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锁》 1 锁与钥匙禁锢之源 钥匙,是一种十分普通的东西。现代人几乎每天都要与之接触,使用它去打开各种各样的锁。 钥匙是不能单独存在的,一定要和一把或几把特定配合的锁在一起,才有作用。没有锁的钥匙,可以说是世上最没有用的东西,但是有锁的钥匙,其价值,可以从零到无穷大。 打开了一把锁,什么也没有,价值就等于零。打开了一把锁,里面有着一切,价值就是无穷大。 钥匙是什么时候开始在人类行为中出现的?只怕已不可考了。在“异宝”这个故事之中,盗墓专家齐白,从秦始皇墓中,用“探骊得珠”法,盗出了一件异宝,可以利用它来和一个正在进行星际航行的外星人通话,外星人还能通过仪器,作立体投影式的现身。不过异宝只能使用一次,能量用尽之后,就只是一块特殊的金属。 外星人对齐白说:你可以留下来做一个纪念。 齐白回答:是的,我可以要来做一个钥匙扣。 外星人起初不明白什么是“钥匙扣”,当然他立即明白了,他自言自语:“钥匙扣?唔,是用来装饰放钥匙的东西的。钥匙,是用来打开锁的,唔,锁,是用来保护一些东西,避免给他人侵入或偷盗的……” 外星人终于明白了什么是钥匙扣,他起先不明白,是因为在他的星球上,高级生物没有侵入,偷盗这种行为,所以没有锁,没有锁,自然也不会有钥匙。 这个外星人对地球人的行为的了解不算深刻,地球人为了防止他人的侵入或偷盗而发明了锁,联带有了钥匙,而锁,也可以被某些人用来作为禁锢另一些人之用,大至整座监狱,小到手铐脚镣,甚至贞操带(多么奇怪的东西),都用到锁,锁和钥匙,又成了禁固和自由的象征。人类历史上,为了找到钥匙打开锁这样一个简单的行为,不知曾进行过多少斗争,而且大多数这一类的斗争,都惨烈无比。 由于地球人的行为之中,有着对他人的侵犯,所以有了锁,因为有锁,所以才有钥匙。 钥匙,真是那么普通吗?当然不普通,它,甚至代表了地球人的一种普遍的习性,一种劣性。 我的好朋友陈长青,自从和阿尼密一起,夜探米端的神秘蜡像馆之后,一直下落不明,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我们的小朋友温宝裕最着急,几乎每天都要到陈长青的住所去一次,看看他回来了没有。 温宝裕有陈长青住所的钥匙,每一次去,他就留下一张字条:“一回来,立即打电话给我。”两个月下来,陈长青的住所之中,到处都贴满了这样的字条。 三小时内寻出结果 陈长青下落不明已两个多月了,这真的使人感到有点忧虑,他到什么地方去了?会不会发生了意外? 我也开始留意他的行踪,甚至和温宝裕两人,在他的住所之中,相当彻底地寻找了一次,以求找到一些有关他去向的线索。 找寻的结果,发现那个蜡像馆中的景象,给了他相当大的震憾,大致上可以确定,他是在夜探之后的第二天离开的,去向不明,而目的则是为了去探索蜡像馆中那些人像的来源……这一点,从他留在书桌上的一张纸上,用潦草的字迹,写着“这些人像究竟从何而来?”可以推测出来。 蜡像馆的秘密,那时早已解决了,陈长青显然是走错了路,因为米端和那女郎,根本未曾和他有过任何接触,那么,他究竟到哪里去了呢? 温宝裕越来越焦急,我建议他去找一找小郭……郭大侦探的事务所,对调查一个失踪的人,效率一向十分高,当天下午,小郭打了一个电话给我:“你介绍来的那个姓温的少年人真有意思,他说如果我在三天之内找不出陈长青的去向,就要砸我的招牌。” 我听了之后,大吃了一惊:“小郭,这小子真做得出来,如果你事务所的招牌是砸得坏的,我提议你赶快更换,免招损失。” 小郭在电话中“呵呵”笑了起来:“哪里需要三天,三小时不到,我已经有了结果。” 我十分叹服:“真了不起,早该来托你调查的,白为他担心许久,这家伙在什么地方?” 小郭道:“他离开的日期是……” 我算了一下,那正是陈长青“夜探”之后的第二天,小郭又道:“航空公司方面的记录,他买了到那鲁去的来回机票。” 我呆了一呆:“那鲁?就是太平洋上那个人口不到一万的小岛?” 小郭道:“可不是,这小岛现在是一个独立国,有航空公司,岛上的大量鸟粪,是最佳的天然磷肥。” 我又呆了一阵:“陈长青到那鲁去干什么?” 小郭的声音十分抱歉:“真对不起,虽然我们的同行遍布全世界,可是……那地方实在……太小了,不知道是不是有人从事私家侦探这一行,可以肯定的是他并没有离开的纪录,可见还在岛上,如果有必要的话,可以专门派人去找他。” 我心中十分疑惑:“不必了,在这样一个满是鸟粪的小岛上,我看他不见得会住得了多久,还是等他自己出现的好。” 放下了电话之后,我来回踱步,虽然我未曾去过那鲁岛,可是也知道那地方,除了肥料商人之外,谁也不会有兴趣去,何况一住两三个月之久。 2 小岛归来个性全变 我把陈长青的行踪通知了温宝裕,温宝裕也讶异不止,道:“会不会是那个私家侦探怕我去砸他的招牌,所以胡言乱语,搪塞一番?” 我对着电话大吼一声:“你才胡说八道,小心我提议你母亲逼你进中药训练班去受训,好接管你的家庭事业。” 温宝裕吓得连连吸气,对小郭的调查,总算不再怀疑。只是每隔一两天,就要和我在电话中讨论一下,陈长青究竟到那鲁岛去干什么,不胜其烦。 在这段期间,我另外有事情在忙着,一直等到在澳洲腹地的那个大泥沼边上,目击了那一双有着惊人发电力量的双生子,驾着他们父亲当年留下来的宇宙飞船,破空而去之后才回来。 (那一段离奇的经历,记述在“电王”这个故事之中。) 一进屋子,我看到一大叠温宝裕的留字:“陈长青回来了,他不知受过什么打击,十分可怜,快和他联络。” 老蔡摇着头:“这孩子,一天就不知多少电话来,烦都给他烦死了。” 白素也摇着头:“陈长青的情形有点不对,我已经把蜡像馆的事详细对他说了,他只是听着,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我问:“他没有说这些日子在干什么?” 白素仍摇头:“他简直什么都不说,真难想像陈长青不说话。” 我也不禁骇然,是的,真难想像陈长青不说话,这家伙,平时话多得像饭泡粥一样,如果他忽然之间变得什么话也不肯说,或是不想说,那自然一定有什么变故在他身上发生了。 我甚至连脸都不洗,就拿起了电话来,电话一响就有人听,那是温宝裕的声音,他大声嚷着:“哈,你回来了。”接着,又听到他在电话中对另一个说(自然是陈长青):“卫斯理回来了。” 如果是在正常的情形下,陈长青一定会立时把电话抢过去,向我噜苏一番的。但这时,我听不到他发出任何声音,隔了一会,仍然是温宝裕在和我说话:“我们立刻来看你。” 他讲了一句,就挂上了电话,反倒是我,握着电话发了片刻楞,才转头对白素道:“他的情形,真有点不对头。” 白素立时点头:“看他来了之后怎么样。” 我设想了几种情形,可是实在想不出什么来,连陈长青为什么要到那鲁岛这种小地方去,也想不出来,自然只好等他来了再说。 陈长青来得也比我预料中迟,通常二十分钟他就可以到,他是一个相当性急的人,做事不会拖泥带水,而且我们是真正的好朋友,许久不见,他一定急于见我。 眼神空洞如陌生人 我和他的友情,是无可置疑的,在“追龙”这个故事中,他甚至代表我去进行生命的冒险。 可是这时,他几乎在一小时之后才来到,而且进来的情形,看了实在使人心寒。 白素去应门,门一开,就听到温宝裕大声叫嚷的声音,我立时迎出去,却看到陈长青是被温宝裕拉着进来的,看来,他自己根本不愿意来。 如果自温宝裕放下电话之后,一直是这种拉拉扯扯的情形的话,那么,一小时可以来到这里,温宝裕一定尽了最大的努力。 这时,温宝裕好不容易把陈长青拉进了门,陈长青却还想退出去,温宝裕的行动十分敏捷,一转身,到了他的身后,用力一推,又将他推得向前跌出了一步,才算使得陈长青在我住所的客厅之中站定。 看到了这种情形,我真的呆住了,不知怎样才好,连招呼都忘记了,我的惊谔,不单是因为陈长青的态度,而且,更由于他的神情。 陈长青本身是一个对几乎任何事情都兴致勃勃的人,在以前有他出现的场合之中,都使人感到这一点。可是这时,他神情之落寞和无精打采,疲倦和提不起劲来的那种样子,简直令人看来心酸,说他这时的心境,像是槁木死灰,绝不算过份。 白素这时,在我身边经过,低声说了一句:“比上次我见他时,好像又严重了一些。” 我一面点头,明白白素的意思,叫我应该好好和他谈一下,一面仍然紧盯着他。 他像是有意在回避着我的眼光……如果真是那样,倒也好了,可是他又像是在望着我,眼光空洞而茫然,看起来,像是那是一双没有生命的眼睛一样。 我过了片刻,才道:“请坐。”这两个字一出口,我就知道说错了,以我和陈长青的熟稔程度而言,何必再说“请坐”这样的话?可是这也不能怪我,因为这时在我面前的陈长青,看来既然像是陌生人一样,他又一直僵立着不动,那我说一声“请坐”,也是十会自然的事。 果然。我这两个字才一出口,陈长青的脸上,就泛起了一丝十分苦涩的笑容,喃喃的道:“请坐。” 我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才好,温宝裕双手抓住了陈长青的手,拉着他到了沙发前,道:“坐下再说。”陈长青坐了下来,眼神空洞,声音也十分空洞地道:“是不是又要说:倒茶?” 我一听得他这样讲,不禁有点冒火,伸手直指着他,道:“喂,有一点你要弄清楚,不论在你身上真有什么事发生,还是你在装神弄鬼也好,要是你不把我当朋友,只管请便。” 3 挤眉弄眼双手乱摇 在我这样说的时候,在陈长青身后的温宝裕,急得不断向我挤眉弄眼,双手乱摇,如果他双脚可以离地的话,只怕连脚都会向我摇动。 温宝裕的用意,十分明显,是叫我不要再说下去,以免刺激他。而我是故意刺激他的,陈长青这个人,有时有点……犯贱,刺激他一下,他会跳起来,和你争论。 可是这一次,我却错了,温宝裕是对的,陈长青眼睛翻了一下,懒洋洋地站了起来,一副没有睡醒的声音:“是吗?那就告辞了。” 看他的样子,他还真的想走,温宝裕早已跳了起来,双手用力在他肩头上一按,又把他按回沙发上,大声道:“卫斯理是说着玩的,你怎么当真的了?” 他说着,又望着我,连声道:“你是说着玩的,是不是?是不是?”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本来,依我的脾气而论,我是决不肯说“是”的,像目前陈长青这种阴阳怪气、半死不活的态度,是我最讨厌的一种,走就让他走好了。可是,陈长青毕竟是陈长青,不是别人,所以,我居然忍气吞声,道:“当然是说着玩的!” 讲了之后,心中又实在有气,用力在茶几上敲了一拳:“陈长青,你究竟怎么啦?” 陈长青仍然那样懒洋洋地:“我?没有什么,你又叫又跳的,究竟怎么啦?” 我给他气得说不出话来,温宝裕一面向我眨着眼,一面却用十分沉重的声音道:“我看有一些事发生在他身上,他整个人都变了,八成是……” 我在看到他调皮地眨眼之际,已然知道了他的用意,所以也装出一本正经的神态来,不等他说完,已经接了上去:“八成是什么妖魔鬼怪,占据了他的身体。” 温宝裕点头:“或许是什么外星高级生物,侵入了他的脑子。” 我大声道:“是呀,传统的方法,是把他浸在一大缸黑狗血中。” 温宝裕立时接口:“先进的方法,是把他的头盖骨揭开来,看看他的脑部,是不是有什么变化。” 我又道:“有效的办法是,弄一把艾叶来,薰他全身三十六要穴。” 温宝裕大乐:“先从脚底的涌泉穴薰起。” 我们在胡说八道,陈长青本来早就应该跳起来大声责斥的了,可是他却仍然漠不关心,似乎根本没有听到我们的话一样,坐在那里。 这样的情形之下,仍然无法引他开口,我也真的束手无策了。 我们停了片刻,我决定采取另一个方法,索性当他不存在一样,只是对温宝裕道:“小宝,那一双会发电的双手的事,你大概还不知道?” 温宝裕摇头:“不知道,只知道了蜡像馆的事,真可怕,我看有人是夜探蜡像馆吓破了胆。” 重提旧事一把钥匙 我挥着手:“那件事已过去了,那一对双生子,他们的父亲是外星人,他们有发电的能力,他们……” 我开始详细向温宝裕叙述“电王”这个故事,说得十分详细,那本来就是一个十分吸引人的故事,温宝裕听得入了神,也暂时忘了陈长青的存在。 我一面说着,一面冷眼偷觑陈长青的反应,看到他虽然神情漠然,可是他不断眨着眼,而且眨眼的次数越来越多,速度也越来越快,这使我知道,他也十分留意我的叙述,而且也十分专注地在听。 这使我感到陈长青那种半死不活、阴阳怪气的神态,根本是故意做出来的。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一点头绪也没有,可是他分明被我的叙述所吸引,却又故作冷漠之状,这一点可瞒不过我。 这至少使我知道,我现在采用的方法,可能有效。 于是我继续叙述,等到讲完,我才道:“小宝,这件事结束了,可是却留下了一个十分有趣的谜团,你当然知道是什么。” 温宝裕立时道:“当然是那柄钥匙,那个杀手,要命的瘦子留下来的那柄钥匙,通过这柄钥匙,可能发掘出意想不到的秘密。” 我道:“是啊!瘦子留下来的地址,是奥地利首都维也纳的一个地址,还提到了一只象牙盒子。” 温宝裕立时叫了起来:“不知里面有什么?” 我点头:“学校放璁假了?我走不开,你拿着钥匙,依址前去,看看可以发现什么秘密可好?” 温宝裕喜得抓耳挠腮,手舞足蹈,叫道:“好,当然好。” 我已经留意到白素在楼梯上出现许久了,这时,我向她一伸手,她一扬手,将那把钥匙向下抛来。 (我在回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和陈长青联络,在等候陈长青来到的那一小时中,我约略地向白素说了那一双会发电的双生子的事,也提到了“要命的瘦子”留下来的那把钥匙的事。) (那把钥匙,就放在我的书桌上。) (当我开始向温宝裕叙述的时候,白素一定立刻就知道了我的用意,所以,她早已把那柄钥匙取在手中。) (而当我看到白素出现在楼梯上的时候,一看到她眉梢眼角的那种神情,也知道她做了什么。) (所以,到了最重要的关头,我一伸手,白素就立刻一扬手,把那把钥匙抛了下来。) (这种天衣无缝的配合,自然是我和白素相互之间极度的了解,几乎已到了心意相通的地步才能形成的。) 白素才一抛出那把钥匙,我预料之中的情形,就发生了。只听得陈长青一声断喝:“且慢。” 4 千年道行毁于一旦 随着呼喝声,陈长青像一苹见了老鼠的饿猫一样,自沙发中直跳了起来,在半空之中,双手一伸,就接住了那柄钥匙……白素在早明白了我心意之后,抛出那柄钥匙之际,角度相当巧妙,恰好是在陈长青跳起之后可以接到的那个方位。 陈长青一接到了钥匙,落下地来,又大叫一声:“我去。” 这一切,全都是在两秒钟之内发生的事,等到陈长青叫了“我去”之后,站定,他的神情真是古怪之极,一望而知,那是一个人在做了一件不应该做的事之后的一种后悔和尴尬。 我们三个人都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不出声,陈长青看了看手中的钥匙,重重顿了一下脚,忽然骂我:“卫斯理,你真是魔鬼。” 我忍住笑,学着他刚才那种半死不活的神态:“我怎么了?我可没做什么。” 陈长青又重重顿了一下脚,长叹一声:“罢了!罢了!千年道行,毁于一旦。” 我连笑带骂:“你在放什么屁?” 陈长青悻然(这时,他已经完全是我熟悉的陈长青了),瞪着眼:“你们懂得什么?我正在练一门功夫,眼看快成功,却叫你们破坏了。”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非但狠狠地瞪了我和温宝裕一眼,甚至连白素也瞪了一下。 白素自楼梯上走了下来,笑着:“你在练什么功夫?练‘不动心’的功夫?假装对一切事情,一点兴趣也没有,漠不关心?” 陈长青一听,现出讶异莫名的神情来:“你……你怎么知道?” 在陈长青说什么“千年道行”和“练功夫”之际,我也还是有点莫名其妙的,但这时经白素一点破,自然也恍然大悟。我也笑着:“你这点道行,还说什么千年,谁都可以看出你是在故意做作,可惜你离‘不动心’还差得远,一把钥匙,就叫你原形毕露了。” 陈长青气得说不出话来,乾眨着眼,隔了半晌,才又长叹一声:“不像你们想像那么简单,其中过程还真的曲折离奇得很。” 尽管他说得十分认真,可是这时,连温宝裕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我和他哈哈大笑,白素也忍不住笑着,温宝裕一面笑,一面还绕着陈长青又叫又跳,在这样的情形下,陈长青越是说得一本正经,情形就越是滑稽,所以谁也没有去留意他。 陈长青神情更怒,大声道:“好,你们会后悔,我决定什么也不说,除非你们求我。” 温宝裕立时在他面前扮着鬼脸:“求你,求求你告诉我们,你什么时候看破红尘,削发为僧。” 白素温柔地责备着:“小宝,不能这样说,一个人真要是能练到凡事不动心的地步,那是人生最高的修养,绝不简单。” 天池老人何方神圣 温宝裕连忙忍住了笑,连声道:“是,是。” 我仍然笑着:“不过这件事,由陈长青来做,总是滑稽一点。” 陈长青抿着嘴,一副不屑和我讨论的神情,白素道:“事实上,他做得很成功,小宝可以证明,我也可以证明。” 想起陈长青才进来时那种情形,我也不得不承认:“是,我也可以证明。” 陈长青一听得我们这样说,高兴了起来:“真是,或许我的天性,很难练到这一点,天池老人的孙女告诉过我……” 他讲到这里,陡然住了口,神情有点怪异,温宝裕口快,立时问:“天池老人?那是什么人?” 陈长青闷哼一声:“只当我没说过。” 温宝裕还想追问,我道:“陈长青,你已经够滑稽了,别告诉我们你遇到了什么奇人。天池老人,那是什么家伙?是长白三仙之一?他的孙女又是什么人?” 陈长青一副不屑争辩的样子,温宝裕吐了吐舌头:“妈妈和训导主任的话有道理,武侠小说,真不能多看。” 陈长青扬起手来要打温宝裕,温宝裕逃了开去,叫着:“那把钥匙是我的。” 陈长青恶狠狠地道:“先去问问你妈妈,是不是会给你去。” 温宝裕立时变得垂头丧气起来,我拍着他的头:“怎么,你也开始练‘不动心’的功夫了?” 陈长青欲语又止,悻然道:“并不幽默。”忽然他又发起狠来:“卫斯理,别以为世上只有你一个人会有奇遇。” 我摊开手:“我可从来没有这样说过。” 陈长青用力“哼”了一声。白素问道:“你是不是在追寻蜡像的秘密中,虽然走错了路,可是有了新的发现?” 陈长青看了白素半晌,又望了我半晌,才说了一句:“真是不同。” 我知道他是在眨我而扬白素,我也不去睬他,只是道:“你练功不成,重坠凡尘,钥匙的事就交给你了。” 陈长青叹了一口气,好像十分委曲的样子,忘了刚才他受不住我故事的引诱,像饿猫一样跳起来把钥匙抢在手中的情形了。 我笑着:“人,总是照自己的本性来做人的好,何必硬练和自己本性不合的什么功夫。” 陈长青又叹了一声,再一次现出欲语又止的神情。 这使我感到,他心中有点古怪的事,未曾说出来,可是我也知道,这时向他追问,他一定不会说,所以我只是道:“你在那个满是鸟粪层的小岛上那么久,究竟在干什么?”陈长青扬起了头:“我已经说过,除非你好好求我,我不会说。” 5 世事之巧出乎意料 我作了一个悉随尊便的手势,道:“瘦子虽然死了,不过他可能有同党,你的行动,还是要小心一点的好,若是涉及金钱……” 陈长青怒道:“我不会吞没,我有的是钱。” 陈长青的上代十分富有,他有用不尽的遗产,这是我知道的,我道:“你怎么啦?我是说,如果涉及金钱,而他有遗嘱的话,不妨照他的遗嘱去执行。” 陈长青点了点头,又问了我许多有关“要命的瘦子”的问题,温宝裕在一旁,垂涎三尺地望着陈长青,白素安慰他;“小宝,你还小,将来有的是机会。” 温宝裕唉声叹气,陈长青问够了,道:“我明天就出发,其实事情也不是很有趣,天知道我怎么那么没有定力,竟然上了当。” 我道:“别说没良心的话,一把钥匙,可能发掘出任何形式的秘密来。” 陈长青耸了耸肩,向门口走去,他来到门口之后,转过头,又一次出现欲语又止的神情来,然后向温宝裕作了一个手势,温宝裕道:“我等一会再走。” 我推了温宝裕一下:“走,走,我没空和你鬼扯。” 温宝裕现出一付委屈的神情来,陈长青却已打开了门:“事情发展如何,我会随时和你联络。” 他“砰”地一声把门关上,温宝裕和白素同时道:“他真的……” 然后,两人又一起停了下来,白素示意温宝裕先说,这小顽童道:“他真的有点奇怪的遭遇,可是不说。” 白素点头:“他不是不肯说,而是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我“哼”了一声,白素竟然会同意温宝裕的意见,未免古怪,我道:“什么奇怪的遭遇,遇到了天池老人,授他以‘不动心’的心法?这种心法,要跑到那鲁岛的岛粪上面去练?” 接下来的情形,更令人生气,白素居然和温宝裕不约而同地眨了眨眼睛,一副“千万别和他争下去”的神情。 我懒得理他们,什么也没有说。 还好我当时没有说什么,不然,怕不会给温宝裕这小鬼头笑上十七、八年,因为后来证明陈长青的确有十分奇异的遭遇,而且巧到了极点,他的怪异遭遇,由蜡像馆开始,走入了岔路,却由于我给他的那把钥匙,而进入第二阶段,使整件事情有了结果。 本来是完全没有关联的两件事,居然会凑到了一起,世事之巧,有时真是出乎意料之外。 当下我进到书房,隐约听到白素和温宝裕,叽叽咕咕地还在说个不停。 第三天晚上,就接到了陈长青自维也纳打来的电脑,他道:“事情有点怪,在电话里讲不明白。” 要命的瘦子玩何把戏 我心中咕哝了一句,问:“发现了什么,不能讲出来吗?” 陈长青道:“讲了你也不会明白。” 我提高了声音:“那是我的事,你只管讲。” 陈长青没好气地道:“好,我讲,发现了一把钥匙。” 我楞了楞:“开什么玩笑,什么意思?” 陈长青怒道:“告诉过你,电话里说不明白,一把钥匙就是一把钥匙。” 我大是冒火:“我不是很有空的人,要是说不明白,你根本不必打电话给我。” 陈长青也叫了起来:“讲好了要告诉你情形的,自然可以打电话给你。”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随便你。” 陈长青又重复了一遍:“我找到了一把钥匙,还要继续去找,下一站,是马来西亚的槟城。” 我冷冷地道:“一路顺风。” 第一次通电话,到此结束,在我放下了电话之后,略想了一会,陈长青的话是什么意思呢?他拿了那把钥匙去,结果是找到了一把钥匙。 自然,通过一把钥匙,可以找到任何东西,那自然也包括找到另一把钥匙在内。 “要命的瘦子”不知在玩什么把戏。 我想了一会,就没有再想下去。 6 陈长青在维也纳和槟城的遭遇,我自然是在事后才知道的,那是他从槟城回来之后,他来找我的事。但是却有必要在这里先把他的遭遇叙述出来。 我以前的所有叙述,都是在整件事全部告一段落之后才作的,所以,在叙述的方式上,可以把我知道的先后次序随意调动,而适合事情发生的次序。 陈长青的遭遇,在电话中,他“说不明白”,后来他自然说明白了,所以,就可以先叙述他的遭遇 维也纳的美丽,是不必细表的了,这个地方,我有两个好朋友在,在研究一项尖端的科学:如何通过外来力量影响人类脑部活动,或人类脑部应该如何活动,才能直接接收外界的信息。他们的名字是陈岛和梁若水,我和他们相识的经过,记述在“茫点”这个故事之中。 陈长青临走之前,我把陈岛工作的“蛾类研究所”的地址给了他,示意他若有什么困难,可以去找他们,若是事情十分简单,那有空也不妨去见一见他们。 陈长青是知道“茫点”故事中发生的一切的,所以他也十分高兴可以认识他们,并且还说:“要是进了那研究所之后,忽然照起镜子来看不见自己了,倒是有趣之极的事。” 钥匙为凭提取要物 我笑道:“保佑你照起镜子来,老是看到有一苹蛾在你鼻子上。” 陈长青夸张地笑:“哈,哈,哈!” 在维也纳,陈长青照着那个地址前去,那地址在一条十分幽静的街道,两边全是超过百年以上的、十分精致的建筑物,每幢都有不同的外型,面前都有小小的院子,草地即使小,但由于都整理得十分干净,所以看起来极其赏心悦目。 陈长青性急,张望着门牌号码,找到了那个地址,推开了院子外的木栅门,木栅门带动一串铃,发出“叮叮”的声响来。 当他来到屋子前面的时候,屋子的门已打了开来,开门的是一个头发花白,可是面色红润的老妇人,老妇人衣着十分干净得体,身子也十分健壮,看到了陈长青,略有讶色。 陈长青先道:“有一个朋友委托我,到这里来用这把钥匙取点东西。” 他说着,把那把钥匙,和“要命的瘦子”写有地址的那张纸,取了出来。 老妇人一看,就点了点头:“你是宗和先生的朋友?” 陈长青不知道“宗和先生”是什么人,想来必然是瘦子的一个化名,他答应着,跟着老妇人一起进了屋子。 屋子中的家具陈设都十分旧,可是都保养得极好。而且收拾得十分整齐干净。老妇人先请陈长青坐下来,陈长青道:“有一只象牙盒子——” 他心急要去打开那只盒子,可是老妇人却做了一个手势,打断了他的话头:“请先坐一坐。” 她自顾自转过身去,在一个柜子的抽屉中找了一会,取出了一只透明的胶夹子来,在那胶夹之中,夹着一张碎纸片。 陈长青一看到那张碎纸片,就明白那有什么用途。因为在他手中,那张写有地址的纸,中间有一个洞,那是把纸张先对摺起来,再随意撕下来的,如今老妇人取出来的小纸片,自然是要来对照一下,看看来人是不是真的受托而来的。 果然,老妇人走向陈长青,吧小纸片取出来,放进了纸张的中间,天衣无缝,刚好吻合。老妇人点头:“你真是宗和先生派来的——” 这时,老妇人有点伤感:“宗和先生说过,如果有人拿着这张纸来了,他一定是出了点事,他……他出了什么事了,先生?” 陈长青道:“你是他的——” 老妇人抬起头来:“他是我的房客,他向我租了一间房间,可是又很少住,不过,他是一个好人,一个十分寂寞的好人。” 看起来,老妇人一点也不知道这个“寂寞的好人”是世界著名的一个杀手!这把钥匙,或许就可以揭破这个杀手一生的秘密。 遍搜全房不见盒子 陈长青并没有说明瘦子的身份,老妇人仍在说着:“他竟然一下子付了我三十年房租,所以,就算他不在,我也一样把房间留给他的。” 陈长青心想,瘦子真是聪明,把重要的东西留在这里,花一点钱,使得一个忠心耿耿的老妇人替他看守着,那真是再妥当也没有了,比放在银行的保险库中,还要保险得多。 老妇人再问:“宗和先生他……” 陈长青顺口撒了一个谎:“他很好,在澳洲的一个牧场中,逍遥得很。” 老妇人吁了一口气:“可是他曾告诉过我,有人来的话,他就会有事。” 陈长青没有理会,又道:“那只盒子……” 老妇人道:“我不知道什么盒子,我看是在他的房间里,我领你进他的房间去。” 陈长青已经相当不耐烦了,忙道:“好,好。” 老妇人带着他,上了楼梯,到了一扇门之前,推开了门,那是一间相当宽敞的卧房,窗子上挂着窗帘,所以光线十分柔和,房中的陈设相当简单,一张床,一张古式的写字台……有可以拉下来的半圆形的罩子的那一种,一列衣柜、一张安乐椅而已。 老妇人道:“宗和先生说过,来的不论是什么样人,都可以随便使用这间房间,请便吧。” 她说着,就退了出去,并且顺手关上了门。 陈长青连一秒钟也不耽搁,他先托起了写字台的圆罩,又拉开抽屉,然后,又打开了柜子,衣柜中居然还挂着几套衣服,一股防蛀丸的气味。 十分钟之后,陈长青已经完成了寻找过程,实在没有什么可找的地方了,但是,却并没有那只瘦子遗嘱中所说的“镶有象牙的盒子”。 陈长青呆了一会,思索着应该怎么办。 他只知道有一只那样的盒子,至于那盒子有多大,是什么形状,他一点概念也没有。 如果那只盒子的体积相当小,是不是已被老妇人取走了呢? 可是在直觉上,那老妇人又不像是擅取他人物件的人。于是,陈长青开始第二次搜寻,这次他找得更仔细,还小心地敲打着柜壁,移开了墙上所挂的两幅版画……那细绿条的玻璃蚀刻,画的是雷电交加下的荒野,看起来十分凄清可怖。 可是,在二十分钟之后,仍然没有发现。 陈长青不禁有点恼怒,咕哝着骂了几句,心想那可能是一个一生从事杀人职业者的最后幽默?在开他人的玩笑?就像金圣叹临被砍头之前,留下了“豆腐乾和花生同吃,大有火腿滋味”的“秘方”一样? 7 镜箱反映木盒藏处 当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心中又陡地一动,为之凛然。他想到,瘦子是一个杀手,自然知道自己也随时可以被人杀死,能在他身上发现遗嘱和钥匙的人,十之八九就是杀死他的人(现在情形,正是如此)。那么,他是不是利用了人类的好奇心,而作死后的报复呢? 一只盒子,如果里面有什么古怪,要使开启这盒子的人死亡,那实在太简单了,至少,可以有一千种以上的方法达到这个目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把盒子藏在十分隐秘的所在,引得人在找到了它之后,就迫不及待地打开它,这也是心理战术的方法。 陈长青想到这里,鼻尖有点冒汗,他推开了浴室的门,在洗脸盆前,用冷水淋了淋脸,当他抬起头来,看到洗脸盆上,墙上所挂的那只镜箱时,他呆了一呆。 镜箱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在镜子的左上角,刻着一个小圆圈,还用黑色涂在被刻出的小圆圈上,十分明显。而在那小圆圈中,反映出来的,是浴室的左首的一幅墙上的一小部分。 整个浴室,都铺着白色的方瓷砖,那一角也不例外,但为什么要在镜中特别指出来呢? 陈长青转过身,来到了那幅墙上,那部份是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他用力在那部分敲了两拳,发觉声音有点空洞,但瓷砖没有脱落。 陈长青反手在裤袋中取出了一柄多用途的小刀来……他身边总带着一些古怪的工具,那柄多用途的小刀,是他特别订制的,用途极广,此际无法一一细表,等要用到它的时候,自会详细介绍。 他用那柄小刀,撬着那部份的瓷砖,不一会,就给他弄下了块二十公分见方的瓷砖来,果然,瓷砖后面是一个空洞,而且,他也立即看见,在那个空洞之中,有着一只木盒子,在可以看到的一面上,镶着东方式的象牙图案! 当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我曾打断了他的话头:“等一等,你想到过盒子可能是杀手死后的复仇,那么,取出盒子的过程,也可能同样危险。” 陈长青“哈哈”笑了起来,道:“说一个老笑话给你听听,有一个人,妻子早产,七个月就生下了婴儿,他十分担心孩子养不大……” 我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多口,又惹了麻烦。这个老笑话,真是老掉了牙,可是这时想不让陈长青把它说完,真是比什么都难了,我只好大口喝了一口酒,听他得意洋洋地说下去:“后来有一个人告诉他:不要紧,我祖父就是七个月出世的,那人急忙问:你祖父养大了没有?” 我发出“哈哈”两下笑声,陈长青道:“有风度一点。我活生生地在,这就证明a:我小心从事;b根本没有机关。” 避免中计开盒妙法 我闷哼一声:“c:请你少说废话。” 陈长青看到了那盒子,也想到了我提及的这一点,所以,他拆下了挂窗帘的杆子,小心地伸进那个洞去,把那盒子拨向外。 盒子并不大,大约和普通的雪茄盒差不多大小,等到盒子快要从那洞中跌下来之际,陈长青的身子向后退,退到了门口,一手飞快地将门关上,一面射出手中的杆子。 这样,如果那盒中放着什么烈性炸药,硝化甘油之类的东西,因为震荡而爆炸起来的话,隔着一道门,他受伤的可能,自然不大了。 关上门之后,他听到了杆子和盒子一起跌下来的声音,过了一两分钟,并没有什么动静,他才又推开门来,盒子落在地上,陈长青过去,把盒子拾了起来,那只是一只普通的木盒,可能是一件古董,但也未见奇特。盒子的锁孔部份,显然经过改装,以适合那把磁性钥匙。 陈长青这时,心中更是疑惑,因为这样的一只木盒子,实在是没有必要配上什么精巧的锁的,就算不使用什么工具,一个略有空手道训练的人,一下子就可以将盒子劈了开来。 而在这样的一只盒子中,居然装上了一柄这样的锁,自然其中大有古怪了。 “要命的瘦子”的杀人方法,以使用各种小巧的武器和各种剧毒的毒药而著名,他所使用的武器,全是他自制的,这盒子虽然不大,但是凭“瘦子”精巧的手艺,要在其中弄些杀人的花样,实在太容易了。 陈长青讲到这里时,又向我望了过来,我冷冷地道:“我知道,你的第一个念头是不敢自己打开它,先和我联络,听听我的主意再说。” 陈长青道:“你这个自大狂。” 我冷笑着:“你敢说你没有起过这样的念头?” 陈长青吞了一口口水,半晌没有言语,显然他给我说中了。过了一会,他才道:“自己作不了决定,听听朋友的意见,那也不算什么。” 我笑了起来:“本来不算什么,想要抵赖,就算是什么了。” 陈长青一挥手:“可是我毕竟想出了一个十分妥当的办法来,你猜得到吗?” 我道:“什么鬼妥善方法,我看,根本是盒子中没有什么机关。”陈长青“哈”地一声:“你只猜对了一半。” 他还等着我再猜,可是我翻着眼睛不睬他,等了半晌,他自觉无趣,才又继续说下去。 陈长青的“妥善办法”,也真只有他这种人,才想得出来,他在浴缸之中,放了满满一缸水,然后,再把盒子浸到了水中。 8 盒中放着杀人装置 照他的说法是,如果一开盒子,喷出什么毒雾来,在水中,自然完全不起作用,如果射出什么毒针,自然在水中,力道也大为减慢,就算是爆炸,总也好得多。 他自然在这之前,也考虑过用最安全的方法去把盒子弄开来,例如找一个有密封的地方,利用机械手臂去打开盒子等等。但是他却又追求刺激,也想考验一下自己的勇气和判断,所以,就采用了他的“妥善方法”。 自然,他还是十分小心的,他用他那柄多用途的小刀,在浴室挂帘杆子上锯开一道口子,把那柄钥匙嵌进去,然后又设法把在水中浮起来的木盒子,用重物压在浴缸底部,持着杆子,把钥匙插进了锁孔之中,一插了进去,盒盖就往上弹了一弹。 由于盒上压着重物,所以盒盖并未打开来,陈长青又用杆子,把盒上的重物移开,盒盖才打了开来,那盒子里面,当真有着古怪,里面的空间,大约只有盒子大小的五分之一,是在盒子的中心,空间的四面,全是看来十分精巧的装置,隔着水看去,可以看得十分清楚,有两个装置之中,隐藏着闪着蓝殷殷光彩的利针,有的,隐藏着一根小铁管,也不知其中是什么东西。 陈长青看得有点心中发毛,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才好,而就在这时,那盒子中心部分的空间之中,有一张折成方形的纸,浮了上来。 陈长青忙将之取了起来,打开,纸条上写着字,是“要命的瘦子”的笔迹。 字条上写的内容如下: “朋友,你有足够的智力找到这盒子,并有足够的勇气打开它,我很高兴,你会是适当的人选。这盒子,如果不是用钥匙,循正当的方法打开,盒中所有的杀人装置,都会发动,而用钥匙打开,则绝对安全。朋友,这里又有一柄钥匙,又有一个地址,你又必须凭你的智力和勇气,再作一次远行。你终于将会有什么收获,我无法告诉你,但十分希望你不要放弃。你要去的地方是……” 下面是一个地址,那是马来西亚西岸的一个十分著名的小岛:槟城。 陈长青看了之后,呆了半晌,伸手进水中,把另一柄钥匙取了起来,那是一柄看来和原来可以打开那盒子的一把大同小异。 陈长青合上了盒盖,将之从水中取出来,他又把瓷砖贴了上去,然后,他略为移动了一下镜箱的位置。这样,那个空洞就不会再被人发现。 那个盒子之中,有着许多可以置人于死的装置,陈长青带着它,找到了陈岛和梁若水,在他们的住所之中,一面闲谈,一面把盒子放进了壁炉之中,堆上柴火,烧了起来,烧得只剩下金属品。 槟城之行十分重要 他就是在陈岛那里打电话给我的,在电话中,他表示要立刻到槟城去,而他在维也纳的经历,虽然相当简单,但要在长途电话里讲的确是讲不明白的。 陈长青和陈岛、梁若水的见面,是一次十分愉快的经历,陈长青在说起来的时候,兀自眉飞色舞,他道:“他们在从事人类脑部活动的研究,其实和我早些时日的奇遇,大有关连。” 他说到这里,又现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来。他曾经说过,要我求他,他才肯把他的那次奇遇告诉我,但我却不去求他,所以他虽然不断眨着眼,也拿不出别的办法来。 还是先来看看他离开了维也纳,到了槟城之后的情形。 槟城也是一个相当美丽的地方,它的机场,甚至比马来西亚首都吉隆坡的机场,更具规模。不过陈长青无心欣赏风景,据他后来说,他一接住了那把钥匙,心中就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感到这把钥匙不但和一桩十分神秘的事情有关,而且和他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 他更说,他这种飘忽而不可捉摸,但是的确又曾发生过的第六感,更可以推前到他听我讲述有关这把钥匙的时候。要不然,以他正在锻炼“不动心”功夫的人。绝不可能被我的话,打动了他的心云云。 陈长青这个人,有时讲话不免夸张,可以不必详加研究,但是他的确十分认真,十分心急,而且真的感到这把钥匙,会和有一定的关连,这是可以相信的。 至于何以来自一个世界上排在首三名的职业杀手的一把钥匙,竟然会和陈长青有关联,这一点,他也说不上来。 当他提及他的第六感时,我曾经提出这个问题相询,当时我们正在对饮,他双眼一瞪,“哼”地一声,晃动着酒杯,道:“世界上,甚至宇宙间,任何看起来全然没有关联的人、事、物,在某种情形下,都可以发生关连,有一种看不见的巨大力量,在运行操作这种关联。” 我一面鼓掌,一面道:“试举例以说明之。” 陈长青呷了一口酒:“我才喝了一口酒,酿酒的葡萄,和我有关联吗?种葡萄的人,酿酒的人,和我有关联吗?做这酒杯的人,和我有关联吗?可是当我喝这口酒时,他们就和我有关联了,为什么,我也说不上来。” 我不禁对他大是另眼相看,因为他那一番话,的确是不容易反驳的,所以,我也只好姑且相信了他当时确然有这样的第六感。 陈长青在当时,也全然不明白自己何以有这样的感觉,他只是在一种飘忽的感觉之中,觉得这把钥匙,槟城之行,对他来说十分重要。 9 杀手遗物置陋巷中 所以,他一下机,立时就召了车,直赴“瘦子”留下来的那个地址。 计程车经过了一些什么地方,他也无心细究,只是有一些空地上搭了戏台,正在锣鼓喧天地演酬神戏,给他的印象很深。 不到半小时,计程车在一条巷子上停了下来,司机指着那条狭窄的巷子:“你要去的地方,就在这条巷子里,车子驶不进去,你只好在这里下车。” 陈长青向那条巷子看了一看,巷子确然很窄,而且十分阴暗,他心中感到很奇怪,“瘦子”的杀手生涯不俗,何以把重要的东西放在这样的地方?不过他随即想到,这或者正是他聪明之处,这样一条不起眼的巷子之中,谁能想到藏着一个大杀手的秘密呢?就像是维也纳的那街道一样。 他下了车,走进了这条巷子,巷子上有一块十分残旧的牌子,写着这巷子的名称,正是“瘦子”留下的地址。他一走进巷子,就觉得这巷子十分怪。 一般来说,狭窄的巷子两旁,自然都是不起眼的屋子,那一定不会是富有人家居住的所在,一定有着不论在什么地方的陋巷所有的特色。 可是这条巷子的两旁,却全是相当高的高墙。那还是很考究的一种高墙,墙头有着中国式的檐瓦,那种接近黑色的深灰,在檐瓦的瓦缝中,长着各种各样的野草,墙身上的白垩,有很多处已经剥落,长着相当厚、绿油油的青苔。 陈长青很难想像高墙后面是什么性质的建筑物,看起来,像是寺庙,或者是祠堂、会馆这一类所在。 陈长青也没有多加留意,因为他的目的地是那个地址,他很快就发现,在巷子的中间,有着一扇门。那是整条巷子中仅有的一扇门。 门相当窄,漆着暗绿色的、厚厚的油漆,看来并不起眼,当陈长青在门前站定,肯定了自己就是要利用那把钥匙把这扇门打开之际,他心中也不免有点紧张。 因为钥匙原来的主人,“要命的瘦子”是一个极富传奇性的职业杀手,进入这扇门之后,会发现什么,实在令人难以逆料。 而且,巷子两旁的高墙,看来古老而神秘,也像是蕴藏着无穷的奥秘一样。 他先伸手在门上摸了一下,触手有清凉的感觉,那扇门是金属制造的,而且看起来也十分坚固结实。陈长青已取了钥匙在手。那把钥匙,并不普通,是通过磁性处理,绝难仿造的那一种,而且,一定要有同样经过磁性处理的锁,与之配合。这样现代科技尖端的产品,和这条看来又古老又阴暗的巷子,十分不配合,给人以一种怪异的感觉。而更使得陈长青讶异的是,当他在通常的位置寻找锁孔之际,他发现门上根本没有锁孔。 高墙之外别无建筑 门上根本没有锁孔,那么,有了钥匙,又有什么用呢?金属制造的门,表面上十分平滑,也没有门柄,他用力推了几下,门一动也不动,他又大力敲打了一会,铁门发出一种相当闷实的“砰砰”声,显示这扇门相当厚,厚实得陈长青在敲打时,有如在敲打一座巨大的保险箱的感觉。 陈长青敲门的目的,自然是希望会有人来应门,但在十分钟之后,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的。这时,他只有两个选择,其一是走出巷子去,绕着高墙,另外去找入口处,因为这扇在巷子中的门,看来只是一道侧门,应该另有正门的。另一个办法,就是假定门上有锁孔,不过相当隐秘,他要设法把隐藏着的锁也找出来。 陈长青在事后,向我详细说起他的经历之时,在讲到这时,他停了一停,问我:“如果换了是你,卫斯理,你会怎样做?” 我想了一想:“我会先找锁孔。” 陈长青点头:“我也是。” 我又道:“可是,就算找不到锁孔,还可以去找正门,所以,寻找锁孔的行动,不会太仔细,多半不会成功,对不对?” 陈长青连连点头:“对,对,我找了大约十五分钟,没有发现,就放弃了。” 我笑了笑:“这是很正常的。” 陈长青花了十五分钟,没能在门上找到锁孔,就穿过了巷子。等他出了巷子之后,他才发现两旁的高墙是属于同一列建筑物的,不知道为什么,当初在建造的时候,要留下这样的一条小巷。 (后来,他才知道,这是中国旧式建筑物中的一个特色,实际上有着防火的作用,也可以使整个建筑物看起来不是那么呆板。) 他出了巷子,向右走,绕过了两个墙角,就到了相当宽阔的街面上,同时也看到了正门,正门很大,而且已根本没有门,只是一个入口处,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热闹得很,和那条巷子的阴幽,全然不同,陈长青立即发现那是一个市集,有着各种各样的摊位,在进行各种各样的买卖。 原来的建筑物,已不存在了,可能是一座庙,因为还有着石头台阶,这时,台阶上坐了很多人,正在津津有味地吃着购自摊子上的各种食物。 一看到这种情形,陈长青不禁发怔,在触目可及的范围内,除了高墙之外,根本没有别的建筑,有的只是摊贩搭起来的简陋的棚架而已。 既然没有建筑物,那么,就算打开了小巷中的那扇门,也只不过是进入这个市贩云集的广场之中而已,“瘦子”是在开什么玩笑? 10 一语中的道破关键 陈长青首先想到的是,“瘦子”安排那把钥匙,是很多年前的事,譬如说,二、三十年之前,而在这些日子中,这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瘦子”并不知道。 但是他立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一来,这种磁性处理的钥匙,是近三、五年来才出现的新科技,二来,作为一个成功的职业杀手来说,一定行事计划周详,心细如发,绝不可安排了一件极重要的事情之后,几十年不来察看一下的。 陈长青知道,其中一定还有自己想不通的关键在。他杂在人群中,向高墙走去,当他来到墙前时,发现靠墙处堆满了各摊贩所堆放的各种杂物,十分污秽不堪,有一道明沟贴着墙,沟中全是油汪汪的污水,气味也十分难闻。 而陈长青也立时看到了那扇门! 那扇门在小巷中看来,油漆还相当新,但是在另一面,看来锈迹斑驳,十分残旧。在那扇门的旁边,是一个凸出约有一公尺的柱子,正方形,和墙一般高。 同样的柱台,在高墙上,至少有十来个之多,柱子看得出是砖砌的,因为柱子有破碎的红砖显露。这里的建筑,当年一定曾十分辉煌,但那可能是几百年之前的事情了。 陈长青又呆了半晌,心想自己料得不错,就算打开了那扇门,也不过来到这里而已,靠着门还堆着许多杂物,如果不知究竟,一打开门,只怕还要被那些杂物弄得一头一脸,“瘦子”的这个玩笑,真可以说是开到家了。 陈长青在说到这里时,又问我:“卫斯理,如果换了是你,你是不是放弃了?” 看着他那种得意洋洋的样子,知道他后来必有所获,谁会回答“放弃”?陈长青有时笨起来,还笨得可以,我摇了摇头,懒得开口。 陈长青却还追问:“为什么?完全没有脑筋可动了。” 我道:“是你不动脑筋,而不是没有脑筋可动,你只要稍微想一想,就知道‘瘦子’不会有心思开这种玩笑,一个职业杀手,生命每一天都在危险中,哪会和别人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我一面说,一面瞪了他几眼,意思是只有像他那样的人,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 陈长青没有留意,一挥手:“不要推测,要凭当时的环境去推理。” 我闷哼一声,他是在考我了,我想了一想,道:“你曾说,在小巷中,你曾拍打了好几半晌门?” 陈长青没有回答,立时瞪大了眼,现出十分惊讶的神情来。我知道,我已经讲中了事情的关键,所以我不再说什么,只是作了一个请他继续说下去的手势。 陈长青先无缘无故叹了一口气,才继续说下去。 一墙之隔如两天地 陈长青在当时想到的,是和我想到的一样的。 当他在小巷时,他曾用力拍打那扇门,觉得发出的声响十分沉实,门像是十分厚一样。 不管如何,门后是一个市集,有着许多人,他拍打了半天门,一定会有人听到,作出反应,可是事实上,他拍门,却绝无回响。 这说明小巷的那扇门有古怪。小巷的那扇门,和这时在他面前的那扇门,不是同一扇。 两样形状的门,如果相距极近,又隔着一道墙,除非有人可以同时看到墙的两面,不然,在感觉上,一定以为那是同一扇门。 这一切,自然全是“瘦子”的把戏,他使那扇门看来一点用处也没有,即使经年累月关着,也根本不会有人理会,而且绝不会有人关心如何打开它,看来就像是废物一样不起眼。 而内中自然另有乾坤,当时,陈长青也想到,奥妙自然是在那凸出的石柱上。 一扇门可以通向之处,自然是空间,然而,空间可大可小,通向广厦,也可以通向一个十分小的空间,只能放下一个拳头之类。 一想到这一点,陈长青大是兴奋,他立时又回到了小巷中,来到了那扇门前,在他经过一个卖工具的小摊子时,他买了一柄小小的锄头。 他用那小锄头,在那扇门上,逐寸逐寸地敲着,这花了他大约半小时的时间,幸而小巷中十分僻静,一墙之隔,如同两个天地一样,根本没有人经过,不然,人家看到陈长青用锄头在敲门,一定会以为他发了什么神经了。 小锄头敲着,发出来的声音都是十分坚实的,一直敲到了左下角,近地面处,才有不同的声音发出来。陈长青是选择了右上角开始敲打的,所以一直到最后,才找到了他要找的地方。 这时,他不禁苦笑了起来,感叹造化弄人,要是他一开始就选择左下角的话,那么,大约一分钟之内,就可以有所发现了。 他又使用他那柄特制的小刀,把那一部份厚厚的漆,刮了下来,就发出了锁孔,看起来像是有一只小小的保险箱,嵌在那水泥柱子之中。 这条巷子虽然冷僻,总也有些人来往的,可是再也不会有人想到,在这样的地方,会有一个小保险箱在,那真可以说是隐蔽之极了。陈长青在这时,不禁想起中国长江以北的盐帮宝藏的故事来,盐帮有大量的黄金藏在场州,人人都知道,可是即使在清兵入关之后,在扬州制造了大屠杀……历史书著名的“扬州十日”,也没有找到一点黄金,后来,直到一座每天有千万人来往的一座小石桥,忽然一夜之间被人拆走,人们才知道。 11 保险箱门插进钥匙 原来这座桥,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践踏过的,全是黄金造成的。 陈长青深深吸了一口气,向巷子的两端看了一看,巷口有人经过,可是并没有人走进巷子来。 这一次,陈长青也不那么紧张了,他知道“要命的瘦子”自然也在这小保险箱中弄了花样的,但如果是用他的钥匙打开它的话,就不致于有问题。 所以,他插进钥匙去,才一插进去,小保险箱的门就松了一松,陈长青拉开门,看到保险箱之中是一大卷纸张,用红缎带扎着,红缎带大约有八公分宽,上面有着用黑丝线绣出的图案,那图案,看起来是一柄钥匙,只不过不是那种用来开启磁性锁的那种先进的钥匙,而是式样十分古老的中国传统式的。 陈长青先取出了那卷纸来,关好了保险箱的门,先随便取过了几块砖头,将之遮了起来,准备等一会再去弄一些绿色的油漆,再将锁孔涂上,不被别人发现。 缎带打着十分巧妙的如意结,陈长青迫不及待地将之解开来。当他解开缎带的时候,才发现,带上不但有图案,而且还绣着篆字,是“打开生命奥秘之钥”八个字。 当时,陈长青就呆了一呆,“要命的瘦子”无论如何不会是中国人,他也不相信“瘦子”会懂中国文字,更别说是中国古代才通行的篆字了。这时,陈长青自然只好把这种现象,只当是一种巧合。 解开缎带之后,他把那卷纸展了开来,纸上用法文写着字,密密麻麻,陈长青就在小巷中,倚着墙看了起来,纸是相当硬厚的洋纸,普通信纸大小,一共有六张之多,字迹全是“瘦子”的字迹,“瘦子”不用打字机,而亲笔书写,自然是慎重其事的缘故。 陈长青看完了纸上所写的一切之后,不禁呆住了,不由自主手心冒着汗,要在衣服上用力抹着,一时之间,实在不知如何才好。 陈长青说到这里的时候,把他自己的小动作,说得十分详细,我叙述出来的,不及他说的十分之一,可是他却不说那些纸上,“瘦子”写了些什么。 我保持着微笑,并不催他,也不问他,只等他自己说。而且心中下了决定,不论他如何卖关子,吊胃口,我都不会满足他的意愿,求他说出来。 他又东拉西扯地说了一些什么连鼻尖也在出汗,心中奇怪至极,有一双青年男女在巷中走过,问他是不是感到不舒服之类的废话。 我自顾自踱来踱去,放了一张唱片,根本当他不存在一样。 过了好一会,他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了,才叹了一口气,停了下来。 要命瘦子真正名字 看来,我的估计有点错误,我估计他在卖关子,好使得我性急,但是这时,看起来,他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一样。 我把唱片的音量调低,向他望去,他也向我望来:“卫斯理,我做人很公道,我能够看到‘瘦子’写下来的东西,全是由于在你那里得到了那柄钥匙之故,所以虽然我不愿意说下去,可是又觉得你有权知道。” 我本来想问他,是不是“瘦子”的文件中,关系着巨额的财产,所以他想独吞。但是随即想到,陈长青绝不是这样的人,所以就没有说出来。 而看他的那种情形,又实在不怎么想说,我心中固然好奇,但也由衷地道:“如果你真不想说,那就不要说好了。” 陈长青望了我片刻:“我不是要说别的,我的意思只是你有权看看‘瘦子’写下的那些东西。” 他这时才从槟城回来,一下机就来到我这里,那么,“瘦子”的六张记载着什么的纸,自然就在他的身边。我道:“道理上是这样,但你如果真正不愿意的话,难道我还会使用暴力吗?” 陈长青闷哼一声,自身边取出了一个信封来,放在桌上,然后走过去,斟了一杯酒,大口喝起来。 我打开信封,抽出一叠纸来,那叠纸,现在虽经摊平,但是还是向内有点卷,这是硬洋纸经过长期卷成一卷之后的情形。 我还没有开始看,陈长青道:“我一看完,就立即赶到机场,回来找你。” 我把纸用手抚平,纸张是有着页次的,我自然先看第一页。 一开始,纸上就写着: “我,是一个职业杀手,外号‘要命的瘦子’,真正的名字……在求学时期一直在使用的名字,在受洗时长辈给予的名字(我还受过洗,想不到吧)——是安德鲁·赛亚格·西思。赛亚格,在吉普赛话中,是奇特出众的意思。那是吉普赛人祖先在东欧一带流浪,在我祖父这一代,移民到了美国,我自小在纽约的贫民区中长大,在贫民区中长大的人,有一个好处,就是十分懂得自己照顾自己,而又完全没有道德观念的束缚,因为贫民区根本和原始森林并无不同,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朋友,当你看到我写下的这些东西的时候,我已经是一个著名的职业杀手了……我是如何走上这条路的,那不必知道,而且,一定出于你的意料之外,过程一点也不有趣,十分沉闷。 即使在成为杀手之后,我也没有放弃过各方面的学问的追求,因为我坚信,人要读书,一个读过书的乞丐,就比一个没有读过书的乞丐好。一个读过书的职业杀手,自然也比没有读过书的职业杀手好。 12 杀手卖弄廉价哲学 人类的知识累积过程,相当奇妙,在知识累积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就会产生属于自己的新的知识,新的想法。开始从事杀手生涯,用各种各样的方法,夺取人的生命之际,有一种极度刺激的快感……上帝创造生命,而我消灭生命,自己的地位,几乎与上帝对等,这可以使人得到极度的满足。但渐渐地,就想到了一些问题,最常想到的是:生命是什么呢?生命那么脆弱,一根细小的毒针,刺上一下,就可以令这个生命消失,而不论这个生命是伟大的或是渺小的。 在杀手的武器之下,生命根本没有伟大和渺小之分,一颗子弹命中了太阳穴,不论这个人是一国之君还是一个守门人,结果也就完全一样。 又渐渐地,我开始思索生命的奥秘,特别是人的生命的奥秘。我既然那么容易可以令一个人的生命消失,应该是很容易了解生命的奥秘的了,但是却大谬不然,越起越是不懂,到后来,甚至严重到了妨碍我的职业行动的地步了。 当我把武器准备妥当,只要一个极小的动作,就可以令一个人死亡之际,我会问自己:我是生命的主宰吗?我有什么权利去消灭另一个生命?如果我有权消灭他人的生命,他人自然也有对等的权利,当他人要取我的生命之际,我是怎么想法呢? 朋友,所以近几年来,我完全没有再接受杀人的委托,有几桩暗杀,算在我的账上,只是因为杀人者的手法和我类似而已。 所以,我并没有什么财产剩下来,你追寻的结果,不是金钱上的财产,如果这时,我再给你一把钥匙的话,那么,这把钥匙是开启生命奥秘之门的钥匙,是人所能获得的最伟大的钥匙。” 当我在迅速看着“瘦子”写下来的文字之际,陈长青也走了过来,在我旁边,一起看着。 看到这里,我闷哼了一声:“当杀手就当杀手算了,卖弄这种廉价哲学作啥?真是肉麻当有趣。” 陈长青道:“你看下去再说。” 一直看到这时为止,我实在看不出“瘦子”留下来的文字有什么意思,不知道何以陈长青在叙述他看了之后的反应,会如此强烈。 或许,下面会比较有趣一点?且看下去再说。 “为了探求生命之秘,我首先造访过古老的吉普赛部落,但是我们的文化,实在相当浅薄,我又到印度,但发现大多数的‘圣人’,都不知所云,佛教徒中的‘高僧’,也莫测高深。 我曾和许多喇嘛、隐士交谈过,一点结果也没有,直到有一天,我在锡金的首都干托,在一块空地上,有许多摊子、流浪汉和江湖卖艺人,我看到了一位老先生和几个年轻人。 静止状态持之长久 看起来是好像一家人,他们所表演的项目,吸引了许多人。 他们所表演的,其实是什么也不做,他们维持着一个固定的姿势,一动也不动,当我看到他们的时候,老先生头仰向天上,上身微微向后倾斜,坐在地上,双手抱膝。一个年轻人背靠着他,也坐着,双手却扳住了右脚。另外两个年轻人盘腿而坐,还有一个身子巧妙地弯着,看起来十分奇特。 当我发现他们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了,旁边的人说,早上市集一开始,他们就来了,一到广场,就摆下了这个姿势,一直到现在,一动都没有动过,甚至他们的眼睛,也没有眨动过。 有一个人定睛看着他们,要看到他们有轻微的动作,可是眼睛都瞪得痛了,还是没有结果。 这真是太奇特了,人怎么可以在静止状态之中那么久呢?他们几个人,看起来,实实在在不像是人,而像是极其精美的雕像。 他们明明是活人,可是看起来又不像活人,我凑近去,用手指放在他们的鼻孔之前,由于他们的呼吸是如此缓慢,所以几乎感不到。 在他们的面前,放着一块牌子,牌子上写的是藏文,我看不懂,有一个人告诉我,文字是叫人不要碰他们,因为他们这时的情形,是介乎生死之间,如果有人碰他们,会有意想不到的事发生……那几个人,我猜是西藏人。” 我看到这里,心中已自然而然将那种情景,和我在米端蜡像院中看到过的情景,联想了起来。这时,多少也有点知道陈长青何以震惊的原因了,但当然不是知道了事情的经过,而是另有一个模糊的概念。 陈长青是在追寻蜡像院的秘密之际,“误入歧途”的,是什么导致他误入歧途,以及他走错了路之后,发生了一些什么事,他都神秘兮兮地不肯说,但是想像之中,一定和静止的人像有关。 而当他一开始知道“要命的瘦子”的故事之际,他就说他的第六感告诉他,事情和他有关连,而“瘦子”的那封怪信,又提及了这种奇特的情形,是不是陈长青的“奇遇”,与之有关连? 我一面思索着,一面向陈长青望了一眼,陈长青分明是故意地避开了我的目光。 我知道,他不肯把他的遭遇讲出来,并不是想吊我胃口或是什么的,一定另外有真正不能讲的原因,不然,他一定早已源源本本告诉我,并且和我讨论事情的怪异程度了。 我没有说什么,继续去看“瘦子”写的东西。 “当时,我一直守在他们的旁边,直到天黑下来,太阳早已隐没了。 13 思想静止生死之间 由他们之中年纪最轻的开始,缓慢而悠长地吁出一口气,他们的身子,才开始有了动作,动作在开始的时候,十分缓慢,完全像是电影之中的慢镜头一样,然后,才渐渐恢复了正常。 所有围观的人都向他们喝彩,他们却并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收起观众放在一个浅箩中的钱。当那老者收起那块木牌的时候,我忍不住走到他的面前,问:请问生死之间,是什么意思? 那老者抬头望了我一眼,这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可是即使在黑暗之中,他的双眼也闪耀着一种异样的光亮。一接触到他的眼光,虽然他完全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可是我的心中,已经约略有了一点感觉,我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那老人的声音十分缓慢,他给了我回答。我们刚才的情形,就是生死之间。 我忙道:是不是人是活着的,可是不但身体不动,连思想也是静止的? 大约是我的话说得有道理,那老人呵呵笑了起来:当然,思想静止,身体才能静止。 我又忙道:这是一种佛法?相当于坐禅? 老人回答道:静坐、坐禅、佛法、道法、仙法,都只不过是形式和名称上的不同,而道理和目的,全是一样的。 我锲而不舍地追问下去:请问,目的是什么呢? 可能是我态度太急切了,声音大了些,他们全听到了我的问题,也不约而同一起笑了起来,自然是由于我的问题问得太蠢了。 朋友,当你看到这里的时候,你也应该想到,这些人能有使自己思想静止的能力,使自己的生命处于生死之间的一种境界,这是十分奇特的现象,进一步发展,会怎么样?是不是能打开生命奥秘的第一页?” 我看到这里,不禁皱了皱眉,感到“瘦子”的联想能力,也未免太丰富了。像他所见到的这种情形,自日出到日落,完全维持着一个姿势不变,当然是一种相当罕见的现象,但也不是完全没有。 有修行的僧人,摒除一切杂念(思想静止),打坐入定,也可以维持长时间的姿势不变,修行有素的道士,也可以做到这一点。甚至于通过强迫的训练,也可以有同样的效果,军队中的仪仗队员,在有必要的时候,也都可以挺立一两小时而不移动。 “瘦子”把这种情形,称之为“生死之间”,已经是相当夸张的了,再联想到由此可以打破生命的奥秘,不是更夸张了吗? 我很想和陈长青讨论一下这个问题,所以把我刚才想到的讲了出来。 问题太多堵在喉间 陈长青听了之后,叹了一声:“你先把他所写的看完了再说。”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之后,才又看下去。 “对于当时,突然之间有这样的想法,我自己也觉得惊诧万分。为什么会联想到了那么深奥的问题呢?是不是刚才当他们静止不动的时候,给我的感觉是他们是根本没有生命的?如果他们在那时,根本没有生命,那么,他们的异能,就不是仅仅能令身子静止不动,而是他们有要死就死,要生就生的能力。 对了,我突然想到了生命的奥秘,一定是循这样的想法而得到的。我当时脱口而出地说:你们别笑,我知道你们可以要死就死,要生就生,生命对你们来说,是另一种形式,和别人完全不同,这难道不是生命奥秘的重要一环吗? 当我这样说的时候,他们静了下来,那老者用他炯炯发光的双眼,望了我片刻之后,向我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我跟他们走。 我跟着他们到了不远处,一个村子内的一个帐篷之中,老者把我领进了帐篷,其余的人没有进来,老人一进了帐篷就对我说:你是少数人在见了我们之后,可以想到这个问题的人,我们的目的,也正是要使人在见了我们之后,有这样的联想。 当时,我想要问的问题实在太多,一时之间,堵在喉间,问不出来。老人道:是的,生或死,我们可以掌握。 他接下来说的话,更是令我胆战心惊,他说:我在你的双眼之中,感到了一股极浓的杀气,甚至你的全身,都布满了杀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但是可以知道你多半有能力可以掌握他们的生、死。可是你能掌握自己的生、死吗? 我给他的话震动得冷汗直流,结结巴巴地问:当然不能,我看只有你们才能,我可以…… 老人打断了我的话头:可以的,你可以掌握这种力量,掌握了这种能力之后,生或死,完全由你自己来决定,你决定死多久,也可以由心控制。 我心乱到了极点,一时之间,无法作出决定来,老人又道:要掌握这种能力,因人而异,要看看你的根基怎样,自然,当你掌握了这种能力之后,你才会知道生或死的真正意义,现在对你说,你也不明白的。你是不是愿意跟随我,现在,立刻? 我犹豫了大约十来秒钟,我当然愿意跟随他去探索生死的奥秘,但是我当然也有许多许多事要考虑,不能一下子就答应,十来秒的考虑,已经是最短的了,我道:好,我愿意。 谁知老人长叹了一声。 14 十三年期老人归处 我不知道老人为什么要长叹,但总知道自己做了或说了不应该的事。 老人道:以后吧,你考虑了十三秒才回答,对我来说,每一秒的犹豫,就表示你要在一年之后才适宜有这种能力,十三秒,那是说十三年之后。 我一听,不禁发起急来,虽然我宁愿迟些日子,而不愿立刻就跟他进深山去修道,因为我还有许多事要处理的,但是十三年的时间也太长了,当时我急问:十三年?十三年之后,我上哪里找你去? 老人淡然笑了一下:我可以给你一个永久的通讯地址,这个地址是南纬零度三十一分东经一六六度五十六分,岛很小,岛的西岸,有一间石屋,形状奇特,一看便知,你可以在那里,得到我的信息。 当时他并没有说那是什么岛,事后,我当然立即知道这个岛是那鲁岛。 朋友,你明白了,是不是?我是一个杀手,十三年的生命,对杀手来讲,等于普通人的一百三十年,十三年内,会有无数次死神降临的机会,我极可能没有机会再见那老人,没有机会掌握这种突破生死的力量,所以我把这一切记述下来。 记述下来的目的是,朋友,你可以有机会见到那老人,可以有机会掌握生死由心的力量。 这种力量之诱惑力是在:是不是有完全驱逐死亡的功能呢?朋友,那就等你去发现了。” 六张纸,到此为止,最后,是一个龙飞凤舞一样的一个签名。 我看完了之后,呆了半晌。对于他所说的“生或死可以自由控制”这类的话,还真的不是很能明白。 若是照他描述的情形来看,就算能控制生或死,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用处,至多只不过在一个时期之中,使人处于一动不动的静止状态而已,那又有什么作用呢?或许,可以延长生命,但是在生命的过程之中,根本有一个时期是死的,那又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我并没有把我心中的疑惑问出来,但是显然的我的神情出卖了我内心的秘密,陈长青装着不经意地问,可是我却可以听出他的声音其实十分紧张,他问:“你不觉得奇妙之极?” 我道:“并不觉得……”接着,我就把我刚才想到的说了出来。 陈长青连连叹息:“唉唉,你只看到表面的现象,没有想深一层。” 我一面把“瘦子”写满字的那六张纸还给他,一面道:“我看不出来有什么地方可以深入一层的。” 陈长青陡然叫了起来:“看不出?” 设想多多只为生死 他接着,急速地喘了两口气,才道:“譬如说,当一个人可以控制生或死,当他使自己死的时候,他连思想都是停止活动的,这时候,他的思想在哪里?” 我怔了一怔:“他的思想自然还在原来该在的地方,只不过静止了,全无活动而已。” 陈长青摇着头。 我提高了声音:“人的思想是无形的,在人身体的哪一部份,最精细的解剖也无法找得到,所以你这个问题根本不能成立。” 陈长青仍然摇着头。 我有点冒火:“你想说什么,请你明明白白说出来,别打哑谜。” 陈长青吸了一口气:“一个人的思想,是人的脑部神经活动的结果,是一种具体的存在,这种存在,也可以称之为人的‘灵魂’。” 我明白陈长青的意思了,他的这个想法,倒真是十分有趣的。 我“嗯”地一声:“你的意思是,当一个人能自己控制生死的时候,他死,他的灵魂离开了身体,成为一种单独存在的力量?” 陈长青大力点头。 我又想了一下:“这种设想,倒也可以成立,老僧入定,若果是道行深的,在入定之际,身体一动也不动,但是却可以‘神游’,道家称之为‘元神出窍’,这全是一样的意思。” 15 陈长青的神情兴奋莫名,双手抓住了我的肩头,用力摇着:“卫斯理,你毕竟是想像力十分丰富的人,一点就明,就是那种功夫。当掌握了这种能力之后,灵魂随时可以离开身体,遨游万里,甚至于远到宇宙的中心。” 我笑着:“这只是一种联想,事实上,那老人并没有这样说过。” 陈长青有点失魂落魄地挥着手,过了一会才道:“就算这个设想不成立,还可以有另外一种设想。” 我做了一个请他说下去的手势,他道:“只要有能力控制生死,没有人会选择永久的死亡,当死亡自然来临之际,他就可以抗拒,使死亡远离,那么,在理论上来说,有这样能力的人是不会死的。” 我皱起了眉,陈长青的话,乍一听不是很容易明白,但我知道他的意思。一个人如果早已习惯了什么是死亡状态,已经死过了无数次,而每次又可以自死回到生,那么,在一次自然的死亡之后,理论上,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再回到生。 换句话说,这个人不是不会死,而是在死了之后,随时活转来。 举个实例来说,瘦子若是掌握了这种能力,那么虽然他在电流的袭击之下死了,他也可以随时活过来。自然,这只是一种想像,如果一个人的死,是由于身体受到了严重的伤害,难道他还能活过来吗?譬如,一个被杀了头的人,难道有某种神奇的力量,可以使他的头长回去? 灵魂肉身随时分开 一个患了骨癌的人,又有什么力量可以使他的骨骼生长,回复正常? 越是想开去,思绪越是乱,我只是道:“在设想上,那倒是可以成立的,这个人不是不会死,而是死了之后,可以活转来!” 陈长青兴奋得涨红了脸,眼睛眨得飞快:“这不是刺破生命的奥秘了吗?” 我道:“如果真有这样情形存在,那绝对可以说是。” 陈长青像是就在等我这一句话,在听了之后,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又急速地来回走了几步,才扬着手中的信纸,道:“那柄钥匙是你的,你有权去找那个老人,去勘破生死的奥秘。” 陈长青这样说,倒真令我十分感动。虽然,整件事只是一种初步的设想,但是谁知道探索下去,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如果“神游”变成可能,灵魂随时可以和身体分开,死后复活等等设想都变成了事实,那只怕世上再也没有比这便吸引人的事情了。 而陈长青在这样的无可比拟的诱惑之前,居然还能衷心地有这样的表示。 我忙道:“钥匙是‘瘦子’的,有这样的一件事,是你辗转万里找出来的,当然,去找那老人是你的权利。” 陈长青睁大了眼:“你难道不想自己能够掌握这样的神通?” 我道:“只怕没有人不想,你先学会了,再来转教我,也是一样的。” 陈长青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低下头来,半晌不语。 我连问了他几声,他都没有回答,过了好一会,他才道:“我……恐怕我是学不会的。” 我不禁笑了起来:“这是什么话,你没见瘦子写得很明白?那老人问他是不是愿意立即放下一切,跟他去学,他犹豫了十三秒,老人就要他十三年之后再来,你可以半秒钟也不犹豫的。” 陈长青沉吟不语,我又道:“瘦子的这一段记载十分有意思,猜想要能掌握这种能力,一定有一个相当艰苦的自我锻链过程,放下一切杂念,是最主要的,犹豫了十三秒钟,就表示心中有很多事放不下,那就不适宜去掌握这种能力,说不是一意硬练,会走火入魔,哈哈。” 陈长青瞪了我一眼:“就是这样。” 我道:“你是说,你根本有太多的事放不下,怕那老人问你的时候,你会犹豫难以回答。” 陈长青长叹了一声:“瘦子真不简单,他只是犹豫了十三秒,要是我,我只怕会有六、七十秒,唉,哪能一下子就立即放下一切,跟人去学道。” 大事小事缠在心头 他用了“学道”这样一个名词,倒也算是恰当。我同意他的话:“是,瘦子真不简单,或许他做了多年的职业杀手,对生和死之间特别敏感,所以才能在十三秒之后就有了决定,我,只怕一百二十秒也不行,这辈子没有希望了。” 陈长青又来回走着,我又道:“不过,你的情形不同,瘦子是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你有备而去,在去之前,可以先将放不下的事,全都作一个了断,那老人一问你,你就可以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陈长青道:“答应不是难事,问题是答应了之后,心中其实并不是真正放得开,不能了无牵挂,我看,只怕也是劳而无功。” 我摊了摊手:“是啊,这种情形太常见了,每一个人都是放不下,想不开的,大事小事,什么都缠在心头,自以为是无法放得下的,以为他一放下,就会怎样怎样,可是当死亡忽然降临,还不是一切都要放开,还不是一切都照常进行下去。” 陈长青又想了一会,忽然又兴奋了起来:“我们两个人一起去?” 这时,我心中陡然一动,想起了那鲁这个小岛来。这个小岛,是地球上最冷门的地方,平时绝不会有什么人无缘无故提到它的,它虽然是一个独立的国家,但实际上只是一个面积二十二平方公里,人口七、八十的一个小岛。 可是,陈长青曾经去过那鲁岛。 16 可是,那老人留给瘦子的永远通讯处,也是在那鲁岛。 这不可能是巧合,陈长青一再表示,他有“奇遇”,是不是他已经见过那个老人了? 他自那鲁岛回来之后,举止怪异,又说什么天池老人教过他“不动心”功夫,当时只觉得他是在装神弄鬼,现在想来,内中竟大有文章。 一想到了这一点,我就冷笑一声:“你一个人去试过若是不成功,拉我一起去试,一样没有用的。” 陈长青突然听得我冒出了这样的一句话来,脸色之难看,难以言喻,过了好一会,才道:“你……只猜对了一半。” 我扬一扬眉:“我对你有什么样的奇遇,一无所知,什么叫作猜对了一半?” 陈长青苦笑了一下,颓然坐了下来,我走过去拍了他一下:你究竟想怎样,是不是想掌握元神出窍的能力?据我的理解,要掌握这样的能力,先要练一个“元婴”出来,“元婴”其实也不应该是实质的,只是能力远比普通人的思想波来得强烈而已。历史上记载,有不少人是练成了的。” 陈长青陡然跳了起来:“这一点我比你清楚。” 我“哦”了一声:你真的有奇遇?像那个现在已成了神仙的贾玉珍一样,得了一本秘笈,九颗仙丹?” 登山专家相同经历 (贾玉珍由人变神仙的经过,叙述在“神仙”这本书中,过程极曲折有趣。) 陈长青大摇其头:“不是,不是,完全不同,就算掌握了这种能力的人,也不能算是神仙。” 我道:“若是元神可以随时出游,而又能突破死亡的界限的话,那和神仙也就没有什么不同了。” 陈长青苦笑一下:“如果是——” 他忽然又长叹一声:“卫斯理,我实在需要你的帮助。” 我道:“自然,不过总要让我知道,你是在什么事情上要我帮助才行。” 陈长青在喝了一大口酒:“我一直叫你去看那个蜡像馆,你都没有去。” 我知道他要开始叙述他的“奇遇”了,我点头道:“那是我的不对,不过你也有不是之处,你形容能力太差了。” 陈长青自顾自讲下去:“那天晚上,我夜探蜡像馆,不过……没有成功,要不是恰好也有一个人同时偷偷进去帮了我一下,几乎叫人抓住了。” 我道:“是,那个人大有来头,是最出色的灵媒,非人协会的会员阿尼密。” 陈长青自然也知道了蜡像馆的整件事,那天晚上他的表现,由于阿尼密不是一个多口的人,只是说他“毛手毛脚”,事实上可能是狼狈之极,所以他也不愿多提起,只是略过去就算。 他继续道:“是我回来之后?可是我以前见过这里照还是一直在想蜡像馆的事,真巧,布平忽然来找我。” 我“啊”地一声:“布平,我们的登山专家,他近来可好?” 陈长青发了一句牢骚:“除了我之外,人人都好,他当然好得很,还是一有机会就……登山。他来了,我自然和他说起这一切,他在听了之后,现出一种相当古怪的神情来——” 以下,是当日陈长青和登山专家布平在那天晚上见面的情形。 陈长青在讲了蜡像馆的情形之后,布平“啊”地一声,神情惊讶,陈长青忙问:“你也去看过?” 布平摇头:“没有可是我以前见过这种情形,嗯……在锡金,有点不同,可是大致上十分相近,人像是塑雕一样,一动不动,可以超过十小时。” 陈长青大感兴趣:“真有这种情形,这样来说,蜡像馆中陈列的,全是真人了?难怪那么神秘。” 布平又犹豫了一下:“我不敢肯定,可是我见到的情形,真是奇特之至。” 布平接着说出了他见到的情形,那和瘦子当年所见的是完全一样的,只是布平的反应和瘦子不同,布平也和那老人说了话,但是他想到的是,这种能力,在登山的过程中会十分有用。 生死问题个中诀窍 在恶劣的环境之下,如果能维持身子一动不动的话,对度过险境,十分有帮助。 所以他问的第一句话是:“老先生,请问有什么方法可以做到身子一动不动呢?” 老先生的回答是:“当你思想完全静止的时候,身体自然也会静止。” 布平常年在喜玛拉雅山一带攀山,认识的有道喇嘛十分多,喇嘛是如何修行的,他自然也十分清楚。当时他就道:“是不是要使自己的思想,一点杂念也不生?类似僧人的修行?” 老人笑了笑:“不很类似,思想完全静止,是一种死亡的状态。” 布平全然糊涂了,他道:“老先生,我不明白,你刚才一动不动,是死亡状态?” 老先生有点不是很愿意再说下去:“刚才,我看起来像活的吗?” 布平也有点不服气:“刚才你虽然一动不动,可是显然有呼吸,有心跳,那当然不能说是死的。” 老先生笑了一下:“那能叫生吗?先生,看来你对生、死,不是很懂得。” 17 布平脸红了一下:“要请你指点。” 老先生打量了布平一下,布平的外形,相当奇特,而且他这时用的,又是极其流利的当地语言,也许是这一点惹起了那位老人的好感,老人道:“可以,你要立即放下一切,跟我四海浪迹,我自然会把其中诀窍,一点一滴全都告诉你。” 布平当时的反应,可比“要命的瘦子”,差得远了,他不但犹豫着,而且还道:“这……只怕不能够,我……” 他说没有讲完,那位老人家已不让他再考虑下去了,道:“那就算了吧。” 老先生甚至没有和他约多少年之后再见,只是叹道:“什么时候你想见我,可以到那鲁岛来。” 布平当时,惊讶之极,锡金和那鲁岛,不但相差十万八千里,而且是性质全然不同的两个地方,所以他只当那老先生是在开他的玩笑。 反正他对什么生死大限之类的事,也没有什么大兴趣,所以顺口答应着,又说了几句,就和那几个人分手了。他当然想也未曾想过要到那鲁岛去,不过这几个人可以好几小时一动不动,给他的印象相当深刻,所以陈长青一提起那怪异的蜡像馆,他就想起了那次的遭遇。 布平把他的遭遇说了出来之后,陈长青兴致盎然……他那时还没有看到“瘦子”写下的东西……有点责怪地道:“你应该答应他,让他教你这本领。” 布平“嘿”地一声:“我不知有多少事要做,怎能跟着他长年累月去学这种本领。” 大批石块切成薄片 陈长青悠然神往,喃喃地道:“那鲁岛?那是一个小岛,我倒想去见一见那老人家,我想,他一定有更多的奥秘,思想的静止,死的状态,真有意思。” 他是一个想到要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人,自言自语了一会,拍案而起:“明天就去。” 布平笑了起来:“那鲁岛虽然小,可也不是荒岛,你这样子去,怎么找得到他?” 陈长青“哈哈”笑了起来:“岛上一共只有七、八千人,一个一个找,也把他找了出来。” 看到他信心如此之足,布平自然也还好再说什么。他们认识,是我介绍的,所以,自然而然,又提到了我,陈长青十分得意:“这一次,不会让卫斯理走在前头了。” 布平道:“我看你或许会十分失望,多半只是静坐功夫,甚至于只是自我催眠,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卫斯理在忙什么?” 陈长青道:“谁知道,对了,你来找我,不是为了来听我说故事吧。” 布平道:“当然不是,你有十分精细的高速切割机?我想请你帮助我切割一样东西。” 陈长青很富有,他想到要什么,多半可以弄回家里来,前些时候,当那座小山头上的石块上的花纹,可以显示将发生的事情时,他弄了一部十分精密的切割机,把大批石块,切成薄片,来作研究。后来事情告一段落,切割机自然也闲在他家的地窖之中了。 他一口答应:“没有问题,要切什么东西?我这部机器,合金钢的刀刃硬度是九点九,几乎可以切开任何物体来。” 布平道:“那再好也没有了。” 他说着,就取出了一只木盒子来,打开,木盒子内,是一块拳头大小,看来像是矿石一样的东西。陈长青一手将之拿了出来,布平的神情有点紧张,像是有点不放心那东西在陈长青的手上一样。陈长青好奇心大发,问道:“这是什么?切开来之后,会怎样?” 布平没好气:“切开来之后,会有一苹猴子跳出来,见风就长。” 陈长青不住眨着眼:“老实说。” 布平叹了一声:“你全想歪了,就是一块普通的矿石,不过是基于私人的理由,要将它分成两半。” 陈长青没有再说什么,带着布平进了地窖,开动了切割机,不到半分钟,就把那块矿石,一剖为二,果然并没有什么异状,交还给了布平之后,布平就拿着放回盒子中,告辞离去。 (布平的那块矿石,和这个故事全然无关,但日后又发生了一点事,所以在这里比较详细地提一下。) 布平走后,陈长青又反覆思量他的话,越想越觉得有意思,一夜心痒难熬。 海滩女孩久蹲不动 第二天一早,就订了机票,直往那鲁岛去,别看那鲁地方小,居然还有一家那鲁航空公司,有着世界一流水准的服务。 到了那鲁岛,住在中心区的酒店,陈长青才发现二十二平方公里,不能算是一个小面积,而要在七、八千人中,找一个无名无姓无地址,只知道他有一动不动本领的老人,并不是容易的事,时间一天天过去,半个月之后,已把他烦得七窍生烟,几乎要放弃了。 那天下午,他经过一处海滩,看到围了不少人,他凑过去一看,看到一个八、九岁大,瘦得可怜的小女孩,双手抱着头蹲在地上,一动不动,不少围着的人,就在看这个小女孩。 陈长青看了一会,问身边的人:“你们在看什么?” 他身边的一个少年,指了一指小女孩:“看她什么时候动。” 陈长青一听,心头狂跳,忙道:“你是说,她……可以长时间不动?” 那少年道:“对,一两个钟头,就像是一块石头一样,一动不动。” 陈长青当时高兴得有点手舞足蹈,倒也吸引了不少目光投向他的身上。他忙向那小女孩走过去,想把那小女孩推起来,好向她问一些问题,他知道,这个可以一动不动好久的小女孩,一定和布平所说的那个老人,大有渊源。当他走到那小女孩的身边,才伸手出去,准备去推那小女孩的时候,有好几个人对他大声呼喝了起来。 陈长青楞了一楞,抬头看去,有几个青年人,已经飞奔了过来,其中一个身材最壮硕的,一伸手,就把陈长青推了开去。 陈长青怒道:“你干什么?” 18 那青年人反问:“你想干什么?” 陈长青指着小女孩:“我有话要问她。” 青年道:“你只管问,可是不能碰她。” 陈长青的好奇心真是无处不在,他一瞪眼:“为什么不能碰?” 那青年人不屑地冷笑了几声:“她是天池老人的孙女,你敢碰,只管碰。” 陈长青眨着眼:“天池老人,那……是什么人?” 那青年不理会陈长青,陈长青因为有了重大发现,心情极好,他取出了一叠钞票来,在手中拍打着:“你告诉我,我请你喝酒。” 这样一来,情形立刻不同,陈长青的身边,一下子就围了五、六个青年人,陈长青也想看看那小女孩究竟可以多久维持不动,倒也不急于和那小女孩讲话,他走开了十来步,在海边的一堆礁石上坐了下来,那几个青年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陈长青道:“好,告诉我关于天池老人的事。” 无人敢说老人居处 几个青年人互望了一眼,样子十分忌惮,终于有一个,一面盯着陈长青手中的钞票,一面咽了一口口水,道:“天池老人是一位老先生,有时在岛上,有时不在岛上,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有人说,他来自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那地方有高山,山顶上有一个大湖,他又很年老,所以大家叫他天池老人。” 陈长青表示十分满意,立刻给了那青年一张钞票,那青年高兴之极,又道:“老人本领比他孙女大,可以从早到晚,一动不动。” 陈长青这时自然可以肯定,天池老人就是他要找的人了。 他问:“天池老人住在什么地方?” 可是这个问题他连问几遍,却没有人回答,看那几个青年人的神情,他们并不是不知道,而是知道了都不敢说。陈长青数了三张钞票,扬起手来:“谁告诉我,就是谁的。” 一个瘦长的青年手一伸,把三张钞票抢了过去,却拔脚就逃,一面逃一面叫着:“没有人会告诉你,你可以自己问老人的孙女。” 陈长青想去追那青年,但又怕那小女孩突然起来走开,再要找就不好找了,所以只好看那青年抢了钞票,一溜烟似地逃走。 他又问了几遍,仍然没有人回答,这令他更加好奇。他又问:“谁能告诉我天池老人的一些别的事。” 这个问题,回答的人倒不少,七嘴八舌,有的说天池老人有几个孩子,大的看来都有三十岁左右。有的说老人根本不说话。有的说老人的眼光很厉害,给他看上一眼,心里就会发毛。 这些话,并没有什么大用处,不过倒也使陈长青的心中有了一点轮廓,他可以肯定,这个天池老人,一定是一个十分奇特的人,至少,他在锡金首都出现,却又在那鲁岛长住,这已经是怪不可言的事了。 他把手上的那一叠钞票派完之后,听到围观那小女孩的群众,发出了呼叫声,他忙奔过去,看到那小女孩正在慢慢舒动着手脚,身子挺立了起来。 那小女孩又黑又瘦,可是一双眼睛,却十分湛然,透着无比的精灵和成熟,叫人一看之下,感到那不是属于小女孩的眼睛。 陈长青忙走过去,弯下腰,问:“小妹妹,带我去见你爷爷,好不好?” 小女孩向陈长青望了一下,并不理会,自顾自向外走了开去,陈长青讨了一个没趣,倒有点手脚没做处,他伸手,想去拉小女孩的手臂,可是手才伸出去,那小女孩又回头向他望来。 那小女孩的眼神之中,有一股难以形容的严厉意味,使得陈长青不由自主,缩回手来。 眼前局面想也不到 小女孩只是望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继续向前走去。 陈长青只好继续跟在后面,不断地道:“小女孩,能不能带我去见你爷爷?” 那小女孩一直没有反应,他们是沿着海边在走着的,在经过了一段满是碎石、崎岖不平的地区之后,小女孩站定了身子,陈长青也连忙站定,小女孩道:“我爷爷不在岛上。” 陈长青忙道:“那不要紧,我可以等他。” 小女孩冷冷地望了陈长青一眼:“你要见我爷爷,有什么事?” 对方虽然只是一个小女孩,可是陈长青倒也不敢怠慢,而小女孩的这一问,一时之间,也令得他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因为他这时,来到这里,找那个老人,只不过是为了布平的一番话而已,他对那个“天池老人”究竟是什么路数,一点也不知道。 如果说,只是为了老人有长久使身子不动的本领而来,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所以,他想了一想,才道:“有一点疑难的问题,想向他老人家请教。” 他这样说,又得体,又模两可,大有可以随机应变之余地。 小女孩听了,走前几步,在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双手抱膝,她那双奇特的眼睛,望向遥远的海面,所发出的分明是童稚的声音,可是所说的话,却老气横秋得很:“你心中有什么疑难,问我好了。” 陈长青一听,一愣之下,真恨不得自己一头在岩石上撞死。他不远千里而来,却会有眼前这样的局面,这真是再也想不到的。 试想想,陈长青有时连我都不是很服气,他对那小女孩低声下气,无非是感到小女孩可以带他去见那个奇特的老人。 但小女孩这时,却讲出了这样的话来。 19 他气往上冲,当然他不致于把那小女孩怎么样,可是也准备立时转身离去了。 可是就在这时,小女孩冷冷的目光,又向他射了过来,这使得他心中一动,想到那小女孩至少也能够长时间维持身子不动,或许有点道理也说不定。 一转念之间,他已怒气全消,道:“好,问你也是一样。”他接着,就把那蜡像馆中的情形,说了一遍,小女孩听得十分用心,她仍然维持着双手抱膝的姿态坐着,不过却抬头微微向上,一动不动。 蜡像馆中的情形相当复杂,陈长青心中始终认为对方只是一个孩子,一个在那鲁岛上生活的九岁孩子,当然不可能知道中国历史上的名人岳飞是谁,所以他讲得十分节略。 但是再节略,也讲了二来分钟,而当他讲了一半之际,他就注意到那小女孩一动也没有动,甚至连眼睛也没有眨过。 女孩怪招难以招架 那种情形,看来相当怪异,倒和在那蜡像馆中有几分相似,但自然没有那种血腥恐怖。 等到讲完,他又问:“看起来,那些人全像是真人,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和你们一样,全有维持长时间不动的本领?” 那小女孩仍然如同泥塑木雕一样地坐着,陈长青问了几遍,正感到不耐烦时,才见到她渐渐皱起眉头,缓缓吁着气,舐了舐嘴唇,道:“嗯,那蜡像馆中的情形,是十分奇特。” 小女孩这句话,令得陈长青陡然一愣,“你去过那蜡像馆”这句话,已要脱口而出了,但随即想到,那是绝无可能之事,她一定是根据自己的叙述,才有了“奇特”的印象的,虽然她的那句话,听来像是她十足到过那间蜡像馆一样。 那小女孩又道:“不,不同,那蜡像馆中的那些人,和我们的情形不同……” 陈长青想要插言,不女孩陡然扬起手来,阻止他说话,又道:“别再问我他们是怎么一回事,我不知道。” 陈长青闷住了气:“刚才你说可以问你。” 小女孩道:“是啊,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他们的情形很奇特,和我们的情形不同。” 陈长青闷哼了一声:“他们的情形如何你不知道,你们是何以有这个能力的,你们的这种能力,又代表了什么,你当然是知道的了?” 小女孩道:“当然。” 陈长青道:“好,那么,请告诉我。” 小女孩冷笑了一声:“为什么要告诉你?” 陈长青又楞了一楞,几乎为之气结,他平日也算是能说会道的人了,可是这时和那小女孩的对话,却句句都被那小女孩顶了回来,使得他大有缚手缚脚之感。 他呆了一呆,才又陪着笑:“你爷爷……” 小女孩索性打断了他的话头:“你什么也不懂,见我爷爷,也没有用处。” 她说着,自那块石头上,跳了下来,陈长青这时,真是忍无可忍,他刚想说什么,那小女孩已先他一步开了口:“你快回去吧,你儿子正在找你,找得十分焦急。” 陈长青见她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呸”地一声:“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哪有什么儿子。” 小女孩翻了翻眼:“哦,那不是你的儿子,我料错了,对,他的样子和你一点不像,圆头大眼,不像你这种猴子脸。”陈长青这时,倒真有点呆了:“小……小妹妹,你究竟在说什么啊?”小女孩道:“有一个十三、四岁,十分漂亮的少年在找你,在一间又大又乱的房间中,那房间有一角堆满了书,还有一大张老虎皮。” 心灵感应万里景物 陈长青听到这里,整个人像遭到雷击一样地楞呆,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 那小女孩所说的“又大又乱”的房间,正是他的书房,而那个十三、四岁的漂亮少年,小女孩误以为是他的儿子的,当然也就是温宝裕。 刹那之间,陈长青的思绪,乱到了极点。 那小女孩怎么会知道这些的?这简直是全然不可能的事情。 陈长青讲到这里,停了下来,瞪大眼望定了我。 陈长青的叙述,老实说,开始的时候,不是十分有趣,我已经十分不客气地打了几个呵欠,可是等他说到这里时,我精神陡然一振。 陈长青在那时,不知道小女孩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但是情形发展到如今,又有了“瘦子”的那封长信,和我们自己的种种设想,事情可以说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概念,再加上那小女孩的奇特言语,事情实在已十分清楚了。 20 我失声道:“当你向她叙及那蜡像馆中的情形之际,她去过了,而且,顺便到你家里去看了一看,看到了温宝裕正焦急地在等你回来。” 陈长青“咯”地一声,吞了一口口水,仍然直瞪着我,不出声。 我感到了一阵异样的兴奋,这小女孩所掌握的能力,实在是一个十分令人惊异的异能,我又道:“这是可能的情形之一,这种情形,可以称之为‘神游’……她身体在一个地方,可是思想倏忽万里,可以到另外一个地方去,这是一种非凡的神通。” 陈长青“啊啊”地应着,道:“还有一个可能,她有‘天眼通’的本领,能够看到万里以外的一切景物,那是一种巨大的心灵异能。” 我正想举出这一点来,所以陈长青一说,我就连连点头:“正是,‘神游’和‘天眼通’,都可以使有这种异能的人,看到万里以外的景物,但是好像有点不同,‘神游’似乎更进一步,‘天眼通’不过是感觉上的‘看’到,而‘神游’则是感觉上真的到过的。” 陈长青深深吸了了口气:“对,我的认识是,‘天眼通’就像是用望远镜看到了远处的一个地方,但‘神游’则是去过的。” 他说了这句话之后,我们两人都静了下来,互相沉思着。 过了一会,我才道:“你认为那小女孩掌握的,是哪种异能?” 陈长青的神情,一片迷惘:“我不知道,当时,我根本想不到什么,现在,虽然想到了,但也不知道……个人真正的情形……如果是和生、死有关,那么,我宁愿相信他们的异能,是‘灵魂出窍’,那是‘神通’,而不是‘天眼通’。”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世上竟然有这样的能人。” 天池竟是腾格里湖 陈长青兴奋得满脸通红:“而且不止一个,天池老人,那几个年轻人,那小女孩,看来他们全有这样的异能,卫斯理,这……这……可绝不能放过。” 我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决定才好,胡乱挥着手,过了好一会才道:“你在那鲁岛上,耽了将近三个月,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先说了再作打算。” 陈长青用力点头:“好,好。” 当时,陈长青目定口呆地望着那小女孩,那小女孩一副“现在你知道我不是普通人了吧”的神情,也望着陈长青,目光炯炯。 过了好一会,陈长青才结结巴巴道:“我不懂,我简直不明白。” 小女孩道:“我早就对你说过,你不会明白的。” 陈长青这时,一则由于迷惑,一则由于小女孩的话,听来句句都有道理,所以轻视之心,早已去了个干干净净,他十分恭敬地问:“请问……你的能力……全是你爷爷天池老人所传授的?” 小女孩一直对答如流,可是这时,她却想了一想,才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陈长青她的话,有莫测高深之感,而且这时,他也没有想到“灵魂出窍”、“神游”、“天眼通”这等大题目上面,只觉得小女孩已经够怪异的了,他又问:“天池老人,这名字好怪,是哪里的天池?” 小女孩随口道:“是腾格里湖,当地人都知道他的:天池老人。” 这时,陈长青又猛地震动了一下。 腾格里湖!他真的无法相信一个在那鲁岛上的小女孩,会知道世上有一处地方叫腾格里湖。 陈长青当然是知道的,腾格里湖在西藏,湖面海拔近五千公尺,是名副其实的天池,面积极大,几乎达到两千平方公里,是那鲁岛的九十倍。 然而,令得陈长青错愕的事,还在后面,那小女孩在说出了腾格里湖的名字之后,忽然哼起一个小调来,小调的调子相当古朴,陈长青也听不懂她在唱些什么,只听出有反覆的三个字:“纳木错”,这三个字,陈长青倒是知道的,那是藏语的腾格里湖。也就是天池的意思。 陈长青惊呆了半晌,他这时,当然已经知道,天池老人是从西藏来的,西藏本来就是最神秘的地方,西藏的喇嘛和智者,许多年来,一直在从事对生命奥秘的探索。 布平曾在锡金的首都干托,遇到过天池老人,锡金毗邻西藏,那小女孩可能也从西藏来,那她自然知道腾格里湖,自然也应该会哼西藏的小调。 他在那小女孩哼完了小调之后,问:“你是从西藏来的?” 灵魂离身进行转世 小女孩笑了起来:“当然是从家乡来的。” 陈长青心中,还是十分疑惑,因为那小女孩看起来,十足是当地的土着,不像是西藏人,当地土着是属于密克罗尼西亚人,有着南太平洋岛屿上人种显著的特点,和西藏人在外形上,有显著的分别。 陈长青一面心中疑惑,一面笑着:“我还以为你是在岛上土生土长的,看你的样子……” 小女孩鼻子掀动了一下,发出了“哼”地一声:“告诉过你,你不会明白的。” 陈长青讲到这里,我陡然大叫起来:“陈长青,你这人真笨。” 陈长青苦笑了一下:“你现在来想,当然很容易一下子就想到了问题的核心,可是当时我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怎么能想得到?” 我道:“好,你现在想到了什么?” 21 陈长青吸了一口气:“那小女孩根本不是什么天池老人的孙女,她是那鲁岛上土生土长一个小女孩,可是她却是一个西藏人,或许是和天池老人有密切关系的人的转世,就像西藏的活佛转世一样,这也正是天池老人为什么会在那鲁岛有住所的原因。” 我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因为陈长青所讲的,正是我所想的。 事情真是越来越复杂了,先是生和死的突破,再有灵魂出窍的神通,现在又有转世的现象。 但是不论如何多变化,其实问题始终还是只环绕着生命的奥秘,肉体和灵魂之间的变化在进行的。 思想静止,身体不动,那是死,是灵魂和身体的暂时分离。 灵魂能和身体暂时分离,自然也可以随心所欲,到达要去的所在。 而灵魂若是和身体分离了,自然也可以进行转世这样的变化。 所以,所有的变化,都是殊途同归的,真正的异常现象只有一个,灵魂可以离开身体。 我和陈长青把事情归纳了一下,两人都有目定口呆之感。 天池老人和在他身边的那些人,竟然有这样的本领。 陈长青不由自主喘着气:“那个杀手,他比我聪明,他一定早已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郑而重之,写下了经过,叫人有机会,就去找天池老人。” 他顿了一顿,又道:“一个西藏人,有可能灵魂转世,转到那鲁岛去?” 我道:“应当有可能,那个灵媒,非人协会的会员阿尼密,就曾告诉我一个故事,他的一个好朋友,从耶加达转世转到了新畿内亚腹地的一个穴居人部落之中。而现今的达赖喇嘛十三世在拉萨圆寂,十四世是在青海草原上的一个帐幕中找回来的。” 不动心焉谈何容易 陈长青道:“那距离也不是那么远……” 我以补充道:“近年来,有一个西藏喇嘛,带着一个金发碧眼的美国女孩,四处云游教法,这个小女孩在美国出世,可是到了该说话的年纪,她所说的话,完全没有人听得懂,后来还是她自己要她父母去找她‘熟悉’的西藏喇嘛,她就是他们其中之一的转世,从西藏到美国,够远了吧!” 陈长青喃喃地道:“看来,灵魂离体之后再回来,比较可以自由控制,而转世的情形较复杂,还不能由心控制的。” 我点头表示同意:“肉体会败坏,灵魂是不会的,即使是不能控制的转世,也接近永生了。” 陈长青惊叹:“多么不可思议。” 我来回踱了几步,问:“你后来见到了天池老人没有?” 陈长青摇头:“没有,以后的情形是……” 陈长青只觉得那小女孩越看越是怪异,他陪着笑:“就是因为不明白,所以才来要求指点,你连说也未曾对我说,怎知对我说了,我一定不明白呢?” 这时,天色正在迅速暗下来,那小女孩的双眼,在黑暗中看来,更加闪闪生光,看来诡异莫名,陈长青在等着她说话。 小女孩看了他好一会,才笑了一笑:“你这人有点意思,好,我先问你,什么叫不动心?” 陈长青道:“我明白。” 小女孩道:“好,你能不能不动心?” 陈长青犹豫了起来,“不动心”三字,听起来十分简单,意思一点也不艰深,谁都明白,可是真正要做到不动心,那真是谈何容易。 人总是人,有人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哪能做到不动心? 陈长青只好苦笑:“我……当然不能,要是真能不动心,那已是罗汉菩萨的境界了。” 小女孩道:“不管是什么境界,你只要想进入另一境界,就要由不动心开始。” 陈长青道:“这不是很矛盾吗?想要进入另一境界,这已经是动心了。” 小女孩笑了起来:“说得是,不动心是动心,动心由不动心始。” 一听得那小女孩和他打起充满禅意的机锋来了,陈长青不禁苦笑,道:“是,动心就是不动心,不动心就是动心。” 小女孩“哈哈”大笑起来,童音而发出这样的笑声,听来更是怪异:“再说下去。” 陈长青道:“只动一心,不动一心,都是一样。” 小女孩拍起手来:“有点意思了。” 22 女孩突然要到西藏 陈长青陡然陷进了沉思之中,他靠着那块岩石站着,一动不动,过了良久,他才陡然注意到天色早已黑了,月光之下,他的影子看来修长而诡异,那是一个一动也不动的人影。 他心中陡然大喜,失声叫了起来:“我也能一动不动了。” 他转过头去,可是那小女孩却已然不在了。陈长青叫了几声,没有回答,当晚他只好回到酒店,胡思乱想,过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他就去找那小女孩,“天池老人的孙女”在这个小岛上十分出名,不到中午,就在一些人的口中,知道她在海边,陈长青找到了她,才一走近,她就道:“你又来了。” 陈长青道:“是,我又来了,昨晚我呆立了多久。” 小女孩笑起来:“你不动,只是身子不动,并非心不动,思想不动。” 陈长青点头承认:“是,非但不是思想不动,而且各种杂思,纷至沓来,无可遏止。” 小女孩指着海,这时,恰好有一个巨大的浪头正向岸上卷来,小女孩道:“不论浪头多高,总有消散的时间和地方。” 陈长青长叹一声:“一浪灭,一浪又生,那又奈何?” 小女孩向他望了过来,目光炯炯,似笑非笑:“由它自生自灭。” 陈长青皱起了眉,又陷入思索之中,不知不觉之间,他身子又凝止不动,而等到他定过神来时,那小女孩又已不在他的身边了。 就这样,两个多月,他每天都可以在岛上不同的地方,找到天池老人的孙女,和她进行三、五句到几十句充满了禅意机锋的对话。 那小女孩的话,有一种十分怪异的力量,能把人引进沉思之中,可是思来想去,却又捉拿不到真正的要旨,直到那一天,他找到那小女孩时,发现那小女孩和一个年轻人在一起,那年轻人一看到陈长青,看了他一眼,就哈哈大笑了起来。 陈长青给他笑得有点气恼,那年轻人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回去吧。” 陈长青道:“这些日子来,我觉得自己大有进境。” 小女孩也道:“真的,他有点道理。” 年轻人摇头:“别耽搁他了。”然后又向陈长青道:“我们要离开这里,你能跟我们一起到西藏去?” 如果这个问题,现在来问,陈长青自然半秒也不会考虑,立时答应了。可是当时,他却楞了一楞,半晌答不出话来。 一来,是由于那小女孩,天池老人究竟有什么神通,他在其时,不甚了了。二来,到西藏去,又岂是可以说去就去的,所以他全然难以作出决定。 千年道行毁于一旦 就在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之际,那年轻人和小女孩一起哈哈大笑,携手扬长而去,陈长青呆在当地,竟然不知去追赶他们。 等他定过神来,人家早走得踪影不见,他又在岛上停留了三天,再也没见到那青年和小女孩,他只好颓然回来。回来之后,他仍然惦念着“不动心”的想法,所以对人家的关怀,对外界发生的事,全都强制着自己,在思想上将之当作全然和自己无关。 他这样做,做得相当成功,我才乍见他之际,也被他那种漠不关心的神态,吓了一大跳。 当然,结果如何,是大家都知道的了,我设计了把《电王》的故事讲给他听,使得他“千年道行,毁于一旦”,可是再也想不到的是,他拿了“瘦子”的那柄钥匙去探索,却和他的遭遇,有密切的关系,而且知道了天池老人更多的秘密,那些秘密牵涉到了生与死,身体和灵魂等等的大事,惊人之极。 陈长青讲完了他的经历,我苦笑了一下:“你比布平的表现更差,竟然不知回答。” 陈长青长叹了一声:“是啊,所以我说我失败了,再去找人家,人家也未必要我,现在,老人在那鲁岛上的住处,也有了确切的地点,我看……我看……” 我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头。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他的意思是,他表现太差,没有希望了,他要我去试试。 从整件事看来,如果跟随天池老人,可能是一个短时期,可能是一个极长的时期,通过某种训练,就可以生死由心,就可以在自然的死亡来临,身体损毁之后转世(本来,转世这种现象是存在的,但是完全不能记忆前生的转世,和灵魂转换了一个身体,前生的记忆还在的这种转世,是全然不同的。) 23 而且,老人的神通,还包括了灵魂出窍,随时“神游”的异能在内,这一切,实在是人类所能达到的灵异能力的顶点了。 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个大到不能再大的诱惑,只怕谁也无法拒绝这样的诱惑。 “瘦子”留下来的钥匙,可以打开的竟然是生死玄秘之锁。这是我在初看到这把钥匙之际绝想不到的。 陈长青望着我,好几次他想说话,都被我挥手制止,我的思想极混乱,过了好一会,我才道:“长青,你比我更适合。” 我们平时在交谈的时候,很少互相叫名字的,除非是在特殊的情形之下,像这时候。 陈长青道:“可是……我失败过。” 我提高了声音:“那算是什么失败,你连天池老人都没看见到,只见到了一个小女孩。” 各种神通又点类似 陈长青摇头:“那不是小女孩,她是一个充满了智慧的人,好几生的年纪加起来,她可能超过了一千岁。” 我道:“她肯和你每天相见,和你交谈,又很喜欢你,说你有点道理,你只不过在最后关头一时之间难以下决定,怎么可以放弃再试一次的机会?” 陈长青听了之后,呆了半晌:“你难道能抗拒这样异常能力的诱惑?” 我道:“当然不能,但是我考虑过了,我的性格,要做到‘不动心’,那是不可能的事,明知是徒劳无功的事,何必去浪费生命?” 陈长青不同意:“正如你所说,我连老人也没有见着,又怎知所谓‘不动心’是不是一种意志的高度集中?你的能力一向比普通人强,又怎知自己一定做不到他所要求的的那些?” 他的话,不禁令我怦然心动,我急速地来回走了几步,才道:“我们可以一起去?” 陈长青立时道:“我正有此意。” 我叹了一声:“你看看,我如果要去的话,我得先和白素商量一下,第一步尚且不能说走就走,以后的无数步,可能连起步的机会也没有。” 陈长青神情颓丧:“我刚才也想到了至少要对温宝裕说一声,还不是一样。” 我道:“小宝那里不必对他说了,这种有关生死奥秘的大事,不是一个少年人所能明白的——” 我刚讲到这里,就看到白素走进书房来,扬了扬眉,用疑惑的眼神望着我,她显然是听到了我那句话说得十分严重,才问我缘由的。 我把一切简略地向她说了一遍,并且把我们的设想也提了出来。 白素用心听着,听完之后,她吁了一口气:“我同意你们的推测,天池老人的确有着不可思议的灵异能力,他所掌握的能力,和道家修炼‘元神’,佛家修炼各种神通,很有点类似之处。” 我摊开了手:“不论是道家也好,佛家也好,神仙也好,要能有这种灵异的能力,好像都必须从静练做起,你看我行吗?” 白素缓缓摇了摇头,忽然笑了起来,她分明是在想像,像我这种好动性格的人,忽然在一个山凹之中,盘腿而坐,打起枯禅来的那种滑稽情形。 同时,她向陈长青望去,笑得更甚。我和陈长青两人都不禁给她笑得十分尴尬。 白素停了笑:“不论情形怎样,天池老人既然是这样的一个奇人,应该去见他一下,至少,向他了解一下生命的奥秘,也是好的。” 我一听,连忙用眼色征询她是不是也一起去。 一切烦恼起自欲念 白素想了一会,通常,对她自己是不是要参加一件事,她的决定来得极快,绝不会超过三秒钟。可是如今这件事,实在太怪异莫名,是任何人都想知道答案的一件事,所以连白素也想了两三分钟。 然后,她才道:“我不去了,实实在在,我觉得一个人,生老病死,接受自然的安排最好,刻意去追求什么,别说追不到,就算追到了,也未必是好事。” 陈长青大声抗议:“像天池老人掌握的异能,当然也是自然力量的一种。” 白素莞尔地笑着:“如果有机会,普通人也可以掌握这种异能的话,让你们先学会了,再来教我,也是一样。” 陈长青道:“可能要很长的时间,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白素摇头:“其实我比你们更不适合,十年,叫我花十年时间静坐在一个山洞中,那我早说自己把自己折磨死了,还说什么别的。” 陈长青“哼”地一声:“谁都知道,你曾等卫斯理回来,在尼泊尔那座小庙旁,足足等了六年。”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不由自主,互相握住了对方的手,白素叹了一声:“那不同的,在那六年之中,我一直在想他。难道我能一面静坐,一面想念自己的丈夫吗?” 陈长青无话可说,伸手抓着头。 我笑着:“这种异能,自然不是一学说会的,抱着想理解它内容的心情,去见见那位天池老人,不会有什么损失的。至今为止,我们对天池老人的异能,还只是设想,未曾得到证实,如果能和老人真正的能力印证一下,自然可以有进一步了解。” 陈长青苦着脸:“你比我豁达,我是……实在非常渴望自己能掌握这样的能力,生死由心,有一把钥匙,可以打开生死的锁,从此趋向永生。” 他说着,又因为兴奋而变得脸红,我拍了拍他的肩头:“要是到了那鲁岛,天池老人不在……” 陈长青忙道:“我等。” 24 我想了一想:“我也会等,但总要定一个期限。” 陈长青想也不想:“我会一直等下去,不见他一眼,死也瞑目。” 我只好苦笑:“我只能说我会尽量等下去,考验一下自己的耐心。” 白素在一旁笑了起来:“我猜你的耐心是三天。” 我大声道:“不,四天。” 我们都笑着,陈长青却神思恍惚,一面离去,一面道:“明天在机场见。” 他离去之后,白素叹了一声:“人的追求是无止境的,像陈长青那样,本来生活何等逍遥,可是一旦有了欲求,就变得失神落魄一样,看起来,人的所有痛苦烦恼,全是自己找的。” 岸边石屋形状奇特 我笑道:“怎么忽然之间,有那么多出世的感叹?我倒觉得,人要是没有欲求的话,就不会有进步了。” 白素扬了扬眉,没有再说什么。 第二天我到机场稍微迟了一点,陈长青已焦躁得在跳脚。昨天晚上,我又详细把一切想了许久,所以一看到他这种情形,就道:“你可别对此行抱太大的希望,就算见到了天池老人,他是不是打算收留你,决定权也在他,不在你。” 陈长青装出不在乎的神情来:“不要紧,有上次的失败经验,再失败一次,也不算什么。” 我闷哼一声:“真是这样才好,别口是心非,自寻烦恼。” 他没有再说什么,登机之后,话题自然离不开老人和他的异能,陈长青道:“昨晚我参考了一些不容易找到的秘本,说西藏有一类术士,有使人复活的本能,能把死人的灵魂追回来。我看天池老人多半就是那一类术士,这种术士和修炼的喇嘛、隐士不同,喇嘛和隐士,多是理论上的修炼,而术士,是真有实际上的某种能力的。” 陈长青的分析,自然十分有道理,这种术士,一定是掌握了什么秘术的。 到了那鲁岛,照“瘦子”所写的,在酒店中一安顿好了,就租了一辆车子,直驶向岛的西岸,沿海在崎岖不平的石块路上驶出了没有多久,就看了那间“形状奇特,一看便知”的石屋。 石屋建造在一块凸出海岸极大的石头上,它的形状,的确十分古怪,如果用平面图来表示,是一个正方形和一个圆形的连结,方形和圆形相连处,是方形的一角。 石屋的方形部份有两层,圆形部份,只有一层,但有一个微凸的圆顶。 当我们驶近之际,海边有不少人,都用十分讶异的神情望着我们。当我们来到那块大礁石的最接近部份时,有一个中年人气喘喘地奔过来,叫道:“先生,你们是游客?” 我点了点头,那中年人又道:“你们别再前进了。” 陈长青笑着:“不再前进,怎么到得了那间石屋。” 那中年人一听,神情极是惊惶,陡然后退了一步,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是天池老人的朋友。” 我看到他神情有异,本来他这样着急奔过来,显然是要来阻止我们的,而且我立时想起,陈长青当日,花钱也不能使流浪少年带他到天池老人的住所去,这其中多半有点蹊跷在,所以我道:“不,我们不是他的朋友,只是来求见的。” 那中年人的神情,仍然惊疑不定,陈长青也看出不对来了,问:“那屋子有什么古怪?是不是不能随便接近?请告诉我们。” 死后转世再做朋友 那中年人尴尬地笑了一下:“是……这样的,政府下过命令,那……块临海的大礁石,属于天池老人私人所有,任何人接近……或是登上去,发生任何事故,任何人都不需要负责。” 我“哦”了一声:“一定曾有些事故发生过的了,请问是什么事故?” 那中年人的样子十分为难,本来他好心来告诉我们,不该太为难他,可是到了这一地步,就自然非要他讲出来不可了。 那中年人支吾了一阵,才道:“这屋子起好之后不多久,老人就领养了一个自小就十分怪,岛上人都知道她怪的一个小女孩做他的孙女,小女孩家里很穷,老人给了他们不少钱,叫小女孩的家人别再来找小女孩,又说了一大堆古怪的话。” 我和陈长青互望了一眼,都为能得到意外的资料而心中高兴。 陈长青道:“说下去,说下去。” 他为了鼓励那中年人说下去,顺手脱下了自己腕上的手表,递了过去:“这,送给你。” 那中年人喜出望外,足足说了好几分钟感谢的话,令得陈长青大是不耐烦。 总算那中年人在戴好了手表之后,继续说了下去:“老人说,小女孩根本不是小女孩,而是他的一个朋友,死后转世的。女孩的父母知道自己的女儿自小就怪,会说完全没有人听得懂的话,自然也有八九分相信,可是做母亲的,总有母女之情,于是有一天晚上,这个母亲就偷偷到这里来,想看看女儿……” 那中年人讲到这里,陈长青就大声喝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头:“不对,那小女孩可以到处乱走,她母亲可以每天见她,何必到这里来?” 中年人道:“那是现在,当时小女孩更小,大约是在五年之前,一被老人带到石屋,就再也没有人见过她,在过了约摸半年之后,做母亲的才忍不住,想去看看自己的女儿的。” 陈长青点了点头,示意他说下去。中年人道:“那母亲循着石级上去,又攀上了一个窗子,向石屋中看去,当时她看到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只是有人听到她发出了一下可以传出老远的惊呼声,当时在海边和大石下的人,都可以听到,大家都抬头向上看去,看到她连滚带跌,从礁石上滚跌下来……” 25 中年人喘了几口气:“先生,你们转过头去,就可以看到,上那礁石的石级,十分陡峭,她滚跌下来时,已经伤得奄奄一息了。” 陈长青有点恼怒:“石屋里没有人出来?” 中年人道:“有,当时在海边的人都围了上去,石屋中,老人,小女孩,和几个人也赶了出来。” 老人石屋神秘力量 中年人又道:“那母亲出气多,入气少,眼看活不成了,可是那小女孩却一点也不伤心,反倒责怪,叫你不要来的,你来干什么?” 陈长青皱眉,望着我:“就算是转世的,似乎也太冷漠无情了一些。” 我也有同感,所以点了点头。 中年人道:“那母亲的神情,可怕之极,她一定在攀窗去看的时候,看到了十分可怕的情形,所以才会这样的。这时,做父亲的也赶来了,一见妻子伤成那样,自然又惊又怒,要和天池老人拼命,可是那母亲挣扎着,不让他丈夫动手,只是道:相信他们,相信他们……我受伤……不关他们的事,是我自己跌下来的。” 陈长青道:“礁石上发生的事,谁也没有看见过,也不一定不关他们的事。” 中年人又道:“她又指着小女孩说:她真的不是我们的女儿,真的不是……然后,她要求丈夫把她抬回家去。当时,和天池老人在一起的几个年青人,就找来了木板,把做母亲的抬到大路上,然后,又送到了医院,第二天,她就死了。” 中年人讲到这里,现出了十分惊惧的神情来。 我吸了一口气:“她的丈夫呢?” 中年叹了一声:“葬了妻子之后,丈夫离开了那鲁岛,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去了,所以,岛上的人,都不敢走近这屋子,都觉得天池老人……和他身边的那些人……像是,像是……” 他再度现出惊恐的神色,没有说下去。 虽然他没有说下去,但是意思也十分明显,他和岛上的人,都觉得老人和这幢石屋,一定有一种十分神秘的力量。这种感觉,一定深入民心,所以连流浪少年也不敢到这里来。甚至连当地政府,对天池老人也另眼相看,承认他有特殊的地位。 中年人停了一会:“其实,他们也没有做过什么,平时也很少和人接触……”他神情尴尬,像是刚才说了那几句话,怕有得罪那些人之处,这时连忙想要更正一番,一面说,一面还连连后退。退出了几步,转过身急急地走了开去。 等他走了之后,陈长青道:“你猜那妇人攀在石屋的窗口向内看,看到了什么?” 我道:“当然是一些十分奇特的现象?” 陈长青一副极神往的神情:“会不会恰好给她看到了灵魂离体的那一刹那间的情景?” 我道:“谁知道,照你的叙述,那小女孩曾在你面前施展过‘神游’的本领,那时,你可曾看到过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离开她的身体,或者有一道光芒,自她的头顶射向天空?” 陈长青道:“没有。” 用力叩门无人响应 我驾着车,继续向前驶,转过了那块大礁石,就看见了通向礁石顶部的石级,石级就是在礁石上凿出来的,几乎呈七十度角,陡上陡下,看起来十分骇人,少说也有一百来级。 若是人这样的石级上滚跌下来,还能保住性命的话,那要有过人的本领才行。 石级不是很宽,甚至无法供两个人并肩走上去,两旁也绝无扶手。在开始的几级石级之旁的岩石,被弄平了一些,刻着相当大的字,警告:私人住所,不能侵入。 我和陈长青抬头向上看,只能看到那幢石屋方形部份的上半部,陈长青道:“看来石屋中没有人,我们是不是做不速之客?” 我想了一想:“老人既然把这里作为永久联络的地址,自然也准备随时有人来,先上去看看再说。” 陈长青自然同意我的提议,我在前,他在后,一起向上走去,百来级石级,一下就到达,那大礁石的顶部,相当平坦,是一个大石坪,面积约有两千平方公尺,屋子所占的,不过三分之一左右,屋子盖在石坪的中央部份。 站在礁石顶上,向海洋望去,益发可以显出海洋的浩瀚无际,我们也无心欣赏风景,迳自来到了门前,陈长青用力拍着门,可是拍了半晌,无人应门。 门是用十分粗糙的木料造成的,有一个木头雕刻的门柄,根本没有门锁,我握住了门柄,轻轻一推,门就被推了开来。 这时,已是黄昏时分,外面的天色虽然还相当明亮,可是石屋之中,阴暗无比,所以在一推开门之后,有一个短暂的时间,屋中的情形如何,一点也看不见,我闭上眼睛一会,再睁开来,才看清了屋中的情形。 石屋是由一个方形和一个圆形两个部份组成的,门是在圆形的那一部份,所以我看到的,是一个相当宽敞的圆形的大堂,那圆形大堂的直径,足有二十公尺,令人觉得它加倍宽敞的是,整个大堂之中,没有任何陈设,完全是空的。 它有六扇窗子,都不是很大,而且是不能打开的那种,镶着接近深灰色的玻璃,想像之中,那小女孩的母亲,在窗外向内窥视之际,这大堂之中,一定灯火明亮,要不然,她根本不可能看到什么。 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自然而然抬头向上看了一下。上面是一个圆形的穹顶,在那穹顶上,有许多直径只有十公分的小圆孔,显然目的不是为了取得光线,因为那些小圆孔上,照样镶着深灰的玻璃,并没有任何照明的设备在上面。 大堂的左侧,是另外一扇门,那扇门,当然是通向那方形的部份的了。我们一起走了进来,走到了大堂的中央,略停了一停,我和陈长青不约而同问了一声:“有人吗?” 26 圆形设计声波折射 我们发出的声音并不是很大,可是一开口,却吓了一跳,那圆形的大堂之中,响起了出乎意料之外的大声的回声,而且连续不断,有七八下之多。看来,把大堂建成圆形,根本是为了可以引起声波的反覆折射而设计的。 我和陈长青互望了一眼,心中都有同感,也感到这石屋,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怪异。 我们没有再问第二次,那扇门仍然关着,我们再一起向前走去,陈长青想伸手拍门,但临时改变了主意,只是用手指在门上敲了敲。 可是即使是这样,发出的声音又引起了好一阵回音来,倒像是陈长青连续地在敲门一样。一般的回音,大都不是很清楚,而且带有轰然的感觉,可是在这圆形大堂之中发出的回音,却清楚之极。 过了片刻,没有任何反应,陈长青握住了门柄一推,门又被推了开来。 这时天色已然入黑,但我们的眼睛,也可以适应黑暗,所以可以看得清楚里面的情形,方形部份有上下两层,下面是一个大厅,放着些桌、椅,走近去一看,所有的桌椅全是用很粗的木头制成的,工艺也十分粗糙,有一道用石块砌成的楼梯,通向第二层。 陈长青在楼梯口,抬头向上问:“有人吗?” 即使是他在方形部份发出问话,在圆形的大堂中,还是有回声传了过来。 楼上也没有回答,石屋之中根本没有人,已经可以肯定了,我先向上走去,楼上,有一道走廊,走廊两旁,各有两扇门在。 那显然是楼上部份分成了四间房间,四扇门都关着。 走廊之中的光线更是黑暗,陈长青跟了上来,在我身边低声问:“怎么样?” 我也压低了声音……在黑暗的环境中,石屋内的气氛更加诡异,使人不由自主之间,讲话要压低声音:“看看这几间房间,然后,回酒店去。” 陈长青犹豫了一下,才点了点头。 走廊相当宽,我和他并肩向前走着,四扇门,都是对着的,我和他一个左一个右,先推开了两扇门,看到了两间空无一物的房间,我们把门关上,再向前走,仍是一人一边,推开了那两扇门。 我们两人在向前走的时候,是并肩走着的,在来到门前,要去推开门的时候,自然要半转过身去,所以,当我们同时推门的时候,我们是背对背的。 我推开了门,向内一看,仍然是一间空房间,可是就在我要转回身来之际,一下抽噎也似的声音,同时,有一个人的背,重重撞在我的背上! 那当然是陈长青在突然之间,急速后退造成的结果。 房间正中直立着人 那自然也是陈长青半推开了那扇门来之后,看到了令他十分吃惊的景象之故。 我立时转过身来,陈长青在撞了我一下之后,身子仍然摇晃着站立不住,我连忙先扶住了他,心中忽然想起,当日他夜探蜡像馆,多半也是这样子惊惶失措的。我向他推开的门内看去。 门内,是同样的一间房间,光线阴暗之至,仅仅可以看到在那间房间的正中,有一件直立着的物体,但是,又随即可以看出,那是一个直立着的人。 已经以为石屋之中是决不会有人的了,陡然之间看到有人,自然难免吃惊,连我也不禁楞了一楞。 那个直立着的人,背对着门口,他站立的姿势不怪,只是直立着,但是双手的姿势却相当怪,双手高举,在头顶上,双手的十苹手指,指尖互抵着,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突然之间有了这样的发现,真叫人有点手足无措。但是我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对不起,我们完全不知道这里有人。我们是根据天池老人留给一位朋友的地址,找到这里来的。” 我在门口说着,那个人仍是一动不动地背对门口站着,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一个人,只是一具雕像。这时,也看清那个人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宽大的长袍,样子很奇特,不像是僧袍。 陈长青也定过神来了,他低声道:“他一动也不动,看来,正是在……完全静止状态中。” 陈长青在讲话之中,顿了一顿,我知道他本来是想说“在死在状态中”,临时才改了口的。 “完全静止”和“死”实在也没有什么不同,“死”不就代表了完全的静止吗?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向房间中走去,可是身子才一动,陈长青就将我一把拉住,低声道:“你忘了‘瘦子’写下的情形了?当他们在静止状态的时候,关系到生和死的玄秘,不要接近他们。” 我道:“我们尽量不接近他,总要进房间去看看的。” 陈长青十分紧张:“好,我们贴着墙走进去。” 那人站在房间的中央,自然贴着墙走进房间去,是和这个人保持距离的最好方法了。 我们背贴着墙,打横移动身子,走进了房间,很快就来到了那人的正面。依稀可以看得出,那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双眼居然睁着,可是全身上下,完全静止。 那情形,和米端的蜡像馆中的所看的情形,表面上是完全一样,可是只有同时经历过两种情形的人,才知道实质上多么不同。 是的,同样是静止,可是却完全不同。 27 彻底静止一如死亡 蜡像馆中的静止是剑拔弩张的,在静中有极度的动感,是正在动作中的一刹那的截取,那种动感,可以令人心头震憾无比。 而这时,这个男人的静止,却是真正的静止,甚至给人以永恒的静止之感,那是彻底的静止,一如死亡。 而我和陈长青也立即明白了:那是死亡,是一种能由自己控制的死亡。 我们都屏住了气息,我们知道有这种情形,但是从别人的描述之中知道有这种情形,和亲自看到,是全然不同的两种感觉。 如今,眼前的这个人,究竟是死是活呢?他当然是活人,可是却在死亡状态之中。 这时,我首先想到的是:思想静止,是什么意思呢?思想如果代表了灵魂,那么,这时这个人的灵魂是在什么状态之中,和真正的死亡又有什么不同? 这是极其神秘的一个问题,虽然我有好几次和灵魂接触的经历,但是那全是经过真正死亡过程的,像现在这种诡异莫名,甚至连想像都无法想像的情形,却从来没有经历过。 我们盯着那人,不知过了多久,各种各样的问题,盘旋在脑际,全都要那人来解决,可是那个人却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一动不动,连眼睛也没有眨过。 我们的眼睛越来越能适应黑暗,也把那人的面目,看得更清楚。 那人有着线条十分硬朗的脸型,身型并不高,看起来相当英俊,皮肤黝黑,从他高举着的手臂看来,他是一个十分强壮有力的人。他的头发又短又硬,浓密得像是戴了一顶黑色的帽子一样。 他当然是亚洲人,而且,也有着高山民族的特征,所以也可以假定他是西藏人。 过了好久,大约至少有一小时,那人仍然一动不动,我和陈长青互望了一眼,两人都是一样的意思,觉得不应该打扰他,就又贴着墙移动,走出了那房间。 一出房间,陈长青就道:“这人自然是天池老人的一伙,他什么时候才会活过来?” 陈长青不用“醒过来”,而用“活过来”这样的说法,听起来自然更怪异。 我苦笑:“谁知道。” 陈长青道:“等?” 我道:“当然,又不能把他叫醒。” 陈长青的神情极其兴奋:“真是不可思议。” 我不像他那样激动:“一切,到现在为止,还都只是我们的设想,真正的情形如何,还要等楼上那人醒来之后向我们解释……如果他肯向我们解释的话。” 陈长青搓着手,继续着他的兴奋:“如果我学会了这种本领,真是可以做任何事情了。” 圆形石屋声音敏感 陈长青续道:“铜墙铁壁,也挡不住灵魂的进出,‘神游’,真是,真是太刺激了。” 我翻了他一眼:“是啊,利用你的灵魂,你可以刺探任何秘密,可以成为世界上知道任何内幕最多的人,或者,是知道内幕最多的鬼。” 陈长青有点恼怒:“你的目光怎么那样浅?我可以用我的灵魂,探索人类的过去和未来,谁知道灵魂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大有可能,可以在所有的空间之中,自由来去,有了这种神通之后,那……那……” 他侧着头,想不出适当的形容词来。我也想不出,人如果有了这样的能力之后,该称为什么,神?仙?妖?魔?总之再也不是人就是了。又或者,根本是每一个人都可以有这样本领的,只不过由于某种原因,人类的这种本领久已消失,只在少数人身上还存在着? 这真是有关生死之谜的锁,看来,似乎有一把钥匙,可以把这把锁打开来。 陈长青没有再说下去,我由于思绪紊乱,也没有说什么,我们默默地在楼上的走廊中走动着,在不知不觉间,又到了楼下。那时,我们两人都陷入沉思之中,脚步的移动是下意识的,是什么时候又进入了那石屋的圆形部份,根本不知道。 而使得我知道我们又到了石屋的圆形部份的原因是,我突然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人总有听到过自己心跳声的经验,可是心跳声听来这样清晰,这样响亮,对我来说,却还是第一遭。 当我陡然之间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之后,我不禁楞了一楞,抬起头来,恰好看到了陈长青也一脸错愕地向我望了过来。 他的神情告诉我,他正和我一样,也听到了自己的异样的心跳声:他想开口,可是我不等他出声,立时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什么也不要说。 这时,石屋之中,静到了极点,或许是由于十分寂静,再加上石屋的建筑十分奇特的缘故……在才进来的时候,讲一句话,就引起了阵阵的回声,由此可知道圆形的石屋对声音有特别敏感的作用,所以,我才会这样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当我在这样想的时候,陈长青现出略有所悟的神情,先侧头想了一会,然后,在地上坐了下来,盘起了腿,同时也示意我这样做。 我只感到,就算陈长青不示意我这样做,我也一样会盘腿而坐,在这样寂静的环境之中,这样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脑后又萦回着那样不可思议的神秘问题,在那样的情形之下,人就会自然而然,想到一种静态的姿势,而盘腿而坐,正是最普通的一种静态姿势。 28 声音景象完全配合 我坐了下来,开始,还和陈长青互望着,不多久,就自然而然闭上了眼睛,但绝不是睡着,而是思路十分清楚,不多久,只觉得听到了许多古怪的声音,而这些古怪的声音全是来自我自己身体之内的,心跳声,呼吸声,肠脏所发出的咕咕声,甚至于,连血液在流动的声音,也可以感觉得出来……我不说听到了自己体内血液流动的声音,因为那实在不可能,可是却又实实在在,有血在流动出声的感觉。 这真是怪异莫名的现象,环境再静寂,也不至于可以听到体内发出那么多声响的。我在想,一定是那石屋的建造有着特殊的聚音效果之故。 在听着自己的身体之内,发出那么多怪异声音的同时,渐渐地,起了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觉,那种感觉,由于是前所未经的,所以也十分难以形容。 开始的时候,所有的声音,确确实实是从身体内部发出来的,可是过了一会(不知过了多久,由于感觉的奇妙,早已全神贯注去体会那种感觉,而浑然忘却了时间),声音渐渐扩大,离开了身体的范围。在听觉上而言,还是那样清楚,可是在感觉上已经不一样。 呼吸声,听来像是风声,心跳声,听来像是不知道什么物件的碰击声,血流声,听来像是有一条清溪在身体不远外潺潺流过,而咕咕声,像是小溪的石上,有着蛙群在鸣叫。 当我联想到小溪流水之际,我整个人真的就像是躺在小溪边上,享受着微风的吹拂一样,而且所有的声音,全是与这种环境想配合的。 过了一会,我意念转变了一下,不知道是由于什么原因,我忽然想到了高山积雪的融化,于是,一下子,我听到的声音,就与我想到的风景相配合了,融了的雪,汇成一股股的水流向下淌,有时经过悬岩,就滴下来,发出滴答的声音,风声依旧,可是再也不是小溪边的轻风,而是掠过山岩的劲风。 本来来自身体内的声音,化为大自然中所发出的一切声音,而我整个人反倒被这些声音所包围,像是置身在这些声音所形成的环境之中,而且,更奇妙的是,环境可以全然随着自己的意念而改变,一下子在清溪之旁,一下子在高山之巅,一下子又在大海之滨,简直是千变万化,随心所欲。 以前,我也曾受过“气功”的严格训练,也曾有过长期静坐的经历,甚至也有过摒除一切杂念,类似参禅打坐的体验,可是在感觉上,和现在是完全不一样的,现在的那种奇妙的感觉,宛若人已经离开了自己的身体,或者是身体忽然无限地变大,而人的思想,则在变大了的身体之内活动一样。 不动的人醒转过来 (那本来就是一种十分难以形容的感觉,所以在描述方面,文字可能有点凌乱,不是十分容易明白,但是我已竭尽所能,希望可以多看几遍,就会有多一点的体会。) 当我想到了“我已离开了自己的身体”这一点时,不由得陡然震动了一下。 那一下震动,把我的意念一下子拉了回来,像是离开了身体的我,又回到了身体之中一样,令得我就在那时睁开眼来。 我当然还在那石屋的圆形部份,也还维持着盘腿而坐的姿势。 室内的光线十分黑暗,但由于已习惯的缘故,所以我看出去,可以看到陈长青,他也仍然坐着,而且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 一看到了陈长青这种样子,我心中不禁陡然一动:我刚才是不是也是这样一动不动呢?这种一动也不动的情形,看起来不正是天池老人他们在“神游”或“可控制的死亡”中的状态? 看起来,石屋的这一部份建筑,必然十分有助于“修炼”过程的进行,不然,何以对一切还只是推测,可以说一无所知的我和陈长青,都会自然而然进入了这样一种从未经历过的奇妙境界之中? 我在迅速地转着念,在极度的寂静之中,我听到了有脚步声自楼上传了下来。楼上房间中有着一个一动不动的人,是不是他醒过来了呢? 当脚步声越来越近之际,我正在考虑要不要提醒陈长青,他已经陡然睁开眼来,一脸的疑惑惊喜之色。 从他的神情上,我可以推测得出,他的奇妙经历,多半和我一样。我向他作了一个手势,向门外指了一指。 这时,脚步声已来到了门口,门被缓缓打了开来,我们在楼上见过的那个人,看来一副精神奕奕的样子,双眼炯炯有神,甚至在黑暗中看来,他的眼神也极有光彩。那人向我们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们离开石屋的圆形部份,到外面去。 我和陈长青忙站了起来,走向外面,那人的态度十分友善,看起来一点也不以我们闯进石屋来为忤,他那英挺的脸上,一直现着亲切的微笑。 他轻轻地关上了门,虽然他的动作十分小心,但还是发出了一些声响,那一下声响所引起的回声,在门已关上之后,还是隐隐可闻。 不等我们开口,那人已经道:“你们刚才在的地方,不是很适宜讲话,所以请你们出来,请坐。” 我和陈长青一样,心中都不知有多少疑问,坐不坐倒无所谓,陈长青首先迫不及待地道:“那里对声音特别敏感,可以把细小的声音扩大?” 那人笑了一下:“是的,细小的声音在那里都会引起回荡。” 29 说话有趣具说服力 那人道:“但是你若感到了声音的扩大,那还是你在这样想的缘故。” 我们都有点不明白,那人又做了一个手势,请我们坐下,他自己也坐了下来:“人的思想是全然没有限制的,当你想知道什么的时候,你就会感到什么。” 我吸了一口气:“话虽然那么说,可是普通的情形之下,想是一回事,能不能真有这么确切的感受,又是另一回事。” 那人又笑了一下:“当然,真要想到什么就感受什么,是要经过一定的锻炼过程的,两位刚才……” 他接下来,就把我们刚才在石屋圆形部份的感受,说了一遍,他一面说,我们一面不住点头,因为他把情形说得一丝不差。 陈长青一等他说完就问:“你怎么知道的?” 那人道:“几乎每一个人,在那里,受到了特殊环境的影响,经历都是一样的。” 我又问:“那地方……是不是特地用来作为锻炼某种异能之用的?” 那人道:“可以这样说,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很多事,都需要特殊环境的帮助,要健身,在健身房中进行总比较好,要参禅,自然在幽静的禅房之中,更加适合,青灯古佛,使人油然而生出家之念,流水行云,就能教人诗兴大发。” 那人说话十分有趣,他一下子举了四个例子,从健身到吟诗,看来是全然不相干的,但是却又有着一种异样的说服力。 我和陈长青异口同声问:“那么,请问,那里是为了训练一种什么样的能力而设的?” 那人一直对答如流,可是对于这个问题,他却觉得有点难以回答一样,想了片刻,才道:“两位能来到这里,想来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我想先听听你们的想法,再作回答。” 我和陈长青互望了一眼,不错,我们正有着许多设想,所以在接下来的半小时之中,我们把已经有过的种种设想,都说了出来。 那人一直只是用心听着,并不打断我们的话头。 等到我们讲完,那人现出了相当讶异的神情来,长吁了一口气:“两位想得真不少,我看两位不是寻常人,能请教贵姓大名?” 那人和我们见面之后已说了许多话,的确,双方之间,还未曾有过最简单的介绍,这时他忽然问起名字来,虽然有点突兀,但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我和陈长青说了名字,那人“啊”地一声,站了起来,十分热烈地握着我的手,接着,满脸欢容:“原来是卫先生,真是,我有几个朋友,不止一次提起过你,真是,真是……” 非人协会济济多士 他像是不知如何措词才好,陈长青接了上去:“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我瞪了陈长青一眼,那人却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十分率直纯真:“是的。” 我倒有点不好意思,因为在整件神秘事件中,我们一无所知,正不知有多少疑问,是要向他请教的。 我道:“阁下的几位朋友,他们是……” 那人忙道:“一位是阿尼密先生,一位是端纳先生。” 一听得这两个人的名字,我也不禁陡然楞了一楞。阿尼密是一个出色的灵媒,在和灵魂沟通方面有着极超特的才能。而端纳则是一个有奇迹般的能力的探测师。 而更重要的是,这两个人都是“非人协会”的会员,那么,眼前这个人也就绝不是等闲人物了。 陈长青也知道阿尼密和端纳,所以他敢立时问:“请问阁下大名是……” 那人有点羞涩地笑了一下:“我其实没有什么特殊的本领,只是……滥竽充数的,我叫金维,我是在中国西康,叶格浪湖边长大的,我不是藏人,我是彝族人。” 他这样说,自然已表明了身份,他也是非人协会的会员了。 可是,金维这个名字,我又确然未曾听说过,看陈长青的情形,他也不像知道的样子。多半是由于有求于人,所以陈长青居然也善于应付起来:“贵会的会员,没有一个不是出类拔萃的异人,我们孤陋寡闻,所以未曾听过阁下的大名。” 他说着,还向我瞪了一眼,眼色之中大有“你卫斯理算是什么角色”之意,令我又好气又好笑。 金维忙道:“好说好说,我由于长期在康藏一带活动,很少见外间的世面,而且,大部份时间,都花在喇嘛庙之中,那是几乎与世隔绝的所在。” 30 陈长青马屁惟恐拍之不及,连声道:“那是世上最神秘的地方了,阁下一定十分有修养了。” 我耸了耸肩,示意陈长青大可不必这样子,陈长青居然脸红了一下。 金维又客气了几句,才道:“天池老人,是铁马寺中的一位智者。” 他一下子就提到了天池老人,这使得我们心跳有点不由自主地加速。我们连连点头,表示明白什么是“铁马寺中的一位智者”。 铁马寺是康藏交界处的一座规模十分宏大的喇嘛寺,在寺中,不但有着许多修为极深的喇嘛,而且还有许多智者,智者来自世界各地,在铁马寺中,经年累月钻研各种不同的学问,大多数都和佛学有关,也涉及许多玄学方面的知识。 这些智者,大多数在铁马寺中一住几十年,可能他们的研究,一点结果也没有,就此了结了一生。 转世情形共分三种 但也有可能他们已经积聚了超人的智慧和学识,但是一样罕为人知,因为他们的目的,只是追求知识,而不是出名。 在智者之中,有的是奇才异能之士,天池老人这个异人,是铁马寺中的一个智者,那并不令人感到惊异,反倒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事。 金维又道:“他本来研究的学问是‘转世’,这门学问十分深奥,人人都知道有转世的现象存在,可是没有人知道究竟。” 我插了一句口:“也不是人人都知道,相信有转世现象的存在的。” 金维做了一下手势:“我的意思是,像我们这样的人,应该都肯定转世的现象。” 陈长青的毛病又犯了:“是,是,普通人当然不在其例,还有人连为什么会有雷电也不明白的哩。” 金维笑了一下:“天池老人对转世现象,有十分深刻的研究,他甚至已可以正确无误地指出转世者出生的地点。铁马寺中有喇嘛圆寂了,他都能知道他们会转世出生在何处。” 陈长青道:“我曾见过一个小女孩……” 金维道:“是,她是一个喇嘛的转世,转世的情形有三种,绝大多数的一种情形,是转世者对前生的事情一无记忆,而且终其一生,也记忆不起来。第二种是出生时完全没有前生的记忆,但是前生的记忆会逐步回来,到他成年时,就完全记得前生的事了。第三种,是带着前生的记忆转世的,一出生就有前生的记忆。” 他把“转世”这种现象,解说得十分详细,我虽然觉得他所说的和我们想知道的有些离题,但想来他这样说,一定有道理在,所以并没有打断他的话。 陈长青听各兴致勃勃:“最好的情形,自然是第三种了?” 金维摇头:“不,是第二种。由于幼儿身体的结构十分软弱,一个生下来就有前生记忆的幼儿,会有相当长的一个时期,要忍受异常的痛苦。而且,在很多地方,一个生下来就有前生记忆的幼儿,是会被认为一种妖异,十分惊世骇俗。” 陈长青忙不迭道:“是,是,最好的情形是第二种。” 金维道:“天池老人研究的目的,是想要把所有转世的情形,都控制在第二种的情形,他不断研究,据我所知,他在铁马寺中,至少度过了五十年。” 陈长青忽然掉了一句文:“唉,这才叫皓首穷经。” 金维显然没有听懂这句话,陈长青得意地解释:“就是说,为了要了解经义,令人研究得满头白发。” 金维叹了一声:“是的,为了研究转世,就必须和灵魂有一定程度的接触。” 练天眼通成绩不俗 金维又道:“人的身体,固然可以和灵魂有一定程度的接触,但总不如灵魂和灵魂的直接接触,更可以互相沟通。” 我感到他渐渐说到正题上来了。陈长青更是一付如饥似渴的样子。 金维道:“学问的研究,一环扣着一环,为了要达到这一个目的,天池老人又必须研究灵魂,他是一个充满智慧的人,当他首次向铁马寺中几个最有资格的喇嘛,提及佛家的‘天眼通’,根本就是人的灵魂离开身体,去到遥远的地方,把‘看’到一一切再传回脑部一种过程之际,连最有资格的老喇嘛,也吓了一跳。” 我吸了一口气:“天池老人的想法,是很有道理的。” 金维道:“那几个喇嘛,穷尽十年之力,在修炼‘天眼通’,有的已经有了一定的成绩,但是也能行而不知其理,当时,双方之间的对话,我记得相当清楚,因为我适逢其会,恰好在场。” 金维是一个不喜欢表现自己的人,他说“适逢其会”,自然只是自谦之词,事实上,他做为天池老人的助手,已有相当的一段时日了。 当日,在铁马寺中发生的事,情形必须较详细地记述一下。 铁马寺的规模十分大。房舍依着山势,重重叠叠,有资历的老喇嘛,都有自成一角的院子,不受他人的打扰。也只有像天池老人这样有声望的智者,才能把四位老喇嘛一起请来,商讨一个问题。 天池老人在智者所住、研究的大院子的一角,在一块相当巨大的突出的悬崖之下,有着一幢他专用的建筑物。那幢建筑物相当奇特,当初不知道是由哪一位喇嘛还是智者建造的……由于屋子就在大石之下,所以它没有屋顶,屋顶就是大石的底部。 天池老人当初选择了这幢房子的原因,也由于这一点,一抬起头来,就可以看到并不平整的岩石。在一般人来说,石头自然是没有生命的,但是智者自有智者的想法,他认为每一块石头的生命,都可以上溯到几千万年、几万万年之前,比人类或一切生物短暂的生命,长久了不知道多少,所以,仰望巨大的岩石,也有助于对生命奥秘的思考。那天,当天湖老人和四个在铁马寺中有极高地位的喇嘛,再加上金维,一起聚集在那幢建筑物中的一间房间中,时间将近黄昏,阳光自窗中斜射进来,在房间之中,投射出一片朦胧的金黄色。夕阳的光芒虽然灿烂,但是却在迅速地褪色,光线正在逐渐变得暗淡。 所有的人都保持着沉默,在等待着黑暗的来临。 铁马寺中大多数的喇嘛和智者,都有在黑暗之中沉思的习惯,认为黑暗之中,更可以使人思索一切神秘莫名的事。 31 思想远游人类本能 他们都在等待着黑暗的降临。 当天色渐渐黑下来之际,天池老人首先开口:“各位都对‘天眼通’很有研究,我自己也曾涉及,很想和各位交流一下这种神通的究竟。” 在天池老人说了“开场白”之后,又是一个时期的沉默,一位喇嘛……叫作五散喇嘛的,才道:“那是佛家的神通之一,佛家具各种大神通,静心修炼,都可有成,我就能静观远近天下事,这里各位都能。” 天池老人沉声道:“是,可是各位有没有想到过,人静处一隅,却能观远近之事,是由于灵魂离开了身体之故?在施展神通之际,灵魂不在肉体之中。” 这几句话一出口,虽然全是修养十分高深的喇嘛,也全都不免震动了一下,他们都曾施展这种神通,但从来也未曾将之和灵魂联想在一起过。 过了好一会,仍然由掌握这种神通最深的五散喇嘛说话:“不觉得有灵魂离体的感觉。要是灵魂能随时离体,那是‘神游’,境地更高,不是我们所能企及的。” 天池老人坚持着:“两者是一样的。” 几个喇嘛都没有出声,显然他们都需要好好思索天池老人的说法。 天池老人又道:“‘神游’这种现象,一般会认为真有什么具体的形象或具体的一样东西,离开身体,但其实,是虚无的,就是我们的思想。甚至是一个普通人,一点也没有修为的,他的思想要到哪里,就可以在一刹那间,达到目的……” 几个喇嘛发出了一些类似不同意的声音来。 天池老人忙道:“当然,普通人思想的远游,和曾经修炼过的人,大不相同,但实质上是一样的,正因为人人皆有这样的本能,所以在经过了修炼之后,才能到达一层比一层更高的境界,若是人类根本没有这种本能,一切的神通,皆不可能。” 五散喇嘛叹了一声:“佛、菩萨、罗汉,本来皆由人来,这倒是说得通的。” 天池老人受到意念上的支持,他的声音也变得高了起来:“所以,在我们这些人……” 他讲到这里,向金维看了一眼,摇了摇头……在房间里的几个人中,只有金维,并没有掌握到任何形式的神通。他又道:“我们所掌握的神通,都是由于我们思想为起因,灵魂离体的效果,” 房间中仍然很静,天池老人扬起手来,伸手向前一指:“打个譬喻,我伸手一指之间,思想已有了想去的目的地,不论多远,思想途径都直线行进,这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事,而我们所能做到的是,我们的灵魂,能在瞬刹之间,循着思想行进的路线,到达彼岸。” 肉身如袈裟替换 这一番话,在黑暗的房间之中,引起了一阵赞叹声来,一位年纪最老的喇嘛喟然而叹:“原来是这样,原来我们已经有灵魂离体的能力,这是不自觉的能力。” 天池老人的声音,听来又低沉又神秘:“各位,还有一个深一层的问题,当我们灵魂离体,作各种不同程度的神游之际,我们的身体,那时是处于死亡状态之中的。” 一个喇嘛淡然道:“身体只如袈裟,无死活之分。” 天池老人吸了一口气:“当肉身能如袈裟一般替换时,自然并无生死之分。” 这句话虽然简单,可是却真正令人震动,这是说,人能够超越生死的界限了。 四位喇嘛虽然穷尽十年之力,能使他们具有各种神通,可是在道理上明白生死界限可以打破的,却还是头一遭,他们心情的兴奋,可以从黑暗之中急速的呼吸声中体现出来。 五散喇嘛忽然纵声大笑起来,他的笑声,嘹亮而悠远,充满了在经年累月思索之后,忽然明白了的快乐,但是,他的笑声,却陡然之间停止。 在他的笑声还余音袅袅之际,天池老人突然道:“快去追他。” 这句话,在平常人听来,是全然莫名其妙的,但在房间中的几个人,却全都明白,连金维也明白。 五散喇嘛在一种“悟道”的极度欢乐境界之中,灵魂已离肉体远去,而且,不准备再回来了。他究竟已有多大年纪,没有人知道,而不论他神通多么广大,他的肉体,总是一年比一年衰老,就像是一件袈裟,再小心保护,总是一年比一年旧一样。 在不知道袈裟可以更换的情形下,自然会依恋旧的,一知道可以更换,对于旧的,还有什么留恋?五散喇嘛自然毫无留恋,舍旧而去。 这种情形,用最容易明白的话来说,就是:五散喇嘛死了。 “朝闻道,夕死可矣”,这本来就是有许多例子在的,五散喇嘛的情形,不过是无数例子中的一端而已。 而在房间中的人,自然都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形,天池老人大喝“快去追他!”那是要在座的人,各施神通,看看五散喇嘛的灵魂到哪里去了,情形如何。 在天池老人一声断喝之后,房间之中,静到了极点。这时,最紧张的,自然是金维。 金维知道五散喇嘛圆寂了,也知道天池老人和另外三位喇嘛,都施展他们的神通,去追踪五散喇嘛的灵魂去了。 金维一直在康藏一带活动,自然知道什么是转世再生,可是像如今这样的情形,生和死的奥秘,几乎毫无保留地展现在眼前的情形,也是他从来未曾经历过的。 32 五散喇嘛投胎女体 (金维在铁马寺中,曾经有过一次十分奇特的经历,那和一头大鹰以及一个来历怪得不可思议的怪人有关,不过那是若干年之前的事情了。) 他屏气静息地等着,同时也对自己没有能掌握这种本领,而感到十分生气,他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设法掌握这种能力。 在黑暗的房间中,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在极度的静寂之中,金维先听到了缓慢的呼吸声,呼吸声开始时十分微弱,他渐渐趋于正常,他细心倾听着,肯定连他自己在内,一共是五个人的呼吸声。 本来是应该有六个人的,但是五散喇嘛的灵魂,已经放弃了他衰老的身体,所以他的身体已经不能再呼吸,也不需要再呼吸了。 在呼吸声渐渐正常之后,金维首先听到其中一个喇嘛道:“唉,他像是完全不能自主。” 另一个喇嘛道:“是啊,甚至是一个女体。” 天池老人的声音十分低沉:“我想不通,我真的想不通,一定有我不明白的地方。” 一起未曾开过口的那个喇嘛道:“是啊,为什么回到自己原来的身体,可以自己做主,一舍弃了它,就变得不能自主了。” 天池老人声音苦涩:“看来那是必然的现象,连活佛转世,尚且不能由得自己的心意,何况我们?” 房间中沉寂了下来。金维听出五散喇嘛的情形,好像是他不知道到了一处什么所在,投身入了一个女性的身体之中。 他想问一些问题,但是又不知道该如何问才好。又过了一会,才听得三个喇嘛,一起笑了起来,齐声道:“既然只是皮囊,管它是男是女,皮相尽皆如一,何必拘泥。” 天池老人也道:“正是。” 黑暗之中,看到三个喇嘛一起站了起来,天池老人也站直了身子,相互行礼,三位喇嘛道:“多谢阁下指点,使我们明白了不少。” 他们三人说着,合力轻而易举地抬起了五散喇嘛的遗体,缓缓走了出去。 当他们离去之后不久,寺中就有缓慢而沉重的钟声传了出来,宣告一位地位重要的喇嘛的圆寂。 天池老人一直到钟声响完,才又开口说话:“神通、神游、转世,总算已明白了一部份,转世之前,如果也能以思想作指引,不知是否可随自己心意?” 他把那最后两句话,翻来覆去地说着,说了数十遍之多,而且声音越说越低,终于到了寂静无声的地步。 这种情形,金维是见惯了的,每当天池老人要沉思之前,他总会先把问题向自己问上几十遍,然后进入冥思默想的状态之中,去思索他要思索的问题,这一沉思,可能一下子就结束。 灵魂离来去如风 也有可能连续好几天好几夜,在他沉思的时候,是绝不可去打扰他的。 金维一等到天池老人的声音静止之后,他也盘腿坐了下来。 这一个晚上,对金维来说,十分重要。 当他一才静坐下来的时候,他的思绪还十分杂沓,天池老人和喇嘛们讲的话,一直在他脑际盘旋萦回,刚才发生的事,一幕一幕在他脑中重现,他知道,自己一定可以在这些过程之中,捕捉到一个中心,有助于他多年来想达到而未曾达到的愿望,可是中心何在,一时之间,却也不容易到达。 他自然不会焦躁……克服内心的焦躁不安,这一点他早已可以做得到了。他只是思索着,把天池老人的话,加上自己的理解,思索着。 突然之间,在一片浓黑之中,他像是感到有一道极明亮的光芒,也就在那突然之间,他知道:自己已经找到了要找的中心,他明白了天池老人所说的思想指引和心灵随即依着思想前进的方向前进的道理。 在这时候,他的身子是完全静止的,他的思想,直指向他的故乡——叶格浪湖畔。而接着,他真正地看到了他所熟悉的湖畔风光。 他不但看到了他想要看的一切,而且完全就像是自己置身其间一样,他是完全不受拘束的,根本不感到身子的存在而又能“看”到一切,“听”到一切,感到一切,和有身子一点没有分别……不,是有分别的,分别在于他全然没有任何负担,他是那么自由,如清风一般,但比清风更无形,他是无形的形体,是超然一切任命形式的一种形式。 一到了那种境界,他感到了无比的欢愉,生命进入了这一形式之中,那才下真正的生命。 他在叶格狼湖畔停留了很久,当他想要回来的时候,他又感到了身体的呼吸,感到了眼皮的份量,感到了有一股力量,是来自他身体的,使他能够睁开眼来,而他的眼睛,也感到了光亮:天已经亮了,天池老人还在闭目沉思。 金维没有打扰天池老人,他只是轻轻地走了出去,在寂静的、沐浴在早晨阳光下的石板路上走着,石板隙缝中的青苔,在朝阳之下,闪耀着翠绿色的艳光。他一直来到了一个老喇嘛的僧舍中,坐下之后,就把自己刚才的经历,说了一遍。 那个老喇嘛是刚才和天池老人共同研究的四个老喇嘛之一,在听了金维的叙述之后,他缓缓地道:“对,你已经有了神通。天池老人使我们明白,这种神通是灵魂离体的现象。现在,你只能使灵魂在我们的世界中自由来去,将来,你可以更进一步,使自己的灵魂到达另一个世界,三十三天,天外有天,可以随意往来。” 33 灵魂来去比电更快 那老喇嘛道:“只要你想到何处,那就是一种指引,你就能到达何处。” 金维在听了之后,自然又有了深一层的领会,心中的欢欣鼓舞,自然不必细述了。 金维的口齿不是很伶俐,当他在叙述这一切的时候,有时,甚至会突然停下来,出半晌神,再继续下去。可是由于他所说的一切,是那么神奇,而且又有那么多处要使人深思,所以我和陈长青都没有打断他的话头,直到他的叙述告一个段落,他吁了一口气,我们也都跟着他,松了一口气。 然后,是一个长时间的沉默,陈长青最先开口:“那个小女孩,就是五散喇嘛的转世?” 金维点了点头:“是。” 陈长青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难怪她的眼神如此深邃,就像一个一百岁的老人。” 金维道:“他岂止百岁,他的转世情形是带着前生的记忆的,可是神通的恢复却是逐步的,大约一年,相当于普通人的十年,所以他现在已经完全恢复了神通,是了不起的人物。” 陈长青听得悠然神往,我整理了一下听到的叙述,道:“刚才你提到了‘天眼通’等等的神通,也提到了神游,那是二而一、一而二的了?”金维点头:“是。” 我皱着眉:“可是我不明白,我可以十分明白灵魂的离体现象,可是,灵魂的行进速度还不伙快吗?灵魂不是来去如电的吗?为什么还要依靠思想的指引,要照思想的行进方向到达目的地?” 金维目光炯炯地望着我:“来去如电,就是最快的吗?” 我挥了挥手:“我只是用了一句成语,灵魂如果是一种能量,可能比电更快。” 金维问:“快多少?十倍、一百倍、一千倍?不论怎么快,都有一个速度的限制在,就算比光快一万倍,到达一万光年之外的距离,也需要一年的时间,而思想,是一动念就到,根本没有速度的。” 我略微震动了一下,的确,思想是完全没有速度、时间的限制的,任何人,只要一动念之间,想到了任何地方,就是到了任何地方,想到了一千公里之外,和想到了十万公里之外,甚至于想到几十万光年之外,也都是一动念之间的事。 但自然,动念想到是一回事,那是人人都可以做到的,而能不能真的到达想到的地方,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缓慢地点着头,表示我明白一部份,但不是全部明白。 金维笑了一下:“有一种武器,叫做雷射激光指引发射的火箭,你知道?”他的话题,忽然之间从如此缥缈奥秘的问题上,忽然转到了那么现实的课题上,一时之间,我还真没法子适应。 多年苦练难保成功 我先是楞了一楞,然后才道:“知道,这种火箭,在发射之前,先射出一道激光,指向日标,然后再射出火箭,射出的火箭,就会依循激光射出的方向前进,丝毫无误地击中目标。” 金维“唔”地一声:“这是一个例子,可以说明思想和灵魂前进之间的关系,思想在动念之间,到达目的地,灵魂就循迹前往。” 陈长青道:“可是火箭前进的速度和激光的速度不一样啊。” 金维微笑着:“任何譬喻,都不是百分之百正确的。当思想动念即至之际,灵魂可以同样突破时间和距离的限制,以同样方式前去。不然,三十三天,天外有天,浩渺宇宙,距离动辄几千万光年,如何能移到达?” 我和陈长青一起发出了“啊”地一声,我道:“你的意思是,人类对宇宙的探索,绝不是乘飞船去,而是思想去的?” 金维道:“应该是这样,不论生活在什么星体上,形体是星际探索的最大束缚,只有思想,才能来去自如,突破一切。” 陈长青哭丧着脸:可是,我想要到哪里去,只能想想,不能具有神通,变成真的去。” 金维直视着他:“当然,要有神通,要通过相当长的锻链过程,就是所谓修炼。” 陈长青大口吞着口水:“任何人都可以通过修炼而具有神通?” 金维道:“不一定,因人而异,有的人穷一生之力而无所获,有的人在短时期内,就有所成。” 陈长青一副焦急的神态,欲语又止,金维十分具深意地道:“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如果不开始,那一定绝不会成功。” 我听了,只是深吸了一口气,陈长青则直跳了起来,而且发出了“啊”地一声,然后,木立了半晌,才又坐了下来。 显然在刚才的那一霎间,他心中矛盾之极。 能有这样的神通,这一点,谁不想?可是要达到有这样神通的目的,谁也不知道要经过多少年的修炼,而且绝不保证一定成功。 这是一个极难下的决定,难怪陈长青又是热切,又是惘然若失了。 我轻轻推了他一下,道:“我看你无法放下一切,去面壁几十年,来练这种神通。” 他被我说中了心事,一下脸胀得十分红,口中不知喃喃说了一些什么话,可能是对我的话不服,可是却又真的下不了决心。 我怕他在这个问题上再想下去,忙道:“天池老人那次沉思,多久才结束?” 金维“嗯”地一声:“三天三夜,他在结束了那次沉思之后,又有了更深一层的想法——” 34 一己意志控制生死 天池老人结束了沉思,睁开眼来时,首先看到的是喜孜孜坐在他面前的金维。 金维在天池老人沉思时,大多数时间都陪着他,这时,金维看到天池老人在睁开眼来之后,双眼之中,有着一股异样的神采,就知道天池老人一定在沉思之中,修为又进入了一个新的层次。 金维并没有开口问什么,他只是和天池老人互望着,老人也久久不开口,过了好一会,老人才突然道:“多久了?” 这种问话,在旁人听来,是全然无头无脑的,但金维则早已习惯,知道老人是在问他,这次沉思了不久,所以他立即回答:“三日夜。” 老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在这三日夜中,我是死?是活?” 金维楞了一楞,但是他还是立即回答:“当然是活。” 老人笑了一下,缓缓摇了摇头,金维不禁骇然:“不是生,难道是死?” 老人又笑了一下,仍是慢慢摇了摇头。 这一来,金维不禁大大迷惑起来。金维在铁马寺之中,长年累月和喇嘛、智者相处,实际上,他自己也有了智者的资格,对于一切神秘领域中的事情或见解,都有相当高的领悟力。 但是这时,他真正感到了迷惑。他回答“活”,老人不以为然;他说是“死”,老人一样摇头。 人的情形,不是活就是死,难道还有第三种情形吗?在迷惑之中,他笑了起来,并不说话,只是望定了老人,等待老人的解释。 老人沉默了片刻,才道:“这次沉思,我达到了神游的第一境界,我清楚觉得灵魂离开了身体,随我思想到达我想去的地方,在这三日夜之中,我的灵魂远离我的身躯亿万里之外。” 金维点了点头:“是,我明白。” 天池老人一字一顿,极缓慢地道:“当我灵魂离开身躯之际,我怎能算是活?” 金维用十分虔诚的声音道:“是,那是死。” 天池老人再以同样的语调问:“可是我又随时能随自己的心意,令灵魂归体,我莫不是仍然活着。” 金维一听,倏然站了起来,刹那之间,他只觉得全身发热,血液的流转速度几乎快了十倍,他全身充满了一种灵空的智慧,刚才的迷惑,一扫而空,他用十分欢畅的声音道:“啊,你超越了生死的界限,由你自己的意志,控制了自己的生死,在这三天之中,你似死非死,似活非活,不死不活,对你来说根本已无所谓死或活了。”天池老人也以极其欢畅的声音,“呵呵”笑了起来,点着头,伸出他那满是皱纹的手来,让金维握着。 亘古之谜可以解开 金维在那时,真是满心充满了喜悦,他自己虽然未曾到达这样的境界,但是天池老人已经达到了。 这说明,他也有可能到达这种境界的。退一步说,就算他到达不了这样的境界,至少也证明了人类是可以到达这一境界的。 到达解开生死之锁的境界,到达掌握生死之钥的境界,像天池老人那样,用了将近一百年的时间才能到达,但是这条途径,只要有人第一次走过,以后的人再走,途中的荆棘阻碍,必然越来越少,崎岖的道路,也必然越来越畅顺。 这也就是说,天池老人是人类中的第一个先驱,是最早打开生死之锁的第一个人,在他之后,别的人要掌握这种能力,必然越来越容易,就像一切现象,第一次要达到,必然极其困难,但是有了第一次的成功之后,以后就会容易。 (爱迪生在有了用电来发光的意念之后,为了制造电灯泡,试验了上千种材料,才找到了钨丝,在他之后,别人就不必试,只要直接采用钨丝就可以了。) 人有天生的智愚之分,当然不可能全人类都掌握了这种能力,但只要有一半,四分之一,甚至于百分一,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人类,有了这种能力,倒是人类的面貌,就必然是一场天翻地覆的变化,一切人类以前认为不可能的事,都变成可能了。 (甚至,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也自然而然被推翻。“不能有超越光速的速度”这样的说法,就算是绝对的真理,也变得一点意义也没有了,因为根本已不存在速度这个问题了。) 以后,人类的延续,文明的开展,自然面临了一个广阔无比的新天地。 当金维在叙述天池老人和他的对答之后,他的心情和想法,我和陈长青两人的感觉,和他大致上是相同的。 我想到了他想到的那些,在紊乱的思绪之中,又交杂着许多新的问题,所以,在他略顿了一顿之际,我已迫不及待地脱口道:“啊,一种崭新的人类将产生,原来的人类在极短的时间内就会淘汰。” 陈长青面颊通红:“这是人类进步之中的一大蜕变,就像是由蛹变成了蝴蝶一样,那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生命形式,经过这场突变之后,地球人才能突破一切界限,能和其他星球上的高级生物平起平坐。” 当我们两人讲完了之后,金维并没有立时开口,所以有了一个短暂的沉默,在黑暗之中,我看到他们两人的眼中,都闪耀着一种异样的神采。我不知道金维现在是不是也已经打破了生死的界限,我和陈长青两人,显然是连第一步也未曾跨出的。但是,我们两人却已知道了这个亘古以来,被人类认为是最大的谜,是可以解开来的。 35 老人之手揭开奥秘 我们也可想像到,日后人类发展的方向,单是这一点,已经可以说,我们和全人类,都大不相同了。 这时,我自己也有全身都充满了空灵的智慧之感,这是由于自己明白了人类生命奥秘之后的一种喜悦,一种自豪而来的感觉。 在静了一会之后,我才道:“像这种生命形式的大突变,在人类的历史上,可能已发生过一次。” 金维和陈长青一起向我望来,金维发出了低低的“唔”地一声,表示疑问。 我忙道:“当然,突变的层次大不相同,我是指,人类从一个十分愚昧的境界,变到了如今这种程度。” 金维想了一想:“你是说,从原始人到现代人,是经过突变而成的?” 我道:“是,当原始人之间,有一部份人,掌握了思想,知道了思想的价值之后,他们就成为当时的新人类,当时的新人类就是现代人。” 金维吸了一口气:“有可能。” 陈长青用类似欢呼的声音叫着:“这真是非常的发现,像天池老人这样的新人类,不论人类将来再用什么形式来变化,应该是最高境界了吧。” 金维没有回答,可是在黑暗之中,却可以看到他在摇头。 过了片刻,他才道:“当时,我也用这个方法问过老人,老人的回答是……” 老人的回答是否定的。 在金维提出了那个问题之后,天池老人隔了很久才回答:“不,不是最高的境界,至少,现在还可以想到有更高的境界,而将来,是不是还会有更高一层的情形,以我们现在的智力而论,还无法想像。” 金维的心头狂跳:“更高一层的情形是……” 天池老人一直握着金维的手,这时,他缓慢地扬起了自己的手来,恰好有一股月色,自窗棂之中照射进来,照在他的手上。 老人用十分感慨的声音道:“看,看我的手。” 金维注视着老人的手,单从一苹手来看,这位脑中充满了智慧的老人的手,和一个普通老人的手,并没有什么分别。 老人的手都是那样子的,干涩,满是皱纹,血管在没有弹性的皮肤之下,凶狠地突出来,满是斑点的手背加上青绿色的血管,象征着生命的远离。 金维注视着,心中已略有所悟,老人道:“看到了?现在,虽然我思想是自由的,灵魂是自由的,虽然我突破了生死的界限,打开了生死之锁,但那只不过是暂时的现象,现在,我的灵魂可以随时离体,也可以随时回来,就因为我还有着身体的缘故。” 转世情形最坏一种 金维为之默然,是的,由于有着身体的缘故,可以生死由心,但如果身体没有了呢? 身体是会衰老的,连天池老人的身体,也没有例外,看他的手就可以知道,他的身体已经十分衰老了。总有一天,身体会变得没有用,那时,灵魂又凭着什么再自由来去呢? 金维感到有汗珠自鼻尖沁出来,但是他随即道:“原身就算不在了,还可以转世,转世可以一起延续下去。” 天池老人笑了起来:“对,再高一层的境界,就是随心所欲地转世,现在还不能,别说普通的不能,连活佛的转世,都不是随自己意愿的。五散喇嘛转世了,他现在是一个小岛上的一家穷人家的女儿,那当然不是他自己的意愿,这样的转世,不是我们要的。” 金维吞了一口口水,老人又道:“而且,转世之后,又要经过一个一无所知的过渡,在这个过渡期间,如果生命再次丧失,情形怎么样,谁也不知道,所以生命还不能算是真正的永恒不灭。” 金维叹了一声:“那……总可以……达到随心转世的境界的?” 他的语气是迟疑不定的,反倒是天池老人的语调,十分坚强肯定:“当然可以,一个境界接着另一个境界,无法超越,等我们熟悉现在我们达到的新境界,就自然会进入更高的境界之中。” 金维喟叹:“我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到达灵魂随时离体的境界。” 老人道:“我想很快就可以,不但是你,我们要尽量去找更多的人,先求达到我现在达到的境界。寻找的目的,自然最好是有前世记忆的人,也就是说在转世之后自己知道自己是转世者的人,他们更容易进入这样的境界。” 金维道:“是。” 36 他在这样回答的时候,心中不免有点懊丧,因为他并不属于天池老人所说的那类人。在为期不算短的修炼岁月之中,他曾十分努力地希望获得有关前生的记忆,可是却一无所获。 陈长青突然发出了一下十分懊丧的低呼声来,接着就叹了一声:“唉,我……我也全然不知道自己的前生,我是转世情形之中,最坏的一种,我看我是没有希望的了。” 金维笑了起来:“至今为止,我仍然没有前生的记忆,但是我……” 陈长青急得身子俯向前:“那你现在,已经到达了灵魂可以自由离体的境界了?” 金维道:“还没有,但是,早已达到了有天眼通的阶段,离可以神游也不远了。” 陈长青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又坐直了身子。 喇嘛转世悟性最高 金维道:“在那次沉思之后的一大段日子之中,天池老人仍然随时沉思,当他沉思之际,自然是灵魂离体而去的,每次,他都会在这种境界之中,找到有前生记忆的人,然后,根据一定的程序,传授他们,教导他们达到有这种能力的境界,自然每个人的进度不同,五散喇嘛的转世,悟性最高。” 我吸了一口气:“有这种能力的人,现在总共有多少位了?” 金维道:“天池老人、五散喇嘛。” 我心中说了一声:两个。 金维续道:“很快,会有将近十位,包括我在内。” 陈长青道:“如果我现在参加,要多久?” 金维摇头:“没有人能知道,可能很快,可能永远不能,我已经说过,没有起步,永不能达到目的。” 陈长青向我望过来,显然他要听听我的意见。我一直没有出声,因为我并不打算去修炼这种异常的能力。 我当然知道没有开始,就永远不会有结果的道理,我之不打算有开始,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没有这个能力,就算开始了,也永远不会有结果。 或许我对自己的估计错误,也或许在某些时日之后,会改变主意,但现在,我的确是这样想的。 我也十分确切地知道,在自己对自己没有信心的情形之下,单是静下来沉思,已经是不可能的事,别说会有什么进一步的进展了。 陈长青的情形,本来也和我相类似,他的性格,和我一样是那样好奇而不安份,他的杂念和各种各样的想法,也绝不会比我少,但是在这件事上,他有一处胜过我的,就是他想那样做,而且他觉得自己可以做得到,对自己有强烈的信心。 当他向我望来的时候,我心中正在最后一次问自己:应该怎么办?而几乎是一瞬间,我也有了决定,所以我的心情相当平静,也可以帮助他解决一下心中的疑难。 我以十分平静的语气道:“世界上许多许多事,在开始做的时候,都是无法预知确切结果的,问题是决定这样做的人,必须对自己能做到这件事有信心。” 陈长青和我交往了那么多年,他自然一下子就听懂了我话中的含义:我自己准备放弃,而我却并不反对他有开始。 他仍然望着我:“为什么我们不一起……” 我不等他就完,就打断了他的话头:“我想,这是一件极端自我的事,整个历程,完全是自我中心的,一直到达到灵魂和身体可以自由分离的结果,旁人所能给的助力十分少,所以不必要有人作伴……” 我讲到这里,顿了一顿,转问金维:“我的话对不对?金维先生?” 石屋静坐记忆前生 金维略欠了欠身:“自然,那纯粹是个人的事。” 陈长青站了起来,在黑暗之中,来回走了几步,在金维面前,停了下来。 金维抬头望向他,缓缓地道:“我要提醒你一点的是,你将要进入的领域,是如此神秘,如此没有止境,简直可以把人吸引到生命的结束,那并不是过了几年之后觉得无趣,就可以退出的事。” 金维的话,再明白也没有了。 他是在告诉陈长青:只要一开始,就再也不会有了结。我在一旁听了这样的话,不由自主感到了一股寒意,觉得那是一桩相当可怕的事。 可是陈长青的反应,显示了他和我的不同。他根本一点也不觉得金维的话有什么可怕,微笑着:“那正是我所要的,要是忽然觉得无趣了,想退出又不可能,这才是烦恼事。” 金维又凝视了陈长青半晌,才笑了起来:“你可以加入我们。” 陈长青高兴之极,向我望了过来,我道:“恭喜你,祝你有朝一日,能到达新人类的境界,我相信,大突变最初必然是由极少数的人开始发生,然后再推广开去的。” 陈长青的口唇掀动了几下,看来他还是想劝我几句,但是他终于没有出声。 这时候,我和陈长青两人,分别有了自己的决定,气氛也就轻松得多了,和金维的谈话,使我们对人生的领悟,有了这样飞跃的进展,所以我们的精神,都处于一种异样的亢奋状态之中,一点也不觉得疲倦,所以谈话继续下去。 金维道:“为了帮助转了世的五散喇嘛,更好地回忆起前生的一切,所以我们建造了这间石屋。外面的圆形部份,对于声波的折射原理了解之透彻,运用之巧妙,当然是天池老人智慧的结晶,举世的建筑物之中,大约只有中国北京的祈年坛中的回音壁,可以与之比拟,但也如同小巫见之大巫。” 37 我问:“那有什么作用呢?” 金维道:“在静寂之中,在那里,人可以听到发自自己体内的各种声响,在通过对自己身体的了解之中,可以更容易进入冥想的境界。” 我刚才曾有过这样的经历,回想起来,的确十分奇妙,我又问:“每个转世者,都能通过在那里冥想而记起前生的事?如果说每一个人都有前生,莫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在那里得到前生的记忆。” 金维笑着:“应该是这样,可是对于转世,一定还有许多我们不明白的地方,连天池老人的智慧,也未能达到这一点,所以并不是每个人都如此,我就曾在石屋圆形部份,静坐了三个月之久而一无所获。” 跃跃欲试溢于言表 他一面说,一面望着我,大有问我是不是想试一试之意,我倒有点怦然心动,如果能够通过在那里静坐,而达到使自己有前生的记忆的结果,那未始不是一桩很有趣味的事情。 但是我在想了一想之后,还是摇了摇头:“我看我也不见得会成功……” 我的语气相当迟疑,那是由于我想到,就算知道了前生的经历,那又怎样?是不是在这个神奇的领域之中,我算是走入了第一步,以后就会不由自主,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再也不能回头? 这是我刚才已经郑重考虑过,而且已经有了决定的事,我不想改变我的决定。 金维对我的迟疑,并没有表示什么意见,又向陈长青望了过去。 刚才,在黑暗之中,我已看出陈长青一脸跃跃一试的神情,这时,金维一向他望去,他就道:“可有什么秘诀没有?” 金维道:“没有,只要你尽量使自己静下来,那里的特殊环境,就会令你进入另一境界,你的思想在感受上,就会大不相同,就算是一个普通人,这种情形一定会出现,至于是不是能因之唤起前生的记忆,那就不敢说了。” 陈长青一面听,一面点头,然后向我望过来:“你至少要等到我有了结果才走,你不想知道自己前生的事,听听我的前生,也是好的。” 我不禁有点骇然:“你要我等你有结果?你别忘了,金维先生静思了三个月,仍然没有结果。” 陈长青居然打蛇随棍上:“好,那你就等我三个月,有结果没结果,都不必再等下去。” 我自然不肯答应他等三个月,所以大摇其头,陈长青长叹了一声:“卫斯理,我认识你那么久,这是你第一次不想踏入一个神秘的领域。” 我也叹了一声:“我认识你那么久,我认为你应该可以了解我为什么有这样决定的。” 陈长青默然片刻,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了解了我的心意,他又提出了新的要求:“那么,至少三个月之后,你来看我一次。” 想起他有了他的决定之后,我和他以后,可能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他这个要求,自然不算是苛求,所以我立即答应了他。 陈长青搓着手:“我以后和金维有的是相处的机会,你们先谈谈,请恕我性急。” 他说着,已向那石屋的圆形部份走去,当他打开门的时候,他甚至不转过身来,只是背对着我们挥了挥手,就走了进去,然后把门关上,我望着关上了的门:“他如果要在里面三个月……” 金维立时明白了我的意思:“不要紧,我离开了,另外会有人来,总会有人照顾他的。” 十分不满转世形体 金维讲到这里,顿了一顿,又道:“你不想去探索自己的前生是对的,这神秘的领域,跨进了一步之后,根本没有退出的可能,卫先生,我看你是有着太多的东西要牵挂,是不是?” 我道:“你是说我‘放不下’?” 金维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我想了一会:“也可以这么说,我是一个相当世俗的人,有很多世俗的事,而且我不认为自己会有成就。新人类和旧人类的交替,我看不是一万年内能实现的事,所以我选择作为一个普通人,留在俗世,至少可以把这种道理,说给同是世俗的人听。” 金维没有什么反应,我又道:“我不留世俗,谁留在世俗?” 金维陡然震动了一下,发出了几下“啊啊”的声音,喃喃地道:“这……这就是佛祖所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之意。” 我摊了摊手:“怎敢比拟,我的意思是,不同的事,总要有不同的人去做。” 金维道:“和你说话,真有意思。” 我真有点受宠若惊:“你太客气了,你是常和天池老人谈话的人。” 金维忽然道:“过两天我就要离开,会和天池老人见面,如果你有兴趣……” 不等他说完,我已经连声道:“有,有,能和天池老人见面,实在太好了,只是不知道他肯不肯见我。” 金维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十分神秘,尤其在淡淡的曙光之中,看来更具神秘感,他道:“其实只是带你去见天池老人……” 他话还没有讲完,我失声道:“天池老人已见过我了?用……用他的……” 金维接了上去:“用他的神通,就是刚才陈先生离开之后一刹那的事,我感到他来过,我可以有这种感觉的能力。” 我呆了好半晌,说不出话来。这时,天色越来越亮,我们已作了竟夜之谈,我望向积尘厚厚的窗子,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那小女孩的母亲,有一次来看她的女儿,吓得自石级上滚跌下来,是不是在修炼的过程中,会有什么异像出现,像灵魂离体,肉眼可见之类?” 金维道:“当然不是,这件事,真是遗憾。五散喇嘛对于他转世之后的形体,一直十分不满意,可是暂时又不能有什么改变,所以他在想像之中,一直把自己当作前生的形体……” 他略顿了一顿:“他前生的形体,十分高大粗壮,相貌看来有点凶恶。” 他说了这些,我还是全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好问:“一直想着,会使形体改变?” 38 随心所欲另寻法身 金维道:“当然不能,但是他今生的形体,是自母体中来的,在形体和形体之间,必然有一种联系,当他这样想的时候,别人看来,一无异状,可是那妇人和他今生的形体之间有一定的影响,所以受了感应,在她看出来小女孩忽然变成了一个高大粗壮的老人,自然吓得要跌下来了。” 事情的解释相当复杂,听了之后,要想一想才能明白,我道:“那妇人什么也没有说过,这种情形,自然也只是猜想?” 金维道:“是,是天池老人的猜想。五散喇嘛现在正由天池老人帮助,在西藏找寻另外的法身,再经过一次痛苦由婴儿阶段,自然,这是由于他已有了灵魂离体的能力,才能如此。最好,自然是有一个猝死的成年人,使他的灵魂能够有一具成熟的法身。” 我听得有点骇然,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这些人,竟然可以在生命上这样子随心所欲,虽然在典籍上,也曾有过类似的记载,但实实在在知道这样的异能存在于人间,总是令人震撼的事。 一想到这一点,我想见一见天池老人的心情更甚,我问:“老人现在在……” 金维淡然道:“他刚才告诉我,他在铁马寺附近,到那里去,一定可以见到他的。” 我吸了一口气,知道那是相当长的一段旅程,金维又像是知道我的心意一样,向我笑了笑,道:“有一大段路程,本来是十分困难的山路,但是我们可以利用一种十分特别的交通工具,卫先生,你的经历虽然丰富无比,但是我保证你一定未曾尝试过这种特别的交通工具。” 我大感兴趣:“什么交通工具?” 金维笑了起来:“我不说,让你猜,随便你猜多少次,都不会猜得到,除非你曾听过我以前的一些事,那又当别论。” 我只好默默地笑了一笑,我知道他是“非人协会”中的一份子,一定也有点十分惊人的经历,可是我对于他的过去,却一无所知,所以我只好道:“总不会是你拥有一艘小飞船吧?” 金维纵声大笑了起来:“到时,你自然会知道的。” (在接下来的几天中,我一直和金维在一起,对于那种“特别的交通工具”,也作了一百次以上的猜测,可是一次也没有猜中,到最后,我看到了那“交通工具”之际,着实呆了好半晌。) 这时,天色已然大明,金维带我走进石屋的一个简陋的厨房之中,弄了一碗不知是什么东西给我和他自己吃,美味之极,吃了之后,才知道是一种黄羊的肉,风乾了之后再蒸熟的,果然别有风味。 然后,他告诉我,他要进行每日的“功课”,我可以到晚上再去找他。 老人择徒首要条件 当我离开石屋的时候,我真想去看一看,在那圆形部分的陈长青,究竟怎么样了。可是又怕陈长青受了打扰,不知道会有什么事发生,因为一切全是在人类知识范畴以外的事。 若是陈长青受到了打扰,忽然逗留在他的前生中,再也回不来了,那岂非麻烦之至? 当我走下石级,绕过大岩石,来到了海边之际,所有在海边的人,都以一种异样又尊敬的眼光望着我,他们当然不知道在这石屋之中的那些人在做什么,只是感到极度的神秘,所以才产生了一股恐惧感而已。 我回到了酒店,这个小岛上,没有什么可以游览的地方,所以我留在房间中,尽量使自己静下来,把一切从头细想了一遍。 在经过了和金维的长谈之后,很多事,自然真相大白了。以前,我、陈长青、白素和温宝裕四人的猜测,有的是猜中了的,有的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也有的只猜对了一半。 所有的事,自然玄奥到了难以想像的地步,更玄妙的是,这一切,皆由一个著名的杀手遗留下来的一柄钥匙开始的。 当初,当知道有这柄钥匙时,不论如何想,也难以想到这柄钥匙,竟是要来打开生死之锁的,世事之难以预料,大抵以此为最了。 我想了一遍以后,才舒舒服服睡了一觉,醒来时,已经是黄昏时分,在海边散了一会步,再到那石屋中,发现除了金维之外,另外有一个肤色黝黑的青年人在,金维并没有向我介绍他。 我知道,这青年人当然是天池老人的弟子,金维曾告诉过我,天池老人在选择弟子的时候,条件之一,是要有前生的记忆。那么,这个看来十分普通的青年人,他的前生是什么样的呢? 我望了他几眼,要用好大的自制力,才没有把这个问题问出来。 那青年人相当友善,不是很爱讲话,金维道:“有一班晚班机,我们可以立即离去。” 他又向那青年人低声交谈了几句,才和我一起离开了石屋。出了屋子,他才道:“陈长青的情形很好,看来他极有希望。” 我也不知道“情形很好”的情形,是什么样的一种情形,只好唯唯以应。 他又道:“幸好你刚才没有问人家他的前生是什么样的。” 我吃了一惊:“要是问了会怎样?” 金维笑道:“也没有怎样,只不过会有点尴尬,因为他不是很愿意提起他的前生,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是一个牧人,从少年时期起,就有前生的记忆。” 我吞了一口口水,金维又笑了一下:“其实也没有什么,他的前生,是专在山路中打劫为生的一个山贼,不过心地极好。” 39 前世所恋今世之母 金维又顿了一下:“那山贼在大风雪中救过不少人,他是在一次救人行动中跌下悬崖跌死的,那次,他救的是一个少女,那少女被他带到了安全的地方,他自己却跌死了。”我由衷地道:“极动人的故事。” 金维扬了扬眉:“还有更动人的下文,那少女极美丽动人,他一见就爱上了她,准备就此改邪归正,再也不做山贼,用他的积蓄,依照当地的习俗,去向少女的家人求婚,谁知一下子就跌死了。” 我叹了一声:“造物弄人往往如此。” 金维缓缓摇头:“还有更弄人的事。他说,当他自悬崖上跌下去之际,自知这一跌,一定是粉身碎骨,是死定的了,但当地人一直相信人死之后,可以转世,所以他当时的心境,相当平静,并且下定决心,一定要在转世之后,找到那少女,到时,再作一次迟来的求婚。” 我“啊”地一声,这种情形,我有过经历,不是很令人愉快的一个结果,情侣相约来世相见,本来是极度浪漫的事。 但是,结果如果悲惨起来,也可以悲惨之极。 这个山贼转世的青年人,结果又怎样呢? 金维沉默了片刻,才又道:“他转世之后,不到十年,就有了前世的记忆,自然首先恢复的记忆,是他临死之前,自悬崖上坠下去之际所下定的决心,可是当他一有了这样的记忆之后,立即就发现,他的这个愿望,永远也无法实现了。” 我没有问为什么,只是心中在想着这青年人永远无法实现他愿望的原因。 是那少女死了?那么不要紧,他可以去寻找那少女的转世。 是那少女已嫁了人?那也不成问题,他真有决心的话,愿望还是可以实现的。 我又作了几种设想,都不足以构成愿望的永远不能实现,所以我摇了摇头。 金维在我思索的时候,并没有说什么,直到我摇头,他知道我想不出原因来了,才道:“他要娶之为妻的那少女嫁了人,生了孩子,他就是那个孩子。” 我不禁“啊”了一声,感到事情有点荒谬,但已不是没有可能,他变成了那少女的儿子。 金维道:“他一发现了这一点,就离开了家,到处流浪,而且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原因,他一直郁郁不欢,不是很喜欢讲话。” 我大是感叹:“天池老人说得对,转世要是不能控制的话,情形有时,会极其糟糕。” 金维道:“是啊,我们的一个会员,他的一个朋友,杰出的热带病学专家。” 尖厉哨声召来巨鹰 金维又道:“转世到了新几内亚腹地之中的一个穴居人族之中,痛苦莫名地过了几十年,痛苦得他再也不要转世了。” 这件事,阿尼密对我说起过,那更是糟糕之极矣。金维道:“老人要在五散喇嘛的身上,做一次试验,那是十分重要的一环,我想你可以目睹这事的发生。” 我知道他所说的试验,是要使五散喇嘛现在的身体作一次转换。 如果我能目睹这件事的进行,那自然是人生一大经历,这是很令人兴奋的事。 我们赶上了那班班机,又转换了飞机,在印度下机之后,到达了印北山区,在越过尼泊尔的边界之后,那一带,全是崇山峻岭,那是地球上地势最高的山区。 我一直在等候着金维所说的特别交通工具,那天是在晚上,我们的吉普车,“跳”进了一个小山谷中……沿途山路实在太崎岖,以至车子像是跳着在前进一样。 当晚月色溶溶,映着远近山头的积雪,看来相当明亮,金维一下车,就取出了一个相当长的哨子来。 他向我打了一个手势,示意我捂上耳朵,我笑着摇了摇头,表示不必,哨子发出的声音就算十分尖厉,我相信我也可以忍受得住。 金维也笑了一下,把哨子凑向口边,刹那之间,我只听到了一声尖厉之极的哨子声,声音之尖,简直就像是有一柄尖刀,戳进了耳朵一样,令得耳朵感到了一阵剧痛。 那实在使我目瞪口呆,我喘了一口气,还感到那哨声,悠悠不绝,拔天而去,不知可以传到多高。 我身受其苦,好在够镇定,表面上不怎么看得出来,所以金维看到我若无其事,居然大有钦佩之色。 我心中暗叫了一声惭愧,如果他再吹一下,我相信非捂上耳朵不可了。 好在,他只吹了一下,就放下了哨子,同时,抬头望向天空,看他的情形,好像是凭藉着哨子声,在召唤着什么东西。我心中的疑惑,并没有存在多久,就明白了,在明月朗朗的天空上,极高处,出现了几个黑点,金维指着那几个黑点说:“我的朋友来了。” 我已经看出,那四个黑点,正在迅速地盘旋下降,那是四苹鹰,极大的鹰。它们下降的速度快疾无比,转眼之间,离地已不过两百公尺左右,地上,在月色下,已经可以看到它们巨大的黑影。而事实上,这四头巨鹰,也真大到了极点,双翅横展,估计至少有六公尺以上。 等到它们倏然收翼,停在地上之际,简直和人一样高,铁喙金睛,真是雄骏之极。看到了这样的巨鸟,我已经知道金维的“特别交通工具”是什么了,难怪我一直猜不到,这真是极度不可思议的事。 40 特殊布兜套在身上 金维走向前去,在每一头巨鹰的翎毛上抚摸着,拍打着,巨鹰也用翼尖来表示它们对金维的问候,看来人鹰之间,亲密之至。 我也跟了过去,又是诧异,又是骇然:“我们要骑鹰进入深山?” 金维笑了起来,指着鹰背:“你看看它们的羽毛,多么光滑,怎么能骑得上去?” 我道:“那么,我们……” 金维道:“让它们抓住我们飞行,我有一种特殊的布兜,可以把身子兜起来,它们抓住布兜,就可以带我们在空中飞行。” 金维一面说,一面已解开了他一直带在身边的一只袋子,取出了两个帆布布兜来。 这时,我不禁有点踌躇起来。帆布兜,毫无疑问可以承受人的体重,可是问题是,布兜是要巨鹰的爪来抓的,那几头鹰,和金维的交情再好,毕竟只是禽鸟,如果飞到一半,它们的爪儿松上一松,飞行的高度如此之高,摔将下来,那可不是玩的。 我口中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那种踌躇的神情,自然难以瞒人,金维对我笑了笑:“若是对它们不够信任,也可以用布条缠住它们的腿,你再抓住布条。不过这样会很辛苦,而且也使它们的飞行速度减慢。”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必了,乍一听到,有点怪异,但想来那一定十分有趣,我相信你的这几位朋友就是。” 当时,金维向我望了一眼,我觉察到他的神情,像是有些话想说而没有说,不过也不能肯定,所以也没有再问下去。 他抛了一个布兜给我,我照他的方法,套在身上,金维呼喝着,作了一个手势,四头大鹰一起腾空而起,在飞到了一定的高度之后,就在空中盘旋。 金维道:“这种巨鹰,叫羊鹰,一百多斤重的黄羊,在原野飞奔,它们一冲下来,一边一苹,一下子可以抓住两苹。它们只会俯冲下来,抓住了目的物再飞上去,所以一开始之际,情形会有点突兀。” 我反正已经豁了出去,点头道:“请它们开始吧。” 金维又取出哨子来,轻轻吹了一下,哨音未灭,两头巨鹰,已疾冲下来,一下子,一股劲风扑面,眼前一黑,只觉得肩上紧了一紧,再看清物事时,人离地至少已经有好几十公尺了。金维的布兜,制造得十分巧妙。巨鹰的爪,抓在布兜的双肩部份,布兜承受着整个人的体重,使人像是坐在一张帆布椅上一样,相当舒服。 巨鹰盘旋升空,劲风扑面,看它们的爪子,像是粗大的铁钩一样,看起来倒也有一定程度的安全感。 这是我从未有过的经历,所以在一开始之际,只觉得又刺激又有趣,甚至想到,如果让温宝裕这个小捣蛋,也有一会这样经历的话,那他一定会毕生难忘。 调匀气息逐渐困难 可是,渐渐地,我就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了,巨鹰越升越高,飞行速度也越来越快,劲风自四面八方袭来,吹在身上,已如同千百支利针在刺戳一样,袭向脸上的,早已令得脸部肌肉麻木得失去了知觉。 而且,呼吸也逐渐困难,不消多久,我深知若不是我深谙中国武术之中,内息调运之法的话,只怕早已窒息至死了。 金维竟未曾在事先向我提及这一点,是不是他知道我一定可以应付? 我开始艰难地调匀气息,令得自己的呼吸速度到达一种十分缓慢的境地,同时,内息不断运转,使得体内产生一股热力,和严寒对抗。 当我在这样做的时候,我是全神贯注的,并没有留意周围的情形,好在巨鹰飞得虽快,但是却十分稳定,我可以感觉得到巨鹰的双翼,在有规律地扑动着。 我定过神来之后,才睁开眼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下面连绵不绝的、积雪的山岭。 巨鹰竟然飞得如此之高,这真是不身历其境,绝不能想像的事。我也看到有一股蜿蜒于山岭之间的河流,那自然是雅鲁藏布江了。 由此可知,巨鹰不但飞得高,而且速度快绝,我估计我们起飞,至多三小时,可是飞行的距离,竟然已有三百多公里了。 飞行的方向是向东北,估计是向腾格里湖飞去。腾格里湖,就是天池。老人自号天池老人,自然和腾格里湖有一定的渊源。 在高空之中,在这样的情景之下,俯瞰西藏高原的景色,真是雄伟壮观之极,也益发觉得人的渺小,人不但不能和山岭河川相比,甚至也绝比不上带着我飞行的那头巨鹰。 自然,人类可以夸说,凭着人的智慧,制造出各种飞行工具来,甚至已经可以到达月球,但是比较起来,同样是飞行,哪里及得上巨鹰的无拘无束,逍遥自在,翱翔于天地之间,由心所欲。 机械文明在一定程度上,把人的生命和人自己制造出来的种种机械连结在一起,甚至于作茧自缚,受制于自己制造出来的机械。 想到了这一点,我更觉得天池老人在研究的课题,甚至是要人的灵魂和肉体的关系,也趋向自然,那真是玄妙伟大之极了。 我的思绪随着起伏的山岭而扩展,随着奔泻的河川而延长,那真是心旷神怡之极。 这时,我看到和我同样处境的金维,就在我身边不远处,向我望来,一脸钦佩的神色。 我知道,那自然是他看到我在这样的环境中,可以应付自如之故。我向他略扬了扬手,在劲风呼号之中,要交谈自然绝无可能。 41 中途接力高空惊魂 在我向金维一扬手之际,他向我作了一个手势。他一定想告诉我什么,但是我一时之间,却弄不明白他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他又重复了一遍,我才弄明白,他多半是叫我不要害怕之际,事情已发生了。带着我飞行的那头巨鹰,双爪本来是紧抓住了帆布兜上的两个环的。可是突然之间,它双爪却松了开来,当我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之际,只看到巨鹰已斜着身子,疾飞了开去。 而我的身子,自然也立时向下落去,在一开始之际,我真还不知道什么叫恐惧,这就像高空跳伞一样,才一跃之际,有段时间,并不张开降落伞,空气的浮力,甚至可以使人在空中自在浮翔。 可是,我立即感到了恐惧:我没有降落伞。 没有降落伞,在那样的高空跌下去,生还的机会是多少?前后大约还不到一秒钟,可是我真正感到了死亡的威胁,从来也没有这样直接地感到死亡过。死亡几乎已是实实在在的事,在这样的高空之中,作为万物之灵的人,实在没有任何方法可以凭自己的本能而使生命继续下去。 就在这一刹那间,我根本什么也来不及去想,我只是看到了一个相当奇异的现象,我看到金维和我一样,带着他飞行的巨鹰,也离开了他。他也在空中,毫无凭依地在飘荡,而且,还在向我做那个看来像是“不要害怕”的手势。 我不明白何以在这样的情形下,他还有闲暇向我做手势,是不是他根本不在乎死亡? 这个念头,才转了一转,就觉得眼前陡然暗了一下,两头巨鹰,自上飞扑而下,巨爪伸处,几乎在同时,把我和金维一起抓住,重又稳稳向前飞去,而原来放弃了我们的两头鹰,也随后追了上来。 直到这时,我才吁出了一口气,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在开始之际,金维召来了四头巨鹰,原来是为了在中途接力之用的。 巨鹰虽然有着抓重物飞行的本能,但由于距离太远,中途它们需要接力。这自然也是在起初之前,金维的神情有点古怪的原因。他是早知有这种情形的,但是他却不告诉我,想考验我的勇气。 一明白了这一点,我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幸而刚才,我在下坠之际,未曾手忙脚乱,不会在金维面前出丑,勇气测验这一关,大抵是合格了。 但是我也自己知道,由于变故发生得太快,第二批巨鹰又迅速赶到,时间短暂得我根本来不及出丑,事实上,刚才那一霎间心灵上所感到的恐惧,还未曾能在外表上显露出来而已。 我再用力调匀气息,看到金维向我,双手一齐竖起了大拇指。 伸手几触山顶积雪 我心中暗骂了几声,向他摇了摇手,表示我实在不是那么勇敢,一样感到害怕。 金维仍然竖直着他的手势,我只好把我的手势,改为答谢。 这时,向下看去,已经可以看到许多小湖泊,然后,一座高耸的山峰,拔地而起,巨鹰奋力越过这座山峰,我几乎伸手可以碰到山顶的积雪。 一越过这座高峰,迎面又是一座更高的高峰,巨鹰再奋力向上。这两座高峰,我估计是卦兰山和唐古喇主峰,高度都在海拔七千公尺以上。 越过了唐古喇主峰,腾格里湖已在眼前,巨鹰飞行的高度,已在下降,将近二十公里宽的湖面,一幌即过,已经到了湖对岸。 我对这一带的地形,不是很熟,但由于曾和登山家布平一起到过附近的神秘地带,对于这一带的寺庙,倒相当熟悉。 所以,当我看到连绵的庙宇建筑之际,我知道那一定是天池边上,几座著名的寺庙之一,嘉都尔寺。天池的东岸有扎什多吉寺,西岸有多佳寺,但规模都不及嘉都尔寺大,而且嘉都尔寺,具有更甚的神秘性,据说在那里圆寂的喇嘛和活佛,在若干年之后,转世成功之后,一定会回来相聚一次,更多的是回来之后,重新再在寺中出家一次,以继续前生未完的修行。 本来金维告诉我,天池老人曾在铁马寺附近,现在巨鹰向着嘉都尔寺飞去,自然是金维又接到了天池老人的信息,告诉他改了地点之故。 那一带,由于交通不便,人烟稀少,只有修行的僧侣。宁静无比,倒是少见的人间乐土,多少年来,僧侣的信仰,也未曾受到太甚的冲击,从上面看下去,寺庙建筑灰扑扑的顶部,闪映着数百年来的神秘,偶而有一两处,有着鎏金的装饰,则又闪闪生光,象征着寺庙中的喇嘛,对灵异知识的无比智慧。 这时天色特明,整个湖面上,笼罩着一重轻纱一样的薄雾。当巨鹰的双翼,扇开薄雾之际,薄雾断续地缭绕着,使人宛若在仙境之中一样。 不多久,巨鹰越飞越低,就在湖边放下了我和金维,在我们的头上,略为盘旋了几下,就冲天而去。其时,朝阳虽未升起,但是东边天际,已有了明黄暗红交错的朝霞,朝霞的光辉反映在湖面之上,形成了一片异样的金光。 湖面上的金光,向前无休止地伸延着,向之凝视久了,会以为那是一条通向“彼岸”的金色大道,人要是能循着这条道路前进,必然可以到达另一境界。 湖水清碧,轻轻拍着湖岸,和着自嘉都尔寺的晨钟声,悠悠不绝,更觉得比万籁俱寂,还要宁谧。 42 旭日初升走进寺堂 金维和我,自帆布兜中出来,金维收起了布兜之后,和我一起在湖边伫立了相当久,欣赏着渐渐由朦胧变为明亮的湖光山色,湖边风景之秀丽,只怕举世都罕有其匹,金维想必不知到过这里多少次了,但一样为之吸引,久久不想开口。 还是我先问:“天池老人……” 金维向不远处的寺院指了一指:“老人临时决定到嘉都尔寺,请跟我来。” 他说着,又沿湖走出了一段路,一面走,一面极其感叹地道:“所有山上的湖,其实都可以称为天池,我是在这样的湖边长大的,所以一见到这样的环境,就有一种情不自禁的着迷。” 我同意他的说法:“说这里是世外桃源,绝对不会有人反对。” 金维面向着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才转身向寺院的建筑物走去,对于我能毫不畏惧,任由羊鹰抓着在高空飞行,而且能毫无困难地抵御严寒和高空的劲风,又表示了他的钦佩。 我笑道:“你一再钦佩我的事,都是你自己能轻而易举做到的,你再赞颂下去,不是变成自己称赞自己了吗?” 金维楞了一楞,哑然失笑:“真是,我没有想到过这一点。” 我道:“是不是根本你心中自认为不属于普通人,所以看到我这个普通人竟然能做到这一点,你就觉得十分奇讶了?” 金维忙道:“不是,不是,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怎么会说话,请你不要见怪,我的意思是,我经过长时期的静坐沉思训练,又明知道不会有半分危险,而你……” 我笑了起来:“我也曾经过长期的中国武术训练,而且,我一点没有见怪,以后,我们一定可以成为极好的好朋友。” 金维听了,十分高兴,握住了我的手,用力握着。 这时,我们已从一度边门之中,走进了嘉都尔寺,寺中极其幽静,虽然旭日初升,可是映进寺来的阳光,在灰沉的建筑物的反射之下,都变成了一种深沉的黄色,竟然难以分得出那是朝阳还是夕阳。 一路上,一个人也没有遇到,一直到金维又推开了一扇门,进入了一个院子之后,才看到几个人在院子中,望着同一个方向,那看来是一个殿堂,在殿堂中,有低沉的诵经声传出来。 那几个人一见了金维,就迎了上来,看到了我,神情都不胜讶异。 金维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这位卫先生,是老人命我特别请来的嘉宾。” 大抵天池老人很多这类突如其来的行动,所以那些人听了,没有再问下去,疑虑的神情也已消失。 金维吸了一口气,向我作了一个“别发出太大声响来”的手势,他自己的神情,也变得十分虔诚,向那殿堂之中走了进去。 诸多问号盘于脑际 殿堂中相当阴暗,一进去,先看到有两个老喇嘛,正在低声诵经。 面对着两个老喇嘛而坐的,是一个十分瘦削的小女孩,也用和喇嘛同样的姿势坐着。 有这样的寺院之中,忽然看到了一个小女孩,自然是相当怪异的情景,但我早知道小女孩是五散喇嘛的转世,所以也不以为异。 看那小女孩的样子,像是正在静坐,可是却又眉心打结,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我向金维投以疑惑的眼光,金维只是伸手,向一扇门指了一下,我们放轻脚步,来到门前,轻轻推开了门,闪身进去,把门关上,金维才压低了声音,道:“五散喇嘛的情形,不是很好。” 必须说明一下的是,我知道,现在我所看了一切情形,都是超乎我理解之外,不可思议的神秘事件。我可以理解外星的高级生物,从不知多少光年的距离之外,来到地球。我也可以理解,地球人有可能根本是从另一个星体上迁移来的。我可以理解时光倒流和另一个空间的存在,甚至我也可以理解灵魂是一种存在,可是却实在无法理解这里发生的一切。 转世,自然也是我可以理解的,但是转世之后,对于转世后的身体不满意,要主动再去转换一次,这就超出我的理解范围之外。 疑问实在太多了,现在,我算是已知道了他们,包括天池老人和五散喇嘛在内,都有灵魂和身体随意分离的异常能力,可是不明白的是,如果五散喇嘛找到了一个他想要的身体,那么这个小女孩的身体就怎样呢?就此死亡吗?当然,绝不能说这是五散喇嘛自杀,也不能说是五散喇嘛杀死了这个小女孩,可是实实在在,又有一个人的死亡。 当然,对他们来说,人的身体是不重要的,相等于一件袈裟,可是又不能没有身体,放弃身体不等于放弃生命,没有身体,生命的形式似乎也不完全。 这一切疑问,盘萦在我的脑际,使得整件事,更增加了玄秘的成分。 而金维又说“五散喇嘛的情形不是很好”,我也不明白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想要问他,他已经大踏步向前走了出去,我这才发现,门推开后,是一条狭窄阴暗的走廊,相当长。 我跟了上去,到了走廊尽头,是一扇木质已经旧得发黑的门,金维在门外站了片刻,推开门,走了进去,我跟进去一看,门内是一间小小的房间,有一个身形高大的人,一动也不动,站在房间中心。 那人身形极高,披着一件灰白色的长袍,短发、短髯,全都雪也似白,微闭着双眼,以手高举过头,十指互相抵着……这种姿势,我和陈长青在那鲁岛的石屋中,见到金维时,已经见过。 43 灵魂身体互相分离 这个人的脸上、手上,满是皱纹,绝无法看得出他究竟有多大年纪,但他是一个十分老的老人,殆无疑问。 这自然就是天池老人,我终于看到了天池老人。 由于老人是这样的一个异人,他所掌握的异能,如果能得到发挥,能使人突破生死的界限,把地球人的进步,带进一个空前的新的境界,他的一切作为,可以说是地球人之中最伟大的一种行为,他本人自然也是一个真正的伟人……与他对人类的贡献相比,其他被称为伟人的地球人,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所以,我一看到了他,心中就自然而然兴起了一股崇仰的敬意,在他面前肃立着,几乎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金维就站在我的身边,也是一声不出,房间中十分静,天池老人仍然一动不动。 我在瞻仰了老人满是皱纹,充满了智慧的神采之后,又趁机打量了一下房间,房间中除了一张弹簧床之外,只有几张看来十分残旧的椅子,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金维在呆立了片刻之后,轻轻推了我一下,示意我可以坐下来。 然而,由于出自内心的对老人的敬意,我不想坐下来,只是向后退去,因为我知道老人这时的情形,多半是在“神游”,也就是说,他是处于灵魂和身体分离的状态之中,离得他太近了,可能会引起不便。 退了几步,我背靠一个墙角站定,仍然目不转睛地望着老人。 老人伫立在那里,一动不动,本来是脸上的神情,也是固定不动的,可是当我退到了墙角之后不久,我忽然看到,老人满是皱纹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笑容来,他竟然向我微笑了一下。虽然笑容一闪即逝,但是在感觉上,就像是他在向我打招呼一样,我自然而然,也报之以一下微笑,心中由然又起了新的疑问:老人的灵魂不在身体中,身体也能动吗? 金维在这时候,来到了我的身边,他用极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道:“老人知道你来了。” 我不禁发出了一下低呼声:“刚才他真的是在向我打招呼?” 金维道:“当然是,他要通过我告诉你,等一会,他会使你见到一些异象,那是运用他的力量,影响你的意念,才能使你见到的。” 我连忙点头不已。我明白这意思是,天池老人会以他的异常能力,影响我脑部的活动,使我可以“看到”一些奇异的现象。 这时,我十分紧张,低声道:“请你在事先提醒我一下,免得我错过了。” 金维笑了一下:“就是现在。” 我本来就一直盯着老人在看的,金维的话才一出口,我就清清楚楚看到一股闪烁不定的光影……或许不该用“光影”来形容。 所见一切皆属幻想 那究竟是一种什么现象,如梦如幻,真的难以形容。 那股“光影”在一闪之间,形状的千变万化,就像是烟云幻变,可是比烟云幻变,快了不知道多少,而且每一个变化的时间,虽然只有千分之一秒,甚至是万分之一秒,但是还是可以清清楚楚看得到。 紧接着,那股光影在老人的脸上,闪了一闪,化成了一股细线,直射进老人的眉心之间,不见了。 看到了这样奇异的景象,我失声道:“刚才我看到的,是老人的灵魂吗?” 我的话才一出口,就听到一个十分苍老的声音道:“是。” 我立时向老人看去,老人已放下了双手,双眼也全睁了开来,眼中的神采之深邃,简直是无穷无尽一样,令人更加肃然起敬。 我不顾及去说别的,立时又问:“人的灵魂……是这个样子的?” 老人笑了一下,当他笑的时候,神情相当有趣,他道:“不对,那只是我运用力量,使你能‘看到’的样子,连我也不知道你看出来是什么样子,而且每一个人看出来的样子,都随着接受影响力的多少而不同。看到的,全是幻象,这你应该明白的。” 我苦笑。 “看到的全是幻象”,我自然知道,但要说明白,则大大未必。 而这时,我却的确明白了。 灵魂根本没有形体,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形状,我之所以能看到一股变幻莫测的光影,全然是脑部的视觉神经部份受了刺激之后所产生的幻想。 对根本没有形状的一种存在,去追寻它的形状,这自然是十分可笑的事,老人一语道破了世人追求种种幻想,追求得如此痴迷的可怜相。 我在一呆之后,也笑也起来,表示明白,然后我指着自己的眉心:“道家说,上丹田,又名泥丸,是元神出入之所,刚才我看到……” 我才讲到这里,老人已沉声喝道:“刚才已告诉过你,所见一切,皆属幻想,你怎么又认真起来了?” 再给老人这样一说,犹如醍醐灌顶,令我通体明彻舒泰,神清气明。 根本全是幻象,我还想追究。根本没有形体,连出入尚且不在,又何来非从“泥丸”出入不可? 当下,我也不顾得有没有礼貌,纵声“哈哈”大笑了起来:“看来世人对灵魂都误解了。” 老人笑了一下,没有再就这个问题讨论下去,只是说了一句:“无所谓误解不误解。总要有一样东西放在那里,才能有正确的解释或误解,根本只是虚的,又何来什么误解?” 我一时之间,只好发出“呵呵”的声音。 永生目的几可达到 发现在这一方面,我的所知,和眼前这位智者相比较,简直是一天一地,无从比拟。 老人不但有这样的认识,而且在实际上,他做到了灵魂和肉体的可以自由分离,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异常才能。我定了定神,道:“在金维先生那里,我增长了不少见识,刚才听了你几句话,明白程度又过了一层,是不是……” 我话不未曾说完,老人已笑了起来:“现在,无论什么人,对你怎么说,你都无法彻底明白的,能够像你这样,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已经是十分难得的了。真正要了解,必须自己投入去,不然,始终只是在门外徘徊,真相如何,听人形容,又岂是真相?”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虽然我心中还不知有多少疑问,但是也知道不必再问,再问,就算老人有答案,我也不会明白的了。 虽然我明白了这一点,但是我的神情,一定十分懊丧,老人又对我笑了一下:“五散喇嘛的事你已经知道的了?有一些奇异的现象,你可以看得到。” 44 我只好答应了一声,金维直到这时才开口:“老人,五散喇嘛的情形,好像不是很好?” 老人道:“已经有两位道行十分深的喇嘛在帮他,不过他……” 老人讲到这里,皱了皱眉,向我望来,他的话自然是特地说给我听的:“要自行放弃这一世的身体,寻觅新的身体,这种情形,可以称为随自己意志的一种转世。” 我点头,表示明白,实实在在,在天池老人这样的智者面前,除了听他说或问问题之外,很难有自己发表意见的机会。 老人的神色变得十分严肃:“这种情形,如果可以掌握的话,比起自己不受控制的转世来,不知要进步了多少。” 这种情形,我自然可以理解,人若是能自由选择转世,把自己不要了的身体,自由转换,而且又保持着一直的记忆,那么,永生的目的,可以说已经达到了。 这时,我身在腾格里湖畔的嘉都尔寺之中,虽然我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但是我知道,我所见到的,听到的一切,全是地球上的人类,有史以来,从来也不曾有过的事。 这件事,用最浅白的话来说,就是:一个人在自然的、不受控制的转世之后,不满意转世后的情形,现在,要凭自己的意志,再来一次转世。 试想想,在自然的、不受控制的转世,尚且只是在朦胧的启蒙阶段,还有许多人甚至不愿知道有这种现象存在之际,这里的一些人,已经大步跨过了这一阶段,进入了更高一层的境界。 心灵互通传心术也 这种境界,即使作为一个旁观者,也令人有全身热血沸腾之感。那是由于极度兴奋而引起的自然反应。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现在遭到了什么困难呢?” 老人又皱了皱眉:“我的意见是,五散喇嘛应该选择一个尚未出世的男婴。自然这个男婴必须已经可以接受灵魂的进入,两天来,适合的男婴,至少发现了超过两百个。可是……”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可是五散喇嘛却不愿意去经历婴儿时期的那一段痛苦,尤其是在母体之中的那一段,据他说,在上次转世之中,他有十分模糊的记忆,那是极痛苦的经历。” 我失声道:“那怎么办呢?” 金维插了一句口:“寻找一个灵魂自然离开了肉体的成年人。” 我吞了一口口水,虽然由于能躬逢其盛,我的心情兴奋得有点令脑际嗡嗡作响,但是我的推理能力,也还是存在的。 一听之下,我立时道:“那是不可能的事。人家的身体如果是好的,灵魂不会离体而去。要是这个人灵魂离体而去了,他的身体机能自然坏到再也没有用了,五散喇嘛换来又有何用。” 我这几句话,冲口而出之后,不禁一阵脸红。因为这问题实在太简单了,我想天池老人和金维一定是早已想到过的了。 可是,话一出口之后,老人和金维的反应,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他们两人,一起发出了“啊”地一下低呼声,像是他们从来也未曾想到过这个问题一样。 刹那之间,我略有所悟:或许是由于这个问题太简单了,所以智慧深邃如他们者,反倒没有想到。这情形就像是大科学家爱因斯坦为了找赎问题,和公共汽车的售票员争执,说售票员少找了他钱一样。 老人随即道:“是啊,怎么我们全没想到这一点?” 金维笑道:“我们对灵魂肉体的关系,看得太透彻了,没有想到,自然灵魂离体的肉体,都是灵魂非离去不可的,因为这具肉体再也没有用处了。” 老人笑了一下:“告诉五散喇嘛去。” 他说“告诉五散喇嘛去”,可是他人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只是半闭上眼睛片刻,在那片刻之间,他身子是凝立不动的。 我心中“啊”地一声,知道在那一霎间,老人是在用自己的思想在和五散喇嘛沟通,这种现象,可以叫作“心灵互通”,也可以叫“传心术”,实际上,是灵魂刹那间离体去传达信息,老人竟然能够随心所欲,运用到这一地步,真是叫人赞叹不已。只是极短的时间,他睁开眼来,满面笑容:“走,看他去。” 沟通心意不靠言语 金维已经推开了门,他在前,老人在中,我在后,一起经过那条走廊。 在经过走廊的时候,我忍不住问了一句:“五散喇嘛主动转世之后,那小女孩的身体……” 金维回答了我的问题:“自然不会再有任何作用。” 我追问了一句:“变成了一具尸体?” 金维道:“自然是。” 我略想了一想:“那么,我对我刚才的话,要修正一下,当五散喇嘛的灵魂离开之后,那……小女孩的身体,还是十分完好的,要是……有什么灵魂……喜欢这具身体,自然可以进入。” 老人“呵呵”一笑:“小朋友,很有道理,将来,或许人的身体,可以随便换来换去。” 不知道已有多久没有被人称为“小朋友”了,天池老人自然可以这样叫我,而这时,我心中更是高兴,因为我毕竟不是纯旁观者了,我也参加了一点意见,那么简单的意见,而正应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句话。 我们来到了那殿堂之中,看到那“小女孩”和两个老喇嘛,都已站了起来,那小女孩(五散喇嘛)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但也不像刚才那样愁眉苦脸,显然他已知道无从选择。 不会有人肯出让身体来给他的,让出身体,等于死亡。虽然说身体和衣服一样,但是在生命的形式之中,身体仍然是重要的组成部份之一。这看起来,似乎十分矛盾,我决定在有机会的时候,再和老人和金维,详细讨论一样这个问题。像五散喇嘛那样,已经具有如此神通,可是他还不得不为得到一个他想要的身体而烦恼,而去忍受他明知的十分苦痛的婴儿时期。 当我在这样想的时候,我看到老人望向五散喇嘛,他们两人之间,一定已到了不必通过语言,就可以沟通心意的地步。 我在一旁,只看到他们或是略略扬眉,或是现出一个眼神,当然无法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只是凭猜测,可能老人是在问:“是不是现在就进行?” 五散喇嘛……我明知那是一位身怀异能的得道高僧,可是在形体上却是一个小女孩,这实在是很令人觉得怪异的事情……想了片刻,就又盘腿坐了下来。 老人在这时开口道:“这位小朋友很有意思,他已经有一点明白什么是幻象,可是还不够明白,你大可再令他明白一点。” 五散喇嘛向我望过来,微微一笑:“幻象即是幻象,有什么不明白的?” 我忙道:“是,幻由心生,我感到什么,什么就是。” 五散喇嘛点了点头,缓缓闭上了眼睛,双手也缓缓地扬了起来。 45 形体扩大离魂一霎 在那一刹间,殿堂中的气氛,突然变得异常肃穆,那两个老喇嘛,又开始诵经,经文听来密集而急速。不管如何,人的灵魂和身体的分离,总是人生命历程中的头等大事,是生或是死的关键。 这时,五散喇嘛的情形,等于是圆寂,只不过那是他自己意志的选择,所以总应该是庄严的一刻。 天池老人在这时也盘腿而坐,坐在五散喇嘛的对面,金维轻轻地拉了我一下,拉了我到殿堂的一角。那两个老喇嘛的诵经声陡然提高,虽然只有两个人在念诵着经文,可是听起来,却像是有几百个人一起在诵念着一样。 我的视线停留在五散喇嘛的身上,久久未见有什么动静,可是我仍然屏住了气息。陡然之间,我看到那小女孩的形体,突然扩大起来,这是一个十分奇妙的现象,身体在迅速扩大,看起来,也像是由实体在片刻之间,成了一个幻影。 然而,那只是极其短促的时间,身体又回复了原状,看起来,像是什么变化也没有发生过。 我知道,在我刚才看到异象的那一刹间,正是五散喇嘛的灵魂离开了那个小女孩的身体的一霎间。因为两个老喇嘛的诵经声也在那时由急骤而变得缓慢哀沉,分明是他们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看那小女孩的身体时,仍然一动不动地端坐着,而老人在这时,也已睁开眼来,吁了一口气,金维忙趋前去,低声问:“好像一切都顺利。” 刚才,我全然未曾注意金维在我身边做了一些什么,但这时听得他如此问,显然他也曾施展异能,追随了五散喇嘛的灵魂过,不过他的能力可能不是太强,未曾强到可以“神游”的地步,所以他还有点怀疑,是以才急急向老人查问的。 而老人,当然在刚才,又曾灵魂和身体分离,和五散喇嘛一起,跟着五散喇嘛去寻找新的身体,而这时又回来了。老人缓缓点了点头:“情形很好,三日之后会出世,我们可以在事先赶到。” 他这样说了之后,向金维望了一眼:“你又进步了不少啊!” 金维容光焕发,精神兴奋:“刚才听你和卫先生的对答,我又领悟了不少。” 听得他这样讲法,我心中暗叫了一声惭愧。和老人的对话,虽然也使我明白了不少,但是那只不过是认识上的明白,并没有什么实际能力上的增进。但是由于领悟力的不同,金维就有了不同的收获。 我本来就对金维有相当的敬意,这时自然更是另眼相看,也走了过去,道:“恭喜恭喜。” 我一面说,一面斜眼,打量了一下那仍然盘脚而坐的“小女孩”。 金维笑道:“不必看了,五散喇嘛已经离开了她,她会被抬到适当的地方去,进行天葬。” 生命奥秘无穷探索 我觉得这是我提出心中疑问的好时刻了,略想了一想,我道:“我知道生命重要的是灵魂,尤其在身体可以随意转换之后,形体更不重要了。” 老人扬了扬眉,没有说什么。金维道:“是,可以这样说。” 我立时道:“可是,离开了身体,生命毕竟不是生命,生命还是要有身体,才算完整的。” 金维显然觉得我的问题不是那么容易回答,所以他自然而然向老人望了过去。 老人缓缓慢道:“是的,现在,人的生命形式,还离不开身体。” 我钉了一句:“将来,人的生命形式,可以不要身体?灵魂的单独存在?” 老人“唔”了一声:“现在我还不知道,生命的奥秘无穷,我现在所知,只不过是初步,将来会怎样发展,实在不知道。” 他这样的回答,自然不是十分能够满足我,所以当他说了之后,是一个短时间的沉默。 老人忽然笑了起来,伸手在我肩头上拍了一下:“好吧,说得实在一点,照现在进步的趋势来看,将来会不要身体。由于有身体的存在,人的生命,多了不知多少不必要的痛苦,刀割在肉上,就会觉得痛,这种由身体带来的痛苦,是完全不必要的。而且,身体的转换,即使如我,如五散喇嘛,过程也十分痛楚,这种情形,自然不会长久维持下去,总有人会想出改善的办法来的。” 我把他最后一句话重复了一遍,然后喃喃地道:“不知是什么时候?” 老人呵呵笑了起来:“小朋友心急了,对你来讲是一生,对我来说也是一生,可是实际上,一生和一生之间,可以相差……” 我抢着道:“可以相差无数年,自由意志的转世已经成功,你的生命,相当于永恒,可以无数次,一次又一次地延续下去,直到……” 金维大声道:“直到再也不要身体为止。” 我闭上眼睛一会,遥想人类那时的情形会是如何。但这是无法想象的,就像穴居的原始人,想象力再丰富,至多也不过想到人类将来进步的方向而已,进步到了这一程度之后的情形究竟如何,是无法想像得出来了。 人类的想像力,不但受囿于地球这个人类所生活的环境,而且也囿于一代人生活的这个时代,是时间和空间的双重限制。 像天池老人那样,能突破时间的限制,那已经是了不起的成就,也正如金维曾经说过的那样,唯有在突破了时间的限制之后,才有可能进一步,再突破空间的限制,使地球人有机会成为宇宙间的高级生物,和其他外星高级生物平起平坐。 天葬仪式十分可怖 自然,谁也不知道要经过多少年,不过一个重要的缺口已经打开,那总是人类进步的一个起步。 我不断地想着,简直有点神思恍惚,一面想,一面还不住自言自语:“人类的一切战争,虽然说是由思想上来的,可是身形对思想欲望上的影响极大,要是能摆脱形体,那才是真正的进步。” 当我在这样说的时候,忽然觉得有一双精光湛然的眼睛,正注视着我,我陡然地一楞,和这双眼睛相对,那是天池老人的眼睛。 天池老人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但是我却清清楚楚可以感到他在问:“既然你知道这一点,为什么你连第一步都不肯跨出?” 我心中暗叹了一声,我为什么不跨出第一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理由前面已经叙述过了,我也没有出声,可是天池老人也立时明白了我的意思,微微一笑,转过脸去。 在那一刹那之间,我陡然感到“心灵相通”不必通过语言而互相知道对方的心意,也不是什么十分困难的事。刚才我和老人之间,就做到了这一点,自然,那多半是由于老人的意念特别容易使人感觉得到之故。 在老人转过头去之际,我听到金维低叹了一声,多半也是对我的决定表示惋惜。 我自己反倒不觉得这样,因为我知道,要掌握像老人这样的异能,不是我能做得到的事,多少要有点所谓“慧根”,自家知道自家事,我没有这种“慧根”。而且我也不认为陈长青会有,但陈长青既然已坚决地决定,跨进这神奇奥妙的领域中去,自然也只好希望他能成功了。 天池老人对金维说:“我们明天一早出发,去迎接五散喇嘛的再生。” 他说着,又向我望来,我迫不及待地道:“我也去开开眼界。” 46 老人点头,表示允许,拂着衣袖,飘然离开了殿堂,又回到他那间房间中去了。我不好意思跟进去,只好留在殿堂中,看金维和那几个年轻人,用一幅麻布,把那小女孩的身体包起来,搬了出去。 金维道:“虽然短暂,也是一个生命的历程,要不要参加天葬?” 我过去曾有一次参加过“天葬”的仪式,血淋淋地,十分可怖,当然不想再去,金维不等我回答,就看出了我的意思,他笑了一下:“那你可以留在寺中,自由走动,寺中智慧高的人极多,你有兴趣向他们请教的话,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我由衷地道:“谢谢你,我会利用这个机会的,只怕我的智慧太低,连提问题的资格都不够。” 金维大声笑了起来,用力在我肩头上拍了一下:“别太谦虚了。” 他离开之后,我在寺中缓慢地踱着步,寺中宁静之极。 故人相逢惊喜交集 大多数喇嘛,不是在低声诵经,就是在维持着一个姿态,静止不动,大多数的姿态,都相当怪异。这种情景,我倒十分习惯,上一次,我曾在著名的桑泊奇庙中,有过一段奇异的经历,和几个道行高深之极的喇嘛打过交道。但显然玄秘世界中的路径不止一条,上次的经历和这次就大不相同。 (上次的经历,记述在《洞天》这个故事之中。) 我自然不去打扰他们,只是信步所至地走着,一面走,一面仍然在想着一切发生过的事,精神不是很集中,我想到“要命的瘦子”曾在老人面前犹豫了十三秒,老人就告诉他一秒钟等于一年,像我那样,根本不是犹豫,自然是一辈子不成功的了。 这时,我走进了一个长着几株大树的一个院子中,院中由于茂密的树叶的遮掩,显得十分阴暗,我一眼看到林荫深处,有一个人靠着大树的树干,一动不动,心想这人一定在静修,还是别去打扰他的好,正准备退出来,那人忽然抬起了头来,我和他打了一个照面,相隔虽然相当远,我还是看清了他是谁,失声叫了出来:“布平。” 他也几乎在同时叫道:“卫斯理。” 在这里会遇见布平,自然是意料之外的事,但是当我们急急走近之际,我发现布平的神情更加惊讶和意外。 自然,布平是一个出色的攀山家,这一带,正是他活动的区域,我在地球上地势最高的山区遇到他,虽然意外,但还在情理之中,而他在这里遇到我,那才是有点不可思议了。 当我们互相走近之后,两人又齐声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寺庙中十分幽静,我们两人的声音,虽然不是很大,但也足以使得原来栖息在林木上的各种鸟类,一起振翅惊飞了起来,扑刺刺的振翅声好一会才停息。 我们互相问了这一句之后,只听得鸟的惊飞声,互相望着。 我在这里作什么,真是说来话长,而他在这里作什么,看他的神情,也是一副说来话长的样子。 我想了一想,才道:“最近你见过陈长青?我到这里来,多少和他有关。” 布平的神情看来相当紧张,他压低了声音:“那么,就是和天池老人那一帮人有关的了?” 他在提及天池老人之际,称之为“一帮人”,语意之中,非但没有什么敬意,反倒大有敌意。这不禁令我有点愕然。 我道:“是,老人是……我想,天池老人大概是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一个人。” 布平翻起双眼望着我,一副不服气的神情。 神情激动敌意表现 我开始向他叙述天池老人的非凡成就和异能,反正这个院子中林木幽静,十分寂静,不会有什么人来打扰我们的长谈。 而我一开始的预料也是正确的,虽然我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布平对天池老人是充满了敌意的。 (一个毕生致力于攀山的人,和一个毕生致力于探索生命奥秘的人之间,会有什么冲突呢?当时我真的想不出来,而且,根据布平告诉陈长青的话,他和天池老人是曾经相见过的。) 证明布平对老人有敌意的表现是,当我提及老人的异能时,他都以不屑的口气,批评上一两句。 首先,我提及老人的静坐,他说:那有什么了不起,我也会。 我提到老人的“天眼通”,他又说:“哼,不稀奇,至少有超过一万个喇嘛会这种功夫。” 我再提及老人的“神游”,他仍然道:“很多老喇嘛都会。” 可是当我再说下去,说到灵魂的由心离体,思想和灵魂的微妙关系,无形无相的灵魂,甚至可以全然不受速度的限制,真正体现了意念所在,无所不至的境地时,布平却再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这实在是一个有识地的人在听到了这种事后的正常反应。 自然,我又提到了“转世”的情形,布平在这时,神情略见激动,但随即恢复平静。 我把经过大略说完,才总结了一句:“我能够知道那么多,全靠金维和老人的指点,我认为老人是人类中最具智慧的智者,他对于生命奥秘的了解,几乎比全世界的人所知加起来还多。” 布平低头沉吟半晌不语,一开口,却把话头岔了开去:“我听说过金维这个人,所有登山家,都不会喜欢像他那样的人。” 我不禁大是讶异:“为什么?” 布平一脸悻然之色,“哼”了一声:“这个人,几乎认识整个喜马拉雅山区的羊鹰,很多人,甚至坚决相信他懂得鹰的语言。” 我更是奇怪:“那有什么不好?” 47 布平的神态更是悻然:“好,有什么不好,最好他能遍体生毛,胁下长出翅膀来,只可惜他不能,他还是人,是人,遇到了高山,就应该凭人的意志,凭人的体力,一步一步攀过去,维持人的尊严,而不是弄一个网兜把自己网起来,让扁毛畜牲提过去。” 我听得他这样愤然激动地发表着他的言论,才知道他为什么不喜欢金维,原来是金维越过崇山峻岭的方法,损及了他登山家的自尊。 我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布平仍然瞪着我,我拍着他的肩:“布平,你的想法,只是原始人的想法。”布平怒不可遏,一下子伸手拍开了我的手:“我等你的解释,或是道歉。” 神神秘秘欲吐真言 我见他认了真,倒也不便太过份:“当然,金维的办法不足取,但是就算是人类本身的能力,也不一定非一步一步,每分每秒都冒着粉身碎骨的危险去攀登一座山峰的。想想天池老人的能力,他可以在一转念间,越过地球上所有的山峰,再高的山,也挡不住人的思想和灵魂,只能阻挡人的身体。你太重视人的身体的力量,而忽略了更重要的一面。” 布平听了我的话之后,侧着头想了半晌,才长长叹了一口气。 从他的神情来看,他自然是同意了我的话,过了一会,他又喟叹了声:“你说得对,我曾遇到过老人一次,那次,我只觉得他的能力,对于登山时遇到的紧急情况十分有帮助,绝未曾想到那只是从人的身体着想,不错,这的确是原始人的想法。” 看到他的神情十分懊丧,我反倒安慰他:“我的话说得太重了些,应该说,那是普通人的想法。” 布平翻着眼,苦笑着在我肩头上打了一拳:“更糟糕,我宁愿做一个杰出的原始人,而不愿做一个普通的现代人。” 我也叹了一声,心情相当矛盾,我大有机会脱离普通人的行列,但正如布平第一次见到天池老人所说的那样,我有那么多事要做,怎么能? 既然放不下,那就只好注定做普通人了。 我们各自叹了几声,我才问:“言归正传,你在这里干什么?” 布平的神情,一下子又紧张了起来:“我来找一个人,我为了找这个人,已经花了不少时间,现在发现他就在这间寺院之中。” 我没有插言,因为我听出,布平绝不是来“找一个人”那么简单,如果他是来找一个人,这个人又在寺中的话,他目的已达,还这样神神秘秘作甚?所以我只是等着他说下去。 布平吸了一口气:“事情可能和天池老人有关,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到现在还不懂。” 他真是越说越叫人糊涂了,我作了一个手势,请他说得明白一点。 他迟疑了一下,才道:“大约在三年之前,有一名攀山家,在唐古喇主峰上失了踪。” 我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一个人在这种地方登山,失踪的机会之高,就像在纽约的地下火车遇劫一样,实在太普通了。 布平吸了一口气:“他的名字叫班德,是印度和锡金的混血儿,他的妻子却是丹麦人,是一个典型的北欧美女,他们是在攀登阿尔卑斯山的时候相识的……” 我有礼貌地提醒他:“你说的离题太远了。”布平略怔了一怔,现出一种十分古怪的神情来,挥着手,他的这种神态,使我一看就知道,他心中有一点话要说,可是却不知如何说才好。 高空抽刀行为怪异 这使我十分奇怪,因为布平要向我讲的事情之中,似乎并没有什么难言之隐在内的。 他又苦笑了一下,才又道:“当时,班德率领着一个七人小组在登山,已经攀过了五千公尺,顶峰在望,那天的天气也很好,可是登山就像是在大海中航行一样,意外随时可以发生。他是领队,在一处直上直下的峭壁上,他在最上面,其余七个人,次第在他的下面,相互之间有绳索联结着。” 我又“唔”了一声:“攀登峭壁的情形我知道,你可以略过去,可以不必讲得太详细。” 布平瞪了我一眼:“突然之间,他在上攀之际,他刚才钉上去的一枚钉子松脱了,他整个人向下坠去。” 这是相当惊险的场面,可是我却不觉得怎样。钉子松脱,自然是一个登山者不可饶恕的错误,尤其是第一流的登山队,在敲进一枚钉子之前,应该先弄清楚岩石的质地如何,因为那是和自身的安危有关的事。 可是就算钉子松脱了,也不要紧,登山者是有绳子联结着的,每个人之间的距离,大约是五公尺到七公尺,第二个人也有着钉子和绳子联结着,也就是说,他掉下去,至多下坠五到七、八公尺,就会被第二枚钉子稳住身子,他可以十分从容地再使自己回到原来的地方。 所以,听到布平讲到这里,我的反应仍然十分平常。布平又瞪了我一眼:“本来,这种情形十分平常,可是班德却在他下跌到系住他的绳子,尚未拉直,也就是说,他下坠的势子,还未曾被他下面那个人的第二枚钉子阻住之际,他突然抽出刀子来,挥刀割断了他腰际的安全绳。” 听到这里,我也不禁发出了“啊”的一声。这个叫着班德的登山家的这种行为,未免太怪异了,割断了安全绳,那等于是自杀。 而且,一个人下坠五公尺左右,所需的时间极短,大约不会超过一秒钟,他要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抽刀断绳,虽然我知道登山者随身所带的小刀,大都锋利无比,但是在那一刹间要作了这样的决定,而且付诸实行,那么这个人的神智,在那一刹间,一定是极度清醒的,也就是说,他一定十分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事! 那么,就只有两个可能,一是他存心自杀,一是他知道跌下去,并没有危险。 我想到了第二个可能,所以道:“峭壁的下面是……” 布平道:“是一个山坪,有着极厚的积雪,可是,那山坪距离他落下去之处,有两百十六公尺的距离。” 他这样说着,向我望来,我知道他的意思是在问我,如果我从这样的高度跌下去,是不是有生还的机会。 48 出事地点勘察良久 我想了一想,才道:“积雪的厚度至少要超过两公尺,而且,还要有一些辅助的工具,例如减缓加速的设备之类,才能确保安全。” 布平道:“积雪只有五十公分到七十公分,没有设备。” 我摇了摇头:“你可以用最简单的加速度公式算一算,一个六十公斤的人,在下坠到两百公尺以上时,加速度会使冲力变得多大,七十公分的积雪,无法缓冲这股力量,而这股力量之下,几乎没有人可以生存。” 布平用心听着,等我说完,他才吁了一口气:“和我的分析完全一样,我也是这样对丹妮说的。” 我楞了一楞:“丹妮?” 布平道:“就是班德的妻子。” 我不经意地“哦”了一声:“就是那个典型的金发北欧美人?” 我只不过随口这样说说,可是布平在那一刹那间,却有古怪的神色表现出来,这使我想到,其中必然有点跷蹊在。 布平咽了一口口水:“当时,那七个登山者,目击班德向下跌去,看到他先在一块凸出的岩石上撞了一下,撞得岩石上的积雪飞扬,然后,飞扬的积雪和那块大石,遮住了他们每一个人的视线,他们无法看到仍在下跌的班德。这七个人也算是相当有经验的登山者,可是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高山的稀薄空气,本就使人的思绪呆滞,大约在一两分钟之后,他们才循着攀上来的路线落下去,当他们来到那块突出的大石上时,至少又过去了半小时。” 我小心地听他的叙述,他略停了一停:“那时他们已可以看到下面山坪上的情形,他们看到,在面临深渊处,有一个相当大的雪坑,可是不见人,那雪坑离山坪的边缘只有一公尺左右,所以最大的可能是……” 我接了上去:“最大的可能是,他整个人弹跳起来,又跌进了下面的深渊之中。” 布平缓缓点了点头:“下面是深不可测的山渊,这一跌下去,自然更没有生还的机会了。” 我心中有相当多的疑问,但他却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不要发问,他道:“事情发生后,当地的搜查队进行搜索,没有结果,丹妮接到了噩耗之后,首先来找我,她倒不是想我去发现班德的尸体,她知道这可能性极微,但是她要知道,班德当时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割断自己的安全绳。” 我扬了扬眉,没有表示意见。 布平又道:“我到出事地点勘察了好久,也不得要领,后来,敲下了班德最后那枚钉子钉进去之处的岩石标本,带回去研究,把岩石剖成了许多薄片……这是我为什么要去找陈长青的原因,才知道班德为什么要割断绳子的原因。” 我试探着问:“他选择了错误的地方钉安全钉?” 寻夫途中产生情愫 布平叹了一声:“可以这样说,那峭壁上的岩石,石质构造,相当复杂,在坚实的花岗岩之下,竟然是石灰岩,而花岗岩的厚度只有一公分左右,他一定是在他自己的钉子脱落之际那一霎间,明白了这一点,知道他一向下跌下去,第二枚安全钉,非但不能阻止他下坠的势子,而且会被他下跌的力量扯脱,令得他下面的一个人,也向下跌下去。” 我不禁“啊”地一声,事情很明白了,第二个人跌下去,会连累及第三个人,然后,第四个,第五个……所有的人,都会因为钉子的松脱而跌下去,没有一个人可以幸免。 而班德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霎间,当机立断,割断了绳子,那么遇难的人就只是他一个,其余七个人逃过了噩运。 他的这种行为,不能说伟大,因为他自己反正是死定的了,但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有那么样的决断和行动,这证明他是一个极其机敏的人。 布平叹了一声:“他是一个伟大的登山家,经过一年来的寻找,他的尸体并没有发现,而我和丹妮,已经竭尽所能了。” 我听一这里,心中已经明白何以我提及丹妮,布平有奇怪神情了。我想着,一年来,他们两人就在这种人迹不到的环境中生活着,虽然丹妮是来寻找她失踪的丈夫的,可是心中再明白也没有,所要寻找的只是一具尸体而已,在这样的情形下,一个典型的金发北欧美女,和一个出色的登山家之间,产生了若干情愫,不是十分正常、而且相当浪漫的自然发展吗? 我了解地点了点头,布平知道我明白了,也没有作什么解释,只是道:“所以,能不能找到班德……的尸体,对我和丹妮来说,十分重要。”我又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失踪要经过七年之久,才能在法律上被认为死亡。 布平吸了一口气:“所以我们继续寻找,大约又半年之后,我下山去补充物资,却听得一个登山队说,他们前几天见过班德。班德在登山界的地位相当高,我一再追问,证明他们没有认错人,那些人说在一个小山村中见到班德,和一些十分古怪的人在一起,那些奇怪的人,可以长时期静止不动,宛若石像一样。” 听一这里,我又不禁“啊”地一声:天池老人和他身边的一些人。 布平和我对望了一会,才又道:“我上山和丹妮一说,自然改变了搜寻的方法,我一直在打听那批人的行踪,也知道就是我曾遇到过的那一批人……那时,班德显然不在其中,也知道为首的那个老人叫天池老人,但一直到前天,才知道他们的确切行踪是在这里,所以我跟踪而来,而且真的看到了班德。” 49 神情恍如失忆患者 我道:“那你还等什么?为什么不立即相认?” 布平苦笑:“你叫我怎么说才好?我……深深爱上了他的妻子,所以,只是我见到他,没有让他见到我。” 布平的神情,又痛苦又迷茫,我想了一想,道:“班德能够生还,已经是奇迹,他生还之后,又不和家人联络,我看其间一定有什么怪异的事发生过……班德的样子是什么样的?” 布平把班德的样子说了一遍,我立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人了,那就是我一到时,在院子中见到的几个人中的一个,他好像并没有去参加天葬,还在天池老人所在的那个院子之中。 我忙道:“你先别急,让我先去和他谈谈。” 布平道:“你必须告诉他,丹妮她……也爱我。” 我暗中叹了一声,没有说什么,他握紧了我的手摇着:“见到你真好,卫斯理,不论在什么地方,见到你真好。” 我叫他别乱走,就在这里等我,然后,我急匆匆地走进那个院子,看到布平口中的班德,正在院子中伫立着,可是样子并不像在“神游”。 我知道,在天池老人身边的人,都有一定的神通,所以不敢太造次,来到了他的身边,先客气地叫了一声:“班德先生。” 他回过头,向我望来,一脸的讶异神情:“你刚才叫我什么?” 我又重复了一遍,他先是和善地笑了一下,道:“你认错人……” 可是,他一句话没说完,神情陡然一变,一伸手,紧紧握住了我的手臂,声音急促地道:“你是说,你认识我?知道我的名字?”我吸了一口气,他的动作神情相当怪异,看来像是一个失忆症患者,忽然有人把他认了出来一样。我想到他如果坠崖不死,脑部受了震荡,因而形成了失忆,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我拍着他的手背:“镇定一些,我不认识你,但是你有一个老朋友,找你很久了。” 他的神情在刹那之间,恢复了平静,用一种淡淡的语调道:“请你告诉他,不必找了,我的情形十分特殊,现在我是来贝喇嘛,来自桑浦寺。” 我楞了一楞,如果没有布平和丹妮之间情感纠缠,事情大可就此算数,因为我已经明白,他的所谓“特殊情形”,一定是一个来自桑浦寺的喇嘛的灵魂,进入了一个名叫班德的登山家的身体之内。 可是既然有这重纠缠在内,至少要使他和布平见一见面才行。 所以我道:“来贝喇嘛,你的特殊情形我可以明白,但是你……不是你,是班德先生的妻子,也在找你,你总不能一概叫她也别找你。” 再生班德有何不同 他现出十分厌恶的神情来:“还有妻子,唉,看来我不如和五散喇嘛一样,舍弃这具身子好了。” 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因为情形实在太特殊了。而就在这时,天池老人慢慢踱了出来,他连忙迎了上去,急速地说了几句,天池老人笑着,道:“我早就说过,你的情形不足为训,你得了一个成长的身体,这身体必然有他许多的前因后果和纠缠,你自觉灵智闭塞,还不就是这个缘故。” 我也走了过去,可是只是吞了一口口水,没有参加任何意见。 他们在讨论的问题是如此玄秘,我实在没有插嘴的余地,倒不如静听的好。 老人说着,向我望了过来:“总会有人认出他来的一天,他现在这样的情形,十足是自欺欺人。” 我只好苦笑:“他……现在的情形怎么样,我……不是很明白。” 老人笑了起来:“你曾说过,一个身体如果是好的,灵魂就不会离开,可是几乎任何事情,都有例外……” 他说到这里,我忙打断了他的话头:“请你等一等,我去把我的朋友叫来,好不好?要找他的,是我的那个朋友。” 老人的态度十分详和,微笑着点头,我飞奔而出,到了那个院子之中,一把拉住了布平,再一起飞奔回来,布平看到了“班德”,神情十分古怪,“班德”显然不认得布平,一见他就道:“我再也不是你以前认识的那个人了,请注意这一点。” 布平想说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才好,我道:“还是先听听老人说经过的情形。” 天池老人向布平点了点头:“我们曾见过,他以前是你的朋友,他在一次意外之中,自峭壁上跌了下来,当他还未曾撞到什么,还在半空中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看到“班德”明明活生生地站在面前,老人的话自然相当难以接受,所以布平皱着眉,一脸的疑惑之色。 天池老人却自顾说下去:“这种情形十分罕见,死亡就是灵魂和身体的分离。他大有可能是吓死的……” 布平忙道:“不会,他是一个十分勇敢的登山家,而且临……临死之际,十分清醒,还做了一件相当重要的事,挽救了其余七个人的生命。” 老人向我望来,我忙把班德坠山的情形,向他简略地说了一下。 老人“哦”地一声:“那他就不是吓死的,而是在意念之中,自己以为一定会死亡的情形之下,灵魂离开了肉体的。” 老人讲到这里,向“班德”望去,“班德”涨红了脸:“那与我无关,他的灵魂一离开了身体,就和普通人一样,再也回不来了。” 50 借身转世灵慧大减 老人说道:“我没有责怪你什么……”他重又面对我和布平:“当时的情形是,桑浦寺的来贝喇嘛刚好圆寂,灵魂遇上了还在半空中向下跌去的班德……来贝喇嘛曾跟我修习过许多年,已经很具神通,他立即想到,如果进入这个身体,就可以免却转世之修后成为婴儿之苦,所以他就在刹那间进入了这个身体,然后身体再落地……如果是班德落地,那自是非死不可,但是来贝喇嘛却受过密宗气功的熏陶,所以能控制肌肉,圆滑自然,落地之后,弹跳而起,再落向下面的悬崖,跌进了积雪之中,一点损伤也没有。” “班德”道:“班德已经死了,我只不过是借用他的身子。” 老人又道:“这种借用身子的转世,相当罕见,而且也没有什么好处,来贝喇嘛在转世之后,灵慧大不如前,连神游也不能再施展了。” 布平大口吞着口水:“那么……班德上哪儿去了?” 老人笑道:“谁知道?可能他早已转世,和许多许多人一样,前生的记忆完全消失,也有可能,他还未转世,和许多许多灵魂一样。” 我陡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来贝喇嘛能把身子让出来——” 老人十分肯定地道:“那就是多了一具尸体,班德再也没有办法活回来,因为他没有灵魂自由离体的能力,他已经死了。” “班德”苦笑着:“事实上,我现在也无法放弃这个身体,因为我也没有了以前的能力,我的经历,只好说对老人的研究相当有用,证明进入他人的身体,即使这身体全然完好,也不是好的情形,他必须经过婴儿的阶段,才能使前生的灵慧持续下去。” 老人沉声道:“这一点十分重要,我也早对五散喇嘛说过,可是多半由于婴儿阶段实在并不容易过,所以他仍然犹豫不决,幸好你的几句话,才使他下了决心。” 我忙道:“那算什么,我是局外人,自然比较容易看得清楚一点。” 老人又向布平望了过去:“不论班德还有什么亲人,你都可以十分心安理得地去告诉他们,班德已经死了。” 面临那么诡异的、生和死的玄秘,布平有点目定口呆,我忙道:“老人的话是肯定对的。” 布平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才道:“你一点没有班德的记忆?” “班德”摇头:“怎么会有,我和他根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布平也不住地摇头,显然这种怪异的事,他还是无法全盘接受,他只是喃喃地自问:“我怎么去对丹妮说呢?她会相信吗?” 我拉着他向外走去,低声道:“我建议你别说实话,只告诉她,班德肯定死了。” 愈多体验愈觉迷惘 我续道:“这个人只不过外形和班德十分相似,而且我相信,以后别人见到他的机会,也微乎其微。” 布平犹豫道:“我……十分爱丹妮,可以向她撒这样的谎吗?” 我笑了起来,拍着他的肩头:“朋友,听我的话吧,这样的谎,非撒不可。” 布平又望了我半晌,才缓缓点了点头:“下次见面,我会介绍丹妮给你认识。” 我向他眨了眨眼,他向外走去,开始的时候,脚步有点沉重,但随即轻快起来,到他转过墙角时,几乎是跳跃着出去的,可知他心中的负担,已完全消除了。 布平是一个十分有趣的人,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他,又帮他解决了一个难题,我心里也很高兴。 我转过身来,看到天池老人和来贝喇嘛在交谈,走近了些,才听得老人道:“你要像五散喇嘛那样,非要加紧勤修不可,也许若干年后,你也可以凭自己的意志转世了。” 来贝喇嘛叹了一声:“当日的一念之差,不知道要耽搁多久。” 我听到这里,忍不住道:“时间的久暂,对你来说,一点关系也没有,生命既然已是永恒,早几年迟几年,有何不同。” 来贝喇嘛一听,先现出惘然之色,但随即满面喜容,向我双手合什:“多谢指点。” 我不禁有点汗颜,以他对生命奥秘的认识来说,高深过我不知多少倍,可是“当局者迷”这句话,几乎对任何人都适用的,还要我一句话来提醒,自然是身在其中之故了。 这时,金维各另外几个人,也已回来,老人转身走了进去,我把布平和班德之间的事,对金维说了,金维微笑着:“你此行又多了一重对生命的体验了。” 51 我感叹道:“真是越来越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明白。” 金维没有再说什么,带着我到了一间房间之中,让我休息,准备明天出发,去迎接转世新生的五散喇嘛。 当晚,在寂静的环境中,我翻来覆去地思索着这些日子来见到的和听到的一切,又想及陈长青在那间石屋之中,不知怎么样了,他比我有决心,决心跨进这个神秘的领域中去探索,一点犹豫也没有。 第二天早上,悠悠的钟声使我醒来,和寺中的喇嘛一起进食,这才看到,寺中至少有超过五百名喇嘛,可是一概几乎全在极度的沉寂之中进行,没有人会发出不必要的声音来。 我、金维、天池老人、两个年青人和来贝喇嘛,一共是六个人,在离开寺院的时候,太阳才刚升起来,金维告诉我,我们的目的地,是离此不远的一个小山村,距离虽然不远,但由于山路并不好走,所以也至少要两天的时间,看人的身体,是如何限制了人的活动范围。 婴儿父亲最不高兴 这两天的路程,也十分愉快,我和金维讨论得最多,也向天池老人发出了种种问题,自然全是环绕着生和死的话题,有许多话是重复了又重复的,但由于这个问题值得探讨之处实在太多,重复也不觉其烦。 天池老人在这方面的智慧,虽然已超过了地球上任何一个人,可是也还有一些关键问题,他还在探索中,例如灵魂追随思想,可以达到任何距离,对他来说,目前也还只能在地球范围之内,何以超脱不了地球的范围,他也说不上来。 第三天中午时分,我们到达了那个小山村,这是一个十分贫穷、几乎与世隔绝的一个小山村,村中人一听金维说及来意,由于他们世世代代的宗教信仰的缘故,早已接受了“转世”的观念,所以一点也不觉得讶异,反倒认为那是理所当然的事。 而且,人人都为了有一个有修为的喇嘛,能转世在他们的村子中降生而高兴。 那位即将临盆的孕妇,也由人扶着出来参见天池老人,我望着她破旧的衣服下隆然的腹部,心中有一股异样的奇妙之感。 任何人见到了孕妇,都会想到一个新生命快要诞生了,可是有谁能真了解到一个新生命的意义? 现在,五散喇嘛的灵魂,应该已经进入胎儿的身体之中了,他能思想……婴儿的脑部活动可以容纳思想活动的程度是多少? 他肯定无法一出世就会说话,因为婴儿的发音器官未曾成长到可以发出各种不同的音节,构成语言的缘故,他也不能写字,因为婴儿的手,根本无法握拳,他必须忍受婴儿时期的种种痛苦和不便,而那又是必需的,因为来贝喇嘛的例子不足取。 孕妇又被扶进了简陋的屋子,由两个有经验的老妇人照顾着。我心中的疑问也越来越多,譬如说,在卫生条件极差的情形下,婴儿夭折的机会极大,要是婴儿有了事,又会是怎样一个情形?甚至,现在,五散喇嘛的灵魂,是不是真的已进入了胎儿的身体,连老人也无法确定,他只是无法再和五散喇嘛的灵魂作任何联系,才假定情形进行顺利的。 当产妇的呻吟声开始从屋子中传出来的时候,在屋外的人,除了天池老人之外,别的人,神情都有点紧张,尤其是来贝喇嘛,因为这次转世的安排,是不是成功,和他有极密切的关系。 高山环绕之下,落日的时间特别早,上百个村民,人人都等候在屋子外,产妇的丈夫是一个身形结实的中年人,看起来最不高兴的是他,因为他的儿子,将不是他的儿子。 敲碰三下再生印记 若不是有着根深柢固的宗教观念作为支持的话,他只怕会把我们这批人赶走。 终于,在漫天红霞和山顶白皑皑的积雪相辉映,使得山景壮丽之极的情形下,屋子之中传出了十分宏亮的儿啼声,一分钟之后,一个老妇人抱着一个用白布包着的婴孩走了出来,把婴孩交到了天池老人的手中。 我和金维、来贝喇嘛等人,一起围了过去,看到婴孩的双眼漆黑,透露着成熟的光彩,而且,天池老人一抱住了婴儿,婴儿就止住了啼哭,缓慢而艰难地伸出手来,他的手指还完全无法随心活动,但是握着的拳头,却向着老人的鼻尖,连碰了三下……这正是他们之间约好了的信息。是五散喇嘛告诉老人,这次转世十分成功的信息。 人类有生以来,第一个凭自己的意志而转世新生的人,就在我的眼前。在漫天红霞之中,人类的生命史揭开了新的一页。 天池老人满是皱纹的脸上,绽开了笑容,他双手高举,把这个如此特出的婴儿,高高举了起来,而四周围在传出了一阵欢呼声之后,几乎所有的人,都一起俯伏在地,发出了有韵律的诵声。 这些村民,未必知道天池老人在人类生命的进化上作出了多大的贡献,但他们一定会感到,生死的谜团,是可以打破的,这柄千百年来牢锁着奥秘的锁,是有钥匙可以将之打开来的。 在和陈长青三个月之约未到期前,我回到家里。白素在听完了我的叙述之后,半晌默然不语,才叹了一声:“这种能力,毕竟不是人人都能掌握的。” 我道:“必然会越来越多人掌握,而没有这种能力的人,会被淘汰。” 白素苦笑:“那可能是不知多少年以后的事了。” 温宝裕的反应很特别,他毕竟是少年,对生死这样的大事,没有什么了解,他大声道:“陈长青要入山修道?再也不在人间露面了?” 我对他用了“入山修道”这样的词句,感到好笑,但我也十分黯然:“只怕是。” 温宝裕咬着下唇一会,才道:“可不可以在你和他约会到期时,带我一起去见他?” 我立即道:“可以,只要你母亲答允的话。” 温宝裕过了半晌,才叹了一口气:“算了吧,当我没有说过。” 过了一会,他又道:“我只考虑快些长大到可以自由行动的年龄,死亡对我来说,实在太远了。” 我同情地望着他,在他的头上轻轻拍了两下,他忽然又高兴起来:“要是灵魂随时能出窍去远游,那才是真正的自由行动。不然,人哪有真正的自由行动。” 52 前生身分一直成谜 白素赞了他一句:“小宝的想法,越来越成熟了。” 温宝裕闭上了眼睛,一副悠然神往、受之无愧的样子。 刚好是分别三个月之后,我又走进那石屋,陈长青在门口迎接我,一见面就道:“我已经知道我前生的经历了,天池老人来过,说我有这方面异能的天生的才能,极有希望成功。” 接着,他又不容我开口,说了许多不相干的话,到我实在忍不住了,问他:“你前生究竟是干什么的?” 他一听得我这样问,立时涨红了脸,现出了十分忸怩的神情来。 我不禁大感滑稽,问:“你的前生是和尚?” 陈长青用力一挥手:“我绝对不会讲给你听的,你也不必再问了。” 我哈哈大笑:“总不成是尼姑?” 陈长青怒道:“放屁。” 我道:“快变成修道人了,怎么还那么容易发嗔,说来听听,又有什么关系?” 陈长青像是有点意动,但随即又现出了一副坚决的神情来:“决不会告诉你,而且你再也猜不到。” 他的前生可能是任何人,自然无法猜得到,但从他的神态来看,决不会是帝王将相,甚至也不会是贩夫走卒,因为,那也没有什么好忸怩脸红的。 我猜,他的前生多半是女性,但就算是女性,又有什么不可以说的呢?我自然不肯放过,一连逼问了他一天,他才叹一口气:“有点匪夷所思,不错,是女人,这女人太有名了,讲出来你也不会相信。” 唉,太有名的女人也太多了,我还是猜不出来。 陈长青的前生,究竟是什么人,一直是个谜,因为自此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你猜得出吗?线索是有的,可是就算猜到了,那又怎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