并没有睡多久,醒来时,极目望去,只是一片白茫茫,又是一个浓雾之夜,他呼着气,甚至可以看到整团的浓影,在他面前飘开去。 原振侠懒得动,因为根本没有事情可做,他设想,其余的人,在浓雾之中,多半也开始感到这种守株待兔式的方法,实在是太笨了一些! 不过,自己和他们的目的,多少有点不同,自己是为了海棠而来的,海棠会遇到什么意外?意外已经发生了?还是没有发生? 原振侠正在这样想着,突然,他看到前面,浓雾之中,像是有几点火星在闪耀,因为雾实在太浓,所以根本看不真切,但是随着火星闪耀,有一下“砰”的声响,隐隐传了过来。 原振侠立时坐直了身子:有人在发信号枪。 是不是有人在求救? 他抿着唇,迅速转着念,同时,拿起了桨,向刚才有火星闪耀的方向,他估计约有五百公尺的距离,用力划了过去。 那时,他还无法知道是什么人、由于什么目的在发射信号枪,可是,由于海上漂流,实在太使人寂寞了,就算他知道,却是林文义误射了信号枪也好,他一样会划近去看看的。 小艇无声地冲破浓雾,每一下划桨的动作,都令得浓雾团团地打转,在划出了两三百公尺之后,原振侠大叫了起来:“前面是谁?” 在他问了几声之后,他听到了一阵“砰砰”声,传了过来,那像是有人在敲打什么而发出来的声响,可以判断出距离已经不太远了,原振侠再用力向前划划着。 在他正奇怪对方为什么不用语言来回答自己之际,他看到自己的救生艇,正在迅速撞向另一艘救生艇,他忙用桨抵上去,那一艘艇上的人,也伸出船桨来抵住,令得两艘艇不至于相撞。 原振侠在那一刹间,叫了起来:“海棠!” 在那另一艘救生艇上的,正是海棠! 这时,两人的距离极近,原振侠看到海棠的神情十分憔悴,但是在看到了他之后,眼睛在浓雾之后,却像是闪耀的精灵一样,喷射着喜悦的光芒,她口唇掀动着,声音十分嘶哑:“水!水!” 原振侠“啊”的一声,立时取过一罐水,抛了过去,海棠接住,拉开了罐盖,贪婪地喝着水,原振侠这时,自然也明白黄娟所做的“手脚”是什么了,在海棠的那艘救生艇上,没有食水! 算来已将近三十小时,而且,有整整一个白天!海棠在完全没有食水的情况下,自然吃了点苦头。 原振侠一面把两艘艇系在一起,一面不由自主,发出了一阵咒骂声来。海棠喝了大半罐水之后,才喘了一口气,她的声音,听来十分嘶哑:“还算好,她要是在艇上装一个定时炸弹,那我早已成了鱼的食物了!” 她一面说,一面俯过身来,原振侠忙伸手过去——握住了她的手,笑着:“过来坐坐!” 海棠甜甜地笑着:“好啊,你怎么也来了?真是想不到!” 33 原振侠用力一拉,海棠身形轻盈地跃了过来,原振侠的小艇,幌动了一下,海棠就势跌向原振侠的怀中,原振侠双臂一紧,正把她柔软纤细的身子拥住之际,陡然之间,海棠的那艘求生艇,发生了爆炸! 那实在是意料之外到了极点的变故,以致令原振侠和海棠这样,惯于经历变故的人,在刹那之间,也完全无从作出及时的反应。 爆炸其实并不猛烈,但也足以令得海棠的小艇破裂,而原振侠刚才是把两艇小艇系在一起的,自然也受到了波及,在一艘小艇炸裂的同时,另一艘小艇的一边,也破裂了一个很大的缺口。 由爆炸而产生的浪头,立时涌了进来。原振侠和海棠两人,在开始的几秒钟之内,被爆炸所造成的气浪,迫得连气也喘不过来,眼前也变得什么都看不见,而等他们定过神来之后,一艘小艇不见踪影,他们存身的那一艘,也有一半进了海水之中,他们两人不禁十分惊惶。 原振侠发出了一下惊呼声,海棠尖叫着:“快抢救必需品!” 原振侠一伸手,抓住了两件救生衣,海棠挣扎着,扑向前,抓住了一只帆布袋,也中知袋里有些什么,小艇开始打转,旋转的力量相当大,不但艇身在向下沉,还有可能把他们也扯沉下去。 所以,他们不约而同,一起向前划着,游了开去,在游开去时,原振侠再一伸手,总算抓到了一块板子,之后不到一分钟,两艘小艇都无影无踪,只有一些碎片,在海面上漂着,也一下子就看不见了! 原振侠和海棠,都伸手抓了那块板子,一时之间,两人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原振侠在喘了几口气,吐出了口中咸得发苦的海水之后,哑着声问:“天!发生了什么事?” 海棠的喉际发出“格格”声,湿发贴在她的脸上,使她看来狼狈之极,她不住摇着头,显然不论她曾受过多么严格的应付突变的训练,可是这时,她还未曾从惊悸之中,定过神来。 原振侠反倒比她镇定,他不明白何以海棠的救生艇会突然发生了爆炸。而且,竟恰好连累了他的艇只,以致两个人都落到了海中! 接着,并不是由于全身浸在海水之中,原振侠开始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躺在救生艇上,有充足的水和食物,在海上漂流,但这时,只靠两件救生衣和一块板子在海上漂流,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前者,可以悠哉游哉,当作是在海上的渡假,而现在,却是每分每秒,都要和死神搏斗了! 他用力在脸上抹了一抹,海水的那种咸苦的感觉,像是正在由他本身每一个毛孔之中钻进去,再也抹不掉,他望向海棠,海棠在这时,总算也镇定了下来,她想说什么而没有出声,一脸疑惑的神情之中,又带着惊骇和抱歉。原振侠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不长太糟,比起落在新几内亚腹地的山中,不会差太远。” 海棠居然也笑了起来:“有幸两次都和你一起,真是高兴……” 原振侠有点啼笑皆非:“要不要看看,我们现在拥有什么?我有两件救生衣!” 海棠道:“我有一个帆布袋,不知里面是什么!”她一面说,一面打开袋子来,对那袋子寄予无限希望。 两人向那帆布袋中一看,都不禁发出了一下欢呼声来,人真是十分容易满足的,他们看到布袋只是大约二十罐食水时,真正由衷发出欢呼声! 在他们这样的处境之下,真没有什么再比食水再宝贵的了! 接下来的时间中,他们都套上了救生衣,而且把那袋子,固定在救生衣上,又把两人身上的救生衣,系在一起,原振侠在做好了这一切之后,和海棠互望着:“若是这样一直到生命结束,倒也浪漫得很!” 海棠的眼中,射出了一种异样的光彩,可是却立时又黯然,眼中也像是蒙上了一重浓雾一样,黯然道:“有什么用呢?只不过系住了我的身体,系不住我们的灵魂。” 原振侠不知如何回答间,她又道:“连身体也是系不住的,若是死了,鱼还会把我们吃掉,我们的骨头,会一根根散开来,连自己的骨骸尚且不能保持完整,何来系在一起的浪漫!” 原振侠的声音,听来异常干涩:“你为什么非将不美丽的一面说出来不可?而且,说得那么清楚!” 海棠干笑了一声:“不说,还不是一样会有那种事发生,何必自欺欺人?” 原振侠喃喃地:“保留一定美丽的想像,总是好的!” 海棠没有再说什么,自然是由于他们如今这样的处境,绝不适宜争辩任何问题之故。 原振侠叹了一声,他知道,这是他和海棠、和黄娟之间最大的差别!他喜欢沉醉在美丽的想像之中,有意地去逃避一些现实,但是黄娟和海棠,却极度正视现实,对现实不存丝毫幻想! 这种不同的情形,实在很难分出谁是谁非来,无非是因为性格的不同,因此观点互异而已。 海面仍然相当平静,浓雾在海面上滚来滚去,他们可以察觉到,正顺着海流,在面前飘着,他们都希望,能遇上别的救生艇,或者是黄娟的货船,甚至是别的船只,最好不要等到白天,因为在白天,在猛烈的阳光下,全身泡在海水中,是十分难受的煎熬,更不必说可能遇随时出没的鲨鱼了! 他们一起扶住了那板子,靠在一起,海棠侧头,靠着原振侠的肩,神情相当平静,两人都不说话,一直到浓雾渐渐消散,天际出现了曙光,海棠才叹了一声:“我反倒感到十分平静,比起不住地担心完不成任务,要受到惩罚来……反倒更平静些!” 海棠的话,说得又真挚又伤感,因此可知她平时的日子,是过得如何提心吊胆,惊心动魄,真不知她是怎么在抵受的!原振侠心中一阵难过,用头在海棠的头上抵着,转动着,表示着他心中的同情,又低声道:“可怜的小海棠!” 海棠吁着气:“有你可怜,就不算可怜!” 原振侠舐着唇,拉开了一罐食口,两人轮流小口地喝着,朝阳就在这时,驱散浓雾,缓缓地升了起来。 海上日出的景色很壮丽,但别对全身浸在海水中,生死难卜的人形容,因为他们所想到的只是太阳升起之后,他们所要受的苦楚! 34 他们需要以惊人的体力和意志力,才能克服身处的困难,而更能令人意志力崩溃的是,他们全然不知道,噩运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他们互望着,互相以眼神鼓励着对方,当朝阳渐渐升起时,他们又用额互相抵着,尽可能避免日光直接射向脸上。可是,日光实在太猛烈了,到了中午,他们的脸上、头上,都已受到了灼伤,红肿的伤处,又无可避免地要和海水接触,那又带来了一阵阵的剧痛。 他们都咬紧牙关抵受着,双手紧握着,太阳像是固定了留在他们头顶一样,好不容易等到日头略为偏西一点,他们的口唇,都已经裂了开来。血点从裂开的部分,一点一点泌出来。 在又消耗了一罐食水之后,海棠突然勾住了原振侠的颈,四片裂开的唇碰在一起,有刺心的疼痛,有海水的咸苦,也有鱼的腥味,这样的热吻,世上能享受到的男女,只怕为数绝少。 海棠在喘着气,挣扎着说:“我还是宁愿现在这样!”原振侠叹了好几下,心中想说:“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脱离那种非人生活?” 可是,他却只是在心中想着,并没有讲出来。 因为他知道,海棠就算下定决心,要改变她的生活,她所属的组织,也决不会允许她那样做!而她所属的那个组织,是几乎无可抗拒的庞大势力!海棠的一生,注定了是悲剧! 悲剧的程度之深,到了这时生死难卜的海上漂流,对她来说,竟然当了是一种享受,一种心情上远较生活安宁的享受! 好不容易,通红的夕阳,慢慢地隐没,海面上金光闪耀。 天色正迅速地黑了下来,就在这时,雾还未生,晚霞变成深紫色时,他们看到了一艘船! 毫无疑问,那是一艘船。 离他们还相当远,可是他们都可以看到船身和船桅,那是一艘帆船,可是没有支着帆,可能是一艘机帆船。 原振侠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呼叫声,可是他立时意识到,叫喊是没有用的,他开始用力挥着手,希望在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之前,那艘帆船上的人,可以发现他们。 他们飘出的方向,看来是正在接近那艘帆船,可是帆船像是未曾发现他们,天色迅速黑了下来,雾并不浓,但是帆船已经看不清楚了。 原振侠陡然之间,发现了一件事,他失声道:“那船上……一点灯光也没有!” 海棠的声音极度干涩:“是,我早就注意到了,那是一艘——” 原振侠叫了起来:“难民船!” 那是一艘难民船! 他们希望船上的人能救他们,但船上的人,也正希望别人能救他们。 原振侠急速地喘着气:“不论怎样,他们的处境,总比我们好些!” 难民船上的情形再坏,自然比他们的情形好得多了。在不到廿四小时的漂流中,他们不但头脸上全是灼伤,而且手和手臂,都已被海水浸个发白,再过几个时,盐份侵入皮肤更多,就会浮肿,再多些时候,体内就会严重脱水…… 情况越来越严重,而身在船上,至少却可以避免海水的泡浸! 原振侠沉声:“不管是什么船,我们要接近它!” 海棠咬着牙,点头表示同意,原振侠先举起手臂来,用力划进了水中,海棠也同样划着,一起向着那帆船出现的方向划去。 他们无法知道划了多久,只是觉得到后来,手臂每划动一下,所需要支出的力量,简直要令得他们在咬紧牙关之后,全身还是像要散开一样。 但终于,在薄雾和黑暗之中,他们看到了那幽灵一样浮在海面的帆船;而且,渐渐在接近它,一直到可以看到船上的人——那些看来一动也不动的形体,自然是人,可是却了无生气,叫他们怀疑,那是不是人! 等到距离更近时,原振侠又很自然地叫了起来,这时才看到,船上有几个人影,动了一下。 船上的那些人,动作缓慢之极,好一会,才来到船舷上,向他们望来。 原振侠停止了呼叫,船上那些人,也没有什么虽的动作,只是看着他们。原振侠和海棠再用力划了几十下,伸手可以碰到船身,他们抓住了自船舷边上悬下来的一些绳索,向船上攀去。 等到他们翻过了船舷,看清了船上的情形之际,他们就像是突然之间,由海水之中,浸进了冰水中一样,甚至禁不住发起颤来! 船上至少有五十多个人,可是还有活动能力的人,不超过十个,全是年轻的男性,而他们的行动,也慢得比电影中的慢镜头更慢,而且,毫无例外地,每个人的头脸上,都有着白白的一层盐花,那层颜色暧味奇诡之极的盐花,散发着死亡的气息,映得那些人的口唇,呈纵裂的死灰,连眼珠也是呆滞的灰白色。 他们在行动之际,并没有什么声音发出来,连眼珠都不转动,那几个,算是正向他们望来的人,脸上的表情,全都怪异莫名。而另一些老老少少和女人,一动不动地躺着或蹲着,看起来就和死人无异! 刹那之间,原振侠和海棠两人,都有自己置身于地狱之船的感觉,仿佛这艘帆船,是承载着一群半死不活的人驶向地狱的……或者说,是承载着一群才从地狱出来的冤魂,还未曾苏醒过来,不知道他们已经到了人间。 船上没有哀哭,没有号叫,没有流血,甚至没有呻吟,可是那种濒临死亡的悲惨,那种极度的绝望,却像是无数支又冷又利的箭一样,从四方八面攒射着,使人不寒而栗,把不住发抖。 作为一个医生,原振侠在第一眼就可以发现船上的所有人,都因为严重的脱水而在死亡的边缘上挣扎,其中有几个人可能早已死了,只是由于大多数人都在静止不动的状态之中,所以连死活都难以分得清楚。 在眼见这样可怖的情形之下,原振侠陡然之间,感到了极度的口渴——那并不是他生理上需要水,而是他心理上需要水! 他们有一背包的食水,大约还有近二十罐,原振侠自然而然取出一罐来,打开,可是他还未曾把罐头凑向唇边,船上所有死灰的眼珠,凡是还能转动的,突然都一起转动着,充满死亡诡异的眼光,一起向他望了过来,那令得原振侠陡然之间,动作僵硬,竟然不知如何才好!那十来个还能行动的人,都一起叫了起来。 35 那些人的叫声,嘶哑到了难以形容的地步,而许多由于严重缺水,干瘪了的、布满了盐花的手,都向他伸了过来,原振侠在很久之后,还常梦见这种情景,他告诉人,当时,真的以为会给那些干枯的手,直推进地狱的尽头去! 那些人不但挥舞着手臂,而且还向原振侠移近,幸而他们的动作依然十分缓慢,使原振侠有镇定一下的时间,而海棠在这时,也以十分清楚的声音道:“我们有一点水,每人可以分到几口,不要争!” 那些在移动的人,都停了下来,望向他们的死灰的眼睛,又定了下来,原振侠那时,也不再考虑水分完了之后会怎么样,他和海棠,用极快的动作,把食水取出来,尽可能平均地分给那些人,每个人分到的水,不会多过两,但是在极度的干渴之中,这些水,却可以使生命延续下去。 那一些分量的水,会使人已麻木了的口渴之感,更汹涌,而且,渴得简直要撕心裂肺,所以有几个看来身子比较壮健的人,在喝了自己的那一份之后,还想去抢夺别人的,原振侠和海棠两人,眼明手快,把想去抢他人食水的,全都打开去。 等到原振侠和海棠表示食水已分送完毕之后,所有原来不动的人,又维持着原来的姿式不动,另外几个人,眼望着原振侠,口唇翕张着,可是却发不出正常的声音来。 原振侠也没有多问他们什么,因为就算问了,所得到的回答,一定也是一个标准的难民故事:海上漂流,粮尽水绝,只是在等死了,目的地在何处,何时可以到达,船上的人,没有一个知道! 仅仅为了自由,仅仅为了逃避一个暴虐的政权,人竟然可以付出那么高的代价! 原振侠望着那些人发呆,海棠轻轻地碰了原振侠一下,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在船尾的一角,坐了下来。海水十分平静,船也在缓缓漂动。他们坐了下来之后,海棠才低声道:“我们……情形好像更糟!”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他们现在,不必泡浸在海水之中,可是,本来可以维持他们两人至少十天的食水,却全部分光了。 如今的处境是更好了,还是更坏了,实在难说得很!原振侠沉声:“能不能弄出一些求救的信号?应该有人在附近的!” 原振侠心目中“有人在附近”,指的是另外几艘救生艇,甚至是那艘货船,如果能发出求救信号,使他们看到,那自然是获救之道。 海棠听了之后,想了一想,没有回答,深吸了一口气,身子向原振侠靠了一靠,低声道:“要是没有人来救,倒也平静得很!” 原振侠苦笑起来:“生死线上的挣扎,比你日常的生活还要平静?” 海棠没有回答,她缓缓地掠开了贴在脸上的湿发,俏脸之上,一片迷惘,眼神更是惘然和布满了雾一样——是的,这时,海面之上,又迅速地有浓雾在展布,原振侠先是注意到了海棠双眼中的迷惘,才注意到了海面上的雾,越来越浓。 他有点情不自禁,陡然在海棠还润湿的唇上,吻了一下,同时心头一震,那片美丽诱人的口唇,不要四十八小时,就会因为缺水而干裂,殷红变成灰白,润湿变成干枯,弹性变成开裂,毫无例外,生命渐渐远去,最后,接管一切的,便是死亡! 海棠也突然激动起来,紧搂住原振侠,两人身上的衣服全是湿的,当身体贴得紧密时,互相之间可以感到对方的体温。 他们不知拥抱了多久,实在是十分奇怪,在这段时间中,他们甚至都没有去想,脑中只是一片空白,只是全心全意在享受着两人间的相拥。 等到他们又对外界的一切有了感觉时,雾更浓了。在一团团浓雾中,船上那些不动的人,看起来更如幽灵——比真正的幽灵更可怕,因为他们毕竟还是活人! 原振侠和海棠一定是同时想到了那一点的,因为他们两人,同时发出了“啊”的一下低呼声来! 他们互望了一眼,知道大家心中想的,都是同一件事!在如今这样的情景下,应该是“拯救女神”出现的时刻。在被救的难民的叙述中,都是在绝境中的浓雾里,拯救女神突然出现,那么,现在,她是不是会出现呢? 一想到这一点,原振侠和海棠两人,都不由自主,精神一振,互相握着手,怀着满膛希望,等待着。 海面上极静,船上也极静,浓雾似乎能起着掩盖声音的作用,船上偶然有一两下呻吟声发出来,人到了真正绝望时,是连呻吟声都懒得发出来的。 像他们那样的等待,可以说是最难抵受的一种无望的等待! 拯救女神可能会出现,但是也有可能,根本不会出现!不错,她曾出现过,也救过不少人,但是她所救的人,和成千上万在海上漂流的难民人数相比较,只占了极少数! 极少数的幸运者能蒙她所救,更多的不幸者从此消失在汪洋大海之中,再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结局。 在这种情形下,她来拯救这艘船上的难民的或然率是多少? 不多久之后,原振侠和海棠,就同时想到了这个问题,他们眼中兴奋的神情已减退,海棠忽然低声道:“如果她有能力利用自己脑部的活动,使人脑的能力进入电脑,操纵电脑,那么,不知道她是不是有能力接收他人脑部活动时所发出的能量?” 海棠的话,听来是无头无脑的,可是原振侠却明白了她的意思:“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们不断地想,要她来救我们,她有可能收到我们脑部活动发出的信息?” 海棠认真地点了点头,原振侠却认真地摇了摇头。 当海棠用讶异的神情望向他的时候,他道:“船上所有人,都在想着有人来救他们,如果她有这能力,就一定会出现。我们如果想她来,她只怕反而不出现了,因为从她出现的情形来看,她似乎并不想公开露面,不想成为……成为被采访和被研究的对象!” 海棠同意了原振侠的看法,叹了一声:“她……在逃避什么呢?” 原振侠把海棠拉向自己的怀中,他们两人,竟同时向对方问出了一句话:“你又在逃避什么?” 两人在话一出口之后,一起苦笑了起来。每一个人都会逃避些什么,可是究竟为什么要逃避,逃避的是什么,只怕当事人的心中也一片惘然,说不出所以然来! 36 第七部 异象出现 疑幻疑真 他们紧靠着,不再说什么,雾越来越浓,船头传来水波拍打的拍拍声,又有一个人发出了一下呻吟,时间和生命同在悲惨地溜走,原振侠看了看表,时间是凌晨两时,他也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就这样等待死神的降临,这实在太可怕了! 就在他那一下叹息声的尾声溶进了浓雾中时,他陡然震动了一下,他手指向前,想说什么,可是却又说不出来。海棠立时坐直了身子,原振侠吞了一口口水,才道:“听来……没有道理,可是刚才,我的确看到远处……有一团亮光,闪了一下。” 海棠现出疑惑的神情来。 海棠也向前指了一指:“船头的情形,也因为浓雾而看不清,你怎么能看到远处的亮光?” 原振侠无从解释起,而就在这时,不必他再解释了,因为连海棠也看到了,就像原振侠所说的那样,远处,有一团亮光,闪了一下——不是一点亮光,而是一大团相当夺目的亮光! 海棠发出了一下低呼声,原振侠的声音,紧张得有点异样:“近多了!比第一下近多了!” 海棠是受过严格军事训练的人,那团亮光虽然一闪就灭,但是她在那一闪之间,也估计距离大约是在一千公尺左右,她想问:那是什么?但不等她开口,那团亮光,又在远处闪了一下。 海棠又震动了一下! 亮光的距离又近了许多,大约只有五百公尺了,速度极高!可是四周围却又寂静得听不到有任何物体移动的声音! 两人互望了一眼,心中想到的,都是:拯救女神来了! 原振侠拉了海棠一下,两人又坐了下来,把自己维持着看来和全船的难民,并没有多大的差别,这样做,是怕女神一见了他们就离去! 而且,他们如果不突出,也可以更好观察“女神”的行动! 他们才坐下不久,光亮又闪了一下,这一下,就在船的右舷亮起,船上也有人注意到了这一点,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亮光消失,人人都可以看到,在浓雾之中,在船舷之外,多了一个人! 那实实在在是一个人!可是却又虚无飘渺到全然无可捉摸,实在是由于雾太浓了,所以,非但看不真切她的样子,而且,连她的存在,也十分幻象化,可是,她的身边,又有柔和的光发出来,可以叫人看清楚,是有一个人在船舷之外! 船舷之外是海面,那个人是存身在海面上?还是有什么东西承受着她,也全然无可辩认,只是可以看清,那是一个女人的身影,有着长长的,乌黑的头发,穿着可与浓雾混成一体,使她看来更加神秘的白色衣服。 她站在那里不动,船上开始有人挣扎着站起来,也有人发出了微弱的呼救声,有的人,双手在自己的脸前挥动着,那是以为自己看到了幻象,想把它拂去。 原振侠和海棠的手握得更紧,那人影——只能说是人影——开始移动,飘然到了船上! 这时,原振侠和海棠,可以肯定出现的一定是“拯救女神”了!而他们时时,离她如此之近!她一上船,就站在难船尾不远处的甲板上,背对着原振侠和海棠。船上的难民,可能在出海之前,也曾听到过有关女神的传说,所以都发出低沉的呼叫声,尽量挣扎着,在向她靠近来。 她站着,突然双手向上扬起来,原振侠注意到她衣服的袖子相当宽,当她双手扬起来之际,衣袖下了少许,露出了她的小臂。而她的手才一扬起来,浓雾就起了变化,变成了霏霏的小雨,而且,雨势越来越大。所有的人,在这时都不约而同,张大了口,让雨水洒向口中,又不住地舐着唇。 海棠好几次想要有所行动,但都被原振侠坚决制止,雨势越来越大,大约维持了十分钟,却又突然消失,船上的人,发出的声音,也响亮了许多,一片混杂的求救声中,只听得“女神”幽幽地叹了一声,用地道的越南话,十分柔和动听的声音说:“我去找船来救你们!” 海棠在这时,突然说了一句:“波尔船长已不在他的船上了!” “女神”陡然一震,海棠又道:“阿英,有几个人拚了性命在找你,你似乎也该救救他们!” 原振侠没有阻止海棠说话,因为他也感到,应该和阿英作正面的接触了! 阿英十分缓慢地转过身来,在这时,原振侠和海棠,也都站了起来。当他们正面相对时,三个人的神情,都显得十分惊讶。 原振侠和海棠,是惊讶于她的美丽。虽然他们曾经在电视的萤光幕上见过她,但这时面对着真人,她的那种美丽,更有一种逼人的气势,使得人会不由自主地,屏住了气息。 海棠自己也是一个极美丽的女性——只有自己也是一个美女,才能真正懂得如何去欣赏另一个女性的美丽。庸脂俗粉和丑女人,都拚命要在美女的身上找寻缺点。所以海棠也感到了阿英的美丽,实在十分难以形容,如果真要说的话,那只有说,阿英看来,真正像一个女神! 至于阿英为什么会有讶异的神情,她也立刻说了出来,她发出了一下低呼声:“你们……为什么离开了货船?” 阿英的这一句话,听来十分平常,可是却令得原振侠和海棠两人,感到了极度的震动!因为阿英那样问,表示她曾见过他们在货船上! 而在货船上,阿英只不过是出现在荧光屏上! 虽然,他们曾假设阿英在荧光屏出现,也能见到他们,但那只是一种想像力十分超特的假设,几乎是说不出任何理由来的。而如今,这样不可思议的现象,得到了证实,自然引起极大的震撼! 原振侠和海棠同时开口,可是他们说的话,却不一样。原振侠在答问题:“说来话长,如果你愿意听的话。我们——” 而海棠则已急不及待地反问:“怎么会?在货船上,你只不过出现在电脑的萤光屏上,你怎么有可能见到我们?” 阿英的脾气看来十分好,她只是温柔地笑了一下,并没有说什么,海棠急急向她走出两步,而且,握住了阿英的手,十分恳切地道:“阿英,我们能不能好好长谈一下?你一定要答应我!” 海棠的恳求,是连同是女性,也会心软答应的——这或许是她所受的多种训练之一,如何掌握人的同情心,要求人家为自己做事。 在一旁的原振侠,有点不以为然,可是也没有说什么,阿英显然对俏丽娇小的海棠,有着相当程度的好感,她,她秀眉微蹙,神情有点踌躇:“谈什么呢?我有什么好谈的呢?我……” 37 海棠道:“你已经成为人们心目中的女神,你可知道你自己被叫做什么?‘拯救女神’!所有的人,都叫你‘拯救女神’!” 阿英感到十分意外,先用手掩住了自己的心口,现出惊讶的神情来,姿态自然娇憨,看得出她不失少女的娇态。随即,她笑了起来,又摇着头:“女神不是我,救了我的……才是女神……” 海棠的神情更是兴奋之极:“你是说爱神?我……我们也想见她,十分想见她!” 阿英的神情,犹豫了一下,海棠拉着她的手,摇着:“求求你,你能不能帮帮我们?” 阿英低叹了一声,海棠又凑近去,在阿英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原振侠没有听清楚她说了什么,只是看到阿英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十分阴沉,咬着下唇,垂下了眼睑,长长的眼睫毛,跳动得十分剧烈,可见她的心情,十分激动。 海棠在一旁,用挑战似的眼光望定了她,阿英很快抬起头来,神情变得坚决,点了点头。 原振侠虽然就在一旁,可是却实在无法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只听得阿英道:“好,我们……好好地谈一谈,可是先要救了这一般难民,他们抵受不了多久了!” 海棠疾声问:“怎么救?” 阿英侧头,想了一想:“还是用老办法!” 她这句话一出口,原振侠和海棠,都不禁十分紧张。 老办法!他们知道阿英的老办法是什么!那是阿英在某一艘附近的船只的电脑荧光屏上出现,控制这艘船的电脑系统,以及一连串不可思议的行动,他们曾经经历过一次,但如今如果有机会眼看阿英如何去进行这样怪异的行动,自然又是新奇无比的经历。 他们两人互望了一眼,在他们的眼中,都闪耀着兴奋的光芒。阿英在这时候,向他们望来,现出十分腼腆的笑容:“我……所做的一切,我其实一点也不懂,全是恩人教我的。” 原振侠小心地问:“你口中的‘恩人’,就是自称‘爱神’的那一位?” 阿英略有讶异的神色,点了点头:“你们知道我的名字?好像知道我不少事?” 海棠吸了一口气:“是,我们曾见过林文义和山虎上校。” 海棠这一句话才出口,阿英陡然震动了一下,俏丽的脸庞,变得比浓雾还要白。而且,她的身子,激烈地发起抖来,她紧闭着眼睛,也可以看得出,她是紧闭住了气息。然后,足有二十秒钟之久,才见到她悠悠地吁出了一口气来。 显而易见,海棠的那句话,在她的心中,造成了极度的震撼和打击。 当她又睁开眼来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海棠充满了歉意的神情,和原振侠充满了关注的眼光,阿英实在是一个十分善解人意,而且性子十分柔顺的好女孩,她干涩伤感地笑了一下,反倒安慰起海棠来:“不要紧……恩人早就说过,我不能一直躲着的,我总要……面对现实,因此,我不但会再听到他们的名字,而且,一定会……再度面对他们的!” 阿英这样说,不禁令得原振侠和海棠,十分疑惑。事实上,当海棠一提到了林文义和山虎的名字之际,阿英的反应如此强烈,已经很令得两人起疑了,因为,阿英最近一次出现在电脑上,是应该见过他们的了! 而这时,从阿英的反应,从她的话来看,好像自从她被爱神救了之后,连这两个人的名字,都未曾听过一样。 海棠说道:“对不起,陈小姐,我以为最近一次,你在贷船的荧光屏上出现的时候,已经见过他们两个人了?” 阿英的神情十分疑惑:“货船的荧光屏?那……是什么意思?我为什么要在那上面出现?” 原振侠和海棠,不禁相顾骇然,原振侠忙道:“你出现过好几次,要波尔船长来拯救难民,难道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阿英现出十分抱歉的神情来:“我真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已经说过了,一切全是恩人教我的!”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心中的迷惑,也到了极点。海棠也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来。阿英竟然一直不知道她自己在做什么,这实在是难以想像的事! 可是,看阿英的神情,她却又不像是故意想在掩饰什么。原振侠问:“那么,你要和货船的船长联络,总有一定的方法,你也可以见到他,甚至,他也可以碰到你——这是怎么一回事?” 阿英听得原振侠这样说,俏脸上沉了一下,多半是想起了波尔船长几次要吻她的事来了。 她道:“我只是照恩人的教导去做,我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海棠轻碰了原振侠一下:“这一般难民,都急待救援,我们不要再多说了,就请你按照你恩人的教导去做,使他们快点获救吧!” 阿英看起来,也并不是很有主见的人,一听得海棠这样说,“啊”地一声:“真是,只顾和你们说话,我倒忘了,真要快点进行才行。” 她看起来,还有点急急慌慌,纯粹是一个十分正常普通的年轻女孩子,和她神出鬼没的事迹,以及她“拯救女神”的称呼,十分不相称。 原振侠和海棠,这时至少明白一点:阿英只是一个普通人,她的一切异能,全来自救了她的“爱神”,“爱神”才是真正掌握了不可思议的大能的异人! 阿英说着,就急急向船舷走去,原振侠和海棠忙跟着她,船上有几个难民,也想跟着来,海棠朗声道:“你们别乱动,很快会有船只来救你们!” 38 在绝境中的难民,有了获救的希望,全部变得十分顺从,都静了下来,目光中充满了感激。 阿英来到船舷,一耸身,就上了舷边上,原振侠和海棠两人,向船外看去,由于雾十分浓,连海面也看不见,只见白茫茫的一片。 阿英却毫不犹豫,向下便跳,那令两人吃了一惊,预期会听到阿英落水的声音。可是阿英的身子向下一沉,随即稳住,看下去,她整个人都在雾中,下半身看不真切,上半身也似虚幻的,但是还可以看得出,正在向船上招着手,请他们也下来。 原振侠和海棠,只是略为犹豫了一下,也都一起向下跳了下去,他们全然不知道在海面上会有什么承住自己的身子,但阿英既然能稳住身子,他们自然也不至于跌进海水之中的。 果然,他们的身子向下落着,估计在快到海面时,双脚已踏在相当柔软舒适,如同厚厚的地毯般的东西上。可是低头去看,仍然看不清那是什么东西。 在他们还未定过神来时,已发现那艘满载难民的帆船,正在迅速远去——而当他们略一定过神来时,才发现并不是帆船在远去,而是他们在迅速地离开帆船!由于他们的移动,平衡到一点也不能觉察,所以造成了帆船在远去的错觉! 这真使他们两人,惊讶之极! 他们并不认为自己是在一艘速度极高的船上面——在船上,总有在船上的感觉,他们实在不知道,也无法想像自己是在什么东西上,而那东西又移动得如此之快,转眼之间,那帆船早出了视线之外! 他们一起向阿英望去,阿英又作了一个“我不知道”的手势,这时,原振侠和海棠,都像是进入了一个幻境中一样。事后若干日,他们曾讨论过一下当时的感觉,以下是其中的若干对话: “我像是进入了梦境……不,应该说是一个幻境之中,一切全是……全是……” “一切全是不可思议,不可捉摸的,我们应该是站在海面上,可是在迅速地移动中,我又感到,像是踏在一块神话故事中的‘飞毡’上,在贴着海面飞行!” “是的,神话故事是十分贴切的形容,我就像是进入了神话故事中一样,说来很奇特,人脑和电脑结合的设想,实在是十分‘科学’的,可是一接触到了,却又是在神话的境界之中!” “那可以说是神话和科学的结合了,实在是难以想像的怪异!” 原振侠和海棠的那一段对话,是以后的事,先抽出来叙述一下,是想说服他们两人在这时的那种感觉。 他们移动得十分快,好像“腾云驾雾”一样,而且他们全然不知道移动的动力是什么,转眼之间,在浓雾中,不知移动了多久,前面忽然有一种异样的光芒,传来过来,那是一大团弯幻不定的光芒,一开始的时候,光芒不是很强烈,只是十分浅和柔和的光芒,可是转眼之间,却成了一片鲜红色。 由于海面上仍然有着浓雾,所以在一片红色光芒的照映之下,整个海上,都呈现了一大片红色,异特之极。原振侠心中,“啊”地一声,他立时想起,在林文义和山虎的叙述之中,都曾提及过看出去眼前全是红色的一片,是不是就是这时候的情景呢? 他觉出海棠正紧紧地靠着他,显然眼前的奇异景象,令得这个几乎可以应付任何场面的,经验丰富的特种情报人员,也感到了难以遏制的恐慌! 而阿英看去,红色的光芒,映在她的身上,使她看来更加俏丽出众,长发飞扬,她脸上只有十分惘然的沉思的神情,并没有惊惶的神色,显然,眼前的异像,对她来说,并不陌生。 过了不多久,他们已经进入了那团红光芒之中。由于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他们在日后回想起来,也有如同身在神话境界之中的感觉,所以在当时,更是如梦如幻,有许多事,见到的,听到的和做了的,都十分难以捉摸,难以有一种实在的感觉。 (原振侠到了这时,才知道何以林文义和山虎的叙述,给人以不清不楚的感觉,事实上,叫他把接下来发生和遭遇叙述一遍的话,也一样不清不楚。因为一切的经过,根本就如梦如幻一般,如何说得清楚?例如,那时他感到自己“进入了那团红光之中”。) (什么叫“进入了那团红光之中”呢?听起来实在模糊得很,可是他当时的感觉,确然是进入了红光之中,那只好说,发生的一切,实在太奇幻了,达到了正常的人类语言和文字,无法百分之一百表达出来的地步!) 在那时,看出来的一切,几乎全是红色的,可是突然之间,却又有洁白的一大片,那洁白的一片,是从海面上突然发生的,才一映入眼睑时,像是一个大浪卷起浪梢上洁白的水花一样,可是这时海面却又平静之极,丝毫不觉得有任何波浪。 那洁白的一片,一开始相当大,随即又变小,变成了自海面上拱起少许,像是一个极大的球体只有一小部分露出水面那样的形状,白得耀目之极! 由于那是自海面上冒出来的,所以在直觉上,使人感到:一艘潜艇! 之所以会叫人有这样直觉的想法,自然是由于看到的人一直所受的知识训练,储存在大脑中记忆系统中的记忆,告诉看到的人,自海中冒起来的人工制造物体,就是潜艇的原故。 可是,眼见的事实,却又立时否定了这种的储存的记忆资料所作出的判断,因为在记忆资料之中,绝没有这种样子的潜艇过! 而且,转眼之间,在一团夺目的绚丽之极的彩霞闪动之后,他们看到阿英突然离开了他们,到了那洁白的一片之上。 这已经令得他们够吃一惊的了,两者之间的距离至少有三十公尺,阿英是如何一下子就移动了过去的呢?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们自然无法去深究,再加上,令得他们更加目定口呆的现象,还在继续发生! 阿英一站到了那洁白的一片上,她的身子正向下沉,陷进了那洁白的一片之中,先是她的双足不见了,接着是小腿不见了,转眼之间,已陷到了腰际。而阿英显然不是遭到了什么危难,因为她向他们望来,作了一个他们不明其意的手势,还带着十分平和的笑容。 然后,她整个人都沉进了那洁白的一片之中! 那洁白的一片却并未消失,红光也依然在他们的四周围,原振侠的奇异经历,可以说已是丰富之极的了,可是在这时候——在阿英消失之后的一分钟之内,他也是目定口呆,看起来像是一个傻瓜一样,他没有去注意海棠的神情,想来,机智百出的出色情报人员,当时的情形,也不会比他好多少。 39 一分钟之后,他才听得海棠的虚弱无依的声音在问:“我们应该怎样做?” 原振侠不禁苦笑:他和海棠一起有过相当怪异的经历,在几乎与世隔绝的新几内亚腹地山区,可怕之极的山顶上,海棠的坚决果断,曾给他十分深刻的印象,连身在“鬼界”之中,海棠也未曾有过半分怯意! 可是这时,她的声音,听来却像是一个迷了路的小女孩!自然,原振侠并没有讥笑她的意思,因为眼前的一切,实在太怪异了! 他又吸了一口气,并没有回答海棠的问题,反倒也十分没有主意地反问:“她……向我们作了一个手势,是什么意思?” 海棠回答:“我……不知道,是叫我们跟着她……一起走……过去?” 原振侠自然而然,又低头看了一看。他们这时,应该是站在海面上的——人绝不能直接站在水面上,必须站在一个承载的物体之上,可是他们一直示知道自己是站在什么物体上,也不知道那物体有多大,是不是可以连结那洁白的海中冒起物。 这时,他们低着头,仍然不能知道自己是站在什么东西上面——这几乎是难以说明的怪现象,但是当时他们的处境,却又的确如此,这便是他们犹如置身在梦幻境界中的一样的原因。 海棠提到了阿英的手势,可能是要他们跟着她一起行动,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握住了海棠的手,两人的手指,紧紧地攥在一起。 他们两人曾在一起,经历过不少急难,但是由于海棠的身份特殊,而原振侠又对海棠的身份有着极度的反感,所以,尽管在肉体上,他们有过男女之间至高无上的亲密,可是在心灵上,却也有着间隔和距离。 而这时,当他们互相紧握着对方的手,举步向前,不知道自己脚踏下的是什么所在,也不知道向前走去会有什么事发生,在一种如梦似幻的境地之中,他们两人,都觉出相互之间,有说不出的了解,而且心意也有说不出的接近! 这种感觉,同时在他们的心中产生,所以他们在不知不觉之间,也靠得对方更近。 他们一步步向前走着,每一步跨出之后,他们都预计可能会一脚踏进海水之中,整个人直沉下去——如果真的发生了这样的情形,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他们自然不能预测,然而他们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沉下去的话,那一定也是两个人手拉着手一起沉下去! 正因为他们绝对可以肯定这一点,所以他们了无所惧,勇敢地、挑战地一步又一步,向前走着,而每一步,都踏在可以承载他们脚步的物体之上,像是那物体是随着他们的脚步,向前伸展的一样。 不到一分钟,他们已经来到那突出水面的,洁白得耀眼的东西边上,只要再跨出一步,就可以踏在那东西的上面! 在这最后的一步,他们略停了一停,互望了一眼,这一下互望,对他们以后的生活,有着极其重大的影响,因为在那一刹间,他们都在对方的眼神之中,看到了以前未曾发现过的神采,而那种神采,基于人类的本能,人人一看,就可以知道代表着一种什么样的感情,而且也可以感出这种感情,在对方的心中,是多么真挚,多么深切!尽管没有一句话,可是再多的话,也及不上眼神中的真情的流露! 海棠先表现出相当的激动,她一面深深吸着气,一面闭上了眼睛,胸脯起伏,喃喃自语:“我们可以见到‘爱神’,她……已经在眷顾我们?” 原振侠也像是发着呓语一样:“爱神……真能影响人的思想!把人的感情从埋藏中掘出来……” 他们都没有再望向对方,大家都不想使刚才那不经意的一望中捕捉到的对方心底深处的感情,变成一种刻意的表达。 感情在不经意间的流露,才是纯真而又可贵的,若是变成了刻意的表达,那还有什么浪漫可言? 40 第八部 爱神释疑 幻即是真 这时,他们两人的心都跳得十分激烈,仍然紧握着手,双方的手心,都有一定程度的湿润,但是却又十分温热,他们都可以感到对方的体温,比平时来得高。那是为了什么?心情的激动,欢畅,还是为了别的? 他们本来就有在梦幻境界中的感觉,这时,更增了几分迷醉,所以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非但只在梦境之中,而且还是一个十分朦胧的梦境,事后不论他们如何努力回忆,都无法清楚地把经过情形,一一回想出来。 他们一起举步向前,一下子就跨到了那洁白的突出物之上,踏上去,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柔软之感,想像之中,人踏在云端上,就应该有这样的感觉。 然后,他们就一起向下沉去,他们低头去看,眼看着自己的身子,自双脚起,目光深邃,望定了他们。 原振侠和海棠同时吸了一口气,齐声问:“爱神?” 实在很难形容他们面对着的那个丽人的美丽,毫无疑问,她是极美丽的,可是,她的笑,却极其古典,而且是东方的古典,看不清楚她身上的白色的衣服是什么式样和质地,只觉得飘动轻盈,她的长发也是在不断飘动着的,她的脸上,有一种十分安详的光辉,原振侠在那时,心中不住地自己对自己说:“这个美人不是真实的,是神州世界中的,而且,是中国古代传说的神州中的人物,她是那么不真实,但是却又实实在在地站在你的面前,这是怎么一回事?是她走错了时间,从古代来到了现代,还是自己走错了时间,从现代回到了古代?” 当他一想到这一点的时候,那种如同梦幻般的感觉,自然也更甚了! 而他的心中,也强烈地觉得,除了用“女神”这样的字眼去形容她,不可能再有别的更恰当的称呼!他又用询问的口气问:“爱神?” 丽人微笑着,先侧头想了一想,然后,笑容又展开,她的声音也极柔和动听:“爱神?随便叫什么都可以,爱神,很好,我愿意充当爱神……” 她说着,含蓄而又有深意地指了指原振侠,又指了指海棠,甚至她的手势,也是极度古典的,优雅得令人心醉,真难想像就是那么典雅的手势,一举手之间,可以令一艘炮艇,齐中断成两截! 原振侠感到在她一指间,海棠向自己靠得更紧,他甚至可以感到心跳在加剧,原振侠也感到心中有一种十分难以形容的感觉。 他心中也有不知多少问题想问,可是思绪缭乱得不知自何问起才好,他想海棠或者会先问,可是海棠却也不出声,他转头向海棠望去,只见海棠的一双妙目,水汪汪地望定了他,双颊绯红,艳丽欲滴,自她双眼之中荡漾出来的那股情意,令得原振侠几乎难以承载! 他也不禁心头狂跳起来,不由自主,伸手搂住了海棠柔软的细腰。 在这时,他又听到爱神更加悦耳的声音:“怎么样,我这个爱神的法力,还算是高强吧?还是你们本来就是相爱的一对?” 海棠把脸埋进了原振侠的怀中,像是一头吃饱了的猫儿一样,她的喉间,发出满足的“咕咕”声。原振侠想说什么,可是又实在不知说什么才好。 爱神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神态动人,也没见她怎么动,可是也可以感到她的身子,开始在后退,和来的时候一样,转眼之间,身形便缩小了几乎四分之一,原振侠一见这等情形,不禁大是紧张,陡然叫了起来:“等一等,请你等一等……” 爱神停止了远去,也没有再移近来,看得清她秀眉微蹙,声音仍然那么柔和,可是也听得出,带有少许责备:“还叫我作什么?相爱的两个人之间,应该绝无间隙,连一个原子也容不下!” 她的外形是那么古典,可是她使用的语言,却又是那么现代,而又使人不觉得有半点不调和。原振侠想要解释一下,但不知如何说才好!他不能说自己不爱海棠,这次海上重逢,他对海棠的感情,和以往大不相同。他想说他同意在相爱的两个人之间,不应该有任何的间隙,实际上间隙是来自海棠,是海棠不肯放弃她的组织! 可是这样,解释起来,又实在太长了,不是三言两语所能说得明白的! 他看出爱神又有要离去的意思,情急地叫了起来:“你……等一等,告诉我,我们是在什么地方?” 爱神笑了起来,像是成年人在笑小孩子不懂事一样:“真是,什么地方有什么关系?和自己相爱的人在一起,任何地方都是仙境!” 原振侠忙不迭点头:“是,我同意,可是,请问,你究竟是什么人呢?” 爱神又笑了起来,她的笑容使人感到亲切:“我?你不是称我为爱神?我就是爱神!” 原振侠吞了一口口水,要问的不多,拚命不知如何问起! 他本来不是思路不敏捷的人,可是这时,却变得十分口拙,他又急急道:“爱神……又是什么?” 爱神笑得更欢畅,长发和衣服飘荡也更甚,连她的身子也因为欢笑而在款摆。她也凌虚回到他们身边:“你这个人真有趣,爱神自然就是爱神,还能是什么?” 原振侠又呆了一呆:“我不是这个意思!” 爱神一副很有耐心倾听的样子:“那么你的意思是什么呢?” 爱神看来并不着急,也不是不耐烦,可是原振侠却急得鼻尖有点冒汗,他从来也不是应对失措的人,可是这时,他实在不知该如何问下去才好。总算海棠在这时候,从沉醉中醒了过来,可是她一开口,问的却不是原振侠,甚至也不是她自己本来急于想知道的问题:“你……真有使人互相发生爱情的能力?” 爱神笑着——她一直在笑着,各种笑容虽然不同,但都叫人看了,有说不出来的舒畅:“是啊,这是很简单的事——”她伸手在自己的额头,轻轻指了指,又笑了起来:“不必拿着弓箭,用箭去射穿两个人的心……” “用箭去射两个人的心”,那指的是丘比特,西方神话中的爱神,这位又名厄洛斯的爱神,在传说中,是背着双翼的小孩子,常带着弓箭,在空中飞翔,用箭去射人,中了他的金箭,就会产生爱情,中了他的铅箭,就失去爱神。 她显然不是传说中的那个爱神,而在她说话之前,指了指自己的头部,那又是什么意思呢?原振侠只觉得心中越来越是混乱了! 海棠深深吸了一口气,却也伸手,学着爱神刚才那样地,指了指自己的额角:“我明白了,爱念是从脑部产生的,如果有能力把爱的意念注入人脑,那么,爱意自然就产生了……” 41 爱神嘉许地点着头:“是,你明白得较快,在爱情上,女性总比男性来得直接,也来得容易明白……” 原振侠虽然思绪乱极,但是还是发表了自己的意见,闷哼了一声:“不见得……” 爱神和海棠也没有和他争辩,海棠的正常思考能力,显然比yy恢复得快,因为她已开始问出了关键性的问题来:“请问,我们现在……是在一种什么样的情形之下?我们明明是在海上,但现在又显然在另一个空间中,我们何以竟然能凌空而走,你又何以能忽来忽去?阿英又到什么地方去了?” 海棠的语音清脆,说得又快又流利,一口气问下来,中间一点停顿也没有,听得在一旁的原振侠,不由自主,吁了一口气,转头在海棠的颊边,轻吻了一下,海棠则报以娇羞无限的一眼。 爱神“哦”地一声:“你想知道的真多,我要一一回答你的问题……” 海棠忙道:“是!” 原振侠加了一句:“还有更多的问题!” 爱神略蹙了蹙眉:“怕只怕,我回答了,你们也听不懂。” 两人齐声道:“那也请你回答。” 爱神爽快地道:“好,我们现在是在什么样的情形之下?嗯,我们现在,就在我们现在的情形之下……” 两人又齐声叫了起来:“不……” 爱神有点讶异:“怎么不呢?” 原振侠苦笑:“你这样回答,不是等于没有回答吗?” 爱神轻叹了一声,她的叹息声,大有悲天悯人的味道,像是就在她的叹息之中,感叹着世人的愚昧痴妄一样:“怎么会等于没有回答?我说得再明白也没有了,只是你们不懂……” 原振侠吞了一口口水,的确,爱神说他们现在,就是在现在的情形之中,这句话,是无可辩驳的,只是实在太不具体了,对了解现在是处在一种什么情形之下,一点帮助也没有! 他伸手向自己的脚下指了指:“人总要站在实地上的,为什么我们现在——” 他说到这里,身子弹跳了几下,双脚之下,明明是空虚而无一物,可是身子在每次弹起之后落下,总未见下沉,还是在原来的位置上。他继续道:“为什么可以凌空站着?脚下却什么也没有?” 爱神反倒现出讶异的神色来:“为什么人一定要站在实地之上呢?” 原振侠不禁苦笑,要解释这个问题,当真还不是三言两语可以打发的事,他道:“人是有重量的,重量是由万有引力所产生的,所以人不能凌空而立,所有的东西,都不能凌空!” 爱神拍着他,像是笑一个小孩子在发无知妄言一样,原振侠自己以为解释得十分明白,所以直视着爱神,爱神笑了一会,才道:“照你的说法,世上就不应该有飞鸟了!嗯?” 海棠代原振侠回答:“飞鸟,由于克服了地心吸力,又能利用空气的承载力,所以才能在空或存身!” 爱神道:“原来你也知道,那么,飞鸟能,你们为什么不能……” 原振侠和海棠齐声道:“我们——” 爱神不等他们讲完,就道:“你们自己也不能,可是,我能使你们能!” 她又不等两人再问,笑着,像是觉得十分有趣地,学着刚才海棠发问的语气一样,一口气快速地说下去:“我能使你们能,是因为我有使你们能的能力,我有使你们能的能力,是因为我是爱神,爱神不论怎样,总是神,是神,总应该有超特的能力,可以做许多人做不到的事,你们明白了吗?” 原振侠和海棠两人,直听得目定口呆,差点没有口吐白沫!爱神的话,说要明白,任何人都听得明白,但说不明白,只怕人人都听不明白! 原振侠倒抽了一口冷气:“你是神?” 爱神讶异之极:“怎么啦?我们一见,你就叫我爱神,不是神,怎么是爱神?”她又笑得灿然:“我只听说过白马非马,没听说过爱神非神!” 原振侠不禁有点啼笑皆非,海棠挥着手:“你的能力,包括……使一艘炮艇一断为二在内?” 爱神听了,呆了一呆,像是一时之间,省不起海棠所说的是什么事,在想了一想之后,才哑然失笑:“原来是这件事,那不算什么,要比令两个人相爱容易多了!” 两人齐声叫了起来:“容易?” 爱神道:“是啊,炮艇……那东西是用一些金属拼成的,是不是?那些金属,大多数是铁,也有铜、铝……不论是什么,全是一样的。” 原振侠几乎是在大声叫嚷了:“请问,怎样才能把这些金属拼成的东西,齐中剖开?” 爱神说得十分轻描淡写:“金属的分子排列比较紧密,所以就相当坚固,但是只要把它们的一部分分子排列弄松,自然就会使弄松的部分,裂了开来,甚至不必费什么力,金属自己本身的重量,会令得它裂开来的!” 原振侠和海棠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如同呻吟一样的声音来:“有什么办法可以令金属的分子排列,由紧密变成疏松?” 爱神仍然笑着:“凭法力!” 原振侠的双眼瞪得极大!“法力?” 他这“法力”两字,是声嘶力竭叫出来的。爱神道:“是啊,或者说是神力,随便你喜欢!” 原振侠本来还想问:“你是怎么会有这种能力的?”可是他却没有问出口,像是喉间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声来。 他知道,就算问了,也没有用,因为爱神的回答一定会是:“我是神,自然会有神力或是法力的!” 海棠深深吸了一口气:“你的能力……法力,也包括了自由进入……电脑系统之中?指挥操作电脑?” 爱神睁大了眼,在她有这种神情时,给人以一种相当纯真的感觉,像是她在说:那么简单的问题,竟然也会提出来。 海棠的声音听来也有一点像是在呻吟:“请回答……你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42 爱神道:“我可以有能力影响人脑的意念,要去影响电影,不是更容易了吗?电脑是那么愚蠢的一种装置,运作全凭输入的信号作准,全然无法判断正确或错误,只是依着资料得出结果,要把一些信号注入电脑,有什么困难呢?它又不会抗拒的!” 她说得极其轻描淡写,像是把资料加进电脑系统去,就像是把松软的奶油蛋糕吞进肚子去一样地简单! 原振侠虽然听懂了她的话,可是他却无法作深一层的理解,而海棠既然能充当康比博士的助手,对电脑的运作知识,一定是十分丰富的了,所以原振侠向她望去,想知道她的感受。 只见海棠的脸色煞白,鼻尖有细小的汗珠在沁出来,显然爱神的话,给了她相当剧烈的震撼,她又急急地问:“人脑的信息,控制电脑的信息?” 爱神道:“自然,人脑的活动信息,比电脑的运作信息高明万倍,由于人越来越懒了,所以才依赖起电脑来。其实,发展由人脑信息运作的思考机器来代替现行的电脑,效果好得多了,可惜人类若是想到这一点,至少还要几百年,还要看种种得体而定,若是真要实现,至少要一千年以上,人越来越懒的结果,是文明水准停滞不前,看看这一百年,人类文明有什么进展!” 爱神一副慨乎言之的样子,原振侠道:“近一百年,是人类历史进步最快,几乎是几何级数在进步的一百你,你……还说停滞不前!” 爱神又笑:“若是真有那么进步,你们不会向我问那么多笨问题!” 原振侠和海棠两人不禁苦笑! 他们自觉所问的问题,全属于不可思议之极,人类科学非但无法解释,连设想都在所不能的问题!可是爱神却说那些全是“笨问题”! 他们都意识到,自己的知识水准,和对方相比,实在相差太远,难怪爱神的神情中,总流露出一种把他们当作小孩子的神气。 原振侠一面想一面鼓足了勇气:“请问,你是什么时候来到地球的?” 他不问“你是从哪一个星球来的”,因为就算他认定了爱神是一个外星人,爱神也回答了他的问题,一个星球的名称,也是毫无意义的事,还不如问她是什么时候来到地球的,比较好些。 这应该算是笨问题中的笨问题了,原振侠在一问出口之后,不由自主红了红脸,可是爱神听了,却侧着脸,皱着眉,想了好一会,看她那神气,并不是不想回答,而是真的答不上来! 这不禁令两人大是讶异,不知为了什么,过了一会,爱神才笑了一下:“不是都说,女人的年纪是秘密,问女人的年龄是不礼貌的吗?” 原振侠和海棠都笑不出来,因为他们绝未想到会有这样的答案! 而不等他们再问什么,爱神忽然道:“阿英已找到了船只去救那批难民,这女孩子——” 海棠忙道:“能使我们再和她见面?” 爱神毫不犹豫:“当然可以!” 她说着,一挥衣袖,在她的长袖之中,像是飞出了一片明霞,将原振侠和海棠两人罩住。 (“像是”,飞出了一片明霞,是因为那种如梦似幻的感觉,一直存在,使他们两人对每一椿亲身经历的事,都无法作百分之百的肯定。) 紧接着,两人也不感到身子在移动,只看到身子的四周,彩光明灭不定,爱神始终和他们保持着同样的距离,转眼之间,明霞彩光,一起消失,他们显然已被转换到了另一个地方。 那地方看来无边无际,但是又绝不是在露天,又不像是在房间中,甚至绝不类在一个极大的大厅堂中,难以说得明是什么所在,而又给人以相当舒适的感觉,一到,他们就看到阿英向他们冉冉走了过来,先迎向爱神,高高兴兴地叫着:“恩人!” 爱神笑斥着:“告诉过你多少次了,别这样叫我,多难听!” 阿英佻皮地道:“可是你又不让我叫你仙子!” 爱神“呸”地一声:“仙子?在人家看来,你也已是仙子了!” 她们两人的交谈,竟像是好朋友一样,这很令两人感到意外,阿英有点不好意思地笑:“还不全是你教的,其实我什么也不懂!”她转过身来,向着原振侠和海棠:“两位请坐!” 原振侠和海棠打了一个突,这里极目望去,全是空荡荡的,双脚也不知踏在什么东西上,就算要“席地而坐”,至少也得有地才行,而这里连地也没有!所以他们不知如何才好! 阿英却笑了起来:“对不起,我初来的时候,也很不习惯,但恩人告诉我,在这里,意念所至,万物皆意念而生。你们只管坐下去,想坐在什么样的椅子上,就会坐在什么样的椅子上!” 原振侠呆了片刻:“这道理我明白,可是实际上,还是根本没有椅子的,是不是?” 爱神微笑:“什么叫实际上有,什么叫实际上没有?在你任何的感觉上都是有,那就是有了,是虚是实,又有什么不同?” 原振侠还是没有坐下去,刹那之间,他心中想起了一点事,心头怦怦乱跳,指着爱神,一时讲不出话来。 在那刹间,他想到的事许多许多,万物皆由意念而生,他明白了这一点,任何事物,都无所谓虚、实、真、幻,只要在各种感觉上,都感到存在,那是虚是实,还有什么分别! 譬如说,一张椅子,看得见,摸得着,可以由得人坐,甚至也可以提起来摔出去,那么这张椅子是由意念生出来的,还是实实在在由匠人做出来的,又有什么不同呢? 虚即是实,真即是幻! 一切全决定于人脑的活动! 原振侠指着爱神,想说而一时之间未曾说出来的话,被海棠抢先说了去:“那……你……和阿英…,也是……根本是虚的了!” 爱神笑得有点赞许的意味:“我已经说过了,虚和实,全凭意念而定,我是虚是实,全看你们的意念是怎样而定!” 原振侠和海棠互望了一眼,原振侠疾声道:“不!不是凭我们的意念而定,而是凭你运用能力影响我们的意念而定!” 爱神略一挥手:“可以这样说,现在,你们是在我的法力范围之内,我可以影响你们的意念!我叫你们看到我,看到阿英,你说,我是虚的,还是实的?” 43 两人本来就有置身在梦幻境界之中的感觉,这时,思绪更是紊乱之极,难以理得出一个头绪来。 海棠道:“你的这种法力……究竟是什么呢?又能控制人脑的活动,又能控制电脑的活动!” 爱神对这个问题,没有正面回答:“控制人脑的活动是很难的,我至多也只能影响人脑的活动,控制电脑的活动容易多了,我想你一定明白这道理的!” 海棠震动了一下,因为听她那样说,海棠感到自己在想些什么,或是自己的脑部有什么活动,她都是知道的一样!而爱神如果真有这种力量的话,那实在是最不可思议的事了。 当她那样想的时候,瞪大眼睛,望定了爱神,爱神却像是默认一下,微微颔着首。 原振侠在这时,心头所受的震撼,也是无可比拟的。他想到,如可在自己眼前,正在和自己讲话的爱神、阿英,有可能根本只是一个虚影,她们的实本,不知在什么地方! 她们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和她们出现在电脑系统的荧光屏上,道理是一样的,全是爱神的法力在起作用,正如她说过,人脑和电脑的结构,基本原理是一样的! 那么,爱神究竟是什么呢? 原振侠不禁苦笑,在问了许多问题之后,又兜回第一个问题来了,而爱神早就回答过这个问题:“爱神就是爱神!” 原振侠不由自主喘着气,而且有点赌气似地用力坐了下去,他的身子立时被一张十分柔软舒适的椅子所承住,他又觉得自己需要一酒来镇定一下,意念才动,手中就多了一杯酒,喝进口中,那正是他最喜欢的一种白兰地的香醇。 他转过头去,海棠一脸迷惘,爱神向她走近:“你想要跟我学法?那得离开你习惯的世界,几乎是永远!你学法的目的是为了好在世界中变为有能力的人,可是实际上你却必须离开世界,这是无法勘破的矛盾,我看你学不成什么法!” 爱神的声音十分柔和,可是却又十分强有力,神情迷惘的海棠,在不住点着头,可是又有点不服气,向阿英指了一指:“她……她……” 爱神摇着头:“她绝不是在我这里学法,她只是心里乱,想避一阵,很快就会离去的,当她心中有了决定之后,就会——” 她说到这里,向阿英望去,阿英忽然之间,俏脸通工,咬着下唇,一副春情荡漾的模样。爱神知了一下:“有了决定了?” 阿英点了点头,又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原振侠忍不住问:“决定了什么?” 爱神代答:“决定了她应该爱谁,她的决定,只怕是你们想不到的,女人的心理——应该说,女人的脑部活动,比男人的更复杂,以我的法力,有时也料不中。” 原振侠听得发呆,而海棠低声道:“她……阿英她……选择了山虎?” 海棠神情仍然极度迷惘,缓缓摇了摇头,却又没头没脑问了一句:“你选择了谁?” 原振侠陡然震动了一下,他并没有回答海棠的这个问题,却又反问:“你选择了什么?” 这时,他们两人的神情,同样惘然,而且大有不知身在何处之感,要不是爱神忽然发出了一下叹息声,他们在那种如梦似幻的境界中,还不知要沉迷多久。爱神的一下叹息声令得他们抬起头来,爱神笑着:“所有的问题全部问完了吧?” 原振侠和海棠两人,实在不知说什么才好。若说是没问问题,事实上,不知问了多少,而且也都有回答,可是得到答案,却又那么不能捉摸,问了又等于没问一样! 两人都想说话,可是还未等他们开口,爱神又道:“也只能这样了,因为有很多事,你们不能明白——也不是你们不会明白,而是你们不肯接受一个简单的事实,却偏偏喜欢向复杂的方面去想……” 两人苦笑,齐声道:“例如——” 爱神一扬手,在她扬手之间,又有一片明霞飞起,那片色朋变幻不定的明霞,将她和阿英两人一起罩住,而且,在冉冉离去,看起来像是十分从容,但实际上快速无比,转眼之间,爱神和阿英,就由近而远,身形也由大而小,可是爱神的声音,却还是字字清晰地传进了他们两人的耳鼓之中,爱神临走之前的那番话,听得他们两人,半晌作声不得! 爱神的声音悠悠不绝:“例如,我就是爱神,你们只要简单地承认我是一个有法力神通的神仙,就可以明白很多事。可是你们却不肯接受这简单的事实,你们脑部的活动,拚命向复杂方面去钻牛角尖,竭力在想我可能是外星人,不知道掌握了什么怪仪器,只按照你们的知识和想像的模式,想把我嵌进去,而不愿承认一个简单的事实!” 在爱神的声音静寂之后,原振侠和海棠仍然一片惘然,看来他们还是不能接受“简单的事实”,因为他们同时喃喃自语:“法力?那是什么呢?神仙,又是什么?法力作用究竟能多大?” 原振侠震动了一下:“说是随意念所至,要怎样,就可以怎样!” 海棠有点夸张地叫了起来:“哦!那就让我离开这里吧,我宁愿在海上漂流……反正那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感觉!” 她的话才一讲出口,一股相当强大的震撼力陡然袭来,海棠立时紧握住了原振侠的手,震撼随着各种各样的光芒一起发生,明暗不定,终于,在他们都感到了有一下巨大的抛掷力量之后,他们才能“啊”地一声,叫了出来,眼前所看到的,是一片强烈之极的金红色的光芒,那片强烈之极的光芒,像是从一个又大又圆的物体所发出来的,由于光芒是如此强烈,以致他们竟然无法逼视! 才一开始感到自己又进入了另一种怪异的处境之中,两人大是骇然,可是他们立即弄清楚,那又大又圆的发出强光的物体,正是才从海平面上冉冉升起的太阳,他们两人重又回到了海面之上,正面对着东方,恰好迎接了初升的旭日! 面对初升的旭日,这自然不是陌生的境界,也不会再引起惊骇,而且,他们也立即看到,一艘求生艇,就在他们的附近!他们一面叫着,一面用力游了进去,看到波尔船长双手抱着头,坐在救生艇上,一动不动。 两人向他打招呼,他也不应,等到两人攀上了艇,他才失神落魄地抬起头来,声音惘然:“我见到阿英了,阿英她……她……” 他口角牵动,像是哭,又像是笑:“一切全是我自己自作多情!” 原振侠和海棠两人,一时之间,不知道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正想问他时,又看到两艘求生艇在靠近来,还隔得相当远,就听到其中一艘上,传来山虎上校粗犷的、但充满了欢乐的歌唱声。 山虎的救生艇接近,因为山虎在用力划着,他臂力极大,每划一下,小艇便箭一样地向近射来,他的歌声,实在不敢恭维,但只有心中十分快乐的人才能发出这样的歌声来,这一点殆无疑问。 44 他来到了近前,和每一个人打着招呼,看来精力弥漫,独眼之中,神采斐然。原振侠闷哼:“什么事那么高兴?” 山虎单眼向上翻着:“阿英对我说,叫我别告诉任何人,快乐是我们之间的事……” 原振侠和海棠不约而同,“啊”地一声:“你……也见到阿英了?” 山虎并没有直接回答,可是他的神态,却像是回答了十次“是”一样! 原振侠心中还是十分疑惑,可是在他身边的海棠,却已在作手势,暗示他别再问下去,原振侠一转头间,看到林文义也划着救生艇靠近来了。林文义的神情,沮丧之极,头垂着,像是连抬起头来的力道都没有,看他好不容易抬起了头来,一眼看到了山虎,双眼之中,像是要喷出火来一样。 而山虎的反应,奇特之极,头向上一扬,吹了一下十分嘹亮的口哨,竟然不和林文义的目光相接触,肌肉墳起的双手,用力划动船桨,又向外划了开去,一面还在大叫:“再见了,各位!” 林文义双眼直勾勾地望着远去的山虎,声音发着抖:“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海棠问他:“你不信什么?” 林文义痛苦得面肉扭曲:“我不信阿英会喜欢他这样的禽兽!” 原振侠心中又一动:“谁告诉你阿英喜欢他?” 林文义双手掩住了脸,抽噎啜泣起来(男人而有这样的动作,实在很令人作呕):“她……阿英她亲口告诉我的,她竟然……竟然……” 他哽咽得说不下去,原振侠和海棠又互望着,他们一起想起了爱神说阿英已经有了决定爱什么人时的娇羞动人的神态! 阿英的决定是什么,现在再明白也没有了! 山虎上校的救生艇已只剩下了一个小黑点,在相反的方向,熟悉的货船,正在向前驶来,船身上的标志,很快地清晰可见了。三十分钟之后,波尔、林文义,海棠和原振侠,一起上了货船。 他们一上船,就见到了黄娟,黄娟的脸色极难看,那令她的美丽,大打折扣。原振侠还没有问,黄娟就道:“又救了一批难民。” 原振侠“啊”地一声,他和海棠上去过的那艘难民船,他知道货船救的,一定就是那一批。 黄娟的声音中,又是恼怒,但是也有难以掩饰的惊恐:“我不同意去救人,可是电脑系统竟接管了船只的航行,使我无法控制船只,这……是什么妖异的力量?” 海棠抿了抿嘴,没有回答,原振侠回答着:“是一种法力!” 黄娟发出了一下冷笑声,原振侠又补充着:“其实,要你自愿去救人也一样可以——别以为有一种力量可以控制电脑而大惊失色,那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能控制人脑的力量!” 黄娟仍然冷笑着,显然没有去体会原振侠话中的深意,只是愤然走了开去。 货船为了想找回康比博士,又在附近海域打了两天转,才驶向附近的港口,海棠和原振侠在那里上了岸。海棠和原振侠在各奔东西之前,两人互望了很久,都没有说一句话。 他们一再在回忆着和爱神见面的情形——始终难以十分清楚地说出每一个细节来——而最后,又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他们在那时曾互相问过对方的问题。 “你究竟选择了谁?” “你究竟选择了什么?” 既然他们双方都未曾确切地回答对方这个问题,看来,他们之间的情形,也难以有什么突破,他们分手的时候,心情自然十分怅惘,所以谁也不想开口说话。 原振侠用最直接的方法,约晤他最佩服敬仰的那位先生,因为他实在太需要听他的意见了。当他叙述完了经过之后,那位先生首先提出了一个问题:“康比博士,一直没有出现?” 原振侠回答:“没有。” (一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康比博士还是没有出现。) 那位先生皱着眉:“博士可能跟爱神去学法力了。” 原振侠沉声问:“你想……爱神真是一位神仙?真有法力?” 那位先生用力挥了一下手:“她可能是什么?自然也有可能是一位外星人,但是那只是名称上的分别!” 原振侠想了一会,有所领悟地道:“是,只是名称问题,反正她有着神奇的力量,能影响人的意念,连人脑的活动她都能干涉,要干涉电脑,自然再也简单不过了!” 那位先生来回走着:“当你们在海上漂流的时候,好像每一个人都见到了阿英!” 原振侠道:“看来是,但是我不明白,阿英怎能同时出现在几个人面前?” 那位先生“哈哈”大笑:“法力之中有一种叫作‘一炁化三清’,就可以做到这一点!” 原振侠涨红了脸,那位先生笑着,拍着他的肩头:“同时影响几个人脑部活动,就可以同时使几个人在不同的地方看到她了。医生,虚即是实,真即是幻!你看到的阿英,也只不过是法力影响了你脑部活动的结果!” 原振侠“啊”地一声,但有点恍然大悟的神情。那位先生十分有趣地道:“看来各国情报机构空忙一场了,那位爱神看来并没有在世上大展法力的意思!” 原振侠苦笑:“她……她究竟是什么……” 那位先生一扬眉:“你又呆了,她是什么,有什么关系?只需要简单地承认事实就行了,事实是:她有着美丽女人的外形,在着不可思议的法力,自称爱神,偶然管些人间闲事,就是这样的一个神仙,可能她在九天之上,也可能在另一空间,去深究作甚?” 原振侠叹了一声:“真想不到阿英会选择了山虎——” 那位先生也叹了一声:“男女之情,是最没有道理可说的,山虎的下落——” 原振侠摇头:“下落不明。” (很久很久以后,山虎仍然下落不明,也没有人再见到阿英,推测,山虎和阿英,不知道躲到什么人迹不到的去处去了。) 那位先生忽然感叹起来:“爱神说得对,女性的脑部活动,要比男性复杂得多,看来,法力最深奥的部分,还在于针对人脑活动部分!” 原振侠道:“能使铁金属的分子排列变成稀疏,那也够神奇的了!还有许多神奇的力量——” 那位先生有点责备的意思:“你也真是,怎不趁机学一点法力回来!” 原振侠苦笑,想起当时如梦似幻的感觉,连面对的一切,犹如在做梦一样,哪里还有闲暇去学点法力回来。他只好摊着手,轻轻地叹息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