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 楔子 爱妻余霞: 很遗憾未能等到见你最後一面,我先走了,切勿为我悲伤,在我心中最割舍不下的便是你的眼泪,它令我心痛。 虽然你看来柔弱得似乎禁不起一丝风风雨雨,但没人能比我更清楚你荏弱外表下的坚韧和强悍,你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春天。 认识你在落英缤纷的季节中,你由细雨的那一端走来,洁白制服和蓝色长裙是我眼底唯一的颜色,夏秋冬消失在无垠天际。 刹那间,我知道我爱上你了。 那个走在阳光雨下的阳光女孩。 令人心悸的微笑在你脸上灿烂绽放,甜得彷佛化成糖蜜的酒窝若隐若现,你并不是最美丽的女孩,但我无法不为你痴狂,只为你宛如春天一般的容貌。 在那一刻镌下你,我的情缘,沿著小径来到你面前。 四千多个日子以来我从未後悔过爱上你,你丰富了我短暂的一生,让我明白权力欲望之下还有纯真。 爱你,是我生命中唯一的喜悦。 这些年来让你受委屈了,我家人的势利曾令你一度蒙生退意,对我们之间的感情有了怀疑,我看到那张盖好章却撕成碎片的离婚协议书,你终究还是舍不下深爱你的我。 为此我感谢老天将你留下,绝口不提此事怕造成你的负担,只要你的心中有我,不管有多苦我都会为你撑起一片天,不让你有一丝一毫的损伤。 可是今日我要对我立下的誓言失言了,希望你能体谅我的不得已,在我人生最终的几分钟内,我最想念的还是你的笑脸。 别了,我的爱。 就算我再怎么爱你也敌不过死神的残酷,硬要拆散我的幸福迷离春天,让寒酷的冬天提早到来,我的心已凝结成冰。 千万别自责赶不及见我最後一面,你晓得我最舍不得的就是你的泪,它会让我走得不安心。 还记得紫樱花下的承诺吗?即使我已化为一堆尘土,在来世的每一天我仍会寻你,我们生生世世都结为夫妻,共赏落日的霞色。 对不起,今世是我负了你,来世你还会等我吗? 笑著送我离开人世好吗?即使我多想再抚抚你飞扬的发,轻声低喃爱你的情话,但我还是得向你告别。 这不是一封遗书,而是我写给你的最後一封情书,坚强的你请忍住悲伤,为我们的孩子多加保重,请再相信我一回,就算我的形体毁灭了,魂魄仍伴你左右,直到你的责任终了。 爱你的千言万语难以纸笔倾诉,好想再看你一眼…… 霞,我爱你,爱你,爱你,爱你,爱你…… 天黑了。 我的眼皮好沉重…… 第一章 春天是一首诗。 春天是爱与欢笑的季节。 春天是染上七彩斑斓的虹影。 春天是让人不得不爱的四季之首。 春天是无忧无虑的组曲,一身的绿意带来欣欣向荣的生命力和希望,让绝望的人重新获得力量,不再沮丧和失望。 开朗的春天,明媚的春天,多雨的春天,到处充满猫狗的求爱声,他们说春天是充满恋爱气味的季节,人和动物一样容易发情。 在属於春天的小镇上 如同气象局的预料,位於炎热南台湾的春天小镇不因季节而有所改变,一年平均维持在二十七度半,只有七月才有高达三十七度半的高温。 别怀疑,这位於海边的小城镇就叫“春天小镇”。 小镇上一切都很春天。 一入镇是春天商行的大招牌,然後是春天小吃部,春天小学,春天中学,春天综合医院,春天邮局,春天美容院,春天艺术学院…… 举凡和衣食住行有关的话题都与春天脱不了关系。 最值得一提的是百年老店“春天温泉馆”,历经战火多次洗礼依然屹立不摇,不因经济不景气而有所萎缩,始终保持一定的客源深受镇民的喜爱。 不一定要住宿,大多数人是冲著杨柳垂地的露天温泉而来,在热气蒸腾中仰望蓝天,微风轻漾著甜柔香气,让人不自觉的沉醉在世外桃源之中。 不过最重要的一点是“春天温泉馆”专出美女。 几代下来到如今已届六十的岑婆婆都曾是名噪一时的春天之花,专为她们而来的客人不计其数,泡澡兼放松还有美女可瞧,人生欢乐处不就在此。 即使年岁已高,那份与世隔绝的飘忽美仍残存在岑婆婆脸上,一双充满智慧的眼看尽人间的悲欢离合,花甲之年仍吸引不少四十岁以上的男客为她沉迷不已。 她的美丽可由刚升上大三的小孙女身上得到印证,有更多的小伙子因为她而拿“春天温泉馆”当澡堂天天光临,只为一听她宛如春天般的轻柔笑声。 春天小镇原本不叫春天小镇,它有个俗得不能再俗的名儿叫牛屎镇,常受人取笑的镇民实在忍无可忍的开起镇民大会,决定改名一雪屎名。 当时的镇长非常迷恋“春天温泉馆”第四代的女主人,再加上大家都很喜欢“春天”这名儿,因此在无异议之下更名为春天小镇,沿袭至今已有二十一年。 而春天就是那小孙女的名字,一个人如其名的开朗春天。 “春天,你今年要不要报名冲浪比赛?你家的奖牌多得没地方放呢!” “春天,下个月的一万公尺海泳活动你要参加吗?我帮你拿报名表。” “春天,全国演讲比赛快到了,你到底准备好了没?别像上回摆乌龙搞错了场地,差点将冠军送给讨厌的南阳大学。” “春天,这回你给我机伶些别再出乱子了,‘论台湾的世界观’的文章最迟星期六给我,否则校刊开天窗我唯你是问。” “春天,我们不是约好要去爬山,你今天清醒了没?不要将背影留给我。” “春天,请停止你的叹息,这一次休想溜掉,联谊的时间和地点订好了,不见不散。” 左一声春天,右一声春天,一位皮肤白皙得像牛奶洗过的女孩小心的东张西望,蹑手蹑脚的占据无人角落怕人发觉。 求得一时的安宁是她此刻唯一的愿望,相信仁慈的春天女神会体谅她的不得不,她不是宋七力无法分身,等她羽化成仙再来普渡众生吧! 浅浅的梨涡漾著甜甜笑意,大而明亮的双眸如春天湖泊扬洒著光和热力,美得轻灵的脸庞有著纯真女孩的无忧,风由窗户渗入撩动她飞扬的发,叫人很难忽视她的存在,除非所有人都瞎了。 所以她再怎么闪避躲藏也徒劳无功,很快就被她裙角打结的麻吉给找到了。 “死春天你真够胆呀!让我从镇头找到镇尾,存心要养壮我的小象腿是不是?”累死人了,先来一份四果冰。 吨位不大,嗓门和小腿特粗的短发女孩大刺刺地在她身旁坐下,毫不在乎粗鲁的举止是否引来异样目光,短胖的五指山往直缩的背一拍。 嘘音来不及制止,咳声先起。 “轻……轻点,别让人知道我在这里。”她该改绰号叫水牛而不是柳丁,力气大如牛。 “怎么,又做了什么坏事遭通缉?有没有奖金可得?我第一个跑去通风报信。”胆敢开溜就得受点教训。 义气一斤三毛五不值钱,先声“夺利”。 如沐春风似的笑声清脆扬起,“算我一份,我最近非常缺钱。” 另一名轻飘飘似女鬼的苍白女孩跟著进来,仿佛没有重量一般的坐在另一端,形成两面夹攻的局势,意思明白得让人不遑多想。 绰号柳丁的柳如洁皮肤略呈铜褐色,身形高壮有点类似男孩子的骨架,加上一头削薄的发更像个男孩,不少人由背後一瞧真以为她是男的。 不过她的五宫很秀气,和她的言行举止恰好相反,就算别人想错认也很难,是最明显的表里不一的标准范例。 而绰号燕子的杨轻燕是蝙蝠转世,一遇热天就发汗,最讨厌在大白天出没,如非必要,她宁可窝在地下室数睫毛,过度死白的肤色是缺乏阳光照射的缘故。 像此时是下午四点零七分,太阳没中午那般炽热,她在饿得受不了的情况下才勉强自己移动双脚,用著不透光的大黑伞保护她吸血鬼似的身体。 这是提供学生餐点和饮料的平价餐馆,物廉价美又有免费的浓汤和冰品,大多数学生一下课的最佳去处,也是所谓的八卦中心,闲话转播站,想听第一手刚出炉的消息来这里准没错,学长老板还特别制作一张八卦海报列排名,怕晚到的学弟学妹不知情。 所以“三十八号餐馆”已取代招牌上的“春天”两字,简称三八馆,供大家茶余饭後聊是非。 老板绰号叫“阿公”,由长舌公转化而来,因为他比女人还爱聊天,哪里有热闹就住哪里凑,常不在店里,累得工读生妹妹常喊著要罢工。 “你们不用当我是匪谍防著,我保证不跑给你们追。”春天以童子军的荣誉发誓。 三根手指头一扳,马上有人吐槽, “信用破产的人没资格开即期支票,是谁说过今天要当铜像来著?”不守信被讪笑的女孩一缩。 “是啊!昨天居然先走一步忘了我殷切的叮嘱,害我差点被千万人凌迟而死,你真是患难与共的好朋友呀!” 女孩再一缩,表情是抱歉。 “你知不知道我的教授是出了名的老古板,二o年代的冬烘先生,要是我的作品没及时交件,你等著提头来赎罪吧!” 有那么严重吗? “下一次联谊你再敢晃点试试看,相信你已做好等死的准备,我会接收你的爱快罗蜜欧。” 不会吧!连她那台快解体的自行车也不放过。 “自己想办法补偿吧,裸体石膏像或是全裸画任选其一,我会十分开通的接受你的道歉。” 哇!会不会越说越离谱了,她只不过同意“有空”才去当人体模特儿,而且是穿上衣服的那种。 “那我的要求更简单了,只要你的礼拜六、礼拜天,不算过分吧?” 是不过分,顶多得寸进尺。 一直不开口的春天噎下最後一口软绵绵的慕斯蛋糕,满足的用纸巾拭拭嘴角,舌尖还留著芬芳甜味呢。 她看看左手边的小黑妞叹了一口气,再瞧瞧右手边形同聂小倩的白影再叹口气,非常怀疑今天是不是黑煞日,居然同时被她们两人给堵著了。 而且是结结实实的堵,一人一边毫不客气地夹得不留空隙,生怕她像泥鳅滑手,一不注意就溜了。 “你们继续自言自语吧!我待会儿得回家清我家的温泉池。”有意当义工者,她绝对高举双手欢迎。 “春天,你这是邀请吗?”威胁的嘴脸顿时变得谄媚,柳如洁喜孜孜的直瞅著她。 “使用者付费,童叟无欺。”姑爹的口头禅。 当下柳如洁的额头刷上三条黑线。“我们是好朋友吧?” “对,但是……”先吃吃椰果再说。 “但是什么,别说亲兄弟明算帐之类的鬼话敷衍,不然我会翻脸。”连桌子也翻。 “某人曾对我说过,我们是开门做生意不是善堂,那些阿猫阿狗的朋友别带进来捣乱,否则费用加倍。”她外婆说的。 “我们是阿猫阿狗?!”一张惨白的脸凑到她面前,发出阴森森的气音。 脸上带笑的春天一把推开恶心的女鬼。“去找我外婆抗议,与我无关。” 她才不当炮灰,这门巨炮的威力足以炸毁南台湾。 “休想撇清关系,一定是你在岑婆婆耳边说我们坏话。”温泉、温泉,她要泡温泉。 “别用眼白睨人,真的很可怕呐!”大白天装鬼吓人是件很可耻的事。 女鬼上吊的眼瞪过去,“死柳丁会不会说话?我在为我们争取应得的权利,你少吠一声会死呀!” “你当我是狗不成,什么吠不吠,晚上吓人才是你的本行。”白天出现十分不道德。 “柳如洁你还我命来”抖颤的声音故意拖得很长,活似女鬼索魂。 柳如洁嗤了声,“神经病,你们学艺术的怎么这么不艺术,一点美感也没有。”看了令人伤心。 轻如一阵烟的杨轻燕横过桌子打算掐死柳如洁。“死人不需要艺术,只要一具棺材。” “疯子,你真掐呀!会痛耶!”跟鬼真难沟通,她的指甲该修一修了。 “不痛干么掐你,我还没吃饱呢!”用不著撑著,想掐就掐,谁叫她的月亮脸太勾引人了。 “你这女人真是很惹人嫌,你的墓穴淹大水了吗?还不滚回去躺著。”死人会安分些。 有学生宿舍不住非要抢人家的地下室当窝,说她没病谁会相信,小龙女的古墓都比她像是“人”住的地方。 “柳丁才用滚的,小心住太高会滚成肉饼,我们来不及抢救。”她也想回去躺著不动,继续活死人生活。 可是人体构造太复杂了,不补充能量真会成为死人,而她不认为自己活够了,课可以跷掉编一堆理由假装贫血,但饭不能不吃。 像眼前这盘色香味俱全的蜜汁鸡腿饭便是她的主食,佐一碗清炖萝卜排骨汤,人生还有什么好求。 反正就是吃嘛!只要不变成鬼什么食物都是佳肴,属於夜行性动物的她除了上夜校便是睡觉,其他时间是避光期,能不出现尽量不出现,以免精心保养的“白”晒成一片焦土。 “感谢你的乌鸦嘴喔!我没你那么倒楣……咦,你想到哪里去呀?”嘿嘿!捉到贼了。 笑得无辜的春天不好甩掉好友的手,澄净的眸心有著无奈。“你们知道山坡上的那幢大房子卖掉了吧?” “什么?!鬼屋也有人要?!” “不会吧!谁要买那幢阴气沉沉的鬼屋?!” 惊讶的声音中不难听出来幸灾乐祸的味道,荒废了四十多年的欧风建筑一直没有主人,空在山坡上养蚊子没人敢靠近,尤其是半夜传来的叹息声更令人惊心。 在众人的眼里,它的确是一幢乏人问津的鬼屋,原本想脱手的前任主人因鬼魅传说而放弃这处产业,全家移民加拿大失去联络。 这些年来要不是岑婆婆拨空除草,打扫落叶,恐怕这屋子会更骇人,杂草蔓生 春天不在意的耸耸肩,她只可惜少了一处栽花的场所。“听说是台北来的大老板,准备买来当度假别墅使用。” “哇拷,八成钱太多了,他不晓得自己买的是有名的鬼屋吗?”与鬼共眠,多耸动的字眼。 “台北人都很笨爱追求流行,钞票一多就想学人风雅,说不定是拿来包养小老婆。”这个可能性最大,养得越远越好才不会被老婆发现。 嗯!她真是太聪明了,推理满分。 “呃!燕子小姐,你好像也是台北人。”的确笨蛋一枚,自掴嘴巴。 “我指的是台北的有钱人,像我们这种中产阶级的人不算。”他们没有多余的钱让人骗。 买鬼屋耶!又不是脑袋灌了十斤水泥,将钞票当回收纸满天漫洒。 “嗯哼!不知道大老板能待上几天?”柳如洁的眼中闪著兴奋光彩。 见她发光的双眼,一向爱笑的春天可笑不出来了。“别想,我绝对不会加入你的疯狂计画中。” 阴笑的白脸突然往她一靠,“春天,你想弃朋友於不顾吗?” “不行,同样的把戏你们已经玩过一回,实在太无聊了。”上回挨过骂还不知悔改,她们没救了。 “春天,钥匙还在吧?”不拖她下水怎么成,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何况她们太“尊敬”岑婆婆了,可不想挨她的树藤子,打在身上起码痛七天。 “为什么我会被两个疯子缠上,庙里的大小神只我全拜过,初一、十五的香油钱也没少过……”喔!别用嘲弄的眼光引诱她,她正在修身养性中。 柳如洁粗野的推推春天。“少装了,谁不知道你最不安分了,你要忍得住不去装神弄鬼一番,我柳丁给你挤成柳丁汁当早餐喝。” 杨轻燕猛点头,“上次把公所的赵课长吓得屁滚尿流的人不就是你,你好意思说别人是疯子。”吃饱了,可以干活了。 正好天已近黄昏,适合蝠科动物出游。 春天迟疑著,“外婆她……”一定不准她胡来。 “你要敲锣打鼓的知会所有人我们要去扮鬼呀?不说不就成了。”没那么凑巧又被岑婆婆逮著。 大家都怕鬼,没人敢靠近鬼屋半步,任凭她们翻天覆地的胡搞一番也不会有人出面制止,除了死了四、五十年的鬼魂。 春天笑了,满室的空气似乎充斥著春天的气息。“燕子,别再带那条破床单了,姑爹送了我不少日本的人形面具,手工精巧得就像真的人面……” 三个女孩三张各有特色的容颜,如今眼底全散发相同讯息,仿佛萤火虫躲在草丛中,意图惊吓不爱睡觉的瓢虫先生,年轻的脸庞洋溢著一丝恶作剧神采。 鬼屋是否有鬼,问她们最清楚。 因为她们就是一群爱胡闹的调皮鬼。 ※※※ 一封信能改变什么呢? 尤其是一封年代已久,信纸泛黄,甚至字迹几乎晕开快消失不见的古老情书,它能带给人们多少的怀思,相信不会有人去在意。 但是它偏偏撼动某个即将结婚男子的心,毅然而然的取消婚礼,不顾两家颜面问题,执意要找寻信中的主角好确定一件事。 他也许冷血,也许偏执,也许视亲情为无物,但一封留给妻子平凡无奇的书信却令他落泪,不能自己的黯然心伤。 是什么样的情感让一名将死的男子在死前执笔,一笔一划的勾勒出心中的深情,不愿妻子在他死後依旧伤心。 看得出那封信并未传至妻子手中,密封的腊还紧紧黏住信封的封口,奸像有只无形的手紧扣信封,非本人不得拆阅。 那是一个单身的欢乐夜晚,正如今夜的繁星万斗,几位朋友猛灌他酒的祝贺他即将脱离单身行列进入婚姻,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 记得他的车子是开往回家的方向,可是他却一路往南开没有终点,似乎冥冥中有人引路,将他带到一条陌生的产业道路。 一阵突如其来的急雨让他不得不停车避雨,一幢毫无灯光的大宅出现眼前,他想都没想的推门而入。 “都四年了,你几时才肯放下无谓的追寻回头,你要紫月等你多久?” 四年了吗?他怎么觉得只是一眨眼的时间。 当时一股似风的低喃声引导他走向二楼,黑暗中他竟能如白日一般视物,在无人的楼阁穿梭,并意外的发现一封尘灰覆盖的信。 它被压在巨大的木柜底下不见天日,只露出一小角,显然的有人将它藏起不愿收信人瞧见。 一开始他并不想偷阅其中的内容,感觉像一种亵渎,犹豫了许久才决定移动木柜看个仔细。 没有华丽的词汇和夸张的爱恋,字里行间流露出一个男人对心爱女子的眷宠和不舍,不忍抛下她独行却无力阻止生命的终止。 那一刻他动容了。 曾几何时他曾用这么深的感情爱过一个女人,即使他生命中的女人不计其数,但是无一人能撩动他心底最深的情感。 如孤舟般航行在大海中并不惬意,一封信唤醒他沉寂已久的自我,他渴望得知信中妻子的未来是否安好。 像是使命未达成或受人托付的责任感,辗转用了四年时间去寻找信中主角的下落,并设法查出丈夫的死因及名字。 他承认自己有点走火入魔了,竟想像自己是写信之人,无论如何要将生命中最後的一番心意说与妻子知晓。 “你发够呆了没,我说的话到底听进耳朵了吗?不要让我像疯子一样唱独脚戏,自言自语地对著一团空气长吁短叹。”反正在他眼里他也和空气差不多。 漠视,真是失礼得叫人火大。 偏他是他的上司兼好朋友,让他有苦难吐地将火往肚里噎,烧得胃穿孔是他活该,谁叫他自告奋勇的当起司机,以为有好戏可瞧。 谁知他开了三、四个钟头的车找到的不是乐子,而是一幢看来上了年纪的老房子,连水电都无的只能摸黑说话。 幸好今晚的月光还算明亮,陈旧的窗帘一拉尚能视物,不致跌个鼻青脸肿毁了一张俊容,他实在看不出这幢老旧的洋房有什么保留的价值。 “聂太少,聂总裁,聂老板,你好歹行行好开口打发我一句,你不觉得这屋子阴森得令人毛骨悚然吗?”要说它是一幢鬼屋都不为过。 秦日冯一定不晓得他的想法有多贴切,否则他会脸发白地当个让人耻笑的逃兵,二话不说的夺门而出。 “心不正自生暗鬼。”一句话,不多不少,符合打发的意境。 “话不是这么说,你没感觉到阴气特别重吗?密不透风的室内有股冷风掠过。”越说越毛,说不定真的有鬼。 “窗户没关。” 咦!真有一扇窗被拉开了。“别说我爱疑神疑鬼,这屋子不太对劲。” 打他一踏进大门就没暖和过,脚底直泛凉意地往头顶窜,室内居然比室外还冷,这点怎么说也说不通。 “你想说有鬼吗?”他倒不介意见上一面,有时人比鬼更可怕。 打了个冷颤,秦日冯做出别吓人的手势。“不要不信邪,这世上稀奇古怪的事多得无法以科学解释……” 喝!窗帘怎么往上翻飞九十度角,今天的风没那么大吧? “以平常心对待所谓鬼神之说,你……你在看什么?”一回头,他看见半掀的窗帘垂於地面。 “你没……瞧……瞧见有两点亮亮的东西飞过去。”好像是人的眼睛。 “是萤火虫吗?你太大惊小怪。”乡下地方雨水纯净,自然衍生不少自然生物。 秦日冯没好气的一瞪,“先生,这季节没有萤火虫,请你不要搞错了。” “那又如何。”他漫不经心的盯著装饰用的壁炉,感觉它多了一些什么。 或许是他记错了,这些烤肉用的木炭大概早就存在了,只是他上回暂住一晚时没注意。 “喂!你花钱买下这幢旧房子代表你是它的主人,别说得好像与你无关好不好?”啊,那一闪而过的白影是什么?! 不……不会是人吧?! “既然是我的房子,你的意见未免太多了。”该找人来重新粉刷,霉气太重了。 “你……你……你听见了没……”他结结巴巴的吞吞口水,寒毛都竖起来了。 “风声?” “是女孩子的嘻笑声啦!”秦日冯气急败坏地要他仔细聆听。 但是他一喊叫之後,笑声立即消失,恍若他多心听错了。 “你开太久的车子,需要休息。”意思是他神智不清。 “别不相信我,真的有女孩子的……喔?我的天呀!一张脸贴在玻璃上。”错觉,错觉,他眼花了。 “玻璃上哪有脸,你看到的是自己的反影。”大半夜的有谁会贴在窗上偷窥。 明明有张狰狞的大脸朝他张牙舞爪。“也许真的是我太累看错了。” 啊……啊……一颗头掉下来又弹了回去,巧合会接二连三吗? 为什么只有他瞧见,难道他八字比较轻? “……离,你不要太快回头,慢慢地用眼角瞄你左手边的茶几,我相信老天是公平的。”没理由只吓他一人。 “公平?” 不解其意的聂离并未照他的意思缓慢侧视,反而迅速的将头转过去,两粒跳上跳下的眼珠子泛著红光,看来十分寒森。 怔了一下,他随即露出罕见的浅笑,注视那两条细小的黑线长忽短。 轻而短促的笑声窜入耳中,聂离不自觉的望向幽暗的二楼,看来不甘寂寞的猫儿倒是不少,驱走了夜的寂寥。 看著弹跳的红眼珠,由宴会中逃开的沉闷心情顿感开朗,少了被逼婚的压力只想开怀大笑,原来人生的快乐也是可以很简单的。 譬如楼上的客人。 第二章 笑?! 怎么会是这种反应? 面面相觑的三人有些错愕,搞不清黑暗中的男人到底在笑什么,她们准备的道具不够吓人吗?为何他能面不改色的处之泰然,不受任何影响? 另一个男人明明吓得快尿裤子,只差没拔腿就跑大喝有鬼,他的镇静未免过於离奇。 以往她们随便闪两下绿光就足以构成话题,连著一个月人声鼎沸的讨论鬼屋闹鬼,胆小的人甚至不敢走夜路宁可关在家里。 可是他却反常的大笑出声,好像在嘲笑她们技巧拙劣,骗人骗鬼都显得老套翻不出新招,贬低三人的智商看不起她们。 到底哪里出错了?她们自认做得天衣无缝,不可能露出蛛丝马迹叫人发觉。 雪耻,非吓到他不可。 柳如洁极不甘心的开口,“春天,你知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听起来有点猖狂,让人很不是滋味。 像是朝粪坑撒一把盐,咸不死臭蛆反觉得恶心。 戴著犬神面具的春天发闷的回答,“他好像瞧出我们在装神弄鬼。” 夜色,月光,狗嚎声,应该是最完美的组合,他缺乏联想力吗? 奸让人失望,八成白玩一场了,希望外婆没发现床上的人是枕头伪装的,不然她的耳朵又要不平静,至少大半个月要装聋作哑扮残障人士。 “有可能吗?咱们的伎俩从没出过错,镇上哪个人不被我们唬得一楞一楞的。”不相信失败的杨轻燕低头反省哪个环节没衔接上。 她是台北人没错,可是自幼跟著嫁到春天小镇的姑姑来此就学,一晃眼十几年过去了,她们也让鬼屋的名声更上一层。 原本鬼影幢幢的传说加上蓄意加料,这里已然成为她们聚会的小场所,不管有空没空总会找机会胡闹一番,绝不会有人来干扰。 反倒是传说中的鬼一个也没看过,除了过於安静和阴冷些,它和一般的度假中心没两样,任由她们在里头称王。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咱们要不要先撤退?”留条後路给自己走。 想到明天得除草和喂马的春天打了个哈欠,意兴阑珊的提了个遭两人白眼的提议,同样的游戏玩久了也会乏味,了无新意。 难怪那个男人要笑了,换作是她大概托腮发楞,想著如何捉个鬼来玩。 “春天,你敢临阵脱逃试试。”阵前落跑,唯一死刑。 她是很想试,可是两只老虎钳子不放过她。“我早说过别玩了,这房子易主了,不再是我们的游乐天地。” 想想有点可惜,以後上哪找这么空旷又不受打扰的场地。 柳如洁压低声音道:“管他主人是谁,吓走一个是一个,谁晓得他们是不是非法侵入者,在此进行毒品买卖,破坏我们的神圣殿堂……你们笑什么,我又没说错。” 气死人了,两个水平低的蠢女人,不信奉先知一定会倒大楣。 “咳!柳丁,你的想像力真的很丰富,我和燕子佩服得五体投地。”强忍著笑意,春天轻捂著嘴巴怕笑声由指缝间传出。 柳如洁耍泼的瞪著取笑的两人,脸上的鬼面具更显狰狞。“不许再笑,再来换你们上场。” 不信她们还笑得出来。 果然。 两个人突地一愕,鬼脸看不出表情,犬神和不用化妆也像日本艺妓的白脸互瞄了一眼,心中打个结地考虑要出什么新招。 结果春天被出卖了。 “我?!” 杨轻燕用力点头,“没错,就是你。”你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为什么是我?”太没道理了,唐伯虎点秋香也不是这种点法。 “因为你是十项全能的运动健将,不管是翻,滚、踢、跃样样精通,不派你上场是浪费天才的行为。”杨轻燕说得头头是道,一副至理名言的模样。 一旁的柳如洁也认为有理的频频点头,绝不承认是嫉妒春天比她受欢迎的缘故才陷害她, 春天冷冷的说:“谢谢你们的厚爱,这么瞧得起我。”原来天才有这种用法。 是她孤陋寡闻了。 “去吧!春天,我在精神上支持你。”杨轻燕在胸口画了个十字默哀。 “上吧!春天,明年的今天我会到你的坟头上香。”反正死道友不死贫道。 这两人实在是……“误交损友。” 柳如洁嗤了一声,“少抱怨了,你是乐在其中,真要玩起来你比我们还疯。”她们才是被她带坏的。 “物以类聚。” 杨轻燕的轻语一句说进两人的心坎,真是物以类聚才会聚头,否则茫茫人海中谁管你是路人甲乙丙丁,擦身而过便是海角天涯。 三人的认识是一场孽缘,谁也不愿提起那不堪的一日,小三班的三个领头小女孩同时被马粪击中,而且错把双氧水当消毒水使用,洗出一堆泡泡。 这件糗事足足被笑了三年,直到升上国中为止。 “算我没长眼遇到两位猪朋狗友,你们要罩我不可以开溜,春天女侠要使出必杀绝招。”春天装狠的露出小肌肉,准备从容就义。 “好耶!好耶!祝你凯旋归来,把他们吓成两尊化石。” “聂小倩,我们的希望就寄托在你身上,千万别拖我们下水。” 这是什么话,当她是成仁勇士不成。 踩著自制的黑色高跷,杨轻燕的最後一句话害春天差点滑倒,她眯起眼射出不满,似乎在重演燕太子目送荆轲去送死的一幕。 不过向来开朗的春天不是会记恨的那种人,淘气的眼神一转流露出兴奋光芒,以高出二楼护栏的身长走了出去,一身纯白的连身裙在风扇的吹动下更显鬼魅气息。 由一楼往上看的确非常吓人,离地三尺的白影似在飘动,凌乱的长发遮住半边脸,幽绿的两颗眼珠子闪著光,时明时暗似在瞪人。 它在警告闯入者速速离去不得久留,他们骚扰了它的清静。 不知情的当真吓个半死,脚软的秦日冯很想高呼有鬼,瞄著大门的方向不想惹“朋友”发怒,先来後到的规矩他十分明白。 可是喉咙像是梗了一口痰吐不出来也噎不下去,声带还在却发不出声音,啊个老半天还是个单音。 倒是眼睛凸得比圣女小番茄还大,脸上失去血色,有如武侠小说中被点了穴的人,整个身子僵硬下动。 “呜……呜……呜……呜……呜……”怎么还在笑,莫非看穿了她的把戏? 犬神面具下的双眸透著不解,眨呀眨地不小心眨掉黏在眼皮上方的萤光纸,阴森的绿光黏在鼻头上十分可笑,而她本人毫无感觉。 没什么奸胜心的春天在二楼走来走去实在觉得累,没吓到人反而自个脚痛,乾脆挂坐在装饰用的十尺高石柱,和底下的人大眼瞪小眼。 通常不怕鬼的人少之又少,除了道士和和尚外,谁的心中不存暗鬼。 “呜……呜、呜,呜……呜呜呜”心里毛毛的,她还是打退堂鼓。 才这么想,两道催促的目光加上嘘声叫她别偷懒,快使出绝招。 春天没办法回个鬼脸要她们别催,犬神面具遮掩上半部脸,她只能扭扭嘴巴表示回应,利用长发的掩盖将面具悄悄取下,并塞了颗软糖一咬。 倏地抬头,惨白的面容垂著两行血,嘴巴不断的沁出鲜红液体往下滴落,竹笋鼻挂著三条形似蛆的面条,鼻子一抽彷佛虫子在蠕动。 砰地! 有重物落地声。 但是她一点成就感也没有,怀疑自己吓人的功力退步了,不然那个人怎么无动於衷,气定神闲的掏起烟一抽,丝毫不当一回事地跷起脚。 “飞……飞呀!你最拿手的,快飞……” 拍翅的手势映入眼中,心肝怕怕的春天瞄瞄一楼和二楼的高度,非常後悔没带齐装备,攀岩用的吊绳起码保险些。 目测大约的距离,学过几年体操的好身手拿来吓人十分对不起教她的教练,放弃为国争光的机会却用在非正途上头。 以前稍微露个脸装两句鬼声就足以吓得人呼爹喊娘的,这会儿遇上铁心钢肺的对象,不卯上劲也不行,後面那两个催魂鬼看来比她还急。 “呜……把命还来……呜……把命……还来……呜……命还来……” 看准目标,脱掉高跷的春天奋力一跃,以她的体重来说不算太重,以往坚固的水晶灯尚能承受她一人的重量,所以白影一道就这么挂在水晶灯管之下。 但计画永远赶不上变化,平常她是不怕蟑螂、壁虎、老鼠之类的小恶霸,可是在预料之外突然有东西横过手背,人的直觉反应是松手。 尖叫声直接省略,她以为这下非毁容不可,挑高的二楼可不矮,跌下去不是手脚扭伤起码破皮,她得先想个好理由瞒过精明的外婆。 嗯……地板变软了,虽然还有点硬绷绷的,但木条鼓起来像人的骨头,温温的尚在跳动…… 呃,这应该是人的心脏吧! “完了,先溜为快。”牢饭不好吃。 “抛下春天未免不顾义气。”道具赶快收一收,打死不认。 “我们是猪朋狗友呐!谁管他义气一个值不值得十八两,春天会体谅我们‘暂时’遗忘她的存在。”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她是顺天而行。 “说得也是,我们会为她献上祝福。”幸好她们备好木梯方便上下,留条後路是聪明的作为。 “快快快,别挡我的路,让我先走一步。”好小的窗户,真挤。 “哎呀!你踩到我的脚,急什么急……”别想抢她前头,要挤大家一起挤。 争先恐後的柳如洁和杨轻燕都不是胖子,可是硬要挤向仅容一人通行的半张窗口,想快也快不了,反而卡在一块进退两难。 两张气呼呼的脸互相瞪视,你推我挤地想把对方甩开,互不退让地为求生之路抢来抢去,结果谁也讨不了便宜地越卡越紧。 浑然忘记被两人抛下的春天有多尴尬,一张鬼脸笑得傻呼呼地不知所措,准备投胎。 ※※※ “鬼小姐,你摸完人体一百零八根骨头了吗?麻烦你的手离我的腰部以下远一点。” 正对著一张淌著血的血盆大口,骨头发出咔嗒声的聂离有种见鬼的感觉,他明明离她有十步远,为何会突然一跃而起的接住坠落的白影? 以往的他有著见死不救的冷血封号,就算有人只剩下一口气向他求援,他也能视若无睹的跨过,从不理会这人是死是活,只要不挡路。 可是他却救了她,一个像猴儿的女鬼,说来有几分不可思议。 白色的脸交错著鲜红色液体,闻起来有很重的广告颜料味道,红与白的强烈对比确实惊人,彩妆的技巧足以唬过胆小之辈。 虽然月光下的五官显得模糊不清,但以轮廓和粗浅外观来瞧,她应该有张不错的脸蛋,甚至是美丽的,可是被她自个糟蹋了。 咚地!他听见自己猛抽了一下的心跳声,如雷一般的传入耳中。 多乾净的一双眼,澄净无杂质,晶莹剔透宛如阿尔卑斯山第一道春溶的薄雪,完全看不到人性的虚伪和污秽,清澈见底带来一丝春天的气息。 活了三十二年他第一次兴起冲动,想为一个女子洗净垢色,一瞧她染料之下的容颜是否拥有铃兰姿色,为人带来属於春天的幸福。 不知为何,他竟舍不得放手,看著一张鬼模鬼样的脸反而有回家的感觉,想笑的念头由心头散开。 “我正坐在地板上面,我正坐在地板上面,我正坐在地板上面……”地板是不会开口说人话,她听错了。 催眠是一门艺术,值得发扬光大。 “我不姓地也不叫板,我是一个人。”他喜欢她的声音,淡淡柔柔地,不带刚烈。 有没有洞好钻,她不想见人了。“人……人鬼殊途,你就当没看过我。” “很难。”如果她继续坐在他身上,明晨会有个鬼失身。 “哪会很难,鬼一向来无影去无踪,咻地一下消失不见,你睡一晚醒来惊觉作了个梦。”当是一场梦不就得了,干么硬在石头堆里挑翡翠。 玉石不分。 “你有体温。”梦与真实他分辨得很清楚。 笑得难看的春天不敢看向被她压著的肉垫。“鬼有分有形跟无形的,我是体温较高的第七代吸血鬼改良品。” “我看不出你有吸血的意愿。”他一手搭在她的腰际,看似防止她蠢动,实则是阻止她逃脱。 看她刚才俐落的动作不难发觉她常做这种事,而且对屋里的摆设了若指掌,因此即使视觉不佳也能捉住目标物,她比他还熟悉这里头的一切事物。 若是他一松手她铁定飞也似的逃走,留下一团谜雾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她为何能在年久失修的老房子来去自如,她不怕黑夜所带来的种种传说吗? 或者说她制造了传说? “改良过了嘛!我和一般吸血鬼不同,我吃五谷杂粮。”他没瞧见她一脸血吗?为什么还不晕倒? “喔!”聂离轻喔一声抹去她嘴角的颜料。“下次用人造血会比较逼真。” “我也知道用人造血的可信度较强,可是价格昂贵……”完了,完了,瞧她说了什么,底牌全掀了。 “名字。” “嗄?!”他在问谁? 似乎心有灵犀,聂离补了一句,“你的名字。” 春天一脸为难,“呃!我可不可以不要说?吸血鬼条规规定不能留下档案纪录。”尤其是留在警方的档案资料库。 柳丁和燕子这两个贪生怕死的家伙准抛下她逃生去,半天也没听见任何动静,她只有自力救济的份,别想她们良心发现回头解救她。 “闯空门的罪可大可小,以我屋主的身分得以决定你是贼或是客人。”他话说得很温和,但其中的威胁性不言可明。 哇!新来的“邻居”很不友善。“能不能打个商量,我给你身分证号码别问名字,新来乍到的礼貌……” “嗯!你再说一遍。”他相信礼貌因人而异,不包括自称的吸血鬼。 “咳!你……你贵姓?”他不用装就很像鬼了,非常吓人……是非常有权威感,魄力十足。 “聂。” “聂先生的职业是……”没关系找关系,有关系攀关系,这是外婆常说的话。 “旅馆业。”饭店经营也算是旅馆业的一种。 “原来是同行呀!我们家开温泉馆,你随便街上一问都晓得,独门生意别无分号。”春天骄傲的说道,飞扬的神采尽在眉目之间。 即使黑幕笼罩也掩不住她自然天成的光和热,活力四射的彷佛置身百花齐放的草原上,连风都带著花朵的甜蜜。 “春天温泉馆?”合寂的眸闪了闪,叫人看不出其中的含意。 春天先是吓了一跳,以为他知道她的名字,随後惊讶的张大一张血口。“很有名对不对?你想泡温泉得先预约,来晚了可就抱歉了。” “生意这么好?”倒是出乎意料之外,报告书中并未提起此事。 是谁掩盖真相,用意何在? “当然,也不看看是谁家的温泉馆,我叫春天自然天天春天,人满为患享受春天。”她不自觉的自满,脱口而出怕人得知的本名。 原本她有点嫌弃这个名字,但老爸姓春她又不能改姓,单名一个天笔画少又好写,分开来看真是天作之合,她便没发出抗议声。 直到上了小学才晓得一年有四季,而春天是四季之首,每回一上国语课总会提到和春有关的主题,连唱游课都有春天,害她不好意思不及格,每科都考第一名才不会被人笑。 幸好镇上的人不多彼此认识,她不用每换一所学校都得自我介绍,大家都知道她是春天,春天小镇的春天,因此免去很多麻烦。 春天是一个季节,春天是小镇的名字,春天也是她,出生在春天。 “你叫春天?!”讶然的黑眸为之一利,似在评估她话中的真实度。 略微懊恼的春天抓抓故意抓乱的发颇为发窘,“你要笑就笑吧!可是不能向我外婆告状哦!她生起气来像虎姑婆。” “你真的叫春天?”聂离想起信中所指的女子便是拥有春天一般的待质。 这是一种巧合吗? “名字又骗不了人,我都用了二十一年了。”他在惊讶什么,她本来就叫春天。 有些调皮捣蛋的她除了爱玩些,心地良善的从不怀疑人性,她认为每一个人都有善的本质,只是未适时的发挥而已。 像这次被同伴遗弃的事她也不放在心上,留一人好过三人一同受罚,好朋友何必计较太多,让一点海阔天空,锱铢必较反而伤神。 知己难寻,能一起胡作非为的又有多少、她很珍惜现有的福气,花谢花落不是生命的殒落,而是另一个生命的开始。 “二十一岁的春天……”聂离思忖著,嘴角微微的扬起三十七度角。 春天也有年纪。 这个人似乎怪怪的。“聂先生,你已经知道我的名字,可以请你把手放开吗?我保证绝不逃走。” 她用家里的老鼠起誓。 “我能相信你吗?”那双藏不住心事的眸子说著反话。 春天点头,眼神闪烁,“我的信用是金字标志,绝无一丝虚假。” 没有一丝却有一捆,笨蛋才会留下来任人宰割。 而她刚好不笨。 “包括装鬼吓人。”他瞄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尸体”,证据确凿。 肩膀一垮,她气弱的开口,“你不会告诉我外婆吧?” “离。” 勿离?他在说什么?她只听过勿忘我。 “我的名字。” “喔!”早说嘛!害她以为他要扣留她做牛做马。 “是三点水加勿忘我的勿,记清楚了。”没有理由,他就是要她记住他的名字,矢志勿忘。 脸上两行血迹乾了更吓人,春天看了看他,不了解他多加解释的用意为何。 今天本来是要吓南阳大学的学生,她们打听到他们毕业旅行的专车会打从鬼屋经过,所以特别准备一份毕业礼物要送他们。 谁知道车子还没到先飙过一辆拉风跑车,害她们措手不及差点穿帮,赶忙将道具和装扮用的衣物搬到楼上,想先吓跑他们再说。 显然她们出门前忘了烧香拜佛了,因此才会马失前蹄地栽了个大跟头,让人发现她们小小的戏弄,吓人不成反被逮著了。 “我送你回家。”一说完,聂离身上的重量像跳豆一样的弹了起来。 他的眼一眯,动作神速的捉住意图翻窗的“贼”,拎小鸡似的将她拎至微布灰尘的沙发。 “是谁说她值得信任,信用保证不带虚假。” 小心眼,记那么熟干么。“我自己知道路不用你送。” “这是做人的基本礼仪,我不想被个吸血鬼笑话我没礼貌。”他将她的话丢还给她。 春天的表情一愕,随即发出银铃般笑声。“你们都市人真的很爱计较,一点亏也不肯吃。” “你有酒窝?!” “是呀!很浅,每次生气的时候人家都当我在笑,拍拍我的头不当一回事的走开。”让她没法继续生气。 “很可爱。”聂离顺手揉揉她的发,发现发丝异常的柔细,像是无瑕的云锦。 “谢了,我这年龄不会可爱,尤其是被拎著没领的时候。”并不难受,但非常丢脸。 从教训中汲取经验,以後遇上他这种人有多远避多远,勿存侥幸之心,并不是每个人都怕鬼,总有几个例外。 “你很怕你外婆对吧?”见她颤了一下,他为自己的猜测感到好笑。 苦著一张脸的春天轻扯他昂贵西装的袖口。“别告诉我外婆,拜托。” 是尊重,外婆那么老了还要赚钱养她,她总要尽尽孝道顺她几回,家里的竹扫把没几把了,用来追打她十分可惜。 虽然只是做做样子没打著她,可是看外婆跑得气喘如牛於心不忍,能不让她操心就别让她操心,人家说无知最幸福。 “所以你不让我送你回家,怕你外婆会发现你不在家,一个女孩子深夜在外游荡。”他语气略重的责备她的玩心。 “才不是一个人,我和朋友一起来……”她偷偷的瞄他,想瞧瞧他是不是在套话。 但她的功力太浅了,看不清楚覆在黑影下的脸有著什么情绪。 “有同伙。”他突然一笑,笑声低沉的画过她的脸,眼中闪著不为人知的光芒。 春天轻颤的觉得一阵冷风吹过,天上的月亮被乌云吞没了,远处的野狗开始高嚎,她的四肢似乎也染上一层冷意,不会是倒大楣的前兆吧? 她想。 第三章 “你又给我溜去雷家老宅吓人了是不是?!” 脖子一缩足足挨骂了大半个钟头,春天不敢回嘴的盯著墙上的老钟数著分秒,人一上了年纪总要叨念两句,忍一忍就过去了。 明明是鬼屋哪来雷家老宅,外婆的记性真差,要不是上午有课准脱不了身。 可是一想到上完课还得做苦工,她的心情就无法开朗,叫他不要送偏要送,害她前脚一攀上二楼阳台,家里的小黄便以为有小偷拼命叫,将所有人吵醒发现他正在帮她爬墙。 早说过他多此一举嘛!她房外的阳台并不高,顶多两个人身长,她爬了十年已很习惯了,有没有他的肩膀垫脚都无所谓,闭著眼睛攀都不会踩错。 人太固执不是好事,春天小镇的犯罪率和当今治安成反比,鲜少有重大案件发生,十数年来仅有三件斗殴事件,两桩车祸纠纷,和五起摆错花盆的口水之争,没人想不开来犯法。 但他不信,以都市人的标准来评估他们平实无华的小镇,当人人是罪犯来防著,他走出去不被打死才怪。 春天小镇的人都很善良不会做坏事,他太杞人忧天了,以她的好人缘程度谁会伤害她,姑爹那把关刀磨得非常锋利,相信没几人敢以身相试。 外来客就是外来客,不懂小镇的民俗风情,“春天温泉馆”可是春天小镇的精神象徵,有谁活得不耐烦想成为全镇公敌,镇长第一个带头喊打。 推开厚重的铁门,一看到满园杂草野树长得乱七八糟,十分後悔的春天无力的吁了一口气,将乐谱放好换上长衬衫,用外婆的花布包住脸和头发好防晒。 春天真是一个好季节呀!不冷不热气温正好,梅雨一来百花盛开,连草也长得特别旺盛,她要除几天才除得完? 她自我安慰的想著,幸好不是夏天,不然她没中暑也会晒成小黑炭,再多的防护措施也没用,防晒和美白产品也只是产品,功效打折再打折摆著好看,唯一叫人咋舌的是价格。 动手工作吧!早日完成早日解脱,校工伯伯教过的步骤不难学习,先插电再按开关…… “你说昨晚的鬼不是鬼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又要说我眼花了?”他绝对没有看走眼,离地三尺的白影肯定是鬼没错。 脸没洗、牙没刷的秦白冯原地踱地,一手拿著十字架一手握著妈祖庙的香火袋和符纸,不相信聂离口中的无鬼论,情绪激动地挤掉眼角一粒眼屎。 聂离挑了眉。承认被鬼吓晕是人之常情,至少比较不丢脸,要是让人知道他是遭人吓得翻白眼,传出去他还要不要做人。 “你没看错,的确有几个调皮鬼半夜不睡觉跑来淘气。”而她们是人,春天艺术学院的学生。 只要有人名不怕查不出一串背景,她确实是风云人物,小镇上的灵魂所在。 春天。 “你不会告诉我昨天的女鬼是人假扮的吧?”他的心脏很无力,希望他的猜测是错误的。 聂离朝他投以一瞟,言语等於多余。“鬼会有体温吗?” “你……你就不能婉转点透露,听起来好像我很蠢似的。”真是伤人。 “你不蠢。”他挑中的副手不会是个智障。 “就是说嘛!那几个鬼扮得太像鬼了,我一时不察才会惊吓过度,世上哪来的鬼。”哈……那阵阵阴风是冷气机造成的,不用自己吓自己。 可是秦日冯忘了一件事,老屋尚未通电,而且四十年前没有冷气机只有电风扇。 “只是缺乏判断力。” 聂离一针见血的丢下一句,秦日冯的笑脸顿时僵住,表情难看得像是踩到一坨狗屎。 “聂大少爷的嘴别那么苛,好歹我任劳任怨的为你出生入死,没功劳也有苦劳,用不著在我心窝上捅一刀。”他有气无力的垂下双肩,一副深受打击的摸样。 百足之虫死而不疆,指的是他这种脸皮厚如城墙的人,装模作样堪称一绝。 “出生入死?”嘴角微吊,聂离当听了一则笑话冷嗤了一声。 脸一刷端出正经八百的神情,秦日冯讨起人情。 “为了你莫名其妙的坚持,这几年我替你挡了多少箭矢,赔了无数的礼,甚至开罪了聂、梁两家的亲友团,你说面对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不算出生入死吗?” “嗯!有理。”豺狼,非常有见地的形容词。 一瞧见上司点头,他说得更起劲了。 “你要取消婚礼我得一一去致歉,两家父母的炮口我一马当先的顶住当炮灰,娇滴滴的未婚妻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诉我替你安抚,至亲好友的询问还不是我出头摆平,藉口之奇怪连我都羞愧。” 那一、两年简直是灾难年,刚升上“小小”总经理的他根本是疲於奔命,既要处理善後又要稳定军心,一口黄连一口胆的硬撑。 他老兄倒是乐得清闲,一张嘴紧得像蚌壳撬不开,什么事都不理的任凭流言满天飞,不出面、不解释,不澄清,让流言越传越离谱。 要不是紫月小姐有情有义的证实他性功能无障碍,否则更多难堪的字眼会让人招架不住,股票一跌千里无翻身余地。 “我实在搞不懂你在踌躇什么,人家有品德、有容貌,知书达理又懂进退,对你用情至深不求回报,这种德淑兼备的贤内助哪里找。”身在福中不知福。 “不求回报?”这点听来好笑,不求回报她在等什么,还不是希望他回头,求得美满婚姻。 四年前他或许能给她一个还算安适的未来,可是那封突来的信改变了他的命运轨道,他无法面对一张过於染尘的脸孔共度一生。 虽然不曾见过“余霞”的容颜,但是他由信中自行想像出一名充满春天气息的少妇,甜甜的酒窝是她动人的地方,他有义务将其夫的信转交至她手中。 即使迟了四,五十年,但那份心意不因时空转换而变薄,他希望能亲眼见到那名被丈夫宠爱不已的妻子,好问她一句 被爱幸福吗? “喂!你的口气里不要含诮带酸,紫月小姐哪里不好了,有本事你挑出几个缺点让我服气。”挑剔不成理由。 “太完美。” “没错,她真的完美得无懈可击,得体大方和有礼的家训……咦!等等,如果我说错了请纠正,她的缺点不会是太完美吧?” 见鬼了,他居然点头.这人一定会遭天谴。 “完美的女儿,完美的妻子,将来也会是完美的母亲,她具备所有男人所幻想的一切美德,你不觉得她完美得太不真实?” 一开始是欣赏,进而起了掠夺之心追求,他一直以为自己是爱她的,她拥有太多男人渴望的特质,恨不得占有她好向众人炫耀。 而他得到了,并成为受人倾羡的焦点。 但他却越来越不确定所下的决定是否正确,时间逼近婚礼让他有股喘不过气的压力,他找不出令他迟疑的症头在哪里。 直到信里字里行间的真情打动了他,他发现自己被蛊惑了,对涡流的情爱有了某种程度的期待。 不一定要门当户对,不必进退得宜,甚至不需要美貌和相当的教养,能在第一眼激起他不一样的感受,那么他会顺心而行。 例如昨夜的顽皮鬼。 “先生,你未免要求太多了,完美也算缺点的话,你这辈子准备敲钟当光棍。”和尚是他日後的选择。 聂离神秘的露出诡谲一笑,“也许你会是第一个目睹奇迹的人。” 干么说得这么玄,让人好奇心大起,“你找到阿霞婆婆了?” 他只知道他在找一个最少六十岁以上的妇人,以他们的年龄,称婆婆刚刚奸。 “你偷看我的信。”他不高兴的横睇秦日冯一眼,不愿有人玷辱了信里的那份真。 “拜托,谁会对一封老黄信感兴趣,只有你才当宝看待。”找人找得明目张胆,他不清楚也很难。 谁叫他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船若遇上大风大浪不同心协力成吗? 他可不想成为铁达尼号第二的乘客,与船共葬。 “不过你也太夸张了,临时取消婚礼没有一点预警,你晓不晓得这举动有多伤人?我差点淹没在一堆口水中。”事隔多年,他的抱怨还是长如阿婆的裹脚布。 就算臭得要死还是得缠,没完没了。 “你这算是说客?”他决定的事不会改变,少得不足一指的愧疚早已蒸发。 觉得自己非常可怜的秦日冯装孬的求一个理由,“我只是想知道伟大如天神的你为何突然发疯,弃劳苦功高的下属於水深火热之中而不伸出援手。” 不怪他中途撒手,也无从记恨他不娶老婆,人家想当一辈子黄金单身汉他管不著,可是好歹先知会他一声好方便他潜逃出境,别在婚礼的前一天才说不结了。 一群人围过来问他发生什么事,他当场哑口无语的傻住了,不相信他视为标竿的好友竟然把“垃圾事”推给他,要他应付豺狼虎豹和一堆打死不退的蝗虫。 泥人也有三分土气,何况他是昂藏七尺的大男人,一小口的怨气总要给他个交代,不要让他死得不明不白。 一度他还被聂家两老怀疑和聂老大有一腿呢!他看来有那么饥不择食吗? 他的“性”趣无庸置疑,绝不受男色勾引,无端沾染上的风波叫他百口莫辩,他总要为自己洗刷冤屈,在有色眼光的监视下,他连和女人喝杯咖啡都会遭受质疑,“障眼法”三个字马上冠在他头上。 “你没必要知道,这是我个人的私事。”他不需要了解得太详尽,以免说漏嘴。 事情尚未笃定前,一切都是空谈。 敷衍一下都不肯,他真是好朋友呀!“可是你的私事牵扯到我就不算私事,我有权得知事实真相。” “好让你去邀功,让更多人转移目标来烦我?”抽了一口烟,聂离眼神幽远地飘向窗外的老柏树。 一棵树见证了历史,在战火中飘摇生存,悲欢离合在它眼中大概只有一瞬间吧!风扬起时,记忆也跟著流逝,终年长春不问世事。 憋著气涨红脸的秦日冯有著一丝不自在,极力辩解,“我是在为你化解疏离的人际关系,顺便重塑你糟得见不得人的形象,我鞠躬尽瘁的奔波换来什么……” 老当箭靶可不好受,谁造的业障谁来担,与他何千,为什么他得沦为每张口下的大罪人、出气筒,稍有是非传出一定将矛头指向他。 “说够了没,要不要我倒杯茶慰问慰问你?”他最大的缺点是话多。 “我哪敢僭越的喝你倒的茶?”说不定他在里面下毒。 一阵轰隆隆的机器转动声盖住他底下的声音,破铜烂铁似的嘎隆嘎隆震耳欲聋,眉头一皱秦日冯定到窗边,想看看是什么怪东西制造噪音。 “老板大人,你不会小气得只请一名工人整理草皮吧?你看她在除草还是挖洞?” 惨不忍睹。 视线一落的聂离将烟捻熄,幽然的说道:“我没雇请除草工。” “那她算什么,社区分派的义务除草员?”由穿著看来起码有六十岁。 年纪一大把了还要工作,社会福利法形同虚设。 “我想她搞错我的意思了。”没有一丝怀疑,他眼角流露出淡淡笑意。 “你认识她?!”这个自闭男有他的人面广阔,才一天就融入小镇生活中? “昨天夜里让你吓破胆的元凶。”虽然没瞧见她的脸,但他直觉认定是她。 光凭一个背影。 “女鬼?!”她?! 大白天也敢出现?! “她叫春天,艺术学院三年级学生,二十一岁,精通各种运动和乐器,目前是马术协会极力栽培的新星,春天牧场唯一的继承者。” “春天……”表情怪异的一瞟,眼露复杂神色的秦日冯心口一提,一朵乌云罩在胸口沉滞不去。 这不是好现象,聂老大几时对人感兴趣了,而且是一名乳臭未乾的小女生。 希望他的臆测是出自过度膨胀的想像力,绝非此刻萦绕心头的不轨想法,他们整整相差十一岁,应该擦撞不出什么火花才是。 她太年轻了。 可是当包著花布的女孩差点除到脚时,他的傻眼反应完全反映出惊吓不已的表情,一道如风的身影由身边窜过,似无声的鬼魅一般。 赶快揉揉眼睛,那个翻窗而出的匆忙男子不是日理万机的大老板,连锁饭店的经营者不会有轻浮的举动,他一定是忘了收惊才会惊魂未定,错把苍蝇看成黄金。 秦日冯不敢接受事实地由指缝偷觑,背光的高大身形确实是他景仰如山的冷血上司,他是不是该将掉了的下巴按回原位? 是一场恶意的玩笑吧!他需要一颗阿斯匹灵。 天哪,他从来没这么头痛过,他要怎么解释老板的反常,跳跃式重返青春期吗?血气方刚初遇大奶妈。 不成,不成,身为英明的下属得去了解了解,为上司分忧解劳是他工作的一部分,他不能怠忽职守而落人後,年终奖金也有他的一份。 他做了一件十五年来没做过的事 爬窗户。 “你在打地鼠还是自杀?谋杀机器也是一种罪。” 手中的“重装武器”突然消失,松了一口气的春天甩甩发麻的手臂,没有一点女孩子的自觉往参差不齐的草地一坐,不管是否文雅。 听校工伯伯讲解时十分明白,她也实地操作了一番,该做的步骤无一省略,她还特别小心地标下重点以免弄坏校工伯伯的宝贝。 可是瞧瞧这一片比狗啃过还糟的花园,她理所当然的信心和满地的坑洞一样满目狼籍,千疮百孔不知如何填补才能还以美丽。 应该很简单的呀!顺著草势移动除草机,遇到大石头要避开,除叶不除根,轻轻一推就会顺草地而行,不需要太费劲…… 骗人,骗人,她被校工伯伯骗了。 什么不需要太费力,她推了老半天却推出满地萝卜坑,除草兼翻土的挖出好几条蚯蚓,血肉模糊地化为养分,为它死守的土地尽最後一份心力。 运动方面样样拿手的她不可能输给一台烂机器,但摆在眼前的事实又让她不得不承认,春天终於也有举双手投降的时候。 不是她偷懒而是束手无策,相信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她的勤奋。 一想到此,她忍不住发笑,鬼屋的主人得花多久的时间才能修补她无心的破坏,放眼一瞧的惨状非言语可以形容。 希望他是宽宏大量的人,别计较她小小的疏失。 “真高兴你还笑得出来,我还以为你是来报复的。”报复他坚持送她回家。 居高临下的俯视眼睛以下包著花布的春天,聂离用他从来没有过的耐心对著头顶说话,抖动的双肩他不认为是害怕,而是笑不可抑。 在她决定摧毁他的花园以後。 “如果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相信吗?”她真的没料到自己的除草技术这么差,全心全意在控制机器上头,反倒忽略了该除的草。 不过对於这个没用过的玩意儿,她算是小有成就感,起码她还发展出除草机的另一项功用,那就是挖洞。 他看了她脚旁翻起的新土,笑意浮在嘴边,“你自己相信吗?” 要他睁眼说瞎话很难,没人会把除草机当挖土机用,她是有史以来第一人。 “喔!不要问我,我正在自我惭愧中。”她的一双笑眼明亮灿,看不出有任何愧色。 先是扮鬼被逮,然後是破坏“自然景观”,她的春天过得真是太精采了,她可以开始写回忆录,将这一、两天发生的事列入章节。 一道阴影遮住煦暖阳光,一双大鞋出现在她小脚旁边,相形之下好像大人和小孩的强烈对比,她好玩的用手一量。 义大利小牛皮鞋的价值她不知道,但是光是尺寸就够她做两双包鞋,剩余的材料起码能再做上夹脚拖鞋。 他的脚真大,喜马拉雅山的雪人穿得下他的鞋吧? “我以为你学的是古典乐而不是服装设计。”他不喜欢遭人漠视。 “啊!你调查我?!”没有忿忿不平,清澈的眸心只有讶异。 澄净的心不渗杂垢,活在阳光底下的人儿透明无垢,磊落的双眸有著开朗光芒,春天的灵魂和天空一样湛蓝,没想过别人会不会伤害她。 春天小镇里没有秘密,单纯得像满山遍野盛开的小白花,季节一到便摇曳生姿,随风飞舞,不需要防备乍来的狂风暴雨,雨静风停自见虹彩。 “你不生气?”一般人的反应是暴跳如雷,愤而出言指责。 “有什么好生气的,除了扮鬼被你逮到有点丢脸外。”春天可爱的眨眨眼,毫无动怒的迹象。 聂离审视她无伪的眼,心口微柔的将手伸向她,“起来吧!” 他想接近她,看看她是不是人如其名,给人宛如春天的气息。 “不要。”摇摇头,她调皮地在他手上放一截草心。 “为什么不要?” “因为我在和大地之母培养感情,看她能不能一夕之间绿满大地。”好把坑洞全补绿,看不出凹陷的痕迹。 没人面对自己的杰作会不心虚,她是来“赎罪”而不是报仇,把鬼屋搞成建筑工地说不过去,外婆肯定不肯让她预支零用钱来贴补。 “我看你和大地的交情不怎么深厚,尤其是在你毁掉她的绿色皮衣之後。”他可以省去翻土的作业,直接在坑洞里栽树。 春天故作烦恼的托著腮,随手摘拔草根编成指环。“请不要提醒我的愚蠢,送你一枚戒指当做赔礼。” 就像二十一岁的女孩有著纯真和弥漫,她玩笑式地拉起他左手套进草环完成神圣仪式,并做了个祈福的手势为它加持。 看来无心的动作却显得慎重,没多想的春天以善良天性对人,无阶级之分地当他是新来的邻居,草戒一只象徵友好欢迎之意,别无其他用意。 但是看在随後而至的秦日冯眼中简直是不可思议,什么时候他所认识的那位任性总裁甘心让女人套牢,而且是用毫不起眼的草根所编成的简陋指环。 他的脚步越走越慢,越走越慢,最後索性在两人身後三尺处一蹲,看他们几时会发现他的存在。 “你知不知道女人送男人戒指是什么意思?”聂离举起左手无名指一瞧,无意解下可笑的指环。 偏著头,带笑的眼眸弯成月形。“表示我喜欢你呀!而且我只是个女孩,送你戒指希望你别恼我,你的花园完了。” 就像吵架中的小孩子以一颗糖果达成和解,上一刻如仇人一样要把对方咬死,下一分钟手拉手一起玩秋千,你推我荡没有嫌隙。 孩子是最纯真的天使,他们不懂得何谓心机,有得玩就很快乐了,一人一块蛋糕比赛谁先吃完。 春天的个性就像个孩子,有点顽皮、有点好动,鲜少有安分的一刻,把每一个有缘遇上的对象都当成朋友,没有亲疏之分。 今天她可以编个草戒送人,明天她会摘一把野花自制花茶逼朋友捧场,不刻意讨好也不会故意不理人,温煦的笑容始终挂在脸上。 春天不需要言语,只能用心体会。 “你喜欢我?”坦直的言行让他一愕,无措中流露出欢喜。 “对呀!谁叫我弄坏你的花园,不说点好听话逗你开心怎成,我的奖学金可不够赔偿。”她很少有不喜欢的人,除了爱说黄色笑话的马牧师。 表情变得宽容,聂离在她身侧坐下,学她双脚盘起。“说实话的小孩通常得不到礼物,而且会被排斥。” “那一定不是我,我的人缘好得自己都苦恼,每个人都乐於亲近。”得意的说道,她眉飞色舞扬高下颚。 论起好人缘没人比得过她,全镇的人都喜欢她,以春天为名立镇。 即使多了阿婆级的花布包头,源源不断的活力仍由春天身上散发,一举手、一投足之间充满阳光气息,让人全身发暖不带倦意。 生动的明亮双眸像一本活的故事书,活灵活现的展现无数美化画面,一页一页翻动不乏味,色彩缤纷漾著天空的颜色。 她是个很容易让人动心的女孩,开朗乐观的天性无时无刻抚慰寂寞灵魂,随意发出温暖磁波感动人心。 说她是春天的花神也不为过,与世无争不贪名利,自由自在的生活在绿意盎然的天地之中,只见无忧不带世俗烦恼。 “是吗?我以为你见不得人才用花巾裹面。”聂离取笑著,用二十五岁男孩的心情调佩。 春天好笑的比比天上的太阳,“夏天还没到,我不想提早做美白保养。” 其实这句话才是笑话,“春天温泉馆”的温泉具有强身、美白的功能,天天泡半小时温泉不怕烈日炎酷,依然还以白皙。 所以她一身白嫩的肌肤比较怕海风吹拂,盐分会使人产生脱水现象,皮肤乾燥时会稍微脱皮,必须定时补充水分才能水水嫩嫩。 “可以拿下来吗?”这句话由问号变成肯定,聂离话末说完已伸手扯。 刹那间云发飞落,乌黑亮丽几可见人,微卷的散落开来,清亮的眸子讶然以对,长长的睫毛眨动著春天乐曲,透著精灵的笑脸跃入阳光下。 令人屏息。 第四章 “啊!春天!” 就是春天的感觉。 一声讶呼打破详和的宁静,惊走了地蝉的声音,蓝色的天空快速变化,为无礼的人类带来一时的乌云,慢慢拢聚。 原本清丽的眉眼已经够动人了,没想到真正的美丽隐藏在褪色的花巾之下,巧丽的小脸泛著苹果红,鼻俏唇润不失天真,让人有种少看一分便觉世界失色万分的感觉。 没有魅惑人的艳丽,只有淡淡的清新和亮眼,像一股雨後的新绿猛然袭来,震动人心最薄弱的轻湖,冷不防地印上她的容颜。 发黄信纸上的古老爱情发生在他身上,彷佛被春天烙下印的聂离终於知道他在寻找什么了。 那是一种共属的共鸣,激荡出令人心满溢的音符,跳跃在心的五线谱谱成一首醉人乐章,幸福的花朵绽放左右永不凋谢。 原来写信的男人所表现的便是这种深情,即使生命走到终点也不忘释放最後一抹炽芒,只为不舍了了厮守。 他的春天来晚了,纯净清雅的容貌映著灵秀。 “呃,你的朋友是不是颜面神经有毛病,怎么嘴角直抽搐?”像惊愕过度扭伤了神经转不回来。 她是叫春天没错、可是不用歪著脸歌颂她,她还没那么伟大。 “别理他,他这个毛病很久了,见怪不怪。”形容得真贴切,抽搐。 冷视的聂离以眼神警告身後的案日冯保持一定距离,不许他靠得太近窃听两人的交谈,好奇地歪脖扭脸好引起注目。 他的眼中说著:她是我的,休想染指。 而蔑视上司指令的秦日冯依然故我,人前一步,人後一步维持一尺之距,不近不远刚好形成接收器,将眼前的一举一动记录在万用人脑内。 “他没去看医生吗?我知道有家国术馆的推拿功夫不错,还可以替人针灸。”哇!换边,歪得真彻底。 “病入沉疴,百药难医。”离死不远。 秦日冯斜瞪他一眼。不发言代表他涵养好,别当他是空气讨论,好歹尊重一下基本人权。 他抽搐的原因是太过惊讶,难以置信罢了,医学名词上来说叫暂时失律症,而不是颜面神经障碍,他健康得能挑战五十公尺障碍赛。 “他好像不太满意你的说法,用三角眼瞪你。”啊!看错了,是偷瞄。 “是吗?”聂离斜睨了秦日冯一眼,投射冰刀无数。 微微一颤的大跟班顿了顿,停滞不前的暗自收敛嚣狂行径,春天一般的女孩眼露淘气,他倒楣地中了一箭。 秦日冯把距离拉大,安分守己的固守本位,只把耳朵竖直“旁听”,偷摘桃的岁月已经久远,用不著多个人把风。 “不过我觉得很奇怪,台北的房子都淹大水吗?怎么你会买下春天小镇的鬼屋?”这附近没什么大型商店,最高的大厦只有七楼。 和百货公司、连锁商号林立的大都市一比,他们的小镇显得有点小儿科,像五脏俱全的麻雀难以与大鹏鸟相提并论。 这些年人口外流的情形并不严重,但是也没几人会迁入,来来往往的观光客是冲著温泉馆和海上休闲娱乐而来,短暂的逗留他们非常乐意,长期居住的兴趣则缺缺。 除了出生和死亡,这个镇起码有十年没人从外地搬进,更别提大手笔的购入上亿豪宅,光是打扫就是一大问题。 秦日冯忍不住脱口叫嚷,“鬼屋?!”喝!果然和鬼脱不了关系,他就说这屋子看起来阴森森的。 偏偏某人不信邪。 “房子有没有鬼你最清楚,需要我赞助投影设备,好使影像更逼真吗?”捣蛋鬼不就在眼前。 吐了吐舌头,春天扮了个可爱的鬼脸装,“如果你打算发展观光事业的话,鬼屋的卖点一定引人入胜。” 没见过不一定没有,老一辈的人曾见过一男一女的身影徘徊不去,一在屋内一在门口,明明相望却像看不见似的越过彼此,继续无尽的眺望和等待。 叹息声也由那时传开。 只是小孩子爱玩的天性难以遏止,一次两次尚有些畏怯,次数一多胆子也变大了,由大白天的出没转为黄昏造访,越待越晚反而不怕了。 庙里的师父说鬼有分好坏,只要心存善念不主动招惹,他们也不敢任意伤害人,这叫阴阳有别。 “若说我打算收购‘春天温泉馆’改建度假饭店,你说可能性有几分。”聂离试探地提起。 春天的表情微怔,认真的看了看他。“零。” “零?”这不是他要的答案。 “我外婆不会出售温泉馆,你最好打消念头,她把温泉馆当成命一样的宝贝,连我不小心刮掉一公分的漆都得受罚。”她是念旧的人。 记得那次她挨了十下板子不准吃晚餐,半夜饿得受不了直喝开水,心疼不已的姑爹才偷渡一块面饼让她止饥。 “我说说而已,你别当真。”真有那么顽固? “少来了,我看你是在探我口风,外婆的温泉馆是地方上的古迹,你敢动一草一木就是和镇民为敌,他们会拿扫把将你轰出镇。” “连钱也打动不了?”他不信。 聂离的霸气显现在脸上,他认为任何东西都有一定的价码,没有钱买不到的道理。 或许他处在功利世界太久了,习惯以金钱看待物品的价值,心自有一套标准收买人性,完全忘了世上还有一种人不为所动。 那就是物质欲望低落得近乎零的小镇居民,他们纯朴地不受文明污染,享受知足常乐的悠闲。 “哎呀!你好市侩,一身商贾,以前也有大财团逼外婆卖地,以垄断手法让她无法经营,以为她妇道人家会就此屈服……” 可是强如韧草的外婆绝不妥协,怕子孙不孝没人送终的她早存了一笔数目庞大的养老金,她不怕生意做不下去有断粮之虞。 对方散播谣言说温泉馆的地下温泉有毒,人泡久了会四肢僵硬,头脑不清,重则会瘫痪成植物人,要客人别以身相试悔恨终身。 那一阵子生意真的很差,门可罗雀几乎看不到客人,外婆一个火大提供全镇免费泡汤,不怕死的尽管来,外带她口碑一流的温泉小馒头。 一开始来的人并不多,大家采观望态度不敢轻试。 但是居民打小都是泡温泉长大,一、两个月不泡泡浑身难受,在见过几个老主顾连泡月余没事後,客源才逐渐多了起来。 “大财团的老板看整不倒我们的温泉馆也很火,索性一把火想烧光地上物,你下回到我们温泉馆瞧瞧,左边的建筑较右边建筑新,那一次我爸妈没来得及逃出。”心有点酸。 “春天……”原来她失去父母。 她笑得天真不像难过的模样。“我没那么可怜啦!用不著一脸同情的样子,生命本就无常,想太多反而自寻烦恼。” “你不伤心吗?”失去至亲的伤痛非一朝一夕能平复。 “人要向前看不是缅怀过去,伤心是一时的嘛!你该瞧瞧我外婆的神勇,率万人大队以神风精神拆了财团的窝,让几个主谋者全判了一级谋杀。” 她在脖子画了一下,表示全陪葬去了,没一个逃得过,妻离子散不得善终。 “你也在场?”那时她才几岁,这种血腥场面实在不适合她。 “当然。”春天神气的做了个投球动作。“我外婆让我丢第一块砖头。” 因为上头有她父母的血。 聂离的心为她抽搐,下意识地拥她入怀,“苦了你。” 嗄!这算是安慰吗? 表情有点僵硬的春天轻轻挣扎,长这么大她还没被男人感性的抱过,玩笑式的拥抱通常点到为止,尚未感受彼此的体温便已分开。 可是她才刚有动作,松垮的双臂忽然收紧,让她动弹不得的聆听他规律的心跳。 大喊性骚扰有没有用?还是进行重点攻击往上一顶,他看来像在心疼她“不幸”的遭遇,害她不好意思用教官教的女子防身术对付他。 他到底要抱多久?再抱下去太阳就要下山了。 她看向一旁龇牙咧嘴的观众…… “呃!聂老大,摧残民族小幼苗会造成经济大衰退,你让人家小妹妹脸红了?”唉,他不会玩真的吧? 一狂傲,清纯,他怎么忍心眼睁睁地看小绵羊走入大野狼口中。 秦日冯不敢自诩解救苍生,但起码可以解救春天,一年四季若少了春肯定寂寞。 “多嘴。”聂离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以占有者之姿独揽她的腰。 “一人一张嘴哪有多,我是为四季之首喉舌,春天属於大家的。”没人能独占,公平得很。 没错,没错,她是自由个体,千万别用令人害羞的姿态占有她。直点头的春天轻挣扎了一下,不想成为某人的包袱。 “春天是属於大家的,但这个春天属於我。”聂离毫不迟疑的宣告主权所有。 “我是你的?!”什么时候决定的,怎么没知会她一声先斩後奏? 好大的一颗炸弹呀!炸得人头昏眼花,她几时成了私人所有? “你有一双会说话的漂亮清瞳,但别睁得太开,小心眼珠子掉下来。”他没预警的吻上她怔愕的眼皮。 这下她不脸红都不成,粉嫩的双颊染上绯色。 他怎么可以乱亲人,他们的交情没好到这种程度,他太没礼貌了。 秦日冯看不过去的开口,“拜托,你别用骗三岁小孩的口吻,春天妹子在瞪你了。”有谁听过眼珠子会掉下去的,他当拍僵尸片呀! 有常识的人都不会相信这鬼话。 聂离冷瞟他一眼,“秦总经理日子过得太闲了,我是不是该找些工作让你忙碌?”像是和春天的外婆聊聊天。 秦日鸣笑得眉毛打结倒退一步。“我很忙,我很忙,真的,你不能再奴役我了。” 也不想想是谁冒著九死一生的危险载他离开一场鸿门宴,他好意思过河拆桥先给他一枪。 要是没有他的“见义勇为”,这下子大老板非得忍受一夜的疲劳轰炸不可,连番上阵的亲友团不逼出个结果誓难罢休。 而现在他以上司的头衔压人,他就算有再多的不服也要屈服,公平二字根本不存在。 “我是体谅你孤家寡人没个慰藉,想让你多赚点钱好存老婆本。”你还不走。 我热闹还没看够怎么走得开,你的魔手别伸太快。“总裁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忙里偷闲也要和你喝杯咖啡。” 交情够才能共享浓、醇、香。 “你当自己在卖咖啡吗?”我会让你喝咖啡喝到闻香色变。 尽管放马过来,我洗好十打咖啡杯等你。“春天妹妹,你想不想听聂大叔的丰功伟业?” 他翻压箱底吐给她听。 “聂大叔”他够胆。 “聂大叔……”他没那么老吧! 冷沉的咆哮声和饱含笑声的女音同时响起,不知死活的秦日冯兀自得意地朝两人挤层弄眼,重现自律神经失常的举动。 不过十分钟後他尝到苦果,笑不出来地垂著一张苦瓜脸,无形的千斤重量压得他腰杆子挺不直,双肩和七旬老叟一样往下垂。 公理何在,为弱小主持公道正义的他为何要向五斗米折腰,强权者依然强权。 望著阖上的铁门,他一拐一拐的捂著屁股上的鞋印,非常不平的一掬男儿泪,自古忠臣皆遭帝王弃,他认了成不成? 可是 把他的车还来呀!他不想带著伤一路走回台北。 路 十分遥远。 ※※※ “你这样对待朋友很不人道,我想你的朋友一定很少,人人都想在你背後捅一刀。” 朋友?! 对一个身处权力争夺的都市丛林中的人而言,朋友同时也等於敌人,他们表面戴著温和面具与人亲近,一转身便是可怖面容,随时等著将失败者拉下台。 在他三十二年的岁月里,大半的时间用来和权力周旋,打他有记忆以来便接受有计画的培养,一天二十四小时从无空档地密集训练。 前二十八年他意气风发地顺著人生规画图表一步一步走向高峰,金字塔的顶端他走得顺畅无比,傲视群雄地冷睨被他踩在脚底下的人。 他从不认为自己需要朋友,事业占据了他全部时间,他以过人的才智和不眠不休的努力才换来今日的成就,很少想过朋友除了利益交换还有何用处。 秦日冯算是他少数交心的知己,他信任他,也交付相当程度的重视,於公於私都是不可或缺的帮手及朋友。 但是有些事他还是不愿与人分享,朋友间的距离不一定要密不可分,人人都有保留隐私的权利,适当的距离才不致有冲突。 不过存心来看热闹就不必客气,怀有目的的居心轻饶不得,他不会搬块大石头来挡住自己的路。 唯一的办法就是清除它。 “你要为我的无情无义讨论一辈子吗?”他不後悔所作所为。 为之一楞的春天反应慢了一秒,随即慢条斯理地露出春天式的笑容。“你怎么说自己无情无义,你人还没坏到那种地步。” 世界是一张彩布,人人都拥有斑斓的真、善、美,没有绝对的坏人。 “你的意思是我还不够坏?”放过她是他的错,他应该再专横一点。 “哪有人喜欢当坏人,你再坏能坏到哪去,放火烧房子吗?”她这辈子没见过几个坏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聂离的神情稍微郁沉,再度搂著因贪玩而逃过一劫的春天女孩。 “我的坏是霸著你不放,一生一世永不松手,你怕是不怕?”认定了她就不放弃,谁也不能扭转他的意志。 他的情感是专制霸道的,一旦出了心栅就不许她说不,他付出了所有也要得到她的全部,一丝一毫的折扣都不能打。 她是他心头遗落的一块拼图,在他找齐了自己後绝不容许她再取走,完整的心因为有她才丰富,独缺一角的空洞容易让人迷失。 春天,是美好的季节。 所以他要拥有她,天天美好如春天,快意春湖之中不受打扰, 他怎么又抱人,她看起来像抱枕吗?“你总要洗澡,睡觉,上厕所,不可能一辈子紧捉不放。” 世界上最不浪漫的女孩非她莫属,亏她还是最浪漫的季节,春天的粗线条把充满霸气的情话当成笑话,自以为幽默的回了一句。 平常她就是大而化之的人,所以没什么脾气的受人喜爱,从小到大想追她的男生不知凡几,可是个个铩羽而归地全成了她的好朋友。 甚至她常抱怨为什么没人追她,一旁的女性朋友听了快吐血,人家送花她当清明扫墓,情人节的巧克力她以为别人放错了,还特地送到教务室广播招领,久而久之人家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追求。 轻笑的聂离一手包住她一双小手。“你到底听不听得懂我在说什么?” 春天一知半解地想将手抽回,让人握著总觉得心口怪怪的。 “呃,你在追我对不对?”她是开窍得晚,但并不迟顿。 “然後呢?”嗯!不算太笨,不用他费心教导。 “还有然後吗?你好像抱得太紧了。”好重的压迫感,她觉得呼吸困难。 “然後你得当我的女人,让我将你紧嵌入肉里融成一体。”他是贪心的男人,要吞没全部的她。 她的人,她的心,她的灵魂。 深吸了一口气的春天突然脸变烫,脑海中浮起a级画面,“你……你一下子跳得太快了,哪有才开口追求就跳到床的部分。” “床的部分……”关床什么事,她……顿时明白,他勾起唇角似笑非笑的睨她。“学艺术的人却一点也不艺术,我有说到床的字眼吗?” 虽然最终会走到她羞於启齿的部分,但目前他想要的是她的心。 脸蛋红扑扑的她极力掩饰不自在,“是你的话让人误解嘛!” 玩著她有点卷度的发,聂离越瞧她越觉得可爱,食指轻勾下颚落下一吻,以宠溺的心情看待怀中年轻女孩,深受吸引爱不释手。 以条件交换要她整理里外是一种手段,目的是增加和她相处的机会,日理万机的他并不是能每日偷闲的陪她,偷空的时间并不多。 旅馆业的竞争日趋白热化,他看上春天小镇的发展性,前有大海可开发海上娱乐,帆船,海水浴场、水上摩托车等都是最佳的旅游吸引点。 而後头是中央山脉的起点,是喜欢健行、爬山的旅客最佳的休闲去处,他预计能收拢二十五岁到四十五岁的青壮团前来消费。 饭店内的设备更不可少,针对女性族群的水疗馆、三温暖、室内游泳池……正在规画中。 温泉正是一大卖点。 他查过“春天温泉馆”的温泉是由地底自然涌现,数十年来从无乾竭现象,水温适中具有疗疾美白功效,是仕女及中老年人的一大福音。 但计画总赶不上变化,投资上百亿的初步雏形却卡在第一道关卡购地。 商场上不讲仁慈,妇人之仁只会坏事,但她毫无芥蒂地谈起父母葬身火场一事,他心里却愤怒不已,为她的遭遇感到不平和心疼,没人有权夺走挚爱的亲友。 回想这些年在商场上的狠绝,他不禁自问是否做过类似伤天害理的事,强横的作风又危及几个家庭。 他是无情的,这点他非常清楚,为了达到一定的成果,该牺牲的人还是得牺牲,为大多数人的利益著想。 和她澄净、明朗的心胸一比,他的沉郁阴戾的确市侩了许多,狭隘地只看见银行数字的攀升,无视人心无价的可贵。 她乐天,他跋扈;她爱笑,他个性阴沉;她永远散发著一股令人向上的希望和生命力,而他却带给人们绝望和毁灭。 多明显的对比呵!一如白天和黑暗。 他不想成为追逐月亮的太阳,他耍彻底的拥有她,不管世界会不会因此毁灭。 “你不要又抱人又亲人,这样是不对的。”害她心跳得好快,手脚不知要往哪里搁才不致尴尬。 这种亲近她很不习惯,像是自由的鸟儿被剥夺了天空,无处飞翔。 “哪里不对了,情人间的拥抱和亲吻是必然的,无法抗拒。”一说完,聂离实地的演练一番。 一阵几近窒息的长吻,晕头转向的春天无力地靠在他肩上。 “可……可是我们不是情人。”这运动太激烈了,她会缺氧失去判断力。 啊!舌头都麻了。 “谁说我们不是情侣,需要我进一步证实吗?”他将放在她腰际的手往上挪了几分,轻托她的沉重负荷。 臊红的脸颊发烫。“我们还没开始谈恋爱。” 唔……他又来了。 蛮横带著淡淡烟草味的唇一覆上,她的神智很难集中,飞向遥远的云端不下来,轻飘飘地连灵魂都迷失了,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这算是一种使诈吧!有点不公平。 但是舌与舌的交缠美好得令人忘掉自我,麻辣的刺激感冲向脑门,她用仅剩的理智想著,她会爱上这股混著男人气味的酥麻感。 “我们是在谈恋爱,由现在开始。”他的第一场恋爱,无关掠夺。 “我不能思考,你要再给我一点时间。”脑子里乱烘烘的,全是他惊心动魄的吻。 “十秒。” 嗄!他在玩倒数游戏不成,十秒钟哪够,最少要七十二小时。 “好,时间到,从现在起你是我的女人。”他不会给她思考的机会。 女人的心如春天,反覆无常。 “哪……哪有那么快……”春天一急舌头打结,差点咬到舌。 聂离轻点她的唇霸道的宣告,“我不谈牵牵小手、星光下散步的纯纯之爱,你要有心理准备。” “什么心理准备?”她隐约有些明白,却捉不住一闪而过的画面。 他笑著蹂躏她的唇,以挑逗的方式勾起她未被开发的情欲。“我会比较喜欢和你在床上打滚。” 轰地,她整张脸红得滚烫,全身像入虫子蠕爬似难以平静,他不会真要她和他做那档子事吧? “等……等等,你不是要收购外婆的温泉馆?”那外婆一定会很生气。 “不,你说错了,是并吞。”他故意说得严重好看她的反应。 “并吞和收购还不是一样。”在她看来都差不多。 “不一样,并吞是强取豪夺,收购是有商有量的妥协。”在於价钱的多寡。 前者是火爆场面,後者是心平气和。 春天的表现不是气愤难平,而是咯咯地轻笑。“小心我外婆的菜刀。” 一想到他被追杀的情景,她笑得连酒窝都漾著春天的甜蜜,有点醉意。 “你不要求我为你放弃并吞计画?”一股女人会使尽各种女人的伎俩好改变他的决定。 “我为什么要呢?那是你的计画不是吗?”她的笑容里没有虚假,只有如阳光一般的真诚。 “你不怕我接近你也是计画之一,利用你的纯真从中获利?”她为何能笑得坦然,毫无不平之色? “不会啦!我相信你不致卑劣至此,委屈自己来喜欢我,外婆不会因为我而迁就的。”这点她有信心。 她相信我。 一股热流涌进他冰冷的心底。 “如果是你会不会考虑卖掉温泉馆?”他加上一句,价格由她自订。 “当然不会。” 她不假思索的回答让他愕然,他以为她会爽快的同意。 “为什么?”不过是一间温泉馆而已。 “因为……”春天的眼中浮现对家的眷恋。“没人会卖掉心之所在。” 因为有爱,所以为家。 回忆是买不走的。 不管过去,现在,或未来。 家是无坚不摧的堡垒,也是失望沮丧的避风港。 人人都需要 回家。 第五章 “春丫头,你又想野到哪去,温泉旁的石苔清了没?别让客人踩滑了脚。” 温柔像泉水滑过心窝的声音很难想像是出自一名六十岁老妇的口,只闻声不见人的话会以为是三十出头的绰约妇人。 活了一甲子的曾岑没受过多少教育,小学没毕业就给家里送人当童养媳,十岁不到已注定了她一生命运,再无挽回的余地。 所幸收养她的人家算是和善,没让她吃太多的苦,当成女儿在扶养。 以前的人大多早婚,所以她十五、六岁时就和养兄凑成对,生活还算和乐,一家七口人共同经营温泉馆不分彼此,那时的幸福她至今难忘。 後来战争爆发了,丈夫和小叔被派往南洋一去不回,伤心欲绝的两老也在同年辞世,一时间她失去挚亲的依靠,茫然无措。 但天无绝人之路,牙一咬她硬撑家计继续经营,无视妯娌和小姑吵著分家的纷争,一肩挑起所有的责难。 转眼间四十个年头过去,身边的亲人也一个个离去,她由什么都不会的少妇磨出一股不服输的韧性,坚忍不拔的死守她视同家的温泉馆。 日子过得真快,自从送走女儿,女婿又过了十年,当年活泼好动的小孙女都长成大女孩,她又得操心咯! 正如那年霞姊的托孤,她一个妇道人家得独力带大孩子,其中的辛酸苦涩不足以道以外人知,就怕没将人家的孩子教好。 幸好两人都算乖巧,听话,没有学坏,她的一颗心才定下来。 “瞧瞧你这样野,我当是山里的野猴穿起衣服,乱七八糟的头发也不修一修,东卷西卷地活似王老头卖的麻花卷,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样子别活蹦乱跳,文雅点、秀气点,我养的是人不是活跳虾……” 唠唠叨叨是老人家的毛病,她也难以免俗的爱念上两句,一天不念会浑身不舒服,不管有错没错先念一顿。 “山里的猴子有我这么可爱又勤快吗?”拖把横过肩像在扛枪,笑嘻嘻的春天赤著脚准备拖地板去。 清水一桶,拖把一支,抹布两条轮著用,她可是全副武装上战场,打算和顽强污垢及青苔奋战到底,非消灭它们不可。 不过零用钱能提高些更好,老做免费劳工会长不高的。 “你喔!也不知害臊,叫你做点事还装可爱,都几岁的人了。”调皮捣蛋她跑第一。 “年龄再大也是外婆的心肝宝贝呀!难道外婆不疼小春天了?”束起马尾,方便东奔西跑的她撒娇的说。 “哼!谁疼你这个讨厌鬼,三天两头的惹是生非,还学人家攀墙夜游,光会折腾我这把老骨头。”要不是镇上治安好得没话说,她非愁白几根头发不可。 偷偷的吐吐舌头,春天用滑行之姿开始拖地。“人家有在反省啦!你就别再念了。” “你以为我爱念你呀!成天老想著往外跑,狐群狗党一堆不学无术,再不念你都要飞天了。”念她是为她好,谁要当个惹人嫌的老太婆。 才怪,人不会飞。“是是是,外婆英明,丫头受教了,以後我从早到晚都跟著外婆,直到你嫌腻了为止。” 马尾甩来甩去,一道忙碌的清丽身影在走廊上来来回回,湿拖把拖完地之後还得用乾抹布拭乾,然後再上一层防虫蛀的水蜡。 一开始是看大人玩得起劲似,她好奇的跟在屁股後面打转,慢慢地成了她的工作。 原本拖地、打扫的阿婆因闪了腰而辞工,外婆要忙里忙外招呼更加没空闲,为了节省人工开支她自告奋勇的担下清洁大使,好让外婆能轻松些少一点负担。 其实像这样的清洁工作一周大概两次而已,而她在学校的课业并不重,一天练个几小时的古筝、弦乐交差,大部分时间她等於无业游民。 所以她常参加各种活动,举凡运动她都喜欢,海上陆上驾轻就熟。 不过她最爱的是马术竞赛,因为马场是父亲唯一留给她的礼物,而她又有这方面的天分,因此光靠比赛奖金她已是小富婆。 目前由姑爹负责管理,好几回她想将“春天牧场”送给他,可是他老是拒绝,笑著说要留给她当嫁妆,免得被夫家欺负。 姑姑死的时候她已经十七岁了,她知道姑爹是放不下两人曾有的回忆,膝下无子的他才四十多却不想再婚,守著逝去的爱情缅怀一生。 不是她乌鸦嘴爱诅咒自己家人,似乎他们家的人都不长寿,除了外婆之外,都死於非命,没一个寿终正寝。 以後她会不会也是短命鬼,重复先人的命运? “少给我嘻皮笑脸,真要你安安静静的留在家里陪我,太阳大概打西边升起。”她可不敢指望她像个女孩。 春天噘起小嘴,“外婆很瞧不起人喔!我本来就很乖。”而且是她的酒窝在笑,她没有嘻嘻哈哈。 岑婆婆剥著豌豆一瞅,“好呀!从明天起你乖乖地待在温泉馆招呼客人,让外婆休几天假享享清福。” “什么……”啊!好滑 突然的要求让她了眼,一个不巧踩上半湿的毛巾,身子不稳的向前滑行。 可想而知有多惊险,地板打上蜡又光著脚,要想平安无事真的很难,一桶水又正好摆在中央,想闪反而趺个四脚朝天,没闪过地搞得一身湿。 几个老客人和员工一瞧都笑得前俯後仰,直说猴子落水了,没人想去拉她一把。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瞧瞧你做的好事。”又得重拭一遍了。 剥完豌豆接著削丝瓜,不见起身的老人家叨念了几句,看也不看她的继续手边的工作。 好疼哦!屁股开花了。“那是你吓我才会害我滑倒,本来我做得得心应手一点事也没有。” “你是在怨我?是谁说要帮我分担些事?”真要盼她来接手,兔子都会说人话了。 她哪敢怨,是被吓到了,“我是指帮你扫扫灰尘拖拖地,顺便倒倒垃圾,哪有说要招呼客人。” 那些叔叔伯伯阿姨大婶老爱问她一堆怪问题,不是问她有没有男朋友就是想帮她牵红线,谁谁的儿子长得俊,哪家的儿子又有多好,比来比去常比出火气。 他们从来没想过镇上的年轻人她都很熟,谁优谁劣问她最清楚,吹捧再多也改变不了人的本质,那些有幸上榜的男孩子全是她的哥儿们。 和这些过度热心的长辈们聊天比爬一天山还累,而且谁都不能得罪地只能陪笑。 “丫头呀!外婆老了,以後要学著照应里外,哪天我动不了就是你的责任,别把我的温泉馆搞成三温暖中心。”将来还不是都要留给她。 揉揉屁股,春天笑著滑到外婆跟前将脸贴在她膝盖。“外婆还很年轻,再活个百来岁不成问题,我会一直陪著你帮你抹地擦窗户。” “嗯哼!说得真动听,我看你巴不得累死我老太婆,省得我在一旁罗罗唆唆。她还不了解她爱玩的天性吗?一刻也静不下来。 “哪有,外婆污蔑春天的诚心,我要和外婆一样死守‘春天温泉馆’,绝不让它断在我手中。”她信誓旦旦地说道。 “有志气,但你不用嫁人了吗?”这是她唯一担心的事,远嫁外地就无法守住这块地。 为了陪她老太婆,丫头已经舍弃台北的大学校就读镇上的艺术学院,她晓得她很想上日本的马术学校,可是权衡再三还是选择留下。 春天这孩子天分很高,学什么东西都快,留在小镇上是埋没了她,她不能再自私的连她的未来也要剥夺。 现在说这些都太早了,等到她心中有人再来下决定也不迟,她这把老骨头还能拖上几年。 春天表情微腼地摇著岑婆婆的膝盖,“婚姻不代表终结女人的意思,大不了我学妈拐个老实丈夫落地生根,叫他插翅也难飞。” “呵……天底下有几个像你父亲一样的笨蛋,买一送二倒贴你妈。”说得贴心,就怕日後没老实人肯上当。 “喔!我要告诉姑爹,你说他和青羽姑姑是‘陪嫁品’。”哈!她要打小报告。 岑婆婆皱起眉,“你……”疯疯颠颠的说什么陪嫁品,小孩子心性。 “你要告诉我什么?可别说你要嫁人了。” 爽朗的笑声先至,阳光下的影子随後出现。 站在门口怕弄脏地板的精壮男子提著一桶羊奶,香味四溢不带羊骚味,笑眯的双眼微带蓝芒,有一半英国血统的他不像西方人,除了五官较立体外,看起来比原住民更像原住民。 听说他在英国事业做得很大,祖父或曾祖父那代还有爵位封号,可是为了心爱的女子毅然放弃一切尊荣,随她定居台湾。 即使挚爱的妻子已不在人世,爱上这片无华土地的他却没打算离开,这里还有他未完的责任及真心疼宠的人儿,若无意外他会在此终老一生。 “姑爹,你干么取笑人,我要嫁人也得经过你同意,不然我可不敢嫁。”春天俏皮的眨眨眼,一脸无赖样。 意思是要赖给他养,他不能说不。 其实以辈份来说她应该叫姑姑为阿姨,小时看同龄小孩叫姑姑,她也学著叫,大人便由她去,叫著叫著就改不了口。 “真的吗?我是不是该倍感荣幸,买串鞭炮来放?”闹水灾了不成,怎么一地的水。 “现在响应环保不使用鞭炮,你乾脆折现让我买零嘴……哎哟!我被菜头攻击了。”蹦蹦的跳开,春天头顶多了菜渣。 岑婆婆一斥,“没大没小,讹诈起自己人,你的零用钱还不够多吗?”家教差,欠规矩。 钱哪有人嫌少,办个活动就没了。“外婆,你别老用偷袭这一招,万一你下回失手真丢个萝卜过来,我的脑袋准爆浆。” “我拜拜用的凤梨和榴楗还未剖,你要不要先试试硬不硬?”说不定还没她嘴硬。 “哇!谋杀。”春天一跳跳到蔚海洋身後,生怕铁齿的外婆真拿她当试验品。 好香的羊奶,偷喝一口应该没人看见。 “丫头,别躲在姑爹後头偷偷摸摸,你有两天没到牧场了,春天二号非常想念你。”以她爱马的程度很少间隔两天没去喂马。 春天牧场一共有七匹纯种马,不过有两匹已经老了,三匹算是小马,真正能参加比赛的好马只有春天一号和春天二号。 以前牧场上还野放不少牛只,但因口蹄疫的缘故全面扑杀,後来改养些食用羊和山猪,这些年的成果算是不错,销路甚佳。 虽然现任的经营者是门外汉,但用心程度不输专家,刚接手的头一、两年小亏了成本,渐渐的养出心得竖立口碑才打响名气,转亏为盈。 有点小心虚的春天将沾了羊奶的食指放入口中一吮,“我在帮外婆拖地。” “拖地?”蔚海洋怀疑地瞧瞧杉板上的水渍,说是玩水还差不多。 “别信这丫头的话,满嘴的胡说八道,一下了课也不知跑到哪儿胡闹,有时连晚饭也没回来吃,”比她老太婆还忙。 “春天,你又不懂事了。”说是责怪反是关心居多,他一向拿她当女儿看待。 幸好她并未学坏,否则他得负起一半宠坏她的责任。 “哪有,你们都误会了,我正在进行校外学习。”春天说得煞有其事,他们听得含含糊糊。 “什么校外学习?”怎没听学校的教授提起,前两天他才碰上她的系主任。 “打工。”春天大言不惭的说道。 同样是不支薪,但有很多福利。 “打工?!” 两道惊呼不约而同的响起,不想相信她放著家里的事不做反而去替别人卖命。 “你们不要瞪大眼睛嘛!好像我去从事什么作奸犯科的工作,我总有点用处吧!”他们似乎不信任她。 “你做什么?”岑婆婆像审问犯人一样追究到底。 “就是和家里差不多,帮忙打扫,整理环境,替花浇浇水……”反正洞都挖了,不种些东西怪不协调的。 花是她去挑的,付钱的另有其人,她只需要提供意见就有大餐好吃。 “是镇上的人?”是米店的老板还是春天商行的胖阿美? “对,刚搬来的。”大大方方的用杯子舀一杯羊奶,春天洗净双脚用一只脚踩抹布沥乾翻倒的水。 “刚搬来的……”咦!难道是……“你是指雷家老宅子的新主人?” “鬼屋……呃,对啦!是雷家老宅,不过要改名聂家豪宅了,刚搬来的邻居姓聂。”鬼屋要翻新了,以後没地方扮鬼吓人。 “聂?!”蔚海洋像想起什么地陷入沉思,对这个姓氏十分敏感。 前些日子也有个姓聂的想和他合作开发观光牧场,但他一口回绝了,春天牧场是私人土地不开放观光,他不愿让一群不懂马的观光客任意糟蹋。 春天不怕引发大战的抛下一句,“他说要‘并吞’咱们的温泉馆喔!” “什么?!” 如雷的吼声穿透云霄又反弹回来,投下一枚炸弹赶紧开溜的小人儿哼著歌,拿著粗刷住户外温泉走去,烦恼的事由大人去头疼。 风吹过杨柳泛起一池绿,远处的海浪拍打著岩岸,春天的心情非常春天,一片详和。 交头接耳的长辈正讨论著如何拆炸弹,无暇约束她的行为。 春天,很美满。 ※※※ “哇!整形前和整形後真的差别甚多,舍得花大钱的人才有好门面。”白色的耶!她一直以为深红近乎褚。 “你会不会说话,又不是人怎么整形,应该是建筑工地和成品屋。”原来上面的斑点是鸢尾花不是老鼠屎。 “你才给我看点书,学服装设计的要多补充些资讯,别让人家笑你土包子。”水晶灯组长这样,不知敲起来会不会破。 “哼!广传系的小蝌蚪都还没成蛙呢!井中看天可别把眼珠子看掉了。”天哪!最新型的电浆电视,有四十五寸吧! 雕塑系的杨轻燕,和广播电视系的柳如洁,两人一言一语互相吐著槽,表面上装做若无其事的东摸西摸,但眼底的惊讶是瞒不了人。 通常她们恶作剧的时间以晚上居多,白天怕人发现很少走动,因此她们几乎忘了日夜景致的不同,老记著夜里的阴森。 略加整理後雷家老宅显得明亮有生气,杂乱一清除便显出贵气,原本以为的东西还以本来颜色,全和当初的想像差之千里。 像翻倒的酒柜原来是鞋柜,流理台的夹层一抽成了餐桌,半人高的高脚凳竟是花台,看来如存钱筒的圆型器一擦净,结果是一盏壁灯。 紧密的枝叶一修剪让光透了进来,新栽的花木摇曳生姿,少了遮阳的枝叶,室内的宽敞一览无遗,举办个小型派对不成问题。 虽然还有很多小地方需补强,但对看惯鬼屋的她们而言,这里已经是天堂。 窗洁几明,地可见人,一壶洛神茶三盘点心,旁边还有削好的西瓜和苹果,要有人敢说这里是鬼屋肯定会被活活打死。 “你真好命呀!春天,有好康的打工机会为什么不通知我们?”光一个人享受算什么朋友。 一块蓝莓派刚要放进嘴里却被半路拦截,她微楞了一下,“没工钱的,你们要做吗?” “要。” 两人异口同声的抢著发狠,朝茶几上的点心下手。 有得吃又有得拿谁管他工不工钱,打工像在度假谁会拒绝,普通家庭的小孩哪住得起豪宅,过过乾瘾暗爽也好,起码见识过大户之家的奢靡。 没吃过鱼翅闻闻香也算够本,何况还有五星级饭店主厨的料理,她们就算腿断了也要爬过来尝尝味道,怎能让她一人独享。 好朋友的定义是有福同享,有难她自己担。 春天呀春天,真是美好的季节。 “春天,你有没有暗损什么好处没和好朋友分享?”比前阵子晒得黑的柳如洁凑上一张大脸。 谈恋爱算不算?“冷气还没装配好,你不要靠得太近。” 奇怪的天气,忽冷热。 “顾左右而言他,一定有鬼。”杨轻燕惨白的脸中有两颗熊猫眼。 学期快结束了,她熬夜雕塑作品。 “没错,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关冷气什么事,她言词闪烁。 就像黑白无常,两人一起夹攻她,非逼她现出“原形”不可。 春天一脸无辜,“你们想太多了,我也只是工读生而已。”兼屋主的女朋友。 被强迫的。 柳如洁瞪大双眼,“骗人也要找个好理由,有哪家的工读生还有下午茶可享用,你根本是来享受的。”嫉妒呀!为什么不是她。 这么说好像也没错,她大部分时间用来发呆。“因为主人不在家,而我的人缘好。” “你的意思是厨师喜欢你,所以主动为你准备下午茶好讨好你?”杨轻燕在心中大喊,羡慕呐!她想和她交换身分。 “呃!这个……”不敢直视两人的春天吞吞吐吐,企图以笑脸掩盖说不出的情事。 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何必张扬,她还不确定是不是和他相恋,单方面的宣告总觉得不切实际,心中无法踏实老悬著不上不下的空桶。 他的吻让她迷惑,他的抚触令她火热,他的凝视叫她心慌不已,想逃开他眼中的专注。 她有种陷下去的感觉,仿佛他的霸气只为娇宠她而生,他挖掘出她所不知道的多重风貌,原来她也有所谓的情欲。 没谈过恋爱的人又怎么晓得恋爱时该有的反应,有点慌,有点乱、有点不由自已。 如果连她自己都理不出头绪,她拿什么去告诉别人。 谈恋爱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春天,你不会在发春吧?”虽然那夜很暗看不清楚,但声音低沉的男人应该长得不错。 “柳如洁同学,你看太多动物频道了。”动情和发春是两码子事。 “少罗唆,你给我交代清楚,不然……嘿嘿!”柳如洁沾满果酱的手在她鼻前比画。 扬笑以对,春天趁机推开她。“胶带一卷十元自己去买,浪费食物会遭天谴。” “你……你敢跑。”丫好,跟她拼了。“燕子,你由左边围她。” “唉!又要运动了。”她才刚吃下一盘点心耶!肚子鼓鼓的。 口中的无奈和眼底的兴奋成反比,杨轻燕一口喝光杯里的洛神茶,兴致勃勃地玩起老鹰捉小鸡的游戏,边追逐边发出巫婆的尖笑声。 三人如平时在鬼屋游荡一般肆无忌惮,追来逐去无视一室的昂贵摆饰,尖叫声连连,让人以为是凶杀案现场。 提早结束饭店视察的聂离一踏进半敞的门,年轻飞扬的嘻笑声让他有种回到校园时代的错觉,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时光。 但是那张令他连听简报都分心的笑颜映入眼中,他轻倚著门看阳光洒在她脸上,无法言喻的幸福感充满胸口。 这就是他要的快乐。 不华丽富贵,不哗众取宠,没有名牌服饰和昂贵的珠宝,只有以春光编织的甜蜜融人心底,让黯然失色的房子多了生命力。 他把春天留在屋里,四季如春。 “啊!有外敌入侵。” 个性像男孩子的柳如洁眼尖的发现男人的存在,她立即发出警告。 “天哪!他长得好有型,我真想要他脱光衣服。”好棒的线条。 眉一挑,聂离不置一言的以眼神询问亲爱的“女友”,她的朋友正在意淫他。 春天忙开口解释,“燕子……呃!轻燕是雕塑系的学生,她要你脱光衣服的原因是想以你的身体做个雕像,绝无邪念。”艺术家的怪僻,随时随地寻找“灵感”。 “你不嫉妒?”他的身体只属於她。 她的表情平和得叫人生气,尤其是不合妒色的度量。 “艺术嘛!轻燕是相当有潜力的雕塑家,她的鉴赏眼光一流。” 呃!她说错了什么吗?怎么他怒气冲冲像要杀人?春天想了想还是想不出自己说了什么恼人的话。 “春天宝贝,你就那么乐意将我的身体出借给你的朋友吗?”聂离脸上带著笑,但他的眼神令人胆寒。 看似平凡的一句话由他口中说出却显得暧昧,恍若春天敢点头她就死定了。 “你说得好像牛郎出租。”身体是他的,他有任意使用权。 一旁的柳如洁和杨轻燕因春天挑眉一出的话语噗哧一笑,再无知也察觉出一丝异样,那男人的电波强烈得快将春天烧透,她们还能看不出其中的关联吗? “春天,你当我是谁?”堂堂饭店巨子说成低贱牛郎,她真懂得伤人的“艺术”。 “你是聂离嘛!你不会像小说中的情节失忆了吧?”春天略显关心的伸手覆上他的头,察看他有无哪里受伤。 一口怒气硬生生的噎下化成一声叹息,“我没有失忆。” “那你干么问我你是谁,你生病了吗?”有病要看医生才会好得快。 聂离抬起她的脸狠烙一吻,两道明显的抽气声让他满意,她不懂,总会有人懂。 “我家春天劳你们多关照了,她单纯得不知人性险恶。”也就是蠢。 “你家春天?!” 春天什么时候变他的? “我们正在交往中。” 两具僵直的化石僵立许久,暂时失去意识。 情人们热烈拥吻中。 第六章 你有没有听说春天恋爱了? 听说春天恋爱了。 听说春天和新搬来的男人在谈恋爱。 听说春天恋爱的对象是开莲花跑车的。 听说和春天谈恋爱的男人经营饭店。 听说…… 如火如茶的听说似燎野的火苗迅速扩散,原本就是众人焦点的春天更是镇民口中的话题,每个人怕少说一句就跟不上风潮。 但更劲爆的听说是她和鬼屋的主人谈恋爱,消息由她最好的朋友传出准没错,两人交往了一段时间才曝光,目前正在热恋中。 春天果然是春天与众不同,心仪的对象居然是个鬼,难怪“失恋联合阵线”的“人”无法攻入她的心,因为他们都不是鬼。 失望归失望,春天小镇的镇花恋爱可是一件大事,他们不眼观四面、耳听八方怎么成,万一听漏了什么准会引来一阵讪笑。 自己得不到也要献上祝福,含泪当君子割舍心头的一块肉,血流遍地的不会只有一个人。 听说真会害死人,深受其害的春天低垂著头数黄豆,笑脸难得的蒙上一层阴影,春天的颜色微暗带来细雨绵绵,她被外婆骂得快要臭头了。 “打工,你还真会找藉口,打到敌人门口还笑咪咪地自行开门进去,不刺探敌情反送上军情,你这颗脑袋是长著好看呀!平常古里古怪的点子一大堆,真要用时全成了浆糊,你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父母……” 关她父母什么事,他们在天上快乐的当神仙不用心烦,要是她少了一颗脑袋也不必活了,直接投胎去两两相忘,连浆糊都省了。 一千三百零七颗,一千三百零八颗,一千三百零九颗,一千三百…… “你这年纪要交男朋友我不反对,只要品貌端正,无不良嗜好,对长辈恭敬有礼,大抵来说我还能接受,绝对不会加以阻止。” 可是……春天在心里加了但书。 “可是你什么人不去爱偏和敌人来往,瞒著我们私下交往,你怎么知道他是真心喜欢你还是利用你来打击温泉馆,你要胡涂也别胡涂在这个男人身上,他的世界和我们不同,爱上他你注定要伤心……”岑婆婆叨念不断。 是吗? 她觉得不给那个霸道男人爱他才会伤心,两人交往至今好像他下的感情比较深,老是担心她会消失不见,醋劲十足地让她很想笑。 有时他比她更像个孩子,动不动就搂著她又吻又亲,用孩子王的口气威胁她一定要爱他,不准移情别恋也不许她将他出让,他们是互属的。 他们说她戴著瑰色眼镜看世界,将人心美化了。 但她不以为然,茫茫人海中有几人会因此相遇,缘分的长短谁也无法预估,她只是比其他人多了一分惜福心,不轻易怀疑别人的动机。 若世界无爱,人不是活得很辛苦。 “我不管你们交往到什么程度,总而言之我要你和他立刻分手,没必要也不用交谈,当是陌生人相见不相识,不许朝他露出你的笑涡。” 太甜了,男人会招架不住。 春天一讶,“分手?”会不会太严重了? “也许你会难过一阵子,挨过这段时间就没事了,就像女人生孩子的阵痛期,刚开始痛不欲生的连医生都骂,等噗一声下蛋後就不痛了。” “外……外婆,我没生过孩子。”憋笑的春天忍得好难受,捡起第两千两百三十一颗豆子丢进篮里。 她的表情可爱到不行,杏眼圆睁像在听天方夜谭,想笑又不敢笑地强装忏悔,丝毫不受长篇大论的影响,左耳进,右耳出。 岑婆婆恶狠狠的一瞪,“这是比喻你听不懂吗?我也没生过孩子。” “啊!外婆没生过孩子,那我妈从哪里来的?”可别说是洗衣服时拾到的。 “天上掉下来的,我裙子一拉接个正著。”怎样,你有意见? 她摆明著硬拗,将失言的话收回,让人以为她在说气话。 “喔!外婆好厉害,女中英豪。”春天当场鼓掌表示敬佩,没揭穿她早知道孩子怎么来的真相。 岑婆婆没好气地倒了一篮绿豆要她继续数。“少拍马屁,我说的话你听进去了没?” “有,我听得一清二楚,不敢马虎。”刚刚外婆说了什么,她怎么全忘了。 万一她要抽背就惨了。 “好,接下来该做什么你应该明白,用不著我再说一遍。”说了老半天口有点渴。 不知谁搁了一杯茶在旁边,岑婆婆顺手拿起来一喝。 “嗄?”讶然一声傻眼,灿烂的星眸出现短暂的短路。 “嗄什么嗄,你不是都听清楚了?”难道还要她再重复一次? “是很清楚了,可是呢,我还有一点点不了解。”她用拇指和食指比出铜板大小的距离。 “哪里不了解?” “前面一段。” “还有吗?” “呃!中间那段。” “再来呢?” “後面那一段有些模糊……”嗳!她又说错了什么,被花生壳弹中鼻子也很痛呐! 外婆好狠心哦,居然舍得伤害为她送终的小孙女。 “你根本连一句话也没听进耳朵里,尽给我打马虎眼,装老实,你到底要我怎么教才会听话?不该交的朋友就给我离远些,别和心机深沉的男人往来,你没本事斗得过他……” 岑婆婆口水栏一开就不知停止,足足念了半个多小时才稍微喘口气,一旁立刻有人递了杯茶让她补充水分好继续开骂。 “笨丫头你学聪明点别傻傻地被人骗,这年头好男人没几个,你要睁大眼睛用心噍,什么事都能上一次当学一次乖,唯独感情不能玩。” 既然笨了哪会聪明。春天笑著问:“姑爹算不算好男人?” “海洋那孩子算是例外,他太重感情也不好,老是抛不开过去,一个劲往牛角尖钻,你要学他的豁达别学死心眼,人死不能复生,一切要往前看,执著过了头就是笨蛋。”四十好几了也不知为将来打算。 孤家寡人的也不找个伴多生几个孩子,一个人孤零零的怪可怜,没儿没女看他老了怎么办,总不能和她一样巴望著丫头送终。 羽儿福薄没能多活几年,不然他也不会邋里邋遢地当自己是山里的熊,不见生人的老和一群畜生为伍。 “外婆,你很挑剔喔!”情薄的不行,重情的也摇头,找个和尚清心寡欲是不是比较顺眼? 人老眼利的岑婆婆横扫春天一眼,“给我把豆子数仔细,你投敌的帐我还没跟你算。” 喔,不会吧?她是认真的。“外婆,你不要说得那么恐怖嘛!咱们又没在打仗……” “闭嘴,你休想替敌人求情,谁敢碰我的温泉馆一下我就跟他拼命,别以为老弱妇孺好欺负。”她会把菜刀磨好等他。 “可是……”梨涡微现,春天用眼角余光瞄瞄岑婆婆身後的“敌人”。“你正在喝他的茶耶!” 好好笑喔,外婆一向机灵怎会没发现阳光不见了,一口一口喝著平空而落的茶。 “什么?!” 迅速的起身洒落一地的黄豆,绿豆和红豆,惊愕万分的老脸一瞧见不知何时站在一旁的男人,顿时变成铁青色。 她二话不说的找著扫把,精力旺盛地不输年轻人,不问来由就拿高扫柄准备开刀。 惊呼一声的春天心缩了一下,连忙出声相护,但是蹲太久的双脚因发麻而软歪不正,还没站稳就有朝地面朝拜的危险。 一只强壮的手适时扶住了她, “谢谢……咦!你怎么在这里?”他不是等著挨外婆的迅风扫把功? “没事吧?”没理会两道快杀了他的怒芒,我行我素的男人一把抱起受罚的爱人轻揉她小腿。 “还好……哎!麻……你轻点,你别碰啦!它等一下就不麻了。”啊!脚抽筋了。 “你的血液循环真差,这几天我会叫人准备补血的药鳝。”意思是她自动点,别让他上门逮人。 上山下海难不倒她,看起来健康宝宝的身体却有轻微贫血的毛病,要不是他发现她久坐不动会有晕眩现象,真让她的强健外表骗过了。 眼中只有春天的聂离没忽略她突然弓起的姿态,身一弯不怕人家笑话地按摩她的脚底,略使手劲的拉直筋络为她舒缓痛苦。 一身亚曼尼的深色西装穿在他身上十分得体,一看就知道是事业有成的大老板,高高在上日进斗金,不屑和平民百姓打交道的类型,倨傲得不可一世。 可是此刻他却一脸关心做著不符合身分的事,单膝叩地将雪嫩小脚往膝盖一放,不在意会不会因此弄脏昂贵衣料。 这个画面很感人,温馨得叫人会心一笑,尤其他眼底的温柔更让人动容。 不过高抬起手却打不下去的岑婆婆刚好相反,双目发赤地磨著牙,两排齿龈嘎吱嘎吱作响,恨不得先挖出他一块肉。 “不要啦!我很怕中药的味道,我多吃点钙片和补充铁质的食物就行了。”一想起黑黑稠稠的苦汁她先皱起双眉。 “你想讨价还价?”聂离的表情说著四个字 想,都,别,想。 微噘著嘴的春天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轻扯他的手,“不然可不可以做成药丸,我用吞服的?” 她真的很怕那种怪味道,有一阵子被外婆的四物鸡汤补过头,她差点闻鸡色变,终身不敢再吃鸡肉。 “不行。”药效不同。 她也需要补点肉。 “聂离你是暴君。”而暴政必亡。 “你叫我什么来著?”在她腰间施压,聂离含笑的黑瞳中闪著不容忽视的霸权。 “聂……离啦!你这人真的很爱计较,少一字多一字有什么差别。”老爱威胁人,他的日子一定很难过。 瞧著他专注的眼,她的心又开始乱了,一点一滴被吸入只有她倒影的深潭。 “对情人而言差之千里,一天没见你我的心全空了。”想她,想她,还是想她。 中了她的魔咒了。他想。 “哪有那么严重,还不是你害我被禁足了。”虽然不懂爱情是怎么一回事,但他的话却让她晶亮的双眸更加璀璨,笑靥逐开。 扬唇轻笑的聂离抚了抚她的发,无法控制渴望的吻了她,“我想你。” “我也是,不过只有一点点。”因为她忙著数豆子。 外婆惩罚人的方式很奇怪,她从不说处罚,只是莫名其妙的搬来一堆东西,然後当是聊天地要她劳动四肢,直到她满意为止。 像是将竹子一截一截的锯开,再用柴刀剖成一根一根的竹片,接著削成竹筷子用砂纸磨角去锐,整整一堆小山足够用上三年。 还有一回她载了一车“过猫”要她用于撕丝,一小株一小株的撕得她双手发红发肿,花了她将近一天的时间未处理完。 结果只有晚餐看到一小碟汆烫过的青菜,其他的全分送来泡汤的客人。 “一点点……”聂离不满意的加重一吻,非要吻出同等的爱恋。 “我……”春天不敢想太多,怕爱上他。 不过好像有点迟了。 “小伙子,你不觉得太猖狂了吗?我老人家还没断气,你敢当著我的面欺负我家春天!”岑婆婆毫不客气的将扫把往他背上一挥。 冷抽了口气的春天睁大眼一瑟,像是打在她身上痛了一下。 反倒是皮粗肉厚的当事人不痛不痒的睨了一眼,拍拍膝盖拥著春天轻笑,不把岑婆婆的怒气放在眼里,当是蚂蚁螫了。 “你外婆的脾气非常不好。” 春天噗哧一笑地连忙捂住嘴,“没打疼你吧?” “老人家的手劲像在搔痒,你得提醒她少动怒多吃清淡食物,上了年纪的人多少会有些毛病,高血压,糖尿病之类的好好控制,尤其是心脏问题。”狭小的容不下人。 聂离说得轻缓,像是关心老人家的健康,可是句句含讽,暗嘲冷诮,有些诅咒意味,让人听了心火旺盛,血压直线飙高。 “你……你别故意气我外婆啦!她身子比一般人硬朗。”闷著头偷笑,春天看见一张发怒的狞面。 “所以她会长命百岁,继续她清除害虫的神圣使命。”顽固的老太婆。 “你……” 终於忍不下去的春天放声大笑,整个人倒在他怀中不觉有何不妥,自然和谐宛如天经地义,给人一种青春飞扬的感觉。 她没有敌我之分的情结,要买要卖各凭心意,她认为只要立场够坚定何必在意别人的心态,人家要买就一定要卖吗? 温泉馆的营业正常又不必向银行缴贷款,自给自足不受市场影响,钱水是活的不愁周转不灵,外婆实在没必要风声鹤戾当人家是仇人,抢不抢得过全镇的人还是个问题呢! 凡事往乐观的方向瞧,人生不一定一路平坦,懂得知足才有快乐可言。 “丫头,你给我过来,赖在男人身上成何体统。”简直是投敌叛国,不成规矩。 “外婆,小心你的高血压。”脚一提,春天发现自己成了人质。 “不像话,不像话,不听外婆的话,尽学野男人的坏样子,你眼中还有没有我的存在?”岑婆婆气急败坏的护骂著,不想外孙女被坏男人带坏。 喔噢!外婆真的生气了。 春天仰起头看看一脸漠然的聂离,眼中的为难轻轻传送,她不求他让步,只希望他能体谅老人家的心情,别让她夹在中间难做人。 在亲人和私人情感之间她会选择前者。 “我不会放手的。”聂离再一次重申。 “你比我外婆还固执。”她有些动气地怪他不辨事理,顽固如石。 “执著所爱,爱其执著,没有人能将你带离我身边。”即使和天下人作对亦在所不惜。 拿他没辙的春天只好带他逃亡,她知道外婆是刀子口豆腐心不会气很久,只要让她多念几天就没事。 有丝调皮的光彩悄悄由眼底透出,她突然攀上他的背像造反的山孩子,朝气得直冒火的外婆眨个眼,笑声轻扬彷佛无忧。 “外婆,他不乖惹你生气,我们罚他当马载我去天涯海角,你要好好保重,等我说服他放弃买地的念头再回来,我用美人计勾引他。” “美人计?” 聂离含著鼻音的笑像得了重感冒,浓浓稠稠的咕哝在鼻腔,似在取笑春天的雄心壮志,泥鸥之姿难行鸿雁之路,翅没展开先落海。 公归公,私归私,从未放弃收购计画的他并未直接参与这计画,他自行放了个长假将一切事务转交秦日冯负责,偶尔才前往视察南部饭店的营业状况。 因为投下百亿资金不好抽手,不试试看怎知不成,他要求采软式攻势不许硬来,和老人家磨,和老人家缠,和她比耐性,看谁先认输。 其实大部分的工程已预备启工中,海水浴场的设立及设备早由地方政府审核通过,一年後想到海边戏水玩耍的游客就得掏腰包付钱。 而饭店的预定地离温泉馆还有一段距离,周边的商业圈并未进入镇内而在边缘,无停车的困扰。 主要是温泉馆的名声太过响亮,他才想纳入规画之中加以吸收,以春天为名打响名气,让更多的人涌进春天小镇,享受春天二字所带来的顶极招待。 将饭店开发成集娱乐、休闲、购物、健身、养生五大方向,满足所有前来消费者的需求,既是住宿又有旅游的乐趣。 大部分镇民都乐观其成饭店的成立,自愿提供多项服务以供选择。 唯独春天牧场和“春天温泉馆”一开始即表明不合作态度,不管他手底下的人如何游说都不为所动,坚持独立作业, 春天撒娇的赖著他,“哄哄我外婆嘛!老人家的心眼总是比较多,给她棍子不如给她糖,起码砸起来不会疼。”自个外婆的心性还会不了解吗? 骂归骂,她还是很疼唯一的外孙女,怕她受人欺负才会疾言厉色,其实她有一颗最柔软、最善感的心,骂完了会盛上一碗公自制的冰豆花,祖孙俩你一勺、我一勺的分著吃。 她有个非常可爱的外婆,虽然她很凶又爱唠叨,但是关心永远不会少,以一己之力打造她无忧的生活空间。 “这是在鼓励我多激怒你外婆,还是先预告我日後的下场?”两者都不怎么受人欢迎。 “咯……咯……我是在帮你留後路,免得你下一回又挨扫把!”伸手不打笑脸人嘛!外婆是遇强则强,遇弱则没辙。 聂离安静的看了春天一会儿,神情张狂的说道:“没有下一回,我直接将你绑架回家。” “嗄?”怔了一下,她以为他在开玩笑。“小心外婆告你诱拐。” “你已经成年了。”自愿不起诉。 “可是我还没毕业呀!监护人仍是我外婆,你拐不走我的。”她以玩笑式的口吻回他。 “想试一试吗?”他极为认真地望著她,一手挑弄著她的笑涡。 看著他刚正的五宫,春天知道他不是闹著玩的,试图以轻松的语气化开。 “别引诱我,我很脆弱的,比一只苍蝇还不禁掐。”她不试,冲突是可以避开的。 顺著小路往下走来到海边,不受破坏的自然景观一片蔚蓝,没有河寮和堤防阻挡视线,一望无际的水天一色叫人心旷神怡。 踩著细沙不见人工垃圾,洁白的贝壳埋在沙堆里闪闪发亮,远方的渔船只是停泊并未撒网,有心维护这片人间资产。 海风吹拂著,阵阵海水的味道飘来,相信没人不深受感动,为自己的渺小而感到好笑。 虽然是假日却没什么人潮,三三两两的孩子捉螃蟹、堆沙堡玩得不亦乐乎,大人们趁机在家里休息,海的宽容来自人们对它的信赖。 “对你,我投降,但是我不能不引诱你,你是我的食物。”一口一口的吃下她。 “啊!你好肉欲。”猛被捏了一下胸的春天娇嗔的避开,红润的脸颊宛如鲜嫩苹果,引人垂涎。 眼中闪著欲望的聂离不放她走,搂紧她的腰深切低吻,“我要你。” “不行啦!你是我的敌人。”面对成为女人的那一关,她的心还是会惶恐。 喜欢他的程度有多深她不知道,只知道他在心里的重量越来越沉,几乎要凌驾她挚爱的亲人,不见他她会想念他。 可是她很怕会太过依赖他而失去自我,她是个很爱自由的人,过度约束她会不快乐。 学艺术的人就像风,没有任何绳索捆绑得住。 “你是这么认为吗?开始要求我该让步?”他的心里很不舒服,像是一块非常喜欢的蛋糕忽然发酸了。 聂离声音中的紧绷和不耐烦让春天有一丝受伤,“这是你和我外婆的战争,我谁也不帮。” 置身事外。 “难道你不怕失去温泉馆?”对她太严厉了,他不舍的轻拥她。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任何事都有终了的一天,我不强求也不委曲求全,该是我的就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她笑著拉开他的手奔向大海,让海风洗涤她的烦恼。 “我不是功利的你,一切随缘,如果你能说服我外婆卖掉她一生的心血,我只会难过不会伤心,毕竟它拥有我所有的回忆。” “春天……” 春天点住聂离的唇不让他开口,开朗的眼染上一层坚定。 “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逼迫她,但是你若伤害了外婆,我会恨你一生。”她不会眼看亲人受伤而不反击。 春天也有固执的一面,她可以无忧欢笑,也可以与世无争,但春的雅典娜也是背著弓箭,必要时她会拉满弓一射。 她纯真但不天真,人是会成长的。 “你让我好困扰,我大概知道你的底线在哪里。”原来在她眼中他是功利的商人。 “不是我的底线,而是你的良知,我已经在失去中学会如何接受,得与失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她失去太多东西了。 父母的殡逝她不是不痛,而是她必须认清残酷的事实,悲是一天,喜也是一天,为何要让周遭的人随她的心情起伏呢! 所以她选择把心放开,欢欢喜喜地迎接每一天。 “包括我吗?”这是乐观还是悲观?他不喜欢成为被放弃的一方。 笑中有著看透世情的豁达,春天伸手环向聂离,“我只知道我爱你,其他的交给命运去安排吧!” 第七章 应该是这里吧! 比照著手上的地址,一排紫藤花盛放矮墙上,迎风招摇微送香气,扶疏枝叶漾著新绿,半乾的泥土犹带青草昧,想必是刚搬来的人家。 脸上化著淡雅薄妆,高雅的玫瑰芬芳悠然散发,长相清艳的女子手持花洋伞遮阳,妆扮典雅的走下高级房车,低跟的凉鞋上镶著令人炫目的彩钻。 她是美丽的,却也给人不好亲近的高傲感,看似亲切却疏离,明显的优越气质与小镇的朴实格格不入。 不过她的自信中有著一丝不确定,再三比对门牌号码向内眺望。无仆从走动的迹象让她大为讶异,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自幼是天之骄女的梁紫月受尽一切宠爱,从不知贫穷为何物,出入名车穿限量名牌服饰,非美食不啖,是个标准的富家子女。 但她并未养成骄奢习性,因为家里供得起,她视庞大的开销为理所当然,学以致用的妆点自己。 日本新娘学校毕业後她曾游学英国一年,得宜的进退是环境使然,身处在上流社会的社交中,自然而然地有股英国淑女的优雅。 一生平顺的她鲜少有过挫折,唯一的一次几乎让她崩溃,不管用什么方法也无法挽回,至今她仍为那份痛而暗自垂泪。 她是别人眼中的完美典型,男人渴求的婚姻对象,受欢迎的程度超乎想像,人人将她捧在手心奉承著,舍不得她受到冷落。 可是身为社交界宠儿的她却是爱情失败者,她始终不懂为何会被遗弃在婚姻殿堂,她自认为没有做错什么,以所受的教育服膺丈夫的要求。 完美,似乎成了一种原罪。 “你要找聂离吗?他不在家。”今天没下雨吧!她干么拿著雨伞不放? 雨伞和洋伞在她看来都差不多,只是多了蕾丝花边让人有置身英国乡间的错觉。 “他住在这里?”一回头,梁紫月仿佛瞧见一位被春天包围的女孩。 刹那的失神,让她松开手中的洋伞任其掉落,不相信眼前的人儿真实存在。 “是呀!他搬来快两个月了,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事。”除了和她外婆斗法。 “嗄?!”她说的是她认识的工作狂吗?会不会搞错对象? 那人忙起来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不够用,连吃饭时间都能拿来开会和签订合约,一刻也停不下来。 “你的伞。”好滑的丝绒,这种伞很难挡雨吧? 春天心里想著,好十九世纪喔! “谢谢。”梁紫月得体的道谢,不露齿的微笑优雅有礼。“你住这附近?” “嗯!我们的小镇并不大,绕一圈不用三十分钟。”春天比了一下,表示有红瓦屋顶的那间便是她的家。 轻点了一下头,梁紫月对宛如春天一般的清新女孩有著直觉性的敌意,“请问你知道离去了哪里吗?” 她太纯,太乾净了,让身为女性的她升起一层危机意识,莫名地想攻击她,摧毁她无垢的纯真。 女人对感情的事最敏感,当有一个容貌不逊於她,对她构成威胁的女孩出现,本能会响起警讯加以比较,不让自己落於下风。 “阿离去和我外婆培养感情,看谁先死於非命。”反正就是两头牛相争,谁也不让谁。 没有情敌相见眼红的情景,春天只是好奇她和聂离的关系,怎么对他的名字唤得如此顺口,而且带著一丝亲昵。 人都有过去,不可能如白纸一样不沾色彩。 “你叫他阿离?!”梁紫月惊讶的握紧洋伞,不知该做何反应。 “本来他要我叫他离,可是我外婆越看他越不顺眼,所以强迫我改口叫阿离,意思是要他离得越远越好。”最好别回头。 他居然让一个女孩唤他的名字,关系定不单纯。梁紫月再问:“你和他走得很近?” “什么是近,什么是远呢?没办法用尺量吧!”春天自行取出钥匙打开铁门旁的小门,回头问她要不要进来坐,宛如女主人。 或许她不自觉,单纯的出自习惯动作,打小进进出出的次数多不可数,她比屋子的主人更熟悉里头的一草一木,从没当自己是客人任意走动。 但是看在梁紫月眼中却有些涩然,原本拥有钥匙的人应该是她,是她开门迎客而不是被当成过客,她才有资格当女主人。 可是她什么也没说地尾随其後进入,纯粹的绿跳入视觉中,她再度受到震撼。 这不是他的颜色,他偏好阳刚的蓝与纯白,淡绿色给人的感觉就像春天,如同……倏地一凛,她看向笑靥甜柔的女孩。 那是她的颜色。 “咦!你刚才有叫我吗?”耳朵好痒,八成是那对老少吵著吵著又吵到她身上。 真搞不懂加起来超过九十岁的人有什么好吵的,各让一步不就成了,每次吵得面红耳赤害她有家归不得,一见战火升起赶紧逃难。 梁紫月摇摇头,“我只是觉得这屋子绿得很不协调,太过春天。” “不协调的美才是艺术嘛!这全是我一手布置的,我朋友说很像我的风格。”温馨又有人情味,四季春满。 反正她叫春天,自然要住在春天里,即使屋主不是她。春天下意识的认为这房子是她的,早该传到她手中。 “离同意你将他的居所布置成植物园?!”瞧她神采飞扬的模样,梁紫月有说不上的痛恨。 像是生命中最珍贵的一段被硬生生的剥离,她无法不恨取走的人。 植物园,会吗?春天看了一眼兀自发笑,觉得她形容得真贴切。“是他拜托我照自己喜欢的样式去变化。” “他……拜托你……”这是一个笑话吗?为什么她会想哭? “对呀!他满霸道的,说什么工读生要尽到工读生的责任,不能白吃白喝还白拿。”说得她非常愧疚,一下课就来布置。 其实聂离还说了一句:以後她会住在这里。但她早已认定这屋子属於她,所以没当一回事的选择失忆。 工读生?“嗯!他是很强势,有不少女人看上他的财势而喜欢他,自以为攀上他就有好处可得,处心机虑地想接近他。” 梁紫月的暗示春天一句也听不懂,反而一脸兴匆匆的追问:“哇!真的吗?那他不是很烦恼,左拥右抱不知哪一个才是真心。”好可怜喔!有钱人的苦恼。 幸好她钱不多,不用担心身边的朋友怀有目的而来。 她居然不嫉妒,难道是她猜错了两人的关系?“所以他来者不拒,照单全收,同样不用真心的玩弄她们,等兴头一过就当碎纸片扔掉。” 女人的嫉妒是非常可怕的,在不确定对方是否对她有任何威胁性前,她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人,全力围堵自己的幸福不外流。 就算无中生有也在所不惜,良好的教养让梁紫月口不出恶语,但是上流人士的勾心斗角她倒学得不少,使点心机是生存之道。 但她误判了春天的个性,以为她和一般女人无异,善妒是人之常情,情人眼中容不下一粒沙子。 如果他们真是情人的话。 “对不起,小姐贵姓?”她忘了问。 “敝姓梁,上紫下月。”虽然她不认为自己有阶级观念,但环境的潜默化下,她会不自觉的自认高人一等,不会主动询问别人的名字。 春天笑了笑,“梁小姐一定和阿离不熟才会误解他,他是专制不讲理,但品格还算可以。”这是外婆说的,她看人从不曾有误。 “你相信他?”梁紫月惊讶地开始怀疑自己想错了,他们没有一点关系。 “为什么不?人性是善良的,你别把他想得太卑劣了,即使他有时是有些卑鄙。”像吵不赢外婆就绑架她当人质,让外婆气得跳脚。 老小,老小,他们两人真的很像小孩子,为了一件“玩具”争吵不休。 质疑自己判断错误的梁紫月决定下一剂猛药试探她,“我和他比你想像的还要熟,他身上每一寸肌肤我全吻过,包括他最私密的部位。” “啊?”春天的嘴张成o型,表情一怪地眨了眨眼,不晓得她为什么要告诉她这种事。 不可言喻地,她心中闪过异样感受,酸酸地不太好受,有点像过期的优酪乳,喝下去不仅会反胃还会拉肚子,连看到牛乳都觉得酸。 这是阿离老是吃的醋吗? 味道的确不好,难怪他总是臭著一张脸要她反省,以凶恶的表情赶走她一群哥儿们。 “我们曾经亲密的相拥,互相摸索对方的身体制造高潮,他说我是他拥有过的女人当中最完美的,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和我做爱的美妙。” 一辈子很长的,他一定不是童子军。 春天的表情是不开心,但她还是没有梁紫月所要的妒色,她承认自己在意得要命,可是单听片面之词不能定罪,犯人也有申诉的权利。 只是她很不高兴她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过去的事,既然是曾经就表示缘尽了,她说得再多她也不会把阿离让给她,她不知道这种行为对自己很残忍吗? 为了一个男人去伤害另一个女人,结果自己也受到伤害,感觉真的很病态。 柳如洁常说,女人的存在是为了自相残杀,当时她还认为她太偏激呢! “梁小姐,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别想太多,就算他说谎骗你也是不得已,男人是感官动物著重肉欲,为了性什么鬼话都说得出来。” 她摇身一变成了替人指点迷津的春天夫人。 楞了一下,梁紫月有种自打耳光的感觉,“你和他上过床了?” “呃,你是指打打闹闹那种还是需要喷雾的?”做过半套的算不算? 他是很想要,可她不肯给,在温泉馆的事还没落幕前,两人的关系不应该进展太快。 一听她孩子气的说法,历练丰富的梁紫月已知道答案。“他有告诉你他快结婚了吗?” “有呀!”她是第一个知情的人。 春天不假思索的回答吓了她一大跳,当场目瞪口呆,久久无法回神。 婚礼明明取消了,莫非他回心转意了,决定和她共步红毯的那端? 好……好可怕的笑容,她不会有精神分裂症吧。“你怎么了?” “没什么,他有说日期订在何时吗?”这回她要请巴黎服装设计师专程为她赶制纯白的珍珠礼服。 “你要来吃喜酒呀?”春天惊讶的一呼,没戒心的看著她。 “来吃……喜酒……”粱紫月口舌突然变迟顿,声音困难地由喉间发出。 “你的消息真的很灵通,他才刚求婚没多久,可是我没答应。”应该说逼婚。 不过这个婚求得非常好笑,因为外婆被他气个半死,脱口而出说要她嫁给镇长的儿子,结果他双眼结冰向外婆撂下狠话,要嫁只能嫁给他,否则她只能去镇长家吊丧。 这件事她从头到尾都没参与,是姑爹笑著转述给她听,还说看他们吵架是人生一大乐事。 事後他又慎重地求一次婚,怕她觉得不受尊重,鲜花、戒指和烛光一应俱全,可是缺乏浪漫细胞的她根本不知道他准备这些是为了求婚。 鲜花被当成除臭剂摆在厕所,烛光被她拿去糊灯笼,五克拉重的钻戒她以为是镶玻璃的玩具,转手送给正在堆沙堆的小孩。 他气得整整三天不和她说话,然後跑去威胁外婆说要带她私奔,让外婆临老没人奉养。 总之他把气出在别人身上,对她照样搂搂抱抱,几次失控想拐她上床,除了不说一句话外,男女朋友间该做的事他一样不少。 “你说他要结婚的对象是你” 梁紫月的心,碎成千片。 ※※※ “春天,你去告诉那个老妖婆别再拿你当谈判筹码,否则我随便挖个坑把她埋 气冲冲的聂离再次铩羽而归,他似乎习惯了和岑婆婆叫骂的生活,每天不对阵一回就不对劲,而且每次都带著一肚子火回家。 他已经要总公司方面不用再派人过来周旋,他闲著也是闲著乾脆把工作揽下,一面监督工程的进度一面“说服”岑婆婆妥协。 可是他没想到她顽固地不肯变通,他提出好几个对她绝对有利的方案都遭到驳回,反斥他重利轻义、无血无泪,连老人家的窝都不放过。 刚接下饭店重任时也没遇过这么难缠的对手,她越是摆高姿态不肯让步,他越是奉陪到底。 说不定明天他就下令将饭店的地基向左移两公里,直接盖在温泉馆旁边,就算她刻意撇清与饭店无关联,不知情的观光客还是会当它是饭店设备之一,浴袍一抱准备拿折价券泡汤去。 真是死老太婆,公私不分,拿春天的终身大事和他斗,摆明了要他呕到内伤。 “你那个外婆非常不可理喻,都说了让她入股还不满意,死咬著一间温泉馆不放,她能带进棺材吗?”简直岂有此理。聂离气呼呼的。 “她是不能带进棺材里,不过她会留给我。”由她继续和他抗争。 只是那应该没必要,因为外婆会活得很老很老,老到他先举白旗投降。 “别故意和我唱反调,你采中立立场。”他不想春天卷入这场混水里。 她无所谓的耸耸肩,“所以你要小心我外婆使诈,提早将温泉馆交给我打理,到时你要跟我争吗?” “该死的,我应该跟她约法三章……”正要搂过她一吻,她闪躲的动作让他大为光火。 “你有客人。”而且她在不高兴中。 “客人?” 恢复平日冷静的聂离这才发现春天表情不对,笑脸不见了有点严肃,让他心下发慌十分忧虑,春天不该有忧郁的颜色。 视线一转,他终於知道为什么了。 神情转厉。 “你来做什么?” 多无情的一句话,见面的问候语竟然连陌生人都不如,亏他们差点结成夫妻。 为之黯然的梁紫月强维持完美形象,若无其事的扬起动人微笑与之应对,不叫人发现她已然受伤的心为之抽痛,一颤一颤的说著爱恋成狂。 “老朋友见见面不会不通人情吧!我大老远来一趟总要给点好脸色,不然怎么做夫妻。”她还坚决守著承诺不愿放弃。 “我们的婚事已经取消了,不请自来的客人我不欢迎。”他不是眷恋旧情的人,该断的情分他会断得一乾二净。 粱紫月的笑容中有著难以察觉的苦涩,“取消的是婚礼而非婚约,我仍然是你名义上的未婚妻。” 双方的家长并未同意他片面的悔婚,对外宣称无限期延长,为了彼此的利益结合仍允诺日後补办,婚约照旧不受影响。 这几年两家的长辈不断的逼婚,他采不理不睬的方式闪避,毫无转圜的余地。 因为他拒绝的动作太过张狂,两家的父母商量後决定直接造成事实,让他措手不及的当上新郎,假宴会之名行婚礼之实。 可是他竟不顾上千的宾客直说是一场玩笑,当众将一对价值千万的对戒丢出窗外,无视脸色铁青的长辈精心安排,断然转身离去未再回头。 同样的羞辱她受了两次,但比不上他为了报复众人所设下的圈套刻意旷职,抛下总裁之责让所有人忙得焦头烂额。 要不是秦总说漏了嘴泄漏他的行踪,相信没几人料得到他会待得住缺乏娱乐的南部小镇。 “你该不会告诉她这些鬼话吧?”难怪春天表情变得怪怪的,一副不想理人的模样。 春天头一撇当没瞧见他要她过去的眼神,有一下没一下的戳著大厨师专为她料理的人参乌骨鸡。 “这是鬼话吗?你心知肚明我们的关系还没断,我来找你是为了挽回昔日的情感。”她没法做到他的绝情。 女人一生中最大的敌人只有两个字爱情。 她就是败在爱情上。 聂离不看梁紫月的走向闹别扭的小情人,“四年的时间还不够你醒悟吗?” 山不就他,就由他就山。 “感情的事不能用时间来衡量,情一旦付出就难收回。”溶化的冰只会变成液态而不会再恢复原状。 她必须说她不懂男人的心,一开始追求时极尽心力的讨她欢心,虽然惯以霸道口吻发号命令,不接受任何反对的声音,可她心甘情愿的承受。 两年的交往也不算短,肉体的交付是爱的象徵,她满心喜悦的等待幸福来临的一刻,执子之手与之白首,她想她一生的依靠就是他了。 爱一个人可以爱得多深,她用了所有去呵护这段以为成熟的感情,结果落得一身伤。 不是不怨不恨,但爱让她隐忍,女人的宿命是等待,等待一个永不回头的男人。 “情是你的自己斟酌,别老是来烦我,四年前我就说过我们不适合。”时间是疗剂,足以冲淡记忆。 “一句不适合否定了我是不是不公平?我是真心地为你付出。”交往时为什么不说,一直到婚礼前夕才给人难堪。 她并不是自作多情,而是她认为他也爱她。 情,好难。 聂离的不耐烦写在脸上,抱起闹情绪的春天与她面对面。“你太完美了,完美得令我窒息,我不想和十全十美的你共同生活,为什么你总是无法理解一相情愿?” “完美是一种罪吗?有多少人羡慕拥有我的你,可是你却不知足。”良好的教风让梁紫月不致逾礼,可心中的激动却如潮水翻滚。 看他眼含浓情的安抚新情人,低声下气的轻哄不见霸气,无尽落寞袭来倍感心酸,他不曾用那种非她不可的爱恋眼神看她,难道真是她会错意了吗? 奸难,真的好难,难以割舍这一段深入骨髓的感情,她愿不计一切代价留住他此刻的深情,只为她展露。 “完美的确是人人追求的目标,可是我搞错了自己想要的方向,完美不等於爱。”好想抽根烟。 手一摸口袋,聂离突然想起戒烟了,因为春天不喜欢烟味。 “你该庆幸我在婚礼前领悟还你自由,要不然我们终会成为互相仇视的怨偶,你会活得更痛苦、更不快乐,後悔选择了我。” 是还他自由吧!“没试过怎知结果,我愿意用一生去赌,而你却逃开了。” 她不为未发生的事预设立场,也许她会成为拥有美满婚姻的小女人,幸福快乐得令人嫉妒。 心烦的聂离在岑婆婆那里受了一肚子气,再瞧见不肯死心的梁紫月,他的口气不可能和悦。“我不爱你,成了吗?” 他承认当初非常喜欢她,也有意挑她共同经营婚姻事业,她在各方面都很完美,完美得找不到一丝瑕疵,不管是在平时或床上,她把淑女和荡妇的角色都扮演得维妙维肖,令他满意的不作第二人想。 或许是时间让他感到厌烦,他觉得身边的女人是个没有自我的机器人,她像是订做的完美人类毫无喜怒哀乐,脸上的表情永远维持在微笑阶段。 感受不到生命力的生活让他焦躁,他自问能跟完美的女人相处多久。 答案是无解。 “不,你曾经爱过我,你说过我是你最爱的女人,所以我才死心塌地的跟著你。”两年的爱情不是梦,分享的体热更非虚假。 他是爱她的,他必须爱她,否则她如何承受两年的交往是一场骗局。 至少在那时候他们是相爱的。 “那是在床上的激情,我说过爱你的身体……”察觉怀中的人儿僵了一下,聂离低咒的搂紧春天,“男人是兽性的动物可以吧!你别拿我过去的荒唐恼我。” 不作声的春天看也不看他,头低低的玩著头发,她不想介入两人的争执中,一如她中立的立场不为任何人偏袒,即使她很气很气他。 她才二十一岁,可是她生命中已经失去太多太多了,先是父母的死,再来是青羽姑姑的薄命,她的呐喊只能藏在心底。 因为失去,她学会惜福。 人与人的相处就是一种缘分,不论时间长短。 “该死,你给我开口,装聋作哑不是你的个性。”他可以负尽天下人,但绝不负她春天一人。 头还是没有抬,春天幽幽的说了一句,“你的个性很糟糕。” “我的个性很糟糕?!”她在说哪门子鬼话? 都是梁紫月的错。 眼神一冷的聂离扫视不速之客,她带来的纷扰害他的小女人失去阳光般笑容,简直罪大恶极。 “不要用憎恨的眼神看我,我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我未婚夫的怀里搂著别的女人,我不该为自己的悲哀讨个公道吗?” 这是她的权利,至少她没有耍泼叫嚣的要她滚出去,容忍两人的亲密。 “她说得对,你该还她个公道。”春天挣开束缚走开,她的存在让场面尴尬。 “春天……”她敢逃开试试,居然扭过头不看他。 春天? 梁紫月打量眼前拥有春天气息的女孩,为她的乾净气质感到自惭形秽,她怎么也及不上她自然散发的纯净灵慧。 “先解决你的婚约再说,我回温泉馆了。”家,是永远的归处。 不是气他处理感情的无能,而是她需要静下心想一想,爱他的心是否禁得起考验,她能像粱小姐一样爱得无怨无悔吗? 生平不知愁的她开始有了烦恼,昔日的无忧好像离她越来越远了。 唉!早说恋爱是件麻烦事,为何她还会泥足深陷呢? 春天洒脱的带走春天消失在两人视线内,留下一室的沉闷让人无言以对。 她也是在乎的。 第八章 马嘶声啡啡,汗湿的身影迎著风是一种极致的享受,两旁的景致快速後退,天连地的前方永远也没有终点,像是敞开双臂欢迎。 绿草如茵,海风清凉,春天奔驰在无垠沙滩上仍得不到心中想要的解答,烦闷的心情如海浪一波波的涌来。 人之所以有情才会烦恼,千百年来皆同。 很想说不愿走入成人的世界里,一直当个无忧的小孩让大人们去承担生命中突发的状况,人生也可以是一种简单的快乐。 可是她却被情困住了,直觉的想逃,不管造成的後果是否无法收拾。 人真的能完美吗? 说实在话,她一点也不相信,妆点的外表是假象,心里仍拥有人的情绪,会哭、会笑、会伤心,会因失落的感情而愤怒。 人要达到完美是件多么辛苦的事,得压抑自我忍受七情六欲的折磨,丧失平常人该有的表现,她自认做不到,那太痛苦了。 谈不上心痛或厌恶,另一个女人的出现并未带给她困扰,只是心口闷闷的,沉淀著挥不去的重物,不晓得要和他说些什么。 感觉像自寻烦恼,让一向开朗、乐观的她觉得春天不春天了,开始进入梅雨季。 “我可爱的阳光女孩哪去了,你的招牌笑容呢?我看见你的酒窝在哭泣。” 噗哧一笑化开阴郁的天空,刷著马毛的春天回觑挡住阳光的高壮身影,郁闷的心情来得快去得也快,随即雨过天青。 “姑爹,你不适合搞笑,你应该去卖咖啡。”他看来就是好东西愿与好朋友分享的人。 蔚海洋笑眯起眼,“对嘛!笑笑才像我们的春天,刚才姑爹还以为冬天提早到来呢!”小女孩长大咯,开始有自己的烦恼。 岁月催人老呀!那个才在学走路不会叫姑丈老叫姑爹的娃儿已长成万人迷,到处受人欢迎。 恋爱的滋味本就五味杂陈,酸甜苦辣涩都尝过才是人生,能力所及的范围内当然希望她平安无忧,但无常的世事总要捉弄人,意料之外的事情接二连三。 一度他也怨老天的无情,太早夺走一条条年轻的生命,是春天童稚的笑容唤回他对生命的热情,才不致一蹶不起的丧失斗志,意图随深爱的人而去。 人生并非处处是断坦残壁,走过低潮的谷底,迎来的是充满希望的每一天。 “讨厌啦!取笑人家,我今天比赛要是失常你要负全部的责任。”cl级的比赛应该快完了,等一下换她大展身手了。 二十五届全国中正杯马术锦标赛进入白热化,来自全国的马术好手正进行最後激战,优胜者可当选国手,代表我国参加八月份在北京举行的第三层亚洲杯马术锦标赛。 前天起在后里马场训练中心举办的锦标赛一共有八十多名选手参加,分别为青少年级,cl级,a级,圣乔治级,以及障碍超越青少年级,c级及b2级。 而她参加的是障碍超越赛b2级,目前积分一路领先,可望再抱一座冠军奖杯回牧场,如无意外的话。 “是我吗?应该是遭你‘抛弃’的可怜总裁吧!”这才是取笑。 笑容变淡了,春天有些心虚,“关他什么事,这场比赛早在三个月前就预订了。” “可是你却没告诉他你要比赛,像作贼一样半夜开溜。”害他像是同伙的帮忙开车和载运马匹。 睡到半夜被人挖起来的感觉真的很奇怪,而且是连夜开车北上,活似有人在背後追著讨债,不跑快点会没命。 “因为他黏得太紧了嘛!我需要喘口气做赛前练习。”她的藉口连自己听了都牵强。 蔚海洋爽朗的拍拍马背一笑,“说实话,别连自己都骗。” 春天先是皱著鼻的抗议,而後吐舌扮了个鬼脸,“我心情不好嘛!想让他跟我一样心里下雨。” 阴。 “因为那位完美小姐?”小镇里没有秘密,一点风吹草动众人皆知。 春天老实的回答,“一半一半,是我想想得更透彻一点,彼此分开几日冷静冷静,我才二十一岁不急著走入大人的世界。”谈恋爱不能晕头,理智还是得存在。 经过梁小姐的拜访後,他想要她的态度更为积极,好像不先一步占有她就会失去她似,引诱的动作比往常频繁,有几回差点擦枪走火让他得逞。 她不喜欢这种急就章的感觉,似乎纯粹为性而性无视两情是否相悦。 他的不安全感她明白,一直以来都是他爱得比较多,而她只是被动的回应,难怪他会使半强硬的手段想造成事实,好让她无法离开他。 可信任是彼此的,他不能老是怀疑她的真心,即使差了十一岁有代沟,但爱会弥补一切。 “丫头,你不觉得对他太残忍了吗?”爱情不需要试验,只要全心全意的付出。 真快,都二十一了,再眨个眼她可能为人妇,为人妻了。 “会吗?我们才三天没见而已。”比赛完领了奖杯不就回家了。 “你想不想他?”对情人而言,三天等於九秋,尤其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 春天眨著水汪汪大眼说道:“有一点。” “那他肯定更想你,以为你在生他气。”但他知道她没有,她不是会记恨的人。 “我就是故意让他以为嘛!柳丁说男人不能宠,要常常给他脸色看。”不然会得寸进尺。 “你是说皮肤颜色有点深,个性像男孩的那位同学?”蔚海洋笑著摇摇头,现在的年轻人鬼主意一大堆。 “嗯!她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之一。”她咯咯笑地露出小酒窝,好像非常得意的样子。 “你喔!顽皮又爱捉弄人,感情是不能儿戏,回去後和他说开别留疙瘩,他被你外婆整得很惨,不要再雪上加霜了。”遇到她们祖孙俩真是他的不幸。 “是,遵命。”春天笑著立正敬礼,表情纯真得令人心口澄净。 同样含笑的蔚海洋正打算告诫两句关於爱情的道理,一名马术协会的工作人员匆匆的走来,将他拉到一旁说了几句话。 虽然听不清楚是什么意思,但由他倏地一变的表情肯定不是好事。 两人交谈了一会儿,工作人员才一脸抱歉的离去。 “姑爹,他说什么?”怎么脸色严肃得吓人。 看了看她红润小脸,他语气难以轻快,“他说大会要取消你的比赛资格。” “为什么?!我都晋升到最後一级了。”不解之色微布,随遇而安的春天不觉得愤怒。 参加比赛是为了和各路好手切磋马术,并非执苦的非取得冠军不可。 “因为协会的理事投书大会说你行为不检,有违善良风俗,不配为国争光。”不管是谁造的谣,他绝不饶恕。 春天好笑地抚抚春天二号的耳朵不以为意,“姑爹,我出名了耶!” “你还笑得出来,人家侮辱你的品味,怀疑你是勾引别人的第三者,这种莫须有的罪名简直令人光火。”春天的个性要是有违善良风俗,恐怕世上找不到一个好人。 “拜托,我都不气你气什么,我长这么大也只跟阿离谈恋爱……”她的眼睛忽然睁大。 “阿离?!” 若有所悟的两人同时想到聂离,“第三者”的罪名有了下落。 投书者必是粱紫月的亲人或亲近的朋友,为她出一口气才故意刁难,以为加以阻止便能打击她,让她痛失金牌。 蔚海洋气怒的紧皱双眉,“我去向主办单位抗议,不实的言论等於无形的攻击,我不能让你平白的蒙冤。”无中生有的指控让人气恼。 “算了啦!姑爹,不比赛咱们还能省半天时间做其他事,咱们不恼不气人家也拿我们没辙。”何必为了一点小事动怒。 “是你好脾气不计较,要是换成你外婆,我看马术协会的人都得跪成一排赔罪。”他不会就此罢休。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他呵宠的小女孩不能白吃暗亏受欺负。 蔚海洋拨了通越洋电话到英国,简单的下了几个指示就收线,流利的纯正英语使人侧目,难以置信“原住民”也受过教育。 但是大部分课业由他教授的春天一点也不讶异,她晓得姑爹是英国剑桥毕业的高材生,又具有英国公民的身分,英语说得好没什么稀奇。 只是他说得又快又急像有意不让她听清楚,三两句话就结束通话,害她只听懂马、比赛、立刻之类的单字。 “啧!这就是勾引人家未婚夫的选手呀!瞧她长得挺清纯的,手段可高明得很,霸著一座大金库妄想飞上枝头当凤凰。” 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 原本春天打算放弃比赛不再追究,但好事者仍不放过兴风作浪的机会,一瞧见他们意欲离开不做任何争辩,反而气在心底不怎么甘心。 一群趾高气扬的贵夫人走了过来,她们原来的用意是激怒他们好把事情闹大,让大家来怒斥春天的不是,群起攻击使她无法立足马术界。 可是事情超乎计画之外,她不但不生气还一副开心的模样,好像非常乐意退场而不受影响。 因此她们更气了,看笑话的心情转为气愤,叩叩叩的三寸高跟鞋一踩,浩浩荡荡的朝两人一马逼近,意图以人海战术包围,取得形势上的胜局。 “如果各位乌鸦都能当上凤凰,我家的小凤凰为什么不能当凤凰。” 略微惊讶的春天有几分愕然,非常怀疑的望著恍似被聂离附身的姑爹,风趣老实的他怎么变了个人似,锐利的眼神陌生又带著凌厉。 真是太像了,她真该叫阿离来瞧瞧他的分身。 “你是哪座山跑下来的野人,敢说我们是乌鸦。”一位华贵不雍容的中年女人气呼呼的指著他骂。 “野人的格调似乎也比你们高,至少我不会像狗一样拦路叫嚣。”脸上带著温和的笑,蔚海洋的表情像和人聊天气不带火气。 想当然耳,一群养尊处优的富家太太倒抽了口气,个个气红了脸怒视他,抢著出气地你一言我一语,菜市场都没她们吵闹。 其中一名看来保养得宜的企业家夫人举手要众人冷静,势利的凤眼微微往上勾,以十分蔑视人的姿态睨视。 “果然是长得不错,眉是眉、眼是眼,小嘴红艳地等人采撷,难怪能让我那女婿为你倾倒。” “女婿?”春天心想,她指的是阿离吧? 因为母女俩长得很相似,因此不难发现她是谁的母亲,猛一瞧还以为梁紫月老了十五岁。 “开个数字吧!能力范围内我一定补偿你。”像这种乡下女孩很好打发的,以前她就是用相同方法逼走丈夫的情人。 “十亿。” 咦!谁在说话? 春天楞了一下,还没想清楚她话中的含意,一道冷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好大的一张口呀!敢情你也瞧上这丫头,想趁机大捞一笔?”他有那么大的胃好装吗? “美金。” 徐彩凤的眼闪了一下挑起眉,“就怕你搬不走,你不像有福气的人。” “福气因人而定,拿不出来就别装阔气,空壳子的企业家并不少,没必要指著柳条称金块,让人以为你真的很有钱。”他家丫头也是有靠山的,不会随便让人欺侮。 “姑爹……”他的口气好冷,一点也不像他。 蔚海洋冷戾的眼神一转,变得温和,轻拍春天的手要她宽心,他会手下留情。 “你说我在装腔作势?”表面维持著贵夫人的仪态,但气抖的手泄漏了徐彩凤的怒气。 “不,我们是依照你的意愿开出数字,麻烦你爽快点付钱,现金或支票我们都可以接受。”想出价也要看自己够不够分量。 “狮子大开口,一百万就够你们赚上好几年。”徐彩凤将准备好的百万支票扔在地上,瞧不起人的意味浓厚。 蔚海洋用脚踩揉,“看样子你也是虚有其表的一级贫民,连几亿美金也拿不出来,聂离的身家可不只这个数,我们放弃大金库捡你的零头呢。” “你……你们果然怀有目的接近他,我一定要将这件事告诉他,让你们的诡计落空。”居然说她是一级贫民,她可是梁氏企业的董事长夫人。 “请便。”蔚海洋做出让路的动作要她好走。 气得七窍生烟的徐彩凤口不择言的骂道:“狗男狗女,我今天绝饶不了你们。” 她不只要把他们赶出马术界,还要让他们在台湾待不下,否则难消这口气。 “姑爹,她怎么知道我们都属狗?”笑如春天的春天高兴的直拍著手,纯真的脸庞瞧不见一丝恼意。 变脸的蔚海洋一听见她欢喜的声音,为之失笑地摇摇头,生肖属狗的他们刚好差两轮。 “因为母狗的嗅觉特别灵,能嗅出同类。” 损人反遭一损的徐彩凤忽然失去声音,怔仲的望著宛如春天的女孩,似曾相识的感觉让她有丝不安,一时却想不起像谁。 要不是身边的人推了推她,她还在失神中。 “品德败坏的人不配出赛,马术界容不下你们,自个滚出去省得丢人现眼让人赶。“高傲的扬起下巴,徐彩凤沾沾自喜的自以为占了上风。 “我们本来就要走了……”是你们拦下了我们。春天小声的说著。 但她身边的长辈可就说得宏亮,让周遭的人听得一清二楚,离开的脚步反而走向马场,意思是不想辜负她们的好意决定留下。 “什么,你们要继续比赛?”明明取消资格了呀! 徐彩凤还想出手阻拦不让他们进场,主办单位的马场主人慌乱的快步跑来,一边拭汗一边弯腰朝他们致歉,态度恭敬得令人傻眼。 “丫头,还不进场。” 迟疑了一下,春天以平常心上马,轻下一声转进比赛场地,正式第一关的跳跃。 ※※※ “死老太婆,你留著温泉馆陪葬不成,年纪一大把了还不认命,尽抢一堆年轻人的饭碗。” 情绪非常糟的聂离挽起袖子抹地,用力的程度几乎要刮去一层地板,忿忿不休的来回重抹,像在发泄一身的怒气。 他已经认输了不想再和她斗下去,温泉馆想保留就保留吧!他会特别开辟一条路方便通行,专车接送饭店的客人来泡汤。 可是他不想告诉她,要她惶惶恐恐的数日子,每天不安的望著砂石车来来去去,担心温泉馆的水质会受污染。 去他的污垢,他不信刮不掉它…… “呵……你今天的声音特别有元气,让我老人家听了以後多活十年,想我死还早得很呢!”嗯,地板擦得很亮,哪天失业可以来当清洁工。 堂堂的总裁窝在小镇上擦地,传出去可能会跌破不少人眼镜,以为国内又有大型饭店倒闭了。 “你不要笑得像巫婆成不成,七老八老还学人家爬窗户,你就不怕摔断脖子少条腿,被人抬回来。”要不是怕她摔死赖在他头上,他绝对不会主动接下她的工作。 吵久了会吵出感情,看起来仍处於敌对状态,但是自然流露的关心还是会出现言行举止之间。 除了没叫她一声外婆外,两人培养出的默契不输亲祖孙,越吵越亲近。 “小子,你肝火挺旺的,要不要喝杯降火气的青草茶,我煮了一桶准备喂猪。”施舍他一点没关系,反正路旁的野花野草不用钱。 6*#……“尽管拿去喂猪,我不需要。” 气都气饱了谁还喝茶,胀死她老太婆。 岑婆婆凉凉的道:“心情很坏是不是?好像身边老少了什么不痛快,要找又找不到,好烦喔!”天气真是好呀!不冷不热快要下雨了。 雨後的蜗牛很补,他应该不介意帮老人家拾个百来斤下莱 聂离重重的拍甩抹布,水滴四溅的溅到她脸上,“少说风凉话,你把她藏到哪去了?” “她是谁呀?没头没脑谁听得懂,我还没成仙。”摘著水芹叶呵呵笑著,岑婆婆明知故问。 能让他低声下气的还有谁,用膝盖一想也知道。 “装什么胡涂,你会不晓得我问的是谁。”该死的老太婆,真想掐死她。 她揉揉肩、捶捶腿的感慨著,“人老了,什么都记不住,还要被小辈欺负,我真是命苦呀!” “命苦的是我。”聂离咬牙切齿的说道。 明知道她只是装装样子没病没痛,愤然丢下抹布的他仍大步的走向她身後,当起按摩师。 “轻一点、轻一点,你想要我老命呀!”年轻人就是不受教。 “少罗唆。”他连自己的父母都没这么孝顺过。 “重一点、重一点,你没吃饭呀!”搔痒都比他有劲。 “闭嘴。” “左边一点、左边一点,你听不懂人话……对对对……再往下移一寸……嗯!就是那里,用按的别用捏……”舒服,骨头都松了。 表情越来越僵硬,聂离怕自己会失手宰了她。 “她呢?” “谁呀?”阿猫阿狗可别找她要。 “春天。”那个“失踪人口”。 “春天呀!她不在家。”总算开口了,当他要憋到没气呢! 这小子还真沉得住气,等了三天才不耐烦。 “我当然知道她不在家,不然我干么讨好你。”他说得很气,像被抢走玩具的孩子。 岑婆婆丝毫不受影响,“别停,继续。”她正觉得舒坦了许多。 “她去哪里了?”敢私自潜逃,他非拿大链子链住她不可。 谁说她没脾气来著,一闹闹个三天不见人影,不在牧场也没回家,学校又放春假,他根本不晓得上哪里找人,只好学老农夫来个守株待兔。 偏偏他守不到兔子却得面对一头老水牛,大眼瞪小眼地瞪得胃胀气,不先低头都不成。 似乎全镇的人都知道她的去处,可是大家就像串通好的不肯告知,神秘兮兮的朝他猛笑,以看热闹的心态打赌他能忍几天。 真是够了。 什么敦亲睦邻、充满人情味的小镇,处处有温情,根本是野火传送中心,将他的一举一动全传给老太婆,让她稳居胜位当他的消遣。 “啊!她没告诉你吗?我以为你们进展神速无话不谈,连我老人家都不要了。呵……不笑都不行,忤逆老人家是会有报应的。 聂离的五官抽动,眼神凶狠,手指关节咔咔作响。“你再嚼棉花好了,明天我送你一床棉被让你嚼个过瘾。” 看在她没多少好日子可活的份上,他暂时不扭断她的老人颈,让她多喘几口气。 “说你火气大还不信,去喝口喂猪的青草菜,我想想再告诉你。”瞧他眼睛下都黑了一大圈,准是睡不好觉。 那茶她熬了很久才熬出味道,清肝明目还润肺,多喝点有益无害,她可是特地起了个太早为他准备的,少了他来吵嘴也挺寂寞。 岑婆婆见他连喝三大碗才会心一笑,指著一边的凳子要他坐下。 “本来以为你跟我家丫头走不在一块,你的世界和她相差太远,我只有这么个孙女,实在舍不得把她给人。”她的思绪像想到什么飘得好远。 换做是他也舍不得。“我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老人家的戚伤他能体会,没几人看好他们的感情,一开始便认定她会受伤,所以他卯起劲的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伤害,根本成了全镇运动。 不然以他过往的经验怎么会还得不到她的心,紧要关头总有不识时务的人出现,好打断他的好事“解救”她。 他气归气却拿他们没办法,一团亲朋好友比蝗虫还可怕,当他的居所是观光景点任意进出,如入无人之地地指指点点。 甚至还有一对新人来此拍照留念,直说他的鬼屋不够惊悚。 “你这孩子本性不坏,我这双老眼还没花,看得出你对她的用心。”岑婆婆叹了一口气不免欷吁。“人家说什么豪门深似海,我怕她和你家人处不来。” “这点我放心,我早就搬出家里独立生活,他们一年碰不到三次面。”如非必要,他也不想让她和功利的家人见面。 他们到现在还想撮合他和紫月的婚事,三天两头催他赶紧办一办,一点也不在乎他身边已经有人了。 “我家丫头的命并不好,没几岁就死了父母,跟著我这个大字识不了几个的老太婆也挺辛苦的,要不是她姑爹学问好肯教她,恐怕她会过得更累……” 父母双亡应该是件悲伤的事,可是她一滴泪也没掉地反过来安慰他,浑身散发著春天光芒要她笑,因为她的父母飞到天上当神仙是件快乐的事,她们要他们高兴才是。 “这丫头比谁都坚强,别看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真要强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时,她肯定会跟你拼命。”像棵坚韧的野草。 他没好气的回道:“外婆,你暗示得太明显了。” 温,泉,馆。 “呵……你这小子太精明了,不过他们一家都短命,到了这一代我还真是担心呀!”她实在不想再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他们一家……”聂离狐疑话中的语病,她和她的父母不是一家人吗? 岑婆婆刚想要说一些令人痛心的陈年往事,负责柜台的女子神情慌张的跑向她,手中拿著无线电话。 “不……不好了,春天从马背上摔下来” 第九章 “什么,春天摔下马?!” 就像鸟儿会飞,鱼儿水中游一样,马术精湛的春天怎么可能坠马,那比彗星撞地球还荒谬,根本没人相信她会从春天二号的背上摔落地面。 春天牧场的马最温驯了。 但事实证明马会失蹄,猴子会由树上掉下来,她在众人的注目下突然握不住缰绳滑了手,马儿像受了惊吓似地扬起前蹄。 状况来得太快了,她没来得及应变,整个人像抛物线似地往後抛,差点还被马蹄踩个正著。 幸好她运动神经不算差,落地的那一刻发挥体操的侧空翻,避开坚硬的石墙和石堆才不致折断腰骨,滚落泥泞的水池旁。 虽然不致危及生命但伤得不轻,左腿骨折有昏迷现象,从送医途中到急诊室一共吐了三次,脸色苍白得几乎不见血色。 一路伴送的蔚海洋忧心忡忡,再度失去亲人的恐惧萦绕在心,他想起妻子的死,以及大火中两具至亲的焦尸,他真的很怕雷家的传说会再一次应验。 听说住过雷家大宅的人都不长命,雷爱爱的父母便是一例,然後她和丈夫春意然葬身火窟,接下来是曾暂住的妻子。 像是一种诅咒,对爱情的诅咒。 情路走得顺畅反而引来死亡,冥冥之中似乎有股黑暗力量嫉妒爱情,让相爱的人不能相守,分隔幽冥两地不得相见,饱受相思之苦。 但春天还太年轻了,她的爱情才刚开始,死亡之手不该这么快找上她。 “春天没事吧?她现在的情况如何?” 若不是心情太过沉重,眼前的一幕真的会让人捧腹大笑。 蔚海洋抬起头望向加护病房,神情显得苍老和自责,没法回答地捧著头,他还没有办法接受春天由马上摔下来时他没及时接住她。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快说,别让我老人家著急。”木人儿一个想急死人呀! 人还躺在里面叫他如何开口,他没把人照顾好。“目前没有生命危险。” “目前是什么意思,表示以後还有变化吗?”聂离将背上的岑婆婆放在椅子上,两手捉紧他双肩一摇。 因为听见外孙女摔马的消息太过紧张,猛地站起的老人家毕竟上了年纪,一不小心就闪了腰。 可是她没法子在家里枯等,她这一生中已送走太多儿孙,怎么也下放心的硬要跟来,因此心急如焚的聂离才背著她一路赶来。 “医生还在观察中,她落地时是用双手抱著後脑,所以前额受到撞击有微量出血。”不然会伤到脑神经中枢更为严重。 “需不需要开刀?我马上从北部医院调来脑神经外科医生为她治疗。”只求她平安无事。 他不会让她有事,他的生命有她才完整。 “暂时没这必要,只要不继续出血,大脑会自行吸收微血加以消化,比较麻烦的是她的腿……”说到这里,蔚海洋有点难过地别开脸,偷拭眼角的泪。 “她的腿怎么了?” 聂离追问的声音中有著压抑的怒意,心慌地想冲进病房看个究竟。 “医生说是开放性骨折,就算拆下石膏也要复健半年,若复原情形不甚良好的话,以後走路可能有微跛现象。”因为膝盖无法弯曲。 “什么?!” 受不了冲击的岑婆婆眼前一黑,差点昏倒的紧捉椅背,不让黑暗击垮的保持清醒,她怎么也没料到活蹦乱跳的孙女一出门却惨遭横祸,如今连看她一眼的力气也没有。 这是造了什么孽呀,才几岁的孩子怎好折腾,真要有个人抵命,她这把岁数也活够了,就让她替这孩子受苦,她好早点和丈夫女儿们团聚。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是她?为什么……”他应该陪在她身边。 甜如太阳的笑容,澄净似天空的乾净眼眸,笑起来的酒窝漾著无限甜蜜,无忧的神采飞扬著,她该是和风中最灿亮的人儿呀! 十指松动又握紧,已由震惊中恢复冷静的聂离想闯入加护病房,但因会客时间末到,由内部控制的不透光玻璃门根本不对外开启。 他愤怒的一拳击向墙壁发泄心痛,鲜红的血痕留在白色粉漆上叫人倍感惊心,情绪低落的蔚海洋并未阻止他,因为他了解那种等待的心急。 “我怀疑这起意外是人为的。” 他一句话犹如广岛原子弹炸开。 “说清楚。”黑瞳倏地发出寒芒,一股燃烧的怒火充斥聂离周身。 形成诡异的风。 “我试图拉住春天二号不让它躁动时,我发现握绳部分沾有牛油。”那是春天滑手的主因。 凝固的牛脂抹在缰绳上不容易发觉,由接触人的手温慢慢溶化,手拉得越紧越容易产生摩擦,溶化的牛油便会附著在手上。 春天不喜欢戴骑马专用的手套,她认为那是违反自然的动作,人要直接接近疆绳才能和马融为一体,与它心意相通。 蔚海洋接著道:“如果她满手是油,缰绳上也布满油脂,就算她技巧再好也会有所失误,虽然不致落马也会被扣不少分数。”他相信她会控制得宜。 “可是她却坠马了,这是为什么?”牙根紧咬的聂离有杀人欲望。 “因为这个。” 一直紧握的拳头松开,一道璀璨光芒十分耀眼,安静而尊贵的躺在蔚海洋手心。 “这是……”聂离惊愕得无法说出心中的激动,熟悉的款式让犯人呼之欲出。 “一枚钻戒,或者说是结婚对戒中的一只,工作人员在取下马鞍时发现的,他以为是春天的东西才转交给我。” 当时他震惊极了,从不戴饰品的她不可能拥有价值不菲的星钻,他记得很清楚,她手上并未配戴任何装饰品,除了手表。 但是当时急著送她医治并未细察,在她情况未明之前他无法分心,就怕好好的一个好女孩子从此不再醒来。 现在想想根本是一场恶意的谋杀,存心置她於死地,心肠之歹毒令人发指,竟然忍心伤害一位爱马的阳光女孩,简直不可饶恕。 聂离冷著声开口,“一枚钻戒会造成什么後果?”他不懂马,不知道马鞍多了杂物有何影响。 烦躁的叹了口气,蔚海洋将戒指递给他,“若是图钉或铁刺之类的光刺物,敏感的马儿会立即不安,不让骑师碰触马身,春天二号是匹具灵性的马,所以更不可能让陌生人接近。” 除了工作人员。 “春天是在越栏时摔马,可见意图伤害她的人非常懂马,而且心机深沉,因为马儿在走动时不太能感受到圆形物的存在,可是一旦跃起时骑师为了减轻马背的负担会跟著跃身。 “马下人也下,猛然的重量一压就会感受到异物的扎刺感,而钻石是十分锐利的,看不出太大的伤口却会让马儿吃痛而受惊……” 所以春天二号出自动物本能的扬起前蹄,那是一种痛所刺激的肢体反应,像人坐到针板会立即跳起一样,完全出自反射神经的动作。 不懂马不会知道这些知识,一般无知的人若想陷害骑师会选择尖刺物,如针、图钉,以及马蹄上的铁钉,使用钻石的方法是头一回见识,昂贵而狡猾。 聂离犹戚不解,“你们和马不是一直在一起形影不离,为何还会有这种事发生?”不应该有的错误才是。 蔚海洋苦笑的抹抹脸,“障碍超越赛有三次试跳机会,再从中择以最佳的成绩加以评分……” 在第二次几近满分的试跳後,一位工作人员突然举牌跑进马场,说是跳跃的栏杆有些不稳需要调整,请他们先休息十五分钟再进行最後一次跳跃。 不疑有他的春天便将马交给工作人员带开,迳自至休息区等侯。 “你知道吗?会场上有人散播谣言阻止她参加比赛,原本她笑笑的不加理会打算弃权,是我动用英国马术协会的力量施压她才能上场……是我害了她……” 如果他不打那通电话要她上场,今天她也不会气若游丝的躺在病床上,全身贴满仪器管子。 岑婆婆深深叹了口气,“不是你的错呀!海洋,是那孩子的命,她命中注定该遭此一劫!”凡事不由人,希望她是有福气的人。 小劫挡开大祸。 蔚海洋自责的垂下眼,“你不怪我,我却无法原谅自己,明明近在咫尺我却救不了她。”也许他真的老了,体力不如从前。 “你这孩子……”哽咽的岑婆婆说不出安慰的话,没见到孙女的面她怎么也安不下心。 倒是听完蔚海洋描述的聂离一脸阴鸷,眼底流露出冷酷神色,握紧的拳头淌著血滴落地面,晕成一朵朵盛怒的血花。 谁敢伤害他的挚爱,谁就要有付出代价的觉悟。 他很久没张开嗜血的利牙。 “我想我知道幕後的主使者是谁。”那枚对戒正是由他手中丢出的女戒。 蔚海洋回他一句,“我心中也有个影子。”八九不离十。 是她。 两个同等愤慨的男人相互一视,他们由彼此眼中看到答案。 此时,会客时间到,门开。 白衣护士解释一次只能容一名亲属进入,因此蔚海洋和忧心的岑婆婆互看了一眼,决定让看起来快捉狂的霸气男人先进去,免得他见不著人会拆医院。 净手,穿上隔离衣,穿过一片透明玻璃门後,聂离在众多病床中找到他的春天。 “先生,你可以握著她的手但切勿摇动她的身体,病人有轻微脑震荡现象。” 白色石膏映入眼中,他甚至不敢碰触她。“她的复原机率如何?” 一位医生翻动病历表解释,不时检视病人目前的情形是否趋向稳定。 “病人的伤势并不严重,而且她健康状况良好,应该是个热爱户外运动的人,所以她复原的速度超乎我们医护人员的想像之外。” 看过这么多加护病房的病人,她的生命力旺盛得惊人,简直可以说是奇迹,寻常人花费三个月才化得去的出血,她只用几个小时已扩散得几乎快看不见。 “为什么她还昏迷不醒?”轻抚她宛如睡著的脸颊,聂离语气轻柔地怕吵醒她。 说到这点,里头的医护人员全笑了。 “没办法,她一醒来就笑著说她没事了,撒著娇要我们放她‘出狱’,因为脑震荡的缘故必须观察三天,所以我们只好痛下‘杀手’让她睡一觉。” 不是昏迷而是镇定剂的关系,医生幽默的比了个大针筒姿势,这么可爱又惹人喜欢的病人当然要留下陪他们几天,好让沉闷的病房充满春天。 医生看了病人的名字一眼,一语双关的说道。 “你是说她的情形已经稳定,而且曾经清醒地和你们交谈?”的确是春天的个性,她静不下来。 有一丝宽心,却有更多的不舍,原本好动爱笑的她怎么待得住病房。 “没错,她太活跃了,根本不像病人,要不是她脑部受到撞击怕有後遗症,我老早将她转至普通病房了。”省得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 聂离好笑的轻握她的手,深情地望著她,“我想把她转到台北的私人医院,可以吗?” “你要带走我们的春天?”照顾春天的小护士夸张的睁大眼,一副不让他染指的模样。 “春天是我的。”聂离霸道的宣言。 他一说完,所有人都笑了,包括半昏迷的老人。 医生清清喉咙不好笑得太明显,“呃!你最少要让她待满三天再移动比较适当,脑部受伤的人最忌搬动。” “嗯!我知道了。” 静静的看著她,千头万绪的纷乱沉淀成她的容颜,周遭的声音全被他排除在外,聂离用执著不悔的眼向她诉说爱语,一句又一句的我爱你不断重复。 心是欢喜的,因为他没有失去她。 时间对情人而言是不具任何意义,一点一滴的流逝,但对医护人员来说,这等於会客时间已过,开始赶人了。 不过因他们对春天的偏爱,以及被他的深情所感动,所以在众人鱼贯而出的半小时後,蔚海洋才见他缓缓走出加护病房。 “我回台北一趟处理事情,春天就麻烦你们照顾。” 不需要言语沟通,蔚海洋知道聂离要做什么。 因为他也有相同的想法。 ※※※ “好痒,好痒,我可不可以把石膏拿下来搔搔痒再装回去,我快受不了了,好想洗洗脚……” “不行。” “喂!别那么小气嘛!只拿下来一下下不会有人发现,我马上就装回去。” “不行。” “你很难商量耶!这条腿是我的又不是你的,我让它透透气都不行呀!”一点委屈的意味透出,想让照顾她的人内疚。 一张惨白的脸啃著一颗一千的苹果不理她。 “你不知道搔不到痒处的感觉有多难受,好像有千万只虫子在蠕动,爬呀爬地爬到心口上了。”她真的很想抓一下痒。 “别害我啦,”没听见,没听见,她什么都没听见。充耳不闻的杨轻燕继续啃苹果。 “燕子,你就行行好帮我一次,我们是好朋友对不对?你一定要帮我。”她好闷呐! 差点被春天扯掉苹果的杨轻燕气得沉下脸。“你猪头呀!非要人家骂你笨才甘心,你没做过石膏像也玩过石膏,这玩意儿拿得下来吗?” 脖子一缩,春天笑笑的吐吐舌头,“你好凶喔!天花板都在动了。” “你少给我装可爱,没看过像你这么白痴还会从马上摔下来的人,你活腻了也别吓人,我还想长命百岁。”敢说她凶,她还想揍人呢! 春天住院的消息简直吓坏了全镇的人,几乎所有镇民都想来探视她的伤势,因此镇长大方的包下二十辆游览车北上。 声势浩大的进香团……呃!是亲友团差点挤破医院大门,所以由镇长代表送上一车的慰问品原车返回,免得警卫以为闹事出来赶人。 年纪已大的岑婆婆不好来回奔波,因此由几个年轻人轮流监视她,以防她不安分地溜下床,和人家玩起轮椅竞速运动。 柳如洁和杨轻燕是学校代表,两人各请了两个礼拜的假赖在冷气房享清福,有得吃有喝还有得拿,电视二十四小时播放,看要hbo还是国家地理频道,一百多台任君跳台口。 谁说医院不能媲美五星级饭店,半人高的冰箱换成三门大冰箱才装得下人家的伴手礼,水果和营养品居多,再来是奶粉。 厚!这些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居然送奶粉,当她插管还是胃出血,只能吃流质食物。 “怎么了,春天又不安分了?”穿著白袍的中年男子拿著听诊器推门而入。 面对过度活跃的病人,他是苦乐参半,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医生叔叔,我什么时候才能出院?我一点事也没有……啊!牢头也来了。”幸好幸好,她还没讲他坏话。 聂离皱起眉,“牢头?!”让她住太好了是吧! 等她出院有得是苦头吃。 “呃,阿离,你好辛苦哦!公司、医院两边跑,我帮你削个水梨消消火。”刀子呢?刚才还瞧见燕子在用…… 燕子。 “你给我离刀子远一点,我不想你再摔断另一条腿。”没有安静的一刻。 笑得很心虚的春天在他的瞪视下缩回抢刀的手,故作文静的双手贴著小腰,表示她非常乖不妄动,希望有减刑的机会。 不过她灵活的眼珠子东瞟西瞟地透著顽皮,灵慧光芒闪著一丝兴味,似在转著什么主意不让他知道。 而看到她那只已经签满密密麻麻“鬼话”的石膏腿,很少人不发笑的,什么祝你早日升天,来世再见,我是你的忠狗汪汪……几乎找不到空隙再补上一笔。 连医生和护士也来凑一脚,当她的腿是许愿池,逗趣的写著:我的春天快来。 只是这句话被某个善妒的男人用墨水涂黑,然後春天又用立可白涂白,给错过签名的人一次机会。 “我又不是故意摔马,手滑嘛!”躺在床上很可怜的,每个来探望她的人都会吼上一吼。 在场的人都因她无心的话语微变脸色,没人告诉她坠马事件不是意外,而是人为的计画。 “你要不私自瞒著我比赛的事情,现在你也不会躺在这里。”有他在场,至少企图伤害她的人会有所收敛,不敢如此明目张胆。 聂离还为她“离家”三天的事生气,一罪二审的限制她不得离开病床半步,除了上厕所和洗澡外。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她常对医生、护士洗脑,趁他不在时开溜,转著轮椅四处游荡,好像她真的来此度假的和人打招呼。 有一回她平举著石膏腿和一群肢障学生打篮球,轮椅满场飞的飘来飘去,互相推挤险象环生,吓得他差点得心脏病,三令五申不准她接近陌生人。 “这种事没法预防嘛!我怎么知道一向温驯的春天二号会突然惊惶失措,非常痛苦的仰首嘶鸣。”那时她只关心它发生了什么事,忘了自己在马背上。 手一滑就顺势往後抛,那一刻她想到阿离的脸,身体本能的做出侧空翻动作。 可是还是不能避免受到伤害,障碍超越赛的场地本就处处障碍,想要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事,太过狭小的设计便是一大缺失。 不像日本,英国的跑场非常辽阔,有森林、小径和平原,策马奔驰於落日下多写意。 “以後不许骑马。”一次经历就够磨破他的胆子,绝不会再有第二次。 春天略微抗议的推推聂离。“医生叔叔你看看他嘛!哪有人这么霸道。” 不是说在哪里跌倒就由哪里爬起来吗?牧场是她的,怎么有可能不骑马。 “你们小俩口的事自己解决,我是局外人。”他还不想被某人砍死。 “医生叔叔……”昨天他还说要帮她推翻暴政,允许她出病房“晒太阳”。 “别叫我,医生在看你的腿。”嗯!友谊长存,心心相印,你是我的太阳……咦!这行字好熟,像某张支票上的签名。 他看向若无其事的金主,没想到他也那么幼稚。医生偷偷的抹掉一行字,签上自己的名字,旁边还写著:哈!哈!我最伟大。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我的脚已经好了。”她才想一敲石膏脚以兹证明,一只手比她更快的握住欲造反的小手。 噢喔!他又变脸了。 “原则上你随时可以办出院手续,医院毕竟不是饭店,老占著床位……”喝!瞪医生不太道德吧? 好吧,好吧!他慑於淫威,爱住多久就住多久,医院改成五星级饭店也无妨,支票别忘了给就好。 “不过呢,你的情形比较特殊,要多住几天观察观察,没有必要不要常走动,这样对你的脚比较好。” 聂离满意的点点头,暗示他没事可以离开了。 “可是你昨天说……” 怕她泄漏他是帮凶的事,医生连忙打断春天的话,“嗳!好忙好忙,我还要去巡房,明天再来看你。” 医生边说边往外走,识相的杨轻燕也捧著一箱水果离开,懒得看这一对笨鸟谈恋爱。 她的理由是:怕长针眼。 “药吃了没?”聂离边问边倒了一碗鱼汤,鱼香四溢。 “吃了。”春天有点反胃的缩了缩,盯著他手中冒著热气的浓汤。 不会又要吃了吧!住院十天她起码胖了五公斤,再补下去她得请外婆修门了。 “不许皱眉,多喝点有营养的才会快速康复。”知道她爱喝热汤,他没吹凉地直接送到她嘴边。 “这句话你最少说过二十遍了,我实在喝不下去了嘛!”从早补到晚,她怀疑还有什么地方没补到。 “半碗。”这是他唯一的妥协。 噘著嘴,心不甘情不愿的春天才含下一口鱼汤,“离,我想回家。” “再过几天,等你情况好一点再说。”不顾她的意愿,他擅自决定她住院的天数。 因为他还有事要忙。一丝凌厉眸光闪了闪,快得令人忽略。 “可是我觉得大家都在笑话我,好像我才跌破皮就得包得像木乃伊似的。”比她更严重的人都出院了,只有她还像重症病患受严密监控。 不是她不知感恩,而是真的很闷,哪里都去不了的感觉实在痛苦,就像无形的风被绑住了,四面都是墙非常寂寞。 而且并非她多疑,老觉得周遭的人好像有事瞒著她,所有电视中的新闻节目一律锁码,报纸的社会版及国内外版也不见了,要不怀疑都很难。 她好想出去吹吹风,看看一望无际的海洋,听外婆和阿离为了温泉馆吵得不可开交的盛况。 笼中鸟呀笼中鸟,你的名字叫春天。 聂离认真的问:“要我把医院净空吗?”这些吃饱太闲的人没必要住院。 为他的提议而讶笑的春天突然搂著他脖子撒娇,“净空我一人不就得了,你不想接我回家吗?” “想。”不过要等那件事落幕之後。 “阿离,我们回家好不好?我不喜欢医院的空洞。”她需要带著绿草味的新鲜空气,不然她会枯萎的。 “那么想回家?”他的声音变得很低,带著某种阴谋的味道。 “当然,我再躺下去会生锈的。”她一脸可怜兮兮的哀求。 表情一柔的聂离轻点她唇心,“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会答应?” “嗯!”只要让她离开医院。 “不反抗、不拒绝,安安分分的不动歪脑筋?”他有多久没吻她了,这甜如蜜汁的小嘴。 “保证听话。”春天学童子军举三只手指发誓。 “好,一出院我们就先订婚,等你卸下石膏再举行婚礼。”他会立即为她办出院。 “嗄?等等,我以为……唔……”以为出院後他会要她休养。 她是不是上当了? 春天的唇忙得没有时间後悔抗议,红肿的唇色是她贪欢所受的惩罚,浸溺爱中的思绪无法运转,她脑中唯一的念头是如何呼吸。 窗外早开的凤凰花笑她天真,如蝶的花办随风摇曳,阳光是灿烂的。 第十章 “哎呀!就是那个坏女人害死霞姊,她终於也有今天呀!恶人果然有恶报。” 一身大红旗袍的岑婆婆抹绿擦红的,微微变形的身材虽然有点臃肿,可是稍加打扮还挺俏丽的,腰肢一扭一扭地吸引不少老男人的注目,纷纷丢下糟糠之妻围绕在她身边。 电视墙上正播放徐彩凤手捂著脸慌忙挥开记者的麦克风,遮遮掩掩地像一头被围堵的母狼,明知逃不过还拼命闪躲,仓皇的神色不复贵夫人的雍容。 三个月内梁氏企业由盈转亏,周转不灵又找不到投资对象,银行存款遭冻结无法提领,朋友避不见面怕被借钱,企业体制惨得没人敢接收,连廉售都觉得烫手。 先是国外订单被取消,接著是国内产品出了问题被告上法庭,又发生员工集体跳槽案,内部结构已然瓦解。 而且又有流言传出梁氏夫妇有卷款潜逃之意,怕公司倒闭後会一无所有,因此股东们为了维护自己利益日夜派人站岗,以防他们逃出国外。 不过逃税和杀人未遂的罪才是一大考验,眼见昔日的繁华成了今日的落魄,没有一点悔意的徐彩凤反倒对著镜头叫嚣,死不承认是教唆者,一路喊冤进入法院。 但是受她指使的工作人员已经认罪,将大半的责任全推给她,一口咬定是受其威迫才为她干下天理不容的事。 镁光灯闪个不停,尖锐的问题更是不断的朝她进逼,身上的衣服因推挤而显得凌乱,萤幕上最後一个画面是她崩溃的痛哭…… “她最少判个二十年,不太可能活著走出来。”七、八十岁的老妇人还有什么希望。 “这种阴险歹毒的老女人应该判她下地狱:永生永世不得超生。”最好搬只乌龟压住她,让她永不翻身。 “哇,太狠了吧!留一条生路给人走不行吗?”就算杀人放火也只是唯一死刑。 “那也要她是人才行呀!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还觉得不够狠,应该先切成一百零七块再剁碎做成人肉包子, “你们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你如此痛恨她?”秦日冯看了一眼身旁健美的女孩。 “没有。”这蛋糕做得真难吃,聂家主厨的功力退步了。 没有?!他是不是听错了?“既然无仇无恨干么诅咒人家?” 肩一耸,她大方的舔舔指上的奶油。“反正闲著也是闲著,看电视,聊八卦。” “喝!敬佩、敬佩。”当她的敌人一定很倒楣。“我叫秦日冯,男傧相。” “女傧相,柳如洁。”要握手就来,你不要後悔。她阴阴的笑著。 感觉手上一团黏稠的奶油,哭笑不得的秦日冯还是非常有风度的赞美她,“你今天的黑人妆化得很好看。” 柳如洁表情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我没化妆。” “啊……那你是……”天呀!糗大了,赶紧转移话题。“香槟旁的女鬼白得很自然。” “她叫杨轻燕,也是女傧相之一,她天生没血色,怕见光。”所以才选择黄昏。 秦日冯再度发出惊愕声,久久不敢开口说一句话,以免多说多错得罪了鬼。 一室的男男女女装扮诡异,有开膛手杰克、怪医秦博士、风骚小护土、断臂莎拉公主,手持宝剑的美人鱼,还有长满大胡子的聂小倩,形形色色难以形容。 连秦日冯也是一身吸血鬼的打扮,两根獠牙雪白吓人。 如果随便捉一个鬼来问什么事这么热闹,他会笑得像捡到钱似地回答 参加婚礼。 没错,这是一场婚礼。 众所皆知的鬼屋摇身一变成为豪宅,但四、五十年的记忆没变,春天小镇的居民还是很怀念以前的鬼屋,因此别开生面的举办一场“鬼”婚礼让全镇同乐。 原本预估得花半年复健的春天不到两个月已健步如飞,她完全没按照医生的指示定期复健,“狱卒”一不在就跑到牧场骑马,骑呀骑地骑出奇迹,让不少专家掉了下巴。 旺盛的生命力和坚强的韧性造就了她的复原力,以马疗伤差点吓死所有人。 幸好成效斐然,否则她会在床上躺一辈子,双脚上链。 几乎与会的宾客都眉开眼笑,采自助式的餐点无限量供应,幽冥的音乐声蔓延全场,让人感受鬼屋的惊悚和凄厉。 只是欢乐的气氛太浓厚,谁会注意哀伤的曲调不断流泄,除了遭至亲好友出卖,至今仍臭著脸的怪盗亚森罗苹,也是今天的新郎。 要不是他的坚持,此时天花板洒落的不是花办和细纸,而是死人专用的冥纸。 提议者的说法只有三个字 够幽冥。 真是够了,这是他的婚礼不是丧礼,干么搞得像钟馗嫁妹,七爷八爷还男扮女装一当起女傧相,一黑一白不像黑白无常吗? 心烦的聂离很想把一屋子鬼赶出去,可是一想到再忍个半小时就有老婆抱,再多的不耐也要忍下去,以免死老太婆反悔又把孙女要回去。 “结婚是件喜事别愁眉苦脸,你瞧你的家人倒挺能适应的。”怡然自得。 看向猛向镇长敬酒的大小蟑螂,聂离心中有更多的无奈,“你为什么没说你是英国望族之後,身价百亿?” 神探福尔摩斯呵呵笑地拉拉帽檐,“你爱上的是我家丫头又不是我,没必要逢人便介绍我是一座钻石山吧!” “狡猾。”他们都被他骗了。 “小子,真正的狡猾在你对面,而你以後要改口叫她外婆。”小镇多风云,卧虎藏龙。 “她是卑鄙。”逼他签下不平等条约。 简直是个老贼,存心偷光他的家底。 蔚海洋大笑地拍拍聂离肩膀,“你知不知道整倒梁氏企业的另一股力量来自何方?” “不是你吗?”以他的实力绰绰有余,可他甘於平凡与马为伍。 “丫头的父亲是马来西亚富商之子,全国一半的橡胶出口是他家族经营的,你能想像走了十公里还走不出春家橡园的盛况吗?” 虽然不常往来,但血缘是斩不断的,唯一的孙女受了欺负怎么可能不出手。 “姑爹,你不会是要告诉我春天其实很富有,只是她奸诈无耻的外婆宣称她很穷,把她的那一份藏起来?”如果是,她就该死了。 聪明人一点即通。“不然你以为她哪来的钱和大企业抗衡,一间小小的温泉馆赚不了多少钱。” “我要掐死她……”这个死老太婆拿春天的钱和他谈判,她实在太可恶了。 难怪他嫌贫爱富的父母乐於与小镇居民攀交,大概这里蕴含不少人物吧! “别太冲动,婚礼要开始了,你还想娶老婆吧?”总不好真弄出个鬼来。 好,忍她一时。 不觉寒意由背後射来的“玉女”婆婆与雷公聊得正起劲,毫无危机意识的笑得咯咯咯,活似老母鸡在下蛋。 一阵动人的弦乐由楼梯间传来,一身洁白头戴花环的春天女神缓缓走出,手中的竖琴发出悠扬的乐音。 所有人都醉了。 啊!春天。 “你们几个男女傧相在搞什么鬼,还不就定位。”自称是玉女,但看起来像媒婆的岑婆婆大声吆。 大家如梦初醒的赶紧各就各位,由阴山姥姥,也就是镇长主持婚礼,一堆魑魅魍魉挂上主持人、证婚人的牌子准备上台致词。 不过光是镇长一个人就讲了将近四十分钟,有人不支的开始打盹,所以忍无可忍的聂离将他轰下台,迳自拉著春天在结婚证书上签名,然後大声的宣告 “我们结婚了。” 很另类,但也很感人,所有人都拍红了手,大喊解脱了赶著去抢食,没人在乎新郎、新娘哪去了。 反正是热闹嘛!不来凑一脚怎行,谁管他是婚礼还是丧礼,吃喝一顿走人是习俗,春天再也不是大家的春天了。 “老婆,你一定要一边脱衣服一边掉泪吗?”活像他要强暴她似。 “呜……梁小姐好可怜喔!你看她都破产了还被债主追。”人家真的没钱嘛!干么又拉又扯要她还钱。 “别人的事与你无关,你烂施什么同情心。”新婚三把火,他忍很久了。 善良如春天的春天不忍心的抽抽鼻子,“大家相识一场也算有缘,你拿些钱帮帮她吧!” “我为什么要?”好不容易弄垮梁氏企业,他岂会助他们东山再起。 一想到差点失去所爱,聂离的气难以平息,他无法想像没有春天的日子。 “她是你的前任未婚妻,而且几乎成了你的妻子……啊!你别脱我的衣服啦,她真的很可怜……呃!你的手放错位置,人要不念旧怨……喔!你太用力了,助人为快乐之本……” 声音逐渐转为喘息,嘤咛声取代助人的善心,一件件贴身衣物滑落地板,雪白如脂的肌肤映出羞涩的娇色,处子的情欲被开启了。 欲火焚身的聂离成功的转移春天的注意力,脚一踩按掉电视画面,将心爱的老婆抱上爱的大床…… 以下画面,儿童不宜。 我们就以两情绪蜷、爱语不断带过,花一样满室芬芳。 春天 真的来了。 ※※※ 五年後 新坟一座香烟袅绕,美丽的少妇牵著一双儿女持香上祷,笑脸温柔微带著感伤,昔日的淘气之色已失,更添成熟女子的妩媚。 “春天温泉馆”的生意蒸蒸日上,多了观光客的光顾,绿柳垂岸的露天温泉已不敷使用,因此并入“春天大饭店”只接受贵宾卡的使用,不再容纳过多的人潮。 但小镇的居民例外,他们拥有优先权,而且不收一毛钱。 享年六十五的岑婆婆在睡梦中辞世,神色安祥还带著一丝得意的微笑,彷佛知道自己的安排会为孙女带来幸福,所以她走得了无牵挂。 人在死前似乎有某种预告,她在大限来临前将隐藏多年的秘密托出,也让一对相爱至深的夫妻在数十年後得以团聚。 粱家在五年前移民国外不知去向,无人照应的徐彩凤在狱中饱受狱友欺凌,最後因爆发她被女狱官性侵害而羞愧自杀。 她的遗体还是春天从报上得知消息请人收埋,每逢过年过节她还会偷偷的去上香,怕丈夫又要拦著不让她关心别人的家务事。 “妈咪!曾余霞和雷浩云是谁,我们为什么要拜他们?”四岁大的幸福指著刚认识的字问道。 “他们是妈咪的外公、外婆,也是你们的曾外公、曾外婆。”对不起,迟了二十六年才来祭拜你们。 “那他们为什么葬在一起呢?”哇!他有两个曾外公、曾外婆!小朋友一定很羡慕他。 “因为他们彼此相爱,舍不得分开呀!”若非第三者的搬弄,他们早该在一起。 命运造就了一场爱情悲剧,阴阳两隔,连死後都不能相聚,一在内一在外遥遥相望却不相见,任由相思徘徊四、五十年。 不被家庭接受的婚姻走得辛苦,她能做的只是顺从两人的心意将他们合葬,了却悬宕数十年的遗憾。 “就像妈咪爱爹地,爹地也很爱缠妈咪一样吗?”爹地最坏了,老爱跟他们抢妈咪。 笑了笑的春天才要回答,一道不满的深沉男音由背後传来,顺势由後环抱著她微凸的小腹。 “就知道你又跑到老太婆坟前,她死都死了还霸著你不放。”生前难缠,生後难搞,一样折腾人。 “我想她嘛!她是我唯一的亲人。”想到此不免有点感伤。 聂离抱起和母亲长得一模一样都很春天的女儿快乐,温柔的吻著爱妻。“你还有我们呀!我们一家人永远不分离。” 就像他的名字,勿离。 “嗯!我还有你们。”轻靠丈夫怀里,春天笑得十分恬静。 “姑爹要走了。” “这么快?!” 不能说没有失落,姑爹就像她父亲一般的照顾她,让她无忧的做她自己。 “妻奴嘛!他的小妻子说要去日本赏雪,所以他们提早一个月出发。”这季节哪来的雪,真是一对白痴。 古里古怪的小女生,甚至比他妻子还小,只有十八岁,但更怪的是她也叫春青羽,容貌神似姑爹死去的妻子。 当然,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与他无关。 他还不是妻奴,镇上的人都说他是土地公,对妻女的要求有求必应。“老天是公平的,姑爹也该拥有幸福。” “妈咪,你叫我呀?”有点昏昏欲睡的幸福猛一清醒,稚憨的揉揉眼睛。 春天笑得满足,轻轻抚著他的头,“我们一家都要幸福快乐。” “还有美满。”不太高兴的聂离踢了老人家的墓碑一脚,不齿她的卑劣行径。 什么幸福、快乐、美满,人都死成乾了还一堆遗言,以後他的孩子一定会被笑,因为输不起的曾外婆所取的烂名字。 “老公,你虽然很幼稚,可是我还是很爱你。”这个霸气的大男人呵! “我也爱你,但我无法爱屋及乌的爱你外婆。”死老太婆,你死乾净点,别再回来纠缠,春天是我的。 风轻轻的吹过,吹走两人的笑语。 和乐而甜蜜的一家五口走入黄昏的斜阳中,长长的影子倒映在路的尽头,终至为绿意所淹没, 目送他们离去的中年夫妇笑著望向一位脸色不悦的老妇人,幸福同样溢满两人的心田,他们终於能相守在一起,永不分开。 再见了,春天,谢谢你让我们找到彼此。 倏地,三道白影淡化在黄昏的风中。 笑声依旧。 因为有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