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帝女》 第一章 太守府 隋大业九年九月十七日,弘化郡 这一日,是弘化郡新任太守李渊挑选下人之日,因为月钱丰厚,每逢初一十五又可回家探望,所以天还没亮,太守府外便排了长长的一条队伍,既有年轻男女,也有年长些的,都盼着自己可以被太守府的人选中。因为都是同一郡县之人,其中不少人都认识,正三三两两的低声交谈着,等着太守府开门。 在天边刚露出一丝曙光之时,有一个女子提着裙匆匆奔来,在长长的队伍中四处张望着,似在找什么人。 排在队伍前列的一个女子朝她招手道:“春秀,快过来,我在这里。” 被称为春秀的女子露出一抹喜色,连忙奔了过去,站在她身后,抚着起伏的胸口喘气道:“可是跑死我了。” 那女子有些嗔怪的道:“我不是昨夜里就与你说了吗,一定要早些来,你怎么还这么晚,这会儿少说也排了两百来人,你要是排在那么后面,只怕还没轮到你,太守府就已经招满了人,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春秀挑了挑细长的柳眉道:“我哪知道会有这么多人,毕竟只是选下人罢了,又不是选妃。”说着,她笑挽了女子的手道:“再说,我不是有季容姐姐帮着吗,才不怕呢。” “你啊!”季容被她说得一阵好笑,捏了捏她的鼻子道:“好了,赶紧站好,再过一会儿,应该就要开门了。” 春秀正要答应,她身后却响起一个细柔的声音,“我们这里所有人都是按序排队的,你既是来晚了,就该排到后面去,怎好这样插队。” 听得这话,春秀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待得回头看清说话之人后,一脸轻蔑的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从老虎窝里捡来的野丫头,凭你也有资格说我?” 站在春秀身后的女子身形娇小,容貌甚是秀丽,就是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没什么血色,她被春秀盯的往后缩了一下,随即鼓起勇气道:“我不是野丫头,再说……你确实不对,我并没有说错。” “你还说!”春秀狠狠瞪了一眼,双手插腰道:“我就站在这里了,你能拿我怎么样,野丫头!”后面三个字,她刻意咬重了声音,听起来极为刺耳。 “你……你怎能如此不讲道理?”面对女子的言语,春秀冷哼一声,不以为然地道:“与别人要讲理,与你这野丫头讲什么理,你最好赶紧闭嘴,否则休怪我不与你客气。” 季容亦开口道:“梅雪,不过是多插一个人罢了,又不会抢了你的资格,你又何必如此计较,怎么说咱们也算是自小相识,一块儿玩大的,难道连这么一点情面都没有吗?” 她们三人皆是同一个村子的,季容家中,以前是行医的大夫,后来传到她父亲这一代,因为资质寻常,只学了两三成,治一些小病,赚的银子根本不够花销,只能开了一个茶铺帮补家用,春秀父亲则是一名屠夫,在村子里颇是蛮横,春秀自小耳濡目染,性子也与她父亲一样。 至于梅雪,她父亲靠种祖传的几亩薄田为生,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因为穷,一直到三十多岁都没娶上媳妇,一次上山打猎想要猎些小动物换些银子,意外在虎窝里发现了出生不久的梅雪,便将她抱了回来,四处讨奶喂她,实在讨不到的时候,就熬米粥垫肚子,勉强将其拉扯长大。 因其家贫,再加上又是从虎窝里捡来的,村中许多人都看不起梅雪,经常在背地里叫她野丫头,春秀就是其中之一。 梅雪咬一咬唇,小声道:“总之……她这样做就是不对!” 春秀见她揪着自己的事情不放,心头火起,喝斥道:“别人都没说什么,就你一个喋喋不休,真当我好欺负不成!”如此说着,她扬手就要往梅雪脸上掴去。 梅雪没想到她说动手就动手,一时躲闪不及,眼见就要受辱之时,一个人影快步上前,牢牢握住春秀的胳膊,令她无法掴下。 春秀恼怒地盯着阻拦自己的女子,这人面生得很,以前并不曾见过,料想应该是隔壁村子的人,在用力挣开她的手后,喝斥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管我们的事?” 女子挑眉道:“不为什么,就是看不惯有人明明犯错在先,却还要像泼妇一样,当街撒泼打人!” 春秀盯着这个相貌平平的女子,恼声道:“我错?笑话,我让季容先一步过来替我占个位置,有什么错,倒是这个野丫头,非要没事找事,我打她是想让她长点记性,以后不要再这么多事。” “如此说来,她倒还要谢谢你了?”不等春秀言语,女子又道:“既是这样,你打就是了,不过我劝你最好想清楚,这一掌掴下去,你就犯了当街斗殴之罪,告到县正、郡正甚至是太守面前,你都讨不得好!” “不错。”随着她的话,后面一名容貌颇为俊秀的少年站了出来,道:“当街斗殴者,施以笞刑十下,若有情节严重者,则笞刑五十!” 春秀被他们说得心神发颤,色厉内茬地道:“你……你们休要吓我!” 女子微微一笑,道:“是不是吓你,你试试就知道了。” 季容见状,连忙上来打圆场道:“好了好了,春秀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她与梅雪是一个村子里的,哪里会真的打她,千万别当真。”说着,她暗暗扯一扯春秀的袖子,后者语气有些生硬地道:“不错,就是闹着玩玩。” 待她说完后,季容又拉了梅雪的手,一脸恳切说道:“咱们来这里,都是为了能在太守府谋个好差事,帮补一下家里,春秀也不是故意晚到,我代她向你赔个不是,梅雪你大人有大量就不要与她计较了。” 虽然季容平日里待她不怎么样,但梅雪本就不是性子强硬之人,如今见她这般软语,不忍拒绝,点头道:“那好吧。”< 第二章 沈韫仪 “多谢了。”季容笑一笑,拉着犹有不甘的春秀排在她面前,待事情了结,梅雪记起自己还未道谢,连忙屈膝朝那女子道:“多谢这位姐姐相助。” 梅雪等了许久,都不见那女子出声,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来,只见那女子怔怔盯着自己,眸中多有震惊之色,她抚一抚脸,试探地道:“这位姐姐,可是我脸上有什么脏污?” 女子回过神来,连忙摇头道:“没什么,我刚才在想些事情罢了,我听她们说,你叫梅雪是不是?” 梅雪笑着点头道:“嗯,父亲将我捡回来的时候,正好是下雪天,山上又开满了梅花,所以给我取名梅雪,并且随他姓武,算起来,已经有十六年了。”说着,她又道:“对了,我还不知道姐姐叫什么?是哪个村子的,都不曾见过你呢。” 女子扯一扯唇角道:“我姓沈,叫韫仪,与你同岁,住在小杨村,你叫我韫仪就好了。” 在梅雪笑着答应时,韫仪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相貌平庸的脸庞,她原本排在梅雪后面,刚才又只顾着与春秀争辩,直至这会儿才看清梅雪的模样。 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像,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梅雪……居然与她隐藏在人皮面具下的容貌一模一样,乍一眼望过去,她几乎要以为自己在照镜子了。 对了,梅雪说自己是被捡来的,难道是自己的孪生姐妹?这个念头刚一出现便被她否决了,打从自己懂事以来,便从未听闻有什么孪生姐妹,虽有个姐姐,但比她大上许多,而且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嫁人了。难道真是人有个似? 站在韫仪身边的那个俊秀少年也是看愣了眼,直至梅雪一再唤他方才惊醒过来,道:“我叫沈墨平。”随即指一指韫仪道:“她是我姐姐,我们一起来太守府谋差事。” “原来如此。”梅雪点头之余,又道:“你们俩人一起来家中谋差,那你们父母怎么办?” 沈墨平神色黯然地道:“父母早就身故了,多年来只有我们两人相依为命,这次来谋差,也是想以后日子能够好过一些,希望能够被选上。” 梅雪闻言,安慰道:“你们心肠这么好,一定可以被选上的,别担心了。” 待得回到原处站好后,沈墨平小声对站在前面的韫仪道:“主子,这个武梅雪,怎么会与您长得一模一样,奴才跟了您这么多年,竟也辨不出差别来。” 韫仪蹙眉盯着梅雪的背影,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许是巧合,别理会这个了,完成咱们此行的目的,才是重中之重。” “奴才明白。”沈墨平应了一声,不再言语。 在焦急的等待中,太守府朱红色的大门,终于缓缓开启,排成长龙的队伍中顿时传来一阵骚动,所有眼睛都盯着从朱红大门中走出来的人影。 走在正当中的,是一位年约三旬,发梳高髻,身着芙蓉色广袖上衣,底下是一袭石榴长裙,手臂间旋绕着长长的披帛,眉宇间流露出一种高贵雍容的气质。 在她身后,跟着数名下人,其中一人凑上来道:“二夫人,这些就是此次欲来咱们府中当差的人。” 被称做二夫人的女子扫了一眼蜿蜒长队,道:“人倒是不少,就不知道有多少能符合要求留下来了。”顿一顿,她又道:“林总管,这初筛一事,就由你负责,男女各选二十名,然后将他们的名单交给我,由我最终定选;外,我想趁次机会,选一批容貌资质均不错的女子为舞姬,你多留意着一些,有合适的带进来给我过目。不过你记着,入我李府,最要紧的一条,就是身家清白,但凡来历不明的,不管资质如何出挑,都摒去不要。” “小人明白,请二夫人放心。”在林总管的应声中,女子转身入府,望着那道处处都透着精致华贵的背影,春秀羡慕地道:“季容姐,这位二夫人是谁啊,看起来好生不凡。” 季容道:“这位二夫人我倒是知道一些,姓万,是太守大人最早纳的一位妾室,地位仅次于大夫人,大夫人过世后,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就是她在打理。” 春秀羡慕地道:“真好,若是咱们也能像她那样,这辈子都不用愁了。” 季容眸中掠过一丝羡意,轻言道:“谁人不想像二夫人一样,但能如她一般的,又能有几人?对咱们而言,如今最重要的,就是通过筛选,留在太守府中。”说到这里,她“噗哧”一笑道:“你这妮子春心动了是不是?” 春秀被她说得脸庞一红,嗔道:“哪有这回事,我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再说太守大人的年纪比我父亲都要大,我能动什么心思。” 季容轻笑之余又道:“太守年纪是大了一些,不过我倒听说太守有几位公子,一个个丰神俊朗,仪表堂堂,只看你有没有法子入那几位公子的法眼了。” 春秀被她说得有些动了心思,面上却是道:“季容姐莫要说笑了,太守公子哪里会看得上咱们这些人。” 在她们说话之时,林总管已是走上前来,重重咳了一声,待得众人安静下来后,他方才道:“今日是我太守府挑选下人的日子,但凡能留下者,每月五百文,若是表现好,除了五百文之外,还会额外再奖励一百文,另外,初一十五不休者,每日也可得到二十文的补贴。当然,这些只是最普通的,若是你们有本事,能够成为诸位夫人、公子倚重之人,这月钱当然更高。” 这些话令底下众人怦然心动,要知道寻常做下人,一个月能有个两百文就不错了,可是这太守府不止给五百文,还有各种额外的银子,七七八八加起来,一个月差不多有六七百文,寻遍这弘化郡也不可能再找到比这里更丰厚的月钱了。 有一名男子忍不住道:“大爷,只要你能让我入太守府当差,就算是当牛做马,我也愿意!”< 第三章 舞姬 他这一喊,别人顿时也跟着喊了起来,纷纷嚷着要进太守府,林总管见不得嘈乱,有些不悦地抬高了声音道:“吵吵嚷嚷的都成什么样子,若你们有能耐,自然能够留下来,反之,就回去好好反思。” 被他这么一喝,众人不敢再出声,都眼巴巴地看着林总管,后者对身后的几人道:“十人一组,将他们带进去询问,一要身家清白;二要五官端正;三要能识几个字或是写得了自己名字;另外身体太弱或是有病的都不要。” 随后,就是众人被另外带进去询问,因为人太多,足足费了大半天的功夫,才从两百多人中甄选出七十几个符合要求的人来,韫仪等人皆在此列。 林总管站在前院中,示意那三十几名男子分别去搬一块摆在院中的大石,以力气大小选出二十人,余下的皆被打发了回去,沈墨平看着文弱,倒是有些力气,顺利留了下来。 眼见林总管命落选的十几人出去,春秀有些紧张地道:“该不会让我们也去搬那石头吧,这我可搬不起来。” 季容比她镇定一些,安慰道:“不会的,想必是用别的法子来挑咱们。” 果然,林总管命人将那块大石搬了下去,道:“你们当中,有善歌舞或是会什么乐曲的都站到前面来。” 众女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有几人往前站了一些,之后又有几个,待到最后,统共有九个人站了出来,季容、春秀、梅雪皆在此列。 林总管命她们站到一旁,随后走到余下那些人面前,分别问了几个问题,回答不出或是错者,皆被打发离去,那些女子离开的时候,皆伤心不已,有甚者暗自垂泣。 林总管走到韫仪面前,盯着她道:“夫人让你去做事,你经过花园之时,听到有下人在议论公子纳妾一事,该怎么做?” 韫仪低头道:“回总管的话,我应该继续去做夫人交待的事。” “为什么?”面对林总管的询问,她神色平静地道:“身为下人,该做的是好生办妥主子交待的事情,而不是议论是非;再说,不论公子做什么,都轮不到奴婢等人来议论。” “好。”林总管对她的回答很满意,太守府要的就是这样恪守本份,不多嘴不多事的下人。这个女子虽然貌不出色,倒是挺懂得分寸的。 如今在男女各剩下二十名后,林总管唤过一个下人道:“带他们下去录名册,然后拿来给我。” 春秀见林总管不理会自己等人,有些焦急,忍不住道:“林总管,那我们呢?我们不用录名册吗?” “你们待会儿随我一道去见二夫人。”听得这话,春秀甚是诧异,小心翼翼地问道:“林总管,这是为什么?” 林总管微微一笑道:“你们待会儿就知道了,若是你们能够入夫人的眼,可比他们几个要好多了。” 见他这么说,春秀只得忍了心中的疑惑站在那里,过了一会儿,下人送了名册过来,林总管接过后,带着她们九人一并绕过前厅,往后院走去。 太守府中,曲廊亭榭、古树参天、假山流水,富丽天然,看得春秀等人目不暇接,越发的想要留在此处。 在走了约摸一柱香的功夫后,林总管带着她们停在一处小院落前,上面写着“毓秀阁”三个字,林总管肃然道:“此处是二夫人的住处,你们进去后都仔细着些,非二夫人询问,不要擅自言语,否则夫人怪罪下来,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们。” 季容屈膝行了一礼,恭敬地道:“多谢林总管提醒,我等一定牢记在心,断不会让林总管为难。” 林总管点点头,带着她们走了进去,进到厅中,万氏正在闭目养神,林总管不敢惊扰,带着人静静站在一旁,待得万氏睁开眼来,方才递上册子道:“二夫人,四十人已过初选,名册在此,请您过目。”待得万氏接过后,他又指着梅雪等人道:“这九人皆自称擅歌舞或是会乐曲,奴才瞧着容色也都不错,所以带来给夫人您瞧瞧,看是否有资格成为咱们府中的舞姬。” 听得“舞姬”二字,不少人眸中掠过激动之色,想不到林总管带她们来是为了这个,若真能成为舞姬,那可就太好了,以后不用干活,只需习练歌舞,所得的月钱,也远非下人能比拟的。 万氏扫视了季容等人一眼,道:“容色确实还过得去,但是歌舞……”她顿一顿道:“把你们会的都分别展示给我看看。” 九人闻言,赶紧将自己擅长的展示于万氏面前,后者看完之后,蹙了双眉对身侧的年长妇人道:“徐嬷嬷,你看如何?” “回二夫人的话,这些都是山野女子,她们刚才那些个歌舞乐曲连差强人意也算不上,不过奴婢瞧着她们的身姿还颇为柔软,若是交给杨嬷嬷细心调教,也未尝不可。” “你说的不错,既是这样,就让她们从今天开始,跟着杨嬷嬷练习歌舞,一个月后,太守五十生辰,若她们能够得太守说一个好字,便可继续留在府中。另外,这一个月里跳得最好之人,当为领舞,月钱加倍。” “领舞”,这两个字深深映于九人的脑海之中,在领舞的背后,不仅是月钱加倍,更是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说不定可以彻底改变她们的命运。 待得九人分别谢恩之后,被林总管带着去一处被命名为舞坊的地方,那里管事的正是杨嬷嬷,自这一日起,她们便住在舞坊中,开始为期一月的练习。 至于那四十名下人,万氏又再行筛选,从中挑选出二十人留在太守府中侍候,沈韫仪两姐弟亦在其中。 梅雪体态婀娜柔软,又肯吃苦练习,很快就将杨嬷嬷教授的歌舞铭记于心,不止得其形,更得其意,常得杨嬷嬷夸奖,令众女暗嫉于心,尤甚是春秀,简直是咬牙切齿,时不时的寻梅雪麻烦,后者性子好,明知她存心找麻烦,也只是一味忍让。< 第四章 争领舞 巧的是,韫仪也被安排来舞坊做事,令她与梅雪得以相互照应,不知是否容貌相似之故,她对梅雪有一种不同于其他人的亲近。 这一日,舞的是一曲《春莺啼》,梅雪正与其他人一起翩翩起舞,穿着长袖舞衣的她犹如一只翠鸟又如一游龙,双袖飞舞,佩饰摇动,令人目摇神移。 这样的她,令杨嬷嬷很是满意,不可否认,梅雪确有过人的舞艺天赋,再难的舞技,于她而言,教上几遍之后,便可完美的跳出来,只要假以时日,其舞技定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春秀虽跳得也不差,但与梅雪相比,还是差了一些,这会儿虽离献舞之日尚有七日,但杨嬷嬷已经思索着让梅雪领舞。 正在这个时候,耳边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便看到梅雪忽地跌倒在地,手捂着脚踝处,余下诸女皆停下了舞步,诧异地看着她。 杨嬷嬷走过来道:“怎么突然跌倒了?” 梅雪低声道:“我也不知道,好似被人绊了一下,一时没站稳便摔倒了。” 不等杨嬷嬷说话,便有一个娇媚的声音响起,“刚才离你最近的便是我,你该不会想说是我绊的你吧?”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春秀,而韫仪看的分明,刚才就是这个春秀故意使绊,令梅雪跌倒。 梅雪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春秀冷冷一笑,凉声道:“不是就好,我可是不曾绊过你。” 杨嬷嬷看了她一眼,转而道:“梅雪,还能跳舞吗?” 梅雪试着动了一下脚踝,当即传来钻心的痛楚,她无奈地道:“脚很痛,恐怕一时无法再跳。” 杨嬷嬷微一点头道:“既是这样,我让人扶你回屋歇一会儿,看明日会不会好一些。” 不等杨嬷嬷吩咐,韫仪已是上前道:“嬷嬷,奴婢扶武姑娘回去吧。”在得了杨嬷嬷应允之后,她上前扶了一瘸一拐的梅雪离去。 武氏她们所住的地方,比韫仪等人好一些,四人一间,一应陈设家具皆齐全,在扶着梅雪坐下后,韫仪轻声道:“梅雪,你感觉怎么样?” 梅雪皱着好看的眉头道:“脚还是很痛,想是伤了筋骨,也不知明日能不能好,若是不能的话,到时候献舞不知该怎么办。” 韫仪犹豫片刻,道:“我入府之前曾随一个游方郎中学过一些按摩推拿的手法,不如让我试试,或许会有用。” 梅雪眸光一亮道:“如此甚好,那就麻烦你了。” 韫仪为其除去鞋袜,由轻至重,缓缓为其按着刺痛之处,如此按了一会儿后,梅雪试着动了一下脚踝,惊喜地道:“好像真的没那么痛了,你可真有本事。” 韫仪笑笑道:“不过是一些雕虫小技罢了,不过你以后真不能再对春秀那般客气了,她嫉妒你得杨嬷嬷看重,已经不是第一次为难你了。” 梅雪笑一笑道:“算了,她就那性子,只要咱们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韫仪听得直摇头,“你啊,就是性子太好,要换了是我,可不会由着她欺负到头上来。” “爹常教我,吃亏即是福,有时候做人做事不要太计较,有时候觉得站的难了,就往后退一步,自然会有另一片广阔。” 韫仪沉默片刻,道:“你固然是宅心仁厚,但不是人人都会这么想,你越是退,他们就越是往前逼,只至将你逼得无路可退为止。” 梅雪笑一笑道:“韫仪你将人心想得太坏了,都说人性本善,只要你待人以善,对方自然也会善待于你;就像现在,你我不是很好吗?” 韫仪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梅雪这性子在府中早晚会吃大亏,不过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她也不便说太多,毕竟说到底,她与梅雪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 待得入夜时分,韫仪再次来到梅雪的居处,为其按摩受伤的足裸,减少其痛楚,按着韫仪估计,应该赶得及在献舞之前,令她好转。 过了一会儿,与梅雪同住一屋的江采萍回来,她得知韫仪会按摩,且对梅雪有所帮助之后,甚是欢喜,感激地道:“这次可真是多亏了你,否则梅雪姐姐可就麻烦了。” 江采萍是一个娇俏的女子,比梅雪小上一岁,被安排同住一屋后,与梅雪颇为要好,两人很快便以姐妹相称。 “江姑娘言重了。”说完这句话,韫仪便躬身退了去,江采萍有些疑惑地道:“这个人好生奇怪,似乎不愿与我说话似的,才说了一句就急着走了。” 梅雪笑道:“哪有这回事,我看她人很好,第一天来太守府报名的时候,还帮过我呢,之所以急着走,想是因为还有差事没有做完之故。” 江采萍点点头,旋即担心地道:“对了,姐姐你当真没有大碍吗?七日后可就要去松涛居献舞了。” 梅雪轻拍着她的脸颊道:“有韫仪为我按摩,相信明日就没有大碍了,你尽管放心吧。” 江采萍皱着小巧的鼻子道:“那就好,可千万不要让那个春秀出风头,等姐姐做了领舞,她非气歪了嘴不可。”这般说着,她又神秘兮兮地凑到梅雪耳边,“我听其他人说,太守生辰那日,诸位公子都会在,若是姐姐跳的出色,说不定会入了哪一位公子的眼缘呢。” 梅雪被她说得粉面涨红,轻啐道:“你这妮子胡说什么呢,让人听见了非得笑话不可,快别说了。” 说话间,另两位同住一起的人走了进来,江采萍压低了声音道:“这有什么,其他人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哪一个不是这么想的,舞姬虽好,但也只是下人罢了,今日不知明日事,只有成了哪位公子的人,那才是真正有了依靠呢。” 梅雪越发脸红,斥道:“都叫你别说了,非还要说个不停,有那功夫,还不如好好去练舞,争那个领舞的位置。” 江采萍扮了个鬼脸道:“我可争不过姐姐,所以不练也罢。”< 第五章 李世民 翌日一早,韫仪起了身正准备去做事,意外被人拦了去路,而拦住她的正是春秀,在其身边还站着季容与另一名女子。 春秀瞥了韫仪一眼,道:“听说梅雪脚踝伤痛,是你帮着她按摩舒缓痛楚的是吗?” “是。”韫仪低头应了一声,春秀绕着她走了一圈,凉声道:“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手艺,我记得你叫沈韫仪是不是?” “是。”韫仪话音刚落,春秀刚刚还颇为和善的面容倏然一沉,冷声道:“我问你,你与梅雪到底是何关系?” “冯姑娘这话问得好生奇怪,我与武姑娘能有什么关系,不过是相识罢了。”说罢,韫仪又道:“若冯姑娘没有别的事情,我要去做事了。” 春秀朝旁边的女子看了一眼,后者会意地拦住意欲离开的韫仪,“我们还没问完话,你就敢走,好大的胆子。” 韫仪压下心中的不快,低头道:“不知还有什么事情?” 春秀微勾了唇角道:“不知是否练舞练得久了,我的脚也有些不舒服,你过来替我按按。” 韫仪知她是看自己帮武氏不顺眼,所以故意生事,当下道:“我看冯姑娘刚才走路平稳,并不像有事的样子。” 春秀眸光一冷,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指我胡言吗?” “不敢。”韫仪话音未落,便听到春秀道:“既是不敢,就好好为我按脚,若是按得好,我一个高兴,说不定还会赏你些什么。”见韫仪仍是站着不动,她神色不悦地喝斥道:“耳朵聋了还是脑袋傻了,没听到我的话吗?还不快些。” 若韫仪只是一个寻常婢女,面对春秀的喝斥说不定会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答应她,可惜韫仪不是。她面不改色地迎着春秀的目光,道:“冯姑娘似乎忘了一件事,你并不是这府里的主子,并没有资格指使我做什么事,要是你现在这个样子,被二夫人或是其他主子看到了,冯姑娘以为自己还能继续留在这太守府吗?” 春秀没想到韫仪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死死盯着韫仪,寒声道:道:“你在威胁我?” “岂敢,我不过是好心提醒冯姑娘罢了,另外……”韫仪打量了春秀一眼,道:“冯姑娘双腿健全,无病无痛,按了之后,怕是会适得其反,若因此坏了冯姑娘献舞之事,我可吃罪不起!” 春秀气得想要喝斥,季容微一抬手,走到韫仪面前,徐声道:“好一个牙尖嘴利之人,你说的不错,我们不是这府里的主子,但这样话中带刺似乎也不太好吧?怎么说,咱们也算是相识一场,又何必闹得这样针锋相对呢。” 韫仪看了她一眼,道:“我并不愿与人针对,是有些人自以为了不得,在这里作威作福。” 一听这话,春秀顿时心里来气,喝斥道:“你说谁做威作福?真当我奈何你不得吗?!”说着,她又指了韫仪道:“今日不论愿不愿意,你都得替我按脚。” “春秀,算了。”季容的劝阻并未能让春秀罢手,久久不见韫仪有所动作,她恼上心头,扬手就是一掌掴下去,可惜挥了个空,被韫仪后退一步避了过去。 韫仪脸色难看地道:“请冯姑娘自重!” “自重?”春秀本就憋着一口气,此刻再被她这么一说,更是气上加气,阴声道:“区区一个婢女,居然教训起我来了,真是了不得!今日……就让我好好教教你什么叫做规矩!” 说罢,她再次扬手欲往韫仪挥去,韫仪抬手迅速抚过耳垂,将耳坠底下的一颗米珠取在手中,暗暗叩指欲往春秀射去。 她虽不愿暴露身份,却也不是任谁都可以欺辱的,更不要说这个春秀根本就是存心找麻烦,悄悄教训一下也好,省得她整日想着怎么害人,也算是为梅雪出一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喝斥,“你们一个个都在做什么呢?” 说话的是她们刚入府时见过的林总管,在他身边站在一个年轻俊朗,身着绛紫锦衣的男子。 春秀并不知道自己刚刚逃过一劫,被人突然喝止,心下不快,眼珠子一转,收回手告状道:“林总管,沈韫仪有幸得入太守府当差,却全然不守规矩,一言不合就对我们恶语相向,实在过份。” 那男子轩一轩眉道:“所以你就想掌掴她?” 听得这话,春秀讪讪地道:“我……只是想教她守规矩罢了。”说着,她打量了那男子道:“你又是何人?” 林总管闻言,连忙喝斥道:“大胆,这位乃是二公子。” 李渊共有五个儿子,长子李建成,次子李世民,三子李玄霸,四子李元吉,五子李智云;除了李智云是万氏所生之外,余下四个皆是元配窦氏所生。 听得这话,春秀等人赶紧低头行礼,李世民淡淡看了她一眼,走到韫仪面前,温言道:“如何,可有受伤?” 韫仪没想到他会问自己自己,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不过她很快便回过神来,暗自攥紧手中的珠子,低头道:“多谢公子关心,奴婢没事。” 李世民温言笑道:“没事就好,回去吧。” 韫仪抬头之时,正好看到那抹还未散去的笑容,竟有一刹那的失神,她从未见过一个男子可以笑得这么好看,犹如春风拂过一般,双眸清亮,在那双瞳仁之中,她甚至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陷进去。 韫仪赶紧收回心神,屈膝离去,然“李世民”三个字,却是牢牢记在了心间,不过也仅此而已。 在其走后,李世民看了春秀等一眼,亦带着下人离去,待李世民行远之后,春秀冷哼一声道:“无缘无故跑出一个二公子来,让那贱婢得以脱身,真是气恼。” 季容拍拍她的手道:“好了,你就莫要生气,她就在舞坊,还怕没机会吗?” 听得这话,春秀面色稍霁,咬牙道:“她这样帮着武梅雪来羞辱我,有朝一日,我定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说到此处,她又恋恋不舍地看向李世民离去的方向,这位二公子容貌英俊,仪表不凡,若是能够投了他眼缘,真真是一件极好的事情,可惜被沈韫仪给破坏了。< 第六章 季容 自那一日之后,春秀除了寻梅雪麻烦之外,也处处挑韫仪的不是,她倒有些小聪明,每次都会挑杨嬷嬷不在的时候使绊子,令梅雪难以指证她。 不过春秀也不是一味讨好,这几日不知是怎么回事,总有莫名其妙的伤痛,而且每每是在她训斥武氏或是韫仪之时。 尤有一次,她想与上次一次故伎重施,绊倒梅雪,结果突然膝盖一痛,自己摔倒在地上,膝盖起了一大片淤痕,整整两日都不能起舞。 若说之前那些还是意外,这一次,春秀却是清楚,万万不是,根本是有人害她,但问了季容等人,皆说没看到什么人动手脚,更不是梅雪动手脚。 她们的话令春秀越是不安,献舞的前两日夜里,她拉着季容出来,迟疑地道:“姐姐,你说梅雪与沈韫仪两人之中,是不是有一个会什么妖法?” “怎么突然这么问?”面对季容的询问,春秀提起襦裙,让季容看清她膝盖未褪的青紫,凝声道:“这几日,几乎每天都会跌倒或是被什么东西撞疼,可我思来想去,除了她们二人,还有谁会这么做,这样下去,我连走路都成问题,还怎么与武梅雪争领舞之位?” 季容思索片刻,道:“咱们与梅雪自幼相熟,她有什么能耐,咱们心里一清二楚,所以应该不会是她。” “那就是那个沈韫仪了。”春秀咬着牙道:“也不知我与她上辈子是不是冤家,自从碰了面之后,她就处处与我做对,没一刻安生过。”说着,她又摇着季容的手道:“季容姐,你快些帮我想个办法啊。” 季容为难地道:“这种时候,你让我怎么想办法。” 春秀哪里肯依,道:“季容姐你心思细腻,一定能想到,再说你也不想我练得这么辛苦,却被那个沈韫仪给害了吧?” 季容被她催的无奈,道:“好吧好吧,你先别急,让我想一想。” 夜色中,秋虫的鸣叫此起彼伏,不知过了多久,季容终于开口道:“如今最为关键的是后日太守生辰上的献舞,所以,你最要在意的,不是沈韫仪,而是武梅雪。” “我知道,可是沈韫仪会使妖法,我……”不等春秀说完,季容已是道:“且不说她到底会不会妖法,就算真的会,看这几天的情形,应该只能对你造成一些小伤,暂时伤不到根本,但若是你输给了梅雪,那就错失了一次大好机会;所以你最要紧的,就是争得领舞之位。” “我何尝不想,可是一来杨嬷嬷有心偏向武梅雪,二来我腿上莫名多了这么多伤,要与她争……”春秀停顿片刻,不甘心地吐出四个字来,“谈何容易!” 季容幽幽一笑道:“我若没记错的话,明儿个就是十五了。” 春秀被她说得莫名其妙,疑惑地道:“是十五,那但又怎样?” “府中规矩,每逢初一十五可回家探望,明儿个你就回家一趟,去……”未等她说完,春秀便急忙摇头道:“后日就要献舞了,杨嬷嬷明天一定会定下领舞人选,我若在这个时候离开,岂非将机会拱手送给武梅雪,绝对不行!” “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如此说着,季容又道:“这人啊,免不了会有三灾九难的时候,生病更是难免的事,若是梅雪得病无法起身,这领舞的资格自然就归你所有。” “这个我当然知道,可是她现在好端端的,怎么可能说病就病了。”面对她的言语,季容含笑道:“我以前曾听父亲说过一件事,以前有一户地主,家中很是有钱,但人丁单薄,一直到五十岁才得了一个儿子,对其百般疼爱,这个儿子四岁的时候,得了一场病,医好之后,身子虚弱,大夫便说让他们适量进补,循序渐进。那个地主没听明白大夫的话,以为是越补越好,就让人将一支上了年份的野山参炖了给儿子吃,结果那儿子补过了头,身子反而更差,没过多久就死了。地主懊悔莫及,却已经来不及了。” 这个故事并不难,春秀自然听懂了,但她不明白与自己的事有何关系,季容看出她心中的疑惑,道:“人参这种东西,可以是大补之物,也可以是大毒之物,端看怎么用,若一个无病无痛之人,突然之间受了大补,你说会怎么样?” 春秀思索片刻,试探地道:“可是会虚不受补?” “不错,只要咱们能哄梅雪服下,后日莫说是领舞,就算是献舞也不可能。”季家的医术虽然已经大不如往昔,但家中仍存有许多医书,季容打小看到现在,不敢说医术精通,但对于一些药理却通晓甚深。 听得这话,春秀眸中露出一抹笑意,但很快又消失不见,“可是人参并非寻常之物,凭咱们怎么能买得起。” 季容想一想道:“昨日刚发了月钱,咱们两个合起来,再设法将你父亲积攒的银子拿来,应该能买一支不错的人参。” 春秀想想也是,咬牙道:“也只能这样了,我明日就与杨嬷嬷说要回家一趟。” 季容点头之余又叮咛道:“人参一定尽量买好一些,千万别舍不得银子,咱们可只有一次机会。” 春秀点头道:“姐姐放心,我心里有数。” 这一夜,春容彻夜未眠,翌日天刚亮,她便向杨嬷嬷告了假出去,后者虽觉得不妥,但这是府中定下的规矩,所以并未阻拦。 晌午过后,春秀带着一支成色不错的人参回到太守府,将手头仅剩的几个铜钱塞给了厨房里的人,让他们帮自己将人参炖汤。 依着季容的话,将整支人参给切成了小片,然后再炖汤;如此做法,可以将人参所有的精华全部给炖出来,效果远远好于整支人参炖煮。 因为人参炖煮的时间较长,所以一直等将近黄昏时分方才炖好,春秀将之带到舞坊中,因为今日要选出领舞人选,所以诸人这会儿还在练舞。< 第七章 参汤 春秀偷偷觑着另一边的梅雪,后者正在按捏双腿,至于韫仪,想是在做事,并没有瞧见,杨嬷嬷与还有几个人也都不在。 一日习练下来,诸人的双腿均是有些酸疼,这出《龙池乐》最是讲究舞步轻盈,体态优美,但轻盈不仅不意味着轻松,相反,需要舞者更多的力气去控制双腿,好展现出轻盈之态。 春秀端着炖盅来到梅雪身前,询问道:“你还好吗?” 她突如其来关心令梅雪诧异地抬起头,待得回过神来后,有些不自在地道:“我没事,歇一会儿就好了。” 春秀在其身边坐下,轻声道:“你……可是在怪我?” 梅雪疑惑地道:“何出此言?” 春秀轻叹了口气,道:“其实那日我真不是有心绊你的,是一个意外,但是后来,因为这件事,与你亲近的那个婢女对我出言不逊,我心中有气,后来才会为难你,如今回想起来,实在是不该,梅雪你……能原谅我吗?” 梅雪惊疑不定地看着春秀,怎么也没想到,后者居然会主动前来求和,明明她一向都看自己不顺眼。 见她不说话,春秀一脸紧张地道:“你可是不肯原谅我吗?” 梅雪回过神来,摇头道:“不是,我只是有些意外,其实……”她顿一顿,轻笑道:“你我之间并无什么深仇大恨,且还是一起长大的,实在谈不上原谅二字,至于之前的事,就由着它过去吧,往后我们谁都不要再提了。” 若是韫仪在此,一定会提醒梅雪不要相信春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嚣张跋扈惯了的人,怎么会说改就改呢。 春秀点点头,一脸羞愧地道:“你真好,与你相比,我实在是太过份了。” 梅雪笑着道:“都说不提了,你还非得要说,难道真要我骂你才高兴吗?” 春秀低头一笑,道:“嗯,不提了,不过话说回来,梅雪你舞姿优美,悟性又高,杨嬷嬷一定会选你为领舞的。” “这一切还得看杨嬷嬷的意思,咱们只要尽力就好了。”面对梅雪的话,春秀心中冷笑,面上却是深以为然地道:“说的是,对了,我刚刚让人炖了些参汤补充体力,你也喝一些,这样才有力气继续跳下去。”说着,她将炖盅里的参汤舀了一碗递给梅雪。 梅雪听得是参汤,惊讶不已,连忙推辞道:“这个太过贵重,你还是自己喝吧,我不打紧。” “我刚才已经喝了一碗了,剩下的实在是喝不下。”见梅雪仍是摇头拒绝,她道:“你该不会以为我这参汤是哪里偷来的吧,放心,是我今日出去的时候花钱买的,想着明日能够跳得好一些。”说着,她又道:“你不喝,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这么说来,刚才那些话也是假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不等梅雪说完,春秀便道:“你若不是这个意思,就不会连一碗参汤也与我见外,还是说怕我会害你?”如此说着,她端起参汤喝了一口,冷声道:“看清楚,没有毒呢!” “我哪里是这个意思。”见春秀不说话,梅雪叹了口气,道:“好吧,我喝就是了,你莫要生气了。” 她这句话令春秀转怒为喜,在看着梅雪将碗中的参汤喝完后,她又将炖盅里剩余的汤都给舀了出来,劝着梅雪都喝了。 梅雪架不住她的劝,只得将那一碗也给喝了,随后皱着脸摇头道:“这参汤可真苦,而且腹中像有团火在烧一样。” 春秀笑意深深地道:“越苦就说明参汤的功效越好,喝了这两碗参汤,你明日一定会跳得极好。” 这个时候,杨嬷嬷走了出来,示意众人继续练舞,并宣布在一个时辰后择选领舞人选。 江采萍借着舞步的旋转来到梅雪身边,“姐姐,那个春秀怎么突然转性了,不与你做对,还拿参汤给你喝?” 梅雪一边起舞一边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你说对不对?” 江采萍点头道:“要真是这样就好了。” 一个时辰后,众人较艺,从中择选出领舞人选,最终,梅雪以超卓的舞艺胜出,成为明日献舞的领舞。 对此,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更有人上来讨好梅雪,其中不乏曾对她不屑一顾之人。 杨嬷嬷原本最担心的是春秀,自打入府以来,她就一直在与梅雪争比,幸好春秀对此竟然什么也没说,想来也是明白,事已落定,再争无用。 至于梅雪,虽然得了领舞的资格却并没有多少欢喜,因为从刚才起,她就一直觉得浑身躁热、发烫,说不出的难受。 好不容易应付了围在身边的人,梅雪往住处行去,途中遇到韫仪,后者看到她脸颊通红的样子,惊讶地道:“梅雪,你的脸何以这么红?” 梅雪抚了抚脸,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从刚才起就一直觉得很热,不知是否天气炎热之故。” “炎热?”韫仪疑惑地看了一眼天,如今都十月了,再说今日阴沉沉的连一丝阳光也没有,怎么会热呢。 不等她说话,梅雪已是再次道:“不与你说了,我去沐浴更衣,或许会好一些。” 见她要离开,韫仪连忙拉住她道:“梅雪,明日可是由你领舞献艺?” 梅雪忍耐着身上的燥热道:“不错,有何事?” “我长这么大,又在府中待了那么多天,却一直未曾见过太守,我很想知道太守长什么样子,所以……明儿个能否帮我向杨嬷嬷进言,让我随你一起过去?” “随我过去?”梅雪惊讶地看着她,想不到韫仪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来,想了一会儿,她为难地道:“这个怕是有所不便,毕竟这种事情不是我说了能算的。” 韫仪急忙道:“我知道此举会令你有所为难,但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还请你能够成全!” “这个……”梅雪思索半晌,终是心有不忍,道:“我尽管试试吧,但若杨嬷嬷不同意,我也没有法子。”< 第八章 虚不受补 见她答应,韫仪欣然答谢,在梅雪离去后,她的眸光渐渐冷了下来,入府这么久,终于让她有机会见到李渊,她一定会取了李渊的性命! 她之前以为只要入了太守府就能见到李渊,但他们这些新入府的下人,只能在指定的地方做事,根本不被允许去他处,也根本没机会见到李渊,只能日复一日的等待,幸好,终于让她等到了机会! 翌日清晨,杨嬷嬷早早便命诸女起身,在入夜之前,再好生习练一番,然左等右等都不见梅雪出现。 杨嬷嬷不悦地道:“梅雪呢,为何还不见前来,何人与她同住一屋?” 江采萍连忙上前道:“梅雪应该还在屋中,我刚才起身之时,她与我说身子有些不爽快,晚些过来。” “晚些……”春秀瞥眼冷笑道:“她是打算日落西山了再过来是吗?昨儿个才当上领舞,今日就摆起谱子来,要咱们与杨嬷嬷巴巴地等着她一个人。” 被她一顿抢白,江采萍有些急,连忙道:“梅雪不是那样的人,她一定是身子难受,才会晚。” 杨嬷嬷开口道:“行了,你去看看梅雪,若是没什么大碍,就让她赶紧过来,不要误了大家练舞。” 江采萍答应一声,快步离去,刚一走到门口,便被人拦住,正是韫仪,后者疑惑地道:“江姑娘,为何奴婢一直不曾看到梅雪?” “她身子不适,我正要去看她。”听得江采萍的话,韫仪心中一沉,赶紧与她一起往梅雪所住的地方行去,一推门进去,便见梅雪身着单衣躺在床榻上,也不曾盖被子。 江采萍快步走过去道:“姐姐,你怎么样了,依旧很难受吗?还有啊,你为什么不盖着被子,万一着凉了可怎么办?这天可是一天比一天冷了。” 不等她扯过被子,梅雪已是睁开眼,有些吃力地道:“我没事,是不是杨嬷嬷叫你来的?” 江采萍点点头道:“杨嬷嬷一直不见你过去,有些不高兴,所以让我来看看,你……”不等她说完,梅雪已是轻声道:“我没什么事了,扶我起来吧。” 在韫仪与江采萍的搀扶下,梅雪勉强站立了起来,但是整个人软绵绵的,使不上一丝力气,露在衣裳外的肌肤每一寸都烫的惊人,难怪她适才不愿盖被子了。 韫仪疑惑地道:“梅雪,您这是怎么了,昨儿个不是还好好的吗?” “我也不知道,从昨儿个起,就一直浑身燥热,头也疼个不停。”梅雪有气无力地说着,旋即道:“行了,赶紧扶我过去吧,莫要让杨嬷嬷久等。” 江采萍不放心地道:“可是……姐姐你现在这个样子实在不太好,不然还是请大夫来看看吧?” “不用了,我还撑得住,走吧。”见她这么说,二人只得扶着她一路来到舞坊,等在那里的众人看到梅雪虚弱憔悴的样子,皆是吃惊不已,只有春秀暗自冷笑,她等的……可不就是这一刻吗?! 杨嬷嬷拧眉道:“梅雪,你可是夜里受了凉,所以弄成这个样子?” “不是,昨日习完舞回去,就……”梅雪正说着,鼻翼下便感觉到一阵温热,紧接着诸女惊呼道:“血啊!” 梅雪连忙抬手抹去,只见手指上尽是殷红的血,她正在流鼻血,杨嬷嬷见势不对,赶紧当梅雪拿帕子捂着,随即对一旁的韫仪道:“快去与林总管说,让他派人去请大夫!” 在等大夫过来的时候,梅雪的血一直在不停地流,而且越擦越多,吓得江采萍都快哭了。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见到一位年约四旬的大夫出现,杨嬷嬷看到那么多的血也有些发慌,虽然这些舞姬在府中不算什么,但若是闹出人命来,始终有些麻烦。 一看到大夫进来,她当即道:“大夫,快设法替梅雪止血,她已经流了许多血。” 大夫答应一声,取出银针扎在几个穴道之中,在此之后,梅雪的血果然渐渐止住,令众人松了一口气。不过说来奇怪,流了这么多的血,她脸颊依旧红润,仿佛一点也没受影响。 在韫仪打来水为其拭去脸上的血迹后,大夫坐下为其诊脉,待其收回手后,韫仪急忙道:“大夫,她得的是什么病?” 大夫摇头道:“她并未得病。” 江采萍当即道:“这不可能,武姐姐手脚无力,浑身发热,又无缘无故流了那么多鼻血,怎么会是没病呢?” “她确实是没病,之所以出现这些症状,是因为她体内虚火太旺,虚不受补。”说罢,他道:“敢问这位姑娘,最近可有服用过人参或是何首乌之类的大补之物?” “我确实服用过人参,是……”不等梅雪说完,春秀突然惊声道:“原来是你,是你偷服了我的人参!” 梅雪疑惑地道:“你在说什么,我何时偷服过你的人参,明明就是你自己拿给我的。” “我会拿给你?”春秀冷笑道:“武梅雪,你这脸皮可真够厚的,居然睁着眼睛说瞎话,无缘无故的,我为何要拿人参给你服用。讨好你吗?简直就是可笑!”说罢,她转过头一脸委屈地道:“杨嬷嬷,梅雪偷吃我的人参,你可一定得替我做主!” 杨嬷嬷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们倒是说清楚一些,还有,那人参是从何而来?” “我昨日回家的时候,父亲知道我今夜要在太守面前献舞,很是高兴,又见我脸色有些不好,就将家中积蓄的银子全部拿了出来,让我买支人参补补元气。回来之后我就把人参给炖了,然后拿到舞坊来,后来季容姐叫我,便去了旁边说话,将参汤搁在一边,哪知等我忙好过去时,里面的参汤竟一滴都没了,明显是被人喝掉了,甚至连里面的参也嚼的乱七八糟,不能再炖煮。我虽然有些生气,但想着大家都是姐妹,冒然相问怕是会伤了和气,所以也没告诉杨嬷嬷您,这会儿却是清楚了,分明就是梅雪所为!”< 第九章 诬陷 “没有!”梅雪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哑声道:“昨日是你自己拿着参汤过来,非要我喝,我迫于无奈才喝了一些,至于人参,更是没有嚼过。” 春秀嗤笑道:“说的可真好听,那可是人参,名贵得很,你是什么身份,让我非得求着你喝?” 梅雪脸颊本就因为虚火而发红,这会儿再被一气,更是满面通红,她气恼地道:“事实确是如此,我没有撒谎!” 江采萍用力点头道:“不错,我也看到了,就是你自己端给武姐姐喝的。” “打从入府以来,你就一直跟在她身后,自然是处处帮着她说话。”说罢,春秀扬声道:“还有何人看到我拿参汤给梅雪喝?” 屋中一片静寂,过了一会儿,有人迟疑地道:“我好像看到春秀拿参汤给梅雪喝……” 她话音未落,季容已是道:“不可能,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在与春秀说昨日一天练的舞步,她怎么可能拿参汤给梅雪,再说,若换了是你,你会将那么多银子买的人参给别人喝吗?” 这个时候,春秀朝常与她一起的张氏使了个眼色,后者走了出来,道:“我想起了,昨日的事我也有看到。”不等梅雪二人露出喜色,她便道:“我看到梅雪趁人不注意,拿着一个炖盅喝着,但我没想到她是偷喝春秀的参汤,若是知道,一定阻止。” 梅雪气得浑身发颤,指着张氏道:“你们……血口喷人!” 张氏冷笑道:“亏得你现在还有脸这样说,我都替你躁得慌,若你当初不贪心,怎么会因为补过了头而弄成这个样子,要我说啊,这就是报应!” 江采萍气得眼圈都红了,跺脚道:“你们实在太过份了!” 杨嬷嬷皱了眉对开完方子准备离去的大夫道:“大夫,以梅雪现在的情况,是否还能献舞?” 听得这话,梅雪心中一紧,她辛苦练了这么久,就是为了今夜,若是不能领舞,她之前的辛苦就全白费了。 大夫摇头道:“嬷嬷你也看到了,她连走路都得人扶着,又如何能献舞呢,就算我给她开了药,也得调养上几日才能慢慢好转。” 韫仪脸色阴沉地盯着春秀,武氏不能去李渊面前献舞,也就意味着她不能刺杀李渊,而这一切,都是拜那个女人所赐;看来之前那些小惩不仅没有让她有所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当真该死! 大夫在将开好的方子交给韫仪后便离去了。梅雪不能献舞,而又没有证据证明是春秀害她,这领舞的资格自然就落在了春秀身上,一时之间她的风头无人可及。 对于围绕于身周的谄媚讨好之语,春秀自是得意万分,在看到梅雪准备离去时,她走过去故作关切地道:“梅雪,不是我说你,做人最忌讳的就是贪心,不是自己的东西,千万不要去拿,否则就会像你现在这样了。” 梅雪紧紧咬着唇道:“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了,还想怎样?” “瞧你这话说的,我不过是好心提醒你一句罢了,你想到哪里去了。”说到此处,春秀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我劝你最好不要再痴心妄想;不是你的东西,任你想尽办法也不会是你的。”说到此处,她附在梅雪耳边,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道:“跟我斗,你还不配!” 在其嚣张的声音中,梅雪跌跌撞撞地奔了出去,韫仪不放心独自奔出去的梅雪,趁着杨嬷嬷不注意悄悄跟了出去。梅雪奔出去后,未走几步就跌倒在地,韫仪连忙上前搀扶,轻声道:“你当心身子,我扶你回去歇息吧。” “我没事,你不用管我。”这般说着,梅雪推开韫仪,再次跄踉地往前奔着,一边奔一边落泪,一直以来她没有想要与谁争,入府也好,领舞也罢,只是为了让家中的父亲日子好过一些罢了,可是春秀为了争夺领舞的资格,居然这样害她。 她越想越伤心,扶着一棵黄花槐哀哀的哭泣着,韫仪并未离去,远远跟在她后面,看到她这个样子,暗自摇头,梅雪的性子太软弱了,受了委屈也只是独自躲起来哭泣,若换了是她,一定不会善罢干休,更不会让害她的人好过。 以梅雪的性子,若是不有所改变,以后在这府里的日子必不会好过。 这个时候,韫仪耳中突然传来一缕箫声,凄哀婉转,如泣如诉,只是稍稍听一会儿,心中便不由得升起悲伤之感,在韫仪强行将这种感觉压下去时,武氏亦听到了箫声,疑惑地张望着,旋即往箫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此处位于后苑附近,而箫声正是从那里传来的,韫仪跟着梅雪一路来到后苑深处,只见一名身着素蓝色锦袍的男子背对着她们,在其手中还执着一柄洞箫,垂下杏色的丝绦,箫声正是从他这里传出的。 二人都没有上前,在其身后静静地听着,韫仪听不出他吹奏的是什么曲子,只是觉得这首曲子,除了悲伤之外,还令她想起从未谋面的母亲,直至箫声落下,那种酸涩的感觉依旧在胸口徘徊,久久不曾散去。 当男子转过身来时,韫仪微微一惊,因为此人正是前些日子曾帮她摆脱春秀纠缠的二公子李世民。 李世民看到站在身后的梅雪与韫仪,有些意外,在稍加打量后,将目光放在梅雪身上道:“你是何人?又为何会在这里?”他的声音有些发沉,却异常的好听。 梅雪回过神来,连忙屈膝行了一礼,道:“梅雪见过……见过……”她不知李世民身份,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才好,尴尬地僵在那里,后者笑笑道:“我姓李名世民。” “李世民……”梅雪将这两个字喃喃重复了几遍,惊声道:“你是二公子?”她虽不是一个好打听之人,但在府中这么久,多少也知道一些,真是想不到,竟然会在此处遇见,待得李世民颔首后,她连忙重新行礼,“见过二公子。”< 第十章 李建成 李世民微微一笑道:“无需多礼,你还没告诉我,为何会在此处?” 想到刚才的事,梅雪神色一黯,低头道:“没什么,路过此处之时,恰好听到二公子的箫声,所以过来看看。”话刚说完,眼前便一阵发黑,险些摔倒,亏得李世民及时扶住,在触到她的手时,李世民惊讶地道:“你的手怎么这么烫,可是在生病?” 梅雪赶紧抽回手,低声道:“没有,我没事。” 看到她这个样子,韫仪微一摇头,走过去道:“启禀二公子,梅雪确实没病,不过她被人骗着喝了一盅参汤,使得如今体内虚火旺盛,浑身躁热,刚才还流了许多鼻血,好生吓人。” 李世民还未说什么,梅雪已是急切地道:“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还嫌不够丢人吗?” 看到她这个懦弱怕事的样子,韫仪有些气恼,耐着性子道:“梅雪,做错事情的人不是你,丢脸的更加不是你,你怕什么。” “可是……”梅雪尚在犹豫之时,李世民已是拧着好看的眉头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何要骗着喝参汤,难道参汤里面有问题?” 韫仪摇头道:“参汤是滋补之物,里面也没加什么东西,但问题就在那是一整只颇有些年份的老参,梅雪喝了整整一盅,大补之物变成了大毒。从昨日起,梅雪就如生了大病一般,虚弱不堪。” 李世民疑惑地道:“那人为何要这么做?” 梅雪轻叹了口气道:“还不是为了领舞的资格,今夜就要在太守大人面前献舞了,春秀为了争夺这个机会,就使出这种卑鄙的手段,还说我喝她的参汤,还有那些人,一个个都帮着春秀。”说到后面,她忍不住再次落泪。 “春秀……”李世民思索片刻,冷声道:“不过是一个小小舞姬罢了,竟如此胆大妄为,实在过份。”见梅雪犹在落泪,他从袖中取出帕子递过去道:“莫要哭了,既然知道了这件事,我定会设法帮你。” 梅雪拭了泪,感激地道:“多谢二公子。”说罢,她又有些好奇地道:“恕奴婢多嘴问一句,公子刚才吹的是什么曲子,为何听起来如此悲伤,甚至令我想起家中的父亲。” 李世民低头抚着洞箫,幽幽道:“这曲子是我自己谱的,并没有名字,不过每次我想起母亲之时,就会吹奏这首曲子。算起来,母亲已经走了有四个月了,自她离开的那一日起,我就只有能梦中见她。” 梅雪有些同情地看着他,随即道:“我听父亲说过,一个人逝去之后,就会化为天上的星星,守护着仍然在世的亲人,想来大夫人也同样化为了天上的星宿,只要公子抬头,便可以看到大夫人,她并不曾离开你。” 李世民眼眸微微一亮,抬头望着明亮的天空喃喃道:“若真是这样就好了。” “一定是这样,您相信我。”梅雪的话令李世民露出一丝笑意,“我知道了,多谢你。” “二弟。”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梅雪嘴边的话,回头望去,只见一个与李世民有几分相似,但偏于阴柔,且年纪瞧着也大一些的男子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在其身后站着数名下人。 李世民快步过去,惊讶地道:“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此人正是李渊的长子李建成,也是李世民同胞兄长,他看了一眼李世民手中的洞箫,道:“你又在这里吹箫?”待得李世民点头,他又道:“这种玩物,少碰为妙,若是有暇,倒不如多多习武看书。” 李世民笑一笑道:“是,多谢大哥提醒。” 李建成点一点头,带着下人离去,直至这个时候,韫仪二人方才发现其走路之时,双脚不似寻常人那样平稳,稍稍有些跛。 梅雪一时奇怪,逐多看了一会儿,岂料竟被李建成发现,停下脚步冷冷盯着她道:“你在看什么?” 梅雪一惊,慌忙低下头道:“没……没什么。” 李建成并不打算这么放过她,走过去道:“既然没什么,你为何要这么慌张?”顿一顿,他又道:“我以前并没有见过你,你是何人?” 梅雪赶紧道:“奴婢武梅雪,是舞坊的舞姬,见过大公子!” “梅雪……”李建成勾唇一笑,面容显得越发阴柔,“这名字倒是有些意思,说,你刚才在看什么?!” 他虽然在笑,却令梅雪心惊胆战,拼命摇头,韫仪见状,走过去道:“大公子,梅雪她……”不等其说完,李建成已是寒声道:“谁许你说话的,放肆!” 李世民看情形有些不对,连忙道:“大哥,您把梅雪吓到了。” 虽然是自己胞弟,李建成却没有卖其面子的打算,盯着惶恐不安的梅雪,倏然一厉,道:“回答我的话!” 梅雪何曾面对过这样的疾言厉色,再加身子本就不适,眼前一阵发黑,跌倒在地上,李世民赶紧上前将她扶起,随后为其求情道:“大哥,梅雪并非有意,您就原谅她这一回吧。” 面对李世民的一再求情,李建成终是不再逼问武氏,漠然扫了满脸不安的她一眼,拂袖离去。 一直等到他走远,又坐了一会儿后,梅雪方才感觉好些,心有余悸地道:“刚才……大公子的眼神好可怕,简直……就像要吃人一样。” 李世民沉默了一会儿,道:“大哥在去年患了足疾,虽父亲为其遍寻名医,还是未曾治愈,自那以后,大哥最恨别人议论他的双足,连多看一眼都会大发脾气。你们往后若是再遇到,记着,千万不要再多看了,更不可有任何言语。” 梅雪吐了吐粉红的舌头,一脸后怕地道:“哪里还敢多看,刚才要不是二公子你在,只怕麻烦就大了。” 她娇俏可爱的样子令李世民眸光一滞,旋即道:“你之前安慰了我一番,刚才之事,就当是我报答你的吧。”< 第十一章 柳暗花明 韫仪插话道:“大公子的脾气一直都是这么坏吗?” 李世民叹了口气道:“大哥原本性子很好的,待人也亲切,之所以变得这样,皆是因为足疾所害;明明大哥的身体一直很健康,不知为何会生这样的怪病,那么多名医皆对此束手无策。”说到此处,他看了一眼天色道:“时辰不早了,你扶武姑娘回去吧,对了,可有传大夫看过?” “杨嬷嬷请过大夫了,也开了方子。”韫仪的回答令李世民心中一安,道:“既是这样,就快些回去吧。” 在离去之时,梅雪几次回头,而李世民也一直站在原地,直至瞧不见梅雪她们的身影,方才转身离去。 这一次的相遇,看似萍水相逢,却在彼此心中不约而同地激起了几分涟漪。 韫仪在侍候了梅雪喝过药后,便往李渊所住的“松涛居”行去,她不甘心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被春秀破坏,想要寻机会看看能否混进去;可惜到了附近,发现四处都有人守着,她还没怎么靠近,就已经被人盘问了几次,根本无法进到里面。在摆脱了最后一个盘问的人,韫仪不敢再冒然上前,退回到了舞坊。 这一夜,松涛居灯火通明,丝竹之声不绝于耳,极为热闹。众人一直等到二更时分方才回来,江采萍一进来便奔到梅雪床边,关切地道:“姐姐,你怎么样了,服过药了吗?” 梅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服过了,已经感觉好些了,再歇两日应该就没大碍了。” 江采萍轻舒了一口气道:“没事就好,你用过晚膳了吗,若是没有的话,我去取些点心来。” “韫仪才刚刚拿下去,放心吧,我很好。”如此说着,她转而道:“今夜献舞……一切皆好吗?” 江采萍点点头,旋即紧张地道:“姐姐你别想这些了,相信我,你人那么好,长得又漂亮,早晚会有机会的。” 这个时候,一个嘲讽的声音从江采萍背后传来,“早晚……不知道会有多晚,五年还是十年,到时候,只怕她已是华发丛生,被赶出这太守府了。”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一向与春秀走得极近的张氏。 江采萍气恼地道:“你们胡说什么呢,说不定明日武姐姐就去献舞。” 张氏掩咽笑着,“是吗?那我们就睁大眼睛看着了,不过我真担心等到我死,都等不到这一日。” 听到她的话,江采萍不怒反笑,“你是等不到,因为你很快就会死了!” “你!”张氏被她气得不清,走过来扬手一掌就掴在江采萍脸了,后者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动手打人,待得回过神来后,气得几乎快发狂了,指着张氏尖声道:“你……你打我?” 张氏不在意地道:“打你又如何,谁叫你乱说话咒我死的,根本就是该死!” “你!”江采萍气得就要打回去,梅雪连忙拉住她,劝阻道:“莫要动手,你别这么冲动。” 江采萍气愤地道:“她打我啊,她……她有什么资格打我?!” 梅雪死死拉住她道:“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必要再争下去。” 江采萍越想越气,真想不顾一切的扇过去,无奈手臂被梅雪拉着,怎么也不肯松开。 张氏冷冷一笑道:“看样子是不敢打了,真是没胆子。罢了,咱们走吧。” 一直等他们走远后,武氏方才松开手,江采萍又气又恨地道:“姐姐,你刚才为什么不让我教训一下张氏,你看她那副嘴脸,真是要多可恶有多可恶。再说,我凭什么要白挨她一掌?” “我知道这样委屈了你,但如今春秀成了领舞,算起来,比咱们要高上一级,一旦你刚才打过去,张氏必会告之春秀,对你加以刁难,到时候吃亏的只会是你。” 江采萍知其说的没错,但仍是有些不甘地抚着脸道:“依姐姐说,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可是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梅雪叹了口气道:“不然还能怎样,罢了,莫要再想了,你今日也累了一天了,赶紧去洗漱一番,然后歇下吧。”见江采萍不动,她又道:“听话,莫要耍小孩子脾气了。” 在她的劝说下,江采萍终是点头,不过这一夜对她们而言注定无眠。翌日清晨,一脸得意的春秀出现在众人面前,她终是如愿以偿,成为了这次领舞之人,昨夜里更得了万氏等人不少赏赐。 接下来的日子,众人算是正式成为这太守府的舞姬,每日习练舞姿,与之前那一个月倒也差不多,就是春秀几人经常借机为难,令梅雪几人日子过得颇为不顺,不过在这样的不顺中,她们三个感情倒是越来越好了。 这一日,三人坐在院中说话,忽地看到杨嬷嬷过来,连忙站起身来,垂目道:“见过嬷嬷。” “起来吧。”这般说着,杨嬷嬷走到梅雪身前,满面笑容地屈身道:“恭喜武姑娘,武姑娘大喜!” 她这句话听得梅雪一头雾水,疑惑地道:“嬷嬷,何喜之有?” 杨嬷嬷笑道:“二夫人传来话,今夜家中来客,着梅雪今夜于松涛居献舞,这还不是大喜吗?” 梅雪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震得不知如何是好,还是江采萍最先反应过来,雀跃地道:“太好了,姐姐终于可以在太守面前献舞了!” 梅雪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道:“嬷嬷,这是真的吗?太守真的传我去献舞?您莫不是哄我吧?” 杨嬷嬷当即道:“旁的事情可以玩笑,这种事岂可胡言,你也是有福,虽错过了上一次领舞,却柳暗花明。” 听得杨嬷嬷肯定的话语,梅雪喜极而泣,韫仪安慰了她几句后,疑惑地道:“嬷嬷,太守怎会知晓梅雪,还指定她献舞?” 杨嬷嬷不答反问,“梅雪可是认识二公子?” 梅雪点头道:“说不上认识,但有过一面之缘。” 杨嬷嬷恍然道:“那就对了,听闻此次献舞是二公子向太守提议,梅雪也是二公子所举荐。”< 第十二章 献舞 杨嬷嬷的话令梅雪脑海中浮现出那道在树下独自吹箫思念母亲的身影,这些天来,她时不时会想起那一日的相逢,也会想起他说过要帮自己的话;但总以为李世民早就忘了自己,没想到他一直都记得,还真的寻到机会帮她。 “难得有这个机会,梅雪可要好好把握。”说完这句话,杨嬷嬷便离开了。 待她走远后,江采萍兴奋地握住梅雪的手道:“太好了,武姐姐太好了,你跳得那么好,一定会得太守喜欢,到时候,看那个春秀还如何得意。”说着,她又故作生气地道:“姐姐,你瞒得真好,明明认识了二公子,却一丝风声都不曾露,害我一直为你担心。” 梅雪怕她误会,急忙道:“我与二公子当真是一面之缘,实在没想到他真的会帮我,当时韫仪也在,你若不信可以问她。” 江采萍“噗哧”笑道:“姐姐那么紧张做什么,我又没真的怪你,只是与你玩笑罢了,总之你能有这个机会,我真替你高兴。” 梅雪激动地点头,此时韫仪走过来道:“梅雪,我能否求你一事?” 梅雪正要询问,忽地记得韫仪曾与自己说过的话,道:“你是想今夜与我一起去松涛居?” 韫仪点点头,江采萍疑惑地道:“武姐姐去献舞,你去做什么?” 韫仪没有理会她的话,只屈膝道:“请望梅雪你成全。” 自从第一眼见到韫仪,梅雪就觉得有些亲切,如今看她如此乞求,心有不忍,思索半晌,轻咬了贝齿道:“好吧,我帮你去与杨嬷嬷说,若她不允,那就没有法子了。” 韫仪心中一喜,连忙道:“有你开口,杨嬷嬷一定答应。” 真好,她终于有机会杀了李渊,不过……这样一来,怕是会连累带自己去松涛居的梅雪。 想到此处,她心中生出一丝动摇了,但很快便被她扼杀,她孤注一掷,冒险来到这里,为的就是取李渊性命,如今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怎可因为一个武梅雪而放弃,要怪……就怪她太过容易相信人,这样的性子,就算这次不死,也早晚会死在尔虞我诈之中。 在强迫自己硬下心肠后,韫仪借机离去,着手准备晚上行刺之事,至于梅雪,她对此毫无所觉,更不知道自己成了别人手中的棋子。她趁着离献舞还有几个时辰,在江采萍二人的陪伴下,习练舞艺,以期晚上的献舞能够尽善尽美。 待到了傍晚时分,梅雪寻到杨嬷嬷,与她说了想带韫仪去松涛居伺候自己更衣化妆之事,此事虽说有些不合规矩,但并不是什么大事,杨嬷嬷当即同意,除了韫仪之外,还遣了另一名侍女过去一并侍候,以免疏漏,她对梅雪着实是不错。 韫仪二人在松涛居的偏厅为梅雪梳洗更衣,发梳双环望仙髻,髻前饰有孔雀开屏步摇,髻上珠翠如星,身上则是一袭淡绿色轻薄纱裙,广袖翩然,裙摆曳地,并有披帛缠绕于两臂之间,行步之间,披帛飘舞,极是好看。 看到装扮停当的梅雪,那名侍女笑道:“武姑娘,你可真是好看,就像是仙女似的。” “贫嘴。”梅雪笑斥着,这个时候,有下人进来催促,韫仪在替梅雪整一整衣衫后,道:“我扶你过去吧。” 梅雪抚着胸口忧声道:“韫仪,我好紧张,你说万一要是跳错或是跳得不好,可怎么办?” 韫仪安慰道:“《绿腰》一舞,你已练过无数次,哪里还会跳错,至于跳得不好更是没有这回事,你啊,就别再自己吓自己了,你的舞姿一定可以惊艳所有人,让他们知道,春秀根本就不如你。” 她的话令梅雪心神稍定,深吸一口气,在韫仪的搀扶下往正厅走去,进到厅内,韫仪飞快地扫了一眼四下,坐在上首正中的是一名身着青色绫袍,腰系同色鞓带,脚踏乌皮**靴,蓄有短须的中年男子,想来就是李渊;在其身边坐着一位身着华衣珠翠,面若桃花的明艳女子,正是她们当日见过的二夫人万氏,她旁边还有两名女子,却不知是何人,想来应该也是李渊的妾室。 除过这二人,两侧还坐着好些个人,不过韫仪认识的,只有大公子子李建成与二公子李世民。 在她扫视四周之时,梅雪已是屈身下拜,“奴婢武梅雪见过太守,见过诸位!” 韫仪这才惊觉已来到殿内,她微微低头掩住自己的心思,随着梅雪一同屈了身,心里却仍暗暗思忖。 “梅雪?”悦耳的声音在这宽阔的大殿中响起,“且抬起头来。” 在女子的言语下,梅雪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后者打量了一眼道:“我记得你,一个余月前,你与春秀她们一起去了舞坊习舞,不过前些日子献舞之时,杨嬷嬷说你病了,如何,现在都好了吗?” 梅雪有些受宠若惊地道:“多谢二夫人关心,奴婢已经没事了。” 李渊笑笑道:“世民说你舞姿比之冯春秀有过之而无不及,令本官颇为好奇,正好今日有客人来访,你就好生献上一舞,看世民是否言过其实。” “奴婢惶恐。”梅雪没想到李世民会如此帮着自己说话,感激地朝他望去,李世民也正看着她,四目在半空中交错而过。 虽只有短暂的目光接触,梅雪的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剧,犹如一头小鹿在乱闯乱撞一样。 万氏身边的女子娇声道:“太守,妾身已是有些迫不及待想看梅雪的舞艺,看是否真如二公子所说的那般出色。” “好。”随着李渊的点头,丝乐之声悠然响起,韫仪亦退到了一边,只余武氏一人在场中。 随着乐声渐响,梅雪双袖挥动,翩然起舞,最初之时,舞姿舒缓而变幻,腰肢摆动,象翠鸟又象流龙,轻盈无比。待到后面,节奏由慢转快,佩饰摇曳,衣襟翩然,似要乘风而去,追逐那惊飞的鸿鸟。 正如韫仪所言,这曲《绿腰》,梅雪不知练过多少遍,烂熟于胸,根本不需要去想什么舞步,只需要随着曲乐起舞便可。< 第十三章 行刺 单人独舞,比之动辄数十上百人的舞曲更难,因为她一人就要捉住所有人的目光,非舞技极为出众者,不敢独舞。 正当所有人都被梅雪的舞姿吸引之时,韫仪悄悄往前移步,待得挪至离李渊只有数步路时,她倏然发难,自袖中取出匕首往李渊胸口刺去,厉声道:“李渊,纳命来!” 任谁也想不到,歌舞诞宴上,居然会有人行刺,一时之间皆吓得愣在那里,眼睁睁看着闪烁着森冷寒光的匕首向李渊迫近,若是这一下刺实,李渊就算不死,也必然重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久经沙场的李渊迅速拿起摆在桌的鎏金果盘,振腕将碟中的青果往韫仪方向撒去,随即迅速将果盘护在胸前,以挡住已经近在咫尺的匕首! 韫仪对于迎面飞来的青果避也不避,一心将匕首向李渊刺去,当匕首尖与与鎏金果盘相触时,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犹如刀片刮过铁锅一般,却总算是挡住了匕首的去势。 就在众人以为李渊安全的时候,匕首竟然生生刺穿了果盘,“噗”的一声刺入李渊胸口之中,紧接着,猩红的血色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 离此最近的莫过于万氏,看到李渊受伤,她花容失色,惊得几乎要晕过去,众人也终于反应了过来,在此起彼伏的喊声中纷纷往前冲过来,欲要擒下韫仪。与此同时,已经有下人冲到外面,尖声命护卫前来捉拿刺客。 韫仪虽然刺中了李渊,心中却没有任何欣喜之感,刚才果盘的阻挡令她灌住在匕首上的力道大减,那一刺看着吓人,其实只是轻伤罢了,根本要不了李渊的性命。此刻她已经暴露了身份,一定要杀了李渊,否则怕是再没有机会了。 念头微转,不过是眨眼之间罢了,她欲收回匕首再次刺去,岂料李渊已经看穿她这个念头,忍痛转动果盘,将匕首死死卡在果盘的缺口之中,令她无法抽回。这么一耽搁,李世民与李玄霸已是来到近前,李建成因为足疾未愈,稍慢了一步。 “大胆贱婢,居然敢行刺父亲!”李玄霸动作极快,握拳就往韫仪袭来,李渊几个儿子自小习武,李玄霸虽只有十几岁,但其身手依然不容小觑。 见李玄霸已去教训刺客,李世民等人赶忙将李渊护在身后,以免其他刺客出现。 眼见李玄霸来势汹汹,韫仪当机立断,撤匕首迎上李玄霸的拳头。虽然韫仪看着身子瘦弱,武艺却是极强,而且出手刁钻,两人斗得难分难解,但这对韫仪而言,绝不是一件好事,继续这样被缠下去,莫说是刺杀李渊,就算是想脱身都难。 这个时候,护卫手执刀剑奔了上来,第一个件事就是将他们与李渊隔绝开来,以免韫仪再有机会伤害李渊。 惊吓过后,万氏亦是回过神来,急忙道:“快传大夫,快。”说着,她扶住手捂伤处的李渊紧张地道:“太守,您怎么样了,伤得严不严重?” 李渊摇头道:“只是皮肉伤罢了,没有大碍。”说话间,他的目光一直盯着正与李玄霸交手的韫仪,真是想不到,太守府之中,居然会混进刺客,且还是一个女子。 李玄霸不许护卫插手,在一拳逼退韫仪后,冷声道:“你逃不了的,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或许还能留你一具全尸。” “废话少说!”韫仪倏然拔下发间的簪子往李玄霸刺去,后者侧身避过,同时重重一拳打在韫仪的左肩上,发出“呯”的一声重响。 韫仪跄然后退,脸上露出痛苦之色,这个李玄霸力量好大,这一拳下来,她肩骨纵然没碎也必然裂了。 李玄霸打的兴起,大声道:“服不服?” 韫仪没有理会他,只是再次攻了上去,李玄霸眸中露出一丝不屑,再次挥拳过去。然这一次,韫仪的身子犹如无骨之蛇,以匪夷所思的角度绕过他的拳,在其手背上划出一道血痕,不过这种伤对于李玄霸而言,根本就是不痛不痒,丝毫不在乎,依旧是一拳接着一拳挥去,但是没过多久,他的脸色就变了,拳头亦变得没有力气,低头看去,只见手背上流出的血变成了黑色,“有毒!”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万氏的惊呼声在众人耳边响起,“太守?太守?!” 众人转目望去,只见刚才还没有大碍的李渊竟然昏倒在御案上,而从他伤口处滴落的血,已是由红变成了黑,显然他也中了毒。 万氏紧张地扶着李渊,脸色煞白地厉喝道:“大夫呢,为何还不见大夫来?” 就在这个时候,原本坐于客席的一名中年男子快步走过来,在替李渊把脉后,神情严肃地从怀中取出银针,迅速扎在李渊几处关键穴道之中,随即又走到李玄霸身前如法制炮,并道:“三公子,立刻收敛气性,以免毒血攻心。” 李玄霸没有理会他,半跪在地上,咬牙切齿地道:“我收回刚才的话,就算你现在投降,我也必要将你撕成碎片,以泄心头之恨!”说着,他朝严阵以待的护卫道:“立刻将这个贱人拿下,记着,我要活的,别让她死了!” 韫仪冷冷盯了一眼恨之欲狂的李玄霸,随即迎上步步紧逼的护卫,虽然让她凭着匪夷所思的柔软以及刁钻的手法伤了几名护卫,但形势对她极为不妙,这还是李玄霸下令生擒的结果,否则怕是已遭不幸。可即便这样,她也不宜再纠缠下去,得尽快想办法离开才行。 行刺之前,她在匕首与簪子上都抹了西域奇毒,但她不确保这毒能否要李世民的性命,最保险的方法自然是再补一刀,可惜,眼下看来她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韫仪一边寻思脱身之法,一边抵挡护卫,稍一失神的功夫,使不上什么劲的左手臂就挨了一刀,痛得她脸色发白。 李玄霸忍着晕眩不适之感,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这么多护卫围着,除非她能生出双翅来,否则休想离开松涛居。< 第十四章 挟持 这个时候,韫仪突然欺身上前,冒着受伤的危险,从其中一名护卫手中夺过长刀,紧接着逼退众人,往旁边退去。 “堵住门,别让她跑了!”未等李玄霸话音落下,殿内突然起了变化,原来韫仪刚才所为,并非为了逃走,而是为了接近站在那边的李建成,幸好李世民动作极快,一把将李建成拉开。然这一来,却令他自己陷入危险之地,下一刻,寒光闪烁的长刀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你们不要再过来,否则我杀了他!” 李建成暗责自己大意,脸色难看地道:“你快放开二弟,否则我要你受千刀万剐之刑!” 韫仪冷笑道:“难道我放开他,你们就不会杀我了吗?少说废话,退开!” 李世民脸色铁青地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认得韫仪,也记得自己曾帮她解过围,却实在想不明白这个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宫女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事。 “我自有我的理由,你没必要知道。”如此说了一句后,韫仪又道:“只要能平安离开这里,我就放了你,不会伤你分毫。”说罢,她朝李建成道:“立刻让护卫退下,否则我就杀了他!” 李建成脸色一变,急切地道:“你不要胡来!” 回答她的是从李世民脖子上抹刀流下来的鲜血,李玄霸咬牙切齿地道:“贱人,太守府守卫重重,你就算抓了二哥也休想离去。” “没试过怎么知道?!”韫仪冷声道:“还是说……你想要二公子死?”说着,她便欲再次收紧长刀,李建成连忙道:“你不要胡来!” 韫仪停下手中的动作,冷冷盯着李建成,后者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许久,朝那些不敢妄动的护卫道:“全部都退下,放他们走!” 万氏呼道:“不行!这人行刺太守,绝对不能让她离开!” 李建成咬牙道:“但不放她,二弟就会有危险,我不可以让二弟出事!”盯着万氏的眼眸中有怒火在跳动,他一直都知道,万氏不怠见他们兄弟,因为他们几个嫡子挡了她儿子的路,但没想到,在这种时候,她竟然想推李世民去死,实在是狠毒! 万氏声色俱厉地道:“所以你就由着行刺你父亲的人离开这太极宫吗?” “我自会想办法抓她!”说完这一句,他再次道:“全部退下!” “不行!”万氏丝毫不让地道:“此人绝对不能放走,再者,谁知道她一旦脱身,会不会趁机杀了二公子?此人混入宫中行刺太守,显然是对咱们李氏一族有深仇大恨之人,这种人说的话,岂能相信。” 李建成强压下心中的怒意道:“那依二娘之意,就该由着二弟出事吗?” “我何曾说过这样的话。”如此说着,她对护卫道:“你们立刻擒下此女救出二公子,切不可让她伤了二公子。” 虽然万氏口口声声说要救李世民,但若真冲突起来,不等护卫去救,李世民就先死了,与其说是救人,倒不如说是借刀杀人! “不许动!”李建成与李玄霸一起出言阻止,除去中毒昏迷的李渊之外,只有他们二人才是真心关心李世民的死活;前者更是从就近的护卫手中夺过刀,一瘸一拐地走到殿中,遥遥指着万氏道:“总之在二弟安全之前,谁都不许动这个女子,否则休怪我不客气,包括你!” 万氏柳眉倒竖,寒声道:“我是你庶母,你怎敢这样与我说话!” 李建成没有说话,指着她的刀也没有收回,可见其心意之坚定。万氏紧紧咬着银牙,“好,既是这样,我不管这件事就是,不过太守醒来后,我会如实向太守禀告此事!” 对于她的威胁,李建成只报以冷笑,父亲虽然宠幸万氏,并让她打理府中大小事务,但在父亲心中,最爱重的人,始终是母亲,终万氏一生都休想与母亲相提并论。 至于今日之事,且莫说他根本没打算放了韫仪,就算真放了,父亲知道后也不会深责于他。 有了李建成的话,护卫缓步后退,韫仪则挟持着李世民往离此最近的门走去,继续留在太守府中,她就如囚于笼中的雀鸟,只有死路一条,只有离开此处,才有活路。 她在前面走,李建成等人就带着护卫跟在后面,至于李玄霸、因为身中剧毒,留在松涛居由大夫医治,待得到了门前,韫仪停下脚步道:“立刻替我备一匹快马!” “好,你的要求我皆会办到,只要你别伤害二弟。”说完这句话,李建成唤过随身下人道:“立刻去备马。”在下人低头答应之时,他飞快地在其耳边说了句话,后者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快步离去。 在等待下人备马的功夫,双方一言不发地僵持着,如此等了约摸半个时辰,下人终于牵了马过来,李建成倒是没有忽悠韫仪,牵来的是一匹颇为神骏的白马。 等下人退开来,韫仪挟持着李世民来到马前,喝道:“上马。” 李建成脸色一变,冷声道:“你刚才说过,只要我放你离开,你就会放开二弟,为何现在又要食言?” “我没有食言,不过现在……”韫仪冷笑道:“怕是我一放开二公子,你们就会要我性命,所以……我并不安全!” 在逼迫李世民上马后,她自己也骑了上去,刀一直架在李世民脖子上未曾移开过,“你们不要跟上来,只要我离开长安城,自然就会将二公子放回,但你若不听我的吩咐,可就休怪我无情了!” “但是谁知道你会否真的放了二弟,万一如二娘所言,该当如何?”在说话的时候,李建成飞快地瞥了两边的高墙一眼。 韫仪不曾留意到他这个细微的举动,冷声道:“我给不了你什么保证,就看你愿不愿意赌这一把了,如何,想好了吗?” “看来是没有别的选择了,既是这样……”说到此处,李建成声音一厉,倏然道:“动手!” 听到最后两个字,韫仪意识到不对,但已经来不及了。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直取她的眉心,幸好及时侧头,箭擦着她的脸颊飞过去,人皮面具被划出一道痕来,所幸不曾伤及底下的皮肤。< 第十五章 逃走 未等韫仪回过神来,另一支箭又朝她射来,这一次便没有那么好运了,虽然极力躲闪,还是被射中了之前就受伤的左肩,从马背上跌落下来。趁着这个机会,李世民反手朝她抓来,韫仪唯恐被他抓到,急忙跃下马背,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此时李建成急忙奔到李世民身边,紧张地道:“二弟,还好吗?” 李世民摸了一下脖子,道:“多谢大哥相救,只是皮肉伤罢了,不打紧。” 李建成松了一口气,拍着他的肩膀道:“没事就好,你若有什么事,我可是没法向父亲交待。”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韫仪用力斩断肩上的箭杆,脸庞因为痛楚而扭曲狰狞,“你暗算我?!”她处处提防,却还是着了当,这个李建成好生可恨! “论暗算,怎及得上你!”如此说着,李建成用力一挥手道:“把这个女人拿下!谁抓到她,赏银百两!” 府门紧紧闭着,围着四周的青石墙高达数丈,她没受伤时还好,如今受了伤,根本不可能离开,韫仪一边忍痛抵挡一边往里退去,而两边,不断有箭射来,皆是李建成暗中吩咐潜伏在墙上的弓箭手。 未过多久,韫仪已是浑身是伤,继续下去,她一定会死在这里,不行,她还不知道匕首上的毒是否要了李渊的性命,绝对不能就这么死了,活下去,一定要想办法活下去! 想到这里,韫仪忍着剧痛从地上捡起一把掉落的弓箭,然后往众人掷去,虽然不能伤人,但也令李建成与护卫等人一阵手忙脚乱。趁着他们反应过来之时,韫仪以最快的速度往后院奔去,鲜血不断在身后滴下…… “追!”李建成脸色阴寒的喝斥着,护卫沿着血迹一路追寻,一直追到后院的月华池,血液在岸边戛然而止,却是不见人迹。 护卫头领朝随后赶到的李建成道:“启禀在公子,在此处不见了刺客踪迹,她很可能跳入水中。” 李建成喝斥道:“既是这样,还不赶紧下水去找!” “不必了。”随李建成一道过来的李世民从一名护卫手中接过风灯照了一下湖面,摇头道:“此女身负重伤,流了许多血,若她入水,池水一定会变色,我猜她应该是藏在某一处。” 李建成稍一思索,道:“派人严加把守此处,若池中有人,立即捉拿;另外,仔细搜查府中上下,一定要捉到这个胆大妄为的刺客,绝不能让她给逃了。” 在李建成的吩咐下,太守府被把守的严密无比,莫说是人,就连一只鸟也休想飞出去,他对韫仪恨之入骨,誓要将她捉拿! 韫仪是在月华池附近消失不见的,这月华池四周自然成了护卫搜查的重中之重,恨不得将每一寸地都翻起来,月华池再过去一些,便是柴房以及一些下人的住处,柴房前刚好有一名下人在劈柴,旁边堆了许多劈好的柴,足有半人高,还有一些柴因为没堆好的缘故,散落在各处。下人突然之间看到这么多人拿着刀枪过来,顿时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几位大哥,这是……出什么事了?” 在进柴房搜查无果后,护卫头领盯着他道:“你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这里劈柴?” 下人连忙道:“前几日我身子不太舒服,积了许多柴未劈,厨房那边已经来催过几次了,今日感觉好一些,便想着赶紧把柴劈完,以免到时候接续不上。” 护卫头领对他的话不置一词,问道:“你可曾看到一名身负重伤的女子?” 下人茫然摇头道:“在几位大哥过来之前,我并未看到其他人。”说着,他试探地道:“几位大哥,可是出什么事了?” 护卫头领冷冷瞥了他一眼,“别问不该你问的事情,总之如果看到这样一个女子,就立刻来禀告,到时候有你的好处。” 下人忙不迭地点头,待得一众护卫走的不见人影后,他一扫之前的木讷胆小之色,往他们离去的方向走了几步,侧耳倾听,在确认这些人没有中途折回后,方才回到之前劈柴的地方,将堆在地上的柴垛一一搬开。在柴垛底下,赫然藏着一个人,借着月光银辉,可以看到那人身上血迹斑斑,正是护卫头领们要找的韫仪,而这个下人,正是当初与韫仪一起进到太守府当差的沈墨平。 “主子,他们已经走了,没事了。主子?主子?”沈墨平连呼几声都不见答应,仔细看去,只见韫仪已经晕了过来。 趁着这会儿没人,他赶紧将韫仪扶进柴房,又匆匆奔回自己住的通铺,取出事先藏好的备用衣服,所幸里面还有一两身沈韫仪曾经的旧衣,随即取了一件自己不穿的旧衣裳,以备不时之需。一切妥善之后,他迅速返回柴房,把旧衣撕成一条一条为沈韫仪包扎好了伤口,左肩的伤势却令他犯了难,箭杆已经被韫仪折断,只剩下短短一截在外面,很难拔出来,而且他如今一没大夫二没药,万一拔出来后流血不止,韫仪的性命就难保了。 正自犯难之时,韫仪悠悠醒了过来,吃力地道:“他们……都走了?” 沈墨平连忙道:“是,都被奴才打发走了,主子您放心吧,只是主子您要动手为什么不知会奴才一声,有奴才帮您挡着,您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说到后面,他不由得红了眼睛,虽然不曾亲眼看见,但韫仪身上的伤,足以证明之前的打斗有多么惊心动魄,只要这箭再往下一点点,就会立刻要了韫仪的性命。 韫仪虚弱地摇头道:“若是你也去了,咱们这会儿就真连一个容身地方都没有了。再说,既然决定了做这件事,就……料到会这样了,只可惜,没能一刀杀了李渊,那毒……” 沈墨平知道她在担心什么,道:“咱们淬在匕首上的是西域奇毒,寻常大夫连此毒的名称都不知道,更不要说是化解了,李渊一定会死,只要一确知他的死讯,咱们就立刻回洛阳。” “也只能这样了。”说了这么一番话,韫仪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苍白之中透出青色,身子亦微微发抖。< 第十六章 生死 沈墨平望着黑黝黝的断箭,不安地道:“奴才现在更担心主子的伤势,这可怎么办?” 韫仪低头看了一眼,道:“你帮我把它拔出来!” 沈墨平急忙道:“不行,这箭射得很深,一旦拔出,恐怕会有性命之险,还是等奴才想法子寻来止血的药后,再行拔除为好。”说着,他看了一眼外面漆黑的天色,咬牙道:“等天一亮,奴才就出府去买药,您再忍忍。” “他们早就将太守府里里外外封锁了,根本不会让你出去的,而且……他们早晚会查到我与你的关系,此处待不了多久。”说着,韫仪催促道:“快些动手吧,我撑得住!” 见她这么说,沈墨平只得答应,撕开她肩上的衣裳,手指抠进满是鲜血的皮肉之中捏住那一截箭杆,还未用劲,韫仪已是疼的不停出汗。 沈墨平狠一狠心,别过头用力拔着断箭,因为箭杆极短再加上卡着肩胛骨,拔起来极为费力,韫仪死死忍着钻心的疼痛,在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之时,沈墨平终于拔出了深陷于骨肉之中的箭头。 几乎是刚一拔出,鲜血就如泉水一般不停地涌出来,慌得沈墨平急忙将伤口紧紧包扎起来,可是鲜血仍在涌个不停,渗透了布条并且不断扩散。 随着鲜血的不断涌出,韫仪身子越来越凉,眼皮也不断往下坠,沈墨平知道她要是这会儿睡着了,以后都不可能醒过来,急忙道:“主子您撑着一些,千万不要睡着,咱们还要回洛阳呢,这次您杀了李渊,陛下一定会对您另眼相看,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对您与皇后娘娘不闻不问,这不是您多年以来的心愿吗?” 他的话令韫仪眼睛睁开了一些,却因虚弱又闭了起来,沈墨平见状,急得直掉泪,哽咽地道:“您明明说过会撑住的,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您醒一醒,别吓奴才,您要是走了,奴才怎么向皇后娘娘交待,呜……” 正当沈墨平伤心难过之时,耳边传来一缕细微的声音,“你好吵啊,就不能让我好好歇一会儿吗?” 听得这话,沈墨平又惊又喜,急切地道:“主子您没死?” 韫仪闭着眼睛虚弱地道:“怎么,你很想我死吗?” 沈墨平急急道:“当然不是,奴才巴不得您一直活着,长命千岁千千岁。” 韫仪勾一勾唇角,微不可闻地道:“千岁……那不就成老妖怪了吗?”在这句话后,她没有再发出声音,不过她鼻翼间细微的呼吸令沈墨平心安不少,小心翼翼地将韫仪放在地上后,他端来水仔细拭去地上的血迹。 且说护卫那边,搜遍太守府也没有找到韫仪,李建成面色阴冷地道:“怎么可能没有,难道她会凭空消失吗?” 护卫头领单膝跪下,惶恐地道:“属下无能,请大公子恕罪!” 李建成冷哼一声,道:“立刻再去找,找不到那个贱人,你们全都休想好过!” “属下遵命。” 在护卫们退下后,李建成往松涛居行去,李世民以及万氏等人正焦急地等在外面,一见到李建成过来,连忙道:“大哥,刺客抓到了吗?” “没有,我已经命他们再去搜寻,一定要抓到刺客!”他话音刚落,便听得万氏道:“希望是真的能找到,否则传扬出去,整个弘化郡都会笑我们太守府无用,连小小一个刺客都抓不住。” 李建成剑眉一挑,冷声道:“不劳二娘费心。”这般说着,他紧张地问道:“父亲与三弟怎么样了?毒解了吗?” 李世民忧心忡忡地道:“不知道,夏候叔叔还没有出来,希望父亲与三弟能够平安无事,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但后面的意思,李建成岂有不知之理,却只能焦灼地等在那里。过了一会儿,林总管快步走了过来,躬身请安后,向李世民说道:“二公子,小人依您的吩咐将舞坊的杨嬷嬷带来了。” 杨嬷嬷这会儿已经听说了韫仪在宴席上行刺之事,不等李世民发问,已是急忙跪下,惶恐地道:“奴婢与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更不知道那沈韫仪是刺客,还请二公子明鉴!” “你不知道?”李世民冷了脸道:“我查过,沈韫仪是你安排去松涛居的,还敢说与你无关?” 杨嬷嬷忙不迭地道:“是奴婢安排的,不过那是应梅雪的请求,当时她来寻奴婢,说是一个人去献舞有些担心,想让沈韫仪陪去,奴婢想着不是什么大事便答应了,哪知道会闹出这么大的事来。“说着,她又急急道:“二公子,奴婢事先真的毫不知情,否则就算借奴婢天大的胆子,也万万不敢让她去松涛居伤害太守与三公子。” 万氏上前问道:“梅雪……可是今日献舞的那名舞姬?” 杨嬷嬷连连点头,“回夫人的话,就是她。” 万氏转头看向李世民,“我若没记错的话,这次武梅雪献舞是二公子你向太守进言的对不对?” 不等李世民言语,李建成已是先一步道:“二娘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怀疑行刺一事与二弟有关?” 万氏睨了他一眼,凉声道:“二公子是太守的亲生儿子,我怎会这样想,不过此次太守遇刺,二公子恐怕难辞其咎。” 李建成漠然道:“二娘是不是忘了一件事?武梅雪也好,沈韫仪也罢,都是二娘招进府中的,若要二娘当初仔细一些,查清楚他们的背景,何至于有今日之祸,所以如果要追究责任,首当其冲的就是……二娘!” 万氏脸色一变,寒了脸道:“你这是在指责我吗?我知道你一向不服我这个二娘,更不肯受我管教,但不管怎么样,我都是你的长辈,由不得你无礼!” 李世民怕他们再争下去会难以收拾,接过话道:“二娘教训的是,这次事,我确实要负上责任,等父亲醒后,我自会向他请罪。” 见他这样说了,万氏不再言语,转而道:“武梅雪如今在哪里?”< 第十七章 梅雪 杨嬷嬷连忙道:“回二夫人的话,她如今正在舞坊里。”话音未落,万氏已是对林总管道:“去,立刻将她抓去地牢,严刑拷打,一定要问出那名刺客的来历以及身后的势力,这种事情万万不能再发生第二次。” “小人明白。”在林总管离去后不久,屋门终于开了,夏候端一脸疲惫地从里面出来,万氏连忙上前道:“夏候大人,太守怎么样了?要不要紧?” 夏候端在将方子交给下人后,沉声道:“二夫人,太守与三公子所中的乃是西域奇毒,在咱们中原地域极为少见,我也只在年轻之时遇到过一次,幸好救治及时,未令毒血攻心,否则就是大罗神仙也难救。” 李建成急切地道:“那父亲和三弟是否已经没事了?” 夏候端叹了口气道:“毒是暂时控制住了,但能否化解,还要看刚才的方子,希望能够起效。” 李建成紧紧攥着垂在身侧的双手,咬牙切齿地道:“等我抓到那个贱人,一定要将她千刀万剐!”夏候端除了相人占卜之术,还擅于医术,远胜于一般大夫,若连他也救不了,就真是凶多吉少了。 这一等便是大半夜,在喂下药两个时辰后,李渊二人终于有了起色,脉象趋于平稳,不再如刚才那般凶险,不过等他们醒来,还需要一段时间。 确知他们没有大碍后,李建成二人离开了松涛居,在走了几步后,李建成停下脚步,回头盯了李世民道:“二弟,你平日里做事一向稳妥小心,何以这次如此大意?幸好夏候叔叔正好在府,否则父亲与三弟危矣!” 李世民垂目道:“我当时只是觉得武梅雪有些可怜,所以想给她一个机会,没想到她却包藏祸心。” 李建成嗤声道:“你同情她,她却恩将仇报。二弟,论文采与武功,你在咱们几兄弟之中都是出类拔萃的,但你有一个最大的弱点,就是经常会有这些无谓的同情与相信,优柔寡断。记着,除了至亲之人,其他人的死活根本不必去理会,哪怕是朋友或者亲近的手下,也不要太过相信,将他们视作棋子会更好一些,清楚了吗?”其实李世民只是性子谦厚,待人诚恳,然这一切落在一切以功利为先的李建成眼里,却成了优柔寡断,妇人之仁。 李世民拱手道:“多谢大哥提点,世民一定会牢牢记住。” 李建成点点头道:“虽然二娘与咱们向来不安什么好心,但她有一句话说对了,这种事情,绝不能再发生第二次!一定要抓到刺客,将她与背后的人连根拔起。沈韫仪那里我会继续追捕,至于武梅雪那边,就交给你了。” 李世民沉默片刻,道:“我明白,我会亲自审问武梅雪,直至她供出一切为止。” 在李建成离开后,李世民迈步往地牢走去,一进到里面,便看到梅雪被绑在柱子上,身上有好几处鞭子抽出来的伤痕,她看到李世民进来,急忙道:“二公子救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在示意下人退下后,李世民神色阴沉地走到她面前,冷声道:“为什么要骗我?” “没有,我没有骗你!”梅雪急急摇头,泪水不断滑过精致却又带着恐慌的脸庞,“我真的不知道韫仪是刺客,她从来没与我说过这些。”说着,她又急急道:“二公子,你相信我,这件事真的与我无关。” 李世民眸光微闪,道:“杨嬷嬷说,是你求她让沈韫仪一道去松涛居。” “是,是我与杨嬷嬷说的,但那是因为韫仪与我说,她在府中待了这么久,却从未见过太守,很想知道太守长什么样子,所以我才会去求杨嬷嬷;如果我早知道她是想行刺,一定会想尽办法阻止她的,绝不会让她伤害太守。我……我一直以为她是真心待我好,将我当做朋友,根本没想到她原来一直在利用我,她骗了所有人!”梅雪既心伤又害怕,行刺太守非同小可,一旦被认定为同伙,不止她难以活命,甚至还会连累父亲,父亲辛辛苦苦将她拉扯长大,若因为她而惨遭横死,她……她就算死了也不会原谅自己。 李世民仔细打量着她的神色,并未发现任何欺骗或者撒谎的痕迹,难道……这件事真与梅雪无关?这般想着,他道:“你是怎么认识沈韫仪的?” 梅雪将那日在府外等候挑选时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李世民仔细听着,在梅雪说到某一句话时,他打断道:“你说沈韫仪还有一个弟弟也在太守府中?叫什么名字?” “是,当时他也被选上了,叫……”梅雪一时有些想不出来,毕竟她只在入府那日与之见过一面,之后就再没打过照见,正当李世民准备让人去查府中所有姓沈之人时,她终于想了起来,“他叫沈墨平!” “立刻去查这个人,另外再派人去小杨村查他们二人的背景。”在下人领命离去后,梅雪再次恳求道:“二公子,你相信我,韫仪的事情真的与我无关,我也是被她所害!” 李世民沉思片刻,道:“这件事我会查清楚,在此之前,你先待在这里。” “可是……”梅雪面带恐惧地望着手执藤鞭站在一旁的下人,李世民明白她的意思,转头道:“先将她关起来吧。” 下人为难地道:“二公子,二夫人交待过,除非她说出刺客的来历与关系,否则不许停刑!” 李世民面色一冷,道:“她刚才不是已经都说清楚了吗?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不等下人言语,他又道:“二夫人若是问起,我自会与她解释。” 见他这么说,下人不敢再言语,将梅雪从柱子上解了下来。一下子去了束缚,梅雪险些摔倒,幸得李世民扶了一把,在被锁进牢房时,梅雪唤住准备离开的李世民,咬着唇道:“二公子,我……会死吗?”< 第十八章 藏身之处 李世民回头看了她一眼,道:“只要查明此事确与你无关,我自会保你无事。” 梅雪感激地道:“多谢二公子,如果……”她紧紧攥着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栏栅,借此努力克服心中的恐惧,“如果我真的逃不过这一劫,请你一定不要让他们伤害我父亲,他只是一个靠种地打猎为生的农夫,什么都不知道,与这件事更没有半分关系!” 李世民望着她道:“你父亲有没有事,在于你刚才所言是否属实,如果你撒谎,谁都救不了他!” 当李世民从地牢里出来时,之前被他遣去查问沈墨平的下人已是回来了,躬身道:“二公子,查到了,沈墨平入府之后在柴房做事,奴才已经通知护卫赶过去了。” “好。”李世民应了一声,快步往柴房行去,等他赶到的时候,天已经亮了,那些护卫正在那里搜查了,护卫头领正一脸懊恼地站在那里。 “找到了吗?”听到李世民的声音,护卫头领连忙拱手行礼,恭声道:“启禀二公子,属下等人赶到这里时,并未发现沈墨平。”话音刚落,一名护卫走过来道:“二公子,头领,都已经检查过了,里面什么都没有,不过属下在一处墙角发现干涸的血迹,而且地上也有擦洗过后的痕迹,照此看来,那个刺客确实来过这里。” 李世民正要言语,护卫头领已是单膝跪下,拱手道:“属下有罪,请二公子责罚。” 李世民轩一轩眉,惊讶地道:“何出此言?” 护卫头领歉疚地道:“其实昨夜追捕的时候,属下等人曾来过这里,当时有一人在这里劈柴,应该就是二公子提及的沈墨平,可是属下当时不知他与刺客的关系,将他给放了过去。” 李世民微皱了剑眉道:“当时可有搜查柴房?” 护卫头领连忙道:“搜过,但是并未发现刺客踪影,连血迹也没有瞧见,所以属下才给……忽略了过去。” “沈墨平……”李世民喃喃念了一遍,道:“此处离月华池不远,沈墨平入府之时又与刺客姐弟相称,刺客当时一定是躲在这里,只是你们没有发现。” “属下也是这么想,可是这里就这么大,当时里里外外都搜过了,确实没有见到刺客人影啊!” 李世民环视着四周,目光最终落在四散零落的木柴上,“你们昨夜过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护卫头领回想了一下道:“属下记得,当时柴火是堆起来的,只有少数一些散落着,并不像现在这样散。” 他刚说完,李世民便蹲下身仔细检查着那些木柴,护卫头领疑惑地道:“二公子您在看什么?” 李世民没有理会他,只是一根又一根的看着,在连着看了十数根后,他目光微微一变,将手里拿着的木柴递给护卫头领,“你仔细看看。” 护卫头领疑惑地翻看着并不起眼的木柴,当他看到顶端的殷红时,身子一震,急急道:“二公子,这是……” 李世民拍一拍手上的尘土,冷声道:“这是刺客的血,如果我没有犯错的话,她当时就躲在这堆木柴下,瞒天过海!” 护卫头领听得一头冷汗,惶恐地道:“都怪属下大意,不曾仔细检查,方才令刺客在属下眼皮子底下逃走,属下该死!” “如今最要紧的是找到刺客与沈墨平,余下的事情以后再说。”顿一顿,李世民又道:“太守府已经被大哥下令封锁,刺客又受了重伤,就算有沈墨平相助,也逃不出去,必定还躲在某一处。” 护卫头领闻言,连忙道:“属下这就去找!” 待他走后,有下人来禀,说是李渊已经醒了,李世民闻言急忙赶往松涛居,等他赶到之时,万氏等人已经先一步到了,正围着李渊嘘寒问暖。 万氏抹着泪道:“太守您平安无事就好,您昏迷的这一夜,可把妾身给担心坏了,就怕您有个三长两短。” “姐姐怎么说这么丧气的话,太守福泽绵长,不管遇到什么危险,都会逢凶化吉,安然度过。”说话的是姬妾林氏,年轻貌美,声音娇柔如黄鹂婉转,昨夜席宴上,她就坐在万氏身边,这几年颇得李渊宠爱。 万氏瞥了她一眼却未说什么,只关切地望着李渊道:“太守感觉如何,要不要请夏候大人再看看?” 李渊示意她扶自己坐起,道:“没事了,就是手脚没什么力气,还有些头晕,也真是奇怪,只是一些皮肉伤罢了,怎么会如此厉害。” 李建成道:“父亲有所不知,那名刺客在匕首上淬了西域奇毒,您与三弟都中了她的毒,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幸好夏候叔叔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李渊点一点头,随即道:“刺客呢,抓到了吗?” 万氏在一旁道:“原本是已经被围起来了,哪知道二公子突然被刺客抓住,妾身怕她会伤害二公子,便想让护卫去救二公子,哪知道大公子不仅不许,还纵容刺客逃走,至今仍未抓捕归案。” 李建成冷冷瞥了她一眼,道:“启禀父亲,因昨夜形势混乱,再加上刺客挟持了二弟,儿子不得不放她走,原本想趁机抓捕,岂知那刺客诡计多端,被她逃走。不过那刺客身受重伤,儿子已经下令封锁太守府,不许任何人离开,只要再给儿子一点时间,一定能够抓到她!” 万氏不以为然地道:“可是大公子已经找了一夜了,太守府里里外外都搜了个遍,仍是没抓到刺客,这又怎么说?要知道这人可是差一点害死了太守,万一真让她逃出去,下次再来行刺该如何是好?” 李建成脸色一变,正要说话,李世民已是先一步道:“其实昨夜那名刺客逃走后就躲在柴房之中,只是有同党掩护,方才没有被护卫搜到。如今既是知道他们底细,相信很快就会有所收获,二娘不必太过担心。”< 第十九章 李姓之人 李建成惊讶地看了李世民一眼,旋即道:“不错,另外我已经派人严加看守松涛居,绝对不会再让人混进来。” 林氏瞥了李建成一眼,娇声道:“是啊,太守,有大公子和二公子一起捉拿,除非那刺客变成鸟儿,否则绝对逃不出去。” “可是……”万氏待要再言,李渊已是道:“好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捉拿刺客的事情就交给建成他们去做吧。” 万氏心有不悦,不过她多年来,能够一直得李渊欢喜,自然不是一个不懂得察言观色之人,点头道:“妾身明白。” 李渊缓了口气,又问道:“可知道刺客的来历?” 李世民低头道:“启禀父亲,如今只知她叫沈韫仪,与另一个名叫沈墨平的人,姐弟相称,一起来咱们府中做事,自称是小杨村的人,儿子已经派人去查了,应该很快会有消息。只是……儿子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是什么?” 面对李渊的问话,李世民道:“这么多年来,父亲一直和善助人,从不难为任何人,不论是任谯州、陇州、岐州刺史,还是任荥阳、楼烦太守之时,皆善待辖下百姓,从未树敌,为何会有人突然行刺于父亲。” 李渊目光微微一闪,徐徐道:“你以为善待他人,他人心中为未会感激,不管怎么样,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就好了,我累了,你们都退下吧。” 万氏闻言,连忙道:“太守,妾身留在这里侍候您。” “不必了,我想独自歇息,你昨夜一宿没睡,回去好生歇着吧。”见李渊这么说,万氏只得随众人一起退下。 待得他们都离开后,李渊并未如他自己所言的那般歇息,而是唤过下人道:“去请夏候大人过来。” 下人依言退下,过了一会儿,夏候端出现在李渊视线中,后者努力抬起双手作揖,“这次真是多谢夏候老弟了,否则我已是成了泉下亡魂。” 夏候端连忙道:“李兄切莫说这样见外的话,你我相交多年,我焉有不救之理,不过这一次,也着实凶险,这种毒在中原极为少见,连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捡回一条命,实在是运气。” 李渊笑一笑道:“不管怎么说,我都要谢夏候老弟的救命之恩。”说着,他又道:“玄霸那边还好吗?” “放心吧,他比你年轻力壮,就算不服我开的药,也不会有大碍。”夏候端玩笑的说着,旋即正色道:“话说回来,以后李兄出入之时,切记当心,不管去哪里,身边都一定要有护卫随行。” 李渊脸色微白地道:“你是说,这样的事情还会再发生?” 夏候端叹了口气道:“李兄可知我这次为何过来?” “我昨夜正想问你,结果就出了刺客之事。”见夏候端神色凝重,他道:“怎么,可是出什么大事了?” “皇上杀了金才!”听得这六个字,李渊骇然变化,连忙就要坐起来,却忘了自己体内余毒未清,一时之间头晕目眩,待得夏候端扶他半躺下来后,方才逐渐缓过来,刚好一些,便迫不及待地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前阵子的事情,我也是得到京中至交密信方才知晓,要传到这边来,应该还要一段时日。” 李渊紧拧了双眉,“金才乃是朝中的大贵族,有功于朝廷,皇上为何要杀他?” 他们口中的金才,乃是汉骑都尉李陵的后人,太师李穆第十子,名李浑,金才是他的字,官拜左武卫将军,领太子宗卫率。 当年李穆在尉迟迥叛乱之中,支持隋文帝杨坚平叛有功,被封太师,获赞拜不名、无反不死的殊荣与特权,虽然他于开皇六年之时病逝,但李家的风光并没有就此到头,祖萌犹在,其十个儿子,除却两个早夭之外,余下八个拜官封爵,其中尤以李浑最为出众。所以李渊在听闻他被隋炀帝处死之时,才会如此惊讶。 “听闻是金才谋反,所以皇上将他与其宗族数十人尽皆杀死,包括将作监李敏。”夏候端话音刚落,李渊便激动地道:“不可能,金才虽然对皇上有些许不满,但他绝对不会谋反,这是诬告!” “我也是与李兄一样的想法,所以命人四处打听,结果竟然让我打听到一件耸人听闻的事。”在李渊的注视下,他徐徐道:“桃李子,莫浪语,黄鹄绕山飞,宛转花园里。” 李渊不解地道:“这首歌谣是何意思?” “桃李子,李者,为姓氏,桃又作陶,指陶唐,为上古明君,可代指皇帝;这歌谣透出的意思,就是说,李姓之人将要取代杨姓之人获得天下!” 夏候端话音未落,李渊已是斥道:“简直就是荒谬,怎会有这样的事情!” “你觉得荒谬,皇上却不这样认为,自从这个歌谣出现后,皇上就宠信了一名叫安伽陀的术士,每日不离左右。听闻金才一事,就与此人有关,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你又突然遭刺客袭击,很可能……刺客根本就是皇上所派!” “不会!”李渊当即否认道:“我李家对皇上忠心耿耿,从未有谋反之心,皇上岂会如此待我。” “你无谋反之心,难道金才就有吗?”夏候端摇头道:“李者,可以是金才,也可以是你李渊,更可以是任何一个姓李之人。皇上的性子你我是知道的,好大喜功、贪逸享乐,根本不理会民生疾苦,也不会体念臣子忠心;对他来说,任何一个可能会威胁到他的人,皆可杀!” 李渊默然不语,许久方才低低道:“皇上若要杀我,自可下旨,何必要派刺客行刺,这件事……夏候老弟想多了。” “你以为他不想下旨杀你吗,但是,一来他手里没有证据;二来河东局势还要你来稳定,一旦你李家被诛,河东立刻会大乱,所以他不能下这道旨,但是……派刺客杀你,就可以免去许多麻烦,并且在无人异议的情况下,找其他人接手李兄现在的一切。”< 第二十章 劝说 屋中静寂的过份,只听得彼此呼吸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屋外传来一声鸟雀的叫声,夏候端目光灼灼地望着李渊道:“其实这一点,李兄早就已经想到了是不是?” 李渊沉沉叹了口气,“我记得我任扶风太守之时,得了几匹骏马,夫人知道当今皇上喜好犬马,便劝我将这几匹马献于皇上,以免有人报告皇帝招来祸患;我靳惜难舍,又觉得我与皇上乃是姨表兄弟,且我一向忠心于皇上,当不会为这种小事为难我,所以便没有献上。结果竟然真的遭来皇上的贬责,吃足了苦头,后来广求鹰犬,数次进献,方才升任将军,任用至今。” “这件事我也知道,皇上刚愎自用,猜忌心又重,虽然重新启用了李兄,但未必就对你没有芥蒂,再加上那首歌谣,更是视李兄你为眼中钉,必欲除之而后快!”说罢,他道:“李兄还记不记得我以前与你说过的话?” 李渊压下思绪,道:“什么话?” “李兄骨法非常,必为人主!”夏候端话音未落,李渊已是急急道:“我当时就与你说过,这种话万万不可再提,你为何又要……” “李兄!”夏候端打断他的话道:“眼下是皇上要你的性命,你避得过第一次,能避得过第二次,第三次吗?还有,等他逐步掌控了河东之后,你就会失去用处,到时候,一道圣旨下来,你是死还是不死?还有建成、世民,你觉得他们会有活路吗?桃李子,莫浪语……” 李渊被他说得心烦意乱,打断道:“那只是一首歌谣罢了,当不得真!” “你认为它是歌谣,皇上却认为它是催命符,以皇上的性子,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说着,他语重心长地道:“天上将乱,能安之者,其在明公;主上猜忌诸李,强才先诛,金才即死,明公岂非其次?”明公是李渊的号,夏候端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劝李渊起兵反隋,如此方才能够保住性命。 李渊面色阴晴不定,虽然这些年来,杨广荒淫无道,弄得民不聊生,全国各地都有叛乱,又曾猜疑过他,但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要造反。 可是,正如夏候端说的,杨广对他已经起了猜忌之心,甚至派刺客暗杀,这次让他侥幸逃过,但下一次呢?而且,一旦动手,杨广是不会放过他家人的,建成他们全都会死,李家一脉至此断绝! 李渊沉思良久,咬牙道:“皇上虽有失德之处,但我李家一向忠君爱国,岂可做那乱臣贼子;再者,我与皇上怎么说也是表兄弟,相信他不会太过绝情。” “李兄,你……”夏候端急得不知该怎么说,待要再言,忽地瞥见有人影在屋外掠过,连忙喝道:“谁在外面?” 他们如今议论的可是谋反大事,若是被人听去传到杨广耳中,李家与夏候家必然遭诛,一个都休想生还! 正当夏候端准备出去抓人之时,门被人推开,一个右足微跛的人走了进来。看清来者,李渊与夏候端皆是松了口气,前者开口道:“建成,你怎么在外头?” “儿子原是想到一些关于刺客的人,想来告诉父亲,没想到……”李建成瞥了夏候端一眼,道:“父亲,夏候叔叔所言极是,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出一条活路来。” 李渊脸色一变,骇然道:“你都听到了?” 李建成也不否认,低头道:“是,皇上今日能派刺客来杀父亲,明日就有可能编造一道莫须有的罪名致父亲于死地,就如左武卫将军一般。” “不会的。”李渊沉声道:“皇上虽猜忌心重,但并非全然不顾亲情之人,再说还有王妃在宫中帮着咱们说话,他……”不等其说完,李建成已是道:“父亲忘了皇上是如何坐上龙椅的吗?他连嫡亲大哥都能杀,还有什么是不可杀,不能除的?” “放肆!”李渊面色阴沉地道:“谁许你说这些的,还不给我闭嘴!” 李建成走到床前跪下,“父亲,这次就算您要责罚儿子,儿子也非说不可。这些年来,皇上倒行逆施,刚一登基,便下令营建东都,迁都洛阳,十个月里,每月征调民夫不下二百万人;与此同时,他又下令开凿运河,造数万艘龙舟,弄得民不聊生,灾乱四起,就是这样,他又下诏征天下兵进攻高句丽。儿子听闻,皇上有意再次发兵进攻高句丽,到时候又将是哀鸿遍野,死伤无数。这些年来,您虽善待百姓,但朝廷苛政重重,纵您极力周旋,他们依旧难得温饱,依旧会死在苛政之下。父亲,你忍心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去吗?忍心眼看着李家多年来的经营一朝尽毁吗?” 夏候端赞许地看了一眼李建成,道:“李兄,我知你在顾虑什么,若主上英明,你若起兵,自会落得一个乱臣贼子的名声;但如今主上残暴无道,起兵乃是为了拯救天下苍生于水深火热之中,乃是一桩大大的功德;而李家,也可以继续延存下去。另外,再说一句不中听的话,眼下已是李兄你最后的机会了,一旦皇上下旨夺你兵权,就算你想起兵也没那个能力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面对他们二人的劝说,李渊犹豫难决,他心里深知,一旦踏上这条路、就再不能回头了,赢了自然一切皆好,可若是输了…… 他叹了口气道:“此事关系重大,且容我再想想怠。” 李建成待要再说,夏候端已是朝他使了个眼色,道:“好吧,我明日再来看李兄。” 待得出了松涛居后,李建成疑惑地道:“刚才父亲明明已经有些被我们说动,夏候叔叔为何不让我继续说下去,万一父亲又收回心意,不肯……”他瞥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道:“那可如何是好?” “你父亲心思比谁都明白,只是心里有道坎垮不过去,咱们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就给他一些时间。”< 第二十一章 冰窖 见李建成面有忧色,他道:“放心吧,只要你父亲心里还有李家,他就一定会选择那条路。”顿一顿,他问道:“还是没找到刺客吗?” 提及此事,李建成目光一阴,道:“刺客很狡猾,一直在与咱们兜圈子,所以暂时没找到,不过她既进了瓮,就休想逃出去。” 夏候端点头道:“此人在府中多日,不知探听了多少秘密,万万留不得。” 在他们议论之时,韫仪与沈墨平正躲在冰窖之中,但凡官宦人家,皆会在府中凿一个冰窖出来,以便储存冬季的冰,待得天热之时便可以拿出来解暑驱热。如今夏季已过,新的冰块又没有送来,仅剩下一小半冰块,但即便是这样,也冷得人直打哆嗦。 沈墨平小心翼翼地关起门,用力搓着双手道:“如今是秋末冬初,不会有人需要用冰,咱们在这里应该会很安全。”等了一会儿不见韫仪说话,回头望去,只见缩坐在墙角的韫仪正不停地打颤,他连忙将带来的衣裳全部披在韫仪身上,“主子您暂时忍着一些,等风声一过去,奴才就立刻带您离开。” 韫仪勉强摇头:“我没事,就是觉得……有些冷!” “冷?”沈墨平左右环顾了一眼,他们带来的衣裳都已经给韫仪披上了,而这里又没有其他裹身之物,他咬一咬牙,脱下外衣一并披在韫仪身上,在手指无意中划过韫仪脸庞时,意外发现她脸颊烫得惊人,连忙探手去拭她的额头,发现同样烫手得很,慌声道:“糟了,主子您在发烧。” 这般说着,他急急去解韫仪绑在肩上的布,发现虽然已经止血,但伤口情况很不好,发烧应该是伤口感染引起的了。 “这……这可怎么办,这里没医没药的,如何是好?”沈墨平急得团团转,他知道在战场上,许多士兵都是因为伤口感染引起发烧导致没命,所以韫仪受伤之后,他最担心的就是发烧,结果还是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韫仪无力地摆一摆手,安慰道:“都说了没事,你……那么紧张做什么,歇会儿就好了。” 沈墨平脱口道:“奴才就怕歇会儿好不了!”话刚出口,他便连忙“呸呸”往地上吐着口水,双手合什,慌乱跪下磕了几个头,紧张地道:“我刚才是胡说的,佛祖菩萨千万不要当真,一定要保佑主子快些好起来,以后我一定吃长素供奉你们。” 韫仪听到他的话,努力扯了唇角道:“你又在那里诓骗菩萨了,你一天不吃肉就浑身难受,哪里能吃得了长素。我还记得,很多年前你干了一天的活,却没吃到肉,所以……”一口气说了这么许多,她有些喘不上气来,沈墨平忙站起扶着她接过话道:“所以奴才就偷偷跑到御膳房去偷肉吃,哪知道那么倒霉,被赵总管抓了个正着,要活活打死奴才,幸好主子知道后,帮奴才求情,才能够捡回一条命。当时主子也挨了总管几鞭,从那个时候起,奴才就发誓,以后这条命就是主子的,哪怕是主子要奴才去死,奴才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韫仪露出一抹苦笑,“赵总管哪里会把我这个落魄公主放在眼里,最后还是母后及时赶到,方才救了你。” “奴才这辈子都会记着主子与皇后娘娘的救命之恩,在奴才还没有报恩之前,主子您千万……千万不能有事!”说到末句,沈墨平已是哽咽难捺。 韫仪摇摇头,“你肯陪我走这一趟,什么恩都报了,墨平……你说,我还能见到母后吗?” 沈墨平抹去渗出眼角的泪水,用力点头道:“能,一定能够,奴才就算拼了这条命不要,也一定会带主子回洛阳去见皇后娘娘!” “希望……真的可以!”说完这句话,韫仪终究支撑不住昏厥了过去。沈墨平焦灼难安,恨不能立刻带韫仪出去找大夫,无奈他们如今正被四处围捕,一出冰窖恐怕就会被抓,只得强压下心中的不安,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凿了一块冰下来,用布裹好后放在韫仪额头,希望可以降下温度,嘴里不停地喃喃道:“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事情,往往总是与愿望相违,韫仪的温度不仅没有降下来,反而越来越高,且一直在不停地哆嗦,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再凿了一块冰敷在高烧不退的韫仪头上后,沈墨平自言自语地道:“不行,这样下去,主子会没命的,一定要出去弄些药来才行。”虽然他没有出去过,但想想也知道,此刻太守府里的守卫定然是森严无比,并且四处搜查他们二人,此时出去,不吝于送死,可是为了韫仪,他一定要这么做。 下定了决心,沈墨平不再犹豫,将韫仪放在地上,低声道:“主子,您等着,奴才一定会找到药来救您。” 说完这句话,他悄悄推开冰窖的铁门走了出去,此时天色已经黑了,但依旧可见巡逻的守卫不时经过。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守卫往后院走着,他知道在那里有一个药房,平常太守府的人需要用药,都会去那里取,药材很是齐全。 以前在宫里时,他曾见过太医开医治高烧不退的方子,虽不敢说记着十成十,但七八成还是有的。他知道药材增减会影响药性,但这种时候,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沈墨平一边走一边躲,足足费了半个时辰方才接近后院,岂料那里也有护卫看守,想要悄悄进去,根本不可能! 正当沈墨平躲在暗处犯难之时,有两名护卫走过来,负责看守后院的护卫看到他们,如释重负地道:“可算是熬到轮值的时候了,能回去睡个觉了。” 旁边瘦高个的护卫打着哈欠道:“那也只能睡两个时辰,紧接着就得去巡逻,这两天可真是把咱们给折腾惨了。” 迎面走来的护卫接过话道:“可不是吗?莫明其妙跑出一个刺客,幸好太守与三公子没事,否则情况一定会现在还糟糕。”< 第二十二章 药房起火 瘦高个的护卫道:“怎么,还没抓到刺客吗?” 护卫摇头道:“也真是邪了门了,之前在柴房里被他们逃过去也就算了,可今儿个一整天,咱们照着大公子的意思,重新又把太守府搜了一遍,结果还是没找到刺客。” 旁边那人道:“依我说,那两名刺客一定是已经逃出去了,否则怎么会一直抓不到。” 瘦高个的护卫连连摇头道:“刺客刚逃走,大公子就下令封锁了太守府,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除非他们会法术,否则绝不可能逃走。” 另一人摆手道:“行了,别管这些了,总之咱们做好自己的本份,一旦发现刺客踪迹,就立刻将他们捉拿,大公子可是发了话,谁能捉到,就赏银百两!” 待得那两名护卫离去后,此处重新恢复了平静,沈墨平紧紧咬着牙,匕首上花重金买来的西域奇毒居然没能要了李渊的性命,实在可恨! 如此一直等到半夜时分,始终没有寻到进入后院的机会,沈墨平望了一眼逐渐东沉的月亮,咬一咬牙,决定铤而走险;他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用力往远处扔去,发出“咚”的一声响,惊动了守在那里的护卫,喝斥道:“什么人在那里?” 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答应,其中一人小声道:“会不会是刺客?” “走,过去看看!”随着另一人的话语,两人抽出腰间的配刀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行去,沈墨平趁这个机会,从石后窜出来,悄悄溜了过去,一路奔到药房,凭着记忆抓了几味治伤退烧的药,之后又寻到一瓶金创药还有一些别的东西,在将这些东西胡乱塞入怀中后,他并没有就此离去,而是四处翻找,寻出几只火折子与一叠子用来包药的纸,他将纸搁到门边,随后用火折子将其点燃,很快火光便吞没了那些纸,并沿着门框不停地往上窜,越烧越旺。 做完这一切,沈墨平方才走了出去,待得躲到暗处后,大声叫道:“不好了,着火了,快来救火啊!” 后院住的多是一些下人婆子,听到这个声音,连忙披衣起身,果见药房处火光熊熊,赶紧招呼着去取水来灭火,院门口的护卫也被惊动了,奔进来看到这个形势,连忙道:“好端端的怎么着起火来?” 一个老婆子道:“我们也不知道啊,突然就听到有人喊着火了,然后一出来就看到这副样子了。别说了,快提水来灭火,否则等火势烧大就麻烦了。” 听得这话,护卫连忙点头,一起去不远处的月华池提水灭火。趁着后院一团乱的时候,沈墨平低垂了头悄悄离去,顺着暗处一路来到冰窖。 一关上铁门,他就迫不及待地来到韫仪身边,后者还处在昏睡之中,沈墨平一边取出药,一边喃喃道:“没事了,没事了,奴才把药找来了,主子您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这般说着,他将韫仪所有的伤口都尽可能的处理干净,然后将金创药洒在其伤口上,再撕下干净的布条重新包扎。 做完这一切后,他将那些药材混在一起,放到捣药罐中,加了少许冰化的水,然后一手抓着药杵用力捣着。原本这些药应该和水煎煮,可是以他们现在的情况,根本没这个条件煎药,只能用这个法子,希望不会影响药效。 韫仪是被一股冲鼻的药味薰醒了,睁眼一看,只见墨平正往她嘴里灌着苦涩腥气的东西,勉强将嘴里糊糊的东西咽下后,摇头道:“这是什么?” 沈墨平一脸欢喜地道:“主子您醒了,这是药啊,只要您服了药,烧很快就会退了,来,快把剩下的也吃了。” 韫仪没有吃他递过来的药糊,而是强撑了精神道:“你从哪里拿来的药?” 沈墨平笑容一滞,旋即道:“这个晚些再说,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把药吃了,这样才会好起来。” 韫仪态度坚决地道:“你不说清楚的话,我是不会吃的。” 沈墨平见蒙混不过去,只得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随后急忙道:“主子放心,奴才很小心,没有被人跟踪,他们不会知道咱们躲在这里的。” 韫仪沉默片刻,低声道:“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出去,万一被他们发现,你就死定了?” 沈墨平低头咬了唇道:“奴才知道,可是主子烧成这个样子,若再不用药,一定会没命的,奴才绝不能眼看着您出事。”说着,他献宝似地举着药罐道:“这些药是奴才依着以前太医开的方子拿的,应该会有效,就是没办法煎煮,所以会有些难以入口。” 韫仪忍着阵阵晕眩感,道:“以后不要都再冒这样的险了,若是你也出事,就没有人能帮我做事了。” 虽然韫仪语气冰冷,但沈墨平跟在她身边多年,哪里会听不出她话中的关心之意,连连点头道:“奴才知道,奴才一定听主子的吩咐。”说着,他眼巴巴地望着韫仪,后者明白他的意思,就着他的手将难以入口的药糊吞下。 吃过药后,韫仪又睡了一会儿,再次醒来时,感觉身子没那么冷了,热度也退下了一些,想来是药起效了。 见她情况好转,沈墨平高兴地道:“药还剩下一些,等奴才捣好后就能再次服用了,到时候主子就会彻底好起来。” 韫仪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旋即道:“你之前说……李渊没有死?” 沈墨平手里的动作一滞,低声道:“奴才是这么听说的,有人化解了咱们抹在匕首上的毒,救回了李渊父子性命!” “知道是谁吗?”面对韫仪的问题,沈墨平摇头道:“这个奴才没有听说,不过李渊身边有这样一个医术高超的人在,对咱们很不利。而且咱们的身份已经暴露了,想要再寻机会动手,难如登天。”说着,他试探地道:“主子,要不……咱们还是回洛阳吧,别管李渊的事了。” 韫仪断然拒绝道:“不行,已经走到这一步,绝不能半途而废。再说,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若是放弃,恐怕我这一辈子都得不到父皇正眼相看。”< 第二十三章 原因 “可是……”不等沈墨平说下去,韫仪已是抚着脸颊幽幽道:“这张脸固然暴露了,但另一张并没有,所以咱们还有机会。”说着,她道:“可有梅雪的消息?” 沈墨平明白她的意思,摇头道:“没有听说,要不奴才……” “不急,等我伤好一些再说吧,这次药房突然起火,太守府的人极可能会怀疑到你身上,所以这两日都不要再出去了。”话音刚落,腹部忽地传出一阵响动,沈墨平想起韫仪自从昨天夜里开始就再没吃过什么东西,至于他自己也早已是饥肠辘辘了。他用力一拍脑袋道:“奴才真是糊涂,刚才就应该顺道去厨房拿点东西来。”说着,他站起来道:“这会儿他们应该还在药房那边没散,正好可以……” 不等他说下去,韫仪已是喝斥道:“没听到我的话吗,这两天都不许出去!” 沈墨平忧声道:“可是主子这样一直饿着肚子,身子哪里受得了。” “只是几天功夫罢了,饿不死人。”不等沈墨平再说,她已是道:“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说了。” 沈墨平无奈地答应着,低头继续捣药,与此同时,李建成与李世民已是得了下人的禀报,先后赶到药房,此时火已经熄灭了,但还有余烟。 李建成面目阴沉地盯着不停擦汗的药房管事道:“怎么一回事?” 药房管事急忙道:“小人也不知道啊,小人是最后一个离开的,明明把所有火烛都熄了,还特意里外检查了一遍,实在想不明白为何会突然起火。” “是吗?”见李建成话中透出怀疑,药房管事慌声道:“小人说的都是实话,万不敢欺瞒大公子。” 李建成轻哼一声未说话,这个时候,进去检查起火原因的护卫拿着一个黑糊糊的东西出来,恭声道:“大公子,二公子,这是属下在起火源头发现的,像是一个火折子。” “火折子?”一直不曾说过话的李世民挑眉道:“这么说来,是有人存心纵火?” “属下不敢肯定,但确有这个可能。”李世民环视了一眼站在面前的护卫与下人,扬声道:“是谁第一个发现药房起火的?”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站出来道:“回二公子的话,我们都是听到有人大叫起火后方才出来的,但是……小人当时好象没见到外面有人。”说着,他回头道:“你们有看到吗?” 众人七嘴八舌的回答着,答案都是一样,没有看到喊他们的那个人,李世民低头想了一会儿,对药房管事道:“你去看看有没有少什么药材?”火势并不大,又扑灭及时,所以存放在抽屉中的药材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李建成敏锐地察觉到他话中有话,道:“二弟,你想到了什么?” 李世民迟疑地道:“我怀疑……放火的是那两名刺客!” “他们?”李建成拧一拧眉,下一刻他摇头道:“不可能,这后院里外早就已经搜遍了,他们不可能躲在此处,而且门口也有护卫日夜看守,寸步不离,如何能进来放火?” 李世民没说什么,只道:“这只是我的怀疑,一切等管事来了再说。” 等了一会儿,管事匆匆奔过来道:“启禀二公子,药房里少了一瓶金创药,另外,牛黄、银翘等几样药材有被人翻动过的痕迹。” 李世民喃喃重复了数遍,才道:“我记得这两味药都有清热解毒的功效,常用在高热神智昏迷、解毒的病症上是不是?”待得管事点头后,他对李建成道:“大哥,沈韫仪逃走之时身受重伤,即便勉强止血,在没有药物的情况下,伤口很容易出现感染从而发烧,这样一来,牛黄、银翘就成了她的救命药,更不要说,还少了一瓶金创药,除了他们,府中还有谁会急需这些药?” 李建成脸色难看地道:“这么说来,这把火真是刺客放的?负责看守此处的护卫呢?” 两名护卫闻言连忙上前道:“属下在。” “你们好大的胆子,我让你们仔细看守此处,你们居然玩忽职守,任由刺客随意出入,真当我不会治你们的罪吗?” “属下不敢!”其中一名护卫惶恐地道:“属下二人自从接班当值后就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后院,未有一步……”说到此处,他话音一顿,急急道:“属下想起来了,三更时分,属下们听到异动,就过去查看,当时……离开了一会儿。” 李世民接过话道:“刺客故意调你们离开,然后进后院偷药,再放火引起混乱,趁乱离开。” “立刻派人在药房附近埋伏,只要刺客在出现,就立刻将他抓起来,至于你们两个……”李建成冷冷扫过惶恐不安的护卫,“自己去领罚吧!” “大哥。”李世民把李建成拉到一边低语了几句,后者思索半晌,微一点头,扬声道:“不必在此设伏了,都回去吧,我会另行安排。至于药房这边,我明日会与林总管说,让他派人修缮。” 众人虽不明白他的意思,却也不敢多问,依言离去,待他们都走后,李建成道:“二弟,你真有这把握?” 李世民点头道:“不敢说一定,但七成还是有的,他们一定会去那里。” “好,希望这次能够抓到,否则真不知该如何向父亲交待了,还有二娘,她一定会趁机在父亲面前说我们无能。”李建成有些气恼的说着。 李世民笑一笑道:“二娘向来如此,大哥又何必生这种无谓的气。”说着,他随口问道:“对了,大哥可知夏候叔叔这次特意来弘化郡,是为了什么事?” 李建成收回刚刚迈出的脚步,神色肃然地盯着李世民道:“你真想知道?” 李世民愕然道:“怎么了?” 李建成没有回答,拍一拍他的肩膀道:“走,去我那里,慢慢说给你听。” 庆春园是李建成的居处,李渊甚是疼爱这个嫡长子,此处是整座太守府中阳光最为充裕的地方,即便是数九寒冬之时,只要有太阳,此处就必然温暖舒适。 【作者题外话】:本书每天下午两点,准时更新两章,亲们要是喜欢这本书就准时来看更新哦,还可以加书友群《盛世帝女》读者群427203102< 第二十四章 被捕 李建成将夏候端的来意细细说了一遍后,道:“你现在知道为何父亲明明爱民如子,为政清廉,还会有人行刺父亲了吧。” 李世民努力将脑海里的话消化完全后,涩声道:“皇上当真为了一首歌谣就准备诛杀所有李氏族人?”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否则怎会李将军刚死,父亲就遭到刺客袭击。”说着,李建成不悦地道:“皇上诛咱们李家之心已经昭然若揭,偏偏父亲还顾念着什么表兄弟之情,什么君臣之道,迟迟不肯答应。” “这件事关系重大,一旦开了弓就没有回头箭,父亲身上又系着这么多人性命,难免要思虑周详之后再做决定。” 李建成摇头道:“父亲就是想的太多,才会左顾忌右顾虑,其实摆在咱们面前的,还有第二条路吗?”说着,他盯着李世民道:“二弟,你该不会也与父亲一样,觉得不宜起兵?” 李世民摇头道:“这倒不是,不过我觉得咱们眼下的势力尚不足以与朝廷抗衡,若当真决定起兵,就得尽可能多的招兵买马,以扩资本,但是皇上……不会给咱们太多的时间。” 李建成攥一攥拳头,咬牙道:“不管怎么样,都要搏上一搏,就算将来要死在沙场上我也无悔!” 李世民当即道:“我会护在大哥前面,谁要杀大哥,就先杀了我!”他们两兄弟年岁相近,自幼一起长大,感情一向极好。 李建成道:“胡说什么,真要护,也该是我这个做大哥的护在你前面,否则非得让人笑话不可。” 李世民笑笑道:“谁护谁都好,总之不论何时何地,咱们几兄弟都一条心。” “这是自然,不过眼下最要紧的,是那两个刺客,希望你的计策能够有效,免得到时候看二娘脸色。”他疲惫地捏一捏鼻梁,自从闹出刺客的事后,他就一直不曾合过眼。 李世民远远听到鸡啼的声音,道:“如今天已经亮了,相信他们不敢出来的,大哥连日劳累,回去歇一会儿吧,也免得到时候没精神。” 李建成点点头道:“好,你也好生歇着。” 昼夜的交替,对于身在冰窖中的韫仪二人而言,没有任何影响,因为此处连一扇窗子也没有,天光根本透不进来。 沈墨平和衣卧在地上,迷迷糊糊的好不容易睡着,没过一会儿便被饿醒了,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轻手轻脚地过去试了试韫仪额上的温度,还好,没有再烧起来,看样子,应该不会有大碍了。只是……这两三天除了水和药之外,他们就再没吃过什么东西,他还熬得住,可是主子受了伤,病情又刚刚有所好转,正是最需要进食补充的时候。 唉,都怪他思虑不周,要是当时顺手去厨房带些东西回来就好了,怎么着也能熬上几天。这般想着,腹中越发饥饿,就像有一只猫在不停地挠一样,他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了。 如此勉强又忍了一天,眼见韫仪脸色越发苍白,双颊亦凹了进去,沈墨平决定再一次铤而走险。 这日,趁着韫仪睡着,他悄悄推开铁门看了一眼,地道里还透着一丝天光,并未入夜,故此又等了一会儿,直至瞧不见天光后,方才猫着腰溜了出去。 太守府的情况与他上次出来时一样,依旧不时可见护卫巡逻经过,他掩藏身形,小心翼翼地来到厨房附近,此处并没有护卫把守,不过厨房里还亮着灯,等了好一会儿,方才看到灯光熄灭,紧接着一个厨娘抹着手走了出来。 等到四下无人之时,沈墨平疾步往厨房奔去,一口气奔入里面,然后将门掩好;借着透过窗纸照进来的月光,可以看到厨房摆放着用剩下来的菜,灶台上还摆着一盘子的馒头。 对于饿了两三天的人来说,这些无疑有着莫大的吸引力,沈墨平两眼放光地去拿那些馒头,然未等他碰到,身子已是被人用力压在灶台上,同时耳边传来冷凛的声音:“这次还不抓住你!” 随着这个声音,四周的灯烛被人重新点燃,沈墨平惊慌的发现,原本应该空无一人的厨房里,站了三名手执钢刀的护卫,加上身后那个,总共是四人。 为何……为何会这样? 其中一名护卫过来将刀架在他脖子上,冷言道:“起来,别耍什么花样,这刀可没长眼睛!” 沈墨平不敢乱动,依着他的话慢慢站了起来,身后那名护卫取来绳子一边绑一边道:“快去禀告大公子,就说刺客抓到了!” 眼见绳子快要绑好,之前那名护卫收回了刀,盯着惊惶不安的沈墨平冷笑道:“你可真是会躲,不过最终还是被我们给逮到了,说,行刺太守的同党在那里?”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话说到一半,原本满面惶恐的沈墨平突然用力一挣双臂,他虽然不懂武功,但他天生力气大,刚刚才套了一个结的绳子被他这么一挣,顿时给挣了开来,不等护卫反应过来,他已经疾步往外奔去。 他已经明白了,这是一个陷阱,太守府里的人料到他会来厨房,所以事先在这里埋伏,逃,趁着这会儿还没有太多人,再加上天黑易躲藏,他要立刻逃离此处,否则就真的没机会了! “兔崽子,还想逃到哪里去!”护卫气得脸色铁青,一边追一边吼,要是这次再让沈墨平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逃走,依大公子的性子,非扒了他们的皮不可! 沈墨平刚一跑出厨房便停下了,当然不是他自己想停下,而是不得不停,就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足足有七八个人站在那里,站在最前面的,赫然就是这太守府的二公子,李世民。 追出来的护卫见状,连忙一边一个紧紧按住,随后用绳子紧紧绑住,连着打了好几个死结,确保他无法动弹后方才松开,单膝跪地,窘迫地道:“我等大意,请二公子恕罪。”< 第二十五章 搜查 “起来吧。”这般说了一句,李世民走到沈墨平身前,似笑非笑地道:“果然是丝毫不能大意,差一点又让你给跑了?” 沈墨平没有说话,只是暗暗使力,无奈这一次结已经绑紧,再加上绳子足有拇指粗细,任他怎么使劲也挣不断。 李世民看出他的用意,道:“没有用的,除非你有千斤之力,否则一旦被缚住,就休想挣开!” 沈墨平恨恨地盯着他道:“是你布下的陷阱?” “不错。”李世民点头承认,当日李建成想要在药房埋伏抓人,他却觉得与药房相比,刺客更有可能去厨房,毕竟自从行刺以来,他们一直在逃亡躲避,根本没有东西可吃。药已经到手了,那么下一步,为了维持生计,他们一定会去厨房偷东西,果然让他猜对了,除了安排护卫守在厨房内,他亲自带人埋伏在厨房外,誓必要将其擒获。 “告诉我另一名刺客在哪里,我虽然不能恕你死罪,却可给你一个痛快。” 沈墨平咬牙道:“我不知道什么刺客,不过是腹中饥饿所以来这里偷几个馒头罢了,难道连这也要杀头吗?” 李世民身后的一名亲信上前一掌甩在沈墨平脸上,厉声道:“死到临头还在满口胡言,我们早就查清楚你与沈韫仪的关系,由不得你抵赖,识相的赶紧从实招来,还能免些皮肉之苦。” 沈墨平别过头没有说话,他这个样子令那人越发生气,待要再掌掴,耳边已是响起李世民的声音,“志玄,退下!” 段志玄虽有不甘,但他素来唯李世民之命是从,当即恨恨地收回手,退到李世民身后。 李世民徐徐道:“沈墨平,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等我大哥来了,就算你肯说,他也不会让你轻易死去。再者,你以为,她一个受伤并且病重的女子能躲到何时,就算不被我们找到,也会活活病死饿死,根本没有一丝活路。” 沈墨平盯了他半晌,忽地呵呵笑了起来,“你不必在这里花言巧语,有本事自己找去,想从我嘴里问到话……休想!” 他知道李世民说的是实情,以韫仪现在的情况,确实很难熬过去,但至少还有那么一丝希望,一旦他供出韫仪,那才真是没有活路。 李世民微微皱了眉,正要再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李建成急切声音在耳边响起,“刺客在哪里?” “大哥。”李世民唤了一声,指了沈墨平道:“此人就是那名女刺客的同犯,我已经问过他了,始终不肯说出女刺客的藏身之处。” 李建成打量了沈墨平一眼,露出一抹冰冷的笑容,“放心,我会让他把知道的事情乖乖说出来,一字不落!”说着,他扬声道:“来人,将他带去地牢里好好招呼着,记着,在供出同党藏身之处前,不要让他死了。” 在沈墨平被押下去后,李建成露出这几日以来的第一抹笑容,“还是二弟你有办法,料准他一定会来厨房。” “只要他还是人就免不了要食五谷杂粮,几日困下来,怎么也受不住了。”说着,他皱眉道:“说来也真奇怪,明明他们就在府中,为何我们就是找不到呢,到底我们漏了哪里?” 听得这话,李建成亦是皱紧了眉头,“除了父亲居住的松涛居还有二娘的毓秀阁之外,其它地方都搜查了不下三次,包括你我几兄弟的住处也搜了,按理来说,不应该会有遗漏。”说着,他神色一变,脱口道:“难不成……他们是躲在父亲或二娘的住处,从而避开我们的搜查?”李建成压根没有考虑冰窖,因为那里严寒难当,根本不是人能够待的地方。 李世民想一想道:“既是有怀疑,明儿个一早,我就带人去找找,只有尽快找到剩下的那名刺客,才能够真正安心。” 面对他的话,李建成摇头叹道:“安心……难何容易,抓完这两个,不知道什么时候那边又会再派人来,防不胜防吧。” 虽然未曾明说,但李世民哪里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当即道:“大哥别太过担心了,明日去松涛居之时,若有机会,我会设法与父亲说的。” 李建成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希望父亲可以早些做决定。对了,明日你去毓秀阁的时候当心一些,二娘只怕不会轻易让你搜毓秀阁。” “我知道了,大哥放心吧。”处理厨房那边后续的事情后,李世民回到静德轩小憩,天刚亮起,他便睁开双目,简单梳洗一下后,命段志宏带上人去毓秀阁,在踏出静德轩时,有下人匆匆奔过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后者听完后,点头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他们赶到毓秀阁时,万氏尚在梳洗,听得小厮的禀报,挑眉道:“搜毓秀阁?” “二公子是这么说的,人也都带来了,正在外面候着呢。”小厮话音刚落,正在替万氏梳头的侍女已是斥道:“放肆,这毓秀阁是说搜就搜的吗?二公子这样做,分明是没将夫人放在眼里。”说着,她又道:“夫人,可要奴婢去将二公子打发走?” 万氏冷冷一笑,“人都已经来了,哪是你说打发就能打发走的?” 侍女为难地道:“那就由着二公子搜毓秀阁吗?他们之前就对夫人诸多不满,若是再这样,只怕更不将夫人放在眼里,到时候……” “不管他们如何不满,我都是他们的二娘,是这太守府里的二夫人!”这般说了一句,万氏将拿在手里把玩的白玉响铃簪稳稳插在发髻上,旋即对垂手候在一旁的小厮道:“去请二公子进来吧。” “是。”在小厮退下后不久,身着天青锦衣的李世民走了进来,恭敬地道:“见过二娘。” 万氏扶着侍女的手起身走到李世民身前,徐徐道:“我听说二公子要搜这毓秀阁?怎么,怀疑我窝藏刺客吗?”< 第二十六章 万氏 “世民怎敢疑心二娘,只是整个太守府内,只剩下松涛居与毓秀阁没搜,世民担心万一刺客当真匿藏其中,恐怕会伤害二娘,为了父亲与二娘的安全着想,世民唯有斗胆前来搜查,还望二娘勿要见怪。” 万氏幽幽一笑道:“如此说来,我还要多谢二公子了?” 李世民低头未语,万氏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事关太守安危,你要搜这毓秀阁我也不阻拦,不过有一件事,我要问问二公子,为何要免了武梅雪的刑罚,莫要忘了,刺客可是她带进松涛居的。” “世民记得,不过世民问过,武梅雪并不知情,她也是被刺客利用。”李世民话音刚落,万氏便道:“二公子有听说哪一个杀人犯会主动承认自己杀人的?这种时候,武梅雪当然是极力撇清与刺客的关系,她的话岂可听信。” 李世民垂目道:“我派人查过武梅雪的底细,也问过与她同村的那些人,都可以证明,武梅雪是其父亲从山中捡来的,从小到大都没有离开过那个村子,在入府之前,她与沈韫仪并不相识。” 万氏微勾了唇角道:“就算是这样,也不能证明行刺之事与她无关,还是得好好盘问用刑,放纵不得。”顿一顿,她道:“对了,我听闻你们昨夜抓到那个沈墨平了是吗?怎么,他不肯供出沈韫仪的藏身之处?” “是,大哥已经连夜将他押入地牢中审问,另外,还有一件事要禀告二娘,派去查沈氏姐弟底细的人之前刚刚来禀,说在小杨村确实有一对姐妹父母双亡,但他们早在两月之前就去了楼烦郡投靠亲戚,根本不可能来太守府做事;负责调查新进下人背景的人,只查了个表相便向二娘交差,依我看来,他们才是最该罚的人。我没记错的话,这件事应该是林总管在负责,他犯下这么严重的错误,就算赶出府去也不为过。二娘您说是不是?” 万氏脸色为之一变,林总管是她的心腹,要是被赶出去,不吝于断了她一臂。哼,这个李世民,看着说话客气,其实心思比他那个大哥还要多,越是不会叫的狗,就越是会咬人,真是一点都没错。 权衡利弊,她勉强一笑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追究之前的事情也无济于事,最要紧的还是尽快抓到刺客。林总管虽说犯了错,但他跟随咱们多年,做事一向尽心尽力,这次也只是一时大意,不妨再给他一次机会。至于武梅雪……既然二公子认为她与此事无关,那就把她放了吧。” 见她松口,李世民自然见好就收,“既然二娘这么说了,就再给林总管一次机会,梅雪那边,我代她谢过二娘。” 万氏吃了个哑巴亏,心中烦闷,催促道:“二公子要搜就快些搜吧,我待会儿还要去万安寺上香。” 李世民应了一声,命段志宏带人仔细搜查毓秀阁,包括万氏的房间,结果仍是没有任何发现,段志宏来到他身边,低声道:“二公子,这里没有刺客的踪迹,看来应该是躲在松涛居,咱们得赶紧过去,以免太守有危险。” “我知道了。”李世民应了一声,朝万氏拱手道:“打扰二娘了,世民告退。” 在李世民走远后,侍女小声道:“武梅雪虽然表面看起来与刺客无关,但怎么说她都与刺客关系密切,就这么放了她……会否有些不妥?” 万氏没好气地道:“我倒是不想放,但二公子的话你也听到了,我若不放武梅雪,他就要借此赶林财离开。这个林财,我一再叮嘱他做事要小心,结果还是露出这么大的纰漏,实在该死。”她缓了口气道:“所幸放那武梅雪出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就算她当真是刺客的同党,追究起来,那也是他李世民的责任。” “主子说的是。”顿一顿,侍女又道:“说来也奇怪,这二公子怎么如此护着一个舞姬?” 万氏眼角一扬,凉声道:“忘了武梅雪是怎么去松涛居献舞的吗?” 侍女会意地道:“您是说……二公子看上了这名舞姬?可是,二公子三年孝满之后,不是要娶右骁将军长孙大人的女儿吗?” “天下男子,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大公子除了正室郑氏之外,不也有好几名宠姬吗,还是你以为二公子会娶一个舞姬为正室?”说罢,她扬一扬广袖道:“行了,去准备香烛吧。” 且说李世民那边,一路来到松涛居,他先去看了李渊,后者歇养两日,精神看起来好了许多,瞧见他进来,连忙道:“如何,可有刺客的消息?” 李世民行了一礼道:“回父亲的话,只抓到一个,另一个……儿子怀疑她躲藏在松涛居中。” 李渊仔细听了他的怀疑后,蹙眉道:“自从出事之后,松涛居一直有人把守,刺客应该不可能混进来,不过既然其他地方搜不到,那查一下松涛居也好。” “既然父亲同意了,儿子这就带人去搜。”如此说着,李世民一如刚才那般,将松涛居里里外外查了一遍,但结果令他失望,依旧没有找到刺客。沈韫仪……她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可是李世民心里清楚,她就躲在太守府的某个角落里,一旦让她恢复过来,必然会再次威胁到李渊的性命。 见李世民紧拧着双眉进来,李渊道:“怎么了,还是没有找到吗?” 李世民提了几分精神道:“父亲放心,儿子一定会尽快找到刺客,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父亲。” 李渊眸光轻闪,对一旁的侍从道:“你们都下去吧,我有几句话要单独与二公子说。” 待得屋中只剩下他们二人时,李渊招手示意李世民在床榻边坐下,打量了他半晌,道:“建成与你说了是不是?” 李世民低头道:“是,大哥将事情都告诉儿子了。父亲可是已经考虑好了?”< 第二十七章 以假乱真 李渊叹道:“此事关系到我们李家一族的存亡,哪里是那么轻易能决定的。世民,你一向心思细腻,思虑周全,所以为父想听听你的意见,到底在这一条路上,咱们李家该如何抉择才好。” 李世民沉默良久,道:“父亲可要听实话?” 李渊道:“自然,此处只有你我父子,有什么话,旦说无妨。” “当今天下,主昏国乱,且皇上对父亲多有猜忌,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如此形势下,尽忠……实在已无多大意义,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举兵反之,不仅是为我李家,也是为了天下百姓。只有推翻暴政,他们的将来才会有希望,父亲也才能够真正做到‘爱民善民’这四个字。” 李渊神色一震,低头思索良久,长叹道:“果然是只能走这一步了,只是起兵一事不仅要兵马武器,还有粮草储备,这一切都需要时间,偏偏皇上已经忌我到不惜派刺客暗杀的地步,希望……咱们能够有足够的时间。” 李世民肃然道:“父亲放心,我与大哥都会尽全力襄助父亲成就不朽大业。” 李渊点点头,道:“去将你夏候叔叔找来,另外,抓到那名女刺客后,你与建成一定要亲自审问,不可假他人之手,以免传出话去,惹来麻烦。” “儿子明白。”李世民拱一拱手,退出去请了夏候端过来,至于他们二人在屋中说了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静德轩中,段志宏将一副图册摊在桌上,“二公子,这是属下刚刚找林总管要来的太守府图纸,上面标注了所有暗道或者暗间,应该有助于咱们找出刺客。” 李渊是数月前刚刚来弘化郡上任,入住太守府不过两三月的事情,对这座府邸还有许多不熟之处。在遍寻不见刺客踪迹后,李世民想到了这份图纸。 段志宏道:“在来的路上,属下已经看了一遍,可以说这里的每一处地方咱们都找遍了,并没有遗漏的地方,属下实在想不出,那名女刺客到底还能够藏在哪里。” 李世民没有说话,只是仔细盯着图纸,良久,他指了两个地方道:“还有这两处!” 段志宏凑过头看了一眼,当即摇头道:“二公子,这两个地方一个是酒窖,一个是冰窖,前者经常会有人去取酒,后者酷寒难当,都藏不了人。” “他们行刺失败后,犹如丧家之犬,定会想尽办法掩藏。咱们以为藏不了人的地方,于他们来说,就是最好的藏身之处。”这般说着,李世民一叩桌子,道:“走,立刻去那两个地方看看。” 待要离去,他想起一事,道:“派人去地牢里传话,就说二夫人已经同意,放梅雪出来。” 待段志宏安排好一切后,当即随李世民前往酒窖,里面并未藏人,正当他们准备去冰窖之时,有人迎面走来,待得看清来人后,李世民快步迎上去,诧异地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与二哥一起擒拿刺客!”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之前与韫仪交手,与李渊一同中毒的李玄霸,他看起来,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之外,并无其他异常。 “胡闹!”李世民喝斥道:“你体内余毒未清,该在屋里好生歇着才是,刺客这边,我与大哥自会捉拿,要你操什么心,快些回去!” “二哥,我已经没事了,不信你看。”李玄霸说着便要去抓一旁的大石,李世民连忙阻止道:“休得胡闹,立刻回去!” 李玄霸急切地道:“二哥,我真的都好了,一点事情都没有了,你要是真让我继续躺在床上,那才是要我命呢。”不等李世民言语,他又道:“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抓住那个女刺客,将她撕成碎片,如此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李世民拗不过他,又确实见他没有什么大碍,松口道:“既是这样,你就跟着吧,不过记着,若真遇到刺客,不要动手,自有二哥还有段护卫应付。” 李玄霸连忙答应,随李世民一起往冰窖走去,到了那边,段志宏拉开厚重的铁门正要进去,李玄霸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似有人影闪过,厉声道:“谁在那里?” 不等他吩咐,一众护卫已是即刻往他指的方向奔去,果然发现有人在那里,当即将人给带了过来。 待得看到那人的模样,李世民惊讶地道:“梅雪,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梅雪紧紧咬着苍白没有血色的下唇,看起来很是紧张。 李玄霸疑惑地道:“我听张九说,武梅雪已经被二娘关入地牢之中,怎么会在这里?” “我已经查过此事与梅雪无关,所以与二娘说了将她放出地牢,不过倒是没想到他们动作这么快。”说着,他看向梅雪,道:“怎么不说话?” “没有。”梅雪急急摇头,旋即感激地道:“我是想去静德轩谢谢二公子的,要不是二公子帮我向二夫人求情,我现在还被关在地牢里,哪知道会在这里遇见二公子。” “不过是举手之年罢了,没什么,我看你脸色很差,回去好生歇着吧。”李世民做梦也想不到,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并不是真正的梅雪,而是他一心想要擒获的沈韫仪。 韫仪一觉醒来,发现沈墨平不见了,猜到他必是不听自己话,去厨房偷东西,久而未归,只怕是凶多吉少。太守府的人抓到沈墨平之后,一定会想方设法从他嘴里问出自己的藏身之处,如此一来,这冰窖已非安全之处,所以她当机立断,换了一身衣裳离开冰窖。不过一来她的人皮面具破了,二来,太守府所有人都在找她,若再以原来那副面容示人,还没走出几步,便会被人抓起来,所以她除下了人皮面具,哪知刚一出来,便遇到了李世民一行人,眼见他将自己错认为梅雪,干脆将错就错,冒充梅雪。 “二公子大恩大德,梅雪没齿难忘。”如此说着,韫仪试探地道:“二公子,刺客……是不是已经抓到了?”< 第二十八章 戏弄 “只是抓到了那个帮凶,女刺客还没找到。”李世民话音未落,李玄霸已是催促道:“二哥,快些进去吧,全府上下,就剩下这个冰窖没搜过,依我看,她一定躲在这里。” 李世民点点头,示意韫仪离开后,他与李玄霸等人走了进去,刚一踏进,便感觉温度急剧下降,寒意透过秋衣渗进来,冰窖之中一片漆黑,段志宏早有准备,取出火折子,借着火折子微弱的光芒,可以看到墙边堆砌着一块又一块巨大的冰块,寒意不停地从这些冰块处散发出来。 走了几步,一名护卫惊呼道:“快看,这里有衣裳。” 李玄霸反应最快,疾步上前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衣裳,嗅了一下道:“上面有很重的血腥味,一定是那名刺客留下的,他们果然藏身在这里。”他带着一丝狞笑道:“搜,一定要把她搜出来!” 护卫依言四处搜寻,甚至连冰块之间也没有拉下,然除了那些衣裳还有捣药罐之外,就再没有任何发现! 李玄霸恨恨地道:“可恶,竟然又让她给逃了!” 李世民总觉得整件事有哪里不对劲,可是一时之间又说不出来,只得让人将东西全部捡起,然后退出了冰窖。 李玄霸不甘心地道:“她受了伤走不远的,一定就藏在附近,来人,立刻跟我去搜!” 他不顾李世民的阻止将方圆之地搜了个底朝天,无奈始终没有找到刺客,气得他火冒三丈,恼声道:“竟然三番两次让她在眼皮子底下逃死,真是让人憋屈。”说着,他不甘地道:“不行,就算是掘地三尺,我也一定要把她找出来!” 在李玄霸等人离开后,李世民便对段志宏道:“走,咱们去地牢看看。” 他们赶到地牢的时候,李建成正好也在,不过看起来,他心情很是不好,李世民走过去道:“大哥怎么过来了?” 李建成沉声道:“听说这个小贼一直不肯说,我便来看看,没想到当真嘴硬得紧,受了那么多刑,还是不肯开口。” 沈墨平被半吊在空中,身上遍布伤痕,看起来只剩下一口气,李建成缓了口气,道:“你那边怎么样了?” 李世民如实道:“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处了,在冰窖里,不过……女刺客已经先一步逃走,这会儿三弟正在搜寻。” 李建成恨一拍扶手,咬牙道:“冰窖,难怪我们怎么也找不到了,真亏他们想得到!”这般说着,他阴晴不定地望着半空中的沈墨平,忽地冷冷一笑,唤过一名小厮附耳吩咐了几句。 小厮低头离去,过了一会儿,捧了一个罐子进来,道:“大公子,这是厨房里刚刚做好的罐煨山鸡丝燕窝,您看是否合用。” 李建成看了一眼,道:“把他放下来。” 下人连忙依着他的话,将沈墨平放下来,刚一及地,后者便倒在地上,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 李建成接过那罐山鸡丝燕窝,冷声道:“你们都退下,这里有我与二公子在就行了。” 待一众下人依言退出地牢后,他蹲在沈墨平面前,随着盖子的揭开,一股香味弥漫在阴冷的地牢之中,也令沈墨平挣扎着抬起头来,无比渴望地看着那罐燕窝,不停地舔着干裂的嘴唇。 “想吃吗?”李建成轻声道:“只要你告诉我,那名女刺客藏在哪里,又是谁派你们来的,这罐东西就是你的,而且,你想再吃多少都可以。” 沈墨平一脸渴望地看着他,沙哑地道:“真的吗?” 见他有所意动,李建成心中一喜,道:“当然,不止可以由着你吃饱,甚至还能免你死罪,放你离开太守府。”这个自然是假的,沈墨平行刺李渊,绝不可能活着离开太守府。 沈墨平死死盯着那罐燕窝,许久,他似乎下定了决心,颤声道:“好,我告诉你,不过饿的没有力气,你……你得先让我喝燕窝。” “好!”李建成一答应,沈墨平立刻拼尽力气将那罐燕窝抢在手里,顾不得烫,大口大口地喝着,他实在饿得太久了,一直等喝得精光,他才依依不舍地放下罐子,腮帮子鼓鼓的,显然嘴里还含着一口燕窝。 “你吃也吃饱了,可以……”李建成话才说到一半,忽地被人吐了一脸东西,有一些甚至喷进了嘴里。 那厢,沈墨平冷笑道:“李建成,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狗话吗?放我?哼,我早就说过,有种你就杀了我,想从我嘴里问到话,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话音未落,拳头已是重重落在他身上,耳边响起李建成恨之欲狂的声音,“贱东西,居然敢耍我,看来真是待你太客气了!” 李建成一边骂着一边狠狠打着沈墨平,他活了二十几年,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戏弄,还有……他只要一想到刚才喷入嘴里的燕窝,就恶心得想吐! 拳头一记接着一记落在沈墨平身上,刚刚吃下去的燕窝,早就被打得吐了出来,伴着闷哼声,沈墨平的口鼻渗出暗红色的鲜血,然他嘴角一直挂着讽刺的笑容,落在李建成眼里,无疑令他更加生气,不断加重力道,恨不得活活打死眼前这个人。 李世民见状不对,上前用力拉住他道:“大哥,不要再打了,在抓到那名女刺客之前,他还死不得!” 李建成死死盯着李世民,许久,他恨恨地松开手,喘着气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沈墨平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吃力地道:“死瘸子,这么快就打的没力气了,小爷我可正舒服着呢!” “你!”李建成勃然大怒,自从他脚出了问题后,连人家多看两眼都会动怒,更不要说当着面叫他瘸子,要不是李世民拦着,他非得活活打死这个狗奴才不可,他咬牙切齿地道:“我一定会让你后悔投胎做人!” 李世民蹲下身徐徐道:“沈墨平,我知道你与沈韫仪入府之时是以姐弟相称,如今你又这样不要性命的护着她,看来你们的感情很好。只是你们如今被困在太守府中,就算你不说,她也早晚会被抓到,又何苦如此为难自己呢。”< 第二十九章 真假梅雪 沈墨平盯着他,冷笑道:“你不用白费力气,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李世民待要再说,李建成已是面色阴冷地道:“二弟,不用与他废话了,我已经想到一个让那个贱人自投罗的办法。”说着,他直起身拍一拍手,段志宏等人进来道:“大公子有何吩咐?” 李建成面无表情地道:“将他带到外面去吊起来,我要太守府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以看到。” 沈墨平猜到他的用意,面色一变,有些着急地道:“我只是一个无足轻重之人,你们想用我来引人,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李建成阴阴一笑,用力踩着他的脑袋一字一句道:“是不是痴心妄想,很快就会知道了。”说着,他道:“派人在四处埋伏,只要那个贱人一出现,就立刻抓起来,谁若再大意放走,就不要怪我不讲情面!” 他的话令众人心中一寒,连忙低头答应,随即拖着沈墨平来到前院,将他高高吊了起来,然后四下安排人埋伏。 沈墨平被吊着双臂悬在半空中,透过被鲜血模糊的双眼看去,一切都红得那么刺目,他喃喃道:“主子,您千万不要上当,奴才这条命本来就是您救的,还您是应该的,您一定要平安的回洛阳去见皇后娘娘,不过……奴才不能陪您回去了。” 韫仪此刻并不知道沈墨平的事情,在应付了李世民后,她就匆匆离开,想要寻一个藏身之处,无奈太守府中到处都有人搜查,无处躲藏,而且她数日未进食,饿得头晕眼花,思来想去,决定先回舞坊看看,如果梅雪还没回来的话,她尚可用其身份冒充一段时间。 这般想着,韫仪快步来到舞坊,最近太守府闹刺客,人心惶惶,无事之时皆紧闭了房门,待在自己屋中,倒是省了韫仪许多麻烦。 她凭着记忆来到梅雪与江采萍同住的屋外,侧耳倾听,确认里面没有声音后,方才推门走了进去。 屋中,江采萍正百般无聊的托腮坐在椅中,瞧见推门进来的韫仪,先是一愣,旋即露出惊喜之色,下一刻,她奔过来一把抱住韫仪,哽咽地道:“姐姐你总算回来了,担心死我了,你有没有事?他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你被他们带走后,我去找过杨嬷嬷,求她救你,可是杨嬷嬷说你犯的是什么谋害太守的大罪,没人能够救得了,后来我又想去地牢看你,可是他们怎么都不肯让我进去,现在看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除了萧后之外,韫仪何曾被人这样抱过,一时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直至肩膀传来痛意,方才回过神来,有些不自在地道:“我很好,你放心吧。” 江采萍依依不舍地放开她,仔细打量了她一番,红着眼睛道:“才几日功夫,姐姐就瘦了这么多,一定吃了许多苦。他们可真坏,行刺太守的是那沈韫仪,与你根本没有关系,竟然怀疑你是同党,实在不讲道理。” 韫仪勉强一笑道:“也难怪他们会这么想,毕竟是我引荐韫仪去松涛居的。” 一提起这个,江采萍顿时恨恨地道:“那个沈韫仪真可恶,亏得我们待她这么好,她居然一直在骗我们,还利用姐姐进松涛居行刺,差点害死姐姐,若是让我再瞧见她,非得狠狠骂她一顿不可。” 韫仪随口应了一句,道:“采萍,我在地牢里关了两日,滴水未进,这会儿很渴也很饿,你能不能帮我弄些水还有吃食?” 江采萍连连答应,叮嘱韫仪在这里稍等后,便急急奔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她提着一壶水还有一碟馒头并细丝咸菜进来,道:“这会儿厨房里没什么好吃的,只有这几个馒头,等会儿……”她话未说完,韫仪已是迫不及待夺过馒头大口大口的吃着,实在饿得太久了。 看到她狼吞虎咽的样子,江采萍一边倒了杯水给她,一边心疼地道:“姐姐你吃慢一些,小心噎着了,放心吧,就快用午膳了,到时候就有很多好吃的了。” 韫仪点点头,很快就吃完了盘子里的三个馒头,江采萍在将东西收拾下去后,神秘兮兮地道:“我听说沈韫仪那个弟弟已经被抓起来了,大公子他们正在逼他说出韫仪的藏身之处呢。对了,姐姐,你说他们无端端的为什么要刺杀太守?” 韫仪敷衍道:“我又不是刺客,哪里猜得到他们的心思。”说着,她道:“采萍,我还有些饿,你能不能再帮我去拿几个馒头来?”此处并非久留之地,一旦梅雪回来,她的身份就会暴露,得尽快离开,藏匿之时,最怕的就是没东西吃,若是有几个馒头裹腹,也可稍微好一些。 江采萍咂舌道:“姐姐,你都已经吃了这么多还饿啊?要不等一会儿吧,午膳就快好了。” “饿了两天,总觉得没吃饱,而且……比起那些膳食,我还是觉得馒头更垫饥。”见她这么说,江采萍道:“好吧,我去问问管事,看是不是能再要几个馒头。” 江采萍再次去了厨房,好说歹说,终于又要来两个馒头,回来时,意外看到梅雪站在屋外,她连忙走过去道:“姐姐,我不是让你在屋里等我吗?怎么又出来了?难道还怕我不帮你去要馒头不成,瞧瞧,这不是拿来了吗?” 梅雪刚刚从地牢出来,被她说得莫名其妙,“什么等你,什么馒头,采萍,你在说什么?” 江采萍愕然道:“不是你说还没吃饱,所以让我去拿馒头的吗?” “我哪里有说过这样的话,再说,我被关了地牢里都两天没有见过你了,又怎么与你说这些?” 江采萍愣愣看着捧在手里的馒头,连连摇头道:“不对,姐姐你刚才就回来了啊,然后说很饿,让我拿些东西来给你吃,结果吃完了还说饿,这不又让我去要了几个馒头来。” 梅雪被她说得哭笑不得,“你这妮子,是不是睡觉睡糊涂了,我自己做过什么说过什么,难道还会不清楚吗?”< 第三十章 险被撞破 “不会,我记得清清楚楚,就是姐姐让我去拿的馒头,而且……”她打量了梅雪一眼,摇头道:“姐姐刚才穿得也不是这身衣裳。” 梅雪听得越发奇怪,试探道:“你……是不是把别人认做我了?” 江采萍连连摇头,“我又没有老眼昏花,哪里会认错姐姐,奇怪,难不成……”她试探地道:“有两个姐姐?” 梅雪好笑地道:“胡说什么,我可没孪生姐妹。” 江采萍盯着紧闭的房门,如果她刚才看到的人真不是梅雪,那么这个人,应该还在里面;想到这里,她咬一咬牙,用力推开门,然屋中空荡荡的,并没有人,水壶倒是摆在桌上,但茶盏都一个个倒扣着放在桌上,并没有人喝过的痕迹。 “这不可能,她刚才明明就在这里的。”江采萍一边说着一边四处寻找,连柜子床底下都看了,始终没有找到她之前所见的那个人,恍忽地坐下后,她仰头看梅雪道:“姐姐,你真的才刚刚回来吗?” 梅雪倒了杯茶,一口气喝尽后道:“是啊,千真万确,刚刚才回来。” 江采萍挠着脑袋,喃喃道:“难不成……真是我自己糊涂了,刚才那些都是幻觉?” 不等她细思,梅雪已是道:“好了,别想这些了,帮我把放在顶柜上的药膏拿过来。” 江采萍闻言,连忙压下心中的疑惑,道:“姐姐好端端的拿药膏做什么?” 梅雪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拉下肩襟,让江采萍看那一道道暗红的伤痕,后者惊呼一声,道:“他们……对姐姐用刑?” 梅雪苦笑道:“不然呢,你以为他们只是将我关在地牢里吗?就这样,还是多亏了二公子帮我说话,否则我都怀疑自己还有没有命站在这里。” 江采萍通红着眼道:“他们真不讲道理,这件事根本就与姐姐无关。”说着,她又恨恨地道:“这一切都怪那个沈韫仪,平日里与姐姐那么要好,却原来都是假象,一直是在利用姐姐!” 梅雪沉默了一会儿,道:“韫仪……被抓住了吗?” “听说还没有,不过姐姐放心,太守府里守卫森严,就算她插翅也难飞出去,早晚会被抓到!”说着,她去外面打了盆水来,在将梅雪的伤口清理干净后,方才替她敷上药,这药还是以前梅雪有一次不小心划伤了手,杨嬷嬷给的。 在帮着梅雪换了一身衣裳后,江采萍不放心地道:“姐姐,那你现在被放出了地牢,是不是就不会有事了?” “应该没事了。”梅雪感慨地道:“这一次真是多亏了二公子,听说我之所以可以这么快被放出地牢,也是因为二公子在二夫人面前替我说话之故。” “哦,又是二公子――”江采萍故意拖长了音,随即狭笑地道:“姐姐,二公子那么帮你,是不是……看上你了?其实二公子很好啊,丰神俊朗又风度翩翩,而且待人和气,从不摆架子,可比大公子要好相处多了,要真能嫁给二公子,可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梅雪在她头上轻拍了一下,道:“休得胡说,二公子他是什么身份,哪里是咱们这些人能高攀的。”在说到最后那句话时,眼眸中流露出一丝落寞之意。 江采萍没注意到这个,点头道:“这倒也是,我听说二公子早已经有了婚约,是长孙大人家的千金,原本早几个月就该完婚的,但是因为夫人过世,所以拖了下来,要等孝满之后,方才能够完婚。” 梅雪心中微痛,强打起笑容道:“好了,别说这些了,走,我与你一起去拿午膳,在牢里这两天,可是饿死我了。” 江采萍点点头,与之一起去厨房取午膳,就在她们离开后,虚掩的窗子被人从外面推开,紧接着一个人影吃力地翻了进来,打开柜子门藏了进去。 此人正是韫仪,她刚才在屋中听到江采萍与梅雪说话,怕被发现,所以在她们进来之前,躲到了窗子下面。 她原是想就此离去的,但是一来还没找到躲藏之处,二来梅雪已经出了地牢,一旦互相照面,她的身份就瞒不住,刚才就差点被江采萍识破,幸好后者心思简单,不曾想太多,否则就麻烦了。所以,在寻到更好的藏身之处前,她决定先躲在这里。 这个地方肯定早就搜过不止一次,所以短时间内,应该是安全的,她如今最担心的是沈墨平,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梅雪与江采萍一起去厨房拿午膳,厨娘瞧见江采萍,笑道:“怎么又是你,还没吃饱呐?” 江采萍不知如何回答,只能笑笑,在装好食盒后,厨娘好心地道:“你一个姑娘家不要吃的太多,否则胖起来就不好看了,瞧瞧我,就是因为太能吃,所以变成这个样子了,天天被我家老头子嫌弃。” 江采萍讨好地道:“哪有,李娘你看起来丰腴匀称,一点都不胖,我不知道多羡慕呢。” 李厨娘被她哄得心花怒放,捏一捏她圆润可爱的脸蛋道:“就你这张小嘴最会哄人了,下次李娘做你最喜欢的红烧狮子头,不过可不能连着吃那么多个馒头了,别忘了,你们以后还要在太守他们跟前献舞呢。” “我知道了,多谢李娘。”正准备离开之时,恰好碰到春秀与季容进来,一瞧见梅雪,原本有说有笑的春秀顿时沉了脸,冷声道:“你不是应该会在地牢吗?怎么在这里?” 江采萍道:“二公子已经查明,姐姐与行刺一事无关,所以今儿个一早就放姐姐出地牢。” 春秀尖刻地笑道:“原来如此,难怪能够好端端的站在这里,武梅雪,你还真有本事,才来了几天,就已经搭上二公子了,可比你那个爹厉害多了,既然这么有本事,何不干脆连大公子也一并搭上,野丫头!” 江采萍早就对春秀不满得很,听得这话,哪里还忍得住,上前道:“什么搭上大公子、二公子,什么野丫头,我看你才长得像野丫头呢!你要是不会说话就闭嘴,没人当你是哑巴。”< 第三十一章 起疑 春秀被她气得柳眉倒竖,喝斥道:“好你个江采萍,居然敢这么与我说话?!” “你不过是与我们一样的身份,有什么不敢的,难道你还真以为自己成了领舞,身份就高人一等?” “你!”春秀气得恨不得上前撕烂江采萍的嘴,季容拉住她,朝她暗暗摇头,示意她不要冲动,随即微微一笑道:“春秀性子向来都是这么直爽,不懂得拐弯,你们莫要见怪;其实这两日我们也很担心,如今梅雪平安出来,总算是可以放心了;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后一定会好起来的。” “承季容姐吉言。” 在梅雪应声后,季容道:“好了,我们先进去拿午膳,晚些时候再聊。” 等梅雪二人离去后,春秀跺脚道:“季容姐,你做甚对那野丫头那么客气,难道还怕了她们不成。” 季容将午膳一一放到食盒里后,曼声道:“我当然不用怕她们,可是二公子呢?你也一点都不在意?” 春秀被她说得一怔,旋即不甘心地道:“二公子……该不会真的看上梅雪了吧?他……瞎了眼不成,居然看上这么一个野丫头。” “嘘!”季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轻一点,让人听去告到二公子面前,咱们可没好果子吃。”说着,她又道:“总之在没弄清楚二公子的心意前,你收敛着一些自己的脾气,不要动不动就与梅雪起冲突,以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春秀早已经踩惯了梅雪,哪里肯依,气恼地道:“季容姐,怎么连你也帮着那个野丫头说话,你……你气死我了!” 季容点了点她的额头道:“我怎么会帮她,我是怕你吃亏,你啊,什么都好,就是沉不住气,这样很容易吃亏的。” “可是我一看到那个野丫头就来气,还怎么沉住气。”说着,她又道:“二公子也真是的,武梅雪分明就是与刺客一伙的,竟然就这么把她给放出来了,你说以后她要是再害太守,那可怎么办?” “就算真这样,也是太守他们的事情,你在这里瞎操什么心。”如此说着,季容又道:“不过话说回来,咱们与梅雪也算是一道长大,从未接触过村子以外的人,她……应该不会是刺客同党。” 春秀不以为然地道:“入府之前或许没有,但后面就难说了,出事之前她与那个沈韫仪走得多近,你又不是没看到,还姐妹相称,说他们之间没古怪,我才不相信呢!瞧着吧,我早晚瞅出她的狐狸尾巴,到时候我看她怎么死。” 季容拉着她道:“好了,再说下去饭菜都要凉了,快些回去吧,梅雪的事情,咱们慢慢再说。” 春秀无奈地随她一起回去,用过午膳后,原想睡一会儿,可是一躺下便想起之前在厨房外江采萍她们讽刺自己的事情,越想越是生气,怎么也睡不着。要是不出了这口气,她非得憋死不可。 这般想着,她翻身下地,正趿鞋之时,早就应该睡着的季容睁开眼来,道:“你要去哪里?” 春秀咬一咬牙道:“我要去好好教训一下那两个死丫头。” 季容轻叹一口气,坐起身道:“你怎么就是听不进我的劝,二公子……”不等她说完,春秀便道:“我就不相信二公子真会那么护着她!再说,不是一直找不到那个女刺客吗,说不定就躲在她们屋里,要是让我找到了,看梅雪还不死。” 梅雪被李世民举荐去松涛居献舞之事,已是令她妒火中烧,后来闹出行刺一事,梅雪被打入地牢,原以为她会死在那里,结果没过几天便被放出来了,跟个没事人似的,还多了二公子这个靠山,这让她怎么咽下这口气。 季容眸光微微一闪,轻声道:“你怀疑……刺客躲在梅雪他们屋里?” 春秀随口道:“要不然姐姐觉得还能躲在哪里?大公子他们可是里里外外都搜遍了,连松涛居还有二夫人住的毓秀阁都没有放过呢。” “春秀,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之前去厨房的时候,李厨娘说了什么?” 春秀哪里会记得这些,道:“李厨娘?我不记得了,她说什么?” “她说让江采萍不要再吃那么多个馒头了,可是我明明记得江采萍胃口并不是很大,偶尔见她用膳,不过是吃一碗米饭罢了,至于馒头,能够吃下一个就不错了,就算加上梅雪,也不过是两个,怎会惹来‘许多’二字?” “姐姐是说……他们房里还有其他人?而这个人,就是刺客?”刺客之事,春秀本是信口一说,但是这会儿听得季容的话语,仿佛真是这么一回事。 季容低头想了一会儿,道:“我不敢肯定,不过确有这个可能。” 话音未落,春秀便欲往外走,季容连忙拉住她道:“你要去哪里?” 春秀急忙道:“当然是趁着她们还没有送走刺客之时,来一个人赃并获,要是等她们将刺客转移就来不及了。” “你别急,如果刺客果然在那里的话,府里查得那么紧,想要转移刺客谈何容易;但是有一件事你别忘了,刺客武功高强,就算她受了伤,也不容小觑,这样冒冒然冲进去,说不定反而会害自己丢了性命。” 春秀想想也是,急切地道:“那现在该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地错失这个机会吧。”如果真的在梅雪屋中抓到刺客,不止可以除掉那两个碍眼的家伙,还可以趁机立一大功。 “当然不是,你让我仔细想想。”季容在屋中来回走着,春秀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她出声,试探道:“要不……咱们将这件事告诉大公子?” “不行。”季容摇头道:“如今这一切只是咱们的猜测,是真是假还不知道,万一大公子没搜到刺客,怪罪下来该怎么办?”说到此处,她眸光一亮,道:“有了,待会儿我设法引江采萍与梅雪离开,你就趁机进屋,看看刺客是否藏身其中。” 春秀正要答应,忽地想起一事来,为难地道:“季容姐你刚才不是还说刺客不容小觑吗,万一她动手伤人,那我岂非凶多吉少?”< 第三十二章 撞见 季容微微一笑道:“放心,我怎么会让你有危险。”说着,她自床下取出一个小小的箱子,打开来,只见里面摆放着各种各样的瓶瓶罐罐还有几本书,春秀见过这个箱子,平日里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季容都会从里面拿药服用,颇为管用,至于那几本书则是医书,季家代代流传下来的。 季容从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纸包,递给春秀道:“这里面是我用曼陀罗花粉制成的药粉,有致人昏睡的功效,如果服食的话,至少要昏睡一日一夜才能醒;你到时候拿在手里,若是看到沈韫仪的话,立刻将这药粉往她脸上洒去,吸入的效果虽然差一些,但也足以令她手脚无力,无法伤害你;紧接着,你就可以立刻带人去抓沈韫仪了。” 春秀接过药包,担忧地道:“季容姐,这个……真会有效果吗?” “这是当然,怎么了,还怕我害你不成?”面对季容的言语,春秀连忙摇头道:“没这回事,就是……就是有些担心罢了,毕竟刺客那么穷凶极恶。” “我也明白,这件事本该由我去做的,可是你之前与她们争得这么厉害,我怕到时候还没引出去,你们就又吵起来了。”见春秀不语,她又道:“不过,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就由我去吧。”说着,她做势要取回纸包,春秀咬一咬牙,缩手道:“还是我去吧,正如姐姐所说,我可没那耐心应付她们。” 季容眸中闪过一丝松驰,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你自己千万小心。” 如此一直等到傍晚时分,季容独自过去叩响梅雪她们的房门,江采萍开门见是她,拉下脸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季容笑笑道:“我看差不多该用晚膳了,所以来叫你们一道去厨房拿膳。” 江采萍惊讶地打量着季容,旋即摇头道:“不用了,我们自己会去拿。”入府这些日子,她们几乎可说是死对头了,如今季容突然示好,实在是让她很不习惯。 见她要关门,季容道:“怎么了,还在为中午的事情生气?春秀的性子是这样的,有什么说什么,其实她这个心地并不坏的,你们别放在心上。” “心地不坏?”江采萍讽刺地道:“你该不会忘了她是怎么成为领舞的吧?” 这个时候,梅雪亦走了过来,她刚才在屋中并没有听清他们的话,疑惑地道:“采萍,怎么了?” “姐姐,别……”没等江采萍说完,季容已是拉过梅雪的手道:“梅雪,我知道春秀有些事情做的过份了,但冤家宜解不宜结,与其这样置气,还不如大家各退一步,不要再像以前那样争执不休了,梅雪你说好不好?” 梅雪看着她道:“我从来都不想争什么,是春秀她非要与我争与我抢。” “我明白,我也不止一次说过春秀了,其实她也意识到自己不对了,只是拉不下这个脸。”说着,她一脸恳切地道:“梅雪,以前的事情算了吧。” 不等梅雪言语,江采萍已是冷笑着道:“上次春秀不也说什么算了吗,结果呢?哄得姐姐喝了整整一盅的参汤,最后还诬陷她偷喝,现在你这么说,保不准又是想害我们。再说了,你说的那么好听,怎么不见春秀自己过来?” 季容叹了口气,道:“说来说去,你们还是不肯相信,罢了,我也不勉强,不过这会儿,一起去取了晚膳总可以吧。” 江采萍待要再说,梅雪已是道:“左右我们也要去取晚膳,就一起去吧。” 见她开口,江采萍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在取了食盒后,三人一道往厨房走去,等她们走得不见人影后,春秀从自己屋里走了出来,悄悄潜进了梅雪他们的屋子,手里紧紧攥着季容给她的曼陀罗粉。 原本依着季容的计划,整件事并无问题,等她们取好晚膳回来的时候,春秀这边早就已经好了,可是没走出多远,梅雪便停下了脚步,面色看起来有些苍白。 江采萍关切地道:“姐姐你怎么了?” 梅雪抚着肩膀道:“不知是否刚才擦桌椅的时候,扯到了伤口,这会儿疼得利害。” “我早就说了,这些个事情让我做就行了,虽说敷了药,但哪里有这么快好,你就是不听。”这般说着,江采萍道:“既是这样,姐姐快回去歇着吧,晚膳我去拿来就好了。” 一听这话,季容顿时急了起来,连忙道:“这么多东西,只怕一个人不好拿,还是一起过去吧,走不了多远就到厨房了。” 江采萍不以为然地道:“左右就这么一个食盒,有什么不好拿的,而且你不也是一个人吗?”说着,她对梅雪道:“姐姐你快回去歇着吧,等会儿咱们一道用晚膳。” 梅雪轻笑道:“嗯,辛苦你了。” 眼见梅雪往回走去,季容心急不已,有心想要唤住,又想不出合适的理由,只得眼睁睁看着梅雪越走越远,希望春秀那边已经好了。 且说春秀那边,掩了门后,便四处翻看,床下柜子里都看了一遍,并未发现人影,奇怪,难道是她们猜错了,沈韫仪没有躲在这里? 可是季容姐明明听到厨娘说江采萍今日要了许多东西,她们两个人吃这么多,不合情理啊,一定是还有哪里没搜到。 屋子并不大,春秀一点一点仔细看过来,果然发现在转角的地方,还有一个不起眼的柜子,是了,那刺客一定躲在这里! 春秀紧紧攥着曼陀罗粉往那个柜子走去,心激烈地跳着,只要让她在这里抓到刺客,就算二公子再怎么护着,梅雪也必死,以后都不用再看到这个碍眼的人了,而且她抓到刺客,立下大功,二夫人还有大公子一定会赏赐于她。 就在春秀离着柜子还剩下两步路时,梅雪突然走了进来,她看到春秀在屋中,不由得愣了一下,愕然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春秀也是吓了一跳,连忙将捏着曼陀罗粉的手背在身后,不自在地道:“我……我是来找你的,哪知道你们都不在。”< 第三十三章 争执 “找我?”梅雪诧异地盯了春秀一眼,道:“你不是知道我们与季容姐一起去取晚膳了吗?” 春秀故作恍然地道:“对啊,你瞧我这个记性,真是太差了,对了,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身子有些不太舒服,所以中途回来,你找我……有什么事吗?”虽然季容说春秀有所悔意,但依她这么多年来对春秀的了解,后者一直都看不起她,又哪里会后悔,只是季容当时言辞诚恳,所以她不好意思说破罢了。 春秀勉强一笑道:“也没什么,我……就是觉得自己之前的话有些过份了,所以……想来与你说说,让你不要太过介意。” 梅雪惊讶地看着春秀,道歉?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难道……真如季容说的那样,春秀想通了? 若果真如此,以后她们能在府中和平相处,倒不失为一件好事,她正要说话,无意中看到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捡起一看,是自己之前戴的一只耳环,奇怪,她不是放在妆台上吗,怎么会掉在地上的? 正自思索间,梅雪发现自己的床帷似乎也被动过了,还有旁边的柜门半掩半开,明明走的时候不是这样的,难道…… 她豁然看向神情紧张的春秀,疑声道:“你不是来找我的是不是?” 春秀目光闪烁地道:“不是来找你还能是什么,难不成来你这里偷东西吗?真是好笑,瞧瞧你自己,那么寒酸,有什么东西值得人家偷?” 梅雪是单纯,但她不傻,看到春秀这个样子,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没有错,“那你倒是说,到底来做什么?” “我已经说了,你非要不相信,我也没法子。” 梅雪知其必有事隐瞒,但春秀不肯说,她也没有法子,只得道:“既是这样,你走吧。” 春秀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柜子,冷声道:“等我看过那里后,自然会走。”说着,她便要去拉柜子,梅雪心生反感,上前拦住道:“这里都是我与采萍的私己之物,你看来做什么?” 春秀冷冷一笑道:“若真是一些私己之物,自然没什么,但就怕不是,让开!” 梅雪听得一头雾水,道:“你究竟在说什么,为何我一句都听不懂?” 到了这个时候,春秀也懒得再与她做戏,道:“武梅雪,你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你与沈韫仪根本就是同伙,不对,应该说,你与江采萍两个都是。” 梅雪满面疑惑地道:“你在胡说什么,二公子都已经说了,此事与我无关,你为何还揪着不放?” 春秀嘲讽道:“你有本事,将二公子哄得团团转,可惜啊,天恢恢,疏而不漏,你始终还是露出了破绽,武梅雪,这一次,你逃不过的。” “我逃什么,我根本什么都没做过,是韫仪利用……”不等她说完,春秀已是道:“够了,我不想再听你废话,立刻让开!” 梅雪回头看了一眼柜子,难以置信地道:“你该不会以为韫仪藏在这里吧?” “不是怀疑,而是肯定,不然江采萍为什么要去厨房取那么多馒头,你又为什么要阻止我开这个柜子。” 梅雪连连摇头道:“你疯了,韫仪犯的是刺杀太守的重罪,我怎么会窝藏她呢。至于采萍……”她突然想起刚回来之时,江采萍提过的那些话,当时她觉得是采萍犯糊涂了,可是李厨娘确实提过,采萍要了许多馒头去,如果这一切都是采萍犯糊涂的话,之前要来的那几个馒头去了哪里? 但是,韫仪与自己长的全然不同,如果当时真是韫仪的话,采萍没理由将她认做自己的? 春秀嘲讽地道:“无话可说了吧?大公子他们之所以一直找不到沈韫仪,并非她藏匿的本事多少高明,而是因为她躲在一个谁都没想到的地方,那就是你的房里!” 面对她的指责,梅雪急忙道:“没有,她没有在这里,你不要胡说,再说……我也是今日刚刚从地牢里出来的,又怎么可能藏匿韫仪。” 春秀冷言道:“这里早就已经搜过数遍,所以没有人会想着再来搜查,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梅雪,你们胆子可真大!” “我……”梅雪不知该说什么,只得道:“总之我没藏匿韫仪,而且你也无权搜我的住处,你立刻出去!” 春秀冷笑道:“这么急着赶我出去,还不是做贼心虚,给我滚开!”说着,她用力推了梅雪一把,令后者“呯”的一声撞在柜门上,后脑勺传来一阵剧痛。 梅雪忍了痛道:“你太过份了,总之这里是我的屋子,不许你胡来!” “这可由不得你说了算!”春秀哪里肯罢休,梅雪越不让她搜,她就越认定韫仪藏在柜子里,一个非要搜,一个非不让搜,在这种情况下,两人互相推攘了起来。 春秀担心再这样下去,等到江采萍拿了晚膳回来,还没能打开柜子,趁着梅雪一个不察用尽全力将她狠狠往一边推去。 梅雪猝不及防,被她推得再次撞在柜上,紧接着她整个人软软滑倒在地,坐在柜子前面,眼睛大大地盯着春秀。 “让开啊!”春秀见她一直挡在柜子前,令她无法打开柜门,便想要推开她,哪知刚一碰,梅雪就像破布娃娃一样摔倒在地上,将春秀吓了一大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她定一定神,上前踢了梅雪一脚,嘴里道:“你……你快些起来,别在这里装死吓人!” 对于她的动作,梅雪没有任何反应,一动也不动,而那双眼睛依旧盯着春秀,令后者心里发毛,该不会…… “不会的,不会的!”不等这个念头转完,春秀已是忙不迭地否认,她只是推了梅雪一下罢了,怎么可能会死呢。 可是不论她怎么叫怎么踢,梅雪都没有反应,春秀蹲下身子,颤抖地伸出手指去探梅雪的鼻息,刚一触及,她便立刻缩了回来,整个人都不停地发抖。< 第三十四章 误杀 竟然……竟然真的没有鼻息了,梅雪……她死了,怎么会这样的,怎么会突然就死了,这……这不可能! 这个时候,一滩暗红色的液体从梅雪脑后缓缓渗到春秀脚下,令后者慌忙退开,避如蛇蝎。 血,梅雪为什么会流这么多的血,她只是推了一下而已,又没用刀用剑,这…… 正自不解之时,一滴血滴落在地上,颤颤地抬头望去,发现那滴血是从柜子上面滴下来的,而此时,她也终于明白梅雪为什么会突然之间死了,刚才她在推梅雪之时,不小心令她后脑撞到尖锐的柜角,从而撞伤后脑勺以致身亡;因为柜子是暗红色的,所以她之前根本没发现沾在上面的血迹。 她……她杀人了! 春秀紧紧捂住嘴巴,死命堵着已经冲到嘴边的尖叫! 她虽然不喜欢梅雪,恨不得梅雪永远在眼前消失,可是,她从来没想过要杀人啊;要是让人发现了,会不会要她偿命?不要,她不想死! 对了,趁着江采萍还没回来,无人发现梅雪死了,赶紧离开这里! 想到此处,春秀连滚带爬地奔了出去,根本没心思再搜查刺客,一回到自己屋中之后,她就紧紧裹了被子缩在床角,眼里充满了恐惧与骇意。 过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季容提着食盒走了进来,她一时没看到缩在床角的春秀,惊讶地道:“咦,人到哪儿去了,难不成还在梅雪她们屋中?也不知有没有找到刺客?” 话音未落,一个人影突然冲到跟前,将她吓了一大跳,待得看清是春秀后,捂着“扑通”乱跳的胸口道:“吓死我了,你刚才躲在哪儿,我怎么没瞧见?” 春秀这会儿哪里有心情回答她的话,死死攥着季容的手,惊惶不安地道:“季容姐,救我,你一定要救我!” 季容见她神色不对,疑惑地道:“救你?出什么事了,是不是那个刺客?” 春秀拼命摇头,语无伦次地道:“救我,他们会要我偿命的,季容姐,我不想死,你救救我!” 季容听得糊里糊涂,拉了她的手在桌前坐下,又倒了一杯茶给她,道:“你先喝口水,然后慢慢与我说。” 春秀双手一直在不停地发抖,茶还没入口就已经洒了一大半,好不容易递到嘴边喝了一口后,她勉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将刚才在梅雪屋中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听到春秀说失手杀了梅雪,一向沉稳冷静的季容亦是骇然色变,斥道:“你……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这可是一条人命啊!” 春秀带着哭腔道:“我也不是故意的,哪知道她那么没用,只是轻轻撞了一下头就死了。其实……其实都怪梅雪自己不好,要是她听话让开,让我检查那个柜子,就一点事情都没有,偏她非要拦着,根本是她自己找死!”说着,她又有些埋怨地道:“季容姐也真是的,明知道我去了她们屋里,怎么也不拉住梅雪,否则也不至于出这么大的事。” 季容无奈地道:“我已经尽力了,可是她说伤口痛,非要回来,我能有什么法子,难道还真绑了她不许回来吗?再说我算算时辰,只要手脚快一些,早就已经搜遍了屋子,哪知道你……唉,真是不知说什么好。” 春秀被她说得一阵语塞,旋即紧张地道:“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啊,季容姐你帮我想个法子啊,是你叫我去她们屋里找刺客的,你可不能不管我!” “我当然会帮你,且先别急,让我想一想!”季容抚着胸口,努力平复着慌乱的心情,在屋中来回走了几趟,道:“有没有其他人看到你错手杀了梅雪?” 春秀急急摇头道:“没有,当时屋里只有我与梅雪两人。” “好!”季容微微松了口气,扶着春秀的肩膀,一字一句道:“你记着,今儿个晌午之后,你就一直待在屋里,哪里都没有去过,更没有去过梅雪屋里,她的事情,你什么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她已经死了!” “可是明明……”春秀待要言语,季容已是道:“不想为梅雪的死偿命,就好好记着这句话,任何人问起,都不要答错,明白吗?” 听到这里,春秀已是明白了她的意思,连连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一直在屋里,哪里都没去过。”她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像是要将它一笔一划刻在心里一样。 在春秀渐渐平静下来后,季容想起一事来,道:“依你刚才的话,你并没有打开那个柜子?” “嗯,我当时吓坏了,只想着立刻离开,根本顾不得那个柜子。”说到这里,她脸色倏然一变,紧张地道:“万一,里面沈韫仪真藏在那里,她知道是我杀了梅雪,去告诉大公子他们戴罪立功怎么办?”说到这里,她用力敲着自己脑袋道:“都怪我。” 季容亦想到这一点,颇有些棘手,思索片刻,她有些无奈地道:“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所幸沈韫仪眼下自身难保,就算真瞧见了,她也没胆子去告诉大公子;再说,万一当真说了,你也可以来一个死不承认,相信大公子他们不会听信一个刺客说的话。” 春秀点点头,旋即又走到门边侧耳倾听,并未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她疑惑地道:“季容姐,江采萍是与你一起回来的吗?”待季容点头后,她又道:“那怎么她回屋之后,一点声音也没有,总不至于没看到梅雪的尸体吧?”一说到“尸体”二字,她就想起梅雪死的时候,睁着空洞的眼睛看着自己的模样,顿时一阵恶寒。 季容走到门边听了一阵,果然是没声音,蹙眉道:“确实有些奇怪,死人可不是小事,而且她们二人又那么要好,怎么会……一点反应也没有?” 春秀缩了缩脖子,小声道:“要不……咱们出去看看?” 季容点点头,与春秀一起开门走了出去,这会儿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不过月色明亮,再加上不远处悬着几盏红灯笼,倒也还能看得清路。< 第三十五章 死而复生? 悄悄来到梅雪她们屋前,侧耳听去,隐约能听到里面有人说话,是江采萍的声音,奇怪,梅雪明明已经死了,江采萍在跟谁说话,难不成……她看到梅雪的尸体,受不住刺激,吓疯了?又或者,还有其他人在屋中? 正自猜测之时,门突然之间打开,当看清开门之人时,春秀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惊声尖叫道:“鬼啊!有鬼啊!”一边叫着一边躲到季容身后,身子抖如糠筛! 开门的不是别人,正是早就已经死了的梅雪,莫说是春秀,就连季容也吓得花容失色,站在那里双腿直发软。 江采萍走过来,疑惑地张望道:“鬼?哪里有鬼?” 春秀抖抖擞擞地伸出手来,指一指梅雪哆嗦道:“不……不就在……在那里吗?” 一听这话,江采萍顿时拉下了脸,插腰道:“冯春秀,你不要太过份了,一会儿诬蔑姐姐说是刺客同党,一会儿又说姐姐是鬼,你有完没完?” “不是啊,她……她真的是鬼!”春秀不敢探出头来,吓得连声音都变了。 江采萍又好气又好笑,指着梅雪道:“你看清楚,姐姐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下巴,有影子,哪里像鬼了!” 季容仔细看了一眼,发现果然如江采萍说的那样,梅雪身后有一道长长的影子,除了脸色苍白了一些之外,并没有其它异常,难道……她真的不是鬼? 想到这里,她勉强一笑道:“采萍妹妹莫要生气,春秀是在与你们……开玩笑呢,梅雪怎么可能是鬼呢!” 听得这话,躲在她背后的春秀急急拉着她的衣裳,慌声道:“季容姐,梅雪明明已经……”不等她说完,季容已是反手用力拉一拉她的手,笑道:“好了,快出来吧,不要再闹了。” 春秀使劲摇头,说什么也不肯出来。此时,梅雪绕到季容身后,望着对她避如蛇蝎,连正眼也不敢看的春秀,唇角微扬,似笑非笑地道:“你刚才想说我明明已经怎么了?” “我……”春秀刚说了一个字,季容便接过话道:“没有,她刚才听我说你不太舒服,以为你会躺着呢。”说着,她在春秀耳边低声道:“你仔细看清楚,梅雪她有影子,真的没死!” 听得这话,春秀将信将疑地抬起头,果然看到梅雪身后拖着影子,而鬼是没有影子的,也就是说,眼前站着的梅雪,是活生生的人而非鬼? 想到这里,春秀长舒了一口气,但心头旋即浮起疑问,她之前明明探过梅雪的鼻息,确实是死了,为何现在看起来,却像没事人似的,这……委实不合情理,她试探地道:“你……还好吗?” 梅雪笑一笑道:“我当然很好,难道春秀你认为我应该有什么事?” 春秀努力挤出一丝笑容道:“没有,我随口说说罢了。” 季容接过话道:“我们能不能去里面坐一会儿?” 江采萍正在拒绝,梅雪已是道:“当然可以,正好厨娘多给了采萍两个苹果,进去一起吃吧。” 待她们进去后,江采萍扯着梅雪的袖子低声道:“姐姐啊,你干嘛对她们这么好,你忘了她们以前是怎么对你的吗,这十几年来都一个德性,我才不相信会突然悔改。” 梅雪拍拍她的手道:“我心里有数,过去吧。” 春秀一进屋,就忙不迭地往柜角还有地上看去,她记得梅雪当时流了许多血,弄的柜角还有地上都是血,好不吓人,可是这会儿,柜角一点血迹都看不出来,地上也干干净净的,这件事真是邪门了。 “在看什么?”梅雪的声音将春秀吓了一大跳,慌张地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这里摆设挺好的,还有……这个柜子也很别致。” “这每个房间不都是一样的摆设吗?”梅雪一边说着,一边将切好的苹果摆在她们二人面前,“对了,你们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季容连忙道:“没什么,就是之前听到妹妹说伤口痛,放心不下,所以过来看看,倒是妹妹突然开门,可是要出去?” 江采萍接过话道:“没有,是姐姐说外面有人,我当时还以为姐姐说笑呢,因为我并没听到叩门的声音,哪知道一开门,就看到你们两个了。” “妹妹耳朵可真灵。”在她们说话的时候,春秀一直偷偷打量着柜子,怎么都想不明白。 梅雪将她这个动作看在眼里,道:“春秀,你怎么一直瞧柜子,难不成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以来我与沈韫仪是一伙的,甚至将她藏在柜子里吧?要不要我将柜子打开给你瞧瞧?” 春秀被她说的极为不自在,虚虚笑道:“咱们是一个村子里长大的,我岂会不相信你,之前那些话,都是我胡言乱语,你别当真。” “是吗?”不知为何,梅雪的笑容看起来有些冷,“之前我在床上躺着歇息的时候,迷迷糊糊做了一个梦,梦到你冲到我屋子里嚷嚷着要找刺客,我不答应,你就用力将我推到柜子上,结果令我被柜子一角撞破脑袋而死。”说着,她指了指春秀一直在悄悄打量的柜子道:“喏,就是那个!” 春秀被她说得不寒而栗,紧紧绞着手道:“你怎么会做这样荒唐的梦?我……怎么会那样对你呢。” 梅雪盯着她道:“我也觉得很荒唐,可是那个梦实在真实得可怕,一直到这会儿,我都还记得自己血淋淋的样子,那血一直流到你的脚下!” “啊!”春秀尖叫一声,季容见状,忙道:“这么可怕的梦,听着就害怕,还是不要再说了。” 江采萍难得认同地点头道:“就是,都说梦是反的,梦中越不好,现实中就会越好,所以姐姐你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说话间,季容起身道:“既然妹妹一切皆好,我们就安心了,很晚了,不打扰你们休息,改日再叙。”< 第三十六章 惊恐 在送她们到门口之时,梅雪忽地在春秀耳边轻声道:“之前的事情,我会好好记着吧,以后一定会加倍奉还!” 春秀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那里,直至身后关了门,季容问她刚才梅雪与她说了些什么,方才回过神来,张嘴想要说话,舌头却怎么都不听使唤,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季容见状,连忙安慰道:“别急,咱们回去后慢慢说。” 待得进了屋后,季容蹙了眉头,不确定地道:“你说你不小心害死了梅雪,可是刚才你也瞧见了,梅雪好好的,一点事情也没有,你……是不是弄错了?” 春秀连连摇头,努力咽了口唾沫,道:“这种事情我怎么会弄错,当时真的满地都是血,气息也没了,好可怕;还有,梅雪刚才在我耳边说她会记着之前的事,还说以后会加倍奉还,分明就是指我令她撞破脑袋的事情。”说到这里,她死命攥着季容的手,满面惊慌地道:“季容姐,你说刚才咱们见到的梅雪会不会是妖怪变的?” “别胡说!”季容被她攥得生疼,抽回手道:“这世上哪里来这么多妖怪,梅雪……”她思索片刻,道:“我在医书中见过,有些人在突然遭袭后,气息会有片刻的停止,过一会儿才会恢复,梅雪很可能就是那种情况。” “也就是说……其实梅雪当时没有死?”待季容点头后,她又道:“那些血又怎么说,就算没死,她也不可能跟个没事人似的?” 季容摇头道:“这个我也没想明白,但不管怎样,梅雪没死对你来说都是一桩好事,以后都不用再担心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春秀有些担心地道:“看她刚才的样子,恐怕已经记了仇,不会善罢干休。” 季容掩唇轻笑,道:“你这么说,难不成是怕了梅雪?” 春秀急急否认道:“当然不是,只是……多少有些担心罢了。”不知为何,只要一想到梅雪刚才的表情还有语气,她就心里打鼓,这在以前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季容拍一拍她的手道:“放心吧,梅雪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吗?软得跟个柿子一样,你要她方就方,要她圆就圆;上次人参那件事,最后不也不了了之了吗?凭她翻不起什么风浪来。唯一要担心的,就是二公子……不过好在咱们是归二夫人管的,听闻二公子之前已经因为梅雪的事与二夫人起了一些争执,相信他应该暂时不会再插手管舞坊的事,更不要说,他们还忙着抓刺客呢。” 听得她这么说,春秀渐渐放下心来,转而道:“说到刺客,梅雪刚才主动说要打开柜子给咱们看,难道她真没藏匿刺客?” “不管她有没有藏匿,咱们都已经错过最好的机会。”顿一顿,季容皱了秀气了柳眉道:“与之相比,我倒是更好奇梅雪为何要隐瞒你推她撞伤头这件事,甚至连江采萍也不告诉。” 关于这个问题,春秀自己也是一头雾水,自然给不了答案。 且说梅雪屋中,江采萍嘟着嘴道:“真不明白姐姐你为什么要对她们两个这么客气,我说过,不管她们说得多好听,都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梅雪一边收拾着桌上的果皮残渣,一边道:“我当然知道了,只是她们笑着进来,咱们总不能二话不说就给赶出去吧,到时候传出去,反倒是咱们理亏。” 江采萍捧着腮帮子道:“这倒也是,想到以后天天要对着这两个人,真是烦心。”说着,她想起一事,道:“话说回来,姐姐你有没有觉得她们两个今天怪怪的,一会儿说姐姐是鬼,一会儿又说咱们屋里摆设别致;而且……那个春秀看起来,好像很怕姐姐似的。” 梅雪随口道:“是有些怪,不过人都走了,你还理这些做什么,就算真有鬼,只要咱们没有做亏心事,就不必害怕。” 江采萍点一点头,突然笑眯眯地盯着梅雪道:“姐姐,我怎么觉得你在牢里待得两天,好像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梅雪脸色一变,不自然地抬手抚着脸颊道:“是吗?可能是之前没吃好,所以有些瘦了吧。” 江采萍连连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个,是指姐姐说话的语气,好像……”她皱了眉头,努力想要寻出一个形容梅雪转变的词来,可是一时之间怎么也想不出来,只得道:“我也说不好,总之就是不一样了。” 梅雪眼底掠过一丝异色,笑笑道:“那你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江采萍忙不迭地点头道:“当然喜欢”这般说着,她一脸好奇地道:“对了,姐姐真的梦到春秀害你吗?” 梅雪瞥了她一眼道:“你哪里来这么多问题,快些把这些果皮去扔掉,然后打水洗脸睡觉。” “哦。”江采萍接过她递来的果皮走出去,望着她的背影,梅雪暗自舒了口气。 之后,江采萍打了水进来,各自洗漱,正准备睡下之时,江采萍想起一事,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纸包道:“对了,姐姐之前说伤口疼,我想着可能是之前的药效果不好,所以刚才去找药房管事要金创药,他说这个药效果很好,我求了许久才肯给我这么点儿,我帮你重新上药吧。” 梅雪脸色微微一白,道:“我现在已经没事了,不用麻烦。” “可是……”不等江采萍说下去,梅雪已是道:“真的没事了,再说才敷了那么半天就重新上药,未免太过浪费,还是明儿个敷吧,省着些用。” 见她这么说,江采萍点头道:“那好吧,明儿个姐姐换药的时候叫我一声,我帮你敷。” 在将药包交给梅雪后,她一边换寝衣一边随口道:“对了,姐姐,你有没有觉得今晚屋里的气味怪怪的,好像……有股血腥气似的。” 梅雪笑一笑道:“有吗,我怎么没闻到,或许是我身上有伤,所以你觉得有血腥气。”< 第三十七章 从今往后 “或许吧。”江采萍答应一句,又道:“我刚才去厨房的时候,听李娘说,大公子将那个沈墨平吊在前院里呢,他被打得浑身是伤,就剩下一口气呢;虽说他行刺太守,活该如此,可是想起来还是有些可怜。” “大公子为什么要这么做?”梅雪的声音在昏黄的烛光下有些飘忽。 “听说是想要引韫仪出来。”说着,她神秘兮兮地道:“李娘说,大公子在那附近埋伏了好多人呢,只要韫仪一露面,就会立刻被抓起来。” 李建成!梅雪垂在身侧的手倏然一紧,眼底掠过无尽的森寒。 江采萍叹了口气道:“唉,我真是想不明白,太守那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会有人要杀他。听说太守离开荥阳、楼烦两郡时,许多人都在路边哭呢,舍不得太守离任,依我说,真要杀,也该是杀坐在洛阳城皇宫里的那一位!” 话音未落,梅雪已是沉下脸,眸光冰冷地喝斥道:“放肆!” 江采萍何曾见过她这么可怕的样子,一时吓得愣在那里,动也不敢动,好一会儿方才带着哭腔道:“姐姐,我……我说错什么了?” 梅雪亦意识到自己说重了话,神色微微一变,旋即道:“你还好意思问我,刚才那些话是你能说的吗?让人听了去,非得被砍头不可!” “这里又没有外人。”这般说着,江采萍嘀咕道:“再说,我也没说错,这些年来,皇上东征西讨,修皇宫修运河,费了多少民脂民膏,又死了多少人,我们的日子一年比一年困难,否则也不用挤破了脑袋来太守府里当差,皇上骄奢淫逸,弘化郡里有哪一个不说的。” “对于咱们来说,只需顾自己身边的家人就好了,再多一些,也无非是亲朋好友;但是皇上不同,他要顾全天下的百姓,顾全万千子民的生计,他身上背负的事情还有责任不是咱们能想像的;同样的,他的心思也不是咱们所能想像的,你不该只凭片面之语,就觉得皇上不好。” 江采萍惊愕地看着梅雪,“姐姐,你之前不是也说皇上有失德之处吗,怎么这会儿一直帮着皇上说话?” 梅雪微微别过头道:“我哪里是帮皇上说话,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说着,她又郑重地道:“总之,为了你自己好,这样的话千万不要再说了,以免真的招来杀身之祸,明白吗?” “我知道了。”见江采萍答应,她道:“很晚了,早些睡吧。” 江采萍望着她,嘴唇里动了几下,终是没说什么,吹熄桌上的灯烛后,上床躺下,脑子里一直想着刚才的事。 梅雪那声“放肆”真是把她吓坏了,还有眼神也好可怕,那一刻,她几乎以为自己面对的不是梅雪,而是一位高高在上的公主!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笑了起来,之后又急忙捂住嘴巴,唯恐惊动了旁边的梅雪,她真是想多了,梅雪怎么可能是公主呢。 话说回来,梅雪要真是公主该多好,这样她也可以沾些光,不必在这里做舞姬,甚至……是嫁一户好人家,以后过着相夫教子,无需为柴米油盐操心的日子。 在这样的胡思乱想中,睡意袭来,江采萍打了个哈欠,闭上了越来越沉重的眼皮,没过多久,便陷入香酣的睡梦之中。 黑暗中,梅雪睁眼望着帐顶,没有丝毫睡意,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隐约传来打更的声音,在“梆!梆!”两声响后,还有打更人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如此一连喊了三遍后,方才渐渐远去,在重新静下来后,梅雪侧头轻声唤道:“采萍?采萍?” 唤了几声不见采萍答应,梅雪知道她必是睡熟了,逐轻手轻脚地下了地,来到角落里的那口柜子前。 梅雪轻吸一口气,用力推动柜子,若是采萍醒着,一定会大吃一惊,这口柜子极为沉重,以前她们两个人一起才能稍微挪动一些,如今梅雪竟然一个人就可以推动。 随着柜子缓慢的移动,梅雪脸上露出痛苦之色,额上冒出阵阵冷汗,但她仍是咬着牙继续推开,在推开约摸一人宽的距离后,柜子后面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梅雪停下动作,倚着柜子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在她左肩处,有一团红晕正在慢慢扩散,肩膀疼得几乎抬不起来。 歇了一会儿,她绕到柜后,用右手吃力地将那后面的东西拖了出来,要是被人看到,定然会吓一跳,藏在柜子后面的,竟然是一个人……不,确切来说,是一具尸体,因为是在角落里,再加上有床遮掩,所以春秀她们根本没有发现此处藏了一具尸体。最令人无法置信的,是这具尸体竟然有着与梅雪一模一样的面容。 梅雪打开门,四下看了一眼,确定无人后,方才咬牙将尸体背到后面空旷之地,之后又找到一把废弃的锄头,费力地挖出一个坑来,然后将尸体搬入坑中。 望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梅雪神色复杂地伸手替其合上一直大睁的眼睛,轻声道:“你安心去吧,春秀杀你之仇,我会替你报的,就当……是我借用你身份的报酬吧。” 梅雪早在被春秀推撞到柜角时就已经死了,从那之后起,出现在江采萍还有春秀她们面前的,就不是梅雪,而是韫仪。 当时,韫仪就躲在柜子里,在春秀逃也是似的离开后,她走了出来,在发现梅雪气绝身亡后,便萌生了借用她身份来躲避抓捕的想法,毕竟她与梅雪长得一模一样,只要说话行事仔细一些,谁都瞧不出破绽来。 所以,她趁着屋中无人,将梅雪藏在柜子后面,又擦净了地上的血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等江采萍回来。 她知道春秀与季容对自己有所怀疑,可是任她们想破脑袋也猜不到其中的缘由,更想不到,沈韫仪与武梅雪,居然会有张一模一样的脸。 从今往后,她就是武梅雪,太守府里的舞姬,下次再见到李渊之时,她一定不会再失手!< 第三十八章 墨平 在仔细将坑填平踩实之后,她洗净双手,回到了屋中,将柜子移回原位,并擦净残留在地上的血迹,以免被江采萍发现异样。 做完这一切后,天也快亮了,趁着江采萍还没有醒,她除下衣裳,将江采萍交给她的药洒在左肩再次裂开的伤口处再重新包扎,并打水洗净染血的衣裳。 在晾衣裳时,她看到前院方向,一个悬在半空中的人影,她知道,那一定是墨平,李建成这个贼子,居然想出这么恶毒的法子想要逼她现身,实在可恨,待她除掉李渊回洛阳后,一定让父皇下旨诛杀李建成! 可是现在……该怎么办?她不可以过去,但是她同样不能眼睁睁看着墨平死去,这些年来,除了母后与季姑姑之外,最亲近的人就是墨平,她一定要想法子救墨平! 正自思索法子之时,身后传来江采萍惺松的声音,“姐姐,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韫仪压下心中的思绪,回头对还在揉眼睛的江采萍道:“醒了睡不着,便起来把衣裳洗了,可是吵到你了?” 江采萍清醒了一些后,连忙自她手中夺过衣裳,道:“这种事情留着我来做就好了,万一你再弄疼伤口,可该怎么办?难不成又要我去问药房管事讨药啊,对了,待会儿我帮你把药敷了。” 韫仪笑笑道:“不用了,刚才闲着无事,又觉得伤口有些不舒服,所以已经先把药敷上了。” “有没有觉得好一些?”面对江采萍不加掩饰的关心,韫仪心中微微一暖,道:“放心吧,你拿来的药很有效,现在一点都不疼了。” “那就好。”在帮着晾好衣裳后,她凑到韫仪身边,笑嘻嘻地道:“真有用的话,我等会儿再去讨一些来。”不等韫仪言语,她又道:“放心啦,其实赵管事人还是挺好的,最多让他数落几句就是了,你别担心。” 韫仪知道她对“自己”好,未再拒绝,往沈墨平被吊的地方看了一眼,咬唇道:“采萍,我想去一趟前院?” “前院?姐姐好端端的去那里做什么?又没什么好看的。”见韫仪望着某一处发呆,她好奇地顺着韫仪的目光望去,下一刻,她愕然道:“姐姐你……该不会是想去看那个沈墨平吧?” 韫仪收回目光,道:“怎么了,不行吗?” “不是不行,只是……”江采萍四下看了一眼,小声道:“他是刺客啊,谁与他扯上关系都不会有好事,姐姐之前被抓入地牢,莫名其妙受了一顿责罚,还不就是因为他们二人吗,幸好有二公子帮着姐姐,否则只怕这会儿还在地牢里呢。” “我知道,只是……”韫仪尽量以梅雪的口吻道:“到底相识一场,看到他们落得这样的下场,心里实在有些难受。” 江采萍皱着鼻子道:“谁叫他们要行刺太守的,如今的下场是他们咎由自取,怨不了别人,尤其是沈韫仪,亏得咱们以前还把她当好姐妹,什么事情都不瞒着,结果她差一点就害死了姐姐,只要一想起这件事,我就怕不打一处来。” 韫仪眸中掠过一丝歉疚,道:“韫仪这么做,想必有她的难言之隐。再说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无谓再提。至于沈墨平那边,你放心吧,我看一眼就回来,不会耽搁太久的。” “姐姐你啊,就是心肠太好。”这般说话,江采萍道:“等我洗漱之后陪你一道过去。” 韫仪轻笑道:“说我心肠太好,你不也是一样吗?” 江采萍扮了个鬼脸道:“才没有呢,我是怕你不小心冲撞了大公子安排在那附近的人,从而连累我,所以才要寸步不离地盯着你。” 韫仪笑着摇头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用心良苦,快去吧。” 在这样的笑语中,江采萍很快就洗漱好了,陪着韫仪一起往前院行去,离得越近,她就看得越清楚,墨平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到处都是结着暗红色血痂的伤痕,而且因为一直悬空吊着,被绳子紧紧捆绑的手腕乃至手指,呈现出一种如同死人皮肤一般的青白;就算他能够活下来,这双手恐怕也废了。 在离着沈墨平被吊绑的地方还有十来步时,江采萍突然拉住她道:“姐姐,我们已经离得很近了,不要再往前走了,否则被人当成同党抓起来就麻烦了。” 韫仪没有说话,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半空中的沈墨平,要不是因为她,墨平不会落到这一步,她不可以眼睁睁看着墨平死,一定……一定要想个法子救墨平。 只是江采萍说过,李建成在这里安排了许多人手,一路过来,她也发现好几处暗藏人影,恐怕她还没来得及动手,就已经被人抓起来了。 在这种情况下,凭她一已之力,要救出沈墨平,根本是不可能之事,到底……她该怎么办? 正自思索之时,身后传来一个冷厉的声音,“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江采萍认得这个声音,连忙拉着韫仪转身,紧张地低了头道:“奴婢见过大公子。” 来者正是李建成,他冷冷盯着二人道:“我问你们在做什么?” 江采萍正想着该如何回答之时,旁边的韫仪已是道:“启禀大公子,我们路过此地,看到有人被悬在这里,就驻足看了一会儿。” 李建成脚步微跛地走到韫仪身前,打量了一眼道:“我记得你,你是行刺那日献舞的舞姬,也就是你,将刺客带进了松涛居,让她有机可趁伤害我父亲,对不对?” 韫仪垂目道:“是,但是我确实不知沈韫仪是刺客,否则就算借奴才天大的胆子,也万万不敢带她进松涛居,做出伤害太守之事。” “是吗?”李建成唇角微勾,带着一抹阴柔的笑容道:“刚才见你一直盯着这个刺客看,我还以为你想救他。” 韫仪心中一紧,这个李建成好大的疑心,她只是多看了几眼,便引起了他的怀疑,当即道:“大公子说笑了,他们二人利用我进松涛居,之后又害得我被押入地牢受刑,几乎连命也丢了,我恨他们尚且不及,又怎会有这样的念头。”< 第三十九章 突变 江采萍在一旁道:“就是啊,要是让我们看到沈韫仪,一定立刻告诉大公子,好让大公子将她绳之以法。” 李建成望着韫仪,意有所指地道:“最好真是这样,否则……可就不是关几天地牢就能够了事的。” “大哥!”正自这时,李世民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 李建成惊讶地道:“二弟,你不是与三弟一起在搜查刺客吗,怎么过来了?”说到此处,他眸中露出一抹喜色,“可是抓到刺客了?” 李世民摇头道:“暂时还没有刺客的消息,不过洛阳那边,刚刚发来一道圣喻,父亲让你过去一趟。” 李建成脸色一沉,刚刚有刺客行刺,紧接着就有圣喻前来,怎么想都不会是好事,当即道:“好,我这就过去,此处你让人盯紧一些,一旦刺客出现,立刻将她抓住在,切不要再给她任何逃走的机会!” “我知道,大哥放心吧。”正当李建成准备离去之时,自从被吊上去后就一直没发出的声音的沈墨平突然虚弱地道:“李建成,你不是很想知道韫仪躲在哪里吗,我可以告诉你。” 李建成脚步一顿,冷然抬头道:“又想故伎重施,你以为我还会上你的当吗?” 沈墨平费力一笑,道:“你可以不相信,不过……你别后悔!” 李建成是个疑心很重的人,若沈墨平赌咒发誓,说一定会供出韫仪的藏身之处,李建成不见得会相信,可现在他这么一说,反而令李建成摸不准真假,思索片刻,他道:“你要什么条件?” 沈墨平往韫仪的方向看了一眼,吃力地道:“我只要你给我一个痛快,我……真的受不了了!” 吊在这里后,李建成并没有绝他的水粮,甚至在他不肯绝食之时,让下人强行喂他,燕窝、人参、灵芝,变着法子的灌下去,一切的一切只是为了吊住他的性命引韫仪出来。 李建成思索片刻,道:“放他下来。” “大哥,小心有诈,而且父亲那边还等着呢。”对于李世民的提醒,李建成不以为然地道:“他都已经这副德行了,你以为他不耍什么诈;等问出刺客藏身之处后,我自会去见父亲,不差这一刻。” 见他这么说,李世民也不便再说什么,只是恻首小声对段志宏道:“看紧一些,不要让他有机会对大哥不利。” “属下省得。”在他们说话之时,护卫已是放了沈墨平下来,后者趴在地上,连动一下的力气也没有。 李建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其实你应该明白,不论招与不招,沈韫仪都逃不出这太守府,与其这样拖延,倒不如给彼此一个痛快。” 沈墨平手脚的绳索还在,令他只能像虫子一样往李建成的方向蠕动,待得挪到他脚下后,露出一抹悲凉的笑容,“你说的不错,从我被你抓到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没有活路,谁都救不了我!” 李建成冷冷一笑,道:“说吧,只要找到沈韫仪,我就给你一个痛快,让你不必在这里受活罪。” “她就在……”沈墨平抬眼看向韫仪,眼底有着无尽的悲伤与不舍,虽然韫仪与梅雪长的一模一样,但他在韫仪身边多年,一眼就认出,眼前这个人并不是梅雪,而是韫仪,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会以梅雪的身份出现在这里,更不知道真正的梅雪去了哪里;不过这些对于此刻他来说,都不重要了,重要的……只有一件事! 李建成迟迟不见他说下去,李建成不耐烦地催促道:“还不快说,她到底在哪里?” 段志宏朝旁边几名护卫使了个眼色,他们在太守府共事多年,一个眼神便足以明白段志宏的意思,不约而同地握紧了刀柄,一旦沈墨平露出一丝伤害李建成之意,就会立刻动手。 “她在……”刚说了两个字,沈墨平神色突然一厉,在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张嘴狠狠一口咬在李建成右腿上,令后者发出一声惨叫。 李建成猝不及防之下,被他咬得鲜血直流,痛声道:“快把他拉开!拉开!” 李世民反应最快,在李建成还没说话之前,便已经奔到沈墨平身后,用力拉扯,想要让他松口,无奈沈墨平咬得很牢,怎么也不肯松口,拉扯之下,反而令李建成痛楚更甚。 李建成右足本来就有疾病,行走不如正常人,甚至每走一步都会感觉到痛楚,这会儿再被他一咬,更是痛上加痛,抬起另一只脚发狂似地踩着沈墨平后背,可以看到鲜血不断从后者的嘴里逸出来,与李建成腿上的血混合在一起,可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依然死咬着不肯松口,反倒是李建成自己单脚无法站稳,摔倒在地上。 江采萍被这血腥的一幕给吓坏了,慌张地拉着韫仪的手道:“这里好可怕,姐姐我们快走!” 然不论她怎么说,怎么拉扯,韫仪都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怔怔望着那血腥恐怖的一幕,整个人好像傻了一般。 江采萍拉不动她,又不放心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只得跺着脚留在原地,不过却是紧紧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这一幕。 “快些想办法拉开他!”李建成跌坐在地上,凄厉的叫着,眼中流露出少见的恐惧,至于沈墨平,他满脸都是血,犹如从十八层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李世民夺过段志宏手上的刀,手起刀落,狠狠砍在沈墨平的腿上,血流如柱,“你要是再不松口,我就将你的腿寸寸砍下来,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剧痛令沈墨平冷汗直冒,但咬着李建成右腿的嘴始终不肯张开,如果仅仅只是一块肉也罢了,偏偏被他咬住的是小腿骨,李建成甚至能感觉到他牙齿碰到自己皮肉下的腿骨,这要是咬断了,再加上他的足疾,只怕以后连走路都成问题。 想到这里,他慌得大叫道:“二弟,快杀了他,杀了他!” 在他说话的时候,李世民又是连着几刀砍在沈墨平的腿下,两条腿已是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白骨,可是不论痛得如此撕心裂肺,他都不曾松口,这样的绝决,令平日里足智多谋的李世民亦无计可施。< 第四十章 解脱 沈墨平固然可杀,可是此人一死,他们就彻底断了沈韫仪那条线索,想要引她上勾也不行了! 李建成迟迟不见他动手,厉声道:“我叫你杀了他,听到没有,我的腿骨快被他咬断了,杀啊!” 李世民心思飞转如轮,他何尝不知情况危急,但杀了沈墨平实在是下下之策,再者,看沈墨平的样子,分明是存心求死,他们这样做的,只会趁其心意。 咬……有了,他可以打断沈墨平的牙齿,这样他就无法再伤害大哥了,“来人,给我打断他的牙……” 他话未说完,其中一名护卫手里的刀突然被人夺了过去,紧接着,一道寒光掠过众人的眼睛,待得寒光消失之时,钢刀已是插在沈墨平的背上,一个单薄的身影正紧紧攥着刀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在冰凉的刀刃穿透身子插入身下的泥土时,沈墨平脸上露出一抹笑意,终于……如愿以偿了。 他松开一直紧咬不放的牙齿,李建成一感觉到他松开,立刻收回了腿,众护卫趁机将他拖到一边,以免再有危险。 鲜血不断从胸口流出,带走他本来就已经所剩无多的生命,他吃力地转过头,看着紧紧攥着刀柄,不停喘气的韫仪。 多谢主子替奴才解脱,可惜……奴才不能再陪您继续走下去,您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能杀了李渊最好,若是不行,也不要勉强,一定……一定要平平安安回到洛阳! 从看到韫仪的那一刻起,他就存了必死的决心,因为他知道,韫仪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吊在这里,一定会设法营救,可是此处被李建成布下了天罗地,只要韫仪稍有动作,就会落得与自己一样的下场。 而唯一阻止韫仪的方法,就是死,只有他死了,李建成才不能继续将他当成诱饵,也才能护韫仪平安。 所以,他故意诱李建成放他下来,在趁机靠近这后,就一口咬住他的腿,令他在痛苦难当的情况下,下令杀了自己。 只是,他没想到,李世民如此冷静,在这种危及情况下,还迟迟不肯杀自己,甚至想出让人打断自己牙齿的法子,幸好……主子助了他一把,只是这样一来,李世民恐怕会对主子起疑心。 主子,李世民心思缜密,谋略过人,你若还要留在太守府中行刺李渊,此人就是一个大患,你一定要当心!一定要当心! 沈墨平在心里不断喊着这句话,直至呼出最后一口气…… 那厢,李世民看了一眼浑身都在发抖的韫仪,快步来到李建成身边,在他右小腿上,有一个豁大的口子,鲜血不停地从那里流出来,他紧张地道:“大哥,怎么样了?” 李建成忍着痛,脸色发青地道:“很疼,不知道腿骨有没有被他咬伤!” “没事的,很快会好的!”李世民安慰了一句,急切地道:“快扶大公子回庆春园,另外,立刻去请徐大夫过来,他最擅长医治骨伤,快去!” 护卫连忙依着他的话,将李建成抬往庆春园,一路上不停有血滴落,看得人心惊胆战。 目送李建成离去后,李世民走到依旧紧紧攥着刀柄的韫仪身边,盯着她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韫仪缓缓抬起头,神情呆滞地望着他,许久,她似乎回过神来,看到沈墨平的尸体,还有手里的钢刀,她急忙松开手,连连后退,许是因为太过紧张与害怕,令她脚步不稳,跌倒在地上,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想看到他继续伤害大公子,所以……”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满面惶恐地道:“当时真的只是一心想着不要让他伤害大公子,然后……脑子就变得一变空白,什么都不知道,直至现在……我,我杀人了,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说着,她爬过去,紧紧攥着李世民的袍角,紧张地道:“二公子,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你不要杀我好不好?!” 江采萍这会儿亦反应过来,赶紧奔到李世民面前,跪下道:“二公子,姐姐她只是想救大公子而已,求您不要怪她,更加不要杀她,她无心杀人的,只是……一心想救大公子,再说,那个沈墨平是刺客,本来就死有余辜,求求您饶过姐姐这一次吧!” 李世民目不转睛地盯着韫仪,许久,他俯身扶起韫仪道:“你救了大哥,我又怎么会怪你,起来吧。” 韫仪松了一口气,怯怯地望着他道:“二公子,你……真的不怪我?” 李世民微微一笑道:“当然,刚才要不是你当机立断杀了沈墨平,大哥可能真的会被他咬断了腿骨,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不过你真让我刮目相看,在这种危急时刻,你竟然比我还要冷静。” 韫仪连连摇头道:“没有,我……怎么能跟二公子相提并论,我都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想什么,甚至到现在还有些糊里糊涂的,就像……做了一场梦一样。对了,我现在杀……”在说到这个字时,她眼中流露出一丝惧意,深吸了几口气,方才续道:“我现在杀了他,那岂不是没办法再抓捕沈韫仪?” “不必担心,只要她在这太守府里,就早晚会被抓到。”如此说着,李世民道:“总之刚才的事情,你不仅没有错,还立下一功,等我去看过大哥之后,再行嘉赏于你。” 韫仪满面感激地道:“多谢二公子!多谢二公子!” 李世民笑一笑道:“行了,你们回去吧,”待得韫仪二人离去后,李世民脸上的笑容渐渐冷了下来,恻目道:“志宏,你以为如何?” “二公子是说武姑娘的事?”见李世民不语,他知道自己说对了,想一想,道:“武姑娘突然夺刀杀了沈墨平是有些出人意料,不过属下见过一些人,在危急情况下,确实会做一些异乎寻常的事情。” 李世民瞥了他一眼,凉声道:“异乎到动手杀人吗?” “这倒不至于,但是……”未等他说完,李世民已是道:“还记得在她夺刀之前,我说了句什么话吗?”< 第四十一章 起疑 段志宏一怔,低头想了一会儿,道:“二公子说,打断他的牙……” 李世民点头道:“不错,虽然我们不能迫他松口,却可以打断他的牙齿,这样一来,同样可以助大哥脱困。还有,我与梅雪曾有过接触,她柔弱胆小,受了委屈也不敢据理力争,这样的一个人,如今却执刀杀人,你不觉得奇怪吗?” “这倒也是。”这般说着,段志宏脸色忽地一变,脱口道:“难不成武姑娘是故意杀沈墨平?可是二公子之前不是说武姑娘与刺客无关吗?” “之前确实查得很清楚,不论是梅雪的家世还是她平日的行径来看,都不可能是刺客同伙,但是现在……”李世民神色复杂地道:“我也不敢肯定了。” 段志宏思索道:“如果武梅雪真是刺客同伙,那她刚才杀沈墨平的举动倒是可以理解了,不止能破坏咱们的计划还能助沈墨平解释,无需再被吊着受罪。”顿一顿,他道:“二公子,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可要去将武梅雪抓起来?” 李世民抬手道:“暂时不要打草惊蛇,让人盯着她就是了,最要紧的还是尽快找出沈韫仪,她才是最危险的那一个。” “属下明白,属下这就去安排。”说着,他想起一事,道:“二公子,大公子如今受伤,太守那边可要属下去回禀一声,以免久等?” 李世民想一想道:“我自己去吧,你去看看大哥的伤,我见过父亲之后就立刻过去。” 在离开之前,他看到沈墨平的尸体,沉默片刻,道:“纵他生前有千般万般的不对,如今也是烟消云散了,就不要让他曝尸荒野了,找个地方把他埋了吧。” 在段志宏答应后,他快步往松涛居行去,与此同时,韫仪与江采萍亦一路回到了自己屋中,一时屋,江采萍就急忙把门关了起来,抚着还在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的胸口自顾自道:“刚才真是吓死了,好可怕,那个沈墨平简直就像疯了一样,不顾一切地咬着大公子,连二公子拿刀砍他的腿都不肯松口。” 停顿片刻,她又朝韫仪道:“还有姐姐,你怎么有那么大的胆子,居然拿刀把他给杀了,我当时都以为自己眼花了!”等了一会儿,不见韫仪答话,定睛望去,只见一滴滴透明的泪水不停从韫仪眼里掉出来,滴落在地上,她连忙道:“姐姐,你……你怎么哭起来了,到底怎么了?” 韫仪没有说话,只是不停地哭着,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墨平是不想连累她,所以故意做这些,逼李建成杀他,一心求死!可是李世民太过冷静,甚至可以说冷静到可怕,在那种情况下,他居然还能想到打断墨平牙齿以达到让其松口的目的。 如果护卫照他的话去做,墨平依旧会活着,活着受没有尽头的折磨,她不希望墨平继续受这样的痛苦,所以……她亲手结果了墨平! 她知道,这么做势必会引起李世民的怀疑,但要她眼看着墨平继续受苦,万万做不到。 当那把钢刀刺进墨平身体的时候,她的心像是被人生生锯开成两半一样,她与墨平名为主仆,实为亲人;这些年来,墨平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即便明知她这一次行刺李渊,随时都有可能没命,也毫不犹豫的跟了来,助她躲藏,帮她偷药,若不是墨平,她早就已经死了! 可是,她唯一能为墨平做的,却是亲手送他去死,送自己最亲近,宁死也要保护她的人去死! 江采萍不停地唤着韫仪,然后者始终一言不发,反倒是眼泪越掉越凶,一边还没擦干,另一边就又流得满脸都是了,仿佛要将所有泪水都流尽似的。 江采萍拿着像是被水浸过似的帕子慌声道:“姐姐,你别吓我,到底怎么了,你倒是与我说啊,别……别只是哭,你哭得……哭得我也想哭了。”说到后面,她当真眼睛红红的掉下泪来。 看到她这个样子,韫仪终于开口道:“你好端端的又哭什么?” 江采萍一边哭一边道:“我也不知道,但是……看到姐姐哭的样子,我心里就很难受,忍不住要哭出来,姐姐,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韫仪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哽咽道:“真是个傻丫头,快别哭了。” 江采萍道:“那姐姐也不要哭了,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就告诉我,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我在你身边呢,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她的话令韫仪心中一痛,低声道:“以前也有个人说一定会陪着我的,结果……他却离开了。” 江采萍急急摇头道:“不会不会,我说过的话一定算数,不管以后我们还在不在太守府里,我们都是最好的姐妹。”说着,她伸出手指道:“姐姐要是不相信,我们来拉钩,谁要是反悔,就是小狗!” 韫仪深吸一口气,抹去脸上的泪水,哑声道:“真是个傻丫头,哪有这么大的人还拉钩的,看到还不让人笑话。” “才不会呢。”说着,江采萍拉过她的手,与她小指相勾,念着自小就会的句子,“金钩银钩,一百年不许变!” “好了,现在我们拉过钩了,一百年里,我们都要做最好最好的姐妹。”说着,她好奇地道:“姐姐,你刚才说有人会陪你,却先离开了,那人是谁啊?” 韫仪自不会与她说是沈墨平,随口道:“是以前一个同村子的姐妹,很是要好,但前几年她得病走了,刚才突然想起来,心里很难受。” 江采萍恍然点头,紧紧握着韫仪的手道:“别想以前的事了,总之以后都有我陪着姐姐,永远不分开!”说着,她又道:“对了,姐姐还没说为什么要哭呢?我从来没有见姐姐哭得这么伤心过。” 韫仪压下心中的悲痛,道:“不是伤心,是……是害怕,毕竟我刚刚才杀了一个人。”< 第四十二章 圣旨 提到这件事,江采萍连忙道:“可不是吗,刚才看到姐姐夺刀杀人的样子,我都吓傻了,我还记得有一次去厨房,正好李娘他们在杀鸡,姐姐吓得脸都白了,急急就出来了,连多看一眼也不敢,这次却……”她捂着自己脸颊道:“我几乎都要以为自己在做梦了。” 韫仪勉强一笑道:“就像我与二公子说的,当时都吓坏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会儿回想起来,连我自己都无法相信,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居然……就会我这么杀了,采萍,你说……我以后会不会遭报应!” “才不会呢!”江采萍皱着小巧的鼻子道:“虽说杀人是罪孽,但姐姐杀人是为了救人,再说,那个沈墨平行刺太守,本来就罪该万死;二公子不是也说姐姐立下大功,要嘉赏姐姐吗?” 韫仪死死忍着眼底的酸涩道:“话说如此,但毕竟是一条人命。”虽然江采萍对她很好,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梅雪”的身份上,所以,她不能与江采萍诉说心中真正的痛苦,一切的一切,只能独自承受。 江采萍劝了一阵子,见韫仪始终情绪低落,道:“好了,姐姐不要再想这些了,你今儿个那么早起来,我扶你躺下再睡一会儿吧。” 韫仪点点头,由着她扶自己在床上睡下,一直等她闭起双目睡着后,江采萍方才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在她出去后,本应该熟睡的韫仪倏然睁开双目,眸中有着刺骨的冷意。 从这一刻起,她不止要杀李渊,还要杀李建成与李世民,他们二人都有份害死墨平,不报此仇,她誓不为人! 且说李世民那边,他一路赶到松涛居,李渊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正在与夏候端说话,看到李世民一人进来,惊讶地道:“你大哥呢,怎么不见他来?” “启禀父亲,刚才大哥在审问沈墨平之时,不慎被他咬伤了腿,这会儿正在庆春园中治伤,要晚一些才能过来。” 李渊素来喜欢这个长子,又知他脚有疾病,听得这话,连忙道:“严不严重,有没有请大夫来看?” “父亲放心,儿子已经请徐大夫去庆春园为大哥诊治了,他擅长骨伤之道,大哥的足疾也一直都是他在医治,应该不会有大碍。儿子待会儿去看看,若是没什么大碍,就让人用软轿抬大哥过来。” 李渊摆手道:“不必如此麻烦,你告诉他,往后一段日子我不在府中,虽说各治民、决讼、检奸这些事情,底下都有官员会打理,但是你与建成得空也要多去看看,不要大意了,玄霸脾气暴躁,你们两个兄长多看着他一些,别让他闯出什么祸来。至于府里的事情,我会交给你二娘打理。”说到此处,他想起一事来,道:“对了,抓到另一名刺客了吗?” 李世民摇头道:“暂时还没有,不过父亲放心,府里到处都有护卫把守,她插翅也难飞,儿子一定会尽快将她捉拿。”说着,他疑惑地道:“只是……父亲身子还没痊愈,又要去哪里?” 李渊没有说话,倒是夏候端起身取过供在长案上的明黄圣旨递给李世民道:“你自己看吧。” 李世民展开圣旨看过后,惊声道:“皇上召父亲入京觐见?可是父亲数月前才离京来弘化郡上任,为何又突然发下这么一道圣谕?” 夏候端道:“你父亲前些日子才遭了刺客袭击,今日皇上就八百里加急发下圣谕,怎么想都不会是好事。” 李世民脸色一变,骇然道:“难道皇上得知行刺失败,按捺不住,所以想要对父亲不利?若是这样的话,父亲万万不可进京。” 李渊道:“不会,就算皇上当真不顾念君臣表亲的情份,也要顾及河东局势,不会那么做的,这次进京,应该是确实有事召见。” 夏候端反驳道:“若是这样,为何圣旨含糊其词,不曾写明具体何事。” 李渊沉默片刻,道:“不管怎样,既然皇上下了旨,身为臣子,必然得去,否则就是抗旨不遵,到时候李家的处境更加危险。” 夏候端急切地道:“但那是一条死路啊,你为何就是这么固执,不肯听劝呢?” 李渊长叹一声道:“我明白夏候老弟的意思,但你真以为现在是最好的时机吗?我手上有多少兵力你是知道的,而且粮草不足,一旦真走到那一步,根本撑不了多久;要迈那一步,就一定要做好充足的准备,否则不吝于羊与虎搏。” “我知道李兄进京是想稳住皇上,证明你并无谋反之意,但李兄以为,皇上会相信吗?你若出事,李家一样会倾巢而灭,无一生还!” 李渊沉沉道:“如今最缺的就是时间,若是再给我一年时间,我有信心只可以一战。” 随着这句话,屋中陷入沉寂之中,直至被一阵急促的叩门声打断,是李渊的心腹护卫,在命其进来后,呈上一封书信,道:“太守,京中急报。” 李渊闻言连忙接过信,待得看完信后,他的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李世民试探道:“父亲,可是京中出了什么事?” 李渊徐徐吐出十一个字来,“杨玄感谋反,李密亦是同党!” 杨玄感乃是杨素之子,先帝之时,位及人臣,杨广能够登基为帝,杨素功不可没,杨素死后,其子杨玄感继承了他的爵位,袭封楚国公,官至礼部尚书,为朝中大贵之人,如今他却起兵谋反。 至于李密,世代显贵,开皇年间,李密袭父爵位为蒲山公,此人擅长谋划,文武双全,志向远大,有救世济民之心,当年继爵位后,便曾散发家产,救济亲朋好友,礼遇贤才,收养了许多门客,从不吝啬钱财之物。 杨广登基后,封他为亲卫大都督、东宫千牛备身,之后因宇文述说其因凭才学获得官职,造福百姓,而非在宫廷中担任一个没什么前途的宿卫,他深以为然,故辞去官职,专心读书;此人与杨玄感乃为知交好友,此次杨玄感谋反,他便成了军师。< 第四十三章 烟雾 李渊在京中多年,虽如今离了京,但在京中仍有不少人,所以杨玄感一谋反,立刻便有急报送来弘化郡。 夏候端摇头道:“皇上本就对李氏之人极为忌讳,如今偏又有一个李姓之人造反,看这情形,你此去必然凶多吉少。” 这会儿,李渊也不说话了,他虽不怕死,可是也不愿白白去送死,最怕的还是杨广杀了他之后,不肯罢手,而是要屠尽他李家子孙。 李世民放下手中的信,肃声道:“父亲,夏候叔叔说得没错,您此去凶多吉少,万万不可入京。” “可是只要皇上舍得下河东局势,他就可以以抗旨不遵之罪,置我们李家于死地。” 李世民低头思索片刻,突然道:“父亲遭刺客袭击受伤的消息,一直都被咱们封锁在府中,应该没什么外人知道。儿子刚刚让人将沈墨平的尸体带出府去埋葬,若是将动静闹得大一些,并且在这个时候,大肆搜查弘化郡,应该足以让所有人都知道,父亲被刺客袭击,身受毒伤。” 夏候端疑惑地道:“之前不是说尽量不将事情扩大吗,为何这会儿又这么说?再者,太守府守卫森严,刺客应该没可能逃出去。” 李渊盯着李世民道:“你想借这次的事,避免我去京城?” “不错,圣旨虽然不可违,但也得视情况而定,父亲身受重伤,连起身也困难,试问如何能进京面圣??” 他的话令夏候端面露喜色,连连点头道:“不错,如此一来,就不算抗旨,得以两全。” 李世民徐徐道:“父亲的具体情况,只有我们几个还有松涛居的下人知晓,只要不泄露出去,其他人就会以为父亲毒伤未愈,依旧卧病在床。” 夏候端笑道:“还是世民法子多,李兄,这下你可以放心了。” 李渊思虑片刻,亦觉得此法可行,逐颔首道:“好,我等会儿就写一封告病请罪的折子呈送上京。” 夏候端长舒了一口气,道:“这下子,总算是可以安心回去了。” 李渊惊讶地道:“夏候老弟这么快就要走?” 夏候端笑一笑道:“已经叨扰了这么多日,也该是时候回去了,而且,有些事情也该打点起来了,我虽然只是一个大理寺司直,但也必定会尽已所能,助李兄一臂之力!” “多谢夏候老弟。”李渊拍一拍他的肩膀,不放心地叮嘱道:“虽然你并非李姓之人,但到底与我走得近,皇上又喜怒无常,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夏候端笑道:“李兄放心,我等着李兄起兵的那一日,到时候,我一定第一个来投奔李兄!” “一言为定!”李渊半开玩笑地道:“到时候你要是不来,我绑也要将你绑来。” 当日,夏候端离开太守府,也就在那一日,有人看到从太守府里抬出一个死人,打听之下,得知是行刺太守的刺客之一,还有另外一名刺客下落不明。 同一日,许多士兵在弘化郡里,挨家挨户的搜查,寻找当日行刺的那名女刺客;有人听说,那名女刺客是以婢女身份混进的太守府,在献舞之时,突然行刺,虽然只伤及皮肉,但匕首上抹有西域奇毒,令李渊身受毒伤,虽已过数日,仍然卧床不起,身子极其虚弱,能否完全医好,还是两说。 在弘化郡因为这件事而风起云涌之时,李建成亦听说了,一直紧皱着眉头,看到李世民进来,不悦地道:“二弟,怎么一回事,为何刺客的事会突然之间传出去,还闹得这么大;另外,刺客当真逃走了吗?” 李世民瞥了屋中的侍从以及护卫一眼,道:“你们都下去吧。” 待得众人依言退下后,李世民上前道:“大哥,你的腿怎么样了,徐大夫说什么?” “腿骨有些损伤,但并不严重,养一些日子就好了。”说着,他又道:“二弟,你倒是快说啊,刺客那边……” “是我故意放出的风声,那些士兵,也是父亲故意派出去的,刺客一直都被困在府中,并未逃出去。” 李建成被他说得一头雾水,不解地道:“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李世民将事情清楚讲述了一遍,道:“只有这样,父亲方才有借口不入京,我已经传话下去,谁要敢泄露出去,格杀勿论。” 李建成紧紧皱眉道:“形势……当真已经危及到了这个地步吗?” 李世民点头道:“那个歌谣已经令皇上对李姓之人猜忌不已,又偏偏碰上这事,父亲若真去了洛阳,只怕难以再回来,所以只能出此下策,称病不去洛阳,希望有足够的时间让咱们筹谋准备,等刺客事情过去之后,我就会以父亲之名,招募门客,设法罗人才,以助父亲成就大事;至于三弟那边……” 李建成道:“三弟性子急燥,脾气暴烈,在未曾起兵之前,先不要告诉三弟,以免坏了大事。”说着,他动了一下身子,好让自己坐的舒服一些,刚有所动作,腿上便传来剧痛,令他皱紧了眉头。 李世民连忙上前扶他坐下,切声道:“大哥小心着些。” “我没事。”腿上的痛楚令李建成想起了沈墨平,咬牙切齿地道:“该死的刺客,连着耍我两次不说,还将我的腿咬成这个样子,要不是他已经死了,我非得将他千刀万剐了不可。”如此说着,犹不解恨,道:“去乱葬岗找到尸体,然后鞭尸三百喂野狗。” 李世民自然不会说他让人将沈墨平埋葬了,点头道:“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去办,大哥你安心养伤吧。” 李建成点头之余,道:“话说回来,那个武梅雪胆子还真不小,居然敢亲手杀人。” “是啊,我也被吓了一跳。”李世民沉默了一会儿,转而道:“大哥,我听说江湖上有一种易容术,可以改变容貌,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李建成想一想道:“确实有,那是一种用人皮做出来的面具,我曾亲眼看到一个男子戴上之后,变成了一个娇媚的女人,若是只看那张脸,完全想不到会是个男的。”顿一顿,他疑惑地道:“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 第四十四章 赏赐 李世民笑笑道:“没什么,我随便问问,大哥,这种人皮面具当真一点破绽都没有吗?” 李建成依言道:“只是看自然没有,但若用手抚她脸颈交界之处,就会察觉到人皮面具的存在了。” 李世民将他的话记在心里后,道:“武梅雪这次救了大哥,我想嘉赏于她,不知大哥意下如何?” 李建成随口道:“她总算是有功,你看着赏就是了;当务之急,是尽快抓到那名女刺客,以免她再对父亲不利。”说到这里,他有些挫败地道:“也真是奇了怪了,我们几乎快要挖地三尺了,居然还没能找到她的藏身之处。” 话音刚落,外面响起叩门声,却是段志宏,他进来后在李世民耳边低语几句话,后者脸色微微一变,道:“看清楚了吗?” 段志宏垂目道:“千真万确。” 在示意他退下后,李世民道:“大哥,志宏说,在处置沈墨平尸体时,发现他曾被净身,是个……太监!” 李建成悚然一惊,坐直了身子道:“太监?这么说来,咱们之前的猜测没错,他确实是皇帝派来的?” 李世民点头道:“除了洛阳皇城之外,不会再有地方做净身之事,而且我听说,皇帝秘密蓄养了一批人,精通暗杀刺探之术,这些人很可能就是从众多太监之中抽调出来的;至于那名女刺客……我甚至在想,那名女刺客会否也是太监易容而成,所以我们才一直找不到。” 李建成重重一拍床榻,冷声道:“这个狗皇帝心肠真是歹毒,父亲为他做了这么多事,他却说杀就杀,有这种残暴无道的皇帝在,难怪连杨玄感与李密都反了,他再这样倒行逆施下去,只会有更多的人造反,到时候看他还如何坐那把龙椅。”说着,他又道:“你怀疑那人会易容术?” 待得李世民点头后,他冷声道:“既是这样,就一个个净身检查,不论费多少功夫,都一定要把这个人找出来,万不能让她有机会伤害父亲。” “我明白。”这般又说了一番话后,李世民退了出去,而在他离开后不久,冯立走了进来,拱手道:“大公子,属下打听到刺客之事,是二公子他……” 不等他说下去,李建成已是抬手道:“这件事我都知道了,你也不必再追查下去。” 冯立迟疑片刻,道:“有一句话,属下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随我多年,有何话旦说无妨。”得了李建成的话,冯立道:“之前大公子遭沈墨平袭击,腿骨被咬,当时二公子明明离得最近,却迟迟不肯斩杀沈墨平,后来还是那个舞姬将其给杀了,属下担心,二公子他……对大公子您似乎有二心。” 李建成笑一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与世民乃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自幼一起长大,何来二心之说。” 冯立小声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不会的。”李建成不假思索地道:“世民的性子我最清楚,他之所以迟迟不动手,是他一惯的性子使然,说得好听一些是仁慈,说得不好听就是妇人之仁;为着这事,我也不止一次说过他;再者,杀了沈墨平,无疑是断了追寻另一个刺客的线索,难怪他会迟疑。” “但……”不等冯立说下去,李建成已是道:“好了,总之你谁都会不利于我,唯独世民不会,以后这样的话,我不想再听,清楚了吗?” “是。”在冯立答应后,他又道:“这段时间,我需要休养,刺客那边,全权交由世民处理,你等要全力协助,万不可怠慢了。” 冯立虽心中仍有芥蒂,但李建成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他也不便再说什么,只得拱手答应。 夜色,在初冬的冷风之中过去,江采萍正自洗漱之时,外头响起杨嬷嬷的声音,“梅雪、采萍,快些开门。” “哎,这就来。”江采萍应了一声,匆匆盘着发髻,嘴里道:“嬷嬷这么早来做什么,难道是叫我们去习舞?” “或许吧。”韫仪戴好耳坠,起身道:“你坐着吧,我去开。” 韫仪走过去打开门后,只见杨嬷嬷笑容满面地站在那里,身后还站了数名侍女,手里皆捧着红漆托盘。 韫仪屈一屈膝,道:“不知嬷嬷有什么吩咐?” 杨嬷嬷连忙扶起她道:“快快起来,你现在可是大公子的救命恩人,无需如此行礼。”说着,她笑眯眯地指了身后那几人道:“他们是奉大公子与二公子之命来送赏赐的。” 她话音刚落,站在最前面的侍女上前一步,道:“奉二位公子之命,赏武姑娘明珠一盒、双鱼兆瑞二色玛瑙玉佩一对、芝鹤同春如意一对,八方绮合绣花灯一对、洞庭秋色橙子一盒、太平瑞实苹果一盒。” 每说一句话,就有侍女上前将捧在手中的东西摆在桌上,待得全部念完后,已是摆了整整一桌,侍女屈膝道:“请武姑娘点收!” 韫仪连忙道:“昨日之事……是我应该做的,实在……不敢受二位公子如此厚赏,麻烦你们拿回去吧。” 侍女道:“二位公子吩咐了,说一定要请武姑娘收下,还请武姑娘不要为难我们。” “可是……”不等韫仪言语,杨嬷嬷已是走到她身边,低声道:“大公子最不喜欢别人违背他的话,再说都已经赏下了,哪里还有退回去的道理,除非你存心想让二位公子不痛快。” 见她这么说,韫仪只得道:“那好吧,我收下了,晚些再去向二位公子道谢。” 听得这话,侍女点一点头,带着站在她身后的几人一起离去,杨嬷嬷望着摆在桌上的东西,抚着那对芝鹤同春如意,羡慕地道:“二位公子真是大方,一下子就赏了这么多好东西。” 韫仪唇角微弯,取过那对如意道:“这些日子以来,多亏了杨嬷嬷处处照拂,我与采萍才能够在这府中安稳度日,平日里也没机会谢您,今日就借花献佛,借这对如意谢嬷嬷,还请您勿必收下。”< 第四十五章 嫉妒 江采萍闻言嘴唇动了几下,但并没有声音发出,那厢,杨嬷嬷眸中露出欢喜之色,嘴上却道:“不行不行,这是二位公子赏你的,我如何能收,快快拿回去。” “嬷嬷不收,就是还在怪我带沈韫仪去松涛居,惹下滔天大祸之事。”见她这么说,杨嬷嬷不便再推辞,再加上她确实喜欢这对如意,道:“那好吧,嬷嬷我就厚着脸皮收下了。” 在杨嬷嬷捧着如意离去后,憋了半天的江采萍哪里还忍得住,当即道:“姐姐,你为什么要送如意给她,你忘了之前人参那件事了吗?” “我当然记得,但是我们以后还要在她手下习舞,讨好她,对咱们百利而无一害,还是说,你真想把她给得罪死了,以后天天针对咱们?” 江采萍被她说得一滞,绞着手指道:“其实我也明白,不过看到她这样轻易得了一对如意,心里有些不舒服。不过送都送了,再说这些也没用,还是不说了。” 韫仪笑笑,取过那对玉佩道:“喏,这个给你。” 江采萍连连摆手道:“不要,这是二位公子赏给姐姐的,我可不能收。” “我的不就是你的吗?还是说你忘了昨儿个说过的话。”见江采萍不语,她故意板了脸道:“你若不收,我可要生气了。” 见她这样,江采萍只得道:“好吧,我收下就是了,多谢姐姐。”在收好玉佩后,她摸着那两盏绣花灯,惊叹道:“姐姐你看这灯多好看,上面的花鸟像是活的一样,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精巧的灯。” 韫仪一边将东西收起来,一边道:“这灯是绣工精湛的绣娘一针一线绣上去的,当然栩栩如生。” 江采萍伸手摸了一下,果然有针线的痕迹,惊讶地道:“姐姐怎么知道的,你以前见过这样的灯吗?” 韫仪神色一怔,旋即道:“有一次在灯笼店里看到过,因为觉得好看,所以多问了老板几句,从而知道一些。” “哦。”江采萍未曾多想,随意应了一声便又将注意力放在那两盏灯上,玩得不亦乐乎。 且说杨嬷嬷那边,离开的时候,正好遇到打水回来的季容,后者瞧见她,快走几步迎上来道:“见过嬷嬷。” 杨嬷嬷笑道:“姑娘免礼。” 季容起身看着他道:“嬷嬷看起来心情很好,可是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还是说……刺客抓到了?” 杨嬷嬷笑眯眯地道:“刺客还没抓到,不过,梅雪却是立下了一件大功。” 季容眉心一挑,惊讶地道:“哦?不知梅雪立了什么大功?” “我也不曾亲眼看到,听说昨日大公子被沈墨平使计偷袭,险些被咬断了脚骨,多亏梅雪及时杀了沈墨平,算是大公子的救命恩人,所以刚才大公子与二公子一起赏了许多东西给梅雪,喏,这对如意就是梅雪转送于我的。” 季容一早就看到了杨嬷嬷手里的如意,却万万想不到竟然会是梅雪所赠,但更让她没想到的,是杨嬷嬷那句话“多亏梅雪及时杀了沈墨平”。 她与梅雪是一个村子的,可以说自幼一起长大,深知梅雪的性子,性子软耳根子也软,平日里连只鸡都不敢杀,怎么都想象不出她会杀人,要不是这些话出自杨嬷嬷之口,她一定会以为是在开玩笑。 她压下心中的胡思乱想,试探地道:“嬷嬷,人……真是梅雪杀的吗?” “当然,东西都赏下了,还能有假吗?”这般又说了几句话,杨嬷嬷捧着如意离去,在她走后,季容亦回到了自己屋中。 春秀这会儿已经起身,正坐在铜镜前梳发,瞧见季容进来,随口道:“季容姐,你说我今日梳什么发好看?” 等了一会儿,始终不见季容回答,她疑惑地转头看去,只见季容端着铜盆站在原处发呆,直至她连着唤了好几声方才回过神来,恍忽地道:“怎么了?” 春秀走过去,从她手中取过盛着水的铜盆,道:“没什么,倒是姐姐在想什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季容神色复杂地将刚才的事说了一遍,下一刻,春秀犹如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尖声道:“救命恩人?凭她也配!” 季容有些无奈地道:“就算咱们再觉得她不配,这也是不争的事实,为了这个事,二位公子赏了她许多珍贵之物,只是她转送给杨嬷嬷的那对如意,就是咱们几年薪俸都买不起的,杨嬷嬷笑得嘴都快咧开了。” 春秀紧紧咬着唇,眼中充斥着浓重的嫉妒之色,“那现在怎么办,就这样睁睁睁看着她越来越得意吗?” 季容沉默片刻,道:“春秀,你有没有觉得……自从你上次伤了梅雪之后,她就变得有些……不太对劲?” 春秀急忙点头道:“何止是有一些,姐姐你忘了咱们之前去她屋中时,她那副阴恻恻的样子吗?直至现在想起,我还觉着渗得慌;而这一次,她竟然跑去杀人。”说着,她有些害怕地抱着双臂道:“我当时说她是妖怪变的,姐姐还说不可能,现在越想越觉得是。” “妖怪不可能,不过……”季容思索道:“我倒是记得,小的时候,曾听爷爷说过,有些人在撞到脑袋后,会失忆甚至性情大变,梅雪很可能就是属于后面那一种。” 听得这话,春秀微微松了一口气,转而道:“那现在该怎么办?就由着她这样处处讨好大公子他们吗?”一说到这个,她就恨得牙根痒痒,负气道:“以前倒是没看出这个武梅雪如此狐媚,先是不知用什么法勾搭上了二公子,这会儿又成了大公子的救命恩人,继续下去,保不准什么时候,咱们就要唤她一声少夫人了!” 季容眼眸微眯,冷冷道:“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懂得讨好。”说着,她将床下的小箱子取了出来,从一个隐蔽的夹层中珍而重之的取出一个小瓷瓶。 “这是什么?”春秀一边说着一边要去取,却落了个空,季容避过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捧着瓷瓶道:“不要乱碰,这里面的东西可是宝贝,要是摔坏了,就再也没有了。”< 第四十六章 续筋生肌散 见她说得极其郑重,春秀不敢再碰,只好奇地道:“到底是什么宝贝?” 季容将小瓷瓶放在桌上后,道:“我家中世代行医之事,你是知道的,一直到爷爷过世,父亲难以独立支撑,方才关了医馆,改开茶铺。” “嗯,我娘说,我小时候,有一次烧得整个人都糊涂了,多亏了季爷爷帮我医治,这才没有事,后来有个什么病痛,都是去的季家医馆,季爷爷在时,妙手回春,再加上收的钱又便宜,医馆的生意很好,经常要排上一两个时辰。” “季家医馆……”季容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带着一丝苦笑道:“如果医馆还在,又或者父亲有爷爷七八成的医术,我又何至沦落在此做舞姬。” “姐姐……”不等春秀安慰,季容已是回过神来,摇头道:“我没事,就是一时有些感慨罢了。”说罢,她将目光重新放在那个小小的瓷瓶上,“这是爷爷在世时,调配的续筋生肌散,其功效远胜于其他药铺医馆中的寻常药物,但凡受外伤者,皆对此药趋之若骛,可惜爷爷去世太急,来不及留下方子,如今整个季家就只剩下这么一瓶。” 听到这里,春秀隐约明白了她的意思,试探道:“姐姐可是想要将这药进献给大公子?” “不错,梅雪在府中的势头越来越盛,正如你所说,不知什么时候,咱们可能就要唤她一声二少夫人了,所以一定要想办法遏制。” 春秀深以为然地道:“姐姐说得是,只要这药确有神效,大公子不止会记住姐姐,甚至还会嘉奖姐姐,就像嘉奖梅雪一样。”说到此处,她有些懊恼地道:“可惜前日没找到梅雪与刺客勾结的证据,否则哪里还会由着她嚣张得意。” 季容摆手道:“过去之事就不要再提了,我现在就去,你好生待在这里,在形势有利于咱们之前,尽量不要和梅雪起冲突。” “知道了。”在春秀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一声后,季容拿着小瓷瓶往外行去,一路来到庆春园,在禀明来意后,又等了许久,方才被守卫带着来到李建成所在的屋子。 进到屋中,季容飞快地看了一眼半坐在床上的李建成,低头屈膝道:“季容见过大公子,大公子万福。” 李建成搁下手里的书卷,盯着季容道:“他们说你有接续筋骨之药?” 季容依言道:“是,听闻大公子被刺客咬伤,很是担心,所以特意呈上祖传秘药,此药名为续筋生肌散。自古相传,最神奇的药,可以生死人,肉白骨;此药虽不能与之相比,但任何外伤,只要敷了此药,其愈合速度,就会比用其他药时,加快整整一倍。” 李建成轩一轩眉道:“这么说来,倒还真是不错,把药拿来。” 季容不敢怠慢,连忙上前将药递给李建成,后者打量了一番,对侍从道:“去请徐大夫过来。”待得侍从离去后,他盯着季容道:“你只是一个舞姬,怎会有这么珍贵的药?” “回大公子的话,季家……原先是开医馆的,后来因为家父学医不精,才致家道中落,这药还是祖父留下来的,整个季家都只剩下这么一瓶;我知道大公子事务繁忙,又有刺客要追捕,却因为腿上的伤而耽搁了这一切,必然着急得很,所以特将此药献上,希望可以帮到大公子。” “这么说来,本公子倒是要好好谢谢你了。”这般说着,李建成招手道:“过来。” 在季容依言上前后,他忽地伸手在季容脸上抚着,后者还是第一次与男子有这样亲密的接触,一时间脸颊绯红,身子微颤,却不敢躲闪。 李建成抚过其脸颊与脖颈交界处,在未曾发现面具的存在后,眸中掠过一丝松驰,收回手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季容压下心中的悸动,小声道:“奴婢只是希望大公子可以早日痊愈,并未想要什么。” “是吗?”李建成冷冷一笑,并未再说什么,等了片刻,徐大夫随侍从走了进来,在将药粉倒出些许看过后,脸上露出混合了激动与惊讶的神色,“这瓶……可是出自季家医馆的续筋生肌散?” 见他一口唤出此药的名称,李建成挑眉道:“怎么,这个药很有名吗?” 徐大夫迭声道:“大公子有所不知,在十余年前,这是最有名的外敷之药,不止是可以续筋,甚至还有接骨的神效,可惜自从季老大夫过世之后,这个药就失传了,想不到今日会在这里见到。”说着,他又道:“不知大公子是从何处得来这瓶药?” 李建成指一指季容道:“此人是季家医馆的传人,药就是她所赠的。” 徐大夫走到季容身前,带着一丝激动地道:“此药,你季家还有多少,我可以出高价买下。” 季容垂目道:“只怕要让徐大夫失望了,当年爷爷走得匆忙,没留下几瓶,之后又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用了一些,到现在,只剩下这么一瓶。” 她的话令徐大夫失望不已,叹然道:“若是能够多几瓶,说不定可以治愈大公子的足疾!” 此言一出,刚才还不甚在意的李建成已是变了神色,死死盯着他,颤声道:“你……你说什么,可以……治愈我的足疾?” 自从双足患病,走路变得一瘸一拐后,就成了李建成最大的心病,做梦都盼着有朝一日,可以治愈足疾,无奈这些年来,纵然李渊想尽办法寻访名医,始终未曾治愈,如今听得这话,让他怎能不激动。 徐大夫道:“不错,记得是在二十年多年前,我曾亲眼看到季老大夫用这药治好了一个患有足疾的人,如有足够的药,足可一试,可惜……”他摇着头没有说下去。 李建成朝季容伸手道:“把调配这个药粉的方给我,只要你肯交出药方,任何要求我都可以答应,绝不食言。” 季容心中也是懊恼无比,若是当初留下药方,或者那几瓶药没有那么轻易的用掉,那么现在,她就可以治好李建成的足疾,这个恩惠,无疑比梅雪的更大,足以令她在太守府的地位更上一层,可是……< 第四十七章 一月时间 “若奴婢有药方的话,无需大公子开口,便当双手奉上,可是这药是奴婢爷爷一人调配的,就连奴婢父亲也只知道部分药方,后来爷爷突然中风过世,根本没机会写下完整的药方,所以……” 李建成厉声打断道:“不要与我说这些,我只要药方,给我!”他受够了别人异样的目光,更受够了自己的残疾,迫不及待地想要摆脱这一切。 季容无奈地跪下道:“请大公子恕罪!” 李建成死死盯着她,良久,冷言道:“冯立,立刻带人去搜季家,一定要找到那张药方!” 不等冯立答话,季容已是摇头道:“没用的,就算大公子让人掘地三尺,也不可能找到药方,因为根本就不存在。” 李建成此刻哪里听得进这话,满脑子都是找到药方,医治足疾,一字一顿地道:“一定可以找到,否则……季家也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了。” 季容听出他话中的狠意,骇然失色,眼见冯立就要离开,她急得直冒冷汗,狠一狠心,开口道:“爷爷确实没有留下药方,此去注定会徒劳无功,但如果大公子当真想要的话,奴婢可以效劳。” “你?”面对李建成质疑的目光,季容道:“是,奴婢自幼跟着爷爷,耳濡目染,知道一些药理,至于续筋生肌散,以前也曾听爷爷提过一些,再加上父亲所知晓的部分配方还有祖上流传下来的医书,奴婢可以试着看看能否重新调配出来。” 李建成神色不定地盯着她,这会儿他已是渐渐冷静了下来,明白季容说得是实情,若他们家真能留着这等神药的方子,又何至于落魄到来太守府为奴。 “你有多大的把握?”听得李建成这么问,季容暗自松了口气,急忙道:“其实父亲以前也想过试着配出这个药方,无奈其中所用的药材,不少都是昂贵之物,所以试了几次后就无疾而终了,如果材料充足的话,应该有五成。” “五成,这个概率倒是不低,不过……”李建成重复着这两个字,身子前倾,托起季容光洁的下巴,沉声道:“你父亲都未能成功,你却一开口就是五成,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迎着他的目光,季容道:“爷爷在世时,曾说过,父亲没有医术上的天份,待我长大一些,就将他一身医术全部都教给我,好让我继承他的衣钵,哪怕女子不能行医,至少也可将季家医术传下去。” 李建成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这么说来,你在医术上的天份,远胜于你父亲?” “是。”季容很清楚,眼前这一切,对她来说,可能是一条死路,也可能是一个机会,此时此刻,已经由不得她退缩,唯一能做的,就是牢牢抓住。 “好!”李建成松手道:“我就信你这一回,只要你能调配出药粉,不论你有何要求,我都可以答应你,反之……我要你后悔生而为人!” 季容深吸一口气,道:“是,奴婢一定会竭尽所能,为大公子调配出续筋生肌散;不过,此事非一朝一夕可成,还请大公子给奴婢一些时间。” 李建成当即道:“一个月,这是我最大的容忍限度。” 季容眉心皱了皱,一个月的时间无疑太紧了一些,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低头道:“奴婢遵命。” “我会交待药房,你需要什么药,尽管去问他们要,药房没有的,就让他们去买,若是他们不办,你只管来找我。”待得季容答应后,他挥手道:“退下吧。” “奴婢告退。”在出了庆春园后,季容一言不发地回到乐坊,春秀正等得心焦,看到她进来,连忙道:“姐姐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大公子是不是很高兴,都赏了你一些什么?” 季容没有理会她,只是伸出颤抖不止的手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气喝尽,随后又倒了一杯,足足喝了三杯,方才停下来。 春秀就算再笨也看出不对来了,紧张地道:“姐姐,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季容将庆春园的事情说了一遍,春秀惊叹道:“想不到姐姐家的药如此神奇,要是真的治好了大公子的足疾,那就是大功一件,不止大公子会赏赐于姐姐,就连太守也会,到时候姐姐想要什么都可以。” “治好了,自然一切都好说,可要是治不好……”季容抚着隐隐作痛的额头,疲惫地道:“依大公子刚才的话,绝对不会饶了我。” 春秀安慰道:“不会的,姐姐在医术上一向有天份,一定可以调配出续筋生肌散。” “希望如此。”季容叹了口气,道:正好明日就是初一了,我得出府一趟,问问父亲关于续筋生肌散的事儿,另外再搬些医书回来。” 春秀为难地道:“如今府中戒严,只怕他们不会让姐姐出去。” 季容微勾了唇角,凉声道:“有大公子的话在,看他们谁敢阻拦。” 春秀想想也是,当即道:“我正好也想回家一趟,姐姐带我一并出去吧,我也好顺便帮姐姐一道搬医书。”话音刚落,外面响起叩门声,开门一看,是府中的白管事,不等他们问话,白管事便道:“立刻随我去前厅,这会儿轮到你们乐坊的人检查。” “好端端的要检查什么?”面对春秀的询问,管事横了一眼,道:“我只管传话,余下的你去问二公子吧,这是他的吩咐。” 春秀碰了一鼻子灰,不敢多问,与季容一起走了出去,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与她们一样的舞姬,韫仪与江采萍亦在其中,后者皱着娇俏的琼鼻,低声道:“自从出了刺客的事情后,府里就没太平了,一会儿搜查,一会儿盘问,这次不知又要查什么。” 韫仪笑一笑道:“他们要找就由着他们去查,只要咱们没做亏心事就行了。” “话是这么说,但总归是让人心烦,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抓到刺客。”江采萍话音刚落,便听得站在前面的白管事道:“既然人都齐了,就一个接一个跟着走吧,别拉下了。”说着,他朝旁边的人使了个眼后,那人会意地点点头,走到了最后面,显然是在监视她们,以防有人伺机逃走。< 第四十八章 净身搜查 待得来到前厅,李世民已经在了,白管事上前行了一礼,恭敬地道:“启禀二公子,乐坊的人都到了。” 李世民点一点头,目光一一扫过诸人,在韫仪身上停留了片刻后,对白管事道:“开始吧。” “是。”白管事应了一声,指着一旁的耳房道:“好了,现在一个接着一个进去,照着里面那人的吩咐去做,不得违抗。” 诸女不敢多问,照着他的话,鱼贯入内,然让韫仪奇怪的是,每一个出来的人,都面色绯红,紧紧攥着领口,有几个甚至眼里还含着泪,仿佛里面有什么令她们羞涩难过的事情,江采萍进去后也是如此,不等韫仪询问,白管事已是念道:“下一个,武梅雪。” 韫仪依言进了耳房,里面站了一个年过半百,头发花白的嬷嬷,在门关起后,道:“把衣裳都给脱了,一件也不许剩。” 听得这话,韫仪已是明白,为何那些人的神情都如此怪异,“为什么?” “这不是你该问的问题,只管照我的话做就是了。”见韫仪迟迟没有动作,她不耐烦地道:“快脱,不要逼着我动手!” 韫仪没有再说什么,依着她的话将衣裳一件件褪去,最终一丝不挂地站在那个嬷嬷面前,后者盯着她左肩处一朵殷红如血的梅花刺青道:“这是什么?” 韫仪低头看了一眼,道:“父亲捡到我时,正是寒冬腊月,梅花盛开之时,而我的肩膀,也恰好刺了一朵梅花,所以给我取名梅雪。”说着,她又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说着,嬷嬷伸手抚过韫仪的脸颊,过了片刻,她收回手道:“好了,把衣裳穿上吧。” “多谢嬷嬷。”说话之时,韫仪暗自松了口气,幸好昨日杀了墨平后,她怕李世民会怀疑自己,所以连夜从人皮面具中剪了一块下来,贴在左肩处盖住伤口,并绘以梅花,借此掩饰人皮面具与真正皮肤之间的差异,只要不用手摸,就发现不了异样;也幸好嬷嬷并不知道她受伤的位置,否则恐怕还瞒不过。 至于嬷嬷刚才抚她的脸,分明就是在检查她有没有带人皮面具,这个李世民还真是精明的可怕,可是任他千算万算,也万万算不到,自己竟会与梅雪长得一模一样,根本不需要带什么面具。 在韫仪出去后,排在她后面的舞姬又一一进去,待得所有人都检查完毕后,那名嬷嬷从耳房中走了出来,朝李世民行了一礼,道:“二公子,所有舞姬都已经检查过了,并无异常。” 李世民尚未言语,段志宏已是皱紧了眉头道:“齐嬷嬷,你确定都检查仔细了吗?这可是最后一批人了,要是刺客还在府中,就该在他们当中。” 段志宏的质疑令嬷嬷有些不高兴,拉下脸道:“段护卫这么说,可是怀疑老身与刺客是一伙的,要不要连老身也一并检查了?”说到后面,声音已是严厉起来。 段志宏知道眼前这个嬷嬷的身份,也明白自己说错了话,不敢与之争辩,只道:“志宏怎敢怀疑齐嬷嬷。” 齐嬷嬷冷哼一声,李世民开口道:“奶娘息怒,志宏怎会怀疑你呢,他只是想早些抓到刺客,所以多问了一句。” 这个齐嬷嬷是李世民几兄弟的奶娘,从二十多年前开始,就一直待在李家,对李家再忠心不过;后来她年纪大了,再加上腿脚不好,李世民便免了她的差事,让她在府中安心养老;这一次,因为事关重大,怕还有刺客同党混在府中,防不胜防,所以李世民便安排她来此检查。 “老身也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所以检查得非常仔细,确实没有。”齐嬷嬷的话,令李世民紧紧皱了眉头,在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人群中的韫仪后,他将齐嬷嬷拉到一边,带着一丝急切道:“武梅雪呢,她也没有异常?” “谁是武梅……”说到一半,齐嬷嬷露出恍然之色,“老身想起来了,是她。” 李世民原本已准备指给齐嬷嬷看,听得这话,惊讶地道:“奶娘认识她?” “说不上认识,不过她提过自己的名字。”说着,齐嬷嬷将发现她左肩有梅花刺青的事情说了一遍。 “左肩……”李世民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若是他没记错的话,刺客被箭射中的位置也是在左肩。 想到这里,他追问道:“奶娘,你确定那是刺青而不是箭伤吗?” 齐嬷嬷不高兴地道:“我年纪虽大了,眼却还没有花,岂会连箭伤与刺青也分不出来,确实是刺青无疑,而且我照着二公子的吩咐,沿着她的脖颈摸过,没有带人皮面具的痕迹,她应该不是二公子要找的刺客。” 奇怪,难道刺客并没有伪装成梅雪?可是昨日她杀沈墨平的样子,怎么也无法将之与之前所认识的那个梅雪联系在一起? 他压下心中的疑惑,道:“我知道了,辛苦奶娘了,我让人送你回去。” 齐嬷嬷摆手道:“不用了,我自己能走,二公子还是赶紧找刺客吧,只有抓到刺客,这太守府才能够真正安宁太平。” 待得齐嬷嬷走后,李世民扫了众人一眼,道:“没事了,都退下吧。” 在韫仪即将跨出门槛时,李世民忽地唤住她道:“你留下。” 江采萍脚步一顿,迟疑地望着韫仪,后者拍一拍她的手道:“没事的,你先回去吧,我待会儿就来。” 在众人离开后,韫仪朝李世民行了一礼,道:“不知二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李世民俊美舒朗的面容上,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昨日之事,我还未向你好生道谢。” 韫仪垂目道:“二公子言重了,这是我该做的,再说,二位公子,已经赏了我许多贵重的东西。” 李世民负手走到她身前,“不管怎么样,你都救了大哥,些许东西,又算不得什么。”顿一顿,他道:“如何,那些个东西,可还能入眼?”< 第四十九章 解禁 “很喜欢,就是太过贵重,有些受之有愧。”面对韫仪的话语,李世民笑一笑道:“安心收着吧,这是你应得的。”他叹一叹气道:“只可惜,一直没能找到逃走的那个刺客,也不知她究竟藏在何处。”说到此处,他用力握住韫仪的肩膀道:“你与沈韫仪关系最是要好,行刺之后,她当真没有再找过你?” 李世民握住的地方,正是韫仪受伤的地方,一股钻心的痛楚从肩膀传来,她可以清晰感觉到,本已开始愈合的伤口,因为他这个动作而再次裂了开来;但这一切,她不敢有丝毫表露在面上,否则等待她的必然只有死路。 韫仪摇头道:“确实没有,否则我一定会告诉二公子。” 李世民盯了她半晌,在确定没有任何异常后,缓缓收回手,而韫仪的左肩处亦并没有血迹渗出,他很清楚自己刚才的力道,足以令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裂开,从而再度流血,可是韫仪没有流血,看来……齐嬷嬷看到的,当真只是刺青,她不是刺客假冒的,但是她杀沈墨平的事,又该怎么解释?难道真如她自己说的,只是为了救大哥? “二公子,若是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先告退了。”韫仪的话将李世民从沉思中拉了回来,道:“左右我也没什么事,陪你一道走走吧。” 韫仪点点头,忍着肩膀的剧痛,与他一起走在去乐坊的路上,初冬的冷风呼啸着吹来,令人感觉到阵阵寒意。 李世民望着在冷风中打转的枯叶,忽地道:“我记得你是九月入的府,算起来,在府中已是差不多有两个月了,明日就是初一,可有想过回家去看看?” 韫仪心中一跳,垂目道:“奴婢自然想,可是如今府中戒严,无法外出,只能等下一次了。” 李世民搓一搓手,呵了口气道:“我打算晚些去见父亲,解了府中的禁令,这样你明日就能出府了。” 韫仪惊讶地道:“解禁?二公子不怕刺客趁机逃出去吗?” 李世民苦笑道:“找了这么久,都没见到刺客,你真以为刺客还在府中吗?” “可是自从太守大人出事后,就全面封锁了太守府,之前也在冰窖中发现过沈韫仪的踪迹,应该……” 李世民打断她的话道:“你可知今日为何要让你们过来净身检查吗?” 想到刚才在耳房中一丝不挂的模样,韫仪忍不住一阵脸红,纵然她曾经历过生死,面对这种事情也无法坦然,“奴婢不知。” 李世民叹然道:“我一直在想,搜遍整座府邸却始终抓不到刺客,会否是她乔装易容了,戴了人皮面具,可是如今看来,是我猜错了。” 韫仪故作恍然地道:“奴婢明白了,之前齐嬷嬷摸我的脸,是为了确认我是否有戴人皮面具。” “不错。”李世民颔首道:“至于结果,你也看到了;所以,基本可以肯定,刺客早已不在府中,只是不知她到底用什么方法,从我们眼皮子底下溜走。” 韫仪道:“这么说来,岂非再也抓不到刺客?” 李世民轻哼一声道:“我已经让士兵严查出入城门之人,并在弘化郡境内搜查,就算是掘地三尺,也一定要把她给捞出来!” “嗯。”韫仪应了一声,在又走了一阵后,她停下脚步道:“二公子,我到了。” 李世民点头道:“那你进去吧,明日记得回去看看你家人,顺道将那些明珠带回去,应该会让你家人的日子好过许多。” “我知道,多谢二公子关心。”在目送李世民离去后,韫仪回到自己屋中,当得知解禁的消息时,江采萍高兴的不得了,不停地念叨道:“之前因为要练舞,所以一直没时间回去,好不容易有时间了,又闹出刺客的事,还以为要等到十五呢,没想到堪堪赶在初一之前解禁了,可真是好。”说着,她从枕头下取出一个小巧的荷包,将里面的碎银子倒在掉上,一个接一个地数着,数到后面,已是笑弯了眉眼,这是她上一个月的月钱,身为舞姬,月钱比寻常下人稍微高一些,再加上上个月的初一十五,她并没有回家,所以足足攒了九百文,也就是七钱银子。 她献宝地道:“姐姐你快看,我还是第一次赚到这么多银子,明日拿给爹娘,他们一定会很高兴的。”说着,又掰了指头道:“这个月可能会少些,但至少也有七百多文钱,有了这笔钱,家里的日子可就好过多了。” 韫仪神色复杂地看着兴高采烈的江采萍,对其而言,回家是值得高兴的事,但对她来说,却是一桩难事,她甚至……连梅雪的家在哪里都不知道,只知梅雪是捡来的,家中只有一个养父。 她这个样子,引起了江采萍的注意,疑惑地道:“姐姐你怎么了,怎么好象……不太高兴的样子。” 韫仪连忙抚一抚脸道:“哪有,我是在想,一个余月未见,不知道父亲怎么样了。”说着,她假作玩笑地道:“这么久没回去,感觉都快不认识回家的路了。” 江采萍嘻嘻一笑道:“才不会呢,姐姐之前可是常在我面前念叨回家的路,就算是我,也能够找到。” 韫仪心中一喜,连忙道:“是吗?那你倒是说说,该怎么回去。”为怕江采萍生疑,她又补充道:“让人瞧瞧你是真记得,还是随口说着哄我的。” 江采萍果然上当,急切地道:“当然是真的记得了,哪会有假,就是在双桥村长石巷那里,直走下去,看到门口种着一棵桂花树的那间就是了。” 韫仪将她的话细细记在心中,旋即捏着江采萍的鼻子道:“总算你这小妮子有良心,没有把我与你说的话忘记。” “那是自然。”这般说着,江采萍又道:“对了,姐姐,之前二公子将你单独留下来是为了什么?” “没什么要紧,就是又问了几句沈韫仪的事情罢了,解禁一事,也是二公子告诉我的。”< 第五十章 出府 江采萍应了一声,道:“之前二公子他们不是赏了姐姐许多珍珠吗?这次正好可以带回去,伯父瞧见了一定很高兴。” 韫仪随口道:“是啊,二公子也是这么说的。” “二公子待姐姐还真好。”说着,她凑到韫仪耳边,神秘兮兮地道:“姐姐你说……二公子是不是喜欢上姐姐了?” 喜欢?韫仪在心里冷笑,面上则轻笑道:“你这小妮子,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江采萍扬起下巴道:“当然知道,喜欢一个人,就是时时刻刻将他放在心里,走路想,吃饭也想,就连梦里也是他。” 韫仪捉挟地笑道:“听你说得头头是道,是不是已经有心上人了,快说,是谁?” 江采萍被她说得一阵脸红,啐道:“姐姐不要乱说,哪有什么心上人,我这都是……都是听别人说的。”说着,她转过话题道:“还是继续说二公子吧,其实他真的很好,不止长相俊美,风度翩翩,而且能文能文,最要紧的是性子好,要是真能够与他在一起,对姐姐来说,真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 “或许吧。”随口应了一句,韫仪从柜中取出那盒明珠,从中拿了几颗塞到江采萍手中,“这些你拿回去给家人吧,让他们换些银子用。” 江采萍连连推辞道:“我已经收了那对八方绮合绣花灯,万不能再要姐姐的东西了,你快拿回去吧。” “既然叫我一声姐姐,就好生收着。”在推搡之时,不慎扯动了肩上的伤,剧痛难捱,令韫仪紧紧皱了眉头。 见到她这个模样,江采萍关切地道:“姐姐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待得痛意稍缓后,韫仪摇头道:“刚才不知怎么的,突然扯了一下肩膀上的筋,疼得很,现在已经没事了,至于那几颗珍珠你就好生收着,又不值什么大钱,至于修房子……”她想一想道:“我这里还有几颗珍珠,再加上那对玉佩,应该足够了。” 江采萍感动不已,红着眼圈道:“那……那我就收下了,以后姐姐若是需要用钱,尽管告诉我,只要是我有的,一定都给姐姐。” 韫仪笑一笑道:“好了,我知道了,瞧瞧你,这么一点小事就红眼,好了,赶紧收拾东西吧,待会儿用了膳早些睡。” 江采萍连连点头,小心翼翼地收好珍珠,然后将明日要带回家的东西,都一一收拾在包袱里,随后去了厨房拿晚膳。 在她出去后,韫仪褪下左肩的衣裳,人皮面具还贴在肩上,但一丝丝殷红已是从底下渗了出来,揭下人皮一看,果然原本已经趋于愈合的伤口再次崩裂,若不是隔了一层人皮,那血早就渗透了衣裳,被李世民看出端倪。 她忍着痛,取出藏起来的人皮面具,依着伤口的大小重新剪了一块贴上,又从妆台上取过用来绘唇的朱笔,沾着胭脂重新绘了一朵梅花。 望着铜镜中那朵以假乱真的梅花,韫仪涩然一笑,从六岁起,她就开始学画画,每天要画上两个时辰,在足足学了八年后,她画出来的花已是逼真到可以引来蝴蝶,每一个教过她的师傅都夸她有天份,但他们都不知道,八年间,她画过的画,练过的字,足足锁了六个半人高的柜子;更不知道,她坚持画了八年,只是为了有朝一日,父皇可以夸她一句,可以多看她一眼,可惜……终归是她奢望了! 翌日一早,果然传来解禁的命令,江采萍拉着韫仪兴高采烈的去见了林总管,后者在叮咛她们需得在日落之前回来后,便将腰牌给了他们。 因为二人所住的村子方向正好相反,所以一出府便分开了,韫仪独自往双桥村行去,她并不认得去长石巷的路,却不敢问人;昨夜她歇下后,许久都没有睡着,一直在回想李世民与自己说的话。 自从她行刺李渊之后,李世民就封锁了整个太守府中搜查了这么久,甚至怀疑到了她的身上,偏偏就在这一日,告诉她,府中解禁,她可以出府去探望家人,怎么想都觉得有问题,或许……李世民是在借这件事试探她,看她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武梅雪,说不定,这会儿她身后就有人跟着,一旦问路,就立刻露了馅。 韫仪一边想一边留意着两边的路牌以及附近是否有桂花树,江采萍说过,梅雪家门口种着一株桂花树。 一路走来,桂花树倒是见了几株,但附近都没有屋子,而且也没见到长石巷的路名,难不成是她走错了?可恶,要是这时候再折回的话,身后没人跟着还好,否则就会知道她根本不认识回家的路。 又走了一阵子,依旧没见到长石巷三个字,正当韫仪犹豫着是否要寻个人问问时,不远处一个卖肉的摊贩处传来嘈杂声。 只见一个满脸横肉的屠夫把刀一搁,挑着三角眼对站在摊前的一个干瘦中年人道:“武老三,你又想拿这只獐子来寄卖啊?” 武老三赔笑道:“冯哥,这只可都是上好的獐子,比上次那只还要好还要大,我费了老大劲才抓到了,味道最是鲜美不过,应该很快会有人来要的?” 屠夫看了一眼他提在手里的只獐子,阴阳怪气地道:“既是这么好,你自己怎么不留着啊?” 武老三道:“我那闺女吃不惯这个,所以想跟上次一样,放在冯哥你这里寄卖,到时候买点我闺女喜欢吃的糕点。”不等屠夫言语,他急忙道:“冯哥放心,还是按照老规矩,三七分。” 屠夫挑着眼角道:“梅丫头今天回来吗?” 说到这个,武老三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今儿个是初一,她已经一个多月没回来,今日,应该会回来的。”说着,他将手里的獐子往屠夫那边递了递,道:“冯哥你看……” 屠夫捏了捏嗓子道:“上次为了帮你卖那只獐子,说得我嗓子都哑了,好求歹求,人家才肯买,结果那几天一直都说不好话,后来还是去找大夫抓了几贴药,才有所好转,不止分来的几文钱没了,我自己还得贴进去。”< 第五十一章 武老三 武老三急忙道:“怎么会呢,上次我遇到嫂子,她还说那獐子肉卖得很好,一个上午就卖没了,让我下次有了再拿一些来。” 听得这话,屠夫脸上有些挂不住,斥道:“她一个老娘们知道什么,一天到晚就晓得在外面乱嚼舌根子。”说着,他摆手道:“总之这次,我是说什么也不要这獐子了,你还是自己想办法卖吧。” 武老三闻言,不由得苦了脸,他何尝不想自己卖,那样还能多得几文钱,可是眼前这个屠夫冯成,是这条街上的一霸,垄断了此处的私肉营生,没他的许可,哪个也不敢在这条街上卖任何肉,哪怕是山上猎来的野肉也不行;一旦被他知道,轻则使人砸了东西,重则找上门去一顿拳脚。 他以前就曾偷偷卖过一次,结果不知怎么的被冯成知道的,当夜就使了几个伙计摸上门揍了他一顿,警告他下次要是再敢这么做,就打断了双腿,让他这辈子都打不了猎,当时梅雪还小,亲眼看到武老三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吓得几天都不敢说话。 从那以后,他就再也不敢私卖野肉,每次猎到什么,除了留下一部分自己吃之外,就是拿到冯成这里寄卖,忍受着冯成的盘剥。 武老三无奈地道:“冯哥,你就帮帮忙吧,我家里就一个人,实在吃不完整个獐子啊,要不然……”他狠一狠心道:“咱们四六分,冯哥你再多抽一成?” 冯成摆手道:“行了行了,看在咱们认识这么多年的份上,我就再帮你一回,四六分,不过是我六,你四。” 一听这话,武老三顿时急了,结结巴巴地道:“这……这怎么……怎么成?”这獐子是他在山里兜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打来的,冯成什么都不做,只需要张嘴卖卖,就要抽走六成,也就是说落到他自己手里的,才不到一半,未免也太狠了。 冯成拉下脸,不耐烦地道:“要卖就卖,不卖就赶紧拿走,别在这里挡着我做生意,今儿个春秀可能也会回来,我得早些卖完了肉回去。”随着他的话,肉铺里的几个伙计驱赶起武老三来。 武老三真心不想卖,可是不卖,就换不到银子,不能买闺女想吃的东西,想到许久不见的闺女,武老三无奈地道:“那好吧,六成就六成,我待会儿……” “爹!”清脆而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武老三的话,他连忙回头看去,果见自己心心念念的闺女站在不远处,他快步走过来,干巴的脸上露出难得的欢喜笑容,“果然是回来了,怎么不回家,反而跑到这里来?” 韫仪笑一笑道:“许久没见爹了,想买些东西回去,哪知道这么巧在此处见到了爹。” 姓武,以打猎为生,又有一个女儿名字中带梅的,必是梅雪的父亲无疑,事实证明,她猜对了。 “不用买不用买,爹什么都有。”说话间,他发现獐子还在手里提着,连忙道:“等一会儿啊,待爹把獐子拿给你冯伯伯卖了之后,就去买你喜欢吃的桂花糕还有白糖糕。” 韫仪看了冯成一眼,笑道:“既然冯伯伯说这獐子肉不好卖,咱们就别为难他了,拿回去吧,正好女儿也想吃獐子肉。” 武老三惊讶地道:“獐子肉?你以前不是说獐子有些膻味,入不了口吗?怎么这会儿又想吃了?” 韫仪眸光轻闪,道:“女儿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就是离家一阵子,特别想吃爹亲手打来的猎物,至于膻味,多放些醋还有萝卜就行了。” 听得这话,武老三高兴得连连点头,“好,爹回家就做给你吃,想吃多少都行。”一边说着,一边将獐子塞进了麻袋里。 冯成看到他这个样子,心中发急,武老三打来的獐子,一直都是他这里的抢手货,能卖到比猪肉贵几倍的价格,这么一头獐子,少说也有几十斤重,分六成的话,就是上百文钱。 他压下心思的着急,板着脸道:“武老三,你寻我开心是不是,一会儿说卖,一会儿又说不卖?” 武老三不敢得罪他,赔笑道:“冯哥别误会,这不是闺女说喜欢吗,所以……还请冯哥见谅。”见冯成面色不豫,他抽出随身的猎刀,割下一条獐子后腿递到冯成面前,讨好地道:“这条獐腿是我请冯哥吃的,还请冯哥不要嫌弃。” 韫仪皱眉道:“爹,冯伯伯刚才不是说这獐子难卖吗,想必他也不喜欢吃,您就不要勉强冯伯伯了。” 她这话,令冯成原本要去接獐子腿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有些下不来台。“ “别乱说话。”武老三喝斥了韫仪一句,堆起笑脸道:“小丫头不懂事,冯哥您别与她一般见识,回去后我一定好好教训她,下次再猎到獐子,我一定立马送到冯哥这里来,就按您说的四六分。” 冯成冷哼一声,没有理会他,武老三只得讪讪地将獐腿放在案板上,然后拉了韫仪离去,走了没几步,便听到后面传来冯成骂骂咧咧的声音,言词极为粗鄙难听,令韫仪大为反感,欲要回去与他争辩,武老三紧紧拉了她的手低声道:“别多话了,快回去!” 一路东拐西绕,韫仪终于看到了“长石巷”三个字,又走了一阵后,武老三在一株颇有些年份的桂花树前停下脚步,取出钥匙开了屋门。 待得将装着獐子的麻袋还有弓箭放下后,武老三絮絮地道:“丫头你先歇一会儿,待爹剥了獐子皮后,就做最拿手的红烧獐肉给你吃,以前你总觉得那味道膻,不肯吃,其实我告诉你,獐子肉可比寻常的猪肉鸡肉好吃多了,要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买,待会儿你尝过就知道了。” “爹既然知道獐子肉买的人多,为何还要答应他那么苛刻的条件?”韫仪的话令武老三生火的动作一滞,抬起头道:“你说冯成?” 韫仪捡起一旁的柴火递给他,“不错,他故意说獐子肉不好卖,分明就是借此压你的价,从中分得六成。”< 第五十二章 父女 “算了,他那个人一向霸道惯了,又有小舅子在县衙里当差,咱们得罪不起,就让他占点便宜吧,再说,獐子最后也拿回来了不是吗?”在生起火来后,武老三一边剥皮一边打量着韫仪道:“我看你这次回来瘦了一些,是不是在太守府做事不习惯,我听说那些大宅子里,规矩大得很,稍微做错一点小事,或者是哪个主子瞧你不顺眼,就要受罚,跪上两三个时辰是常有的事。” 韫仪笑一笑道:“规矩是有些多,不过府里的人都还算和善,没有像爹说得这么严厉。再说,女儿在太守府里,也不需要做侍候人的事。”在武老三诧异的目光中,她将自己被选为舞姬的事情说了一遍,武老三听了也是颇为高兴,连连点头,在又问了几句韫仪在太守府的生活后,他叹了口气道:“都怪爹没用,挣不了什么钱,要你一个姑娘家出去做事。” 韫仪尽力模仿着梅雪的语气道:“爹千万不要这么说,您将女儿从虎窝中捡来,又辛辛苦苦地将女儿抚养成人,女儿做这些事又算得了什么。” 武老三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他道:“要是在那里不开心的话,就不要去了,爹养得起你,顶多爹以后多跑几趟山上,多打些獐子野鸡来换钱。” 韫仪想起冯成那张嘴脸,冷笑道:“只怕打得再多,最终得好处的都是冯成” 武老三从未见过梅雪这般神情还有语气,惊讶地看着她,韫仪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掩饰地道:“女儿一想到冯成欺负爹的样子,就觉得难过。” 韫仪的话,令武老三心头一暖,摆手道:“没事,爹习惯了,爹现在没别的念头,就盼着这两年攒钱银子,然后给你寻一户好人家,让你风风光光的嫁人;到时候,爹这颗心就真的是安定了。”说着,他有些懊恼地道:“我前些日子倒是碰到一个品行端正的小伙子,长得也斯文俊秀,可惜已经娶了妻子。” 韫仪一怔,旋即失笑道:“爹想到哪里去了,女儿可没想过嫁人。” “哎,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哪里有不嫁人的事情,让人听见了,非得要笑你不可,其实如晦那孩子也不错,读书用功,对你也好,且杜家还算殷实,无奈他那个娘……唉!”武老三摇摇头,转而道:“要不然……我去托托村东头的李媒婆,让她帮着留意起来?”说话间,他已经剥好了獐子皮,而架在火上的水也烧开了。 韫仪有些哭笑不得地道:“话虽如此,但女儿现在年纪还小,还是如父亲刚才所言的,过两年再说吧。” 武老三也不勉强,麻利地冲了水,看到韫仪缩着手,他找来两块铁片,将木炭夹在中间,然后用旧衣裳包了,塞到韫仪手里,“喏,拿着烘烘手,等你下次回来的时候,爹应该已经收够了铜,到时候给你打一个铜手炉,这样就好多了。” 韫仪惊奇地打量着手里的东西,她从不知道两块铁片加一个木炭,竟然可以做成暖手炉,“你还会做暖手炉吗?” 武老三笑道:“你这丫头,才离开一个多月就都忘记了吗,爹什么没做过,打铁的、木匠的,打一个暖手炉又算得了什么,就是现在铜价贵得很,一下子买不起太多,只能一点一点地凑。”说着,他道:“如何,暖和些了吗?” 韫仪笑一笑,道:“很暖和,谢谢爹。”她的话令武老三很高兴,又低头处理起了那只獐子,他并未看到韫仪复杂的目光。 她真正该叫爹的那个人,虽然不怠见她,但在吃穿用度上,倒也从来没有亏待过半分,从小到大,她用过的暖手炉,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却没有一个及得上眼前这个温暖。 她能够看得出,武老三是真心疼爱梅雪,真心待梅雪好,从这一点来说,梅雪比她幸运许多。 “好咧!”武老三的声音将韫仪从沉思中拉了回来,抬眼望去,只见武老三已经将獐子处理干净了,连它仅剩的那条后腿也给割下来,剁成一块块,准备待会儿做成红烧獐肉,剩下的那些,抹上酱料挂在院中风干,这样可以长时间保存,什么时候想吃了,割一块下来就可以,也是平常人家常用的法子。 武老三在准备将肉拿回去的时候,想起一事,道:“丫头,你刚才说放什么东西可以去膻来着?” “醋和萝卜。”怕武老三怀疑,她又补充道:“是府里的厨娘教我的。” 武老三应声道:“那行,我这就去买一些来,你在这里等着,要是冷的话,就回屋里坐着,别给冻着了。” “嗯。”待得武老三离去后,韫仪仔细打量着这个小小的院落,此处只有两间木头屋子,一间是厨房连着吃饭的地方,另一间就是父女两人的住处,用木板隔成两间,除了床以及一边的柜子外,就没有别的地方了;梅雪的屋子里还摆着一张梳妆台,上面放着一个略显粗糙的妆匣,应该是武老三自己做的,打开来后,里面除了一根细细的银簪子外,就是几根红绳,底下压着一张泛黄的纸,打开来后,只见上面写着:戊午年庚申月壬午日庚子时生。 看到这几个字,韫仪瞳孔一阵收缩,若她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梅雪的生辰八字,但是……怎么会这样,这……这不可能! 正自心思纷乱之时,屋外传来脚步声,她连忙将纸叠好放回去,刚合上妆匣,房门便被人推开,回过头来,只见一个年约十七八岁,身着月白儒衫,面目清朗俊逸的男子欣喜地看着自己。 韫仪暗自猜测着这名男子的身份,一直以来,她都只听梅雪提过武老三,并未说过还有什么亲戚,她不敢冒然询问,以免让人瞧出破绽来,不过看其衣裳的料子,家境应该还不错,至少比梅雪家要好上许多。 未等韫仪说话,那人已经高兴地道:“我刚才碰到武大叔,他说你回来了,就紧赶着过来看看,梅雪,你在太守府里好不好?我听说春秀还有季容她们都进了太守府,可有欺负你?”< 第五十三章 杜如晦 韫仪猜不透他的身份,小心翼翼地回道:“都是一些小事罢了,我应付得来。” “那就好。”他松了一口气,旋即又低声道:“你进府一个多月,我一直都很惦记你,幸好你今日回来了,否则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咱们才能见到。” 韫仪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笑一笑算作回应,沉默了一会儿,那人忽地从袖中取出一枚纯银蝴蝶环扣簪,脸庞微红地道:“这是我上次在集市上一眼相中的,觉得你一定会喜欢,现在……正好送给你。” 对于寻常人家来说,这样一枚纯银簪子,已是算价格不菲,韫仪推辞道:“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收,你还是拿回去吧。” 一听这话那人顿时急了,道:“梅雪,你……你是不是还在生我娘的气?” 韫仪实在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对这件事毫无所知,思索半晌,尽量避重就轻地道:“没什么气不气的,总之这枚簪子,你拿回去吧。” “梅雪!”那人情急之下,忍不住握住梅雪的手,令后者倏然一惊,迅速抽回手冷眉道:“你要做什么?” 那人亦识到自己的失礼之举,连忙收回手道:“梅雪,我知道上次的事,我娘做的很不对,可是我对你的心意如何,你应该很清楚,我……”他深吸一口气,凝声道:“我明日就会去洛阳赶考,等我考中进士之后,我一定回来娶你!” 这一次,韫仪真是被震惊到了,娶……她?不对,应该是娶梅雪才对,这人……到底是谁?还有,梅雪和人有婚约吗?她怎么从来没听梅雪提起过。 那人一直不见韫仪回答,还以为她是在怀疑自己的话,再次道:“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回来娶你,一定!” 正自这时,武老三提着东西回来,瞧见他在,淡淡地道:“如晦,你娘在找你,你该回去了!” 听到这句话,杜如晦脸色一白,咬一咬牙,将那枚纯银蝴蝶环扣簪不由分说地塞到韫仪手中,低声道:“中进士之日,就是我们成亲之时!” 望着杜如晦离去的背影,武老三摇头道:“若不是有那么一个势利的娘,你与如晦,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对了,他都与你说了些什么?” 如晦……听到这个名字,韫仪已是明白,这个与自己说了一大堆莫名其妙话的男子,就是武老三之前提过的杜如晦,她定了定神,将手里的银簪递了过来,道:“他送了这枚银簪给我,还说……他明日要去洛阳参加科举,等到中进士之后,就……就与我成亲。”最后两个字,韫仪说得浑身不自在。 武老三苦笑道:“真要成亲,他那个娘还不翻了天,算了算了,你也别想着他了,爹一定会帮你寻一个更好的夫婿,如晦那孩子……你和他有缘无份。” 在几番试探之后,韫仪终于明白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杜如晦与梅雪可谓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随着慢慢长大,彼此互生情愫,杜家世代从商,家境殷实,比梅雪家要好上许多;在半年前,杜如晦大着胆子,向他父亲禀明心意,欲娶梅雪为妻。 他父亲倒是没说什么,母亲却是极力反对,说梅雪是一个从虎窝里抱来的野丫头,不配做他们杜家的媳妇,要杜如晦绝了此念。 杜如晦自然不愿,据理力争,但他母亲是个泼辣角色,当场来了个一哭二闹三上吊,他父亲也劝他以学业科举为重,无奈之下,杜如晦只得暂时搁下此事。 但杜母并未就此罢休,第二日就去堵了武家门口好一通骂,武家父女都是老实人,哪里是她的对手,被骂得好生凄惨,梅雪亦是哭成了泪人,即便如此,杜母仍不肯罢休,在那里指桑骂槐,最后还是武老三实在憋不住气,轮起一旁的棍子做势欲打,才令杜母离去。 从那以后,杜武两家的梁子算是结下了,杜母在外面不断地朝梅雪身上泼污水,抵毁她的名声,杜如晦也被禁足在家中,不许他再与梅雪往来。 那一阵子,是梅雪最艰难的日子,她不敢踏出家门,因为只要一走出去,就会听到许许多多的污言秽语,令她难以承受,直至过了许久,那件事情才渐渐淡了下去,不过那一阵子,山上不知为何,猎物少了许多,几亩薄田也欠收,武老三只能四处找事做,日子过得很艰难,正好那个时候,太守府招人,梅雪就去了太守府当差,也好趁此避开村中已经淡去却依旧在不时流传的污言。 武老三沉沉叹了口气,道:“丫头,爹知道如晦不错,但他那个娘……唉,还是算了吧。” “女儿明白。”说着,她将簪子递给武老三道:“父亲何时方便了,替我将这枚簪子还给他,就说女儿福薄,不能与他同结连理,盼他能找到更好的女子。” “好。”武老三欣慰地点点头,在准备取过簪子时,韫仪去又收了回去,他惊讶地望着韫仪,后者道:“还是女儿自己去吧,省得他们到时候又为难爹。” 武老三裂着干巴的脸笑道:“没事,爹都习惯了。” 韫仪笑笑,却始终不肯将簪子递回去,武老三知道她是心疼自己,只得道:“那好吧,待会儿爹陪你一起去。”说着,他道:“好了,不说这个了,让爹亲手给你做一桌好吃的。” 韫仪正要说话,忽地心中一动,试探地道:“爹,你抱我回来之时,除了生辰八字之外,还有没有别的东西?” 武老三回想了一下,道:“对了,还有一件襁褓,不过后来被老鼠咬得不成样子,我就给扔了,隐约记得上面绣了许多好看的图案,有祥云、有仙鹤,好象还有……四脚蛇。” “四脚蛇?”韫仪惊讶地重复着,一般来说,衣裳所绣的花纹均会取吉祥如意的兆头,四脚蛇既没什么意头,又长得绣,实在想不明白怎么会拿来绣在襁褓上。< 第五十四章 同年同月同日同时 “是啊,不过那条四脚蛇长得和一般的不一样,浑身金黄灿灿的,还有……”这已经是太过久远的事情了,一时之间难以想起,想了许久,他才终于想了起来,“对了,头上还有角。” 听到这里,韫仪已是可以肯定,梅雪襁褓上绣的并不是什么四脚蛇,而是一条龙,一条只属于天子的龙! 武老三只是一个最底层的平民,这辈子都没有走出过这里,所以并不认得龙,以为是一条四脚蛇。 梅雪不止与她长得一模一样,还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并且在她身上,还有一块绣有龙的襁褓,难道……梅雪与她是孪生姐妹。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便被她否认了,若梅雪真是公主,应该在宫中才是,怎么会出现在弘化郡;而且母后也从未与她提过当年所生的是双生子。 可若不是,这一切又如何解释,而且……自从见到梅雪后,她总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 “丫头,可是想寻你亲生爹娘了?”不等韫仪言语,他又道:“想寻就去寻吧,爹这里不用担心,爹还有力气,能照顾好自己。” 看到他明明万般不舍,却偏偏还要挤出一丝笑容的样子,韫仪鼻子突然有些酸酸的,如果……父皇对她有武老三对梅雪的一半好,这十五年,她就不会过得如此辛苦。 恍惚间,她听到武老三闷闷的声音,“好了,爹去做饭了,做好了叫你。” 望着武老三有些佝偻的背影,她冲动地奔上去,拉住武老三的胳膊道:“不管是否找到亲生父母,你都是我最亲的爹爹,谁都不能取代你在我心中的位置!” 她的话,令武老三眼泛泪花,抚着韫仪的头哽咽地道:“好!好!真是爹的乖女儿,总之最要紧的是你好,爹怎么样都无所谓。” 韫仪忍着喉咙里的哽咽没有说话,如果武老三知道梅雪已经死了,不知会伤心成什么样子;如果可以,她希望武老三这一辈子都不知道。 待得心情平复后,武老三去了厨房忙活,韫仪在一旁帮忙,有了韫仪那句话,他心情明显好了许多,不时说着话。 过了一个会儿,菜已是都做好了,一个红烧獐子肉,一个咸鱼蒸肉末,还有一个干烧茄子以及一碗麻婆豆腐。 武老三抹了抹手,把盛好的饭递给韫仪道:“来,快吃吧,看看这獐子肉合不合你的胃口,可都是按你说的那样做的。” 韫仪点点头,挟了一块烧得喷香扑鼻的獐子肉在碗中,武老三煮得很入肉,刚一咬下去,浓浓的味道就在嘴里化开,肉精道有嚼劲而不老,虽然还有一点点膻,但并不影响那个味道。 武老三满脸期待地道:“怎么样,好不好吃?” 韫仪咽下嘴里的獐子肉,笑道:“很好吃,女儿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肉了,比太守府里的厨师烧得还要好吃。” 武老三高兴地道:“好吃就多吃点,等你下次回来,爹再给你打一头獐子来,最近这山上别的没有,就是獐子经常看到,咱们留下一部分,剩下的还能拿去换钱,给你攒嫁妆。”说到这里,他感叹道:“爹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你风风光光地出嫁。” 韫仪往他碗里挟了块獐子肉,道:“好好的怎么又说到这个去了,快吃吧。” 武老三以为她是在难过杜如晦的事情,连忙道:“对对对,人一老,这话就特别的多,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待会儿爹给你看一样好东西。” 这菜比韫仪平日里在太守府吃的还要差,却不知为何,格外的开胃,足足吃了一碗半的菜方才搁下筷子。 在将碗筷收拾好后,武老三神秘兮兮地拉了她进里屋,从箱子底下取出一个包袱,在层层打开之后,露出一张很完整的白色老虎皮,他献宝似地道:“这是爹上个月在山里遇到的一只白老虎,说实话,爹打了那么多年的猎,就只遇到过两次白老虎,第一次就是捡到你的时候,是雌雄一对,我等它们走远了才敢去抱你。这次碰到一只落单的,爹运气好,被我一箭射中,之后又缠斗了一阵子,终于给耗死了,从它身上扒下这张虎皮;以前我曾见过有人拿十两银子收购一张白虎皮,所以这可是宝贝啊,这件事除了你,爹谁都没告诉,甚至连那虎肉都不要了,直接就给埋了,万一这件事泄露出去,保不准给闹出什么来,还是小心一点的好;等下次爹去邻县的时候,就把这张虎皮给出了,可惜就是有点破损,卖不了太高的价,不过就算卖不到十两,五六两应该还是可以的,够置办不少东西了,你不是说想要一身绸缎衣裳吗,这次也可以一并买了。” “不用了,换了银子爹好好收着就是了,女儿衣裳够穿,不必再置办什么。”说着,她又道:“捕那头猛虎时,你有没有受伤?” 武老三不以为然地笑笑道:“受了一点小伤,不过这会儿已经没事了,你可别看爹年纪大了,力气还大着呢,就算赤手空拳打死一头老虎也不成问题。” 看他那个样子,韫仪忍不住笑道:“是啊是啊,爹最利害了。”在替武老三将虎皮包好,随后从怀中取出荷包,递给他道:“这是女儿前些日子发的月钱,爹你留着平日里用。” 武老三连忙道:“不用,爹一个人花不了什么钱,倒是你在太守府里,免不了要用银子的地方,自己拿着就是了。” “女儿给你的只管收着就是了,女儿自己有分寸。”说着,她又取出带来的几颗珍珠还有玉佩,“另外,这几样东西,爹也收着吧,万一要是有什么急用,就拿去当了,或者用来修葺屋子。” 武老三惊讶地道:“你……你这是从哪里来的,该不会是……” 韫仪看出他的心思,失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这是大公子和二公子赏女儿。” “赏的?他们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赏你?”武老三虽然也觉得梅雪不会做出偷盗之事,但还是有所疑惑。< 第五十五章 受辱 韫仪将刺客的事情,避重就轻的说了一番,武老三在解了心中的疑惑后,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你这丫头,去了太守府,这胆子倒是大了许多,都敢拿刀了,不管怎样,救了大公子都是好事。”顿一顿,他小心翼翼地收起那对玉佩以及珍珠,道:“这些东西爹先替你收着,等你什么时候要用了再给你。” “女儿每个月都会有七八百文的钱,再加上这些珍珠、玉佩,以后家里的日子会好过许多,爹就不要再上山去打猎了,以免有危险,而且您年纪也大了,该是享清福的时候了。” 武老三知道她是担心自己,笑道:“放心,爹没事,再说还有大黑跟着呢。”他口中的大黑,是几年前从山脚下捡回来的一条狗,每次进山都会跟着他一起去,帮着一起打猎。 随后父女二人又说了阵子话,不过大多时候,是武老三在说,韫仪只是静静在一旁听着,毕竟她不是真正的武梅雪,说得越多,就越容易露出破绽,少说多听才是最好的。 这样一直说到黄昏日落,韫仪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道:“时辰不早了,咱们去杜家吧。” “杜家……”武老三摇摇头没有说下去,与韫仪一起走了出去,在锁门的时候,斜刺里突然冲出一条黑黄色的大狗,恶狠狠地冲韫仪叫着,将韫仪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藏在袖中的匕首已是滑入掌心。 武老三见状,连忙朝那条大狗斥道:“大黑,不许乱叫,才分开了一个多月,你就连梅雪也不认得了吗?亏得她以前还经常喂你!” 任凭武老三怎么喝斥,大黑都一直朝韫仪“汪汪”的叫着,作势欲捕,眼里充斥着不善之意;狗辩别一个人,很多时候靠的不是眼睛,而是嗅觉,虽然韫仪与梅雪长得一模一样,但她们的气息是不同的,所以大黑一下子就发现了,也才有了这般反常的举动。 武老三又斥了几句,大黑始终不曾停下,眼见韫仪被吓得不轻,武老三强行将大黑拖进去,关在屋中,但即便是这样,它还在里面叫个不停。 武老三锁了门,道:“这个大黑,不知发的什么疯,刚才打完猎回来,让它自己去外面找东西吃,结果一回来就成这个样子了。” 韫仪勉强一笑道:“兴许就像爹说了,女儿离开这么久,大黑对女儿陌生了,以后女儿多回来几趟,应该就会熟悉了。” 武老三点点头,道:“行了,咱们赶紧去杜家吧。” 杜家离此并不远,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杜家两扇朱红色的大门虽远不能与太守府相提并论,在这一片地方忆算是颇为显眼。 叩了几下门后,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走了出来,他似乎认得武家父女,打量了一眼后,态度冷淡地道:“你们来做什么?” 武老三是个好性子的人,赔笑道:“我们来找如……”见管家面色不善,他忙改了称呼道:“来找杜公子。” 管家挑着眉梢道:“武老三,你是忘了我家夫人的话吗,还是说,你们俩父女一直到现在都还不肯死心?” 武老三连忙道:“不是不是,我们只是想将东西还会杜公子罢了。”说着,他将手里的纯银蝴蝶环扣簪递了过去,管家接过后,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禀告公子。” 等了一会儿,管家陪着一人走了出来,但并不是韫仪之前见过的杜如晦,而是一个长脸妇人,上身是一件弹墨绫薄棉衣,底下是一条银线绣梅花桃红长裙,腰间一边挂着玉件,一边缀着香囊还有五彩绦子,咋一看,倒是富贵得紧。 看到她,武老三脸上明显露出一抹怯色,人还没到门口,就已经躬着身子讨好地道:“杜夫人安好。” 被称为杜夫人的妇人跨过门槛,冷笑道:“武老三,咱们认识也算有些年头了,说实话,我之前可真没看出来,原来你这么有心眼。” 武老三疑惑地道:“杜夫人这话是何意思?” 杜夫人扬一扬手里的簪子,板了脸道:“之前,我看梅雪去了太守府当差,还以为你把我的话听进去了,弄了半天,原来你根本没有死心,至今还枉想着让梅雪踏进我杜家大门。”说着,她看向韫仪,一脸轻蔑地道:“我活了半辈子,也算见了不少人,但像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却还是第一次见。” 韫仪沉下脸道:“你胡说什么?!” 杜夫人不屑地盯着她道:“我说什么你心里清楚,一回来就勾引男人,不知羞耻,果然是个野丫头。”说着,她又道:“你以为使些狐媚手段,迷惑了如晦,又拿这么一枚簪子来示威,我就会同意你进门吗?我告诉你,莫说这辈子,就算是下辈子,下下辈子,你也休想!” 在她记忆里,武家父女就是软包子,要脾气没脾气,要家世没家世,她想要怎么捏就怎么捏,这话自是说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武老三虽然气愤,但他并不是一个擅长言辞之人,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我家梅雪没有勾引如晦。” 杜夫人轻哼道:“如晦这两个字是你叫的吗?”说罢,她又道:“你当然这么说,要不是她使手段耍心机,以我们如晦的条件,哪里会看得上这么一个野丫头” 见杜夫人一口一个野丫头,武老三气愤地道:“梅雪不是野丫头,她是我的女儿!” “什么女儿,谁不知道她是你从虎窝里捡回来的,还是说……”她打量着武老三,掩嘴笑道:“其实不是捡来的,而是你与野女人生的?不过这样一来,她仍是野丫头,怎么着我都没说错。” 韫仪面目阴冷地道:“你给我把嘴巴放干净一点!” 韫仪眸中冰沏入骨的冷意令杜夫人一时有些害怕,但很快便嗤笑了起来,“去太守府当了一段时间的差,懂得摆架子了,倒是有几分模样,但你别忘了,就算你进了太守府,也不过是一个侍候人的丫头罢了,别在我面前摆什么臭架子!我告诉你,我家如晦那是要中进士,娶名门千金,大家闺秀的,可不是你这种野丫头高攀得起的,你要是还有点自知之明,就赶紧给我走,以后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韫仪气急反笑,“不错,确是高攀不起,但不是我高攀不起杜家,而是你杜家高攀不起我!” 她在宫中虽不受怠见,却也是公主之尊,所嫁的必是王候将相,怎么都沦不到区区一个杜家来高攀。< 第五十六章 针锋相对 杜夫人并不知这些,她神色一滞,旋即尖笑了起来,好一会儿方才止了笑声道:“你说我杜家高攀不起?武梅雪,你是不是撞坏了脑子,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在这双桥村里谁人不知你武家一穷二白,要什么没什么,而你,更是一个连自己亲生父母是誰都不知道的野丫头,这样的家世与出身居然也好意思说别人高攀不起你,真真是我听过最好笑的话。”说着,她伸出蓄着尖长指甲的食指戳着韫仪的额头道:“说任何话之前,都先找个镜子照照自己是什么模……啊!你做什么,快放开我!” 在她说到一半之时,突然被韫仪一把抓住她用来戳额头的那只手指,也不知韫仪哪里来这么大的力气,她用力抽了几次,也未能抽回手,反倒是被韫仪一只手指掰着指甲,传来一阵疼痛。 韫仪面无表情地盯着杜夫人,她已经尽力忍耐,偏偏这个杜夫人一直都不肯罢休,甚至越说越过份,满嘴都是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听武老三之前言语,这个杜夫人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骂梅雪了,她真是无法想象,梅雪是怎么忍过来了,这十五年来,武家父女又是如何忍过来的。 “啪”随着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杜夫人那张敷脂抹粉的长脸扭成了一团,身子也佝偻了起来,与此同时,一直被韫仪攥着的手指也终于抽了回来,不过这会儿,蓄了多时的尖长指甲已是齐根而断。 韫仪松开攥着的手,一枚涂着嫣红丹蔻的指甲随手而落,掉在地上,她竟生生拗断了杜夫人的指甲,十指连心,难怪杜夫人会疼成那个样子。 管家一边扶住杜夫人,一边厉声喝斥道:“好你一个野丫头,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竟敢弄伤我家夫人,信不信我把你扭送到官府去,告你一个伤人之罪!” 那厢,武老三已是吓得脸都白了,不知如何是好;一直以来,他在强势泼辣的杜夫人面前都只有唯唯诺诺的份,连句反驳的话都不敢说,更不要说是像现在这样了,这杜家要是追究起来,吃亏的必然是他们。梅雪这丫头怎么这么冲动,不过……唉,也怪不得她,原本好好的一桩姻缘,被杜夫人给搅了本就够难过的了,这会儿再被杜夫人百般侮辱,难免气不过;说来说去,都怪他这个做爹的没用,罢了罢了,真有什么事,他替梅雪扛下就是了。 想到这里,他定一定神,赔笑道:“梅雪她不是故意的,我这就让她给您赔罪,还望杜夫人您大人有大量,饶过她这一回。” 没等武老三与韫仪说话,缓过痛来的杜夫人已是狠狠瞪着他们,咬牙切齿地道:“她这样伤我,还要我饶她?武老三,你这个鼻盘倒是打得不错!”说着,她对管家道:“去,把她扭送到官府去,就告她一个伤人之罪,让县令大人狠狠治她的罪!” “不要!不要!”武老三哪曾见过这种阵仗,急急道:“梅雪她还不懂事,求杜夫人不要与她一般见识,她……她弄伤了您,我们赔就是了。”说着,他翻遍了身上的口袋,想要找出钱来,无奈梅雪给他的钱都放在了家中,身上统共只有两文钱,急得他直冒冷汗,结结巴巴地道:“家里……家里有钱,我……我去拿!” 杜夫人抚着右手食指光秃秃的指端,面色阴冷地道:“不必了,就送去官府!”,十指之中,就属这根手指的指甲蓄得最好看,平日里做个什么事,她都小心翼翼,唯恐伤了指甲,结果却被一个她最看不起的野丫头给拗断了,让她怎能不气恼。 武老三待要再哀求,韫仪已是拉住他道:“爹,我没有犯事,就算进了官府也不用害怕,你别担心。” “怎么会没事的,进了官府,也不知会怎样。”对于武老三这种生活在最底层的百姓来说,对官府有一种天生的恐惧。 韫仪安抚了他几句,对杜夫人道:“你说我伤人,证据呢?” 杜夫人伸出手指,一脸厌恶地道:“证据不就在这里吗,我告诉你,你休想抵赖。” 韫仪微微一笑道:“伤人罪,指的是以手脚或者工具伤害他人身体,使人伤或者残;可是你……”她指一指杜夫人道:“从头到脚完好无损,连一丝伤痕都没有,何来伤人罪?” 杜夫人被她问得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方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道:“你拗断我的指甲,我与管家都亲眼看到了。” 管家附声道:“不错,我们都瞧见了,你休想抵赖!” “我倒是不知道,原来在大隋律法之中,不小心弄断区区一根指甲,也成了伤人罪。”韫仪抚着微红的额头道:“那你用指甲戳我的额头,是不是想谋杀我?”不等杜夫人言语,她又道:“若你非要闹到官府去,我奉陪就是了,不过只怕到了官府,县令大人知晓前因后果,会治你一个扰乱公堂,无中生有的罪,到时候,受板子的人可就是你了。 “你胆敢威胁我?!”杜夫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从不知道“梅雪”竟是一个如此牙尖嘴厉之人。 韫仪欠一欠身道:“梅雪是何身份,怎敢威胁杜夫人,不过是据实所言罢了;另外,还有一件事我要提醒杜夫人,若是我天黑之前赶不回太守府,府中总管就会派人来寻,到时候,知晓是杜夫人你故意寻事不让我回府……”她似笑非笑地盯着杜夫人,“你说会怎样?” 杜夫人心中一惧,色厉内茬地道:“你以为你把太守府搬出来,我就会怕了吗?莫忘了,你只是区区一名婢女罢了,太守府中多得是,就算死了也不会有人过问。” 韫仪笑吟吟地道:“杜夫人说得不错,我确实只是一个婢女,不过很不巧,我这个婢女与大公子还有二公子都有几分相识,我若出事,相信他们不会不闻不问。”这个话自是拿来唬杜夫人的,她深知人性欺软怕硬的弱点。< 第五十七章 不嫁 果然,杜夫人被她唬得不敢出声,正自这时,杜如晦快步走了出来,低声道:“娘你在这里做什么?” 杜夫人正憋了一肚子的气没处撒,这会儿看到他过来,当即瞪了眼道:“你还好意思问,我之前是怎么与你说的,你为何又要去找这个野丫头,还送了这么一枚簪子给她,我杜家的钱是让你这么用得吗?” 她的话令杜如晦紧紧皱了眉,无奈地道:“娘,梅雪有名有姓,您别一开口就是野丫头好不好,再说,我是真的喜欢,为何您就是不肯……” 杜夫人不由分说得打断道:“总之我说不行就不行,你给我死了这条心吧!” 杜如晦不满地辩驳道:“但这是我的婚姻大事,该由我自己做主!” 杜夫人冷哼道:“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从来没有自己做主的事儿。” 杜如晦望着一旁的韫仪,眸中充斥着挣扎之色,许久,他狠一狠心道:“如果儿子一定要娶呢?!” “不可能!”杜夫人拉长了脸道:“有我在一日,这个野丫头就休想踏进我杜家大门一步,你也不许再见她!” 面对杜夫人的拒绝,杜如晦左右为难,不知该怎么说,正自这时,韫仪走到他面前,盯着他道:“你听着,我武梅雪这一世都不会嫁给你,一切……到此为止!” 杜如晦大惊失色,连忙拉住欲离开的韫仪,道:“梅雪,你不要生气,我……我会娶你,一定会的!” 韫仪挣开他的手,摇头道:“话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从此再无关系。”梅雪已经死了,与其继续纠缠不休,倒不如趁此机会,彻底斩断。 她的话令杜如晦眸间染上痛苦之色,“对不起,梅雪,我知道是我娘不好,但是……” 不等他说下去,韫仪已是道:“我今日来,就是为了将簪子还给你,以后,你不要再来找我。”说罢,她扶着武老三离去,杜如晦想要追去,却被管家给使劲拉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越走越远。 在武家父女走得不见人影后,杜夫人方才示意管家松手,抚着杜如晦衣上的皱褶道:“如晦,娘知道你现在心里不痛快,但娘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那个野丫头又没教养又没礼貌,根本就配不上你;等你这次进京中了进士之后,娘就给你娶一位名门千金,可比那野丫头要好千倍万倍。” “除了梅雪,我谁都不会娶!”说完这句话,他快步往梅雪他们离去的方向追去,气得杜夫人在后面呼喝不止。 且说韫仪那边,在走出一段路后,武老三不放心地道:“丫头,你这样对杜夫人,真的不会有事吗?万一她要是当真告到官府去可怎么办,爹也不认识官府的人啊。” 韫仪安慰道:“爹你就放心吧,女儿刚才就说了,区区一根指甲罢了,官府不会受理的。” “那就好。”武老三松了口气,旋即望着韫仪道:“丫头,你真放得下如晦吗?” “当然。”韫仪不假思索地回答,她对杜如晦根本没有半分感觉,又岂会有“放不下”这三个字,不过这心思是万万不能让武老三知道的。 “杜夫人对女儿的嫌弃,爹您也看到了,就算女儿勉强嫁进杜家,以后也不会有好日子过,甚至还会连累爹受气,既是这样,又何必强求呢;而且女儿相信,以后一定会找一个比杜如晦更好的夫婿。” 武老三连连点头,“对,我女儿长得这么俊俏,又孝顺乖巧,不知有多少人喜欢,就像上次我在茶馆里听说书人,要桃女子,好……好什么来着,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韫仪疑惑地道:“要桃女子,这是什么?” 武老三拧着脖子想了半天,终于是想了起来,“对了,后面还有一句,君子好求。” “要桃女子,君子好求……”韫仪喃喃念了几遍,下一刻,已是抿唇笑了起来,“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吧?” 武老三连连点头道:“对对对,就是这几个字,瞧爹这脑袋,幸好是你,否则又得让人笑话了。”说罢,他抚着韫仪垂在身后的长发,感概地道:“或许就像你说的,不嫁如晦也是一桩好事,毕竟……”他摇摇头,摆手道:“不说这个了,走,爹送你去太守府。” “梅雪!梅雪!”这个声音令韫仪脚步一顿,旋即拉了武老三加快脚步往前走,然没走几步,便被追上来的杜如晦拦住。 韫仪漠然望着他道:“该说的我已经都说了,你还追上来做什么?” 杜如晦喘了口气道:“梅雪,我知道母亲说的那些话令你很难过,我代她向你赔个不是,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今日你可以代她赔不是,那以后又该如何?”面对她的话,杜如晦急急道:“我说过的话一定会算数,你我相识这么多年,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韫仪沉默了一会儿,对武老三道:“爹你先回去吧,我想与他单独说几句话。” 武老三点点头,“那好吧,你自己小心,下次回来的时候,爹给你做好吃的。” 待得武老三离去后,韫仪道:“到了现在,你还不明白吗,我跟你是不可能的。” 杜如晦急切地道:“我知道你在担心我娘,你放心,我会……” “你会说服她是吗?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娘根本就不喜欢我,就算勉强让我进了门,以后也会百般挑剔奚落,甚至逼你纳妾娶侧室,到时候怎么办?你就像现在这样代她赔不是,然后要我忍下所有怨气。” “我……”杜如晦被她问得答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期期艾艾地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相信相处的久了,娘会发现你的好,从而真心诚意接受你做她的媳……” “如果你娘十年二十年都想不明白呢,又该如何?”面对韫仪的话,杜如晦摇头道:“不会的,我娘她心肠不坏,就是……”< 第五十八章 下雨 “你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韫仪叹了口气道:“你娘一心想你娶名门千金,又岂会接纳我,若真嫁进你们杜家,我受气也就罢了,只怕连我爹也难有好日子过;爹辛辛苦苦将我抚育成人,视我如亲生,我又怎能让他临老都不得安宁。” “不会的,梅雪,我会护着你与武大叔,不会让你们受委屈;实在……”他迟疑片刻,紧紧握住韫仪的手道:“实在不行,我们搬出去住,这样就没事了;梅雪,你相信我,我会尽我所能对你好!” 韫仪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喜欢梅雪,如果梅雪还活着,而他又没有那般势力的娘,确实是很好的一对,可惜…… “我知道你很好,但是……对不起!”随着这三个字,她在杜如晦不舍的目光中,将手抽了回来。 杜如晦忍着胸口揪心的疼痛,颤声道:“当真……一点机会都不肯给我吗?” 韫仪叹了口气道:“与其今后几十年都活在痛苦当中,倒不如趁着伤害还不深时,斩断这一切,这样对你……对我都好!” 杜如晦控制不住心中的悲伤,大声道:“不!我不要斩断!” 他的声音引来路人恻目,好奇地打量着他们二人,杜如晦没有理会这些,只是盯着韫仪道:“梅雪,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韫仪无奈地道:“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我不会踏进杜家的门,更不会嫁给你,以后……我们不要再见了,不要再跟着我!” 这一次,杜如晦没有追上去,只是一眨不眨地望着韫仪离去的身影,直至眼睛酸涩难捺,才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一滴透明的水珠随之滴落在地上,紧接着,更多的水珠滴落在干燥的地上。 “下雨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路上的行人不约而同地加快脚步,想在雨下大之前赶到家中,唯独杜如晦仍怔怔站在原地,任由渐渐下大的雨淋湿身子。 正自这时,杜夫人出现在杜如晦面前,管家在一旁替她撑着伞,另一只手上还拿了一把伞,“下雨了,随娘回去吧。” 望着管家递到面前的伞,杜如晦并没有去接,杜夫人叹了口气,道:“你准备与为娘置气到什么时候?你要知道,不论娘做……” 不等她再重复之前的话语,杜如晦已是道:“我不会回去的。” 杜夫人一愣,旋即喝斥道:“你这孩子疯了不成,不回家要去哪里?” 杜如晦抹了把脸上的泪水道:“如今城门还未关,我现在就出城赶去洛阳准备科举考试,希望在我回来之前,娘已经想通了。” “不是说好了明日去吗?再说现在匆匆忙忙的什么都还没准备,又在下雨,怎么赶路。”说着,她上前拉了杜如晦道:“乖,听为娘的话先回去,有什么事情,咱们娘俩慢慢说,瞧瞧你都淋湿了,赶紧回去换身衣裳,别着凉了。” 杜如晦挣开她的手,冷言道:“我心意已定,请娘替我转告爹,待到洛阳之后,我会写信回来。” 这一次,杜夫人听出他不是赌气之言,顿时急了起来,“不行,此处离洛阳千里迢迢,你身上又没带什么银子,如何去得?” “这件事情,儿子自会想办法,您不必担心。”说罢,他冒雨离去,急得杜夫人直跺脚。 管家手足无措地道:“夫人,这可怎么办,难道真要让公子就这么走吗?” 杜夫人银牙微咬,“他这是想逼我让那个野丫头进门,妄想!” “可是公子他……”不等管家说下去,杜夫人已是隔着雨帘,扬声道:“不论你怎么做,我都不会答应你与那野丫头的婚事,永远不可能!” 她等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等到杜家有机会往上爬,接近高不可攀的真正杜家,绝不会为了一个武梅雪而放弃。如晦是她十月怀胎生的,相信早晚会明白她的苦心,明白自己为他做的选择,才是最好的。 杜如晦听到了这句话,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只是在雨中一路往前,在经过一个代写书信的摊子前,他忽地停了下来,旋即脚步一转,走到正在收拾东西的中年书生面前,道:“我想写一封信。” “不好意思,已经收摊了,明日请早。”这个摊子上面倒是有挡雨的东西,但效果并不好,不时有雨水滴下,打湿书生未及收起的纸张。 中年人话音刚落,一块约摸小指大小的银子放在他掉上,看得中年人眼睛发直,平日里代写个书信也就几文钱的收入,这么一块银子,足以抵上几百文钱了。 想到这里,他用袖子抹干桌上的雨水,然后从底下取出一张干净的纸,尽量放在雨淋不到的地方,随后又取出笔砚,讨好地道:“不知这位公子想写什么?” “我自己来写,你只需帮我送到长石巷的武家即可。”面对杜如晦的要求,中年人道:“公子说得可是武老三家?”住在长石巷,又姓武的,就只有武老三一户人家。 “不错。”杜如晦一边说着,一边提笔在纸上写着,中年人在一旁帮他挡着被风吹进来的雨丝,饶是如此,纸上也有好几处的墨汁因为沾水而化开,好在没什么大影响。 在将信递给他时,杜如晦叮嘱道:“你记住,一定要亲手交给武大叔,告诉他,这封信是给梅雪的。” 中年人殷勤地道:“哎,我记住了,公子放心,雨一停,我就立刻替你送去,保准误不了。” 杜如晦点点头,离开摊子继续往城门的方向走去,中年人赶紧收起银子,随后看他这样淋着雨有些可怜,又想起自己还有一把破伞在,逐喊道:“这位公子,我这儿有多的伞,你拿去挡挡雨吧。” 他连着喊了几声也不见杜如晦回头,只得作罢,摇头道:“真是个怪人!” 且说韫仪那边,走到一半之时,突然下起雨来,原想着避一避,等雨小了再走,哪知道越下越大,一时半会儿根本没有放晴的迹象,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 第五十九章 执伞同归 照此下去,莫说是天黑之前,恐怕入夜了都赶不回太守府,到时候,不知会惹出什么话来。 想到此处,她咬一咬牙,冒雨走了出去,然雨并未如期落在身上,讶然抬眼,只见一顶油纸伞撑在自己头上,而撑伞的人竟是…… 在看清撑伞之人后,韫仪连忙屈膝行礼,“见过二公子!” 李世民微微一笑道:“如今不在府中,不必拘礼,起来吧。” “多谢二公子。”韫仪直起身后,疑惑地道:“二公子怎么会在这里?” “在府中查了这么多天的刺客,实在有些气闷,所以出来散散心,岂料竟然这么凑巧会在这里遇到你还有……”李世民蹙一蹙浓黑的双眉,道:“他叫杜如晦是吗?” 韫仪诧异地看向李世民,“二公子都瞧见了?” 李世民将伞往韫仪的方向移了移,道:“无意中瞧见的,准备回去的时候,想起你似乎没有带伞,便回来看看,果然是这样。” 韫仪在心中冷笑,好一句凑巧遇见,只怕他一直都暗中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幸好自己在杜府门口没有做出过激的举动,否则便被他瞧出破绽来了。 走了一会儿,李世民道:“你们可是有什么不快?我看你走后,他一直站在雨中,后来还与人起了争执。” 韫仪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与如晦也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他人很好,对我也很好,在我入府当差之前,他就说过想娶我,但是……他母亲不同意,认为我父女身份低微,配不上他们杜家,让我从此远离她儿子。” 李世民恻目道:“你舍得吗?” 韫仪望着他眸中的自己,轻声道:“舍得如何,舍不得又如何?有些事情,不是‘舍不得’三个字就能改变的,当断不断,只会反受其乱。” 李世民深深看了她一眼,“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性子柔婉之人,想不到也有如此刚强的一面,只凭这一点,许多男儿就不及你。” 韫仪垂目道:“二公子说笑了,其实有哪一个天生刚强,皆是被逼出来的,若嫁进杜家只是我一人受委屈也就罢了,可是父亲……他辛苦了大半辈子,我实在不忍他再为我受苦。” 李世民微微点头道:“难为你有这片孝心,对了,你父亲身子还好吗?” “父亲身子还算健朗,而且有了二公子赏的那些珍珠、玉佩,父亲以后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李世民扬一扬眉道:“可惜你没有那个刺客的消息,否则所得的赏赐又岂止这些。” 韫仪急忙摆手道:“二公子,韫仪她出事后真的没有找过我,你相信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更不是同谋。” 李世民笑笑道:“我知道,否则又怎会放了你,我刚才只是随口一说罢了,你别想太多了,雨下大了,快些回去吧。” 韫仪正待答应,瞧见他左肩的衣裳因为伞没有遮到,淋湿了许多,连忙道:“二公子,还是奴婢来撑伞吧。” 李世民留意到她的目光,温然一笑道:“不碍事,走吧。”见他这么说,韫仪只得随他一起往太守府行去。 在他们赶路的时候,季容与春秀也正一手捧着用油纸包起来的医书一手打伞,艰难的在大雨中走着,这裙摆还有鞋子早就被雨水打湿了。 春秀一边走一边嘟囔着埋怨道:“这个贼老天,挑什么时候下雨不好,非得挑咱们回府的时候,幸好出门的时候带了伞,否则还不知淋成什么样呢,这脚都快冻麻了,也不知会不会生冻疮。” 季容也不好受,不过她性子比春秀沉稳,未说什么,只道:“快走吧,就在前面了,等回到府里,烧些热水烫烫脚,应该就没事了。”说着,她不放心地叮咛道:“小心些,别让雨水滴进油纸里,这书可都是独一份的,要是淋坏了,可没办法再寻出一模一样的来。 “我知道。”春秀抱紧了手里的医书,又走了一段路,终于在滂沱的冷雨之中,看到了太守府的影子,正当她准备加快脚步走过去时,有两个人先一步走了进去,在收伞的时候,春秀瞧见了二人的侧脸,诧异地地道:“姐姐你快看,那不是二公子与梅雪,他们怎么会一起回府的?” 季容定晴瞧了一眼,果然是李世民与梅雪,眸中掠过一抹冷意,凉声道:“或许是恰好遇到,所以一道回来了。” 春秀一脸嫉妒地道:“什么恰好遇到,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怎么就不见咱们遇到二公子啊?” “或许这就是她的运气吧。”季容用手臂抹了抹脸上的雨水,道:“好了,别说这些了,快进去吧,这天可都快黑了。” 春秀应了一声,随她一路回到乐坊,张氏正等在她们所住的屋子外面,手里提了一个小小的包裹,瞧见她们回来,露出一丝笑容,在替她们接过手里的伞后,道:“二位姐姐可算是回来了,让我好等。” 季容开门走了进去,在与春秀一起将沉重的医书放到桌上后,笑言道:“难得回家一趟,忍不住多说了会儿话,偏巧出来的时候还下雨了,幸好还不算太晚,否则就要挨林总管的训了。对了,妹妹特意过来等着,可是有什么事?” 张氏笑道:“没什么,就是从家里带了一些点心来给二位姐姐尝尝。”说着,她打量着桌上那两包东西,好奇地道:“这是什么东西?瞧着好像很重的样子?” 春秀一边抹着身上的雨水一边随口道:“是季容姐从家里拿来的医书,用来……” “用来解闷的。”季容接过话道:“自打出了刺客的事情后,都许久没有练舞了,整日待在屋中实在无趣,便拿了些医书回来看着解闷。”说罢,她趁张氏不注意悄悄瞪了春秀一眼,后者这会儿也意识到自己险些说漏了嘴,歉疚的低了头。 张氏将牛皮纸揭开后,果见里面是一本本摞起来的医书,有几本都已经泛黄了,可见有些年头,她曾听春秀说过季容家中世代行医,直至其父亲这一代,方才没落了,她笑道:“就算是这样,也不用拿这么多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姐姐以后打算去做女大夫呢。”< 第六十章 厨房 季容换了湿透的绣鞋道:“我倒是想,可惜咱们大隋的律法,不许女子在外行医,所以只能自己瞧着玩了。不过往后,妹妹要是有个小病小痛的,尽可来找我,不收你诊金就是了。” “那我就先谢过姐姐了。”在张氏话音落下后,春秀抚着肚子道:“好饿啊,我去瞧瞧膳食好了没有。” “我陪姐姐一道去吧。”这般说着,张氏打开手里的小包裹,取出里面的绿豆糕,道:“对了,这是我娘做的绿豆糕,味道很是不错,我特意带了一些过来,二位姐姐不妨先吃一些垫垫饥。” 春秀取过一块与张氏一起打了伞往厨房行去,待得咬了一口后,她点头道:“嗯,松软细腻,甜淡适中,确实好吃。” 张氏笑道:“姐姐要是喜欢,下次回去我多带一些来。”停顿片刻,她试探地道:“姐姐,我听说季容姐昨日去了一趟庆春园,今日她又带了这么多医书回来,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春秀瞥了她一眼,道:“你倒是说说,能有什么事?” 张氏讪讪地道:“我这不是不知道,所以才来问姐姐嘛。”等了一会儿不见春秀说话,她忍不住又道:“姐姐,到底……” 不等她说下去,春秀已是道:“是有一些事情,不过这会儿暂时还不能说,以后你就知道了。” 见她这么说,张氏只得止了嘴边的话,陪着她一路来到厨房,到了那边,江采萍正好也在,江采萍拿了一些草药递给李厨娘,道:“李娘,你每天睡觉之前,取上一些捣成糊敷在腰上,然后用布包起来,等第二日再取掉,如此连着敷上三天,应该就会有所改善。” “好好好。”李厨娘满面笑容的道:“你真是有心,难得回家一趟,还特意帮我去摘草药。”她前几日不甚闪了腰,随口与江采萍提了一句,没想到她就记心里了,今儿个一回来就拿草药给她。 “我也想李娘你快些好。”江采萍笑嘻嘻地道:“如果李娘觉得有用,我下次再帮你采一些来,反正山上到处都是,也不费银子。” “好,那我今晚就试试。”说话间,李厨娘已是替她们盛好了膳食,分别放进几个食盒之中,春秀眼尖地看到江采萍她们那份里多了一碟鸡丝银耳,一把拉住欲要离开的江采萍,对李厨娘道:“李娘,你这样做似乎不太好吧?” 李厨娘疑惑地道:“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她夺过江采萍手里的食盒,将那碟鸡丝银耳取出来,冷言道:“府里不是规定咱们都是一样的菜吗,为何她们的却要多一碟,难道就因为江采萍拿了一堆烂叶子来吗?” 张氏在一旁附声道:“可不就是,李娘你这样做,要是传到傅管事耳中,只怕你不好交待。” 见她们存心挑事,江采萍心中气恼,但又怕给李厨娘惹麻烦,压了那股子气,闷声道:“我不要这碟菜就是了。” 张氏冷笑道:“哟,被我们瞧见的时候就说不要,那没瞧见的时候呢,不知偷偷摸摸占了多少好处。” 春秀环顾着厨房一圈,道:“傅管事呢,他在哪里?” 面对春秀二人的你一言我一语,李厨娘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重新将那碟鸡丝银耳放回到江采萍的食盒中,道:“不碍事,你只管拿去就是了,也给武姑娘尝尝,若是你们觉得好吃,明儿个我再给你们做。” 春秀脸色难看地道:“李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厨娘在围裙上抹了抹手,淡然道:“这碟鸡丝银耳,原是我自己的菜,现在拿给江姑娘她们吃,有什么问题吗?要是冯姑娘不信的话,大可问问厨房里的其他人,看我说得是真是假。” 在厨房里做事的几个人听得这话,纷纷点头,证明李厨娘所言非虚,春秀原以为抓到他们的错处,没想到是这么一回事,一时下不下台,只能朝张氏使眼色,让她赶紧想个办法。 张氏倒还算机灵,明白了春秀的意思,笑着道:“李娘别生气,姐姐也只是将看到的事情说出来罢了,并没有针对你的意思,你千万别多心,如今既然说明白了,那就没事了。” 李厨娘望着春秀道:“傅管事这会儿去林总管那里了,冯姑娘可要在这里等他回来?” 这个刁妇,得了便宜还卖乖,最好以后都别被她抓到错,否则非要其好看不可。春秀勉强挤出一抹笑容道:“那不过是一句玩笑话罢了,李娘怎么还当起真来,你在这府里的日子可比我长多了,难道我还会不相信你吗?”说着,她示意张氏帮忙取过自己那份食盒,走了出去。 望着她的背影,李厨娘摇头道:“冯姑娘心眼可真小,这么一点小事就揪着不放,有她做你们领舞,往后的事情怕是有的多了。” 江采萍无奈地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当初……”一想起春秀用计害梅雪,她就郁闷得很,摆手道:“罢了罢了,不说这个了,李娘,我先回去了,不然武姐姐该等得心急了,你记得用药啊!” 在她提了食盒走出厨房后,春秀二人还未走远,听到后面有动静,停下了脚步,江采萍走过去,没好气地道:“怎么了,又想看我的食盒了?” 春秀没有理会她的话,上下打量她道:“江采萍,你们俩人也算是有本事了,梅雪那野丫头整日想方设法地勾引二公子,而你则在这里变着法子讨好李娘。” 见她污辱梅雪,江采萍脸色一变,斥道:“你说谁野丫头,说谁勾引二公子?” 春秀冷笑道:“武梅雪是从虎窝里捡来的,连自己父母是谁都不知道,不是野丫头又是什么?依我看,定是一对野男女苟合,生了她又不想要,所以扔在虎窝里,想让老虎把她给吃了,哪知她命这么大,竟然被人捡走,还一直活到现在;不过她自己也不想想,就凭她这样的出身,连杜家都看不上,二公子又怎么会看得上她,看在同村的份上,你替我转告她一句,安份一些,免得到时候自取其辱,丢尽了脸面。人啊,最要紧的是有自知之明,别总妄想着得到自己根本不配的东西。”说罢,她扬长而去,留下气得说不出话来的江采萍。< 第六十一章 挑刺 江采萍气冲冲地回到屋中,韫仪正在收拾东西,瞧见她板着脸的模样,訝然道:“这是怎么了,去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江采萍将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气恼地道:“也不知她今日发得哪门子疯,一张口就没好话。”说着,她又烦恼道:“总之每次见到这个冯春秀都没好事,想着以后天天要见到她,就烦得很。” 韫仪捏一捏她气鼓鼓的脸颊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好了,别生气了,瞧瞧你,这脸都给气圆了。”顿一顿,她道:“对了,杨嬷嬷刚才来过了,说从明儿个开始,咱们恢复练舞。” 江采萍有气无力地道:“那她更有机会挑咱们的错了。” “只要咱们做好自己的份内事,她自然就挑不出来,再说……”韫仪眼底飞快地掠过一抹冷意,转过话道:“总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就是了。” “也只能这样了。”江采萍将食盒里的菜一一拿出后,想起一事,满脸好奇地道:“对了,姐姐,你今日怎么会与二公子一起回来,难道他也去姐姐家了吗?”她先一步回来,亲眼瞧见李世民亲自撑伞,一直将送韫仪到进屋子方才离去。 韫仪随口道:“你这妮子就知道瞎说,二公子怎么会去我家,不过是路上恰巧遇到,见我没撑伞,所以带我一道回府罢了。” 江采萍嘟着嘴道:“我也没带伞,怎么就遇见二公子呢,害得我娘给我新做的衣裳都淋湿了。”说着,她又嘻嘻一笑道:“不过二公子人真好,姐姐身上一点都没湿,他自己却湿了大半边,这么冷的天,也不知会不会受凉。” 韫仪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道:“这么关心二公子,要不要去静德轩瞧瞧?” 江采萍脸颊微红,捂着脸啐道:“姐姐你取笑我!”顿一顿,她带着一丝向往道:“二公子真的很好很好,能文能武,性子好,长得也好,谁要是能嫁给他,可真是有福了。”说着,她又抿着唇笑了起来。 韫仪用筷子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疯魔了不成,一直笑个不停;二公子确实是不错,不过他与咱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啊,就不要做白日梦了;更不要说二公子已经订亲了。” 江采萍捂着额头道:“我知道,二公子就像天上的明月,虽然很亮很好看,却不是我们所能够拥有的。我刚刚是在想春秀,她适才提起姐姐与二公子时,满嘴酸溜溜的,看那样子,十有**也是喜欢上二公子了,所以一瞧见二公子与姐姐走得近一些,就浑身冒酸味。不过她注定要失望了,二公子英明神武,怎么可能看得上她,她总喜欢说什么自知之明,其实最没自知之明的就是她。” 韫仪挟了一筷鸡丝放到她碗中,“你啊,话真是越来越多了,赶紧吃吧,否则要凉了。” 且说春秀那边,在与张氏又背地里取笑了江采萍一阵后,各回了自己屋子,春秀一进去,便看到季容坐在灯下翻看医书。 “姐姐先用膳吧,晚些再看。”面对春秀的言语,季容点一点头,合起医书,一边接过碗一边道:“这一路上,张沉月是不是又问我的事了?”沉月乃是张氏的闺名。 春秀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如实道:“是,她知道姐姐昨日去庆春园的事,再加上今日带了这么多医书回来,一时好奇,所以问了几句。” “你告诉她了吗?”面对季容的话,春秀摇头道:“我只说有一些事情,具体的没有说。” 季容颔首道:“那就好,我瞧张沉月这个人,虽然与我们走得近,但不见得就是一个心思,往后与她说话,你多留些心思,别一个不小心被她套了话,尤其是大公子那桩事,万不可传扬出去,否则难保不会有人暗中使坏,毁了咱们的机会。”说着,她瞪了春秀一眼,轻斥道:“刚才你就险些在张氏面前说漏了嘴。” 春秀吐一吐舌头,低声道:“我知道了,我一定不会与任何人说,姐姐你就专心研制能够医好大公子的药。” 季容轻叹一声道:“哪里能专心,杨嬷嬷说了,府中已然解禁,所以从明儿个就要恢复练舞了。” “这个……”春秀蹙一蹙眉,“要不我去与杨嬷嬷说说,就说姐姐身子不适,暂时无法练舞,请她通融一番。” 季容摆手道:“算了,又不是一两日的事情,整整一个月,杨嬷嬷怎么会肯,万一到时候惊动了二夫人,请人来看,那就更麻烦了;只能是尽量多抽一些时辰来看医书,调配药粉。” 接下来的日子,一切仿佛恢复到了以前,韫仪等人每日去舞坊练舞,所幸韫仪有着不错的舞功底子,之前又常看梅雪她们练舞,所以除了一开始有些生疏之外,倒是未让人瞧出什么破绽来。 当然,春秀的挑刺是少不了的,她仗着自己是领舞,一会儿嫌江采萍转的圈数不够多,一会儿又嫌韫仪位置太靠前,总之是百般挑剔,要不是有杨嬷嬷压着,必定会做得更过份。 这日,江采萍一回到屋中,就坐在椅中不肯起身,直呼累死了,韫仪倒了盏茶给她,轻笑道:“平日里也是这么个练法,怎么没见你累死?” 江采萍喝了口茶,气呼呼地道:“那能一样吗?那个冯春秀,今日一直不停地让我转圈,转得我都快吐了,一直到现在,我这头都还是晕晕的,浑身跟散了架似的;偏偏她还说我转得不够好,说什么明天再练,她根本就是故意的,真是气死人了!” 韫仪淡淡道:“她本就是一个小人,你又何必与她一般计较。” 江采萍负气地道:“我倒是不想计较,可也不能就这样由着她欺骗啊!”说着,她想到一事,坐直了身子道:“姐姐,要不咱们去找杨嬷嬷说说吧?”< 第六十二章 失算 江采萍以为韫仪是不想惹事,急切地道:“姐姐啊,冯春秀存心针对咱们,不论你如何忍让,都不会换来海阔天空,相反,只会让她得寸进尺,一步步蚕食我们的位置,到最后你我会连一丝立足之地也没有。” 韫仪捧了茶在她身边坐下道:“你说的我都明白,相同的,你觉得,咱们能够看到的东西,杨嬷嬷会看不到吗?” 江采萍被她问得一愣,正思索该如何回答,韫仪已是道:“杨嬷嬷不止看到了,还瞧得一清二楚,所以咱们说与不说,都是一样的。” 江采萍咬着唇道:“既是这样,杨嬷嬷就应该好生管管,而不是每次明知冯春秀不对,都只是不轻不重地说她几句。” 韫仪微微一笑道:“舞姬之间的争斗,只要不往大了闹,对于杨嬷嬷来说,都没什么了不得的,她自然不愿多管,冯春秀也正是料准这一点,才敢如此嚣张。” 江采萍紧紧皱了秀气的柳眉道:“那依姐姐所言,咱们岂不是什么都做不了?” “虽然冯春秀料准了杨嬷嬷的态度,却忘了一件事……”韫仪望着平静的茶汤,淡然道:“每一个人都有容忍度,杨嬷嬷也是如此,当冯春秀一次又一次忽视她的警告,在乐坊中挑风挑雨,让人不得安宁时,你说……杨嬷嬷会怎样?” 她的话令江采萍的眼眸透出一抹喜色,飞快地答道:“杨嬷嬷一定会狠狠得教训她,让她以后都不敢再放肆!” 韫仪抿了一口微涩的茶汤,“教训一顿冯春秀又如何,以后她就会老老实实,再也不找咱们的麻烦吗?” 江采萍犹豫着没有接话,以她对冯春秀的了解,杨嬷嬷的训斥或许会让其收敛,但绝不可能令其转了性子,最多消停一阵,很快就会故态复萌;但要说夺了春秀领舞的资格,又或者赶她出府,杨嬷嬷也没有这个资格。 韫仪看出她的心思,道:“这一点,杨嬷嬷同样看得清楚,所以……她不会这么做。” 江采萍满脸迷糊地道:“那……那她到底会怎么做?姐姐你都把我绕糊涂了。” 韫仪笑而不答,只是道:“采萍,你说在这座太守府中,真正掌控着咱们命运的人是谁?” 江采萍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道:“这个……应该是林总管。”不等韫仪说话,她又连连摇头道:“不对不对,林总管虽然权力大了一些,但他始终是个下人,就像杨嬷嬷一样。所以,应该是……二夫人!” 韫仪点头道:“不错,权力最大的自然是太守,不过一来他不过问府中之事,二来如今还在养伤,所以真正掌握府中大小事务,握着咱们命运的,是二夫人;据我打听所知,杨嬷嬷,以前是跟随二夫人的。” 江采萍一边思索一边道:“姐姐的意思是……杨嬷嬷会将这件事告诉二夫人,请二夫人夺了春秀领舞的资格,甚至是……赶出府去。” 韫仪好整以暇地拂一拂袖子,凉声道:“不错,眼下就看杨嬷嬷能够忍她到何时了。” 江采萍欢喜地道:“若当真如姐姐说得这样,可真就太好了,最好把她赶离弘化郡,以后都看不到她那张嘴脸。” 望着她那张掩不住喜怒哀乐的脸庞,韫仪轻笑着摇头,“你啊,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还赶离弘化郡呢。” 在一阵笑闹后,韫仪叮嘱道:“这件事只是我的猜测,准不准还有待两说,你可别嘴没把门地到处乱说,万一惹了杨嬷嬷不高兴,你我都麻烦。” “知道了,姐姐真当我是那么没分寸的人吗?”说着,她揽了韫仪的手臂,笑道:“姐姐真利害,连杨嬷嬷的心思都能猜到,不像我,什么都瞧不出来。” 韫仪捏着她圆圆的下巴道:“是啊,你一门心思就想着吃,昨儿个李娘给的那碗红枣羹,可都让你一个人给吃了,小心胖得穿不进衣裳。” 江采萍皱着小巧的鼻子道:“才不会呢,我不知道多苗条,怎么吃都不会胖。”说到这里,她抚着肚子道:“被姐姐一说,倒是有些饿了,我去找李娘,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顺道也给姐姐带些回来。” 望着江采萍蹦蹦跳跳离去的身影,韫仪缓缓敛起脸上的笑容,起身往外走去,直至来到一处房屋前,方才停下脚步叩门,很快,有人来应门,正是杨嬷嬷,她看到韫仪,有些惊讶,“梅雪,你怎么过来了?” 韫仪细声道:“我……有些话想与嬷嬷说,不知嬷嬷方不方便?” 杨嬷嬷神看了她一眼,侧身让开一些道:“进来吧。” “多谢嬷嬷。”待得关了门后,她朝杨嬷嬷屈膝深施一礼,令后者惊讶不已,上前扶她道:“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韫仪摇头,不肯起身,“梅雪此来是特来向嬷嬷赔罪的。” “赔罪,好好的赔什么罪?”在杨嬷嬷疑惑的目光中,韫仪低声道:“梅雪知道,这些日子,因为我与春秀之间的矛盾,给嬷嬷添了许多麻烦,也令您很是为难;其实我也不想这样,可是,实在不知该怎么做才能化解春秀对我的成见,所以只能来此请嬷嬷谅解。。” 听得是这么一回事,杨嬷嬷叹了口气,拉起她道:“我道是什么,原来是这个事儿,那些个事儿都是春秀挑起来的,错不在你,你处处忍让于她,已是很难得了,哪里要赔什么罪,若非要赔,也该是她才对。”提及春秀之时,杨嬷嬷语气有一丝显而易见的恼怒,显然她对春秀的忍耐已是到了极限。 韫仪歉疚地道:“若不是梅雪之前得罪了春秀,又岂会有今日种种事情。”顿一顿,她道:“回想起来,自打进了这乐坊之后,梅雪就没少给嬷嬷添麻烦,尤其是沈韫仪那桩事,幸好不曾连累嬷嬷,否则梅雪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杨嬷嬷怜惜地道:“别人是迫不及待的把事情往外推,唯独你,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若是春秀有你一半的懂事,又何至于有那么多事。”< 第六十三章 驱赶出府 韫仪用力咬一咬菱唇,似乎下了什么决心,“嬷嬷,要不……我还是不留在这里了。” 杨嬷嬷愕然道:“你想离开乐坊?” “嗯,我想过了,我可以去找林总管,让他给安排去其他地方做事,这样就不会天天与春秀起争执了。” “可是这么一来,你就得干活了,吃得消吗?而且月钱也会比现在少许多。”面对杨嬷嬷的话,韫仪笑道:“我自小就在家中干活,早就习惯了,再说当初进太守府的时候,也是准备来干活的,没想到最后会被挑到这乐坊;至于月钱……其实在太守府里,普通下人的月钱也不少了,而且吃住都在府中,平日里也用不了什么钱。最要紧的是,这样一来,嬷嬷您以后就不必左右为难了,只是采萍……她性子率直,不太懂得拐弯,以后难免有得罪人的时候,到时候还请嬷嬷多帮着她一些,梅雪在这里先行谢过了。”说着,她又朝杨嬷嬷行了一礼。 她这番话令杨嬷嬷颇为动容,握了韫仪的手,怜声道:“你啊你啊,想了这个又想了那个,偏偏就把自己给漏了。” “哪有。”韫仪努力挤出一抹笑容,然泛红的眼圈出卖了她,“我也想了自己,与其这样整日磕磕绊绊的,还不如换个地方,虽然辛苦一些,但至少……”她哽咽着没有说下去,但那意思杨嬷嬷岂会不明白。 梅雪离开乐坊,确实可以避免与春秀的对立,令乐坊恢复平静,但她很清楚,真正寻事的人是春秀,此人气量狭小,就算梅雪不在了,难保她以后不会再与其他人做对。 相比之下,梅雪自入乐坊以来,为人一向谦逊,对她更是极为恭敬,她可没忘了,箱子底下那对玉如意就是梅雪送的。 另外,梅雪曾救过大公子的性命,又与二公子走得颇近,万一二位公子心血来潮问起此事,她可不好回答。 两相权衡之下,杨嬷嬷心里有了决定,眸光阴沉地道:“你说得不错,确实有人该离开乐坊,不过那个人并不是你!” 韫仪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面上惶恐地道:“嬷嬷,您的意思是……”不等杨嬷嬷说话,她已是连连摆手道:“不行,这不行,春秀她不会肯的,还是我走吧,嬷嬷,我……” “由不得她不肯!”杨嬷嬷声音冰冷地打断她的话,旋即道:“行了,这件事嬷嬷心里有数,你不必再说,赶紧回去歇着吧,明儿个一早还得练舞呢。” 见她这么说,韫仪只得依言离开,在听到身后的关门声时,韫仪脚步一顿,抬头望着在云层中若隐若现的冬阳,唇角扬起一抹冰冷的笑容。 自从冯春秀误杀了梅雪后,她对其就存了必杀之心,更不要说这段时间,冯春秀整日无事生非,早就将她仅有的一点耐心都给消磨尽了。 若不是她察觉到李世民对她的疑心并未彻底消除,且这些日子总有一种被人暗中盯着的感觉,她已经动手杀了冯春秀,何需如此麻烦。 以现在的情况,只能先将冯春秀赶出乐坊,然后再寻机会对付,毕竟,李渊父子才是她最重要的目标,为了一个冯春秀而暴露身份,实在不值。 翌日,诸女与平日一样,洗漱过后去练舞,到了那边,因为杨嬷嬷还未到,便三三两两的聊起天来。 张氏抿唇笑道:“姐姐,你猜昨儿个回去后,江采萍有没有练转圈,我一想起她昨日转得东倒西歪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 另一人附声道:“可不是吗?有几回她都跌在地上了,真真是好笑。” 春秀冷声道:“练不练都是她的事,左右出丑的也不是咱们。”话音刚落,便听到张氏道:“姐姐你瞧,她们来了。” 抬眼望去,果见韫仪与江采萍走了进来,她们瞧了春秀一眼,便自顾自地往一旁走去。 之前说话的那名女子道:“瞧她们那样子,眼里分明就没有春秀姐。” 她的话,令春秀眸光一冷,待要走过去,手臂已是被人紧紧拉住,却是季容,她低声道:“不要再惹事了。” 春秀道:“我不过是想过去问一声罢了,哪有惹事。” 季容瞪了她一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还嫌这几天闹出来的事情不够多吗,总之不许去!” 张氏倒是很帮着春秀,道:“惹事的一直都是武梅雪二人,她们根本就是存心与春秀姐做对,连我都看不过眼。” 季容望着她,冷声道:“既是看不过眼,怎么不见你去对付她们,每次都是动嘴不动手?” 张氏被她问得说不出话来,只能讪讪地站在那里,这么一耽搁,杨嬷嬷到了,春秀纵然不甘,也只得作罢,与众人一道向杨嬷嬷行礼。 “诸位姑娘请起。”杨嬷嬷的视线扫过诸女,道:“今日练舞之前,我有一件事情要宣布。” 诸女疑惑地对视了一眼,张氏好奇地道:“嬷嬷,什么事啊,是不是要安排咱们去献舞?” 杨嬷嬷没有理会她,只是盯着春秀道:“从今日起,冯春秀不再是我乐坊的舞姬,即日离开太守府,不得逗留!” 此言一出,众人惊皆愕然,尤其是春秀,脸色惨白如纸,赶她出府?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赶她出府,这根本没有道理,不可能的,不可能! 想到这里,春秀努力挤出一丝笑容道:“嬷嬷,你在与我开玩笑是不是,我……” “没人与你开玩笑!”杨嬷嬷冷冷打断她的话,“你现在立刻去收拾东西,若是天黑之前还没有离开太守府,休怪我不客气!” 这句话抽干了春秀脸上仅有的血色,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还是季容最先回过神来,道:“嬷嬷,春秀做错了什么,您要将她赶出府去?” 杨嬷嬷漠然道:“春秀自为领舞以来,三番四次寻衅挑事,令乐坊一直不得安宁,如此行径,怎配继续留在太守府中。”< 第六十四章 下令之人 季容眸中掠过一丝怒意,她早就已经警告过春秀,让她凡事不要太过了,偏偏就是不听,现在好了,惹恼了杨嬷嬷,也不知如何收场。 “我没有!”春秀听到杨嬷嬷的话,激动地道:“挑事的是武梅雪与江采萍,该被驱逐出府的应该是她们才对!” 杨嬷嬷冷言道:“嬷嬷我还没有老眼昏花,到底是谁挑事,我瞧得一清二楚,之前不说,是想给你一个机会,岂料你不仅不知收敛,还变本加厉,真当这乐坊是你冯春秀做主的地方吗?” 后面那句,她说得极重,令春秀身子一颤,神色不自在地道:“我……我没有!” “有没有,我心中有数。”说罢,杨嬷嬷不耐烦地催促道:“好了,快走吧,别在这里妨碍其他人练舞了。” 春秀哪里肯依,待要与她争辩,已是被季容拉住,后者道:“嬷嬷,春秀虽然做错了事,但将她赶出府毕竟不是小事,要不要……和林总管商量一下,然后再做决定?” 春秀反应过来,连忙道:“不错,你虽然是这乐坊的管事,但也无权赶我离开太守府。” 杨嬷嬷面无表情地盯着她,许久,那张已经不在年轻的脸上浮现一缕笑意,道:“你说的不错,我确是无权赶你离开太守府,所以下这道命令的人不是我,而是……二夫人!” 听得这话,莫说是春秀,就连季容也白了脸,二夫人不仅是府中的主子,更掌管着府中大小事宜,若真是她下的命令,那就意味着几乎没有回转的可能,除非她们能够去说动太守,但可能吗? “不可能,二夫人不会这么做的,我不相信,一定是你在胡说!”春秀喃喃说着,她好不容易才能够进到太守府,又好不容易才当上领舞,如今杨嬷嬷一句话,就要将她赶出去,让她如何能够接受! 见春秀始终站在原地不动,杨嬷嬷不悦地道:“怎么还不走?难道是要我叫人来把你拖出去吗?” 季容连忙道:“嬷嬷别生气,我这就带春秀去收拾东西,晚些再回来练舞。” 待得杨嬷嬷点头后,她赶紧拉了春秀离去,望着她们的背影,江采萍解恨地道:“这下可好了,以后都不用再受她的气了。”说着,她既欢喜又佩服地望着韫仪道:“姐姐你真利害,昨儿个才说得,今日就应验了,简直……”她想了一会儿笑嘻嘻地道:“就像未卜先知的神仙一样。” 旁边有人听到她的话,好奇地道:“神仙?什么神仙?” 韫仪含笑道:“没什么,你别听这妮子胡说。”待那人移开目光后,她朝江采萍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压低了声音道:“不许告诉别人,否则下次再有什么事,我可就不告诉你了!” 江采萍闻言连忙伸手捂住樱唇,好一会儿方才松开,用只有彼此能够听到的声音道:“知道了,天机不可泄露!” 且说春秀那边,在被季容强行拉回到屋中后,她用力挣开季容的手,厉声道:“你拉我回来做什么,我话还没说完!” 季容冷冷盯着她道:“你还能说什么?没听杨嬷嬷的话吗,这是二夫人下的命令,就算咱们去找林总管也没有用,还是说你打算去找太守?” “我……”春秀被她问得答不上话来,以她们的身份,连松涛居都进不去,又怎么可能请动太守说情;下一刻,她攥了季容的袖子,慌张地道:“姐姐你这一次一定要帮我,我……我不想走,不想啊!” 季容没好气地道:“你自己说说,我劝过你多少次了,让你不要总是针对武梅雪与江采萍,毕竟还有杨嬷嬷在,你偏就是不听,还说杨嬷嬷不会拿你怎么样,现在好了,别说是留在乐坊了,连府里都待不住。还有那个张沉月,我也与你说过,她心眼不少,与她说话之时要小心一些,你嘴上倒是答应了,心里却是没将我的话当成一回事。” 春秀急忙道:“没有,我听了姐姐的话,你帮太子配药的事,一句话都没与她说。” “别的呢?”季容冷言道:“每次张沉月在你耳边稍稍挑拨几句,你就忍不住跑去找武氏她们的麻烦;眼下你出了事,张沉月可有帮你说过一句话?她表面对你恭敬,其实根本就是在利用你。聪明人动口,蠢人动手,真是一点都没错。”说着,她叹了口气道:“也怪我最近一直忙着配药之事,没时间与你说太多,令她有机可趁。” 春秀也想到刚才张沉月一言不发,任由自己被杨嬷嬷驱赶的样子,心中恼恨不已,咬牙道:“这个贱人,往后别让我找到机会,否则定要她好看。”说着,她再次哀求道:“我知道错了,以后我什么事都听姐姐的,只求姐姐帮我这一次。” 季容烦恼地道:“此事连二夫人都惊动了,你要我怎么帮你!” 春秀也明白这次事情闹大了,她真是没想到,杨嬷嬷如此阴险,表面上瞧着一声不吭,一转身却去二夫人面前告她的状,都怪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可是若现在离开太守府,我就什么都没有了,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说着,她哀求道:“姐姐,你一向足智多谋,一定可以想到办法的,我可以离开乐坊,只要能留在府中就好了。”她不止看中太守府的月钱,更盼着能够在此得到哪位公子的垂青,这样就可以从此飞上枝头,成为人上人。 季容坐在椅中,无奈地道:“我也希望有办法,但是,杨嬷嬷这次铁了心要赶你离开,不惜惊动二夫人;而我,不过是一个小小舞姬,能有什么办法?你现在,只有离府这一条路可以走。” “不要!我不要走这条路!”春秀想也不想便否决了季容的话,慌张地在屋中来回走着,想着办法,莫说,还真让她想到一个办法,她急切地道:“姐姐,你不是在帮大公子调药吗?不如去求求大公子,只要他肯出面,二夫人一定会卖他这个面子。”< 第六十五章 庆春园 季容一怔,旋即摇头道:“不行,我与大公子非亲非故,而药又没有调配好,大公子怎会肯帮忙。” “没试过怎么知道,也许大公子会肯呢,毕竟他还要靠姐姐的药来医治足疾。”春秀越说越觉得可能,蹲下身哀求道:“姐姐,要是连你也不帮我,就真的没人帮我了,求求你,你就走一趟庆春园吧。” 季容摇头道:“虽然我与大公子接触不多,但他的性子也略之一二,想要求得他帮忙,实在太难,一个不好,反而会……”不等季容说完,春秀已经跪了下来,泣声道:“你我自幼相识,一起长大,你我两家也一直要好,我记得有一年,季伯父银子不够,用来做包子的肉还是我们那里赊去的,一欠就是一个多月,爹从来没有催过一句;这次……我承认是我自己不好,但还请姐姐看在你我两家的情份上,再帮我一回吧。” 季容犹豫未语,她当然可以不管春秀,但是这样一来,就等于得罪了冯成,此人是双桥村的一霸,小舅子又在县衙里当差,一旦惹他翻脸,在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庇护家人之前,恐怕家里的日子会很难过,就像武老三一样,辛苦打来的猎物却被冯成百般苛扣。 权衡许久,她终是松了口,“罢了,我就走一趟庆春园,但是大公子若当真不肯帮,我也没法子。” 她的话令春秀喜形于色,急忙抹去脸上的泪道:“我明白,我明白,不管最后大公子肯不肯帮,我都不会怪姐姐。” 季容点点头,道:“那你在这里待着吧,我这就去见大公子。”说罢,她快步走了出去,等了没多久,里面便传了话出来,让她进去。 她刚踏进正堂,还未来得及行礼,李建成急切的声音已是在耳边响起,“如何,可是配出了药?” 李建成原本在问冯立关于搜查弘化郡的事情,一直未曾抓到的那名刺客,成了他心里最大的一根刺,偏偏搜了半个余月,竟是一点眉目也没有,令他恨不得亲自带人挨家挨户的搜查,无奈腿上的伤虽然已经愈合,新肉却还没有长牢,稍一走动,便感觉扯得疼,按着徐大夫的估计,至少还得再养半个月,方才可以随意走动,若是用了季容祖传的续筋生肌散,那么现在就已经差不多好了。无奈当时为了让季容研究调配更多续筋生肌散,他并未留下那瓶药,只能慢慢等着伤口长好,令他着实郁闷,日夜盼着那药赶紧配好,所以一听到下人禀报,便迫不及待地将季容传了进来。 “回大公子的话,奴婢这些日子一直在潜心研究医书,也从父亲那里取来了祖父留下的一半药方还有手札,续筋生肌散的事情,已经有了些眉目,只要再给奴婢一点时间,应该就可以配出来。” 李建成脸色一沉,冷言道:“既是还没配出来,你来此处做什么?” 季容紧张地绞着手指,低头道:“奴婢来此,是想……斗胆求大公子帮一个忙。” “帮忙?”李建成扬一扬浓眉,盯了季容道:“你可知,府中那么多下人,敢开口要我帮忙的,你还是头一个。” “奴婢知道这样做很是唐突,但除了大公子,奴婢实在想不出还能去求谁,所以斗胆来此,还请大公子恕罪。” 李建成随手翻开摆在手边的书册,漠然道:“说来听听。” 季容连忙道:“奴婢有一个同村的好姐妹,与奴婢一起在乐坊为舞姬,这次调配续筋生肌散一事,也多亏了她帮忙方才能够进展顺利;但因为她性子耿直,不懂得转弯,所以得罪了一些小人,这些小人当面不说什么,背地里却向杨嬷嬷进谗言,杨嬷嬷不明真相,还以为她当真如此过份,所以禀告了二夫人,要将她赶出太守府去。” “你想让她留在府中?”面对李建成的问话,季容点头道:“是,她虽然偶尔会发现脾气,但本性不坏,奴婢实不忍见她就样被人赶出太守府去,所以……”她飞快地看了李建成一眼,屈膝道:“还请大公子垂怜。” 李建成翻过一页书卷,头也不抬地道:“府中事情不归我管,你若真觉得她委屈了,可以去找二娘。” 他虽然与万氏不和,但既然父亲将府中事务交给万氏处理,他身为晚辈,也不便过多插手,更何况,是为了一个他根本不认识的舞姬。 季容低头道:“奴婢也想过,但……二夫人已经先入为主,怕是听不进奴婢的言语。” 冬阳自窗外照进来,落在摆入在临窗小几上的青铜炉中,袅袅青烟从那一个个小孔中升起,与浅金色的阳光交错在一起,“那我也没法子,你退下吧。” 季容急切地道:“只要大公子您肯说一句,二夫人一定会听的,求大公子帮奴婢这一回,奴婢与春秀以后一定会报答大公子的恩典。” 李建成抬头,眸中尽是阴沉之色,“没听到我的话吗?” 虽然他的声音不大,但落在季容耳中,不吝于厉喝,慌得身子微微发抖,但仍是坚持着把嘴边的话说出来,“如今离大公子规定的制药期限还剩下半个月,若是没有春秀从旁协助,只怕奴婢无法按期制出药来。” 李建成盯着她道:“你的意思,如果那个女人被赶出府,你就交不出我要的药是吗?” 季容不敢看他的眼睛,低了头道:“奴婢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尽己所能制出续筋生肌散,只是这个时间,恐怕需要久一些。” “过来!”面对李建成的话,季容往前挪了几步,前者抬起修长的手指,抚过她的眉眼唇鼻,令季容浑身一阵酥麻,与此同时,耳边传来阴柔的声音,“你这在威胁我?” 季容指甲用力掐着掌心,颤声道:“奴婢怎敢威胁大公子,只是此事……确实需要春秀协助,还请……” “你知道我急需此药医治足疾,所以就以此为要胁,逼着我插手这件事,季容……”已经滑到季容脖子处的手微一用力,将她勾到自己面前,冷声道:“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第六十六章 毓秀阁 季容被他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花容失色,勉强定了神道:“若大公子执意要这么认为,奴婢也没有法子,但奴婢所言尽是实情。” 李建成没有说话,只是一昧盯着她,季容不敢移开目光,硬着头皮与他对视,在漫长的仿佛过了一个甲子后,李建成终于松开手,未等季容松气,已有声音落入耳中,“她叫什么名字?” 季容心中一喜,连忙答道:“回大公子的话,她叫冯春秀。” 李建成唤过站在一旁的王福道:“你去一趟毓秀阁,就说冯春秀虽然有错,但罪不致此,请二夫人看在我的薄面上,让她继续留在府中当差。” 王福记下李建成的话,躬身道:“小的这就去。” 在王福退下后,季容感激地道:“多谢大公子!” 李建成冷冷看了她一眼,道:“记着,从现在开始,你与冯春秀的命都是我的,就算我要你们去死,也不得违抗!” 季容知趣地道:“奴婢明白,奴婢与春秀此生都将唯大公子之命是从!” 李建成点点头,挥手道:“下去吧,半个月后若是见不到药,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季容身子一颤,垂低了头道:“奴婢明白!” 在季容退下后,李建成低头抚着自己的脚,希望……半个月,真的可以治好困扰了他许久的足疾! 春秀正焦灼不安地等在屋中,瞧见季容进来,急忙迎上来道:“姐姐,怎么样了?大公子答应了没有,我是不是可以继续留在府中?” 见她只顾着追问留在府中的事谊,丝毫不关心自己在庆春园的事情,季容心中甚是反感,但她心思一向颇深,纵然再不高兴,也不会将心思表露在脸上,和颜道:“大公子已经命王管事去毓秀园传话,相信二夫人会看在大公子的面上,让你继续留在府中。” 听得这话,春秀心里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这个时候她才想起感谢季容,“多谢姐姐如此帮我,要不然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你既叫我一声姐姐,就不要再说这样见外的话;不过经过这次的事,你这脾气真得好好改一改了,我能救得了你第一次,未必能救第二次;大公子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刚才要不是我一口咬定调配续筋生肌散需要你帮忙方才可成,他根本不肯帮这个忙,但我瞧得出,没有第二次了。” 春秀连连点头,“我知道,我以后都会谨慎仔细,不再给姐姐添麻烦,只是……” 见她欲言又止,季容道:“怎么了?” 春秀咬牙道:“一想到杨嬷嬷那样欺辱我,我就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不必问,她必是收了武梅雪的好处,与之勾结一气。” 季容意味深长地道:“来日方长,只要你能留在府中,自有出这口气的时候。”顿一顿,她道:“好了,安心等着吧,天黑之前应该就会有消息传来。” 如此等了约摸一个时辰,杨嬷嬷派人传她们去乐坊,到了乐坊,除了杨嬷嬷之外,还有一个面生的侍女,不知是哪一处的。 待她们朝杨嬷嬷见过礼后,那侍女走到季容身前,上下打量了一眼,道:“你就是季容?” 季容屈膝道:“是,季容见过摘星姑娘。” 她的话令摘星露出诧异之色,“你认得我?”乐坊与毓秀阁虽然都在太守府中,却未有往来,乐坊有什么事,都有杨嬷嬷转叙,莫说万氏,就连摘星也是头一回踏足乐坊。 季容恭敬地道:“摘星姑娘是二夫人身边的红人,季容又岂会不认得。” 这句话令摘星唇角微弯,眉眼间隐约有一丝得意之色,“你倒是有几分眼力,随我走吧,二夫人要见你。” 季容没有多问,低头温驯地道:“是。”眼见她们要走,春秀急忙道:“那我呢,二夫人有没有说要见我?” 摘星回头看了她一眼,凉声道:“二夫人没说,你在这里好生候着吧。” 在春秀不安的神色中,摘星带着季容离了乐坊,一路来到毓秀阁,虽然如今是冬季,毓秀阁中却依旧繁花不绝,蟹爪莲、茶花、腊梅、瓜叶菊等等,还有一些季容不认识的奇花异卉,散发着阵阵清香;只此一角,便可看出毓秀阁的富丽奢华。 有一名侍女挎着篮子在折花,摘星走过去,从她篮中取了出刚折的几枝瓜叶菊掷在地上,蹙眉道:“上次让你折花的时候,夫人不是已经与你说过吗,瓜叶菊没什么花蜜,蝴蝶不喜欢,你怎么还摘这么多?让夫人瞧见又该不高兴了。” 侍女有些惶恐地低头道:“我……我一时给忘了,还请姐姐恕罪。” “想要好生待在这毓秀阁中,就多长些记性,夫人可不喜欢教而不听的人。”面对摘星的训斥,侍女连连答应。 虽然同是下人,却也分三六九等,像这样新来毓秀阁的,充其量只能算是中下等,如林总管或者摘星这般深得主子倚重的,方才能算上等,他们说话的份量,有时候甚至能与一些个主子相提并论。 趁着摘星指挥侍女折花的空闲,季容忍不住问道:“摘星姑娘,这个季节,怎么……还会有蝴蝶?” 摘星扬眸笑道:“很惊奇是吗,待会儿就知道了。” 在又摘了几枝茶花后,摘星带着她们推门走了进去,刚一入内,季容便感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那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春天。 待得定了神后,只见屋子两边都烧了炭盆,盆中所盛之炭与她平常所见的不同,其白如霜,且无一丝烟气;屋中陈设,无一不是奢华精巧,令人眼花缭乱,最让季容惊奇的,莫过于摆在左侧炭盆旁边的一个白色云纹琉璃缸,透过半透明的缸体,可以看到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振翅飞舞,应该就是那些蝴蝶,这屋子如此暖和,难怪蝴蝶可以活下来。 “夫人,季容带到了。”摘星的话令季容回过神来,连忙朝端坐在上首的华服女子行礼,“奴婢季容,见过夫人。” 刚才摘星与侍女言语交谈中,一直都是称万氏为夫人,所以她知趣地没有在“夫人”二字前面加一个“二”字。< 第六十七章 万氏 万氏起身走到琉璃缸前,自侍女递过来的花篮中取了一枝腊梅掷到琉璃缸内,四下飞舞的蝴蝶瞧见有花落下,连忙振翅飞到花芯上,贪婪得吸食着花蜜。 “别急,还有许多呢。”在又将篮中的花枝悉数掷到琉璃缸中后,万氏方才拍一拍净白如玉的素手,回身望着仍保持着屈膝姿势的季容,曼声道:“你倒是能耐,居然能请动大公子来我这里说情。” 虽然万氏只是轻言细语,却给季容极大的压力,她忍着腿上的酸意,低头道:“奴婢与春秀情同姐妹,倏然听说她要被赶出府去,心中焦急,又想起与大公子有一面之缘,所以斗胆一试,幸而大公子心慈仁善,肯垂怜于奴婢。” “心慈仁善?”万氏低低一笑,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李建成此人,心肠冷硬狷介,除了李世民那几个同胞兄弟之外,就连对自己的元配妻子也没多少亲厚。 “你言下之意,是指我狠毒乖戾了?”万氏的话令季容大惊失色,连忙跪下道:“奴婢虽然来府中日子不常,却也知道夫人处事一向公正严明,奴婢万万不敢有那样的心思,请夫人明鉴。” 万氏徐徐走到她身前,似笑非笑地道:“一边口口声声说我公正,一边却又悄悄去求大公子,岂不是自相矛盾吗?” “夫人容禀。”季容努力平息着在胸口狂跳不止的心,道:“夫人固然公正无私,但底下的人,却不见得个个如此,有些人收了别人的好处,所以故意在夫人面前夸大事实,颠倒黑白,令夫人误做判断。” 万氏眉头微微一蹙,道:“你是说杨嬷嬷?” 季容微一咬牙,抬头道:“春秀虽然确有做的不对之事,但也不至于要赶出府这么严重,反倒是杨嬷嬷……奴婢曾亲眼看到梅雪将大公子赏她的一对如意送给了她。” 万氏轻挑了精致的柳眉,凉声道:“你言下之意,是说武梅雪买通杨嬷嬷,从而借她的手驱赶春秀?” “当中具体情况如何,奴婢不知道,但杨嬷嬷处处偏向梅雪却是不争的事实。”季容话音刚落,便听得万氏道:“那春秀自恃领舞,处处刁难武梅雪与江采萍又是不是事实?”不等季容言语,万氏又道:“至于舞姬想方设法讨好乐坊的管事嬷嬷,是常有的事情,你敢说,你与春秀打从入府开始,就没有做过任何讨好杨嬷嬷的事情吗?” “奴婢……”尽管季容已是处处小心,却依旧被万氏问得慌了神,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万氏伸出精心修饰的手指,勾起季容的下巴,闲闲道:“真是想不到,区区一个乡野女子竟然有这样的心思。”说着,她看向一旁的摘星道:“论年纪,你比她还长几岁,这心思却是差远了。” 摘星讨好地道:“奴婢打从来了这毓秀阁,就一门心思想着怎么侍候好夫人,哪里还有闲情逸致想别的。” 季容冷汗涔涔,这个万氏好深的心思,前后不到十句话,她就已经看之穿了自己,远比李建成还要难对付;也怪她心急,按不住心头的恼恨,想要在万氏面前告杨嬷嬷一状,这下好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也不知万氏会对怎么对付她。 万氏手指微一用力,令季容不由自主地仰高了头,“杨嬷嬷是从我身边出去的,我很清楚她是什么样的人,以后再让我听到你这样乱嚼是非,我就割了你的舌头,让你这辈子都说不了话!” “奴婢不敢!”季容战战兢兢地说出这四个字,这会儿功夫,她身上的亵衣已是冷汗浸透;看万氏兴师问罪的模样,应该是不打算卖大公子这个面子了,入夜之前,就会将春秀赶出府去,依着春秀的性子,到时候免不了又有一番吵闹,但她已经尽力了,就算春秀再不甘心,也没办法,希望春秀父女不要蛮横无礼的将罪责怪到她与家人身上。 在季容胡思乱想之际,万氏扶着摘星的手回到椅中坐下,端过宫人奉上的茶抿了一口后,慢里斯条地道:“我可以让春秀继续留在府中,不过,你要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季容怔忡地盯着她,直至摘星喝斥了一声,方才回过神来,连忙道:“夫人有什么话请尽管问,奴婢一定知无不言,言不无尽。” “你一定知道。”万氏嫣红的双唇勾起一道好看的弧度,“你是如何说动大公子的?” 季容心思急转,低头道:“大公子心肠仁慈,见奴婢说得伤心,便松口答应。” 万氏举目看着映照出蝴蝶翩翩飞舞之姿的琉璃缸,淡淡道:“看来你是不打算说实话了,罢了,我也不勉强你,不过……”她眸中带着冷漠的笑意,“太守府不需要一个满嘴谎言的舞姬,你与春秀一道走吧,你们的月钱,我会让林总管一分不少的发下来。” “不要!”季容慌忙爬到万氏脚前,连连磕头,“夫人开恩,奴婢不想走!” 万氏面无表情地盯了她道:“别以为大公子能够救得了你,这太守府的主事,终归是我!”说罢,她厌恶地拂袖道:“拉下去!” 季容哪里肯走,不断地哀求着,然任她如何言语,万氏都无一丝动容之意,眼见要被拉下去,她只得狠一狠心道:“奴婢说,只要大公子肯救春秀,奴婢……愿意一世服侍大公子。” 万氏扫了她一眼,冷喝道:“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错,你长得是不错,但大公子身为弘化郡太守的长子,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岂会为你区区一女子,而来向我求情。” 见万氏一下子戳穿了自己的谎言,季容不敢再存有侥幸之心,急忙道:“奴婢愿意将一切告诉夫人,只求夫人给奴婢一次机会。” 万氏等的就是这句话,示意摘星二人将她放开,冷声道:“说!” 这一次,季容不敢再耍任何心思,老老实实将续筋生肌散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随后道:“奴婢以续筋生肌散为借口,方才能令大公子派人来向夫人说情。”< 第六十八章 投靠 万氏紧紧蹙了柳眉道:“大公子的足疾当真能治好吗?” “徐大夫确实是这么说的,应该不会有假。”季容话音刚落,便听得万氏的声音落入耳中,“那你呢,这所谓的五成把握,到底是真还是假?” “奴婢研制半月,已经有了一些进展,待到约定之期,应该……有可能做出续筋生肌散来。” 摘星眉目一动,俯身道:“夫人,这事儿……” 万氏抬手打断她的话,起身绕着季容徐徐走了一圈,“你费这么大精力研究续筋生肌散,为的到底是什么,你心里明白,本夫人也清楚;确实,以你的容貌还有心思,只做一个舞姬,确有些委屈,不过……”她俯身在季容耳边轻声道:“你真以为,这样就可以爬上大公子的床了吗?” 季容身子轻轻一颤,低声道:“奴婢自知身份卑微,不敢有此念头。” 万氏直起身,弹一弹葱管似的指甲,“好了,别在我面前说这些言不由衷的话;大公子是什么性子,想必你也略有所知,想要讨好他,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哪怕真让你成了,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个通房丫头,不止连个正经名份都没有,还要处处看人脸色,可比现在好不到哪里去,甚至……更惨!” 季容脸色阴晴不定,仿佛外头时隐时现的冬阳,变幻不定,万氏也不催促,走到琉璃缸前逗弄着那些不知寒冬的蝴蝶。 许久,季容终是下定了决心,朝万氏道:“奴婢愿从此唯夫人之命是从,求夫人为奴婢指点一条明路。” 万氏拍一拍手,回身扶起季容道:“果然是一个知情识趣的可人儿,放心,我一定不会亏待了你。” “多谢夫人!”在季容感激的言语中,万氏道:“杨嬷嬷那边,我会让摘星交待她的,你回去吧,尽快制出续筋生肌散,好为大公子医治脚疾。” 她的话令季容眸中掠过一丝惊讶,万氏不是与大公子素来不合吗,按理来说,该巴不得大公子一直瘸下去才是,怎么会…… 虽然心中万般疑惑,但经过刚才的事情,她怎么也不敢多言,再三道谢后,退出了毓秀阁。 她一走,摘星便疑惑地道:“夫人,大公子那样与您做对,为何您还……” “还要让季容治他的足疾吗?”万氏幽幽一笑,“摘星,你觉得大公子足疾不愈,对我,对智云就没有威胁吗?” 摘星想了一会儿,道:“虽然大公子腿脚有所不便,但奴婢看太守对大公还是很宠爱,照此下去对您与五公子威胁不小。” 万氏敛袖道:“这就是了,既然左右都是一样,我何不做做好人,卖个顺水人情给他呢。” 摘星沉吟片刻,道:“话是这么说,可是大公子越好,对咱们就越不利,依奴婢看,这个人情卖不得,再说了,大公子就算知道,也不会领夫人的情,您又何必帮他。” “不放长线,又怎能钓得大鱼。”不等摘星言语,她又道:“与其费心对付,倒不如看他们兄弟内斗来得有趣。”说罢,她道:“好了,你去乐坊传话吧。” 摘星应了一声,试探道:“那冯春秀……还留在乐坊吗?” 万氏脸色一沉,道:“这种品性的人,想必也跳不出什么赏心悦目的舞来,将她打发去柴房做事;另外,你告诉杨嬷嬷,让她好生管着乐坊,要是再闹出这样的事来,休怪我不念以往的主仆之谊。” 当春秀听得摘星所传的话时,又喜又愁,喜的是自己可以继续留在太守府中,愁的是,以后要去柴房做事,不止要做粗活,而且月钱比现在低了许多,实在不甘。 季容看出她的心思,安慰道:“虽然柴房是苦了一些,但也只是权宜之计,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设法为你谋个好一些的差事。” “多谢姐姐。”春秀感激之余想起摘星将季容带走之后,道:“对了,二夫人她有没有为难你?” 季容自不会与她说那些,随口敷衍了过去,之后道:“你虽去了柴房,但所幸咱们还住在一起,彼此还能有个照应,你在那边有什么事,只管与我说,能帮的,我一定会帮你。” 春秀点头道:“我知道,姐姐在乐坊中也要小心,武梅雪赶走了我,下一个目标很可能就是姐姐,还有江采萍,她就是武梅雪身边的一只狗,逮谁咬谁。” 季容拍着她的手道:“我知道要留意哪些人,你不必为我担心,总之你自己一切小心,柴房的差事就算再累再苦你也别怠慢了,以免让有心人挑出错来,如果半个月后顺利配出药,应该能在大公子面前帮你说上一两句话。” 说话间,有人在外叩门,却是张沉月的声音,春秀当即就冷了脸,低喝斥道:“这个贱人还有脸来。” “她是什么样的人,咱们心里知道就可以了,别在面上露了痕迹,以后自有教训她的时候。”在叮嘱了春秀一番后,季容上前开了门,张沉月一进来就急忙拉了春秀的手,哽咽地道:“我刚才一直在担心姐姐出府以后要怎么办,幸好二夫人最终改了主意,许姐姐继续留在府里,虽说柴房的差事苦了一些,但总还是有机会的。” 春秀忍着心中的厌恶抽回手,盯了她道:“既是这么担心,为何之前杨嬷嬷赶我出府的时候,不见你帮我说半句话?”她很想学季容那样喜怒不形于色,无奈实在做不到。 一听这话,张沉月含在眼里的泪顿时落了下来,“我就知道姐姐为了这事儿在怪我,当时倏闻此事,我真是被吓坏了,以至于连帮姐姐求情的话儿都给忘了,事后回想,真真是后悔莫及,我有去找过杨嬷嬷,无奈她不见我。” 春秀冷笑道:“是她不见你,还是你压根就没去。” “妹妹!”季容朝她使了个眼色,对张沉月道:“你别怪妹妹说话不中听,她就是这么个性子,等过几日气消了就没事,不管怎么说,咱们始终是自家姐妹。”< 第六十九章 迷魂香 张沉月抹一抹泪,泣声道:“姐姐,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故意不帮冯姐姐求情,实在是……” “行了,我还会不知道你的为人吗?”季容和颜道:“当时事出突然,你被吓到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放心吧,我会劝她的。” “那就好。”张沉月眸光悄然一闪,道:“我听说姐姐曾去过庆春园,是不是您求动了大公子,从而令二夫人改变心意?” 季容神色和婉地道:“当时我急得不行,想起与大公子见过一面,便打算去庆春园碰碰运气,没想到大公子为人和蔼亲切,得知春秀是被人存心刁难陷害之后,答允帮忙。” “大公子他人可真好,姐姐也是好福气,能够投了大公子的眼缘,真让人羡慕。”面对张沉月的言语,季容笑道:“有什么好羡慕的,我投大公子眼缘,不就等于你们投大公子眼缘吗,咱们三个,可是不分彼此。” 张沉月眸中掠过一丝忌惮与贪婪,旋即含笑道:“姐姐说得极是。” 在她们言语之际,消息也传到韫仪她们那里,江采萍最是气不过,在屋子里不停地走着,韫仪坐在椅中,颇为无奈地道:“采萍,你不要再走了好不好,我头都被你晃晕了。” “不好!”江采萍气呼呼地回了一句,鼓着腮帮子道:“也不知二夫人在想什么,一会儿说赶春秀离府,一会儿又说让她留在柴房,怎么可以这样朝令夕改。” “我听说季容去过庆春园,之后又有人看到王福去毓秀阁,应该是季容说动了大公子,才令春秀得以留在府中。” 江采萍攥着两个粉拳恼声道:“都说大公子难弄,偏偏却让季容给攀上了,也不知她给大公子灌的是什么迷汤。”说着,她恨恨一跺脚,“明明冯春秀已经一只脚踏出了太守府大门,却又被生生拉了回来,真是可气!” 见韫仪一直不说话,她走到桌前道:“姐姐你倒是说句话啊。” “事已至此,咱们再不甘心也没有用,难道你想去求二夫人不成?莫说她不会见咱们,就算当真见了,你刚才也说了二夫人朝令夕改有失威严,你觉得,她还会改第三次吗?” 江采萍泄气地落坐在椅中,“照姐姐这么说,岂非只能让春秀留在府中?” 韫仪眼眸微眯,淡然道:“与其一味着眼于春秀,倒不如想想季容,她可比春秀有能耐多了,连大公子也能说动。” “也是。”江采萍想了一会儿,忽地道:“姐姐,你说季容会不会是用了什么**香,使得大公子听她的指挥。” “**香?”韫仪有些哭笑不得地指着江采萍的额头道:“你这脑袋瓜子在想什么,连**香都出来了,你怎么不干脆说蒙汗药,五石散还有西域奇药呢?” 江采萍不以为然地道:“除了西域奇药,姐姐说的那些,指不定季容都有呢。” 韫仪摇头道:“季容不过是一个弱女子,她怎么会有这些个东西呢,你真是胡言乱语。” 江采萍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道:“姐姐忘了,季容祖上是开医馆的,一直到她爷爷之时,季家医馆的名声还很响亮呢,她有那些药,并不奇怪啊。” 这件事,韫仪以前没有听梅雪说过,想是私底下与江采萍提了一嘴,心念电转,她拍一拍额,故作恍然地道:“是了是了,你瞧我竟然把这事儿也给忘了。” 江采萍性子单纯,未曾多想,反倒是对那所谓的“**香”念念不忘,越说越觉得像一回事儿,甚至念叨着什么时候去搜季容的屋子。 “你想想就是了,可千万别真去,否则让她抓到,告到杨嬷嬷面前,连我也不好帮你说话。” 江采萍咬着细长的手指道:“可万一,季容当真用了**香迷惑大公子,以后一定还会借机生事的,到时候咱们怎么办?除非姐姐你能说动二公子站在咱们这边,那倒是还能抗衡些许。” “你倒得倒是深远,不过这世上哪里会有什么**香,皆是说书之人杜撰出来的。” 江采萍不服气地道:“要是没有,大公子怎么会任由她取用药房的药,我听说,连人参、灵芝那么珍贵的东西,季容都拿了好几枝呢。” 韫仪蹙眉道:“你说什么,季容可以随意取用药房里的药材?” “嗯,我也是今儿个出去的时候,无意中听人说起的,就这半个月,季容取用的药,至少价值好几十两呢,还有人说,可能已经有上百两了,也不知她用来做什么。” “半个月前……”韫仪思忖片刻,凝声道:“那不就是在季容第一次去庆春园之后吗?” 江采萍点头道:“恩,姐姐你说除了用**香之外,还有什么说法,可以解释大公子对季容毫无缘由的厚待。” 韫仪没有理会她的话,只是低眉思索,半个月前,就是墨平咬伤李建成那会儿,既然季容懂医术,那么她那会儿去求见李建成,多半是以医伤为名,趁机讨好,只是李建成性子乖戾阴沉,应该不是那么容易被讨好之人,怎么会…… “采萍,季容取的药,除了人参、灵芝还有什么?” 江采萍想了一会儿道:“好像他们还提过什么穿山龙,怎么了?” 皇宫的御药房里,囊括了世间所有药材,尤其是那些有养身滋补功效的,从小到大,她听过不少,也服用过不少,但这穿山龙,却从未耳闻,料想此物的功效应该不是滋补强身,也就是说,季容取灵芝、人参,并非为服用,十之**是用来配药的。 既是李建成许季容随意取用药房所有的药材,那么她所配的药,应该与李建成有着密切的联系,难道是为了医治咬伤? 可是……她前两日遇到李世民之时,问起李建成腿上的伤,说是已经好了许多,等到新肉长老一些,便可下地了,再加上又有徐大夫这位名医照料,何以还需要季容配药?< 第七十章 枝横碧玉天然瘦 “姐姐,你怎么不理我,在想什么呢?”江采萍的声音将韫仪自沉思之中拉了回来,掩饰着笑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季家是不是真的有**香,对了,采萍,你说季家医馆以前很有名,你家又离着双桥村不远,有没有去看过?他们家什么药最出名?” 江采萍说得有些口干,倒了杯水润一润嗓子道:“呃,我听娘说,我小的时候有一次咳嗽一直好不了,爹听人说季老大夫医术好,就背着我去了季家医馆,几贴药吃下去后,果然好了许多。至于什么药最出名……”她歪头想了一阵,摇头道:“我一下子还真想不起来,话说回来,姐姐也住在双桥村,难道没听说吗?” 韫仪笑一笑道:“我家中只有几亩薄田,日子过得很是拮据,哪里有多余的钱去看病,偶尔有什么病,也都是自己撑过去了,所以不太清楚医馆那边的事儿。” “真是辛苦姐姐了。”这般说着,江采萍眸光一亮,脱口道:“我想起来了,是一种医治外伤的药,听闻许多手脚受了伤的人,不辞辛苦来到季家医馆,就是为了求那药,除非是多年的旧疾,否则基本都可治愈,不过季老大夫过世后,就无处可寻了。” 韫仪急忙道:“那药叫什么名字?” 江采萍仔细回忆了一下,摇头道:“好像叫什么散,具体的我想不起来了,姐姐你总问这个做什么?” 韫仪眸光微微一闪,道:“我在想,她们既然有那样神奇的药,会否真如你所言,连**香也有,只是外人不知。” 她明白了,李建成最在意的莫过于因病致跛的腿脚,当初梅雪只是多看了一眼,就险些惹祸上身,如果季容有药可以替李建成治好足疾,那么这所有一切,就都合情合理了。 季容手上应该还没有成药,否则早就替李建成医治了,从她三番四次去药房取药一事来看,很可能是在钻研那药。 江采萍不知韫仪心中真正的想法,用力点头道:“一定有,不然怎么能令大公子对她言听计从,依我说,就该去搜她屋子,到时候告到太守与二夫人面前,让她与春秀一起被赶出去,那就真的天下太平了。” “或许……”韫仪微眯了眼眸,徐徐道:“咱们真的应该搜搜季容的屋子。” 一听这话,江采萍顿时来了精神,急忙道:“那咱们什么时候去?”不等韫仪言语,她瞧了一眼外面黑沉沉的天色,迫切地道:“这会儿季容应该已经去了厨房取膳,不如就现在吧?” “此事不急,待寻一个稳妥的时候再去不迟。”见韫仪这么说,江采萍只得作罢,转着手里的茶盏道:“对了,我之前经过后花园的时候,瞧见那里的梅花都开了,是黄色的,很是好看,姐姐要不要去瞧瞧。” 韫仪笑道:“好,明儿个练过舞咱们就去。” 一夜无话,翌日二人如常去乐坊练舞,没了春秀在一旁挑刺,舞练得比以往任何一日都要顺畅,而韫仪亦毫无意外地代替春秀,成了领舞之人。 练完舞后,离用午膳还有一些时间,江采萍迫不及待地拉了韫仪来到后花园,如其所言,园中种了一大片梅花,这会儿悉数开放,放眼望去,花瓣金黄似蜡,迎霜傲雪,又有幽香彻骨,艳而不俗,令人心旷神怡。 江采萍如一只欢快的小鸟,一会儿攀攀这枝梅树,一会儿又闻闻那朵蜡梅,银铃似的笑声在花园中回荡,“姐姐你瞧,是不是很好看?我在府外的时候,也见过一些梅树,但所结的花不是白就是红,从没见过黄色的梅花,更不要说还是这么多,而且旁的梅树都要等到年后才开,它却十一月就开了。” 韫仪轻笑道:“这个是蜡梅,又叫黄梅花,比寻常梅花要名贵许多,一般十月就开了;咱们弘化郡不产此梅花,只能从别处移植,当然难得瞧见,此处这么大一片,应该花了许多银两。”说着,她攀过梅枝轻轻嗅了一口,轻吟道:“枝横碧玉天然瘦,恋破黄金分外香。”母后宫中也种了许多蜡梅,母后常常站在檐下赏梅,每一次母后赏梅之时,眸中的神色都很复杂,她从未看懂,唯一知道的是,父皇不喜欢蜡梅,有一次过来,瞧见母后盯着蜡梅出神,当即沉了脸,一言不发地拂袖离去。 但是,不论父皇如何不喜欢,都未曾动过母后宫中的蜡梅一分,反而命花匠悉心照料,不得怠慢。 她不明白,为何父皇那样爱母后,母后面对父皇之时,却始终少有笑颜;更不明白,父皇为何对她一直态度冷淡,到底……她做错了什么? 江采萍怔怔听着,随即拍手笑道:“原来姐姐还会做诗吗,真好听!” 韫仪收回恍惚的心神,笑一笑道:“我哪里会做诗,是别人写的,我不过依样念出来罢了。” “真想折一些拿回房里去供着,那样的话,整个屋子都是这个香气。”江采萍话音刚落,韫仪便正色道:“这个念头可千万不要有,一旦被人发现咱们私自折蜡梅,定会怪罪下来。” 江采萍吐吐粉红的舌头,小声道:“我不过是想想罢了,又没真摘。”说罢,她又弯眸笑道:“不能摘,我在此处跳舞总行吧?刚才姐姐不是还说我的舞步有些欠缺连贯吗,正好趁这会儿再练练。” “平日里怎么不见你这么好学?”这般笑斥了一句,韫仪道:“好了,快些练吧,我瞧着天色不太对,怕是要下雪了,记着杨嬷嬷教咱们的要领。” “知道啦!”这般说着,江采萍在梅树下翩翩起舞,好不开心,随着一遍又一遍的习练,她的舞步变得越来越熟练,展现出舞曲所要表达的优美柔婉之意。 韫仪在一旁看得兴起,信手捡起一枝枯枝在地上画着,很快一副乐舞图便出现在地上,画中女子广袖飘飘,舞姿优美,仿佛随时会从画中走出来一样。< 第七十一章 雪莲 在她画好最后一笔抬头时,方才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待得看清来人后,她连忙扔掉手中的枯枝屈膝道:“见过二公子!” 来者正是李世民,他从庆春园回来,经过后花园之时,瞧见有人在跳舞,便过来瞧瞧,岂知正是韫仪她们。 “免礼。”李世民仔细看着地上的画,虽然笔数不多,却形神俱备,将江采萍的神态勾勒无疑,这份画功,连他也自叹不如。 见他一直盯着那幅画,韫仪暗道不好,怎么偏偏就让他给瞧见了,连忙用脚抹去地上的画,轻笑道:“我胡乱画的,让二公子见笑了。” 李世民深深看了她一眼,“若这是你胡乱画的,那仔细起来,怕是连那些大师也不及你。” “二公子别取笑我了,我就是……打小喜欢画东西,又在村中的私塾里偷听先生教过几堂画,所以才勉强能见人,但始终难登大雅之堂。” “你谦虚了。”说话之间,江采萍也瞧见了李世民,停下舞步走过来行礼,李世民只瞥了她一眼,便再次将注意力放在韫仪身上。 一个人就算天赋再高,若没有名师教导,也难以画出那样形神俱备的画来,梅雪……十有**是在撒谎! 虽然之前几次试探都未瞧出破绽来,但他始终觉得眼前这个女子有可疑,这会儿瞧见如此精湛的画功,更是怀疑,到底是梅雪根本与刺客同伙,还是……易容之术高到让人难辩真假的地步? 韫仪怕继续下去,会让李世民看出更多的破绽,垂目道:“如果二公子没什么吩咐,我等先行告退了。”说话之时,有细碎的冰凉落在脸上,是雪。 在她准备与江采萍离开之时,李世民忽地一把拉住她的手道:“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韫仪不意他突然有此举动,急忙道:“二公子,你要带我去哪里?” “到时候那里自然就知道了。”这般说着,他对一旁的江采萍道:“你先回去吧,晚些时候我会亲自送梅雪回来。” 江采萍一直都觉得李世民对韫仪有意,自不会阻止,连忙低头答应,趁着李世民不注意,还朝韫仪做了一个鼓励的手势,示意她好生抓住机会,令韫仪颇为无语。 韫仪怕露了马脚,不敢过份挣扎,由着李世民一路将她拉到府门口,在听到李世民让下人去牵马时,忍不住再次问道:“二公子,我们到底要去什么地方,这都已经在下雪了。” “正是因为下雪才要去。” “为什么?”面对韫仪疑惑的目光,李世民没有解释,只对跟在一旁的段志宏道:“险些忘了,去取笔墨纸砚来,还有干粮和水。” 在段志宏依言取来东西后,下人也将李世民的坐骑牵过来了,是一匹青色鬓毛的骏马。 在将笔墨装入马侧的牛皮囊后,段志宏对下人道:“把我的马也给牵过来。” 不等下人答应,李世民已是道:“你不必去了,将我之前交待你的事情去办妥。” “可是二公子身边不能无人跟随。”段志宏瞥了韫仪一眼,李世民明白他的意思,道:“无妨,我去一趟西山,费不了多少时间;对了,上次济园的人来报信,说是米粮不够了,下月初一怕是无法施米派粥,你让林总管备好,亲自送去,即刻动身,途中小心一些,不要惊扰了百姓。” 段志宏露出一丝疑惑之色,济园那边确实派人来报过信,但昨儿个二公子就已经让林总管送去了足足三百斤上等白米,怎么现在又这样说?还让他亲自运送,真是奇怪,难道……二公子是在暗示什么?即刻动身……不要惊扰百姓……惊扰…… 段志宏跟随李世民已有数年,对他的心思略有所知,思索半晌,心中慢慢升起一丝明悟。 李世民带着韫仪一路往西,出了城门后又奔了将近一个时辰,方才在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前勒住了马绳。 韫仪拭去衣上未化的雪花,呵气望着荒凉的四周道:“二公子,您带我来这里做什么?”他们还未出府,天空中开始如韫仪所料的那般,飘起细细的雪花来。 李世民扶她下了马,和颜道:“有没有听说过雪莲?” “未曾听说过。”韫仪何止听过雪莲,还曾亲眼见过,不过这些事是万万不能告诉李世民的。 “此花长在西域天山之上,所以又称为天山雪莲,每三至五年开一次花,一日即谢,有治病救人之奇效,许多人不远千里,就是为了摘得天山雪莲,但西域之人,将之奉为圣花,不许人采摘,一旦被发现,必会遭所有西域所有人的诛伐!” “想不到世间还有如此奇花,只是……二公子与我说这些做什么,难不成咱们这里也有雪莲不成?” 她原是玩笑之语,没想到李世民竟真的点头,指了山上道:“我数月前替父亲来此审视地形之时,无意中在半山腰处,瞧见一株念苞未放的雪莲。” “此处?”韫仪惊讶地道:“二公子不是说此花长在西域天山上吗,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我也不清楚,但那株确是雪莲无疑。”他看了一眼比之前更加阴沉的天色,“我每隔几日都会过来,但雪莲始终未曾盛开,问了一些听过雪莲传说的人,他们说,雪莲只在下雪之时才会开花,今日应该就是开花之时;我想请你将雪莲花开的姿态画下来,让无垢可以看到。” “无垢?”韫仪蹙眉望着李世民,她在太守府中两个月,未曾听说过这个名字。 李世民微笑道:“无垢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前年我随父亲去世伯家中作客之时,她提及很想见一见长于天山的雪莲,是否真如传言的那般纯美无瑕,可惜她不能远行,而雪莲一旦摘下又会立刻枯萎,故此一直无缘得见。” 李世民脸上经常会挂着和熙的笑容,但这一次给韫仪的感觉特别温暖,仿佛连不断飘落的雪也没那么冷了,“原来如此,所以二公子就希望我将雪莲画下来,以了长孙小姐的心愿。”< 第七十二章 上山 其实她知道一种保持雪莲不枯的法子,就是以冰雪为匣,一摘下雪莲就立刻将之放入匣中冰冻起来,只要匣子不化,雪莲自然就不会枯;不过,这不是她如今身份所该知道的事情,所以未曾提及只字片言。 李世民和颜道:“我曾自己试着画过,可惜画功不足,莫说是花开,就连如今含苞待放的姿态都画不好;正寻思着在弘化郡请一位画功上乘的画师,结果就让我在后花园里遇见了你,以你刚才画江采萍的功力,相信足以画出雪莲花开的美态,还请梅雪姑娘帮我这个忙。”说着,他竟朝韫仪揖手行礼,韫仪连忙侧身让开,“二公子这是要折煞梅雪。” 见李世民依旧维持着揖手的姿势,她犹豫道:“我只怕会令二公子失望。” 李世民正色道:“不会,我相信你是最适合的画师。” 韫仪无奈地道:“好吧,我尽力而为,待会儿若有画得不好之处,还请二公子见谅。” 她的话令李世民露出欢喜之色,再次揖手道:“多谢梅雪姑娘。” 韫仪还了一礼,婉声道:“二公子待长孙小姐真好,来日你们成了婚,相信必会夫妻恩爱,白首到老。” “承你吉言。”李世民笑一笑道:“趁着这会儿雪还不大,咱们赶紧上山吧,否则路该不好走了。” “嗯。”韫仪紧一紧身上有棉衣,正要迈步,一件玄狐披风已是覆在身上,韫仪连忙道:“我不冷,二公子还是自己……” “披着吧,到了山上怕是会更冷。”说罢,李世民将缰绳系在树上,率先往山上行去,韫仪见状,只能紧了披风跟在他身后。 随着山势渐高,再加上风雪扑面,山路变得越来越难走,韫仪不小心踩到一块松动的山石,险些滚下去,幸好她反应快,及时抓住手边的山石,饶是这样,左脚脚踝处也是传来一阵刺痛。 李世民听到惊呼声,已是折回到她身边,关切地道:“怎么样了?” 韫仪皱眉道:“应该是扭到脚了,二公子,离雪莲的地方还有多远?” 李世民抬手挡一挡迎面而来的风雪,道:“不远了,再走一盏茶的功夫差不多就能到了。”说着,他道:“我扶你试试,看能不能走。” 韫仪点点头,就着他的手站了起来,然刚走了一步,便再次跌坐在地,摇头道:“不行啊,一踩地,就觉得像有许多针在刺一样,实在疼得走不了。” 李世民思索片刻,道:“左右也没多少路了,我背你上去吧。” 韫仪连忙摇头道:“二公子乃是尊贵之躯,如何能够背我,再说山路崎岖,万一连累二公子也受了伤可怎么办,要不……”她咬牙扶着一旁的树勉强站起来道:“我还是再试试吧!” “你这会儿已经受了伤,要是再勉强行走,只会伤上加伤,万一落下病根可就麻烦了,大哥他就是……”李世民止了话,俯身道:“快些上来吧,别耽搁了。” 眼见韫仪仍在犹豫,他轻笑道:“别忘了我可是习武之人,些许山路难不倒我,无需担心。” 见他这样说,韫仪只得惶恐地上了他的背,由他背着自己一路往山上行去,韫仪双手环着李世民的脖颈,眸中冷冷有光。 她确实扭到了脚,但还没有利害到走不了路的地步,之所以故意夸大脚伤,为的就是骗李世民背她。 一柄锋利无比的匕首正静静待在她右袖之中,这个姿势与距离,她有信心在李世民有所反应之前将其杀死!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要闯进来;今日,她就先杀了李世民,以慰墨平在天之灵! 至于后面的脱身之策,韫仪已经想好了,无需担心会被李家人识破;事实上,李家上下,最难对付的就是李世民,他一死,相信她以后在太守府里的行动会方便许多。 这般想着,手臂轻动,匕首悄无声息地往掌心滑去,而韫仪的身子依旧是那么柔软,让人丝毫感觉不出即将到来的杀戮。 就在匕首将要落入掌心之时,李世民踩到了一块铜片,虽然沾了泥土,但还是能看得出朝上的那一面打磨得很光滑,看样子,应该是一面破损的铜镜。 在铜片被李世民踩得竖立起来的那一刻,韫仪分明看到镜中有人影闪过,她急忙回头看了一眼,后面静悄悄的,除了漫天漫地飞舞的雪花之外,根本什么都没有。 奇怪,难道是她眼花了? 不对,她没有看错,铜镜确实曾照出人影,有人跟在他们身后,且故意隐匿行踪,要不是凑巧踩到铜镜,她至今仍蒙在鼓中。 之后,韫仪又几次回头,虽然依旧不曾看人影,却在最后一次时,让她瞧见露在一截树干后面的衣角。是谁?到底会是谁在暗中跟踪他们,目的又是什么? 李世民感觉到韫仪频频往后看,侧目道:“在看什么?” “我在瞧咱们刚才走过的路,这会儿雪下得越来越大了,恐怕很快山路就会积雪,到时候不知该怎么下去。” 李世民嘴角含了一抹温和的笑意,“我既将你带上山,就一定会安然将你带下去,不必担心。” “嗯。”韫仪应了一声不再言语,细细思索着身后那人的来历,藏头露尾,应该不是什么好人,难道是李渊的仇人,瞧见李世民单独外出,欲趁机对其不利? 应该就是如此,李渊做到今日这个位置,必然树了不少敌人,想他李家父子死的,何止父皇一人,也怪李世民大意,独自一人离府,连段志宏这个亲信都没带,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韫仪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缓缓将已经滑到手腕处的匕首收了回去,既然有人代劳,就不需要她亲自动手了,回去太守府,自然也就更不会惹人怀疑。 山路崎岖难走,饶是李世民习武出身也不禁微微有些气喘,他将略有些下滑的韫仪往上耸了一下,指了前面一处山壁道:“瞧见了吗,就在那里。” “我没事,二公子您当心脚下。”在说完最后一个字时,韫仪突然间打了个冷颤。< 第七十三章 识破 “可是冷了?”面对李世民的询问,韫仪哆嗦着道:“嗯,刚才有一小摄雪落进了领子里,所以有些冷。” “要你陪我在下雪的时候来这山里,实在是难为你了。”说着,他又道:“雪莲附近有个山岩洞,可以避避风雪。” “嗯。”随着这声轻应,彼此结束了短暂的谈话,一切重归于平静,然韫仪的心情却是久久不能平静,盯着李世民后颈的眼眸中有着深深的忌惮! 差一点,她差一点就着了李世民的当,这个人当真好生阴险! 李世民一直对她有所怀疑,怎会这般冒险单独带她来这人迹罕至的地方,就算真需要她画雪莲,至少也带上段志宏或者几个随同,偏偏一个也没有。 如果李世民是一个极其粗心大意的人,倒也说得过去,偏偏正好相反,所以只剩下一个可能,这一切都是李世民故意布的局,想要引她露出马脚。 只是她不明白,自从后花园里相遇之后,李世民就一直不曾离开过自己的视线,他是如何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安排人一路跟踪? 记得除了看门的下人之外,李世民就与段志宏说过几句话,难道……就是那些话里隐藏了玄机? 正自思索间,耳边传来李世民欣喜的声音,“到了,就是这里,你看,那就是我与你说的雪莲。” 韫仪压下心中所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朵含苞欲放的雪莲长在一块突出的山石上,在风雪之中若隐若现,虽未开,却已透出一种清丽空幽之姿,令人难以移开目光。 李世民背着她来到之前所说的山岩洞处,蹲下身让韫仪慢慢下来,在扶着她小心坐下后,道:“如何,还觉得冷吗?” 韫仪摇头道:“岩洞两边的山石正好可以挡住风雪,比刚才好多了。”说着,她又道:“要二公子一路背我上来,实在是辛苦了。” “没什么。”李世民喘了口气,在她旁边坐下道:“这是我上一次来发现的,当时里面盘据着一条大蛇,我差点着了当,幸好志宏眼疾手快,在那条蛇咬到我之前砍断了它的七寸。” 听得有蛇,韫仪露出一抹惧色,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看到她这个模样,李世民笑道:“放心吧,我上次已经检查过了,这里并没有它的蛇子蛇孙,很安全。” 韫仪不好意思地笑笑,她自问胆子并不算小,否则也不敢带着墨平来弘化郡行刺李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从小到大都很怕蛇,一条拇指大的无毒小蛇都能将她吓得不轻,所以在宫中时,那些所谓的兄弟姐妹常会利用这一点来吓她,每次遇到这样的事,墨平都会挡在她前面,哪怕面对的是一条足以致使的竹叶青也不例外。 想到墨平,韫仪眼底一阵酸涩,以后……再也没人这样挡在她前面了。 李世民似笑非笑地道:“怎么,不相信我的话?放心,若真有蛇窜出来,我一定会挡在你面前。” 韫仪连忙掩饰着笑道:“我怎会不相信二公子,我只是在想,这雪莲不知要到何时才会开花,会否要等很久。” 李世民仔细看了一眼雪莲道:“虽然仍是花苞,但比我前日来时所看到的大了一些,花瓣闭合的也没这么紧,应该很快就会开了。”说着,他打开一直拿在手里的牛皮袋,从中取出干粮和水递给韫仪,“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吧。” 韫仪确实饿了,道了声谢后便取过来食用,李世民在将纸笔放在一块山石上后,也取了一块干粮充饥,幸好此处风雪不至,否则纸放不了一会儿,就会被融化的雪水所打湿。 李世民一边啃着干粮,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旁边的韫仪,他确实想要将雪莲花开的姿态画下来寄给无垢,一偿其心愿;但也同时借此设局,想来一个引蛇出洞,始终怀疑眼前的梅雪就是刺客。 他一直以为,梅雪会在自己背她的途中下手,毕竟那是最合适不过的机会,所以这一路上,他都小心提防,尤其是环在脖子上的那两只手,即便段志宏没有听懂他的意思,暗中跟随,他也有信心将之制服,结果却一直没什么动静,平平安安地到了此处。 究竟……是他多疑了,还是梅雪太过沉得住气? 在满腹疑惑之中,他吃完了干粮,拍一拍手中的残渣,走到洞口静静地注视着那朵如少女一般含羞未放的雪莲。 韫仪走到他身边,轻声道:“二公子可是在想长孙小姐?” 李世民笑一笑道:“上次见到无垢还是在去年,转眼已是一年多了,也不知她如今在朱鸢县那边好不好。” 韫仪蹙眉道:“长孙小姐是朱鸢县人氏吗?”她明明记得长孙氏乃是洛阳大族,自北魏至大隋能人辈出,可谓“门传钟鼎,家世山河”,较李家还要盛过一些,怎么会住到朱鸢这么一个她听都没听过的小县去。 李世民摇头道:“无垢是洛阳人氏,不过因为她舅父被贬官为朱鸢县主簿,所以跟着一道过去了。“ 韫仪恍然之余,又升起新的疑惑,“长孙小姐随他舅父生活吗?” “嗯,无垢父亲在大业五年时过世,同父异母的兄长容不下他们,百般刁难,高伯父便将他们接到了自己家中生活,这一待就是四年。” 韫仪笑道:“如此说来,长孙小姐的舅父倒是一个极好的人。” 李世民颔首道:“高伯父确实很好,我与无垢的婚约也是他一手促成的,不过因为我母亲突然过世,所以要等三年孝满之后方才能够成婚。” “您既然惦念长孙小姐,何不亲往朱鸢县探望?”面对韫仪的话语,李世民苦笑道:“我也想,但朱鸢县位处岭南,离此路遥远,且府里又才出了刺客的事情,父亲伤势反复,至今未愈,如何能够走得开,所以我才那么希望你能够将雪莲花开的姿态画下来。”< 第七十四章 回礼 “都已经过了这么久,太守的伤还没好吗?”行刺之后,李渊就一直在松涛居养伤,除了李世民兄弟还有几位夫人之外,不许任何人入内。 “刺客在匕首上淬了毒,虽然夏候叔叔驱除了一大半,无奈仍有一些留在父亲体内,令他伤口久久不能愈合,所幸没有性命之忧。” 韫仪轻叹一声,摇头道:“我真没想到韫仪会是那样的人,是我害了太守。” 李世民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温言道:“不知者不怪,我与父亲都不曾怪你,你也别自责了。” 韫仪正欲言语,眼角余光瞥见茕茕孑立于风雪之中的雪莲花缓缓绽放,她急忙道:“二公子快看!” 虽然心里记挂着韫仪是否为刺客一事,但当目光触及雪莲花开的那一瞬间时,李世民仍然忍不住为之吸引,那种美,难以言喻;牡丹虽为百花之王,然在雪莲面前,却多了一份浓艳,缺了一份清丽。这朵雪莲谢了之后,除却远赴西域天山,否则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韫仪曾见过装在冰匣中的雪莲,所以心情不像李世民那样震憾,她神色复杂地望着李世民,心中掠过一丝可惜,这是一个刺杀李世民极好的机会,她却不得不放弃。韫仪在心底叹息一声,倒了一些水在砚台里徐徐磨着。 花瓣在风雪中一片片绽放,从最初绽放到完全盛放,时间隔得并不长,李世民收回心思,有些激动地回过头道:“快,快铺纸,将……”后面的话止于唇齿之间,因为韫仪已经执笔铺纸,仔细地画着。 李世民没有惊扰,静静地站在一旁,韫仪画得很快,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已是画好了,如之前在后花园所画的那样,形神兼备,很好的勾勒出雪莲花开时,那种说不出的美态,但墨色的运用上稍有不足,有几处墨色不是淡了就是浓了,成为画中的一大败笔。 韫仪搁下手中的笔,将画递给李世民,愧疚地道:“梅雪有负二公子所托,请二公子恕罪。”她自然可以画得更好,但这样一来,就不符合梅雪的出身了。 李世民接过画仔细看了一眼,和颜笑道:“你画得这么好,何来恕罪二字,若非要我说什么,也该是感谢才对。” “二公子谬赞了。”说话间,韫仪上前一步,望着那朵迎伫立于风雪之中的雪莲道:“如果随二公子同来的是一位高明的画师,相信可以画得很好。” “不会。”在韫仪惊讶的目光中,李世民道:“我始终觉得雪莲是百花之中最有灵性的,想要画出它的美态,仅仅靠画功是不够的,还需要缘份,就如今日你我能在此处守得它花开一样。” 韫仪笑一笑,道:“可惜,此花只开一日且不能移植别处,否则还能多看几日。” 李世民将画收好后,笑道:“为了感谢你替我画这幅画,送你一样东西可好?” “是什么?”在韫仪疑惑的目光中,李世民扶着她走出岩洞,冒雪来到雪莲花开的地方,“就是这个。” “这个?”韫仪举袖挡住呼啸吹来的风雪,摇头道:“我不明白二公子的意思。” “雪莲有美容养颜、强身健体以及御寒的功效,对于女子而言,雪莲的功效甚至还要强过人参、冬虫夏草那一类;可惜它根茎一离开泥土就会迅速枯萎,所以莫说是食用,就算是见过的人也少之又少;正因为如此,它才更加珍贵,有人曾花百两黄金求一枝雪莲,却依旧未得。” 韫仪细细听了,不解地道:“这与我有何关系?” 李世民轻笑道:“这雪莲是我发现的,勉强也算是我的东西,我将它送你,就当是你画画的回礼。” 韫仪闻言,连忙摇头道:“这份回礼太过贵重,梅雪万万不敢收,二公子还是将它带回去给太守或者二夫人吧,再不然……您自己服用也好。” “只怕还没下山,这花就已经枯萎了,至于我……”他好笑地道:“难道梅雪你觉得我需要美容养颜吗?” “当然不是,只是……”不等韫仪说下去,李世民已是俯身摘起雪莲,将之递给韫仪,“如今它已离土,你若不吃,就只能由着它枯萎了。” 韫仪见推辞不过,只得道:“梅雪多谢二公子厚爱。” 在回到岩洞里后,韫仪摘下一片花瓣,放到口中,她虽见过雪莲,却不曾吃过,这回还是头一次,雪莲花瓣一放入嘴里,就化成一股冰凉清透的玉露,顺着喉咙滑入腹中,回味之下,有一股甘甜。 不知当真有功效,还是心理作用,几片花瓣入腹后,觉得不再那么寒冷,她摘了一片给李世民,不等后者言语,她已是笑吟吟地道:“就算不需要美容养颜,吃一些御寒也好。” “好吧。”这般说着,李世民接过花瓣吃了起来,那种入口即化的感觉以及随之而来的暖意,令他也是颇为惊讶。 在吃完雪莲之后,李世民瞧着阴沉的天空道:“趁着这会儿天色还不晚,咱们下去吧,再晚的话,城门怕是要关了。”说着,他又道:“能走路吗?” 既然已经不宜再取李世民性命,韫仪也不想再让他背着,毕竟男女授受不亲,试着活动了一下脚踝道:“歇了这么一会儿感觉好多了,应该可以走上几步。” “好,那我扶着你慢慢走,若真撑不住就与我说,切莫勉强。”在一番叮咛后,李世民扶了韫仪缓步往下走,这会儿功夫,山路上已是积满了雪,幸好不厚,小心一些还是能够下山的。 在离他们不远之处,段志宏掩藏在树后,紧紧盯着韫仪不敢有所松懈,奇怪,明明有这么多机会摆在面前,为何她始终没有动手,难道是二公子疑错了,还是她准备在下山途中动手,又或者她已经发现了自己? 虽然上山之时,韫仪曾几次回头,但他都及时藏身于树后,应该没有被发现才是。 猜测半晌,段志宏理不出一个头绪来,只得压下心思,继续跟在李世民身后,暗中留意韫仪的一举一动。< 第七十五章 受伤 李世民每走一步,他都会细心地将脚下的雪踢掉,以便于后面的韫仪踩踏,一路下来,倒是还算平安。 在经过一处陡峭的山壁时,李世民放缓了脚步,拉着韫仪小心翼翼地往下走,眼前这个女子不是刺客就是追查刺客的唯一线索,在他找到刺客之前,是不会让韫仪出事的。 二人只顾着脚下的路,未曾留意到左侧山壁有一处松动,细碎的石子正沿着山壁掉下来,等到他们有所察觉的时候,已是来不及,一块人头大小的石头轰隆隆地滚落,一旦砸到,必然会受伤,而他们所站的地方,并无可避之处,就算后面的段志宏想要出手相救也已是来不及。 “小心!”李世民最先反应过来,下意识将韫仪拉到一旁,令她堪堪擦着滚落的石头避过,不过他自己就没那么幸运,虽避过了头,右肩却是被砸中,石头本身的重量再加上冲力,令他整个人往前扑去,韫仪想要拉住他,结果反而被他带得摔在地上,背部硌在坚硬的山石上传来一阵剧痛。 待得缓过神来之后,发现李世民压在自己身上,强烈的男子气息自鼻翼处不断钻入,令她心中一慌,连忙去推他,然手刚碰到他肩膀,便令其发出一声痛呼,她连忙松开手道:“怎么了?” 李世民额头冒出一层密密的冷汗,忍痛道:“刚才被石头砸中了肩头,情况好像不太好。” “那……怎么办,你……你能起来吗?”韫仪心慌意乱的问着,今日之前,她还从未与男子有过这样亲密的接触,今日却是接二连三,实在令她不知该如何自处。 “我试试。”李世民右肩一处疼得几乎不能动,只能借着左手的支撑,勉强从韫仪身上爬起来翻坐在旁边的斜坡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已经尽量不动右肩,却还是扯动伤处,加重痛楚,豆大的冷汗自额上滴落。 看到李世民受伤,段志宏连忙就要奔上去帮忙,然刚迈了一步,便看到李世民左手背在身后,暗自摇手示意他不要过去。 他明白李世民的意思,可是眼下一个肩膀受伤,一个脚受伤,凭他们两个要如何下山;再者,万一梅雪趁机发难,二公子怕是难以抵挡,若是因此受了什么伤害,就算他事后擒下梅雪也难以赎罪,但是……他又不能违抗二公子的命令,实在是令人为难。 几经犹豫,段志宏终还是退回了藏身之处,一眨不眨地留意着李世民这边的动静,以便出事时可以及时出手。 那厢,梅雪紧皱着眉尖,忧声道:“这么疼很可能是骨头断裂,得赶紧下山医治,否则一旦错位就更麻烦了,二公子您能走吗?” 李世民抹了一把脸上的雪,强撑着起身道:“只要不牵动右肩,应该可以,倒是你……” “我没事。”如此说着,梅雪小心翼翼地爬到一旁,用力折下两根树枝来,在折去多余的枝叶后,她将其中一根递给李世民拿着用作拐仗之用,借着树枝的支撑,顶着风雪一步一挪地往山下行去,在费了比上山时多一倍的时间后,终于有惊无险地到了山脚下,他们骑来的马,依旧停在树旁。 待得肩上的痛稍稍缓和后,李世民内疚地道:“这次真是连累你了。” “二公子切莫这样说,刚才你要不是为了推我避开山石也不会受伤。”韫仪一边说着,一边上前解开绑在树上的缰绳。 李世民眸光复杂地望着韫仪的背影,按理来说,他现在受伤,应该是最好不过的时机,可是眼前这个女子依旧没有行刺之意,之前相处的几个时辰,不论哪一处,韫仪看起来都像一个寻常女子,没有任何异常,当真是他多疑了? 思忖间,韫仪已是将马牵到近前,“二公子,天色很晚了,咱们快些回去吧。” 李世民正要答应,想起右肩的伤,道:“梅雪,你可会策马?” 韫仪下意识地要点头,幸好及时反应过来,生生将点头改成了摇头,怯怯地道:“我以前从未骑过马。” 李世民拧眉道:“虽然左手无碍,但马在跑动的时候,必然会牵动我右肩的伤势,令我无法专心驱策,万一途中遇到什么异常令马受惊,我们两个都会出事。” “那该怎么办?”听着韫仪的询问,李世民想一想道:“这样吧,我教你驱策之术,你来策马。” “我?”韫仪指着自己连连摇头,“我怎么会策马,不行,我不会的。” “你一向聪慧过人,就我所知的,舞乐、丹青每一样都比别人强,令许多人望尘莫及,驱马之术并不复杂,相信你很快就会学会。” 韫仪为难地道:“可是我从未接触过这个,只怕……” “你可以的,再耽搁下去的话,就真赶不及回城了。”见他这么说,韫仪只得答应,“那好吧,我试试。” 与来时相比,这一次上马显得犹为艰难,好不容易坐定,韫仪紧张地握着缰绳,战战兢兢地道:“驾!驾!” 她这个样子,令原本痛楚难当的李世民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样小声,青云哪里会听,还有,缰绳不要抓得太紧,不然它会不舒服的。” 韫仪连忙将缰绳放开一些,嗫嗫地道:“我不知道,那……现在要怎么办?” “你别那么紧张,驱马没你的那么复杂,只要你学会了驱马,我相信你以后都会喜欢这种策马奔腾,犹如腾云驾雾的感觉。” 在李世民的教导下,韫仪渐渐掌握了基本要领,试着再次驱马后,青云果然依着她的指示,往前迈了几步,韫仪开心地道:“二公子您看,我会了呢!” 这一切,自是为了迷惑李世民而装出来的,事实上,莫说是青云这样已经被驯服的马,就算是一匹野马,她也有能力降服。 李世民果然没有起疑,和颜笑道:“我早就说过你聪慧过人,对于任何东西都是一学即会;好了,咱们快些回去吧。”< 第七十六章 空村 说话间,他用没有受伤的一只手环住韫仪纤细的腰肢,这个举动令韫仪身子一僵,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异样,用力一挟马腹,大声道:“驾!” 在她的驱策下,青云在漫天风雪之中奔驰,如一枝脱弦的利箭,对于李世民而言,青云每一次奔跑带来的颠簸都是一种折磨,右肩疼得无法言语,豆大的冷汗不断从额间滴落。 在奔了约摸大半个时辰后,韫仪已是远远看到了城门,回头道:“二公子您再忍一忍,就快到了!” “我没事,你自己小心。”区区八个字,却几乎费尽了李世民所有的力气,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在离着差不多还有一里多路时,韫仪看到城门吏正在缓缓关闭城门,她连忙道:“等等,还有人!” 因为风雪太大,城门吏并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就算是听到了,也不会因为一个小女子的话而延误关闭城门的时间。 虽然韫仪一再催促青云加快速度,仍然未能在城门关闭之前赶到,看着紧紧闭起的城门,韫仪心急不已,忍着脚痛跳下马走到城门前,不断拍打着城门,“麻烦开门让我们进去。” 重复几遍后,终于有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从城门的另一边传来,“城门已闭,你们明日再进城吧。” 韫仪哀求道:“这位大爷,外面风雪很大,无处歇脚,我们又受了伤,求你让我们进去吧。” “朝廷有令,酉时之后,除非军情急报,否则不得开城门,你走吧。”在这句话后,任韫仪如何敲门哀求,城门另一边都再无声音传来,哪怕韫仪将李世民的身份搬出来也没用。 李世民在马背上道:“算了,私开城门是死罪,莫说他们不确定咱们的身份,就算确定了,也是不会开的,还是赶紧寻个地方落脚吧。”说着,他环视了四周一圈,忽地指着东边道:“我知道那里有个村子,咱们过去吧。”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韫仪隐约看到有一些屋子,她无奈地点点头,因为离得不远,再加上不愿与李世民有着太过亲密的接触,所以她没有上马,牵着马绳往李世民所指的地方走去。 到了那边,虽然风雪很大,但仍能看到有许多屋子,许是因为下雪的缘故,街道上没有行人,唯有一幢接着一幢的屋子伫立在风雪之中。 “有人吗?”韫仪走到一间老旧的屋子前,一边敲门一边问着,但始终无人回应,连声响动也没有,她疑惑地道:“难道这么早就睡下了?” 李世民的声音传入耳中,“不用敲了,里面没人,咱们进去吧。” 韫仪惊讶地道:“没人?二公子怎么知道这户人家不在?” “不止这户,此处所有的屋子都没人。”李世民艰难地从马背上下来,推开没有反锁的门走了进去。 奇怪,李世民怎么会知道此处没人,难道他以前来过这里?可是,看这些屋子,此处明显是一个村落,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难道全部都迁走了? 韫仪牵着青云进了屋,里面果然与李世民说的一样,没有人居住,屋中积满了灰尘与蜘蛛,应该空置有一段时间了;不过令她奇怪的是,墙上有好几处暗红色的痕迹,像是……血。 在韫仪安置好青云时,李世民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堆木柴以及干草,道:“刚才一路过来,又是风又是雪的,赶紧拿这些生火取取暖,别着凉了。” 韫仪设法升了火后,一边烘着冰凉的手,一边好奇地道:“二公子,这里的人都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住了?”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李世民的脸庞在火光照耀下,时暗时明,“这个村子以前住了很多人,也算热闹,后来村子里有人得了可怕的瘟疫,原本只是一两个,到后面变成十个,二十个,得病的人越来越多,大夫却一直都治不好,甚至连大夫也得了病。” 韫仪眼皮一跳,脱口道:“您是说……这里的人都得瘟疫死了,可是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她虽然是九月才到的弘化郡,但为了顺利冒用身份进入太守府不被识穿,她让墨平费了许多功夫找来弘化郡大小事情牢记于心,但这件事,却是半点也没听说,也未听梅雪与采萍说起。 “没有。”李世民的回答令韫仪松了口气,然接下来的话,却令她浑身发凉,“当时的太守得知此事,怕引起整个郡的恐慌,命人封锁了消息,并召来多名大夫医治,可惜始终没有效果,反倒是情况越来越严重,整个村子至少有十之七八的人得了瘟疫,他们不想这样困在村子里等死,所以有一次,他们联合起来往外村,想要找到活命的机会,冲突之中,死了不少人,后来更有几名士兵也被感染了瘟疫。那位太守怕事情无法控制,所以下令杀了此处所有的人!” 韫仪脸色苍白地盯着李世民,好一会儿方才缓过神来,抚着胸口,艰难地道:“二公子刚才说得病的人十之七八,也就是说,有些人并没有得病,他们……” 李世民叹然道:“他为了彻底掩藏住消息,也为了防止温疫扩散,整个村子七百余人,不论是否染病,一律杀无赦!” “这……这……”韫仪并非没见过世面的山野村夫,但听闻一下子杀了七百余无辜百姓,仍然难以接受,她仿佛看到那些患了瘟疫的百姓哀嚎着惨死在屠刀下的情形,心情久久难以平静。 过了许久,她沉声道:“一个村子就这么消失了,难道就没人怀疑吗?” 李世民取过一根木棍拨了拨柴火,道:“那名太守在将所有尸体埋起来后,将所有事情都推到了鬼神身上,派人四处散播,自己撇得一干二净,但正如你所言,事情闹得这么大,怎会无人怀疑,尤其是有亲人在这个村子里的,他们联合起来四处告状,甚至想去京师告御状,可是洛阳离此千百里,路途遥远,岂是他们说去就能去的,再加上太守派人四处阻拦,这件事最后无疾而终。” 【作者题外话】:亲们要买《宛妃传》、《熹妃传》的正版签名书吗,如果需要的话,可以加我微信,我把地址发给你们,我的微信号是:< 第七十七章 过夜 韫仪这会儿已是明白墙上的血迹从何而来,思忖片刻,道:“我记得,上一任太守是患病身亡的。” “不错,不知是否当真是因果报应,在那些村民死后一个月,下令屠杀全村人的太守日夜被恶梦缠身,精神倦怠,身子日渐衰弱,到后面更是得了恶疾,满身脓疮,恶臭难闻,大夫束手无策,症状就像之前被他杀死的那些得病村民一样,不过他这病倒是不传染,在他得病的那一个月后,他那些姨太太、女儿、儿子先后带着细软财路离开,到他死的时候,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曝尸多日后方才用一口薄棺埋了。后来我父亲接任此处太守,得知他所犯下的恶行后,亦是叹息不已,无奈村民已死,再叹息亦是罔然,只能请来法师,做了一场水陆法事,超度亡魂,并且重新修立坟碑。至于他们真正的死因,为免激起民怒,父亲选择了了继续隐瞒,所以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韫仪叹然道:“真是活该,只可怜了那些无辜之人,尤其是没有得病的。” 李世民忽地道:“你如今已知此处死过人,怕吗?” 韫仪摇头道:“我并不曾做过加害他们的事情,就算当真阴灵不息,想必也不会来害我们,所以没什么好怕的。” 李世民轩一轩眉道:“平日里看你柔柔弱弱的,想不到还有这份胆色。” 韫仪微微一笑道:“爹说过,只要平日不做亏心事,就不怕半夜鬼敲门。”说着,她起身道:“二公子你在这里等一会儿,去把挂在青云身上的水囊还有干粮拿来,我记得还剩了一些。” 在韫仪离去后,一道黑影从窗外翻进来,从窗外灌进来的冷风吹得火光一阵黯淡,他直奔李世民身侧,压低了声音道:“二公子,您伤的重不重,要不要属下去请大夫来?” 来人正是段志宏,李世民摆手道:“不用了,这会儿请大夫来,岂非让梅雪知道你一直在暗中跟踪。” “可是……”不等段志宏说下去,李世民已是道:“行了,只是一夜功夫而已,我还撑得住,你快出去吧,以免被她给发现了。” 段志宏虽然不放心,却也只能依着他的话退到窗外守着,过了好一会儿,韫仪方才走进来,除了她说的那些东西之外,还拿了一个缺口的瓦罐,走得近了,李世民看到罐子里有许多颜色鲜艳的蘑菇,疑惑地道:“这里从哪里来的?” 梅雪一边将水囊里剩下的水都倒入罐中,一边道:“刚才过来的时候,我捡到这个瓦罐,旁边还有一些蘑菇,我想着可以煮一锅菌菇汤便都给摘来了。” 李世民神色古怪地道:“你当真要用这种来煮汤?” “是啊,二公子不喜欢吃?”说话间,梅雪已是将瓦罐架到了火堆了,却被李世民一把给拿了下来,“倒不是不喜欢,就是怕吃完之后,就没命回城了,这些东西吃不得。” 韫仪不解地道:“为什么?难道这些蘑菇有毒?” “不错。”这般说着,李世民有些疑惑地道:“但凡是颜色鲜艳的蘑菇都吃不得,看你摘来的这些,毒死咱们不是什么难事。” 听得这话,韫仪出了一身冷汗,赶紧将那些蘑菇全部倒到门外,她在宫里一向都是锦衣玉食,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从来不需要自己费心,所以她只知蘑菇能吃,却不知蘑菇也分有毒与无毒,幸好李世民认得,否则真是不堪设想。 李世民眸光微动,道:“这种简单的事情,你父母没有教过你吗?”对于一个乡村女子而言,上山摘野菜采蘑菇是常有的事情,梅雪不可能不知道,除非……她根本不是真正的梅雪。原本已经淡下去的疑心,因为这件事而再次浮了起来。 韫仪暗责自己多事,没事去摘什么蘑菇,真是自寻烦恼,她定一定神,轻声道:“我没有娘。” 李世民一怔,道:“你娘……可是过世了?” 韫仪摇摇头,将梅雪的身世说了一遍,努力逼出一丝泪意,“虽然家里很穷,但爹很疼我,怕我一个人上山会有危险,从不让我去,所以我确实不知这个蘑菇有毒,还请二公子恕罪。” 李世民慨道:“原来如此,想不到你身世这般可怜,难得你有一个这么疼爱你的爹,往后一定要好好孝顺他。” “爹是我唯一的亲人,我自当孝顺侍奉他,来太守府做事,也是想减轻一些爹的负担。”说着,她取出仅剩的一个干饼递给李世民,“二公子您快吃吧,我去取些雪来烧水,只要不取最底下的雪,应该不至于很脏。” 李世民单手一用力,将那个饼掰成两半,“你也吃一些。”不等韫仪说话,他已是道:“不许拒绝。” 见他这么说,韫仪只得取过那半个饼道:“多谢二公子。” 在瓦罐放到火上没多久,里面的雪水便化开了,又等了一会儿,开始“咕咚”“咕咚”的冒起泡来,因为不敢用屋里的碗筷,所以他们只能就着瓦罐喝水,滚烫的水下肚,整个身子都感觉暖和了起来,那半个饼虽然吃不饱,但至少能让他们没那么饿,再加上喝下的水,一时也感觉不到什么饿意。 喝尽了罐中的热水后,二人各自寻了个地方躺下来歇息,奔波了一日,李世民着实累了,虽肩膀疼痛不止,依旧很快便熟睡。 火堆的余辉下,韫仪缓缓睁开了双眼,屋子很小,她与李世民之间只隔了不足一丈的距离,令她可以清楚听到均匀的呼吸声。 她站起身来,如一抹幽灵一般消无声息的来到李世民身边,冷冷盯着那张熟睡的脸庞,匕首就在她袖中,只要一刀下去,立刻就能了结了李世民的性命为墨平报仇。 这么好的机会,若是就此放弃了,真是浪费,想必……墨平也希望自己早一些替他报仇。< 第七十八章 驷马难追 第七十八章驷马难追 这般想着,她慢慢蹲下身去,在手离着还有一尺距离时,窗子传来一声轻响,同时本应该熟睡的李世民倏然睁开眼睛,一把握住她的手,厉声道:“你想做什么?” 他根本没有睡着,之前那番身世确实说得很动人,但并未打消他的疑心,装睡等着韫仪上钩,结果还真让他逮到了! 被他一把抓住手,韫仪果然露出慌张之色,“二公子,您不是睡着了吗,怎么会……” “你当然希望我睡着了,否则你怎有机会下手!说,到底是谁派你来的,为何要行刺我父亲!”李世民给人的感觉一直都是温润宁和,这一次却异常严厉,令人害怕。 果然如此!韫仪心底掠过一丝冷笑,面上越发惶恐,骇然道:“二公子您在说什么,什么下手,什么行刺,我是梅雪啊,我不是刺客!” “既然不是刺客,为何要趁我睡着之时,鬼鬼祟祟过来,还不是想行刺。”面对李世民的喝问,韫仪急忙道:“不是,我……我怎么会行刺二公子,我是怕二公子着凉,所以想给您盖上披风。” 李世民一怔,低头看去,果然韫仪手里拿着他之前给其的披风,未等他回过神来,韫仪已是哽咽地道:“原来……二公子根本就不相信我,一直到现在都觉得我与韫仪是一伙的,是刺客。” 李世民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情形,一时无言以对,趁着他愣神的功夫,韫仪已是挣开他的手奔了出去,留下李世民一人盯着披风发呆。 温暖的身子被冷风一吹,韫仪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然脸上却是止不住的笑意,极力克制方才能够阻止笑声逸出双唇,一想到李世民刚才的表情,她就忍不住想笑,真是好玩。 任李世民机关算尽,也想不到,自己会反过来将他一军,刚才她真的很想一刀杀了李世民为墨平报仇血恨。 但是,她没有忘记墨平是怎么死的,墨平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她,所以,在有绝对的把握保护自己之前,她不会贸然动手,刚才她曾听到窗子有些响动,说不定那个段志宏就躲在窗外,一旦她动手,身份败露不说,连性命都不见得能够保住。 李世民,我一定会亲手杀你的,但不是现在! “吱呀”开门的声音打断了韫仪的思绪,李世民从屋中走了出来,欲为她覆上披风,却被韫仪移步避开,冷冷道:“梅雪身份卑贱,不敢用二公子的披风。” 黑暗中看不清李世民的神色,只听他道:“外头天凉,进去吧。” 韫仪讽刺地道:“只怕一进去,二公子又会以为梅雪欲行刺于您,所以还是在此处待着得好。” 李世民叹了口气道:“沈韫仪行刺之后,府中重重把守,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偏偏她却是凭空消失,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实在令人匪夷所思,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她在府中有人接应。” “所以二公子就怀疑到了我身上是吗?既是这样,您当初又何必救我出来,让我死在地牢里不是更好吗?” “在没有抓到沈韫仪之前,每一个人都有可疑,并不单指你一人。”李世民话音未落,韫仪已是故作生气地道:“可是你却对我处处戒备,甚至故意装睡,我本是好心好意,结果……”她声音一哑,道:“只怕……连来这城郊山上画雪莲,只怕也是二公子的借口,根本就是想借此事试探我。” 李世民自不会说实话,道:“你想到哪里去了,带你来此,确实是为了画下雪莲寄给无垢;至于刚才,我也确实睡了,不过我常年随父亲征伐,习惯了随时保持警觉,稍有人靠近就会醒来。” 韫仪低了头没说话,好一会儿,她涩声道:“我……我早就与你说过,我也是被沈韫仪给骗了,她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相信;是否你们一日抓不到韫仪,我的嫌疑就一日洗不清。” “刚才的事情,是我对不起,我答应你,以后都不会再怀疑你了,可以吗?” 韫仪将信将疑地看着李世民道:“真的吗?”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话间,一大团积在树上的雪被风吹得往他们脸上扑来,好不容易等这阵风过去了,发现彼此头发、眉毛甚至是眼睫毛上都是雪,犹如刚从雪里钻出来似的,极为可笑。 不知是谁先笑了起来,另一个也跟着笑了起来,这座荒废了将近一年的村子头一次响起了欢畅不绝的笑声。 待得笑过后,李世民拂去韫仪身上的雪,借着屋内微弱的火光道:“是不是不生气了?” 韫仪别过脸道:“原来二公子还会在意我这个小小舞姬是否生气吗?” “你替我画下雪莲花开,又一起经历这么多,我已当你是朋友,自然会在意。”说着,他郑重朝韫仪施了一礼,道:“刚才之事,还请梅雪姑娘见谅,我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 等了一会儿不见韫仪说话,他道:“如何,可以原谅我了吗?” 韫仪见火候差不多了,道:“二公子都这样说了,我又怎敢再计较不放,只是还请二公子记着您刚才的话,我确实不知韫仪之事。” “我明白,不会再有下一次!”随着李世民这句话,韫仪与他一起回了屋子,一夜无事,翌日起来,雪已经停了,地上则积了足有一寸多厚的雪。 二人骑着青云回到府中,刚步入府中,便看到林总管匆匆忙忙走了过来,紧张地道:“二公子,您去了哪里,何以一夜没有回府,二夫人与大公子都快担心死了,也不敢告诉太守,怕影响他的病情,您要是再不回,就要派人去找了。” “我没事,只是昨日被风雪阻了道,所以未及回城,在城外歇了一夜。”说着,李世民又道:“你派人去请徐大夫过来一趟。” 林总管刚刚安下去的心,因为他这句话又给勾了起来,上下打量着李世民道:“二公子您受伤了?”< 第七十九章 送信 “只是小伤罢了,不打紧;另外你去毓秀阁告诉二娘一声,就说我已经回来了,省得她担心,至于大哥那边,我自己过去,徐大夫来了,你让他直接去庆春园。” 在林总管答应后,李世民对身边的韫仪道:“你且先回去歇着,待徐大夫来后,我会让他去你那边替你医治。” “我只是脚扭伤而已,不打紧,回去抹些药油就好了。”面对韫仪的推辞,李世民道:“不管怎样,还是让大夫看过放心一些,杨嬷嬷那边你不用担心,我自会派人去与她说,记着,在脚彻底好之前,不要去练舞,以免加重伤势。” 他们之间的对话令林总管眸中微闪,以前他就觉得二公子对武梅雪特别的好,果然没错,如今又孤男寡女共处一夜,平日里看着二公子跟个圣人似的,原来也是有七情六欲。 “嗯,多谢二公子。”目送李世民离去后,韫仪回了她与江采萍住的屋子,后者正在屋中来回踱步,瞧见她进来,先是一怔,旋即飞奔过去紧紧握住她的手,连珠炮似地道:“姐姐你去哪里了,为何一夜都没回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着急,你有没有事?还有二公子呢,他也回来了吗?” 韫仪好笑地道:“你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让我怎么回答?好歹也先让我坐下,然后再一样一样的问。” 江采萍回过神来,连忙拉着韫仪坐下,直至这时,她才发现韫仪走路之时,脚步微跛,急忙道:“姐姐你的脚……” “没事,扭了一下而已。”在扶着桌沿坐下后,她道:“去将柜子里的药油拿来。” 江采萍连忙依言取来药油,替她除下鞋袜后轻轻揉着,疑惑地道:“姐姐,你们昨儿个到底去了哪里,为何会弄成这个模样?” 韫仪将昨儿个的事捡着不要紧的说了一遍,旋即道:“我还算好了,二公子被山石砸中了肩膀,又一路颠簸过来,可比我的伤势重多了。” 江采萍深以为然地点头道:“可不是吗?想不到二公子是一个这么有心的人,长孙小姐可真幸运,能有这样一位在意她的夫婿。” 韫仪喝了口茶道:“对了,这件事杨嬷嬷知道了吗?” “姐姐昨儿个下午没有去练舞,今儿个一早又没去,杨嬷嬷哪有不知情的理,不过我已经与她说了,是二公子拉着姐姐去的,料想不会碍事,就怕……”她低着头没说下去,手里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韫仪好奇地道:“就怕什么?” 江采萍勉强一笑,再次加快了手里的动作道:“没什么,姐姐一夜没吃东西,想必也饿了,等我替你揉好了脚就帮你去找李娘要些吃的。” 韫仪哪是她这么轻易就能敷衍过去的,追问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江采萍笑容垮了下去,眼圈微红地道:“今儿个一早我去练舞,那些人知道姐姐与二公子一夜未归,起初还没说什么,等杨嬷嬷一走,各种难听的话就都冒了出来,说姐姐勾结二公子去外面苟且,想要攀二公子这个高枝,总之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我忍不住与她们争了几句,结果她们连我也骂进在内,说我也想攀二公子得个姨夫人的位置坐坐。” 韫仪淡然道:“嘴长在她们身上,她们喜欢就由着他们说去得了,去听那些个不着边际的胡话做什么,还与她们争论,不是自己找不痛快吗?” “姐姐说的我自然知道,可也不能由着她们胡言乱语,败坏姐姐名声,万一传扬出去,姐姐以后还怎么嫁人。”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与二公子清清白白,根本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难道连你不相信我吗?” 江采萍急忙道:“我当然相信姐姐,可是别人不会相信,姐姐刚成了领舞,她们心里不知有多嫉妒,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大肆中伤。” 韫仪抚着江采萍愁绪难展的眉头道:“放心吧,她们如果真的敢恶意中伤,自有人会治她们。” 江采萍先是疑惑不解,随即露出一抹喜色,“姐姐是说二公子?” “不错,我这次为了替二公子画雪莲花开而扭伤了脚,他总算欠我一个人情,相信不会坐视我被人欺辱。” 听得这话,江采萍顿时安下心来,又恢复了爱说爱笑的模样,叽叽喳喳的说着这一日的事情。 待得她说完后,韫仪道:“采萍,你帮我一个忙可好。” 江采萍不以为然地道:“姐姐有什么事只管说就是了,我一定帮你。” 韫仪点一点头,道:“我待会儿写一封信,你替我设法送出去给我爹。” 听得这话江采萍满口答应,“这个简单,等下回到了初一,我就去一趟双桥村,将信交给武伯父。” 韫仪肃声道:“不能过两天,今儿个就得送出去。”不等江采萍言语,她又补充道:“且不能由你送出去,更不能让别人知道是去送信。” 江采萍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试探地道:“姐姐,出什么事了?” “采萍,你若信得过我这个做姐姐的,就不要多问,只管告诉我,你有没有法子?” 江采萍仔细思索了一会儿,道:“李娘倒是随时都可以出府,她也应该会帮我这个忙,但是……不能让她知道是送信,这个有些难,姐姐你别急,容我好生想想。” 静默片刻,江采萍眼睛一亮,脱口道:“有法子了。”说着,她从柜子里取出一双崭新的鞋子来,道:“这是我给爹做的鞋子,原想十五的时候送去,这次正好借此行事,就说这鞋是姐姐你做给武伯父的,让她带过去就行了。” 韫仪细想片刻,觉得此计可行,李娘为人甚好,料想不会有问题,她当即磨墨写信,在吹干了信上的墨迹后,卷起来塞进其中一只鞋里,她塞得很隐蔽,只要不穿鞋或者仔细看,就发现不了。 做完这一切后,她与江采萍一起去找了李娘,李娘听闻是送鞋这等小事,爽快的答应了,说是做完午膳就送去。 在从厨房回来的路上,韫仪感激地道:“采萍,谢谢你。” “咱们之间说什么谢,我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江采萍犹豫着没有问下去,经过这会儿功夫,韫仪已是想好了对策,道:“我有没有与你说过,我曾有一个打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作者题外话】:欢迎亲们加入盛世帝女书友群讨论剧情哦, 第八十章 大意 梅雪还真没与江采萍提过杜如晦的事情,后者的好奇心一下子给挑了起来,迭声追问是怎么一回事。 韫仪大概的说了一遍,随后道:“你之前说乐坊那些人乱嚼舌根子时,我原本也不在意,可是后来又想着,万一让如晦知道,事情会有些麻烦,所以急着送信出去,又怕被人发现,所以……” “所以就说成是送鞋!”江采萍掩嘴笑道:“姐姐想得可真好,亏得我还一直盼着姐姐与二公子成双成对呢!” 韫仪瞪了她一眼道:“你这妮子,又开始胡说了。”她这个谎话撒得并不高明,不过江采萍对她毫无怀疑,自是说什么就信什么,丝毫没有起疑心。 江采萍吐一吐舌头道:“好了好了,我不说就是了,话说回来,姐姐什么时候让我见见这位杜公子啊?” 韫仪敷衍道:“他过几日要入京赶考,等他回来之后再说吧。” 江采萍有些可惜地点点头,在快要走到她们所住的屋子时,忽地道:“姐姐,武伯父他识字吗?” 韫仪被她问得一愣,不确定地道:“应该……认识吧。” 江采萍愕然道:“姐姐也不知道吗?” 韫仪眸光微闪,有些不自在地道:“我以前从私塾偷听回来,曾教过爹一段时间,当时问他倒是都认得,现在就不清楚了。” “如果武伯父不识字的话,那他如何看姐姐那封信?”就算江采萍不说,韫仪亦想到这个问题,有些心慌地道:“那现在怎么办?” 她真是大意了,忘了武老三只是一个乡野村夫,连龙都不认识,又哪里会识字。 江采萍低头想一想道:“不行就只能让李娘代为转告了,走,我们去找李娘。”说着,她一把拉了韫仪往回走。 在韫仪思索着该如何将信中之事托李娘转答时,她们已是到了厨房,然并未看到李娘身影,一问之下,方知李娘刚才就已经走了,这会儿功夫,怕是已经出府了。 江采萍跺脚道:“早知道就走快一些了,唉!”见韫仪面有愁容,在出了厨房后,她道:“姐姐也别太担心了,实在不行,等李娘回来后,咱们再求她出去一趟,总能有办法的。” 韫仪无奈地道:“也只能这样了。” 在韫仪为那封信忧心之时,李世民已是赶到了庆春园,李玄霸正好也在,瞧见李世民进来,又惊又喜,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肩膀道:“二哥你去哪里了,可急死我与大哥了。” 被他这么一抓,李世民痛得说不出话来,李建成看得分明,急忙道:“快放开世民。” 李玄霸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莫名其妙地道:“怎么了?” 李建成气得脱口道:“你这个蠢货,还没瞧见世民受了伤吗,快松开!” 被他这么一说,李玄霸方才反应过来,连忙松开手,随即又对一旁的李九道:“快去请大夫来。” 李世民缓了口气,道:“不必了,刚才我已经让林总管去请徐大夫了,应该很快就会过来。” 李玄霸不敢过份用力,轻手轻脚地扶了他坐下,“二哥,你这一夜到底跑哪里去了,也不交待一声,我想找段志宏,结果连他也不在府里。” “我去给无垢画雪莲花,本想着入夜之前能够回来,所以没有额外交待,哪知下山途中出了些事情,耽搁了行程,等我们到的时候,城门已经关了,只能在外面歇一夜再行入城。” 李玄霸朝他眨一眨眼睛道:“我听说二哥是与武梅雪一起出去的,可是看上这个舞姬了?”不等李世民言语,他又道:“可是二嫂还没有入门,二哥这样,怕是不太好吧。” 李世民哭笑不得地道:“你这臭小子想到哪里去了,真是该打!我带她去,不过是想让她帮我一个忙罢了。” 李玄霸不以为然地道:“二哥又在唬我了,武梅雪不过是一个舞姬,她能帮二哥什么忙。” 李世民未说什么,只是从怀中取出那幅雪莲花开图递过去,“你自己瞧瞧。” 李玄霸随手打开,看了一眼后,好笑地道:“二哥该不会是想说,这图是那个舞姬画的吧?”他虽然不懂画,但也能大致看得出好坏,这幅图中的雪莲栩栩如生,隐约间仿佛还能闻到雪莲花的清香,非精于绘画之人不能绘出这样的画,而武梅雪只是一个舞姬,怎么也不可能画得出来。 “事实上,这确实是她画的。”在李玄霸惊讶的目光中,李建成将之拿了过去,他与李玄霸这个武痴不同,琴棋书画皆有涉猎,一眼便看出这幅画的好坏,“除却用墨有些不均,线条粗细掌握还不算太好之外,算是一幅难得的精品;想不到区区一个舞姬,竟有这份画功。” 李世民将昨日无意中在后花园看到韫仪以地为画,以枯枝为笔的事情说了一遍,随后道:“所以我就想借着画雪莲花开一事试探于她,不过……应该是我多疑了,她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李建成拧眉道:“如果她不是,那女刺客呢?难道当真逃之夭夭了?” 听到这个话,李世民沉默了下来,他之前一直将怀疑的重点放在梅雪身上,一旦证明她是清白的后,就失去了追查的方向。 见他们不说话,李玄霸不耐烦地道:“要我说,将所有可疑的人全部抓到地牢里去严刑拷打,我就不相信问不出来。” 李世民断然道:“不行,若是这样做,一旦传扬出去,必会损坏父亲的官声与名望,更会妨碍了往后的事情。”他指的,自然是起义一事,一旦李渊背上“草菅人命”这四个字,来日揭竿起义之时,号召力必然会减弱许多;在那种时候,民心就是一切,稍有所失,就会功败垂成并且赔上李家所有人的性,这是他们万万堵不起的。 李玄霸不知道这些因由,梗着脖子道:“想要抓到刺客就不能前怕狼后怕虎,大哥你说是不是?”在他印象里,李建成常觉得李世民做事过于妇人之仁,料想这次会同意他的说法。< 第八十一章 嫉妒 “世民说得不是没有道理,父亲官声要紧,刺客一事咱们慢慢追查就是了。”李建成的回答令李玄霸诧异不已,大哥今儿个吃错药了,居然同意二哥的说法,待得定一定神后,他不服气地道:“难不成官声比父亲的安危还要重要吗,万一再有行刺可怎么办?” 李建成徐声道:“之前那回之所以让刺客有机可趁,是因为咱们太过大意,以后只要咱们小心防备,自然不会再给刺客机会。”说着,他又道:“三弟,你以后说话做事之前多想一想,别总是莽莽撞撞的。” 李玄霸不明白李世民那句话的意思,他又怎么会不明白,事实上,要不是防着这一点,他早就对乐坊那些人严刑逼供了,哪里会等到现在。 被他们斥了一顿,李玄霸心中不快,道:“那我以后什么话都不说就是了,我还要练功,先出去了。”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李建成摇头道:“这个老三,别的没见长,脾气倒是越来越大了,说他几句就甩手走人,他这个样子,让我们怎么将事情告诉他。” “老三的性子咱们还不清楚吗,气来得快消得也快,过会儿就没事了。”说着,李世民笑道:“虽然老三心思不够沉稳,但好在骁勇善战,才十岁的时候,就敢挑战咱们两个,从小到大,就没见他怕过谁的拳头,相信将来,他会是父亲最好的先锋。” “这倒也是。”言语间,徐大夫到了,在替李世民看过肩上的伤后,确诊是骨头裂了,在长好之前,尽量不要去动,更不得用劲,依着李世民的体质,应该一个月就能够长好了。 在徐大夫包扎好伤口准备离去时,李世民道:“对了,大哥腿上的伤还没有好,要不要让徐大夫一并看看?” “不用的,我的伤已经无碍,只是新肉还未长老。”在命徐大夫离去后,李建成将手里的雪莲花开图交还给李世民,在其接过时,沉声道:“虽然你觉着武梅雪不是刺客,但她一个乡野女子能够画出这么好的画,终归还是有些可疑,派个人去武家问问吧。” “我知道了。”李世民心中也正有这个打算。 且说韫仪那边,一直等到日薄西山,方才瞧见李娘回来,韫仪连忙上前道:“李娘,那双鞋呢?” 李娘笑道:“当然是替你送过去了,不然你以为李娘我刚才出去做什么?” 韫仪试探地道:“那我爹……他试了吗,大小合适吗?” “这我可不知道。”见韫仪面有不解,她道:“我过去的时候,你爹不在家中,问了左右邻居一声,方才知道他前儿个上山打猎去了,一直没见回来,我等了一会儿不见他人影,就将鞋放在隔壁一户姓方的人家,让他们到时候转交。” “啊!”听闻鞋落在别人手上,韫仪忍不住惊呼一声,李娘疑惑地道:“怎么了,那户人家有问题吗?” 韫仪回过神来,连忙摇头道:“没有,就是……就是有些担心爹,昨儿个下了那么大的雪,不知道他一个人在山上怎么样了?” 李娘一听是这么回事,顿时笑道:“放心吧,听那方姓人家说,你爹是老猎户了,也不是第一次在山上碰到下雪了,不会有事的。” 江采萍在一旁道:“李娘,我们想……”不等她说下去,韫仪已是一把拉住她的手,扯出一抹笑容道:“这次的事,真是多谢李娘了。” “小事一桩罢了,说什么谢不谢的,以后再有什么事,你们尽管开口就是了。”说着,她系了围裙道:“好了,我先去忙了,否则晚膳就要来不及了。” 在被拉着出了厨房后,江采萍道:“姐姐你不是说要让李娘代为转告吗,为什么刚才又不让我说了?” “你刚才没听到李娘说吗,我爹去了山上打猎未归,就算李娘肯替我们传话,一时半会儿间也找不到人啊。”这固然是一个原因,但最要紧的还是韫仪始终没有想到要如何不着痕迹地让李娘传话,毕竟此事关系重大,稍有不妥就会遭来杀身之祸,她不得不谨慎以待。 江采萍不疑有它,点头道:“这倒也是,要不咱们等两天再来拜托李娘吧,到时候武伯父应该已经回来了。” 韫仪低了头自言自语道:“希望初一之前他都不要回来。” 江采萍隐约听到几个字,疑惑地道:“姐姐说什么不要?” 韫仪回过神来,笑一笑道:“没什么,我说希望她们积些口德,不要胡言乱语,这样咱们也就不用如此折腾了。” 说话间有两个舞姬迎面走来,二人低着头窃窃私语,在瞧见韫仪时,眸中闪过嫉妒与嘲讽之色,待得走近了之后,其中一人似笑非笑地道:“看样子咱们很快又要换一个领舞了。” 与她同行那人问道:“不是才刚换的吗,怎么又要换了,难不成现在这个也与冯春秀一样犯了错,要被贬去柴房做事?” “冯春秀是犯错被贬,人家却是攀上了二公子这根高枝,两者岂可相提并论;不过……”她斜眼盯着韫仪,满脸妒色地道:“要是以为这样就能让咱们唤一声二少夫人就真是太天真了,二公子是什么身份,他要娶得必是名门千金,高门仕女,像她那种,不过是随便玩玩罢了,玩腻了就扔到一边去,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旁边那人掩嘴笑道:“那她岂不是白欢喜一场?” “本来就是,到时候成了残花败柳,就算拿着银子去求人家娶,人家也不肯娶呢,最后只能去那些个窑子卖皮肉!”她声音很大,显然是故意说给韫仪她们听的。 见她说越过份,甚至连窖子、皮肉这种不堪入耳的话都出来了,江采萍哪里还忍得住,厉声道:“丁玉兰,你胡说什么呢!” 至于韫仪,虽然没有说什么,但脸色亦是难看得紧,她不愿生事,但也不代表可以任由别人骑在她脖子上。< 第八十二章 立威 丁玉兰闲闲扫了她们一眼,凉声道:“怎么,我说错了吗?如今府里上上下下哪个不知她与二公子在外面过夜,稍有些廉耻的人都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亏得还是领舞,真丢咱们的脸。” 江采萍气呼呼地道:“姐姐是因为回来的时候城门已关,所以才不得已在外面过了一夜,但她与二公子清清白白的,什么事情都没有。” 丁玉兰嗤笑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夜,你与我说清白,简直就是可笑!” 她旁边那名女子盯着江采萍道:“你这么帮着她说话,是不是想也跟着一起攀上二公子啊?” 江采萍气得脸色发白,气恼地道:“我才没有呢,你要是再继续胡言乱语,我……我就告诉二公子去,看你们到时候怎么办!” 女子一脸讽刺地道:“哟,还没攀上呢,就已经懂得拿二公子来压咱们了,说这话的人多了去了,又何止我一人。” 江采萍待要说话,韫仪已是一把将她拉到身后,淡然道:“有些人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口口声声说咱们攀高枝,其实最想攀高枝的人是她们自己,可惜啊,没样貌没身材,没人看得上她们。” 这句话虽不带一个脏字,却令丁玉兰二人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气急败坏地道:“你说什么,我哪里没姿色没身材了?你……你自己才是呢!” 韫仪冷笑道:“若是有的,二公子怎么会看我而没看上你呢?丁玉兰,就算我当真不在乐坊了,这领舞的资格也永远轮不到你!” “你!”丁玉兰气得说不出话来,以前一直都是春秀针对韫仪,她只管看戏,如今自己对上了,方才发现韫仪口齿远比她想的要伶俐。 “采萍,我们走吧。”见她们要走,丁玉兰哪肯罢休,带着她身边的女子上前拦住,强硬地道:“把你刚才的话给我收回去!” 韫仪瞥了她身后一眼,漠然道:“什么话?” 丁玉兰气哼哼地道:“你自己心里清楚,不收回去休想走!” 江采萍挣开韫仪的手走上来道:“这话好没道理,说出去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哪里还有收回去的道理;再说,就算真要收,也是你先收回那些污秽的言语。” 丁玉兰被她说得来气,冷哼道:“我再怎么出口污秽也总好过你们两个不要脸!”说着,她盯了韫仪道:“论容貌论身材,我哪一样不及你,真不明白二公子看上你哪一点!” “照你这么说,我该看上你是吗?”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将丁玉兰二人吓了一跳,连忙回身,李世民不知何时站在了她们身后。 “见过二公子!”韫仪与江采萍则显得镇定许多,她们早就已经瞧见李世民过来,只是故意不告诉丁玉兰二人知晓罢了。 听得她们的话,丁玉兰二人反应过来,连忙神色惶恐地屈身行礼。李世民走到丁玉兰面前,眸色冰冷地道:“你还没回答我的话?” 丁玉兰努力挤出一丝笑意,讨好地道:“我刚才是在与梅雪她们开玩笑呢,二公子您千万别当真。”她在心中叫苦不迭,怎么就偏偏让李世民给听到了呢,早知道她就不说了,唉,真是失算。 江采萍皱着鼻子道:“才不是开玩笑呢,您不知道她刚才说得有多难听。”说着,她将丁玉兰刚才的话一五一十的复述了一遍,听得丁玉兰胆战心惊,她可以对韫仪冷嘲热讽,却万万不敢在李世民面前放肆。 丁玉兰强自镇定地道:“二公子,您别听她胡说,我什么也没说过,是江采萍冤枉我。” “是吗?”迎着李世民冰冷的目光,丁玉兰心虚地低下头,那个“是”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知道府中人多,免不了是非也会多一些,但我没想到,就因为让梅雪帮我去城外绘幅画,回程中遇到滚落的山石受伤耽搁了行程,未能在城门关闭之前回来,就传出这么不堪入耳的话来。” 丁玉兰惶恐地跪下道:“二公子恕罪,我……我也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随口一说罢了,并无恶意。” “如果这样也叫并无恶意,那我真不知什么才叫恶意!”说着,李世民垂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丁玉兰战战兢兢地道:“回二公子的话,我叫丁玉兰。” “丁玉兰。”李世民重复了一遍,恻目道:“志宏,去一趟毓秀阁,告诉二娘,就说乐坊的丁玉兰不安于份,挑拨是非,请她即刻将之赶出府去。” 丁玉兰吓得花容失色,连连哭诉哀求,身为舞姬只需勤练舞伎即可,无需干活,月钱又多,在这弘化郡里再也找不到第二份来,她额头磕得又是雪又是泥,却未能换来李世民的垂怜,她旁边的女子吓得不敢出声,唯恐自己一说话,李世民会连她也一并赶出府去。 江采萍回头看到丁玉兰跪在雪地里哀嚎痛哭,后悔不已的样子,既痛快又有些不满,待她们离去后,她望着李世民道:“二公子,您刚才为什么不将孙氏也给一并赶出府去,她可没少说那些难听的话。” 韫仪闻言连忙轻喝道:“采萍!” “无妨。”李世民目光温和地望着江采萍道:“府中传这个话的远不止丁氏与孙氏二人,依着你的话,是不是要将他们都赶出去?” 江采萍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孙氏与丁玉兰狼狈为奸,二公子就这样饶过她,未免太过宽仁了,让人咽不下这口气。” “罚丁玉兰,不是为了出气,而是为了立威,让其他人知道乱嚼舌根子的下场,从而管好他们的嘴巴;至于孙氏,则是最好的人选。” “最好的人选?”江采萍听得一头雾水,“二公子您在说什么?” 韫仪轻笑道:“还没听懂呢,二公子是要借孙氏之口,让所有人都知道丁玉兰的下场,还有什么比亲自看到这一切的人去宣传来得更有效。” 江采萍似懂非懂地道:“也就是说,孙氏是二公子的工具,好让别人不敢再胡乱议论昨日的事情?”< 第八十三章 打消 “不错,如今最要紧的是保住梅雪的名声。”说着,他愧疚地看向韫仪,“这次不仅害你扭伤了脚,还连累你名声受损,实在是对不住。” “二公子不要这样说,您也没想到会这样;对了,您肩上的伤怎么样了,徐大夫怎么说?” 李世民看了一眼右肩道:“骨头裂了,幸好不是很严重,注意休养,在愈合之前右手不要随意乱动就没事了。你呢,徐大夫瞧过没?” 韫仪依言道:“瞧了,说是筋扭到了,所幸没伤到骨头,不打紧。” 采萍突然笑嘻嘻地道:“出去一趟,你们一个伤了脚,一个手动不了,就像说书人讲过的天残地缺一样。” 韫仪听她说过这个故事,当即轻斥道:“什么天残地缺,二公子与我的伤又不是好不了;你啊,就知道贫嘴,也不怕二公子怪罪。” 江采萍笑道:“二公子人这么好,才不会怪罪我呢。” 李世民颇为喜欢她开朗爽快的性子,有几分像他远嫁洛阳的妹妹,和颜道:“天残地缺是什么?” 江采萍脆声道:“天残地缺是绰号,一男一女两个人,一个伤手一个伤腿,就像您与武姐姐一样,不过他们俩个是夫妻。” “你再胡说,看我不打你。”说着韫仪作势欲打,江采萍笑嘻嘻地躲到李世民身后,“二公子救我!” “好了好了。”在劝阻了二人后,李世民疑惑地道:“既是两个残疾之人,他们的事情又有什么好说的?” “这两人虽然残疾,却武功高强,说的就是他们行侠仗义的故事,许多说书人都会说这个故事。”说着,她惊讶地道:二公子您没听说过吗?” 李世民摇头道:“我很少去听书,不如你与我说说?” 江采萍当然是满口答应,一路走一路眉飞色舞地与李世民说着天残地缺的故事,李世民在府中戏看得不少,说书却还是第一次,倒也听得津津有味。 万氏听完段志宏的话后,当即答应,传话林总管,让他即刻将丁玉兰赶出府去,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孙氏,被吓得不轻,回去后病了好几天,见人就说不要再传韫仪与李世民在外过夜的事情,否则小心与丁玉兰一样,为了逞几句口舌之快就砸了自己差事。 众人皆是冲着太守府这个待遇优厚的差事来的,听得会丢差事,再加上又有丁玉兰这个前车之鉴,纷纷闭紧了嘴巴;如李世民所料,原来流传的谣言得到了有效的遏制,哪怕是再嫉妒韫仪之人,也只敢在私底下言语,不敢明目张胆的说出来。 大雪过后的数日,武家门前来了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叩门,过了一会儿,武老三出来开门,疑惑地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人,道:“你找谁?” 书生朝他揖了一礼,温和地道:“这位想必就是武大叔了,小生姓江,偶尔得见令千金的画作,实在令小生惊为天人,几番打探方知原来是住在此处,所以冒昧登门,想见令千金一面,若是可以,还请令千金赐一幅画作。” 他这番文绉绉的话听得武老三极为吃力,好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道:“你想要我女儿的画是吗?” 书生揖手道:“正是,还望武大叔允肯,小生感激不尽。” “我女儿出去做事了,并不在家中,而且她平日都是以沙泥为画,所以家中并没有留下什么画;你若是真想要,可以等下个月初一时过来,到时候梅雪应该会回来,让她画一幅给你。” “多谢武大叔。”这般说着,书生又道:“我听闻令千金去了太守府当差,其实以令千金的画功,大可以卖画为生,又何必屈身为奴呢?” “梅雪画画只是兴趣,而且也没你说的那么好,哪里能卖什么钱。”说着,武老三道:“对了,梅雪一直在太守府里,你又是在哪里瞧见她画的,难道你也是太守府的人?若是这样的话,你直接与她说画一幅不就行了吗?” 书生神色一滞,旋即道:“小生哪里有机会进太守府,是在市集上偶尔瞧见的,既然令千金不在,那小生改日再来,告辞。” 待其走远后,武老三关起院门回到屋中,从里屋里取出一封被捏皱了的信,他昨儿个晚上回来时,隔壁的方家拿了一双鞋给他,说是梅雪让人捎回来的,他当时很是高兴,拿回家后却发现根本穿不进,倒是在鞋子里发现了一封信,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可惜他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全,又哪里会认得这些字。 原想随手放一边,但又觉着是闺女写来的,就这么扔着实在有些对不起闺女,所以连夜去找了村里关系颇为要好的一个算命先生,托他念了信,虽然武老三不明白韫仪在信里说的事情,但还是牢牢记在了心里。 结果第二天,果然就有人来了,真是奇怪,梅雪虽然会画一些小鱼小鸟,但画得并不好,怎么会有人专程上门求画,而且梅雪还能事先预料,写信告诉他。 武老三想了半晌,始终想不明白,只得将这件事搁在一边,等梅雪回来的时候再问。 这个所谓的书生自然是李世民派来试探武老三的,在得知武老三的话与韫仪所言并没有什么出入后,李世民打消了心中的怀疑。 这日,他到庆春园看望李建成,后者得知刺客一事仍无进展后,转而道:“京城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暂时还没有。”话音未落,外头传来叩门声,却是松涛居的管事,奉李渊之命,请他们过去一趟。 二人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李渊是知道李建成腿上受伤的,为免其走动,这大半个月来,有什么事情都是召李世民去松涛居,再借他之口告诉李建成,这次却直接将李建成也给召去,应该是出什么事了。 这般想着,二人不敢怠慢,李建成当即命王福备了软轿,与李世民一道往松涛居行去。 经过这么多日的调养,再加上夏候端留下的药,李渊体内的毒早就已经驱除干净了,不过为了避人耳目,他一直以伤势严重为由,在松涛居中寸步不出,除了李世民兄弟还有几个亲信外,其他人都被瞒在鼓中。< 第八十四章 杀意未消 在打发下人离去后,李建成望着坐在床榻上的李渊,迫切地道:“父亲,您这么急着把我们叫来,可是出什么事了?” 李渊正要点头,瞧见李世民右边肩膀与手臂都缠着沙布,神色顿时紧张了起来,“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刺客又出现了?” “没有,是儿子自己不小心弄伤的,没什么大碍。”见他这么说,李渊放下心来,自枕下取出一封信递给李建成,“皇上已经收到为父的呈信,免去为父进京事宜,着在府中好生养伤,待伤愈之后再行进京。” 李建成展信一看,果然如李渊所言的那样,他喜声道:“看来皇上并没有疑心父亲,那咱们就有时间准备了。” 李渊摇摇头,道:“你瞧瞧底下那两行字。” 李建成顺着他的话将视线移到信纸下方,只见上面写着:朕每每念及李爱卿之伤,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实在忧心挂念,故特遣王威、高雅君代朕探望爱卿。 李世民亦看到了那两行字,蹙眉道:“皇上何时变得这么关心父亲?” 李渊没说什么,只是从袖中又取出一封信递给他们俩兄弟,“这是顺仪娘娘刚刚派人送来的密信。” 李渊口中的顺仪娘娘是他的外甥女王氏,于大业年间入宫伴驾,颇得杨广宠爱,数年时间,从才人升为九嫔之首的顺仪娘娘。 王氏的信很简单,只有寥廖数行,却看得李氏兄弟骇然色变,信中写着,杨广一直见李渊入京,也不曾见传来他动身的消息,便问王氏为何迟迟不见李渊前来。王氏答其并不清楚,杨广倒也未有多问,翌日,李渊送去的折子到了洛阳,杨广看过折子后,对一旁的王威说了一句――可得死否? 这句话恰好被站在门外的王氏听到,她敏锐的察觉到杨广对李渊动了杀意,故写下这封信秘密寄给李渊,嘱他小心杀身之祸。 李建成搁下信,长出了一口气,道:“这么说来,皇上对父亲杀意未消。” 李世民沉沉道:“皇上派王威与高雅君来弘化郡,与其说是探望不如说是监视审查,看父亲到底是伤势严重还是借故不肯进京,甚至……是再行暗杀!” 李建成攥了双手,咬牙切齿地道:“这个狗皇帝,父亲对他一片忠心,他却一而再,再而三欲对父亲不利,这种人如何配为一国之君!” 李渊神色愁苦地叹气,他并不想反,可是杨广却逼的他不得不反,如今的他,已经再没有退路了。 “大哥,生气是没有用的,当务之急是打消皇上对父亲的疑心,只有这样,咱们才可争取更多的时间。” “你说的我如何不知晓,但狗皇帝疑心一向重,他对父亲早已起疑,再加上李密一事,加害父亲之心更甚,岂是咱们说打消就能打消的。” “一定有办法的。”李世民再次看了一遍信件后,缓缓道:“父亲,咱们或许可以在王威二人身上着手。” 李渊思索道:“你想收买他们?”不等李世民开口,他已是道:“这二人是皇上的心腹,不是那么容易收买的,一个不好,反而还会被他们抓到把柄。” 李世民微微一笑道:“儿子知道,所以儿子说的并不是收买。” “那是什么?”在李渊疑惑的目光中,李世民道:“皇上之所以忌惮父亲,是因为父亲既有带兵之才又仁武英明,比他这个皇帝更得百姓爱戴;如果,他发现,其实父亲是一个喜于玩乐,纵情酒色之人,您说他还会那么忌惮吗?” 听得这话,李渊顿时明白了过来,“你要为父在王威他们面前表现出一副酒色之徒的模样,以消皇上的猜忌?” “不错,虽然此举未必能够彻底打消皇上的疑心,但想必可以缓解稍许,为咱们争取时间;再者,皇上还要靠父亲稳定河东乃至关中的局势,相信只要没有十足的谋反证据,他就不会下旨诛杀,至于暗杀……”他停顿片刻,道:“从今日起,儿子会重新布置府中的兵力护卫,断然不会再让刺客有伤害父亲的机会。” 李建成细细思索了一番,道:“父亲,儿子觉得世民的提议可以一试,另外,儿子想去太原。” 他的话令李渊一惊,愕然道:“去那里做什么?” “如今咱们最缺的就是人手,儿子前日收到书信,说太原那边有许多反隋义军在招募士兵;儿子也想去趁机招募一些来,再说,有他们的掩护,也不会被人发觉。” “可是你的伤……”不等李渊说下去,李建成已是起身走了几步道:“父亲你看,儿子腿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而且从这里到太原也有一段路,相信到那边的时候,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了。” 瞧着李建成微跛的脚步,李渊在心里叹了口气,脚伤固然可愈,这足疾却是难好,建成是他长子,又文武全才,偏偏得了这么个病,真是造化弄人。 见李渊不说话,李建成以为他还在犹豫自己的提议,劝道:“父亲,招兵一事已是迫在眉捷,不容再缓了,只要咱们手上有兵,万一世民的计策行不通,皇上当真要咱们李家的性命,咱们也有一拼之力。” 李渊敛了心思,道:“为父知道,为父只是在想,或许太原并不是最好的招募之处。” 李建成疑惑地道:“为什么,不是有许多人都在太原招募士兵吗?” 李世民思索片刻,道:“我想,就是因为有太多的人都挤在太原,所以父亲才觉得那里不是一个好去处。” 李渊赞许地看了一眼李世民,“不错,太原如今局势复杂,各地起义军云集那处,有起义之念的人,怕是已经被招募的差不多了;而且,依我猜测,朝廷应该也有派人在那里监视;与其冒险去挣抢别人剩下的,倒不如将目光放在河东其它地方,或许会有更大的收获。” 李建成点头道:“儿子明白了,儿子会照父亲的话去做,过几日就起身。”< 第八十五章 益母草泽面方 “除了寻常士兵之外,你还要多拉拢一些有才能的人,俗话说,得兵千人不如得将一人;不过那些能人异士脾气多半不好,你要多忍耐着一些。” “父亲放心,儿子一定会以大局为重。”李渊颔首之余又道:“还记得刘弘基吗?” 李建成皱眉道:“父亲可是说那个河州刺史之子?”待李渊点头后,他又道:“听说他当初为了避从征高句丽,故意私宰耕牛,被捕入狱,出狱之后不知去向。” “他出狱之后就亡命江湖,以盗马自给,有消息传,他落脚于河东,此人喜欢结交轻侠之士上,与许多江湖之人关系要好,你到了河东可去寻他,看能否将他与他身边的人拉拢过来。” 李建成一一答应后,又与李渊商定了动身的日子,他原想着立刻就动身,但李渊认为,王威二人来了之后若是见不到李建成,恐会生疑,故让李建成等王威二人走了之后再行动身,左右也不差这些日子。 在李建成为即将到来的远行而忙碌准备之时,季容亦整日将自己关在屋中调配药粉,她清楚李建成的性子,说一不二,一旦自己交不出续筋生肌散,李建成绝不会让自己好过;所以这两天,她都推说身子不适,没有去乐坊练舞,一门心思调配药粉。 她已经照着爷爷留下的手札联系父亲所知的那一半药方,无数次调试改良,可是配出来的药粉不论气味还是颜色上,与爷爷留下的那瓶相比,都差了一些。 这两日,她想得头都快炸了,始终想不出问题出在哪里,只能不断地翻阅成堆的医书,希望可以找到答案。 在两更过后,春秀搓着通红的手推门进到满是药味的屋子里,哆哆嗦嗦地道:“这个贼老天想把人冻死不成,冷得我快受不了了。” 自从被调到柴房当差后,她的好日子就结束了,整日不是砍柴就是挑水淘米,她最怕的就是淘米,以前天不太冷的时候还受得住,这阵子一天冷过一天,每次淘完米,手都冻得没了知觉,就是这样,那些人也不让她歇歇,催着她继续劈柴,每回做完事都累得直不起腰来,真是要命,手上还起了冻疮,一碰到就疼。 春秀把手拿到烛台前烤了一阵子,冻僵的手总算是暖和过来了,她走到桌前坐下,对一直埋首于医书中的季容道:“姐姐你还没配出正确的续筋生肌散吗?后天可就是初一了。” 季容本就看得心浮气燥,再听她这么一说,更加看不进去,用力合起医书,烦燥地道:“我已经把所有能够找到的药材都拿来配了个遍,可就是配不出与爷爷一样的。” 春秀无措地道:“那怎么办?要是后天姐姐交不出续肌生肌散,大公子一定会怪罪于咱们的。” 季容抚着隐隐作痛的额头没有说话,从昨儿个早上开始,她就没有阖过眼,医书看了不少,却是越看越没信心,续筋生肌散比她想象的更加难配。 春秀等了一会儿不见季容说话,忍不住又道:“姐姐你倒是快想个法子啊,没时间了!” “我不是正在想法子吗?”她没好气地喝斥了一句,随即将剩下的医书都取出来堆在桌上,让她与自己一起看能否在医书中找到调配续筋生肌散的关键。 一听这话,春秀顿时垮了脸,她做了一天活,累得人都快散架了,哪里还有精神看这些枯燥乏味的医书,借口道:“姐姐,我虽然识字,可是对医术一窍不通,根本就看不懂医书上列的那些什么症状、药方。” 季容取过一旁的湿帕子敷着红肿酸痛的双眼道:“你不需要懂,只要找到关于药散药粉一类的配方给我看就行了。” 春秀转着眼珠子,讨好地道:“要不还是姐姐你看吧,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也好替姐姐备点宵夜。”说着她就要离开,季容取下敷在眼睛上的湿帕子,冷声道:“你若想被赶出太守府,就尽管推脱!” 春秀尴尬地停下脚步,讪讪地道:“姐姐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怎么会推脱呢,实在是怕误了姐姐的事情。”见季容一言不发地盯着她,春秀被盯得心底发虚,只得回到桌前坐下,取过医书嗫嗫地道:“我……我看就是了,姐姐你别生气。” “瞧仔细些,一个都别漏了。”这般说了一句,季容捏一捏鼻梁,再次将精神放在眼前的医书上。 二人在灯下翻看医书,才看了一会儿,春秀就忍不住打起了哈欠,不过刚才被季容训了一句,只能强打精神一页页地看着泛黄的医书,她倒是瞧见几个药散药粉的配方,但季容看过后都说没用,勉强看完一本后,嘟囔道:“季老爷子也真是的,他当初要是将药方写下来就不用咱们这样没头没脑的翻书了。” 说话间她翻开另一本医书,看了几页后,她打着哈欠对在纸上记着什么的季容道:“姐姐你看这个‘益母草泽面方’有没有用?” 季容头也不抬地道:“那是养颜的法子,配料还有制作法子都与续筋生肌散不同。” “哦。”春秀失望地应了一声,转而好奇地道:“这个益母泽面方当真如医书中记载的那么神奇吗?你可曾试过?” “益母泽面方制作复杂,且又只是美容养颜的方子,于救人无益,所以爷爷从未制作过,再说了,虽然益母草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后面提到胭脂,必须是上等的胭脂,动辄就是数两银子,寻常人家哪里用得起。” “这倒也是。”说着,春秀便要翻过,却突然被一只手按住,她惊讶地望着季容道:“姐姐你做什么?” 季容没有说话,只是取过医书细细看着,过了一会儿,那张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有法子了。” 春秀一怔,旋即喜声道:“姐姐可是想到续筋生肌散的问题出在哪里了?” “不是。”不等春秀明白过来,她已是急切地道:“你立刻去药房一趟,问他们要端午这天采摘的全株益母草,不能带丁点泥土,然后再去厨房拿些面粉过来。对了,还要一个泥炉子。”< 第八十六章 偷偷进屋 春秀瞪大了眼睛道:“姐姐你该不会是想现在来做这益母草泽面方吧?”待得季容点头后,她急得直跺脚,“姐姐你疯了不成,咱们当务之急是赶紧做出续筋生肌散向大公子交差,怎么还有心情做这劳什子的益母草泽面方。” 季容叹了口气道:“我已经想尽办法了,始终做不出真正的续筋肌散,大公子那边注定交不了差。” 春秀急急摇头道:“不会的,咱们还有一天多的时间,姐姐说过,季老爷子在生时曾夸你在医术方面有天赋,只要你再用些心思,一定可以做出来的,千万不要放弃。”见季容不语,她走过去拉了后者的手,心慌意乱地道:“姐姐你快点再想想,大公子不是咱们能够得罪的。” “大公子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这般说着,季容挣开被她攥得发疼的手,喘了口气道:“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找另外一条路。” 这次春秀终于听出她话中有话,疑惑地道:“什么另一条路?” “我见过二夫人,她虽然风华正茂,但终归青春渐去,而府中又有三夫人、四夫人,相信对她而言,再没有什么比保持容颜娇美更重要的了,而这益母草泽面方正好可以投其所好。” 总算春秀不蠢,想了一会儿明白了季容的意思,带着一丝欣喜道:“姐姐是说,万一咱们被大公子怪罪,二夫人也会帮咱们说话?” “不错,二夫人就是咱们的退路。”季容有些无奈地说着,她最想讨好的人始终是李建成,若非万不得已,实在不想走这条路,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补救的机会。 听得这话,春秀不再迟疑,连忙依着她的话去取东西,很快就取来了所有季容要的东西。季容取过晒干的益母草将之研细过筛,再加入适量的面粉与水,调和成团如鸡蛋大小,原本照着医书所写,要先晒干再进行下一步,无奈此时是深夜,没有太阳,只得升了泥炉子将之烘干;做完这一切后,她细细地在泥炉上铺了层炭,中间置药,上面再覆盖一层炭,烧火煅制,以武火烧一顿饭后改为文火煨至天亮时分方才算是成药,待得凉透后用瓷钵研成细末装入瓷瓶之中。 看她做完这一切,春秀迫不及待地道:“这样是不是就好了?” “差不多了,到时候加入滑石粉与胭脂调匀即可用来洗面。”季容瞥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道:“我现在就去见二夫人,希望一切顺利。” “嗯,姐姐您小心。”在季容离去后,春秀也回了柴房做事,在她们走远后,江采萍关了半开的窗子对韫仪道:“姐姐,季容与春秀都走了,我们是不是现在就过去?” 自从怀疑季容用了**香后,江采萍就想着进她们的屋子去搜查,无奈这几日季容一直称病待在屋子里,连练舞也没去,令她们找不到机会。 韫仪开了一丝窗缝,只见外面陆续有人经过,都是起身去乐坊的舞姬,逐道:“等外面的人走了再去,对了,季容刚才是去乐坊吗?” 江采萍摇头道:“那个方向不是去乐坊了,她最近神神秘秘的,不知在做什么,听药房的人说,这七八天,她几乎每天都会去取药,把好几种药都给取空了,药房只能出去采买补上,费了好多银子。” 在外面人都走了之后,韫仪二人出了屋子来到季容的屋外,悄悄推门走了进去,刚一踏进屋子,江采萍就被满屋的药味薰得紧紧捂住了口鼻,好一会儿才适应了这气味,皱眉道:“季容整日待在屋里,也不觉得难闻吗?” 韫仪望着满桌的医书,冷然道:“别说了,赶紧四处找找,看这里都有些什么药。” “嗯。”说着,江采萍扬一扬粉拳道:“要是让我找到**香,定要季容好看。” 韫仪心里明白,季容并没有用什么**香,但此时不便说这些,只得道:“除了**香之外,也别漏了其他的药。” 江采萍应了一声,在屋中四下翻找,韫仪则将注意力放在推了一桌子的医书与手扎上,很快找到了季容写的那本手札,里面仔细记录了她这一个月来制药的过程,而韫仪也毫不意外地从那里看到了“续筋生肌散”这五个字。 江采萍找了一圈,为难地道:“我与姐姐都不懂医术,怎么才能够知道哪一瓶是**香呢?” “不用找了,根本没有**香。”说着,她将手札递给她,江采萍翻看了几页,惊讶地道:“续筋生肌散?她竟然会制这个药?” “大公子不是被**香所惑,而是想要从她手里得到续筋生肌散,以此医治足疾,所以才会对季容予求予应,不过我看了手札最后一页,季容应该还没有做出续筋生肌散。” 江采萍急忙翻到最后一页,果然如韫仪所言的那般,她道:“那个药早就失传了,凭她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她既然敢答应大公子,想必是有几分把握。”说话间,韫仪将手札原封不动地放回桌上,正准备去别处寻找时,目光被一本未曾合起的医书所吸引,在看完上面的内容,又瞥了一眼四周后,忽地道:“采萍,季容刚才离去的方向,是不是东边?” 江采萍仔细回想了一下,道:“不错,姐姐怎么会知道?” 韫仪屈指在医书上轻轻一敲道:“因为毓秀阁就在那里。” 江采萍疑惑地接过医书看了一番,茫然道:“书上并没有写毓秀阁啊?” “益母草泽面方这个方子上提及益母草、面粉还有泥炉,除了益母草之外,余下两样都能在此处看到;而这益母泽面方有极好的美容养颜功效,如果季容当真制成了此物,你说她会拿去讨好谁?” 江采萍思索片刻,脱口道:“是二夫人。” “不错,依我猜测,季容应该是一时制不出续筋生肌散,所以转而制作益母草泽面方去讨好二夫人,这样一来,她就不用怕大公子怪罪了。”< 第八十七章 如你所愿 江采萍皱着小巧的鼻子道:“她算盘打得倒是好,说不定到时候大公子不买二夫人的帐。”说着,她咬着樱唇道:“还以为这次能找到季容用**香的证据,将她定罪,没想到却是这样,真是不甘心。” 在她们悄悄离开屋子时,季容亦到了毓秀阁外,她用力拍一拍脸颊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后,上前对负责看门的小厮道:“劳烦这位小哥通传一声,就说季容有要事求见夫人。” 小厮两眼一番,只当没听到,两根手指不断搓动着,季容明白他的意思,连忙将荷包中所有的铜钱都取出来塞在他手里,后者满意地收入袖中,道:“等着啊。” 过了一会儿,小厮从里面出来道:“夫人在花厅,你进去吧。” 季容道了声谢,进了花厅,只见万氏正坐在桌前用膳,摘星在一旁侍候,季容连忙屈膝道:“夫人万福。” 万氏搁下吃了一半的百合粥,取过摘星递来的帕子拭一拭唇角,道:“这么早过来有何事?” “启禀夫人,奴婢这几日翻阅祖传的医书时,看到一个美容养颜的方子,据医书所言,长期使用,可令人肌肤嫩滑白润,光彩照人,纵然是五六十岁的婆子,也可像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一样红艳光泽;所以奴婢依着方子做出这瓶……”益母草泽面方――这六个字临到嘴边之时,又被她咽了回去,改而道:“这瓶神仙玉女粉献给夫人。”这个名字无疑比益母草泽面方更加吸引人。 万氏朝摘星睨了一眼,摘星会意地从季容手中接过瓷瓶递给万氏,后者看了一番,道:“既然此物这么好,为何我从未听说过?” “回夫人的话,此方是奴婢家中祖传的,别人又怎会知晓。”说着,她讨好地道:“只要夫人每日早晚用神仙玉女粉调以滑石粉及上等胭脂洗面、洗手,奴婢相信,不出十日,即可令您美艳动人。” 万氏似笑非笑地望着她道:“听你这话,我已经老了是吗?” 虽然万氏声音轻缓温和,季容却是从中听出了冷意,连忙道:“夫人一点也不老,只是奴婢觉得夫人要打理府中大小事宜,整日劳心费神,不似三夫人她们那样什么事都不用操心;长此以往,必然会有损您的美貌。” 她这话说到了万氏心坎里,窦氏死后,她就成为了府里的掌权人,虽然大权在握的感觉很好,但随之而来的是操不完的心,在林氏等人游园赏花的时候,她却在为府中之事操心,虽然有大夫开的养颜方子,但照着镜子,总觉得肌肤没有以前好了。 万氏打量着手中不起眼的瓷瓶,疑声道:“此物当真有此奇效?” “奴婢怎敢欺骗夫人,若是……”她狠一狠心道:“十日之后没有效果,奴婢愿意听凭夫人处置。” “好,那我就试上一试。”在问清了如何用滑石粉及胭脂调合后,万氏命摘星将这瓶神仙玉女粉收了起来,旋即淡淡地道:“说吧,何事要求本夫人?” 见万氏看穿了她的心思,季容也不再隐瞒,跪下道:“求夫人救奴婢一命。” 她的话命万氏皱起了眉头,疑惑地道:“救你?你犯了什么事?” 季容愁眉苦脸地道:“明日就到大公子限定的一月之期了,但是奴婢仍未配制出续筋生肌散。” 万氏是何等样人,一听这话便明白了季容所求之事,“你担心大公子怪罪,所以拿这神仙玉女粉来求我救你?” “是。”季容话音刚落,万氏已是轻笑道:“你倒是有趣,先是求大公子来我这里讨情,这会儿又求我去大公子那里说情。” 季容磕头道:“奴婢实在是走投无路,才斗胆来求夫人,还请夫人垂怜。” 万氏起身走到她身前,垂目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一旦我出面,大公子就会知道你是我的人,哪怕你最后制出续筋生肌散,他也不会再信任你,到时候你还怎么帮我?” “这……”被她这么一问,季容也没了主意,正自紧张地思索着对策时,耳边再次传来万氏的话语,“你与我说实话,这续筋生肌散到底有没有可能调配出来?” “有!”季容急忙道:“其实药粉已经配得差不多了,就差了一点点,只要求大公子再宽限一些时间,奴婢一定可以调配出来。” “既是这样,我就帮你一把!”随着这句话,万氏忽地拔下发间的金簪,用力往季容胳膊上扎去,尖利的簪尖穿过棉衣狠狠刺入皮肉之中,殷红的鲜血立刻顺着手臂流了下来。 季容倏然遭此剧痛,又痛又慌,捂住伤口惊恐地望着万氏,“夫人您……奴婢做错了什么?” 万氏从摘星手里接过帕子,拭去金簪上的血亦,意态闲闲地道:“自然是如你所愿了。” 季容忍痛道:“奴婢不明白夫人的意思。” “还不明白吗?”万氏将擦拭干净的金簪插回发间后,示意季容近前,随着万氏在耳边的言语,季容露出恍然之色,连连点头道:“奴婢明白夫人的意思了。” 万氏微微一笑道:“不怪我伤你了?” 季容连忙道:“夫人一心为奴婢着想,奴婢又岂敢怪夫人,再说……”她挤出一抹笑容,“一点小伤换取一个机会,这笔买卖划得来。” 万氏满意地点点头,“很好,回去吧,途中小心些,别让人瞧见你的伤。” 季容起身告退,在走出毓秀阁之时,她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虽然万氏的法子很有效,但她一想到万氏拿簪子刺自己时的那抹狠意时,就不寒而栗,与她相比,自己不论手段还是心思都差了一大截,往后还有的学了。 一日时间转瞬即过,天色刚亮,王福就奉了李建成之命请季容过去,到了那边,徐大夫也在,不等季容行礼,李建成已是急切地道:“续筋生肌散呢,快拿来!” 太好了,这该死的足疾终于可以医好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用异样的目光。 季容垂目道:“请大公子恕罪,续筋生肌散暂时还不能给您。”< 第八十八章 李智云 这句话犹如一盆当头泼下的冷水,毫不留情地浇熄了李建成心中所有的希望与期盼,他脸色难看地盯着垂手而立的季容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没配出来?”见季容不说话,他越发肯定了心中的猜测,狠狠一拍桌案,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欺骗本公子!” “奴婢没有骗大公子。”季容话音刚落,李建成一只手已是用力掐住了她的脖子,目光阴冷地道:“还敢说没有骗我,季容,你想死是吗?好,本公子成全你,对了,还有那个冯春秀,我会送她去鬼门关与你团聚!” 李建成心中暴怒,这一个月来,他日日盼着这一天,结果却是空欢喜一场,让他怎能不恨! 季容怕李建成真的会狠下杀手,急忙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不……不是,药……奴婢有药!” 李建成一怔,旋即松开手拧眉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季容跪在地上猛力呼吸着新鲜空气,好险,刚才她要是说得慢一些,只怕已经被李建成活活掐死了。 “快说!”在李建成的催促下,她哑声道:“经过一个月的悉心钻研,奴婢确实制出了不论气味还是颜色,都与爷爷留下那瓶一模一样的续筋生肌散,但到底是否有相同的功效,还需要试过方知。” 她的话令李建成面色稍缓,疑惑地道:“如何试?” 季容缓缓拉起左手的袖子,露出被白色纱布包裹的胳膊,在纱布解开后,是已经结了血痂的伤口,隐约可以看到伤口四周残留着一些白色的药粉,“续筋生肌散可以加速任何皮肉伤口愈合,如果奴婢调配的药散确实有效,那么这个伤,不出十日就会完全愈合,反之则不会。” 李建成神色复杂地道:“你用自己的身体为我试药?” “若不试药,怎知药散的功效,万一不仅没治好大公子的足疾,反而伤了大公子,奴婢岂非罪该万死?”说着,她笑道:“大公子不必为奴婢担心,只是小伤罢了,奴婢这会儿只担心药效,希望不会令大公子失望,否则奴婢纵然一死亦对不起大公子的信任。” 李建成抚过她的伤口,犹豫片刻,终是松口道:“十日是吗?好,我再等你十日。” 听得这话,季容悬在半空的心总算落了下来,“多谢大公子。” 十日时间,应该足够她找出续筋生肌散的问题出在哪里了,就算没有,相信试过神仙玉女粉的万氏也不会由着她死去。 接下来的日子,季容借口手臂有伤,未去乐坊练舞,整日待在屋中钻研续筋生肌散的配方,终于在第九日,让她找到关键所做,做出了与其祖父所留下那瓶,一模一样的药粉。 也就是在这一日,毓秀阁派人来传话,命她过去一趟,这次再见到万氏,她的脸色比上次要好许多,红润悦泽,容光焕发。 闲语几句话,万氏抚着光滑细腻的脸颊道:“你送来的神仙玉女粉果然有效,才用了这么几日,便感觉肌肤好了许多,简直就像是回到了双十年华之时。” 季容恭敬地道:“夫人觉得有效就好,过几日奴婢再送一些过来。” 她的知趣令万氏很是满意,道:“续筋生肌散怎么样了,明日就到大公子说的十日之期了,这次要是还拿不出来,我也帮不了你了。” 季容垂目道:“请夫人放心,奴婢刚刚已经制作出了续筋生肌散,只是时间紧迫,无法试药,希望药效相同。” “那就好。”万氏和颜悦色地道:“好生把握着这个机会,以你的能力,相信过不了多久,就可以摆脱舞姬这个身份了。” 季容屈身道:“如果奴婢有这一日,皆是夫人所赐,奴婢绝不会忘了夫人的恩情。”话音刚落,一个身影突然开门奔进来,直扑万氏怀中,“娘,我回来了!” 看清来人,万氏脸上的惊色立刻华为欣喜,“智云,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之前寄来的信不是说要等年后才归吗?” 来者正是万氏唯一的儿子,李智云,今年十岁,因为自幼体弱多病,故李渊将他送去一位与李家颇有渊源的高僧处修行,这一去就是七年,一年也难得回来一次,上次回来还是前年的事情了。 李智云笑眯眯地道:“师父见孩儿已经能够在百步之外射中杨柳叶,又在对弈中赢了他,便让孩儿提前归来,等过了年之后,再回去。” 万氏惊讶地道:“百步穿杨?当真这么利害?” “孩儿怎敢骗娘,您要是不相信,孩儿待会儿就去射给您看。”说着,他关切地道:“娘,您身子好吗?父亲呢?” “娘一切都好,你父亲就在松涛居中,娘待会儿与你一起过去。”望着这个儿子,万氏脸上的笑意怎么也止不住,见季容尚站在那里,道:“这里没你的事了,退下吧。” 季容自不会不识趣地在这里打扰人家母子团聚,再说她也想趁着还有一日时间大概试一试药效,万一有所不对,她也好调整配方。 最简便的法子,就是看敷药之后的止血速度,她手臂上的伤口就是敷了续筋生肌散,几乎是在药粉散下的同一时刻,血就止住了,足见其神效。 只是……这一时半会儿间,找什么来试药呢?若是在外头,随便抓个野猫野狗也就是了,偏偏这是在太守府里,府外随处可见的东西,在这里可不易找,而且现在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想出府一趟都不行。 正自犯难之际,她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铃铛声,回头看去,并无人影,正自奇怪时,又听得几声狗吠,低头看去只见一只黄白相间的小狗正跟在她身后,小小一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应该只有几个月大。 季容心中一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正想找只狗试药,就自己送上门来了,她蹲下身抚着它身上的毛道:“你是哪里的小狗儿,怎么在这里?”< 第八十九章 试药 小狗自然不会回答她的话,只是伸出粉红的舌头舔着她的手指,季容四下看了一眼,见无人经过,逐将小狗抱在怀中,轻声道:“小狗儿,乖乖听话不要乱动,我带你去吃肉骨头。” 她在府中这么久,从未听闻府中哪位夫人蓄养了小狗,至于几位公子更加不可能,所以这只狗的主人应该是府里的下人,下人养的狗,不见也就不见了,翻不起什么大风浪来。 小狗不知是否当真听懂了她,一动不动地由她抱着,狗本来就很小,再加上袖子的遮掩,一路上并无人发现。 回到屋中,春秀正好也在,今日柴房的事情难得少一些,她便回来歇一会儿,顺道在这里用个午膳,供应给柴房那边的膳食又粗又糙,远不能与此处相比。 瞧见季容进来,她笑道:“姐姐回来的正好,今儿个我得空,陪姐姐一道去厨房取膳吧。” “不急!”在关了房门后,季容将手里的小狗放到地上,春秀惊讶地道:“这是谁的狗?姐姐将它抱来,可是准备自己养吗,但是……杨嬷嬷会同意吗?” “不需要同意。”说话间,季容已是从床下的药箱中取出一把小小的银刀,冷声道:“找根绳子把它绑起来,嘴上也绑住,免得发出声音。” 她这个样子将春秀吓了一跳,骇然道:“姐姐你要做什么?” 季容面无表情地道:“自然是试药了,明日就要拿药给大公子了,而我臂上的伤口已经愈合,只好拿它来试药。” 春秀低头看着正在努力舔她脚的小狗,有些不忍地道:“它才那么点大,一刀下去恐怕就活不了了,要不……还是别试了吧?” “别试?”季容冷笑道:“那明日出了什么岔子,你来承担吗?还是说你已经习惯了柴房的差事,不想回乐坊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话音未落,季容已是扔过来一根绳子,“既然不是,就赶紧绑起来。” 春秀只得依着她的话将一无所知的小狗绑了起来,在四肢乃至嘴巴都被捆住后,小狗终于察觉到不好,拼命挣扎,但为时已晚,连声音也发不出,恐惧的不停发抖。 随着银刀在它肚子上划过,殷红的鲜血立刻从伤口涌出染红了附近的毛发,小狗发出微弱的“呜呜”声。 季容颤抖着取出这四十天来她耗尽心血,看了无数医书还有手札所做出来的续筋生肌散,喃喃道:“千万……千万要有效。” 随着瓶口的倾斜,药粉均匀地洒在小狗的伤口上,等了一会儿,原本不断涌出的血渐渐止住,虽然不如祖传的那瓶速度快,但也差不了多少。 看到这一幕,春秀欣喜地道:“成了,姐姐成了!” 季容脸上亦露出一抹笑容,颔首道:“总算这些天的辛苦没白费,续筋生肌散……”她没有说下去,只是紧紧盯着手里的瓷瓶,瓶中这些不起眼的药粉,将会改变她的命运,败落的季家,不仅将在她手中重振,且会比以前更加兴盛昌荣! 欣喜过后,春秀记起那只小狗,低头看去,却发现已经死了,虽然续肌生肌散止血迅速,无奈这只狗太小,季容那一刀又切得有些深,伤了它的内脏,未能熬过来,她慌张地道:“姐姐,它死了,这可怎么办?” 季容拭净银刀上的鲜血,淡然道:“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先拿件旧衣棠裹起来,天黑之后,拿到后面去埋了,别让人瞧见,事后要是有人问起,就说从来没见过,千万别说漏了嘴,更别慌。” 春秀慌乱地点点头,照着她的话将小狗裹起来,想想不放心,又给塞到了柜子里去。 见她始终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季容拍一拍她的肩膀,宽慰道:“不过是一只小狗罢了,又不是人,有什么好怕的。” 春秀神色不安地道:“话是这么说,但万一这狗是哪位主子养的,又追查到咱们身上,那不就麻烦了。” 季容笑一笑道:“放心吧,府里没有主子养狗,再者,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谁又能查到咱们身上?”不等春秀言语,她又道:“如今最要紧的是治好大公子的足疾,到时候,我就可以向大公子进言,请他出面将你调回乐坊。” 春秀想想也是,道:“我的事情,可就全拜托姐姐了。” 季容笑一笑道:“行了,你自己说说,从小到大,你的事情我哪一桩袖手旁观过。” 在将屋子收拾干净后,二人一起去厨房取午膳,在经过后花园时,季容意外瞧见李智云带着几个小厮在花园中翻找,神色甚是焦急。 季容走过去道:“二公子,您在找什么?” 李智云心急地道:“阿木不见了。” “阿木?”季容疑惑地重复着,府里似乎没人叫这个名字,待要再问,旁边的小厮已是道:“阿木是五公子带回来的小狗,之前在毓秀阁的,一个没注意让它给跑了出来,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说着,他盯了季容道:“对了,你那会儿也在毓秀阁,可有看到阿木?” 季容眼皮一跳,摇头道:“我出来的时候并未瞧见有小狗。”说着,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五公子,阿木它长什么模样,我们也好帮着一起找找。” “阿木才只有两个多月大,很小的,毛色黄白。”李智云话音未落,耳边已是传来“哐当”的声音,循声望去,只见春秀手里的食盒掉在地上,饭菜从里面倒出来,洒了一地。 沉不住气的东西!季容在心里暗骂一声,面上则是关切地扶住她道:“早就与你说了,身子不舒服就在屋里歇着,别跑来跑去的,你就是不听,哪里难受,要不要紧?” 胳膊上传来的剧痛令春秀回过神来,勉强定一定神道:“还好,就是手脚无力,想是昨儿个没盖好被子有些着凉。” “你啊就是不会好好照顾自己,回去后我煎一剂姜茶给你喝,只要汗发出来就没事了。”说着,她又道:“你先在旁边坐一会儿,等我帮五公子找到阿木后,再陪你回去。”< 第九十章 闯祸 李智云道:“不用了,既然人不舒服,你们回去吧,这里有他们几个陪我一起找就够了。” 见他这么说,季容答应一声,扶了春秀离去,待得走出一段路后,春秀紧张地道:“闯祸了,姐姐咱们闯祸了,怎么办啊?” 季容看了一眼迎面走来的下人,冷声道:“不想死的话,就给我闭嘴,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被她这么一喝,春秀不敢再言语,好不容易回到屋中,她腿软得差点坐在地上,好不容易挪到椅中坐下后,她喘了几口气,埋怨道:“姐姐还说府里没主子养狗,现在好了,五公子才刚回来,你就把他的狗给杀了,要是让二夫人知道了,一定不会放过咱们。” 季容不悦地道:“你这是在怪我了?要不是为了试药,我至于这么做吗?还有你,之前我一再叮嘱不要慌,你倒好,连食盒都掉了,要不是我反应快再加上五公子涉世不深,早就被他给看破了。” 春秀也知自己刚才差点闯祸,嗫嗫着道:“我又不是存心的,现在该怎么办?” 季容沉思片刻,忽地打开柜子,取出旧衣裳包裹的狗尸,两手用力,将还未僵硬的四肢悉数掰断,又拿刀将伤口再次划开,这次划得更深,隐约可以看到里面的内脏。 春秀看得花容失色,险些没吐出来,好不容易将胸口的恶心压下去后,她颤声道:“你……你疯了?” 季容没有回答她的话,在将狗尸重新放回柜中后,道:“五公子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我们这里来,你现在赶紧回柴房做事,沉稳一些,别露了马脚,至于后面的事情,我自会办妥。” “可是……”不等春秀说下去,季容已是替她整了整衣裳道:“别多问了,赶紧去吧,记住,千万……千万别再露出一丝破绽了,否则咱们之前所做的一切,就都前功尽弃了。” 在春秀离开后,季容独自坐在屋中,屋外稍有一点响动,她都会紧张地盯着门,唯恐李智云会突然带人冲进来,她并没有像自己所说的那样笃定,所幸一直到傍晚时分,这样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酉时不到,外面传来女子说话的声音,季容知道,是那些舞姬练完了舞归来,她从妆匣中取出一枚镶珍珠的银戒指带在食指上,奇怪的是,镶珍珠的那一面,她却一反常态戴在了掌心的方向,做完这一切,她深吸一口气走了出去。 张沉月正与人说话,瞧见她出来,迎上来一脸关切地道:“姐姐歇了这么多日,可有好一些?” 季容掩唇咳嗽一声,轻声道:“还是老样子,我这身子真是不中用,只是吹了点风而已,就病了这么多天。” 张沉月旁边的女子道:“听说季容姐姐精通医术,就没给自己把把脉,开些药服用?” “诊过了,就是寻常的风寒小症,只怪我自己底子弱,好起来特别慢,倒是让妹妹担心了。”话未说完,她又咳嗽了起来,张沉月连忙道:“外面风大,姐姐快进去歇着,别等会儿又受凉了。” 待得止了咳嗽后,季容摆手道:“没事,我先去厨房把晚膳拿来。” 张沉月闻言,连忙道:“晚膳我帮姐姐去拿就是了。” 季容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往这边走来的韫仪与江采萍,感激地道:“多谢妹妹了。” 在经过韫仪二人身侧时,季容脚下一软,幸好慌乱之中攥住韫仪的衣裳,这才没有摔倒,待得站稳后,季容连忙松开手,连连道歉。 韫仪打量了她一眼道:“你身子这样弱,可要我与杨嬷嬷说,让她请个大夫给你看看?” 季容感激地道:“多谢妹妹关心,我给自己把过脉,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身子还有些虚弱罢了。” 韫仪笑一笑道:“我差点忘了,姐姐出身医药世家,自幼耳濡目染,在医术上的造诣或许还胜过城中一些大夫呢。” “妹妹说笑了。”这般说着,季容抚一抚额道:“我有些头晕,先进去了,待病好之后,再与诸位妹妹闲叙。” 在张沉月扶着季容进去后,江采萍小声道:“姐姐,你说季容是真病还是假病?” 韫仪不答反问,“你说呢?” 江采萍皱着小巧的鼻子道:“依我说,一定是装的,为的是能够免去早晚练舞,多一些时间研制咱们上次在她手札上看到的续筋生肌散,想到她刚才装着弱不禁风的样子,我就觉着恶心。”说着,她又轻哼一声道:“我就不相信凭她能够做得出续筋生肌散,到时候我瞧她怎么跟大公子交待。” 韫仪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此事你知我知即可,不要说出去。” “我知道。”江采萍做了个鬼脸道:“她也真会钻营,先是大公子,后来又是二夫人,姐姐你说她下次会不会又找到一个什么养气补血的方子去讨好太守或者二公子?” 韫仪笑道:“若真是这样,那也是她的本事,咱们羡慕不来!” “我才不要羡慕她呢。”这般嘟囔了一句,江采萍道:“对了,我刚才听人说,五公子回来了呢。” “你啊,真是话多,刚才不是说出了汗粘腻不适要沐浴吗,赶紧去厨房烧水,再晚那边的炉火可就要熄了,到时候没热水沐浴,可别怪我。” 听得这话,江采萍顾不得再说季容的事,进屋去韫仪一起去厨房烧水,正好李娘也在,干脆一起用了晚膳。 在那双鞋送去的几日后,韫仪又托李娘去了一次,想知道武老三有没有看自己塞在鞋中的那封信,回来时,李娘将那双鞋带了回来,说是试了后有些紧,所以武老三让她拿回来给韫仪改一改。 在检查鞋子里,韫仪发现里面塞了一张纸,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四个字――安好,勿念”。 瞧见这四个字,韫仪悬了数日的心总算是放下来了,武老三必是瞧过那封信后,所以才会借口改鞋捎这四个字给她。< 第九十一章 丝线 一夜无话,翌日韫仪与江采萍起身往舞坊行去,在经过一处亭子时,瞧见一堆人围在那里,指指点点的不知在看什么,有几个人神色恐惧的掩面后退,江采萍好奇地拉了韫仪过去,待得走近了之后方才发现,她们所看的是一只已经死透的小狗,仰天躺在草地上,四肢怪异地扭曲的,肚子被人划开,露出里面红红的肠子。幸好现在是冬天,没有蝇虫,否则早就已经爬满了。 江采萍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幅恐怖的情景,吓得后退一步,骇然道:“这是谁扔在这里的?” 旁边的人一脸摇头道:“我们也不知道啊,一过来就看到这只狗死在这里,连肚子也被剖开了,不知是谁这么残忍。” 孙氏怯怯地道:“知道府里谁养了这样一只狗吗?”自从丁玉兰被李世民赶出太守府,她自己又得了一场病后,胆子小了许多,连大声说话也不敢。 诸人面面相觑,皆是摇头,过了一会儿,有人想起一事,道:“我记得昨日五公子曾带了几个人在后花园寻狗,会不会就是这只?” 张沉月迟疑地道:“不会吧,哪个敢伤五公子带回来的狗,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那人试探道:“要不……请五公子过来看看?” “你们在瞧什么呢?”一个轻柔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回头望去,却是季氏,张沉月快步走过去扶住她道:“姐姐不是病还没好吗,怎么出来了?” 季容微微一笑道:“歇了一夜,感觉好些了,又想着许久没有练舞了,就想去乐坊习练,结果刚走到这里,就发现你们都在。”说着,她探头望去,张沉月想要阻止已是不及! “啊!”季容惊呼一声,连退数步,骇然道:“怎么……怎么会这样的?” 张沉月摇摇头,道:“姐姐身子不好,别看这些了,我扶你先去乐坊。” 季容正欲答应,忽地脸色一变,推开她快步走到狗尸前,喃喃道:“这个毛色……难道……不可能,不会的。” 张沉月听得清楚,连忙道:“姐姐可是认得这只狗?” 季容没有理会她的话,只是死死盯着那具狗尸,良久,她颤声道:“沉月,你赶紧去毓秀阁请五公子过来。”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连江采萍也忍不住问道:“你的意思是,这就是五公子丢失的那只狗?” 季容神色凝重地道:“昨日我经过后花园时,瞧见五公子在寻狗,便上前问了几句那狗的模样,毛色大小皆与这只相符,应该是不会错了。”说着,她催促着还站在原地的张氏,后者反应过来,连忙赶去了毓秀阁。 约摸过了一柱香的功夫,一个人影急匆匆地奔过去,正是李智云,后面跟着万氏等人。 当看清草丛中的狗尸时,李智云整个人都瞢了,阿木,竟然真的是阿木,他蹲下身,颤抖着捧起冰冷的狗尸,喃喃唤着阿木二字,眼泪不断从眸中掉下来。 阿木是师父看他一个人在山上闷,所以特意问人家讨好送给他的,阿木和他很亲,只要他一叫,就会奔过来舔他的脚;这次回来他不舍得把阿木丢在山上,所以带了回来,哪知道才一天,就已经…… 他豁然抬头,神色狰狞地道:“是谁!是谁害死了阿木?” 孙氏等人吓得连连摆手,这个时候,万氏亦到了,众人连忙屈身行礼,李智云捧着阿木小小的尸体,难过地道:“娘,有人……有人杀了阿木。” 万氏抚着李智云的脑袋,柔声道:“娘看到了,放心,娘一定替你找到害死阿木的凶手。”说着,她抬手抚过阿木那令人害怕的尸体,在触及右后腿时,脸色变了一下,随即又抚过剩下的三条腿,结果与之前一样,腿全部被人生生拗断。 正要收回手,一眼瞥见阿木右前腿爪子间几根细细的孔雀蓝丝线,她仔细取下来对着冬日细细看了一眼后,扫了韫仪等人一眼,凉声道:“是谁先发现的?” 韫仪身边的女子上前一步,怯怯地道:“启禀二夫人,是我先发现的。”不等万氏问话,她又急急摆手道:“但阿木绝对不会我杀的,当时李妹妹也在,二夫人不信可以问她。” 被她指到的女子急忙点头道:“是,我们过来的时候阿木已经死了,与我们无关啊,求夫人明鉴。” 万氏没有理会她们的话,只道:“你们如何知道这是智云的狗?” 季容走上前道:“回夫人的话,奴婢昨日曾听五公子提过阿木的样子,与这具狗尸很相似,所以让沉月请五公子过来一趟,奴婢总盼着不是五公子那只,可惜……”她摇头叹息。 万氏唤过摘星道:“你去告诉杨嬷嬷一声,今儿个的习舞免了,另外去传方嬷嬷过来。” 对于万氏前一句话诸女还能理解,毕竟李智云的狗被人害死了,在查清之前,不许她们离去也属正常;可是唤方嬷嬷来做什么,她负责打理绣房的,与阿木一事应该扯不上什么关系。 唯有心思灵巧,又曾留意到万氏从阿木爪子里取出丝线的几个人猜到了万氏的用意,韫仪亦是其中之一,不过她想的比那几人还要多一些,那几根孔雀蓝丝线,她怎么看着那么像是…… 她飞快地看了一眼季容,后者双眸微垂,瞧不出什么来,然韫仪越想越觉得不安,低声道:“采萍,你……” 未等她说下去,万氏已是注意到她,冷声道:“有什么话不能让我听到吗?” 韫仪无奈地咽下嘴边的话,转而道:“启禀二夫人,我只是看您一直站着,怕会累着,所以想让采萍去附近搬张椅子过来。” 万氏唇角微勾,淡然道:“你倒是有心,不过不必麻烦,亭子那里自可歇脚。”顿一顿,她道:“上次就是你陪二公子去山上画雪莲?”待得韫仪点头后,她淡然道:“能被二公子瞧上,看来你的画功很不凡,改日我可得好好见识一番。” “承蒙二公子抬举,梅雪实在受宠若惊,其实梅雪画功粗浅,根本登不上大雅之堂,又岂能入二夫人的眼。”< 第九十二章 各执一词 万氏笑而不语,过了一会儿,摘星带了方嬷嬷过来,万氏将一直捻在手里的孔雀蓝丝线递给她道:“你掌管绣房,且管着府里所有锦缎料子的出入,你瞧一瞧,这是哪批的料子,都有哪些人用了。” “是。”方嬷嬷对锦缎料子确是了如指掌,很快就辩别出来了,“启禀二夫人,这质地应该是出自连州,奴婢记得,今年连州只进了一批料子,其中就有与此相同的孔雀蓝,当时原是准备给几位夫人用的,但因为发现料子稍有瑕疵,所以后来大部分拿给了乐坊用,剩下的送给了摘星姑娘、计春姑娘他们。” 方嬷嬷口中的计春是三夫人林氏身边的侍女,与摘星一样,皆是在这府里比较得脸的上等婢仆,她们身上所穿的,无一不是绫罗绸缎,顶多只是质地稍差一些。 “乐坊是吗?”万氏冷冷一笑,指着韫仪等人对摘星道:“带人去搜她们的屋子,但凡有这个颜色的衣裳,全部都给我拿来。” “是。”眼见摘星带人离去,韫仪心中焦急不已,无奈万氏就在前面盯着,她什么都做不了。 此处离她们的住处并不远,很快摘星便带了一大堆衣裳过来,另外将张沉月与孙氏二人叫到了一边,因为她们身上也有相同颜色的衣裳。 万氏冷声道:“仔细检查,看哪一件上面有破损。” “是。”摘星他们随手将衣裳摊在地上一件件检查,看到那些舞姬心疼不已,对于她们当中的许多人来说,也就是入府后有几件丝缎衣裳穿,平日里都仔细得很,偶尔勾到一丝都要心疼半日,更不要说这样扔在地上了。 在检查到最后一件事,摘星眸中一亮,捧到万氏面前道:“夫人,就是这一件了。” 万氏取过一看,果然发现有细微的破损,看痕迹与她手上那几丝正好相符,她沉眸道:“这是谁的衣裳?” 摘星如实道:“是奴婢从武梅雪与江采萍的房中搜出来的。” 万氏冷冷盯着韫仪二人道:“这件衣裳是你们当中哪个人的? 江采萍怎么也没想到,查了半天竟然查到她们身上来,慌忙道:“这一定是弄错了,我们绝对没杀过阿木。” “回答我的话!”江采萍听出她话中的冷意,生怕万氏知道衣裳是韫仪的以后会对其不昨,咬着牙不肯说话。 韫仪垂目道:“回二夫人的话,这件衣裳是我所有,但我并未杀害过五公子的狗,甚至今日才是我第一次见它。” “若不是你所杀,阿木怎么会抓破你的衣裳?”万氏话音未落,李智云已经抱着阿木冰冷僵硬的尸体冲到韫仪面前,厉声道:“你为什么要杀阿木,它哪里得罪你了?” 万氏和颜道:“别急,娘会让她一五一十的招出来。”在安抚了李智云后,她漠然道:“你刚才不是想让江采萍去搬椅子,而是想将这衣裳藏起来是不是?” 韫仪并未正面回答她的话,而是道:“启禀夫人,阿木爪上的丝线确实是我的,但并非是它所抓,而是有人蓄意栽赃陷害。” 她的话令万氏露出一抹訝色,“哦?是何人?” “昨日我等练过舞回去歇息之时,正好遇到季容,当时她站立不稳,抓了我一把,事后便发现衣裳勾破了。” 被她这么一说,江采萍亦想起了这回事,连忙道:“是,我也记得,当时还是我先发现的,一定是她所为,她是故意的。” 见众人皆将目光对准了她,季容神色悲愤地道:“不错,我当时是抓了你一把,但那是慌乱之时无意识的动作,根本不是你们说的那样故意,你不要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你心中清楚,你与春秀要好,她犯了事被赶去柴房,你就将事情怪到我们头上,冤枉我们害死了五公子的狗。” “你们……简直就是不可理喻!”季容悲愤地说了一句,旋即对万氏道:“夫人,奴婢确实与梅雪她们有些不和,但也仅止于此,奴婢怎么也不会因为一点点间隙就用这样残忍的手段害死五公子的狗嫁祸给她们,请夫人明鉴。” 江采萍急切地道:“夫人,您别听信她的花言巧语,就是她做的。” 万氏盯着她们半晌,对着阳光比一比涂着嫣红丹蔻的纤长手指道:“你倒是说说,季容用什么法子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神不知鬼不觉地勾去武梅雪衣上的丝线,手指吗?”不等江采萍言语,她已是道:“摘星。” 摘星跟在万氏身边数年,一个眼神便足以令她明白万氏的意思,当下用带着戒指的手在另一只袖子上用力划过,并无任何丝线被勾起,之后又试了几次也是一样。 韫仪明白万氏的意思,垂目道:“摘星姑娘指甲修剪整齐,自然不会勾起丝线。” 万氏朝摘星睨了一眼,后者会意地走到季容身前,仔细检查了她的十指道:“夫人,季容每一根手指都修剪整齐,并无武姑娘说的那种情况。” 万氏转着指上的翡翠戒指,漠然道:“你们还有什么话说吗?” 江采萍急急道:“或许季容是事后修剪了指甲,瞒天过海,二夫人您千万别让她给骗了。” “可是我却觉得,你们二人更加可疑。”说到此处人,她眸光一沉,寒声道:“将这二人带到毓秀阁去,我要好生审问。” 韫仪心知此去定无好事,这个时候,唯一能帮她们说话的就是李世民,无奈后者根本不知道这里的事。 江采萍也知进了毓秀阁就难出来了,自然不肯就这么让人带走,挣扎道:“我们没有做过,我们是清白的,季容才是害死阿木的凶手!” 季容一脸悲愤地道:“江采萍,我到底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令你要这样费尽心思冤枉我?” 被她倒打一耙,江采萍心里那叫一个气,恨声道:“究竟是我冤枉你,还是你贼喊贼?你这般黑白颠倒陷害我们,心肠真是好生歹毒!” 季容跺脚道:“如果我当真要陷害你们,那该去杀个人才对,杀条狗做什么?”< 第九十三章 林氏 万氏瞥了她们一眼,冷声道:“好了,有什么话去了毓秀阁再说,带走。” “二夫人……”江采萍心中不服,想要再争辩,然刚说了三个字,便听得万氏道:“摘星,谁要是再说个没完没了,你就给我掌她的嘴!” “奴婢遵命。”摘星欠一欠身,冷笑着走到江采萍身边,韫仪连忙拉了拉江采萍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吃这个眼前亏。 江采萍紧紧咬着牙,直至脸憋得通红,方才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正自这时,一个软糯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姐姐这是要掌谁的嘴啊?” 听得这个声音,万氏脸色微微一变,诸女在看清缓步走来的人影后,连忙屈膝道:“见过三夫人。” 来者正是府中的三夫人林氏,一袭玫瑰红细锦蹙金刻丝长衣随着她的走动,在冬阳下灿灿生光,一对须翅逼真的金镶红宝石蝴蝶步摇插在梳成灵蛇髻的青丝上,为那张娇美的容颜再添几分丽色。 “都起来吧。”她扶着计春的手上前朝万氏福了一福,笑吟吟地道:“刚才听得姐姐说要掌嘴,这是出什么事了,还是哪个不开眼的奴才惹姐姐生气了?” 万氏淡然道:“智云昨日回府,带了一只他师父所送的小狗回来,下人没看住,让它给跑丢了,今儿个方才找到,但已经成这样了,不止被人剖了腹,连四肢都给生生拗断了。” 林氏瞧见李智云捧在手里的小狗,连连摇头,“真是可怜见的。”叹息几声,她转而道:“那姐姐可有找到凶手?” 万氏指一指下人拿在手里的衣裳道:“狗爪上缠有丝线,而武梅雪相同颜色质地的衣裳又有破损,无疑最为可疑,我正要将她带回去细细审问。” 江采萍急忙道:“三夫人,姐姐心地善良,对蝼蚁尚存不忍之心,断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是季容,她故意陷害姐姐。” 林氏挑了精心描绘的远山黛眉,惊讶地道:“竟有这样的事?” 江采萍连连点头,将昨儿个的事情讲述了一遍,随即道:“我们真是冤枉的,求三夫人替我二人主持公道。”她也不笨,知道眼下这种情况,林氏是唯一能够帮她们的人,自然拼命抓住。 林氏细细听完后,朝万氏道:“姐姐只凭几根丝线就说是梅雪她们杀了这只狗,会否太过武断了一些?” 万氏压下心中的厌恶,淡然道:“那依妹妹所见,怎样才叫不武断?” 林氏笑一笑道:“这个妹妹可说不准,但怎么着也得人证物证俱全是不是?”说着,她取过下人手中的衣裳看了一眼道:“这样的料子府中并不少,计春你也有一件是不是?” 计春欠身道:“回夫人的话,奴婢之前就有一件,后来方嬷嬷又送了一些料子过来,除了奴婢之外,琉夏应该也有。” 林氏瞥了她一眼,道:“我记得你那件衣裳,袖子的地方破了一些是不是?” 计春神色一怔,旋即会过意来,恭声道:“是,奴婢上次不当心,勾破了一些,一直忘了补。” 林氏含笑道:“姐姐听到了,计春那件也勾破了,难道五公子的狗,她也有份害死吗?” 万氏眸光阴沉地盯着她道:“妹妹这是什么意思?” 林氏一脸无辜地道:“我能有什么意思,就是想告诉姐姐,凡事不要太过武断。”说着,她走到韫仪身前,徐声道:“俗话说相由心生,我瞧着这武梅雪模样清清秀秀的,怎么都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应该只是一场误会,还请姐姐不要为难她们二人了。” “妹妹什么时候学会看相了?”林氏似乎没听出万氏的讽刺,嫣然笑道:“如果我真会看相,一定第一个替姐姐看,看姐姐……寿几许!” 万氏眸中寒光一闪,徐徐道:“妹妹还是这么喜欢说笑!”说罢,她抚袖道:“好了,我还有事,就不与妹妹闲聊了,如果此事当真不是武梅雪所为,我自会放了她们。” “都说了不会是她们,姐姐还真是固执,要不要将计春还有琉夏也一并让姐姐带回去审审?” 万氏盯着她道:“妹妹不觉得自己管得太多了一些?” 林氏迎着她的目光,轻笑道:“或许吧,不过我都是为了姐姐好;再者,就算当真是她们杀的又如何,姐姐还准备让她们为一条狗赔命吗?太守一向宽仁为怀,要是知道姐姐这么做,怕是会不高兴。” 李智云心痛于阿木的惨死,听得林氏的话,顿时激动地道:“杀人偿命,乃是天经地义之事!” 林氏掩唇笑道:“五公子说得没错,但是没人说过,杀狗也要偿命的是不是?传扬出去,该说我们太守府的主子仗势欺人了。” 李智云哪里说得过她,一下子被问得答不出话来,万氏淡然道:“我何曾说过要杀人,妹妹想多了。” “不是就好。”林氏抚一抚胸口,关切地道:“我真担心姐姐一怒之下,做出错事来。”说着,她瞥了韫仪二人一眼道:“这两人就先放了吧,待姐姐查明之后,再行传召也不迟,左右就在府里,还不是随传随到的事情吗?” 季容心中暗急,真是奇怪,从未听闻梅雪她们与林氏有往来,何以林氏这样帮着她们说话,希望万氏不要受其影响,放过武梅雪。 万氏眸光闪动,冷声道:“如果我一定要带走呢?” 林氏笑道:“如果姐姐执意如此,我这个做妹妹的当然不会阻拦,不过……我倒是正打算要去看望太守,不晓得太守知道姐姐这样不分青红皂白抓人,会不会不高兴?” 万氏手指微微一紧,下一刻已是怡然笑道:“不过是一句玩笑话罢了,妹妹怎么当起真来,既是这样,就依妹妹的话,一切等查明后再说。”说着,她拉了李智云离去。 李智云并不甘心就此离去,几次想要回去,都被万氏死死拉住,无法挣脱,他气恼地道:“明明就是那个人害死了阿木,三娘为何要帮着她说话?” < 第九十四章 靠山 李智云回头看看身后的林氏等人,又看看怀中阿木冰冷的尸体,难过地道:“那现在怎么办,就这么算了吗?” 万氏抚着他的头,道:“自然不是,娘一定会找到证据,还你与阿木一个公道。” 她的话令李智云心中好受了一些,默默随万氏往毓秀阁走去,待她们走远后,林氏道:“没事了,都散了吧。” 诸女依言离去,唯有韫仪与江采萍二人仍留在原处,她们朝林氏屈膝,感激地道:“多谢三夫人救命之恩。” “起来吧。”在示意二人起身后,林氏扬眉道:“那条狗,当真不是你们杀的?” 江采萍连忙摇头道:“当然不是,我们怎么会那样做!” 韫仪迟疑地道:“三夫人并不相信我们?” 林氏打量了她一眼,“武梅雪,我记得你,那个女刺客就是因为你才有机会行刺太守。”说着,她又轻笑道:“我与你们才说了几句话而已,何来‘相信’二字?” 她的话令韫仪不解,“既是这样,三夫人刚才为何要帮我们说话?” 林氏抬手扶一扶韫仪如意髻上的绢花,笑道:“因为我喜欢……”眼波流转,似笑非笑地道:“只要是能够令万氏不痛快的事情,我都喜欢!所以,你们不必谢我。” 韫仪恭敬地道:“不管如何,三夫人都救了我二人,理应道谢。” 林氏笑一笑,扶着计春的手走到亭中,道:“虽然这会儿是没事了,但万氏不会就此罢休,指不定什么时候,又将你们给带走了。” “她又没有证据。”面对江采萍的话语,林氏抚着广袖上精巧的绣花,淡然道:“证据是死的,人……可是活的,你们好自为之。” 江采萍还在思索之时,韫仪已是屈膝道:“还请三夫人救救我二人。” 林氏盈盈笑道:“怎么了,救了你们一次不够,还要我再救第二次?”待得韫仪点头,她随手攀了一朵不知名的紫色小花在指尖把玩,道:“理由呢?” 韫仪理一理思绪,道:“刚才三夫人如此帮着我二人说话,只怕二夫人与其他人心中皆已经认定我与采萍是您的人;如果在这个时候,我与采萍被二夫人责打甚至赶出府去,别人就会觉得三夫人您惧了二夫人。” 林氏低头嗅一嗅花香,凉声道:“听着倒是有些道理,不过……还是不足以说动我。” 韫仪不急不徐地道:“三夫人刚才说只要能够令二夫人不痛快的事情您都喜欢,那么巧了,我与采萍也是一样。” 林氏盯着她良久,忽地一笑,抬手将那朵花插在韫仪鬓间,“这个理由勉强还算过关,行了,你们以后就安安心心地待在乐坊吧,只要自己别犯错,没人能够动得了你们。” 韫仪知道她这是答应了,连忙拉着不明状况的江采萍行礼,“多谢三夫人。” “好了,以后有什么事情就来采兰轩找我吧。”待得林氏走远后,江采萍一头雾水地道:“姐姐,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太懂?” 韫仪叹了口气道:“这次二夫人碍着三夫人的面子,勉强放过咱们,但她绝不会就此罢休,再加上又有季容在其耳边窜唆,想要在这太守府里待下去,就一定得找个靠山,而三夫人就是最好的那一个,让我们可以借她之力来抗衡二夫人,从而保住自己平安;其实二公子也可以,但他毕竟差了二夫人一个辈份,许多话都不说。” 江采萍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随后气愤地道:“我之前还以来季容会比冯春秀好一些呢,没想到她更可恶,竟然想出这么恶毒的计策来害我们,也不知二夫人为什么这么信她!” 韫仪淡淡道:“你忘了益母草泽面方了吗?二夫人今日的容色可比上次瞧见时要好多了。” 江采萍恍然道:“原来如此,难怪了。”说着,她又不服气地道:“瞧着吧,哼,我一定会揪出她的狐狸尾巴;到时候就算她有再多的益母草泽面方,二夫人也不会放过她。” 韫仪没有说话,只是冷冷望着在寒风中打转的枯叶…… 在她们说话之时,万氏已是派人将季容唤到了毓秀阁,后者一进来,便沉声问道:“武梅雪她们何时成了林氏的人?” 季容如实道:“奴婢不知道,据奴婢所知,她们与三夫人并无往来,所以奴婢刚才瞧见三夫人那样帮着她说话,也觉得很奇怪。” 万氏冷声道:“她就喜欢与我做对。” 摘星蹙眉道:“夫人念在姐妹之谊,对她多番忍让,她却越来越过份,刚才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令夫人下不来台,真是可恼。” 季容觑了万氏一眼,试探地道:“夫人,会否……阿木的事情,是三夫人指使梅雪她们做的?” 万氏盯了她片刻,淡然道:“季容,你可知欺骗我是什么下场?” 季容心中一骇,故作疑惑地道:“夫人这是何意?” 万氏面无表情地道:“那丝线是你故意从武梅雪身上扯下来的是不是?” 季容惊声道:“夫人这么说,难道……是信了江采萍的胡言乱语,觉得是奴婢杀死阿木的吗?” 万氏接过下人递来的茶盏,凉声道:“看阿木腹上那道伤口,你制出来的续筋生肌散,效果并不怎么样。” “夫人以为……奴婢拿阿木来试药?”不等万氏言语,季容已是一脸委屈地道:“夫人这么说,真是冤死奴婢了。” 万氏用盏盖拨去茶水上的浮沫,抿一口黄绿色的茶汤,“难道你杀死阿木不是为了试续筋生肌散的药效吗?”早在江采萍提及季容曾扶过韫仪一把的时候,就生了怀疑,不过她城府极深,一直隐忍到现在才说出来。 季容连连摇头,“在今日之前,奴婢根本没有见过阿木,再说,区区一日又如何试得出续筋生肌散的药效。” “断骨续筋自然试不出来,但止血的效果还是能试出一二的;若非如此,你为何要借口风寒故意摔倒,借此去拉武梅雪的衣裳?”万氏曾看过季容被自己扎伤的伤口,对于续筋生肌散的神奇略知一二。< 第九十五章 重新接骨 “不错,奴婢确实没有得风寒,但夫人觉得,这一个多月来,没日没夜的研制续筋生肌散会一点事情都没有吗?这些日子,奴婢每日就寝的时间不足两个小时,有时候累得连走路的力气也没有,昨日确实是因为头晕方才险些摔倒,绝无故意二字。”季容越说越难过,拭了拭眼角的泪,哽咽道:“可是奴婢万万没想到,夫人竟然宁可相信江采萍也不肯相信奴婢。” 万氏并未被她那可怜的模样所动摇,淡淡道:“我只相信自己见到的。” 季容轻吸一口气,道:“既是这样,就请夫人亲眼见一见。”说着她拔下银簪,忍痛在手心划出一道血痕,随即自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自里面倒了一些白色的粉末在伤口上,鲜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固,不再渗出。 季容道:“夫人看到了,如果真是奴婢试药,以续筋生肌散的药效,阿木腹部的伤口绝不会那样。” 万氏神色微缓,示意季容上前后,自袖中取出帕子替其将伤口包扎起来,温言道:“我不过是随口问一句罢了,你用得着这样伤害自己吗?” 季容眼圈微红地道:“奴婢只想让夫人知道,阿木当真不是奴婢杀的。” “我知道了。”万氏冷声道:“武梅雪她该死!” 听得这话,季容知道她对自己打消了疑心,暗自松了口气,真是好险,幸好她对万氏有几分了解,知道她是一个心思细得很,所以故意扒开阿木腹部的伤口,甚至弄得更深,令人看不出止血的痕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她故作为难地道:“可是武梅雪如今有三夫人护着,只怕……难以处置。” 万氏冷声道:“回去后给我盯紧武梅雪与那个江采萍,她们做了什么,见了哪些人,都一五一十地记着。” “奴婢遵命。”说着,季容微抬了头,小声道:“那三夫人……” 万氏打断她的话道:“林妙音那边你不用管,我自会处理。”待得季容应声后,她道:“好了,你去庆春园吧,大公子想必正等着呢。” “奴婢告退!”在出了毓秀阁后,季容长出了一口气,低头看去,手心里尽是粘腻的冷汗,还好,总算是有惊无险。 在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后,她快步往庆春园行去,王福正等在门口,看到她过来,埋怨道:“怎么这么晚才来,大公子都等你好一会儿了,快随我进去吧。” 季容点点头,随他入内,李建成腿上的伤已经好了,这会儿正在院子里与冯立练剑,虽然脚步微跛,但李建成身手很矫健,一直稳稳压着冯立。 王福恭敬地道:“大公子,季容来了。” 听得这话,李建成加快了招式,令冯立疲于应付,最后更是虚晃一招,挑飞了冯立手中的长剑,后者捡起剑,拱手道:“属下输了。” 李建成脸上并无得胜的喜悦,反而一脸肃冷地道:“你下次再故意输给我,就给我滚出庆春园。” 冯立惶恐地低着头不敢说话,李建成将剑扔给王福,走到季容面前,“药效如何?” 季容没有说话,只是挽起袖子让李建成可以清楚看到她臂上淡到几乎看不到的伤口,“止血生肌,奴婢做到了!” 李建成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伤口,神色激动地道:“好!好!”说着,他一把拉了季容进屋,徐大夫已经在里面等着了,后者看到季容臂上的伤口也是激动不已,“想不到我有生之前,还能再见到续筋生肌散的奇效,真是……” 李建成没心思听他感慨,急切地打断道:“快告诉我,要如何才能治好足疾?是否用药粉敷着就行了?” 徐大夫摇头道:“续筋生肌散虽有奇效,但也不足以如此,大公子之前曾伤了腿,因大夫医治不当,才落下足疾,想要彻底治好,就得打断之前受伤的地方,重新续筋接骨!” 季容亦在一旁道:“不错,奴婢小时候看到爷爷医治那些陈年旧疾之时,也会先打断骨头,然后再重新续接。” 李建成脸色连变,盯了徐大夫道:“可还有别的办法?” 徐大夫摇头道:“除此之外,再无办法。” 李建成低头不语,他倒不是惧怕疼痛,为了治好足疾,他什么痛都痛得住,只是……他之前答应了父亲,等王威等人一走,就会赶赴河东招募起义之事,如果这会儿断了腿脚,只怕会延误行程。 他思忖半晌,道:“这样接续需要多少时日?” 徐大夫想了一会儿道:“有季姑娘的续筋生肌散在,应该一个月就可以接续断骨,这一个月是完全不能动了,至于完全长好,应该还得一个月。” “一个月……”李建成喃喃轻语,今儿个一早得到消息,王威等人这会儿已经到了四百里之外,再过十来日就能到了,等他们动身离开,又要七八日,也就是说,他差不多要晚上五六日动身,途中让他们赶得快一些,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赶路的时间,正好可以用来休养。 想到此处,李建成咬一咬牙道:“好,就按你们说得办,立刻医治。” 徐大夫应了一声,对季容道:“每三日就要换一次药,每次差不多都需要一瓶,季姑娘可能供应得上?” 季容垂目道:“徐大夫只管为大公子医治就是了,您需要多少药,我就给您多少,绝不会延误。” “好!”说完这个字,徐大夫命人取来一把小小的铁锤,在将李建成的受过伤的左腿架起后,照着伤处狠狠敲了下去。 李建成倏然抓紧了扶手,冷汗一下子从额头冒了出来,被人生生敲断骨头的那种痛,非言语所能形容,要不是他毅力过人,早就已经痛呼出声。 季容替他拭着冷汗,柔声安慰道:“大公子您忍着一些,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熬过这关,一切都会好起来。” 李建成痛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力点头,随后徐大夫又用力敲了几下,方才彻底将腿骨敲断,之后他取过续筋生肌散,和水之后,仔细地敷在断骨处,又用早就备好的夹版牢牢绑起来,以固定腿骨的长势。< 第九十六章 明白 做完这一切后,他道:“好了,三日之后换药就可以了,大公子您记着,千万不要动您的左腿,如果这一次再有所偏差,就算有续肌生肌散也没用了。” “我知道了。”不知是续筋生肌散当真有奇效,还是心理作用,李建成觉得敷上去后,没有那么痛了,一个月不能动弹虽然难熬,但只要能够治好足疾,就什么都值得。 徐大夫在开了活血去瘀的药方交给下人,并交待了所需注意的事,退了下去,季容望着李建成被纱布紧紧裹起来的左腿,道:“奴婢会每日在佛前为大公子祈祷,愿大公子旧疾早日康复,从此平平安安!” 李建成看着她道:“放心,我若康复,一定不会忘了你的功劳。” 季容笑笑道:“最要紧的是大公子安康,奴婢不打紧。”说着,她屈膝道:“若是大公子没什么吩咐,奴婢回去制药了,虽然续筋生肌散的药方有了,但做起来颇费功夫。” 李建成正要答应,无意瞧见她手上的帕子,道:“这是怎么了?” “没……没什么,是奴婢自己不小心弄伤了。”说话间,季容将手往身后藏了藏,她这个样子,令李建成疑窦丛生,道:“过来。” 待得季容依言上前后,李建成一把拉住她受伤的手,解开帕子后,蹙眉道:“究竟是怎么弄伤的?” 季容一脸无奈地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旋即道:“二夫人怀疑奴婢与阿木的死有关,就传了奴婢去问话。” 李建成冷声道:“一条狗而已,又不是人,死就死了,哪里有这么多话好问。”说着,他道:“是她弄伤了你?” 季容摇头道:“那倒没有,二夫人后来又问起奴婢三天两头去药房取药的事。”见李建成眉头微皱,她急忙摆手道:“大公子放心,奴婢没有将您的事情告诉二夫人,一句都没有说。” 李建成点头道:“后来呢?” 季容神色黯然道:“二夫人见奴婢一直不肯说,气得砸了茶盏,奴婢在收拾碎瓷片的时候,不小心划破了手。” “她要砸就由着她去砸,你收拾做什么。”李建成沉默片刻,道:“她下次若是再问,你照实回答就是了。” 季容犹豫地道:“那会不会给大公子惹麻烦?” 见她一心为自己着想,李建成神色一缓,道:“我如今断了腿,不能走路,这件事她早晚会知道,无谓再隐瞒。 “奴婢知道了。”见季容始终是怯生生的模样,李建成道:“你不必怕她,有我在,她奈何你不得。” “多谢大公子!”季容嘴角扬起一抹无声无息的微笑,她从来都明白,自己最应该抓紧的人是谁。 季容研制续筋生肌散为李建成医治足疾之事,很快就传遍了太守夜,府邸之中,从来都不缺见风使舵之人,眼见季容受李建成倚重,当即争相前来讨好,就连春秀也跟着沾光,柴房里的人抢着替她干活,好借她这条路来搭上季容。 至于季容她们住的那间屋子亦是变得热闹无比,经常有人登门,有些人还特意带了东西送来。 对于这一切,季容并未恃宠生骄,依旧与平日里一样,对每一个人都温言细语,客气相待,一时之间倒是博了个好人缘。 这日傍晚,韫仪接过江采萍从厨房取来的食盒,在取出里面的菜后,她疑惑地道:“今日的菜怎么这么少?” 还是与平日一样的四菜一汤,份量却与往常大相庭径,唯有一半左右,最离谱的那就是那道麻婆豆腐,浅得稍微多舀几勺就能见底了。 江采萍气呼呼地分着碗筷道:“就这样还算多了呢,要不是李娘帮着,管事只肯给三个菜。” “为何如此?”见韫仪问起,江采萍将刚才在厨房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原来她今日去得晚了一些,其他人都已经取去了,厨房里没剩下多少菜,不过倒也够了,结果春秀正好进来,一看到他们在盛菜,就说季容饿了,要再盛一份过去,如今季容可是府里的大红人,一听说她饿着肚子,管事自然不敢怠慢,硬生生从她们的菜里匀了一份出来,春秀却还不满足,说季容喜欢吃麻婆豆腐,要全部都拿走,李娘看不过眼,帮着说了几句,最后管事还是给她们留了一些,就是少得可怜。 “那个冯春秀一定是故意的,就算她们是一个时辰前吃的,也不可能这会儿就饿了,分明就是存心刁难,狗仗人势。还有那个管事,之前姐姐与二公子走得近时,他就讨好姐姐,如今一看到季容帮大公子医治足疾,就立刻调头去讨好季容,一点立场都没有。” 韫仪净了手,淡淡道:“春秀本就是那样的人,没什么好气的,至于管事,他喜欢怎样做人做事,是他的事情,与咱们无关,用膳吧。” 江采萍勉强吃了几口,越想越不甘心,咬着筷子道:“这个季容也真是好运,居然让她研制出了续筋生肌散的药方,我原以为她不可能做出来,还有那个劳什子的益母草泽面方,大公子、二夫人,两面都让她给讨好。” 韫仪夹了一个菜心放在她碗中,“能够面面俱全也是她的本事,咱们羡慕不来。” “我才不羡慕她呢,我……”她一时也不知自己要说什么,低头恨恨咬了一口菜心道:“要是医不好大公子的足疾,我看她怎么收场。” 韫仪笑一笑道:“好了,从进门开始,你就一直在嘟囔这件事,没完没了,再不吃饭菜可都凉了。” “我生气嘛!姐姐忘了前些日子,她是怎么在二夫人面前冤枉我们的吗?要不是三夫人正好经过,非得被她害死不可。”见韫仪不语,她又嘟囔道:“真不明白姐姐怎么如此心大,都让人欺负到头上了,还跟个没事人似的。” “你还教训起我来了是不是?”韫仪好笑地睨了她一眼,道:“我相信做恶者,必有恶报,季容那样冤枉我们,一定会有报应的。” “就怕报应来得太晚。”江采萍没好气地堵了一句,不过她倒也没再说下去,闷着头用膳。< 第九十七章 夜色 江采萍并没有看到韫仪眸中一闪而逝的冷光,心大……呵呵,正好相反,她心小得很,哪个害了她,就一定要加倍讨还。 与此同时,季容正惊讶地看着春秀提进来的食盒,她搁下手里用来称药的小称道:“怎么又拿了一份过来,你又饿了?” “刚才吃了那么许多,哪里会饿。”春秀一边说着一边随手将食盒扔在一边,将厨房里的事情一五一十与季容说了,旋即拍着手得意地笑道:“真是好久都没这么痛快了,一想到江采萍气得半死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就觉得浑身舒坦了。” 季容沉眸道:“与你说过多少次了,要改一改这性子,不要再像以前那样莽撞,动不动就与人针锋相对,这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你将我的话当成耳旁风是不是?” 自从经过阿木的事后,春秀对季容多了一丝畏惧,被她这么一喝,讪讪地道:“我当然记得姐姐的话,只是这段日子实在过得憋屈,所以一时忍不住……我保证,下次一定不会了。” “那就好。”这般说着,季容将注意力放回到摆着小称还有数十味各种药材的桌上,每称一味药,就将它们倒入一个银盘中。 春秀走过去,小声地道:“姐姐,大公子的足疾什么时候能好啊?” 季容头也不抬地道:“徐大夫说是一个月左右便能看到成效,算算时间,应该是下个月初十左右。” 春秀掰着手指算了算道:“那就是还有半个月。”说着,她瞅着季容道:“是不是到时候,我就能回乐坊了?” 季容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柴房的差事,不是已经不需要你怎么做了吗,还待得难受?” “不管怎么说,那也是柴房,哪里会不难受,姐姐……”她拉着季容的手撒娇,后者将最后一味药材倒进银盘中,道:“行了,只要大公子的伤势恢复良好,我就求大公子让你回乐坊,一定不会忘记。” “多谢姐姐。”春秀一边道谢,一边主动替季容取来了药碾与药糟,好让季容将银盘中的药磨成药粉,不过这还不是续筋生肌散,之后再经过烘、筛等数道工序方才算成。 见季容磨完药粉,已是累得香汗淋淋,春秀道:“姐姐,剩下的事情明儿个再做吧,左右后天才是送药的日子。” “也好。”季容也确实累了,拍一拍身上的药粉道:“腻得难受,陪我去厨房烧些水来沐浴。” 春秀也正好有这个打算,逐与之一起去厨房烧水,在她们走后不久,一个人影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推门走了进来,从袖中取出一个纸包,小心翼翼地将之洒在银盘之中,与季容所磨的药粉混在一起。 刚刚做完这一切,门口便传来响动,人影赶紧翻窗离去,窗子才刚掩下,门就再次被推了开来,又一个人走了进来,进屋后,那人就借着屋中的灯光四下翻找。 “奇怪,怎么会找不到呢,她藏到哪里去了?”那人轻声说着,在又翻找了一阵后,终于从妆匣的暗阁中找到了一本手札,在翻看到最后一页时,惊喜地道:“就是这个,找到了。” 说话间,她已是将那一页给撕了下来,然后又将手札重新装回到暗格中,然后便要离开屋子,手还未触及门闩,那门已是被人推了开来,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令她根本来不及躲避,只能硬着头皮与屋外之人四目相对。 季容惊讶地道:“沉月?你怎么在我屋子里?” 此人正是张沉月,她心念电转,堆了笑道:“我是特意来找二位姐姐的,哪知二位姐姐都不在屋中,正准备回去呢,结果你们就回来了,真是巧。” 春秀走到她身前,一脸狐疑地道:“是吗?” 张沉月笑道:“当然了,不然还能是什么,姐姐总不会以为我是来偷东西的吧?” 春秀轻哼一声道:“未必没有这个可能。”自从经历了被赶去柴房的事情后,她对张沉月态度就大有转变,不再如以前那样亲密。 “姐姐真爱说笑,要不然你点点,看有什么少了什么东西?”张沉月话音刚落,季容便道:“春秀与你开玩笑呢,别当真,对了,你来寻我们可有什么事?” 张沉月眸光一闪,笑道:“也没什么,就想问问姐姐,阿木的事情二夫人查的怎么样了,可有找到定武梅雪与江采萍罪的证据?” “二夫人的事情我如何会知晓,不过最近没听到什么风声,应该是暂时还没有进展。” 张沉月点头道:“希望早日找到证据,将她们赶出府去,省得总是看到那两张讨人厌的脸。”说着,她笑笑道:“好了,我不打扰二位姐姐歇息了。” “妹妹慢走。”季容话音刚落,春秀已是道:“不许走!” 张沉月压下心中的慌意,道:“姐姐可是还有什么事情?” 春秀冷着脸走到她面前,“说,你到底为什么进我们的屋子?” “我刚才已经说了,是……”不等她说完,春秀已是道:“如果真是这样,为何要把房门关上?” 张沉月心中一慌,强自镇定道:“我原是想在屋里等姐姐的,所以就把门关上了,哪知等了一会儿,始终不见二位姐姐回来,所以……” “撒谎!”春秀打断她的话,毫不客气地道:“看你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分明就是不怀好意,要是再不说实话,咱们就去见杨嬷嬷,看她怎么说。” 张沉月急忙替自己叫屈,见春秀不信她,又朝季容道:“季容姐,我说的都是真的,你相信我。” “我自然信你。”在安抚了张沉月一句后,季容道:“春秀,别再闹了,瞧你把沉月给吓得。” 春秀哪肯罢休,抬了下巴道:“她要是没做亏心事为什么会被吓到,今夜她要是不把话说清楚,休想离开!” 张沉月万般委屈地道:“我早就已经全说了,是姐姐你不相信,总觉得我在撒谎。”< 第九十八章 药方 这会儿时间还早,诸女未曾睡下,听得此处有动静,纷纷开门来看热闹,季容见状,拉了春秀的袖子道:“好了,别闹了,非得让人看了笑话才高兴吗?” 春秀一把甩开季容的手道:“要看笑话,也是她的笑话。之前我为领舞的时候,她就姐姐长姐姐短,后来我落难了,别说是帮我一句了,就算来柴房看我一回也没有;如今姐姐你得了大公子倚重,她就又百般讨好,这种人,我瞧了就恶心!”春秀越说越激动,忍不住将心里的怨气都给撒了出来。 被她这样当众数落,张沉月不由得涨红了脸,却不敢发作,只勉强笑道:“我有想来看望姐姐的,但……” 春秀抬手道:“行了,我不想听你漏洞百出的谎言,只问你一句话,你偷偷进我们屋子到底想什么?” “好了!”季容上前打圆场,“如今天色不早了,有什么事情,咱们明日再说,沉月,你回去歇息吧。” “姐姐……”春秀哪里肯依,待要言语,却是被季容狠狠瞪了回来,只得在一旁生闷气。 张沉月朝季容道了声谢后,快步离开,至于春秀也被季容给拉了回去,看到房门关起,江采萍失望地摊一摊手道:“正瞧得起劲的,偏偏就没了,真不好玩。” “鬼灵精怪的。韫仪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取笑道:“你啊,多大的人了,还一天到晚就想着玩。” 江采萍朝她扮了个鬼脸道:“看她们在那里狗咬狗不是很有趣吗?难道姐姐不想看。话说回来,姐姐你猜张沉月去她们屋里做什么,难不成与咱们上次一样?”不等韫仪回答,她又摇头道:“不对,季容制出续筋生肌散的事情,府中上下皆知,又何必再冒险去一探究竟呢。” 韫仪一边收拾着桌上的残羹剩肴一边道:“可是府中上下并不知道续筋生肌散的药方。” 江采萍眼皮一跳,不敢置信地道:“姐姐是说,张沉月想偷那张药方?她……她好端端的偷这个做什么,总不能改成她去替大公子足疾吧?” 韫仪动作一顿,抬头道:“这样自然不行,但如果将药方拿去外面卖,你说能值多少钱?咱们不可能在太守府里做一辈子舞姬,那张方子却可以令她一辈子衣食无忧。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未必准,不过这个可能是最大的。” 江采萍喃喃道:“她胆子可真大。” “名利危中来,富贵险中求;如果不是被季容他们正好撞见,说不定已经得手了,从此无忧。” “说是这么说,但我总觉得太险了。”说着,江采萍试探地道:“姐姐,你说季容有没有可能猜到她的用意,然后一状告到大公子那里去?” 韫仪思索片刻,道:“季容的心思比咱们都要深,只怕她早就已经想到了。” 江采萍闻言,眨着眼睛疑惑地道:“既是想到了,为何她刚才还要帮着张沉月说话?” “这就是她的高明之处,喜怒不形于色,春秀与她相比,差得太远了。” “那……姐姐你说张沉月会怎么样?”面对江采萍的询问,韫仪摇头道:“我如何知道,而且这也不是咱们操心的事情,除非你打算去帮她。” 一听这话,江采萍立刻把摇头道:“她又不是什么好人,我才不要去帮她呢。” “那不就行了吗,瞎操这份心做什么。好了,把东西收拾一下,早些睡吧,省得明日又起不来。” 江采萍应了一声,道:“对了,姐姐刚才说肚子不适,去了好一会儿,这会儿可有好些了?” 韫仪笑笑道:“已经好了,想是今儿个一早喝的水有些凉。” 江采萍放下心来,“那就好,往后姐姐可要小心了,别再喝凉水。” 在她们说话之时,另一边的春秀正抱怨道:“姐姐,你怎么能相信她的鬼话放她走呢?要不是管事说他帮我们烧水送来,我们根本不知道她悄悄溜了进来。” 季容一边翻看桌上的药材,一边淡然道:“就算让你再问下去又如何,她会说实话吗?” “那也不就这么算了。”春秀气呼呼地插着腰,恨不得去把张沉月给抓回来,待得稍稍消气后,瞧见季容东翻西找的样子,疑惑地道:“姐姐在找什么?” 季容没有理会她的话,在确认桌上未完成的续筋生肌散没少后,又将藏在妆匣的暗格里的手札给翻了出来,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在瞧见撕扯的痕迹后,脸色倏然一沉,寒声道:“她果然为此而来!” 春秀疑惑地走到季容身边,待得看到她的手扎被人撕去一页后,骇然失色,她记得那一页上记载着季容研制出来的续筋生肌散的药方,怎么会……被人撕掉的,难道…… 她脱口道:“是张沉月所为?” 季容重重合上手札,沉眸道:“除了她还会有谁!” 春秀柳眉倒竖,厉声道:“她好大的贼胆,居然真偷到姐姐头上来了,我就说不该放过她的。” 说着她便要往外走,季容唤住她道:“你去哪里?” 春秀头也不回地道:“当然是去问她把药方拿回来!” “不用去了!”季容的话令春秀惊讶不解,季容应该比她更清楚那张药方的价值,虽说不至于代替其去庆春园替李建成医治领功,但也万万不能落在张沉月手里。 季容看出她的心思,道:“她不会给你的。” 一听这话,春秀当即道:“不给就抢过来,药方是姐姐辛辛苦苦研制出来的,岂能便宜了她,然后再去大公子那里告她一状,不死也扒下她一层皮,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儿。” 季容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你以为,我真会将药方记在手札上吗?” 春秀被她问得一愣,答道:“难道不是吗?” “手札里记着的不过是一部分药方,凭那些根本做不出续筋生肌散,真正的药方……”她指着自己的脑袋道:“在这里。”< 第九十九章 索要 春秀努力理了一下思绪,试探道:“姐姐是说……你并没有将完整的药方写下来?” 季容微微一笑道:“不错,只有藏在这个地方,才不会让人找到。” 春秀在放心的同时,也暗叹季容心思缜密,早就料到续肌生散会令一些人眼红,所以故意写了一张残方在手札中迷惑心怀不轨之人,真正的方子,则记在脑中,确保除她之外无人可以知晓。 “就算她拿去的是一张残方,也不能就这么算了,走,趁着她还没将方子藏起来,我与姐姐一道过去,抓她个人赃并获,然后再去禀告大公子。” 这一次季容没有再拒绝,与春秀一起去找了张沉月,离开之前,为防有人再悄悄潜入她们屋中,特意锁了起来。 张沉月并不知道自己费尽心思偷到手的是一张残方,正细细看着,眸中尽是贪婪欣喜之色。 续筋生肌散……可真是个好东西,有了这个,她就不需要在太守府里的做舞姬,可以拿这个卖许多许多的钱,与家人舒舒服服地过下半辈子。 季容,她可真是好运,居然有这样一张祖传方子,可惜啊,如果有这张方的人是她,如今就是她在庆春园中得脸了。 在将药方一五一十全部记下后,她取下灯罩,引燃了手里的纸,正自这时,门被人突然推开,她急忙转过身来,待得看清来人,忙不迭将手背在身后,春秀眼尖地看到她这个动作,伸手厉声道:“把东西拿出来!” 张沉月目光闪烁地道:“什么东西?你……你在说什么?” “还在与我装糊涂是不是?”这般说着,春秀就上去抢夺,张沉月哪里敢让她看到手里的东西,一边躲闪一边道:“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啊?” “我做什么你心里清楚,张沉月,我真是没见过比你更不要脸的人,之前不帮我也就算了,如今居然还偷季容姐好不容易复原的药方!” 张沉月色厉内茬地道:“我什么时候偷过药方了,你不要胡说!”她一边说一边盼着纸赶紧烧完。 季容上前道:“我已经看过手札了,最后一页被人撕走,今儿个除了春秀之外就只有你进过我的屋子,除了你还会有谁?” “这我如何知道,说不定……”她瞥了一眼春秀道:“是有人贼喊捉贼呢?” “我才没你那么无耻呢!”春秀啐了一口,咄咄逼人地道:“既然你说不是你偷的,那为何不敢将藏在背后的东西拿出来。” 张沉月极力避开她的目光,心虚地道:“我……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春秀冷哼道:“今日你不拿也得拿出来。”说着她再次上前抢夺,二人争夺之际,张沉月手中的纸终于被她夺了去,然春秀却笑不出来,因为那张纸已经烧得只剩下一个小角了,连字也看不到了。 张沉月见状,顿时放下心来,道:“好了,现在东西就在姐姐手里,倒是请姐姐告诉我,这可是你们所说的药方?” 春秀气急败坏地将手里的纸片扔在地上,道:“如果不是药方,你为何要烧掉?” “我烧个东西也要姐姐允许吗?”这会儿证据已经毁了,张沉月自是有恃无恐,不再如刚才那般畏缩。 春秀咬牙道:“就算你毁了药方又如何,那么多人亲眼看到你偷溜入我们的房间,你休想脱身。”说罢,她一把拉了张沉月道:“走,与我去见大公子。” 听得李建成的名字,张沉月身子微微一颤,她可以不怕春秀,却不能不怕这位大公子,不过她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就算是大公子也不能随便杀人,顶多就是将她赶出府罢了,有了这张药方在手,她根本无需稀罕太守府的这份差事。 这般想着,她一脸悲愤地道:“好,我就与你去见大公子,请他替我主持公道。” 这件事,终归还是闹到了李建成面前,因为没有药方,最终以张沉月被赶出太守府了事。 之后的日子,一切寻往常一样,季容继续替李建成医治足疾,春秀依旧在柴房做事,平静无波。 这日,韫仪等人练完舞后,本该各自散去,却被杨嬷嬷唤住,她道:“二夫人交待下次,说过几日会有两位贵宾来府中做客,到时候你们将会去献舞,所以从今儿个下午起,每天再多加两个时辰练舞,一个个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要是到时候出了岔子,可别说嬷嬷我没提醒你。” 有人好奇地道:“嬷嬷,是哪里来的贵宾啊?” “我也不清楚,只晓得是从京城里来的两位大人,行了,你们都回去用午膳吧,待会儿提前半个时辰过来。”杨嬷嬷的话令韫仪心中一惊,她虽自幼长在宫中,但并非与宫外全无接触,曾随母后见过不少官员,如果这次来的,是见过她的官员,那可就麻烦了。 在杨嬷嬷走后,诸女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客人的身份,只有韫仪一言不发,江采萍看到她这个模样,关切地道:“姐姐,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韫仪摇头道:“没有,只是有些担心,万一到时候咱们跳得不好,惹那两位大人不高兴可如何是好。” 一听这个,江采萍顿时笑道:“才不会呢,姐姐是全天下跳得最好的人,连月宫中的嫦娥都不如。” 韫仪被她说得笑了起来,轻捏着她的脸颊道:“哪有你这么夸人的,可真虚。” “才没有呢,我说得都是真的,所以姐姐你千万不要担心。”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我想去后花园走走,过会儿就回去。”见她这么说,江采萍也不多言,依着她的话先行离去。 在看到满眼的蜡梅后,韫仪的心情总算好了一些,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如果真是她认识的官员,到时候称病不去就是了,应该能够瞒过去。 “在想什么?”突如其来的声音将韫仪吓了一跳,连忙回头看去,只见李世民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自己身后。< 第一百章 中毒 看到她这个样子,李世民扬起一抹笑意,“怎么,吓到你了?” “是有一些。”韫仪抚一抚胸口,低头瞧见李世民手里握着弓箭,好奇地道:“二公子要去练箭?” “没有,刚与五弟去外头打猎回来,正想去瞧瞧你,结果那么巧在这里遇见了。”自从雪莲那件事情,尤其是确认韫仪确实自幼会画画后,李世民放下了的戒心,令彼此的关系较之以前近了一些,犹如朋友。 当然,这只是李世民的一厢情愿,韫仪可从未将他当成朋友,他们之间也永远不会真正有这两个字。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在想什么?”面对李世民的询问,韫仪将杨嬷嬷的话说了一遍,道:“对了,二公子可知来的是哪两位贵客,他们……好不好相处,会不会很挑剔?” 李世民神色一冷,淡漠地道:“他们二人一叫王威,一叫高君雅,皆是圣上的宠臣,奉圣上之命来看望我父亲,至于他们好不好相处,就不得而知了,毕竟我以前也只见过他们一面。” 听得这两个名字,韫仪暗自松了口气,她从未见过这两个官员,看来倒是不用担心身份被揭穿了,“大公子的足疾怎么样了,可有好转?” 提起此事,李世民显得很高兴,道:“听徐大夫说,情况很好,再过十余天,应该就能够看到效果了。”说着,他感慨地道:“大哥的足疾,不仅是他自己的一块心病,也是父亲还有我们几兄弟的心病,如今可以医好,真是令人高兴,希望一切顺顺坦坦,无波无折。” 韫仪婉然笑道:“会的,我相信大公子一定会否极泰来。” 李世民笑一笑正要说话,不远处传来一个欣喜的声音,“二哥,你快看,我打到一只麻雀,我还以为这种时候不会有麻雀了呢,那边还有呢,我们一起再去打些来好不好?” 李智云背着差不多与他人一样高的长弓,一手提着兔子一手提着麻雀往李世民跑来,那只兔子还是活的,不停地挣扎着。 李世民瞧见麻雀身上长长的箭矢,好笑地道:“你用箭来射麻雀?” 李智云被他问得愣了一下,旋即理所当然地道:“当然了,不然要怎么打麻雀,师父虽然教过我轻功,可是也没办法空手去抓啊。” 李智云是万氏所生,李建成与李玄霸都不喜欢他,只有李世民愿意与他往来,每次他回府,都会带他去打猎,所以他与李世民最是亲近。 “二哥教你一个更好的法子,保准比你现在省事又抓得多。”一听这话,李智云高兴不已,正要拉李世民过去,瞧见站在一旁的韫仪,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她在这里做什么?” 他记得这个女人,娘说就是此人害死了阿木,阿木刚死那会儿,他伤心的好几天都睡不着,直至这几日才算好了一些。 李世民也听说了那件事,当即道:“梅雪不会是杀阿木的凶手。” 李智云别过头不说话,看他的样子,显然是不信李世民之言,正自这时,王福匆匆奔到李世民面前,来不及行礼便慌声道:“二公子不好了,大公子他……他中毒了!” 听得这话,李世民顿时神色骇然,急忙道:“怎么回事,大哥怎么会中毒的?” 王福苦着脸道:“奴才也说不清,您还是赶紧去看看吧。” 他话音刚落,李世民已是快步往庆春园行去,李智云在犹豫了一会儿后,也扔下手里的东西,随他赶往庆春园。 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韫仪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容,顺顺坦坦……这四个字,李家永远都不要想! 李世民匆匆忙忙赶到庆春园,一进到花厅,就看到李建成脸色苍白地倚在软榻上,脸上尽是冷汗,左腿的纱布都已经取下来,上半部还好,与正常肤色无异,分别是多了一些银针,但从膝盖以下,整个小腿呈一种诡异的乌黑色,一滴滴黑色的血,从一道割开的口子处滴落在碗中,季容正满脸惊慌地跪在地上,额头上有一道血口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砸开的,缓缓渗出殷红的鲜血。 李世民骇然道:“大哥,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你的腿会这个样子?” 李建成恨恨地指了季容道:“这个贱人居然在给我用的药散里下毒,前几日我就觉得腿有些红痒,人也有些不舒服,她却这是接续筋骨的正常反应,让我忍着,原本应该明日换药的,但我实在觉得疼痒难受,就让王福把纱布折了,结果就发现变成这个样子了。” 季容慌声道:“没有,奴婢没有给大公子下毒,奴婢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她第一眼看到李建成的腿时也吓了一跳,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辛辛苦苦研制出来的续筋生肌散怎么就成了毒药。 “还在撒谎!”李建成随手抄起手边东西砸过去,正好砸在季容手臂上,令后者痛呼出声,李建成努力平一平气,寒声道:“这半个月来,我只用过你送来的药,不是你还会是谁。” 季容哭诉道:“真的不是奴婢,奴婢冤枉!” 见徐大夫开好了药方递给小厮,李世民连忙问道:“徐大夫,我大哥中的是什么毒,要不要紧?” 徐大夫神色凝重地道:“大公子中的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毒,这种毒毒性很强,幸好大公子是经由皮肤吸收,还可医治,如果是服食的话,很可能已经没命了。不过……” 李世民刚松懈下来的心,因为他这两个字又提了起来,紧张地道:“不过什么?” “此毒已经渗入大公子伤处,恐怕……会影响大公子刚刚有所好转的足疾。”一听这话,李建成顿时慌了,强撑起身死死盯着徐大夫道:“影响足疾,你这是什么意思?” 徐大夫叹了口气道:“一旦毒入四肢百骸就很难驱除,我担心毒素会留在大公子左腿各处穴位中,到时候纵然有再多的续筋生肌散,也治不好大公子的足疾!”< 第一百零一章 再现刺客踪迹 这句话不吝于是在宣判李建成的死刑,他等了那么久,又受了那么多苦,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可以与正常人一样行走奔跑,眼见着就可成真,却…… “不,不会的,足疾一定可以治好的是不是?”面对李建成的言语,徐大夫叹然未语,他实在没有这个把握! 下一刻,李建成死死盯着季容,如果目光可以杀人,季容已不知死了多少次,他一字一句地道:“若当真如此,我定要你受尽痛楚而死,并且死无全尸,就像那个刺客一样!” 季容哭得梨花带雨,死命摇头道:“奴婢冤枉!” 李世民安抚道:“中毒之时最忌动气,会加速毒液的流转,如今最要紧的是赶紧驱毒,余下的慢慢再说。” 在他的言语下,李建成渐渐平静了下来,放了满满一碗的毒血后,终于由黑转红,不再如之前那样漆黑似墨。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情况好转的时候,李建成突然身子抽搐,两眼翻白,而原本被压制在膝盖以下的黑色亦开始逐渐往上蔓延,银针纷纷从大腿处掉落下来。 “糟了,大公子中毒很深,情况不妙。”徐大夫连忙再施针,但已经来不及了,毒性蔓延的速度比他预想的要快,很快整条大腿都爬满了黑黑的纹路,其实这些是他皮肤下的筋脉,因为毒血之故,所以看起来像是黑色的。 面对这种诡异的毒,徐大夫亦是束手无策,只能催促着下人赶紧去煎解毒剂,不过对于自己开的方子,能否化解这种毒,他实在没什么信心。 李智云虽与李建成感情不深,却也不禁有些担心,“二哥,大哥会不会有事?” “不会的,徐大夫一定能救大哥,他会没事的。”话虽如此,李世民的眉头却紧紧皱着,难以舒展。 药很快就煎了来,无奈李建成这会儿已经陷入昏迷之中,无法自行喝药,只能强行灌下去,随着药性在其体内化开,毒似乎有些被扼制,然仅过了一会儿,但又疯狂地往上窜,连双臂也爬满了黑色纹路。 看到这个情况,李世民紧张地道:“徐大夫,你快想想办法,再这样下去,只怕大哥性命不保。” 徐大夫慌乱而无奈,他也很想救,可惜任他使劲了浑身懈术,那毒始终如附骨之蛆,无法被驱除;照这样的情况发展下去,不出半个时辰,李建成就会毒血攻心而亡。到底……这是什么毒,要用何物才能解除?! 这个时候,李玄霸亦得到消息过来,他性子本就火爆,眼见李建成生死未卜,哪里还忍得住,一把揪了徐大夫的衣襟寒声道:“要是救不了大哥,我要你陪葬!” “老三!”李世民强行将他拉来,喝斥道:“徐大夫正在想办法,你不要胡来!” 李玄霸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冰冷的眸光盯着徐大夫,用无声的方式告诉他自己所言非虚。 徐大夫被他盯得满头冷汗,搜肠刮肚,拼命想着所以所学的医理,试图想出一种解毒的法子,却始终一无所获,不,不是一无所获,他想到一件浑身发抖的事情,慌声道:“三公子,您看大公子中毒的症状,是不是与您还有太守有些像?” 李玄霸一怔,旋即仔细打量起李建成的症状来,看过后,他肃然道:“确实有些像,难道大哥中的是与我一样的毒?” “我不敢肯定,但确有这个可能。”徐大夫咽了口唾沫道:“我记得夏候大人离开之前,曾提过你们所中的是一种西域奇毒,中原之地很少见,如今大公子体内的毒,就是我从未见过的。” 一听这话,李玄霸连忙对李世民道:“二哥,是那个刺客,一定是她!” 李世民点头道:“我知道,眼下最要紧的是救大哥,对了,夏候叔叔替你们医治的时候,曾留下药方,老三,你快去找出来,应该会有用。” “我这就去。”李玄霸应了一声,急忙就要离开,却被李智云挡住了去路,李玄霸本就不怠见他,狠狠瞪着他道:“你做什么,赶紧给我让开!” 对于此时的李建成来说,时间就是性命,晚一分找到夏候端留下的药方,他离鬼门关就近一分。 李智云仰头道:“三哥你不用去了。” 李玄霸以为他言下之意是说李建成必死无疑,不必白费这个功夫,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揪住衣领将他生生从地上提了起来,寒声道:“你给我听清楚,大哥不会死!” 李智云神色平静地道:“我知道大哥不会死。” 在李玄霸错愕的目光中,他伸出手,里面是一个紫色锦囊,“这里面是师父给我的解毒丸,师父说可解天下百毒,相信可以救大哥。” 李玄霸缓缓放开手,狐疑地盯着那个不起眼的锦囊,“当真?” “当然是真的。”李智云从锦囊中倒出一颗散发着阵阵异香的雪白药丸,与之一起倒出来的,还有一张小小的纸条,展开来后,上面只有三个字――救不救。 “救”与“不救”之间有空隙,所以应该是两个字,李智云认得,这是师父的字迹,但他不明白师父写这么几个字是做什么。 他随手将纸条塞进锦囊里,然后命王福取来一碗水,在将药丸放在水中化开,他走上去准备给李建成灌下去。 在碗沿刚刚触及李建成隐约已经有些发黑的嘴唇时,李玄霸一把握住他的手,冷声道:“这药真的能救大哥?” 李智云一脸骄傲地道:“师父天文地理,星相医卜无一不知,无一不晓,他的药当然有用。”说到此处,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那张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脸沉了下来,“你怕我害大哥?” 李世民怕他们在这个时候争执起来,连忙道:“怎么会,咱们乃是亲兄弟,玄霸怎么会这样想。”说着,他不动声色地拉开李玄霸的手,道:“赶紧让智云给大哥喂药吧,别误了医治大哥的机会。” < 第一百零二章 谁是刺客 李智云看出他眼中的怀疑,虽觉得委屈,却也明白眼下救人要紧,忍着心中的气恼,在王福的帮助下,一点一点地将和了药的水给他喂下去。 随后的时间里,没有人说话,皆是一眨不眨地看着李建成,不知过了多久,后者腿臂上的黑色纹路开始渐渐转淡,肿胀乌黑的左腿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变成正常的颜色。 徐大夫一边惊叹药丸的神奇,一边上前替李建成把脉,证明李建成体内的毒已经被中和化解,不会有碍性命。 听得这话,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尤其是李世民,浑身一阵发软,他刚才真怕李建成会救不活,幸好……李智云正好在。 想到此处,他感激地道:“五弟,多谢你。” 李智云扬脸笑道:“二哥刚才说了,咱们是亲兄弟,无需言谢。”说着,他将目光转向李玄霸,没好气地道:“如何,现在你相信了吗?” 李玄霸神色有些不自在,别过头没说话,这个时候,李建成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响动,眼皮缓缓睁了开来。 李世民见状,连忙来到他身边,关切地道:“大哥,你觉得怎么样?” 李建成左右看了一眼,虚弱地道:“还好,就是……手脚有些无力,我刚才怎么了?” 李世民将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随后道:“咱们这次真要好好谢谢智云了,要不是他的话,这毒恐怕还解不了。”他知道李建成因为万氏之故,很不怠见李智云,但不管怎么说,都是血脉相连的兄弟,他希望可以借着这件事,修补彼此之间的关系。 李建成神色复杂地看向李智云,点头道:“多谢五弟。” 再简单不过的四个字,却令李智云心中一阵激动,连连摇头道:“大哥言重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李玄霸心急地道:“大哥,你怎么会中毒的,刺客又是何时潜进府中的?” 听得这话,李建成神色顿时冷了下来,就着王福的搀扶稍稍坐起一些,眸光阴寒地盯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季容,“刺客根本就没离开过,一直都潜伏在咱们身边,伺机下手!” “不是!奴婢不是刺客,奴婢是冤枉的,不相信大公子可以派人去双桥村查,奴婢在来太守府当差以前,从来没离开过村子,怎么可能是刺客,还有,奴婢的舅舅是县衙的衙差,他也可以为奴婢做证,奴婢当真不是刺客,求大公子明鉴!”季容这次真是骇然欲死,不止她送来的续筋生筋散被验出有毒,更是刺客用过的那种什么西域奇毒! 她话刚说完,李建成已是道:“王福,你去仔细检查一番,看她是否有带人皮面具。” 王福应了一声,上前粗鲁地在季容脸与脖子之彰一阵抚摸,摇头道:“大公子,她没有带人皮面具。” 李建成微一点头,盯着满面惊恐的季容道:“说,你与之前的女刺客是何关系,她现在藏在哪里,又是谁在背后主使,还有多少同党?” 季容膝行爬到榻前,垂泪道:“真的不是奴婢,奴婢是冤枉的,是有人趁奴婢不注意在药里下毒;如果奴婢真想要害大公子,又哪里会等到现在,早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可以下手了。” 李建成冷笑道:“之前几次,徐大夫都在,你不便下毒,后来得了我信任,由你单独换药,你就谋算着要我性命,季容,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是再不说实话,你与你的家人,一个都休想活命。”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心慈手软之人,杀人对他来说,更加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不要!大公子不要,奴婢真是冤枉的!”季容一遍遍地说着,无奈李建成并不相信,失去耐心的他,冷声道:“将她押下去打,如果还不说,就押去地牢,看紧了,别让她有机会逃走!” 季容拼命挣扎叫屈,却还是毫不留情地被拖了下去,在快要被拖出门口的时候,季容记起一件事来,连忙道:“大公子,奴婢知道是谁下的毒了!” 李建成神色一动,在示意下人停手后,问道:“是谁?” 季容急忙回道:“是张沉月,一定是她下毒。” 李建成倒是还记得这个名字,道:“为何是她?” “当初她曾偷偷潜入奴婢屋中,当时奴婢以为她是为了续筋生肌散的药方而来,现在回想起来,她真正的目的是加害大公子,其次才是偷取药方。”季容好不容易找到一丝生机,自然努力将事情推到张沉月身上,“当时奴婢刚刚将药材磨成粉放在桌上,这两次给大公子用的药,就是用那些药粉做的。” 李世民听着他们的言语,试探道:“大哥,张沉月是不是前些日子被你赶出去的那个舞姬?” “不错,就是她。”这般说着,李建成唤过王福道:“去找林总管,他那里应该有张沉月的住处,然后把她给我带来。” “小的这就去。”等林总管回来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杖伤未愈的张沉月一拐一拐地地走了进来,人还未站稳,季容已经扑过来,揪着她的头发恨声道:“我自问与你并无深仇大恨,你为何要这样害我?张沉月,你好毒辣的心肠!” 张沉月被她揪得发懵,一边挣扎一边恼怒地道:“你这个疯婆子,在胡说什么,我何时害过你了?!” 季容恨恨地道:“除了你还会有谁,我总以为你就是心思不好,没想到你居然与刺客勾结,借我的手来害大公子,还好大公子福大命大,有惊无险,否则真让你害死了。” 张沉月听得越发糊涂,大声道:“我什么时候勾结过刺客,又什么时候害过大公子,你真是越说越离谱了。” “够了!”李玄霸看得心烦,喝斥道:“当这里市井大街呢,都给我住手!” 季容闻言,恨恨地收回手,待二人各自站好后,李世民问道:“张沉月,你当日潜进季容所住的屋子,到底是要做什么?” 听得这话,张沉月神色一变,不自在地道:“我……我早说了就是去屋中探望,哪知被她冤枉,说偷了她的药方,还在大公子面前告我的状,害我被赶出府去。”说着,她一脸委屈地道:“我虽然出身农家,但爹娘一直都有细心教导,告诫我们不可拿别人的东西,我真是清白的。”< 第一百零三章 冒险一试 李世民留意到她的神色变化,正要说话,忽地闻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正是从张沉月那里传过来的,他走上前细细闻了一下,道:“既然没有拿,为何你身上会有药味?” “我……”张沉月嗫嗫地答不上来话,李玄霸上前一步道:“我不管你有没有偷劳什子药方,只问你,大哥药里的毒是不是你下的?” “没有!”张沉月急忙摆手道:“我没有下过毒,而且……我也没理由害大公子啊。” 李建成忽地道:“有没有搜过她的屋子?” 王福躬身道:“没有,不过小的大概看了一下,发现她屋中放了不少药材,有几样小的在季姑娘那里见过。” 听得这话,张沉月神色一慌,脚步下意识地往后面退了一步,偷偷抬起头,发现李建成正盯着上自己,眸中的阴寒令她慌忙低了头,无奈地道:“是,我是偷了她的药方,可是我也受了责罚;那什么毒,当真不是我下的,与我无关。” “不是你难道还会是我吗?”说着,季容声泪俱下地跪下道:“如果奴婢做这么多,真的只是为了害大公子,大可以随便制点药,骗大公子说是续筋生肌散,何需要等这么多天,又何需要日以继夜,将自己熬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又何需拿自己试药?再者,奴婢若真是心存歹念,早就在事发之前逃走了,怎么会还待在府中,难道不想要命了吗?” 她的话令李建成默然不语,确实,如果要害她,季容早就可以动手,续筋生肌散是季家不传之秘,徐大夫根本查不出真假;至于说是为了博取自己的信任而做这些,无疑有些牵强,足疾是他的心病,就算只有一丝希望他也会去试。 如果她早些动手,夏候端不在,智云又没回来,自己必死无疑。难道……真不是她? 季容见他被自己说动了心思,又道:“沈韫仪一向与武梅雪交好,多次针对奴婢与春秀,试问奴婢怎么可能是她的同党?” 张沉月闻言急忙道:“我与沈韫仪也不熟,我也不是同党。” 李玄霸烦燥地道:“依我说,两个都押去地牢,让地牢里的人拷问,就不信问不出实话来。” 李世民紧紧皱着眉头,两边都说自己无辜,一时之间他也辩不出真假来,不过相较之下,张沉月的可疑更大一些。 季容忽地道:“奴婢去地牢不要紧,但大公子的足疾正在关键时刻,如果这个时候停止用药,就会产生不可逆转的伤害,以后就算有比续筋生肌散更好的药,也治不好大公子的足疾了!” 李建成盯着她,冷冷道:“你在威胁我?”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替大公子担心。”说着,她恳切地道:“求大公子相信奴婢一次,让奴婢可以替您医好足疾,待您好了之后,奴婢听凭您处置。” “大哥……”李世民刚说了两个字,李建成便抬手道:“我自有主张。”思虑片刻,他道:“徐大夫,她说的是实话吗?” 徐大夫有些为难地道:“这个……倒不是完全没有治愈的可能,但确实会比现在更难。” 李建成轻吸一口气,冷声道:“王福,将张沉月带去地牢,严刑拷问!” 张沉月如遭雷击,浑身僵硬,直至下人来拖她时,方才回过神来,慌忙挣扎道:“不要,我不要去地牢,大公子,我有药方,我也可以替您医治。” 没有人理会她的话,很快就被拖出了庆春园,李世民已是明白了李建成的心思,皱眉道:“大哥,这样会否太冒险了一些?” 李建成没理会他的话,盯了季容道:“从今日起,所有药材都送到庆春园来,你就在此处制药,我会让王福与徐大夫在一旁看着,你若再敢有任何不轨之举,我就立刻杀了你!”他终归还是不愿一辈子都跛着脚走路,所以明知季容有可疑,也决定冒险一试。 季容连连磕头,“多谢大公子饶命,奴婢一定不会让您失望,也一定会医好您的足疾。” “最好是这样。”李建成冷冷说了一句,道:“王福,带她去西厢房,让人一刻不离地盯着。” 在王福将季容带下去后,憋了半天的李玄霸当即道:“大哥,你怎么可以将她留在庆春园中,万一她真是刺客,那该怎么办?” “我会让冯立加强庆春园的戒备,你无需担心。”李建成话音未落,李玄霸已是道:“我怎么能不担心,你可是刚刚才捡回一条命,怎可再冒险?如果父亲知道,一定也不会同意。” 李世民亦道:“大哥,三弟说的有道理,还是将季容押入地牢放心一些,至于你的足疾,我上次听说城西边有一位名医,对于骨伤很有心得,不如请他来看看,或许……” “世民,自从我不能与正常人一般行走后,寻了多少名医来看,父亲甚至连宫中的御医也请来过,结果呢?”不等李世民回答,他已是摇头道:“没有,一点用都没有,我还是要一跛一跛的走路,还是要受别人异样的目光;刚才徐大夫的话你们也听到了,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李玄霸急切地道:“不是,徐大夫说大哥你的足疾以后还是有可能治好的。” 李建成漠然道:“那你告诉我,我要等多少年才能等到这个‘可能’,五年十年?还是二十年三十年?” “我……”李玄霸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方才道:“可万一……” “没有万一,我会让人仔细盯紧她,不给她任何使诡计的机会。”李建成摸着自己肿胀未褪的左腿,喃喃道:“我一定要治好这条腿,一定要!” 李玄霸待要再说,李世民已是按住了他的肩膀,轻声道:“就依大哥的意思办吧,有冯立他们盯着,相信不会有事。” 见他也这么说,李玄霸只得无奈地点头,闷声道:“那大哥好生歇着,我们明日再来看你,有什么事情尽管叫王福来叫我们。”< 第一百零四章 言语 李建成点点头,转而道:“对了,这件事不要告诉父亲,以免他担心;另外,你们这几日留心着些,王威他们应该就快到了,到时候世民你多费些心。” 李世民点点头,与诸人一并退出了庆春园,在李玄霸离去后,他抚着李智云的头道:“这次真是谢谢你了。” 李智云知道他的意思,扬脸笑道:“二哥你已经说过很多次谢了,你不烦我都嫌烦了。” 李世民温言道:“不论说多少次谢谢,都抵不过大哥的性命。” 李智云扮了个鬼脸道:“二哥似乎忘了,他也是我大哥。” 李世民一怔,旋即笑了起来,“不错不错,是我糊涂了,好,我不说了,很晚了,快回去吧,不然二娘该担心了,以后有什么事,只管来找二哥。” “二哥放心,我才不会与你客气呢,而且你说过,会带我去抓很多麻雀,我可没忘。” 李世民笑斥道:“你倒是记得清楚,行了,明后天得空就带你去。” 李智云挥挥手,与之分开往毓秀阁行去,一进去便看到摘星在吩咐什么,后者瞧见他进来,神色一松,对身前的几个下人道:“没你们的事了,下去吧。” 待得下人依言退下后,她朝李智云福了一福,“五公子,您这一整天去哪儿了,可把夫人担心坏了。” “我在大哥那里待了一会儿。”说着,李智云往正堂行去,摘星在后面暗自疑惑,五公子不是说去找二公子打猎吗,怎么又去庆春园了,那可是大公子的住处。 万氏正在担心李智云,瞧见他进来,松了口气,拉过他道:“你这孩子,都已经这么大了,还如此贪玩,也不知早些回来,娘会担心的知不知道?” “儿子知道了,不过儿子并非贪玩,今日儿子随二哥打猎回来,原本想去捕麻雀的,哪知……”他把庆春园今日发生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听得万氏惊讶不已,“季容竟然是刺客同党?” 李智云摇头道:“儿子也不确定,不过她与张沉月都有可疑。” 万氏微一颔首,神色复杂地道:“这么说来,是你救了建成?” “嗯,幸好临行前师父给了我那颗药丸,不然我也没法子,不过……”他疑惑地取出那张纸条递给万氏,“娘,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万氏思忖半晌,道:“你师父是世外高人,天文地理无一不通不晓,或许他早就算到建成会有此劫,所以事先赐药给你,至于救还是不救就由你自己决定。” “原来如此。”这般说着,李智云又笑了起来,“师父也真是奇怪,大哥出了事,我当然要救,哪里有不救的道理。” 摘星在一旁道:“五公子您忘了大公子是怎么待您的,冷言冷语不说,上次您回来,好心好意送一些特产过去,他呢,您前脚送的,后脚就扔了,将您的好意当成驴肝肺。” “事情都过去了,还记着做什么,不管怎样,他也是我大哥,我又岂能见死不救,父亲常说兄弟之间要守望相助,娘你说是不是?” 万氏微微一笑道:“不错,你父亲要是知道今日之事,一定会很高兴的。好了,去洗一洗手,很快就可以用膳了。” 在李智云下去后,万氏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派冰冷,摘星轻声道:“大公子可真是命大,都已经这个样子了还不死。” 万氏冷冷道:“谁让他命不该绝。” 摘星撇嘴道:“要奴婢说,大公子不是命不该绝,而是遇到了贵人,要不是五公子,只怕这会儿尸骨都已经寒了;也就五公子心善,要换了是奴婢,不在心里盼着他死已经是好了,哪里还会救他。” “智云毕竟年少,又长年随他师父隐居山野,性子天真,不知人情冷暖,更不晓得人心险恶。守望相助……如果这四个字管用,世间就不会有那么多兄弟阋墙的事情了。” 摘星低头想了一会儿,道:“夫人,其实五公子如今不仅身子好了许多,武功也不错,不再像以前那样体弱多病,不如……别让他再回去了,五公子这样长年不在府中,对您而言,实在不是件好事。” “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明白,但万一留在府中后,智云的身子再起变化怎么办?慧安大师说过,一旦接回就再不许送回去。”说着,她叹了口气道:“左右智云要等到过了年再走,这件事且让我再好生想一想。” 且说乐坊那边,季容一夜未归,令春秀很是担心,待得翌日晌午时间,庆春园的事情总算传了出来,春秀说什么也不相信季容会是刺客,想找人帮忙,却不知能去找谁,庆春园更是进不去,转了一圈悲哀的发现,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等待,希望季容无平安无事。 不过很快,春秀便发现,等待一点都不容易,没有了季容这个护身符,她又恢复了以前从早忙到晚,累得直不起腰的日子,任谁见了她都没好脸色。 春秀看在眼里,恨在心里,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不停地盼着季容快点摆脱嫌弃,治好大公子的足疾,这样才有再次翻身的机会。 在春秀一门心思盼着季容出来的时候,乐坊其他人也在纷纷猜测季容到底是不是刺客同党。 江采萍亦是其中之一,虽然她很讨厌季容,但对于刺客同党一说,始终有所怀疑,这日闲着无事,她又想起此事,托着腮帮子道:“姐姐,你说季容真的是刺客吗?” 韫仪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打趣道:“她不是刺客,难道你我是刺客吗?” 江采萍皱了鼻子道:“我与姐姐说正经的呢,我记得姐姐以前还与我说过季容她们的事情,怎么瞧着都不像是刺客啊?” 韫仪将刚收进来的衣裳一一叠好后,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就像之前,谁能想到季容会将阿木的死嫁祸到我的身上。” 江采萍点头道:“这倒是,可我还是想不明白,她是怎么与刺客扯上关系的,还有那个张沉月。”< 第一百零五章 京城来人 韫仪走过来轻点着她的额头道:“咱们要是能想明白,不就成了与她们一样的刺客了吗?” 江采萍抚着额头,嘟囔道:“那我也是好奇嘛!” “你啊,有时间好奇,却没时间将剩下的那点鞋底纳好,还说除夕回去的时候要给江伯父穿呢,过了今晚,可就剩下两天时间了。” 被她这么一说,江采萍亦想了起来,连忙道:“对啊,姐姐不说我都忘了。”说着,她手忙脚乱地将柜子里的鞋底取了出来,一边纳一边笑嘻嘻地道:“上次去见爹娘的时候,他们说有了我拿回去的那些工钱,家里总算能过个好年了,还给两个弟弟一人扯了一身新衣裳,村里的人可羡慕了。” 说到此处,她又有些感慨,“好快啊,一转眼一年又快过去了,再过两日,我就十五了,不知我还能在这里待多久。” 江采萍的话令韫仪惊讶,“怎么,你不喜欢乐坊的生活?” “当然不是,只是……”江采萍脸庞微红,低了头小声道:“爹娘说女子上了十五岁就该嫁人了,要是晚了会让人笑话的,如果……真许了人,那我就不能继续待在太守府里了,不然夫家会有言语的。” 韫仪闻言,掩唇轻笑道:“我道是什么,原来是有人思春,小小年纪就已经想着嫁人了。” 被她这么一说,江采萍越发脸红,连忙道:“我哪有,姐姐胡说。” “连夫家都说出口了,还说没有?”面对韫仪的取笑,江采萍连忙道:“那是我爹娘说的,又不是我。”抬眼见韫仪依旧笑个不停,她羞道:“姐姐你……你再笑,我就不理你了!” 见她连耳根子都红了,韫仪不再取笑,抚了她的肩膀道:“好了好了,不笑你了,其实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没什么好害羞的。对了,你心中可有中意的人选?” 江采萍双颊刚刚退去一些的红云因为她这句话又变得绯红如烧,声如蚊呐地道:“没有,不过我娘说,得找一个家境好一些的,这样以后不至于太辛苦,也能帮衬一下两个弟弟。” “其实家境固然重要,但最要紧的还是人品德行,这样你嫁过去之后才会过得幸福安稳,否则纵有再多的钱也不会开心。”韫仪想到了远在洛阳宫中的母后,从她有记忆以来,父皇就待母后极好,母后宫中集尽了天下最好之物,多年来,纵然再多年轻貌美的女子入宫,也无法动摇母后的位置,可是她从未见母后真正开怀的笑过,那双美眸之中,总是含着无法化解的忧愁。 她曾问过母后为何不开心,母后没有回答,只说,有一样东西,她始终求不得,放不下。 “姐姐,你在想什么?”江采萍的声音将她从沉思中拉了回来,摇头敷衍道:“没什么,就是想爹了,不知他这身子好不好?” 江采萍正要说话,忽地想起一事,拍手笑道:“我知道了,姐姐才不是想武伯父呢,是想杜公子了,说我思春,姐姐才是真的思春!” 韫仪没想到她会联想到杜如晦身上去,哭笑不得地道:“你这妮子,越来越口没遮拦了,快别胡说了!” 江采萍以为自己猜对了,刮着粉嫩的脸颊道:“我就说,姐姐羞羞羞。” 面对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韫仪实在拿她没法子,且有些话不便明说,只能由着她去误会。 笑闹过后,她赶着江采萍去厨房取膳,待得屋中只剩下她一人后,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原以为,夏候端不在,混在续筋生肌散里的毒药定可以要了李建成的性命,哪知道半途杀出一个李智云来,救了李建成的性命,令她功亏一溃,真是可惜得紧。 早在得知季容在为李建成研制续筋生肌散时,她就想到了自己之前刺杀李渊所剩下的毒药,这种西域奇毒非常霸道,只要时间足够,甚至可以借由皮肤渗入体内,如果将之混入续筋生肌散中,那么李建成就会在不知不觉间中毒,夏候端早就已经离开了弘化郡,凭那些寻常大夫,根本解不了这种奇毒。 如此一来,不止李建成会死,季容也会被当成刺客处死,如果此事放在别人身上,她或许还有些不忍,对于季容却不会,她可没忘了当初季容是如何将阿木的死栽赃在她身上。 不过她没想到,张沉月会紧随其后潜入季容屋子,并偷走续筋生肌散的药方;更没想到,李智云身上会有解毒的药,让李建成逃过一劫! 不过,她不会就此罢手,一定会取李家父子性命,以慰墨平在天之灵! 腊月二十八一早,天空飘起了细细的雪花,李世民刚起身就得到消息,说是王威与高君雅已经入城,这会儿正在前往太守府的路上,估摸着半个时辰后就到了。 李世民闻言顾不得用膳,连忙知会众人冒雪前往府外迎接,一时之间,除了李渊还有行动不便的李建成以外,所有李家之人,皆站在府外,李世民做为众人之中最为年长的李氏子孙,站在了最前面。 李玄霸是最后一个到的,搓着手在李世民耳边嘟囔,“不就是两个小官吗,需要这样兴师动众吗?” 李世民盯着脚下铺了足足有十余丈远的红毯,凉声道:“他们官职虽然不高,但你别忘了是谁派他们来的,万不可怠慢。”说话间,一众数人出现在视线中,李世民认得最前面那两人,正是王威与高君雅,他们到了! “记着,千万不要怠慢他们二人。”在低声吩咐了李玄霸一句后,李世民迎上去,恭敬地拱手道:“世民携李家众人恭迎王大人,高大人!” 在他之后,万氏等人齐齐行礼,“恭迎王大人、高大人!” 王威年约三旬,一身天青色锦袍,白白胖胖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给人一团和气的感觉;高君雅看起来就要严肃许多,那张长脸上没什么笑容。< 第一百零六章 朱御医 “二公子客气了。”王威下了马亲自扶住李世民,随后又朝众人道:“诸位快快请起,如此大礼,我二人可受不起。” 李世民恭声道:“二位大人代皇上而来,岂有受不起之理。”说着,他又道:“二位大人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快请进去歇息。” “好,咱们一起进去。”王威话音刚落,高君雅便冷声道:“慢着,怎么不见李太守与大公子?” 王威连忙道:“你也是,李太守受刺客袭击,身受重伤,如今自然在府中静养,哪里能够出来,至于大公子……”他眉头一皱,疑惑地道:“大公子可是不在府中?” 李世民叹了口气,道:“二位大人有所不知,就在前几日,有人在我大哥医治足疾的药中下毒,令我大哥至今无法行走。” 王威惊讶地道:“竟然有这种事,难道……又是那刺客所为?” 李世民点头道:“是,大哥中的是与父亲一样的毒,幸好及时医治,方才能够捡回一条性命。” 高君雅翻一翻三角眼,道:“这么说来,你们一直未曾抓到刺客?” “说来惭愧,我等搜遍了太守府,又几次派士兵搜查弘化郡,始终没有找到刺客的踪迹。” “真是为难为二公子了。”这般说着,王威朝后面招一招手,一名年约五旬的老者走了过来,王威道:“这位是朱御医,皇上知道太守遇刺身受重伤,很是挂念,特命我二人带了朱御医来为太守诊治,朱御医术高超,素有国手之称,有他在,太守与大公子必会没事。” 李世民眼皮微微一跳,糟了,想不到杨广这么重,连御医都派来了,一旦朱御医为父亲把脉,就会发现他身子早已无恙,到时候,杨广就有理由治父亲的罪了。 王威笑眯眯地道:“二公子怎么不说话了,难道二公子不希望朱御医来?” 李世民知道他是个笑面虎,哪里敢在他面前露出半分痕迹,连忙压下心中所思,满面感激地道:“王大人说笑了,我只是没想到皇上会特意将朱御医派来医治我父亲,皇上隆恩,我父子实在不知如何报答。” 王威笑一笑道:“皇上对忠心之臣,从来都是厚待有加,偏偏有些人身受皇恩,却做出大逆不道之事,好似那个杨玄感,不过这种乱臣贼子注定不会有好下场,这不,前些日子杨玄感已是战败自尽杀。”这般说着,他又道:“好了,不说这个了,咱们还是赶紧去看太守吧,也好让朱御医为太守医治。” 李世民哪敢就这么让朱御医就这么过去,连忙道:“父亲除了身子虚弱之外,已经没有大碍了,二位大人一路辛苦,还是先去歇息吧,我已经让人备好了茶水点心。” 高君雅漠然道:“探望太守要紧。”说着,他不由分说走了进去,李世民无法推辞,只得与李玄霸及万氏带着他们往松涛居行去,余下众人则各自散去。 在去松涛居的路上,李世民不停地思索对策,在经过月华池时,他忽地停下脚步道:“二娘,乐坊那边都准备好了吗,如今季容不在,会否影响今晚的舞乐?” 万氏也正担心李渊早已伤愈的情况会被朱御医诊出来,听得李世民这么说,顿时会意过来,连忙道:“我昨儿个倒是交待了杨嬷嬷,就不知道她有没有安排好,还是我去看看吧。” “有劳二娘了。”在李世民的言语中,万氏朝王威二人屈膝一礼了,带了摘星离去。 为了给万氏足够的时间,李世民特意带着他们绕远路,费了比平常多一倍的时间到松涛居,守在外面的下人连忙迎上来行礼,李世民道:“你进去告诉父亲,就说二位大人前来看望。” 不等下人答应,王威便道:“不必如此麻烦,我们直接进去就好。” 见他这么说,李世民不便推辞,只得依言陪他们进去,进了内屋,李渊正半坐在床榻上,瞧见王威二人进来,神情激动,扶着侍女的手便要下地,王威快走几步,按住他肩膀道:“太守伤病未愈,好生躺着就是了,无需多礼。” 李渊虚弱地道:“劳二位大人千里而来,李某实在……过意不去,皇上可安好?” “太守放心,圣躬安!”王威笑道:“皇上一知道太守有事,就立刻遣我二人来弘化郡探望,看太守脸色,似乎病情还未好?” 李渊喘了口气道:“已算是好了许多了,就是……浑身乏力得很,总是提不起劲来,不知何时才能痊愈。” 王威冷哼一声道:“那些刺客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行刺太守,待得抓到之后,定要将之五马分尸!”说着,他神色一缓,道:“皇上特意派了朱御医同来,以朱御医的医术,相信太守一定很快好转。” 李渊吃力朝南方拱一拱手,“皇上隆恩浩荡,臣纵粉身碎骨也无以为报。” 王威微微一笑,对一旁的朱御医道:“事不宜迟,请朱御医赶紧为太守诊脉。” “是。”朱御医依言上前为李渊诊脉,瞧见朱御医将手指搭在李渊腕上,李世民的心顿时提了起来,不知万氏有没有明白他的意思,更不知季容有没有法子。 等了一会儿,始终不见朱御医收回手,高君雅有些不耐烦,道:“朱御医,情况如何?” 王威安慰道:“高兄别急,让朱御医诊治清楚。” 高君雅闻言,只得耐着性子等待,如此又过了一会儿,朱御医终于收回手指,拱手道:“启禀二位大人,李太守脉象缓慢无力,可见其体内阳气虚损,无力运行气血,故此身子才会这般虚弱,需要仔细调理,方可痊愈。” 听得这话,李世民悬在半空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暗暗松了口气。 那厢,王威与高君雅对视了一眼,道:“依朱御医之见,若由你调理,大概需要多久可以痊愈?” 朱御医抚着颔下长须,思索片刻道:“少则一个月,多则两个月。” 高君雅皱眉道:“以你的医术也需要这么久?”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非一朝一夕可成。”不等高君雅再言语,王威已是道:“事不宜迟,就请朱御医赶紧为太守开方医治吧,太守安然,咱们才好向皇上交差。”< 第一百零七章 瞒天过海 在朱御医开了药方后,王威又与李渊说了几句话,方才离开了松涛居,李世民沉沉叹了口气,高君雅见状,道:“二公子为何叹气?” 李世民勉强一笑道:“没什么,可能是刚才屋中没开窗,所以一时觉得有些气闷罢了。”说罢,他又道:“二位大人已经看望过我父亲了,不如先去厢房歇息一会儿,这样晚上才有精神观赏舞乐。” “好吧,有劳二公子了。”二人随李世民一路来到东厢,为了迎接他们二人前来,特意将此处的陈设布置全部换了新的。 待得李世民离去后,高君雅道:“王兄,看来李渊没撒谎,他确实得了病,无法应旨前往京城。” 王威端起手边的茶抿了一口,慢条斯里地道:“今日才第一天,不急着下结论。” 高君雅疑惑地道:“怎么,你还是觉得李渊没病,可是朱御医……” 王威笑一笑道:“朱御医自然不会骗咱们,但谁又敢保证李渊身上的伤病一定是刺客所为,指不定是他自己弄出来的呢?这样就不必奉旨入京了。” 高君雅思索道:“你是说……他故意弄伤自己,以避入京?” “李浑被皇上处死,杨玄感、李密又谋反,他李渊能没一点顾虑吗?”王威掸一掸衣袍,凉声道:“别看李渊一副忠君爱国的模样,其实他心思比谁都多,指不定就在动着与李密一样的心思。这次既然来了,就查个清楚,如此回去后咱们也好向皇上交待。” 高君雅点头之余,又道:“要我说,既然皇上对李渊起了疑,就该罢了他的官,直接押回洛阳受审,哪里还需要这么周折。” “李渊毕竟是弘化郡的太守,皇上还要靠他稳定关中局势,所以暂且杀不得,至少……在有确切谋反证据之前杀不得,咱们入城之前,已经派了密探暗中调查,应该很快会有消息传来。”说着,王威屈指在扶手上一下一下地敲着,徐徐道:“刚才出松涛居时,李世民叹了口气,依我看,他必有事情瞒着咱们。” “听闻李渊五个儿子,除了四、五尚且年幼之外,余下三个儿子皆英勇不凡,当中犹以二子为甚。” “李世民……”王威冷声道:“虽才见了一会儿,但此人不论说话做事都点滴不漏,连我也挑不出他的错来,确实是个角色,让底下的人多盯着他。” “我会吩咐下去的。”在他们说话之时,李世民已是折回了松涛居,李玄霸已经离去了,李渊正与万氏在说话,季容则垂手站在一旁。 瞧见他进来,李渊道:“安顿好了?” “是,儿子将他们安置在东厢房中,负责照料他们起居的下人,都是咱们的心腹,不会说任何不该说的话,至于其他事情,儿子也都安排妥当,随时可以行事。” 李渊点一点头,道:“刚才真是好险,幸亏你二娘先一步带了季容过来,否则朱御医就会发现为父的伤病早就痊愈了。” 万氏婉然笑道:“这可多亏了二公子,要不是二公子提醒,又以乐坊为借口,妾身也不能及时带季容过来,更亏得咱们府中有一个精于医术之人。” 季容屈膝道:“二夫人谬赞了,奴婢只是粗通皮毛罢了,幸好朱御医看得不是特别仔细,这才让奴婢蒙混过关。” 李渊自腋下取出一个小小的琉璃球,感慨道:“真是想不到,这么一个小小的东西,竟然可以改变脉象,连御医也检查不出来。” 季容垂目道:“启禀太守,脉象是自腋下而至腕间,一旦腋下夹了异物,这脉象自然就不通顺,从而造成虚乏无力的假像。” 李世民望着她道:“今日之事,别人若问起,你该如何回答?” 季容心思飞转,低头道:“回二公子的话,奴婢今日一直都庆春园中,从未离开。” “好。”李世民满意地点点头,“若查知你与刺客无关,自会嘉赏于你,退下吧。” 在季容退下后,万氏见李渊父子不语,知趣地道:“太守您与二公子且先聊着,妾身去厨房瞧瞧。” 待万氏离开后,李世民凝声道:“父亲,看来皇上对您的疑心很重,否则不会连朱御医也派来,且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令咱们手忙脚乱。” “如果疑心不重,他就不是皇帝了。”李渊苦笑一声道:“希望咱们接下来的戏,可以骗过王威二人。” “高君雅面上虽然严肃,不过此人没有太多的心思,倒是王威,心思很深。”面对李世民的言语,李渊颔首道:“我在京中时,曾与王威打过几次交道,此人是不折不扣的笑里藏刀,许多人被他捅了刀还不明所以,很不简单,你一定要小心应付。” “儿子知道。”待李世民应了一声后,李渊疑惑地道:“对了,建成呢,怎么不见他人影?” 李世民避重就轻地道:“大哥寻得了一种医治筋骨的奇药,就是您刚才所见季容祖传之药,徐大夫说可以医治他的足疾,所以大哥前些日子,让徐大医将患处重新打断,然后重新接续。” 听得这话,李渊又惊又喜,“建成的足疾……当真可以治愈?” 李世民笑道:“儿子怎么会骗您,不说十成,但七八成的把握还是有的,大概再过半个月就可以知道了。” “好!好!”李渊激动不已,李建成的足疾也是他的心病,当初要不是他一时大意,李建成何至于患上足疾,这些年来,他遍访名医,却始终失望而归,如今李建成足疾可治,他怎会不激动。 稍稍平复了心情,李渊道:“不论要花多少银子,都一定要治好建成的足疾。” “儿子知道。”这般应了一句,李世民拱手道:“父亲您好生歇养,儿子先行告退了。” “去吧。”说着,他又有些不放心地道:“王威很可能会派人盯着你,你当心一些,别被他发现破绽,另外,玄霸那边你也多加留意。” “儿子明白。”离开松涛居,李世民并没有回静集轩,而是去了揽月楼,今晚将会在此设宴,款待王威二人。< 第一百零八章 揽月楼 杨嬷嬷那边已经得了万氏的吩咐,正在督促诸女加紧练习,尤其是韫仪,她身为领舞,肩上的担子最为重,这次跳的是《兰陵王》,共十二人,与平常柔美优婉的舞乐不同,这次还要表现出节奏明快的一面,其中有一组旋转,韫仪要足足转上二十圈。 趁着舞间短暂的歇息,诸女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着晚上她们所要献舞之人,一女小声道:“我听闻在京城的亲戚说,京城中的达官贵人若是看中了哪个舞姬,就会将之带走,纳为偏房。” 旁边有人轻笑道:“怎么,这人都还没见呢,就已经想着被纳为偏房了?” 那人啐道:“我不过是将自己知道的告诉你们罢了,偏就你想得多,能够被那些大人看上固然好,可也得有这个命啊,否则想得再多也没用。” 诸女点点头,刚才那人道:“对了,我听说这次来的其实有三位大人,还有一位是御医。” 坐在不远处歇息的韫仪听得太医二字,神色微微一变,御医?怎么会有御医来府中的? 想到此处,她走过去道:“赵姐姐可知这位太医姓什么?” “姓什么?”赵氏仔细思索了一番,不确定地道:“好像是姓朱,听说是皇上专程派来为太守医治病情的。” 朱御医……韫仪紧紧抿了唇,她知道此人,是父皇最为信任的御医,他曾不止一次见过自己,若让他瞧见,一定会认出自己,到时候不止无法继续留在太守府中,还会给父皇带来麻烦,与她来此处的初衷背道而驰。 不行,一定不能让朱御医瞧见自己;韫仪思来想去,唯有装病这个法子可以避开朱御医。 “姐姐!”江采萍突然在她耳边大声唤着,将她吓了一跳,惊魂甫定地抚着胸口道:“你做什么,吓死我了?” 江采萍嘻嘻一笑,扬着手里的东西道:“你瞧,好不好看?” 韫仪仔细看一眼,惊讶地道:“面具?你拿这个做什么?” “是杨嬷嬷给我们的,姐姐这个最好看。”见韫仪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她娇笑道:“姐姐忘了,兰陵王是带面具的,所以我们也得带上面具,只是之前面具未曾制好,所以才未带。” 听得这话,韫仪回过神来,连连点头道:“是了,瞧我这记性,竟然把这个给忘了。”说话间,韫仪从其手中取过自己的面具,这是一个制作颇为精美的鎏金面具,两边缀有细细的晶石,眉心处是一块菱形的红晶石,透出一丝妖艳阴柔之美。 这个时候,江采萍已是戴上了面具,调皮地道:“好不好看?” 韫仪细细打量了一眼,发现这个面具差不多能遮住三分之二的脸庞,只露出双眼与下巴,有面具的遮掩,相信就算她与朱御医只有咫尺之距,后者也认不出她来;想到此处,韫仪心中大定,笑着回答道:“好看!” 韫仪的回答令江采萍很高兴,蹦蹦跳跳的走到铜镜前左瞧右看,这会儿,其他人也都戴上了面具,在渐渐暗下的天色中,进行最后的演练。 夜色下的揽月楼,华灯灿耀如星,流光溢彩,照耀的此处犹如天上宫阙一般,楼宇中筹觥交错,李世民两兄弟连连向王维等人敬酒,一时间气氛极为热闹。 待得酒过三巡,韫仪等人于丝乐声中逶迤而入,舞动间,衣袖飘飘,一双双玉足穿着轻薄如蝉翼的绣鞋飞旋舞动,令长裙飞扬,在华灯之下夺人心魄,尤其是最当中的红衣女子,舞姿优美绝伦,令众人心驰神移。 直至舞乐停下许久之后,揽月楼中众人方才回过神来,连连拍掌,不止王威连声称好,就连一直板着脸的高君雅也露出一丝笑意。 李世民笑道:“可还能入二位大人与朱御医的眼?” 王威朗声笑道:“何止能入眼,简直就是精彩绝伦,本官自问也曾见过不少舞乐,除了宫中舞乐之外,无一可以与眼前的舞乐媲美。” “王大人过奖了。”说着,李世民举起酒杯,道:“来,世民再敬几位一杯。” “多谢二公子。”在喝完了杯中酒后,王威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韫仪道:“此女是叫什么名字?” 李世民眸光微微一动,笑道:“这是府中的舞姬,姓武,叫武梅雪。” “梅雪……是个不错的名字。”说着,他对韫仪道:“你且将面具取下来。” 他的话令韫仪垂在身侧的双手顿时蜷了起来,低头道:“梅雪陋颜,不敢污了大人的眼睛。” 高君雅冷声道:“让你取就取下,哪里来这么多话。” 韫仪暗自咬牙,朱御医就在近前,若是在这个时候取下面具,岂非让他看了个清楚明白,可是看王威二人的态度,自己怕是非取不可,这可如何是好? 正当韫仪左右为难之时,李世民笑道:“二位大人不知,此女虽舞跳得好,容貌却是丑陋得很,难以入眼,还是不要让她扫了二位大人的兴致。”这般说着,他对尚站在场中的众女道:“还不赶紧退下。” “慢着。”王威出言阻止,笑言道:“二公子这么说,还真是将本官的好奇心给勾了起来,非得见一见这个女子的模样不可。” “可是……”不等李世民说下去,王威已是盯着韫仪道:“摘下面具!” 韫仪在面具后面恨恨地瞪了王威一眼,什么见一见模样,这个老色鬼分明就是饱暖思**,真是想不到,父皇所信任之人竟是这样一个伪君子,待回京之后,一定要将王威的真面目告之父皇。 看出这一点的,并不止韫仪一人,李世民唤过段志宏在其耳边吩咐了几句,后者点一点头,悄然走了出去。 在王威又一次催促下,韫仪只能无可奈何地抬手,缓缓取下面具,这种情况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希望朱御医不要认出她来。 就在面具即将取下之时,紧闭的雕花朱门忽地被人推开,紧接着一阵沁人心脾的香风弥漫了整个楼宇,两名杏眼桃腮的美艳女子缓步走了进来,两人皆身穿桃红洒花锦衣,底下是楼金压花长裙,令人惊奇的是,这两名女子的容貌竟然一模一样,犹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第一百零九章 花魁 两名女子带着阵阵香风走到中间,屈身娇滴滴地道:“沉香(袭香)见过二位大人,大人万福!” 王威二人好一会儿方才回过神来,连忙让她们起身,在贪婪地打量了一番二人玲珑有致的身材后,疑惑地看向李世民,“她们是……” 李世民笑道:“这二人是万花楼中最出名的花魁,她们是双胞胎姐妹,不止容貌一模一样,还心意相通;世民知道二位大人远道而来,极为辛苦,所以特意将她们请来招待二位大人。” 二人一听万花楼,就知道是什么样的地方,平日里他们可没少去,高君雅好奇地道:“心意相通?竟然有这样的事情?” “世民可不敢欺骗高大人,您若是不信,可以当场试验。”一听这话,高君雅二人顿时来了兴趣,要李世民证明给他们看。 李世民应了一声,命人将袭香的眼睛蒙起来并且背过身去,随后命人捧了一个红漆描金托盘进来,上面摆了十余枝珠钗,让沉香从中挑出两枝,但不得出声,在将之重新放回去后,李世民对站在袭香身边的段志宏道:“好了,将她眼上的布解开吧。” 段志宏正要解开,王威忽地道:“且慢。”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王威自托盘中取出一枝沉香刚才选过的珠钗收入袖中,随后方才道:“好了,解开吧。” 在袭香适应了屋中的光线后,李世民指一指摆满珠钗的托盘道:“将你姐姐选过的两枝挑选出来,若是选对了,就赏你们姐妹。” “是。”袭香娇声答应,走过去很快就选出了一枝珠钗,在选第二枝的时候,她却犹豫了起来,几次伸手都缩了回来,迟迟未有选出,脸上更是露出疑惑之色,过了一会儿,她抬头道:“二公子,姐姐刚才真的选了两枝吗?” “不错。”在李世民给出肯定的答覆后,袭香又仔细看了一眼托盘上的珠花,随即摇头道:“不对,除了我手中的这一枝以外,余下的珠钗姐姐都没有选过。” 王威故意道:“但我们确实都看到你姐姐选了两枝,会否……是你们之间的心意相通不准?” 袭香当即道:“不会,妾身姐妹自幼就可以感受对方的心情与喜好,如果此处当真还有姐姐喜欢的,妾身不可能感觉不出来。” 万氏轻笑道:“王大人,看来您输了。” 王威朗声笑了起来,随即道:“不错不错,是本官输了。”说着,他自袖中取出刚才藏起来的那枝珠钗,亲自戴在袭香发髻上,“赏你了!” 袭香含羞带怯地屈身行礼,“多谢大人!” “无需多礼。”王威亲自将之扶起,握着袭香的那只手,迟迟不肯放开,至于另一边的高君雅,也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沉香。 趁着王威二人心思被沉香她们吸引之时,李世民朝韫仪悄悄做了一个退下的手势。 韫仪明白他的意思,当即带着江采萍等人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揽月楼,在离去之前,她听到李世民的声音,“你们姐妹可要好生侍候着二位大人,若是有怠慢之处,往后我可不再去万花楼捧你们的场。” 直至回到屋中,韫仪方才长出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取下面具,刚才真是好危险,差一点就让朱御医瞧到了,看来在他们离开弘化郡之前,自己都不能大意,幸好后日就可回家去住两日,待得初二再回来。 江采萍没有留意到韫仪的异样,一边坐下一边自顾自地道:“我以前倒是听人说起过万花楼的双生花魁,原来长这个模样,要我说啊,还没有姐姐好看呢,不过她们心意相通的本事倒真稀奇。”说着,她又嫌恶地道:“姐姐有没有瞧见刚才那两个什么大人,盯着她们看的样子,色迷迷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想不到京城里来的大人,竟然是这个样子。还有二公子,我一直以为他是一个洁身自好之人,没想到他竟然会找青楼女子来府里,看他说得头头是道,说不定他自己不止一次去过万花楼,对了对了,我们走的时候,二公子说什么捧场,看来他真的常去万花楼,真是让人失望。这种整日拈花问柳的男人了,最是让人讨厌了。”说到此处,她忽地从椅中站了起来,一脸惊容地道:“对了,刚才那个王大人逼着让姐姐取下面具,他……他该不会是看上姐姐了吧?” 对于她的迟钝,韫仪有些哭笑不得,“终于反应过来了吗?” “我……我哪知道他们会这么龌龊。”这般说着,江采萍拍着胸口,一脸后怕地道:“幸好那两个花魁正好进来,否则姐姐怕是麻烦了,姐姐你往后可得小心些,最好别让那两人看到。” “我知道了。”就算江采萍不说,她也一定会千方百计避着那几个人,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江采萍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现在就是比较担心,明儿个会不会又叫咱们去揽月楼献舞,万一那两个人色心不死,那姐姐……” 韫仪打断道:“明日一早我会去见杨嬷嬷,让她许我早一日回家。” 江采萍点头道:“如今也只能这样了,希望等咱们初二那日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了,对了,二公子……” 听到李世民的名字,韫仪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烦燥,打断道:“别说他了,很晚了,早些歇着吧。” 洗漱过后,韫仪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耳边不时响起李世民最后说得那句话,挥之不去,过了许久方才迷迷糊糊的睡着。 一夜无语,翌日天刚蒙蒙亮,韫仪便去见了杨嬷嬷,哪知有人比她还早,韫仪惊讶地道:“二公子?” 来者正是李世民,他笑一笑道:“我猜猜,你这会儿来,是想请求杨嬷嬷让你今儿个就回家去是不是?” 韫仪低头道:“是,父亲一人在家,梅雪很是挂念,所以想早些回去陪他。” 李世民笑而不语,站在一旁的杨嬷嬷笑言道:“梅雪你说得晚了一些,二公子已经先说了,不止你,所有舞坊之人,今儿个全部放归家中,待得初五过后再行回来,并且每个人赏五百钱。”< 第一百一十章 绝对不会 “初五?”韫仪惊讶地道:“之前不是说初二就要回来吗?” “让你在家中多歇息几日不好吗?”不等韫仪言语,李世民又道:“放心,二娘那边已经应允,至于月钱照常发放,不会少了一个铜钱。” “多谢二公子。”尽管不知李世民为何会突然插手乐坊的事,又突然多放了她们这么多天,对她而言,终归是一件好事。 “我陪你回去吧。”随着这句话,二人并肩走在幽静的鹅卵石小道上,谁也没说话,静静地走着,这会儿时间尚早,一路过来也没见几个人。 李世民先打破了略有些沉闷的气氛,“昨夜回去之后,可还好?” 韫仪看了他一眼,淡然道:“一切都好,二公子的气色也很好,想来昨夜很是尽兴。”不知为什么,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心里有些不太舒服,但具体是什么又说不出来。 李世民停下脚步,神色古怪地盯着她,旋即又笑了起来,看得韫仪莫名其妙,不解地道:“二公子笑什么?” 李世民含了笑道:“你是不是以为我常去万花楼吧?” 韫仪脸上一红,别过脸道:“二公子喜欢去何处是您的事情,梅雪不敢过……” 李世民打断道:“我最近确实经常过去,但并非你所想的那样。” “但凡是男子,去青楼都只有一个目的,梅雪从未听说过第二个。”面对韫仪的言语,李世民轻叹了口气,“人活在这个世上,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就像你来太守府为舞姬,不也是身不由己吗?” 韫仪沉默片刻,低声道:“可是我从未听说,去青楼也有身不由己这四个字。” “你没听说,不代表没有。”李世民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待得看到韫仪所住的屋子后,他道:“你收拾好东西之后,就赶紧回家吧,别耽搁了,至于赏的那五百文钱,帐房那边算好之后,我会让人送去你家。” 韫仪看了一会儿,道:“二公子是怕王大人会再次纠缠于我?” 见她看穿了自己的心思,李世民也不否认,道:“昨夜你离开之后,王威又问过你几次,皆被我挡了回去,但看他对你的兴趣,一时半会儿间恐怕不会罢休,所以这阵子你还是回家安全些,等你初五之时,他们差不多也该离去了。” 韫仪看了他一会儿,屈膝道:“多谢二公子替梅雪解围。” 李世民笑一笑道:“你是我府里的人,我自该护着你,再说昨夜的事情,也怪我思虑不周。”他知道王维二人不好侍候,却没想到他们如此贪花好色,幸好他事先叫了沉香二女来府中,否则这个围还不好解。 “梅雪告退。”这般行了一礼,韫仪转身离去,在走出几步后,她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还未离去的李世民,欲言又止,轻咬着绛唇。 李世民走过去道:“想说什么?” 盯着他眸中自己的身影,韫仪终是忍不住问道:“身不由己……是真的吗?” 听到这句话,李世民嘴角蓄了一抹笑意,“当然!” 这两个字,令韫仪心中一畅,再不复之前的堵涩难受,再次行了一礼后,她一路回到屋中收拾着包袱,还在熟睡的江采萍听到声音醒了过来,揉一揉惺忪的睡眼道:“姐姐在做什么?” 韫仪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二公子刚刚去见过杨嬷嬷,说我们今儿个就可以回家,一直等初五再回来,月钱照发,另外还会再赏我们每人五百钱!” 江采萍愣愣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方才回过神来,衣裳也不披,赤足下床奔到韫仪面前,“姐姐你不是与我开玩笑吧,初五再归……还赏五百文钱?” 韫仪赶紧取过一旁的衣裳披在江采萍身边,嗔怪道:“你这丫头,也不怕着凉了。”见江采萍盯着自己不说话,她好笑地道:“没有与你开玩笑,是杨嬷嬷亲口说的,二公子当时也在,千真万确,否则我收拾包袱做什么?” 得知这件事是真的后,江采萍高兴的不得了,又是拍手又是笑,看得韫仪直摇头,“好了好了,快把衣裳穿上,否则这个年你就要在生病中度过了,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江采萍连连点头,手忙脚乱地穿着衣裳与鞋,穿到一半,她又忍不住笑眯了眼,掰着手指头道:“今天到初五,咱们足足可以歇上六七天,月钱照发不说,还另外再赏钱,嘻嘻,真是太好了!不要说弘化郡,就算是长安、洛阳,恐怕也找不到这么好的差事了。”顿一顿,她又道:“有了这五百文钱,我可以给大弟小弟买一些白糖糕回去,他们一直想吃,另外,给爹娘也买些好吃的。” “好了,快些穿好衣裳,收拾东西然后去帐房,二公子这会儿应该已经吩咐下去了。” 一听这话,江采萍赶紧穿好了衣裳洗漱,随后又匆匆收拾起了包袱,见韫仪要走,她连忙道:“姐姐等等我,很快就好了。” 韫仪将一身新做的衣裳仔细放进包袱中,随口道:“我不去帐房了,我想早些回去见爹,二公子说过几日会让人送过去。” 江采萍正要答应,忽地神色一动,拉住准备出门的韫仪道:“姐姐,二公子今儿个一早与你说了什么?” 韫仪被她问得莫名其妙,“不就是刚才与你说的那件事吗,还能有什么?” “不对,一定还有别的。”江采萍肯定地道:“昨儿个夜里你还不许我提二公子呢,今儿个却一口一个二公子,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说了三四次了。”说话间,她似又发现了什么,指着韫仪的脸庞道:“还有还有,一说起二公子,姐姐你就面带笑意,还说没什么。” 韫仪抚一抚脸颊,轻斥道:“胡说,我哪有在笑。” “我才没有胡说呢,不信你自己看。”江采萍将韫仪拉到铜镜前,让她看清自己的模样。 镜中女子眉梢含笑,脸颊微红,分明就是一副……不,这不可能,李世民害死了墨平,是她的仇人,她怎么可能会…… 错了,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她不会喜欢李世民的,绝对不会!<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两难 江采萍歪头盯着韫仪,忽地拍手惊呼道:“我知道了,姐姐你……你真的喜欢上二公子了!”虽然她之前一直在说李世民与韫仪,但那只是玩笑之语,想不到……竟真的让她说对了。 “我没有!”韫仪激动地道:“我没有喜欢二公子,你休要胡说!” 江采萍没有察觉到韫仪的异样,以为她是害羞不肯成认,一本正经地道:“我才没有胡说呢,我在家中时见过一个堂姐见到意中人的模样,就与姐姐你现在一模一样!” 韫仪用一种近乎狰狞的神色盯着她,厉声道:“我没有喜欢李世民,也绝对不会喜欢李世民,以后不许再提这样的话,一个字都不许,听清楚了吗?!” 江采萍何曾见过她如此可怕的模样,一时之间被吓得愣在了那里,好半晌方才缓过神来,怯怯地道:“可是……” “回答我!”韫仪的话将江采萍吓了一大跳,小声道:“听……听清楚了。” 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人都没有说话,一个是心情还处于激荡之中,另一个则是被吓得不敢说话;直至外面传来声音,江采萍方才小心翼翼地道:“那……我先去帐房了,姐姐你……路上小心。” 待得江采萍离去后,韫仪捂着脸颊缓缓坐倒在地,似有若无的透明在指间滑过…… 当韫仪走出房门时,神色已是恢复了平静,看不出一丝异样,在她将要跨出太守府及膝的朱红门槛时,一个声音唤住了她,回头望去,却是平日里在李世民身边侍候的小厮初一,手里捧着一个一尺多高的东西,因为用布蒙住了,所以看不出是什么。 韫仪淡然道:“有什么事吗?” 初一将手里的东西递了递,一边喘气一边道:“这是二公子让我给你的,幸好赶上了。” 韫仪疑惑地打量了一眼,道:“这是什么?” 初一喘匀了气,笑道:“你把布取下就知道了,二公子可不许我说。” 韫仪犹豫了一下,伸手将覆在上面的布取了下来,露出里面一枝小小的蜡梅树;是的,初一捧在手中的是一个盆栽,种在里面的,不是寻常松、柏、冬青等物,而是蜡梅,与后花园种的那些一模一样,只是小了许多,金黄如蜜蜡的花瓣迎风盛开,散发着幽幽清香。 “二公子知道梅雪姑娘喜欢蜡梅,所以前些日子特意命府中花匠搜寻蜡梅盆栽,一直到今儿个花匠才收集到;这不,花匠前脚才送来,二公子后脚就让我给你拿过来了,说是让梅雪姑娘你带回家中去玩赏。” 韫仪抚过蜡梅娇嫩的花瓣,凉声道:“多谢二公子好意,不过无功不受禄,如此贵重的礼梅雪实在不能收。” 初一万万没想到她会拒绝自家公子的好意,一时愣在那里,直至瞧见韫仪要走方才回过神来,赶紧追上去,为难地道:“梅雪姑娘你不收的话,我很难回去向二公子交待。” “对不起,但我真的不能收,你拿回去吧。”说完这句话,韫仪头也不回地走出大门,任初一如何呼唤都不曾再停下脚步。 “真是个怪人!”见她真的不肯收下盆栽,初一只得捧着蜡梅往回走去,在走到集静轩门口时,正好碰到李世民,后者瞧见他手里原封不动的蜡梅,道:“没追上?” “倒是追上了,但梅雪姑娘说什么也不肯收,奴才只好拿回来了。”初一的话令李世民诧异不已,“她不肯收?” 初一点头道:“是啊,说什么无功不受禄,不论奴才怎么说都不肯收。”说着,他道:“二公子,那这蜡梅……” 李世民正要说话,琉夏快步走过来,朝他行了一礼道:“二公子,二夫人请您过去一趟,说有事情商量。” “我这就去。”这般说了一句,李世民见初一还站在一旁,逐道:“先搁到我房里去吧。” 王高二人起身后又记起了韫仪,待得知此人已经回家过年之时,颇多不满,以欣赏歌舞为由暗示李世民将她召回来,李世民就是怕他们纠缠韫仪,方才让她提前回家,又怎肯再将她召来;对于王威的再三暗示,只故作听不懂,令后者颇为不满。 李建成在得知此事后,劝李世民将韫仪献给王威,以免他回京之后在杨广面前挑拨事非,令李家蒙难,这种小人,什么样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李世民知道他说的是实情,但要他将一个无辜女子送入虎口,实在做不到,更不要说他对韫仪还…… 这是李世民二十年来,过得最为艰难的一个除夕,他想过要找一个容貌粗陋的女子代替韫仪,以打消王威的念头,毕竟当日王威并不曾见过韫仪的真面目,但要有与韫仪一样的舞技,谈何容易。 为了这件事,李建成与李世民争执了数次,每一次都是不欢而散,依着李建成之意,就该将韫仪交给王威他们,区区一个乡野女子,如何能与整个李家的安危兴亡相比。 这日,李建成再次将李世民叫到庆春园,甫一进门,便听得他冷冷道:“想通了吗?” 李世民咬一咬牙,低头道:“如果咱们李家连郡内的百姓都保护不了,往后谁还敢来投靠?!” “依你这么说,就由着王威在皇上面前搬弄是非,由着李家灭亡吗?难道在你心里,区区一个女子,比李家的兴衰存亡还重要吗?” “不是。”李世民话音未落,李建成已是冷声道:“可我看你现在的行为,分明就是!世民,我与你说过多少次了,成大事者不可有妇人之仁,为何你却总是抛不开这些不必要的仁慈。” 不等李世民言语,他已是冷声道:“我会让冯立去将武梅雪带来交给王威。” 李世民一惊,连忙道:“大哥……” 李建成肃然道:“我知道你对这个武梅雪有好感,但为了李家,一定要这么做。”见李世民不说话,他神色一缓,语重心长地道:“世民,不是大哥为难你,而是如今的李家,实在得罪不起王威他们。”< 第一百一十二章 猎鹰 李世民紧紧攥着垂在身侧的双手,痛苦地道:“我……” 他刚说了一个字,王福进来低声道:“大公子,二公子,太守来了。” 二人闻言皆是一惊,李建成正要言语,一个下人低头走了进来,待得他抬起头来后,李建成二人惊呼道:“父亲?” 来者正是李渊,他笑抚着长须道:“如何,可是吓了你们一跳。” 李建成平复了一下心情,道:“是有一些,父亲您怎么……这个打扮?” 李渊环视了一眼自己的装扮,含笑道:“若不如此,怎能过来见你们。” 李建成试探道:“父亲此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吩咐儿子们?” 李渊瞥了二人一眼,道:“武梅雪的事情为父都已经听说了,今日也是为此而来;我以前与王威打过交道,知道他是个好色之徒,却没想到竟好色至此。” 李建成道:“父亲无需担心,儿子待会儿就让人将武梅雪送去,然后再说几句好话,应该能够让王维满意。” 李渊没有回答,将目光转向一言不发的李世民,“你不赞成这么做是不是?” 李世民低头道:“是,儿子可以接受召青楼女子来侍候她们,也能够接受整日陪着他们遛鸡斗狗,喝酒作乐;但是……这种近乎强抢民女的行为,儿子实在难以接受。” 李建成最不愿听这话,当即喝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想要成大事,就不可有妇人之仁,你今日可怜她;来日,我李家遭受灭顶之灾时,又有谁来可怜?” “好了。”在阻止他们两兄弟的言语后,李渊拍一拍手,当即有两名容色秀丽的少女走了进来,令人惊讶的是,她们肩头分别停着一只老鹰。 李渊微笑道:“建成、世民,你们瞧瞧这两只猎鹰如何?” 李建成仔细打量了一番,道:“羽色光亮,样子勇狠,应该是两只不错的猎鹰,父亲从哪里得来的?” “这两只老鹰自小被抓来驯服,从小到大,与驯鹰女同吃同眠,已经成为了最好的猎鹰,不论飞去何处,只要驯鹰女哨声一响,立刻就会回来。”这般说着,李建成转过话题道:“王威是一只笑面虎,脸上永远挂着笑容,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至于高君雅却恰恰相反,整日板着一张脸,让人很难亲近讨好;不过,他们二人有一个共同的喜好,就是……” 李世民苦笑着接过话道:“女色,这一点儿子已经领教过了。” 李渊摇头道:“好色乃是人之天性,不好女色之人少之又少,我说的喜好,是指……”他指一指那两只猎鹰道:“这个!” 李世民沉默片刻,道:“父亲可是想让我将这两只猎鹰送给他们?以弥补武梅雪一事?” 李渊笑一笑道:“你觉得能够弥补吗?” 李世民想了一会儿,摇头道:“很难,儿子看得出,王威也好,高君雅也罢,都是报复心极重的人,一旦不趁他们的意,就会想方设法将之毁去。” 听得这话,李建成不高兴地道:“你既是知道,就该早早将武梅雪交给他们,而非这样一拖再拖,惹他们生气。其他事情你做着都挺好,偏偏这一桩……”他叹了口气,颇有些不知怎么说为好。 李渊瞧出他的心思,道:“其实世民所想,并非全然不对,咱们确实该尽量避着这种事。” “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面对李建成的言语,李渊道:“这几年王高二人仗着皇上恩宠,没少搜刮珍宝,连上贡给皇上的贡品,他们也苛扣了许多据为已有。” 李世民点头道:“这件事儿子也略有耳闻,听闻期间曾有大臣看不过眼,上奏弹劾,结果他们安然无事,反倒是上奏的大臣被罢官责打。” “不错。”在打发那两名驯鹰少女下去后,他道:“你说,如果我让他们将这对猎鹰还有驯鹰女进献给皇上,他们会怎么做?” “这两样都是他们的心头好……”李世民蹙眉思索片刻,道:“恐怕他们会悄悄据为已有。”说到此处,他心中一动,飞快地道:“难道父亲是想借此事令皇上对他们不满,甚至不再信任?” 李渊抚掌笑道:“不错,只要他们悄悄占下这两样东西,我就有办法令他们失去皇上的信任,身败名裂。” 李建成想一想,摇头道:“这样做会否太过冒险了一些?依儿子所见,还是将武梅雪送给王威的好。” 李渊摇头道:“只怕已经迟了;再者,与其将命运放在别人手上,倒不如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在李建成拧眉思索之时,李世民问道:“父亲,那两个驯鹰女会肯吗?” 李渊明白他的意思,道:“她们本就是养鹰人从青楼里买回来的,倒是没什么。” “万一王高二人没有如父亲所料呢,那咱们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 李渊沉默半晌,叹然道:“确有这个可能,所以咱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他们几人心中都清楚,眼下准备不足,贸然起兵风险太大,一个不好,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李建成尤为恼恨,好不容易过了朱御医那关,却毁在一个小小的舞姬手上,实在令人不甘。 他瞪了李世民一眼,转头道:“既是这样,等王高二人一走,儿子就立刻动身去河东,能多招几个也好。” “可是你的脚……”不等李渊说下去,李建成已是道:“父亲放心,我会小心的。” “那好吧,多带几个人去,自己万事当心。”在事情商定后,李渊悄悄离开了庆春园,待得屋中只剩下他们俩兄弟之时,李世民开口道:“大哥……” 不等他说下去,李建成已是冷声道:“希望我从河东回来之时,你已经改了这妇人之仁的老毛病。” “我知道了。”李世民应了一声,转身离开,在步出庆春园时,他神色复杂地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是否真的做错了? 当王维向他暗示讨要武梅雪之时,他就应该像大哥说的那样,毫不犹豫地献上去,用一个区区女子,来换取李家的平安?!< 第一百一十三章 答案 李世民越想越心烦,偏偏这个时候,下人又来禀报,说王维他们想出府走走,看看弘化郡百姓的情况,他只得压下心中的烦燥,陪着他们出府,在途经一处斗狗馆时,高君雅来了兴致,不顾人家关门歇业,非要去里面斗上一场。 李世民不敢得罪,只能让人去将老板叫来,让王高二人各自挑选了一只壮硕的狗彼此争斗。 趁着他们斗得兴致高昂,无瑕他顾之时,李世民嘱李玄霸还有段志宏好好照顾着,自己则悄悄走出了斗狗馆,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着,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心中充斥着一种说不出的烦燥与疲惫。 “二公子?”这个熟悉的声音令李世民回过神来,抬眼望去,只见韫仪正站在对面,她穿了一身淡青撒花缎面的衣裳,发间缀了一枝掐银丝缀珠山茶花珠钗,耳下也是一对相同的坠子,整个人看起来清丽动人。 李世民没想到会在此处遇到韫仪,倒是有几分惊喜,正要说话,站在韫仪身边的武老三先一步道:“梅雪,这位就是二公子吗?” 待得韫仪点头后,武老三连忙走过来朝李世民拱手道:“听梅雪说,她在太守府里,多亏了二公子您照顾,才能够安安稳稳,这次她能够回家陪小人这么多天,也多亏了二公子,实在是多谢二公子,多谢多谢!” 李世民连忙扶住他道:“这位大叔不必多礼。”说着,他试探地道:“您是梅雪的父亲是吗?” 武老三连连点头道:“正是小人,我们出来买点东西,哪知这么巧遇到了二公子。”说着,他又热情地道:“二公子用过午膳了没有,要是没有的话,不如去小人家里用膳,小人前两天刚刚打了一头獐子还有野山鸡,外头很难吃到的,正好给您尝尝鲜。” 韫仪拉了拉武老三的袖子,低声道:“爹,二公子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哪里会稀罕吃这个,咱们还是别打扰二公子了。” “哎,丫头这你就不懂了吧,在咱们弘化郡,野山鸡可不多再加上逃得快,爹打了这么多年猎,也没捕到过几只。”这般说着,武老三又再次对李世民道:“二公子意下如何?” 李世民稍稍一想,含笑道:“那我就叨扰武大叔了。” 见李世民答应,武老三高兴的不得了,对韫仪道:“丫头,你先陪二公子回去,爹再去买几个菜来。”不等韫仪答应,他已是快步离去,无奈之下,韫仪只得陪了李世民往家中行去。 走了一会儿,李世民道:“为何不收下那株蜡梅?” 韫仪淡然道:“梅雪只是一个乡野女子,实在不敢收这么贵重的东西,二公子的好意,梅雪心领了。” 李世民恻目打量了她一会儿,疑声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有。”韫仪不愿就这个问题继续说下去,转而道:“倒是二公子,您怎么会在这里,不用陪二位大人吗?”她没有听到王高二人离去的消息,料想还在太守府中。 李世民苦笑道:“就是要陪他们,所以才会来这里。” 韫仪蹙眉道:“那您现在单独出来,岂不是冷落了二位大人?” “无妨,有玄霸与志宏陪着,再说,一场斗狗差不多得一个时辰,在此之前,他们怕是根本不会留意到我在不在。” 韫仪点点头,与其说王威二人是奉父皇之命来此探望李渊的,倒不如说是来此处享乐的,遛鸡斗狗、歌舞女色,什么都齐全了。 在他们到家后不久,武老三也回来了,除了几样小菜之外,还有一小坛酒,在招呼着李世民坐下后,他麻利地将养在院子里没舍得吃的山鸡拔毛放血,随后拿到厨房里去炖了满满一锅,之后又做了红烧獐子肉,因为獐子肉有些多,盘子摆不下,所以武老三盛了一些拿去给左邻右舍,那些人得知李世民在武老三家中后,皆跑了过来,且都带了东西过来,有的是几只鸡蛋,有的则是一些刚拔的青菜,刚摘的冬枣,更有甚者,直接抓了一只老母鸡来,纷纷往李世民手上塞,令后者不知如何是好。 一个老妇人见他这样,以为是看不上眼,道:“我们也知道这些东西不值钱,但总算是一片心意,您就收下吧,代我们转交给太守。” 李世民闻言连忙道:“大娘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们日子也不宽裕,这些东西,还是自己留着吧。” 老妇人笑道:“其实我们早就想谢谢太守了,但又不敢去太守府打扰,难得您今儿个来,可一定得帮我们转交。” 她旁边的中年汉子道:“是啊,自打太守来了之后,咱们弘化郡的百姓,可总算是过上好日子了,再也不用担心被苛扣辛苦赚来的银子,不像之前那个太守,恨不得将咱们身上的皮都刮下来似的。” “就是就是,除此之外,太守还每月初一十五在济园施米派粥,前阵子家中几亩薄田欠收,工钱又没发,家里揭不开锅,亏得赶上济园派米,才算熬了过来,所以这些东西,您一定得收下。”那人一边说着,一边非得将手里的青菜塞给李世民,后者推辞不过,只得一一收下。 望着手里杂七杂八的东西,李世民心中既感动又心酸,对于这些生活在最底层的百姓来说,只要当官的不苛扣他们辛苦赚来的银子,不压迫滋扰他们,他们就会心怀感激,觉得那是一个好官。 可是……这不是身为一个官员,最应该做的吗? 他将东西交给武老三拿着,起身拱手道:“多谢诸位乡亲的厚爱,我一定将这些东西转交给父亲;另外,往后,我会亲自去济园施米派粥,如果诸位乡亲有什么困难,尽可来济庄与我说,只要是我李世民可以做到的,定当全力为之,绝不推辞。” 他的话,令那些人高兴不已,连连道谢,望着那一张张纯朴的脸庞,李世民心中一片清明,一直困扰着他的疑惑终于有了答案。 他没有做错,他们起义,不仅仅是为了李家得以延续,更是为了这些受尽暴政苛政折磨的百姓,如果他们要靠牺牲这些百姓来取得胜利,那与杨广又有何异,又有何人还会拥戴他们?!< 第一百一十四章 相谈甚欢 待这些人散去后,武老三给李世民倒了一杯酒,“来,二公子,小人敬您一杯,多谢您这几个月对梅雪的照顾,这丫头命苦,打小就孤苦伶仃一个人,小人又没用,只会种地打猎,没让她过上一天好日子不说,还要她一个女儿家抛头露面去做事补贴家用,真是愧对了她。” 韫仪轻皱了眉尖道:“爹,大过年的你说这些做什么,而且我与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不觉得苦,一点都没有。” 武老三笑道:“好好好,爹不说了。”说着,他朝李世民举杯道:“二公子请。” 令他意外的是,李世民并不举杯,而是道:“我可以喝这杯酒,不过武大叔得答应我一件事。” 他这个话令武老三有些忐忑,试探地道:“什么事?” 李世民笑道:“我叫您大叔,您却自称小人,听着实在让人感觉不自在,所以还请武大叔不要再这般自称,您这是在折世民的福呢。” 听得是这么一回事,武老三满口答应,他真是越来越喜欢这位二公子了,不仅心肠好,还这样谦逊,全然没有一般世家子弟的倨傲狂妄。如果这是他的女婿该有多好,可惜,纵然李世民再没有架子,也是太守府的二公子,哪是他这样人家能够高攀得起的。 李世民不知他心中想法,仰首一口饮尽杯中之酒,一股辛辣顺着喉咙流入腹中,化为冬日里的一股暖流。 武老三一边替李世民再次倒满酒,一边道:“以后梅雪要是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还请二公子您多多包涵。” “我会的,武大叔放心。”二人再次对饮了酒后,武老三挟了一个炖得喷香的山鸡腿放到李世民碗中,“来,二公子尝尝。” “武大叔客气了。”李世民咬了一口,待得咽下后,赞道:“细嫩鲜美,可比一般家养的鸡好吃多了。” 武老三笑道:“二公子喜欢就好,下回进山时我找找,要是还有就让梅雪给您送去。” “武大叔客气了。”二人一边说话一边对酌,虽然彼此身份悬殊,却也说得热闹,甚至还说下次一道进山打猎。 这顿午膳吃了差不多有半个时辰,韫仪送李世民出去,走了一段路后,她指着前面道:“往前一直走就是咱们之前相遇的那条道了,我就送到此处,二公子慢走。” 在她折身准备回去之时,李世民忽地道:“初五这日,你且不要回府,在家中多陪武大叔几日。” 韫仪心思通透,一下子就想到了隐藏在话中的意思,“他们不肯罢休?” “这件事你不要管了,总之等我派人知会你之后再行回府。” “我知道了。”沉默片刻,韫仪终还是忍不住问道:“他们有没有为难二公子?” 李世民笑一笑道:“无妨,我应付的来,你好生陪武大叔过年吧,我走了。” 虽然李世民说得轻描淡写,但韫仪分明从他眼中看到了为难与无奈,想必王威二人给他了不小的压力,但他依旧选择了维护自己,不肯交出她来讨好王威二人,李世民…… 一阵冷风拂过脸庞,令韫仪打了一个冷颤,从沉思中惊醒了过来,用力拍一拍脸颊,不断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论李世民待她多少好,都是她的仇人,她一定要杀了李世民,一定要! 韫仪并没有留意到站在不远处的春秀,后者正死死咬着下唇,她好恨,为什么梅雪可以得到二公子的青睐,而她却只能在柴房做事,每天累得直不起腰不说,连过年也只能回家待一日,明儿个一早就要赶回太守府,这太不公平了! 春秀越想越不甘心,在韫仪快要走到自家门口时,她快步追上去,一把拉住韫仪,“你给我站住。” “是你?”韫仪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道:“有什么事吗?” 春秀盯了她冷笑道:“本事倒是不小,在府里勾引二公子不够,大过年的还勾引到家里来了。”不等韫仪言语,她又啧啧摇头道:“武老三也算老实了,怎么偏偏就养出你这么一个不知廉耻的女儿来?” 韫仪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盯着她,春秀被她盯得心中发瘆,色厉内茬地道:“你盯着我做什么,我说错了吗?” “说完了吗?说完了就给我滚!”韫仪毫不客气的言语,令春秀心头恼怒,厉声道:“别以为你真的攀上了二公子,以他的身份,你就算给他做偏房也不配!” 韫仪气极反笑,“我不配,难道你就配吗?只怕你脱光了衣裳站在二公子面前,他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你!”春秀气得说不出话来,这个时候,武老三听到外面的动静,走了出来,看到韫仪与春秀互不相让地站在门口,他吓了一跳,连忙上去打圆场,“这不是春秀吗,怎么这么巧,用过膳了吗,要是没用过不如去我家中吃一些,正好还剩了半只山鸡呢!” 春秀嫌恶地道:“谁要吃你们家的猪食,还有,我的名字是你随便叫的吗?” 武老三被她骂得一阵尴尬,讪讪地站在那里,他可以忍,韫仪却忍不了,杀意在眸中一闪而逝,冷声道:“说完了吗,说完了就给我滚!” 武老三被她这话吓了一跳,连忙攥了她的手斥道:“丫头不许胡说,快向春……向冯姑娘道歉。” 春秀气得浑身发抖,猛地一拂袖子厉声道:“不必了,这个歉我受不起,不过……我会将刚才的事一五一十告诉我爹,哼!” 武老三心中大惧,连忙赔笑道:“冯姑娘有什么话好好说,冯姑娘?冯姑娘?!” 任他在后面怎么唤,春秀始终头也不回的离去,韫仪拉了想要追上去的武老三他道:“爹你别理她。” 武老三跺脚道:“我怎么能不理呢,她要是回去把这事告诉冯成,咱们以后就别想有好日子过了。”说着,他有些不高兴地道:“你这丫头也是,明知她性子蛮横,为何还要说那样的话?那不是存心与她做对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韫仪低头道:“对不起,是女儿一时鲁莽了,以后不会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惊雷 武老三无奈地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冯成那边……唉,希望他不会做的太过份。”说着,他见韫仪还低着头,以为她在因为自己的斥责而难过,叹了口气道:“爹不是故意要说你,只是……有些人咱们得罪不起。” “女儿明白,刚才的事是女儿不对;要不……等春秀气消一些,女儿去向她赔个不是?” “也只能这样了。”这般说着,武老三心事重重地回了屋子,并未留意到韫仪中眸中的冰冷。 傍晚时分,武老三将喝完的空酒坛子拿回酒坊,顺便把押在那里的几文钱拿回来,酒坊离此并不远,按理来说,一柱香的功夫,怎么着也够来回了,可韫仪在家中等了将近半个时辰也不见武老三回来。 她放心不下,逐打了灯笼去酒坊寻找,虽然武老三与她并无半分血缘关系,她也不是真正的武梅雪;但这些日子,武老三给了她这辈子都没有享受过的父爱,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将武老三当成了真正的家人。 韫仪赶到酒坊一问,那里的伙计说武老三早就已经回去了,可是这一路过来,韫仪都没有瞧见武老三身影,他一个人会去哪里呢? 韫仪借着手中灯笼微弱的光芒,四下寻找,终于在一个偏僻的小巷子里找到了武老三,后者的情况却不怎么好,身上都是伤,地上还有一颗被打落的牙齿。 韫仪连忙扶起他道:“爹,你……你这是怎么了,是谁打你?” 武老三抹去嘴角的鲜血,摇头道:“没人打我,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了,行了,没事了,咱们回去吧。” 韫仪哪里会相信他的话,冷声道:“是冯成对不对?” 武老三脸上闪过一抹惧意,连连摇头道:“都说了是我自己摔的,你想到哪里去了,外头好冷,丫头,扶我回去,年纪大了就是没用,摔一跤就走不动路了,幸好没摔在山里。” 韫仪脸色连变,最终化做平静之色,温言道:“那您以后可得小心一些了。” 听得这话,武老三悄悄松了口气,就着韫仪的搀扶一路回到家中,在韫仪找来药酒,替他揉着那些淤肿之处时,武老三忽地道:“丫头,你明儿个就回太守府吧。” 韫仪手里的动作一顿,道:“为什么,爹不喜欢女儿在家中陪着您吗?” “那当然喜欢,只是……”武老三声音一顿,旋即从肿胀的脸颊中挤了一丝笑容道:“你在家中待那么多天,只怕太守府里会有人不高兴,所以爹想来想去,你还是早些回去得好。”说着,他拿过韫仪手里的药酒道:“你赶紧去收拾,剩下的地方爹自己擦就行了,快去吧。” 韫仪看着他道:“爹是怕冯成找女儿麻烦是不是?” 武老三有些不自在地道:“都说了不关冯家的事,你怎么就是不相信呢,难道爹还会骗你吗?” 韫仪叹然道:“女儿不是三岁孩童,分得清楚爹身上的伤,到底是摔出来还是被人打出来的。”说着,她哑声道:“是女儿不好,害爹受苦了。” “傻丫头,不过是一点小伤罢了,不打紧,快别难过了。”说着,他抚了韫仪披在身后的长发,忧声道:“爹就是担心你;丫头,听爹的话,以后不要再与冯家姑娘起争执了,咱们惹不起。” 迎着他忧意重重的目光,韫仪点头道:“女儿知道了,女儿以后都不会与他起争执。” 得到她的答允,武老三露出一丝笑意,迭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在武老三睡下后,韫仪回到了自己屋中,不过她并没有歇息,而是换了一身墨绿色的窄袖衣裳,并用帕子覆了脸,随后悄悄开门离去,奔走在深夜无人的长街上,一路上闷雷阵阵,不时有银蛇划过天际,带来一瞬间的明亮,看样子,今夜会有一场大雨。 她为了不暴露身份,对冯春秀一忍再忍,后者却变本加厉,一再挑战她的底线,这一次甚至对武老三动手,实在……该死! 武家与冯家隔得并不算远,韫仪很快就停在了冯家的门口,里面黑漆漆的没有灯光,想必是都已经歇下了。 韫仪跃过院墙,悄无声息地进到冯宅,双足落地后,她右手微微一动,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从袖中滑落,被她紧紧握在手中。 韫仪不知春秀住在哪一间屋中,只能一间间地找过去,幸好这会儿银蛇四舞,偶尔倾泄的光亮足以让她看清屋中所睡之人。 在走到第三间屋子时,终于看到了冯春秀,韫仪缓步走到床前,照着冯春秀露在棉被外的脖子举起了手里的匕首,只要这一刀刺下,冯春秀必死无疑! 正当她握紧匕首,准备刺下之时,窗外惊雷炸响,紧随雷声而来的是一条粗长的银蛇,划过满室的黑暗,就在这个时候,春秀忽地睁开了紧闭的双眼,借着那一瞬间的光亮,她看到了站在床边的韫仪以及……她手里的匕首! “啊!”下一刻,春秀已是大声尖叫了起来,而酝酿许久的雨水也终于在这一刻落了下来。 早不醒晚不醒偏偏在这个时候醒,韫仪在心中暗骂一声,照着春秀狠狠刺了下去,后者反应倒也快,连忙逃下床去,脸色煞白地躲避着那要命的匕首。 这个时候,外面传来急切的脚步,是睡在旁边屋子的冯成夫妇还有春秀哥哥听到动静,赶了过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他们一边问着一边推开屋子,瞧见他们进来,春秀连忙扑过去,慌声道:“爹娘救命啊,有人要杀我!” 冯成夫妇吓了一大跳,冯成连忙举高了手里的灯笼照着屋子照了一圈,随即疑惑地道:“哪里有人要杀你!” 春秀怯怯地指着一处道:“喏,不就在那里吗?” 冯成走过去仔细看了一翻,又点起屋中的油灯,道:“你自己瞧瞧,哪里有人?” 春秀四下看了一番,果然未见人影,在她松了一口气时,冯春明道:“妹妹,你是不是做梦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怀疑 春秀当即摇头道:“不是梦,真的有人要杀我,要不是我正好被雷声惊醒,又借着闪电的光芒瞧见她站在床边,这会儿指不定已经没命了,她当时还拿着刀不停地刺我,好可怕!” 冯春明摊手道:“可这里确实没人啊,再说,谁会大半夜跑来杀你啊,这外头可还下着雨呢,依我看,你一定是把梦当成真的了。” 春秀急切地道:“我说了,那是真的,不是梦,你怎么就是不信呢。” 冯春明耸耸肩没说话,不过看他的样子,显然是不相信,至于冯成也是不太相信,打了个哈欠道:“总之现在没事就好,春秀你赶紧睡吧,明儿个一早还得回太守府呢。” 听得这话,春秀记起一事,慌忙道:“爹,你之前不是派人去打了武老三吗,会不会是他们父女气不过,所以跑来杀我!” 冯成闻言当即大笑了起来,随即不屑地道:“就算借武老三一百个胆,他也不敢杀人,至于武梅雪,那就是一个丫头片子,手无缚鸡之力,更是不可能。” “可是……”不等春秀说下去,冯成已是道:“好了,别再想着那个梦,赶紧睡了吧。”说着,他们几人走了出去。 虽然冯成一再说那是一个梦,春秀始终心有余悸,不敢熄灯更不敢睡觉,紧张地盯着被风雨打得噼啪作响的门窗。 刚才……真的是梦吗?不,不是,真的有人要杀自己,可是,会是谁呢,就像爹说的,武老三没那个胆子,至于武梅雪…… 思及梅雪,春秀想起一事来,以前梅雪很怕她,只要自己语气稍微重一点,就害怕的连眼睛也不敢抬,可是自从她上次无意间撞伤了梅雪的头后,她就变了,越来越不像以前的梅雪,尤其是今日她与自己说话的时候,不论语气还是神态,都与以前判若两人。 难道……她不是梅雪?春秀很快否决了这个念头,她与梅雪打小一起长大,对于梅雪的样子再熟悉不过,那张脸确确实实就是梅雪无疑。到底……当中出了什么问题?还是说梅雪伤了头,所以性子大变。 不过,就算梅雪性子变得再与以前不同,她也不可能狠到拿刀来杀自己,可是……回想起来,她虽然没有瞧见那个人,但回想起来,那双眼睛……真的有些像梅雪。 可能吗?可能是那个胆小懦弱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梅雪吗? 春秀下意识地觉着不可能,但是那双眼睛……她越想越觉得像梅雪,而且思来想去,与她仇怨最深的也就是梅雪了。 如果,今夜自己看到的那个蒙面人真是梅雪,那么……在梅雪身上必定隐藏着很深的秘密,甚至……一个原本已经淡忘的念头再次冒了出来。 会否……梅雪与之前行刺太守的沈韫仪就是一伙的,之前那副柔弱无依的样子,皆是她装出来的?细想起来,当时偷偷搜查梅雪屋子时,后者一直百般阻挠,不肯让她打开柜子,很可能沈韫仪当时就藏在里面,可惜她当时因为“误杀”梅雪,吓破了胆,来不及看便逃出来了。 春秀越想越觉得可能,如果自己可以找到梅雪与沈韫仪勾结的证据,就算二公子再喜欢梅雪,也绝对不会放过她;这么一来,自己就可以彻彻底底除掉这根眼中刺,肉中钉! 对了,她隐约记得闪电照亮刺客身影之时,刺客所穿的那身衣裳,如果能在武家找出来,就可以证明那个刺客真是梅雪;想到此处,春秀不由得兴奋起来,恨不得立刻去武家搜查,可是很快她又泄了气,太守府只放了她一日的假,明儿个一早就要回去做事,根本没时间去武家,除非她放弃太守府那份差事。 思来想去,春秀终归是舍不得那份差事,再加上怕继续留在家中,梅雪又会来刺杀自己,不管怎么说,太守府中都要安全一些,她决定暂时压下心中疑惑,一切等下次出府之时再说;另外,这几日乐坊没什么人,她正好可以去梅雪她们住的屋子搜一搜,说不定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且说韫仪那边,原想悄悄杀了春秀,岂料被那一声惊雷给坏了事情,为免露了行踪,只能在冯家人进来之前跃窗离去,冒雨回到家中。 不过,她既是决定了要除去春秀,又岂会就此罢休,再说经此一事,春秀很可能怀疑到自己身上,所以……此人必须得死! 她知道春秀一早会回太守府,所以天色刚蒙蒙亮,便执伞出去,打算在春秀回府的必经之路上动手。 手即将触及院门之时,身后忽地传来武老三的声音,“丫头,这一大早的,你要去哪里?” 韫仪一惊,回头看去,只见武老三披着棉衣站在屋檐下,她敷衍道:“爹前儿个不是说想吃街头张家铺子里的煎饼吗,今儿个初四,或许张家铺子已经开了,所以女儿打算去买一些来。” 武老三不疑有它,笑道:“张家铺子每年都是歇到正月初八,这会儿肯定没开,不用去了。” “那……我去买些别的糕点来给爹吃。”面对韫仪的言语,武老三摆手道:“别浪费那个钱,再说这会儿还下着雨呢,冷风冷雨的,很容易着凉,咱们家里不是还有饺子吗,下一些就行了。” 见武老三始终不肯让自己出去,韫仪只得折身而回,收了伞道:“爹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是不是身上疼得利害?” 武老三呵呵笑道:“昨儿个药酒一擦,早就没事了,以前进山打猎的时候,比这会儿起得还早呢。”说着,他一边往厨房行去一边道:“来,进来帮爹生火,咱们下饺子吃。” 韫仪无奈地点点头,被武老三这么一搅和,今日是杀不了春秀了,只能暂时缓一缓。 韫仪并不知道,在她往厨房行去之时,走在她身后的武老三敛了脸上的笑意,转而露出交织着苦恼、疑惑、忧心的复杂之色。< 第一百一十七章 离开 正月初七,在弘化郡待了将近十日的王威与高君雅终于准备回京覆命,他们与朱御医来时轻车简行,走时,东西却是足足多了几车,从何而来,可想而知,可即便如此,王威依旧觉得不满意,因为有一样东西,李世民始终没有双手奉上。 因为李渊与李建成行动不便,所以由李世民与李玄霸为他们送行,在步出太守府时,李世民恳切地道:“二位大人真的不再多留几日吗?” 王威呵呵笑道:“多谢二公子的盛情,不过皇上那边还等着我们去覆旨,实在不宜再多留。” “既是这样,世民就不勉强了。”说着,李世民拱手道:“还请二位大人在皇上面前替我父亲多多美言。” “一定一定。”王威连连答应,随即他似笑非笑地道:“对了,二公子,那名舞姬至今还没有回来吗?” 李世民笑一笑道:“是啊,我昨儿个还问了二娘,她说要等正月十五过后,那些舞姬才会回来;也怪世民思虑不周,早早就让她们回家过年去了,未能令二位大人尽兴,实在该罚!” 高君雅翻着三角眼,阴阳怪气地道:“到底是思虑不周,还是存心为之,二公子心中清楚。” “哎!”王威瞥了他一眼道:“高兄想到哪里去了,二公子怎么会存心为之呢,要怪就怪咱们来的不是时候,恰好赶上过年。”说着,他又对李世民道:“高兄他就是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但绝无恶意,二公子切莫往心里去。” “此事说到底,都是世民大意犯下的错,又岂会怪高大人。”李世民恭敬地应了一句,随即道:“父亲听闻皇上喜欢猎鹰,所以特意寻来一对猎鹰,想劳烦二位大人代我父亲进献于皇上。”说着,他命人将那双猎鹰以及驯鹰少女带了出来,李渊所料不错,一见到那猎鹰,王威二人立刻眼睛一亮,目光一直在猎鹰以及那两个驯鹰少女之间打转。 “不知二位大人肯否帮这个忙?”李世民的话令王威回过神来,连忙道:“二公子放心,我二人一定代呈皇上,相信皇上会喜欢太守这份礼物。”待得李世民连连道谢后,他又道:“好了,时辰不早,我们该动身了,二位公子不必再送。” 李世民兄弟一起拱手道:“祝二位大人一路顺风,早日到京城。” 王威含笑点头,待得他们几人上了马车后,车夫驱赶着马车往城外行去,望着逐渐远去的马车,李玄霸拍一拍袖子,如释重负地道:“可算是走了。” 李世民好笑地道:“怎么,很不愿瞧见他们吗?” 李玄霸没好气地道:“难道二哥愿意继续对着他们吗?刚才二哥挽留的时候,我真怕他们会答应下来,这些日子,三天两头陪着他们遛鸡斗狗,饮酒作乐,又不能说实话,简直快要了我的命。” “哪有这么夸张。”面对李世民的言语,李玄霸一本正经地道:“我说的可是真的,如果能选,我宁可练上一整天的拳也不想对着他们;二哥,我真不明白,明明咱们都不喜欢那些玩艺,为什么非得装出一副热衷的样子呢?还有,为什么西厢房那边住了几个女子,我问下人,说是父亲的侍妾,但这些人我以前从未见过,也未听父亲提起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以后你自然会明白。”不等李玄霸再问,李世民已是拍着他的肩膀,道:“行了,现在人已经走了,不必再装什么,只管练你的拳去。” 李玄霸嘿嘿一笑,“就等着这句话呢。” 在李玄霸转身进屋后,李世民唤过林总管道:“派人去通知那些舞姬,让她们明日回府。” 在林总管恭身答应之时,马车上,高君雅正在与王威抱怨,“这个李世民表面上对咱们恭敬,实际上却是阴奉阳违,王兄一再提醒,他却始终不肯交出那个舞姬!” 王威弹一弹指甲,凉声道:“无所谓了,区区一个舞姬而已,不肯就不肯。” 高君雅惊讶地道:“王兄当真咽得下这口气?”他与王威相识多年,深知其脾性,别看对谁都是笑脸相迎,其实比他还要睚眦必报。 王威挪了挪白白胖胖的身子,似笑非笑地道:“为什么咽不下?左右过不了多久,李家就会不复存在。” 高君雅一惊,盯着王威道:“王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渊抗旨不遵,假意称病不肯来朝,心存反意;你说,皇上要是听到这些,还会允许李家活在世上吗?” 高君雅皱眉道:“可是朱御医替李渊诊治过了,他确实身上有伤,而且这些天来咱们所见所闻,李渊对圣上还算恭敬,并无任何谋反之意。” “他有伤是真的,但谁知道是刺客伤的,还是他自己为了避免来京,故意弄伤的呢?事情的关键不在于李渊有没有伤,而是在于咱们怎么说。”他们二人虽然官职不高,但深得杨广信任,只要他们说是黑的,那就一定是黑的。 听到此处,高君雅已是明白了他的意思,那张长脸露出一丝忧心,“这样做,会否……过份了一些?毕竟除了那个舞姬之外,李家待咱们还算客气。” 王威冷声道:“我刚才已经给过李世民机会了,可惜他敬酒不吃,非要吃罚酒,那就怪不得咱们了。至于客气……连一个舞姬也不肯给,你觉得李家待咱们是真的客气吗,不过是应付罢了,其实他们巴不得咱们赶紧走。” “这倒也是。”高君雅犹豫了一下,又道:“那猎鹰与那两个女的……” 王威眯了眼道:“自然是咱们自己收下了,李渊倒也有几分眼光,不论是猎鹰还是驯鹰女都是上等货色,倒也能解咱们这一路上的寂寞。” 高君雅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不论是他还是王威,皆不知自己正在逐渐步入李渊精心布下的陷阱之中。< 第一百一十八章 同行 李世民回府之后,就去了庆春园,一进去便看到李建成正扶着季容的肩膀缓步行走,他连忙奔过去,急切地道:“大哥不可!” 李建成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淡然道:“今早徐大夫来看过了,说我恢复的比预期要好,可以试着下地了。” 听得这话,李世民心中一松,旋即又道:“那大哥的足疾……” “因为还没有完全恢复,所以足疾是否治好,还不能肯定,但徐大夫说情况应该乐观。”这般说着,李建成道:“他们走了?” 李世民点头道:“是,我与玄霸刚刚送他们离开,猎鹰与驯鹰女都照着父亲的话交给他们了,也已经派人暗跟随,一旦……”他看了李建成旁边的季容一眼,没有说下去。 李建成明白他的意思,走到石凳前坐下,道:“我后日就会起程前往河东,至少要等半年后才会回来,此处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李世民颔首道:“大哥放心,我会助父亲治理好弘化郡。” 李建成盯了他半晌,叹然道:“你的能力我从来不怀疑,我只担心你的性子……世民,想要成大事,就一定不能有妇人之仁,更不能感情用事,否则不仅害了自己,也害了身边的人。” 李世民虽不认为自己做错,却也不想在这件事上与李建成再起争执,逐道:“我明白。” 静寂片刻,李建成忽地道:“世民,武梅雪对你当真如此重要吗?令你不惜得罪王威他们,甚至不惜将李家置于危险之中,也要保住她?” 李世民诧异地看着李建成,“大哥……” 李建成笑一笑道:“不必紧张,我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你若当真不愿说就算了。” 李世民沉默了一会儿,道:“不错,我对武梅雪确实有些许好感,但也仅止于此,之所以不肯将她交给王威,是因为不愿为了讨好他们而欺压咱们辖下的百姓;就算当日,他们看中的不是梅雪,我也一样会这么做。” 李建成笑而不语,待得李世民离开庆春园后,季容小声道:“大公子,您真的要去河东了吗?” “不错,我去河东办些事情。”在喝过下人递来的药喝后,李建成瞥了低头不语的季容一眼道:“怎么,担心我不肯放过你?” 季容平静地道:“奴婢相信以大公子的英明,一定会知道奴婢是被人冤枉的。” 李建成笑一笑道:“但是张沉月至今没有认罪。” 季容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季家世代清白,根本没有理由对太守不利,再者,如果奴婢真是刺客,之前不会帮太守隐瞒朱御医了。” 李建成笑而未语,其实他心里已经相信季容不是刺客了,只是未曾说出来罢了;如此又坐了一会儿,他扶着季容的手起身,一边慢慢往屋中走去,一边道:“替我准备一个月的用药,我要带去河东,需要多少药材,只管去药房拿。” 季容摇头道:“续筋生肌散制作复杂,区区两日时间根本做不出那么多。” 李建成沉默片刻,道:“那就晚几日,我让冯立留在此处,待你做好之后,再行动身。” 季容垂目道:“如此自然可以,不过,奴婢有一个更好的法子。”在李建成疑惑的目光中,她道:“奴婢想随大公子去河东。” 李建成停下脚步,恻目盯了她一会儿,道:“为何?” “大公子的足疾虽然初步有了好转,但想要彻底愈合,还需要一个月时间,这一个月里大公子奔波跋涉河东,纵有续筋生肌散,依旧有风险,奴婢同去,至少可以照应一二。” 李建成微微一笑,凉声道:“又或者……是伺机动手,取我性命。” “不会。”季容毫不犹豫地道:“就算有人拿刀架在奴婢脖子上,奴婢也绝不会伤大公子分毫。” 李建成似笑非笑地道:“什么时候开始,对本公子这么忠心了?” “奴婢对大公子从无二心,只是大公子不肯相信罢了。”季容话音未落,李建成已是一把捏住她的下巴,下一刻,滚烫的唇落在她饱满的红唇上,与此同时,男子独有的气息争先恐后地钻入季容琼鼻之中,后者虽然一直都盼着能够得到李建成的青睐,但毕竟还是个黄花闺女,突然遇到这样的情况,顿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任由李建成在唇齿之间索取;许久,那抹滚烫才慢慢离开,与此同时,耳边传来李建成的声音,“如何,这样算相信了吗?” 季容正要说话,耳边传来一个温软的声音,“相公!” 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温婉素雅的女子站在不远处,看清来人,季容连忙避开李建成的手,屈膝道:“奴婢见过少夫人。” “免礼。”来人正是李建成的夫人郑氏,她出身背朝望族荥阳郑氏,于大业八年之时,嫁给李建成,前几个月,荥阳那边传来消息,说其父亲病危,郑氏与父亲感情极深,听闻此事,便急急赶回荥阳,衣不解带,悉心照料,不知是否郑氏孝顺感动了上天,郑父熬过了那场急病,渐渐好转;郑氏见父亲无碍,便赶回了弘化郡,前几日才刚刚到。 郑氏似乎没瞧见李建成与季容之间的亲昵,上前扶着李建成坐下,柔声道:“妾身已经将相公此去要带的东西都收拾好了,也与阿广他们都交待好了要注意之事,尤其是您的腿伤。”说到此处,她流露出担忧之色,“相公,真的不能晚几日再动身吗,至少也等脚伤好一些。” “这一路都是马车代步,料想无妨,再说这一路上还有季容跟着,出不了事。”李建成的话令季容一愣,旋即一**喜意涌上心头,他这么说,就是答应让自己随行去河东了。 郑氏一愣,旋即笑了起来,“对啊,妾身差点忘了季容姑娘出身杏林世家,这续筋生肌散就是出自她的手,有她跟着相公,妾身就放心了。”说着,她看向季容歉疚地道:“就是辛苦季容姑娘了,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这一来一回的,至少半年不能着家。” 季容连忙道:“少夫人千万不要这么说,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第一百一十九章 郑氏 郑氏点一点头,又不放心地叮咛道:“河东可不比咱们弘化郡,听闻那里什么人都有,乱得很,你一个姑娘家去那里可一定得小心,不要大意了,更不要一个人走远,以免遇到贼人。” 季容感激地道:“奴婢一定会记着少夫人提醒,事事小心。” 郑氏笑一笑,转头对李建成道:“相公,此去日子久远,不如明儿个放季容姑娘一日的假,让她回家与爹娘辞行。” 李建成稍一犹豫便答应了下来,他既已相信季容并非刺客,自然没必要再软禁在庆春园中。 “多谢大公子与少夫人。”待得行礼谢恩之后,季容睫毛微颤,低头道:“奴婢还有一件事想求大公子。” 李建成随口问道:“何事?” “春秀与奴婢自幼一起长大,形影不离,极为要好,奴婢能够配出续筋生肌散,也有她的一份功劳;如今奴婢要离开半年之久,留她一个人在柴房做那些辛苦的差事实在不放心,故想求大公子再赐一个恩典。” 李建成盯着她道:“你想让春秀重回乐坊?” “是。”季容垂了眼睑道:“春秀之前确实因为一时心直口快犯了错,但她已经受到了教训,相信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请大公子给春秀一个机会。”她其实并不愿替春秀求这个情,但是春秀知道她不少事情,如果不好生安抚,以春秀的性子,难保不会闹出什么事来,所以一定得在离府之前安排妥当。 李建成尚在犹豫之时,郑氏已是开口道:“相公,难得季容姑娘她们姐妹情深,咱们就成全了她吧。” 见她这么说,李建成点头道:“好吧,我让王福去与二娘说一声,若是二娘肯答应,就让她回乐坊吧。” 郑氏笑道:“也别麻烦王福多走一趟了,妾身原就打算待会儿去一趟毓秀阁,将从荥阳来的霜糖、冬桃拿给二娘,这会儿正好与二娘说这件事的事情。” 李建成对此自没什么意见,郑氏问清楚春秀的情况后,命侍女捧了东西去毓庆阁,待得晌午过后方才回来,不等季容问,她已是笑吟吟地道:“放心吧,二娘已经答应了,刚才我出来的时候,二娘正让摘星去知会林总管了,应该明儿个就能回乐坊了。” 她的话令季容心中一定,屈膝道:“多谢少夫人。” 郑氏亲自扶起她,和颜道:“快别多礼了,真要谢,也该是我谢你替相公治好了足疾才对。” “少夫人别这么说,这都是奴婢该做的,再说就算没有奴婢,将来也会有名医为大公子治好足疾。” 郑氏叹了口气,摇头道:“你不明白,打从相公患了足疾后,不知请了多少名医大夫,连宫中御医也看过了,始终未曾治好,从我嫁给相公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这件事不止是相公的心病,也是李家上下的心病,如今终于有希望治好,我怎能不开心。”说着,她拉了季容的手,诚恳道:“此次去河东,路途遥远,你一定要替我好生照顾相公,尤其是他腿上的伤,千万不要再留下什么病根。” “少夫人放心,您与大公子都有恩于奴婢,奴婢一定会拼尽所能,照顾好大公子,相信从河东回来之时,大公子的足疾已经彻底康复。” 郑氏欣然点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如此,所有事情都定了下来,翌日一早,季容出府归家,与爹娘道别,季家父母虽然不舍,却也知道这是季容的一个机遇,如果能够投了李建成的眼缘,成为他的妾室,那么整个季家都会跟着沾光。 离家之前,季容将续筋生肌散的药方告诉他们,并将这几个月攒下的银钱都拿了出来,让他们可以买药材来配制续筋生肌散出售,这个药虽然不能让季家回到以前的样子,但至少可以令日子宽裕一些。 交待完一切后,季容回了太守府,见时间还早,便先回乐坊的屋子里收拾,一进去,便看到春秀在屋中跳舞,秀发飞扬,云霞色的月华裙旋即如花,好不开心。她瞧见季容进来,当即奔过来,拉了季容的手欢天喜地地道:“姐姐,我可以回乐坊了!我终于可以回来了,不用继续在柴房做那些个苦差事了!” 季容替她拨开沾在唇上的长发,温言道:“我知道,这件事还是少夫人亲自去与二夫人说的呢。” “少夫人?”春秀侧头疑惑地看着季容,过了一会儿方才明白她这话的意思,惊喜地道:“是姐姐替我向少夫人求的情?” “不然还会有谁。”听得这个回答,春秀感动不已,抱着季容哽咽地道:“姐姐你待我真好。” 冷意在季容眼底一闪而逝,待得春秀瞧见时,又是那副温婉亲切的模样,她拍着春秀的手道:“我既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往后你就安安心心地待在乐坊中,但是,不许再惹事了。” 春秀自是满口答应,待得兴奋稍退之后,她想起一事来,疑惑地道:“姐姐不是被禁足在庆春园吗,怎么又可以出来了?是不是大公子不怀疑你了?” 季容笑道:“如果大公子对我还有疑心,又哪里能替你求情,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想不明白吗?” 春秀嘻嘻一笑,揽了季容的胳膊道:“那以后我又能与姐姐一起了。” “这个恐怕不行。”在春秀惊訝的目光中,季容将自己将随李建成去河东的事情说了一遍,随即道:“这一去少说也要半年,在这期间,我无法照顾你,所以你一定要自己小心,另再像以前那样大意,着了别人的当尚且不知。” 春秀答应之余,羡慕地道:“姐姐可就好了,能够跟在大公子身边,说不定半年后回来,我就该称姐姐一声姨夫人了。” 季容微微一笑,道:“怎么,不高兴了?” “哪有,只是……”春秀没有说下去,只是神色苦闷地绞着手指,季容哪会不清楚她的心思,笑道:“行了,这么多年来,有姐姐好的地方,哪一次少过你。” 待得春秀转嗔为喜后,季容道:“对了,武梅雪最近如何?”< 第一百二十章 送行 提起此事,春秀连忙拉了季容坐下,将那夜家中遇刺的事情,还有自己的怀疑细细与季容说了一遍,饶是以后者的心思,也听得满脸惊色,好一会儿方才狐疑地道:“春秀……你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一听这话,春秀顿时急了起来,“姐姐怎么也说与我哥哥一样的话,我记得清清楚楚,不是梦,真的有人要杀我!” “可就算这是真的,梅雪……”季容低头想了一会儿,摇头道:“怎么也不可能是她,她根本不懂武功,又岂会杀人!” “我之前也觉得不可能,可是姐姐你说说,除了武梅雪,还有谁会要杀我,而且那双眼,我越想越觉得像。” “话虽如此,但梅雪……”季容起身在屋中来回走着,总觉得这件事有些匪夷所思。 “姐姐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去她屋里找沈韫仪那件事?”待得季容点头,她道:“我明明记得争执之时撞伤了武梅雪的头,可是一转眼,她又跟个没事人似的,依我看,她不止懂武功还懂妖法,咱们之前都被她的假面具给骗了;还有那个沈韫仪,要是没人暗中帮着,她怎么可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被她这么一说,季容心中也起了几分怀疑,道:“既是这样,你事后可有去试探过她?” 春秀叹了口气道:“我第二日就要回府里,而武梅雪直至今日方才回府,所以还未有机会试探。” 季容颔首道:“那你改明儿试一试她,能够找到她与沈韫仪勾结的证据自然最好,若是找不到……”停顿片刻,她蹙眉道:“她一次不成,必然还有第二次,你的处境会很危险。” 春秀最担心的也是这个,忧声道:“那该怎么办?要不然……我也跟姐姐一起去河东得了。” “你先别急,容我想一想。”这会儿屋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黑沉沉一片,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春秀不时往紧闭的门窗看一眼,唯恐梅雪会突然拿着匕首冲进来要她的性命,就像那夜一样。 静坐良久,季容终于开口道:“我记得你与丁玉兰屋里的孙氏关系不错是不是?” 春秀不明白她问这话的意思,但仍是如实道:“算不得多好,但还过得去。” 季容点一点头道:“丁玉兰已经被二公子赶出府去了,我也明日就要动身去河东了,你就与杨嬷嬷说,你们两个一人一间屋子住着太过浪费,让她安排你与孙氏同住,这是好事,料想杨嬷嬷不会反对;你们两人同住一间,如果武梅雪真要杀你,也会有所顾忌。” 春秀连连答应,“我知道了,我待会儿就去与杨嬷嬷说。” 随后春秀又叮嘱了她几样要注意的事情,包括暂时不要回家,以免让梅雪寻到机会在府外动手;后者一一记下后,苦着脸道:“姐姐说的都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我还是要整日提心吊胆。” 季容望着她,声音清冷如刚刚爬上树梢的弦月,“想要治本,只有一个法子,就是找到梅雪与沈韫仪勾结的证据,如此一来,自然就可以高枕无忧!” 静坐半晌,她又叹了口气,“其实同去河东也是一个不错的法子,至少可以确保安全,但这不是我所能决定的。” 春秀脸色阴晴不定,许久,她狠狠攥一攥手,咬牙道:“这根刺,我一定会连根拔除!” 这一夜,就此过去,离去前,季容将一个精巧的瓷瓶交给春秀,“这里面装的是足够一个月份量的神仙玉女粉,你代我交给二夫人,告诉她,我会按时让人送神仙玉女粉回来,让她不必担心。另外,你如果找到武梅雪勾结刺客的证据,也可以去告诉二夫人。” “我知道了。”在春秀收下瓷瓶后,季容带着收拾好的东西去了庆春园,随李建成前往河东。 清晨时分,李建成乘了软轿去松涛居辞行,他此去河东,关乎着李家将来的成败得失,李渊一再告诫他此行小心,在尽可能多招募将士的同时,也要小心暴露身份,非可信之人不得告之,毕竟李家还没有正式起义,一旦被人知道李建成私募士兵,从而传到杨广耳中,那他们之前所做的一切,就都会白费。 除此之外,李渊又与他提及刘弘基,嘱咐尽量寻到此人,将他以及他身边的那些轻侠义士拉拢过来。 李建成一一答应之后,辞别李渊带着之前安排好的一众家丁与护卫离府,李世民兄弟几人一送再送,最后还是李建成笑言再送下去,就该一道出城了,方才止了脚步。 李世民不放心地道:“大哥,你一定要当心腿脚,未痊愈之前不要过多走动,以免再伤筋骨。” 李玄霸连连点头,“对对对,还要按时换药,千万不要大意了,要是觉得不舒服,就在途中请个大夫看看,切不要耽搁。还有,大哥你此去河东,身边护卫够不够,要是不够的话,把我院子里的那几个也带上,我每天都会找他们练上几手,身手都还过得去。” 李建成笑道:“我自己的腿难道还会不当心吗?至于护卫更是够了,行了,都回去吧,别送了。” 在他们答应之时,李智云捧了一个细瓷瓶上前道:“大哥,这是我回来时,师父给的金创药,对外伤很有效,我听二哥说河东形势不太好,你又要去那么久,不知会发生什么事,这个药你带上吧。” 李建成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有季容的续筋生肌散在,就算真的受伤,也足够用了,这药还是你自己留着吧。”虽然之前靠着李智云那颗药捡回了性命,但长久盘亘在心头的结不是说去就能去的。 “哦。”他的回答令李智云失望,低低应了一声,待要退回去,李世民已是从他手中取过药道:“慧安大师拿出来的药,想来不会比续筋生肌散差到哪里去,大哥你就收着吧,以备不时之需也好。”< 第一百二十一章 偷看 见他这么说,李建成只得收下药,在他们的目送下离去,待得李建成一行走远后,李智云走到李世民身边,感激地道:“谢谢二哥。” 李世民拍一拍他还有些稚嫩的肩膀,笑道:“行了,回去吧。” 李世民并不知道,在他回身往府中行去之时,远处的李建成自马车中探出头来,神色复杂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且说春秀那边,她在用冷水洗脸提一提神后去了乐坊,结果还没到门口就碰到了韫仪与江采萍,若换了平日,春秀怎么着也要刺上几句,这次却是异常的安静,匆匆瞥了二人一眼便走过去了,半句话也没说,江采萍在后面诧异地道:“她今儿个怎么了,这么太平?” 韫仪笑道:“太平一些不好吗?还是说你非得与她吵上几句才痛快?” 江采萍连忙道:“当然不是,我就是觉着有些奇怪,她平日里可没那么老实。” 韫仪淡淡道:“想来是受到了教训,怕再像以前那样不依不饶,又会被贬到柴房去,如今季容不在,可没人能帮她。” “这倒也是。”说着,江采萍皱着小巧的鼻子道:“话说回来,季容还真是命大,那样都没事情,这会儿还跟着大公子去了河东。” 听得这话,韫仪眉目一沉,轻声道:“都怪那个张沉月。” 江采萍没听清楚,随口问道:“姐姐说什么?” 韫仪回过神来,笑道:“没什么,大公子既然饶了季容,想必已经查明续筋生肌散里的毒药并非季容所下,她是被冤枉的。”不等江采萍言语,她已是道:“好了,别说这些了,快进去了。” 这一日,相安无事,练过舞后,春秀照着季容的话,与杨嬷嬷说了要与孙氏同住的事,后者欣然同意。 在经过韫仪二人身边时,春秀头也不抬地拉着孙氏快步离开,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追着一般。 她这个样子令江采萍心中浮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好像……冯春秀怕的不是再回柴房,而是……武姐姐。不过她很快就为自己这个念头感到好笑,冯春秀不欺负武姐姐已经是谢天谢地了,怕武姐姐?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在她身边的韫仪却是心事重重,今日从冯春秀的种种举动来看,她果然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了,要不是那日一早被武老三给叫住,她已经杀了冯春秀,真是可惜。 冯春秀是必须要除去的,只是……如今身在府中,后者又有所防备,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她,实在有些棘手。 思索之间,已是回到了屋中,江采萍环顾了自己一眼道:“每次练完舞都是一身汗,真难受,姐姐你在这里歇一会儿,我去烧些水来,到时候咱们一起沐浴净身,嘻嘻。” 春秀去毓秀阁送完神仙玉女粉回来时天色已经黑了,恰好看到江采萍提着盛满热水的木桶进出,知道她们这是要沐浴,随意看了一眼便往自己屋子走去,然在走到一半时,她忽地停下了脚步,转而又走回到韫仪她们屋子旁边,四下看了一眼,见这会儿没什么人,便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在窗纸上戳了一下小洞,悄悄往里张望。 江采萍与武梅雪同住一屋,如果后者真与刺客有关,江采萍不可能毫不知情,指不定她也是帮凶之一,这会儿正好可以听听她们私底下都说些什么,要是运气好,或许能够听到沈韫仪的藏身之处。 透过小小的窟窿望去,二人这会儿已经除下衣裳,在盛满水的木桶中沐浴嬉戏,透过氤氲的水汽,还能瞧见韫仪左肩上一朵栩栩如生的梅花,她们说得都是一些无关紧要之事,一时之间瞧不出什么异常。 正瞧得入神,肩膀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同时耳边传来赵氏的声音,“春秀,我四处找你,原来在这里,你这是在瞧什么呢?” 春秀大惊失色,连忙回身捂住赵氏的嘴,但为时已晚,屋中传来江采萍的惊呼声,“谁在外面?” 春秀急忙拉着赵氏往她们所住的屋中奔去,但已经来不及了,江采萍头发湿漉漉地披着衣裳开门,气急败坏地叫住春秀二人,“你们为何要偷看我与姐姐沐浴?” 赵氏连忙摆手道:“我可什么都没看,是……” 春秀暗自踩了她一脚,道:“你可别胡说,谁偷看你了。” 江采萍气呼呼地道:“你不用抵赖了,我刚才都听到了,再说,你要不是心虚,为何一看到我就跑?” 春秀故作镇定地道:“笑话,你哪知眼睛看到我跑了,我不过是恰好走到此处罢了,倒是你……”她盯着衣衫不整的江采萍,掩唇笑道:“穿着这样就出来了,难不成是想勾引人啊?” 江采萍气得粉脸通红,指了她道:“明明就是你偷看,走,与我去杨嬷嬷那里说个明白。” “笑话,去了杨嬷嬷说什么,说我偷窥你们?你觉得这话会有人信吗?”这个时候,韫仪亦走了出来,春秀脸色一变,不自在地道:“我还有事,懒得与你在这里发疯。”说着,她拉了赵氏回屋。 “你站住!”江采萍哪里肯依,待要追上去,韫仪拉住她道:“算了,应该只是一场误会。” 江采萍一言不发地走到窗子前,仔细看了一番后,果然发现屋中的灯光从一个小洞中透出来,她当即指了那个小洞道:“姐姐你瞧见了没有,什么误会,她就是存心偷窥!” 韫仪疑惑地道:“可她又不是男子,偷窥咱们做什么?” “谁知道,亏得我之前还以为她受过教训之后改了性子呢,结果还是狗改不了吃屎!”江采萍越想越气,恨不得去质问个清楚明白,无奈韫仪一直拉着她不放,“算了,这种事情闹到杨嬷嬷那边也是一笔糊涂帐,根本说不清楚,还是赶紧回去吧,你连棉衣也没穿,小心着凉。” 在她的劝说下,江采萍虽然心有不忿,终归还是回了屋子,至于春秀,进屋之后,一直贴窗听着外头的动静,在听到江采萍他们进屋关门的声音时,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虚脱一般地坐在椅中。< 第一百二十二章 强闯出府 在一旁盯了她半晌的赵氏总算找到了机会问,“春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武梅雪……”春秀刚说了几个字,记起赵氏不是季容,连忙转过话锋,敷衍道:“没什么,就是一时好奇,所以看了一会儿。”说到此处,她瞪了赵氏一眼道:“你还说呢,刚才要不是你突然冒出来,哪里会被她们发现。” 赵氏委屈地道:“这怎么能怪我,我又不知道你是在偷窥她们沐浴。”说着,她嘟囔道:“你也真是好的,好好的去瞧偷瞧这个做什么,幸好刚才没什么人,否则不知会被传成什么样子。” 春秀别过脸没有理会她,看到她这个样子,赵氏暗自摇头,取过她从厨房拿来的食盒,将菜取出来摆在桌上,又分了碗筷道:“快吃饭吧。” 春秀正要接过碗筷,忽地整个人打了个激灵,一道灵光在脑海中划过,她豁然起身道:“这会儿可还能出府?” 赵氏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起这个来,随口道:“只要林总管肯给腰牌,应该没关系,不过这会儿出府做什么,再说……哎,春秀,你去哪里?晚膳还没用呢!” 春秀没有理会身后赵氏的呼唤,只是快步往外走去,摸黑来到林总管的住处,后者正在饮酒,听到外头“嘭嘭”敲个不停的声音,不耐烦地道:“谁啊?” 外面传来一个急切地声音,“林总管,我是春秀,我有要紧事找你。” “大晚上的,会有什么要紧事。”林总管一边嘟囔着一边起身,刚开了一丝缝,春秀便迫不及待地挤了进来,倒是将林总管吓了一跳,惊疑不定地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春秀也不与他绕圈子,径直道:“林总管,我有事急着出府一趟,麻烦你给我一块腰牌。” “腰牌?现在?”林总管用一种看异类的目光看着春秀,旋即摇头道:“府里规定,下人逢初一十五出府,又或者有主子的手令,如今你两样都不沾,如何能够出府。” 春秀哀求道:“可是我真有十万火急之事,还请林总管行个方便,通融一下。” “不行!”林总管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的话,“今儿个是正月初九,六日后,你来拿腰牌吧。” “六日后就来不及了!”不等林总管明白她这句的话,春秀已是跪下道:“林总管,我求求你,这件事真得很要紧,你就行个方便吧。” 林总管态度坚决地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府里定下来的规矩,谁也不能违背,你回去吧!” 任凭春秀好话歹话说尽,林总管就是不肯,最后更是板了脸道:“你要是再纠缠不清,休怪我不客气了。” 春秀急的不得了,这件事一定得尽快弄明白,拖一天就多一天的危险,可又不能跟林总管明说,这可怎么办。 “好了,你赶紧走吧。”在林总管上前驱赶之时,春秀瞧见他放在一旁架子上的牌子,咬一咬牙,一把夺过腰牌奔了出去。 “站住!”林总管怎么也没想到春秀竟然这么大胆,连连喝斥,结果却令后者跑得更快,林总管身形臃肿,远没有春秀跑得快,等他赶到府门口之时,守门的下人说春秀已经拿了他的腰牌出府去了,他咬牙道:“好一个冯春秀,竟然敢私拿腰牌出府,哼,什么要紧事,依我看八成是会情郎去了,真是个不要脸的小浪蹄子,明儿个看我不回了二夫人,狠狠责罚一顿,然后再赶出府去!” 林总管并不知道在他斥骂春秀的时候,一双眼睛正在黑暗中盯着他…… 春秀一出了太守府就匆忙往双桥村奔去,她奔得很急,不时回头看一眼,像是在害怕什么,好不容易赶到双桥村,她并没有去冯家,而是往长石巷奔去,在奔到一户门口种着一株桂花树的人家前,方才停下了脚步,用力敲着门。 过了一会儿,有人捧着一盏油灯来开了门,待得瞧清门口站的人后,愕然道:“冯姑娘,你……你怎么在这里?” 春秀喘了几口气,道:“武老三,我问你,梅雪左肩处可曾纹有一朵梅花?” “梅花?”武老三愕然道:“没有啊,梅雪身上什么东西都没纹过,为何这么问?” 春秀没有理会他,只是低了头自言自语道:“果然没有,我没有记错,她不是,她不是梅雪。” 武老三等了一会儿始终不见她回答,忍不住又问道:“冯姑娘,到底怎么了?” 春秀抬起头,轻笑道:“你会明白的,很快……就会明白了。” 森森的月光下,春秀唇角那抹笑容显得格外诡异,令武老三出生一种不详的预感。 赵氏在屋中等了整整一夜,哪知直至天色大亮,依旧没见春秀回来,她放心不下,便想出去打听一番,哪知出门没走几步,便见相识的几个舞姬聚在一起说话,孙氏亦在其中,瞧见她出来,当即招手道:“赵姐姐快来。” “你们这是在说什么呢?”赵氏话音未落,一名舞姬便神秘兮兮地道:“赵姐姐,你昨儿个与春秀同住一屋是不是?” 赵氏点头道:“是啊,怎么了?” “那你可知春秀为何要抢林总管的腰牌强闯出府?”孙氏的话令赵氏大为意外,惊声道:“竟有这样的事?” 孙氏见状,蹙眉道:“怎么,姐姐不知?” 赵氏定一定神道:“我只晓得春秀昨儿个晚膳时分匆匆离去,临行前还问我能不能出府,随后就一夜未归,但我没想到她竟然胆大到抢林总管的腰牌,简直是疯了。” 旁边一人道:“可不是嘛,刚才我瞧见林总管去毓秀阁,看他那脸色,气得可不轻。”说着,她又道:“看样子春秀又得回柴房去了。” 另一女子摇头道:“强抢腰闯私闯出府,可不是小罪,依我看,她这次怕是连柴房都待不住了。” 孙氏颔首道:“正是,以往季容在,还能帮她向大公子求情,如今却是去了河东,可没人再保她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突闻死讯 诸女摇头之余,又议论起春秀为何这么着急出府,猜测纷纭,猜得最多的,莫过于私会情郎这一个。 她们与春秀并没有多深的感情,大多是当成一个笑话来看,不过让她们没想到的事,一直到傍晚时分,也没见春秀回来,难道她真不打算回府了? 按理来说,太守府待遇如此优厚,她又好不容易回了乐坊,怎么也不可能就这么走了,实在令人想不明白。 接下来的几日,始终不见春秀回来,正当众人逐渐淡忘了这个人时,一个惊人的消息在府中传开――春秀被人杀了! 万氏望着在琉璃缸中那些色泽艳丽悦目的蝴蝶,淡淡道:“春秀真的死了?” 林总管恭敬地道:“千真万确,他家人已经去县衙报案了,杵作也验了尸,说是已经死了三天了,因为地方偏僻,所以至今才发现。” “三天……”万氏蹙一蹙细眉,道:“我记得,春秀差不多就是在三天前离府的是不是?” 林总管讨好地道:“夫人好记性,就是三天前,按着杵作验尸的结果,应该是离府不久就死了。” 万氏自侍女捧着手里的花篮中取了一枝茶花扔到琉璃缸中,凉声道:“怎么死的?” “小人听说,她是被人用钝器击打头部至死,尸体发现的时候,脸差不多都烂了,最后还是凭着她身上的胎记认出来的。仵作说,在地上发现一块染血的石头,与春秀伤口相符,应该就是凶器。” “可有查到是谁杀了春秀?”对于万氏的询问,林总管摇头道:“县衙那边暂时还没什么头绪。” 万氏淡然道:“我知道了,把冯春秀之前的月钱结一结,给她家中送去,然后把她的记录给去了。” 林总管恭身道:“奴才这就去办。” 林总管离去不久,便又匆匆走了进来,令万氏眉头微皱,“还有什么事?” 林总管躬身道:“启禀夫人,冯家人围在门口,口口声声说要请太守与夫人为春秀主持公道!” 摘星闻言,好笑道:“他们倒是有趣,不是已经去县衙报官了吗,怎么跑来这里让夫人主持公道,夫人又不是县官;再说了,太守与夫人是他们说见就能见的吗?” 太守虽然也审理治下的案子,但只有在原被告认为县官审理不公,上诉重审的时候,才会接手,一般情况下,并不直接审理新案。 万氏抬一抬手,道:“到底怎么回事?” 林总管瞅了一眼万氏,吞吞吐吐地道:“他们说……说……” 他这个样子令万氏不悦,冷声道:“有话就说。” 林总管咬一咬牙,依言道:“他们说,凶手就在太守府中!” 万氏一怔,旋即喝斥道:“荒唐,春秀是在外头遇害的,与太守府何干?” 林总管无奈地道:“小人也是这么与他们说的,但他们始终围在门口不肯离去,还嚷着非要见夫人。” “真是一帮胡搅蛮缠的刁民。”这般说着,摘星道:“夫人,奴婢这就去把他们给打发走了。” “他们既是来了,只怕不是你三言两语就能打发走了。”说着,万氏又道:“惊动太守了吗?” “暂时还没有。”见林总管这么说,万氏起身道:“罢了,左右这会儿没什么事,就去瞧瞧吧。” 摘星应了一声,与林总管一起扶万氏来到府门,在命门房开了大门后,果见一群人站在台阶下,其中一人被强行按在地上,裸露在衣裳外的手与脸上,皆有被人殴打过的痕迹,他们瞧见林总管出来,当即嚷着要见万氏。 林总管指着万氏道:“这位就是府中的夫人,你们有什么话就说吧。” 见万氏真的出来了,那群人反倒是不敢出声了,好一会儿,生着一副吊梢三角眼的冯成走出来道:“恳求夫人交出杀人凶手,还小人女儿一个公道。” 万氏上前一步,盯了他道:“春秀是你女儿?” “是,春秀是小人唯一的女儿。”冯成哑声道:“春秀一向乖巧懂事,去年秋时,她得知太守府招人做事,为了帮补家中,就来了太守府做事,蒙夫人看重,成为乐坊的舞姬,这原本是很好的事情,哪知有人因为一些小小的过节,就怀恨在心,最后……最后更杀了春秀,令小人老来丧女,白发人送黑发人!” 旁边的冯李氏听得此处,已是泣不成声,跪下道:“求夫人为春秀主持公道,让她不要死得那么冤。” 万氏道:“你们口口声声让我交出杀人凶手,这凶手到底是何许人?” 一听这话,冯成顿时激动地道:“凶手就是与春秀同为舞姬的武梅雪,是她杀了春秀!是她!” “武梅雪?”万氏自然记得这个名字,却无法将她与春秀的死联系在一起,道:“你们这么说,有何证据?” 冯春明答道:“回夫人的话,三天前的夜里,春秀曾回过家,她当时很兴奋,一直在说她找到证据,因为小人当时睡得迷迷糊糊,所以没听清楚具体是什么事情,但小人清楚记得,她曾提过武梅雪的名字,可以肯定,她找到的证据与武梅雪有关。” 万氏扬眉道:“所以你就认定武梅雪是凶手?” “如果只是这样,自然不会,在得知春秀遇害后,小人四下打听,希望可以找到春秀被害的线索,结果真的让小人打听到一件事。”他指着旁边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道:“此人是小人村中的更夫,每晚都会在村中巡夜打的,他说大约在四更天的时候,看到春秀与一个人在街上拉扯,还听到春秀喝斥让其放开的声音,因为当时正好遇到一些事情,所以他没能及时追上去,后来再过去的时候,已经不见了人影,紧接着春秀就出事了,此人必是杀人凶手无疑。”说着,他对那老汉道:“打更的,你告诉夫人,你瞧见的那个人是谁?” 老汉似被他吓了一跳,有些慌张地点头道:“对,就……就是梅雪,她与春秀在街上拉扯像是在争执一样。”< 第一百二十四章 凶手 林总管一惊,低声吩咐了门房几句,后者转身离去,过了一会儿他取来一本厚厚的册子,但凡入府、离府之人,都会一一记录在册中。 林总管当即翻到正月初九那一页,仔细看过后,对万氏道:“夫人,正月初九,武梅雪并未离府。” 冯春明耳尖听到林总管的话,当即道:“不可能,打更的看得清清楚楚,那个人就是武梅雪,她害怕春秀手里的证据泄露了她的秘密,所以先一步害死春秀!”说着,他又道:“一定是这个册子记漏了。” 门房自然不会认同他的话,瞪了眼道:“不可能,打从我看守这扇门以来,就没有记漏过一个人。” 冯春明待要再说,万氏已是道:“就算真是记漏了,你倒是说说,什么样的秘密,要令武梅雪用杀人来掩盖。” 冯春明被她问得语塞,暗自责怪自己当时不仔细听春秀的话,以致这会儿许多话都答不出来。 冯成拱手道:“夫人有所不知,早在春秀上次归家之时,就曾半夜尖叫,说有人要杀她,小人当时没有相信她的话,还说她将做梦当成了真实,如今回想起来,那就是真的,武梅雪心肠歹毒,一次不成,又生出第二次来!” 被人强按在地上的人抬起头来,激动地道:“你胡说,丫头不会那么做的,她没有杀春秀!”此人正是武老三,他被冯成等人强行拖来此处,一路上没少挨冯成的拳脚。 冯成冷哼道:“照你这么说,难道是打更的撒谎了,故意冤枉武梅雪吗?” 武老三讷讷地道:“我……我不知道,总之梅雪没有杀人!” 冯成没有理会他,对万氏道:“请夫人将武梅雪交给小人,让小人押她去衙门定罪!” “不要!”武老三急急道:“夫人,梅雪一向胆子小,性子也软,她怎么可能杀人,她是清白的,求夫人明鉴!” 冯春明冷声道:“你不必再替武梅雪狡辩,凶手必是她无疑。” “不是!真的不是!”武老三不停地喊冤,无奈冯成根本不理会他,坚决要请万氏将武梅雪交出来。 林总管见冯家人情绪激动,有些担心地道:“夫人,可要去告之太守?” “先不要惊动太守。”稍一停顿,万氏道:“将他们带去毓秀阁,另外,去传武梅雪过来。” 林总管应了一声,正要离去,万氏又唤住他道:“慢着,去将江采萍也一并唤来。”照着她的话将冯家人连同武老三一并带到毓秀阁,随后又去乐坊传韫仪与江采萍,二者听得万氏突然传召自己,皆是心存疑惑,待得来到毓秀阁后,江采萍尚且没什么,韫仪已是疾步来到满身是伤的武老三身边,惊声道:“爹,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有你……这身伤是怎么一回事?”不等武老三回答,她已是盯了冯成等人道:“是不是他们又打你?” 武老三强笑道:“爹没事,一点小伤罢了,不打紧。”说着,他紧张地拉了梅雪的手道:“你快告诉夫人,初九那晚你并没有出过府,更没有杀人!” “杀人?”韫仪惊讶地道:“我杀谁了?” 冯成恶狠狠地盯了她道:“你不必在此惺惺作态,就是你杀了春秀!” 韫仪愕然道:“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会杀春秀,更何况我这几日一直在府中,从未离开过,如何能够杀人?” “有人亲眼看到初九那晚,你曾与春秀在街上争执,由不得你抵赖,走,与我去衙门!”冯春明一边说着,一边强行拉了韫仪往外走,武老三连忙上前阻止,拉扯之中,推了冯春明一把,他虽然年纪大了,但常年劳作再加上经常上山打猎,力气并不比年青人差,冯春明被他推成了滚地葫芦,冯家人本就霸道惯了,哪里肯依,尤其是冯成,正憋了一肚子气,当即就扬起钵大的拳头要打武老三。 “放肆!”摘星见状,厉喝道:“你们将这里当成什么地方,还不都给我住手!” 在摘星的喝止下,冯成恨恨地放下拳头,对万氏道:“请夫人让小人们将武梅雪带去衙门。” 万氏淡然道:“如果查清这件事,果然是梅雪所为,我自会将她交给你们。”说着,她将目光转向韫仪,“武梅雪,我问你,正月初九这一晚,你可有离开过府邸?” “没有!”韫仪摇头道:“自从正月初八回府之中,梅雪就一直待在府中,并未离开过,这一点,想必林总管和门房都有记录。” 她这样身份的人,想离开太守府是需要腰牌的,这也是当初春秀要强抢林总管腰牌的原因,如此一来,除了门房那边,林总管也会记上一笔。 冯李氏一边哭一边喝骂道:“你连人都敢杀,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到的,春秀与你好歹是一同长大的,你……你怎么这么狠毒?你的心是不是都让狗给吃了?我可怜的女儿啊!”她越说越伤心,坐在地上哭天抢地,听得人阵阵心烦,被摘星喝斥后,声音方才小了一些。 万氏取过一旁的茶盏,用盖子撇去上面的浮沫,轻抿一口,道:“江采萍,你与武梅雪同住一屋,初九那夜,她可在屋中?” 江采萍脸上掠过一抹慌色,低了头道:“是,武姐姐一直都与我在一起。” 万氏是何等样人,岂会未曾瞧见她的异样,淡然道:“那你倒是说说,你们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江采萍紧张地绞着手指,声音微颤地道:“这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事情了,我……我不太记得了。” 万氏淡淡道:“才三天而已,并非很久,岂会不记得。” “我……”江采萍刚说了一个字,万氏已是道:“究竟是你记不清了,还是……当夜,武梅雪并不在屋中!” 一听这话,江采萍慌忙道:“不是,武姐姐真的在屋里,她哪里都没有去,更加没有杀人,二夫人千万不要听信冯家人的一面之词!”说着,她紧张地想了一会儿,道:“我……我记得,当时烧了水与姐姐净身沐浴,后来……” < 第一百二十五章 当面对质 江采萍飞快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后来用了晚膳,之后就一边做衣裳一边与姐姐闲话,直至两更时分方才入睡,我与武姐姐一直都在一起,她未曾离开。” 万氏敛一敛袖子,淡然道:“也就是说,你睡下后,武梅雪到底还在不在屋中并不知晓对吗?” 江采萍一怔,旋即急切地道:“武姐姐不会出去的,二夫人,您相信我,武姐姐她什么都没做过,是冯家人冤枉姐姐,就像当初季容冤枉姐姐害死阿木一样。” 万氏眸光一冷,唤过摘星道:“去将杨嬷嬷还有乐坊的人都传来,我有话问他们。” “是。”摘星依言退下,过了一会儿,她带着杨嬷嬷还有一众舞姬进来,幸好毓秀阁宽敞,虽站了这么多人,也并未太过拥挤。 待得她们行过礼后,万氏扫了一眼,缓声道:“春秀的事情,想必你们也都听说了,如今我有几句话要问你们,若有知晓的,就如实回答,不得隐瞒,更不许撒谎,否则一律逐出乐坊。” 在众人齐声答应后,万氏道:“初九那夜,你们可有人瞧见武梅雪离开乐坊?” 诸女仔细回忆着初九那夜的事情,过了一会儿,有人走出来道:“回二夫人的话,我记得了,初九那晚武梅雪确有离开过乐坊。” 她的话令江采萍俏脸一白,贝齿紧紧咬着饱满的下唇,手指已是被她绞得发白,与此同时,头皮传来阵阵刺痛,她知道,那是万氏的目光。 万氏凝视江采萍片刻,移了目光在那名舞姬身上,“是何时?她去哪里?” 舞姬思忖片刻,道:“应该是一更多差不多两更的时候,至于去哪里,我并未跟去,所以不知。” 万氏微一点头,看向众人,“还有人瞧见吗?” 静默片刻,赵氏上前道:“启禀夫人,初九那日,我虽不曾瞧见武梅雪离开乐坊,但却知道一件事。” “说。”在得了万氏的话后,赵氏道:“那天,是春秀重回乐坊的第一天,杨嬷嬷安排了我与她同住,当天练完舞回来后,我去了厨房取膳,回来后没有瞧见春秀,便四处寻找,结果发现她站在梅雪她们窗外偷瞧……”她脸庞微红,低声道:“她们沐浴。” 除了梅雪她们之外,只有赵氏知晓这件事,这会儿听她说起,皆是露出了惊讶与嫌恶之色,也是,任谁都不会喜欢被人偷窥。赵氏续道:“因为我叫了她一声,故尔被江采萍她们发现,追出来与春秀起了争执。” “可知春秀为何要这么做?”对于万氏的问话,赵氏道:“我也曾问过春秀,她说只是一时好奇,不过我总觉得应该还有别的原因;后来准备用膳的时候,春秀突然问我是否可以出府,我说只要有腰牌应该就可以,紧接着她就走了,彻夜未归,第二日听说她从林总管那里抢了腰牌离府。” 万氏低头想了一会儿,道:“这么说来,你并不知道春秀为何出府?” “是,不过……”赵氏瞅了韫仪二人一眼,欲言又止,万氏瞧见她这副神气,道:“有什么话只管说就是了。” “是。”赵氏怯怯地道:“我总觉着,春秀突然离去,与之前偷窥梅雪她们沐浴一事有关;而且据我所知,春秀与梅雪她们的关系一直不好,当初她被贬入柴房,也是与此有关。” 赵氏此言,得到了诸女一致同意,春秀与韫仪二人嫌隙之深,整个乐坊人尽皆知。 在示意赵氏退到一边后,万氏盯了江采萍道:“你说两更之前,武梅雪未曾离开过你的视线,为何又有人瞧见她离开乐坊,难道也是冤枉她吗?” 江采萍言辞闪烁地道:“我之前就说了,那夜的事情记不太清了,当时……姐姐可能是拿食盒去厨房了,就那么一会儿功夫,很快便回来了,所以一时之间没想起来。” 万氏沉下脸道:“时而说记得,时而说不记得,江采萍,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本夫人面前满口谎言。” 江采萍被她喝得双腿发软,正自这时,韫仪道:“二夫人不必为难采萍,我确实出过乐坊,但并未离府,所以春秀的死,与我无关。” 万氏望着她,沉声道:“你去了哪里?” 韫仪迟疑片刻,垂目道:“请二夫人恕罪,梅雪不能说。” “是你不能说还是根本说不出!”冯成指了韫仪咬牙切齿地道:“武梅雪,你害死春秀,今日,我定要你血债血偿!” “不要!”武老三忙道:“不要,不是丫头做的,丫头刚才也说了,她没有出过府,你别冤枉她!” “冤枉?”冯成连连冷笑,下一刻,他朝万氏跪下道:“夫人,如今事情已经查清楚了,武梅雪偷偷出府杀害春秀,这个女子……”他指着江采萍道:“帮武梅雪隐瞒,也是同谋,请夫人将这二人一并交给我送去县衙,由县官大老爷定罪!” 一听这话,江采萍急忙道:“夫人,武姐姐没有领过腰牌,怎可能出府,您要是不信,大可以查看林总管与门房的记录,武姐姐是清白的。” 万氏盯着韫仪道:“武梅雪,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昨夜,你究竟在哪里?” 韫仪并未回答她的话,而是道:“我在哪里并不重要,门房的记录足以证明我是无辜的。” 万氏冷然道:“那份记录,只能证明你未从正门出去,却不能证明,你没有离开过太守府。” “不错,太守府除却正门之外,还有数道侧门,但每日酉时一过,那几道侧门就会落锁,除非攀墙,否则根本不可能出去,还是说,夫人觉得,梅雪可以飞檐走壁?”事实上,她确实可以,只是此事无人知晓罢了。 万氏扶了摘星的手,缓步走到韫仪身前,“既是这样,你就该将昨夜的去处如实说出,如此才好洗脱你的嫌疑。” 韫仪对她对视半晌,摇头道:“究竟是真的想为梅雪洗脱嫌疑,还是夫人您根本就不相信梅雪?”< 第一百二十六章 求救 万氏眼眸微眯,眼底有逼仄而寒冷的光芒在闪烁,“既然你说不出昨夜的去处,那我也帮不了你了。”说着,她对冯成道:“你将武梅雪带走吧。” 冯成一直盼着这句话,当即道了声谢,与其兄弟还有冯春明几人上前拉了韫仪与江采萍往外走。 万氏神色一冷,道:“没听清楚我的话吗,谁让你带走江采萍的?” 冯成被她问得一愣,讪讪地道:“江采萍蓄意包庇武梅雪杀人,她也是帮凶,应该一并交到县衙论罪。” 万氏漠然道:“江采萍的事情,我自会处置,用不着你来过问。” 冯成诺诺应着,他虽然心有不愿,但他不是没脑子之人,知道万氏不是他所能够得罪的,再说“主凶”已经到手,帮凶也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眼见韫仪要被他们带走,武老三跪在万氏身前连连磕头,老泪纵横地道:“梅雪当真是被冤枉的,求夫人帮帮梅雪,帮帮她!” 江采萍亦在一旁不断为韫仪求情,万氏面无表情地道:“不是我不想帮她,而是我实在帮不了!”说罢,她对林总管道:“将他们带出去。” “姐姐!”江采萍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韫仪被他们强押出去,在经过她身边时,韫仪用只有彼此能够听到的声音道:“去找二公子!” 眼下这种情况,只有李世民才有资格救她! 她的话,令江采萍看到了一丝希望,怕被万氏发现,她不敢应声或者点头,只是用眼神示意,表示自己听到了。 待得摘星阁重新恢复宁静后,万氏望着江采萍道:“你可知罪?” 江采萍拭一拭脸上的泪,神色倔强地道:“夫人明鉴,武姐姐她不是杀人凶手!” “看来你始终没有任何悔意。”下一刻,万氏转眸对摘星道:“拉下去杖责三十,随后赶出府去,永不录用。” “是。”摘星答应一声,唤了两个小厮进来,一左一右押了江采萍至院中,趁着其中一名小厮去准备木杖以及凳子之时,她猛地挣开另一名小厮的束缚,往外逃去。 摘星等人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在万氏下令责罚之时,胆敢逃走,一时愣在了那里,待得回过神后,她与那两名小厮急忙追了出去。 这下可是热闹了,一个在前面跑,几个在后面追,府中下人何时见过这样的事,一个个皆瞧得目瞪口呆。 摘星一边喘气一边在心里发誓,等摘到江采萍后,一定要让万氏加刑,居然敢跑,简直就是活得不耐烦了。 江采萍拼命跑着,她清楚,一旦被后面的摘星追上,自己就再没机会了,在奔至静集轩时,被守在门口的下人挡住了去路,“此处乃是二公子的住处,不得擅入!” 江采萍匆忙回头看了一眼,急切地道:“我有要紧见二公子,求你让我进去。” 下人打量了她一眼道:“既是这样,你在这里等着,我去通禀二公子。” “来不及了。”这会儿功夫,摘星几人已是追到了近前,摘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双手插腰气喘吁吁地道:“你……你给我站住!” 江采萍狠一狠心,推开那下人闯了进去,先是逃出毓秀阁,这会儿又强闯静集轩,这辈子所做的事情加起来都没今日这么大胆! “哎!站住,不许进去!”下人想不到江采萍胆敢擅闯静集轩,急忙追了上去,摘星几人紧随其后。 “二公子!二公子!”江采萍一边奔跑一边喊着,她先是去了正堂,随后又去了二堂,都没有见到李世民人影,在准备去东西花厅寻找之时,被下人一把拉住,后者板了脸喝道:“好你个丫头片子,胆子真大,连静集轩也敢闯,不想活命了吗,赶紧随我出去!” 江采萍急急道:“不行,我有人命关天的大事要找二公子,求你带我去见他!” 下人哪里会理会她的话,强行往外拉,这会儿摘星他们也到了,喘了几口气道:“此人是乐坊的舞姬,不守规矩犯了错,在二夫人下令责罚之时逃了出来,我们要立刻带她回去。” 下人识得摘星,自然不会阻止,当即将江采萍交给她,后者拼命挣扎,嘴里不断嚷着要见李世民,摘星怕会真让她叫来李世民,令事情横生枝节,朝带来的两个下人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堵了江采萍的嘴,随即架了她往外走。 眼见着就要步出静集轩,摘星等人身后响起李世民的声音,“怎么回事?” 负责看门的下人闻言连忙走过去,恭敬地道:“启禀二公子,乐坊的人擅闯静集轩,嚷着说要见您,摘星姑娘这会儿正要将她带回去。” “见我?”在李世民惊讶之时,摘星已是走过来朝他施了一礼,垂目道:“都怪奴婢看管不严,让她跑出来惊扰了二公子,奴婢这就将她带走。” “唔!唔唔!”江采萍努力想要回头说话,无奈被人死死捂了嘴,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李世民心中一动,抬步走到被两名下人紧紧架着的江采萍身前,虽然下半张脸被捂住了,但他依旧认了出来,当即道:“将她放开。” 摘星脸色微微一变,赔笑道:“二公子,夫人那边还等着奴婢带她回去呢。” “也不急在这一时,放开。”见李世民态度坚决,摘星只得示意下人松手,一得了自由,江采萍当即上前拉了李世民的袖子,急切地道:“二公子,你快去救武姐姐,她快被人害死了!” “梅雪?”李世民愕然,旋即紧张地道:“她出什么事了?” 江采萍急急将之前发生在毓秀阁的事情说了一遍,随后道:“虽然武姐姐那晚确有出去,但我清楚她的为人,绝对不会杀人的,是他们冤枉武姐姐;二公子,如今只有你能救武姐姐,求你救她,求求你!”她急得直掉泪。 李世民拍着她的背,安慰道:“放心,我一定会查清此事,还梅雪一个清白。”说着,他对摘星道:“江采萍暂时留在我这里,如果查明她确实犯了包庇杀人凶手之罪,我自会将她交给二娘发落。”< 第一百二十七章 审案 “这个……”摘星为难地道:“恐怕奴婢无法向夫人交待,还请二公子不要为难奴婢。” “你只管将我的话如数转告二娘,如果二娘怪罪下来,我自会一力承担,不会连累摘星姑娘。”不等摘星答应,他已是带着江采萍离去,摘星到底不敢上前阻拦,只能恨恨地一跺脚,带人回了毓秀阁。 在命人备马车后,李世民带着江采萍一路往县衙行去,途中他又让江采萍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稍稍理了思绪后,他问出整件事里最令人怀疑的一点,“既然梅雪不曾出府,那她去了哪里?” “我若知道,早就说了,哪里还会等到现在。”说着,她有些难以理解地道:“也不知姐姐怎么一回事,明明说出来就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她偏就是不肯说。不过我可以保证,武姐姐绝对不会杀人的,二公子您一定要相信武姐姐!”这是武姐姐唯一的救命稻草,一定要牢牢抓住。 “我自然相信她。”在这样的言语中,车辘轳停了下来,段志宏掀了帘子道:“二公子,县衙到了。” 李世民点点头,带着江采萍下马车往县衙行去,此处的县令姓秦,李世民曾随李渊见过一面,段志宏上前对守门的衙差道:“我家公子要见秦县令,麻烦通禀一声。” 衙差不识得李世民,绷着脸道:“大人这会儿正在升堂审案,无暇见你们,晚些再来吧。” 一听这话,江采萍急忙道:“糟了,一定是在审姐姐的案子,咱们来晚了一步,二公子这可怎么办?万一县令大人判了姐姐杀人可怎么办?” “别担心,不会这么快就判罪的,咱们先去听听。”公堂审案之时,是允许百姓旁听的。 到了公堂外,果然是在审冯春秀被杀的案子,冯成等人群情激涌地要求秦县令处死韫仪这个“杀人凶手”,武老三则在一旁不断喊冤,只是他一个人的声音,在冯家的声讨之中,显得极其苍白微弱。 “肃静!”秦县令一拍惊堂木,待得公堂安静下来后,盯了跪在堂下的韫仪道:“武梅雪,本官问你,冯春秀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韫仪抬头平静地道:“启禀大人,民女并未杀过人。” 冯李氏伸出尖尖的手指,指了韫仪厉声道:“就是你杀了春秀,你这个杀人凶手!” “本官问话之时,不得插嘴。”在喝斥了冯李氏一句话,秦县令再次道:“既是这样,正月初九夜间一更至四更时分,人在何处?有何人可以为你做证?” “民女正月初八回太守府,之后就一直都在府中,未曾离开半步,这一点,大人可以去问太守府的总管与门房,他们都有记录在册;而春秀是在府外被害的,与民女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秦县令眉头微微一皱,道:“这些事情本官自会去查问,如今只问你夜间一更至四更时间,你在何处?有没有人替你做证?” 韫仪咬一咬唇,“民女当时觉得有些气闷,就去后花园走走,当时只有民女一人,再加上天色已黑,所以没人替民女做证。” “你没有人做证,我却有!”冯成怒喝一声,朝秦县令拱手道:“大人,打更的亲眼看到初九那夜,武梅雪与春秀在街上争执,紧接着春秀就死了,凶手必然是她无疑!”说着,他瞪着更夫道:“还不赶紧把你看到的告诉大人。” 打更的慌忙点了点头,颤声道:“启禀大人,小民确有看到春秀与……与武梅雪在一起!” “她撒谎!”江采萍气急地嚷着,“姐姐根本没出过府,他怎么可能瞧见姐姐。” 李世民安抚道:“别急,先看下去。” 那厢,冯成再次道:“大人,您都听到了,春秀千真万确就是武梅雪杀的,还有,如果她当真心里没鬼,为何要串通同屋的人撒谎,说她没有离开过屋子!” 武老三急急摆手,“不是,大人,梅雪她平日里连只蚂蚁也不舍得踩死,怎么会是凶手,她是清白的,她没有杀人!” 秦县令沉思片刻,捻着颔下几缕胡须道:“打更的,你当真亲眼见到春秀与武梅雪在街上起争执吗,确定没有看错?!” 打更的看了冯成一眼,低头道:“是,小人看得清清楚楚,就是武梅雪无疑。” 在打更的说话之时,冯成朝站在最前面的衙差悄悄使了个眼色,后者微一点头,开口道:“大人,卑职记得前几日从案发现场取来的证物当中,有一颗珍珠,会否与案情有关。” 秦县令疑惑地道:“珍珠?本官怎么不见案卷之中有写这个?” 衙差拱手道:“回大人的话,珍珠是在一块帕子里发现的,因为刚拿来之时,帕子上沾满了山泥草灰,所以无人发现,直至今儿个卑职再次清点,方才发现。” 秦县令意识到这是一条线索,当即命衙差去将珍珠取来,过了一会儿,衙差取来一颗小拇指大小的珍珠,在天光下散发出温润的光泽。 李世民微一拧眉,低声道:“我记得你提过,说冯春秀的舅舅是县衙的衙差是不是?” 江采萍点头道:“是,冯家就是仗着有这个靠山,所以在双桥村横行霸道,常常欺负姐姐他们。” 且说公堂上,冯春明一瞧见那颗珠子便急急道:“大人,小民见过那颗珠子!” 秦县令闻言,急忙道:“你在何处得见?” 冯春明一指武梅雪道:“就在他家里,小民得知春秀临死之前曾见过武梅雪,便去她家中寻找,在翻找之时,无意中翻出一盒明珠,就与大人手里这颗一模一样!” 武老三亦瞧见了那颗珍珠,满脸难以自信,喃喃道:“这不可能,珍珠不可能会在春秀那里,没可能的。” “果真如此?”面对秦县令的询问,韫仪道:“民女确实得府中大公子与二公子赏赐过一盒珍珠,并且拿回家中交给父亲保管,但与此相同的珍珠不知有多少,并不能信定这颗就是民女所拥有,更不要说民女并没有随身佩戴此珍珠。”< 第一百二十八章 案件重演 冯春明冷笑道:“不是你还会有谁,武梅雪,今儿个就算你舌绽莲花也休想脱罪!”说着,他朝秦县令道:“大人,杀人偿命,请您判武梅雪死罪,以慰小民妹妹在天之灵!” 秦县令倒也没偏听他一面之词,命人从武家取来那盒珍珠,仔细对比过后,发现不论大小、颜色、光泽皆一模一样。 一番比对之后,他心中已是有了计较,“武梅雪,如今人证物证皆在,你还有何话好说?” “民女不知这颗珍珠还有打更的是怎么一回事,但民女确实没有杀人,就算大人问民女百遍千遍,民女也是一样的回答。” 秦县令沉了脸道:“你若再不说实话,本官可就要大刑伺候了!” 韫仪抿唇不语,神色不断变化着,许久,她暗自叹了口气,启唇欲语,却被旁边的武老三抢先一步,“大人不要用刑,冯春秀的死确与梅雪无关,她……她……”他狠命咬一咬牙,说出后面的话,“是小民害死的!” 众人皆是一惊,怎么也想不到他竟会认了这桩杀人罪,冯成最先反应过来,指了他道:“好你个武老三,公堂之上也敢胡言乱语,人分明就是武梅雪杀的。” “不是,她当真是我,我……”武老三话未说完,韫仪已是道:“爹,女儿没有杀人,你不必代女儿认罪!” 武老三抬起颤颤的手抚过韫仪的脸庞,“丫头……爹的丫头……以后爹不在你身边,你一定要好好的。”脸上每一道深如刀刻的皱纹都透着担忧与悲伤。 冯成瞪了他们一眼,道:“大人,这对父女刁钻异常,不用大刑他们是不会说实话的。” 秦县令盯着手中的珍珠良久,冷声道:“来人,上夹具!” “大人……”韫仪刚说了两个字,便听得身后有声音响起,“秦大人,能否听世民一言?” 秦县令诧异地望着堂外长身玉立,气度不凡的年轻公子,此人……好生面熟,仿佛在哪里见过,在哪里呢? 苦思片刻,秦县令终于想起来,连忙起身相迎,“原来是二公子,下官有失远迎,请二公子恕罪。” 李世民拱手道:“世民冒然来此,打扰大人审案,该是世民请大人恕罪才是。” 在相互一番客气后,李世民道:“我父亲自为官以来,一直不喜严刑逼供,因为刑讯之下,难免会有冤狱,从而害了无辜百姓。”在秦县令连连应声中,他道:“刚才这件事案子,世民也听了许久,觉得整件案子还有许多疑点,凶手未必就是武梅雪,秦大人还是应该慎重审理。” 虽然秦县令对于李世民这话不以为然,却不敢得罪,应声道:“二公子所言极是,是下官草率了。” 眼见就要对武梅雪用刑,却被李世民横插一脚,冯李氏心中恼怒,脱口道:“凶手明摆着就是武梅雪,还有什么可疑?” 李世民盯着他道:“那你倒是说说,武梅雪杀人的动机是什么?” “她与春秀有嫌隙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春秀每次回来都会说起此事,再加上初九那日,春秀曾偷看她沐浴,她气上心头,所以杀了梅雪。” 李世民淡然道:“如果因为一点嫌隙就要杀人,那岂非每天都会有成千上百桩的杀人案子。” 冯李氏被他问得一滞,张口结舌,冯成倒是反应快,当即道:“寻常人当然不会为了一点嫌隙杀人,但遇到心肠歹毒的人就难说了。再说,人证物证都在了,难道还会有假吗?二公子您虽然身份尊贵,但也不能偏坦武梅雪。” “你放心,我不会偏坦任何人!”这般说了一句后,李世民走到打更的身前,道:“你说自己亲眼看到春秀与武梅雪在街上起争执,当真吗?”待得打更的说出肯定的回答后,他又几句当时街上的情况,随即对秦县令道:“秦大人,我想重演一下当时的情况,可以吗?” “当然可以,可是……”秦县令迟疑地道:“这个要如何重演?” 李世民笑一笑,唤过段志宏吩咐了几句,待得后者拱手退下后,李世民又走到之前说话的衙差面前,“你叫什么名字?” 衙差一怔,随后道:“卑职姓李,单名一个风字。” “倒是与我同姓。”说着,李世民忽地问出一句李风意想不到的话来,“你与冯家是何关系?” 李风很快回过神来,如实道:“冯成的娘子是卑职的姐姐。” 秦县令闻言,试探道:“二公子,可是有什么问题?” 李世民摇头道:“没什么,我随口一问罢了。” 过了一会儿,段志宏回来,说是已经安排妥当,李世民当即命打更的带着他们来到当初瞧见冯春秀二人争执的地方,按着他的言语,彼此相隔大约四丈多远。 李世民微一点头,对段志宏道:“开始吧。” “是。”随着这个字,段志宏捧了一卷宽大的黑布飞跃而起,而两边檐顶飞跃,随着他的动作,密不透光的黑布逐渐覆盖了这条街道,隔绝了天光,随着两头也被黑布覆住后,彻底暗了下来,犹如一下子到了夜间,伸手不见五指,随后又有一盏灯笼在一家酒坊的杆子上亮起。 这一切看得众人云里雾里,不明所以,冯成大着胆子问道:“二公子,您这是做什么?” 李世民没有理会他,只对走过来的段志宏道:“你带武梅雪与江采萍两个过去到之前所指的地方。” 待得安排好这一切后,李世民让李风又取来一盏灯笼,点亮之后交给打更的拿着,道:“上面那盏灯笼的亮度应该与你当初看到她们二人争执时月光的亮度差不多,你且瞧瞧,能否看清站在前面的武梅雪二人。” 打更的抬高手里的灯笼,眯了眼努力瞅着数丈外的人影,无奈天色太黑,极尽目力也只能隐约看到一点。 “如何,看清了吗?”面对李世民的问话,打更的小声道:“看……看清了,是武梅雪与江采萍站在那里。” “确定?”在打更的点头后,李世民扬声道:“将所有的布都撤去。”< 第一百二十九章 珍珠 随着他这句话,黑布层层撤去,天光重新照落在众人身上,待得适应了光亮后,李世民道:“打更的,你再看看,站在前面的到底是谁?” 打更的抬眼看去,下一刻,脸色瞬间一片苍白,站在数丈外的,根本不是他所说的江采萍与武梅雪,而是两个衙差,“怎么……怎么会这样的?” 李世民肃声道:“四更天时,天色还很暗,这一条路上并无任何灯光,仅凭天上的月光,还有你手中的灯笼,年轻之人都难以看清站在数丈外的人,你一个年届花甲之人又如何能够看清?所以我让志宏以黑布遮蔽,还原了当初的情景,又暗中让志宏换人站在那里,果然不出我所料,你根本就看不清,你在撒谎!” 一听这话,打更的顿时慌了,灯笼一下子掉在地上,他顾不得理会烧起来的灯笼,只慌忙道:“没有,小人没有撒谎!” 江采萍这会儿已经拉了韫仪从一旁的屋中走出来,听得打更的话,气不打一气来,指了他道:“你这个老儿,都被二公子揭穿了还在撒谎,说,你是不是收了冯家的好处,故意害武姐姐?!” 打更的急忙道:“天地良心,老汉我活了六十来岁,可从没有害过人!” 那厢,冯成上前一把揪了他的衣襟,恶声道:“你不是与我说看得清清楚楚吗,怎么这会儿又看不清了,死老头,你存心耍我是不是,信不信我打得你满地找牙?!” 秦县令见势不对,当即喝斥道:“冯成,不得放肆,退下!” 冯成虽然在双桥村霸道惯了,但当着秦县令与李世民的面倒也不敢放肆,狠狠瞪了打更的一眼后松手退回原处。 “我……我真没有存心冤枉梅雪。”打更的瞅了一眼冯成,苦着脸道:“早前冯成知道我初九那夜曾见过春秀后,就一直逼问我与她说话的那个人是谁,其实当初天色那么黑,我哪里能看得清,就连春秀,那也是靠着她说话的声音辩别出来的,至于另外那个人,一直都没有说过话。” “既是这样,你为何一口咬定是梅雪?” 到了这个时候,打更的不敢再有所隐瞒,如实道:“那会儿春秀话说得很快,我也听不清楚她说的都是些什么,但‘梅雪’二字她不止一次提起,所以……我推断,与她说话的那个人是……是梅雪。” 江采萍气极反笑,“你推断?你凭什么这么推断,亏你在公堂上时还信誓旦旦,说一定是武姐姐,她差点被你害死!” 李世民示意江采萍退下,盯着惶恐不安的打更的道:“既然你不能确定,为何不实话实说?” “小人说了,小人当时与冯成说得清清楚楚,可是他不信,非要小人说出与春秀说话之人是谁,要是说不出,就打死小人,小人心里害怕,又想着当时听到的话,料想应该就会错,所以……就说是梅雪了。” 武老三气极地道:“你怎么可以这样,梅雪怎么说也是你打小看着长大的,我平日里猎到什么好东西,也不忘分你一些,你怎么能信口胡说,冤枉梅雪呢,这次要不是二公子明察秋毫,梅雪就被你害死了,她……她如果死了,你良心能过意得去吗?”对于武老三来说,梅雪就是他的所有,比他性命还要珍贵,这会儿见到有人害梅雪,哪里能够忍得住。 打更的自知理亏,不敢反驳,任由武老三喝骂,过了一会儿,他瞅了李世民一眼,小声道:“小人也是被冯成逼迫,还请二公子原谅。” 冯成本就憋了一肚子气,听得这话,哪里还忍得住,怒骂道:“你个糟老头子,明明是自己胡说,却冤枉我逼你,当真该打!” 打更的瞧见看凶神恶煞似的冯成,缩了脑袋不敢再言语,李世民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切看在眼中,淡淡道:“既然打更的并未看清当初与春秀说话之人的模样,而梅雪又不曾离开过太守府,足可见她并不是凶手!” 冯春明当即道:“虽然打更的没有看清,但那粒珍珠是千真万确之事,武梅雪必是凶手!” 李世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道:“我记得那盒珍珠,是我替大哥赏下的,总共十六颗。” 江采萍插话道:“姐姐送了五颗给我,让我拿回去给家人,娘说家里够用了,所以就拿这五颗珍珠编了一条绦带给我。”说着她伸出手,左手腕上果然戴着一条串了五颗珍珠的红色绦带。 李世民瞧了一眼,道:“那也就是说,如果从武老三家中搜出来的珍珠有十一颗,那命案现场那颗就不是武梅雪的,秦大人对吗?” 秦县令明白他的意思,道:“下官刚才倒是没细数,得回了县衙才知道。” “既是这样,那咱们赶紧回去吧。”在李世民的言语下,众人重新回到县衙,在快走到长案前时,秦县令不小心绊了一下,幸好李世民及时扶住,才未至摔倒。 秦县令朝李世民道了声谢后,取过摆在案上的盒子打开,仔细数过之后,里面不多不少,正好是十一颗,换而言之,命案现场那颗并非属于武家。 “好了,这所谓的人证与物证都已经查明了,人并非梅雪所杀,她是清白的。”听得这话,武老三几人松了口气,至于冯家众人则是满脸难以置信,包括李风。 “这不可能!”冯春明第一个忍不住,冲过去一把夺过秦县令手中的盒子,数了一遍又一遍,但不论怎么数,那珍珠都是十一颗,并没有少一颗,他喃喃道:“武家的珠子不可能是十一颗,我明明取走……”说到一半,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生生止了嘴边的话,与此同时,李风无声却冷冽的目光亦落在他脸上。 对此,李世民淡淡一笑,说出一句令冯家人更加惊恐的话来,“你明明取走一颗是吗?” 冯春明骇然失色,双手微微发抖,他搁下盒子将手背在身后,中气不足地道:“我……我没有取过,二公子你别冤枉好人。”他心中一阵打鼓,明明自己取走一颗珠子,怎么盒中的珍珠还是十一颗,闹鬼了不成?< 第一百三十章 伪造证物 冯成亦道:“二公子您就算想替武梅雪脱罪,也不能这样冤枉我们,说不定,是二公子您记错了,那盒珍珠是十七颗,这样加上找到那一颗数目就正好对了。”虽然他极力维持着面上的镇定,却仍是流露出一丝慌乱。 李世民走到冯成身前,漠然道:“你们听打更的‘指证’后,想要令梅雪杀人的罪名更加坐实,就趁着在武家找到珍珠的机会,悄悄取走一颗,交给与你们有姻亲关系的李风,让他将这颗珍珠混入证物之中,随后在公堂上告之秦县令;这种珍珠寻常人家极为难得,武家却偏偏有,自然就成了所谓的‘铁证’。” 冯成神色不自在地道:“我们冯家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若是没有,你之前在公堂上又为何要给李风使眼色,而你……”他指了惴惴不安的冯春明道:“你又为何会说那句话。” “我……我……”未等冯春明答出话来,李世民再次道:“冯春明,举头三尺有神明,你再这样满口谎言,陷害无辜,当心受天遣!” 冯春明被他吓得浑身一哆嗦,不由自主地往上面看了一眼,唯恐真的有惊雷劈下;下一刻,他竟然真的听到一声雷响! 众人诧异地看向外头的青天白日,虽然这会儿天色有些阴沉,但也不该毫无征兆地打雷啊,难道……真的是天遣? 在众人惊疑不定之时,冯春明已是吓得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不要打我,不关我的事,是爹的主意,是他让我做的!” 冯成闻言,慌忙踢了他一脚,“你个兔崽子,胡说什么,赶紧给我闭嘴!”话虽如此,他自己眼里却也充斥着挥之不去的恐惧。 “冯春明,上天已经悉知你的恶行,你若肯如实说出,尚且有一条活路,否则一踏出此衙门,必遭天遣,死无全尸!” “不要!饶命啊!”冯春明这会儿已是恐惧的不能自己,一听李世民的话,急忙道:“我说,我什么都说!”他咽了口唾沫,慌声道:“爹听打更的说了之后很生气,立刻跑去武家找武梅雪,将那里翻了个底朝天后,没有找到梅雪,却找到了这盒珍珠,我原本想全部拿走,后来爹看到,改了主意,只让我拿了一颗走,说是这颗珠子一定可以让武梅雪偿命,后来……后来我只知道爹把珠子给了舅舅,其他的并不清楚。” 见冯春明把自己所做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李世民,冯成气得浑身发抖,顾不得李世民等人在场,上前狠狠中央踹了他一脚,怒骂道:“混帐东西!” 李世民望了他,声音清冷异常,“冯成,你还有何话好说?” 冯成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过了一会儿,他梗着脖子道:“不错,那珠子是我让李风放进去的,那又怎样,人就是武梅雪杀的,铁证如山,我没有冤枉她。” 听着他蛮不讲理的言语,江采萍气不打一处来,娇喝道:“人证是你逼出来的,物证是你伪造的,你还好意思说什么铁证如山,你要不要脸?!” 那厢,秦县令脸色铁青地盯了满脸惶恐的李风,喝斥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伪造证物,知法犯法!”李风是这群衙差的头子,平日里做事仔细,脑袋也活络,颇得秦县令倚重,如今他做出这样胆大妄为的事来,实在令秦县令痛心疾首。 李风也知自己这次闯了大祸,慌忙跪下道:“卑职知错,卑职以后再也不敢了,求大人原谅卑职这一次!” “你现在害得是一条人命,一句知错就可以抵消了吗?”秦县令怒喝一句,又满脸惭愧地朝李世民道:“下官御下不严,令底下人做出徇私枉法之事,实在有负太守大人的信任,二公子放心,下官一定会亲去府上向太守大人请罪。” 李世民扶住他道:“秦县令言重了,如今最要紧的是这审理此案,还武梅雪一个清白。” “二公子说得是。”秦县令连连点头,随即回到公案后,用力一拍惊堂木,凝声道:“冯成诉武梅雪谋害冯春秀一案之中,并无任何证据证明武梅雪乃杀人凶手,着即释放!” “多谢清天大老爷!”武老三激动不已,拉着韫仪连连磕头,令后者颇为无奈,她怎么说也是一国公主,如今竟然向一个区区县令磕头,真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不能放!”冯成瞪着一双吊梢三角眼道:“武梅雪分明就是杀人凶手,岂可将她放手!” 秦县令本就恼极了冯成,偏他还要说出与自己做对的话,更加不悦,当即沉了脸道:“大胆冯成,你先是串通李风伪造证据之罪,这会儿又扰乱公堂,该当何罪?!” 冯成知道自己这次逃不了,干脆也破罐子破摔了,抬着下巴道:“小人犯的罪自然会认,但春秀一案绝不能就此算了,如果大人因为二公子之故不肯禀公办理,偏坦武梅雪,小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一定会继续告下去,告到……告到……”他只是一个屠夫,不过粗通文墨,对于朝廷官制并不熟悉,只偶尔听李风提过几句,好一会儿方才想过来,急忙道:“告到刺史大人,甚至是司隶大夫那里去!” 司隶大夫为正四品官,论官位甚至不及诸多太守,但其负责巡察京畿内外的司隶校尉,底下除属官之外,另有刺史十四人,若遇贪黩的群守则有权免职,有功则上报其事迹,加以旌勉。 所以各地郡县太守、郡丞、县令等等如遇这些人,必然是万般小心,不敢有所得罪,惟免惹祸上身。 “放肆!”秦县令这次是真的怒了,狠狠一拍惊堂木,喝斥道:“好你个刁民,本官与二公子皆凭证据断案,何曾偏坦过武氏,你若再胡言,本官绝不轻饶!” 冯成恨声道:“春秀被人杀死,是千真万确之事,这会儿尸体还停在义庄之中;如果不是武梅雪,又会是谁,难不成是她自己杀死自己的吗?”< 第一百三十一章 连施巧计 李风不断朝他使眼色,无奈冯成根本不加以理会,令他气恨不已,真是个莽夫,这种情况下也不知收敛一些,早知如此,之前就不该听着姐姐的话帮他,这次当真是让他们冯家给害死了。 且不说李风在那里暗自咒骂,秦县令喝道:“冯春秀被人害死固然是事实,但杀她之人未必就是武梅雪,你休要在这里胡搅蛮缠!” 冯成指了李世民道:“我们明明拿走了一颗珍珠,盒中却仍然有十一颗,可见李世民一直都在撒谎,千方百计地想要替武梅雪脱罪!” “我与大哥赏给梅雪的珍珠,确实是十六颗,盒中的珍珠本该是十颗,至于为何会多一颗,是因为……”李世民伸手,缓缓摊开一直紧攥着的左手,在其掌心,赫然是一条串着珍珠的红绦,红绦的一处,明显有什么东西被攥下来的痕迹。 冯成诧异地道:“这不是……”他将目光转向江采萍,后者扬起小巧的下巴得意地道:“不错,这就是我那串红绦。”她伸出手,果然原先带在上面的红绦已是没了踪影,“二公子早就对你们与李风起了疑心,所以在回来的路上,悄悄问我要了红绦,为的就是让你们自己露出马脚,结果真是被二公子料中了,你们用卑职无耻的手段来陷害武姐姐。” 冯成瞳孔微缩,盯了李世民道:“你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秦县令一进来就去察看盒子,按理来说,李世民根本没机会动手脚。 李世民淡淡一笑,“忘了秦县令险些摔倒的事了吗?”在秦县令快要走到桌案前的时候,他故意绊了秦县令一下,然后趁着搀扶秦县令的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从红绦中取下来的珍珠放在盒中,造成珍珠未少的假象。 冯成万万想不到,竟然是这么一回事,从来都是他讹人,今日却被别人给讹了,还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真是气得肺都快炸了。 冯春明一直以为是鬼神作怪,如今方知,是李世民动的手脚,顿时后悔不迭,只是他不明白,既然非关鬼神,为何会突然打雷,难道只是凑巧? 李世民看出他的心思,道:“外面并未打雷,乃是我让志宏放得炮竹!”在回衙门的路上,他已经想好了对策,利用鬼神之说,迫冯家人说出真相, 得知自己受骗,冯春明又悔又恨,却已是晚了,该说的,不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覆水难收。 冯成咬牙道:“你身为太守府二公子,怎可使这样卑劣的手段!” 江采萍啐道:“你少在那里血口喷人,要不是二公子才智过人,识破了你们的阴谋,武姐姐就被你们害死了,亏得你们还有脸在这里说三道四!” 冯成被她说得脸上挂不住,喝道:“你个丫头片子懂什么,他使诈就是不对。” 不等江采萍与他争执,李世民已是道:“秦大人,能否让人带我去案发现场看看,或许会有发现。” 秦县令对李世民的才智还有入微的观察力佩服不已,当即道:“好,下官陪您一道过去。” 这会儿天色还未黑,众人一起来到春秀尸体被发现的山林中,尸体被发现的地方,还有已经发黑的血迹。 李世民打量了一番,道:“除了将尸体搬走之外,这里都没有动过是吗?” 衙差肯定地道:“是,除了尸体还有搜集一些必要的证据之下,其他的并未动过,且最近未曾下过雨又人迹罕至,这一切应该都维持着原来的样子。” 李世民点点头,绕着四处仔细看着,此处是一个山坡底,伏尸地的前面就是一个高约十几丈的山坡,长满了杂乱的草木。 在李世民勘查之时,韫仪留意到武老三神色有些不对,低声道:“爹你怎么了?” 武老三扯了扯满是皱纹的脸颊,“没什么,就是觉得渗得慌,这里野兔野狐狸什么的挺多,我平日里也常来打猎,突然之间却死了一个人,一想起来就觉得这里阴森森的,让人打从心底发渗,看来以后不能来这里打猎了。” 韫仪安慰道:“没事,人又不是咱们杀的,就算当真有鬼,也不会来寻咱们。” 武老三勉强挤了一丝笑容道:“你说的也对,咱们不怕。” 李世民仰头看了一会儿,忽地走了上去,山坡虽然算不得太高,却很陡,一路上要拉着那些杂草方才能够爬上去,李世民在上面逗留了许久方才下来。 秦县令迎上去道:“二公子可是发现了什么?” “暂时还不清楚。”这般说着,他唤过衙差,让其指出尸体的横尸位置还有那块用来做凶器的石头;他问得很仔细,连尸体身上有多少伤痕,发现时是伏地还是仰天,甚至石头的摆放位置都一一问过。 幸好那衙差记性不错,再加上这件事是昨儿个才发生的,一一回答了李世民的问题。 冯成不耐烦地道:“二公子,你到底要看到什么时候?” 李世民没有理会他的话,在按着衙差的话寻来一块与之前那块差不多大的石头摆放在相应的位置后,之后拉了秦县令上前,指着那山坡低声说了几句,随后又唤过段志宏一番耳语,后者应了一声,手脚并用爬上了山坡,随即在众人的惊呼声滚了下来,因为山坡陡峭,他滚下来的速度很快,一下子就到了摆放石头的地方,眼见着就要头破血流,幸好站在一旁的李世民及时将他拉住,在离着石头不足一尺的地方停住。 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秦县令已是叹道:“二公子当真是神机妙算,实在令下官佩服!” 冯李氏对李世民有怨,听得这话,当即抹着眼泪道:“什么神机妙算,杀我女儿的凶手还不是没有找到。” 秦县令轻哼一声道:“无知,二公子早就已经找到凶手了!” 一听这话,冯家人满脸诧异,冯成急切地道:“凶手在哪里?到底是谁杀了我女儿!”< 第一百三十二章 审结 李世民指了之前段志宏滚下来的地方道:“之前我来的时候,就发现此处有东西滚落的痕迹,刚才我问衙差,他说冯春秀尸体上有不少类似树枝划破的伤痕,再加上当时发现尸体以及石头的位置,所以我就让志宏做了个试验,结果正如我猜测的那般。”说到此处,他望着冯成道:“你之前说的没错,确实是冯春秀自己杀了自己。” 冯成之前不过是随口说了一句,结果李世民却说是真的,他哪里会接受,道:“这不可能,春秀好端端的根本不可能自尽。” “不是自尽,是意外。”顿一顿,李世民续道:“刚才的试验你们也看到了,从山上滚下来,正好滚到石头摆放的地方,依我推测,冯春秀是滚下山时意外撞在那块石头上身亡,并没有人杀她!” 冯成愣了一会儿,大声嚷道:“我不相信,不可能!”说着,他激动地指了李世民道:“分明就是你为了救武梅雪而颠倒真相,扭曲事实。” 冯春明在一旁附声道:“不错,如今这道痕迹分明就是二公子你身边的人滚出来的,之前根本没有。” 秦县令冷声道:“在段侍卫试验之前,二公子曾指给本官看过,确实有东西滚落的痕迹,再加上试验的结果,以及当时发现尸体的情况,可以肯定,冯春秀是意外身亡,并非有人蓄意杀害!” 冯成哪里肯接受这个说法,大声道:“就算真如你们说的那样,也是有人将春秀掳来此处,然后推她滚下山,否则她一个女子,怎会独自来这样的地方。武梅雪,她依旧是杀人凶手!” 李世民冷声道:“如果是这样,该有挣扎的痕迹,可是我去上面瞧过,并无这些,足见她是自己过来,且上面除她之外,并无其他人脚印;再者,武梅雪比冯春秀还要稍矮一些,手无缚鸡之力,试问她如何能够将冯春秀掳来此处。” 冯成被问得语塞,勉强道:“说不定是他们父女合谋,联手杀了春秀!” “强词夺理!”秦县令冷哼一声,对衙差道:“把冯成几人给我拿下押回衙门发落。” 冯成等人自不愿,可是在众多衙差面前,他们最终只是束手就擒,被重新押衙门,一路上,冯成不停地咒骂着,说李世民与秦县令循私勾结,把后者气得不轻,直至让人堵了他的嘴方才太平。 最终,李风、冯成、冯春明三人以伪造证据,陷害他人的罪名,各笞四十之外,再各罚钱十贯;另外,李风被解除衙差之职,至于冯李氏等人,因为没有证据证明他们也参与在这件事中,故未曾放罚,只告诫一番作罢。 不过,当初与冯春秀在街上争执之人以及冯春秀为何会去山林的原因终归是没有查出来。 一出了衙门后,武老三便朝李世民跪拜叩谢,后者连忙扶住他道:“武大叔你别这样,快快请起。” 武老三说什么也不肯起身,哽咽地道:“今日要不是二公子,我家丫头就被冯成给冤枉死了,从今往后,我武老三愿为二公子当牛做马,以报您的大恩大德!” “武大叔言重了,梅雪既然没有杀人,我自然要还她一个公道。” 武老三坚持道:“不管怎么样,二公子都是我父女二人的大恩人,此恩此德,一定要报!” “真的不用,武大叔你快起来,别跪着了。”见武老三始终不肯起身,李世民无奈地看向韫仪,后者明白他的意思,抿唇一笑,对武老三道:“爹,你要是真想谢二公子,就再打几只山鸡来,二公子上次不是说很好吃吗?” 被她这么一提醒,武老三连忙道:“对对对,我现在就进山,多打几只来,到时候给太守、大公子、二公子他们都送一个去。”说着,他就要回去拿弓箭,韫仪拉住他,好笑地道:“这会儿天都暗了,还怎么进山,明儿个再去吧。” “这也是。”武老三应了一句,又急忙道:“二公子,不如去我那里用晚膳吧,我做几个拿手好菜给您尝尝。” 李世民笑道:“今日出来许久了,得先行回去,另外刚才衙门之事也得与父亲说一声,改日再来尝武大叔的厨艺。” 武老三也不勉强,道:“好,改日等我打到山鸡再请二公子来。”这般说着,他拍一拍韫仪的手道:“丫头,你也赶紧跟二公子回去吧,你……”话说到一半,他露出一种极为复杂的神情,韫仪等了一会儿不见武老三说下去,疑惑地道:“怎么了?” 武老三敛了之前的神气,摇头笑道:“没什么,就是让你自己小心着些,不管怎么样,你都是爹的乖女儿!” “我知道,谢谢爹。”他的话令韫仪鼻尖微微发涩,如果武老三真是她的爹该有多好。 在与武老三相别之后,韫仪与采萍一起随李世民回到太守府,一踏进府门便看到林总管等在那里,瞧见李世民回来,他连忙迎上来道:“二公子……” 李世民打断他的话,“毓秀阁是吗,我现在就过去。” “二公子误会了,不是毓秀阁,是松涛居。”林总管的话令李世民眼眸微微一眯,万氏动作倒快,这会儿功夫就已经闹到父亲那里去了。 他不动声色地道:“知道了,你退下吧。”说罢,他对韫仪二人道:“没事了,你们回乐坊去吧,采萍那件事,我会去向二娘解释,相信不会有事。” 韫仪随江采萍走了几步,终是忍不住心中的担忧,回头道:“二公子,您……” 李世民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笑一笑道:“没事,回去吧。”说罢,他不再停留,带了段志宏往幕色中的松涛居行去。 直至李世民走得不见踪影,韫仪方才往乐坊行去,一路上,江采萍都很兴奋,叽叽喳喳不停说着刚才李世民智破春秀一案的事情,歪着头道:“虽然二公子去找青楼女子一事,让我很不喜欢,但是他真的好生利害,三两下就逼得冯成一家露出马脚不说,还查出春秀是意外身亡,简直就像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他的双眼,那份气度与睿智,看得我都着迷了。”说着,她捂嘴道:“一想到刚才冯成几人受笞刑的样子我就想笑,真是痛快!”< 第一百三十三章 李玄霸 走了几步,她又笑嘻嘻地掰起手指来,“大公子整日阴沉着脸,三公子一天到晚就知道练武,四公子没见过,五公子年纪还小;瞧来瞧去,最出色非二公子莫属,可惜二公子已经定亲了,否则那些媒人非得把太守府的门槛踏破不可。” 有人在江采萍耳边道:“你说三公子就知道练武,是说他有勇无谋对吗?” 江采萍不假思索地道:“对啊,三公子能武不能文,有勇无谋,比起二公子来可差远了。” 韫仪一直在拉江采萍的衣袖,无奈后者未曾反应过来,她只得自己屈膝道:“见过三公子!” 听得这句话,江采萍唬了一大跳,抬眼看去,借着已经爬上树梢的月光,果然瞧见李玄霸以及他脸上阴恻恻的笑容,刚才就是他在问自己。 糟了,她竟然当着李玄霸的面说其能武不能文,有勇无谋,那不是自寻死路吗?怎么办,不知李玄霸会怎么骂她,还是说直接将她赶出府去?可惜二公子不在,否则还能帮她说几句好话。 她硬着头皮道:“见过三公子,三公子安好。” 李玄霸绕着她走了一圈,凉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江采萍战战兢兢地道:“江……江采萍!” 韫仪在一旁道:“三公子,采萍刚才乃是无心之言,还请您莫怪。” 李玄霸冷笑道:“我看她胆子大得很,区区一个舞姬,却议论我们兄弟,要不要我把老四从终南山叫回来,好让你也评论一番?” 江采萍不敢抬头,低声道:“我……我下次不敢了,求三公子恕罪!” 李玄霸冷哼道:“还有下次?” 江采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急摆手道:“没有,没有下次,以后都不敢了。”她心里真是叫苦不迭,夸二公子就好好夸呗,做甚要扯上三公子,这下好了,也不知道怎么过这关。 李玄霸盯了她半晌,道:“我听说今儿个有一个江姓舞姬先是逃出毓秀阁,之后又闯去了静集轩,想必就是你啊,看来你胆子当真是大得很。” “当时……我也是为了救人,才会那样做的,并非存心。”说到此处,她抬头道:“事实证明,武姐姐真是被冤枉的,幸好二公子还了她清白。” “这么说来你还有理了?”被他这么一问,江采萍赶紧又低了头,过了一会儿,她讨好地道:“我刚才都是胡说的,其实三公子您武功卓绝,相貌英挺,与二公子一样出色。” 李玄霸睨了她道:“既然你这么会评头论足,那倒是评评你自己,是否比我要好。” “我?”江采萍意外地指了指自己,待李玄霸点头后,她努力把自己往不好的地方说,“我字写得不好看,娘常说我的字风一吹就倒,舞跳得也没别人好,眼睛还有大小,总之……哪里都不好,岂敢与三公子您相比。” 李玄霸脸上掠过一丝笑意,清咳一声,板着脸道:“既然你哪里都不好,那似乎没理由继续让你留在府中。” 江采萍被他的话吓了一跳,连忙道:“三公子您不要赶我走,我……我会好好学舞乐,对了,我会弹琵琶,我娘教过我,要不我现在就弹给你听,你别赶我走,求求你了。” 李玄霸沉吟片刻,“算了,看在你总算还有点用的份上,就暂时让你留下来吧,不过往后可不许再乱嚼舌根子了。” 江采萍连连答应,待得李玄霸走后,她拍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还好没被赶出去,否则可就亏大了。” 韫仪抿唇笑道:“傻丫头,三公子是与你闹着玩呢。” 江采萍惊讶地睁大了杏眼,“闹着玩?可是我看三公子他……” “你刚才尽顾着担心,没瞧见三公子脸上的笑意,我瞧着他开始是有些生气,后面就是在与你闹着玩了,没咱们想得那么小气。” 听完韫仪的话,江采萍气呼呼地道:“亏得我刚才那么担心,原来他是故意的,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这样故意耍人,真是可恶!” “好了,别说了,小心三公子去而复返,到时候你就哭鼻子去吧。”被韫仪这么一说,江采萍连忙捂了嘴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四处,唯恐李玄霸真的又突然冒出来。 在离她们颇远的地方,李玄霸嘴角的笑容不断扩大,那个舞姬还真有些意思,眼睛有大小也亏她想得出来,话说回来,她眼睛不止没大小,还挺有灵气的,也好看。 话说回来,他们既已回来,二哥也回府了,这会儿应该是去见父亲了,他得赶紧过去。 在李玄霸赶往松涛的时候,李世民已是到了,一进去便见万氏正在与李渊说话,他拱手道:“世民见过爹,见过二娘。” 李渊看着他道:“武梅雪那桩案子怎么样了?” 李世民垂目道:“回父亲的话,已经查清楚了,冯春秀是意外身亡,与武梅雪并无关系,秦县令已将她当堂释放。” 万氏转着食指上的翡翠戒指,道:“听闻二公子今日又是封街又是放炮竹,很是热闹,想必整件案子是二公子您一手查清楚的吧?”见李世民不语,她朝李渊道:“太守,二公子虽然才干过人,但终归是无官无职,这样贸然去插手县衙审案之事,妾身以为很是不妥,就算真觉得这件案子有问题,也该禀告太守处理,而非私自插手,幸亏王威二人已经离城,否则让他们知道,借此在皇上面前告上一状,那可就不是一般的麻烦。”以李世民如今的情况,他可以在府中帮李渊处理公文案件,却不能直接出面,毕竟他身上没有一官半职。 李渊颔首,对李世民道:“你二娘的话都听到了,往后不可再这般鲁莽行事。” 李世民没有辩解什么,答应道:“儿子知道,儿子以后会当心的。” 万氏瞥了李世民一眼道:“太守,虽然武梅雪没有杀人,但她与江采萍二人满口谎言,理应受罚,她说初九那夜去了后花园,但这么冷的天,她一个人怎么会在后花园待到四更时分,分明就是谎言。”< 第一百三十四章 小惩 李世民闻言道:“二娘,我相信梅雪不肯说出初九那夜的去向,是有她自己的苦衷,至于江采萍也是出于一番善意,还请二娘不要再为难她们二人。” 万氏淡然道:“如果所有人犯了错,都说自己有苦衷,说自己出于善意,那是不是都不罚了?既然这样,还要规矩做什么,直接废了不更好?” 李世民皱一皱眉,朝李渊道:“父亲,法理不外乎人情,武梅雪她们今日已经受尽了惊吓,不如就此算了吧。而且……”他看了万氏一眼道:“武梅雪既然没有杀人,那么咱们从一开始就不该将她交给冯家人带走,这一次幸好没出事,否则外头的百姓必会说咱们太守府好坏不分,冤枉无辜。” 万氏面色一寒,虽然李世民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分明是在指她不辩好坏,“武梅雪既有嫌疑,就该送去官府,至于她到底是不是凶手,该由县令负责审理;再者,如果她肯说出初九那夜的去向,就半点事情也没有,偏怎么问,她都不肯说实话,这才会惹来诸多怀疑,只凭这一点,她就该罚!” “父亲……”不等李世民说下去,李渊已是抬手道:“好了,正如你二娘所言,不管怎样武梅雪撒谎,江采萍包庇始终是错,就罚她们二人月例三个月,以儆效尤。” “是。”见李渊开了口,李世民只得答应,幸好这个处罚不算太重。 万氏眉头微微一皱,显然对这个处罚不满意,不过她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更何况她后面还有事要求李渊。 “好了,你今儿个奔波一天也累了,回去歇着吧。”待李世民答应后,他又加重语气补充道:“记住,以后不得擅自插手各处衙门之事。” “儿子谨记父亲教诲。”再次朝李渊二人行了一礼后,李世民躬身退了出去,在其走后,李渊抚了抚额头,万氏见状,关切地道:“太守可是又头疼了?” 李渊点头道:“是啊,这个老毛病总是好不了。” 万氏命下人取来一尊下置了炭火的紫铜博山炉,随后,用舀了一勺宁神香放入其中,随着淡白色的轻烟缕缕升起,馥郁宁人的香气充斥于室中。 万氏走到李渊身后,娴熟地替他揉着两额,过了一阵子,李渊轻舒一口气,拉下万氏的手道:“好多了,幸好这些年有你在,方才不至于头疼太甚。” 万氏婉声道:“可惜妾身向赵御医学来的这套手法只能替太守缓解头痛,不能除根,要不然……妾身休书给父亲,让他请赵御医来弘化郡一趟?”万氏母家乃是江南巨富,且与朝中许多官员都有往来,赵御医亦是其中之一,后来赵御医致仕,便带着家人去了江南頣养天年。 李渊摇头道:“赵御医已然年迈,莫要再辛苦他奔波了,再说这已经是多年顽疾了,就算赵御医来,只怕也是枉然。”见万氏低头不语,他道:“怎么,还在想今日之事?” 万氏轻叹一声,“希望二公子是真的听进去了,否则早晚会惹上麻烦。” “世民不是不懂分寸之人,今日之事,虽说稍稍有些过,但他查出冯春秀身亡的真相,还武梅雪一个清白,总归是一桩好事。” 万氏点一点头,婉声道:“妾身此来,除了二公子的事情之外,还有一件事想求太守。” 李渊拉了她坐下来道:“夫人旦说就是了。” “智云这次回来,妾身看到身子已经无碍,不再如以前那样体弱多病,妾身想着,不如让他留在府中,不要再去慧安大师那里,妾身实在不想每隔一两年才能见智云一面。” 李渊沉吟道:“但是慧安大师当初带走智云的时候,曾说要等智云满十六岁后方才能够归家,如今他才只有十岁而已,是否早了些?” “慧安大师当初这么说,想是觉得智云十六岁时身子方才能够安好,但是现在智云已经无碍,理应早些归家,省得妾身日日惦念。”见李渊不语,她有些难过地道:“难道太守不希望智云归来?” 李渊抚着她的肩膀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智云是我的儿子,我当然希望他能够承欢膝下,我只是担心智云的身子。” “料想不会有碍,万一真有什么不对,再送回慧安大师那里去就是了。太守……” 见万氏一副哀求的样子,李渊心中一软,道:“好吧,我明日就休书给慧安大师,如果他同意,就让智云留在府中,在此之前,智云且先不要回去。” 听得这话,万氏心中一喜,连忙道:“多谢太守。” 且说李世民那边,出了松涛居不久,便遇到了来寻他的李玄霸,后者听他说了刚才的事后,冷声道:“我就知道二娘会去父亲那里告二哥你的状,果然不出所料,这个女人就是见不得咱们好。” “罢了,不管怎么说,今日之事,我确实做的不太妥当,好在查清了冯春秀的案子,还了梅雪一个公道,算是有所得。” “岂止是有所得。”在李世民不解的目光中,李玄霸笑道:“刚才我碰到江采萍,她把二哥你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还说媒婆要踏破咱们的门槛,只可惜了我们几个,都成了二哥你的陪衬,被贬得一文不值,好生可怜。” 李世民好笑地道:“怎么,你嫉妒了?” “我哪敢。”这般说着,李玄霸又怪笑道:“不过话说回来,等这件案子传开后,真可能有许多人请媒婆来咱们家做媒,要不然,二哥先纳几个妾室?长孙小姐深明大义,相信不会怪二哥的。” 李世民轻拍了一下他脑袋,笑骂道:“臭小子,胆子越来越大了,连二哥也拿来取笑,赶紧回你自己的屋里去!” 李玄霸摸一摸脑袋,笑道:“哪有,我说得都是实话,对了,二哥不是一直很帮着武梅雪吗,想必是喜欢她,干脆把她先给纳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正月初九 “再说!”李世民作势欲打,后者赶紧离去,走了一阵,他又回头说出一句令李世民哭笑不得的话来,“二哥你好生考虑一下!” “这个臭小子!”李世民斥了一句,往静集轩行去,一路上虽面色平静,心中却是泛起阵阵涟漪,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有人说他喜欢梅雪了,大哥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自己真的喜欢她吗?不,他对着梅雪时,并没有那种要相伴一生一世的感觉,所以……应该只是有些好感,仅此而已! 无垢,才是他真正喜欢并且要一世携手的人。 冬日的夜,漫长而寒冷,韫仪躺在床上听着窗外呼啸的冷风,怎么也睡不着,李世民的身影不断在眼前浮现,越是努力让自己不要想,结果却越是频繁的想起。 处得越久,她就越清楚李世民的为人,随和、宽仁、睿智,胜过许多她在洛阳见到的贵族高官子弟,这一次,更是救了她与武老三,这样的人,将来为官,定可造福一方。 可偏偏……他姓李,是李渊儿子,更是杀害墨平的凶手,这一切,注定了她与他不能共存,他――必须要死! 韫仪不止一次想过要杀死李世民,但唯独这一次想起时,心中闷得慌,像是胸口压了一块大石头似的,连气都有些喘不过来。 她强迫自己转了念头,思索起春秀一事,初九那夜,春秀偷看她沐浴之后,很可能是注意到她肩上的纹身,从而猜到了什么,所以才会那么匆忙出府。 事实上,春秀出府的时候,她就在后面瞧着,当时她想尾随出府杀了春秀,无奈临时出了些事情,未能如愿。本想着第二日再行动手,哪知自从那夜离府之后,春秀就一直没有回来过,她悄悄去冯家也没有找到春秀踪影,再后来就得知春秀死了。 到底,那天夜里,打更的所见之人是谁,春秀又为何一个人会去那样偏僻的地方? 再漫长的夜,也终有过去的时候,对于众多舞姬来说,每一日都是相同的,上午习舞,下午习乐,偶尔得空之时,就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 不过今儿个一群人都聚了江采萍身边,聚精会神地听她说着昨儿个的事,当听得李世民识破冯成计谋,解开春秀身亡原因之时,皆露出着迷之色,一名舞姬捧着脸颊道:“想不到二公子不仅文武双全,还这般聪敏睿智。” 江采萍记得她,就是昨儿个在万氏面前说瞧见梅雪离开乐坊的那个,淡然道:“是啊,要不是二公子英明睿智,武姐姐就让你害死了!” 舞姬脸色一白,讪讪地道:“我也只是将自己瞧见的说出来罢了,并没有别的意思。” 江采萍也知道,不过心里总归有些不舒服,说了一会儿,眼角余光瞥见林氏走了进来,连忙与众人一同起身行礼。 “起来吧。”这般说着,林氏走到韫仪身前,“听说你昨儿个险些被冤枉杀人,没事了吗?” 韫仪恭敬地道:“多谢三夫人关心,昨儿个二公子已经查明了春秀亡故的真相,还了梅雪一个清白。” 林氏点一点头,又道:“林总管他们也真是不仔细,只要翻查一下出入府的记录,便可知你那几日都不曾出府,无需再走那一趟县衙。” 江采萍在一旁道:“回三夫人的话,出入府记录一早就翻查过了,但二夫人说姐姐初九那夜独自一人在后花园待到四更天,又没有旁人作证,太过可疑,所以让冯家人把姐姐给带走了。” 听得这话,林氏面露古怪之色,盯了韫仪道:“你没有将那夜的事告诉他们?” 韫仪垂目道:“梅雪既然答应了三夫人会保守这个秘密,就一定会尽量做到。” “好。”林氏欣慰地点头,随即一把拉了韫仪的手道:“走,随我去毓秀阁。” 韫仪愕然道:“三夫人您这是做什么?” 林氏冷声道:“她不是想知道初九那夜你在后花园做什么吗,那就去告诉她,省得她在那里疑神疑鬼,走!” 见林氏态度坚决,韫仪只得随她一路来到毓秀阁,守在门口的侍女见她来势汹汹,连忙拦住道:“三夫人……”话未说完,林氏已是面色冷厉地喝斥道:“滚开!” 侍女才刚来毓秀阁不久,何曾见过林氏这般凶厉的模样,一时愣在那里,待得回过神来之时,林氏已是拉着韫仪走了进去,她匆匆奔上去试图阻拦,“三夫人,夫人正在教五公子习字,您不能这样进去。” 林氏根本不理会她,示意计春推开了门,万氏母子惊讶地抬起头,待得看清林氏后,李智云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礼,“见过三娘。” 林氏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侍女在一旁惶恐地道:“奴婢想要拦住三夫人的,但她……非要进来,奴婢实在没办法。” “出去吧。”这般说着,万氏又道:“智云,照着娘刚才教你的回房去习练吧,记着,手腕一定要直,力道要适中。” “嗯,儿子知道。”待得李智云出去后,万氏敛衣起身,噙了一抹轻笑道:“妹妹今儿个怎么这么有兴致来毓秀阁?还将这名舞姬带了来?” 林氏拉过韫仪,眼眸冷如寒星,“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梅雪初九那晚在后花园做什么吗,我特意带她来告诉你。” “哦?”万氏挑一挑螺子黛绘过的双眉,訝然道:“妹妹这么说,难不成当时你与武梅雪在一起吗?” “不错,初九夜里,梅雪正是与我在一起。”面对林氏的言语,万氏低头一笑道:“我知妹妹与这个舞姬要好,可也没必要如此维护,再说,事情已经过去了,她……” 林氏倏然打断她的话,“万秀珍,你这么快就忘了正月初九是什么日子了吗?” 万氏一愣,旋即笑言道:“正月初九?我倒真是想不起来了,还请妹妹告之!” 林氏走到万氏面前,带着深刻入骨的恨意,一字一句道:“三年前的正月初九,是我孩子被你害死的日子!”< 第一百三十六章 恩怨 万氏脸色为之一变,下一刻,已是淡然道:“妹妹又说错了,当年是你自己身子虚弱,保不住胎儿,与我并无关系!” 林氏霍然指了她,厉声道:“就是你,虽然大夫没在那碗莲子羹里查出什么,但我知道,一定是你动了手脚,否则怎会刚吃了莲子羹就小产!”说着,她颤声道:“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忘记孩子离我而去之时的感觉,计春说……那个孩子已经成形了,有手有脚,出来的时候,他……甚至还活着!如果可以,我宁愿什么都不要,只要可以保住这个孩子!从那以后,每年的正月初九,我都会祭奠他,今年也不例外。” 计春在一旁道:“启禀二夫人,夫人是从二更开始祭奠小公子的,直至四更天方才散,其间武姑娘一直都与夫人在一起。” 韫仪暗自叹气,她当时就是恰好碰到了带着蜡烛元宝去祭奠孩子的林氏,被她唤住,所以才未能追出府去,不过倒是不知,万氏与林氏之间竟有这样的仇隙。 万氏叹然道:“想不到过了这么些年,妹妹还是未曾钻出牛角尖,打从你入府开始,我就一直拿你当亲妹妹看待,又岂会加害于你;倒是你,自从小产之后,就处处与我做对,视我如宿敌,你可知每每看到你这样,我有多心痛?!” “心痛?”林氏嗤笑道:“怕是只有五公子出事的时候,你才会真正懂得心痛是什么样的滋味!” 她的话令万氏倏然沉了脸,凝声道:“你不要胡来!” “放心,我一定不会胡来,至少现在不会,至于梅雪,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总之最好不要再寻她麻烦,否则休怪我不与你客气!”说着,她带了韫仪拂袖离去,全然不管万氏难看至极的脸色。 直至离开毓秀阁许久,林氏方才停下脚步,但她的身子依旧在微微发抖,计春扶着她在一旁的石凳中坐下后,韫仪轻声道:“其实春秀一事已经过去了,三夫人没必要再说那些,没的惹您自己难过。” 林氏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摇头道:“这些话憋在我心里很久了,如今说出来也好,万氏……”她攥紧了双手,冷冷道:“只要我活着一日,就绝不与她善罢干休。” 韫仪试探地道:“二夫人……她当真做了那样的事吗?” 林氏凝眸不语,计春代答道:“那个时候,夫人与四夫人差不多同时怀孕,夫人月份稍大一些,过年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有五个月了,虽说底子有些虚,但大夫照看仔细,再加夫人自己也注意并无大碍,后来当时与夫人颇为要好的二夫人送来一碗莲子羹,主子不疑有它就喝了,哪知道当夜就腹痛难奈,等到大夫来的时候,夫人已经出血了,虽然大夫想尽办法,却也没能保住,那个孩子……就这么没了。”她叹了口气,续道:“那一天,只有二夫人送了莲子羹来,所以必是二夫人无疑,可惜大夫没有在莲子羹中查出问题,再加上二夫人惯会在太守与大夫人面前装可怜,所以最后不了了之。” “那么说来,那年只有四夫人生下了孩子?”韫仪在宫中之时,未曾少见妃嫔之间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事情,只是不知,原来这些深宅大院中的女子,也不逞多让。 计春摇头道:“没有,一个月后,四夫人也小产了,谁都没有熬到十月临盆,后来倒是一个侍婢生了一个女儿。” 林氏咬牙道:“也怪我自己太过天真,信了万氏的花言巧语,对她毫不设防,这才会着了当。” 韫仪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只道:“往事已矣,您别太难过了,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林氏看了她片刻,忽地笑了起来,“你啊,真是傻得很,虽然我当时嘱咐你不要将事情说出去,可你也不能任由别人误会你是杀人凶手啊,那种情况下,难道我会怪你吗?” 韫仪笑一笑道:“他们当时只是怀疑罢了,所以就没说,万一真到了要砍头的时候,那梅雪就只有对不住三夫人了。” 林氏眸光温和地道:“你能做到这一步,已是很对得住我了。”说着,她敛衣起身,迎着漫天洒落的冬阳道:感叹道:“真是想不到,堂堂富家千金背信弃义,一个小小舞姬却信守承诺,不背不弃。” 韫仪垂目未语,过了一会儿,林氏道:“经过今日之事,万氏明面上想必是不会动你了,不过此人阴险狡诈,最擅暗箭伤人,你自己小心一些,如有不对,尽可来寻我。” “梅雪谨记,多谢三夫人垂怜。”待得林氏离去后,她亦往乐坊行去,到了夜间,林总管那边传下话来,说是奉了上面的意思,罚韫仪与江采萍各三个月的月钱,一听这话,江采萍顿时急了,就在她回来的前一天,父亲不小心摔断了腿,不能出去干活不说,还要请大夫抓药,家里眼巴巴地盼着她拿钱回去呢,结果一下子就罚了三个月,当真是要命了。 韫仪知道江采萍的情况,取出枕下的半贯钱道:“我这里还有些钱,你先拿去吧。” 江采萍连连摇头,“不行,我怎么能拿姐姐的钱呢。” “你既叫我一声姐姐就不要这么见外,最多等下次发了月钱,你再慢慢还我,左右我在府里也用不了什么钱。”见她这么说,江采萍感激地收了下来,旋即恼声道:“什么上面,明摆着就是二夫人,她见不得咱们好,就借故处罚,可真是小心眼。” 韫仪正要言语,外头响起叩门声,开门一看,竟然是计春,后者进屋后,自袖中取出两贯钱,道:“夫人知道你们被苛扣了三个月的月钱,所以特意让我送这些来,当做你们的工钱,后面两个月,也会依时送来。” 韫仪惊訝之余,连忙道:“这如何使得,请计春姑娘把这些钱拿回去,我与采萍不能收。”< 第一百三十七章 欲除之 计春笑道:“夫人说了,这是武姑娘你应得的,还交待下来,说如果你们不肯收,就不许我回采兰轩,还请武姑娘不要为难我。” 韫仪见推辞不过,只得道:“那好吧,明日我与采萍一起去谢三夫人。” 计春和善地应了一声,在她走后,江采萍开心的两只眼笑成了小月牙,迭声道:“三夫人可真是个好人,一知道咱们被扣月钱,就让计春姑娘送了两贯钱来。”说到这里,她想起一事来,“对了,之前三夫人将姐姐拉走,是为了什么事?为什么计春姑娘说是姐姐应得的?” 韫仪轻点着她的额头道:“你啊,就别这么多问题了,明儿个赶紧让人把钱带出去给你家人,别误了你爹的看病,不够的话,我那些也……” “够了够了。”江采萍笑嘻嘻地道:“这一贯钱足够他们用了,万一真不够,我自然会向姐姐开口。” 见她这么说,韫仪也不勉强,收拾了东西后便上床歇息了,昨夜里时而想李世民,时而想春秀的事,一夜未睡,今儿个实在困倦得很。 没有了春秀生事,乐坊中的日子安然太平,一日接着一日快如飞梭,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李玄霸曾来找到江采萍几次,不是让她起舞就是让她弹奏琵琶,而每一次事后,他都会一通挑刺,把江采萍气得不轻,不想再理会他,偏偏这位少年公子似乎上了瘾,总是变着法子来寻她。 正月二十三,距李建成离开弘化郡差不多已有半个月,在李建成的催促下,他们这会儿已经离弘化郡足足六百余里,虽然这一路上都有驿站,但为尽量避免泄露行踪,李建成都带人投宿于客栈中。 这夜,季容正在替李建成换药,冯立走了进来,在唤了一声大公子后,便站到了一旁。 在季容用纱布重新包扎之后,李建成道:“我这几日总觉得伤处很痒,会否是药出了什么问题?” 季容微笑道:“奴婢刚才替大公子检查过伤口,并无任何异常,您觉着痒,就说明断骨愈合情况良好,照奴婢估计,等咱们到河东的时候,您的腿伤就差不多该彻底愈合了。” “那就好。”李建成欣然点一点头,随即道:“你退下吧。” “是。”季容依言退下,待得房门关起后,李建成望着冯立道:“可是有消息传来?” 冯立点头,将刚刚收到的消息仔细说与李建成听,若是李世民在场,一定会很惊讶,因为冯立说的,正是前些日子发生在弘化郡的冯春秀一案。 待得他说完后,李建成紧紧皱了眉头道:“你说,世民为了帮助武梅雪,擅自插手县衙审案?” “是,最后证明,冯春秀意外身亡,并非武梅雪所害。”冯立话音未落,李建成已是神情不悦地道:“此等凶案,自有县令审理,要他插手什么,没的招人话柄。” “据传来的消息,二公子此次助秦县令破了冯春秀的案子,还武梅雪一个公道,颇得郡县百姓的爱戴,料想不会有什么问题。” “爱戴有什么用,只要有心人在皇上面前告上一状,就可以让整个李家吃不了兜着走!”说着,他恨恨一拍扶手,恼声道:“这个世民,平日里倒是冷静沉稳,偏偏一遇上武梅雪的事,就失了分寸,一次比一次离谱;父亲也是,这么大的事竟然由着他胡来。” 当日,他见李世民宁可得罪王维二人也不肯献上武梅雪,便觉出李世民对后者的态度极为异常,虽然后来李世民一再表示这么做的原因并非武梅雪,也未曾喜欢上这名舞姬,但他始终放心不下,逐在离开之前,安排人手留意李世民的情况,一旦什么事情,就立刻飞鸽传书告之,结果才半个月不到的功夫,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冯立提议道:“不然大公子您写封书信回去劝诫二公子一番?” 李建成冷然道:“世民如今已经被武梅雪迷得晕头转向,哪里还听得进我的劝说,反而会让他知道我派人暗中监视一事。”下一刻,他说出一句令冯立骇然色变的话来,“你立刻回一趟弘化郡,杀了武梅雪。” 冯立惊声道:“大公子,这……这如何使得?虽然那两件事皆因武梅雪而起,但罪不在她啊!” 李建成神色平静地道:“我知道,但是红颜祸水,这个女子早晚会害了世民,只有杀了她,方才能够永绝后患。”对他来说,杀人并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他少年随李渊征讨之时,就已经手染血腥。 “而且现在是李家最为关键的时候,我不希望有任何不安定的因素存在,哪怕再微小,也得即刻除去!”李建成的面容在橘色烛光下看来,份**寒,令冯立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颤。 李建成瞧了他一眼,淡淡道:“怎么,下不了手?” 冯立沉默半晌,咬一咬牙,拱手道:“属下即刻动身回弘化郡!” 李建成满意地点点头,旋即道:“那群舞姬每隔初一十五就会出府归家,你等武梅雪离府后再行动手。”不等冯立答应,他又补充道:“记着,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不可让第三人知晓。” “属下谨记。”说完这句话,冯立走到客栈后院,牵了一匹马连夜离去,季容站在窗前,目视冯立离去,奇怪,这么晚了冯立去做什么,而且……这条路,仿佛是他们来的路,难不成冯立要回弘化郡? 韫仪并不知自己已经成为李建成要杀之人,这段日子,她一直在设法接近李渊,无奈自从上次遇袭之后,李渊就变得极其小心,不论去到哪里,身边都不离护卫,令她难以下手。 唯一幸庆的是,因为林氏的介入,除了罚三个月月钱之外,万氏没有再寻过她们麻烦。 值得一提的是,张沉月在地牢中受不过酷刑,趁着看守疏忽之际撞墙身亡,至于她到底是不是刺客,还有没有同党,不得而知。< 第一百三十八章 情窦初开 二月初的傍晚,韫仪洗了衣裳回来,瞧见江采萍坐在铜镜前,拿着一朵粉红色的茶花在鬓边比,瞧见她进来,连忙道:“姐姐,你瞧我戴在这里好不好?可我又觉得低了一些,像是随时会掉下来一样。” 韫仪走过去,取过她手里的山茶花戴在左边的发髻上,“喏,这样不就好了吗?不过你不是一向不喜欢戴这些珠钗花卉的吗?” “以前不喜欢,现在觉着,戴了也挺好看的。”这般说着,江采萍对着镜子照了一照,笑道:“还是姐姐戴得好,我刚才戴了半天,始终觉得不好看。”说着,她起身提了裙子就要往外走,韫仪惊讶地道:“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江采萍随口道:“三公子昨儿个来的时候,说让我今夜这个时候去月华池找他,说是有好玩的东西瞧。” 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韫仪眸中露出担忧之色,采萍与李玄霸的往来似乎越来越频繁,而且这段日子下来,对于李玄霸,采萍不再像以前那样抗拒,甚至……隐隐有那么一丝欢喜。 自从墨平死后,与她最为亲近的莫过于江采萍,她也确实喜欢后者天真率直的性子,将她当成亲妹妹一般看待,正因为如此,她才担心不已。 且不说江采萍与李玄霸之间的身份差异,只说李家如今所面临的情况,看似富贵太平,其实危机重重,父皇对李渊极其猜疑忌惮,要不是河东以及关东局势不定,怕一旦下旨处死李渊一家,会引发更大的动荡,从而犹豫不决,李家早就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但容忍是有限度的,就算她不杀死李渊父子,父皇也早晚会将他们处死。 她很清楚父皇的性子,要么不做,要么做绝,一旦下定决心要李渊死,就绝不会留李家一个活口,哪怕是外姓之人也同样如此。 如果到时候江采萍没嫁进李家还好,否则……必是死路一条,连她也救不了! 江采萍一直到两更时分方才回来,一进门便眉飞色舞地道:“姐姐,你猜我刚才在月华池瞧见了什么?”不等韫仪言语,她已是迫不及待的揭晓了答案,“是莲花啊,许许多多的莲花!” “莲花?”韫仪皱眉道:“莲花至少要四五月才会开花,这个时节怎么可能会有。” “我当时也吓了一跳,后来才发现,那并不是真的莲花,而是一盏盏莲花灯,飘在水上,那一眼望去,真的好美,仿佛一下子到了盛夏花开之时!”说起此事,江采萍眼中充满了痴迷之色,许久方才回过神来。 韫仪淡淡道:“三公子特意将你叫去,就是为了看这些莲花灯吗?” 江采萍皱一皱鼻子道:“才没那么简单呢,他在那里饮酒,却让我跳这几日新学的胡旋舞助兴,不过……”她咬唇一笑,低声道:“三公子第一次夸我跳得好看。” 韫仪拉过她坐下,神色凝重地道:“采萍,姐姐问你一句话,你定要老老实实回答姐姐,不可撒谎!” 看到她这副模样,江采萍疑惑地道:“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你先答应我。”见她这么说,江采萍乖巧地点头道:“我答应姐姐,一定不撒谎。” “你是不是喜欢上三公子了?”当这句话从韫仪口中说出来时,江采萍吓了一大跳,急忙挣开她的起身道:“姐姐你胡说什么,我……我怎么会喜欢三公子!”话虽如此,脸上却一下子腾起红云滚滚,如同火烧一般。 韫仪盯着她道:“如果真没有,为何脸红?” 江采萍紧紧捂着滚烫的脸颊,转过身道:“姐姐突然问这样羞人的问题,当然会脸红,有……有什么好奇怪的。” 韫仪叹了口气,“如果你对三公子当真没感觉,不会一说起他就眉飞色舞,更不会笑得那么欢喜,采萍,我认识你那么久,从未见过你那样的笑容。” “哪有,我……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三公子老是捉弄我,我气他恼他都来不及,又哪会……”江采萍话未说完,已是被韫仪拉着坐在铜镜前,后者指着镜中的她道:“你自己瞧瞧,这眉这眼,哪一样是气,哪一样是恼?还有……”她取下江采萍髻上的粉红茶花,“你一向都不喜欢戴这些,如今去见三公子之前却特意摘了来戴,还不是喜欢吗?” 江采萍被她说的心烦意乱,其实她心里是明白的,不知从何时起,她不再讨厌见到李玄霸,虽然后者总是故意气她,但也常常逗她开心,在不经意间记住她说过的话,就像今夜那飘满了月华池的莲花灯,起因只是她的随口一句话,她说希望可以早些到夏天,那样就能瞧见满池莲花盛开的美景。 就在今夜别离之时,李玄霸突然握住她的手,令她有一种心如鹿撞的感觉,她知道那是喜欢,但总以为是自己一个人的小秘密,没想到一下子被韫仪给戳破了,令她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自处。 江采萍夺过韫仪手里的茶花,起身走到一旁,低了头道:“就算……就算我真的喜欢三公子那又怎么样,难道不行吗?” 韫仪叹了口气,“不是不行,而是……不合适。你以前总说二公子对我好,可是我从未奢想过与二公子共结连理,为什么?不是因为二公子不好,恰恰相反,他英武不凡,性子谦和又出身名门,好得不能再好;而是因为他太好,好到……就算我极尽所有,也无法企及。” 她走过去,扶住采萍微微发颤的肩膀,轻声道:“采萍,你是我最好的姐妹,我希望你找到一个好的归宿,以后都幸幸福福的,可是三公子……他是太守的儿子,你觉得他会娶你为正妻吗?退一步说,就算他肯,太守、二夫人他们会肯让一个平民丫头做他们的儿媳吗?” 江采萍低头看着那朵已经被她揉捏的不成样子的山茶花,许久,她咬了银牙,轻声道:“那我……可以不做正妻。”< 第一百三十九章 无眠 “做侧室,甚至是做侍妾吗?”韫仪痛声道:“一辈子穿不得正红,一辈子被嫡室压着,就连生出来的子嗣也要比别人低一头;远的不说,就说二夫人,不错,二夫人是很风光,掌着府中的大权,可是你看看,大公子、二公子还有三公子,哪一个是真正尊敬她的?可即便是这样,二夫人也已经为此付出了许多;还有三夫人她……”韫仪止住嘴边的话,转而道:“她所付出的,比二夫人更加惨痛;采萍,这是你要的生活吗?”虽然韫仪主要是因为李家所面临的形势,而不希望采萍与李玄霸有所牵扯,但这些皆是实话,并无半句虚言,侧室,即便是再有手段,也始终低了一头。 江采萍烦燥地道:“姐姐你别逼我,我没想得那么远,我现在……只是觉得和三公子在一起很开心。” “我知道这些很遥远,但确确实实是你以后所要面对的东西,由不得你不想!妾室的日子,远比你想得还要艰难。”停顿片晌,她道:“长痛不如短痛,趁着彼此感情还不深时,及时斩断情丝 江采萍身子一颤,下意识地就想摇头,可是……她心里明白,韫仪说的是实情,是为她好,以前村子里也有一个长得如花似玉的女子嫁给了大户人家做妾,一开始的时候,她很得宠,穿金戴银很是风光,连着她家人也在村中趾高气扬,得意洋洋,可是好日子才过了几年,那家老爷就纳了一个比她更漂亮更年轻的女子,对她一日比一日冷落,她不甘心,天天哭闹,最后惹烦了老爷,把她关了起来,再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听说她疯了,被那户人家一纸休书给送了回来,过往那几年犹如黄粱一梦,梦醒后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难道李玄霸也会这样待她?不,不会的,他不是那样的人,可是……往后足足几十年,谁又能够说得准;再者,二夫人对她已然有了意见,想必以后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看。 “而且,你性子率真坦然,并不适合在这种深宅大院中过日子,采萍,听姐姐一句劝,及早止步,莫要泥足深……”话音未落,江采萍已是转过身来,扑入她怀中,埋了脸哽咽地道:“姐姐,我心里难受!” 韫仪抚着江采萍柔软的发丝,轻声安慰道:“姐姐明白,一切都会过去的。”在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心亦是隐隐作痛,她对李世民何尝不是有情,可他们终归……只能是敌人。 不知,当李世民知道她是刺客时,会否毫不犹豫地……杀了她? 这一夜,两人挤在一张床上睡着,谁都没有出声,也谁都没有睡着,睁眼到天亮。 翌日刚一开门,便看到张九拿了一盏八角莲花灯站在外头,看到江采萍出来,堆着笑唤了声,“江姑娘”。 江采萍识得他,是李玄霸那屋的管事,点一点头道:“张管事是来找我的吗?” “是。”张九客气地道:“江姑娘昨夜里走的时候,忘了拿这盏莲花灯,三公子特意命我拿来,请江姑娘收下。” 江采萍下意识要去拿那盏莲花灯,却在手指将要触及之时停了下来,眸中露出挣扎之意,许久,她收回手,在张九惊讶的目光中,颤声道:“有劳张管事了,不过这盏灯……还是请张管事拿回去吧。” 张九疑惑地道:“江姑娘这是为何,你不是很喜欢这盏灯吗?” 江采萍闭一闭目,说出言不由衷的话,“那是昨夜,如今……我已经不喜欢了,另外,请张管事转告三公子,请他……以后都不要再来寻我。” 她终归还是听了韫仪的话,扼杀这段刚刚萌芽的感情,正如韫仪所言,门不当户不对的两人,想要携手一生,实在太难,难到她没有信心。 “江姑娘你……”张九没想到送个灯还送出这样的事来。 江采萍怕再待下去,会让张九瞧出异样来,急急施了个礼,哑声道:“我还要去乐坊,失陪了。” 匆匆走出数十步后,江采萍倏然停下脚步,眼泪一滴接着一滴从那双明眸中滴落,韫仪轻拍着她的背道:“你若想哭就哭出来吧。” 本以为江采萍会放声大哭,哪知后者用力抹了一把脸,摇头道:“我没事,姐姐放心。” 看到她这个样子,韫仪心里亦难受得紧,可是……为了采萍好,她不得不那么做。 这一天,采萍都异常安静,完然没有了平日里明快开朗的样子,歇息的时候就一个人坐在一旁发呆,有几个素日里要好的舞姬瞧见她这副样子,上前询问,后者只是摇头说没什么。 傍晚时分,她们练过舞各自回去,在走到途中时,江采萍忽地用力拉住韫仪,神色慌张地道:“我……我想起帕子拉在乐坊忘了拿回来,姐姐你陪我一道去。” 韫仪疑惑地道:“帕子不就在你手里吗?” 江采萍低头看去,果见左手正攥着一块早就揉皱了的帕子,她扯一扯唇角,不安地道:“总之咱们先回去。” 她刚转过身,后面就传来一个隐含怒气的声音,“江采萍,你这是在躲我吗?” 说话的正是李玄霸,刚才江采萍正是瞧见了她,才借口拉了东西,要回乐坊好。李玄霸沉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来到江采萍面前,一开口便道:“为什么不收那盏灯,又为什么让我以后都不要再来寻你?” 江采萍不安地绞着帕子,好一会方才嗫嗫地道:“我……我与张管事说得很清楚,我不喜欢……不喜欢那盏灯。” 李玄霸真正在意的是后面那句话,见江采萍一直不答,他问道:“那我呢,我又哪里惹江姑娘你不喜欢了?” 这个时候,此处人来人往,瞧见李玄霸在,都不约而同地往这边多看几眼,令江采萍极不自在,低声道:“我……我以后再与你说。” 李玄霸也瞧出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一把拉住江采萍道:“你随我来!”< 第一百四十章 痛舍 他力气极大,一旦用力,哪里是江采萍能够抵住了的,不由自主地被他拉着走,只能急切地朝韫仪道:“姐姐!姐姐!” 不等韫仪言语,李玄霸已是冷声道:“张九,给我拦着,不许任何人跟来。” 被李九挡住了去路的韫仪只得停在原处,无奈地看着他们逐渐远去。 直至来到月华池边,李玄霸方才松开了手,此处没什么人,只有几个下人在远处捞着昨夜留下来的莲花灯。栽种在岸边的柳树在沉寂了一个冬天后,已是抽出了大业十年的第一抹绿色。 江采萍揉着被他拉疼的手臂道:“你要做什么?” 李玄霸盯着她道:“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昨夜不是还好好的吗,为何今儿个一早与张九说那样的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江采萍不敢看他的眼睛,别过脸道:“总之……总之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就是了。” “理由呢?”李玄霸追问着,他今儿个一早在将莲花灯交给张九拿去后,便去了城外的校场与那里的士兵比试,一直到傍晚时分才回来,哪知一回府,就听张九说了那些话,他连听风阁都没有回,就立刻来见了江采萍。 “没有理由,总之就是……”江采萍话未说完,李玄霸便打断道:“既是无理之言,那我就没必要理会了。” “你!”江采萍又气又急,跺脚道:“你这人怎么这般无赖。” 李玄霸理所当然地道:“本就如此,无理之言,听来做什么。” 江采萍心里本就难过,再被他这么一搅,眼泪当即就下来了,哽咽地喊道:“随你听不听,总之我以后都不要见你,你再来我也不会理你!” 李玄霸没想到她会突然掉眼泪,他还是第一次瞧见江采萍哭,手忙脚乱地想要拿帕子,无奈他从来没有带帕子的习惯,觉得那东西太过娘娘气,又哪里取得出来,只得敛了袖子,一边替她擦眼泪一边道:“你……你别哭,我又没有逼你,就是想不明白而已,昨夜里不是还高高兴兴的吗?” “是高兴,可是……”江采萍推开他,神色哀然地道:“又能高兴多久?” 李玄霸一愣,不解地道:“什么意思?” 江采萍深吸一口气,道:“你能给我一日一月甚至一年的欢愉,但能给一辈子吗?” 李玄霸不假思索地道:“为何不可以,你要是喜欢,我就每天让人在这月华池中点莲花灯,让你一年四季都能看到莲花。” “我说的不是这个,而是……”江采萍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努力理了理思绪,涩声道:“你是太守府的三公子,我只是一个小小的舞姬,你固然可以点一辈子的莲花灯,但我呢,我能够看一辈子吗?你会娶我吗?” “娶你……”李玄霸显然没想得这么深远,挠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道:“如果我喜欢,为何不可?” 江采萍含泪摇头,“就算你肯,那太守呢,二夫人呢,大公子呢,他们会肯吗?” 李玄霸低了头没说话,他虽然不如两个兄长心细,却也清楚自己的身份,李家怎么说也是一个大族,父亲是绝不会允许他娶一个平民女子为妻,更不要说还有一个二娘在一旁煽风点火。 在下人点起池畔以铜丝覆罩的路灯时,李玄霸凝声道:“或许我不能娶你为嫡妻,但……” 江采萍倏然接过他的话,“但会纳我为妾是吗?”在李玄霸点头后,她慢慢往后退着,一点一点拉远着彼此的距离,“可惜,我并不想与人为妾,所以……我们还是到此为止吧。” “为什么?”李玄霸追上前,急切地道:“妻与妾只是名份之别罢了,我若纳了你,一定会对你很好,我可以保证!” 江采萍讽刺地道:“你可以保证一年两年,却不能保证一生一世。”说着,她朝李玄霸施了一礼,哑声道:“多谢三公子厚爱,可惜采萍福份浅薄,难以消受。” 在转身离去的那一刻,本已经止住的泪再一次落下,顺着下巴不断滴落在衣襟上,染湿了那一片桃红…… 在她身后,李玄霸几次张口,终是没有说话,默默注视着那个单薄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 自那以后,李玄霸再也没有来找过江采萍,后者每日除了练舞,就是习乐,仿佛回到了以前,然韫仪知道,对江采萍而言,李玄霸,将会是她心中的一个抹不去的伤痛。 这阵子,李世民似乎很忙,一个余月来,他们只见过区区几面,且李世民看起来似乎心事重重。 二月十五,依例可以出府的日子,清晨起来,韫仪二人简单收拾了东西去林总管那里领腰牌出府,在走到府门处时,意外看到李玄霸也在,江采萍当即脸色一白,顾不得向李玄霸行礼,便匆匆往外行去。 李玄霸也不追赶,只是不疾不徐的跟在后面,待得离府十数丈后,方才加快了脚步,在一个僻静之处拉住江采萍,“我心意如何你是知晓的,为何要在才刚开始之时就扼杀一切,不给彼此一个机会?”经过数日的思量,始终还是不愿就这么放下江采萍,他知道今日江采萍会归家,所以一早在府门处等候。 江采萍努力忍着心中的难过,低头道:“采萍只是一介平庸女子,实在不敢高攀三公子。” 李玄霸沉了脸道:“就因为我不能娶你为妻,所以你就说这样的话?”见江采萍不说话,他气恼地道:“妻妾之名,对你来说当真这么重要吗?” 江采萍用力咬一咬唇,低声道:“是……多谢三公子错爱!”说着,她快步离去,李玄霸待要再行阻拦,一直默不作声的韫仪上前道:“三公子,对于您来说,妻妾或许名份之别,但是对于采萍而言,为妾,就意味着她这辈子都要低人一头,甚至有一天被你休弃出门,也无处申诉!” 李玄霸急忙道:“我若纳了采萍,好好待她尚且不及,又岂会休弃于她。”< 第一百四十一章 征召 “每一个男子娶妻纳妾之时,都会这样说,可是每一年甚至是每一天都会有人被夫家休弃,嫡妻尚且好些,至少还可要求族中长老在宗祠中为之评理,妾室……却连踏进宗祠的资格都没有!” “您与采萍往后还有漫漫几十年,这几十年里,你能保证永远不变心吗?保证即便有无数人在你耳边说采萍的不好,也始终如一的相信她爱护她吗?” 面对韫仪的言语,李玄霸无言以答,良久,方才道:“那么久远的事情我保证不了,但我可以发誓,一定会倾尽所有待采萍好,因为她是我第一个喜欢的女子!” 对于李玄霸的话,韫仪报以一声轻叹,“三公子,您如果当真喜欢采萍,就放了她吧,以采萍的家世,一旦攀上李家这种高门大户……必定会过得很辛苦;您喜欢采萍,想必也是喜欢她的笑容,喜欢她那种天真烂漫;可是留在您身边,早晚这一切都会消耗怠尽,这是您想见到的吗?” 李玄霸努力想要找到话反驳韫仪,结果却悲哀的发现,他……无话可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们离去。 一路上又安慰了采萍几句,见她没什么大碍后,韫仪方才折身往双桥村行去,刚一踏进村子,她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以往她每次回村的时候,认识她的村民瞧见了都会主动打个招呼,可是今日沿路走来,一个打招呼的人都没有,偶尔遇见相识的,她主动招呼,对方也不过是点点头而已,一个个瞧着皆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村民的情况,令韫仪担心起武老三来,加快脚步往家中行去,所幸武老三还是与以前一样,瞧见她回来,满脸欢喜,一边剥着野兔皮一边道:“走累了没有,累了就去椅中坐着,爹这里很快就好了。”说着,他又想起一事来,道:“对了,我昨儿个打到两只山鸡,待会走的时候,你记得给二公子他们带去啊!” “我知道了。”韫仪一边替武老三打来干净的水,一边问起今儿个村里的异样,武老三叹了口气道:“听说,皇上为了征伐高句丽,要征召士兵还有民夫,每一个县里,男子者只要非残疾,又合乎年纪的,每户皆要受征入伍,这一去,说不定就没命回来了,自然担心异常。” 韫仪皱眉道:“去年不是才刚征伐高句丽吗,怎么今年又要征?” 武老三摇头道:“谁说不是呢,年年打仗,年年征召,这日子还怎么过啊,听说隔壁的方大嫂日哭夜哭,眼睛都快瞎了,要不是咱家里就你我两个,与那征召不挨边,我也担心的吃不下睡不着。”说着,他又道:“打从如今这位皇帝登基后,咱们老百姓的日子是越来越难过了,以前好歹还是十户五户里面抽一个,如今却每户都要抽人,往后各地郡县都只剩下一些老弱妇孺,这可怎么办啊。老早的时候,都说生男娃儿好,如今一个个却都怕生男娃儿,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担心长大后会被强征入伍。” 听着武老三说杨广的不是,韫仪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她勉强辩解道:“皇上也不想难为百姓,只是高句丽一直对我大隋蠢蠢欲动,皇上为保国疆安稳,方才屡次征讨,只要高句丽对我大隋伏首称臣,自然就无需再征讨。” “无需再征讨?”武老三不知韫仪心思,嗤声道:“哪里会有这么好的事情,你瞧着吧,就算不征讨高句丽,以后也会征讨什么低句丽、矮句丽一类的,不然就是再挖条什么大河,造一座什么宫殿,总之这位皇帝是绝不会让咱们有好日子过的,要不然哪里会有那么多的……”他压低声音道:“造反的事。” “其实……皇上并没有爹说的那么坏,许多事情他都不知道,是底下那些官员欺上瞒下,祸国殃民。”话虽如此,韫仪底气却是明显不足,显然连她自己也不太相信,果然武老三道:“要说是小事他不知道,我相信,可如今是打仗啊,他身为皇帝怎么会不知道?还有那些开渠凿河、建造宫殿、加重税赋,他会一点都不知道?就说咱们家吧,那几亩田种出来的收成,有一大半交了税,剩下的都不够吃,要不是我经常上山打些野味,你又在太守府当差,连饭都吃不饱。” “相信皇上这么做,定然有他的理由。”韫仪的话引来武老三疑惑的目光,“丫头,你今儿个是怎么了,为何一直帮着那个皇帝说话?” 韫仪掩饰的笑道:“哪有,我不过是把心里想到的说出来罢了,毕竟京城离着咱们这么远,许多事情是咱们不清楚的。” 武老三也没有深究,只叹然道:“总之啊,爹算是看明白了,这位皇帝老子在一天,咱们就不会有一天好日子过。” 韫仪沉默了一会儿,道:“对了,太守大人不是一向宽仁为怀吗,对于此事……就没有说什么吗?” 武老三苦笑道:“太守能说什么,他毕竟只是一个臣子,皇帝下了命令,难道不从吗?不过我听闻,太守已经向上面说了许多好话,原本所有年纪符合的都要受征,如今每户只征一个,可就算是这样,也让那些人家塌了天啊!” 沉默片刻,韫仪道:“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能有什么法子,除非是富户,以粮钱代征召的名额,听闻杜家……”武老三瞅了韫仪一眼,见她没什么异样方才继续说下去,“杜家就是这么做的,不过听说这样一来,他们原本颇为殷实的家底所乘无几了;即便是这样,也得在名字记上那些负责征召士兵民夫的官员册子之前,一旦记上了,就算有再多的银子也去不掉,一定得去。” “笃笃笃!”屋外传来叩门声,开门一看,正是隔壁的方家嫂子,不等武老三言语,她已是睁着红肿的双眼奔进来,一把拉住韫仪的手哭求道:“梅雪,你在太守府做事,能不能帮我们求求情,让他们不要征你方哥儿,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啊!”< 第一百四十二章 晴天霹雳 韫仪为难地道:“方大婶,我也想帮方哥儿,可我只是小小的舞姬,这种事情哪里能说得上话。” “你与二公子那么熟,一定能说上话;梅雪,我求求你,你就帮婶子这一回吧,你小时候,可没少喝我的奶,有时候你爹上山去了,你在我们家一待就是好几天,我都是好吃好喝,与方哥儿的一模一样,从来没有薄待过你,你可不能忘了啊!” 韫仪知道方大婶说的都是实情,武老三说过,以前他们父女没少受隔壁方家的恩惠,这些年两家关系一直很好,“您说的这些我都记得,可是这种事情,当真不是我能说上话的,就算是二公子,也做不了这个主。” “不会的,二公子是太守公子,听说现在郡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他在帮着太守打理,他一定能做主的;梅雪,只要你帮了婶子这一回,婶子这辈子都会记着你的好,求求你!求求你!”她也是实在想不出法子,所以一知道梅雪回家,就立刻赶过来相求了。 武老三叹道:“方大嫂,不是丫头不想帮你,而是……实在帮不了啊!” “可以的,一定可以的,老三,你帮我求求梅雪,要不然……我代方哥儿去,我……我很能吃苦的,什么活都能干,绝对不比方哥儿差,我一把年纪了才生下方哥儿这个儿子,实在不能让他有事;梅雪,让我去,我可以的,求求你!” 在他们说话之时,一个五十余岁的老汉奔了进来,他拉过方大嫂道:“行了,你就别在这里为难梅雪了,快回去吧!”他正是方大嫂的丈夫方大同。 方大嫂用力挣开道:“除非梅雪答应帮哥儿求情,否则我说什么也不走!” 方大同摇头道:“你这个疯娘们,这是梅雪能做的事情吗,我知道你是想借着梅雪与二公子说,可是……你没听那些人在说吗,这是皇帝的命令,就算太守也无能为力。” 方大嫂泣声道:“我不管,总之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方哥儿去送死!” 对于他的话,方大同除了叹气还是叹气,蹲在地上抓着头道:“难道我愿意让方哥儿去吗?可是我们能怎么样,如果不把方哥儿交出去,我们全家都要砍头,可惜我已经年过五十,不然还能替方哥儿受征。” 方大嫂恨极了暴虐苛刻的朝政,脱口道:“砍就砍,有本事他把我们所有人的脑袋都砍了,省得这样一回回地虐待人,简直就是不让人活命了,那个贼皇……”话说到一半,方大同已是紧紧捂住了她的嘴,慌张地道:“你这个疯婆娘,真想死不成,这种话是你能说的吗?” 方大嫂用力拉下他的手,含泪道:“不是我想死,而是那个贼皇帝把我们把死路上逼,我们就方哥儿这么一个孩子,他死了,不就等于我们死吗?” “你也别那么想,说不定……等仗打好了,方哥儿就平安回来了,那咱们一家不就又齐齐整整了吗?” “平安?”方大嫂嘲讽地道:“前些年村东头的老王被征去修那条什么什么河,回来了吗?去年村西赵家妹子那口子被征去运粮草回来了吗?”她抹把泪道:“那就是一个有去无回的死人坑,说什么也不能去方哥儿去。” “你自己也说了,那是皇帝下的旨,你缠着梅雪也没用啊,都怪咱们命不好,偏偏生在这个时候,只能认命!” 方大嫂恼声道:“我偏就不想认命,听上次逃难来咱们这里的人说,外头好多地方都在造反,真把我逼急了,我就跟他们一起去,好歹还能挣到一条活路!” 方大同唬了脸道:“你真是越说越疯了,赶紧给我闭嘴,以后都不许再说这种荒唐话。”说着,他搓着手朝武老三,“老弟,刚才的话你就当没说过,千万不要往外头说。” 武老三连忙道:“方大哥放心,我与丫头绝不会往外说半个字,你只管放心,只是方哥儿的事……实在是帮不上忙,还请方大哥见谅。” “我明白。”方大同拍一拍武老三的肩膀,拖着方大嫂强行离去,望着这一幕,武老三叹息不已,自言自语道:“这样的日子,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韫仪黯然不语,心中是说不出的难受,如果母后在这里就好了,只要母后开口,父皇一定会答应赦免方大嫂一家。 只是……赦了方大嫂一家又能如何,全国上下还有成千上万的壮丁被征去充军、运送粮草乃至兴建工程,她与母后又有救得了几个? 正当二人皆因为方大嫂一家的遭遇而闷闷不语之时,外头再次传来叩门声,这一回比刚才重了许多,武老三疑惑地上前开了门,只见外头站了几个官差模样的人,当前那一个拿了一本册子,在打量了武老三一眼后,道:“你就是武老三?” 武老三小心翼翼地道:“是,正是小人,不知几个官差大人有什么事情?” 那官差在册子上写下武老三名字后,道:“三日之后,记得来县衙入档。” 武老三闻言心中一沉,入档二字意味着什么,他心里很清楚。可是……这不应该啊! 他赔着笑脸道:“这位大人,您是不是弄错了,小民今年已经五十岁了,并不在此次征召之列。” 那官差怪笑道:“我查过户籍册了,你今年四十九,尚未满五十,而且你常年打猎,体力甚至比一般年轻人还要好,上头觉得很不错,所以指了一定要将你征召入伍,具体负责什么,要等三日之后方才知晓。” 这句话对武老三而言,不吝于晴天霹雳,满以为自己已经年过五旬,不可能征召入伍,哪知道……突然之间就变成这样了。 韫仪亦听到了那官差的话,道:“朝廷有明令,只征二十至五十岁的男丁,我爹已满五十,你们怎可说征就征了。” 官差这会儿才看到韫仪,露出惊艳之色,语气轻佻地道:“想不到这寒门之中,还有如此姿色的女子,真是难得。”说着,便要来抚韫仪的下巴,后者连忙后退一步,避开那只令人生厌的手。<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一岁之差 官差手落了个空,神色一寒,冷声道:“户籍册难道还会有错吗,再说,这种事情岂是你一个小女子能够说道的,总之名字已经记录在册,三日之后,前来记档!” 武老三这会儿已是回过神来,急忙道:“大人,您一定是看错了,小民记得很清楚,确确实实已经过了五十,不可能是四十九,小民……” 官差不耐烦地道:“行了,别废了,三日后若是见不到你人影,有何后果,你应该很清楚。”说完这句话,他便带着人走了,留下不知所措的武老三。 “怎么……怎么会这样的,明明……不可能,我五十了,真的五十了。”武老三语无伦次了一句,便要去追那官差,韫仪拉住他道:“爹,与他们说是没用的,咱们现在就去县衙,看那户籍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武老三连连点头,“对,去看户籍册,我明明就满五十了,怎么会是四十九呢。” 到了县衙,那里人因为征召士兵民夫一事,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没人搭理他们,好不容易有人肯理会了,一听说是要看户籍册,当即拒绝,即便他们说清缘由也不肯松口,还把他们赶了出来。无奈之下,韫仪只得与武老三一起站在县衙外等秦县令,也就与他还认得几分了。 等了约摸一个时辰,终于看到秦县令出来,待得认出韫仪父女后,秦县令念着李世民的面子,对二人颇为客气,将他们引到内堂说话,在听他们说完了来意后,秦县令抚着山羊须道:“这户籍册所记载的百姓消息,都是挨家挨户问来的,不可能会有错。” 一听这话,武老三顿时急了,起身道:“可小民真的年过五十了,没有撒谎。” “你别急,本官这就让人去拿户籍册来,如果你当真年过五旬,本官自会将你的名字从册中划去,你只管放心。” 武老三闻言稍稍安了心,很快,关于本县的户籍册子便取了来,一同过来的还有主薄,他从那厚厚的一叠册子中取出一本,翻到关于武老三的那一页,道:“大人请看,武老三是十二月所生,距离年满五旬,还有两个余月,而他那一户中,又只有他这么一个男丁,理应入征。” 在听主薄说出年份之后,武老三急忙道:“不对,我是前一年的十二月所生,算起来还多了十个月。” 主薄将册子一递道:“你不信自己看,难道还会骗你不成。” 武老三不识字,韫仪代为查看,果然如主薄所言,尚差两月方满五旬,她皱了秀气的双眉,道:“爹,你当真没记错?” “我自己的年纪哪里会记错,真的满了。”见韫仪不语,他心生不详,颤声道:“难不成……这上面记着我未满?” 韫仪沉沉点头,旋即道:“爹,可还有其他地方可以查到你的年纪?” 武老三涩声道:“这户籍册是唯一一处记载出生年月的地方,其他地方哪里会有。” 秦县令道:“既然确实年纪未满,那就一定要受征入伍,这是谁都不能违背的,想必你们也明白。” 武老三失魂落魄地点头,在与韫仪出了县衙后,他哽咽地道:“丫头,爹收东西的地方你都是知道的,爹走了之后,你好生看管,别让人给偷了,还有,记得去找刘媒婆,让她帮你找一户好人家,只要你好好的,爹就算死也瞑目了。” 韫仪被他说得心里难受,一下子红了眼,这几个月的相处,已是令她真正对武老三生出了父女之情,强忍着眼底的酸涩道:“爹你别说这样晦气的话,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我们……我们再想想办法,只要能够找到证明爹你年满五十的证据,就不用去了。” 武老三抚着韫仪盘成如意髻的青丝,强笑道:“傻丫头,这东西怎么证明,户籍册……想必是记错了,罢了,这是爹的命,爹认!” “不要,我不认!”韫仪紧紧攥着武老三的胳膊,唯恐自己一松手,武老三就被拉去。 “真是个傻丫头。”武老三涩涩一笑,道:“你也别去为难二公子了,这件事……他帮不上忙的。” “我……”韫仪正要说这件事她会想办法,眼角余光意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冯成,后者正躲在墙角用一种怨毒的目光盯着他们父女,见韫仪发现了自己,立刻转身离开。 韫仪未说什么,在回到家中后,她方才道:“爹,自从上次冯春秀那件案子后,冯成一家有没有来寻过你麻烦?” “一开始有过几次,后来他们想是觉得无趣,就没来了。”说话间武老三又拉着韫仪来到屋后,指着一颗刚种的树苗道:“上次那些珍珠,我想着放屋里不放心,就埋在这里了,土下七寸就是了,千万别忘了啊!有这些珍珠还有那块虎皮当你的嫁妆,只要不是嫁入富贵人家,应该差不多够了。记着,一定要找一个老实且待你好的人”说着,他依依不舍地道:“爹这辈子最开心,最得意的事情,就是有你这个乖巧懂事的女儿,唯一可惜的,就是瞧不见你嫁人!” 韫仪迅速抹去眼中快要掉下来的泪水,哑声道:“爹你别说这样的话,我一定会想到法子的。” 如今大隋烽烟四处,四处都有起义军作乱,父皇应该全力平定国内叛乱,稳定民心才是,为何偏偏还要在这个时候发兵征伐高句丽?再这样下去,劳民伤财,民不堪命,大隋就真是堪虞了。 武老三不知韫仪的心思,还在那里絮絮的说着,待得到了傍晚时分,他哑声道:“很晚了,爹送你回去吧,记着爹刚才说的话,一人在家时,千万要把门关好了。” “我一定会想到办法救爹,您不会有事的。”对于韫仪的话,武老三只当安慰之语,并未当真,毕竟此乃朝廷之命,凭韫仪一个小小女子,哪里能有什么法子。< 第一百四十四章 冯立 在踏出家门后,韫仪并未往太守府行去,而是折身去了方家,方武两家为邻,他们很可能会知道武老三的年纪。 方大同今年五十四岁,倒是记得武老三比他小了三四岁,但到底是哪一年生的,却没什么印象了,毕竟武家是后面搬过来的,只能照着年纪大概推算武老三已经过了五十。 方家夫妇得知武老三也在此次征召之列,亦是一阵难过,事实上,他们除了难过或者哭泣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在离着太守府还有两条街的时候,韫仪瞧了一眼幕色四合的天空,道:“天暗了,爹您快回去吧,路上小心。” 武老三勉强笑一笑道:“爹没事,等把你送进太守府后再回去。” 韫仪明白他的心思,道:“相信女儿,一定会想到办法证明您已满五十,另外……”她想了想,终还是道:“您这两日留心着些冯家,刚才在回来的路上,我瞧见冯成鬼鬼祟祟地盯着咱们,指不定,这事与他们有些关联。” 武老三闻言当即道:“这种事情,怎可能与他们有关,我听闻,这次冯成也在征召之列。” “不管如何,留心着些总不是什么坏事。”见她这么说,武老三点头道:“好吧,我设法打听一下。” “天色越来越黑了,您快回去吧,明儿个我会再设法出府。”在韫仪的坚持下,武老三一步一回走的离去,在他走得不见踪影后,韫仪亦往太守府行去。 这些日子,因为征召士兵及民夫一事,弄得整个弘化郡人心惶惶,街上早早就已经没了人影,只能瞧见从窗子中透出来的灯光。 在将要走过那条街时,一道劲风突然出现在脑后,韫仪神色一凛,连忙屈身避开,几乎是在同一刻,一道寒光贴着她的头顶掠过,一缕发丝随之飘下! 韫仪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回头看去,只见一道黑影就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刚才她一直在思索武老三的事情,丝毫没发现有人跟在她身后,幸好刚才及时避开,否则已是性命不保。 在韫仪后怕之时,却不知对面那人这会儿也是满心惊讶,此人正是奉李建成之命悄悄回弘化郡除掉韫仪的冯立,他早在二月初之时,就已经赶到了弘化郡,因为李建成有言在先,让他不要在府中动手,所以他一直等到今日,刚才那一刀他贯注了至少七成的力道与速度,寻常人绝对避不开,除非……是有功底之人! 想到此处,冯立心中一沉,握着刀柄的手紧了一紧,神色比之刚才更加凝重,他想不明白,一个乡野女子怎会有武功?! “你是什么人?!”对于韫仪的喝问,冯立以锋利的钢刀回答,每一刀都直要害。 韫仪闪避之余,眉头紧紧皱着,想不明白为何会有人要暗杀于她,难道……是李家知道了她的身份?不对,如果是李家,应该生擒自己,考问同党才是,岂会半句不问,就要杀她,且还只派了一个人来! 可是除此之外,她再也想不出别的可能,缠斗之时,她极力想要看清行凶者的模样,无奈天色昏暗,再加上那人刻意闪避,她一直未能看清;幸好这街上没什么人,否则看到这副架式,非得吓死不可。 冯立能够成为李建成的护卫,武功自是不弱,一把钢刀使得出神入化,令手无兵器的韫仪疲于应付,若不是后者轻功了得,这会儿已经伤在刀下。 不过,韫仪也不轻松,不断腾挪闪避,对体力消耗极大,这么一会儿功夫已是微微喘气,不行,她得赶紧想个法子,否则一旦体力不支,就会成为刀下亡魂。 想到此处,韫仪疾步前往奔去,像是要逃走,冯立见状立刻追上去,哪知才奔了几步,韫仪就突然停下了脚步,旋即回身朝冯立伸出右手,娇喝道:“看箭!” 冯立下意识地以为有袖箭射来,顾不得追赶韫仪,连忙躲到一边,然等了一会儿,并未听到破空之声,更未见到袖箭射来,方知自己中计,但已经来不及了。 “不要动!”随着这个声音,一只冰冷的手缠绕在他的颈间,尖锐的指甲紧掐着颈边一跳一跳的血脉,可以想象,只要他稍有异动,指甲就会破划那条人身上最大的血脉,一瞬间就可以要了他的性命,神仙也难救! 在制住冯立后,韫仪从他手中接过钢刀,代之架在其脖子上,然后慢慢走到他面前,在看清后者模样之时,韫仪惊呼一声,“是你?!” 她一直觉得不会是李家之人,可是眼前所见的,正是李建成的贴身护卫,而且……她不明白,冯立不是早就随李建成去河东了吗,怎么又会在这里出现? 冯立眸光一闪,欲趁着韫仪心神恍惚之际夺刀,然还未等他有所动作,韫仪已是回过神来,手中的刀一紧,冷冷道:“如果我是你,一定不会乱动!” 见被她识破了心思,冯心只得无奈地放下手,盯着她道:“你不是武梅雪,你到底是什么人?”他总觉得刚才武梅雪刚才躲闪的武功有些眼熟,但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韫仪寒声道:“我当然是武梅雪,倒是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要杀我?!”说话间,忽地心中一动,追问道:“可是大公子派你来的?” 冯立没有回答她的话,只道:“不对,你一定不是武梅雪,我……”话说到一半,一道灵光在脑海中划过,他脱口道:“我记得了,你的招式与那个刺客相同,你就是刺客!” 该死,果然是让他看出来了,不过……也无所谓了,因为她根本没打算放走冯立;这般想着,韫仪冷声道:“笑话,所有人都知道我自幼长在双桥村,我爹是武老三,怎可能会是刺客。” 冯立微眯了眼眸,“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法子瞒天过海,但我可以肯定,你必是刺客无疑!我若没猜错,你留在府中,是想伺机行刺太守,沈韫仪,你好大的胆子!” 韫仪眸光微闪,喝斥道:“说,大公子为何派你来杀我!”< 第一百四十五章 落水 迎着她的目光,冯立忽地笑了起来,“你真以为大公子去了河东吗?其实大公子早就已经怀疑你了,他根本没走,暗自留在弘化郡,等着你露出马脚!” “胡说,李建成他……”韫仪才说了几个字,冯立便一脸惊喜地朝她身后道:“大公子,她果然就是那名女刺客,赶紧将她抓起来!” 韫仪下意识回头,却发现身后空空如也,根本一个人都没有,糟糕,居然被冯立反将了一军,未等这个念头转完,胸口已是挨了重重一掌,同时另一只手被一只大力把持,刀刃转向,朝自己这边而来! 如果说冯立之前对除去韫仪还有那么一丝犹豫的话,那么现在是彻底没有了,当然,如果能够生擒更好!真是想不到,大公子原是怕她迷惑了二公子,所以派自己来暗杀,结果却发现,这个女子,根本就是之前逃走的女刺客。 只是说来也奇怪,明明之前将府中的人全部都仔细检查过,包括易容的可能,她又是如何逃脱? 韫仪到底力气不及,刀刃在冯立的强迫下,离着脖子只剩下一寸之距,冯立冷声道:“你若是现在束手就擒,或许还能活命!” “活命?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吧!”说完这句话,韫仪忽地身子向后仰去,如无骨之灵蛇,双脚借势而起,重重踢在冯立下颌,后者猝不及防之下,连退数步,未等他反应过来,腹部传来一阵冰凉,低头看去,只见原本是属于自己的刀,这会儿正插在他的腹部,殷红温热的鲜血,正在顺着刀身缓缓往下滴。 韫仪面无表情地抽出梁血的钢刀,再次往其身上落去,冯立身受重伤,不敢硬拼,捂着腹部的伤口,疾步奔走,韫仪自然不会由着他逃走,紧追其后,冯立虽然受了伤,但关乎性命,他拼了所有的力气奔去,鲜血一路滴落在空旷的街巷之中。 随着鲜血不断滴落,冯立感觉自己的身子越来越冷,视线也渐渐变得模糊,情况极其不利,更要命的是,他突然发现自己无路可逃了,横在他前面的是一条数丈宽的河,正是郡内最大的一条河流――庆水河。 该死,怎么逃到这里来了!在冯立停下脚步之时,韫仪亦追到了,后者以刀相指,冷冷道:“是时候结束了!” 冯立喘着气,虚弱地道:“就算你杀了我,你也逃不脱,大公子一定会发现你的阴谋,将你碎尸万段!” “是吗?可惜你已经看不到这一切了!”韫仪冷笑一声,没有与他再说什么,而是一步步向前逼进,冯立眼见走投无路,狠一狠心,咬牙道:“我就算死,也绝不会死在你的手里!”说完,他竟然纵身跳入河流之中,河水很是湍急,再加上天色又暗,很快就不见了冯立的身影。 冯立原本就重伤在身,这会儿又跳入如此湍急的河流中,可以说是必死无疑,但韫仪始终放心不下,在河边一直等到天亮,见冯立始终没有露头方才将钢刀扔入河中离去。 韫仪一回到府中,顾不得回乐坊,便匆忙去了静集轩,如今最要紧的是武老三的事情。 倒是巧,李世民正好要出去,看到她过来,停下脚步道:“怎么了?” 韫仪赶紧将武老三的事情说了一遍,临了道:“爹说他确实已经年满五十了,隔壁的方大叔也说应该是五十,可不知为何,户籍册却少记了一年,按它上面的记载,才四十九岁,这样一来,爹就在此次征召之列,他已经这么大年纪了,如何能够担得起沉重的劳役,所以我特来找二公子,可有什么法子?” 李世民这些日子一直在为征召一事烦恼,他不愿看到郡内的百姓遭受与亲人生离……甚至是死别的痛楚,却不得不这么做,只因为……这是洛阳那位下的旨意,任何人都不得违背;只是他想不到,竟然连武老三也在此次征召之列,他沉思片刻,道:“如果武大叔真的未满五十,那么征召是必然要去的,这件事……纵然是我也没有法子。” 韫仪急急道:“但爹记得很清楚,确实是已经过了五十,是那户籍册中记错了。” 在命下人沏了一盅茶给韫仪后,李世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空口无凭,一直以来,百姓的年纪都是以户籍册为准,如果是一个黄毛小儿记成了中年人,那尚可说说,可如今只差一岁……根本无法辩别,空口无凭,他们是不会相信的。” 他的话令韫仪心中一沉,“这么说来,当真没有法子了吗?” 李世民想一想道:“你先别急,正好我今日要去趟县衙,你与我一起过去,再仔细看看户籍册子。” “嗯,多谢二公子。”韫仪感激的说了一句,随李世民匆匆来到县衙,自从朝廷下令征兵之后,不论郡府还是县衙,都忙得不可开交,有些人为了躲避征召之令,想尽办法虚言谎报,所以县衙的人得挨家挨户的查点人数,如发现有说谎的,就抓回县衙。 秦县令不在,李世民直接去找了掌管户籍的主簿,问他要来了册子,此处的主薄四十余岁,叫卢升,韫仪上次来时就已经见过了。 卢升翻到武老三那一页递给李世民,“二公子您看,确确实实就是四十九岁,定是武老三不想受征,所以故意少说了一岁。” 李世民仔细看了一番,记载武老三的那一行字上,并无任何涂改的痕迹,不过墨色看起来有些新,他抚过上面的字迹,旋即不动声色地移到鼻下轻嗅,“负责记录这本册子的人还在吗?” 卢升摇头道:“这都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当时的主薄早就已经不在了。” 李世民点一点头道:“你去将其他户籍册取来。” 卢升一愣,道:“二公子,武老三的信息只记录在这本之中,其他册中并无无任何记载。” “我知道,你只管去取来就是了。”见李世民这么说,卢升只得将其他册子出来,李世民一一翻阅之后,用另一只手做了与之前一样的动作,随后道:“为何这几本的墨色都比原先那本要淡一些?”< 第一百四十六章 可疑 卢升脸色微微一变,随即笑道:“回二公子的话,前些日子不是下了几场雨吗,想是这本放的位置靠窗子一些,所以受了些潮。” “原来如此。”这般说着,李世民将册子递给还他道:“没事了,都拿下去吧,至于武老三,后日他自会来县衙。” 卢升眸中掠过一丝松驰,躬身道:“那卑职先行下去了。” 望着卢升离去的背影,韫仪若有所思地道:“二公子,他……” 李世民朝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即唤过段志宏耳语几句,待得后者点头离去后,他方才道:“可是觉得卢升有些可疑?” 韫仪点头道:“嗯,虽然我不知道受潮之后墨迹是否会加深,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似乎有些不自在,应该是有事隐瞒。” “我也瞧出来了,所以让志宏暗中跟随,料想应该能查出一些来。”说着,他将双手伸到韫仪面前,道:“你闻到了什么?” 韫仪分别闻过之后,道:“一只手可以闻到有墨香,另一只手……”她皱眉思索片刻,摇头道:“梅雪实在闻不出来。” “闻不出来就对了。”李世民淡然道:“刚才这两只手分别抚过记录武大叔信息的册子以及另一本册子,结果武大叔的那本册子尚有墨香,另外几本却没有,梅雪,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韫仪思量片刻,摇头道:“不对啊,按卢升所言,那本册子已经有三十多年了,怎么会还有墨香呢?除非……”她眼皮一跳,脱口道:“那本册子是新近所写。” 李世民微微一笑,“不错,我刚才仔细瞧过,上面没有任何涂改痕迹,可是偏偏却有墨香,事后比对,也确实发现此本墨迹较深,仿佛是新攥写而成,所以我就起了怀疑,会否……是有人重新抄录了这本户籍册,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不着痕迹的改动武大叔的年纪。不过,卢升与你武家素无往来,如果真是他行这样的事,必是受人所使。” 他的话令韫仪想起一件事来,“我记得那日从县衙出来,曾看到冯成躲在墙角鬼鬼祟祟,此事会否与冯成有关?” “他?”李世民皱眉道:“他不过是一个屠夫,怎敢做出这种事来,再者,此事一旦被发现,可是要掉脑袋的,他怎能说动卢升帮他?” 对此,韫仪自是回答不出来,李世民让人取来最近征士兵与民夫的册子给他过目,征兵一事已经进行了十数天,记录在案的士兵与民夫加起来差不多有两万人,按理来说这人也不少了,李世民却紧紧皱着眉头。 韫仪见状,轻声道:“二公子,您愁眉不展,可是此次征召有什么问题?” 李世民长叹一声,合起册子道:“朝廷给的期限已经过了一半,可是我们才征到两万人,远远不够。” 韫仪愕然道:“据梅雪所知,整个弘化郡也不过几万户人,除掉鳏寡孤独还有一些老弱病残的,能够征到两万已是算不错了。” 李世民苦笑道:“弘化郡总共五万零六百余户,朝廷要求征召的人数是――五万。” 韫仪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道:“五万人,这……这怎么可能?” “原本要求的是八万,我父亲一再呈情,表示弘化郡没这么多男丁,方才减到了五万,但即便是这个数,也足够令人头疼的了。” 韫仪难以理解地道:“可是,除非将弘化郡所有男丁都征去,否则根本凑不到这么多人,朝廷难道不知道吗?” “朝廷是不会管这些的,如今皇上要征伐高句丽,朝廷自然竭尽所能调集兵力还有运送粮草、建造城墙的民夫了。”他看着手中的册子道:“还有十余天,若是凑不齐五万,不知如何交差。” 韫仪紧紧咬了唇,带着一丝颤音道:“皇上……他当真这般不理会百姓疾苦吗?” 李世民脸色一变,连忙往四下看了一眼,幸好没人留意到他们这边,他放下心来,低斥道:“这样的话以后都不许再说,记住了吗?” 韫仪低头未语,事实上,她比谁都不想问这个问题,一直以来,她都觉得,父皇虽然不是一位好父亲,却是一位好皇帝;岂知……自出了宫之后,所到之处,怨声遍地,皆在声讨父皇的不是,就连原本颇为平静的弘化郡,也因为这场征兵而民怨沸腾。 正自这时,外头传来嘈杂声,紧接着几个人被衙差押了进来,走在最前头的,赫然就是秦县令,他看到弘历在,连忙上前施礼,“见过二公子。” “秦县令免礼。”李世民望着在衙差挟持下垂头丧气的几个人,道:“这是怎么了?” 秦县令叹了口气道:“还不是与之前的一样,想要蒙混出城,被抓了回来,按律……这三人皆当处死!” 他的话令那几个人一阵哆嗦,左边那名老汉慌声道:“大老爷开恩,这一切都是小老儿的主意,您要杀就杀小老儿,不要怪罪他们,他们是受了小老儿的怂恿才会一时做出糊涂事的,求您放过他们!” “方大叔?”韫仪愕然认出说话那人,不必问了,旁边那两人必是方大嫂与他们唯一的儿子。 方大同这会儿也瞧见了韫仪与李世民,连忙道:“梅雪丫头,你快与二公子还有秦县令说,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不关你婶子与方哥儿的事情,千万别牵连他们。 方大嫂急忙道:“不是,是我,我舍不得哥儿入征,所以就怂恿他们逃出城去,千错万错都是我错,你们把我杀了就是,不关他们父子的事情。” “不是,是我的错,是我害怕打仗,所以想要逃走,其实……其实爹娘当时是想把我拉回来的。”方哥儿素来孝顺,怎忍见年迈的父母为自己而死,一时之间,三人争相认罪,只求可以和过其他两个。 秦县令虽心有忍,但律法就是律法,他一个小小的县令又怎敢违背,暗自叹了口气,挥手道:“把他们押去菜市口处斩!” “等一下!”韫仪不忍见方家三口身首异处,急忙出言阻止,秦县令皱了皱眉,有些不悦地道:“此乃朝廷律法,不得有违。”< 第一百四十七章 律法无情 “民女明白,不过……”韫仪看向李世民道:“民女听二公子说此次征召士兵与民夫,还差了许多人,何不暂时留下他们性命,让他们可以为朝廷效力?!” “荒唐!”秦县令喝斥道:“朝廷有令,受征士兵与民夫但凡有意图逃跑者,不论是何理由,连同其家人一律问斩;要是依着你的话,免了他们的死罪,那明儿个,所有人都可以逃跑了,左右被抓到,也不过是征召入伍而已。” “可是……”韫仪待要再言,李世民已是拉住她,对秦县令道:“梅雪与方家一家人相识,不忍他们被斩,所以一时失言多说了几句,还望秦县令不要与她计较。” 秦县令拱手道:“下官明白,不过这方家人,实在不能恕,还请二公子见谅。” 李世民低叹一声,点头道:“我明白,秦县令依律处置就是了。” “多谢二公子体谅。”秦县令暗自松了一口气,如果李世民执意要为方家人求情的话,他倒是不好办了。 “带下去,斩!”秦县令的话令韫仪心中一慌,哀求地道:“二公子,您当真不肯救他们吗?” 李世民闭一闭目,无奈地道:“不是我不肯救,而是我救不了,毕竟是他们触犯律法在先,梅雪,律法不可违!” 那厢,被衙差强行押着下去的方大嫂眼见求生无望,喝骂道:“杀千刀的贼皇帝,暴虐无道,不将我们老百姓的命当命,早晚有一天会遭报应,瞧着吧,到时候,一定会死的比我们还要惨!哈哈哈!” 韫仪死死攥着双手,三条鲜活无辜的生命即将逝去,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她恨,恨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直至他们被拉下去许久,方大嫂的话都一直在韫仪耳边回荡,再这样下去,父皇……他真的是要失尽民心了! 到时候,就算李渊不造反,也会有其他人造反,大隋江山岌岌可危! 在方家一事过去后不久,段志宏走了进来,因为秦县令在,他没说什么,只是朝李世民微微点头,后者心中会意,在关于征兵一事问了秦县令几句后,带着韫仪他们走了出去,待得出了县衙后,他道:“如何?” “二公子所料不差,卢升一出去,就立刻去见了一个人,此人二公子也认识,正是李风。” 李世民讶然道:“可是之前因为伪造证据而被革职并处以笞刑的李风?” “正是他,据属下偷听到的话语,卢升确实伪造了户籍册,除了将武姑娘父亲的年纪从五十改到了四十九,他们还悄悄改动了其中的几个人,或是小一岁,或是大两岁,使得这些人可以避开此次征召,至于他们则从中谋取利益。” 韫仪振了精神道:“这么说来,我爹有救了?” 段志宏摇头道:“我所听到这些,并不能做为陈堂证供,就算找到他们收受的那些银子,也证明不了什么,想要救武大叔,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找到原先那本户籍册。” “万一他们毁了那本册子,该如何是好?” 李世民摇头道:“不会,这本册子涉及的并不止武大叔一个人,所以卢升应该不会丢,只是不知藏在了何处。”思索半晌,他道:“志宏,你继续监视卢升的一举一动,最要紧的是找到那本册子。” “属下明白。”段志宏应了一声,再次离去,剩下李世民二人继续往太守府走着,一路上,韫仪都没有说过话,在快要走到府门口时,李世民恻目道:“还在想方家的事情吗?” 韫仪黯然道:“方大叔他们一家是好人,每次我回去,方大婶都会送好吃的过来,现在……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们一家三口竟然都没了,实在令人难以接受。”说到此处,她抬眼望着李世民道:“朝廷订立律法没错,可是不也有说,律法不外乎人情,为何二公子刚才不能帮他们一把,哪怕……哪怕是救下一个人也好。” “秦县令刚才说的不错,今日我若饶过方家,明日就会有成千上万的人试图逃出城去,甚至整个弘化郡都会大乱;到时候,那么多人,是杀还是不杀?” 他的话令韫仪无言以对,好一会儿方才道:“所以,方大叔他们一家必须要死是吗?” 李世民面无表情地道:“不错,我知他们可怜,但是为了大局着想,必须要杀!” 韫仪沉默半晌,忽地道:“为什么要一再征伐高句丽,据我所知,高句丽这大半年来,并没有侵犯我大隋的迹象,难道就没有大臣向皇上进言,避免这场战争吗?” 李世民有些惊讶韫仪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旋即他无奈地道:“圣上性子刚硬,说一不二,而且……”他原想说杨广喜怒无常,只要大臣所说的话,稍有不对,就会招来猜忌甚至是灭门之祸,但又觉得这些话不宜对韫仪说,逐转了话锋道:“总之圣上如何下旨,我们这些做臣子就怎么做,希望这一战之后,天下止戈,可以让百姓休养生息,不再受战乱劳役之苦。” 韫仪神色复杂地点点头,与李世民一前一后踏进了太守府,刚一进府门,便见林总管在与门房说话,瞧见李世民过来,连忙躬身行礼,“见过二公子。” 李世民随意一点头,往静集轩行去,刚走了几步,便听到林总管喝斥韫仪的声音,“你好生大胆,明明说了,十五归家,需得在入夜之前回来,你倒好,一直拖到现在才回来。” “林总管息怒,因为家中出了些事情,所以……”韫仪话未说完,林总管已是打断道:“所以就可以晚归这么久吗?实在放肆,赶紧随我见夫人去!” 未等林总管拉了韫仪离去,李世民的声音已是传入二人耳中,“林总管!” 林总管连忙道:“二公子有何吩咐?” “昨儿个是我吩咐梅雪去办些事情,所以才会拖至今日才归,因为最近事情繁多,我忘了与二娘说,不怪梅雪。” 林总管一怔,旋即堆了笑道:“原来是二公子的意思,小人不知,还请二公子见谅。”< 第一百四十八章 疑团 “无妨,我还有事情要办,你代我与二娘说一声,另外,这几日恐怕还需要梅雪时常出府办事,杨嬷嬷那边,也要劳烦林总管交待一声。” 林总管连连答应,“二公子放心,小人一定替您办妥。” “有劳林总管了。”这般说着,李世民朝韫仪投去令其安心的目光,“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想必是累了,快些回去歇着吧。” 韫仪感激地点点头,有了李世民的话,林总管纵然心里头再不乐意,也不敢当着面难为韫仪,在李世民走远后,他拉长了脸道:“行了,你走吧。” 韫仪没力气与他客套,福一福便转身往自己屋中行去,进了屋,江采萍并不在,想是练舞去了。 直到坐下来,韫仪方才发现自己浑身乏力得紧,从昨日到现在,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而来,令她疲于应付。 如今武老三的事情,总算有了些眉目,可冯立那件事,却一直是个死结,到底……李建成为什么要特意命冯立来杀自己,如果说是怀疑自己的身份,那他应该告诉李渊或者李世民才是;而且……看冯立的反应,李建成应该是不知道的,可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事情值得他动杀心? 另外,虽然冯立被她杀死了,但难保李建成不会再派人来杀她,若是这样,她的处境依旧很危险。 不论韫仪如何苦思冥想,依旧猜不出李建成的用意,这个时候,江采萍练完了舞回来,进门看到韫仪,惊喜地道:“姐姐你回来了?”待得韫仪点头后,她疑惑地道:“姐姐你为何这会儿才回来,今早林总管来找过你,看样子很是不高兴,我怕他把这件事告诉二夫人,那可就麻烦了。” 韫仪扯一扯唇道:“放心吧,刚才已经见过林总管了,有二公子替我说话,相信他不会再为难。” “二公子?”江采萍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姐姐你昨夜……又与二公子在一起吗?” “你想到哪里去了。”说着,韫仪将昨儿个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当然,冯立一事被她隐了去,只说昨夜在家中陪着武老三。 江采萍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慌忙问道:“那……武大叔他真的要被征去打仗吗?” 韫仪沉沉道:“我不知道,希望段护卫能找到卢升他们藏起来的那本户籍册,如此就能证明我爹的真实年纪。” 江采萍恼声道:“姓冯的一家真是坏到了骨子里,都已经说了冯春秀是意外身亡,他们却始终不肯放过姐姐,如今还整出这么一桩事情来,当真是该死!” 对于冯家,韫仪自是恨之入骨,已是暗自决定,若是官府不定冯家人死罪,她就自己来定,断然不会让他们再有机会害人! 静默片刻,韫仪道:“对了,你家中可还好?” 听得此话,江采萍眼圈微红,轻声道:“还好,原本我爹在此次征兵之列的,后来伯父怕唯一的儿子一去不回,以后再也见不到,他原想代堂哥受征,可是那些官差不同意,所以他决定代我爹入征,父子俩好有个照应,亏得是这样,否则以后家里就剩下娘独自一人照顾两个年幼的弟弟了,只是可怜了伯父与堂哥,以后……那屋子就空了。”说到难过处,她忍不住啜泣了起来。 韫仪轻拍着她的背,道:“那你伯母呢,她不在吗?” 江采萍摇头道:“伯母早丧,是伯父一个人含辛茹苦将唯一的儿子养大成人,原本盼着他娶妻生子,结果亲事还没说成,就遇到这样的事。”顿一顿,她又道:“这次回去,我看到好多人家都在哭,还有人想要逃走,却被抓去砍头,好可怕。” 韫仪叹了口气,道:“别想这些了,以后会好起来了。” “好?”江采萍抹了抹泪,讽刺地道:“去年打仗,明年打仗,后年指不定又要打仗又要征召士兵民夫,这日子怎么会好得起来;我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皇帝一定要打仗,就不能让我们安安稳稳过几年太平日子吗?他那么喜欢打仗,为什么自己不去打,他知道惜命,难道别人不知吗?还是他觉得咱们的命不是命?” 韫仪黯然不语,她已不知还能如何辩解,只能等回京之后,将这段日子所见所闻告之父皇,劝说他体谅百姓苦楚,从而加以善待。 这一夜,韫仪睡得很不安稳,不时梦到武老三被日夜劳役甚至是被监工鞭笞的情形,醒来之时,全身皆是冷汗,为免再做梦,她不敢再睡,一直睁眼到天亮,在让江采萍替自己与杨嬷嬷说一声后,便匆匆去了静集轩,想是李世民吩咐了下人,所以未曾通传便让她进去了。 一见到李世民,她便急忙问道:“二公子,段护卫那边有消息了吗?” “暂时还没有。”李世民安慰道:“虽然明日武大叔就要去县衙入档,但离征召结束还有十来日,只要在此之前证明确是有人篡改了武大叔的年纪,就算名字已经记在了册子上也可划去,你别太过担心。另外,我已经叮咛过志宏,他会全力追查这件事,你别太担心。” 他的话令韫仪稍稍安心,勉强挤出一丝笑,“要二公子如此为梅雪的事情费神,梅雪实在过意不去。” 李世民笑一笑道:“武大叔是个好人,我也希望他可以在家中颐养天年。对了,你若想回家去的话,我让人去林总管那边说一声。” 韫仪也确实挂念武老三,逐没有推辞,朝李世民道了声谢后随静集轩的人去找了林总管,后者倒是没说什么,很快就给了腰牌。 在回了武家后,韫仪将李世民在查卢升一事大致说了一遍,让武老三不要太过担心,待后者一一应下后,她试探道:“爹,这两日城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虽然以冯立当时的情况,落入河中必死无疑,可没见到尸体,终归是有些不放心。< 第一百四十九章 托付 武老三不知她这些心思,一边忙着手中的事情一边道:“能有什么,还不都是朝廷征召的事情。”说到此处,他叹了口气,摇头道:“爹这两日算了算,征召过后,咱们村里就剩下一半的人,且都是一些老弱妇孺,那些田地,怕是都没人种了,将来的日子,也不晓得要怎么过;希望这次打完之后,再也不要打仗了,否则我真担心以后一个男丁都瞧不见喽。” 韫仪听得心酸不已,想着这句话的,又岂止是武老三一人,希望这次回京,她能够说服父皇,休戈止伐,不要再加重百姓的负担与苦难。 翌日,韫仪陪着武老三去县衙入档,按手印之时,武老三的手一直在发抖,如果……李世民找不到那本户籍册,十日后,他就要与其他入档之人一起前往洛阳,从此生死不知,他已经活了这把年纪了,不怕死,只怕……以后再也看不到他唯一的女儿,不能护她周全。 在入档后的第三日,武老三独自一人来到太守府,在门口徘徊了许久,方才鼓起勇气对守在那里的其中一个护卫道:“这位大哥,我……我想见二公子,能否替我通禀一声?” “二公子?”护卫上下打量了武老三一眼,“你叫什么名字,何事要见二公子?” “我叫武老三,有些事情想与二公子说,求大哥帮帮忙。”说着,他急急掏出一小串铜钱递了过去,赔笑道:“小小意思,给您二位买酒喝。” 护卫悄悄掂量了一下,对于武老三的知趣颇为满意,道:“那好吧,我就去替你通传一声,但二公子肯不肯见你,可就不敢保证了。” 武老三连连点头,“我明白,多谢二位大哥。” 护卫转身入内,过了约摸一柱香的功夫,他走出来对武老三道:“二公子应了,你随我来吧。” 武老三赶紧道谢,随其进了太守府,他还是第一次进这样富贵华丽的宅子,不敢多看,老老实实地跟在护卫后面,走了一阵子,护卫停下脚步道:“这里就是二公子所住的静集轩了,你随齐管事进去吧。” 武老三应了一声,随护卫所指的一个齐管事走了进去,在将他带到东花厅后,齐管事倒是还客气,道:“二公子正在见客,你在这里等着吧,我让人给你沏盏茶来。” 他出去后不久,便有下人端了茶来,用的是武老三从没见过的细瓷茶盅,后者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唯恐摔了。 等了不久,李世民便走了进来,武老三连忙搁下手中一口未喝的茶盏,弯腰道:“见过二公子。” 李世民赶紧扶住他,“武大叔无需多礼,快请坐。”待彼此落座后,他道:“武大叔来,可是想见梅雪?”在陪武老三去衙门办完入档一事后,韫仪便回了太守府,虽然有李世民帮着,她也不好总待在家中。 武老三急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我是特意来找二公子您的。”停顿片刻,他道:“梅雪自幼无父无母,是我把她从虎窝里捡了回来,这十几年来,我们父女相依为命,日子虽然苦,却过得很开心;梅雪那丫头,经常说她运气好,被我给捡到了,可要我说,我才是运气好的那个,能够拥有这么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儿,让我一个孤老汉得享天伦之乐;打从第一次抱她的时候,我就把她当成了命根子,只要她好,就算要我把心挖出来也愿意。”这般说着,他突然朝李世民跪了下去,令后者吃了一惊,赶紧去扶,“武大叔您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武老三说什么也不肯起来,哽咽地道:“二公子,您是一个大好人,如果我这次真的躲不开这次征召,求您帮我照顾梅雪;我知道这样说很唐突,可是……除了您,我实在不知道还能托付什么人,求求您。” “我已经让志宏追查卢升与冯家勾结一事,相信很快可以找到被他们藏起来的那本户籍册,你不会有事的。”不论李世民如何言语,武老三始终不肯起身,无奈之下,他只得道:“好,我答应你就是了,快起来。” 见他答应,武老三放下心来,感激地道:“多谢二公子,欠您的恩情,我武老三下辈子就算当牛做马也一定报答!” “武大叔言重了。”正自言语间,下人走进来道:“二公子,太守派人传话,请您去一趟书房。” “好,我这就去。”在示意下人退下后,李世民道:“武大叔,你现在先回去吧,一有消息,我就让人去通知你。” 在送武老三离去后,李世民去了书房,李渊正坐在案后执笔写着什么,李世民不敢打扰,静静站在一旁,待他搁下笔后,方才拱手道:“父亲。” “来了。”李渊看了他一眼,道:“征召士兵民夫一事,进行的如何?” “回父亲的话,已经召集三万余人,但是……”李世民为难地道:“儿子算过,按照父亲所说的每户一人,咱们至多还能再征及一万人,离朝廷要求的五万之数还差了一万,除非扩增征召人数,否则……儿子实在想不出,有何办法可以补全这一万之缺。” 李渊微一点头,招手道:“来,看看为父这封奏折写的如何?” “是。”李世民应了一声,走到李渊身边,待得看完尚未写完的奏折内容时,他露出一抹喜色,“王维他们果然如父亲所料,暗自扣下猎鹰以及那两名驯鹰女。” 李渊抚一抚颔下长须,含笑道:“他们二人为了报复你未将那名舞姬献上一事,在圣上面前重伤为父,说为父虽受伤属实,却有不臣之心;可他们不知为父早已呈折入京,圣上迟迟不见他们二人献上猎鹰及驯鹰女,知他们暗自克扣,欺上瞒下,大为恼怒,重重斥责二人,对于他们的所言,自然不相信,前不久,传下旨意,让为父好生养伤,顺仪娘娘信中也是这般说,所以这一关,咱们应该是过了。” 李世民长舒一口气,笑道:“他们也算是自食恶果。”< 第一百五十章 离别在即 李渊道:“为父派人搜罗了一批珍宝还有女子,会随这封奏折一道送入京中,博取皇帝的信任,以为咱们争取更多的时间。” 李世民点头之余,思及刚才所言之事,道:“那征召一事…… 李渊微一思索,执笔续写奏折,李世民在一旁徐徐念道:“郡中男丁不足,有负圣上所望,臣渊实在愧疚难当,巡视郡内百姓,尽皆妇孺,渊实在难以补全余下一万之数,唯有倾李家所有男丁上阵,助皇上扫平高句丽,征下千秋霸业!” “父亲,您这是……”在李世民惊讶的目光中,李渊道:“总算圣上眼下对我父子有了几分信任,应该能求得皇上开恩,免了剩下那一万的人数。”说着,他唤进松涛居的管事,命他八百里加急,将这封奏折立即送去洛阳。 在他出去后,李渊看向一旁的齐管事,淡然道:“刚才本官奏折上所写的话,你都听清楚了吗?” 齐管事一怔,旋即会意地道:“太守放心,小人一个字都不会泄露出去。” “恰恰相反,我要你设法将奏折上的那番话传出去,知道的人越多越好。”李渊的话令齐管事疑惑不解,“太守,您这是……” 李世民眸光微闪,道:“不要多问,照父亲的话去做。”待得齐管事下去后,他望着李渊道:“父亲可是想借这封奏折,收归弘化郡百姓的之心?” 李渊抚须道:“继续说下去。” 李世民思索片刻,道:“如今弘化郡内怨声道哉,皇上的所作所为,早已失尽了民心,父亲想要趁此机会收归民心;受征的四万余民夫如今还在郡内,十日时间,足够他们听闻此事,待得他们随军出征之后,必会对其他士兵民夫说起父亲这份善心,一传十,十传百,从而令天下百姓皆知父亲爱民如子之心,如此一来,待得我们起义之时,便可一呼百应,事半功倍。” “不错,虽然大隋逐渐势微,但瘦死的骆驼终归比马大,咱们要居高临下利用手头上所有能够利用的资源,任何时候都不要大意,更不可轻敌,否则就会落得与杨玄感一样的下场。” 李世民拱手道:“儿子谨记父亲教诲。” 李渊微一颔首,道:“建成可有消息传来?” 李世民垂目道:“昨日刚刚收到大哥的来信,他已经平安抵达河东,如今正照计划行事。” “好,你告诉建成,切记要收敛脾气,设法招揽有将相之才的人。”这般又说了几句,他示意李世民退了出去。 十日时间,转瞬即过,一如李世民之前估计的那样,整个弘化郡,按照每户抽调一个男丁来算,共计抽得三万九千七百余人,离五万之数足足差了一万人。 这个差额,令李渊背负了极大的压力,但不论上面如何施压,他始终不肯松口再多征人数,与此同时,之前让齐管事传扬出去那些话,在短短几日之间,就传遍了弘化郡,郡内百姓人人皆对李渊称颂不已,令后者在弘化郡的声望之隆达到了无人可及的地步。 眼见征兵限期就要到了,段志宏那边却迟迟没有消息传来,韫仪心急如焚,难道武老三当真逃不过这一劫;可是……武老三都已经年过半百了,此去必然是凶多吉少,她实在不忍眼睁睁看着武老三去送死。 自打朝廷征召开始,原本繁华的街巷就变得死气沉沉,所有人都愁眉苦脸,看不到一丝笑容,哪怕是在太守府里,也总能听到压抑的哭声,几乎每个人都面临着失去亲人的痛楚。 这日,韫仪早起归家,一进门便看到武老三屋里屋外地忙活着,一想到过了明日之后,自己就可能再也瞧不见这个身影,就悲从中来,韫仪忍着鼻尖的酸涩,过去道:“爹,你一大早的在忙什么,赶紧坐下歇会儿。” 武老三笑道:“爹不累,等把这些腊肉挂好了再歇。”说着,他麻利地把弄好的肉一一挂到檐下,足足有几十块,有猪肉,也有他猎来的鹿肉、獐子肉以及野兔肉。 韫仪打来一盆水让他洗手,口中道:“这天都暖和了,爹还做这么多腊肉,也不怕坏掉吗?” “最近天气还有些冷,且此处太阳照不到,应该不会坏,明儿个是初一了,等你十五回来之时,应该可以收起来了,到时候你什么时候想吃了,就割一些来吃。”说着,他抚着韫仪的青丝,哽咽地道:“以后爹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别饿了冻了,知道吗?还有啊,万一真有什么麻烦,就去找二公子,他答应过爹,会好好照顾你,相信他会遵守诺言!” 听得这话,韫仪忍了半天的泪水顿时滴滴嗒嗒的落了下来,武老三见状,连忙拍着她的背道:“丫头别哭,爹没事,等仗打完了爹就回来,没事的啊!” 韫仪紧紧抱住武老三,泣声道:“我要爹好好的待在家里陪着我,不入征,不从军,哪里都不去!” “傻丫头,爹也想陪着你,可惜……爹没那福份。”武老三抹去眼中的泪水,努力挤了笑道:“好了,不说这个了,你一早回来,还没吃过东西吧,爹给你做烙……”未等武老三说完,韫仪忽地往外走去,武老三连忙拉住她道:“丫头你去哪里?” 韫仪哑声道:“我去找二公子,他说过会救爹的,怎可食言!” “不要去!”武老三道:“我相信二公子已经尽力了,你再去,只会令二公子难做,算了。” 韫仪紧紧咬着牙,她也知道李世民尽力了,可是要她就这样眼看着武老三去送死,她真的做不到! 正自这时,一人自未关的门中走了进来,正是静集轩的管事齐石,只听他道:“二公子请二位去一趟县衙。” 韫仪精神一振,连忙道:“二公子可是找到那本户籍册了?” 齐石垂目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二公子只是请二位立刻随我过去。”< 第一百五十一章 查明 听得这话,韫仪连连点头,与武老三一道随齐石来到县衙,一进那里,便看到李世民、段志宏、秦县令、冯成一家还有李风、卢升他们都在。 看到他们进来,冯成眸中闪过一丝怨毒,拱手道:“敢问二公子,将我们传来此处,到底所为何事?” 李世民没有理会他,朝秦县令看了一眼,后者会意地点点头,盯了卢升道:“你在衙中做事几年了?” 卢升闻言,连忙起身道:“回大人的话,卑职在衙中已经有七年了。” “七年……”秦县令颔首道:“倒是比我调来此处的日子还要久。”说到此处,他忽地拉下脸,冷声道:“卢升,你可知罪?!” 早在看到冯成以及李风的时候,卢升便觉得情况不对,这会儿再听秦县令这一喝更是浑身一颤,强自镇定地道:“不知卑职何罪之有?” 秦县令冷声道:“本官已经查明你与李风还有冯成等人勾结,擅自篡改户籍册,从中牟取利益一事,你现在若坦白认罪,本官尚可从轻发落,否则必当重重处罚!” 卢升脸色煞白地道:“大人您一定是弄错了,卑职怎么会做出此等事来。” “这么说来,你是不承认了?”面对秦县令的言语,卢升咬牙道:“卑职确实没有做过,还请大人明鉴!” 冯成在一旁道:“大人,小民素来奉公守法,与卢主簿更是不甚熟悉,何来勾结二字。” 李世民开口道:“你确是不熟,但李风熟悉,你上次没能告成武老三,怀恨在心,在得知朝廷征召后,就通过李风买通卢升,让他重新誊抄记载有武老年出生年月的户籍册,从而改动武老三的年纪,令他从五十变成了四十九,如此一来,他就被列入此次征召范围之中,除此之外,卢升还篡改了几个家境相对好一些的人,从而得到更多的利益。” 冯成咧嘴一笑,“被二公子这么一说,倒很像是真的,可是……小民确实没有做过。” 一旁的李风接过话道:“二公子虽然身份贵重,却也不能无凭无据的胡乱冤枉人。” 秦县令冷哼道:“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这般说着,他喝道:“来人,将东西抬上来,另外把那几个人也给带上来。” 随着秦县令的话,两名衙差吃力地抬着一个大大的托盘上来,摆在上面的是五十余串铜钱,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金银饰物;随他们进来的,是几个神色惶恐的人,有少年,也有看着年纪与武老三相仿的老汉。 瞧见他们,卢升脸色大变,整个人抖如筛糠,如秋风中被冷风吹得不停打转的叶子,连坐也坐不住。 那几人见了秦县令连忙跪下道:“大人饶命,小民也是迫不得已才会出此下策,小民知错,求大人开恩。” 秦县令盯了进来的那几人道:“既是知错,还不赶紧从实招来!” 听得这话,那几个当即将卢升如何暗示他们可以变更年纪避开朝廷征召,他们又如何变卖家中值钱之物买通卢升之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几人加起来的钱数,约摸三十贯。 卢升慌张地道:“大人,您别听他们胡言,篡改户籍册避开征召乃是杀头大罪,卑职怎么会这样做,他们不知收了谁的好处,故意在您面前冤枉卑职。” “是吗?”秦县令冷笑一声,指了那堆铜钱道:“那你倒是说说,为何你家中会有这么多铜钱,你一个月俸例不过一贯多一些,难道这些年来,你一直都不吃不喝,未曾花过一文钱吗?还有这些金银饰物,从何而来?” “卑职……卑职……”卢升被他问得满头大汗,正不喝该如何回答之时,耳边传来秦县令的厉喝,“卢升,事到如今,你还认罪吗?!” 卢升本就惶恐不安,再被他这么一喝,顿时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慌声道:“大人饶命,卑职一时糊涂,受了李风唆使,从而犯下大错,求大人开恩!” “还不从实招来!”面对秦县令的喝斥,卢升不敢再隐瞒,如实道:“大约一个月前,征召命令刚下来的时候,李风找到卑职,求卑职将一个人的出生年月改小一岁,卑职想着这是杀头的罪,自然不敢答应,还将他轰了出去,过了几日,他又来找卑职,说是闲来无事干脆叫上几个人一起玩上几把,卑职见没什么事就答应了,起初倒是赢了不少,可是后面却不停地输,把身上的钱输光了不说,还欠了他三贯,说是十日之内就要还清,否则就让衙门来闹,让卑职当不成这个主薄,可是卑职一个月才只有一贯余钱,又要养数口人,根本没有结余,哪里还得了;这个时候,李风又说起了之前的事情,说只要卑职答应不止免了赌债,还能得到三十贯钱,甚至是更多,卑职知道中了他的计,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只好答应。” 秦县令瞥了一眼神色淡然的李风,道:“他要你篡改的,就是武老三的出生年月是吗?” “不错,后来他得知卑职准备重新誊抄那本户籍册,就向卑职建议,在这本册子里挑几户家境不错,年纪又刚刚在征兵范围的人家,一起改动,从而得到更大的利益,卑职一时……一时贪心就答应了。”说着,他急急道:“大人,这一切都是李风的阴谋,卑职也是被他所害,他才是罪魁祸首!” “那本户籍册现在何处?”韫仪急忙询问,这是她最为关心的事情,只有拿到原先的户籍册,才可以证明武老三年过五旬,从而免去征召。 卢升一指李风道:“刚一誊抄完,就被他给拿去了,说是放在我这里不安全。” 秦县令望着李风,痛声道:“你怎么说也曾是衙门的人,怎可做出这样的事来。” 李风脸颊微搐,咬牙道:“就因为我曾是衙门的人,所以才要这么做,如果今日,我还是衙差,就不会列入此次征召之中,不必去打什么鬼仗,这一切都是拜武老三所赐,你说,我怎么可以放过他?!” 李世民冷冷道:“凭你一个人,不可能拿出那么多钱,想必那三十贯中,有一大部分是冯成给的吧?”< 第一百五十二章 宁死不说 冯成神色几番变化,盯了李世民道:“是又如何?春秀明摆着就是那个野丫头害死的,你却包庇野丫头,非说春秀是意外身故,还笞了我们四十,这件事,我怎能作罢!”说到此处,他又阴恻恻地笑了起来,“就算你查出是我们篡改了户籍册又如何,只要找不到原来那本,就无法证明武老三的年纪,他依旧在此次征召之列!” 秦县令喝道:“冯成,你们赶紧交出原先的户籍册,否则本官绝不轻饶!” “饶?”冯成阴恻恻地笑道:“我女儿没了,儿子被征召入伍,差不多也等于没了,还要你饶什么?我知道你们是官,要我们死是轻而易举的事,但是武老三,你们也休想救,他一定要死!” 冯春明咬牙切齿地道:“不错,妹妹被杀之仇,我们一定要报!”对他们来说,一旦列入征召之中,就等于与死挂了钩,既然左右都是一死,自然没什么好怕的了。 他们对死不在意,可不代表别人也不在意,卢升喝斥道:“你们这群疯子,你们想死是你们的事,我可不想死,赶紧把册子拿出来!” “你以为我真会留着那本册子吗?”在卢升骇然的目光中,李风一字一句道:“烧了,早在你交给我的当天,我就烧了,一干二净,连丝灰也没有留下!” 他的话令卢升面如死灰,扑过去一把攥住李风的衣襟大声道:“我与你说过,一定要好生留着那本户籍册,你怎么可以烧了,拿出来,赶紧给我拿出来!”交不出户籍册,二公子与秦县令一定不会饶过他。 李风用力挣开他的手,冷声道:“都说烧了,你让我怎么拿给你,卢升,要怪就怪你自己太蠢,真不知你是怎么当上主簿的!” “你!”卢升气得说不出话来,该死的,早知道他就不将户籍册交给李风这个疯子了,现在可怎么办?难道……真的难逃一死? 那厢,冯成望着李世民,恶狠狠地道:“我知你二公子神通广大,你李家在这弘化郡权势滔天,但那又如何,没有那本户籍册,就算是你,也救不得武老三,他始终难逃征召入伍的命运。今日,我定要武老三为我可怜的女儿赔命!”说到此处,他仰头大笑起来,笑声森冷可怖。 韫仪走到他身前,沉声道:“冯成,你恨的人是我,与我爹无关,放过他。” “休想!”冯成骤然止了笑声,死死盯了韫仪道:“最该死的那个人确实是你,可惜你身在太守府,又勾搭上了二公子,我动不了你,只能退而求其次。”说到此处,他忽地又笑了起来,冷声道:“不过这样也好,你们父女感情那么深,武老三这一去,必死无疑,想必……能够让你痛不欲生!” 韫仪欲要言语,自刚才起,就一直不曾说过话的李世民忽地道:“那本户籍册,根本就没有被烧毁。” 李风脸色微微一变,冷笑道:“确实是烧了,你要非不信,我也没法子。” 李世民唇角微扬,伸手道:“拿来!” 随着他这话,段志宏自袖中取出一本册子递给李世民,后者扬一扬,道:“李风,你看看这是什么?” “户籍册?”李风看到册封上偌大的三个字,神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连连摇头,“不可能,我明明藏在……”说到一半,他突然止住了话语,紧接着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好险,差一点就着了二公子你的当。” 李世民攥着册子的手悄然一紧,凉声道:“这话从何说起?” “当初春明就是中了你这一计,才会自己把珍珠的事情说了出来;如今二公子又想故伎重施,骗我说出藏户籍册的地方,我说的对吗?” 李世民一言不发地盯着他,这些日子,段志宏确实将他们相互勾结,狼狈为奸的事情给查清楚了,可关于户籍册一事,却始终没有眉目,眼见征兵期限将至,他只能冒险一试,却被李风给识破了。 “二公子你很聪明,不错,我确实没有烧了户籍册,因为那本册子还有些用处,不过……我将它收在一个你们绝对想不到的地方,除非你们翻遍本县每一寸土地,否则绝对找不到。” 李世民沉眸道:“李风,只要你交出户籍册,我可以向秦县令求情,免你死罪!” 李风凑到他面前,似笑非笑地道:“那我是不是还要谢二公子你的大恩大德?”未等李世民言语,他已是豁地一口唾在李世民面上,“我有今日,皆是拜你与武梅雪那个娼妇所赐,还要我谢你,简直就是做梦!” 就算放在寻常人身上,唾面也是奇耻大辱,更不要说是李世民这样的身份,段志宏一脚将李风踢翻在地,随即将他从地上揪了起来,怒道:“好你个贼子,竟敢这样侮辱二公子,看我不打得你满地找牙!” “志宏!”李世民阻止段志宏已经扬起的拳头,待得拭去面上的唾液后,他冷声道:“李风,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否则就唯有请秦县令动刑,你曾为衙差,当知那些刑具有多可怕。” 李风眸中掠过一抹惧意,旋即又冷声道:“我当然知道,不过……有一种人,你就算用再多的刑具,也无法从他口中问出一个字来。”话音未落,他已是迅速从离着最近的段志宏腰间抽出长刀,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将长刀横在脖间,用力一划…… 殷红的鲜血瞬间喷涌而出的同时,李风仰身往后倒去,他用自己的行动告诉了所有人答案――死人! 段志宏万万没想到李风会突然夺刀自尽,如今李风一死,那本户籍册……岂非无迹可寻?想到此处,他顾不得擦去溅到脸上的血,慌忙朝李世民跪下,“属下疏忽,请二公子责罚!” 李世民盯着李风双目大睁的尸体,叹息道:“是我疏忽了,竟没发现他的死意!”< 第一百五十三章 找到 秦县令虽说处决过不少犯人,但像这样近距离死在眼前的还是头一遭,袍角被溅了不少血迹,他努力缓了神,颤声道:“二公子,现在该怎么办?” 李世民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望着冯成,后者虽然嘴里说什么都不怕,心底终归还是有一丝恐惧,急忙道:“你不必看我,那本册子向来都是他收着,除他之外,没有人知道他将册子藏在何处!” 在命人将李风的尸体抬下去后,秦县令道:“二公子,可要对他们几个用刑?” 李世民想一想,道:“先将他们收监吧,我想去李风家中看看。” 在照着他的话,将冯成等人收押后,他与韫仪等人随李世民一道来了李风家中,后者住的是两间青瓦房屋,家中妻子得知他死讯后,抱着年幼的孩子哭得死去活来,悲痛不已。 段志宏很快就带人将屋子里里外外都搜了一遍,并未找到那本户籍册,李家娘子,对此也是一无所知,只说李风自从被衙门革职后,意志消沉,日日酗酒,也不管家中妻儿有没有是饥是饱;不过打从一个月前开始,李风突然又不酗酒了,整个人看着精神了许多,而且前前后后拿了好几贯钱回家,问他是怎么一回事也不肯说。 韫仪上前道:“二公子,他会不会将册子埋在土中?” 李世民摇头道:“我刚才已经看了一遍,不论屋里还是屋外,泥土都没有近期翻新过的痕迹,就算他真埋在土中,也绝不是此处。”这般说着,他走到李家娘子面前,道:“你可知李风最近都去过什么地方?” 李家娘子抹着泪道:“他的事情,我知道的不多,不过我倒是见过他带着一本册子回来,只是我不识字,不晓得是否你们说的户籍册。” 韫仪精神一振,连忙追问道:“她把那册子藏在哪里?” 李家娘子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就只见过那么一回,第二天出去回来之后,就再没见着了。” 她的话令韫仪一阵失望,以为有了线索,结果又是一场空,李世民在一旁道:“那你可知在去了什么地方?” 李家娘子仔细回想了一下,“对了,他走的时候,拿了一串铜钱,我当时问他做什么,他说买酒去拜祭过世的公公,料想应该是去了公公的坟上。” 李世民当即请李家娘子带他们到李风父亲的坟上,在绕着坟头走了一圈后,李世民指着其中一处有翻新痕迹的黄泥地道:“志宏,把这里挖开。” 段志宏应了一声,蹲下身挖着,在挖到差不多一尺之深处时,发现一个油纸包,打开包裹的油纸后,他激动地道:“二公子,真的在这里!” 听得这句话,众人皆知,必然是那本户籍册找到了,果然李世民在翻看了一番后,欣然道:“不错,就是这本户籍册!” 秦县令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是找到了,想不到他会把户籍册埋在这坟土之中,真是狡猾。” “他以为自己一死就可以永远掩盖这本户籍册的所在,殊不知,自己早已在无意中将收藏户籍册的地点给泄露了。” “这就叫百密一疏!”秦县令看过户籍册后,对武老三道:“据上面记载,你确已经年满五旬,待得回衙之后,我就会将你的名字从征召册中划去,你安心吧。” 武老三老泪纵横地跪下道:“小民多谢大人明察秋毫,还小民一个公道,多谢大人!” 秦县令扶起他道:“你要谢就谢二公子吧,这些事情,都是二公子查出来的。” 武老三连连点头,拉着韫仪走到李世民面前,感激涕零地道:“二公子对我父女的大恩大德,我父女纵然万死也难报其一!”说着,他便要跪下去,李世民赶紧扶住道:“武大叔切莫这样说,其实说起来,我还要谢谢武大叔,要不是你,我也不会知道卢升与李风他们勾结,私自篡改户籍册。” “不管怎样,二公子都是我父女的大恩人,请受小民一拜!”武老三执意要拜,李世民推辞不过,只得侧身勉强受了一礼,随后赶紧将他们扶起。 这个时候,秦县令走过来,满脸惭愧地道:“多谢二公子替下官查出卢升一案,下官……实在惭愧。” 李世民温言道:“这一个月来,秦县令一直忙于征召一事,难免有所疏忽,世民明白。” 秦县令感激地道:“多谢二公子体谅!” “卢升、冯成父子,还有那几个贿赂卢升篡改年纪避免征召之人,还请秦县令依律处置,世民就不过多插手了。” 对此,秦县令自是一口答应,在与李世民拱手告别后,带人离去,待他们离去,李世民走到如释重负的韫仪身前,含笑道:“安心了吗?” 韫仪笑着屈膝:“这次要不是二公子,爹他一定会被征召去战场,二公子之恩,梅雪没齿难忘。” 李世民笑一笑道:“武大叔赠我那般鲜美可口的山鸡,我又怎可不报答。” 他这句话引得韫仪二人笑了起来,武老三随即道:“二公子要是不急着走,不如去我家中用顿便饭?” 李世民含笑道:“那世民就谢过武大叔了。” “该是我谢二公子肯赏这个脸才是。”这般说着,武老三又对韫仪道:“丫头,你陪着二公子回去,我先走一步,去买些菜来,家里就一些腊肉与萝卜,没什么好菜。” “知道了,爹你走慢一些。”待得武老三走远后,韫仪望着李世民俊逸的侧脸,“要二公子为助我父女而受唾面之辱,梅雪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李世民不以为然地道:“这件事我早已经忘了,你也不必记在心中。” 韫仪默然点头,待得走了几步后,她忽地停下脚步,神色复杂地道:“二公子,你为何要这样帮我?”不论是王维一事,还是冯春秀被杀一案,又或者今日,都是李世民在极力维护着她,否则她早已不能安然站在此处! 李世民眼中掠过一抹温柔,很快掩饰下来,轻笑道:“当日我曾冤枉你为刺客,如今……就当是一些补偿吧。”< 第一百五十四章 阿晋 “那……”韫仪暗自咬一咬牙,仰起线条优美的脖子,轻声道:“如果我真是刺客呢?” 她的话令李世民露出惊讶之色,“怎么问这样的问题?” 韫仪扬唇道:“随口问一问罢了,若我是刺客,二公子会杀了我吗?” 李世民沉默片刻,凝声道:“你若是刺客,我必亲手杀了你!” 韫仪袖中的双手因为这句话而倏然握紧,她压下喉咙里的酸涩,扬眉笑道:“那恐怕要让二公子失望了。” 李世民轻笑一声,温和的目光拂落在韫仪秀美明丽的脸庞上,“我也不希望有这样的机会。” 对于他的话,韫仪回以淡淡的一笑…… 李世民,如果你不是李渊之子,不曾害过墨平该有多好,可惜……不论你待我如何好,我们……终归只能是敌人! 此时的春光,最为明媚如画,一路过来,柳枝轻扬,桃红柳翠,几个半大的孩子在一片桃林中嘻闹玩耍,还有几个孩子托着一个老鹰纸鸢在那里跑,好不开心。 李世民望着那几个孩子,感叹道:“如今也只有孩子方才能够笑得出来。” 韫仪知道他是在说征召一事,确实,因为这件事,整个弘化郡都死气沉沉的,那一张张脸上,不是盛满了悲伤就是麻木的没有一丝表情。 “我听说了太守上给皇上的那封折子,皇上答应了吗?”面对韫仪的询问,李世民摇头,沉声道:“不知道,还没有消息传来,希望一切顺利吧。” 在他们往武老三家中行去之时,一个干瘦的少年出现在李府外,他走到其中一名护卫身前,小心翼翼地道:“这位大哥,我……我想见太守大人!” 护卫往后仰了仰身子,避开从他身上传来的浓重鱼腥味,“你是什么人,何事要见太守?” 那人连忙道:“我姓方,村里的人都叫我阿晋,是个打渔的。”说着,他挠挠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找太守大人什么事。” 护卫好气又好笑地道:“你这个小民胆子倒是大得很,居然跑到太守府来寻开心了。” 阿晋摆手道:“不是这样的,是有人叫我来这里找太守,但他又不肯告诉我是什么事,只说他认识太守,他叫……” 护卫等了一会儿没见他说下去,追问道:“他叫什么?” 阿晋瞅了他们一眼,低声道:“他说只有见到太守,才能说出他的名字。” “依我看,根本就没这么一个人。”说着,护卫挥手道:“行了行了,太守不在府中,你也别在这里找事了,赶紧走吧。”他们根本不相信阿晋一个打渔的,会认得与太守相识的贵人。 阿晋“啊”了一声,有些失望地道:“那……太守什么时候会回来?” 护卫不耐烦地道:“都说了让你走了,怎么还这么多话。” “可是……他说有很要紧的事情要见太守。”阿晋为难地道:“要不然……我在这里等太守。”说着,他走到角落里蹲了下来。 护卫见他一直不肯走,冷了脸道:“我说你这人是听不懂人话吗,赶紧给我走!” 阿晋被他喝得缩了缩身子,小声道:“可是……我答应他了,一定要见到太守,我娘说过,不可以食言的!” 护卫没耐心再与他说什么,一把揪起他满是补丁的衣襟往外推去,“赶紧走,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 阿晋踉踉跄跄地冲下台阶,想要再上去又不敢,正自这时,两扇朱红大门打开,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护卫肃然拱手道:“三公子!” 来者正是李玄霸,他要去衙门里办些事情,哪知还没走了几步,便被一个满身鱼腥味的家伙挡了去路,“您……您是太守大人吗?” 此人正是阿晋,他没听清楚护卫对李玄霸的称呼,眼见那两个姿态高傲的护卫对其如此尊敬,逐大着胆子过来一问。 “我?太守大人?”李玄霸指着自己,好笑地道:“你瞧我像吗?” 阿晋紧张地搓着手,小声道:“我……我不知道。” 有护卫过来,推开阿晋道:“这位是三公子,并非太守,你若是识相,就莫要在这里纠缠不清。” 李玄霸示意护卫退下,道:“你寻我父亲有什么事?” “父亲……”阿晋喃喃重复了一遍,惊喜地道:“这么说来,您是太守大人的公子?” “不错。”在李玄霸点头,阿晋急忙道:“那您能带我去见太守大人吗?我不是故意捣乱,是真的有事。” 李玄霸皱眉道:“你还没有说是什么事?” 阿晋的回答与之前一样,说不出什么事,也答不出委托之人的名字,李玄霸摇头道:“你还是让那人自己来找我父亲吧。”说着,他抬步离去,阿晋赶紧奔上去拦住,“他……他不能过来。” 李玄霸被他的一再纠缠弄得有些烦躁,冷了脸道:“既是这样,我就没有办法了,我还有事要办,你不要再挡着路了。” 看着李玄霸离去的身影,阿晋焦急不已,自言自语道:“他是太守的公子,告诉他应该没关系吧。”说着,他咬一咬牙再次追了上去,不等李玄霸发火,他已是迅速道:“那个人受了重伤,他说自己叫冯立!” 李玄霸一怔,皱眉道:“你说他叫什么?” “冯立!”这一次,李玄霸听得清清楚楚,冯立不是随大哥去河东了吗,怎么会与这个阿晋在一起,还身受重伤,难不成是大哥出事了? 想到此处,李玄霸连忙道:“你立刻带我去见他!” “那太守……”李玄霸打断他的话,“待我见过冯立之后,自会将事情与他说,快带我去!” 阿晋这会儿也没别的法子,只得应了一声,带着李玄霸往自己家中行去,出城走了约摸一个时辰后,他指着庆水河边的两间小木屋道:“到了,就在那里!” 李玄霸闻言,当即拉着阿晋加快脚步,路上,他已经听阿晋说了冯立之事,大约在半个月前,阿晋与往常一样去河边捕鱼的时候,看到岸边趴着一个浑身都是水的人,下半身还浸在水里,一动不动,看样子应该是从上游冲下来的。< 第一百五十五章 未死 阿晋以为是一具尸体,吓得不敢选择,正打算去衙门报案的时候,那具“尸体”动了一下,他方才知道那人还有一口气,赶紧将之背到了自己家中。 在他腹部有一道很深的伤口,看样子流了很多血,伤口四周的皮肉已经被水浸得发白。 因为家中贫穷,阿晋一家请不起大夫,只能替他将伤口洗干净包扎起来,然后熬一些鱼粥给他灌下去,这样一直昏迷了半个月,方才醒过来,他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让阿晋去太守府找李渊,请他来这里,有万分要紧之事,并且一再叮咛他,只有见到李渊,才可以说出自己的名字,从而有了阿晋在太守府前说的那些话。 一进屋子便闻到一股与阿晋身上一样的鱼腥味,角落里放着鱼等物,一名老妇人正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鱼粥从厨房里摸索着走出来,她虽然睁着眼睛,却好像看不到李玄霸二人,试探地道:“阿晋,是你回来了吗?” 阿晋连忙上去扶住老妇人的手道:“是,是我回来了。” 老妇人点点头,旋即又紧张地问道:“太守呢,可有请来?” 阿晋如实道:“太守不在府中,不过我把太守的三公子请来了,应该也是一样的。” “请来就好,冯立刚刚醒了,你赶紧带三公子过去。”阿晋应了一声,领着李玄霸来到里屋,借着从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可以看到一个面色苍白如纸的人躺在床上,正是冯立。 李玄霸快步走到床边,冯立看到他激动不已,吃力地道:“三……三公子!” “是我。”李玄霸应了一声,急切地道:“冯立,你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到底出什么事了,大哥呢,他在哪里?” 冯立喘了口气,道:“三公子放心,大公子他……没事。” 李玄霸闻言,放下了心,转而疑惑地道:“既是没事,你怎么会在这是这里,还伤得这么严重。” 冯立叹了口气,“都怪属下大意,中了武梅雪的计,不对,应该说是沈韫仪才对。” 李玄霸愕然道:“武梅雪?沈韫仪?你在说什么?” 冯立努力张着嘴,声音却低得几乎听不到,阿晋端了鱼粥进来道:“三公子,冯大哥才刚醒,身子还很虚弱,你让他吃几口气东西再问吧。” 李玄霸虽然心急,却也知道以冯立现在的情况不适合问话,只得耐了性子在一旁等待。 冯立喝了几口粥后,就摇头示意阿晋将粥拿开,随即虚弱地道:“大公子听闻二公子为了武梅雪而插手县衙之事,再加上之前王大人那回事,觉得这个女人的存在会危害到二公子,所以秘密命属下回到弘化郡除去武梅雪!” 李玄霸倒吸一口凉气,“大哥让你杀了她?” “不错。”冯立道:“二月十五那夜,属下在她回府的路上设伏截杀,满以为能够要了她的性命,结果却发现武梅雪不仅懂武,且武功路数与沈韫仪相似,属下敢肯定,她就是之前消失的那个沈韫仪!” “武梅雪是沈韫仪?”李玄霸难以置信地道:“这怎么可能,她们两人是两个完全不相同的人,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要说易容,二哥当时都查过了,武梅雪并无易容。” “属下也不知沈韫仪是如何瞒天过海,但确切是她无疑!”冯立咳嗽几声,忍着腹部传来的痛楚,哑声道:“此女极为狡猾,她趁属下一时大意伤了属下,要不是属下跳入庆水河中,早已经死在她的刀下!” 李玄霸怔忡地坐在那里,许久都回不过神来,他对武梅雪并不陌生,当初二哥在王维压力下依旧维护此女时,他也曾反对过,只是……怎么也想不到武梅雪会是刺客! 冯立喘了几口气,道:“三公子,她……可还在府中?”待得李玄霸点头后,他急切地道:“您快回去将这件事告诉太守,让他立刻把武梅雪抓起来,以免让她逃走。” 李玄霸答应之余,又道:“对了,你与她交手之时,可有问到什么?” “没有,她口风很紧,再加上当时一直处于交手状态,根本没时间问什么,不过属下相信,只要严刑逼供,一定能问出来。” 李玄霸颔首道:“此事我自会安排,眼下先安排人带你回太守府,然后再找大夫诊治。” 冯立有些犹豫地道:“来之前大公子交待了,这件事不得让其他人知道,这次惊动三公子已是情非得已,虽然眼下已经知道武梅雪是刺客,但……还是尽量不要让二公子知道为好。” 李玄霸紧皱着眉道:“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可是你若不出面,便无法指证武梅雪是刺客,二哥对她很是维护,要是我贸然将她抓起来,她必会借二哥生事。” 冯立想想也是,道:“太守呢?” “爹今日一早去见一位老友,得几日后才能回来。”听得此话,冯立亦沉默了下来,许久,他道:“想要让二公子相信武梅雪就是刺客,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让她当着二公子的面露出马脚。” 李玄霸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转而道:“你眼下既不方便回府,就先在这里养伤,我会安排大夫过来。” 在冯立答应后,李玄霸取出身上所有的铜钱给阿晋,后者捧着这么多钱不知如何是好,“三公子……” “多谢你救了冯立,这些钱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李玄霸话音未落,后者已是连忙塞了回来,连连摇头道:“娘说过,救人是应该的,我不能拿你的钱。” 旁边的老妇人亦道:“是啊,三公子,我们不能收你的钱,你拿回去吧。” 李玄霸见他们不肯收,只得道:“这些就当是给你们照顾冯立的工钱还有买菜的钱,你们多买一些鸡啊鱼啊肉啊的给冯立补补身子,大夫的事情,我会安排好。” 老妇人笑道:“我们自家就是捕鱼的,哪里用买鱼,鸡倒是可以买几只炖汤给他吃,阿晋你先收着,以后有剩的,再还给三公子。”< 第一百五十六章 惊鸿之姿 待阿晋将钱收好后,李玄霸打量了四下一眼道:“家中……就只有你们母子二人吗?阿晋的爹呢?” 听得这话,老妇人敛了笑意,叹然道:“他爹去衙门了,应该待会儿就回来了。” 李玄霸皱一皱眉道:“衙门,难道是犯事了?” 老妇人摇头道:“不是,今儿个是朝廷征兵的最后期限,他爹去衙门记档,明儿个就要走了,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听得是征召之事,李玄霸不知该怎么安慰,只能报以一叹,随后道:“冯立就麻烦你们二位照顾了,等我处理好了府中的事情,立刻就来接他,另外,冯立的身份,还请千万不要传扬出去。” “我们知道,三公子放心。”在阿晋的答应声后,李玄霸离开了他们家,在走到太守府门口时,恰好看到李世民与韫仪有说有笑的回来,瞧见后者,李玄霸眸光微微一缩,冷意在眸底流转。 这个时候,李世民亦瞧见了他,走过来道:“玄霸,我出门之前交待你的事情都办好了吗?” 李玄霸敛过眼底的冷意,神色如常地道:“刚才遇到一个朋友,聊了几句,还未来得及去庆阳衙门。” 李世民微一皱眉道:“那件事颇为要紧,你现在立刻过去一趟,尽量早些办妥,以免拖延生事。” 等了一会儿,始终不见李玄霸答应,李世民疑惑地道:“怎么,还有事?” 李玄霸飞快地看了韫仪一眼,摇头道:“没有,我这就去。” 望着李玄霸离去的身影,韫仪若有所思,李玄霸刚才看她的目光好生奇怪,难道……他知道了什么? “来回奔波了一天,想来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李世民的声音打断了韫仪的沉思,点头答应,在与李世民分别后,她回了自己屋子,江采萍正在屋中心不在焉地刺绣,瞧见她进来,连忙放下手里的绣绷,迎上来道:“姐姐你回来了,武大叔怎么样了?有没有找到那本户籍册?” 韫仪笑一笑道:“二公子已经找到了那本户籍册,证实爹年过五旬,不必征召入伍,卢升还有李风等人也已经被关入大牢等候处置。” 在听韫仪说了事情经过后,江采萍皱眉道:“想不到那个李风这么偏执,宁死也不肯说出户籍册所在,幸好二公子英明,从李夫人话语中找到了线索。” 韫仪颔首道:“嗯,这次真是多亏了二公子,连累他受李风唾面之辱,我这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二公子心胸宽阔,想必不会将这事放在心里,姐姐也不必过多介怀。”江采萍沉默了一会儿忽地道:“话说回来,打从姐姐入府以来,二公就一直待姐姐极好,几乎是有求必应;如果……他不是太守府的二公子,又没有婚约在身就好了。” “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个来。”韫仪望着垂目不语的江采萍,试探道:“你还是放不下三公子?” 江采萍涩涩道:“放得下也好,放不下也好,最终都是一样的结果。” “采萍……”不等韫仪说下去,江采萍已是扬眉笑了起来,“姐姐别担心,我没事。”说着,她取过桌上的绣绷道:“姐姐你瞧,我绣的石榴好不好看?” 韫仪知她不愿多说李玄霸之事,逐顺着她的话仔细看了一眼绣绷道:“才绣了这么一点,哪里瞧得出好看与否,不过我记得你前阵子不是说喜欢方氏的杜鹃帕子,嚷着也要绣一块相同的,怎么一转眼又绣起石榴来了?” 江采萍笑而不答,旋即从桌上拿起一碟梅子,道:“姐姐你尝尝看。” 韫仪依言捻了一颗放到嘴里,道:“酸甜开胃,很是好吃,又是李娘给你的吗?” 江采萍点头道:“今儿去厨房取午膳的时候,李娘给了我这些梅子,说是她儿媳亲手腌的,后来又说起她儿媳身怀六甲,再过几个月就要临盆了,我想着李娘平日里对我们多有照顾,就打算绣一个石榴小肚兜送她,希望她以后多子多福,家族兴旺。” 韫仪想一想道:“李娘确实照顾了我们许多,左右爹已经没事了,我也绣一个送给李娘。” 对此,江采萍自是赞同,在寻来绣棚与缎子后,韫仪取过一根细长的丝线穿入针眼之中,仔细绣了起来;她绣的是一只老虎,虎乃百兽之王,有避邪以及护佑婴儿之说。 接下来的两日,二人一得闲瑕就绣这两个小兜儿,很快就绣出了形,这日习舞归来,抽闲绣了一会儿,在准备去厨房取午膳之时,霁风阁的张九迎面走来,朝韫仪道:“武姑娘,三公子请您去一趟后花园。” “我?”韫仪惊讶地道:“不知三公子请我过去,是为何事?” “这个我就不知道,武姑娘请。”面对张九的示意,韫仪点一点头,对江采萍道:“你且先去取膳,我去去就来。” 待得江采萍点头后,韫仪随张九离去,待得到了后花园,只见那里除了李玄霸之外,李世民也在,后者瞧见韫仪,露出疑惑之色,“玄霸,你叫梅雪来做什么?” 李玄霸笑一笑道:“自从上次见了武姑娘那一曲《绿腰》之后,我就一直念念不忘,可惜因为刺客之故,未能看完全部,趁着今日无事,请武姑娘再舞一次《绿腰》,让我一饱眼福!” 李世民好笑地道:“你不是只能武学有兴趣吗?何时又喜欢上了乐舞?” “好看的东西,任谁都会喜欢。”这般说着,李玄霸朝韫仪道:“武姑娘可愿为我兄弟舞上一曲?” 韫仪垂目笑道:“能为二位公子献舞,是梅雪之幸!” “好!”李玄霸拍一拍手,当即有数人怀抱乐器而来,待得各自坐定后,丝竹之声,立时在后花园中响起。 韫仪朝二人施了一礼后,退开数步,随着丝竹之声在这草长莺飞,百花盛放的园中翩然起舞,如游龙又似惊鸿,优美轻盈的舞姿,成为明媚春光下最美的一道风景!< 第一百五十七章 试探 正当舞至**处时,坐于亭中的李玄霸突然一跃则起,同时一道寒光出现在他掌中,朝着韫仪刺去,竟似要取韫仪性命! 李世民大惊失色,顾不得言语,急忙起身阻拦,无奈还是晚了一步,只能朝韫仪厉喝道:“快闪开!” 韫仪没想到李玄霸会突然行这样的事,急忙闪开,情急之时,不慎踩到裙子,摔倒在地,再想要避开,已是来不及! “玄霸,快住手!”面对李世民的喝斥,李玄霸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依旧面色冷酷地执着匕首朝韫仪刺来,全然是一副欲置后者于死地的模样! 眼见性命危在旦夕,韫仪眸光一凛,以她的武功,要避开这李玄霸的这一刀并不是什么难事;正当她准备出手之时,忽地心中一动,刚刚抬起稍许的手又放下来,她竟什么也不做,眼睁睁地看着那道寒光逼近自己,在旁人看来,她就像是吓傻了。 在离韫仪眼睛只有一寸距离时,匕首倏然止住,下一刻,李世民已是冲过来一把夺过李玄霸手里的匕首扔至远处,厉喝道:“你做什么,疯了不成?” 李玄霸没有说话,只是满面疑色地盯着跌坐在地上的韫仪,奇怪,冯立不是说此女是刺客吗?为何看到他这样刺过来,却没有任何动作? 那厢,李世民已是扶住脸色煞白的韫仪,紧张地道:“怎么样了,有没有事?” 韫仪怔怔地望着他,下一刻,那双惊惶如小鹿的眼眸被水雾包围,她攥着李世民的衣裳颤声道:“二……二公子,我……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三公子他要杀……我?” 李世民抚着她僵硬的背脊安慰道:“没有,你没做错,玄霸他……他是与你闹着玩的,没事了!” 韫仪点点头,便眼中依旧充斥着挥之不去的恐惧,不敢看一旁的李玄霸,后者玩把着手里的匕首,笑道:“是啊,我刚才突然想起当初那个女刺客行刺父亲的事,一时心血来潮,所以耍来玩玩,没想到把你给吓着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好了,没事了,我让人先扶你回去。”在李世民的劝慰下,韫仪松开攥着李世民的手,随侍女离去。 待他们走后,李世民面色一沉,盯着李玄霸道:“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先是莫名其妙让梅雪作舞,后来又突然闹上这么一出,可莫与我说,你真是一时心血来潮。” 李玄霸盯着手中寒光四射的匕首,徐徐道:“二哥,你说……她当真是武梅雪吗?” 李世民眉头一皱,疑惑地道:“玄霸,你今天是怎么了,所言所行,都古古怪怪的,是否有什么事情?” 李玄霸沉默片刻,忽地笑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征兵这一个月忙得团团转,如今好不容易空下来,就找点事情来玩玩;倒是二哥,对这个舞姬这么紧张,又几次三番帮她,难不成真的喜欢上她了?长孙小姐若是知道二哥对其他女子动了真心,怕是要难过了。” 李世民神色一僵,旋即淡淡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爱嚼舌根子了?” 李玄霸收起匕首,笑道:“要换了是别人,我才懒得多这个嘴,只是二哥……你别忘了自己与长孙小姐的婚约。”说到后面那句,脸上已是没有了笑意。 “我自然记得,也清楚记得自己喜欢的人是谁。”说完这句话,李世民转身离去,望着他的背影,李玄霸双眉紧锁,冯立不可能骗自己,可是刚才那一刀刺下时,武梅雪的表现怎么看都是一个寻常女子,究竟……是她隐藏的太深,还是别有内情? 三月初一,韫仪与往常一样领腰牌离开太守府,却不曾往位于长石巷的家中行去,而是一路出了城门,在走到之前与李世民一起来过的那座空村时,她停下了脚步,冷声道:“出来吧。” 四周静寂无声,只有暖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韫仪唇角微扬,凉声道:“三公子不是素来自诩光明磊落吗,何时变得这般躲躲藏藏。” 随着这句话,李玄霸自一段残壁后走了出来,冷冷盯着韫仪,“他没有说错,你果然就是那名刺客!” “他……”韫仪脸色一变,悚然道:“冯成没死?” 李玄霸扬眉道:“不错,冯成福大命大,饶幸活了下来。”说着,他带着一丝疑惑道:“你到底是武梅雪还是沈韫仪?” 韫仪已是恢复了镇定,笑道:“三公子说我是谁就是谁。” 李玄霸重重哼了一声,道:“你若识相,就束手就擒,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束手就擒……”韫仪轻轻重复了一遍,娇笑道:“我也想,只可惜……我生平最讨厌的就是这四个字!” 话音未落,匕首已是滑入手掌之中,同时脚尖一踮地,快如流星地往李玄霸刺去,面对疾刺而来的匕首,李玄霸轻哼一声,“雕虫小技!” 在匕首将要临身之时,他侧身让开,同时抬起蓄势已久的右手,重重往韫仪肩膀击去,后者早就防备到他有这一手,整个身子以一种怪异的姿态扭着,堪堪擦着李玄霸的拳风避开。 李玄霸一拳落空不说,耳边更是传来韫仪嘲笑之声,“半年没交手,三公子武艺似乎退步了许多,难不成这些日子一直眠花宿柳,被掏空了身子?” “混帐!”李玄霸怒喝一声,拳风虎虎,不断往韫仪打去,后者一边躲闪一边不断说着激怒李玄霸的话语,令后者暴跳如雷,出拳的速度不断加快。 韫仪上次与李玄霸交过手,知道他武功霸道刚猛,非自己所能对抗,所以不敢与之正面交手,一边游走缠斗,一边以言刺激,借此消耗其体力,扰乱其的心神。 斗了一阵子,李玄霸亦看出了韫仪的用意,也不声张,只是飞快扫了一眼四周,然后加快手中的招式,一时将韫仪逼得步步后退,后者匆忙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自己所退之处,乃是一处墙角,一旦被李玄霸逼入此处,自己就躲无可躲,只能与其正面交锋,如此一来,情况对自己大为不利。< 第一百五十八章 被擒 韫仪紧张地思索着,在被迫又退了几步后,她咬一咬牙,道:“三公子可知采萍为何要突然与你划清界线,且任你如何言语,她也不肯答应,更不肯与你为妾?” 李玄霸动作一滞,寒声道:“是你?!” “不错,是我劝采萍离开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像你这般的公子哥儿根本不会真心待采萍,只是玩玩罢了,待得玩腻之后,就会一脚踢开!” 李玄霸急忙喝道:“胡说,我是真心喜欢采萍!” “真心?”韫仪轻笑道:“我见多了你所谓的真心,喜欢之时,花言巧语,比蜜糖还要甜;不喜欢之时,任女子如何跪地哀求,也不会有一丝留恋,稍有些良心的还会给她们一口饭吃,但更多的是赶出门去,任她们自生自灭;三公子,我说的对吗?” “我若纳了采萍,必会一世对她好,绝不会如你所言的这般!”李玄霸受其言语影响,招式已是微见凌乱。 “是吗?不过已经没用了,采萍亲口答应我,她绝不会跟你,她家中已经在托媒婆替她谈亲事了,采萍上次回来之时,说有一户人家很不错,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也小有积蓄,最要紧的是人老实;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今儿个回家,就该定亲了。” 李玄霸厉喝道:“你休要骗我,采萍不可能与人定亲! “这件事是采萍亲口与我说,难道还会有假吗,看来三公子你没机会了。”趁着李玄霸心神失守之际,韫仪揉身近前,李玄霸察觉之时已是来不及,脖子一凉,匕首已是顶在颈间,如幽似兰的气息喷吐在他耳边,“再动一下,恐怕就没命看到明日的太阳了!” “你好卑鄙!”李玄霸暗责自己大意,中了她的诡计。 “有用就行了。”这般说着,韫仪自怀中取出一条细细的绳索,牢牢将李玄霸双手捆在身后,然后推着他进了一间废弃的屋子后,又将他的双脚给捆了起来。 韫仪起身后,见李玄霸低头不语,她冷笑道:“不用白费力气了,这两条绳索是用牛筋、马鬃以及麻线揉搓而成,根本不可能挣开!” “你早知我会跟踪你,所以事先备下绳索?”李玄霸知道韫仪说的是实情,刚才无论他怎么用劲那条绳索都纹丝不动,反倒将手腕勒得生疼。 韫仪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道:“你昨日根本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想迫我在二公子面前显露武功对不对?” “不错,可是我没想到你这般狡猾,在生死关头,也不肯露了痕迹。”说着,李玄霸恨恨道:“到底是谁派你来的,为何要杀我父亲?”他尚不知李渊被杨广疑心一事,更不知李渊与他两个兄长已是在密谋造反。 “没有人派我来,至于为何要杀李渊……”韫仪冷冷一笑,“很简单,因为他该死!” 李玄霸咬牙道:“我父亲勤政爱民,善待郡内百姓,何来该死二字?” 韫仪被他问得一时答不上话来,是啊,除却那个梦,除却姓李,李渊何罪之有?恐怕在那些百姓心中,父皇才是那个有罪之人! 韫仪浑身一个激灵,她身为父皇的女儿,怎么能够这么想;再说……父皇之所以连年征战,也是为了灭除边疆祸患,只有四海升平,百姓才能过上真正的好日子。 这般想着,韫仪走到李玄霸身前,盯了他道:“告诉我,冯立在哪里?” 李玄霸想也不想便道:“你休想!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韫仪眉宇间升起一丝戾气,寒光闪过,匕首已是横在李玄霸颈间,一滴殷红的血珠滑过匕首,滴落在地上,“你以为我不敢吗?” 李玄霸冷笑道:“你连行刺我父亲也敢,还有什么不敢的,你要杀就杀,想要从我嘴里知道冯立的下落,休想!” “你!”韫仪眼中闪过一丝凶光,待要加重手中的力道,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收回匕首道:“你不在乎自己的性命,难道连采萍的命也不在乎吗?” 李玄霸脸色一变,急急道:“你想做什么?” 韫仪徐徐笑道:“要杀李渊麻烦,要杀江采萍,对我而言——易如反掌!” 从被擒到现在,李玄霸第一次露出慌色,“你不要伤害采萍,她什么都不知道。” “那就告诉我冯立在哪里。”若不杀了冯立,后者一旦养好伤,就会将她的事情公诸于众,到时候就真是功亏一篑了。 她的话,令李玄霸陷入两难之地,若是任由前者用武梅雪的身份潜伏在府中,父亲还有二哥一定会被其所害,可是……他又不能眼睁睁看着采萍有危险,他……该怎么办? 韫仪也不催促,静静等在一旁,她当然不会真的伤害采萍,不过是以此为手段,逼迫李玄霸说出冯立所在之处罢了;在杀了李渊之前,她的身份绝对不能暴露,而冯立就是最大的威胁,此人一定要死! 许久,李玄霸抬起双眼,一字一字道:“你若伤害采萍,我纵然是死,也将化身厉鬼,日日纠缠于你,要你生不如死!” 韫仪脸色难看地道:“这么说来,你是不肯说出冯立的所在了?” 李玄霸神色沉重地道:“如果采萍当真因我而死,我愿意以命相偿,但你要我放任你去伤害父亲与二哥他们,做梦!” 韫仪想不到李玄霸如此油盐不进,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这个时候,成为阶下囚的李玄霸突然笑了起来,笑得韫仪心烦意乱,喝斥道:“你笑什么?” 李玄霸缓缓止了笑,冷声道:“我在笑我二哥,亏得他一心一意维护你,却不知,你根本就是要他命的煞星!” “当初王维与高君雅二人看上了你,一直向二哥施压,要他将你交出来,可是二哥宁可赌上整个李家的前途,也不肯将你交出;甚至为了你,一次次与大哥争执;还有冯春秀命案与你爹的事情,哪一次不是二哥帮着你,你却恩将仇报,武梅雪,你的良心都让狗吃了吗,还是……”< 第一百五十九章 套问 韫仪面色阴沉地打断他的话,“够了,不要再说了!” “怎么,没脸听下去了吗?”李玄霸寒声道:“但这就是事实,恩将仇报,猪狗不如!” 韫仪努力压下心中的烦燥,“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冯立到底在哪里?” 李玄霸毫无惧意地道:“就算你再问百次千次,我也不会说一个字,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那你就去死吧!”韫仪冷冷吐出这几个字,旋即紧紧握住匕首,朝李玄霸胸口刺去,一旦心脏中刀,就算李玄霸武功再高,也必死无疑! 在匕首尖即将刺入李玄霸胸口之时,韫仪却突然停住了动作,李世民与采萍的身影不断在眼前闪过,令她握着匕首的手微微发抖,几番用力,却始终刺不下去! 许久,她倏然收回手,在攥下李玄霸腰间的玉佩后,起身背对着他道:“我再给你一日的时间,明日我会再过来,希望到时候你已经想通了,否则我把你的手指一个个砍下来!”说罢,她找来一些破旧的衣裳连成长条,将李玄霸绑在柱子上,随后又寻来一把铜锁,从外面锁住了门。 这个村子废弃已久,附近村子里的人怕沾染死人的晦气,再加上当初鬼神之说传得那么利害,根本不会来这里,就算李玄霸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到。 从村子里出来后,韫仪去了一趟家中,与武老三说了一会儿话后,回了太守府,府中应该尚未发现李玄霸失踪一事,一切平静如常。 在经过府门时,韫仪对守门的护卫道:“二位大哥,你们可有见到三公子回来?” 两名护卫对望了一眼,摇头道:“并不曾,怎么了?” 韫仪取出放在腰间的玉佩道:“刚才回来的时候,正好遇到三公子,他神色匆匆的不知要去哪里,连腰间玉佩掉了也不知道,等我捡起要还给他的时候,已是不见了人影。” 护卫接过玉佩看了一眼道:“还真是三公子的玉佩,不过三公子确实没回来,你等明日再还给三公子吧。” “也只能这样了。”说着,韫仪故作好奇地道:“对了,二位大哥可知三公子去了哪里,这么晚还未回来。” 护卫笑道:“我们哪里会知道,只晓得三公子今儿个一早就出去了,对了,就是与你前后脚的事儿。” 另一名护卫道:“可不是吗?打从上次见了那个叫什么阿晋的人后,三公子就经常出去。” 韫仪心中一动,仿佛不经意地道:“阿晋?三公子的朋友吗?” 护卫笑道:“三公子怎么会有那么寒碜的朋友,浑身破破烂烂的,简直就是一个要饭的。” 另一名护卫道:“我闻着他满身鱼腥味,八成不是打渔的就是卖鱼的。” 韫仪笑一笑道:“二位大哥知道他找三公子什么事吗?” 护卫摇头道:“不清楚,他起初是要找太守的,这几日太守不是出去了吗,而且他又说不出什么事来,便没让他进去,后来三公子出来了,与他说了几句后,就随他走了。” 韫仪牢牢记住了“阿晋”这个名字,随即又不着痕迹地问了几句,见再也问不出什么来,便走了进去。 一夜无语,第二日,韫仪没有去找李世民,而是去采兰轩见了林氏,借口武老三身子不适,想要去照顾一二,从而得了她的许可离府。 离府后,韫仪自然没有去武家,一路出了城门来到关押着李玄霸的空村之中,在取出钥匙开门进去之后,愕然发现屋中空无一人,只有半截绑着柱子的布条掉在地上,而昨夜明明关起的窗子此刻正大开着。 糟糕,难道李玄霸从窗子逃走了,可是自己明明将他绑在柱子上,他不可能解开的,还是说有人发现了李玄霸? 正自疑惑之时,头上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痛得脑袋一片空白,同时整个人踉跄着往前跌去,不等她反应过来,什么东西已是重重压在背上,耳中传来李玄霸冰冷刺骨的声音,“再动一下,就该是你见不到明朝的太阳了!” 待得脑后剧痛稍解之后,韫仪不敢妄动,凝声道:“你怎么解开的绳索?” 李玄霸没有理会她,只道:“把匕首扔掉,我知道你一直藏在袖中,快点!” 韫仪无奈地自袖中取出匕首,双目不知为何,一直盯着那半截断布条,在准备扔掉之时,眸光倏然一厉,匕首带起一阵破空之声,压在她身后的人,连忙侧滚避开,韫仪顺势站了起来,锋芒毕露的匕首漠然指着依旧被牢牢缚着手脚的李玄霸道:“三公子真是好能耐,差一点就着了你的当!” 见被韫仪识破,头上红肿了一大片的李玄霸露出懊恼之色,恨恨吐出嘴里的血沫子,“可惜还是没有骗过你。” “如果你真的解开了绳索,早就已经回太守府了,又哪里会待在这里,还有,若真是解开了,那又何需用嘴咬断那布条,甚至还咬得牙齿出了血。她就是因为看到那截布条上有染血,方意识到李玄霸并未解开绳索,只是在虚张声势而已。 “真的可惜,就差一点而已!”李玄霸话音刚落,韫仪已是冷声道:“错,就算我当真把匕首扔掉了又如何,凭你这个样子,能够打得过我吗?” 李玄霸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不试试怎么知道。”不等韫仪言语,他又道:“你不必再多废话,要杀便杀,休想从我嘴里套到一个字。” “我已经知道救了冯立的那个人叫阿晋。”此言一语,李玄霸悚然变色,骇声道:“你……你怎么知道?” 韫仪打量着手中精致的匕首,似笑非笑地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纵然费心心机,也始终保不住冯立的性命!” 李玄霸连连摇头,慌声道:“不可能,你不可能知道阿晋,我从未与人说过。” “待得杀了你之后,我就去杀了冯立,这样就不用担心身份败露了。”韫仪的话语令李玄霸神色越发慌张,勉强定了定神道:“就算真让你杀了冯立又如何,还有大哥,难不成你还能赶去河东杀了大哥吗?”< 第一百六十章 误杀 手指抚过锋利无比的刃尖,淡然道:“倒是不必如此麻烦,料想在李建成归来之前,我就能够寻到机会杀了李渊父子!”在说到最后四个字时,韫仪胸口隐隐作痛,李世民…… 李玄霸背脊阵阵发凉,难道……真的没办法吗?不行,他一定要阻止这件事,绝不能让她伤了父亲与二哥,一定要! 他紧张地思索着,怎么也想不明白,韫仪怎么会知道阿晋一事,他明明未与人说起过,连父亲与二哥也不知晓,她从何得知,难道阿晋又来太守府了?这个念头刚一冒起,便被他否认,昨日去看冯立之时,他交待过阿晋,千万不要再来太守府,他不可能不听。 太守府……一道灵光在脑海中闪现,李玄霸脱口道:“护卫!是护卫告诉你的是不是?!”见韫仪抿唇不语,他知道自己猜对了,心中顿时一阵松快,仰头大笑了起来,笑到一半戛然而止,因为那抹如毒蛇一般的冰凉再一次缠到了他的脖颈,“待我将你十指一根根剁下来后,我看三公子你是否还笑得出来!” 李玄霸朝地上吐了一口,阴声道:“今日你若杀了我便罢,否则来日,我必百倍奉还!” “放心,你不会有这个机会了!”说话间,韫仪已是绕到他身后,盯着李玄霸因为血脉不顺而发白的手指,握着匕首的手微微发抖,这一刀下去,她就真是再也不能回头了,只是……她何曾有过回头的机会。 李家是父皇的威胁,是大隋王朝的祸患,她身为父皇的女儿,一定要除去李家! 想到此处,她狠一狠心,用力往李玄霸左手小指划去,眼见小指就要断落,李玄霸突然发难,背朝韫仪,狠狠倒冲而来,韫仪一时不察被他背对着压在墙上,而她手里的匕首被李玄霸死死握在掌中,鲜血一滴滴地自手中滴落,他忍着尽乎削骨割肉的痛楚,利用刀刃割着绑在腕上的绳子! 韫仪发现他的用意,连忙要抽回手,无奈李玄霸压得很紧,双手根本使不上劲,只能道:“你就不怕费了这双手吗?” “莫说是费手,就算是死,我也要先杀了你!”说话间,他费了一夜功夫也没能磨断的绳子已是被割断了一根,一旦有了缺口,余下的立刻松了开来,他不顾双手深可见骨的伤口,强行夺过刀刺向韫仪,后者急忙闪避,随后又是接连几刀,刀刀夺命,丝毫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韫仪纵然极力躲闪,臂上依旧出现了伤口,鬓边的发丝亦被削断了好几丝,趁着屈身之击,用力一蹬李玄霸还未解开绳索的双腿,令后者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未等韫仪松口气,李玄霸已是将她也给绊倒在地,同时握住匕首朝她面门刺来,韫仪急忙握住他手腕! 虽然李玄霸饿了一日一夜,力气依旧要比韫仪大一些,匕首缓慢地靠近韫仪,后者情况岌岌可危! 韫仪双目倏然一冷,原本抓着李玄霸手腕的手突然松开,同时头移到一边,令那把匕首堪堪掠过耳边刺在地上! 趁着这个机会,韫仪急忙冲过去夺匕首,李玄霸虽然一时恍惚,却很快回过神来,死死握着匕首,二人你争我夺,谁也不肯松手,一时僵持不下,李玄霸眸中掠过一丝狠厉,用力一甩,令韫仪后背重重撞在墙上,随后趁着她吃痛之际,迅速握住剩余的刀柄往韫仪刺来,千钧一发之际,后者一把托住李玄霸手腕,生生令其改变了方向,刀刃往上刺去。 李玄霸发现不对之时,已是止不住手中的力道,匕首生生自颌下刺入,没柄而入! 一切都在这一刻静止,李玄霸眼中充斥着惊愕与不敢置信,这一刀明明应该刺韫仪的,为何……却变成了刺他自己! 韫仪怔怔看着这一切,她原本只是想避开这一刀,哪知那一刀的转向,竟然会要了李玄霸的命,她知道李玄霸一定要死,但她……这会儿并没有做好杀死李玄霸的准备,何况……冯立还没有下落! 李玄霸努力想要说什么,却无法张口,只有血水不断从嘴角流下,刀刃生生钉住了他的上下腭,甚至直穿入脑! 李玄霸仰天倒去,重重摔在地上,激起无数微小的浮尘飘浮在不见阳光的屋子里,韫仪回过神来,疾步冲过去,厉声道:“告诉我冯立在哪里?告诉我!”李玄霸是唯一的线索,他一死,自己就彻底断了冯立的线索。 李玄霸盯着她,许久,一抹笑意出现在他无法说话的唇边,也好,至少这样一来,这个女人就没有机会找到冯立了,可以让父亲识破她的阴谋,只是他以后……再也见不到父亲、大哥、二哥,还有采萍真的好想……好想再见他们一面! 采萍,对不起,我不能娶你为嫡妻了,明明……我是那么,那么得想。 模糊间,他仿佛看到了已经过世的窦氏,他努力伸出手……母亲,您是来接我的吗?我终于……终于又可以看到您了,真好! 下一刻,伸在半空中的手颓然落在地上,最后一口气消散在李玄霸的鼻翼间! 韫仪用力拍着李玄霸脸颊,厉声道:“不许死,听到了没有,告诉我,冯立到底在哪里,那个阿晋又是什么人,说啊!” 没有人回答她,因为此处除了她这个人之外,就只剩下一具尸体,而后者,无疑是不会说话的。 许久,韫仪终于接受了李玄霸已死的事实,头脑空白地坐在地上,她曾立过誓,要杀尽李渊父子为墨平报仇,可真当李玄霸死在她手中时,不仅感觉不到丝毫痛快,反而一直想起李世民与江采萍,他们若是知道李玄霸死了,必然会伤心欲绝! 为什么,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来,是为了替父皇除掉心腹大患,可是……先是墨平死了,紧接着她与此处的人甚至是李世民产生了羁绊。 她默默看着自己染满鲜血的双手,下一次,当她真有机会杀死李渊与李世民之时,她……真的能够狠得下心吗?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第一百六十一章 难回头 在最后看了一眼李玄霸的尸体后,韫仪努力站起身来,跌跌撞撞的往外走去,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到冯立,李玄霸已死,阿晋是她仅剩的线索了。 在洗净身上的血迹后,韫仪找来一些干草木柴,堆积在门外,随后取出随身所带的火折子,将它们引燃,很快火苗借着风势吞噬了这些木柴,并往屋门蔓延而去,想必……等到有人发现此处起火的时候,李玄霸的尸体已经烧得面目全非,无法辩认,不会有人知道,此在这里的人是太守府的三公子! 在熊熊火光之中,韫仪转身离去,此时距离天黑还有半日的时间,她一定设法找到阿晋。 待得回城之后,韫仪去看了武老三,后者问起之时,借口说是因为听得他昨日有些咳嗽,放心不下,所以特意回来看看。 对于韫仪的孝顺,武老三自是欢喜不已,道:“爹没事,就是喉咙有些干,多喝点茶就好了,倒是你,经常这样出来会惹人话语的,这次就算了,下次万万不行,哪怕是三夫人肯垂怜你,也不可以。” “我知道了。”在韫仪答应之时,武老三瞧见她臂上的伤口,诧异地道:“怎么受伤了?出什么事了?” 看到武老三紧张的样子,一股暖留在韫仪心底流过,笑道:“没事,就是回来的时候,不小心被树枝给划伤了,不打紧。” “你……”武老三欲言又止,韫仪疑惑地道:“爹要说什么?” 武老三眼底掠过一抹哀色,旋即摇头道:“没事,就是让你小心着些,幸好是臂上,要是划在脸上可遭了,你等着,爹去给你拿药,再小的伤口也不能大意,否则化脓就麻烦了。” 他很快就取了伤药与纱布来,因为武老三经常上山打猎,难免会有受伤的时候,所以家中常会备一些伤药,在挽起袖子替韫仪洗净了伤口后,将淡黄色的药粉洒在伤口,随后用纱布紧紧包住,道:“好了,每隔一天记得换一次,直至伤口完全愈合为止,千万别忘了。”一边说着一边将伤药还有纱布塞到韫仪手里,“还有,记着,不要沾水,不要吃鸡牛还有馒头,对伤口愈合不利。” 韫仪笑着答应,“知道了,爹你真啰嗦!” 武老三轻捏着韫仪的脸颊笑斥道:“好你个丫头,爹还没老呢就嫌啰嗦,那以后怎么办,是不是就不见爹了?” 韫仪握着他的手撒娇道:“才不会呢,爹就算再啰嗦,也是我最好最好的爹!” “就你嘴甜!”说着,武老三取来针线,眯着眼睛,仔细替韫仪将划破的袖子缝好,不论是洛阳皇宫之时,还是到了弘化郡之后,韫仪都没有穿过缝补的衣裳,此刻却觉得特别温暖,胜过她以往所穿的任何一件衣裳。 待得武老三咬断了线后,韫仪翻过来看了一眼缝过的地方,笑道:“爹的手艺真不错,几乎看不出来呢。” “要是连缝衣裳也不会,怎么把你拉扯长大,你小时候衣裳不够穿,我就自己讨来碎料子,琢磨着照着原来的衣裳又剪又缝,一开始缝的不好,边边角角经常把你皮肤给磨红了,后来缝得多了就知道要怎么弄了;爹还记得有一年给你扯了一块花料子还有四两棉花,做了一身过冬的棉袄,把你给高兴得几宿都没睡着,还说要一直穿,结果才两年功夫就穿不着了,你也舍不得扔,就一直锁在箱子里,喏,一直到现在都在。”说起梅雪以前的事情,武老三就絮絮的说个不停。 韫仪笑着听了一会儿,道:“好了,再说下去天都要黑了,女儿之前过来的时候,看到街上有人在卖青鱼,都是活的,女儿去给您买一条来尝尝。” 在武老三满口的答应中,韫仪往外走去,她并不曾发现,在自己转身后,武老三目光变得悲哀莫名。 韫仪一路来到市集,虽然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男丁都征召去攻伐高句丽,令他们悲痛不已,但日子还得继续,经过一些子的休养生息,弘化郡渐渐开始恢复了几分生气,街上也重新有了摊贩,只是,如今许多摊贩的主人都成了妇人。 韫仪沿着卖鱼的人家一户户询问阿晋这个人,那些摊贩皆是摇头说不认得,在问到街尾之时,那名年约四旬的妇人想了一会儿道:“阿晋?可是住在城外以打渔为生的木家?” 韫仪哪里知道,当即顺着她的话道:“对,就是他,大婶您认得他?” 此时有人来卖鱼,妇人挑了一条鱼称过后给他,一边收着钱一边对韫仪道:“怎么不认得,喏,这些鱼就是从他那里买来的,他们父子都很实在,从不以次充好,也不会缺斤少两,就是人木讷得很,不会说话,再加上家里只有一条旧船,捕不到多少鱼,经常几天才来卖一次鱼,数量也不多。” 韫仪心中一喜,连忙道:“大婶可知他们家住在何处?” “当然知道。”妇人正要说出口,忽地生出一丝疑惑来,“不过,小姑娘你问这个做什么?你要买鱼,问我买就是了,阿晋家离这里可老远了。” 韫仪笑一笑道:“大婶有所不知,前几日我爹想要吃鱼,我来街上给他买,哪知一时不察被人偷了钱袋,阿晋正好经过,听说这事后就送了我一条;爹说不能白受了人家恩惠,让我把钱送去,哪里我除了知道他叫阿晋之外,什么都不知道,只能来此打听。” “原来是这样。”妇人应了一声,爽快的将阿晋的住处告诉了韫仪,后者连声道谢,又在她那里买了一条鱼。 回到家中,她将鱼交给武老三,又借口有事先行离去,快步出城往妇人所说的地方行去,这会儿时辰已经不早了,得尽快办妥事情才是。 出城之后,韫仪一边问路一边走着,在走了大约一个时辰后,终于来到了妇人所说的地方,她走到那两间破旧的木屋前,叩门道:“有人在家吗?” 过不多久,一个少年人来开了门,正是阿晋,他打量了韫仪一眼,问道:“姑娘有事吗?”< 第一百六十二章 终找到 韫仪抹了抹额上的汗水道:“我是与家人一起来城外踏青的,因为贪看两边景色,与家人走散了,这会儿渴得很,所以想来进去讨碗水喝,可以吗?” “当然可以,请进。”阿晋将韫仪迎入屋中,一名老妇人从里面走了出来,道:“阿晋,谁来了?” “娘,是一位与家人走散的姑娘,来咱们家讨碗水喝。”这般说着,阿晋道:“姑娘你做一会儿,我去给你倒水,对了,你饿不饿,我家里还有几个馒头。” “那就多谢小哥了。”在阿晋进厨房之后,老妇人摸索着坐下,热情地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阿晋他隔三岔五会去城里一趟,对城里的路还算熟悉,要不待会儿我让阿晋送你回去。” “多谢您的好意,我认得路。”说着,韫仪伸手在老妇人眼前晃了几下,见后者没反应,她试探地道:“您的眼睛……” 老妇人笑笑道:“好几年前就瞎了,起初还能看到一点光亮,现在是什么都看不到了,幸好我在这里住了二十几年,那些个东西放在哪里都清楚得很,不至于绊了摔了。” “大娘,这里就你们两个人住吗?”韫仪一边与老妇人说着话,一边轻手轻脚起来往里屋走去,老妇人看不到这些,以为韫仪仍坐在对面的椅子里,道:“原本还有阿晋他爹的,前些日子朝廷下令征召,他爹被征召去打那个什么什么高句丽,也不知还能不能回来;唉,三天两头打仗,也不知何时是个头。”老妇人摇头半晌,又道:“姑娘,你家里可有人被征去?” “我爹刚刚年过五旬,饶幸避过此事。”这个时候,韫仪已是掀起了帘子,透过窗外照进来的天光,神色漠然地盯着半躺在床上的冯立! 终于……找到了! 后者原本在闭目养神,心有所感的睁开了眼,待得看清站在门边的韫仪时,脸色顿时大变,勉强撑起身子,如临大敌地盯着韫仪,心中慌乱不安! 她……她怎么会阴魂不散地找到这里来,虽然三公子替他请了大夫医治,但之前伤得太重,如今不过稍有好转而已,连坐起来的力气都不大有,根本不可能是这个女人的对手,至于阿晋,虽有些力气,却不懂武功,根本不可能挡住这个女刺客!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冯立极力思索着,却悲哀的发现,除非李玄霸到来,否则他没有一丝生路。 “姑娘,你在这里做什么?”阿晋的话打断了两人的对视,韫仪扬一扬握在手里的帘子,“我刚才瞧这张帘子的花纹好看,便走近了看,没想到你们屋中还有人在,倒是打扰了。” 阿晋憨厚地笑道:“这料子我家中还有,姑娘要是喜欢,待会儿给你拿一些去。”说着,他将捧在手里的东西递一递,道:“姑娘赶紧喝口水吃些东西吧。” “多谢小哥。”韫仪回到椅中坐下,喝了一口水道:“屋里那个人是谁,之前大娘不是说就只有你们两人住着吗?” 阿晋随口道:“他叫冯立,是我从河边救回来的,受了很重的伤,当时也不知能不能救回来,幸好他命大,熬了过来。” “阿晋……阿晋……”屋中传来冯立虚弱的声音,阿晋道:“姑娘您慢慢吃,我去里面看看。” 阿晋掀帘走到冯立床边,关切地道:“冯大哥怎么了,饿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冯立摇头,示意阿晋凑耳过来,正要说话,那道令冯立避如蛇蝎的身影已是走了进来,“何事不能让人听闻,非得要这样偷偷摸摸的?” “你到底想怎么样?”冯立瞳孔微缩,握住阿晋手臂的手一下子收紧。 韫仪微勾了唇角,凉声道:“我想怎样,冯护卫不是很清楚吗?真是想不到,在那种情况下你还能活命,真是命大!” 阿晋左右看了一眼,疑惑地道:“姑娘,你……认识冯大哥?” 韫仪似笑非笑地道:“何止是认识,我们还熟悉得很,冯护卫你说是不是?” 冯立没有理会他,对阿晋道:“快带着你娘走,快!”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走?”阿晋的木讷让冯立心急不已,“还不明白吗,她就是要杀我的那个人,她现在是来杀人灭口的,再不走你与方大娘都得死!” “呯!”一只茶碗重重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方大娘满面惊恐地站在那里,她原是想端茶来给韫仪的,哪知会听到这样的对话,那个声音轻柔好听的姑娘竟然……竟然要杀他们?! “快走啊!”冯立的喝斥令阿晋回过神来,连忙搀扶了方大娘要出去,未等他们走出里屋,冰冷入骨的声音已是落入耳中,令他们不敢再举步,“再敢往前一步,我就立刻杀了你们!” 方大娘慌声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你……你别杀我们!” 冯立勉强撑起身子,咬牙道:“就算你今日杀了我们,也休想脱身,三公子已经知道了你的事情,他不会放过你的!” 韫仪握着匕首缓缓朝冯立走去,“我既能找到你,自然就知道李玄霸的事情。” 冯立瞥见匕首尖未曾拭尽的一丝血迹,骇声道:“你……你把三公子怎么了?”不等韫仪言语,他又道:“你杀了三公子?” 韫仪面无表情地道:“若你一早就死了,李玄霸现在根本不会死,冯立,他是你害死的!” 冯立浑身发颤,拼尽所有力气往韫仪扑来,“贱人,我杀了你!”然他重伤未愈,双手还未碰到韫仪就已经摔在地上,伤口的剧痛令他怎么也爬不起来,咬牙道:“武梅雪,你就算杀了我与三公子也没有用,还有大公子在,他是不会放过你的。” “我知道,可惜他现在在河东,回来最快也要一个月,这段时间,足够我处理一切了。”说着,韫仪蹲下身,眸光森冷地道:“叙完旧了,你可以去死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母子 随着最后一个字,韫仪双手握住匕首,狠狠朝冯立刺下,与此同时,后者突然用力抱住她的双脚,同时对方家母子大吼道:“快走!将这里的事情告诉太守大人,记住,她叫武梅雪,快走!” 下一刻,锋利的匕首已是刺穿冯立的背脊,阿晋尚是第一次看到这种事情,吓得整个人都懵了,直至冯立又吼了一次,方才回过神来,急忙扶着方大娘往外奔去。他很想救冯立,可是他清楚,自己根本救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带着娘逃离这里,逃得越远越好! 眼方家母子逃走,韫仪心中大急,连忙想要挣开冯立,无奈后者抱得很紧,怎么也挣不开,鲜血不断从后者嘴里冒出来,他却笑了起来,于满嘴的鲜血中吃力地道:“我不管你叫沈韫仪还是武梅雪,总之太守一定会杀了你,一定……会!”说完最后一个字,他停止了呼吸,然抱着韫仪双腿的手依然没有松开,韫仪费了好大的劲方才从中挣脱,疾步追出屋外,只见方家母子已经奔出很远,她急忙追了上去。 阿晋回头看到韫仪追上来,急忙道:“娘,我们再走快一些,她追来了。” 方大娘连忙答应,但她毕竟年纪大了,再加上眼睛看不见,刚走了几步便摔倒在地上,虽然阿晋很快就扶她起来,但这么一耽搁,他们与韫仪之间的距离无疑又近了一些。 阿晋一咬牙,把方大娘负在背上,疾步往前奔着,方大娘忧声道:“阿晋,你别管娘了,你自己走吧。” 阿晋一口否决道:“我绝不会丢下娘的,您别担心,等我们上了船,她就追不上了。” 阿晋还算清楚,知道就这样往城门奔去,一定逃不走,所以他这会儿奔去的方向是庆水河,他家那条小船常年停在那里,只要上了船,他们就可以摆脱韫仪。 在这样的奔逃中,他们终于看到了庆水河以及那只小船,阿晋欣喜地道:“娘,到了,前面就是庆水河了。” 追在后面的韫仪亦察觉到阿晋的意图,加快了脚步,她并不想杀阿晋母子,可是……她没有的选择,只能杀! 阿晋奔得气喘吁吁,双腿沉重如灌铅,背着一个人跑这么久,已经差不多到了他的极限,但是他不敢停,只能拼命驱动着已经近乎麻木的双腿。 眼见着离船还有十来步的时候,阿晋踩到一块突起的石头,一时失了平衡摔倒在地,阿晋顾不得摔疼的地方,急忙站起来去扶方大娘,“娘快起来!” 未等他将方大娘再次负到背上,眼前一花,韫仪已是站在他前面,带着一丝阿晋不明白的悲哀道:“你们逃不走的,放弃吧!” 阿晋不敢看她手中染血的匕首,跪下哀求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求你放过我母子吧。” 不等韫仪言语,方大娘亦跪了下来,她看不到韫仪,只能哀声道:“阿晋是出于好心才救冯立回来的,求你放过他吧,你非要杀的话,就把我老太婆的命拿去吧,求求你!” 一听这话,阿晋连忙道:“不要,不要杀我娘,我愿意代我娘去死!” 方大娘垂泪道:“娘年纪大了,眼睛又看不见,死了也没什么,你不一样,你还没有娶妻生子,怎么能死!” 阿晋哭道:“我不管,总之我不许任何人伤害娘。” 韫仪一言不发地盯着他们,垂在袖中的双手在微微发抖,她并不是一个残忍好杀之人,不论是李玄霸还是冯立,皆是迫于无奈,而前者的死,更是一个意外;与他们相比,方家母子因为一片好心才招来的杀身之祸,真的是很无辜,可是……不杀他们,死的就是自己,二者只能取其一。 方大娘摸索着爬上来,拉着韫仪的裙角泣声道:“姑娘,求求你行行好,不要杀阿晋,方家就只剩下这么一条独苗了,他不可以死的!” 韫仪知道心慈手软是成事者最大的敌人,可是看到方大娘这个样子,实在狠不下心,可是……唉,到底该怎么办? 正当韫仪犹豫不决的时候,方大娘突然像之前冯立那样紧紧抱住她的双腿,朝阿晋大喊道:“走!快上船!” 阿晋哪里会不明白她的意思,分明就是想拖住韫仪,让自己可以逃走,他哪里会答应,倔强地道:“不,娘不走,我也不走,我们与她拼了!” 方大娘厉声道:“你要是再不走,我立刻咬舌自尽,死在你面前,走!” “娘……”未等阿晋言语,方大娘再次道:“你是当真要逼死为娘?” 见她这么说,阿晋只得咬一咬牙,含泪往那条小船奔去,韫仪声色俱厉地道:“放开我!”一旦让阿晋跳上船,她就当真追不到了! 方大娘咬牙道:“就算我死也绝不会放手,你休想伤害阿晋!” 韫仪神色连变,那把已经沾过两条人命的匕首早已经高高举起,却迟迟狠不下心刺落,她来,是为了避免李家作乱,危害大隋安定,而不是往那些饱受战乱、苛政之苦的百姓身上捅刀。 就在这么一恍神的功夫,阿晋已是跳上了那稻小船,但他只是控制着船在河面上打转,并没有驶走。 韫仪心中一动,蹲下身将匕首横在方大娘脖子上,冷声道:“阿晋,要是不想你娘死的话,就立刻下来。” 方大娘急切地道:“阿晋,不要听她的话,记住,你是方家的独苗,是娘唯一的儿子,你绝对不能死!” “阿晋,你当真打算用你的娘来换取自己的生存吗?百善孝为先,你若是连孝之一个字都做不到,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了?” 阿晋内心天人交战,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扔下老母独自活命,可是……娘以死相逼,一定要他走,到底怎么办才好? 良久,阿晋一咬牙根,道:“只要你别伤害我娘,就算要我的命也行!” 韫仪还未言语,方大娘已是忿然大喝道:“你这个逆子,翅膀硬了,连为娘的话也不听了是不是?”<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天下父母心 阿晋流泪道:“对不起,娘,从小到大,是您含辛茹苦抚养儿子长大,如今正是儿子尽孝之时,岂可弃您而去!” 方大娘气得浑身发抖,怒喝道:“混帐!” 阿晋没有言语,只一味盯着韫仪,后者知道,他是在等自己的回答,其实……就算自己不答应,想来阿晋也不会走,可是……看着这对相依为命的母子,她终归是心软了。 “好!只要你……”话未说完,握着匕首的手突然被方大娘握住,死命往自己脖子割去,虽然韫仪及时阻止,刀刃仍是在其颈上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 “娘!”阿晋惊恐地大呼,那道殷红在他眼中是如此的刺目可怕。 方大娘死死抓着韫仪的手,不顾自己被划伤的脖子还有手指,厉声道:“你若再不走,我立刻就死在你面前!” 眼见阿晋已经被她说动,方大娘却突然闹了这么一出,令韫仪气恼不已,朝阿晋道:“我可以答应你,只要你回来,我绝不杀你与你娘,只会将你们关起来,待我事成之后,就会将你们放出来!” “不要听信她的谎言,她是在骗你,快走!”在方大娘的“逼迫”下,阿晋咬着发酸的牙根,驶船往下游行去! 韫仪想要去追,却被方大娘再次缠住了脚步,气得她浑身发抖,发狠地从其手中抽出匕首,厉声道:“你以为这样我就追不上阿晋了吗?” 方大娘没有理会留血的双手,神色平静地道:“除非你杀了我,否则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不会让你伤害阿晋!” “好!好!”随着这两个字,韫仪神色狞厉地举起了手中的匕首,刺下……亦或者是饶过……只有她自己知晓。 阿晋拼命划着船浆,泪水不断自眼中滑落,迷住了双眼,心中的悲伤却不曾渲泻半分;原本家中虽然清贫,却开心幸福,可是短短十数日间,他却先后失去了爹娘。 娘,对不起,是儿子没用,儿子保护不了你,不过儿子发誓,就算赔上儿子的性命,也一定会要害您的人血债血偿,绝不让她逍遥法外! 夜色,缓缓降落在这片天地,韫仪在夜幕降临之前回到了太守府,一踏进她所住的屋子,便看到李世民与江采萍一起坐在桌前,后者看到她进来,暗自松了一口气,迎上来道:“姐姐你可算是回来了,二公子等你好一会儿了。” 韫仪朝李世民福一福道:“不知二公子专程来此等待梅雪,是为了什么事?” 一旁的江采萍亦露出好奇之色,刚才她曾问过李世民为何而来,但后者并不曾回来,只说要在这里等梅雪。 李世民神色凝重地道:“梅雪,你昨日曾见过玄霸是不是?” 听得这话,韫仪已是明白李世民的来意,看来李玄霸两日未归开始令他们有所不安。 韫仪不动声色地道:“是,昨日归府之时,我曾看到三公子行色匆匆,连掉了玉佩也不知,后来问府门口的护卫,他们说没见到三公子回来。”在取出玉佩给李世民后,她试探道:“难不成三公子至今未归?” 李世民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不错,自从昨日离去后,玄霸就一直没有回来,你应该是最后见到玄霸的人。” “或许……三公子临时有什么事情,所以未及归府。”韫仪话音未落,李世民已是摇头道:“不会,玄霸虽然性子有些鲁莽,却不是没交待的人,要是真有事回不来,他也一定会派人来禀报一声,以免我等担心。” 韫仪沉默片刻道:“那现在要怎么办?” 李世民扯一扯唇道:“没事了,你歇着吧,我让人去府外寻找。”在准备离去之时,李世民想起一事,回头道:“对了,我听三娘说,武大叔身子不适,可有好些了?” 韫仪勉强一笑道:“多谢二公子,爹没什么大碍,歇了一日已经差不多好了。” “那就好。”说完这句话,李世民走了出去,江采萍紧张地道:“姐姐,你真的不知道三公子去哪里了吗?”虽然她狠心斩断了与李玄霸的将来,可是那份喜欢不是说抹就能抹去的,午夜梦回之时,常想起与李玄霸一起时,那些虽然懵懂却开心的日子,这会儿听得他失踪,哪里会不担心。 韫仪压下心里的负罪感,道:“我若知道,早就告诉二公子了。”说着,她拍一拍江采萍的肩膀道:“三公子那么大的人了,武艺又高,必然不会有事,说不定待会儿就回来了,别担心了。” “希望这样。”这般说着,江采萍与韫仪去取了晚膳,心不在焉的用过后,道:“姐姐,你将东西拿回厨房吧,我去问问二公子,看三公子有没有回来。” “采萍……”韫仪刚说了两个字,便被江采萍打断,“我知道姐姐的意思,可是没有三公子回来的消息,我这心里终归是不安。” 韫仪叹了口气,道:“罢了,你等一会儿,我与你一道过去。” 在匆匆将东西拿回厨房后,韫仪陪着江采萍来到静集轩,倒是见到了李世民,但他也没有李玄霸的消息。 江采萍急切地道:“三公子他……他会不会有事,二公子,您多派些人手去找他,千万别让他有事。” 关于她的事情,李世民也听说了一些,道:“我会全力寻找玄霸的下落,你也别太担心了。” 江采萍无措地点点头,在等到三更后,她在韫仪的劝说下回了住处,一个晚上都在床上翻来覆去,不曾入睡。 韫仪也没有睡着,默默望着另一边的江采萍,如果她知道自己杀了李玄霸,会原谅自己吗?想来是不会。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这个秘密能够永远被掩埋,不要被挖出来。 静集轩中,李世民彻夜等在那里,随着天色渐亮,派出去找的人一拨接着一拨回来,始终没有带回李玄霸的消息,算上这一夜,玄霸已经失踪两天两夜了,他到底去哪里了,为何一直不回来。< 第一百六十五章 玉环扣 “二公子,您一夜未睡,想必也累了,奴婢扶您进去歇一会儿吧。”面对侍女的言语,李世民摆手道:“我不累,你再去给我沏盏茶来。” 待侍女依言退下后,他唤过段志宏道:“你再走一趟,告诉那些人,让他们辛苦一些,再出去寻找,谁能找到三公子,赏钱一百贯。” 段志宏正欲离去,李世民又唤住他道:“慢着,护卫提过,玄霸曾见过一个叫阿晋的人,你让他们四处问问,看有没有线索。还有,这件事先别告诉爹,以免他担心。” 待段志宏离去后,李世民摩挲着手中的和田玉佩,喃喃道:“玄霸,你到底在哪里,为何一直不回来。” 这个时候,有下人进来道:“二公子,太守派人请您立刻去书房,另外,乐坊的江姑娘又来了。” 李世民轻吸一口气,收起玉佩道:“我知道了。” 在唤人进来拭了一把脸后,李世民往外行去,江采萍正在外面翘首以盼,瞧见李世民出来,连忙道:“二公子,找到了吗?” “暂时还没有,我已经让人再去找了,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 江采萍情急地抓了李世民的衣袖,慌声道:“二公子,您一定要找到三公子,他不可以有事的。” “玄霸是我胞弟,就算寻遍整个弘化郡,我也一定会找到他。”在安抚了江采萍一番后,李世民去了书房。 李渊正在向底下几个县令交待事务,秦县令亦在其中,在命他们退下后,李渊拧眉道:“玄霸失踪了是不是?” 果然还是知道了,李世民在心里叹了口气,如实道:“是,三弟离府两日,至今未见归来,儿子已经命府中所有能动用之人出去寻找三弟的下落了。” 李渊拧眉道:“这么大的事情为何不告诉我?” “父亲这段日子为征兵还有郡内之事忙碌,儿子不忍再令父亲添烦乱,再说……如今事情未明,或许玄霸只是遇到好友或者武功高强之人,起兴切磋,一时忘了时间,您也知道玄霸是个武痴。” 他的话令李渊愁色稍缓,点头道:“把咱们的亲兵也派出去,一定要尽快找到玄霸。” “儿子知道。”待得李世民答应后,李渊道:“我已经收到皇上的密旨,征兵一事皇上未曾怪罪,算是解决了。” “恭喜父亲。”这般说着,李世民道:“郡中百姓自从听闻父亲呈给皇上的旨意后,皆称颂父亲仁德爱民,相信纵然皇上亲临,在弘化郡的声望亦远不及父亲。” 李渊颔首道:“一个弘化郡对于咱们来说还远远不够,不知建成那边进展的怎么样了。” “父亲,儿子听闻,因为此次征兵一事,又有好几个地方起兵谋反,虽然很快被镇压下去,但由可见,皇上已经越来越不得民心。”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皇上如今还远远没有死;此事不止关乎我李家满门性命,也关乎无数百姓的安稳太平,所以千万不可大意。” “儿子明白。”从书房出来,李世民当即将那些驻守在军营里的百余名亲兵派了出去,一时之间,整个弘化郡都在寻找李玄霸,可是他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怎么也找不到。倒是意外知道一个消息,城外那座废弃的空村之中,不知为何起了一场大火,足足烧了一日一夜,烧毁了十来间房子之后,方才熄灭。 李世民挂心李玄霸的安危,未曾亲自前去,只派段志宏去检查,看能否找到起火的原因。 直至日落时分,城里城外,始终没有李玄霸的消息,倒是那个阿晋有了几分线索,有人认得他,说很可能是城外的渔民,只是来报之时,城门已经关闭,非军情大事,任何人都不得出去,只能按下心中的急切,等城门开启之后再行出城。 下人说完阿晋一事后,道:“二公子,从昨儿个夜里到现在,大家都没有合过眼,皆是疲累不堪,能否……明日一早再出去寻找?” 李世民抚一抚额,疲惫地道:“是我疏忽了,让他们都去歇着吧,明日寻找。”如果明日还没消息,得请父亲派士兵挨家挨户的寻找了,拖得越久玄霸就越危险,一定要尽快找到玄霸。 只是他不明白,玄霸并非不懂事的孩子,武艺更是比他还要高强,除非遇到高手伏击,否则不可能会出事。 正当李世民想得头疼之时,段志宏一脸凝重地走了进来,前者随口道:“查得怎么样了?” “回二公子的话,因为火势太大,烧毁地方极广,所以已经查不到起火原因,不过属下敢断言,必是人为!” “为何这么说?”李世民很清楚段志宏的脾性,除非有十足把握,否则他绝不会说“必定”两个字,想必是发现了什么,只是那是一个空村,一直无人居住,谁会特意跑去那里放火,难道是疯子? “因为属下在其中一间屋子里发现了一具已经被烧焦的尸体,那里应该就是起火的缘头。” 李世民目光一动,蹙眉道:“你是说,有人想要借此毁尸灭迹?” “不错,不过他忘了清理尸体身上的东西,属下从尸体身上发现了这样东西。”随着这句话,他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东西呈给李世民,因为表面覆了一层焦黑的东西,无法辩别出这是什么,只能判断出是一个中空的圆形。 在将那层焦黑一点点剥开擦净后,终于露出了这个东西物本质,应该是一个类似于玉环扣一样的东西,上面还有类似于金银坠饰一般的东西,不过因为大火之故,已经融成了一团,看不清原先的模样。 李世民初时还颇为平静,待得看清玉环扣后,脸色顿时为之一变,陡然从椅中站了起来,喃喃道:“这不可能,不可能!” 段志宏极少看到李世民这般失态的样子,连忙道:“二公子,什么不可能?” 李世民没有理会他,只是死死盯着那个玉环扣,双手无法自抑地发抖,别人不认识这枚玉环扣,他却最清楚不过,因为……他身上也有一枚相同的。< 第一百六十六章 滴骨验亲 李世民抖抖搂搂地抬手自颈间拉出一枚玉环扣,段志宏诧异不已,怎么……二公子这枚瞧着这么像他从尸体身上找到的那枚,“二公子,这是……” 李世民用力咽了口唾沫,颤声道:“我、大哥、玄霸、智云还有几个姐姐身上,都挂着一枚平安扣,是父亲请名匠雕琢而成,之后又请慧安大师开光,可祛邪免灾、保出入平安的功效,从父亲赠给我们那个时候开始,我们几人就一直贴身佩戴,从不离身。 听到这里,段志宏亦是变了颜色,难不成……那具尸体是李家一人?据他所知,李家几位小姐早就已经出嫁了,还有四公子,他们都不在弘化郡中,至于大公子又早在两个月前去了河东,而五公子这会儿正在府中,也就是说……这枚平安扣,最有可能是失踪的三公子的,而平安扣是他从尸体身上取下来的,那…… 未等他转完念头,李世民已是厉声道:“那具尸体在哪里?立刻带我去!” 段志宏回过神来,连忙道:“因为当时就属下一人,所以没有将尸体带回来,这会儿还在……”他看了李世民一眼,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来,“城外。” 李世民迫切地想要辩清尸体身份,结果却得到这样一个结果,顿时恼怒不已,重重一拍桌案,森然道:“你这差事当得越发好了,明知道有命案发生,也不知将尸体带进城中,怎么,怕晦气吗?” “因为属下当时实在找不到可以运送尸体的工具,所以……”段志宏这会儿也是懊恼不已,停顿片刻,他单膝跪地,“属下知错,请二公子治罪!” 李世民冷哼一声,拂袖离去,待得走到院中后,他望着满天星斗,忧声道:“请上天保佑玄霸平安,保佑那具尸体……千万……千万不要是玄霸!” 他们三兄弟一母同胞,感情极深,其中又以玄霸年纪最小,他与大哥都极为照顾这个小弟,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 这一夜,对于李世民而言,无疑是度日如年,一直盯着天色,在天边刚露出一丝鱼肚白的时候,他就立刻带了段志宏等人策马赶往城门,到了那边,城门还没到时间开,又等了一会儿,方才策马奔出城,一路来到那座空村之中。 在段志宏的指引下,李世民看到了那具尸体,大火焚烧之下,整具尸体都烧成了焦炭,莫说是面目,连死因也无法辩别,唯一能看的就是身高,与李玄霸相差仿佛。 随后,李世民又检查了尸体,并未再发现任何有用的东西,只能命人将尸体运回城中,然后去衙门请仵作来验。 因为尸体不便直接运去太守府,所以暂时停放在义庄之中,待得验过尸之后,仵作道:“启禀二公子,此人口腹之中并无烟尘,可见他在起火之前就已经死了,而他的致死原因,是从下颌插入脑中的一刀。” “从下颌入脑?”李世民疑惑地问着,他也算是见过不少死人,但像这样的死因还是头一回见。 “不错,刀自下颌而入,穿过口腔、鼻腔直刺入脑,可以说是一刀毙命。”仵作想一想道:“从伤口大小判断,凶器与其说是刀,不如说是一把匕首。” “那你可知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造成这样的致命伤。” “这个……”仵作思付良久,为难地道:“卑职做了二十余年的仵作,还是第一次看到致命伤在此处的,依卑职猜想,应该是凶手刻意为之,否则断然不会伤在此处。” 李世民微一点头,看了一眼焦尸,沉声道:“可有法子辩认他的身份?” 仵作摇头道:“此人全身皆被大火烧毁,一寸完好的肌肤都没有,实在难以辩别,只能从其骨骼之中,看出是一名男子,年纪应该不到二十岁。” 男子……年不足二十……这一切皆与玄霸吻合,再加上志宏找到的平安扣,难道真是玄霸?不会的,一定不会是玄霸! 李世民紧紧攥着一直握在手中的平安扣,声音微微发颤地道:“当真辩不出其他?” 李世民异乎寻常的态度令仵作觉得有些奇怪,不过他没有多问,低头想了一会儿,道:“还有一个法子!” 李世民精神一振,连忙道:“是什么,快说!” “卑职在三国时期,吴国人谢承所撰的《会稽先贤传》中见过以弟血滴兄骨骸之上,从而认领兄长尸骨的事例;如果能够找到此人的亲人,将血滴于其骸骨之上,便可断定其身份;只是……”仵作摇头道:“我们对此人身份一无所知,又去哪里找他的亲人。” 段志宏看了一眼凝眸不语的李世民,道:“我只听说过滴血验亲,滴骨验亲尚是头一次听闻。” 仵作答道:“寻常自是滴血验亲,可是此人浑身皆被大火烧焚,不论肌肤还是内脏都形如焦炭,根本无血可验,只有滴骨验亲可以一试,不过……” “就依你所说,滴骨验亲!”李世民突然出声打断仵作的言语,后者试探地道:“难道二公子知道他亲人何在?” 李世民没有理会他的话,只命其立刻从尸体身上剔出一段完好的骸骨来,待仵作将一截小腿骨剔出来后,他取过匕首,在自己臂上划出一道,殷红的鲜血立刻争先恐后地从伤口处涌了出来,滴在那段骸骨上。 在众人的注视下,那些血缓缓渗入骸骨之中,融为了一体,段志宏还好一些,仵作等人却是看得傻了眼,这……这二公子的血怎么可以融入尸骨,难不成……这具尸体是二公子的亲人? 正自诧异之时,仵作浑身一激灵,对了,从前儿个夜里开始,太守府的人就日夜在城中寻找三公子李玄霸,听说一直都没有找到,难道……这具尸体就是三公子?要真是这样,弘化郡怕是要翻天了,居然有人谋害李太守的公子! 看到自己的血渗入骨中,李世民眼前一阵发黑,整个人跄踉着往后退下,段志宏连忙上前扶住,“二公子小心!”<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不惜一切代价 “不会的!他不会是玄霸,不可能,不可能!”李世民喃喃说着,下一刻,他一把推开段志宏,奔到仵作身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厉声道:“你撒谎,根本没有滴骨验亲之说!”一向温文尔雅的李世民此时看起来狰狞可怖,简直就像要吃人一般,仵作心生骇意,战战兢兢地道:“卑职……卑职也是照书中所记而言,并无……并无……撒谎。” 李世民死死盯着他,盯得仵作不停地冒冷汗,且因为衣襟揪得太紧之故,他渐渐感觉喘不上气,正要求饶,忽地被一股大力推倒在地上,紧接着耳边响起李世民低吼声,“滚!全部都给我滚出去!” 仵作等人连滚带爬地走了出去,段志宏放心不下,走上前道:“二公子,您别太……”话音未落,森冷刺骨的目光已是落在他脸上,“我叫你滚听到了没有,全部都滚!” “是。”段志宏无奈地答应一声,转身退了出去,待得屋中只剩下李世民一人时,他伸出颤抖的双手,缓缓握住那只焦黑如炭的手,泪水缓缓自眼角垂落,一滴接着一滴…… “玄霸!”他痛苦地唤着,一遍又一遍,可是不论他怎么唤,李玄霸都不会再答应他了,更不会如以前那样,奔到静集轩,夺下他手里的公文,然后强拉着他切磋武艺,十七年的兄弟之情,在这一刻划了一个终止符。 如果他能够早一些发现玄霸失踪,早一些派人去找玄霸,或许……玄霸不会死,是他的大意害死了玄霸,是他…… 自责充斥在李世民胸口中,令他更加痛苦不堪,恨不得自己代李玄霸受刀刃还有烈火焚身之痛,可是……他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紧紧抱着尸体,任由痛苦一点一点吞噬着他。 自从懂事以来,他只哭过两次,一次是窦氏过世之时,还有一次就是现在。 许久,李世民抬起头,望着面目全非的尸体,一字一句道:“玄霸,二哥答应你,一定会找到杀害你的凶手,将他千刀万剐,以慰你在天之灵!” 他不知道李玄霸在天下能不能听见,但这是他这个做二哥的,唯一能做的,就算踏遍弘化郡每一寸土地,也一定要找到凶手! 段志宏焦急地等在外面,好几次都想进去,又生生忍了下来,他跟了李世民多年,深知他们几兄弟的感情,如今李玄霸突然被人害死,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不过有一件事他一直想不通,李玄霸虽然脾气略躁,但对郡内百姓却极为宽厚,也不曾听闻他与哪家公子什么深仇大恨,究竟是谁人如此恶毒,非要置三公子于死地不可?! 正自思索间,紧闭的门倏然打开,面无表情的李世民走了出来,他连忙迎上去道:“二公子……” 李世民抬手打断他的话,冷声道:“去找一副上好的棺木来,我要带玄霸回府。” “是!”段志宏应声离去,很快就带了一副上好的楠木棺木过来,又与几个护卫一起小心翼翼地抬了尸体放进棺木之中,随后驱赶着马车随李世民前往太守府。 当太守府守门的护卫看到他们从马车上抬下一具棺木时,惊得张大了嘴,要不是看到李世民也在,他们准以为是有人存心来太守府寻晦气了。 在勉强定了神后,他们快步走下来,朝李世民拱手道:“二公子,这是怎么了?” 李世民没有理会他们,径直命段志宏抬了棺木进去,暂时放到东花厅中,他自己则去松涛居见了李渊,后者正在批阅公文,看到他进来,摘下从波斯商人处得来的水晶镜片道:“可有玄霸的消息了?” 李世民强忍着心中的悲痛,哑声道:“儿子找到三弟了。” 李渊松了一口气,旋即轻喝道:“立刻让他来见我,一声也不交待就出去三四天,令阖府上下为他担尽了心,四处寻找,实在太没分寸了,想必是为了我之前拒绝他的事。” “启禀父亲,三弟无法过来。”李世民的话令李渊一怔,旋即有些担心地道:“怎么,玄霸受伤了?要不要紧?” 听着李渊的言语,李世民悲痛难掩,双膝跪地,哽咽地道:“请父亲节哀!” 这句话令李渊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在那里,节哀……这两个字,只在有人过世的时候才会用,世民这么说,难道玄霸他…… 李渊不敢想下去,起身盯着李世民颤声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玄霸他到底怎么了?” 李世民紧紧咬着牙,艰难地张口道:“启禀父亲,玄霸他……他被人害死了!” 李渊浑身发颤,紧紧扶着桌案才不至于跌倒,好一会儿,他回过神来,急切地道:“带我……带我去见玄霸,快带我去!” 李世民低低答应一声,扶着李渊来到东花厅,当他看到那具焦尸时,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前几日还活生生的人,如今已是变成了一具焦炭,连连摇头,“这不可能是玄霸,不可能!” 李世民将手里的平安扣递给李渊,哑声道:“这是在尸体身上找到的,与父亲送给儿子们的一模一样,另外……儿子照着仵作的话,滴骨验亲,血可以融入骨中,证明儿子与他……血脉相同。” 李渊双手颤抖地接过,平安扣……是他特意让人打造的,又特意送去慧安大师那里加持开光,希望可以保建成他们平安,结果,玄霸死了,平安扣却还好好在这里,真是讽刺! 这世间最痛苦的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而且妻子离世之时,他曾答应过她,一定会好好了照顾他们的孩子,看着他们成家立业,结果这才过了多久,玄霸就……就死了,他百年之后,要如何去见早逝的妻子! 良久,李渊双手一紧,寒声道:“可知是谁杀了玄霸?” “还不清楚,不过儿子发誓,一定会找到凶手!”面对李世民的言语,李渊点头,寒声道:“不惜一切代价,必要抓到凶手,绝不可放过!”< 第一百六十八章 阴阳相隔 李世民答应之余,想起一件事来,急忙道:“父亲,玄霸出事的前几日,曾有一个叫阿晋的少年人来找过他,如今已经查到了他的住处,儿子想去看看,或许会有玄霸被害的线索。” 李渊点头道:“你去吧,玄霸的后事,为父会安排。” 在李世民带人离去的同时,李玄霸被人杀害的消息开始在太守府中传开,林总管是最先听闻的,在确认这个消息属实后,他当即去了毓秀阁,万氏正在欣赏一盆睡莲,这会儿尚不是莲花盛开的季节,这盆是花房好不容易才培育出来的,刚一开花便立刻送到了这里供万氏赏玩。 瞧见他匆匆进来,站在万氏旁边的摘星随口道:“林总管这会儿过来,难道那个武梅雪又仗着三夫人那边,擅自出府去了吗?”前日韫仪前脚刚出府,林总管后脚就来毓秀阁告之万氏。 林总管摇摇头,朝万氏躬身道:“启禀夫人,三公子死了!” 万氏正在把玩一株含苞待放的粉色莲花,倏然听得这话,手一紧,顿时将那株莲花给拗了下来;她顾不得这个,盯着林总管道:“你说什么?” 林总管依言道:“三公子死了,这会儿尸体正停在东花厅呢,大人已经小的们布置灵堂了。” 摘星愕然道:“之前不是说三公子失踪吗,怎么一转眼又死了?” “我也不清楚,只知是二公子带回来的,小的偷偷去看了一眼,发现那叫一个惨啊,整个人都烧成了焦炭,没有一处是完好的。” 万氏平静下来后,道:“既是成了焦炭,又如何辩别出是三公子?” “听说段护卫在尸体身上找到了平安扣,之后仵作又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辩别,肯定那具尸体就是三公子。” 万氏把玩着手里的花苞,“可知是谁杀了他?” 林总管如实道:“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不过二公子刚刚出去,或许就是为了这个事儿,也不知是谁那么大胆,竟然敢在咱们太守府头上动土。” 万氏默然片刻,道:“行了,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待得林总管走后,摘星道:“真是想不到,三公子失踪了几天,回来之时,已是成了一具尸体。”说着,她又讨好地道:“不过这对夫人来说,不失为一件好事。”她是万氏的贴身侍女,一直在万氏身边侍候,知道她自从踏进李家门后,李玄霸几个就从未给过她好脸色看,连那声二娘也叫得极其勉强,万氏心中早已经恨极了他们几人,更不要说他们与李智云之间还有着极大的利益牵扯。 万氏冷冷一笑,掷下手里已经不成样子的花苞,凉声道:“不管是何想法,都给我好好藏在心里,切不要让人瞧出来,尤其是太守,否则我扒了你的皮,记住了吗?”不论她心里如何巴望着李玄霸三兄弟死,都绝对不能让李渊知道,后者对这几个儿子极为重视,一旦被他所知,自己还有智云在这府中的地位就会岌岌可危,这是她绝不允许发生的。 摘星神色一凛,连忙道:“奴婢一定谨记夫人的教诲!” 万氏微一点头,道:“去把智云唤来,咱们去东花厅。” 消息这种东西,一旦开始蔓延,就难以再阻止,李玄霸的死讯很快就传遍了太守府的每一个角落,自然也包括乐坊。 韫仪脸色阴沉地站在那里,她明明已经放火烧了李玄霸的尸体,就算不看,她也知道尸体必成焦炭,实在想不明白李世民是如何辩别出来的,难道……李玄霸有什么东西未融于火,从而认了出来?可她不是已经将李玄霸的玉佩拿走了吗?都怪她当时被李玄霸突如其来的身亡乱了心神,未曾仔细检查。 如今李世民知道李玄霸已死,一定会追查下去,查到阿晋那里只是早晚的事情,一旦他见到逃走的阿晋,所有的事情就都暴露了,看来她得加快动作,尽快杀了李渊才行。 正当韫仪思索着该如何除去李渊之时,耳边传来一阵呜咽声,紧接着一个身影捂着嘴奔了出去。 糟糕,是采萍! 韫仪顾不得与杨嬷嬷说,疾步追了出去,在奔出十几丈后,终于追上了江采萍,拉住她道:“你要去哪里?” 江采萍没有理会她,只是不断落着泪,看到她这副模样,韫仪叹了口气,替她拭着泪道:“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只是人死不能复生,看开一些吧!” “我不相信!”江采萍尖声道:“我不相信那是三公子,他不会死的,一定是那些人胡言乱语,我现在就去找三公子,说不定……”她慌乱地道:“说不定他现在就在酒馆里喝酒,他是……故意与我们闹着玩。” 韫仪哪里会让她走,死死拉住她道:“采萍你不要这样,三公子他已经死了!” “我不听!”江采萍紧紧捂着耳朵,说什么也不肯听韫仪的言语,自从李玄霸失踪之后,她就一直提心吊胆,没想到再一次听到李玄霸的消息,竟然会是这样的噩耗,让她如何能够接受! 十五年来,她第一次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也是第一次知道喜欢却不能在一起的那种心痛。 她总以为虽不能在一起,但彼此都会好好的,哪知道……如今,就算她想要告诉李玄霸自己是喜欢他的,也没有机会了! 他们……真真正正成了两个世界的人,从此……阴阳相隔,今生再不能相见。 望着采萍痛苦哭泣的样子,韫仪不知该如何劝,只能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在这弘化郡中,除了武老三之外,就属江采萍与她最亲,对她也最好,可是她却亲手造成了江采萍的痛苦,她错了吗?或许吧,可是她不能回头,也回不了头! 在将韫仪胸口那一片衣裳都给濡湿后,江采萍终于抬起了头,哽咽地道:“我想去看看三公子。” 韫仪放心不下她,逐道:“好,我陪你去!” 二人一路来到东花厅,此处已经被布置成了灵堂,雪白的灵幡在半空中飘荡,透着一种悲怆哀然之意。 【作者题外话】:大家看完记得加群讨论哦,群号是:427203102< 第一百六十九章 守灵 正要踏入,有下人挡住了她们的去路,“站住,此处是三公子的灵堂,你们两个来做什么?” 江采萍睁着红肿的双眼道:“我曾受过三公子的恩惠,知道他……他出了事,特意过来,请你让我们进去。” 下人将目光望向一旁的林总管,在瞧见后者摇头后,道:“此处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快走。” 江采萍哪里肯走,哀声道:“我求求你,求你让我见三公子最后一面!” 下人不明白江采萍为何非见李玄霸不可,更不明白她的悲伤从何而来,但既然林总管不同意,自是不能放人,驱赶着离去,江采萍情急之下跪了下去,说什么也不肯走。 正自这时,张九走了出来,韫仪连忙拦住他道:“张管事,采萍知道三公子不幸离世,很是难过,求您帮我们向林总管求个情。” 张九是听风阁的管事,经常跟在李玄霸身后,知道其与江采萍之间的事,微一犹豫,道:“好吧,我帮你们说说。” 在韫仪的感激声中,他来到林总管身侧,在与之低语几句后,朝韫仪二人招了招手,韫仪连忙扶起江采萍过去,迭声道:“多谢林总管,多谢张管事。” 林总管嗯了一声道:“看在张管事帮你们求情的份上,就放你们进去,记着,不可逗留太多,更不可惊扰了太守。” 韫仪二人连连点头,在又一番道谢后,她们终于踏进了东花厅,上等楠木打造的棺木静静摆在正中,下人正将一根根儿臂粗的白蜡烛插上紫铜烛台,李渊一言不发地站在棺木前,对于韫仪二人的进来,连看也未看一眼。如今的他,不是什么太守、唐国公,只是一个失去儿子的父亲。 江采萍迈着僵硬的双腿来到棺木前,当她看到里面形如焦炭的尸体时,刚刚止住的泪水,顿时又如雨一般落下,虽极力隐忍,呜咽之声依旧无法控制地从喉咙里逃逸出来。 她颤抖地抬手抚过那张漆黑而可怕的脸庞,心中是无尽的悲伤与难过,泣声道:“对不起……三公子,对不起!” 一直没有说过话的李渊忽地道:“你就是江采萍?” 江采萍满脸是泪的点头道:“是,我……我就是江采萍。” 李渊望着躺在棺木中的李玄霸,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悲哀,“在玄霸失踪的前日,他来见过我,说想迎娶你为嫡妻,被我拒绝了,他很失望,还说,若是不能娶你为嫡妻,他宁可不娶亲。玄霸从小到大,很少喜欢什么人或者东西,但只要他喜欢了,就会一直喜欢下去,就像武功一样,以前他娘在的时候,就笑是不是打算一辈子与武为伴,连媳妇也不找了,当初的一句玩笑语,如今竟然成了真,玄霸还没来得及娶妻就走了。” 江采萍怔怔地望着他,下一刻,汹涌的泪意涌了出来,与之一同涌出的,还有比刚才更加深加的悲痛,她如失尽了力气一般跪坐在地上,悲伤入骨的嚎啕哭声响彻在灵堂之中。 韫仪亦是怔忡,她从未想过,以李玄霸的身份,真的会肯迎娶江采萍为嫡妻,他不是一时兴起,是真的喜欢这个天真烂漫的女子。 如果……她不曾来过弘化郡,不曾与江采萍说过那些话,或许江采萍真会成为太守府的三少夫人,与李玄霸过着幸福开心的日子。 江采萍是那样的信任她、依赖她,她却生生毁了江采萍一生的幸福,就算来日,她给江采萍数之不尽的荣华富贵,也弥补不了这一切。 过了许久,哭声渐渐小了下去,江采萍跪在李渊脚前,哑声道:“此生是采萍负了三公子,采萍对不起三公子的情义” 李渊摇头道:“人已经走了,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江采萍伏地哑声道:“求太守让采萍为三公子守灵!”这是她如今唯一能为李玄霸做的事。 李渊低头看了她一会儿,沉声道:“你在这里,想必玄霸会开心一些。” 江采萍知道他这是答应了,感激地磕头道:“多谢太守。” 且说李世民那边,带着段志宏几人出城,依着问来的地址赶到阿晋的家中,刚一踏进屋子,便闻到一股恶臭,李世民脸色一变,快步奔了进去,只见里屋地上伏着一具已经开始发生**,恶臭正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幸好这会儿还没有到夏季,否则**的情况会更加利害。 段志宏忍着恶臭,将尸体翻了过来,虽然尸体的脸开始出现肿胀**,但还能够看得清样子,他惊声道:“二公子,是冯立!” 就算他不说,李世民也看出来了,奇怪,大哥的护卫怎么会死在这里,他大致检查了一番后,道:“差不多死了两三天左右,腹部有包扎过的痕迹,应该是之前曾受过伤。” “两三天……”段志宏想了一会儿,道:“属下记得,那场大火是在前日里烧起来的,很可能与冯立被杀是同一天,杀他们的也很可能是同一个凶手,只是……凶手为何要先后杀了三公子与冯立,他们二人有什么联系?” 李世民沉思片刻,道:“护卫说曾见玄霸与阿晋离去,若我没料错,应该就是来见在此养伤的冯立,后者不知与玄霸说了什么,最终为他们二人招来杀身之祸。” 此时,负责搜查的护卫回来道:“二公子,属下没有发现其他人,另外属下问过附近的村民,因为离此最近的屋子也有几十丈远,所以没人留意到此处的动静,只有一人说曾看到有一个姑娘往这里来。” “姑娘?”李世民低语一声,追问道:“可有瞧见那人长什么模样?” 护卫摇头道:“他说当时只看到一个背影,所以不知是何模样。” 段志宏试探道:“难道又是那名女刺客?” 李世民重重一捶冷硬的地面,起身道:“将冯立尸体送去义庄,让仵作仔细检查,确认尸体死亡时间,另外派人来仔细搜查这一带,希望阿晋没有死。”< 第一百七十章 采萍 他的话很快传了下去,除了送尸体去义庄的两名护卫之外,余下在这个村落里挨家挨护的搜查,从那些邻居口中,他们得知住在此处的除了阿晋之外,还有他的瞎眼老娘,母子依靠一条小船打渔为生,不过带人去河边指认的时候,却发现小船不见了。 护卫当即朝李世民拱手道:“二公子,阿晋母子很可能是乘船逃走了。” 李世民当即道:“加派人手去下游搜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很快,像前两日一样,太守府中的能动用的人手都被派了出去,这一次,不再是寻找李玄霸,而是寻找阿晋母子,只有他们方可指认凶手! 另一边,李世民回府写信飞鸽传书给远在河东的李建成,除了告之李玄霸身亡一事之外,主要是问他冯立为何会出现在弘化郡中,他直觉这一切皆是因冯立而起,后者是大哥的贴身护卫,素来不离左右,这次想必是受了大哥的命令,方才会出现在弘化郡。 弘化郡大大小小的官员皆来太守府拜祭了李玄霸,悲痛于他的少年早逝,而一些百姓,尤其是曾受过李玄霸恩惠的百姓,皆自发地在府外祭拜。 停棺三日后,移棺落葬,而在这几日中,江采萍一直一步不离地伴在那具棺木旁边,不说话,也不哭,只是静静地跪着;这三日,任韫仪说破了嘴,也不肯吃一粒米饭,只勉强喝了几口水,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待得入葬归来,韫仪扶了她回到她们所住的屋中,又去厨房取了一些粥来,再次劝着她吃几口,可是江采萍始终怔怔地坐在那里,不说亦不动,双眸沉寂如死灰。 看到她这个样子,韫仪叹了口气道:“三公子已经走了,你又何必这样不肯放过自己,再这样下去,你会活活饿死的。” 这句话终于令江采萍有了反应,望着韫仪低声道:“如果……我没有那样逼三公子,他就不会与太守大人起争执,也不会离府,不会被人杀害,姐姐……是我害了三公子,是我害死他的!” 韫仪急忙道:“不是,不是你害的,是……”她不知该如何说,好一会儿方才道:“三公子是故意被人害死的,就算那天他没有出府,也……也会有下一次,三公子他命中注定有这一劫,避不开的。” “不是,可以避开的,他可以没事的,是我害了他!”江采萍摇头,如今的她深陷于自责之中,无法自拔。 韫仪心疼地握着她即使在这阳春三月,依旧冰冷的手道:“采萍,当真不关你的事,你别把所有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 江采萍没有说话,自言自语不知在说什么,哪里还有昔日灵动娇俏的模样,韫仪压着内心的欠疚,道:“就算你一直活在自责之中,甚至是将自己逼死,三公子也不会活过来,反而会让你家人痛苦难过;你说过,家里的日子刚好一些,难道这会儿,你要将这一切全部打破吗?” “还有,三公子去对太守说要娶你为嫡妻,可见他是真的喜欢你,相信他在天之灵,也希望看到你好好的活下去!”说着,她扶了江采萍单薄的肩膀,恳切地道:“采萍,就算是为了三公子,你撑下去好不好?” 江采萍凝视她片刻,颤声道:“我知道我要撑下去,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我……我那样辜负了三公子,你说他会不会原谅我?” “会,一定会,因为三公子是那样的喜欢你,再说,你并没有辜负三公子,你给了他一段美好的回忆,不是吗?” “美好……”江采萍露出回忆之色,许久,她喃声道:“那会儿真的很美好,可是我把它硬生生的毁了。” 韫仪摇头,神色复杂地道:“不是,毁了这一切的人不是你,是我,采萍,对不起!” 江采萍不知韫仪就是杀死李玄霸的凶手,以为她是在为之前劝自己离开李玄霸一事内疚,她道:“不关姐姐的事,姐姐也是为了我好,或许是因为当时我对三公子的感情并没有那么深,所以无法相信,无法坚持。” 韫仪轻吸一口气,用一种尽乎哀求的语气道:“不管怎样,你都要撑下去,采萍,答应我好不好?” 江采萍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许久,她指着自己胸口道:“姐姐,我这里很难受,像是有无数根钢针在刺一样!” 韫仪抱着她哽咽道:“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可是……” “可是我不能死是吗?”不等韫仪言语,她已是端过那碗粥,一边吃一边含糊地道:“我知道,我不能死,不能让家人难过伤心,不能让三公子不得安息,我知道。”每说一个字,都会有一滴泪落在粥中,令粥变得又苦又涩,只怕……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吃的东西都是苦涩不已。 在喝了半碗粥后,江采萍放下了碗,道:“姐姐,我想回家了。” 韫仪点头道:“你回家住几日也好,明儿个我就陪你去见三夫人,让她帮着跟林总管说一声。” 江采萍摇头道:“不,我是说以后都不再回太守府。” 韫仪一惊,连忙道:“你不打算继续做舞姬了?” 江采萍点头道:“虽然这份差事不怎么累,工钱也多,而且还有姐姐,可是我只要待在这里,就会一直想着三公子,一直被痛苦所缠绕,所以我打算明日就辞了这份差事回去,歇几日后再去寻别的差事。” 韫仪虽然舍不得江采萍,却也知道这样对她最好,逐道:“好吧,我帮你把东西收拾好,明日去找林总管辞工。” 江采萍应了一声,忽地道:“姐姐,你会怪我吗?” 韫仪揉一揉她失了光泽的长发道:“傻丫头,姐姐怎么会怪你呢,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不等她说是何事,江采萍已是道:“我答应。” 韫仪一怔,旋即笑道:“说你傻还真是傻,如果我说是要把你给卖了,你也答应吗?”< 第一百七十一章 阿晋 江采萍扯一扯唇,道:“我知道姐姐一定不会。” 韫仪微微一笑,道:“我去你家中看你的时候,可不许将我给赶出来。” “姐姐来看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往外赶。”停顿片刻,她忽地道:“姐姐,如果你真的喜欢二公子,就不要轻易放弃了,我不希望你重复我的悲剧。” 韫仪抚过她削瘦的脸颊,涩然道:“我与你不同。” “为什么?”面对江采萍的询问,韫仪摇头道:“你别问了,总之我与二公子是不可能的。”说着,她吸了一口气道:“好了,赶紧将东西收拾好,若是到时候漏了什么,我可不会带给你。” 这段日子,一众护卫都派人沿河搜查阿晋母子,可是这二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怎么都找不到,段志宏猜测,他们可能是怕那个凶手追杀,所以躲进了山里不敢出来,这样一来,无疑给他们造成了麻烦,沿河两边都是山,连绵不绝,一座座搜过来,不知要费多少时间,但阿晋母子是唯一的线索,他们只能搜。 说来也奇怪,阿晋是乘船离开的,可是这一路过来,他们都没有发现阿晋的船,无法辩别他到底是从哪里上的岸。 这日一早,李世民正在交待段志宏事情,在接过下人端来的茶时,手微微发抖,令盏盖与盏身发出叮当的响声。 段志宏惊声道:“二公子,您的手怎么了?” 李世民喝了一大口茶提神后,道:“没事,想是这几日没睡好,所以有点不舒服,过会儿就没事了。” 段志宏叹了口气道:“属下知道二公子想尽快找到凶手为三公子报仇,可是您这样没日没夜的追查,身子早晚会吃不消的,茶可提神,却不能补充您的体力与精神。” “无妨。”李世民随口说了一句,道:“父亲已经传令军中,到时候会有两千余名士兵随你们进山搜查,有他们在,你们就可以进一步扩大搜索范围,一有线索,就立刻来告诉我。” “属下明白。”在离去时,段志宏看到李世民又往口中灌了一大口茶,他开口想劝,最终却是没说出口,因为他清楚,李世民是绝不会听他劝的。 过了一会儿,有下人进来道:“二公子,乐坊的武梅雪与江采萍求见。” 李世民搁下已经喝尽的茶盏,道:“让她们进来。” “是。”过了一会儿,韫仪二人进来,江采萍行了一礼后,迫不及待地道:“二公子,可有凶手的线索。” “还没有,不过我已经加派人手搜寻,应该很快会有线索。”李世民话音刚落,江采萍已是跪下,咬牙道:“请二公子一定要抓到凶手,以告慰三公子的亡灵!” 李世民亲自扶起她道:“玄霸是我弟弟,我断然不会让他妄死,你起来吧。” 韫仪在一旁道:“二公子,采萍已经向林总管辞差了,待会儿她就会出府,我想送她一程,可以吗?” 李世民点头道:“我让齐管事去与林总管说一声,你日落之前归来即可,不必太过着急。” 正当他准备唤齐管事进来之时,离去不久的段志宏快步奔了进来,道:“二公子,刚刚有士兵来报,说是在城外西边十里处的荒山中发现阿晋的踪迹。” 李世民神色一喜,连忙道:“人呢,在哪里?” “阿晋刚一瞧见我们派去的人,就夺路逃进荒山深处,想是将我们当成追杀他的人,因为荒山之中地形复杂再加上草木甚多,所以失去了阿晋的踪迹,这会儿正在沿山搜寻。” 李世民露出一抹失望之色,旋即道:“立刻调所有人手去那里搜寻,另外我与你一道赶过去,一定要找到阿晋。”说着,他唤来齐管事,匆匆吩咐韫仪一事后,便快步与段志宏一起离去,急于找到阿晋的李世民并未留意到韫仪眸中的异色以及慌张。 在与采萍一起出了太守府后,韫仪歉疚地道:“采萍,爹前些日子一直说喉咙不舒服,我想去给他抓些药,要不你先回去,我晚些过去看你。” 江采萍笑一笑道:“照顾武大叔要紧,姐姐不必担心我,我没事。” 目送江采萍离去后,韫仪疾步去了市集,在随意买了一身衣裳换上后,又去买了一些东西来,随后问人租了一匹马疾驰出城,一路往西边行去,她一定要在李世民之前找到阿晋,绝不能让他说出冯立一事。 在奔了一阵后,隐隐看到前面山林处有人影闪动,想必就是段志宏说的那座山了,为免被人发现,她将马拴在一旁的树上,徒步往山上行去,小心的隐藏着踪迹。 李世民已经先一步到了,正在指挥陆续赶来的士兵包围山林,以免让阿晋逃走,这是他们眼下唯一的线索,绝不允许有失。 虽然负责搜寻的士兵已经达到了千数之众,但此处山峦起伏,一座接着一座,树木茂盛,想在从中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 在寻了差不多小半日后,李世民唤过段志宏道:“这么找下去不是办法,你让那些士兵一边搜一边喊出李家的名号,只要阿晋知道我们不是追杀他的凶手,自然就会现身相见。” 段志宏依言传下话去,很快,声音在山林间此起彼伏,“我们是太守麾下的士兵,奉二公子之命来此找你,二公子就在此处,你快些出来。” 如此喊了约摸半个时辰后,一个人影拨开树枝从一处隐蔽的山洞中钻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不远处大声呼喊他名字的士兵,此人正是阿晋,那日逃走之后,他为了掩藏行踪,在上岸之后,搬来大石将父亲留给他的小船砸成了碎木片,并且分散扔到四周,以免被人发现,至于他自己则躲到了山里,不敢踏出一步。 并非他怕死,而是他不想就这么白白死了,他发誓,一定要为娘报仇,在此之前,他一定要活着! 这些天来,他如惊弓之鸟一样,东躲西藏,稍有动静就会立刻窜奔逃走,之前几日还算太平,哪知自从前些日子开始,这山中就来了许多人,到处搜查,他唯恐是那名女杀手派来的人,不敢现身,小心翼翼地躲藏着,但还是被他们发现,幸好山路复杂,再加上如今正是春夏之时,树木茂盛,在一番奔逃之后,总算摆脱了那些人的追赶,藏身于这个小小的山洞之中。< 第一百七十二章 坠崖 原想等那些人离去之后再出去,然就在刚才,他听到那些人的喊叫,他们自称是太守府的人,还说李家二公子也在这山里;细想起来,刚才他瞧见那些人的时候,他们身上确实穿着盔甲,那名女杀手就算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调动太守麾下的士兵。 思索半晌,他终于决定出来一探究竟,如果当真是李家之人,正好可以将女杀手一事,告诉他们,对了,冯大哥说过,那个女杀手叫武梅雪! 正当他小心翼翼打量着底下那些不断喊着他名字的士兵时,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惊喜的声音,“找到了,找到了!” 阿晋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就要逃走,却被人紧紧揪住了后襟,无法挣脱。 “放开我!”在他挣扎的功夫,原本在底下搜寻的那些士兵皆听到声音围了过来,其中一人打量了他一眼,道:“你就是阿晋?” 正处在惊慌之中的阿晋赶紧摇头道:“我不是,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你们放过我!” 那人走过来拍着他的肩膀道:“别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二公子只想问你几句话。” 在他的安抚下,阿晋渐渐平静下来,试探地道:“你们……真是太守的人吗?” “当然。”士兵指一指不远处道:“二公子就在那里等着呢,走吧,随我们去见二公子。” 事已至此,阿晋就算还有担心,也只能随他们过去,山路崎岖,走了约摸一桩香的功夫,方才来到李世民所在之处。 李世民一眼瞧见被他们围在当中的阿晋,急忙唤过一旁的两名护卫道:“他就是阿晋?” 那两名护卫是负责看守太守府的,也是除了李玄霸之外,太守府中唯一见过阿晋的人,李世民特意将他们带了来。 二人仔细辩认了一眼,连连点头道:“对对对,他就是阿晋,当初三公子就是跟他一起走的。”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阿晋也认出了那两人,惊喜地望着李世民道:“你……你真的是二公子?” “不错,我就是李世民。”说着,李世民迫切地道:“告诉我,究竟是谁杀了玄霸还有冯立?” 既然已是确定了李世民的身份,阿晋也不隐瞒,当即道:“杀三公子还有冯大哥的人是武……”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停了下来,低头用一种不敢置信地目光看着自己的胸口,那里,一小段尖锐的东西穿过薄薄的衣裳突了出来,正“滴嗒”“滴嗒”的往下滴着殷红的血珠。 下一刻,阿晋向后倒去,“呯”的一声重重摔在地上,与此同时,一个人影在不远处奔逃,不等李世民吩咐,段志宏已是带人追了过去。 李世民疾步来到阿晋身边,扶起他急切地追问道:“杀他们的人是谁?” 阿晋努力张开满是从喉咙里涌上来的鲜血,想要说出“武梅雪”三个字,可惜,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含恨而终! 李世民缓缓放下阿晋,起身双目通红地往凶手逃逸的方向追去,玄霸、冯立、阿晋,这一条条人命,他一定要讨回来! 韫仪快步奔逃着,不时回身射出一枝袖箭,阻止身后士兵追赶的脚步,但这只能拖延一时,很快便又追了上来,一点都不放松。 韫仪在动手之前,用布蒙了脸,再加上换过衣裳之故,段志宏并没有认出她来,只是带人极力追赶,过了一会儿,有人超过了他,恻目一看,却是李世民,他连忙道:“这名刺客穷凶极恶,二公子小心!” 李世民没有理会他,只是死死盯着前面的人影,这一次,他绝不会再放过这个女刺客,一定要将她缉拿归案。 又奔出数里后,韫仪倏然止住了脚步,不是她力尽奔不动,而是因为她不甚奔到了一处深不见底的悬崖边,无路可逃。 李世民停下脚步,冷冷盯着蒙了脸的韫仪道:“你已经无路可逃了,束手就擒吧。” 韫仪没有说话,只是悄悄往后又退了一步,半只脚已是近乎凌空,细碎的石子滚落入悬崖中。 李世民将她这个动作看在眼里,凝声道:“再往后退,你就会掉入悬崖之中。” 段志宏接过话道:“掉下去没命还算好了,最可怕的是半死不活,像这种山森之中,多的是豺狼虎豹,到时候,你就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它们撕碎然后吞入肚中,连骨头也被嚼烂,真正的尸骨无存。 韫仪咬牙不语,这次真是麻烦了,前是悬崖后是追兵,除非背生双翅,否则没有一点逃走的可能性也没有。 说来可笑,当初她就是这样逼冯立的,如今自己也面临相同的处境,到底是让他们抓了自己,还是…… 趁着韫仪心中天人交战,神思恍惚之际,李世民突然发难,快步上前,一把攥住韫仪的手臂,欲要将她接回来。 在手臂被他拉住之时,韫仪瞬间回过神来,急忙挣扎,无奈李世民抓得很紧,始终无法挣开,反倒是她自己因为过大的动作,脚下踩空,整个人往悬崖下摔去,李世民想要松手已是来不及,被她拉着一并掉下去。 “二公子!”段志宏急忙奔过去想要拉住李世民,可惜还是晚了一步,伸空的手抓了一个空,眼睁睁看着李世民二人掉下悬崖。 冷汗如泉涌一般自段志宏以及所有看到这一幕的士兵身上冒了出来,怎么也无法相信,刚刚还在说话的二公子这会儿已是掉入悬崖之中,此事要是让太守知道了…… 众人齐齐打了一个冷战,不敢再想下去,要知道数日之前,太守才刚刚失去一个儿子,要是现在二公子再死了,就算太守再仁慈,也不会放过他们! 段志宏最先回过神来,面色煞白地吼道:“都给我下去找,一定要找到二公子,快去!” 众人顾不得及答应,连忙招呼了所有士兵,下山往他们坠崖的地方寻去,无奈他们摔下去的地方,山势极为险峻,有一处甚至出现了数丈长的断层,人根本没办法过去,一番折磨下来,天色反倒是渐渐暗了下来。< 第一百七十三章 天人交战 段志宏咬咬牙,道:“你们在山里寻找可以搭桥的树木,我先回城将事情禀告太守,希望二公子吉人天相,不要有事。” 待一众士兵答应后,段志宏快步往山下奔去,骑上停在那里的马,往城门急驰而去,堪堪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去。 待得到了太守府,他下马入内,急步来到松涛居,对守门的下人道:“烦请通传一声,我有要事见太守。” 这个时候,正好万氏出来,听得段志宏的话淡然道:“太守刚刚喝了药,这会儿正在歇息,你明日再来吧。”自从李玄霸死后,李渊思子心切,虽万氏等人百般宽慰,心情始终郁结难舒,脸色一日比一日差,请了大夫来看都说这是心病,没法子医,只能开一些安心宁神的药。 段志宏咬一咬牙,拱手道:“启禀二夫人,事关二公子安危,属下实不敢怠慢。” 万氏眼皮一跳,讶然道:“二公子?到底怎么了?” 在她的询问下,段志宏只得将李世民与刺客一起坠崖的事情说了一遍,饶是以万氏的心思,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停顿半晌,她道:“可有找到二公子?” 段志宏摇头道:“那条山路极为难走,又有宽达数丈的断层,拦了去路,属下来之前让他们在山中寻找可以度过断层的树木。” 万氏点一点头,道:“你随我进来吧。” 段志宏谢了声谢后,随万氏进了松涛居,李渊正半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屋中已经掌了灯,橘黄烛光下,李渊脸色苍白如纸,两颊亦有明显的消瘦。 万氏走到其身边,轻轻道:“太守,二公子身边的段护卫来了,有要紧事禀报。”她自不会主动说出李世民坠崖一事,以免被迁怒。 李渊缓缓睁开眼来,就着她的搀扶坐直了身子,望着段志宏道:“说吧,什么事。” 段志宏强自镇定,颤声道:“启禀太守,之前得到禀报,说在城外发现阿晋踪迹,二公子亲自带领属下等人去寻找,虽然找到了阿晋,却被凶手先一步杀了阿晋,之后在追赶刺客的时候,二公子他……他……” 段志宏的吞吐令李渊察觉到不好,追问道:“他怎么了?” 段志宏屈膝跪下,颤声道:“二公子不幸与刺客一同坠崖,生死未卜!”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轰得一声在李渊脑中炸响,令他脑海一片空白,许久,他一把推开正软语安慰的万氏,赤足奔到段志宏身前,一把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面目狰狞地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二公子与……与刺客一同坠崖!”段志宏艰难地说出这句话,旋即道:“属下未能保护好二公子,属下该死,请太守治罪!” 李渊森然盯着他,寒声道:“你……确实很该死!”说罢,他厉喝道:“来人!把段志宏拖下去重打四十大板!” 他刚刚才失去一个儿子,尚未从悲痛中缓过来,如今,他另一个儿子又坠入悬崖,生死未卜,这让他如何能够接受。 段志宏默然跪在地上,就算李渊现在杀了他,他也绝不会说半句话,事实上,从李世民坠崖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处于自责之中;若是当时他跟得紧一些,又或者动作快一些,李世民或许就不会坠崖。 万氏走过来温言道:“太守息怒,如今最要紧的是找到二公子,或许他福大命大,只是受了一些轻伤而已,并无性命之忧。” “希望如此!”这般说着,李渊恼恨地盯了段志宏道:“可有派人去找过?” 段志宏连忙将事情说了一遍,随即道:“这会儿,他们很可能已经度过了断层,只是如今城门已关,只能明日再行出城!” 李渊脸色变化不定,过了一会儿,他取过衣裳披在身上又趿了鞋,万氏在一旁惊讶地道:“太守这是要去哪里?” “出城!”扔下这两个字,李渊快步走了出去,段志宏急忙起身跟上去。 待他们走后,摘星小声道:“夫人,城门不是关了吗,太守要怎么出城?” 万氏盯着屋外吞噬了李渊二人身影的黑暗,冷声道:“太守身为一郡之首,城门是开是关,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儿,不过若是这件事传出去,怕是会招来许多麻烦,尤其是传到洛阳那些人的耳朵里;毕竟自大隋立国以来,就定下规矩,非军国大事,不得擅自开启城门。” 摘星微一点头,旋即疑惑地道:“既是这样,夫人为何不提醒太守?” 万氏扶着她的手走到屋外,凉声道:“太守如今一心记挂着二公子的安危,哪里会听得进我的话,说得不好,反而会让他以为我不在意二公子的生死。”说着,她感慨地道:“在这府里,每说一句话,都得三思再三思,轻率不得。” 且说韫仪那边,在与李世民一道坠崖后,幸好有长在悬崖边的树枝阻缓了冲势,未曾摔死,但也伤得不轻,直至天黑时分方才醒过来,浑身像散了架似的,痛的不得了,所幸手脚都能动,应该没有伤及筋骨,待得痛意稍缓后,她勉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在四下看了一眼后,发现李世民昏迷不醒地躺在不远处,他的情况比韫仪要严重一些,身上被树枝划了好几道颇深的伤口。 韫仪忍着痛爬到李世民身边,脸上的面巾已经不知所踪,想是摔下来的时候,被树枝给勾去了,也不知李世民有没有看到她的模样,若是瞧见了,一旦他醒来,自己的身份就暴光了,而且……性命难保,最好的办法,就是趁着现在杀了李世民! 想到此处,她眸中露出一抹冷意,右手微微一动,一柄匕首出现在掌心,她紧紧握住刀柄,朝李世民的胸口刺去,然刺到一半之时,却怎么也刺不下去。 这个男人,不顾王维的威胁,家人的压力,执意执她周全;这个男人,助她洗脱了谋害春秀的罪名;也是这个男人,费心劳神,替她证明武老三的年纪,从而令武老三免受劳役之苦。< 第一百七十四章 狼群 他为自己做了那么许多,却从未要求过自己什么,说得最多的一句就是“你没事就好”。 如今……她当真要恩将仇报吗? 江采萍说得没错,李世民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可是为什么,他偏偏要是李渊的儿子,是要夺大隋江山的逆贼之子?! 如果,今日她放过李世民,以后恐怕都没有机会杀他了,还会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失去刺杀李渊的机会。 她……到底该怎么做? 韫仪紧紧咬着银牙,握着匕首的手一紧再紧,却始终刺不去,良久,她颓然扔掉了匕首,明知放过李世民很可能会害了自己,但她终归还是狠不下心。 韫仪嗤笑一声,望着躺在地上的李世民道:“今日我放过了你,来日,你可会放过我?想来是不会吧,毕竟……”她神色黯然地道:“我杀了李玄霸。” 昏迷不醒的李世民自不会回答她,韫仪轻吸一口气,捡起地上的匕首忍着痛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李世民坠崖,那些人一定会找来,她得赶在他们到来之前离开。 三月的夜,乍暖还寒,风吹在身上,颇有些寒凉,刚走了几步,韫仪便陡然停下了脚步,神色慌张地盯着前方十数盏绿油油的灯光。 不,不是灯光,是狼的眼睛,大约有七八匹狼,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嘴里不断发出低吼声。 糟糕,定是李世民身上的血腥味引来了狼群,该死的,如今李世民昏迷未醒,她又有伤在身,手边只有一柄匕首,如何能够对抗狼群! 不等韫仪想出办法来,当先那两匹狼已是咆哮一声扑了上来,它们的目光正是躺在地上的李世民;如果韫仪趁着这个机会离去,应该有极大的机会全身而退,可是……她做不到;事实上,她若能做到的话,早在刚才就已经杀了李世民。 在那两匹狼快要扑到李世民身上时,韫仪脚尖一踮地,飞跃至其身前,手中一道寒光闪过,划开了那两匹狼的脖子,温热的鲜血溅了韫仪满脸,两匹狼抽搐着倒在地上,再没有站起来过。 她顾不得擦拭,便又舞着匕首拦住了随后扑来的几匹狼,不过这一次再没了刚才的好运,那几匹狼极为狡猾,并不与韫仪正面交锋,围着她游斗,趁其不注意时,就扑过来咬一口,不一会儿功夫,韫仪身上就已经被咬开了好几处,所幸都不深,而在此期间,她只杀了一头狼,还有四头狼睁着碧绿的眼睛盯着他们。 韫仪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感觉到自己的体力快到了极限,这样下去,她与李世民被狼群生生咬死只是早晚的事情,可惜袖箭之前就射完了,否则还能起些用处,该死的,现在要怎么办? 在又一次挡住了狼群的攻击后,韫仪记起一事,连忙从怀中取出一枝火折子,稍稍吹亮一些后,将它掷在狼群前面。 如今是三月天,草木繁盛,地上半尺多长的草遇到火很快烧了起来,并且迅速往四周蔓延。狼虽然狡猾,但怕火是它们的天性,看到火蔓延过来,顾不得攻击韫仪,急忙往后退,趁着这个机会。 不过韫仪也不轻松,火势同样往她这边烧过来,若只有她一人,尚可攀上悬崖石壁避火,可偏偏还有一个李世民在,这条路无疑是行不通了,只能将李世民拖到悬崖边,同时趁着火还没有彻底烧过来之前,用匕首在地上挖出一道沟来,以此阻断火势蔓延。 虽然狼群被逼退,暂时无法过来,但它们并没有放弃猎物的打算,一直在不远处打转,想来只要火势一灭,它们就会立刻窜上来,将韫仪二人生撕活剥。 对于如今的韫仪而已,火是眼下唯一能护他们安全的东西,她既怕火烧过来,又不敢让火熄,不断将手边所能够到的断枝扔进火中,以维持燃烧,可她所能活动的地方有限,那些树枝落叶早晚会烧光,得赶紧想其他法子才行。 此时,躺在地上的李世民发出细微的呻吟声,眼皮微微颤动,想来是快醒了,韫仪一惊,连忙自衣上撕下一块布蒙在脸上,她刚做完这一切,李世民便睁开了眼睛,借着火光瞧见身边的韫仪后,第一反应就是死死抓住她的手,吃力地道:“你休想逃!” 韫仪指了指前面,粗着嗓子道:“你先看清楚!” 李世民一怔,在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到了在火圈外低低咆哮的狼群,还有不远处那几具狼尸后,他已是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勉力撑起身子道:“这里总共有四头狼,左边那匹身形犹为粗壮,应该是头领。” 韫仪盯着李世民一直不曾放开的手,冷声道:“它们还没有开始呼唤同伴,必须得在此之前杀了它们,否则我们谁都活不了。” 李世民虽然很想将韫仪抓起来,但他也清楚,眼下最要紧的是击毙狼群,这般想着,他缓缓放开手,在忍痛将脱舀的右手接上后,他满头冷汗地靠在崖壁,喘气道:“你能同时对付几头狼?” 韫仪想一想,道:“两头,这已经是我的极限了。”说罢,她看向李世民,“你呢,能出手吗?” “我还有得选择吗?”李世民身上并无兵刃,四下看了一眼,取过一根手臂粗的树枝,在火快要烧尽的时候,将树枝一端掷入火中,待得烧着如同火把之后,他撑着石壁站起身,缓了口气后道:“我替你引开另外两头狼,你尽快杀了它们,尤其是那匹头狼!” “好!”在他们说话的时候,那几匹狼已是开始慢慢靠近,韫仪咬一咬牙,趁着它们还没有扑过来,先行动手,围斗着头狼以前一头体形稍小些的狼,至于李世民亦同时挥舞着手里带火的树枝,缠住另外两匹,不让它们一起去围攻韫仪。 在付出又一道伤口后,韫仪终于杀了那两头狼,另外两头瞧见头领被杀,泛着绿光的狼眼凶光毕露,其中一头更是张开了长满利齿的嘴,仰头欲呼喊同伴,然没等它发出声音,李世民已是瞅准一个空档,用力将火把塞入它嘴里,狼被突如其来的烈火烧灼口齿,痛楚难当,不断挣扎,想要将嘴里的火把吐出来,但李世民好不容易才逮到这个机会,又岂会允许它逃脱,不论狼头甩向哪一边,都紧紧握住火把,不让它甩开。< 第一百七十五章 吴?武? 另一头狼眼看同伴遭难,厉吼一声朝着李世民身后扑来,韫仪此时刚刚杀了那头狼,一时赶不及回去救援,只能慌声喊道:“小心!” 就在那头狼的爪子眼看着就要抓到李世民后背的时候,李世民倏然抽出火把,用尽全力往狼头挥去,后者哀嚎一声,摔倒在地上。 看到这一幕,韫仪松了一口气,趁着那头狼还未缓过来的机会,抬起匕首用力刺在它脖颈中,之后又杀了另一头奄奄一息的狼。 在这七头狼全部毙命后,韫仪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是解决了这个危机,好险,若是李世民未曾醒来,凭她一个人,根本无法同时对付四头狼。 未等她转完念头,一只手已是被人紧紧握住,只见李世民正一脸严肃地盯着她,眼中透出一丝茫然与疑惑,刚才那头狼偷袭他的时候,这名女刺客喊了一声,虽然是在匆忙之中,他依然听出这个声音与之前所听到的粗戛声音不同,而且很耳熟,像是……不会的,不可能是她! 韫仪亦察觉到自己刚才犯的失误,糟糕,难道李世民听出了她的声音?她恢复了之前的语调,故作随意地道:“怎么,才刚救了你一命,就要恩将仇报吗?” 李世民没有理会她的话,伸手欲去揭面巾,韫仪连忙侧身避开,旋即挣开被李世民握住的手腕,凉声道:“男女受授不亲,二公子这样做,似乎不太好吧?” 李世民肃声道:“你到底是谁?”在他们说话之时,远处隐隐有声音传来,放眼望去,能看到许多火把的火茫,想必是来寻找李世民的士兵。 韫仪收回目光,捂着手臂上的伤口道:“好了,二公子,我们下回再见吧。”说着,她快步往黑暗中奔去。 “不许走!”好不容易找到了害死李玄霸的凶手,李世民怎肯放她离去,只是他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虽说被树减缓了冲势,但依旧受了伤,再加上刚才激斗两头恶狼,一旦松懈下来,痛意顿时从四肢百骸窜了出来,勉强忍着痛追了几步,便跌倒在地,无力起身,只能眼睁睁看着韫仪的身影没了黑暗之中,在缓了一丝劲力后,他费力地从附近捡来树叶枝木投入残余的一丝火焰这中,让它们保持燃烧,好让搜寻的将士发现自己。 再说李渊那边,带人赶到城门后,当即唤城门吏连夜开启城门,亲自出城搜寻李世民的踪迹;等他们赶到山上的时候,士兵还未找到合适的树木,被李渊一顿斥责;后者到底有带兵征战的经验,见多了各种各样的艰难险阻;当即令士兵就地取藤条以及树皮,搓成长绳后将两株树木绑在一起,这样一来,长度就足够了,依着这个法子,果然很快度过了前方的断层,之后也如法制炮,虽说曾有过长绳突然断裂松开,士兵从上面摔下去的事,但大致还算顺利,开始慢慢接近悬崖底。 李渊虽然身子不适,但还是坚持与士兵一起搜寻,段志宏等护卫紧紧跟在他旁边,不敢有所大意。 “大人,前面就是崖底了!”护卫声音刚落,前方传来士兵的声音,“快看!那里有火!” 众人连忙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崖底的方向有火在燃烧,段志宏惊喜地道:“一定是二公子,他没事,他没事!” 李渊激动地浑身战栗,颤声道:“快!快过去!” 众人连忙往火光的地方奔去,山路崎岖,看着近,实则绕了很长一段路方才到,李渊就着段志宏的搀扶走在最前面,待得看清坐在火光旁边的人影时,顿时激动不已,世民,是世民,他没死! 李渊嫌段志宏走得慢,挣开他快步来到李世民身前,颤声道:“世民,你……你怎么样了,有没有事?” 李世民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让父亲担心了,儿子没事,只是一些皮外伤。” 听到他亲口言语,李渊一颗心才总算落了地,连连点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待眼底酸涩稍退后,他道:“对了,那名女刺客呢,可是已经死了?” 李世民依言道:“没有,她在父亲你们赶到之前就逃了。” 李渊冷哼一声,对一旁的护卫道:“立刻去追,一定要抓到这名女刺客,绝不能再让她逃走;另外,立刻传我命令,明日一早严查入城之人,一旦发现有踪迹可疑或者受伤之人,立刻带回太守府。” “卑职领命。”待护卫等人带着大部分士兵去追后,他亲自替李世民检查,确认其并无骨折之后,让人就地取材,做了一把简陋的椅子抬李世民离开此处。 离开之前,李渊瞧见了地上的狼尸,问李世民是怎么一回事,待得知晓事情经过后,他神色古怪地道:“你是说,女刺客比你醒得早,却没有杀你,反而还救你?” 李世民迟疑地答道:“儿子也不敢肯定,不过当时狼群已经围过来了,如果不是她出手,以儿子当时的情况应该很难在那些恶狼爪下毫发无伤。” “这可真是怪事。”李渊思索无果,只得暂时将这件事搁在一旁,让人赶紧抬了李世民下山。 在下山的途中,李世民唤过走在后方的段志宏,道:“还记得阿晋死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吗?” “属下自然记得,他说杀三公子他们的人是吴……后面就没有了,如果此女真是当初行刺太守的女刺客,那么沈韫仪应该是她的假名,其实是姓吴才对。只是属下有件事一直想不通,为何女刺客会出现在山里,按理来说,她不可能知道咱们找到了阿晋,除非……”段志宏看了一眼尾随在后的士兵,低声道:“除了沈墨平,她还有同党,且就在这些人当中。” 李世民眼前浮现女刺客的那双眼睛,他总觉得那双眼睛很熟悉,还有那个声音,但一时又想不起来,难道……女刺客一直都在他身边?但若真是这样,半年来,他不可能毫无所觉。 “吴……吴……武……”念到最后一个字时,李世民脸色倏然为之一变,吴武同音,阿晋临死前说的,可能是吴,也可能是……武。< 第一百七十六章 终知晓 姓武,又与他相熟的女子,只有一个武梅雪,难道是她?不可能,梅雪手无缚鸡之力,而且她很明显与沈韫仪是两个人,怎么可能混为一人,再者,自己当初也检查过,梅雪并无易容的痕迹,也就是说,她不可能沈韫仪易容假冒。 另外,退一步说,梅雪只有逢初一十五方才可以出府,昨儿个怎么可能出现在山中。 正当李世民为自己这个念头发笑之时,忽地想起一事,昨儿个梅雪陪着江采萍来辞行,说是要想陪江采萍回去,这件事还是自己准的;而且……昨日段志宏来禀告自己发现阿晋踪迹的时候,梅雪恰好就在旁边,难道……真的是她?她一直都在骗自己?! 段志宏见李世民脸色不对,道:“二公子,您可是想到了什么?” 李世民摇摇头,只道:“你让他们走快一些。”一路上,对梅雪的怀疑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如果……真是梅雪,他实在难以相像下去! 等他们走到山脚下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天亮了,竟是整整在山里找了一整整夜,至于派去搜查刺客之人,依旧未能找到女刺客的踪迹。 城门那边,已经得了李渊的话,对过往行人,严加检查,但凡可疑的,一律扣住 万氏与林氏、崔氏皆正等在院中,一看到他们进来,皆迎了上来,万氏看着坐在椅中精神萎靡的李世民,拍着胸口道:“二公子没事就好,自从昨夜太守走后,妾身一夜未睡,一直在佛前为二公子祈福,总算盼得二公子平安归来。” “都怪世民一时大意,令二娘担心。”面对李世民的言语,万氏笑道:“无妨,平安归来就好。”说话间,她已是看到了李世民身上的伤口,当即道:“摘星,立刻去请大夫过来为二公子诊治。” 林氏道:“太守,可有抓到凶手?” 李渊摇头道:“没有,等我们到的时候,凶手已经离开了,一众士兵尚在山中搜寻,据世民所言,她很可能就是之前逃走的女刺客。” “这名女刺客怎么如此阴魂不散,前前后后杀了那么多人,连二公子也险些命丧她手,真是让人害怕。”说话的是四夫人崔氏,比林氏晚了一年进府,在三人之中最为年轻。 李渊目光阴寒地道:“此次,就算是将弘化郡翻过来,也一定要找到她!”杀子之仇,绝不罢休! 这般又说了几句后,李渊让人抬了李世民去静集轩,见他也要过去,万氏道:“大人,您一夜未眠,不如回松涛居歇一会儿吧,妾身刚刚让厨房炖了参汤,好了之后送过去。” “不必了,大夫到了之后,让他直接去静集轩。”待万氏答应之后,他又想起一事,道:“还有,在抓到刺客之前,你看着一些智云,不要让他出门。” “妾身知道。”在目送李渊离去后,万氏欲折身回毓秀阁,耳边却传来林氏讽刺的声音,“你确实自己在佛前之时,是祈求二公子平安归来,而不是早登极乐吗?” 万氏回过头,蹙眉道:“妹妹,我对你一忍再忍,你不要得寸进尺。” “有吗?”林氏走到她身前,冷笑道:“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可惜啊,二公子福大命大,没能让你趁心如意。” 万氏沉了眉眼道:“你若再这样胡言乱语,休怪我这个做姐姐的不客气。” 林氏当即反斥道:“你何曾对我客气过?” 见二人越说越僵,崔氏赶紧上来打圆场,“万姐姐莫怪,林姐姐她就是这么喜欢开玩笑。”说着,她对林氏道:“林姐姐你之前不是与我说后花园的玉兰花白澈如雪,开得极好吗,我想去摘几枝放在房里,你陪我一起去啊。” 在崔氏的半劝半拉下,林氏随其离去,在其后面,送月小声嘀咕道:“三夫人要是有四夫人那么明理就好了。” “好?”万氏冷冷盯着她,后者被她盯得头皮发麻,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片刻,她听得万氏道:“两者相较,我倒更愿与林妙音打交道。”稍一停顿,她又听得万氏低斥了一句,“贱人!” 送月知道,万氏这是在骂崔氏,可是她想不明白,明明是四夫人帮自家主子解了围,为何反过来要骂四夫人,要换了她,一定是骂三夫人,每次遇到后者,就是冷嘲热讽,别说夫人了,就连她在一旁听着都觉得生气。 送月始终想不明白当中的缘由,又不敢问万氏,只得压下心中的疑惑,扶着万氏回毓秀阁。 且说李世民那边,一进静集轩,便对段志宏道:“你去瞧瞧武梅雪在不在?” 段志宏疑惑地道:“二公子您这是……” 在下人抬他上床后,李世民摆手道:“你不要多问,只管照我的话去做就是了。” “是。”在段志宏离去后不久,李渊与大夫先后进来,后者替李世民看过后,朝李渊拱手道:“大人放心,二公子除了内腑稍有震荡之外,就是一些外伤,并无性命之忧,待小人开一些药给二公子,然后好生休养就没事了。” “好,多谢大夫。”在命下人随大夫下去开方抓药后,李渊在床边坐下,温言道:“大夫的话你都听到了,好生休养,刺客一事,为父自会让人严密追查,不会让她逃走的。” “父亲……”李世民几经思量,正要将对梅雪的怀疑告之李渊,段志宏走了进来,拱手道:“启禀二公子,林总管与乐坊的杨嬷嬷都说武梅雪自从昨日离开之后,就没有再回来过。” 他的话令李世民心中一沉,梅雪……当真是她…… 不会的,说不定梅雪怕江采萍一个人胡思乱想,所以留在她家中陪伴过夜,对,定是这样! 这般想着,他道:“你去林总管那里要来江采萍家中的地址,去看看武梅雪在不在。” 段志宏几经犹豫,终还是忍不住问道:“二公子,为何您这么急着找武梅雪?”< 第一百七十七章 何真何假 在段志宏离去后,李渊道:“世民,是否这个武梅雪有什么问题?”他对此女颇有印象,先是世民一再护着他,之后玄霸过世之时,就是她陪着江采萍连日连夜跪在灵前。 到了这个时候,李世民也没什么好再隐瞒的了,将自己对武梅雪的怀疑说了出来,李渊惊愕不已,“她是刺客?” “儿子也不敢确定,只是有所怀疑,毕竟……这一切都太过巧合。”在这样的言语后,父子二人皆未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李渊身边的护卫快步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只信鸽,恭声道:“启禀大人,大公子的信鸽。” 在发现冯立死在弘化郡后,李世民便立刻飞鸽传书问李建成是怎么一回事,因为弘化郡离河东有近千里之遥,所以直至这会儿信鸽方才回来。 李渊闻言连忙道:“快拿过来。”在待过护卫递来的信鸽中,从其脚边的小竹筒中取出一张极薄的绢帛。 待看过绢帛上的字后,李渊将之递给李世民,后者看过后,愕然道:“冯立……是大哥派来杀武梅雪的?” 李渊负手起身道:“你大哥原是怕你沉溺于女色之中,误了大事,结果冯立却死了,看这样子武梅雪十之**就是女刺客,她为了掩护身份,先是杀了冯立,之后又杀了玄霸与阿晋一家,此女手段倒真是狠毒。” 李世民虽然难以接受,却也知道事实多半如李渊所言的那样,沉默半晌,他道:“可是儿子明明查过,她没有易容,她与沈韫仪也并非同一人,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李渊沉默片刻,道:“最有可能的就是这个武梅雪与沈韫仪早就相识,同为刺客!” 同为刺客……李世民慢慢咀嚼着这句话,他还记得第一次遇到梅雪的情景,因为被冯春秀骗着喝了一盅参汤,以至虚火旺盛,浑身躁热,失去了领舞的资格,难过的独自落泪。 还有当她得知自己替其争取到松涛居献舞机会时,含羞带喜的模样,这样的一个女子,真的会是刺客吗? 若真是这样……那自己就是天底下最可笑之人,被一个女子耍得团团转! 接下来的时间,不论是李渊还是李世民都没有言语,过了约摸一个时辰,段志宏回来,这一次,他的神色比刚才严肃了许多,“属下去了江家,江采萍说昨日刚出府,武梅雪就说要为其父抓药,先行离去;属下记得武家的住处,所以又去了一趟,武老三说从昨日到现在,他并未见过梅雪。”顿一顿,他迟疑地道:“还有一件事,属下不知该不该说?” “说!”面对李渊的言语,段志宏道:“属下之前去问林总管时,他说十六这日,武梅雪曾得三夫人允许,出府过一趟,而就在前一日,她自己说曾见过三公子,属下怀疑,她会否与三公子一事有关。”连不知事情经过的段志宏都开始起了怀疑。 李世民痛苦地闭一闭目,到了这个时候,已经由不得他不相信了,梅雪……当真是刺客! 李渊冷笑连连,“好啊,原来刺客一直都藏身于府中,咱们却一无所知,被她肆意蒙蔽。”这般说着,他寒声道:“去,请画师到府中,照着杨嬷嬷的描述画出武梅雪的画像,全郡悬赏通缉,一定要抓到这个人,谁若找到此女,赏钱两百贯。”在段志宏准备下去之时,他又唤住道:“另外,派人去武家监视,她很有可能回去找武老三!” “属下遵命!”在段志宏离去后,李渊温言道:“世民你好生歇着,为父晚一些再来看你。” “父亲慢走。”在房门关起后,李世民将目光转向长窗前的小几,那里摆着一盆已经落尽了繁花的盆栽,正是他以前让初一送给韫仪的黄蜡梅,后者没有收,初一拿回来之后,就一直放在了他房中,冬季过后,金黄如蜡的花就都落尽了,只剩下绿叶尚挂在枝上。 梅雪……为什么会是梅雪,是否从相识到现在,她与自己说的每一句都是谎言,从来没有半分真实? 那武老三呢,难道他也是刺客,与梅雪假扮父女?可是他明明见过武家附近的邻居,从他们的言谈中,可以看出与武家很熟悉,对了,他听那个方大婶说过,武老三在长石巷住了几十年,梅雪还是她看着捡来的,不论怎么看,武家父女都不会是刺客,除非连那附近的邻居也全部都是刺客,又或者说为了这场刺杀,他们足足筹谋了数十年之久,但这……可能吗? 不论李世民怎么想,都想不通其中的关键,总觉得事情处处透着古怪,无法理顺。 在喝过初一端来的药后,他想起一事来,道:“初一,我记得冯春秀死之前,是与赵氏住在一起是吗?” 初一一边收拾了药碗一边道:“似乎是,二公子问这个做什么?” 李世民稍一思索,道:“去将赵氏传来。” 初一有些为难地道:“可是大夫说您要好生安歇养神,有什么事情,您交待小的去做就是了。” “我不打紧,再说只是问几句话罢了,费不了什么神,快去。”在李世民的催促下,初一只得去了乐坊,将赵氏给唤过来。 “二公子。”赵氏怯怯地唤了一声,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李世民突然叫她过来,是为了什么事。 “你将冯春秀死之前的事情,仔细说一遍予我听。”他的话令赵氏有些惊讶,春秀都死这么久了,何以二公子又如何问起?奇怪归奇怪,却不敢多问,仔细将事情说了一遍,临了道:“春秀原本与季容一屋,后来季容走了之后,杨嬷嬷方才将我换到了她屋中,后来她连晚膳都没吃就走了,再之后,就听说她死了。” 李世民凝声道:“也就是说,冯春秀是在偷窥梅雪沐浴之后才突然离去的?” “是,她当时走得特别匆忙,也不肯说是什么事,不过看她强抢腰牌出府,应该是有什么急事吧。”顿一顿,她又道:“春秀与季容最是要好,可惜她不在,否则倒可能知道一些。”< 第一百七十八章 铤而走险 “季容……”李世民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后,挥手示意赵氏下去,随后让初一取来笔墨绢帛,写了几行字后,放到李渊之前随手搁在的细竹筒中后,递给初一道:“飞鸽传书给大哥。” 在初一依着李世民的话,将竹筒绑到信鸽腿上然后放其飞上天后,韫仪刚刚走到城门处,之所以费时这么久,一因为她身上有伤,二是为了躲避漫山遍野的追兵。 原想趁守城吏不注意之时潜入城中,虽然身份很可能已经暴露,但她还是想冒险一试,看能否在事发之前除去李渊,以免大隋动摇了根基。 可是刚到城门,便看到守城吏挨个检查出入城门之人,但凡发现有伤或者行迹的,一律抓起来。 糟糕,这样一来,她岂非无法入城,难道……千里迢迢来到弘化郡,当真要无功而返吗? 她不甘心,可是看眼下的情况,仿佛只能如此,韫仪往外走了几步,又停下了脚步往城门看了一眼,除了不甘之外,还有不舍。 她答应过采萍,会去看她,可是现在,她却要食言了,还有武老三……若说自来到弘化郡之后,何人对韫仪的羁绊最深,此人非武老三莫属,他给了韫仪十六年来从未有过的父爱。 武老三将梅雪视作性命,如今自己一声不响的离去,他非得急疯了不可,四处寻找自己,对不起,爹,对不起,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如果……不,我答应你,我一定会想办法来弘化郡找您。 默默念完这句话,韫仪收回不舍的目光,往洛阳的方向行去,唉,眼下她身上连一贯钱都没有,也不知要怎么回洛阳。 正自发愁之时,一队士兵忽地从城门中奔了出来,为免被他们发现,韫仪连忙躲到一旁的树后,只听那些人道:“从此处开始,隔每五丈就站两人,一旦发现画中这名女刺客就立刻呼喊;另外,就算不是画中之人,只要发现行踪可疑的,都抓起来,太守说过,这名女刺客很可能会易容,所以千万不要大意了,谁若能抓到女刺客,就能得到两百贯赏钱,这可差不多能抵咱们两年的钱饷了,一个个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是!”众士兵齐齐答应,随即照着他的话,隔五丈就站两人,对立而站,确实可以看到各人的背后,不会有盲点。 韫仪偷偷看了一眼,心中叫苦不迭,前后道路都守满了士兵,连小路上也有,她想不惊动任何人而离开这里,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刚才她若没有犹豫那么久,这会儿或许已经走远了,现在后悔已是来不及,只能拼命思索脱身的法子。 然令韫仪绝望的是,不论怎么想,都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只能等入夜之后再看,到时候有夜色掩护,离开相对会容易一些。 不过,老天爷这一次似乎并不想让韫仪逃走,过了约摸半个时辰,有人出来道:“没有发现刺客踪迹吗?” 韫仪认得他,是李渊身边的侍卫,经常跟在左右,领头的校尉走上来道:“暂时还没发现刺客,不过王护卫放心,我们已经将此处重重把守,那女刺客就算插翅也难飞。” 王护卫摇头道:“当初太守府把守的何等严密,何谓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结果还不是让她给跑了。” 被他这么一训,校尉神色讪讪,王护卫四下看了一眼,又道:“这附近都搜过了吗?” 校尉摇头道:“此处一目了然,藏不了人。” “不管如何,还是搜过放心一些。”虽然校尉心里不以为然,但眼前这个王护卫是太守的心腹,他不敢得罪,唤过几个人道:“将此处仔细搜一搜,别给大意漏了。” 听得这话,韫仪心中大慌,难道……这次真是逃不过这一劫? 这个时候,耳边传来一阵锁呐声,循声望去,只见一顶罩着大红彩绸的轿子在众人的簇拥下往这边行来,最前面的是吹唢呐的人,花轿旁边跟着一个一步三摇的喜娘,花轿前面是一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年轻人,身披红绸,意气纷发,想必是新郎倌了,后面跟着许多下人,能有这样的排场,想必家世不差。 看到这队迎亲之人,韫仪心生一计,此计颇为危险,但事到如今,她只有兵行险招了。 这般想着,她悄悄自地自捡起一块半个手掌大的石头,随即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一些,藏身于另一棵树后,此时,她距离最近的士兵只有不足两丈远,随时会有被发现的危险。 在与那花轿离着只有一丈多远的时候,她手腕用力,石头准确无误地击在那匹马的额头上,后者吃痛,顿时嘶鸣一声,人立而起,坐在上面的新郎猝不及防,一下子被甩落在地,而那匹马在剧痛之中,犹如发了疯一样,四处乱奔,更有一名敲锣手与一名士兵不甚被马蹄踢翻在地,后者胸口更被马蹄重重踩了一下,这不算,那匹马还往其他士兵冲来。 校尉见状,连忙命士兵赶紧制住这匹突然发疯的马,至于喜娘等人,赶紧上去搀扶新郎与那名锣手,幸好他们虽然摔得满身是灰,但都没有受伤,受伤最重的就是那名士兵的,被人抬到了旁边。 众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那匹马上,多数皆没有留意到花轿的帘子掀了一下,只有喜娘隐约看到人影闪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人进了花轿,她想要掀帘,却被人拉住,急忙道:“娘子,你怎么了?” “我……我没事,外面……外面这是怎么了?”新娘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抖,喜娘只道她是听到外头的动静害怕了,道:“娘子放心,没什么大事,就是那马突然发了疯,所幸新郎倌没事,只是受了些惊吓。” 新娘在里面应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这个时候,那匹马已是被几个士兵制服,将之交给了新郎倌,后者连番道谢,又取出身上所带的银子给受伤的士兵,“给诸位兵大哥添麻烦了,实在过意不去,还请诸位见谅见谅!”< 第一百七十九章 蒙混入城 校尉道:“罢了,你也不是存心的,只是你们大好的日子,该选一匹温驯些的马才是,怎么选了这么一匹。” 听得这话,新郎亦是一肚子苦水,道:“之前瞅着很是温驯,刚才也不知怎么一回事。”顿一顿,他疑惑地道:“对了,诸位兵大哥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校尉摆摆手道:“别问这么多了,你们赶紧进城吧,以免误了拜堂的吉时。” 新郎连连点头,想起刚才的事他仍心有余悸,不敢再骑,喜娘见没什么事了,连忙招呼那几名轿夫回来,道:“起轿!起轿!” 轿夫应了一声,齐齐抬起轿子,这次抬起时,四名轿夫神色皆有些古怪,奇怪,怎么感觉重了一些? 正当轿夫犹豫着要不要问之时,喜娘催促道:“还磨蹭什么啊,赶紧走,否则误了吉时可就麻烦了。” 见她催得紧,轿夫只得答应一声,抬着重重的花轿往城中行去,到了城门口,城门吏照例检查,准备查看花轿之时,新娘与之前一样,拉住了轿帘,同时传来微慌的声音,“喜娘,他们……他们要做什么,我害怕!” 喜娘连忙隔着帘子道:“娘子别怕,听说城中出了一名女刺客,所以出入城之人,都要搜查,你就掀了帘子让他们看一眼,不打紧的。” 轿中的新娘沉默了一会儿怯怯地道:“当真……只是看一眼吗?” “自然,听喜娘的话,赶紧松开帘子,这样咱们也好早些去拜堂。”在喜娘的劝说下,新娘总算松开了帘子,城门吏掀开帘子,只见轿中坐着一位头盖喜帕,身着凤冠霞帔的女子,宽大的裙裳逶迤于轿内。 城门吏一边展开画像一边道:“将喜帕掀起来。” 新娘身子一颤,小声道:“喜娘……” “在,在。”喜娘应了一声,赔笑道:“这位官差大哥,这新娘的帕子是只有进了洞房之后方才能够掀起的,现在掀,实在不合礼数啊。”说着,她取出一小串铜钱往城门吏手中塞去,“小小意思,还请您通融通融。” 城门吏将她塞过去的钱推了回来,态度坚决地道:“这是太守亲自下的命令,所有出城门者都要检查,任何人不得例外。” 喜娘无奈地叹了口气,还说今儿个是黄道吉日呢,依她看,凶日才对,先是马无缘无故发疯,这会儿又被拦着检查。 不满归不满,她只能照着城门吏的话劝说新娘掀开喜帕,在确认新娘并非画中女子后,城门吏点一点头,挥手道:“行了,你们走吧!” 喜娘松了一口气,赶紧招呼众人进城,一路不停催促众人快一些,在走了约摸小半个时辰后,花轿停在一处颇为气派的府邸前。 在炮竹放过,新郎踢了三下轿门,随即便该喜娘背着新娘入府,但新娘迟迟不曾从轿中下来,也不肯让喜娘掀帘。 喜娘轻声催促道:“娘子,该下轿了。” “再等一下。”在应付了喜娘一句后,新娘战战兢兢地望着手持利刃的韫仪,“可……可以了吗?我不会把你的事说出去。”刚才掀来喜帕之时,她曾看到过城门吏手中的画像,分明就是眼前这个女子。 之前趁着众人皆围过去看被摔伤的新郎,没什么人留意花轿之时,韫仪悄悄潜进了花轿之中制住新娘,避过众士兵的耳目蒙混入城。城门吏查看花轿之时,她就藏身在新娘宽大的裙摆下,用匕首抵着新娘。 韫仪收回匕首,冷声道:“你走吧。” 新娘如逢大赦,赶紧放下帕子走了出去,外头喜娘已是等急了,赶紧在侍女的搀扶下背起她往府中行去。 在众人热热闹闹地迎了新娘进去后,下人指挥着轿夫将花轿抬去侧门,轿夫刚一抬起轿子便觉得不对,按理来说,空轿该很轻才是,可是这会儿抬着,却还是沉甸甸的,仿佛里面的人并未下轿似的,联想起之前加重的份量,四名轿夫心中皆起了怀疑,难不成……这轿子里还有人? 在相互看了一眼后,左前方一名轿夫伸手掀开了轿帘,未等他看清轿中的情况,已是被人一脚踢飞在地,紧接着一个人影飞快从轿中奔了出来,待众人反应过来之时,已是失了踪迹。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花轿里怎么会有人的?”面对下人的询问,轿夫也是一脸莫名其妙,明明上轿的时候就新娘一人,何以一转眼竟然变成了两个人? 其中一名轿夫一拍脑袋道:“对了,之前那匹马惊起之后,咱们抬轿时就感觉比原来重了,只是当时喜娘催得紧,所以无暇询问,如今看来,那个时候轿中就已经多了一个人。” 从地上爬起来的轿夫连连点头道:“定是这样,那到底是什么人,看着像是个女子,” “女子……”之前那名轿夫思索半晌,惊声道:“对了,我记得城门吏他们找的就是一名女子,难道是她?” 旁边几人连连点头,“十有**就是,否则何必这么偷偷摸摸。”过了一会儿,他们道:“那现在该怎么办?要不要告诉老爷他们?” “当然得说,否则万一被查出来,咱们所有人都要遭殃。”这般说着,几人赶紧奔进去将这件事告诉这座府邸的主人。 与此同时,韫仪忍着身上的伤痛,躲避着不时巡逻的士兵,更可怕的是,她发现一些士兵正在大街小巷中贴着画像,画中女子赫然就是她。 她最担心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李世民已经发现了她的身份,这会儿正全郡缉拿,而她现在就像笼中之鸟,虽脱了一时之险,却被困在城中,想要悄悄出城,无疑是难过登天。 韫仪小心翼翼地掩藏着身影,即便是这样,也几次差点被人发现,直至天色暗下来后,方才稍稍松了口气,夜色无疑是最好的掩护。 在又躲过一批士兵后,她瘫坐在地上,从昨日到现在,几乎不曾歇息过,不论体力还是精神都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她真不知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第一百八十章 救走 夜色中,韫仪露出一抹苦笑,看来这一次……她当真要死在这弘化郡了。 她仰头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记得小时候,母后经常抱着她坐在宫院中,指着漫天星空,与她讲各种各样神仙鬼怪的故事,她总是听不腻,缠着母后说了一遍又一遍。 母后,儿臣好想你…… 还有父皇,对不起,儿臣不能为您安定天下,还望您以后能体谅百姓之苦,开创不朽之基业,令千秋万世之人,都记得您的名字与功业! 除了杨广,还有一人令韫仪放不下,那就是武老三,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李家有没有为难他。 韫仪越想越放心不下,思索半晌,她咬一咬牙,借着夜色的掩护往武家行去,她知道,以李世民的精明,必定会在武家附近布防,只是……如果当真无法逃出弘化郡,至少要亲眼看到武老三平安。 在韫仪悄悄前往武家之时,郡内外各处的消息也不断送到李家,包括那户成亲人家花轿之中突然多出一名女子的事。 在命传信之人退下后,李渊沉声道:“如此说来,武梅雪这会儿身在弘化郡中?” 虽然夜色已深,但郡内几个主要县衙的县令依旧还在,秦县令亦是其中之一,他拱手道:“如今已经全城戒严,就算她插翅也难逃。” 在其他几名县令的附合声中,李渊皱眉道:“此女诡计多端,万不可大意,之前咱们都以为她逃了,结果她却一直潜伏在府中,先后加害建成他们几兄弟,最后更害死了玄霸!” 他话语中透出的森冷恨意令秦县令等人心中一凛,连忙道:“太守放心,下官等人一定会严加搜查,绝不让她再行逃脱。” 一名稍微年轻一些的县令道:“我听闻此女家住在秦县令的县衙之内,或许她会回去看望家人也说不定,那边得多派些人守着。” 秦县令当即道:“武家附近太守与我皆派人许多人暗中蹲守,只要她一出现,就会立刻被捉拿。”说着,他朝李渊道:“太守,不知二公子伤势如何?” “就是内腑受了些震荡,没有什么大碍,休息几日就好了。”说着,李渊拱一拱手道:“今日辛苦诸位了,时候不早,诸位早些回去歇息吧,刺客一事还请诸位多多费心。” 秦县令等人连忙道:“太守言重了,我们一定全力将女刺客缉拿归案!” 在众县令离去后,李渊皱眉思索半晌,唤过下人吩咐道:“传我的命令,再调二十人去武家附近守着,我要武家方圆十丈之内,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在二十名士兵连夜赶往武家之时,韫仪也终于接近了她曾经住过的地方,她不敢靠近,在离着还有十几丈的地方停住了脚步,抬眼望去,小小的窗子里透出橘黄色的烛光,显然里面的人还未睡下,过了一会儿,有个人影走到窗边,紧接着屋中便熄了灯。 韫仪又默默看了一会儿后,方才准备转身离去,岂料刚一转身,便借着月光,看到一队士兵正往她这边走来。 糟糕!韫仪在心底暗呼一声,想要躲起来已是来不及,走在最前面的士兵看到了她,厉声道:“什么人?站住!” 韫仪自然不会照着他的话站在原处,赶紧往前去,见她逃走,那些士兵一边喊着一边疾步追了上来,其中有一人看清楚了韫仪的身影,急忙道:“是个女子,定是太守下令缉拿的女刺客,千万不要让她逃了!” 他喊得很大声,一下子惊动了埋伏在此处的士兵与衙差,尽皆从暗中奔了出来,往士兵所指的那个人影追去。一时之间,韫仪一人身后竟浩浩荡荡的追着几十上百人,看起来颇为壮观。 韫仪心中叫苦不迭,她自己早就是强弩之末,根本撑不了多久,而且照着这动静,很快会将街上巡逻的士兵给吸引过来,不论是斗还是逃,自己都没有丝毫胜算,看来……终究还是在劫难逃。 在这样的追逐之中,韫仪跑过了她曾熟悉的家门口,就在后面的士兵准备追上去之时,一直紧闭的门突然开了,紧接着一辆熊熊燃烧的“火车”从里面窜了出来,挡在他们面前,这条巷子本来就小,一下子被堵住了去路,再加上火光熊熊,根本无法追上去,只得四处找水灭火,不知那火是何物引起,几盆水浇下去,不仅未灭,反而烧得更旺,站在最先前的几个人不慎被烧伤了皮肉。 众士兵费了老大的劲,方才灭了那火,此时距离他们被拦路,已经过去了一柱香的时间,前面哪里还有韫仪的身影,令那些士兵懊恼不已,而直至这个时候,他们也终于看清了车子,是一辆寻常百姓人家用来装水的木轮车,上面装着两个木桶,里面还有一些未烧完的油,怪不得烧得那么利害。 一部分继续追赶,另一部分则进了武家搜查,一直被他们监视的武老三并不在屋中,想必刚才那辆突然窜出来的“火车”就是出自他的手,为的就是救走女刺客,只是……从他们呼喊追赶女刺客到来到武家门前,不过十数息的功夫而已,武老三怎么能这么快的准备好这一切,除非……他事先就备好了一切,只要点火就可以,他……早就已经想好了要帮忙女刺客!想到此处,那些士兵不敢怠慢,快步往太守府奔去,将这里所发生的事情告诉李渊。 且说韫仪那边,还未看清身后发生的事情后,就突然被人拉着往前疾步,而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武老三。 “爹,你……怎么一回事?”武老三没有理会她的话,神色严肃地一边奔一边躲避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巡逻士兵,一直奔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方才拉着韫仪进了一间破得快要倒掉的屋子,里面积满了灰尘,随便走一步就会积起无数灰尘,可见已经空置了多年。 < 第一百八十一章 真相 武老三找了一张还算完好的椅子拂去灰尘,递给韫仪后道:“这是咱们武家的老房子,三十多年前,我就是住在这里,后来爹娘才带着去长石巷安顿了下来,此处因为一直没什么居住,年久失修,就成这副样子了;此处一排屋子差不多都废弃了,极少会有人来;而且,后面还有一个菜窖,万一搜来的话,可以去里面躲一躲,应该挺安全的。”说着,他又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包裹来,“走得匆忙,没来得及拿什么东西,只有这几个事先烙好的饼,你先吃着垫一垫肚子,我去外头找些水来。” 韫仪默默接过他递来的烙饼,低声道:“你……没有话问我吗?” 武老三仿佛没听到她的话,自言自语道:“前些天刚下过雨,院里的水缸中应该接了一些,就是不知道脏不脏。” 望着他往外走去的身影,韫仪忽地道:“你早就知道我不是武梅雪是不是?” 武老三动作一滞,良久他将已经跨出去的一只脚收了回来,神色复杂地道:“我在你半夜偷偷去冯家的时候就知道了,第二天早上,也是我故意叫住你不让你去的,不过真正知道一切,是在春秀跑来质问我的时候。” 韫仪没想到武老三会突然提及已经许死许久的春秀,愕然道:“什么意思?” 武老三叹了口气,道:“那晚,我起夜,无意中看到你离开,我觉得奇怪,就悄悄跟在后面,哪知你竟是去了冯家,轻易便翻过了墙头,且出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一把匕首;当晚回来后我一夜未睡,一直在想你为何要去冯家,又何以会有武功。”说到此处,他话音一顿,道:“你去,可是因为冯成打我之事?” 到了这个时候,韫仪也没什么好再隐瞒的了,如实道:“不错,春秀几次加害梅雪,之后又处处做对,甚至怂恿冯成打你,她该死!” 武老三点点头,随后道:“我之后也猜到了,怕又出什么事,所以一直看着,后来见你一大早的又要出去,赶紧找了个借口把你留住了。” “你既是瞧见了,为何不问我?”对于韫仪的问题,武老三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总是有些害怕问。后来过年你回府,有一天夜里,春秀突然来找我,问我梅雪左肩有没有一个梅花刺青,在得知没有后,她神色变得很古怪,紧接着又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说,果然不是梅雪,她不是!” “我听着奇怪,就问她是怎么一回事,她告诉我,打从梅雪去太守府后,我所见到的人,就不再是梅雪,而是女刺客假扮;我自然不信,斥她胡言乱语,她反笑我将刺客当女儿,还说梅雪早就死了。”说到此处,武老三眼圈发红,哑声道:“我听到她咒梅雪,一时生气骂了她两句,她也不气愤,说刺客曾被射伤左肩,而本无刺青的梅雪左肩却突然多了一朵梅花,分明就是为了掩盖箭伤;再者,她说……说……”武老三身子微微发抖,好一会儿方才艰难地说出后面的话,“梅雪……就是她害死的,是她……她亲手杀死了梅雪!”说到最后一句,武老三整个人都在发抖,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平静下来,继续道:“我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说此事怪不得她,要怪就怪梅雪坦护刺客,从她的言语中,我听不出一丝悔意与歉疚,仿佛梅雪的死根本不值得一提,我很生气,想要拉她去见县令老爷,她不肯,还说等她揭穿了刺客的真面目,就立下了大功,别说区区一个梅雪,就算连我一并杀了,也不过是一桩小事。说着,她就挣开我的手走了。” 武老三怆然笑道:“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自己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被人调了包,居然毫无所觉,还得靠别人来告之。” 韫仪歉疚地道:“我并非存心冒充梅雪,实在是别无他法,对不起。” 武老三望着她道:“我知道,从与你相处的日子中,我看得出你并非一个恶人,只是……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变成梅雪的模样,是不是说书人讲过的那种易容术?” 韫仪点头道:“我确实易过容,但并非现在,而是之前的模样。” 武老三疑惑地道:“之前?什么意思?” “我进太守府之时戴了人皮面具,而现在……是我真正的模样。”她的话令武老三身子一震,露出不敢置信之色,“你是说……你与梅雪……长得一模一样?” “不错,我第一眼看到梅雪的时候,也吓了一跳,世间怎会有如此相像之人,更匪夷所思的是,我与梅雪的生辰亦是在同一天。” 武老三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梅雪是我捡来的,这么说来,你……你与梅雪是双生姐妹?” “我也有此怀疑,但我父母从未提过还有一个姐妹流落别处,想来,应该是巧合吧。” 武老三喃喃道:“世间……竟会有如此巧合之事,实在让人难以相信。”过了一会儿,他望着韫仪道:“能告诉我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吗?” 韫仪如实道:“我姓杨,叫杨韫仪!”为了避免被人怀疑,所以蒙混入太守府时,她随墨平姓了沈。 “杨韫仪……”武老三认真地念了几遍,旋即笑道:“很好听,这个名字取得很好听,想必你爹娘很疼你。” 韫仪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笑笑作罢,武老三站得有些累了,随意在一把积满灰尘的椅中坐下,道:“春秀走后,我越想越担心,所以就去冯家找她,想要求她放过你。” 韫仪正在说话,武老三已是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明知你不是梅雪,为何还要救你是吗?” “不错,为什么?”对于她的问题,武老三苦笑道:“我也不知道,许是习惯了梅雪陪在身边的日子,即使知道你是假的,也不愿揭破,宁愿自欺欺人,就当……梅雪她还活着。”他揾着眼角不知何时渗出来的泪,哑声道:“这十几年来,梅雪就是我的一切,她那么善良,那么美好,在她还不会讲话的时候,我就发誓,一定要好好抚养梅雪长大成人,然后给她寻一门好亲事,这些年来,我努力多打一些猎物,还猎了一头白老虎,就是想给梅雪做嫁妆,让她可以风风光光地嫁人,不至于被婆家看轻了,可是……这一切都被冯春秀给毁了,她毁了我所有的希望,我处处忍让他们冯家,辛苦打来的猎物冯成说要几成开就几成开,不敢有半点不从,为何他冯家还要把我往死里逼!为什么!”武老三胸口剧烈起伏,好一会儿方才渐渐平息,吸了口气道:“在去冯家的路上,正好看到春秀出来,我就去与她说这件事,哪知她根本就不肯放过你,还说我老糊涂了,居然坦护一个刺客,为了这事,我们在街上争执了好一会儿。”< 第一百八十二章 父女 韫仪恍然道:“这么说来,当夜更夫看到与春秀争执之人是你?” “不错,我见劝不下春秀,心中着急,又恨她杀了梅雪,就在更夫走了之后,将她打晕,扛到了那个山丘上;我当时并没有想杀她,只是想着别让她回太守府把你的事情说出来,哪知她醒来之后大吵大闹,说我这样做,就是与刺客同谋,是帮凶,还说等她回了太守府,定要太守将我一并治罪,然后就嚷着要走,我自然不肯,争执之时,她滑下去撞到了下面的石头,我下去的时候,她还醒着,不停让我救她!”说到此处,武老三讽刺地道:“自己口口声声要置我于死地,这会儿却又要我救她,你说好不好笑!” 韫仪低声道:“你没有救她?” 武老三眸中少见地露出一抹狠色,“不错,我就在旁边看着,看着她哀嚎,然后咽气;她死的时候,我耳边好像听到了梅雪的声音,说她终于可以瞑目了!” “我知道春秀的尸体早晚会被人发现,所以我把自己的痕迹掩去,多亏了常年打猎的经验,让我可以不留痕迹的离去,事后连二公子也没发现。” 韫仪点点头,转而道:“那刚才呢,你怎么知道当时是我在外面,从而事先烧着了车子?” 武老三笑一笑道:“我又不是能掐会算的神仙,哪里能够事先料到,不过我知道,你离开之前,一定会回来看望,可是太守府派了许多士兵埋伏在附近,一旦你出现,势必会被他们发现,所以我事先把家里烧菜的油倒进桶中,又把家里的钱都拿去买油,为免惹他们怀疑,我不敢买得过多,分了好几次,那些倒同样也倒进桶中,放到那辆推车上。刚才我听到外面传来喊抓喊打的声音,知道必是你被他们发现了,我连忙取出火折子扔入桶中,油遇火便燃,时间也算得正好,将他们全部都给拦住了。” 韫仪神色复杂地道:“可是这样一来,你就会被视为我的同党,为了一个冒充你女儿,相处连半年也不到的人,背上这样的罪名,值得吗?” 武老三认真想了一会儿,摇头道:“我没想这些,也不愿想,如果老天爷让我重新再来一次,相信我还是会这么做。” 没有华丽的辞藻,韫仪却听得泪流满面,武老三伸出粗糙的手替她拭去眼泪,“好端端的怎么哭了,赶紧把眼泪收了。” 韫仪点点头,在抹去脸上的泪水后,她颤颤地唤了一声“爹!” 武老三身子一震,颤声道:“你……你还愿认我这个爹?” “爹对我这样好,我又怎舍得不认,只要我们能够平安离开弘化郡,我就代梅雪向您尽孝。” “好!好!”武老三连连点头,脸上有着近些日子少见的欢愉,“爹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不要,也一定会平安送你出城。” 韫仪急忙道:“不要,我要爹好好活着。” 武老三眸底闪过一丝欣慰,转而道:“你将梅雪埋葬在哪里?” “就在太守府中。”见武老三欲言又止,她道:“以后我会寻机会将梅雪移地重葬,爹你放心就是了。” “好。”武老三应了一声,旋即不解地道:“对了,太守那么好的人,还有二公子,他一直都很帮你,为何你要刺杀他,还……还杀了三公子?到底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韫仪神色一黯,叹然道:“没有人让我这么做,李渊或许真是一个好人,可是他不死,大隋就会有危险,为了朝堂安稳,他一定要死!” “怎么会呢,爹虽然不通文墨,是个大老粗,却也知道太守大人军功卓越,咱们弘化郡乃至关中的老百姓能有太平日子,都是托了太守大人的福。” “爹所谓的太平不过是一时一地,我说得却是整个大隋的太平。” 武老三越发听得不明白,“太守怎么会危害大隋的太平呢,依我说,应该是那个皇帝才对,有他在,这天下就太平不起来。” 他随口之言,令韫仪有些难过,却也不便说什么,毕竟杨广确实做了许多天怒人怨之事,只道:“皇上并非爹所想的那样,他也希望百姓能有好日子过。”不等武老三再说,韫仪已是转过了话题,“此处当真安全吗?” 武老三肯定地道:“除非他们搜遍弘化郡每一寸,否则绝对找不到这里来,所以短时间内,必定安全。”说罢,他从屋里找出一个当时没带走的瓦罐来,在舀了一些雨水进来后,又寻树枝生火烧水,他倒也小心,一烧开了水,就立刻将火给灭了,以免让人发现,随后又从身上撕下布,拿凉了的水冲过伤口后,替其一一包扎起来。 在他们藏身于旧居之时,士兵正加紧搜查,自从那夜武老三将韫仪救走之后,他们二人就像失踪了一样,一连数日,始终找不到他们的踪迹,令李渊大为恼怒,再次增加搜查人数,令城内负责搜寻武家父女下落的士兵,达到了空前的两万之众! 秦县令这几日压力最大,武家父女是他管辖之人,如今二人勾结逃走,下落不明,若是找不到,他头上的乌纱怕是也保不住了。 数日来,他一直与师爷研究武女二人的藏身之处,无奈始终一无所获,这日也是相同,师爷想了一会儿,试探道:“大人,您说……那个武老三会不会躲进了山里?” 秦县令仰身靠在宽大的椅背上,捏着眉头道:“城门早就已经严加看守了,他们不可能逃出城去,至于城内那几处,太守一直有派人搜查,差不多将那些山都给翻转过来了,要是他们真在那里,早就被发现了。这可真是奇了怪了,难道是有人故意包庇他们父女?” “武梅雪犯的是杀人重责,按理来说没人敢包庇他们,再者,长石巷那几户人家,卑职都已经派人重点搜查过了,并无可疑,还有那些废弃的庙宇,皆没有发现;卑职实在想不出来,他们还能够躲在何处,而且按长石巷保长所言,他们只有那一个住处,再无其他。”< 第一百八十三章 旧居 正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师爷的话令秦县令心中一动,坐直了身子道:“会否……他们当真还有别的住处?” “但是保长……”不等师爷说完,他已是道:“保长知道的,是他们在长石巷居住以后的事情,在此之前并不知晓,如果武老三他们是后来搬迁到长石巷的话,那么他们……很可能藏身于故居或者其他屋宅之中。” 不等他吩咐,师爷已是道:“卑职这就去查。” 过了一会儿,师爷匆匆回来道:“大人所料不差,武老三确实是后面搬来长石巷的,因为这是三十余年前的往事,所以知道的人不多,对于武老三原先住在何处,更是不知,卑职已经让人去查咱们县衙里的记录,希望会有所发现。” 一直等到差不多二更时间,县衙里的文书捧着一本泛黄的书册进来,激动地道:“大人,查到了,武老三原先的居住之处在桂井村的一条小巷子里,具体巷名,此处没有记载。” 师爷思索道:“卑职记得那个村子,很老了,里面差不多一半的屋宅都空了,没有人烟,如果他们当真躲在那里,倒是正好可以避过搜查。” 秦县令豁然起身道:“既是知道了,还等什么,将所有差役都叫起来,立刻赶往桂井村,另外,许师爷,你立刻去一趟太守府,将这里的事情告之太守。” “卑职这就去。”在师爷离去后不久,秦县令亦带着齐集的衙差前往桂井村,连夜搜查。 晃动的火把以及脚步声惊醒了在屋中歇息的武老三与韫仪,后者低声道:“不好,他们搜来了。” “别怕,跟爹来。”武老三猫着身子往后院行去,在拉开一块看似随意扔在地上的木板后,不知怎么按了几下,上面的石板被拉了开来,露出一个可供一人通过的洞口,在示意韫仪下去后,他自己也跳了下去,关上石板之前,先将那块木板拉过来,以免待会儿让人发现此处有一个窖洞。 在武老三他们藏好后不久,秦县令便带着衙差闯了进来,借着火把的光大概搜查了一番后,衙差道:“启禀大人,此处果然有人住过的痕迹,不过这会儿没有人,想必是在咱们来之前逃走了。” 秦县令冷声道:“也有可能是躲了进来,给我仔细地搜查此处,附近也不要放过了。” 随着他的话,众衙差齐声答应,拿着火把四处搜查,此间屋子并不大,很快就搜了个遍,未曾找到,在搜查附近那些屋子时,李渊也带着士兵到了,令他们失望的是,依旧没有找到武家父女踪迹。 李渊沉声道:“从现在起,重点搜查桂井村,并且盘问每一个此村的居民,看可有见过武家二人的,定要将他们找出来。”说着,他对秦县令道:“此处当真没有?” “下官已经派人搜了三遍,自己也看过,确实没有,不过大人放心,他们应该逃不远,下官已经派人封锁四周,应该很快会有消息。” “希望如此。”李渊一直等到天亮,却始终没有搜到韫仪二人,只得先行回府,一进府,便看到几个下人提着一把锄头往乐坊行去,他唤住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下人行礼道:“回大人的话,小人也不清楚,二公子只传话说让小人拿好锄头去乐坊。” 世民,他要做什么?李渊心中疑惑,与那几个下人一起赶往乐坊,到了那边,只见李世民正指挥着下人挥舞锄头四处挖掘。 李渊快步走过去道:“世民,你怎么不在屋中歇着?” “父亲放心,儿子歇了几日已经不碍事了。”李世民脸色看着还有些苍白,不过精神瞧着倒是还好,“对了,儿子听闻父亲连夜出去,可是有刺客的线索了?” “秦县令找到了武家的旧居,可惜被他们二人先一步逃走,未曾当场捉拿,这会儿正在附近搜查。”这般说着,李渊道:“倒是你,好端端的让这些人挖地做什么?” “父亲将儿子救回来那日,儿子一直想不明白梅雪何以会变成了刺客,之中记起冯春秀之死,觉着事情可能不像儿子之前所想的那么简单,所以特意飞鸽传书与大哥,他身边的季容与春秀最为要好,可能会知道一些什么,就在今儿个一早,儿子收到大哥的来信。”说话间,他已是自袖中取出一块薄薄的丝帛递给李渊,上面写了许多字,后者展开看过后,惊讶地道:“武梅雪早就死了?” “当日,冯春秀怀疑武梅雪窝藏刺客,与之起了争执,后来不小心令梅雪后脑撞到了柜子一角,当场毙命,可紧接着她们再去的时候,发现梅雪活生生的在屋中,连半点伤也没有,令冯春秀以为自己见了鬼;事实上,真正的武梅雪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死了,咱们后面所见的,都是女刺客假扮的梅雪。” 李渊颔首道:“你让他们来这里挖,是想找到武梅雪的尸体?” “是,以当时的情况,梅雪的尸体不可能被运出府去,唯一的法子,便是就地掩盖,所以应该就在这附近。”话音未落,便听到下人的惊呼声,李世民连忙过去道:“怎么了?” 下人一脸骇意地指着半露在外面的一只手骨,李世民眼底闪过痛苦之意,旋即将众下人招了过来,命他们仔细挖开此处的土,尽量不要伤了埋在里面的尸骨。 下人虽然心有惧意,但也只能战战兢兢地照着李世民的话做,忙活了一柱香的功夫,终于将里面已经腐烂成白骨的尸体完全露了出来,除那一副森木白骨外,还有未曾腐烂的衣物与头发,那身衣物显然这具白骨生前是一位女子。 初一也在,大着胆子道:“二公子,这人是谁?” 李世民痛苦地闭一闭目,哑声道:“她就是真正的武梅雪。” 在初一诧异的目光中,他道:“你在此处盯着他们将尸骨起出,然后好生安葬立碑,另外记得请法师为她念诵往生咒。”< 第一百八十四章 亲手缉捕 “是。”初一看出李世民神色不对,虽满腹疑问,却不敢多问,赶紧照着他的话去做。 在下人小心翼翼地起着尸骨时,李渊不解地道:“既然那名女刺客并非武梅雪,她又如何做到易容而不被发现?” 李世民摇头道:“这件事儿子也百思不得其解。”当初除了特意请来齐嬷嬷搜身之外,他自己也检查过,脖颈处确实没有任何人皮拼接的痕迹,难不成有易容术高明到完全没有任何破绽痕迹?“ 在李世民疑惑之时,李渊再次道:“最糊涂的就是那个武老三,明明与他说了那名女子是女刺客,他偏不信,还帮忙女刺客逃走,令我们至今未能将其缉拿归案。” 李世民沉默片刻,忽地拱手道:“父亲,儿子身子已无大碍,想要与您一起缉拿女刺客!” “不必了,这件事……”不等李渊说完,他已经打断道:“父亲,女刺客之所以逍遥法外,甚至杀了玄霸……”提及死去的李玄霸,他眼底微湿,哑声道:“皆因儿子大意之故,如今儿子唯一能为玄霸做的,就是亲手抓到女刺客,以慰玄霸在天之灵!”说着,他单膝跪地,拱手道:“求父亲成全!” 李渊长叹一声,扶起他道:“好吧,就照你的意思做。”他明白,这是李世民的心结,只有亲手抓到女刺客方才可以解开。 “多谢父亲!”李世民感激地说了一句,旋即命人陪他前往武家旧居重新查探,秦县令还在那里,瞧见李世民过来,惊讶地道:“二公子,您的伤好了吗?” “已经没什么事了。”随口答了一句后,李世民神情严肃地问道:“怎么样了,可有查到什么?” 秦县令摇头道:“下官已经命人将方圆三里之地都问遍了,始终没有发现,无人瞧见他们人,也无人留意到他们离去,这名女刺客藏匿的本事当真是不小。” 李世民微一沉吟道:“既然方圆三里没有,就扩大范围,查问方圆五里乃至十里之地,女刺客有伤在身,武老三只是一个寻常人,他们应该走不远,更不可能出城。” “下官明白。”秦县令答应一声,唤过衙差道:“传我命令,扩大搜索范围至五……不,十里,挨户搜查,一处也不可遗漏,定要找到武老三与那个武梅雪。” “她不是武梅雪。”李世民突然冒出来的话,令秦县令不解,试探地道:“二公子,那名女子……” 李世民知道他想问什么,冷声道:“她不是武梅雪,不过是易容成武梅雪的样子罢了,可能这会儿已经易容成了其他模样,所以你们搜查之时,不止要看样貌,更要留意其身上是否有伤。” 秦县令点一点头,对那些衙差与士兵道:“你们都听到二公子的话了,女刺客会易容术,谁也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模样,或许就混在你们之前见过的人中,所以你们一定要打醒十二万分精神,谁要是抓到女刺客还有武老三,除了太守说的两百贯钱之外,本县衙也会拿出一百贯钱,总共可得三百贯悬赏。” 原本有些疲惫的众人一听得三百贯赏钱,顿时精神百倍,三百贯啊,他们得整整当十数年乃至二十年差,方才能够赚到这么多钱,如今只需要抓两个人就好了,实在是再好不过的差事,一定要抓到那两名刺客! 众人齐齐应了一声,各自散去搜查,方圆十里已是一个不小的范围,再加上李世民说刺客可能会易容成任何人的模样,所以这次搜查花了比之前多几倍的时间,回来之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但结果令他们泄气不已。 “还是没有?”听着秦县令的回禀,李世民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秦县令沉沉点头,“是,他们将方圆十里之地都已经搜遍了,确实没有找到刺客,依下官看,刺客很可能已经逃出桂井村了,要不……下官陪二公子去别处搜查?” 李世民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是转身进了韫仪他们曾待过的里屋,命人点了灯后,仔细查看着每一样东西,秦县令等了一会儿,始终不见李世民有离去的意思,有些焦急地道:“二公子,此处下官与太守大人都已经看过了,并无任何线索,还是赶紧去别处搜寻吧,以免女刺客他们逃远了。” 李世民捡起一根还未烧完的树枝打量了一番后,道:“秦县令,武家只有这么一处旧居是吗?” 秦县令愣了一下方才答道:“是,三十多年前,他们离开此处,迁去了双桥村,以武家的情况,应该只有这里一处旧居。”话音刚落,便听李世民再次问道:“你带人过来之时,可有瞧见什么人离去?又是何时围困住此处?” “没有!”秦县令肯定地道:“如果当真有,下官也一定会将其拦住,至于围困,下官刚一到就命人围了这条巷子,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李世民扔下手中的东西,凉声道:“没有晚,我若没猜错,他们应该还在此处附近。” 秦县令愕然道:“这怎么可能,下官将这附近全部都搜遍了,如果他们还在的话,不可能发现不了。” “你突然带着衙差过来,又命人团团围住此处,除非他们能掐会算,否则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逃出桂井村,除非他们根本不在此处,可是地上的瓦罐还有树枝,都表示他们曾在此处躲藏,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根本没有离去,只是藏在了咱们没有发现的地方。” 被他这么一说,秦县令也觉得颇有可能,但随后又犯起了难,这几间屋子他们里里外外搜了不下三四趟,实在想不出女刺客二人还能藏在什么地方,正自思索时,李世民已是带着段志宏往后屋行去,他赶紧跟了上去。 李世民查得很慢,每经过一面墙壁,他都会叩指轻敲,以确定墙壁是实心还是中空,一一检查下来,并无异常,每一堵都是用砖沏成,并无异样,至于房梁甚至是屋顶,也都看了,并无人躲藏。< 第一百八十五章 被发现 四周,屋顶都查过了,确实无人,难道……是自己猜错了,确实那么巧的让他们猜到秦县令会搜来,所以事先逃走? 正准备出去之时,李世民忽地心中一动,低头一言不发地盯着脚下的地面,对了,屋顶、四面墙壁确实都搜遍了,但脚下并没有搜过,就如他们太守府中有位于地下的冰窖一样,说不定,这座老屋之中,也有地窖! 想到此处,李世民当即道:“来人,检查此处每一寸土地,看是否有地窖之类的藏身之处!” 听得这话,秦县令用力拍了一下额头,是了是了,他怎么把这个忘了,有些民户家中为了储藏过冬的白菜,会挖一个小小的地窖,如果此处也有的话,那武老三二人,极可能就藏身在地窖之中,他可真是大意,幸好二公子心思缜密,想到了这个。 很快,众人已是搜遍了几处屋子的地面,皆未发现有可以开启的机关或是暗道,随后又提灯去后院搜查,因为此处旧居的最后一块地,众人搜查得犹为仔细,说是一寸一寸的搜查也不为过。 很快,那块看似被随意丢弃的木板被移了开来,借着手中灯笼的光芒,有士兵发现看似一样的地面,有一条细细的缝隙,不起眼,但确实存在,而且恰好围成一个方形,一边还有一个可以扣手的地方,且这一块地方摸着森冷无比,应该是铁一类的东西。十有**这就是地窖的盖子,总算是让他们发现了,如果武老三当真在里面,他就可以拿到三百贯钱,真是做梦也会笑醒。 士兵努力压下心中的欢喜,朝李世民道:“二公子,这……”话未说完,李世民已是朝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并示意他退开数步后。 待士兵退开后,李世民与段志宏低语几句,后者点点头,急忙调来一队弓箭手,命他们团团围住地窖口,做完这一切后,一名士兵方才用力拉开铁盖子,刚一拉开就立刻照着李世民的吩咐,躲闪到一边,幸好他躲得快,一枝木箭险险擦着他的脸颊飞过,留下一道殷红,吓得士兵出了一身冷汗,要是闪得慢一些,怕是他整张脸都要被贯穿了,真是好险。 不过这枝箭也证明了地窖中果然藏着人,秦县令走过去冷声道:“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无处可逃,不想死的话就立刻出来!” 等了一会儿,黑黝黝的洞口始终没有人出来,也没有任何声音发出,秦县令面色一寒,喝斥道:“若是再不出来,可就别怪本官不客气了!” 与刚才一样,无人理会他,在得了李世民的同意后,秦县令大声道:“取树木枝叶来点火,然后掷入地窖里去,本官倒要看看,他们能撑多久!” 士兵答应一声,当即从附近找来树枝,堆在一起用手里的火把点燃,随后掷入洞中,虽然很快就会被扑灭,但接二连三的掷入,无疑令藏身于地窖中的韫仪二人疲于应付,此处又极为窄小,可供他们躲避的地方并不多,很快武老三的衣裳便被烧了起来,好不容易扑灭后,韫仪用力一咬银牙,扬声道:“住手,我出来就是了!” 她这么喊了一声,上面果然没有再扔下东西来,见韫仪真的要出去,武老三赶紧拉住她道:“不行,你要是现在出去,就会被他们给抓住,到时候可就真的逃不了了!” 韫仪苦笑道:“可是他们已经发现我们躲在此处了,我们无处可逃了。” 武老三懊恼地道:“都怪爹想的不够周到,该早些离开这里才对,那样他们就抓不到我们了,都怪我不好!” 韫仪感激地道:“爹已经帮了我许多,我现在只担心太守府的人因为爹帮我之事,为难于您。” 武老三急忙摇头道:“爹怎么样都不要紧,爹只要你安好,可惜……爹真是没用!”他懊恼地捶着自己的头,之前未曾保护好梅雪,令梅雪被春秀害死,这次拼尽一切想要护韫仪周全,结果却仍是这样,他真是没用。 韫仪拉住他的手,温言道:“只是暂时被抓住罢了,未必就没有逃出去的机会,爹不必太过担心。” “可是……”武老三刚说了两个字,韫仪便笑道:“怎么,爹对女儿就这么没信心吗?之前被困在太守府时,不也一样逃出来了吗?”在诉明身份之后,她与武老三不仅未见生疏,反而更加亲密,将其视如亲父。 武老三愣了一下,旋即连连点头道:“对对对,你会没事,一定可以逃出去。” 说话间,上面传来催促声,显然是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在准备上去之前,武老三道:“韫仪,你能否答应爹一件事。” 韫仪攀住壁上的铁架,道:“爹只管说就是了。” 武老三望着她,神色复杂地道:“如果你这次可以逃出去,不要再行刺太守了好吗?他真的是一个好人,要是他一死,咱们郡里的百姓不知会受什么样的苦!”等了一会儿不见韫仪言语,他哀求道:“韫仪,就当是爹求你。” 韫仪心中天人交战,她何尝不知李渊是一个难得的好官,可是……她与武老三所站的立场不同,一旦李渊起兵反隋,整个天下都会大乱,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一将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一个帝国的建立,王朝的更替,到时候受苦的百姓远非一个弘化郡可比。 她实在不想百姓受苦,可是……韫仪叹了口气,微微摇头,看到这一幕,武老三心中一沉,果然还是不行吗?相处的这几日,他曾数次问过韫仪的身份,还有刺杀李渊的原因,无奈后者始终不肯透露。 “韫仪……”不等武老三说下去,韫仪已是苦笑道:“我确实很想杀了李渊,只是这件事闹到现在,已非我能力所及,所以爹可以放心,我不会再刺杀李渊,至少不会亲自动手!”若是父皇打定主意诛杀李渊,那就怪不了她了。 武老三哪知此事关系到整个大隋的兴亡,听得韫仪肯放弃刺杀李渊,高兴不已,连连道:“好!好!”< 第一百八十六章 仅此而已 在秦县令他们的又一次催促中,韫仪与武老三先后出了地窖,无数利箭瞄准了他们,只要稍有异动,那些利箭立刻就会洞穿他们的脑袋,不留半分情面。 李世民木然盯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垂在身侧的双手早已经握得指节发白,待士兵将他们二人押住后,缓步走过去,冷声道:“沈韫仪,我们又见面了。” 韫仪扯一扯唇角,轻笑道:“看来二公子终于知道我的身份了,可惜,似乎晚了一些!” 她的话令李世民思及李玄霸之死,脸颊微微一搐,冷声道:“你的易容术确实很高,将所有人都耍得团团转,可惜,天恢恢,疏而不漏;说,究竟是何人派你来弘化郡?” “成王败寇,今日落在你手中,我认输就是,不过二公子若想从我口中问出什么,怕是要白费心机了。” 不等李世民言语,武老三急心道:“二公子,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指使……指使她刺杀太守,您要治就治我的罪,求你放过她,放过韫仪!” 李世民双眉紧皱,“武大叔,你已知她并非梅雪,为何还要这样维护她?” “因为……因为……”武老三身子微微发抖,不知该如何言语,过了一会儿,他咬牙道:“我没有维护谁,我说的都是实话,二公子,我求求你,放过韫仪吧,不怪她,三公子还有……还有冯立,那都是我,是我亲手所杀,您要替他们报仇杀我就是了,不要为难韫仪!” 听得武老三不顾性命地替自己担下所有罪名,韫仪心中一阵感动,但她清楚,这些罪,不是武老三所能担下来。 她望着李世民道:“武老三是被我欺骗,才会助我逃走,并非存心与你李家为敌,希望你可以看在昔日那点情份……还有梅雪的份上,放他一条生路。” 李世民面无表情地道:“你认为到了这个时候,还有资格与我讨价还价吗?” 韫仪摇头道:“我自知没这个资格,不过二公子素来公正,相信会做出正确的抉择。” 李世民冷然未语,不知在想什么,武老三在一旁急的不得了,不停地说人是自己杀的,哀求李世民放过韫仪,不要伤她性命! 秦县令在一旁道:“二公子,既然已是抓到了他们二人,咱们还是赶紧回太守府吧,以免生变。” 李世民微一点头,走到武老三身前,缓缓道:“我念在你是受刺客蒙骗,并非存心为之的份上,放过你这一次,若再有下回,定当严惩不怠。”说着,他示意士兵放开武老三,后者一得了自由,急忙跪下,拉着李世民天青色滚银边的袍角哀求道:“二公子,千错万错都是我这个老头子的错,我愿意用这条命来换韫仪的性命,求你放过她,我求求你!” 李世民低头盯了他片刻,忽地道:“为什么?” 武老三明白他的意思,哑声道:“或许在二公子看来,我这样做很可笑,可是……我只剩下她……只剩下她一人了啊!” “她是刺客,并非梅雪!”面对李世民的言语,武老三摇头道:“我知道,但她依旧是我的女儿,求二公子开恩!” 他的言语令李世民眼底闪过不解之色,旋即摇头道:“她的罪孽,武大叔你担不起。”说罢,他挣开武老三的拉扯往前走去,后者想要追上去,无奈被两名士兵按住,不得动弹,直至李世民等人走远之后,方才将他放开,哪知他们一松手,武老三就要再追上去,赶紧又将之按住,其中一名士兵道:“你这人怎么这样不知好歹,二公子肯放过你已是莫大的恩典,要换了一个人,就算不治你死罪,也得流放充军,你竟还不知足,当真要送了这条性命才高兴?” 武老三苦笑道:“我左右已经活了这么多年,死就死了,但是韫仪……” “那是刺客!”士兵打断他的话道:“你还真是糊涂透顶,居然把刺客当女儿,指不定武梅雪就是她杀的!” 一听这话,武老三顿时激动地道:“不是!杀梅雪的是春秀,与蕴仪无关,你不要冤枉她!” 见他听不进去,士兵也懒得再说,当好摇头道:“罢了罢了,不与你说这个,总之女刺客的罪巷不是你能担下的,识相的就好好回你自己的家,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随着这句话,他们再次放开了武老三,这一次,后者没有再奔出去,静静站在原地,士兵以为他听进了自己的话,放心离去。 在他们走远后,武老三赶紧从一旁的小道追了过去,他在此处住了十几年,论对地形的熟悉,自是远胜李世民等人,很快便追到了,可是……底下除了李世民之外,还有众多士兵和衙差,凭他一人,根本救不了韫仪,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他们将韫仪带回太守府严刑逼借,甚至将她杀害吗? 不,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绝不能再失去第二个! 或许,在李世民他们眼里,韫仪是十恶不赦的刺客,但在他眼中,韫仪是继梅雪之后,陪伴在他身边的女儿,仅此而已! 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救韫仪! 武老三一边跟着李世民一行人,一边紧张地思索着救韫仪的法子,正自这时,一只野兔突然自身边窜过,将他吓了一跳,待得平静下来后,倒是让他想到一个法子,若他没记错,从桂井村回太守府,会经过冯春秀之前丧命的山坡,那座山虽然不大,栖息在山中的动物却不少,他以前也常去猎一些野兔、野狐狸,有时候运气好,一天下来,差不多能猎个三四只;除了兔、狐之外,据他所知,还有豺狼一类的凶狠动物,如果将它们全部驱赶到路上,必会令李世民一行人受惊,到时候他就可以趁乱救出韫仪。 想到此处,武老三赶紧加快了脚步,他必须得赶在李世民等人到那个山坡之前做好准备。< 第一百八十七章 驱策 在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后,秦县令看到前面山坡在夜色中升腾起通红的火光,惊声道:“糟糕,仿佛是失火了!” 李世民亦看到这一幕,“最近天气干燥,山林之地极易起火。”说罢,他唤过段志宏道:“趁着现在火势还不大,你赶紧带一队士兵去灭火,别祸延它处。” 段志宏应了一声,带着人往那山林奔去,而李世民等人继续往太守府行去,刚走了没多久,便看到刚刚离去的段志宏等人慌张地朝他们奔来,口中急促地道:“二公子,快躲开,快!” 话音未落,李世民耳边已响起巨大而嘈杂的奔跑声,下一刻,无数野狐、狼、豺狗朝他们奔来,甚至还有两头豹;段志宏后面两名士兵稍稍奔慢一些,已是被那些疯涌而来的动物撞翻在地,紧接着无数动物从他们身上奔了过去,面对多如潮水的动物,其他人就算想救也没法救。 李世民反应极快,迅速拉着一旁的秦县令闪避,但他身后的那些士兵与衙差就没这么快的反应了,好些人躲闪不及,与那些动物迎头撞上,一时之间,形势颇为混乱! 此时,段志宏已是来到了李世民的身边,一边护着他,一边警惕地道:“二公子,这场火起的古怪,您小心!” 李世民没有回答,因为就在这个时候,他借着熊熊燃烧的火焰,看到了一个并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武老三,后者正在离他们不远的山坡上奔着,脸庞在火光照耀下,显得犹为诡异。 李世民看了一眼后面明显已经混乱的队伍,抓着沈韫仪的那两名士兵正慌乱地躲避着动物,他当即道:“立刻去将沈韫仪带过来!” “可是……”段志宏有所犹豫,这会儿已经开始有动物因为士兵的阻拦而开始攻击,他怕自己离开李世民后,那些动物会伤及后者。 “眼下最要紧的是别让刺客逃走,快去!”在李世民的催促下,段志宏应了一声,快步赶往韫仪所在的地方,就在他手快要碰到韫仪肩膀之时,耳边传来李世民的呼声,“小心!” 段志宏还未反应过来,脑后已是挨了重重一记,不过他并未倒下,缓缓转过头,他看到了袭击自己的人以及那张惊恐害怕,布满皱纹的脸,但也仅止于此,下一刻,他颓然倒在地上,昏厥了过去。 看到段志宏倒地,武老三松了一口气,刚才真是把他给吓到了,以为那一棍没有起效,幸好不是。 “尔敢!”面对李世民的厉喝,武老三没有理会,而是抡起棍子使尽全身力气往押着韫仪的那两名士兵打去,那两个士兵正被源源不绝的动物弄得筋疲力尽,岂料武老三又突然冒出来,一时之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不过他们到底是久经训练之士,非武老三这个只有一身蛮力之人可以相比,其中一人趁着一个空隙,紧紧抓住武老三的棍子,让他无法抽回去! “想从我们手里救刺客,门……”话未说完,那名士兵下巴挨了重重一脚,当场被踢飞出去! 在踢飞那名士兵后,被缚住双手的韫仪立刻腾跃而起,用双脚绞住另一名士兵的脖子,令其窒息晕厥。 武老三知道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趁着其他士兵还在就会那些动物,没有围上来之前,迅速捡起地上的刀割着韫仪手上的绳子。 李世民想要过去,却被两头因为士兵的驱赶而发怒的灰狼挡住了去路,他脸色铁青地喝道:“武老三,你现在住手还来得及,否则就以同罪论处!” 武老三根本不理会他的话,在割开绳子后,将刀递给韫仪,道:“快进山,我来拦住他们!” 韫仪怎么也没想到,武老三竟会又一次冒着生命危险来救她,她忍着鼻尖的酸涩,用力摇头道:“要走一起走!” 武老三急切地道:“丫头听话,快走!” 韫仪没有说话,只与他一起阻拦着开始逐渐冲上来的士兵,后者见她始终不肯离去,无奈地道:“好,咱们一起进山,小心着些!” 在他们退到山脚下之时,众士兵也看出了他们的意思,大喝道:“拦住他们,不要让他们进山!” 这个时候,大多数动物都已经或逃或杀了,只剩下少数一些被激怒的动物还在与士兵缠斗。 李世民见武老三对自己的话置若罔闻,脸色越发难看,在士兵冲过来挡住那两头灰狼后,他从一名弓箭手手里夺过长弓,搭箭开弓,箭尖所对之人,正是韫仪! 在准备放开弓弦之时,过往种种毫无预兆的浮上脑海,握弓的手微微发抖,手指迟迟无法松开,而痛意亦一点一滴地从胸口蔓延至四肢;在这一刻,他终于知道,自己对韫仪并不仅仅是好感,大哥猜的没错,他是喜欢韫仪,喜欢那个假扮成梅雪的韫仪,否则不会在王维面前,那样维护,不会一听到她有事,就想尽办法帮她! 他那样信她,那样帮她,结果……却全是谎言,她甚至……狠心地杀了玄霸! 想到被烧得形如焦炭的李玄霸,李世民紧紧咬一咬牙,他不可以心软,这个女人杀了那么多人,又一直想要伤害父亲,他一定要将之缉拿归案,绝不可让她再逃走! 想到此处,他止住了双手的颤抖,在痛苦的目光中放开已经被拉得形如满月的弓弦。 “咻!”利箭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向韫仪射去,后者早有防备,在箭临身之前挥刀格飞,但危机并没有过去,利箭一枝接着一枝向她射来,令她应接不暇。 武老三虽然不懂武功,但常年打猎生涯,令他对危机与形势有着敏锐的判断,知道这样下去,他们早晚会再次被抓,唯一的法子,就是逃入山中,利用山林错踪复杂的路甩开这些追兵。 想到此处,他趁着下一枝箭还没射来的空隙,一把拉住韫仪往山中奔去,很快,破空之声接连传来,韫仪一边退一边格挡着飞射而来的箭,但她所面临的压力越来越大,因为此时,已经不仅仅只是李世民一人在射了,那些士兵已经缓了过来,分成数拨,一些阻挡动物,一些追赶他们,最后剩下的那些,则站在李世民身边,与之一起朝他们射箭。<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中箭 无数箭矢混在黑暗之中,而她除了借着火光看到一些之外,就只能凭破空声来判别,数次险些被射中,饶是如此,手臂上也被疾射而过的箭矢擦破了皮! 武老三阻拦不了那些利箭,只能不断捡起地上的石头,掷向那些追来的士兵,令他们无法一下子追到近前。 不过形势也并非对他们全然不利,这会儿,他们已经彻底退入山林中,四周的树木越来越多,只要李世民那边的攻势稍缓,武老三但可利用自己熟悉的地形,摆脱追兵。 武老三拼尽全力举起一块约摸半人高的石头狠狠砸向那些士兵,随后拉着韫仪喝道:“走!” 二人在树林之间奔跑,利用那些树木阻挡射来的利箭以及后面的追兵,突然,武老三闷哼一声,突然停住了脚步,韫仪急忙道:“爹,怎么了?” 武老三摇头道:“没事,脚扭了一下,不打紧,赶紧走,要是让他们追上就来不及了!” 韫仪点点头,跟着武老三快步往前奔着,后者对此确实很熟悉,很快就与后面的士兵拉开了距离,又过了一柱香时间后,已是看不到追兵,韫仪喘了口气道:“应该已经被引到别处去了,爹,跑了这么久,您歇一下吧,让我看看你的脚!” 武老三摇头,气息急促地道:“我没事,快跑……跑!” 韫仪见他脸色白得有些吓人,拉住他道:“一时之间应该追不过来,爹你脸色不好,快坐下歇会儿!” 这一次,武老三没有再说什么,任由她扶着自己坐在一块石头上,在后者要去检查他脚踝之时,摆手道:“爹没事,来,让爹好好看看你!” 他扶着韫仪的肩膀,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像是要将后者的模样刻在心里一样,良久,他笑道:“真是一模一样,比双生的还要像双生,可惜梅雪活着的时候,没有瞧见你的模样,否则她一定很高兴,在她还很小很小的时候,我有一次带她去赶集,她看到一对双生姐妹,就与我说,她也很想有一个这样的姐妹。” 韫仪不知他为何会突然提起此事,温言道:“梅雪能够有爹你这么疼爱,已是很幸福了。” 武老三摇摇头,虽然坐了一会儿,他的脸色却仿佛更加灰败,犹如将死之时,“韫仪,还记不记得你答应过爹什么?” 韫仪沉默了一会儿,道:“我记得,这次之后,不再刺杀李渊!” “好!”武老三欣慰地点点头,“要是有机会,你就回一趟家,把爹赶在后院的东西挖出来带走;爹没什么用,能留给你的就只有那么点东西。”黯淡的眼眸中透着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慈爱,“话说回来,二公子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爹以前一直在想,你要是能够嫁给二公子该有多好,可这……终归是爹一厢情愿的想法,你与二公子不可能在一起,爹只盼着,以后,你能够遇到一个比二公子更好的人,还有……将来你成了亲,记得告诉爹一声,这是爹最后的愿望。” 韫仪被武老三古怪的言语弄得满是疑惑,总觉得武老三像是在交待遗言似的,正要说话,突然看到从石头上蜿蜒留下的血迹,脸色顿时大变,急忙起身看向武老三后背,只见一枝箭正插在武老三背上,鲜血正从那里缓缓流下来,中箭部位以下的衣裳,都已经被鲜血濡湿。 一时之间,韫仪感觉脑袋“嗡”的声音,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待得回过神来后,她失控地道:“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武老三涩声道:“如果告诉了你,你怎么会肯继续逃。” 韫仪想起之前武老三突然停下脚步一事,她明白了,那个时候,武老三并非扭到脚,而是中了箭,他怕自己知道后,不肯继续逃走,所以骗自己说是扭到了脚,回头看去,借着月色与火光,她分明看到那一路,都是武老三滴下的鲜血。 怎么会这样……不应该的,不行,武老三不能死! 这般想着,她撑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欲扶起武老三,“爹你撑着一些,我现在就带你去看大夫!” 武老三当然一笑,虚弱地道:“不用去了,我清楚自己的身子,大限已至!” 韫仪用力摇头,“不会的,爹你心肠那么好,一定……一定可以长命百岁的,你放心,我一定会找最好的大夫救你,他们……他们要是救不活你,我就将他们统统赐死!”说话间,眼泪已是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在脸颊留下一道又一道悲伤的印记。 武老三吃力地抬手抚去她脸上的泪痕,“你这孩子又说傻话了,只有皇帝公主他们才有资格赐死别人。爹活了五十年,够了。” “不够!”韫仪激动地道:“我要爹长命百岁,在此之前,爹不许死,不许!” “傻丫头。”这般说着,武老三咽下喉咙里的腥甜,道:“你现在仔细听着爹的话,虽然……城墙高不可逾,而且太守的士兵把持着所有城门,但还是有办法离城的。”他抬手,指着延绵的山脉道:“这里的山林并不大,但是它连着外面的山脉,只要沿着山脉一直走过去,就可以出城,但是你要……”一口气说了这么许多,力气有些接续不上,韫仪不敢替他拔箭,只能道:“爹你不要再说了,等你好了,你带我出城就是了。” 武老三努力喘了几口气,继续道:“你要小心,这一路过去,山势陡峭,一个不小心就会送命,所以像爹这样的猎人,宁可多走一些路,从城门那里的绕,也不愿从此山过去,不过这条路,确实行得通,记住,要往东,千万别弄错了……方向。”后面的声音渐渐低微,显然他的生命之光,已经燃到了最后。 “我记住了,女儿记住了。”韫仪努力扶着他站起来,哽咽道:“爹你不要再说了,我带你出去,没事的,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第一百八十九章 生死相向 她已经失去了墨平,不想再失去武老三,韫仪已是下了决心,就算……让李世民抓住,她也一定要救武老三! 随着鲜血的流逝,武老三身子越来越冷,视线亦变得模糊起来,隐约间,他仿佛看到一个人影向他走来,同时有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爹。” “梅雪……梅雪……”喃喃唤了几声,武老三看向焦灼紧张的韫仪,轻声道:“韫仪,梅雪来接我了,记住爹的话,好好保护自己,好好活下去,不要……不要再杀……人……” 说完最后一个字,武老三倏然垂下了头,双手一动不动地垂在身侧,呼吸亦随之停止。 韫仪像是没看到这一切,吃力地将武老三扶起来,喃喃道:“爹别怕,等出了弘化郡,我带你去看最好的大夫,再不行,咱们进京去请御医来看,那些御医医术高超,有起死回生之能,一定可以治好你的伤。” 她一边说着一边扶着武老三往东边行去,后者已逝,再没有了意识与体力的支撑,所有重量皆压在韫仪身上,后者本就是疲惫之身,勉强走了几步后,便跌倒在地,爬起,跌倒,再爬起,再跌倒…… 不知摔了几次,韫仪终于没有再爬起来,伏在武老三的尸体上,痛哭不止,声音悲恸如杜鹃泣血。 为什么,为什么她在意的人要一个接着一个离去,墨平是这样,武老三也是这样,如果她没有冒充梅雪,那么武老三现在还会好好活着,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需要耕种那几亩田地的时候,就背上弓箭去山上打猎…… 是她,是她害死了武老三,就如她害死墨平一样,她来弘化郡,是为了大隋百姓能够有安稳日子可过,是为了替父皇减轻负担,结果,李渊未杀成,反而害了身边一个又一个人;或许……她真的根本不该来弘化郡,这样墨平也好,武老三也罢,甚至是梅雪都不会死,采萍也不会那么痛苦。 如今,除了远在洛阳的母后之外,关心她,在意她的人,都死了,只剩下她孑然一身。 等到勉强止住哭泣声,天色已经亮起,韫仪抹去脸上的泪,以刀为锄在地上挖着,费了许多功夫,方才挖出一个与人差不多长的坑来,在将武老三的尸体放入坑中后,她双手捧土,迟迟不舍得洒,这一别,就真是永远了,以后再也看不到武老三那张刻满了皱纹的脸,也听不到他唤自己丫头的声音,他们之间的父女缘份,到此为止! 在埋葬完武老三后,韫仪抚着亲手所刻的墓碑,喃喃道:“爹,虽然我与你只有不足半年的父女缘份,但女儿这辈子都会记着你这个好爹爹,永不忘记,如果真有下辈子,我希望你可以做我真正的爹爹,相信……这也是梅雪的希望!”如此,又注视墓碑许久后,方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韫仪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行去,武老三说过,沿着这个方向一直走,就可以离开弘化郡,希望……她的运气足够好,不要被那些士兵找到,否则以她现在的情况,根本无力对抗。 走了一段路,韫仪看到一棵树上结着几个野梨子,正当她踩着石头准备摘几个下来充饥之时,一枝箭倏然飞来,射在树干上,箭羽还在不停颤动。 韫仪心中一沉,收回手转身望去,只见李世民正站在自己身后五丈之处,双手还维持着射箭的姿势,不必问,刚才那一箭必是他射出。 在韫仪他们逃入山林后,李世民当即遣所有士兵衙差入山追踪,就连他自己也入了山林! “随我回去!”面对李世民的言语,韫仪摇头道:“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李世民脸色一寒,冷声道:“你已经无路可逃了!” 韫仪淡然道:“我知道,但就算是死,我也不会随你回太守府!” 李世民收起长弓,缓步走到她身前,咬牙道:“别以为我真的不会杀你!” 明明已经身入绝境,韫仪却突然笑了起来,自嘲道:“我杀了李玄霸,你恨我入骨,我又怎会以为你不会杀!” 李世民眼角微微一搐,咬牙道:“你发现冯春秀害死梅雪之后,就易容成她,利用她的身份潜伏在府中,侍候刺杀我父亲,可惜父亲一直在松涛居中养病,令你寻不到机会,所以就退而求其次,去害我大哥是不是?” 韫仪点头道:“不错,续筋生肌散是我调的包,张沉月只是凑巧成了替死鬼,可惜李智云将他给救了。 “你未能杀了我大哥,就转而去害了玄霸?”对于他的话,韫仪凉声道:“我杀李建成,是因为他对墨平百般折磨,心肠如此狠毒之人,该死!至于李玄霸……他本可以不死,可惜,他偏偏见了冯立,知道了我的真正身份,那种情况下,我自不能再允许他活着!” “你该死!”李世民自牙缝中挤出这三个字,紧紧攥着长弓,指节泛起一层又一层的白色。 迎着他如欲噬人的目光,韫仪忽地笑了起来,“是,在你眼里,我这个杀人凶手自然该死,可是在我眼里,你们又何尝不该死?如果不是你们,墨平与爹都不会死。” 听她提及武老三,李世民眼角一搐,刚才追过来之时,他也看到了武老三的坟,他并不想杀武老三,可最终,还是杀了…… 沉默片刻,他道:“为何要杀我父亲?” “我要杀他,自有我的理由,你不必知道。”停顿片刻,她又道:“你要杀我,尽管动手就是,但要我随你回太守府,休想!” “由不得你不答应!”随着这句话,李世民身形一动,待得韫仪回过神来之时,一把冰凉的匕首已是抵在颈间,正是她之前被李世民缴去的那一把,耳边响起李世民阴冷的声音,“玄霸就是死在你这把匕首下的是吗?” 韫仪神色平静地道:“不错,如今你终于可以报仇了。”说着,她忽地笑了起来,“我是不是该恭喜二公子?”< 第一百九十章 放过 李世民盯了她半晌,忽地道:“在悬崖下时,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反而还在要狼群围攻的情况下救我?” 面对他的话,韫仪默然不语,如果能够狠得下心,她早就已经杀了,良久,她低低道:“就当我还你之前的恩情,如今,我们两不相欠!” 彼此,明明互有情意,却不能说出口,只因阻挡在彼此之间的东西太多,多到根本就不可能逾越,只能将这份情意压在心底! 李世民压下心中的隐痛,冷声道:“随我回去!” 韫仪没有说什么,只是伸手握住李世民执刀的手,用力往自己颈间压去,李世民怎么也没想到韫仪会做出这等自杀之举,虽然及时阻止,却依旧在其雪白如玉的颈间留下一道刺目的殷红。 李世民松开她,脸色铁青地厉喝道:“你做什么,疯了不成?” 韫仪怆然笑道:“我说过,我不会随你回太守府的。”她很清楚,只要一踏进太守府,痛恨她杀死爱子的李渊必会用尽各种刑罚逼她说出自己的身份,一旦被李渊知道她是隋朝公主,甚至知道了那个预言,一定会加快他的谋反,在父皇还没未能处决他之前,就先行起兵造反,到时候,天下必定大乱;所以,她宁可死,也一定要守住这个秘密。 李世民盯着她玉颈间的那抹殷红,咬牙道:“你别逼我!” “我的决定不会改变。”这件事,早在武老三来救她之前就已经决定了。 李世民紧紧握着匕首,下一刻,他一手掐住韫仪的脖子抵在树上,一手执匕首对着那张脸,只要他用力刺下,眼前这个女子就会香消玉殒;可是……手中的匕首却如同有千钧重,怎么也刺不下去! 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韫仪并没有太多的畏惧,弘化郡一行,她见到了太多的死亡,而她自己……也制造了许多死亡,如今死在李世民手里,也算是一种结束。 她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远在洛阳的母后,若母后知道自己的死讯,不知会如何伤心…… “啊!”李世民低吼一声,握紧匕首用力朝闭上双眼的韫仪刺去! “噗”匕首连根没入韫仪耳边的树干之中,李世民收回手,咬牙道:“走!在我改变主意之前,立刻走!”他终归还是狠不下心亲手杀了韫仪,就连之前以利箭相射之时,他每一箭亦是避开了要害! “你不杀我?”韫仪睁开眼,诧异地望着李世民,怎么也没想到后者竟然会放过他,明明……他是那样的恨自己,为何……还要放过? 李世民死死攥着手,寒声道:“就当还在你山崖下救我的那一次,下次再见,我必杀了你!” 韫仪神色复杂地望着李世民,她清楚,放过自己对于后者来说,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 原来……他是那样的在意自己吗? 在明白李世民心意的那一刻,潸然泪下,武老三说得没错,李世民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可惜他们二人相遇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太多的错误,注定彼此只能错过…… “对不起!”韫仪哑声说出这三个字,在最后看了李世民一眼后,转身离去,没入茫茫山林之中。 李世民默默注视着那道渐行渐远的单薄身影,许久,他回身往相反的方向行去,沈韫仪,我不想杀你,所以……这辈子都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未走出几步,李世民意外看到段志宏站在不远处,看他的神情,显然刚才的一切都被他瞧在眼中。 在短暂的对视后,后者突然快步往韫仪离去的方向奔去,李世民脸色一变,移步拦住他道:“你要做什么?” 段志宏紧紧握着刀柄,冷声道:“既然二公子下不了手,就由属下去替您杀了刺客!” “不行!”面对李世民的喝斥,段志宏神色坚冷地道:“如果太守大人知道二公子您私自放走害死三公子的刺客,一定不会轻易饶您,所以,她一定要死!” “我说了不行就不行。”见段志宏还要往前,他厉声道:“你若再敢往前一步,以后都不要再来见我!” 段志宏无奈地停下脚步,急切地道:“二公子,你这样做,是放虎归山,万一她……” 李世民冷冷打断道:“我说过,这次是还她在崖下的相救之恩,若她再踏进弘化郡一步,我必亲手杀了她!”说着,双手贯注劲力,生生拗断手中用上好紫杉木制成的长弓,“若违此誓,就如同此弓。”停顿片刻,他又道:“你若要将这件事告诉父亲,我不会怪你。” 迎着他的目光,段志宏缓缓松开刀柄,长叹了一口气道:“属下既然跟了二公子,就一定会忠于您,希望您记住今日所发之誓!” 正如李建成担心的那样,李世民最大的优点是仁慈,重情重义,但同时,这也是他最大的缺点。 这一场搜寻,注定是徒劳无功,晌午过后,留下一部分士兵继续搜山,李世民则先行回府,在走到府门口时,一名六七岁,长相清秀的小姑娘,正坐在台阶下,拿着一个馒头小口小口地吃着。 护卫迎上来道:“二公子,这个小姑娘一早就来了,说是要见您。” 那名小姑娘耳朵很尖,听到了护卫的话,连忙起身奔到李世民面前,眨着大大的眼睛道:“你就是二公子吗?” 李世民点头道:“不错,小妹妹你寻我有何事?” “太好了!”小姑娘拍一拍手,攥着他的袖子往外拉,李世民惊讶地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去了就知道了。”小姑娘话音未落,段志宏已是一把将她推开,并且抽出了钢刀,肃然道:“二公子小心,她可能是刺客的同伙!” 小姑娘被他推得跌倒在地,再加上被明晃晃的钢刀一吓,顿时撇着小嘴哭了起来,李世民拉起她,温言道:“别哭了,他不是故意推你的,倒是你,叫什么名字,又要让我随你去哪里?”< 第一百九十一章 那一丝仁慈 在他的劝说下,小姑娘止了眼泪,抽噎道:“我叫阿奴。”说着,她指了不远处的一间茶铺道:“我和祖母把老婆婆带来了,她就在那里。” 李世民疑惑地道:“什么老婆婆?” 小姑娘晃一晃梳着垂髻的脑袋道:“我与祖母二人住在城外,好几天前,一位漂亮的大姐姐带着一位老婆婆来到我家,给了祖母许多钱,说让我们照顾老婆婆几天,还说让我们每隔两天就进城打听一下,要是城里有人在追缉一个叫武……武梅雪的刺客时,就把老婆婆带来找太守府的二公子,她说二公子您会好好安顿老婆婆的。”她年纪虽小,条理倒是分明,一番话说得清清楚楚。 李世民隐约想到了什么,但不敢肯定,逐再次问道:“她们两个叫什么名字?” “大姐姐没说,至于老婆婆,她说自己有一个儿子叫阿晋。”说到此处,小姑娘又补充道:“对了对了,老婆婆看不到东西。” 段志宏脸色微变,脱口道:“是阿晋的瞎眼老娘,可阿晋不是说她已经被刺客害死了吗?” 李世民没有回答,只是握着小姑娘的手快步往她所指的茶铺行去,到了那边,果见里面坐着两名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正絮絮地说着话,其中双目空洞无光。 还没进茶铺,小姑娘已经脆生生地道:“祖母,婆婆,我把二公子带来了。” 听到她的话,那名双目空洞的老妇人一下子站了起来,摸索着往他们这边走来,却被凳子给绊倒在地,另一名老妇人连忙扶起她道:“老姐姐你慢一些,别急,哪里摔疼了?” “我没事。”老妇人匆匆答了一句,转而急切地喊道:“二公子!二公子!” 李世民上前一步,握住她在半空中挥舞的手道:“婆婆,我在这里。” 老妇人紧紧抓着李世民的手,急切地道:“阿晋呢,我的阿晋在哪里?她说过,只要我不将她的事情说出去,她就会留阿晋一条性命,这几日我什么都没说过,一个字也没有。” 段志宏眼皮一动,愕然道:“这些话,是沈韫仪与你说的?” 老妇人摇头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沈韫仪是谁,我只知道她叫武梅雪,阿晋救回来的冯立就是她杀的,她本来还想杀阿晋,幸好被我拦住了,我原以为她会杀了我,哪知她却留了我的性命,将我交给赵家老妹照顾,说只要我不说出她的名字,来日,她抓到阿晋就会留其一条性命。”说着,她又焦急地道:“二公子,阿晋人呢,他在哪里?我听阿奴说,你们正在抓捕刺客,阿晋他有没有事?” “阿晋……”段志宏刚说了两个字,便被李世民出声打断,“我们没有找到阿晋,不过有人曾见过他,说是逃到邻郡去了,过阵子应该就会回来了。” 阿晋自是死了,所谓逃到邻郡,不过是李世民为了不让老妇人伤心而编造的谎言罢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老妇人喃喃说着,自从那一场惨变之后,她无日无夜不在担心阿晋的安危,如今一颗心总算是勉强落了地。 在安抚了老妇人后,李世民道:“志宏,带老人家去济园,告诉那边的人,好生照顾。”济园除了派米施粥之外,偶尔也会安置一下孤苦无依的老人,让他们可以过一个安稳的晚年。离开之前,老妇人一再叮咛李世民,一有阿晋的消息就立刻告诉她。 在他们走后,赵氏牵过阿奴的手道:“好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阿奴乖巧地点点头,在经过李世民身边时,睁着水灵的双眼好奇地道:“二公子,武梅雪是那个姐姐的名字吗?为什么你们要抓她?” 李世民低头抚着她的脑袋道:“不是,韫仪才是她的名字。” “韫仪……”阿奴低低念了几遍,甜笑道:“我喜欢这个名字,比梅雪好听。”说着,她挥手作别,随着赵氏蹦蹦跳跳的离去。 李世民站在那里,脑海中出现那个令他又恨又……的身影,她并非他们所想的那般冷酷无情,她放过阿晋的母亲,甚至……她真的有想过要放阿晋一条生路,可惜,为了不让阿晋将她的名字说出口,最终还是杀了他! 不管如何,他只放过她这一次,下回再见,他们之间只会有一个结局——不死不休! 且说韫仪那边,沿着武老三所指的路,一路往东,饿了就摘野果吃,渴了就喝山水,山路艰险,走得极为辛苦,所幸这一路上,再没有遇到过追兵,走了整整半个月余月,终于走出了连绵的山脉,也走出了弘化郡的范围。 这种情况下,她不可能再回弘化郡刺杀李渊,寻了一匹马后,一路往洛阳奔去,此处距离洛阳路途遥远,纵日夜赶路,也费了十来功夫方才赶到洛阳,一踏进城门,筋疲力尽的韫仪在说了一句“我要见内史侍郎萧瑀大人”后便晕了过去。 等到韫仪再次醒来之时,已是在一间熟悉的宫室之中,正是她自小居住的长生殿,宫女瞧见她睁开了眼,欣喜地道:“娘娘,您快看,公主醒了!” 一名身着牡丹凤凰纹浣花锦衫的美妇人快步来到榻前,抚着韫仪苍白的脸颊,怜惜地道:“可算是醒了,让母后好生担心。”此人正是杨广的萧皇后,也是韫仪的生母,她容貌与韫仪极为相似,犹如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只是她看起来更加雍容沉静。 看到半年未见的萧皇后,韫仪眼圈顿时红了起来,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哽咽道:“母后……” 萧皇后抚去她眼角的泪,声音温柔地道:“母后在,莫哭。” 宫女插嘴道:“公主您不知道,您昏迷的这三天,皇后娘娘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您身边呢。” 韫仪亦看到了萧皇后眼下的青黑,内疚地道:“都是韫仪不好,让母后受累担心了。” “最要紧的是你没事,母后受些累不打紧。”说话间,宫人端了药过来,萧皇后亲自喂着韫仪喝下去,在替她拭去唇角的药渍后,道:“好些了吗?”< 第一百九十二章 萧皇后 “你这半年去哪里了,怎么满身都是伤?幸好城门吏告诉了你八叔父,否则这会儿母后还见不到你。”萧氏脸上满是心疼之色,韫仪是她嫡生之女,身份尊贵,就算宫里有一些非议,也不过是口舌之尤,无人敢动韫仪分毫,至多就习武之时曾受过一些伤,但都是小伤,结果这次回来,竟然满身是伤,尤其是肩膀那道伤痕,虽已痊愈,但从其残留的痕迹来看,那道伤必定深入肩骨。 当日,韫仪只给她留了一封简单的书信便带着墨平走了,她以为韫仪是在宫中待得无趣,所以想去宫外走走,她派人在洛阳四处搜寻,始终都不见韫仪踪迹,这半年来,她几乎可说是日夜担心,如今亲眼看到韫仪归来,总算是可以心安了。 韫仪沉默半晌,对那些宫人道:“你们都出去吧。” 待宫人皆退下后,韫仪稍稍坐起一些,神情复杂地道:“母后,您只有儿臣一个女儿吗?” 萧氏被她问得一怔,“当然,好端端的怎么问起这个来?” “因为……”韫仪咬一咬唇,轻声道:“儿臣在弘化郡遇到了一个与儿臣长相一模一样之人。” “弘化郡?”萧氏面有惊讶,她若没记错,那里应该是唐国公李渊的驻守之地,没想到韫仪竟然去了那么远的地方,这么说来,她身上的伤都是在那边得的? 韫仪点头道:“不错,最奇怪的是,她不止与儿臣长相一样,连生辰也是同一天甚至同一时。” 听得这话,萧氏神色渐渐凝重了起来,天下之大,容貌相似之人并非没有,但既相似,又生辰相同,这似乎有些太过巧合了,难道……自己当时怀的是双生胎,除了韫仪之外另外还有一个女儿? 这个念头刚一出来,便被她否认,虽然临盆之时,她曾痛晕了一阵,但孩子出生时,她已经醒了,当时确确实实只生了韫仪一个孩子,不可能是双生,这般想着,她道:“那个女孩儿叫什么名字,父母是何许人?” “她叫武梅雪,是弘化郡一个叫武老三的人从虎窝中捡来的。”提及武老三,韫仪目光微黯,过了一会儿方才继续道:“她不知自己父母是谁,当时一道捡来的,除了一张写有生辰八字的纸之外,还有一个襁褓,上面……”韫仪缓缓吐出四个字,“绣有金龙!” 萧氏惊呼一声,金龙?素来只有皇家才允许以龙为图,那个弃婴怎么会有这样一个襁褓? 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萧氏追问道:“那个襁褓可还在?” 韫仪摇头道:“襁褓因为没有妥善保管,被老鼠给咬得不成样子,从而扔了,但武老三亲口说,他看到上面有祥云、仙鹤,以及一条金灿灿的四脚蛇,武老三一直待在弘化郡中,未曾来过没见过龙,以为是一条四脚蛇。有龙,相貌相同,生辰也相同,这当中的相同未免也太多了一些,所以儿臣在想,会否……” 萧氏打断她的话道:“但母后确实只生了你一个,这是毋庸置疑的,总不至于母后连这个也分不清楚。” “那看来真是巧合了。”韫仪虽也觉得不太可能,但不亲口问萧氏一声,心里总是有个结在。 萧氏掩下眸中的异色,道:“那位姑娘住在弘化郡哪里?” 韫仪摇头道:“没有,去年十月之时,她在太守府不小心被人害死了。” “十月……”萧氏眸光一动,道:“可还记得具体日子?”在听韫仪说出具体日子后,她低头未语,不知在想什么,直至韫仪唤了几声,方才回过神来,摇头道:“母后没事;对了,你还没告诉母后,为何要去弘化郡,还有墨平呢,他不是与你一起去的吗,何以不见回来?” 韫仪低声道:“墨平……他死了!” 萧氏皱了好看的双眉道:“韫仪,你老实与母后说,到底去弘化郡做什么,为何会弄得一死一伤;而且听你刚才的言语,似乎去了太守府是不是?” “儿臣……”韫仪目光闪烁地道:“儿臣常听父皇说唐国公了不得,所以……一时好奇,就想过去看看,哪知道途中遇到强盗,以致弄成这副样子。” 萧氏静静地望着她,良久,沉声道:“韫仪,你什么时候学会了对母后撒谎?” “儿臣不敢。”韫仪低着头,不敢与之对视。 萧氏轻叹了一口气道:“你是母后所生,你是什么样的性子母后最清楚不过,绝不会为了一时好奇或贪玩离开这么久,更不要说是远去千里之外的弘化郡,再者……”她眸中掠过一丝异色,“母后也从未听你父皇夸过唐国公了不得。” “母后……”韫仪无奈地唤着,萧氏拍着她的手道:“告诉母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韫仪沉默片刻,轻声道:“去年八月之时,儿臣去乾阳殿给父皇请安,无意中听到父皇在与方士安伽陀说话,父皇做了一个梦,梦见杨花尽,李花开;安伽陀为之解梦,说此梦是预示着李氏将会取杨氏代之,成为天下之主;而且民间也有类似的传歌谣‘桃李子,莫浪语,黄鹄绕山飞,宛转花园里;若父皇想隋朝安稳,就当杀尽天下姓李之人。” 萧氏沉默片刻,道:“李浑、李敏等人就是因此而死?” “应该是,事实上,也确实有姓李之人谋反。”这般说了一句,韫仪又道:“除了母后提及的两人之外,安伽陀还特意提了一个人,就是唐国公李渊,说此人握有兵权,一旦梦应在他身上,必会危害大隋安稳,让父皇赶在他尚未谋反之前,将之除去;但父皇顾及关中局势稳定,迟迟未曾决定。” “或许唐国公真的没有谋反之意,又或许梦中所说的那株李花并不是指李渊,但他的存在,对于父皇,对于大隋来说,始终是一个危险,一旦造反,不止关中,整个天下都会为之大乱,生灵涂炭,无数百姓、士兵,都会死在这场战乱之中,堆起无数白骨;既然父皇下不了这个决心,就由儿臣来替他下,替父皇除了这个心腹之患。”< 第一百九十三章 杨广 听到此处,萧氏已是明白她的意思,骇然道:“你去弘化郡,是为了刺杀李渊?” “不错,儿臣与墨平以仆婢身份潜入太守府,也就是在那里,儿臣见到了武梅雪,可惜儿臣失手,未能杀了李渊,后来更被他识破了身份,好不容易才逃出弘化郡。” 萧氏更要说话,一个冷厉的声音在殿内响起,“你好大的胆子,不止偷听朕与方伽陀说话,还私自出宫,行刺朝廷官员!” 随着这个声音,一道明黄色的身影走了进来,待得走近之后,可以看到是一个面容英挺,但神色阴沉的中年人,在其身后,跟着一个手执拂尘的太监,正是乾元殿的大太监郑英,也是杨广的心腹。 “父皇!”韫仪轻呼一声,眸中闪动着慌意,她实在没想到杨广会在这个时候过来,且会听到自己与萧氏的说话。 杨广冷笑道:“原来你眼里还有朕这个父皇吗,朕还以为之前对你太过放纵,令你早就不将朕放在眼里。” 韫仪对杨广素来又敬又畏,见他误会自己,急忙撑起虚弱的身子道:“儿臣知道不该这样擅作主张,但儿臣这样做,都是为了父皇,为了大隋,对父皇绝无半分不敬。” 在韫仪低头之时,杨广眸中掠过一丝厌恶,冷声道:“知罪吗?” 韫仪身子微微一抖,苦涩在嘴里蔓延,她一心一意想帮父皇稳定大隋,甚至不惜满身是伤,不惜丢却性命,结果换来的只是这三个字吗?看来不论自己做什么,始终换不来父皇的一丝怜悯与眷顾。 她努力忍着眸中的泪水,低声道:“儿臣知罪,请父皇责罚!” 一直不曾说过话的萧氏起身道:“陛下,韫仪才刚回来,伤势未愈,有什么话不妨等她伤好了再说。” 杨广眉头一皱,道:“皇后,之前不管你如何纵容韫仪,朕都由着你,但这一次,她做出如此过份之举,难道你还要护着她?”虽然仍有责问之意,但语气温和了许多。 萧氏神色平静地道:“韫仪所做,或许是过份了一些,但她的本意是为了大隋与陛下,甚至不惜冒性命之险,而今才刚回来,陛下就要兴师问罪,是否有些过了?” 杨广眼角微微一搐,紧紧抿着薄唇,郑英缩了缩脖子,纵观紫微宫中,敢如此与陛下说话的,也就皇后一人。 杨广瞪了韫仪一眼后,语气僵硬地道:“既然皇后这么说了,就等她伤愈之后再说。”说罢,他拂袖离去,在将要踏出宫室之时,脚步一顿,恻目道:“李渊可知你身份?” 韫仪急忙摇头道:“儿臣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所以没有泄露半点身份。” “嗯。”杨广神色微松,收回目光带着关英出了长生殿,在他们走后,韫仪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滴在紧紧攥起的手指。 萧氏轻柔地替她抚去泪水,“怎么又哭了?” 韫仪抬起蒙胧的泪眼,哑声道:“母后,儿臣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父皇喜欢?” 萧氏扶着她躺下,替她掖着被角道:“你父皇怎会不喜欢你,只是你这次擅作主张,他才有些生气,过几日等你父皇气消了就没事。” 韫仪未语,每一次她问这个话,母后都说父皇是疼爱她的,可是她在父皇身上,实在感受不到一丝疼爱或者喜欢,不论她为父皇做多少事,付出多少辛苦,父皇永远都是毫不在意。 虽然难过,但终归是父女,她拭干了泪水道:“母后,儿臣在弘化郡半年,虽然未曾找到李渊谋反的证据,但他很得人心,尤其是这次征兵,郡内百姓对他可说是奉若神明,您让父皇一定要小心这个人,一旦他真的谋反,必会成为大隋的心腹大患。”父皇对母后从来都是爱重有加,只要母后肯说这句话,父皇多少能听进去一些。 萧氏望了她半晌,忽地道:“韫仪,不要再管这件事了。” 韫仪疑惑地道:“为什么,万一……” 萧氏打断道:“如果杨花尽,李花开是天命,那么不论你怎么做,这件事都会成为现实,你何曾听说过天命可改?如果不是天命,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梦,那么做这些就没有任何意义。” 韫仪惊讶于她说出这样的话,愣了一会儿道:“只要杀了李姓之人,天命自然就可改。” 萧氏淡淡一笑,“天下间李姓之人何其多,岂能够一一杀遍,至于李渊、李密等人,不过是众多李姓之中的一个罢了,不见得就是覆灭大隋之人;再者……真正令杨花尽的,并不是李姓之人,而是……”她没有说下去,转而道:“总之你答应母后,不要再过问这件事。” 韫仪攥着身上柔软的锦被,神色有些迟疑地道:“母后可是想说,令杨花尽之人,是父皇?” 若换了以前,她一定不敢做此猜测,可是在弘化郡半年,她亲眼目睹了百姓的艰难与悲苦,一场对高句丽的征伐,令那些百姓家中几乎都只剩下一些老弱妇孺,这还是相对好一些的弘化郡,其他地方,怕是更加不堪。 萧氏淡然道:“是与不是都好,总之这一切与我们无关。” “母后,儿臣也是姓杨的,大隋兴亡,怎会与儿臣无关。”韫仪对她的话难以理解,是了,她想起来了,一直以来,母后对大隋的事情都不甚关心,更不会主动过问,仿佛……大隋的兴亡,与她没有半分关系,可她明明是大隋的皇后,是父皇的妻子啊! “你我是女子,岂能管前朝之事。”不等韫仪再言语,她又道:“你才刚醒过来,不要说太多话了,好生歇息,母后明日再过来看你。” 见萧氏不愿再说,韫仪只得答应,望着萧氏离去的背影,始终思之不解。 且说萧氏那边,出了长生殿,快步往她所住的昭阳殿行去,跟在她身后的宫女红鲤面露惊异之色,萧氏一向仪态雍容,很少走得这么快,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第一百九十四章 追查 在这样的疑惑中,他们踏进了昭阳殿,在宫人的行礼中,萧氏一路来到位于正殿后的寝宫,踩着凳子从紫檀顶柜的最上面,取下一块金黄色的布,看得红鲤等人心惊胆战,唯恐她摔了。 红鲤扶着她下来后,道:“娘娘怎么把小公子刚出生时穿的襁褓给拿下来了?” 萧氏抚着手中虽历经十几年,依旧崭新如昔的襁褓,轻声道:“你还记得这是韫仪小时候穿的。” 红鲤笑道:“奴婢怎么会不记得,娘娘总说小公主裹上这块襁褓特别可爱,当时还特意让画师画了一张,并赏了绣坊的那些人呢。” “是啊,韫仪打小就特别衬金色,裹上后玉雪粉嫩,每一个见了她都说好看得很。”这般说着,萧氏忽地道:“红鲤,这样的襁褓,绣坊当初是做了一件还是两件?” 红鲤愣了一下方才道:“这个奴婢倒是不清楚,娘娘怎么突然问这个?” 萧氏在示意红鲤以外的宫人退下后,道:“刚才韫仪告诉本宫,她在弘化郡遇见一个与她容貌相同的女子,最稀奇的是,竟然连生出年月时辰都分毫不差。” 红鲤惊呼道:“竟有这样凑巧的事?” 萧氏徐徐道:“本宫当时也以为是凑巧,可是韫仪说,那名叫武梅雪的女子被人捡到之时,身上所裹的,就是一块与此相同的襁褓。”停顿片刻,她又道:“可记得去年十月末之时,本宫突然胸口发闷,心痛难忍之事吗?” “奴婢自然记得,皇上得知娘娘身子不适,将太医署的众位太医都给传来了,但无人诊出娘娘所得为何病,为此陛下还发了太医署好大一通脾气,幸好后来娘娘心痛之症渐缓,否则众位太医怕是都要人头落地。” 萧氏颔首道:“不错,就是在那一天,武梅雪死了。” 听到此处,红鲤已是明白了她的意思,满面惊异地道:“她死之时,娘娘无端心痛,难道武梅雪她真是……”话说到一半,她已是摇头道:“这不可能,稳婆明明说娘娘只生了一个孩子,双生之事,她从未提过。” 萧氏捧着襁褓走了几步,缓声道:“本宫记得,本宫怀胎四月之时,腹部已是明显大于寻常孕妇,当时为太医令的赵太医为本宫诊脉之时,曾说所怀为双生胎,但隔日再诊之时,又说是误诊,本宫腹中只有单胎,之所以看着大,是因为羊水过多之故。” “这件事奴婢也记得。”停顿片刻,红鲤试探道:“娘娘可是怀疑……赵太医撒谎?” “本宫也不知道。”萧氏轻叹一口气,转而道:“红鲤,当年之事,你当真一点都不知情吗?” 红鲤摇头道:“娘娘开始阵痛之时,陛下便命奴婢与其他宫人去佛堂中为娘娘祈福,直至娘娘平安诞下公主,奴婢们才回来。” “祈福?”萧氏缓缓念着这两个字,素来宁秀温和的面容上忽地露出一抹讽刺之色,“恐怕他是故意遣开你们。” “这个……”红鲤猜到了她心中所思,迟疑地道:“陛下一向爱重娘娘,应该不会做这样的事。” 陛下……他是什么样的心思,本宫最清楚不过。”说着,萧氏似乎不太愿意提及杨广,这般说了一句便不再言语。 红鲤暗自叹了口气,道:“是否双生,娘娘您自己难道毫不知情吗?” 萧氏摇头道:“本宫当时痛晕了过去,醒了之后,生下韫仪,这些年来,本宫也未多想,可如今回想起来,会否……在本宫昏迷这时,已经有一个孩子出生?”说着,她低头怔怔地看着手中的襁褓,红鲤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会儿,倒是想起一事来,“对了,奴婢记得娘娘怀公主的时候,容华夫人正好也怀了身孕,只是她运气不好,六个月的时候早产了;既然宫中有两位娘娘怀孕,那么……两块一模一样的襁褓,未必没有可能。” 萧氏神色一凛,道:“立刻去传尚服局的洪司衣来见本宫。” 尚服局掌管宫中后妃、内命妇、女官的各种服饰、器玩等等,其中司衣专门掌管衣裳与饰物,这块襁褓正是出自洪司衣底下的绣娘之手。 “是。”红鲤应了一声,快步去了尚服局,不一会儿,一名五旬左右的妇人随她走了进来,正是洪司衣,恭敬地道:“奴婢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 “免礼。”待得洪司衣起身之后,萧氏并未急着问襁褓一事,而是和颜笑道:“本宫今日心血来潮,翻看起晋阳公主年幼之时的衣裳,发现这块襁褓虽已放置了十六年,但依旧新如昨昔,上面的刺绣更是栩栩如生,可比如今这些绣娘的绣工要精致许多。” 洪司衣听得这话,以为她是觉得如今那些那些绣娘绣工不济,从而问罪自己连忙道:“请娘娘恕罪,如今这批绣娘年纪尚轻,绣工略有不济,不过奴婢已经在加紧督促,相信很快会有所改善。” 萧氏笑一笑道:“本宫并无怪罪之意,只是一时感慨罢了,说起来,当年容华夫人与本宫先后怀上龙胎,你们可有替容华夫人绣?” 洪司衣虽不解萧氏为何突然问起十六年前的事,但并不敢多问,如实道:“回娘娘的话,尚服局当时也给容华夫人的孩子做了一块相同的襁褓,可惜容华夫人早产,龙胎刚一出世便殁了,未能用上这块襁褓。” “这么说来,那块襁褓如今还收在尚服局?”面对萧氏的问话,洪司衣摇头道:“没有,那块襁褓早在十六年前就被皇上身边的郑公公给取走了。” “郑英?”萧氏心中一颤,连忙道:“他取去做什么?” “奴婢也不清楚,郑公公当时神色匆忙,只说了一句有用便走了。”话音未落,萧氏便道:“这是哪一天的事情?” 事隔十六年之外,洪司衣的记忆早已经模糊了,想了许久方才道:“仿佛……就是娘娘临盆的那一天。” 萧氏脸色一变,追问道:“你确定?”< 第一百九十五章 双生与否 洪司衣为难地道:“回娘娘的话,事隔这么久,奴婢实在有些记不起来了,不过……应该就是那几天。”说着,她问道:“娘娘突然问这个,可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本宫不过是随便问问罢了,行了,这儿没你的事了,下去吧。”在洪司衣依言退出昭阳殿后,红鲤轻声道:“奇怪,郑公公突然去尚服局取襁褓做什么,早在娘娘临盆前一个月,这襁褓就已经送到了昭阳殿,就是娘娘手中这一块。” “只怕已非这一块。”萧氏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后,道:“赵太医已经致仕去了江南颐养天年,知晓当年之事的,除了郑英之外,就只有稳婆一人,宫中应该记载有她的名字与住处,你去将她找出来,然后带回宫中,本宫要好生问她当年之事。” 红鲤应声退了出去,过了约摸半个时辰,她神情严肃地走了进来,欠一欠身道:“启禀娘娘,奴婢看了娘娘诞下晋阳公主时的记录,上面关于稳婆之事,只记载其姓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萧氏愕然道:“这怎么可能,宫中延请稳婆素来严格,莫说其名字住处,就连有何亲戚,甚至祖上三代都会有记录。” “奴婢也觉得奇怪,但册上确实一无所记,看样子,应该是……” “是被人刻意抹去了。”萧氏冷冷接过她的话,面色极其不好看。 红鲤满面惊色地道:“这么说来,娘娘当初生下难道真是双生胎?可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告诉这一切,另一位公主又怎会身在弘化郡,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殿中静寂无声,只有冰块融化,滴水于铜盆中的声音,冰块上工匠精心雕刻的山水图案正在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萧氏怕热,所以刚一入夏,杨广便命尚功局每日送来冰块,供其解暑解热之用,每一年,昭阳殿都是最早用冰,又最晚撤冰的。 坐了一会儿,萧氏忽地起身往外行去,红鲤连忙跟上道:“娘娘要去哪里?” 萧氏没有理会她的话,只冷着脸往外走去,红鲤瞧着不对,赶紧拦住她道:“娘娘不要冲动,或许事情并非如您想得那样。” 萧氏寒声道:“郑英是谁的人,你与本宫一样清楚,再者,除了他,又有谁能够擅自抹去宫中的记录?” 红鲤劝道:“虽说确有可疑,但毕竟没有真凭实据,还是查清楚之后再说吧。” “如何去查?稳婆没有记录,赵太医又早已致仕,剩下一个郑英是他的心腹,怎可能将实情告诉本宫。” “可是……”不等红鲤再说,萧氏已是再次往外行去,前后见劝不住她,只能随行同去。 守在乾元殿的几名宫人瞧见萧氏行来,眸中皆露出惊异之色,他们在此当差少则数月,多则数年,皆是头一次看到萧氏主动来乾元殿,实在是稀奇。 待得缓过神来后,他们赶紧躬身行礼,萧氏没有理会他们,只是径直往殿内行去,宫人见状,连忙拦住她道:“娘娘不可,请您在此稍候,待奴才进去通禀一声,而且宣华夫人她……” “不必了。”说话间,萧氏已是推开门,抬步往里走去,令那些宫人慌乱不已,这可是乾元殿啊,还从来没有人不经通传就敢擅闯的,陛下怪罪下来,他们几个都得人头落地,可是眼前这位又是中宫之主,他们又不敢强行阻拦,一时之间两边犯难,冷汗直冒。 殿内,杨广正在与宣华夫人陈氏温存,瞧见萧氏进来,先是一愣,旋即一把推开坐在他怀中的宣华夫人,快步往萧氏走来,他心中除了惊,更多的是欢喜与激动,登基十年来,这是萧氏第一次主动来找他,让他怎能不高兴。 “未央,你怎么来了?”未央是萧氏的闺名,说话之时,他伸手欲去握萧氏的柔荑,后者却突然退后一步,避开他的手,“臣妾参见陛下。” 杨广有些尴尬的收回手,改而扶起她道:“不必多礼。” 那几名宫人慌忙跪地,“请皇上恕罪,奴才们已经尽量劝阻,但皇后娘娘执意要进来,奴才们实在拦不住。” 杨广不耐烦地道:“这里没你们的事,退下。” 那厢,陈氏已是借着侍女的搀扶站了起来,不过胯部这会儿还隐隐作痛,恨意在那双妙目之中闪过,这些年来,不论她与蔡氏等人如何讨好杨广,始终不及萧氏在杨广心中的地位,真不知那个冷冰冰的女人有什么好,令陛下如何着迷。 陈氏压下心中的嫉妒与恨意,走上来屈膝一福,“臣妾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安。” 萧氏瞥了她一眼,凉声道:“本宫有话要与陛下说,你且退下。” 陈氏才刚来乾元殿不久,哪里情愿这会儿就走,望着杨广娇声道:“陛下……” 刚说了两个字,杨广已是挥手打断,“立刻退下!” 陈氏气息一滞,俏脸一下子苍白如纸,不过她倒也知趣,没有再多说什么,依言屈身告退,在退出乾元殿后,她方才重重一哼,咬了银牙低声道:“本宫看她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在陈氏离开后,杨广瞧见萧氏脸颊上一个不起眼的红斑,脸色一沉,盯着红鲤道:“这一路过来为何不打伞?难道你不知道皇后晒不得太阳吗?” 萧氏虽已过不惑之年,但肌肤仍娇嫩如婴儿,一旦肌肤暴露于太阳下片刻,就会冒出红色的斑块。 红鲤闻言,连忙跪下道:“奴婢该死,请皇上恕罪。”对于萧氏以外的人来说,杨广都是一位喜怒无常的君主,稍有不是,就会招来杀身之祸,在宫中的这些年,她可没少见宫人被处死。 萧氏淡然道:“不关红鲤的事,是臣妾自己急着过来,以致她无暇取伞为臣妾遮挡。” “就算有再急的事情,也得顾着自己身子,再不然你让宫人来告诉朕一声,朕去昭阳殿就是了。”这般和颜说了几句后,他将目光转向尚跪在地上的红鲤,冷言道:“看在皇后为你求情的份上,这次饶了你,再有下一回,必当重责!” “多谢陛下开恩。”红鲤满头冷汗地站了起来。< 第一百九十六章 十六年前的秘密 在斥过了红鲤后,杨广将目光放回到萧氏身上,温言道:“未央,你尚未告诉朕,何事令你如何着急。” 萧氏凝望他片刻,道:“陛下可还记得成氏?” “成氏?”杨广低头仔细思索片刻,摇头道:“朕不记嫔妃之中,有何人姓成。” “她不是嫔妃,而是当年替臣妾接生的稳婆。”在听得这句话时,杨广脸色微微一变,旋即点头道:“哦,原来是她,朕记起来了,皇后无端提她做什么?” “臣妾刚才让红鲤去翻看宫中记录,却发现这名稳婆除了一个姓氏之外再无它载,臣妾觉得奇怪,便想来问问陛下,可知原委。” 杨广轻描淡写地道:“想必是当年的宦官一时大意,忘了记载,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无谓再追究。” 萧氏盯着他,冷然道:“究竟是宦官疏忽大意,还是有人故意不让宦官记载?” 杨广眸光一闪,回身在榻间坐下,“皇后何出此言?” 萧氏上前一步,声音冷厉地道:“韫仪告诉臣妾,她在弘化郡之时,曾遇到一个相貌相同,年岁相同,甚至连生辰也完全相同的女子,是一个姓武之人捡来的,臣妾很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杨广拿起桌上未喝尽的酒灌入口中,淡然道:“这倒是稀奇,不过朕又如何会知晓。” “那这襁褓呢?”萧氏将手中的襁褓掷到杨广面前,“为何一个乡野女子竟然会裹着皇家才有的襁褓,而且洪司衣告诉臣妾,当时这样的襁褓有两块,一块给了韫仪,另一块则被皇上身边的郑英取走,这一切,难道皇上也不知晓?” 郑英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这件事情已经足足过去了十六年,他以为会成为一个永久的秘密,没想到这会儿竟然又被挖了出来,且挖出这个秘密的人还是皇后娘娘。 杨广把玩着手中的空玉杯,道:“朕记起来了,郑英当时与朕说他的本家侄子生了,朕一时高兴,就把那块没用上的襁褓赏了他。” 郑英一怔,旋即连连点头,“对,承蒙皇上隆恩,奴才感激涕零。” 萧氏深吸一口气,冷声道:“到了这个时候,陛下还不肯与臣妾说实话吗?” “朕说的不都是实话吗?”说着,杨广搁下手中的玉杯,道:“朕有些乏了,皇后回去吧。” 萧氏打定了主意要问个清楚明白,怎肯就此离去,“臣妾当时所怀的,是双生胎是不是?” 杨广薄唇紧抿,旋即笑道:“皇后所生的,从来都只有韫仪一个,何来双生二字,天下那么大,有人凑巧与韫仪相似有何奇怪,如今遇到一个皇后就说双生,那下回再遇到一个相似的,皇后是否要怀疑自己当时是三生甚至四生了?” “当年太医令赵延德为臣妾诊治之时,曾说过臣妾怀的是双胎,后来又改口说是错诊,奇怪的是,就在臣妾生完韫仪后不久,他就致仕还乡了,但是当时他才刚上太医令,年纪也不过是五旬出头,算不得年迈,突然致仕实在不合情理。” “赵延德虽然年纪还过得去,身子却不济,经常咳嗽,双腿乏力,几次向父皇请辞,因朕顾及皇后,才请父皇对于赵延德的请辞一延再延,直至皇后诞下韫仪,这才许他归乡。”杨广叹然道:“朕一心为皇后,结果却遭来皇后的怀疑,实在让人难过。” 虽然极力控制,冷笑还是从嘴里逸了出来,“是吗?臣妾还以为陛下根本不愿韫仪出生。” 杨广脸色一寒,旋即道:“朕既然答应了皇后会视如已出,就一定会做到,事实上,这些年来,朕也确实做到了,几位公主之中,韫仪一应用度皆是最好的,就连她这一次闯下大祸,朕也听了皇后的话,没有罚她。” “不错,一应吃穿用度,陛下确实没有丝毫亏待,但韫仪最想要的东西,陛下却始终不肯给,令她这些年来尽受了委屈,视如已出……呵,陛下根本没有做到。”说着,她又一次道:“请陛下如实回答臣妾,当时……” 杨广倏然出言打断道:“朕说得很清楚,皇后只怀了韫仪一个,再无第二个。” 萧氏盯了他半晌,缓缓道:“你撒谎!” 杨广随手将玉杯掷在铺着厚厚地毯的地上,拍一拍手道:“既然皇后非要不信,朕也没有法子。” 萧氏逼近他,迫声道:“为什么?你明明答应过我,一定会善待我的孩子,为什么要守诺言?要不是韫仪恰好遇到,我至今仍被你蒙在鼓中!” 郑英见势不对,凑过去小声道:“娘娘息怒,陛下没有骗您,您确确实实只生了晋阳公主一人!” 萧氏转眸落于他身,“可要本宫现在派人去宫外问你的兄长,看他的孩子究竟是何年何月出生?” 郑英被她问得哑口无言,只得讪讪退至一边,此时杨广已是站起身来,迎了她的目光道:“你说朕不守诺言,那你呢,你嫁予朕的那一日说过,会从此忘了他,只做朕的妻子,结果呢,根本没有,你心里一直在想着他!” 杨广用力喘了几口气,痛声道:“这些年来,朕想尽办法讨好你,朕不喜欢蜡梅,却为你在昭阳殿中广种蜡梅,朕更搜尽天下奇珍予你,结果换来的是什么,是你的冷言冷语,十六年了,萧未央,整整十六年,你从来没有给过朕好脸色看!”他用力挥手,低吼道:“朕是一国之君啊,多少女人盼着能够成为朕的女人,你呢,却一直对朕不屑一顾,你甚至……不愿与朕说话,只有韫仪有事的时候,才会主动与朕说几句话!”说到此处,他又低低笑了起来,然笑意却爬不上那双阴冷的双眼,指着偌大而华丽的乾元殿,一字一句道:“今日,是朕登基十年以来,你第一次踏足乾元殿,你不知道朕刚才看到你进来的时候,有多高兴,以为你终于开始接受朕了,结果呢?你竟是为了质问朕而来,萧未央,你对得起朕吗?”< 第一百九十七章 双生 萧氏默默听着,并没有反驳,待他停下后,轻声道:“我早就与你说过,我心里只有他一人,再容不下他人,是你不相信,一定要娶我!” “对,是朕一定要娶你,因为从朕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朕就再也忘不了!”说到此处,他突然扑上来,紧紧抱住萧氏,不顾后者的挣扎,不断在她粉颊上亲着,口中道:“从那个时候起,朕就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娶你为妻,谁都不能阻止朕,你是朕的,萧未央,你这辈子都是朕的,休想逃开!” “你放开我!”萧氏用尽全身力气挣开他的手,迅速退开几步,厌恶地道:“但是我从来都不想嫁你!” 她的话令杨广脸颊一阵抽搐,若不是当真爱极了萧氏,以他的脾性,早就已经将之赐死;之前有一个他颇为宠爱的才人,只是犯了一个小错,便被他一怒之下赐了死罪;人命……在他眼里从来不算什么,哪怕是父母兄弟亦如此,唯独萧氏,这个女人就如他命中的克星,不论她犯下多大的错,都不忍责罚。 杨广沉声道:“不论你想与不想,你都嫁了,你是朕的妻子,朕的皇后,这将会是你这辈子唯一的身份。” “我虽不愿,但既嫁给了你,我也认了,可是你偏偏疑心……”萧氏止住话,吸了口气道:“罢了,我不愿与你讨论之前那些是非,我只想问你,为什么要害我的孩子,如果……生韫仪是我没醒,你是不是准备连韫仪害了,然后骗我说孩子没有活下来?” 这一次,杨广没有再以谎言相欺,“不错,我确实这么想过!” 萧氏眼前一黑,扶着红鲤的手勉强站稳后,颤声道:“果然……梅雪果然是我的女儿,你骗我,杨广,你骗了我十六年!” 杨广咬牙道:“我骗你,是因为她们根本不该活在这个世上,你是我的妻子,却怀了别人的孩子,你对得起我吗?” “是你对不起我在先,要不是他,我现在已经死了!”萧氏神情激动地说着。 她的话令杨广沉默了下来,确实,当年他因为太过紧张萧氏,做了一些过份之事,但那并不是他的初衷,只是等明白过来之时,已是太晚了。虽然萧氏最后又回到了他的身边,彼此却已经回不到从前。 杨广痛苦地捂着头,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你我会变成那样!” 萧氏没有说什么,只道:“告诉我!”在她的一再追问下,终于从杨广口中知道了当年的真相。 当年,她怀的确实是双生胎,但杨广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让这两个孩子活下来,要寻两个死胎应付萧氏无疑要麻烦许多,所以他让赵太医改口,说是自己诊断错误,萧氏腹中怀的只有一个孩子。 待到临盆那日,杨广让赵太医暗中开了使人昏厥的药给萧氏服用,因为份量计算的刚刚好,所以在第一个孩子出生之前,萧氏就昏睡了过去,但令他们没想到的是,第二个孩子迟迟不肯出来,足足拖了半个时辰,直至萧氏药效过了之后,方才出世,因为萧氏苏醒之故,他们再没有机会处置这个孩子,杨广虽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将之养在萧氏膝下,册封晋阳公主。 至于早半个时辰出生的那个孩子,被杨广命心腹带出宫去杀了,但令他没想到的是,那名心腹竟然背叛了他,没有杀了那名孩子,也没有再回来。 “你!你!”萧氏惊悉真相,指着杨广浑身哆嗦,半晌方才挤出几个字来,“你好卑鄙!” “朕只是做了任何一个男人都会做的事情罢了,未央……”他想要来碰触萧氏,却被后者用力挥开,“不要碰我!” 杨广压着心底的怒意,挤出一丝笑道:“当年之事,就当朕错了,如今你既然找到了她,将她接回来就是了,你刚才说捡到她的人姓武,那朕就封她为舞阳公主如何?” 萧氏摇头,哑声道:“太晚了,她已经死了,如果你当初没有将她送出宫,她现在仍会好好活着,杨广,是你害死了我的女儿!”说着,她眸中露出深切的恨意,“此恨此仇,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说罢,她含泪欲拂袖离去,却被杨广一把攥住,神色惶恐地道:“朕做这么多,都是为了你,你不可以恨朕,不可以!” 萧氏没有说话,只是不停地落泪,一想到她连一面也没有见过的女儿,就心痛如绞,无论如何都原谅不了杨广。 萧氏的垂泪不语令杨广越发害怕,道:“未央,朕当时是一时鬼迷心窍,只要你肯原谅朕,你要朕做什么都可以,朕……朕现在就下旨追封她为公主,将她葬入皇陵之中好不好?” “不必了!”萧氏深吸一口气,哑声道:“我女儿受不起陛下的厚赐!” 她的拒绝令杨广眸中闪过痛苦之意,“未央……” “我不想再听,请陛下放手!”面对萧氏的言语,杨广不仅没有松开,反而握得更紧,“朕不放,朕这一辈子都不会放。” 面对他的言语,萧氏停止了挣扎,涩声道:“就算不放又如何,你我已经回不到从前,不,应该说早在十六年前,你我就已经回不去了,只是你强行将我绑在身边,如今……也该到头了!” “没有!”杨广急切地道:“除非朕闭上眼,否则永远都不会到头。”说话间,他紧紧抱住萧氏,喃喃道:“未央,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这一次,萧氏没有挣扎,任由他抱着,目光却空洞得可怕,明明就在眼前,杨广却无法从她眼中看到自己的存在,仿佛……自己被她彻底隔绝了一般,连看一眼都嫌多余。 一抹阴戾之色浮现在杨广眉宇间,他紧紧攥着萧氏的肩膀,厉声道:“你又在想他了是不是,不许想,朕不许你想!” 不论他如何大声喝斥,萧氏都没有任何反应,或许……她隔绝的并不是杨广,而是她自己。< 第一百九十八章 进言 见萧氏始终不说话,杨广眉眼间阴戾之色更甚,咬牙道:“你不愿看朕是吗?好,朕现在就去长生殿将那个孽种给杀了!” 郑英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说,赶紧上前阻止,“陛下,万万不可,晋阳公主她……” “滚开!”杨广一把将郑英推开,大步往外走去,就在他手触及殿门之时,身后传来萧氏的声音,“你又想要食言吗?” 杨广豁然回身,森然道:“不是朕想食言,而是你逼朕,若不是你当初答应朕,会忘记他,好生陪在朕身边,朕怎会允许她活到现在,还封她为公主?!” 萧氏缓步走到他身前,“但是这十六年来,韫仪视你如亲父,为了你与你的王朝不惜满身是伤,甚至连性命也可以舍弃,你就没有一丝感动吗?” “朕从未要求她做过什么,朕要的,只是你,也只有你!”面对杨广的言语,萧氏点点头,带着深深的无奈与悲哀道:“我明白了,我会如你所愿,继续陪在你身边,直至你闭目的那一天,陛下!”韫仪是她最大的软肋,只要前者在一日,她就一日不能摆脱杨广的控制,哪怕再恨,也只能将之压在心底。 杨广知道,这句话萧氏说得极不情愿,但他已是顾不了这么多了,就算是用再卑劣的手段,他也要将萧氏留在身边。 韫仪并不知发生在乾元殿的这一切,在御医的悉心调理下,她身子已是恢复的差不多了,这日服过药后,她道:“如意去将那套蝶纹纱缎宫装取来。” 被唤作如意的宫女惊讶道:“公主您要出去吗?” 韫仪掀了锦被走到铜镜前坐下,取过象牙梳一边梳着头发一边道:“嗯,我想去给父皇请安。” 如意犹豫地道:“可是您的身子还未大好,皇后娘娘说让您多多歇息,不如过几日再去吧。” 韫仪笑笑道:“我清楚自己的身子,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再这样整日躺在床上,反倒是会躺出毛病来。”说着,她又道:“好了,快替我梳洗更衣吧。” 见她心意已定,如意只得照她的吩咐取来宫装替其换上,随后又替她梳了一个归仙髻,并取过一对镶鑫点翠缠枝菱花步摇插在发髻上,垂下长长的紫水晶,耳下则是一对梅花垂珠耳环,为她本就极为出色的容颜更添几分光彩。 一切收拾停当之当之后,韫仪扶了如意的手往乾元殿行去,到了那边,宫人知悉其来意,躬身道:“请公主在此稍候,待奴才进去通禀。” “有劳了。”在宫人进去后,韫仪紧张地等在檐下,也不知父皇气消了没有,还是说仍在生她的气,甚至……不愿见她? 过了一会儿,宫人走了出来,细声道:“皇上传公主进去。” 韫仪心中一喜,在向宫人道了声谢后,跨过及膝的朱红门槛走了进去,杨广正坐在用整块紫檀木雕成的长案后饮酒,临窗的小几上放着一个金鸭香炉,金鸭的扁嘴中不断吐出一缕缕似有若无的氤氲,这香气,正是杨广贯用的龙涎香。 韫仪走至殿中,屈膝行礼,“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寿圣安。” 杨广眸中迅速掠过一丝厌恶,淡然道:“都好了?” 韫仪恭敬地道:“有劳父皇挂心,儿臣身子已无大碍!”说着,她忽地跪下道:“儿臣今日是特来向父皇请罪的;李渊之事,确实是儿臣擅作主张,但儿臣也是想为父皇分忧解劳,希望大隋安稳。” 杨广斟了一杯酒,一口饮尽后,淡然道:“此事到底为止,李渊该生还是该死,朕自有主张。” “是。”韫仪应了一声,微一咬唇道:“另外,儿臣还有一言。” 杨广再次斟满酒杯,打量着色泽金黄的酒液,头也不抬地道:“说吧。” “儿臣在弘化郡之时,正逢父皇为第三次征伐高句丽而征兵,儿臣亲眼看到因为征兵之故,无数百姓与至亲之人生离,老无所依,幼无所养;对于朝廷来说,也是一个沉重的负担。”停顿片刻,她续道:“父皇,其实高句丽并无犯我大隋之举,又何必非得派兵征伐,不如……” “砰!”杨广将拿在手里把玩的酒杯重重一搁,冷声道:“是谁教你说这些的,李渊吗?” “这一切皆是儿臣目睹百姓之苦而言,并非他人教授。”韫仪咬一咬牙,继续道:“其实这些年来,因为连年征战,百姓已是不堪重负,如今正是需要休养生息之时,还望父皇体念百姓之苦,免了这场征伐,若将来高句丽当真有犯我大隋之举,再行征讨不迟。” 杨广撑着长案起身,走到双膝跪地的韫仪身前,声音冰冷如霜,“你这是在教训朕吗?” 韫仪听出他话中的不悦,连忙道:“儿臣不敢,儿臣只是希望父皇江山安稳,大隋百姓安居乐业,所以才斗胆……” 杨广冷言打断,“够了,这件事不是你该过问的,回你的长生殿去。” 韫仪身子一缩,下意识地便要退去,然在准备告退之时,脑海中浮现方家的凄况,在她没看到的地方,不知还有多少个方家为了逃避朝廷征召,铤而走险, 想到此处,她咬一咬,再次道:“父皇,民心所向,就是天下所向;若一味压迫百姓,只怕民心会变,真到那个时候,就来不及了,儿臣斗胆,请父皇三思再三思!” “放肆!”杨广脸色阴沉地道:“朕还没罚你擅自离宫,行刺李渊之事,你倒是先训斥起朕来了,你眼里还有朕这个父皇吗?” “儿臣正是因为敬爱父皇,才会大胆进言。这次离京,让儿臣看到了百姓生活不易,若是遇到一个有些良心的官吏尚好,否则一年四季辛苦耕作,到最后却被贪官用各种各样的名目搜刮了去,自己连口饱饭都吃不上,长此以往,民心必定不稳,如今四处起义,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如果能让他们吃上一口饱饭,并且与家人齐齐整整的在一起,儿臣相信不会有人起义造反。”她抬头望着杨广,恳切地道:“父皇,唯有民心安定,大隋方才能够长治久安!”< 第一百九十九章 逆耳 杨广冷哼一声,不以为然地道:“不过是一群刁民罢了,成不了什么气候,再说,朕有百万雄师,谁敢造反,立刻就可以取其首级,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在他看来,那群刁民的性命根本不足一提,死了这批,自然还会有另一批补上,根本无需在意那些刁民是喜是悲,是欢是愁! 见杨广始终听不进自己的劝,韫仪心中发急,脱口道:“若连父皇底下的百万将士也造反呢,到时候又该派谁去砍他们的头?” 杨广脸色一变,抬掌竟似欲掴,韫仪亦知自己刚才的话说得过了,但……三征高句丽,不论对大隋百姓还是对父皇,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就算父皇怪罪,她也一定要阻止,她狠一狠心,再次道:“前两次征战,已令我大隋数十万将士丧生,而高句丽资源缺乏,就算让父皇攻下来,对我大隋也没什么用处,趁着如今尚未开始征伐高句丽,儿臣恳请父皇收回成命!” 杨广眼角不停地抽搐着,这个该死的野种,要不是为了萧氏,他早就已经将其赐死,哪里还会允许她活到现在。 她可倒好,不知感恩也就罢了,去了一趟弘化郡回来,竟口口声声斥他不对,还让他善待那些刁民,他身为一朝皇帝,难道还要纡尊降贵去在意那些刁民的喜怒哀乐吗?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野种——始终是野种! 这一掌终归是没有挥下,他收回手,冷冷道:“高句丽为我大隋属国,却不供职贡,无人臣礼;而后,更收容叛贼斛斯政,若不征伐,如何显我大隋之威不可犯?再者,若不征伐,就等于默认他们所为,到时候,其他属国纷纷仿效,自立为政,又该当如何?” 韫仪迅速思量着他的话,道:“其实父皇前两次征伐,已是令高句丽心惊胆战,至少……这一年,儿臣都未曾高句丽有对我大隋不轨之举。” 她不提前两次征伐还好,一提之下,杨广脸色越发难看,第一次征伐是在大业八年,他率百万军队亲征高句丽,雄心满怀,认为定可一举歼灭高句丽,结果却在平壤之战被高句丽偷袭,大败奔逃,退守辽东城,而这个时候,各军伤亡、逃跑、走散的情况极其严重,士气大落,再加上秋季即将到来,粮草转运艰难,杨广无奈之下,只能选择退兵。 至于第二次,是在去年,同样是他亲征高句丽,结果负责运送粮草的杨玄感突然谋反,他怕两面受敌,被迫撤退回国镇压杨玄感的叛乱。 这两次征伐,对于杨广而言,无疑是不光彩的印记,三征高句丽,就是为了一雪之前的耻辱,此战,一定得胜! 韫仪见杨广不语,以为他被自己说动了心思,赶紧又道:“待过几年,我大隋国力恢复之后,父皇再行征伐不迟。” “荒谬!”杨广喝斥道:“我大隋国力鼎盛,何来恢复二字。”不等韫仪言语,他再次道:“此事朕意已决,不必再言,至于你,身为公主却擅自离宫,还做出行刺之事,实在妄为至极,罚你在长生殿中禁足一个月,不得踏出一步!” 韫仪急切地道:“儿臣做错了事,理应受罚,但是高句丽……” 不等她说下去,杨广已是拂袖转身,背对着她道:“郑英,送晋阳公主回去!” “是。”郑英恭敬地应了一声,走到韫仪身前低声劝道:“公主,您就别再惹皇上生气了,快回去吧!”见韫仪不说话,他趁着杨广没看到,凑到韫仪耳边,用只有彼此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您要是真想劝皇上,不如去与皇后娘娘说,若是她出面,皇上指不定会听。” 韫仪无奈地点点头,起身朝杨广的背影施了一礼,低声道:“儿臣告退。” 虽然韫仪依言退了下去,杨广心头的烦燥却是有增无减,一把将御案上的酒盏扫落于地,喝斥道:“摆宴,传乐姬!” 这一夜,乾元殿整夜笙歌,丝竹之声不绝于耳,焚香之气传遍了整个紫微宫,即使是离乾元殿颇远的长生殿亦能闻到。 韫仪扶槛而站,默默望着乾元殿的方向,她已经说到那个地步,父皇却依旧听不进去,始终认为造反一事,是那些刁民作乱,只要派兵镇压即可,却未曾想过,兵亦是民,当一天,那些兵面对他们相识之人,甚至是至亲作乱之时,手里的钢刀还能挥下吗? 君王虽高高在上,可若没了那些看似渺小的百姓支撑,根本什么都不是,任何一个王朝,想要长治久安,都必然要以民为本,可惜父皇双耳只听到夜宴笙歌,却不曾闻百姓哀呼惨嚎,唉…… 在这一点上,父皇确实输了李渊不止一筹,难道……大隋江山正要被李氏之人取而代之? 不,不行,不论李渊如何贤明仁德,如何受弘化郡百姓爱戴,始终只是大隋的臣子,他该做的是助父皇治理江山,而不是行谋逆之事。 韫仪暗自一攥手,在心底发誓,她既是父皇的女儿,就一定要代父皇守护这片如画江山,绝不让杨氏之外的人染指分毫! 这般想着,一个颀长的身影从脑海深处冒了出来,李世民……思及这个名字,韫仪心中有涩亦有甜,不知他私放自己之事,有没有被人发现,希望没有,否则纵然他是李渊之子,怕也难逃责罚! 他们……以后,怕是再没机会相见了吧? 不过韫仪知道,不论过去多少年,她都会记得那个温润如美玉的男子,记得……她低头,掌心是一颗小小的珍珠,正是当初李世民用来替她洗脱杀害春秀嫌疑的那颗,她后来一直带在身上,即便是逃出弘化郡后落魄到饿肚子之时,也不曾卖掉,对她来说,这是李世民留给她的唯一念想。 一名宫女瞧见她手里的珍珠,好奇地道:“咦,奴婢怎么不记得宫中有这么小的珍珠?” 虽杨广对韫仪态度冷淡,但从不曾亏待她,赏给长生殿的东西,总是最好的,连几位皇子也不能比。 如意闻言,也凑过来瞧了一眼,“是很小,看样子仿佛是公主裙裳上的装饰,可是从那里掉下来的?”< 第两百章 爱不得 这粒在寻常百姓眼中颇为贵重的珍珠,在这紫微宫中,只配用来装饰韫仪的衣裳,一点也不起眼,隋王宫的奢华,可见一斑。 韫仪笑一笑道:“吉祥,去取银线来。” 吉祥依言取来银线,待看到韫仪拿银线穿了珍珠欲戴在玉颈上时,惊讶不已,道:“公主,这么小的珍珠,不适合佩戴,奴婢记得妆匣中有好几串珍珠颈链,有一串还是少见的孔雀兰珍珠,公主要是想戴了,奴婢这就去……” “不必了。”说话间,韫仪已是戴好了珍珠,抚着那粒只有小指大的珍珠,轻语道:“这颗珍珠虽小,却是再好再大的珍珠都比不了的。” “这颗珍珠是何人所赠,令你如此珍视?”一个轻柔如春雨的声音在诸人耳边响起,抬眼望去,只见萧氏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如意二人连忙屈身行礼。 韫仪惊讶地道:“母后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萧氏睨了她一眼,轻斥道:“你还好意思问本宫,今儿个你在乾元殿说了什么,令你父皇将你禁足在长生殿中一月?” 韫仪神色一黯,低声道:“儿臣恳请父皇停止征伐高句丽,让百姓得以休养生息,避免**四起,父皇却认为那些**不足为惧,征伐高句丽一事势在必行;儿臣一急之下,说得有些过了,令父皇动怒,故而罚儿臣禁足一月。” 萧氏轻叹一口气,抚过韫仪颊边的紫晶珠络,“母后不是与你说过吗,不要管这些事情,你为何不听母后的话?” 韫仪咬一咬唇,抬眼道:“此次出京,儿臣亲眼目堵了百姓生活艰难,为了填饱肚子,一年四季不停耕种,到头来却仍是三餐不继,一道征召令下,他们更要承受与亲人生离死别的痛苦;母后,再这样下去,大隋……”她压低了声音道:“岌岌可危!” 萧氏神色平静地道:“大隋是安是危,与咱们无关。” 韫仪满面惊讶,是了,在上一次与母后说父皇那个梦时,她就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母后好像对大隋的是兴是衰毫不在意。 她道:“母后忘了吗,儿臣也姓杨。” 萧氏一怔,旋即道:“你父皇好大喜功,刚愎自用,怎可能听得进你的劝;再者,咱们不过是妇道人家,实在不该过问前朝之事!” 韫仪沉默片刻,神色坚定地道:“儿臣明白母后之意,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哪怕是妇道人家,也该心系国家安危;再者,母后也说了,父皇只是有些刚愎自用罢了,并非昏庸无道,只要多加规劝,一定能够令父皇明白百姓之苦,从此勤政爱民。”说着,她屈膝道:“儿臣想求母后一事。” 萧氏看着她道:“你想向本宫去劝你父皇?” 韫仪点头道:“是,父皇素来爱重母后,只要母后肯劝,父皇一定会听,三征高句丽,实在对大隋百害而无一利!” 她说的这一切,萧氏岂会不知,只是…… 萧氏淡淡道:“王朝兴衰,皆有天数;就像你外祖父的西梁国,最后不也化为一场空了吗?” “话虽如此,但……”不等韫仪说下去,萧氏已是拒绝道:“这件事,母后无能为力!” 她的话令韫仪难以理解,“为什么,难道母后不希望大隋好吗?”母后是大隋的皇后,按理来说,该盼着大隋国泰民安,富强昌盛才是;要说是母后性子冷也不像,母后待宫人素来极好,这么多来年,她从未见母后重责过哪一个宫人。 萧氏没有回答她的话,只道:“总之母后不会过问前朝之事,至于你,也到此为止,不要再过问,以免再惹你父皇不高兴。” 韫仪试探着问道:“母后,您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儿臣?” 萧氏笑一笑道:“母后能瞒你什么事,好了,不说这些了。”她指一指韫仪颈间的珍珠道:“你还没告诉母后,这是何人所赠?” 韫仪脸颊微微一红,道:“没人赠给儿臣,儿臣只是觉得,这颗珍珠很是别致,所以拿来佩戴。” 萧氏笑道:“什么时候,如此小而寻常的珍珠,也成了别致之物?”见韫仪低头不语,她又道:“难道是你心上人所赠?” 被她一语说中心事,韫仪心中微慌,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看到她面有慌色,萧氏知自己猜对了,拉着她坐下道:“告诉母后,那是一个怎样的男子?可配得上咱们的晋阳公主。” 韫仪被她说得越发窘迫,嗔道:“母后,您怎么拿儿臣来取笑。” 萧氏浅笑道:“母后明明是关心你,怎么到你嘴里就成取笑了呢,快告诉母后。” 在萧氏的追问下,韫仪只得将李世民的事大概说了一遍,包括他私自放自己离开之事,随后捻着颈间的珍珠道:“这颗……其实算不得是他所赐,只是除此之外,儿臣再也寻不到与他有关的东西了。” 萧氏点头道:“想不到在那种情况下,他竟然会放你,看来他对你倒也有情。” 韫仪苦笑道:“有情又如何,且不说他已经有了婚约,就算没有,儿臣与他也不可能在一起。” “舍得下吗?”面对萧氏的询问,韫仪眼圈微微一红,低头道:“舍不下也得舍,儿臣杀了李玄霸,他永远都不会原谅儿臣。” “你啊!”萧氏心疼地将韫仪揽入怀中,爱不得……想不到这三个字,又在她女儿身上重演,唯一庆幸的是韫仪陷得不像她当年那么深。 韫仪努力收回浮现于眼底的泪意,仰头笑道:“母后不必为儿臣担心,儿臣没事。” “母后知道。”萧氏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背,过了一会儿,忽地道:“韫仪,与母后说说武梅雪的事情可好?难得她与你长相生辰皆是一样,若不是……”萧氏压下喉咙里的哽咽,“母后清楚记得只生了你一个,必会以为她是母后失散的女儿。” “嗯。”韫仪不疑有它,将她如何与梅雪相识,之后梅雪如何被春秀误杀,她如何以梅雪的身份继续留在太守府中的事一一讲叙了一遍。< 第两百零一章 归来 泪水悄悄自萧氏眼底流入心中,梅雪,她可怜的孩子,对不起,都怪母后没用,未能好好保护你,令你受了这么多委屈,还被人害了性命;对不起,若有下辈子,母后一定好好照顾你,绝不让别人伤害你。 韫仪说完许久,始终不见萧氏说话,抬眼望去,只见萧氏怔怔地望着不知名的远方,神色是她从未见过的悲苦,更有泪水悄无声息地滴落。 她急忙道:“母后?您怎么了,为何哭了起来?” 萧氏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去抚脸颊,果然指尖有湿湿的痕迹,她掩饰着道:“没什么,母后只是觉得梅雪很可怜,自幼孤苦,好不容易长大了,却又被人害了性命。” “梅雪虽然被父母抛弃,险些命丧虎口,但她很幸运,遇到了一个疼她爱她的爹,儿臣相信,梅雪若在天有灵,并不会觉得自己可怜。” 她的话令萧氏露出欣慰之色,“你说得没错,能够遇到武老三,是梅雪最大的幸运;而且,要不是他,母后可能都看不到你了,他真是你们两个的大恩人,也是……母后的恩人!” 韫仪这会儿正想着为救自己而死的武老三,未曾细思萧氏的话,她哽咽道:“都怪儿臣,要不是为了救儿臣,他也不会死!” 萧氏安慰道:“或许这就是他的命吧,别再自责了,相信武老三也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将来……若有机会,母后陪你去一趟弘化郡,将武老三还有梅雪重新安葬,然后再好生拜祭。” 萧氏的话令韫仪又惊又喜,她确实想着再回一趟弘化郡,但没想到萧氏也…… “母后您当真要与儿臣一起去吗?” 萧氏扶正她髻上的蝴蝶押发,微笑道:“母后何时骗过你,他救了你,母后于情于礼都要去拜祭,不过这会儿不是合适的时机,得过一阵子再说。” “嗯。”韫仪连连点头,这个对她来说,真是意外之喜,弘化郡……不知再去之时,会变成什么样,她会再见到江采萍,还有……李世民吗? 若是见到了,彼此之间会说什么,还是说……无话可谈? 大业十年五月,隋帝杨广亲自带领六十万大军,前往辽东,开始了第三次征伐高句丽,誓要挽回之前两败之辱。 在杨广倾举国之力,带着六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前往辽东之时,离开将近半年的李建成亦回到了弘化郡。 如今的他,双腿已经行动如常,不复之前的跛足,可见季容的续筋生肌散已是彻底治好了他的足疾。 河东那边的招募,比他们预料的更加顺利,杨广连续三年,征伐高句丽,虚耗国力不说,更使大隋数十万人丧生,之前又修运河,修紫微宫,甚至造成了“天下死于役”的惨象。 无数农田因为无人耕种而荒废,百姓流离失所,到处都能看到老无所依,幼无所养的情况,民不聊生;在这种情况下,百姓对于杨广的统治早已是深恶痛绝。 李建成刚一派人去招募,立刻就有人来征召,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有,甚至连李建成的身份都没有问,对他们来说,继续这样下去,早晚会被活活逼死,唯一的活路,就是奋起反抗,不论是谁招募都好。 短短数月间,在剔除了妇孺老弱之后,李建成已是招募了数千人,屯驻于太原城内的兴国寺内,由长孙顺德统领,他是李世民未来岳父长孙晟的族弟,之前因为逃避征伐高句丽的兵役藏匿在太原。 李建成意外得知此事后,与之接触了几次,在确定他也有反隋之念后,方才将实情相告,二人一拍即合,李建成将招募而来的军队交由他在兴国寺内训练统领,并且继续暗中征召。 李渊听完李建成所叙后,满意地点点头,“长孙顺德也是能征善战之人,召得他相助,确是一桩好事,刘弘基呢,可有召入麾下?” 一提到这个名字,李建成顿时皱起了眉头,有些恼怒地道:“此人性子异常古怪,儿子派人去见了他几次,都避而不见;后来儿子想着父亲的话,要礼贤下士,逐亲自去求见,可他依旧避而不见,甚至让仆人出来驱赶儿子,实在可气。” 李渊蹙眉道:“这么说来,就是没请到他了?” “是。”李建成点头道:“恕儿子直言,刘弘基虽有些才干,但性子如此不逊,就算召入麾下,也难助父亲成就大业!” 李渊面有疑色地道:“奇怪,此人一向喜欢结交朋友,也是一个讲义气之人,怎会如此刁难于你?” “只怕是传言有误,不管如何,现在有长孙顺德助咱们统领义军也足够了。”说着,他低声道:“父亲,儿子在来的路上听闻陛下御驾亲征,洛阳空虚,正是咱们起兵的大好时机,可要儿子让他们秘密来弘化郡?” “不必!”李渊摇头道:“我得到消息,陛下离洛阳之前,为防重演杨玄感一事,安排了一支兵马交由心腹,右屯卫将军宇文化及统领,至少有将近二十万兵马,以我们现在的兵力,难以抗衡。” 李建成沉默片刻,道:“炀帝虽然兵力众多,但兵心不齐,他所谓的二十万,能有寻常十万之力就不错了,我们拼力一搏,未必没有胜算。” “即便让你胜了宇文华又如何,莫要忘了,陛下手中有六十万兵马,一旦得知咱们叛乱,立刻就会带兵还朝,即便折算为三十万兵力,依旧不是咱们所能抵抗的。” 李建成知道李渊说得是实情,有些无奈地道:“那依父亲之见,咱们还要等到何时?” 李渊轻叹了口气道:“等一个契机,天时地利人和,至少要三占其二,方才有胜算,而且陛下如今对为父还算信任,暂时应该不会有危险。” 李建成点点头,转而神情冷厉地道:“父亲,杀害玄霸的到底是何人?”在传信告诉李世民关于梅雪一事后,他那边就出了些事情,一直没有机会细问。< 第两百零二章 得偿所愿 提及李玄霸,李渊眸光一黯,道:“是假扮成武梅雪的女刺客。” 李建成眼皮一跳,“假扮成武梅雪,这么说来,春秀当初确实是误杀了武梅雪?”他之前已是从季容口中知晓了那桩事,如今终于从李渊口中得到了证实。 “不错,那次之后,武梅雪就已经死了,咱们所见到的,一直都是刺客,而后,世民也从乐坊的后院之中起出了武梅雪的尸体!” “果然是祸水!”李建成咬一咬牙,寒声道:“都怪儿子未能早下决心,否则也不至于酿成大祸。” 李渊摇头道:“此事如何能够怪你,刺客心机深沉,步步为营,咱们所有人都被他蒙在鼓中,能够在她再次动手之前识破,已是不幸中的大幸,只是可怜了玄霸与冯立,至今未能瞑目!” 李建成用力攥一攥手,冷言道:“那么多人围捕,依旧未能逮到她?” “原本已经被世民擒住,但武老三放火烧林,驱赶动物阻拦世民他们,从而救走刺客;虽然世民当即调人封山搜索,但还是晚了一步,那处山林与城外的山脉相连,想必女刺客是冒险绕经山路出城。” 在问清具体位置后,他蹙眉道:“奇怪,那处地方儿子也去过,确实连着外界山脉,但相隔极远,以女刺客当时的情况,竟能先追捕之人逃到那里吗?” “这一点,为父也觉得有些奇怪,不过搜山数日,始终未有发现,只可能是早早逃走了。” 李建成默然未语,在出了松涛居后,他对候在外面的王福道:“去问问那些护卫,看都有哪些人参与了围捕刺客一事,但凡参与了的,都带到庆春园来。” “是。”王福躬身答应,照着他的吩咐去办,总共有十二名护卫被他带到了庆春园。 李建成问得很仔细,包括他们还有身边之人当时围捕的方位,包括李世民,一旁季容似乎执笔在纸上画着什么,待得一一问遍,命他们下去后,李建成转头道:“都标出来了吗?” 季容搁下笔,柔柔一笑道:“相公放心,都标好了。”如今的季容发间珠翠重叠,衣饰华丽,妆容精致,与半年之前,判若两人。 事实上,也确实不同了,如今的她已经正式被李建成收为偏房,成为他的第四位夫人,季容……终于得偿所愿。 纸上所画的是李渊所叙山脉的地形,他曾去过一次,季容也曾去那里拾过几次柴,二人凭着记忆画了下来,之后照着那些护卫的说法,在那里标地点。 “相公你看,通往城外的山脉位于东方,离着他们逃走的地方,至少有百余里,而依着那些护卫所言,当时二公子也想到了东方是重点之地,所以他亲自带人分散往东方搜查,后来段志宏也去了,按理来说,刺客没机会逃走,更不要说,她途中还埋葬了武老三,除非……”她迟疑着没有说下去。 李建成睨了她一眼,冷声道地:“除非什么?” 季容长睫微微一颤,摇头道:“没什么。” 李建成望着她的双眸,徐声道:“除非世民故意放走刺客是不是?” 季容低头道:“妾身确有想过,不过……想来是妾身多疑了,毕竟刺客杀了三公子,二公子怎么也不可能放过他。” 李建成紧紧攥着手里的图纸,许久,他忽地道:“传段志宏来见我。” 王福依言离去,过了一会儿面有疑色的段志宏走了进来,他是二公子的人,怎么大公子一回来,就传他来庆春园?真是奇怪。 段志宏走到堂中,恭敬地拱手道:“不知大公子传卑职前来,有何吩咐?” 李建成盯了他片刻,沉眸道:“刺客逃走那夜,你与世民都进山搜寻了是吗?” 段志宏心中一动,低头道:“是,可惜未能抓到刺客,被他给逃走了。” “我刚才见过世民了,他说当时与你一道在东南方搜查是吗?”李建成的话令季容露出一抹讶色,下意识地想要纠正,幸好她反应极 章节不完整?请百度搜索飞su中wen feisuzhongwen阅读完整章节 或访问址:%66%65%69%73%75%7a%77%2e%63%6f%6d 閱讀完整章節,請訪問 第两百零三章 识破 “恩,续筋生筋散确有奇效,去到河东不久之后,就彻底好了,只是因为之前中毒之故,虽有智云的药,还是有那么一丝毒素渗进了骨髓之中,每到阴雨天,那条腿就会剧痛得无法落地。” 李世民神色一黯,低声道:“大哥对不起,是我大意,被刺客蒙骗了这么久。” 李建成拍一拍他的肩膀道:“大哥明白,此事怪不得你;大哥此来,是有一件事要问你,你定要如实回答大哥。” 李世民点头道:“只要是世民知道的,一定悉数告之大哥。” “好。”李建成缓缓念出这个字,旋即道:“当日,山林之中,你们究竟有没有抓到刺客?” 李世民没想到李建成一见面便问他这个事,眼皮微微一跳,低头道:“都怪世民大意,令武老三有机会救走刺客,因那处山林与城外相连,山路崎岖道且多,虽昼夜搜寻,始终未能抓到刺客。” 李建成凝声道:“回府之前,我去拜祭了玄霸,我走之前,他还活生生的,与你一起送我出城,一转眼,已是孤零零一人埋葬于黄土之中,任我怎么唤他,都不会答应,更不会再叫我一声大哥。”说到后面,声音已是不由自主地哽咽起来。 “是世民无能,未能抓到杀害玄霸的凶手,请大哥治罪!”李世民哑声说着,垂在身侧的双手已是攥得发白,虽然李玄霸一事已经过去数月,但每每想起,依旧心痛似绞,从小到大,他们几兄弟感情最为深厚,结果玄霸未及弱冠,就已却惨遭横死,而他这个做二哥的……面对凶手之间,竟迟迟下不了手,最后更放凶手离去,他真的很对不起玄霸。 李建成深深看了他一眼,声音冰冷地道:“如果当真是没有抓到,大哥不会怪你,只怕……你是故意放走刺客!” 李世民胸口倏然一紧,这件事只有他与志宏知晓,大哥怎么……难道是志宏告诉大哥的?这个念头刚一出现便被他给否决了,志宏对他向来忠心,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否则早在他刚放走韫仪那会儿,就告诉父亲了。 他压下心中思绪,平静地道:“大哥为何这么问?” 李建成盯着他道:“我问过当日随同搜山的护卫,他们说你与段志宏皆在东面搜索,但两人并非在一起,对吗?” “不错。”李世民话音刚落,李建成便立刻道:“可是我刚才问段志宏的时候,他却说一直与你同行,世民,你告诉我,究竟是谁在撒谎?若是护卫,他们那么多人,何以要众口一词撒谎;如果是志宏,他撒谎又是为了什么?” 李世民没想到这么一点细微的出入亦会引起李建成的怀疑,一时之间,倒是不知该如何回答,好一会儿方才道:“想是志宏一时口误说错了。” 李建成面色阴沉地道:“到底是段志宏口误,还是他有心维护什么人?” 那厢,段志宏后悔不迭,他本意是想替李世民作证,所以顺口说他们二人一道搜查,没想到李建成事先问过护卫,他这么一答反而引起了李建成的怀疑,真是弄巧成拙,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李世民迎着李建成冷厉如冰芒的目光,道:“大哥是在怀疑我?” 李建成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从袖中取出吴容标注过的山脉图,“根据那些护卫之言,东面因为连接城外,所以是重点搜查之地,可谓是十步一人,那么多人竟然没有找到一个受伤的刺客,世民,你觉得合理吗?”不等李世民回答,他已是摇头道:“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合理,再加上段志宏的谎言,终于让我想到一个可能,那就是有人故意放走了刺客,而这个人……”他抬起手,指着一言不发的李世民道:“就是世民你!” 段志宏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他急忙道:“卑职可以替二公子做证,他绝对没有放走刺客!” “闭嘴!”李建成骤然厉喝,俊美的面容在此刻变得狰狞阴 章节不完整?请百度搜索飞su中wen feisuzhongwen阅读完整章节 或访问址:%66%65%69%73%75%7a%77%2e%63%6f%6d 閱讀完整章節,請訪問 飛 第两百零四章 嫌隙 这句话令李世民想起他暗中派冯立来杀韫仪一事,虽然因此牵扯出韫仪假冒梅雪潜伏于太守府一事,但李建成的做法,让他很是反感。 段志宏见他们越争越僵,上前道:“二公子也是心存仁慈,才会……” 李建成打断他,冷声道:“他就是太过仁慈,才会令刺客一次又一次逃脱,若是我……” 李世民接过话道:“若是大哥,只要有一丝可疑,就会毫不犹豫的将之抹杀,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是吗?” 李建成瞳孔微缩,旋即道:“是又如何?” 李世民本不欲说,但李建成一再追问,只得道:“大哥可曾想过,如果当日在府中的武梅雪不是刺客假扮,她已是死在冯立手中,而她……并没有犯下什么该死的罪,大哥你岂可那样滥杀无辜?” 李建成刚刚有些消下的怒气,因为他这句话再次窜了上来,且比之前更加猛烈,“要不是我派冯立回弘化郡,你至今还被那刺客耍得团团转,到时候连怎么丢的性命都不知道,这会儿你竟还反过来横加指责我这个大哥,认为是我做错,是我滥杀无辜,你……你真是被那个刺客迷得神魂颠倒,怕是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否则怎会不顾玄霸之死,私纵她离去。” “我知道大哥所做之事都是为了我好,但……” “但手段残忍是吗?”李建成讽刺地打断他的话,旋即失望地道:“世民,我与你说了多少次,不可有妇人之仁,为何你总是听不进去,你这个样子,如何……”在命段志宏退下后,方才续道:“如何助父亲成就大业?” “难道为了大业,为了成功,就可以不顾他人的死活吗?” 李建成面无表情地道:“大势之下,区区一两个人的死活又有何干,你自幼也读了不少史书,自己想一想,有哪一朝哪一代的开国君主不是踩皑皑白骨走上去的?” “我知道,但……” 李建成冷冷打断他,“知道就行了,念在兄弟的份上,这一次我会帮你瞒着父亲,但不会有下一次,你好自为之!”说罢,他拂袖离去。 等在外面的段志宏看到李建成离去,连忙走了进去,担心地道:“二公子,大公子他这会儿离去,可是要去将您私放刺客一事告之太守?”见李世民垂目不语,他以为自己猜对了,有些埋怨地道:“大公子怎么可以这样绝情,怎么说也是嫡亲兄弟,难不成真要看到您被太守责罚才高兴吗?” 这般说着,他咬一咬牙道:“二公子,真要到了太守面前,您就说是属下放的,是属下与那女刺客有私情,不忍杀她,只要您与属下都一口咬定这是事实,料想大公子也没法子!” 李世民抬眼,露出一抹淡到几乎不可见的笑意,“没有,大哥说了,不会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包括父亲,所以不必担心。” 他的话令段志宏长舒了一口气,“那就好,二公子您可以安心了。” 李世民点点头,在回到桌案后,道:“去请赵县令、李县令他们过来,我刚才翻看他们两个县衙呈上来的卷宗,有几处不是很清楚。” 段志宏犹豫片刻,道:“二公子您看了一日的卷宗也累了,再加上大公子他……”停顿片刻,他道:“不然还是明日再请赵县令他们过来吧?”虽说大公子不会告诉太守,但他们刚才争执的那么利害,不可能一点事情都没有。 李世民知道他在想什么,笑一笑道:“我没事,你只管去就是了。”见他执意如此,段志宏只得依言去请,希望是真的没事,也希望……刺客一事,能够真正到此为止,不要再横生枝节。 大业十年七月,杨广率领的隋军虽然冲破了高句丽的第一道防线,但由于高句丽的持续伏击和对隋朝军队供给线的切断,令随军始终拿不下辽水这道防线,令杨广处于进退两难之地。 所幸,这个时候,高句丽由于连年征战,国 章节不完整?请百度搜索飞su中wen feisuzhongwen阅读完整章节 或访问址:%66%65%69%73%75%7a%77%2e%63%6f%6d 閱讀完整章節,請訪問 第两百零五章 忆故人 如意与吉祥陪在两边,待得韫仪弹完最后一个音调,如意赶紧将捧在手中的刻有渔樵耕读图案的白铜錾花暖手炉递到韫仪手中,“公主您快暖暖手吧。” 吉祥搓着冰凉的手道:“主子,您在外面弹了许久了,还是赶紧进殿吧,莫要着凉了。” 如意接过话道:“是啊,这雪越来越大了,冷得很。” “我没事。”韫仪想起在弘化郡时,武老三曾说过,等铜收集够了,就亲手给她打一个暖手炉,可惜……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令他还没兑现这个承诺就走了。 韫仪低头望着手中的暖手炉,美则美矣,却感觉不到太多的温暖,沉默片刻,她忽地道:“吉祥,你去寻两块铁片来。” 吉祥没想到韫仪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疑惑地道:“铁片?公主要做什么?” “你只管去取来就是了。”见她这么说,吉祥只得依言去取,过了一会儿,她拿着两块比巴掌略大一些,雕有鱼戏金莲花纹的两块铜片进来,为难地道:“主子,奴婢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您要的铁片,只找到这两块铜片,可以吗?” 韫仪一怔,旋即已是低头笑了起来,是了,她怎么忘了这是紫微宫,哪怕是用一块冰一块炭都要精挑细选,甚至命工匠在上面雕花,那样粗陋的铁片在这里又怎会找得到。 “行了,就这个吧。”她接过吉祥手里的两块铜片,转身走了进去,如意二人赶紧跟了进去,只见韫仪走到长燃的铜天吼盖熏炉前,用铁钳子从中夹出一块烧得通红的银骨炭放在其中一块铜片上。 如意二人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唯恐她不小心烫伤自己,待她将铁钳子放下后,方才松了一口气,道:“公主您要做什么?” 韫仪没有回答她的话,只命她们去柜中取一件她平日不怎么穿的旧衣裳来,待得如意取来后,却发现是一件崭新的鹅黄色罗衣,疑惑地道:“不是让你去取旧衣裳吗?” 如意点头道:“这件就是去岁做的旧衣裳,公主去岁已是穿过两回了。” 被她这么一说,韫仪亦想了起来,微微摇头,穿了两回便是旧衣裳,宫外有多少百姓二十年了还在穿同一件衣裳,这样的旧衣对他们而言,可望而不可及,“告诉尚服局,今冬不必为我缝制新衣了。” 如意与吉祥二人对视了一眼,试探地道:“公主可是嫌尚服局最近送来的衣裳不好,要不奴婢去与他们说?” 韫仪笑一笑道:“他们做出来的衣裳,每一件都精致至极,又哪里会不好看,我只是觉得原先那些衣裳才穿过一两次,都还好端端的,无谓再浪费,待当真旧了再缝制也来得及。” 二人惊讶地看着韫仪,吉祥嘴快地道:“公主您以前同一件衣裳可从不穿超过五回,如今怎么变了?” 韫仪好笑地刮了一下她小巧的鼻梁,“要是一个人总也不变,那才叫奇怪,衣裳够穿就好,无谓太多。” 吉祥摸着自己的圆润的鼻子,道:“话是这么说,但尚服局每吴都会给您做数十套衣裳,他们又不缺那些绸缎料子,您又何必替他们省?” “那些料子皆是百姓辛苦所织,省一些有何不好。”说话间,韫仪已是用衣裳裹好了两块铜片以及中间的银骨炭,将之紧紧握在手中,欣然道:“果然还是这样最暖和。” 直至这个时候,如意二人方才知道韫仪要这两块铜片是做什么,如意不解地道:“公主要是觉得暖手炉不好,奴婢再去换一个来就是了,何必要做这么危险的东西?” 韫仪起身在椅中坐下,笑道:“在我看来,任何暖手炉都不及它来得好。” “真的吗?”如意疑惑地看着韫仪手中再简陋不过的“暖手炉”,怎么也看不出韫仪所谓的好在哪里;说起来,公主自从去了宫外回来后,整个人都有些变了,以往公主性子虽好,但毕竟是养尊处优的公主,如今倒像是寻常百姓。 在她思索之时,有宫人走了进来,躬身道:“启禀公主,昭阳殿的吴 章节不完整?请百度搜索飞su中wen feisuzhongwen阅读完整章节 或访问址:%66%65%69%73%75%7a%77%2e%63%6f%6d 閱讀完整章節,請訪問 第两百零六章 长孙无垢 听得这话,吴方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道:“公主,听奴才一句劝,不要再管前朝之事了,陛下喜欢怎么做,就由着他去做,那不是咱们能管的。” 吴方说得这些,韫仪何尝不明白,但她毕竟是杨氏子孙,眼见自己的国家千疮百孔,实在做不到不闻不问;不过吴方的话倒是让她想起一事来,“吴公公,你在母后身边多年,可知母后为何一直不肯过问前朝之事,任我如何哀求她都不肯答应劝说父皇一句?” 吴方一怔,旋即带着一丝黯然道:“娘娘这么做,自然有她的理由,公主……” “我知道。”韫仪打断他的话,急切地道:“可是不论我怎么问,母后都不肯告诉我理由,吴公公,你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 吴方垂目道:“奴才只是一个下人,如何会知道娘娘的心思,不过奴才斗胆猜测,娘娘现在不说,是为了公主好,待时机成熟之时,她自会告诉公主。” “可是……”不等韫仪再问,吴方已是道:“奴才该回去向娘娘覆命了,奴才告退。” 待吴方离去后,如意见韫仪默然不语,忧声道:“公主,您就听吴公公的劝,不要再插手前朝之事了,恕奴婢直言,陛下对公主的进言越来越不耐烦,若再有下一次,恐怕就不再是禁足那么简单了。” 吉祥亦一脸担忧地道:“是啊,公主,您就别管那些事了。”公主回来不过半年,已是两次遭陛下禁足,她与如意实在很担心。 韫仪轻声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们都退下吧。” “公主……”不等如意说下去,韫仪再次道:“我没事,都退下吧。” 待得殿内只剩下她一人后,韫仪恻目怔怔地望着手边的黄腊梅,一直以来,她所做的事情都是为了父皇好,为何……父皇始终听不进去,难道真要等大隋覆灭之时,再来后悔吗?可真到那个时候,杨氏已是失尽民心,后悔又有何用。 难道,真如预言说的那样,杨氏注定要失去天下,由李氏取而代之? 李氏……指的会是李渊吗?与父皇相比,李渊无疑得尽民心,至少在弘化如此。还有,不论是李渊还是李世民,又或者是李建成,都不是一般人,一旦他们起兵,必会成为大隋的头等心腹之患。 这件事,她曾不止一次想要告诉父皇,但每一次未等她说完,父皇就不耐烦地将之打断,让她不要再过问。 韫仪抚着金黄似蜡的花朵,喃语道:“李世民……你们父子当真会覆灭这大隋天下吗?” 远在弘化郡的李世民这会儿也站在一盆黄腊梅之前,正是岁初之时,被韫仪拒绝的那一盆,沉寂了三季之后,在漫天霜雪之中,又重新开出了点点轻黄,并散发出幽幽清香,弥漫一室。 明明告诫过自己,以后都不要再想那名女刺客,可是……每每都会不由自主地出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既恨又…… 可笑的是,他连那个女子究竟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第一次相见之时,她戴着一张相貌寻常的人皮面具;后来她则扮成了梅雪,至于沈韫仪……想必也是一个假名。 正自出神之时,初一满面笑意地走了进来,“二公子,您快看谁来了?”随着他的话,一个披着翠绿斗蓬的女子走了进来,大大的帽沿下是一张清丽脱俗的容颜,正朝他盈盈浅笑。 女子迟迟不见他说话,侧头道:“怎么了,才两年多不见,便已不认得我了?” 李世民回过神来,连忙道:“自然不是,我只是没想到你会突然过来,无垢。”此女不是别人,正是李世民未过门的妻子长孙无垢。 长孙无垢嫣然一笑道:“大哥来弘化郡附近办些事情,我想着许久没有来拜访过李伯父,便央着大哥带我一起过来。”她口中的大哥,是她的嫡亲兄长长孙无忌,二人皆是由其舅父高士廉抚养。 章节不完整?请百度搜索飞su中wen feisuzhongwen阅读完整章节 或访问址:%66%65%69%73%75%7a%77%2e%63%6f%6d< 第两百零七章 为难 虽然李世民说得轻松,但长孙无垢总觉得他似有什么心事,而这盆黄腊梅对他而言,并非“一盆花卉”这么简单。 不过,既然李世民不愿说,自有他的理由,她不是一个会为了一时好奇,而追问不休的女子。 长孙无垢眼眸轻转,笑道:“我想请世民哥帮一个心,不知可否?” 李世民笑道:“能为长孙小姐效劳,是世民的荣幸。” 长孙无垢被他说得掩唇轻笑,待得止了笑声后,她道:“请世民哥代我照顾好这盆蜡梅,待得……”她粉面飞起一道绯红之色,低声道:“待得下次我来了,再行取回。”她口中的下次,自是指他们成亲之时,李母过年已经一年半有余,算算时间,大业十二年之时,他们便该完婚了。 李世民意外地道:“我已说了,只要是你喜欢的,只管拿去就是了。” 长孙无垢摇头道:“正是因为喜欢,所以才不要拿去,朱鸢县的气候与土壤其实都不适合黄腊梅的生长,这么好的腊梅若是枯了实在太可惜,还是留在这里更好一些。” 虽然长孙无垢口口声声是说不愿腊梅枯萎,但李世民明白,她是瞧见自己之前流露出的那丝不舍,这才借口将之留在此处,无垢的善解人意令他甚是感动。 不等他言语,长孙无垢已是再次道:“不过世民哥你莫要忘了,这株黄腊梅已是送给我了,一定要好生照顾,若是枯了死了,我可不与你善罢干休。” 李世民失笑道:“好好好,小人谨遵长孙小姐的吩咐。” 这一年的正月,在大雪纷飞之中过去,长孙兄妹在李府待至正月过后方才起程回朱鸢县。 新一年的开始,对于杨广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好事,此起彼伏的起义令他应接不暇,往往这边刚镇压下去,另一边又冒了出来,其中势力较大的有河北窦建德的起义军,河南翟让率领的瓦岗军,还有江淮地区杜伏威的江淮义军;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原本的王公富豪,看到隋朝形势不妙,竟也参与到反隋斗争之中,譬如金城郡富豪薜举、薛仁杲父子等等,皆拥兵自立为王,令大隋军队疲于应付,形势堪说是一日比一日是糟糕。 二月初四清晨,龙抬头过后的第二日,天色尚未大亮,一向睡到日上三竿的杨广突然自寝宫之中惊醒,满头冷汗坐了起来,昨夜侍寝的陈婕妤被他吵醒,慵懒地道:“陛下,您怎么了?” 杨广没有说话,只是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陈婕妤抚上他**的胸膛,柔声道:“这会儿还早,臣妾侍候您再睡一会儿。” 杨广摆手道:“不用了,你退下!” 陈氏没想到杨广张口就让她退下,外头冷风凛冽,这会儿出去非得冻着不可,她撒娇道:“陛下……” 刚说了两个字,杨广已是声色俱厉地喝道:“朕让你退下没听到吗?!” 陈氏被他突如其来的厉喝吓得花容失色,她知杨广喜怒无常,经常这一刻还有说有笑,下一刻就要治人于死地;她不敢再多言,以免遭来无妄之灾,赶紧披了衣裳匆匆扶着宫人的手离去,连绣鞋也来不及穿。 在陈氏离去后,杨广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冷声道:“传安伽陀来见朕!” 郑英依言离去,过了约摸半个时辰,一身青衫,身形矮小,其貌不扬的安伽陀随宫人走了进来,拱手道:“参见陛下。” 在挥手示意郑英以外的宫人退下后,杨广心有余悸地道:“朕刚才又做了那个恶梦,而且比之前更加真实,简直就像真的一样,杨花落尽李花开,安师,你可有推算出到底是李姓何人?” 安伽陀神色凝重地道:“启禀陛下,小人虽然已经极力推算,但天下李姓之人何其多,实在无法一一推算,唯一的办法就是杀尽李氏之人,陛下,如今可不是心慈手软的时候啊!” 杨广不耐烦地挥手道:“朕何尝不 章节不完整?请百度搜索飞su中wen feisuzhongwen阅读完整章节 或访问址:%66%65%69%73%75%7a%77%2e%63%6f%6d<b 第两百零八章 入京 静默片刻,有宫人在外面细声道:“启禀皇上,弘化郡郡守李渊命人呈送来一件玄狐披风还有一对上好的猎鹰,如今正候在宫外,可要传他们入宫?” “传进献之人入宫。”随着杨广的话,有宫人捧着一件纯黑无一丝杂色的宽大披风进来,在其身后,是两名绿衣少女,香肩上停着两只神态威武的猎鹰,她们屈膝跪下,娇滴滴地道:“郡守李渊祝愿皇上万寿无疆,万岁万岁万万岁!” 杨广抬手勾起她们光滑无瑕的下巴,目光在那两张明艳惑人的脸上扫过,当日,李渊进献的两名猎鹰女以及她们各自所饲养的鹰被王威二人据为已有,令他大为恼怒,罢了王威二人的官,可惜那两名女子要不回来了,原以为此事到此为止,没想到李渊竟一直记着,又特意寻来一对猎鹰与驯鹰女进献于他,倒是难得他有这份心。 “带她们去掖庭安置。”在那两名驯鹰女下去后,杨广道:“安师,李渊可能用否?” 安伽陀思索良久,道:“皇上若当真要用李渊亦可,不过在此之前,小人以为,该先传李渊他们来洛阳一趟。” 杨广眸中露出一丝惊讶,“为何?” “之前李渊因受刺客袭击,不能奉旨来洛阳,但这一次,没有刺客,没有病痛,一切皆安然,正是可以测试他对皇上忠心与否的好机会。”顿一顿,他续道:“他若肯来洛阳,证明他对皇上确实忠心,并无二意,反之……此人与他的家族都不可再留!” 杨广沉眸思索,十三个郡的军力实在非同小可,令他不得不慎重,尤其是有了杨玄感那件事后。 许久,他终是下定了决心,“好,就依你的话去做,朕立刻命人拟旨传李渊入京;另外,安师也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好好相一相李渊的面相,看他究竟是忠是奸。” “小人遵旨!”如此,事情当即定了下来,特使带着圣旨快马加鞭赶往弘化郡,在二月十二这日,送到了太守府中。 被唤到松涛居的李建成看到那道旨意后,惊讶地道:“陛下又传父亲入京?” 李渊沉沉点头道:“陛下限为父三月之前赶到京城。” 李建成当即摇头道:“陛下此人猜忌心极重,虽然父亲这两年来,一直装成沉溺玩乐与女色之中,但陛下未必相信,这次传召入京,恐怕与上回一样,不是什么好事。” 李渊叹了口气道:“为父也知道,但这次并无刺客作乱,为父并无拒绝入京的理由。” 李建成想了一会儿道:“没有刺客,父亲称病就行了,总不至于陛下又派朱御医来为父亲诊治吧。” “不行。”说这话的不是李渊,而是一同被唤到松涛居的李世民,他道:“许多事情,都是可一不可再,父亲已经推过一次,若这次再推,必会引起陛下的不满。” 李建成扫了他一眼,冷声道:“那依你之意,就眼睁睁看着父亲步入危险之中吗?”自从那次之后,他与李世民虽然没有再起什么争执,但彼此之间亦不再像以前那么亲密无间。 李世民眸中掠过一丝难过,旋即道:“大哥说得没错,洛阳确实步步危险,犹如龙潭虎穴,但如今天时地利人和尚未尽归我们,实在不是起兵的时候,眼下最要紧的,是稳住陛下的猜忌之心。” 李渊心中也是一样的想法,他抚着颌下长须,叹然道:“看样子,这趟洛阳之行是非去不可了。” “不行!”李建成反对道:“万一陛下当真要对父亲不利,那可如何是好?” “或许事情没有我们想得这么糟糕,我听闻如今山西、河东一带起义频繁,陛下很可能是要我去镇压起义。” 李建成摇头道:“若真是这样,陛下直接下旨就是了,何必非要父亲入京,一来一回反而浪费时间。” “进京未必会死,但不进京,陛下一定会诛灭我李家满门,我们……没有的选择。”这般说着,他又道:“建成,为父走后,你立刻飞鸽传书,让顺德带着那数千起义军悄悄来弘化 章节不完整?请百度搜索飞su中wen feisuzhongwen阅读完整章节 或访问址:%66%65%69%73%75%7a%77%2e%63%6f%6d< 第两百零九章 洛阳 李建成神色复杂地看了李世民一眼,道:“父亲,世民说得不错,您一人入京实在太危险,儿子们实在放心不下!” 他们的话令李渊叹了口气,“若真走到那一步,就算世民在,凭他一人,如何能够在禁军环绕的情况下救出为父,不过是多死一个人罢了。” 李建成寻思片刻,道:“儿子可以从太原调一千人马乔装成寻常百姓等候在洛阳城外,您与二弟平安归来便罢,否则他们就随二弟一起冲进去救人,只要能够出洛阳城,就一定可以回到弘化郡。” 见李渊默然不语,李世民道:“儿子知道父亲是担心儿子一走,大哥一人会无法支撑大局。”说到此处,他将目光转向李建成,坚定而信任,“但是儿子相信大哥,就算没有儿子,大哥也一定可以承担起父亲交托的一切!” 四目相对,李建成神色有些许颤动,旋即朝李渊拱手,肃声道:“儿子原以性命发誓,一定会拼尽全力守护李家,绝不让父亲失望!” 李渊望了两兄弟许久,终是点头道:“好,就依你们的话做,建成,你记住,你所要守护的,除了李家之外,还有这弘化郡的百姓,只要还有一丝余力,就必定要护他们周全,以后若收归它地,也必定要善待归属于我们的百姓。民心所向,亦是天下所向,当今天子,就是失了民心,才会令大隋千疮百孔!” 李建成点头道:“儿子谨遵父亲教诲!” 在李渊欣慰颔首之时,李世民道:“父亲,四弟在外学艺多年,今年已有十三岁,去岁归来之时,儿子看他骁勇远胜于寻常成年男子,不如召他回来辅佐大哥,助大哥一臂之力。” “元吉……”李渊想了一下,点头道:“也好,为父待会儿写一封信,你让人送去终南山给张真人就是了。” 之后,三人又商议许久,因为路途遥远,杨广又规定了三月前必须得到京城,所以李渊决定后日就动身。 从松涛居出来,两兄弟一言不发地并肩走着,自从李建成得知李世民私放刺客一事后,虽为之瞒了下来,但俩兄弟之间,较之以往生疏了许多,像是隔了一堵无形的墙一样,除了必要之事,几乎不怎么交流,期间李世民曾几次主动示好,皆被李建成拒绝,他心里的那个结始终难以解开。 不知走了多久,李建成忽地道:“此去危险重重,除了照顾好父亲之外,你自己也要小心。” 李世民惊讶地看向李建成,后者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板了脸道:“瞧什么,难道我说错了吗?” 李世民回过神来,连忙道:“大哥自然没有说错,我只是……只是没想到大哥会特意叮嘱我。”说着,他试探地道:“大哥,你不生我气了吗?” 李建成冷哼道:“你私放刺客,置玄霸的仇不顾,之后还反过来教训我,岂会不生你的气,不过气了这么久,差不多也够了。”说到此处,他声音一缓,“你我毕竟是兄弟,这份相连的血脉是谁也割不断的。” 他的话令李世民眼圈微红,哑声道:“我以为大哥再也不愿认我这个兄弟了,对不起,大哥对不起!” “好了!”李建成用力拍一拍他的肩膀,凝声道:“记住,此去洛阳,一定要顾好父亲与自己,大哥在这里等着你们平安归来!” “我知道。”在李世民答应之后,他又道:“那一千士兵,我会让薛万彻带领安扎在城外,到时候他会入城见你,你们相互约定信号即可!” 在李世民一一答应后,李建成语重心长地道:“世民,我知你心性仁慈,但你要明白,有时候,仁可以拢络人心;但有时候,却会带来杀身之祸;此去洛阳,非关你一人之安危,所以,如有必要,万万不可心慈手软;大哥不需要再有玄霸那样的事情发生。” 李世民明白他的意思,郑重道:“我答应大哥,一定会拼死保护父亲,不让他有半分危险!” 李建成笑一笑道:“你说错了,是拼死 章节不完整?请百度搜索飞su中wen feisuzhongwen阅读完整章节 或访问址:%66%65%69%73%75%7a%77%2e%63%6f%6d 閱讀完整章節,請訪問 飛速 第两百一十章 驿站 “我……我不走!”别看他醉的厉害,力气却不小,一把就挥开了马夫的手,凑到李世民面前,满嘴酒气地道:“说,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我知道了,你是小贼,走……与我见官去!”说着,作势要来拉李世民。 李世民没有与他生气,“你家在何处,我让人送你回去。” 醉汉哪里听得进去,只含糊地嚷道:“见官……与我见官去!” 这会儿,马夫已是唤了几名护卫过来,强行将醉汉拉到一边,驾驶着马车继续往前行去。 在车辘轳重新转动后,李世民自衣襟中取出一张小小的纸条,展开来后,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小字,“城东悦来客栈地字九号房。” 李世民将之收起后,轻声道:“父亲,薛万彻他们到了,联络人住在城东悦来客栈之中。” “好。”李渊微一点头,没过多久,马车再一次停了下来,段志宏掀了帘子恭敬地道:“太守、二公子,驿站到了。” “父亲慢些。”李世民扶着李渊下了马车,驿站之人已是等在外面,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身着宦官服饰,手执拂尘的中年人。 李渊看到那人愣了一下,待得缓过神来后,快步迎了上去,拱手道:“弘化郡郡守李渊见过郑公公!” 听得这话,李世民已是猜了那名宦官的身份,姓郑又令父亲如此恭敬者,必是杨广身边的总管太监郑英无疑。 那厢,郑英已是笑眯眯地道:“李公客气了,咱家奉陛下之命,特来迎接李公与令公子!” 李渊眼皮微微一动,惶恐地道:“陛下如此隆恩,李渊实在受之有愧!” “李公乃朝廷中流砥柱,何来有愧二字。”在郑英言语之际,李世民已是上前行礼,后者仔细打量了一眼,赞道:“嗯,早就听闻李公几位公子皆是人中龙凤,今日一见二公子,果然英武不凡,将来必成大器。” 李渊笑着道:“犬子庸碌,哪里当得起郑公公这番话。” “李公谦虚了。”这般说着,郑英将他们迎了进去,待得下人奉上香茗后,郑英道:“李公这一路过来,可还顺坦?” 李渊拱手道:“托陛下之福,一切皆好,明日一早,我便会进宫朝见陛下。”说着他试探道:“公公可知,陛下此次特意召李某进京,是为何事?” 郑英一甩拂尘,笑言道:“明日李公进宫见过陛下之后,自然就知道了,何必急于这一时半会儿。” 见他不轻不重地挡了回来,李渊知趣地没有多问,在一阵闲语过后,郑英起身道:“李公一路过来,料想也累了,早些歇着吧,咱家也该回宫去向皇上覆命了。” 李渊闻言,与李世民一道亲自将之送到门口,在将要蹬上马车之时,郑英忽地又走了回来,一拍额头道:“看咱家这个记性,险些把皇上吩咐的话给忘了。”顿一顿,他道:“皇上有谕,着令明日李公与令公子一道入紫微宫见驾!” 有一刹那的警惕在李渊脸底掠过,面上则是一如既往的恭敬,“臣李渊谨遵皇上旨意!” 如此又一番拱手道别后,郑英上了马车,待得马车远去不见之后,李渊父子方才折身回了驿站,待得进到驿站为他们准备的客房,又让段志宏几人守在门口后,李世民张口正要说话,李渊已是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后取过纸笔,在上面写下四个字,“谨防隔墙有耳”。 虽然门口有段志宏他们把守,但他们的客房在中间,两边皆还有房间,谁也不知道此刻是不是有人正趴在隔壁墙上偷听他们说话。 李世民会意地点点头,接过笔在纸上写道:“父亲,咱们刚到洛阳,陛下就知道了,事先派了郑英过来,看来咱们的行程一直都在陛下监视之中。” “为父知道,所以更要小心谨慎,万不要大意。”这般说着,李渊口中道:“世民,你看为父此次带来的宝贝,可能入得陛下之 章节不完整?请百度搜索飞su中wen feisuzhongwen阅读完整章节 或访问址:%66%65%69%73%75%7a%77%2e%63%6f%6d<b 第两百一十一章 密谈 李渊涩笑道:“陛下着我三月之前赶到京城,我又怎敢不从。” 听得这话,夏候端皱了眉道:“自从得知陛下传召李兄进京后,我就一直在设法打探,可惜始终不能得知陛下的用意究竟是善是恶。”说着,他压低声音道:“之前我与李兄说的事情,进展如何?” “还算顺利,不过如今还不是最好的时机。”说着,李渊又加了一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如今还未曾死。” 夏候端颔首道:“李兄说得不错,此事确得谨慎小心,非万全之时,不可动。” 李渊搁下手中一口未动的茶水,道:“对了,夏候老弟之前特意让人传信于我,让我入京之后定要先来见你,是为何事?” 李世民惊讶地道:“夏候叔叔何时曾传信于父亲?” 李渊笑一笑道:“可还记得来洛阳的路上,有一日我们投宿于客栈之中,出门时有人曾撞了为父一下?” 李世民仔细回想了一下,果有此事,他疑惑地道:“难道此人是故意为之?” 李渊颔首道:“不错,他是你夏候叔叔派去的人,借着冲撞为父的机会,在为父耳边说了那句话。”说着,他将目光转向夏候端,“究竟什么事?” 夏候端神情严肃地道:“在无法探知陛下心意的情况下,我曾替李兄卜了一卦,当时的卦相非常古怪,令我无法猜透,不过倒是让我想起一事来。”停顿片刻,他道:“李兄可还记得数年前我为你相面一事?” 李渊微一沉思,道:“自然记得,怎么了?” 夏候端沉声道:“陛下身边的方士安伽陀也善于相面算命之术,如今陛下正极力防着李姓之人,万一让安伽陀看出李兄骨法非常一事,到时候,以陛下宁可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人的性子,必定会杀了李兄。” 也不知是李渊的幸还是杨广的不幸,虽然李渊之前多有进宫朝见杨广,与安伽陀却没打过几次照面,哪怕偶尔遇到,也不过匆匆一面。 李渊闻言,大为皱眉,“照夏候老弟所言,这个紫微宫,我岂非进不得?” 李世民插话道:“可如果父亲来洛阳而不入宫,陛下同样不会饶了父亲,这可如何是好?” “紫微宫必然得进,不过在此之前李兄的面相得稍做改变。”说着,他取来一枝女子用以描眉的笔,将李渊眉梢往下画了些许。 说来也奇怪,只是眉上区区几笔罢了,却令人感觉李渊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仿佛没有了之前那份精气。 在搁下笔后,夏候端又说出一个生辰八字来,“李兄记得,明日若有人问你生辰八字,一定要用我告诉你的这个,不可实言,否则安伽陀依旧可以从生辰八字之中推算出你的命途,切记切记!” 李渊轻出一口气,颔首道:“愚兄知道了,多谢夏候老弟提醒。”在他言语过后,李世民起身朝夏候端长施一礼,“多谢夏候叔叔如此维护我父亲,您的恩情,世民必当铭记在心。” 夏候端扶起他道:“世侄言重了,我与你父亲多年交情,如今他有事,我又岂可袖手旁观,快起来。”说话间,目光随意在李世民脸上拂过,在将要离开时,突然脸色一变,旋即仔细打量了起来。 李世民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疑惑地道:“夏候叔叔,怎么了?” 夏候端没有回答他的话,在问了李世民的生辰八字后,屈指飞快地掐算着,过了一会儿,他轻吁一口气,松开手指道:“有其父必有其子,果然……果然……” 李世民被他说得一头雾水,“夏候叔叔你在说什么?” 夏候端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是道:“世侄你可要入宫?” 李世民点头道:“陛下让郑公公来传话,着我明日与父亲一道入宫面圣。” 夏候端微一点头,道:“记着,若问你生辰八字,亦不可实言,否则容易招来祸端。”说着他微一沉吟,说出一个与之相仿的生辰八字,道:“到时候就按我给你 章节不完整?请百度搜索飞su中wen feisuzhongwen阅读完整章节 或访问址:%66%65%69%73%75%7a%77%2e%63%6f%6 第两百一十二章 安伽陀 今夜,杨广难得没有传召嫔妃侍寝,闭目倚坐在榻上,一身玄衣的安伽陀静静站在一旁,黑影单膝跪地,恭敬地道:“参见陛下!” 杨广并未睁眼,只道:“如何?” “驿丞并未听到李渊父子言及任何不利于陛下之事,反倒是听闻李渊带来一件稀罕的宝贝准备献给陛下!” 听得此言,杨广睁开眼,饶有兴趣地道:“什么稀罕宝贝?” “属下不知,不过傍晚时分,李渊父子曾去了一趟夏候端府中。” “夏候端……”杨广喃喃低语了一句,“朕记得,他与李渊关系颇好。”说着,他挥手道:“行了,下去吧。” 待黑影悄无声息地退下后,杨广对一旁的安伽陀道:“如此看来,李渊似乎并无不忠之心。” 安伽陀低头道:“就怕李渊知道驿丞暗中偷听,所以故意说那些话。” 杨广蹙眉道:“你还是怀疑李渊会是朕梦中那株李树?”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毕竟陛下眼下要交付的是十三郡兵力,马虎不得。”安伽陀的话令杨广深以为然,转而道:“你不是会相人吗,明日替朕好生看看李渊父子是否脑后有反骨。” “贫僧遵命!”安伽陀应声之余又道:“若李渊未有反骨,陛下就打算将十三郡兵力皆交付给他吗?” 杨广点头道:“不错,山西、河东一带造反刁民日渐势众,镇压一事已不容再缓,而李渊是最适合的人选。” 安伽陀思索良久,“若皇上当真打算重用李渊,就一定要将他牢牢拉拢在身边,令他无法生出二心。” 杨广听他话中有话,道:“安师想说什么?” 安伽陀迎着他的目光,沉声道:“陛下可有想过赐婚?” “赐婚?”杨广没想到他会突然说到这个,惊讶地道:“你是说赐婚于他那几个儿子?” “贫僧听闻这次伴李渊入京的次子李世民尚未婚配,皇上何不择选一位适龄的公主或者宗室之女赐婚于他,将李家牢牢绑在您身边;退一步说,即便不能阻止李家将来心生反意,也可以事先得悉,从而及早防备。”顿一顿,他道:“贫僧记得晋阳公主今年正好十七,且尚未婚配。” “韫仪……”杨广眼底掠过一丝厌恶,摇头道:“不行!” 安伽陀愣了一下,杨广对他素来言听计从,何以这一次竟拒绝的如此之快,他试探道:“陛下可是舍不得晋阳公主?” “不是朕舍不得,而是她不适合。”杨广可没忘记韫仪曾行刺李渊一事,若是让他们二人见了面,李渊便会知道当初那个“刺客”的身份,所以他们二人赐婚一事,万万不可。 杨广不愿提这个件事,逐道:“一切待明日看过之后再说吧。” 安伽陀虽看出杨广有事隐瞒,但既然后者不愿说,他也不愿追根究底。 长生殿中,如意正在侍候韫仪卸下珠钗,吉祥端了一盏血燕进来,一边取来常备在房中的紫云英蜜浇下,一边随口道:“奴婢刚才碰到乾元殿的小德子,他说郑公公今儿个出宫了呢,听说是陛下让他去迎接一个人。” 如意惊讶地道:“何人要劳动陛下派郑公公去迎接?” 吉祥想了一会儿,道:“好像是弘化郡的太守,姓李渊,还有他的一位公子,叫李……李世什么来着,瞧我这记性,明明就在脑子里的,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 雕有蟾宫折桂图案的象牙梳自韫仪手中滑落,韫仪颤声道:“可是叫李世民?” 被她一提,吉祥顿时想了起来,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叫李世民。”说着,她好奇地道:“公主您怎么会知道?” 韫仪没有理会她,只是怔怔地望着镜中的自己,李世民……他竟然来了洛阳吗?自从回了洛阳后,她一直强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个人,而这几个月,她想起的次数也确实少了一些;可是这会儿听得吉祥说起,强压下来的思念立刻如决溃的潮水,汹涌而来,将她淹没其中…… 原来,她根本没有淡忘李世民,那份思念,比以前更加深厚凝重,甚至有那么一刹那,她欲奔出紫微宫去见李世民。 如意见韫仪神色有异,捡起象牙梳试探道:“公主,您认识李家公子吗?” 奇怪,她们二人自来了长生殿后就一直贴身侍候公主,若公主见过李世民,她们不可能不知道,除非……是在公主离宫那阵子。公主回来后,不论她与吉祥如何问,始终对宫外的事情闭口不提。 韫仪压下胸口奔涌的思念,淡然道:“出宫之时,曾见过几面,对了,你们可知父皇为何要召李渊入京?” 吉祥摇头道:“奴婢也曾问过小德子,可惜他也不知道,不过皇上会不远千里将李渊召入京中,想必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吧,听说他们明儿个就会入宫朝见陛下。”说着,她将浇了蜂蜜的血燕递到韫仪面前,“公主赶紧吃了吧,否则就要凉了。” 韫仪点点头,心不在焉地吃着血燕,难道父皇认定杨花落尽李花开的梦境会应验在李渊身上,所以借召李渊入京的机会,将之除去? 想到这里,韫仪胸口倏然一紧,紧接着俯身呕了起来,刚吃下去的血燕悉数呕了出来,将如意她们吓得一大跳,手忙脚乱地替她拍背抚胸,好不容易止住后,吉祥赶紧倒了盏茶过来,在侍候韫仪喝下后,道:“公主可有觉得好些,要不要奴婢去请御医过来?” “不用了,我没事,我想睡了。”见她不愿多说,吉祥只得与如意一起侍候韫仪睡下,听得殿门关起的声音,韫仪睁开了眼眸,神色复杂地望着挂在床帏里的镂空银球,盈盈香气自银球中散发出来,充盈于帐中。 原本父皇下定决心除去李渊这个威胁她应该高兴的,可是……只要一想到李世民也会死,就仿佛有千万根针在死命扎一样,痛得她五脏六腑都绞在了一起,甚至不由自主地呕吐起来。 第两百一十三章 面君 李世民……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得那么不希望他死,可是……如果父亲打定主意要杀李家父子,自己根本就救不了他! 明日,他会随李渊入宫吗?真想……再见他一面,哪怕是远远的一面也好。 夜色,在一抹柳树悄悄抽出的绿色之中过去,天色未亮,李渊已是穿上朝服,与李世民一起乘马车前往位于皇城北部的紫微宫,静静候在尚未开启的乾元门外。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厚重的乾元门方才开启,负责看守此门的宫人看到候在外面的李渊父子愣了一下,随即进去通禀。 又过了半个时辰,李渊父子已是站在乾元殿中,过了一会儿,耳边传来太监尖细的声音,“陛下驾到!” 李渊父子闻言连忙恭敬地跪下,“臣李渊(草民李世民)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他们低垂的视线中,有玄金色的袍角掠过,旋即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平身!” “谢陛下!”一番谢恩之后,李渊父子方才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 杨广以手支颐,淡淡道:“要李爱卿你千里而来,实在辛苦了。” 李渊连忙拱手道:“臣乃陛下的臣子,只要陛下一声令下,莫说是千里,纵然万里、万万里,臣也一定应召前来。” 杨广似笑非笑地道:“李爱卿果然忠心,不过……若朕传你来,是要借你的项上人头呢?” 李渊身子微微一震,旋即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是不知……”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臣做错了什么?” 杨广笑一笑道:“朕是与李爱卿开玩笑,怎么李爱卿还当起真来,来人,赐座!” 李渊谢恩后,就着宫人端来的绣墩斜签了身子坐下,杨广打量着站在李渊身后的李世民道:“这个就是李爱卿的次子吗?” “正是,因为臣身子不济,世民担心之下所以陪臣一道入京,想不到竟有机会见到圣颜,实在是世民三生之幸。”说着,李渊掩唇轻咳数声。 “经年不见,李爱卿越发会说话了。”这般说着,杨广道:“不过朕记得李爱卿身子素来极好,何以会不济?” 李渊叹了口气道:“启禀皇上,大业九年之时,臣曾遭刺客偷袭,虽然保住了性命,也得朱御医开方调理,但始终落下了病根,不能再与以前相比。” “那个刺客当真可恶,幸好李爱卿未有大碍,否则朕必定发下海捕文书,誓要将他捉拿归案!” 李渊闻言,满脸感动地跪下道:“皇上隆恩,臣纵然粉身碎骨亦难报答万一!” 在示意他起身之后,杨广道:“朕要是没记错,李爱卿今年刚刚五十是吗?” “皇上好记性,臣正是五十。”李渊话音刚落,一直默然站在杨广身边的安伽陀忽地道:“贫僧也正好五旬,不知李公是生辰几时?” 果然是让夏候端猜到了,李渊一边想着一边将生辰八字报了出来,当然,是经过改动的生辰八字。 安伽陀背在身后的手掐算着,口中道:“贫僧生于七月,倒是小了李公数月。” 李渊知道他是杨广的心腹,不敢怠慢,恭敬地道:“李某虽痴长安师少许,却远不及安师博学广闻,实在惭愧。” 此时,安伽陀已是算出了李渊的“命数”,虽是此生富贵无忧却无人君之命,看来对杨广并无威胁,他心中微松,笑道:“李公过誉。”说着,他将目光转到李世民脸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此子目光炯炯,面貌英挺,精气十足,看来并非寻常之辈,难道……李花开指的是他? 想到此处,他故作不经意地道:“不知令公子年岁几何?” 李世民拱手道:“回安师,世民今年二十有一。” “二十一……”安伽陀故意拧一拧眉,道:“这个年岁可不是太好。” 李渊顺着他的话道:“安师何出此言?” “贫僧观令公子面相英武过人,将来必可出将入相,可惜鼻间一道横纹,恐怕令公子最近会有一场关乎性命的大难。” 李渊一脸慌张地道:“那……那可如何是好?”说着,他又急急朝安伽陀道:“安师既可看出犬子有难,想必有法子替他化解危难,请安师慈悲,救一救犬子。” 李世民似乎被吓到了,愣愣地站在那里,连话也不知怎么说。 杨广虽不解安伽陀为何突然说这样的话,但料想他此言必有深意,逐道:“安师,李爱卿是朕的肱骨之臣,朝廷栋梁,你可一定要帮帮他,万不能让他的子嗣英年早逝。” “贫僧明白。”安伽陀点头之后,对满面慌意的李渊道:“李大人放心,贫僧既是瞧见了,就一定不会袖手旁观,还请李大人告之令公子的生辰八字,好让贫僧为他寻求破解之法。” “多谢安师!”在李渊连连道谢之时,李世民已是将自己的生辰八字报了出来,自然,他与李渊一样,说得皆是夏候端事先告之的假生辰八字,随后朝安伽陀深施一礼,紧张地道:“世民的性命就拜托安师了!” 安伽陀合什一礼,道:“二公子言重了,贫僧自当尽力而为,待得算出破解之法后,就会立刻派人告之二公子,在此之前,二公子要万事当心,切莫大意。” “世民谨记,多谢安师提醒。”李世民满脸感激应着,在又朝安伽陀施了一礼后,方才退回到李渊身。 在此事过后,李渊试探地道:“不知……陛下急召臣来洛阳,是有何事吩咐?” 杨广沉声道:“最近这段日子,山西、河东等地频频出现刁民作乱一事,想必李爱卿也听说了,朕传你来,是想听听李爱卿有何良策对付那些刁民?” 听得此事,李渊心中微微一定,思索片刻,道:“启禀陛下,对付作乱的百姓,有两个法子,一是镇压,二是召安。” 镇压何意,杨广自是清楚不过,至于召安……他拧眉想了一会儿,道:“继续说下去。” 第两百一十四章 献宝 “是。”李渊应了一声,道:“所谓召安,即相当于怀柔之策,给予那些百姓一些好处,打消他们造反之念,安守本份!相较于耗费许多人力物力,更会造成无数伤亡的镇压而言,召安无疑更好一些,而且也会让百姓感受到陛下的仁心厚德。”他犹豫许久,终还是决定劝一劝杨广,也算是他对大隋最后的忠心了,若杨广能听得进去,自然一切皆好,反之……他也尽力了。 杨广神色不悦地道:“依你之意,那些造反的刁民,不仅不用受罚,还可以得到好处?” “其实许多百姓,只是一时行差踏错,并非心存刁恶之人,陛下这样做,也算是给他们一个机会。” 李渊话音未落,杨广已是断然道:“不行!若是依你所言,岂非变成朕向那些谋反作乱的刁民示弱,万万不可!” 杨广果然听不进自己的劝说,李渊在心底叹了口气,最后试着劝道:“可是如此大范围的镇压,只怕会对朝廷造成巨大的负担,如今朝廷……” 杨广冷声打断他的话,“怎么,李爱卿觉得朝廷负担不起这些吗?” 李渊听出他字里行间的冷意,连忙起身道:“大隋国力鼎盛,国库充盈,负担这些开支自然不在话下,臣只是觉得……”李渊紧张地思索着后面的话,在杨广阴沉的脸色中道:“臣觉得那些百姓虽然犯下错事,但毕竟也曾是陛下的子民,所以希望陛下可以给他们一次机会。”说完最后一个字,李渊已是浑身冒冷汗,伴君如伴虎,真是一点都没错,一字之差,就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他的话令杨广面色稍缓,旋即冷哼一声道:“那些刁民既敢作乱,足见他们眼中早已没了朕这个君王,既是这样,又何必要给他们机会,难道还让他们再作乱危害朕吗?还是说让其它郡县的百姓也效仿他们?朕很早以前就说过,任何敢于犯上作乱之人,必当诛杀,李爱卿忘了?” “臣记得,此事是臣思虑不周,请陛下治罪!”说着,他跪了下来,李世民亦跪下请罪。 杨广盯了他们片刻,道:“这次就算了,朕不希望再有下一次!” “多谢陛下不责之恩。”李渊暗自吁了一口气,转而道:“臣在弘化郡时,得到一个稀罕的宝贝,特来献给陛下!” 被他这么一说,杨广亦想起了这回事,“是何宝贝?” 李渊自袖中取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沉香木盒子,木盒四周雕着栩栩如生的八仙过海图案,只这么一个木盒已是价值不菲,好奇里面所装的到底是何等奇珍。 待得打开之后,却令人大失所望,里面装的根本不是奇珍异宝,而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白瓷细碗,也就碗底所绘的两条金鱼与莲花勉强能入眼,但也仅止于此,要说宝贝,那简单就是一个笑话,紫微宫中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成千上万只比它更精巧的碗碟来。 杨广期待的目光立刻沉了下来,阴声道:“李爱卿,这就是你说的宝贝?” 李渊知道杨广动了怒气,不过他并不担心,拱手道:“正是。” 话音刚落,杨广已是厉喝道:“荒唐,这等破碗何其之多,算什么宝贝,李渊,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欺骗朕!” 李渊不急不徐地道:“陛下息怒,臣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万万不敢欺骗陛下。”说着,他道:“请陛下赐臣一碗水,若待会儿陛下还认为臣欺骗于您,臣父子愿听任陛下处置。” 见他说得这么肯定,杨广心里泛起一阵嘀咕,难道这碗真是宝贝? 这般想着,他命宫人端来一碗水,李渊将手中绘有金鱼的碗置于地上,随即将那碗水倒了进去,道:“陛下请看!” 杨广身子微微往前倾,紧接着,他看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碗底那两条金鱼竟然“活”了过来,在那株莲花之间游曳穿梭! 不止杨广,他身边的安伽陀亦是睁大了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方才回过神来,愕然道:“这鱼……是真的吗?” 李渊笑一笑,将碗中的水倒回到原来的碗中,没有了水之后,那两条游曳灵动的金鱼立刻消失不见,只有用画笔绘成的两条金鱼静静待在碗底之中,刚才那一切,仿佛只是一个幻觉。 这一次,不等李渊动手,杨广已是亲自起身,取水倒入碗中,水一入碗,那两条鑫鱼立刻又活了过来,欢快地在莲叶间游动。 水入即活,水无即静;如真似幻,令人叹为观止! 如此反复几次后,杨广抚掌大笑,“好!好!果然是一件了不得的稀罕宝贝,朕虽坐拥天下,却也从未见过。” 李渊面带可惜地道:“臣寻到这只宝碗之时,听说原来是一对,一只绘鱼一只绘虾蟹,皆注水即‘活’,可惜另一只碗下落不明,臣纵百般搜寻,也未能找到,还请陛下恕罪。” 杨广正爱不释手地捧着宝碗,听得此话惊喜地道:“竟然还有一只?” “是。”不等杨广言语,李渊已是道:“陛下放心,臣回去之后一定会好生搜查,定替陛下寻到另外一只。” 他的话令杨广龙颜大悦,又把玩了一阵后,他道:“好了,李爱卿先退下吧,明日朕再传召你。” “是,臣告退。”这般说着,李渊又小心翼翼地道:“陛下,臣想去给顺仪娘娘请安,不知可否?” 杨广这会儿正高兴着,当然不会拒绝,爽快地道:“去吧。” “谢陛下隆恩!”在这样的叩谢声中,李渊父子退出了乾元殿,他们一走,杨广将宝碗交给郑英收起来,随即将目光望向安伽陀,“如何?” “启禀陛下,贫僧算过李渊的生辰八字,乃是富贵之命,一世衣食无忧,但也仅止于此,并无君王之命,且贫僧观其脑后,并无反骨。” “这么说来,他并不是朕梦中的那株李树?”待得安伽陀点头后,他又道:“安师刚才说李世民有大难,是真是假?” 第两百一十五章 相逢不相见 安伽陀垂目道:“回陛下的话,是假的,贫僧刚才观他们父子面相之时,发现李渊面相寻常,倒是这个李世民,天庭饱满,五柱直入头顶,竟有富贵如天子之相,贫僧担心‘李花开’三字会应验在李世民身上,所以借大难之说,问出他的生辰八字。” 杨广心中一紧,连忙道:“结果如何?” 安伽陀摇头道:“不是他,李世民面相虽好,生辰八字却不够贵重,或可富如天子,但贵……却只是寻常;若贫僧所料不差,来日,很可能是他继承李渊唐国公之位。” 听得此话,杨广心中一松,道:“既然他们父子并非对朕不利之人,那十三郡的兵力当可托付于他们了。” 安伽陀思索片刻道:“陛下,虽然李渊如今看着对您还算忠心,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贫僧始终还是之前的话,最好择女赐婚,将李家父子牢牢绑在您的身边,这样一来,万一来日李姓之人作乱,李渊父子也好替陛下抵挡。”说着,他试探道:“晋阳公主……” 杨广抬手打断他的话道:“这件事,你让朕再好好想想。” 在乾元殿陷入平静之时,李渊父子亦来到了登春阁,此处正是王氏居住之处,在随宫人来到正堂之时,恰好看到一道窈窕秀丽,身着宫装的背影在宫人的搀扶下往内里行去,华美精致的裙摆逶迤于身后,仿佛是一朵盛开在浮世之中的繁花。 不知为何,这个背影给李世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在哪里见过。 但……可能吗,他只在十五岁之时随母亲入过一趟皇宫,相识之人,除了王顺仪之外,再无别人。 二人朝端坐上首的王氏行礼,“李渊(李世民)见过顺仪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王氏亲自上前扶了李渊,和言道:“舅舅请起,数年不见,舅舅可都安好?” 李渊恭敬地道:“托娘娘的福,臣一切皆好。” “那就好。”王氏点一点头,将目光转向李世民,笑道:“记得上次舅母带着世民入宫之时,世民才只有十五岁,青涩稚嫩,想不到如今已是长得这么大了,真是快得很。”顿一顿,她问道:“本宫记得你与长孙家的小姐订了亲事,可有完婚?” “回娘娘的话,因为母亲过世不足三年,所以要等明年方才能够完婚,到时候世民一定修书告之娘娘。” “好。”王顺仪笑着点一点头,待得宫人奉上茶后,李世民思及刚才那个背影,询问道:“刚才世民进来之时,看到有人离去,不知是谁人?” 王顺仪笑道:“是晋阳公主,她刚才来看望本宫,听到你们过来,不便相见,便去了内殿。” “晋阳公主?”李渊想了一下道:“可是皇后娘娘膝下那位?” “正是,自从南阳公主下嫁许国公之子宇文士及后,就是晋阳公主一直侍奉于陛下与皇后娘娘膝下,晋阳公主姿容俱美,谦恭有度,比之南阳公主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不知为何,陛下对她,始终不及待南阳公主那般钟爱。” 李世民点一点头,果然是自己看错了,他从不曾见过那位晋阳公主。 在他思索之时,王顺仪已是遣了宫人下去,道:“舅舅,你可有去见过陛下?” 李渊点点头,将杨广询问自己对于山西、河东两地民众造反之事说了一遍,王顺仪仔细听过后,抚着胸口道:“听舅舅这话,陛下此次传召,应该不会太坏,不过舅舅你还是要小心,这半年来,陛下越发的喜怒无常,让人难以揣测;另外,陛下性子刚硬,不喜欢用什么怀柔之策,所以这样的话,舅舅下次千万不要再说了,若陛下再问,你就说要全力镇压,以儆效尤。” 王氏在宫中并不显山露水,在杨广面前所得的恩宠,也只是寻常,远不能与容华夫人等人相提并论,但她却是一个极聪慧的女子,对杨广性子以及喜怒极为了解,这会儿一语便道破杨广心思。 “臣知道,多谢顺仪娘娘提醒,还有之前的事,臣在此一并谢过。”虽然此处只有他们三人,但毕竟身在宫中,为防隔墙有耳,李渊不敢将话说得太明,只含糊道谢。 王顺仪明白他的意思,笑道:“舅舅言重了,家父早亡,多亏了舅舅与舅母待本宫如已出,才令本宫得以平安长大,这份恩情,本宫永远都不会忘记。”说着,她又道:“再说,不帮舅舅,本宫还能帮谁去。” 听她说起以前的事,李渊笑道:“娘娘言重了。” “总之陛下这里,本宫会尽力替舅舅美言,舅舅尽管放心。”这般说着,王顺仪又与李渊絮絮说了一阵话,方才亲自将李渊父子送出了登春阁。 在折身回到正堂时,发现本该在内殿的韫仪不知何时走了出来,正怔怔望着李渊他们离去的方向,眸光异常得复杂。 王氏连着唤了两声方才将韫仪从沉思中拉了回来,她好奇地道:“公主可是与他们相识?” 韫仪敛了心思,摇头道:“娘娘说笑了,我从未见过他们,哪里会相识。” “这倒也是。”王氏亦觉得自己想多了,一个居于洛阳宫城之中,一个在弘化郡为官,怎可能相识。 走出登春阁不久,李世民忽地脚步一顿,有些迟疑地回头往离着不远的登春阁望去,李渊疑惑地道:“怎么了?” 李世民不确定地道:“好像……有人在看着咱们。” 李渊一怔,旋即道:“想是顺仪娘娘,好了,走吧。” 李世民点点头,收回目光随李渊往乾元门行去,就在他们步出宫城后,身着浅樱色撒花宫装的韫仪扶着如意的手,走在他们刚才经过的宫道上,若是李世民在,一定会认出韫仪就是他之前放走的刺客,可他们……终是未曾相见! 如此不知走了多久,如意小声道:“公主,再往前走就是乾元门了,咱们回去吧。” 韫仪没有说话,只是停下脚步静静望着高大的朱红宫门,走在李世民所走过的道路上,这种感觉真好,就仿佛……他在自己身边一样;只是,对她而言,此处就是尽头了,不能再跟随下去。 第两百一十六章 赐婚 自从昨夜公主得知李太守父子入京后,就一直有些怪怪的,平日里清晨起来,公主必然是先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今儿个却先来了登春阁,虽说公主与王顺仪关系不错,但也仅止于偶尔往来。 她怎么觉得……公主来登春阁,是专程为了见李渊父子,但,可能吗?正如公主所言,他们一在洛阳,一在弘化郡,根本不可能相识。 可若不是,公主为何要来这里,还一直望着乾元门的方向?对了,公主曾离过宫,有可能在宫外相识的,公主回宫之后,绝口不提宫外之事,只告诉她们墨平死了。 犹豫许久,她终是忍不住问道:“公主,您认识李公他们吗?” “算是认识吧。”这般说着,韫仪深深看了乾元门一眼,折身往长生殿行去,还未到那里,便看到吉祥站在宫门处东张西望,瞧见她们过来,快步迎上来行礼,随后道:“公主,乾元殿来传话,让您立刻过去。” “乾元殿?”韫仪惊讶地重复着,她自然知道乾元殿是什么地方,这么多年来,父皇几乎从未主动传召过她,今日怎么…… 如意在一旁问道:“知道是什么事吗?” 吉祥摇头道:“不知,传话的人只让公主一回来就立刻过去,不得有误。” 李渊父子前脚离宫,父皇后脚就让自己过去,难道是为了李渊父子之事?这般想着,韫仪道:“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一路来到乾元殿,外头的宫人已是得了吩咐,示意她直接进去,不过只她一人,如意与吉祥皆被留在了外面。 乾元殿一年四季,不论昼夜,灯火永不绝,左右两边各自立着紫铜雕螭纹烛台,上面燃着儿臂粗的描金红烛,日夜不熄。 杨广正闭目坐在御椅中,郑英垂目站在一旁,韫仪走到光可鉴人的殿中央,屈膝道:“儿臣见过父皇,父皇圣安!” 杨广缓缓睁开了双眼,盯着低垂了眉眼的韫仪道:“来了?” 韫仪恭声道:“是,不知父皇传召儿臣来此,有何吩咐?” 杨广沉声道:“你之前曾在李渊府中待了半年,倒是说说,李渊是一个怎样的人。”十三郡兵力非同小可,虽然安伽陀算出李渊并无君王之命,他依旧不敢轻易与之。 果然与李渊有关,韫仪心思微转,如实道:“回父皇的话,李渊很是爱护郡内百姓,待他们如同自己的亲人,亦很得百姓爱戴,在儿臣看来,他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官员。” 杨广脸色微微一变,“这么说来,他在弘化郡比朕还有威望了?”对于君王而言,臣子有能力是一件好事,但太过有能力,就又另当别论了;功高震主这四个字,他可是听得多了。 韫仪自幼在杨广身边长大,知道他生性多疑,只怕又开始怀疑李渊了,原本,杨广疑心李渊,她该高兴,甚至趁着这个机会再吹把风,可是…… 李渊若死,李世民也必然难逃死罪,一想到此处,昨夜那种五脏六腑绞在一起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她知道自己应该助父皇守住大隋江山,不让他人染指,可是她同样不要李世民死,她亏欠这个男人的实在太多,所以……哪怕是要欺骗父皇,她也要李世民好好活着,就当……是还了他当初放自己逃走的恩情! 至于李渊……从那半年的情况看来,他应该并无反意,如果有朝一日,他当真要反父皇,纵然拼了这条性命,也必取其首级! 迟迟不见韫仪回答,杨广催促道:“为何不说话?” 韫仪咬一咬下唇,道:“启禀父皇,据儿臣所知,李渊虽有几分威望,却也仅止于此,岂可与父皇相提并论。” 她的话令杨广脸色稍缓,旋即道:“那他可有什么异常举动?” “儿臣没有发现,倒是有一回曾听李渊提及父皇。”这话勾起了杨广的兴趣,追问道:“他说了什么?” “他说自己身受皇恩,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会牢牢守住关中局势,绝不让心存不善之人威胁到父皇!” “哦?”杨广挑一挑眉,带着一丝怀疑道:“你当时只是一个舞姬,李渊为何要对你说这些?” 韫仪早料到他会有此问,恭声道:“回父皇的话,李渊当日是在与几个儿子说,儿臣只是在一旁凑巧听到罢了。” 杨广点一点头,道:“照你这么说,李渊倒是一个不错的忠臣了,可是你之前不是还认为李渊该死吗?甚至去弘化郡刺杀他。” “儿臣当时听父皇与安师言语,以为李渊会是颠覆我大隋江山之人,所以偷偷前往弘化郡刺杀,可是……半年下来,儿臣确未发现李渊有谋反之意。”这句话,韫仪倒是没有撒谎。 杨广思索片刻,道:“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韫仪虽然很想知道杨广不远千里传召李渊入宫的用意,却也清楚,杨广是不会告诉自己的,只得忍着心中的好奇退了下去。 在韫仪退下后,杨广唤过郑英道:“宗室之中,可有适龄之女可以婚配?” 郑英想了一会儿,躬身道:“启禀皇上,奴才记得孝王长女已届适婚龄,且尚未婚配。”孝王是杨广的弟弟,在杨广还未登基之前,便已因病去世,留下两子两女。 杨广沉思片刻,道:“传朕旨赐,封孝王长女为永丰公主,赐婚李渊次子李世民,于八月完婚!” 对于许多人来说,能够得到皇帝赐婚是无上的荣幸,更不要说娶的还是孝王长女,是一位正儿八经的公主。 可是对李世民而言,却不吝于晴天霹雳,他猜到这是杨广笼络之举,但他已经有婚约在身,岂可再迎娶别人。 郑英等了好一会儿,始终不见李世民领旨,只道他是倏然得了杨广赐婚当朝公主,一时高兴忘形,提醒道:“驸马还不赶紧领旨谢恩?” 李世民神色复杂地望着郑英递来的明黄卷轴,他根本不想迎娶什么公主,可是……圣意不可违,若他不答应,就是抗旨,以杨广喜怒无常的性子,只怕他与父亲都要死在洛阳,除非提前起兵?他……到底该怎么做? 第两百一十七章 暗通消息 正自为难之时,李渊的声音自耳边传来,“臣李渊与犬子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李渊这么说了,李世民只得谢恩领旨,郑英笑道:“皇上对李公一家当真是万般器重,特意指了永丰公主下嫁,这份隆宠,不知羡煞多少人!” 李渊连连点头,满面感激地道:“皇上恩典,渊纵万死也难报其一。” 郑英笑道:“李大人明白就好了,好了,咱家要回去覆旨了,李大人与李公子明日记得入朝谢恩。” “我知道,多谢郑公公。”在将郑英送走后,李渊敛了脸上的笑容,望着桌上的旨意不住叹气。 李世民凝声道:“父亲当真想要儿子迎娶永丰公主?” 李渊不答反问,“你意下如何?” 李世民沉默片刻,道:“儿子与无垢有婚约在先,儿子应该娶的人是无垢,而不是永丰公主。” 李渊长叹一声,道:“为父明白,为父也没想到陛下会突然下这样一道旨意。” 李世民用力咬一咬牙道:“如果父亲为大局着想,一定要儿子迎娶永丰公主,儿子答应就是了。”他生性孝顺,更不要说此事关乎李家一族人的性命,如果李渊开口,莫说是从此要背上负心薄性的罪名,就算要他的性命,也必定应承。 李渊再次叹了口气道:“为父知道你的心思,但就算你当真迎娶了永丰公主,李家也不见得无事。” 李世民疑惑地道:“父亲何出此言?” “忘了长孙顺德吗?”李渊一言将李世民惊醒,是了,大哥在河东之时,结识长孙顺德,见此人有勇有谋,又有反隋之意,逐将他招入麾下,更让他统领招募来的数千壮丁于兴国寺中。 一旦自己迎娶永丰公主,就意味着与长孙一家反目,身为无垢族叔的长孙顺德又岂会眼看着侄女受辱而不顾;到时候,他只需公开李家在河东私自招募士兵一事,杨广就绝不会让李家任何一个人活着。 几番思量,竟然发现,不论他们选择哪一条路,等在前方的都是死亡。 李世民取来纸笔,在纸上写道:这么说来,父亲是打算提前动手了? 李渊沉眸凝思,良久,他接过笔道:“若当真不行,就只能如此了,你且与薛万彻联系。” 李世民点一点头,在重新写了一张纸收住袖中,并烧掉刚才那张写过字的纸后,他出了驿站,没走多远,他与段志宏便同时感觉到被人跟踪。 段志宏低声道:“自从踏进洛阳之时,就时刻感觉被人跟踪着,这种感觉真让人难受。” “忍着一些吧。”李世民轻语一句,一路来到悦来客栈,此处是洛阳城中颇为出名的一家客栈,除了可供客人住店之外,酒食也很不错。 李世民进了店,与段志宏一起上二楼寻了一个临窗的位置坐下,要了一壶酒以及此处的几个拿手好菜。 在与李世民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了一阵后,段志宏忍不住道:“二公子,咱们来这里做什么?” 李世民接过小二拿来的酒,借着斟酒的机会,他将藏在袖中的纸团悄悄递给段志宏,低声道:“薛万彻就在地字九号房,想办法将这张纸条交给他,跟踪我们的人,应该就是此刻就坐在你斜后方的那两人,不要回头。” 虽然段志宏依旧不明白大公子身边的薛万彻怎么会在这里,但此处显然不是问这些的时候,他悄悄收起纸团,低声道:“属下知道。” 之后,二人一边饮酒一边说话,这家客栈生意颇好,不断有人进来用膳,很快就坐得满满当当,店小二不时在其中穿梭。 在又一个店小二经过他们这边时,段志宏悄悄将搁在桌边的脚往外移了一些,店小二压根没发现这个,顿时被绊了一跤,整个人前扑去,恰好扑在段志宏斜后方的那桌上,碗碟被拂落在地,啪这,此起彼伏,桌面更是狼籍不堪,令这桌一下子成为所有人目光聚焦之处。 店小二也被自己造成的这一切给吓了一大跳,顾不得身上的脏污,连忙朝那桌的客人赔罪,“小的不是故意的,求这位爷恕罪!” 借着这个动静,段志宏得以光明正大的回头看去,那是两个年约三旬的人,两人皆是目光阴沉,其中一个长着阴钩鼻,他与段志宏目光刚一接触便立刻移开了。 这会儿,掌柜也听到动静走了上来,用力朝店小二脑袋拍了一掌,喝斥道:“你这小崽子怎么做事的,居然弄成这个样子?” 店小二苦着脸道:“掌柜的,我也不是故意的,刚才不小心被桌脚给绊了一下,结果……就成这样了,对不起!对不起!” “与我说对不起有什么用。”掌柜又拍了他一掌,走到鹰钩鼻的那人面前,赔笑道:“大爷恕罪,都怪他做事不小心,毛手毛脚的,搅了您喝酒的雅兴,小人立刻让人收拾,然后重新再备一份上来,您今儿吃的这些,都算在小人身上。” 那人不愿与掌柜的多说,只道:“行了,赶紧让人收拾了。” 见那人没有趁机刁难,掌柜的松了口气,连忙让人将东西收拾下去,然后重新擦了桌子上酒,至于弄洒的那几个菜也赶紧让人去做。 在一切恢复原样时,那人重新在桌前坐下,然下一刻,他已是绷紧了身子,就刚才那么一恍神的功夫,斜前方的桌子已是只剩下李世民一人,段志宏不知去了何处。 正当其中一人准备起身去寻找之时,楼梯口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消失不见的段志宏出现在视线中。 他回到桌前,笑道:“这客栈可是将茅厕藏得隐蔽,寻了好一会儿才找到。” 李世民笑一笑,举杯道:“继续喝酒吧,这里的乌程若下真是不错,回去之时,定要买个几坛带回去让大哥他们尝尝。” 所谓乌程若下,是一种用稻米酿出来的清酒,不是很醉,反而给人一种香甜之感。 听得段志宏是去了茅厕,后面那两人放下心来,继续以喝酒为掩饰,监视着李世民二人。 第两百一十八章 抗旨 事实上,段志宏刚才趁乱离去,是去了地字九号房,将李世民交给他的纸条,给了住在那里的薛万彻。 在他们喝完酒下楼梯之时,薛万彻正坐在底下大堂一张桌子前酌酒吃菜,彼此目光一错即分,皆装作不相识;在李世民他们走后不久,薛万彻亦离了悦来客栈,往城外行去。 刚才与李世民那一眼对视,已是可以令他确定纸上所写之事,确是李世民的意思,而今他所要做的,就是立刻出城与等在城外的千余名士兵会合,做好安排,一旦信号出现,立刻便入城营救。 翌日清晨,李世民在与李渊入宫之前,将一直仔细收藏的穿云火箭交给段志宏,“我们走后,你也立刻带几个心腹之人离开驿站,寻一个僻静的地方藏身,留意宫中的消息,若是听得陛下对我父子不利的消息,就点燃这只穿云火箭,与薛万彻一起设法营救!” “属下知道。”在收下穿云火箭后,段志宏劝道:“二公子,您与太守明知今日的紫微宫是龙潭虎穴,为何还要入宫,依属下所见,还不如趁着现在陛下还不知道您的心思,立刻出城回弘化郡,这样最是安全不过。” 李世民叹了口气道:“这样自然安全,可是一切就都暴露了,再没有回转的余地,如今起事……非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实在是凶多吉少。” 段志宏犹豫片刻,道:“可是依陛下的性子,一旦您拒绝赐婚,必不会罢休。” “或许事情不会那么遭,总之……”李世民压低了声音道:“起兵是万不得已之事,只要有一丝可能,就不可走这步棋,这句话你定要切记。” 段志宏点头道:“属下明白,属下只怕救之不及!” 李世民摇头道:“陛下赐婚于我,应该是有意拉拢父亲,料想不会立刻动我父子,再者还有顺仪娘娘在宫中帮衬着,你不必太过担心。” 见他心意已定,段志宏不便再说什么,只用力点头道:“二公子放心,属下就算拼了这条性命不要,也一定救出您与太守。” “我知道,否则也不会将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你。”在他们说话之时,一身朝服的李渊已是走了出来,肃然道:“都交待好了吗?” “父亲放心,已经交待妥当,志宏会时刻关注宫中的消息。”在得了李世民的话后,李渊点头道:“时辰不早了,咱们进宫吧。” “是。”李世民答应一声,在经过段志宏身边时,叮嘱道:“记住我刚才的话,不要关键之时,不要轻举妄动。” 在段志宏点头后,李世民陪着李渊走出驿站上了等在外面的马车,一路往紫微宫行去,在他们走后不久,段志宏也照着李世民的吩咐,带着几个信得过的心腹借口寻地方饮酒,离开了驿站。 李渊父子一路随宫人来到乾元宫,按理来说,这会儿正是上早朝的时候,不过自打杨广登基之后,就没正儿八经上过几次早朝,今日自然也是一样。 杨广一身滚冕龙袍端坐于上首,正在把玩李渊昨日进献的宝碗,瞧见他们进来,笑道:“李爱卿这个宝碗真是神奇,朕研究了这么久,始终研究不透为何碗底的鱼明明是死物,为何注水即活,你快告诉朕,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李渊恭敬地道:“非臣不肯告之陛下,实在是臣也不知道,相传这对宝碗是东汉年间一位巧匠所制,个中秘密只有他一人知晓,他死之后,宝碗之秘就失传了。” 听得此话,杨广露出失望之色,叹然道:“真是可惜。” 在命郑英收起宝碗后,他望着李世民道:“永丰公主乃是朕胞弟长女,自孝王过世之后,朕就一直待她如同已出,朕看你举止有度方才赐婚于你,你可要生对待永丰公主,不可薄待了。” 李世民暗自一咬牙,跪下道:“请陛下恕罪,世民……不能迎娶永丰公主!” 杨广万万没想到,有人竟然敢抗旨拒婚,在最初的惊讶过后,脸色顿时由晴转阴,冷声道:“你这是何意,难道永丰公主还配不上你吗?” 见他动怒,李渊连忙跪下道:“陛下息怒,永丰公主秀外惠中,贤良淑德,能够娶到永丰公主,实在是犬子几世修来的福德,陛下对臣父子的隆恩,臣父子纵万死亦难报其一。” 他的话令杨广面色稍霁,“既是如此,为何不能迎娶永丰公主?” “启禀陛下,早在犬子年幼之时,就与长孙晟的女儿定了亲事,只待三年孝满之后,便要迎娶,所以……只能辜负陛下一番美意,还请陛下恕罪。” 杨广倒是不知此事,想了一会儿道:“既是还没迎娶,将这门亲事退掉就是了,永丰公主身份尊贵,惠质兰心,岂是区区一个长孙氏可以比拟的。” 李渊垂目道:“长孙兄过世之前,臣曾答应过他,一定会让世民与长孙氏成亲,陛下厚爱,臣感激不尽,只是……阴灵之诺,臣实在不敢食言。” 杨广刚刚有所好转的脸色,因为他这句话再次阴沉了下来,“你不敢违背对长孙晟的承诺,所以就要违抗朕的旨意吗?” 李渊惶恐地伏地道:“请陛下恕罪!” 杨广冷哼一声,走到李世民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道:“你当真不肯迎娶永丰公主?” 李世民恭敬地道:“世民身份卑微,资质愚钝,实在不敢高攀永丰公主!” 杨广眼眸微眯,连道了数声好,拂袖回到龙椅中坐下,寒声道:“这么说来,你们父子是打定主意要抗旨了?” 杨广本意是借这桩婚事拉拢李渊父子,然后再将十三郡的兵力交付给他,让他为自己平定西安、河东之乱;怎么也没想到竟会弄巧成拙,若是在下旨之前,就得知李世民已有婚约之事,倒还有回转的余地,可偏偏是在下旨之后方才知晓,他要是收回旨意,君王的颜面都丢尽了。 事到如今,李渊父子已是没有了退路,只能硬着头皮道:“请陛下恕罪。” 第两百一十九章 打入天牢 杨广眼角阵阵抽搐,厉声道:“朕旨意已下,不论你是否有婚约在身,都一定要娶永丰公主,否则就是抗旨不遵,会有什么后果,想必你们心中清楚。” 李世民拱手道:“陛下,若世民今日负了长孙氏,就是一个负心薄性,无情无义之人,试问这样的人,如何配与永丰公主共结连理?!” 李渊亦道:“陛下之恩,臣感激涕零,只是……” “够了!”杨广打断他的话,盯着李世民道:“朕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是娶还是不娶?!” 李世民紧咬牙关,磕头道:“回陛下的话,世民确实不能娶永丰公主!” 杨广面色阴沉如铁,想不到这个李世民如此嘴硬,宁死亦不能娶永丰公主,这么一来,倒是令他犯起了难,杀一个李世民固然简单,可是这么一来,李渊必定不会再忠于自己,到时候西安、河东的**,他要交予何人去镇压?不论怎么看,李渊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可若不杀,自己又下不来台,到底该如何是好? 良久,他用力一拍雕成龙头的扶手,厉声道:“李渊,朕给你三日的时间劝服李世民,若三日后,他还是不肯娶永丰公主,不止李世民要死,整个李家都要为他陪葬!”说罢,他喝道:“来人!” 很快,两名全副戎装,腰佩长刀的两名禁军走了进来,拱手道:“参见陛下!” 杨广一指李渊父子,冷声道:“将他们二人带去天牢关押起来,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见!” 禁军答应一声,一人一个押了李渊二人下去,在他们走后,杨广用力将御案上的东西尽数拂落在地,令一众宫人惶恐不已,纷纷跪地请杨广息怒。 杨广没有理会他们,只冷冷盯着六棱交花殿门,咬牙道:“李世民,希望三日后,你已是想清楚了,否则朕必诛你李氏一族!” 一旦动手,就必然将之诛尽,断不会让李氏任何一个人活下来,包括已经出嫁之女,甚至……被他册为九嫔之一的王氏,只要斩草除根,来日才不会有余党生乱! 在李渊二人被拉下去不久,安伽陀走了进来,不等后者行礼,杨广已是埋怨道:“都是你出的好主意,如今李世民不肯领旨与永丰完婚,弄得朕里外不是人,这可如何是好?” 待得知晓事情始末后,安伽陀道:“陛下莫急,如果李世民三日后当真为了区区一个长孙氏而不肯与永丰公主成亲,足见李氏一族对陛下忠心不足,这样的人杀了也就杀了,并不可惜。” 杨广拧眉道:“话虽如此,可这样一来,就无人可镇压河东、山西的局势,甚至关中局势也会起震荡!” 安伽陀想一想道:“少了一个李渊固然可惜,但朝中不见得就没适合的人选,贫僧记得,左卫大将军宇文述以及他几个儿子,都是不错的将才。” 杨广想想也是,逐道:“行了,且看三日之后,李渊父子如何作答吧。” 李渊二人被囚禁于天牢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后宫亦有耳闻,王氏得知杨广赐婚的旨意时,虽也料到会有麻烦,却不想竟会恶化至此;听杨广话中之意,三日后,世民若不肯迎娶永丰公主,李家必将大难临头。 王氏心下焦急,赶紧去了乾元殿,想要替李渊父子求情,然刚到殿门口便被宫人拦住了去路,其中一名宫人细声道:“顺仪娘娘留步,陛下有旨,今日不见任何人。” “本宫有要紧事需要面见陛下,请公公代为通禀。”随着王氏的话,随她前来的宫人将一锭成色十足的金锭塞到宫人手中,若换了平日,宫人一定会收下然后替王氏去通禀,可这一次,却被他推了回来,“奴才也很想帮顺仪娘娘,但确实无能为力,娘娘请回吧。” 宫人的态度令王氏心中发沉,看来这一次,杨广当真气得不轻,连自己也不肯见,她在乾元殿外等了两个多时辰,始终不见杨广出来,只得扶着侍女的手离开。 在途经九洲池之时,意外遇见韫仪在池边喂鱼,池中锦鲤争相围过来争抢鱼食,有几条甚至跃出了水面,鱼尾带起一连串晶莹剔透的水珠,极是好看。 韫仪瞧见王氏过来,将手中的鱼食交给如意,迎上来屈膝福道:“见过顺仪娘娘。” 王氏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公主请起。” 见王氏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韫仪疑惑地道:“娘娘怎么了,为何愁眉不展?” 王氏将杨广赐婚李世民,后者不从之事说了一遍,叹然道:“陛下赐婚本是好事,无奈世民早有婚约在身,且与长孙家的小姐感情深厚,这个孩子素来敦厚,又怎肯退婚害了长孙小姐。” 韫仪大惊失色,没想到短短两日时间,竟出了这么大的事,连忙道:“那李……李太守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他们这会儿已经被陛下押入天牢,陛下给他们三日时间,若到时候,世民仍不肯迎娶永丰公主,就会人头落地!”说着,王氏愁声道:“本宫刚才就是为这件事去见陛下,无奈陛下不肯见本宫。” 韫仪紧张地道:“父皇……他真的会杀李太守他们吗?” 王氏涩然道:“以陛下的性子,若三日后,世民依旧不从,只怕难逃杀身之祸!” 韫仪脑中一阵晕眩,踉跄几步,如意如吉祥赶紧扶住她,关切地道:“公主怎么了?” “我没事。”随意应了一句,韫仪望着王氏道:“父皇他为何会突然下旨赐婚?”虽然这件事在宫中有所传闻,但韫仪这两日一直都待在长生殿中,直至这会儿方才得知。 “本宫也不知道,料想是看重世民吧,所以一时高兴将永丰公主赐婚于他,哪知道偏偏……唉。”王氏摇一摇头,转而道:“本宫晚些再去乾元殿,希望到时候陛下已经气消了一些,肯见本宫。”说罢,她摇头离去,一心记挂着李渊父子安危的王氏并未留意到韫仪的异常。 第两百二十章 长跪不起 在他们走后,如意道:“公主,鱼食还剩了许多,咱们继续去喂鱼吧,刚才奴婢看到一条浑身金红的锦锂,很是好看,说不定它还会出来。” 韫仪哪里还有心情再喂锦鲤,她道:“吉祥,你去打听一下唐国公父子的事情,看除了王顺仪说的那些还有什么?” 吉祥不解地道:“公主,为何要管唐国公的事情,咱们与他们又不相识?” “不要多问,只管照我的吩咐去做。”见她这么说,吉祥只得忍得满腹疑问去四下打听,得来的消息与王顺仪说得差不多,李世民拒婚不肯娶永丰公主,杨广一怒之下,将他们父子二人打入天牢,若三日之后,李世民仍不肯娶永丰公主,依着杨广的意思,他们父子以及远在弘化郡的李家人都会因为抗旨而被处死! 听了吉祥的话,如意道:“希望到时候李家公子能够想通,虽说负了长孙小姐,但总好过那么多人一齐丢掉性命。” 吉祥接过话道:“希望如此,不过听乾元殿宫人讲,李公子态度很坚决,恐怕到时候,他仍是不肯答应。”说着,她看了一眼天色道:“公主,差不多该用午膳了,咱们回去吧。” 韫仪沉沉点头,与她们二人一道往长生殿行去,在快要到长生殿之时,她忽地停住了脚步,道:“扶我去乾元殿。” 如意一怔,旋即试探地道:“公主可是想去替唐国公他们求情?”每次提及唐国公父子,公主反应都颇为异常,尽管公主一直不肯承认,但她与吉祥皆觉得公主必然与之相识,甚至关系不浅。 见韫仪不语,如意知自己猜对了,连忙道:“陛下如今正在气头上,只怕公主您去了也只是徒劳,甚至还会惹陛下不高兴。” 韫仪沉默片刻,终是第一次承认了与李世民相识之事,“李公子于我有恩,我不能眼看着他死。” 如意想了一会儿道:“陛下说了,给李公子三日的时间,也就是说,在这三日里,李公子他们还是安全的,公主不必太过着急。” 韫仪何尝不知,但一想到李世民身陷牢狱之中,她就难以安然,“三日时间转瞬即过,若到时候还求不得父皇开恩,又该如何?” 吉祥插话道:“陛下从来不喜欢公主过问前朝之事,之前您劝了陛下几次,被陛下连着罚了禁足快两个月,这还是看在皇后娘娘的份上,否则还要重;依奴婢说,您还是别管唐国公的事了,以免再惹祸上身。” “不行!”韫仪断然拒绝了吉祥的话,不过后者的言语倒是令她思及一事,后宫之中,确实有人可以救李世民二人,但不是她,想到此处,她急忙道:“不去乾元殿了,改去昭阳殿。” 未等吉祥二人言语,韫仪已是先一步往昭阳殿行去,二人只得赶紧跟上,一路来到昭阳殿,萧氏正在替宫院中所种的梅树浇水,这个时候,腊梅的花期尚未结束,一朵朵金黄的花朵依旧盛开在树梢上。 虽然昭阳殿内有宫人无数,但此处所种的数十株腊梅树,不论是浇水还是修剪花枝,萧氏从来都是亲力亲为,除了韫仪之外,不许任何人碰。有一次隆冬之时,南阳公主进宫探望萧氏,见此处腊梅开得好看,便让侍女折了几枝,结果被萧氏发现,重重训斥一顿,从那以后,不论此处腊梅开得多好看,南阳公主都不敢再碰,至于个中原由,无人知晓,也无人敢问。 在与韫仪一起浇完最后一株梅树后,萧氏抹去额上细细的汗珠,笑道:“怎么这会儿来看母后?” 韫仪将洒水壶交给宫人,笑道:“儿臣知道母后要浇水,所以特意过来帮母后一起浇。” 萧氏捏着她粉嫩的脸颊道:“就你嘴甜,用过膳了吗?”待得韫仪摇头后,她道:“正好,母后也没用膳,就留在此处陪母后一道用膳吧。” “嗯。”韫仪应了一声,待得来到偏殿时,宫人已是备好了午膳,萧氏不喜荤腥油腻,所以宫中膳食以清淡少油为主。 在陪着萧氏用过膳后,韫仪捧过宫人递来的茉莉花茶给萧氏,后者漱过口后,道:“可是有事要与本宫说?” 韫仪也不隐瞒,点头道:“儿臣在九洲池畔遇到王顺仪,听她说,唐国公父子因为拒绝父皇的赐婚,被父皇下令押入天牢之中,三日后,他们若仍没同意,就会以抗旨不遵之罪将之处死;王顺仪去乾元殿为唐国公父子求情,无奈父皇并不肯见她,儿臣看她很是担心。”停顿片刻,她续道:“儿臣了解李世民,他是不会辜负长孙小姐的,若无意外,三日之后,他难逃死罪!” 萧氏淡然道:“然后呢?” 韫仪深吸一口气,道:“儿臣想请母后救救他们。” 萧氏平静地道:“李家父子,不遵圣旨,按律当斩,本宫又如何能救?” “不会的。”韫仪急急摇头道:“只要母后开口,父皇一定会开一面。” “母后立过誓,绝不会插手前朝之事。”萧氏话音未落,韫仪已是拉了她的手,急切地道:“唐国公父子皆不是恶人,李世民不仅更对儿臣有恩,更曾帮过梅雪与武老三,儿臣实在不忍见他们丧命,求母后破例一次。” 萧氏眉心一跳,面露犹豫之色,然最终她还是摇头,“既然立了誓言就不可破,这件事,母后帮不了你。” “母后……”不等韫仪再言语,萧氏已是道:“本宫乏了,你退下吧!” 韫仪咬一咬银牙,不仅没有离去,反而屈膝跪在冷硬的金砖上,“除非母后答应,否则儿臣就在此长跪不起。” 见她跪下,如意二人亦连忙跪了下来,恭声道:“请皇后娘娘开恩。” 萧氏起身,声音微凉地道:“就算你当真长跪不起,本宫也不会破誓替你求情。” 萧氏的冷漠令韫仪无法理解,眼见萧氏要离开,她冲口道:“母后为什么要立下这样一个誓言?” 萧氏脚步一顿,过了一会儿,有淡漠的声音传来,“本宫自有原因,你不必知晓。” 第两百二十一章 破例 “是,儿臣是不知晓,就如儿臣不知道您怎么可以为了一个不知所谓的誓言,置无数百姓生死于不顾;母后,您一直教儿臣要心存善念,可为什么明明您有能力救人却不肯救,明明可以辅佐父皇做一个明君却不肯,大善不为,为再多的小善又有何用?还是说,由始至终,母后教儿臣的那些话都是假的?” 似有若无的叹息声自前面传来,紧接着,萧氏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不论你说什么,本宫都不会破誓,你回去吧。” 韫仪倔强地道:“儿臣也说过,除非母后答应,否则儿臣绝不起身!” “随你。”说完这句话,萧氏扶着红鲤的手离去,而韫仪如其所言那般,长跪于冰冷的金砖之上,未曾起身。 吉祥看了一眼窗外西斜的日影,小声道:“公主,您已经跪了很久了,不然先起来吧,等明儿个再来求皇后娘娘。” “除非母后答应,否则我不会起身。”这般说了一句,韫仪道:“你们若是累了就先回长生殿,不必陪我在这里跪着。” 吉祥摇头道:“奴婢没事,奴婢只是担心公主。”顿一顿,她道:“奴婢倒是才知道,原来李公子竟然对您有恩。” 韫仪点头道:“他帮过我许多,更曾救过我性命,这份恩情,我一定要还他。” 如意没有多问,只道:“公主的恩人就是奴婢们的恩人,这份恩情奴婢们陪您一起还。” 吉祥附声道:“不错,皇后娘娘一天不答应,咱们就在这里跪上一天,两天不答应,就跪上两天,相信一定能够令皇后娘娘改变心意。” 如意点一点头,蹙眉道:“说来也奇怪,皇后娘娘一向疼爱公主,何以一扯上前朝之事,态度就如此坚决,皇后娘娘又为何要立下那么古怪的一个誓言?” “我也不知道,但李世民……”韫仪目光艰定地道:“我一定要救!” 虽然已是春暖花开三月,但夜风拂在身上,仍有几分寒意,萧氏静静站在宫院中,夜风吹起她宽大的裙裳,犹如在夜空中翻飞起舞的蝴蝶。 红鲤走到她身边,轻声道:“娘娘,外面凉,咱们进去吧。” 萧氏望着夜色中的腊梅树,道:“她起来了吗?” 红鲤知道萧氏是在问谁,摇头道:“还没有,看来公主这次很认真。” 萧氏转头道:“红鲤,本宫是不是太过绝情了?” “公主不知娘娘心中的苦,才会那样指责娘娘,娘娘您别往心里去。” 萧氏叹了口气,“本宫没有怪韫仪,只是觉得天意弄人,‘爱别离,求不得’,本宫当年经历的事情,如今竟然又在韫仪身上重演,偏偏这孩子明知道没有结果,依旧不顾一切地想要救李世民,只要本宫说要她一命抵一命,她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公主与您一样,皆是重情之人。”面对红鲤的话,萧氏涩然道:“情愈重,伤愈深,甚至深到一辈子都无法愈合。” “希望公主会知难而退。”随着这句话,四周重新陷入寂静之中,萧氏一夜无眠,待得清晨红鲤进来后,她第一句话便是问韫仪是否已经走了。 红鲤搁下铜盆,扶了萧氏起身道:“没有,公主还跪在那里,奴婢去劝过公主,无奈她始终不肯放弃,奴婢端去的东西也不肯吃。” 萧氏坐在铜镜前,沉声道:“她真打算一直跪下去吗?” “看样子是的。”红鲤一边替萧氏梳着长发,一边道:“奴婢担心再这样跪下去,公主身子会吃不消,娘娘,不如……您就帮公主这一次吧。” 萧氏望着镜中的自己没有言语,待得洗漱过后,她起身来到偏殿,韫仪三人果然还跪在殿中,一夜长跪,令其面容看起来憔悴了许多。 萧氏默默望着她,许久,道:“你还打算跪多久?” 韫仪没有抬头,只哑声道:“跪到母后同意为止。” “为了一个李世民,你就这样逼迫母后?”面对萧氏的言语,韫仪抬起头,睁着布满红血丝的双眼道:“请母后恕罪,但这个恩情,儿臣一定要还!” 萧氏压下心中的疼惜,咬牙道:“好,那你就继续跪着吧!”扔下这句话,她拂袖往外走去,在走到门口之时,身后传来如意二人的惊呼声,回头看去,只见韫仪晕厥在地,她连忙过去扶住韫仪,急切地道:“快去请御医。” 红鲤应了一声,急急忙忙去请了御医过来,在替韫仪看过后,言其并无大碍,只是有些体虚贫血,开了一些补气养血的药就走了。 萧氏坐在床沿,一遍又一遍地抚着韫仪苍白的脸颊,不知在想些什么,站在一旁的如意忍着膝盖的疼痛再次跪了下来,“求皇后娘娘垂怜,答应公主的请求。” 吉祥亦紧跟着跪下道:“奴婢们清楚公主的性子,您若不允,待公主醒来后,一定还会再跪,求娘娘为公主破例一次。” 萧氏没有言语,只接过宫人端了煎好的药,仔细喂尚在昏睡中的韫仪喝了下来,待得搁下空了的药碗后,她起身道:“你们两个在此好好照顾公主。” 见萧氏要走,如意二人连忙再次哀求,无奈始终不曾听得萧氏松口,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去。 在步出内殿后,萧氏脚步一顿,对红鲤道:“你去请永丰公主入宫一趟。” 红鲤一愣,旋即已是明白了萧氏的意思,诧异地道:“娘娘您打算救唐国公他们了?” “本宫还有的选择吗?”萧氏苦笑道:“若李世民当真死了,只怕韫仪要恨本宫一辈子,真是拿那个丫头没办法。”说着,挥手道:“快去吧。” 红鲤神色复杂地应了一声,她比谁都清楚,做出这个决定,对萧氏而言是多么的艰难,也就公主一人可以劝动自家主子。 秋水为神,冰玉为肌;与韫仪一样,永丰公主杨颖亦是一位少见的美人,不过此时,这位美人的眉宇间却是笼了一层轻愁。 待得见礼落座后,杨颖道:“不知皇后娘娘召臣来此,有何吩咐?” 第两百二十二章 永丰公主 萧氏正要言语,忽地心中一动,转了临出口的话锋道:“本宫知道陛下为你赐婚于唐国公次子李世民,此乃高兴之事,何以你却面有愁绪,可是有什么心事?” 杨颖勉强扯出一抹笑意,“颖儿亦很感激陛下赐婚,只是……只是……” 见她迟迟未曾说下去,萧氏道:“只是什么,此处只有你我二人,若有什么为难的,尽可告诉本宫,本宫一定为你做主。” 杨颖咬一咬牙,突然跪下道:“颖儿斗胆,求娘娘帮颖儿向陛下进言,取消……取消赐婚旨意!” 果然如此!萧氏眸中掠过一丝松驰,道:“这是为何,虽然李世民并非唐国公长子,但本宫听闻此子不论品德上佳,才学过人,并且心胸宽厚,与你可谓是郎才女貌,你们二人必能成就一段美好姻缘。” “颖儿并非嫌弃李公子出身,而是……”杨颖粉面涨红,话语吞吐含糊,直至萧氏追问,方才大着胆子道:“实在是颖儿已经有了心上人!” “哦?”萧氏早已猜到了她的心思,这会儿惊讶地道:“是何人?” 杨颖垂目道:“是……尚书右丞李纲之子李少值。” 萧氏虽不管前朝之事,但对李纲倒有几分知晓,此人颇为正值,隋文帝之时,曾因意见不合,被杨素排挤,险些身死,在杨素死后,方才开始得到任用。 萧氏压下心中思绪,道:“这么说来,你想嫁之人,不是李世民,而是李少值。” “是。”杨颖愁眉道:“本来少值已经准备来府中提亲,哪知陛下突然下旨赐婚,颖儿不敢抗旨,只得接下,可是颖儿真心想嫁的只有少值一人,求皇后娘娘成全。” “你先起来。”待得杨颖起身后,萧氏沉默片刻,道:“本宫既知晓了这件事,必会想办法成全你,不过能否劝动陛下,本宫也不敢保证,这一点,你要有所准备。” 听得萧氏肯管这件事,杨颖大喜过望,连连点头,“颖儿知道,不管此事是否能成,颖儿都多谢皇后娘娘垂怜。” 在一番千恩万谢后,杨颖方才随宫人离去,在她走后,红鲤道:“李家公子有婚约,永丰公主则有心上人,陛下这次可真是乱点鸳鸯谱了。” 萧氏冷声道:“他做的荒唐事还少吗?” 红鲤轻声道:“陛下虽做了许多荒唐事,但对娘娘您总还算不错,这么多年来,从未亏待过娘娘,就说这宫院中的腊梅,也是陛下命人从……移来的。” 萧氏眸中掠过一丝动容,旋即已是冷硬如铁,“可惜本宫最想要的东西,他始终不肯给,还害死了梅雪,不论他将来有怎样的下场,都是他活该,本宫不会对他有一丝怜悯。”提及梅雪,萧氏言语间透出难以掩饰的恨意,这件事是她心中永远的痛,除非闭眼,否则永远都不会忘记。 “还有韫仪,虽然饶幸逃过他的杀戮,却处处受委屈,之前为了他远赴弘化郡刺杀李渊,差点丢了性命,得到的又是什么?”萧氏用力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恨意,望着红鲤道:“倒是你,什么时候变成了他的人,处处替他说话?” 红鲤叹了口气道:“奴婢是心疼娘娘,不想娘娘总是带着那样的恨意活着。” “这份恨,本宫此生都不可能放下!”顿一顿,萧氏又道:“不过既然永丰公主有心上人,这件事倒是简单了许多。” 说着,她就要让红鲤扶她去乾元殿,外头突然传来宫人的声音,“陛下驾到!” 这可真是巧了! 在萧氏尚未回过神来之时,杨广已是大步走了进来,萧氏扶着红鲤的手起身垂目道:“参见陛下!” “快坐下!”杨广贪婪地扫过萧氏那张倾国倾城的容颜,这张脸,不论看多少年,他都不会看厌。 “谢陛下。”萧氏抽回手,淡淡道:“不知陛下来臣妾这里,所谓何事?” 杨广早已习惯了萧氏的冷漠,不以为杵地笑道:“朕前两日得了一件稀罕宝贝,特意拿来送给你。” 对于他的话,萧氏并未露出半分兴趣,淡然道:“承蒙陛下怜爱,臣妾宫中已有无数奇珍异宝,这个宝贝,陛下还是赏给其他人吧。” “它可与朕以前赏你的那些完全不同,朕保证你看过之后一定会喜欢。”说着,他朝郑英伸出手,后者连忙将一直小心翼翼捧在手中的檀木盒子放到他手中。 待得打开之后,萧氏愕然望着盒中的东西,要不是看到杨广视若珍宝的模样,她一定会以为杨广是在与自己开玩笑,只是……她怎么也不明白,区区一个碗,怎么就成了宝贝。 “取水来。”杨广拿来的,正是数日前李渊进献的金鱼戏莲宝碗,随着清水注入碗中,原本静静待在碗底不动的两条金鱼倏然“活”了过来,在碗底欢快地游动着,而那株莲花也似活的一般,在水中轻轻摇曳。 萧氏出身帝王之家,之后又成了杨广的王妃乃至皇后,如她所言,此生不知见了多少奇珍异宝,但这样神奇的宝贝尚是头一次见,明明是绘出来的假鱼,何以一注水,就如真鱼一般,但手伸入碗中,并不能摸到金鱼的实体。 “这是怎么一回事?”见萧氏露出少有的兴趣,杨广心情大好,将李渊告诉他的事说了一遍后,道:“虽然秘密已经失传,但还有另一只与之配对的碗,你放心,朕就算寻遍天下也必定替你找来。” 萧氏摇头道:“不必了,臣妾有一只宝碗已经足矣,另一只就留给其他有缘人吧。”说着,她道:“此碗如此神奇,不知陛下从何得来?” 杨广轻描淡写地道:“是李渊所献。” 萧氏眸光一动,故作不经意地道:“臣妾听闻陛下将李渊父子打入天牢,是真的吗?” 听得此话,杨广轻哼一声道:“朕好意赐婚,李渊父子却不知好歹,借口有婚约在身,不肯迎娶永丰公主,朕给他三日时间,若后日他们仍不肯应允这门婚事,朕绝不轻饶。” 第两百二十三章 乾元殿进言 “陛下想要杀了他们?”面对萧氏的询问,杨广冷哼道:“他们非要自寻死路,朕也没办法。”说着,他不耐烦地挥手道:“好了,不说他们了,没得心烦,九洲池那边新放了一些锦锂,听说很是好看,朕陪你一起去喂鱼可好。” 萧氏凝声道:“唐国公对陛下向来忠心,陛下不该杀他。” 杨广脸色一沉,冷言道:“他若当真对朕忠心,就该劝李世民遵丛旨意迎娶永丰,杀与不杀,皆在他自己之手。” 萧氏摇头道:“李渊父子为了一个婚约不惜抗旨,足见他们是极其信守承诺之人,这样的人相信亦会是一个忠心的臣子,陛下实在不该杀。” “陛下可曾想过,如果今日李渊父子可以为了保命,弃之前定下的婚约不顾,而另娶他人;那明日,他也可以为了其他人的威胁,而背弃陛下!” 杨广瞪眼道:“他若敢这么做,朕第一个杀了他!” “臣妾知道陛下赐婚是出于一片好意,但陛下可曾想过,这门婚事,对李世民,甚至是永丰公主而言,真的是好事吗?” 杨广面有疑色地道:“你素来不过问前朝之事,何以这次对这件事如此关心,可是有人与你说了什么?”言语间,心思已是飞转如轮,萧氏幽居宫中,能与她说上话的必是宫中之人,这么多年来,萧氏从不曾过问前朝之事,能够说动她的……只有一人! 杨广沉了脸道:“是韫仪对不对?”宫中虽有数千人,但萧氏真正在意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韫仪。 “是。”只要杨广派人一查,就会知道韫仪在昭阳宫逗留一日夜之事,与其让事后查到,猜忌在心,倒不如现在承认,“韫仪说李渊对陛下素来忠心,又有带兵之才,这样的人杀了可惜,希望臣妾可以求陛下免李家父子死罪,不过臣妾没有答应。” 杨广有些意外地轩一轩眉,“为何?” “臣妾不喜欢过问前朝之事,陛下是知道的,李渊是忠是奸,该生还是该死,臣妾一点兴趣都没有;甚至陛下将满朝文武都给杀了,臣妾也不会过问一句。”迎着杨广的目光,她的声音悦耳又冷漠,“天下是陛下的,不是臣妾的。” 杨广眼角微微一搐,旋即道:“既是这样,你为何又……替李家父子说情?” 萧氏不动声色地道:“臣妾刚才见过永丰公主,陛下可想知道,永丰公主与臣妾说了什么?” 杨广沉眸不语,萧氏徐徐道:“永丰公主告诉臣妾,她早有了心上人,孝王当年总算对臣妾有恩,臣妾可以不管李渊父子,却不能不管永丰公主。” 杨广诧异地道:“永丰竟有了喜欢的人,是谁?” “是尚书右丞李纲之子李少值,若非陛下这道旨意,过几日,李少值就会托媒人去孝王府中提亲。”萧氏答了一句,道:“不论李世民最后娶不娶永丰公主,对她来说,都不是一桩幸事。” “为何?”面对杨广的询问,萧氏道:“娶之,永丰公主所嫁非自己所爱之人,心中必然痛苦;不娶,李家固然被诛,永丰公主名声亦会受损,以后难再嫁人;既然彼此皆非对方命中注定的那个人,陛下又何必勉强呢。” 杨广眼眸微眯,冷言道:“所以依皇后之意,是要朕收回成命,任由天下人耻笑吗?”若换了一个人与他说这些,这会儿早就已经人头落地了,能够毫无顾忌在他面前言语的,也就萧氏一人。 “臣妾知道此事令陛下很为难,但您收回旨意,不止可以成全两对有情人,更可以得到李渊绝对的忠诚,何乐而不为?” 杨广思忖半晌,摇头道:“不行,君无戏言,既然下了旨,就没有收回之理。” 对于他的拒绝,萧氏毫不意外,若杨广这么容易被说服,韫仪也不会在她这里跪上一日夜了。 “陛下能否告之臣妾,为何要突然传李渊入京,又为何下旨赐婚,可莫要告诉臣妾,是一时心血来潮。” 杨广犹豫片刻,沉声道:“山西、河东两地频频作乱,形势一日比一日危及,朕召李渊入京,是欲将十三郡兵马交给他,让他替朕平定两地之乱,赐婚永丰也是对他一家的看重,偏偏李渊不知好歹!” 萧氏颔首道:“这么说来,若李渊死了,山西、河东将会无人平乱?” 杨广脸色微微一变,冷言道:“他李渊虽有几分才能,但朝中未必没有及他之人。” “朝中及李渊之人,自然不少,但他无疑是最合适的那一个,否则陛下也不会千里迢迢召他入京,最难得的是,李渊陛下一片忠心,连这样的稀世之宝都愿意献给陛下。”萧氏所指的,自然是那个宝碗,停顿片刻,她又道:“杀了李渊父子,对陛下而言,有百害却无一利。” 杨广何尝不知这些,但开弓没有回头箭,要他自掴嘴巴,收回旨意实在是……。 萧氏亦看出了杨广的心思,道:“难道陛下的颜面当真比这大隋江山还要重要吗?若大隋江山败落,陛下莫说是颜面,只怕连性命都难保。” 杨广脸颊一阵抽搐,冷声道:“大隋江山稳如磐石,固若金汤,区区几个刁民怎可能将之颠覆,皇后莫要在这里危言耸听。” “臣妾虽长居宫中,对于外面的形势也略知一二,大隋江山若当真稳如磐石,陛下就不会迟迟没有镇压山西、河东的作乱,大业十年之时,亦不会匆匆自高句丽撤兵;如臣妾直言,如今的大隋已是处在风雨飘摇之中,陛下若再不善加治理,任用贤能,情况只会越来越糟。”说到此处,她神色复杂地道:“这番话,就当是臣妾还陛下这些年来的眷顾;臣妾言尽于此,听与不听,由陛下自己决定。”话已经说到了极处,如果杨广还不肯听,她亦无能为力。 杨广一言不发地望着萧氏,许久,他道:“这算是求朕吗?” 萧氏淡淡一笑道:“陛下认为是就是。” 第两百二十四章 收回成命 杨广长叹一声,用力抹了脸,带着一丝深重的无奈道:“难道朕当真要自食其言,收回圣旨?” 萧氏想一想道:“臣妾倒是以为,陛下不如再下一道旨意,分别赐婚李世民与永丰公主,成就两桩美满姻缘。” 杨广拧眉道:“你的意思是让朕赐他与长孙氏成亲?” “正是。”萧氏道:“这样也可有助陛下拉拢李渊,让他成为陛下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杨广苦笑道:“你说得头头是道,朕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停顿片刻,他点头道:“好吧,就依你的话,朕明日就放李渊父子出天牢。” 萧氏暗自松了一口气,欠身道:“陛下英明!” “英明……”杨广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盯着萧氏眸光深深地道:“这还是你第一次对朕说这两个字。” 萧氏没有接他的话,只道:“臣妾代永昌公主与唐国公谢过陛下。” 杨广叹了口气,握住萧氏的手道:“未央,你还是不肯原谅朕吗?” 萧氏知道他在是说梅雪那件事,杀女之仇,非死难忘;当然,在这种时候,她不会说这样激怒杨广的话,只道:“有些事情,不是说原谅就能原谅的。” 杨广脸色一冷,旋即已是暖如外面不时拂过的春风,信心十足地道:“无妨,朕与你还有许多时间,朕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彻底原谅朕,真真正正成为大隋的皇后!” 萧氏垂眸未语,杨广也未再逼她,留下宝碗之后,便带着郑英离去,在他们走后,韫仪扶着如意的手从里面走了出来,满怀感激地朝萧氏深施一礼,“多谢母后!” “都听到了?”面对萧氏的话,韫仪点头道:“是,儿臣在里面都听到了,母后之恩,儿臣永记于心。” 萧氏轻叹一口气,拉着韫仪坐下道:“你为李世民做了这么多,但他根本不知道,韫仪,值得吗?” 韫仪涩涩笑道:“世间哪里来这么多值不值得,对儿臣而言,他平安比什么都好。” “真是个傻孩子。”萧氏心疼地抚着韫仪苍白的脸颊,“这次母后帮了你,你也得答应母后一件事。” 韫仪恭敬地道:“请母后吩咐。” 萧氏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从今往后,忘记李世民!” 韫仪神色一变,正要言语,萧氏已是再次道:“你今年已经十七了,母后打算过一阵子便向你父皇请旨为你赐婚,到时候你就是别人的妻子,不可以再想着李世民。” 见萧氏不似开玩笑,韫仪急忙摇头道:“儿臣不想嫁人,儿臣想一直留在宫中陪伴侍候母后。”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人人皆是如此,你又岂可例外;至于陪伴,你嫁了人也可经常入宫看望母后,两者并无冲突。” 韫仪咬唇道:“可是儿臣不想嫁,要不然……过几年再说?” 迎着她恳求的目光,萧氏摇头道:“一直以来,母后都由着你,唯独这一件事不行,韫仪,继续想着李世民,对你不会有任何好处,你们也永远不可能在一起,甚至……连见面也不行。” 韫仪绞着手指,心慌意乱地道:“母后说得这一切,儿臣都知道,可是这种事情……岂是说忘就能忘的。母后也说儿臣十七,并不算太大,晚几年再议论婚事也是一样的,难道母后不愿多看儿臣几年吗?” “傻丫头。”萧氏慈爱地道:“你是母后十月怀胎所生,母后恨不得日日夜夜看着你,岂有不愿之理,只是许多事情……不是你想得这么简单。”说这话的时候,萧氏眸底掠过一抹涩意,旋即道:“总之早一些嫁人,对你有益无害,再者,也可以让母后早一些抱上外孙,母后盼这一天,可是已经盼好多年了。” “可是儿臣……”不等韫仪言语,萧氏已是道:“母后如今不是与你商量,而是告诉你,若你不肯答应,母后唯有去见你父皇,收回刚才的话。” “不要!”韫仪脱口而出,旋即难过地道:“母后为何一直要逼儿臣?” “因为母后不想你越陷越深。”看到韫仪这个样子,萧氏心里何尝好受,但是她不得不硬起心肠,“如何,答应吗?” 韫仪紧紧咬着银牙,嫁人……她不是没想到,可是每每想起这两个字,脑海里就浮现出李世民的身影,再也容不下别人。 红鲤在一旁劝道:“公主,娘娘这么做都是为了您好,李公子为了长孙小姐不惜抗旨,可见他真正爱的喜欢的,是长孙小姐,就算没有弘化郡那些事,他也不是您的良人,再不及时抽身而退,只怕您会痛苦终身!” 韫仪默默听着红鲤的言语,她闭一闭目,带着深切的无奈道:“儿臣听凭母后做主。” 萧氏欣慰地点点头,“母后一定会寻一个世间最好的儿郎,让你风风光光的出嫁。” 韫仪望着殿外在春风中逐渐飘落的腊梅花,风风光光……她记得武老三也曾说过同样的话,只是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就算铺尽千里红妆,也不会有半分欢喜之意…… 李世民睁开眼,望着牢房上方一个小小的窗子,朦胧的天光正从那个小窗子里照进来,这已经是他们在此处的第二天了,算起来,明日就到杨广所说的三日之期了,若自己仍不同意赐婚,他就会以抗旨罪处死自己以及所有李家之人,看这形势明日起兵,已是铁板钉钉之事。 “在想明日之事?”李渊的声音从牢房另一头传来。 李世民瞥了一眼四下,这会儿天色尚早,狱卒与囚犯都还在睡梦之中,他极为隐晦地道:“父亲有几分把握?” 李渊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双手枕在后脑上,徐徐道:“天时地利人和,我们只占了一样,算三成吧。” “三成……”李世民苦笑道:“这个胜算可真不高。” “人算不如天算,我们所能做的就是走一步看一步。”说完这句话,李渊不再言语,虽说无人留意这边,但滋事休大,终归还是少说为妙。 第两百二十五章 峰回路转 李世民也明白这一点,没有再多问,段志宏这会儿应该已经知道自己与父亲被关入天牢的消息,想必已经都安排下去了,明日他们被押送进宫之时,就是动手之时。 到了那一步,就当真退无可退了! 在众囚犯纷纷醒转之时,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似有什么人走了进来,紧接着有狱卒过来开了李渊他们的牢门,道:“出来!” 李渊二人疑惑地对视了一眼,随他们出了牢房,待得穿过长长的牢房后,他们看到数名腰佩长刀的禁军,想必刚才的脚步声就是他们发出的。 看到李渊他们过来,当先的禁军道:“随我们走!” 李世民迟疑地道:“要去哪里,不是明日才到三日之期吗?” 禁军扫了他一眼,冷声道:“问这么多做什么,随我们走就是了,快走!” 糟糕,难道杨广突然改变主意,今日就要动手?若当真这样,志宏根本来不及带人来救,这可怎么办? 李渊与李世民的脸色都不甚好看,无奈禁军一直催促,只得先随他们行去,所去之处,正是紫微宫。 一路上,李世民都没有发现段志宏的踪迹,也是,任谁都想不到杨广会突然改变心意,难道这一次……真是他们父子的死劫? 在这样的猜测中,他们随禁军踏入乾元殿,饶是以李渊的城府,踏入高大的宫门时,亦是心头一阵狂跳,一步步走向未知的命运。 禁军带着他们走到殿中央后,朝坐在上首的杨广拱手道:“陛下,李渊父子带到!” “退下!”在禁军离去后,李渊带着李世民跪下,声音微微发颤,“臣李渊参见陛下,陛下圣安!” 不等杨广言语,李世民已是道:“陛下,是世民未能领受您的好意,错在世民,与父亲无关,父亲这一生皆忠于大隋忠于陛下,还请陛下饶过父亲!” 李渊哪里会不知道李世民的心意,哽咽地道:“陛下……” 杨广打断李渊之话,对郑英道:“宣旨!” “是。”郑英应了一声,展开捧在手中的明黄卷轴,尖声道:“唐国公李渊、李世民接旨!” 李渊身子一颤,面色灰败地道:“臣……李渊接旨。” 在李世民亦依言接旨后,郑英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唐国公李渊次子李世民,与长孙氏青梅竹马,情意深厚,特下旨赐婚,并赏绢帛百匹,待孝满之后,二人即刻完婚,不得有误,钦此!” 李渊愣愣地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圣旨,他以为是杨广赐死自己的旨意,哪知道竟然……是赐婚李世民与长孙无垢的旨意,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李世民也是愣在了那里,怎么也想不明白杨广何以态度大变,不仅不杀自己,还下这样一道旨意,怎么想也不像杨广的作风。 “李公还是领旨?”郑英的话令李渊回过神来,连忙双手高举过顶,“臣李渊谢主隆恩!” 在接过旨意后,李渊小心翼翼地道:“陛下,为何……” “为何会下这样一道旨意是吗?”杨广弹一弹指甲,凉声道:“正确来说,朕下了两道旨意,一道在这里,另一道在孝王府,赐婚永丰公主与李少植。” 李渊听得越发糊涂,小声道:“恕臣斗胆,陛下何以改变心意?” 杨广展袖起身,凉声道:“你之前拒绝,朕确实很生气,不过皇后说得对,与其强人所难,倒不如成就两桩美好姻缘;也怪朕,未曾问清楚,就点了鸳鸯谱,好事差点变成了坏事。” 萧皇后?听闻她从来不过问前朝之事,自己与她也没什么往来,怎会突然插手这件事,难道是王顺仪那边求来的恩典? 李渊压下这些心思,激动地道:“臣与犬子谢陛下恩典,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罢了。”杨广摆一摆手道:“朕传你来,还有一事要问你。”说到此处,他神色一凛,道:“若朕让你去平安河东、山西之乱,你可有信心?” 李渊一怔,旋即恭敬地道:“如臣直言,河东、山西叛乱一事颇为严重,造反百姓众多,以臣手中的兵力,实在没有太多的把握,但只要是陛下交托之事,臣必当竭尽所能,纵然要拼上臣的性命,也一定会替陛下扫平叛乱!” “好!”李渊这番话令杨广甚为满意,道:“郑英,宣旨!” 郑英取出另一份圣旨,这次的旨意是任命李渊为山西、河东两地抚慰大使,统领十三郡兵力,即刻起程前往河东,全力镇压那一带的叛乱! 李渊身子微微发抖,不过这一次,是激动之故,万万没想,杨广不仅未杀自己,还一下子给了自己十三个郡的兵力,令自己实力得以扩充许多。 “臣李渊领旨谢恩!”在恭敬地接过圣旨后,李渊肃声道:“臣纵粉身碎骨亦当替陛下平定叛乱,安定大隋!” 杨广盯着他道:“朕记着你这句话,李爱卿,可千万不要让朕失望!” “臣遵旨!”待得起身后,杨广道:“朕原想着再寻一人任抚慰副使,与你一道去河东平乱,但一时半会儿间未有合适的人选,待得朕想到了再说,你若有合适的,也呈折告诉朕。” 李渊应了一声道:“陛下,离京之前,臣想去昭阳宫叩谢皇后娘娘恩典,顺道与顺仪娘娘辞行!” 在杨广答应后,李渊父子恭身退出了乾元殿,随宫人前往昭阳殿,在殿外等了一会儿,红鲤出来欠一欠身道:“皇后娘娘知晓唐国公的来意,娘娘说了,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唐国公不必特意来此言谢,请回吧。” “于娘娘来说,是举手之劳,于李渊父子来说,却是救命之恩,请这位姑娘再替李某通传一声,好让李某当面向娘娘行礼道谢。” 红鲤摇头道:“娘娘已是说得很清楚了,唐国公还是请回吧。” 见她这么说,李渊亦不在勉强,与李世民一起在昭阳殿外行礼谢恩,随即方才告辞去了登春阁。 第两百二十六章 似曾相识 到了那里,王氏看到李渊父子,竟是满面惊讶,“舅舅,你与世民怎么从天牢里出来了?” 李渊一怔,旋即道:“不是娘娘在皇后娘娘面前求情,让陛下收回赐婚永丰公主的旨意吗?” “本宫确实为了舅舅之事四处奔波,也去求见过陛下,但陛下一直不肯见本宫;至于皇后娘娘……本宫并未去求过她啊。” 李渊诧异地道:“这可就奇怪了,陛下明明说是皇后娘娘开口求,他才开一面,收回成命,臣一直以为是娘娘您请动的皇后娘娘。” “本宫确想着若今日上午陛下依旧不肯见本宫,就去昭阳殿求见皇后娘娘,但这会儿尚未成行。” 李世民不解地道:“若不是娘娘,又是谁人请动的皇后娘娘?” 王氏紧紧蹙了眉尖道:“皇后娘娘从不过问前朝之事,本宫虽有此打算,却说实话,并无几分把握;若非要说宫中有谁能够请动皇后娘娘的……只有晋阳公主一人!” 李世民还记得那个似曾相识的背影,道:“可是上一次,在娘娘宫中见到的那位?” “不错。”说到此处,王氏眉目一动,道:“本宫想起来了,前儿个从乾元殿回来,遇到晋阳公主,本宫随口将舅舅之事与她说了,当时没觉得有什么,这会儿想起来,公主仿佛颇为在意,难道是她去求的皇后娘娘?” 李渊不解地道:“可是臣等与晋阳公主素不相识,她怎么会为臣等之事如此费心。” 王氏摇头道:“本宫也不清楚,但本宫思来想去,确实只有这么一个可能。”停顿片刻,她道:“舅舅若实在奇怪,待会儿可去长生殿问问公主。” 待得李渊点头后,王氏道:“听舅舅刚才的言语,陛下是不怪罪于你们了是吗?” 李渊依言道:“陛下不仅收回旨意,还另行下旨赐婚世民与无垢,请娘娘放心。” 听得这话,王氏抚着胸口道:“那就好,你们关在牢中的这几日,本宫食不知味,睡不安寝,幸好这会儿雨过天晴。” “让娘娘担心,实在是臣之罪。”说罢,他又朝王氏施一礼道:“陛下已经封臣为山西、河东两地抚慰大使,统领十三郡兵力,即日就要起程前往河东平乱,臣在此向娘娘别过,改日再来给娘娘请安。” 王氏点头道:“这是好事,舅舅去了河东之后,切记小心,平叛虽要紧,但也要顾着自己安危。” 李渊感激地应着,“多谢娘娘提醒,臣自当谨记。” 待得一番絮语后,王氏让宫女带着李渊二人去了长生殿,岂料到了那边,得知晋阳公主去了九洲池,并不在长生殿中 李渊稍一犹豫,便请宫人带着他们父子去了九洲池,若真是晋阳公主在萧皇后面前替他们求情,怎么着也要谢声谢。 九洲池在仁智殿南、归义门西之处,与长生殿隔着并不远,此处也是紫微宫内风景最美之处,远远便能看到无数殿台楼阁点缀于花卉罗植的园林之中,美若人间仙境。 在离九洲池尚有十余丈远的地方,一阵悠扬的琴音飘入耳中,宫人四下望了一眼,指着不远处一座亭子道:“喏,晋阳公主就在琉璃亭中。”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曼妙的身影背对着他们坐在亭中,两名宫女垂手站于两侧,宫人带着他们走到亭前,恭声道:“奴婢参见公主。” 琴音一顿,旋即有脆若银铃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何事?” 听到这个声音,李世民身子一震,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盯着那道背影,怎么……这位晋阳公主的声音听着如此像韫仪?对了,那日在登春阁时,他曾觉得晋阳公主的背影像一个人,只是当时怎么也想不起来,如今终于想了起来,竟然也是像韫仪。 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还是说……那个念头刚一冒出来,便被他否认了,若韫仪真是当朝公主,该在宫中养尊处优才是,怎可能冒着性命危险去弘化郡行刺杀之事,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在李世民心思飞转之时,宫人已是道:“启禀公主,唐国公李渊与其次子李世民特来给公主请安!” 李世民?听得这三个字,韫仪停在琴弦上的手指剧烈一颤,想到这一年以来,自己日夜惦念的人此刻就在身后,她有一种回身的冲动,可是……她不能回头,甚至终此一生,都不能回头! 她身边的如意与吉祥好奇地打量着李世民,这位就是公主心心念念,甚至不惜在昭阳殿跪上一日夜,迫使皇后娘娘答应为其求情的李家公子吗?倒是长得一表人才,虽然公主不愿多说,但她们都看得出,公主对其不仅仅只是报恩那么简单,不止有情,甚至……一往情深,否则怎会为他做那么多的事。 只是她们不明白,既然相识亦有情,为何李世民入京数日,公主从不曾召见他,甚至刻意避开,难道是神女有梦,襄王无心? 在二人胡思乱想之时,李渊已是行过礼,恭敬地道:“敢问公主,可是您替我父子向皇后娘娘求情,从而令陛下饶恕臣父子?” 韫仪努力压下心中的激动,淡然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唐国公无需介怀。” 见韫仪默认,李渊连忙带着李世民跪下,感激地道:“公主之恩,臣父子没齿难忘。” 韫仪微侧了头道:“唐国公言重了,起来吧。” 李世民虽觉得眼前女子不可能是韫仪,但这个声音越听越像,忍不住道:“公主的声音很像世民认识的一位故友。” 他果然听了起来…… “哦?是吗?”这几个字听来平静无波,事实上,水光早已爬上了韫仪的眼眸,随时都会坠落。 李世民盯着始终不曾回头的韫仪,缓缓道:“是,她是太守府中的一名舞姬,姓沈,叫沈韫仪!” 听得这话,如意与吉祥眸中掠过一丝惊意,韫仪不就是公主的闺名吗?至于沈……是了,当初随公主一起离宫的墨平就姓沈,李世民口中的沈韫仪就是公主;只是……以公主的身份怎么会去了唐国公府中做舞姬,还弄了一身伤回来,究竟当初公主出宫是为了什么? 第两百二十七章 不相见 “李公子会与一名舞姬为友,看来也是一位潇洒不拘小节之人,只是你刚才说故友……难道此人已经过世了?” 李世民仔细听着她的言语,并未听说什么问题,“公主误会了,此人并未过世,只是在一年前失去了踪迹,至今下落不明。” “原来如此。”随着这四个字,一声轻笑自亭中传来,旋即道:“李公子该不会以为我就是你认识的那名舞姬吧?” 李世民神色复杂地拱手道:“公主身份尊贵,世民怎敢做此想,只是您与她声音真的很像,令世民心生错觉。” “我明白。”在短暂的沉默后,李渊道:“能否恕臣多嘴问一句,公主为何要救与您素不相识的臣父子?” 韫仪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声音淡然地道:“算是凑巧吧,那日我也是在此处,遇到顺仪娘娘过来,从她那里知晓你们被父皇关入天牢之中。我虽幽居宫中,但唐国公之名,我也略有耳闻,这样死了实在有些可惜,所以去给母后请安之时,就提了几句,如今唐国公平安无事,我也算是替自己结了个善缘!” 李渊再次拱手道:“公主这份恩情,臣非死不忘,以后定当报答。” 韫仪背对着他们摆一摆手,“好了,你们走吧。” 见韫仪不愿再多言,李渊知趣地行礼告退,在走出几步后,李世民突然折身回去,朝韫仪道:“世民斗胆,能否请公主垂赐一面?” 如意娇喝道:“大胆,公主是何等身份,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不得对李公子无礼。”轻斥了如意一句,韫仪淡淡道:“我自幼容颜粗鄙,怕是会吓着李公子,所以还是不见为好。”说着,她又道:“我在这里祝愿李公子与长孙小姐白头到老,永结同心!” “多谢公主。”这般说着,李世民又试探地道:“公主可曾去过弘化郡?” 如意蹙眉道:“你这人哪里来这么多的问题,公主自幼居于宫中,怎可能去千里之外的弘化郡。” 李渊在一旁斥道:“世民,不得无礼,快向公主赔罪。” “世民无礼,请公主恕罪。”李世民也知自己问得多了一些,可是心中那丝怀疑始终挥之不去,晋阳公主……沈韫仪…… 亭中的人影没有责怪,只道:“如意,替本宫送唐国公他们出去。” “是。”如意应了一声,走到李世民身前,没好气地道:“李公子若是问完了的话,就请随奴婢走吧。” “世民告退。”再次朝韫仪行了一礼,李世民父子二人随如意离去,在他们走至数丈远处,身后传来悠扬清澈的琴音,回头看去,只见那道身影已是再次坐在亭中,隐约可见双手在琴弦之上拨动,仿佛……是在送别。 在李世民未曾看到的地方,泪水一滴接着一滴自眼眸中落下,悄无声息地低在琴弦上,今日一别,以后想必是再无机会见面。 李世民,你好生保重……保重! 待得来到乾元门,如意福一福道:“奴婢就送到这里了,唐国公与李公子慢走!” “多谢如意姑娘。”李渊拱一拱手,率先走了过去,他身后的李世民,在经过如意身边时,脚步一顿,有些不甘心地道:“如意姑娘,公主……她真的没有去过弘化郡吗?” 如意望着他片刻,道:“去过如何,没去过又如何,这件事对李公子来说,很重要吗?” 李世民微一咬牙,道:“我只是想确定一些事情。” 如意漠然道:“奴婢不知道您说的事情是什么,奴婢只知是公主救了您,救命之恩,重如泰山,希望李公子好生记着。” 她很想告诉李世民,韫仪为了救他性命,受了多少委屈与艰难,可是她不能说,千言万语,只能化做这么一句话。 李世民点头道:“如意姑娘放心,世民一定铭记在心。” “那就好。”在目送他们离去后,如意回了琉璃亭覆命,韫仪已是没有在弹琴了,怔怔地望着那一根根细长的琴弦,琴身上尚有未干的泪水。 如意暗自叹了一声,道:“公主,唐国公他们走了。”待得韫仪点头后,她试探道:“公主,您为李公子做了这么多,为何不告诉他,甚至……连面也不让他见?” 韫仪涩然一笑,“我何尝不想与他相见,但见了……只会令事情变得糟糕,希望……他以后一切安好,平平安安,不再有灾劫。” 吉祥忍不住问道:“那您呢?” 韫仪纤指微动,琴弦发出一声低低的轻响,“我自是继续做我的晋阳公主,赐婚、嫁人、生子,还能怎样?” 如意与吉祥默然未语,虽然她们皆心疼公主,可她们只是微不足道的宫女,再心疼又能如何,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侍候照顾公主。 且说李渊他们,回到驿站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段志宏找来,让他立刻通知薛万彻,让其千万不要带兵入京,并且暗中随他们回河东。 段志宏在得知他们今日经历之事后,大为松了一口气,赶紧出城与薛万彻联系,另一方面,李渊父子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行囊,准备带着圣旨起程前往河东出任抚慰大使之职。 在命人将最后一包东西拿到马车上去后,李渊唤住李世民道:“你当真觉得晋阳公主与那名女刺客相似?” 李世民思索道:“女刺客当时带着面具,且儿子并未看到晋阳公主的模样,所以无法确定,但她的声音还有背影,确实很像女刺客!” 李渊当初与韫仪接触不多,所以不如李世民那样印象深刻,思索片刻,他摇头道:“据为父所知,晋阳公主自出生以来,就得尽帝后宠爱,连长生殿都赐予她居住;就算陛下当真忌惮为父,也不可能派她出宫行刺,更不要说公主自幼长在深宫,手无缚鸡之力,这件事应该只是巧合。” 李世民点头道:“儿子也这般认为。”顿一顿,他道:“父亲打算直接去河东吗?” 第两百二十八章 河东 “不错,如今河东、山西形势紧迫,百姓身处水深火热之中,为父得早些过去。”说着,他看向李世民道:“弘化郡太守一职,相信很快会有人接任,你立刻飞鸽传书给你大哥,让他带同家中所有人,前来太原;如今各地都有叛乱,让他途中小心,多派些人沿路查探。” “儿子知道。”在依着李渊的话写下书信后,李世民并没有立刻飞鸽传书,直至出城之后,方才将信塞入信鸽脚上的竹筒之中,让它带去给李建成。 出城之时,得到消息的夏候端特意来送了李渊,对于李渊得萧氏母女之助,度过难关一事,颇为欣喜,“看来李兄处处有贵人相助,想不成就大事也难。” 李渊动容地道:“依我说,我最大的贵人就是夏候老弟你,之前在弘化郡救我一命,如今又救了我全家老小的性命,这份恩情,实在令我无以为报。”要不是夏候端事先告之他们假的生辰八字,这会儿已是被安伽陀算出有人主之命,这种情况下,就算有十个萧氏也不可能求得杨广放过他们。 “李兄言重了。”说着,他压低了声音道:“到了河东之后,李兄手底下差不多能有六七万的兵力,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李兄一定要善加利用,将那些士兵牢牢拉拢在你身边;依我估计,大隋如今已是遍地狼烟,破坏不堪,至多还有三年,就会彻底暴发**,颠覆王朝,留给李兄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为兄明白。”说着,李渊望着他,面有忧色地道:“为兄如今倒是更加担心老弟你,隋朝若灭,洛阳必将会是**最甚之处,到时候,夏候老弟该如何是好。” 夏候端笑一笑道:“没什么好担心的,如今这种情况,除非隐居深山,否则难以真正安身,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李渊想了一会儿道:“之前在乾元殿时,陛下曾说要选一人为河东抚慰副使,只是一时半会儿未想到合适之人,待过一阵子,我向陛下呈折进言让夏候老弟你来任副使一职,这样一来,你既可离开洛阳,我兄弟二人也可互相照应。” 见李渊这般为他着想,夏候端心中感动,道:“此事不急,一切等你安顿下来再说。再说,若当真天下大乱,我自会去河东投靠你。”说着,他玩笑道:“到时候李兄你可别翻脸不认人。” 李渊笑道:“若我是这样的人,你我也不会做这么多年的兄弟了。” 夏候端朗声一笑,在又送了一段路后,李渊道:“好了,再送下去就该出城了,夏候老弟止步吧,你我后会有期。” “好,后会有期。”在与李渊父子相互道别后,夏候端折身回去,而李渊他们乘上马车,一路往东行去。 在去河东的途中,李世民经常会不受控制地想起那个两次相见,皆只见到背影的晋阳公主,虽然李渊已经说了她与韫仪是两个人,但还是会不受控制的将两者重叠在一起。 洛阳到河东这一路并不太平,不时遇到暴乱或者逃难的灾民,令随行护卫应付的极为吃力,幸好有薛万彻那一千人马暗中照应,总算是有惊无险,于四月初之时,赶到了河东,并承制黜陟补选底下郡县文武官。 所谓承制黜陟,是指李渊秉承皇帝旨意对郡县内官吏的升降便宜行事,无需一一奏禀朝廷,这也是杨广封李渊为抚慰使时给他的其中一项权利。 与弘化郡相比,河东一地情况无疑要糟糕许多,许多郡县衙门都有被叛军冲击之事,而山西的情况更差,对百姓生计造成了巨大的破坏,可谓是民不聊生。 起义或可改善百姓生活,但当众多起义挤在一起的时候,就出现了资源争夺、地界争夺等等的弊端,战乱频频,再加上那些人大多是凭着一时之勇起义,没有意识到约束底下的士兵,诸多原因之下,竟然比没有起义之前好不了多少,对于那些百姓而言,依旧生活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众多起义者中,又以山西龙门一名叫母端儿之人势力最大,底下有将近八万人,以龙门为中心,控制了附近一大块地方。 这个母端儿底下也确有一班骁勇善战的能人,朝廷几次围剿,都拿他没有办法,反而令他势力越来越大;如今,成为了李渊首要对付之人。 四月中旬,李建成带着李家众人赶到河东,李渊知道河东形势太乱,所以一接到消息,就命李世民带领千余名士兵去迎接,幸好他做了这个决定,否则李建成等人能否活着到都护府尚且两说。 就在他们赶到河东地界之时,竟然曾遇到过母端儿的手下,足有数千人,远不是区区百余名护卫所能够抵抗的。 李建成知晓他们是叛军,所以权衡之下,没有说出与李渊的关系,只说是寻常商人,经商路过此处,请他们放过。 母端儿手下一名将领在拿走他们所有的财物后尚且不肯罢手,见万氏等人容貌艳丽,竟然起了色心,要李建成将他们也给献出来。 对于李建成而言,万氏等人的死活自然无关紧要,可是那样一来,李渊那边就无法交待了,再者,其所指的那些人中,也包括了郑氏与季容,这是他万万不能容忍的。 李建成的拒绝令那名将军恼羞成怒,动手硬抢,虽然李建成几兄弟武艺高强,底下护卫也个个不弱,到底人数悬殊,刚一交手,就处于压倒性的劣势。 李元吉虽年纪尚小,力气却极大,不时搬地附近的大石用力砸向叛军,李智云没有他那样的力气,箭术却不差,经常一射一个准,可惜对方人数实在太多,他们所杀的那几个人,根本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反而是被对方越围越紧,情况危及。 正好在这个时候,李世民带兵赶到,对方没想到他们会突然冒出这么多人来,且进退有序,身手不弱,虽然他们人数依旧占优,却讨不得什么便宜,几番交锋之下,对方开始退走,李元吉想要追上去,李建成一把拉住他道:“小心有诈!” 李元吉不服气地道:“他们把咱们的东西都抢走了,岂可就此放过!” 第两百二十九章 母端儿 “只是一些身外之物罢了,只要人没事就好,走,咱们与世民会合去。”见他这么说,李元吉只得随他一起来到李世民的地方,后者也正命士兵收拢队伍,瞧见他们过来,切声道:“大哥,四弟,你们可都还好?” “还好,亏得你及时赶到,否则可就麻烦了。”说着,李建成心有余悸地道:“虽早知河东形势比弘化郡要乱上许多,却不想竟乱到这个地步!” 李元吉望着叛军逃走的方向,不甘地道:“二哥,那些是谁的人,竟这般招人恨!” 李世民认得那些人身上的衣裳,道:“是母端儿的手下,此人心狠手辣,招揽了一批能人,在河东诸军之中,势力最大,也是父亲首要对付之人!” 李元吉挥一挥手,狠声道:“到时候,我定要随军同往,将他们杀得落花流水。”他比李玄霸要小上几岁,戾气却更甚。 李世民笑道:“你倒是心急,放心吧,会有机会的,这会儿咱们还是先回府吧,父亲怕是要等急了。”说着,他走到万氏等人面前,拱手道:“世民来晚,让二娘、三娘、四娘受惊了,还请恕罪。” 万氏和颜道:“要不是二公子及时赶到,咱们这会儿已经被叛军给掳去了,该是咱们谢谢二公子才对。” 崔氏笑道:“姐姐说得对,二公子救了我们,又何罪之有。” 李世民笑一笑,在请她们登上马车后,命人护送着河东都护府,在看到李渊后,众人皆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在一番诉言后,李渊命人带了万氏等人下去安置,李建成与李世民两兄弟则被留了下来,虽然之前接到李世民飞鸽传书时,已是知道了大概的事情,但直至这会儿方才知晓具体经过,听到他们被杨广关入天牢,甚至一度要被砍头之时,亦是一阵心惊肉跳,道:“可真是凶险,不过父亲这次大难不死,必然会后福无穷。” “希望如此。”这般说了一句,李渊道:“如今最要紧的是平定叛乱,世民,你将母端儿的情况告诉建成,看他有什么法子。” “是。”李世民将搜集过来关于母端儿的情报细细说与李建成知晓,随即道:“如今父亲手底下有士兵七万余人,与母端儿麾下的士兵人数相仿,若是倾全力一搏,胜算不是没有,但这样一来,就会造成河东空虚,万一其他叛军趁势而起,我们就会面临前后受敌的困境;正是出于这个考虑,所以父亲与我都不造成全力出兵。” 李建成微一点头,对李渊道:“父亲,恕儿子直言,您似乎忘了一件事,咱们来河东是收归朝廷兵力,为来日的起义做准备,母端儿……并不是咱们的敌人。” 李渊皱眉道:“依你的意思,是要为父与母端儿结盟?” 李建成道:“不错,这样一来,不费一兵一卒就可平定叛乱,好过兵戎相见。” 李世民思索片刻,摇头道:“可是这样一来,朝廷就会知道咱们的企图,只怕不出一月时间,就会派兵来此围剿,到时如何是好?” “第一,朝廷有没有围剿的兵力尚且两说;第二,咱们可以与母端儿私下议和订立盟书,让他假装败给咱们,这样一来,朝廷不仅不会知晓,还会认为父亲能力出众,对父亲更加信任倚重。” 听他这么一说,李世民也觉得颇有些道理,将目光望向李渊,后者负手在书房中走了几圈,摇头道:“不行!” 李建成一怔,脱口道:“为什么?” “为父虽然还没有与母端儿交过手,但从如今查到的情况来看,此人心狠手辣,可以说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建成,你觉得这样的人,可以信任吗?” 李建成摇头道:“儿子从来都没打算信任母端儿,不过是……” “利用是吗?”待得李建成点头后,他道:“你利用他,他同样会利用你,若他假意与咱们结盟,实际上暗自送信去朝廷,让咱们与朝廷相互攻打,他则坐收渔人之利,又该如何?” 李建成一怔,显然是没想到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方才皱眉道:“父亲认为母端儿不会遵守盟书?” “据为父所知,当年起义之时,母端儿只排行第三,结果短短两年内,他就成了第一人,在他上面那两个皆死在他手中,这样的人,建成,你觉得会是一个良善之辈吗?至于盟书,若对方可信,自然可起到约束双方的作用,否则就是一张废纸,根本不会将之当回事。” 李建成被他说得出了一身冷汗,垂首道:“儿子大意,请父亲恕罪。” “你年纪尚轻,难免有思虑不周之处。”说着,李渊又道:“你记住,要利用一个人,首先要想到被他利用的后果,若是承受不起,就别做这样的事;” “儿子知道了。”李建成应了一声,转而道:“那依父亲之意,不能议和,只能兵戎相见?” “兵戎相见是必然的,关键在于怎么打。”李渊拧眉道:“为父思索多日,始终想不出一个合适的法子。” 李建成沉默片刻,道:“母端儿的手下在自己的地界也如此猖狂,不守法纪吗?” “大哥可是说抢劫一事?”待得李建成点头后,他道:“听闻母端儿在那边自立为王后,行事就越发猖獗,已是忘记了自己的出身,不择手段的扩充势力,如今他辖下的百姓已是有所怨言,只是慑于他的势力,再加上到底都是差不多的形势,所以敢怒不敢言。” “好!”李建成面露喜色,对李渊道:“父亲,这对咱们来说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李渊明白他的意思,道:“你想从中分化他们?” “是,父亲素来以仁为本,待百姓仁善有加,只要派人去龙门乃是附近传扬,定会令那些百姓意动;其实对于百姓而言,谁人当政并不重要,朝廷、叛军皆是一样,他们在意的是有没有好日子过。” 李世民拧眉道:“只是空口白言,只怕那些人不会相信。” 第两百三十章 遇事 “一定会相信。”李建成神秘一笑,道:“世民你忘了陛下第三次征召高句丽的事情了吗?” 李世民被他问得莫名其妙,“我自然记得,大哥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 “大业十年,陛下三征高句丽,弘化郡本应承担八万人数,多亏有父亲在陛下面前进言,方才减至四万,如今征伐已过,幸存的士兵与民夫尽皆回了家乡,他们当中必定有听过父亲功绩之人;在这种事情下,咱们只需要燃起一点点火星,便可以成为燎原之火,蔓延整个龙门甚至是山西!” 李世民仔细听完他的话,道:“就算百姓心向我们,短时间内对母端儿都不造成什么威胁。” “父亲说过,民是根本,母端儿眼见辖下百姓投奔父亲,必然心生惧意,从而出兵攻打父亲,在这种情况下,行军布阵难免会有疏忽不足之处,正好给咱们将之击破的机会,重重打击他们的士兵;两军交战,最害怕的就是士气被打击,只要此战得胜,咱们就可牢牢占据先机。” 李渊道:“若他按兵不动,又当如何?” 李建成显然是已经想到了这一点,李渊话音刚落,便立刻道:“不会,母端儿按得住一时,按不住一世,他一定会发兵。” 李渊沉吟片刻,道:“既是这样,这件事就交由你负责,我会调一千士兵让你支配。” 李建成应声道:“父亲放心,儿子一定办好此事。” 在商议完此事后,李世民道:“父亲,大哥离开此处已经快有一年了,不如让儿子带大哥出去走走?” “去吧。”在李渊答应后,李世民带着李建成走了出来,他并不知道,在其身后,是李渊复杂至极的目光。 不论怎么看,建成都要比世民更加出色一些,刚一来,便解决了困扰他们许久的问题,若他为帝,帝位必然传给建成,夏候老弟怎么会在世民身上看出王气? 究竟是夏候端错看了,还是……将来会发生预料不及之事? 之前夏候端送他离开洛阳时,他曾问过这件事,夏候端却说天机难测,除非到那个时候,否则谁也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事,他们所能做的,就是顺应天命! 且不提李渊纠结之事,李世民带着李建成出了都护府,沿着街道行走,这座城池比弘化郡要大上许多,人却算不得多,再加上这会儿并在集市,街道两边只有零星的铺子还有摊贩摆着,卖一些小玩艺或是自家地里种出来的东西。一旦有人给钱买了什么东西,哪怕只是一文钱,那些小贩也会立即警惕地贴身收好,不时瞄向街上随处可见的乞丐,仿佛唯恐被他们抢了似的。事实上,这一路走来,李建成已是看到不下三起当街抢劫的事情,皆是那些沿街乞讨的乞丐。 虽然李渊到任后,颁下法令稳定城中形势,并且加派士兵巡查各街道,一旦发现胆敢抢劫者,立刻关押入牢,但毕竟时日尚短,再加上那些乞丐三餐不继,所以依旧有许多人铤而走险。 李建成摇头道:“我来之时,河东还没有这么乱,不过也可以理解,此处本来就四处乱战,再加上劫掠、强抢之事,更加人心惶惶。” 李世民叹了口气道:“大哥要是去城外看过,就会发现此处还算是好的,居住在城外的百姓因为朝廷屡次征召,再加上叛军的鼓动,大量逃离,无数房屋空置,田地荒废;如今在河东城中,想到买到新鲜的蔬菜可是有些不易。” 李建成颔首道:“所以咱们首先要做的是稳定人心,幸好父亲如今得了承制之权,行事会比以往便宜许多。” “正是,另外……”李世民刚说了几个字,一个人影迎面而来,将他撞了个满怀,连声道歉也没有说便急急走了。 李世民心生警惕,伸手在怀中一摸,钱袋果然不见了,连忙指着那个背影喝斥道:“站住!” 被他这么一喝,原本还算是在走的那个人立刻拔腿狂奔,李世民二人连忙追去,兄弟二人皆是习武之人,体力远较一般人好,在追过几条街后,将那人堵在一条死巷子里。 那人看起来四旬左右,身形削瘦,衣裳虽然破破烂烂却异常干净,不同于街上随处可见的那些乞丐。 李建成脸色阴沉地盯着他紧紧抓在手里的钱袋,冷声道:“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当众抢劫,走,跟我去衙门!” “不要!”那人连忙跪下,慌张地道:“我……我也不想抢劫的,实在是没法子,求这位爷高抬贵手饶我这一次。”见李世民他们不说话,又道:“要是我被抓了,我得病的娘子还有两个幼小的女儿都会饿死的。” 李建成冷喝道:“你不必说这些来求同情,错就是错,你有手有脚的,若是肯勤快做事,难道还会饿死吗,非要靠抢劫来为生。” 那人急忙道:“我有!我每天都很勤快的做事,可是田里种的东西还没熟就都被人偷偷摘走了,勉强得了一点收成,又被官府派人给拿走了,从年头辛苦到年尾,我们一家人连口饱饭也吃不上,偏偏这个时候,我家娘子又生病了,我想请大夫又没钱,所以才会这么做。”说着,他递上钱袋道:“我把钱袋还给你们,我保证不会有下一次了,求你们放过我!” 李世民轻声道:“大哥,如今百姓的日子确实不好过,左右也没什么损失,不如就给他一次机会吧。” 李建成不悦地道:“你总是这样,要是下回有人说自己因为生活窘迫,所以杀人劫财,难道也放过吗?错就是错,不可饶之!” “可是……”李世民刚说了两个字,原本跪在地上的人突然用力往外冲去,等他们追去时,已是不见了踪影,那个钱袋自然是被他给拿走了。 李建成停下脚步,不悦地道:“瞧见了没,那人根本就是满口胡言,根本不值得同情;若一个人生性善良,就算当真生活艰难,也不会去偷蒙拐骗。” 第两百三十一章 重遇 “或许吧。”李世民应了一声,道:“总之我们现在最要紧的,就是稳定河东局势,吸引百姓来此居住,并且重新开垦荒废的田地。” 李建成点一点头道:“好了,此处的事情,我大概都清楚了,回去吧。” 接下来的事情,依着李建成的计划不紊地进行着,他将李渊拨下来的一千士兵化整为零,扮成寻常百姓去山西龙门一带,宣扬李渊之仁心仁德。 正如李建成所料,当初征伐高句丽时,弘化郡所去的民夫与士兵在军中屡次提及李渊之善,征战结束之后,那些士兵民夫回到了各自的地方,其中就有山西龙门之人;不过他们身在山西,李渊身在弘化郡,相隔甚远,他们虽想得到李渊的庇佑,却也只能羡慕。 但现在不同了,有人告诉他们,李渊如今为河东、山西抚慰使,只要进入河东地界,就能得到李渊的庇护,从此过上太平日子,顿时为之意动。 对于身于**之中的他们而言,最渴望的无疑就是“太平”二字,几经思量挣扎,有几个人悄悄从龙门逃到了山西。 就如李建成之言,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随着李渊爱民如子之事,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逃往河东的百姓也越来越多。 对于逃来河东的百姓,李渊皆妥善予以安排,甚至亲自带人去开垦荒田,并立誓,只要他在河东一日,就一定会护河东百姓一日安宁! 在他们三父子的齐心努力下,河东的生机开始渐渐恢复,在这种情况下,李渊并没有再私募士兵,他很清楚,只要自己赢得人心,将来起义之时,必然会一呼百应,甚至河东每一个百姓都会成为他的士兵。 唯一令他耿耿于怀的,是刘弘基,自从来了河东后,他就一直派人寻找后者的下落,可惜始终没有线索,之前所住的地方也已经人去楼空,甚至不确定刘弘基还在不在河东。 这日,李世民出府办事,经过东大街之时,正好一个人被包子铺的老板赶了出来,“去去去,自己都吃不饱了,哪里还有多余的包子给你,快走!” “老板,行行好,就施舍几个吧,我娘子生了重病,两个女儿说是想吃包子,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 听到这个声音,李世民脚步一顿,这个声音仿佛是上回偷了他钱袋的那人吗,抬眼望去,果然是那个衣衫破烂却异常干净的中年人。 那厢,老板眼睛一瞪,随手抄起旁边的棍子,喝斥道:“走不走,再不走就把你的腿给打断了!” 那人见状,只得无奈地离开,看到他走路,李世民方才发现他一只脚跛了,一瘸一拐,一路乞讨过去,只讨到两个红薯。 跟李世民一起出来的初一见自家公子一直盯着前面那人,疑惑地道:“二公子,您认识他吗?” “算是认识吧。”说话间,那人已是拐进了一条巷子,李世民跟了上去,七拐八绕,最后进了已是荒废的城隍庙。 那人一进去,便有两个年约三四岁的小女孩扑上来亲密地唤着爹爹,墙角躺着一名面色灰败的妇人,在她身上乱七八糟地铺着稻草,旁边搁着一个空碗,隐约可闻到弥漫在空气中的药味。 那人抱一抱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小女孩后,取出怀中尚有热意的红薯道:“拿去吃吧,记得给你们娘留一个。” 其中一个小女孩嘟嘴道:“爹爹,怎么没有包子,你不是说今天会有包子吃吗?” 那人抚着小女孩的头发道:“爹去问包子铺的老板要了,他不肯,所以先吃这个,等明儿个爹爹再去问他们要。” “哦。”小女孩眨了眨眼,望着李世民道:“爹爹,这个人是谁?” 那人转身看去,在看到李世民时,脸色一白,他没有忘记这位衣着精致的公子,连忙将那两名小女孩护在身后,慌张地道:“我……我没有骗你,我娘子当真得了病,她与两个女儿都靠我一人照顾!” 李世民没有理会他的话,只道:“你妻子得了什么病?" “大夫说的是伤害,所有的钱都拿去给她抓了药,但还是没什么起色。”说着,他朝李世民跪下道:“这位公子,求求你大人大量,放过我,我要是不在,我娘子还有两个女儿没了依靠,她们……她们会活活饿死的。” 李世民垂目道:“我放过你,然后你继续用偷抢乞讨的法子来供养你的妻子吗?” 那人张了张嘴,却没有声音发出,好一会儿方才无奈地道:“大夫说了,医治娘子的病需要很多钱,除了那样,我不知道还能怎样尽快得到钱。”说着,他又急急道:“只要娘子病一好,我就去做事,把钱还给公子,求公子开恩。” 听到这里,初一总算是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道:“你好大的胆子,连我家公子的钱也敢偷,你可知我家公子是何人?” “你们……咳咳,不要抓我……我家相公。”一个虚弱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那人连忙奔过去,扶住躺在地上的女子道:“我没事,你身子虚别说话,好好躺着。” 女子摇摇头,望着李世民道:“公子,他都是受我连累,才会那样做,你要抓就……就抓我吧。” 那人急忙道:“别说这样的傻话了,我不会让任何人把你带走。”说着,他爬到李世民脚前,重重磕头,哽咽地道:“等我娘子病好之后,我就随公子去衙门,听凭公子处置,求公子开恩。” 那两个小女孩,奔到李世民与初一面前,一边往外推开,一边哭嚷地道:“你们这些坏人,快出去,不许碰我爹爹和娘。” “二公子,这该怎么办?”初一不知所措地望着李世民,虽然那人偷钱可恶,但看起来,也确实是迫于无奈。 李世民没有理会他的话,只道:“你们为何要住在此处,自己的房子呢?” “我们不是此处的人,前两个月,家中遭逢水患,房子田地都给冲毁了,那些官吏只知逼我们缴粮缴钱,根本不管我们的死活,为了活命,我与娘子带着两个女儿一路逃到河东,原本想着寻个地方落脚,然后再慢慢想办法,我们有手有脚的,辛苦一些总不至于饿死;可是刚到此处,我娘子就因为途中受寒,高烧不退,我们仅剩的银子都用完了,后来遇到一个人,他……”在说到此处时,那人眸光一闪,转过话锋道:“实在想不出法子,只能做那龌龊之事。”说着,他伸手道:“我发誓,只要娘子没事,公子就算是要杀要剐,我也没一句怨言。” 第两百三十二章 周兴 李世民默然不语,初一在旁边轻声道:“公子,看他们当真挺可怜的,要不……放过他们一次吧。” 李世民面无表情地道:“大哥说的没错,既犯了事,就得受罚,这个规矩谁都不能破坏!” 初一一怔,他跟在李世民身边数年,知道这位公子素来宅心仁厚,没想到这次竟如此不近人情。 妇人不顾自己虚弱的身子,爬上来道:“不要,公子,您开开恩,别抓我相公,你……把我抓去吧!” 那人抱住她,狠狠咬了牙道:“你放心,谁都不能把我抓走。”在扶妇人靠墙坐好后,他从地上捡起一根儿臂粗的木棍,紧紧攥在手里,颤声道:“立刻给我走,否则……否则我就与你们拼了!” 李世民仿佛没听到他的话,抬步往前走来,那人后退一步,声音越发紧张,“站住,你再往前的话,我……我可就不客气了。”说着,他做势欲打,想要吓住李世民,无奈后者根本一丝停滞也没有,一步接着一步往他走来,眼见离着只有两步远,他狠一狠心,低吼一声抡起木棒往前打去。 “!”破庙中响起沉闷的声音,木棍掉在地上,激起无数细小的微尘,在照进来的阳光下清晰可见。 那人面无血色地望着李世民,刚才棍子还在半空中的时候,就被李世民给夺了去,随手掷在地上,显然后者身手要比他好上许多,上次自己能够逃出来,实在是运气,可惜,他的运气已经用尽了。 “但凡偷窃者,一律杖责二十,入狱三十日。”面对李世民的话,那人紧紧咬着牙,哽咽道:“为什么……你们一定要把人往死路上逼,不能给人留一条活命。”他不怕自己受责,只怕自己这一走,妻子与女儿就会活活病死饿死。 正当那人痛楚难当之时,犹同天籁一般的声音落入耳中,“你妻子的病,我会请大夫替她诊治,只要是能救的,一定会救她,你出狱之后,到济园来找他们吧。”律法人情,并非不能兼顾。 李渊来到河东之后,寻了一个无人的庄园,与弘化郡一样取名济园,向贫苦的百姓派米施粥,不过一月功夫,就已经被许多人知晓,每日都有人在那里排长队领取米面,不过李渊一人不可能救济整个河东的百姓,所以每日只能派发一袋米面,经常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就都领光了,后面的人,只能空手而归。 那人惊疑不定望着李世民,他也曾去领过几次,所以知道济园是何人所办,眼前这位年轻公子,一开口就说将他们带到唐国公开设的济园去,身份怕是不简单,他试探道:“你……是什么人?” 初一扬一扬下巴,有些得意地道:“我家公子乃是河东、山西抚慰大使唐国公的二公子,但敢偷我家公子的钱袋,你也算是头一个了。” 那人骇然望着李世民,万万想不到竟然会是都护府的二公子,他……他这次可真是太岁头上动土了,指使自己去偷窃李世民钱袋的那个人……到底是何意思? “如何,还是不肯吗?”李世民的话将他思绪拉了回来,试探地道:“二公子,您……真的会让人医治我娘子吗?” “我既说出了口,就必然会做到,你呢?”李世民话音未落,那人已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流泪道:“多谢二公子!多谢二公子!只要您肯照顾她们,莫说是二十杖,就算是两百杖,小人也受!” 初一好笑地道:“真要两百杖下来,你哪里还有命。” 那人抹了把泪道:“我死不要紧,只要她们母女平安就好。”说着,他又连连向李世民道谢方才起身,激动地对妇人道:“娘子,有二公子照拂,你的病一定会很快好起来。” “嗯,我们遇到好人了。”这般说着,妇人努力撑起身子,虚弱地道:“相公,我们一起给二公方……磕个头。” “对对对。”那人连连应声,拉过两个年幼的女儿,一起朝李世民磕头,“二公子大恩,我夫妻当铭记在心,往后只要二公子有所差遣,纵粉身碎骨也必当遵从!” “好了,都起来吧。”在扶起他们后,李世民道:“初一,你去济园找几个人来抬这位娘子过去,然后去请大夫过来,让他好生医治,所有诊金与汤药费,皆由济园支付。” “是,小的这就去。”在初一下去后,李世民想起一事道:“说了半日,我尚不知你们夫妻姓甚名谁。” 那人一拍脑袋,道:“是小人糊涂,小人叫周兴,我娘子姓齐。”停顿片刻,他又道:“二公子放心,待娘子他们去济园后,小人立刻就去衙门投案自首。” 李世民点点头,取出一些铜钱给周兴,让他去买几个肉包子来给那两个小女娃吃,周兴连连摆手道:“小人已经受了二公子大恩,万万不能再收您的钱了,之前那些,等小人从牢里出来后,一定会尽快还您。”说着,他怕李世民误会,急忙补充道:“您放心,小人绝不再去偷抢,保证每一文钱都是干干净净的。” 李世民笑一笑道:“这几文钱就当是我借你的,到时候你一并还我。” 见他这么说,再加上两个孩子眼巴巴地看着,周兴终是接了过来,刚走了几步,忽地又停了下来,回过身迟疑地道:“有一件事,小人思来想去,还是应该告诉二公子。” 李世民随口问道:“什么事?” “其实当日小人偷去二公子的钱袋并非偶尔,是有人特意指了二公子告诉小人。”周兴的话令李世民一怔,眉峰立刻皱了起来,“这么说来,是有人指使你?” 周兴摇头道:“也不能这么说,就在遇到二公子的前两天,小人在街上偷了一个人的钱袋,结果被他当场抓住,他让小人帮他做一件事,否则就将小人送去衙门。” “之后两日,他与小人一直守在都护府附近,那天,看到您与另一位公子出来时,他就让小人跟上去,然后伺机窃走你们的钱袋。” 第两百三十三章 刘弘基之局 “竟有这样的事,可知他为何要这么做?”面对李世民的话,周兴摇头道:“我问过,但他不肯说,还有今日,我原本是打算去另一条街讨东西吃的,出来的时候遇到他,他非让我来东大街,我怕他报官,只能答应。” 李世民疑声道:“你是说,今日我遇到你也是他安排的?” “小人不敢肯定,但冷静下来想想,确有可能,否则他为何非要小人去东大街,只是小人不知道他是怎么料准二公子会经过东大街的。” 李世民微一点头,道:“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不知道,不过每次见他,他手里都拿着一把泥金扇子,上面绘了几株竹子还有一些字,不过小人不认识;他年纪大概三旬左右,长得……”话说到一半,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你们是在说我吗?” 周兴急忙回头看去,只见一个颌蓄短须的中年人正摇着泥金扇子笑看着他们,扇面上画的,赫然就是周兴刚刚所言的竹子。 周兴指着那人,急急忙忙道:“二公子,就是他!” 那人摇着扇子走进来道:“二公子严明律法之时,又兼顾人情,不至于让周兴家破人亡,令在下佩服。” “此乃我应做之事。”李世民淡淡应了一句,盯着他道:“倒是这位仁兄,为何要唆使周兴偷走我的钱袋,并且故意安排今日相遇?” 那人笑一笑,朝李世民拱手道:“在下刘弘基,见过二公子!” 李世民一愣,刘弘基?这不是父亲一直想要招揽之人吗,当初大哥来河东之时,还特意嘱咐其一定要找到此人,将之招揽于麾下;可惜刘弘基为人颇为高傲,虽大哥几次寻访,始终不肯投诚,之后更失了踪影,显然是有意避开他们,为何这次又…… “我知二公子在想些什么。”刘弘基目光在周兴等人身上一转,道:“不如我们出去说?” 李世民点点头,待得来到一个僻静处时,刘弘基道:“不错,去岁大公子招揽之时,确实被我拒绝了;因为我在大公子身上看到的,是身为太守公子的傲气,所谓礼贤下士,不过奉了太守之命,不得不为之罢了,这样的人,不会以真心待人,自然不值得我跟随。” 这句话他说得毫不客气,李世民皱眉道:“大哥或许有几分傲气,但并非如你所言那般。” “那周兴一事呢,大公子发现周兴偷窃钱袋后,一句‘错就是错,不可饶之’便定了周兴的罪,根本不问他是否有苦衷;如果当日,周兴被大公子打入牢中,他患病的妻子还有两个幼小的女儿都会死。” 李世民虽也觉得李建成过于严苛,但听到刘弘基这么说,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争辩道:“大哥并不知周兴有这样的苦衷,大哥本意只是严正律法而已,并没有错。” “或许吧。”刘弘基似笑非笑地道:“不过我在二公子身上看到了律法与人情的平衡,在这一点上,你做得要比大公子好许多。” 李世民盯着他道:“你故意安排这么一出,到底想要怎样?” 刘弘基一收扇子,扬眉道:“若我说想要投靠唐国公麾下呢,这个理由可还算过关?” 李世民狐疑地打量着他,李渊一直想要将其招揽于麾下,他若真想投靠,只需去都护府报上姓名,自然会将之奉若上宾,何需做这些事? 思索半晌,他摇头道:“恕世民直言,这个理由太过勉强,刘先生若真心想入我父亲麾下,还请如实相告。” 刘弘基也不生气,笑笑道:“很简单,天下起义者不知凡几,只是许多今日起义,明日便被朝廷平定,或者毁于内乱,这样的起义军除了人头落一地之外,毫无用处;刘某想要有一番作为,自然得选最适合的起义军,之前大公子的作为并不能让刘某满意,而现在,可以了。” “仅仅只因我救治周兴的娘子?”待得刘弘基点头后,李世民道:“先生这样,会否太过儿戏了。” 刘弘基笑道:“是否儿戏,将来就知道了,现在还请二公子带我去见唐国公。” 不管如何,刘弘基肯投靠他们,始终是一件好事,待得初一带济园的人过来,安置好周兴一家后,他带着刘弘基去了都护府。李渊得知刘弘基主动投靠,大为欢喜,亲自出来相迎,相谈许久,问及为何之前不肯受招,现在又主动随李世民来此,刘弘基避重就轻的说了几句,并未叙以实言。 这件事,自然也传到了李建成耳中,他当即问李世民是怎么一回事,后者将刘弘基故意安排周兴窃取钱袋,以及后面安排相遇之事说了一遍,当然,刘弘基私下与他说得话,为免李建成多思,并未言语。 待他说完后,李建成沉声道:“这个刘弘基当真是个怪人,之前怎么请他都不肯来,这会儿又主动前来,且还安排了那么一出不知所谓的戏码,要不是父亲看重,我才懒得理会。” “但凡能人者,难免有些怪异的脾气,大哥就莫要与他计较了,如今有他投靠父亲,咱们平定母端儿之乱的把握亦会更大一些。” 李建成冷哼道:“笑话,难道没有他,我还对付不了母端儿了吗?” 李世民知他心高气傲,未再说什么,转而道:“母端儿那边怎么样了?” “据那边传回来的消息,百姓接连逃离,母端儿已是开始有些不安,经常派底下士兵巡视龙门附近,一旦发现意欲逃离的百姓,就会以残忍的手段将之处死。”说到此处,李建成冷笑道:“可惜他不知,越是这样,那些百姓就越会念着父亲的好,想方设法逃来此处,依我所料,一月之内,母端儿必有动作。” 李世民点头道:“嗯,我会加紧操练士兵,以便一举攻克母端儿的叛军。” 如此又说了一番军队之事后,李世民走了出来,在他走后,李建成眉头微微一皱,俯身抚着左腿。 第两百三十四章 季氏之言 这个时候,小腹微凸的季容端着一碗汤药从里屋走了出来,递给李建成道:“这药有止痛祛湿的功效,我看今日天色不对,怕相公犯了腿脚疼痛的毛病,特意煎的,趁着这会儿还热,赶紧喝了吧。” 在李建成接过药后,她蹲下身熟练地替他按摩曾经重新接骨的地方,李建成搁下空了的药碗,拉过她的胳膊道:“你如今怀了身孕,不可再与以前一样随意弯腰屈身,这个事让王福做就行了,他不是与你学过一阵吗?” “妾身不碍事。”季容一边按着一边道:“王管事虽然学了一阵子,但还是经常按得不到位,穴道这种东西,稍稍按错就没了效果,所以还是妾身自己来的好。” 自从跟随李建成之后,季容一直很是善解人意,颇得李建成喜欢,远胜于之前纳的几个姬妾,如今季容怀了他第一个子嗣,自然更加欢喜宠爱,甚至隐隐有越过郑氏之势,不过季容很有分寸,不论李建成待她如何好,她都牢牢守着身为妾室的谦卑,对郑氏一直尊敬有加。 待得将他的腿脚从上到下都按了一遍后,季容抹去额上的汗水,气息微喘地道:“相公可有感觉好些?” 李建成拉起她道:“嗯,比之前好多了,你也累了,快坐下歇歇,小心伤着腹中的孩子。” 季容抚一抚才刚显怀的腹部,笑道:“这个孩子将来要助相公与公公征伐平乱,岂会如此娇气。”说着,她叹了口气道:“都怪妾身无用,虽遍览医书,始终未能彻底治好相公的足疾,令相公每逢阴雨天都要受足疾之痛,每每思及,妾身心中都难受得紧。” 李建成拍一拍她细长的纤手,“你已经尽力了,是当初那名刺客狡诈,扮成武梅雪的样子,在你为我准备的续筋生肌散中下毒。” 季容再次叹了口气,瞅着李建成轻声道:“刚才……妾身过来的时候,二公子还在,所以妾身不小心听到了一些。” “无妨,只是一件小事罢了。”这般说了一句,见季容欲言又止,李建成疑惑地道:“怎么,还有事?” 季容轻咬着唇道:“这话,妾身本不应该说,但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要提醒相公一声。”停顿片刻,她低缓却清晰地道:“相公要小心刘弘基此人!” 李建成想不到她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皱眉道:“为何这么说?” “相公去年来河东之时,妾身一路相随,相公对刘弘基是如何礼遇厚待,妾身最清楚不过,甚至亲自登门,可刘弘基连面都不肯见。而今,二公子才刚到河东不久,刘弘基就主动与之接触,甚至安排了周兴窃取钱袋那一场戏,这会儿更主动随二公子前来投靠公公,究其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刘弘基真正投靠的人,根本不是公公,而是二公子!” 被她这么一说,李建成亦觉得那件事透着许多古怪,并非一句“脾气古怪”就能解释的,只是……刘弘基这么做,能有什么好处? 听得李建成的疑惑,季容道:“妾身倒是想到一个可能,不知对不对。” “你只管说就是了。”在李建成的催促下,季容徐徐道:“周兴一事,相公主张罚,二公子则主张放,可能就是这样,令得二公子投了刘弘基的眼缘,从而主动加以亲近。” “笑话!”李建成当即道:“若人人都错而不罚,罪而不责,那还有什么法纪可言,天下不得大乱吗?” “妾身当然知道相公是从大局考虑,但并非人人都能体会相公的一片苦心,很多人喜欢满口仁义道德,而二公子的行为,正好符合他们的喜好,刘弘基想必也是其中之一;再加上他主动随二公子前来投靠,想必很是看重二公子。” 李建成轻哼一声,带着几分不悦道:“随他怎么去想吧,总之他忠的我们李家就好。” “就怕他还有别的心思,甚至……”季容眸光微闪,轻声道:“影响了二公子。” 李建成猜到她这句话的意思,摇头道:“不会,世民不是那样的人,你不要多想。” 季容点一点头,疑惑地道:“其实妾身一直不明白公公为何要招揽刘弘基,虽说此人有几分才能,可他毕竟是朝廷钦犯,一旦被朝廷得知,怕得会有麻烦。” 李建成淡然道:“父亲想必是惜才,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提了,你记住,千万不要与别人说起刘弘基之事,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季容温驯地道:“妾身知道,相公放心。” 刘弘基被安排去了寺,与长孙顺德一起统领操练那数千人马,同时,他暗中写信给以前那些至交好友,让他们皆来河东。 李渊看重刘弘基,最主要是就是他遍布四处的人交情人脉,果然,不出一个月,就陆续有能人异士、江湖侠客前来投靠,短短时间内,竟然就聚集了上百人,且个个身手不凡,勇武过人,有几人甚至还有带兵之才,令李渊大为欢喜。 与此同时,李渊迅速平定了几处小起义,稳固河东形势,在这种情况下,投靠来河东的百姓越来越多,不止龙门或者山西一直,附近地方的百姓也纷纷过来,寻求李渊的庇护;原本空旷的街道开始慢慢变得热闹起来,到处可见摊贩行人,此处的生气正在慢慢恢复。 与之相反的是龙门,尽管母端儿一再严令辖下的百姓不许去河东,违者极刑处死,但仍不断有百姓悄悄离开,到后面甚至群起围攻那些阻拦的士兵,爆发出一场**,虽然最后那些百姓都被处死,但母端儿在龙门一地的统治已是开始出现崩溃之势,对他来说,很不乐观。 在这种情况下,他终于忍不住了,于六月初三纠结了一支五千余人的队伍,由他手下的得力将领带领着攻击河东,当然,这只是一次试探而已,母端儿想要知道李渊的实力,从而判断是否可以后续进攻。 第两百三十五章 选驸马 他对河东之地,早就已经垂涎欲滴,只是形势太乱,四处割据,所以迟迟没有动作,但是李渊的出现,令他不得不动手。 早在母端儿的士兵刚出龙门地界之时,李渊便得到了消息,李建成主动请缨带领三千人马,在龙门至河东的必经之路上伏击,虽只三千人马,但无一不是他精挑细选而出,至少可以以一敌二,再加上他的精密布署,以少胜多,一举歼灭了母端儿的五千兵马,李建成自己更是生擒领兵之人。 首战告捷令士气高涨,也令李建成恐固了自己的地位,令所有士兵都知道了他这位大公子。 早在出发前,李建成就发了誓,此战许胜不许败,不止是因为他也心高气傲,也是因为刘弘基,当初他虽然让季容不要乱猜,但心里始终是介意的,他要让刘弘基乃是所有人都知道,他李建成才是最好的那一个! 此战得胜不久,李渊就亲自领兵五万,进攻龙门镇压母端儿之乱,临行之前,让李世民统领两万人马,负责镇守河东,以防有不轨之徒趁机进攻。 母端儿没想到李渊来得这么快,猝不及防之下交手,自是吃了大亏,连连败退,他想要重整旗鼓,可惜李渊并不给他机会,步步紧逼,霍邑一战,母端儿大败,底下士兵被杀一万余人,俘获六万余人,母端儿战死,剩下四千士兵四散逃走。 李建成与李元吉亦随行同往,二人皆在那一战中,立下赫赫战功,李建成更是连射七十发,无一不中。母端儿一死,被他占据的龙门还有诸州县自然尽归朝廷,此处的**就此平定。 归府之时,正好遇到刘弘基在与李世民说事,后者瞧见他进来,欣然道:“恭喜大哥得胜归来,母端儿一死,咱们也算是去了一个心腹大患。”说着,他疑惑地道:“父亲与四弟呢?” 李建成瞥了刘弘基一眼,道:“他们去了军营,我先回来了,如何,这段时间此处还太平吗?” “有小股叛军作乱,但很快就被平定了,没出什么大乱子。”说话之时,正好有士兵寻他有事,逐先行离去。 在他走后,李建成望着还未离去的刘弘基,似笑非笑地道:“我得胜归来,刘先生不为我高兴吗?” 刘弘基合起手中的扇子,垂目道:“当然高兴,恭喜大公子又立一功。” 李建成笑一笑,道:“我还以为先生会不太高兴呢,毕竟当年……先生可是连一面都不肯垂赐于我,我当时以为先生与我李家无缘,没想到兜了一大圈,先生最终还是来了这里。” “或许这就是天意吧。”刘弘基话音刚落,李建成便道:“先生可能告知,为何当初不肯受我招揽,如今却又主动随世民前来投靠?” 刘弘基淡然道:“其实与谁同来都是一样的,只要我尽心尽力为李公做事,没有二心就行了,大公子说是不是?” 李建成盯了他片刻,忽地一笑,“先生说是就是,我还有事,这会儿就不与先生多说了,相信以后……我们还有许多说话的机会。” 经经过刘弘基身边时,李建成突然停下脚步,在其耳边轻声道:“先生,你错了。” 对于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刘弘基表现得很是淡然,仿佛早在意料之中,“或许……错的不是我,而是大公子呢?” 李建成眸光微沉,凉声道:“那咱们就走着瞧吧。” 在河东形势逐渐安定之时,紫微宫中正在准备一场盛大的筵席,并且是由一向不怎么过问事情的萧氏一手筹备。 但凡年纪在十七至二十二岁,未曾娶妻的名门公子以及三年内科举得中前十名者,皆在此次邀请之列,名为赏荷,实则是替韫仪择选一位如意郎君。 虽然韫仪答应了萧氏,不会再想李世民,但她自己是过来人,知道感情这种事情,不是说忘就能忘的,所以最好的法子是趁着韫仪陷得还不深,择选一位品德上佳的夫君,只要他们夫妻美满、琴瑟合谐,韫仪自然而然就会淡忘李世民这个人。 这日,如意顶着烈日回来,顾不得拭去额上晶莹的汗水,朝坐在棋盘前的韫仪行了一礼道:“公主,日子定下来了,就在后日,听说总共有三十七位公子会来,包括宇文大人的公子。” “知道了。”韫仪盯着黑白错落的棋盘淡淡应着,连头也没抬一下,态度异常的冷淡,她根本就不愿嫁人,只是迫于答应萧氏的话,方才不得不嫁,后日她所要做的,就是在那些所谓的公子之中,挑选一个勉强还算看得顺眼之人告诉母后,然后等着赐婚、成亲就行了。 如意絮絮地道;“奴婢刚才已经去尚服局催过了,应该明儿个一早就会将新衣裳送来,一天的时间,足够奴婢们下水浣洗晾干了;还有新打造的首饰,下午应该就能送到了。” 韫仪落下手中的黑子,道:“不必这么麻烦,随意选一身衣裳首饰就行了,左右都还很新。” 如意连忙道:“这怎么行,明儿个是公主的大日子,一定要好生装扮,对了,还有脂粉、石黛、眉笔、调露都得用新的,奴婢这就去看看,若是没有的,得赶紧让人送来。” “如意!”韫仪唤住已经走到门边的如意,道:“你知道我并不在意后日之事,所以无谓费这些周折,随意就是了。” “可是……”如意刚说了两个字,韫仪已是道:“来,陪我下棋,吉祥棋艺不行,总是输。” 如意与吉祥虽只是宫女,但自入宫始就伴在韫仪身边,后者待他们也好,师傅来长生殿教授之时,就让她们在旁边学着,所以琴棋书画都略知一些,而如意最好的就是棋艺,拼尽全力偶尔能赢韫仪几局。 “是。”如意无奈地应了一声,接过吉祥的位置与韫仪对弈了起来,落了几子后,她忍不住问道:“公主,您是不是还在想……李公子?” 第两百三十六章 九洲池 韫仪淡淡道:“想与不想重要吗?” 果然公主还是没忘了李世民,难道对这次的事情全然不上心,另外几位公主知道这件事后,早已不知嫉妒成什么样了。 公主二字,看似尊贵,其实比许多寻常女子更加不自由,而她们的婚事也完然由不得自己,陛下指了何人就是何人,若是中原的还好,否则……真是有苦自知了。 譬如义成公主,于开皇十九年,远嫁突厥,那里也不知是何风俗,父亲死后,儿子竟然可以继承父亲的妻妾,实在是让人难以理解。 义成公主原是嫁给突厥的启民可汗,听闻启民可汗死后,公主被迫改嫁给了始毕可汗,真是想着都可怜。 这件事,宫中许多人都知道,所以未出嫁的几位公主最害怕的就是有朝一日被指远嫁和亲,遇到好的也就罢了,否则就真是哭之不及。 如今萧氏将洛阳城中所有名门子弟乃至科举前十名皆邀到宫任由韫仪挑选,她们又怎会不羡慕嫉妒。 吉祥在一旁道:“公主,皇后娘娘这么做都是为了您好。” 韫仪漠然道:“我知道,所以后日我会照母后之意,选一人为我的驸马。” “公主……”如意想要再劝,却不知说什么好,是啊,公主已是一切遵照萧氏之意,她还能劝什么,至于公主心中的酸苦只能靠其自己化解,她一个外人实在帮不上什么心。 吉祥蹲下身道:“奴婢与如意最想看到的,就是公主您欢欢喜喜的出嫁,从此幸福美满,无忧无虑,相信这也是皇后娘最愿见的。” 如意接过话道:“不错,后日您一定会遇到一个比李公子好上百倍千倍的男子。” 本欲落子的手因为吉祥的话语一顿,韫仪摩挲着指尖光滑的棋子,轻声道:“百倍千倍……如意,你会放过一个杀害你至亲之人吗?” 如意被她问得一愣,“呃,公主这是何意?” 棋子在纵横交错的格子中落下,韫仪摇头笑道:“没什么,好了,不说这些了,陪我好好下棋吧。” 如意点点头,彼此你一子我一子的在寸许见方的棋盘上进行着激烈不见硝烟的厮杀,韫仪今日的棋路与招数又狠又刁钻,令如意疲于应付,每一子落下之前都要考虑很久,即便是这样,如意依旧节节败退,难以挽回颓势,只能苦苦支撑。 吉祥在一旁看着,不时望向韫仪,眸中充斥着无言的忧心,她侍候韫仪多年,深知其脾气,寻常时候,与人下棋,总是留有三分余地,只有在她心情极度不好的时候,才会步步杀人,不留半分余地。看样子,公主对于选驸马的事很是反感,唉,希望后日一切顺利,不要生什么波折。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无穷碧。 若是问洛阳之人,何处赏荷最美,答案各不相同,但若是进过宫之人,必然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紫微宫的九洲池。 十里荷花,十里碧叶,无边无际,仿佛一直延伸到水天相接的远方,不论是夏日午后的雷雨中,还是天气晴朗时,那份碧绿与艳丽鲜红都美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六月十七,天气晴朗,一碧如洗,娇美的荷花在夏日骄阳映照下,亭亭玉立,不时有风带着阵阵芬芳与清新水气拂过,带来夏日里的一抹清凉。 蜻蜓不时扇动着透明的翅膀从远处飞来,或停在盛开的荷瓣上,或停在小小的荷尖上,不时还会飞上划着小舟采集莲藕的宫女肩上,宫女侧首一笑,宁静优美的如同一幅世间最美好的画卷,再无一处可与此相比。 此次赏花就设在九洲池边,一位位少年公子不时在宫人的引导下来到此处,欣赏九洲池在夏日时独有的美景。 随着时间的推移,聚集在此处的少年公子已是越来越多,有些相识者聚在一起说话,观这些少年公子,或是俊朗,或是温润,或是优雅,颇为不凡。 在这些人当中,有一人显得特别沉默,从来到九洲池后,就一直独自一人凭栏倚望,没有说过一句话。 有人走到他身边,道:“杜老弟,你已经看了很久了,还未看厌吗?” 被称为杜老弟之人微微一笑,侧目道:“如此美景,就算看上三日三夜也不会厌。” 那人点头道:“九洲池确实美的让人移不开目光,不过杜老弟你也别忘了,咱们今日进宫是为了什么。”说着,他压低了声音道:“听闻晋阳公主虽然性子与人有些不同,但像极了萧皇后,美貌无双,若是能娶到她,这辈子就真是再无遗憾了。” “裴兄当知我从未想过要娶公主,此次入宫,也是因为陛下下诏,不得不来。”此人正是对梅雪痴心一片的杜如晦,大业九年,因为杜母的反对,再加上“梅雪”的拒绝,他不得含恨离开弘化郡,一路上靠着替人书写信件,卖字画为生,日子过得极为艰难,但不论多么艰难,他都没有想过要写信回去问家人要银子。屋漏偏逢连夜雨,在离着洛阳还有百里之远的时候,他又受了风寒,卧病在床,因为没钱交房租,他被客栈掌柜连人带行礼扔出了客栈,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遇到了这会儿正与他说话的裴虔诚,此人虽言行有些轻浮却极为仗义,瞧不过客栈的人这样把杜如晦赶出来,教训了客栈的人一顿后,让人带杜如晦去了另一家客栈住着,并且出钱给他请大夫,治了差不多十来天的时间,杜如晦方才渐渐好转,也亏得是遇到裴虔诚,否则杜如晦根本赶不上当时的科举,之后他不止科举中第,更在殿试之中,得到了第一名,被任命为太仆寺主薄,从七品。 虽然只有从七品,却令杜如晦欢喜不已,他终于可以娶梅雪了,当夜,他就写信归家,让杜母去武家提亲,并且将梅雪带来京城,他在信中写着,若不让他娶梅雪,他就立刻挂冠而去;他知道杜母一心盼着他科举中第,振杜家门楣,为了让他好生在朝廷当官,一定会同意这件事。 第两百三十七章 往事 在寄信回去后,他就每日盼着弘化郡来人,在这段日子与他与裴虔诚经常聚在一起喝酒说话,一个佩服对方的才学,另一个感念对方的救命之恩,彼此很快成了至交好友。 足足等了两个月,他终于等到了杜母等人,却不见梅雪踪影,追问之下,竟知梅雪父女都已经死了,有说是武老三包庇女刺客被李府的人击毙,也有说他是被女刺客杀死的,不一而足。 当中最为蹊跷的莫过于梅雪,杜母说从李府打听得知,梅雪早在十月之时就死了,他们所见的那个人,根本不是梅雪,而是假扮的刺客。 虽然这个说法令他很难接受,但回想起来,那次他去见梅雪确实有些可疑,她看着自己的目光冷漠淡然,仿佛对自己完全没感情一般。 他拼命读书,那么辛苦考上科举,就是为了迎娶梅雪,如今却告诉他,梅雪在他离开弘化郡之前就已经死了,这让他如何能够接受。 他不愿也不敢相信这个事实,那一阵子太仆寺也不去,每日把自己关在房中借酒消愁,醉生梦死,谁来都不见,杜母等人拿他没办法。 最后还是裴虔诚强行拉着他了却,然后把他推到蓄水的缸里醒酒,随后指着他一阵喝骂,方才将他骂醒。 后来,通过裴虔诚的关系,他得以在太仆寺告假一个月,骑马日夜兼程从洛阳回到弘化郡,在那里,他先后找到了梅雪与武老三的坟墓,终于确实杜母说的都是事实,梅雪……真的已经死了。 他日夜坐在梅雪墓前,诉说着对她的思念与爱意,可是回应他的,只有虫鸣鸟叫,以及冰冷的墓碑…… 在梅雪墓前守了数日后,因为时间所限,他不得不回洛阳,临行前,在梅雪墓前发誓,一定抓住害死她的凶手,以慰其在天之灵。 裴虔诚拍着他的肩膀道:“我知你念着家乡那位,可是她已经死了,你再想,她也不会死而复生,人生在世,一定要学会向前看,否则总盯着身后,只会令自己痛苦不堪。” “裴兄说的我都明白,但有些事情,不是那么容易就放下吧,我或许会娶妻生子,但不是现在。” 裴虔诚摇头道:“你啊,真不知该说你痴情还是死脑筋得好。”说着,他又摆手道:“算了,反正我劝过你了,不听随你,正好少一个人与我争公主;来之前大哥可是与我说了,让我一定要得到晋阳公主的欢心,成为驸马爷。” 杜如晦笑道:“其实裴家势力已经不小了,何必还要争这个驸马爷。” 说到这个,裴虔诚去了玩世不恭的笑容,一本正经地道:“虽然裴家如今在洛阳城中有几分势力,但远不能与真正的高门大户相提并论,就好比杜家,还有如今已经败落的李家、杨家,皆是我等需要仰头看的。” 裴虔诚一拍栏杆道:“而且,裴家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陛下对我兄长的信任倚重上,若失了这份信任或者倚重,裴家什么都不是;可是裴家又不比那些士族底蕴深厚,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与陛下结为亲家,虽然晋阳公主不是陛下最宠爱的那一位,却是萧皇后的掌中宝,且陛下又万般宠爱萧皇后,所以……我一定要成为这个驸马。” 杜如晦取笑道:“就算晋阳公主貌似无盐也不要紧吗?” 裴虔诚没好气地道:“闭上你的乌鸦嘴,真要是个无盐女,我非要你好看不可。” 杜如晦笑一笑道:“好了,说正经的,但凡公主者脾气怕是都不怎么好,往后你怕是少不了要受气的时候。” 裴虔诚点头道:“我想好了,这世间有得必有失,光得不失这种好事可轮不到咱们。” 杜如晦盯了他一会儿,道:“好吧,既然你决定了,我一定尽力帮你。” 他的话令裴虔诚心中一喜,“这可是你说的,不许耍赖。” “你何时看我耍赖过。”这般说着,杜如晦挡一挡逐渐开始强烈的阳光,皱眉道:“不是说辰时见驾的吗,这会儿都已经巳时了,怎么还不见公主与皇后娘娘。” 被他这么说,裴虔诚亦反应过来,“是啊,咱们进来都这么久了,怎么一直不见人,总不至于当真让咱们在这里赏花吧。” 不止是他们,其他人也是相同的想法,一边挡着阳光一边四处张望,随着时间的过去,太阳光越来越强烈,令那些少年公子汗流浃背,有一些人为了让自己相貌看起来更好一些,来之前还特意擦了粉,这会儿汗水一流,顿时在流上冲出一道道的痕迹,狼狈不堪,甚至招来其他人的暗笑。 有人忍不住走过去问旁边的宫女,“这位姑娘,皇后娘娘与公主究竟要何时才能过来?” 宫女面无表情地道:“皇后娘娘与公主的事情,奴婢如何知晓,该来之时,自然会来。” 这个回答自然令那些公子不满,但不管他们有着怎么样的背景与出身,都不敢在紫微宫中放肆,只能忍耐着烈日的灼射。 又等了半个时辰,那些人实在是等不住,便想着去附近的琉璃亭中躲避烈日,岂料那些宫人并不让他们进去,按着宫人的话,萧皇后让他们在哪里等就得在哪里旁,不得擅入别处。 无奈之下,那些人只得顶着烈日站在九洲池边,这会儿他们已是没有心思再欣赏美轮美奂的景色,更甭说是谈诗论赋了,一个个皆盼着萧氏二人赶紧来,省得他们再受烈日烤炙,有一些个心思浅显之人,已是将不悦之色显在了脸上。 偏偏越是盼着人来,越是不来,倒是头顶的阳光越来越利害,晒得他们头晕眼花,有几个人已是摇摇欲坠,裴虔诚虽不至于这样,却也满肚子怨气,低声道:“到底在搞什么鬼,说了让咱们来这里,又不见人影,存心耍咱们玩是不是?” 杜如晦轻声“裴兄慎言!” 裴虔诚没好气地道:“这会儿还能慎言,待会儿被晒晕过去,可就是想说都不能说了,若无意选驸马,又何必闹这么一出,还故意为难我等。” 杜如晦四下看了一眼,道:“或许……这就是萧皇后对咱们的第一个考验。” 裴虔诚一怔,疑惑地道:“考验?这是什么意思?” 第两百三十八章 第一关 杜如晦暗自指了指斜前方道:“你看看宇文公子,还有独孤公子、崔公子他们。” 裴虔诚自然认得那些人,一一看过后,道:“他们也与咱们一样是晒得满头是汗啊,并无异常。” 杜如晦微一摇头道:“在其他人开始暗自埋怨的时候,他们几人却依旧不骄不躁,神色平静,没有半分不悦,那位崔公子甚至还面带微笑,你不觉得奇怪吗?” 裴虔诚再次仔细看了一番道:“确实有些不对劲,明明满头是汗,却好像没事人似的,他们这是怎么了?” “虽然我对这位皇后知之甚少,但她既身为皇后,料想不会……”他以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道:“这样失了分寸,所以最有可能的,就是他在考验你们,而那几位士族之子,手眼通天,很可能事先得到了消息,所以不论如何辛苦难受,都未曾露出半分不满。” “原来如此。”裴虔诚恍然大悟,见有人望过来,赶紧压低了声音道:“竟然用这种方式来考验人,这位皇后娘娘可真不简单,幸好有你提醒,否则我可就着当了。” 杜如晦轻轻点头,道:“你既想当驸马,就好生忍着吧,如你所言,有得必有失。” “我知道。”这般应了一声,裴虔诚眼观鼻,鼻观心,任由头顶烈日炎炎,再没有露出半分不满。 在巳时三刻之时,四周传来一个重物倒地的声音,竟是一位公子昏厥在地,想必是身子虚弱,又在烈日下晒了这么久,以致中暑昏厥。 他这一倒地,仿佛会传染似的,又接连数人昏厥倒地,面对这个情况,那些宫人并未露出慌张之色,有序地将那几人抬到亭中,然后请来御医为之诊治,中暑并不是什么大病,歇息一下,喝点解暑的汤药就没事了。 眼见昏倒之人可以去亭中歇息,有几个动起了心思,假装昏厥,想着先去亭中歇息,待得公主来时,再出来相见。待得巳时末时,大约只有二十余人还在坚持,余下的都或真或假中暑去了亭中歇息。 在杜如晦也被晒得浑身发烫,眼前模糊之时,一道犹如天籁的声音远远传来,“皇后娘娘驾到!” 一听这话,被晒得头晕眼花的众人一下子清醒过来,赶紧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果见一群宫人簇拥着一位宫装丽人而来。 这群人多是出自名门仕族,或多或少会出入一些青楼楚馆,不知见多少姿色出众的名伎美人,但无一可以与眼前这位女子相提并论。 云鬓高耸,美眸流盼,雍容华贵之余又有万千仪态,仿佛天下之美都集于其一身,看上一眼,便再难移开。 他们知道,这位必然是萧皇后无疑,难道这么多年来,陛下都对其钟爱有加,想来西施、貂蝉也不过如此,这样的美人,试问又有哪一个人能够割舍得下。 “见到皇后娘娘,还不行礼?”宫人尖细的嗓子惊醒了这些人,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跪下行礼。 “平身。”短短两个字,却令许多人心中一荡,这位皇后娘娘不止人长得美艳无双,连声音也如此好听;有母如此,想必那位公主殿下亦是一位美人胚子,这个念头令他们更加坚定要娶到公主,成为驸马的念头。 原本在亭中歇息人,这会儿除了其中一个尚且昏迷不醒之外,余下的不论之前是真晕还是假晕,这会儿都赶紧出了亭子朝萧氏二人行礼。 在他们出现之时,早有宫人端了铺着锦垫的紫檀木椅至池边让萧氏坐下,另有两名宫人手执华盖,替她遮挡顶上的炎炎烈日。 萧氏落座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晕厥者几人,怨者几人?” 之前一直在此处的宫人上前道:“启禀娘娘,共有七人晕厥,另有十一人面有怨色。” 萧氏微一点头道:“是哪些人都记清楚了吗?” “回娘娘的话,记清楚了。”宫人话音刚落,萧氏便道:“既是清楚,就请他们回去吧。” “是。”宫人应了一声,分别指了十八人,随即道:“被奴婢指到的几位公子,请随奴婢出宫。” 那十八人当中,不乏士族出身,自小养尊处优,从未受过半点苦,这次为了迎娶公主,顶着炎炎烈日在此处站了一上午,结果公主才刚来,连长什么样都没见到就让他们走,就是再笨的人,也知道这会儿出宫,必然意味着与公主无缘,这让他们如何能够接受,一个个皆站在那里没动。 宫人见状,加重了语气道:“请几位公子随奴婢出宫。” 那些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大着胆子走到萧氏面前,朝其拱手一礼,道:“敢问皇后娘娘,我等做错了什么,为何要让我们出宫?” 萧氏扫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们当中七人,仅仅是在烈日下站上这么一些功夫,便晕厥倒见,可见身子虚弱,难堪重负;另外十一人,虽然未曾晕厥,但仅仅因为等了这么一会功夫,就面露怨色,往后一切顺坦尚好,否则稍遇挫折,恐怕就会怨天尤人,这样的人,同样难堪重负。”顿一顿,她又道:“本宫今日为何请你们入宫赏花,想必你们心里也是明白的,你们这个样子,让本宫如何放心将公主下嫁?” 听得这话,那些人面露羞愧,有几个则是满面懊恼,这几人正是刚才自诩聪明,假装晕厥去琉璃亭避烈日者,原是想占些便宜,哪知弄巧成拙,生生毁了自己成为当朝驸马的机会。 不管他们心里是如何的后悔懊恼,最后都只能灰溜溜地随宫人离去,如此一来,留下来的人一下子锐减为十九人,裴虔诚与杜如晦都在其中,前者悄悄朝杜如晦伸了一下大拇指,若非后者提醒,他这会儿怕是也在那十八人之列。 待那些人走后,萧氏望着剩下的人道:“诸位在此赏花许久,觉得这九洲池的景色如何?” 对于萧氏的话,众人自是争相夸奖九洲池美景,唯恐落于人后,当中不乏论诗作赋而赞九洲池景色之人,裴虔诚也在杜如晦的暗自指点下,做了一首简约却大气的五步诗,看萧氏脸色,应该还算满意。 第两百三十九章 第二关 萧氏一一听完后,道:“诸位在此这么久,想必已是腹中饥饿,本宫已经让人在临波阁中备下午膳,晋阳亦在那里等候诸位,且请随本宫前去吧。” 众人自然迭声答应,等了这么久,总算是可以见到传闻中的那位公主了,萧皇后虽然容色无双,可终归是皇后,再美貌也与他们无关,但公主就不能了,只要得到公主的垂青,就可以抱得美人归,从此双宿双飞,真是想想都美。 临波阁就在九洲池旁边,用来供嫔妃远眺、游憩、藏书之用,算是一处再寻常不过的楼宇,但在这紫微宫中,雕梁画栋,一如其他殿宇那般的精巧华美;只有真正踏进过紫微宫的人,才会明白,在这座宫殿里,就算是一个角落也透着奢华之气。 一踏进此处,众人便感觉一阵凉爽,迅速驱散着体内的炎热,仔细看去,只见整个临波阁中四周都放置了冰块,与此同时,他们看到了坐在上首的一名女子,此女一袭天水碧丝绣宫装,面上蒙着轻纱,看不清她的模样,只能瞧见一双灵秀如山涧清泉的眼眸,想必这位就是晋阳公主了。 在众人暗自揣测之时,韫仪已是朝萧氏行了一礼,“见过母后。” 在萧氏示意她起身后,剩余的十九位少年公子皆是朝其拱手行礼,“参见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万安。” 韫仪随意看了他们一眼,淡淡道:“都起来吧。” 待得两人一席分别落座后,立刻有宫人呈上各种珍馐佳肴,还有一壶杨广所赐的御酒;有了刚才的经历,这顿午膳众人吃得份外小心,就连裴虔诚这样不甚讲究的人也吃得小心翼翼。 借着宫人倒酒之机,萧氏轻声问道:“如何,可有投你眼缘的?” 韫仪抿了一口清甜的酒液,淡然道:“在儿臣看来,这些人都是一个模样,并没有什么差别。”她一直不曾仔细看过这十九,自然也未发现此刻坐在最末席的杜如晦。 萧氏知道因为李世民的关系,微一摇头,道:“莫要忘了你答应过母后的事。” 她的话令韫仪动作一顿,旋即搁下手中的白玉酒杯道:“儿臣自然记得,事实上,儿臣也已经备好了考校他们的法子。” 听得这话,萧氏放下心来,在用过午膳后,韫仪朝如意看了一眼,后者会意地点点头,唤过一旁的宫人,分别捧出十九个棋盘摆在众人面前,摆放好了之后,有宫人取过黑白棋子,在上面分别落着,不一会儿,所有棋盘皆摆着一模一样的棋局。 待得所有棋盘上面的棋子都落齐了之后,韫仪道:“昨日我与侍女下棋,一时大意,被侍女的白子迫至棋盘一角,虽觉还有一丝机会可以逆转形势,却怎么也想不出来,今日既然诸位公子在,不如帮我想上一想,看要如何破白子围攻之势,以一柱香为限,开始。”随着她的话,吉祥取过一枝香点燃后插在香烛之中,开始计时。 琴棋书画,棋为第二,这些人对于棋弈之道多少有所涉猎,一听这话,连忙低头细细观摩棋局,都想要第一个破解棋局,以讨好韫仪。 随着看完棋盘上的形势后,众人皆是皱起了眉头,黑子所占的地方很小,白子则恰恰相反,不止占据多数,更将棋子牢牢围在一角之上,想要逆转形势,这……这怎么可能? 看得越清楚,他们的眉头就皱得越紧,有几人试着落子,结果却令棋盘上的形势越发恶化,甚至彻底断了黑子的生机,成为一盘死棋。 眼见香越来越短,那些人也越来越紧张,死死盯着棋盘寻找那一线机会,裴虔诚亦是其中一个,他的棋艺只能算过得去,要破解这种棋局,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苦思无解,有几位已是在落了几子后,面露笑意,显然是已经破解了棋局。 眼看着时间不多了,裴虔诚悄悄对一旁的杜如晦道:“如何,想出了没有?” 杜如晦一眨不眨地盯着棋盘,口中道:“再给我一点时间。” 裴虔诚瞅了一眼只剩下短短一截的香,压代了声音催促道:“快点,就快到了。” 杜如晦没有再理会他,确实,这盘棋上的黑子还有机会摆脱僵局,但他始终找不到这丝机会在哪里。 就在裴虔诚急得满头大汗,杜如晦眸光一亮,迅速执起一颗黑棋落在棋盘上,说来也怪,只是一颗棋子而已,竟令棋盘起了微妙的变化,虽然还没有彻底活过来,但黑棋已是重新有了机会。 “左二下五。”在裴虔诚照着杜如晦的暗示将那一子落下后,炉中的香也恰好燃完,如意道:“时间到,请诸位公子停手。” 那些还在对着棋局苦苦思索的人叹了口气,他们心里明白,自己已经失去了角逐下一轮的资格。 韫仪扶了如意的手起身察看众人的棋局,遇到有解开棋局之人,便微一点头,示意如意记下,在看过前十七人后,总共点了五次头,显然有五人盘活了这局棋。 在看到裴虔诚身前的棋盘时,面纱后面响起一声轻呼,“咦,竟然还可以这样走吗?” 如意仔细看了一番后,轻声道:“公主,虽然这一子落下,未能彻底救活黑棋,但显然已是有了再次一搏的机会,而且那么多人中,只有他一个只凭一子就改变了棋局,依奴婢看,他的棋力甚至还在那几位公子之上。” 她的话令裴虔诚心中一喜,看来杜如晦这一子落得很是高明,照这样看自己进入下一轮,应该不成什么问题。 对于如意的言语,韫仪没有回答,举走到杜如晦身前,这一刻,她终于看清了杜如晦的模样,脱口道:“是你?” 杜如晦疑惑地看向韫仪,“公主认识臣?” 韫仪没有说话,只是诧异地望着杜如晦,他……不是应该在弘化郡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了,她想起来了,杜如晦曾说过要去参加科考,而此次选婿者,除了那些名门公子之外,还有三年内科举前十者,看来杜如晦得偿所愿,科举中第,只是可惜……梅雪早就已经不在了。 第两百四十章 识破 韫仪压下百味呈杂的心思,摇头道:“不认得,不过你与我认识的一位故人很像,乍眼一看,误将你认错了他。”说着,她道:“你叫什么名字?” 杜如晦起身道:“回公主的话,臣姓杜,名如晦。” “杜如晦……”如意喃喃重复了一遍,恍然道:“公主,奴婢记得,他是去年殿试的第一名,连陛下也夸他才学过人,不过……”如意瞅了一眼原封不动的棋盘,轻声道:“棋艺却是不怎么样。” 韫仪微微一笑,道:“能否请杜公子伸出左手?” 杜如晦脸色微微一变,拱手道:“臣学艺不精,未能解开公主棋局,有负公主所望。” 对于他的言语,韫仪再次道:“请杜公子伸出左手。” 见她执意如此,杜如晦只得照着她的话伸出左手,在其掌心赫然有一枚黑色棋子,他若无其事地道:“臣刚才一时紧张,忘记将棋子放回去,还请公主恕罪。” 韫仪似笑非笑地指了裴虔诚道:“刚才解棋之时,我留意到他一直急切地往你方向张望,仿佛还曾有过言语,在香快要燃尽之时,你口唇动了一下,紧接着他便拾子落下;另外,我过来之时,你左手在棋盘上拂过,这棋盘上唯一有的东西便是棋子,我料想你必是取了一枚棋子藏在掌中,结果当真如此;让我猜猜,真正解开这局棋的,不是他,而是你杜如晦对不对?” 杜如晦万万没想到自己刚才的小动作,竟被这位公主尽皆看在了眼里,一时愣在了那里,好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道:“公主误会了,这局棋确确实实是裴兄自己解开的,与臣没有任何关系,至于这枚棋子,臣刚才也都说过了。” 韫仪笑一笑道:“想要知道裴公子是否为解局之人很简单,只要让他与我对弈一局,便可一清二楚。”说着,她对如意道:“去搬椅子来。” 不等如意应声的,裴虔诚已是起身道:“不必如此麻烦了,公主说得没错,真正解开这局残棋的,不是臣,而是杜兄弟。”他清楚自己的能耐,一旦对弈,韫仪立刻便会清楚他棋力平平的真相,与其自取其辱,倒不如早些承认。 说完这句话,他朝韫仪与坐在上首的萧氏长施一礼,“臣撒了谎,请皇后娘娘与公主治罪。” “看在你兄长的份上,本宫免你此次作弊之罪,不过你已是没有了继续角逐的资格。”这三十九人皆是萧氏亲手选出,对于他们的底细,萧氏皆查得一清二楚,他们当中只有一人姓裴,那就是裴虔通的胞弟。 “多谢皇后娘娘开恩。”裴虔诚松气之余亦暗自叹息,本想着讨晋阳公主欢心,成为陛下的乘龙快婿,哪知才到这一步就无力再走下去,看来他注定没有驸马这个命。 在裴虔诚退到一边后,韫仪盯着杜如晦道:“为何要拿走那颗棋子,自毁资格,难道你不想娶本公主吗?” 杜如晦拱手道:“公主金枝玉叶,而臣只是一个微末臣子,实在不敢高攀公主!” 听得此言,那些少年公子眼中惊皆露出讶异之色,晋阳公主啊,天之骄女,多少人求之不得,居然有人不想娶,真是一桩奇闻。 “是不敢高攀还是你根本不愿?”面纱的阻隔令众人看不清韫仪生气与否,只能从声音中判断一二。 杜如晦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而是道:“公主集天地钟灵美好于一身,应该有比臣更好的人与公主结为连理。” “罢了,你既不愿说,我也不勉强你,且坐下吧。”她的话令杜如晦松了一口气,拱手道:“多谢公主。” 韫仪笑一笑,转而望着破解了棋局的五位公子道:“前些日子,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座悬于空中的楼阁,以白玉为台,象牙为柱,云雾缭绕,俯首遍览天下美景;这一幕,梦醒之后,依旧牢牢映在脑海之中,令我无法忘记,很想建一座这样的楼阁,你们倒是说说,可有什么法子。” 五人面面相觑,白玉为台,象牙为柱也就算了,还要凌空而建,无着无落的怎么建楼阁,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过这样的话,他们可敢直接说出口,既然公主开口了,就算再不可能,他们也得想个法子出来。 在个个绞尽脑汁想着到底要怎么建一座悬空楼阁之时,萧氏唤过韫仪,轻声道:“凌空楼阁,无疑是水中花镜中月,根本不可能做到,为何要出这样无解的题?” 韫仪摇头道:“母后错了,此题虽难,却并非无解。” 萧氏诧异地道:“并非无解,难道还真有法子造一座空中楼阁吗?” “母后且看着吧。”在他们言语之时,还未离去的裴虔诚皱着双眉对一旁的杜如晦道:“空中楼阁,有这个可能吗?” 杜如晦瞥了他一眼,道:“万物皆有因由,你什么时候听说过鱼在天上游,鸟在海里?” 裴虔诚一怔,旋即摇头道:“没有,从来没见过。” “所以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杜如晦看了一眼端坐于椅中的韫仪,徐徐道:“公主本意应该不在这道题上。” 裴虔诚越听越糊涂,“题是她自己出的,不在题上还能在哪里?” 杜如晦想了一会儿,摇头道:“我也不知道猜得对不对,且看着吧。” 在他们说话之时,那五人当中,已经有人回答了,“启禀公主,可以选一山势高拔且云雾缭绕之处,依着公主梦中所见的建起楼宇,俯首便可见到秀丽山色,像峨嵋、青城、黄山皆是不错的选择。” 不等韫仪言语,已经有人嗤笑道:“你刚才没听清楚公主的话吗,公主说了,要凌空而建,你这建在山顶上,算是哪门子的凌空。”这两人彼此相识,家世也相仿,谁也不服谁,平日里少不了明争暗斗,这会儿听着他说得不好,自是立刻出言相讥。 那人被他说得面红耳赤,恼声道:“你有本事,你倒是造一个凌空楼阁出来。” 刚才说话之人笑一笑,拱手道:“公主,凌空楼阁听着匪夷所思,其实真要建起来也不难。” “哦?”韫仪轻挑长眉,道:“那就请独孤公子为我说说吧。” 第两百四十一章 空中楼阁之题 此人正是出身于望族独孤氏的独孤弘,他朝韫仪拱手道:“启禀公主,臣以为,可以在地上建好楼阁,然后选一处风景又有山峦之地,以铁链锁其四角,将楼阁悬空固定于空中,这么一来,不就成了凌空楼阁了吗?” 韫仪颔首道:“是一个不错的法子,不过如此一来,怕是耗费许多人力。” 独孤弘满不在乎地道:“我大隋地广人多,些许人力又算得了什么,或是公主首肯,臣愿为公主选址建造,定会让公主满意。”这关系着他的前程,自是使了劲地讨好韫仪。 在他之后,另一人亦急忙道:“臣以为,不论是建在山上还是铁锁都并非真正的凌空楼阁,臣可以为公主遍寻天下能工巧匠,当年鲁班可以造出云梯,诸葛亮可以造牛车木马,未必就造不出凌空楼阁。” 韫仪微微一笑,看向一直未曾言语的两人,这两人亦是大士族之子,面目白净俊秀者乃是清河崔氏,另一个面目略显粗犷的,则是荥阳郑氏,“你们呢,可有想到法子?” 崔济拱手道:“恕臣直言,凌空楼阁根本就是不可为之事,勉强去做,只会劳民伤财,还望公主三思。” 郑阳在他之后亦道:“不错,还有白玉为台,象牙为柱,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大的白玉与象牙,纵然公主集尽天下之力,也不可能做到这一切。” 独孤弘不悦地道:“公主乃是金枝玉叶,只要她想,就一定可以做到,你们二人休要胡言。” “可不是吗,你们自己做不到,不代表别人也做不到。”之前与他起过争执的人,这会儿也是站在了同一边。 崔济摇头道:“其实你们心里也明白,这一切根本不现实,说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讨好公主罢了,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这根本就是一种欺骗,令公主抱着一个实现不了的希望,希望越大,以后公主的失望也更大。”说着,他朝韫仪跪下道:“臣所言若有不是之处,还请公主责罚!” 郑阳随之跪下道:“公主,臣与崔济所言,皆是实话,还请您明查。” 独孤弘朝韫仪拱手道:“公主,您莫听他们二人胡言,您想要的凌空楼阁,臣一定会您做到!” 另一人唯恐被独孤弘抢了的风头,急忙接上道:“莫说只是区区凌空楼阁,就算是天上明月,臣也为您摘下!” 韫仪眼眸微转,带着一丝讽刺的笑容道:“你打算如何为我摘下天上明月?” 那人本是一句夸口之言,没想到韫仪会当真,一时哪里回答得出,紧张思索了一会儿,勉强道:“臣打算……那一座高耸至天际的云梯,然后就可以想法子将月亮摘下来了。” “荒唐!”韫仪肃声喝道:“且不说天地之间,不知相距多少万丈,只说这月亮,是你想摘就能摘的吗,你以为本公主是三岁幼童,可以由着你欺骗吗?” 见韫仪一下子翻了脸,那人神色大慌,连忙道:“公主恕罪,臣也只是希望……希望公主展颜,并无任何欺骗之意。” 韫仪冷笑道:“若云梯摘月尚不是欺骗,那我真不知怎样才算是欺骗了。” “臣……臣……”那人急得满头大汗,对自己刚才的夸口后悔不已,无奈说出口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想收都收不回来。 站在他旁边的独孤弘暗自冷笑,夸口也得有个度,居然连云梯摘月都出来了,真是个蠢货,不过这样正好,让他有了更多的机会,这般想着,他拱手道:“公主,云梯摘月自然不可能,但臣之前说的以铁链锁楼阁四角,令其凌于空中确实可行;若公主信得过,臣愿为公主督工,不出数年光景,便可建造完成。” 韫仪挑了细致的黛眉,道:“数年?” 独孤弘以为她嫌数年时间太长,赶紧道:“若是抓紧一些,日夜赶工,应该一年就够了。” 韫仪笑一笑,敛起宽广的云袖走到独孤弘面前,目光在他与其他两人身上掠过,“其实你们心里都明白,凌空楼阁根本就是不切实际之物,白玉台、象牙柱更是不可能,但为了迎合讨好我,你们却是一口答应。” 独孤弘听着不对,小心翼翼地道:“对于旁人来说,自是不可能,但公主乃是金枝玉叶,天下人皆为公主驱策,在臣看来,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韫仪拂过耳边的碎发,凉声道:“我并没有做那样的梦,对于凌空楼阁也没什么兴趣,刚才那样问,只是想看你们在我面前,会否说实话,结果……只有两人,所以通过这场测试的也只有两人!” 独孤弘几人脸色一白,他们怎么会不明白韫仪言下之意,分明就是说他们三人被淘汰了,相反,是顶撞直言的崔济与郑阳得以过关。 在韫仪示意崔济二人起身后,独孤弘不服气地道:“公主,臣并没有撒谎,以铁链拴四周,而令楼宇凌空确实是有可能的,所以臣也应该过关才是。” 韫仪点头道:“是有可能,但你因为我随口一句话,就要平白建设一座根本就用不着的楼阁,且张口就是一年内完成,你可曾想过,这会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又会给百姓本就不易的生活造成多少负担?” 独孤弘被她问得张口结舌,好一会儿方才强词道:“他们既为大隋子民,就该为陛下还有皇后娘娘、公主奉献一切,所有负担皆是应该的。” 韫仪盯了他片刻,凉声道:“或许你认为这一切是理所当然,但我不是,所以……到此为止!” “公主……”独孤弘哪里肯服气,然刚说了两个字,便被韫仪冷然打断,“你若再喋喋不休,现在就给我出去!” 被她这么一喝,独孤弘虽心有不甘,却也只得闭了嘴巴,恨恨地瞪了崔济二人一眼。 裴虔诚用手肘捅了捅一旁的杜如晦,轻声道:“想不到这位公主如此有性格,真是有趣,可惜啊!” 第两百四十二章 挤兑 杜如晦知道他在可惜自己早早便被淘汰出局,“确实很有趣,最难得的是这位公主虽长在深宫,锦衣玉食,却深知百姓疾苦,这样的人,不是独孤弘他们这种只知依靠家族萌荫之人能够匹配的。” 裴虔诚低低一笑道:“独孤弘不配,你配是吗?” 杜如晦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好端端的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我早就与你说过……”不等他说下去,裴虔诚已是接过话道:“你根本无心娶公主,我知道了。”说着,他又摇头道:“如今看来,公主真的很不错,若能娶了她,必是你小子的福。” 杜如晦笑而未语,他想娶的人从来只有梅雪一个,除了梅雪,其他女子就算再好也与他无关。 在他们言语之时,韫仪回到了自己椅中,萧氏侧首道:“如今崔济与郑阳二人皆说了实话,看这人品应该都不错,只看你更中意哪一个了?” 韫仪抚一抚额头,有些疲惫地道:“哪个都一样,母后您替儿臣决定就是了。” 萧氏叹了口气,以只有彼此才能听到的声音道:“韫仪,母后知道你心不在他们二人身上,但母后相信,他们二人不会比那个人逊色,甚至更好,至少……他们会一心一意待你。” 韫仪当然知道她所说的“那个人”是谁,默然片刻,她道:“母后,儿臣很累,想去歇息一会儿,不如让他们暂留临波阁中,晚些再做决定。” “好吧。”萧氏也不愿太过勉强她,道:“本宫还有些事情,先回昭阳殿,你择好之后,派人来告诉母后,母后去请你父皇下旨赐婚。” “嗯。”在韫仪答应后,萧氏众人的恭送声中起身离去,待得韫仪也在宫女的搀扶下回长生殿更衣后,从刚才起就一直不敢大声喘气的公子们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言语也较刚才随意了许多。 “真是了不得,最后得入公主视线的,居然是你们两个。”说话的是独孤弘,言语间有着明显的敌意,事实上,大多数人都对崔济二人有着或多或少的敌意,毕竟他们的驸马之路是断在这两人身上。 听着独孤弘阴阳怪气的言语,郑阳欲要说话,崔济拉住他道:“算了,不要与他一般见识,咱们到那边去坐会儿。” 不等郑阳言语,独孤弘旁边那人已是嗤声道:“哟,还没有成为驸马爷就已经摆上架子了,真是了不得。” 另一人道:“驸马的位置可只有一个,瞧着吧,等会儿他们非得打得头破血流不可,你们说要不要先请御医过来候着?”他们几个皆是大仕族之后,自然不惧郑、崔两家。 郑阳脾气爽直,哪里受得了他们这样冷嘲热讽,上前道:“你们自己满口胡言,不肯说真话,方才被公主取缔了资格,如今不好生反思,还在这里满口胡言,就你们这样的德行,公主瞧得上才怪!” 独孤弘等人本就满心嫉妒,再听得他这话,哪里还忍得住,瞪了眼睛道:“姓郑的,你说什么,再说一遍看看!” 裴虔诚怕他们吵起来,上前劝道:“一人少说一句,都别吵了,万一传到公主耳中,定会有所不悦。” 独孤弘上下打量了裴虔诚一眼,毫不客气地道:“你算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资格吗,赶紧滚一边去!” 他目中无人的态度令好心劝架的裴虔诚心生怒意,要不是顾着独孤一族的势力,依着他的性格早就一拳打过去了。 正自僵持之际,崔济上前拉住郑阳道:“好了,郑兄,别与他们争这些没意思的,对于,刚才我瞧见九洲池中有许多鱼,不如咱们过去赏鱼。” 正当郑阳准备随他走的时候,独孤弘又道:“怎么,害怕了?” 郑阳刚压下去的火顿时又窜了上来,挣开崔济的手一把揪住独孤弘的衣襟厉喝道:“姓独孤的,你再说一遍,谁怕你?!” 独孤弘嘴角微勾,露出一抹微不可见的笑意,“你这样挟着尾巴逃了还不是害怕吗?” “你!”郑阳眼皮直跳,垂在身侧的一只手已是紧紧攥成了拳头,随时都有可能挥出去。 崔济在旁边紧紧皱起了眉头,这个独孤弘一直揪着他们不放,分明是在故意挑衅,存心想要激怒他们,一旦当真打起来,事情可就麻烦了,甚至他们会因此被取消选为驸马的资格,偏偏郑阳又是个一根筋,不懂得转弯的人,唉,。 正当他烦恼该如何劝走郑阳时,一个声音落入耳中,“独孤公子与郑公子息怒,虽然这会儿公主不在,但始终是在皇宫之中,若打起来,怕是你们二位脸上都不好看。” 独孤弘看了他一眼,冷笑道:“我认得你,去岁殿试头名,叫什么杜如晦,这会儿在太仆寺养马,哈哈哈,养马官,怪不得身上一股马骚味。如晦……晦,悔,看来你爹娘很后悔生下你啊。” 裴虔诚沉了脸道:“你别胡说,我兄弟乃是太仆寺的主薄,负责文书之事,根本不是什么养马的,还有,别拿我兄弟的名字来取笑。” “有区别吗?我看他那样子,分明就是一个养马的,至于名字,我取笑了又如何?”面对独孤弘的嘲讽,杜如晦并未气恼,只是对郑阳道:“郑公子,这个时候争执,对您百害而无一利。” 崔济朝杜如晦投去感激的一瞥,低声道:“郑兄,他是故意要激怒你,令你失去资格,这口气你一定要忍住,千万别趁了他的意。” 在他们二人的劝说下,郑阳深吸一口气,缓缓松开独孤弘的衣襟,退开数步,对崔济与杜如晦二人道:“走,咱们赏鱼去!” 说完这句话,任由独孤弘如何挑衅讽刺,他都没有再回头,亦没有停下脚步,一路走到九洲池边,扶着汉白玉石雕成的石杆长出了一口气,“好险,幸好有你们提醒,否则就着了他们的当!” 崔济叹然道:“我也没想到独孤弘气量如此狭小,幸好公主瞧出了他的为人,否则可真不是一桩好事。” 第两百四十三章 最后一题 裴虔诚轻哼一声道:“独孤一族确实出过许多能人,不过眼下看来,已是今不同昔,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破落了。” 杜如晦言道:“破落也好,风光也好,都与咱们无关,不要再说这些了。” 裴虔诚道:“话是这么说,但想到他刚才的样子就心中来气。” 在他们言语之时,崔济拱手道:“刚才多谢二位兄台,要不是你,只怕眼下情况已是不可控制。” 裴虔诚摆手道:“只是举手之劳罢了,崔公子不必客气。” 崔济笑道:“你我能在此处遇到也是有缘,若是裴兄与杜兄不弃,我们就以兄弟相称吧。” 郑阳点头道:“不错,什么公子不公子的,太过见外了,还是兄弟相称来得亲切一些。” 见他们两个不摆世家公子的架子,裴虔诚也乐得与他们结交,拉了杜如晦与他们兄弟相称,相谈甚欢,只是这天气实在炎热,才站了一小会儿,四个便满头大汗,望着彼此额头上的汗,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裴虔诚边笑边道:“顶着这么大的太阳在池边赏鱼的,恐怕也就我们几个了。” 郑阳朗声笑道:“最可笑的是,咱们站这么久,一条鱼都没看到,真是亏得很。” 一番笑语后,几人找了一个阴凉的地方站着,说了一阵话,郑阳抹了把汗道:“都已经大半个时辰了,你们说公主什么时候才会来?” 崔济显得比他淡定许多,“该来的时候自然会来,不必着急。” 郑阳瞥了他一眼,摇头道:“就你这慢吞吞凡事不着急的性子,我这辈子都学不来。” 崔济笑一笑正要说话,有两个宫人从他们附近经过,有几句话顺着风飘进了他们耳中,待他们走后,裴虔诚惊讶地道:“唐国公竟然已经平定了母端儿之乱吗?” 刚才那两个宫人正是在说李渊率兵突击龙门,平定母端儿之乱的事情,郑阳道:“那件事我也听说了,听闻那场战役中,功劳最大的是唐国公的长子,叫……叫……”他拍着脑袋皱眉道:“叫什么来着,一下子竟然想不起来了。” “李建成。”杜如晦的话令郑阳恍然道:“对对对,就是李建成,听闻他与乃父一样,能征善战,很是了不得。”说着,他好奇地道:“杜兄弟也知道唐国公有所了解?” 杜如晦笑道:“郑兄有所不知,我家就在弘化郡,而唐国公任做过弘化郡的太守,所以略知一些,据我所知,唐国公有五子,其中又有长子与次子最为出众。” “次子……”裴虔诚想了一会儿道:“我记得了,今年三月之时,唐国公与次子李世民曾入京朝见陛下,陛下还曾赐婚,欲将永丰公主下嫁李世民,哪知道他竟然以已有婚约为由,抗旨不婚,令陛下勃然大怒,将他们父子打入天牢之中,欲要处死。” 崔济点头道:“被你一说我也想了起来,确有这回事,对了,后来他们是如何从天牢中出来的?” 裴虔诚摇头道:“这个我也不清楚,只听说是有人帮他们求情,令陛下不仅没有责罚,还分别赐婚。” 郑阳惊讶地道:“让陛下收回成命?谁有那么大的面子?” 崔济眸光一闪,往四周看了一眼,道:“我如何能够知晓,不过听闻顺仪娘娘是唐国公的外甥女,想必是顺仪娘娘从中周旋吧。” 三人没留意到他这个微小的动作,裴虔诚道:“应该就是顺仪娘娘求来的恩典,对了,这次龙门战役,李世民没有去吗?” 郑阳皱眉想了一想道:“未听说他的名字,应该是没去吧,依我猜测可能是留守在河东,毕竟那一带造反的可不止母端儿一人,镇压叛乱之时,也要防着背后受敌。” 杜如晦道:“看这形势,山西、河东那一带的叛乱,应该很快就能悉数平定。” 裴虔诚点头道:“我兄长曾说过,唐国公才能过人,有他镇守的地方,必然安然太平,我兄长虽然官职说不上多高,但能得他如此夸奖的,没几个人。” 在他们几个说话之时,崔济始终一直没有出声,低了头不知在想些什么,郑阳疑惑地道:“怎么了?” 崔济回过神来,摇头道:“没事,就是有些提不起精神,想是因为此处太热了。” 被他这么一说,众人亦感觉阵阵燥热,夏蝉在他们头顶不知疲惫地叫着,身上的衣衫早就被汗水濡湿了,有心想回临波阁中,又怕再与独孤弘他们起争执,只得忍着炎热继续在树荫下等韫仪回来。 四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等到韫仪出现,后者瞧见他们等在外面,并未露出什么意外之色,只道:“都进来吧。” 等在临波阁中的独孤弘等人瞧见韫仪进来,连忙恭身行礼,态度甚是恭敬,他们虽失去了机会,但心里多少还存着一丝侥幸,希望事情出现转机。 韫仪展袖坐下,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崔济二人身上,“好了,请二位听最后一道题。” 崔济与郑阳连忙洗耳恭听,只听她道:“有一人害死了你的至亲之人,但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若让你抓到这此人,你会如何处置?” 二人皆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一道题目,郑阳想了一会儿率先道:“在臣看来,不管那人是否有不得已的苦衷,杀人偿命都是天经地义之事,应该抓他去见官。” 韫仪不置可否地笑笑,将目光转向崔济,“崔公子的答案呢?” 崔济拱手道:“臣以为,律法不外乎人情,既然公主说了他有不得已的苦衷,想必杀人非他所愿,在这种情况下,臣觉得应该再给他一个机会。” “哦?”韫仪惊讶地望着他道:“他杀的可是你的至亲,崔公子竟然能够如此大度?” 崔济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与其冤冤相报,不如试着去化解仇恨,或许会有另一片天空也说不定;当然,若他不肯回头,臣亦不会一味姑息,当将他送去官府。” 第两百四十四章 风起 崔济话音刚落,独孤弘已是轻哼一声道:“公主,臣以为他所言皆是谎话,哪有人面对至亲惨死,还能够如此冷静,分明就是故意说这样伪善的话来讨好公主;他之前说臣撒谎,如今他还不是一样。” “我没有撒谎!”崔济正色道:“我既能说出口,就一定可以做到,怨恨别人的同时,其实也是在怨恨自己,既是这样,何不给自己,也给别人一条出路?” 独孤弘嗤声道:“如今没发生这样的事,自然说什么都行,真是虚伪至极!” “你愿意这样想我也没法子。”说着,他朝韫仪拱手道:“公主,臣可以对天起誓,所说的每一句都是肺腑之言,绝无虚假。” 韫仪低头一笑,拨弄着指间的鎏金镶宝戒指,“好,你们的回答本宫知道了,现在……请回吧。” 听得这话,众人皆是一愣,如今不是要决定驸马最后人选吗?还没说出崔济与郑阳谁对谁错就让他们走了,这是何道理? 不等他们想明白,吉祥已是上前道:“奴婢送诸位公子出去。” “可是……”一头雾水的郑阳正要问个明白,崔济已是拉住他低声道:“想必公主心中已是有了决定,只是脸皮薄,不便当众宣布,咱们不要多问了,先回去吧。” 郑阳想想也是,逐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与他们一起朝韫仪行礼退去,就在他们将要步出临波阁时,一道急风拂来,吹起韫仪脸上的面纱,露出面纱下的秀美脸庞,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却有不少人瞧见,果然与萧皇后一样,都是十足十的大美人,只可惜他们没福气,不能抱得美人归! 在他们因为当不成驸马而叹息之时,杜如晦脸上却是充斥着难以言喻的震惊,怎么会……怎么会是她?这不可能,她明明就已经死了,整个村子都是知道的,而且……就算她没死,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难道是自己眼花了?可是刚才明明…… “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走啊!”在裴虔诚的半扯半扯下,满腹疑惑的杜如晦出了临波阁,在随吉祥前往宫门的路是,裴虔诚轻笑道:“看你小子刚才愣在那里的样子,可是后悔了?” 杜如晦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随口道:“后悔什么?” “放弃争夺驸马啊,之前虽说皇后娘娘貌若天仙,公主也是身姿婀娜,但毕竟看不到脸,谁知道是天仙还是……”他压低了声音道:“母夜叉啊!” 郑阳在一旁听到他的话,笑斥道:“母夜叉,真亏你想得出来。” 裴虔诚梗着脖子道:“你别笑,我敢保证,肯定不止我一个人想。”说着,他又道:“刚才瞧见公主那半张脸,那可是半点担心也没有了,实在是美得……”他搓着手,好半天才想出一句形容的话来,“就像谪落于凡间的仙子,虽只惊鸿一瞥,却令人印象深望,想来终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 听着他那些文绉绉的话,郑阳好笑地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文雅了。” 裴虔诚嘿嘿一笑,拍着杜如晦的肩膀道:“你小子还没有回答我呢,刚才我看你连路也走不动了,平日里你可是跟个圣人似的,对于那些女子连看也不看一眼;快说,是不是后悔了。” 杜如晦摇头道:“没有,只是……公主的容颜与我认识的的一位故人有几分相似。” 不,不是相似,而是一模一样,至少他瞧见的那半张脸是这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裴虔诚轻声道:“与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后悔了?” 杜如晦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口道:“后悔什么?” “后悔故意装着解不开棋局,自己退出公主的择选,要是你没有那么做,说不定这会儿驸马人选就是你了。” 杜如晦哭笑不得地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早就与你说过,我……” “你心中只有那位青梅竹马嘛!”裴虔诚无趣地道:“说你小子一根筋真是一点也没错,天仙似的大活人不娶,非要记着一个已经不在的人,也不知你什么时候才能想通。” 在快要走到广运门的时候,杜如晦突然拉住裴虔诚,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后者惊讶地道:“你……” 杜如晦打断道:“此事十分要紧,请裴兄务必帮我这一回。” 见他这么说,裴虔诚无奈地道:“好吧,你快去快回,我尽量帮你拖着。” “多谢裴兄。”说话之际,杜如晦悄悄放缓了脚步,不着痕迹地从队伍的中间拉到了最后,在与前面一人离着一丈远的时候,他悄无声息地转身往来时的路行去。 除了裴虔诚,只有崔济留意到杜如晦的举动,他虽惊讶却没有声张,往裴虔诚的方向走了几步,轻声道:“杜兄这是怎么了?” 裴虔诚摇头道:“我也不清楚,突然就说有几句话想问公主,让我帮忙瞒着一些,别让吉祥姑娘发现了。” 崔济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且说杜如晦那边,沿着之前走过的路,一路来到临波阁,韫仪已是不在阁中,只有几名宫女弯了腰在那里收拾,他走到其中一名宫女身后,道:“请问公主去了哪里?” 宫女以为是一同收拾之人,随手一指道:“公主回长生殿去了。” “多谢。”说完这两个字,杜如晦快步出了临波阁,往她手指的方向行去,走了一阵子,果然看到前方有一行人正在缓步而行,看当中一人的背影,应该就是韫仪无疑。 如意听到后面有急促的脚步声,回过头来,待得看清是杜如晦后,她惊讶地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是何人?”韫仪一边问着一边回头,她这会儿已是除下了面纱,待发现是杜如晦时,想遮脸已是不及。 下一刻,杜如晦已是快步奔上来,一把攥住韫仪的手,语无伦次地道:“梅雪,是你……真的是你,你还活着……真的活着,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如意万万没想到杜如晦如此大胆,连忙喝斥道:“大胆狂徒,还不赶紧放开公主!” 第两百四十五章 看穿 杜如晦此刻眼中只有韫仪一人,哪里听得进她的言语,激动地道:“梅雪,这两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我……我已经考中进士了,我可以娶你了!” 韫仪摇头道:“杜公子认错人了,我并不是你说那位梅雪姑娘。” 杜如晦急忙道:“不!你就是梅雪,我不会认错的!” 见他对自己的话置若罔闻,如意气恼地道:“你若是再不放开公主,我就唤侍卫过来了!” 等了一会儿依旧不见杜如晦松手,如意待要去唤侍卫,韫仪道:“只是一桩小事罢了,不必惊动侍卫。”说罢,她对杜如晦道:“我确不是杜公子口中的梅雪姑娘,今日之前,也从未见过杜公子。” 在最初的激动过后,杜如晦渐渐冷静了下来,是了,梅雪已经死了,又怎么可能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只是他想不明白,这位晋阳公主为何会与梅雪长得一模一样,他与梅雪自幼一起长大,竟也看不出半分不同。 杜如晦压下心中的疑惑,松手道:“臣一时失态,请公主恕罪。” “我明白。”说着,韫仪笑言道:“看杜公子如此紧张,那位梅雪姑娘想必是你的心上人。” 杜如晦点头道:“是,我与梅雪青梅竹马,我曾答应过她,若是考中进士,就回去迎娶她,可是……当我写信回去时,得来的消息,竟然是她已经被人害死,我……”他紧紧攥着双手,哑声道:“我对不起她!” “梅雪姑娘在天有灵,看到杜公子对她念念不忘,想来也会瞑目了。”韫仪话音刚落,杜如晦便冷声道:“一日不抓住害死她的人,梅雪就一日不能瞑目!” 韫仪微一蹙眉,奇怪,害死梅雪的人是冯春秀,后者早在大业十年初之时,就意外身亡,足以告慰梅雪在天之灵,何以杜如晦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奇怪归奇怪,以她现在的身份却是不便多问,只得道:“那我就祝愿杜公子早日抓到害死梅雪姑娘的凶手。”说罢,她对如意道:“送杜公子出去。” 如意点一点头,走到杜如晦身前,伸手道:“杜公子请!” 面对如意的言语,杜如晦并未有所动作,目光一直落在韫仪身上,在如意第二次言语时,他忽地道:“臣能否与公主单独说几句话。” 韫仪笑一笑道:“我确确实实不是你认识的梅雪姑娘,杜公子就算再问十遍百遍,我也是一样的答案。” “臣知道。”说完这三个字,杜如晦仍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韫仪秀眉微微一蹙,对如意道:“你们且先退下。” “是。”待得如意他们退开近十丈远后,韫仪道:“杜公子想与我说什么?” “大业九年十一月初一,在太守府做事的梅雪回到家中,就是那一日,臣向她允诺,得中进去之后,就八抬大轿,迎她为正妻;可臣却在事后得知,梅雪早在那日之前就已经死了。” 韫仪故作惊讶地道:“哦,竟有这样的事,难道是梅雪姑娘不舍离开阳世,故而以魂魄相见?” 杜如晦缓缓道:“不,臣当日所见的确是活生生的人,不过并非梅雪,而是乔装易容的刺客。” “易容?”韫仪讶然道:“想不到天下间真有这样的异术。”顿一顿,她又道:“也就是说杜公子当时将刺客当成了武梅雪?” 杜如晦瞳孔微微一缩,看向韫仪的眸光又深了几分,“不错,那名刺客混入太守府,行刺时任弘化郡太守的唐国公,事败之后,以梅雪的身份继续留在太守府中伺机行刺,并且杀了李家三公子,太守与二公子虽然搜查了整个弘化郡,可惜还是没有抓住她。” “原来如此。”韫仪微一点头,转而道:“只是……杜公子与我说这些做什么?难不成……”她轻抚着脸颊道:“杜公子以为我也是刺客易容而成?” 杜如晦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而是道:“臣记得公主之前所出的最后一道题目,公主说:有一人害死了你的至亲之人,但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若让你抓到这此人,你会如何处置?” 待得韫仪点头后,他道:“臣当时就觉着奇怪,为何会出这样一道古怪的题目,直至刚才,臣终于想到了,或许那并非一道题,而是公主的亲身经历。” 韫仪轻挑细眉,“哦?此话从何说起?” “当初唐国公派了无数人封锁弘化郡内外,并且遍搜刺客逃窜的山林,在这种情况下,刺客根本没有机会逃走,可偏偏她确实不见了,臣斗胆猜测,并非刺客神通广大,而是有人刻意放走了她,臣听闻在刺客冒充梅雪的那段时间,与二公子走得极近,放走刺客的人,十之**就是二公子。” “杜公子好丰富的想像力,不过那道题只是我一时心血来潮,并非你所言的那般,更加不是刺客易容乔装”韫仪维持着脸上的盈盈笑意,心中却是翻起惊涛骇浪,好一个杜如晦,仅凭着些许线索,就猜测到了这么许多,好生利害。 杜如晦盯着笑意嫣然的韫仪,一字一顿地道:“公主自然没有易容,就像那名刺客一样。” 纤长的睫毛微微一颤,抬眼道:“杜公子这是何意?” “公主没有易容,那名刺客也没有易容,她有着一张与梅雪一模一样的容颜。” 韫仪打量了他片刻,道:“看来杜公子认定我就是那名刺客了,只是……我身为一国公主,跑去刺杀国之栋梁,杜公子不觉得太过可笑了吗?” “是有些可笑,不过臣相信自己不会认错人,再者……”停顿片刻,杜如晦再次道:“臣听闻数月前唐国公与二公子入京面圣,陛下曾因二公子拒绝迎娶永丰公主一事,龙颜大怒,将他们打入天牢意欲问罪,结果不仅无罪开释,还另外赐婚二公子与长孙小姐,陛下因何态度大变,公主想必最是清楚不过。” 第两百四十六章 承认 “王顺仪几番为唐国公父子求情,陛下念在王顺仪还有唐国公曾为大隋立下许多汗马功劳的份上,对他们从轻发落。”说罢,韫仪盯着杜如晦道:“不过看杜公子的神色,似乎并不相信。” 杜如晦沉声道:“公主说的这些或许不假,不过臣相信,一个王顺仪并不能令陛下改变心意,收回已经昭告天下的旨意。” 韫仪盯着他道:“依杜公子之意,是觉着我也为他们求情了吗?” “是与不是,公主心中最是清楚。”面对杜如晦咄咄逼人的言语,韫仪笑一笑道:“不管杜公子相信与否,我都不是你所认为的那名刺客;时辰不早了,杜公子请回吧。”说完这句话,她转身离去,这个杜如晦心思过人,再与他说下去,怕是会露出更多的马脚。 在韫仪走出数步远时,身后再次传来杜如晦的声音,“如果公主当真与这一切无关,何以刚才能够一口叫出‘武梅雪’三个字,由始至终,臣都没有提过梅雪姓武。” 看到韫仪停下脚步,杜如晦再次道:“若我将今日看到公主的事情,告诉唐国公与二公子,您说他们会认为这是一个笑话,还是与我一样的想法?” 韫仪倏然停下脚步,良久,她缓缓转过身,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笑意,声音冷厉如寒冬冷风,“杜公子这是在威胁本公主?” 杜如晦拱手道:“臣只是区区一个从七品小官,岂敢威胁公主,臣只想知道真相。” “可是知道太多真相的人,往往都不长命。”韫仪话音刚落,杜如晦便道:“只要能替梅雪讨回公道,就算赔上这条性命又有何妨?!” 韫仪秀眉微微一蹙,疑惑地道:“公道?你这是何意?”之前杜如晦已是提过类似的话,只是她当时碍于身份,未曾细问。 杜如晦瞳孔微缩,冷声道:“我在梅雪坟前发过誓,一定会替她报仇,就算那个凶手是当朝公主,我也不会更改誓言!” 韫仪面色古怪地道:“你以为梅雪是我杀的?” 杜如晦一怔,旋即道:“难道不是吗,还是说到了这个时候,公主还要辩称没有去过弘化郡?” 韫仪默然片刻,终是道:“不错,你当日见到的那个人就是我,李玄霸也是死在我的手上,但梅雪并非我所杀。”说着,她将当日藏身于梅雪屋中,亲眼看到春秀为了搜查屋子误杀梅雪一事讲述了一遍,临了道:“我见梅雪身亡,而我又恰好与她长得一模一样,便将她埋在后院之中,借用她的身份留在太守府中;后来,春秀发现了我的秘密,在与武老三争执之时,意外滚落山坡身亡。” 杜如晦怔怔站在那里,好一会儿方才张口道:“你说……梅雪是春秀杀的?” 韫仪点头道:“不错,当时季容也在场,她应该最是清楚,你若不信可以去问她。” “你没有杀梅雪……”杜如晦喃喃说着这句话,旋即道:“这么说来,武三叔也不是你杀的?” 韫仪激动地道:“爹明知我并非真正的梅雪,仍然疼我爱我如亲生女儿,甚至不惜性命救我,我怎么会杀他,爹他……是在助我逃跑之时,被追兵误杀身亡。”她轻吸一口气,忍着眼底的酸涩道:“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爹。” 杜如晦神色几番变化,他一直以为是刺客杀了梅雪父女,所以誓要杀到刺客为梅雪他们报仇,想不到真象竟是这样。 许久,他哑声道:“你为什么要去弘化郡,为什么要刺杀太守,如果你不去,这一切……根本不会发生;不错,你是没有杀梅雪与武三叔,可事实上,他们二人皆因你而死,你依旧是杀人凶手!” 这句话令韫仪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酸涩一下子又涌了上来,化为一滴透明的泪珠滴落在月白的鞋尖,这一年多来,她时常会梦到弘化郡的事情,每一次醒来,都是泪流满面。 韫仪抚着被晒得滚烫的栏杆,凄楚地道:“你说的没错,我若没有去过弘化郡,或许就不会发生这一切,爹与梅雪这会儿仍会好好的活着,可是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停顿片刻,她道:“答应我,不要向任何人提及这件事!” 杜如晦眼圈微红地道:“若我不答应呢,你打算杀了我吗?” 韫仪盯了他道:“你若不想天下大乱,生灵涂炭就一定要答应!” 如此相视片刻,杜如晦倏然转身离去,直至他消失在视线中,亦没有给出回答,究竟是答应还是拒绝…… 杜府之中,打从杜如晦进宫后,杜母就一直伸长了脖子等着,远远看到杜如晦进来,她连忙迎上去,一脸急切地道:“如何,公主有没有选你为驸马?” 虽然杜如晦考中殿试第一,被封了官,但说到底,只是一个从七品小官,在本家眼中,出了这样一个小官的旁系根本算不得什么,上次她去拜会杜家本家的时候就碰了一个钉子,人家根本不把她当回事;但驸马就不同了,那可是当今陛下的乘龙快婿,莫说是杜家,就连那几个大士族见了也得行礼。 杜如晦疲惫地道:“母亲,我很累了,想先回去歇息。” 杜母等了大半天,哪里肯让他这么离开,道:“先告诉为娘,公主她选你没有?” 杜如晦摇头道:“我没有答出公主的题,最后入选的是崔济与郑阳,公主究竟会选哪一个,尚是未知之数。”提及韫仪,杜如晦想起那张与梅雪一模一样的脸庞,心中隐隐抽痛,就算长得再像,她也不是梅雪,自己……终是再也见不到那个温婉善良的女子了。 一听这话,杜母脸一下子白了,满心期盼皆化成了泡影,令她难以接受,连连摇头,“不可能,你这么聪明,怎可能答不出公主的题,是不是有人故意害你落选?” “与人无关,是儿子自己答不出来。”杜如晦随口答了一句便要离去,今日发生之事,实在令他觉得很累,只想一个人好生静静。 杜母一把拉住他,沉了脸道:“究竟是答不出,还是你故意不肯答?” 第两百四十七章 母子之争 “母亲,你在说什么?”杜如晦话音刚落,杜母便冷然道:“知子莫若母,你心里在想些什么,我这个当娘的一清二楚,你还在想着武梅雪是不是?” 对于她的质问,杜如晦垂目不语,杜母脸上掠过恼怒之色,“果然是这样,你……你是不是疯了,这可是当朝驸马啊,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好事,你居然为了一个死人故意放弃,你……想气死为娘吗?” 见杜母气得浑身发抖,杜如晦有些内疚地道:“事已成定局,母亲还是莫要生气了。” “你做出这样的蠢事,要我怎么不生气,那个武梅雪活着的时候缠着你不放也就算了,死了还要害你,简直就是个害人精!” 见杜母喝骂梅雪,杜如晦不悦地道:“母亲!” 杜母眼睛一瞪,道:“怎么,我说错了吗,要不是她,你这会儿已经是驸马爷了。” 面对蛮不讲理的杜母,杜如晦有些无奈地道:“是儿子没有驸马的命,你怎么能怪到梅雪身上呢!” 杜母气哼哼地道:“不怪她怪谁,这个害人精死了也不肯消停,哼,我现在就去找法师,让她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看她还怎么害你!” “母亲!”杜如晦拉住她,脱口道:“你把梅雪害得还不够吗?如今她都死了,你却还不肯放过她!” 杜母没想到杜如晦会责问她,不由得愣了一下,旋即冷声道:“胡说,我何时害过她?!” 杜如晦痛苦地道:“当初若不是你执意反对我迎娶了梅雪,她根本不用去太守府做事,更不会遇到刺客之事。”他之前指责韫仪间接害死了梅雪,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杜母眼眸微眯,冷言道:“你果然还在为了那件事怪我,我是你娘,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你好,像武梅雪那样连自己父母是谁都不知道的野丫头,怎么配进我杜家的门!” 见杜母不仅没有丝毫悔意,还一再抵毁梅雪,杜如晦心头火起,脱口道:“梅雪不知道自己亲生父母,母亲你又比她好得了多少?” 杜母脸色倏然一寒,“你说什么?” “自从嫁给父亲之后,母亲就再也没有回过陆家,陆家也从来没派人来探望过母亲,为什么,不是因为母亲与陆家情份淡薄,是因为你根本就不是陆家血脉!”话音未落,杜母已是狠狠一掌掴在他脸上。 杜母脸色铁青地站在那里,胸口如海潮一般激烈的起伏着,这件事是心底最深的隐秘,也是她此生最大的耻辱。 她也是出生于商贾之家,虽然算不得大富大贵,但至少衣食无忧,更有疼爱自己的父母,前十年里,她与其他富家小姐一样,快乐幸福,那间两进院的宅子到处都可以听到她银铃似的笑容。 然这一切,在她十岁那一年戛然而止,她与哭天喊地的母亲在一个下着大雨的夜里被赶出了陆家,原本疼爱她的父亲与祖母面对她害怕的哭嚷,没有一丝怜悯,目光比打在身上的雨水还要冷,看她之时,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一般。 不论她如何害怕与难过,她们被赶出陆家已是不争的事实,母亲带着她回了娘家,可是任凭母亲在外面如何哀求,他们都不肯开门,最后从里面扔出一贯钱,像是在打发要饭的乞丐。 靠着那贯钱,母亲带着她租了一间小小的屋子,从此在那里安了家,靠着替人缝补衣裳,浣洗衣裳赚取微薄的工钱度日,艰难地将她养大成人。 但是这样的辛苦,很快就压垮了母亲那单薄的身子,仅仅过了四年,母亲就撒手人寰,临终前拉着她的手不停哭着说对不起她,也就在那个时候,她终于知道了当年被赶出来的真相。过了十年陆家小姐生活的她根本不是陆家的血脉,十四年前,在父亲外出经商之时,母亲与家中一个长工好上了,珠胎暗结,母亲设法买通当时来替她诊脉的大夫,故意少说了一个月,令陆父以为是他经商回来后怀上的。 这个谎言足足瞒了十年,直至那个大夫酒后失言,方才被揭了出来,对于陆家来说,留她们母女一条性命,仅仅是赶出府已经算是最仁慈的处置了,但对于当时的杜母来说,却是灭顶之灾,尤其是其母亲过世后,她彻底成了一个孤儿,自己养活自己,根本没人在意她的死活,反而还要忍受别人的白眼与嘲讽,许多村民都知道她母亲不守妇道的事情。 不过她运气不错,在十七岁那一年,遇到了老实的杜父,后者不介意的她的身世与家中反对,迎娶她为正妻。 这件事令她很是感激,嫁给杜父后,她勤俭持家,更为数代单传的杜家诞下杜如晦这个男丁;杜家乃是长安杜氏一族的旁支,杜氏一族虽然比不得清河崔氏那样的望族,却也有几分声望,族中许多人都在朝中为官,但杜父这一支与本家隔得很远,几乎没有了联系,杜父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得到本家的认可,无奈他才干有限,充其量只能靠贩靠绸缎等物赚取一些钱财,根本入不了本家的眼。 杜母知道想要完成杜父所愿,是以在杜如晦出生后,她就将所有希望寄托在这个儿子身上,而杜如晦也确实争气,三岁识字,五岁吟诗,每一个教过他的师傅都夸他聪慧。 这样的称赞,令杜母更加下定了决心,竭尽所能请来最好的师傅教四书五经,诗词歌赋,极力培养,希望他可以考中科举,当官,然后娶一位名门千金,让他们一家得到本家的认可,这件事,在杜如晦成年后,她曾提起过,原是希望杜如晦可以更加用功,没想到…… 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当初她极力阻止杜如晦与梅雪往来,甚至不惜以死相逼,好不容易等到梅雪死了,她以为这件事可以就此过去,没想到杜如晦不仅为了一个死人放弃驸马爷的资格,更揭开多年的伤疤,令结疤的伤口再一次鲜血淋淋,让她怎能不恨,怎能不怨! 第两百四十八章 赐婚郑阳 在杜母思绪被强行带回到二十多年前时,杜父也恰好看到,将他吓了一大跳,连忙拉开二人道:“这是怎么了?” 杜如晦抚一抚刺痛的脸颊,冷声道:“若敢寻法师伤害梅雪亡灵,我就立刻辞官离开洛阳城,永远不再回来!”说罢,他大步离去,任杜父如何呼唤,也不肯回头。 见唤不住杜如晦,杜父只得将目光转向气息未定的杜母,“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又扯到了梅雪。” 杜母闻言未语泪先落,待得缓了气息后,她将事情说了一遍,哽咽道:“为了那个死丫头,他放弃当驸马的机会,还拿陆家的事情讽刺我,你说气不气人?” “好了,儿子也是一时失言,母子之间,没必要那么计较;至于驸马……那么多位名门公子,就算儿子没有放弃,也不见得能够入公主的眼,算了吧。” 杜母激动地道:“怎么会入不了,如晦相貌堂堂,又文采出众,公主怎么会不喜欢。” 杜父知道她倔强的脾气,没有与她争辩,只道:“可是现在事情已成定局,就算你再生气也改变不了事实,反而会将儿子从我们身边逼走,又是何必呢!” 杜母狠声道:“这一切都是因那个死丫头而起,亏得是死了,否则还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子!” “好了,别再想这件事了,待如晦回来,我定好好训斥他。”在杜父安慰杜母之时,杜如晦来到酒楼,不停地往嘴里灌着酒,一壶又一壶,直至被人夺下。 杜如晦抬起已是蒙了一层醉意的双眼,待得看清来人后,他道:“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把酒给我。” 来者正是崔济,他避开杜如晦的手道:“我恰好经过此处,倒是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出什么事了?” “我没事,给我!”杜如晦一边说着一边来夺酒,崔济闻着他满身的酒味,摇头道:“再这样喝下去,非得醉了不可,别喝了。” “醉了好,醉了解愁。”趁着崔济不注意,他一把夺过酒壶,当即仰头,“咕咚咕咚”地往嘴里倒着,在将空酒壶放下后,他道:“小二,再来两壶。” 未等小二答应,崔济已是道:“不要再拿了。” “你别管我。”说着,杜如晦对走过来的小二道:“还不赶紧去拿。” 小二应了一声,道:“客倌,您从刚才开始,已经喝了许多壶酒,不然……先把之前的帐结一下,这样小的才好去拿。” “怕我赖帐不成?”说着,杜如晦从腰间取出一串钱摆在桌上,喝道:“立刻去拿洒来。” 崔济朝随他同来的侍从看了一眼,后者道:“小二,你们这里的酒我家公子全买下了,从现在开始,一滴都不许卖给其他人,待会儿去城东崔府结帐就行了。” 城东崔府! 小二吓了一跳,他虽然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民,却也知道那是什么地方,连连点头退了下去,任凭杜如晦如何喝斥,也不肯再拿半壶酒给他。 “我喝我的酒,与你有何干,为何非要多管闲事?”杜如晦的话令那名侍从皱起了眉头,自家公子是何等身份,平日里那些人见了总是恭恭敬敬的,此人却这般不敬,亏得公子脾气好,若换了是他,定要好生教训一顿。 崔济劝道:“借酒消愁,只会愁更愁,杜兄,不要再喝了,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说不定我可以帮你。” “帮不了,谁都帮不了。”杜如晦一边说话,一边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外走去,崔济拉住他道:“你要去哪里?” 杜如晦摇头道:“这家喝不了,我就去别家喝,总有地方能喝,难不成你崔公子还能买下整个洛阳城的酒吗?” “杜兄!”崔济拉住他,低声道:“可是与你之前折回临波阁有关?” 他的话令杜如晦动作一滞,旋即挣开他道:“怎样都好,与你无关。” 崔济拦在他面前,肃声道:“虽然你我今日才算相识,但我已将你视作兄弟,你的事情,怎可能与我无关。”说完这句话,他强行拉着杜如晦离开,一路来到一个偏僻的巷子后方才停下脚步,他道:“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要是我能帮的,一定会帮你。” “我……”杜如晦刚说了两个字,忽地胸口一阵烦闷,紧接着大口呕了起来,将刚才所喝的酒全部都呕了出来,整个巷子充斥着刺鼻的酒味。 待得杜如晦呕完后,崔济递了一条帕子,待得后者拭去唇边的酒渍后,他道:“如何,清醒了吗?” 杜如晦望着自己呕出来的那一滩酒水,低声道:“让崔公子见笑了。” 崔济摇头道:“不打紧,我只是不明白,之前不是好端端的吗,怎么又喝起闷酒来,要不是我恰巧经过,不知得喝成什么样子。” 杜如晦淡然道:“没什么,就是回去之后,母亲知道我没有被选为驸马,很是生气,将我训斥了一顿,我一时气闷,所以出来喝酒解闷。” “原来是这样。”崔济点一点头,道:“那你之前折回临波阁……” “之前公主的面纱被风吹开,发现公主很像我一位故人,所以回去确认,结果……”他笑一笑,带着崔济不解的涩意道:“虽然很像,却不是同一个人。” 崔济眸光微闪,拍一拍杜如晦的肩膀道:“伯母只是一时失望,所以说你几句罢了,你别太往心里去,天就快黑了,赶紧回去吧。” 杜如晦点点头,道:“这次真是麻烦崔公子了。” “怎么说这样见外的话,你我虽今日才相识,却很是投缘,我已是将你当做兄弟一般看待,相信郑阳也是。”说着,他道:“好了,我先回去了,改明儿咱们四个约出来一起喝酒。” “好。”在杜如晦的答应声中,二人拱手离去,虽然杜如晦与杜母争执得很凶,但毕竟是亲生母子,再加上杜父从中调和,事情终是慢慢过去了。 三日后,杨广下旨赐婚晋阳公主与郑阳,于来年二月二十六日完婚。 第两百四十九章 传召 在得知圣旨后,崔济、杜如晦还有裴虔诚一起将郑阳约了出来,三人一起灌郑阳这个准驸马爷,虽然没选上驸马令裴虔诚与崔济有些失望,但他们还是很替替郑阳高兴,最后郑阳喝得不省人事,被下人抬着回了府的,其他三人虽然好一些,却也醉了七八分,或扶或搀的回了各自府邸。 翌日清晨,当杜如晦带着宿醉的疼痛醒来之时,意外得知宫中来人,乃奉了韫仪之命请他进宫一趟。 听闻韫仪亲自传召,杜母心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然在想到昨日那道赐婚旨意后,刚刚燃起的希望立刻又熄灭了。 她虽是一介女流,却也知道君无戏言的道理,既然已经赐婚于郑阳,除非后者死了或者犯下大错,否则怎么也轮不到杜如晦。 且说杜如晦那边,在一番简单的收拾后,正要离去,不知想起了什么,他又回到屋中,取出一样东西藏在袖中,随后方才随宫人再次踏入紫微宫,这一次没有去九洲池,而是直接来到了长生殿。 进到殿内,杜如晦暗自吸一口气,神色平静地朝执了一把泥金团扇轻摇的韫仪拱手道:“臣杜如晦见过公主,公主金安。” “免礼。”在示意杜如晦起身后,韫仪道:“杜公子当日能够解开我的棋局,想必棋力甚好,不如陪我下一局?” 杜如晦望着他道:“公主专程传臣过来,就是为了下一局棋吗?” “若我说是呢?”韫仪起身走到早就已经摆好的棋盘前,将盛着白子的棋盒递给了杜如晦,后者看了她一会儿,终是伸手接过了棋盒,在无声之中,与韫仪交错落子。 寸许见方的棋盘上,黑白二子正进行着激烈的厮杀,杜如晦的棋力远非如意她们可比,看似寻常的几子,却杀机四伏,而且这种杀机越到后面越猛烈,令韫仪应付得极为吃力,落子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这般又下了一柱香的功夫,韫仪放下在指尖拈了许久的棋子,摇头道:“我输了。” 杜如晦淡然道:“公主棋力并不比臣弱,只是下棋之时,还缺了几分果决,所以才会输给臣。” 韫仪点点头,在拭去手心的冷汗后,命如意二人出去,旋即道:“多谢杜公子替我保守秘密。” 杜如晦看了她一眼,“公主如何知道,说不定我这会儿已经派人送信给唐国公他们。” 韫仪微微一笑,“若是这样,杜公子就不会心平气和地与我下这盘棋。” 杜如晦默然片刻,沉声道:“间接害死梅雪的,不止是你,还有我与母亲。” 韫仪轻叹一声道:“过去的事情,多思无易,只盼梅雪下一世,可以投胎到一户好人家,幸福安康,不要再有今生这样的灾劫。”说着,她道:“上次匆匆忙忙,忘了问你可有回过弘化郡,梅雪的尸体……起出来了吗?”此事一直是她心中的节,见过杜如晦之后,更是经常想起,故而招杜如晦前来一问。 杜如晦点头道:“公主走那会儿,二公子就将梅雪的尸体起出来重新安葬,就在武三叔的坟墓旁边,让他们父女可以相互作伴,不至于太过寂寞。”经过这几日的缓冲,他心情已是平复了许多,不再如之前那样激动。 韫仪神色一松,点头道:“那我就放心了。” 在短暂的寂静后,杜如晦取出袖中的东西,道:“公主还记得这个吗?” 杜如晦拿在手里的是一枚纯银蝴蝶环扣簪,韫仪颔首道:“记得,这是你进京赶考之前,特意买来送给梅雪的。” 杜如晦黯然一笑,轻抚着手里的簪子道:“结果却阴差阳错送到了公主手中。” “虽然梅雪没有收到这枚簪子,但你的心意她从来都是知道的。”面对韫仪的安慰,杜如晦怆然一笑,“知道又如何,我与她终是不能在一起了。” 韫仪明白,梅雪的死,于杜如晦而言,是一辈子的痛楚,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开解的,在短暂的静默后,杜如晦道:“知道梅雪死讯后,我回了一趟弘化郡,在家中找到了这枚簪子,还记得当初公主将簪子还给我母亲时说的那番言语,可是将母亲气得不轻。” 他的话令韫仪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当时也是我一时激动了,不过你母亲的态度实在是很令人生气。” “我知道。”说着,杜如晦将手中的簪子递给韫仪,“既然这枚簪子从一开始,就是送给了公主,那么现在……请公主再次收下,就当是臣送给公主与郑兄大婚的贺礼。” 韫仪接过簪子道:“你已经听说了?” 杜如晦笑一笑道:“如今整个洛阳城都在谈论公主即将下嫁郑兄一事,臣又怎会没有听闻,不过有一件事,臣很好奇,为何……” 韫仪接过话道:“为何我会选了郑阳是吗?” 杜如晦点头道:“不错,当初二公子放过了公主,那么答对题的应该是崔济,何以公主却选择郑兄?” “你说的不错,我应该选崔济的,可是……”韫仪将簪子带在乌云一般的鬓发上,侧首道:“好看吗?” 望着那张与梅雪一般无二的脸庞,杜如晦一阵恍惚,好一会儿方才回过神来,点头道:“很好看。”说罢,他想起刚才韫仪说了一半的话,道:“可是什么?” 韫仪微微一笑,一边收拾棋盘上的棋子,一边道:“你相信崔济真的能做到那一步吗?” 杜如晦想了一会儿道:“臣与崔济虽然相识不久,但他为人温文尔雅,宽仁随和,未必会不及二公子。” 韫仪将最后一颗棋子放到棋盘中,道:“或许吧,但我总是不相信,与之相比,郑阳更老实坦城一些。”说着,她道:“来,再陪我下一局。” 杜如晦点头,取过黑子道:“郑兄为人爽利敦厚,相信他一定会好好待公主。” 韫仪笑而未语,执棋与杜如晦在棋盘上再次厮杀了起来,整个下午,他们对弈七局,她负二胜五。 第两百五十章 新安公主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无波,韫仪技痒之时,会传杜如晦入宫切磋棋艺,二人一边下棋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偶尔杜如晦会将郑阳的事情告之韫仪,对此,韫仪皆只是笑笑,从来不说什么。 七月的一个午后,韫仪与杜如晦在琉璃亭中对弈,这会儿已是入秋,清风阵阵,不再像五六月之时那般炎热。 韫仪一子落下,望着杜如晦轻笑道:“你输了!” 迎着她的目光,杜如晦嘴角微勾,“未必!”随着这两个字,捻在指尖的棋子落在棋盘某一处,竟然将韫仪以为已经成定局的棋势扭转了过来,也令韫仪陷入一个精心布下的陷阱之中,虽韫仪极力挽救,终是难逃落败的结局。 望着棋盘上黑白分明的棋子,韫仪蹙眉道:“你使诈?” 杜如晦笑道:“兵不厌诈,这下棋其实跟打仗差不多。” 韫仪一推棋子,有些负气地道:“今日总是输给你,不下了。”说着,她起身走到汉白玉栏杆前,望着池中盛开到极致的荷花,不时有蜻蜓与蝴蝶飞来停在粉红的花瓣上。 杜如晦走到她身边,“公主今日心神不定,在想什么?” 韫仪捋着耳边的发丝,淡淡道:“没什么。” “公主棋力虽然差臣一些,但往日对弈,五局之中,总是能赢一两局,可是今日却一局未赢,刚才更是连臣布下的陷阱也未发现,还不是心中有事吗?” 一只蝴蝶扇动着色泽艳丽的翅膀往他们这边飞来,韫仪伸出纤纤细指,那只蝴蝶仿佛有灵性一般,竟是停在了她的指上,好一会儿方才振翅离去。 望着飞入荷花丛中的蝴蝶,韫仪轻声道:“我听到消息,柴保昌与敬盘陀等人在绛郡聚数万人起事,盘据绛郡、文城郡、临汾郡一带,令刚刚才平定了一些的山西局势再起问题,且柴保昌此人狡猾凶狠,他惧怕唐国公手中的兵力,竟然派人潜入河东,在水源中投毒,幸好发现及时,没有造成太大的伤亡,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杜如晦望着她道:“公主担心的,到底是唐国公与河东百姓,还是二公子?” 韫仪眸光一颤,淡然道:“有区别吗?” 杜如晦没有回答她的话,只道:“其实在想到公主那道题真正的用意时,臣就已经想到了,公主……从来都没有放下过二公子。” 韫仪寥落一笑,道:“那你呢,梅雪走了这么久,你可有放下她?” 杜如晦被她问得一滞,过了一会儿方才道:“既然公主心有所属,为何还要下嫁郑兄,这个婚约,对公主与郑兄来说,都不公平。” 韫仪摇头道:“没什么公平不公平,我有了归处,而他也成了当朝驸马爷,这不是很好吗?” 杜如晦正要言语,耳边传来一个娇腻的声音,“原来妹妹在这里,亏得我在长生殿中一阵好找。” 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珠翠满头的艳丽女子施施然往他们这边行来,韫仪眸中掠过一丝冷意,旋即屈膝道:“见过四姐。” 此人是杨广诸女之中,排行第四的新安公主,生母是杨广的一位婕妤,于两年前下嫁一位四品官员。 “快起来。”新安公主亲切地扶起她,“我今日入宫拜见父皇,闲来无事,便来看看你们。”说话间,眼波在杜如晦身上一阵流转,似笑非笑道:“这位是何人?” 杜如晦拱手道:“臣太仆寺主薄杜如晦见过公主殿下。” 新安公主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情yu之色,伸出涂着粉色丹蔻的手扶了杜如晦的手臂道:“免礼。” 她的举动令杜如晦有些不自在,而且他也听说过一些关于这位公主的传言,收回手道:“谢公主。” 新安公主再次打量了他一番,将目光转向韫仪,“我记得父皇为妹妹下旨赐婚的荥阳郑家,何时变成了这位杜公子?” 韫仪垂目道:“姐姐误会了,杜公子是我的朋友,陪我入宫对弈。” “原来如此。”新安公主笑道:“正好我也想找人对弈,不如杜公子待会儿去我宫中陪我下几局?” “这……”杜如晦正想着该如何拒绝之时,韫仪已是道;“我记得四姐夫棋艺不差,姐姐何不找他对弈?” 新安公主撇一撇嘴道:“他啊,就是一个闷葫芦,一天也挤不出几句话来,整日对着他可是要闷死了,哪像杜公子这般风度翩翩,少年有为。”说着,她又道:“杜公子,可以吗?” “不可以。”韫仪毫不犹豫地代杜如晦拒绝了她的话,“所以姐姐还是去找别人吧。” 她的话令新安公主露出一丝怒意,旋即又笑了起来,“妹妹怎么对杜公子如此在意,仿佛……他是你的人一般,妹妹虽然还没成亲,但怎么说也是有夫婿的人,这样似乎不太好吧。” 韫仪冷声道:“总之他不能去姐姐府中下棋,还请姐姐见谅。” 新安公主盯着她道:“如果我一定要呢,难道你还能拦着我不成,你拦得住吗?” 韫仪盯了她片刻,冷声道:“我自然拦不住,母后却可以,若姐姐非要杜公子去你府中,就请亲自去与母后说吧!” 这句话令新安公主脸色倏然一寒,冷声道:“都这么多年来,你还是喜欢用这一招,就不能换个有新意的招吗?” 韫仪面无表情地道:“没有新意不要紧,只要有用就行。” “你!”新安公主胸口不住起伏,好一会儿方才尖酸地道:“我还以为七妹清高得很,原来也是一样,还没出嫁,就已经这副模样,丝毫不顾及杜公子的颜面,怎么说杜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你这样做,杜公子怕是要羞愧得无地自容了。” 杜如晦肃然道:“公主误会了,臣与晋阳公主并非如您想的那般,只是……” “我没有误会。”新安公主冷声道:“看你也算是一表人才,偏偏却是这般不自重,真是枉费了这副好皮囊。” “究竟是谁人不自重,姐姐心里清楚,自小到大,你最不喜欢的就下棋,每次都说下棋太过费神,没什么意思,怎么又突然来了兴致说要下棋?” 第两百五十一章 相忘于江湖 新安公主神色一滞,道:“我的事轮不到你管!”别看她们两姐妹看着亲热,其实势如水火,新安公主没出嫁之时,可没少挤兑韫仪,哪怕是出了嫁,但凡回宫,也必寻机会对韫仪冷嘲热讽。 韫仪盯了她道:“我不管你在公主府中如何荒唐无度,总之不许动如晦分毫,否则我绝不与你客气。” 新安公主似笑非笑地道:“如晦,叫得可真亲热,既然……他是妹妹的人,那我就不动他了,不过……妹妹可别后悔!”说罢,她冷哼一声,拂袖离去,在她身后,韫仪冷冷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如果我是你,一定不会如此。” 新安公主停下脚步,侧头道:“你以为这样就能吓住我吗?” 韫仪缓缓道:“你知道母后有多疼我,若她知道你败坏我的名声,一定不会放过你,到时候,你还能不能继续做你的公主都是未知之数,更不要说养你府里的那些……面首了。” 新安公主眼角一阵抽搐,母后……就因为她有一个当皇后的娘,就处处高她们一头,幸好父皇对她不太喜欢,否则她们这些公主,还要没地位。 “你给我记着!”恨恨扔下这句话,新安公主快步离去,一刻也不愿在此多待。 在她走后,韫仪松了一口气,对杜如晦道:“虽然她这会儿被我压住了,但恐怕未必会对你死心,你自己当心。” “多谢公主提醒。”说着,杜如晦面色古怪地道:“公主与新安公主一直都是这样言语吗?” 韫仪笑笑道:“可是觉得我们一些也不像寻常姐妹那样亲密要好?” 杜如晦点头道:“不错,甚至给人一种针锋相对的感觉,可是有过什么过节?” “母后对我的眷宠就是最大的过节,而且……并不止她一人。”韫仪并不愿多说这些事情,转而道:“你这会儿出去怕是会与她遇到,正好我让人炖了燕窝,不如用过后再走吧。” “那就多谢公主了。”这般说着,杜如晦语重心长地道:“臣既然将那枝簪子送给了公主,就希望公主与郑兄举案齐眉,白首偕老;过去的事情,还请公主尽量放下吧,不能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这样对您,对郑兄甚至是二公子都好。” “相忘于江湖……”韫仪下意识地伸手抚过鬓边的那枚簪子,良久,她深吸一口气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尽量吧。”说罢,她轻笑道:“那你呢,准备何时成家?” 杜如晦没想到她突然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来,愣了一下方才道:“臣才去年才考中进士,成家一事,暂且不急。” 韫仪笑着摇头道:“你啊,说起我来头头是道,涉及你自己就变成暂时不急了,好生没有原则。” 杜如晦被她说得一笑,旋即道:“再过一阵子吧,待臣不会再时时刻刻想着梅雪的时候,就娶妻生子。” 韫仪打趣道:“你是不急,就怕你母亲等不急,她可是一直盼着你娶一位名门千金,士族之女呢!” “那是她所愿,而非我所愿。”望着流云变幻的天空,杜如晦轻声道:“若可以,我宁愿什么都不要,也不中进士,只要她好好活着。” 发生在洛阳的这一切,李世民并不知道,他这会儿正被柴保昌投毒一事,弄得焦头烂额,说是及早发现且也抓住了投毒之人,但依旧死了几十个人,最麻烦的是水源污染,那条河是军营以及附近百姓取水之处,一旦封锁,士兵以及一部分百姓的饮水就成了问题,只凭那些井根本满足不了所有人,李世民只能让人从别处取水供给他们。 这日,他正在询问大夫关于那些中毒士兵的救治时,段志宏神色凝重地进来道:“二公子,那两个人趁看守不备咬舌自尽了,咱们的线索断了。” 李世民盯着那名大夫道:“你刚才说他们中的都是番木鳖的毒是吗?” “不错,此物又称马钱子,毒性强烈,一旦服下就会感觉咽下困难,胸口胀闷,全身发紧,最后窒息而死。小人用了甘草、绿豆、铭藤、青黛还有生姜煎水给他们服用,如今情况已经好转了许多,不过其中五人因为中毒太深,药石无效,这会儿已是死了。” 李世民想了一会儿道:“那若是将这些解毒的药投放于河流之中,是否可以化解河水中的马钱子毒?” “按理来说是可以的,但咱们这里青黛存量很少,远远不够解除河水中的毒。”听得大夫的话,段志宏道:“那能否去除这味药?” 大夫肃然道:“万万不可,这副药中,铭藤亦是剧毒之物,若是没有青黛中和,解药就会变成毒药,所以青黛这味药至关重要,万万不可少了。” 李世民当即道:“志宏,你立刻派人去附近药铺之中搜集青黛,越多越好,若是不够,就去附近的郡县搜查,一定要尽快,另外让士兵好生守住河流,沿河把守,在解毒之前,不许任何人取水。” 待段志宏依言离去后,李世民又叮嘱了大夫一番,他去见了李建成,后者得知那几个人自尽后,阴声道:“柴保昌,哼,此人使出如此卑劣的手段,比母端儿更加该死!” 李世民皱眉道:“我已经让人去收集青黛了,解毒应该不成问题,不过我担心,柴保昌不会就此罢手!” 李建成点头道:“我也是这个想法,所以刚才去见了父亲,商量对付柴保昌的法子,不过此人素来谨慎小心,且对他辖下的百姓不薄,想要用对付母端儿的法子对付他,恐怕是行不通,而且上次母端儿兵败之后,虽然我们暗中收编了一部分,但还有许多逃窜的士兵被其他叛军收编,令他们实力大增,据传回来的消息,他们蠢蠢欲动,随时都会进攻,腹部受敌,对咱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李世民沉声道:“我也担心这个,父亲怎么说?” 第两百五十二章 雁门关 “父亲想要速战速决,兵分三路,进攻绛郡,打柴保昌一个措手不及,不过……据探子得来的消息,柴保昌兵力遍布数郡,究竟哪一个才是他的主力,谁都不知道,所以在出兵之前,一定要查出他的主力部队。”顿一顿,他道:“我已经派人去绛郡等地设法打探了,希望会有消息传来。” 从七月一直等到八月,李建成派出去的人始终没有传信回来,这么久没消息,恐怕他们已是被柴保昌给发现了。 所幸在这段时间内,段志宏奔波许久,终于找到了足够的青黛,解了河中的马钱子毒,令军营与百姓可以正常饮水。 正当他们对围剿柴保昌一事一筹莫展之时,雁门关突然传来惊天的消息杨广与赵王杨杲被困于雁门关中。 此事还得从杨广登基时说起,突厥是居于北方的游牧民族,居无定所,士兵长年身穿甲胄,善于骑射,极难对付,所以一直以来中原王朝都不愿与他们为敌,大多采用和亲等手段加以笼络,以确保他们不会与自己为敌,隋文帝杨坚就是这样,他从宗室之中挑选一女封为义成公主,将之远嫁突厥。 杨广登基后,却不愿行这一套,甚至还几次派使者前往突厥,让他们以后岁岁来朝,然以突厥人的性子,哪里会肯答应,他派去的使者,皆被杀了,大业十一年六月,突厥再次杀了杨广的使者,这件事令杨广大为震怒,认为突厥不将自己堂堂中原王朝放在眼中,逐以突厥始毕可汗不来朝为由,率领大军北巡进行威慑,到了那边后,又在边境演练军队,好让突厥明白与大隋做对下场,从而年年进贡,岁岁称臣。 按理来说,杨广这个算盘打得挺如意的,可是他挑错了对象,最后不仅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反而被始毕可汗率领的十余万骑兵围困于雁门关;就这,还是义成公主悄悄报信的结果,否则杨广还没有退入雁门关,就已经被突厥兵马给包围了。 杨广一知道突厥来袭的消息,立刻退守雁门关,因为他手里统共只有三万人马,几乎就在他前脚刚退入雁门关,突厥人后脚就打到了城下,开始了猛烈的攻城,战况相当惨烈,突厥人的箭一枝接着一枝射入城中,甚至有一枝箭射到了杨广御座前,这个时候杨广真是后悔不已,可是再后悔也无用了,只能速速派人传旨各地,命他们立刻前来雁门关勤王护驾! 而李渊,就是最先得到消息之人。 几乎就在这个消息刚一传来的时候,李渊便传了李世民两兄弟去书房,目的,自是讨论是否要去勤王护驾。 对此,李建成并不赞同,“父亲,杨广这些年来暴政频频,无视百姓死活,如今让他死在突厥人手中,也算是罪有应得;而我们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起兵,必然可成大事。” 李世民皱眉道:“但这样一来,雁门关的百姓就会遭突厥人虐杀,死伤无数。” 李建成漠然道:“没有一场战争是不死人的,关键在于他们的死有没有意义,再说,对于那些百姓而言,无休止的活在暴政之下,未必就比死好。”说着,他对李渊道:“父亲意下如何?” 李渊抚着颔下长须,道:“不论起兵与否,都各有利弊,令为父难以决择。” 李建成有些急切地道:“父亲,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一旦错失,可就再也没有了,说不定咱们这几年所做的一切都会白费。” 正自犹豫之时,有管事在外面叩门,道:“大人,刘先生到了。” 李渊精神一振,道:“请他进来。” 李建成拧眉道:“父亲请了刘弘基过来?” “不错,刘先生胸有谋略,且见多识广,所以为父请他来一同商议此事。”话音刚落,刘弘基已是走了进来,在朝李渊行了一礼后,他道:“李公唤刘某来,可是为了雁门关之事?” 李渊颔首道:“不错,我想听听刘先生的意见。” 面对他的言语,刘弘基摇头道:“在下以为,此刻并不是李公起兵的好时机,相反,是一个最坏不过的时机。” 此言一出,李渊父子三人皆是一脸诧异,包括李世民在内,他虽觉任由突厥攻打自己国家,虐杀自己的同胞很是不妥,但也说不上最坏二字。 李建成最是不服气,道:“刘先生这话,怕是说得不对。” 面对他的质疑,刘弘基并不生气,笑一笑道:“听大公子言语,想必是支持李公现在起兵的,对吗?” 李建成当即道:“不错,如今杨广困守雁门关,正是我们起兵的大好时机,何坏之有。” “敢问大公子,得天下最要紧的东西是什么?”面对他的询问,李建成不假思索地道:“自然是兵马!” “兵马固然要紧,但并不是首要。”他的话令李建成皱起了眉头,“不是兵马是什么,难不成是粮草?” “不是。”面对刘弘基的一再否决,李建成有些负气地道:“既非兵马也非粮草,我可真不知道刘先生所谓的最要紧是什么了。” 此时,一直未曾说过话的李渊道:“刘先生说的可是人心?” 刘弘基赞许地道:“不错,就是人心,自古以来,都是得民心者得天下。” 李建成忍着心中的嗤笑,道:“父亲起兵推翻暴君的统治,自然会得尽民心,刘先生这话说了岂不是等于没说吗?” 刘弘基似笑非笑地道:“大公子当真以为李公这会儿起兵,会得尽民心吗?”不等李建成言语,他又道:“大公子莫要忘了,如今朝廷正在与突厥开战,李公此时起兵,就等于助突厥攻打自己的国家,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他神色一肃,“这意味着李公从此成为卖国贼,受天下万民的唾骂,就算勉强打下江山,也不会稳固!” 李建成脸色倏变,厉声道:“胡说,我父亲岂会是卖国贼,所有一切皆是杨广咎由自取。” “杨广再荒淫无道,也不该与突厥合谋。”刘弘基话音刚落,李建成便激动地道:“我父亲从来没有与突厥合谋。” 第两百五十三章 如芒在背 “这一点我自然知道,可是天下百姓不会知道,他们只知李公趁突厥动兵之时起兵做乱。”刘弘基肃声道:“若今日李公听了大公子你的建议起兵,就当真是断送了李家数代人辛苦攒下的基业,并且从此成为天下的罪人,再无翻身的可能。” 李建成被他说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这样不留情面地教训过自己,连父亲也没有,刘弘基……真是好胆! 李世民怕李建成脸上挂不住,连忙岔开话道:“所以依先生之意,这会儿不宜起兵是吗?” 刘弘基点头道:“不仅不宜起兵,李公还要立刻派兵勤王护驾,如此不止可以建立威信,更可以笼络人心。” 经他这么一说,李渊亦意识到自己刚才差点犯了一个大错误,连连点头道:“先生说的不错,我这就点齐人马,让……”他思忖片刻,道:“云定兴前往雁门关勤王护驾。” 刘弘基长揖一礼道:“李公英明,刘某在这里预祝李公旗开得胜。” 李建成虽依旧心有不忿,但他并非分不清形势之人,刘弘基说的话虽然可恶,却并非没有道理,这个时候勤王比起义更为恰当。 在李建成二人退下后,刘弘基道:“在下还有一言,不知李公可愿听否?” 李渊刚刚得刘弘基醍醐灌顶,避开了一场大难,对他的话奉若圣旨,当即道:“刘先生有什么话尽量说就是了。” “二公子英武过人,能征善战,且心思细腻,此行,李公不如让二公子从军勤王。” “世民?”李渊惊讶之余,思量道:“世民武功自然不弱,也熟读兵法,但是他身上的杀戮之气不够,而且性子过于温和,到了战场上,怕是难以适应。” “没有一个人生来就会带着杀戮之气,皆是在战场上磨砺出来的,李公应该给二公子这个机会。” 见他这么说,李渊点头道:“好吧,就让世民还有元吉随云定兴从军勤王,建成留在此处助我料理公务,提防柴保昌等叛军。” 这件事很快就传了下来,当李建成得知自己被留在河东,而世民、元吉从军勤王时,当即去找了李渊,希望自己可以从军勤王,让李世民留在河东,无奈李渊并不同意。 李建成绷着脸回到自己的住处,有侍女捧了一盏茶上来,前者刚喝了一口,便用力掼在地上,面色阴沉地道:“这么烫,你想要我的命吗?” 侍女慌忙跪下道:“大公子恕罪,奴婢这就再去沏一盏来。” 李建成不耐烦地道:“不必了,都给我滚下去,滚!” 侍女与一众下人闻言赶紧退了出去,正好季容进来,后者抚着已经高高隆起的腹部避开地上的狼籍走到李建成身边,轻声道:“相公,这是怎么了?” 李建成烦燥地道:“没事,你也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是。”季容应了一声,往外走去,刚走了一步,忽地“哎哟”一声,双手紧紧捧着肚子,李建成见状,连忙起身扶住她道:“怎么,可是动了胎气?” 季容摇头道:“没有,是这孩子调皮,踢了妾身一脚。”说着,她又道:“不过也亏得这样,相公才肯理妾身。” 李建成一怔,旋即摇头道:“今日遇到一些心烦之事,所以……唉!” 季容好奇地道:“何事令相公如此烦心?” 李建成沉默片刻,将今日之事说了一遍,旋即恼恨地道:“我听父亲口气,这件事分明就是刘弘基之意,你之前说得没错,他真正投靠的不是父亲,而是世民。” 季容安慰道:“既然公公已经决定了,相公就留在河东镇守,以防柴保昌等人作乱。” “我还能有别的选择吗?”李建成没好气说了一句,旋即沉声道:“之前他当着父亲与二弟的面这样训斥我,我已是忍了他,他竟然还要兴风作乱,实在可恶!” 季容柔声道:“妾身明白相公一心想要建功立业,如今天下溃乱,就算是妾身这样的女流之辈,也知道远非短时间内可以平定,相公往后有的是机会立功,何必急在朝夕之间呢。” “我知道,只是……”李建成攥一攥拳头,冷声道:“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季容眸光微微一闪,道:“但事已至此,难道相公……” 李建成打断道:“这一次,我会照着父亲的吩咐,留在河东,但……”在片刻的静默后,他一字一句道:“此人不能留!” 季容神色一松,道:“此人一心向着二公子,留着他,对相公确实是一个祸害,但……公公怕是不会同意。” 李建成冷冷一笑,“无需任何人同意,战乱之中,谁都有可能死于非命,刘弘基亦不例外。” 季容意味深长地笑道:“妾身必会在佛前祈祷,一切皆如相公之意!” 李建成笑一笑,抚着她突起的腹部道:“你如今最该求的,是让上天赐咱们一个白白胖胖的麟儿,我可是一直盼着咱们的孩子出世。” 季容嫣然一笑,道:“大夫说产期应该在十一月初,妾身也一心希望可以为相公添丁,可万一……”她神色一黯,低头道:“若是个女儿,那可怎么办?” 李建成握一握她的手腕打趣道:“若是个女儿,就再生一个,一个不行,那就再生五六个,总是能生下男孩的。” 季容嗔道:“相公当妾身是母猪不成,还五六个。” 李建成朗声一笑道:“好了,不与你玩笑了,总之你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好生安养,其他事情……”眸光一冷,缓缓道:“我自会处理。” 如此,事情尘埃落定,李世民与李元吉被编入屯卫将军云定兴部下,做为一名参军,随其前往雁门关勤王护驾。 此时,雁门关的战役已是白热化,杨广一直不见援军到来,而突厥人的攻城之势越来越猛,令他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第两百五十四章 解围之计 难道那些将领在这个要命的时候集体背叛了他,相要让他死在突厥人的手下?不,不会的,那些人皆是他的臣子,相信不会这么做,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在路上了,他所要做的就让眼前这些人顶住! 正自这个时候,一个满身血污的将领奔了进来,慌声道:“陛下,顶不住了,恐怕随时都会破城,请陛下立刻做好出城的准备,臣会让所有将士拼死护送陛下逃出突厥人的追捕。” 杨广脸色煞白,出城?开玩笑,突厥足足有十万人马,将整个雁门关团团围困,一旦攻破,自己根本没机会在那么多突厥人眼皮子底下逃走,哪怕剩余的将士拼死护送也没用,必定会被突厥人擒住,唯一的活路就是死死守住雁门关! 想到此处,他豁然起身,往一直害怕接近的城门行去,那个地方简直犹如人间炼狱,箭矢满天横飞,还有不时呼啸而来的石头以及泼下去的滚油热水,几乎每一刻都有人在死亡。 雁门关的士兵在连日激烈守城后,已是出现了大量的伤亡,最要紧的是,士兵已经渐渐开始没有了士气,动作明显慢了许多,他们眼眸中更多的是麻木。 这个情况令杨广心中大骇,慌忙大喝道;“所有人都给朕顶住,凡是守城有功之人,士兵直接升任六品官,赏布百匹,官员者晋升一级,同样赏布百匹!”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句话不论去到何处都是通用的,他这个命令,令那些麻木的士兵重新振奋了精神,加快了手里的动作,支撑着突厥人一波又一波的进攻。 杨广紧张的满手是汗,虽然如今暂时是顶住了,但他心里明白,城中守军支撑不了太久,希望援军在雁门关守军彻底崩溃之前赶到! 与此同时,云定兴与李世民兄弟带领的援军已是赶到了雁门关附近,近到甚至能看到在那里猛烈攻城的突厥军队,但他们迟迟没有继续往前。 并非云定兴不想解雁门关之围,而是……他手中只有一万人马,再加上雁门关里不计伤者的守军,也不过五万,而突厥军队却有十万,这个仗没法打。 他们,云定兴现在所能做的,就是退守安全地带,等其他地方的援军到来,然后再合力围攻突厥军队,只是……雁门关撑得到那个时候吗? 对于这一点,谁都没有信心,毕竟雁门关已经支撑很久了,就算有再多的激励,也不可能越过身体底线,继续下去,崩溃只是早晚的事情。 云定兴明白这个道理,可是他势单人孤,实在解不了雁门关之围,无奈之下,他只得命将士退守安全地带,然后就地安营,等等援军到来。 李元吉对于云定兴的决定颇为不以为然,主要动求带领三千人马突袭突厥军队,以打头阵;对此,云定兴自是不同意,“本将知道四公子勇猛过人,但突厥军队的士兵从来都是弓箭不离身,极善战斗,你此去,无异于以卵击石,万万不可!” 李元吉年轻气盛,哪里听得进他这话,反而道:“将军岂可长他人志气而灭自己威风,蛮夷之邦,能有多利害。再说这一万士兵皆是父亲精选出来的士兵,足以以一挡十,岂会怕他们。” 云定兴苦笑道:“若他们不利害,陛下这会儿就不会被困守在雁门关中。” “可是……”李元吉待要再说,李世民已是道:“四弟你从未与突厥人交过锋,不知道他们的凶悍,远非当初母端儿那些乌合之众可以相提并论。” 李元吉不甘心地道:“依二哥所说,我们一路奔来,就只能在这里干看着吗?”说着,他又有些负气地道:“若是这样,还不如不来得好!” 李世民摇头道:“你说到哪里去了,并非不打,只是暂时不动罢了。” “那还不是一样,真是没意思。”李元吉嘟囔了一句,摆手道:“我去附近走走,晚些回来。” 望着李元吉离去的身影,李世民暗自摇头,对云定兴道:“四弟只是性子爽利,有什么说什么,并无恶意,还望将军莫怪。” “本将明白。”云定兴叹了口气道:“本将何尝不想尽快解了雁门关之围救出陛下,只是……”他再次叹了口气道:“希望援军尽快到来!” 眼下,当真没有办法吗? 李世民低头思索着,许久,他道:“将军,卑职想到一计,或许可解雁门关之围。” 云定兴精神一振,连忙道:“二公子请讲。” 李世民徐徐道:“始毕可汗敢带十万大军围攻雁门关,一是知道陛下此行带的兵马不多;二是看准各地援军不能及时到来,所以猖厥至此。若我军摆开阵容,挥动各地援军大旗,然后鸣钲击鼓,全军将士大声喧哗,始毕可汗就会以为我们援军都已经到了,不敢恋战。” 李世民的话令云定兴眼前一亮,“你想用疑兵之计?” 李世民点头道:“不错,若此计奏效,就可拖住突厥军队甚至令他们退兵,与当年三国之时,诸葛亮用的空城计是一个道理。”说着,他又道:“若将军觉得此计可行,卑职这就下去布置。” 面对李世民的话,云定兴深思良久,重重点头道:“好,就依你的话去做!” 望着李世民奔过去吩咐军士的身影,云定兴心有感慨,若他没有记错,这位二公子才只有二十左右,更是第一次上战场,却可以那么迅速判断出战场的形势,并且想出最好的应对策略,此子……将来必成大器。 能有这样的子嗣,都抚大人当真是好福气! 按着李世民的吩咐,军士连夜赶制出各地援军的大旗,虽说粗糙了一些,但突厥军队隔得那么远,想必不会发现。 这一夜,一万将士鸣钲击鼓,大声喧哗,果然是将始毕可汗给忽悠住了,不过他们并没有撤兵,只是暂时停止围攻雁门关,原地驻守;想必始毕可汗对此亦是有所疑心,想等探明虚实之行,再做行动。 第两百五十五章 逼退突厥 李世民与云定兴皆猜到了这一点,不过他们亦无可奈何,以现在的情况,能拖得一日算一日吧。 然任谁都没想到,就在第三日,始毕可汗突然退兵,并非始毕可汗信了李世民这一套,又或者援军来了,而是因为一封信,送信之人是义城公主派遣的使者,信中只有四个字:北边有急! 攻不攻得下雁门关,对始毕可汗来说并不是十分要紧之事,可要是老窝让人端了,那他们可就无家可归了。权衡之下,始毕可汗带着十万大军退了回去,雁门关之危,至此终于是解了,被围困多日的杨广终于是长出了一口气,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在云定兴与李世民的护送下,杨广平安回到了太原,并昭告天下:雁门大捷,歼敌无数;随后就是犒赏三军,也算是兑现了自己之前的承诺,至于李渊,因为勤王有劳,官升一级,升迁为右骁卫大将军,李世民也因疑兵计而得了一番夸奖。 雁门关事宜,在此彻底告一段落,按理来说,不费一兵一卒就逼退了突厥十万大军,是一桩再高兴的不过事情,李元吉却始终闷闷不乐。 这日,李建成带了他去山上打猎,结果一圈下来,除了几只野兔外,竟是再没有猎物,李元吉气得把弓箭往地上一掷,气恼地道:“连畜生也欺负我,不打了!” 李建成拉住他道:“如今已是将近十月,天气渐冷,动物大都躲起来准备过冬,猎不到也是正常的,发这么大脾气做什么?” 见李元吉绷着一张脸没说话,他又道:“自从雁门关回来后,你就一直不太高兴,到底怎么了?” 这句话一下子将李元吉心里的怨气给勾了起来,气哼哼地道:“还说呢,我总以为此去雁门关,可以打个痛快,哪知道到了那边,云定兴与二哥一个德行,说什么兵力不足,又说突厥人勇猛异常,就是拦着不让打仗;大哥你说说,哪里有还没打仗就先示弱的道理,再说,既然不准备打仗,那我们来回奔波做什么,还不如待在河东,也可省一些粮草。” 李建成眸光微闪,道:“突厥人十万兵马,而我们派去的援军只有一万,确实不宜冒然交战。” 李元吉不悦地道:“大哥,怎么连你也帮着他们说话?” 李建成笑道:“我没帮任何人,只是按着当时的形势分析罢了,以一敌十,确实不宜正面交战,倒是可以派一小股士兵悄悄袭击,以乱突厥人的布阵,也可以让他们更加虚实莫辩。” 李元吉一拍大腿,道:“我就是与大哥一样的想法,偏偏二哥与云定兴……就是不肯答应,瞧着他们前怕狼后怕虎的样子,实在让人不高兴。” 李建成笑一笑道:“世民做事一向谨慎仔细,会有这样的想法并不奇怪,再说,最后突厥人不是退兵了嘛,还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哪里都不高兴。”李元吉随手拔了根不知民的草,没好气地道:“要是早知道这样,我才不去呢,跟着二哥做事,一点意思都没有。” 李建成拍着他的肩膀道:“好了,别在抱怨了,我与父亲商议,打算在过年之前,派兵镇压柴保昌,到时候让你去打个痛快好不好?” 一听这话,李元吉顿时来了精神,连忙道:“真的吗?” “当然,大哥什么时候骗过你!”他的话令李元吉高兴不已,摩拳擦掌地道:“到时候我一定要将那群人打得落花流水,看他们还敢不敢做乱。” 李建成笑道:“你啊,别人听到打仗避之不及,你却比什么都来劲。” “我在师父那里习了那么多年的武,就是为了助父亲建功立业。”说着,他嘿嘿一笑道:“我还是喜欢跟着大哥做事,可比二哥痛快多了!” “是吗?”李建成似笑非笑的问成着,李元吉没听出他话中的深意,点头道:“当然了,要换了二哥,肯定又会一大通说教,跟着他做事,非得把人憋屈死不可。” 李元吉的话令李建成笑意更深,“那你以后就好好跟着我做事,大哥断然不会亏待了你。”说话间,他突然反手从背后的箭囊中抽出一枝箭,搭弓射去! “噗!”箭矢准确无误地射入一只梅花鹿脖子,当即倒地身亡,连一声叫唤也来不及发出。李建成放下手中的箭,道:“瞧见了吗,只要肯花时间等待,一定可以猎到猎物!” 接下来的几个月,河东、山西一带叛乱频频,纵然是李渊也疲于应付,往往这边刚压下去,那边又窜了上来,令他无暇派兵镇压盘踞于绛郡一带的柴保昌等人,而且后者极其狡猾善变,迟迟未能找出他们的主力部队。 期间季容为李建成诞下一子,取名李承宗,这也是李渊第一个孙子,令后者高兴不已,在其满月之时,摆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而季容亦母凭子贵,一跃成为李建成身边除却嫡妻郑氏之外,地位最尊之人,再加上她善于讨好李渊与万氏等人,一时风光无两。 全国各地到处是叛军的情况令杨广坐立不安,他等不及李渊镇压,于十二月二十二日,诏令时任民部尚书的樊子盖调集关中兵士数万征讨柴保昌等人,樊子盖到了绛郡一带后,将叛军主要活动范围汾水以北的村庄、坞堡全部烧毁,并且发起了猛烈的攻击,对于前来投降的叛军,不分男女老少,一律坑杀。如此残酷的镇压手段引起了百姓的恐慌与愤怒,樊子盖不仅没有平定叛乱,反而令参加义军的百姓越来越多,情况也变得越来越难以控制,一直至大业十二年初仍是不能取胜 杨广见师出无功,逐下诏召回樊子盖,仍由山西河东抚慰使李渊平定这场叛乱;李渊择取了与樊子盖截然相反的策略,采用剿抚并用的手段,一边命李建成、李元吉等人率兵积极进宫,一面进行劝降,并且听取李世民的建议善待重用投降的义军,甚至将降者安排在身边。 第两百五十六章 郑阳之死 虽然各有非议,且遭到了许多人的反对,但事实证明,李世民这个建议没有错,在这种情况下,叛军的军心很快被瓦解,投奔李渊的叛军越来越多,前前后后足有数万人,虽柴保昌使尽手段也不能改变这个局势,这场叛乱被成功平定,在这场战役之后,李渊手中的秘密军队已是达到了一万之众,他的势力正在悄悄扩大。 这个消息传回洛阳,自是令杨广欢喜,对李渊大加褒奖,让他再接再厉,速速平定河东、山西其余等地的叛乱。 自从进了二月之后,整个尚宫局就开始忙得团团转,因为二月二十六就是晋阳公主下嫁荥阳士族之子郑阳的日子,陛下有令,一应仪制,皆比照长公主。 本来准备公主出嫁事宜就是一件极为繁琐的事情,更不要说是比照长公主之仪了,尚宫局不光要准备公主出嫁穿戴的华服首饰,还要准备置办嫁妆,金凤五只,金手镯四对,金荷连螃蟹簪一对,金链花盆景簪一对,象牙木梳十匣,绫一百匹,宫纱二百匹,妆缎三十匹,诸如此类等等,粗粗看了一番,光是各类绸缎便有将近千匹;除此之外,还有良田千倾,庄园近百处,以及宫中各位娘娘给予的添妆,当年南阳公主下嫁宇文士及之时,杨广尚且不是公主,所以相较之下,她这位长公主当时出嫁的排场远远不及韫仪,那些个公主对她又是嫉妒又是羡慕,只恨自己为什么不是萧氏所生,否则这次风光的就是她们。 这半年来,杜如晦时常会进宫,陪着韫仪下棋言语,在解开最初的误会后,二人犹如多年的朋友,相处起来颇为闲适自在。 二月的天,还算不得暖和,风吹在身上,仍感觉阵阵寒意,琉璃亭中,韫仪搁下一颗棋子,接过如意递来的手巾拭一拭掌心的汗渍,道:“这一次你总是输了吧?” 杜如晦看了棋盘许久,始终寻不到适合落子的地方,他搁下手中的棋子,摇头道:“确实是输了,看来公主最近棋艺进步许多。” “经常与你对弈,想不进步也难。”这般说着,韫仪起身走到汉白玉围成的栏杆前,吉祥正在那里喂鱼,鱼食刚一撒下,就有许多金灿灿的鱼围上来争抢,有几条体形极大,每次鱼食大半都是被它们抢了去,那些小鱼只能在旁边嗷嗷的张着嘴。 韫仪接过吉祥递来的鱼食,往那些小鱼的地方洒去,让它们也可吃饱肚子,不过没几次,那些大鱼便又游了过来,将小鱼给挤兑去了别处,如此周而复始。 杜如晦走过来看到韫仪的举动,道:“弱肉强食,永远都是这样。” 韫仪再次抛下一些鱼食,“或许吧,不过我总希望有更多的鱼可以吃饱,人也是如此。” 杜如晦沉默片刻,道:“再有半个月,便是大婚之期了,公主当真想好了吗?” 在将最后一点鱼食洒入池中后,韫仪拍一拍手,道:“没什么想好不想好的,圣旨都已经下了,难道还能改吗?再说……”她侧首一笑,道:“你不是说过郑阳是一个很好的人吗?” “郑兄确实是一个好人,只要公主肯敞开心胸,一定会幸福安乐。”这半年来,他与郑阳、崔济常聚在一起,关系也越发的要好,对他们二人可谓是知根知底。 “那不就行了。”说着,她笑言道:“对了,四姐还有没有去缠着你?” 杜如晦苦笑道:“偶尔还有,不过我常借故推却,实在不行,就拉着崔兄或者郑兄一起去,有他们在,一切倒是还好。” 吉祥在一旁轻笑道:“看来新安公主对杜公子您很是中意呢,不然怎么会都半年了,还纠缠不放。” 杜如晦被她说得哭笑不得,叹气道:“只盼新安公主早些放弃这个念头。” 韫仪笑道:“我清楚这个姐姐,一旦看中意了,轻易是不会放手的,若不是有母后压着,怕是情况还要糟糕,不过你若是成家了,她或许会收敛也说不定。” “成家……”杜如晦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摇头道:“再过一两年吧。” 韫仪明白他还放不下梅雪,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当初要不是萧氏以李世民一事相逼,她根本不会同意下嫁郑阳。 围在岸边的锦鲤见迟迟没有新的食物喂下,皆摇动着尾巴离去,望着成群散去的锦鲤,韫仪感叹道:“有时候真羡慕这些鱼,无忧无虑,每日只要想着如何填饱肚子就可以了。” 杜如晦看了一眼渐渐游入水底的鱼群,道:“公主非鱼,又安知鱼之所思,或许它们并非如咱们所想的那般无忧无虑。” 韫仪笑一笑与杜如晦在池边漫步走着,未过多久,有一个宫人匆匆忙忙走到如意身边,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后者脸色大变,盯着那名宫人道:“当真?” 宫人喘了口气,点头道:“确是如此!” 韫仪听到他们的言语,停下脚步回头道:“怎么了?” 如意望着迟迟未曾言语,她这个模样令韫仪越发觉得不对劲,追问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如意艰难地点点头,“启禀公主,宫外传来消息,说……说……” 韫仪等了半晌不见她说下去,催促道:“究竟什么事,快说!” 如意咬一咬牙,低头道:“宫外传来消息,说郑阳郑公子前儿个彻夜归未,这两日郑家一直在四处寻找郑公子的下落,结果……在金水河中发现了郑公子的……”她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尸体!” 韫仪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事情,再有半个月她与郑阳就要成亲了,如今却倏然听闻他的死讯,即便她对郑阳没什么感情,也有些难以接受。 杜如晦比韫仪更加震惊,无法相信前几日才刚与他喝过酒的郑阳,这会儿已是化为一具冰冷的尸体,勉强定一定神,道:“为何会这样?” “奴婢也不清楚,只知是一个打渔人发现的,这会儿尸体已经送去了郑府,想必郑府的人会请仵作检验,以查知郑公子的死因,初步看来,是溺水而亡。”如意话音刚落,杜如晦便道:“不可能,郑兄说过,他精通水性,不可能溺水身亡。” 第两百五十七章 郑府 “奴婢也只是猜测,具体……”不等如意说完,杜如晦已是朝韫仪道:“公主,臣想去杜府看一看……郑兄。”尸体二字,他怎么也说不出口。 韫仪知道杜如晦与郑阳感情颇好,当即道:“你快些去吧,有什么消息就传信于我知晓。” 杜如晦应了一声,快步离去,到了宫外,立刻登上马车,对车夫道:“速去郑府。” 到了郑府外,杜如晦一下马车便看到同样正从马车上来下来的崔济,后者亦是一脸的急切,他瞧见杜如晦,连忙走过来道:“杜兄可也是听到了郑兄落水的消息?这……这是真的吗?” 杜如晦神色凝重地道:“我也不知道,走,进去看看。” 崔济点点头,快步与他往里走去,这半年来他们常出入杜府,此处的门房早就认识他们了,故而未曾阻拦,还未来到正堂,就听到前方传来阵阵哭声,令他们心中一沉,看样子情况真是不妙得很。 二人脚步沉重地踏入正堂,郑父、郑母还有郑阳的几个兄弟姐妹都在,一个个皆坐在哭泣抹泪,神情悲痛,二人拱手行礼后,崔济几经斟酌嘴边的话语,方才道:“郑伯父,我二人听闻郑兄突遭横祸,所以赶来探望,不知传言是真是假?” 郑父虽未痛哭,然眼圈通红,显然心中悲苦至极,他点头道:“是真的,三郎他……他真的走了!” 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真正听到这句话时,杜如晦仍是心中大痛,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他还清楚记得那日喝酒,郑阳说大婚之日,要他们陪着一起去迎接公主,结果一转眼…… 那厢,崔济更是悲痛难捺,泪水不受控制地自眼眶中逸出,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哽咽声,杜如晦勉强止了悲痛,哑声道:“听闻郑兄是溺水身亡,此事……” 他未说话,郑母已是抬起满是眼泪的脸庞,大声道:“我儿精通水性,六岁之时,已是可以在河中自由游动,岂会溺水,一定是有人害他,一定是!” “母亲您别激动,仵作已是在查看了,相信很快会查出三弟遇害的真正原因。”说话的是郑阳的长兄。 郑母捶胸道:“我可怜的三郎,再有半个月就是他与公主的大婚之期,怎么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走了,老天爷为什么不把我这个老婆子带走,为什么啊!” 在这样一片哭声中,一名精瘦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郑父瞧见他,连忙起身道:“张仵作,怎么样了,找到我家三郎的死因了吗?” 张仵作拱手道:“启禀郑公,卑职在郑公子肺部还有胸腔之中发现许多积水,可以断定,郑公子是溺水身亡!” 郑母激动地道:“三郎不可能溺水,你分明就是胡说!” 在安抚了郑母后,郑父道:“我儿精通水性,怎可能溺水,张仵作你确定检查清楚了吗?” “郑公子清醒之时自是不可能溺水,但在醉酒的情况下便难说了。”张仵作的话令郑父一怔,道:“酒?” “不错,郑公子死前喝了许多酒,之后不慎掉落金水河,因为醉酒令意识不清,所以未能游上岸,最后导致身亡。” 郑父怔忡片刻,道:“也就是说,这一切……仅仅只是一场意外,并没有人加害三郎?” “从郑公子的尸体上看,确实是这样。”张仵作话音刚落,便听崔济道:“郑兄常去城北一家酒馆里喝酒,他总说那里的郎官清最是好喝,从那里回府,怎么着也不可能经过金水河。”他抹去眼角的泪,道:“会不会是有人故意引郑兄去金水河,然后伺机将他推入河水,造成溺水身亡的假像?” 所谓朗官清是一种用高梁酿出来的酒,也是众酒之中,最有后劲的一种,不过郑阳酒量很好,轻易不会醉,相处半年,也就郑阳被选为驸马那一次被他们灌醉过。 张仵作想了一会儿道:“这个卑职不能肯定,不过卑职仔细检查过郑公子每一处地方,并无伤痕。” 郑父沉默片刻,望向崔济道:“崔世侄,你说的那家酒馆叫什么名字?” 崔济对这家他们常去的酒庄再熟悉不过,张口就道:“清徐酒庄。” 郑父点点头,唤过次子郑陌道:“立刻去查,看前天夜里可有人与郑阳一起喝酒,又或者喝完之后,有没有与人一起走。” 在郑陌准备离去之时,崔济道:“郑伯父,郑兄是我最好的朋友,如今他倏然过世,我……”他声音一哑,道:“我想随郑二哥一起去调查郑兄之事,可以吗?” 郑父长叹一声,道:“世侄有心了,去吧。” 得了郑父的许可,崔济与杜如晦一起随郑陌出府,刚到府门外,便看到裴虔诚骑马疾奔而来,还未下马,就已经迫不及待地道:“怎么样了,是不是谣传?” 杜如晦与崔济皆知道他这句话的意思,他们何尝不希望这是谣传,可惜…… 见二人神色哀恸,裴虔诚一颗心如坠万丈深渊,下马时险些摔倒,顾不得理会自己是否有扭伤或疼痛,颤声道:“难道……是真的?” 他一接到消息就立刻赶了过来,路上不断祈祷自己听到的只是一个谣传,依旧可以看到好端端的郑阳,如今看来,怕是自己的奢望了。 崔济哑声道:“郑兄……已经死了,是醉酒引至的溺水而亡,我们现在就要去郑兄常去的清徐酒庄,看当时有没有人与郑兄在一起。” 裴虔诚不假思索地道:“我与你们一起去!” 四人同乘一匹马车往位于城北的清徐酒庄行去,一路上,四人皆是紧紧抿着唇,谁都没有心思说话。 到了清徐酒庄,崔济最先下了马车,唤过小二道:“前天夜里,你可有在酒庄中?” 店小二认识崔济,不敢怠慢,连忙道:“回催熟公子的话,前儿个小人身子不舒服,所以回家歇了一天,店里只有掌柜与何二在。” “立刻去将掌柜与何二叫来。”说话的是随后走进来的郑陌。 第两百五十八章 金水河 店小二见他们一下子来得这么多人,而且神情严肃,意识到不对,赶紧去将掌柜与另一个店小二唤来。 能够当上掌柜的人,皆有几分眼力,一看到崔济等人的神色便知事情不对,他走过来赔笑道:“不知崔公子您几位来敝酒庄有何吩咐?” 崔济道:“我问你,前儿个夜里郑三公子可有来过这里?” 掌柜想了一会儿点头道:“来过,点了几壶他平常惯喝的郎倌酒。” 见郑阳确实来过此处,郑陌急忙道:“他是与谁一起来的,有没有喝醉,又是什么时候走的,去了哪里?” 他一边串的问题令掌柜听着有些发晕,待得将问题理顺后方才一个个答道:“小人记得郑三公子是一个人过来的,并无人与他同行,他喝了大约五六壶郎倌清,至于有没有喝醉……小人看他走的时候,没有东倒西歪,应该不算喝醉。什么时候走的,这个……小人一时倒是想不起来了。” 名叫何二的店小二道:“小人记得,当时刚刚过一更,因为打更的与小人认识,经过的时候还说了几句话。结过帐后三公子就走了,没有人与他一起,至于他去了哪里,就不清楚了,三公子也没说。” 杜如晦皱眉道:“那喝酒期间也没有人来找过郑兄吗?” “没有。”何二肯定地道:“那天晚上店里没什么人,所以小人记得还算清楚,郑三公子走的时候也是一个人。”说着,他指一指店左侧的方向道:“喏,就是往那里走的。” 杜如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拧眉道:“金水河倒是在这个方向,但郑兄怎么会去那里?” 郑陌盯着何二道:“你确定没有人与我三弟同行是吗?” 何二被他盯得缩了缩脖子,“是,小人肯定,不过郑三公子走后有没有与人同行,小人就不知道了。” 郑陌收回目光,冷声道:“走,去金水河。”在登上马车前,他对随行的护卫道:“将发现三弟尸体的那名渔夫带来。” 在急促的车辘轳滚动声中,他们很快来到金水河附近,与此同时,护卫也带着那名渔夫过来,后者带他们来到最初发现郑阳尸体的地方,心有余悸地道:“就是这里,今早看到有什么东西在那里时沉时浮,小人还以为是一截木头,哪知打捞起来后,竟然发现是一具尸体,真是吓人得很。” “除了尸体,你还发现了什么?”面对崔济的询问,渔夫摇头道:“没有别的了。” 郑陌紧紧皱了眉头,“你想清楚,当真没有其他了吗?” 渔夫依言道:“确实没有,不过小人当时心中害怕,没仔细看这附近,或许还有什么没发现的东西。” 在命他退下后,四人沿着河边一路搜寻,皆未发现什么可疑,杜如晦望着上游的方向道:“郑兄是前晚失踪的,尸体却在今日方才找到,当中足足有一天两夜的断片,依我看,郑兄落水的地方应该还在上面,随水流到了这里。” 崔济点头道:“我也这样想,所以我们得沿着此处一路往上游搜寻才行。” 对此,郑陌二人自不会反对,沿着河岸慢慢往上搜寻,金水河虽然不宽却极长,四人一边搜查一边行走,进度极慢,直至天色渐暗,也才到河流中段。 裴虔诚皱眉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得派更多的人来搜查才行。” 郑陌心中也是这个念头,当即道:“我这就让人回府送信,派护卫家丁来此搜查,一定要找三弟真正落水的地方。”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杜如晦突然往前奔了几步,随即弯腰捡起一个东西,崔济走到他身边,道:“可是发现了什么?” 杜如晦将手中的东西递过去,道:“你看!” “这……”崔济盯着手里的东西,激动地道:“这是郑兄的扳指,难道他就是在这里落水的?” 一听这话,余下几人皆围了过来,郑陌更是一把夺过那枚白玉扳指,迭声道:“不错,就是三弟的东西,他一定……一定就是在这里落水,赶紧仔细找。”说着,他对护卫道:“你们四处找找,看此处有没有什么人,或许会有人瞧见前晚的情况。” 护卫依言离去,杜如晦他们则在附近找寻,一通搜寻下来,除了扳指之外,再没有其他发现,倒是崔济一直盯着岸边某一处。 杜如晦走到他身边,道:“在看什么?” 崔济指一指地上的石头道:“杜兄你瞧,此处几块鹅卵石上的青苔有打滑的痕迹,而你刚才又在附近找到了扳指,会否郑兄就是因为踩到青苔所以不小心落入水中。” 杜如晦仔细瞧了一眼,果然是这样,他蹙眉道:“照此看来,此处就是落水处,只是……郑兄来这里做什么?” 崔济思忖道:“虽然店小二说郑兄离开时神智清醒,但咱们都知道郎倌酒后劲颇大,很可能走到途中,劲头上来,开始生出醉意,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此处,然后不小心踩到长着青苔的鹅卵石,从而掉入水中。” “有这个可能。”过了一会儿,那些护卫皆回来了,此段河流地处偏僻,他们并未找到什么人,更不要说是目击者了。 郑陌不甘心这样的结果,一边命人扩大搜索范围,一边派人去府中报信,以便派遣更多的护卫家丁过来一同搜查。 在夜色彻底遮蔽了天空之时,郑府的人也都赶到了,无数火映照在河水之中,那些护卫寸寸搜查,几乎将这一段的石子都给翻了过来,除了发现一些石上的青苔有被踩过的痕迹之外,并无发现。 至于派去附近寻找的人,终于在离此处数里的地方找到几间木屋,倒是都住着人,但他们皆说前夜里没有去过那段河附近,更不要说是见到什么人了。 对于这个结果,郑陌并不满意,又让护卫继续扩大搜索范围,结果仍是一样,无人瞧见郑阳。 第两百五十九章 克夫之说 随着东方泛起一丝鱼肚白,他们在此处已是搜寻了整整一夜,崔济揉一揉疲惫的额角,对郑陌道:“看来郑兄当真只是意外落水,并无其他。” 郑陌双目通红地道:“我不相信,三弟酒量那么好,怎可能喝几壶就醉了,又怎么会无缘无故跑到此处来,肯定还有内情,搜,继续给我搜!” 见他这么说,众人只得继续在这块地方搜寻,结果仍是一无所获,眼见那群人疲态尽显,郑陌只得先行回府。 在回去的途中,崔济走在杜如晦旁边,轻声道:“公主知道这件事了吗?” 杜如晦点头道:“知道了,我就是在公主那里听到的消息。” 听得此话,崔济面色忧色地道:“那公主还好吗?要不要紧?” “我来的时候瞧着还好,只是……接下来不知要怎么办才好。”杜如晦一阵长叹,郑阳一死,怕是洛阳城中很快就有流言蜚语说韫仪还没过门就先克夫,这半年多来,他算是见识过韫仪那几个姐姐的厉害,每次见面都少不了一顿冷嘲热讽,尤其是新安公主,简直恨不得将韫仪给吃了。 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哪里会不趁机会奚落取笑韫仪,这段日子,后者怕是要极为难过了;还有,郑阳已死,半个月后的婚礼也不知要怎么办。 崔济低头片刻,道:“我想请杜兄今日再入宫一趟,可以吗?” 杜如晦很快便明白了他用意,“你想我去看望公主?” 崔济点头道:“是,如今郑兄过世,最难过的莫过于公主,杜兄与公主颇为熟悉,有你在一旁安慰,想来公主会好一些。” 杜如晦深深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好吧,待会儿我就去紫禁城。” 崔济感激地道:“多谢杜兄。” 郑氏为朝中大族,如今郑家三公子突然身亡,自是很快就传得街巷闻,成为洛阳城中最热门的话题;正如杜如晦担心的那样,言论渐渐转到了韫仪身上,认为是这位公主命数太硬,从而克死了自己未来的夫婿,甚至有人绘声绘色地说这位公主命犯天煞孤星,不能嫁人,否则嫁一个克一个。 在离开郑府后,杜如晦命候在外面的车夫往紫微宫行去,随行小厮在与行人擦肩而过的时候,经常能听到他们小声地议论着郑家之事。 在快要走到宫门前时,小厮掀开一些帘子,小声道:“公子,不如我们别去紫微宫了。” 正在马车中思索事情的杜如晦被他的声音惊醒,疑惑地道:“为什么?” 小厮小心翼翼地道:“城中到处都在说晋阳公主命数不对,如今郑公子已是被克死了,您若是再与她走得过份近,恐怕会有危险。” “胡说!”杜如晦伸手在小厮头上重重敲了一下,“人家随口一说,你就当真了吗?郑兄的死是一场意外,与公主根本没有关系。” 小厮摸着被敲疼的地方,委屈地道:“甭管是真是假,小心一些总是没错的。” 杜如晦瞥了他一眼道:“这半年多来,我常进宫,若真与公主有关,早就出事了,哪里还会等到现在。” “可是……”不等小厮再言语,杜如晦道:“好了,别多废话了,你要是害怕的话,回府去就是了。” 见他这么说,小厮只得咽下了嘴边的话,朝着不远处的宫门行去,他并不曾看到,在放下帘子后,杜如晦脸上的若有所思之色,他自不是信了小厮的话,在担心韫仪的命数,而是在想之前在河滩上看到的一幕。 那处河滩布满了鹅卵石,其中不少都长了青苔,郑阳就是踩到河边那几块,方才导致脚下打滑掉进了河中,可是……除此之外,其他地方也有石上青苔被踩过的痕迹,且是很大一块,不像是郑阳一人所能踩出来的,且新旧痕迹一致,应该是同一时间踩的;也就是说,当时除了郑阳之外,很可能还有人来过河滩边,可是他们问了那么多住在附近的人,都说那是一块荒废的河滩,平常极少有人过去。 因为只是一个不确定的猜测,所以他没有将这件事告诉郑陌他们,究竟是他多疑,还是郑阳的死另有蹊跷? “公子到了!”听得小厮的话,杜如晦压下心中有所思,下了马车,在侍卫入内通传后,他被允许进入紫微宫。 杜如晦轻车熟路的来到长生殿,然韫仪并不在殿内,听宫人所言,不久前皇后派人来传韫仪去昭阳殿。 在等韫仪回来的时候,意外瞧见新安公主走了进来,这半年多来,杜如晦对她避如蛇蝎,无奈这会儿迎面遇见,只得上前行礼。 看到他在此处,新安公主脸上露出一抹喜色,亲手扶起他道:“原本杜公子也在这里吗,真是巧得很。” 杜如晦不自在地从那双滑腻的手掌中抽回手,勉强笑道:“是,臣来看望晋阳公主。” 新安公主望着落空的双手,不以为杵地笑道:“我也是。”说着,她又道:“看你一人在这里,晋阳可是不在?” “是,臣来之前,晋阳公主刚刚去了昭阳殿,想是得晚一些再回来。”面对杜如晦的言语,新安公主道:“既是晋阳不在,杜公子且陪我去西苑赏会儿,这个时节,苑里应该已经有不少花开了。” “这个……”杜如晦正想着该如何推脱的时候,新安公主已是挑眉道:“怎么了,杜公子不愿赏这个脸?” “自然不是,只是……”不等杜如晦说完,新安公主已是道:“既然不是就好了,走吧。” 无奈之下,杜如晦只得陪着她去西苑,虽然这会儿尚不是阳春三月,西苑中已是姹紫嫣红,诸花齐放,譬如君子兰、孔雀菊、金莲花、三色堇、蔷薇等等,甚是赏心悦目。 “果然还是西苑最是好看,我那公主府里,就零零星星开了几种,一点也不好看。”说着,新安公主攀了一朵蔷薇簪在杜如晦衣襟上,笑道:“这样一簪,瞧起来更加俊俏了。” 杜如晦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僵硬的笑笑,后者看到他这个模样掩唇笑道:“怎么杜公子每次见了我都仿佛很害怕一样,怎么,怕我吃了你吗?” 杜如晦勉强一笑,“公主说笑了,只是公主身份尊贵,面对公主之时,难免有些惶恐。” 第两百六十章 纠缠不休 新安公主眼波流转,似笑非笑地道:“是吗?可是我瞧你与晋阳说话的时候,可是自在得很,一点也没有惶恐或是拘谨之色。”说着,她将身子往杜如晦身上靠了靠,娇声道:“你何时再来教我下棋?” 杜如晦连忙避开一些,垂目道:“如今郑兄刚刚过世,臣要郑府帮忙,恐怕……无法教授公主下棋,还请公主见谅。”顿一顿,他续道:“其实臣棋艺只是一般,若公主当真有兴趣,不妨请一位棋师,专门教授公主。” 新安公主把玩着杜如晦腰间的玉佩,盈盈笑道:“可是别人教得我都听不进去怎么办?” 杜如晦知道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却不便戳破,只能道:“想是公主一时不太适应,过一阵子就会好了,臣最近……实在是无暇教授,还请公主见谅。” 望着他俊挺的五官,新安公主眸中掠过一道冷光,粉面笑意如实,“我明白,那就等杜公子有空了再说。” 哼,一直以来只要是她看中的人,从来一个逃出过她的掌心,驸马就是如此,当初为了这门亲事,她可是没少费心思,可惜成亲之后方才发现,这人就是一块木头,除了一张脸好看一些之外,半点情趣都没有。 杜如晦,看你能避到何时! 二人各怀心事地在西苑走着,翠景台是观赏九洲池与西苑景色最好的地方,可以一览无遗;望着底下的大好风景,新安公主道:“郑阳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一些,想不到我这位妹妹如此命硬,还未过门,就已经先将夫婿给克死了,实在是可惜。” 杜如晦正色道:“公主误会了,郑兄是失足落水而死,是一桩意外,与晋阳公主并无关系,更无克死一说。” 新安公主红唇微勾,盯了他道:“你当真以为只是意外?” “不管怎样,臣相信都与晋阳公主无关。”面对杜如晦的言语,新安公主轻笑道:“你倒还真维护七妹,不过我听说郑公子是识水性的,这样一个人正常情况下怎么也不可能溺水身亡;再者,那么多年都没事,偏偏就在成亲之前死了,如此诡异,要说不是被七妹所克都没人相信。” 杜如晦皱眉道:“出事之前,郑兄曾喝过酒,在醉酒情况下,无力游上岸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这种事情市井百姓传传也就罢了,怎么连公主也当起真来。” 新安公主脸色微微一变,旋即笑道:“你如此维护七妹,可是喜欢上她了?” “公主误会了,臣不过只是据事直说罢了,昨夜臣亲自陪着郑二哥去调查这件事,所以对于郑兄出事的前因后果,还算清楚。” 新安公主绕着他走了一圈,凉声道:“那你倒是说说,郑公子为何突然去喝酒,又为何突然去了金水河边,我虽不熟悉那一带,却也知道没有一家酒楼茶馆是在金水河边的。”说到此处,她拍一拍手道:“可惜了母后费尽心思替她选驸马,结果却是一场空,你说说,出了这样的事情,哪个还敢娶她。” 盯着那张艳丽娇媚的脸庞,杜如晦沉声道:“公主过虑了,晋阳公主蕙质兰心,贤良淑德,不知有多少人求之不得,何来不敢娶之说。” “求之不得?”新安公主笑得花枝乱颤,许久方才止了笑意,抬脚在杜如晦耳边一字一句道:“那本公主就睁大了眼睛,看谁不要性命地娶这么一个克夫之女!” 杜如晦忍着心底的厌恶道:“公主与晋阳公主乃是同胞手足,未曾守望相助也就罢了,何以还要落井下石?” 新安公主脸色一寒,盯着他道:“你这是在教训本公主?” “臣不敢,臣只请公主莫要太过份了!”说着,他拱手道:“臣该回长生殿了,告辞!” “站住!”面对新安公主的喝斥,杜如晦并未停下脚步,快步下了翠景台,望着他离去的身影,新安公主狠狠一掌栏杆,咬牙道:“好一个不识抬举的东西,杜如晦……我看你能倔强到什么时候!” 回到长生殿时,韫仪已是回来了,瞧见杜如晦进来,道:“郑阳之事怎么样了?” 杜如晦将昨夜查到的事细叙了一遍,道:“照现有的情况看来,确实是一桩意外,唯一想不明白的,就是那些青苔痕迹,到底当时是否还有另一个人去过河边。”说罢,他道:“皇后娘娘传公主去昭阳殿,可也是为了郑兄之事?”待得韫仪点头后,他又道:“那娘娘可有说半个月后的婚礼要怎么办?” 韫仪叹了口气道:“母后也没说,不过想来是要取消的,毕竟……人都不在了。”说着,她有些不悦地道:“这个郑阳也真是,明知道大婚在即,还毫无节制的喝酒,这下好了,喝得自己性命也丢了。” “郑兄他……”韫仪刚说了几个字,便听得一个甜得发腻的声音道:“四姐,你听到了吗,明明是自己克死了人,却将事情怪在别人身上,真真是好不要脸。” 另一个声音接过话道:“那可是人家的本事,咱们想学都学不来呢。” 随着声音,两道人影走了进来,一个是新安公主,另一个则是一个看着只有十四五岁的女子,虽满头珠翠,遍施脂粉,却难以掩盖她容色平平一事,莫说是与韫仪相较,就连与她身边的新安公主比,也是远远不及。 杜如晦曾见过她一次,是与韫仪一样尚待在宫中不曾出嫁的温玉公主,排行第九。 新安公主意味深长地看了杜如晦一眼,对韫仪道:“我与九妹皆听说了郑公子之事,特意来看看你;唉,真是想不到,眼看着就要大婚了,偏生出了这样的事情。” “七姐你也别太难过了,亏得是大婚之前死了,否则等你嫁过去再死,那你不就成了寡妇了吗?”说话的是温玉公主,她虽封号里有温玉二字,说话却比谁都刻薄,看向韫仪的眼眸中,亦充满了嫉妒与恨意。 韫仪扫了二人一眼,道:“四姐与九妹有心了,我很好。” 第两百六十一章 冷嘲热讽 “你自然很好,只是可怜了郑家。”温玉公主叹了口气道:“七姐你也别怪我说话难听,你真应该寻一位高人来替你改改命了,否则就算父皇再给你赐婚,也会被你给活活克死的。” 见她这样抵毁自家主子,如意哪里忍得住,当即道:“郑公子才不是公主给克死的呢!” 温玉公主脸色一沉,瞪了她道:“我在与七姐说话,何时轮到你这个贱丫头说话了,真是没规矩!”说着,她又对韫仪道:“七姐,这就是你管教出来的下人吗?” 韫仪扫了她一眼,淡然道:“我如何管教下人,似乎还轮不到九妹你来过问吧?”不等其言语,她再次道:“好了,该看的你们都看过了,请回吧。” 新安公主蹙眉道:“九妹好心好意提醒你,你不听也就算了,怎么还赶起人来,难道我们在你心中,还不及一个丫头来得重要吗?” 韫仪面无表情地道:“究竟是好意还是存心来看笑话,你我心中都清楚,请回!” 温玉公主拉下那张圆脸,气哼哼地道:“四姐,既然有人不领咱们的情,咱们走就是了,省的在这里受闲气。” 新安公主劝道:“好了,都是自家姐妹,生这么大的气做什么,没的让外人笑话。”说着,她走过杜如晦身侧,来到韫仪面前,低语道:“看来妹妹的好运已经到头了呢。” 迎着她的目光,韫仪嫣然一笑,徐徐道:“九妹刚才提及高人,倒是让我想到一件事,听母后说,我出生之时,她曾请一位真正的高人为我批命,说我此生富贵无忧,集尽天下女子羡慕之气运于一身,所以姐姐的话可是错了呢!” 她的话令新安公主神色一滞,复又笑道:“是吗?那我就看着妹妹如何集尽天下女子羡慕之气运。”说着,她与温玉公主一道拂袖离去。 在她们走后,韫仪长出了一口气,抚着隐隐作痛的额头,如意重新沏了一盏茶给她,道:“总算是把她们两个给送走了,实在让人生气。” “好了,不说这个了。”韫仪摆一摆手,对杜如晦道:“你刚才要说什么?” 杜如晦想了一会儿方才回忆起自己刚才说了一半的话,道:“郑兄并非没有节制之人,或许是有什么内情。” 韫仪叹了口气道:“人都不在了,再说这些也没有意义,我不便出宫,你代我给他上柱香。” “臣会的。”在杜如晦答应后,韫仪忽地道:“如今有许多人在说是我克死了郑阳吗?” 杜如晦神色一僵,垂首道:“这种无稽之言,公主无需理会。” 面对他的话,韫仪只道:“回答我。” 杜如晦沉默片刻,无奈地道:“是,城中确有许多人在传这样的话,市井百姓皆是以讹传讹,公主您……” 韫仪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杜如晦不放心地道:“公主……” 韫仪笑一笑道:“我没事,你昨儿个一夜未眠,很累了,快些回去吧,莫要忘了去郑府替我上香。” 见她这么说,杜如晦只得退出了长生殿,待得出了紫微宫,意见看到崔济站在马车边,瞧见他出来,连忙迎上来道:“如何,公主还好吗?” 杜如晦苦笑道:“勉强还算过得去吧。” 崔济神色一黯,道:“也就是说,公主她不太好了?” 杜如晦叹道:“毕竟出了那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好,而且……公主已经知道了城中的传言。” 崔济脸色倏变,急切道:“你是指公主克死郑兄的传言?”待得杜如晦点头后,他又气又急,“杜兄你……你好生糊涂,怎么可以把这件事告诉公主了。”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怎会将此事告诉公主,是新安公主她们。”杜如晦将刚才新安公主她们奚落取笑韫仪的事说了一遍。 崔济难以置信地道:“她们可是亲姐妹,怎么可以这样做,实在太过份了!” 杜如晦苦涩摇头,转而道:“郑家那边怎么样了?” “已经将郑兄入棺,裴兄在那里帮忙,我在此处等你,一是想问公主的情况,再者也是叫你一道去给郑兄上柱香。” 杜如晦点点头,道:“走吧。” 偌大的杜府内,到处可见雪白灵幡在半空中飘舞,空气中弥漫着香烛的气息,正堂中传来阵阵哭声,郑母在侍女的搀扶下一遍遍地唤着“我儿回来”、“我儿回来”,令人闻之生悲。 裴虔诚正在吩咐下人事情,瞧见他们进来,道:“你们赶紧进去给郑兄上香,然后过来一道帮忙。” “好。”二人应了一声,入内为逝去的郑阳上香,其中杜如晦上了两次,在第二次上完香后,他对强忍悲痛的郑父道:“公主已经知道郑兄的事情,她也很难过,只因身份所限,不能出宫亲自为郑兄上香,所以让侄儿代替她上香祭奠。” 郑父抹一抹眼角的泪,哑声道:“公主有心了,可惜三郎没福气,不能与公主结成伉俪,负了公主。” 崔济安慰道:“伯父节哀,相信郑兄在天之灵,亦不愿看到您与伯母如此难过。” 郑父点头,正要言语,有一个下人匆匆走了进来,道:“老爷,太夫人说好几日没见三公子了,想念得紧,一定要来看望三公子,小的们怎么也拦不住,这会已经往这边来了,您快去看看吧。” 郑父闻言,急忙与他出了灵堂,看到这一幕,崔济朝刚走进来的裴虔诚道:“太夫人还不知道郑兄去世的事情吗?”他们口中的太夫人是郑阳的祖母。 裴虔诚涩然道:“没有,太夫人今年已经八十高龄了,打从过了年后,身子就一直不怎么好,她老人家平日里又最疼爱郑兄,郑伯父怕她受不了,所以一直瞒着。” 二人皆是一阵叹息,莫说是老夫人了,就算是他们,倏然听闻郑阳死讯也是难以接受,一直盼这只是一场梦。 接下来的几日,他们一直在郑府帮忙,在郑阳下葬的那一天,郑老夫人终于还是知道了心爱孙子的死讯,大受打击,一下子倒在了床上,整日悲哭,任谁劝都没用。 第两百六十二章 酒庄闹事 郑阳的下葬并没有为事情画上一个句话,相反洛阳城中关于韫仪克夫的传言愈演愈烈,几乎每一个都认为是韫仪克死的郑阳。 这日,杜如晦与崔济二人再次去到清徐酒庄喝酒,面对小二端上来的郎倌酒,三人不约而同地倒了一杯洒在地上。 裴虔诚搁下手里的空酒杯,伤感地道:“以后只剩下我们三人了。” 崔济怔怔望着酒杯,涩声道:“以前每次来这里,郑兄都会先叫几壶郎倌酒,结果,却是这个酒害死了他,如果他当时没喝那么多,又或者我们之中有任何一个人与他在一起,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裴虔诚拍一拍他的肩膀道:“已经发生的事情,再想也没有用,虽然郑兄不在了,但我们会一直记得他这个兄弟,永记不忘!”说着,他在各自杯中倒满酒,举杯道:“来,我们一起敬郑兄一杯!” 杯盏在半空中交错,醇厚的酒水在这一刻却如咸涩的泪水一般,沿着喉咙滑落入腹中。 待得又喝了几杯后,几人情绪平复了一些,崔济道:“杜兄,你这几日有没有进过宫?” “这几日一直忙着郑兄的后事,无暇入宫,我打算明日去看望公主。”面对杜如晦的言语,崔济攥着酒杯迟迟没有言语,前者试探道:“可是有什么事?” 崔济摇头未语,这个时候,有两个人在他们旁边的桌前坐下,在让小二上酒上菜后,其中一人道:“你说,晋阳公主她真的是克夫命吗?” 另一个摇头晃脑地道:“空穴不来风,十有**就是这样了,郑家公子也真是倒霉,还以为自己攀上了金枝玉叶,哪知是一个要命的罗刹,一天驸马爷都没当,就已经丢了性命。另外听说郑家太夫人如今病得很重,随时都会没命。” 那人啧啧道:“出了这样的事,怕是再没有人敢娶这位公主了,得做一辈子老姑婆了。” “未必,她毕竟是公主,娶了她可就是陛下的乘龙快婿,正所谓富贵险中求,应该会有人娶她。” “富贵虽好,却也要有命享啊,反正我是不敢娶了。”他的话惹来另一人讥笑,“就算你想娶,也轮不到。” 那人眼睛一瞪,道:“我有什么不好,今早去买豆腐的时候,豆腐西施还朝我抛媚眼呢;像她那样的克夫命,有人敢不要命的肯娶就不错了,还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说着,他便要拿起酒壶倒酒,岂料被人抢先一步,他诧异地看向拿了酒壶的人,道:“你做什么?” 一向温文尔雅的崔济这一刻面色却是异常的阴冷,“郑阳的死是一桩意外,根本没有克夫之说,你们以后若敢再胡言,休怪我不客气!” 突然遭了一顿训斥,那两人不悦地道:“我们说我们的,与你何干,凭什么不让我们说?” 崔济未与他们说什么,只道:“总之以后不许再非议公主,听到了没有?!” 其中一人夺过崔济手中的酒,道:“我们就说了又怎么样,你管得着吗?再说了,议论这件事的,又不止我们两个。” 裴虔诚没想到崔济会突然如此,连忙起身拉了他道:“咱们喝咱们的,别与他们一般见识。” 崔济没有理会他,只冷冷盯着那两个人,“你们还没回答我。” 那人一拍桌子道:“你小子到底想怎么样,还有完没完?”说着,他将掌柜叫了过来,道:“赶紧将这个疯子赶出去,别扰了爷们喝酒的兴致。” 掌柜的是知道崔济身份的,就算借他一个胆子也不敢赶,只得道:“客倌息怒,客倌息怒!” 那人迟迟不见他动作,怒道:“我说你这个老儿,听懂爷的话没有,快些把他赶出去,否则别怪爷不客气。” 掌柜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向裴虔诚几人投去求救的目光,杜如晦走过来,似笑非笑地道:“一口一个爷,好大的口气,不知该如何称呼?” 那人抬了下巴,得意地道:“好说,我姓吴,得月坊那一带都是我照顾的,街坊们赏脸叫一声吴爷。” 杜如晦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盘踞在得月坊的地痞,这样的人,竟然也好意思自称一声爷,真是好笑!” “混帐!”那人闻言当即拍桌而起,怒目道:“你什么东西,居然敢如此说你家小爷。” 杜如晦没有理会他,只对崔济道:“我记得得月坊就在崔府附近,你们崔府竟然允许这种地痞流氓在眼皮子底下横行吗?” 崔济寒声道:“我回去后就吩咐下去,但凡发现有地痞流氓为恶者,一律抓起来驱逐出洛阳城。”以崔家的势力,驱除几个地痞出洛阳,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他们的话令自称吴爷的人神色一变,意识到有些不对,对另一人对望了一眼,道:“你们是什么人?” “掌柜的,你告诉他们。”面对杜如晦的言语,掌柜指着他们一一道:“这位是裴府的公子,这位是太仆寺主簿,还有这位……乃是城东崔府的公子!” 待得知杜如晦三人身份后,吴爷他们的脸色难看无比,这当中任何一个人都不是他们能够得罪的,更不要说一下子得罪三个字,这次真是踢到铁板了。 裴虔诚冷笑道:“吴爷,还要我们滚出去吗?” 吴爷回过神来,连忙赔笑道:“裴爷开玩笑了,都怪小的们有眼无珠,不识几位,还请您几位大人有大量,不要与小的们一般见识。” 另一人当即接过话道:“对对对,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实在是对不起。” 崔济面无表情地道:“回答我!” 吴爷小心翼翼地道:“不知崔公子要小的人回答什么?” 另一人脑子比他灵活,想明白了崔济这句话的意思,急忙道:“郑公子乃是意外身亡,与晋阳公主无关,更没有克夫一事,之前那些话都是小的人胡说八道,以后要是再说,就让小的们肠穿肚烂而死!” 第两百六十三章 坦露心意 “滚!”听得这个字,二人如逢大赦,连滚带爬地出了清徐酒庄,然令杜如晦他们没想到的是,在他们之后,崔济竟然也奔了出来,二人赶紧追上去,连酒钱也没来得及付,崔济直至奔到郑阳出事的金水河边方才停下了脚步。 裴虔诚喘了口气道:“你……你好端端的跑来这里做什么?” 崔济悲愤地道:“郑兄就是在这里出事的,他一走,除了郑伯父他们之外,最难过的就是公主,结果她却还要承受那样不堪入耳的传言,那些人……根本就是想要把公主往死路上逼!” 杜如晦叹了口气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只要我们相信与公主无关就行了。” 崔济摇头道:“不够,只有我们相信根本就没有用,那些人会不停……不停地说,直至逼死公主为止!”停顿片刻,他凝声道:“我绝不会让他们伤害公主!” “可是嘴长在他们身上,咱们又能有什么办法?”面对裴虔诚的言语,崔济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我想好了,明日就请母亲入宫见皇后娘娘,求她将公主下嫁于我。” 二人万万没想到他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尤其是裴虔诚,直以为是自己幻听了,“你说什么?” “我想求皇后娘娘将公主下嫁于我。”在崔济再一次重复这句话后,裴虔诚终于肯定自己刚才不是幻听,诧异地道:“你……你怎么突然想到要娶公主了?” “不瞒裴兄,自从那一次在临波阁中见到公主后,我便喜欢上了公主,只是公主最终选了郑兄,我只能将这份喜欢压于心底,如今公主遭人非议,若我娶了公主,便可证明克夫一事乃是子虚乌有,还公主一个清白。” 虽然在此之前,这些话崔济从不曾说出口,但杜如晦多少察觉了一些,尤其是发现郑阳尸体那天,他请自己入宫看望韫仪之后;其实崔济确是一个不错的人选,不论品行还是家世,都与郑阳相仿,若韫仪可以下嫁于他,相信亦会幸福。 想到此处,杜如晦道:“对于公主克夫之命,你当真一点都不怕吗?” 他的话令崔济脸色倏然一沉,“难道连杜兄也与那些市井百姓一样,相信这种无稽之说?” 杜如晦摇头道:“不是我相信,而是你当真想好了吗?” 迎着他的目光,崔济用力点头道:“是,我想好了,我想娶公主,我想保护她,不让她受任何伤害!” 杜如晦思索片刻,道:“既然你一片真心,我就尽量帮你在公主面前美言,促成你们这段姻缘!” 他的话令崔济欣喜过望,“杜兄你当真肯帮我?” 杜如晦笑道:“话都出口了,难道还会有假吗,不过你要答应我,终你一生都要好好对待公主,绝不可三心二意。” 崔济连连点头,“我发誓,我必会用尽我的性命去爱护公主!” 他的回答令杜如晦满意,“好,那我就尽力一试,只是公主肯不肯点头,我可不敢保证。” 裴虔诚在一旁道:“对啊,我怎么给忘了,郑兄这一走,公主就得重新选驸马,要不……我也让我哥去陛下面前说说,让陛下将公主嫁给我?” 崔济一怔,神色微慌地道:“裴兄你……你也喜欢公主吗?” 裴虔诚一本正经地道:“杜老弟不是说公主貌美不输皇后娘娘吗如此天仙一般的美人,除了杜老弟这个怪人,谁会不喜欢。” “那……那……”崔济想要说话,又似不知该怎么说,只能紧张地搓着手,看到他这个样子,裴虔诚崩不住脸,笑道:“好了好了,不与你玩笑了,我有自知之明,就算没有了郑兄,公主也不会看上我,还是把这个好事留给你吧。” 他的话令崔济长出了一口气,朝裴虔诚长揖一礼,感激地道:“多谢裴兄成全!” “好说好说。”在扶起崔济后,裴虔诚道:“不过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迎娶公主……崔伯父他们会同意吗?他们可就你一个儿子,怕是不会让你冒这个险。” 崔济明白他的意思,虽然他们不相信那个传言,但不代表他们的家人也不信,沉默半晌,他咬牙道:“我会说服他们,就算不行……我都一定要娶公主!” “好!”裴虔诚朝他竖起了大拇指,“我这个做兄弟的,一定全力支持,有何需要,只管与我还有杜兄弟说!” “多谢。”崔济感激地道:“今生能得你们两位兄长,实在是我崔济几世修来的福份!” “好了,别说这些让人听着牙酸的话了,你赶紧回府与伯父伯母他们商量吧,我们等你的好消息。” 且说萧皇后那边,自从郑阳死后,她就一直心事重重,她虽长居宫中,但对于宫外之事,并非一无所知,她实在想不明白,怎么会有那样伤人的流言,这要韫仪以后如何嫁人,唉。 这几日,她也曾传召几位命妇入宫,她们儿子皆曾在半年前,有过不错的表现,试探之下,她发现这几人皆不太想让自己的儿子迎娶韫仪;虽然她可以利用皇后的权势强行压下去,或者让杨广直接下旨赐婚;但这样一来,这桩婚事从一开始就充斥着强迫与不愿,她在还好,她若不在,只怕韫仪的日子会过得很艰难。 在翻看了一阵册子后,萧氏道:“你去请齐夫人、赵夫人、钱夫人入宫一趟,她们家中皆有未曾娶亲的适龄子嗣。” 红鲤应了一声,犹豫地道:“娘娘,奴婢记得钱夫人的相公只是一名四品官,且非士族出身,这门第……会否太低了一些?” 萧氏摇头道:“低一些无所谓,要紧的是他们不信流言,肯真心实意接纳韫仪。” 红鲤想想也是,待要出去,有宫人进来道:“娘娘,崔夫人在宫外求见。” 萧氏惊讶地道:“清河崔氏吗?” “正是。”面对宫人的回答,萧氏道:“去请崔夫人进来。” 待宫人下去后,红鲤疑惑地道:“清河崔氏与娘娘并无什么深交,往常也未见到有入宫给娘娘请安,怎么今儿个会过来。” 第两百六十四章 求亲 “本宫也不清楚,且等他自己说吧。”过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一名中年美妇随宫人走了进来,福一福恭声道:“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 “崔夫人请起。”在命宫人赐座后,萧氏笑道:“本宫记得上一次见到崔夫人还是三年前宫中大宴之时,如今三年光阴已过,崔夫人的模样却是丝毫未变,风采依旧,实在令人羡慕。” 崔夫人垂目道:“娘娘好记性,不过妾身只是蒲柳之姿,实在当不起娘娘如此夸赞。” 萧氏笑一笑未说话,待得宫人奉了茶上来后,她道:“崔夫人今日入宫见本宫,不知所谓何事?” 崔夫人闻言,连忙搁下刚刚接过的茶盏,起身道:“妾身此来,是想求皇后娘娘赐一桩恩典。” 萧氏惊讶地道:“哦?是何恩典?” “不瞒娘娘,妾身之子崔济,自从见过晋阳公主之后,一直对公主念念不忘,只是当时公主选择了郑家公子,所以也没法子,如今郑家公子意外过世,他想……”崔夫人犹豫片刻,微咬了银牙道:“他想迎娶公主,故而请妾身入宫向娘娘求赐恩典。”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对于崔济,萧氏是有印象的,在当时入选的三十八名少年公子之中,就属他与独孤弘几人最为出色,后来崔济与郑阳入选,她原以为韫仪会选温文尔雅的崔济为驸马,没想到最后韫仪选了爽朗的郑阳。 她以为韫仪与崔济的交集早在半年前就结束了,万万没想到崔济一直对韫仪念念不忘,更没想到他竟会托其母亲进宫向韫仪求亲。 与她之前考虑的齐、赵等人相比,不论是家世还是品貌,崔济无疑都要好上许多,最要紧的是他对韫仪情意深长,若韫仪能够与他成亲,实在是一桩再好不过的事情。 萧氏压下心中的欢喜,道:“想不到崔济这孩子有如此心思,实在令本宫意外。” “谁说不是呢,妾身昨日听闻之时也是吓了一跳,毕竟……”她话音一顿,转而笑道:“没什么,不知娘娘可愿成全这桩婚事?” 虽然崔夫人话锋转得很快,但仍是被萧氏听出了端倪,望着她道:“最近流传于城中的谣言,崔夫人可曾听说?” 崔夫人神色微滞,笑容亦变得有些勉强,“娘娘可是说关于公主克夫的谣传?” “不错,据本宫所知,崔济乃是崔夫人唯一的子嗣,崔夫人不害怕吗?”与其等成了亲崔家人再来后悔,倒不如趁着现在,先说清楚,以免他们到时候为难韫仪。 默然半晌,崔夫人长叹一口气道:“不瞒娘娘,要说一点担心都没有,那是假的,甚至妾身曾劝过济儿,让他放弃这个念头,可是济儿态度很坚决,甚至告诉妾身,若不能娶得公主,他宁愿孤身一世;另外他也说了,郑家公子的死是意外,克夫之说更是百姓以讹传讹的谣言,听信不得,妾身仔细想了一夜,觉得他说得不无道理,所以便答应了。”不等萧氏言语,她又急忙道:“娘娘放心,若崔家有幸得公主下嫁,一定会恭敬对待,断然不会对公主有半分不敬。” 萧氏微微点头,崔夫人这番话说得颇为中肯,也没有回避自己的问题,看来确是肺腑之言,“崔济年少有为,若与晋阳结为伉俪,实是一件好事。” 她的话令崔夫人面色一喜,倾了身子道:“这么说来,娘娘是同意了?” 萧氏笑道:“本宫自是乐见其成,不过这不是一桩小事,本宫还得与陛下商量,另外也得问问晋阳她自己的意见,崔夫人你说是不是?” 对此,崔夫人自是连连点头,在又与萧氏说了一番话后,退出了昭阳殿,在她走后,红鲤笑意盈盈地屈身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萧氏笑一笑,轻抚着脸颊道:“上天总算待韫仪不薄,虽郑阳意外过世,却有崔济对她一往情深!” 红鲤笑言道:“娘娘可要现在就去见陛下?” 萧氏想一想,摇头道:“不急,本宫想先听听韫仪的意思,否则陛下那边说定了,韫仪又不肯,岂非麻烦。” 红鲤抿唇笑道:“崔公子人品学识家世,样样都好,想必公主不会拒绝,就是……” 萧氏等了一会儿不见她说下去,道:“就是什么?” 红鲤道:“这半年来,公主常传太仆寺主薄杜如晦入宫对弈品茶,而杜公子又一直没有成亲,会否……公主更中意杜公子一些?” 听得是这么一回事,萧氏顿时笑了起来,“不会,早在韫仪刚传杜如晦入宫的时候,本宫就问过她,她说杜如晦是她在弘化郡时认识的一个友人,传他入宫,只是与友人叙旧罢了,并无其他。而且,杜如晦一直都有意中人……”说到此处,萧氏神色一黯,笑容早已消失无影,“他的意中人不是别人,正是梅雪;当年他之所以拼命读书赴京赶考,就是为了考中进士,说服他母亲让他迎娶梅雪,可是梅雪这孩子没福气,早早就没了,本宫连她一面也没见到,本宫对不起她!” “逝者已矣,娘娘别太难过了。”红鲤知道,梅雪的事,一直是萧氏心中无法消除的痛楚。 萧氏缓缓攥紧双手,面有阴冷地道:“杨广……这一切都是拜杨广所赐,此仇此恨,本宫绝不会忘记!” 红鲤担心地道:“娘娘……”不等她说下去,萧氏已是道:“放心,在确保韫仪安然之前,本宫会一定会好生忍着这份恨意。” 红鲤暗自叹气,她知道,娘娘现在皆是在为晋阳公主而活,而不是后者,她怕是早就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此时,长生殿中,杜如晦正接过宫女递来的小锅釜往里面倒入上等的山泉水,然后放到燃着上好银炭的风炉之中煮,待得水面有鱼眼纹,微微发声,也就是初沸之时,加了一勺盐下去;又等了一会儿,待得泉水不断冒泡,二沸之时,取瓢舀了一瓢水出来,放在旁边。 第两百六十五章 以茶为劝 如意与吉祥看着他这番动作,满面疑惑地道:“杜公子,这水烧得好好的,又没有溢出来,您舀它做什么?如今只剩这么一些水,怕是不够煮茶。” 杜如晦笑一笑道:“放心吧,这水还是要倒回去的,用来压待会儿的火头。”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竹具搅动锅里的沸水,并且取过茶罐子,将里面的茶粉洒在水中,待得再一次水开之时,如他刚才所言那般,将舀出来的水倒了回去,压住了汹涌的沸势。 再一次出现水沸时,他取锅将里面的茶水分别倒在青瓷茶盏中,稀奇的是,茶水上的浮沫竟然被他斟成了兰花形状,令人称奇。 茶总共倒了四盏,杜如晦取过其中一盏茶,递给坐在对面的韫仪,“公主请用茶!” 韫仪接在手中抿了一口,颔首道:“清香怡人,醇厚回味,甚好。”说着,她笑道:“真是奇怪,明明是一样的茶粉,可是经由你这法子煮出来,竟给人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我与你相识也算有些日子了,竟不知你还会这门独特的煮茶手艺。” “若是早早就告诉公主,到时候公主日日让我入宫煮茶,这可如何是好?”他这话引得韫仪一阵轻笑,“那你就不怕现在泄露了底细,往后得日日替我煮茶吗?” 杜如晦将另外两盏茶递给如意与吉祥后,道:“臣不担心,因为会有人代替臣煮茶给公主喝。” 韫仪随口道:“你说如意与吉祥吗,她们二人如今最擅长的就是躲懒,这茶要是交给她们,非得煎坏了不可。” 如意急道:“公主冤枉人,奴婢们不就有一次不小心煮茶过了头,哪里就成故意躲懒了。” 杜如晦摇头道:“臣说的不是如意她们。” “不是?”韫仪疑惑地道:“那你是指何人?” 杜如晦拨一拨茶汤上面的浮沫,道:“如今郑兄已经不在了,公主可有想过要重新择选一位驸马?” 韫仪打量着他,笑言道:“怎么,你想要毛遂自荐吗?不过……我可没打算嫁你。”说罢,她又道:“这茶汤不错,你且再煮一釜。” 杜如晦点点头,待得重新放了煮起山泉水后,他道:“臣可以为公主煮一时,却不可能煮一世。” 韫仪看了他一眼,淡然道:“那我不喝就是了,并没有什么大影响。” “茶可以不喝,那人呢,难道公主准备在长生殿中终老一世?”杜如晦的话令韫仪动作一滞,旋即将茶盏搁下道:“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见她这么说,杜如晦也不再绕圈子,道:“其实臣今日入宫,是受崔兄弟所托,这半年多来,他对公主一直未曾忘情;公主可还记得发现郑兄尸体第二天,臣进宫那次,就是他特意请臣入宫看望安慰公主;还有昨日,我与他在清徐酒庄喝酒,旁边有人议论公主克夫之说,崔兄弟听到后大为生气,与那两人好一番理论。” 韫仪脸上掠过一抹讶色,随即盯着他道:“所以你今日入宫,是替崔济来做说客的?” 杜如晦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崔兄弟的为人,臣很是清楚,他与郑兄一样,都是值得公主托付终身之人。” “崔济……”韫仪起身喃喃重复了一遍,道:“此人我倒也记得,当日他的回答与我想要听到的一样,可是……却不能让我相信,所以那时候我选择了郑阳。” “我知道。”杜如晦将竹具递给如意,让她照着自己之前的样子煮茶,起身走到韫仪身前,“臣知道在公主心中,没有人可以与二公子相提并论,但是……臣了解崔兄弟,或许面对仇人之时,他未必能做到以德报怨,但他一定会倾己所有对公主好,这一点臣可以保证;相信郑兄在天之灵,也希望看到公主开心快乐。” 与之对视良久,韫仪道:“可是我并不想这么快重择驸马。” “公主……”不等杜如晦说下去,韫仪已是道:“我累了,你走吧。” 杜如晦无奈地拱手道:“请公主仔细思量,臣过几日再来看望公主。” 在杜如晦走后,如意一边斟着刚煮好的茶一边道:“公主,奴婢也觉得那位崔公子不错,尤其是他肯在那些非议之人面前维护公主,真的很难得。” 吉祥接话道;“是啊,公主您就考虑考虑吧。” 韫仪没好气地瞪着她们道:“去了一个杜如晦,又来了你们两个是不是,崔济一事,不许再提。” 二人吐一吐舌头,不敢再言语,过了一会儿,外面传来淅沥沥的声音,却是下起了雨,正在这个时候,传来宫人尖细的声音,“皇后娘娘驾到!” 韫仪连忙起身相迎,只见萧氏扶着红鲤冒雨走进来,身上好些地方都淋湿了,韫仪连忙取帕替萧氏拭去身上的雨水,“母后出来怎么也不带把伞?” 萧氏笑道:“出来的时候还天气晴朗,哪知途中却是下起雨来,这二三月的天,说晴就晴,说雨就雨,真是磨人。” 见帕子无法拭干萧氏衣上的水渍,韫仪道:“吉祥,你去一趟昭阳殿,取套衣裳来给母后更换。” 萧氏唤住吉祥道:“不必麻烦,只是稍微淋到一点雨罢了,不打紧。”说着,她拉了韫仪坐下道:“母后今日来,是有一些事情想与你商量。” 韫仪言道:“有什么事情母后派人来传一声,儿臣过去就是了,何必亲自过来,幸好雨不大,否则该淋病了。” 萧氏笑道:“母后没事,你别大惊小怪的。”顿一顿,她道:“如今郑阳不在了,你有何打算?” “母后此来,就是为了这个事?”待得萧氏点头后,韫仪道:“既然郑公子不在了,这婚事自然也就作罢了,正好让儿臣留在宫中多陪母后几年。” “还多陪几年?”萧氏似笑非笑地道:“你今年都十八了,再耽搁下去,可不就成老姑娘了吗?万一将来嫁不出去,母后这罪过可就大了。” 韫仪笑道:“嫁不出去正好,儿臣可以一辈子陪在母后身边。” 第两百六十六章 改赐崔家 “傻丫头。”萧氏抚着那张像极了自己的脸庞,怜惜地道:“母后会老会死,不可能陪你一辈子,只有夫君才是那个能与你携手到老的人。” “这个儿臣知道,但晚几年也不打紧,难道母后非得这么早就将儿臣赶出去吗?” “母后疼爱你都来不及,又怎会舍得赶你,只是这一年年拖下去,实在不是一回事,母后还盼着早些抱孙子呢。” “母后!”面对韫仪的撒娇,萧氏揽了她的肩膀道:“今日崔氏一族的当家夫人来见过母后,她的儿子,崔济想要娶你。” “又是崔济。”韫仪皱眉道:“他到底央了多少人来替他游说?” “又?”萧氏疑惑地道:“这话从何说起?” 如意笑道:“娘娘有所不知,刚才杜公子过来,也是为了崔公子的事,不过公主不领情,才说了几句,就将杜公子给轰走了。” “越来越多话了!”韫仪轻斥了如意一句,道:“母后,这件事等以后再说吧。” 萧氏看了她一会儿,道:“韫仪,你可知如今整个洛阳城是如何在议论你的?” 韫仪垂目道:“儿臣知道,他们都在说儿臣是克夫命,郑公子就是被儿臣给克死的。” “那你可又知,母后这几日找了多少士家官家的夫人入宫,每次与她们谈及你的婚事,都顾左右而言它,为什么?因为她们都听信了那个流言,怕娶你过门会克死她们的儿子。” 韫仪蹙眉道:“她们愿意相信那个无稽之谈,就由着她们去相信,母后根本无需理会。” 萧氏长叹一口气道:“不是母后想理会,而是母后不希望那个流言继续伤害你,一味否认是没有用的,最好的法子,就是重新择选驸马,只要你们两人安然成亲,幸福安好,流言就会不攻自破。” “与母后之前看的那些人相比,崔济不论人品家世才学都是一等一的,与你再般配不过,最难得的是他对你情深意重,以后有他照顾你,母后就算不在了,也能够安心。” 萧氏话语间透出的悲凉,令韫仪心中一慌,连忙道:“母后会一直好好的,长命千岁,哪里会不在。” 萧氏眸光一软,拍着她的手道:“就算母后真的长命千岁,你也得嫁人啊,总不能一辈子都腻在母后身边,再这样拖下去,那个流言不知会传成什么样子。” 韫仪低着头没有说话,萧氏知道她在考虑崔济之事,也不催促,静静地等待着,雨水哗哗打在树木上,冲刷着刚刚抽出来的嫩叶,在这样的雨声中,韫仪道:“母后当真认为儿臣该嫁给崔济吗?” “母后想不出你不嫁给他的理由,除非……你还念着不该念的人。”随着这句话,萧氏的眸光渐渐冷厉了起来,韫仪与之对视了一线,迅速移开目光,低声道:“既然母后认为该嫁,那儿臣依从就是了。” 她的回答,令萧氏欣慰地道:“好,既然你答应了,母后晚些就去与你父皇说,你所有的嫁妆还有仪制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公主府也造好了,只需崔家那边准备好即可成亲,算起来,婚期应该不用延迟太久。” 韫仪勉强一笑道:“一切听从母后之意。” 在送走了萧氏后,韫仪站在檐下望着不断落下的雨滴,久久没有说话,如意试探地道:“公主您……当真这么不愿嫁给崔公子吗?” 韫仪收回目光,摇头道:“说不上愿与不愿,只是一时尚无法接受了,不过母后说得没错,崔济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吉祥插话道:“既然皇后娘娘与杜公子都说崔公子好,想必是真得好,公主您嫁过去一定会很幸福的。” 韫仪望漫漫雨线,思绪飘向了不知名的远方…… 二月二十,杨广下旨诏告天下,因郑阳意外身亡,不可再迎娶晋阳公主,故而改赐婚于河清崔家之子崔济,于三月初九,行大婚之礼。 杜如晦与裴虔诚得知这道旨意后,相约去崔府恭喜崔济,瞧见他们,崔济第一句话就是:“公主肯下嫁于我了!” 杜如晦好笑地道:“知道,不光我们,整个洛阳城都知道了,这一路过来,好多人都在说这崔家的公子是不是不要命了,明知道晋阳公主会克夫,居然还敢娶她!” 崔济激动地道:“公主才没有克夫,等我与公主成了亲,他们就会知道那是一个再荒诞不过的谣言!” “是是是,未来驸马爷。”裴虔诚打趣道:“杜老弟你瞧,都还没有成亲呢,就这样维护公主,将来可怎么得了。” 杜如晦顺着他的话道:“还用说吗,肯定是唯公主之命是从,往后咱们再想找他一道喝酒,怕是难了,说不定还会被公主给轰出来。” 崔济被他们说得脸颊微红,不自在地道:“公主知书达礼,温柔贤惠,岂会那样做。” 瞧见他这个样子,杜如晦二人不由得大笑起来,旋即道:“好了好了,我们与你说笑呢,你能够得偿所愿,我们二人也替你高兴。” 裴虔诚道:“可不是吗,我已经准备好了贺礼,过两天就送来,祝愿你与公主白头到老,永结同心。” 崔济眼眶微红,感动地道:“多谢二位兄长。”说着,他又朝杜如晦长施一礼,“多谢杜兄替我在公主面前美言,此恩此德,我崔济必当铭记。” 杜如晦笑一笑道:“好了,你我既为兄弟就不要说这么见外的话,记住,一定要好好对待公主,我可不想看到公主哭泣难过的样子。” 崔济正色道:“杜兄放心,公主是我此生最爱之人,我绝不会让她流半滴眼泪。” “那就好。”在他们言语之时,有下人走了过来,却是崔父叫崔济去商量大婚之日的事情,这会儿距离三月初九只有二十日的时间,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准备好所有事宜,无疑会很赶。 “裴兄你们且在此处暂坐,我去去就来。”面对崔济的言语,裴虔诚笑道:“行了,你只管去心你们的,我与杜老弟这就走了,大婚在即,你怕是也没时间与我们聚了,待你与公主成亲之后,咱们再好好喝一杯。” 第两百六十七章 青苔 “那就这么说定了。”说罢,崔济转身离去,杜如晦随意看了一眼他的身影,待要收回目光,忽地神色微微一变,在崔济走出十数步的时候,他突然道:“崔兄弟。” 崔济停下脚步,回头道:“杜兄还有事?” 杜如晦笑一笑道:“来之前我与裴兄商量着过几日想去郑兄落水的地方凭吊,想问问崔兄弟你可有去过,若是没有的话,不妨一起去。” 崔济不假思索地道:“好,杜兄你们定好日子后告诉我,我一定过去。” 待得崔济走后,裴虔诚疑惑地道:“我们来的时候,何时商量过凭吊一事?” 杜如晦瞥了他一眼道:“怎么,你不想去?” “当然不是,我只是……”话刚说到一半,杜如晦已是大步往外走去,裴虔诚赶紧追上去道:“你这是怎么了?” 杜如晦没有说话,只是拉着裴虔诚出了崔府,直至走到一条偏僻的巷子,方才停下脚步,肃然道:“你还记那日去金水河,崔济穿的是什么履吗?” 裴虔诚一怔,旋即道:“这个我哪里会记得,你好端端的问这个做什么,话说回来,从刚才开始你就有些怪怪的,问你又不肯说,到底怎么一回事?” 杜如晦没理会他的话,只道:“我记得那天去金水河,崔济穿的是华月履,郑兄落水的地方有许多长了青苔的鹅卵石,我们几个的鞋底都沾了一些;他今天穿的是一双飞云履,可是在他抬脚的时候,鞋底竟然也有同样的青苔,我与他说凭吊一事,是想试他这几日有没有去过那地方,听他的回答,应该是没去过;既是未去,那青苔又从何而来?” 裴虔诚想了一会儿道:“或许是从别处踩来的呢,又不止那一处有青苔;如果崔兄弟当真去过了金水河,不可能不告诉咱们。” “你说得也有道理,可是……”不等杜如晦说下去,裴虔诚已是道:“别可是了,打从入了春后,就一直下雨,难得今日天气这么好,陪我去清徐酒庄喝一杯,说起来,咱们也有好些日子没去了。” 见他这么说,杜如晦点点头,与之一起去了酒庄饮酒,到了酒庄,坐在店里的客人一如既往讨论着韫仪的事情,只是这一次,言语间又多了崔济的名字。 裴虔诚举起满酒的碗,大声道:“来,祝公主与崔兄弟长长久久,恩恩爱爱!” 他的嗓门引来众人的围观,当中有人认出他们来,赶紧闭了嘴不敢再言语,至于不认识的,对他的话不屑一顾。 这一顿酒,杜如晦喝得心不在焉,不时会想起崔济沾着青苔的鞋底,当时……是他多疑了吗? 在离开酒庄后,他又一次去了金水河,那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汗,沿着河岸望去,可以看到远处有渔民三三两两拉着在捕鱼,别处都常有人出没,唯独这一次,冷清异常,半天也难见到一个人,郑阳却偏偏走到了此处,在清徐酒庄到此处的那段路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令他最终来到了这里。 在回去的路上,杜如晦遇见几个住在附近的人,再次问起了郑阳的事情,结果与那日一样,皆说无人瞧见郑阳,更不要说他是一人还是两人。 正当杜如晦失望之时,一个背着锄头刚从田里回来的农夫听他的话,道:“你说的那个人,可是一个长得高高大大的壮小伙?” 一听这话,杜如晦连忙道:“对,我朋友确实长得较为高大,这位兄台可是见过他?” “算是见过吧。”农夫道:“我记得那晚我去妹夫家喝酒,回来的时候,看到有个人影在前面踉踉跄跄地走着,因为此处一直很少有人来,更不要说是大晚上了,所以觉得有些奇怪,当时想问来着,结果一个不小心被脚下的石头绊倒,撞到头晕了过去,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早就已经没了人影,不过到底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我就不知道了。” 杜如晦急忙道:“那日可是二月初九?” “这个……”农夫挠了挠头道:“你一下子问我,还真是记不清楚了,总之差不多就是那时候吧。” “那你看到的时候,他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对于杜如晦的话,农夫想了一会儿道:“当时黑乎乎的,我也瞧不清楚,像是一个人,又像是两个人。” 杜如晦不甘心,道:“你再好好想一想,这对我很重要。” 农夫摇头道:“真是看不清,就记着他仿佛背着一个大包袱。”说着,他用手比划了一下大小,约摸有半个人那么大。 见问不出什么来,杜如晦只得拱手离去,虽然找到了当夜看到杜如晦的人,但他提供的线索太少,根本没什么用,勉强算得上有用的,就是他提过的那个大包袱。 郑阳被打捞上来的时,就只是一具身体,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更不要说是包袱了,究竟是被人事先取走了,还是随水飘到了别处。 不过,如果郑阳当真带着这样的包袱来此处,就不是他们之前猜测的醉酒乱走,而是有事来此,只是他想不出,有何事要令郑阳来此?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郑阳的死不单单只是意外那么简单,应该还有内情,希望……不要真的与崔济有关。 日子,满城的议论与争议之中一日一日的过去,转眼之间已是到了三月,离着韫仪出嫁的日子只剩下八天了,尚服局已是将缝制好的凤冠霞帔送了过来,而长生殿中也堆满了各宫各院送来的东西,包括新安、温玉等公主。不论她们如何不怠见、嫉妒韫仪,终归还是要做一做面上功夫,以免招人话柄。 吉祥满心欢喜地取过凤冠霞帔道:“这套喜服可真漂亮,公主穿上一定美得跟天仙似的。”说着,她又对正在看书的韫仪道:“公主您快试试,看合不合身,要是不合适的话,还可以让尚服局拿回去改。” 第两百六十八章 最后的交集 韫仪翻了一页书页,头也不抬地道:“不必试了,这么多年来,尚服局做的衣裳从来没有不合身过,这件想必更是不会。” 见她这么说,吉祥只得将东西放回了原处,转而指着堆了一桌的东西道:“公主,这些东西要怎么放置?” 韫仪随意看了一眼道:“你与如意看看,若有喜欢的就拿几件去,余下的都收到库房去。” 听得这话,吉祥二人欢喜地道:“多谢公主赏赐!” 在她们二人准备将一堆堆锦盒捧下去的时候,韫仪忽地道:“慢着!” 在如意二人疑惑之时,她走到摆满了桌子的锦盒前,将之一样样打开,待得看到一对龙凤白玉佩时,她停下了动作,默默望着那对龙凤玉佩。 如意见她一直盯着那对玉佩,道:“这对玉佩是容华夫人送来的,听说是用整块毫无瑕疵的羊脂白玉雕成的,温润无瑕,很是名贵,还是好些年前陛下赏的,要不是公主大婚,容华夫人都舍不得拿出来。” “是很好。”言语间,韫仪已是盒起了锦盒,对如意道:“你出宫一趟,让人将这对龙凤佩送到河东都抚使府上,就说是一位故人恭贺二公子与长孙小姐大喜之礼。” 李夫人是在大业九年初时过世的,如今已是大业十二年,三年孝期将过,想必李世民也与她一样,成亲在即。 如意二人怎么也没想到,她拿这对白玉龙凤佩,竟然是想送去给李世民,果然……公主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他。 吉祥担心地望着韫仪,“公主……” 韫仪打断她的话,“我没事,只是突然想起这位故人,所以想尽一尽心意罢了。”说着,她对如意道:“快些去吧,记着,不要提我的名字。” “奴婢知道了。”如意无奈地答应一声,带着那对龙凤白玉佩离去。 望着如意的背影,韫仪在心中默默道:李世民,祝你与长孙小姐白头到老,这一次,想必……是你我最后的交集。 随着日子的临近,凤冠霞帔,车仪舆轿等等皆一一备下,等得三月初七那日,已是都备齐全了,只得日子一到,便可行大礼。 自入了三月后,天气渐渐转暖,晴好的天气也越来越多,不像二月之时,三天两头飘下雨丝。 韫仪从如意手中取过一个精巧的瓷罐,对正在煮泉水的杜如晦道:“这是江南道湖州呈上来的顾诸紫笋,听说今年雨水不丰,这顾诸紫微的产量极少,只有区区数斤,分不了多少人,我这些还是母后赏的呢。” 说话间,小锅釜里的茶水已是沸如涌泉,吉祥见杜如晦煮过一次,知道这个时候该舀一瓢水出来备用,可是等了一会儿始终不见杜如晦舀水,提醒道:“杜公子?杜公子?” 吉祥连着唤了两声,杜如晦方才反应过来,茫然道:“怎么了?” 韫仪取过他手边的竹瓢,将快要沸出来的水舀了一瓢出来道:“这话该我问你才是,打从踏入长生殿到现在,你一直心不在焉,可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想是这几日睡得不好,所以有些恍惚。”杜如晦一边说着,一边洒下茶粉,再得三沸之后,照例离火斟茶,韫仪抿了一口,望着杜如晦道:“你当真没事?” “臣能有什么事?”杜如晦笑一笑,捧起温润如玉石的茶盏却不喝,过了一会儿,他忽地道:“大婚之期,能否再延后几天?” 韫仪惊愕地看了杜如晦一眼,旋即笑道:“你是在与我开玩笑吗?大婚之期已是召告天下,宫中、礼部还有崔府都已经准备好了,怎么可能更改。” 面对她的言语,杜如晦笑一笑道:“公主说得是,是臣妄言了。” 如意在一旁打趣道:“杜公子莫不是看到公主出嫁在即,突然又后悔之前放弃比选驸马了吧?” 杜如晦一怔,旋即哭笑不得地道:“如意姑娘想到哪里去了,我是……”话音微微一顿,续道:“怕公主还没准备好,所以才会出此言语。” 韫仪笑一笑道:“你不必担心我,既然答应了母后,我就会好好对待这门婚事,而且你们不都说崔济是最适合我的人吗?” 杜如晦神色复杂地望着盏中黄褐色的茶汤以及飘在上面的茶沫,他以前确实认为崔济是最适合韫仪的,可是现在……他已是不敢肯定。 崔济鞋底的青苔不时浮现在他眼前,这些日子,他一直在追查郑阳当夜的行踪,可是除了上次遇到的农夫之外,再无人见过郑阳,而他也一直未曾找到农夫提及的那个大包袱,也去那名渔夫家中问过,他们一口咬定,发现郑阳尸体的时候,没有任何包袱。 杜如晦不知道,究竟是真的没有,还是他们拿了却不肯承认,整件事情,仿佛走进了一条死胡同之中。 自紫微宫出来,已是黄昏时分,杜如晦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着,今日的街市与往常有些不同,家家户户门口都挂起了红灯笼,这是朝廷的要求,为了后日晋阳公主与崔府公子的大婚,整个洛阳城皆挂满了红灯笼,长燃三日不得熄。 一路过来,听到最多的,还是百姓对于韫仪克夫一事的议论,不少人皆在等着看崔济会否成为第二个郑阳。 在经过一条巷子时,听到一间半开着门的屋子里传来女子与孩子混在一起的哭声,甚是凄惨,台阶上还有白色的纸钱,想必是家中有人过世。 正准备离开时,有两人也经过此处,听到里面的哭声,摇头道:“前几日见到他还好好的,一转眼就死了,真是世事无常。” 另一人嗤笑道:“这就是报应,平日里仗着会几分拳脚功夫,就在我们得月坊做威作福,还逼着我们叫他一声吴爷,他也不想想,这声爷自己当不当得起,要我说啊,就是活该。” 之前那人点头道:“这倒也是,不过就是可怜了他家女人与两个孩子,孤儿寡母的往后也不知要怎么过日子。” 第两百六十九章 吴阿力之死 “这是他们自己的事情,要你来操什么心,再说了,姓吴的在咱们得月坊横行了那么多年,肯定攒下不少家底,前几日我在赌坊门口见到他和那个姓赵的,听他说话的口气,钱应该不少。”说着,他道:“好了,咱们还得去做事呢,快走吧。” 吴爷……得月坊……难道死的人是那天他在清徐酒庄见过的那个人? 想到此处,杜如晦赶紧上前拦住那两名中年男子,拱手道:“二位大哥,你们认识这户人家吗?” 其中一人嫌恶地道:“整个得月坊,就没有一个人不认识这户人家的,连三岁幼童也知道,不过可没人想要认识他。” 旁边那人补充道:“此人与姓赵的一伙,在得月坊横行霸道,勒索我们辛苦赚得的钱财,要是不给他,就砸摊子或者去做事的地方捣乱,非得给了钱才肯走,实在可恼,如今他们死了,我们总算是有太平日子过了。” “他们?”杜如晦皱眉道:“难道还有人死吗?” 那人努一努嘴道:“不就是与他混在一起的赵老九吗,昨儿个也死了。” 赵老九?难道是那日酒庄中与姓吴者在一起的那个人? “那你们知道他为什么会死吗?”面对杜如晦的问题,二人对视了一眼,摇头道:“谁知道,突然之间就死了,依我看,定是他们恶事做太多,所以遭了报应。” 待得二人离去后,他走进了那间传出阵阵哭声的人家,穿过一个不大的院子,是一间青瓦大屋,在寻常百姓中算是颇为不错了,一个身披麻衣的妇人搂着一双儿女跪在地上不停哭着,屋正当中摆着一副棺木,香炉中只有冷冷清清的三枝香,看来并没有人来此祭拜;想想也是,得月坊的商户百姓多年来一直受他盘剥,如今他死了,那些人高兴都来不及,又哪里会来祭拜。 杜如晦虽也不此这姓吴的为人,但毕竟人死为大,既然来了,便取过一柱香为其点上,随后走到妇人身前,“嫂子节哀。” 妇人抬起哭得红肿的双眼,待得看清杜如晦的模样后,她疑惑地道:“你是何人,我怎么从未见过你?” 杜如晦谎言道:“我与吴兄是在清徐酒庄里认识的,喝了几次酒颇为聊得来,我还想着下次请吴兄去我家聚聚,哪知他……突然就过世了。” 妇人对于他的说辞并没有怀疑,抹着泪道:“想不到他还有你这样的斯文朋友,唉,他在生的时候,我不知劝过他多少次,让他正正经经找份差事做,别再拿那种钱,他偏就是不听,现在这样……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对他的惩罚。”说到此处,她又哀哀的哭了起来,身边那两个幼小的孩子见母亲哭,顿时也哭了起来。 杜如晦试探道:“我看吴兄身体不错,怎么突然就过世了?” 妇人一边哭一边道:“我也不太清楚,那天他与老九与往常一样出去喝酒,因为他经常一出门就是一整天,我也没在意,哪知道傍晚的时候,有人来家里说他被堵坊的人打死了,我赶紧带着孩子过去,到那边的时候,他与老九都没了气,直挺挺躺在地上,后来官府也到了,把赌坊那几个打手一并带去了衙门。” 杜如晦皱眉道:“这么说来,是误杀了?” 妇人点头道:“应该是吧,我曾问赌坊的人为什么要打他,赌坊的人说是因为他输了钱却撒谎说钱袋不见不肯给,后来还冤枉赌坊出千,哄闹之下打了起来,一时失手给打死了!”说着,妇人激动地道:“阿力昨日一早出门的时候,我亲眼看他把钱袋装在身上,可是在将他尸体运回来后,却没有发现钱袋,确实是被偷了,他没有撒谎。” 杜如晦点点头,道:“那吴兄近一个月来,可有什么异常?” “异常?”妇人想了一会儿,道:“是有一件事,以往他都是百来文百来文的往家里拿,可差不多在半个月前,他突然拿回来好几贯钱,我问他是怎么来的,他不肯说,再后来一次,他拿了将近十贯的钱回来,说什么以后发达了,想要多少钱都有,还一直笑个不停,跟疯了似的。” 杜如晦神色一变,急忙道:“吴兄后来有说钱是怎么来的吗?” 妇人摇头道:“没有,不管我怎么问他都不肯说,只让我尽管用就是了,说以后有的是。” 半个月前,也就是他们遇到姓吴之后没多久,难道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这般想着,他道:“嫂子,我能不能再看吴兄一面?” “当然可以。”在妇人答应后,杜如晦走到棺木前,这会儿尚未盖棺,他可以很清楚看到躺在里面的吴阿力,趁着妇人不注意,杜如晦伸手稍稍拨开吴阿力的衣襟,可以看到他胸口与脸部一样,都有着被殴打过后的痕迹,照妇人所言,这就是他的致死因,但是……赌坊只是求财,怎么会下这么重的手,且一死就是两个? 在问得赵老九家的住处后,杜如晦去了赵家,那里与吴家一样,到处都是灵幡与纸钱,与杜如晦一样,半个月前,赵老九也曾往家里拿了许多钱,不过有一件事情杜如晦没想到,赵老九出事前竟然也被人偷走了钱袋。 之后,他又去见了当时替他们验尸的仵作,据其所言,二人致命伤都是后脑受到重击。 同样在半个月前突然发了横财,同样被人偷走钱袋,又同样后脑受重击意外身亡,彼此之间有太多的共同点,只怕他们的死不简单。 还有那些钱,是谁给他们的,为何要给?能够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定然不是普通人家,难道……不会,不可能是他! 在压下窜出来的念头后,杜如晦去了牢房,当时打死吴阿力他们的几个人,此刻就被关押在牢房中,等候判决。 那几人一听到杜如晦提及此事,忙不迭道:“那两人真不是我们打死的,我们冤枉啊!” “若不是你们打死,官府又怎会将你们关在此事?”面对杜如晦的话,那几人默然无语,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重重叹了口气道:“只能说我们点子背,我们在赌坊做了那么多年,对于打人这种事情一向都很有分寸,从来没有出过事,哪知道这次就随便揍一揍便死了两个,真是晦气得很。” 第两百七十章 牢中问话 “你是说你们没下狠手?”杜如晦话音未落,那人便道:“当然没有,在赌坊做事求的是财,要是把人打死了,不仅没财还会落得一身麻烦,换谁也不会那么做啊。” 杜如晦思忖片刻道:“那除了你们,还有没有人打过他们?” 那几人相互看了一眼,齐齐摇头说没有,其中一人道:“倒是有人扶过他们。”在杜如晦的要求下,那几人将当时的情况复述了一遍。 吴阿力二人是在午膳过后去的赌坊,当时两人都喝了不少酒,浑身酒气,他们算是赌坊的常客的,隔三岔五就去赌一把,不过打从十来天前开始,二人几乎是天天去赌坊,而且出手阔绰,一两贯钱的输赢根本连眼都不眨一下;他们的异常自然相起一些相识之人的好奇,问他们在哪里发了财,二人并不肯说,只说是天降财福。 那日与平常一样,他们押大小赌输赢,不过两人运气不好,十把里面至少有七八把输,两人输得眼红越赌越大,在又一把输了之后,二人突然说异口同声的说钱袋丢了,说赌坊里有人偷他们的钱袋,正在这个时候,有人不小心碰到了庄家,几粒骰子从庄家袖子里掉了出来,吴阿力他们是老赌鬼了,看到这一幕,自然知道刚才的赌局之中,庄家动了手脚,顿时争执了起来,一个让赌坊还他们输的钱,一个让他们把刚才的赌帐付了,僵持不下。 见有人在赌坊里捣乱,他们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打了起来,场面极为混乱,再后来吴阿力他们突然就倒下了,开始还以为他们是在装死,哪知道竟然真的死了。 说完这些,那人摇头道:“我们兄弟不知道倒了几辈子的血霉,居然摊是这么个事,这一次,就算不死,恐怕也逃不了充军之刑了。” 听得这话,另外两人都抱着头满脸懊恼,杜如晦道:“你刚才说有人扶过吴阿力二人,知道是谁吗?” “不清楚,那两个人眼生得很,仿佛是第一次来赌钱。”他话音刚落,另一人道:“我记得其中一人就是撞到庄家的那一个。” 杜如晦直觉当中有问题,急忙道:“可知他们当时往哪里走了?” 那几个人齐齐摇头,“那个时候场面乱得很,谁会注意到他们。” 杜如晦双眉紧锁,找不到那两个人就意味着线索中断,无法再追查下去,正自为难之时,牢里的一人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问这些?” 杜如晦含糊地道:“这件案子有几分可疑,所以想再仔细查一查。” 他的话令那几人精神一振,连忙道:“你是说,吴阿力二人很可能不是我们杀的?我们不用被判刑?” “我不敢肯定,所以才想找到你们问问,可惜你们提供不了什么有用的线索。” 一听这话,那几人连忙道:“有有有,一定会有线索给你,你等一会儿。”说着,他们低了头苦思冥想,无奈那两人实在面生得紧,纵然是搜肠刮肠也没有一点印象;过了一会儿,之前向杜如晦描述事件经过的人道:“告诉你那个白日鬼的名字有没有用?”所谓白日鬼,就是在白天动手偷窃的,若是晚上,又叫开天窗、踏早青等等,不一而同。 杜如晦这会儿也想不出别的线索,只得道:“你且说说。” “在与吴阿力争执的时候,我曾看到白三,他是洛阳城里有名的白日鬼,被抓去过官府好几次了,但每次都过不了多久就放出来,偷术很是高明,不过在咱们赌坊行窃倒还是头一回,应该是他偷了吴阿力他们的钱袋。” 在问清白三的住处后,杜如晦离开了牢房,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眼见即将到宵禁的时候,他只得先回了家中,翌日一早,他就赶去了白三的住处,明日就是三月初九,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到了白三家却扑了个空,想是出门“干活”去了,杜如晦无奈之下,只得在其门前不远处等着,一直等到晌午时分方才瞧见一个短小汉子吹着口哨走来,一只手上下抛动着钱袋,想必是他的胜利品;在彼此擦身而过时,杜如晦试探地唤了一声白三,后者停下脚步,打量着杜如晦道:“你是谁?找你白爷什么……哎哟,轻点,手快断了!” 杜如晦拗着白三的胳膊,冷声道:“说,前日长丰赌坊之中,你是不是偷了两个钱袋子?” 白三忍着痛道:“你别胡说,我可是个正经人,哪里会偷别人的钱袋子。”话音未落,胳膊传来一阵剧痛,“你这只胳膊不想要了是不是?” 白三也算是见过许多形形色色的人,但这样凶狠强硬的还是第一次见,怕他真拗断了自己胳膊,赶紧道:“别别别,这位兄弟,有什么话好好说。” “回答我!”面对杜如晦的逼问,白三只得道:“是,前天我确实去了长丰赌坊,也确实偷了两个钱袋,里面的钱我还没用,你要的话,我给你就是了。” 短暂的静默后,杜如晦放开了他的手,“为什么要偷他们的钱袋?” 白三脸色微微一变,笑道:“我就是靠这行吃饭的,要说瞧见了不偷那才叫怪事。” 杜如晦将他细微的神情变化收在眼底,不动声色地道:“据赌坊的人说,这是你第一次在赌坊行窃,为什么?” 白三目光闪烁地道:“那天我在街上转了几个圈,都没找到合适的人,就想着进赌坊碰碰运气,结果还真让我偷到两个。” 杜如晦冷声道:“结果你刚偷完钱袋,他们就死了。” 白三脸色一变,急忙道:“你别胡说,他们是被赌坊的人打死的,与我可没半点关系,休想冤枉我。” “你倒是撇的快,我没说是你打死的,我只想知道,当时曾有两个人扶过吴阿力他们,你可识得那两人。” 白三回想了一会儿,摇头道:“从来没有见过。”等了一会儿不见杜如晦说话,他小心翼翼地道:“爷要是没什么事,那就……” 第两百七十一章 逼问 话未说完,杜如晦已是拎着他的领子抵在墙上,冷声道:“说,为什么要去长丰赌坊?” “我不是已经说了吗,那天……”话说到一半,脖子已是被紧紧掐住,气一下子喘不过来,脸色迅速涨得通红,他用力掰着杜如晦的手,无奈后者的手像铁钳一样,纹丝不动,正当他以为自己会被活活掐死之时,手突然松开了,白三赶紧大口大口地吸气,待得喘匀了气后,他心有余悸地抚着隐隐作痛的脖子,看向杜如晦的目光中充满了恐惧,“你到底想怎么样?” 杜如晦面无表情地道:“很简单,我要听实话,说,究竟为什么会去赌坊?” “我……”白三刚说了一个字,又慌忙摇头道:“不行,我不能说,否则他们会杀了我的!” 杜如晦心中一沉,偷窃一事果然不是巧合,其实在刚刚之前,他只是对白三有所怀疑,并不肯定,结果真让他给猜对了。 “如果不说,你现在就会死!”杜如晦的话令白三浑身一抖,随即色厉内荏地道:“你不必在这里吓唬我,这……这可是天子脚下。” “你要是不信,尽可试试,不过……你可别后悔。”说着,杜如晦勾唇一笑,阴冷的笑容恐怖如地狱来的恶鬼,彻底击破了白三的心防,颤声道:“我……我告诉你,你别杀我!” “说!”在杜如晦的催促下,白三咽了口唾沫道:“那之前的一日,我在街上溜达,看到有一个人腰间系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就想去偷来,哪知反被他给抓到了,说给我两个选择,要不报官,要不帮他去偷两个人的钱袋,事成之后,他会给我两贯钱的报酬,我一听不用进牢房,又可以得两贯钱,就答应了,左右只是偷两钱袋罢了,算不得什么难事。” “第二天一早,他来找我,让我下午的时候,去长丰赌坊偷了吴阿力与赵老九的钱袋。”说着,他又急急道:“不过我真没想到那件事会间接害得他们两个被打死,要是知道的话,打死我也不会去偷。” 杜如晦没有理会他的话,只道:“那个人是谁?” “我不知道,他什么也没与我说。”唯恐杜如晦不信,他又急忙道:“我要是骗你,就让我被抓去关一辈子。” 杜如晦思索片刻,道:“你可还记得他的样子?”待得白三点头后,他拉着后者进屋,寻来纸笔,让白三尽量仔细地描述那人的长相,连着画了七八张后,白三终于道:“对对对,就是这个样子。” 白三的指认令杜如晦攥紧了双手,他认得这个人,是崔济的护卫崔永忠,绕了一大圈,最终还是回到崔济身上,当真是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杜如晦将那张纸攥成团捏在手里,起身往外走去,正当白三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他停下脚步道:“你若不想死的话,立刻去叶柳巷的杜宅,见了门房就说是杜如晦让你来的,他自会让你进去。” 白三苦着脸道:“这位爷,我已经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就放过我吧。” 杜如晦回过头,冷笑道:“我这是要救你,继续留在此处,不出一日,就会有人来杀你!”说罢,他大步离去。 白三脸色一白,对了,他怎么给忘了,那人说过,一旦泄露出去,就会取他性命;想到此处,白三赶紧将细软铜钱收在包袱中,匆匆出门往杜如晦所说的地方行去。 且说杜如晦在离开白三家中后,立刻去了崔府,在东花厅等了一会儿方才见到崔济进来,想是因为即将成为驸马爷的缘故,崔济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精神极好;他一进来便笑道:“让杜兄久等了,实在是要准备的事情太多。” 杜如晦笑道:“我明白,可都安排好了?” 崔济答道:“都安排好了,就还差一件事。” “是什么?”面对杜如晦的问题,崔济笑道:“还缺了两人明日随我入宫迎接公主,就是不知杜兄与裴兄可肯帮这个心?” 杜如晦望着那张笑容和煦的脸庞,怎么也无法将他与郑阳的死联系起来,可是……他所查到的事情,无一不指向前面这个人。 崔济不见他回答,疑惑地道:“怎么了,杜兄不愿意?” 杜如晦笑一笑道:“当然不是,我只是有些感慨,我的兄弟竟然就快要是驸马爷了。” 崔济笑道:“对我来说,驸马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娶到公主,从见到公主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盼着明日这一刻。”说着,他道:“趁着这会儿有些空,杜兄陪我去一趟裴府,与裴兄说明日之事。” 杜如晦没有动,淡淡道:“不用去了,莫说是入宫迎公主,就算是你要他上刀山下火海,他也一定会同意。” 崔济被他说得一怔,旋即笑道:“就算是这样,也得通知裴兄一声啊。” 杜如晦望了一眼跟在崔济后面的护卫,道:“崔兄弟这辈子可曾有做过什么对不起自己良心的事情?” 崔济愕然道:“杜兄怎么突然这么问?” “请崔兄弟回答。”见他这么说,崔济摇头道:“没有,我自问明事以来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杜如晦点点头,正当崔济以为没事的时候,他突然将手中的纸团扔到崔济脸上,冷声道:“那这个呢?” 他这个举动,令崔济诧异莫名,待得捡起纸团展开后,他与身边的崔永忠对视了一眼,疑惑地道:“杜兄怎么会有永忠的画像?” “这是我按着白三的描述画的,就是画中之人,让他去长丰堵坊偷吴阿力与赵老九的钱袋。” 崔济盯着杜如晦道:“杜兄难不成是以为我派永忠去偷这两人的钱袋吧?你倒是说说,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他们身上的钱吗?” “崔家乃是大隋七宗五姓之一,又岂会在意区区那几个小钱,莫说你崔公子,就算是崔永忠这个护卫也瞧不上眼。”说着,他道:“对了,忘了说一件事,就在不久之后,吴阿力二人被赌坊的人打死,巧的是,他们的致死伤都在后脑,更巧的是,出事的时候,都有人去扶过他们。” 崔济皱眉道:“杜兄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第两百七十二章 真面目 “好!”杜如晦走到他身边,缓缓道:“我问你,郑兄的死,是否与你关?!” 崔济瞳孔微微一缩,不等他言语,崔永忠已是声音冷厉地道:“请杜公子注意自己的言语!” 杜如晦没理会他,只盯着崔济道:“回答我!” 迎着他的目光,崔济摇头道:“我与郑兄情同兄弟手足,岂会加害于他,我不明白,杜兄怎会有那样的想法,仅仅是因为一个白日鬼的话?” “吴阿力与赵老九就是郑兄过世后,我们在清徐酒庄中遇到的两个地痞,你当时教训了他们一顿,随后与我们说,你想要迎娶公主,以证明她并非外界所传的克夫命;我们当时皆以为你对公主一往情深,如今想来,怕是这一切,都是蓄意你安排的。” 崔永忠上前道:“杜公子若再这样胡言抵毁我家公子,就请立刻出去。” 崔济道:“无妨,让他说下去。” “你买通了吴赵二人,故意让他们在酒庄中说那些话,好让你可以顺理成章地提出迎娶公主,并且让我主动当了你的说客。之后,你给了他们二人一笔钱财,只是我猜测,他们并没有就此满足,知道你是崔家公子后,起了贪心,将你当成摇钱树,勒索了一次又一次,他们的贪得无厌令你起了杀心,不过你又怕这二人突然死去会引人怀疑,所以就来了一招借刀杀人。” “先是让崔永忠收买白三在赌坊中偷走吴赵二人的钱袋,同时安排了一出庄家出千的把戏,在这种情况下,双方必然会起冲突,而你安排的人,就在这场冲突中悄悄杀了他们两个,并嫁祸给堵坊。” 静默片刻,崔济拍手笑道:“这个故事很精彩,但只是一个故事罢了,我从来没有让人去做过这些。” “我既来了这里,就不可能是空口无凭,除了白三,还有一样你所不知的证据。”在崔济微变的脸色中,他道:“说完了吴阿力他们,再来说说郑兄,自从郑兄出事以来,我一直想不明白,他为何那么多路不走,偏偏走到金水河去了。” 崔济不以为然地道:“喝醉酒的人随意乱走有什么奇怪的。” “可是酒庄老板说过,郑兄离开的时候意识还很清醒,郎倌酒虽有后劲,可按理来说,也不会让他醉得如此利害,所以这些日子,我一直在金水河附近寻找,终于让我找到一个在当夜见到过郑兄的人,他说曾看到郑兄背着一个大包袱在那河边走,所以我就四处打听那个包袱,却始终没有消息,直至今日我才想明白,他看到的,根本不是什么包袱,而是一个人搀扶着郑兄走路,因为天很黑,所以他一直以为那是一个包袱。”杜如晦眼角抽搐地道:“与郑兄在一起,并最终将他推入金水河中,造成他溺水身亡的人,就是你崔济,目的,自然就是为了取郑兄而代之,成为当朝驸马。” 崔济盯了他片刻,忽地笑道:“好了,杜兄不要开玩笑了,一点都不好笑。” “我没有与你开玩笑,还记得陛下下旨那一天,我与裴兄来恭喜你吗,那天,我在你鞋底瞧见了与杜兄落水处那些鹅卵石上一模一样的青苔。” 崔济不以为然地道:“我曾去过那里,沾上有一些青苔有何奇怪。” “是不奇怪,但问题在于那日你所穿的,并非你穿去金水河边的那一双。”听到这句话,崔济一直平静的脸色终于起了变化,“所以你那日问我有没有去凭吊过郑兄?” “不错,若是你去过,那沾上青苔不足为奇,可偏偏你没有。”停顿片刻,他寒声道:“你好深的心思,将我们所有人都耍得团团转!” 崔济掸一掸身上海水蓝锦衣,淡然:“只是一些青苔罢了,哪里都可以踩来,并不能证明我去过金水河边,反倒是杜兄,我对你推心置腹,却换来你的重重怀疑,实在是令我难过。” 杜如晦失望地道:“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承认?” 崔济摇头道:“没有做过的事情,杜兄让我如何承认?”顿一顿,他道:“既然杜兄对我有样大的怀疑,明日还是不劳烦杜兄了,我另外再找人;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望着崔济离去的背影,杜如晦沉声道:“你就不怕我将这些事告诉陛下与皇后娘娘?” 崔济停了脚步回过头来,那张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温文笑容,“杜兄觉得,陛下与皇后娘娘是会相信一个白日鬼的话,还是相信我这个崔家世子的话?” 杜如晦寒声道:“那郑家与公主呢,他们也不相信吗?” 崔济笑容一滞,旋即笑得越发灿烂,“就算他们相信你那些谎诞之言也没有用了,公主即将下嫁我崔济的消息整个洛阳乃是大隋都已经知道了,你说陛下会因为他们而取消这门亲事吗?不会,再者,一旦取消,公主克夫之名,怕是就彻底落实了,到时候,就算她是皇帝之女,怕是也难嫁了;杜兄既然是公主的好友,就该好生为公主考虑,莫要坏了她的幸福。” 杜如晦恨声道:“公主嫁给你才是真正坏了幸福!” 崔济笑道:“怎会,我会待公主像待我自己那样好,只要她是……公主!” 杜如晦咬牙道:“崔济,只要有我在,你就休想如愿!”说罢,他大踏步离去,在他走远后,崔永忠轻声道:“公子,可要属下……” 崔济抬手道:“他手里没有证据,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崔永忠担心地道:“但是他刚才说除了白老三之外,还有证据在手,属下担心会对公子不利。” 崔济似笑非笑地道:“你真相信他的话?” 崔永忠一怔,旋即道:“难道他并无证据在手?” “从一开始,他就是在虚张声势,若真有证据,就不会与我说这么多了,不过……”崔济眸光一冷,寒声道:“我倒真没想到,竟然让他查到了这一步,这个杜如晦真是不简单。” 崔永忠冷声道:“留着此人,怕是一个祸害。” “我知道,不过眼下还不是动他的时候,一切等我明日娶了公主再说,在此之前,不要做任何事,以免弄巧成拙。” 第两百七十三章 三月初九 待得崔永忠答应后,崔济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他杜如晦能有多少能耐!” 且说杜如晦那边,出了崔府之后,心中一直郁结难舒,若说来之前,他心里还存一丝幻想,现在是彻底没有了,一直以为彼此真心相交,岂料竟然是别人手中的工具,最可笑的是,他竟然还帮着崔济促成了这桩婚事,亲手将韫仪推进了火坑之中,他……他以后还有何面目去见韫仪? 不,不行,既然知道了崔济的真面目,就一定要阻止这桩婚事继续下去,不过崔济说得没错,仅凭一个白三的证词,别说是说服杨广了,就算说服郑家也不够份量,他得找到更加有力的证据才行! 杜如晦一边走,一边将所有查到的事情在脑海中理了一遍,结果却是令他异常绝望,崔济心思缜密,所有事情安排的天衣无缝,根本无证可查,白三已经算是他计划里最大的漏洞了。 崔永忠无疑是知道一切的,但他就如其名一般,永忠……永忠,永远忠于崔家,是绝对不可能背叛崔家的。 难道……真的阻止不了明日的大婚?不,天无绝人之路,一定会有办法的;杜如晦深思良久,脚步一转往某处行去。 日落月升,月隐天明,这样的亘古长存,永恒不变,不会因为任何人与事情的改变而改变,苍天无情,想必说的就是这个吧。 三月初九,晋阳公主下嫁崔家的大好日子,整个洛阳城皆因为这桩婚事而热闹非凡,家家户户门口都悬着红灯笼,一大早崔府更是派了人扫水净街。 卯时二刻,崔府迎亲的队伍在喧天的锣鼓声中前往紫微宫,无数百姓涌上街头看这多年未得一见的盛况,在那一长排的迎亲队伍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骑在高头大马上,儒雅俊秀的崔济,不论是豆蔻年华的少女还是已经嫁人的少妇,看他的目光皆充满了憧憬与迷恋,恨不得坐上花轿的那个是自己。 在行至西街之时,迎亲队伍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有人奔过来道:“公子,前面有大树横卧挡路,我们过不去!” 崔济皱眉道:“哪里来的大树?” “是种在路边的古树,早些时候属下带人净街之时还好好的,这会儿不知为何被人连根拔起横在路上,属下已经让人去抬开。”说话之间,前面传来吆喝声,众人一齐使力将那棵树抬到路边,好让队伍经过,然仅仅前行了不到十丈,又有一株树横在路边,且放眼望去,并不止这一株,前面还有许多,几乎可以说是五步一株,除此之外,地上还散落了许多铁片钉子一类的利物,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扎破脚底,虽然这些东西并不能对他们造成大碍,却令他们前行的速度慢了许多。 崔永忠低声道:“公子,这一定是杜如晦使得诡计,存心要误咱们的吉时。” “我知道。”崔济冷笑道:“不过他要是以为凭着这些小把戏,就可以阻止我娶公主,那就真是太天真了。” 崔永忠点头道:“但属下担心,若误了吉时,恐怕陛下怪罪,不如绕过西街,从别路的走。” 崔济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想一想,道:“也好,就按你的意思去做。” 崔永忠应了一声,来到队伍最前面,指挥着长长的迎亲队伍绕过西街,选了一条最近的路前往紫微宫,然仅仅太平了一会儿,他们便又遇到了阻碍,还是与之前一样,树木铁钉横道。 崔永忠忍着心中的恼恨,再次变更路线,然令他想不到的事,每一次变更路线后不久,都会遇到阻碍,仿佛他们所有的变更都在对方意料之中。 绕到后面,他们竟是来到了一条死胡同中,崔永忠疑惑地抚着那堵墙,奇怪,他前几日才从此处走过,明明就是一条贯通的胡同,怎么突然之间变成了死胡同,是自己记错了吗? 正当他准备指挥众人退出去的时候,此处突然响起桀桀的怪笑声,听得人头皮发麻,崔永忠手按刀柄,一边仔细辩认声音传来的方向,一边寒声道:“谁人在那里装神弄鬼?” 回答他的,依旧是那怪笑声,崔济握着缰绳的手微微一紧,道:“立刻退出此处!”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怪笑声停了下来,一个阴冷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崔兄弟,一月未见,别来无恙吧。” 听得这个声音,崔济脸色大变,脱口道:“郑兄?” 很多人听到了这两个字,郑兄……难道说话的人是郑家公子?可……可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可能在这里,难不成……闹鬼了?说起来,这个声音忽左忽右,飘忽不定,还真是像鬼! 那个声音冷笑一声道:“真是想不到崔兄弟还认得我的声音,还以为崔兄弟早就已经忘了。” “真是郑兄,可你不是已经死了吗?”这会儿功夫,崔济已是冷静下来,不动声色地朝崔永忠瞥了一眼,后者会意地点点头,悄无声息地往左边一间紧闭的屋子走了过去。 “我是死了,可是我死不瞑目!”说到此处,那个声音倏然一厉,恶狠狠地道:“崔济,我视你如亲兄弟,未曾有一丝对不起你,你为何要这样害我?为何!” “我不明白郑兄你的意思。”在崔济说话之时,崔永忠已是用力一脚踹开了紧闭的木门,其中一个传出声音的地方就是这里,果然有人在屋中,但并非他以为杜如晦,而是一个从未见过的中年男子,后者正在喝茶,看到崔永忠突然闯进来,茶水洒了一手,慌张地道:“你……你是谁,要做什么?” 崔永忠没有理会他,在小小的两间屋子里走了一圈,并未找到其他人,看来是他听错了,不是此处,待得退出此处后,崔永忠又进了对面一间屋子,结果与刚才一样,只有一个陌生男子在屋中,没有其他人,更无杜如晦的踪迹。 与此同时,声音还在继续传来,“你比谁都明白,二月初九那天晚上,就你灌醉了我,将我推入金水河中溺毙!” 第两百七十四章 索命 此言一出,众人尽皆哗然,郑家公子过世一事,在洛阳城传得沸沸扬扬,可以说是无人不知,但所有人都以为是意外,是晋阳公主命数太硬克死了他,可眼下郑阳的阴魂却说是崔公子将他推入河中,是蓄意谋害,这……这实在是太过耸人听闻。 崔济眼皮一动,摇头道:“郑兄你……你这都是听谁人所说,我……我怎么会害你,再说,二月初九那天,我一直都在家中,并未出去过,永忠可以替我做证。” “他是你崔家的走狗,当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又岂会说实话。”崔永忠侧耳细听,声音确实是从那两间屋子里传出来的,可他亲自去看过,并无可疑,难道真是郑阳的阴魂因为死不瞑目,而在此处作祟? 崔济有些无奈地道:“那郑兄想怎么样?”话音刚落,郑阳的声音便再次传来,“很简单,我要你一命偿一命!” 崔济叹道:“如果真是我害了郑兄,不必郑兄说,我就会以死谢罪,可我并没有做过,是郑兄自己喝多了酒失足溺水。” “事到如今,你还满口谎言,自从公主选我为驸马后,你就一直心有不甘,想要取代而代,可你知道,要陛下更改圣旨是不可能的,所以唯一的法子,就是杀了我,然后买通吴阿力二人当着杜兄弟他们的面演了一出戏,好让你顺理成章地提出要迎取公主,并让杜兄弟做你的说客,促成这桩婚事;崔济,你好恶毒!” 崔济眼角阵阵抽搐,这一切必定是杜如晦使的把戏,真是该死! 崔永忠在一旁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蓄意中伤我家公子?” “我说过,我是郑阳,也就是被崔济害死的冤鬼,今日,我就要将崔济带去阎罗殿,让他去阴间赎自己犯下的罪孽!” 崔永忠冷笑道:“任谁都知道,鬼是见不得光的,若你真是郑公子的魂魄,岂能在青天白日作祟!” 被他这么一说,害怕的众人也想起了这回事,正当他们渐渐恢复了一丝胆气时,不远处的一间屋子突然“吱呀”一声,自己开了门,紧接着那个阴恻恻的声音再次传来,“崔济,进来,若是拒绝,你们所有人都要死在这里,迎亲更是想都不要想!” 崔济犹豫片刻,翻身下了马,崔永忠见状,连忙道:“公子,属下陪您进去。” 话音刚落,那个声音便道:“只能崔济一人进来。” 崔济道:“我自从从来没有做过亏心之事,无需担心。”说着,他朝那间屋子走了进去,刚一踏进去,那两道门便自己关了起来。 崔济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木门,抬步往屋中行去,明明天气晴好,阳光明媚,此处却异常阴森,照落于此的阳光,看起来亦是苍白的没有一丝暖意。 在穿过院子后,崔济站在檐下朝门洞大开,却空无一人的屋子喊道:“杜如晦,你出来吧。” 没有人回答他,倒是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转头看去,身后空荡荡的,并没有他以为的人影,然当他回过头时,原本空荡荡的屋子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披头散发,白衣裹身的人影,他看不到被头发遮住的脸庞,只能瞧见一双怨毒的眼睛,好不可怕。 倏然受此惊吓,崔济瞳孔一缩,不过很快便恢复如常,冷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在这里装神弄鬼,冒充郑兄亡灵?” 在崔济的质问下,那道白影阴阴笑了起来,旋即化为无尽的怨恨,“崔济,你以为杀了我就可以娶到公主,成为驸马爷了吗?不,像你这样的阴险小人,根本配不上公主,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你究竟是谁?”虽然崔济并不相信站在自己面前的,是郑阳亡灵,但这个声音确是与郑阳一般无二,实在奇怪,不等白影答话,他已是大步朝其走去,就在彼此只有两步远的时候,白影突然飘了起来,悬浮地半空之中,两只脚在空中一晃一晃,犹如上吊自尽的人。 这一次,崔济是真的被惊到了,人怎么可能不借任何东西而飘浮在空中,难道……真是鬼魂?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便被他使劲否决了,不会的,这世间哪有这么多鬼神;再说,若郑阳真的要找他报仇,早在刚死那会儿就该出来了,怎么会等到现在,一定是杜如晦,是他在暗中故弄玄虚。 怪笑声响彻在这片屋宇之中,“此处就是你崔济的鬼门关,既是踏进来了,就休想再出去!” 崔济定一定神,冷声道:“杜如晦,我知道是你在搞鬼,我昨日与你说得很清楚,郑兄之事,与我无关,为何你始终不肯放过我?!” 白影垂目冷冷看着他,“杜兄是唯一一个识破你真面目的人,可惜找不到证据将你治罪,不过无妨了,阴间的孽镜台自然会照出你生前做过的所有恶事,崔济,十八层地狱正在等着你,随我走吧!”伴着他的话,一个绳环突然从上面垂下,正好落在崔济前面,将他吓了一跳,慌忙往后退,然匪夷所思的是,他退一步,那绳环就往前一步,始终悬在他前面。 在崔济退到门槛边时,白影飘到他身前,阴声道:“崔济,我给你两个选择,去官府自首,或者现在随我去阴间” 崔济一言不发地盯着白影与绳环,突然一抹诡异的笑容浮现在嘴边,紧接着他突然伸手,用力攥住白影的脚,冷笑道;“什么时候鬼可以被人握住,给我下来!”随着这话,他用力往下攥,伴着什么东西被绷断的声音,白影重重摔在了地上,未等其反应过来,崔济已是上前撩开他脸上的头发,待得看清那人的面容后,崔济先一怔,旋即道:“你与他一起来陷害我?” 白影不是别人,正是裴虔诚,见被崔济识破,他也不再假装,用力一拳打在崔济脸上,“你还有胆说我们陷害你,郑阳那么信任你,把你当亲兄弟,你却为了荣华富贵,为了当驸马爷,亲手将他推上死路,崔济,你还是人吗?”说到此处,他声音已是哽咽不已。 崔济摸着脸上的疼痛,道:“你就那么相信杜如晦的话?” 第两百七十五章 棋差一着 “我知道如晦,他绝对不会骗我!”裴虔诚用力抹去眼中的泪,嘶声道:“为什么,崔家已是有权有势,你更是崔家长房唯一的儿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有什么好不满足?” “杜如晦不会骗乐,我就会是吗?”崔济摇头道:“裴兄你这话可真让人伤心。” 裴虔诚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厉声道:“回答我,你究竟还有什么不满足?” 崔济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推开他道:“杜如晦人呢?” “我在这里。”伴着这个声音,一个人影自与此处相通的小屋中走了出来,沉声道:“你是怎么识破的?” 崔济走到他身前,冷声道:“你先告诉我,为何裴虔诚能够模仿郑阳的声音?” “裴兄曾随一位江湖艺人学过口技,昨日离开崔府后,我就去见了裴兄,让他试着模仿郑兄的声音,经过一夜的练习,倒也模仿的惟妙惟肖。” “原来如此。”得到了答案,崔济道:“这个局,确实很精巧,我差一点就信了,错就错在,你……”他指着裴虔诚道:“不该跟出来,若非这样,我也不会看到地上的影子;从我知道听到鬼这个字开始,我就知道,鬼是没有影子的,所以……这根本不是鬼,更不要说他还荒谬的说让我去官府自首了。” “啪啪啪”杜如晦一边拍手一边道:“崔公子真是观察于微,连这么一个小小的破绽都没有逃过你的眼睛。” “杜如晦,你是不可能阻止我娶公主的,误了这个吉时,自然还有下一个吉时,下下一个吉时,反倒是你,装神弄鬼,阻碍我迎娶公主,陛下若是知晓此事,必然不会饶你,还有你裴虔诚!” “杀害自己的兄弟,却半点悔意也没有,你……”裴虔诚气得不知该怎么,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句话来,“我真是瞎了眼才会认你做兄弟!” 对于他的谩骂,崔济不置一词,道:“好了,我该走了,希望过了明日之后,这洛阳城中有裴家与杜家的存在。” 他这个样子,令裴虔诚越发生气,拦住道:“不把话说清楚,你今日休想踏出这里。” 崔济冷声道:“该说的我已经都说了,你还要我说什么?” “你做这么多,究竟是为了什么?别与我说是因为你爱慕公主,那样狗屁倒糟的话,我才不会相信!”面对裴虔诚粗鄙的言语,崔济没有生气,笑一笑道:“你应该回去问问你兄长,他可满足于现状?” 杜如晦冷声道:“你不满足于崔家如今的权势,想要更上一层楼?” 这一次,崔济没有再避而不答,不过在开口之前,他先去了杜如晦刚才所在的屋子,显然是怕他趁机安排人在屋中偷听,确定里面除了几个柜子,再无其他人后,方才徐徐道:“不错,我要崔家成为大隋第一世家,而不是什么七宗五族!” “我明白了,明白了。”杜如晦缓缓点头道:“从一开始,你与我们的交好就充满了算计,对你来说,我们不是兄弟,而是棋子,一旦你有需要就可以毫不犹豫舍弃的棋子;无情无义,你根本不配为人!” 裴虔诚讽刺地道:“别说是人,说是畜生都抬举了他,至少畜生还不会做出伤害同类的事情,能够养出你这样的玩艺,想必你父母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闭嘴!”裴虔诚这句话令崔济脸色一冷。 裴虔诚嗤笑道:“怎么,难受了,我告诉你,我不止现在骂,还要到崔府门口去骂,让整个洛阳城都知道你们崔家的底细,知道你是怎么娶到公主的!” 裴虔诚脸颊一阵抽搐,盯了他道:“你不要太过份了!” “怎么,怕了?”对于他的话,裴虔诚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崔济,我告诉你,就算赔上我这条性命,我也绝不会放过你,待会儿我就到陛下面前说去,看陛下还会不会让你与公主成婚。” 崔济怒极反笑,“说我什么,说我杀了郑阳吗?裴虔诚,你还是好好担心一下你自己吧,今日一闹,莫说你项上人头,就算你兄长的人头都保不住!还有……”他将目光转向杜如晦,“你说错了,不是我视你们为棋子,而是你们不自量力拿了本不属于你们的东西,就像郑阳,明明我才应该是驸马人选,他却横插一脚,将之夺走!” “当初公主说你做不到你回答的那样,我还不认同,如今方才知道,原来一直以来,看得最清楚的人不是我,而是公主!” 崔济冷笑道:“我不过是选了她最想听到的答案罢了,哪知道……她最后却选了郑阳那个没脑筋的东西。”他冷哼一声,转而又笑了起来,“不过我看中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过,公主亦不例外!” 望着那张布满冷笑的脸庞,杜如晦觉得无比陌生,良久,他摇头道:“公主说得没错,你确实远不如他。” 杜如晦口中的他,自然是指李世民,然韫仪在弘化郡的一切,崔济并不知晓,只道他是在说郑阳,凉声道:“随你怎么说吧,总之现在赢的人是我!” 在崔济一只脚踏出门槛时,杜如晦忽地道:“你以为你真的赢了吗?”在崔济疑惑的目光中,他道:“都听清楚了吗?” 裴虔诚冷笑道:“清楚得很,一定会一字不拉地面呈圣上!”说着,他突然往里屋行去。 崔济懒得理会裴虔诚的举动,摇头道:“你们不用白费功夫了,就算你们说得舌绽莲花,陛下一个字都不会相信。” “那我们的话呢,陛下也是一个字都不相信吗?”突如其来的声音将崔济吓了一大跳,待得看清从里屋中鱼贯而出的人,脸色顿时变得比死人还要难看,怎么……怎么会这样?他明明进去看过了,里面没有人,为何一转眼,突然冒出这么多人来? 从里屋走出来的,共有三人,分别是郑父、郑母以及裴虔诚,郑母一瞧见崔济,便冲过来一边打他一边厉声道:“亏得阳儿视你为兄弟,你却杀了他,你把阳儿还给我,还给我!” 第两百七十六章 狡辩 崔济怔怔站在那里,任由郑母打着,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们怎么会从那间屋子里凭空冒出来,不该……不该是这样的。 杜如晦笑着走到他身前,“怎么,是否觉得很不可思议,其中从一开始,他们就在屋中。” 崔济当即反驳道:“不可能,我明明去看过,里面根本没人。” 郑父冷哼一声,“你当然看不到,因为我们被绑了手脚困在柜子中。” 听得这话,崔济终于明白了过来,气急败坏地指着杜如晦厉声道:“你……你故意算计我?” 杜如晦冷冷一笑,“你崔公子把证据都给毁了,若不这样,怎能定你的罪,如今郑公郑夫人还有裴大人皆听到了你的话,你没的抵赖了。” 裴虔诚接过话道:“你自以为聪明绝顶,把别人都视做棋子,偏偏这一次,做了杜老弟的棋子,这是不是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 崔济气得脸色发青,紧紧抿了薄唇,紧张地思索着脱困之法,杜如晦看出他的心思,摇头道:“你不必再白费心思,一切……到此为止了!” 说话间,杜如晦身边的矮柜传来拍打的声音,裴虔诚一拍脑袋道:“对了,怎么把他给忘了。”说着,他走过去开了柜门,一个中年汉子从里面爬了出来。 此时的崔济犹如惊弓之鸟,一看到他急忙问道:“他又是什么人?” 裴虔诚一拍那名汉子的肩膀,道:“来,给崔公子看看你的绝活?” “是。”汉子应了一声,随即声音一变,道:“崔济,你害了我,我要你血债血偿!” “这……”崔济不敢置信地盯着他,怎么杜阳的声音从他嘴里传了出来,难道刚才也是他在说? 裴虔诚笑道:“他才是真正会口技的那个人,我可没那本事,刚才说话的一直是他,我不过是张口装装样子罢了,如何,装得还像吗?”说着,他又摇头道:“严格来说,应该是他们,还有另外一个口技者,不过是在对面。” 崔济眼皮不断抽搐着,“刚才……就是利用两名口技者配合,令我们听起来忽左忽右,就像鬼魂在说话一样。” “不错,崔永忠找的没有错,就是那两间屋子,可惜他没找到我,就以为是自己弄错了,要不然这计划怕是难以如此顺利;崔永忠一走,我就他从利用一早挖好的洞,从隔壁钻了过来。” 崔济咬牙切齿地道:“你好卑鄙!” “论卑鄙,我可是远远不及你!”杜如晦走到他身前,徐徐道:“我知你生性多疑又谨慎,所以布下一明一暗两计,一旦你揭开了明面上的计谋,就会以为自己赢了,从而放下防备,而我再趁此机会刺激,就可能逼你说出真话,事实证明,这一步,我走对了。” 裴虔诚嘿嘿笑道:“你该感到荣幸了,为了定你的罪,我们可是连郑公夫妇还有兄长都给绑来了,要是你刚才没说那些话,我与杜老弟可真是麻烦了。” 他们二人在今日一早,利用有郑阳身故真相的纸条将郑氏夫妇引出郑府,然后悄悄绑来此处,安置在柜子中,裴虔通也是一样,毕竟郑氏夫妇与此事有着太过直接的利害关系,他们的证词不够有力,但裴虔通就不同了,他是彻彻底底的局外于,在这件事中,犹如一个中间人,他所说的话,比在场任何一个人都要有份量。 崔济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逃不掉了,他眼看着就要娶晋阳公主,成为当朝驸马爷,转眼……却要什么都没有了,他满脸怨恨地盯了杜如晦,“你不是口口声声说兄弟如手足吗,为什么却一定要将我逼上绝路,为什么要毁掉我辛苦得来的一切?” 杜如晦面无表情地道:“从你害死郑阳的那一刻起,我们就不再是兄弟,而是……仇人!” 崔济满面怨恨地道:“郑阳郑阳,说来说去就是因为这个死人,若不是他,我何至于走到这一步,他根本……就不该活着!” “啪!”郑父拼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掌掴在崔济脸上,“不该活着的人是你,我郑家与你崔家也算是世交,我亦视你为亲子侄,你却杀了阳儿,我……”他颤颤指着崔济,咬牙道:“就算拼了我这条老命,也绝不会放过你!” 崔济“呸”地吐出一口血沫,当中还有一颗牙,想来是被郑父给打掉的,冷笑道:“由始至终,我都没有说我杀了郑阳,只说他不自量力,活该死!”那一掌,虽然痛,却也让他想出了保命的法子。 “你!”郑父气得浑身发抖,确实,虽然崔济之前的话很过份,但确实没有承认过是他杀了郑阳。 裴虔诚冷声道:“你虽没有亲口承认,但所说的每一句话,无不在暗示你就是那个杀人凶手。” “暗示?”崔济摇头道:“不,一直以来都是你们的猜测,杀人乃为大罪,必得人证物证具在,如今只凭你们空口之言,就想定我的罪,呵呵,就算是合你们两家之力也休想。”说着,他又将目光转向杜如晦,“还有你,可曾想过,若今日我娶不成公主,她克夫之名可就算坐实了,以后怕是再也嫁不出去了,要做一辈子的老姑婆!” 杜如晦冷眸盯着他,“就算公主一辈子嫁不出去,也好过嫁你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说着,他朝郑父拱手道:“郑公,时辰不早了,不如我们现在就押他进宫面圣吧?” “好!”在郑父的言语下,众人押着崔济走了出来,等在外面的崔永忠看到这一幕,满面诧异,待得反应过来后,连忙上前道:“你们要对我家公子做什么?”因为郑父与裴虔通在场,他不敢过份放肆。 “我们要押他去面见圣上。”裴虔诚话音刚落,崔永忠便道:“不行,我家公子是何身份,岂是你们说押就押的,更何况今日是我家公子迎娶公主的大好日子,你们立刻放开!” 第两百七十七章 害人害己 郑父冷笑道:“好啊,崔家是越来越能耐了,区区一个护卫,就敢如此喝斥本公。”说到此处,他一脚踹在崔永忠身上,厉喝道:“你算哪门子东西,连你家老爷在我面前也是客客气气,你居然敢喝斥命令我,找死不成?!” 郑父身份高高在上,远非一个崔永忠所能抗衡的,故而他不敢生气,更不敢反驳,只忍着痛低头道:“属下也不想郑公与我家老爷伤了和气。” “和气?”郑父嗤笑一声,漠然道:“早在这个兔崽子害死我阳儿的时候,就已经彻底伤尽了,从今日起,我郑家世世代代与你们崔家誓不两立!”说完这句话,他一把踢开崔永忠,带着杜如晦等人行去,虽崔家护卫不少,但任谁也不敢阻拦。 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崔永忠用力一跺脚,撒腿往崔府奔去,眼下这种情况,迎亲是不可能了,设法保住公子的命才是最要紧的事。 且说长生殿中,如意与吉祥站在殿门边焦急地张望着外面,无奈她们盼望的那个人迟迟不曾出现。 吉祥急切地道:“吉时都已经过了,驸马爷怎么还不来?” 如意无奈地道:“可不是吗,误了吉时还怎么拜堂,我刚才让人去宫门处看,说是驸马根本就还没入宫,是不是昨夜里喝多了,连今日要迎娶公主的事情都给忘了。” “这可是人生大事,哪里会忘,就算他真的忘了,崔家上下也不会忘记。”说到此处,吉祥眼皮一跳,脱口道:“崔公子该不会是突然反悔,不想迎娶公主了吧?”话音未落,如意已是轻拍了一下她的嘴,斥道:“大喜的日子,不许胡说!” 吉祥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过了,连忙朝地上吐了口气,拍着自己嘴巴道:“有口无心,有口无心,可千万别成真。” 如意瞪了她一眼道:“崔公子那般爱公主,怎么可能会反悔,应该是途中出了什么事,以致他不能按时进宫。”说着,她唤过一人道:“你再去宫门口看看,要是驸马爷入宫,就立刻来告诉我。” 宫人正要离去,一人匆匆奔了进来,一边跑一边道:“驸马进宫了,进宫了。” 听得这话,如意二人顿时放下了心中大石,道:“进宫就好,我这就去让公主准备。” 宫人拉住她,喘了口气道:“先别去告诉公主。” 如意疑惑地道:“为什么?” “因为……因为驸马爷不是一人进宫。”听得这话,吉祥顿时笑道:“驸马肯定要带几个人一道入宫迎接公主,这不是都知道吗?” “不是。”宫人喘匀了气,急急道:“驸马他是被郑公还有杜公子他们押进宫的,我看他们往乾元殿去了,应该是去见陛下,他们……” 吉祥听得一头雾水,抬手道:“慢着,你说什么,杜公子我知道,怎么郑公也进宫了,还有你说是押进宫的?” 宫人点头道:“我刚刚看到的时候也不敢相信,但这确实是千真万确的,郑公、杜公子、裴大人,他们一起押了驸马爷去乾元殿,应该是出了什么大事,否则不会这样。” 如意急道:“他们……他们到底在弄什么,押了驸马爷还怎么成亲,今日可是公主大喜的日子啊。”说着,她对宫人道:“你可有问过是为什么?” 宫人无奈地道:“如意姑娘没看到郑公当时的脸色,黑得跟炭似的,谁也不敢去触这个霉头。” “没用的东西。”如意正自气恼之时,有人来到她们身后,道:“如意姑娘,公主让我来问你们,驸马进宫了没?” 如意咬一咬唇,道:“吉祥,你去乾元殿那边打听打听,我去安抚公主。” 吉祥点头道:“行,驸马被押去乾元殿的事情,你且先别告诉公主。” “我知道,你快去吧。”待得吉祥离去后,如意走到内殿,韫仪已是换上了一身凤冠霞帔,绣有凤穿牡丹的红帕覆在头上,遮住那张倾城绝世的容颜。 “驸马入宫了吗?”韫仪透过红帕子望着走进来的如意。 如意勉强一笑道:“是,听说已经过了宫门,应该就快到咱们这儿了,公主您再等一会儿。” 沉默片刻,韫仪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如意心中微慌,连忙道:“没什么事,就是过来的路上,有点小意外,所以耽搁了一会儿,其实吉不吉时的不要紧,只要公主与驸马爷相亲相爱就好了。” 韫仪盯着她道:“你什么时候学会对我撒谎了?” 如意不自在地道:“奴婢怎么会撒谎呢,公主您别多想。” 韫仪没有再说什么,而是道:“吉祥呢?” “奴婢让她去迎接驸马了,很快就回来,公主您饿不饿,奴婢去拿点东西给您垫垫肚子。” 韫仪微一摇头道:“我不饿,你且去外面看着吧。” 见韫仪不再追问,如意暗自松了口气,屈膝退出了内殿,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方才看到吉祥出现,如意连忙迎上去道:“怎么样,是不是没事了,驸马呢?” 吉祥跑得太急,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摇头,看得如意着急,“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好不容易喘匀了一些,吉祥迫切地道:“不用等了,驸马……驸马他过不来了。” 如意愕然看着她,“过不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吉祥摇头道:“你可知郑公子是怎么死了?” 如意不假思索地道:“当然知道,是溺水而亡,整个洛阳城都知道。” “不是。”吉祥神色凝重地道:“郑公子是被崔公子杀的!” “啊!”如意骇然捂住嘴,但仍然没能掩住惊呼声,旁边的人也与她一般,满面诧异地盯着吉祥,无法相信她的话。 好一会儿,如意方才颤声道:“你……你确定不是与我说笑?崔公子他怎么可能会杀人,这,这不可能啊!” 吉祥叹了口气道:“这么严重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与你说笑,我听到的时候,也不敢相信,问了好几遍才确定。” 如意定一定神道:“崔公子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第两百七十八章 婚事取消 吉祥嗤笑道:“自然是为了公主与驸马之位了,要不是杜公子起了疑心,从而使计迫他露出原形,谁也想不到温文儒雅的崔公子竟然是这样一个阴险恶毒的小人;知人知面不知心,真是一点都没错。” 如意努力消化着吉祥的话,过了一会儿道:“那现在情况怎么样,崔济可是被陛下处死了?” “没有。”吉祥摇头道:“虽然有郑公夫妇以及裴大人指证,但崔济一直不曾亲口承认自己杀了郑公子,只说郑公子没资格娶公主一类的话,崔家人就抓着这一点替他求情,令陛下从轻发落,着他在采石场做苦役。”说着,她嗤笑道:“说是做苦役,但谁都知道崔家一定会上下打点,到时候,他依旧是在采石场舒舒服服做他的公子爷,只是不能离开采石场罢了。” 如意难以置信地道:“他可是杀人啊,陛下竟然轻判至此,郑家答应吗?” 吉祥叹了口气道:“郑家当然不答应,可是杀人之罪讲究人证物证俱全,可证据早就被崔济毁得一干二净,杜公子能够将他逼到这一步,已算是极为不容易了,定罪……谈何容易。唯一庆幸的是,公主不必再嫁给这个阴险小人。不过……先是郑公子身故,如今又这样,两次皆未嫁出去,公主不知要被人传成什么样子了。”说到此处,她恼恨地道:“都怪崔济,要不是他贪心不足,妄图娶公主,哪里会弄成这个样子!” 如意无奈地道:“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咱们还是进去将这件事告诉公主吧,希望公主可以想开一些。” 吉祥正要点头,一道人影伫立在她们身前,“本宫去与韫仪说,你们都留在这里吧。” 听得这个时间,如意等人方才发现萧氏不知何时来了长生殿中,赶紧屈身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萧氏带着红鲤越过行礼的众人来到内殿,韫仪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一身唯美的大红新衣静坐于床榻边,萧氏走过去缓缓掀起她头上的红巾,露出那张与自己有七八相似的唯美脸庞。 “母后?”韫仪惊讶地看着萧氏,出嫁当日,只有拜过天地方才能有夫君掀起这红帕,意味着从此一生一世,这个规矩,母后不可能不知道,何以…… 目光在萧氏脸上停留片刻后,她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其实早在 萧氏忍着眼底的涩意点头,“一个多时辰辰前,杜如晦他们带着崔济来见本宫与你父皇,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从郑公还有裴虔通的言语中,可以推断出是崔济杀了郑阳。” 骤听此言,韫仪惊讶地自床榻上站了起来,诧异道:“他?这么说来,郑阳的死不是意外?” “从来都不是。”萧氏叹息着不久前发生在乾元殿的事情说了一遍,包括郑公等人的指证以及崔家的狡辩还有求情,与吉祥所言相差仿佛,“因为没有十足的证据,再加上崔家之故,你父皇最终没有杀崔济,只将他发落去采石厂做苦役。” 待得平复了心情后,韫仪道:“所以这桩婚事取消了是吗?” 萧氏颔首道:“这次的事,皆是母后不好,没有看清崔济真面目,只以为他一心爱慕于你,再加上家世不错,所以匆匆便为你们定了亲事,幸好没成亲,否则母后可就害了你一辈子。”最后一句话,她说得心有余悸,韫仪是她最疼爱的孩子,一心想要替韫仪找一户好人家,结果却险些着了崔济的当。 韫仪拉了她的手道:“母后不要这么说,儿臣知道母后做得这一切皆是为了儿臣好;再说,人心隔肚皮,又哪是那么容易能看清的。” 她的言语令萧氏安慰,拍一拍手道:“你放心,下一次,母后一定看得仔仔细细,绝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情。” “母后。”韫仪沉默片刻,道:“选驸马的事情,能否过一阵子再说,儿臣现在真的没心情;而且,接连两次大婚都这个样子,儿臣的名声怕是被说得极其难听,又哪里会有好儿郎肯娶儿臣。” “韫仪……”萧氏待要言语,韫仪已是再次道:“请母后成全。” 见她这样说,萧氏无奈地点头道:“好了,就按你说的,过一阵子再说,正好母后也可以多留你一年半载。” 韫仪松了一口气,笑道:“多谢母后。” 在萧氏离开后不久,杜如晦亦来了长生殿,他一见到韫仪,便长揖一礼,肃然道:“臣识人不清,险些害了公主,还请公主治罪。” 韫仪扶起他道:“你发现崔济杀人,阻止了这场大婚,何罪之有?” 杜如晦内疚地道:“若不是臣当日游说,公主未必会答应这场婚事,所以……臣有罪。” 韫仪摇头:“当初崔济百般伪装,不止骗过了你,也骗过了母后与我,就算没有你,他也会想必办法促成这桩婚事,所以无需自责。” 杜如晦长叹道:“臣总以为自己有些识人之明,却不想原来一直都被人利用,如今想来,恐怕公主克夫之言,也是他传出去的,以此确保不会有人与他争抢公主。” 韫仪摇头道:“为了成为驸马,他也算是机关算尽,可到头来,仍是一场空。”说着,她道:“经此一事,崔家怕是恨死你了,你要小心一些。” “臣知道。”杜如晦深深看了韫仪一眼,道:“公主明善,将来必会得一位好夫婿。” 韫仪笑一笑道:“该是我的,天涯海角也逃不了,想反,不是我的,纵然日日相求,亦是无用,一切随缘吧;放下,才能得自在。” 她的话令杜如晦露出这几日来的第一抹笑意,“经此一事,公主说出来的话,倒是有了几分禅意。” 韫仪玩笑道:“说不定哪一天我看破红尘出家去了,到时候杜公子可肯相陪?” “臣吗?”杜如晦抚一抚鬓边的发际笑道:“臣若陪您出家,怕是臣母要与公主来拼命了,所以还是算了吧。” 第两百七十九章 报复 韫仪一怔,旋即笑了起来,待得笑过后,她感慨道:“这个世上,真小人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伪君子。” 这一场本该铺尽十里红铺的婚事,因为崔济杀害郑阳之事,戛然而止,洛阳城的百姓在茶余饭后又多了一件可以议论的事情。 不论最初的谣言是不是崔济传出去的,两次大婚皆未能嫁出去,对于韫仪的影响确实很大,哪怕后来那些百姓知道了郑阳是崔济蓄意杀害,并非韫仪所克,依旧不能抵消愈传愈烈的谣言;皆说这位公主是红颜祸水,定一门亲事就毁一户人家,谁若娶了她,必然会鸡犬不宁。 虽然韫仪幽居深宫之中,但这些话不断通过新安公主等人的嘴传到她耳中,这些所谓的姐妹,一边假意关心,一边冷嘲热讽,韫仪嫁不出去,对她们而言,比什么事情都要高兴。 在随后的两个月里,杜如晦接连两次出事,一回是行车途中,负责拉车的马突然发狂,在集市上狂街,撞到了好几个人,幸好杜如晦当机立断,强行来到马背上,对着马头连连重击,当场将其击毙,方才没有闯出大祸来,杜如晦亦只有受了一些擦伤,不过车夫就没那么好运了,一个不小心被甩到地上,断了一条腿。 后来一次是他与裴虔诚去打猎,遇到一群黑衣人袭击,在裴虔诚几个护卫的拼死抵抵挡下,他们方才逃了出来,价格是各自中了一枝袖箭,幸好都不是致命伤。 他们心里都清楚,这些刺客必是崔家所派,他们恨杜如晦毁了崔济,所以一直想要娶杜如晦性命,无奈崔家家大势大,莫说是杜如晦,就连裴虔通也不敢与之抗衡,只勒令裴虔诚好生待在家中,尽量不要外出,更不要再与杜如晦往来,以免受其牵连。 对于他这个决定,裴虔诚自是不答应,既为兄弟,就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岂可在兄弟有难之时避而不见,无奈裴虔通命人寸步不离地看着他,令他寸步难行,只能派人传信让杜如晦一切小心。 在那件事后,崔家开始变本加厉,不止是他,连他家人也频频遇险,不过皆不是什么致命的危险,顶多只是受些惊吓与轻伤。 杜如晦明白,并非崔家布置不力,取不了他们的性命,而是在故意恐吓,崔家要他们在临死之前受尽惊吓,等到他们心理崩溃之时,再杀之;就像猫捉耗子。 每一次动手,崔家都不会留下证据,所以杜如晦虽然心里清楚,却拿他们没有办法,只能暗自恼恨。 为了这件事,杜母不知怪责过他多少次了,斥他枉计了那么多年书,居然为了一个死人得罪偌大的崔家,这下子好了,整个杜家都要为一个死人赔罪。 杜氏夫妇也曾去过崔家,想要代杜如晦赔礼道歉,恳请崔家高抬贵手,无奈崔家根本不见他们,连门也没有让进,只能无功而返。 不过崔家的日子算不得太好过,弑子之仇,郑家从来都没有忘记过,更何况罪魁祸首崔济还活着,崔家在各地的生意皆受到了郑家的冲击,当然,最要紧的还是采石场,不过因为崔家防范严密,郑家一直未能得手。 在洛阳城暗流涌动之时,河东都护府张灯结彩,一派喜庆之意,因为今天是李家二公子李世民与长孙小姐成亲的大喜日子。 河东、山西一带的大小官员,皆齐来恭贺,门房不时捧着名刺吆喝某某大人到,某某将军到,他一喝,立刻就有两名下人过来,一名接礼,另一名则负责将其迎入厅堂。 在门房笑得脸都快僵了的时候,一名少年捧着一个锦盒过来张望了一番,道:“这里就是都护府吗?” “当然。”门房打量了他一眼,道:“你是哪位大人的随从?” 少年连忙摇头道:“我是自己来的。”说着,他又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今日成亲的是不是二公子李世民?” “正是。”门房皱眉道:“你究竟是谁,问这些做什么?” 少年递过手里的锦盒,道:“我是负责送信的,有人让我将这个交给二公子,说是恭贺他与长孙小姐新婚大喜。” “送信的人叫什么名字?”门房一边说着,一边接过他递来的锦盒,待得看清里面装盛的东西后,露出一抹惊讶之色,他虽然只有一个门房,但李府非同寻常人家,这一年多来,他也见了不少好东西,一看这锦盒中的玉佩便知名贵非常,触手滑腻如脂,若他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上等的羊脂白玉,这样一对玉佩,少说也得数百贯钱。 少年摇头道:“我不知道,只知是洛阳人,指名要亲手交给二公子。” 门房想了一会儿,将锦盒交给他,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请二公子出来。” 过了一会儿,已是穿上新郎倌衣裳的李世民随门房走了出来,在看到那对玉佩时,他也露出惊讶之色,“是谁让你送来的?” 门房代答道:“他说那人是洛阳人,但没说名字,只指名要送给二公子。” “洛阳……”李世民回想了一下,他在洛阳也就与夏候叔叔熟一些,但夏候叔叔已经调任河东抚慰副使,且刚刚已经来了,玉佩不可能是他送的,“将玉佩给你的人,是男是女?” “是一位脸圆圆的姑娘,长得挺好看得。”少年嘿嘿一笑,道:“她出手很大方,足足给了三十匹布。”说着,他又道:“姑娘说了,玉佩是一位故人赠给二公子与长孙小姐的大喜之礼,请二公子务必收下。” “一位故人……”李世民喃喃重复了一句,道:“这么说来,她也是受人之托,而非玉佩的主人?” 少年被他问得一怔,挠着头皮道:“这个我也不清楚,反正她是这么说的。”说罢,他道:“东西已是送到了,小人告辞。” 李世民回过神来,点头道:“好,辛苦你这一路过来。”说着,他对门房道:“拿一封红包给他。” 第两百八十章 怨怪 听得这话,少年连连道谢,至于李世民,则一直思索送来玉佩的人,能够送出这等玉佩者,非富即贵,这样的人,自己倒也认识不少,但并无人在洛阳;最奇怪的是,既送了礼来,怎会连名字也不留一个,仿佛……并不想让自己知道他的身份,慢着,他……她…… 李世民眸光一动,难道……是韫仪?没有人能够回答他的问题,这件事终归是成了一个谜。 五月的一日,一名宫人来到洛阳杜府中,奉韫仪之命,请杜如晦入宫,杜母听了之后,笑道:“这位公公,最近太仆寺多,如晦他常忙到很晚才回来,恐怕无暇入宫,还请您回去与公主说一声,改日再传。” 宫人摇头道:“临行之前,公主吩咐了,今日一定要请杜公子入宫,请杜夫人派人去太仆寺叫杜公子一声,让他先将手上的事情放一放,公主可一直等着呢。” 杜母无奈地道:“那好吧。”在送走了宫人后,她脸色倏然一沉,朝宫人离去的方向啐了一口道:“亏得她还有脸来叫咱们如晦入宫,这些日子她将咱们害得还不够吗?说她是个扫把星真是一点都没错。” 杜父在旁边听到她的话,道:“你就少说几句吧,公主也不想这样的,怪不得她。” 一听这话,杜母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尖声道:“什么怪不得她,要不是她,如晦会得罪崔家吗,我们全家会三番两次遇险吗,上次我的手差点就摔断了。” 数日前杜母去庙里上香,求菩萨庇佑家人平安,结果在回来的途中,两边的车辘轳突然就松开了,车厢直接摔落在地,将杜母吓得魂不附体,一只手在支撑的时候拗了一下,疼痛异常;事后请了大夫看,说虽然骨头没断,却伤了筋脉,至少得休养两三个月才会好,且极可能落下病根。 杜父劝道:“那件事未必就是崔家做的,或许真的是意外呢。” 杜母瞪了他道:“哪里有这么多意外,难道如晦在山中遇到那些蒙面刺客也是意外吗?” 杜父叹了口气道:“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就算再生气又能怎样。” 杜母没好气地道:“我只想如晦离那个什么公主远远的,谁知什么时候又会遭她连累。” 杜父嘟囔道:“你之前不是还一心想让如晦娶公主吗,这会儿却又说要离着远点了。” 杜母柳眉倒竖,盯着他道:“你这是在怪我了?我以前哪知道她命那么硬,克了一个又一个,总之与她扯上关系的,都没好下场;偏偏如晦是一根筋,都这个样子了,还不知离得远一些,依旧像以前一样三天两头进宫,真是气死我了。” “就算咱们现在与公主划清界线,怕是也来不及了,如晦之前做的事情,已是将崔家给得罪死了。” 杜母被他说得心烦意乱,“那你倒是说说该怎么办,由着崔家折磨甚至是杀了我们吗?”说话间,杜如晦走了进来,杜母低声道:“待会儿你帮我一起劝劝如晦,让他今儿个不要进宫了。”见杜父没出声,她不悦地道:“听到了没?” 杜父为难地道:“公主刚才不是说了嘛,让如晦一定要进宫,推不得。” “我们推不得,如晦未必推不得,总之我现在半点也不想让如晦见他。”说话间,杜如晦已是到了近前,揖了一礼道:“父亲,母亲,今日可都还好?”自从崔家几次针对他们后,杜如晦每次从太仆寺做事归来,第一句话必是问府中安好。 杜母颔首道:“今日一切皆好,你不必担心。” “那就好。”杜如晦放下心来,转而道:“我刚才远远看到小祥子出去,可是公主传我入宫?” 杜母虚虚一笑道:“公主是有要传你入宫,不过我待会儿想去报国寺上香,你父亲有事要做,你陪母亲去报国寺吧。” 杜如晦愕然道:“上香不都是清晨时分吗,这会儿会否太晚了一些,再说母亲手上的伤还没好。” “就是因为手伤未好,才要去求菩萨保佑,至于早晚,那不要紧,要紧的是心诚。”面对杜母的言语,杜如晦皱眉道:“可是公主那边……” 杜母打断道:“公主想必是打你去对弈弹琴一类的,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改明儿再去也是一样的。”说着,她横了杜父一眼,后者明白她的意思,道:“如晦,你就陪你母亲去吧, 杜如晦留意到杜母微小的动作,拧眉道:“娘,你是否不愿我入宫见公主?” 杜母虚笑道:“怎么会呢,难得公主与你投缘,为娘的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不愿意,都怪你爹,明明早早与他说好了,偏偏又临时有事,不能同去。” “可是母亲前两日还说公主是祸水,哪个与她走近了都会有事,怎么今儿个又换了说辞?” “这个……”杜母目光闪烁地道:“为娘那个时候一时想偏,胡言乱语,你还当真了不成?” 杜如晦沉默片刻,道:“既是父亲不便,那就多带几个下人去,儿子会叮嘱他们仔细着些。” “你!”杜母心中发急,努力缓了口气道:“你陪为娘去不是更好吗?” 杜如晦叹了口气道:“母亲,我早就与你说过,如今这一切,与公主并无关系,相反,闹到今日这一步,儿子要负上一部分责任。 一听这话,杜母当即反驳道:“胡说,你有什么责任?明明就是被连累的那一个。” 杜如晦望着她道:“所以母亲从来都是怪公主的对吗?” 见被他看穿了心思,杜母也不再掩饰,“不错,要不是她,我们一定不会成为崔家的眼中钉,更不会随时性命不保!” 杜如晦望着洒落在地上的光影,摇头道:“当初要不是儿子一力举荐崔公子,这门亲事未必会成,所以令杜家走到这一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儿子。” “你不必替她说话,如今整个洛阳城,谁人不知这位公主是祸水,谁与她走近谁就倒霉,郑家、崔家还有咱们杜家,一个个的都应验了,你听母亲的话,以后不要再与她见面好不好?” 第两百八十一章 王显月 “所有事情都是崔济弄出来的,为何母亲不怪崔济不怪崔家,却悉数怪到公主身上,您说说,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她……”杜母很想列举一些出来,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杜如晦说得没错,从头到尾,公主都没有做错什么;不过她是不会承认此事的,强硬地道:“总之这一切既是因她而起,她就是罪魁祸首。” 杜如晦知道母亲强硬的性子,摇摇头转身离去,杜母见状连忙唤住他,“你要去哪里?” “进宫。”听得这两个字,杜母连忙上前拦住,“不是与你说了不许去吗,连为娘的话都不听了吗?” 杜如晦无奈地道:“公主既然派人来传,儿子怎么着也得去一下,否则就是对公主不敬。” 杜母正要说“不敬就不敬,没什么了不得的”,杜如晦先一步道:“这样一来,咱们不仅得罪崔家,亦得罪了公主,到时候可真没法继续待在这洛阳城了。” 杜父趁机道:“如晦说得有道理,公主背后可是陛下与皇后娘娘,远非一个崔家所能比拟;崔家的事情,也可让如晦与公主说说,或许可以让陛下与皇后娘娘敲打崔家一番,让他们不要再胡来。” 杜母思量许久,勉强道:“那好吧,快去快回,记得你父亲刚才的话。” 杜如晦松了一口气道:“儿子知道了,儿子告退。” 杜如晦进了宫,轻车熟路的来到长生殿,令他意外的是,韫仪并不在殿内,一问之下方才知晓她是去了九洲池。 正当杜如晦犹豫着是否要去九洲池时,韫仪与一名明眸皓齿的碧衣女子结伴而来,二人有说有笑,看起来颇为亲密。 碧衣女子先看到了杜如晦,她并没有一般女子的羞怯,落落大方地打量着他,同时口中道:“这是谁?” 韫仪这会儿亦瞧见了杜如晦,笑道:“这就是我与你提过的杜公子,他的棋艺还有琴技甚至是画技,都比我好多了。” 碧衣女子惊讶地道:“连画技也比公主高明,这怎么可能?” 韫仪笑而未语,待来到杜如晦身前后,她道:“这位乃是太原王氏一族的千金,闺名显月,自幼与我相识,之后因为身子不好,去了外地休养,直至前日方才回来。” 杜如晦瞥了她一眼,拱手道:“如晦见过王小姐。” “杜公子免礼。”王显月笑道:“打从我一早入宫开始,公主就时不时的提及你,说你不止是大业十年的殿试头名,更是才学渊博,琴棋书画无一不知,无一不晓,无一不精,连公主也自叹不如。” 杜如晦垂目道:“是公主过誉了,如晦实在不敢当。” 王显月笑一笑道:“这几年,公主曾给我寄过几幅画,我知道公主画技超卓,连宫中画师也有所不及,可她却对你推崇倍至,说你画得比她还要好,实在令我好奇,至于杜公子今日正好在,能否为我画一幅画。” 杜如晦尚在犹豫之时,韫仪已是道:“王小姐开始,岂有不可之理;如意,取文房四宝来。” “公主。”杜如晦走到韫仪身边,“能否借一步说话?” 待得二人走至离王显月有一段距离后,杜如晦低声道:“您是看到过臣做画的,画技并不如你,为何您要那样与王小姐说?” 韫仪笑道:“你虽画技不如我,但胜在笔触细腻,每一笔勾勒,都仿佛有感情投注其中,从这一点说,你确实胜过我许多。” 杜如晦皱眉道:“公主今日唤臣入宫,就是为了这个吗?” 韫仪轻笑道:“这个晚一点再告诉你。”说话间,如意已是捧了文房四宝过来,在吉祥加水磨墨之时,王显月道:“杜公子准备画什么?” “这个……”杜如晦正打量着殿内的陈设物件,看何物可以入画,韫仪忽地道:“干脆就照着显月画。” 王显月一怔,旋即道:“画我做什么,还是挑个别的画吧。” 韫仪笑道:“你不要看杜公子的画技吗,还有什么比画人更难的。”说着,她按着王显月的肩膀让她坐在椅中,道:“此事就这么定了,你好生坐着,可不许乱动。” 王显月无奈地摇摇头,却也没有再反对,在铺好纸后,杜如晦取笔沾墨,照着王显月的模样,在纸上细细画着,待他停下最后一笔时,已是半个多时辰之后,王显月坐得半边身子都麻了,见他终于画好了,连忙道:“拿过来给我瞧瞧。” 如意取过画像递到她手中,只见纸上一名碧衣女子巧笑嫣然,顾盼生辉,仿佛随时会从画中走下来一样。 王显月是见过韫仪画技的,若单从技巧来说,这幅画还略有不及,但这幅画将自己的神态完完全全呈现在画中,栩栩如生,从这一点上说,比韫仪画得更好。 王显月越瞧越喜欢,粉面微红地道:“杜公子,这幅画可能送给我?” 杜如晦自不会拒绝,“王小姐若是喜欢,尽管拿去就是了。” 王显月闻言,欢喜地道:“多谢杜公子。”说着,她将画交给侍女,让其仔细收着,旋即道:“琴棋书画之中的画已经见过,至于棋,我只能算是粗通,怕是领略不了杜公子的精妙棋步;所以还剩下琴、书两样,能否请杜公子为我演示一番?” 既然王显月开了口,杜如晦只得答应,在写下一张书贴后,又接过宫人递来的琴弹了一曲《广陵散》。 待得最后一缕琴声消散后,王显月拍手道:“公主果然没说错,杜公子当真是无一不精,实在令显月佩服。” 杜如晦垂目道:“王小姐过奖了。” 王显月笑一笑,对韫仪道:“今日长生殿一行,实在获益匪浅,天色不早,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给公主请安。” “好。”韫仪笑着应了一声,道:“今日有些匆忙,未曾品茶,待你下次来,我让杜公子煮茶给你喝,这种茶,别处可喝不到,你一定得尝尝。” “是吗?”王显月悄悄看了杜如晦一眼,带着一丝娇羞道:“公主安排就是了。” 第两百八十二章 姻缘 在命如意将她送出去后,韫仪取过杜如晦身前的古琴,随意弹了几下,道:“是否有许多话要问我?” 杜如晦与她极熟,也不绕什么弯子,点头道:“是,公主为何要做这些?” 韫仪微微一笑,道:“我与显月也算是自幼相识,说来也奇怪,我与宫中那些个姐姐妹妹情份淡薄,与显月却异常投缘,她第一次随王夫人入宫,我们二人就玩得很好,在她走后,我甚至还求母后多让她进宫陪我玩耍,母后也答应了;可惜好景不长,显月有哮喘之症,虽请了许多大夫医治,却效果不显,只能送去别处休养,这一去就是好多年,我们只能以书信相通,直至近一两年显月情况稳定了方才再次接回洛阳。” “我很清楚显月,她除了脾气有些骄纵之外,其他都很好,而且她很得王家上下喜欢,乃是王家的掌上明珠;这些年来,有许多士家公子上门提亲,皆不得显月的眼缘。” 杜如晦面色古怪地道:“公主与臣说这些,难道是想撮合臣与王小姐?” “不错。”韫仪话音刚落,杜如晦便道:“多谢公主好意,不过臣暂时不想成亲。” “我就是知道你会这样回答,所以之前不曾告诉你。”韫仪轻叹了口气,道:“一年前,我问你,你说不想成亲,一年后我再问你,你还是这样回答,你准备到何时才成亲。” “臣自有打算。”对于杜如晦的话,韫仪摇头道:“你的打算就是没有打算,三年过去了,你还是没有忘记梅雪。” “这是臣的事情,不劳公主费心,这件事到此为止,臣告退。”说着,他便要离去,韫仪望着他的背影冷声道:“这件事自然可以到此为止,但是崔家呢,他们会住手吗?” 杜如晦脚步一顿,疑惑地回过头,“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韫仪走至他身前,徐声道:“你真以为我是闲来无事,替你做媒吗,我是想保住你的性命。”停顿片刻,她道:“你真以为我对崔家这些日子做的事情一无所知吗?” 杜如晦一怔,随即道:“此事臣自会解释,公主不必担心。” “解决?”韫仪嗤笑道:“你要如何解释,是跪在崔家门口乞求他们的原谅,还是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我可以告诉你,不论怎么做,结果都是相同的,就是杜家消失在洛阳乃是大隋疆土上。” 杜如晦紧紧攥着双手,咬牙道:“我不会让他们如愿的。” 韫仪轻叹道:“没用的,对于崔家来说,你们杜家只是区区一只蚂蚁罢了,就算加上杜家的本家,也只是一只稍大点的蚱蜢罢了,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更何况,本家根本不会理会你们这一系的死活,之所以现在还相安无事,一是崔家还没玩够,二是多少顾着一些父皇;但父皇……”她蹙眉道:“我也曾为这事去求过父皇,但父皇说这件事无凭无据,他也不好过问;我看得出,父皇并不想太过得罪崔家。” 杜如晦沉默片刻,道:“但这与王家小姐又有何关系?” “太原王家,与崔家一样,同为七宗五族,若你娶了显月,王家自然就会庇佑你这个东床娇客,不会让崔家动你;以你现在的情况,这是最好的法子。” “但臣并不想用这个法子。”面对杜如晦的回答,韫仪抚额道:“我明白你的心思,但你有没有想过伯父与伯母,他们辛辛苦苦二十几年,好不容易盼到你高中进士,入朝为官,还没过几天好日子,就要整日提心吊胆,随时担心全家人性命不保,你忍心吗?” “我……”韫仪打断他的话道:“若你当真狠得下心,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杜如晦神色变幻不定,虽然王显月刚才给他的印象并不坏,但他从未想过要娶她为妻,只是……韫仪说得没错,他可以不顾生死,却不可以不顾生他养他的父母,身为人子,他该做的是让父母颐养天年,而不是让他们担惊受怕,终日难得安宁。 以现在的情况看来,一旦崔家玩腻了这个猫捉耗子的游戏,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们,而他们……在那样的庞然大物前,根本无力抗衡。 许久,他低低道:“就算我同意,王小姐也不会嫁给我一个小小的主簿。”一直以来,能够与高门士族通婚的,永远都只有高门士族。 他松动的语气令韫仪眸中掠过一抹喜色,“显月并非是一个看中门第之人,若她喜欢,就算是一介寒门,她也会嫁。” “我与显月相识那么多年,我可以保证,她一定会是一个不错的妻子,而且,看她刚才的态度,对你应该是有意的;我知道你很爱梅雪,但梅雪已经成为了过去,难道你要抱着对她的追忆过一辈子吗?”停顿片刻,她语重心长地道:“如晦,你给显月,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过了许久,杜如晦的声音终于在她耳边响起,“那就一切拜托公主了。” 听得这话,韫仪知道他是同意了,当即点头答应,随后的日子,她常借故邀显月与杜如晦一道进宫,或是品茶,或是游园;当然这一切都是瞒着崔家的,否则触动后者,令他们决定提前动手就麻烦了。 正如韫仪所料,王显月对杜如晦是有意的,一个月后,杜如晦上门提亲,王家长辈当然不愿掌上明珠嫁一个这样的从七品小官,但王显月性子极为倔强,说是非其不嫁,长辈拿她没法子,只得应允了这门亲事,择日完婚。 在提亲之前,韫仪就将杜如晦面临的麻烦告诉了王显月,后者既视其为夫婿,自然不会做视不理,央着她父亲去了一趟崔家,算是说情加威胁。 崔家虽不愿放过杜如晦,但也不敢同时得罪郑家与王家,尤其是后者,王家的势力甚至比他们还要大几分,只得勉为其难地答应以后不再寻杜家的麻烦。 八月十九,这一年当中最好的黄道吉日,杜如晦正式迎娶王家嫡女王显月,成为七宗五族之一王家的东床快婿。 第两百八十三章 移驾江都 整件事之中,最高兴的莫过于杜母,早在杜如晦还没有中进士之前,她就一心盼着将来娶一位名门仕女,闺秀千金;如今不仅如愿以偿,娶得正是许多寒门官员都高攀不起的王家千金,怎能不高兴。 定亲的第二天,杜氏本家就派人送来一份厚礼,成亲当日,更是亲来道贺,对杜氏一家客气之至,全然没有之前高高在上的样子;也是,论权势还有门第,杜氏本家根本没法与身为七宗五族的王家相比,平日里想尽法子也巴结不上,如今旁系成为了王家女婿,自然百般讨好。 在送杜家人进里厅歇息后,趁着暂时没宾客进门,杜母满面欢喜地道:“憋了这么多年的气,可总算是出了,舒坦,真真是舒坦。” “是啊!”杜父也是感慨万分,之前他们被崔家逼得几乎无路可走之时,杜氏本家可是连门都不让进,他唤堂兄的人,更是风凉话连篇,如今总算是拨云见日了。 这个时候,门房送来一份礼单,道:“老爷,夫人,这个是崔府命人送来的,恭贺公子与王家小姐大喜。” 杜母惊讶地接过礼单,上面列了一连串甚为名贵的贺礼,虽然这阵子崔家没有再找过他们麻烦,却也没想到竟然会送礼来。 在打发门房下去,杜母眉飞色舞地道:“看来咱们这位亲家老爷实在是了不得,瞧瞧这礼单,崔家分明就是服软了。” 杜父连连点头,“总之以后能够太太平平就好。”停顿片刻,他又道:“这次的事,你可真该好生谢谢公主,要不是她,如晦哪里能够娶到王家小姐,咱们又哪里会有今日;你当日可还变着法子阻止如晦入宫呢,幸好这孩子没听你的,否则就没如今这桩好姻缘了。” 杜母被他说得神色不自在,嘟囔道:“我那不是担心儿子吗?哪知道她是替如晦做媒。”说着,她抬高了声音道:“话说回来,如晦之前那样不顾性命的帮她,她为如晦做这些都是应该的。” 杜父笑道:“你啊,就是这倔强性子,永远都不肯认错!” 见他这么说,杜母道:“行了行了,被你说得我好象蛮横不讲理似的,要不然等事情忙完后,我……”她咬一咬牙,道:“我跟你随儿子一起入宫,给公主道个谢,这总成了吧?” 杜父连连点头,笑言道:“成成成,就这么说定了!” 这一日,是杜家最为热闹的日子,无数宾客前来道贺,就连萧氏与韫仪也分别派人送来贺礼;所有宾客都知道,今日之后,杜家将会借势王家成为洛阳城的新贵。 其实在大婚半个月之前,杜如晦的官职便已经连跃三级,成为正五品吏部郎中,这当中自然是因为王家的运作,身为王家女婿,这官位若是太低了,未免让人笑话。 不过王家众人在与杜如晦一番接触后,对这个女婿也有之前的抵触变了欣赏,真正接受他为王家一份子;升迁一是为了更符合王家的门第,二是他们认为杜如晦堪当此任,此子将来绝非池之中物。 相较于杜如晦的一番风顺,杨广的日子就要难过许多,底下几大世家名争暗斗不说,自从雁门关归来后,他精神就一直不是很好,经常做恶梦,常常要许多宫女太监陪着方才能够入睡,且即使这样,也经常半夜惊醒,无法入眠,喝了许多药也不见效。 更令他烦恼的是,北方除了长安、洛阳几个大城之外,其他地方都被反隋力量给控制了,随时都担心那些叛军会否打进长安与洛阳来。 几经思量,他决定前往江都,九月,在禁军的拱卫下,他带着一众嫔妃子女还有大臣乘龙舟浩浩荡荡南下江都,于十月时分,抵达江都。 十月深秋,江都的天气要比洛阳好上许多,到了此处,杨广的心情总算好了一些,不再时时刻刻担心叛乱,不过他并没有放松此事,为了镇压农民起义,他连自己的禁军也投入了战斗。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几年里,之前失了圣宠的王威、高君雅遍寻奇珍异宝还有美女,百般讨好杨广,终于又开始得了杨广的宠信。 二人皆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人,当年受李渊暗算一事,一直牢牢记在心中,重新得幸于杨广后,便一直在杨广耳边说李渊的不是,想尽法子挑唆,想置李渊于死地。 对于这些话,杨广自然是不相信,毕竟雁门关一战之中,李渊是第一个前来勤王的,且仅凭一万人马就逼退了突厥十万大军,除此之外,又在河东先后平定母端儿、柴保昌之乱,极得他信任。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杨广渐渐被他们说得有些动了心思,尤其是王威那一句“李渊手握重兵,恐羽翼渐丰之后,不会听陛下之召”。 要知道杨谅、杨玄感都是手中握有重兵之人,而无一例外,他们都起兵谋反了,差一点夺了他的江山,这件事,不论过去多久他都不会忘记。 解了李渊的兵权吗?可是一直以来,李渊都对自己忠心耿耿,若是连他的兵权也给解了还有谁敢给自己的卖命?那么多的农民起义兵谁来镇压?更不要说北边还有虎视眈眈的突厥人,不将之除去,早晚会成大患。 在这个时候,兵权无论如何都是不能解的,最好的法子,就是制约李渊,让他不能也不敢对自己不利。 在杨广皱紧眉头之时,王威眼睛一转,道:“陛下,您可还记得突厥人?” 杨广没好气地道:“朕自然记得。” 王威笑道:“臣有一计,既不解李渊兵权,又可以限制他。” 杨广眸光一亮,道:“快说。” 王威应了一声,道:“陛下可以诏李渊为太原留守,然后陛下再遣一两名心腹为副留守,这样一来,就可以制约李渊的兵权。” 杨广起身走了一会儿,摇头道:“如此倒是可以制约,但若李渊存心要反,区区两名副留守根本压不住他,不行。” 第两百八十四章 太原留守 高君雅与王威对视了一眼,道:“陛下,突厥猖獗,曾于雁门关伏击陛下,令您受了惊吓不说,也失了我大隋的颜面,不如……就让李渊回击突厥,一方面报雁门一战之仇,一方面则可削弱双方的力量,不论这一战,突厥输或者赢,对于陛下而言,都是有利无弊。 王威接过话道:“除此之外,陛下派去的副留守也可以分解李渊的一部分兵权,令他不能对陛下造成任何威胁。” 不得不说,王、高二人提出来的这个计重十分周密,听得杨广大为心动,不过他并没有立即答覆,而是道:“那你们倒说说,副留守之职,该由何人来担当?” 王威转了几圈眼珠子,跪下道:“若陛下信任,臣愿当此任!” 杨广低了头,似笑非笑地道:“只怕你一开始就是这样想的吧?” 王威知道这位帝王是一个极为聪明之人,不敢隐瞒,陪笑道:“不瞒陛下,臣确有此念,不过臣皆是为了陛下着想,李渊就如一把双刃剑,若由着他,早晚会对陛下造成伤害。” 杨广轻笑道:“为朕?不是为了你们自己吗?” 一听这话,高君雅亦跪了下来,垂头道:“当年之事,确是臣二人做得不对,陛下罚臣二人罚得应该,臣二人从未有不服;但恕臣直言,那件事,恐怕根本就是李渊设下的计,用来离间臣与陛下,否则怎会人还未到就先送信给陛下;恕臣直言,此人心计之深,难以揣测,陛下您千万不可大意。” 杨广不置一词,赤足在偌大的宫殿里走着,王威二人不敢大喘气,静静跪在地上,许久,杨广的声音在这座华美更甚于洛阳城的宫殿中响起,“诏李渊为太原留守、虎贲郎将王威、虎卉郎将高君雅为太原副留守,率太原兵马与马邑郡守王仁恭回击突厥!” 听得这话,二人欣喜不已,不止如愿以偿,更加升了官,“臣谨遵陛下圣意!” 第二日,王威与高君雅便带着诏书前往河东,与此同时,杨广这道圣旨亦传到了韫仪耳中,令后者皱紧了眉头。 如意端了一盏刚刚煮好的茶给韫仪,道:“公主自刚才起就一直双眉紧皱,是为何事烦心?” 韫仪捧茶暖着冰凉的手心,轻声道:“父皇的旨意听说了吗?” 如意想一想,道:“您是说陛下晋李大人为太原留守一事吗?”待得韫仪点头,她道:“奴婢知道,听闻今儿个王大人他们就带着诏书动身前往河东了。” “王威、高君雅……”韫仪叹然道:“我真不明白,父皇明知他们是小人,为何还要起用他们,且还派他们去太原,以他们与李渊的过节,必然不会存好心。” 吉祥插话道:“听闻当初他们被陛下贬斥,就与李大人有关;其实,奴婢觉得,突厥眼下并没有犯境,为何要去袭击他们的,有那样的兵力,倒不如好好平定四处的叛乱。” “可不是吗?这边打仗,那边又打仗,这样打下去,最终吃亏得还是咱们,陛下的心思还真是让人想不明白。”面对如意的言语,韫仪叹了口气,转而道:“时间差不多了,去将小厨房的冰糖雪梨拿来吧。” 在如意依言出去后,吉祥笑道:“自从喝了公主亲手炖的冰糖雪梨,皇后娘娘的咳嗽一日比一日好转,想必很快就会没事了。”在来江都的路上,萧氏因为路途颠簸再加上天凉的缘故,一直咳嗽不止,御医看了几次也不见好;后来韫仪想起以前在弘化郡时,有一回咳嗽,武老三曾炖过冰糖雪梨给自己喝,颇有效果,便照着当时的法子炖给萧氏喝。 说话间,如意已是端着炖好的冰糖雪梨进来,在将之放在食盒中后,韫仪亲自送去萧氏所住的宫中,还未进殿,便听到里面传来咳嗽的声音,赶紧加快脚步,果见萧氏倚坐在床榻上,不停咳嗽,韫仪走过去,一边替萧氏抚背,一边斥着旁边的宫人,“昨儿个来的时候,母后咳嗽已经好了许多,怎么今日又这么利害了,你们是怎么在侍候的?” 萧氏摆手道:“别怪他们,是本宫自己不当心,昨儿个夜里在外面坐得久了一会儿,结果加重了病情。” 韫仪心疼地道:“母后您也真是的,知道自己有病在身,还在外面坐这么久,有没有传御医看过,怎么说?” “没传。”萧氏笑道:“本宫觉得什么药都没你那个冰糖炖雪梨来得有用,今日可有记得炖?” “当然炖了。”韫仪一边将炖盅取出一边道:“不过母后也得答应儿臣,病愈之前,不可再吹风了。” “你这孩子,倒是管起母后来了。”萧氏一边轻斥着,一边就着韫仪的手喝着冰糖炖雪梨,待得喝完最后一口后,她道:“倒是忘了问你,从哪里瞧来这个偏方?” 韫仪笑一笑道:“是儿臣在弘化郡时爹教的,他虽然是一个农户,却仿佛什么都懂,还会腌腊肉呢。”在萧氏面前,她仍习惯性地称武老三为爹。 “腊肉?”萧氏疑惑地道:“那是什么东西?” 韫仪一怔,旋即笑了起来,“儿臣忘了,宫中是从来不做腊肉的。”说着,她道:“所谓腊肉就是百姓宰了家中养的猪,一时又吃不光,又怕坏了,从而用盐、丁香、香叶、茴香等东西腌渍,然后风干;这样一来,只要保存得当,就算半年也不会坏,而且味道很好,不过做腊肉必须得是秋冬时分,春夏之时,不是潮湿就是炎热,肉还没风干就已经坏了。” 萧氏细细听了道:“被你一说,本宫倒是起了几分馋意,很想尝尝这个” 韫仪想一想道:“爹倒是教过儿臣,这会儿又正好是秋冬时风,不如儿臣做一些给母后尝尝,不过儿臣以前没做过,万一没做好,母后可不许怪儿臣。” 萧氏正要说话,一个声音自殿外传来,“咦,七姐在唤谁爹呢?” 随着这句话,一个矮矮胖胖的身影出现在韫仪等人的视线中,正是温玉公主,与平日一样,那张脸上堆满了各种名贵的脂粉,在来江都的时候,吉祥听闻她光脂粉就装了整整一车。 第两百八十五章 疑心 进了内殿,温玉屈膝道:“温玉见过母后,母后万安。”萧氏身为杨广嫡皇后,底下妃嫔所生的子女,皆为其庶子。 “免礼。”在萧氏的言语下,温玉站直了身子,关切地道:“儿臣听闻母后一直咳嗽未愈,特意过来看望,哪知还没进来,就听到七姐在唤谁做‘爹’,这是怎么一回事?” 萧氏神色自若地道:“韫仪是在唤陛下呢,她刚才与本宫说,这民间唤父母为爹娘,听着仿佛更加亲昵一些。” 温玉狐疑地道:“但是儿臣听到的,仿佛不是这样。” 萧氏似笑非笑地道:“那你是说母后在骗你吗?” 温玉神色一凛,她可不敢得罪萧氏,知趣地道:“想是儿臣听错了,对了,母后您身子好些了吗?儿臣问了御医,说是桔梗和甘草有润肺止咳化痰的功效,需要用的时候,取桔梗三克、甘草六克,热水焖二十分钟即可,很是简单,所以儿臣特意拿了一些来给母后。”在她说话的时候,宫人已经将分别盛在锦袋中的桔梗与甘草递了过来。 萧氏示意宫人收下后,道:“难得你有这份心思,本宫很是高兴,如何,在江都住得可还奇怪?” “儿臣一切皆好,多谢母后关心。”说着,她目光朝默然不语的韫仪看了一眼,道:“就是七姐忙得很,每次儿臣闲着无事,想要去找七姐说话解闷时,七姐都事情要做,无暇见儿臣。” 萧氏微微一笑道:“都怪本宫,自打本宫着凉咳嗽开始,韫仪便每日要炖冰糖雪梨给本宫服用,这个你也得体谅着。” 温玉虚虚一笑道:“儿臣知道。”说着,她又道:“那母后您好生歇着吧,儿臣先行告退,改日再来看您。” 在宫人送温玉出去后,萧氏朝韫仪道:“她们就是这样的性子,你别与她一般计较。” 韫仪笑一笑道:“儿臣知道,若真要计较,那么多年来,儿臣早就气炸了。” “那就好。”沉默片刻,萧氏道:“那件事你考虑得怎样了?” 韫仪知道她在说什么,道:“母后不是说让儿臣在您身边多待一阵子吗,怎么这么快便又把儿臣往外赶了?” “什么往外赶,你这孩子总是胡说。”萧氏轻咳一声,道:“这可都已经过去大半年了,难道你还没有放下吗?” 韫仪苦笑道:“母后觉得,经过郑、崔两家的事情后,还有人敢不要命地娶儿臣吗?” 萧氏当即道:“胡说,谁能娶到本宫的乖女儿,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不知多少人争着抢着吧;本宫听闻江都之地,才子颇多,你若不喜欢高门士族,寒门中人亦未为不可,只要他人品端正,才学渊博即可。” 韫仪低头片刻,道:“父皇如今才刚到江都,许多事情都要安排,儿臣不想在这个时候去麻烦父皇,再过一阵子吧。” “那好吧。”萧氏虽然很想看韫仪成亲,却也没有过多勉强。 韫仪替萧氏掖一掖锦被,道:“母后,儿臣还是第一次来江南,想四处去看看,您能否帮儿臣向父皇说一声?” “出宫?”萧氏皱眉道:“虽然这江都还算太平,但难保不会有叛军混匿其中,万一遇到就麻烦了。” “此处毕竟是天子停歇之处,相信那些叛军不敢胡来,不然……儿臣多带一些侍卫同去?”韫仪哀求道:“难得来一趟江都,儿臣可不想什么都没瞧便回去了,母后,您就答应儿臣这一回吧。” 萧氏到底不忍她失望,无奈地道:“那好吧,本宫得暇与你父皇说。” 听得这话,韫仪高兴地道:“多谢母后恩典!” 萧氏笑道:“真想谢母后,就赶紧去给母后做些腊肉,母后可是一直想着呢。” 韫仪轻笑道:“那儿臣这就去,不过这腊肉没有风干之前不能吃,所以母后再想也得等上几日。” 且说温玉离开萧氏宫宇后,一直若有所思,与迎面走来的新安公主撞了个满怀,险些摔倒,待得站稳后,温玉一掌掴在侍女脸上,厉声道:“混帐东西,明明瞧见四姐过来,为何不提醒,存心想看我出丑是不是?” 侍女回过神来,委屈地道:“奴婢有提醒过公主,只是……公主您没听到。” 温玉眼睛一瞪,厉声道:“依你所言,是我冤枉你了?” 侍女知道她的脾气,哪里敢答应,连忙跪下道:“奴婢不敢!” 温玉冷哼道:“不敢?也就是说你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了?死丫头,本公主最近待你太客气了是不是,令你越发放肆。” 侍女被她说得又慌又怕,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不停磕头请温玉恕罪,新安公主将这一切看在眼中,似笑非笑地道:“九妹今日是怎么了,为了一件小事发这么大的脾气,好了,想必她也不是故意的,你就原谅她这一回吧。” “姐姐不知道,这死丫头最近越来越不像回事,真真是令人生气。”说着,她瞪了一眼尚跪在地上的侍女道:“看在新安公主的份上,这次饶了你,还不赶紧起来。” 侍女连连道谢,赶紧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跟在温玉身后,新安公主道:“刚才在想什么如此入神?” 温玉将刚才听到的事情说了一遍,道:“我很肯定,七姐当时说得绝非父皇,无奈母后在那里挡着,令我无法再问下去。”说着,她又疑惑地道:“可是七姐不唤父皇又能唤谁做爹呢,真是怎么也想不明白。” 新安公主一边走一边道:“确实很奇怪,不过倒是让我想到一件事,打从韫仪出生的那一刻起,父皇就不太喜欢她,你看父皇之前几次临幸江都,带了你我几个姐妹,唯独没有带韫仪;这些年要不是母后宠着,哪里能有这么风光。” “这个我也觉得奇怪,按理来说,父皇那般疼爱母后,应该爱屋及乌才对,你看大姐,没出嫁那会儿父皇简直是宠到了骨子里,就算是嫁了人,也依旧是咱们几个之中最受宠的,偏偏对七姐……真是让人想不明白。” 新安公主思索片刻,轻声道:“你说……会不会……” 第两百八十六章 挑拨 温玉等了一会儿不见她说下去,急切地道:“会不会什么,姐姐你倒是说啊。” 新安公主四下看了一眼,将她拉到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用只有彼此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会否韫仪根本不是父皇的骨肉?” 温玉万万没想到她竟然会这么说,脱口道:“你是说母后她……唔,唔唔!” 新安公主紧紧捂着她的嘴巴,低斥道:“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在背后议论这件事吗?” 温玉亦发现自己刚才闯了祸,拉下新安公主的手,惊骇异常地道:“四姐,你这个想法会否太过荒谬了,她可是一国之母,父皇又那样宠爱她,怎么想都不可能啊!” 新安公主试去掌心沾到的唾液,淡然道:“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除了我说的这个之外,你还能想到父皇冷落韫仪的理由吗?” “这个……”温玉想了半晌,还真是想不出来,可是新安公主所言,又实在太过耸人听闻,令她难以接受,好一会儿方才道:“若真是这样,父皇怎么能够咽得下这口气,还留她在宫中好吃好喝侍候着,甚至先后为她择了两位驸马。”说着,她酸溜溜地道:“父皇可是一直到现在也没给我选过驸马呢。” “凭着父皇对母后的那份宠爱,未必不可能。”这般说着,新安公主又道:“我记得大业三年前,韫仪曾一声不响的出宫,过了半年多才回来,很可能……她在那个时候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所以去找自己的生父,否则何以她对那半年多去了何处,做了什么,这般讳莫如深,不论咱们怎么问她都不肯说一个字,只说是出宫去看看,哼,谁会相信。” 温玉一边想一边道:“她叫爹……也就是说,她找到了她的亲生父亲?” “十有**如此。”新安公主一脸嫌恶地道:“地想到我们与那个来历不明的野种做了那么多年姐妹,我就觉得恶心,真亏得她还有脸堂而皇之地唤爹,我都替她躁得慌。” “可不是吗?她跟……”温玉见四下无人,连宫人也离着有一段距离,轻声道:“她跟萧氏一样不要脸。”虽然她们口中唤一声母后,心里可没有真将萧氏当成母亲看待,相反因为她疼爱韫仪之故,颇有怨词。 新安公主眼珠子一转,忽地笑道:“你说……如果父皇得知这件事,会怎样?” 温玉蹙眉道:“你不是说父皇可能早就知道了吗,还说什么?” 新安公主似笑非笑地道:“父皇固然知道韫仪是个野种,却未必知道她在那半年里做过什么,更不知道,她唤……别人做爹!” 温玉被她说得眼睛一亮,拍手道:“对啊,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还是姐姐想得仔细。”说着,她急切地道:“那咱们现在就去与父亲说。” 新安公主拉住她道:“不急,咱们现在知道的还是少了一些,且先想法子让人去她那边打探一下,待弄清楚后,再去与父皇说。” 温玉连连点头,接下来的日子,她们二人变着法子地去韫仪居住的飞香殿打听,更花重金收买飞香殿的宫人,倒还真让她们打听出一些事情来。 二人见时机差不多了,便去见了杨广,后者正在寻欢作乐,被她们打断,颇有些不悦,但毕竟是自己女儿,未曾说什么,在命嫔妃下去后,淡淡道:“你们这么急着来见朕,所谓何事?” 温玉公主上前一步道:“启禀父皇,儿臣前两日看到七姐的时候,无意中听到她在叫爹还是什么的,儿臣觉得奇怪,就随口问了七姐一句,哪知七姐神情一下子变得很古怪,像是害怕人知道什么似的,没说几句话就匆匆走了。儿臣越想越不对,便与四姐说了,并且设法去飞香殿打听,还真让儿臣们打听到一件事。”除了最开始那一句,后面那些皆是她们编派出来的。 杨广眸光微闪,盯着她道:“那你打听到什么?” 新安公主接过话道:“父皇可还记得晋阳在大业九年出宫那件事?” “朕当然记得。”没有人比杨广更清楚韫仪那一年出宫的始末,不过他没想到隔了这么些年,还有人提及。 “儿臣听飞香殿的侍女说,晋阳出宫回来后,经常提及一些莫名其妙的事,还说她……她……”她瞅了杨广一眼,故意止住了话头,直到杨广示意她说下去,方才小声道:“说她在宫外寻到了爹,听侍女当时的描述,并不像是在说父皇,所以儿臣在想,难不成……她在宫外认了一个外人做爹?” 杨广脸颊微微抽搐,新安公主暗自欣喜,继续加油添醋地道:“父皇乃是天子,九五之尊,无人可以与父皇相提并论,晋阳既为父皇女儿,又岂可唤别人作爹,于情于理皆是不合;儿臣与温玉曾就此事劝过晋阳,岂料她不仅不肯听,还说儿臣们多管闲事,儿臣们好生委屈,所以来请父皇评理。”她很聪明的没有直接说出对韫仪身世的怀疑,若她真是萧氏与别人所生,那对杨广来说,无极是一个极大的耻辱,当面提及,怕是韫仪还没什么,她们二人就已经受了斥责;所以几经商量之后,她们决定改成上面这番说辞,既给杨广留了面子,也告了韫仪的状,一举两得。 在陷入短暂的寂静后,杨广冷声道:“当真如此?” 温玉连忙道:“儿臣怎敢欺骗父皇,儿臣一想起七姐之前的态度,就忍不住气上心头,她居然将一个不知什么样的人拿来与父皇相提并论,简直就是在亵渎父皇,可恼的是她还丝毫不认为自己有错。” “晋阳……”杨广低低喃语了一遍,道:“朕知道了,你们退下吧。” 温玉一怔,她们说了那么许多,父皇就这么一句话吗?正待要再言语,有人拉了拉袖子,侧头看去,只见新安正在朝她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再多言。 温玉一向听新安的话,逐不再多言,与她一起退出了大殿,在她们走后不久,杨广对静站一旁的郑英道:“传晋阳来见朕。” 第两百八十七章 训斥 “遵旨。”郑英躬身退出大殿,依着杨广的话去飞香殿传召韫仪,他并不知道,有人正站在不远处注视着他的举动。 “这个方向是去飞香殿的,郑英必是奉父皇之命去传召晋阳。”说话的,正是刚刚在杨广面前绘声绘色的新安公主。 温玉收回目光,笑道:“那就好,刚才听父皇言语,还以为他不打算追究晋阳呢。” “父皇是帝王,不会轻易将喜怒表露在脸上,所以一定要懂得揣测父皇真正的心思,话不能少说也不能多说,刚才我若不拦着你,那才叫坏事呢。” 温玉吐一吐舌头道:“我可没四姐你那么细的心思,我只知道一件事,谁让我不痛快,我就让她不痛快。” 新安公主闻言森森笑道:“你说的不错,既然她非要与咱们做对,那就让她好生尝尝做对的机会;瞧着吧,好戏就要上演了。” 从第一次瞧见杜如晦开始,她便看上了这个才貌双全的男子,无奈韫仪一直从中作梗,再加上萧氏的缘故,令她一直未能得到杜如晦,不过她并未罢休,一直纠缠于杜如晦,在杜家被崔家忌恨之时,她以为机会来了,可以借口保杜家平安,而让杜如晦从了自己,哪知道韫仪又横插一脚,搓和他与王显月,令杜家从此得王家庇佑,从此无惧崔家,令她计划落空不说,以后也再无机会得到杜如晦,毕竟这样做,就是与整个王家为敌,就算她是帝女,也承受不起这个结果。 这件事令她对韫仪恨意升至最高处,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要让韫仪痛苦难过,如今终于有了这个机会,让她怎能不高兴。 韫仪随郑英来到这座皇宫最为庄严的殿宇,踩着光可鉴人的金砖来到台阶下,朝斜坐在龙椅中的杨广屈身道:“儿臣见过父皇,父皇万寿圣安。” 杨广抬一抬手,徐徐道:“昨日朕去见过皇后,她与朕说,你想在江都游玩,朕思及你之前从未来过江都,不赏玩这江都美景确实令人有些遗憾,便允了这件事,想要出宫时,让你母后写道手谕给内侍省那边就行了。” 听闻此言,韫仪连忙道:“多谢父皇恩赐。” 杨广勾一勾唇角,起身走到面带感激的韫仪身前,“大业九年,你偷听朕与安伽陀的对话,从而前往弘化郡行刺李渊是不是?” 韫仪愕然抬起头,不明白杨广怎么突然提起那件事来,“这件事……父皇不是早就知晓了吗?” 杨广绕着她徐徐走着,“朕是知道,不过……你确定将所有事情都告诉朕了吗?” 韫仪听着他的语气有些不对,却不明白这是为何,只得道:“是,儿臣全部都告诉父皇了。”只除了李世民放她离开一事。 “既是这样,朕为何从来没听你提过,你竟然还有一个父亲!”说到此处,杨广脸色已是变得极其难看,额边有青筋一跳一跳,他死死盯着韫仪,咬牙道:“说,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在何处?” “父皇……”韫仪怎么也想不到杨广特意叫她来,竟然是为了这件事,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杨广不愿与她多说,再一次喝道:“说!” 韫仪虽不知杨广何以对这件事如此在意,但眼下显然不是问这些的时候,她如实道:“回父皇的话,那个人叫武老三,是武梅雪的父亲,当初儿臣顶替武梅雪身份的时候,曾与他父女相称,而他之后,更曾帮忙儿臣逃跑,对儿臣有救命之恩,至于他住在何处……早在大业十年,他助儿臣逃跑的时候,就被追兵给杀死了。” 杨广脸色古怪地盯着她,好一会儿方才道:“所以,你口中的父亲是指武老三?” 韫仪蹙眉道:“不然父皇以为是谁?” 她的话令杨广神色一松,还好,不是他,当年虽然没有找到那个的尸体,但那么多年音讯全无,想必是已经死了。 杨广压下从脑海深处冒出来的思绪,板着脸道:“既然是假冒父女,你为何还要那样称呼,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父皇?” 韫仪急忙低头道:“父皇息怒,儿臣从不敢对父皇有半丝不敬,武老三……儿臣只是一时顺口,才会那样唤,并非故意对父皇不敬,还请父皇明鉴!” 杨广冷哼一声道:“你可曾想过,若让人听到你这样称呼一个低贱的农夫,成何体统?” 杨广的话语令韫仪心里一阵不舒服,对她来说,武老三不仅不低贱,甚至……比杨广更像一个父亲。 当然,这些话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否则就算有母后护着自己,也会有大麻烦,韫仪低头道:“儿臣明白,儿臣保证以后都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请父皇原谅儿臣这一次。” 杨广盯了她半晌,缓缓点头道:“记住你自己的话,下一次再犯,可不是这么轻易就能算得了。”待韫仪答应后,他挥手道:“下去吧。” “儿臣告退。”在出了大殿后,韫仪并未回飞香殿,而是面色阴沉地来到良玉殿,温玉就住在此处,原本这座宫殿是要赐给韫仪居住的,但温玉看中殿名之中有玉字,缠着杨广非要居于此,杨广对这个小女儿倒也宠爱,允了这件事,另外指了飞香殿给韫仪居住。 如意未曾入内,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眼见前面不远处就是良玉殿,疑惑地道:“主子,您来找温玉公主吗?”温玉公主与自家主子虽说是姐妹,却与仇人差不多,记忆里,自从主子从未来单独找到温玉公主,可真是奇怪。 韫仪没有答话,只是快步走了过来,守在良玉殿外的宫人看到她过来,迎上来行礼,“奴才参见晋阳公主,公主万福。” 见韫仪要往里走,他连忙拦住道:“请公主留步,奴才先进去为您通禀。” “不必了。”韫仪冷冷说出这一句,便绕开他往里走去,宫人连忙跟上动,请韫仪暂停脚步,无奈后者根本不理会他。 第两百八十八章 未偿所愿 进了正殿,温玉正在与新安公主谈笑风生,一名唇红齿白,面目俊秀的青年在旁边给二人斟酒,温玉的双眸不时瞄向他,眼角尽是笑意。 瞧见韫仪这么闯进来,几人人皆愣了一下,新安公主先行反应过来,笑道:“我们刚说着四妹,四妹就来了,可真是巧了。” 宫人满面惊惶地对温玉道:“公主,奴才说了要先行进来通禀,但晋阳公主她非要进来,奴才实在拦不住。”温玉脾气出了名的不好,一旦底下人做错了事,轻责斥责,重则鞭笞,宫人对她皆是畏惧得很。 温玉这次倒是没发脾气,挥手道:“行了,你退下吧。” 宫人如逢大赦,赶紧退了下去,待得殿内只剩下他们几人后,温玉笑道:“七姐来得可真巧,四姐前几日花重金从西域商人那里购来两桶葡萄酒,一桶献给了父皇,另一桶刚好拿来了此处,刚刚才倒上。” 新安公主端起盛着暗红色液体的白玉酒盏,笑道:“这西域来的葡萄酒可与咱们平日里喝得酒大不相同,要有滋味多了,七妹既然来了可一定得尝尝。”说着,她对那名俊秀的青年道:“还不给晋阳公主倒一杯?” 青年应了一声,取过小几上那个比寻常酒壶大不了多少的酒桶,将酒杯倒至八分满后,双手捧到韫仪面前,贪婪地望着那张精致如工笔刻画的脸庞道:“公主请!” 早就听说萧皇后是艳绝天下的大美人,可惜他一直无缘得见,不过今日见到她所生的晋阳公主,足见传言非虚;新安公主也算是一个美人,不过与眼前这位相比,一下子就成了庸脂俗粉,如果自己侍候的人是她该有多好。 韫仪接过他递来的酒,凉声道:“葡萄酒……我倒是常有听说,却还是第一次见到。” “那七妹更应该好好尝尝了,自打两年前喝过一次后,我就一直记着这味道没有忘过。”话音未落,新安公主便看到韫仪倾斜酒杯,任由那暗红液体倒在地上,一滴不剩。 新安公主见到她不容易得来的葡萄酒被韫仪如此浪费,大为心疼,斥责道:“你这是做什么?” 温玉亦道:“七姐这是做什么,怎么说这也是四姐一片心意,你怎可如此糟蹋,真是好生没道理。” “做什么?”韫仪走到她身前,冷声道:“这句话该是我问你才对,为什么要在父皇面前胡言乱语?” 温玉愣了一下,旋即轻笑着歪头道:“七姐这话问得好生奇怪,我在父皇面前说什么了?” 韫仪冷声道:“敢做不敢认吗?当日在母后宫中,只有你听到我与母后说话,除了你,我想不出还有什么人。” 温玉故作恍然地道:“我道是什么,原来七姐指的是这个,虽然母后说七姐是在唤父皇,但是……我怎么想着都不像,所以随口与父皇提了一句。”说着,她眼珠子一转,道:“七姐,这里也没外人,不如与我们说说,你……究竟是在唤谁?” “我在唤谁与你无关,不过温玉……”韫仪盯着她道:“我奉劝你一句,不要总是四处挑拨闹事,否则休怪我不念姐妹之情。” “姐妹之情?”温玉一边说一边掩唇大笑,旋即对一旁的新安公主道:“四姐,你听到了吗,七姐居然与咱们说姐妹之情呢。” 新安公主虚笑道:“怎么没听到,真亏她有脸说,我都替她躁得慌。”说到此处,她神色一厉,冷言道:“你若真念姐妹之情,就不会事事针对,不肯如我之愿!” 韫仪盯着她道:“你还记恨如晦一事?” 新安公主瞥了她一眼,忽地笑了起来,“无所谓了,瞧见沈骞了吗,他一样通晓琴棋书画,论才论貌可都不比杜如晦差。” 韫仪扫了那名叫沈骞的男子一眼,凉声道:“皮相是不差,可惜就是没什么英气,瞧着倒像是个女子,这副德行,真亏四姐看得上。” 沈骞被她说得脸色一白,又不敢插话,只得暗自生气,至于新安公主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阴声道:“晋阳,你果然还是那么喜欢与我做对。” 韫仪瞧了她们二人一眼,冷声道:“该说的我都说了,希望不要再有下一次。” 在韫仪走后,温玉冷哼道:“瞧她那副兴师问罪的样子,真是让人讨厌得紧,也不知何时才不用再看到那张脸。” 新安公主蹙眉道:“看她那样子,父皇是已经召见过她了,只是……并未问罪于她,真是奇怪,以父皇的脾气,不该这么轻易饶过才是。” 温玉也想到了这一点,道:“会不会……是咱们猜错了?” 新安公主沉默片刻,道:“你那个时候确实听到她叫别人爹了吗?” “虽然听得不完全,但那个字确确实实是听到了,不会有错,母后那句话,与其说是解释,倒不如说是掩饰。” 沈骞在一旁听着她们的话,小声道:“公主,晋阳公主她怎么了?”话音未落,脸上已是挨了新安公主一掌,同时耳边传来喝斥声道:“你还有脸问,别以为本公主刚才没瞧见你一直盯着晋阳那个死丫头,怎么,看上她了?” 沈骞捂着脸颊,慌忙道:“我心中从来都只有公主一人,哪里会看上别人,公主您千万别误会。” 新安公主寒着脸道:“滚下去!” 望着沈骞离去的背影,温玉道:“姐姐也真是的,不过是一桩小事罢了,何必生这么大的气。” 新安公主睨了她一眼,凉声道:“怎么,你心疼了?” 温玉笑道:“我倒是想,只可惜沈骞是四姐的人,轮不到我来心疼。” 新安公主摆手,不耐烦地道:“行了,不说他了,我现在只是奇怪父皇怎会对晋阳如此宽容,半点责罚也没有,我原以为她至少会被禁足一阵子!” 温玉低头想了一会儿,道:“依我看,十之**还是因为母后,只要母后在一日,她晋阳就永远压我们一头。” 新安公主重重一拍扶手,咬牙道:“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母后……哼,我看她是不是能护晋阳一辈子!” 第两百八十九章 听书 不管新安与温玉二人是否甘心,暂时不敢再轻举妄动,令韫仪有一阵平静的日子,趁着这个时候,她带着如意二人出宫欣赏江都秀美的景色,侍卫暗中尾随,以护韫仪平安。 这一日,正逢集市,城中熙熙攘攘,到处都是人,两边摆满了摊贩,卖糕点的,捏泥人的、什么都有,如意二人瞧得眼花缭乱,感慨道:“想不到这江都如此热闹,一点也不输给洛阳。” 韫仪笑道:“自古以来,江都都是富庶之地,不然父皇也不会数次下江都了。”说话间,她们来到一个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地方,里面不断传来喝彩与敲锣的声音,吉祥好奇地道:“这是在做什么?” 旁边的人听到她的话,道:“里面有人在耍猴呢,好看得紧。” 一听这话,吉祥顿时起了好奇心,对韫仪道:“公主,咱们也进去瞧瞧?” 韫仪在她光洁的额上敲了一下,轻斥道:“忘了出来前,我与你说过什么了吗?” 吉祥亦发现自己说错了话,揉着被敲疼的地方笑嘻嘻地道:“是,小姐。” “记住了。”笑斥了吉祥一句,韫仪与她们一起挤进了摩肩接踵的人群,里面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正在让两只猴子翻筋斗、担水、走索,很是有趣,一下子令如意二人看入了神,那两只猴子明明是畜生,却能听得懂人话,耍猴人让它们做什么就做什么,真真是有趣,最后还妆扮成美女样子,笑煞了人。 在一番表演过后,耍猴人托着一个破盘子向众人讨赏,如意将十几文钱投入盘中后,回头道:“小姐,我们走吧。” 这一回头,二人方才发现身后早已没有了韫仪的人影,遍寻四周亦是不见,二人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赶紧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四处寻找韫仪人影,要是把公主给丢了,她们二人非得被打死不可。 所幸二人很快在离着不远的一间茶馆中看到了韫仪,赶紧奔过去,如意心有余悸地道:“小姐,您怎么一声不响到这里来了,可吓死奴婢们了。” 韫仪笑笑道:“我见你们看得起劲,便没有叫你们,想着就离了一点距离,你们应该能够找到。” 吉祥看了一眼执扇坐在桌前,摇头晃脑说着话的人道:“这人是在说书吗?” 韫仪点一点头,神色复杂地道:“他在说河东抚慰使唐国公派其下属云定兴以及次子李世民前往雁门关勤王护驾的事情。” 说书人合起手中扇子,一拍桌子眉飞色舞地道:“要说那突厥围着雁门关的整整有十万人马,但云将军却只有区区一万人马,万万不是敌手啊,但……李家公子才智过人,当真就用那一万人马逼退了突厥大军,他用的是什么法子,且听我慢慢道来。” 韫仪认真地听着,随着说书人的言语,她仿佛真的看到了李世民智退突厥大军的场景,他果然……从来都不会让人失望! 直至耳边传来一声接一声的喝彩,韫仪方才回过神来,书已经讲完了,吉祥愕然道:“公主您怎么哭了?” 韫仪一怔,抬手抚过脸颊,果然发现指腹湿湿的,她摇头道:“没什么,想是被风沙迷了眼。”说话间,说书人举盘来到近前,韫仪将钱袋中近百枚的五铢钱都给了他,说书人受宠若惊,连连道谢,要知道他在此处说了一年的书,却还是第一次遇到一出口就是百枚五铢钱的客人。 “好了,咱们走吧。”在韫仪等人快要走出茶馆的时候,里面一名看客道:“我听说陛下让唐国公带兵回击突厥,这场仗能赢吗?” 说书人回到桌案前,道:“唐国公英武盖世,膝下三位公子亦是能征善战,不过突厥人一贯凶狠,此战是输是赢,着实难料。” 旁边一人道:“要我说,输赢对咱们都没有好处,要是能不打仗,那才叫好呢。” 茶馆里的人纷纷附声,“对,这三天两头打仗,到头来苦得是咱们,也不知这样的日子何时才能到头。” 说书人摇头半晌,吐出三个字来,“难!难!难!” 对于这一切,韫仪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走出了茶馆,以前,她以为,只要自己助父皇杀了李渊,就可以平定天下,让百姓安居乐业;如今方知,自己想错了;天下不稳的根本原因,并不在李渊或者任何一个李姓之人的身上,而是在于父皇! 若他肯励精图治,体恤百姓之难,天下可稳;反之……只怕这个天下,早晚会灭亡;难道真要等到那一天,父皇才后悔吗?可到时候,后悔又有什么用! 十一月,王威与高群雅带着诏书赶到河东,面对迎出来的李渊,王威皮笑肉不笑地道:“李公,想不到吧,我们又见面了!” 李渊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再见到他们二人,不过他反应极快,当即压下惊诧,满面笑容地道:“确实想不到,二位大人近来可好?自从上次一别,李某可是一直挂念着,可惜上次去洛阳时,太过匆忙,未能去拜访二位大人,实在是遗憾。” 王威拱手道:“托李公的福,我兄弟二人还算过得去!” “那就好,那就好!”李渊一边说着,一边将二人迎了进去,在命下人奉茶之后,道:“二位大人此来,可是奉陛下旨意?” “正是。”说着,王威自袖中取出诏书,起身道:“河东抚慰使李渊接旨!” 李渊连忙屈膝跪下,“臣李渊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着河东抚慰使李渊为太原留守虎贲郎……”在王威念完最后一个字时,李渊已是明白了杨广的用心。 杨广既要用他,又忌惮他手中的兵权,所以来了这么一出,不止分他兵权,更可达到监视的目的,怕是自己稍有异动,王威二人就会立刻发难,好一个一石二鸟的计划。 以李渊的心思,自然不会将这些表露在脸上,满面恭敬地接过圣旨,道:“臣李渊定当遵从陛下旨意,斩杀突厥人,令他们不敢再犯我大隋边境!” 王威笑道:“有李公这句话,我等就放心了。” 第两百九十章 前往太原 在李渊应声之时,高君雅板着脸道:“那李公准备何时动身前往太原?” “这个……”李渊思索片刻,道:“虽然先后剿灭母端儿、柴保昌等乱贼,但河东局势仍然未曾稳定,若这会儿前往太原,只怕好不容易稳定一些的河东局势又会大乱。” 高君雅双眼一翻,道:“依李公所言,是打算过个一年半载再去太原上任了,我们二人倒是等得起,就怕陛下会不高兴。” “我明白。”李渊思索片刻,道:“请二位大人给我十日时间,十日后,我就前往太原上任。” 王威二人对视一眼,道:“好,就依着李公的话,十日。” 在安排人带他们去歇息之后,李渊低声对一旁的管事道:“立刻让建成与世民来书房见我。” 过不多久,二人先后来到书房,在看到那道诏书后,他们亦明白了杨广的用意,李建成咬牙道:“真是一个白眼狼,才刚救过他,一转眼就又开始变着法子削父亲兵权;早知这样,当初就该让他被突厥人抓回去。” 李渊摆手道:“过去的事情,不提也罢,关键在于眼前;河东局势不稳,叛军虎视眈眈,必然要留下大部分部力镇守,王威他们又限我在十日之内前往太原,如此一来,你们两兄弟之中,必然要留下一个镇守此地,你们自己看着谁人合适。” 李建成望了李世民一眼道:“我与二弟不论是谁留在此处,都会尽全力维持河东局势的安稳,儿子反倒是担心父亲,既要留兵镇守,父亲所能带去的兵力就少之又少,突厥又不是善与之辈,这仗如此打?江都那位分明就是想让父亲送死!” 李渊长叹一声,“打不得也得打,否则就是抗旨不遵,正如了王威他们的意;不过为父确实没想到,居然会让他们翻身。” 李建成嗤声,“有那样的君主在,何事不可能。”说着,他压低声音道:“父亲,我们已经招募了许多将士,不如趁这个机会举兵。” 李渊长叹一声道:“我与杨家毕竟是至亲,又是世臣,一旦起兵,这所有情份可都断尽了。” “是杨广不仁在先,怪不得咱们。”面对李建成的话,李世民道:“父亲,大哥说得不错,您重视情份,陛下却对您百般猜忌。” 李渊苦笑道:“就算为父可以舍下情份,那起兵的名义呢?仅仅只是因为陛下派为父攻打突厥吗?建成,你真觉得这个理由可以站得住脚?可以得到百姓的拥护?” “这……”李建成被他问得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方才不甘心地道:“那依父亲的意思,是要前往太原吗?” “太原势在必行,至于如此回击突厥,还要仔细再想一想。”李渊不是鲁莽之辈,知道仅凭勇气是打不了胜仗的,智谋才是取胜的关键。 见李渊心意已定,李建成只得道:“既是这样,儿子随您前往太原,河东之地,就由世民负责镇守。”自从上次因为刘弘基的进言,而令他失去了随云定兴前往雁门关与突厥人交战立功的机会后,他就一直耿耿于怀,尤其是李世民当初一招疑兵计逼退突厥十万大军,被广为流传后,更是成为了他心里一根刺,迫不及待地想要向所有人证明他比李世民更加出色、优秀。 正当李渊准备点头之时,李世民道:“大哥,还是我随父亲同去吧,毕竟我曾与他们交过手,对他们有所了解。” 他原是一番好意,怕一旦与突厥交战,李建成会有危险,相比之下,留在河东更安全一些,然落在后者耳中,却感觉有几分挤兑之意,令其颇为不快,“你认为我敌不过突厥人?” 李世民一怔,摇头道:“大哥从来都是我们几兄弟之中最为英武的,我岂会如此想,只是大哥从未与突厥人交过手,怕是会……” 不等他说完,李建成已是道:“父亲,儿子虽未曾与突厥人交过手,但儿子绝不会让您失望。” 李渊缓缓抚着颌下长须,显然是在考虑何人随他去太原更加合适,许久,他道:“世民说的有几分道理,还是让世民随为父去吧,建成你与元吉一道好生镇守河东,万不能让那些叛军趁势做乱。” 李建成哪里肯答应,急忙道:“父亲……” 李渊打断道:“好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一定要替为父守住河东,明白吗?” 见李渊这么说,李建成只得答应,从书房出来,一直阴沉着脸,待得回到自己院落后,意外看到李元吉等在那里,后者看到他进来,道:“大哥你可算是回来了,我刚才碰到管家,说是京城来了两名官员,大哥可知他们来做什么?” “陛下诏父亲为太原留守,回击突厥,不日之内就要动身前往太原,他们二人既是陛下派来传旨的,也是新任的副留守。” “回击突厥……”李元吉喃喃重复了一遍,欣喜地道:“这么说来,我们有机会有突厥交手了?”他是个打仗狂人,对他来说,最高兴的事情就是有仗可打,敌人越强越能激起他体内的狠劲。 李建成冷笑道:“你还是别想了。” 李元吉愕然道:“大哥这是什么意思,刚刚不是还……” 李建成打断道:“河东局势不稳,需要人镇守,父亲已经决定让我与你留在河东,只有世民会随他前往太原。” 这话犹如一盆当头浇下的冷水,令李元吉极为不高兴,“这是为什么,难道我们两人加在一起,还比不过二哥吗?” 李建成眸光冷凝地道:“自刘弘基来了,还有雁门关一战后,父亲对世民是越来越倚重了。”自从雁门关那件事后,他就对刘弘基起了杀心,无奈后者对他一直极为提防,再加上李渊经常召见刘弘基,令他迟迟未寻到机会。 李元吉不服气地道:“二哥上次逼退突厥,用的计策根本上不得台面,偏偏父亲还一个劲地夸二哥,真是让人想不明白。”说着,他眼珠子一转,道:“大哥,要不咱们偷偷去太原?” 第两百九十一章 困局 “那河东怎么办?那些叛军一直虎视眈眈,一旦发现河东无人镇守,一定会趁机起兵做乱,到时候咱们好不容易建立的基业毁于一旦,你我也会成为李家的罪人。” 李元吉想想也是,转而道:“那……我再去与父亲说?” 李建成摇头道:“没用的,我很清楚父亲的性子,一旦决定了事情,轻易不会更改。” 见自己接连提出的建议都被否决了,李元吉负气地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真的只能眼睁睁看着二哥随父亲去太原与突厥打仗吗?” 其实在他说话的时候,李建成也一直思索着法子,无奈此事就像进了一个死胡同,他抚一抚额头,无奈地道:“眼下看来,确实如此。” 在他们两兄弟因为这件事心怀不甘之时,王威与高君雅亦在屋中秘密商议,“王兄,你说这李渊……会乖乖听话吗?” 王威剥了一个橘子递给他道:“陛下旨意在那里,他敢不听?不过,我倒是希望他不要听,这样咱们就有机会问他的罪了,李渊……他当初怎么害我们的,我可是从来没有忘记过。” 高君雅补充道:“还有那个李世民,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知道。”王威拍一拍手,凉声道:“瞧着吧,李家父子,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十日时间转瞬即过,李渊在将河东事务以及兵马交给李建成兄弟还有云定兴后,带着李世民以及王威等人去了河东上任,因为时间紧迫,只带了万氏少数几个家眷,李智云还有长孙无垢皆留在了河东。 王仁恭为马邑郡守,此郡位于边境,要说谁与突厥人打交道最多,非他王仁恭莫属,因为他对于突厥人的勇猛还有全民皆兵的特性最是清楚不过,当得知李渊此行仅仅只带了一万兵马时,心里顿时犯起了怵。 要知道他手上只有几千兵马,两者加在一起,连两万都不到,突厥却可以随时聚起十万兵马,这仗要怎么打? 在与李渊寒喧过后,他当即委婉的表达了这个意思,李渊听出他的心意,笑道:“突厥虽然人多势众,却不见得能赢过我们,王太守不必太过担心。” “可是……”不等王仁恭再言语,李渊便道:“我想去边境看看,王大人能否带我前去?” “自然可以,下官这就去备马。”王仁恭也希望李渊看清双方的差距,从而将河东那边的兵力调过来。 众人骑马一路来到边境,站在大隋与突厥交界之处,随时可看到突厥人背着弓箭骑马奔过,或是两三个,或是成群结队,甚至还看到了女子骑马弯弓。 “留守大人都看了,这突厥民风彪悍,不论男女皆可为兵,以一对一已经颇为吃力了,更不要说以一对五甚至是对十。”在王仁恭说话的时候,一群突厥人自不远处奔过,领头之人勒住马绳往他们这边看了过来,不过是一眼罢了,却令随行的士兵如临大敌,纷纷举起了手中的弓箭,所幸那些突厥人很快便离开了,并未越过边境。 “大人若真想回击突厥,必然要从河东调兵,否则根本没有胜算。”对于王仁恭这种仗未打,便先露了怯意的行径,李渊很是不满,他一人胆怯不要紧,关键是这些话都被士兵给听去了,到时候一传十,十传百,个个都觉得他们打不过突厥人,这仗还怎么打,直接认输得了。 李渊压下心中的不悦,专注于边境的情况,此处风沙颇大,再加上天气寒冷,刮在脸上犹如刀割一样,站在最后面的王威很快就受不住了,道:“留守若是看的差不多了,咱们就回去吧,这天就快黑了。” 李渊点点头道:“今日就先看到这里吧,走。” 在回到位于太原的府邸后,李渊遣开其他人,只留下刘弘基与李世民,他道:“刘先生对咱们接下来所要面临的形势如何看?” 刘弘基轻扣着盏盖,良久,他道:“恕卑职直言,形势对李公极为不利,先不说突厥人强马壮,也不说兵力悬殊,只看王郡守与他底下士兵的态度,便已决定了此战必败无疑。” “就算王仁恭的士兵指望不上,咱们还有从河东带来的一万兵马。”面对李世民的言语,刘弘基笑道:“王仁恭虽然胆小,但他有句话没说错,一万兵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力敌突厥十万大军;再者,士气是会传染的,怕是过不了几日,咱们所带来的兵马,也会变得与他们一样。” 李世民皱眉道:“依先生所说,这仗岂非不用打了?” 刘弘基将目光转向李渊,后者略一思索,道:“先生刚才说不能力敌,换而言之,可以智取?” 刘弘基揖首道:“李公英明,卑职正是此意。”停顿片刻,他道:“李公可还记得二公子在雁门关时所用的计策?” 李渊颔首道:“我自然记得,当时亏得世民机敏,方才能够不费一兵一卒而逼退突厥大军。” “此计或许可以再用一次。”随着这话,他将自己想到的计策细细讲予李渊父子听,待得听完后,李渊沉思片刻,道:“先生真觉得此计可行?” “此计若成,虽不能歼灭突厥十万大军,却可以给突厥造成极大的威慑,同时也可以鼓舞我军士气;士气这种东西虽然虚无飘渺,却在极大程度上影响着战争的胜负,相信这一点,李公也是知道的。” 在长久的静寂后,李渊咬一咬牙,道:“好,就依你的计划行事,我亲自来带领这两千士兵。” 听得此言,李世民急忙道:“父亲不可,您身系整个太原、河东的安稳,万不能以身犯险,还是让儿子代您去吧,儿子保证,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李渊看了他片刻,点头道:“好吧,就由你代为父率领这两千士兵,为父许你自己决定进攻的时机!”他是带兵打过仗的人,知道得胜的机会,往往稍纵即逝,若李世民要请示过自己方才能够进攻,只怕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机会,故而许他这个权力。 李世民跪下,郑重地道:“儿子领命!” 第两百九十二章 大获全胜 刘弘基在一旁微笑的注视着这一切,此子有勇有谋,可战可忍,相信这一次,他会与雁门关之时一样,打出一个漂亮的胜仗来,让天下人都牢牢记住他李世民。 第二日,李渊从自己带来的一万人马中挑出精骑射的士兵交给李世民统领,天天在边境驰骋射猎,既在边境自然免不了遇到突厥人,不过他们皆换了突厥人的衣饰,再加上饮食起居皆起突厥人一致,遇到突厥人时,也只当没瞧见,该干什么依旧干什么。 在这种情况下,突厥人以为这是自己部落的人,根本没拿他们当回事。 这件事,李渊并未告之王威等人,后者迟迟不见李渊与突厥交战,不断催促着,实际上是想看李渊战败,他们好写奏折回江都,狠狠告李渊一状,依着他们对杨广的了解,一旦李渊战败,杨广必不会放过他,轻则罢免官职,重责人头不保,不论是哪一样,都是他们喜闻乐见的。 然,不论他们怎么催,李渊都不肯发兵,一味推说时机未到,如今一直拖了十来日,在又一次催促失败后,高君雅没了耐心,冷脸道:“留守大人一推再推,难道是不准备依陛下旨意回击突厥了吗?” 李渊神色温和地道:“高老弟误会了,我也想尽早回击突厥,以报雁门关一箭之仇,但现在还不是时机。” 高君雅阴阳怪气地道:“那依留守大人的意见,要等到何时才是时机?一年半载吗?” 李渊笑道:“哪里用这么久,应该就在近日了。” 王威眉头一挑,道:“我昨日去军营时,发现少了两千士兵,而且这些日子一直未见二公子,可是留守大人派他们去做什么?” “是我的意思,让他们去做些事情。”李渊话音刚落,王威便追问道:“是何事?” 李渊笑一笑道:“不急,过些日子二位老弟就知道了。” 王威眼眸微眯,道:“虽说大人是太原留守,但我二人亦是陛下亲自委任的副留守,大人调动兵马之前,是否应该知会我二人一声?” “王老弟说的是,此事确是我思虑不周,不过我也是想要打赢这场仗。”说着,他道:“我还有事去办,失陪。” 望着李渊离去的背影,高君雅道:“你说头老狐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藏得那么严实。” 王威冷笑道:“看下去就知道了,两千兵马……哼,就算他把那一万多兵马都砸下去,我也不相信他可以打赢这场仗;只要他一战败,咱们就立刻奏禀陛下,看这一老一小两头狐狸怎么死!” 在他们二人寻思着对付李渊父子时,李世民正领着两千士兵在边境驰骋,与初来之时不同,如今那些士兵对于突厥人已经没有了什么惧意,认为他们不过如此。 在打了一会儿猎后,他们来到一处河边饮水,段志宏走到李世民身边,低声道:“二公子,您看前面,有一队突厥骑兵在看着咱们,属下认得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打量咱们了,恐怕他们看出了咱们的身份。” 早在那群骑兵刚出现的时候,李世民就发现了,借着抹去唇边水渍的动作道:“仔细盯着,不要轻举妄动。” 在他们言语之时,其他士兵也先后认出了那伙骑兵,一边戒备一边三三两两低语着,过了一会儿,有一名士兵走到李世民身边,“副将,咱们不是要回击突厥吗,不如拿眼前这些突厥兵练练手?” 另一名士兵亦走了过来,道:“不错,整日看着这些突厥兵在咱们眼前晃来晃去,实在碍眼,干脆趁着这此机会,杀他们一个痛快。” 越来越多的士兵围到了李世民的身边,无一例外,均是主动请战的,这个情况令李世民欣喜,刘先生的计策果然奏效了,这些士兵已是有了与突厥士兵一战的勇气! 李世民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不远处的骑兵,粗略估计,应该在一千余众这样子,这数量正好给他们练手。 这般想着,他重重点头道:“好,就让这些突厥人知道咱们的利害,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犯我边境!” 见李世民应允,那些士兵皆是激动异常,急忙各自上马,聚集在李世民身边,在后者一声令下后,朝那些突厥士兵冲了过来。 突厥士兵起先还没反应过来,以为他们是要去狩猎,待得士兵挥舞着钢刀冲到他们面前的时候,方才反应过来,但已经来不及了,只能仓促应战。 杀声漫天,刀光阵阵,突厥人被他们从来都看不起的隋军死死压制,伤亡惨重,虽然之后又有一队千余人的突厥骑兵加入战斗,却未能改变颓势。 这一战,最终以隋军大获全胜而告终,以两千之数,大败突厥骑兵,并且斩突厥敌首千余人,缴获战马千余头,成为多年来的第一场大胜。 当王威二人得到战报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再询问,方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待得士兵出去后许久,高君雅方才回过神来,喃喃道:“我道那两千人还有李世民去了哪里,原来是扮作突厥人去了,这个李渊……可真是好本事!” 王威抖动着胖胖的脸颊,冷声道:“他不止本事而且心计过人,只凭区区两千人就打了这么大一个胜仗,且之前滴水不漏,把我们所有人都蒙在了鼓里。” 高君雅皱眉道:“如今他打赢了仗,咱们可就没理由去陛下面前告他的状了,难道……就这么算了?” 王威眯了眼眸道:“当然不是,如今不过才刚刚开战,后面还有的打,除非他一直赢下去,否则只要他稍有差错,或者吃了败仗,咱们就立刻奏禀陛下。” 不管王威与高君雅如何不高兴,这次胜仗不论对于鼓舞士气还是稳定民心,皆有着积极的影响;并且这场大胜,镇住了一贯彪悍的突厥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敢侵扰中原,令饱受突厥人骚扰的百姓得以摆脱突厥的威胁,令他们对李渊父子感激不已,一时之间,他们在太原声威大震,太原……就像第二个弘化郡! 第两百九十三章 刘文静 在民心所向的同时,亦有许多人前来投奔李渊,第一个人,他的名字叫刘文静。 此人原是晋阳底下一个县的县令,所谓晋阳,也即是太原,他与裴寂是好友,他认为李渊不仅有过人之战才,更气度非凡,将来必能成大事,逐请时任晋阳宫监并与李渊有旧交的裴寂引荐。 刘文静是一个极有才华之人,而李渊又素来惜才,一见之下,相谈甚欢,三人更是斟酒对酌,待得酒过三巡后,刘文静感慨道:“如今太原之地,因有李公镇守,还算安宁,但其他众地却是战火连连,百姓深受战乱之苦啊!” 李渊叹道:“我也知道,李某虽心有余,却力不逐,难以凭一已之力镇压众多判乱。” 刘文静一口饮尽杯中酒,摇头道:“错了,李公不逐的并非力,而是心。” 李渊眸光一闪,疑惑地道:“肇仁此话何解?”肇仁乃是刘文静的字。 刘文静压低了声音道:“李公若以太原留守的身份,自然无法平定天下,但若是如刘邦、刘秀那样的,就另当别论了。” 李渊豁然起身,紧紧盯着刘文静道:“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在一旁陪酒的裴寂亦听得失了颜色,连忙道:“刘老弟你醉了,走,我送你回去。” 刘文静推开来扶自己的裴寂,“区区一点酒罢了,哪里能够让我醉。”说着,他起身迎着李渊逼人的目光坦然道:“李公有雄主之才,更有济世之心,无奈当今天子暴虐成性,朝纲更是被一众小人把持败坏,在这种情况下,李公根本无力回天,只有用另一种身份,方才能够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停顿片刻,他又道:“这个道理,刘某明白,李公更加明白,难道李公就从来没有想过?” 不得不说,刘文静确实是一个有才又有远见的人,他这番话,一下子戳中了李渊心中最深的秘密,但在没有彻底摸清刘文静底细前,他是万万不会表露心迹的,毕竟他如今正在做的,可是随时会掉脑袋的事情,更何况还有王威、高君雅二人时刻监视着自己。 最要紧的是,太原乃是隋朝的军事重镇,别看杨广被叛军弄得焦头烂额,好像不堪一击似的,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隋朝不仅没有死,还在太原周围布有重兵,一旦他起兵造反,随时都有可能被灭掉! 这些心思在李渊脑海中一闪而过,他肃然喝斥道:“胡言乱语,我李渊身受陛下隆恩,岂可做出叛逆之事,这次我就当你酒后胡言,若再有下一次,休怪我不客气。” 面对他的言语,刘文静并未露出惧色,道:“李公心中当真是这样想的吗?” “当然!”李渊毫不犹豫地道:“我李家世代身受皇恩,万万不会做出对不起陛下之事。” 他的话令刘文静露出失望之色,待要再言,外头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推门走了进来,走在最前面的,正是王威与高君雅。 管事随后走了进来,无奈地道:“大人,小的与二位大人说了请他们稍候,但他们非要进来,小人实在拦不住。” “我知道了,你去拿两个酒杯过来。”在示意管事下去后,李渊笑道:“二位老弟来的正是时候,这坛宜城九酿是我珍藏了多年的好东西,你们可一定得尝尝。”说话间,管事拿了两上酒杯进来,李渊亲自满上递给走到近前的王威二人。 王威接过酒,似笑非笑地望着刘文静道:“我听说有一位县令来了留守府,想必就是这位吧。” 刘文静虽不曾见过王威二人,却也猜到了他们的身份,拱手道:“刘文静见过二位副留守。” “不必拘礼。”王威笑道:“看来李公对你很是不错,连这珍藏的好酒也拿出来了,我二人可没那么好的福气。” 李渊笑言道:“老弟这是在借机说我小气吗?好,既然今日都在,咱们就喝个痛快,不醉不归,管事,你去……” “不必了。”高君雅打断他的话,阴声道:“我二人这会儿过来,可不是为了喝酒。” 李渊疑惑地道:“哦,还有何事?” 高君雅望着他道:“李公可还记得李密此人?” “自然记得,当年他曾随杨玄感谋反,后者兵败之后,李密本该被押送到高阳县,但他在出潼关之后,趁着守备松懈,与人一起挖穿墙逃走,其后一直不知所踪。”其实李渊知晓的远不止这些,但在王、高二人面前,能少说就尽量少说。 高君雅冷冷一笑,“李密先是逃到了淮阳郡,之后又逃到了东郡,投奔叛贼翟让的瓦岗军,如今已是瓦岗军的二把手,甚至听闻,翟让有意将首领之位让给李密。” 李渊故作惊讶地道:“竟然有这样的事情?” “此事千真万确,李密与瓦岗军已成朝廷之患。”面对高君雅的言语,李渊点头道:“高老弟突然提及李密,难道……陛下有旨意下来?” 王威笑一笑道:“陛下知道李公要镇守太原又要回击突厥,军务繁重,又哪里舍得再给李公施加压力。” 李渊疑惑地道:“那王老弟突然提及李密,是为何故?” 王威盯着刘文静道:“李公难道不知,此人的妹妹是李密的小妾吗?” 刘文静一怔,旋即道:“王大人误会了,那人并不是下官的妹妹,而是一个远房表亲,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没有了往来。” 王威盯着手中盛满酒的杯盏,凉声道:“可是据本官所知,在李密叛逃之前,你们却是常有往来。”说着,他对李渊道:“此人与李密乃是姻亲关系,亦为乱党,该立即将之处死!” 裴寂万万想不到此事会被翻出来,赔笑道:“王大人误会了,我与刘兄乃是多年知交,可以做证,他确实……” 不等他说完,王威已是横眼道:“裴宫监这是在说本官撒谎了?” 裴寂话语一滞,无奈地道:“下官不敢。” 第两百九十四章 无奈下狱 王威轻哼一声,收回目光道:“李密谋反,刘文静极可能也是知情人之一,甚至曾与之一道筹划,于情于理,此人都该死!” 裴寂急得满头大汗,拱手道:“下官可以为刘兄担保,他绝对没有与李密同谋,甚至不曾有所往来,还请李公明查!” 高君雅扫了他一眼,冷声道:“裴宫监如此包庇刘文静,或许他也是同谋,下官以为,当一齐问罪!”此人虽然不像王威那样笑里藏刀,却也不是一个善于之人。 裴寂想不到他竟然因为自己几句求情,高君雅竟然连自己也要杀,连忙道:“李公明鉴,下官与刘兄都是清白的,绝非如高大人他们所说的那样。” 见李渊迟迟不言语,王威凉声道:“李公难道想要包庇他们?” 正当李渊为难之时,一个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若裴宫监与刘县令当真与李密同谋,欲对朝廷不利,父亲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但眼下并无任何证据,证明他们有谋反之意。” 王威望着走进来的李世民,目光幽幽地道:“姻亲就是最好的证据。” 李世民将目光转向刘文静,后者会意地道:“我说过,只是一个多年未曾联系的远亲,若不是王大人您今日提及,下官早就已经忘了,李密一事,下官确实没有半点参与其中。” “你自是这么说。”王威冷笑一声,道:“李公,你怎么说?” 李渊思索片刻,道:“在此事没有查清之前,且先将刘文静关入郡狱之中,若证实他确与李密同谋,再杀不迟!” 王威不悦地道:“现在事情还不够清楚吗?” “事关人命,还是查清楚一些为好。”说着,李渊不再给王威说话的机会,唤了士兵进来,命他们将刘文静押下去。 高君雅盯着裴寂,阴声道:“此人与刘文静过往甚密,李公该将之一并押入牢狱之中才是。” 李渊微微一笑道:“我今日也与刘文静在一起饮酒,与裴宫监更是时常碰面,依着高老弟的意思,我可是也该被关入牢中?” 高君雅被他问得答不出话来,王威在一旁打圆场道:“高老弟是与李公开玩笑,李公切莫当真;既然刘文静已是被关起来了,那我二人就先行离去了。” 待王威二人离去后,裴寂急切地道:“李公,这……这可怎么办?难道……难道真的要杀刘兄吗?他之前说的话虽然有些过份,但我可以发誓,他与李密没有任何联系,在这件事上,确确实实是清白的。” 李渊安慰道:“我知道,放心,我一定会尽量救他。” 在送走了忐忑不安的裴寂后,李渊看向李世民,“你怎么会过来的?” “儿子听闻王威他们一起来见父亲,怕有什么事,所以赶了过来,没想到是为刘县令之事。”在将门关上后,他道;“父亲当真打算救刘县令?” 李渊道:“为父刚才与刘文静谈了一阵子,此人确实才华过人,亦有投靠我们之心,若是就这么死了,未免可惜。” “但是看王威二人的态度,他们是绝不会让父亲放过刘文静的,怕是您这里一放,他们就一状告到了陛下面前。” 李渊点头道:“为父就是知道这一点,才先将他关入牢中,好有时间慢慢计议。” 李世民沉默了一会儿,道:“儿子倒有一计,不知父亲意下如何?” 李渊眸光一亮,道:“尽且说出来听听。” “在王威二人的监视下,想要明着救出刘县令,无疑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而且不论父亲怎么做,以他们与咱们的嫌隙,都会去告御状,但如果刘县令死了,那又另当别论。” 李渊急速思索着他的话,拧眉道:“你是说……让刘文静变成一个‘死人’?” 李世民微笑道:“不错,郡狱为父亲掌管,刘县令是生是死,不过是在父亲一念之间罢了;不过若决定这么做了,就一定要瞒过所有人,否则只要稍有泄露,就会被王威他们所知。“ 李渊颔首道:“为父自会仔细思量,对了,河边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儿子刚刚接到大哥他们的飞鸽传书,自从父亲任太原留守后,河东的叛军便开始蠢蠢欲动,派过几小股叛军来骚扰,被大哥压了下去,暂时还没有大股军队作乱。”说着,他道:“父亲放心,有大哥在,他一定可以守住河东安宁!” “建成手上足有七万军队,又有元吉帮着他,为父不担心。”李渊轻叹一声,有些歉疚地道:“倒是你,可有怪为父?” 李世民疑惑地道:“父亲何出此言?” “陛下让为父回击突厥,可是为父手中只有一万军队,犹如走在悬崖边,一个不好,就是万劫不复,跟在为父身边,可比留于河东危险多了。” 听得这话,李世民顿时笑道:“是儿子自己要求来太原的,又岂会怪父亲;再说,儿子相信以父亲的睿智英明,一定可以荡平突厥之乱!” 李渊朗声一笑,意气纷发地道:“好,咱们父子一起荡平突厥之乱,令他们不敢再犯我中原天威!” 刘文静被押入狱后,起先还盼着李渊救自己出去,然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他却依旧待在暗无天日的牢狱里,吃着馊掉的饭菜,李渊甚至连一面也没有露过,裴寂倒是来过几次,给他带一些吃用之物,但每次刘文静问及李渊,都吞吞吐吐,一次被问得急了,只能说实话,原来自从刘文静入狱后,他就再没见过李渊,每次去求见,管事不是说李渊出去了就是说不在府中,令他甚是无奈。 虽然裴寂离去之前,说一定会想到办法救他,然刘文静心里明白,凭他一个晋阳宫监,根本救不了自己,唯一能救自己的,只有李渊,可惜……难道是他看错了,李渊并没有那么的雄才伟略;唉,若是这样,天下百姓怕是还要在苦难中多熬几年。 第两百九十五章 狱中相见 “吃饭了!”随着这个不耐烦的声音,一碗米饭搁在栏栅前,黄褐色的米饭上面摆着几根咸菜,这就是用来下饭的菜,旁边还有一碗飘着薄薄一片萝卜的汤。 在刘文静取过与往常一样散发着馊味的米饭,准备填饱肚子时,一名狱卒带着一个身着玄色长袍的人影来到牢房前,道:“刘文静,有人来看你了。” 待狱卒走后,刘文静一边低头吃饭一边道:“裴兄弟不必天天来看我,想来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他入狱的消息家中尚不知晓,所以这段日子,只有裴寂来看望。 人影蹲下身,望着正用手扒饭的刘文静道:“委屈肇仁在牢中受苦了。” 听到这个声音,刘文静手上动作一滞,缓缓抬起头来,与此同时,人影将头上的风帽往后掀了一些,令他得以借着墙壁上微弱的油灯光芒看清他风帽下的模样。 好一会儿,刘文静方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压下心中的激动,淡然道:“李公若是觉得为难,不必勉强来此相见。” 来者正是李渊,他笑一笑道:“看来肇仁对我颇有些不满。” 刘文静摇头道:“说不上不满,只是有些失望。”说着,他又道:“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李渊看了他片刻,道:“肇仁你可会怪我?” 刘文静长叹一声,苦笑道:“果然如此。”说着,他迎着李渊的眼眸道:“这是我自己的命,无谓怪什么人,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一句话要提醒李公。” 李渊点头道:“李某洗耳恭听。” “当今天子暴虐之余,更是疑心极重。”停顿片刻,他徐徐道:“桃李子,莫浪语,黄鹄绕山飞,宛转花园里;这个歌谣李公想必也曾听说过,李氏之人将要取杨氏代之取得天下,因为这个,陛下杀了许多李姓之人;对于李公,他未必不想杀,只是眼下还有用得到李公之处,所以暂且隐忍;一旦李公没有了利用价值,怕是他立刻就会杀了李公;李公的忠义、忠君,最终只会为自己乃至李氏一族带来杀身之祸,想要在这乱世之中,除非杀出一条血路来,否则断无平安二字。” 刘文静以为李渊听得此言会喝斥自己,岂料他竟点头道:“李某明白,今日来此,就是想与肇仁你商议大事。” 刘文静浑身一怔,不敢置信地看着李渊,他不是愚忠于杨广,不肯背上“叛主”之名吗,何以这会儿突然间又改了口风? 李渊看出刘文静的心思,道:“到了这个时候,我也不妨直说,其实早在肇仁你进言之前,我便已经有了那个心思,也一直暗中招兵买马;只是当时摸不准肇仁你是真心还是假意,故而才会那样喝斥,还望肇仁见谅!” 刘文静激动地浑身发抖,他之前已经绝望了,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自己没有看错,李渊……一定就是可以济世安邦的那位明主,一定就是! “李公,您……您……”过于激动的心情令刘文静忘了压制音量,引来旁边牢房犯人的恻目,李渊连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小心引来狱卒。” 刘文静连连点头,用力握着手掌,待得心情稍稍平复一些后,用只有彼此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李公您说得都是真的?” “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冒着被王维他们发现的危险,来此见肇仁你了。”说着,他道:“对于如今的形势,肇仁你可有什么妙计。” 在确定了李渊的心迹后,刘文静当即将压在心中许久的话说了出来,“杨广登基这些年来,天怒人怨,到处都是反隋的势力,也就李公您镇守的河东、山西两地还有洛阳、江都太平一些,其他地方早就是军阀割据,混乱不堪;这个时候,李公若趁势而起,必然可以夺取天下,成为济世救民的一代英主。”说着,他一字一句道:“开府库,南召豪杰,北抚突厥,东收燕赵,驱渡黄河,占据秦雍,汤、武之业则可成。” 李渊用一种钦佩的目光望着他,“还望肇仁助我成就大业!” “我当县令多年,知道晋阳之地,聚集了许多英雄豪杰,巧的是,他们都有举事之心,若将他们拉拢过来,再加上李公的兵马以及我上面的建议,相信不用半年就可以打进关内,号令天下!”说着,他叹了口气,“可惜我身在牢狱之中,不能替李公召集;不然……我将他们的名字与聚集之处告诉李公?” “不必了。”李渊沉声道:“我已经想到办法将你从牢中救出去。”说话间,有狱卒在不远处催促他们快一些。 李渊迅速将一直握在手里的东西塞到刘文静手中,道:“我走之后立刻服下,后面的事情我会安排。”说着,他起身离开了牢房。 待得牢房门关起后,刘文静低头看到了手里的东西,乃是一颗褐色的药丸,他不动声色地借着扒饭动作将药丸裹在饭里服下。 不知过了多久,刘文静腹中传来阵阵绞痛,冷汗不断自额头滴下,起初只是低低的呻吟,待得后面几乎成了痛苦的嘶叫。 狱卒听得声音走过来,不耐烦地敲着木栏,“叫什么叫,给老子安静点!” “我……啊!”刘文静努力想要说话,然刚说了一个字,便又被一阵汹涌的剧痛打断,化为一声嘶叫。 狱卒被他吓了一跳,横眉道:“叫你安静点没听到吗,再叫的话别怪老子不客气!” 刘文静没有说话,不是他不想说,而是痛得根本没法说话,到后面更是翻着白眼抽搐起来,嘴边不断有白沫吐出,旁边的犯人看到这个样子,道:“他好像真的犯病了。” “刚才还好好的,哪里会犯病。”这般说了一句,狱卒再次敲着木栏道:“赶紧给老子起来,别再装了。” 刘文静没有回答他,因为这会儿已经听不进任何人的话了,浑身上下只有一种感觉,那就是痛! 第两百九十六章 暴毙 见刘文静越来越不对,狱卒终于肯定他不是装的了,赶紧喊道:“快过来开牢门,刘文静情况不对!” 听得这话,正在喝酒的狱卒赶紧拿着钥匙过来开门,等他们进去的时候,刘文静已经吐了一地的白沫,眼眶中只能看到白色。 狱卒手忙脚乱地扶起他,有人按人中,有人掐虎口,正忙活之时,刘文静突然停止了抽搐,变得一动不动。 他这个样子将那些狱卒吓了一跳,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其中一个胆子大些,伸手去试刘文静的鼻翼,下一刻如遭蛇噬似的收了回来,颤声道:“他……他死了!” 扶着刘文静的狱卒听得这话,赶紧收回手,任由其摔在地上,过了一会儿,他小声道:“真……真的死了吗?” 之前那个狱卒再次试了一下,点头道:“这会儿都没有呼吸,看来是真的死了。” 狱卒慌声道:“他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一转眼就死了,听牢头说,此人是重犯,这……这可怎么办?” 之前那狱卒咬牙道:“还能怎么办,赶紧去告诉留守大人吧,希望不要祸延咱们身上。” 在他走出去后,另一名狱卒双手合什,喃喃道:“老天爷保佑,我们兄弟什么都没有做过,可千万别怪罪到我们身上。”说罢,低头看到刘文静大大睁着,但只有眼白的双眼,顿时又吓得三魂不见了二魄,赶紧走了出来,不敢再待在牢房之中。 接下来的时间,于他来说,漫长的像是过了一年似的,好不容易终于看到狱卒领了李世民走了进来,后者到牢房看过后,皱眉道:“怎么一回事?” 狱卒连忙道:“小人也不知道,之前一切都好好的,突然刘文静就叫了起来,小人怕出什么事,就进去看了,当时他已经抽搐得很利害了,小人正掐他人中的时候,突然之间就没气了。”他怕李世民怪罪,急忙道:“小人已经很及时去救了,可是情况发展太快,实在是来不及!” 将李世民请来的那名狱卒也连忙附声道:“二公子明鉴,确实不关小的们的事。” 李世民俯身去察看,虽然刘文静身体还是暖和的,但确实没有了气息,他皱眉道:“依你们所言,刘文静是突然暴毙?” 狱卒连连点头,“正如二公子所言,突发疾病,暴毙而亡。” 李世民沉默片刻,道:“既是这样,把刘文静抬出去找个地方埋了吧。” 狱卒巴不得事情到此为止,赶紧一前一后抬了刘文静的尸体出去,刚出牢房门,就看到一群人打着灯笼往这边走来,待得走近之后,发现走在最前面的是王威二人,二人形色匆忙,高君雅甚至连鞋也穿反了。 狱卒虽不明白为何这两位副留守会出现在这里,但未忘了该行的礼,“小的们见过二位留守大人。” 自从刘文静入狱之后,王威一直派他的心腹暗中监视牢房,为的就是防李渊会暗中救走刘文静,所以狱卒刚一去报信,刚刚准备上床歇息的他们就得到消息,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王威喘了口气,道:“你们抬的是什么人,要去哪里?” 这会儿李世民亦走了过来,他自是知道他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不动声色地拱手道:“见过二位大人。” 王威故作惊讶地道:“咦,二公子也在此处吗?” 李世民垂目道:“是,父亲听到狱卒禀报,说刘文静暴毙,特意命我过来看看。” 高君雅惊声道:“你说什么,刘文静暴毙?这怎么可能?” “是,世民听说之时也是不敢相信,但到了此处,发现刘文静确实是已经死了,世民正想让他们抬下去埋葬,想不到会正好碰到二位大人,真是巧。”在他说话之时,王威已是走到狱卒因为行礼而搁下的尸体旁边,李世民见状连忙道:“大人小心晦气。” “无妨,我不信这个。”说着,王威蹲下身仔细察看了起来,他可不相信刘文静真的会死,定是李渊想出来的计策,想要借此救走刘文静;李渊,可让我逮到你了吧?! 王威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然在他触及刘文静的脖颈时,笑容顿时僵住了,颈脉竟然没有了跳动,要知道这呼吸还可以控制,脉搏却是完全无法控制的,只要人活着,就一定会跳动,可是眼前的刘文静…… 王威不相信,伸手再次碰触,结果依旧与刚才一样,没有任何跳动的痕迹,这么说来……刘文静是真的死了?并非李渊使计? 世间竟然有这么巧的事情?不,他不相信,这当中一定有问题! “王兄,他……”不等高君雅说下去,王威已是起身道:“他确实是死了。” 高君雅满面疑惑地道:“我昨日来看刘文静还好好的,何以突然之间就死了?” 王威沉默片刻,对那两名狱卒道:“在刘文静之前可发生过什么异常的事?” 狱卒对视了一眼,一起摇头道:“并无异常,牢里也只有他一人。”停顿片刻,他忽地道:“对了,小人想起一件事来。” 王威精神一振,连忙道:“什么事?” “今日早些时候,有人来看望过刘文静。”狱卒刚说完,王威便急切地问道:“那是什么人?” 狱卒仔细回想了一下,道:“他说是刘文静的本家兄弟,知道他因受李密一事牵连,特来看望。” 听得这话,高君雅疑惑地看向王威,“刘文静入狱一事,已经传到晋阳了吗?” 王威神情严肃地摇摇头,对狱卒道:“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狱卒摇头道:“他穿着一身黑衣,头上戴着风帽,而且一直在咳嗽,小人们看不清他的样子!” 王威尚未言语,李世民已是皱眉道:“你们连来人模样都没看清,竟然就让他进去探望重犯?” 王威冷笑道:“还用说,必是收了人家的好处。”说着,他似自言自语地道:“难道就是这个人……害死了刘文静?” 第两百九十七章 火葬 一听这话,狱卒顿时慌了,连忙道:“不会的,他离开的时候,刘文静还好好的,什么事情都没有,应该与他无关!” “应该?”高君雅寒声道:“如今刘文静死在你们手里,这笔帐又应该怎么算?” 两名狱卒慌忙跪下,“小人们以后再也不敢了,求二公子与二位大人高抬贵手,饶过小的们这一回!” 王威盯着李世民,凉声道:“二公子意下如何?” 李世民沉吟片刻,道:“刘文静或许早就有病在身,只是之前未曾显露罢了,不见得就与之前来探视之人有关,依世民所见,不如就饶他们二人这一回,二位大人说呢?” 高君雅阴阳怪气地道:“二公子还真是宅心仁厚,但有时候太过仁慈可不是什么好事;好比这一回,若是一开始就立下规矩,他们就不敢放那人进去,刘文静说不定也就不会死。” 李世民垂目道:“高大人说得是,确实是世民思虑不周。” 高君雅轻哼一声,道:“既是这样,那就赏他们鞭笞二十,罚俸两月吧。” 一听这话,两名狱卒皆是垮下了脸,但他们知道是自己犯错在先,不敢争辩,只能苦着脸应下。 待得处置了两名狱卒后,王威道:“二公子准备如何处置刘文静的尸体?” 李世民并未因之前的分岐露出不满之色,依旧恭敬地道:“虽然刘文静与李密有姻亲关系,但并未做过对大隋不利之事,再说人已经死了,所以世民打算打个地方将他安葬入土,然后再通知他的家人。” “不妥。”王威反对道:“刘文静突然暴毙,可能是被人所害,也可能是他本身染病,万一是后者,就这样埋葬入土,便有所不妥,当年弘化郡那个村落的事情,想必二公子也有所耳闻;所以依我所见,应当将其……火葬!” 李世民一惊,脱口道:“大人是说,将刘文静的尸体焚烧?” “不错,唯有如此,才能杜绝祸患。”不等李世民言语,他又道:“若是李公在,想必也会赞成我这个意见。” 李世民为难地道:“王大人所言自是在理,可如此一来,怕是无法向刘家人交待。” 王威不以为然地道:“不曾罪及刘家人,已是开一面了,他们若敢闹事,就是自寻死路!” 高君雅与之对视了一眼,道:“正如王兄所言,刘文静尸体必须火葬!” 见他们二人态度如此坚决,李世民无奈地道:“此事世民一人无法决定,得去禀告过父亲才行,请二人大人稍候。” 待李世民离去后,高君雅将王威拉到一边,道:“这刘文静死的如此突然,十之**有问题,还有那个李世民,诡计多端,一定要多加留意。” 王威凉笑道:“我知道,所以才要将刘文静火葬,人都烧成了灰,就算真有什么问题,也变成了没问题。” 高君雅深以为然地道:“这个我也想到了,不过……若此事真与李渊有关,咱们可要当心了,恐怕他真有谋反之意。” 王威眸光一冷,森然道:“我巴不得他有这心思,正好可以让他们李家彻底消失在这个世上,我可是一直盼着这一日。” 高君雅皱眉道:“话是这么说,但他若谋反,我二人的处境就会很危险,毕竟这兵权可都握在他的手里,咱们无法与之抗衡。” 被他这么一说,王威亦想到了这个问题,以他们与李家的恩怨,李渊一旦起兵,最先要杀的就是他们,在他思量之时,李渊父子出现在视线中,他低声道:“此事咱们慢慢再商议。” 说话间,李渊已是到了近前,看到刘文静冰冷的尸体,他轻叹一声,走到王威二人身前,道:“此处的事情,世民都与我说了,二位老弟考虑的甚为周详,刘文静确该火葬,我这就让人送去义庄那边烧了。” 王威面露惊讶之色,他原以为李渊来了之后,会反对这件事,没想到一来就同意了,难不成……是他多疑,刘文静确实暴病身亡,与李渊无关? 他试探从李渊神情中瞧出些许端倪,可惜后者除了几许惋惜之色外,再无其它,逐道:“我二人也想随同前去义庄,不知可否?” “自然可以。”这般说着,李渊让那两名狱卒将尸体抬去义庄,他与王威等人则随同前往,负责看守义庄的是一个孤身老汉,此人自幼家穷,所以五十多岁都没娶上媳妇,后来又得了病,做不了农活,不过此人胆子很大,所以就派他来看守义庄,混口饭吃。 在得知李渊等人的来意后,他赶紧让人将尸体抬到一个专门烧尸的台子上,随后在四周堆上树枝,又取来桐油泼在树枝上,以便火烧得更加猛烈。 李渊取过火把道:“我曾与刘文静一同饮过酒,就让我来送他最后一程吧。” 随着火把的落下,火焰升腾而起,很快就将刘文静的尸体包裹在火焰之中,令人无法看清,想是怕火苗窜到自己身后,看守义庄的老汉一直退到了门边,如此足足烧了大半个时辰,火焰方才渐渐熄灭,虽然加了桐油助燃,但并未将尸体烧成灰,依旧有骨头在,老汉取来一个粗瓷坛子,将那些骨头捡起与灰一起放在坛中。 李世民接过后道:“儿子这就派人送去晋阳县给刘家人,并告诉他们刘文静所犯的罪。” 李渊点点头,望了一眼隐约露出一丝亮意的天际,对王威二人道:“二位老弟辛苦了一夜,赶紧回去歇着吧。” 亲眼看着刘文静烧成了灰,王威二人再无怀疑,再加上一夜未睡,确实是又困又累,逐与李渊一起回了留守府。 在确定他们离开后,李世民放下手里的坛子,对那老汉道:“快带我去。” 老汉点点头,领着李世民来到屋中,在将一块不起眼的板掀开后,他取来油灯,与李世民一前一后地走了下去,在走下最后一级台阶后,又往前走了十几步,老汉蹲下身一阵摸索后,举高了油灯道:“二公子您看。” 第两百九十八章 死而复生 若王威与高君雅在这里,一定会大吃一惊,因为他们眼看着烧成白骨与灰烬的刘文静尸体,这会儿正完好无损地停放在地上。 李世民从腰间取出一根有别于普通银针的长针,在刘文静胸口摸索了一阵,然后用力扎下去,就在长针刺入的那一刻,已经冰凉的尸体突然睁开了眼睛,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紧接着“尸体”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 一旁的老汉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真看到尸体活过来的时候,还是被吓得不轻,连连后退,手里的油灯也不慎掉在地上,好一会儿才手忙脚乱地捡了起来,幸好灯芯还燃着,不至于漆黑一片。 看到刘文静醒来,李世民长出了一口气,收起长针道:“刘县令您醒了?” 刘文静缓了气,看看四周又看看李世民,试探地道地:“我……还活着?” 李世民笑道:“当然活着,不然如何能与我说话?” 刘文静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下一刻,将手指伸到嘴里狠狠咬了一下,很疼,也证明他确实活着,可是他明明记得自己当时痛得整个人犹如四分五裂一般,连气也吸不上来,后来就没了知觉,应该是死了,怎么一转眼又什么事情都没有? 在接过老汉手中的油灯道:“这里没你的事了,出去吧,记得,千万不要与人说此处的事。” “小人知道。”在老汉离去后,李世民道:“刘县令可还记得父亲给你的那颗药丸?” 虽然没什么大碍,但刘文静的思绪还有些乱,过了一会儿方才理顺,点头道:“记得,不过李公没有告诉我那是什么药。” “那是父亲花费重金,派人日夜赶路,从赵御医手中求来的假死药,一经服用,数个时辰后,可令人气息全无,脉膊停止,像是真的死了一般,不过必须得在十二个时辰内用他特制的针刺入穴道之中,否则假死就会变成真死!” “原来如此。”在李世民说话之时,刘文静也猜到了自己身上所发生的事与那粒药有关。 “父亲知道,只要有王威他们二人在一日,就一日必然无法救出刘县令,唯一的法子,就是让他们以为刘县令死了,没有人会去盯着一个死人。” 在听李世民说了自己“死后”的事情,刘文静满脸讶异地道:“二公子你说火葬?既是这样,我怎么会一点伤都没有?” 李世民笑道:“父亲料到他们会有此举,所以提前在这义庄中布下机关,一旦火焰升起,看守义庄的人,就会按动机关,令刘县令身下的那块铁板翻转,绑在板下的人,就会取刘县令而代之。”说着,他补充道:“刘县令放心,那是一具无名尸,前些日子被人发现死在山边,送来义后一直无人认领。” 刘文静点点头,感激地道:“多谢李公与二公子为刘某之事费心,若非如此,刘某这会儿怕是已经人头落地了。” “刘县令客气了,您诚心来与我父亲谋商大事,我们父子又怎可眼看着刘县令**人所害,只是接下来一段时间,要委屈刘县令了,不能与家人团聚,也不能让人知道您的真实身份。” 刘文静点头道:“能够捡回这条命,我已经很感激了,些许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再说,又不是一辈子。” 李世民笑道:“刘县令能够这样想就好;我已经在太原城中给您安排了一个住处,往后您就住在那里,每隔几日就会有人送东西过去。刘县令放心,那些人皆是我的心腹,不过与人透露任何事情,您有什么需要也尽可与他们说,我一定全力为您办到。至于您在晋阳的家人,我也会派人前去照应,断然不会让他们有事的,刘县令尽可安心。” 李世民的细心与周全,令刘文静心中顿生好感,“二公子如此照顾刘某,我实在不知如何感谢,请受刘某一拜!” 李世民赶紧扶住他道:“刘县令千万不要如此,您肯相信我父子,已经是对我父子最好的感谢;再者,父亲说过,刘县令您是有大才之人,往后还要请刘县令多多襄助我父子!” 刘文静不假思索地道:“二公子放心,我一定会全力襄助李公,就算拼上我刘文静这条性命也在所不惜。” 李世民欣然道:“有刘县令这句话,世民就放心了,刘县令且先在此处待上一晚,等天黑之后,我就安排人送你过去。” 刘文静点头之余又道:“我如今已经不是县令,二公子不必再如此称呼,我比二公子年长一些,若是二公子不嫌弃,我二人不如就兄弟相称。”他见李世民气度不凡,生出结交之意。 李世民对他也是颇为钦佩,逐道:“既是这样,那世民就不客气了,刘兄!” 刘文静欣喜地道:“李兄弟爽快,你告诉李公,我一定尽全力替他将晋阳城中的人才揽入麾下!”随着这句话,二人伸手交握,成为一对忘年之交。 在刘文静“暴毙”之后,李渊父子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当然,这个平静是相对而言,他们在暗中的招募,从来没有停止过。 王威二人虽然处处想要揪李渊的小辫子,但后者处处小心谨慎,令他们始终难以如愿,就在这个时候,甄翟儿率领十万人由河东挺进太原,大败隋将潘长文与慕容罗喉,潘长文更是死在他的刀下;一路可谓是所向无敌,若是太原再被他拿下,那整个关内都会危矣。 这个甄翟儿是魏刀儿的得力干将,此人于大业十一年与王须拔同时起义,手下军士足有十余万,自称历山飞。 事实上,还有一点,许多人都不知道,魏刀儿乃是突厥可汗始毕的人,他们一路西进,攻击晋阳、马邑,就是想为突厥大军南下打开通道,夺取中原这块人人垂涎的肥肉。 李渊接到军情急报后,对李世民说了一句话:“历山王不破,突厥不和,无以经邦济时也!”想要争夺天下,首要的,就是破历山王,而破历山王,必然得先破甄翟儿! 第两百九十九章 破甄翟儿 既然有了决定,李渊便开始积极做起了准备,数日后,他带着王威与李世民前去镇压,王威满以为,对上那样的强敌,李渊怎么着也会将手上的兵力全部带齐,岂料等到出发前一刻,方才知道,李渊竟然仅仅只带了五千人马。 五千人马镇压十万大军?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就算是一个傻子,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更不要说他王副留守,不仅不傻还聪明得很。 难道,李渊根本不打算赢这场仗,只是借此杀了自己?王威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当即去找了李渊,一见面便道:“李公当真准备只带五千人去镇压那个甄翟儿?” 李渊正在与几位将领商讨后面的行军布阵之事,见王威闯了进来,他示意那几位将军出去,随即道:“不错,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王威气极反笑,“这话该是下官问李公才对,按理来说,李公才是太原留守,下官本不该说什么,但那甄翟儿可有十万兵马,就算李公底下这五千人个个都能以一敌十,也不可能镇压他们的十万大军。” 李渊笑道:“我道王老弟何事如此激动,原来是这个,不错,那甄翟儿确有十万大军,但他不会一下子就将所有军队都派出来,因为他会与王老弟一般想法,认为只是区区五千人罢了,随意派个两三万就足以将之碾平。” “就算只有两三万,也不是这五千人能够应付的,我知道太原城中如今有一万多兵马,李公至少应该全部带上才是。” 李渊拍着王威胖胖的肩膀,胸有成竹地道:“王老弟相信为兄,五千士兵足够了。” 王威忍着心中的恼恨,道:“李公应该知道太原是何等重要之地,一旦太原失守……我听说魏刀儿与突厥的始毕可汗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很可能是突厥的先头兵,到时候李公可就成了千古罪人” “放心,只要我李渊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突厥肆虐中原。”见李渊把话堵得死死的,王威只得恨恨咽下嘴边的话,冷冷道:“那下官就睁大眼睛看李公如何用五千士兵来灭甄翟儿的兵马。”说罢,他走了出去,连礼也懒得施,对此,李渊只是一笑作罢,他知道王威心里在想什么,他确实是很想王威二人死,不过眼下还不是时候。 不过王威并没有就此罢休,暗是派人在士兵在散播言语,不得不说,他这个计策还真奏效了,出发后不久,便有将士心生怯意,向李渊进言。 两军作战,最忌讳的就是军心不稳,未战先怯。 这日,在安营驻扎后,李渊下令召集所有将士,待得集齐全毕之后,他扫了一眼底下黑压压的将士,道:“我知道,诸位皆担心此战我们会不敌敌军。” 众士兵相互看了一眼,有胆大者道:“将军,敌军有整整十万,就算他们先锋只派数万人,也不是我们这区区五千可以匹敌的,不用打便知道输定了!”李渊除了是太原留守之外,亦是右骁卫将军。 李渊颔首道:“你们都是本将从河东带过来的,有一些才跟了我半年,有一些已是跟随数年,这些年来,本将可有令你们失望过?” 之前说话的士兵咬一咬牙道:“并非我等对将军没有信心,而是此战敌我太过悬殊,我等实在看不到取胜的希望在何处。” 这个情形正是王威所想看到的,他朝军中心腹一名百夫长瞥了一眼,后者暗自点头,扬声道:“将军若真想赢历山飞部分,便不该只带五千人马!” 李渊看了他一眼,旋即将目光转向全军将士,“大业十一年,我军一万人,对上突厥十万军队,是输是赢?大业十二年,我军两千人,对上突厥军队,又是输是赢?” 百夫长道:“将军说得不错,那两战我们都赢了,但多是凭了运气,将军又如何保证,这一次,我们依旧会有那样好的运气?万一没有,那这五千条人命,可都要赔在将军的手中了。” “虽然甄翟儿底下有十万人,但这些人皆是盗寇,只认识钱,岂能与我们精锐之师相提并论,派五千人马迎战,已是看得起他们。” 百夫长眼眸微微一缩,道:“将军当真有如此信心?” “本将说过,那是一群盗寇,只要布置得当,莫说是区区几万,就算是十万人齐上,亦不是我们的敌手。”说到此处,李渊笑道:“我倒担心,我准备与之一战,他们却逃走了!” 底下士兵听得这话,皆哄笑了起来,待得笑过后,李渊扬声道:“如果,你们可愿再相信本将一次?!” 在短暂的沉默过后,不知是谁先应了一声,随即声音越来越大,待得后面,更是全军齐声道:“我等相信将军,愿随将军平定贼匪!平定贼匪!” “好!”李渊抽出腰间佩刀,大声道:“只要交战,本将保证,此战必胜!” “必胜!必胜!”在将士激昂的声音中,原本浮动的人心平定了下来,重新变成一块铁板。 王威面色阴晴不定地看着李渊,既然后者非要用这五千人去以卵碰石,他亦没有办法,此战胜便罢,否则他就要李渊负上所有责任! 在行军途中,王威亦开始了紧张的布置,当然,他布置的不是行军打仗之阵,而是遇战之后,自己的逃跑路线,他可不想送死! 两日后,两军相遇到于雀鼠谷,此处是介休向晋阳进军的必经之地,所以也是兵家必争之地,此谷长达数十里,到处都是悬崖峭壁、怪石林立,有一条汾水河从中流过。 对决前夕,王威登高远望,登时吓出了一身冷汗,敌军首尾相连,足足十余里,目测至少有三万人,也就是说,他们差不多要做到以一敌六才能够赢,可能吗? 王威心中发怵,在看到李渊布置的阵式后,更是险些晕过去,只见李渊将手下的五千人分为三阵,老弱士兵放在中间,摇动军中旗帜,全军辎重放在这些人的后面做为中阵,然后把剩下的精兵分为两部分,列于左右,作为小阵。 第三百章 中箭 如此一来,一旦叛军冲过去,中阵这些人就首当其冲成了炮灰,就在这个时候,更令王威绝望的事情出现了,只听李渊道:“请虎贲郎将王威率领中军。” “你说什么?”王威脸色难看地道:“将军当真要下官领着这些老弱病残抵抗三万敌军?” 李渊含笑道:“王老弟放心,我已经布好阵式,你不会有事的。” 王威心中冷笑,道:“将军的阵式,下官也看到了,下官可不认为将军这个阵式能够赢那三万叛军,恕下官直言,将军如今退去,还来得及!” 原来还和颜悦色的李渊听得这句话,神情顿时一沉,“如今正是两军交战之时,你身为虎贲郎将,说这样动摇军心之话,是何用心?” 王威被他问得一时语塞,待得回过神来后,他道:“下官只是想要提醒将军,敌军人数太多,勉强与之力敌,怕是会损失惨重!” 李渊肃然道:“这一点,本将心中自有数,王郎将只需要按本将的话去做即可。” 平常见惯了李渊和气好说话的样子,这会儿突然拉下脸,还真令王威有些害怕,乖乖去了前面率领那些不堪一击的中军;在心里阵阵打鼓的同时亦是恨死了李渊,哼,想要他死没那么容易! 在刚布下阵不久,叛军便看到了不断摇晃的大旗,嘶叫着朝中军冲来,甄翟儿冲在最面前,只听他大叫道:“活捉李渊者,重赏百匹布!” 这句话无疑令那些叛军士兵冲得更加卖力,几乎就在叛军刚冲过来的时候,王威便恬不知耻的脱离中军,跑到了一边的草丛中躲藏起来,丝毫不管后面的士兵。 一轮冲击未落,那些老弱残兵但被冲垮的,逃得逃,杀得被杀,露出后面的辎重,一见那些个辎重,叛军就走不动路了,这些东西可是值钱得紧,要是拿回去,他们就发财了! 甄翟儿虽然极力喝斥,无人理他,气得他大骂不止;就在这个时候,之前布下的左右二阵开始向一心收缴辎重的叛军发起进攻,冲锋在最前的是李世民,真正是一骑在向,所向无敌! 李世民第一个目标就是甄翟儿,他深知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的道理,甄翟儿一死,叛军失了头领必然大乱! 甄翟儿算是一员猛将,不然也不能连破慕容、潘长文两将,可是仓促之下却被李世民死死压制,拙于应付,正当他准备反击之时,突然后颈传来一阵凉意,紧接着,他发现自己飞了起来,看到正在激烈交战的两军,亦看到……正在自己喷涌鲜血的脖子! 在甄翟儿头颅落下之时,李世民一把抄在手中,大声道:“甄翟儿已死,你们还不投降?!” 叛军万万没想到,这才刚交战,自家战无不胜的将领就死了,还是被人砍下头颅而死,一时之间,本就因为突然受袭而混乱的军队变得更加不堪,人心涣散,四处奔逃。 就在这个时候,一枝利箭失了准头,射入一旁的草丛之中,王威听得破空之声,下意识地往旁边躲闪,幸亏他躲得及时,避过要害,那只箭只是射中了手臂,要是正中胸口,可就一命呜呼了;但饶是这样,王威亦痛得冷汗直冒,翻倒在地,就在这个时候,他透过草丛,看到一人正在放下弓箭,而此人所对的方向,正是他这里,他认得那个人,是李世民的护卫段志宏,难道刚才那枝箭是他射出的?李渊父子派他来杀自己? 在王威又慌又惧之时,他渊军队见到叛军溃不成军,士气大振,杀得越发起劲,此消彼长,叛军伤亡惨重,最后,李渊不止大胜而还,更俘虏了上万人,而他们自己死亡不过千人! 在清点伤亡之时,李渊左右看了一眼,道:“何以不见王郎将?” 一名将领冷笑道:“刚打起来的时候,就看不到王郎将,想必是躲了起来。” 另外两名将领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他们对于王威二人皆有所不满,明明什么战功都没有,却成了郎将,整日指手划脚也就罢了,仗刚打起来,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真是让人不耻。 正自这时,一个呻吟声自草丛中传了出来,士兵拨开草丛一看,只见王威正伏在草丛中呻吟,手臂上插着一枝箭。 李渊见状,赶紧命人将他扶起,道:“这是怎么一回事?王郎将怎么中箭了?” 王威就着士兵的搀扶走到李渊身前,道:“之前下官拼命杀敌之时,突然被人一箭射中,从而不小心翻滚入草丛之中。” 李渊长出一口气,道:“原来如此,幸好王老弟没有性命之忧,否则李某这罪过可就大了。” 李世民在一旁道:“王郎将可有看到射箭之人?” 王威冷冷扫过他与其身后的段志宏,凉声道:“当时形势很乱,不曾看清,不过……”他看向之前说话的那名将领,冷言道:“我没想到,有人居然蓄意中伤,说我一开战就躲了起来!” 那名将领是一个耿直之人,一听这话,顿时按捺不住,道:“我没有中伤,交战刚一开始,就不见你人影,不是躲起来又是什么?” 王威冷哼一声道:“山谷那么长,人又多,你方参将一双眼睛,还能够全部看遍了不成?!” 不等被称做方参将的人言语,李渊已是上来打圆场,“我相信王老弟绝非临阵脱逃之人,应该是方参将看错了,再说,王老弟要是一早就躲起来又哪里会受伤。” “可是……”方参将不服气,待要再说,李世民已是走过来道:“方参将你在这里就好,那边出些事情,你赶紧过去看看。” 见他这么说,方参将只得咽下嘴边的话,随他过去,在走出一段路后,李世民低声道:“王郎将他就是这样,无谓与之计较。” 方参将气愤地道:“我就是看不惯他那样子,临阵脱逃就算了,看到我们打赢了仗,居然还上来遨功,末将在将军手下做了那么多年事,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无耻之徒,偏偏将军居然还相信他。” 第三百零一章 先下手为强 李世民轻叹一口气道:“你说的这些,父亲何尝不知,只是他与高君雅都是陛下派来的人,说不得,动不得。” 方参将连连摇头,压低了声音道:“陛下居然宠信那样的小人,难怪我朝日渐势弱!” 且说此战胜了之后,虽然还有六七万大军,但大将已死,甄翟儿底下那些将领谁也不服谁,彼此互相争权,犹如一盘散沙;就在这个时候,李渊再集军队,调来五千,以一万之数攻击剩余的七万大军,因为无人全盘指挥,那些军队很快就溃散逃走,俘虏无数,之后清点,加上原先那些,总共竟然俘获了数万人,成为再一场大捷,而李渊也将自己在军中的声望推到了最高点! 剩余的士兵逃回了河北老巢,将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魏刀儿与王须拔,二者听闻李渊前前后后只用了一万兵马就攻破了他的十万大军,又惊又惧,再不敢打关中的主意;并且将这件事飞鸽传书告诉之始毕,太原有一个叫李渊的人把守,惹不得! 对于始毕来说,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听闻李渊的名字了,早在雁门关一战之中,便经常听闻,而每一次听闻,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这个李渊……还真是阴魂不散! 且说太原那边,王威一回到留守府便立刻与高君雅说了战场上了事,后者惊讶地道:“你说是段志宏杀你?” “虽然我没有亲眼看到他射出那一箭,但从他所站的方位还有神情来看,必是他射出的无疑;我之前没有猜错,李渊让我随行,就是想趁乱杀了我!” 高君雅慌张地道:“这么说来,我们岂不是随时都有杀身之险?这……这可如何是好?” 王威沉声道:“如今我们身在留守府中,谅他不敢轻举妄动,不过杀心既起,动手只是早晚的事。” 高君雅心慌意乱地道:“那王兄弟可有什么法子?” 王威抚着缠了纱布的手臂,冷冷吐出五个字来,“先下手为强!” 高君雅拧眉道:“这个意思我明白,但军权都掌握在李渊手中,我们顶多只有聚起区区百人,根本不是他们父子的对手!” 王威来回走了几步,冷声道:“李渊不是很喜欢智取吗,那咱们这次也来一个智取。”停顿片刻,他道:“魏刀儿与王须拔与何人有关,你应该知道吧。” “你是说突厥人?”面对高君雅的话,王威点头道:“不错,突厥对我大隋一直贼心不死,此战就是最好的证明,只要给他们一点甜头,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像贪蜜的熊一样,穷追不舍。” 高君雅倒也不笨,很快就明白了王威的意思,愕然道:“你想引突厥攻击太原?但你别忘了,在太原之前,还有好几处防备,他们未必攻得过来,更未必取得了李渊的性命。” 在太原的这些日子,他们亲眼看到了李渊多番以少胜多的战绩,清楚认识到他行军布阵的能力,要在战场上杀这种人,难! 王威颊上的肥肉抖动了几下,道:“谁说我要借突厥之手,杀李渊了?” 高君雅被他说得莫名其妙,“不借突厥之手?那要怎么杀李渊?” 王威眯了眼眸道:“由始至终,能杀李渊的,都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陛下!” “陛下自然可以取李渊性命,但眼下关中要靠李渊守着,若非必要,陛下是绝对不会杀李渊的。” “那咱们就整出一个必要来!”王威似笑非笑地道:“突厥进攻,李渊兵败,你说这个必要够份量了吗?” 高君雅想一想,点头道:“倒是够了,但李渊用兵如神的本事,你也见到了,要他败,谈何容易!” “瞧着吧,总会有法子的。”说着,王威道:“眼下最要紧的,是让突厥出兵,如此咱们才有机会,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可是我们与突厥从来没有打过交道,要如何让突厥相信咱们?”这句话也说到了王威的心坎上,他道:“不急,且让我好生想一想。” 在他们商量着对付李渊之时,段志宏正跪在李世民身前,内疚地道:“属下无用,未曾取王威性命,有负二公子所托。” 李世民扶起他道:“当时战况混乱,王威又躲在草丛之中,你能够射中他已属不易,怪不得你;又或许,是王威命不该绝。” 段志宏道:“请二公子再给属下一次机会,属下必取他性命!” “如今未曾有战乱,不宜动手,还是等以后吧。”面对李世民的言语,段志宏忧声道:“之前王威看属下的眼神,属下担心,他已经识破是属下射得箭,从而对留守大人与二公子怀恨在心。” 李世民笑道:“从他们来这里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恨不得我父子死了,又岂是现在。”不等其言语,他又道:“好了,此事暂且搁下,你只需留意他们二人平日里有何举动即可。”见他已是决定,段志宏只得答应,暗中监视王威二人的举动。 李渊每打一次胜仗,都会派人悄悄将事迹传扬出去,以便为自己来日起兵造势;另一边,即使是来了太原,他也没忘记搜刮各种奇珍异宝,以讨好麻痹远在江都的杨广。 一次次近乎神迹的战绩,无疑是百姓茶余饭后最喜欢讨论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便传到了全国各地,其中,当然也包括江都。 自从来了江都之后,韫仪最喜欢的就是出宫听书,每隔几日就会出宫一趟,而其中最爱听的便是太原李氏一族之事,每每听之不厌,甚至在说书人讲完后,付钱给他,让他重说一遍,这一切,只是为了再听听那个熟悉的名字。 这日,韫仪与往常一样,带着如意与吉祥出宫来到素日常来的茶馆,然这次到来,却发现茶馆除了原来的那个掌柜之外,空无一人,无人喝茶,也无人说书;奇怪,难道自己来的时间不对?可以前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啊。 第三百零二章 百姓之艰 掌柜的看到韫仪进来,连忙迎上来道:“姑娘来了,好久没看到你了?” 因为这几个月,韫仪每隔几日就会来茶馆听书,还常出钱请说书人重说太原李氏一族之事,所以掌柜已是认识了她。 韫仪一边坐下一边答道:“是啊,因为家里有些事情,所以这会儿才得空过来。”萧氏年后身子常有不适,韫仪为了照顾她,这半个多月来,未曾出过宫。 如意要了一壶茶后,打量着四周道:“对了,掌柜的,你这店里怎么一个人也没有,还有这街上人也少得很,上次来的时候,还很热闹呢。” 掌柜苦笑道:“谁说不是,唉,这个世道是一天比一天难过了。” 韫仪疑惑地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掌柜叹了口气,坐下道:“不瞒姑娘,自打去年底……”他压低声音道:“也就是宫里头的皇帝老爷来到咱们这江都后,这赋税就一天比一天重,原本倒还能撑一阵,偏偏又赶上欠收,去年的收成连平常一半都没有,可是朝廷根本不管,仍是拼命让我们交钱交粮,姑娘你说,自己都吃不饱了,哪里还交得出来。” 如意道:“你们就没将这件事告诉官府吗?” 掌柜长叹道:“早在刚欠收的时候就说了,但有什么用了,官府依旧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前几日刚刚才来收过不知什么名目的赋税;这一趟我算是勉强撑过去了,但是……”他打量着冷冷清清的茶馆,涩声道:“你们也看到了,根本没人再来,这茶馆应该很快就要关门了。三十年,从这间茶馆第一次迎客到现在整整三十年,是我父亲半辈子的心血,想不到竟然败在我的手里,将来下了黄泉,我还有何颜面去见父亲。” 吉祥心有不忍,道:“你也别太难过,说不定这日子会慢慢好起来。” “好起来?”掌柜忽地笑了起来,然笑容中却充满了苦涩之意,“有这样的帝家与朝廷在,哪里会有咱们的好日子过,其实说白了,我们都是在等死罢了。”说着,他再次叹道:“其实这一带还算好的,听说有些地方,都有人开始吃树皮树叶了。” 如意愕然道:“树皮树叶?这东西怎么能吃?” 掌柜苦笑道:“真要饿起来,什么东西都吃得下去,只要可以填倒肚子就行了。” 韫仪低声道:“百姓……当真艰难到这个地步了吗?” “我也是听人说的,姑娘若不信,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说着,掌柜摇头走了开去,他佝偻着身子,像是压了千斤重担一样,怎么也伸不直。 沉默片刻,韫仪搁下手中一口未动过的茶水,轻声道:“我们走吧。” 如意她们也待得不是滋味,放下茶钱随韫仪走了出去,离开茶馆,韫仪并未回宫,而是在城中走着,一路走来,看到的每一个人都愁眉苦脸,面黄肌瘦,在他们的脸上瞧不见一丝欢愉之色,恍惚之间,她仿佛回到了弘化郡,犹记得那一年朝廷三征高句丽时,强行从各家各户征走无数男丁之时,也是这副模样,但江都百姓比之当年的弘化郡似乎更凄惨一些,至少,后者还不至于连肚子也填不饱。 四年前,她满以为杀了李渊,就可以令天下太平,百姓安居;原来不是,真正令天下**,百姓无以安居的,并不是李渊,而是……她的父皇! 为此,她不知劝过父皇多少次,可是每一回,遭来的都是喝斥,父皇刚愎自用,根本听不进她的劝说,亦不将百姓的性命当成一回事。 在经过一户破旧的木屋时,韫仪听到里面传来孩子哭闹叫嚷的声音,隐隐是在说不要吃一类的话,其间夹杂着父母哄劝喝斥的声音。 未等他们反应过来,那道木门突然打开,紧接着一个小小的人影从里面奔了出来,一头撞在韫仪怀中。 定晴看去,是一个五六岁左右的小女孩,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兔子,脸上还持着两行泪,看起来很是可怜,在她身后,追出来面有菜色的一男一女,其中男的手里还拿着一把菜刀,好不吓人。 如意赶紧将韫仪护在身后,朝那对男女喝斥道:“你要做什么?!”每次韫仪出门,必有护卫跟随在不远处,只要大声叫唤,立刻便可赶到,所以如意并不惧那名男子。 “与你们无关,走开!”男子喝斥了一句,盯着那小女孩道:“还不赶紧把那只兔子给我!” 小女孩一边哭一边摇头道:“不要,小满是我从小养到大的,不许你们杀它!” “不杀它,难道要我们一家三**活饿死吗?”女子话音刚落,那男子便瞪着眼睛道:“今日我说什么也要宰了这只兔子,好好吃一顿饱的,快给我!” “不要!”小女孩紧紧抱着兔子,仰头对韫仪道:“姐姐,你救救小满吧,不要让爹杀它!” 韫仪蹲下身,拭去那张小脸上的泪道:“出什么事了,为什么你爹要杀它?” 小女孩抽噎着道:“爹说家里已经没东西吃了,饿得实在受不了,就要杀小满吃它的肉,小满是爹以前从集市上买来的,一直养在家里,好不容易才养这么大,怎么可以杀它。” 吉祥道:“既然是你们一手喂养大的,怎么说也有感情,你们怎么能这么残忍?” 男子怒道:“说得轻松,敢情饿肚子的不是你们,别在这里多管闲事,赶紧给我让开。” 女子在一旁叹了口气,道:“要不是实在饿得没东西吃,我们何至于要杀小满。” 见男子冲过去,小女孩心中一慌,手上力道一松,那只兔子趁势跃下,蹦跳着往远处逃去,见到此景,那男子顿时红了眼,拿刀指了小女孩,厉喝道:“死丫头,你故意放过那只兔子,存心想要我跟你娘饿死是不是?信不信我连你也宰了?” 小女孩被吓得大哭起来,女子拦住他道:“好了,别骂女儿了,赶紧追那只兔子,要不然今天又要饿肚子了!” 第三百零三章 无以裹腹 一听到那个“饿”字,男子顿时二话不说,随女子去追那只越跑越远的兔子,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最害怕的东西,莫过于“饿”。 见两人拼了命的追,吉祥摇头道:“不就是为了一只兔子,至于这样吗?” 韫仪轻声道:“他们为的不是一只兔子,而是活下去的希望。” 在她们说话时,兔子已是越奔越远,眼见就快奔出这条巷子,一个人捧着肚子从拐角处走了出来,那兔子正好撞在他脚上,一下子仰面摔在地上。 那人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露出大喜之色,一下子抓住那兔子耳朵将之拎了起来,“正愁着今晚又要吃那些又酸又涩的果子了,竟然就来了一只肥兔子,真是老天有眼,好!好!” 之前那男子见状,当即指着他道:“王二牛,这是我们养的兔子,赶紧还我!” 被称做王二牛的人,赶紧将兔子藏在身后,抬着下巴道:“毛六,你说兔子是你的,有什么证据吗?” 毛六道:“这条巷子哪个不知我们家养了一口兔子,你这么说,是想强抢不成?” 王二牛抬了下巴道:“就算我真抢了又怎么样,谁叫你们让这兔子跑出来的,落在我手里,那就是我的,怎么,你还能砍我不成?” 毛六握刀的手不断发抖,咬牙道:“立刻把兔子给我,否则我就与你拼了!” 王二牛没有理会他,而是大声叫唤,很快旁边有人来应门,是一个与他长相差不多的男子,后者道:“可是找到东西吃了?” 王二牛晃一晃手里的兔子,道:“大哥,我找到一只肥兔子,不过毛六夫妇硬说是他们的,还说要跟我拼命!” 一听这话,那人回到屋中,随后取出一把锄头,走到王二牛身前,盯着毛六夫妇道:“你们要是识相,就赶紧离开,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 毛六气得浑身发抖,恨声道:“你们这两个强盗,我……我跟你们拼了!”说着,他竟真的拿着菜刀冲了上去,但他一个人哪里敌得过两名男子,很快就被打伤,妇人见自己夫君吃亏,捡起地上的石头就冲上去帮忙,一时之间,四人打成一团。 刚刚在韫仪安抚下止住哭声的小女孩看到这一幕,再次哭了起来,小小的身子因为哭泣抖动如秋风中的落叶。 眼见那几人打得头破血流,韫仪终是不忍心,喝道:“来人,将他们分开!” 毛六等人打红了眼,并未听到韫仪的话,不过很快他们就没有再打下去了,因为不知从哪里冲出来几个人将他们生生分开。 这些人自然是暗中护卫韫仪的侍卫,在控制住场上的形势后,韫仪上前道:“我看得很清楚,那只兔子确实是他们一家的。” 王二牛不服气地道:“我管他们是谁的,总之落到我手里就是我的!”话音刚落,被人扭住的胳膊就传来一阵剧痛,不由自主地松开攥着兔子耳朵的手,令其摔在地上,趁着兔子还发晕之时,韫仪将之抱起递到哭泣不止的小女孩手中,随后又从吉祥处取过钱袋,拿了一小贯五铢钱递到她手中,道:“这些钱应该足够买一些粮食,你好生拿着!” 王二牛等人看到那贯五铢钱,一下子睁大了眼晴,如今虽然百姓日子艰难,但市面上并非没有米面,只是价格奇高,一般百姓根本就买不起,故而只能挨饥忍饿,以树叶山果充饥,这会儿看到钱,哪里会有不眼红的道理,可惜他们被人紧紧制着,否则非得冲上去抢夺那个钱袋不可。 在小女孩感激声中,韫仪离开了那条巷子,在走到某一处时,韫仪停下脚步,她透过一扇破窗,看到几个人正围在炉前煮食,那几人一个个皆瘦得皮包骨头,比之前遇到的王二牛他们更加不堪,至于瓦罐中煮的不是其他东西,正是茶馆掌柜曾说的树皮树叶。 如意亦看到了这一幕,连连摇头,“想不到真有人以树皮树叶裹腹,真是可怜。” 吉祥道:“我听说朝廷设有许多粮仓,那些粮仓之中储满了粮食,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朝廷还不肯开仓放粮,难道真要让他们活活饿死吗?” 如意叹然道:“没有陛下的允许,谁敢开仓放粮,不想要命了吗?” “陛下……”吉祥咬一咬唇,难以理解地道:“这些人都是陛下的子民,他何以竟没有半分怜悯之心,若是百姓都饿死了,那还有谁来交税交粮?” 如意苦笑道:“还是别想这些的好,否则只会徒增烦恼。”说着,她对韫仪道:“公主,我们出来很久了,还是回宫吧。” 韫仪点点头,随她们一路回到皇宫,在踏入宫门后,如意看到韫仪走的方向不对,提醒道:“公主,飞香殿在这边。” 韫仪没有理会她,一言不发地往前走着,如意二人无法,只得紧随其后,待得看到“成象殿”三字时,方才知道韫仪此行的目的。 还未踏进成象殿,便听到里面传来丝竹与女子的笑声,守在殿外的宫人看到韫仪走来,迎上来细声道:“奴才参见公主,公主万安!” 韫仪面无表情地道:“父皇可在里面?” “陛下正与陈婕妤在殿内赏舞。”见韫仪要进去,他连忙拦住道:“公主留步。” “我有要紧事,要立刻见父皇。”面对韫仪的言语,宫人并未让开,而是道:“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打扰,请公主明日再来!” 如意在一旁道:“公主,既然这会儿不方便,那就明日再来吧。”她跟在韫仪身边多年,多少猜到了一些韫仪的来意,只是……就算让公主见到陛下又如何,陛下根本不可能听进公主的劝说。 韫仪没有理会她,只道:“若父皇怪罪下来,自我有一力承担,你让开。” “请公主恕罪,奴才……”不等宫人说完,韫仪已是绕过他往殿门行去,宫人想再阻拦,已是来不及。 第三百零四章 苦心进言 殿内,陈婕妤正依偎在杨广怀中欣赏舞姬优美的舞姿,看到韫仪突然闯进来,先是一怔,旋即笑道:“陛下,什么时候这成象殿任由晋阳公主随意进出了?” 宫人满头冷汗地跪下道:“陛下恕罪,奴才想要拦着公主的,但她硬要闯进来,奴才实在没办法!” 杨广冷哼一声,对韫仪道:“你来做什么?” 韫仪屈膝道:“儿臣此来,是想请父皇开仓赈粮,救江都百姓于水火之中。” 杨广盯着她道:“为何突然出此言语?” “回父皇的话,儿臣今日出宫,看到百姓一个个面黄肌瘦,吃不饱穿不暖,被迫宰杀自己养的动物吃不说,有些甚至被逼吃树叶等物裹腹,继续下去,情况必然会越发严重。”说着,她恳切地道:“这些人都是父皇的子民,求父皇开仓赈粮,让他们可以度过难关。” 杨广一口饮尽陈婕妤所倒的葡萄美酒,淡淡道:“那些刁民懒惰成性,不肯劳作所以才沦落到这一步,是他们自己活该!” “他们从春到秋,从夏到冬,一年四季都辛苦劳作,绝非如父皇所说的那样,一来去年秋时收成不好,收上来的粮食少之又少;二来朝廷一再征税,他们仅剩的粮食都被朝廷给征走了,哪里还有东西吃。” 杨广面色一寒,盯了她道:“你这么说,是在怪朕了?” “儿臣不敢,儿臣只是希望父皇可以爱护自己的子民,若父皇肯开仓放粮,相信他们一定会对父皇感恩戴德!” 陈婕妤开口道:“依公主所言,若陛下不放粮,他们就会怨恨陛下是吗?” 韫仪瞥了她一眼,冷声道:“百姓想要的很简单,就是有一口饱饭吃,当这个最简单的愿望也无法达成之时,就算是再善良的百姓,亦会心生怨恨。” 陈婕妤似笑非笑地道:“陛下是他们的君主,更是他们的天,不管有何理由,他们都不该对陛下心生怨恨。”说着,她将目光转向杨广,道:“陛下,臣妾说得对不对?” 杨广颔首:“不错,想要填饱肚子,就该自己想办法,而不是坐等朕开粮仓。” “他们真的是已经无法可想了。”见杨广不为所动,韫仪又道:“还请父皇垂怜他们。” “不行!”杨广想也不想就拒绝了韫仪的要求,不等后者再言语,他又道:“此乃前朝之事,非你所能过问,立即回你的飞香殿去!” 面对杨广的言语,韫仪紧咬了银牙,跪下道:“若父皇不肯开仓放粮,儿臣就在此处长跪不起!”之前所见的一幕幕不断在她脑海中浮现,她实在无法坐视不理。 见她对自己的话置若罔闻,杨广脸色难看地道:“朕再说一遍,退下!” 韫仪抬头道:“父皇,您当真要眼看着自己的子民一个个死去吗?” “朕的事情轮不到你管。”说着,他对一旁的宫人道:“将她拉出去!” 宫人应了一声,伸手欲去拉韫仪,被后者一把甩开,韫仪痛声道:“大隋都已经沦落到这一步了,父皇您还没有意识到自己错得有多谱吗?” 正欲饮酒的杨广动作一滞,旋即重重将倒满了酒的杯子往案上重重一顿,起身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跪在韫仪后面的如意见势不对,连忙道:“公主,不要再说了。” 韫仪没有理会她,只是望着朝自己走来的杨广道:“这些年来,叛乱四起,这边刚压下,那边又起来,令军队疲于应付,哪怕父皇将自己的禁军派出去镇压,依旧无济于事,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叛乱?不是他们刁钻蛮横,不是他们狡猾奸诈,而是父皇逼得他们活不下去,只能起兵叛乱,以求可以继续活下去!” “一派胡言!”杨广面色铁青地喝道:“朕何时逼得他们活不下去过?” “这些年来,父皇修凿运河,建造宫殿,三征高句丽,每一次都要征调几十甚至上百万民夫,其中死役者过半;那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啊,有父母甚至有妻儿,死十万,就有十万户人家哀啼哭泣,死百万人,就有百万户痛失家人;除此之外,他们还要承受沉重的赋税苛政;父皇,他们是人啊,是有喜怒哀乐的人,您这样对待他们,要他们如何爱戴您,如何拥护您?”这一次,韫仪将憋在心里许久的话,皆一古脑儿说了出来。 “放肆!”随着这两个字,狠狠一掌掴在韫仪脸上,杨广厉喝道:“谁许你这样与朕说话的?” 韫仪忍着左颊火辣辣的刺痛,低头道:“儿臣知道自己忤逆,但儿臣说这些都是为了父皇好,不希望父皇一错再错!” “一错再错?”杨广怒极反笑,“朕是天子,朕做什么都是对,何错之有?” 韫仪没想到自己说了这么多,杨广竟还是不认为自己有半点错,失望之下,脱口道:“难道真要等于大隋灭亡,父皇才来后悔吗?” 回应她这句话的,是比刚才更加狠厉的一掌以及冷硬如铁的话,“是否朕平日待你太好,故而令你不分尊卑,不知高低,说出这样放肆的话来?” 如意看在眼中急在心里,连连磕道:“公主她也是因为心系百姓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并非有意冒犯陛下,请陛下饶恕公主这一次!” 吉祥亦连忙道:“公主对陛下一向尊重爱戴,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陛下好,请陛下明鉴!” 杨广没有理会她们,只盯了韫仪道:“你可知错?” 韫仪抹去嘴角的血丝,倔强地道:“儿臣没有错,一直以来,错得都是父皇!” 如意与吉祥在后面听得心惊胆战,劝道:“公主,您就别再惹陛下生气了。” 她们怕事情闹大,有些人却巴不得事情闹大,陈婕妤走到杨广身边,娇声道:“晋阳公主对陛下如此不孝不敬,真该好生责罚!” 杨广微微眯了眼眸,他从来就不喜欢韫仪,要不是因为萧氏,早在她刚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哪里还能活到现在,更不要说是与他顶嘴争吵。 第三百零五章 终知身世 韫仪这会儿已是豁了出去,道:“父皇,您现在还在江都一地可以安身,但若继续下去,怕是再无您的容身之地;开仓放粮一事,还请您三思再三思!” 陈婕妤含着一缕冷笑,轻声道:“陛下,您听到她的话了,越发放肆,根本没将您这个父皇放在眼中,莫说是您,连臣妾听着都生气。” 杨广面无表情地盯着韫仪道:“朕现在回飞香殿去,朕可以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他的话令陈婕妤不满,娇声道:“陛下……” “怎么?”杨广打断她的话道:“你有意见?” 陈婕妤听出他话中的不悦之意,心中一凛,垂目道:“臣妾不敢。” 杨广横了她一眼,斥道:“出去!” 陈婕妤虽然不甘心,但她清楚杨广说一不二的性子,普天之下,敢在他面前说一个“不”字,且又毫发无伤的也就一个萧皇后。 待得陈婕妤与宫人皆退出去后,杨广冷声道:“你还不肯退下?” “求父皇以大隋天下为重!”韫仪知道自己若聪明的话,就该听话离去,可是一想到那群饿着肚子为了一只兔子打的头破血流,以及一起靠吃树叶充饥的人,就怎么也不能当成没有事情发生过。 “好一句大隋天下为重!”杨广连连冷笑,下一刻,他一脚将韫仪踹倒在地,带着深深的厌恶道:“什么时候大隋天下要你来操心了,你又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野种罢了!” 见他将韫仪踹倒,如意二人连忙扶起她,紧张地道:“公主您怎么样,要不要紧?”说着,吉祥垂泪道:“公主,您就别听陛下的话,不要再说了!” 韫仪没有理会她们与身上的痛楚,只盯着杨广道:“父皇您刚才……说什么,儿臣是您的女儿,怎么会是野种?” “朕的女儿?”在一阵冷笑后,杨广俯身一把钳住她的下巴,阴声道:“你真以自己姓杨吗?是朕的骨肉吗?” 这句话令韫仪心中浮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勉强定了心神道:“儿臣当初是……” “不是!”杨广厉声打断她的话,努力吸了几口气,终还是忍不下心中的恼恨,厉声道:“你根本就不是朕的女儿,你是野种,野种!” 这句话犹如晴天地霹雳,震得韫仪双耳嗡嗡作响,待得定下心神后,她摇头道:“不是,儿臣不是野种,父皇,儿臣……” “不要再叫朕父皇!”杨广拂袖打断她的话,一脸厌弃地道;“你可知朕每次听到你叫朕父皇的时候,有多难受,要不是为了未央,朕早已经杀了你,就像杀另一个野种一样!” 韫仪喃喃道:“另一个?” “不错。”杨广冷声道:“可还记得你在弘化郡遇到的那名女子?” “父……”韫仪下意识地想叫父皇,然在叫到一半时,突然想到杨广刚才的话,又生生咽了下去,转而道:“武梅雪?” “不错,你当时不是问未央,说为何你们二人会长得一模一样,连生辰也相同,而且她还有一块绣有金龙的明黄色襁褓?” “是,母后说,那只是凑巧。”韫仪话语刚落,杨广便连边冷笑道:“天底下哪里会有那么多凑巧,朕告诉你,你与她长相生辰皆相同,是因为你与她,乃是双生子!” 韫仪怔怔看着杨广,在最初看到武梅雪时,她心中确实浮现过这个想法,因为实在是太像了,更不要说连生辰也一样,但在回宫问过萧氏之后,这个念头就再没有出现过,万万想不到这会儿竟然会亲耳从杨广口中听到,可母后明明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勉强定了心神,她道:“既是双生,为何母后说只生了儿臣一人?” 杨广冷笑道:“因为那个时候,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产下的是双生子!” 韫仪听得一头雾水,身为母亲,怎么可能不知自己生的是单是双,想到此处,她摇头道:“这不可能,若母后诞下的是双生子,她一定会知道。” 杨广低头,带着一丝狞笑道:“若她醒着自然会知道,可惜偏偏那个时候,她昏了过去。”停顿片刻,他冷笑道:“也是你这野种命大,居然在抱出去之前,未央就醒了,让你得以捡回一条命不说,还当了那么多年的大隋公主!” 韫仪努力消化着他所说的话,好一会儿,她艰难地道:“就是说,这所有一切,都是你所为?” 到了这个时候,再没什么好隐瞒的,杨广道:“不错,朕安排好了一切,让未央以为她诞下的是一个死胎,结果却在你与另一个野种身上都出现了意外。你被未央瞧见,而朕安排的人,也没能杀了另一个野种,让她得以多活了十五年。” “为什么?”其实韫仪已是猜到了一些,但还是想要亲耳听杨广说出来,因为她怎么也无法相信自己最依恋的母后,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 杨广盯着她,一字一句道:“很简单,因为你们根本不是朕的子嗣,朕没理由让你们活着!” 果然如此!韫仪眼前阵阵发黑,好一会儿方才止住了晕眩,哑声道:“所以从小到大,不论我多努力讨好你,你都不愿多看我一眼?” 杨广回到御案前,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酒,一壶喝尽后又取来另一壶,待得所有酒都被他喝尽后,方才回过身,冷笑道:“不然呢?你存在的每一时每一刻,都在提醒着未央对朕的背叛,要不是看在未央视你如性命的份上,朕早就杀了你!”最后那几个字,透着深切的恨意,落在韫仪耳中,犹如尖针一般,刺得她耳膜发疼。 “杀了我……杀了我……”韫仪喃喃重复着这句话,一直以来,她都以为是自己做的不好,所以才令杨广不喜欢自己,可原来他不止不喜欢,更恨不得杀了自己,可笑……真是可笑;但最可笑的还是她,那么多年来,竟然想尽法子去讨好一个对自己恨之入骨的人,甚至妄想可以得到他的喜欢,真是好生讽刺! 第三百零六章 酒醉昏头 如意与吉祥脸色惨白地跪在地上,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听到如此耸人听闻的事情,公主……原来不是陛下的亲生骨肉。 “你若好生做你的晋阳公主也就罢了,偏偏你比谁都要多事,先是偷偷跑出宫去刺杀李渊,之后又数度对朕不敬,朕想着你嫁出去后便可太平了,没想到接连两次赐婚,都没有好结果,郑阳死了,崔济被罚去了采石场;你就像一个灾星,人还没去,灾难就已经先到了,朕甚至在想,会否这大隋的灾难,也是你带来的!” 杨广说的每一句话都如针刺一般,令韫仪痛苦不堪,这就是她的父皇,她曾敬仰如天神的父皇,呵呵,好笑……真是好笑! 断断续续的笑声从那张苍白的唇间逸出,带着无尽的悲凉与怆然,这样的笑声落在杨广耳中,无疑是刺耳得紧,喝斥道:“笑什么?!” 韫仪没有理会他,只是不停笑着,直笑得眼泪也出来,直至杨广攥住她的下巴,再一次道:“朕问你笑什么,说!” 韫仪盯着那张因为日夜纵欲,贪恋女色而浮肿苍白的脸庞,徐徐道:“我笑你,竟然到现在还不肯承认自己所犯的错!” “朕没有错!”杨广话音刚落,韫仪便道:“你若无错,天下就不会叛乱频现;你若无错,江都百姓就不会衣不裹身,食不裹腹;你若无错,天下百姓就不会恨你入骨!” “你再胡说!”说话间,杨广已是再次扬起了手,随时都会落下。 面对这一幕,韫仪没有躲闪,咬牙道:“你可以堵得住我一人之口,却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你若再如此倒行逆施,大隋天下,必会败在你的手里!” 话音未落,杨广高举的手已是挥下,但这一次并未落在韫仪脸上,不是杨广不忍,而是如意及时替韫仪挡了这一掌,这一掌力道极大,如意被掴得耳朵嗡嗡作响,半天都听不到声音。 杨广盯着韫仪,眼角不断抽搐,自他登基以来,从未有人这样与他说过话,就连萧氏也不曾,这个野种,简直就是在自寻死路! 迎着他冷如九幽寒冰的眼眸,韫仪道:“你还想要保住这个天下,想要继续当皇帝,就立刻开仓放粮,救一救那些百姓,也救一救你自己!” 听得这句话,面色阴冷的杨广忽地笑了起来,一字一句道:“你现在最应该担心的人,是你自己!” 一听这话,正扶着如意的吉祥连忙道:“虽然公主并非陛下亲女,但陛下养育公主十九年,这份感情早已胜过血缘,还请陛下息怒!再说……公主虽然言辞激烈了一些,但她说的这一切,都是实话,也都是为了陛下好,还请陛下息怒!” 杨广脸色微红地盯着她道:“你又算什么东西,何时轮到你来说话了?”刚才他一口气喝下将近两壶酒,这会儿酒劲已经开始渐渐涌了上来。 韫仪示意吉祥不要多言后,道:“你要如何处置我,皆由着你,我只求你立刻开仓放粮,救救那些被你百般压迫的百姓!” “朕压迫他们什么,是他们自己……”不等杨广说下去,韫仪已是道:“你想说他们自己不事生产,懒惰成性是吗?那为何在你来之前,此处的百姓可以衣食无忧,安居乐业?” 杨广被她说得语塞,恼羞成怒地指了她道:“你这个贱人,枉朕好衣好食待你,给你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你竟如此回报朕,你想死是吗?好,朕成全你!” 听得这话,郑英大惊,连忙道:“请陛下暂息雷霆之怒!” “连你也想与朕做对?”这会儿功夫,杨广眼中的醉意比之前更盛了几分。 郑英怕惹怒了他,连忙躬身道:“奴才岂敢。”说着,他又小心翼翼地道:“奴才是担心皇后娘娘,您刚才也说了,皇后娘娘将晋阳公主视若性命,她若死了,只怕娘娘不肯原谅陛下!” 若换了平日,听得这话,杨广必然会听入耳中,然他这会儿酒劲上脑,什么话都听不进,用力摆手道:“朕不需要她原谅;十九年,朕在她面前忍气吞声了十九年,难道还不够吗?” “但是……”郑落刚说了两个字,杨广已是喝道:“再里索的,朕连你也杀了!” 见郑英不敢再言语,杨广一把将韫仪攥到身前,大手落在后者细长的玉颈间缓缓收紧,韫仪没有挣扎,只是哀然望着杨广,想不到,她没有死在李世民手中,却要死在自己唤了十九年父皇的男人手中,老天爷真是与她开了一个好大的玩笑。 就在韫仪快要无法呼吸的时候,杨广忽地松开了手,同时抚上韫仪的脸颊,喃喃道:“像,真是像极了未央!”说话间,他竟然将脸凑了上来,韫仪大惊失色,连忙后退,摆脱他的控制,慌声道:“你要做什么!” 杨广睁着朦胧的醉眼,笑道:“你如此像未央,就此杀了实在太过可惜;你是朕的,与未央一样,你们都是朕的。”说话间,他冲过来一把攥住韫仪的衣襟,只听得“嘶啦”一声,那半片衣襟连着袖子都被撕了下来,露出香肩与嫩藕一般的胳膊,令杨广本就窜动的欲火更加旺盛,再一次扑了过来。 韫仪知道杨广荒淫无道,却万万没想到他竟会对自己起色心,简直……简直就是疯了! 吉祥顾不得会否遭到责罚,拦住杨广道:“陛下,那是晋阳公主,是您的女儿,您不可以这样做的。” “她不是朕的女儿!”杨广一边说着,一边推开她,追上朝奔向殿门的韫仪,牢牢攥着她的胳膊,“朕养了你十九年,如今该是你报答朕的时候了!” 韫仪拼命挣扎着,无奈杨广抓得很紧,她根本就挣不开,“你这个无道昏君,放开我!放开!” 郑英虽然不忍见韫仪被杨广玷污,可他只是区区一个太监,哪里敢上前阻止,只能装着没看到亦没听到。 吉祥从地上爬了起来,正要再次上前阻拦,如意道:“你在这里拦着,我这就去请皇后娘娘过来。” 吉祥急急点头,“快一些,我怕拦不了多久。” 第三百零七章 阻止 如意赶紧离去,杨广一门心思皆在韫仪身上,并未留意她的离去,出了成象殿,她用最快的速度奔到萧氏所住的地方,来不及让人通传便闯了进去。 萧氏正在与王氏说话,瞧见如意慌慌张张跑进来,先是皱了一下眉头,旋即道:“可是出什么事了?”如意与吉祥是她亲自挑选给韫仪的,自从跟随韫仪以来,做事一向都很稳妥,此刻会不经通传而闯进来,神色又如此慌张,必然是出了事。 因为跑得太急,如意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点头,王氏道:“你别急,喘口气再说话。” 如意努力吸了几口气,在可以说话后,立即道:“娘娘您快去成象殿,公主她……她出大事了!” 听得这话,萧氏顾不得细问,赶紧起身,在走了几步后,她回头对王氏道:“顺仪你且先回去,那件事,我们改日再说。” 王氏连忙答应,“臣妾知道,娘娘您快去吧。” 虽然一路上,已经听如意说了事情经过,但当萧氏推开成象殿大门之时,仍然无法相信眼前所看到的景象。 韫仪身上的锦衣已经几乎都被撕下来了,只剩下贴身的小衣还勉强挂在身上,杨广不顾她的挣扎,强行将之按在长榻上,吉祥在一旁拼命阻拦,但她一人根本就拉不开醉薰薰的杨广,反而被他一拳打倒在地,除此之外,她身上还有好几处伤,显然在这段时间为了保护韫仪,受了不少罪。 眼见韫仪受辱,萧氏哪里忍得住,快步上前,狠狠一掌掴在杨广脸上,“你疯了不成,她是你的女儿!” 萧氏的举动,令杨广手上力道一松,韫仪赶紧趁这个机会摆脱他的束缚,跌跌撞撞地逃开,如意赶紧上前扶住惊魂未定的韫仪,安慰道:“没事了,公主没事了!”韫仪没有说话,只是死死攥着如意的手,眼眸中充满着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惊恐 杨广甩甩被萧氏打得有些发晕的脑袋,含糊地道:“你……你是谁,竟然敢打朕,信不信朕让人……将你拖出去斩了!”说着,他竟真的指着萧氏喊道:“来人,把她给朕拖下斩!” 一听这话,郑英连忙道:“陛下使不得,这是皇后娘娘啊!” “皇后……”杨广睁着醉眼认真看了萧氏一眼,摇头道:“她不是朕的皇后,朕的皇后在……在那里!”说着,他竟然朝韫仪走了过去,如意与吉祥连忙护着韫仪往后退。 “来人,给我拉住他。”萧氏命随她前来的宫人拦住杨广,随即对红鲤道:“立刻去打一盆水来。”早在刚靠近杨广身边的时候,萧氏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酒气,但没想到杨广醉得这么厉害,连自己也不认得。 红鲤赶紧照着她的话打来一盆水,萧氏也不说什么,接过铜盆,照着杨广,当头泼了过去,令后者一下子浑身湿透,犹如落汤鸡。 此时还是早春时分,天气乍暖还寒,杨广突遭冷水泼面,浑身打了个激灵,酒意迅速退了下去,整个人清醒了过来,暴跳如雷地道:“谁那么大胆,竟然敢泼朕?” “终于醒了吗?”萧氏将铜盆递给红鲤,冷声道:“我还打算再多泼几盆呢!” 听到萧氏的声音,杨广火气顿时消了大半,抹了把脸上的水,道:“皇后怎么来了?” “我若再不来,韫仪就要被你给……给害死了!”一想到刚才的事,萧氏仍然心有余悸,她若再晚来一步,或者吉祥没有拼命拦着,韫仪她很可能已经失了清白! 被她这么一说,再看到韫仪衣衫不整的样子,杨广亦想起了自己之前做的事,一开始的时候,他还不是太醉,隐约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后来才慢慢被酒意控制。 杨广不以为然地道:“那又如何?” 萧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差一点就玷污了自己的女儿,他却说“那又如何”,这……这是一个人该说的话吗?如果这是在醉酒之时说的也就罢了,可杨广现在是清醒的! “她是你女儿啊,你……”萧氏话未说完,杨广已是厉声打断,“她不是朕的女儿,从来都不是!”说着,他一拂**的衣袖,面目阴冷地道:“够了,朕忍够了,也受够了这个野种日日叫朕父皇,尤其是她还经常自以为是地教训朕,说朕不配为君主,说朕败坏大隋江山;她也不想想,若没有朕,她哪有资格站在这里,又哪有资格成为一朝公主,吃里扒外,恩将仇报的野种!” 萧氏怔怔望着杨广,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当着韫仪的面,说出这句话来,当初他明明主动提及不会将此事告诉韫仪! 这件事,如意是知道的,但刚才来得匆忙,她根本来不及细说,只将杨广欲轻薄韫仪一事告之了萧氏。 下一刻,萧氏再次狠狠一掌掴向杨广,然未及落下,便被杨广攥住了手腕,后者寒声道:“看来朕真是待你太好了,令你母女越来越放肆!” “放手!”萧氏用力挣开他的手,努力平息了一下心中的诧异与慌张,她不想韫仪继续留在此处听她与杨广的对话,逐转头对如意道:“你们二人赶紧扶公主回飞香殿,记得煎一剂定惊茶给公主服用!” 如意二人赶紧点头,扶着一直在发抖的韫仪离开了成象殿,在她们走后,萧氏恨恨地道:“杨广,你究竟发得哪门子疯?” “朕没有疯!”杨广厉声道:“相反,朕这会儿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朕受够了那个野种,当日朕看你的面子,许她出宫游玩,结果她回来后,与朕说什么,说朕害得江淮一地的百姓衣不遮体,食不裹腹,害得他们要煮树叶来吃,还说朕不配为大隋君王,更逼着要朕开仓放粮!” “所以你就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了韫仪,甚至要毁她清白?”面对萧氏的质问,杨广神色一滞,旋即轻哼道:“朕当时很生气,再加上喝了酒,一时控制不住自己;不过就算真那样,又如何,你别忘了,朕与她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可她毕竟喊了你十九年父皇,当了你十九年的女儿,你……” 第三百零八章 萧未央 “朕从来就不想要这个女儿!”杨广脸色铁青地道:“要不是为了你,朕早就杀了这个野种!” 萧氏死死咬着唇,良久,她冷声道:“所以,你现在后悔让韫仪活到现在了是不是?” 迎着她的目光,杨广寒声道:“是!朕就算养只狗,也会知道感恩图报;可这个野种呢,她就只会与朕做对!” “做对?”萧氏摇头冷笑,“杨广,你还真是糊涂透顶,活了这把年纪,竟谁对你好,谁对你不好都分不出来。”说着,她用力拉开厚重的朱红殿门,指着外面道:“你自己睁大眼睛看看,先帝辛苦打下的江山,被你败坏到何等地步了;你却还在这里醉生梦死,做着天下盛世的春秋大梦!你可知为何这么多年来,我从不过问前朝之事,哪怕韫仪来求我,我也不肯过问,因为我要亲眼看着你败掉江山,看着你一无所有!” “闭嘴!”杨广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怒不可抑地道:“萧未央,你好狠的心!” 萧氏犹如未曾察觉到脖间的手,寒声道:“是,我是狠心,因为我恨你,从你杀了杨勇的那一刻起,我就恨透了你!” 杨广脸颊阵阵抽搐,怒声道:“你果然还在想着他!”说着,他又露出痛苦之色,咬牙道:“为什么,萧未央,朕对你哪里不好,为何你一直要想着一个死人,到底要怎么样,你才可以忘记他?” “要我忘记他,只有一个法子。”在杨广期待的目光中,她一字一句道:“那就是杀了我!” 杨广怒气比之刚才更盛,收紧了手道:“你真以为朕不会杀你?” 面对狰狞如要噬人的杨广,萧氏忽地笑了起来,“你不会杀我,否则早在十九年前就已经杀了。” 杨广面颊冰冷地盯着她,几度要加重力道,终是狠不下这个心,想他杨广素来心肠冷硬,连自己亲兄弟都可以毫不犹豫地除去,却唯独拿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没办法,一次又一次地容忍,这次亦是一样。 下一刻,他放开手,盯着萧氏道:“你说的没错,朕不会杀你,但朕可以去杀了那个野种,让你彻底断了与他的联系!”说着,他竟然真的去拿挂在一旁的剑,萧氏大惊,连忙拦住道:“你害死梅雪不够,还要害我唯一的女儿吗?” “唯一?”杨广讽刺地道:“莫要忘了,南阳亦是你的女儿,可是你呢,眼里从来都只有那个野种,对南阳不闻不问,甚至连个好脸色也不肯给她看!” “是,我是亏待了南阳,但这一切皆是你杨广造成的,我忘不了,这辈子都忘不了!”随着这句话,泪水自萧氏那双美眸中滑落,她握住杨广的手,强行拔剑出鞘,横在自己颈间,“你若真要杀韫仪,就先杀了我!” 杨广摇头,“朕不会让你死的,但那个野种必须要死!”说到后面那句话,眼中有着深切的戾色,十九年的怨恨,在这一刻,悉数暴发了出来,“郑英,给朕看住皇后,她若少一根寒毛,你提头来见。” 郑英慌不迭答应,走到萧氏身边,小心翼翼地道:“皇后娘娘,说了这么久,您也累了,不如奴才扶您去一旁歇会儿?” 萧氏没有理会他的话,盯着杨广道:“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但若我一心寻死,莫说一个郑英,就算十个百个也阻止不了。” “你在威胁朕?”面对杨广的言语,萧氏摇头道:“这是实话,而非威胁!” “你!”杨广气得说不出话来,握剑的手一紧再紧,终还是狠狠掼在地上,恨声道:“让那个野种以后都不要出现在朕面前!” 未等萧氏松气,杨广已是不顾身上的湿意,一把抱住她,不断在她脸颊与玉颈间亲吻,萧氏没有挣扎,像一个布偶娃娃一般,任由杨广粗鲁地扒去她的衣裳,郑英见状赶紧去关了殿门。 她厌恶杨广的碰触,可是,却不得不接受,十九年来皆是如此,苟且偷生,只为……换取韫仪活下去的机会。 当初,她那么急切地想要将韫仪嫁出去,就是希望韫仪可以得到夫家的庇佑,这样一来,就算她死了,韫仪后半世也可以平安;可惜上天总是喜欢与她开玩笑,接连两次赐婚,都未能成功,更为此背上一个克夫的罪名。 飞香殿中,如意捧着一碗定惊茶走出了内殿,吉祥迎上去,忧声道:“这定惊茶可都热三回了,公主还是不肯喝?” 如意摇头道:“莫说是喝茶了,公主连个字都不肯说,回来多久,就坐了多久,连动都没有动过。”说着,她对吉祥道:“你怎么样,上过药了吗?” 吉祥摇头道:“我没事,只是一些皮肉伤罢了,我只担心公主受不住这么大的打击。” 如意叹了口气,取来了药,一边替吉祥上药,一边道:“谁说不是呢,一直以来,陛下虽然对公主不好,但怎么也想不到,公主竟然并非他所生,更想不到,他居然对公主做出那样的事来,简直就是禽兽不如。” 吉祥颔首道:“幸好皇后娘娘及时赶到,否则公主的清白就毁了。” 如意沉默了一会儿,道:“虽然公主保住了清白,但就如你刚才所言,未必受得了这么沉重的打击;这些年来,公主有多敬重陛下,你我最是清楚不过;而且听他们之前所言,大业九年时,公主突然离宫,并非游玩,而是为了替陛下刺杀唐国公;可是现在,这一切对于公主来说,都成了笑话。” 吉祥无奈地道:“唉,早知这样,我们就该拦着公主,不要让她去成象殿,那样就不会闹出那么多事来,公主也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世;有时候活在谎言之中,未必不是一种幸福。” 如意长叹道:“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咱们还是设法多开解公主,希望她可以早日从打击中走出来。” 吉祥应了一声,道:“对了,皇后娘娘在成象殿不会有事吧?” “这个……”如意思忖片刻,道:“皇后娘娘素来得陛下宠爱,应该不会有事,待会儿我派人去成象殿那边打听打听。” 第三百零九章 前因后果 两更时分,如意与吉祥端了晚膳到内殿,韫仪还是与之前一样,一言不发地坐在桌前,吉祥努力挤出一丝笑容,道:“公主用膳了,您瞧瞧,这些都是您最喜欢吃的菜,奴婢还特意切了一块您之前亲手风的腊肉下来。” 如意在一旁道:“这腊肉就像您说得那样,瞧着不起眼,但蒸熟之后,香得直让人流口水,刚刚端来的时候,奴婢与吉祥忍不住偷吃了一块,真是好吃得紧;您赶紧尝尝,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任凭她们怎么说,韫仪皆只是静静坐着,连看也没看那些御厨精心制作出来佳肴,如意叹了口气,蹲在韫仪身前轻声道:“公主,奴婢知道您心里难受,可是您也不能这样不吃东西啊,万一饿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吉祥亦劝道:“公主,就算您不顾着自己,也要顾着皇后娘娘,如果您有什么事,最难过的人,必然是皇后娘娘。” 她的话,令韫仪目光动了一下,但仍是没有说话,亦没有取筷进食,正当二人无可奈何之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萧氏推门走了进来,如意二人连忙屈身行礼。 萧氏看了一眼原封不动摆在桌上的膳食,道:“你们都退下吧,红鲤你也出去。” 待得殿内只剩下她们母女二人后,萧氏执起韫仪冰凉的双手,未语泪先落,许久,她哑声道:“对不起,是母后没有保护好你,令你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与污辱,对不起!” 韫仪眼珠子动了一下,目光落在萧氏身上,张嘴说出离开成象殿后的第一句道:“到底……谁才是我父亲?” 萧氏这次过来,便是打算将真相告诉韫仪,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她拭一拭泪,道:“当年,母后还是梁朝公主,虽然是公主,但因母后是二月生,当时的风俗认为二月出生的女子不吉,所以养在舅父张轲膝下,在母后十五岁那一年,遇到了当时的隋朝太子杨勇,母后与他一见钟情,他虽已有太子妃,但母后并不在乎名份,只想与自己喜欢的人厮守终身,他亦答应母后,回去之后,就禀告帝后,立我为侧妃;原本这一切都应该很好,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帝后为次子晋王选妃于梁国。” “晋王……”韫仪喃喃重复了一遍,道:“也就是……杨广?”父皇那两个字,她怎么也叫不出口。 “不错,梁国诸公主的占卜结果皆说不宜,是以父亲将我从舅父府中迎了回来,占卜之后,说是大吉,欲以我为晋王妃;可是我已情钟太子,又如何肯应允这门亲事,是以我去见了当时正在梁国的帝后,向他们说明心意,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见到了杨广。”说到此处,萧氏叹道:“冤孽,真是冤孽;若我没有那么急着去,又或者他当时不见,就不会生出后面那么多事。” “他看中了母后?”以萧氏的美貌,很少会有男子不动心,更不要说是杨广这样贪好女色之人。 “不错,就在我离开之后,他向帝后进言,说非萧未央不娶晋王妃,而另一边,太子亦去见了帝后,说起欲纳我为侧妃一事;对于帝后来说,两人都是他们的儿子,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难以取舍。” “杨广见帝后迟迟未下决定,便去求了太子,甚至以死相逼,太子念及兄弟之情,虽然不舍,但最终还是为了杨广,背弃了我与他的山盟海誓,而我……最后也成了晋王妃。”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多年,但回忆起往后,萧氏仍然难掩悲伤,她吸了一口气道:“这件事,我也是事后才知道的,当时只以为太子对我情意不深,对他有所怨恨,虽然我并不爱杨广,但既然嫁了他,便决定好生做晋王妃,不久之后,我便生下了南阳。” 韫仪涩声道:“既是这样,为何会有我与梅雪的存在?” 萧氏叹了口气,道:“我虽打算好生为晋王妃,有人却不肯让我安生,当时的侧妃齐氏是一个心机极深的女子,她见杨广宠幸于我,便心存嫉妒,数次挑拨,说我对太子余情未了,暗中往来,杨广起初不信,但在齐氏一次又一次的游说下,终于还是起了怀疑,后来我更是一时不慎,中了齐氏的计,被杨广发现与太子私会于花园,其实是齐氏让人分别模仿我与太子的笔迹,从而安排这一次所谓的‘私会’。” “一直到现在,我都清楚记得杨广当时的脸色,恐怖的像是要吃人一般,那也是他唯一一次动手打我;太子见我无端受打,气不过,便说了几句话,哪知令杨广更加生气,与之打了起来,最后更是闹得兵刃相向,幸好独孤皇后及时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而在那一次之后,杨广开始冷落我,我本就不爱他,冷落亦没什么,反倒落个清净自在,可是我万万没想到,杨广竟然在齐氏的挑拨之下,派人暗中杀我,原本他可以更当明正大,但我毕竟是梁帝之女,若明着杀之,怕会造成不利影响;那一次要不是太子相救,我早就已经死了;数年夫妻,却敌不过几句谗言挑拨,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对杨广彻底死了心!” “太子救下我之后,将我安置在一间民宅之中,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当我已经死了,包括杨广。我以为,从此可以与杨广彻底划清界线,却原来不是,我与他就像上辈子有冤孽一般,怎么也理不清。有一次,我去买米之时,竟然遇到了杨广,令他知道我尚在人间之事,他一见我,便拉着我不放,说那件事后,他一直很后悔,还说已经赐死了齐氏,求我原谅他;我自是不肯,他就带着我去见太子,置问太子为何要偷藏着我不告诉他,还说要带我走,太子自然不肯,说在杨广派人杀我的那一刻,当初的萧未央就已经死了;而且,他当年已是让过一次,绝不会再让第二次,让杨广死了那条心。” 第三百一十章 真正的父亲 “杨广见说不动太子与我,只能离去,我们以为他死心了,但原来不是,他要用另一种更极端的方式得到我。” “他在帝后面前百般抵毁太子,令帝后对太子渐渐不满,之后,他又串通先帝派去观察太子的杨素,杨素故意激怒太子,让他说出抱怨的话,最终先帝废太子为庶人,改立杨广为太子;如此一来,太子便没了与之抗衡的能力,他便可以强行将我从太子身边带走。” 韫仪愕然道:“这么说来,杨广争夺太子之位,是为了母后?” 萧氏摇头道:“也不全是,其实早在得知我活着之前,他就已经有所动作了,我的出现,只能算是加速了他的举动。” 韫仪沉默片刻,道:“那后来呢,我与梅雪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欲与我重修旧好,然我对他已是彻底失望,自是抵死不从,他倒也没有勉强,将我安顿在东宫之中,命人日夜看守,让我无法逃离,也就在那个时候,我发现自己怀了太子的骨肉。” “后来,先帝卧病仁寿宫,他与先帝宠妃偷情,先帝知道后大为震怒,亦知自己错怪了太子,他想要复立太子,却被杨广拦了下来,紧接着先帝就暴崩了,杨广继承了皇帝,你可知他继位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不等韫仪回答,她已是怆然道:“是赐死太子,赐死多年来,一直疼他爱他的亲大哥,就连先帝的死,听闻也与他有关,这个人连亲兄弟都会杀,又怎会垂怜黎民百姓,这也是母后一直劝你不要过问前朝之事,更不要向他进言的原因,因为他根本就听不进去。” “太子死后,我本欲随他而去,但又舍不得腹中的骨肉,毕竟太子一脉被诛,腹中孩子是他唯一的骨血。后来杨广来了,说只要我顺从他,他就立我为后,更会将我腹中的孩子视为亲骨肉,我虽不稀罕皇后之位,但为了孩子,只能答应。”说到此处,萧氏一脸讽刺地道:“我以为他身为皇帝,会信守承诺,岂料他一直都在骗我,由始至终,他都没打算让我腹中的孩子活下来过。” “在我监盆之时,他指使御医与稳婆给我下药并支开红鲤,令我昏迷过去,而他们就趁这个机会,将孩子抱走,然后谎称我生的是一个怪胎;但他们没想到,我怀的是双生胎,在第二个孩子出生之时,我醒了过来,令他们没有机会再抱走。” “这个孩子就是我?”面对韫仪的言语,萧氏点头道:“不错,而被他们抱走的那一个,就是梅雪,原本依着杨广的吩咐,梅雪一出生就该被捂死,但那名宫人心有不忍,所以将她送出了宫去,后来辗转到了弘化郡,被武老三收养;而我对此一无所知,以为自己只生了你一个,直至你从弘化郡回来,告诉我梅雪的事情,才知道杨广一直都在欺骗我!” “如果梅雪没有被送出宫外,她就不会过得那么艰苦,更不会被冯春秀害死,是杨广,是他害得我们母女分离,是他害得梅雪早逝;当我知道真相之时,我恨不得杀了他,可是我不能,因为我还有你,韫仪……”萧氏抚着那张像极了她的脸庞,哽咽道:“所以我只能选择继续忍下去,原以为你出嫁就好了,哪知……又出了那样的事情,一个被杀,一个是伪君子。” 韫仪紧紧绞着手指,颤声道:“为什么你不早些将这件事告诉我?” “在你懂事之后,我曾无数次想过告诉你,但每次看到你对杨广的敬重,我便不忍戳穿这个假像;我总以为,就算杨广不怠见你,至少不会对你怎样,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混帐到这一步!” 想到之前那一幕,韫仪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那件事,对她来说,如同此生最可怕的恶梦。 看到她这个样子,萧氏连忙紧紧将她拥在怀里,安慰道:“别怕,没事了,从今往后,母后会好生保护你,绝不会再让他有机会伤害你!” 韫仪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咬着唇,许久,她哑声道:“如果……母后早一些与我说,这些年来,我就不需要像一个傻瓜一样,想尽办法讨好他,甚至在知道李渊可能会危及大隋江山之时,冒险去弘化郡刺杀他,几次险死还生不说,还害死了墨平,害死了武老三,甚至连梅雪都是我间接害死的,还有李玄霸、阿晋……一直到现在,我都记得他们的死状,有时候午夜梦回,常梦到他们满身是血的来找我,让我还他们性命。”说到最后,隐忍了一日的泪水终于落下,濡湿了衣襟,“十九年来,我活得就像是一场笑话,将仇人当成亲人!” 萧氏听得泪流满面,啜泣道:“对不起,是母后害了你,韫仪,对不起!” 韫仪抬起布满泪痕的脸颊,哽咽道:“母后,我真的好怕,我怕他不肯放过我,还会……还会有今日这样的事!” “不会!”萧氏急急道:“他答应过我,只要你不去成象殿,他就不会再做那样的事。” 韫仪涩笑道:“母后真觉得,他的话可以相信吗?” “此人虽然卑鄙无耻,冷心冷血,但总算对我还有一丝情份,所以他不会在我眼皮子底下对你不利,你别太过担心。” 韫仪正要点头,无意中看到萧氏颈间的一抹殷红,像是……她紧张地道:“他欺负母后了是不是?” 萧氏掩了颈上的吻痕,摇头道:“没什么,母后已经习惯了。” 她的话,令韫仪眼泪落得更加凶狠,泣不成声地道:“对不起,母后对不起,是儿臣连累了你,对不起!” 萧氏忍着眼底的酸涩,道:“傻孩子,你从来没有对不起过母后,相反,正是因为有你,母后才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动力;母后这一生,别无所求,只盼你能够嫁得一个如意郎君,安康幸福。” 韫仪拼命点头道:“儿臣知道,儿臣一直都知道。” 第三百一十一章 易人而食 这一夜之后,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切皆平静如昔,然对于韫仪来说,一切已经变得与以前不同;她曾最为尊敬爱重的人,已经变成她最痛恨最不愿见的人;唯一令她欣慰的是,从那以后,杨广真的没有再寻过她。 这日,杜如晦入宫来见韫仪,平日里看着有些严肃的脸庞,今日却一直挂着笑容,一问之下,方才知晓原来是王显月有了身孕,杜家很快就有后了。 韫仪微微一笑,对如意道:“准备一份礼送去杜府,就说是我恭贺杜少夫人的。” 在如意离去后,杜如晦打量了韫仪一眼,试探道:“公主可是有什么心事?” 韫仪随手端过茶抿了一口,道:“为何这么问?” “自从臣进来之后,公主就一直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若是有事的话,公主不妨说出来,或许臣可以帮得上忙。” 韫仪涩然一笑,“这件事你帮不上忙。”沉默片刻,她忽地道:“若当初我选你为驸马,你说会怎么样?” 韫仪说得很轻,杜如晦未曾听清,道:“公主您说什么?” 韫仪笑一笑,摇头道:“没什么,随口之言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杜如晦总觉得韫仪今日怪怪的,但既然后者不肯说,他也不便勉强,坐了一会儿,韫仪道:“近日都在做些什么?” “都是一些琐事,不过……”杜如晦叹了口气,道:“公主近日可曾出过宫?” 韫仪手一颤,还很烫的茶水不慎溅在手上,如意连忙替她拭去,道:“公主疼吗,要不要奴婢去拿药膏来擦擦?” “我没事,不必麻烦。”这般说着,她将目光转向杜如晦,道:“一个月前,我曾出宫过一趟,怎么了?” 杜如晦叹道:“据臣所知,在这一个月里,江都百姓至少死了上百人,余下的人,也都活得痛苦不堪,犹如身在地狱之中。” 韫仪沉默片刻,道:“可是饿死的?” “看来公主当时已经看出端倪了,不错,皆是饿死的。”杜如晦摇头道:“在无粮可吃之后,他们先是宰杀自己畜养的动物,之后开始吃树叶树根,再后来开始吃树皮树根,最后……他们开始吃起了土。” “土?”吉祥愕然道:“这树皮树根我勉强还能理解,土怎么能吃?” 杜如晦涩笑道:“你说的没错,土怎么能吃,可是能吃的都已经被他们吃光了,除了土,再无其他。” 吉祥难以置信地道:“如今正是春季,草木茂盛,应该会有许多树叶,怎么可能吃光。” “对,眼下是草木茂盛,但你可知江都城有多少老百姓,每人去摘,就算有再多的树木也会被摘光的。” 如意试探道:“那土……吃了没事吗?” “土确实可以令他们有肚饱之感,但却会沉淀在腹中,无法排出,最后那些人皆是活活腹胀而死。”说着,杜如晦摇头道:“但这还不是最惨的。” 如意疑惑地道:“这都不是,那是什么?” 杜如晦沉沉道:“我听说江都边上的一个小城,那里的百姓吃尽一切能吃之物,最后竟然到了自相食的地步。” 如意二人惊呼一声,难以置信地道:“自相食,杜公子你是说……他们吃人?” 杜如晦点头道:“不错,他们易亲人而食。”这一次,莫说是如意,就连韫仪也是悚然变色,江淮一直都是富庶之地,鱼米之乡,如今杨广才来此处不过半年,就令百姓沦落到自相食的地步,实在……令人无言以对。 杜如晦道:“其实臣知道朝廷各处粮仓之中,皆储满了粮食,只要陛下肯开仓放粮,百姓就可以熬过这一关,可陛下始终不肯放粮;臣知道陛下对皇后娘娘一直言听计从,就连当年唐国公父子抗旨,亦看在皇后娘娘的面上饶恕;这一次……公主能否看在江淮无数百姓的面上,再请皇后向陛下进言。” 吉祥嘴快地道:“杜公子以为公主没有做过吗?一个月前,公主看到那些百姓要吃树叶那么苦,就向陛下进言开仓放粮,结果……”她眼圈一红,没有再说下去。 “公主进言,陛下未必会同意,但皇后……”杜如晦刚说到一半,韫仪出言打断,“这件事,我与母后都无能为力,你走吧。” 这个回答,令杜如晦愕然,在他印象里,韫仪一向都很关心百姓生计,这次何以会如此冷漠? “公主……”韫仪抬手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就算这一次,母后劝动他开仓放粮,那下一次呢?下下一次呢?”她摇头,带着嘲讽的笑容道:“只要他在位一天,天下百姓就一天不会有好日子过。” 杜如晦诧异地打量着韫仪,后者今日说得话,句句都透着古怪,仿佛对杨广有很深的不满;可是韫仪以前明明很敬重她这位父皇,何以现在态度突然大变?难道是他们父女之间闹了矛盾? 不等他言语,韫仪已是道:“我很累,吉祥,送杜公子出去。” 见她这样说了,杜如晦只得拱手告辞,在退出飞香殿后,他道:“吉祥姑娘,公主与陛下可是出了什么事?” 吉祥叹道:“一言难尽,总之杜公子若来飞香殿,请尽量不要在公主面前提及陛下,公主不会想听的。”说着,她屈膝一礼,道:“奴婢就送到这里了,杜公子慢走。” 杜如晦点点头,待得吉祥步入飞香殿后,方才想起还有一事忘了与韫仪说,自从他迎娶王显月,成为王家一份子后,崔家很是太平了一阵子,但最近他发现崔家与暗中与宇文一族往来,且行事神秘,怕是在谋划什么。 对于崔家而言,最恨的人,莫过于他与韫仪,所以他一得知此事,便赶来提醒韫仪,岂料今日韫仪态度异常奇怪,令他忘了说这件事;不过,韫仪身在宫中,崔家应该不敢冒险动手,万一真查到什么,再来提醒韫仪也来得及。 第三百一十二章 故意战败 就在韫仪知晓自己身世之时,远在太原的李渊父子,亦遇到了棘手之事;曾受过他们重创的突厥,又不死心的卷土重来,围攻马邑郡;李渊命高君雅与马邑太守王仁恭共同抵御,虽然兵马不多,但在李渊看来,只要他们照着自己定下的方案,不说击退突厥,至少可以守住马邑,岂料这二人竟然不照自己定下的计策行事,擅自改动行军路线与布阵之法,令大军吃了来太原之后的第一个败仗。 看到高君雅与王仁恭带着残兵败将回到晋阳,李渊气不打一处来,明明此战可以取胜,偏偏有人自作聪明,不遵他制定的计划行事,弄成如此局面,一旦传到杨广耳中,只怕不会饶了自己;他虽气恼不已,但高君雅毕竟是杨广派来的人,他不敢过份斥责,说了几句便命其下去。 正当李渊独自一人暗生闷气之时,刘弘基被人搀扶着走了进来,前些日子,刘弘基出府办差之时,突然遭人袭击,幸好护卫拼死反击,这才逃得性命,但腹部中了一箭,这些日子一直在府中养伤,事后众人皆猜测这次行刺是王威二人所为。 看到刘弘基进来,李渊连忙起身扶住他,“先生伤还未愈,怎么就起来了?” “李公不必担心,卑职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说着,他道:“卑职听闻此次与突厥一战,我军大败,可是真的?” 提及此事,李渊叹了口气,道:“何止大败,简直是惨败,士兵死伤众多,回来的不足三成;我李渊自掌兵以来,还从未吃过那么大的败仗。”停顿片刻,他道:“王仁恭素来胆小,又没主见,必是高君雅自作聪明,故意更改我与他们说的战策,早知如此,我就该让世民随他们去才是,这会儿也不知要如何收场。” 刘弘基摇头道:“没用的,李公防得住这一次,防不住下一次,下下一次。” 李渊疑惑地道:“刘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公真以为高君雅是自作聪明,更改李公授意的战策,这才导致此次大败吗?”面对刘弘基的询问,李渊道:“难道先生认为不是?” 刘弘基并未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道:“李公认为,王、高二人是真心辅助李公,平定太原抵御突厥吗?” “自然不是,只是碍于皇命,才不得不从,又或者说……”李渊眸色一沉,徐徐道:“是为了监视我。” 刘弘基点头道:“不错,陛下既要用李公,又怕李公手中有兵权后,会不受他控制,所以派了王、高二人来监视李公,但对王威二人来说,除了皇命之外,他们与李公还有私怨,所以他们最想看到的,不是李公如何平定叛乱,击退突厥,而是死!” “这一点我也知道,不过……”话说到一半,李渊突然明白了刘弘基说这些的用意,骇然道:“先生之意,是说这一次,高君雅是故意吃败仗,借此来害我?” 刘弘基颔首道:“虽不敢肯定,但至少有七八成可能。” 李渊重重一捶桌子,恨声道:“这个高君雅好生可恶,为了一已私怨,就置无数士兵与百姓的性命于不顾,该死!”停顿片刻,他突然又摇头道:“不对,此战大败,我固然要受陛下责罚,他身为领将,也难以置身事外,这两人素来自私,应该不会用这种两败俱伤的招数才是。” 刘弘基笑一笑道:“李公说错了,他们二人不会有任何损伤。” 他的话令李渊不解,“此话何意?” “李公莫要忘了,他们二人是陛下亲信,他们说一句话足以抵过李公说十句,此次大败,他们一定会将所有责任都推在李公你的身上,若我没猜错,只怕在还未回到太原之时,高君雅就已经送了密折去江都,等李公折子送到之时,陛下已经先入为主,任您如何解释也无用了。” 李渊神色变幻不定,良久,他颓然道:“这么说来,我这次在劫难逃?” “看来是这样。”说着,他压低声道:“其实这几年来,李公囤积兵力,招揽能人异士,已经有了起事的能力,这次陛下若下旨问罪,正好给了李公名正言顺起事的借口。” 虽然早在数年前,李渊就已经决意起兵反隋,但真正快到这一刻时,心中仍是生出几分忐忑来,长叹道:“想不到我李家世代忠烈,到了我手里,却要做出这等谋逆之事,来日下了黄泉,怕是无脸去见李家列祖列宗。” “李公错了,您要做的是解救天下苍生于水火之中的善举,传诵于千秋百代,李家祖先亦会以李公为荣。” 李渊苦笑道:“荣也好,辱也罢,走到今日这一步,已是没有了退路,只能继续走下去,希望李家祖先能够庇佑于我等。” 在这番密谈过后,李渊紧锣密鼓地筹备起义一事,正如他所说,眼下已经没有了回头路,只能孤注一掷。 就在这个时候,杨广派来的专使赶到太原,果然如刘弘基所料,杨广的旨意,只是缉拿李渊与王仁恭问罪,对于王威和高君雅二人,未有任何怪责之语。 当得知李渊被就地免职,押入郡守大牢听候发落之时,王威与高君雅喝酒相庆,高君雅一口喝尽杯中美酒,眉飞色舞地道:“一切果然如王兄所料的一样,王兄神机妙算,真乃神人也,来,我敬你一杯!” 连着几杯酒下肚,王威那张白胖的圆脸泛起几丝红意,他心情极好地道:“我早就与高兄说过,让你不要担心,只要咱们将所有事情推在李渊身上,并且先一步将奏折送到江都,就断然不会有事,偏偏高兄当时还不相信,仿佛我会害你似的。” 高君雅被他说得有些不自在,嘿嘿一笑道:“这种事情,毕竟关乎性命,慎重一些得好。” 王威给彼此满上酒后,笑道:“那现在放心了吧?” “当然放心!”高君雅一脸快意地道:“来了这么久,可总算报了当初的仇,真是痛快!” 第三百一十三章 无罪释放 王威转着酒盏,冷笑道:“早在来太原的时候,我就发了誓,一定要李渊为当年的事付出代价,没有人可以害了我们还安然无事;如今他入狱只是第一步,我要他眼看着李家覆灭,还有那个李世民,最该死的就是他了。” 高君雅连连点头,“陛下这会儿已是将李渊免职下狱,下一道诏书应该就是将之处死了,只要他一死,就算陛下不怪罪,李家也不会长久。” 王威举起酒杯道:“说得不错,等李家悉数死尽之后,你我再来好好庆祝一番!” 二人自以为可以借此次战败除掉李渊,殊不知,他们此举,却是给了李渊起兵的借口,更不知李渊此刻更在积极筹备,待得后者起兵之时,就是他们命赴黄泉之时;今日所谓的庆功酒,其实是断头酒。 就在李渊筹备得差不多之时,老天爷却与李渊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从江都传来了杨广的第二份昭书,任谁也想不到,这份昭书的内容竟然是赫然李渊无罪,官复原职。 莫说是王威他们,就连李渊也是大为吃惊,从前一份诏书看,杨广明明对自己战败一事大为恼恨,何以一转眼又风平浪静,连句责备的话都没有,实在是令人想不明白。 若换了别人,无罪释放又官复原职,自是好事,可是对于李渊来说,却实在是高兴不起来,杨广开释,也就意味着他没有了造反的理由,难道要现在回头? 如今招募的士兵以及知道他有心反隋的人已经越来越多,也就只有王威与高君雅这两个蠢货还被蒙在鼓中一无所知。 回头,已是不可能之事,但眼下师出无名,又该怎么办? 在聚众商议之后,李渊决定一边想出师之名,一边先将分散在各地的家眷聚集起来,包括在河东的李建成兄弟;在长安的女儿平阳公主与女婿柴绍,让他们尽快起来太原,否则他这里刚起兵,他们就会人头落地。 刘弘基与刘文静日夜商议之后,终于想到了一个出师以及招募士兵之名,虽然李渊并不太认同他们的计策,但眼下也只有这么一个法子了。 数日后,一道诏书张贴于太原府的街头,诏书内容是在征兵,太原、西河、雁门、马邑诸郡,但凡二十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百姓皆得入征为宾,于年终之时,在涿郡集齐,攻打高句丽。 当百姓看到这纸诏书之时,顿时怨声道哉,之前三次攻打高句丽,已是损耗了无数民力财力,结果根本什么都没打下来,如今又征兵去攻打,简直就是让人去送死。 与此同时,街上多了一些仿佛是从远方逃难而来的难民,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一问之下,皆是从江淮一带逃难过来的;从他们口中,许多太原百姓知晓曾让他们羡慕不已的江淮一带,如今已是成了人间炼狱,吃树皮吃土不算,更多的人为了生存,开始残杀同类,以同类的血肉为生。 此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在太原百姓之中传开了,令那些百姓对杨广越发反感,不愿受征召。 此时,王威他们正站在张贴昭书的地方,高君雅疑惑地道:“奇怪,我怎么没听说陛下再四征高句丽?” 王威摇头道:“我也没听到什么风声,如今多地形势不稳,战乱频频,陛下怎么又想去征伐高句丽了,怎么想都怎么不对。”他眼珠子一转,道:“你说这诏书会否有问题?” 高君雅眼皮一跳,骇然道:“难不成你觉得李渊……伪造诏书?”不等王威说话,他已是摇头道:“这不可能,李渊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做这种事,而且这么做,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处;另外,这上面可是明明白白盖了御玺,不可能有假。” “你说得倒也没错,但我总觉得这道诏书有些不对劲。”思忖良久,始终是想不明白其中关键,只得道:“不管怎样,咱们还是盯紧一些李渊为好。”对于这个提议,高君雅自是连连点头,在他们二人派太原城的心腹盯紧着李渊之时,李世民来到了位于马邑的太守府,不过他此行,并不是来见此处太守王仁恭,而是他手下一名鹰扬府校尉,名刘武周。 见太原留守的二公子来到自己宅中,刘武周自是异常恭敬小心,在一番客套之后,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二公子来见下官,是为何事?” 李世民接过下人递来的茶,抿了一口,颔首道:“刘校尉这茶很是不错,看来府中有擅于煮茶的人,晚些时候,我可得好好请教一番。”说话间,目光瞟过站在一旁的下人。 刘武周亦是一个聪明人,看到这一幕,顿时会过意来,对下人道:“这里没你们的事了,都下去吧。” 在下人离去后,李世民所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刘校尉可知自己已是命在旦夕。” 刘武周大惊,连忙道:“二公子何出此言,可是下官做错了什么事,令留守大人不满?” “父亲常赞刘校尉有勇有谋,是一个难得的人才。”李世民的话,令刘武周受宠若惊,连忙道:“想不到留守大人竟会知道下官,实在是下官之幸。”随即他试探地道:“二公子刚才的话……” 李世民搁下茶盏,道:“刘校尉虽有才干,无奈王太守却不是一个心胸宽阔之人,相反,他一直都颇为嫉妒刘校尉的才干,否则岂会到今日,你仍只是一个校尉。” 这句话无疑说到了刘武周心坎里,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有将才之人,可王仁恭始终不肯提拔自己,令自己多年来,一直止步于校尉之职;不过在摸清李世民的来意之前,这些话他可不会说出口,只道:“想是王太守觉得下官还有所不足,想多历练下官一阵子。” 李世民笑一笑道:“只怕王太守这会儿想的,是如何取刘校尉的性命。“ 刘武周愕然道:“这……这不可能,二公子您不要胡说。” 第三百一十四章 刘武周 “我从来都不是无的放矢的人。”停顿片刻,他道:“刘校尉与周氏上一次见面是何时?” 刘武周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不仅我知道,据我所知,王太守也已经知晓这件事了,只是因为暂时没有借口动你的借口,方才让你活到现在。” 刘武周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周氏是王仁恭的小妾,亦是刘武周小时候的青梅竹马,因为战乱失散,原以为再无重逢的机会,哪知竟然让他又见到了周氏,只是那个时候周氏已经成了王仁恭的小妾,二人情难自尽,背着王仁恭偷情私会,原以为这个秘密不会有人发现,哪知…… 许久,他回过神来,朝李世民跪下道:“求二公子救救下官,下官愿当牛做马报答二公子。” “我就是不忍见你被王仁恭害死,才走这一趟,你且起来。”在扶起刘武周后,他一字一句道:“我出面,虽可保你一时太平,却保不了一世,唯一的法子,就是取王仁恭而代之!” 这句话令刘武周大为心动,但很快又面露难色,“下官只是区区一介校尉,官卑职小,怎可能代替他,就算二公子肯,朝廷也不会答应。” 李世民似笑非笑地道:“刘校尉以为,如今的朝廷……还能存在多久?” 刘武周没想到他会说出如此大胆的话,顿时愣在了那里,好一会儿方才缓过神来,小心翼翼地道:“二公子,您……您难道是想……”后面两个字实在太过渗人,令他迟迟不敢说出口。 李世民起身道:“其实所有人都看得出,大隋已是走到了末路,如今不过是在苟延残喘罢了,只需再来一阵小小的风雨,就会将其彻底摧垮;刘校尉是想随着‘精忠报国’,还是留着这有用之躯,创一番大事业?” 刘武周紧张地思索着,良久,他道:“这是留守大人的意思?” 李世民颔首道:“不错,父亲愿意给刘校尉机会,就看刘校尉要不要把握了。” 这可是造反的大事,刘武周一时之间又哪里能够决断,在屋中不断来回踱步,李世民也不催促,由着他慢慢想。 许久,刘武周一咬牙道:“留守大人要下官做什么?” “很简单,取王仁恭而代之,尽量搜集士兵,随后父亲就会起兵,到时候刘校尉接应即可,一旦事成,刘校尉就是开国功臣,封候拜相不在话下。” 这番话说得刘武周大为意动,他当了那么多年的校尉实在是当够了,而且……眼下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不是王仁恭亡,就是他刘武周死,没有第三条路! 刘武周狠一狠心,再狠一狠心,终于做出了决定,跪下道:“下官誓死追随留守大人与二公子!” “好!”李世民面露笑意,亲手扶起刘武周,“有刘校尉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现在就回太原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父亲。” “二公子尽管去吧,此处的事情,下官会办妥,绝不让留守大人失望。”得了刘武周这句话,李世民放心离去。 刘武周久久望着李世民离去的方向,神色变幻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不过接下来事情,倒是一切顺利。 他趁着刘恭仁视察粮仓之际,出奇不意,诛杀了刘恭仁,后者看清朝自己举刀之人,满面诧异,他想知道这个自己颇为倚重的下属为何要行刺自己,可是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带着满用疑问踏上了黄泉路。 乱世之中,人命,从来都是不值钱,百姓如此,官员又何尝不是如此…… 在杀了王仁恭后,刘武周就命人四处散播王仁恭如何不体恤百姓,如何贪逸恶劳,当然,之前那场败仗亦成了他大做文章的素材。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就开始征集兵力,百姓对于隋王室早就积满了怨气,当即就有人前来投兵,很快便集兵万于人;有了这些兵力,刘武周的胆子开始大了起来,先是攻破雁门郡、楼烦郡;之后又占据汾阳宫,自称太守,开仓济贫;如此一来,拥戴他的百姓自然就更多了,兵足差不多达到了两万人。 然在成为太守之后,他并未就此满足,亦未静候李渊吩咐,而是在前来投奔的幕客怂恿下投靠了突厥,被突厥封为“定扬天子”。 他刘武周并非无才之人,既然决定了要造反,决定了要将脑袋别在腰间,为何还要屈居别人之下;封候拜相说得好听,但说穿了,仍是一个需要朝人叩拜的臣子,与身为校尉的自己根本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哪有自己做一朝君主来的舒坦。 不过他也有自知之明,晓是以一已之力难以对抗李渊以及其他各地的造反势力,所以他决定借突厥之势,让他们助自己平定中原,至于之后的事情,可以慢慢再说。 在做完这一切后,他将目光投到了太原,那可是重中之重,若能得取太原,就是开了一个好头,也打下了最好的基础。 怕是任谁也想不到,一个区区马邑的校尉,竟然有如此抱负与野心,如此看来,一向颇有识人之明的李渊,这次仿佛栽了个大跟头。 在刘武周将箭指向太原时,并不知道此刻整个太原早就因为他而动了起来,李渊将所有得力部下皆给召到留守府中,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太原危急,山西危急,大隋王朝危急!” 刘武周身在马邑,他造反的消息尚未传到太原,故而众人听得李渊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皆觉得莫名期妙,王威弹一弹胖胖的手指,道:“李公何出此言?” “我得到消息,刘武周在马邑叛乱,先是杀死太守王仁恭,之后又私自征幕、开仓放粮,自称太守,最可恶的是,他竟然与突厥勾结,自称什么定扬天子,简直就是大逆不道,据最近传来的消息,他离我们太原,只有三百里之遥。” 众将领悚然变色,怎么也想不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陛下才刚要“四征高句丽”,那厢,便有朝廷命官叛乱。 第三百一十五章 棋子 王威坐直了身子,道:“据下官所知,刘武周不过是一个校尉,他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胆子,是否消息有误?” 李渊朝站在一旁的李世民看了一眼,后者从袖中取出一封军情急报递给王威,“请王大人过目。” 待得看过信中内容后,王威面上露出慌色,余下众人在一一看过书信后,神色皆与之差不多,高君雅最先说话,“那现在要怎么办?” 坐在他旁边的将领道:“那还用问,当然是发征讨伐他。” 王威亦附声道:“刘武周身为朝廷命官,不知报效朝廷,反而起兵作乱,这样的人,罪该万死,应立即将之镇压,生擒刘武周将之押解到江都交由陛下发落。” 李渊叹了口气道:“二位皆说得有理,但咱们现在没有多少兵马,更不要说之前还吃了一场败仗,死伤众多,以我们现在手上的兵力,就算我有通天彻地之能也难以与之对抗啊。” 王威微笑道:“李公谦虚了,您以两千兵马大胜甄翟儿十万大军,咱们可都是亲眼看到的,有您在,平定刘武周之乱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吗?” 李渊苦笑道:“王郎将太看得我了,甄翟儿底下是一盘散沙,且其人有勇无谋,再加上几分运气,方才得以大胜,但刘武周以区区校尉之身,做到这一步,我虽未与他交手,却也知他绝对在那个甄翟儿之上,以我们现在的情况,要赢他,实在是很难。” 高君雅想了一会儿,道:“既是这样,那就向朝廷申请征兵。” 李世民摇头道:“陛下远在千里之外的江都,一来一回不知要费多少时日,说句不中听的,等陛下同意征兵,刘武周早就已经打过来,甚至是夺取了太原,到时候失去这个兵防重镇,大隋就真是危矣了。” 王威眼珠子一转,道:“依二公子之意,是想直接征兵?” 李世民垂目道:“这是世民所能想到唯一的法子,至于用或不用,由诸位将军决定,世民不敢多言。” 王威深深看了他一眼,对李渊道:“李公如何看?” 李渊低头片刻,道:“私自征兵,虽可解刘武周之危,但不符合规矩,依我所见,还是应该先禀报陛下,待陛下同意之后再行征兵。” 一听这话,顿时有将领道:“二公子刚才说得没错,怕是征兵令未下,刘武周就已经打过来了,到时候要怎么办?” 李渊叹然道:“只能尽量拖延,只要征兵令一到,咱们就可以反客为主,将之镇压。” 那名将领摇头道:“恕卑职直言,大人刚才也说了,刘武周并非无谋之辈,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在征兵令下之前,彻底摧毁咱们;再不然,也会大肆招募兵马,到时候,咱们太原的壮丁成了他刘武周的兵马,就算征兵令下也没用了。” 李渊为难地道:“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我也没法子了,你们商议看看吧。” 在这句话之后,底下炸开了窝,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倒是热闹,但没人能够提出一个两全齐美的法子,事情陷入僵局之中。 在久议无果之后,之前说话的那名将领道:“王郎将,高郎将,你们乃是陛下亲派至此的,难道连你们也没办法吗?” 王威与高君雅对望了一眼,道:“我二人虽是陛下亲任的副留守,但李公才是留守,你们该问他的意见才是。” 这句话一下子将众人的目光再次引到了李渊身后,后者重重叹了口气,起身道:“我会立刻派人去江都,在此之前,我会用手中兵力尽可能与之周旋施延,只要我李渊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他夺取太原,希望一切都来得及。”说完这句话,他竟大步往外走去。 王威一下子愣在那里,他原以为李渊是惺惺作态,想要借刘武周叛乱一事私幕士兵,扩充自己势力,如今看来,仿佛是自己猜错了。 高君雅在一旁轻声道:“王兄,你真准备让他这么做?其实你我都知道,在遇到类似突然叛乱这种紧急情况之时,是可以便宜行事的;如果刘武周打来太原,万一李渊抵挡不住,你我可都要完了。” 王威脸色阴晴不定,不知在想什么,在李渊即将踏地出大门之时,他忽地道:“李公认为征多少兵力,可以抵挡住刘武周?” 李渊眸中掠过一丝异色,待得转身之时,已是平复如常,“两万,征集两万,再加上我手上的兵力,足以与刘武周抗衡。” 王威点头道:“好,那就先征集两万士兵,希望李公可以做到你刚才说的话。” 李渊一怔,旋即摇头道:“不行,在陛下同意征兵之前,万万不可!” “遵循圣意当然要紧,但如今形势紧急,未尝不可稍加变通,万一李公当真丢了太原,对陛下来说,那才是最大的损失。” “可是……”李渊似乎被他们说得心动,但仍是摇头道:“万一陛下怪罪下来,那可如何是好?” “陛下那边,我与高兄自会去折奏明,相信以陛下的圣明,不会怪罪李公。”面对王威的言语,李渊仍有犹豫之色,高君雅在一旁道:“李公,既然连王兄也这么说了,您就只管放心去征兵,陛下那边,自有我们担着。” 在他们二人的劝说下,李渊终是下定了决心,道:“好,那我就听二位老弟之言,先行镇压刘武周之乱,陛下那边就全靠二位老弟了。”对此,二人自是满口答应。 如此,事情定了下来,李渊当即张贴招兵,太原百姓看到官府贴出的告示,说是只要入招前去平定刘武周,就不必去高句丽送死,自是积极响应,很快就征到了两万人,再加上原先手上的兵,差不多有三万之数,足以与刘武周一敌。 刘弘基与刘文静分别翻看过征兵名册后,笑着对一旁的李渊道:“恭喜李公,一切尽如您所愿。” 李渊笑道:“这也是多亏了二位刘先生的妙计,否则哪里能够进行的如此顺利。”说着,他又朝刘文静郑重行了一礼,“多谢刘兄弟以身犯险,怂动刘武周夺取雁门、楼烦两郡,并指兵太原,若非如此,我也不能如此顺利征集兵力。” 不论是王威、高君雅,还刘武周都是李渊手中的棋子,从李世民去见刘武周的那一天起,棋局就开始了,无息无息之中下到现在。 第三百一十六章 三日之期 王仁恭根本不知小妾与刘武周偷情一事,自然也根本没打算除去刘武周,所有的一切,皆是为了促使刘武周杀死王仁恭,起兵谋反。 之后,刘文静化名投靠刘武周,怂恿他背叛李渊,自立为王,甚至投靠突厥;刘武周虽然有些能耐,却万万想不到李渊会布这么大的一个局,所以他根本没有起疑。 由始至终,李渊都没有打算过要招募刘武周,他的存在,虽然会有一定的威胁,却是让自己可以名正言顺的征兵,为来日正式反隋打下基础,弊大于利。 “李公言重了,属下既决定投靠李公,就一定会尽全力为李公筹谋。”说着,他又道:“属下已经联络了晋阳一众有识之士,他们应该很快就会来投靠李公。” “好!”李渊重重点头,“李某定会全力平定天下之乱,不让二位刘先生失望。” 且说王威等人,满以为自己这样支持李渊,他一定会将招募来的士兵分给他们一部分,岂知等了好一阵子都没有消息,去试探李渊,后者只道如今那些士兵尚在操练之中,过一阵子在行分配。 二人想想也觉得有道理,逐耐着性子又等了一阵子,然等来的却是他们无法接受的消息,李渊竟将这两万多名士兵分别交给、长孙顺德、刘弘基三人掌管,而王威和晋阳宫监裴寂掌管军粮,负责保障士兵的粮草;至于高君雅,他被派去把守高阳城,一旦刘武周打来,高君雅所在的高阳城就是首当其冲。 听得这个安排,王威那张胖脸整个的都黑了,高君雅脸色也是难看得紧,埋怨道:“这个李渊是不是疯了,让李世民掌兵也就算了,可是长孙顺德与刘弘基皆是朝廷的罪犯,这样的两人怎么可以掌兵!” 王威咬牙道:“他不止没疯,还精明得很,精明到将咱们全部都给耍了。” 高君雅不解其意,道:“王兄何出此言?” 王威冷声道:“还不明白吗,从商讨如何对付刘武周开始,咱们就步入了李渊的圈套之中,又或者还要早一些,他先是利用我们达到先行征兵的目的,然后又将我们一脚踢开,我们却蠢得毫无所觉!”说到恨处,他重重一拳砸到坚硬的桌面上! 高君雅将他的话还有李渊最近的举动逐一串连了之后,骇然道:“难不成……李渊真要造反?” “他连长孙顺德与刘弘基都用上了,十之**就是要造反!”说着,王威咬牙切齿地道:“枉我精明一世,这次竟然被他当猴耍了!” “那……那现在要怎么办?”高君雅手足无措地道:“李渊与我二人仇隙极深,他一旦打明旗帜,起兵造反,第一个要对付的人就是我们,我们手上充其量只有百余人,如何与他抗衡?王兄,你一向足智多谋,快想想办法,我可不想死在这里。” 王威一边负手在屋中走着,一边烦躁地道:“我这不是在想办法吗,你别吵了!” 高君雅赶紧闭上嘴,焦急地等待着王威想出法子来,足足过了大半柱香的时间,王威终于停住了脚步,道:“你还记不记得刘世龙?” 高君雅想了一会儿道:“你是说那个问一句答一句,从来不会多说一句的晋阳乡长刘世龙?” “就是他!”王威颔道:“自来太原之后,我与此人也过几次接触,他是一个老实人,应该没胆子与李渊一起谋反举事,所以我们可以从他那里下手。” 高君雅点头之余,又道:“可他手上没有兵啊?“ 王威冷冷一笑道:“他无兵,却有人,咱们可以去他那里征兵,在李渊有所察觉之前,先下手为强,先杀了他。至于刘世龙,相信只要许他一点好处,他就会答应。” 高君雅想想也是,重重点头道:“好,就照王兄的意思做,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去找刘世龙。” 王威点点头,待得见到刘世龙之后,一切皆如他们预料的那样,刘世龙很是配合,保证三日之内,至少征集上千人的队伍,而且他那边正好有一批现成的铠甲。 对此,王威很是满意,李渊,遇到我,注定是你此生最大的不幸;杀了你这个逆贼之后,陛下一定会好生封赏于我,从此拥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五月十五日清晨,正是之前与刘世龙约定的三日之期,王威与高君雅一大早便要出去,哪知才走到前院就被两名士兵给拦住了了,躬身道:“二位大人,将军正与众位大人在正堂议事,特命卑职来请二位大人过去,共同议事。”他们口中的将军,自是指李渊。 王威心系刘世龙那边的事,道:“我二人这会儿有要事去办,晚些再去正堂。”说着,他便要离去,哪知才走一步,便又被那名士兵给拦住,“将军吩咐下来,事关重大,务必请二位大人过去一趟。” 在那两名士兵出现之时,王威心中便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哪里肯随他们过去,拉下脸道:“我命令你们立刻让开!” 他的话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那两名士兵仍是像木头桩子一样杵在他们面前,不让他们离开半步,“职责在身,请二位大人恕罪。” 高君雅见僵持不下,拉过王威到一边,低声道:“这样僵持下去,只会令他们起疑,先是先随他们去正堂一趟吧,如今李渊还未正式造反,料想暂时不敢对咱们怎样。” 王威虽然对李渊突然召唤,心中存疑,但眼下也确实没别的法子,逐点点头,与高君雅一起去正堂见了李渊。 然,当他们踏入正堂是,却看到了一个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刘世龙! 高君雅一开始还只道自己看错了,用力揉了几下眼睛,然再睁开之时,刘世龙依旧好端端地坐在那里,并非错看。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今日是他们约定的三日之期,刘世龙这会儿应该在乡中接应他们才是,何以会来此处,难道是李渊召他来的?可刘世龙一非军中将领,二来官职不高,怎么着也轮不到他来此商议,至少他们在太原这么久,从未见刘世龙参与商议军情大事,真是奇怪。 第三百一十七章 起兵造反 那厢,王威亦是满腹疑问,朝李渊拱手道:“不知将军传我们来此,是为商议何事?” 李渊冷哼一声,取过搁在旁边的一封书信,掷到王威身上,“你自己看看!” 自从王威二人来到太原后,不管李渊心里是怎么想的,表面上一直待他们客客气气,像今日这样的举动,尚是头一回。 王威忍着不满,将地上的书信捡起看了起来,待得看清上面所写的内容后,王威那张胖脸一下子变得比死人脸还要难看,一旁的高君雅亦是如此。 这封书信是开阳府司马刘政会送来的,状告王威与高君雅勾结突厥,欲趁李渊不备之时与刘武周一道发兵偷袭太原。 李渊寒声道:“王威,高君雅,枉陛下这般信任你们,命你们为太原副留守,你们竟然勾结突厥侵我大隋,你们对得起陛下吗?” 高君雅慌忙道:“没有,我二人对陛下,又大隋一向忠心耿耿,岂会做出与突厥勾结之事,是……是这刘政会冤枉我二人,故意加害,请李公明鉴。” “那高郎将倒是说说,刘司马与你们二人无冤无仇,为何要加害你们?”说话的将领叫武士彟,原是一个木材商人,后来制造了李渊,并献上一卷兵书,在军中担任参军一职。 高君雅被问得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方才道:“我不知刘司马为何要这么做,但我与王兄皆可以对天发誓,绝对没有做过对不起陛下,对不起大隋的事;李公,您千万不要听信刘司马的谎言。” 武士彟凉声道:“之前你与王仁恭去马邑大败于突厥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奇怪,明明照着将军的策略行军,可以赢得此战,你何以要更改战策;如今方知,原来你根本就是故意输给突厥人。” 高君雅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不断否认武士彟的话,自刚才起就一直没说过话的王威道:“凭一封书信就一口咬定说我二人与突厥勾结,武参将不觉得太过可笑了吗?” 李渊面色阴冷地道:“那再加上刘世龙的供词够不够?”说着,他对刘世龙道:“你将他们让你办的事情当着所有人的面都讲一讲。” “是。”刘世龙答应一声,起身道:“三日前,王郎将与高郎将来找下官,说要在下官的地方征兵以行刺将军;说等突厥攻下太原之后,就让下官做这太原的郡守。” 李渊面无表情地道:“你们二人还有何话好说?” 王威没有理会他,只死死盯着刘世龙,恨声道:“你出卖我们?” 刘世龙一脸严肃地道:“我身为大隋子民,岂可与你们同流合污,投靠突厥!” 若目光能杀人,刘世龙已不知死了多少次,王威咬牙望着众人道:“不错,我们是借刘世龙之处征兵,但并非投靠突厥,恰恰相反,我们是为了对付欲背叛大隋与陛下之人!” 武士彟眼皮一动,道:“你指何人?” 王威一指李渊道:“就是他!” 话音刚落,两边坐着的将领脸色就都变了,纷纷指责王威胡说,有甚者当即就要冲上来揍王威二人。 “都坐下!”随着李渊的喝斥,众人都静了下来,那几名将领也都退回了自己椅中重新坐定,待得大堂平静下来后,李渊望着王威道:“继续说下去” 到了这个时候,王威也没什么好再忌惮的了,冷哼道:“你身为太原留守,身受皇恩,却意图谋反,只凭这一条,你李渊已是罪该万死!” “我李渊自问忠心于陛下,何来意图谋反这四个字?”面对李渊的言语,王威皮笑肉不笑地道:“你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若你真忠心陛下,为何要这么急着征兵,更将征集来的兵力交给刘弘基与长孙顺德这两个罪犯统领?” “先行征兵,乃是你们二人之意,至于刘弘基与长孙顺德,他们二人虽曾犯下过错,但并非什么十恶不赦之罪,所以我给予他们戴罪立功的机会。” “你不必在这里花言巧语,没人会相信你!”说着,他开始鼓动那些将士,“李渊谋反一事,已是证据确凿,罪无可恕,谁人擒下他,就可以立刻官升三级,更会得到陛下的赏识。” 任王威许下一堆承诺,说得口干舌燥,始终没有一个将士有所动作,反而用一种耍猴似的目光看着他,令他心不断往下沉,难道……这些将领都已经成了李渊的同党,若真是这样,他们这次只怕……真是死定了! 高君雅尚未意识到这一点,迟迟不见他们动手,催促道:“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赶紧将李渊抓起来,事后我二人必会如实禀奏陛下,重重奖赏你们。” 依旧没有人说话,在高君雅亦开始察觉到不对时,李渊肃声道:“来人!把这两个勾结突厥的叛贼给我绑了,押入郡牢之中听候发落!” 话音未落,外面的士兵立刻冲入屋中,将王威二人五花大绑,也证实了王威心中的猜测,整个太原将士皆为李渊所掌控;他一再高看李渊,可结果,还是低估了。 王威脸色铁青地道:“李渊,你若杀了我们,陛下一定不会放过你,陛下手握百万雄师,根本你这区区几万人所能对抗的!” “百万雄师?”其中一名将领冷笑道:“曾几何时,杨广倒真有百万雄师,可惜都被他自己给败光了,否则又何至于逃往江都,这样的昏君根本不配为君主!” 王威气哼哼地道:“你不必在这里得意,跟着逆贼作乱,你们也都要死!” 李渊不愿与他们多话,挥手道:“押下去!” 在咒骂声中,王威二人被押了下去,就在他们被关入大牢的第二日,也就是大业十三年五月十六,筹谋了整整五年的李渊在晋阳宫正式起兵造反,对于许多将领士兵来说,他们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不过幸好,他们终于等到了。 晋阳宫监裴寂见李渊终于下定决心起事,他亦决定倾全力将助,当即将晋阳宫中九万斛白米、五万匹布帛、四十万副铠甲全部送给了李渊,大大扩充了后者的实力。 第三百一十八章 突厥来袭 从策反刘武周到捉拿王威二人,再到起兵晋阳宫,一切都在李渊算计之中,但随后发生的事情,却超出了他的算计之外。 五月十七日,突厥来袭! 数万突厥骑兵,来势汹汹,驻扎于太原城外,这对李渊而言,是坏事,也是好事。 突厥来袭,若抵挡不住,被突厥兵打入城来,一锅踹了,那刚刚起兵的自己就成了笑话;此为坏事;但突厥来袭,王威二人勾结突厥进军太原的罪名被彻底坐实了,就算自己不杀他们,也会有无数百姓请愿要求杀了他们。 当然这一切都是后话,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解决围城之危。 突厥派出数千骑兵在太原外城的挑衅,李渊并没有盲目出战,而是在李世民的提议下,再次用起了疑兵计,不过这一次与之前几次皆不同,他让人大开城门,并撤下城头所有士兵与旗帜,所有百姓皆待在自己家中,不许外出,亦不许开窗开门以及大声说话;如此一来,整座太原城看起来像空城一般。 突厥人看到李渊摆出这么一个阵式,一时都愣在了那里,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不知李渊打的什么主意。 突厥将领在几经思虑之后,决定先行撤退,与大部队会和之后,再行决定,当他们一骑接着一骑往外奔去之时,并不知道,有一队兵马正在暗中盯着他们。 “二公子,差不多了,咱们可以动手了。”说话的是这对队兵马的副将杨毛。 李世民摇头道:“不急,等他们全部都过去之后,咱们再行动手,如此方才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然后设法夺取他们的马匹;来之前,父亲也是这么交待的。” 杨毛焦急地道:“就怕那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虽然李世民一再表示那是最好的时机,杨毛仍是难以放心,尤其是在看到一大群骑兵呼啦啦越跑越远之时,更是按捺不住;他用力一咬牙,拔出腰间的刀道:“众兄弟,随我冲上去,杀了这么突厥蛮子!” 李世民没想到杨毛竟然如此毛躁,想要再阻止已是来不及,原本撤退的突厥骑兵止住前奔之势往他们这边奔来,而还没有奔过去的突厥骑兵亦赶到,令他们处于前后夹击的不利位置。 这次可真是被杨毛给害死了,恼恨归恼恨,眼下最要紧的是打退这群突厥骑兵,虽然杨毛很勇猛,底下士兵亦十分能耐,但终归人数太少,且又处于不利之地,即便李世民想方设法补救,终还是不及突厥骑兵,被逼到了汾水河边,后来还是靠着跳河游到对岸方才逃得一条生路。 一匹马没抢到,还死了那么多人,这个结果令李渊大怒,对不遵从他军令的杨毛下令责二十军鞭,因大敌在前,故而暂时记下,等退敌之后再行处置。 虽然这一个空城计暂时唬住了突厥人,令他们不敢冒然攻城,但并非就此高枕无忧,突厥人不攻城但也没退去,他们在外城夺取百姓的粮草、马匹,甚至还有奸**女之事,令李渊心急如焚,召众将领在晋阳宫议事。 有将领道:“将军,咱们就与突厥一战,拼个你死我活!” 刘弘基瞥了他一眼,凉声道:“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兵力,就这么损伤在突厥人手里,刘武周怎么办,李密怎么办,窦建德怎么办,江都的杨广又怎么办?” 将领被他说得没了脾气,无奈地道:“不打他们就不会退兵,难道就由着他们在外城胡来吗?将军曾说过,民心是得胜的根本,若咱们对外城的百姓不闻不问,岂非失尽民心?” 刘弘基轻摇折扇道:“打固然要打,但不是硬拼!” 李渊道:“先生可是已经有了良策?” “刘某确有一策,或许可以逼退突厥。”这般说着,他将想到的计策细细说了一通,李渊尚未言语,之前那名将领已是满面狐疑地道:“这……这行得通?”不止他,其他将士甚至包括李渊也都露出怀疑,认为刘弘基此计犹如儿戏,不太妥当。 正自犹豫之时,李世民起身道:“父亲,儿子相信刘先生,他既提出此计,就必然可行,左右咱们这会儿也没有更好的计策,就以此一试吧,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倾全城兵力,与突厥相拼罢了!” 在李世民的言语下,李渊终于下定了决心,重重一拍桌案道:“好,就依刘先生的计策行事,希望能够逼迫突厥退兵。” 既然李渊都答应了,其他人自不会再反对,照着计策下去安排,刘弘基与李世民走在最后,待得其他人都走远后,他道:“二公子当真如此相信刘某?” 李世民明白他的意思,笑道:“正如我之前所言,既没有更好的法子,不如拼上一拼;再说,在世民印象中,先生似乎还没有令人失望过。” 刘弘基笑道:“被二公子这么一说,我以后做任何事,说任何话之前,可得打醒十二万分精神,以免让二公子失望。” 李世民笑一笑,随即道:“刘先生,若我们此突厥硬拼,您看有几成胜算?” 刘弘基思忖片刻,道:“将军久经沙场,经验丰富,且用兵如神,胜算至少在七成以上,但在我看来,能不打尽量不要打。” “先生是怕大战过后,会元气大伤?”面对李世民的言语,刘弘基道:“这只是其一,最可怕的是此战过后,会让突厥与刘武周还有魏刀儿摸清咱们的底细,这对李公来说,是极为不利的;所以正面交锋,是下下之策!” “原来如此。”李世民恍然之余,亦对刘弘基产生了更深的敬佩,“先生思虑周全,行一步而思及全盘,实在令世民佩服。” “二公子过誉,刘某既然来了此事,就一定会尽全力辅助您与李公。”说着,他叹了口气道:“咱们最大的短处,就是兵力不足,虽倾尽全力,亦只有区区数万人,远不能与李密等人相提并论,若只攻一处,凭着李公的用兵之才,尚可应付,最怕的就是腹背受敌。” 李世民皱眉道:“刘先生的意思是……” 第三百一十九章 心目中的神 “突厥的可怕,二公子最是清楚不过,若不能平定此处,在咱们与隋军交战之时,突厥还有刘武周等人来一个突袭,这对咱们来说,将会是致命的。” 李世民脸色一白,沉声道:“可是突厥四处为家,居无定所,且男女老幼皆可为兵,一直都是历朝的心腹之患,想要平定他们,谈何容易!” 刘弘基叹了口气,道:“正如二公子所说,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思索平定突厥之法,可惜,始终没有头绪。” 李世民默然无语,在走了一段路后,他忽地道:“既不可平定,何不与之联合。” 饶是刘弘基,在听得李世民这句话时,亦是吓了一大跳,不敢置信地盯着后者,在确定李世民不是在开玩笑后,道:“二公子此话何解?” 李世民徐徐道:“在战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真正永远的是利益;我们反隋是为了自己与天下百姓的利害,突厥来攻打我们,何尝不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 “这个我自然知道,但我们与突厥的利益是不可能统一的。”刘弘基话音刚落,李世民已是道:“若从根本上说,自然不可能,但表面未必不行。” 刘弘基低头片刻,道:“二公子是想行‘怀惠’之法?” “不错,在这种非常时刻,我们可以给突厥一些好处,甚至暂时妥协,以此稳住突厥;如此一来,不止可以解决后顾之忧,甚至进行得好,还可以借突厥兵力,一举两得。” 李世民这番话令刘弘基眼睛一亮,徐徐点头道:“这确实是个不错的法子,尤其是对于兵力尚处于单薄期的我们来说。若是刘某之前所献的计策行不通,二公子可将这个想法告之李公,李公很可能会同意。” “我知道。”这般应了一句,李世民道:“对了,先生的伤大好了吗?” “偶尔还有些痛,但已经不打紧,二公子不必担心。”面对刘弘基的言语,李世民道:“幸好当时先生带了护卫去,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王威二人心肠这般歹毒,死有余辜。” 刘弘基看了他片刻,忽地道:“二公子可有想过,或许行刺我之人,并非王威二人所派?” 李世民疑惑地道:“整个太原城,只有他们二人对先生怀有敌意,不是他们又会是谁?” “是……”刘弘基刚说了一个字便止住了,转而道:“没什么,应该是我想多了。” 见他不肯说,李世民也不勉强,道:“商议这么久,先生也累了,且回去歇着吧,突厥那边的事,我会好生盯着。” 驻扎在太原外城的突厥士兵,有一日惊奇的发现,一大拨军队自远处疾奔而来,策马进入太原城,应该是李渊招来的援军。 若只是这么一拨也就算了,然在随后的日子里,几乎每天都有一拨援军赶到,粗略看着,每一拨授军都有数千人,前前后后加起来,差不多到了一万余人,且看样子还没有结束。 奇怪,李渊究竟从哪里招来这么多援军? 太原城中本就有数万军队,再加上这些援军……突厥将士心里打起了鼓,且不说李渊手里还有多少张底牌,只说李渊有如神助的用兵之法。 他们可没忘了雁门、马邑那两战,数倍于敌人,却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惨败,真是一想起来就心底发怵。 终于,在第六拨援军赶到的时候,突厥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悄悄撤退。 当守城将士发现城外已经没有了突厥军队的影子时,心中大喜,连忙将事情告之在晋阳宫中的李渊,后者刚刚准备歇息,听得这话,顿时没有了睡意,趿鞋亲自登上城头,看到再城一个突厥人的城下,他朗声大笑,“好!好!”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自身后传来,“父亲英勇神武,无人可及,我等追随父亲,定可推翻暴君苛政,开创万世不朽这基业!” 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李世民,在他之后,城墙上的士兵亦纷纷跪下来,齐声道:“我等愿誓死追随将军,助将军开创万世基业!” 声音一波接着一波传了开去,响彻了整个太原城,望着无数跪于自己面前的将士,李渊心中升起万丈豪情,大声道:“我李渊,在此起誓,一定会带你们取得最终的胜利,绝不食言!” 这名话令底下士气更加高昂,在欢呼之后,不知是谁先说了一句“将军万岁”,很快,所有人都跟着齐声道:“将军万岁!将军万岁!” 这一夜,呼喊之声久久不绝,而李渊,亦在这样的呼喊声中,成为了全军将士心目中的神,无人可以取代! 事实上,根本没有什么援军,如今的李渊,除了河东还有一些兵马之外,根本就是孤立无援,可是河东离此至少有几百里路,哪里是这么快能到的。 突厥看到的这些兵马,根本就是太原城内的兵马,他们趁着天黑之时,悄悄出城,驻扎在城外不远之处,待到清晨之时,这些军士冒充摇军,大张旗鼓的入城,周而复始;如此一来,在突厥看来,就变成援军源源不绝,从而退兵;当然,这也是因为之前几场战役,令他们对李渊畏惧太深。 不过,这对王威和高君雅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突厥来犯,坐实了他们勾结突厥的罪名,全城百姓都叫嚷着处死他们二人;而李渊,自是“顺应民意”地将他们推到了刑场上。 “李渊,你若杀了我们,自己也休想活命。”高君雅满脸恐惧地道:“陛下一向器重你,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我与……王兄一定会在陛下面前为你说好话,保你无事!”话音未落,无数菜叶已是落在他身上,扔菜叶的自是那些愤怒的百姓。 王威面目阴沉地盯着不远处的李渊,咬牙道:“李渊,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只要回头,我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第三百二十章 失散 下一刻,有人冲到刑台上,一把揪住他,恨声道:“突厥狗贼抢走我家中所有东西,玷污我妹妹,令她含恨自尽,你却在这里说什么当没事发生过,你还是不是人?” 王威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何曾被一个寻常百姓这样质问过,他气恼地道:“突厥来犯,与我二人并无关系,你们该去质问李渊为何不一早派兵出去,骂我们做什么,你们一个个被李渊耍得团团转还以为他是好人,真是一群无知刁民!” 王威倒是没有撒谎,可惜落在百姓耳中却成了狡辩之语,而他最后那句话更是引起了众怒,无数百姓皆在那边大叫,“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王威脸色一白,色厉内荏地对李渊道:“李渊,你李家世代身受皇恩,你能有今日,也都是陛下所赐,你绝对不可以背叛陛下!还有……”他急急思索一阵,道:“你看看那些造反的人,哪一个有好下场,你又何苦要去步他们的后尘,眼下一切还来得及。”李渊此刻的决定,将关乎着他们的生死,他自是极尽所能,鼓动三寸不烂之舌。 高君雅急急点头道:“不错,李渊,你不要一错再错了!” 任凭他们在那里如何大嚷大叫,李渊都没有理会过半句,武士彟看了一眼时辰,轻声道:“将军,午时三刻到了!” 李渊点点头,站起身来,王威以为李渊是被他们说动了,心中一喜,待要再言,岂料李渊竟是伸手自签筒中取出一根红签来掷在地上,冷冷吐出一个字,“斩!” 王威二人眼前阵阵发黑,这……这李渊竟然真的要杀他们,看来他是铁了心要造反,这……这可如何是好,难道他们当真要死在这里? 在他们还未回过神来之时,刽子手已是高高举起了在夏日下闪着耀眼寒光的钢刀,明明烈日当空,王威却有一种置身于数九寒冬的感觉,死亡阴影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近过,令他浑身发抖,颤声道:“不要!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 高君雅比他更加不堪,哆嗦道:“李公……李公饶命,只要你肯饶我二人,我们……我们愿意……愿意从此追随李公,誓死……”没等他说出“效忠”二字,两把钢刀已是一起落下,分别砍在他们二人的脖子上,彻底终结了二人的性命。 看到王威二人被斩首,百姓一片欢呼叫好,然李渊却没有如他们那般开心,突厥来犯,已是令他明白,自己的家底太过薄弱,想要推翻隋朝,建立李家王朝那将会是一条极为艰辛的路。 之后数日,李世民见李渊一直愁眉不展,知他是在忧心前方的路要怎么走,于是将之前想到的计策告之李渊,后者既惊于李世民的大胆,也叹于此计的独特。突厥可以是敌,亦可以变成友,一切只看自己如何去做。 “父亲,儿子知道要您与突厥虚与委蛇很是委屈,但……”李世民刚说到一半,李渊已是摇头道:“若是为父连这些委屈也受不了,又如何能够成大事。” 李世民一怔,旋即惊喜地道:“这么说来,父亲是同意了?” 李渊颔首道:“你所说的法子确实值得一试,但如何与突厥联系,又如何与他们说,皆需好生斟酌,冒然行事,只会适得其反。”待得李世民点头后,他道:“对了,你大哥那边可有消息?” “暂时还没有,不过算算时辰,他们这几日就该到太原了。”话音刚落,管家走了进来,满面喜色地道:“大人,您看何人来了?” 随着他的话,数道身影走了进来,正是李渊刚刚还在问的李建成等人,看到他们平安来到太原,不止李渊大喜,李世民亦是高兴不已,尤其是看到走在后面的长孙无垢。 二人才刚大婚不久,他就随父亲来了太原,因为此处凶险异常,所以为了长孙无垢安全,他将之留在了河东,托李建成他们照顾,如今瞧见她安然无恙,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李渊欢喜地道:“我刚才还在问世民可有你们的消息,结果一转眼,你们就到了,真是巧得很,如何,路上可有遇到什么凶险,有没有受伤?” 面对李渊的言语,李建成等人皆低着头,一言不发,他们这个样子令李渊察觉到不对,道:“怎么,可是出事了?” 话音未落,李建成已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哑声道:“儿子无用,请父亲责罚!” “好端端的责罚什么,快起来!”面对李渊的搀扶,李建成说什么也不肯起来,只一味请李渊责罚。 他越是这个样子,李渊越是不安,道:“究竟出了什么事,说!” 李建成咬一咬牙,哽咽道:“在来太原的路上,儿子们与智云不甚失散,不知去向!” “什么?!”李渊骇然失色,目光慌忙在进来的众人身上搜寻,果然是没见到幼子李智云,他颓然退步,跌坐在椅中,李世民连忙劝道:“父亲别太担心,只是失散而已,不会有事的,儿子现在就派人沿着去河东的路上寻找,应该能够找到智云。” 在李世民的劝说下,李渊渐渐缓过神来,盯着李建成厉声道:“我不是在信中一再交待你要照顾好家人,为何智云为走散,你是怎么做大哥的?” 李建成神色哀伤地道:“是儿子不好,儿子没有照顾好智云,儿子罪该万死!” 李元吉急忙在一旁道:“父亲,此事怪不得大哥,是智云不听大哥的话,私自离开客栈,我与大哥发现他不见之后,立刻四处找寻,接连找了几天始终未能找到智云,那几天几夜,大哥一直没合过眼,他真的已经尽力了!” 李建成双目通红地道:“四弟你不必为我说情,不管怎么样,都是我弄丢了智云,理应受罚!” 李元吉摇头道:“大哥你别把什么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是智云贪玩好走,不知分寸,根本不能怪你。”说着,他跪下道:“父亲若要罚大哥,就连儿子一起罚吧,儿子是智云的四哥,他走失,儿子一样有责任;大哥原本想留下来多找几日的,儿子怕继续留着会有危险,强行劝着大哥离开的。” 第三百二十一章 并非意外 李渊没有理会他们的话,只道:“你们找了那么多日,就没找到一点线索吗?”这个幼子虽非窦氏所生,但聪敏过人,善于骑射,归家之后一直颇得李渊喜爱。 李建成摇头道:“儿子跑遍了大街小巷,也问了许多人,始终找不到智云,也无人说见过他。”说着,他悲声道:“儿子实在对不起父亲,对不起二娘!” 李世民道:“父亲,大哥已经很难过了,您就别再怪他了,当务之急是找到五弟,他在外面多待一天,就多一天危险。” 李渊盯着李元吉道:“你说的不错,智云走散,你们二人都有错,待得找到智云之外后,再处罚你们二人!” “是。”二人起身之后,将与李智云走散之处,还有当时下榻的客栈皆仔细告诉李世民,以便他派人去找寻。 等李世民安排好一切事宜,回到自己屋中后,长孙氏正在收拾东西,瞧见他进来,道:“妾身炖了一盅参汤,趁着这会儿还没凉,相公赶紧喝了吧。” “嗯。”李世民接过她递来的参汤,慢慢喝着,长孙氏犹豫片刻,道:“相公觉得,能够找到智云吗?” 李世民叹了口气,摇头道:“我不知道,如今兵荒马乱,智云年纪又小,独自一人在外,实在是很令人担心;我让武士彟带人沿路搜寻,希望老天垂怜,让智云平安归来。” 长孙氏咬一咬唇,轻声道:“有一件事,妾身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世民搁下参汤,握一握她的手道:“你我乃是夫妻,无甚避讳,无垢你只管说就是了。” 长孙氏沉默了许久,方才低低道:“妾身怀疑,小叔的失踪并不是意外。”她口中的小叔便是智云。 李世民面露惊讶地道:“此话何解?” “在智云失踪之前,妾身曾无意中看到他与四叔在一起,二人不知在说些什么,在那之后,小叔就离开了客栈,妾身当时以为是四叔派他出去做什么,所以未曾说什么;结果到了傍晚时分,方才发现小叔一直未归,妾身本想问四叔之前与小叔说过什么,又或者是否知晓他的去向;哪知在妾身询问之前,四叔便说他除了早膳时分,一整天都没有见过小叔;但妾身清清楚楚看到晌午时分,他曾与小叔说话。” 李世民仔细听完她的话,道:“也就是说元吉在撒谎,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般而言,撒谎是为了掩盖一些不愿为别人知晓的事情,四叔在这件事上撒谎,妾身怀疑,他与小叔的失踪有关。” 李世民当即摇头道:“不可能,元吉与智云虽然说不上亲近,但毕竟是亲兄弟,绝不可能做出对智云不利之事!” 长孙氏摇头道:“对相公来说,五叔是亲兄弟,对大伯与四叔来说,却是未必。” “不会。”李世民再次摇头,“我清楚大哥与四弟,他们绝对不会做出兄弟相残之事,更不说智云还曾救过大哥的性命,你想太多了。” 见他不愿相信自己的话,长孙氏亦无奈,轻叹一口气道:“希望真是妾身想多了。” 翌日,万氏亦知道了智云途中失散,下落不明之事,既担心又恼恨,早知如此,她前来太原之时,就该将智云一并带着,那样就不会有今日之祸,无奈事已至此,再后悔无用,只能祈求上天保佑智云平安归来。 在最初的担心过后,她逐渐冷静下来,智云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得智云的性子。她这儿子虽然还年少,做事却极有条理与交待,绝对不会因为贪玩而跑出客栈这么久,当中一定有隐情,而最大的可能就是…… 她微咬银牙,道:“摘星,去请季氏过来,我有事要问她。” 摘星应了一声,过了约摸半个时辰的,她带着季容走了进来,后者恭敬地道:“季容见过二娘,二娘万安。”虽已成了李建成的侧夫人并诞下李家长孙,但在万氏面前,还是一如既往的恭敬,未曾恃宠生骄。 在示意季容起身后,万氏打量着那张姣好的面容,冷冷道:“可知我今日传你来是为何事?” 季容瞅了她一眼,小声道:“可是为了五公子之事?” 万氏眸光微微一动,似笑非笑地道:“真是心思玲珑,难怪那么招人喜欢。” “二娘过誉了。”说着,她道:“二娘放心,五公子吉人天相,一定会平安度过这次难关。” 万氏冷笑一声,吐出一句话季容眼皮直跳的话来,“智云失踪一事,可是与李建成有关?” 季容骇然失色,好一会儿方才缓过神来,道:“相公与五公子向来手足情深,五公子走失之后,相公食不下咽,睡不安寝,日夜搜寻,不知有多担心,二娘您……您怎么会有那样的想法?” 万氏起身绕着季氏走了一圈,凉声道:“曾几何时,你季容只是太守府一个小小舞姬,今日却成了大公子的四夫人,能够站在这里叫我一声二娘,整个季家都因你而荣耀,季容,你可真是能耐。” 季容垂低了头道:“妾身能有今日皆是托了二娘之福,这份恩情,终季容一世也不会忘记。” “说得真是好听。”万氏抬手抚过她的脸颊,精心修饰过的指甲带着一丝冰凉,令人心生寒意,“我还以为你早就已经将之抛诸脑后了呢。” 季容赔笑道:“二娘说笑了,我……” “够了!”万氏打断她的话,肃声道:“你只需要明白一件事,我既然捧得起你,自然也踩得起你,不要以为有李建成这个靠山,就可以一脚将我踏开,莫说是你季容,就连李建成都没有这个资格!” 待得季容唯唯应下后,万氏道:“我再问你一遍,智云失踪,可是与李建成有关?” 季容心思急转,轻声道:“相公以前确实不太喜欢五公子,但在五公子拿出慧安大师所赠的药丸救了相公一命之后,便改观了,虽说不及与二公子、四公子他们那般亲厚,待亦视如兄弟,无分彼此;此次五公子失踪,确实与相公无关,相反,相公当时急得团团转,不顾四公子劝阻,四处寻找,懊恼异常;这件事,所有随同前来的人都知道,二娘若是不信,尽可去问他们。” 第三百二十二章 阳奉阴违 万氏半信半疑地看着季容,看后者模样,这次不像在撒谎,但智云绝不是一个没交待的人,她不相信智云会因为贪玩而与众人走失,当中一定有问题。 沉默半晌,她道:“你且将当日之事,仔细说一遍与我听。” 季容赶紧将当日之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一番听下来,并无什么怪异,在说到最后时,她露出欲言又止之色,万氏道:“可是还有事?” 季容迟疑地道:“妾身也不知这件事是否与五公子走失有关,只是……有些怀疑。” 听得这话,万氏急忙催促,“什么事,快说!” 季容瞅了她一眼,低声道:“其实在五公子走失的前一日,我曾见长孙氏去寻他,二人在屋中不知说了些什么,当天用晚膳的时候,五公子神色便有些奇怪,问他又什么都不说,紧接着第二天就失踪了。” 摘星眸中露出一抹惊色,“二少夫人之意,是说五公子的走失与长孙氏有关?” 季容摇头道:“我不敢肯定,所以刚才一直不敢说出来,就怕万一揣测错了,会令二娘误会长孙氏。” 摘星想了一会儿,道:“夫人,几位公子之中,就属二公子与咱们公子最好,长孙氏也性情温婉,之前公子修书回来,都说长孙氏对他颇为照顾,应该不会害公子。” 万氏沉默片刻,望着季容道:“这半年来,你也在河东,你且说说,长孙氏待智云如何?” 季容依言道:“回二娘的话,正如五公子信中所言的那般,长孙氏待五公子很好,至少妾身看到的是这样,至于是真心还是假意就不得而知了;妾身曾暗中提醒过五公子,让他不要太过相信别人,但五公子不知人心险恶,并未将妾身的话放在心上。”说着,她跪下道:“都怪妾身不好,若妾身当时多看着五公子一些,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妾身该死!” 万氏盯了她片刻,道:“承宗年幼,你要日夜照看他,又哪有精力顾及智云,放心吧,我并未怪责于你,只是想弄清楚智云走失的真相,起来吧。” 季容起身后,道:“李公这会儿已经派人沿路去寻五公子了,应该很快会找到,五公子聪敏心善,妾身相信他一定会没事的,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在来太原的路上了。” “希望如此。”这般说着,万氏转而道:“我之前让你做的事情,怎么样了?” 季容恭声道:“一切皆如二娘所料,相公对二公子越来越不满,兄弟反目,相信只是早晚的事情,而四公子,一直都是站在相公这一边。” 万氏颔首道:“李世民如今越发得将军器重,除去他,对大公子对你而言,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季容恭敬地道:“妾身知道,妾身会继续照二娘的吩咐行事。” 在季容离去后,摘星轻声道:“夫人,您真相信季氏?” 万氏自一旁的瓶中摘了一朵蔷薇在鼻下轻嗅,凉声道:“为何这么问?” 摘星边想边道:“虽说这几年来,季氏对夫人尚算恭敬,但究竟她是言听计从,还是阳奉阴违,咱们可不知道;她说大公子还有四公子心中对二公子不满,咱们一样不知道,所有事情,皆是她的一面之词。而且……” “此处没有外人,只管说就是了。”见万氏这么说,摘星咬一咬牙,续道:“她如今已经成了大公子的枕边人,且还生下了大郎,难保她表面向着夫人您,其实心里早就偏向了大公子;所以奴婢觉得,夫人还是不要太过相信季氏为好。” 万氏低头缓缓收紧双手,将那朵开得正艳的蔷薇花攥在手心中,“我知道,所以我从未彻底相信过季容此人;她视我为踏板,我何尝不是视她为棋子;不过我确实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大胆,帮着李建成害智云!”说到最后一句,整张脸已是扭曲如夜叉。 摘星大惊失色,骇然道:“是她害了公子?可她不是说是……是长孙氏吗?” 万氏冷笑道:“长孙氏与季氏,你更相信何人?” “这个……”摘星想了一会儿,道:“虽然奴婢与长孙氏接触不多,但看起来,她的心思不像季氏那么多。” “那不就是了。”她寒声道:“若我没猜错,她是想要帮着李建成将祸水东引,让我与他们一起对付李世民,就像你说的,她对我,早就已经是阳奉阴违。” 摘星咬唇道:“这么说来,公子走失,真是他们所害?” “十之**。”万氏沉眸道:“若智云平安归来便罢,否则我定要他们血债血偿!”缓了口气,她道:“不过这一来,倒是让我肯定一件事,李建成与李世民确实已经不复以前的要好。” “那咱们现在要怎么办?”面对摘星的询问,万氏道:“将军派了武士彟等人沿路找寻,你多留意着一些,一有他们的消息,就立刻来告诉我;至于季容……”万氏伸手,露出掌心已经被揉捏得不成样子的蔷薇,一字一句道:“我会让她知道背叛我的代价是什么!” 季容想要利用万氏,殊不知万氏早就已经看穿了她的心思,这可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害人反害已。 半个月后,武士彟终于回来了,然他带回来的,却是一个令万氏绝望的消息――李智云找到了,但不是被他们找到,而是隋朝的官兵。 武士彟在得知李智云下落之后,曾想过暗中偷袭,以将李智云救回来,无奈他们人数众多,不仅未能救出李智云,而且折损了许多人,就连他自己也是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 万氏一知道这个消息,立刻去找了李渊,哭诉道:“将军,智云是妾身唯一的孩子,您一定要救救他!” “你先坐下。”李渊扶了万氏落座后,叹气道:“智云是咱们的儿子,我何尝不想救他,可是……” 万氏不见他说下去,追问道:“可是什么,将军您现在坐拥数万人马,难道还会敌不过那些人吗? 第三百二十三章 大恨 李渊长叹道:“若他们尚在那里,自然不足为虑,可是此时距离士彟见到他们,已经过了**日,而他们当时的路线又是往长安而去,算起来,他们这会儿只怕是已经到了长安;我虽有心救智云,却无能为力。” “长安……”万氏喃喃重复这两个字,良久,她望着李渊道:“他们……为什么要带智云去长安,他们想做什么?” 李渊涩声道:“从他们抓智云的举动动来看,我起兵谋反一事,他应该是已经知道了,长安如今是代王执掌,送去长安,怕是……怕是……” 万氏急切地道:“怕是什么,将军你快说!” 在万氏的追问下,李渊哑声道:“恐怕他们会杀智云来立威!” 李渊话音未落,万氏已经激动地道:“不行,智云不可以有事,他不可以死的,将军,你救救他,我求求你,救救你的儿子!” “如果有法子,我一定会救,可是……”李渊摇头道:“眼下突厥未平,刘武周又虎视眈眈,我如何能够派兵去长安,而且……” 万氏打断道:“那就要眼睁睁看着智云死吗?莫要忘了,他是你的儿子,是你的亲骨肉啊!”见李渊沉眸不语,她突然起身往外奔去,李渊连忙拉住她,“你要做什么?” 万氏泣声道:“既然你不肯救智云,我自己去救,就算没了这条性命,也一定要保智云无事。” “胡闹!”李渊紧紧拉着她道:“你去了也救不出智云,反而会白白枉死。” 万氏不断摇头,“我不管,总之我不可以让智云有事,不可以!” “秀珍,你冷静一些!”面对李渊的劝言,万氏厉声道:“如今被抓去长安,随时性命不保的人是我儿子,你要我如何冷静,放手!” 李渊急切地道:“只怕你一离开太原,就会遭到官府通缉,从而引来杀身之祸!智云一向孝顺你,是否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他不安心?” 他的话令万氏渐渐平静下来,不再挣扎,正当李渊松了一口气时,她突然跪下,泪流满面地道:“将军,我求求你,救救智云,妾身只他这么一个儿子,如果他死了,妾身也不想活了。” 李渊蹲下身,面色悲伤地道:“秀珍,如果我们现在去长安,就算真救出智云,也会被隋军与突厥军队前后夹击,纵我有通天之能,也难以挽回败局,到时候不止智云要死,你我包括整个李家上下都要死,这是你想要看到的吗?” 万氏含泪道:“所以你就打算对智云不闻不问,眼睁睁看着他死去?” 李渊怆然道:“智云有事,我不会比你好受,可是再怎样难过,也不能明知是死路,还一脚踏上去。”沉默片刻,他道:“还记不记得去年智云生辰时,他许了什么愿?他说希望天下安宁,不再有战乱!” 听他提及此事,万氏越发伤心,哽咽道:“我记得,他还说以后都要将随将军征战沙场,平定战乱;可是……还没来得及实现这个愿望,就已经……已经……”说到后面,她已是泣不成声。 李渊忍着眼底的酸涩道:“不错,若今日我们因为救他一人而赔上全家乃至全军上下数万条性命,更赔上天下百姓的希望,你觉得智云会开心吗?” 他的话令万氏眼泪落得比刚才更加凶猛,好一会儿方才勉强止了泪,悲声道:“妾身……真的很舍不得智云,将军,难道真没有其他法子了吗?” “若有,我岂会不去做。”他抚着万氏颤抖的后背,安慰道:“我答应你,一定会拼尽所有,完成智云之愿,天下太平,再无战乱!” “天下太平……”万氏泪眼朦胧地道:“可是……智云再也看不到了,他看不到啊!”虽然现在还没有听到李智云被杀的消息,但谁都清楚,长安的杨侑等人是绝对不会放过他这个叛贼之子! “他会看到的!”李渊咬牙道:“他一定会看到,一定!” 万氏没有说话,只是伏在他怀中不断痛哭,直至哭得嗓子都哑了方才在李渊的安慰下渐渐止住,开门欲要出去之时,意外看到李建成跪在门外,后者看到他们出来,磕头道:“五弟被隋军所抓,皆因儿子看顾不周之故,儿子特来向父亲与二娘请罪!” 望着李建成,万氏紧紧攥着垂在袖中的双手,恨不得冲上去用力掌掴李建成,若不是他,智云怎么会被隋军抓去,偏他这会儿还在这里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猫哭耗子假慈悲,实在可恨! 但不论再恨,她都只能忍着,这一掌若是掴下去,就表示她看穿了季容的谎言,令李建成从此对自己起了戒心,想再对付他与季容就难了。 在万氏恨得将指甲掐入掌中时,李渊喝斥道:“你还有脸说,若是这一路上,你仔细一些,智云何至于落得这一步!” “儿子知道自己犯下大错,不敢求父亲与二娘原谅,只请父亲给儿子五千兵马,儿子就算拼了这条性命,也一定会救回五弟。” “胡闹,他们是往长安去的,那边有重兵把守,凭你两千人马不止救不出智云,还会令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可智云是儿子弄丢的,儿子岂能置之不理。”看到李建成这副假惺惺的模样,万氏直欲作呕,强行忍住后,她走到李建成身前,就在后者以为她会责骂甚至是掌掴自己时,却是意外被万氏扶了起来。 李建成愕然道:“二娘,您这是……” 万氏拭了拭眼角的泪,道:“我听季容说了那天的事情,是智云他自己不听话,怪不得你,你也不要再自责了。” 李建成回过神来,道:“智云年纪尚小,难免有管不住自己的时候,建成身为大哥,理该多顾着他一些,可是……”他挤出一丝泪意,道:“自从母亲过世后,是二娘悉心照顾我与世民他们,可是我却……请二娘责罚!”说着,他再次欲跪了下去,被万氏拦住道:“二娘明白你心中的苦,或许……这就是智云的命吧。” 第三百二十四章 悔不当初 李建成神色复杂地望着她,“二娘,您……真的不怪我?” 万氏涩声道:“要说一点都不怪那是骗人的,不过事已至此,再怪又有什么想,要怪只能怪智云命薄,怪我这个做娘的没有照顾好他;若智云可以平安归来,我宁愿折寿十年甚至二十年,只是不知上天肯否给我这个机会。” “会的,智云一定会归来。”说着李建成便要往外行去,李渊唤住他道:“你要去做什么?” 李建成咬牙道:“去救五弟,儿子就不相信会打不过那些隋军!” 不等李渊言语,万氏已是道:“不可!刚才将军的话你也听到了,长安对于现在的咱们来说,不吝于龙潭虎穴,万一你有什么意外,将来我怎么去向姐姐交待!” 万氏的话令李渊甚是欣慰,道:“你二娘所言极是,我们都想救智云,可惜实在是鞭长莫及,相信智云亦会明白咱们的苦衷;他生便罢,若死,我定要亲手杀了那些人!” 李建成拱手道:“来日攻打长安,请父亲一定要让儿子做先锋,以报五弟之仇!” 待得李渊点头后,万氏道:“将军,妾身很累,妾身先回去歇息了。” 李渊颔首道:“好,你回去好生歇息,不要想太多。” 在走出一段路后,身后传来李建成的声音,万氏停下脚步,道:“大公子还有事?” 李建成沉默片刻,道:“二娘您真的不怪我?” 万氏很好地掩下心中的恨意,叹道:“季容已经与我说了当日之事,你已经尽力了,总算没有辜负智云当年救你的恩情,相反,有些人却恩将仇报!” 李建成一怔,愕然道:“她竟然将那件事也告诉二娘了吗?” 万氏扫了他一眼,道:“怎么,大公子准备瞒着我?” 李建成连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但长孙氏一事,只是我与季容的猜测,未必是真,而且暂时也想不出长孙氏要害智云的理由。” “是吗?”万氏凉声道:“这些年来,智云因是我所生,可是没少受你们几个的排挤。” 李建成叹了口气,道:“不瞒二娘,以前确实有一些,但在智云救我性命之后,已是再无那些念头,世民与元吉也是一样。” 万氏眯了眼眸,寒声道:“只怕有些人心口不一,仍是不愿看到智云活着。” 李建成急忙道:“不会的,二弟他不是那样的人,此事……” “够了。”万氏抬手打断他的话,“孰是孰非,我心中有数,智云是我与将军的儿子,不管是谁,胆敢伤害他,就一定要付出代价!”说着,她扶了摘星的手离去,在转身之时,彼此嘴角皆勾起一抹冷意。 当一个人在算计别人之时,别人又何尝不是在算计他! 六月初的天气已是极为炎热,树上停满了夏暗里,不停地叫着“知了”、“知了”,晋阳宫中众人的脸色皆极为凝重,李渊已是写好了给突厥的书信,正在考虑由何人送去。 出使突厥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情,一个不好,命或许就搭在那里了,所以谁也不敢轻易接这个活。 正当李渊犯难之时,刘文静忽地起身道:“将军,我在晋阳为官之时,曾与突厥有过往来,这封书信就由我送去突厥。” 他的话令李渊大喜,紧紧盯着并不起眼的刘文静道:“你可有把握?” 刘文静凝声道:“若此事不成,刘某提头来见将军!” 见他说得如此肯定,李渊心中大喜,起身紧紧握住刘文静的手道:“那我就将全军将士的性命都交托在肇仁你的手上了。” 在刘文静出使突厥之时,李渊叛变还有王威与高君雅被杀的消息也终于传到了江都,这一日,杨广在成象殿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谁也不敢进去触这个要命的霉头。 李密作乱,杜突威叛乱,突厥又虎视眈眈,如今连李渊也反了,难道真是天要亡他?这些年来,他一直对李渊信任有加,就连年初他吃了败仗,自己最终也饶其性命,如今竟然恩将仇报,起兵反他?真是该死! 早知如此,当日在洛阳,李世民抗旨拒婚之时,就该将他们父子问斩,这会儿想来,真是悔不当初! 杨广想到恨处,抄起他平日最喜欢的一个黄水晶镇纸狠狠砸在地上,立于一旁的郑英缩了缩脖子,不敢出声,以免惹祸上身。 砸了一个镇纸,杨广并不解恨,直至将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砸了,甚至连桌案也掀翻方才停下手,杨广喘了一阵气后,道:“传旨,着洛阳军队前往太原平叛,将生擒李渊父子来江都,朕要亲自处置他们。” 郑英小心翼翼地道:“陛下,您忘了瓦岗寨的李密吗,他手握几十万人,对洛阳虎视眈眈,如果这会儿调兵过去,只怕洛阳、长安危矣!”话音未落,杨广已是瞪了过来,郑英赶紧闭上嘴巴,不敢再多言。 杨广虽然不悦,却也知道郑英说得是实情,并未怪责于他,沉默片刻后,他又道:“既然洛阳那边不能动,就从咱们这里调兵过去,朕非得剿灭了李渊不可!” “陛下……”郑英刚说了两个字,杨广便寒声道:“怎么,难道此处也有一个李密不成?” 郑英苦着脸道:“此处虽没有李密,却有杜伏威,陛下若是将大军派去镇压李渊,只怕……杜伏威会趁机发难,对陛下不利!” 杨广厉喝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要朕眼睁睁看着李渊为非作歹吗?” 郑英连忙跪下道:“李渊背叛陛下,不忠不义,这种小人,就算陛下不派兵去剿灭,相信他也活不了太久,陛下实在不必为他烦心。” “不必烦心?”杨广怒极反笑,“李渊有多少能耐,朕比谁都要清楚,如果他真只是个绣花枕头,朕就不会派他去河东、太原平乱!”说着,他又恨声道:“都怪王威二人无能,朕让他们好生盯着李渊,结果不仅未发现李渊有谋反之意,还连性命都丢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迁怒 说起来,当初要不是那个野种求未央来替李渊父子求情,李渊早就死了,说起来,今日这个祸,都是那个野种间接惹出来的。 自从那个野种出生之后,他就诸事不顺,简直就是他的灾星!杨广越说越恨,胸口像有一团邪火在烧一样,怎么都灭不掉,豁然起身如一阵风似的往外冲去,郑英赶紧跟在后面。 飞香殿中,韫仪正站在檐下,看宫人拿杆子捕树上吵人的夏蝉,没过多久,就已经抓了一满满一笼,吉祥抹了把汗,走过来道:“这次捕过之后,公主就不会再被吵得睡不着了。” 如意摇头道:“可惜过一阵子,又会有新的蝉爬上树,也不知为什么,今年的蝉特别多,这树都快停满了,以前在洛阳时,虽然也有,可不见这么多,难道是因为江淮一带,蝉特别多?” 吉祥无奈地道:“不是江淮特别多,而是那些蝉无处可去。” 如意疑惑地道:“你这话说得好生奇怪,这树到处都是,怎么会无处可去,又没人拿绳子把它们捆在这里。” “是没用绳子捆着,可是……”吉祥看了韫仪一眼没有说下去,后者道:“可是宫外已经没有树木可供它们生存了是吗?” 吉祥点头道:“是,奴婢昨儿个听出过宫的人说,除了咱们这皇宫,整个江都都看不到一株长有树叶的树,放眼望去,所有山头都是光秃秃的,刚有树叶长出来就会被人摘着吃光,那些蝉无处栖身,就都飞到皇宫里来了。” 韫仪没有说什么,她虽怜惜那些饱受苛政之苦的百姓,却有心无力,只希望这场灾难早些过去。 如意见她面色不太好看,道:“外头热得很,奴婢扶公主进去坐着吧,此处的事阿广他们自会办妥。” 韫仪正要答应,耳边响起一阵脚步声,抬眼看去,竟然瞧见了杨广,自从那件事之后,她就再没去见过杨广,后者亦没有踏足过飞香殿,今日何以突然过来?难道他又想……不,她宁死也不会受其污辱! 杨广在离韫仪一步远的地方停步,回过神来的如意等人连忙屈身行礼,杨广没有理会他们,只眸光阴冷地盯着韫仪。 “你来做什么?”自从知道杨广与自己的真正关系后,韫仪对其已是没有了最后一丝敬重,有的只是恨意,恨他害死自己父亲;恨他令母后这么多年来活得如此痛苦;恨他视人命如草芥,为一已私欲,害死那么多老百姓;恨他当日在成象殿竟然要强bao自己。 杨广阴声道:“你早知李渊有反意是不是?” 韫仪疑惑地道:“你什么意思?” 杨广寒声道:“事到如今你还在这里与朕装糊涂是不是,太原传来消息,李渊谋反,并且当众斩杀朕派去的王威与高君雅!” 韫仪怔怔愣在了那里,李渊竟然真的谋反了,未等她反应过来,脸上已是挨了重重一掌,掌掴之人,自是杨广。 如意见状,慌忙道:“陛下息怒,李渊谋反之事,公主确实毫不知情,否则一定会告诉陛下。” 杨广一脚将她踹开,盯了韫仪道:“当年李世民抗旨,若非你让未央求情,他们二人早已经人头落地,哪里还会有今日的叛乱;是你!你早就与他们串通了是不是?” “没有!”韫仪否认道:“我从不知李渊有反意,当日只是不忍他们枉死,所以才请母后出面,让他们免于死罪。” “你以为朕会相信吗?!”杨广面目狰狞地道:“这十九年来,朕从未亏待过你,吃的用的全是最好的,你却与那姓李的一起来谋夺朕的江山,早知如此,朕早就该杀了你!” 韫仪冷笑道:“你何尝不想杀我,只是因为母后护着,一直寻不到机会罢了。”停顿片刻,她道:“不错,这十九年来,在吃穿用度上你确实没有亏待过我,但别的呢,我生病之时,你在哪里,我练了满柜子的画,只为你一句夸奖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当新安、温玉她们得你怜惜之时,我只能待在一旁默默地等着,等你能够回过头来看我一眼。” “还有,当我为替你除去李渊而身受重伤,险死还生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不等杨广回答,她已是摇头道:“没有,你根本连想都没有想起我这个所谓的女儿,甚至还巴不得我死在外面,这样就不会继续碍你的眼了!” 杨广面无表情地道:“你本来就该死!” 韫仪嗤笑一声,“可惜,老天爷偏偏不让我死,它要我活着看你如何败掉这大隋江山!” “贱人!”杨广再次挥掌掴去,然这次却落了个空,韫仪后退一步,冷冷望着杨广道:“如果我是你,这会儿就该想着如何平定叛乱,而不是在这里靠打人撒气;又或者你真想败了这份基业。” 听着她对自己的讽刺,杨广眼角阵阵抽搐,要不是看在未央的份上,这个野种早就已经死上千次万次了。 杨广不止一次地下狠心要杀掉韫仪,但终归是舍不得萧氏,这次亦是一样,强压下心中的恨意拂袖离去。 待得他离开后,如意长出了一口气,想起刚才掌掴一事,连忙扶住韫仪道:“公主您怎么样了,要不要紧?” “公主脸很肿,我这就去拿药膏来。”不一会儿,吉祥取了药膏过来,在仔细替韫仪擦上后,道:“临睡之前再擦一次,等明儿个应该就会消肿了。” 如意叹道:“公主您明知道陛下是个疯子,又何必说那些话气他,幸好只是一掌,万一起了杀心,那可就真麻烦了。” 韫仪冷声道:“我倒宁愿他杀了我,那样就不必再看到他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了。” 吉祥连忙道:“公主不要说这种晦气的话,再说您若出了事,皇后娘娘怎么办?她有多疼爱您,您是最清楚不过的。” 提及萧氏,韫仪眼圈一红,道:“若不是为了我,母后根本不会受那么多年的苦。” 如意握着她的手道:“奴婢相信,对皇后娘娘来说,这些年,不仅不苦还很幸福,因为有公主您在。” 沉默片刻,吉祥道:“不过奴婢真是没想到,连唐国公也会造反。” 第三百二十六章 出使 如意嗤声道:“以陛下的所作所为,唐国公要是不造反那才叫奇怪;不说别的地方,只说江都,明明粮仓里有那么多存粮,他偏偏就是不肯开仓,任由这江都变成人间炼狱,在他看来,只怕一条性命还不及一粒米粮来得重要,真是想想都让人心寒。” 吉祥叹了口气,忽地道:“你说,万一那些四处起兵的叛军打到江都,甚至是打进皇宫来,咱们会怎么样?会不会杀了咱们?” 如意眼皮一跳,迟疑道:“这个……应该不至于吧,再说,虽然朝廷势力已经不如以往,但底蕴还有一些,短时间内,那些叛军不可能攻入此处。” 正当二人因为这个猜测而心神不宁时,韫仪道:“大隋早就已经处在风雨飘摇之中,如今不过是勉强支撑罢了,吉祥说的那一日早晚会到来。”说着,她又道:“你们若是害怕,趁着这会儿江都尚未大乱,赶紧走吧,寻一个偏僻的山林隐居起来,等天下安定之后再出来。” 话音未落,如意已是摇头道:“不要,除了公主身边,奴婢哪里也不去。” 吉祥接过话道:“奴婢也是,公主休想赶我们走;之前那话,奴婢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从来就没有想过要离开公主。” 韫仪叹道“我知道你们忠心,可是继续留在此处,早晚会有危险,倒不如趁早离去,或者还能保得平安。” 任她怎么说,二人都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说什么也不肯走,韫仪无奈地道:“难道你们想陪着我一起死吗?” 如意想也不想就道:“死就死,总之奴婢们说什么也不离开公主。” 吉祥用力点头道:“对,公主待我们亲如姐妹,我们又岂能在公主有难的时候独善其身,若真这样做的,奴婢这一辈子都会处在愧疚不安之中,难以原谅自己;再说,若真有什么事,有奴婢们在,也好应付一些。” 看到她们二人如此忠心于自己,韫仪感动不已,哽咽道:“连这个好的机会也不要,真是两个傻丫头!” 没有人知晓,一场阴谋,正在悄悄蕴酿之中…… 大业十三年六月,刘文静带着李渊亲手所写的书信前往塞北,几经周折,终于在大帐中见到了始毕可汗。 刘文静为晋阳县令时,曾与始毕打过几次交道,算是熟悉,是以始毕一开始就唤出了刘文静的字,“之前听闻肇仁在牢狱中暴毙,本汗还好生难过了一阵,想不到如今肇仁又好端端站在此处,难不成是死而复生?” 刘文静笑道:“天底下哪里有死而复生这种事,不过是当日李公不忍我枉死,所以助我诈死以避王威等人的迫害罢了。” “原来如此。”说着,他意味深长地道:“看来李渊对肇仁很是看重,竟帮你布了这么一个局,亏得现在王威他们已经死了,否则肇仁你怕是还不能露面。” “李公之恩,肇仁万死亦难报。”在应付始毕之时,刘文静心中却是大生警惕,这个始毕虽然身在塞北,对于太原之事却是了如指掌,看来没少安排眼线。 始毕命侍从给刘文静倒了一盏马奶酒,旋即道:“对了,还不知肇仁此来,是为何事?” 见他说到正题上,刘文静连忙取出收在怀中的书信递给始毕,“我奉李公之命,特送来书信呈于可汗,请可汗过目。” 始毕命人接过,却不曾展开,而是盯着刘文静似笑非笑地道:“李渊知道不敌本汗的铁骑,所以打算归降于本汗吗?” 刘文静似笑非笑地道:“若我没有记错,您与李公交战三次,分别是雁门、马邑、太原,而这三战皆是可汗您主动退兵,何来不敌之说?” 始毕脸色一变,他尚未说话,一旁的突厥将领已是抽刀搁在刘文静脖子上,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想死不成?” 面对随时会要了自己性命的钢刀,刘文静并未露出惧色,甚至连端着马奶酒的手也未抖一下,施施然送到唇边抿了一口,道:“自从上前在可汗这里尝过马奶酒后,其他地方所谓的马奶酒再难以入口。” “阿达,把刀收起来,别吓坏了咱们的客人。”待得那名叫阿达的将领退下后,始终道:“肇仁要是喜欢这马奶酒,待会儿我让人装一桶让你带回去。” “那就多谢可汗了。”刘文静暗自松了一口气,别看他刚才镇定自若,其实手心里都是汗,定一定神,他再次道:“其实李公心里也明白,可汗您主动退兵,是不忍祸及无辜百姓,否则凭着你数十万铁骑,想要踏平雁门、山西,根本就是轻而易举之事;李公正是看到可汗有这份仁心,所以才让我送来书信,与您共谋大事。” 这番吹捧令始毕颇为满意,也终于打来了手中的书信,李渊在信中用辞甚是谦恭,说自己之所以起兵,只为了拯救天下苍生,并未有称帝之野心,待得将杨广从江都迎回来后,就会息兵宁事,并且继续与突厥和亲往来,更会将战中得来的财宝、布帛等等东西,尽皆归突厥所有,希望可以得到始毕的支持。 始毕看完信后,点头道:“李公确是心怀天下之仁,本汗与李公虽然几番交战,但这份胸襟,本汗亦是佩服不已。” “李公曾与我说下,在与他交过手的那么多人之中,唯独佩服可汗一人;若能与可汗把酒言欢,实在是人生一大庆事,可惜啊。”在一番感慨后,刘文静试探地道:“这么说来,可汗您是答应了?” “李公如此有诚意,本汗又岂会不答应,以李公的能力,相信一定可以令天下止戈,百姓安乐。”他的话令刘文静大喜,连忙道:“李公若知可汗答应,定然十分高兴。” 坐在一旁的将领阿达道:“可汗,中原人生性狡猾,尤其是那个李渊,最擅使阴谋诡计,没少让咱们吃亏,您小心有诈。” 始毕不悦地道:“不得胡言,既然上了战场,自然要千方百计去赢,换了谁都是一样,但是本汗相信,李公绝非是一个阴险小人。” 第三百二十七章 废杨广而拥立代王 “可汗英明。”面对刘文静的恭维,始毕笑一笑道:“本汗信任李公,所以也只愿意与李公合作,而非其他人,明白吗?” 刘文静听出他话中有话,道:“请可汗明示。” 始毕扬一扬手中书信,道:“按李公信中所言,是欲去江都迎回杨广,继续让杨广为君,从而与我突厥修好;杨广此人骄狂自大,刚愎自用;若他回到洛阳,只怕第一件事不是与本汗修好,而是再次开战。” 一听这话,刘文静连忙道:“可汗放心,绝不会有这样的事,就算杨广想开战,李公也绝不会答应。” “但李公始终是臣,杨广才是君,从来只有臣听君言,何来君听臣言之理;真到那时候,就算李公想不开战也不行,到时候,又会是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所以若是杨广继续为帝,这封书信,我就当没看过。” 刘文静紧紧皱紧了眉头,始毕这话,分明是在逼李渊称帝,与隋朝彻底决裂;一旦李渊当真这么做了,就会成为众矢之的,不止隋军要灭他,就连李密那些紧紧盯着帝位的人,也不会允许他继续存在,这简直就是将他往火坑里推,而他始毕则坐收渔翁之利。都说突厥人没什么头脑,这句话用在始毕身上可是一点都不合适。 在一番紧张地思索过后,刘文静道:“李公乃是隋朝至亲,这些年来陛下对其也是极其优待,恐怕他不会答允称帝;其实谁人称帝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兵权在谁手中,您说是不是?” 有将领微微点头,显然认同刘文静的话,无奈始毕却是一口咬定,“这是本汗唯一的要求,若是李公连这也不答应,只能说李公根本没有诚意与我们合作。” 刘文静急忙道:“李公若无诚意,也不会派我走这一趟了,李公与我说过,只要汗王肯助一臂之力,终李公一生,也不会与您开战。” 始毕抬手道:“我意已决,你不必再多说了,待会儿我会修书一封,你替我带给李公。” 刘文静无奈答应,在喝过始毕特意摆的接风酒之后,他拿到了书信,赶往太原,李渊早已是等得心焦不已,一看到他回来,连忙问其出使情况如何,待得看过始毕让刘文静带来的书信后,李渊脸色难看至极,恨恨将书信摔到案桌上,咬牙道:“始毕这头老狐狸。”停顿片刻,他喝道:“传众将来此议事。” 很快,李建成等人都到了,在得知始毕的要求后,脸色亦是不太好看,李元吉率先道:“这个老狗欺人太甚,哼,既然他故意刁难,咱们也不用求着他,我就不相信离了他,咱们就打不赢这场仗了;若是父亲担心突厥背后使坏,我现在就带人去灭了他们。” “胡闹!”李建成斥道:“历朝历代哪个不想灭了突厥,又有哪个真正灭了突厥过,凭你一人,又怎么可能成事。” 李元吉被他斥了一通,不乐意地道:“大哥,你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好不好,不就是一些不开化的蛮子吗,有什么了不得的。” “总之你别乱来。”这般说着,李建成道:“父亲,如果这会儿称帝,杨广一定会不顾一切调兵来剿灭咱们,所以万万不行。” “为父知道,但若不依始毕要求,文静这趟白去不说,咱们以后就会腹背受敌。”李渊紧紧皱着眉头,始毕真是给他出了一个大大的难题,令他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裴寂道:“李公,突厥人性子急躁,若不尽快回复,恐怕他们会变卦,到时候更加麻烦。” 李建成道:“但始毕明摆着是要害我们,这个要求万万答应不得。”众人默然不语,是啊,答应是死路一条,不答应也是死路一条,这根本就无法选择。 李元吉憋了半天,忍不住道:“父亲,你让我去吧,我一定可以替你除去那些突厥蛮子。” 李世民皱眉道:“四弟,刚才大哥已经说过了,突厥人勇武好战,且全民皆兵,不是凭一时之勇就可以剿灭的。” 李元吉不耐烦地道:“那也好一个个杵在这里什么都不做,父亲……” 不等他说下去,李渊已是道:“你二哥说得不错,若突厥如此好剿灭,就不会留到现在了,此事一定有解决之法,咱们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不要心急。” 李元吉虽不服气,却也不敢与李渊顶撞,只得气鼓鼓地坐在椅中,坐在旁边的李建成瞧见他这个样子,轻声道:“冲动解决不了事情,一切还是要从长计议。” 李元吉憋着气道:“根本就无计可议,只有一拼。” 在他们言语之时,与李世民比邻而坐的刘弘基轻声道:“二公子可曾听说过商朝宰相伊尹放逐太甲于桐宫之事?” 李世民疑惑地道:“自是听说过,刘先生为何这么问?” 刘弘基笑而不语,令李世民满心疑惑,在与前者共事的这段日子,他深知刘弘基此人足智多谋,心智过人,所说所言,皆有其意,绝不会说一些没意义的话,相信这次也是如此,只是……他们在商议突厥一事,刘弘基却突然提及商朝宰相伊尹放逐君王一事,这两者之间,根本不可能有联系……呃,慢着! 思忖片刻,李世民露出一抹笑意,脱口道:“父亲,儿子想到办法了。” 正在为此事烦恼的李渊听得此话,精神一振,连忙道:“什么法子,快说。” 李世民压下心中的喜意,道:“由始至终,始毕可汗在信中反对的都是父亲拥立杨广,而非隋朝。” 武士彟疑惑地道:“这不是一样吗?” 李世民摇头道:“不,杨广并不代表隋朝。”说着,他将目光转向李渊,“父亲可以效法前朝伊尹放逐太甲、霍光废昌邑的帮事,废杨广而拥立代王;如此既可避免成为天下之矢,也可以满足始毕可汗的要求。” 第三百二十八章 两不得罪 李渊的目光因为他这番话而渐渐亮了起来,最后更是兴奋地拍着桌案道:“好!真是一个好法子!”他着实没想到李世民竟然能在这种看似完全不能平衡的事情之中寻到两全之法,实在是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不止是李渊,其余众将看向李世民的目光也都露出了赞许之色,裴寂更是笑道:“二公子智谋过人,有他辅助将军,必可成大事!” 李元吉沉着脸,低声道:“不过是凑巧让他想到法子罢了,有什么了不得的。”话音未落,李建成已是道:“他能想到法子是他的本事,不要多言!” “可是……”未等李元吉说下去,李建成已是再次道:“忘了我与你说过的话了吗?” 望着李建成的目光,李元吉无奈地道:“记得。” 事情就此定下,李渊答允始毕的要求,反对杨广继续为帝,但仅仅只是反对杨广,并不反对隋朝,并决定改旗易帜,不再用原来的旗帜,而新旗帜亦在这场议会上定了下来,既要遵隋又要迎和突厥,最终选用了红白相间的旗帜,两边都不得罪。 在众将下去准备之时,李建成走过来道:“一直都知道世民你足智多谋,但今日这个提议还是让我这个大哥吃了一惊,好,实在是让人不得不佩服。” 李世民笑道:“大哥莫要取笑我了,我也是……”他刚想说是受刘弘基提醒,李元吉已是道:“刚才连父亲也夸二哥了,你就别谦虚了。” 见李元吉面色不愉,李世民笑道:“怎么,不能与突厥打仗,很不开心吗?” 李建成代言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最大的兴趣就是打仗,简直就是个打仗狂人,也不知是像谁。” 李世民笑一笑,对李元吉道:“虽说咱们与突厥议合了,但接下来的路必然艰难无比,相信很快你就快就能打个痛快了。” “希望如此。”李元吉随口应了一句,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李建成摇头道:“都那么大的人了,性子还是与以前一样冲动火爆,这样很容易出事,唉,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沉稳一些。” 李世民温言道:“有我与大哥一起看着元吉,应该不会有事。”正言语间,有士兵快步奔了进来,像是有什么急事,唤住他道:“什么事?” 士兵停下脚步道:“回二公子,长安送来急报!”说着,他将一本折子呈给李世民,后者看过后,脸上的血色顿时消失怠尽。 李建成见情况不对,忙问道:“怎么了?” 李世民没有说话,只是将折子递给李建成,后者看过后亦是脸色大变,“蹬蹬”往后退了几步,喃喃道:“竟然……竟然真的这样,连一丝机会也不留给我们。”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哑声道:“大哥别太难过了,你也不想这样的。”停顿片刻,他道:“这件事我去与父亲说吧。”说着,他便要去拿李建成手中的折子,却被后者避开,他惊讶地道:“大哥……” 李建成用力抹了把脸道:“这个祸是我闯出来的,理应由我去与父亲说。” “可是……”不等李世民言语,他已是道:“放心吧,大哥还不至于撑不住。” 见他这么说,李世民只得答应,在目送其离去后,转身欲往住处行去,岂料竟看到刘弘基站在自己身后,惊讶地道:“刘先生?你不是早就走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我想起有几句话要与二公子说,所以又折了回来。”说着,他朝李建成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道:“那道折子可是与五公子有关?” “是。”李世民眼圈微微一红,“智云押到长安后不久,就被阴世师杀了!”说着,他用力攥着手道:“来日攻去长安,我一定要手刃阴世师替智云报仇雪恨!” “阴世师只是一枚棋子罢了。”刘弘基的话令李世民愕然,疑惑地道:“先生此话何意?” 刘弘基笑道:“听闻二公子得到了东晋顾恺之所画的《洛神赋图》,能否让我刘某一观?” 李世民没想到他会突然将话题转到这个上去,愣了一下方才道:“当然可以。” “请。”在刘弘基的示意下,李世民带他到了自己书房,取出收藏在柜中的《洛神赋图》供其观赏。 刘弘基展开细细看过后,赞道:“有人说顾恺之文绝、画绝,然能够令我看入眼的,却唯独这一幅《洛神赋图》。” “先生若是喜欢的话,只管拿去就是了。”李世民的话令刘弘基愣了一下,旋即摇头道:“君子不夺人所好,二公子还是好生收着吧。” 在收起刘弘基递来的画后,李世民道:“先生刚才为何说阴世师是一枚棋子?”他刚才猜测了一路,却怎么也猜不透他这句话的意思。 刘弘基落座道:“前几日,我遇到二少夫人,看她面有忧色便问了几句,方才知道,原来五公子失踪之前,曾与四公子说过话。” 李世民眉头一皱,“难道连先生也以为智云失踪一事与元吉有关?他们乃是同胞兄弟,就算稍有不合,也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刘弘基笑一笑道:“若只是四公子一人或许不会,但二公子莫要忘了,还有一个大公子在。” “这话更加荒唐,智云对大哥有救命之恩,大哥向来恩怨分明,又岂会做出恩将仇报之事。”不等刘弘基言语,他已是冷然道:“这样的话,我不想再听见,也请先生莫要再言。” 刘弘基颔首道:“五公子一事,就当刘某以小之心度君子之腹,那刘某遇刺一事呢?” 他的话令李世民刚刚舒展的双眉再次纠在了一起,“你说什么?” 刘弘基叹了口气,道:“所有人都以为当日行刺我的人是王威与高君雅所派,殊不知,最恨我的,并非他们二人,而是大公子。” 李世民当即道:“胡说,大哥怎么会恨你。” 第三百二十九章 不救天下誓不回 “其实早在我随二公子投靠李公之时,大公子但已经对我不满,之后见我几次帮着二公子,更加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刘弘基的言语,字字如惊雷,令李世民愣在那里,待得回过神来后,他摇头道:“不可能,大哥不是这样的人。” “大公子看似宽仁大度,文武双全,实则心胸狭窄,没有容人之量,于他而言,能力胜于他,而又不能被他掌控之人,皆是眼中钉,不会……” “不是!”李世民打断他的话,喘了口气道:“我与大哥自小一起长大,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或许大哥是有些傲气,没有那么平易近人,但他绝不会做出残害手足之事,请刘先生莫要再污蔑大哥了。” 他的话引来刘弘基连连摇头,“刘某明白二公子的心情,但有时候太过盲目相信一个人,只会令自己处于危险之中而不知。” 李世民肃声道:“总之我相信大哥,他绝不会像先生说得这样。” “二公子……”刘弘基待要再言,李世民已是回到案后,头也不抬地道:“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我还有事,不送了。” 见他这样,刘弘基只得摇头离去,在他走后,李世民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神色复杂的双眼,大哥…… 得知李智云的死讯,李渊等人自是悲痛万分,尤其是万氏,哭得几次晕死过去,难抑心中悲痛。 且说刘文静那边,再次将李渊的书信呈给始毕,原本面有笑意的始毕在看过信件后,神色变得极为古怪,好一个李渊,居然与他玩起了文字游戏,什么反杨广,立代王,还不是想要保全他自己,避免成为众矢之的,真是狡猾。 刘文静在一旁道:“李公说过,只要可汗肯襄助,事成之后,一定遵守诺言,将所有财宝尽皆归于可汗。” 始毕虽然对李渊的行为有所不满,但一来他没有把握能够除掉李渊,万一惹恼了后者,令他举兵来攻,对自己可没好处;二来,李渊虽然耍了花招,但总算还给自己几分面子,也可看出,他并非没有诚意。 刘文静等了许久不见他说话,试探道:“可汗意下如何?” 他的话令始毕终于下定了决心,重重一拍桌案道:“好,我就相信李公这一回,希望李公不要让本汗失望。” 听得这句话,刘文静一颗心总算是落了地,连忙道:“可汗放心,一定不会。” 始毕点头之余,道:“传康鞘利进来。” “是。”在侍从答应后不久,一名蓄着短须的男子走了进来,拱手道:“可汗传末传来有何吩咐?” “本汗已经决定与唐国公合作,你即刻带两千骑兵,随刘文静前往太原襄助唐国公;记住,唐国公之令即本汗之令,不得有违。”面对始毕的言语,康削利虽然意外,却没有多说,应声道:“末将明白,末将一定谨遵可汗之令。” 始毕满意地点点头,旋即道:“自从雁门关一战之后,咱们与中原的互市就关了,你这次去,也顺道与李公谈谈互市一事,咱们的马毛长蹄肥,最是适合行军打仗,若是李公有兴趣,就用最优惠的价格供应于他。” 在康鞘利带着两千骑兵来到太原后,李渊大喜过望之余,也终于放下了一块心头大石,安抚住了突厥,他终于可以毫无顾忌的杀上长安,为天下百姓,亦为智云报仇! 也就在这个时候,柴绍到了太原,他是李渊三女李秀宁的夫婿,当日一接到李渊密信便马不停蹄地赶来太原,但李秀宁却没有来,她决定留下来招募义兵,接应李渊的大军。 李渊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女儿竟然会做出这样惊人的决定,虽然担心,但在这个时候,也无可奈何,只能祈求上天保佑李秀宁。 大业十三年,七月初五,李渊站在晋阳宫前,望着底下三万多名身穿铠甲的士兵,再过一会儿,这些人就将随自己出征,踏上一条吉凶难料的路;赢了,从此荣华加身;输了,战死沙场,连一个收尸之人都没有。 大业九年那一场刺杀促成他今日站在这里;但如果,没有那场刺杀,他就不会起兵造反吗?李渊不敢肯定,他只知道,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就无法再回去,哪怕前路再黑暗再艰难,也要一步步地走下去。 “父亲。”在李建成的提醒下,李渊回过神来,上前一步,大声道:“将士们,我李渊蒙先帝之恩,方才得以有今日,自为官以来,我李渊自问战战兢兢,一直遵先帝之意,护佑大隋;可是杨广无道,骄奢淫逸,巡幸无度,使天下生灵涂炭,苦不堪言;我李渊虽无大才,却也不忍百姓受其所害,为救百姓,我今日高举义旗,前往长安尊奉代王为帝,以解救天下黎民百姓,尔等可愿追随于我?” “我等愿誓死追随李公,不救天下誓不回!”众士兵激昂的应和令李渊甚为欣慰,用力点头道:“好,今日我等就在此起誓,不救天下誓不回!” 在李渊带兵征伐长安之时,江都亦正处在一片波谲云诡之中,原本酝酿中的阴谋亦开始渐渐浮出了水面。 这些日子杨广真是过得战战兢兢,李密反了,李渊也反了,谁也不知道他们何时会打到江都来,到时候,他们一定不会放过自己。 在这样的惊惧下,杨广做出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决定——迁都,他打算将都城迁往离江宁不远的丹阳,然他这个决定却遭到了大部分人的反对,大将军李才,录事李桐客。 他们反对的理由不一而足,但其中有一条却说出了大部分人的心声,那就是随杨广来江宁的将士当中有许多是关中人,如果长期滞留江淮一地,不回关中,恐怕那些士兵思乡情切,会出现大批逃亡,情况大大不妙。 果然,很快禁军中就出现逃跑之事,不过很快就被缉拿归来,并未跑出多远;这件事并没有令杨广改变初衷,只是命军队驻扎在逃跑的必经之路上,在他看来,如此就不会再有人逃跑,他可高枕无忧,继续准备迁都一事。 可他并不知道,就连他身边的人,也开始在悄悄反他,丹阳……他是注定去不了了。 第三百三十章 变天 这日,杜如晦正在衙门中处理公务,一个人突然闯了进来,他抬头看清是裴虔诚后,便又埋首于公务之中,口中道:“今日有许多事情要处理,且今日是岳母大寿,晚上得回去一道用膳,无暇陪你喝酒,明日吧。”裴虔诚每次来找他,都是为了喝酒,这一次想必也不会例外。 裴虔诚走上来,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笔,焦急地道:“都火烧眉毛了,还过什么大寿。” 杜如晦愕然道:“什么火烧眉毛,出什么事了?” 裴虔诚将门紧紧关起来后,道:“今日我看到司马德戡来找我兄长。” 杜如晦皱眉道:“据我所知,司马大人与裴大人乃是至交好友,他们两人往来有什么好奇的,你今日到底是怎么了,整个人都古古怪怪的。” 裴虔诚没有理会他的话,只道:“你现在立刻回去收拾东西,然后带着弟妹、伯父伯母还有王家的人离开江都,越快越好!” “好端端的离开江都做什么,你别闹了。”见杜如晦不相信自己的话,裴虔诚急切地道:“谁与你闹了,江都就快变天了你知不知道?” 杜如晦一怔,盯着他道:“出什么事了?” 裴虔诚犹豫片刻,咬一咬牙道:“我听到大哥与司马德戡的话,他们……他们想要回关中,这会儿已经得到了许多人的响应,崔家……也在其中。” 杜如晦紧紧皱了双眉道:“你是说,他们想要逃跑?” 裴虔诚苦笑道:“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可是……”他叹了口气道:“他们既要逃走,又怕陛下会派人缉拿,所以决定一不作二不休……”他压低声音,吐出四个耸人听闻的字来,“杀了陛下!” 杜如晦整个人都惊呆了,愣了好一会儿方才回过神来,“你说……他们要弑君?” 裴虔诚点头道:“不止如此,我听司马德戡说,崔家已经答应支持他,不过同时也提了一个要求,就是……”他伸手指向杜如晦,沉声道:“你!” 杜如晦一愣,旋即会过意来,“他们要报当年之仇?” “你当年害得崔济失去做驸马的机会,这些年来,要不是王家护着,哪里还会容许你活到现在,如今他们与大哥一起合谋,一旦陛下死了,他们一定不会放过你。”说着,裴虔诚急匆匆地把杜如晦往外面推,“快照我说的,去收拾细软,趁天色未黑,赶紧准备起程,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动手,也许是数日之后,也许就是明日,总之早走早放心,找个没人地方隐居。” 见裴虔诚不顾自己安危,急着来通知自己,杜如晦感激地道:“多谢裴兄。” 裴虔诚挥手道:“行了行了,别再说这些了,赶紧走,对了,你们记着分开走,最好再乔装打扮一下,以免被他们发现。” 杜如晦正要答应,忽地想起一事来,止住脚步道:“他们有没有说杀了陛下之后,会怎么对其他人?” “这个我如何知道,料想应该会斩草除根吧。”裴虔诚随口应了一句,催促道:“别多说了,快走。” 见杜如晦站着不动,他心急如焚,正要再催促,忽地心中一动,道:“你该不会是想将这件事告诉晋阳公主吧?” 杜如晦道:“我与公主也算有几分交情,如何忍看她受人所害。” 一听这话,裴虔诚立刻道:“不行,你不能告诉公主,一旦陛下知道我大哥他们有心刺杀他,一定会先发制人,到时候,我大哥就死定了。” “我只是告诉公主,并非告之陛下。”杜如晦话音未落,裴虔诚便道:“他们是父女,你告诉哪个有区别吗?杜如晦,我当你是兄弟才冒险告之这一切,你可不要害我兄长。” “公主与陛下早已不和,她是不会……”不等他说完,裴虔诚已是慌张地道:“就算再不和也是父女,公主一定会告诉陛下,总之不许进宫,不许与公主说。”见杜如晦不答,他一把攥住后者的衣襟,厉声道:“我在与你说话,听到没有?” “听到了。”杜如晦的话令后者松了一口气,道:“快去吧,我在城门处等你,记住,我与你说的事情,不要告诉别人,总之尽快离开就对了。” 在衙门分开后,杜如晦快步回到杜府,他没有与杜母细说,只说江都有大难,让他们赶紧收拾包袱,虽然杜母舍不得江都这一切,但看杜如晦说得严重,不敢怠慢,赶紧与杜父一起去收拾东西,而在他们之后,杜如晦去见了王显月,让他立刻回王府劝说岳丈他们离开。 王显月惊声道:“你说有人要作乱?” “不错,眼下情况很危急,我已经让人备好了马车,你赶紧回王府,等爹娘这边办妥之后中,我就去王府接应你们。” 王显月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道:“既然知道有人作乱,就该告诉陛下,让他派兵剿灭那些意图作乱之人,为何要逃走?” 杜如晦摇头道:“陛下一向心高气傲,刚愎自用,恐怕就算我们说了他也未必会听。” “那关乎到他的性命,怎么会听不进。”见杜如晦不语,她又催促道:“相公你告诉我,作乱之人是谁,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不要多问了,总之照我的话去做。”面对他的言语,王显月摇头道:“你若不说清楚,我如何说服父母与兄弟离去,他们可不是贩夫走卒,不可能因为几句话就抛下偌大的基业离去。” 杜如晦沉默片刻,道:“你与爹娘一起走,岳丈那边我去说服,咱们在城门处会合。”不等王显月答应,他已是快步离去,令后者无可奈何。 王显月与杜母他们收拾好细软,来到城门附近,等了一会儿始终不如杜如晦过来,杜母担心地道:“如晦他不会有事吧?” 杜父连忙道:“别自己吓自己,如晦应该就快到了。” 杜母无奈地点点头,一边掀帘张望一边对王显月道:“如晦可有与你说,为什么要离开江都,这一走,他的官职怎么办?” 第三百三十一章 折回 王显月摇头道:“如晦没有与我细语,只说江都很快会有人作乱,到时候我们处境会很危险,所以要尽快离开。” “作乱?”杜母脸色一变,小心翼翼地道:“你是说造反?” “应该就是吧,看相公样子,似乎知道是谁人造反,但不管我怎么问,他都不肯说。” 她的话令杜母脖子后面阵阵发凉,不断往外张望,盼着杜如晦赶紧出现,如此张望了小半个时辰后,几辆马车驶入他们的视线中,待得停下后,从里面下来一个人,正是杜如晦。 杜母连忙下了马车,紧张地道:“如晦,你怎么样了,有没有事?” “我很好,娘不必担心。”说话间,马车上又下来几人,正是王父等人,众人皆是一副神色凝重的模样。 “父亲……”王显月想知道王父为何会同意离城,然刚说了两个字,王父便道:“为父都已经知道了,不必多言。” 王显月无奈地退到了一边,这个时候,有人走了过来,正是裴虔诚,在朝王父等人行了一礼后,他对杜如晦道:“人要是齐了,就赶紧出城吧,再过一会儿城门就该关闭了。” “都齐了。”这般说了一句,他与众人一起来到城门处,自从出现禁军逃跑一事后,各处皆加强了守备,所有离城入城者,皆需勘合身份。所幸,裴虔诚与城门吏甚是要好,经常聚在一起喝酒,故而只是随意看了一眼便放行了。 待得出了城门后,裴虔诚停下脚步道:“我还要回去,就不远送了,杜老弟你好生保重,以后你我……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杜如晦点一点头,“这次的事实在是多谢裴兄了,否则我们大祸临头尚不知晓。” 裴虔诚叹了口气,道:“你我既为兄弟,自当相互扶持,难道还袖手旁观吗?不过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外面兵荒马乱,你们又有老有少,最好是寻一处清静之地隐居,待得天下太平之后再行出来。” “我知道。”杜如晦拱手道:“那我们就此别过,来日有缘再见。” 在目送裴虔诚离去后,他走到马车前,但并未蹬上马车,而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杜母心急地道:“还不赶紧上来,再耽搁下去天都要黑了,快些。” 王显月见他迟迟未有动作,试探道:“相公可是还有未了之事?” 杜如晦点一点头,道:“显月,你带爹娘还有岳父岳母他们一路往东走,我很快就会追上你们!” 一听这话,杜母忙不迭地道:“追上我们?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我还有一件事未办,所以暂时还不能离开。”话音未落,杜母已是急急道:“人都齐了,东西也都带了,还有什么事情要办?” “母亲您别管,总之照我的话,一路往北去太原,那里是王家的肇兴之郡,而且岳丈与唐国公颇有交情,应该不会难为咱们,我回城办完事之后就会与你们会合。”见杜如晦要离开,杜母连忙拉住他道:“不行,你说过,江都现在随时会有大危险,万万不能回城;要是……要是你不走,为娘也不走!”说着,她不停地朝杜父与王显月使眼色,让其帮着一起劝杜如晦。 杜父道:“你娘说得不错,如今城中危险,你还是不要进城了,万一出个什么事可怎么办?” “儿子自有分寸,不会有事的,爹娘只管放心就是。”杜母哪里会信他的话,死死拉着袖子说什么也不肯放。 这个时候,王显月忽地开口道:“相公一定要去吗?” 杜如晦点头道:“不错,若不去,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心安。” “妾身明白了。”这般说着,王显月对杜母道:“婆婆,既然相公心意已决,您就让他去吧,相公宅心仁厚,相信上天会庇佑相公,他不会有事的。” “不行!”杜母气恼的拒绝,她一心指望着王显月帮她劝住杜如晦,哪知后者竟然与她唱起反调来,真是不知所谓。若非顾着王显月是王家千金,她早已将之骂得狗血淋头,勉强止住怒意后,她语气重硬地道:“什么上天庇佑,万一老天爷磕睡没睁眼,那如晦岂不是危险了,总之这件事万万不行。”话音未落,杜如晦已是趁她不备,用力抽回了袖子,后退数步避开杜母再次抓来的手,神色坚定地道:“江都儿子非回不可,但儿子答应母亲,一定会平平安安地归来见您,绝不会让您失望。”说着,他对王显月道:“有劳娘子了。” 见他真的转身要走,杜母连忙道:“你若还当我是你娘,就不许去!” 杜如晦脚步一顿,但很快便再次往前行去,任杜母怎么呼喊也不肯停步,杜母心急如焚,欲下马车追去,却被王显月拉住,后者道:“婆婆,相公他不会有事的,您……” “你怎么知道不会有事?”杜母厉声打断道:“万一如晦有个三长两短,你能赔一个儿子给我吗?” 自王显月入门以来,杜母一直对她客客气气,这般疾言厉色还真是头一回,未等她反应过来,杜母再次斥道:“如晦可是你夫君,你居然让他以身犯险,也不知存的什么恶毒心思!” 王显月气恼地道:“你也说他是我夫君,难道我还会害他不成,我只是相信他,支持他所做的决定罢了,难道这也错了吗?” “何止错,简直是大错特错。”说话间,杜如晦已经快走到城门口了,杜母连忙用力挣开王显月,跳下马车去追,然刚走了几步,便不小心扭了脚,跌倒在地无法起身。 “婆婆你怎么样了?”王显月手刚碰到杜母,便被她用力挥开,“走开,我不用你这个连夫君性命也不顾的女人理会!”说着,她对一旁的杜父道:“还不赶紧扶我起来去追儿子,难道你也想他出事吗?” “哦哦!”杜父答应一声,急忙扶了杜母起来,后者忍着脚踝处阵阵刺痛,咬牙往杜如晦追去,可惜未等他们走到城门处,后者已经进了城门,更令杜母惊慌的是,城门竟然缓缓关了起来。 第三百三十二章 一夜 杜父惊呼道:“糟糕,一定是关闭城门的时间到了。” “还用你说。”杜母没好气地斥责了一句,一边忍痛奔朝城门奔去,一边大喊,“不要关城门,不要关!” 无人理会她的话,厚重的城门在杜母眼前缓缓闭拢,任她如何拍打亦无济于事,王显月这会儿亦赶了过来,道:“婆婆您不要这样了,城门一旦关闭,非军情急事是绝对不会开的,天色已暗,咱们还是赶紧寻个地方落脚吧!” 一听这话,杜母立刻厉声道:“你还有脸说,我告诉你,若如晦有个三长两短,我唯你是问!” 这个时候,王家众人也走了过来,听到杜母如此斥责王显月,甚是不悦,王母更是道:“亲家母这话说得可是不对,我们都听到了,是如晦非要走,怎么能怪到显月身上,难道还是显月推他走的吗?” 杜母不服气地道:“若非显月拦着,他哪里能走得掉。” 不等王母再言,王父已是道:“好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这样等在城门外也不是个法子,还是先寻地方落脚,然后再慢慢商量。” 虽然杜母依旧不放心,但一来,这样等着确不是办法;二来,他们此去太原落脚,还要依靠王家;是以只得依着王父的话,离开城门。 且说杜如晦,一进城便即刻往皇宫行去,当年,他没能救得了梅雪;这一次,绝不能再眼睁睁看着韫仪出事。 虽然杜如晦已是一再加快了脚步,但还是没能赶到宫门落锁之前赶到皇宫,眼下这个时候,多拖一刻就多一分危险,谁知道裴虔通他们会不会明明就动手,不行,他一定要尽快通知公主。 想到此处,杜如晦走到一旁负责看守宫人的侍卫面前,按下心头的焦急道:“我乃正五品吏部郎中杜如晦,有要紧事求见晋阳公主,烦请侍卫大哥代为通传。” 侍卫认得他,拱手道:“杜郎中应该知道,宫门一旦落锁,除非有八百里军情加急,否则是绝对不许开宫门的。” 杜如晦点头道:“我知道,但我确实有十分要紧之事,还请行个方便。” 侍卫摇头道:“非是卑职不肯替杜郎中行方便,实在是规矩所定,不敢有违,请杜郎中见谅,不要为难我们几个。” “可是……”不等杜如晦说下去,另一个侍卫已是走过来道:“宫门关闭之后,要等卯时一刻才能开,杜郎中可以等那个时候再过来,到时候我兄弟定不阻拦。” 见二人语气没有丝毫松动之意,杜如晦无奈地点点头,不过他并没有离去,而是站在宫檐下,打算在这里等宫门开。 江都的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暴风雨将至,清晨起身,如意与往常一样端水来到内殿,在搁至架子后,她掀起轻薄的鲛纱帐道:“公主,天亮了。” 早在如意进来之前,韫仪就已经醒了,抚着脸颊道:“昨儿个迷迷糊糊听到外面有雨水落地的声音,可是下雨了?” 如意一边侍候她起身一边道:“嗯,昨夜下了好大的一场雨,院子里的花都被打落了,吉祥更在让人收拾呢。” 话音刚落,吉祥便走了进来,行礼道:“启禀公主,杜公子在外求见。” “杜如晦?”在得了吉祥肯定的回答后,韫仪惊讶地道:“他一大早来做什么?” 吉祥摇头道:“奴婢不知道,不过杜公子看起来很急,应该是有要紧事,这会儿正在西配殿等候公主。” 在短暂的沉默后,韫仪起身道:“立刻替我更衣洗漱。” 在焦急地等了一刻钟后,杜如晦终于看到了韫仪进来,连忙迎上去道:“如晦见过公主。” “免礼。”说话间,韫仪看到杜如晦衣衫大片的水渍,头发也是湿漉漉的,她疑惑地道:“为何身上如此湿,难道这会儿还在下雨吗?” 如意摇头道:“奴婢寅时末起来的时候,雨就已经停了,不可能会淋到杜公子。” 杜如晦没有解释此事,只道:“臣不要紧,臣此来是有万分要紧之事要与公主说。”话虽如此,却不见他说下去,韫仪明白他的意思,对一旁的宫人道:“此处没你们的事了,都退下吧。” 待得殿中只剩下如意与吉祥二人后,韫仪道:“说吧,什么事?” “有人欲在江都起兵做乱。”区区十个字,却如一道晴天霹雳,狠狠劈在韫仪头上,令她脑海中一片空白,好一会儿方才缓过神来,追问道:“是何人?” “公主不必多问,总之此事千真万确,臣此来,是请公主立即随臣离宫,否则一旦贼人起兵,公主怕是会有性命之险。” 如意神色惊惶地道:“杜公子你……你不要胡言,江都乃是天下子脚下,谁人会起兵做乱,这不可能的。” 杜如晦摇头道:“自从陛下来到江都后,此处民不聊生,无数百姓活活饿死,又或者被迫食同类的血肉维生;而如今,陛下更要迁都丹阳,令那些士兵背井离乡,以后都难以再与远在关中的家人团聚;你不应该问谁会起兵做乱,而是该问谁不想起兵做乱?” 被他这么一说,如意二人慌忙不已,颤声道:“那……那现在要怎么办,要不要告诉陛下,让他早做防备?” 韫仪面无表情地道:“他的死活与我无关,再说,这一切皆是他咎由自取,活该有此报应。” 对于她的话,杜如晦并未露出什么讶异之色,虽然韫仪从未告诉过他究竟出了什么事,但韫仪曾衣衫不整从成象殿出来的事情,虽然萧皇后极力压制,但依旧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连他也有所耳闻;对自己女儿做出这种事的人,哪怕他是君王,也不值得任何同情。 众叛亲离,这四个字用来形容杨广,真是再恰当不过,做皇帝做成他这样,也是真是一种悲哀。 “事不宜迟,公主立刻与臣一道出宫吧。”杜如晦知道杨广曾许过韫仪出宫之权,所以离开皇宫对后者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韫仪沉默片刻,道:“我要带母后一起走。” 第三百三十三章 乔装出宫 果然如此!早在踏入飞香殿之前,杜如晦就料到韫仪会有这个要求,但萧氏不同于韫仪,她若离开皇宫,一定会惊动杨广,令他们功亏一溃。 正自为难之时,耳边再次传来韫仪的声音,“这些年来我与母后相依为命,我绝不会抛下母后独自离去。” 杜如晦点头道:“臣明白公主的心情,可是皇后娘娘要如何出宫?” 是啊,杨广将母后视为禁脔,这么多年来利用自己禁锢着母后,这会儿又怎么肯让母后踏出宫门;但要她抛下母后独自逃难,是万万不可能之事。 韫仪摇头道:“如晦,多谢你冒险来告诉我这件事,可惜我与母后身陷这四面高墙的深宫之中,难以离开,只能辜负你这番好意,你快走吧,记着,好好照顾显月,不要辜负了她。” 杜如晦摇头道:“公主别说这种丧气话,咱们好好想一想,一定能够想法办法来。”话音未落,他眼底掠过一丝喜色,急忙道:“有了!” 一听这话,如意二人连忙催着他快说,杜如晦微微一笑道:“皇后娘娘自然是不能离宫,但宫女就可以。” 如意泄气地道:“这还用你说,如今麻烦的就是如何让陛下同意皇后娘娘离宫。” 韫仪摇头道:“只是宫女离宫而已,何需他同意。” “可是现在要离宫的人是……”说到一半,如意似乎明白了什么,试探道:“公主之意,是说让皇后娘娘乔装成宫女离宫?” “不错,等到杨广发现母后不在宫中之时,咱们早就已经离开了江都,就算他派兵追踪,也未必能找到,更何况一旦那些人起兵造反,他自身难保,又哪有能力派人追赶。”这般说着,她对杜如晦道:“我现在就去与母后说,如晦你且先离宫。” “公主……”不等杜如晦说下去,韫仪已是道:“我知道你是不放心我,但同样的,我也不希望你有危险,更不希望来日,显月怪我。” 见她态度坚决,杜如晦只得道:“那好吧,我在宫门外等您,那些人随时都会起兵,一定要尽快。”不等韫仪言事,他已是道:“这是臣最大的让步,公主不许再有异议。” “那好吧。”在杜如晦离去后,韫仪即刻去见了萧氏,将江都会有人起兵作乱一事告之萧氏,旋即道:“母后赶紧写一道手谕给内侍省,然后换上宫女衣裳,随儿臣离开皇宫,如晦会在宫外接应我们。” 萧氏知道事情紧迫,当即命人取来文房四宝,写下诏书交给韫仪后换上红鲤取来的衣裳,装扮成宫女模样,只要把低着一些头,应该能够瞒天过海。 在准备离去之时,红鲤与吴方忽地跪了下来,哽咽道:“奴婢会在佛前祈祷,希望佛祖保佑娘娘与公主此去一路平安,无灾无难。” “你们……”红鲤的话令萧氏隐约明白了什么,果然吴方道:“如果宫人发现奴才们与娘娘同时不见了,一定会禀告陛下,到时候,恐怕娘娘还未离开江都就已经被抓回来了,所以奴才刚才与红鲤商量好了,奴才二人留在宫中,有奴才们遮掩,他们就没那么快发现主子不见了。” “不行!”萧氏当即道:“一旦杨广发现本宫不见,断然不会饶了你们。” 吴方哽咽道:“这些年来,一直都承蒙娘娘照顾,奴才还记得开皇末年,奴才大哥不长进,欠了一大笔赌债,全家人被逼得差点活不下去,是娘娘拿钱替奴才哥哥还了赌债,还让奴才家人开了一家客栈,让他们可以安居乐业。这份恩情,奴才一直都记着,如今该是报答娘娘的时候了。” 红鲤点头道:“请娘娘给奴婢们一个报恩的机会。” 萧氏哑声道:“可是你们跟了本宫这么多年,本宫如何忍心……” “这是奴婢们自己的选择。”这般说着,红鲤又道:“而且公主一人出行带那么多宫人,必会遭人怀疑,那时候就真的麻烦了。” 吴方磕了个头道:“奴才们心意已决,娘娘不必再说,您与公主快些起程吧,不要再耽搁了,希望离开皇宫后,您与公主能够快快乐乐,不再有烦恼。” 见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肯跟自己走,萧氏只得道:“多谢你们这十几年一直陪在本宫身边,不离不弃,本宫……”说到此处,强忍许久的泪水流过脸庞滴落在光滑如镜的金砖上。 “能够侍候娘娘这么多年,是奴才们的福气。”吴方抹去眼角的泪,对韫仪道:“公主,娘娘就交给您照顾了,快走!” 韫仪朝吴方与红鲤郑重行了一礼,“多谢吴公公与红鲤姑姑这些年来的照拂,我们……就此别过。”如此说着,她对萧氏道:“母后,时辰不早了,我们该走了。” 萧氏点点头,最后看了吴方二人一眼,萧氏狠心与韫仪离去,在转身的那一刻,已是泪流满面。 出了宫殿,几人往宫门行去,一路过来倒还算顺利,并未有人发现萧氏的身份,在经过出宫门前的最后一道门时,一个人影突然挡在他们身前,却是裴虔通,今日是他在宫中当值,“臣参见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韫仪压下心中的慌意,语气平静地道:“裴大人免礼。” “谢公主。”待得直起身后,裴虔通道:“公主可是要出宫?” “是啊,今日雨后清新,所以打算出宫走走。”见裴虔通未曾让开,她道:“怎么,裴大人有意见?” 裴虔通赔笑道:“公主说到哪里去了,臣只是看这天色不太好,怕待会儿还会再下雨,所以想提醒公主带伞出去而已。” “无妨,若真下雨,找人买一把就了。”说罢,韫仪打量了他一眼,道:“现在裴大人可以让开了吗?” “当然,当然。”裴虔通一边说着一边退到一旁,让韫仪几人经过,在最后一人经过身边时,裴虔通眸光一动,这个香气……好熟悉,仿佛在哪里闻,但是一下子又想不起来。 第三百三十四章 揭穿 他抬起头,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韫仪等人的身影,旁边一名禁军轻声道:“奇怪,公主怎么从这道门出来,飞香殿并不在这边啊?” 另一名禁军随口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公主出宫得皇后娘娘给手谕,这道门离着皇后娘娘的凤仪殿最近,想必是公主取了手谕之后,直接从凤仪殿过来。不过,公主今日怎么带了三名宫女,以往我见公主出宫的时候,皆只带两人。” 皇后娘娘……裴虔通默默念了这四个字,下一刻,原本充满疑虑的目光倏然一清,他终于记起在哪里闻过这香气了,竟然是她! 想到此处,裴虔通连忙快步追上了韫仪,“公主请留步!” 韫仪瞳孔微缩,不动声色地道:“怎么,裴大人还有事?” 裴虔通恭敬地道:“下官突然想起一事,所以斗胆请公主止步。” 韫仪心中一跳,淡淡道:“何事?” 裴虔通望着站在最后的那个人影道:“臣记得公主往日出宫,皆只带两名宫女,何以这一次,却带了三人?” 这个多管闲事的裴虔通! 韫仪在心中暗骂一句,道:“我想买一些东西,担心如意二人提不过来,所以叫了……阿秀一道帮忙。”在随口胡诌了一个名字后,她沉眸道:“什么时候我带几个人出宫,还要告诉裴大人你了?” 裴虔通微微一笑,“若当真只是多带一个宫女出宫,当然没什么,但如果是想要瞒天过海,那就不行了。”说话间他已是走到萧氏所扮的宫女身前,拱手道:“臣给皇后娘娘请安。” 韫仪骇然失色,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如意强自镇定地道:“裴大人可真爱开玩笑,阿秀怎么会是皇后娘娘。” 裴虔通没有理会她,望着低垂着头道:“臣有幸曾见过皇后娘娘几面,娘娘天姿国色,无人可及,陛下珍视娘娘,故而赏下以古法制成,一年只得十两的百悦香;整个后宫之中,只得娘娘一人有此殊荣;凑巧今岁的百悦香,是臣负责呈送给娘娘,所以对其香味略知一二。” 听得此言,萧氏长叹了口气,她以为自己只要卸下珠钗,更换衣裳便可瞒天过海,却忘了她沾染在身上的香气,正是这百密一疏,被裴虔通识破了身份。 萧氏抬头道:“裴大人好细腻的心思。” “皇后娘娘过奖,只是凑巧而已。”说着,他试探地道:“不知皇后娘娘因何如此打扮?” 萧氏心思一转,道:“本宫听晋阳说城中百姓饱受饥荒之苦,易子而食,心中甚是难过,所以想出宫去看看。” 裴虔通飞快地看了她与韫仪一眼,道:“原来如此,其实眼下城中局势已经有所控制,饥荒也缓解了许多,娘娘与公主不必太过担心。” 萧氏顺势道:“既是这样,那本宫就放心了。”说着,她对韫仪道:“你与吉祥他们一起去吧,回来之后告诉本宫外面的情况。” 韫仪知道,萧氏是想在裴虔通起疑之前让自己出宫,但她怎么能扔下萧氏独自离去,正自思索法子之时,裴虔通道:“启禀娘娘、公主,虽说宫外情况已是好了一些,但仍是不乏刁民作乱,恐怕会伤及公主,臣以为还是暂时不要出宫为好。” 萧氏心中暗急,道:“有侍卫暗中跟随,就算真有刁民作乱,也不会有事。”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公主乃是金枝玉叶,不可有半点损伤,娘娘您说是不是?”裴虔通的话令萧氏赞成也不是,反对也不是。 正自为难之时,韫仪道:“裴大人说得有理,我还是暂时不出宫了。”说着,她挽了萧氏的手道:“母后,咱们继续下棋去,这一次儿臣一定能赢您。” 见韫仪已是说出了口,萧氏只得无奈地点头,与她折身回凤仪宫,待她们走远后,裴虔通缓缓敛了脸上的笑意,转身往成象殿行去。 全国各地烽火四起,连江都都有人要起兵选择,谋夺帝位,杨广却依旧日日纸醉金迷,沉溺于温柔乡之中。 “何事见朕?”杨广被打断了享乐,甚是不悦。 裴虔通低头道:“启禀陛下,臣刚才在宫门附近遇见晋阳公主,她正要出去。” 杨广不耐烦地道:“朕曾许过晋阳可以出宫,有何奇怪的,大惊小怪,立刻出去。” 裴虔通暗自冷笑,这个杨广都已经死到临头了,还毫无所觉,对自己随意呼喝,犹如在训一条狗一样,哼,且让你再得意两天,待我们一切筹备妥当之后,就取你狗命! 他很好地掩下杀意,道:“若只是公主一人自不奇怪,偏偏除了如意与吉祥之外,还有一人与公主同行。” 杨广搂着身边的姬妾,随口问道:“是谁?” “皇后娘娘!”听得这四个字,杨广身子一僵,旋即推开身边的姬妾,死死盯着裴虔通道:“你说什么?” “皇后娘娘乔装成公主宫女,若非臣识得百悦香的香气,从而拦下,恐怕娘娘这会儿已是出宫了。” 杨广脸色难看地道:“乔装宫女……她为何要这么做?” “臣也曾问过皇后娘娘,娘娘说是听闻城中饥荒严重,所以想要出宫去看看,在臣的劝说下,娘娘这会儿已经回了凤仪宫。”他的回答令杨广松了一口气,还好……还有未央没有离去,他不敢想象没有未央的日子。 在稍稍平复了慌意后,杨广寒声道:“郑英,立刻传晋阳来见朕,立刻!” “是。”在郑英离去后,裴虔通也退出了成象殿,站在檐下,他闭目深吸了口气,这会儿鼻翼间仿佛还残留着百悦香的香气。 萧皇后……真是人间尤物,晋阳公主虽与她容貌相仿,却少了一份成熟的风韵;待他杀了杨广之后,这个尤物就是他的了,真是想想骨头都酥了。 努力压下那团邪火后,裴虔通带着人巡查各处,不时有禁军迎面走来,有些是负责巡逻的,有些是当完值回禁军营歇息的。 第三百三十五章 护女 “他可真是奇怪,昨儿个站了一夜不说,今日竟然还站在那里。” 旁边那名禁军接话道:“可不是吗,人也见了,不知还杵在宫门外做什么,难道就不累吗?” 之前那名禁军耸耸肩道:“谁知道呢,既然他那么喜欢站,就由着他站去。”说话间,他们看到迎面走来的裴虔通,连忙拱手行礼。 裴虔通微一点头,道:“听你们刚才的言语,有人在宫外站了一夜吗?” 那两名禁宫点头道:“正是,昨儿个刚刚入夜的时候,杜郎中来到宫外,说有要紧事要见晋阳公主,求卑职让他进去,卑职自然不肯,他就在宫外整整站了一夜,还淋了雨,宫门刚开他就立刻进去了,过了大概半个多时辰,又走了出来,但并不离去,依旧站在宫门外,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裴虔通拧眉道:“你们说的杜郎中,可是杜如晦?” 禁军连连点头道:“大人说得不错,就是得陛下赐婚迎娶王家千金的那个杜郎中,他与晋阳公主一直颇为要好,听说连那桩婚事都是公主促成的。” 这件事,裴虔通比他们知道的还要清楚,因为他唯一的弟弟视其为知交好友,经常会在家里提起杜如晦这个名字,他也被迫听了许多。 “可知他如此急着见公主所谓何事?”对于裴虔通的询问,两名禁军相互看了一眼,摇头道:“我们也曾问过杜郎中,但他并不肯说;最奇怪的是,他明明已经入宫见了公主,却还滞留在宫门外不去,令人费解。” 守宫门一夜而不归,显然是有十万火急之事,但晋阳公主虽然身份尊贵,却只是深宫一介女流之辈,能有什么事情如此要紧?且如愿见了晋阳公主后,依旧滞留于宫外,实在是不合情理,除非…… 慢着,杜如晦是今日一早去见的晋阳公主,紧接着后者就去了凤仪殿,萧皇后还扮成宫女欲随宫出宫,而偏偏杜如晦这个时候仍等在宫门外,难道他早就知道会这样,所以在外面接应? 另外,江都百姓饿死,以同类相食之事,已不是一日两日之事,何以萧皇后这个时候想到出宫察看,再者,堂堂皇后,要用这种方式出宫实在有些说不通。 可如果不是了审视百姓,她又无端出宫做什么,总不至于是一时心血来潮,想要出宫去走走吧,如今城中百姓,一个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茶楼酒馆也早就已经关了,根本就没什么好看的。 难不成……念头刚浮上脑海,便被他否认,不会的,那件事至关机密,眼下只有他们几人知晓,晋阳公主与萧皇后怎么可能知道。 正当裴虔通百思不得其解之时,郑英带着韫仪来到成象殿,随之同来的还有未及换去宫女服饰的萧氏。 杨广瞳孔一阵急缩,下一刻已是冲到韫仪面前,抬手打去,然在离着还有一寸之距时,生生止住了落下之势,因为在他动手之时,萧氏当即将韫仪拉到身后,若这一掌打下,就是落在萧氏的脸上。 “让开!”面对杨广的喝斥,萧氏冷声道:“你若要罚,罚我一人就是了,这一切皆是我的主意,与韫仪无关!”在被裴虔通发现身份后,她就料到前者会告诉杨广,果不其然,刚到飞香殿不久,郑英就来了,她担心韫仪会受责罚,所以一道跟了过来。 杨广重重哼了一声,放下手道:“说,为什么要扮成宫女出宫?” 萧氏神色淡然道:“我听说城中百姓饥不裹腹,以同类充饥,心中难过,所以想出宫去看望。” 杨广冷声道:“他们饥不裹腹,与你何干,要你去出宫看望,你根本就是想趁机离宫,你想离开朕是不是?”不等萧氏言语,他已是激动地道:“朕待你有何不好,令你要这么做?”说话间,他冷冷盯着进来后一直未曾说过话的韫仪,“朕知道了,一定是这个死丫头怂恿你离宫,她想要分开朕与你是不是?” “我都说了不关韫仪之事,你不要胡乱冤枉她。”说着,萧氏吸了口气道:“你既封为我后,他们就是我的子民,眼见自己子民活活饿死,又岂能冷眼旁观?” “子民?”重复着这两个字,杨广忽地笑了起来,“未央,你真当朕糊涂到这个地步了吗,这十三年来,你何时视他们为你的子民过,又何必在意过他们的生死,你在意的……”他豁然一指韫仪,“从来都只有这个死丫头。” 萧氏脸色一变,冷声道:“总之我说的都是实话,信不信由你!” 杨广盯着她道:“你说的话朕哪一句不曾相信过,可是这一次,朕实在无法相信,你若真可怜那些刁民,就该来救朕开仓放粮,而不是扮成这副模样出宫,就算让你见了他们又能怎样,你有多少银两,有多少米粮,又能救得了多少人;你根本就是在骗朕。”说罢,他又指了韫仪道:“朕看在你的份上,对这个野种多番容忍,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与朕做对,这次更做出那样的事情,实在……该死!”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咬牙切齿,显然对韫仪的容忍已经到了极限。 韫仪忍不住道:“你口口声声说他们是刁民,可知你现在吃的用的,皆是他们辛苦劳作出来的,你刮尽民脂民膏却不给他们留一点活路,有什么资格说他们是刁民。”她恨,真的好恨,要不是这个人,自己怎会那么多年来一直活得如此辛苦,天下百姓又怎会活得如此悲惨可怜;这样败坏德纲的暴君,难怪那么多人想要反他,真是活该。 杨广脸颊不停地抽搐着,声音冰冷如严冬,“你若想死,朕必当成全。” 萧氏听出他话中的杀意,急忙护住韫仪,“你若动她分毫,我就与你不死不休!”说着,她回头朝韫仪斥道:“不许再说话。” “不死不休……”杨广喃喃重复着她的话,下一刻,厉声道:“你何时与朕休过,这么多年来,朕待你如珠如宝,朕是天子,却对你委曲求全,可是你呢,对这一切视如不见,从来都只记着他,记着与他的野种,眼里心里皆容不下朕一丝一毫,就连南阳也受尽委屈,如今更想逃离朕的身边,萧未央,你好狠的心!” 萧氏冷言道:“这一切皆是你自己种下的恶果,怪不得人。”停顿片刻,她又道“总之只要你不责怪韫仪,我与你……仍然是夫妻。” 第三百三十六章 东运门染血 虽然杨广恨死了韫仪,但终归是舍不得萧氏,几番咬牙,盯着韫仪道:“将这个野种带回飞香殿去,不许踏出一步,也不许任何人去见她,否则格杀勿论!” “我……”萧氏刚说了一个字,便被杨广打断,“这是朕最大的让步,否则就算你恨朕,朕也会杀了她!” 萧氏在杨广身边二十年,深知他的脾气,即便是自己,也不能无休止的要求下去,逐道:“我若看不到韫仪,怎知她是否安好?” 杨广冷笑道:“怎么?怕朕会悄悄杀了她吗?” 萧氏没有回答,只是默然盯着杨广,后者暗自一咬牙,退步道:“每月初一十五你可以去飞香殿见她。” “多谢陛下。”萧氏朝杨广施了一礼,随郑英他们离开了成象殿,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杨广面目阴沉,哼,虽不能杀韫仪,他也不会就此算了。 待得踏入飞香殿后,郑英躬身道:“娘娘请回吧。” 萧氏轻声道:“本宫想与韫仪再说几句话,请郑总管行个方便。” 郑英为难地道:“可是陛下交待下来,奴才……”话未说完,萧氏已是朝他深施一礼,“公公恩情,本宫铭记于心,来日必当报答。” 郑英赶紧侧身让开,“娘娘您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见萧氏不肯起身,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好吧,别说太久。” “多谢郑总管。”在郑英离去后,萧氏握住韫仪的手道:“你不必太过担心,虽然你被禁足于此,但还有母后在,母后会尽快安排你离宫,以后没有母后在你身边,一定要好生照顾自己。” 韫仪见她不打算与自己离去,想也不想便摇头道:“母后不走,儿臣也不走,儿臣这辈子都要与母后在一起。” “傻丫头。”萧氏抚过那张与自己犹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脸颊,怜声道:“母后也舍不得你,可是出了这样的事,陛下一定会加强戒备,以后母后怕是连出凤仪宫都难,又如何能够离开皇宫。” “儿臣说过,母后……”不等她说下去,萧氏已是道:“就算母后随你出宫了,又能陪你多久,终后还不是要比你先走。” 韫仪倔强地道:“儿臣不管,总之母后不走,儿臣也不走!” 萧氏盯着她道:“你是不是连母后的话也不听了?” “并非儿臣不听母后之言,而是儿臣不能弃母后于不顾,若真这样做了,往后每一日每一刻,儿臣都会活在自责之中。” 萧氏神色一软,轻声道:“可是对于母后来说,最想看到的,就是你平平安安,无灾无难。韫仪,成全母后好不好?” “不要!”韫仪拼命摇头,要她扔下萧氏独自逃命,她实在做不到。 萧氏脸色一沉,凝声道:“是否要母后死在你面前,你才肯答应?” 一听这话,韫仪神色大慌,连忙道:“不是,儿臣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好生就听母后的安排。”见韫仪咬着牙不说话,她又道:“就算母后不曾与你一道离宫,也不代表你我母女以后就不得相见;昔日那样的风浪母后都熬过来了,相信这一次也会平安度过。”说着,萧氏玩笑道:“就算阎罗王真要收母后的性命,母后也绝不踏进鬼门关,这样总可以了吧?” 见萧氏心意坚决,韫仪只得无奈地点头,“母后说的,可不许说话不算话。”待得萧氏答应后,她又道:“另外,请母后派人去宫门外与如晦说一声,让他先走吧,不要再等下去。” “母后知道。”说罢,萧氏在依依不舍中离去,待得回到凤仪宫后,她发现众人面色戚戚,甚是哀伤,有几人甚至眼睛红肿,仿佛才哭过似的,她唤过一人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她的话令那宫人一下子哭了起来,另外几名宫人也是暗自抽泣,令萧氏越发觉得不对,再次道:“究竟出了什么事?”话音刚落,她又想起一事,环顾了四周一眼道:“红鲤与吴方呢?” 刚才那名宫人勉强止了眼泪,道:“就在娘娘回来之前,陛下派人来带走了红鲤与吴方,说是他们二人犯下大罪,要……要处死,也不知他们究竟犯了什么错,令陛下如此动怒。”虽然杨广生性暴戾,视人命如草芥,但因为萧氏之故,此处的宫人从未见过杨广凶狠的一面,这次突然说要处死萧氏身边最亲近的两人,着实令他们惊慌害怕。 “什么?!”萧氏骇然色变,万万想不到杨广竟然会这么做,急忙道:“他们被带去了哪里?” “奴婢也不清楚。”话音刚落,一旁的宫人道:“奴婢听说仿佛是去东运门。” 听得这话,萧氏顾不得让人备轿,赶紧去了东运门,唯恐晚了会来不及救红鲤等人,几名宫人匆匆跟在后面。 虽然萧氏紧赶慢赶,还是来不及阻止这场悲剧,等她赶到时候,地上一片殷红,刺得人眼睛生疼,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之气,两名宫人正在拿水泼地上的殷红。 萧氏忍着阵阵晕眩,冲过去抓住其中一名宫人道:“吴方与红鲤呢,他们人在哪里?说啊,他们在哪里?!” 宫人被她狰狞的样子吓了一大跳,不知如何回答,直至宫人上前催促,方才小声道:“他们已经被处死,尸体刚刚……被拖了出去。” “处死……”萧氏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在她还是晋王妃的时候,这两人就跟在她身边,可以说,他们甚至比娘家几个兄弟还要亲,如今却因为她而…… 杨广是故意的,他杀不了韫仪,就拿红鲤二人出气,他……怎么可以这样做,怎么可以! 宫人见萧氏站在那里摇摇欲坠,赶紧上前扶住她,劝道:“事已至此,娘娘节哀。” 萧氏没有说话,只是怔怔望着那一滩即便泼了无数桶水,依旧红得刺目的血水,泪水不断从眼眶中涌出来,是她,是她害了红鲤与吴方,是她…… 杨广――今日之仇,来日我定会亲手向你讨回! 第三百三十七章 裴虔通 萧氏不知自己是怎么回的凤仪殿,直至宫人请她用晚膳方才回过神来,望着外面漆黑的天色猛然想起还未派人告之杜如晦,连忙唤来一名平日里还算信得过的宫女,让她去宫门外告之杜如晦不必再等下去。 宫女不敢多问,依言去了萧氏所言的宫门,果然见杜如晦尚等在那里,神色甚是着急,在得知她的来意后,焦急之色更甚,拱手道:“恕多嘴问一句,晋阳公主可还好?”既然萧皇后派她出来告之,想必是其心腹。 “这个……”宫女犹豫片刻,拉着杜如晦走远一些,低声道:“与杜公子您实说了吧,今日宫中出了许多事情,晋阳公主被禁足不说,连吴公公与红鲤姐也被陛下下令处死,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杜如晦神色一沉,看来果然是离宫一事被杨广发现了,早在韫仪迟迟没有出现之时,他就已经料到事情有变,但没想到如此严重,如今韫仪被禁足,想要再出宫就真是千难万难了,可继续待下去,一旦裴虔通起兵,韫仪很可能性命不保,该怎么办? “奴婢已经将话带到,告辞了。”在目送宫女踏入宫门后,杜如晦心事重重地往回走去,一边路边思索着解决之法,不知走了多久,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吓了他一跳,待得回清是裴虔诚后,方才松了口气,“你怎么在这里?” 裴虔诚一脸严肃地道:“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我不是昨日就让你出宫了吗,为何还在这里?” 杜如晦目光微闪道:“我……想起还有一些事情要办,所以又逗留了一日。” “事情?”裴虔诚往他行来的方向看了一眼,道:“若我没有记错,这条路是通往皇宫的对吗?” 杜如晦叹了口气道:“看来你已经猜到了。” “果然是这样。”裴虔诚气恼地道:“我与你一再言明,这件事不能告诉公主,你将我的话当耳边风了是不是?” “公主至今未嫁,我也有责任,而且我与显月的婚事也是她促成的,所以……”不等他说完,裴虔诚已是道:“所以你就可以不顾兄弟死活,将那件事告诉公主了是不是?” 杜如晦低头道:“我知道这件事是我不对,但我真的不可以见死不救,还请裴兄见谅!” “你!”裴虔诚气得说不出话来,拂袖道:“真是气死我了!”僵持半晌,他没好气地道:“公主呢?” “公主要带皇后娘娘一道离宫,但被陛下发现,这会儿困于宫中无法出来。”一听这话,裴虔诚大惊,连忙道:“那……” 杜如晦知道他想说什么,道:“放心吧,听刚才来传话的宫人,陛下并不知道他们为何离宫。” 听得这话,裴虔诚松了一口气,转而道:“既然他们无法离宫,你也别在这里耽搁了,明日一早,立刻出城。” 杜如晦沉默片刻,道:“裴兄,你能不能帮着想想法子?” 他的话令裴虔诚睁大了眼睛,盯着他道:“该不会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着带公主他们出城吧?”见杜如晦不语,他知自己猜对了,气得连连摇头,“你简直就是疯了,那里是皇宫禁地,我能有什么法子?就算真有,你可知要冒多大的险?” “可是……”不等杜如晦说下去,裴虔诚已是道:“我不管你想什么,总之这件事你必须听我的,明日出城,不得再耽搁,你要是再不肯听,我就算绑也要把你绑出去。” 杜如晦看着裴虔诚的身后,脸色微微一变,“裴兄……” 裴虔诚不由分说地挥手道:“你不必再说,我心意已决,不可更改,今夜里我就与你在一起,以免你又闹出什么事来。” “依我看,闹事的人是你才对。”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裴虔诚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这个声音……分明就是大哥,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杜如晦盯着朝他们缓步走来的裴虔通,他刚才就已经看到了,想要提醒裴虔诚,无奈后者根本不让他说。 望着走到身前的裴虔通,裴虔诚努力挤出一丝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大哥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裴虔通冷哼一声道:“我要是再不过来,怎么知道你竟然连大哥也出卖。” 裴虔诚心时一跳,极力装出一副不知所以的模样,“大哥何出此言?” 裴虔通盯着他道:“我问你,你怎么知道我的事情?” 一听这话,裴虔诚连忙摇头,“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不是你,杜家上下以及王家众人怎么会突然不见了踪影,萧皇后又怎么会扮成宫女随晋阳公主出宫。” 听得此言,裴虔诚大惊失色,顾不得掩饰,急忙道:“大哥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 “哼!”裴虔通扫了杜如晦一眼道:“今日我发现萧皇后扮成晋阳公主的宫女,欲要蒙混出宫,又听闻杜如晦在宫外等了一夜,且见过公主后迟迟不肯离去,觉得奇怪所以暗中调查,结果竟然让我发现,杜家早就已经人去楼空,而王家也一律称病不见客。” 裴虔诚不自在地道:“竟然……竟然有这样的事吗?” “别在这里跟我装糊涂!”裴虔通厉喝道:“这几件事绝不是巧合,说,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裴虔诚见瞒不过下去,只得道:“那天……我听到司马德戡与大哥说话,知道你们……想要造反,杀了陛下!” 虽然已经料到这件事,但真正听裴虔诚说时,裴虔通眼皮还是狠狠跳了几下,阴声道:“你怕到时候江都大乱,就将事情告诉杜如晦,让他与家人逃走!” “是。”裴虔诚刚应了一声,裴虔通已是厉声道:“好啊,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外人,竟然连你哥哥也出卖了,还记不记得爹娘刚过世时,我们兄弟是如何相依为命的?还记不记得我为了你被人打得遍体鳞伤?” 第三百三十八章 被擒 “我当然记得。”裴虔诚急急道:“大哥放心,如晦没有与任何人提过这件事,他不会出卖你的。” “他连公主与皇后都说了,还说没与人提过?!”裴虔通气得脸色铁青,眼前这个要不是他唯一的亲弟弟,早就被他一掌打死了。 杜如晦道:“我只是与公主说有人欲造反,并未透露裴大人分毫,尽可放心。” 裴虔通冷笑道:“杜如晦,你也算是本事,凭着些许才华,不仅娶到王家千金,更将我这个弟弟耍得团团转,令他连我这个大哥的死活也不管。” “大哥,我……”裴虔诚刚说了几个字,便遭到前者厉喝,“闭嘴,你的帐我慢慢再与你算!” 一直以来,裴虔通都极为维护这个弟弟,哪怕是闯了祸也少有责骂,像这样的喝斥尚是头一次,令裴虔诚一时不敢再言语。 裴虔通盯着杜如晦,冷声道:“你当真未将我的事情告诉公主?” “如晦所言句句属实,并无欺瞒;另外,可以肯定,公主并没有将我与她说的话,告诉陛下知晓。” 裴虔通眸光微动,凉声道:“何以见得?” “若是告之陛下,公主就不必离宫,皇后娘娘更不必扮成宫女,所以裴大人不必担心。” 其实这一点,裴虔通之前也想到了,所以他才没有急着去变更计划。那厢,杜如晦在停顿片刻后,道:“裴大人如果得势,能否放过公主与皇后娘娘?” 裴虔通冷声道:“你自身都难保,还想着帮他们求情?” 裴虔诚听出他话中的杀意,连忙道:“大哥,如晦是我好兄弟,你不要伤他。” “我做事不用你来教。”在裴虔通喝斥之际,杜如晦再次道:“公主她们只是一介女流,放之并不会影响大局,相反,裴大人若是杀了她们,难免会落得一个滥杀无辜的恶名。” 裴虔通似笑非笑地道:“果然是长一张三寸不烂之舌,死的也能让你说成活的,可惜,对我没用。” “裴大人……”不等杜如晦再言,裴虔通已是道:“这次的事情,崔家也有份,他们提了一个要求,就是将你交给他们发落;幸好今日让我抓到你,否则可就要失信于崔家了;所以,与其担心别人,你还是好生担心一下自己吧。” 裴虔诚顾不得会否受责,拉住裴虔通的袖子道:“大哥,如晦是我最要好的兄弟,我求求你,不要杀他,更不要将他交给崔家。” “为成大事,只能如此!”裴虔通态度坚决,并未因他的求情而有所软化。 “大哥……”不等他说下去,裴虔通已是冷然道:“立刻将他带回去。” 裴虔诚咬一咬牙,忽地从背后紧紧抱住裴虔通,对杜如晦道:“快走!快!” 他这个举动令裴虔通大怒,厉声道:“你真要为了这个人,与我做对是不是?” 裴虔诚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一味催促杜如晦快走,正当后者准备离开之时,裴虔通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侧首道:“你真以为他逃得了吗?” 不等裴虔诚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裴虔通已是厉喝道:“给我拿下杜如晦!” 随着他的话,几道黑影从暗中窜了出来,挥刀拦住杜如晦,虽然后者武功不错,但双拳难敌四手,更不要说他还手无寸铁,最终被那几道黑影制服。 “将他带回府中。”待得杜如晦被押走后,裴虔通反手用力攥住裴虔诚的手碗,语气森冷地道:“你也随我回府。” 待得回到府中后,裴虔通拉着他来到供奉着他们父母灵位的屋中,冷声道:“你对着爹娘的灵位说说,这样做对得起我,对得起裴家的列祖列宗吗?” 裴虔诚自知理亏,瞅了一眼灵位,小声道:“我只是不想如晦枉送性命。” 裴虔通气不打一处来,恨声道:“如晦如晦,你记着他是你兄弟,却忘了我这个大哥,是不是非要害死我才高兴?” “我怎么会害大哥。”裴虔诚叹了口气道:“当年杜兄弟与崔家的恩怨,孰是孰非,大哥最是清楚不过,我既与他为兄弟,又怎可眼看他枉死,而且大哥也曾称赞过他诗文出众,才华过人。” 裴虔通面无表情地道:“不错,他是稍有些才华,可是为了大局着想,他一定要交给崔家。” “大哥,你……你怎么变得这样不辩是非!”裴虔诚痛声道:“你要起兵,你要谋反,我不说什么,因为当今天子暴戾无道,来此不过半年,江都就被他搞得哀鸿遍地,民不聊生;如今又想迁都丹阳,祸害完一地又去祸害另一地,这种人根本不配为君王;可是如晦何错之有,你将他交给崔家,他必然只有死路一条,大哥你如何忍心?!” “为成就大事,牺牲区区一人算得了什么。”说罢,裴虔通走至其身前,一字一句道:“杜如晦之事,你不许再插手,否则休怪我不念兄弟之情!”说罢,他大步往外走去,不理会裴虔诚的呼喊。 裴虔诚急得团团转,怎么办?怎么办? 看大哥的样子,是打定主意不肯放如晦了,唉,都怪如晦,明明与他说了立刻走,他偏要留来下救公主一道离去,现在好了,人没救成,自己却身陷囹圄,一旦交到崔家手中,必死无疑;他身为兄弟,岂可眼睁睁看着如晦去死。 苦思良久,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救!哪怕是丢了这条性命也一定要救杜如晦出来! 看大哥的样子,已是箭在弦上,很快就会动手,他一定要赶在此之前,救出杜如晦,否则一旦让崔家接手,就当真没有机会了。 接下来的两日,江都风平浪静,若非要说什么,无非是饿死的百姓又多了几十个,对此,官府自不会上报,然就算上报了,也不会有人理会,该玩乐的依旧玩乐,譬如成象殿那位,丝毫不知危险正在迫近,依旧在充斥于鼻尖的焚香以及阵阵悦耳的丝竹声中欣赏舞姬曼妙的身形以及美妙的舞姿。 第三百三十九章 独孤盛 “陛下,臣妾再敬您一杯。”说话的是杨广新纳的一位美人,姓张人若其封号,美艳绝伦,勾魂夺魄,光是看上一眼,就感觉魂销天外,难以忘记。 杨广对其十分宠幸,日夜召其侍寝,他亲了一口香腮,更要饮酒,看到外面火光闪亮,疑惑地对一旁负责执勤的裴虔通道:“外面这是怎么了?” 裴虔通躬身道:“启禀陛下,外面突然失火,他们这是在救火呢。” “原来如此。”杨广随口应了一句,便又将注意力放在怀里的张美人身上,后者与之一番调笑后,望着依旧火光明亮的殿外道:“陛下,看这样子,外头火势不小,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杨广尚未言语,裴虔通已是道:“去不得,外面火势那么凶,万一惊到陛下与美人主子可就不好了。” 杨广深以为然地道:“虔通说得是,再说起火有什么好看的,倒不如你再跳一个舞给朕看看。” 张美人也只是随口一说,听得这话,当即娇声答应,“臣妾遵旨。” 望着底下翩翩起舞的美人,杨广做梦也想不到,外面根本不是起火,而是有人在图谋造反,参与谋反的宇文智及还有鹰扬郎将孟秉这会儿正率领一千多人重重把守整个宫禁,在他毫无所觉之中,皇城已经落在了裴虔通等人的手中,而他,就像一只处于狼群中的羊,随时都会被那些饿了许久的狼生吞活剥。 裴虔通用一种异常冷漠的目光望着杨广,继续吧,这将是你最后的享乐,过了今夜,你将失去所有,变成一具死尸。 天亮之后,裴虔通来到宫门处,司马德戡正等在那里,看到他过来,连忙道:“如何,狗皇帝可有起疑?” 两边侍卫对于他放肆的言语没有任何反应,因为他们与司马德戡一样,是为取杨广之命而来。 “没有,我出来的时候,他正搂着张美人睡觉。”说着,裴虔通急急问道:“你呢,怎么样了?” 司马德戡正要说话,一个人影走了进来,尚未跨过宫门已是道:“放心,整个皇城都在我们控制之中,宇文他们正带人搜捕那些皇亲国戚以及朝中大臣。”如果杜如晦在这里,一定会认出来者——此人正是本该在采石场劳役的崔济! “那就好。”裴虔通话音刚落,崔济便冷声道:“刚才过来之时,我曾去过杜家,结果发现那里人去楼空,一问之下,得知他们几日前就走了,这是怎么一回事?裴虔通,莫要忘了,你答应过会将杜如晦交给我处置,我们崔家才会与你合作,你该不会一直在撒谎吧?”说到后面,他眸中已是含了一丝凶光。 “放心,我既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虽然当中出了一点岔子,所幸没有坏事,杜如晦这会儿正被我关在府中,待得成事之事,我就让人去将他押来交给你。” 崔济半信半疑地道:“当真?我记得你弟弟可是与他要好得紧?” 他的置疑令裴虔通有所不悦,冷言道:“放心,我分得清楚孰轻孰重,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 司马德戡怕他们有所争执,连忙道:“好了,正事要紧,余下之事,晚一些再说。” 崔济也明白他们现在犹如坐在一座随时会喷发的火山上,一个不好就会粉身碎骨,逐道:“皇城之事,宇文会负责,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冲进万象殿,捉拿杨广。” 对此,裴虔通自然不会拒绝,当即与他们一道,带着一千多名将士冲向杨广所在的万象宫,一路上虽然有人阻挡,但那些禁军已是杀红了眼,真正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他们很快就到了成象殿门口,正当他们准备一鼓作气冲进去,抓住那名昏君之时,却被一个人挡住了去路,此人是右侍卫将军,独孤盛。 裴虔通认得此人,独孤一族之人,也是杨广极少数信任者,此人与王威等奸滑小人不同,独孤盛勇武过人,还曾救过杨广的性命。 “请将军让开!”面对司马德戡的言语,独孤盛冷声道:“你们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杨广暴戾无度,视人命如草芥,这种人根本就不配活着。”司马德戡话音刚落,独孤盛便铿锵有力地道:“不管陛下如何,他都是君主,身为臣子者岂可行谋逆之事!” “这种君主我们要不起!”随着司马德戡的话,他身后的禁军将士叫嚷着要杀了独孤盛冲进成象殿去。 裴虔通上前一步道:“我们等敬重将军忠义与勇气,但杨广多年来倒行逆施,今日非死不可,还请将军让开,我等发誓,定然不会为难将军。” 独孤盛一抡手中的长刀,道:“除非你们杀了本将军,否则绝不会允许你们踏入成象殿一步。” 裴虔通叹道:“维护一个败坏祖宗江山,祸害无数百姓的君王,值得吗?” “身为臣子,食君王之禄,当为君王分忧,若君王有行差踏错之处,臣子当规劝,当进谏,但绝非谋逆造反。”独孤盛深吸一口气,盯着他们几人道:“这些年来,陛下对你们几人也算是宠信有加,你们却做出这等事,就不怕遗臭万年,受百世唾骂吗?!” 裴虔通怕被他说得动摇了军心,连忙道:“只要可以救得满军将士,就算我们几个真要遗臭万年又如何?!” 崔济亦反应过来,道:“狗皇帝待不住洛阳,便来江都,毁了江都又要去丹阳,让我们这么多人跟着他一人东奔西跑,我们生在关中,长在关中,现在却要我们定居丹阳,那岂非让我们这辈子都要背井离乡,见不到家人?!” 一听这话,身后原本安静下来的将士再将沸腾,纷纷叫嚷着杨广无德,只知残害百姓,非死不可! 崔济上前一步,冷声道:“独孤盛,凭你一人根本不可以护得住狗皇帝,还是赶紧让开吧!” 孤独盛冷哼一声,盯着他道:“当日你犯下弥天大罪,陛下看在崔家世代有功的份上,饶你死罪;今日你却恩将仇报,与他们一起谋逆犯上,意图弑君,真是该死!” 第三百四十章 永巷 崔济脸色一寒,“独孤盛,我等已是好话说尽,你若再不让开,休怪我等不客气了!” 面对他的言语,孤独盛闭目长叹一声,下一刻,他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缓缓睁开眼道:“就算你们杀了我,也休想找到陛下!” 裴虔通闻言,急忙道:“你将杨广藏在何处?” “藏在一个你们永远都找不到的地方,哈哈哈!”说完这句话,他挥舞着长刀向众人冲来,几乎是在他刚有动作的时候,司马德戡还有后面无数禁军就冲其举起了刀枪,准备取这个冥顽不灵的老家伙性命。 “不要杀他!”裴虔通已经尽快喊出来了,但还是晚了一步,几乎就在这句话出口之时,数十把刀枪同时插入了独孤盛的身体,殷红的鲜血犹如盛开在三月的桃花,喷涌而出,沾在手执刀剑的禁军身上。 “你们永远都……找不到陛下……”伴着这句话,独孤盛仰天倒去,吐出了他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口气,但那双眼依旧大大睁着。 司马德戡收回长刀,见裴虔通一直盯着独孤盛的尸体,以为是在为其难过,道:“这种老顽固不值得同情。” 裴虔通摇头道:“我不是同情他,而是在想他说的那句话。”说着,他有些埋怨地道:“你们为何不听我的话,非要杀他。” “不杀他,我们就进了不成象殿。”说着,司马德戡有些不悦地道:“裴兄,该不会到了这个时候,你又心慈手软了吧?” 崔济代答道:“裴大人不是心慈手软,而是发现了当中的问题。” “问题?什么问题?”面对司马德戡的话,崔济叹了口气,望着不远处的成象殿道:“若我没有猜错,杨广应该并不在成象殿,唯一知道他藏身之处的,就只有独孤盛,可是他被你们给杀了,想问也没的问。” 司马德戡等人这才意识到自己闯了祸,一时无言以对,还是崔济道:“就算孤独盛活着,以他对杨广的忠心,也绝不会将其下落告诉我们。” 裴虔通咬一咬牙道:“没法子了,我们一间间搜出来,我就不相信杨广还能插翅飞了不成。” “不错,只要他还在宫中,就一定可以找到。”说着,司马德戡朝身后将士使了个手势,他们会意地冲进了成象殿,过了一会儿,有将士出来道:“启禀将军,没有发现杨广踪迹!” “搜!”裴虔通冷然道:“就算掘地三尺,也一定要找出杨广!” 在裴虔通的命令下,千余名将士挨宫挨院的搜查,半个多时辰后,他们带来了裴虔通等人最不愿意听的消息——找不到杨广! 司马德戡闻言,当即道:“这不可能,我早就已经命人封锁了各条要道,杨广根本不可能逃出去,除非他真的肋生双翅。” “不错,昨夜封锁之时,我还看到杨广在成象殿中寻欢作乐,怎么可能一转眼就不见了。”说着,裴虔通恨恨地踢了孤独盛已经冰凉的尸体一脚,“这个老贼,到底把杨广藏到哪里去了。” 其中一名从凤仪殿回来的将领拱手道:“启禀裴将军,除了杨广之外,萧皇后也不见踪影。” 裴虔通尚未言语,崔济已是急忙道:“晋阳公主呢?”这次助裴虔通等人起兵,除了报当年之仇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韫仪,他那时想尽办法成为驸马人选,有两个原因,其一自然是因为驸马之位可以助崔家更上一层楼;其二,则是他确实看中了韫仪,当日清风拂过,吹起面纱,露出半张娇美如仙的脸颊,令他一直不曾忘怀。 一名从飞香殿回来的将士道:“晋阳公主尚在飞香殿中,已经派人将她看管起来。” “好。”在崔济松了一口气之时,裴虔通几人的神色却是越发不善,若是找不到杨广,他们今日所做的一切就白费了,要知道杨广手中除了禁军之外,还握有其他军队,一旦让杨广离开皇宫,召集军队,他们不止回不了关中,还会死在这里。 怎么办?怎么办?裴虔通等人越想越害怕,急得团团转,司马德戡咬牙道:“接着给我搜,找不到杨广不许停!” 禁军将士面面相觑,无奈地道:“将军,我们真的搜遍了,确实没有,实在想不出还能搜哪里。” 另一名士兵道:“寝宫里里外外,甚至是水井里都看了,实在是没有。” 司马德戡越听越慌,连冷汗也出来了,望着裴虔通道:“怎么办?一旦让杨广逃走,我们所有人都要死,这可怎么办啊?” 裴虔通自己也是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头脑一团乱,哪里还想得出法子来,这个时候,崔济突然道:“不对,我们还有一个地方没搜。” 一听这话,裴虔通精神一振,连忙道:“何处?”不止他,所有人的目光都望着崔济这个唯一的希望。 在众人的注视下,崔济缓缓吐出两个字,“永巷!” 所谓永巷,是指宮中的長巷,一些還未分配到各宮各院的宮女太監們的居住之處;也是幽禁失势及失宠嫔妃之处。 不论是长安皇宫,还是洛阳紫微宫,又或者江都的宫殿,都有永巷的存在,可以说是最不可缺的地方,同样的,也是最不起眼之处。 这个地方,怕是杨广这辈子都没有踏足过,难道他现在会躲在那里,不管是不是,且先搜了再说。 在这个念头的驱使下,众人一窝蜂的奔向永巷,此处分东阁和西阁,狭长幽森,只是看着就让人心生冷意,更不要说是搜查了。 裴虔通随意抓了一个经过的宫女,道:“说,杨广在哪里?” 宫女被吓坏了,连连摆手,“奴婢……奴婢什么都不知道,不……啊!”她发出一声惊惧的呼声,因为裴虔通将刀架了她脖子上,“若是不说,就杀了你!” “奴婢真的不知道,求大人……”不等她说完,钢刀已是在她脖子上横过,伴着一抹殷红,她软倒在地上,结束了短暂的一生。 第三百四十一章 无力回天 裴虔通并没有就此罢手,抓过一名缩在墙角抖抖擞擞的太监,后者亲眼看到事情经过,是以不等裴虔通问,便已经急急忙忙道:“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 裴虔通神色冷漠地道:“不想死的话,就告诉我杨广在那里,我只问你一次,若是不说,就再问别人!” “我说!我说!”太监忙不迭地点头,旋即指着西阁道:“奴才……奴才看到独孤将军将陛下带进了西阁,具体……具体在哪里奴才也不知道。” 在命太监离开后,裴虔通盯着西阁迟迟没有动作,谁也不知道里面是否有机关,是否有士兵,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大业就在眼前,他可不想在这个时候丢了性命。 想了一会儿,他对司马德戡道:“你带人进去看看。” 司马德戡脸色微微一变,对崔济道:“刚才奔得太急,腿有些不适,不如崔老弟你带人进去看看?” 崔济皮笑肉不笑地道:“这么巧,我也觉得腿脚不适,走不动路呢。”这两只老狐狸,想推他去送死,门都没有! 见一个个都互相推诿,不肯入内,裴虔通脸色有些不太好看,瞥了一眼随他同来的将士,大声道:“谁人抓到杨广就是首功一件,官升三级,赏布百匹!”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真是一点都没错,裴虔通话音落下后不久,便有人道:“我去!我就不信杨广这只落了毛的凤凰还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说话的是校尉令狐达,此人是一个大老粗,没什么学识,不过胜在好勇善战,又有一身不错的武功。 令狐达提着刀往西阁行去,幽长的宫道两边是一间间的屋子,在走到其中一间时,借着天光,看到里面似乎有影子动了一下,还有细微的声音传出,难道杨广就躲在这里? 想到此处,令狐达提刀将窗户捅开,果然看到脸色苍白的杨广躲在里面,在其身边,还有被绑住手脚,塞着嘴巴的萧氏。 在令狐达看到杨广的时候,后者也看到了他,杨广是吃惊的,他没想到这些人竟然真的找到永巷来了,独孤盛明明与他说此处不会有任何人找来,难道……真是天要亡他? 不知为何,注视着杨广的双目,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令狐达竟然感到有些畏惧,下意识地别过脸,道:“快过来,杨广在这里。” 随着这句话,门被人用力推开,裴虔通等人皆挤进了这间小小的屋子,杨广缓缓站起身,盯着他们道:“你们是来杀我的吗?”言语之间,透着帝王的无形威严。 明明已经下定决心要杀杨广,可是在这一刻,却没有一个人敢动,甚至连提在手里的刀剑也不自觉地垂了下来。 杨广做了十多年的皇帝,从来说一不二,执掌生杀大权,多年来,畏惧在众人中心根深蒂固,不是说去就能去的。 裴虔通拱手道:“臣不敢,臣只是来迎陛下回关中。” 望着裴虔通,杨广扶着墙壁站起身来,一步步走至其身前,“朕还是晋王的时候,你就开始跟着朕,至今差不多有二十年,这么多年来,朕信任你,厚待于你,你却带人反朕,裴虔通,你对得起朕吗?” 裴虔通被他说得一阵脸红,确实,杨广虽然暴戾无道,对自己却异常信任,让他做监门直阁,还将数百名宿卫交给他执掌,他却…… 此时,裴虔通确实有些后悔,但开弓没有回头箭,走到这一步,已是回不了头了,想到此处,他抬起头道:“陛下要迁都丹阳,如此一来,臣与众将士就再也回不了家,臣迫于无奈方才行今日之事,还请陛下见谅!” “见谅?”杨广冷笑道:“你带着人来杀朕,还要朕见谅,裴虔通,朕怎么没发现你的脸皮如此之厚?!” “臣也是……”不等裴虔通说下去,杨广已是走出屋外,望着那千余名禁军将士道:“你们为的,无非就是回关中,其实朕又何尝不想回去,只是米船未到,故而朕想再等一等,但朕万万没想到,有人竟然趁此作乱,行不轨之事,实在令朕痛心疾首。”停顿片刻,他道:“只要你们现在擒拿乱贼,朕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还会官封一级,赏米赏布,并且即刻带你们回关中。” 杨广是一个极为聪明之人,否则也坐不上帝位,他知道现在形势对自己极其不利,唯一的生路,就是策反裴虔通所带的禁军将士,只要给他一些时间,他就能够调动手中的兵力,将他们悉数杀死! 随后走出来的裴虔通察觉到杨广的意图,在心底暗骂一声,道:“众将士别听他胡说,他不过是想让我们自相残杀,等到他脱困,就会立刻调动大军将我们悉数杀死,无一可以生还;我们身后就是万丈深渊,万万不能退!” 杨广深知这是他最后的机会,当即道:“朕是天子,一言九鼎,说了既往不咎就绝对不会计较,以后你们都是朕的恩人,朕绝不会亏待于你们!” 崔济冷笑道:“当年杨素扶你登上帝位,你说他是你的再生父母,结果呢,还不是被你给害死了;一个连自己父兄、恩人都可以杀的人,他的话,根本没有一丝可信,什么一言九鼎,根本就是屁话!” 杨广恨恨地盯着他道:“朕待崔家总算不薄,崔家却用这种方式来回报朕,真是本事!” 崔济没有理会他,只望着那些面有摇摆之色的将士道:“杨广为人如何,就算你们不曾眼见,也必有所耳闻,此人残暴无道,只有杀了他,我们才有好日子过,天下百姓也才能够继续活下去!” 司马德戡亦趁机道:“不错,今日我们就替天行道,除了这个狗皇帝。” 他们的话在将士中引起一阵骚动,紧接着传来阵阵怒喝声,“杀了他!”、“杀了这个狗皇帝!”、“别放过他!” 听着这一声声要命的言语,杨广长叹一声,看来真是大势已去,无力回天! 第三百四十二章 弑君 这个情况,无疑令裴虔通等人欢喜,当即押着杨广往成象殿行去,除了萧氏之外,他们还在西阁之中找到了杨广的儿子赵王杨杲。 在被带入大殿之时,杨广看到宇文化及坐在他所坐的龙椅上,不用问,宇文一家也参与了谋反。 眼见他信任倚重的人一个个都背叛了他,杨广不禁有些歇斯底里,指了宇文化及等人道:“你们这群忘恩负义之徒,朕赐予你们高官厚禄,给予你们荣华富贵,换来的却是今日的背叛与刀剑相向,你们良心何在?” 一旁十二岁的赵王杨杲被他声嘶力竭的样子吓得哭了起来,出生至今,他从未经历过什么风霜,如今刚一沾染就是灭顶之灾,实在可怜。 然杨杲的声音刚一发出,一把钢刀便捅进了他的胸膛,执刀之人,不是别人,正是裴虔通,刚才在永巷之时,他亲眼看到杨广蛊惑将士,要不是崔济见机得快,把众将士的心给拉了回来,后果不堪设想;这一次,他绝不会再给杨广机会妖言惑众。 杨广万万没想到,最心狠手辣的人竟然会是他信任多年的裴虔通,原来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养了一只白眼狼! 他怔怔看着倒在血泊中的杨杲,下一刻,指了裴虔通,怨毒地道:“裴虔通,你如此忘恩负义,来日一定会有报应,一定!” 裴虔通面无表情地道:“不管是否有报应,陛下你都看不到了。” 那厢宇文化及催促道:“快杀了此人,本相不想再看到他。” 杨广扫过在场每一个人,似乎要将他们的脸都一一印在心中,待得死后,将他们一起拖入地狱,许久,他开口道:“你们做这么多,无非就是想要朕死,好,朕如你们所愿,不过在此之前,你们也要还朕一个所愿!” “是什么?”在裴虔通的声音中,杨广转身望着萧氏,望着这个令他着魔了一辈子的女人,取下她嘴里的巾帕,道:“未央,阳世无你我容身之处,我们就去地府再做夫妻,生生世世,没人可以分开我们!”话音未落,他已是一把掐住萧氏纤长的脖颈,用力收紧。 活着的时候,萧氏是他的人,如今要死了,萧氏也要陪他一起死,做一对生死相随的夫妻! 看到这一幕,宇文化及大惊失色,连忙道:“阻止他。” 在宇文化及话刚出口之时,裴虔通已是反应过来,他顾不得去拔还插在杨杲胸膛的刀,随手取过练巾从后面绞住杨广的脖子,用力收紧,他的力气可比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杨广大多了,很快就勒得他翻白眼,不得不松开掐着萧氏脖子的双手;杨广起先还挣扎几下,到后面,一动不动地瘫在那里,令狐达上前探了探鼻息,道:“死了。” 裴虔通闻言,当即松开练巾,走到尚在咳嗽的萧氏身前,动作温柔地扶起惊魂未定的她,“放心吧,他已经死了,再也害不到你!” 萧氏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杨广的尸体,脖子上还留着被杨广掐过的印痕,她恨了这个男人半辈子,如今终于得偿所愿,死在自己面前,可她却说不出这心里究竟是喜是悲…… 良久,她蹲下身,合上杨广大睁的双眼,喃喃道:“你我的恩怨终于了结了,希望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们都不要再相遇。” 裴虔通在其身边轻声道:“别担心,以后有我在,我必会好好护着你,不让任何人伤害你。”在他看来,既然杨广死了,这萧氏自然就归他所有,毕竟他在这场弑君之战中,可是出力最多,说一句首功也不为过。 但裴虔通没有留意到,除了他之外,另外一人也对萧氏有意,那就是此刻坐在龙椅上的宇文化及! 且不提宇文化及的心思,飞香殿中,如意走到宫门处小心翼翼地张望着守在宫门的禁军;今儿个不知怎么一回事,天还没大亮,就突然闯进来一拨人,将飞香殿里里外外搜了一遍,连公主的寝宫也没放过,问他们在找什么,出了什么事,亦无人理会。 好不容易等到他们走了,却发现守在飞香殿外的人都换了她们没有见过的生面孔,而且一个个手执刀剑,模样凶狠,令人不寒而栗。 “看什么看!”突如其来的声音将如意吓了跳,回过神来后,发现其中一个禁军正恶狠狠地盯着她。 如意强自定了神,赔笑道:“是这样的,我看几位哥儿一大早就过来交班看守,想必没用过早膳,所以拿了几碟糕点给你们垫垫肚子。”还未等她将挽在臂上的食盒取下来,那个禁军便道:“我们不饿,你回去!” 如意笑道:“哪里会有不饿的道理,这两碟糕点很好吃的,保证几位哥儿喜欢,我……”未等她说完,一把寒光四射的钢刀已是架在她脖子上,同时阴冷犹如自地底渗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滚回去,不要让我再说第三遍!” 如意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不敢再多言,赶紧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大殿,韫仪与吉祥正等在那里,看到她这个样子,吉祥连忙扶住,道:“怎么了,问不出话吗?” 韫仪见如意神色惊恐,将宫人给她沏的茶递过去道:“先喝口茶定定神。” 如意接过,顾不得茶水有些烫口,一口将之饮尽,连茶粉也都给喝了,随即又用力喘了几口气后,她将刚才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临了心有余悸地道:“那几人的眼神好可怕,与之前看守飞香殿的禁军完全不同,也不知陛下从哪里找来的。” 韫仪徐徐道:“恐怕……他们出现在这里,并非杨广之意。” 吉祥疑惑地道:“一直以来,只有皇上才有权调动宫中禁军,而且此处又是后宫禁地,不是陛下还会是谁。” “杨广固然有权调动禁军,却并非唯一之人。”自从差点遭杨广强bao后,她就一直以名相呼,莫说是父皇,连一句陛下她都不愿呼。 吉祥想了一会儿,道:“主子是说禁军统领?” 第三百四十三章 阴魂不散 “不错,与杨广相比,禁军统领才是最直接调动禁军之人。”韫仪话音刚落,心思渐渐平复下来的如意道:“奴婢上次听到禁军换班之时,说到禁军统领,好像……是姓司马的,具体什么名字,就不知道了。” “司马德戡。”韫仪吐出这四个字,道:“此人是杨广的亲信,禁军统领应该就是他无疑了。” 如意点一点头道:“不禁皇命而私自调动禁军,是为大逆谋反,司马将军应该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停顿片刻,她又道:“不过话说回来,那些禁军之前闯入飞香殿来做什么,找东西还是找人?” “不知道,总之今日处处都透着古怪,我们得打起几分……”吉祥说到一半,突然死死盯着如意身后,露出难以置信之色,之后更用力揉着自己眼睛。 如意看到她这副古怪的样子,疑惑地道:“吉祥,你做什么?” 吉祥没有理会她,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其身后,口中喃喃道:“崔公子……” 韫仪脸色凝重地看着站在宫门处的人影,她比吉祥更早看到,但是她不明白,这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来者正是崔济,他带着一丝柔和的笑意,迈步进来朝韫仪施了一礼,“公主,好久不见了,您可有想臣?” 如意这会儿也看到了崔济,满面诧异地道:“崔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崔济没有理会她,盯着韫仪道:“公主不说话,可是因为看到臣太过高兴了?” 韫仪起身,冷然道:“你不是应该在洛阳的采石场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崔济走到她身前,执起她缠绕于臂间的披帛,轻嗅一口,笑言道:“这个香气,臣可是想念很久了,今日终于再次闻到。” 韫仪没想到他会做出如此轻薄之举,急忙抽回披帛,后退一步,“你还没回答我的话。” 崔济似笑非笑地道:“自然是因为臣太过思念公主了。” 韫仪冷声道:“崔家竟然私自将你从采石场中放了他们,还带来江都,他们真是胆大妄为,就不怕被问罪吗?” “问罪?”崔济仿佛听到极为好笑之语,大声笑了起来,好一会儿方才止住,道:“公主以为,现在谁还会问臣之罪?” 吉祥插话道:“自然是陛下!” 崔济点点头,勾起她光洁的下巴道:“还不知道吧,你口中的陛下已经成了一个死人。”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如意脱口道:“你胡说,我们不久之前还见过陛下,他好端端的,什么病也没有,怎么会死的;崔济,你若识相赶紧退去,否则休怪我等不客气!” 韫仪眼眸微眯,冷声道:“杨广是被你杀死的?” 崔济眸中掠过一丝讶色,“看来公主虽然幽居宫中,却也知道一些事情。” 韫仪凝声道:“曾有人告诉我,江都有人欲兵变造反,如今看来,应该就是你崔济了,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崔济摇头道:“杨广恶事做尽,我们不过是替天行道罢了,大逆不道……哼,该是天下百姓都感激我们才是!” “不管你说什么,都改变不了乱臣贼子的身份!”韫仪话音刚落,崔济已是一把攥住她的手,“我做这么多,还不是为了公主你。” “放手!”崔济抓得很紧,任韫仪如何挣扎都挣不开,后者心中气恼,一掌往崔济胸口打去,却被崔济挡住,“早就听闻公主武功不弱,果然如此,不过……公主可以以一敌多吗?”他瞥了一眼两边虎视眈眈的禁军,显然是在警告韫仪,让她放弃无谓的挣扎。 韫仪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同时击退这么多人,再者,这些只是在飞香殿的人,谁知道外头还有多少他们的爪牙。 韫仪放下手,冷声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崔济笑抚着韫仪如同凝脂的脸颊,笑言道:“自然是与公主重续夫妻之缘!” 韫仪脸色骤变,她万万没想到崔济此行,竟是打的这个主意,连忙道:“你实在是放肆,立刻退出去。” 崔济不以为然地道:“这一次,再没有人可以阻止我们在一起,至于那个杜如晦,他已经被裴虔通给抓了,等一会儿就会将他碎尸万段,以报昔日之仇!” 韫仪骇然失色,脱口道:“如晦他……他被抓了?”当日她已经让母后传话让如晦赶紧离开江都,难道后者没有听他的话?又或者在出城途中被裴虔通给抓了起来?如此一来,岂非是她害了如晦,她……她如何对得起显月! 崔济冷哼一声,“杜如晦昔日如此待我,我崔家又怎可能放过他,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折磨他,绝对不会让他死的那么痛快!” “你……你这个疯子!”韫仪又急又慌,喝斥道:“昔日是你为一已私欲,害死郑阳,如晦他根本没有做错,你怎可将所有事情都怪到他的头上?” “没有做错?!”崔济脸色一变,冷声道:“我杀了郑阳关他什么事,他为何要多管闲事,找不到证据就布局害我,令我在采石场做苦役,早在那一日,我就发誓,不杀杜如晦,誓不为人!” “你简直就是蛮不讲理!”韫仪摇头道:“与你为兄弟,是如晦与郑阳这辈子最错的一件事。” 崔济嗤笑道:“一个已经死了,一个就快死了,还说这些做什么,还是……”他贪恋地盯着韫仪那张秀丽绝伦的脸庞道:“好生说说我们自己吧!” 韫仪看出他眼中的淫邪之意,连忙趁着崔济不注意挣开手退出数步,“我与你无话可说,你立刻退去!” 崔济摇头道:“我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如此退去,实在是太可惜了。” 如意与吉祥挡在韫仪身前,道:“姓崔的,你若再不退去,就是以下犯上,是要杀头的!” “以下犯上?”崔济好笑地道:“你们真以为她还是公主吗?杨广已经死了,她如今只是一个亡国之女;我让她跟着我,是她几世修来的福气,否则还不知会被怎么处置呢!” 第三百四十四章 横插一脚 如意二人无言以对,是啊,连杨广也死了,她们还能倚仗什么,事实上,就算杨广活着的时候,对自家公主也从来都不好。 此时,韫仪忽地脸色一变,急切地道:“母后呢,她怎么样了?” “刚才出来之时,她还在成象殿,如今怎么样,可就不知道了。”崔济随口答了一句,伸手道:“好了,过来吧。” 韫仪轻咬银牙,拂袖道:“我不会跟随你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崔济面色一寒,冷声道:“今日不论你愿意不愿意,都得随我走!” 韫仪默然不语,正当后者以为她心意松动之时,韫仪后退一步,道:“我说过,不会与你走,你若非要带,就将我的尸体带走!” 她的话令崔济脸颊一阵抽搐,面色阴冷地道:“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韫仪没有理会他,崔济卑鄙无耻,心胸狭小,与其委身这样的人,倒不如一死来得干净。 崔济见她当真不理会自己,大为气恼,上前推开如意二人,死死攥了韫仪的手,厉声道:“走!” “放开我!”正当二人纠缠之际,一名禁军自外面匆匆奔了进来,朝崔济拱手道:“崔公子,奉丞相大人之命,请您立刻离开飞香殿,并去成象殿见他。” 一听这话,崔济顿时紧紧皱紧了眉头,宇文化及从来不管他们的事,怎么这一次…… 禁军见他迟迟不曾有所动作,再次道:“丞相有令,请崔公子速速前去,不得有误。” 虽然崔济不愿就此放过韫仪,但也不敢无视宇文化及的命令,毕竟说起来,后者是他们的头领,何况他还有一个弟弟宇文智及是此次起事的主使之一,否则他们又怎么会推这么一个胆小怕事的人为首领。 他心有不甘地放开韫仪,对身后的禁军道:“给我看牢她,若让她逃走或者有什么损伤,你们提头来见我!” 待得禁军答应后,他随传信之人来到成象殿,这会儿殿外的杨广尸体已经被清了下去,裴虔通等人也不在,只有宇文化及坐在龙椅之上,乍一看之下,这位原本没什么能力的宇文化及,还真有几分威严。 崔济拱手道:“丞相召见卑职,不知有何要事?” 宇文化及道:“这次能够成功杀掉杨广这个暴君,你们崔家居功不少,尤其是世侄你,待得江都平稳之后,本相一定会论功行赏,绝不会亏待了任何一个有功之臣。” “多谢丞相。”在崔济行礼之后,宇文化及抚着颌下长须道:“本相知道裴将军曾与崔家有过约定,其中之一,就是晋阳公主。” 崔济听出宇文化及话中有话,故而没有接话,等着他说下去,果然后者停顿片刻,又道:“世侄也非外人,本相就直说了,本相希望世侄卖一个人情,不要再为难晋阳公主。” 崔济万万没想到宇文化及竟然会提出这么一个要求,最想不到的是,他竟然会坦护晋阳公主,他可从未听说晋阳公主与宇文化及有何关系。 崔济拱手道:“敢问丞相,为何有此要求?” “本相也是受人之托,而且据本相所知,你与晋阳公主之间的事,也不算什么大过节。”说罢,他再次道:“如何,世侄可愿卖这个人情给本相?” 对此,崔济自是一千个一万个不肯,但宇文化及是丞相,亦是名义上的首领,这个人情他若不卖,怕是会令后者记恨在心,以后他也好,崔家也好,都会举步维艰。 答应?还是不答应? 崔济心中犹豫不决,耗了这么许多功夫,眼见着晋阳就要是他的人了,却要他就此放弃,实在是……令人恼恨。 崔济是一个极为能忍之人,否则当初也不会在明明恨及郑阳夺去自己驸马之位的情况下,还与之称兄道弟那么久;故而,这一次,他也选择了忍! 他拱手道:“既然丞相开口,卑职自当遵命,从今日起,卑职与晋阳公主,桥归桥跟归路,再无牵扯。” 崔济的识趣令宇文化及甚是高兴,笑道:“世侄能这么想就好!好啊!” 崔济憋了一肚子气从成象殿出来,在经过一处宫门时,看到裴虔通正声色俱厉地喝骂几名禁军;他与裴虔通相识并不短,后者一直喜怒不形于色,如此模样,崔济尚是第一次见到,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待得裴虔通走后,崔济走过去道:“你们犯了什么大错令裴将军如此生气?” 一听这话,其中一名禁军侍卫立刻委屈地道:“没犯什么大错,就是换班之时,稍稍晚了一些,哪知被裴将军看到后就一通大骂,说我们散漫不守规矩。” 另一名禁军侍卫小声道:“我跟了裴将军好些年,以前也偶有晚到的时候,裴将军最多就是说几句,从未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顿一顿,他又道:“其实裴将军刚刚过来的时候脸色就很难看,不知是不是成象殿里出了什么事。” “行了,你们好看生看着宫门,不要让任何不相干的人进出。”说完这句话,他快步离去,很快就追上了尚未走远的裴虔通,后者看到他,惊讶地道:“你不是去了飞香殿吗,怎么又出来了?” “我的事慢慢再说,倒是将军,刚才何以发那么大的火?”听得这话,裴虔通刚刚有所缓和的脸色顿时又沉了下来,冷声道:“你都看到了?” 崔济点头道:“将军骂的那么大声,想没看到也难,究竟怎么了?” 裴虔通咬一咬牙,冷声道:“萧氏被宇文化及带走了。” 一听这话,崔济顿时明白了裴虔通的火气从何而来,“丞相也看中了萧氏?”自从在永巷找到萧氏之后,裴虔通就时常盯着她,分明就是看中了萧氏。 裴虔通冷哼一声道:“这次起事,要不是我暗中谋划又稳住杨广,怎么能够如此顺利,他宇文化及做过什么,要不是看在宇文智及的份止,我才不会同意让他为丞相;结果他可倒好,竟然不由分说地带走了萧氏,实在是气死人了。” 第三百四十五章 失踪 崔济离去后不久,他就打算想要带萧氏下去,哪知他还没来得及动作,宇文化及就让人扶着萧氏去寝殿;明着是说让其好生歇息,实际上谁看不出来是他想要独占萧氏。 他当然不肯让手边的美人就这么飞了,当即与之争辩,哪知宇文化及竟然拿自己丞相的身份来压他,虽然他最后被迫同意,却窝了一肚子的火,对于当初同意推宇文化及为丞相一事也是后悔不已。 崔济叹了口气道:“看来将军与我是同病相怜。” 裴虔通皱眉道:“此话何解?” 崔济将宇文化及勒令他不许为难韫仪一事说了一遍,旋即道:“明明起兵之前已经说好了,杜如晦还有韫仪都是我的,如今他却横插一脚,逼我离开飞香殿,实在是可恨。” “晋阳公主是萧氏最疼爱的女儿,应该是萧氏在宇文化及面前说了什么,方才令他如此维护晋阳公主。”说着,裴虔通又寒声道:“哼,在我们面前摆丞相的臭架子,也不看看他自己是什么货色!” 崔济摇头道:“其实论才干,论功劳,裴将军都是第一人,宇文化及连给将军提鞋也不配,偏偏眼下却要看他脸色行事,实在是气人。” 裴虔通看了他一眼,凉声道:“别以为我看不出你打的什么主意,如今大局才刚定,不宜生什么风波。” “那萧氏呢,将军就这么拱手让给宇文化及了?”崔济的话令裴虔通眼角一阵抽搐,好一会儿方才道:“此事不用你管!” 崔济笑一笑道:“该说的我已经都说了,将军您慢慢思量吧,不论您做何决定,我崔家都会鼎力支持。”说着,他又道:“既然晋阳公主暂时动不得,那就先收拾杜如晦吧,这一年多来,我可是日日夜夜都想着他。”最后几个字,森冷如冰,令人不寒而栗。 “好。”裴虔通应了一声,带着他来到宅邸,待得入正堂坐下后,他唤过管事道:“去将关押在柴房中的人带来。” 管事离去后不久,匆匆奔了进来,神色惊慌地道:“启禀将军,那人……那人……不见了。” “什么?”裴虔通大惊失色,连忙道:“我不是让人在柴房外看守吗,怎么会不见的?” “小人过去的时候,发现守在门口的阿威与阿武都倒在地上呼呼大睡,柴房门则大开,里面空无一人。” 崔济脸色难看地道:“裴将军,咱们之前可都是说好的,怎么,事到临头,你又想出尔反尔,坦护那个姓杜的?”先是韫仪,紧接着是杜如晦,他要的两个人都出了意外,他怎能不生气。 “崔公子想到哪里去了,我怎么会坦护杜如晦;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说着,他大步往外走去,崔济犹豫片刻,亦跟了上去。 一路来到柴房,果见阿威阿武二人呼呼大睡,裴虔通气不打一处来,上前用力踢道:“蠢货,还不给我起来!” 说来也奇怪,以裴虔通脚上的力道,纵然是再熟睡之人也被踢醒了,可阿威二人却是只是动了几下,便又睡了过去,连眼睛也没睁。 随行同来的管事小声道:“将军,看他们的样子,只怕是被人下了药。” 裴虔通也是同样的想法,道:“取冷水来将他们泼醒。” “是。”管事很快就让人端了两盆冷水来,照着阿威二人用力泼下去,如今已是深秋季节,这么大两盆水泼在身上,冷意可想而知,被泼成落汤鸡的阿威二人终于睁开了眼,待得看清裴虔通后,顾不得身上的冷意,赶紧跪地行礼。 裴虔通一脚将二人踹倒在地,森然道:“说,到底出什么事了,杜如晦人呢?” 阿威二人回头看到空无一人的柴房,知道闯了大祸,又慌又怕,语无伦次地道:“小的们一直守在这里,哪里都没去过,一步也没离开。” 管事道:“那你们又为何会昏睡在此?” 阿武努力想了一会儿道:“对了,二公子来过,带了饭菜给杜如晦吃,但后者不肯吃,二公子与他争执了几句,出来的时候,将饭菜给了小的们吃,吃到一半,小的们就觉得很困,眼皮很紧,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 管事眼皮一动,小声道:“将军,看来是二公子在饭菜里下药,放倒阿威他们后救走了杜如晦。” 裴虔通重重哼了一声,道:“立刻带他来见我;另外传我命令,在城中挨家挨户搜查,一定要找到杜如晦。”从昨夜起各处城门就被他们的人封锁了,任何人不得出入,故而杜如晦必定还在城中。 未过多久,裴虔诚出现在众人面前,未等他说话,裴虔通已经重重一掌掴在他脸上,厉喝道:“说,是不是你放走了杜如晦?” 裴虔诚抚着刺痛的脸颊,沉声道:“如晦是我的好兄弟,我说什么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你们害死。” 裴虔通恨声道:“所以你就拿药迷昏了阿威他们,你……你是想气死我不成?还是说在你心里,杜如晦比我这个亲大哥还要重要?” “自从爹娘过世之后,我就与大哥相依为命,要不是大哥处处照顾我,我早就已经死了,一直以来,大哥在我心里都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杨广暴虐无道,大哥反他,我无话可说;但是如晦何错之有?” 崔济走过来冷冷道:“他当日那样害我,难道没有错吗?” 裴虔诚恨恨盯着他道:“那是你罪有应得,只是我没想到,经过这样的事,你竟然没有半点悔悟,还一心想着报复;当初我与如晦真是瞎了眼,才会与你做兄弟!” 崔济一把掐住他的脖子,面无表情地道:“告诉我,你将杜如晦藏在了哪里,否则你就要代他死!” 迎着他阴毒的目光,裴虔诚忽地笑了起来,“如晦早就已经出城了,你根本不可能找到他。” “不可能,江都城……”不等崔济说下去,裴虔诚已是道:“我知道你想说江都城被你们给封了,但你有过墙梯,我也有张良计,总之你不必白费心机。” 第三百四十六章 三日为限 “你!”崔济气得几乎发狂,他一心为韫仪与杜如晦而来,结果却……正自恼恨之时,他忽地心中一动,嘴角逸出一抹诡异的笑容,“我知道了,杜如晦还在城中,你说这些,只是想让我们以为他已经出城,从而放弃搜捕,裴虔诚,你对他还真是好得无话可说。” “我说的都是实话,信不信由你。”虽然裴虔诚极为维持平静之色,仍是被崔济捕捉到一丝慌张,后者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我再问你一次,杜如晦到底在哪里?” 裴虔诚努力喘着气,他虽然也懂一些武功,但都是花拳绣腿,不是崔济的对话,只能努力从被掐紧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他……出城了。” 崔济面色一寒,“不见棺材不掉泪,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话音未落,一只手攥住他的手腕,同时耳边传来裴虔通幽冷的声音,“杜如晦的下落,我自会问他,不劳崔公子费心。” 崔济并未收手,盯着他道:“就怕裴将军狠不下心。” “我如何做事,不需要别人来指手画脚,还请崔公子放手,否则……”未等他说完,崔济已是道:“否则你就要杀我是吗?” 裴虔通冷言道:“我不希望与崔公子伤了和气;至于杜如晦,只要他还在城中,就一定会被找到,崔公子不必太过着急;现在还请崔公子放手。” 崔济终是不想与他翻脸,缓缓放开手,冷言道:“若找不到,又该当如何?” “一定可以找到!”见他这么说,崔济亦不便再多言,点头道:“那就以三日为限,三日后,我等着裴将军的好消息……”他话音一顿,凑到裴虔通耳边用只有彼此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丞相若知将军倾慕萧氏,恐怕将军的日子就没这么好过了。” 裴虔通眼皮狠狠一跳,眸光冷若秋水寒刀,“你这是在威胁本将军?莫要忘了……” “我知道将军想说什么,不过我崔家与宇文一族的关系,可比将军深厚多了,将军您说,丞相会相信谁?”说着,他带着一抹冷笑拂袖离去。 裴虔诚没有听清他们之间的对话,看到崔济离去,连忙拉着裴虔通的袖子,哀求道:“大哥,你就放过如晦吧,不要派人抓他了。” 裴虔通刚刚被崔济威胁,这会儿又见裴虔诚一门心思记挂着一个不相干的人,更是气恼,用力甩开后者的手,厉喝道:“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想着替别人求情!” 裴虔诚被他的话吓了一跳,骇然道:“大哥你……” 裴虔通眸光阴冷地道:“不要以为你是我弟弟,我就不会对你怎样,晋阳公主那边已经出了意外,对于杜如晦,崔济志在必得,若是找不到杜如晦,你我都有麻烦。” “意外……”裴虔诚试探道:“难道大事未成?” “杨广已死,江都城亦在我们控制之中,晋阳公主那边是出了其他事情。”简单叙说了一番后,裴虔通道:“你不必说其他的,只需告诉我杜如晦藏身何处即可。” 裴虔诚咬着牙道:“我不知道。” “你!”裴虔通努力喘了几口气,压下心中的邪火道:“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杜如晦在哪里,你若再不说,就别怪我不顾念兄弟之情。” 见裴虔诚不说话,他咬牙道:“好!好!好!”接连说出三个好字后,对管事道:“把他给我关入柴房,在他说出杜如晦下落之前,不许任何人给他送饭菜,就让他饿着;谁若不遵我的命令私自送饭,就杖刑处死!” 管事没想到裴虔通会下这样的狠心,小声道:“将军,这……这怕是不好吧?要不还是……” 裴虔通冷声打断他的话,“有什么不好的,就照我的话去做。”见裴虔通心意已定,管事只得答应,将裴虔诚关入柴房之中。 在这件事后,裴虔通将手中所有能用的禁军都投入到搜索杜如晦的事情之中,但说来奇怪,这个杜如晦犹如凭空消失了一般,怎么也找不到,难道真如裴虔诚所言,已经出城了吗? 为此,裴虔通还特意去各城门问话,看是否有人擅开城门,放人出城,但所得的答案都相同,从封锁城门开始,无任何不相干之人出入过江都城,也就是说,杜如晦必定还在城中,可是任凭他们一家一家的搜查,始终没有任何踪迹,难不成这杜如晦会飞天遁地? “确定都查遍了?”面对裴虔通的询问,禀事的校尉摇头道:“是,哪怕是空置的民房还有破庙也都查了,始终没有杜如晦的踪迹。” 裴虔通用力一拍扶手,恨声道:“可恶,这个杜如晦到底藏到哪里去了,为何一直找不到。”说着,他对一旁的管家道:“虔诚那边怎么样了,肯不肯说?” “小人刚刚去过柴房,二公子还是与之前一样,怎么也不肯透露杜如晦的下落。”说着,他小声道:“将军,这三日二公子滴水未进,身子非常虚弱,连说话也没什么力气,恐怕撑不了多久了,要不然……让小人拿些水给二公子吧?” 裴虔通又心疼又恼恨,负气地道:“他既然那么嘴硬,就让他继续硬着,不必可怜他。” 管事忧声道:“二公子虽然犯下大错,但始终是将军您的至亲,还望将军开恩。” 裴虔通沉眸未语,正自这时有下人走进来,在管事耳边低语几句,示意后者下去后,管事道:“将军,崔公子来了,说要见您。” “跟个催命鬼似的。”裴虔通低骂一句,他打从心底里不愿见崔济,但不见又不行,只能无奈地道:“让他进来。” 过了一会儿,崔济随管事走进书房,他也不绕圈子,开门见山地道:“如何,可有找到杜如晦?” 裴虔通抹了把脸道:“我已经让手下禁军挨家挨户的搜查,但江都城那么大,想要悉数搜遍,三日实在是不够,要不……” 第三百四十七章 以浣心为饵 崔济不客气地打断道:“这么说来,就是没找到杜如晦了?” 裴虔通无奈地道:“你再给我几天时间,我一定会找到他。” 崔济凉声道:“就怕我给将军再多的时间,将军也找不到。”说着,他道:“将军还是将裴虔诚交给我,你放心,我只问杜如晦下落,绝不会害他性命。” 裴虔通眸光一沉,道:“他是我兄弟,除了我没有人可以处置他。” “也就是说无话可谈了?”见裴虔通不语,他冷冷道:“好,希望裴将军不要后悔!”说着,他便要离去,管事知道他此去必无好意,连忙拦住道:“崔公子留步,并非将军不舍得罚二公子,事实上这三天来二公子滴水未进,但他还是说不出杜如晦的下落,显然是真的不知道。” 他的话令崔济有些意外,停下脚步道:“当真三日未进水米?” 管事用力点头道:“小人怎么敢欺骗崔公子,您若不信,尽可去柴房,到时候就知小人所言非虚了。” 那名校尉亦道:“崔公子息怒,这几日将军一直命我等不眠不休搜查江都城,大致上也算是搜遍了,但不知为何,始终是没发现杜如晦的踪迹,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崔济沉声道:“此人心计深沉,必然会寻一个极为安全隐蔽的地方藏身,等到我们以为他不在城中,重开城门之时,再行逃走。” 他的话令裴虔通神色一动,道:“既是这样,干脆我们就来一个将计就计。” 崔济思忖片刻,道:“将军是想引蛇出洞,让他以为我们放弃追捕,从而去城门?” “不错。”裴虔通颔首道:“只要他想出城,就一定会投入我所布下的网罗之中。” 崔济点头道:“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主意,不过丞相他们会同意现在就撤消禁城之令吗?” “这个……”裴虔通有些为难地道:“或许现在不行,但相信也就这几日的功夫了。” 崔济笑一笑道:“也就是说还要虚耗时间了,相较之下,我有一个更好的主意,不知将军可愿一听?” “崔公子素来足智多谋,所想的计策往往出人意料,裴某自有兴趣一听。”见他这么说,崔济低头一笑,在其耳边一阵轻语,裴虔通脸色连变,最后迟疑地道:“此法能行得通吗?” 崔济胸有成竹地道:“与将军的法子相比,这个法子更快更直接,以我对杜如晦的了解,他一定会出现;唯一的问题,就是丞相那边,所以我希望将军能与我一道入宫,说服丞相。” 裴虔通对于让杜如晦逃走一事,心中有愧,故而稍思片刻便点头道:“好,我与你一道去见丞相。” 成象殿中,宇文化及皱眉盯着站在台阶下的二人道:“你们要将晋阳公主带去城楼?” 崔济拱手道:“不错,还望丞相允许。” “好端端的带去城楼做什么?”面对宇文化及的询问,崔济道:“此次围巢之中,余者皆以肃清,唯独漏了杜如晦一人。” “杜如晦……”宇文化及思索半晌,道:“你是说迎娶了太原王家千金的郎中杜如晦?” 崔济点头道:“不错,此人诡计多端,城府极深,留着此人,必成大患;下官相信他此刻还在江都城中,而他与晋阳公主又一向关系极好。” 宇文化及抚须道:“本相明白了,你是想利用晋阳公主迫他现身。” “丞相英明。”面对崔济的回答,宇文化及摇头道:“不行,本相答应过……”说到一半,他突然止住了嘴边的话,转而道:“虽然杨广已经死了,但晋阳始终是大隋的公主,若是这么做了,恐怕百姓会对我们不满,杜如晦一事,你们还是另想他法吧。” 裴虔通冷冷盯着他,什么怕百姓不满,分明就是他答应了萧氏,所以不肯答允这件事,他压下嫉恨,拱手道:“可是不抓住杜如晦,后患无穷。”说着,他又道:“下官等人只是要迫杜如晦现身,并不会伤及公主半分毫发,丞相大可放心。” 崔济亦趁机道:“至于百姓那方面,丞相也大可放心,我们除了杨广这个暴君,又开仓放粮,百姓对我们感激涕零,又岂会因为些许小事而有所不满。”说着,他加重语气道:“丞相,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万不能前功尽弃。” 宇文化及神色一震,倾身盯着崔济道:“你认为杜如晦会坏我们大业?杨广还在之时,他也不过是区区一个五品郎中罢了,岂有这样的本事?” 崔济神色凝重地道:“别人下官不敢说,但杜如晦,绝对有这能耐;想当年,杜如晦只是一个家中稍有些薄产的寒门子弟,可仅仅几年时间,他就成为晋阳公主面前的红人,还娶了王家千金,下官更是险些死在他手里,他的手段与心思,绝对不可以小觑。” 宇文化及被他说动了心思,颔首道:“听你这么一说,此人确实不可留。” 崔济心中一喜,连忙道:“这么说来,丞相您是答应了?” 宇文化及咬一咬牙道:“好,就让你们带晋阳公主去城楼,不过记得你们说过的话,不可做出半点损伤晋阳公主之事,否则本相唯你们是问!” “下官遵命!”裴虔通欣然答应之后,又道:“还有一事要禀告丞相,虽然咱们已经开了数个粮仓,但城中饥民太多,凭那些粮食还是不够,所以下官想再加开两个粮仓,并且在城门前派米。” 宇文化及随口道:“这种小事,你们自己决定就是了,不必问本相,若没其他事情,退下吧。” “是。”在离开成象殿后,裴虔通道:“咱们分头行事。” “好。”在裴虔通离开后,崔济当即带人去了飞香殿,如意二人看到他出现,皆是紧张不已,“你来做什么?” 崔济没理会她们,一把抓住韫仪的手道:“随我走!” 如意二人见状,连忙上前过来掰崔济的手,口中道:“姓崔的,你不要太过放肆,立刻放开公主。” 第三百四十八章 最安全的地方 崔济朝侍卫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上前将如意她们拉开,韫仪被他强行拉了出去,就在快要踏出殿门之时,崔济突然停住脚步,同时一只手护在颈间,只见在他手背上插着一枚细细的长针,长针的另一端就捏在韫仪手中。 “你要杀我?”崔济惊怒地盯着韫仪,要不是他察觉后颈有风声,及时回手护住,这会儿长针已是刺入他脖颈之中,这等要害中针,就算华佗在世也救不了他。 见此针未曾取了崔济性命,韫仪眸中掠过一丝失望之色,冷声道:“你要杀就杀,除了我的命,你什么都不可能得到!” 崔济用力拔掉手背上的银针,一把攥住韫仪光洁如玉的下巴,冷声道:“真是想不到晋阳公主是一个性子如此刚烈的女子,不过……”他露出一抹冰冷的笑容,“我喜欢,放心,我不是黑白无常,只收魂索命,我只要你的人。” “我绝不会让你如愿!”对于韫仪而来,要她委身于崔济这个卑鄙小人,还不如死了来得痛快。 “如不如愿,可由不得你。”这般说着,崔济又道:“不过你放心,此去不是为了此事,只是要你晋阳公主帮一个小忙。” 说着,他不再言语,强行将韫仪带到了城楼上,裴虔通已是安排妥当,看到他带着韫仪上来,道:“可以开始了。” “好!”这般应了一声,崔济走到城楼前,底下挤满了瘦骨嶙峋的百姓,一个个手里都拿着口袋,他们皆是得到消息,说会有朝廷官员在此派米,故而赶过来的。 崔济清咳一声,大声道:“杜如晦,我知道你之所以逗留在江都城不去,是为了晋阳公主,可惜事情未如你所愿;如今,晋阳公主就在我手中,你若想她安然无事,就赶紧现身,否则死的人就是晋阳公主了。”他自不会真的杀了韫仪,不过是借此迫杜如晦现身罢了。 “想当年,你得罪我崔家,要不是晋阳公主护着你,又促成你与王家小姐的婚事,根本活不到今日,晋阳公主乃是你的救命恩人,想你读了那么多年圣贤书,想来不会恩将仇报。”崔济每说一句,底下的将士就会重复一句,一个接着一个,不知传出多少里。 听到这些话,韫仪终于知道他带自己来此的用意,厌恶地道:“崔济,你还是与以前一样卑鄙。” 崔济对于她的斥责不以为意,轻笑道:“兵不厌诈,只要有用即可,待得抓到杜如晦之后,我就可以与公主双宿双栖了。” 迎着他的目光,韫仪忽地笑了起来,“双宿双栖,恐怕宇文化及不会答应。” 崔济脸色一变,脱口道:“你怎么会知道?” “我见过母后了。”这六个字令崔济脸颊一阵抽搐,冷声道:“别以为有丞相护着你就没事,我崔济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过,你也一样!”说着,他朝旁边的侍卫看了一眼,后者会意,取过一个箱子,从里面取出一大叠杜如晦的画像,朝城门底下的百姓扔去,这些皆是之前裴虔通着城中画师所画。 “谁要是有此人线索,一律赏白米五百斤,若助我们抓到此人,再另赏五百斤。”听得崔济这句话,底下所有百姓都沸腾了,争先恐后地抢着那些飘落的画像,有人甚至为画像打了起来。 他们皆曾饱受饥饿之苦,对于他们来说,再没有什么东西,比米饭更重要,虽然这段时间他们可以领米,但每日领到的仅仅只够半饱,这次听得抓一个人可以换得一千斤白米,自是都疯狂了。 崔济满意地看着底下那些疯狂的百姓,裴虔通过来道:“好了,咱们该去下一个城门了。” 半天时间,崔济带着韫仪绕着江都走了一圈,每至一个城门,崔济都会说上一番同样的话,然后以千斤白米为饵,诱那些百姓争抢画像;可想而知,只要他们一看到杜如晦,就会立刻上报官府,以此来换赏。 韫仪心急如焚,却无可奈何,只能在心里暗暗祈求杜如晦千万不要出现,祈求老天爷保佑他平安度过此劫。 崔济一直在最后一个城头等到日渐西斜,依旧没见到杜如晦出现,虽然有百姓报称见过杜如晦,但最后查证下来,要不是多日前的事情,要不就是假的,根本没有半分进展。 裴虔通看了一眼已经偏移的落日,摇头道:“看来杜如晦并没有你想的那样在意晋阳公主的性命。” 崔济听出他话中的奚落之意,咬牙道:“如今才一日罢了,哪里能看得出计策是成是败,或许是他躲在哪里角落里,尚未知晓今日之事。” 裴虔通道:“除了你所见之外,我还命士兵敲锣打鼓走遍每一条巷子,不断重复你所说的话,只要杜如晦还在城中,就一定能够听到;至今没有音讯只有两个可能,一是他不在意晋阳公主的生死;二就是……他并不在城中!” 崔济当即道:“不会,他一定在,我一定会抓到他!” 站在一旁的韫仪冷冷道:“你不可能抓得到如晦,就像你这一切都不可能及得上如晦一般。” “闭嘴!”崔济恶狠狠地盯着韫仪,“不是我不及杜如晦,而是他不及我,你看着,我一定会抓到他,然后将他千刀万剐,凌迟而死。” 韫仪讽刺地道:“好,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杜如晦确实没有出城,甚至没有离开裴府,当日裴虔诚救出杜如晦之后,本想送他一个安全的地方暂避,等到风头过去之后再行出城;可还未走出多远,便遇到数拨禁军,虽然都是有惊无险,未被发现,却令裴虔诚意识到,江都城中根本没有杜如晦的容身之处,一旦大哥发现他不见了,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将之找出来;几经思虑,他带着杜如晦折回裴府,将之安顿在自己的房间里。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任谁都不会想到,杜如晦就藏身于裴府之中;事实证明,他这一步棋走得极对,纵然外面被搜得天翻地覆,裴府之中依旧平静如水,无一丝波澜,无人意识到他们要找的人,其实就在身边。 第三百四十九章 调离 安九小心翼翼地走着,确定四下无人后,方才闪身进了裴虔诚的屋子,他打从被卖进裴府始,就一直跟着裴虔诚,最得他信任,也是除裴虔诚之外,唯一知道杜如晦躲在此处之人。 “杜公子。”随着他的轻呼,杜如晦从衣柜之中走了出来,安九连忙从怀中取出两个馒头还有一壶水后,道:“因为要避开一些人,所以馒头都凉了,杜公子您别见怪。” “每天劳烦小哥你为我送吃的,我感激都来不及,何来见怪二字。”在接过他递来的馒头后,杜如晦道:“对了,为何一直不见裴兄回屋,他到底去哪里了?” “二公子他……被将军唤去做些事情,短时间内怕是难以回来,这个小人昨日就与您说过了。”说着,安九道:“您赶紧把东西吃了,小人还得出去做事,明儿个再给您送东西来。” “慢着。”杜如晦唤住欲离去的安九,盯了他片刻道:“你在骗我是不是?” “小人没有骗杜公子,二公子他确实……” 杜如晦摇头道:“裴兄救我出柴房一事,必定瞒不过裴将军,裴将军气恼尚来不及,又岂会派裴兄去做什么事。”早在昨日安九说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对劲了,只是当时想着救出韫仪的法子,故而没有细思,这会儿细细想来,越发觉得有问题。 见安九不答,他神色一变,急忙道:“裴兄他是不是出事了?” 安九摇头道:“杜公子您不要再问了,小人……小人答应过二公子,绝对不能说的。” 他这个回答,令杜如晦越发肯定出了事情,“究竟什么事,快说,否则我就自己出去打听。”见其作势要走,安九连忙拦住,紧张地道:“您要是一出去,二公子的苦心就都白费了。” “那你就告诉我真相。”在杜如晦的逼问下,安九红着眼圈道:“将军知道二公子放走了杜公子您,气恼不已,再加上那个崔公子在一旁煽风点火,将军一怒之下,就将二公子关在了柴房里,不许任何人给二公子送吃食,连水也不行,想要逼二公子说出您的藏身之处;如今已经第四天了,我今儿个一早,求着那些守卫半天又塞了一贯钱,他们方才许我从门缝里看上一眼,二公子他……他情况很不好,要是再这样下去,恐怕会性命不保。” 杜如晦虽想到裴虔诚会受责罚,却万万没想到裴虔通如此狠心绝情,他内疚地道:“是我害了裴兄,令他蒙受此难。” 安九哽咽道:“我晚些时候再去柴房瞧瞧,看是否有机会往里面递点东西,希望将军回来时,已经消了气放二公子出来。” “裴将军去了何处?”杜如晦的问题令安九神色一慌,别过头道:“将军一早就出去了,至于去何处,小人不知。” 他这个举动引起了杜如晦的怀疑,问道:“是否还有什么事?”见其不答,他又道:“与我有关?” “没有。”话虽如此,安九神色却异常慌张,令杜如晦越发肯定,一再追问,终于知晓了发生在各处城门之事。 怔忡片刻,杜如晦方才回过神来,“你说……崔济押着晋阳公主逼我现身?” “不错,崔公子说你若不现身,他就要……就要杀了晋阳公主,还说提供线索者,可得白米五百斤,助他们抓到你的,更可得米千斤。这会儿全城百姓都卯足了劲在找你,若非身在裴府之中,杜公子你怕是早就被他们给抓到了,所以你千万不能出去。” 杜如晦没想到崔济竟会对自己穷追不舍,甚至不惜以韫仪来迫自己现身,此人还真是心胸狭窄,龇牙必报。 见杜如晦不说话,安九道:“杜公子您好生待在这里,小人出去做事了,二公子那边小人会设法照看,将军虽然生气,但应该不至于真的要了二公子的性命。”话虽如此,语气却异常沉重,显然事情并不像他所说的那么轻巧,停顿片刻,他再次道:“至于晋阳公主,唉,您现在步步凶险,还是好生顾着自己吧。”说罢,他转身便要离去,杜如晦突然拉住他道:“你能否帮我一个忙?” 在府中众人有条不紊做着自己事情之时,安九突然从裴虔诚屋中冲出来,一边抚着脖子一边大声喊道:“不好了!不好了!” 他这番急吼吼的叫声,登时惊动了不少人,纷纷奔过来问他出了什么事,安九也不说,只道:“将军呢,他在哪里?” 其中一人道:“没见将军回来,想必应该还在城头上吧,倒是你,出什么事了,叫得跟杀猪似的。” 安九没理会他们,快步往门口奔去,对负责看守大门的守卫道:“刚才有没有人出去?” 护卫摇头道:“除了晌午时分帐房出去过之外,就没有其他人出府。” “晌午,那也就不是他了。”未等护卫问其何意,安九已是再次道:“快去找将军,快去!” 守卫没有动,只是上下打量着安九,后者常跟着裴虔诚进进出出,他们倒也认识,但谁也没料到,区区一个下人,竟然指使起他们来。 见他们不动,安九更加着急地道:“我有要事禀告将军,若因你们延误了,只怕你们吃罪不起。” 守卫哪里会将他的话放在心上,随口道:“何事如此要紧?” 安九知道他们的心思,咬一咬牙道:“我有杜如晦的下落!” 一听这话,那两名守卫脸色顿时变了,紧张地盯着安九,“此话当真?” “我怎么会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千真万确,总之你们赶紧快马加鞭去请将军回来,我要面呈将军,晚了就来不及了。”说着他嘟囔道:“要不是我不会骑马,何需与你们说。” 守卫不敢怠慢,连忙去牵马然后快马加鞭去禀告裴虔通,他们并不知道,在他们离开后不久,一道穿着与安九相同服饰,头戴斗笠的人影从门后掩了出来,不是别人,正是他们千方百计要寻找的杜如晦。 第三百五十章 离开 安九小声道:“杜公子,您真的想好了吗?” 杜如晦神色坚定地道:“我想得很清楚,这样做对裴兄,对公主都好。” “这个小人也知道,可是您……”他叹了口气道:“二公子受那么多苦也不肯说出您的藏身之处,您现在一走,他的苦心不就全都白费了吗?” “可是若不走这一步,裴兄不知还要受多少苦,甚至……”他摇摇头,“到时候我就算侥幸逃得性命,也会一辈子活在不安之中,还有公主,我绝不可眼看着她出事。” 安九迟疑地道:“晋阳公主毕竟是当朝公主,崔公子或许只是吓吓你,迫你现身,并不会真的对晋阳公主不利,要不然……” 杜如晦拍着他的肩膀摇头道:“走到这一步,我已经不能再回头了,否则除了裴兄与公主之外,又要多连累你一个;总之一切照计划行事,我先走了。” “慢着。”安九拉住他,然后迅速在地上抹了把灰往杜如晦脸上擦了几下,“虽然不能彻底掩盖杜公子您的面容,但至少可以遮掩一二,不会被人轻易认出。” “多谢。”在朝安九道了声谢后,杜如晦快步离去,安九之所以逼着那两名护卫去城门给裴虔通报信,就是给杜如晦制造离开的机会,否则还没出大门,就已经先被人抓了起来。 望着杜如晦离去的身影,安九叹了口气,唉,虽然他对杜公子此行不报太大的希望,但还是盼着她可以能够救出晋阳公主,并且全身而退。 隆崇门处,一名士兵快步来到站在城头的裴虔通身边,拱手道:“启禀将军,您府上两名护卫在城下,说府中出了要事需面见将军。” “我府中的护卫?”裴虔通眉头一皱,旋即露出惊色,难道是虔诚出事了?想到此处,他急忙道:“立刻传他们过来。” “是。”士兵依言下去,未过多久,两名护卫来到裴虔通身前,不等他们行礼,后者已是急忙道:“府中出什么事了,可是与虔诚有关?” “回将军的话,与二公子无关。”听得这话,裴虔通松了一口气,宽了心道:“说吧,究竟是什么事。” “将军,之前跟着二公子的小厮安九来见卑职,说是有杜如晦的下落,请将军即刻回府一趟。”听得这话,不止裴虔通,一旁的崔济与韫仪也都将目光望了过来,崔济更是道:“杜如晦在何处?” “安九坚持要面呈将军,不过卑职看他那模样,应该不是信口开河。”护卫话音未落,裴虔通已是快步往城下走去,到了底下,随手牵过一匹马,快步往裴府奔去。 望着裴虔通急疾而去的身影,崔济似笑非笑地望着韫仪,“看来公主要输了!” 韫仪暗自绞着手指,冷冷道:“只是稍稍有一点线索罢了,是真是假还未为可知,我若是你,一定不会那么早高兴,小心乐极生悲啊!” 听着她刺耳的言语,崔济冷哼道:“你不必在这里逞口舌之快,总之这一次,杜如晦绝对逃不出我的五指山!” 且说裴虔通一路疾奔,只花了比平时一半的时间回到了宅子,安九正站在朱门外,看到他下马,连忙小步奔上来道:“将军您可算回来了。” 裴虔通脚还未落地,便急急道:“你说有杜如晦的线索,他在哪里,快说!” “回将军的话,杜如晦根本没有离开裴府,他一直都躲藏在二公子的房间里。”听得安九这话,裴虔通神色大惊,愕然道:“你这是何意?” 安九按着一早就准备好的话说道:“二公子被将军关在柴房之中,小人心里难受,但又做不了什么,便想着进二公子屋中打扫一番,平日里二公子最见不得屋中有灰,哪知小人进去后,竟然看到有一人在屋中,正是将军一意追捕的杜如晦。小人想要抓住他,却反被他一掌劈在后颈晕了过去,待得小人醒来时,屋中已经没有了杜如晦的踪迹,但府中前后门都有人守着,小人问过,并没有不知底细的人出去过,料想杜如晦还在府中,只要仔细搜查,一定可以找到杜如晦;因为事情紧急,所以小人斗担让护卫请将军回府,还请将军恕罪。” 裴虔通看了一眼他的后颈,果然发现有手刀的痕迹,在将他的话理了一遍,蹙眉道:“你是说,这几天杜如晦一直都躲在虔诚的屋中?” “应该是,奴才看到衣柜中还有一些吃剩下的馒头。二公子猜到杜如晦逃走后,将军您一定会布下天罗地网追捕,而城门又四面封锁,无处可逃,所以将杜如晦安置在自己房中,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谁都不会想到,他竟然藏身于杜府之中,若非小人心血来潮进去打扫,还不知他竟然藏身于此!” “这个虔诚,将我戏弄得好苦。”这般说着,裴虔通道:“传令下去,封锁府宅,一间一间的搜查,一定要搜到杜如晦。” 在随他来的护卫依命下去封锁宅子之时,安九跪下道:“将军,如今已经知道了杜如晦的踪迹,不如您就放了二公子吧,再这样下去,二公子真会活活渴死饿死的,您与二公子手足情深,想必也不愿眼看着他死去,求将军开恩。” 裴虔通当日一气之下,说出禁绝裴虔诚水食之话,事后亦觉后悔,只是一来话已出口;二来裴虔诚那样做实在令他伤心,故而一直未曾收回话;如今既然有了踏脚石,自是趁势而下,道:“好吧,就将他放出柴房。” 听得此言,安九迭声道谢,随即立刻去柴房去见了虚弱不堪的裴虔诚,扶住他欣喜地道:“好了好了,二公子没事了,小人扶您回去。” 裴虔诚张开严重开裂的双唇,哑声道:“大哥……他肯放我出去了?” “当然是将军开的口,要不然他们哪里会放小人进来。”安九一边说着一边扶起裴虔诚,“小人扶您回屋,来,您慢一些。”无奈裴虔诚数日水米未进,全身疲软无力,凭安九一人根本扶不起他。这个时候,看守柴房的侍卫端了一碗水进来,裴虔诚看到水顿时两眼放光,赶紧接过,这碗水对干渴数日的他来说,犹如琼浆玉露,将之喝得一滴不剩。 第三百五十一章 隆崇门 这碗水也令他身子有了一些力气,就着安九的搀扶站了起来,刚走出柴房外,裴虔诚便看到一队全副武装,神色严肃的护卫从他身前奔过,紧接着又有几名下人快步走过,他皱眉道:“安九,府中可是出什么事了?” 安九笑道:“府里能有什么事,二公子您别多想,咱们还是先回屋吧。”说着,他便要再次往前走去,然裴虔诚却未迈步,冷声道:“大哥突然把我放出来,府中又这个样子,是不是如晦的事情被大哥知道了?” 见他看出了端倪,安九只得道:“不错,将军知道了杜公子藏身于府中的事情。” 裴虔诚骇然色变,下一刻他死死盯着安九道:“这件事除了我之外,只有你知晓,是不是你告诉大哥的?!” “确实是小人与将军说的。”不等裴虔诚发火,安九压低了声音道:“不过这一切都是杜公子的意思,而且杜公子这会儿已经不在府中了,任将军如何搜查,都不可能找到杜公子。”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仔细说与我听。”在裴虔诚的要求下,安九将杜如晦的计策细细说了一遍,后者听完后,急急想要说话,但他饿了那么多天,身子虚弱至极,哪里又有力气,踹了好一会儿,方才挤出一句话来,“他……他疯了,凭他一个人怎么可能在重围之下救出晋阳公主,我那么辛苦才保住他的性命,他却要去送死,实在是……是气死我了,还有你,竟然也不拦着一些,凭由他胡来!” 安九委屈地道:“杜公子心意已决,小人实在拦不住啊。”说着,见裴虔诚愁眉不展,他又道:“不过小人看杜公子胸有成竹的样子,或许真的可以救出晋阳公主也说不定,至于现在一切都如杜公子计划的那样,并无偏差。” 裴虔诚摇头道:“他虽然足智多谋,但一力降十慧,有些时候,不是凭些许智谋就可以成事的,唉。” 任凭裴虔诚如何担心,也无法阻止事情的发展,杜如晦在离开裴府之后,就一路来到隆崇门,因为斗笠遮掩,再加上安九抹在脸上的那层灰,这一路过来,倒是无人认出他。 在离着城门还有十数丈远的地方,他便看到了遥遥立于城头上的韫仪以及……站在她旁边的崔济! 当杜如晦目光扫过韫仪脸庞时,后者似乎有所感应,抬头往他的方向看来,虽然只看到半张脸,但以她对杜如晦的了解,必是后者无疑。 如晦……他竟然真的来了,一旦让崔济发现他的存在,必尽可倾所有兵力将之缉拿,到时候纵然如晦有通天彻地之能,也不可能离开,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韫仪心中万分焦灼,却又不敢露在脸上,崔济精明的可怕,一旦自己稍露出端倪,就会引起他的怀疑。 虽然韫仪极力掩藏,但还是被崔济看出些许异样,疑声道:“怎么了?” 韫仪心思急转,道:“我已经站了整整一天了,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去?” “再过半个时辰城门差不多就要关了,到时候自会送你回去,明日再继续,直至抓到杜如晦为止。” 韫仪冷声道:“我早就说过,你不可能抓到如晦,偏生你还在这里做你的白日梦,真是可笑!” 崔济被她说得心头火气,一把攥住她的下巴,咬牙道:“就算他肋生双翅也休想逃出江都城,等我抓到他后,一定会让你亲眼看他如何受刑!” 韫仪挣开他的手,道:“我渴了,我想吃梨,你去找来给我。” “没有!”崔济一口回绝,话音未落,便看到韫仪转身离去,赶紧拉住她道:“你要做什么?” 韫仪盯着他抓住自己的手,冷言道:“我又累又渴,不想继续站下去,放开。” “不行,我说过……”不等他说下去,韫仪已是打断道:“你没资格勉强我做什么,除非你想面对丞相的质问!” 崔济脸颊阵阵抽搐,这个贱人,居然拿丞相来压他,哼,宇文化及是吗?他就不相信后者可以护她一辈子! 话虽如此,如今他还不敢与宇文化及翻脸,努力压下心中的火气,道:“想吃梨是吗?好,我让人去取。” 在崔济的吩咐下,很快就有人端了一盆洗净的梨上来,韫仪取过一个咬了一口,皱眉道:“好酸!” 未等崔济反应过来,那个梨已是被她扔下城楼,紧接着其它几个梨也都被她给扔下去,惹来无数百姓争抢,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梨可是稀罕物,已经许久没的吃了。 崔济不悦地道:“你做什么?” 韫仪拍一拍手道:“该是我问你做什么才是,拿这么酸的梨给本公主吃,是存心想让本公主倒牙不成?!” “是你自己说要吃梨的,给了你又说酸,全部都给扔了,你究竟什么意思?!” “没什么。”说着,韫仪掩唇笑道:“你耍了我一天,也该轮到我耍耍你了,崔济,被人戏耍的滋味不好受吧!” “你!”崔济极力克制着掌掴韫仪的冲动,过了一会儿,他怒极反笑,盯着韫仪道:“杨韫仪,终有一日,我要你跪我求我!” “恐怕崔公子永远都等不到这一天。”说罢,她将目光转向城下,看似在瞧那些争抢梨的百姓,其实是在看杜如晦,她相信,如晦一定可以明白自己的意思,而她所要做的,是给他一个离城的机会。 如晦,你还有父母妻子,他们都在盼着与你团聚,千万……千万不要为我牺牲。 再说,就算真的有机会,我也不会离去,我要与母后在一起,城外……已经没有我所牵挂的人或者事了。 在这样的思绪中,一道颀长儒雅的身影浮现在脑海中,与以往每一次一样,突然却异常清晰,并不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模糊。 李世民……他如今正随李渊征伐北上,听闻连连得胜,他的名字令敌人闻风丧胆,已经无需她在担心。 或许……“杨花落尽李花开”这个预言,真要在李世民父子身上应验,李渊,应该会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让饱受战乱暴政之苦的百姓从此过上安生太平的日子。 第三百五十二章 制造骚乱 为免引人怀疑,杜如晦也与那些百姓一起争抢韫仪扔下的梨,早在第一个梨扔下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了韫仪的心意,梨同离,意思是让他尽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不要再设法救她。 可是……韫仪对他有恩,他岂可眼睁睁看着她落入崔济这个卑鄙小人之手。 杜如晦一边装作抢梨的模样,一边靠近城门并打量该处的布防,这会儿城门还未关,两边各有三名城门吏看守,中间设了木栏,一旦有人试图冲关,就会立刻被左右城门擒住。 在来的途中,他已是想好,要趁机引起哄乱,然后助韫仪逃离出城,或许他会被崔济擒住,但至少可以换得韫仪平安,也算值得了,只是……杜如晦望着手中抢到的梨,以韫仪透露出来的意思,她恐怕并不愿随自己离去。 也是,她与萧皇后感情深厚,又岂肯独自逃离出城;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韫仪落在崔济手中?他清楚韫仪的性子,外柔内刚,她绝不会甘心被崔济玷污,一旦真到那时候,韫仪只有一条路可走——死。 正当杜如晦左右为难之时,他手中的梨已是被人抢去塞到嘴里用力咬着,杜如晦本就是装个样子,自不会与他争抢,而在这个时候,城楼上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正当一众百姓将目光投向城楼之时,一个人影疾步从城楼中跑了出来,往城外奔去,不是别人,正是韫仪,在其身后跟着崔济,后者紧紧握着右臂,指缝中不断有殷红的鲜血渗落,显然是受了伤,口中气急败坏地喊道:“给我抓住她,不要让她跑了!” 听他这么一喊,负责看守城门的士兵顿时回过神来,上前欲抓韫仪,未等他们碰触,韫仪已是厉喝道:“大胆,我乃当朝公主,你们谁若冒犯,就是死罪一条!” 韫仪做了十九年的公主,身上自有一股上位者的威胁,被她这么一喝,一时之间,竟无人敢再靠近。 崔济见状,气急败坏地道:“什么公主,杨广早就已经死了,这天下也不是大隋的了,还愣着做什么,抓住她!” 之前在城门上,韫仪不知发哪门子的疯,突然拔下金簪用力刺在他臂上,趁着他疼痛难耐的时候,紧接着就跑下城楼;这会儿竟然还想在他眼皮子底下逃出城去,哼,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在他的喝斥下,那些士兵大着胆子拦住韫仪去路,但终归不敢太过靠近,虽然杨广已经死了,但他们被杨广统治了那么多年,心中始终有所畏惧。 “公主请回!”面对城门吏的言语,韫仪根本不加以理会,强行往前冲去,城门吏被她逼得连连后退,在快要退出城门之时,崔济终于追到了,他又痛又恨,顾不得会否受宇文化及责罚,一掌掴在韫仪脸上,沾在手掌上的鲜血在韫仪脸上留下五道殷红的指印,看起来颇为吓人,如此不止,他还一把抓住韫仪的头发,面目狰狞地道:“跑啊,你怎么不跑了?贱人!” 韫仪忍着发根传来的阵阵痛意,咬牙道:“我不会让你利用我来引如晦出来,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杀啊!” “你!”在她的挑衅下,有那么一瞬间崔济真的起了杀心,然一来是舍不得,二来是顾及宇文化及,终是没有下手,伸手朝她手臂抓来,“随我走!” 韫仪疾退数步,避开崔济之手,同时再次拔下一枚金簪横在玉颈间,利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杜如晦所在的方向后,冷声道:“今日我死也不会与你回去!” 崔济一把挥开欲替他包扎的士兵,死死盯着韫仪道:“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死!” 韫仪凉笑道:“命在我手里,何需你允许!” 崔济暗悔自己没有及时拔下她发间的珠钗簪子,令她有机会威胁自己,他努力压下怒意,道:“不要再闹了,随我回去,一个杜如晦不值得你为他丢了性命。” 韫仪摇头道:“与其落在你手中受尽屈辱,倒不如死了干净。” “那萧皇后呢,你若死了,她怎么办?难道你连自己亲生母亲也不顾了吗?”崔济的话令韫仪神色一滞,趁着这个机会,崔济快步上前,一把夺下她手里的簪子,更将她发间所有簪子皆拔掉掷在地上,令她无法再以此来威胁逼迫。 韫仪恨恨地盯着崔济,“你好卑鄙。” “卑鄙不要紧,有用就行。”说着,崔济面色难看地凑到她耳边,一字一句道:“你越是护着杜如晦,我就越是要将他找出来,一寸寸割去他身上的肉。” 迎着他恨彻入骨的目光,韫仪忽地笑了起来,“你找不到他,永远也找不到他!” 从她刺伤崔济,到奔下城楼,再到逃往城外,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吸引崔济还有一众城门吏的目光,只有这样,杜如晦才有机会逃走。 事情,如她所料,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根本没有人留意到一个人影一点一点地掖向城门,在崔济夺她手中金簪的时候,那个人影更是彻底走出了城门,她知道,那必是杜如晦无疑,他明白了自己的用意,趁乱出城。 既然杜如晦已不在城中,就算崔济掘地三尺,也不可能找到后者一丝踪迹,这个崔济,自以为聪明,却不知聪明也有被聪明误的时候。 崔济不知自己要找的人已经趁乱离开,看了一眼天色,对城门吏道:“关闭城门,另外,再派人四处传告,助我们抓到杜如晦者,赏米千斤!” 在崔济带着韫仪回宫之时,杜如晦亦借着草木的掩护奔出了数里之遥,他停下脚步,回头望着已经隐约难见的城门,神色极其复杂。 他一心想救韫仪,结果却自己逃出了城,实在是有些可笑,韫仪……难道真的难逃崔济之手吗?不,他相信天无绝人之路,一定会有办法的! 杜如晦一边走一边紧张地思索着,然任凭他怎么想,始终没有头绪,城中遍布重兵,又都是裴、崔等人的耳目,纵然他长有翅膀,也无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带韫仪离开,但任由韫仪留在江都城,看她的心思,怕是不愿苟活。 若说老天爷留了一条活路给韫仪,这条活路又在哪里? 第三百五十三章 活路 岳丈王家起兴于太原,如果天下四乱,以王家的威望,应该很容易招募到士兵,若是得他们之助,进攻江都,应该有机会救出韫仪;只是岳丈虽然不齿杨广所为,却也从未透露过任何谋逆之心,他会肯同意吗?且太原离此颇远,招募又需要时间,一来一回,怕是至少得一年半载,到时候恐怕韫仪已经不在人世,到时候他还救什么? 杜如晦越想越烦,恨声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真的要眼看着公主死吗?!”话刚出口,他便连连摇头,喃喃道:“梅雪死时,我未能救她,这一次,绝不可再眼看着韫仪失去性命,有法子的,一定有法子的。” 或许,他可以不去太原召兵,而是就近招募,想到此处,杜如晦忽地心中一动,太原……太原……暗自念了几遍后,他眸光一亮,脱口道:“我想到谁可以救公主了,李世民,他可以,他一定可以救公主! 不错,杜如晦想到的人就是李世民,之前想着太原时,李世民的名字在脑海中掠过,之前得到消息,李世民随其父李渊征伐北上,欲攻克长安,立代王杨侑为天子,取杨广而代之,听闻这一路上连连得胜,势力不断扩大,手中的兵力已经达到了十余万;只要李世民带一小股军队至江都城,便可以救得韫仪。 李渊如今名声大得很,相信只要这一路上稍加打探就会知道他们到了何处;想到此处,杜如晦当即往长安的方向行去,然在走了几步后,他又停了下来。 他曾答应过爹娘还有显月,只要自己一出城,就立刻去太原与他们会合,如今若是去找李世民,恐怕要过很久才能去太原,他们久等自己不至,必会担心,这可如何是好? 杜如晦左思右想,终是决定先去找李世民,显月他们可以等,韫仪却是等不得,多一天就多一份危险,一定要尽快找到李世民,求得他出手相救。 如杜如晦所料,他很快就知道了李渊大军的下落——黄河龙门。 传说,每年春天的时候,江河湖海中的鲤鱼都会来到黄河,然后逆流而上,一年之中,能登龙门者最多不过七十二条,只要登上龙门,就会有**相罩,然后降下天火,烧掉尾巴,鲤鱼化身为苍龙,腾飞九天之上,也就是所谓的“鲤鱼跃龙门。 李渊此刻就站黄河岸边,却深深皱着双眉,任由疾风拂身,一件披风突然落在身上,“父亲小心着凉。” 李渊回头看到站在自己身后的李世民,淡然道:“只是些许小风罢了,伤不了为父。” 李世民走到他身边,迎着冰冷的晚风道:“父亲可是在想渡河之事?” 李渊叹了口气道:“不错,如今屈突通玄重兵把守河东,我们面临着两个选择,一是不和他交手,直接从龙门强渡黄河,直取长安;二是先取河东,打败屈突通,然后再渡黄河;不论我们选择哪一个,都会有危险。” 李世民点头道:“儿子也一直在想这两个问题,从龙门渡河,万一长安不克,很可能受到屈突通的袭击;若是先灭屈突通,如果不能尽快取胜,形成对峙,就有可能让代王杨侑缓过手来,派兵东渡黄河来对付我们,到时候就会腹背受敌。”杨广被杀一事,如今还未传至此处,众人仍以为杨广活在江都。 “世民,你擅于判断形势,你倒是说说看,走哪一步对我们更加有利?”面对李渊的询问,李世民沉默片刻,道:“儿子认为兵贵神速,与其在这里与屈突通对峙,浪费时间,倒不如趁着我们现在连番克敌,士兵旺盛,直渡黄河,儿子相信长安周围的隋军不会是我们的敌手,甚至望风而逃。另外,关中有许多义军,我们可以趁此机会纳入麾下,只要我们有足够的实力,就算之后屈突通发难,也不足为虑。” 李渊锁眉未语,虽然李世民说得在理,但还是未能定他做出决定,这个时候,李建成走了出来,瞧见李世民也在,眸中掠过一丝异色,在朝李渊行了一礼后,对李世民道:“世民在就好了,省得我去找你。” 李世民惊讶地道:“大哥寻我有事?” 李建成点头道:“我想找你与父亲一起商议是否现在渡河之事,看你们刚才言语,想必也是在说这个事。” 李渊颔首道:“世民想要趁着现在士气旺盛,立刻渡河,而非与屈突通对峙,建成,你怎么看?” 李建成思索片刻,摇头道:“儿子以为此法过于急进大胆,犹如一场赌博,赢了我们自是从此顺风顺水;可要是输了,十余万大军都要为此陪葬。” 他这个话正说到李渊心坎里,要他拿十余万将士的性命来做这场赌博,实在有些难下决定;而且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万万不甘就此被打回原形! 李世民道:“但是与屈突通对峙,弊端太多,万一让杨侑缓过手来,派兵围剿,我们就麻烦了。” “但这是最保险的法子。”说着,李建成语重心长地道:“世民,这不是一场输一些钱就可以结束的赌博,押在赌台上的筹码是无数条人命,我们一定要选择一条最稳妥最保险的路来走。” “我明白大哥的顾虑,但那条路看似稳妥,其实暗伏凶险,我相信以我军现在的士气,一定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攻克长安。”话音未落,李建成已是道:“既然你相信连长安也可以攻克,难道还会攻克不了屈突通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不等李世民说下去,李渊已是心烦意乱地道:“好了,都不要再说了,召集刘先生他们,一同商议这件事。” 对于李渊的话,李建成甚为不满,父亲对刘弘基信任有加,而后者又是一心一意帮着李世民,若是聚同商议,刘弘基一定会同意李世民的做法。 第三百五十四章 龙门求救 只是不满归不满,既然李渊开了口,他也只能照做,正欲离去,有士兵匆匆奔来,单膝跪下拱手道:“启禀将军、大公子、二公子,军营中突然来了一个人,说是弘化郡人氏,有急事要见二公子。” “弘化郡?”李世民惊讶地道:“此人叫什么名字?” 士兵依言道:“卑职也曾问过他,但他不肯说,只坚持要见二公子。” 李建成蹙眉道:“我们离在两年前就离开弘化郡了,该带的人也都带了,并无什么相识之人留在那里。”说到此处,他神色一变,急声道:“难道是隋朝派来的奸细,借要事为名,其实是想刺杀世民?” “是否奸细,回去看过就知道了。”说着,李渊率先往军营走去,李建成两兄弟同行在后,刚踏进军营,便看到一堆人围在不远处,李建成喝斥道:“一个个都围着做什么,不用操练吗?” 听得他的声音,那些士兵赶紧散开,露出里面的李元吉来,他正用脚踢着一个人,一边踢一边喝斥道:“快说,你到底为何来我军中,有何目的,为什么要见二哥,是不是狗皇帝派你来的?” 李建成上前拉开他道:“元吉,你在做什么?” 再次用力踢了一脚地上的人后,李元吉道:“这个人突然出现来到我军之中,说什么自己是弘化郡人氏,问他要路引拿不出来;问他来这里何事,他除了说找二哥之外,就一个字都不肯说,分明就是有古怪,而且还被我试出他会武功。”说着,他又道:“大哥你让开一些,哼,我就不相信他嘴比我的拳头还要硬!” 李渊走过来,喝斥道:“胡闹,谁许你动手打人的?” 李元吉不以为然地道:“一个隋军探子,谁人都可以打,有何不可?” “你怎知他是隋军探子,或许他真有急事要与世民说呢。”说着,李渊朝一旁的士兵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上前扶起被打得浑身是伤的人,道:“你叫什么名字,何事要见世民?” 此人正是杜如晦,他好不容易才从江都赶到此处,哪知却因拿不出路引被李元吉当成隋朝探子,虽然他也会武功,却不是李元吉的对手,没多久被后者压制,受其拳打脚踢。 杜如晦摇摇晃晃地站直了身子,抹去嘴角的鲜血,打量了李渊一眼道:“想必您就是当初的河东抚慰使李渊李大人了,不过不见到二公子,我什么都不会说。” 李世民微一皱眉,道:“我就是你要找的李世民,不过我并不认得你。” 杜如晦仔细打量着李世民,他虽是弘化郡人氏,但李渊上任不久,他就去了洛阳赶考,故而虽久闻其名,却从未见过,就如李世民未见过他一样。 “你不认得我,总知道梅雪吧?”杜如晦的话令李世民诧异不已,自从女刺客逃走,武老三死后,再没有人提起过梅雪这个名字,沉默半晌,道:“你究竟是谁,何以会知晓梅雪?” 杜如晦瞥了一眼围在四周的众人,道:“我只与你一人说。” 一听这话,李元吉当即喝道:“有什么话就快说,别在这里耍花样,否则再让你吃老子的拳头。” 杜如晦没有理会他的话,只默然盯着李世民,后者沉默片刻,对李渊道:“父亲,能否让儿子带他去帐中问话?” 李渊点头道:“自然可以,不过你自己小心,以防有诈。” “儿子知道。”这般说着,他命人押着杜如晦来到帐中,待得士兵退出去后,他道:“如今此处只有你我二人,有什么话可以说了,你……与梅雪是何关系?” 他的话令杜如晦眸中掠过一丝深刻的痛意,四年了,梅雪离开他已经整整四年了,然这四年来,从无一刻忘记过梅雪,哪怕听从韫仪的话,娶了显月为妻,脑海中仍然会不时浮现出梅雪的影子,有时候清晨醒来,甚至恍惚将枕边的显月看做梅雪的样子。 “我与梅雪青梅竹马,自幼一起长大,我喜欢梅雪,想要娶她为妻,可是母亲介意梅雪出身,执意反对,更曾口出伤人之语,令梅雪与武大叔很是难过,之后李大人出任弘化郡太守,梅雪为了帮补家中生计,去了太守做为舞姬;大业九年十一月初一,梅雪归家,我去看过她,更与她说,我会进京赶考,待我考取功名就归来娶她,哪怕母亲再反对,也一定会娶她为妻,但梅雪拒绝了。”停顿片刻,他道:“二公子应该知道,那一日我所见到的梅雪是何人。” 李世民点头道:“梅雪早在第一次归家之前,就已经被春秀害死了,之后我们见到的所谓梅雪,皆是女刺客假冒。” “不错。”杜如晦轻吸一口气道:“我很幸运,不仅考中进士,更得了殿试第一名,在太仆寺任职,满心以为可以娶梅雪为妻,岂料竟得到梅雪早已过世的消息,更连武大叔也死了。” 提及武老三,李世民内疚地道:“由始至终,我都没有想过要杀武大叔,无奈他执意要助女刺客逃走,这才误中利箭身亡。” “我知道,她与我说过。”杜如晦的话,令李世民神色一变,盯了他道:“她?难道你见过那名女刺客?”虽然这几年他刻意不去想韫仪,但偶尔午夜梦回,仍然会忍不住忆起与之相处的点滴,也想起……她杀了李玄霸一事。 杜如晦颔首道:“不止我见过,二公子你也见过。” “不可能!”李世民当即否认,“自从大业十年,她逃走后,我就再不曾见过她。” 杜如晦没有急着解释,而是淡淡道:“二公子可还记得大业十一年,在洛阳发生的事?” 李世民疑惑地打量着他,不明白后者为何突然将话题转到此事上面,“你究竟想说什么?” 杜如晦揉着肿胀的脸颊,道:“当初陛下赐永丰公主予二公子,郎才女貌,本是天作之合,然二公子因为身系与长孙小姐的婚约,从而抗旨拒绝了这门亲事,宁死不肯同永丰公主成亲,令陛下龙颜大怒,将二公子与李大人打入大牢之中,还在大殿上说给你们三日时间,若三日后仍然不同意这门亲事,不止二公子要人头落地,整个李家都要为你陪葬;二公子,我说得对吗?” 第三百五十五章 终知身份 “不错,确有此事。”说话之时,李世民的目光一直落在杜如晦那张陌生的脸庞上,奇怪,后者为何对他的事情了如指掌,虽然当初抗旨一事闹得不小,但也不至于人尽皆知,尤其杜如晦连杨广在殿上说得话都知晓,简直就像身临其境一般,实在令人费解。 杜如晦笑一笑道:“那二公子可又知,为何最后陛下将你们无罪释放,更为你与长孙氏赐婚?” “知道,因为萧皇后代我父子求情,方才令陛下回心转意,收回成命。”李世民话音刚落,杜如晦便道:“萧皇后与你父子非亲非故,更是从不过问前朝之事,她为何要替你们父子求情?” 李世民默然片刻,道:“我等曾去见过晋阳公主,得知是她百般为我父子美言,方才请动皇后在陛下面前求情。” 杜如晦点头道:“那你可曾想过,晋阳公主与你父子同样非亲非故,为何要大费周张地替你父子求情?” 李世民一怔,昔日拜见晋阳公主的情景顿时浮现于眼前,那个声音与背影皆像极了韫仪,但韫仪是刺客,与晋阳公主身份天差地别,二者怎么都不可能是同一人。 他压下心中的思绪,道:“公主自顺仪娘娘处得知我父子被关入天牢,不忍见我父子枉死,故而在皇后娘娘面前提了几句。” “提了几句?”杜如晦嗤笑道:“皇后娘娘入主中宫十余年,却从不干涉前朝之事,二公子以为真是几句话就能请动的吗?不妨与你直说,为了救你父子,公主在昭阳殿中足足跪了一夜,更言若皇后娘娘不肯出手相救,就长跪不起,皇后娘娘爱女心切,这才破例为你们求情。” 李世民万万想不到竟然有这样的事,这远远不是晋阳公主当初所说的举手之劳,他想不明白,晋阳公主为何要这样帮着他们父子,明明他们与之素不相识,没有半分交情,除非…… 杜如晦看出他心中的疑虑,道:“还想不明白吗?公主救你,是因为你曾不止一次帮过她,更曾放过她性命。” 这句话犹如在晴空霹雳,炸得李世民脑袋一片空白,好一会儿方才艰难地道:“你说晋阳公主就是女刺客?”他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但一直都觉得不可能,一个是当朝公主,一个是亡命杀手,两者是同一人,可能吗? “不错,公主的本名就是杨韫仪,当年陛下做了一个梦,梦见杨花开尽李花开,再加上流传于各处的歌谣,担心李氏之人会取代杨家,成为天下之主,对朝中李姓之人多加提防,李大人就是其中之一。” “陛下想要杀了李大人,又担心李大人死后,关中形势会大乱,无人维持关中安稳,故而迟迟难下决心,公主偷听到陛下与安伽陀的对话,她虽是女儿身,却有济世安邦之胸怀,她一旦王朝更替,会令百姓雪上加霜,更加苦不堪言,权衡利弊之下,她决定去刺杀时任弘化郡太守的大人,当时她身边还有一人。” 李世民声音有些飘忽地接过话,“沈墨平,而她就化名为沈韫仪,二人一道在府中为奴。” “不错。”杜如晦点头道:“不错,接下来的事情二公子都知道了,梅雪意外身亡后,公主以其身份继续留在太守府中,以致引发了后面一连串的事情。”见李世民不语,他又道:“当初擒获三公子后,公主确实有起过杀心,但终是未忍下手,三公子的死是一场意外,并非公主本意;公主并非是一个心肠歹毒之人,她杀人,是迫不得已。” 李世民轻吸一口气,冷声道:“但她终归是杀人了。” “二公子说得不错,但二公子呢,难道你就没有杀过人?只怕这几年死在二公子手上的人要比公主杀的多几十倍甚至几百倍。其实说到底,都是各为其主罢了,没有什么对与错。“ “或许你说的对,但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提来做什么?”停顿片刻,他皱眉道:“难道韫……晋阳公主以此为由,让你来劝我们放弃进攻长安?” “不是,公主甚至不知道我来了此处。”杜如晦的回答令李世民愕然,疑惑地道:“那你来此做甚?”话音未落,杜如晦忽地双膝及地,跪言道:“在下此来,是请二公子看在公主曾于你有恩的份上,救救她!” 李世民没料到他会有此举动,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好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道:“你希望将来相遇之时,我放她一条生路是吗?”不等杜如晦言语,他再次道:“我可以在父亲面前求情,保她不死。”虽然韫仪杀了李玄霸,但洛阳之事,总算是对他父子有恩,相信李渊会网开一面,饶她性命。 杜如晦摇头,缓缓说出他此行的目的,“我要你现在就带兵去江都救她!” “救她?”李世民紧紧皱起了眉头,过了一会儿,他脸色一变,盯了杜如晦道:“可是杨广派你来的,要你编这么一段虚言,引我去江都?” “刚才所言句句皆属实,无一句虚言,至于杨广……早在多日之前就已经死了,又如何指派于我?” 李世民惊讶地看着他,“你说什么,杨广死了?” “不错,裴虔通、司马德戡、宇文化及以及崔家一并造反,杀杨广于成象殿前,如今整个江都都落入他们的掌控之中……包括公主,如今主事的是宇文化及,他被推为丞相,我这次能够逃出江都城,多亏了公主拼死掩护,但公主处境岌岌可危,随时都会有性命之险。”说着,他将自己与崔家的恩怨说了一遍,随后道:“崔济之所以鼓动崔家助裴虔通造反,一是为了向我报复,二就是为了公主;我有想过要带公主逃走,可惜未能成功,如今江都都是他们的人马,更加无法从崔济手中带走公主;眼下能够救公主的,只有二公子你一人,你一定要救公主。” “想不到这两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这般说着,李世民对尚跪在地上的杜如晦道:“你且先起来。” 第三百五十六章 渡河之法 杜如晦没有起身,只道:“我与公主身在江都之时,曾多番听闻你的名字,知道你与李大人皆是用兵如神,只要你肯带兵前去,一定能救得公主平安。” 李世民默然不语,一时之间得知了太多的事情,他需要时间好好消化,良久,终于有声音响起,却并非杜如晦所愿听到的那样,“我要助父亲渡过黄河,无法前往江都。” 杜如晦脸色难看地道:“这么说来,你是不肯去救公主了?要不是你,公主怎么会被崔济纠缠,你是始作俑者,却袖手旁观,你混帐!” 李世民负手道:“崔济他们之所以会反杨广,是因为他倒行逆施,只想自己而不顾天下百姓死活,晋阳公主是受他牵连,何来我是始作俑者之说?”说罢,他又冷声道:“当日我放过她,后来她救我父子,不过是恩果之报罢了,我并不曾欠她!” “你!”杜如晦气得起身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枉公主对你朝思暮想,从未曾忘记,你竟如此冷血无情,你……你根本就不配公主为你做这么多事!恩果之报,你只记得自己放走公主,怎不记得公主明明可以杀你却未曾下手,怎么不记得公主还救了李大人,救了你李家老小,真要算起来,你还是欠了公主!” 面对他的喝斥,李世民没有说什么,只道:“对不起,这件事我真的无能为力!” 杜如晦摇头道:“李世民,枉我之前对你还算敬重,想不到你竟如此无情无义,若不是为了救你,公主怎么会答应皇后娘娘选驸马,又怎么会惹上崔济,她一心为你;如今她有难,你却翻脸不认人,你还是人吗?!”说到此处,一把小巧的匕首突然从袖间弹了出来,横在李世民颈间,“今日,你救也得救,不救也得救!”这把匕首,是杜如晦最坏的打算,原本是想着以防万一,没想到,竟然真的用上了。 李世民并没有看横在颈间的匕首,而是默默望着不知名的远方,或许……真如杜如晦说的那样,他欠了韫仪,可是他依旧不能去。 杜如晦不见他说话,一紧手里的匕首,道:“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李世民叹然道:“你若想杀我,动手就是了,但你要我置父亲乃至十数万将士生死于不顾,对不起,我做不到。” “我从未说过要将十万大军带去江都,以你的用兵之才,相信只需数千将士,就可入城救人。”说到此处,他咬牙道:“我杜如晦此生从不求人,这一次,我愿以性命相求,只要你能够救得公主,凭刀山火海,只要你李世民差遣,我亦绝不推辞。”若非这是救韫仪唯一的希望,以他的性子,绝不会在此处卑躬屈膝。 李世民摇头,带着深深的无奈道:“你一心想让我带兵去救公主,却不知道,如今十数万大军正面临困境,在未曾解决事情之前,冒然带走数千将士,对他们来说将会是致命的打击,而且父亲也绝不会同意。”不等杜如晦言语,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不过你说的没错,算下来,我确实还欠公主一条性命,我答应你,只要解决眼下的困境,我就随你去江都,哪怕父亲不同意,只得我一人,也会随你去还了这个恩情。” 见李世民这么说,杜如晦渐渐冷静了下来,收起匕首道:“希望你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不要食言!”停顿片刻,他道:“你说十数万大军面临困境,是否与屈突通有关?” 李世民惊讶地看向杜如晦,此人真是不简单,这么快便猜到了症结所在,点头将事情说了一遍,旋即道:“不论选择哪一条路,都有风险,不过在我看来,直取长安这个风险更值得冒一些,不过大哥更偏向于先解决屈突通。” 杜如晦沉默片刻,道:“是否解决了这个问题,二公子就会随我去江都?” “不错,我既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面对李世民的言语,杜如晦道:“其实摆在十万大军面前的,并不止两条路。” 李世民疑惑地道:“难道还有第三条路?” “不错。”在李世民的注视下,杜如晦徐声道:“主力渡河,留下偏师围攻与牵制屈突通大军!” 李世民先是一阵怔忡,旋即露出恍然与兴奋之色,在帐中来回走了几趟,激动地道:“是了,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不错,这才是最好的法子!”待得稍加平静后,他感激地道:“想不到杜公子还精通兵法,世民佩服。” “其实这个法子很简单,只是二公子与将军身在其中,难免会当局者迷,下意识地认为只有两条路可走;而我置身于外,自可观清总局。” “不管如何,这次都要多谢杜公子。”在李世民言语后,杜如晦又道:“除了我说的法子之外,还有一桩事情二公子可以善加利用。” 李世民稍一思索,道:“你是说杨广的死?” “不错,杨广一死,隋朝其实差不多已经覆灭了,这对于忠于隋朝的屈突通来说,是一个极大的打击;至于代王杨侑,他虽然还安居长安之中,但只是一个少不经事的孩童,根本当不得大事;只要将杨广被杀的消息放出去,这场仗还未打,你们就已经先立于不败之地了。” 李世民对他的话深以为然,在细细思索了一会儿后,道:“你在此处等我,我现在就去与父亲说。” 待得杜如晦答应后,李世民匆匆出了营帐,来到不远处的李渊帐中,李建成兄弟也在,看到他过来,连忙道:“那个人与你说了什么?” 李世民顾不得回答,朝李渊拱手道:“父亲,此人来自江都,他告诉儿子,杨广已经死了!” 李渊悚然起身,不敢置信地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裴虔通、司徒戡德等人因不满陛下欲要迁都丹阳,故而合谋造反,杀了杨广并推举宇文化及为丞相。” 第三百五十七章 是恩是仇 “竟然有这样的事。”李建成喃喃说了一句,旋即道:“世民,他会否在撒谎?” 李元吉接过话道:“对了,他不是说自己是弘化郡人氏吗,怎么一转眼又说自己从江都而来,牛头不对马嘴,十有**是在胡言乱扯。” “不会,此人确是弘化郡人氏,后面在洛阳为官,之后又随杨广来到江都,他不会骗我们的。”对于李世民的话,李元吉撇嘴道:“画虎画皮难画心,二哥怎么知道他那些话是真心还是假意;再说,我们又不认识他,他何必大老远路来告之这个消息。” 李世民低头未语,自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李渊看到他这副模样,道:“可是还有什么事?” 李世民点头道:“父亲还记得我们在洛阳死里逃生之事吗?” 李渊颔首道:“自然记得,怎么了?” 李世民将当中之事大概讲述了一遍,道:“晋阳公主如今被乱党崔济劫持,杜如晦此次前来,就是希望儿子可以念在她当初救过我们的份上,救她离开江都。” “荒唐!”李渊尚未开口,李元吉已是道:“他怎么不说这劳什子公主害死三哥,害死那么多无辜之人的事;她落得这个下场,是罪有应得,还妄想我们劳神费心的去救她,简直就是好笑,不行,绝对不行!” 李世民叹道:“她是害了不少人,但当初在洛阳之时,我与父亲可以全身而退,也确实是多亏了她,算起来,我们还欠了她!” 李元吉不满地道:“要欠也是她欠我们李家,何来我们欠她之说。” “四弟。”李建成轻斥一声,道:“世民,你与父亲说这些,可是想去救晋阳公主?但你应该明白,我们的目标是长安,若现在折道江都,对我们有百害而无一利;而且别忘了,我们还有屈突通这个大敌,在想出对付他的法子之前,哪里都去不了。” “这正是我要说的事。”李世民道:“之前我们在渡黄河的问题上,一直以为只有两条路可以选,其实不是,还有第三条路。” 李元吉不以为然地道:“什么第三条,难道我们还能飞过黄河不成?” 李世民笑一笑,朝李渊道:“父亲,我们一直觉得不解决屈突通就渡河的话,后患无穷,但从未想过,其实我们可以率主力大军渡江入关,重点攻取长安,然后集中一部分兵力,组成偏师围攻与牵制屈突通;如此一来,就可两边皆不误!” 自到龙门后就一直困扰在心头的郁结,随着李世民这句话,消散的无影无踪,犹如拨云见雾;李渊一拍扶手,大笑道:“这确实是一个好法子,既可以以最快的速度夺取长安,又可以牵制屈突通,令他无法对我们造成威胁;而且杨广被杀的消息一旦放出去,他们必然军心大动,无法再成为我们的大患。” 李建成脸颊微微一搐,旋即笑道:“还是世民主意最多,三言两语就解决了困扰咱们许久的难题。” 李世民摇头道:“说来惭愧,想出这个法子的人不是我,而是杜如晦。” “他?”李渊惊讶地道:“此人才与你交谈片刻,便能想出这样两全的法子吗?” “不错,儿子看他见识不凡,目光独到,是一个不错的人才,儿子有意将他招至麾下,助父亲成就大业。” 李渊抚须道:“为父相信你的眼光,此事你自己看着定就是了。” 李元吉在一旁嘟囔道:“什么人才,说不定就是瞎猫碰到死老鼠,有什么了不起的。” 李建成瞥了他一眼,朝李渊道:“父亲,既然已经有两全之法,那我们明日就可以准备渡河,直取长安。” 李渊颔首,正要说话,李世民忽地拱手道:“父亲,能否请您调两千精兵给儿子调遣。” 李渊面有疑色地道:“你要两千精兵做什么?” 未等李世民答话,李建成已是神色凝重地道:“世民,你要这两千人,该不会是想去江都救晋阳公主吧?” 李世民点头道:“是,晋阳公主始终对我有恩,我不能见死不救!” “二哥你疯了不成?”李元吉一脸不满地盯着他,“那个公主是杀死三哥的凶手,你居然真的要冒险去救她,你要是真这么做了,只怕九泉之下,三哥不会原谅你!” “不得胡言。”在瞪了李元吉一眼后,李建成道:“世民,大哥知道你最不愿意欠人情,但是裴虔通他们既然可以控制江都城,相信手里有着不弱的兵力,凭区区两千人,想要从他们手中救出晋阳公主,你觉得可能吗?” “我知道此事不易,但怎么着也要试一试,再说刚才的渡河之法,是杜如晦所献,而他唯一的求就是去救晋阳公主。” 未等众人言语,李元吉已是道:“不就是一个渡河之法吗,有什么了不得的,二哥你要是真去了,就是一个傻瓜。” “越来越过份了,怎可如此与兄长言语。”这般说着,李建成郑重道:“世民,此事非同小哥,你仔细想清楚。” 李世民叹息,“其实元吉说的没错,但若不走这一趟,我心难安。”说着,他再次朝李渊拱手,“盼父亲成全!” 话音未落,李渊已是拒绝了他的要求,“不行!” 李世民惊讶地抬起头,“父亲……” 李渊抬手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不可能明知那是一条死路,还让自己的儿子与士兵去走,所以万万不行;待我们攻取长安之后,我会派人去江都,设法救她出来。” 李世民摇头道:“只怕到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父亲,您就让儿子走这一趟吧,儿子答应您,一定会平安归来见您。” 李渊拂袖道:“总之我说不行就不行,你不必再多言。” 正自僵持之时,李建成忽地开口道:“父亲,若您不让世民走这一趟,恐怕世民心中永远都会有一个结,这对他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 李渊诧异地看着这个一向沉稳的长子,“你赞成世民去江都?” 第三百五十八章 前往江都 “江都之行,或有危险,但儿子相信,以世民的才智,一定可以平安归来。。”说到此处,他轻笑道:“父亲莫要忘了,当初在雁门关,世民可是凭着区区一万人马就逼退了突厥十万大军;还有在马邑之时,凭两千之人,斩杀突厥士兵无数,开大隋立朝以来,最好的胜绩,无人可越。” 李元吉怎么也想不到李建成竟然会帮李世民说话,忍不住道:“以往都是城外交战,若打不过,逃走就是了;但眼下不同,是要入城救人,万一逃不出来,就如囚在里面的狗,不被打死也会被人踩死!” 李建成拍一拍他的肩膀,道:“没有人能够打得死世民,因为他是一头虎,遇强更强!”说着,他朝李渊拱手道:“请父亲同意世民之请!” 李世民感激地看了李建成一眼,跪下道:“请父亲成全!” 李元吉看到这一幕,连连摇头,低声道:“简直就是两个的疯子!” 在李建成的劝说下,李渊原本坚定地心生出一丝动摇来,“世民,你当真非去不可?” “这个恩情非还不可。”李世民神色坚定地道:“若父亲不同意,儿子只有自己一人前去。” “你……”后面的话化成了长长叹息,李渊颔首道:“好吧,我答应你就是了,明日一早,你带两千士兵前往江都,不过你要答应为父,一定要平安归来!” 见李渊答应,李世民心中一喜,郑重道:“父亲放心,在未助您成就大业之前,儿子绝不会让自己有事。” “好。”李渊点点头,对李建成道:“你去挑两千最精锐的士兵给世民。” “儿子领命。”在从营中出来后,李建成亲自去挑选士兵,两千士兵之中,既有精于骑射,也有擅于贴身交战者,甚至还有精通侦查以及设伏之人,真可谓是百里挑一。 待得挑选完士兵,已是三更时分,李建成看了一眼挂在天边的上弦月,道:“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一年当中最盼望的是哪一天?” 李世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笑道:“记得,八月十五,因为那一天,不论父亲有多忙都会陪我们一道过中秋节,而母亲就会端出亲手做的月饼,一边赏月吃月饼,一边听母亲讲月宫里的故事。” “不错。”李建成笑言道:“最好笑的就是三妹,竟然一本正经地说要搭个梯子去月宫看看,是否真如母亲所言,有嫦娥与玉兔,还拉着我们与她一起搭梯子,好不容易搭了一个数丈长的,结果人还没登上去,就已经东倒西歪。” “三妹一直都是这样,但凡有疑虑,定要弄个明白。”说到此处,李世民忧声道:“之前听闻三妹去了鄠县招募士兵,不知现在怎么样了?她一个女儿家实在不该行如此危险之事。” “父亲曾说过,三妹若为男子,绝不会比我们差,如今看来,纵然为女子,也足以令我等汗颜。”说着,他叹了口气道:“可惜自从三妹出嫁,母亲过世后,我们一家人就再没有那样齐齐整整的聚在一起过了。” “会的。”李世民凝声道:“待我们助父亲打下这片江山,一家人就又可以像以前一样聚在一起。” “记住这句话,是我保你去江都的,你若胆敢不回来,纵然上穷碧落,下至黄泉,我也必将你抓来痛打一顿。”说到后面,李建成双眸微微泛红。 李世民知道他是担心自己此行凶险,心中大为感动,“答应大哥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 “好。”李建成点头道:“为兄手底下还几个武功不弱的亲信,你此去也一并带上吧。” “不行,如此一来,大哥岂非……”李建成笑着打断他的话,“怎么,担心我身边无人护卫吗?” 在李世民默认后,他道:“我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身,再说又有父亲与十余万大军在侧,能有什么危险,总之大哥心意已定,你不许拒绝!” 李世民被他说得笑了起来,不再与之客气,点头道:“那好吧,多谢大哥。” 李建成拍一拍他的肩膀道:“很晚了,早些休息吧,以免误了明日的出行,我也回去了。” 望着李建成离去的身影,李世民想起刘弘基当日与自己说过的话,摇头轻笑,他与大哥几十年兄弟,岂会不知大哥为人,断然不会做出残害兄弟之事,必是刘先生想错了。 他并未看到,李建成转身之时,嘴角扬起的那抹阴冷笑意…… 翌日一早,在李世民带着杜如晦以及李渊给他的两千精兵准备出发马不停蹄地赶到江都,困为事情紧急,他甚至来不及与其他人说一声,连长孙氏那边也因为怕其担心,而说了一声。 在一路疾赶之下,于九月初赶到江都城外,在离城二十里之处安营扎寨,然后派探子前去打探。 待得傍晚时分探子回来禀报,“启禀二公子,江都城城门已开,不断士兵进出,还有成箱的东西运送出来;另外卑职打探到宇文化及等人推立杨广之侄杨浩为新皇帝。” 杜如晦思忖片刻,道:“看情形,他们怕是打算归关中。” 李世民亦是一样的想法,对那探子道:“可探到他们共有多少兵马?准备何时正式动身?” “据我等打探还有推算,城内外兵马应该在十万左右。”探子的话令杜如晦心中一沉,十万,足足是李世民所率兵马的五十倍,希望……李世民不要让他失望。 那厢,探子的话尚在继续,“至于何时动身,卑职尚未查清,不过看他们的样子,应该不会太久。” “派人继续监视,一有消息立刻来报。”在探子离去后,李世民对杜如晦道:“你曾与我说过,你有一名兄弟是裴虔通的弟弟是吗?” 待得杜如晦点头后,他道:“想要救公主,我要他替我做一件事情。” “二公子只管吩咐就是了。”对于杜如晦的话,李世民将刚刚想到的计划说了一遍,旋即道:“若能得他里应外合,我们行事会顺利许多。” 第三百五十九章 险中求胜 停顿片刻,他又道:“你应该明白,凭我们两千士兵,与城中十万隋军力敌是不可能之事,所以这是一条险中求胜的计策,虽然我一早就在布置,但于你来说,无疑是一个冒险,万一未如我们所料,随时都会性命不保,所以你要想明白,这会儿还有时间,明日一早我再来……” 杜如晦打断他的话,“不必了,我现在就可以答应你。” “好,那就依计行事。”对于他的回答,李世民并未意外,如果没有坚定的信念与必死的决心,杜如晦根本不会出现在龙门。 杨韫仪……再次想起,方才愕然发现,她的音容笑貌依旧深深映在脑海中,并未因时光流逝而有所淡忘。大业十年那一别,以为是两人的永别,从此再不会见;怎么也没料到,刺客竟然就是当朝公主,也是她救自己与父亲脱离天牢。 他与无垢成亲之时,曾有人送来一对龙凤白玉佩,说是洛阳一位故人所赠,当时他百思不得其解,如今想来,这位故人必是韫仪无疑。 究竟,对他来说……韫仪是恩人还是仇人? 他自己也说不清,就像不清楚自己为何会答应杜如晦,冒险来此救人一样,若他无意,就算杜如晦舌绽莲花也不可能说服他来此,欠命还恩,只不过是一个他用来说服自己的借口罢了。 李世民用力抹了把脸,挥去纷乱的思绪,道:“对了,一路行来,你还未告诉我公主长何模样,若可以,你画一张你给我,以免到时候救错了人。” 杜如晦笑一笑,“不必,你见到公主必然会认识。”在李世民疑惑的目光中,续道:“因为公主与梅雪长得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李世民惊讶地道:“这怎么可能,她当初明明易容成……”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止住了声音,静寂半晌,他道:“你是说,当初我所见到的,一直都是公主真容?” 杜如晦点头道:“不错,这也是当初在九洲池畔相遇,公主却坚决不让你见她的原因,一旦相见,你就会知道她便是当初的刺客。” 待得平复了一下心情后,李世民问出心中所疑,“为何公主会与梅雪如此相像?” 杜如晦摇头道:“我也不清楚,或许是人有相似吧。” 九月初六,晴了数日的天空下起了雨,这个时节的雨已经很冷了,打在身上泛起阵阵凉意,然即使是在这样的秋雨中,街上依旧可见士兵推着一辆辆的车过去。 司马德戡站在檐下,望着接连推过的车,对身边的裴虔通道:“看这样子,月底之前应该就能动身了。” 裴虔通撑着一把古朴的油纸伞,“算起来,咱们离开关中才不到一年,却感觉仿佛已有十数年那么久,真恨不得立刻就回到关中。” “快了,月底动身,十月末之时,差不多就能到了。”司马德戡感慨道:“离开之时,正好我娘犯了风湿痛,整日卧病在床,也不知她如今好了没有。” 在回府的路上,裴虔通忽地道:“司马老弟,你说我们当日是不是做错了?” 司马德戡停下脚步愕然望着他,好一会儿方才缓过神来,低声道:“怎么,裴兄后悔杀杨广了?” 裴虔通摇头道:“杨广不死,我们都要人头落地,对于杀他一事,我从无后悔,我指的是推宇文化及为丞相一事,不过是一个傀儡罢了,上位之后,却对我们指手画脚。” 提及宇文化及,司马德戡脸色也不太好看,前者自为丞相之后,便自以为了不得,对他们态度冷淡,冷声道:“若非宇文智及在,哪里容得他这么猖狂。” 裴虔通摇头道:“我们冒着性命危险,做了那么许多,结果功劳却全归了他们兄弟,想起来真是让人不甘;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我们会否让宇文兄弟给骗了。” 司马德戡疑惑地道:“此话何解?” “当初怂恿我们一起起兵造反的人是宇文智及,而后,率先推荐宇文化及为主帅的人,也是宇文智及的人;如今想来,或许他们兄弟早就有心将天下握于手中,只是凭他们一支难以行事,所以将我们当作棋子,助他们夺取杨广的一切;说不定一回到洛阳,宇文化及就会废掉姓杨的,自立为帝。” 司马德戡皱眉道:“依裴兄这么说,我们岂非一直都要屈居宇文氏之下,任他们在头上作威作福?若是这样,与杨广活着的时候,有何不同?” 裴虔通接了一些冰凉的雨水在手中,叹道:“都怪咱们当初思虑不周,只以为众人一心,除暴君回关中,却忘了有些人狼子野心,回关中不够,尚要夺取这大隋江山!若我没有料错,宇文兄弟对咱们已经心有不满,一旦回到洛阳,首先要对付的,就是咱们!” 司马德戡大惊失色,连连摇头,喃语道:“这……这不可能,他们不会那么做。” 裴虔通嗤笑道:“他们兄弟如此处心积虑,又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的。” 司马德戡被他说得心慌意乱,“那怎么办,难道我们要坐以待毙吗?” 裴虔通转动手里的油纸伞,看着四散的雨珠,淡然道:“想要活命,只有一条路可走。” 司马德戡眼皮一跳,带着一丝颤音道:“你是说杀了他们?” “不错,这是我们唯一的活路。”面对裴虔通的话,司马德戡心慌意乱,道:“可是宇文兄及掌握重权,凭我们二人,如何能够杀了他们?” “你错了。”裴虔通嘴角微勾,凉声道:“想杀他们的,并不仅仅只是我们二人,还有崔济、赵行枢以及陈伯图。” 司马德戡面露喜色,“裴兄你说真的吗?” “如此大事,又岂会儿戏。”说着,裴虔通转头道:“如何,司马老弟是想过着不知何时被杀的日子,还是再拼一次,为自己求来长久的安稳与富贵?” 司马德戡狠狠一咬牙道:“既然已经做了一次,也不怕做第二次,好!就依裴兄所言,咱们再拼一次!” 第三百六十章 意料之中 “好!”裴虔通用力一拍他的肩膀,欣然道:“你我兄弟同心,必可再成大事!”说话间,他们已是来到裴府门口,一名身穿蓑衣,头戴斗笠之人正折身离开,在瞧见看到他们过来时,脚步又加快了几分,仿佛不愿与之碰头。 因为斗笠压得很低,看不清那人的模样,裴虔通走到府门口,对朝他行礼的护卫道:“那是什么人,来做什么?” 护卫拱手答道:“回将军的话,他说自己是信使,受人之托送一封信来给二公子。” “送信给虔诚?”裴虔通眉头微微一皱,忽地想起了他们一直没有抓到的人,连忙道:“可是杜如晦?” 护卫对视了一眼,摇头道:“卑职看到过他的模样,并不是杜如晦。” “那封信呢?”见裴虔通问起,护卫连忙将收到袖中的信取出给裴虔通过目,后者看过后,将之重新装回信封之中,道:“拿去给二公子,我没有看过这封信,你们也没有见过我,明白了吗?” 护卫会意地道:“是,将军放心,不该说的话卑职们一个字都不会说。” 待其中一名护卫进去送信后,司马德戡随口道:“话说回来,裴兄你找了这么久,还是没有杜如晦的下落,依我看,他十之**已经出城了,否则哪可能藏这么久;改明儿与崔济说一声,让他算了吧。” “我心中有数。”在送走司马德戡后,他亦进府去了书房,而在晌午过后,一个人开门走出了裴府,正是裴虔诚,而在他离开后不久,两道身影悄无声息地中出现,暗自尾随其后。 裴虔诚初时只是在城中悠闲散步,过了一会儿不知是否发现被人跟踪,加快了脚步,而且在小巷子里七拐八绕,虽然后面两人极力跟踪,还是失了裴虔诚的踪迹,暗自懊恼。 在甩掉那两个人后,裴虔诚快步来到隆崇门,在出示裴府的腰牌后,得以顺利出城,往东走了数里路后,一个人影执伞站在雨中,瞧见他过来,打量了一眼,道:“你就是裴虔诚?” 裴虔诚连忙点头道:“不错,可是如晦让你来的?” 那人没有回答,只道:“随我走吧。” 裴虔诚见问不出什么来,只得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这一次差不多走了六七里,一间小小的茅屋映入眼睑,那人指着茅屋道:“他就在里面,你进去吧。” “多谢。”裴虔诚道了声谢后,快步走到茅屋之中,里面站着一个人,正是杜如晦。 裴虔诚赶紧走过去,既惊又喜地道:“果然是你,你当真出城了。” 杜如晦笑道:“要不是裴兄百般护持,我又哪里能够活到今日。” 裴虔诚不以为然地道:“你我兄弟,相互扶持乃是应该之事。”说着,他拧眉道:“只是你既然已经出城,为何还要留在此处,这里离城不远,万一让大哥他们发现,可就麻烦了。” 杜如晦叹然不语,裴虔诚待要追问,忽地心中一动,脱口道:“你该不会到现在还想着要救公主吧?” 杜如晦沉沉道:“不错,我能够顺利出城,皆是多亏了公主,如今眼见公主落在崔济这个卑鄙小人手中,实在难以一走了之。” “我何尝不想救公主,可是公主被崔济困在飞香殿中,皇城四周都是他们的人,大哥又不肯听我的劝,实在是无能为力。”说着,他拍一拍杜如晦的肩膀道:“趁着这会儿还没人发现,快走吧,我相信公主不会怪你的。” “我……”杜如晦刚说了一个字,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未等他们反应过来,那扇破旧的门便被人撞了开来,冲进七八名手执刀剑的士兵,瞬间挤满了小小的屋子。 裴虔诚愕然看着这些刀剑相向的士兵,待得看到最后进来的人时,他难以置信地道:“大哥?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明明……” “你明明甩掉了跟踪的人是吗?”裴虔通负手走到屋中,越来越大的秋雨在他身后哗哗作响,冲刷着地面,“那封信,不止你看过,我也看过。” 裴虔诚一怔,旋即已是明白过来,“你是故意放我来此?” “若不如此,怎么抓到这个逃犯。”说着,他走到杜如晦身前,冷声道:“你可真是本事,竟然能够在全城围捕的情况下逃到城外来,可惜,最后还是没有逃掉,随我走吧!” “不要!”裴虔诚急忙道:“大哥,如晦是我的好兄弟,求你看在我的份上,不要抓他,一旦落入崔济之手,他必死无疑。” “你还有脸说!”裴虔通面色阴冷地道:“要不是你处处阻挠,我早就已经抓到他了,哪里会拖到现在;要不是看在死去父母的份上,我早就……”后面的话终是不忍说出口,冷哼一声,对押着杜如晦的士兵道:“把他带回去!” “不要!”裴虔诚赶紧拦住士兵,再次道:“大哥,杨广已经死了,你又是手握数万兵马的将军,崔家根本奈何你不得,为何还要为他们做事;如果……如果……”他狠一狠心,道:“你真将如晦抓去给崔济,我以后就不认你这个大哥!” 裴虔通额间青筋暴起如小蛇,整张脸如同被泼了墨一般,黑得吓人,一字一句地道:“你再说一遍!” 裴虔诚心中一慌,下意识地就要往后退,然刚退了半步便又生生收了回来,他是唯一可以救如晦的人,一定不可以后退;想到此处,他努力吸了几口气,迎着裴虔通阴厉的目光道:“若大哥一意孤行,你我兄弟从此恩断义绝!” “恩断义绝……”裴虔通重复着这四个字,忽地大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道:“自从爹娘死后,我当牛做马,把你养大成人,你竟然用这四个字来报答我,好,真是好!”说到此处,他倏然一敛笑容,面无表情地道:“想要恩断义绝,你先将这二十年来,所吃所用的都还了我,否则你没资格提这四个字!”说罢,他再次道:“带走!” 与心急如焚的裴虔诚不同,不论是士兵的闯入,还是裴虔通的出现,杜如晦神色始终平静无波,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是无关还是早在他意料之中? 第三百六十一章 疑兵之计 在押着杜如晦走出屋子的时候,裴虔通脑海中突然窜出这个念头,虽然看似荒谬,但除非杜如晦被吓得心智失常,否则这是唯一的解释。 未等他细思,四周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有序的脚步声,急忙转头看去,发现外面多了一群不知从哪里来的士兵,冒雨将他们团团包围,粗略看去,至少有上百人,是他所带士兵的数倍。 在看到一个站在雨中的人影时,裴虔通瞳孔急缩,在那个人影缓步来到身前时,他艰难地自唇齿之中挤出三个字来,“李世民。” 李世民微微一笑,隔着细密的雨帘道:“想不到裴将军竟然认得世民,真是世民之幸。” 若非亲眼所见,裴虔通怎么也不相信李世民竟然会出现在江都城外,当年李世民父子入京之时,他在内殿当值,故而曾见过他们父子,李世民虽然年纪尚轻,但气度不凡,虽只一面,却印象深刻。 待得定了神后,他道:“你不是随李公正进攻长安吗,怎么会在这里,还有这些……”他指着包围自己的人道:“都是你带来的,你想做什么?” 李世民笑笑道:“裴将军现在还看不明白世民想做什么吗?” 裴虔通低头想了一会儿,眼眸忽地一亮,脱口道:“你们是故意引我来此?” 杜如晦挣开束着自己双手的士兵,冒雨来到裴虔通面前,“只要一日未抓到我,你与崔济就一日不会放弃,所以二公子故意让人送信去给裴兄,他料定你瞧见送信人之后,一定会看那封信,也料定你必会暗中尾随。” 可恶,以为终至能够抓到杜如晦了,没想到却是进了别人的圈套! 裴虔通暗骂一声,冷言道:“这么说来,是你请来了二公子?”不等杜如晦言语,他又道:“容我猜猜,你既可去找二公子,可见早就已经逃出城,不再受追捕之苦,如此大费周折,是为了晋阳公主?” “不错,我一定要救公主。”对于他的话,裴虔通嗤笑一声,转而对李世民道:“本将军不知道他是如何说动二公子的,但李公如今正在攻取长安,二公子该做的是全心辅助李公,而不是淌这趟混水;若二公子就此退去,本将军可以当从未见过二公子,甚至可送上百车米粮。” 李世民垂目道:“世民既已来了,就不会空手而归。” 裴虔通脸颊一搐,打量了一眼四周,道:“你打算用本将军去换取晋阳公主吗,只怕……崔济未必会卖这个人情,而且城内外有十万大军,凭你们几个人,还没进城,就已经死无葬身身之地!” “此事如晦早就与我说了。”说到此处人,李世民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裴将军以为,世民会明知此地有十万大军,而只带区区几人来救人吗?” 他的话令裴虔通眸中出现一丝惧色,然仅过片刻,便又化为笑意,“二公子想说你带了数万乃至十数万大军来吗?哈哈哈,这种拙劣的谎言可骗不了裴某;如今李公全副心思都放在攻取长安上,根本不可能为了区区一个晋阳公主而调兵来此,若裴某没有猜错,二公子应该是孤身来此,眼前这些,就是二公子的全部兵力!” “是吗?”随着这句话,一枝穿云烟花逆雨而上,“呯”的一声在天空中炸响,随着这个声音,西南方向传来震天吼声,紧接着是东南、西北等等,竟然出现了一批又一批士兵,在那里冒雨摇旗呐喊,那声音,绝非区区百人千人所能发出的,至少有上万人! 裴虔通连连后退,喃喃道:“这不可能,数万兵马,李渊怎么会这么做,不对,这不对!” 李世民从士兵手中取过伞,走到裴虔通面前,“你千算万算,唯独算漏了一点,晋阳公主对我父子有恩,她有难,我父子绝对不会见死不救,这次父亲总共调了五万兵力给我,虽说比你口中的十万大军差了一半,但这些都是身经百战的将士,真要打起来,裴将士,你说谁输谁赢?” 裴虔通面色苍白,没人比他更清楚那所谓的十万大军是何德行,战力平平,用来对付几千上万人自然没问题,可要用来对战五万大军,想要赢,真的很难;而且这几年他没少听到李世民之名,此人计谋多端,足智多谋,说一句用兵如神也不为过,雁门关、马邑,皆是战绩惊人,有他率兵,自己这方,可说是必败无疑。 李世民将他脸上的神色变化收入眼底,淡然道:“我知道裴将军你们之所以杀了杨广,是为了回关中,与家人团聚,如今回家之路就在脚下,为了一个与你毫不相干的晋阳公主而放弃,值得吗?” 杜如晦接过话道:“我不知道你为何不肯得罪崔家,但除非你想看到兵临城下的情况,否则就一定要与我们合作,助我们救出晋阳公主。” 李渊自然没有调五万兵马给李世民,后者又使了一次疑兵之计,至于那些摇旗呐喊的人,除了最前面那些是李世民带来的士兵之外,后面皆是普通百姓,以各赠一小袋米粮的代价,请他们来冒充士兵,齐声呐喊。因为他们躲在后面,再加上正在下雨,裴虔通根本看不出古怪,以为李世民真的带了五万士兵过来。 李世民淡淡道:“如何,裴将军想好了吗?” 裴虔通心思飞转,许久,他咬牙道:“是否我助你们救出晋阳公主,你们就会撤兵,不再为难我等归家之路?” “自然。”面对李世民的回答,裴虔通点头道:“好,我答应你们,希望二公子不要食言!” 听得此话,李世民心中一松,在整个计划中,这一步是最为关键的,所幸一切皆如他所料。 每日申时末,是城门关闭的时辰,这个时候,下了一整天的雨已是渐渐止住,只有一些细碎的雨丝还偶尔飘下。 隆崇门处,城门吏推着厚重的城门,将之缓缓关起,在还剩着一条缝隙之时,一把刀伸进来挡住了城门,门外有声音道:“慢着,先让我家将军进去!” 第三百六十二章 皇宫 若是寻常人,这些城门吏不仅不理会,还会一通喝骂,但此人口中的将军二字,令他们不敢造次,但也未就此开了城门,其中一人问道:“敢问是哪位将军?” “让你们开门就开门,哪里来这么多废话。”外面那人喝斥了一句后,道:“我家将军姓裴。” 另一名城门吏闻言低声道:“是了,我记得晌午时分裴将军曾出过城,应该就是裴将军回来了,赶紧开门,别惹裴将军不高兴。” 听得此话,之前那名城门吏连连点头,赶紧合力打开城门,外面站了四个人,当前一人,正是裴虔通。 城门吏连忙低行礼,“卑职见过将军,刚才不知是将军入城,还请恕罪。” 裴虔通停下脚步,侧目道:“今晚可是你们二人负责守城?” 两名城门吏受宠若惊地道:“回将军的话,正是卑职二人。” “好。”裴虔通点头:“晚些时候,本将军要再出城一趟,到时候你们二人为本将军开城门。” 二人吓了一跳,没想到裴虔通会提此要求,小心翼翼地道:“将军,这城门开关都有规矩,一旦落了锁,除非军情急报,否则是万万不许开的。” 裴虔通瞪了他们二人一眼,道:“本将军出城就是为了军情急事,若是误了军情,是否你们二人负责。” “将军息怒。”二人连忙跪地请罪,其中一人硬着头皮道:“若将军晚些时候真要出城,不如请……请丞相写一道手谕过来,如此……” 话未说完,随裴虔通同来的士兵已是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怎么,我家将军的话不及丞相手谕来得好使吗?哼,若不是我家将军,哪里会有丞相,你们这些人又哪里能够有机会回关中?”说着,又阴森森地道:“还是说,你们嫌脖子上的东西太重,想要松一松?” 城门吏乃是不入流的小吏,他们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吓得魂都快飞了,连忙道:“将军饶命,我二人……遵命就是了。” “好!”裴虔通面无表情地道:“好好在此守着,听到本将军号令就立刻开城门,若有不遵,本将军必砍下你们的人头。” 在城门吏一连串的答应声中,裴虔通拂袖离开城门,在他们走得不见踪影后,那两名城门吏方才从地上站了起来,在锁好城门后,一人道:“对了,你有没有觉得裴将军身后一人,有些眼熟,像是……闹得满城风雨,并且悬赏千斤白米的杜如晦?” 另一人仔细回想了一阵,皱眉道:“竟有这样的事?”不等那人说话,他已是摇头道:“不可能,一定不会是杜如晦。” 之前那人道:“何以如此肯定?” “你想想,这些日子以来,裴将军一直在四处追捕杜如晦,城中又张贴了那么多画像,若那名士兵真是他,裴将军岂会没发现,应该只是人有相似吧。” 那人想想也是,点头不再言语,再说裴虔通一行,进城之后,一路往南行去,在这条南北线上,伫立着江都城最为庞大,也是华美庄严建筑――皇宫。 在皇宫出现在视线中时,裴虔通停下脚步,对身侧一人道:“你不必与我一道进宫,回府去吧。”说着,他又转头道:“二位对此没有意见吧?”随裴虔通一道入城的士兵不是别人,正是李世民、杜如晦还有裴虔诚三人。 杜如晦道:“裴兄,你先回去,此处有裴将军助我们救人,不会有事的,人太多了反而容易遭人起疑。” 裴虔诚想了一会儿道:“既不方便入宫,我就在此接应你们吧,万一有什么事也好照应一下。”不等杜如晦言语,他已是道:“要我就此回府,实在放心不下。” 见他心意已定,杜如晦也不多言,点一点头随裴虔通往皇宫行动,到了宫门口,侍卫看到走在前面的裴虔通连忙躬身行礼。 正要进去,一人匆匆走了出来,瞧见站在宫门外的裴虔通,走过来道:“裴将军在这里正好。” 裴虔通打量了来者一眼,道:“崔护卫有事吗?” “公子听说裴将军有杜如晦的消息,特意遣卑职来问将军,是否已经抓到了杜如晦。”此人正是一直跟随崔济的崔永忠,当年崔济因为谋害郑阳,被发落去采石场为苦役,他则被打入天牢之中,秋后问斩,但没到秋后,杨广就来了江都,趁着这个机会,崔家人花银子疏通,将崔永忠救出了天牢,去采石场继续跟随崔济,这次也一同来了江都。 裴虔通摇头道:“确实有收到消息,说杜如晦在城外出现,为免被他逃跑,本将军亲自带人去抓,结果却又是一个骗米的假消息,根本没有杜如晦的踪迹,白跑一趟。”说着,他道:“崔公子这会儿可是在宫中?”除非有所差遣,否则崔永忠从来都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崔济,他在此处出现,崔济十之**就在宫中。 果然,崔永忠答道:“是,公子在飞香殿看望晋阳公主。”停顿片刻,他道:“这个杜如晦真是狡猾至极,找了这么多天还是没有线索。” “不管他藏得有多好,本将军既然答应了崔公子,就一定会将他揪出来!” 那就一切有劳将军了。”说到此处,他好奇地道:“将军何事进宫?” 裴虔通笑一笑道:“本将军有些事情要面禀丞相大人。” 崔永忠点头,正要行礼告退,眼角余光瞥见跟在裴虔通身后的杜如晦,眸中露出一丝疑色,咦,这人怎么瞧着如此眼熟,仿佛就是…… “将军,他们两人是您的亲兵吗?”崔济一边说着一边朝杜如晦走了过去,后者暗自攥紧垂在身侧的双手,他虽乔装打扮并且涂黑了脸,但毕竟不是足以改头换貌的人皮面具,若相识之人留心细看,还是能够认出他来。 裴虔通也怕他认出,急忙道:“本将军赶着去见丞相大人,崔护卫自便。”说着,他便示意李世民二人随其入内,但杜如晦还未迈步便被崔永忠拦住,后者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道:“你叫什么名字?” 第三百六十三章 怎么舍得死 杜如晦粗着嗓子道:“在下阿虎,见过崔护卫。”话单未落,崔永忠突然抓起他的手,在发现他手与脸上颜色不一后,瞳孔顿时为之一缩,厉声道:“不对,你是杜如晦!”话音未落,后颈已是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解决了崔永忠之后,李世民没有停留,飞快来到尚不知发生什么事情的侍卫身后,与刚才一样,一记颈刀狠狠落在其后颈,在这名侍卫倒地之时,裴虔通亦打晕了另一名侍卫。 在将他们拖到门后掩藏起来后,裴虔通肃声道:“赶紧去飞香殿,否则他们醒来或者被人瞧见,就会封锁宫禁,到时候想出去就难了。” 飞香殿中,崔济指着桌案上一匣雕作十二生肖的画眉石对捧着书卷的韫仪道:“这是出自岭南的始兴石黛,取自溪水之中,天然湿润松软,又滴以香露,研磨出来的墨液鲜亮遂心,最是适合你。” 韫仪连头也未抬一下,淡然道:“我不需要,你拿走吧。”如今的她,未施半点脂粉,乌云一般的长发垂落在身后,连一枝发簪也不见,事实上,因为她在城门时曾用簪子伤人,飞香殿中所有的簪子还有尖利之物,都被崔济给拿走了。 崔济脸色一僵,旋即笑道:“不喜欢无妨,我还备了一样东西,你必然喜欢。”说着,他扬声道:“拿进来。” 随着他的话,一名宫人走了进来,在其手中提着一个铁架子,上面停着一只鹦鹉,鹦鹉不稀奇,稀奇的是这只鹦鹉为五色,每一种颜色都鲜亮分明,极为好看。 在宫人从随身小袋中取出一把栗米来递给它吃后,鹦鹉一边跳一边张嘴清晰喊道:“公主千岁!公主万福!” 这个声音如崔济所愿,将韫仪的目光自书中引了过来,之后更起身走到鹦鹉前,崔济心中一喜,对那太监道:“快,让它再叫几声。” 太监正要答应,韫仪已是道:“不必了。”这般说着,她转头看向崔济,“你真的希望我高兴?”因为城门一事,崔济被宇文化及狠狠骂了一通,令他不敢造次,转而隔三岔五找一些珍稀贵重的玩艺入宫,讨韫仪欢心,从而令韫仪不再抵触于他,才半个多月的功夫,库房就已经塞了满满一堆。 见韫仪主动与他说话,崔济心中欢喜,连忙道:“当然,只要你喜欢,不管是何物,也不管有多难寻,我都会替你寻来。” “好!”韫仪自太监手中取过钥匙,解开鹦鹉脚上的链子,后者一得了自由,立刻展翅飞出殿外,转瞬就不见了踪影。 崔济愕然道:“你这是做什么?” 韫仪随手扔了钥匙,淡然道:“就算它学得再好,终归只是畜生,不值得我费耳去听,我真正想要的,只有一样东西;而且并不难寻,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是什么?”迎着崔济迫切的目光,韫仪一字一句道:“你的项上人头!” 这句话令崔济脸上的笑容消失无踪,咬牙道:“你耍我?!” 韫仪淡淡一笑,“东西我已经说了,若崔公子肯就双手奉上,否则……”她眸光一冷,寒声道:“立刻给我滚出飞香殿!” 崔济额间青筋暴跳,阴声道:“杨韫仪,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可没多少耐心了!” 韫仪冷笑道:“纵然你将世间珍宝皆堆在这飞香殿中,我也不会多看你这个卑鄙小人一眼,你死了这条心吧!” “你!”崔济气得一把拑她的下巴,咬牙道:“别以为我宇文化及护着你,我就真奈何不得你,我崔济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过!” “放开我家公主!”如意二人上前欲将他拉开,反被他先后推倒在地,后背剧痛,一时难以起身。 韫仪忍着两颊的痛意,冷声道:“你死了这条心吧,我永远都不会属于你!” “是吗?”崔济怒极反笑,下一刻,他竟然一把撕开韫仪的衣裳,露出光滑如璧的香肩,韫仪大惊,用力挣扎道:“你若这么做,宇文化及必不会放过你!” “哼,真以为我怕宇文化及那个老鬼吗?我不过是在等一个时机罢了,不过现在,我已经没有了耐心,杨韫仪,今日我就要你成为我的人;我就不相信那个老鬼真为会了你与我崔家翻脸!” 不等如意二人再上前阻拦,他已经对站在一旁的几名宫人道:“把她们两个给我拉下去好好看着。” 宫人为难道地道:“崔公子,这……这似乎不太好,不然还是算了吧?” 崔济一边抓着韫仪一边冷声道:“怎么,我的话不好使了吗,是不是想要人头落地!”宫人被他吓得脖子一冷,不敢再多言,依着他的话将如意与吉祥强行拖了下去。 韫仪一手攥着衣襟,厉声道:“我纵然是死,也绝不会屈从于你!” “死?”崔济冷笑道:“没有我的允许,你休想死!” “命是我的,你根本没有资格过问。”说着,她闭紧双唇,眸中露出一抹绝决之色,然未等她咬下,崔济已是看穿的她的意图,一把捏她的脸颊,将一块不知从哪里寻来的布塞入她口中,让她无法咬舌自尽。 崔济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抚着她滑腻如脂的香肩,邪笑道:“放心,在我玩腻之前,一定不会让你死的。” 面对他凑上来的脸,原本一脸惊惶的韫仪突然露出一抹笑意,同时原本被自己牢牢攥在手中韫仪双手突然变得犹如蛇一样,软滑的攥不住,紧接着手臂上传来一阵剧痛,急忙缩手,但已经来不及了,只见手臂上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正不断从里面涌出来。 未等他反应过来,一道银光朝其胸口刺来,崔济急忙躲闪,虽然避过要害,肩膀却被那么幸运了,被狠狠刺中,且这还没有完,刺入肉中的匕首狠狠一转,犹如剜肉一般,痛得他冷汗直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韫仪一手执刀,一手取下塞在嘴里的布,轻笑道:“忘了告诉你,我自幼习武,说不得多高明,但要杀一个人绰绰有余;咬舌自尽,呵呵,你没死,我又怎么舍得死!” 第三百六十四章 死有余辜 崔济忍痛道:“你是故意如此,好让我以为已经控制住了你,从而放下戒备。” “若非如此,以你崔公子这身武功,又岂能让我一击得手。”说着,她凑到其耳边,“如何,放了这么多血,那股邪火消下去了没有?” 崔济身子不停地抖,不知是痛得还是气的,良久,他道:“杨韫仪,我真是小看了你,只是我明明让人将飞香殿所有利器都给收走了,为何你还会有匕首?” 韫仪似笑非笑地道:“那就要问你的人了,搜得一点都不仔细,连我放在枕下的匕首也没发现。” 崔济低头盯着那把还嵌在自己身体里的匕首,恨声道:“你若杀了我,自己也休想活命;倒不如,我们做笔交易。” 韫仪轻挑秀眉,道:“什么交易?” “只要你放了我,我就让你离开皇宫,从此天高海阔,你愿意去哪里都……啊!”话未说完,肩膀上的匕首已是再次转了个圈,同时耳边传来韫仪冷厉的声音,“你以为我会相信一个卑鄙小人说的话吗?只怕我刚放开你,你就会让人进来抓我,崔济,我已经上过你一次当,绝不会再让第二次!” 被她说破了心思,崔济无言以对,好一会儿方才道:“杀了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反而还会令我父亲对你恨之入骨。”不等韫仪言语,他再次道:“我知道你不怕死,但萧皇后呢,宇文化及不过是一只纸老虎,丞相之位,他坐不了太久了,到时候,谁来保护萧皇后?” 韫仪嗤笑道:“难道我放了你,就可以令母后平安吗?” “说不上平安,但至少没有人会对付她。”崔济忍着肩膀与手臂的阵阵剧痛,咬牙道:“我知道你不信我,但我这会儿说的都是真话,要萧皇后死还是活,你自己决定吧。” 这句话令韫仪心生犹豫,她可以不顾自己的死活,却不可以不顾萧氏的死活,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给了崔济机会,他一脚踢开韫仪,在后者反应过来之前,忍痛拔下肩膀上的匕首,横在韫仪颈间,寒声道:“臭婆娘,你输了!” 面对一下反转的形势,韫仪并没有露出太多的惊慌,冷冷盯着崔济道:“崔公子果然是够阴险够狡诈!” “彼此彼此。”崔济俯在她耳边,徐徐道:“你放心,我不止会好好待你,等宇文老鬼死后,我还会好好待萧皇后!” “只怕崔公子没这个机会了!”虽然形势在自己掌控之中,但韫仪的话依旧令崔济心生不安,想要说话,脑海中突然涌上一阵晕眩感,眼前像有什么东西飘过,看东西也变得有重影,他用力甩一甩头,道:“什么意思?” 韫仪漫然笑道:“如何,可是感觉脑袋发晕,双眼发花?” 崔济脸色一变,急忙道:“你怎么会知道?” 韫仪凉声道:“崔公子一门心思想着怎么反败为胜,却忘了看一眼自己流出的血究竟……是红还是黑!” 崔济连忙低头看去,只见自己滴下的血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有如墨汁一样黑,诡异瘆人,他骇然盯着手中陷陷泛着蓝光的匕首,“有毒?” 韫仪嫣然轻笑,“都说了要一击得手,又怎会让你有赢的机会呢?” “贱人!”崔济何时被人这样算计过,气得青筋暴跳,不等他说话,韫仪已是道:“别想着用匕首伤我来换取解药,我早就已经悄悄服了解药,这毒……对我没用!” 这会儿功夫,除了之前的症状之外,伤口开始发麻发痒,崔济知道毒性正在逐渐蔓延,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贱人,立刻把解药交出来,否则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韫仪退到桌前,好整以暇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徐徐饮着,瞧见她这个样子,崔济又恨又急,厉吼道:“听到没有,赶紧把解药给我,快!” 韫仪把玩着茶盏,徐声道:“我若是你,一定不会动气,那样只会令毒血加速流动,一旦毒血攻心,就算大罗神仙下凡,也救不了。” 听得这话,崔济赶紧深吸几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伸手道:“只要你交出解毒,我就当刚才的事情没发生过,以后也不会再来飞香殿。” 韫仪笑而不语,她这个样子顿时将崔济刚刚压下去的怒火又勾了起来,用力拍着桌子,双目通红地道:“不过是区区小毒罢了,宫中那么多御医,难道还会解不了吗?”说着,他就要踉跄着往外走去,双手刚刚触及殿门,便听得身后传来清冷的声音,“我所用的,是西域奇毒,普天之外,能够解此毒的少之又少,而且以你的情况,未走到御医院,就已经毒血攻心,无药可医!” 崔济停下脚步,回头咬牙切齿地道:“那就把解药给我,别忘了,我一死,你与萧皇后都难逃死路。” “你不死,母后才是真的难逃死路。”在韫仪说话的时候,崔济已经坚持不住跌倒在地,他努力挪动身子爬到韫仪身边,艰难地道:“我知道错了,求求你,给我解药,只要……只要你放过我,我一定痛改前非,一心向善!” “一心向善?”韫仪一阵冷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可是我更相信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崔济感觉到呼吸不畅,努力喘了几口气道:“不会,我答应你,一定会改,再不会缠着你,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公主一向……一向心地善良,相信……不会眼看着我……我……”说到后面,他已是气息不继,怎么也说不出最后一个字来。 韫仪蹲下身,笑吟吟地道:“不会眼看着你死是吗?” 望着努力点头的崔济,韫仪笑容倏然一冷,阴声道:“你错了,最毒妇人心,这双手早就已经沾过鲜血,再多沾一个又有何妨,而且你杀了郑阳,百般逼迫于我,又满城追捕要置如晦于死地,根本就是死有余辜!” 第三百六十五章 再相见 “贱……贱人!”崔济自牙缝中挤出这两个字,举起尚握着匕首的手往韫仪刺来,想要在毒血攻心之前杀了她,可惜他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机会,还未刺下,匕首便因为无力握持而掉在地上。 韫仪起身,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若说昔日误杀李玄霸还有阿晋时,心中有所愧疚悔恨的话,那么杀崔济,只有痛快而无一丝后悔,这个人,早就应该死了!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响起宫人的声音,“奴才见过裴将军。” 裴虔通,他来做什么? 这念头尚未转完,门已是被人用力推开,饶是裴虔通,看到殿中的情景,也不禁大吃一惊,尤其在看清倒在地上脸蒙了一层黑色的崔济后,更惊异难奈,“崔公子,这是怎么一回事?” 因为失血与中毒,几近昏迷的崔济听到裴虔通的话,勉强凝起一丝神智,指着韫仪颤声道:“是……是她,她下毒害我,快去请……请御医!” 裴虔通暗自冷笑,因为杜如晦一事,崔济可没少给他脸色看,令他憋了一肚子的气,今日可算是报仇了,好,真是好! 此时,殿外的那些宫人也看到了这一幕,又慌又乱,有人定了神道:“快,快去请御医来,还有,赶紧将这件事告诉丞相,快!” 如意与吉祥趁着抓着自己的太监愣神之际,挣开束缚跑到韫仪身前,紧张地道:“公主您怎么样,有没有事?” 韫仪没有说话,只是愣愣盯着站在裴虔通身后的人,从弘化郡回来的每一天,她都会想起这个人,四年来,未有一日不想,一日不念;但她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真的再看到他,这……这是梦吗? 那厢,李世民也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个他不知该恨还是该谢的女子,正如杜如晦所言,她与梅雪长得一模一样,原来这就是她的真容,难怪自己当初查了许久,也没有查出易容的痕迹。 就是她,害死了他的手足至亲,害死了一个个无辜的人;可也是她,救了他与父亲,令他们可以平安离开洛阳,父亲更得任河东抚慰使,给了他们起兵的时间与机会。 “谁都不许离开!”裴虔通的话令那些宫人停住了脚步,疑惑地望着裴虔通,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其中一名宫人大着胆子道:“裴将军,崔公子中了毒,若是不及时诞请御医,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裴虔通瞥了一眼晕过去的崔济,慢条斯里地道:“御医当然要请,不过丞相日里万机,忙得不可开交,还是先不要惊动了,此处本将军自会处理。” “可是……”未等宫人说下去,裴虔通已是冷声道:“怎么,你对本将军的话有意见?” 宫人心中一凛,连忙道:“奴才不敢,奴才这就去请御医过来。” 宫人刚走了几步,便又匆匆折了回来,慌张地道:“将军,宇文将军带了许多禁军侍卫往这边来了,脸色很不好看,还有崔护卫也在,不知是否知道崔公子出事,所以赶过来。” 听得这话,裴虔通脸色倏变,赶紧朝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果见宇文智及还有崔永忠带着一大队禁军侍卫朝这边奔来。 “该死,竟然醒得这么快!”裴虔通暗骂一声,道:“立刻将她带走,这边我来拦着。” 杜如晦最先回过神来,一把拉住韫仪,低声道:“快走!” 崔永忠瞧见韫仪等人离开,连忙道:“宇文将军,那是晋阳公主,他们想逃走!” “追!”随着宇文智及一声令下,那些禁军连忙往韫仪等人离去的方向追去,然刚追了一路段路,便被人拦住,耳边更传来一声厉喝,“站住!” 被裴虔通这么一喝,那些禁军不敢妄动,停下了脚步,宇文智及见状,喝道:”一个个都耳聋了吗,给我追!” “不许追!”两人各执一词,可是难为了那些禁军,不知究竟该追还是不追。 宇文智及面色阴沉地盯着裴虔通,“裴兄为何要这么做?” 裴虔通故作不解地道:“宇文将军何出此言?” 宇文智及轻哼一声道:“杜如晦乃是钦犯,你却带他入宫,被崔护卫发现之后,你将他与守门的打晕,现在……又准备将晋阳公主带走,裴兄,你过了。” 裴虔通早就对其看不顺眼,这会儿听他教训自己,更加不快,冷声道:“我这么做自有我的理由,你不必多管!” 宇文智及面色一寒,待要说话,忽地听到一声悲呼,紧接着崔永忠面色狰狞地奔出来,一把揪住裴虔通的衣襟,咬牙切齿地道:“是你!是你纵容杜如晦杀了公子是不是?!” 宇文智及豁然色变,惊声道:“你说什么,崔公子他……死了?” 崔永忠悲声道:“我刚才一进去就看到公子倒在地上,我去试鼻息的时候,已经……没有了。”说着,他指了裴虔通,恨声道:“你居然帮着杜如晦害公子,崔家必与你不死不休!”崔永忠与崔济多年主仆,感情极其深厚,如今突然见崔济死于非命,自是悲痛万分。 裴虔通沉眸道:“你不要胡说,我进去的时候,崔公子已经倒在地上,不相信你可以问那些宫人。”说着,他指了其中一名宫人道:“你说!” 宫人战战兢兢地道:“是,奴才亲耳听到崔公子说,是……是公主下毒加害崔公子,当时他还让奴才去请御医,没想到……这么快就……” “杨韫仪,我要杀了她!”崔永忠自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下一刻,他腾身往尚能看到余影的韫仪等人追去,然脚刚落地,便被人绊了一脚,重重摔在地上,他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双目赤红地盯着裴虔通厉声道:“裴虔通,你当真要与整个崔家为敌吗?!” 裴虔通凉声道:“我无意与崔家为敌,但这几个人,不许追!” “除非我死,否则一定要他们血债血偿!”说着,他再次追去,然这一次依旧被人拦下,不过拦住他的人,却变成了宇文智及,这么一耽搁,原本还能看到影子的韫仪等人已是不见了踪影,他又气又恨,“宇文将军,难道你也打算与裴虔通勾结,放走杨韫仪与那个反贼!” 第三百六十六章 赛跑 “自然不是。”宇文智及气定神闲地道:“早在来之前,我就已经派人去各处宫门把守,那些人就如笼中之鸟,根本逃不出去!” 听得这话,裴虔通脸色一变,道:“宇文智及,立刻让你的人撤走!” 宇文智及冷笑道:“裴虔通,你疯的神智不清了,我可没有,他们一个都休想离开,至于你……立刻随我去见丞相大人。”说着,他朝左右使了一个眼色,侍卫立即会意地走到裴虔通身前,“裴将军,请吧。” 裴虔通没有理会他们,盯着宇文智及道:“你可知刚才离去的人是谁?” “自然知道,是杜如晦还有晋阳公主等人。”说着,宇文智及摇头道:“我真是不明白,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令你如此帮着他们。”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人——李世民。”原本漫不经意的宇文智及在听到最后三个字时,神色倏然一变,难以置信地道:“你说什么?” “李世民。”在裴虔通再次说出个名字时,宇文智及终于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他此刻不是应该随李渊攻取长安吗,怎么会出现在江都,还与你在一起?” “出现在江都的,除了李世民之外,还有他的五万大军。”随着这句话,裴虔通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讲述了一遍,随即道:“我助他们救走晋阳公主,是不想与李世民硬碰硬,那样做,必会令我们损兵折将,元气大伤;到时候就算回去,恐怕也难守住洛阳城。” 宇文智及神色凝重地道:“此话当真?” “我岂会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千真万确,李世民的兵马我也是亲眼所见,漫天遍野,声威震天。”说着,他语重心长地道:“宇文老弟认为,为了区区一个晋阳公主而是那五万兵马兵刃相见,值得吗?” 崔永忠冷声道:“我们有大军十余万,难道还会怕他那五万兵马吗?” 裴虔通重重哼了一声道:“李世民在统兵方面有惊世之才,雁门关,马邑都是极好的证明,而且他所带来的五万皆是精兵强将,与之对敌,吃亏的只会是我们。”说着,他又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事实上,若非崔济为一己私怨,将晋阳公主囚禁于宫中,又对杜如晦苦苦相逼,非要置其死地而后快,怎会惹来今日之祸;若干戈就此过去便罢,否则你崔家就是最大的罪人!” 崔永忠不甘地道:“那公子呢,难道就由着他白白枉死吗?” “大业十二年,崔济为谋驸马之位,残害郑家公子,早在那个时候,崔济就该死了,让他偷活到今日,已是老天爷格外开恩,你等竟然还不满足,实在是贪心不足。”说这话的,不是裴虔通,而是宇文智及,而这句话,也足以阐明了他的立场。 裴虔通心中一宽,眉眼间露出一抹笑意,“宇文老弟果然是顾全大局之人。” 宇文智及拱手道:“之前误会裴兄,说话有些过了,还请裴兄切莫见怪!” 裴虔通笑言道:“不知者不怪,也怪我,事先没有与宇文老弟说清楚。”顿一顿,他道:“既然误会已经解开了,就请宇文老弟放行吧。” 宇文化及一怔,旋即拍着自己额头道:“对对对,看我这记性,竟把最重要的事情给忘了。”说着,他对身边的侍卫道:“传本将军之令,立刻解禁,任何人不得阻拦他们离去。” 在侍卫下去传令后,宇文智及想起一事,道:“对了,如今城门已闭,他们要如何出城?” “宇文老弟放心,进城之时,我已经与隆崇门的城门吏说过了,让他们连夜开启城门,让他们出去,早日送走这几尊菩萨,咱们也可安心回关中。” 听得此言,宇文智及连连点头,“对对对,早些送走早些了事。” 裴虔通道:“若是宇文老弟没意见,我现在去隆崇门一趟,让城门吏开门。” “好。”宇文智及应了一声,又道:“左右我这会儿也没什么事,干脆随裴兄一道过去。”说着,他便与裴虔通一道往宫门行去,走了一阵,他忽地停下脚步,左右看了一眼道:“那个崔永忠去哪里了?” 被他这么一说,果然发现之前还在的崔永忠不见了踪影,正自疑惑间,裴虔通脸色一变,惊呼道:“不好,他一定回了崔府,如果崔公知道独子被杀,一定不会善罢干休!” 宇文智及怒斥道:“这个混帐东西,非要我们与李世民开战才高兴吗?”恨归恨,眼下最要紧的是在崔家发难之前,送韫仪一行人离开。 二人赶紧来到宫门处,清冷的月光下,侍卫正将李世民一行对峙僵持,宇文智及一边大步赶过去,一边喝道:“都给我住手!住手!” “将军,这些人想要离宫,卑职按您的吩咐将他们拦了下来,这些人当中,除了晋阳公主之外,其中一人很像咱们正在追捕的杜如晦。”侍卫话音未落,宇文智及已是挥手道:“全部都退下,另外,去牵十匹马来。” 侍卫愕然道:“将军,您这是……” 宇文智及瞪了他一眼道:“不要多问,总之照本将军的吩咐去做。” 见他这么说,一众侍卫不敢再多言,收起刀剑去马房牵马,他们的动作很快,不到一柱香时间,就将十匹马给牵了过来。 “走,我们上马。”随着李世民的话,众人各自寻了一匹马乘上去,如意与吉祥亦在其中,她们知道此次逃走有风险,但要她们弃韫仪于不顾,是万万不可能之事。 至于原本等在宫外的裴虔诚,早在发现宫门处有动静之时,就奔过来相助了,这会儿亦上马随众人往隆崇门奔去。 在准备离开时,宇文智及眸光一动,唤过亲信耳语几句,待得亲信点头离开后,他方才策马追上众人。 裴虔通知道,这是一场与崔家的赛跑,哪个先到隆崇门,就是哪个赢,所以他一再近鞭,着胯下的马儿快些再快些,一定要赶在崔家之前送韫仪等人出城;只要他们一走,就自崔家再不甘心也无可奈何,只是这样一来,原先与崔家谈好的合作就要告吹了,后者到时候不知会整出什么幺蛾子来,但不管怎样,都要好过面对李世民的五万精兵。 第三百六十七章 誓不罢休 马蹄声在宵禁的街道上响起,一匹匹马奔驰而过,用最快的速度到达隆崇门,裴虔通勒住缰绳大声道:“城门吏在何处?!” 寂静的夜里,他这个声音格外明显,很快就有城门吏奔过来行礼,正是白天所见的两个,“见过将军!” 裴虔通无暇与他们多话,径直道:“立刻打开城门!” “是。”城门吏答应一声,正要去开城门,东南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只见一人于夜色中策马疾奔而来,人还未进前,声音已是远远传来,“崔公有令,任何人不得擅开城门,违者斩!” 原本已经准备开城门的城门吏听得这话,顿时停住了脚步,不敢再往前一步,裴虔通暗骂一声,喝道:“愣着做什么,快去开城门!” 在城门吏左右为难之时,那人已经到了近前,裴虔诚认得来者,对一旁的杜如晦低声道:“是崔广德的亲信,叫韩山,没想到咱们赶得这么急,还是让他给追到了。”崔广德即眼下崔氏一族的当家,也是崔济的父亲。 不等马匹停稳,韩山已是一个翻身下了马,取出一面令牌,朝那两名城门吏道:“崔公这会儿正在过来的路上,在他到之前,你们二人若敢开城门,杀无赦!” 在他身后响起拍手声,正是宇文智及,只见他一脸嘲讽地道:“好大的口气,什么时候这江都城变成崔公的一言堂了?” 韩山朝他与裴虔通拱手道:“卑职见过宇文将军与裴将军。” 裴虔通冷声道:”你既认识我们,就该明白此处没有你说话的地方,立刻退下!” 韩山一动不动地道:“请二位将军恕卑职刚才无礼,但此处有杀害公子的凶手,在崔公到之前,谁都不可以出城。” 裴虔通冷哼一声,“荒谬,这些人皆是本将军的亲信,何来凶手;本将军如今要派他们出城办事,若是误了军情,就算你韩山有十个脑袋,也担待不起!”说着,他再次道:“立刻开城门!” “不许开!”说话间,韩山已经横刀拦在那两名城门吏颈间,同时一把夺过其中一人拿在手中的钥匙收入怀中,“一切等崔公到了再说。” 韩山这个举动令裴虔通勃然大怒,“韩山你好大的胆子,这么做,是要公然与我等做对吗?” “将军恕罪,卑职不过是依令行事罢……”话音未落,脑后传来一阵劲风,他连忙收刀避开,攻击他的人,正是李世民,后者招招冲其怀中的钥匙而来,不过这韩山身手也不弱,一时与李世民战成平手! “去拿下韩山!”宇文智及知道眼下最要紧的是拿到钥匙出城,否则一旦崔广德到了这里,事情更加麻烦,李世民也是明白这一点,所以出手抢夺钥匙。 “是。”随着这句话,那些侍卫亦加入了战斗之中,所谓双拳难敌四手,韩山一个人岂是那么多人的敌手,很快就岌岌可危。 “韩山,你现在交出钥匙,本将军尚可饶你性命。”在裴虔通说话的时候,韩山身上挨了数刀,踉跄着后退,鲜血“滴嗒”“滴嗒”的滴在地上,他已经是强弩之末。 “把钥匙给我!”面对李世民的言语,韩山取出那一串铜钥匙,在将之从铜环中取下来后,他道:“是否把钥匙给你们,就放我离去!” “自然!”宇文智及话音未落,便看到那韩山竟然将钥匙塞进了嘴里,骇然道:“不好,他想将钥匙吞入腹中,快夺!” 李世民最先反应过来,欺身上前,一手压住韩山执刀的手,一手钳住他双颊,但还是晚了一步,他竟生生将半个手掌长的钥匙吞入腹中,后者面目狰狞地道:“你们休想拿到钥匙!” 杜如晦面色阴冷地道“不过是吞入腹中罢了,只要剖开你的肚子,自然就可得到!” 刚刚被韩山耍了一通的宇文智及气得身子发抖,喝斥道:“来人,给我杀了他,然后剖腹取钥匙!” 士兵正要有的动作,又有脚步声自东南方传来,宇文智及脸色一变,催促道:“快!快!” 在不断滴落的鲜血中,韩山冷笑道:“来不及了,崔公马上就到了,你们俩个休想保这群凶手离开!” 在众人难看的脸色中,脚步声已经近在耳边,是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夜色中看不清人数,但听脚步声,必然不少,骑马奔在最前面的,正是崔广德。 刚一停下,那些士兵就四散成扇形,半蹲在地,然后迅速取下背在身后的弓箭,拉满了弓对着裴虔通等人。 裴虔通脸颊狠狠抽搐了一下,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崔公这是做什么?” 崔广德下马,脸色阴沉地道:“本公做什么,你们心里清楚,你们两个居然帮着杜如晦来对付我崔家,还救走那个害死我儿子的贱人,真是好本事!” “令公子的死是一个意外,谁都想不到,人都已经死了,就算崔公杀再多的人,也不可能使令公子复活,冤家宜解不宜结,还是算了吧。” “算了?”崔广德讽刺地道:“若今日死的是你们两个的儿子,你们还会否如此轻描淡写的说出‘算了’两个字?我告诉你们,今日,这几个人一定要死!” 宇文智及沉眸道:“崔公可知,外面有五万大军虎视眈眈,难道你真想为一己私欲,而置所有人生死于不顾吗?” “本公知道,是李世民带来的人,五万人马……”崔广德盯着脸上溅了鲜血的李世民,冷笑道:“李渊如今一门心思攻取长安,正是要集结兵力之时,你以为本公会相信他调五万兵力给你来此救一个贱人吗?” 裴虔通拉下脸道:“崔公这么说,难道是指我故意撒谎吗?” 崔广德冷哼一声道:“我不知道你裴将军打的什么主意,总之他们几人,一个都不许走,我要将他们千刀万剐,为我苦命的孩儿报仇!”崔济是他唯一的孩子,当初费尽心思才保住他性命,如今以为大势在手,不想却令崔济送了性命,不报此仇他誓不罢休! 第三百六十八章 一意孤行 “他们若死,江都就要面临被大军围困的局势,难道崔公真要一意执行吗?”面对宇文智及的话,崔广德冷笑道:“宇文将军别忘了,他们的主帅如今就在城中,只要将他擒住,就算真有五万大军,那也是一盘散沙,威胁不了我们。” 李世民扣着韩山的脖子,冷声道:“你以为我没想到这一点吗,我早已经将军权交给副将,若我今夜未曾回营,明日一早,他们就会举兵攻来,不破江都誓不还!” 裴虔通道:“崔公可都听到了,不放了他们,所有人都要遭殃,还请崔公以大局为重!” 崔广德用力一挥手,恨声道:“我不管什么大局,总之谁都不许开这个城门,否则就别怪我不念情面!” 宇文智及脸颊狠狠一搐,扫了一眼执箭相向的士兵道:“崔公当真一点面子都不卖?” “济儿是我唯一的子嗣,杀了他就等于断了我崔家香火,这个情谁都求不起!”说着,崔广德冷声道:“看在与二位共事的份上,劝二位趁早离去,不要再淌这趟混水。” 裴虔通面无表情地道:“也就是说,崔公执意要与我等为敌了?” “是又如何?我知道二位将军都是手握重兵之人,我底下这些亲兵,与你们那以万计的士兵相比,根本不足一提,但现在……他们可不在这里,远水解不了近火!”说话间,众人耳边响起破空之声,只见一枝黑如夜色的箭插在一名想要悄悄离去的士兵脚前,箭羽还在不停颤动。 崔广德阴森森地道:“再敢往前一步,箭射中的就是你的额头!” “崔广德,别给脸不要脸,就算今夜让你杀了他们,明日你崔家也将遭受灭顶之灾,甚至从此灰飞烟灭,你当真想要崔家百年基业毁于你之手吗?!”宇文智及本就是性子张狂之人,刚才那些话已经是他耐了最大的性子,偏偏崔广德是个死性子,一句都听不进去,令他恼怒不已。 “你不必拿这话来威胁我,济儿死了,无香火承继,崔家灭绝是早晚的事,我还有何惧之有!”他年近四十方才得子,崔济又能文能舞,聪明过人,他视之如掌上珍宝,一心盼着崔家在他的带领下成为七宗五族之中的第一,崔济的死,无疑令他万念俱灰,唯一的念头就是替崔济报仇。 裴虔通轻声道:“宇文老弟,这个老头软硬不吃,可如何是好?” “别担心,来之前我已经让亲信去调兵,应该快到了,到时候就由不得这老头不放行了,现在且先拖延着。”宇文智及这句话令裴虔通心中大定,“还是宇文老弟思虑周详。” 崔广德看到他们二人交头接耳的模样,忽地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宇文智及,你真以为身边那个人,与你们宇文家是一条心吗?” 裴虔通脸色一变,急忙喝斥道:“崔广德,你休想要挑拨我与宇文老弟。” 崔广德脸上笑意更甚,“我尚未开口,你怎知就是要挑拨你们二人的关系,还是说……你心中有鬼?” 宇文智及听着不对,问道:“崔公这是何意?” 崔广德瞥了焦急不安的裴虔通一眼,冷声道:“告诉你也无妨,这个裴虔通贪恋萧皇后美色,杀死杨广之后,就想要将萧皇后收入府中,哪知道被丞相抢先一步,他为此怀恨在心,更不甘一直被你宇文一族踩在头上,故而想要杀掉丞相,取而代之,他已经联络了司马得戡与陈伯图二人,一旦寻到合适的时机就会动手!” 裴虔通脸煞白地道:“崔广德,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何曾怀恨在心,又何曾意图谋乱。”说着,他对脸色阴晴难测的宇文智及道:“宇文老弟,崔广德是想离间我们,可千万别中了他的诡计。” 宇文智及没有理会他的话,盯着崔广德道:“这种事情,你又是如何知晓?” 崔广德沉默片刻,道:“因为我崔家也是其中一份子,当初我崔家助你们反杨广之时,曾说过,将晋阳公主与杜如晦交给我们处置。结果,杜如晦逃走,丞相因为萧氏之故,背信弃义,护着晋阳公主,不肯将她交给济儿,济儿一怒之下,便决定与裴虔通合作,共同对付你们宇文氏一族!” 说话间,远处有一大队士兵奔来,将所有人都围在其中,领头之人,正是宇文智及派去的那名亲信,他下马奔到宇文智及身前,拱手道:“将军,按您的吩咐,卑职将城中可以调用的一千多名士兵都给带来了。” 在这短短半个时辰间,先后赶到了三批人,总共达到了将近两千人,将城门围得水泄不通,崔广德想不到宇文智及还有这一手,一时之间,他们从捕蝉的螳螂变成了雀鸟口下的食物,那些士兵皆露出忐忑之色。 在压下心中的惊诧后,崔广德拍手道:“好,宇文将军果然是智勇双全,竟然还留了这么一手,我还真是小觑了,不过……你今日助裴虔通,来日,裴虔通可就是要你们宇文一族的性命!” “宇文老弟,我可以对天发誓,绝无此事,否则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裴虔通恨不得将崔广德抽筋扒皮,这个老王八蛋,这次真是被他害死了,希望宇文智及不要相信他的话,否则……真是要命了。 “你看他如此慌张地赌咒发誓,就知我没有说错,裴虔通根本就是一个忘恩负义,卑鄙无耻的小人!” “宇文老弟,你听我说,我确实……”裴虔通刚说到一半,宇文智及已是抬手道:“裴兄不必多言,我相信你,眼下最要紧的是对付崔广德,好让他们出城。”这句话,无疑是给裴虔通吃了一颗定心丸,令他心中大定。 那厢,宇文智及盯着崔广德道:“你以为凭你区区几句话,就可以离间我们二人吗?崔广德,想不到你活了一把年纪,还如此天真!” “蠢货!”崔广德骂道:“是否要等到他拿刀架在你与丞相脖子上,才肯相信我说的是真话?你……” 第三百六十九章 宇文智及 “够了!”宇文智及道:“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撤走你的人,要么都成为我的刀下亡魂……包括你!” 崔广德气得说不出话来,许久,他咬牙道:“既然你听不进劝,那我就与你拼个鱼死网破。” “好!”随着这个字,宇文智及缓缓抬起了手,“给我杀!” 随着这个字,那千余名士兵与崔广德所带的士兵杀成了一团,刀光剑影,鲜血四溅,场面极其惨烈。 崔广德知道韩山是关键,故而他带着几名亲信往韩山这边行来,强行逼退李世民,不过他们也不好过,裴虔通与宇文智及横刀杀来,后者更道:“崔广德,你应该明白,凭你这些人根本不可能赢,只会让他们白白送死!” 崔广德抓着韩山的肩膀,恨声道:“不用你管,总之没人可以踏出这个城门!” “是吗?”未等崔广德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温热的鲜血已是溅了他一脸,愕然看去,只见裴虔通不知何时潜到他们身前,生生剖开了韩山的肚子,他的一只手从韩山伤口处伸了进去,很显然是在找钥匙。 崔广德想要阻止,然已经来不及,裴虔通从其腹中拿出一把血淋淋的钥匙,下一刻,他已经快步奔往城门处! 崔广德气急败坏地道:“姓裴的,你给我站住!”他想要追去,却被宇文智及挡住了去路,“崔公年纪不小了,总是这样动气,很容易伤身的。” “滚开!”崔广德抡刀强攻,无奈宇文智及却像贴身膏药,怎么都甩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裴虔通打开城门。 裴虔通用力将城门拉开些许,大喝道:“快走!” 早在裴虔通还没出声的时候,杜如晦等人已是看到情况,边打边往此处靠拢过来,他对跟在身后的韫仪道:“公主,您先出城!” 韫仪点点头,趁着崔广德那些士兵被拦住的机会,带着吉祥与如意迅速走出城门,崔广德瞧见她们出城,气急难捺,死死盯着宇文智及道:“你必有后悔的那一日!” 宇文智及轻笑道:“恐怕难如崔公之意了!”说着,他突然抽刀离去,而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李世民二人也出了城门,看到这一幕,裴虔通松了一口气,终于将他们给送出城了,只要将城门关闭,纵然崔广德再不甘,也无济于事,江都总算可以平安了。 就在这个时候,裴虔通突然身子一凉,低头看去,只见一截刀尖露在胸口处,鲜血正从刀尖往下滴,怎么……怎么会这样? 他想问是谁在他背后捅刀,然刚一张口,便有无数血水涌了出来,将他的话淹没成喉咙里的“咕噜”声…… “大哥!”裴虔诚最先发现这件事,慌忙奔过去扶住往前栽去的裴虔通,手忙脚乱地想要止血,却发现那血根本就止不住,一直在顺着刀尖往下滴,他双目通红地盯着站在裴虔通身后的人,“宇文智及,你为什么要杀我大哥?为什么?!” 朝裴虔通捅了这致命一刀的,不是别人,正是宇文智及,后者轻笑道:“他要害我宇文一族的性命,我又岂可让他活着,不止是他,你……也要死!” “你这个卑鄙小人,我杀了你!”虽然因为杜如晦的事,他与裴虔通闹得很不愉快,但怎么说也是手足至亲,那份血浓于水的感情是谁都取代不了我的,这会儿看到裴虔通被宇文智及所害,他恨之欲狂! 裴虔诚捡起地上的刀欲杀宇文智及,却被人死死拉住衣角,抓着他的,不是别人,正是裴虔通,他努力张嘴想要说话,但除了血水在喉咙里涌动的“咕噜”的声外,再也发不出其它,只能艰难地抬手指着城门。 “大哥你放手,我今日一定要替你报仇!”裴虔诚明白他的意思,是让自己赶紧离开,不要留在江都城中,可是杀兄之仇未报,他又岂能离开,哪怕拼上这条性命,也一定要杀了宇文智及这个卑鄙小人! 裴虔通死死攥着,说什么也不肯放手,同时艰难地转动逐渐涣散的目光,望向已经站在城门外的杜如晦,虽然他说不出话来,但后者明白,这是在求自己将裴虔诚带走,以免他被宇文智及所害。没有了手握兵权的裴虔通护持,裴虔诚在这江都城中,就如一头羔羊,随时会被吃得尸骨无存。 当初,裴虔诚能够为了他连性命也不要,他自然不会抛下裴虔诚独自离去,他跨进好不容易踏出的城门,往裴虔诚奔去,与此同时,宇文智及对身边的亲信道:“去,谁杀了裴虔诚,赏钱五贯!” 听得这话,那些亲信皆是眼睛一亮,纷纷持刀往裴虔诚杀来,这个时候,裴虔通已是撑不住断了气,唯有那只手还攥着裴虔诚的衣角,至死未放! 看着身兼父职,将自己养大成人的大哥死在面前,裴虔诚痛不欲生,两兄弟相依为命的情景在不断在眼前闪过,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了宇文智及! 正当他准备先杀了冲过来的那些士兵,然后再杀宇文智及时,一个身影挡在他面前,道:“快出城,这里我挡着!” 此人正是杜如晦,裴虔诚听了他的话,没有与那些士兵纠缠,但也没有出城,睁着似要裂开的双目往宇文智及奔去。 杜如晦见状,急得大吼,“裴兄不要,快出城!快啊!” 裴虔诚不仅没有听他的话,反而加快了脚步,在奔到宇文智及面前时,双脚一跃,抡刀狠狠往下砍去! 望着那寒厉渗人的刀锋,宇文智及微微一笑,张口唤道:“阿青!” 几乎是在话音刚落之时,一道比裴虔诚手中钢刀更加耀眼的寒芒自宇文智及身后升起,那道寒芒令天上明月亦为之失色,一下子斩断了裴虔诚手里的刀,并将后者逼退数步。 裴虔诚定晴望去,只见一道几乎与暗夜同色的身影执刀挡在宇文智及身前,刚才就是他断了裴虔诚的刀。 第三百七十章 我李世民要救的人 裴虔诚咬牙道:“今夜,谁都休想救宇文智及!休想!”说着,他执断刀再次往宇文智及冲去,杜如晦拼力逼退围攻上来的士兵,死命拉住裴虔诚,“不要去,那人武功高强,你不是敌手!” “我不管!”裴虔诚状若疯狂地:“我一定要替大哥报仇!” “裴将军最希望看到的,是你平安,而不是枉自送死,跟我走!”他一边说着,一边强行攥着他离去,后者不断挣扎,说什么也不肯走。 宇文智及冷声道:“杜如晦,趁着本将军这会儿帮你挡着崔广德赶紧离开,不要多管闲事。” 杜如晦迎着他阴冷的目光道:“请宇文将军再卖个人情,让我带走裴虔诚。” “不行!”宇文智及深知斩草除根的重要性,故而一口回绝,停顿片刻,他又道:“你若再不走,等崔广德缓过手来,恐怕就走不掉了。” 宇文智及话音未落,城外突然响起震天的铁蹄声,李世民的声音远远传来,“我的大军此刻就在城下,若宇文将军不想兵戎相见,就请让他们走吧!” 宇文智及脸色一变,寒声道:“之前答应你们的,似乎并不包括裴虔诚的性命。” 李世民唇角微勾,扬声道:“宇文将军不必多言,究竟是放还是不放?!” 宇文智及犹豫不决,既想杀了裴虔诚,又不想与李世民的“五万大军”正面对敌,思忖良久,他终于决定舍小取大,对杜如晦道:“趁我没改变主意之前,立刻离开!” 杜如晦暗自吐了一口气,幸好那两千人马及时赶到,否则还真唬不住宇文智及,他一把拉过裴虔诚道:“走!” 裴虔诚一动不动地道:“不取宇文智及性命,我哪里都不去!” “他有死士护卫,你不仅杀不了他,还会枉自送了性命。”面对杜如晦的劝说,裴虔诚吼道:“我不管,总之我不能看着大哥死,而什么都不做。” 杜如晦压低声音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活着,终有报仇雪恨的那一天,再者,裴将军之前拉着你的衣裳,就是不想你白白送死,是否连裴将军最后的意思,你都不肯遵从?” 裴虔诚死死盯着不远处的宇文智及,他不甘心就此放过杀害大哥的凶手,可是杜如晦说的没错,现在去,只会白白送死,亲者痛,仇者快! “我答应你,只要我杜如晦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会助你报这个仇,如有违誓,就叫我生生世世为猪狗!”杜如晦这句话,终于令裴虔诚下定了决心,随杜如晦缓步往后退。 他这个动作令宇文智及眸中掠过一丝失望之色,如果裴虔诚不听劝,继续冲过来想要杀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将之除去,永绝后患,实在是可惜。 崔广德看到城门渐渐关起,韫仪等人的身影逐渐消失,一边拼命杀着挡路的士兵,一边大吼道:“杀了他们,给本公杀了他们,一个都不许放过,谁要是杀了他们,本公就将所有家财双手奉上,杀!” 崔广德的话,无疑令那些士兵心动,七宗五族之一,崔家的家财啊,何止是百万千万之数,莫说全部,哪怕是百分之一甚至千分之一,他们这辈子也衣食无忧了。 可是再多的钱,也得有命享才行,宇文智及与他的死士就在一旁盯着,他们哪个敢帮崔广德,下一刻就会尸骨无存;所以,再向往他们也只心里想想,不敢付诸行动。 “呯!”两扇城门紧紧闭在了一起,彻底隔绝了城外的一切,崔广德大怒,额间青筋暴起,朝宇文智及厉吼道:“你助他们逃走,我崔家,必与你不死不休!” 对于他的威胁,宇文智哂然一笑,七宗五族……听着倒是威风,但在这乱世之中,没有兵权,就如俎板上的鱼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再说,崔广德既然知道裴虔通欲反他们宇文一族,他自己必然也参与其中;所以,就算崔广德不与他为敌,他也不会让崔家继续存在。 崔广德拼命杀着挡路的士兵,浑身上下都溅满了鲜血,不得不说,他不愧是曾追随先帝打过江山的人,这么大的年纪了,还势如猛虎,锐不可挡。 不过,再勇猛的老虎也敌不过一大群猎狗,在刀刃因为砍杀敌人而卷曲之时,他身上的伤口也在增多,至于他带来的人,也死了七七八八,只剩下少数一些还在拼死抵抗。 崔广德心里清楚,宇文智及对自己起了杀心,他恐怕活不过今夜,他活了大半辈子,坐拥无数荣华富贵,他并不怕死,但在此之前,他一定要替济儿报仇。 在又杀了一个士兵后,他突然折身往城楼奔去,到了城头,他狠狠将残刀插入一名士兵的胸口,从其手中夺下弓箭,借着天上的月光,挽弓搭箭瞄准已经退出城门十数丈远的韫仪。 “去死!”随着这两个字,崔广德倏然松手,漆黑的箭矢带着尖锐的声音破空而来,直取韫仪后背,若是这一箭射中,韫仪必死无疑。 “小心!”杜如晦最先发现这枚箭矢,但他离韫仪有数丈之远,根本来不及施救,只能大喊提醒。 韫仪匆忙回身,可惜已经为时太晚,来不及躲闪,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枝箭朝自己射来,就在她以为自己性命休矣之时,一只手紧紧握住了离胸口只有一寸之距的箭头。 “滴嗒!滴嗒!”鲜血自那只被箭头划破的手掌滴落于地,及时握住箭矢救韫仪一命的,不是别人,正是李世民,他冷眸盯着城头上因未能取韫仪性命而懊恼不已的崔广德。 段志宏见状,急忙道:“二公子,您快松手,卑职这里有止血散,您赶紧敷上止血。” 李世民扔下染了血的箭矢,伸手道:“拿弓箭来!” “二公子……”未等段志宏说下去,李世民再次道:“立刻拿来。” 见他这么说,段志宏只得无奈地自士兵手中取过弓箭递过去,李世民一接在手中,立刻搭箭于弓上,对准城头上再次挽弓的崔广德,几乎就在后者箭矢射出的同时,他亦松开了弓弦,利箭化为一道乌飞,激射而出,很快便在半空中相遇。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崔广德所射之箭被李世民的那枝箭矢生生劈开,势尽落地,而另一枝箭则依旧去势凶猛,连一息都不到,就已经到了城头,狠狠扎入崔广德的胸口正中之处。 望着城头上,一直挣扎着想要再站起来的崔广德,李世民面无表情地道:“我李世民要救的人,谁都不可以杀!” 第三百七十一章 原谅与否 “二公子,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赶紧走吧。”对于段志宏的言语,李世民点点头,对身旁的韫仪道:“公主请上马。” 韫仪神色复杂地道:“多谢二公子救命之恩!” 李世民未说什么,只让段志宏扶她上马,随即带着前来救援的两千士兵迅速离开城门,为免宇文智及追来,他们一路未停,足足奔了一日夜,离江都近百里之外,方才安营歇息。 韫仪坐在帐中出神,明明已经累极了,却始终没有睡意,脑海中不断闪现李世民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有他在崔广德箭下救自己一命的场景。 她知道,必然是杜如晦请来了李世民,但后者……不是应该对她恨之入骨吗,为何还会冒着性命之险来救她? “可是在想二公子?”突如其来的声音将韫仪吓了一跳,定晴看去,只见杜如晦不如何时坐在了自己对面。 韫仪抚着胸口道:“何时进来的,怎么轻得跟个贼一样,半点声音也没有?” “不是我没声音,而是公主想出了神。”杜如晦取过如意递上来的茶盏,给自己与韫仪分别倒了一杯,“如何,我说的对吗?” 韫仪端起茶抿了一口,道:“我还没问你,既然离了江都,为何好好过你的安生日子,而要去请李世民?” 杜如晦微微一笑,“公主那样帮我,我又岂可扔下公主不理,所幸现在一切皆好。” “好吗?”韫仪苦笑道:“你应该明白,若我当初真想独自逃走,这会儿早就过上了隐居的日子。” 杜如晦轻叹道:“我明白,公主是在担心皇后娘娘,但想必,皇后娘娘最想看到的,就是公主平安,就如裴虔通那样。” 提及裴虔通,韫仪道:“对了,裴虔诚怎么样了,他还好吗?” “公主放心,裴兄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了,不会再莽撞行事,刚才来之前,我还陪着他去见了二公子,以后,他会在二公子帐下效力。” “那就好。”说着,韫仪忧声道:“我这一走,不知会否连累母后?” “公主放心,皇后娘娘有宇文化及护着,当会无恙,毕竟眼下江都城中,势力最大的就是宇文一族,尤其是在裴氏还有崔氏皆灭的情况下,更无人能够与他们抗衡,以后咱们再想办法救出皇后。” 韫仪虽然心焦,却也明白眼下只能如此,沉默片刻,她轻声道:“你是怎么说动的他?” 杜如晦自然明白韫仪口中的“他”是指谁,道:“我将公主曾救他们父子于危难之中的事情告诉了二公子,二公子恩怨分明,当即决定带兵来救公主,李公也同意了。” 果然如此…… 韫仪心思微转,抬眸道:“二公子并没有五万兵马在手对吗?”之前行军之时,她曾仔细瞧过,虽然看起来黑压压一片,但其实人并不多,充其量只在数千之众。 杜如晦笑道:“不错,李公虽有十余万兵力,但既要与屈突通周旋,又要攻取长安,如何能够调出五万兵马给二公子,但若不那么说,怎能唬住裴虔通,让他与咱们合作,还有后面的宇文化及。”说罢,他道:“幸好来得及时,若是再晚上一两天,恐怕就救不出公主了。” “你是说崔济之事?”韫仪淡然一笑,起身道:“他求爱不成,想要非礼我,所以我杀了他,其实当时我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结果,却被你们给救了,这是不是叫做命不该绝?” “公主乃是天皇贵胄,后面还有无数福祉,岂会那么早就丧命。”面对杜如晦的话,韫仪苦笑道:“天皇贵胄?倒不如说是亡国之女来得更恰当一些,江都已经落入宇文一族手中,而长安很快也会是属于唐国公的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 杜如晦沉默片刻道:“等此间事了之后,我会去太原与显月还有爹娘会合,若是公主不弃,不如与我一道回太原吧?虽说比不了您之前是在宫中锦衣玉食,但至少可以远离是非。” 韫仪笑道:“只怕刚进门,杜夫人就拿着条帚把我往外赶。” 杜如晦哑然失笑,“公主说到哪里去了,我与梅雪的事情早就已经过去了,母亲哪还会那样对待公主。” “梅雪的事情固然过去了,可是你为救我而冒性命之险,杜夫人那样疼你,还不得视我为眼中钉吗?” 杜如晦尴尬地笑笑,“若是公主不愿意见到我母亲,我就另外择一处园子给公主居住,这样可好?” “不急,到时候再说吧。”说着,韫仪展一展袖子道:“趁着这会儿天色还不晚,你陪我去外面走走吧,之前被困在飞香殿中一步都不许踏出,可是闷得很。” 二人刚掀了帘子出帐,便意外看到李世民在外面,神色踌躇,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进去,这会儿突然打了照面,彼此竟都不知该说什么好,还是杜如晦最先反应过来,道:“二公子在这里正好,我想起还有些事要办,不如您陪公主在附近走走吧。” 李世民僵硬地点点头,在杜如晦离去后,他与韫仪一前一后默默往前走,枯黄的杂草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声响,偶尔秋风拂过,吹起几片落叶在空中滴溜溜打转,韫仪悄悄抬眼,变幻如金的夕阳霞光笼在他身上,如降落在凡尘的天神,事实上,于她来说,他当真犹如天神一般,每一次她有事情,他都会来相救,弘化郡如是,江都城亦如是。 在走到一条蜿蜒的溪流时,李世民停下脚步,开口打破了持续许久的沉寂,“这一路奔波,你还好吗?” “还好。”在短暂的沉默后,韫仪屈膝道:“多谢二公子救命之恩。” 李世民神色复杂地道:“公主不必言谢,我不过是还你昔日的救命之恩罢了,当日若非公主相救,我父子或许已经死在洛阳城了。” 听着潺潺的流水声,韫仪忽地道:“你来此救我,是否表示你已经原谅了当年之事? 【作者题外话】:推荐朋友的书,《独宠火爆妻》***://.tadu./book/429917/,写得很不错哦,亲们可以去看看,要是喜欢的话,别忘了收藏评论哦。 第三百七十二章 最后的交集 李世民知道她是指弘化郡所发生的事情,轻吸一口气,凉声道:“一直到现在,我还偶尔会梦见玄霸,梦见他唤我二哥,梦见我们一起切磋武艺,可是每次醒来,都只有我一人。” 他的话令韫仪神色一黯,低声道:“我明白,不论我说什么,都不能弥补昔日所犯的错,但我还是想说……对不起。” 李世民摆手道:“不必了,你我之间的恩怨早就已经算不清了,不过这一次……应该是你我之间最后的交集。” 他的话令韫仪心中一痛,李世民……这是在撇清与她的关系吗?呵,也是,他们一个姓杨,一个姓李,就算没有弘化郡与李玄霸的事情,也不该有所交集。 虽然韫仪极力隐藏,李世民还是从其眉眼间看到了失落之色,他压下心里那丝不明所以的抽搐,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韫仪蹲下身,鞠了一捧溪水在手中,然后又看着水自指缝之中流出,重新归入溪水之中,周而复始,“如晦刚才与我说,让我随他去太原。” 李世民颔首道:“太原是我李氏起源之处,一直都有派兵镇守,如今那里的局势还算安稳,去那边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韫仪笑笑未语,过了一会儿,她抬头道:“你的伤怎么样了,可有上药?” “伤?”李世民愣了片刻方才反应过来,韫仪说的是自己昨夜空手抓箭矢留下的伤,低头看了一眼,随口道:“匆忙之间忘了上药,只是皮肉伤罢了,不碍事。” 韫仪皱眉道:“话虽如此,但毕竟破皮见血,伤势可大可小,万一化脓就麻烦了,让我看看。” “都说了没事,不必麻烦了。”对于李世民的话,韫仪没有言语,只默默看着他,对视片刻,李世民轻叹了一口气,把受伤的手递了过去。 李世民不仅没有用药,甚至连最简单的包扎也没有,任由伤口裸露在外,伤口红肿,往外渗出淡黄色的液体,韫仪皱眉道:“幸好看了一眼,否则可就真要化脓了;你也真是,那么长时间也没有想着替自己处理一下伤口,难道真想等变成大变再来医治吗?”说着,她取帕沾了溪水替李世民洗净伤口,在准备上药之时却犯了难,她与李世民身上都未带伤药,最后韫仪只能回军营取药,在替李世民上药之后,又撕下披帛其他包扎,做完这一切后,她笑道:“虽说丑了一些,但好歹是包上了,而且很牢实,你记着每天换一次药,应该很快就会愈合了。” 李世民望着被包得犹如熊掌,连动也不能动一下的右手,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点头道:“多谢公主。” “你是为救我才受的伤,要说谢,也该是我说才对。”说话间,韫仪已是洗净了手,抬眼望着即将落入山那一边的夕阳,感慨地道:“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么美的落日了。” 李世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紫微宫的落日不美吗?” “紫微宫……”韫仪喃喃轻语,回想起那个自己住了十多年的宫殿,轻笑道:“紫微宫的落日美则美矣,却有一种被困住的感觉,来来去去都是那一块地方,不像此处这般壮阔唯美。” 李世民默然片刻,道:“我能否问公主一个问题?” 韫仪回首道:“你想问我当年为何要去弘化郡刺杀李公是吗?” 李世民垂目道:“公主聪敏,不错,这正是世民想问的。” 韫仪微微一笑,徐声道:“桃李子,莫浪语,黄鹄绕山飞,宛转花园里;这个歌谣,二公子听到过吗?” “听过。”在李世民回答后,韫仪再次道:“杨广不止听过,他还做了一个梦,梦见杨花开尽李花开,他很惊恐,招来安伽陀为其解梦,安伽陀说,这个梦与歌谣一样,预示着李氏一族会取杨氏代之,成为天下之主;如果杨广想继续做他的天子,就要杀尽天下李姓之人;而这李姓之中,就有你们陇西李氏一族,不过因为李公负责镇守关中,一旦将他赐死,关中极有可能大乱,所以杨广迟迟不决。” “我猜到了,但公主是金枝玉叶,按理来说,他不应该派公主来刺杀我父亲才是。”面对李世民的言语,韫仪笑道:“你说的不错,再怎么算,都不该轮到我,所以……那一次行动,是我擅作主张,并无人知道。” 李世民皱眉道:“公主为何要这么做?” “为何?”韫仪自嘲地笑道:“因为我想要助他平定天下希望大隋安稳,希望百姓不要受战乱之苦,希望……”话音一顿,旋即摇头道:“可是我错了,天下之乱在于杨广,他若不死,百姓永远都不会有好日子过;幸好我当时没有杀了李公,否则就铸下大错。” “原来如此。”李世民颔首之余,拧眉道:“那为何公主与梅雪容颜如此相似,莫说是我等,就连养育了梅雪十几年的武老三也分不出来。” 韫仪盯了他片刻,道:“你真想知道?” 李世民看出她眼底的挣扎,道:“若公主不便说的话就算了。” 韫仪深吸一口气,望着天边最后一缕彩霞道:“没什么不便的,其实……我与梅雪乃是双生姐妹。” 李世民惊讶地道:“双生姐妹?这么说来,梅雪她……她也姓杨,也是公主?” 韫仪淡然笑道:“梅雪确实该姓杨,但她并不是杨广的女儿,我也不是。”在李世民愕然的目光中,她徐徐道:“当年先帝属意继承大统的人并不是杨广,是他用卑劣的手段从太子手中夺走皇位,登上大统;事实上,他夺走的又岂止这些,还有母后。” 李世民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惊异,试探地道:“这么说来,公主与梅雪都是房陵王的后裔?”杨勇死后,被追封为房陵王。 “不错,杨广知晓我与梅雪的存在后,表面答应,实际上却串通太医稳婆等人,欲在出生之时,置我二人于死地,所幸上天垂怜,我被母后保下,梅雪则被爹捡起抚养成人;不过这件事,我也是回来之后才知晓的,在弘化郡时,并不知自己与梅雪的关系。” 【作者题外话】:推荐朋友的书,《独宠火爆妻》***://.tadu./book/429917/,写得很不错哦,亲们可以去看看,要是喜欢的话,别忘了收藏评论哦。 第三百七十三章 告密 “原来是一胎双生,怪不得如此相像。”李世民感慨了一句,道:“想不到天底下竟然有如此巧的事情,你去弘化郡是为了刺杀父亲,却意外遇到了自小失散的姐妹,甚至知悉了自己的身世。” 韫仪神色黯然地道:“若我当初没有去弘化郡,梅雪与爹就不会死,是我害了他们。” 李世民安慰道:“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或许这就是他们的命,若当真要怪,也该是怪杨广。” 提及杨广,韫仪眸中露出深切的恨意,冷声道:“他倒行逆施,作恶多端,有此下场实在是天理报应,半点不值得同情,只可惜了被他劳役至死的百姓!”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往后,你与他再无瓜葛。”说着,李世民看了一眼渐渐黑下来的天色,道:“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在他们二人往军营行去时,一道人影正策马狂奔,堪堪赶在隆崇门关闭之前进城,入城之后,他并没有下马,反而驱马疾赶,一直来到皇城外。 刚刚出过李世民之事,皇城戒备比往日要森严许多,看到一匹不知是何来历的马往这边奔来,侍卫急忙抽出佩刀,喝道:“站住,什么人?!” “吁!”在离着数丈之处,那人勒住马绳,下马道:“我有要事要见宇文将军!” 侍卫打量了他一眼,道:“你是什么人,何事要见宇文将军?” 那人犹豫一下,道:“你告诉将军,我是李氏麾下之人,有十分紧要之事,请他一定要见我。” 他的话令几名侍卫心头狠狠一跳,李氏麾下之人,那不就是指李世民吗?后者昨夜里就出城了,怎么又折回来了,难道他觉得气不顺,所以改了主意想要攻打江都?要真是这样,那麻烦可笑大了。 想到此处,那几名侍卫不敢怠慢,道:“何事如此要紧?” “这件事我只能与宇文将军一人说,劳请通传。”见他这么说,一众侍卫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道:“既是这样,你在这里等着,我们这就进去禀告将军。” 这般说着,那名侍卫收起刀,快步往宫中奔去,也是巧,宇文智及这会儿正在与宇文化及议事,说的正是裴虔通勾结崔广德、陈伯图等人意图造反一事,虽说裴虔通与崔广德都已经死了,但余党还在,不将那些人连根拔除,他们就难以安枕。 话说到一半,有宫人进来,细声道:“启禀丞相,将军,有宫门侍卫在外求见,说有要事求见将军!” “宫门侍卫?”宇文智及皱一皱眉,想不到有何事令其来此求见,不过经过李世民一事,他不敢有所怠慢,当即道:“传。” 在宫人出去后不久,侍卫进到殿中,朝二人行了一礼,道:“将军,外面来了一名士兵,自称是李氏麾下之人,说有十分紧要之事,卑职问他是何事,他说一定要面见了将军才肯说。” 坐在上首的宇文化及紧张地道:“二弟,会不会是李世民去而复返?” 宇文智及思索片刻,道:“应该不是,大哥别急,待我出去看看。” 宇文化及连连点头,“好,你赶紧去。” 待得出了成象殿后,宇文智及道:“带那人来南书房见我。” “是。”侍卫动作很快,在宇文智及踏足书房不久,他便带着那人到了,后者拱手道:“见过宇文大人。” 宇文智及打量着他身上的盗甲,冷声道:“李世民派你来做什么?他的要求,本将军可是都满足了。” 那人微微一笑,“将军误会了,卑职此来,并非受李世民所派;相反,是要揭穿李世民的诡计。” “什么诡计?”在宇文智及疑惑的目光中,他道:“大人当真以为,李世民带了五万人马来江都吗?” 宇文智及眸光微震,盯着他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人徐声道:“杜如晦找到李世民的时候,李公正在龙门,他一边要与屈突通周旋,一边要攻取长安,十余万军力尚觉不够,又岂会为了一句女子而折损整整五万兵马?宇文将军难道就没一丝怀疑吗?” 宇文智及默然未语,事实上,他在听闻这个数字时,也有所怀疑,但裴虔通赌咒发誓,说是他亲眼所见,绝不会有假,所以他虽觉得可疑,却也未多想,“你想说裴虔通早就与李世民勾结?” 那人摇头道:“不,裴将军没有撒谎,因为连他也被李世民给骗了;想必他与将军说过,他曾看到漫山遍野摇旗呐喊的士兵,至少有万人之数是吗?” “不错。”面对宇文智及的回答,那人轻笑道:“不错,确有万人之数,但当中只有极少一部分是士兵,大部分是李世民用米粮雇来的平民百姓,男女老幼都有,只要吼得出声,摇得动旗的,皆来了;因为隔得远,再加上当时下着雨,所以裴将军未曾看清,只以为真是李世民带来的士兵。” 听到后面,宇文智及已是脸色铁青,阴声道:“他真正带来的士兵是多少?” 那人没有回答,只伸出两根手指,宇文智及试探道:“两万?” 那人失笑道:“将军太看得起晋阳公主在李渊心中的份量了,不妨与将军说实话,李世民此事,只带了……两千人马!” “两千?!”宇文智及豁然起身,难以置信地重复着这个少得可怜的数字,两千……竟然只有区区两千之数,下一刻他摇头道:“这不可能,江都有大军十万,李世民怎敢带区区两千人马来此救人,你定是胡说!” 那人不急不徐地:“李世民此人最擅长空城计,昔日雁门关,还有后来太原之战,皆是用此计逼退突厥大军!” 话音未落,宇文智及已是重重一掌拍在桌案上,咬牙道:“这个李世民,竟然胆敢耍本将军,他好大的狗胆!”一想到昨夜自己误以为有五万大军围城,亲手放走李世民一行还有后来的裴虔诚,他就满腹怒气,更不要说在昨夜的战乱中,自己的亲兵足足死了数百人。 【作者题外话】:推荐朋友的书,《独宠火爆妻》***://.tadu./book/429917/,写得很不错哦,亲们可以去看看,要是喜欢的话,别忘了收藏评论哦。 第三百七十四章 柳文 宇文智及勉强压下心中怒意,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告诉本将军这些?“ 那人笑言道:“我是谁不要紧,要紧的是,我与将军有共同的敌人。” 宇文智及眯了眼眸道:“你是说李世民?” “不错,我的主人想要李世民死。”顿一顿,他再次道:“如今就看将军是否要报昨日的一箭之仇了;若是将军觉得被李世民如此戏弄也无妨,那就当卑职今日没有来过。” 宇文智及阴沉着脸没有说话,他心里清楚,此人是在利用自己对付李世民,但他又不愿白吃这个亏,一时难以决断。 那人迟迟不见宇文智及答话,鼓动地道:“李世民如今离着江都只有百余里,且这会儿已经安营扎寨,将军此刻带兵前去,尚能将他们一网打尽,若是等他们走远,将军想要再围攻,就要费一番大功夫了。” 宇文智及没好气地道:“该怎么做我心中有数,无需你来多嘴!” 被他这么一喝,那人只得讪讪地闭了嘴,过了一会儿,宇文智及道:“知道他们在何处安营吗?” 那人精神一振,连忙道:“卑职曾听李世民身边的近卫段志宏提过,他们打算在瑞溪边安营。” “瑞溪……”宇文智及知道这条溪,是去长安的必经之路,离此确实是百余里左右,他咬一咬牙道:“你主人究竟是何许人,若连这也不肯说,本将军实在很难与你们合作。” 那人躬身道:“请将军恕罪,主人之名实在不便透露,若将军当真有所顾忌,就当卑职今日没有来过这里。”说着,他朝宇文智及拱一拱手,竟是转身离去。 宇文智及盯着他的背影,脸色阴晴不定,在后者一只脚跨出门槛时,他终于开口道:“慢着!” 那人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收回跨出去的脚转身道:“看来将军有决定了。” 宇文智及阴声道:“我要李世民全军覆没,一个不剩!” 那人笑道:“卑职明白,卑职一定会全力襄助将军,剿灭那群乱臣贼子。” “好。”既是已经下定了决心,宇文智及也不犹豫,当即命人点齐兵马,虽然城门已关,但对于手握大权的他来说,夜开城门不是过小事一桩。 出城之后,他的亲信已经领了两万士兵等在外面,在宇文智及换了马,带着前来报信的那人连夜赶往瑞溪。 李世民所带的两千士兵并不知道危险正在临近,他们奔波一日一夜,皆已是疲惫不堪,除了负责巡逻的士兵之外,余下的都早早歇下了。 “二公子。”在李世民安排好明日行军路线,准备熄灯安歇之时,外面突然传来段志宏的声音,奇怪,这都已经三更了,志宏竟然还没有睡。 在段志宏进来后,李世民道:“你这么晚来,可是营中出了什么事?” 段志宏摇头道:“营中没事,不过……少了一个人。” “何人?”在李世民疑惑的目光中,段志宏吐出两个字来,“柳文。”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李世民知道此人,是来江都之前,李建成特意调给他的几个亲信之一,识文断字又精通武艺,很是不错。 段志宏如实道:“卑职刚才去看过,发现其他人都在,就柳文不见了踪影,问另外几个人,说是吃坏了东西,方便去了,之后卑职又去清点过马匹,发现少了一匹,而且有人曾看到柳文骑马离开军营,之后就再不见踪影,卑职担心……他此去,是想对二公子不利。” 李世民摇头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柳文是大哥亲信,岂会做出不利于我之事。” “若非见不得人之事,柳文为何要偷偷离开,且一去就是半日,至今未见回来;还有,他同帐之人又为何要撒谎?”停顿片刻,段志宏道:“恕卑职多嘴说一句,二公子您宅心仁厚,但别人却非如此;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李世民沉默片刻,盯了他道:“为何要盯着柳文,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是刘先生。”段志宏的回答令李世民眼皮一跳,道:“刘弘基?” “不错,在离开龙门之前,刘先生特意来见了卑职,让卑职这一路上多多盯着柳文等人,他担心大公子其心不善,会趁这次的事情对二公子不利。” “荒唐!”李世民面色不愉地道:“我早就说过,我与大哥乃是一母同胞,大哥绝对不会对我不利,偏偏他就是不相信,非说大哥要害我,这会儿更将你扯进来,实在过份。” 段志宏沉声道:“卑职之前也以为是刘先生多心,但眼下看来,恐怕真的被刘先生说中了” “不会!”李世民语气坚定地道:“大哥绝对不会害我!” 段志宏急切地道:“可是柳文行踪如此诡异,必有问题,万一……他是去江都通风报信,后果不堪设想。” “够了!”李世民沉声道:“我不想再听到任何怀疑大哥的话,出去!” 见李世民不肯听劝,段志宏越发着急,跪下道:“不管是卑职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是怎样,小心一些总是好的,二公子也不想随您出来的两千士兵丧命于此吧?请二公子三思再三思。” 望着跪于自己面前的段志宏,李世民紧紧攥双手,久久未语…… 且说宇文智及那边,带着两万士兵连夜赶路,在一番急行后,终于在天亮时分赶到了瑞溪畔,但此处并没有柳文所言的李世民一行,甚至连一个人都没有。 宇文智及脸色难看地盯着一旁的柳文,“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欺骗本将军?” 柳文也是满腹疑惑,明明就是在这里,怎么会没人了呢,难道他们这么早就收营走了?想到此处,他连忙道:“将军息怒,卑职怎么会欺骗您,想必是李世民担心将军识破他的诡计追来,所以天未亮就收营赶路,只要咱们沿着这条路追下去,相信很快就能追到他们。” 【作者题外话】:推荐朋友的书,《独宠火爆妻》***://.tadu./book/429917/,写得很不错哦,亲们可以去看看,要是喜欢的话,别忘了收藏评论哦。 第三百七十五章 权势之争 宇文智及想想也是,冷哼一声道:“最好是这样,否则小心你肩膀上的那颗东西。”说着,他一挥手道:“继续追!” 在宇文智及率兵继续往前追时,并不知道,他一心要找的李世民,这会儿正在不远处的山头上注视着他。 李世民脸色阴沉如水,柳文……竟然真的是去向宇文智及通风报信,要不是段志宏事先得了刘弘基叮嘱,一直留意着他们几人,及时发现柳文不见,他们这会儿已是身陷重围之中,看宇文智及身后黑压压的人头,差不多有一万两人。 昨夜,他思忖许久,虽依旧不相信李建成会害他,但还是决定避一避,正如段志宏所言,他不可以拿这两千士兵的性命冒险;当即传令,命所有将士起身,收拾东西去不远处的牛头山中躲藏;原本只是以防万一,怎么也没想到,竟然真的会看到宇文智及带兵前来,而柳文也在其中,亲眼所见,由不得他不相信。 柳文跟了他们李家足有十来年,一直都是大哥的亲信,若没有大哥的命令,他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大哥……他竟然真的要害自己…… 想到此处,仿佛有刀子在他胸口使劲戳一样,自小到大,他与李建成的感情都很好,除了因为韫仪一事起过争执之外,再无争吵,怎么也想不到,他唤了二十多年的大哥,竟然会想要他的性命。 其实他应该想到了,李建成那么痛恨韫仪,又怎会同意他冒险来江都相救呢,还将自己的亲信也派给他;救韫仪是假,伺机要他的性命才是真,而最好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将实情告诉宇文智及,以宇文智及张狂傲慢的性子,一定不会甘心吃这个哑巴亏,从而追出江都围剿。 “你之所以连夜叫我们入山,就是因为他们吗?”韫仪的声音将李世民从沉思中唤醒,待其点头后,又道:“你怎会事先知晓宇文智及会追来?” 望着从山脚下经过的军队,李世民道:“瞧见宇文智及身边那个人了吗?他叫柳文,原本是我帐下之人,昨夜志宏发现他不见踪影,并且还骑了马走,担心他会做出对我等不利之举,故而……” 韫仪接过话道:“劝二公子连夜进山躲避?” “不错。”李世民深吸一口气,望着一只停在树梢上,羽色艳红的鸟儿道:“若非如此,我等如今怕是已经成了宇文智及的俘虏。” 韫仪抬手拨动树枝,那只鸟儿受了惊,连忙振翅飞走,很快就不见了踪影,只有一根赤红的羽毛自半空中落下,韫仪接在手中把玩,徐徐道:“我猜柳文虽属李家,却是……大公子的人。” 李世民惊讶地道:“你如何知晓?” 韫仪笑一笑道:“这么说来,我猜对了?”见李世民不语,她又道:“其实这并不难猜,虽然我不在河东,但从说书人那里听到了许多关于李公之事,李公御下严明,恩威并重,底下将士无一不敬重李公,他们绝对不会无缘无故背叛李公;哪怕当中真有忘恩负义之人,也不至于去勾结宇文智及这种毫不知根底的人;而且,我实在想不出,投靠宇文智及能够得到什么好处,后者往好了说,是手握十万重兵,占据江都一地的将军;往不好了说,就是弑君谋逆的乱臣贼子,不论哪一方面都不及李公,甚至不及窦建德、李密等人,且后者性情乖戾,跟在他身边,可得时时担心会否掉了脑袋。所以,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柳文背叛的不是李公,而是二公子,而最容不下二公子的,就是大公子。” 李世民未说什么,只道:“继续说下去。” “其实大公子与宇文智及是一类人,自负乖张,至少我在弘化郡时看到的是这样,不过那个时候,他对二公子你确实有兄弟之情,只是后来……”她顿一顿,道:“据我所知,助李公解围雁门关,逼退突厥,保太原安稳的,都是二公子对吗?至少我在说书先生那里,极少听到李建成之名。” “不错。”李世民话音刚落,韫仪便道:“那就是了,试问一个如此自负之人,又岂会甘心被二公子压了一头;而且……一旦李公打下江山,那将来,你们面临的就不是世子之争,而是……皇位,令万里江山皆匍匐于脚下的权势,试问谁会不心动。” 李世民有些激动地道:“我没有,我从未想过要与大哥争夺什么!” “但大公子不这么想,你表现的越出色,就越令他不安,越想除之,另外……”韫仪扬眉道:“我昨夜遇到段护卫,与他说了几句,他提及李建成已经知晓是你放了我,李玄霸、冯立,种种旧怨加新仇,自是更加容不得你我活着。” 李世民自嘲道:“想不到我身边的人都知道了,唯独我自己还像个傻瓜一样,蒙在鼓中而不知。”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再说二公子一向重情重义,若非亲眼所见,又岂肯相信大公子欲要害你,幸好段护卫机警,令你我避过一劫。”说到此处,她侧头道:“二公子准备怎么做?” 李世民摇头,神色痛苦地道:“我不知道,大哥自幼对我极为照顾,我所用的第一枝弓箭,更是大哥亲手做给我的,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要与他兵刃相向。” “我明白,就如我从未想过,自己唤了将近二十年父皇的人,竟然会是仇人;但,既然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甚至第三次,当断不断,必会其害,这一点二公子你要先想好。” 李世民用力抹了把脸,道:“我现在不想说这些,回去吧。” 韫仪明白,他一时半会儿还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也不勉强,与他一前一后往安扎在山中的军队走去,走了没多远,便看到不远处的山林间冒出阵阵伴着火光的浓烟,应该是起火了,隐约还能看到人影在附近闪动。 李世民看着不太对劲,道:“走快一些,我们去瞧瞧。” 【作者题外话】:推荐朋友的书,《独宠火爆妻》***://.tadu./book/429917/,写得很不错哦,亲们可以去看看,要是喜欢的话,别忘了收藏评论哦。 第三百七十六章 追兵 到了那边,一些士兵正在救火,此处没有水,只能刨土来灭火,一捧捧地往火里撒,无奈这会儿天气干燥,又有风助火势,他们这边刚灭掉一些,另一边便又窜得老高,根本无济于事。 李世民唤过正在灭火的近身护卫赵进,道:“怎么一回事,是谁引起了火灾?” 赵进满脸都是灰,道:“卑职也不清楚,卑职刚才正在巡逻,突然听到有人喊着火了,便赶紧带人过来灭火,卑职也曾问过当时在附近的几个人,都说不知道怎么一回事,突然之间就起火了。” “这火不可能无缘无故起,一定是有人不小心掷了火苗子在此处。” 不小心……李世民心中一动,急忙道:“你过来之时,是谁在这里?” 赵进想了一会儿,分别报出几个名字,他每报一个,李世民的心就往下沉一分,到最后已是犹如坠入冰窖之中,凉得几乎冻成了冰。 韫仪见他神色有异,道:“怎么了?” 李世民没有理会他,只对赵进道:“立刻去将他们几个给抓起来,另外,不要灭火了,赶紧走!” 赵进被他说得一头雾水,“二公子,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抓他们,又为什么要走?” “不要多问,总之 照我的吩咐去做。”说着,李世民拉了韫仪快步离开,后者猜到了几分,试探道:“那几个人,可也是大公子的人?” 李世民痛苦地道:“不错,他们与柳文一样,都是大哥派给我的亲信,这火……应该是他们故意放的,以便给柳文通风报信,想必柳文这会儿已经看到了,所以我们不能再留在此处。” 李世民猜得没错,这把火不仅救了被刀指着脖子的柳文性命,还令他知道,李世民等人的藏身之处,在一阵好说歹说之后,以性命担保,终于劝动了宇文智及,令他带着绕了一大圈的士兵往山上行来。 在李世民收整军队之时,赵进亦抓着几个人过来,正是之前在起火处看到的那几个人,也即李建成的一帮亲信。 李世民这会儿无暇审问,只让赵进与段志宏二人看牢了,一个都不许跑,随即带着收整好的军队往山林深处行去;他清楚,从前夜到现在,自己的士兵都没有好好歇息过,人数又严重少于宇文智及的兵马,就算自己有再加的调兵遣将之能,也打不过宇文智及,这会儿,唯一的出路就是躲进深山,宇文智及仓卒追来,想必粮草准备不足,久寻无果之后,自然就会退去。 几乎就在李世民他们刚撤走之时,宇文智及就带着人到了,见还是扑了个空,他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揪住柳文,恶狠狠地道:“你这个狗崽子,胆子可真大,居然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本将军,信不信本将军把你的皮扒下来?!” “将军息怒,卑职岂敢欺骗将军,此处突然起火,必是卑职之人借大火告诉卑职,李世民就躲在此处,李世民刚才应该看到卑职与将军在一起,知道卑职出卖了他,所以躲进了深山里,只要咱们进去搜,一定可以找到他,要是……要是再找不到李世民,您就把卑职的脑袋给砍下来!” 宇文智及冷哼一声,一把放开他道:“你以为这脑袋是你自己的吗?”恼恨归恼恨,走到这一步,他实在不甘心空手而回,再加上还在熊熊燃烧的大火,确实不像无故而起,说不定李世民真在深山之中,随着这个念头,他道:“传令下去,入山搜查,谁若找到李世民,赏钱百贯,布二十匹!” 对于那些粮饷连一贯都没有的士兵来说,这无疑是一笔大大的财富,虽然一夜劳累,但那些士兵依旧争先恐后地冲进山林,唯恐晚了一步会被人争去抓到李世民的功劳。 短短一个时辰,李世民一行已是杀了数名找到他们的士兵,幸好下手极快,未让他们有机会呼喊,否则已是暴露了行踪。 杜如晦扶着地上树枝绊了个踉跄的韫仪,道:“还撑得住吗?” “不必担心,我没事。”话虽如此,韫仪双手却在微微发抖,显然体力已经到了极限,也难怪她,之前与崔济纠缠,之后又一路逃奔,几乎没有睡过觉,要不是意识支持着,她早就已经撑不住了。 杜如晦一边扶着她一边道:“这样下去,实在不是办法。” 韫仪无奈地道:“二公子何尝不知,但咱们不是宇文智及的对话,除了躲避之外,没有其他法子。” 杜如晦沉默片刻,轻声道:“其实……还有法子,就不知二公子肯不肯冒这个险。” 听得这话,韫仪眸光一亮,连忙道:“什么法子,快说!” 待得杜如晦将他心中的想法说了一遍后,韫仪神色凝重地道:“若是宇文智及信了自然是好,可要是不信……可就会全军覆没了。” 杜如晦望着走在前面的李世民,道:“正是出于这个顾虑,我才未与二公子说,想与你商量商量,看是否行得通。” “这个……”韫仪迟疑未语,两个法子各有利弊,令人难以抉择,“按着现在的情况,就算被宇文智及发现,也可借山中复杂的地形躲藏,伤亡不至于太过惨重;而你的法子,等于是孤注一掷,输赢全凭运气。” “不。”杜如晦否认道:“虽然这个法子有风险,但赢面相对要占多一些。” 韫仪问道:“怎么说?” “我在朝为官之时,与宇文智及偶尔也有几次接触,此人性子张狂乖戾,也有几分统兵之才,但他有一个极大的弱点,就是刚愎自用,只要咱们节奏掌握得好,必可令他信以为真。” 韫仪咬一咬唇道:“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不过究竟怎么做,还是要看二公子,不如你去与他说说吧。” 杜如晦点点头,快步几步来到李世民身边的,待得听完他的低语后,李世民脸色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杜如晦续道:“我知道此计对于二公子来说有些冒险,但想彻底摆脱宇文智及的追兵,这是最好的法子。” 第三百七十七章 反将一军 李世民未语,过了一会儿,他道:“你有几成把握?” “六成。”这个数字令李世民眉头皱得更紧,六成之数说高不高说低不低,放弃可惜,用之又太过冒险。 “我观将士们气色都不太好,多数已是近乎筋疲力尽,虽说山中形势有助于藏匿,但宇文智及有那么多人,遍搜之下,怕是没几个人能够逃过,而且此处离江都城不远,他若想,大可以再调几万兵马来,到时候莫说是大活人,就算是一只苍蝇也难逃出去。” 杜如晦所言,正是李世民这一路上所担心之事,退一步说,就算宇文智及不调人过来,也可以让人守住下山的路,然后一把火将整座山林烧个干净,到时候他们所有人都要死在此处,无路可逃。 李世民并非拖泥带水之人,很快就有所决定,“好,就按你说的做,当务之急,是先找于宇文智及的主力在哪里,然后再依计行事。”说着,他将目光转向身后的段志宏,道:“立刻带一队善于侦察的士兵去搜寻敌军主力!” “卑职这就去。”在段志宏离开,李世民开始一一安排了起来,期间又有好几个隋军士兵找到了他们,所幸都及时格杀,不过找到他们的士兵越来越多,显然他们与隋军的距离越来越近,确实是要放手一@ 搏了。 未过多久,段志宏带着人回来,前者身上有好几道渗着鲜血的伤口,李世民一惊,正待要问,段志宏已是先一步道:“二公子别担心,都是被树枝划出来的,不碍事。” 听得这话,李世民放下心来,转而道:“怎么样,找到了吗?” 段志宏点头道:“找到了,就在离咱们不到五里的一个山腰处,那些士兵正在四下追捕我们。” 李世民颔首道:“好,立刻往他们的方向行军,每隔一段路,就放几面旗帜,若是不够……”他想了一会儿,道:“将颜色近似的衣裳绑在树杆上也行,想来他们没心思细瞧。” “是。”段志宏刚才就已经杜如晦说了他的计划,虽说冒险,但确实可以一试。 二者本来就只相距五里之路,在一番疾行之路,很快便到了,远远可以看到宇文智及等人,李世民悄悄做了一个手势,段志宏会意地点点头,带着一队人马小心翼翼地从边上绕过去,形成一种包围之势。 宇文智及尚不知他要找的人已经来到近前,听着一拨又一拨的人回来说没有发现,气不打一处来,不时瞥向一旁的柳文,后者额间冒出一层晶亮的汗水,他看得出,宇文智及的耐心已经差不多到了极点,要是再找不到李世民一行,恐怕自己真要人头落地。 阿弥陀佛,老天保佑,赶紧找到二公子,自己也好顺顺当当的完成大公子交待的差事;说来也奇怪,明明自己离营之时,很是小心,也嘱咐了其他人为自己圆话,怎么还是让李世民给发现了,从而事先躲入这深山之中,要不是放火示意,自己还懵懂不知。 一名副将在禀报之时,面有疑色地看着四周,宇文智及留意到他的举动,道:“在瞧什么?” 副将连忙道:“启禀将军,末将离去时,明明带了十二个人,可这会儿回来的,却只有十一的,另一个至今不见踪影,想是途中走散了。” 柳文闻言,凑过来道:“将军,卑职记得刚才也有人归来说人数不对,会不会……那些不见了的人,其实是发现了李世民的踪迹,但还没来得及报信,就已经被杀了。” 宇文智及似笑非笑地道:“是吗?可本将军怎么觉得,根本就是你在欺骗本将军?” “将军您……”未等柳文说出辩解的话,两边突然传来震天的呐喊声,紧接着看到许多士兵摇动大旗,从山腰一直蔓延,几乎快要到了山头,看起来好不吓人。 宇文智及慌张地看着四周,不明白怎么这一下子突然出现这么多士兵将自己团团包围,粗粗看来,似乎比自己的人数还要多。 一名亲卫看清旗帜上的字后,在他耳边道:“将军,是李家军。” 在他说话之时,宇文智及亦看到了站在一个山包上的李世民,不是说李世民只有两千人马吗,为何一下子又会有这么多人,这……这根本就说不通。 李世民望着面色忐忑的柳文,笑言道:“柳文,你做得很好,放心,我一定会遵守之前的许诺,让你官升三级。” 柳文听得一头雾水,“二公子,你……你在说什么?” “你这家伙,怎么突然糊涂了,我们之前不是商量好了吗,你假意出卖我,引宇文智及出城追捕,最后以烽火为号,引至这山中,一举将其歼之吗,只要宇文智及一死,凭宇文化及根本镇不住江都,到那时候,我就带五万大军冲入城中,占领江都!” 柳文脸色大变,急忙道:“你胡说,我何曾与你说过这些,我……我……”他想说自己是受李建成所派,借宇文智及之手取其性命,但这些话又不便说出口,毕竟那么多人都在呢,一旦说出口,就算他活着回去,李建成也绝不会饶他,只能怏怏作罢。 但他这个样子,落在宇文智及眼中,却成了心虚,眸光凶狠地瞪着他道:“绕了这么一大圈都不见李世民踪影,就觉得有些不太对,你果然是奸细!” “不是!”柳文急急道:“将军您别听他胡说,他是故意要离间我与您,李世民手中有多少兵马,我最清楚不过,全部加起来不超过两千之数,他凭什么歼灭您,又凭什么占据江都,您千万别信他的鬼话。” 李世民故意道:“柳文,你怎么一回事,宇文智及已经上钩,还说这些做什么,赶紧过来!” 柳文恨极了李世民,后者真是给他挖了好大一个陷阱,什么过去,怕是他还没动,宇文智及就已经动手了,不行,他绝不能坐以待毙。李世民只有两千士兵,不可能变成五万,一定是虚张声势,他一边想着一边抬眼仔细打量,这一看之下,果然让他发现端倪,除了围住他们的人是真的之外,其余的,只见旗杆不见人,分明就有鬼。 第三百七十八章 中计 见他四下打量,李世民低声道:“柳文可能已经发现了,让他们准备,如果宇文智及没有动手,就立刻射箭杀之,万万不能让他说出口。” “是。”赵进应了一声,悄悄退到暗处,在那里,李世民已经布了数名弓箭手,之所以布这步棋,就是为了防止柳文说不该说的话,坏了他们的全盘计划。 那厢,李世民再次道:“柳文,你还愣着做什么,赶紧过来,小心被宇文智及所伤!” 柳文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转头道:“将军,您看他们……”他刚说了几个字,便觉得胸口一阵透心凉,低头看去,只见一把钢刀插在自己胸口处,而执刀的,不是别人,正是宇文智及。 “我……他……”柳文努力想要将自己发现的事情说出来,可惜,除了两个毫无意义的字之外,他再说出其他,仰面摔倒在地上,大睁的双眼之中充满了不甘。 宇文智及抽回染血的钢刀,寒声道:“没人能够骗了我宇文智及还活命!” 很好!李世民在心中暗语一声,面上装出一副悲痛愤恨的样子,“宇文智及,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杀我的人,今日,我必取你项上人头!”说着这句话,他大喝道:“放!” 随着这个字,无数大石头从《 斜坡上滚落,正中宇文智及那群士兵,砸得不少人头破血流,四处躲闪,马也受了惊,人立而起,将背上的人甩落在地,队形一下子乱了套。 李世民挥手道:“杀,活捉宇文智及者,重重有赏!” 听得这话,再看到一个个如恶狼扑虎一般冲下来的士兵,本就已经六神无主的宇文智及更加害怕,连忙道:“撤!立刻撤!” 他手下那些士兵也早就一个个心怀惧意,听得这话,赶紧往山下逃,恨爹娘怎么不给自己再多生两条腿。 在李世民带着士兵装模作样追在他们后面时,杜如晦正死命拦着裴虔诚,“不要去追,不然会有危险的。” 裴虔诚用力挣扎道:“他如今一味想着逃,正是我下手的好时机,我要替大哥报仇,你不要拦着我,放手!” “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不会放手。”面对杜如晦的话,裴虔诚咬牙道:“别以为我不会杀你,再这样的话,我真的会……杀你!” 杜如晦叹了口气道:“我明白你报仇心切,但你忘了上次见到的那名死士了吗,他此刻必定正在暗中护卫,一旦你过去,就会立刻杀了你。”说着,他语重心长地道:“只有活着,才有资格报仇!” 他的话令裴虔诚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刀,咬牙盯着底下疾步逃走的宇文智及,一字一句道:“总有一日,我会亲手砍下他的头颅,以慰大哥在天之灵!” 在将宇文智及与他的两万大军赶走后,士兵们欢呼雀跃,他们终于不必再东躲西藏,时刻担心被人杀了。 在士兵们下山安营扎寨之时,李世民带人来到关押着那几人的地方,赵进亲自守在一旁,看到他过来,迎上来道:“二公子,全部都在这里,除了柳文,一个都没逃走!” 李世民点头,盯着那几个人,声音微颤地道:“说,可是你们放的火?” 一听这话,那几人连忙道:“二公子冤枉,我们好端端的去放火做什么,之前就是凑巧路过,倒是您,为何无缘无故将卑职等人抓起来,卑职们做错了什么?” 段志宏冷笑道:“做错什么,你们心里明白,柳文已经死了,你们是否也想步他的后尘?” 这句话令那几人脸色一白,其中一人道:“我们也没想到柳文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大公子派我们来,是想保护将军与二公子,没想到他竟……唉,他这样做,怎么对得起大公子。” 随李世民同来的韫仪忽地道:“那把火,当真不是你们的放?” 那几人连连点头,“当然不是,若有虚假,就让我们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好。”韫仪颔首对李世民道:“我以前在宫中时,杨广曾请过一位道法高深的真人来宫里,我觉得好玩,便向他讨教,学了几个小法术,其中一个,就是辩知一个人所说的话,是真话还是谎言。” 李世民隐约猜到了几分,道:“哦?是什么的术法?” “很简单,取一些石子来,施法过后,让他们一人一个攥在手里,若说的是实话,这石头原样如实,若说的是假话,那人掌中的石头就会变成黑色,一看便知。” 李世民闻言,连忙道:“既是这样,就请公主即刻施法。” “好。”韫仪走到一旁,捡了几颗拇指大小的石头,一手握在掌中,一手掐了个手诀,闭目口中念念有词,过了一会,她伸开眼睛道:“好了,让他们握着吧,记着握紧一些,若是松松的虚握,那可没用。” 那几人对此当然不愿,但当着李世民的面不敢有所反抗,乖乖将石子攥于手中,在他们攥好后,李世民又问了一遍与刚才一样的话,这一次,他们的回答依旧与之前一样,但速度稍一些慢,而且目光有些闪烁,一副不安的样子。 “好了,都把手打开吧。”随着韫仪这句话,那几个人战战兢兢地打开了蜷起的手掌,看到掌中毫无变化的石头,皆是暗自松了口气,就说不会有这样的法术,那劳什子的公主果然是骗他们的。 李世民将疑惑的目光望着韫仪,后者既然安排了这一出,必然是有她的用意,可是现在…… 韫仪看出他眼中的疑惑,微微一笑,走到其中一人身前,取过他掌中的石子凉声:“你根本就没有依我所言,握紧石头对不对?” 那人目光一闪,道:“你别胡说,我刚才不知握得多紧,你看看,这指甲都在掌中掐出印来了。” 韫仪将石头反了一个面,道:“既是这样,为何这只飞蛾尸体还好好的,半点也没有沾在你掌中?” 第三百八十章 只是一个开始 在将昏迷的韫仪交给孙大夫与杜如晦后,李世民抹去残留在嘴角的毒血,走到被段志宏制住的那人身前,伸手道:“将解药交出来!” 那人盯着李世民,眼里充满了不甘,那一箭明明可以要了李世民的性命,偏偏半路杀出一个杨韫仪来,坏了这个绝好的机会,实在可恨! 见他不说话,李世民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寒声道:“我再说一遍,交出解药,否则我虽不喜欢用刑,却也不得不为之!” 迎着李世民冰冷的目光,那人忽地笑了起来,“你要毒药我有,解药……没有,李世民,我在黄泉路上等着你与那个妖女!” 他的话令李世民察觉到不对,但已经来不及了,只见他抓住段志宏的刀,用力一抹脖子,顿时气绝身亡,而另外几人也皆是如此,短短不过几息之间,竟然再无一个活人。 段志宏等人懊恼不已,可惜这会儿说什么都迟了,在搜身未发现解药后,让人将他们的尸体抬下去给埋了。 做完这一切后,李世民来到正在为韫仪施针的孙大夫身边,他不敢惊扰,一直等后者停下手里的动作后,方才道:“如何,能够治好吗?” 孙大夫道:“箭上淬的是马钱子,幸好二公子及时为其逼出毒血,又绑住上端,这才未令毒血攻心,我已经施针将她体内残余的毒血逼往手臂,只要毒血流尽,然后再开几贴药服下就没事了。” 他的话令李世民松了一口气,“那就好,辛苦孙大夫了。” “二公子客气了。”说话间,原本已经止血的伤口处,再次渗出黑红色的毒血来,不过这次流的很慢,一滴接着一滴,差不多滴了一盏茶的时间,那些毒血方才滴尽。 在替韫仪包扎了伤口后,孙大夫道:“好了,去营中歇着吧,我现在去开方子,等她回来之后,按着方子煎药给她服用,一日两次,三日后就可以彻底拔除马钱子的毒性。” “好。”杜如晦答应一声,正在将韫仪抱回帐中,李世民道:“还是我来吧,你随孙大夫去拿药。” 李世民一路抱着韫仪进到帐中,在将她小心翼翼地安放到床上,取过一旁的被子盖好后,睇视着那张惨白的脸庞,轻声道:“明明这一次来,是为了还你昔日的救命之恩,从此你我两清,无恩无怨,可结果……我却又欠了你一次。” “自从你离开弘化郡后,我经常会想,如果你不是刺客,不是害死玄霸的凶手,我们会怎么样,会不会……”说到此处,他情不自尽地伸手去抚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对于韫仪,他是有情的,否则当初也不会放她走,喃喃道:“可惜,终归是没有如果……” 在睇视半晌后,李世民起身离去,到了帐外,正好看到杜如晦过来,见他双手空空,李世民疑惑地道:“药呢?” “孙大夫发现药少了一味,这会儿已经去了最近的县城买药,应该很快就会回来。”见他这么说,李世民点头道:“正好,我有一件事情想与你说。” “二公子请讲。”面对杜如晦的言语,李世民道:“杜兄有没有想过,在这乱世之中,做出一番功绩?” 杜如晦心思过人,一下子便明白了李世民的用意,“二公子想要我效力于你?” “不是效力于我,而是效力于李家。”李世民道:“杜兄聪明识达,又善于洞察事理,若就此隐居太原,实在太过可惜;如果能得杜兄相助,将会是我李家之福,天下之福。”龙门解围以及智退宇文智及这两件事,令李世民清楚看到了杜如晦的价值,这是一个难得的人才,若是错失,实在是一大憾事。 杜如晦默然不语,其实之前考中进士,入朝为官之时,他也曾想过要有一番作为,可惜主上暴虐成性,不顾百姓死活;朝廷官员又腐败勾结,他根本什么都做不了,哪怕后来得了王家相助,也无济于事,毕竟隋朝的落败,不是他又或者一个王家所能够改变的。 “杜兄意下如何?”李世民的声音将他自沉思之中拉了回来,徐声道:“承蒙二公子看得起,不过恐怕将军不会收我这个隋朝旧臣。” 见他语气有所松动,李世民连忙道:“父亲一向爱惜人才,断然不会因为出身而拒之门外,而且……杜兄忘了,父亲自己也是隋朝旧臣。” 他的话令杜如晦哑然失笑,“不错不错,我差点把这件事给忘了。”停顿片刻,他拱手道:“承蒙二公子抬举,若是将军不弃,杜某愿为这天下百姓尽一份力!” 见他答允,李世民心中欢喜不已,连连道好,“待见到父亲之后,我便立刻与他说这事。” 杜如晦点一点头,想起刚才之事,道:“柳文那件事,二公子准备怎么处理?” 听得这话,李世民眸中的欢喜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沉重,“说真的,我也不知道,因为父亲忙于政事,所以我自小就跟着大哥,可以说,除了母亲之外,他就是我最亲的人,我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竟会要置我于死地,甚至连淬毒的箭都用上了。” “有些人重情,有些人重义,有些人重利,只能说,二公子与大公子不是一路人;若不加以阻止,恐怕……这只是一个开始。” 李世民眸光一颤,沉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他毕竟是我大哥,我不想做得太绝。” 杜如晦明白他心中的挣扎,未再说什么,待得到了晚间,昏睡一日的韫仪终于睁开了眼,坐在床榻边的杜如晦看到她睁眼,笑道:“你总算是醒了,否则这药又该去热了。” 待得适应了眼前的光线后,韫仪哑声道:“我这是怎么了?” “你中了马钱子的毒,还好二公子及时替你逼出毒血,再加上孙大夫医术高超,这才保住你的性命。”杜如晦一边说着,一边接过如意递来的药,道:“既是醒了,就赶紧把药喝了,孙大夫说了,这马钱子毒性强烈,若不排除干净,怕是对身体有害。” 第三百七十九章 毒箭 直至这个时候,众人才看到,那块石子竟然沾着一只飞蛾尸体,之前因为韫仪将其直接朝下放于那人掌中,所以并没有发现,不止是他,其余几人在看自己掌中的石子时,也发现了类似的飞蛾尸体。 杜如晦不解地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韫仪扬唇道:“我不会法术,但这石子确实试出了他们说的是真心话还是谎言。刚才我可是清清楚楚的说了,必须要攥紧,不可虚握,若是这样的话,沾在石上的飞蛾尸体一定会被捏得不成形,汁液沾于他们的掌中,可是没有,也就是说,他们看似用力,其实一直都是虚握石子,至于为什么,自然是因为心中有鬼。” 她刚才恰好看到一旁的树上停了几只小小的飞蛾,这个时节天气寒冷,再加上现在又是白天,飞蛾动作必须迟缓,所以她以取石为名,暗自捕捉这几只小飞蛾,稍稍处理后将之沾在石底,因为这一切都是背着他们所做,故而无人发现,只道就是取几颗石子。 段志宏佩服地看了一眼韫仪,随即盯着那几人道:“事到如今,你们还不说实话吗?” 那几人一心以为,只要不握紧石子就没事,却不想这个举动恰恰中了韫仪的计,令他们的谎言无处遁形,其中一人盯着韫仪,恨恨地? 道:“果然是心思狡诈,诡计多端,难怪当初能在弘化郡搅出这么多风风雨雨来。” 段志宏喝道:“废话少说,老实交待,火到底是不是你们放的,指使你们与柳文这么做的,可是大公子?” 听得这话,那几个人脸色皆是为之一变,之前说话的那人喝道:“你休要胡说,此事与大公子没有任何关系。”停顿片刻,他道:“大公子遣我们来,是为了保护二公子,但二公子的所作所为实在令我等不服,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姓李!” 段志宏厉声道:“放肆,你怎敢这样说二公子?” 那人冷笑道:“我说错了吗?”说话间,他指着韫仪道:“这个女人害死三公子,又杀了冯立,差一点连将军也死在她手中,这种蛇蝎心肠的女子,又是狗皇帝的女儿,根本就是死有余辜,凭什么要我们那么多人冒着性命危险来救她?二公子被女色迷得晕头转向,我们可没;所以我们几个与柳文一合计,决定给你们一个教训,顺便杀了这个妖女。” 李世民凝眸道:“所以柳文就去通知宇文智及?” “不错,只有让你受到惨败,你才会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李世民,不是每一次都那么好运的,之前只要稍有不对,这两千兄弟就要陪着你命丧宇文智及之手。” 段志宏冷声道:“你这个借口简直就是漏洞百出,你们根本不在乎这两千士兵的生死,不过是想完成自己主子交待的事情,置二公子于死地罢了!” “没有!”那人激动地道:“没有人指使,这一切都是我们自己的主意,你不要在这里污蔑大公子。” “我又没提大公子,你那么激动做什么?”说着,段志宏冷冷一笑,“待得回去之后,你们自己去与将军说吧,看将军会不会信你们。” 就在李世民准备回去的时候,那人忽地道:“李世民,是否我告诉你实话,你就会放过我?” 他这话一出口,旁边那几人便立刻慌了神色,想要说话又顾忌一旁的李世民等人,只能隐晦地道:“你可别胡说害人。” 那人没有理会他们,只盯着李世民道:“如何?” “只要你说的确是实话,我可以放过你。”听得这话,那人点头道:“好,相信以你二公子的身份,应该不会出尔反尔,其实我们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 正当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听他说下去的时候,他突然抬起右手,一只袖箭自袖中飞射而出,所去之处,正是李世民的胸口! “小心!”段志宏匆忙喊出这句话,可惜已经晚了,袖箭快如流星,瞬息之间已是来到李世民胸前,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后者根本来不及躲闪,若是这一下射中,恐怕李世民真要命丧于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旁边有人用力推开李世民,令他身子往一旁倒去,堪堪避过这枝要命的箭,但旁边那人就没那么幸运了,手来不及缩回,被袖箭射中小臂,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看到李世民没受伤,段志宏等人松了一口气,赶紧上前制住放暗箭的人,将他牢牢押在地上,至于藏在袖里的那筒暗箭亦被解了下来。 刚才推开李世民的,不是别人,正是韫仪,这会儿她紧紧皱着秀眉,右手小臂处插着那枝袖箭。 李世民连忙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道:“对一旁的杜如晦道:“快去请大夫过来,快!”待杜如晦离去后,他对韫仪道:“你忍着一些,大夫很快就来了,不会有事的。” 韫仪虚弱的说不出话来,只能点点头,然只是这么一个微小的动作,也令她出了一头的冷汗,真是奇怪,她以前在弘化郡时受的伤,可比这个严重多了,也不见虚弱的连话也说不出,事情……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这般想着,她努力低头看去,只见伤口正在涓涓往下滴着血,那血的颜色……比正常的要暗许多,仿佛是……中毒! 这个时候,李世民也发现了异常,他当即撕下衣裳,用力绑在韫仪手臂上端,阻止毒血继续蔓延,随后他用力拔出袖箭,果然铁制的箭头在阳光下闪烁着蓝光。 虽然挤出了许多毒血,但情况还是不容乐观,这么一会儿功夫,韫仪已经昏了过去,眼见大夫还没有来,李世民一咬牙,低头在韫仪伤口处用力吸吮,一口一口地将毒血吸吮出来,直至鲜血颜色转为正常后,方才停下,这个时候,随军的大夫也到了,李世民赶紧道:“孙大夫,你赶紧替她看看,她手臂中箭,箭上粹有毒,我虽然尽力将她的毒血逼出,但恐怕还是有一些残留在体内。” 第三百八十五章 痛心 李世民未语,只默默望着越来越近的两人,在彼此相距只有区区数丈的时候,李建成勒住了马绳,对视半晌,忽地笑道:“恭喜二弟未损一兵一将,就从江都救出晋阳公主,为兄特意前来迎接。” “大哥只是为此而来吗?”李世民略有些发凉的声音令李建成心中一沉,看样子,他果然是知道了…… “我们换个地方说话。”说着,李建成一勒马绳,往旁侧奔去,李世民正准备跟上去,段志宏拦住他道:“二公子小心有诈。” “他不会在这个时候动手,放心吧。”说着,李世民策马追李建成奔去,待得奔到一处空旷无人的地方时,李建成停了下来,下马望着阴沉沉的天空道:“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骑马的情形,原本骑的好好的,哪知道突然窜出来一头鹿,把那匹马给惊到了,把你从马背上甩了下来。” “我记得,我当时又疼又慌,不知如何是好,幸好大哥及时把我拉开,否则我就伤在马蹄之下了。”说到此处,李世民眸中染上一层深深的痛苦,“这么多年来,大哥对我的好,我从来没有忘记过,所以,我真的没有想到,有一天,大哥竟会算计于我,更想不要,我唤了二十多年的大哥,竟然会……”他紧紧攥着手,失望与愤恨自心底喷薄而出,; “想要我死!” 李建成默然道:“其实……在你们离开后,我就后悔了,可是……” “后悔?”李世民打断他的话,讽刺地道:“大哥现在才来说后悔,不觉得太过虚伪了吗?” 李建成叹道:“我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在你听来都是虚伪的,但世民,这两年来,你处处与我争功,难道就一点都没有错吗?” “争功?呵呵!”李世民的笑声混着呼啸的寒风,听起来格外刺耳,良久,他喃喃道:“原来大哥竟是这样想我的。” “难道我想错了吗?”面对李建成的言语,李世民摇头道:“我从未想过与你争功,不论是去雁门关,还是随父亲去太原,都是因为不想大哥遇到危险,却原来……在大哥眼里,竟然成了争功;这么多年兄弟,难道大哥还不了解我是怎样的人吗?” 他的话令李建成心中一颤,但很快被压了下来,“就算你没有这些心思,但刘弘基呢,我招揽他那么久,他连面都不肯见,结果你刚到河东,他就主动凑了上来,你敢说他在你面前没有说过我半句不是?” 李世民被他问得愣了一下,旋即道:“刘先生要怎么想是他的事,总之我从未对大哥有过半分不敬之心,更未想过与大哥争抢什么,母亲去世之前的话,大哥可还记得?” “以后母亲不在了,你们几兄弟要守望相助,一起辅助你们父亲,切不可有兄弟阋墙之事,否则母亲在九泉之下亦不得安宁。” 窦氏临终前的话语在李建成脑海中闪过,下一刻,他用力挥手,冷眸道:“你没有资格说这些,若你真记得母亲的遗言,当年就不该放走杨韫仪,如今更不该让那么多人冒着性命危险陪你去救她!” 李世民神色一黯,低声道:“原来大哥还在怪我。” “当然怪你!”李建成激动地道:“若非你不听劝,冯立怎么死,玄霸又怎么会丢了性命,就算她救过父亲与你又怎样,就可以将当年的事情一笔勾销吗?不可能!” “既然大哥不愿我去救她,阻止就是了,何必假意答应,实则害我性命?要不是……志宏发现柳文不见,从而心生警惕,不止是我,那两千士兵皆都没命站在这里!”为免李建成对刘弘基的误会更深,他将后者的名字隐了去。 “阻止?”李建成冷笑道:“你会肯听吗,不过是白费口舌罢了。” “所以你就将那些亲信调拨给我,名为保护,实则伺机取命!”李世民痛心疾首地道:“大哥你怎么会变得如此狠毒无情?” 李建成深吸一口气,道:“我承认,这件事是我错了,但我也是一时气愤,才会犯下大错……”默然片刻,他道:“世民,你能否原谅大哥这一次?” “我不知道。”李世民痛苦地闭上双目,事实上,这一路,他都在纠结这件事,怎么说李建成都是他大哥,他实在不想手足相残,但想到柳文给宇文智及通风报信,还有那人以袖箭相射,欲置自己于死地时,又觉得浑身冰凉。 李建成急切地道:“世民,我已经知道错了,难道你连一次也不肯原谅大哥吗?” 这样不太冷的天气里,竟然下起了雪,落在脸上冰冰凉,李世民睁开眼道:“有一件事情,我希望大哥如实回答。” “你说,只要我知道的,一定全都告诉你。”面对李建成的言语,他道:“智云,是你故意与之走散的吗?” 李建成心里狠狠一跳,他……他怎么会知道李智云的事情,那件事,除了元吉之外,只有季容知晓真相,但这两人是绝对不会背叛他的。 他知道这件事的回答,很有可能影响李世民的决定,所以不敢冒然言紧,低头紧张的思索着,未过多久,耳边已是传来李世民催促的声音,“回答我!” 李建成咬一咬牙,迎着李世民的目光道:“好,我告诉你,智云走散确实不是意外,但害他的人不是我,是元吉” “四弟?”李世民愕然重复了一句,旋即摇头道:“四弟为人虽然粗鲁了一些,但绝对不会做这样害人之人,你别冤枉他。” “我没有冤枉任何人。”李建成徐徐道:“你应该清楚,四弟一直都不喜欢二娘,而智云恰恰就是二娘所生,其实在之前我就已经发现过端倪,曾警告过四弟几句,但他没有听劝,趁着一次我没注意,故意将智云引了出去,然后悄悄通知官府之人,将他给抓走,等我知道之时,已经来不及,我不忍他受罚,所以将这件事隐了下来,没有告诉任何人。” 第三百八十六章 原谅 “你们……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做?”李世民难以接受地道:“虽然智云非母亲所生,但也是我们的兄弟,且他一直对我们很好,无从半点不善之念,更曾救过大哥你的性命。” “我知道,我想要保护他的,可是元吉……他擅作主张,根本不与我商量,我又能如何,难道将实情告诉父亲,然后眼看着父亲责罚甚至是杀了元吉吗?” 李世民神色痛苦地盯着他,“究竟在你与元吉眼中,兄弟是什么?为什么可以毫不犹豫地举刀相向?” 李建成走到他身前,于漫天飘飞零落的雪花中,哀声道:“世民,大哥知错了,元吉也是,你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好不好?大哥发誓,以后再不会做出这样的糊涂事,否则就让我死于非命,相信母亲在天有灵,也不愿看到我们兄弟自相残杀!” 他最后的那句话,令李世民心中一震,是啊,母亲临终前最大的愿望就是父亲康健,他们几人兄友弟恭;若今日,他将一切告之父亲,就等于彻底断了兄弟之情,甚至是断了他们的兄弟,母亲泉下有之,必不得安宁。 再说,除了这件事行差踏错之外,大哥对自己并不差,当年他明知自己放走韫仪,却仍是替自己隐瞒,未曾告诉父亲。 想到此处, 他深吸一口气,道:“大哥所言,是否当真?” 李建成知道他被自己说动了,连忙道:“既已起誓,又岂会有假。” “好。”李世民点头道:“我会告诉父亲,柳文贪图富贵权势,故向宇文智及通风报信,欲以我等性命,换取功名利禄,所幸上天庇佑,令他诡计未曾得逞;至于同营之人,明知柳文行踪可疑,却未曾及时上禀,险些酿成大祸,故一律以军法处死。” 听得此话,李建成长出了一口气,感激地道:“多谢二弟肯给愚兄这个机会,愚兄一定不会令你失望。” 李世民望着他道:“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与大哥争抢什么,以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我知道。”李建成愧疚地道:“是大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大哥保证,以后都不会再生这种龌蹉心思,你我兄弟几人一条心,共同助父亲成就大业!” 在与大军会合后,李世民遵守了自己的诺言,将所有事情都推到了柳文几个死人身上,未提李建成与李元吉半句不是。 待得他说完后,李渊抚须道:“这么说来,晋阳公主也来了?” 李世民道:“是,公主这会儿正等在帐外,父亲是否要见她?” 李渊思忖片刻,道:“请她进来吧。” “是。”李世民应声走出帐外,过了一会儿,他带着韫仪走了进来,后者在帐中央停下脚步,朝李渊屈膝道:“晋阳多谢李公救命之恩,昔日晋阳少不经事,犯下大错,事后想来,实在后悔莫及,难得李公宽仁大度,肯施援手救晋阳于危难之中,晋阳实在感激不尽。” 李渊感慨地道:“你曾杀我爱子,但也曾在洛阳城中救我父子,你我之间的恩怨还真是难以说清。” 韫仪垂眸道:“昔日晋阳听信术士安伽陀之言,以为李公会令天下不稳,百姓蒙难;但事实上,真正令天下混乱,百姓苦不堪言的,不是别人,恰恰就是杨广;所幸李公无恙,否则晋阳纵死百次千次,亦难赎所犯之罪。” 李世民插话道:“父亲,公主心怀百姓,曾在杨广面前屡次为百姓进言,可惜杨广昏庸,不仅不肯听劝,还多番责骂公主。” 李渊睨了他一眼,对韫仪道:“过去之事,不提也罢,公主一路过来辛苦了,我这就让人带公主去歇息。”说着,他对一旁的侍从道:“好生照料公主,不得有半点怠慢。” “是。”在侍从领着韫仪出去后,李渊看着李世民道:“你打算如何安置?” 李世民他指的是韫仪,当即道:“父亲即将进攻长安,儿子想着,待打下长安之后,将晋阳公主重迎入宫殿,如此一来,不仅安置了晋阳公主了,也可再一次告诉世人,父亲反的只是杨广,对杨氏一族依旧尊崇。” “好。”停顿片刻,李渊忽地道:“可还记得玄霸是死于何人之手?” 李世民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愣了一下方才道:“儿子自然记得。” “记得就好。”李渊声音微凉的这:“为父知道以前在弘化郡时,你与她走得很近;不错,她确实是救过我父子性命,但同样是杀害玄霸的凶手,将她从江都救出来,已经是为父最大的宽容与让步,其它事情,为父不会同意,你明白吗?” 李世民心中一凛,李渊这话,分明是在警告自己,不要与韫仪有所纠缠,他低头道:“儿子明白。” 李渊满意的点点头,转而道:“秀宁招募到七万士兵一事,想必你也听说了。” “是,三妹巾帼不让须眉,以一人之力,招募七万义士,实在令儿子佩服。” “秀宁来时说了,要将这七万士兵交由你指挥,不过你当时去了江都,所以这七万士兵暂时归在为父麾下,如今你既已归来,就交由你统帅,助为父攻下长安!” “父亲放心,儿子一定不会让您失望。”李世民原本就与李建成一样,有五万兵力,加上这七万,一下子达到了十二万之众,比李渊直接握在手中的还要多。 在随侍从下去安顿的途中,韫仪意外看到了季容,后者见了她亦是一脸惊讶,脱口道:“梅雪?” 韫仪走过去,淡然道:“许久未见了。” 季容这会儿已是定下神来,梅雪已经死了,哪里可能还活着,倒是刚才听说,李世民带着晋阳公主到了,那么眼前这个与梅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应该就是她了;想到此处,她微一屈膝道:“妾身见过晋阳公主。” “客气了,以为弘化郡一副,你我不会再相见,没想到竟如此有缘。”说着,她打量了一眼珠翠锦服的季容,道:“看你这副装扮,应该已经不是区区舞姬了。” 第三百八十一章 鸿沟 韫仪就着吉祥的搀扶坐起身来,“那枝箭,果然喂了毒。” 杜如晦吹凉了一舀药喂她喝下,“他们存心要置二公子于死地,自然是极尽法子。” 韫仪咽下苦涩的药汁,关切地道:“二公子还好吗?” 杜如晦笑道:“你都替二公子挡下了箭,他哪里还能不好,倒是你,不要命了不成?” “当时情况危急,我根本没有细想;而且……不管怎么样,二公子都是为了救我而来,我不能害他丢了性命。”停顿片刻,韫仪道:“对了,那些人怎么处置?” “他们都自尽了,看样子是怕连累幕后主使。”要将一碗药喂尽后,杜如晦从吉祥捧着的小碟中签了一颗蜜饯道:“含着去去苦味。” 韫仪好笑地道:“你把我当成怕吃药的孩童吗?” 杜如晦失笑道:“把你当成孩童的人,可不是我,这蜜饯是二公子特意派人去县城里买来的,就怕你这位公主殿下嫌药苦不肯吃。” 韫仪微微有些失神,轻声道:“二公子有心了。”待得将蜜饯核吐出后,她道:“待我身子好一些后,咱们就动身回太原吧。” 再次相见,她对李世民依旧有心悸的感觉,目光更是下意识地追随着他的身影,她怕继续相处下去,自己会舍不得离开。 杜如晦犹豫了一下,道:“二公子希望我留下来,助他与将军夺取天下。” 他的话令韫仪露出惊讶之色,但很快便释然,抿唇笑道:“看来不必我多言了。” 杜如晦皱眉道:“这是何意?” “其实我一直都觉得,以你的才能,就此隐居太原实在有些可惜,只是这一路上,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无暇与你细说,这会儿二公子慧眼识英雄,主动开口留你在军中,可不是省了我的力气吗?” 杜如晦笑一笑,道:“你放心,我会先将你送到太原,然后再回来。” “不必了,有如意她们陪我回去就行了。”不等杜如晦言语,她已是道:“别忘了,我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可终归是不太安全,还是我陪你回去吧,顺道也好见一见爹娘与显月,省得他们记挂。” 韫仪摇头道:“你若真想在李家站稳脚根,做出一番功绩来,就一定不能在这个时候回太原,你忘了李公这会儿正在做什么了吗?” 杜如晦疑惑地道:“攻取长安?” “不错,虽然宋老生已经死了,但长安还有卫文升,他不是等闲之辈,李公想要攻取长安,没那么容易,你心思过人,或许可以在这个关键时候,助李公一臂之力。”一口气说了这么许多,对于刚刚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回来的韫仪来说,无疑有些累,歇了一会儿,她续道:“至于显月那边,我会帮你与她说,你只管放心。” 杜如晦知道她说得在理,但始终还是放心不下,“既是这样,我让二公子派几个士兵护送你回去。” 韫仪正要拒绝,他已经先一步道:“不许拒绝,否则我送你回去。” 见他这么说,韫仪只得答应,说完这些,她将目光转向吉祥尚捧在手中的蜜饯,吉祥以为她还想吃,又签了一颗递过去,“公主若喜欢,奴婢再去多买了一些来,路上正好可以吃着解闷。” “不必了。”韫仪摇头,对杜如晦道:“答应我一件事。” 杜如晦看了她一会儿,道:“可是与二公子有关?”除了萧氏,他恐怕是这世上最了解韫仪的人。 “不错。”韫仪凝声道:“我清楚二公子的性子,宅心仁厚,又重情重义,这次回去,只怕未必会狠下心对付李建成,但此人不除,二公子的处境就会很危险,你此去,一定要好生提防,不要让他伤了二公子。” 杜如晦点头道:“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小心。”停顿片刻,他忽地道:“公主,你还喜欢二公子是吗?” 韫仪苦笑道:“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我和他终归是不可能的。” 杜如晦沉默片刻,道:“其实我看的出,二公子对公主也有情,只是……” 韫仪接过话道:“只是他忘不了李玄霸的死。”她长叹一声,涩然道:“这件事就是横在我与他之间的鸿沟,无法跨过。罢了,能够再见到他,我已经很满足了。” 听得这话,杜如晦亦是一阵长叹,不知该说什么好,过了一会儿,他道:“公主刚刚才醒,身子还虚,且先歇着吧,我晚些再来看你。” 待得杜如晦走后,韫仪对守在榻边的如意二人道:“这几日一直都没睡过一个安生觉,今日又守了我这么久,必然很累了,赶紧下去歇着吧,我已经没大碍了。” 如意她们本不愿离去,无奈韫仪态度坚决,只得依言离去,在帐中只剩下自己一人后,韫仪闭目养神,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她没有睁眼,只道:“不是让你们去歇着吗,怎么又回来了?” “可有哪里不舒服?”这个声音令韫仪一下子睁开了双眼,果见李世民站在榻前,连忙撑起身子想要坐起来,却不想牵动了手臂上的伤口,痛得她倒吸凉气。 李世民见状,忙道:“小心一些,万一弄裂了伤口,又该流血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扶韫仪坐好,又在后面了塞了两个软枕,方才道:“我刚才听如晦说你醒了,所以过来瞧瞧,要不要再让孙大夫来看一趟?” 韫仪摇头道:“不必了,除了没什么力气之外,并无不适之处。” “那就好。”在一阵尴尬的沉默后,李世民勉强寻了一个话题,“梅子可还合你的口味?” 韫仪微笑道:“虽然我不惧喝药,不过那梅子酸甜可口,确实很是解药味,二公子有心了。” “你喜欢就好。”顿一顿,李世民道:“多谢你救我,欠你的这份恩情,我会……” “你没有欠我。”韫仪打断他的话,“若不是为了救我,你不会陷身于危险之中,若非要说欠,也该是我欠你才对。” 第三百八十二章 离别 李世民哂然一笑,道:“话虽如此,但你终归是救过我,我不会忘记。” 不会忘记又如何,他们终归是走不到一起…… 韫仪压下心中的苦涩,弯唇道:“你若真觉得欠了我,就早日打败宇文化及兄弟,替我救出母后。” 李世民毫不犹豫地道:“好,我答应你。” 韫仪扬眸笑道:“有你这句话,我就可以安心回太原了。” 她的话令李世民心中一颤,脱口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韫仪忍着心中的不舍,道:“等我身子好一些便走,应该就这几天的事情。” 盯着她没有什么血色的脸颊,李世民道:“其实……你不必急着走,等身子大好之后,再动身也不迟。” 韫仪匆匆与他对视了一眼,移开目光道:“既然早晚都要走,又何必再多留几日,此处……终归不是我该待的地方。” “我……”李世民想要开口让她留下,可是一想到李玄霸的死,接下来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他始终无法过去心中这一关。 虽然他没说出口,但韫仪又怎会猜不到,勉强笑道:“我累了,你走吧。” 李世民点点头,走出了营帐,待得帐帘放下的那一刻,一滴泪水自韫仪眼角划落,渗入鬓发之中…… 韫仪的伤并不重,只是因为中毒,方才会虚弱无力,在经过数日的精心调养之后,已是没有了大碍,只要手臂上的伤按时换药即可。 李世民本想让韫仪再多留几日,无奈后者态度坚决,只得按着她的要求,准备了一辆马车,并且派了二十名士兵沿途护送她去太原。 望着如意与吉祥一个接一个提出来的包袱,韫仪笑道:“咱们来时双手空空,怎么一转眼,有了这么多东西,你们都是打哪里拿来的?” 如意将最后一个包袱放到马车上,道:“哪里是奴婢们拿的,都是二公子这几日准备的,衣裳,米粮,吃食,连锦被都备齐了,岂能不多;吉祥刚才还在与奴婢说,要是咱们再晚几天起程,这二公子准备的东西,怕是一辆马车都塞不下了。” 她的话令韫仪微有失神,旋即已是恢复如初,淡然笑道:“二公子如此有心,待会儿可得好好谢谢他。” 如意轻咬了唇,上前道:“公主,真的要走吗?” 韫仪讶然道:“都已经收拾东西了,自然是要走,怎么突然问这话?” 如意望着远处,正往这边走来的李世民道:“公主这一走,很可能再也见不到二公子了。” 吉祥亦走过来道:“虽然公主两次答应皇后娘娘所指的婚事,但奴婢们知道,您心里从来都只有二公子一人,虽说有三公子的事情在前,但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年了,说不定……二公子早就已经放下了呢?” 韫仪苦笑道:“杀弟之仇,岂是说放就放的。”不等如意二人言语,她已是道:“好了,我没事,你们两个也别操心了。” 说话间,李世民与杜如晦已是来到近前,后者道:“东西都带齐了吗?要是有什么缺的,趁着这会儿天色还早,让人去县城买一趟。” “我没细看,不过听如意她们说,二公子准备了许多东西,应该不会有缺的。” “那就好,你告诉爹娘还有显月,等我助李公攻取长安之后,就将他们接来,让他们安心等待。” 韫仪含笑道:“好,一定一字不漏地替你转告,你自己万事当心,我可不想看到显月伤心的模样。” “一定!”在笑着答应后,杜如晦看了一眼旁边的李世民,道:“我去检查一下马车,你们且先说着。” 在杜如晦离去后,李世民走到韫仪身前,自袖中取出一瓶药,道:“我知道孙大夫已经给了你一瓶药,但这瓶你还是收着,万一途中掉了或者摔了,也好拿出来应急。” “多谢二公子。”在韫仪接过后,他沉眸道:“你现在去太原,杜家与王家还可照应一二,等以后他们来了长安,你一人要怎么办?” 韫仪笑一笑道:“二公子忘了如意与吉祥吗,有她们照顾我,不会有事的。”说着,她看一看天色,道:“不早了,我该动身了,今日一别,你我怕是再难相见,韫仪谨在这里祝二公子早日攻取天下,令天下百姓安乐,不再受暴政战乱之苦,告辞!”说完最后一个字,她转身离去,没有一丝停留。不是她对李世民毫无留恋之意,而是怕再说下去,她会舍不得离去。 望着她离去的身影,李世民眸中充斥着挣扎之色,他清楚,今日这一别,对他与韫仪来说,很可能就是永别,他不想别离,可是……他可以留下韫仪吗? 随着车轱辘的转动,马车载着韫仪主仆三人徐徐离去,杜如晦走到李世民身边,与他一起注视着远去的马车,“公主曾与我说过,她很后悔杀了三公子,但是大错已经铸成,她也没有办法,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在杨广面前,为李公说好话,让杨广打消对李公的怀疑,再加上天牢那一次,其实她欠你们李家的,已经差不多都还了;有些事情,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勉强记着不放,只会令自己痛苦。” “如今杨广死了,萧皇后又被宇文化及抓了,一转眼,她从身份尊贵的公主,变成了无家可归的亡国之女,虽说太原局势还算安稳,但对于一个孤身女子来说,终归是不安全,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出事了,到那个时候,二公子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李世民知道杜如晦的意思,他又何尝不想留下韫仪,“我与她始终不是同路之人。” “殊途同归;能否走到一路,不在于出身与所走的路,只在于心中所想。”说到此处,杜如晦苦笑,“若当初,我对梅雪的感情能够坚定一些,我与她就不会走到生死相隔的地步,这几年,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可是……后悔又有什么用,人死终归不能复生。” 第三百八十三章 君若不弃,妾必相随 李世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杜如晦叹了口气没有再言语,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能否想通,放下过往,就要看李世民自己的了。 马车在秋日下徐徐前行,韫仪怔怔望着窗外灿烂如金的阳光,明明天气如此晴好,她心情却沉得像压了块大石似的,连呼吸也觉得困难。 如意看到她闷闷不乐的样子,小声道:“要不……奴婢去让车夫回头?” 韫仪闭一闭目,摇头道:“我没事,你们不必担心。” “可是……”不等吉祥说下去,韫仪已是道:“就算多留几日,最后还是要走的,长痛不如短痛。” 见她这么说,如意二人叹了一声不再言语,公主也真是命苦,之前为了助陛下平定天下,孤身去弘化郡刺杀李渊,弄得一身是伤,回来之后,陛下不仅没有一句嘉许,还反过来责骂公主;好不容易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却又惊闻陛下并不是公主的亲父,甚至……他还想要强bao公主;如今又与二公子擦肩而过,都说苦尽甘来,可是公主受了这么多苦,却始终没有看到甘在何处…… 在天色将黑之时,马车停了下来,车夫掀了帘子道:“公主,这里有间客栈,天色已晚,咱们就在此处投宿吧。” “好。”韫仪应了一句,扶着如意的手下了马车,正准备随店小二进去之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吉祥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在看清来者后,好奇顿时化为了激动,“公主,您快看,是二公子,二公子啊!” 她的话令韫仪胸口猛得一搐,李世民……他怎么可能会来这里,是自己听错了,还是……他真的来了? 在复杂到无法言语的思绪中,韫仪僵硬地转过身,果然看到李世民缓步朝自己走在,夜风吹起他的袍角,如飞舞在夜色中的蝴蝶,在彼此离着只有一步之距时,方才停下脚步。 韫仪怔怔地望着不该出现在这里,却真实站在自己面前的李世民,她艰难地自喉咙中挤出几个字来,“你……怎么会来这里?” 李世民望着她,眼眸明亮如夜空中的星子,许久,他缓缓道:“我以为自己不会在乎你的离去,可是当视线中失去你的踪迹,才发现,其实我并没有自己以为的不在乎,所以我来了。”说到这里,他有些紧张地盯着韫仪,“你……可以随我回去吗?” 他的话令韫仪眼底泛起一层水光,哽咽道:“你又能放下吗?” 李世民知道韫仪指的是什么,默然片刻,道:“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彻底放下玄霸之事,但我希望你可以给我一次机会,可以吗?” 迎着他的目光,韫仪含泪道:“也不在乎我是个亡国之女吗?” 李世民举起右手,“我李世民愿护杨韫仪一世周全,不论她是公主,还是亡国之女,永不违此誓!” 听得这句话,韫仪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有李世民这句话,就算他们最后不能走到一起,她此生也无怨了。 李世民抚过她脸上的泪水,轻声道:“你还没有回答我?” 在他的注视下,韫仪徐徐道:“君若不弃,妾必相随!” “好!好!”随着这两个字,李世民紧紧握着韫仪的手,久久都未放开…… 看到李世民将韫仪带回来,杜如晦亦是心中欢喜,他之前那番言语总算没有白费,希望今日之后,他们二人会越来越好…… 在经过这个插曲后,李世民带着众人一路往长安方向进发,终于在入冬之时,来到了长安附近,与李渊大军只相距不足五十里,预计一日之后就可汇合。 这个时候,李渊的兵力已经达到了二十五万之众,与最初的三万人不可同日而语。在这二十五万大军中,有七万是李世民三妹,李秀宁招募而来的,在得知李渊度过黄河之后,她就带领了这七万人马前来会合,并将这七万兵权,悉数交给了李渊。 李渊接到快马加鞭送来的信,得知李世民不仅安然救出晋阳公主,且带去的两千人马也几乎未有任何折损,自然高兴不已;不过李建成的心情恰恰与他相反,后者怎么也想不到,李世民竟然能在这个必死之局中活着回来,且未损一兵一将,实在是可恨。 李建成越想越气,一把拂落季容刚端上来的茶,咬牙道:“柳文那群废物,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看我怎么处置他们。” 季容抚着李建成手臂,轻声道:“恕妾身直言,眼下并不是生气的时候,相公该好好想想后面的事情。” 李建成脸色微微一变,盯着她道:“你担心世民知晓了我派柳文等人与他同去江都的真正目的?” “不错,柳文他们对相公一向忠心耿耿,自不会背叛于您,也不会阳奉阴违;所以,唯一的解释,是他们按着相公的计划行事,却被二公子识破,从而功亏一溃,若是这样的话,二公子极有可能已经知晓了相公的心思。”在李建成渐变的脸色中,她续道:“他知晓不要紧,最怕是他借这件事情在公公面前搬弄是非,这样的话,对相公可是大大的不利!” 李建成面色阴沉地坐在那里,季容说的没错,如果李渊知道自己做出祸害兄弟之事,一定不会放过自己,所以,绝不能让李渊知道这件事,但……他要如何堵住李世民的嘴? 思来想去,始终没有一个解决之法,气得他恨恨一拳捶在桌案上,恼声道:“要不是父亲盯着,凭我手里这五万兵马,就足以将他们灭几个来回,哪里还有管样烦恼。” 季容眼珠微转,道:“相公别急,妾身倒是有一个法子。” “说。”在李建成的催促下,季容道:“相公曾与妾身说过,二公子最大的弱点就是妇人之仁,行事拖泥带水,当年就是因为他这样,才令当时为女刺客的晋阳公主有机会害死三公子。” 第三百八十四章 李承宗 “不错,要不是他,玄霸怎么会英年早逝。”提起此事,李建成至今仍是耿耿于怀,季容微微一笑,“这正是我们可以拿来利用的。”说着,她附在李建成耳边一阵轻语,令后者渐渐松开了紧皱的眉头。 待得季容说完后,李建成起身道:“好,我现在就过去,希望能够如咱们所想,否则……” 季容微微一笑,替他整了整衣裳道:“否则也并非无解之局,当一个人先入为主之时,不论后面的人说什么做什么,都很难再扭转这个印象。” 李建成笑抚着她的脸颊道:“幸好你是我的四夫人,否则我可真要担心了。” 季容灿然一笑,“相公待妾身情深意重,妾身一定会全力辅佐相公,助您达成所愿。” “好!”李建成朗声道:“我得如愿,你就是最大的功臣,我必不会亏待于你。” “妾身知道。”这般说着,季容道:“天色不早,相公赶紧去吧。” “好。”在目送李建成带着薜万彻策马离去后,季容亦回了自己所住的营帐,侍女正在喂李承宗吃东西,这孩子虽然是足月出生,却体弱多病,胃口也不好,也寻了不少大夫来看,开了不少调理的药,但都没什么效果,该不吃依旧不吃,该生病依旧生病,只盼着他长大后,体质能有所好转。 侍女见到季容进来,忙起身行了一礼,李承宗咽下嘴里的东西,见侍女没有继续喂,立刻嚷了起来,“我还要吃!快给我吃!” 李承宗胃口一直很差,哪怕是吃奶,也总是哄半天才肯吃几口,这还是季容第一次听到李承宗主动要东西吃,惊喜地道:“承宗,你想吃什么?” 李承宗伸出细小的手指,指着侍女手中的碗道:“我要吃这个,娘,这个很好吃。” 不等季容问,侍女已是道:“回季娘子,是豆花,这几天大郎胃口极差,奴婢便想着做一碗豆花给大郎吃,没想到大郎真的挺爱吃,这满满一碗差不多都吃光了。”说着,她神色一慌,跪下道:“奴婢未经娘子应允,就擅自作豆花给大郎吃,奴婢知罪。” 季容没说什么,只是自她手中接过碗,舀了一勺递到李承宗嘴边,还未等她说什么,后者已经张着小嘴吃了进去,令季容欢喜不已,待得将剩下一些都喂完后,她仔细拭净李承宗嘴角,后者歪着小脑袋瓜子道:“娘,我明天还要吃。” 季容宠溺地笑道:“好,只要你喜欢,想吃多少都行。”说着,她对尚跪在地上的侍女道:“看在大郎爱吃的份上,这次就算了,从明儿个开始,你每天做一碗豆花给大郎吃。”顿一顿,她道:“你叫秋林?” “正是。”待秋林答应后,季容道:“你比其他几人肯用些脑子,我会让人加你的月钱,好生照顾大郎,将来自有你的好处。” 秋林大喜过望,连忙道:“季娘子放心,奴婢一定会用心照顾大郎。” “在说什么呢?”侍女答应之时,身怀六甲的郑氏笑着走了进来,在季容生下李承宗后,她亦怀上了孩子,于大业十二年时,为李建成诞下次子李承道,如今腹中又怀了一个。 “姐姐。”季容唤了一声,连忙上前扶住她,“大夫不是让姐姐卧床静养吗,您怎么起来了?” “我没事,都是那大夫大惊小怪,整日躺在床上,没病都要闹出病来了。”郑氏就着她的搀扶坐下,道:“对了,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季容笑道:“也没什么,就是这婢女做了一碗豆花,正好承宗喜欢吃,所以夸了她几句。” 听得这话,郑氏亦是一脸惊讶,承宗有多挑食,不爱吃东西,她很是清楚,要找一样他喜欢吃的东西,还真是不容易。 这个时候,李承宗扑入郑氏怀中,撒娇地道:“大娘!”自从李承宗出生后,郑氏就对他极好,嘘寒问暖,所以后者与她很亲。 季容见状,连忙喝道:“你这孩子,娘不是与你说过了吗,你大娘现在怀着孩子,不可这样没轻没重的,怎么就是不听,万一令你大娘动了胎气,可如何是好?” 李承宗委屈地撇着嘴,郑氏心疼地道:“小孩子不懂事,你骂他做什么,再说我又没事。” “就是因为他不懂事,才要多说说,否则真闯出祸事就来不及了。”对于季容的话,郑氏不以为然地道:“那么小的人能闯出什么祸来,赶紧别说了。” 见她这么说,季容只得作罢,过了一会儿,她道:“对了,姐姐您这会儿过来,可是有什么事?”面对季容的话,郑氏笑道:“倒也没什么事,就是下人买了一些平日里难得吃到的云片糕来,我想着承宗或许会喜欢,所以拿了一些过来。” 在她说话的时候,随她同来的侍女已是自食盒中取出一碟云片糕,郑氏取了一片递给窝在她怀中的李承宗道:“承宗,尝尝看,这个很好吃的。” 李承宗刚吃了一碗豆花,哪里还吃得下,勉强咬了两口便又去玩了,郑氏看着他瘦小的身影叹道:“承宗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身子弱了些,不过妹妹你也别太担心,听闻长安城中有不少医术高超的大夫,等大军攻入长安之后,请他们来替承宗看看,或许会有改善也说不定。” 季容叹了口气道:“希望如此,否则总这样三天两头生病,可真是让人揪心。” 郑氏安慰道:“其实这半年来,承宗的身子已经比以前好许多了,相信以后会越来越好。” 在她们言语之时,李建成带着薜万彻策马飞奔在路上,在奔了差不多两个时辰后,薜万彻指着前方道:“大公子您看,那里应该就是二公子的部队了。” “嗯。”李建成应了一句,挥动马鞭,令胯下马匹再次加快了脚步,与此同时,李世民一行也看到了疾奔而来的李建成。 段志宏悄悄握住刀柄,警惕地道:“二公子小心!” 第三百八十七章 再见季容 季容微笑道:“公主真是慧眼如炬,妾身有幸,得大公子垂怜,纳为侧室。” “原来如此,季娘子福气可比春秀好多了。”面对韫仪的言语,季容垂首笑道:“妾身最大的福气,就是有缘结识公主,之前听说之时,可真是将妾身吓了一大跳,往昔在太守府时,不知公主身份,多有得罪,还请公主恕罪。” “季娘子言重了。”韫仪话音刚落,季容又道:“话说回来,公主与梅雪长得可真像,恕妾身斗胆问一句,公主与梅雪……可是双生姐妹?” 面对她试探的言语,韫仪似笑非笑地道:“季娘子觉得可能吗?” 季容一怔,旋即已是笑靥如花,“自然不可能,是妾身多嘴了。”说着,她看了一眼飘着细细雪花的天空,自侍女手中接过伞递过去道:“这雪虽然不大,但落在身上还是有些凉,这伞公主拿着挡雪吧,万一着凉,可就麻烦了。” 韫仪笑笑道:“季娘子有心了,不过这伞季娘子还是自己拿着吧,告辞。” 望着韫仪离去的身影,季容身边的侍女撇嘴道:“不过是一个快要亡国公主罢了,娘子作甚对她那么客气?” 另一名侍女接过话道:“可不是,娘子好心好意拿伞给她,偏生她还不领情,真以为自己还是金枝玉叶不成,要不是将军仁慈,她连站在这里的资格也没有。” 季容瞥了她们二人一眼,凉声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嘴了?” 两名侍女闻言,连忙噤声不敢再言,季容再次看了一眼韫仪的背影,于微弯的唇角中,转身往不远处的一间营帐行去。 长孙氏正拿着针线在缝制什么东西,瞧见季容进来,笑道:“季姐姐怎么过来了?”与季容相比,她虽为正儿八经的二少夫人,却穿得极为简单,石青弹墨藤纹云锦的上衣,底下是一袭墨绿暗绣银纹的长裙,发髻也是最简单的桃心髻,如云乌发间,除了一枝翡翠簪子之外,便只有几朵小小的淡蓝珠花,别无它饰。 “自然是来看你的。”季容与长孙氏甚为熟捻,这般笑语了一句后,在其对面坐下,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长孙氏递过手中的东西道:“是给大嫂腹中孩子缝制的小衣,也不知合不合身。” “你手那么巧,一定合身。”说着,她又抬眼盯着长孙氏,后者被她盯得不明其意,抚着脸颊道:“怎么,可是我脸脏了?” 季容笑语道:“放心,你脸干净得很,我只是想不明白,为何明明容色明丽,却不肯悉心装扮,每次见你,都是这副素净的模样;想来想去,唯一一次瞧见你盛装,就只有成亲之时了。” 长孙氏被她说得笑了起来,剪断针尾已经极短的线,一边重新穿了线一边道:“其实这装不装扮得有什么打紧,我瞧着这样挺好,清清爽爽,做什么都方便,相公也说喜欢。” 季容摇头道:“你啊,真不知该说你什么好了,二公子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话语,长孙氏等了一会儿不见了她说下去,疑惑地道:“相公怎么了?” 季容迟疑半晌,道:“二公子归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待得长孙氏颔首后,她又道:“那你可又知,晋阳公主也跟着一并来了?” 长孙氏眸光微微一动,旋即道:“晋阳公主无处可去,随相公来此处暂时安顿,并没有什么不妥。” “若真只是这样就好了,我只怕……”季容叹了口气,道:“妹妹可知,晋阳公主曾在太守府中为舞姬一事?” 长孙氏依言道:“听说了,她当时欲行刺公公,幸好未曾得逞,但三弟却被她给害死。” “不错,以她当初的所作所为,根本不值得去救,可二公子却不惜以身犯险,执意要将她救出来,眼下更带回了此处。”说到此处,她握住长孙氏微凉的双手,道:“别怪我这个做姐姐的多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我与这个晋阳公主曾同在一处,相信我,这个女子的心思可比你想的多多了,绝对不是什么善与之辈,你一定要多留些心思。” 长孙氏低低道:“我知道了,多谢姐姐提醒。” “那就好。”说着,季容自发间取下一枝金镶红宝石蝴蝶花簪插在长孙氏髻上,含笑道:“瞧瞧,这样不就好多了吗?” 待得季容离去后,长孙氏取过小衣继续缝制,才缝了几针,便不小心刺到了手指,一滴殷红的鲜血顿时沾在雪白的小衣上,令她这一天的辛苦化为乌有,毕竟沾过血的衣裳给刚出生的婴儿穿是很不吉利的;在将沾血的小衣扔入一旁的竹蒌中后,她道:“将剩下的那些素锦取来,重新再裁一件。” 她的陪嫁侍女秀珠蹲下身道:“小姐,您今儿个缝了一天,也累了,还是明日再做吧。” 长孙氏摇头道:“我没事,只管去取来就是了。” “小姐。”秀珠心疼地道:“您若真心里不痛快,就找姑爷问个明白,别总是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若姑爷真与那劳什子的晋阳公主余情未了,就……” 长孙氏接过话道:“就怎么样?” “就……就……”秀珠一时也说不出来,好一会儿方才气鼓鼓地道:“总之姑爷不可以有负小姐。” 长孙氏微微一笑,“好了,我都说没事了,偏生你还在那里说个不停,赶紧去将素锦取来。”正自说话间,厚重的帘子被人掀开,一个人影走了进来,不是别人,正是李世民。 “不许多嘴。”在小声叮嘱了秀珠一句后,长孙氏起身仔仔细细地看了李世民,方才展颜道:“看到相公平安归来,妾身这颗心总算可以放下了。” 李世民上前执了她的手,神情温柔地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长孙氏微笑摇头,道:“相公一路奔波,想必还没用午膳,妾身这就去做几道小菜。” 第三百八十八章 长安城 “不急。”李世民拉住她,待得一道坐下后,他道:“这次虽然从宇文智及手中救出了公主,但公主无处可去,我又不放心将她安置去人生地不熟的太原,所以将她带来了此处,也好照应些许,待来日攻下长安,再行安置,你说可好?” 长孙氏沉默须臾,很快便笑道:“让公主一人去太原,确是不太妥当,相公放心,妾身得空之时,会多去看望公主。” 李世民盯着她道:“你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 长孙氏一笑,“相公觉得妾身该问什么?” “我……”不等李世民说下去,长孙氏已是静声道:“不管相公做什么样的决定,妾身都会支持相公。” 这句朴实无华的言语,却比任何华丽之词都要来得暖心,李世民伸手抱住她,动容地道:“今生能够娶到你,实在是我李世民几世修来的福气!” 长孙氏自他怀中抬起头,灿然笑道:“在妾身看来,能够嫁给相公,又何尝不是几世之福。” 李世民哑然失笑,将长孙氏抱得更紧一些,“如此说来,我们是注定要结为夫妻了。” 秀珠在一旁暗自摇头,明明季娘子都已经一再提醒了,小姐偏还放任姑爷将晋阳公主留在身边,如此下去,非得吃大亏不可;不行,她一定要替小姐好生盯着那个晋阳公主,看其将姑爷迷得团团转,甘冒性命之危去救她,就知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场雪,下得并不久,一夜功夫便停了,只在地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并未阻碍大军的行进,十月末,李渊率二十五万大军至长安,屯军于长安东面的春明门外。 在大军安营扎寨之时,李渊默默望着高耸的城门,心潮澎湃,七月起兵,一路克服重重艰险,终于来到了此处;一步……他离最终的胜利,只剩下一步了! “恭喜父亲。”这个声音将李渊从沉思之中拉了回来,侧目看了一眼不知何时来到身边的李建成,“现在说这个,还为时过早。” 李建成踌躇满志地道:“据儿子所知,长安城中只有区区五万将士,攻入城中,只是早晚之事。”说着,他拱手道:“儿子愿为先驱,替父亲打开城门!” 见李渊不说话,他有些发急,道:“难道父亲认为儿子做不到?” “当然不是。”李渊摇头道:“只是,你忘了为父起兵之时说过的话了吗?” 李建成一怔,皱眉道:“父亲是说拥代王杨侑为帝?”见李渊点头,他道:“但杨侑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孩童,他懂什么?” “他懂不懂是一回事,但为父说过的话,一定要兑现,否则就是自食其言,成为一个无信之人,到时候如何令数十万将士信服?” 李建成想想也是,逐道:“这么说来,父亲是想让代王自己打开城门?”见李渊不语,他道:“恕儿子直言,这个恐怕很难。” 李渊颔首道:“为父知道,但不管多难,都要试一试,若杨侑始终不肯开城门,我等再攻城也不迟。” 自第二天起,身为李渊女婿的柴绍便每日一天数次到城门外喊话,“守城的将士听着,李公此次来长安,是为拥立代王,绝无反隋之心,请回去告之代王,打开城门!” 一边十余天,柴绍喊得嗓子都哑了,城中依然没有任何回音,实在令人气恼,一些脾气火爆的将领,已是按捺不住,一再向李渊请命,要求进攻长安,李渊思虑再三,决定再多等七日。 在第三日时,李世民带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李渊帐中,“父亲,公主说想要见您。” “哦?”李渊收起正在研究的地图,疑惑地道:“不知公主何事要见李某?可是底下人侍候不周,怠慢了公主?” “李公误会了。”说着,韫仪道:“我知道李公正在为长安一事犯愁,以前在宫中时,杨侑与我这个姑姑还算要好,或许我可以帮李公劝他开城门。” 听得这话,李渊面露欣喜之色,起身道:“公主当真愿意帮李某劝代王?” 韫仪笑一笑道:“李公于我有恩,我理当报答;再者,强行攻城,必会令无数将士丧生,这实非我所愿见。” 李渊连忙道:“不错,若非万不得已,我也不愿这些追随我的将士丧命。” 韫仪点头道:“在此之前,我想请李公答应一件事。” “公主请说,只要李某力所能及,一定会公主办到。”对于眼下的李渊来说,再没有比哄杨侑开启城门更重要的事了。 “杨侑虽为杨广之孙,但他并不像杨广一般暴虐成性,所以我希望李公入城之后,不要伤害他。” 听得是这么一回事,李渊当即道:“公主放心,李某此来就是为了拥护代王,又岂会伤害于他。” “那就好。”韫仪知道李渊为是一诺千金之人,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反应,她朝李渊微一屈膝道:“那我现在就过去。” 李渊点一点头,对李世民道:“世民,你陪公主一道过去,一定要好生保护公主安全。” “是。”在出了营帐后,李世民望着身边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温言道:“我没想到你央我来带着来见父亲,是为了这件事。” 韫仪回眸笑道:“你突然出现在飞香殿,我不也没想到吗?” 李世民哂然一笑,旋即道:“多谢!” 韫仪笑而未语,待得来到春明门外时,柴绍正好在那里喊话,嘶哑的声音一遍遍重复着同样的话,可惜城中一如既往的静悄悄,只有几名负责巡逻的士兵在城头上走动,不过谁都知道,在他们所没看到的地方,必然布置的重兵,严防死守。 不等他们说话,柴绍已是摇头道:“还是一样,没同意,没反对,什么也没有。” “我来试试吧。”这般说着,韫仪走到前面,扬声道:“我乃陛下亲封的晋阳公主,即是代王的姑姑,请去告之代王,前来一见!” 这句话令城头上的士兵惊讶不已,纷纷低头看来,怎么也想不到竟会突然冒出一位公主来,究竟……是真的公主,还是李渊的诡计? 第三百八十九章 城门对话 跟随韫仪同来的吉祥,见那些士兵除了探头往下望之外,就没别的反应,不悦地道:“一个个耳朵都聋了吗?还不赶紧去禀告代王,要是误了公主与代王相见,小心你们的脑袋。” 在吉祥的喝斥下,城头上第一次传来回音,“你们在此稍候,我这就去禀报。” 虽然只是一个士兵的声音,却令李世民等人欣喜不已,只要他们肯出声,就有希望避免兵刃相向。 等了一会儿,有一名将领登上了城头,在看清底下的韫仪后,脸色明显变了一下,他曾在一个宫宴上见过晋阳公主,确实与城下所站之人一模一样,只是……晋阳公主不是应该随陛下在江都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与李渊这个逆贼在一起?宇文化及等人造反,弑杀杨广的消息,还未传到长安城,所以他们一直以为杨广还活着。 此时,韫仪也认出了城头上的人,道:“骨仪,你不认得本公主了吗?” 骨仪见她一口叫破自己的名字,更加肯定心中猜测,但仍是道:“你当真是晋阳公主?” “大业十年末,陛下在宫中设宴,你与王威、高君雅一道入宫赴宴,曾见过本公主,这么快就忘了吗?” 见她说得分毫不差,骨仪不再有所怀疑,道:“既是晋阳公主,为何不在江都,反而与李渊这个乱臣贼子在一起?” 韫仪冷眸道:“你没资格问本公主这些,立刻去将代王请来!” 骨仪自讨了个没趣,翻眼怪声道:“代王身份尊贵,岂可以身犯险。” 李世民扬声道:“我父子来此,是为了拥立代王,又岂会做出伤害代王之事。” 骨仪冷哼道:“你现在自是这么说,等代王过来之时,只怕这话就立刻不一样了,本将军才不会上你们这群乱贼的当!” 韫仪阻止李世民言语,抬头道:“骨仪,你不信他们,难道连我也不信了吗?” 被她这么一说,骨仪倒是不好回答了,毕竟韫仪是隋朝的公主,他不好太过份;犹豫半晌,道:“若城外这群乱贼肯后撤二十里,臣就去向代王奏禀此事。” 听得此言,柴绍气不打一处来,道:“后撤二十里要将近一夜,你怎么不说后撤五十里?” 骨仪皮笑肉不笑地道:“如果你们肯后撤五十里,自然就更好了。” “你……”李世民打断柴绍的话,道:“二十里差不多要行军一日,实在有些强人所难,最多后撤五里。” 骨仪摇头道:“只有区区五里,你们未免也太没诚意了,十五里,不能再少了。” “八里” “十二里”两人各执一词,互不相让,韫仪见争执不下,道:“既然双方都有诚意,不如再各让一步,十里如何?” 骨仪眼珠子微转,十里虽然仍然少了一些,但应该足够他们防备了,“好,就依公主所言,十里!” 韫仪将目光转向李世民,后者思忖道:“此事我得去问过父亲,请公主在此稍等。” 韫仪瞥了城头的骨仪一眼,低声道:“快去快回,谁也不知道他何时会改变主意。” “我知道。”李世民应了一声,快步往李渊的主帅营帐奔去,过了约摸一柱香的功夫,他骑马而回,道:“好,我军也同意公主之言,后退十里,为表诚意,大军已经开始后撤。” 骨仪举目望去,果见围困于城下的黑压压大军开始有序往后撤,很快便已退出数十丈,他满意地点点头,道:“好,你们在此等着,我这就去禀告代王,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只负责通禀,代王肯不肯来此相见,就不得而知了。” 在离去之前,他对身边的副将道:“好生盯着,若他们有何不轨之举,立刻派人来告之。” “是。”在副将应声后,他走下城楼,在命士兵牵来他的座骑后,往皇宫方向奔去。 在春明门外,柴绍回头看了一眼后撤的大军,道:“这骨仪当真会遵守诺言吗?” 韫仪叹道:“不知道,只希望他还能顾着几分我这个公主,不至于阳奉阴违。” “不管怎样,都多谢公主援手。”面对李世民的道谢,韫仪笑一笑道:“等我真劝开了城门,你再道谢不迟。” 等待的时光总是显得特别漫长,尤其是在这寒凉的冬日里,刺骨的冷风不时呼啸而过,刮在脸上,犹如刀割一样。 柴绍一边呵着通红的双手,一边望着毫无动静的城头,自语道:“这么久还不来,这个骨仪该不会真的是在诓骗我们吧。” 李世民也是心往下沉,但仍是道:“再等等吧,说不定就快到了!” 柴绍紧了紧身上的衣袄,咬牙道:“他若敢骗我,待攻下长安后,非得要他好看不可!” 如此又耐着性子等了一阵,城头上终于有了动静,骨仪再次出现在城门,另外还有一个年约十二三岁,发束金冠的少年。 看到那名少年,韫仪心中一喜,道:“是代王。” 与此同时,城头上传来一个略有些稚嫩的声音,“七姑姑,是你吗?” 韫仪连忙道:“是七姑姑,侑儿你可还好?” 在确认是韫仪声音后,杨侑身子又往外探了一些,道:“七姑姑,你为何会在这里,可是李渊他们将你虏来的?” “恰恰相反,是他们救了我。”韫仪的声音令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庞皱了起来,“救?七姑姑此话从何说起?” “宇文氏一族、崔家、裴虔通、司马德戡得知陛下欲迁都丹阳,他们不愿同去,就鼓动禁军联手造反,杀害了陛下,将我等囚禁于宫中。” 韫仪的声音清晰传入城头众人的耳中,在他们心中激起惊涛骇浪,杨广死了?那个穷奢极武的皇帝竟然死了? 在众人还震惊于此事时,杨侑已是激动地道:“不可能,皇爷爷乃是一国之君,身边又有数十万大军,怎么可能会死?”虽然杨广暴虐成性,对于这个长孙却颇好,是以杨侑一时之间难以接受杨广已死之事。 第三百九十章 阴世师 “难道姑姑会骗你吗,宇文化及他们利用陛下的信任,逼宫谋反,杀陛下于成象殿前,以杨浩为帝,宇文化及为大丞相,宇文智及为大将军,把持一切朝政,并封锁江都。” “宇文氏……”杨侑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他虽年幼尚幼,但自小跟在杨广身边,对于这一族再熟悉不过,宇文一族曾助先帝平定天下,立下不世之间,如今竟然造反…… 骨仪冷哼道:“我敬你为公主,将代王请来此处,你去在此妖言惑众,诅咒陛下龙归大海,实在是过份。再说,若江都被封,你又是如何来到此处的?” “我没必要骗你,这件事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传到长安。”韫仪顿一顿,道:“至于我,他们杀害陛下之后,欲对我不利,幸而我曾有恩于李家,吏部郎中杜如晦逃出江都后,请来李家二公子,将我救出江都。” “一派胡言!”说着,骨仪对杨侑道:“代王,您别听她胡说,末将这就护送您回去。” “且慢。”在阻止骨仪后,杨侑面容哀切地道:“七姑姑,皇爷爷他真的死了吗?” “七姑姑何曾骗过你?”默然片刻,她又道:“侑儿,如今大势已去,就算你守着长安城严防死守,又能守多久?” 听得这话,杨侑激动地道:“既然皇爷爷将长安城交给我,我就绝不会让长安城落入这群乱贼手中!” “所以你就可以枉顾这些追随你的士兵,任由他们死在根本没有意义的战争之中吗?” “他们为保家卫国而死,岂会没有意义?”杨侑话音刚落,韫仪已是道:“这只是你的想法,你可曾问过他们?侑儿,杨家已经让你皇爷爷给败光了,彻彻底底的败光了。” “你胡说!”杨侑闻言,越发激动,探出半个身子指了韫仪道:“我不许你抵毁皇爷爷!” 韫仪叹了口气道:“侑儿,你虽年幼,却自小聪敏好学,明是非辩黑白,你应该清楚,我说的究竟是真还是假;若不曾败坏,你皇爷爷为何要去江都,又为何准备迁都丹阳;你可知他在江都的大半年,江都百姓沦落到何等地步,吃树皮、吃土也就算了,他们甚至……”后面的话她不忍说出口,许久方才哑声道:“易人而食!” “易人而食?”杨侑疑惑地重复着这四个字,对于自幼养尊处优,从未吃过什么苦的杨侑来说,易人而食这种事情,实在有些难以理解,等他好不容易想明白后,腹中顿时一阵翻江倒海,连连作呕,好不容易止住后,他拭一拭唇,勉强提了几分精神道:“七姑姑你……你不要胡说。” “我没有骗你,我曾为此不止一次劝过陛下开仓放粮,可惜陛下始终不肯听闻,还……”想起昔日杨广在成象殿对自己做的事情,韫仪只觉恶心不已,努力压下后,转过话道:“天下死于役,因为陛下一已之私而死去的人已经太多太多了,我不希望你再延续这个恶果,侑儿,听姑姑的话,打开城门,李公向我保证过,绝不会伤你与城中百姓。” “皇爷爷他……”杨侑努力想要替杨广说话,却悲哀的发现,事实正如韫仪所言,他根本无从反驳。 这个时候,一个颧骨高耸的人影自杨侑身边探出来,“不论陛下如何,都是这个天下的君主,李渊身为臣子,怎可行谋逆之事;还有公主,您乃是陛下亲女,如今竟然助李渊攻夺杨家天下,陛下若知公主所为,必会对公主失望。 韫仪认得此人,阴世师,被杨广指了与杨侑一起镇留守长安,为左翊卫大将军,长安城中,除却年纪老迈的卫文升之外,就属他官位最高。 至于杨家天下……呵,她虽然姓杨,但相较于这个被杨广败得千疮百孔的所谓天下,她更愿意看到百姓安居,天下止戈的日子,而杨侑……显然没这个能力。 韫仪思忖片刻,道:“那依阴将军所言,固守区区一个长安,就可以保住杨家天下了吗?” 阴世师轻哼一声,道:“不管怎样,这天下都是杨家的,只要我阴世师在一日,就绝不会让李渊这个乱臣贼子得逞!” 韫仪没有理会他,仰头望着杨侑道:“侑儿,姑姑知道你心地善良,你当真想要看到长安城内的百姓与将士因为你一句话,化为一具具冰冷的尸体,令他们的亲人痛哭悲伤吗?” “我……”杨侑被她问得哑口无言,眉眼间的动摇之意更甚。 韫仪再次道:“侑儿,听姑姑的话,不要再枉增杀戳,将城门打开吧,姑姑不会害你的。” 杨侑犹豫地道:“李渊他入城之后,真的不会伤害我与其他人吗?” 韫仪将目光转向李世民,后者会意地道:“我李世民,可以以李家列代祖先之名义起誓,不仅不会伤害您半分,更会拥您为帝!” 杨侑仔细思索着韫仪的话,城外二十几万大军虎视眈眈,而他手中只有区区五万将士,虽说守城的一方可以凭借地利占据不少优势,但李渊既然来到了这一步,不夺长安城是不会罢休的,自己可以抵抗得了一时,却不可能抵抗得了一世,与其令那些将士白白牺牲,倒不如将城门打开,免了一场大战。 想到此处,他开口道:“既是这样,我……”话刚说到一半,阴世师已是打断道:“代王,您千万别听信晋阳公主的话语,若您此刻下令大开城门,那您就成了大隋与杨家的千古罪人,哪怕千百年之后,也会受世人唾骂。” 杨侑嗫嗫地道:“可是李世民说了,他们进城之后不会伤害任何人,也不会夺我杨家天下,为什么非要枉送性命?” 阴世师冷笑道:“代王您年纪还小,不懂得人心险恶,李世民他们现在想哄您打开城门,自是怎么好听就怎么说,等到当真城门大开的时候,恐怕我们人头立刻就会落地。” 阴世师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令李世民可以清晰听到他的话,后者冷声道:“阴世师,你以为所有人都与你一样,连一个孩童都不放过吗?” 第三百九十一章 坏事 阴世师眸光阴冷地盯着李世民,“你是指李智云?不错,他确实是我下令杀的,但要怪就怪你父亲,他身受陛下隆恩,却起兵造反,犯下谋逆死罪,李智云是被他害死的!”说着,他再次将目光转向不知所措的杨侑,“代王,您听臣所言,城门绝对不能开!” 杨侑悲观地道:“就算我们不开,他们也可以打进来,长安城根本守不住!” “您别担心,早在得知李渊他们准备进攻长安之时,臣就已经派人去各处送信,只要咱们坚持一阵子,各地守将就会派兵前来支援,所以咱们根本无需李渊这个乱贼。” 他的话令杨侑眸光一亮,若真有机会守住,他也不愿将杨广交给自己的长安城交出去,“阴将军所言当真?” 阴世师当即道:“臣与您共守长安,又岂会骗您。他们这会儿应该已经接到臣的书信,说不定这会儿已是在路上了。” 杨侑点头之余又觉得有所不安,“万一他们不来救援,这可如何是好?” 话音未落,阴世师已是极其肯定地道:“他们一定会来!”说着,他朝站在城下的韫仪等人喝道:“你们别在这里白费力气了,城门是绝对不会开的,你们有本事,只管攻城就是了。” 杨侑被他这话吓得小脸一白,连忙拉着阴世师的衣裳道:“阴将军你别这样,万一他们真受了刺激,现在就攻城怎么办?” 阴世师诡异地笑道:“您放心,臣已经想到了一个好法子,李渊绝对不敢冒然攻城。” 此时,城外传来韫仪的呼喊声,阴世师对一旁的骨仪道:“立刻送代王回宫。” 杨侑不愿,道:“七姑姑还在下面,我想再与她说几句话。” 阴世师摇头道:“晋阳公主既然选择了帮助李氏一族,咱们与她就再无话好说,走吧。”在他的半推半劝下,杨侑终于离开了城门。 在目送杨侑下城后,阴世师回到城头,盯着尚未离去的韫仪道:“代王已经走了,城门也不会开,你不必在这里白费心机了!” 韫仪心头恼怒,刚才杨侑明明已经听了自己的劝,愿意化解一场战争,却被这个阴世师给坏了事,“阴世师,葬送这些无辜将士的性命,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 阴世师冷笑道:“这话该是我问公主才是,助李渊夺得长安,对你又有什么好处。”说到此处,他突然笑了起来,道:“我想起来了,当年李渊父子被陛下关入大牢,眼见着就要人头落地,陛下却突然改变了主意,不仅无罪释放,还封李渊为河东抚慰使,听闻,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公主从中周旋。”说着,他抚着没有几两肉的下巴道:“这个李世民确实长得不错,难怪公主你春心大动,连自己的祖先也敢背弃,只是我听说这李世民已经成亲了,公主就算死皮赖脸跟着,顶多也就是个妾室;堂堂一国公主,正儿八经的王公夫人不做,却去给人当小妾,啧啧,你们说好不好笑?”最后这句话是在问他身边的守城将士,顿时响起阵阵轰笑声。 韫仪脸色发青,这个阴世师,坏了她的事情不说,还在此处大放厥词,肆意取笑于她,实在可恶! 正自这时,耳边传来尖锐的破空声,紧接着,阴世师捂着嘴发出一声闷闷的痛呼,紧接着自嘴里吐出一个拇指大小,沾满了血的东西,一道吐出的还有两颗牙,他满脸怒意地盯着李世民,含糊不清地道:“你竟敢暗箭伤人?” 看到他张嘴,柴绍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哈哈大笑起来,只见阴世师刚才还完好的一嘴牙,这会儿少了最当中的两颗门牙,黑呼呼的不说,一讲话还漏风的利害。 见柴绍笑得如此张狂,阴世师更加愤恨,黑着脸吼道:“你们这群贼子,我……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本是极其恼怒怨恨的言语,然经由他那张漏风的嘴说出来,却是说不出的滑稽,柴绍本不欲再激怒他,无奈憋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憋住。 李世民府身自地上捡起一块手指大小的石头,冷冷道:“你要再敢胡言乱语,下次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阴世师眼皮狠狠一跳,他刚才就是被李世民掷上来的石头掷到嘴里,生生崩掉了两颗牙,满嘴都是血,盯着李世民半晌,忽地阴阴一笑,“本不想杀你们,可惜你们非要往死路上送,就怪不得我了!”说着,他厉吼道:“弓箭手何在?!” 随着他这句话,数十名弓箭手出现在城头,冰冷的箭矢无一例外地对准李世民三人,阴世师狞笑道:“本将军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没那么幸运。” 柴绍慌声道:“不好,这个老贼想要杀我们,这可如何是好?!”说着,他埋怨地道:“二哥你刚才也太冲动了一些,这下你说怎么办?” “二公子……”不等韫仪言语,李世民已是道:“不必担心,没事的。”说完这句话,他屈指叩于唇下,清脆响亮的口哨在这片阴沉的天空中响起。 哨音未落,便有恍如惊雷的马蹄声响起,只见数十匹俊马自树丛后面窜出,领头之人正是李世民的近身侍卫赵进,一到李世民身边,几名士兵就下马将拿在手里的长盾牌竖于李世民等人身前。他李世民能够在硝烟四起,命如草芥的战场上活到现在,靠的可不仅仅是运气。 不论是韫仪还是柴绍都没想到李世民竟然还留着这么一手,阴世师就更加不用说了,长着没有门牙的嘴愣愣看着这一幕,而他这一愣神,也错失了射杀韫仪等人的最好时机! 待得缓过神来后,阴世师暴跳如雷,“好你个李世民,果然是阴险狡诈,让你们撤走大军,你却藏了一部分在树后!”他一边喝骂一边暗怪自己瞧得不仔细,竟然没发现藏在树后的士兵。 李世民虚笑道:“与你阴将军打交道,不多留一个心眼,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如何,阴将军现在还准备杀我们吗?”原本留下这数十骑是为了以防万一,想不到这会儿竟真的派上了用场。 第三百九十二章 七日 阴世师面色阴沉地盯着挡在李世民等人身前,足有半人多高的盾牌,以这个距离,要射穿这种精铁打造的盾牌,根本就是不可能之事。 许久,他咽下满嘴的血水,咬牙道:“李世民,你别得意,有你后悔的时候!”说完这句话,他拂袖离去,而那些弓箭手也在他离开后撤了下去。 韫仪长舒了一口气,刚才真是好险,这个阴世师不止自私自利,还狡诈阴险,完全不讲道义。 “如何,可有吓到你?”李世民的声音将韫仪的思绪拉了回来,摇头道:“我没事,只可惜未能劝开城门,令你们白费这许多功夫。” “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说着,他看了一眼紧闭的城门,眉心皱成了川字,“有那个阴世师在,想要劝开城门是不可能之事,看来这一仗是在所难免了。” 韫仪沉沉点头,在回到大营后,她与李世民一起去见了李渊,将事情细叙了一遍,李渊重重一捶桌案,寒声道:“又是这个阴世师!” “若非阴世师百般阻挠,长安城的城门早就已经开了。”柴绍气恼之余,又道:“将军,继续等下去,已无意义,还是尽快进攻吧,否则万一让阴世师他们寻到援军,对我们可是大大的不利。”他与李渊虽是翁婿关系,但在公开场合,皆以将军呼之。 曾率军解雁门之围的云定兴亦在其他,他与柴绍是一个想法,“将军,咱们已经等了十几日,什么样的脸面都给了,可是阴世师不仅不领情,还想要加害二公子,咱们绝不能再姑息下去了。” 除了他之外,帐中另外几名将领也纷纷呈言,要带兵攻入长安,李建成道:“父亲,儿子明白您的顾虑,但长此等下去,怕是会不利于咱们的士气。” 在他这句话后,李渊终于开口,“我之前说过,再多等七天,如今是第三天,若七天后,他们仍不肯开城门,就强行攻城!” 李元吉不乐意地道:“父亲,看阴世师那样子,分明就是打定了主意要负隅顽抗,莫说是七天,就算七十天,七百天,他也不会开门,依儿子看,还是按大哥说的,即刻攻城,万一落了士兵,可就得不偿失了。” 李渊何尝不想早日攻进长安,但他顾虑的东西,要比李元吉等人多许多,权衡再三,仍是道:“为父主意已定,你等不必再多言!” “父亲……”李元吉待要再言,李建成已是道:“既然父亲决定了,就按父亲说的去做。” 李元吉谁也不服,就唯独服一个李建成,被他这么一说,只得怏怏地闭了嘴,随众人离开了主帅营。 待得与其他人散开后,他对走在旁边的李建成道:“大哥你刚才拉我做什么,难道你不想早日攻下长安吗?” “我当然想,但既然父亲开了口,我们就照他的吩咐去做。”走了几步,见李元吉没有跟上来,李建成停下脚步,疑惑地回头,只见李元吉站在原处,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他不解地道:“怎么了?” 李元吉缓过神来,走到李建成身边,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道:“大哥,我怎么觉得自从来了长安后,你整个人都有些不一样了,往常你一定会极力劝父亲进攻长安,可眼下却……却……”他一时想不到形容的词,好一会儿方才拍手道:“对了,像二哥!” 李建成眸光微闪,边走边道:“怎么,像世民不好吗?” “可千万别!”李元吉急忙道:“你知道我与二哥性子一向合不拢,大哥若是再与二哥一样,往后,我可就找不到人说话,要憋闷死了。” 李建成微微一笑,道:“行了,大哥怎么舍得让你憋闷死,不过……”他压低了声音道:“有些时候,我们还是要多顺顺父亲,多听父亲的话,就像世民一样。” “大哥你刚才还说……”李元吉话说到一半,便被李建成抬手打断,“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这样做是最好的,你若相信我,就照我的话去做,否则……就当我没说过。” “我当然相信大哥。”这般说着,李元吉试探道:“大哥,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可是与那次二哥回来,你特意去见他有关?” 李建成笑一笑道:“时机合适的时候,我会告诉你。” 见他不肯说,李元吉只得作罢,而另一边,韫仪也在李世民的陪伴下,往自己营帐徐徐走去,在走到一半的时候,她忽地道:“要不……我明日再去城下试试?” “没有用的,阴世师不会让代王开城门。”见韫仪秀眉微蹙,他道:“你别担心,不论最后怎样,父亲都不会伤害代王。” 韫仪轻叹道:“我知道,只是想到战争一起,会有无数将士为之丧命,心中难免有些不舒服,这一两年来,实在是见到了太多的生死,令我一想到就觉得很可怕。” 李世民沉默片刻,道:“江都当真出现过易人而食之事吗?” 韫仪苦笑道:“虽然我不曾亲眼所见,但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这是真的,我记得最后一次出宫的时候,曾看到那些人煮树叶树皮裹腹。我虽厌恶宇文氏一族,但至少有一件事,他们做对了,那就是开仓放粮,解百姓之苦。” 李世民点点头,道:“杨广已死,一切都会好起来了。” 韫仪望着暮蔼沉沉的天空,眉眼沉沉地道:“希望天下早日止戈,希望……我能够早日与母后相聚。” 李世民抚过她不自觉皱起的眉眼,道:“江都那边,我一直都有派人盯着,一有什么动静,就会立刻来通禀,你别太担心了。” “嗯。”如此应了一声,韫仪转过话道:“你今儿个也累了一天了,赶紧回去歇着吧,有吉祥陪着我就好。” 李世民亦想起还有一些事要处理,逐点头离去,在目送他走远后,韫仪正要迈步,忽地右边小腿处传来一阵抽搐的痛意。 第三百九十三章 长孙氏 吉祥见她俯身抚着右小腿,面有痛意,连忙道:“公主您这是怎么了?” 韫仪摇头道:“没事,可能之前站得太久,所以有些抽筋,过会儿就没事了。” 听她这么说,吉祥方才放下心来,搀扶着韫仪往不远处的营帐走去,进了里面,意外发现除了如意外,长孙氏也在,二人正有说有笑的。 瞧见她一瘸一拐的进来,长孙氏诧异地起身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公主受伤了吗?” “没事,抽筋而已,坐会儿就好了。”在就着吉祥的手坐下后,韫仪道:“倒是二少夫人,您怎么过来了?” 在韫仪来此处的十余日里,长孙氏曾来过数次,每次来都会带些东西给她,彼此倒也不陌生。 听得这话,长孙氏方才想起自己的来意,自秀珠手中取过一件镶有白狐毛的天水碧披风,道:“如今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我前两次过来,看公主您似乎没什么厚实的衣裳,所以找了这件披风出来,给公主御寒;我以前曾穿过一回,公主您先将就一下,我已经在替公主赶制冬衣了,应该后日就能做好。” 秀珠插话道:“小姐为了能够早些做好冬衣,这几日每天都做到三更时分才睡。” “多嘴。”长孙氏轻斥一句后,对韫仪道:“公主您别听秀珠胡说,就是我这女工一般般,也不知公主您是否穿得习惯,您到时候可别嫌弃。” 韫仪忙道:“二少夫人说得哪里话,这段时间蒙你照料,实在感激不尽。” “我只是略尽绵力罢了。”长孙氏微微一笑,忽地道:“当初画下雪莲花开的那个人,就是公主对吗?” 韫仪愣了一下,承认道:“不错,当时二公子见我有几分绘画之才,便要我助他画下雪莲花开的姿态,好寄给二少夫人,一偿您之所愿,可惜我画功寻常,只绘出十分之五六的美态而已。” 长孙氏笑道:“那已经很不容易了,要若换了是我,怕是连十之二三也画不出来,哥哥总笑我说没作画的天份。” 韫仪哂然一笑,道:“以往总是听二公子提起二少夫人,如今终于是见到了。” 长孙氏抚一抚鬓发,半开玩笑地道:“公主看到之后,是否很失望?”以她素日的装扮,若是单独出去,不提身份,任谁都不会想到,素净如斯的女子会是拥兵十数万的李世民嫡妻。 韫仪打量了她许久,赦然道:“恰恰相反,我终于明白,为何二公子那样紧张在意二少夫人,您真得很好。” “再好又如何,始终有所不及。”长孙氏这句话说得很轻,韫仪一时没听清,疑惑地道:“二少夫人说什么?” 长孙氏回过神来,笑一笑道:“我说听着公主左一句二少夫人,右一句二少夫人,好生别扭,若是公主不嫌弃,就唤我一声无垢吧。” 韫仪是真心喜欢她,故而也不客套,落落大方地道:“好,往后我就唤你无垢,而你也不不要唤我公主了,就……” 不等她说下去,长孙氏已是摇头道:“公主毕竟是金枝玉叶,无垢怎好直呼公主之名,传出去该让人说无垢不懂规矩了,公主的心意,无垢心里明白,不会因为一个称呼而改变什么。” 韫仪被她说得答不上话来,摇头笑道:“我说不过你,就按你说的做吧。” 彼此一番笑语后,长孙氏起身道:“天色已晚,无垢不打扰公主歇息了,等做好冬衣之后,无垢再过来。” “辛苦无垢了。”在将长孙氏送出去后,韫仪折身回帐,看到如意正折起送来的那件白狐毛披风,准备拿出去,她疑惑地道:“你这是做什么?” 如意随口道:“拿去扔掉啊。” 韫仪蹙眉道:“好端端了扔了做什么,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奢侈了?” 如意皱着小巧的鼻子道:“虽然这二少夫人表面看起来和善,温柔贤淑,但谁晓得她是不是包藏祸心,借送衣为名加害公主,以前在宫里时,咱们可没少吃新安公主的亏。”说到此处,她有些幸灾乐祸地道:“不过眼下新安公主在宇文化及他们的手下,怕是没什么好日子过了,也算是老天有眼。 吉祥深以为然地道:“不错,凡事小心一些为好,公主若是觉着冷,奴婢与如意这会儿就去讨些棉花来,连夜替公主做一夜夹袄。” 韫仪自她手中接过披风道:“长孙无垢与新安她们不同,你们大可放心。” “知人知面不知心,咱们还是小心一些的好。”任如意怎么说,韫仪始终摇头道:“行了,你们一个个的别多想了。”见韫仪执意如此,二人也没办法,只能暗自提防。 一夜无事,翌日清晨,韫仪被外面乱糟糟的声音吵醒,睁开惺忪的睡眼,对已经站在帐中的如意道:“外面这是怎么了?” 如意一边扶起她一边道:“听说是城楼那边出了什么事,具体的奴婢也不清楚。” “城楼?”韫仪喃喃重复了一遍,下一刻已是露出一抹惊色,“难道将军今日就开始攻城了吗?” 如意疑惑地道:“公主昨儿个回来后,不是说将军要等足七日再攻城吗?” 韫仪默然不语,按理来说,以李渊的身份是绝对不会食言的,可若不是攻城,城门那边又能出什么事? 她百思不得其解,催促道:“立刻替我更衣。” 在匆匆更衣洗漱后,如意扶着韫仪往城门处行去,昨儿个他们归来后不久,李渊便下令大军回到原处,所以从此处走过去,不过一柱香的功夫。 还未到那边,便看到射程外黑压压的站了一群人,连李世民与李渊也在,皆抬头看着城头上,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只见城头上站了一群被五花大绑的人,粗略看去,至少有几十人,男女老幼皆有,一个个脸上皆充斥着慌张与害怕,有女子与小孩甚至哀哀的哭泣着。 奇怪,这些是什么人,为何会被抓到城头来? 第三百九十四章 卑鄙小人 “可是在想这些是什么人?”这个声音令韫仪一惊,抬眼看去,只见一个梳着繁复物盘桓髻,垂下缕缕珠络的女子站在自己身边,“二夫人?” “想不到公主还记得我。”来者正是万氏,数年不见,岁月不仅没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反而令她更加美貌,胜于当年。 韫仪垂目道:“二夫人国色天香,雍容华贵,令人一见难忘,我又怎会忘记。” 万氏凝眸轻笑,“以前在太守府里之时,怎么没发现公主如此会说话;我刚知道公主身份的时候,可是大大吃了一惊,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小舞姬,居然会是当朝公主。” 韫仪淡然道:“杨广已死,我已称不上是什么公主。” 万氏笑言道:“只要这隋家天下尚在,你就依然是公主。” 韫仪不欲继续就这个话题说下去,指着城头上的人道:“二夫人认得他们?” 万氏眸光一深,幽幽道:“怎么会不认得。”停顿片刻,她说出一句令韫仪骇然的话来,“这些,皆是与李家有关之人。” 如意脱口道:“二夫人是说,他们是将军的亲人?” “不错,你瞧那个,是将军的堂弟;那个,是将军的族叔;至于那个,则是将军的远方表亲;还有……”万氏一个个地指着,很快便将站在最前面的那些人给指了个遍,如意等了一会儿不见她继续说下去,疑惑地道:“那……” 万氏看穿了她的心思,“你想问其他人吗?” 如意点头道:“是,将军在长安城中竟然有这么多亲人吗?” 她的话引来万氏一阵轻叹,“事实上,除了我刚才指给你的那些,余下之人,在今日之前,我并未见过,甚至连将军也没有。” “啊?”如意愕然道:“这么说来,他们就不是将军的亲戚了,那何以……” 万氏凝声道:“他们抓的不仅仅只是将军的亲戚,连稍微有一点点关系的人都给抓了来,好比站在最左边的那个老人,将军也是认了许久方才认出来,是他年幼之时,教过他两年的西席先生,早就已经没了联系,可现在,却也被抓了来。” 如意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乃是一个年约八旬的耄耋老人,站在那里颤颤巍巍,看起来随时会摔倒。 如意气愤地道:“他们竟然边这样的也要抓,实在是太过份了。” “恐怕但凡与将军有一丁点关系的人,他们都给抓来了。”此时,前面传来李渊的声音,“阴世师,我知道你来了,别在那里藏头露尾,出来吧。” 随着李渊这句话,难听的笑声在众人耳边响起,紧接着一个身影出现在城门,不是阴世师又是谁。 “李渊,今儿个你终于肯亲自出来了吗,没再派你那些个儿子、女婿在这里瞎嚷嚷;如何,喜欢我给你备得这份礼吗?” 李渊面色阴冷地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阴世师随意拉过一个看着只有四五岁的孩童,将他抱起放在城墙上,在小孩被吓得变形的哭声中,道:“你说,我要是松开手,他会怎么样?” 那个孩子的父母也在城头上,急忙跪下求阴世师放了他们的孩子,然换来的是士兵的踢打,命令他们闭嘴。 李渊寒声道:“阴世师,你这个卑鄙小人,你若敢伤他们,我必与你不死不休!” 阴世师不以为然地道:“他们能不能活命,看的可不是我,而是你李将军,只要你退兵,我保证他们安然无恙,反之……你就等着替他们收尸吧!” 李元吉脾气最是暴躁,当即道:“想要我们退兵,门都没有!” 阴世师表情一僵,冷声道:“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说着,他作势要将那孩子推下城楼,李渊连忙道:“不要!” 阴世师拉着那孩子身后的绳索,令其半悬在空中,“李将军想好了吗,我的耐心可是很有限的。” 李渊咬牙未语,李元吉怕他答应,急切地道:“父亲,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若是退兵,之前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还会被人引为笑话,千万不要退兵!” “为父心中有数。”由始至终,李渊都没有想过退兵,就如李元吉所说,千辛万苦才走到这一步,要他就此退兵,简直就是笑话;不过,也不能眼看着阴世师杀尽这些人,否则自己难免会落得一个私利不顾他人性命的名声。 “怎么,还没想好吗?”阴世师的声音将李渊自沉思之中拉了回来,紧张地想了一会儿,道:“二十五万大军不是随口一句话就能撤的,你给我时间想一想!” 阴世师虽然看似嚣张,到底不敢将李渊逼得太急,“好,我给你半天时间,晌午之时,若还不退兵,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说着,他随口将那个小孩掷回了城楼中,令众人松了一口气。 阴世师刚离开城头,便有将领围着李渊不停言语,意思都是相同,万不能听信阴世师之言退兵,否则大军士气必丧;而且在长安城外耗了那么多日,他们的补给已经开始出现问题,若是不攻下长安,大军将会面对粮草短缺的问题,到时候,就算想转攻洛阳也不行了。 可以说,长安是李渊的一个关卡,过去了,从此鱼跃龙门,海阔天空任其遨游,若是过不去,就千年道行一朝丧,被彻底打回原形。 李渊被他们说得阵阵头疼,见李世民一直没怎么说过话,道:“世民,你怎么看这件事?” 李世民拱手道:“启禀父亲,儿子以为众位将领所言有礼,这兵是万万不能撤的,但人……也不可不救!” 李元吉翻着白眼道:“二哥这话说得好生可笑,救人,难道阴世师还会自己放了那些人吗?又或者说任由我们爬上城墙救人?” 李世民看着在云层中时隐时现的太阳,道:“这会儿离晌午还有时间,咱们且先回去商议,说不定真能想出一个两全的法子!” 李渊颔首道:“不错,这样等着也不是办法,留下一队人看着,余下的都随我回去。” 回到营帐后,他们立刻聚在一起商议,但结果却不尽如人意,这是一个必须二择其一的问题,实在难以双全。 第三百九十五百章 攻与不攻 最后,有人提出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就是派一队抱有必死之念的士兵上城,在阴世师杀人之前,攻下长安,但成功的可能性极小,虽说长安城中兵力不足,但好歹有五万,想要一下子攻破,实在是难。 在营帐内的商讨陷入僵局之时,帐外万氏徐声道:“公主一直没说话,可有想到法子?” 韫仪苦笑道:“很可惜,并没有。” 万氏勾起精心描绘过的唇角,凉凉道:“公主那样聪敏慧黠,我还以为会从公主嘴里听到一个不一样的答案呢。”停顿片刻,她忽地道:“你还记得智云吗?” “记得,当初二夫人还以为是我害死了二公子带回来的小狗阿木,要责罚于我,所幸……”韫仪话音一顿,未继续说下去。 万氏扫了她一眼,接过话道:“所幸林妙音刻意护着你是吗?”见韫仪不语,她抚一抚脸颊道:“放心,我没打算追究当初的事情,也没有必要追究。” “为什么?”昔日在弘化郡时,韫仪虽然与之接触不多,却清楚知道,万氏不是一个善与之辈,要说以德报怨,更是不可能。 万氏眸光一黯,轻声道:“因为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智云早就已经不在了。” 这件事韫仪尚是第一次听说,愕然道:“五公子死了?” “死”这个字,令万氏身子微微颤抖,不过很快便平复下来,“不错,从太原到河东的途中,他被官府抓走,押送到长安,下令杀了他的人,就是阴世师!”说到此处,那张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脸庞充斥着无尽的哀伤,喃喃道:“是我,我害了他;智云出生之时,体弱多病,几次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幸好得慧安大师垂怜,将他带去调养身子,当初慧安大师说明了,要等智云十六岁时,方可归家。” “在智云十岁之时,回家过年,我看他身子已无大碍,便与将军商量,不要再回慧安大师那里,正是我这个决定,将智云一手推上了死路;如果他那时仍随慧安大师在深山修练,根本就不会有事。”万氏深吸一口气,压下眸中的泪水,续道:“我终于明白慧安大师为何要智云十六岁方可归家,因为十六岁之前,智云将会有一大劫,可惜……我知道的太晚了,一切已经无法回头。” 韫仪还是第一次瞧见万氏如此软弱无助的模样,长叹一声,安慰道:“或许是五公子命中注定无法逃过这个劫数,二夫人不要太自责了,五公子在天有灵……” 万氏打断她的话,“我从来不相信那种东西;人死如灯灭,从此消散于这个世界,若真有鬼神,何以不见害死智云的人有报应?!”说到后面,那张娇艳的脸庞微微扭曲,不过很快便恢复如常,“我与将军说过,要亲手为智云报仇!” “长安近在眼前,相信二夫人很快就能如愿以偿。”面对韫仪的言语,万氏凉凉一笑,“阴世师固然要死,但……” 后面的话,万氏没有说出口,她抬头望着已经移到头顶的冬阳,忧声道:“时限就快到了,不知将军他们可有想到法子。”话音刚落,便看到李渊一脸凝重地自帐中走了出来,李世民等人依次跟在他身后。 “将军,怎么样了?”李渊没有理会万氏的话,只快步往城门行去,那些人还被绑着站在那里,冷风呼啸,冻得他们浑身发抖,看到李渊出现,城头上顿时骚动起来,纷纷嚷着说不想死,让李渊救他们。 在这纷杂的声音中,有一个人声音特别尖,“李渊,你要打哪里是你的事,总之别拿我们的性命当踏脚石,我们不想死,我求求你,快回去吧,要不然……要不然你打别的地方,洛阳行不行,开封行不行,总之你别打长安!”韫仪认得这个人,万氏说过,他是李渊的一个远方表亲。 这句话说中了其他的心思,纷纷让李渊换地方进攻,不要再打长安了,在这个的噪乱中,阴世师再次出现在城头,踌躇满志地道:“如何,想好了吗?” 李渊面无表情地道:“想好了!” 阴世师面色得色地道:“既是想好,那就赶紧走吧,放心,我堂堂一个大将军,一定说话算数,放了这些人。” 哼,李渊,纵然你再能打又如何,还不是被老子捏在手里,老子要你往东就往东,要你往西就往西,与我斗,你还嫩了点。 就在阴世师以为大局尽在掌握之中的时候,城墙下的李渊突然跪了下来,清晰地道:“今日,是我李渊对不起诸位,待我攻下长安之下,一定会替你们报仇,杀了阴世师这个狗贼!” 阴世师的笑容僵在了嘴边,李渊刚才……刚才说什么,攻下长安?他竟然不顾这些人的性命,依旧要进攻长安,疯了,真是疯了! 阴世师比之李渊,不知差了几千万里,所以,以他的智商,是无法理解与明白李渊的,后者走到这一步,除了继续往前之外,再没有别的退路。莫说是几十个人,就算是几百几千人,李渊也不会放弃攻取长安! 城头上那些人,听到李渊的话,顿时炸开了锅,纷纷大声叫骂,指责李渊自私,不顾他们的死活;还有说李渊就算攻下长安,也不会久长;诸如此类,总之什么难听的话都有。 李渊没有替自己辩解,只是默默跪着,这个时候,一个苍老的声音盖过了所有嘈杂之声,“全部都闭嘴!”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李渊幼时的西席,那个已经年届八旬的老人,从被抓上来后,他就一直没说过话,这是第一句。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他努力挺直了佝偻的身躯,肃声道:“看看你们的样子,一个个贪生怕死,为了活命,什么样的话都能说出口,这样就算让你们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在我看来,只要死得其所,何惧之有!” 之前说话那人,一脸气愤地道:“你这个老不死,一把年纪了,当然无所谓,但我们还年轻,不想这么早就死了,还有这些孩子,他们更不想死!” 第三百九十六誓章 誓不为人 老者蔑视道:“你以为阴世师真会放了我们吗,他连这样阴损的招数都想得出来,还能指望什么?我听说代王曾同意开启城门,是这个阴世师,不顾城中百姓将士死活,非得固守不开,才会闹到这一步!” “死老头子,你糊说什么!”阴世师一把揪过他道:“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大隋的子民,当为大隋尽忠,怎可替一个乱臣贼子说话,当真活的不耐烦了吗?” “尽忠?”老者嗤笑道:“我活了八十载,可以说是看着先帝打下这长安城,也看着它如何繁华昌盛起来,但如今呢,自从陛下登基之后,穷凶极奢,贪图享乐,整个大隋都让他给败尽,连这长安也破落了,还有什么资格要我等尽忠?” 阴世师盯着他,忽地笑了起来,“既然你不认自己是大隋子民,那你也没必要活着了。”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他已是用力一推,将老者从城头上推了下去,下一刻,老者重重摔在地上,口鼻流血,当场气绝身亡。 李渊虽然预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但真发生在自己眼前时,仍是一阵难过,上前合起老者的双眼,低声道:“先生,您放心,我一定会让阴世师为他今日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城楼上,传来阴世师略有些焦急的声音,“李渊,你仔细想清楚,到底退不退兵?!” 李渊命人将尸体台下去后,冷眸道:“我所做的决定不会改变,倒是你,阴世师,你必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你!”阴世师没想到李渊是块这么难啃的骨头,软硬不吃,恨不得将城楼上的那些人都推下去,总算他还有一丝理智,知道真要推下去,无疑是在逼李渊即刻进攻,对他可没好处! 在勉强压下怒火后,他冷哼道:“李渊,你别后悔!” 望着阴世师离去的身影,李元吉怒道:“父亲,这个阴世师实在欺人太甚了,我们现在就打进去,待得抓住他后,看他还怎么嚣张!” 李渊望着城头那些他熟悉或者陌生的人,那些人依旧被迫站在城墙上,他知道,只要自己一下令进攻长安,阴世师就会毫不手软的将他们全部推下城楼,一个不留。 “父亲!”李元吉迟迟不见他回答,催促地唤着,李渊摇头道:“一切等七日后再说。” 李元吉想要再说,瞧见李建成使来的眼色,只得生生止住嘴边的话,无奈地看着李渊离去。 第五天之时,发生了一件谁都想不到的事情,等韫仪得到消息,赶到城头的时候,正好看到阴世师捧着一个坛子往下扔,嘴里还发出嚣张至极的笑声,坛子摔碎了,撒了一地的粉,不知是什么东西。 在摔完一坛后,阴世师又捧起另外一坛,“李渊,这坛应该是你太爷爷的骨灰,他那座墓埋得可真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把他的棺材挖出来,烧了这么一坛骨灰,喏,还给你!”说着,手一松,坛子又落了下来,同样是摔的一地灰白色的粉。 如意骇然道:“这个阴世师是不是疯了,竟然挖李将军家的祖坟,还将尸骨给烧了成灰,故意摔碎,他……他还要不要脸?” 吉祥皱眉道:“他若是要脸,之前就不会拿李将军的亲人来威胁了。” 韫仪冷冷道:“他这是在玩火自焚,瞧着吧,这个蠢货很快就会后悔了! 那厢,脾气最火爆的李元吉怒骂道:“阴世师,你胆敢掘我李家祖坟,扰我李氏一族先辈安息,我一定要将你千刀万剐,掘尽你阴家祖坟!” 这一次,莫说是李元吉,就连脾气最好的李世民也沉下了脸,阴世师这次实在是做的太过份了,不杀阴世师,不足慰李家先祖之灵! 李渊没有说话,不过那张脸阴沉的可怕,这个时候城楼上又传来阴世师的声音,“你错了,不止是祖坟,还有你李家宗庙,也被我一把火给烧了;李渊,我要你清楚明白,这就是身为乱臣贼子的下场!” 李世民拱手道:“父亲,阴世师实在欺人太甚,请父亲立刻下令攻城!”在他之后,众将领也纷纷请求李渊即刻下令攻城,阴世师的所作所为,连他们也看不下去了。 李渊垂在身侧的双手一紧再紧,他仰头,眸光阴寒地盯着阴世师,一字一句道:“不杀你阴世师,我李渊誓不为人!” 这句话后,他拔刀出鞘,高举道:“三军将士听令,即刻收整队形,进攻长安,谁若第一个登上城楼,就立刻官升三级,赏米百斗,钱百贯!” 这句话令二十几万将士热血沸腾,吼声连天,等了这么久,可算是等到进攻的命令了;这一刻,他们脑海中只有四个字,那就是——攻下长安! 阴世师万万想不到事情竟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他原本是想着既然城楼上的那些人暂时还不能杀,就借此给李渊一个警告,让后者不敢轻举妄动,哪知却适得其反,令李渊提前举兵进攻。 一时之间,阴世师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后悔自己的鲁莽,只能匆忙命士兵在城头布置,千万要守住长安城,不能让李渊的兵冲上城头。 李世民在经过韫仪身边时,停下脚步道:“快回你自己的营帐,一旦打起来,此处会很危险,记住,千万不要出来,我会让人护在你营帐四周。” 韫仪知道自己这会儿帮不上心,点头道:“帐营隔得这么远,想必不会被流箭所伤,你快去吧,万事小心。” “但是……”李世民待要再说,长孙氏走过来道:“让公主去妾身那里吧,女眷集合在一起,也好方便士兵护卫。” “那好,你赶紧带公主过去。”说完这句话,李世民匆匆离去,士兵已经开始集合,一旦大军整合完毕,就会立即攻城。 韫仪接过侍女递来的茶,听着外面的动静感慨道:“这一仗不知又要死多少人。” 长孙氏颔首道:“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不论天下是兴是亡,苦的都是百姓,只盼此战之后,长安城的百姓,可以休养生息,远离战乱。”她们都知道,李渊必可攻克长安,所以并不担心输赢。 第三百九十七终章 终入长安 “也只能如此了。”在韫仪答应之时,长孙氏自柜中取出过一件镶有风毛的雪青夹棉锦衣,道:“这是上次说起的衣裳,手艺不好,公主您别嫌弃。” 韫仪抚过细密平整的针脚,笑道:“这样还叫手艺不好,那天下就没几个好的人了,这件衣裳我很喜欢,多谢了。” 她的认可令长孙氏很高兴,道:“改明儿得空我再替你做几件,或者公主有喜欢的式样,也可以说给我听。” 韫仪笑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说话间,她瞧见一旁摆着几件未做完的小衣,眸光微微一颤,“你有身孕了?” 长孙氏一愣,待得看到她目光所望的地方方才笑道:“没有,这是给承宗的,上次答应了要做,一直都没做好。” “承宗?”见韫仪面有不解,她解释道:“承宗是大哥与季姐姐的孩子,今年才两岁,这孩子别的都好,就是体弱多病,胃口不佳,请了许多大夫为他调理都不行,希望他长大后体质会有所好转。”说着,她道:“算起来,公主与季姐姐还算相识。” “不错,以往在太守府中时,曾共事过一段时日,后来她随大公子去了河东,便再没有见了;这次相遇,她已是大公子的四夫人。” 长孙氏笑道:“季姐姐很得大哥疼爱,那一房,除了大嫂之外,就属季姐姐了。” 韫仪笑而不语,她是领教过季容手段的,这种人,不论去了何处,相信都是如鱼得水。 这个时候,有人挑帘走了进来,是一个秀美之中带着几分英气的女子,穿了一袭鹅黄衫子,双目晶晶,仿佛能洞悉人心似的,韫仪认得她,是李渊第三女李秀宁,就是她凭一人之力招募了七万士兵。 李秀宁没想到韫仪也在,与之点头见礼后,将手中的棋盘与棋盒放在桌上,“二嫂,左右这会儿没什么事,你陪我下一局棋吧。” 长孙氏为难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棋艺,只能算是平常,比不得你,最后必定又是输,而且我答应季姐姐的衣裳还未做好呢。”说着她将目光望向韫仪,“不如公主陪秀宁下一局。” 李秀宁清眸一转,似笑非笑地道:“公主可肯赏这个脸?” 见她们二人一起相邀,韫仪也不推辞,点头接过李秀宁递来的棋盒,与之对弈,至于长孙氏则一边缝制衣裳,一边看她们下棋,帐中安静而宁和。 与帐中宁静相反是帐外震天的杀声,一波接着一波的士兵往长安城那高大而坚实的城墙冲动,他们心中的火已经憋了太久了,无数将士心中都有同一个念头——不攻下长安誓不回! “顶住,都给本将军顶住,千万不能让他们爬上城墙!”阴世师在城楼上惊慌地叫着,看到士兵抬着一锅烧开的热油上来,他连忙道:“泼油!快点泼下去!” 士兵照着他的吩咐,将滚烫的油泼下去,那些正在爬云梯的士兵受热油之泼,哀嚎着从云梯上摔下去,而在此之前,已经好几拨人摔下去了,在城墙下堆起一层血肉模糊的尸体。 看到攻城的势头被阻住,阴世师松了一口气,旋即又对城头上的士兵道:“赶紧再去抬热油来,一定要挡住他们!” 一名士兵为难地道:“启禀将军,这已经是最后一锅热油了,全部都泼光了!”每一次泼热油都能对攻城士兵起到很好的阻碍,但油并不是无止无尽的,每次都是一大缸一大缸的泼,几次下来,就将他们之前储存的油给泼光了。 “混帐东西!”阴世师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句,但喝骂解决不了问题,这么一耽搁的东西,那些士兵又重新爬了上来,就像附骨之蛆一样,“既然没有油,就用石头砸,用箭射,总之一定要给我顶住,否则你们所有人都要人头落地。” 一众士兵对他的话都颇有微词,要不是他挖人祖坟,烧人宗庙,李渊会现在就打吗?还有之前,明明代王都听晋阳公主之劝,放弃这这一仗了,他偏生从中搅和,非要打这一仗。 怨归怨,阴世师毕竟是主将,他们不能不听,照着阴世师的话,砸石射箭,阻挡下面的攻城之势。 但底下的士兵实在太多了,打下去一批又上来的批,过不了多久,石头便又面临与之前热油一样的结局,扔光了,箭矢倒是还有,但凭这一样,想要彻底压制攻城之势,实在太难。 “杀!杀啊!”阴世师面红耳赤地喊着,但一来无石可掷,二来士兵守了大半日,又是这种高度紧张的情况,皆已是疲惫不堪;有些士兵因为不断拉箭开弓,手指已经被纠缠勒出了血。 “云梯竞耸,楼橦争高,百道齐来,千里并进,绕京竹木,歼于斯矣。” 这是一场无比惨烈的拼杀,不断有士兵倒下,又不断有士兵冲上去,地上的尸体已经不是开始时的一层,而是厚厚一堆。 终于,在冬日将落之时,一名叫雷永吉的军头第一个冲破守军防御,登上了长安城的城墙,打开了一个看似不起眼,却足以令守军土崩瓦解的缺口。 在他之后,无数士兵一拥而上,冲下去打开城门,引大军入内;在这一刻,隋军明白,大势已去,长安……注定要属于李渊,所以他们很快就放弃了抵抗,束手就擒。 攻城之前,李渊虽然怒火中烧,但仍然传令三军,攻入长安城后,不得毁隋朝祖庙,不得侵犯代王杨侑及其他皇室中人,更不得伤害百姓与俘虏,违者灭三族。 在这样严明的军令下,士兵井然有序,未伤那些投降的隋兵一分一毫,对于百姓更是秋毫无犯。 李元吉一进城,便立刻登上城头搜寻阴世师,但搜遍整个城楼,也不见其踪迹;李元吉气恼地抓过一个降兵,“说,阴世师在哪里?” 降兵战战兢兢地道:“小人……小人不知道,你们攻进来之前,阴将军就走了,谁也不知道他去哪里!” 第三百九十八九章 大兴宫 李元吉扬起钵大的拳头,厉声道:“再不说实话,老子就打爆你的头!” “我……我真的不知道啊。”士兵被他吓得脸色发青,说话也不利索。 “找死!”说着,李元吉便要一拳打下,落到半空中之时,被人一把拉住,“你做什么?” 李元吉望着拉住他的李建成道:“当然是让他说出实话。” 李建成冷声道:“你忘了父亲的话?还不赶紧松手。” 李元吉不服气地道:“大哥,这贼小子不肯说出阴世师去了哪里,打死活该!” “小人真的不知道。”那士兵吓得都快哭了。 “阴世师有心要逃,又怎么会将自己的去向告之他们,你就算打死了也问不出。”说着李建成又道:“有这时间,还不如随我去搜捕,我已经让人守住其余诸门,以免阴世师逃出城去,世民可是已经去了,你若不想被他抢先,就快一些。” 一听这话,李元吉连忙松开那名士兵,与李建成一道去搜捕阴世师,旁的人都可以放过,对他们来说,唯独这个狗杂碎是一定要抓回来的。 在他们四处追捕阴世师之时,李渊已经踏进了大兴宫,一步一步地往里走着,自他有记忆以来,曾无数次来过这里,每一次来,无一例外都是站在大兴殿内,朝端坐在上首的人跪地磕头,以前是杨坚,后来则是杨广。 不过自从杨广迁都洛阳之后,就再没有来过,如今终于又一次踏入,这一回,他不是为了向谁行礼,而是为了要主宰这富丽堂皇的大兴宫。 筹谋那么多年,终于是走到这一步了,只要一想到这个,李渊就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在一下接着一下的脚步声中,李渊踏进大兴殿,这里是皇帝听政视朝之处,册封皇后、太子、公主或者宴请朝贡使节,也多在此殿,是所有宫殿之中,地位最尊之处。 李渊看到了躲在龙案底下瑟瑟发抖的代王杨侑,他身边的宫女太监已经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身边只有一个面容清瞿的老者。 跟随李渊冲进来的士兵看到躲在案下的杨侑,皆是红了眼,为了冲进长安城,他们死了多少人,那些都是与他们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啊!还有,若当初杨侑坚持一些,不要听任阴世师摆布,就可以避免这场大战,阴世师该死,他同样该死! “杀了他!”不知是谁先说了一句,很快那些士兵便一起叫了起来,“杀了这个姓杨的!替死去的兄弟们报仇!杀了他!” 有一些性子急的士兵,甚至冲了上去,欲杀了杨侑,对于此刻的他们来说,杀一个还未成年的杨侑不比捏死一只蚂蚁困难。 这个时候,那名老者横步挡在他们面前,“李公举义兵,是为了匡复帝室,拨乱反正,尔等如今是想陷李公于不义吗?” 士兵们被他这么一喝,一时间还真不敢上前,与此同时,身后传来李渊的声音,“不许放肆,立刻给本公退下!” 在喝斥士兵退下后,李渊走上前,对仍在桌下发抖的杨侑道:“殿下不必害怕,臣说过,臣此来长安,是为了匡复帝室,尊奉您为天子,是万万不会伤害您的。”说着,他伸手道:“臣扶您出来。” 杨侑看向姚思廉,待得后者点头后,他伸出颤抖的手递到李渊掌中,狼狈地自案下钻了出来,在他站直了身子后,李渊拱手道:“方才手下士兵多得得罪,还请殿下恕罪!”说着,他回头朝那些士兵道:“还不立刻向代王殿下赔罪?!” 杨侑闻言,急忙道:“不……不必了,只是一场误会罢了。” 李渊恭敬地道:“殿下宽宏大量,殿下若为天下之主,当是万民之福。”说着,他将目光转向一直护着杨侑的那名老者,“这位是……” “我乃殿下侍读,姓姚名简,字思廉。”听得姚思廉之话,李渊露出恍然之色,“原来是姚先生,我虽未见过先生,却一直对先生敬仰之至,如今更是让李某钦佩。”莫看姚思廉官位不高,在所有文人之中,地位却如泰山北斗一般,极为崇高;而更难得的是,那么多人都逃走了,姚思廉却依旧陪在杨侑身边,不离不弃,这份风骨,说一句钦佩并不为过。 “李公过谕。”这般说着,姚思廉一脸正色地道:“李公乃仁义之人,想必不会做出自食其言之事。” “当然,我会依照之前所言,拥立代王为帝。”说着,他道:“代王今日受了不少惊吓,姚先生您快扶代王去后殿歇息吧,长安的事情,李某会好生处置。” 姚思廉点点头,“老朽明白,老朽只一句话劝予李公。” 李渊谦虚地道:“姚公请讲。” “望李公以后爱民如子,好自为之。”姚思廉虽然老了,却不糊涂,他心里明白,不论李渊话说的多好听,拥立代王只是权宜之计,早晚有一天,李渊会取而代之,将这天下彻底握在他自己手中。 李渊已经开始逐渐掌握天下大势,非他一个姚思廉所能左右。 “姚公放心,渊……定不会让你失望。”李渊的回答,令姚思廉心中微安,扶着杨侑离开了大殿。 望着彻底空出来的金龙宝座,李渊眸中射出道道精光,如今,只要他想,就可以坐上这个宝座,听底下官员将士呼喊万岁! 多少人,赌上一切,以性命相拼,就是为了这个位置,这个无人可以拒绝的诱惑…… 李渊抚过扶手上一条条栩栩如生的金龙,脚不自觉地往前迈着,只要他再往前一步,就可以坐在这龙椅上。 “坐上去……坐上去……”这个声音一直蛊惑着李渊,想要诱惑他走出那一步。 然这一步,李渊最终还是没有踏下去,他没有忘记自己当初起兵的口号,还有刚才答应姚思廉的话,如果这会儿坐上龙椅,就是出尔反尔,这不是他想见的。 他早晚会坐上这把龙椅,但不是现在! 在压下盘桓于心中的诱惑后,他对底下士兵道:“立刻清点宫中的人数,记住,不得伤人,惊扰代王,更不得杀人,违反军令者,诛连三族!” 第三百九十九章 谁当皇帝 在那些士兵下去后,李世民走了进来,李渊一见到他,便问道:“如何,可有抓到阴世师?”对于阴世师,李渊甚至比对杨侑还要在意,杀子之仇,掘坟之恨,毁庙之仇,不死不休。 “暂时还没有,大哥与四弟正在搜寻,并且派人看守了城门,他逃不掉的。”说着,他又拱手道:“长安城已经差不多被控制住了,比咱们想的还要轻松,请父亲放心!” “好,派兵去将你二娘他们接来城中,就暂时住在咱们以前的宅子里,那座宅子很是宽敞,应该够他们住了。” “是。”在李世民按着他的话去接万氏等人时,李建成两兄弟正四处搜查阴世师,二人皆憋了一肚子气,眼见天黑了也不肯折回,誓要找到阴世师。 此时,薜万彻奔过来首:“大公子,我们找到了骨仪与几个士兵,他正想从另一处城门逃走,卑职问过他底下的人,此人与阴世师同朝为官,关系颇好,说不定会知道阴世师的下落。” 李建成精神一振,道:“立刻将他带来。” “是。”在薜万彻答应后不久,之前在城头上见过的骨仪就被带到了近前,后者一见了他们,便立刻哀求道:“我什么都没做过,求二位公子开恩,再给我一个机会。” 李元吉冷笑一声,抽刀架在他脖子上,“告诉我,阴世师在哪里?” 骨仪目光一转,摇头道:“我不知道,从你们攻城起,我就没见过阴世师,实在不知他去了哪里。” 李建成将他一闪而逝的异色收入眼底,下马走到他身前,取过李元吉手里的刀,打量着火光下寒芒四射的刀身,凉声道:“骨将军,你有没有见过把人身上的皮肉一片片割下来的刑罚,听说,有技术高超的行刑手,可以割上千刀而不死;正好我底下有就这么一个人,你要不要试试?” 骨仪吓得双腿哆嗦,跪下道:“大公子开恩,大公子开恩啊!” “阴世师对我李家做了些什么,想必你也知道,我是绝对不可能放过他的,你想要活命,就告诉我阴世师的下落,否则,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得生不如死!” “我……我……”骨仪吱吱唔唔一直没说下去,倒是眼睛不时瞟向他带着的那些士兵,与此同时,一个站在最后面的士兵正悄悄往外移着,因为所有人目光都落在骨仪身上,没有人留意到他的举动,在挪出约十来步后,见无人注意,那名士兵加快了脚步,趁夜色往无人的地方行去,然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一声厉喝,“将他拿下!” 士兵大惊,连忙拔腿往前跑,可惜没跑多远就被随后追来的士兵压在地上,无法起身,更不要说逃走了。 李元吉走上来,用力踢了他一脚喝骂道:“狗东西,溜什么溜,我又不会吃了你!” 李建成将钢刀掷给一旁的士兵,冷声道:“他不想死,当然要溜。” 李元吉疑惑地道:“大哥你在说什么,父亲说过,不杀降兵,怎么会……” “你仔细看清楚。”李建成的话令李元吉更加疑惑,命士兵让开后,一把将那名摔得灰头土脸的士兵从地上揪了起来,虽然后者努力躲闪,脸上又都是灰,但仔细看还是能够看清轮廓,这……这不是…… 李元吉一把掀开他的头盔,这下看得更清楚了,可不就是他们一门心思要找的阴世师吗? 下一刻,李元吉狠狠一拳揍在得阴世师摔倒在地上,未等后者爬起来,已是一脚踩在后者头上,“原来是你这个狗贼,居然扮成士兵,真亏你想得出来,只可惜你注定要落在我们手中!” 阴世师这下子是真的慌了,骇声道:“不要!别杀我!”话音未落,踩在头上的脚已是加重了力道,狠狠地辗着,“之前我们让你开城门,让你放了那些人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这话!” “不……不要!”阴世师艰难地自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他感觉脑袋像是要被踩爆了一般。 李建成凉声道:“好了,带他去见父亲吧,别真给弄死了!” 李元吉忿忿地收回手,命士兵抓了他与骨仪去皇宫见李渊,在去的路上,他好奇地道:“大哥,你怎么知道阴世师扮成了士兵?”刚才要不是李建成识破了阴世师的装扮,他们这会儿还跟没头苍蝇似的四处乱找呢。 “你没瞧见骨仪说话的时候,一直往他那边瞅吗,若只是一个寻常士兵,骨仪瞅他做什么,所以我断定,那个人就是阴世师!” “高!”李元吉竖起大拇指,赞道:“大哥慧眼如炬,洞察于微,实在令我佩服。” 李建成笑道:“你这小子,什么时候学会了溜须拍马?” “我可没兴趣学这些,说的都是实话。”说着,他又有些不甘心地道:“要我说,大哥哪里都比二哥更胜一筹,父亲却偏偏……更加看得二哥,拨给他统领的军队竟然有十二万,而我呢,一个都没有,只能跟在大哥你身边。” 李建成回头道:“怎么,跟着大哥让你很委屈吗?” 李元吉心道:“当然不是,只是替自己也替大哥不值。” 李建成笑一笑道:“记着,不值与否,靠嘴巴说是没用的,你瞧着吧,总有一天,我要父亲所见所想的第一人是我,而不是世民。” “嗯,我支持大哥!”如此说着,李元吉想起一事来,道:“大哥,你说这长安城已经破了,父亲是不是就要称帝了?” “不会。”见李建成毫不犹豫地否决了自己的话,李元吉有些不服气,“为什么?” “因为拥立代王,是父亲出兵乃至兵临长安城下时,一直在说的话,父亲素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绝对不会自食其言。” “但杨侑只是个黄口小儿,有什么资格当皇帝。”面对李元吉不服气的言语,李建成微微一笑道:“很简单,就凭他姓杨!” 第三百九十九章十 谁当皇帝 在那些士兵下去后,李世民走了进来,李渊一见到他,便问道:“如何,可有抓到阴世师?”对于阴世师,李渊甚至比对杨侑还要在意,杀子之仇,掘坟之恨,毁庙之仇,不死不休。 “暂时还没有,大哥与四弟正在搜寻,并且派人看守了城门,他逃不掉的。”说着,他又拱手道:“长安城已经差不多被控制住了,比咱们想的还要轻松,请父亲放心!” “好,派兵去将你二娘他们接来城中,就暂时住在咱们以前的宅子里,那座宅子很是宽敞,应该够他们住了。” “是。”在李世民按着他的话去接万氏等人时,李建成两兄弟正四处搜查阴世师,二人皆憋了一肚子气,眼见天黑了也不肯折回,誓要找到阴世师。 此时,薜万彻奔过来首:“大公子,我们找到了骨仪与几个士兵,他正想从另一处城门逃走,卑职问过他底下的人,此人与阴世师同朝为官,关系颇好,说不定会知道阴世师的下落。” 李建成精神一振,道:“立刻将他带来。” “是。”在薜万彻答应后不久,之前在城头上见过的骨仪就被带到了近前,后者一见了他们,便立刻哀求道:“我什么都没做过,求二位公子开恩,再给我一个机会。” 李元吉冷笑一声,抽刀架在他脖子上,“告诉我,阴世师在哪里?” 骨仪目光一转,摇头道:“我不知道,从你们攻城起,我就没见过阴世师,实在不知他去了哪里。” 李建成将他一闪而逝的异色收入眼底,下马走到他身前,取过李元吉手里的刀,打量着火光下寒芒四射的刀身,凉声道:“骨将军,你有没有见过把人身上的皮肉一片片割下来的刑罚,听说,有技术高超的行刑手,可以割上千刀而不死;正好我底下有就这么一个人,你要不要试试?” 骨仪吓得双腿哆嗦,跪下道:“大公子开恩,大公子开恩啊!” “阴世师对我李家做了些什么,想必你也知道,我是绝对不可能放过他的,你想要活命,就告诉我阴世师的下落,否则,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得生不如死!” “我……我……”骨仪吱吱唔唔一直没说下去,倒是眼睛不时瞟向他带着的那些士兵,与此同时,一个站在最后面的士兵正悄悄往外移着,因为所有人目光都落在骨仪身上,没有人留意到他的举动,在挪出约十来步后,见无人注意,那名士兵加快了脚步,趁夜色往无人的地方行去,然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一声厉喝,“将他拿下!” 士兵大惊,连忙拔腿往前跑,可惜没跑多远就被随后追来的士兵压在地上,无法起身,更不要说逃走了。 李元吉走上来,用力踢了他一脚喝骂道:“狗东西,溜什么溜,我又不会吃了你!” 李建成将钢刀掷给一旁的士兵,冷声道:“他不想死,当然要溜。” 李元吉疑惑地道:“大哥你在说什么,父亲说过,不杀降兵,怎么会……” “你仔细看清楚。”李建成的话令李元吉更加疑惑,命士兵让开后,一把将那名摔得灰头土脸的士兵从地上揪了起来,虽然后者努力躲闪,脸上又都是灰,但仔细看还是能够看清轮廓,这……这不是…… 李元吉一把掀开他的头盔,这下看得更清楚了,可不就是他们一门心思要找的阴世师吗? 下一刻,李元吉狠狠一拳揍在得阴世师摔倒在地上,未等后者爬起来,已是一脚踩在后者头上,“原来是你这个狗贼,居然扮成士兵,真亏你想得出来,只可惜你注定要落在我们手中!” 阴世师这下子是真的慌了,骇声道:“不要!别杀我!”话音未落,踩在头上的脚已是加重了力道,狠狠地辗着,“之前我们让你开城门,让你放了那些人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这话!” “不……不要!”阴世师艰难地自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他感觉脑袋像是要被踩爆了一般。 李建成凉声道:“好了,带他去见父亲吧,别真给弄死了!” 李元吉忿忿地收回手,命士兵抓了他与骨仪去皇宫见李渊,在去的路上,他好奇地道:“大哥,你怎么知道阴世师扮成了士兵?”刚才要不是李建成识破了阴世师的装扮,他们这会儿还跟没头苍蝇似的四处乱找呢。 “你没瞧见骨仪说话的时候,一直往他那边瞅吗,若只是一个寻常士兵,骨仪瞅他做什么,所以我断定,那个人就是阴世师!” “高!”李元吉竖起大拇指,赞道:“大哥慧眼如炬,洞察于微,实在令我佩服。” 李建成笑道:“你这小子,什么时候学会了溜须拍马?” “我可没兴趣学这些,说的都是实话。”说着,他又有些不甘心地道:“要我说,大哥哪里都比二哥更胜一筹,父亲却偏偏……更加看得二哥,拨给他统领的军队竟然有十二万,而我呢,一个都没有,只能跟在大哥你身边。” 李建成回头道:“怎么,跟着大哥让你很委屈吗?” 李元吉心道:“当然不是,只是替自己也替大哥不值。” 李建成笑一笑道:“记着,不值与否,靠嘴巴说是没用的,你瞧着吧,总有一天,我要父亲所见所想的第一人是我,而不是世民。” “嗯,我支持大哥!”如此说着,李元吉想起一事来,道:“大哥,你说这长安城已经破了,父亲是不是就要称帝了?” “不会。”见李建成毫不犹豫地否决了自己的话,李元吉有些不服气,“为什么?” “因为拥立代王,是父亲出兵乃至兵临长安城下时,一直在说的话,父亲素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绝对不会自食其言。” “但杨侑只是个黄口小儿,有什么资格当皇帝。”面对李元吉不服气的言语,李建成微微一笑道:“很简单,就凭他姓杨!” 第四百零六章 失聪 秋林愣愣地跪在那里,连求饶也忘记了,是她……真的是她害惨了大郎,而凶手,就是那一碗碗混了蜂蜜的豆花,这怎么可能?想到此处,她张着肿胀渗血的嘴道:“不会的,这两样东西都无害,绝对不会害大郎耳聋的!” 回应她的是又一次掌掴,“我自幼熟读医书,岂会不知究意是有害无害,我一定要叮嘱,不得随意喂大郎吃东西,无害,你知道有多少种看似无害的东西混在一起,会变成毒物,甚至是取人性命,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为什么?”说到后面,季容已是近乎歇斯底里,大郎是她的命根子,是她在李建成身边站住脚的根基,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令她怎么能不生气。 这一次,秋林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多严重的错误,她目光呆滞地瘫软在地上,没有乞求季容原谅,因为她知道,季容绝对不会原谅她! 盯着那张令人厌恶的脸庞,季容强压了怒意道:“你说那人叫阿月,是大少夫人身边的丫头是吗?” 在季容身后的小厮踢了她一脚后,秋林方才回过神来,颤声道:“她是这么说的,但后来……奴婢去大少夫人那边找过,都说根本没这个人,之后也再没有见过。” 季容沉着脸没说话,这个时候,之前被她掴了两掌的嬷嬷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道:“娘子,大夫到了,正在替大郎诊治。” 季容命人看住秋林后,快步往屋中行去,果见一名白发白须的老者正在替大郎把脉,如意见她进来,道:“这是长安城中最好的大夫,邱一名,以前曾在宫中为御医。”之前韫仪让她去请大夫,她第一次想到的就是邱一名,以往在宫中时,他的医术可是备受推崇,后来杨广将都城迁往洛阳,他不想背井离乡,再加上年纪已老,便致仕留在了长安城。 季容点点头,紧张地望着邱一名,待后者收回手后,她急忙问道:“邱御医,大郎的双耳可还有救?” 邱一名抚着下颌的长须道:“老朽刚才替大郎检查过双耳,并无外伤,反倒是他内息不正,应该是内服引致的耳聋。” “这十几日,他一直服用调过蜂蜜的豆花。”季容的话令邱一句眸光一亮,转而点头道:“原来如此,难怪了,难怪了。”他从医大半辈子,自然也从医书上看到过蜂蜜与豆花同食会耳聋的记载。 他这个样子令季容更加心焦,再次道:“邱御医你一定要救救大郎,我只有他这么一个孩子。” 邱一名叹道:“若是刚出现端倪之时,就诊治用药,大郎的听力或许还可以保住,现在……”他拱手道:“恕老朽直言,已经太晚了!” 季容眼前一阵发黑,险些摔倒,小厮赶紧扶住道:“娘子小心,小的扶您去坐一会儿。” 季容没有理会他,上前抓了邱一名的袖子哀求道:“大郎不可以有事的,邱御医你再想想,说不定……说不定会有法子。” 邱一名摇头道:“老朽明白娘子的心情,如果有法子,老朽一定会救,可惜,真的太晚了,伤害已是不可逆转;所幸老朽看大郎已经学会说话,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往后你们可以试着教他唇语,情况应该不至于太差。”说着,他就要离去,季容哪里肯放,攥着他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如意说你是长安城最好的大夫,一定有法子救他的,我求求你,求求你!” “老朽实在无能为力。”说完这句话,邱一名挣开她的手离去,留下垂泪不止的季容,李承宗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地下床奔到季容身前,拉着她的手道:“娘,您怎么哭了?” 望着天真无邪,根本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命运的李承宗,季容悲从中来,恨不得大哭一场,但她没有哭,因为她知道,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到那个阿月,找到躲在背后加害承宗的凶手,将他们千刀万剐! 季容抹去眼角的泪,蹲下身道:“娘没哭,是不小心有沙子掉进了眼里,才会流泪。”看到李承宗一脸茫然的样子,她才想起,不论自己再说什么,这个孩都不会听到。 她忍着心中的悲意,对韫仪道:“麻烦公主在此照看承宗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好。”在韫仪答应后,季容快步离去,吉祥不解地道:“大郎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情,季娘子不在这里照顾大郎,还要去哪里?” 如意瞥了一眼被带进来的秋林,小声道:“若我没猜错,应该是去请大公子过来;不过话说回来,真是想不到,原来蜂蜜与豆花同食,会致人耳聋,幸好我从来没吃过,真是想想都可怕。” 吉祥点点头,又道:“大郎他……真的治不好了吗?” 韫仪轻轻叹了口气,“邱御医可以说是医道界的泰山北斗,连他也束手无策,你倒说说,还有谁能救得了大郎。” “这倒也是。”吉祥应声之余,不无可惜地道:“只是大郎小小年纪就失了聪,实在是可怜。” 且说季容那边,正如如意所料,去了李建成的院落求见,后者本已经更衣就寝,得知季容在外求见后,又重新起了身。 季容进了屋子,还未等李建成问话,已是簌簌落泪,李建成尚是头一次见她这般模样,道:“怎么了?” 季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哑声道:“请相公一定一定要为承宗做主!” “承宗?”李建成心中一沉,扶起她道:“他出什么事了?” 待得知李承宗双耳失聪后,李建成亦是大为震惊,这些日子他既要提防李世民,又要助李渊攻克长安城,好些日子没去看过承宗,想不到一下子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在匆匆换了衣裳与季容来到李承宗屋中,在确知李承宗听不到任何声音后,他脸色铁青扫视了一眼屋中的人,声音冰冷如铁,“说,是谁将承宗害成这个样子的?” 第四百章 大局 李元吉嗤笑道:“姓杨又怎么了,杨广都已经死了,杨家天下也早就毁得差不多了;要我说,就该痛痛快快的一刀了结了他。” “嘘!”李建成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神情严肃地道:“这种话你在心里想可以,但绝对不能说出口,否则只会坏了父亲的大事!” “哦。”李元吉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一声,一挟马腹加快了速度,在一更时分时来到了承天门下,亲自押着阴世师走了进去,在经过足有三百步的广场后,他们来到大兴宫,李渊与一众将领都在那里,正在商议事情,李世民也在。 看到被押进来的阴世师时,李渊瞳孔倏然一缩,对那些将领道:“诸位且先回去,剩下的事情咱们明日再议。” 在目送那些将领离去后,李渊将目光转向抖如糠筛的阴世师,负手走到他身前,徐声道:“阴将军,我们又见面了!” 阴世师颤声道:“你……你想怎么样?” “自然是与阴将军好好算一算咱们之间的帐。”李渊话语中透着森冷的寒意,能够令他恨到这个地步,阴世师也算是一个人物了。 阴世师吓得双腿直打哆嗦,勉强道:“我们当时各为其主,你不能怪我;而且……你自己说过,入城之后,不杀不杀任何降者,我……我投降!” 李渊失望地摇头道:“我之前以为,你虽然卑鄙无耻,但总算还有几分忠心,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如今看来,实在是我太高估你了!大隋就是因为有太多你与王威这样的官员,所以才会一蹶不振。” “我……我知道错了,求你,求你饶过我一条性命。”此时的阴世师,可以说是恬不知耻,为了活命,他什么都可以做,可以说、 “太晚了。”随着这句话,李渊眼中唯一的一点温度也消失无踪,“将他拉出去斩首!” 一听这话,李元吉顿时不乐意了,“父亲,他挖我李氏祖坟,又杀了五弟,斩首未免也太过便宜他了,要儿子说,就算不凌迟,至少也得是炮烙。” 李世民摇头道:“不行!” 李元吉素来不服他,这会儿见与自己意见相反,顿时梗了脖子道:“为什么不行,难不成到了这个时候,二哥对他还要心慈手软吗?” 李世民眉头微皱,“不是我心慈手软,而是父亲才刚入主长安城,若是这会儿用酷刑,对父亲甚为不利。” 对于他的话,李元吉嗤之以鼻,“有什么好不利的,这种连别人祖坟都不放过的人,怎么死都不为过。” 李世民叹了口气道:“是,你说的没错,阴世师确是死有余辜,但如今全天下人都盯着父亲的一举一动,一旦父亲稍有做错,就会变成别人讨伐父亲的把柄;好比你刚才说的凌迟、炮烙,那不是让父亲背上一个暴虐残忍的名声吗?”说着,他又语重心长地道:“四弟,杨广前车之鉴尚在眼前,我们万万不能重蹈他的覆辙。” 李元吉冷笑道:“二哥这话未免也太过危言耸听,父亲与杨广怎么会一样,你根本就是……” “好了。”李渊喝止了二人的争执后,将目光望向一直未语的李建成,“建成,你怎么看?” 李建成思忖道:“儿子也赞成世民的说法,如今用酷刑,对咱们百害而无一利,没必要为了逞一时痛快,而在百姓乃至史书上留下骂名,是非功过,自会有人评论。” “好!”李建成这个回答,令李渊很是满意,他的儿子,只会冲锋杀敌是不够的,要智勇兼备,懂得顾全大局才行;在这件事上,建成与世民都达到他的期望,至于元吉……这个孩子太过冲动莽撞,还需要好好历练。 “不要!不要杀我,你们要我做什么都行,只求你们放过我一条性命。”阴世师涕泪横流的哀求着,见没人理会他,赶紧跪下道:“你们就当……就放过一条狗,求求你们。”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说完这句话,李渊唤进守在外面的士兵,在阴世师的哭嚎声中将他拉了出去,在他们踏出大兴宫的朱红门槛时,在阴世师以为李渊改变心意之时,他却道:“行刑之前,去将二夫人请过来,她若想亲自动手,就由着她。” 李智云之仇,他从未忘;答应过万氏之话,他亦未曾望。 不管最后是否万氏亲自动手,这一日过后,世间都再无阴世师这个人。 除了阴世师之外,骨仪亦被处死,至于卫文升,多日之前就已经死了;待得处理了此事后,李建成忽地道:“父亲,儿子还想向您要个恩典。” 李渊疑惑地道:“哦,什么恩典?” 李建成肃然道:“请父亲大赦长安,释放所有牢房中的囚犯;并且废除隋朝的一切严刑峻法,以慰百姓!” 李渊怎么也料想不到,李建成竟然会提出这么一个要求,不过倒是正中他心怀,当即道:“好,就依你所请,等长安城安定下来后,我就颁令下去。” 听得这话,李建成展颜笑道:“多谢父亲!” 出了大兴殿,在与李世民分开后,李建成瞥了一眼走在旁边的李元吉道:“怎么了,还在生大哥的气?” “我哪敢。”话虽如此,这语气却出场了他的心思,李建成笑一笑道:“怪大哥与世民站在一起?” 一听这话,李元吉憋了半天的气顿时窜了上来,“阴世师杀智云,又掘我们的祖坟,将先祖挫骨扬灰,我要将他凌迟炮烙有何不对?都不明白你们一个个是怎么一回事。” 李建成眸光一沉,“四弟,你在世民面前说什么都行,就是唯独不要提智云之事。” 李元吉不解地道:“怎么了?” 李建成瞥了一眼四周,确定周遭无人后,方才低声道:“那件事,世民已经知道了。” 李元吉先是一怔,旋即脸色一变,不敢置信地道:“大哥你……你是说二哥他……他知道了智云的事?” 第四百零三章 未有其人 “嗯,我等着秋林姐。”在阿月答应后,秋林端了浇有蜂蜜的豆花往李承宗屋中行去,后者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几个嬷嬷拿他没法子,看到秋林进来,如遇救星,赶紧道:“你快把豆花拿给大郎,他都吵好久了。” 李承宗撅着嘴道:“你来晚了,我要罚你!” 秋林蹲下身道:“奴婢是为了给大郎研究新的豆花吃法才来晚的,大郎可不能怪奴婢。” “新的?”李承宗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望着秋林,在他小小的脑袋瓜子里,豆花就只有一种吃法,哪里会有第二种。 秋林看出他的心思,笑吟吟地舀了一久递到他嘴边,“来,大郎尝尝看,保准您喜欢。” 李承宗半信半疑地吃了一口,发现口感比原来更好后,顿时来了食欲,一口接着一口,很快就将一碗豆花给吃光了,且还嚷嚷着要吃。 看到他喜欢,秋林也是高兴不已,赶紧又去厨房盛了一碗,因为一直有炭火保温,所以这会儿还是热着,不过阿月已经不在了,若是再去大少夫人那里找,怕是大郎那边要等急了,秋林只好按着刚才的记忆加了一些蜂蜜。 虽然味道没有刚才的好,但李承宗还是又吃了大半碗,小肚皮吃得滚圆滚圆,看到李》 承宗心满意足的样子,嬷嬷笑道:“幸好有秋林你在,否则可真侍候不了这位小主子。” “我也是凑巧。”在陪李承宗玩了一会儿后,秋林惦记着阿月那边,逐让嬷嬷照顾着李承宗,她则去了郑氏的屋子找阿月,然到了那边,一圈问下来,却没有人知道阿月。 秋林可真是糊涂了,阿月明明说是在大少夫人这边侍候的,怎么会没人知道的,难道阿月初来乍到,弄错了自己当差的地方? 这般想着,秋林不甘心地问道:“你们这里当真没有一个叫阿月,她说是今日才来此处侍候的。” 小厮刚要说话,院子里有人踱步走了过来,“出什么事了?” 小厮上前行了一礼,道:“启禀管事,大郎身边的侍女秋林来找一个叫阿月的侍女,说是今日刚刚才来咱们这里当差的,但小的思来想去,怎么也想不起咱们这里还有一个叫阿月的。” “阿月……”管事皱眉想了一会儿,摇头道:“我也没印象,而且咱们才在这里安顿下来,根本没来过什么新人啊。” “那……会不会是别处的人?”对于秋林的话,管事摇头道:“这我可就不知道,你得自己去问,要不然问二少夫人也行,这府里的事情,一直都是她在操持,招过什么人,安排去了哪里,二少夫人最清楚不过。” “我知道了,多谢管事指点。”在离开此处后,秋林又去了其他几个院落询问,那些人无一例外的都说不知道。 秋林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但究竟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之后的几日,她也一直没再见到过阿月,这个人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 自从吃过一次蜂蜜豆花后,李承宗就嚷着天天要吃,偶尔秋林给他换成原来的酱油,他吃一口就说不好吃,非要加蜂蜜;秋林虽有些不安,但想着蜂蜜是好东西,也就随着他了。 如此一直过了十来日,一日,趁着雪后初晴,秋林与嬷嬷一道带着李承宗到院中玩耍,后者与所有小孩一样,看到白白的雪,高兴的不得了,穿着羊皮小靴的小脚在上面跑来跑去,踩出一个个小小的脚印,整个院子都是他的欢笑声。 高兴不已的李承宗根本没发现自己前面站了个人,秋林连忙道:“大郎不要跑了,小心撞到人!” 李承宗许是玩得太过高兴,没听到秋林的话,依旧往前奔着,与对面的人撞了个满怀,秋林她们赶紧上前,朝来者屈膝行了一礼,“奴婢见过公主。” “不必多礼。”来者正是韫仪,她抚着李承宗小小的肩膀道:“大郎可有撞疼了?” 李承宗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她嘿嘿笑,紧接着又挣开她的双手跑去了别处玩耍,秋林道:“大郎不懂事,还请公主恕罪。” “无妨。”韫仪望着在雪地上奔跑的小小人影,笑道:“来了这么多日,却还是第一次看到大郎,平日里仿佛极少瞧见他出来。” 秋林垂目道:“大郎体弱多病,大多时候都是在屋中养病,这阵子见他没怎么生病,禀过娘子后,方才让他出来玩一会儿。” 韫仪颔首道:“是该出来走动走动,一味关在屋中,对大郎也不是什么好事。”说话间,一个小小的雪团掷到一旁的吉祥,却是李承宗扔来的,瞧见扔到了人,高兴的哈哈大笑。 “真是调皮。”吉祥本不欲理会,但李承宗却扔上了瘾,一个接一个地掷来,吉祥有些无奈地望着韫仪,后者笑道:“既然大郎喜欢你,你就陪他玩一会儿吧,不过你小心些,别弄疼了大郎。” “嗯。”吉祥应了一声,攥了一个小雪球扔过去,见到有人与他一起玩,李承宗更加高兴,咯咯直笑,虽然吉祥没有用力,但他一个小孩子依旧不是对手,他倒也聪明,见敌不过,便拉着秋林当帮手,雪球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如意看着玩得不亦乐乎的吉祥,轻笑道:“公主您瞧吉祥,都快玩疯了。” 韫仪含笑道:“有心思玩也是一种幸福,你想想,我们都多久没这么开心了。” 被她这么一说,如意亦有所感叹,从小到大,公主都活在一种压抑中,甚少有开心的时候,而在大业十一年后,就更加少了,先是郑阳死,随后崔济被发现是一个人面兽心的败类;再后来,就是去了江都,公主一再为民请命,却险些被陛下侮辱,并且知晓了自己的身世。 而这还没有结束,逼宫、弑君、囚禁、胁迫,中箭,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发生,直至二公子将公主带回了长安,才算有了几天安生日子过。 第四百零四章 异常 只是……要说安生也不尽然,这段时间,她与吉祥已经不止一次听到府中的人在背地里议论公主,说公主恬不知耻,缠着二公子;气得她们恨不得上前理论,明明就是二公子主动开口让公主留下的,怎么一转眼,就变成公主纠缠不休了。 不过在宫中待了多年的她们也知道,这种流言蜚语越是与较真,就越是传得利害,所以她们强行忍了下来,未与之争辩什么,韫仪那边也瞒了下来,希望那些人传得无趣之后,就不再说了,否则不知要怎么平息。 “怎么,想到以前的事又不高兴了?”韫仪的话将如意自沉思中拉了回来,连忙道:“没有,奴婢就是盼着,以后能够太太平平,不要再生什么事。” 韫仪笑而不语,这个时候,在与吉祥玩耍的李承宗渐渐退到了边沿,在其身后是一排的盆景,韫仪怕他继续后退会绊到,道:“大郎,你退得太多了,往前走一些。” 与上次一样,李承宗依旧没有理会她,只是笑嘻嘻地与吉祥她们玩着,脚步依旧在往后退,秋林也察觉到不妥,唤他往前走一些,可后者置之不理,仍是往后退着,终于在退到第四步时,脚后跟撞到盆景,一个不稳,仰天跌去。 “大郎!”秋林花容失色,急忙奔过去想要拉《 住他,险险在李承宗后脑触地之前将他拉住,见他除了受些惊吓之下,并无大碍,秋林长出一口气,刚才真是好险,李承宗可是李家的长子嫡孙,所有人都宝贝的不得了,他要是磕破一丝皮,自己就休想有安生日子过。 韫仪也是被吓得不轻,抚着胸口道:“大郎,我刚才不是与你说了,不要再往后退了吗,你为何不听?” 李承宗白着一张小脸没有说话,就像没听到一样,他这样子令韫仪皱起了眉头,说起来,从刚才开始,李承宗就没有对自己的话有过任何回应,之前还以为是他玩得太疯,故而没听到,眼下看来,却非如此。 这般想着,韫仪又与李承宗说了几句,后者一直没理会她,这下子连如意也看出不对来了,小声道:“公主,这大郎怎么瞧着那么怪,跟他说话,别说回答,连个反应也没有。” 韫仪抬一抬手,蹲下身道:“大郎,你能听懂我的话吗?”等了一会儿不见李承宗回答,她将目光转向秋林,“大郎他能听得懂咱们的话吗?” “当然能听得懂,大郎虽然身子弱了一些,却很聪明,一岁就会讲话,一岁半之时,已是能够很清楚表达自己的意愿,甚至能叫出自己的名字,属相还有年岁。” 韫仪蹙眉道:“既是这样,为何我与他说什么都没反应?” 被她这么一说,秋林也想起来了,最近这几天,大郎经常对自己的话没反应,原以为是她不愿意说,如今看来,似乎没那么简单。 秋林越想越心慌,望着李承宗道:“大郎,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吗?” 李承宗眨巴着黑水晶似的眼睛,却迟迟没有张嘴,秋林紧张地抓着他的胳膊道:“大郎你别吓奴婢,快说句话啊!” 李承宗紧紧皱了眉头,挣扎道:“我好痛,你快放手!” 见他出声,秋林松了一口气,赶紧放开双手,后怕地道:“知道说话就好,可把奴婢吓死了,还以为您不懂得怎么说话了呢。” 韫仪却没她那么乐观,甚至秀眉蹙得越发紧,在李承宗牵着秋林的手离去时,她忽地冲其背影道:“大郎,我们再玩一会儿好不好?”连着喊着两遍李承宗都没回头,反倒是秋林,身子僵硬地停下了脚步。 这会儿没有在嬉戏,没有在打闹,李承宗懂得说话,脑子也很清楚,可他却对韫仪的话置若罔闻,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根本听不到。 但这……这怎么可能,大郎的听力一直都是好的,而且最近耳朵也没受过伤,他怎么可能听不到呢,这……这实在太荒谬了。 虽然秋林一直告诉自己不可能,但从刚才到现在,李承宗对于他们的话没反应却是事实,哪怕是刚才,李承宗虽然开口了,却是因为他被自己抓痛,而非回答。 李承宗等了一会儿,始终不见秋林往前走,晃着她的手道:“为什么不走了?” 秋林低头看着他,颤声道:“大郎,你听得到奴婢说话吗?” 李承宗歪着小脑袋看她,脸上充满了疑惑,他这个样子令秋林更加害怕,勉强道:“大郎,我们去找娘子好不好?” 李承宗还是与刚才一样的反应,直至秋林又说了一句后,他终于吐出一句令秋林绝望的话,“你在说什么,我听不到。” 听不到——这三个字,犹如晴天霹雳,一下子将秋林劈得四分五裂,大郎他……他真的听不到自己的话。 不会的,不会这样的,大郎一定是在与自己开玩笑,好端端的怎么会耳聋呢,对,是玩笑,一定是玩笑! 秋林仿佛溺水的人抓到了一块救命木板,她蹲下身强撑着笑容道:“大郎,你可别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告诉奴婢,你可以听到的是不是?” 李承宗茫然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他有些不耐烦地道:“为什么一直不动啊,我要回去!” 秋林抓住欲要离开的李承宗,一把抓住他,神色狰狞地道:“快说,说你听得到,快说啊!” 李承宗只是一个两岁多的孩子,顿时被秋林狰狞的面容吓得哇哇哭了起来,后者全然不顾,只是一味地摇晃着他,问是否听到自己的话。 韫仪见势不对,连忙自秋林手中夺过韫仪,“你吓到他了。” “不会耳聋的,大郎不会耳聋的!”秋林没有争抢,只是喃喃说着这句话,韫仪知她是被吓坏了,也不说什么,只对如意道:“你们两个,一个去请大夫,一个去请季娘子过来,都到大郎屋中。” 待她们二人离去后,韫仪抱起还在哭泣的李承宗往他屋中走去,至于秋林,亦被嬷嬷带了回来,一路上她都在不停重复着那句话。 第四百一十一章 自尽 “小人也不知道,这会儿大公子他们都去了童嬷嬷屋里。”话音未落,李世民已是快步往后院行去,果然到了那里,发现里头站满了人,李建成与季容赫然就在其中,至于童嬷嬷的尸体已经放了下来,直挺挺地摆在屋中,梁上还套着那个索去了她性命的绳索,不时被风吹得一晃一晃。 李世民走到李建成身边,道:“大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李建成递过一张纸,道:“你自己看吧。” 只见纸上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她曾因照顾李承宗不周受季容责罚,而怀恨在心,故寻来以前相识的女子阿月,趁着众人刚刚搬进宅子,进出不严,偷偷溜进府中,冒充大少夫人的侍女,引诱秋林在豆花之中添加蜂蜜,从而致李承宗耳聋! 她本只是想出口气,没想到事情闹得这么严重,整个宅子都人心惶惶不说,连郑氏也被禁足,在害怕与内疚的双重夹击下,最终悬梁自尽。 李世民感慨道:“一念之差,不仅害了承宗一辈子,也害了她自己性命。” 李建成语气硬冷地道:“她一条狗命怎么足够赔偿承宗的双耳。”说完这句话,他转头对薜万彻道:“立刻去这个老妇家中,将与她家人悉数抓住大牢,听候处置。” 李世民闻言急忙道:“大哥,童嬷嬷虽犯下大错,但也是一时心念偏差,并非穷凶极恶之人,既然她已经死了,大哥又何必祸延其家人,还是算了吧?” “算了?”李建成摇头道:“承宗是我长子,我视他如珍宝,如今却被这个刁钻老妇害成了残废,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 “可是……”李建成抬手打断他的道:“我知道世民你仁善,但这件是我的家事,你不要插手!”不等李世民言语,他先一步道:“放心,我自有分寸,不会要了他们的性命。” 见他这么说,李世民只得作罢,停顿片刻,他道:“既然承宗一事与大嫂无关,还请大哥解了她的禁足。” “我知道。”如此说着,李建成耳边传来压抑的哭泣声,回头望去,只见季容正站在后面,那张娇若兰花的脸庞此刻布满了泪痕,哭声正是她所发出的。 看到她这个样子,李建成心中一惊,连忙走过去道:“怎么了,可是承宗又有什么事?” 季容摇头,含泪道:“妾身才知道,原来害承宗的不是别人,正是妾身,如果妾身当初没有斥责童嬷嬷,又或者没有让她照顾承宗,就不会有现在的事,妾身……妾身才是那个罪魁祸首。”说到后面,她已是泣不成声。 她这个样子令李建成大为怜惜,揽了她的肩膀道:“是这老妇刁钻狠毒,又岂能怪你,莫要再自责了。” 见季容仍是面色悲泣,垂泪难止,李建成道:“别想这些了,我陪你去看看承宗。”在准备离开之时,李建成回头盯了一眼尚摆在屋中的尸体,恨声道:“将这个老妇的尸体拖到乱葬岗去,让她日日受野狗啃食。” 随着童嬷嬷的死,李承宗一事终于告一段落,郑氏得以解禁,年幼的李承道亦被送回了郑氏院中。 夜间,季容坐在床沿,怔怔望着熟睡的李承宗,李建成因为还有军事要商讨,所以傍晚时分就走了。 “咚!咚!咚!”侍女听着外面打更的声音,轻语道:“娘子,已经三更了,奴婢扶您回去歇息吧。” 季容抚着李承宗没有多少肉的脸庞,轻声道:“秋林处置了吗?” “处置了,照娘子的吩咐,鞭笞五十,赶出府去。”顿一顿,侍女又道:“奴婢知道娘子难过,但所幸加害大郎的人都已经受到了处置,也算是老天有眼。” “老天有眼?”季容露出一抹凉冷的笑容,“你真相信这一切是童嬷嬷所为吗?” 侍女惊讶地望着她,“童嬷嬷不是都已经承认了吗?” “承认的只是那封书信,而非她自己。”季容替李承宗掖好了被角,起身道:“且不说童嬷嬷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只说豆花与蜂蜜相融会致聋一事,她一个寻常妇人,是如何知晓的?” 侍女想一想道:“会否是她无意中听来的?” 季容敛袖出了门,望着绢红灯笼外漆黑的夜色,徐徐道:“有这个可能,但更大的可能……”话音一顿,转而道:“你说说,童嬷嬷认罪之后,受益最大的是谁?” “自然是大少夫人,她……”话说到一半,侍女突然明白了什么,骇然道:“娘子是说,这一切都是大少夫人安排的,童嬷嬷只是一个替罪羊?” “这是最合理的解释。”面对季容的话,侍女不解地道:“既然娘子这么认为,何以之前不与大公子说?” 季容摇头道:“相公未必没有想到这一点,但一来童嬷嬷那封遗书,将郑氏撇得一干二净;二来郑氏怀着身孕,又是荥阳郑家之女,仅凭些许猜测,他是不会治罪郑氏的。” 侍女叹道:“想不到大少夫人表面亲厚,其实心肠如此狠毒,大郎才只有两岁,又一向与她极亲,易地而处,奴婢自问是万万下不了手的。” 季容冷笑道:“你怎能与她相比,我早就料到她不简单,却没想到她刁钻狠毒至厮;不过……”她缓缓攥紧了手,咬牙道:“毁子之仇,不共戴天,只要我季容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与她郑观音罢休!”说到此处,她嘴角忽地勾起一抹笑容,在这漆黑的夜里瞧来,份外诡异,侍女只看了一眼,便低了头不敢再看。 童嬷嬷的事,自然也传到了韫仪耳中,却令她更加迷茫,究竟季容、郑氏、童嬷嬷三个人当中,谁才是真正的凶手,又或者说……还有她所不知道的第四个人? 翌日,吉祥在替韫仪梳洗之时,道:“主子,咱们好些年没回长安了,听闻这些日子在将军的治理下,长安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景象,不如咱们出去瞧瞧?” 正打水进来的如意听得此话,笑道:“这个主意好,这些日子一直待在府中,着实闷得慌。” 第四百零一章 了结恩怨 “不错,那日他从江都回来,我去见他,他亲口问我,是否你害死了智云,我自然不肯承认,但他不相信,说要将这件事告诉父亲,我怕闹出大祸来,只能承认;并求他不要将这件事告诉父亲,总算他还念着一点兄弟之情,瞒下了这件事,但从此我们便有了把柄在他手中;你说我帮他不帮你,唉,我能有什么法子,万一惹恼他,他将事情告诉父亲,你我都没好果子吃。” 李元吉闻言,内疚地道:“对不起,是我误会大哥了。” “唉,这件事我本不愿告诉你,但你性子冲动跳脱,思来想去,若不与你说清楚,恐怕什么时候闯了大祸都不知道;记着,在没法子解决智云那件事情之前,尽量不要与世民起冲突。” 李元吉点头之余,又不甘地道:“那我们岂非要一直受二哥的钳制?” 李建成一脸无奈地道:“眼下只能如此。” 李元吉咬牙道:“到底是谁泄露了这件事?难道是……”不等他说下去,李建成已是道:“绝对不会是季容;在知晓这件事后,我曾命薜万彻秘密盘问过当时在客栈中的所有人时间点,看问题究竟出在哪里,结果让我发现,在你哄智云离开客栈的时候,有一个人没时间点。” 李元吉迫不及待地问道:“是谁?” “长孙无垢!”这个回答令李元吉眼皮狠狠一跳,下一刻,他已是恨声道:“这么说来,是她发现了咱们的事情,从而告诉二哥?” “十之八九。”李建成话音未落,李元吉已是恨声道:“可恶的女人,早知道这样,就该连同她也一道诓出去,让阴世师杀了了事!”他为人猜鸷凶狂,连自己兄弟也敢杀,更不要说是一个所谓的二嫂了。 “事已至此,埋怨无益,总之你牢记我的话,不要莽撞,虽然眼下咱们攻入了长安,但天下未定,父亲更未称帝,往后的路还有很长。” “我知道了。”李元吉是冲动骄狂,却不是没脑子,应了一声后,与李建成往位于皇宫东面的宅子行去。 进了宅子,恰好看到长孙氏在指挥下人收拾东西,瞧见他们二人进来,微笑着迎上来,“大伯与四叔所住的院落都已经收拾出来了,我让人带你们过去。” “有劳弟妹了。”在李建成答应后,李元吉却迟迟未语,反而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盯着长孙氏,后者被他盯得不自在,轻言道:“四叔怎么了?” 李建成怕他露了痕迹,连忙拍着他的肩膀,半开玩笑地道:“怎么,打了一场仗,连你二嫂也不认得了吗?我可不记得你伤了脑袋。” 李元吉回过神来,笑道:“我怎么会不认得二嫂,刚才就是在想,二哥可真有福气,娶了二嫂这么一个贤惠能干的夫人,这一路过来,多亏了二嫂操持。” 长孙氏轻笑道:“四叔过誉了,我也只能做做这些,打仗什么的,可帮不上忙。”说着,她道:“今儿个打了一天仗,想必你们都没吃东西,我已经让厨房在做菜了,应该很快就能送过去,只是仓促之间,食材不多,只能做一些简单的菜式,大伯与四叔莫要见怪,明儿个我再去集市上采买。” “辛苦二嫂了。”李元吉笑着与她辞别,在转过身后,笑容顿时被阴冷怨毒取代,长孙无垢,你给我等着! 暗沉的天下色,李元吉兄弟并未留意到站在不远处的韫仪,在他们走远后,吉祥在韫仪耳边轻声道:“公主,那位四公子翻脸比翻书还要快,前一刻还笑容满面,下一刻就已经变得好吓人。” 韫仪亦留意到李元吉的神色变化,在示意吉祥噤声走,她来到长孙氏身边的,后者瞧见她,将手里的帐簿交还给下人,道:“公主怎么出来了,可是我的安排有哪里不周?” 韫仪笑一笑道:“你什么都考虑到了,又哪里会不周,我就是觉着没什么事,所以出来走走,对了,你刚才与四公子他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告诉他们安排好了所住的院落,另外饭菜很快就能送过去。”说着,长孙氏疑惑地道:“有什么问题吗?” 韫仪压上心中的思索,道:“没什么,就是随口问问罢了,对了,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长孙氏微笑道:“都已经安排的差不多了,倒是二娘,听下人说,她一个时辰前出去后就一直未曾回来,也不知是去哪里。”话音未落,有人走了进来,吉祥眼尖,最先看清来者,道:“二夫人这不是回来了吗?” 长孙氏亦瞧见了,迎上去道:“二娘,您……”后面的话止在了嘴边,怎么也无法说出口,因为她竟然……竟然看到万氏满身鲜血,还没走近便能闻到她身上的血腥味,如一尊刚刚饮血归来的罗刹,好不吓人。 长孙氏用力一咬舌尖,令自己清醒过来,赶紧对身边的秀珠道:“快,快去请大夫过来!” 不等秀珠回过神来,万氏已是道:“不必了,我没有受伤。” 她这话令长孙氏悬在半空的心慢慢放了下来,但旋即又有新的疑问浮了上来,她试探道:“既是这样,为何二娘身上会有那么多血?” 韫仪走过来,代答道:“想必二夫人刚刚亲手了结了一桩恩怨。”李渊进入长安之后,第一次要做的事情,就是抓捕阴世师。 万氏转眸落在韫仪身上,于微微晃动的灯火中道:“不错,我刚才在阴世师身上捅上二十几刀,亲眼看着他断气。”她的声音幽冷阴森,仿佛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令人不寒而栗。 韫仪微一低头,“恭喜二夫人,您终于亲手为五公子报了仇,五公子终于可以安息了。” “安息……”万氏垂眸盯着自己同样沾满鲜血的双手,微不可闻地道:“不,他还不能安息,因为真正害他的人还活着。” 长孙氏听不清她的话,询问道:“二娘,您说什么?” 万氏回过神来,淡然道:“没什么,你让人烧几桶热水送到我房里来,我要好好净一净身,另外晚膳不必送来了,我没胃口。” 第四百零二章 阿月 望着万氏离去的背影,韫仪疑惑地道:“明明如愿以偿地亲手为五公子报了仇,为何二夫人的样子看起来不是太高兴?” 听得这话,长孙氏脑海中迅速闪过在去太原的路上,李智云失踪前所发生的事,二娘会不会……念头尚未转完,已是被她否决,不会的,这件事除了相公之外,她未曾与任何人提过,二娘不可能知晓;再说,那只是她的猜测,是真是假未为可知。 她暗自吸一口气,压下心中飞转的思绪,“想必是二娘刚刚杀了人,所以心绪有些不稳,阴世师再怎么坏,也终归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说着,她对秀珠道:“你去厨房煮碗定惊碗给二夫人送过去。” “哎。”秀珠应了一声,快步往厨房行去,这个时候,厨房里晚膳差不多已是做好了,侍女小厮正一一装了盒食分别送到各个小院去。 秀珠取来煮定惊茶的梗米、酸枣仁等物,和水放在罐子里之后,寻了一个空置的灶炉仔细煮着,过了一会儿,一名侍女捧着一个大碗进来,秀珠认得,是李承宗身边的秋林,做事很是仔细,只见她将碗中的东西倒入锅中后,添柴烧着,不一会儿,锅中便漫出阵阵豆香,秀珠嗅了几口,道:“你这是在煮豆浆?” 秋林揭开锅盖,一边撇% 去上面的浮沫一边笑道:“秀珠姐你说对了一半,是豆,不过不是豆浆,是豆花,大郎吃了一次后,觉得很好吃,娘子就让我每天煮一碗给大郎吃。” “难得大郎有喜欢吃的东西。”听得这话,秋林深以为然地道:“可不是吗,自从大郎开始吃东西后,娘子每天都让人变着花样做给大郎吃,偏偏大郎就是不喜欢,可把娘子给愁坏了,就怕大郎饿着。” 秀珠笑道:“如今有你这豆花,季娘子可以少愁一些了。” 秋林下了生菜油后,道:“也不知大郎什么时候会吃腻,到那个时候,又要烦心了。”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未过多久,秀珠的定惊茶就煮好了,在将之倒入碗中后,道:“我先给二夫人送去了。” “嗯。”在秀珠离去后,秋林将煮好的豆浆舀起冲入一旁已经准备好的盐卤的盆中,刚一倒进去,就立刻用盖子牢牢盖住,底下用炭火保着温,如此等上半个时辰,豆浆就会结团,成为豆花。 这个时候,晚膳已经做好,厨房不再像刚才那么忙碌了,只留了少数几个人在那里收拾东西。 秋林自小跟着母亲磨豆浆做豆花,不需要看沙漏,也能估算出一个时辰来,在将盖子揭开后,原本如水一般的豆浆果然已经成凝,在尝过味道,确定与以前一样后,她开始舀到碗中,只要再加上酱油还有一些花生碎末等调味的东西后,便可以端过去了。 “咦,你在豆花里面加酱油吗?”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在秋林耳边响起,她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是一个梳着双环髻的面生女子,“你是谁?” “我叫阿月,刚刚才来府中做事,负责侍候大少夫人的,你呢,叫什么名字?”女子笑嘻嘻的说着,她脸有些圆,笑起来的样子很可爱,像一个瓷娃娃,令人心生好感。 “我叫秋林,季娘子指了我侍候大郎。”听得秋林的话,阿月立刻亲切地唤了一声“秋林姐”,随即道:“对了,这豆花,秋林姐是不是准备拿给大郎吃?” 秋林颔首道:“是啊,大郎不爱吃别的,就爱吃我做的豆花。” 阿月伸着纤细的食指点着下巴道:“秋林姐你别怪我说话不中听,这豆花加酱油是最最下乘的吃法,完全抹杀了豆花本身的香甜,真亏得大郎喜欢吃。” 见她将自己辛苦做出来的东西贬得一无是处,秋林不禁有些不高兴,“这豆花从来都是加酱油与其他东西调味的,要按你这么说,难道什么都不放,就吃淡豆吗?” 阿月很会看脸色,见秋林板了脸,她连忙道:“我只是实话实说,并非故意争对秋林姐,秋林姐你别生我的气。” 她这么一说,秋林倒是不好再绷着脸了,道:“我也没生气,就是觉得你这话说得好没道理。” 阿月看了一眼盆中还剩下许多的豆花,道:“要不我也调一碗豆花,秋林姐你尝过之后,再考虑我说的是否有理。” 秋林根本不相信她不放酱油能调出什么好吃的豆花来,逐道:“好,我就尽管一尝。” 阿月嘻嘻一笑,将豆花舀在碗中后,她试了一下温度后,唤过一个厨房的帮工道:“蜂蜜在哪里?” “喏,就在那柜子上放着。”在帮工的指点下,阿月踮脚拿下装有蜂蜜的瓶子,将里面的蜜倒了一圈在豆花上,随后递给秋林,“喏,秋林姐你尝尝,一定比你原来的滋味要好许多。” 秋林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在豆花中浇蜂蜜,不相信会有多好吃,但在品尝了一口后,神色顿然变了,蜂蜜将豆花本身的香甜味都给勾了出来,口感绵密醇厚,与她之前加酱油的口感,完全不一样,令人想要一尝再尝。 秋林又尝了一口后,心中已是没有了不悦,惊奇地道:“加蜂蜜之后的豆花确实滋味更好,而且与众不同,你是如何知道的?” 阿月笑道:“是以前一个做豆花的阿婆教我的,加蜂蜜是她的独门手艺,别看着简单,怎么加,加多少,何时加,当中都有学问,吃过她豆花的人,没有一个说不好吃,我就是因为尝过,所以才敢那样说。”说着,她又道:“秋林姐你把这个端去给大郎,他肯定更加爱吃。” “嗯。”秋林连连点头,重新又舀了一碗,让阿月加好蜂蜜后,道:“那我先端过去,以免大郎等急了,晚些时候再来找你。”说着,她试探地道:“阿月,你能不能把这个手艺教给我?” “当然可以。”阿月的爽快令秋林高兴不已,道:“那好,我待会儿去大少夫人那里找你。” 第四百零五章 蜂蜜豆花 未过多久,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拉着季容走了进来,一见到韫仪,她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吉祥与我说承宗出事了,究竟怎么一回事?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说话之时,她已经将承宗抱到了自己怀中,仔细打量着,这儿子是她的心头宝,纵然是少一根头发也要心疼半天。 韫仪轻叹道:“季娘子放心,大郎没有受伤,不过……他的耳朵恐怕不太好。” “不太好?”季容疑惑地看了正玩着自己手指的李承宗一眼,对韫仪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今日在院中遇到大郎在院中玩雪,就逗留了一会儿,意外发现,大郎对于我们的话没有任何反应,他……听不到我们说话。” 季容如遭五雷轰顶,双耳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到,也什么都说不出,过了许久,她方才努力张嘴,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声音,“你说……承宗耳……耳聋?” 虽然韫仪不喜季容,但这个时候也不禁有所同情,“这只是我的怀疑,如意去请大夫了,应该很快就会来。” 大夫……她自己不就是大夫吗?想到此处,季容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伸出颤抖的手指搭上李承宗细细的手腕,想要诊断出后者体内的问题,无奈手颤抖的[ 太利害,一直都无法准确搭脉,直至另一只手握住小臂后,方才稳定了一些。 在诊出李承宗的脉象后,季容整个人都在颤抖,这个脉象……这个脉象分明就是……不会的,承宗最后一直都很好,没生过病,也没有出现过什么不舒服,至多只是最近沉默了一些,不常说话,怎么会一下子就耳聋了呢? 李承宗望着颤抖不止的季容,眨着眼睛道:“娘,您怎么了?” 季容勉强定了神,道:“娘没事,就是觉得有些冷,你在床上好好坐着,娘问秋林他们几句话。” 在抱李承宗上床,又仔细检查了他的双耳后,季容起身走到战战兢兢地秋林等人身边,寒声道:“都随我出来。” 秋林几人拖得沉重的脚步跟在她身后,待得出了屋子后,其中一个嬷嬷急切地道:“娘子,奴婢们……” “啪!”季容回身一掌,狠狠掴在她脸上,咬牙道;“我让你们照顾大郎,你们就是这样照顾的?” 几人连忙跪了下来,慌声道:“娘子明鉴,我们几人一直悉心照顾大郎,不敢有丝毫轻慢,娘子也看到大郎他很清楚了,实在……不知大郎怎么会突然就耳聋了!”话音未落,另一边脸上又重重挨了一脸,“还敢狡辩!” 嬷嬷万般委屈地道:“奴婢不敢。” 季容用力吸着气,努力将怒意压下去,“说,最近都出了什么事。” 两个嬷嬷努力回想着,无奈实在是想不出,其中一个瞥了一眼旁边的秋林,道:“回娘子的话,大郎他比较粘秋林,或许她会知道什么。” 季容冷哼一声,盯了秋林道:“你说,怎么一回事?” 秋林恼恨地瞪了一眼将祸水东引的嬷嬷,颤声道:“这些日子,大郎与平常一样,并无任何意外之事,奴婢也想不明白,大郎怎么就耳聋了。” 季容刚才也检查过李承宗双耳,一切正常,并没有发红或者化脓的痕迹,应该不是外部受伤,剩下的,就只有内里了,“你最近给大郎吃过什么不该的东西?” 秋林想了一会儿,摇头道:“大郎不爱吃东西,所以除了一日三食之外,就只有奴婢做的豆花,偶尔吃几片苹果或者橘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秋林说话的时候,季容一直盯着她,瞧着不像是说话,奇怪,打从承宗能吃奶水以外的东西后,一日三餐以及额外吃的东西,都要过她的目,这段时间也不例外,她并未发现什么问题,何以突然之间,承宗就耳聋了呢?不对,当中一定还有问题。 这般想着,季容又道:“所有食用之物,都是你们几个经手的吗?” 秋林连连点头,“娘子交待过,奴婢等人又岂敢不从。” “豆花也是你亲手所做?”季容的话令秋林脸色微微一变,连忙低头道:“是。” 虽然秋林借着低头掩饰脸上微小的异色,然还是被季容看出来了,声音当即一寒,“是否还有事情没说?” “没……没有。”一边说着,一边秋林把头垂得更低,然她不知,自己这个动作,正是在告之季容,她心虚。 “不说是吗?”季容冷冷说了一句,对身后的小厮道:“去拿鞭子来,给我狠狠抽这个小蹄子,打死为止!” 一听这话,秋林顿时吓得魂飞天外,急忙跪下道:“娘子饶命,不关奴婢的事,奴婢冤枉!” 季容直直盯着她,“不想受皮肉之苦,就给我从实招来,再有一句谎言,纵然你求破了天,也休想我饶你!” 秋林不敢再隐瞒,用力咽了一口唾沫,颤声道:“大约十余天前,奴婢在厨房煮豆花的时候,遇到一女子,她自称叫阿月,是大少夫人房中侍候的,她告诉奴婢,要想勾出豆花真正的香甜之味,就要放蜂蜜,奴婢照着她说的法子试了一下,果然香甜可口,所以就拿给了大郎吃,大郎吃过后也很喜欢,奴婢想着,这两样都是好东西,加在一起吃肯定对大郎有好处,所以这些日子,一直都是用蜂蜜来调豆花。”说着,她急急道:“奴婢刚才不说,并非存心隐瞒,而是觉得大郎耳朵的毛病不会与之有关。” “不会与之有关?”季容面色阴寒地盯着她,眸中似有一团绿幽幽的鬼火在燃烧,令人不敢直视。 秋林望着季容比刚才更加难看的脸色,战战兢兢地道:“是。”话音未落,脸上已是挨了重重一掌,力道之大,竟是将她嘴里的一颗牙齿生生打落了下来。 季容犹不解恨,又用力掴了几掌,掴得秋林满嘴是血后,方才恨恨地停了手,“你这个贱婢,害惨了大郎,还口口声声说无关,你可知豆腐与蜂蜜相生相克,偶尔服用一次尚且看不出什么,但若长时服用,就会令人耳聋,大郎的病,皆是拜你所赐!” 第四百零七章 加害之人 季容在将秋林的话重复了一遍后,哽咽道:“姐姐一向疼爱承宗,且她自己也有孕在身,妾身相信不会是姐姐所为,可是据秋林所言,那个阿月……她确实自称是姐姐的人。” 李建成脸颊狠狠一搐,唤过随他一道过来的薜万彻道:“去请夫人过来。” 待得薜万彻出去后,他不某心地又与李承宗说了几句话,可惜结果仍是与刚才一样,后者什么都听不到。 眼见自己的长子成了一个什么都听不到聋子,李建成忍不住怒气,重重一拳打在床栏上,“呯”的一声重响,犹如锤子击在胸口,令众人心中一惊,唯独一人例外,那就是李承宗,不论外界发出怎样的巨唤,他都听不到了,以后的他,只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李建成盯着几个负责侍候李承宗的人道:“从开始到现在,差不多有十来日的时间,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发现,为什么?” 秋林与那几个嬷嬷本就惶恐欲死,被他这么一喝,更是害怕,纷纷跪下请罪,其中一人战战兢兢地道:“大郎一直都不太爱讲话,所以这些日子,奴婢们看大郎不怎么说话,也就没多想,哪知……竟然会这样,奴婢该死!” 李建成盯着她,忽地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意,“不错,你们确实 第四百零八章 真伪难辩 在众人皆思之不解之时,韫仪将目光投向了季容,会否……这根本就是一出贼喊捉贼的戏码,阿月根本就是季所派,毒哑李承宗的双耳嫁祸给郑氏,以此来除掉这个正房夫人,据她所知,在李建成几个姬妾之中,季容善解人意,又诞下长子,最得李建成宠爱,若是正室之位空缺,她是最有可能被扶正的;以季容的性子与心思,做出这一切,并非不可能。 不过……为了正室之位,毒害自己的亲生骨肉,也是唯一的孩子,这个代价会否太大了一些?且看季容刚才的紧张与绝望,并不像是装的。 其实,若季容真要害郑氏,大可以换一种方式,譬如用看似猛烈,但有药可解的毒,这样一来,李承宗最多就是吃一时之苦,不会像现在一样,留下不可逆转的缺陷。 韫仪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扑朔迷离,郑氏与季容,两个都有可能,也都不太可能,令人难辩真伪。 那厢,郑氏已是走到秋林面前,咬牙道:“说,是谁指使你陷害本夫人?” 秋林努力摆手道:“没有……没有,奴婢说的都是真话,阿月她真的说是您身边的人,奴婢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撒谎。”说着,她想起一事,急忙道:“对了,当时厨房还有其他人在,他们应该都听到了,大少夫人可以传他们来问话。” 不等郑氏言语,李建成已是道:“去将厨房的人都给带来,一个都不许少。” 薜万彻依言离去,过了约摸小半个时辰,六七个睡眼惺忪的人走了进来,进来后见到那么多人在,赶紧振了精神,一一行礼。 在问起那个阿月时,他们大都已经不记得了,毕竟是十多天前的事情,且他们又没有刻意留意;一圈问下来,只有一个人说记得有这么一个人,因为当时阿月曾问他蜂蜜放在何处,但也仅止于此。 听完他们的话,李建成看着郑氏,徐徐道:“你若现在承认,我尚可从轻发落。” 郑氏看着他的眼眸中充满了失望与痛心,“没有做过的事情,要妾身如何承认?总之妾身是清白的,万万没有做过害人之事。” 李建成面色阴晴不定,眸光不时在郑氏突起的小腹扫过,他想过要用刑,但一来,郑氏出身于望族荥阳郑氏,二来郑氏腹中正怀着他的孩子,他可以不顾惜郑氏,却不能不顾惜孩子,他虽纳有四房妻妾,还有不少通房丫头,但数年来,膝下子嗣一直颇为单薄,至今只有二子,长子承宗偏偏还双耳失聪,就算长大,亦是一个废人,换而言之,他只有一子;另外,这件事也确实还有一些疑点。 思忖半晌,他对薜万彻道:“送少夫人回去,在查清楚这件事之前,不得离开她自己的院落,另外,承道暂时交由方氏抚养。”方氏是李建成的第二房夫人。 “不行,你不能将承道带走。”承道既是李建成的次子,才刚刚满一岁,郑氏成亲数年,好不容易才生下这个孩子,爱如性命。 李建成冷声道:“由不得你来决定。” 郑氏痛声道:“我都说我没害人,为何你就不能信我一回,为何?” 李建成没有理会她的话,只让薜万彻将之带走,在她走后,韫仪亦离开了此处,回到她所住的小院落后,如意一边替她卸发间的珠钗,一边打着哈欠道:“真是想不到,平日里看着大少夫人和眉善目的,想不到心思如此歹毒。” 吉祥正好打水进来,听得这话撇嘴道:“可不是吗?大郎才多大啊,就毒聋他的耳朵,这简直就是将他这一辈子都给毁了” 如意点头道:“我看啊,要不是大少夫人正好怀着身孕,恐怕大公子不会就此罢休。” “我想也是,大公子刚才的脸色简直比炭还要黑。”说着,吉祥好奇地道:“公主,您说这个阿月究竟是谁?” 韫仪取下明珠耳铛,道:“我连她的面都没见过,如何知道她的身份,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必然不在府中,甚至……不在这个长安城中。” “这是为何?”吉祥话音未落,如意已是道:“你想想,要是阿月被找到,那大少夫人害人的罪名不就坐实了吗?应该在骗过秋林后,她就离开了宅子甚至是长安。” 吉祥点头道:“你说的也是,这么说来,这件事岂非得不了了之?” 如意耸一耸肩膀道:“那就得看大公子的意思了,了可以,不了也可以。” 韫仪望着镜中素颜的自己,徐声道:“这件事还有许多蹊跷,不见得就一定是郑氏所为。” 二人齐齐一惊,如意试探道:“公主之意,是有人借大郎之事加害大少夫人?是谁心思这么歹毒?” “我暂时也不确定,总之你们二人在府中行事小心一些,不要被人害了都不知道。” 吉祥吐吐舌头,轻声道:“如此看来,这宅子里也不安宁,简直就跟宫里一样。” 韫仪取过桃木梳,梳着自己光滑如丝缎的长发,“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是非,尤其是女人多的地方。” 如意抿唇笑道:“公主这么一说,可是将奴婢们还有您自己都给说进来了。” “你倒是会挑我刺。”韫仪嗔了一句,道:“总之你们自己当心,今日不同往日,可没有母后护着咱们。”说到此处,手中的动作一顿,眸光亦黯淡了下来。 如意轻声道:“公主可是又想皇后娘娘了?” 韫仪静默良久,方才道:“当日我匆匆离去,未顾得上母后,令她依旧陷入宇文化及魔掌之中,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当时情况那样紧急,实在是难以顾全,奴婢与吉祥出宫门的时候,整个人还晕晕乎乎的,您别自责了。”见韫仪仍是眉绪不展,如意又道:“皇后娘娘吉人天相,会没事的,而且二公子不是说他一直盯着江都那边的情况吗,说不定明儿个就有消息了;这会儿夜色已深,您还是早些歇着吧。” 第四百零九章 李靖 韫仪默默点头,在她更衣歇下后,如意她们熄灭了桌上的灯退了出去,韫仪躺在床上,思绪纷乱,一会儿想起武老三,一会儿想起梅雪还有母后,直至三更时分方才迷迷糊糊的睡去。 第二日,府中上下都知道了李承宗的事情,纷纷过来探望,在发现李承宗确实听不到声音后,皆是一阵叹息,至于这叹息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就只有他们自己晓得了。 李建成将全府的下人都集中在一起,让秋林认,然并无那个阿月,之后又依着秋林的描述,将她的样子画下来,在长安城中张贴,数日之后,终于有了一点线索,有人认出她是住在西街小巷子里的人,在那里住了好些人,不知怎么一回事,十来日前突然搬走了,一个人都没留下。 李建成派人去那间屋子搜过,只有一些用剩下的旧家计,没任何有线索的东西,而阿月搬去了哪里,也无人知晓,事情再次陷入了僵局。 季容因为李承宗的失聪难过不已的时候,送到方氏那边的李承道,因为倏然离了打小就照顾他的郑氏,夜夜啼哭,还发起高烧来,弄得方氏屋里的人焦头烂额,彻底不能眠。 这个时候,李渊亦照着李建成所请,命人呈上牢房中所有犯人名单供他过目,只要非十恶不赦之人,一律开释。 在看到其中一个名字时,李渊皱起了眉头,李靖……李靖……这个名字好熟悉,仿佛在哪里听过,思索半晌,他终于想了起来,对了,此人是韩擒虎的外甥,在马邑郡任郡丞,算是王仁恭的手下,他怎么会跑到长安来,还因犯事被关在牢中? 李世民就在旁边,见李渊迟迟不落笔,道:“父亲,怎么了?” 李渊搁下笔,道:“你记得李靖此人吗?” 李世民记性极好,一听到这名字,便想了起来,“记得,儿子在马邑与突厥交战那会儿,与他打过交道,是个人才,儿子本想招揽他,但等回去找他的时候,发现他不见了踪影,只得作罢。”说着,他好奇地道:“父亲怎么突然问起此人来?” 李渊敲一敲写满囚犯名字的册子道:“喏,他不就在这里。” 李世民凑过一看,果真写着“李靖”二字,他也犯了疑,道:“按理来说,他不该出现在长安,会否是同名同姓?” “召他过来一问就知道了。”说着,李渊对一旁的长孙无忌道:“你去牢里将一个叫李靖的人提到此处来。”长孙无忌正是长孙氏的亲哥哥,李渊起兵后,他亦来此投靠,在李世民帐下行走。 这一去就是一个多时辰,进来之时,他身后跟了一个中年人,面庞白净,五官英气,就是瞧着有些憔悴。 在看清来者的模样后,李世民当即惊讶地道:“药师,真的是你。”此人正是他所认识的那个马邑郡丞,之后又不知去向的李靖。 李靖冷哼一声没有说话,李渊打量着他道:“你因何罪被关在牢房之中?” 李靖盯着他,冷冷道:“我没有犯罪。” 李渊闻言越发疑惑,“既是这样,你为何一身囚服,又被关在大牢之中!” “因为你!”这一刻,李靖眉眼间充斥着深刻的痛恨,“可惜天不助我李靖,竟然成全了你这个乱臣贼子,真是无眼!” 李渊万万没想到李靖会是这个态度,一时怔在了那里,待得回过神来后,他亦冷了脸,喝道:“我念你是韩擒虎的外甥,客气相待,你却如何狂妄无礼,是何道理?” “道理?”李靖嗤笑道:“你这个反贼有何资格说道理二字?!”不等李渊发火,他又道:“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吗?好,我告诉你!” 当时,在马邑为郡丞的李靖无意中知道了李渊在太原暗中招兵买马,想要起兵造反的消息,他一心忠于隋朝,自然是不耻李渊所为,逐决定前往江都向杨广告密。 但他是朝廷命官,又在李渊管辖的地界内,想要去江都谈何容易,只怕自己才刚动声,李渊会已经听到消息将自己抓了回去;思来想去,终于让他想到一个妙计,就是将打扮成囚犯,混在要被押去江都的囚犯堆里,如此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去江都了。 这原本是一个不错的法子,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当他们一行到达长安的时候,关中已经大乱,道路阻塞未能成行,他们一行被就地关在了狱中,不久之后,李渊就于太原起兵并迅速攻占了长安城,而李靖也被迫站在了这里。 李渊听得他这番话,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亏得关中大乱,他们未能成行,而自己动作也还算快,否则再拖延一阵,他怕是要死在这个不起眼的李靖手中。 后怕之余,他亦气得不轻,拍案而起,瞪着李靖道:“我生平最恨告密之人,你偏偏犯了这忌讳,李靖,这是你自找死路!”说着,他喝道:“来人,将这人拉下去斩首!” 李靖并未惧怕,反而哈哈大笑,“李渊,你有本事尽管坐上大兴殿那个位置,不过我会在黄泉路上等着你这个反贼,看你如何被打下十八层地狱,受红莲业火焚身之苦!” 他这句话无疑是火上浇油,令李渊更加愤怒,“押下去!” “父亲且慢!”李世民终于找到机会插话,拱手道:“请您听儿子一言。” 李渊眉目冰冷地道:“我知道你有惜他之才,可惜此人两面三刀,用不得!” “李靖如今就在咱们手中,父亲想杀随时都可以,父亲听过儿子言语后,再杀也不迟。”见李世民一再呈言,李渊勉强答应,“先将他拉出去。” 在李靖被押出去后,李渊冷声道:“你想说什么?” 李世民目光清明的山涧清泉,“儿子认为,李靖此人杀不得!” 李渊这会儿尚在气头上,一听这话,当即道:“笑话,这天下还有我杀不得的人吗?”这话并非李渊自负,以他现在的情况,莫说一个李靖,就算要杀杨侑,天下人又敢如何。 第四百一十章 险铸大错 “杀一个李靖固然容易,但要将因此离散的人心再拉回来,就千难万难了。”见李渊不语,他又道:“儿子知道父亲生气李靖告密,觉得他是一个阴险小人;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他何尝不是忠义之士,明知前途艰险,却依旧为之,这份胆气与忠以,足以令人佩服;其实我们与他并没有太大的恩怨,只是立场不同罢了。”见李渊气色有些好转,他赶紧又道:“而且他能当着父亲的面承认自己所作所为,丝毫不隐瞒,可见他并不是阴险小人,相反,是一个光明磊落的真汉子。” “父亲与韩擒虎生前颇有交情,若是一入主长安就杀了他的外甥,始终不太好;传扬出去,只怕会令不明就里的有识之士寒心,不敢再来投奔咱们。” 听到这里,李渊已是出了一身冷汗,他刚才气上心头,竟然将这种种都给忘了,正如李世民所言,杀一个李靖容易,但背后所含的意思却一点都不容易;幸好这会儿李靖还活着,否则自己就铸下大错了。 那厢,李世民的话还在继续,“另外,儿子听说以前杨素曾夸奖过他,说他是一个王佐之才,父亲说过,杨素此人眼高于顶,有得他夸奖的人,必不一般,就此杀了实在太过可惜,收归己用才好。” 此时,李渊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颔首道:“你说得甚有道理,不过看他性子这般倔强,只怕不肯为我们所用。” 李世民拱手道:“此事就交给儿子去处理,儿子一定设法劝服他,让他助父亲一臂之力!” “他是你保下的,就由你去安排。”既然明白了李靖的用处,李渊自不会反对,拍着李世民的肩膀,欣慰地道:“父亲一向自诩冷静,这次却是不如你了。” 李世民笑道:“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吧。”说着,他道:“对了,父亲可有拟好代王使其后的年号?” “定好了,就叫义宁。”说到此处,李渊笑道:“自打为了十二月初五为代王登基的日子后,为父这耳根子就没清静过。” 李世民笑言道:“让儿子猜一猜,可都是劝父废掉杨侑,自立为帝?” “不错,他们说杨广都已经死了,何必还要拥立一个黄毛小儿,但……”李渊长长一叹,负手道:“我们虽然攻占了长安,但西有薛举;北有刘武周;东有窦建德、李密、王世充;南有萧铣、杜伏威等;怕是为父称帝的消息一放出去,他们就会群起而攻之;他们这些人兵力加在一起,远超百万之数,非我们所能敌。帝位……不是那么好坐的。” “请父亲再给儿子一些时间,儿子必定替父亲扫清帝位之前的绊脚石。”李世民的话引来李渊哂然一笑,拍着他的肩膀道:“这一路上,你已经帮了为父许多,要不是有你们几兄弟齐心协力助为父打天下,为父又岂能走到今日。” “这是儿子们应该做的。”听得这话,李渊再次一笑道:“行了,为父明白你们的心意,出去安置李靖吧。” 在李世民准备离去之时,李渊想起一事来,道:“对了,你何时得空,带公主去一趟大兴宫,代王好几次说了想要见她。” “儿子记下了。”说完这句话,李世民拱手退下,到了外面,李靖还直挺挺站在那里,见他出来,一梗脖子道:“你要杀就杀,老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李世民没理会他的话,只对侍卫道:“把他放开。” 侍卫一怔,愕然道:“二公子,他可是……” “父亲已经将他交给我处置,你们只管照我的话做就是了,有什么事情,我自会承担。”见他这么说了,侍卫只得将李靖放开,后者捏一捏手腕,狐疑地道:“你们父子打的什么主意?” 李世民笑道:“没有什么主意,只是父亲敬佩药师你的为人,决定赦你无罪。”药师是李靖的字。 “赦我?”李靖一愣,刚才李渊明明恨得要死,怎么一转眼,又说要赦自己了,这葫芦里卖得到底是什么药? 李世民微笑道:“不错,从现在起,药师你自由了,没人要杀你,也没人要将你抓回大牢。” “我真的可以走?”事情转变得太快,令李靖不敢相信。 “当然。”在确定李世民不是与自己开玩笑后,李靖道:“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归顺你们母子,我李靖这辈子只会忠于大隋,忠于陛下!” “我知道,药师你忠义可嘉,一片丹心,不过有一件事情,我要告诉你,陛下已经被宇文化及一众给害死了,下月初五,父亲将会拥立代王为帝。” 杨广被弑的消息早就已经传遍了长安,但因李靖一直被关在牢中,消息闭塞,直至此刻方才知晓,诧异地道:“陛下他……死了?” “是的,江都如今已成了宇文氏一族的天下,若药师你还是执意要去江都的话,我亦不会阻拦。”说着,他拱手道:“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在走数十数丈后,跟在李世民身后的赵进回头看了一眼仍站在原处的李靖,小声道:“二公子,您之前不是与将军说招揽李靖吗,怎么又放了他?” 李世民微微一笑,“我清楚药师的脾气,强行招揽只会适得其反,倒不如先施以恩惠,再慢慢来。” “可他这一走,恐怕就找不到人了。”面对赵进的言语,李世民笑道:“我只说放了他,可没说不派人跟踪他,这件事,你亲自负责,切莫要跟丢了,但也别让他发现。” 听得此话,赵进已是明白了李世民的用意,放下心来,道:“卑职明白。” 在回到城东李府之后,发现府中的人皆一副神色慌张的样子,唤住一个道:“府中可是出了什么事?” 那人战战兢兢地道:“回二公子的话,负责照顾……照顾大郎的童嬷嬷昨儿个夜里在屋里自尽了,因为与她住一个屋的嬷嬷要照顾大郎,秋则又被关了起来,所以直至刚刚才发现,听说整个身子都僵硬了。” 李世民疑声道:“为何要自尽?” 第四百一十二章 傀儡 韫仪想一想道:“也好,待我与二公子说一声后,咱们便出去。” 待得梳洗过后,韫仪打算去见李世民,哪知一开门,便看到后者站在门外,四目相对,二人皆是愣了一下,旋即一起出声,“我……” 见话撞在了一起,二人止了声音,过了片刻再开口,岂料又撞了在一起,令彼此皆笑了起来,笑过后,李世民道:“你先说吧。” “我想出府去城中走走。”说着,韫仪含笑道:“你呢,来找我何事?” “我算是受代王之托而来,他想要见你一面,看你是否愿意。”听得这话,韫仪想起进攻长安前,站在城头的那名少年,玩笑道:“我若说不愿意,你是否打算五花大绑将我押入宫中?” 李世民赦然笑道:“你知我不是这样的人。” 韫仪抿唇一笑道:“是否现在就入宫?” “马车已是备下,随时都可起程。”听得这话,韫仪点一点头,对如意二人道:“我一人去就行了,你们在此等候。” 在如意二人答应后,她随李世民离去,马车就等外府门旁边,看到他们出来,缓缓驶了过来,载了二人往大兴宫行去。 差不多行了小半个时辰,马车渐渐慢了下来,待得彻 第四百一十三章 我等你 叮叮铛铛的雨水声中,李世民听得身后传来“吱呀”的开门声,回身见到韫仪出来,道:“说好了?” “嗯。”韫仪轻手轻脚地关了殿门,道:“这些天侑儿一直处于自责与害怕之中,精神倦怠不振,我开解了一番后,便哄他睡着了。”说话间,她走到李世民身边,望着潇潇落雨道:“这天变得倒也快,这么会儿功夫就下起了雨。” 李世民取过宫人早早备好的油纸伞,“我们走吧。” 韫仪点点头,就着他撑开的伞步入雨中,虽然这把伞很大,但在风雨交加之下,仍是有些捉襟见肘,李世民尽量将伞往韫仪那边挪,以免她受雨淋之苦,到后面,这把伞的三分之二撑在韫仪头顶,他自己大半个身子露在伞外,衣裳不断被雨水打湿。 韫仪强行将伞推过去一些,“你这个样子,怕是还没到宫门,这衣裳就都淋湿了。”说着她玩笑道:“万一把你这位二公子淋病了,我可赔不起。” 李世民笑道:“放心,一定不会找你赔。”说着,他望着伞椽外的雨水,道:“还记不记得在弘化郡时,我与你有一次也是这样撑着伞。” “记得,那次我回家看望爹,回来的时候,突然下起了雨,幸好遇见你,否则就要一路淋回太守府 第四百一十四章 替罪羊 她的话令郑氏心中一暖,正要说话,小厮走进来道:“夫人,季娘子来了。” 听得这话,郑氏刚刚有所好转的脸色顿时又沉了下来,柳叶不悦地道:“她之前百般疑夫人,如今知道大郎非夫人所害,便又转了模样,一次又一次地腆着脸来见夫人,也不知害躁。”说着,她道:“夫人,奴婢这就去将她打发走。” 在柳叶准备离去之时,郑氏冷声道:“让她进来,我倒要看看,她有何话要说。” “是。”柳叶应了一声离去,过了一会儿,她带着季容走了进来,后者在与韫仪二人点头示意后,走到郑氏榻前,行了一礼道:“我知道姐姐身染风寒一直不曾好转,特意带了两株野人参来给姐姐,希望可以助姐姐早日康复。”随着她的话,身后的侍女打开捧在手中的锦盒,里面并排摆着两株人参,须发皆齐,应该都有上百年的年份。 郑氏看也不看,冷声道:“只是些许小症罢了,受不起妹妹这份厚礼,妹妹还是拿回去吧。” 季容神色有些尴尬,好一会儿方才轻声道:“姐姐可是还在生我的气?” “不敢!”面对郑氏冰冷的言语,季容黯然道:“姐姐果然是在怪我,其实当日我真不是有心疑姐姐,只是承宗突然之间变 第四百二十章 不请自来 李世民怒极反笑,“你倒是提醒了我。”在新安公主怔忡不解之时,他转头对段志宏道:“晚些时候传书去太原,命人日夜看守,不许她出去,亦不许她与人说话。” 新安公主脸色大变,这么一来,岂非与囚禁无异,而且连与人说话也不行,长久以往,自己一定会被逼疯了。 想到此处,她有些后悔自己刚才过于刻薄的言语,想要求饶,已是来不及,再一次被塞住了嘴巴,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记住,不要让她给逃走了。”在对李世民的言语,老张拍着胸脯道:“二公子放心,小人虽然脚跛了,这身功夫却还在,保证把她带回太原。” “到了太原,你将她交给李府的人即可,我会写信告之他们。”在交待完一切后,李世民示意段志宏将新安公主押上老张的马车,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韫仪留给新安公主的包袱。 老张拱手道:“二公子,小人这就走了。” “好,一路平安。”在李世民的言语中,老张上了马车,调转马头往太原方向驶去,李世民收回目光,对身边的韫仪道:“我刚才处置的是否太重了一些?” 韫仪叹了口气,“这是她自己找的,怪不得二公子,以后她的事情,也再与我无关。” 李世民点点头,道:“我们走吧。” 在他们登上马车驶远后,两道人影自一旁的树林中走了出来,正是李建成与薜万彻,后者看了一眼驶得只剩下一个小黑点的马车道:“晋阳公主唤她四姐,应该是杨广的第四个女儿,新安公主。” 李建成负手未语,在黑影即将不见之时,他忽地道:“带此人到新宅子来见我。”今日在大兴殿上,李建成不止被册封为世子,更被允许开府治事,也就是说,待新宅子修缮好了之后,李建成就会搬去那里居住。 薜万彻愕然道:“大公子,您……” 李建成打断道:“不要多问,总之按我说的去做就是了,做得干净一些,不要让世民发现这件事。” 见他这么说,薜万彻不再言语,答应一声,快步往老张驶离的方向追去,虽然老张有些本事,但远远不能与薜万彻相比。 这一切,李世民并不知晓,他刚一回到府中,便被李渊唤去了书房,韫仪回到自己屋中时,意见看到长孙氏正等在那里,瞧见她进来,长孙氏笑道:“公主若是再不来,我可就打算走了。” 韫仪解下银红斗蓬道:“我不知道无垢你来了,故而去办了一些事情,劳无垢久等,还望莫怪。” “本来就是我不请自来,应该是公主莫怪才是。”这般笑语中,韫仪在椅中坐下,道:“无垢你来见我,可有什么事?” “我……”长孙氏犹豫片刻,微一咬牙,道:“我有几句话想问公主,不知公主方便吗?” 韫仪眸光一动,微笑道:“有什么话只管问就是了。” 长孙氏紧张地绞着手指,良久,她深吸一口气,道:“在还没有与相公成亲之前,我就知道,他心里藏了一个人,后来杜公子来龙门报信,相公不顾危险执意带两千人去救公主时,我就知道,相公深藏在心里的那个人,就是公主;所以……我想知道,公主你是否也喜欢相公?” 她果然是为此而来! 韫仪在心里叹了口气,道:“如果我回答是,二少夫人准备如何?让我离开二公子还是唐王府?” 长孙氏没有回答,只道:“请公主回答我。” 迎着她的目光,韫仪点头道:“是,我喜欢二公子。” 站在长孙氏身后的秀珠冷声道:“亏得你还是公主,竟然一点廉耻心都没有,明知道姑爷已经与我家小奶结为夫妻,还要勾引我家姑爷。” 一听这话,吉祥顿时不乐意了,拉下脸道:“什么勾引,你把话说清楚。” 秀珠一抬下巴道:“我有说错吗,姑爷好心将她从江都救回来,结果她却一直缠着姑爷不放,刚才在沐英轩时,我还看到她与姑爷拉拉扯扯,简直是不堪入目!” 这下子连脾气相对较好的如意也忍不住了,皱眉道:“你越说越过份了,不错,二公子确实与二少夫人结为夫妻,那又如何,哪条律法规定了我家公主不得喜欢二公子;倒是律法规定,男子除了嫡妻之外,还可以娶平妻二人,妾室无数!” 秀珠被她噎了一下,气恼地道:“只有不要脸的女子,才会做人妾室!” “放肆!”如意这下是真生气了,沉声道:“我家公主乃是当今陛下亲封的大长公主,你怎敢如此侮辱我家公主,若是此事为陛下所知,必不会饶你!” 其实话一出口,秀珠就后悔了,但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无法收回,只得硬着头皮道:“我又没有侮辱公主,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如意冷笑道:“实话是吗,不知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还有季娘子他们知道你这句实话,会做何想法?” 秀珠脸色煞白,这句话得罪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万一真要是告到二夫人他们面前,自己一定吃不了兜着走,连小姐也保不住自己。 正自懊恼之时,耳边传来厉喝声,“跪下!” 秀珠抬头看去,只见长孙氏正神色严厉地盯着自己,她跟在长孙氏身边那么多年,尚是第一次看到她对自己露出这般神色,心中一慌,“小姐……” 长孙氏厉声道:“我叫你跪下!” 秀珠不敢再言语,屈膝跪下,长孙氏冷声道:“我平日里教了你那么许多,你全部都当耳旁风了吗?” 秀珠连忙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是……”她瞅了一眼韫仪,咬唇道:“只是替小姐生气!” “我确实生气,却是被你给气的。”长孙氏摇头道:“你实在太令我失望了!” 秀珠低头片刻,道:“奴婢刚才虽然说的过份了一些,但并没有说错,晋阳公主确实是恬不知耻,明明知道小姐与姑爷已成夫妻,且两情相悦,还要勾引姑爷!” 第四百二十四章 如愿 新安摇头道:“宇文化及叛乱那一日,我正好出城游玩,饶幸逃过一劫,在知道父皇被杀,江都沦陷后,我就一路往长安行来,一路上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难,还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见陛下了,幸好老天垂怜。” 杨侑听得心酸,道:“真是辛苦四姑姑了,到了就好,以后你就安安心心在这大兴宫中住下,朕会好好侍奉四姑姑。” 新安感激地道:“多谢陛下。”顿一顿,她道:“对了,我听说晋阳也在长安城中,她人呢,自从江都一别之后,我们姐妹就未曾见,我可是一直都想着她。”她真的很想晋阳,迫不及待想看到晋阳看到她站在此处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杨侑不疑有它,道:“七姑姑住在唐王府中,四姑姑若是想见,朕这就派人去传。” 新安点一点头道:“去之时,可千万别告诉晋阳,我在宫中,我想要给她一个惊喜。” “好。”杨侑笑一笑,在命内监去传韫仪后,他陪着新安走出了大兴殿往后宫苑行去,“我记得四姑姑以前是住在双月殿的对不对?” “陛下好记性。”新安笑语了一句,望着四周道:“一别多年,想不到今日又踏进这大兴宫,可惜已经物是人非,连父皇也不在了。” 第四百二十五章 针锋相对 在她说话的时候,韫仪已是掩下了眸中的惊色,道:“让四姐担心,实在是晋阳之过。” 新安握了韫仪冰凉的双手道:“你我姐妹,何需说这样见外的话,总之这会儿看到你平安无事,我就安心了,往后咱们就与以前一样,一起住在这长安城中;只可怜了九妹她们,一点消息也没有。” 韫仪不动声色地抽回手,道:“九妹她们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新安低头看了一眼落空的双手,微笑道:“希望如此。” 此时有内监进来通报,说是李渊在御书房等候,请杨侑尽快过去商议出兵洛阳一事,后者无奈地道:“知道了,朕待会儿就过去。” 在内监退下后,杨侑道:“朕先去一趟御书房,晚些再来陪二位姑姑说话,对了,七姑姑,今日难得这么高兴,你就留在宫中一道用晚膳,正好朕也有一些事情要与你说,好吗?” 韫仪笑言道:“陛下都发话了,晋阳岂敢不从。” “那就好。”这般说着,杨侑随内监去了御书房,在他离开后,韫仪敛去脸上的笑意,冷冷盯着新安,“你怎么会在这里?” 新安取了一个橘子在手里剥着,似笑非笑地道:“七妹这话问得好奇怪,这里是 第四百二十六章 暗里针锋 此时殿门尚未关起,宫人的话清晰传入新安耳中,令她脸庞微微扭曲,大长公主……这个封号,怎么轮也轮不到晋阳,可偏偏就让她给抢了,真是可气! 韫仪未曾留意到身后的新安,盯着那几名宫人道:“梅树种的好好的,为何要起?” “因为我不喜欢!”新安走到韫仪身边,凉声道:“双月殿是我的居处,不被我喜欢的东西,自然不能留下。”说着,她低低一笑,道:“七妹,现在早就已经不是你们母女称霸后宫的时候了,时移世易啊!” 韫仪咬唇未语,新安得意的笑了笑,对尚站在那里的宫人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将梅树起了,别在这里碍本公主的眼,瞧着就心烦。” 宫人忙不迭答应,这一次,韫仪没有再阻拦,看着他们将一株株以前百般照料的梅树粗鲁的起出来,扔到一边。 在宫人将梅树一株株抬出去的时候,杨侑搓手走了进来,见她们二人皆站在外面,惊讶地道:“二位姑姑怎么都站在外面,不怕着凉吗?” 新安抢先道:“当然冷,不过七妹非要站在这里,我也只能陪着。” 顺着韫仪的眸光,杨侑明白了什么,道:“七姑姑,起的只是双月殿的梅树罢了,别的地方都种着,朕会叮咛宫人,让他们将梅树种到西苑里面去,并且跟以前一样好生照料,你别难过。” 韫仪笑一笑道:“陛下越来越会关心人了,我没事,就是有些感慨罢了。”说着,她道:“出兵洛阳的事情,都商议好了吗?” 杨侑苦笑道:“七姑姑又不是不知道,什么商议,不过是让朕去听一听他们决定的事情罢了,唐王已经集军十万,五日后,正式发兵洛阳,由秦国公为帅。”他不愿就这个事多说,转而道:“外头冷得很,咱们还是先进去吧,朕已经命人备了晚膳,很快便会送来。” 待得进了正殿后,杨侑一边在炭盆边烤着冰凉的手,一边道:“对了,二位姑姑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就是闲聊罢了。”说到此处,新安忽地一笑,“还有就是说陛下你何时大婚。” 杨侑没想到新安会突然说出这话来,那张还透着稚气的脸微微一红,“姑姑说得未免也太早了一些。” “等过了年,陛下都十四岁了,是该讨论起来了,等年后,我与你七姑姑好生为你择选一位秀外慧中的名门千金,也好让长安城热闹热闹。” 此时,有内监进来,躬了身子细声道:“启禀皇上、大长公主、新安公主,晚膳已经备好,是否现在就传?” 杨侑正窘迫的不知如何是好,听得这话,连忙道:“传,赶紧传。” “是。”随着内监下去,一道道盛在精美碟盘中的山珍海味端了进来,很快就摆端了桌子,待得待开盖子后,阵阵香气扑鼻而来,令人食欲大动。 杨侑亲手舀了两碗羹分别递给新安与韫仪,道:“这个叫‘白龙羹’,是御厨新研制出来的,用桂鱼肉做成,滋味很是鲜美,二位姑姑尝尝。” 新安尝了一口,蹙眉道:“味道倒是还不错,不过这鱼……仿佛不是很新鲜,怎么一回事?” 在一旁伺候的宫人听得这话,连忙道:“回公主的话,因为长安不产桂鱼,所以这鱼都是从其他地方捕来,在它还活着的时候冻入冰窖里,需要食用时,事先取出解冻,所以……与刚刚捕上来的鱼相比,会有一点点区别。” “难道怪了。”新安嫌弃的将汤碗搁在一旁,对杨侑道:“以前你皇爷爷在世时,御膳房里的食材都是最新鲜的,如今竟然拿这种冻鱼来打发咱们,真真是过份,这样的东西,叫人怎么吃啊!” 韫仪瞥了她一眼,淡然道:“不知四姐一路从江都过来时,吃的都是什么?难道也是顿顿山珍,餐餐海味?” 新安被她堵住话,心中暗恼,道:“那是没办法,如今都已经在宫里,还吃这些个不新鲜的东西,不是存心让人不痛快吗?” “不痛快的恐怕只有四姐一人,你未来时,我与陛下吃着,觉得并无不好。”顿一顿,韫仪又道:“若是四姐实在不想吃,那往后就都别吃了,正好拿去救济灾民,这外头可还有许多百姓连一口饱饭都吃不上。” 等了一会儿,不见新安动筷,韫仪道:“来人,将新安公主的碗筷撤了。” 新安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才动了一口,这肚子还饿着,可刚刚说吃不下去的人也是她,要是这会儿收回来,岂非自打嘴巴。 杨侑倒也机灵,见势不对,当即道:“七姑姑,您要是再继续开玩笑,这膳食可就都凉了。”说着,他朝愣在那里的宫人道:“还杵着做什么,赶紧退下。” 见杨侑打圆场,韫仪也未再说什么,徐徐吃着碗中的白龙羹;至于新安,栽了这么一个跟头,也不敢再鸡蛋里挑骨头,埋头用膳。 待得各自用过晚膳,漱了口后,韫仪道:“陛下之前说有一件事情要与我说,不知是何事?” 杨侑沉默片刻,道:“我记得七姑姑以前住的是明瑟殿是不是?” 韫仪颔首道:“不错,陛下何以突然问起这个?” 杨侑瞅着她道:“朕想着……七姑姑你是不是可以搬回明瑟殿居住?”刚才用膳的时候,他一直在想这件事,思索着如何开口才更恰当。 韫仪蹙眉道:“这件事,我之前不是已经与陛下说过了吗,陛下也答应了。” “朕是答应了,不过……”杨侑一时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只瞅着新安,后者拭一拭唇边的水渍,道:“七妹身为当朝公主,又云英未嫁,这样不明不白地住在唐王府中,很容易遭人诟病,若仅只是七妹一人倒也罢了,就怕那些人传着传着,将整个皇室都说进在内;为了皇室还有七妹你自己的声誉,还是搬回明瑟殿来得更好一些;且这样一来,咱们姐妹也好相互照应,就像以前一样。” 第四百二十七章 情之所钟 韫仪暗自冷笑,不必问,这件事必是出自她怂恿杨侑所为,在接过宫人端来的清茶后,道:“我在唐王府住了这么久,已经习惯了,再搬来搬去实在麻烦。” 新安抚着腕间打造成迎春花式样的手钏,轻轻笑道:“难不成在七妹眼中,整个皇家的声誉,陛下的脸面还不及你一些些习惯来得要紧吗?” 杨侑在一旁道:“朕知道唐王府上下都待你很好,可说到底,朕与四姑姑才是你的至亲之人,难道七姑姑不愿看到朕吗?” “当然不是。”韫仪话音刚落,杨侑满脸希翼地道:“那就搬回来一起住,朕真的很希望能有两位姑姑在身边,而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住在这偌大却冰冷的大兴宫。” 韫仪甚是为难,她实在没什么兴趣搬回大兴宫与新安大眼瞪小眼,但又不忍让杨侑失望,一时难以决定。 “七妹,你身为陛下的亲姑姑,就当真半点不为陛下着想?”其实新安并不希望韫仪搬回大兴宫,她巴不得一人独占这偌大的宫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甚至可以豢养一群面首;杨侑不过是一个半大的孩子,根本管不了她;但这是李建成的要求,她只能说着违心的话。 “七姑姑!”杨侑急切地唤着,韫仪可以不顾新安,却不可不顾杨侑,望着那张急得快哭出来的脸颊,韫仪最终还是点下了头,“好吧,我回唐王府交待一声,过两日就搬回明瑟居。” 听得这话,杨侑大喜过望,拍掌道:“好啊,七姑姑搬回来就好,朕现在就让人去收拾明瑟殿,保证所有一切都跟以前一样。”说着,他急急唤道:“小李子,赶紧让人去将明瑟居收拾出来,记着,要一尘不染,有什么缺的,就去尚宫局领,快!” 韫仪含笑道:“这会儿天都黑了,还是明日再收拾吧,左右我最快也要后日才搬过来。” “嗯,一些都依姑姑之意。”待得杨侑答应后,韫仪看了一眼窗外的夜色,道:“很晚了,我该回去了。” “也好,朕送姑姑出去。”杨侑话音刚落,新安便道:“我刚才听陛下有几声咳嗽,不宜再多吹风,还是我送七妹出去吧。” “那就有劳四姑姑了。”在杨侑的言语下新安陪着韫仪往承天门行去,随着韫仪的脚步,发髻上一枚金累丝蝴蝶押发上垂下的金流苏轻轻摇晃,在夜色中不时划过一道光芒。 新安的声音随冷风吹入耳中,“以后我们姐妹就可以与以前一样,常常相见了。” 韫仪伸手接住一片被风吹落的树叶,凉声道:“常常相见……呵,你不觉得烦吗?” 新安笑吟吟地道:“就算再闹别扭,咱们也是好姐妹。” 对于她的话,韫仪嗤之以鼻,淡然道:“四姐这么好的做戏功夫,不去做戏子,实在是浪费了。” 新安轻哼一声,望着远远可见的承天门道:“好了,我就送到这里了,七妹慢走。”待得韫仪走远后,新安一拂袖子,暗自道:“哼,什么玩艺!” 一路出了承天门,意外瞧见李世民等在马车旁边,她走过去惊讶地道:“你怎么来了?” “我迟迟不见你归来,怕你有什么事,所以在这里等你。”说话间,他已是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在韫仪身上。 抚着带有李世民体温的大氅,原本有些烦躁的心一下子安宁了下来,“怎么说这皇宫也算是我的家,陛下又是我侄儿,能有什么事。” 李世民笑容温和地道:“我自知道,只是看不到你,难免有些担忧;走吧,我们回去。” 韫仪微微一笑,将手放入他伸出的掌中,与他一起上了马车,在回唐王府的途中,韫仪将新安的事情与他说了一遍,李世民也是惊讶莫名,想了一会儿,道:“明日一早,我就派人搜寻老张的踪迹,如今四处战乱,他应该走不远。”说着,他又道:“新安公主有没有为难你?” 韫仪摇头道:“暂时没有,不过她向陛下进言,让我搬回明瑟殿居住。” “搬回去?”李世民顿时皱紧了浓眉,“在府中住得好好的,为何要搬回去?” “我也不清楚她这么做的意思,不过……她有一句话倒是没说错,我毕竟不是李家之人,就这么住在唐王府中,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也容易被人说三道四。” 李世民紧一紧握在掌中的纤手,颇为内疚地道:“这件事倒是我思虑不周,待我从洛阳归来,就正式迎娶你,到时候,你就是可以光明正大住在唐王府中,再无人能说什么!” 这是韫仪第一次从他嘴里正儿八经地听到“迎娶”两字,在漏进马车中的月光下,眸光熠熠如星,“你……当真想好了?” “嗯。”李世民点头道:“今日,如晦如我说过他和梅雪的事,人与人之间的缘都有一定的期限,若不及时抓住,缘就会擦身而过,从此成为一世的悔恨与遗憾;我们已经错过一次,我不想再错过第二次。” 韫仪忍着眼底的酸涩,颤声道:“那三公子呢,你可以放下吗?” 李世民沉沉叹了口气,“你杀了玄霸,却也救了我两次,不,算上悬崖那一回,应该是三次才对,你我之间的恩恩怨怨早就算不清了,而我也不想再算;如晦说得没错,人不能一辈子活在过去,得试着往前看才行。所以……就当你我今日才相逢相识相知,可好?” 韫仪眼中泪光莹莹,她清楚,这几句看似轻描淡写的话语,对于李世民来说,是要下多大的决心才可以说出口,上天……真是待她不薄。 她努力将眼中汹涌的泪意压回去,哽咽道:“一日相逢相识相知,二公子不觉得太快了一些吗?” 李世民一怔,旋即轻笑了起来,“只要是情之所钟,一日又有何快。” 韫仪被他说得笑了起来,然一笑,却令得努力含在眼中的泪水落了下来,下一刻,温热的指腹已是抚去泪珠,“我知道,以为你在杨广身边时,一直是萧皇后在保护你,以后就由我来保护你,我答应你,一定会尽我所能,让你以后再无悲伤!” 第四百二十八章 回明瑟殿 “我知道!我知道!”除了这三个字,韫仪激动地不知应该说什么,待得心情稍稍平复之后,她哽咽地道:“遇见二公子,是这我一生最大的幸福与幸运。” 李世民挑眉道:“还叫二公子?” 韫仪脸颊一红,正待要改称呼,忽地想起一事来,“你我之事,唐王……他会答应吗?” 李世民拍着她的手道:“父亲是一个通情达理之人,只要我好生与他说,相信他不会反对的,总之这些事交给我,你无需担心;就是……要委屈你这位公主为我的平妻了。”嫡妻只能有一位,而他的嫡妻之位,已是许了长孙氏。 “只要情之所钟,妻妾又有何妨。”听她套用自己刚才的话来回答,李世民朗声一笑,紧紧抱了她,动情地道:“韫仪,李世民此生定不负你!” 韫仪依偎在他怀中,静静听着车轱辘滚过地面的声音,心中是从未有过的满足…… 翌日,韫仪在去与李渊辞别后,就命如意与吉祥收拾屋中的东西,看着没什么东西,但零零碎碎加起来,也有好大几箱东西。 吉祥抹了把额上的泪,道:“公主,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明儿个一早让人搬上马车送到宫里就行了。” 如意将最后一个包袱搁在箱子上,感慨地道:“想不到绕了一圈,咱们最后还是要回明瑟殿去。”说到此处,她微皱了眉头道:“其实住哪里都是一样,就是想着往后要经常见到新安公主,就实在心烦;公主,您说新安公主打得什么主意?” 韫仪蹙眉道:“这一时半会儿我也猜不出,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在二人答应之时,长孙氏走了进来,她似乎走得很急,气息微微有些发喘,待得看到屋中已经收拾好的箱子与包袱后,急切地道:“之前听说公主要搬回宫中住,还以为是别人胡诌之言,没想到竟是真的,好端端的为何要搬?”不等韫仪言语,她又道:“可是我哪里照顾不周或者做的不好,若是这样的话,公主只管与我说就是了。” 韫仪笑着牵过她的手,“你想到哪里去了,自从来了长安之后,我最幸运的就是遇到世民与你。” 她的话令长孙氏神色微松,但仍是满面疑惑,“既是这样,公主为何要搬?” “这是陛下的意思,其实他之前就与我提过,只是被我给婉拒了,昨儿个进宫用膳之时,陛下又再次提及此事,说一人独居大兴宫实在太过寂寞,希望我与四姐都能在宫中陪伴,我不忍他失望,再加上,长久居于唐王府也不是一回事,故而答应了这件事。” “原来如此。”长孙氏颔首道;“陛下年幼,确实需要家人陪伴在身旁,只是这样一来,你我就不能常常相见了,原本还想着过几天得空了,与公主一起去寺院为相公此行祈福。” 韫仪含笑道:“只是换一个住处罢了,又不是隔得多远,你若是想了,随时可来明瑟殿,至于祈福一事,咱们约好时间同去就是了,妨碍不了。” “也只能这样了,但总归不如现在方便。”这般说着,长孙氏又道;“对了,昨儿个送来一批料子,我瞧着其中一块晚烟霞紫绫子如意云纹的料子很适合公主,待得我缝制成衣后,就给公主送去。” 听着这话,韫仪忽地叹道:“唉,这样下去可如何得了。” 长孙氏不解地道:“公主何出此言?” 如意一旁抿唇笑道:“自打二少夫人送了一件衣裳给公主后,公主就常在奴婢们面前赞二少夫人手巧,做得衣裳比宫里的绣娘还要合身,说这要是穿惯了,旁人做的衣裳可就都上不得身了。” 听得是这么一回事,长孙氏亦笑了起来,“既然公主不嫌弃,那我往后得空,多给公主做几件就是了,左右平日里也没什么事情。” 韫仪静静望着她,在长孙氏被瞧得莫名其妙之时,开口道:“你心地如此善良宽厚,往后必有福报。” 长孙氏一怔,旋即微笑着摇头道:“其实我现在拥有的已经够多了,不再求什么福报,若非要说什么,也只求……只求……” 见她吞吐不语,韫仪好奇地道:“只求什么?” 长孙氏粉面微红,低声道:“我与相公成亲两年有余,却迟迟未能替相公诞下一儿半女,如果当真有公主所言的福报,我只求可以早日成孕,替李家开枝散叶。” 韫仪轻笑道:“一定可以的,说不定这会儿送子娘娘正打算送你一个麟儿呢。” 长孙氏有些羞涩地笑道:“那就承公主吉言了。” 大兴宫中,新安公主正捧着一张图纸细看,下一刻,她将图纸重重搁在一旁的小几上,冷声对站一旁的女官道:“这就是你磨蹭大半天弄出来的暖房图纸?” 在昨儿个将梅树起掉之后,新安便打算按自己以前的设法,在梅树旧址上摆一座琉璃暖房,遍种牡丹、月季等花卉;所以清晨起来,便命宫人去尚宫局传了她的话,着他们在今日之内,拿出暖房的图纸,明日就按图纸动工营建。 女官瞅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道:“这图纸是按着公主的要求所绘。” “按本公主的要求?”新安将图纸掷到女官面前,冷声道:“我让你暖房造得只有半丈高了?我让你暖房建得只一丈方圆了?按你这纸上所绘,往后我进暖房是不是还得弯着腰躬着背?”顿一顿,她道:“立刻拿回去改,记着,至少要一丈高,三丈方圆,再弄不好,你就给我去打扫处当差。” “可是按着公主的要求,琉璃的用度差不多要增加近十倍,宫中实在没有那么多琉璃。”女官话音未落,新安已是喝斥道:“宫中没有,就去宫外征调,这么简单的事情,还要本公主教你吗?” 女官为难地道:“恕奴婢直言,恐怕一时半会儿调不来这么多,要不然改为七尺高,一丈五尺方圆可好?” 第四百二十九章 春心 殿中燃了百合香,乳白色的烟雾不断自鎏金博山炉中袅袅升起,令百合的幽香充斥在这华丽的殿宇中。 新安走到女官身前,伸出涂着鲜红丹蔻的食指勾起她的下巴,徐声道:“说起来,我在大兴宫时,从未见过你,你是何时进的宫,叫什么名字?” 女官不明白她这么问的用意,但又不敢不答,战战兢兢地道:“回公主的话,奴婢叫燕秋,大业九年进宫当差,大业十年之时,进了尚宫局做事。” 新安颔首道:“大业九年,难怪了,那个时候,我已经随父皇迁去了洛阳的紫微宫;燕秋……嗯,名字不错,不过人却不怎么样。”说到此处,脸色倏然一冷,挥掌掴在燕秋脸颊,“小小一个女官,竟然教本公主做起事来,胆子可真大!” 燕秋无端挨了一掌,心中甚为委屈,忍不住道:“奴婢也是为公主思量,这才……” “还敢狡辩!”新安打断她的话,冷声道:“我身为公主,当今陛下的四姑姑,难道还用不起区区一些琉璃吗?倒是你这个奴婢,对于我交待的事情,推三阻四,实在该死!”她越说越生气,对一旁的宫人道:“将她拉下去鞭笞三十!” 燕秋怎么也想不到好意提醒几句,竟换来皮肉之苦,眼下宫人朝自己走来,连忙跪下道:“奴婢知错,请公主原谅!” 新安面无表情地道:“现在知错,太晚了,带下去。”宫人虽然心有不忍,却也不敢违逆她的话,这位主子可没陛下与晋阳公主那么好说话。 很快,外面便响起燕秋的哀嚎声,令殿中的宫人一阵阵心惊,新安却捧着平金暖手炉笑了起来,果然……还是这皇宫最适合自己,生杀予夺,尽在指掌之间。 此时,有一名内监走了进来,低头道:“公主,奴才有事禀报。” 这个声音令新安唇边的笑意一滞,在盯了那名内监片刻后,她对垂手站在两旁的宫人道:“你们都退下。” 待得宫人依言下去后,新安试探地道:“世子?” 内监抬起头来,赫然就是李建成,他拨了拨铜盆中的炭火,似笑非笑地道:“公主好大的威风,才刚回来,就鞭笞了尚宫局的女官。” 新安捧着手炉,走到他身边,“这可怪不得我,谁让她非要惹我生气,难不成世子要我对她忍气吞声吗?” 李建成搁下铁钳,拍一拍手道:“只要你办好我交待的事情,这种小事,我不会管你。” 新安轻笑道:“放心,一切都安排好了,明儿个晋阳就会搬回明瑟宫居住。” “那就好。”李建成今日一整天都在忙着调集行军需要的粮草,还不曾回过唐王府。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要让韫仪回宫中居住,她与你应该没什么妨碍。”自从知道李建成的要求后,这个疑问就一直索绕在心间,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李建成眸光一冷,盯着她道:“我让你站在这里,是替我办事情,而不是问问题。” 新安被他盯得有些不安,嘟囔道:“不过是随便问问罢了,不肯说就算了。” 李建成轻哼一声,道:“你在宫里如何罚宫人,我不管你,但不要做出扰民之事,除非你想回到沦落街头,食不裹腹的日子。” 新安嗤笑道:“世子这话说得好生可笑,我一个弱女子能做出什么扰民之事。” 听得她的话,李建成忽地笑了起来,他五官长得本就极为好看,这一笑更是融化了眉眼间的冷厉,俊美异常,令新安不由得看痴了神。 “昔日,我虽身在弘化郡,对于新安公主之名,却也多有耳闻。”李建成的话,将新安自痴迷之中惊醒,抿一抿耳边的碎发,露出一抹妩媚的笑容,“哦?不知世子都耳闻了一些什么?” 李建成凝眸道:“当年杨广给公主择驸马,原本已经有了人选,但公主看中一名已有婚约在身的男子,非求着杨广强行赐婚,最后公主如愿以偿,之前与驸马有婚约的那名女子,却因爱郎被抢,含恨上吊自尽;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偏偏没过一年,公主便厌倦了这名驸马,转而与宇文皛勾搭上了,如此不算,还豢养面首,但凡是她看中的男子,都会不择手段夺到手,厌倦之后,再弃之一边;听闻差点连如今在世民帐下效力的杜如晦也差点成了公主的入幕之宾,说一句荒淫无道,一点都不为过。” 新安公主这会儿已是没有了刚才的笑意,沉眸道:“你什么意思?” 李建成面无表情地道:“很简单,安安份份做你的公主,不要搅得这长安城不得太平。”如果新安行事太过份的话,很容易坏了他的计划,这是他绝对不能忍受的。 听得这话,新安公主忽地又笑了起来,且比刚才更加妩媚,纤纤十指抚过李建成宽阔的胸口,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如果一人待在这双月殿中,实在寂寞得很,不如……你留下来陪我,我保证,以后……都只与你一人欢好,如何?”感觉到手指下健硕的肌肉,新安春心大动,一只手甚至伸到李建成的衣襟之中。 李建成嫌恶地拨开她的手,冷冷道:“我对人尽可夫的女人没兴趣,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你若不听,就别怪我不念情面;我能捧得起你,自然也能踩得起你;好了,有什么事情我再来通知你。”说完这句话,他转身离去。 望着“呯”一声关起来的殿门,新安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下一刻,她用力将暖手炉砸在地上,燃着星星火光的炭火撒了一地,“本公主看得上你,愿与你欢好,是你的福气,居然……居然如此不识抬举,该死!该死!” 新安努力吸了几口气,盯着紧闭的殿门,咬牙道:“李建成,等着,早晚有一天,我要你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求着我与你欢好,哼!” 没有人知道李建成曾出入双月殿,就如没有人知道,新安究竟是怎么回的长安城,段志宏奉李世民之命,沿着去太原的路搜查,始终没有老张的消息,他的家人也都说没见过。 第四百三十章 许愿树 十二月十五日,李世民带领十万大军前往洛阳,准备攻克洛阳,并剿灭宇文化及一群。 也就在这一日,长孙氏与韫仪一道去城中香火最为鼎盛的大兴善寺上香祈福,保佑李世民此去顺利攻克洛阳,平安归来。 长孙氏在添完香油钱后,发现不见了韫仪,一番寻找之后,方才发现她在大殿门口一名老者摆的摊前写着什么。 长孙氏走过来道:“这是在做什么?” 瞧见她过来,韫仪匆匆写好最后两个字,将黄纸折起道:“刚才老先生与我说,在佛寺后面有一棵许愿树,只要将愿望写在宝牒上,然后系上重物,将之抛上树干,只要不跌下来,就代表愿望可成真。”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长孙氏好奇地望着韫仪手中的宝牒,“你写了什么愿望?” 韫仪笑道:“这可不能告诉你,否则就不灵了。” 老者接过如意递来的五文钱,道:“这位夫人,寺里的许愿树当真很灵验的,你不妨也试试,只需要五文钱即可。” 秀珠皱一皱鼻子道:“才不相信呢,可真那么灵,你怎么还在此处摆摊,不早就应该富贵了吗?” 老者被她说得一阵尴尬,长孙氏轻斥道:“不得胡说,既然进了寺庙,就一定得信寺中的神灵,否则就是对神灵不敬。”说着,她取出五文钱递给老者,“请给我一张宝牒。” 老者将宝牒还有沾好墨的笔给她,长孙氏思索半晌,在纸上写下保佑李世民得胜归来的愿望,随后与韫仪一道去了后院,那里长着一株极为茂盛的榕树,树干上挂满了宝牒,或新或旧,不一而同,树底下有不少善男信女正在掷着宝牒,有些一掷而上,有些掷了数回依旧落地,还有人甚至拿着一些东西供奉许愿树。 韫仪手持宝牒向许愿树默念一番后,取了石头绑上然后用力抛上去,一下子就抛中了最上面的那枝树干,牢牢挂在了那里,令那些未曾抛上去的男女羡慕不已。 这许愿树有一个讲究,一次抛中且抛到最上面那株树干者,许的愿望不出一年就会实现。 在韫仪抛上后,长孙氏亦如法制炮,默念许愿,随即系石抛上去,不过她就没有韫仪那么好的运气了,连着抛了两次都落了下来,令长孙氏紧紧皱了秀眉,这宝牒上的愿望是李世民得胜归来,如今两抛而未挂,难道……是在暗喻此次出战,李世民会有危险? 想到此处,长孙氏眉间顿时浮起一抹忧色,秀珠见状道:“小姐,不如奴婢替您掷吧。” 韫仪道:“刚才老先生说了,必须得自己掷才灵验,还是让你家小姐再试一次吧。” 长孙氏亦道:“不错,必得自己掷才有用,秀珠你站开一些。” 在秀珠依言退开数步后,长孙氏再次用力往树上掷去,堪堪挂在一根树干的顶端,虽然一晃一晃地瞧着不太牢固,但总算是挂上了,令长孙氏稍感安慰。 韫仪笑道:“好了,这佛拜了,愿也许了,我们走吧;听我宫中一名内监说,这西城来了一个杂耍班子,每日总有许多人去看,今日既是出来了,咱们不如也去瞧瞧?” “好啊。”长孙氏应了一声,与韫仪一道离开了寺院,在她们离开后不久,一道冷风平地而起,吹得树枝一阵晃动,长孙氏连掷三次方才掷上去的宝牒从树枝顶端滑落,掉在地上。 此时,宇文化及正被拒在洛阳城外不得其门而入,他曾想过攻城,但洛阳城中有士兵十余万,而他一路过来,士兵逃得逃,死的死,只剩下七八万人,想要攻克洛阳城,实在是难于登天,但他并没有放弃,而是暂时在城外驻扎,寻求入城的法子。 另一方面,杨侗在知道宇文化及杀死杨广后,对后者恨之入骨,誓要将之灭掉,以报杀杨广之仇,不过他手中只有十余万兵力,且被李密的瓦岗大军重重包围,只能保住洛阳城,根本无力再派兵巢灭宇文化及;就在一筹莫展之时,有人给杨侗献了一计,此人就是元文都。 他的计策很好,并且一石二鸟,除狼又去虎,那就是让李密去打宇文化及。 李密围着洛阳城,无非就是想找到稳定的地方图谋发展,既是这样,就以高官笼络李密,让两伙叛军自相残杀,就算李密打败了宇文化及,他的兵马也必然疲惫不堪,而我们就可以养精蓄锐,将来李密若心生反意,对付起来也容易许多。 杨侗对于这个计划赞同不已,当即命人带了诏书去给李密,赦免他过往种种罪行,并拜为太尉、尚书令、东南道大行台行军元帅,封魏国公,入朝辅政。 当然,要想得到上叙一切,先要消灭宇文化及,否则就是空话。 李密虽不甘只做一个辅政者,但为了进洛阳,为了往后的计划,他接受杨侗的招揽,调转枪头对准了宇文化及。 在他们刚刚达成协议之时,宇文化及便率军进攻黎阳,那里是回关中的必经之路,且有一个很大的粮仓,足以保障远从江都来的宇文化及后勤之需。 负责守黎阳的是李密部下徐世勣,后者未与之力敌,而是放弃黎阳,退保仓城。 对于宇文化及来说,仓城里的粮食才是最要紧的,所以一发现黎阳没百姓也没人之后,立刻举兵进攻仓城,而这个时候,已经与杨侗达成同盟的李密率两万大军驻扎在宇文化及后面,只要宇文化及一准备进攻仓城,他就会发难,令宇文化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被郁闷得够呛。 这些消息,如流水一般传入李世民耳中,经过多日的赶路,十万大军已是到了洛阳附近,不过他并没有立刻现身,而是驻扎在洛阳城外十数里处,派探子前去打听消息,谋定而后动。 消息还在不停的传回来,宇文化及在与李密几次骂战未战得上风后,决定全力拿下仓城,毕竟与嘴战比起来,抢到粮食填倒肚子才是实际。 第四百三十三章 城下报信 眼见这么一个杀了李密的大好机会被人给破坏,刘文静心中大脑,抬眼看去,只见持锏的是一名虎背熊腰,浓眉大眼的武将,这会儿正怒目盯着自己,“趁人之危,岂是好汉所为!” 听着这话,刘文静又好气又好笑,“战场之上,兵不厌诈。”话音未落,他已是执刀朝其攻去,想要整战整决,好杀了李密。 令刘文静没想到的事,此人竟比李密还要难缠,一对双锏使得出神入化,不论他如何变伤,都无法攻破他的防守。 眼见围过来的瓦岗军士兵越来越多,刘文静知道自己已经没机会再取李密性命了,继续纠缠下去,只会将自己性命搭在此处,只得咬一咬牙,策马退去,而那名持锏的武将并未追刘文静,而是抱起晕厥的李密回了营地。 战场之上,虽然宇文化及的士兵逼得瓦岗军步步后退,但他们终究是久饿之身,不可能一直保持这种状态,果然没过多久,便开始再次露出疲态,且比刚才更甚。 宇文智及知道现在必须要让他们进食,故而着宇文化及下令停止攻击,将留下来的那些米粮全部煮了给他们吃。 与此同时,一匹马在渐暗的天色飞快奔向洛阳城门下,骑在马背上的刘文静大喊道:“我有急报要见郑国公 第四百四十三章 兄弟算计 李渊努力想要压下心中的气愤,却怎么也压不下,挥鞭狠狠甩在一旁的树上,厉声道:“这个混帐东西!” 鞭梢扫过李建成的脸庞,右颊上顿时出现一道细细的血痕,后者顾不得脸上的疼痛,就地跪下道:“是儿子不好,儿子不该说这些惹父亲生气,请父亲责罚!” “你是该罚!”李渊眸色阴沉地道:“这么大的事情,你竟整整瞒了我四年,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吗?” 李建成闻言,连忙跪下道:“儿子从不敢对父亲有半分不敬,只是世民他苦苦哀求儿子,儿子不忍他受罚,故而答应帮他隐瞒。”见李渊不语,他又道:“四年前,世民对她感情已是如此之深,四年后,可想而知,父亲……您就答应他吧。” “除非我死,否则杨韫仪休想踏进我李家大门半步!”说完这句话,李渊调转马头,往回路奔去。 若刚才李建成没说出四年前李世民放走韫仪一事,李渊或许还有可能同意,如今,却是万万不可能了。 望着李渊远去的背影,李建成缓缓站了起来,嘴角噙着一丝狞笑,世民不是很擅长讨好父亲吗,他倒要看看,这次还要如何讨好。 盛怒之中的李渊,一回到府中,便下令从今往后,不许韫 第四百四十四章 阻拦 “嗯。”秀珠应了一声道:“公主毕竟是杀害三公子的凶手,要换了是奴婢,也不可能同意。”说着,她又嘟囔道:“小姐哪里不比那个晋阳公主好,偏二公子就是一门心思惦念着她,真是气人。” “多嘴。”轻斥了秀珠一句后,长孙氏思忖片刻,道:“替我更衣,我要去书房,另外,去厨房备份早膳,一同带去书房。” 一听这话,秀珠连忙摆手道:“不可,大夫说过,小姐你胎气不稳,少走动,多卧床休息,小姐有什么话,奴婢代您去传就是了。” “大夫只是说少走动,并非不可走动,我会小心的。”见长孙氏执意如此,秀珠只得替她更衣,小心翼翼地扶着她来到书房。 李世民看到她进来,连忙道:“你怎么来了,快回去!” “相公在这里跪了一夜,妾身又岂可不来。”长孙氏望着他眼下那圈乌青,心疼地道:“这么大的事情,相公为何不与妾身说?” “你为着腹中孩子已经很辛苦了,我不想你再烦心。”说着,李世民温言道:“我没事的,你赶紧回去吧。” “妾身没事。”长孙氏接过秀珠挽在臂间的食盒,柔声道:“妾身给相公带了早膳来,相公您赶紧吃一些,别饿坏了。” 第四百四十五章 踏摇娘 “这个……”侍卫正在犹豫时,一人从府中走了出来,却是三夫人林氏,以往在弘化郡时,她对韫仪颇多照顾,后来再相遇,常有往来,关系还算不错,如意也都认得她,这会儿瞧见她出来,连忙上前行了一礼,委屈地诉道:“三夫人,这两人无端拦着不让公主进去探望二少夫人,还说是唐王的意思。” “我都知道了。”如此说着,林氏走到韫仪身前,“我想去集市上置办一些东西,公主可有兴致一道去?” “好。”韫仪应了一声,与她一起缓步往集市行去,在远离了唐王府后,林氏望着韫仪的侧脸道:“公主素来冰雪聪明,可有猜到这件事的因果?” 韫仪眸底掠过一丝无奈,“可是因为我与二公子之事?” 林氏扬唇一笑,“公主果然敏慧过人,一下子就猜中了。” 走在后面的吉祥听到她们的言语,疑惑地插话道:“公主与二公子成亲是好事,唐王为何要拦着不让公主进府,好生奇怪。” 林氏抚过耳下的水晶坠子,凉声道:“没什么好奇怪的,三公子那件事,王爷一直到现在都不曾放下,更不要说还知道四年前,是二公子故意放走了公主。” “三夫人也说四年前的事了,那么久的事情 第四百三十九章 段立 李世民讶然回身,只见一名身背弓箭的青年正看着自己,如今是一月寒冬,一个个穿了厚厚的棉衣都还觉得冷,他却只围了两块兽皮,赤着半边身子。 李世民仔细打量了他一眼,道:“不错,你是何人,来唐王府做什么?” 青年憨憨一笑道:“我叫段立,是城外的猎户,就住在大同村,我娘说唐王是个好人,爱民如子,所以让我来他麾下做事。”在一股脑儿说出自己的来意后,方才想起还没问对方身份,逐道:“你呢,你是谁?” 段立的憨厚爽直令李世民为之一笑,道:“是我谁不要紧,要紧的是,你凭什么在唐王麾下做事,要知道能够被唐王看中的,无一不是人中龙凤。” “凭什么?”段立为难地挠了挠脑袋,左右看了一眼后,来到摆在左侧门前的一尊石狮子前,解下背在身后的弓箭,俯身双手抓住石狮子下腹,大吼一声,竟是硬生生将之举离了地面,看得诸人目瞪口呆,要知道这石狮子一只至少有五百斤重,这个不起眼的青年,竟然凭一己之力举起了石狮,实在令人惊叹。 在将石狮举至腰间停留了一会儿后,段立将之放回了地上,看他的样子仿佛并不是很吃力,只稍稍喘了几口气,便恢复如常,神色忐忑地道:“我 第四百四十章 城隍庙 “就你理由多,总之这会儿很晚了,不许再缝。”在将衣裳交给秀珠拿下去后,道:“秀珠说你有事要与我商量,何事?” 长孙氏柔声道:“在相公不顾危险,带着两千人去救公主的时候,妾身就知道,相公是喜欢公主的,对吗?” 李世民一怔,没想到长孙氏会突然问起这个,略一沉吟,道:“你是我的嫡妻,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事情。” “妾身知道。”见长孙氏目光一直不离自己左右,李世民知道她是在等自己回答,无奈地道:“是,我是喜欢她,哪怕是她害死了玄霸,依旧难舍那份喜欢,无垢,对不起。” 长孙氏柔柔一笑,摇头道:“相公无需说对不起。”停一停,她道:“公主才貌双全,冰雪聪明,妾身也很喜欢她,最难得的是,她对相公一往情深,为救相公,连自己的性命也可不顾。” 李世民原以为长孙氏问韫仪一事,是想兴师问罪,岂料长孙氏竟一直在帮着韫仪说好话,他隐隐猜到了几分长孙氏的用意,却不敢肯定,试探地道:“无垢,你……究竟想说什么?” 长孙氏抿唇笑道:“如果妾身说,想效妨娥皇女英,共同侍候相公,不知相公意下如何?” 一阵喜悦如潮水般涌上 第四百三十三章 反中计 王世充颔首“所以段兄弟的主张是不派兵?” 段达正要说话,站在他旁边的一名士兵忽地道:“将军,小人认识城下之人。” 刘文静看到王世充在与身边之人交谈,但因隔得太远,而他们的声音又甚小,无法听见,只得道:“不知郑国公何时可以出兵?” 等了片刻,城头上传来王世充的声音,“魏公有难,本公义不容辞,你且给本公一个时辰的时间,本公即刻调两万精锐士兵随你去童山相助。” 刘文静微一皱眉,“恐怕两万士兵,不足以彻底剿灭宇文化及,郑国公是否……” 不等他说完,王世充已是道:“本公明白,但一个时辰内调集两万士兵,已经是极限,相信这两万士兵足够助你们稳住战局,待得天亮之后,本公会另外再派五万士兵过去,如何?” 这个结果虽然不够令人满意,但刘文静明白,这已经是极限了,再说下去,只怕会引起王世充的怀疑,他拱手道:“多谢郑国公!” 王世充倒是说话算话,不足一个时辰,城门便打开了,两万全副武装的士兵自城中鱼贯而出,在监门郎将庞玉的带领下,随刘文静前往童山。 此时的童山,虽然暂时止戈,宇文化及的情况却 第四百三十四章 被迫交战 虽识破了这一切,王世充却不曾声张,故意装作被刘文静欺骗的样子,派出两万军队随刘文静前去童山,事实上,这所谓的二万精锐,其实都是一些老弱病残。 而在刘文静离开后不久,王世充又急急召集三万军队,由段达亲自率领,暗中尾随,一旦发现李渊军队出现,就立刻将之剿灭。 刘文静紧紧抿着唇,想不到千算万算,最后却毁在一个不起眼的士兵手上,真是可恼! 那厢,段达在说完了这些后,将目光转向李世民,“你是李渊的哪一个儿子?” “在下李世民。”听着李世民的回答,段达颔首道:“我听过你不少事,雁门关,马邑,江都,呵呵,你运气还真是不错,不过……”他一挥手里厚重的长刀,冷冷道:“你所有的好运,都到此为止了!杀!” 随着这个字,他身后的数万将士杀声震天地朝李世民这方杀来,一时之间,两军杀得难解难分,异常胶着。 段达带来的三万将士,乃是洛阳城真正的精锐,一个个身经百战,非等闲士兵能比,虽李世民人数还稍多一些,应付起来仍是颇感吃力,只能一边应付,一边命人去通知留守的士兵来援;段达显然也料到了这一点,一边命人去洛阳城报信,一边命士兵 第四百四十七章 以戏相劝 林氏没有理会她,就在这个时候,台上踏摇娘夫妇已经争执到了白热化,丝竹之声亦是越发激昂;忽地,一名差役打扮的人忽地走了上来,拿了链条将那名丈夫拘走,说是他酒醉之后,打死了人,李渊惊讶地道:“本王怎么不记得《踏摇娘》中还有这么一出?” 林氏轻笑道:“要是与王爷知晓的一样,那不是太无趣了嘛,您瞧着,后面还要精彩呢。” 这会儿李渊不禁来了兴趣,道:“好,那咱们看下去。” 戏台上,在差役将丈夫拘下去后,又来了一名赌坊之人,向六神无主的踏摇娘索取欠其丈夫欠赌坊的钱,若是还不出,就要将踏摇娘卖去青楼之中,以还赌债。 家中本就一贫如洗,又哪里拿得出来,踏摇娘只能以泪洗面,被那人强行押往妓院,这个时候,一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却是住在踏摇娘家附近的一名男子,叫韩义,他仗义出头,替踏摇娘还了赌债。 崔氏望着戏台上共舞的二人,感慨地道:“踏摇娘当初所嫁的,要是这个人就好了,不会受那么多苦。” 林氏笑语道:“不到最后一刻,可不知道,所嫁之人,究竟是对是错。” 台下低语,台上场景转换,自那次赌债一事后,男子对 第四百三十六章 不克而还 但有人并不这么认为,觉着既然说出了口,就得遵循,否则岂非成了背信弃义的小人,再者,李密入朝之后,他底下的将领也会在朝为官,可以将之逐一瓦解分,如此一来,李密孤身一人,又能掀起什么风浪来;不费一兵一卒而灭掉李密,远远要好过动刀动枪,毕竟除了李密,还有李渊、窦建德等人虎视眈眈,这兵力浪费不得;这一派,以元文都为首。 王世充对此自是不同意,李密就如一头狼,一旦引狼入室,想再赶出去可就难了,而且……元文都究竟是真的想用这个怀柔政策对付李密,还是想趁机勾结李密来对付他,还是未知之数。 虽然他与元文都都是辅助杨侗的,却互不对照,要不是他握着兵权,洛阳城还需要他来守,元文早就对付他了;一旦李密入城,那元文都就等于多了二十万大军,到时候,只怕自己的地位就没如今这么稳固了;出于这种种考虑,王世充坚决不同意让李密入城。在这样的僵持下,一个人站在了元文都那一边,令事情发生了倾斜,此人就是杨侗。 虽然后者只是一个没多大实权的皇帝,但毕竟是皇帝,他都支持了元文都,就算是他王世充,也不好明着干。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李密入城已是铁板钉钉之时,王世充在洛阳发动军事政变,诛杀元文都等人,如此一来,掌握在他手中的,就不仅仅只是军权了,有政权,就连杨侗也被他软禁在宫中,整个洛阳城皆被他掌握于手中,而李密入城一事,也彻底断了希望。 经过连番大战,李密大军已是极为疲惫,迫切需要入城休养生息,可偏偏王世充就是不肯开门,所以双方又回到了原先的情况,一方围攻洛阳,一方死守洛阳。 在王世充与李密僵持之时,李世民亦回到了长安,离开之时,是十万大军,回来却只剩下七万余人,至于洛阳,也不曾攻下。 在向李渊禀明这一路的情况后,李世民跪下道:“儿子不仅未替父亲攻下洛阳城,还因大意中了王世充的圈套,令众多一路随我们从太原打过来的士兵葬身于洛阳城外,儿子实在罪该万死,请父亲治罪。” 刘文静也来了,闻言连忙跪下道:“启禀唐王,这一切皆是文静大意之故,被王世充识穿了身份还茫然不知,唐王要罚,就罚文静,不要怪二公子,这次要不是二公子沉着应对,恐怕伤亡会更加严重。” 李渊望着跪在面前的二人未语,站在他身边的李建成道:“父亲,这件事实在怪不得二弟与刘先生,谁也想不到,洛阳那方面竟然会与李密联手,利用李密去对付宇文化及;士兵认出刘先生,更是意外中的意外,实在怪不得世民。” 李渊亦知李世民此行不易,本就没有深究之意,再加上李建成从旁求情,轻责几句就命他们二人起身,旋即叹道:“如今洛阳城有李密襄助,不吝于如虎添翼,看来短时间内,咱们是没机会攻下洛阳了。” 李建成恭声道:“启禀父亲,儿子刚刚接到急报,李密并没有入城。” 李渊尚不知此事,惊讶地望着李建成,待得听后者说完之后,眉眼间的惊讶之意更甚,“你是说……他将越王软禁了起来?”虽然王世充等人拥立了杨侗为帝,但李渊他们还是将之称为越王,毕竟长安的皇帝是杨侑。 “不止如此,这是儿子安插在洛阳的探子所传回,应该属实。”顿一顿,李建成又道:“恕儿子直言,看王世充的样子,恐怕是想自立为帝,毕竟杨广已经死了,如今连能够牵制他的元文都也死了,废掉越王,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之事。” 李渊颔首道:“以王世充的心思,这不是不可能之事。”思忖片刻,他道:“从现在开始,盯紧洛阳,有任何消息就立刻禀告于我,不得延误。” 待得李建成答应后,李渊望着李世民二人道:“你们这一路回来,也辛苦了,都下去歇着吧,过两日再商议接下来的事情。” 待得李世民二人下去后,李建成眸光微闪,凑近了道:“父亲,其实杨广已经死了,杨侑又什么都不懂,根本担负不了天下兴亡安危,您何不……取杨侑而代之!” “放肆!”李渊厉声斥道:“我李家世代深受皇恩,岂可做出如此行为。” “恕儿子直言,杨氏一族,虽于我李氏有恩,但父亲做到今日这一步,什么样的恩情都还了,根本就不欠杨氏什么;相反,杨广在位以来,倒行逆施,犯下无数大罪,杨家早就已经没资格成为天下之主,父亲取代而之,乃是顺应天命!” “如今尚且无杨氏之外的人称帝,一旦为父取陛下而代之,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对我们百害而无一利。”其实李渊并非不想做皇帝,只是……皇帝这个位置,不是那么好坐的,想要坐稳,一点都不易,必须得三思再三思。 “可是王世充他……”李建成刚说了几个字,便被李渊打断,“为父知道你想说什么,不错,王世充是软禁了越王,但他毕竟没有称帝,所以,且先看着吧,总之咱们万万不可当最先的那只出头鸟,明白吗?” 李建成虽犹有不甘,却也知道李渊说得是实情,只得道:“儿子明白。” 李渊点一点头,道:“你去安抚那些受伤的士兵,每人发米三斗,钱两贯;至于死去的士兵,若能找到家人的,一律发米五斗,钱三贯;如今随时都有可能用兵,万不能让士兵们寒心。” “儿子知道,若父亲没别的吩咐,儿子下去了。”在李渊点头后,李建成退出了书房,一到外面,便看到李世民站在外面,惊讶地道:“二弟,你怎么还在这里,有事情吗?” 李世民走上来道:“刚才多谢大哥替我说话。” 第四百三十七章 喜事 李建成一怔,旋即笑道:“我道是什么,原来是这个,你是我二弟,我这做大哥的,当然得帮着你。”说着,他叹了口气,“以前都怪大哥不好,为了一点事情钻牛角尖,连自己的亲弟弟也要害,所幸没有酿成大祸,否则就算我懊恼一辈子也没用了。”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你我谁都别提了。”面对李世民的言语,李建成道:“那我们以后……还是兄弟吗?” 李世民微微一笑,“大哥这话问得好生奇怪,我们何时不是兄弟过?” 这句话令李建成甚为激动,用力拍着他的肩膀道:“说得不错,我们从来都是兄弟!”停顿片刻,他笑道:“有没有回过沐华轩?” 李世民摇头道:“尚不曾,怎么了?” 李建成笑道:“你不在的这段日子,这唐王府发生了一件事情,至于是什么事,你回沐华轩就知道了。” 李世民好笑地道:“大哥你什么时候喜欢卖起关子来?” “不是我爱卖关子,而是这件事应该由更适合的人来告诉你。”说着,他拍一拍李世民的背道:“好了,快去吧。” 李世民被他弄得莫名其妙,又问了一遍,见他执意不肯说,只得往沐华轩走去,李建成在他身后露出一抹幽凉的笑容。 好戏……就快要开始了! 长安城刚刚下过雪,地上积了厚厚一层雪,足有两寸厚,府中到处都是雪,再加上刚刚才雪停,下人还未来得及清扫,鹿皮靴子每次踩过雪地,都会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不过这样的情况,在快到沐华轩时,有了变化。 在离着沐华轩还有十来步的时候,便看到初一领着一群下人,正在卖力地扫着沐华轩地上的积雪,初一还一边扫一边说,“你们都仔细着啊,一点雪都不许留在地上,否则这太阳一出来化了水,就最最湿滑不过,要是伤了二少夫人,咱们都吃罪不起,一个个都都动作麻俐一些,从门口到二十步远的地方,都必须扫得半点雪都没有。” 李世民走过去道:“初一,为何将所有沐华轩的下人都领来扫雪,不用做其他事情吗?” 看到李世民,初一又惊又喜,“二公子您可终于回来了,小的一直都盼着您呢。”说着,他急急道:“小的这就去告诉二少夫人与公主。” 李世民惊讶地道:“公主也来了?” 初一抿着嘴笑道:“公主最近天天往咱们沐华轩跑,帮着照顾二少夫人呢。” 李世民一惊,连忙道:“照顾?可是无垢生了什么病?” 一旁正在扫雪的下人凑过来道:“二公子您刚回来还不知道,二少夫人她没生病,只是……” 初一一掌拍在那人头上,将他后面的话生生给拍了回去,低斥道:“不许多嘴。”说着,他朝李世民笑道:“这件事小的们不便多说,二公子还是自己问二少夫人更好一些,总之是好事。” 他这样子令李世民想到刚才的李建成,摇头道:“今儿个是怎么了,一个个都古里古怪的。” 初一笑着挠头,“总之二公子您进去就知道了。”说着,他一溜烟的进去禀报,李世民亦随后走了进去。 屋中长孙氏半躺在床上,一口一口喝着韫仪递到唇边的汤药,待得喝完最后一点汤药后,她不安地道:“要公主亲自喂无垢喝药,无垢实在过意不去,其实……” 韫仪一边将药碗递给秀珠,一边接过话,“其实让秀珠喂就行了,从刚才到现在,你已经说了不下十次,你没说腻我都听腻了;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有什么好过意不去的。” “话虽如此,但公主始终是金枝玉叶,无垢何德何能……”不等她说下去,韫仪已是道:“好了,喂都已经喂了,除非你还打算吐出来还我,否则就别说了。” 长孙氏被她说得语塞,心里明白韫仪是真心将她当成姐妹看待,不愿彼此见外,逐笑道:“那好吧,我不说就是了。” 这个时候,初一满面笑意地走了进来,“启禀二少夫人、公主,二公子他回来了!” 听得此话,二女皆是一阵欣喜,尚未来得及说话,便看到一道她们朝思暮想的颀长身影在明亮耀目的阳光下走了进来,令这屋子一下子亮了起来。 “相公!”长孙氏惊喜地唤着,匆忙就要下地,李世民见状连忙走过来,按住她道:“你躺着就是了。”说话间,他看到秀珠拿在手里的药碗,紧张地道:“我去之时不是还好好的吗,何以这会儿竟会卧病在床,大夫怎么说,严不严重?” 长孙氏脸上浮起一抹珊瑚般的红色,“妾身没病,相公不必担心。” 李世民拧眉道:“没病怎么会喝药,大夫都说了什么?” 听得这话,屋中的人皆抿唇笑了起来,韫仪忍着笑道:“二公子放心,二少夫人真的没病,就是身子重了一些。” “那还不是病了。”听着李世民的话,众人忍不住笑出了声,吉祥嘴快地道:“二公子平日那样英明神武,怎得在这件事上糊涂起来,二少夫人不是有病,而是有喜了。” 李世民怔怔地望着她,待得缓过神来后,他紧紧握住长孙氏的手,难以言喻的欢喜道:“无垢,真的吗?” 长孙氏羞得垂低了头,声如蚊讷,“相公走后不久,妾身便不时感觉胸口烦闷欲呕,请了大夫来看,大夫说是喜脉。” “好!好!”李世民喜不自胜,他与长孙氏成亲两年有余,一直盼着有个孩子,无奈后者迟迟没有动静,只能将这个念头压在心底,想不到这次归来,长孙氏却给了他一个惊喜。 韫仪含笑道:“大夫说二少夫人的胎气有些许不稳,所以在满四个月之前,都要多加注意,少走动,多卧床歇息。” 长孙氏笑道:“但大夫也说了,才一个多月的胎气,不稳是正常的,是公主你太小心了。” 第四百四十章 四城隍庙 “就你理由多,总之这会儿很晚了,不许再缝。”在将衣裳交给秀珠拿下去后,道:“秀珠说你有事要与我商量,何事?” 长孙氏柔声道:“在相公不顾危险,带着两千人去救公主的时候,妾身就知道,相公是喜欢公主的,对吗?” 李世民一怔,没想到长孙氏会突然问起这个,略一沉吟,道:“你是我的嫡妻,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事情。” “妾身知道。”见长孙氏目光一直不离自己左右,李世民知道她是在等自己回答,无奈地道:“是,我是喜欢她,哪怕是她害死了玄霸,依旧难舍那份喜欢,无垢,对不起。” 长孙氏柔柔一笑,摇头道:“相公无需说对不起。”停一停,她道:“公主才貌双全,冰雪聪明,妾身也很喜欢她,最难得的是,她对相公一往情深,为救相公,连自己的性命也可不顾。” 李世民原以为长孙氏问韫仪一事,是想兴师问罪,岂料长孙氏竟一直在帮着韫仪说好话,他隐隐猜到了几分长孙氏的用意,却不敢肯定,试探地道:“无垢,你……究竟想说什么?” 长孙氏抿唇笑道:“如果妾身说,想效妨娥皇女英,共同侍候相公,不知相公意下如何?” 一阵喜悦如潮水般涌上心间,他紧紧盯着长孙氏,“无垢,你当真同意我迎娶韫仪?”虽然男子三妻四妾是正常之事,但若长孙氏执意不允,阻拦他娶韫仪,亦是一桩麻烦事,更何况长孙氏这会儿还怀了身孕。 长孙氏抿唇笑道:“以为妾身是那蛮不讲理的醋婆子是吗?” “哎,这话我可从来没说过,夫人不要冤枉为夫。”李世民这话引来长孙氏一阵轻笑,“是啊是啊,相公确实没说过,但心里却是想过了。”顿一顿,她又道:“其实这件事,在相公去洛阳之前,妾身就想说了,但公主不想影响相公出征洛阳,故而与妾身约定,等相公从洛阳归来之后再说;原本白天就该说的,无奈妾身当时困倦得很,忘了这回事儿,直至此刻方才想起。” 长孙氏的通情达理,善解人意,令李世民对她越发敬重,起身长施一礼,感激地道:“多谢夫人。” “相公言重了。”这般说着,长孙氏道:“既然都已经说定了,那妾身明日就让人准备聘礼,相公禀过公公后,就可去向公主提亲了。” 李世民温言道:“此事我自己安排就是了,你怀着身孕,还是安心静养为好。”不等长孙氏言语,他已是先一步道:“哎,不许反对。” 长孙氏被他堵了话,只得道:“那好吧,相公自己看着办就是了,只一样,相公必须得答应妾身。” 李世民见她坐得有些吃力,又取过一个软枕垫在她腰上,道:“旦说就是了。” 长孙氏正色道:“公主是金枝玉叶,皇家之女,让她为相公平妻已是极为委屈了,这聘礼万万不能再少;至少也要与当年相公下聘妾身时一样。” 李世民握一握她的手,动容地道:“有你为妻,实是我李世民之福。”长孙氏与之相视一笑,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翌日,虽然大雪已停,天气却仿佛更冷了,风吹在脸上,犹如刀割一样,街上的人都裹着厚厚的衣裳,缩着脖子,一个个行色匆匆。 赵进指着前面道:“二公子,那里就是城隍庙了,李靖就住在里面。” 李世民点一点头,道:“走吧。” 刚走到城隍庙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妇人尖刻的声音,“你这个大个儿,有手有脚的,不去做事,却拿我们的供品来吃,还要不要脸?” 这个声音刚落,另一个略有些沙哑的妇人声音又响了起来,“就是,那些东西我们是敬献给城隍老爷的,可不是给你这个乞丐吃,以前已经被我们逮到过一次,看在初犯的份上饶了你,没想到你不知悔改,还继续偷我们的供品;我告诉你,赶紧把吃的东西赔给我们,否则就拉你去见官。” 走进城隍庙,只见几名男女围着一个正在编竹篓的男子,虽然后者蓬头垢面,李世民还是一眼认出他就是李靖,李靖一边编着竹篓一边道:“我没钱,这里有几个编好的竹蒌,你们拿去吧。” 一名长脸妇人道:“几个破竹蒌就想抵我们献给城隍老爷的贡品,你这算盘打得倒是真好。”听声音,她就是最开始说话的那个人。 另一妇人道:“我告诉你,别在这里装傻充愣,要不就依价赔偿,要不就跟我们去见官。” 李靖低着头不说话,长脸妇人气恼地道:“既是这样,那就见官去,怕他不成!”说着,她对身边的男子道:“相公,把他拉出去,李世民见状,连忙上前道:“几位息怒,他吃了你们多少供品,我替他赔就是了。” 长脸妇人打量了李世民一眼,道:“你当真愿意替他赔偿?” “当然。”李世民笑一笑道:“你们将钱数告诉我侍从,他自会赔给你们,还请你们网开一面,莫要闹上官府。” 那几人原也不想弄得上官府那么严重,见他这么说,自是顺势下坡,道:“好吧,看在公子的份上,就放过他这回。” 在他们围着赵进算钱数后,李世民走到还在编竹蒌的李靖面前,蹲下身道:“药师,你这又是何苦呢?” 李靖头也不抬,冷冷道:“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那以后呢,药师你想一世都待在这个城隍庙里,靠吃供品还有卖几个竹蒌来为生吗?”他的话令李靖手里的动作一滞,旋即冷冰冰地道:“不管我以后怎样,都与你无关,二公子请回吧。” 长脸妇人听到李靖的话,回过头道:“你这个还真是不知好歹,人家公子好心帮你,你却这副德性,活该你一辈子倒霉。” 李靖像是没听到她的话,自顾自编着手中的竹蒌,赵进在将钱一一赔给那些人之后,见李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夺下他手中编了大半的竹蒌,喝道:“都已经这副德性了,还摆什么臭架子;也就二公子看得起你,一回长安就亲自来找你,换了其他人,才懒得理你。” 第四百四十一章百 百姓为先 李靖也不气恼,只取过几根篾条又编了起来,看得赵进越发气恼,“李靖,你别给脸不……” “赵进。”李世民打断他的话,“你去外面等我。” “二公子,他……”不等赵进说下去,李世民已是加重了语气,再次道:“去外面等我!” “是。”赵进无奈地应了一声,待得他离去后,李世民道:“药师,你明明旷世之才,何以自暴自弃,屈居在这城隍庙中受人白眼喝骂。”说着,他又恳切地道:“药师,如今天下四乱,群雄割据,我真的很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李靖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来打量着李世民,这也是李世民进来后,第一次得他正眼相看,许久,他开口道:“如果,今日你二公子是杨姓之人,无需你开口,我也会倾力相助,可惜你不是,所以……请回!” 李世民盯着他道:“姓杨还是姓李,当真如此重要吗?” “当然。”李靖话音刚落,李世民便道:“哪怕杨氏弄得天下民不聊生,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也不要紧吗?” 李靖神色有一瞬间的僵硬,旋即道:“不错,昔日炀帝是有错,但你等身为臣子,当好生进谏炀帝,劝炀帝做一位明君;而非起兵作乱;李世民,不论你说得怎么好听,都掩盖不了你乱臣贼子的身份。” “进谏?”李世民摇头道:“自炀帝登基以来,屡屡行暴政酷刑,但凡不合他心意者,尽皆处死,连辅佐他登基的杨素杨老大人也逃不过他的毒手,药师以为,进谏除了多添几条亡魂之外,还有什么用?或许在药师看来,我们是乱臣贼子,但我们问心无愧,不论是这一路过来,还是进了长安城之后,我父子都未曾亏待过百姓分毫。” 李靖被他说得语塞,好半晌方才挤出一句来,“不管怎样,我都不会投靠你们,你死了这条心吧。” 李世民沉默半晌,道:“药师以为,这天下是君重还是百姓更重?” 李靖想也不想便道:“君王乃天下之主,当然是君王更重。” 李世民摇头道:“但在我看来,却是百姓更重;君王好比行驶在水上的一条舟,百姓则是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真正令炀帝葬送天下乃至性命的,不是我父子,也不是李密或者宇文化及,而是民心;若今日,民心向着杨氏一族,天下根本不会变成今日这样。”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李靖喃喃重复着这句话,他活了几十年,却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话,颠覆了他一直以来以君为重的思想。 “我知道药师你是一个忠义之人,但你可曾想过,杨氏已经守不住天下,如今若由着这天下四分五裂,战乱不休,到最后,受苦的仍然是无辜百姓;如果药师肯助我父子平定天下,我与父亲都可以向你保证,一定会善待百姓,让他们可以安居乐业。”说着,他拱手道:“还望药师可以摒弃姓氏之见,以百姓为先,以天下为先!” 李世民等了许久,始终不见李靖回答,心中升起一阵失望,始终还是说不动李靖,他起身道:“我先走了,过几天再来看你。” 在李世民一只脚踏出门槛时,身后传来李靖的声音,“你父子当真会爱民如子?” 他的话令李世民心中一喜,连忙回头,只见李靖已经放下手里的篾条,正定定望着自己,他郑重道:“若有违誓,当让我李氏一族失尽民心。” 李靖点点头,走到他面前,一字一句道:“如有违誓,我李靖当亲自斩下你们父子头颅!”说完这句话,他单膝跪地,拱手道:“我李靖,愿追随二公子,从此效犬马之劳!” 李靖的想通,令李世民大喜过望,连忙亲手扶起他,道:“药师言重了,以后你我就是兄弟,共同进退,走,我带你去见父亲。” 李渊看到李世民果然劝服了李靖,亦甚为高兴,不仅许他在李世民麾下做事,更让人在城中择了一间宅子给他安顿居住。 在李靖离去后,李渊望着还站在屋中的李世民道:“怎么,还有事情要与为父说?” 李世民笑道:“父亲果然法眼如炬,什么都瞒不过您。” “几个孩子当中,就属你最老实,何时也学得油嘴滑舌了。”李渊在椅中坐下后,道:“说吧,什么事?” 李世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儿子……想娶平妻。” 李渊惊愕地望着李世民,没想到他说的竟是这么一回事,不过倒也是一件好事,笑道:“之前你二娘就说过要给你纳妾,你当时说什么也不肯答应,这会儿倒是自己提出来了,说吧,看中了哪家姑娘?” “启禀父亲,儿子中意的人是……晋阳公主。”李世民忐忑不安地说着,韫仪毕竟杀了玄霸,父亲恐怕不会轻易答应。 果不其然,刚才还满面笑意的李渊这会儿已是皱紧了眉头,沉声道:“你说谁?” “晋阳公主。”在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后,李渊冷声道:“你要娶谁都行,就唯独不能娶这个女子,莫要忘了,玄霸是怎么死的。” “儿子没有忘,公主虽然杀了玄霸,但她也……” 李渊打断他的话,“为父知道她在洛阳救过我父子的性命,但我们也救了她,更让她可以继续以公主的身份待在长安城,什么恩情都已经还清了。” “既然恩怨都已经了结,为何不可以让儿子娶她?” 李渊冷哼一声,道:“不管怎样,她杀死玄霸都是事实,将她从江都救出来,已是我最大的让步,我绝不可能接受一个曾害死自己儿子的人为儿媳。” 李世民想到李渊会反对,却没想到他态度如此激烈,道:“公主并非存心要杀玄霸,而且对于当年之事,她一直都很后悔,还请父亲……” 不等他说下去,李渊已是冷冷道:“她杀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我的儿子,岂是一句后悔就能够抵消的;总之这件事我说什么都不会同意,你死了这条心吧。” 第四百五十三章 求之不得 “他们就是这样蠢笨,公主又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喝口茶消消气,奴婢煮了您最喜欢喝的紫阳茶。”说话的是新安的贴身宫女绿蓠。 新安怒气稍消,接过茶喝了一口,冷声道:“看着这群蠢货就来气,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挑得人,就不知道挑些机灵的来吗?” “公主息怒。”绿蓠一边说着一边蹲下身轻重得宜地替新安揉着双腿,后者轻舒了一口气,道:“双月殿那么多宫人,也就你最是机灵,也最得我心意。” 绿篱讨好地道:“这都是公主调教得好。”见新安闭着双目,脸色渐渐恢复了平静,她试探地道:“虽然皇上为晋阳公主赐婚,但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罢了,沦为别人的笑话,公主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呢。” 新安睁开眼眸,冷冷道:“话虽如此,但怎么有她嫁不成来得更让我痛快!”说着,她重重哼了一声道:“也不知唐王在想什么,之前还万般不肯,这会儿就巴巴地让李世民送聘礼单来了,你李家父子一个比一个让人捉摸不透。” 绿篱瞅了她一眼,没敢多问,听公主这意思,仿佛与李家父子颇为熟悉,可是据她所知,公主与唐王一家并无往来啊。 在绿篱疑惑之时,新安的思绪也回到了半月之前,那一次,李建成再次扮作太监进宫交待她事情,她看着李建成阴柔俊美,远胜于她之前的驸马与面首,原先压下去的心思又窜了上来,春心大动,对其百般引诱,无奈后者始终不为所动,最后更她从膝盖上推下去,任由她摔在地上,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之心,气得她牙根痒痒,与这次一样,将双月殿的东西砸得一干二净。 按理说,经过那件事后,她应该对李建成死心才是,可偏偏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想要这半个月来,那张俊美英挺的面容总是在她脑海里晃荡,挥之不去,更是数次在梦里与之颠鸾倒凤,可惜每每梦醒,皆是自己孤身一人。 除了春心荡漾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她之所以今天能够待在双月殿中,是因为李建成有事要她办,一旦办妥了,对于李建成而言,自己就没有了利用价值,到时候,随时都会被他抛弃,但如果有了肌肤之亲,那就不一样了,就算杨家天下不保,她至少还有李建成这颗树可以依靠。以眼下的形势看来,李渊早晚会取杨侑而代之,到时候,李建成就是当朝太子,而她……则是太子妃,甚至是未来的皇后娘娘,比之现在的身份还要尊贵,真真是极好。 对于李建成的嫡妻,新安根本不在意,她相信以自己的身份与手段,取其代之,是轻而易举的事。 上述种种,令她下定决心,一定要想办法得到这个男人,一定! 只是……李建成看起来并非喜好美色之人,一味以色诱之,恐怕难以奏效,但若不凭美色,她又如何将之哄上床呢? 绿篱见新安忽而拧眉忽而轻笑,疑惑地道:“公主您怎么了?” 新安挥手正要说没事,忽地心中一动,想起自己以前对付一个不听话面首的手段,唇角勾起一缕轻笑,唤过绿篱,在其耳边低语几句,后者满面惊讶地道:“公主,您要这个东西做什么?” 新安俏脸一沉,道:“让你去就去,哪里这么多废话?” 听得此言,绿篱不敢再多言,赶紧起身离去,在快要走到殿门时,新安又唤住她,道:“若是御医问起,你该如何回答?” 绿篱连忙道:“奴婢……有一个姐妹在青楼做事,知道奴婢在宫中当差,特意命奴婢来要点药。” “很好。”她的回答,令新安颇为满意,褪下腕间的绞丝金镯道:“这是赏你的,拿着吧。” 绿篱赶紧上前接过,恭敬地道:“多谢公主。”说着,她又道:“奴婢这就去。” 望着绿篱离去的背影,新安自言自语道:“李建成,我倒要看看,这一次,你是否还能够逃得出我的掌心。” 夜间,杨侑出现在明瑟殿,韫仪搁下已经看了不下十遍的圣旨,起身行礼,“陛下。” “七姑姑免礼。”刚刚度过他第十四个生辰的杨侑显得比同龄人老成许多,他走到桌前,抚着自己掰下的那卷圣旨,神色复杂地道:“七姑姑,这真是你想要的吗,明明你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韫仪眸光坚毅地道:“多谢陛下关心,能够嫁给二公子,于我来说,就是最好的选择。” 杨侑叹了一口气,涩笑道:“其实是朕多此一问了,七姑姑那么辛苦才能够与二公子在一起,又岂会觉得不好,只是朕总觉得……”他犹豫片刻,摇头道:“罢了,总之恭喜姑姑,朕会命尚服、尚仪、尚功好生准备姑姑的婚事,定让姑姑风风光光的出嫁。” “陛下之恩,韫仪没齿难忘。”面对韫仪的道谢,杨侑道:“姑姑客气了。”说着,他叹道:“只是那样以来,宫中就只剩下朕与四姑姑两人了。” 韫仪宽慰道:“就算是出嫁了,我也可以时时来看望陛下。”说着,她打趣道:“除非陛下不愿见到我这个姑姑。” “七姑姑说到哪里去了。”她的话令杨侑脸上浮起一丝笑意,然很快被一丝沉重所取代。 韫仪看着不对,试探地道:“陛下可是有心事?” 杨侑沉沉叹了口气,道:“早些时候,洛阳城传来消息,王世充……冒充二弟发出诏书,说二弟禅皇帝位于他,这会儿二弟已经被幽禁于含凉殿中,连他生母小刘良娣都不许见。王世充已经开始准备登基大典,定年号为开明,国号为郑。”他口中的二弟,就是之前洛阳城中被拥立的皇帝杨侗。 如意惊讶地道:“王世充他竟然真的篡位自立?” 杨侑涩然道:“很奇怪吗,朕却一点都不奇怪。”说着,他望着韫仪,沉声道:“姑姑,唐王什么时候会与王世充一样废了朕?” 韫仪安慰道:“唐王与王世充不同,他不会……” 第四百五十四章 失宠 杨侑苦笑着打断她的话,“是不会幽禁朕,还是不会废了朕,不错,唐王与王世充不同,但朕与二弟却是一样的,都是身不由己登上皇帝位,也是一样守不住身下的位置。” 韫仪没有再安慰他,因为彼此心里都明白,这样的事情一定会发生,只是早晚的区别罢了,良久,她抚着杨侑单薄而颤抖的肩膀沉声道:“不管怎样,姑姑都一定会护你平安。” 杨侑的颤抖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停止,反而愈加利害,他紧紧扣着双手,低声道:“如果……皇爷爷还在就好了,他们一定不敢这样对我们。” 提及杨广,韫仪眸中掠过一缕寒光,冷声道:“就是因为杨广,我们杨家才会落得今日这个地步。” 杨侑惊讶于韫仪言语间的恨意,明明皇爷爷是姑姑的父皇,为何姑姑却仿佛像在说仇人一般,然这样的疑惑很快便被惶恐与绝望所取代,“姑姑,隋朝的气数,当真尽了吗?” “每一个王朝都有气数败尽的时候,这是天意,不是我们区区人力所能改变,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顺应天命。” “朕知道,可是……”杨侑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化为一声叹息,黯然道:“朕不打扰姑姑了,姑姑早些歇息吧。”说罢,他转身离去,望着杨侑孤独的背影,韫仪心有不忍,道:“不管怎样,你还有姑姑在,永远都不会是孤单一人。” 杨侑回过头来,那张青涩的脸上露出一抹感激的笑容,“多谢姑姑。” 在杨侑走后,吉祥摇头道:“别人总是羡慕能够生在天家,却又有几人知道,生在天家的苦恼,看着陛下那个样子,真真是可怜。” 如意叹道:“陛下已经算好了,越王才真是可怜呢,要说这个王世充也真没人性,篡位就篡位何必做得这么绝呢。” “绝?”韫仪轻语道:“真正绝的事情,还在后面呢。” 如意眼皮一跳,颤声道:“公主的意思是……王世充会杀了越王?” 吉祥迟疑地道:“不会吧,怎么说越王也是他的前主子,怎么着也会留一些情面。” “我虽未与王世充打过交道,对其却有不少耳闻,此人是真正的枭雄,强横而有野心,对他来说,根本不存在‘情面’两个字;一旦他坐稳了皇帝位,下一步,就是杀了杨侗!” 一听这话,吉祥顿时着急地道:“那……那要怎么办?” 韫仪摇头道:“不能怎么办,若当初世民攻下了洛阳,我还可帮衬一些,无奈现在洛阳是王世充的天下,我们鞭长莫及。” 听得这话,如意与吉祥除了叹息仍是叹息,她们从十岁开始跟着公主,看着隋朝从鼎盛走向衰败乃至末落,天下在归属于杨家数十年后,终于又要开始更替了。 不管洛阳如此,长安城至少还是平静的,即便……谁也不知道这个平静何时会戛然而止。 自翌日起,杨侑就传旨尚服、尚功等局,让她们全力置办韫仪出嫁一事,包括车驾、礼服等等,而之前礼单所列的聘礼也如数送到了明瑟殿。 长安城的街头巷尾都传着这桩婚事,百姓最感兴趣的,莫过于为何堂堂一位公主会肯嫁给李世民为妾,猜测纷纭,各种各样的传闻都有,传得好不热闹。 其中,李建成再一次向李渊进言称帝一事,然李渊仍言要再等一等,令李建成好不郁闷,直至回到世子府仍是觉得烦闷。 他真是不明白父亲,之前说无人称帝,所以不急,这会儿王世充已经幽禁了杨侗,准备称帝,父亲却谓之还要等一等,难道要等到杨侑老死不成? 这个时候,大腹便便的郑氏走了进来,笑道:“相公您在就好。” 李建成看了她一眼,淡然道:“有事吗?” 郑氏将手里的礼单递过去道:“这是妾身所列的单子,准备送去给二叔,贺他娶平妻之喜,相公看看可还妥当?” 李建成挥手道:“不必了,这件事情你看着办就行了。” 见他这么说,郑氏只得讪讪地将递过去的礼单收了回来,转而道:“相公看起来有些累,要不要妾身去炖盅参汤来?” “不必了。”李建成看了一眼她的肚子道:“你就快要临盆了,回去歇着吧。” 郑氏已经好些天没见到李建成了,今日难得见到,原想说一些体己的话,哪知道还没说几句,李建成便打发自己离去,实在是让人伤心。 李建成等了一会儿不见她离去,道:“怎么,还有事?” 郑氏怕惹他不高兴,连忙道:“没有,妾身这就告退,相公您自己多注意身子,别太劳累了。” 在她离开后不久,李建成亦起身走了出去,他并不知道,自己的举动皆被站在暗处的郑氏看在眼中。 柳叶忿忿地道:“看这方向,世子十有**又是去季娘子那里了,真不知这季娘子究竟有哪里好,竟将世子迷得晕头转向。” 郑氏冷冷瞪着她道:“说完了吗?” 柳叶被她盯得身子一凉,缩了缩脖子道:“奴婢也是替小姐不值。” 郑氏未说什么,只是深深看了一眼李建成离去的方向,自从李承宗一事后,李建成虽然未再说什么,却对她越发冷漠,她心里明白,李建成并未完全相信童嬷嬷那桩事,只是碍于没有证据,再加上郑家的势力,因此未再说什么,只是态度一日比一日冷淡,包括对她所生的承道! 她心中是恨的,明明自己才是元配嫡妻,可在李建成心中的位置,尚不及区区一个姬妾,她所生的嫡长子,也不及一个失聪的庶子。 正如柳叶所说,季氏到底有多好,令李建成宠幸到如此地步,会否有朝一日,季氏甚至取自己而代之? 不,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绝对不会! 且不说郑氏的心思,李建成一路来到季容所住的院落,后者正听着重金请来的唇语师父教承宗唇语,后者对此似有些抵触,并不肯好好学,往往师父教了数遍,他才勉强说上一遍。 第四百五十五章 一箭双雕 紧紧皱着眉头的季容瞧见李建成进来,忙拉着李承宗一道行礼,旋即让唇语师父将承宗带下去教。 待他们走远后,李建成道:“承宗学得怎么样了?” 季容叹气道:“很不好,自从听不到声音后,承宗就仿佛活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与外界的接触越来越少,连对着妾身时,也不愿说话,他这个样子,真很令妾身担心。” “承宗还小,急不得,慢慢来吧,或许大一些就好了。”李建成的劝说并未令季容舒展双眉,“妾身就担心大了之后,情况会更糟。” 沉默片刻,季容转了话题道:“妾身一早去见相公的时候,薜万彻与妾身说相公去见了公公,可是有什么军情要事?” 李建成将与李渊的对话复述了一遍,烦恼地道:“大好的机会摆在面前,我真不明白父亲还在犹豫什么。” 季容想了一会儿道:“公公毕竟是隋朝旧臣,又是忠义之人,要公公亲手推翻自己拥立的旧主,实在是有些难为他。” 李建成不悦地道:“那就由着那个什么都不懂的黄毛小儿霸占帝位吗?要不是靠我李家镇守,这长安城哪里会这么太平。”说着,他道:“容儿,你一向点子多,你倒是说说,有什么好法子可以劝得动父亲。” “这个……”季容低头想了一会儿,道:“听相公刚才的话,能劝的都已经劝了,就算再想别的话劝,恐怕也没什么效果。” 李建成双眉皱得打了结,“这么说来,就只能等父亲自己想通了?” “也不尽然。”季容抚一抚娟秀的脸庞,轻语道:“若是陛下驾崩了,那一切自又另当别论。” 李建成万万没想到季容会说出这么一句独辟蹊径的话来,但不得不承认,她一语中的,只要杨侑一死,所有事情就都迎刃而解。 莫说长安城中没有其他杨氏子孙,就算真有,父亲也不可能再拥立一个杨姓之人为帝,到时候,帝位非父亲莫属。 “可是杨侑才只有十几岁,等他……”李建成想说等杨侑老死,不知还要多少年,忽地瞥见季容唇边若隐若现的笑容,隐约明白了什么,“你是说让杨侑现在就死?”没外人在场时,李建成连一声“陛下”都懒得称。 季容颔首道:“不错,这是达成相公所愿的最好法子,只是……陛下幽居宫中,想要对付他,并不容易,而且……万一被公公知道,只怕会责罚相公。” 李建成默然未语,如此足足过了一柱香的功夫,一缕幽冷的笑意出现在他唇边,“是不容易,但并非没有法子。” 季容惊讶地看着他,旋即化为娇艳的笑意,“这么说来,相公已经想到法子了?” 李建成点头一笑,“不错,多亏了你提醒,否则我还想不到如此妙的法子,一箭双雕。” 季容没有问李建成的法子是什么,而是娇笑道:“那妾身先预祝相公成功了。” “好。”如此说着,李建成揽过她的纤腰,在与之一番唇齿纠缠后,咬着季容的耳垂道:“别人总觉得我宠你太过,却不知你有多好,每次见过你之后,总是烦恼全消,你就是我的福气。” 季容被他啃咬得气喘吁吁,眸光迷离地道:“那……妾身这个福星有没有奖赏?” “你想要什么?”李建成一边说一边唤了一边啃咬,又酥又痒的感觉令季容身子软得像是一滩水,双臂环上李建成的脖颈,在他耳边道:“妾身要相公今儿个哪里都不去,就在这依兰阁中。” “好,如你所愿!”这般说着,李建成打横抱起季容,在后者的娇笑与喘息声中,往后面的寝室行去。 第二天,李建成出现在双月殿,与之前两次一样,扮成了内监模样,在新安将殿中的宫人遣出去后,他望着插在盆中的牡丹,道:“看来公主过得很是不错,这二月的天,竟然还有牡丹相伴。” 新安嫣然一笑,从中取了一枝粉红的牡丹在手里把玩,“我能有今日,都是拜世子所赐,这份恩情,我可是从来没有忘记过,这双月殿别的都好,就是……” “就是什么?”话音未落,新安已是一个转身坐在了他的腿上,涂着嫣红丹蔻的手指抚着他衣襟,哀怨地道:“就是这殿中只我一人,实在太过寂寞了,你也不常来看我,真是没良心。” 李建成冷冷盯着她,“看来公主记性不大好,这么快就忘了我与你说过的话。” 新安笑容一僵,旋即笑着从他身上站了起来,“我只是与世子开个玩笑罢了,世子怎么认真起来。” “我不喜欢这样的玩笑。”稍一停顿,李建成道:“最近宫中的动向如何?” 新安把玩着腰间的五彩丝绦,凉声道:“还能有什么,不就是忙着晋阳那个小贱人的婚事吗,陛下也真是,只是嫁去做妾室罢了,居然还大肆操办,也不怕丢人,劝他也不听,这几日还减了我双月殿的供应,想起来就让人不痛快。” 说到此处,她想起一事来,道:“对了,之前唐王不是极力反对吗,连门儿都不让晋阳进,怎么一转眼,又变了态度?” “与你无关。”李建成的无情令新安心生恼意,却又不便发作,只得强行压下,一边倒着茶一边道:“你不是说过会让我一报当日之仇吗,如今晋阳都快要嫁到你们李家了,还一点动静都没有,这算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她一展广袖,遮住了李建成的眼,待得绣着金丝银线的袖子落下时,那盏浮着细细末子的茶已是摆在了李建成面前,“世子不准备除去二公子了?” 李建成盯了她片刻,道:“我今日来,就是与公主说这件事。” 新安美眸一动,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抿了一口,娇声道:“我洗耳恭听。” 随着李建成接下来的言语,新安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待得后面,她已是豁然站起了身,用一种近乎惊恐的神色盯着李建成,在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后,颤声道:“你……你疯了不成,怎么能做这样的事?”不等李建成言语,她又急忙道:“不行,这件事我绝对不会答应。” 第四百五十六章 下药 李建成也不着急,淡淡道:“我们这不是说过好生合作,各取所需的吗,怎么临到头,公主又改主意了?” “不是我改主意,而是你太胆大妄为,竟然连……”后面的话,新安不敢说出口,顿一顿,道:“总之别的都可以,唯独这件不行。” “为什么?莫要告诉我是因为你下不了手,据我所知,你与陛下可算不上亲近,反倒是晋阳与之更要好一些,如今他帮着晋阳公主大肆操办婚事,还减你这里的用度,难道你不生气吗?” “当然生气,可……”新安神色复杂地道:“可他毕竟是陛下,怎么能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你简直就是疯了。” 李建成眸光一冷,徐声道:“这么说来,公主是不肯帮我了?” 新安被他盯得心头发颤,别过头不敢与之对视,“不是不肯,而是没法帮。” 李建成忽地一笑,凉声道:“如果陛下知道,你打从回宫那一天起,就没安好心,要害他的七姑姑,你说陛下还会对你这么客气吗?” 新安豁然转头,眼角迸出些许怒意,“你这是在威胁我?” 李建成起身走到她身后,俯身在其耳边道:“就算陛下开恩,容你继续待在这双月殿中,那我呢?你觉得我会继续留着一个用不上的棋子吗?” “棋子”二字,令新安心中莫名一刺,攥紧了衣袖,色厉内荏地道:“我毕竟是公主,难道你还能杀了我不成?” “公主?”低笑声犹如尖锐的锥子,使劲往新安耳朵里挤,令她恨不得捂上双耳,下一刻,李建成已是一把攥住她光洁的下巴,冷声道:“你真以为自己还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吗?父亲可以凭一句话让晋阳无法踏进唐王府,我也有的是办法,让你死在这后宫之中。” 新安看不到自己的脸,但她知道,这会儿一定比纸还要白,心脏在胸口剧烈地跳动,仿佛随时会从里面窜出来。一缕暗沉的霞光透过窗纸照进来,不知不觉间,竟是已经到了傍晚时分。 她想起李建成之前说过的一句话,他可以捧得起自己,也可以踏得起自己,从她答应与李建成合作的那一天起,命就已经掌握在了李建成的手中,再不由自己。 与虎谋皮,大抵就是这样。 “如何,公主想好了吗?”李建成的话将新安思绪强行拉了回来,努力按住颤抖的双手,涩声道:“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李建成按着她的肩膀,凉声道:“这个就不用你费心了,你只需要回答我,好还是不好?” 新安侧首望着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许久,她开口道:“事成之后,我怎么办,还是说你李世子准备一不作二不休,连我也给一并杀了?” 李建成轻笑道:“公主想到哪里去了,你一心帮我,我又怎会恩将仇报;我可以答应你,不论杨家最后如何,只要我在一日,就保你一日荣华富贵,如何?” 新安渐渐止住了身上的颤抖,抬眼道:“当真?” 李建成勾起一抹魅惑的笑容,“当然,我从不会亏待帮我做事的人。” “好!”新安取过对面未曾动过的茶水,递给李建成,“喝了这杯茶,你我就是同坐一条船上的人了,望世子遵守诺言,切莫做出背信弃义之事。” “放心。”说完这两个字,李建成从其手中接过茶水,一口饮尽,他放下空茶盏后,道:“等我安排好了之后,再来告诉公主具体日子。” 在李建成手将要碰到门闩之时,身后突然传来新安的声音,“你就不担心,你走了之后,我将这件事告诉陛下还有唐王他们吗?” 李建成眉头倏然一蹙,这个新安是怎么一回事,明明与之谈妥了,何以又突然说这样的话? 当他转过身时,愕然发现新安竟然就站在自己背后,近得可以感觉到彼此的气息,他往后仰了仰身子,道:“你这是何意?” 新安把玩着他垂在胸前的头发,轻笑道:“我不过是好意提醒世子罢了,任何誓言与承诺,都可以拿来破坏,只看有没有这个心。” “你想背叛我?”在说这五个字时,李建成的脸色已经彻底阴了下来。 “当然不是,只是……”新安将往李建成身上靠了靠,娇声道:“我想到一个令我们关系更牢固的法子。” 新安身上的香气窜入李建成鼻尖,令他小腹一阵骚动,生出一股将新安拥入怀中的冲动,奇怪,他怎么会对这种不知廉耻,人尽可夫的女子生出念头来? 李建成往后退了一步,与新安拉来些许距离,“什么法子?” 新安嫣然一笑,再次贴着他的身子,媚眼如丝地道:“自然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虽然李建成说不会恩将仇报,还会许她一世荣华,可惜她并不尽信,所以,她决定用自己的方法来绑住李建成,确保他不会对自己食言。 在她又一次靠过来时,李建成觉得浑身燥热,小腹的骚动也越发利害,神智亦开始变得模糊,不对,这不对! 他狠狠咬了一下舌尖,借着剧痛令自己恢复了清醒,面色阴厉地盯着新安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新安伸出纤旨在他胸口徐徐画着圆圈,似笑非笑地道:“还能有什么,不就是请你喝了杯茶吗?” “茶……茶……”李建成喃喃念了几遍,眸光冷得似要噬人一般,“你在茶里下春药?”只有这样东西,可以解释他现在的异常。 “不错!”新安话音未落,脸上已是挨了一掌,李建成面色涨红地道:“你这个婆娘发得哪门子疯,竟然对我下春药,你……你找死!” 新安心中狠狠一搐,说不出的酸痛在四肢百骸蔓延,她抚着刺痛的脸颊,抬眼道:“你不是希望我听你的话吗,有了这层关系,我永远都不会背叛你,这样有何不好?” 李建成一边往后退一边咬牙道:“可是我从来没想过与你有这层关系!”邪火在他体内乱窜,令他克制得极为辛苦。 他话语的嫌弃与轻蔑令新安生出一股恼怒,冲过去道:“论身材论容貌,我有哪一样比不上你府里的那些姬妾,为何你偏偏就是不肯多看一眼,只因为我嫁过人,养过面首吗?” 第四百五十七章 如愿以偿 “你自己明白就行了。”每一次闻到新安身上的香气,都会令李建成的意志力薄弱几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我不明白!”新安激动地抱住他的脖子,踮脚不断在他脸上亲吻着,一边喃喃道:“只要与你在一起,让我做你的女人,不管你要我做什么,就算是再危险的事情,我都会帮你!还有……我答应你,以后,我新安只有你李建成一人,再不看别的男人一眼,我会一心一意待你。” 李建成起初还有所抵抗,然在体内药物的影响下,很快便失了理智,与新安紧紧抱在一起,一时之间,红罗帐下,春光深深…… 一番激烈的**过后,新安倚在李建成健硕的胸膛上,回味着刚才的激情与快感,眸光柔得如同随时会滴下水来一般。 她也算是有过不少男人,却没一个能如李建成一般,令自己舒服得似要攀上云端一般,这个男人真可说是一个极品,如此看来,往后就算真的只能跟他一人,也不亏。 见李建成一直望着帐顶不说话,她柔声道:“怎么了,还在生我的气啊?” 李建成眸光一寒,旋即道:“你是什么时候在茶水中下的药?” 新安不愿说这个,但李建成问了,只得道:“就在端给你的时候。” 李建成侧目道:“这么说来,不管我今日来与你说什么,你都会哄我喝那杯茶?” 新安撒娇道:“怎么了,与我一起有那么委屈你吗,而且我不都答应你了吗,以后我只跟你一人,再不会看其他男人;另外你要我做的事情,我也一定会做好,让你除了眼中钉。”米已成炊,她就不相信李建成会一点情份都不念。 果然,李建成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揽住她裸露的香肩,“好吧,只要你记住刚才的话,我不会委屈了你。” 听到这句话,新安心中一安,娇声道:“放心,我既说出了口,就一定会做到,助你……成就大事。”虽然那件事的原因,李建成并不肯说,然她多少也猜到了几分。 新安是满足而欢喜的,她终于得偿所愿,成了李建成的女人,而且听其口风,事成之后,很可能会纳自己为妾。 一味沉溺于欢喜之中的新安并没有留意到李建成眼中的阴霾,就像她不知道男女之间的区别,鱼水之后,女人往往会死心踏地的跟着那个男人,男人……却未必! 三月十九这日,命尚服局缝制的嫁衣终于完工了,送来明瑟殿给韫仪试,若有不合身的地方也好及时去改,当看到那一袭绯红刻丝如意云纹缎锦拖地嫁衣穿在韫仪时,如意与吉祥双双落泪。 看到她们这个样子,韫仪好笑地道:“你们这是做什么,难道我穿这身衣裳很丑吗?” 如意闻言急忙道:“公主穿上这身嫁衣,美的像天仙一样,哪里会丑。” “既是这样,你们哭什么?”面对韫仪的言语,吉祥哽咽道:“奴婢们是替公主高兴,公主盼了那么多年,终于就快梦想成真了,您与二公子一定会白头到老,永结同心的。” 如意接过话道:“对了,还有早生贵子,百子千孙。” 韫仪心中感动,这几年,她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然不论她是富贵还是落难,如意与吉祥都一直跟在他身边,不离不弃,“两个傻丫头,快把眼泪擦擦,别哭了。” 如意点点头,在抹去眼中的泪水后,道:“公主,您觉得嫁衣合身吗,要是不合适的话,奴婢送去尚服局让他们改。” 韫仪环顾了自己一身道:“大小正好,不必改了。” 吉祥插话道:“要奴婢看,这件嫁衣旁得都好,就是这颜色瞧着不好,要是换成正……” 如意听着不对,赶紧踢了她一脚,低声道:“哪壶不开提哪壶,快别说了。” 吉祥也意识到自己失言,赶紧止住了话,不自在地笑道:“其实……这颜色也好,衬得公主您肌肤胜雪。” 韫仪知道她们的心思,笑道:“我没事,能欢欢喜喜地穿上这身嫁衣,我已经很开心了。” “嗯。”如意应了一声,忽地笑道:“照这样说来,咱们是不是还要谢谢崔济?” 吉祥眨着眼睛,满面疑惑地道:“谢他做什么,你忘了他当初将主子害得多惨吗?” 如意抿唇道:“我当然没忘,可是你想想,要不是他想着自己做驸马,害死了郑公子,公主这会儿早就已经嫁予郑公子为妻,又哪里能与二公子有情人终成眷属?” 吉祥想了一会儿点头道:“被你这么一说,还真是那么回事,后来先帝被杀,也是因为崔济不肯放了公主,才令杜公子前往龙门找二公子救援。” “所以说,真该好好谢谢他。”如意越想越好笑,掩唇道:“崔济若是听到了,不知会否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找我们算帐?” 吉祥笑着打趣道:“他要是敢来,我就打得他满地找牙!” 韫仪笑嗔道:“好了,你们两个越说越离谱,还不赶紧帮我把衣裳换下来?” “哦。”如意二人勉强止了笑,上前替韫仪褪下嫁衣,仔细叠好后收到了柜子里,吉祥扳着手指道:“今儿个是十九,再有十日,公主就可以穿着这嫁衣正正式式嫁到唐王府去了,以后就不用再看新安公主那张臭脸了。” 如意正在替韫仪系衣带,听得这话,当即道:“别提她,没的坏了心情。” 自从得知韫仪即将嫁予李世民为平妻后,新安公主就三天两头来他们明瑟殿冷嘲热讽,甚至还暗自诅咒公主与二公子没好结果,一想起来就生气。 吉祥想想也是,逐转了话道:“对了,我前些日子去尚功局,无意中看到陛下为公主准备的嫁妆,上面列了长长一串,光夜明珠就有数十颗,我偷偷问了一句,他们说,宫中库房里的一半珍宝都被陛下拿来给公主做陪嫁了呢。” 如意笑道:“陛下如此记着公主,总算没枉费公主待他的好。” 第四百五十八章 大婚前夕 吉祥深以为然地道:“是啊,别看陛下年纪小,好坏分得可是清楚呢,听说新安公主因为双月殿用度减少一事,没少去烦陛下,但陛下始终坚持着没有松口。¢£,” 韫仪接过宫人递来的羊奶道:“陛下的性子与元德太子一样,谦和重情,可惜我还小的时候,他就已经走了。” 因为萧皇后之故,杨广的其他子嗣对韫仪都有或多或少的敌意,连一母所生的义宁公主也有一些,唯独元德太子杨昭很喜欢这个七妹,经常抱她游园,天气好的时候,还会捕蝶给她玩耍,虽然那个时候韫仪才只有四五岁,却一直牢牢记着这个大哥;可惜杨昭在大业二年的时候,就病故了。 说到此处,如意想起一事来,道:“昨儿个奴婢奉公主之命,送燕窝去给二少夫人的时候,听唐王府里的人说,王世充已经在洛阳正式登基了,他将越王降封为潞国公,食邑五千户,仍幽禁在含凉殿中,真是过份。” 韫仪神色凝重地道:“王世充……狼子野心,恐怕事情未必会就此结束。” 如意一怔,不解地道:“奴婢不明白,难道还会有什么事吗?” 韫仪执帕拭一拭唇角的奶渍,道:“虽然洛阳城中,以王世充权力最大,但并不见得所有人都服他,只是敢怒不敢言罢了,尤其他还杀了元文都。” 吉祥听得糊涂,疑惑地道:“那会怎么样?” 韫仪伸手接住从窗外飘进来的一朵粉红杏花,低头闻着细细的清香,徐声道:“那些人既然不服王世充,就会生出复辟的念头;这一点,我能想得到,王世充也必然可以想到,所以,他一定会想法子断绝那些人的念头,而这个方法就是……”话音一顿,望着若有所思的如意道:“可是想到了?” “想到了一些,但奴婢不知道对不对?”这般说着,如意试探地道:“他……会杀了越王?” 韫仪沉沉叹了口气,“不错,越王这会儿情况很危险,可惜……我虽知道,却救不了他。” 如意怕她多思,连忙道:“在这乱世之中,能够保住自己性命已经不易了,越王……他不会怪您的,您别难过。” “我没事。”韫仪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暖暖的春光,低声道:“希望……这命如草芥的乱世,早一些结束。” 三月,春光明媚,草长莺飞,可以说是一年中最好的日子,按着礼仪,在成亲之前,新郎与新娘不宜相见,故而自三月初开始,李世民就不曾再进过宫,但每隔一段日子,都会让初一借他进宫看望韫仪。 三月二十七日夜,李世民忙完事情,准备回屋,正好下人煎好了安胎药欲拿去给长孙氏服用,他便顺道接过,一踏进屋子便看见长孙氏挑灯伏首于案前,他走过去道:“在看什么?” 长孙氏揉一揉有些发酸的眼睛,道:“妾身在看宾客名单,万一有遗漏,这会儿补上去还来得及。” “你现在怀着身孕,这种事情,交给管家去做就行了。”说着,李世民作势要取过名单,长孙氏笑道:“又不是什么粗重的活,妾身应付得来,而且管家这些日子已经忙得团团围了,哪里还有时间对名单。”说着,她道:“妾身听说杜参军的家人已经来了长安,他与公主相熟,其夫人与公主更是自幼相识,不如将他们一家也请来?另外还有裴参军,妾身算过,这席数应该是够的。”她口中的杜参军与裴参军,就是杜如晦与裴虔诚,投靠李世民之后,在其手下任参军一职。 李世民想一想道:“也好,我明日就与如晦说。” “嗯。”长孙氏将剩余的名单看过后,合起道:“其他的都齐了,明日将礼单给管家就行了,席宴那边是二娘在负责,我明日去她那里看看菜单。” “好。”李世民应了一声,又感激地道:“无垢,辛苦你了。” 长孙氏笑道:“从月初到现在,相公这话,已是说了不下十次,妾身能说……实在是听得有些厌烦吗?” 李世民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哑然失笑,摆手道:“好好好,我不说了。”顿一顿,他道:“天色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长孙氏正在点头,外面传来初一的声音,“二公子,府外来了人,说是有急事见您。” 李世民眉头一蹙,道:“知道是什么事吗?” 初一道:“他说一定要见了二公子才能说。” 听得这话,长孙氏推一推李世民道:“既是这样,相公你快去看看吧。” 李世民点点头,临行前叮嘱将桌上的安胎药给喝了,在随初一一路来到府门外后,只见一名年轻男子正在外面急切地来回踱步,瞧见他出来,连忙上前道:“奴才见过二公子。”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尖细。 李世民疑惑地望着这名极为眼生的男子,“你是什么人,何事要见我?” “启禀二公子,奴才是大半个月前调去明瑟殿侍候大长公主的宫人,奴才叫小六子,今儿个傍晚时分,新安公主突然来了明瑟殿,原以为与以前一样,说个几句让她出出气就好了,没想到她今儿个一直闹个不停,还……还打了公主!” 听得新安竟然伤害韫仪,李世民顿时沉了脸,“她好大的胆子!” 小六子苦着脸道:“她不止是大胆,简直就是疯了,如意姐姐看形势不对,就去将陛下请了来,哪知她竟然连陛下也斥进在内,还命人把守着明瑟居,不许任何人出去;如意姐姐见势不对,就让奴才悄悄溜出来向二公子报信。亏得奴才在明瑟殿日子不久,新安公主未太过留意,否则还出不来呢!”说着,小六子着急地道:“二公子您快去看看吧,算起来奴才已经出来很久了,这会儿不知变成什么样了!” “果然不该留她在宫中。”李世民低语了一句,对身后的初一道:“立刻去牵我的马来。” 初一应了一声道:“二公子,可要通知段护卫与赵护卫?” 李世民想一想道:“也好,赶紧去将他们唤来。” 第四百五十九章 小六子 “是。”在初一离去后不久,段志宏与赵进先后来到府外,紧接着,三匹马亦被牵了出来,三人当即各自上马,至于六子,则与赵进一匹,一行三骑飞快地往大兴宫奔去。 这会儿,宫门早已落锁,但以李世民的身份,让侍卫打开宫门自然不是什么大问题,一进宫人,便迅速往明瑟殿奔去。 很快便远远看到明瑟殿的影子,灯火在夜色中幽幽亮着,似近又似远,给人一种飘渺朦胧的感觉。 在将要踏进明瑟殿时,李世民忽地停下了脚步,令跟在后面的六子险些撞上去,待得稳住身子后,他道:“二公子您怎么了?” 李世民的眸光在夜色中深不见底,“新安公主是何时来的明瑟殿?” 六子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细声道:“奴才刚才过,是傍晚时分。”话音刚落,李世民便立刻又道:“那你呢,出宫之后,是怎么去的唐王府?” 六子一脸莫名地道:“奴才自然是一路跑过去的。”着,他催促道:“咱们还是赶紧进去看看公主吧。” “不急。”这会儿,李世民脸色已是沉了下来,“你新安公主是傍晚来的明瑟居,争执吵闹,还有请陛下过来,当中耗费的时间必然不少,想必你出宫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那会儿宫门已经落锁,你是怎么出去的?” 六子脸色微微一脸,旋即道:“奴才苦苦哀求了许久,侍卫方才答应开宫门让奴才出去。” “就算这一得通,但是从皇宫到唐王府,快马加鞭要一刻多钟,双腿赶路的话,少也要一个时辰,但是按着你到唐王府的时辰来算,多只有半个多时辰,这个又怎么解释?” “奴才……”六子慌乱地转着眼珠子,“奴才一向擅于奔跑,所以会比平常人快一些。” “是吗?”没等六子答应,李世民已是陡然加重语气,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故意引我来这里?” “奴才不明白二公子的意思。”这句』』』』,<div style="margin:p 0 p 0">话的时候,六子脸上的神色变得越发不自在,更令李世民肯定自己的猜测。 其实他早就应该想到的,只是关心则乱,他只顾着担心韫仪,忽略了当中的问题,直至这会儿方才想起来。 李世民冷冷看了他一眼,道:“把他抓起来!” “是。”段志宏二人答应一声,正要动手,忽地脑后传来一阵风声,还未来得及回头,颈后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几乎是与他们同一时间,李世民亦遭到了袭击,他反应及快,当即侧身,避过了身后的偷袭,匆忙回头,看到几个黑影站在自己身后。 果然是陷阱! 这个念头飞快在脑海中闪过,紧接着颈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像是被蚊虫叮咬了一下,只是……眼下才三月,哪里来的蚊虫;未等他细想,头突然变得昏沉晕眩,眼前的事物亦变得重叠模糊,紧接着,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六子冷笑着收起指尖细不可见的针,对那几个黑影道:“抬进去吧。” 那几人无声地一头,分别将李世民三人抬进了明瑟殿,来也奇怪,这宫里头最不缺的就是人,可偏偏这会儿,明瑟居附近,一个宫人也没有,仿佛……此处被遗忘了一般。 韫仪恢复知觉的第一个感觉就是痛,脑袋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一样,痛得她不断呻吟,好不容易等痛意有所缓解后,她轻吸一口气,睁开了双眼,待得看到眼前的情景时,她整个人都愣住了,怎么……怎么会这样的? 只见如意与吉祥倚着柱子坐在地上,头耷拉着,而杨侑仰天倒在地上,眼睛大大睁着,在他左胸的位置上,插着一把匕首,鲜血在他身下形成一个血泊。 看到这一幕,韫仪连忙下床奔到杨侑身边,“陛下!陛下!” 不论她怎么唤,杨侑都没有反应,只是死死盯着泥金雕彩的殿梁,韫仪颤抖地伸手去试杨侑鼻息,虽然早有预料,但真正感觉到杨侑没有呼吸时,韫仪仍是吓了一跳,急忙缩回手。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何杨侑会在她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只记得,自己用过晚膳后,又将剩下的分给如意与吉祥吃,撤下晚膳后不久,她便觉得头很晕,如意二人也晕得紧,再然后……她觉得天晕地眩,紧接着就没有记忆了。 对了,如意和吉祥! 韫仪赶紧奔过去试她们二人的鼻息,幸好呼吸平稳,她们都还活着,在放下心来后,韫仪用力拍着如意与吉祥的脸颊,“醒醒,快醒一醒!” 在她的拍打下,她们两人有了苏醒的征兆,与韫仪一样,她们醒来的第一个感觉也是头疼,待得熬过去,看到眼前的情形时,皆是被吓了一大跳,怎么都想不明白,杨侑为何会在明瑟殿,又为何会……死在这里? 吉祥骇然道:“公主,是……是谁杀了陛下?” “我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在韫仪话的时候,如意一直盯着她,结结巴巴地道:“公主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韫仪低头看去,只见自己只披了一件薄纱,浅绿色的肚兜在纱衣下清晰可见,她吓了一跳,连忙就要去取搁在架子上的衣裳,然接下来看到的事情,让她惊得连叫都叫不出来,只能愣愣地站在那里。 如意二人看到韫仪动作古怪,走过去道:“公主,怎么了?”话音未落,她已是迅速捂住了嘴巴,唯恐慢一就会惊叫出声,吉祥也与她一般模样。 在这明瑟殿中,除了死去的杨侑之外,竟然还有第四个人,而这个人,就是李世民,最匪夷所思的是,后者,竟然躺在公主的床上,且……且半身裸露,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其实韫仪醒来时就躺在床上,只是她当时被躺在地上的杨侑吸引了全副心神,所以完全没留意到床上还有一个人。 第四百六十章 杨侑之死 如意最先回过神来,上前唤了几声,然李世民睡得似乎很熟,连着唤了几声都没反应,韫仪见状,一边披上衣裳,一边自桌上取过还剩下半壶水的提梁青玉壶,揭开壶盖,将水泼在李世民脸上,被冷水一泼,后者渐渐苏醒过来,待得看到韫仪等人时,他亦吓了一跳,急忙打量了四周一番,道:“这……这是在明瑟殿?” 如意头道:“不错,二公子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又为什么……这副样子?” 被她这么一,李世民方才发现自己的情况,赶紧手忙脚乱地背过身子将衣裳穿好,一边将自己的事情简略的了一遍。 吉祥疑惑地道:“奇怪,我们殿里并没有一个叫六子的宫人,今儿个新安公主也没来过啊,更没有派人去请二公子。” 韫仪面色难看地道:“还不明白吗,这是一个圈套,他们先在饭菜中下药,令我们昏迷,之后又利用我,将二公子引来此处;至于陛下……”她紧紧皱着眉头,李世民是被人故意引来此处,那杨侑呢,难道也是被人引来,引来后,又是谁杀了他? 正自百思不得其解之时,脑海中忽地划过一道雪亮,紧接着冷汗涔涔,布满了整个额头,在她抬头去看李世民时,后者的脸色也极为难看,她知道,李世民必是与自己想到了一起。 下一刻,韫仪已是匆匆拿过李世民的外衣与靴子胡乱塞在他怀中,急切地道:“你赶紧走,快!” 李世民没有动,而是道:“你怎么办?” “你不必管我,总之赶紧走,否则我们两个都有麻烦。”韫仪一边着,一边将李世民强行拖了起来,往殿外推着。 李世民亦明白,自己留下来对事情并无帮助,反而会连追查安排这一切的凶手的机会都没有,故而他虽不愿,仍是按韫仪的话离去。 还没走到门口,外面便传来嘈杂的脚步声,紧接着,殿门便被人推开了,走在最前面的,赫然就是新安。 “七妹你……”在看到衣衫不整的二人时,新安惊得忘∞∞∞∞,<div style="margin:p 0 p 0">了话,尚未等她回神,随她一道进来的绿篱倏然发出一声尖叫。 新安被她吓了一跳,不悦地斥道:“乱叫什么,闭嘴!” “不是啊,公……公主您……您看!”绿篱战战兢兢地指着地上,而她身后那群宫人也是一脸惊恐的模样。 新安往她指的方向望去,待得看到躺在地上,胸口插着匕首的杨侑时,刚刚还斥责绿篱乱叫的她爆发出比绿篱还在惊悚的叫声。 “陛下!陛下!”新安一边尖叫一边扑了过去,伏在杨侑身边不停地叫着,连裙摆沾了鲜血也顾不得,待得发现杨侑早就已经气绝身亡时,顿时浑身发抖,失魂落魄地道:“陛下……陛下怎么会死了?” “公主……”绿篱正要话,新安已是抬头死死盯着韫仪,“是谁害了陛下?!” 在看到新安闯进来时,韫仪便知道事情已经向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一时之间,她脑袋一团混乱,全然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这会儿听到新安问,只得道:“我不知道,我一醒来,陛下就这个样子了!” 听得此话,新安一指李世民道:“那他呢,他又为何会在这里?” “我不知道。”韫仪话音刚落,新安已是尖锐地道:“问你什么你都不知道,是不是下一次,你准备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我确实不知,当时……”韫仪刚了几个字,便被新安打断,“我不想听你的谎言!”着,她对绿篱道:“立刻去大兴殿请唐王还有二位刘大人还有裴大人过来,就……”她望着双目一直未曾阖起的杨侑,悲声道:“陛下驾崩。” 绿篱不敢怠慢,赶紧离去,事实上,他们之所以闯来明瑟殿就是为了寻找杨侑,这会儿按例该上早,可是大兴宫里怎么也找不到人,一问之下,是昨夜明瑟殿来人将杨侑给请了去,这一请就是一夜,迟迟未归。 恰好这个时候,新安也来找杨侑,得到此事后,当即带人来了明瑟殿,结果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简直不知该怎么的情景。 晋阳公主与李二公子衣衫不整的在殿中,而陛下就中刀身亡,十有**是…… 绿篱不敢再想下去,只加快脚步往大兴殿行去,到了那边,李渊等人还等着,不过多多少少都露出了不耐之意。 她刚一进殿,便有性子急燥的武将道:“陛下呢,怎么还不来?他若不想早朝,就趁早一声,我们也好回去。” 绿篱不敢答话,匆匆走到李渊身边,福一福道:“启禀唐王,陛下他……他……” 李渊听着不对,问道:“陛下怎么了?” 绿篱咬一咬牙,垂目道:“陛下驾崩,奴婢奉公主之命,请您与二位刘大人还有裴大人立刻去明瑟殿;另外……除了二位公主之外,二……”她抬头瞅了李渊一眼,声道:“二公子也在明瑟殿!” 李渊还没从她前一句话中缓过来,便又听到这句话,即便是他,也不禁变了颜色,“你谁?” 绿篱低头道:“是唐王您的二公子!” “世民?!”李渊难以置信地重复着,按理来,明日就是世民与晋阳公主的成亲之日,他不可能出现在宫中的,但这名宫女应该没胆子骗自己,还有杨侑……这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李渊顾不得细想,快步走出大兴殿,往明瑟殿的方向行去,刘弘基、刘文静以及裴寂三人亦赶紧跟了上去,一道跟去的,还有同样在殿上的李建成。 还未踏进明瑟殿,便听到阵阵悲恸的哭声,令闻者伤心,进去后,最先看到的,就是仰天倒在地上的杨侑,新安正伏在他身上大哭,刚才那哭声就是她发出的。 “父亲!”李世民的声音将李渊自震惊之中拉了回来,冷冷看了李世民与一旁的晋阳一眼,寒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陛下又是怎么一回事?” 第四百六十一章 一口咬定 李世民迅速将昨夜的事情讲述了一遍,临了道:“儿子进宫之后,发现小六子有问题,正要将他擒下之时,志宏与赵进被人打晕,儿子在与黑衣人交手时,觉得颈后一痛,紧接着就失去了意识,等儿子醒来时,已是在这明瑟居之中,而陛下也已经被人杀害;至于晋阳公主,她与两名侍女皆被人下药昏迷,只比儿子早醒来一些,同样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事。” 新安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庞,悲愤地道:“你自然是说什么都不知道,否则如何脱身。” “不是。”吉祥急切地道:“奴婢可以做证,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公主醒的时候,二公子他还昏迷着,根本不可能做出伤害陛下之事。” 新安抹泪道:“你是晋阳的宫女,自然是帮着晋阳说话,我认得这把匕首,是属于晋阳的,分明就是你们杀了陛下!” 见她一下子将这么大的罪名扣在自家公主身上,吉祥连忙道:“胡说,公主与陛下乃是姑侄,好端端的杀害陛下做什么,根本就不可能!” “那这把匕首你怎么解释?” “这……”吉祥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未等她想出话来,新安已是道:“答不出了是吗?哼,看他们衣衫不整的模样,分明是按捺不及,在宫中鬼混,结果被陛下发现,恼羞成怒,干脆杀了陛下!” “不会!”如意急切地道:“公主没有与二公子鬼混,陛下也不是他们所杀,你不要含血喷人!” 新安没有理会她,含泪望向李渊道:“唐王,我知道李世民是您之子,若只是寻常的事情也就罢了,可他现在所做的,是弑君这等十恶不赦之事,绝不能就此罢休!” 李渊沉声道:“本王明白,公主放心,不论是谁杀了陛下,本王都会禀公处理,绝不会姑息。” 新安点头,旋即一指李世民与韫仪,厉声道:“既是这样,就请唐王即刻将这对狗男女处死,以慰陛下在天之灵!” “不要!”李建成一边说着一边匆忙来到李渊面前,紧张地道:“父亲,儿子清楚世民的性子,他一向遵守礼数,绝不会做出苟且之事,更不会杀害陛下,儿子以为,当中另有隐情,还请父亲明查!” 新安面有怒意地盯着他,“世子这么说,是指本公主冤枉他们二人了?” “建成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不等他说完,新安已是拂袖道:“不是就行了,陛下之仇,必须得报,唐王你说是吗?” 李渊拧眉未语,他自是不愿相信李世民会做出弑君一事,但从已知的情况来看,李世民与韫仪无疑是最可疑的,究竟……这是怎么一回事? 此时,韫仪上前道:“虽然陛下胸口那把匕首是我的,但在陛下进来之前,我就已经晕厥了,二公子也是一样,根本不可能杀陛下;最有可能的,就是有人趁我与二公子昏迷之时,寻出匕首杀了陛下,然后嫁祸于我们。” 新安悲愤地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谎话连篇,晋阳,你还有没有良心?”她低头抽泣了声,又道:“陛下一听说你要出嫁,就倾尽国库为你置办嫁妆,希望你与二公子白头到老,他一片好心,换来的却是你们的无情与狠辣!” 见她一口咬定自己杀了杨侑,韫仪激动地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陛下,更不要说是杀他了,是有人布局陷害!” 新安冷笑道:“如今陛下已经死了,你自然说什么都可以了。”说着,她低头望着死不瞑目的杨侑,喃喃道:“陛下放心,四姑姑一定不会让害你的人逍遥法外,定要替你讨还这个公道!” 在伸手合起杨侑大睁的双眼后,她起身,再一次对李渊道:“请唐王即刻下令处死凶手!” “万万不可!”李建成连忙道:“若事后证明陛下并非二弟所杀,那父亲就是错杀无辜,这……” 新安双目通红地盯着他道:“陛下被杀死在明瑟殿,是所有人都亲眼看到的,不是李世民与晋阳,还会有谁,世子素来公正严明,难不成这会儿想包庇凶手不成?”不等李建成言语,她又冷冷道:“可惜……这一次,就算是世子你,也包庇不起!” 李建成被她一顿抢白,有些无奈地道:“总之我不相信世民会杀害陛下!”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韫仪一直飞快思索着这件事,试图从中找出证明自己与世民清白的证据,倒还真被她想起一事来,“昨晚我与如意她们,在用过晚膳后晕厥,膳食之中,必是被人下了迷药,算算时辰,晚膳这会儿应该还在御膳房,未曾运出宫去倒掉,只要让御医仔细检查,就可知我说的是真是假。” 她的话当即引来新安的反唇相讥,“每日宫中剩下的膳食那么多,且都混在了一起,要是按你说得检查,岂非得查上一天?” 刘弘基拱手道:“唐王,这件事涉及陛下死因,以及晋阳公主与二公子的性命,下官以为,当仔细查证,以免枉杀无辜。” 李渊亦是这个念头,当即道:“立刻传御医去御膳房,另外,让尚宫六局准备陛下的丧事!” 新安正要言语,李渊已是先一步拱手道:“请公主稍安勿燥,陛下遇害,臣也悲痛难捺,但此事尚有疑点,若不查清,恐会冤枉无辜,想必公主也不希望放走杀害陛下的真凶!” 新安盯了他片刻,冷冷道:“好,就按唐王所说,将此事查得清清楚楚,省得有些人心存侥幸。” “公主英明。”李渊话音刚落,新安便再次道:“我要亲自看着御医检验。” 李渊知道,她这是怕自己暗中让人动手脚,故而有此要求,他也不说破,道:“好,臣与公主一道过去。”说着,他道:“肇仁,建成,你们二人在此看着,莫要让任何一个人离去。” 李建成应了一声,道:“父亲,刚才世民说是一名叫小六子的宫人将他引入宫中,不如派人查查此人?” 李渊颔首道:“这也是一条线索,就由你负责追查。” 第四百六十二章 一无所获 “是。”待得李渊等人离去后,李建成当即唤过候在外面的几名宫人,询问起小六子一事,然这几名宫人皆异口同声说不知道这么一个人。 这个时候,段志宏与赵进亦快步走了进来,他们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被关一间空屋之中,思及昨夜发生的事情,怕李世民有危险,赶紧奔过来看看,可惜仍是晚了一步。 段志宏的回答与李世民一般无二,皆说他们是随一名叫小六子的宫人入宫,紧接着就被人偷袭,失去了知觉。 见始终问不出有用的线索,李建成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他沉思片刻,对李世民道:“你可还记得那个小六子的长相?” 李世民仔细回忆了一下,道:“记得七八分。” “好。”李建成命人取来笔墨,亲自磨墨之后,取笔递给李世民,“此人存心骗诱你入宫,必然不会用真名,但他的模样变不了,你赶紧将他的样子画下来,就算他钻在地缝里,我也要将他揪出来!” 李世民接过笔感激地道:“多谢大哥!” “说这种见外的话做什么,眼下最要紧的是抓到小六子还有杀害陛下的人,还你与晋阳公主一个清白。”说着,他催促道:“赶紧画吧,别等会儿忘了。” 李世民点头,照着记忆在纸上绘了起来,为方便查问,他连着画了三张,李建成接过后,将画像还有自己的令牌一并递给段志宏二人,让他们拿着去见尚宫,着其调集宫中所有太监宫女,一一比对,定要找到此人。 在他们离去后,李建成看到李世民面有忧色,拍一拍他的手臂道:“放心,有大哥在,一定不会让你有事。”顿一顿,他道:“话说回来,你仔细想想,会是何人要害你与公主?” 李世民摇头道:“自刚才起,我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但实在想不出会是谁人会恨得要杀害陛下来嫁祸我们!” 如意试探地道:“会不会是新安公主?她一进来就认定公主与二公子是凶手,口口声声要唐王还陛下公道,或许根本就是贼喊捉贼。” 一听这话,吉祥连忙道:“对对对,一定就是她,自从公主被赐婚予二公子后,她心里就不痛快得很,三天两头来寻公主麻烦,且因为削减双月殿用度一事对陛下颇有微词;眼下着公主与二公子大婚在即,她心里越发不满,干脆一不作二不休,布下这么一个局。” 李建成仔细听完后,摇头道:“不满或许是有,但要说新安公主为了出口气,就费心费力布那么大一个局,甚至把陛下也给杀了,我觉着不太可能。” 吉祥对他的话甚是不满,道:“怎么就不可能,她蛇蝎心肠,有什么做不出来的,而且……”她欲说韫仪曾欲悄悄将新安遣离长安一事,话到嘴边觉得不妥,连忙止住未说下去。 韫仪抬眼道:“新安固然恨我,但她没那么缜密的心思来安排这一切,所以……应该不是她。” “但除了她还会有谁?”没有人回答吉祥的话,因为他们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足足等了两个时辰,终于看到李渊与新安回来,与之同来的,还有宫中御医,他们刚一进殿,李建成便急忙迎了上去,“父亲,如何?可有在那些剩下的膳食中查到异常?”看他的样子,竟似比李世民还要紧张。 “没有!”李渊的话犹如当头浇下的冷水,令韫仪浑身冰凉,如意难以接受地道:“奴婢与公主都是在用过晚膳后晕倒的,这些晚膳不可能没问题。”说着,她奔到几位御医面前,急切地道:“你们当真查清楚了吗?会不会还漏了哪里没查?” 新安厌恶地盯着她道:“御医查了所有昨夜留下的所有膳食,根本没有你们所谓的迷药,晋阳,你还有何话好说!” “不可能,不可能会没有的。”吉祥难以置信的说着,下一刻,她紧紧攥着其中一名御医的手道:“你是不是被人收买了,与他们一起害公主?” 御医被她抓得生疼,一时又挣不开,只得忍痛道:“我怎敢害公主,每一样都查遍了,确实是没有!” “不会的,一定有,你再去查一遍。”说着,吉祥便要拉着御医再去御膳房,这是眼下唯一可以间接证明公主没有杀害陛下的证据,一定不可以没有。 “站住!”新安厉声喝住吉祥,森然道:“不管查多少遍都是一样的结果,就是你们几个害死了陛下!” 如意闻言,慌忙朝李渊跪下,“唐王,您相信奴婢们,陛下真不是公主杀的,也不是二公子,是有人要害我们。” “害?”新安尖锐地笑道:“怎么不见有人害我?有胆杀害陛下,却没胆承认吗?”说着,她又朝李渊道:“唐王,现在一切皆已经明了,可以下令了吗?” 李建成闻言忙道:“请公主再等一等。” 新安盯了他片刻,寒声道:“怎么,世子想要徇私?” “不是。”李建成道:“世民说过,他是被一名叫小六子的宫人引入宫中,我已经让世民画下他的画像,在宫中寻找,一切等找到此人再说。” 新安冷笑道:“若是找不到此人呢,这件事就一直悬着不处置吗?呵,世子这个算盘打得还真是好!” 李建成肃然道:“我没打什么算盘,只希望查清楚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不枉杀无辜,也不枉纵凶手!” 新安一脸讽刺地道:“二公子真是会说话,可惜不论你做什么,都无法掩盖李世民他们杀害陛下的事实!” 正自僵持之时,段志宏二人走了进来,李建成见状,忙上前道:“找到了吗?” 段志宏无奈地摇头道:“卑职们辩认了所有太监,无一人与画像相符!” 李建成脸上的血色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褪尽,苍白如同被风吹在地上的白纸,脚下“蹬蹬”往后退了几步,薄唇一张一合,却没有声音发出。 第四百六十四章 探六视 长孙氏用力吸着气,待得平静一些后,她摇头道:“不会的,相公不会杀陛下的,他根本没有杀人动机,一定是别人所为。”说着,她急急道:“扶我去见公公。” 秀珠并未依言去扶她,神色凝重之中掺杂着一丝鄙夷,“据说新安发现姑爷与晋阳公主的时候,他们二人衣衫不整,推测很可能是陛下撞破他们苟且之事,彼此起了争执,从而……错手杀了陛下!” “不会的!”长孙氏当即道:“相公很快就要与公主成亲了,又何必行此苟且之事,这还是说不通。” “或许他们就是连这几日也等不住。”说着,秀珠皱眉道:“奴婢早就说过晋阳公主不是什么好人,不要与她扯上关系,偏小姐您就是不听,现在……也不知怎么收场才好。” 长孙氏紧紧咬着银牙,许久,她道:“你出去打点一下,我要去刑部大牢见相公。” 秀珠看了一眼她凸起的腹部,犹豫道:“牢房乃是不祥之地,小姐您现在这个样子,怕是不宜过去,要不然奴婢代您去一趟?” 长孙氏眸光坚毅地道:“相公被关在里面,莫说只是区区不祥,就算是龙潭虎穴,也要闯上一闯,至于这个孩子……”她抚过腹部,徐声道:“若连这点不祥都受不住,将来又如何帮他父亲。” 见长孙氏心意已决,秀珠只得按她意思去安排,不久,一乘软轿抬了长孙氏往刑部行去,在经过一番打点后,她终于见到了李世民,瞧见后者手脚带着镣铐的模样,长孙氏眼圈一红,险些落下泪来。 李世民看到站在牢房外的长孙氏,连忙走过来:“你怎么来了?” 长孙氏忍着眼底的酸意,哽咽道:“妾身听说了陛下那件事,所以来看看相公。” 李世民神色一僵,旋即笑道:“我没事,就是一个误会罢了,过几天就能出去了,这地方煞气重,空气也混浊,你快回去吧,别担心我。” “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情,妾身怎么能不担心。”听得这话,李世民沉默了下来,良久,他轻声道:“无垢,你相信我吗?” 长孙氏迎着他的目光道:“若是连自己相公也不相信,妾身不知道还能相信何人。” 这句话,犹如一缕最美好的春光,照亮这阴暗的囚室,令李世民沉重的心情微微一松,隔了栏栅握住她的手,“多谢你肯相信我!” 长孙氏笑一笑,转而凝声道:“对了,昨夜相公去见的那个人,是公主差遣来的吗?” “不是。”李世民将事情复述了一遍,道:“很显然,这件事是有人故意布局,要害我与韫仪,只是我想不出,何人与我们有这么大的仇恨,要利用陛下来置我们于死地。” 长孙氏仔细想了一会儿,亦道:“妾身亦想不出谁人与相公有如此深仇大恨。”顿一顿,她眼皮一跳,脱口道:“会不会就是新安公主?” “如意也是与你一样的想法,但……正如韫仪所言,新安公主没有那么缜密的心思,就算当真有她的份,顶多也只是一个帮凶,主凶……”李世民想了许久,始终没有头绪。 长孙氏也是一筹莫展,转而道:“就算找不到小六子,也可以找陛下随身侍从,又或者昨夜守门的护卫,应该可以辅证相公清白。” “来之前,我与大哥提过,他会替我去查;不过恐怕……”李世民忧心道:“没什么用。” 长孙氏不解地道:“相公何出此言?” 李世民叹道:“既然主谋者知道将小六子藏起来,想必不会忘记抹去这些表面的线索,所以希望不大。” 长孙氏思忖片刻,道:“就算这些线索都抹去了,他却还留了一条最大的。” 李世民一怔,旋即已是明白过来,“你是说新安公主?” “不错,说不定可以从她身上找到真凶。”面对长孙氏的话,李世民摇头道:“且不说这一切只是我们的猜测,就算是真的,新安公主又岂会承认,更不要说是供出主凶了。” “不管怎样,既然有线索,就一定要试一试。”说着,她握紧李世民苍白冰凉的手,“相公放心,妾身一定会替你洗清嫌疑,断不会让你蒙受不白之冤。” 李世民闻言,摇头道:“你现在身子不便,不宜劳累,让大哥去查就是了。” 长孙氏柔柔一笑,道:“妾身自有分寸,相公不必担心。”言语间,前面传来狱卒不耐的催促声,秀珠在一旁提醒道:“小姐,咱们该走了。” “知道了。”长孙氏应了一声,依依不舍地道:“相公,妾身先回去了,明后日再来看你。” 李世民犹豫片刻,道:“无垢,我能否求你一件事?” 成亲三年,这是李世民第一次用到求字,令长孙氏满心疑惑,“相公有什么事只管说就是了,妾身一定尽力替相公办到。” 李世民轻吸一口气,道:“如果……当真无法洗清冤屈,答应我,一定要求父亲放过韫仪,不要难为她!” 看到李世民都自身难保了,还一门心思想着韫仪,秀珠就气不打一处来,亏得小姐脾气好,要换是她,连理都不愿理。 长孙氏迎着他的目光,坚定地道:“相公放心,不止是公主,你也会没事,妾身必当还你们清白!” 在狱卒的再三催促中,长孙氏依依不舍的离去,待得再次置身于明媚春光时,秀珠暗自吁了口气,这牢房真不是人待的地方,明明是三月暖天,里面却阴森异常,简直就像置身于隆冬之中一样。 “小姐,出来这么久,您也累了,奴婢扶您回去吧,虽说如今胎气稳固,但也得多加小心。” “我没事。”这般说了一句,长孙氏道:“回府之后,你将初一还有当时负责守门的护卫皆给叫到沐华轩来,我有话问他们;另外,你再去宫门口打听一下,看能否打听到什么线索,另外,再问问晋阳公主的情况,看她可还好。” “奴婢知道了。”秀珠有心想劝长孙氏按着李世民刚才说的,将这件事交给李建成去查,但她太清楚自家小姐的性子,外柔内刚,一旦她决定了什么事,自己根本就劝不动她,好比晋阳公主那件事。 第四百六十五四章 十四个春夏秋冬 在就着秀珠的手欲乘上软轿之时,长孙氏想起一事,道:“大伯可曾有回来?” 秀珠想一想,道:“奴婢出来的时候,并没有见到世子,他这会儿应该帮着王爷在打理陛下的丧事,小姐寻世子有事吗?” “我有些事想问问他。”这般说着,长孙氏又道:“你待会儿派人去世子府问问,若是大伯回来,就立刻告诉我。” “是。”秀珠应了一声,放下轿帘,命静候在一旁的轿夫起轿。 在他们一路往唐王府行去之时,无数白幡飘舞在大兴殿,殿内燃着儿臂粗的白烛与香火,整个大殿都弥漫着香烛的气息。 杨侑的灵柩摆在最上面,他胸口的匕首已经被拔出,衣裳也重新换过,看不到胸口的伤痕,除了脸色白一些,他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般,仿佛只要轻轻唤他一声,就会睁开眼,然后坐起身来。 然,终归只是仿佛而已,十四个春夏秋冬就是杨侑生命的全部,从此以后,世间最无杨侑此人,只有一块冰冷冷的牌位。 一众大臣与宫人跪在底下,哀哀的哭着泣着,与杨侑脸色一样白的纸钱不断被扔入火盆之中,化做点点星火。 新安跪在最前面,也是众人之中哭得最伤心的那一个,自从踏进大兴殿后,她的哭声就没有停止过,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跪在她后方的李建成道:“臣知道公主痛心于陛下之崩,但逝者已矣,还请公主节哀。” “节哀……”新安喃喃重复着他的话,摇头道:“我只要一想起陛下,就怎么也无法节哀,他才只有十四岁啊。”她深吸一口气,哽咽道:“我可以说是看着陛下长大的,以前父皇在世时,曾说陛下聪慧长进,将来必有出息,结果真被父皇说对了,陛下一直都牢牢守护着长安城,即便是在最危险的时候,也没有抛下长安城的百姓独自逃命;后来唐王拥立陛下登基,就在一切都变得越来越好之时,陛下……却死他的亲姑姑手里!”说到此处,她已是泣不成声,掩面痛哭,良久方才稍止了泣声,悲声道:“陛下当时的心,不知有多痛多难过,所以他才至死都不肯闭目!” “此事尚未有定论,或许……”不等李建成说下去,新安已是睁了通红的双目,厉声道:“是晋阳,一定就是她,她……”话说到一半,她忽地软软向后倒去,恰好倒在李建成身上。 李建成一惊,连忙扶住她,唤道:“公主!公主!” 任李建成怎么呼唤,新安都只是双目紧闭,没有半点反应,李渊见状,走过来道:“公主必是悲痛过度导致晕厥,你且送她回去,让她好生歇养。” “是。”李建成应了一声,着人抬来软轿,与绿篱一起扶着昏迷不醒的新安上了软轿,一路往双月殿行去,待得到了寝宫,李建成小心翼翼地将新安抱上床榻,随后对绿篱道:“公主自早上到现在,滴水未尽,又大哭数场,元气大伤,你立刻去炖一盅参汤来给你家主子补补身子,记着,要用上了年份的人参,否则起不了什么用。” “是。”绿篱应了一声,望着尚在昏睡的新安,犹豫地道:“那公主……” “公主这里我会照看着,你只管去就行了。”得了李建成的话,绿篱不再耽搁,屈膝退了出去。 待得脚步声走远后,新安倏然睁开双眼,下一刻,一双玉臂已是犹如灵蛇一般缠上了李建成的脖颈,吐气如兰地道:“你要我做的事情,我已经做了,有何奖励?” 话音未落,饱满如玫瑰的双唇已是被人狠狠吻住,直吻得她喘不过气来,方才松开,李建成似笑非笑地道:“这个奖励可还满意?” 新安粉面嫣红地道:“满意,不过……还不够。”随着这句话,她收紧了双手,眼眸媚如丝。 李建成明白她的意思,揽了她柔软的腰肢,轻笑道:“我倒是不介意,不过……你就不怕绿篱进来,撞见咱们的事情?” 新安脸色一沉,冷声道:“这个贱婢若敢胡说,我就挖了她的双眼,拔了她的舌头。”话虽如此,那双手终归是松了开来。 李建成亲昵地抚一抚她的脸颊,“放心吧,你我以后来日方长,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 听得这话,新安心中一暖,斜睨着他道:“总算你还有良心,没有过河拆桥。” 李建成捏一捏她的鼻子道:“你居然如此想我,实在该罚!” 新安低头一笑,旋即轻咬着他的耳垂,低语道:“好啊,你想怎么罚我啊?”处得越久,她就越喜欢这个男人,尤其是在有了那一夜之后,每每想起那夜的鱼水之欢,她就春心大动,恨不得再一尝那个滋味。 李建成往后仰了仰身子,道:“好了,别闹了,你也不想为了一时欢愉,而令这件事前功尽弃吧。” 新安倒也分得清轻重,闻言未再过多纠缠,转而道:“话说回来,之前在明瑟殿,你为何一直帮着李世民说话,你不是恨不得他死吗?” 李建成眸光微冷,徐徐道:“我怎么想是一回事,别人看又是怎么一回事。” 听得这话,新安哪里会不明白,伸出纤指点着李建成的脸颊道:“你倒是想得周全,可是……你就不怕我将这一切告诉唐王吗?” 话音未落,李建成已是一把抱住她,低语道:“你舍得吗?” 新安装模作样地挣扎了一下,口是心非地道:“有什么好舍不得的,左右你又不是我什么人。” 李建成哪里会看不出她的心思,低声笑道:“是吗?我还准备等此事过后,禀明父亲,娶你为平妻。”他虽有姬妾数人,但只是妾而已,平妻只得季容一人。 新安心中涌起阵阵狂喜,一双美目紧紧盯着李建成,“此话当真?”她为李建成做了那么多事,就是为了这句话,如今终于亲耳听到他说出口了。 “当然,不过看你的样子,似乎不在想,要不然……” “不行!”新安急急捂住他的嘴,“既然说出了口,就不许反悔,否则我可不饶你。” 第四百六十六章 不章自知 李建成笑着拉下她的手,“放心,你这位平妻,我可是纳定了,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抓回来。” 这句话逗得新安心花怒放,娇嗔道:“平日里看你冷冰冰的一个人,没想到也如此油嘴滑舌,不过……我喜欢。” 只要能够跟在李建成身边,她相信凭自己的姿色与手段,一定可以牢牢将这个男人栓在自己的石榴裙下,让他对自己死心踏地。 温存片刻,李建成道:“对了,待会儿你服过参汤之后,就回大兴殿吧。” 新安神色一滞,有些不情愿地道:“那个地方阴森森的,令人浑身不自在,而且……你也知道真正杀他的人是我,我……实在是不想去。” “但你是杨侑的姑姑,若不去送他最后一程,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见新安仍有犹豫,李建成抚着她的肩膀道:“只是两三日功夫罢了,忍忍就过去了,就当是为了我。” 新安勉为其难地道:“那好吧,我听你的就是了。” 这般说着,外面响起脚步声,李建成知道必是绿篱回来了,当即起身站到一旁,过了一会儿,果见绿篱托了一个金漆托盘进来,后者看到新安醒来,欣喜地道:“公主您醒了?” “刚刚才醒。”新安假装虚弱地道:“我真是没用,才跪了那么一会儿功夫,就晕了过来,还要劳烦世子送我回来,实在过意不去。” 李建成躬身道:“公主言重了,臣让绿篱姑娘炖了盅参汤,公主赶紧趁热喝了,补补身子。” 新安颔首道:“世子有心了。” “公主好生休养,臣先行告退。”这般说着,李建成退出了寝殿,转身的那一瞬间,脸上的温和笑意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寒意。 这样人尽可夫的女子也想做他的平妻,简直就是痴心妄想,当日要不是她在茶中下药,迫自己与她发生关系,他连碰都不愿碰;若非看其还有利用价值,他早就杀了她。 不过……这一日,想来不会太远! 此时身陷牢狱的李世民,怕是做梦也想不到,将他害到如此地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亲大哥。 自从李渊入主长安之后,李建成曾数次劝其废掉杨侑,自立为帝,偏偏李渊顾念与杨家的那点情意,迟迟不肯废掉杨侑,任由其霸占着龙椅。 既然父亲不忍心,就由他这个儿子来代劳。 他不止要除了杨侑,更要除了李世民,对于现在的李建成而言,李世民已经不再是手足兄弟,而是挡他前路的石头,一定要除。 那日,他入宫来见新安,就是告之她这个计划,哪知道新安竟在茶中下药,以为这样就可以用她那具肮脏不堪的身体绑住他。 不过也好,这样一来,新安就会对他死心踏地,一心一意助他完成大事。 他先是安排小六子让其借韫仪为名,将李世民引入宫中,原本打算等李世民进入明瑟殿之后再动手,哪知后者竟然看出了破绽,令他安排的人不得不提前动手,所幸并未坏事。 弄晕李世民几人后,就将他们背入明瑟殿中,这夜里宫人本来就少,再加上刻意躲闪,一路上并未被人发现。 至于明瑟居中,韫仪与如意二人,已是因为服用他暗中加了迷药的晚膳昏迷,人事不醒,根本不知身边所发生的事。 而剩余的那些晚膳,早在送回御膳房前就已经被调包了,御医自然检查不出什么。 在安排好这一切后,新安就悄悄来到明瑟居,解开李世民与韫仪的衣裳,弄出一副苟且的模样;这一切连绿篱也不知道,后者以为新安一夜都在双月殿中,未曾离开。 而这个时候,同样有人借韫仪之名,去大兴殿将杨侑请了过来,在那人的巧言之下,未曾见过太多人心险恶的杨侑,孤身一人前往明瑟殿,连宫人也没带。 当杨侑踏进明瑟殿时,看到的,就是韫仪与李世民衣衫不整昏睡在床上的模样,未等他走过去,胸口骤然一凉,一柄匕首正插在心口正中的地方,而握着匕首的,正是他的亲姑姑……新安。 杨侑很想问新安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是胸口那一刀,令他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便倒在地上,停止了呼吸,由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具正在变冷的尸体,只有他的眼睛,一直不曾合上。 因为新安事先将韫仪的衣裳挡在身前,所以仅有的几滴血,也大都溅在了韫仪的衣裳上,仅有执匕首的那只手沾到了些许。 做完这一切之后,新安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回了双月殿,洗净双手后,装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直至第二天,百官等不到杨侑出现,方才装模作样地问了一番,然后带人去明瑟殿抓个“正着”。 李建成知道一旦这件事爆发,众人最先要找的就是小六子,故而,今日一早,他就将小六子送出了城,纵然找遍整个长安,也不可能找到小六子。 至于其他人,都是他的心腹,不会也不敢出卖他,包括……当日负责看守府门还有宫门的侍卫。 如今他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等着看李世民被处斩! 想到此处,胸口一闷,李世民毕竟是他嫡亲兄弟,二十几年来一直都很要好,也算是兄友弟恭,而且……回想起来,除了争抢功劳,讨好父亲之外,李世民并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相反,他还替自己隐瞒柳叶一事。 反观自己,几次三番欲置他于死地,仿佛过份了许多。 不对,是李世民与自己争抢功劳在先,他只是一个次子罢了,却枉想取代自己继承父亲的一切,今日之事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自己。 这般想着,李建成眉眼间那丝不忍已是不见了踪影,剩下的,只是冷漠与残忍…… 此时,明瑟殿中,吉祥不断往外张望着,只是不论她怎么张望,外面都站满了禁军侍卫,只要她们稍有异动,就会被发现。 第四百百六十七章 血迹 吉祥气恼地道:“这些人一个个跟木头似的杵在那里,就不会累不会饿吗?” 如意摇头道:“就算他们累了饿了,也自有换值的人来替他们,我们出不去的。” 吉祥急燥地道:“那我们就这样干等着什么也不做吗?唐王也真是的,明明与他说了,一切都是四公主的诡计,他偏就是不信。” 如意叹了口气道:“这一切都是我们的猜测,并没有真凭实据,就算唐王当真有所怀疑,也不可能在查清楚之前说出口。”说着,她又道:“别那么担心,此事关系到二公子的生死,唐王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我们不会有事的。” “希望如此。”吉祥无奈地说了一句,如意见韫仪从刚才起就一直坐在椅中盯着手里的衣裳不语,以为她与吉祥一般,皆在忧心事情的结果,倒了一杯茶递给她道:“公主放宽心一些,唐王一定会识穿四公主的奸计,还您与二公子一个清白。” “我没事。”韫仪回过神来,将手里的衣裳递给她,“还记得这件衣裳吗?” 如意看了一眼,道:“记得,这件鹅黄撒花烟罗衫是之前送去尚服局清洗的,昨日才拿来的,因为公主说今日要穿,所以奴婢将之与其他衣裳一道搁在床边的架子上,怎么了?” 韫仪起身走了几步,指着地上道:“此处就是陛下被杀的地方,距离放衣裳的紫檀架足足有一丈远,为何这件衣裳会沾染上血迹?” 如意闻言连忙仔细看向手里的衣衫,果然是有几滴鲜血,“是啊,真是奇怪,按理来说,隔得这么远,怎么也不可能溅到陛下的血。” 吉祥低头想了一会儿,道:“会否是陛下受袭之后,想要唤醒主子求救,所以来到床榻边,从而滴了一些血在衣裳上?” “不会。”韫仪肯定地道:“我看过陛下的伤口,是一刀正中心口而亡,这种情况下,应该会当场气绝,哪有力气走这么多路。再者,如果陛下真是一路走过来的,地上应该有滴落的血迹,但除了陛下倒地的那一滩血之外,其他地方干干净净,一点也没有。” 被她这么一说,如意也觉得不太可能,但要说血隔着一丈多远的路溅到衣裳上,同样不可能,究竟……这血从何而来? “会不会是你昨日拿回来之时,不小心沾在上面的?”吉祥话音未落,如意已是摇头道:“我又没受伤,何来的血,再说昨儿个下了一天的雨,直至傍晚时分才停,就算真沾到血,也被雨水晕化了,哪里会这么完整。” 在几人苦苦思索血迹的由来时,几瓣桃花被暮风吹进了殿里,恰好落在韫仪逶地的素白裙畔上,一眼望去,犹如映在上面一般。 垂目望着那几瓣桃花,韫仪忽地身上一激灵,脱口道:“我知道了!” 如意二人神色一振,忙问道:“公主可是想到血迹的由来?” “不错。”韫仪凝声道:“在咱们所知的那些人中,新安嫌疑是最大的,但你们可曾想过,若真是她杀了陛下,为何身上一点血迹也没有?” 吉祥不以为然地道:“这并不奇怪,她杀了陛下之后,就回双月殿换了衣裳,自然就什么痕迹都没有了。” “这样太冒险了,万一途中被人瞧见她身上的血迹,可就麻烦了,能够布下如此复杂圈套的人,一定不会蠢得犯这么一个错误。” 吉祥皱眉道:“照公主这么说,杀害陛下的,极可能不是新安公主?” “不对,就是她!”说这话的是如意,她拿着手里的衣裳道:“新安公主当时应该是将这件衣裳挡在身前,这样就能解释为何这件衣裳会有血迹。” “不错。”韫仪取过衣裳,展开道:“从这件衣裳溅到的血迹看来,执刀的,应该是右手。”说到此处,秀美的脸庞浮起一丝冷笑,“新安机关算尽,可惜终是百密一疏。” “百密一疏?”如意不解地重复着她的话,旋即似乎明白了什么,惊喜地道:“公主可是说,这件衣裳,可惜证明您的清白?” 韫仪点一点头,旋即眉眼间又染上一缕忧色,“但世民身上的嫌疑,我还不知要如何洗脱。” 吉祥急急道:“话虽如此,但至少咱们出去后,可以替二公子奔走追查,怎么也好过干坐在这里。” 韫仪也是这个想法,看了一眼渐渐黑下来的天色,道:“事不宜迟,你立刻去见那几个侍卫,就说我找到了证据,要立刻见唐王与新安公主。” 吉祥比韫仪还要急,匆匆答应了一声,便奔了出去,刚到殿门,守在那里的侍卫便拦住了她的去路,冷声道:“唐王有令,晋阳公主涉嫌杀害陛下,在查明真相之前,明瑟殿任何人不得踏出一步,请回!” 吉祥闻言连忙摆手道:“几位大哥误会了,我不是要出去,是公主,她找到了证据,要见唐王与新安公主,还请几位大哥立刻去请他们过来。” 侍卫打量了她一番,迟疑地道:“当真找到了证据?” “我怎么敢拿这件事来与几位大哥开玩笑,千真万确,还请几位大哥帮帮忙。”说着,她又想起什么来,赶紧取出怀中的钱袋,整个塞在说话的那名侍卫手中,恳求道:“此事关乎公主性命,请务必通禀一声。” 侍卫犹豫了一下道:“好吧,我替你去向唐王与新安公主通禀,但他们肯不肯来,就不是我所能决定的了。” 见他答应,吉祥连连道谢,“我知道,多谢大哥,多谢!” 接下来的时间,对于韫仪她们来说,可谓是度日如年,吉祥不时往门口盼顾,终于在华灯初上之时,李渊与新安终于出现在视线中,同来的,还有李建成。 在一番简单的见礼后,李渊开门见山地道:“听侍卫说,公主找到了证据,不知是什么?” 韫仪接过如意捧在手中的衣裳,道:“证据就是这件衣裳,它可以证明杀害陛下的凶手并不是我。” 新安冷声道:“笑话,区区一件衣裳,如何能够证明此事,难道它还会说话不成?” 第四百六十八章 摆第脱嫌疑 韫仪迎着她的目光道:“它当然不会说话,但上面的血迹,足以证明一切。” 新安眼皮暗自一跳,怪不得她觉得这件衣裳有些眼熟,敢情就是她昨日随手自紫檀木架上取来遮挡血迹的。 她不以为然地道:“这是你的衣裳,陛下又为你所杀,上面有血迹不是很平常的事情吗?” 韫仪没有理会她,朝李渊道:“唐王纵横杀场,身经百战,可能看得出那把匕首是被人用右手还是左手刺入陛下胸口之中?” 李渊回忆了一下杨侑中刀后的情形,道:“应该是右手。” 韫仪微微一笑,“唐王果然慧眼如炬,这件衣裳的血迹差不多都在右侧,足见当时凶手是右手拿匕首。” 新安冷哼道:“左手如何,右手又如何,还不是你杀了陛下。” 韫仪望着她,徐徐道:“当初二公子将我从江都救回来之时,途中遇到袭击,我的右手小臂处中了一枝淬有马钱子毒的袖箭,虽然饶幸捡回一条性命,这右手臂却落了病根,每逢阴雨天之时,就会酸软无力,连一碗汤都端着吃力,更不要说是拿刀杀人;那么巧,昨天恰好就下了一天的雨,所以杀陛下之人,绝对不会是我。” 新安脸色一变,斥道:“胡说八道,你在宫中这么久,我从未听你提过此事。” “你不知道,不代表就没有。”如意驳了她一句后,朝李渊行了一礼,道:“唐王,公主所言句句属实,您若不信,可以请李御医来问话,公主回宫之后,一直都是请他在医治。” “立刻去请李御医。”随着李渊的话,立刻有宫人前往御医院,未过多久,李御医便随宫人走了进来。 “李御医,晋阳公主说她右手小臂曾受过伤,以致每逢阴雨都酸软无力,此事可为真?” 李御医拱手道:“启禀唐王,确有此事。” 一听这话,新安悚然变了神色,厉声道:“不可能,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不等李御医言语,她又道:“定是你与她串通,故意编出这么一个谎言来,好摆脱杀害陛下的罪名。” 李御医为人颇为清高,听得此话,顿时心生不悦,硬梆梆地道:“公主若是不信,可以请其他御医来为晋阳公主诊治。” “我当然会去请,不必你来提醒。”说罢,新安回头对绿篱道:“立刻去将御医院所有御医都给请来。”对此,李渊并未阻止,他也想确认此事的真假。 很快,数名御医出现在明瑟居,在替韫仪检查过后,他们的话与李御医如出一辙,皆言韫仪右手臂受过伤,每逢阴雨都会出现酸痛之症,而在这种情况下,想要一刀杀死杨侑,根本不可能。 在众御医离去后,李渊朝韫仪拱手道:“之前令公主蒙受不白之冤,臣实在过意不去,还请公主治罪。”他这句话,等于是接受了李御医他们的证词,相信杨侑非韫仪所杀。 韫仪客气地道:“唐王言重了,此事也怪我,一时慌乱,忘记昨日下雨导致手臂酸痛一事。” “多谢公主不怪罪。”李渊道了声谢,道:“臣这就撤去外面的侍卫。” “不行!”新安冷声道:“就算她没有直接动手,那也是帮凶,这侍卫撤不得。” 一听这话,吉祥顿时一股火起,待要与之争辩,如意先一步道:“如今陛下是否为二公子说杀,尚是未知之数,现在说公主是帮凶未免太过武断。” 新安冷哼一声道:“当时就你们几人在殿中,不管是谁动的手,余者都是帮凶,都有罪。”说话时,她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李建成,后者知道她的意思,轻声道:“父亲,新安公主所言也有道理,还是暂时将晋阳公主等人禁在明瑟殿好一些,至于世民……” 李渊抬手打断他的话,旋即道:“吩咐下去,撤了侍卫。” 新安哪里肯答应,急忙道:“唐王你……” 不等她说下去,李渊已是冷冷道:“怎么,公主对本王的决定有意见?” 新安自然是有意见,但迎着李渊冰冷的目光,那几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僵硬地道:“没有。” 李渊收回目光,淡然道:“既是没意见,那就这么定了。”说罢,他转身离去,在其之后,诸人亦各自离开了明瑟殿。 新安是最后一个,她走到韫仪身边,以只有彼此能够听到的声音道:“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望着她阴寒如蛇的目光,韫仪冷然一笑,“那么巧,我也没打算就此算了。” “哼!”新安冷哼一声,拂袖出了明瑟殿,在他们走后,吉祥长舒了一口气,抚着胸口道:“总算是脱了嫌疑,不必被禁足于此。” 如意蹙眉道:“我们固然是暂时安全了,可是二公子那边……却是一点头绪也没有,也不知要从何下手。” 提到这个,吉祥也是一筹莫展,正想问韫仪,后者已是道:“我想先去给陛下上柱香,如意你陪我去,至于吉祥……”韫仪眸光一冷,凝声道:“从现在起,你找几个人给我轮流盯紧双月殿,不论新安做了什么,去了哪里,都一一来报,不得遗漏。” 在吉祥领命前去挑选可信的宫人后,韫仪带着如意去了大兴殿,跪在殿中的众人看到她来,都面面相觑,露出疑惑之色;至于先她一步离去的李渊等人,这会儿并不在殿中。 奇怪,之前不是说她涉嫌杀害陛下,囚禁于明瑟殿吗,怎么一天不到,就放出来了? 在众人纷纭的猜测中,韫仪上前捻了三枝香,待得将之插在香炉之中后,她走到尚未合盖的棺椁前,望着犹如熟睡的杨侑,未语泪先落,滴落在杨侑那身黑红相间的帝王滚冕上。 她伸手抚过杨侑冷得令手指发麻的脸庞,哽咽道:“陛下,姑姑知道你死不瞑目,姑姑答应你,一定会找到害你的凶手,绝不会让你枉死!” 这个时候,新安已是回到了双月殿,沉着脸坐在椅中,宫人捧了一盏茶递到她手边,“公主请用茶。” 第四百七十三章 问斩 他一直以为,自己就算死,也是死在战场,死在马背上,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是这种方式;而他,甚至连害自己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沉思之中的李世民并未听到牢门再次打开的声音,直到狱卒陪着一人来到他所在的牢房门口方才发现,惊讶地道:“裴叔叔,你怎么来了?” 在示意狱卒离去后,裴寂打量了李世民一番,道:“我受你父亲所托,来看望你。” 李世民神色一黯,低声道:“父亲不来,可是在生我的气?” “唐王一直都相信你是遭人陷害,可惜苦无证据证明陛下非你所杀。”这般说了一句,裴寂又道:“我刚才遇到建成他们,可是都告诉你了?” “嗯,大哥说父亲迫于朝堂上的压力,不日之内,就会下令将我处斩。” 裴寂看了他半晌,道:“怪唐王吗?” “此事是我自己大意,怪不得任何人。”如此说着,李世民轻吸一口气,道:“只可惜以后不能再替父亲征战,一统天下。” “你能这么想,总算不枉唐王一番苦心。”随着这句话,裴寂将一个小瓷瓶悄悄递到李世民掌中,左右看了一眼,见无人注意这边,小声道:“还记得肇仁是如何脱身的吗?” 李世民当然记得,也明白了他塞到自己手中的是什么东西,惊讶地道:“裴叔叔怎么会有这样东西?” 此事虽然不算什么秘密,但此药只赵御医一人有,江南离此足有上千里路,一时半会儿根本不可能拿到;再者,据他所知,裴寂与赵御医并无往来。 裴寂微微一笑道:“我自是没有,但唐王有。” 李世民一怔,旋即露出惊喜之色,“裴叔叔是说,这是……是……”话说到一半,他瞧见裴寂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连忙止了嘴边的话,待得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些后,方才压低了声音道:“是父亲的意思?” “当然。”裴寂低声道:“我今日来,也是受唐王所托,他一直都很关心你,在你刚出事的时候,就让人快马加鞭去寻赵御医求来这药,为的就是防止今日的情况。” 李世民紧紧攥着手中的瓷瓶,哽咽道:“劳裴叔叔替我谢谢父亲。” “唐王最希望看到的,就是你平安。”裴寂拍一拍他的肩膀,低声道:“不出意外的话,明日就会行刑,这个时间你自己掌握着。” 李世民明白他的意思,点头之余,又感激地道:“我知道,多谢裴叔叔。” 裴寂笑道:“我不过是一个传声筒罢了,没什么好谢的,只可惜,以后看不到你驰骋沙场,为唐王开疆拓土的英姿了,真是可惜。” 李世民心中又何尝不遗憾,不过能够保住性命,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怎敢再有奢求;在裴寂走后不久,李渊的命令就下来了,判李世民死罪,于明日午后处斩。 明瑟殿中,韫仪一边看着这几日搜集到的纸册卷宗,一边苦思救李世民的法子,在她旁边还摆着厚厚一叠书册,皆与三月二十七日有关,其中有侍卫还有宫人当值的卷宗。 正自这时,殿门突然被人推开,吉祥神情慌张地奔进来,一边奔一边大喊,“不好了!公主不好了!” 看到她这个样子,韫仪心中一沉,道:“可是世民出事了?” 吉祥忙不迭点头,她奔得太急,一时说不出话来,在用力喘了几口气后,慌声道:“奴婢刚刚听侍卫说,二公子被判了死罪,明日……明日午后就要问斩了!” “啊!”如意惊呼一声,急忙道:“唐王疯了吗,二公子可是他的亲生儿子,竟然判二公子死罪?!” 吉祥苦涩地道:“想来唐王也是没办法,我听说这些日子,诸位朝臣一直在给唐王施加压力。”话音未落,耳边传来一阵“呯哩啪啦”的声音,只见韫仪将桌上的东西尽皆扫落在地,纸飞得满地都是,而她自己也瘫软在地上,整张脸寻不到一丝血色,目光焕散,没有焦距。 如意见状,忙扶了她道:“公主您不要这样子,不会有事的,二公子一定不会有事的。”除了这句话,如意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最可悲的是,连她自己也不相信自己所说的话。 之前,李渊没有下令处斩的时候,虽然事情对李世民不利,但多少能看到一丝希望,眼下却是…… 吉祥蹲下身,望着一言不发地韫仪,担心地道:“公主,您要是想哭就哭吧,哭过后就会舒服一……公主,您做什么?” 在吉祥说话的时候,韫仪突然用力推开身边的如意,然后趴在地上捡着满地的宣纸与卷册,口中喃喃道:“有法子的,一定有法子救世民,他不可以死,更不可以因我而死!”说到后面,她已是有些歇斯底里。 如意与吉祥瞧见韫仪这个样子,也是难过不已,自家主子对李家二公子的感情有多深,她们最是清楚不过,要主子眼睁睁看着二公子被斩首,实在是……太过残忍。 公主自从重获自由后,一直未曾去大牢探望二公子,不是她绝情狠心,而是她将所有时间都用在寻找证据替二公子翻案上;可惜,还没等找到,二公子就…… “证据……证据……”韫仪一边喃喃说着一边慌乱地翻阅着卷宗,眼泪早就已经充盈了眼眶,她却始终强忍着,不愿让其落下。 吉祥看着心疼,按住她一直在颤抖得双手道:“公主您不要这样,您已经尽力了,是老天爷没眼,非要带走二公子那么好的人!”话音未落,韫仪已是用力挥开她的手,厉声喝道:“我不会让它带走世民,你再敢说这样的话,就给我滚出去!” 吉祥从未见过她这般狰狞的样子,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韫仪则将低头不停翻着卷册,同一本册子,一遍又一遍地翻着,如意看不过眼,伸手夺下韫仪手中的卷册,涩声道:“公主,这些册子您已经看过不下十遍,没用的,不要再看了!” “不会,一定还有什么是我没发现的,还给我,快还给我!”面对她的抢夺,如意将册子被在身后,泣声摇头,“没用了,公主,已经没用了!” 第四百六十四章 探视 长孙氏用力吸着气,待得平静一些后,她摇头道:“不会的,相公不会杀陛下的,他根本没有杀人动机,一定是别人所为。”说着,她急急道:“扶我去见公公。” 秀珠并未依言去扶她,神色凝重之中掺杂着一丝鄙夷,“据说新安发现姑爷与晋阳公主的时候,他们二人衣衫不整,推测很可能是陛下撞破他们苟且之事,彼此起了争执,从而……错手杀了陛下!” “不会的!”长孙氏当即道:“相公很快就要与公主成亲了,又何必行此苟且之事,这还是说不通。” “或许他们就是连这几日也等不住。”说着,秀珠皱眉道:“奴婢早就说过晋阳公主不是什么好人,不要与她扯上关系,偏小姐您就是不听,现在……也不知怎么收场才好。” 长孙氏紧紧咬着银牙,许久,她道:“你出去打点一下,我要去刑部大牢见相公。” 秀珠看了一眼她凸起的腹部,犹豫道:“牢房乃是不祥之地,小姐您现在这个样子,怕是不宜过去,要不然奴婢代您去一趟?” 长孙氏眸光坚毅地道:“相公被关在里面,莫说只是区区不祥,就算是龙潭虎**,也要闯上一闯,至于这个孩子……”她抚过腹部,徐声道:“若连这点不祥都受不住,将来又如何帮他父亲。” 见长孙氏心意已决,秀珠只得按她意思去安排,不久,一乘软轿抬了长孙氏往刑部行去,在经过一番打点后,她终于见到了李世民,瞧见后者手脚带着镣铐的模样,长孙氏眼圈一红,险些落下泪来。 李世民看到站在牢房外的长孙氏,连忙走过来:“你怎么来了?” 长孙氏忍着眼底的酸意,哽咽道:“妾身听说了陛下那件事,所以来看看相公。” 李世民神色一僵,旋即笑道:“我没事,就是一个误会罢了,过几天就能出去了,这地方煞气重,空气也混浊,你快回去吧,别担心我。” “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情,妾身怎么能不担心。”听得这话,李世民沉默了下来,良久,他轻声道:“无垢,你相信我吗?” 长孙氏迎着他的目光道:“若是连自己相公也不相信,妾身不知道还能相信何人。” 这句话,犹如一缕最美好的春光,照亮这阴暗的囚室,令李世民沉重的心情微微一松,隔了栏栅握住她的手,“多谢你肯相信我!” 长孙氏笑一笑,转而凝声道:“对了,昨夜相公去见的那个人,是公主差遣来的吗?” “不是。”李世民将事情复述了一遍,道:“很显然,这件事是有人故意布局,要害我与韫仪,只是我想不出,何人与我们有这么大的仇恨,要利用陛下来置我们于死地。” 长孙氏仔细想了一会儿,亦道:“妾身亦想不出谁人与相公有如此深仇大恨。”顿一顿,她眼皮一跳,脱口道:“会不会就是新安公主?” “如意也是与你一样的想法,但……正如韫仪所言,新安公主没有那么缜密的心思,就算当真有她的份,顶多也只是一个帮凶,主凶……”李世民想了许久,始终没有头绪。 长孙氏也是一筹莫展,转而道:“就算找不到小六子,也可以找陛下随身侍从,又或者昨夜守门的护卫,应该可以辅证相公清白。” “来之前,我与大哥提过,他会替我去查;不过恐怕……”李世民忧心道:“没什么用。” 长孙氏不解地道:“相公何出此言?” 李世民叹道:“既然主谋者知道将小六子藏起来,想必不会忘记抹去这些表面的线索,所以希望不大。” 长孙氏思忖片刻,道:“就算这些线索都抹去了,他却还留了一条最大的。” 李世民一怔,旋即已是明白过来,“你是说新安公主?” “不错,说不定可以从她身上找到真凶。”面对长孙氏的话,李世民摇头道:“且不说这一切只是我们的猜测,就算是真的,新安公主又岂会承认,更不要说是供出主凶了。” “不管怎样,既然有线索,就一定要试一试。”说着,她握紧李世民苍白冰凉的手,“相公放心,妾身一定会替你洗清嫌疑,断不会让你蒙受不白之冤。” 李世民闻言,摇头道:“你现在身子不便,不宜劳累,让大哥去查就是了。” 长孙氏柔柔一笑,道:“妾身自有分寸,相公不必担心。”言语间,前面传来狱卒不耐的催促声,秀珠在一旁提醒道:“小姐,咱们该走了。” “知道了。”长孙氏应了一声,依依不舍地道:“相公,妾身先回去了,明后日再来看你。” 李世民犹豫片刻,道:“无垢,我能否求你一件事?” 成亲三年,这是李世民第一次用到求字,令长孙氏满心疑惑,“相公有什么事只管说就是了,妾身一定尽力替相公办到。” 李世民轻吸一口气,道:“如果……当真无法洗清冤屈,答应我,一定要求父亲放过韫仪,不要难为她!” 看到李世民都自身难保了,还一门心思想着韫仪,秀珠就气不打一处来,亏得小姐脾气好,要换是她,连理都不愿理。 长孙氏迎着他的目光,坚定地道:“相公放心,不止是公主,你也会没事,妾身必当还你们清白!” 在狱卒的再三催促中,长孙氏依依不舍的离去,待得再次置身于明媚春光时,秀珠暗自吁了口气,这牢房真不是人待的地方,明明是三月暖天,里面却阴森异常,简直就像置身于隆冬之中一样。 “小姐,出来这么久,您也累了,奴婢扶您回去吧,虽说如今胎气稳固,但也得多加小心。” “我没事。”这般说了一句,长孙氏道:“回府之后,你将初一还有当时负责守门的护卫皆给叫到沐华轩来,我有话问他们;另外,你再去宫门口打听一下,看能否打听到什么线索,另外,再问问晋阳公主的情况,看她可还好。” “奴婢知道了。”秀珠有心想劝长孙氏按着李世民刚才说的,将这件事交给李建成去查,但她太清楚自家小姐的性子,外柔内刚,一旦她决定了什么事,自己根本就劝不动她,好比晋阳公主那件事。 第四百六十六章 不自知 李建成笑着拉下她的手,“放心,你这位平妻,我可是纳定了,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抓回来。” 这句话逗得新安心花怒放,娇嗔道:“平日里看你冷冰冰的一个人,没想到也如此油嘴滑舌,不过……我喜欢。” 只要能够跟在李建成身边,她相信凭自己的姿色与手段,一定可以牢牢将这个男人栓在自己的石榴裙下,让他对自己死心踏地。 温存片刻,李建成道:“对了,待会儿你服过参汤之后,就回大兴殿吧。” 新安神色一滞,有些不情愿地道:“那个地方阴森森的,令人浑身不自在,而且……你也知道真正杀他的人是我,我……实在是不想去。” “但你是杨侑的姑姑,若不去送他最后一程,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见新安仍有犹豫,李建成抚着她的肩膀道:“只是两三日功夫罢了,忍忍就过去了,就当是为了我。” 新安勉为其难地道:“那好吧,我听你的就是了。” 这般说着,外面响起脚步声,李建成知道必是绿篱回来了,当即起身站到一旁,过了一会儿,果见绿篱托了一个金漆托盘进来,后者看到新安醒来,欣喜地道:“公主您醒了?” “刚刚才醒。”新安假装虚弱地道:“我真是没用,才跪了那么一会儿功夫,就晕了过来,还要劳烦世子送我回来,实在过意不去。” 李建成躬身道:“公主言重了,臣让绿篱姑娘炖了盅参汤,公主赶紧趁热喝了,补补身子。” 新安颔首道:“世子有心了。” “公主好生休养,臣先行告退。”这般说着,李建成退出了寝殿,转身的那一瞬间,脸上的温和笑意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寒意。 这样人尽可夫的女子也想做他的平妻,简直就是痴心妄想,当日要不是她在茶中下药,迫自己与她发生关系,他连碰都不愿碰;若非看其还有利用价值,他早就杀了她。 不过……这一日,想来不会太远! 此时身陷牢狱的李世民,怕是做梦也想不到,将他害到如此地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亲大哥。 自从李渊入主长安之后,李建成曾数次劝其废掉杨侑,自立为帝,偏偏李渊顾念与杨家的那点情意,迟迟不肯废掉杨侑,任由其霸占着龙椅。 既然父亲不忍心,就由他这个儿子来代劳。 他不止要除了杨侑,更要除了李世民,对于现在的李建成而言,李世民已经不再是手足兄弟,而是挡他前路的石头,一定要除。 那日,他入宫来见新安,就是告之她这个计划,哪知道新安竟在茶中下药,以为这样就可以用她那具肮脏不堪的身体绑住他。 不过也好,这样一来,新安就会对他死心踏地,一心一意助他完成大事。 他先是安排小六子让其借韫仪为名,将李世民引入宫中,原本打算等李世民进入明瑟殿之后再动手,哪知后者竟然看出了破绽,令他安排的人不得不提前动手,所幸并未坏事。 弄晕李世民几人后,就将他们背入明瑟殿中,这夜里宫人本来就少,再加上刻意躲闪,一路上并未被人发现。 至于明瑟居中,韫仪与如意二人,已是因为服用他暗中加了**的晚膳昏迷,人事不醒,根本不知身边所发生的事。 而剩余的那些晚膳,早在送回御膳房前就已经被调包了,御医自然检查不出什么。 在安排好这一切后,新安就悄悄来到明瑟居,解开李世民与韫仪的衣裳,弄出一副苟且的模样;这一切连绿篱也不知道,后者以为新安一夜都在双月殿中,未曾离开。 而这个时候,同样有人借韫仪之名,去大兴殿将杨侑请了过来,在那人的巧言之下,未曾见过太多人心险恶的杨侑,孤身一人前往明瑟殿,连宫人也没带。 当杨侑踏进明瑟殿时,看到的,就是韫仪与李世民衣衫不整昏睡在床上的模样,未等他走过去,胸口骤然一凉,一柄匕首正插在心口正中的地方,而握着匕首的,正是他的亲姑姑……新安。 杨侑很想问新安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是胸口那一刀,令他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便倒在地上,停止了呼吸,由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具正在变冷的尸体,只有他的眼睛,一直不曾合上。 因为新安事先将韫仪的衣裳挡在身前,所以仅有的几滴血,也大都溅在了韫仪的衣裳上,仅有执匕首的那只手沾到了些许。 做完这一切之后,新安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回了双月殿,洗净双手后,装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直至第二天,百官等不到杨侑出现,方才装模作样地问了一番,然后带人去明瑟殿抓个“正着”。 李建成知道一旦这件事爆发,众人最先要找的就是小六子,故而,今日一早,他就将小六子送出了城,纵然找遍整个长安,也不可能找到小六子。 至于其他人,都是他的心腹,不会也不敢出卖他,包括……当日负责看守府门还有宫门的侍卫。 如今他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等着看李世民被处斩! 想到此处,胸口一闷,李世民毕竟是他嫡亲兄弟,二十几年来一直都很要好,也算是兄友弟恭,而且……回想起来,除了争抢功劳,讨好父亲之外,李世民并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相反,他还替自己隐瞒柳叶一事。 反观自己,几次三番欲置他于死地,仿佛过份了许多。 不对,是李世民与自己争抢功劳在先,他只是一个次子罢了,却枉想取代自己继承父亲的一切,今日之事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自己。 这般想着,李建成眉眼间那丝不忍已是不见了踪影,剩下的,只是冷漠与残忍…… 此时,明瑟殿中,吉祥不断往外张望着,只是不论她怎么张望,外面都站满了禁军侍卫,只要她们稍有异动,就会被发现。 第四百六十七章 血迹 吉祥气恼地道:“这些人一个个跟木头似的杵在那里,就不会累不会饿吗?” 如意摇头道:“就算他们累了饿了,也自有换值的人来替他们,我们出不去的。” 吉祥急燥地道:“那我们就这样干等着什么也不做吗?唐王也真是的,明明与他说了,一切都是四公主的诡计,他偏就是不信。” 如意叹了口气道:“这一切都是我们的猜测,并没有真凭实据,就算唐王当真有所怀疑,也不可能在查清楚之前说出口。”说着,她又道:“别那么担心,此事关系到二公子的生死,唐王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我们不会有事的。” “希望如此。”吉祥无奈地说了一句,如意见韫仪从刚才起就一直坐在椅中盯着手里的衣裳不语,以为她与吉祥一般,皆在忧心事情的结果,倒了一杯茶递给她道:“公主放宽心一些,唐王一定会识穿四公主的奸计,还您与二公子一个清白。” “我没事。”韫仪回过神来,将手里的衣裳递给她,“还记得这件衣裳吗?” 如意看了一眼,道:“记得,这件鹅黄撒花烟罗衫是之前送去尚服局清洗的,昨日才拿来的,因为公主说今日要穿,所以奴婢将之与其他衣裳一道搁在床边的架子上,怎么了?” 韫仪起身走了几步,指着地上道:“此处就是陛下被杀的地方,距离放衣裳的紫檀架足足有一丈远,为何这件衣裳会沾染上血迹?” 如意闻言连忙仔细看向手里的衣衫,果然是有几滴鲜血,“是啊,真是奇怪,按理来说,隔得这么远,怎么也不可能溅到陛下的血。” 吉祥低头想了一会儿,道:“会否是陛下受袭之后,想要唤醒主子求救,所以来到床榻边,从而滴了一些血在衣裳上?” “不会。”韫仪肯定地道:“我看过陛下的伤口,是一刀正中心口而亡,这种情况下,应该会当场气绝,哪有力气走这么多路。再者,如果陛下真是一路走过来的,地上应该有滴落的血迹,但除了陛下倒地的那一滩血之外,其他地方干干净净,一点也没有。” 被她这么一说,如意也觉得不太可能,但要说血隔着一丈多远的路溅到衣裳上,同样不可能,究竟……这血从何而来? “会不会是你昨日拿回来之时,不小心沾在上面的?”吉祥话音未落,如意已是摇头道:“我又没受伤,何来的血,再说昨儿个下了一天的雨,直至傍晚时分才停,就算真沾到血,也被雨水晕化了,哪里会这么完整。” 在几人苦苦思索血迹的由来时,几瓣桃花被暮风吹进了殿里,恰好落在韫仪逶地的素白裙畔上,一眼望去,犹如映在上面一般。 垂目望着那几瓣桃花,韫仪忽地身上一激灵,脱口道:“我知道了!” 如意二人神色一振,忙问道:“公主可是想到血迹的由来?” “不错。”韫仪凝声道:“在咱们所知的那些人中,新安嫌疑是最大的,但你们可曾想过,若真是她杀了陛下,为何身上一点血迹也没有?” 吉祥不以为然地道:“这并不奇怪,她杀了陛下之后,就回双月殿换了衣裳,自然就什么痕迹都没有了。” “这样太冒险了,万一途中被人瞧见她身上的血迹,可就麻烦了,能够布下如此复杂圈套的人,一定不会蠢得犯这么一个错误。” 吉祥皱眉道:“照公主这么说,杀害陛下的,极可能不是新安公主?” “不对,就是她!”说这话的是如意,她拿着手里的衣裳道:“新安公主当时应该是将这件衣裳挡在身前,这样就能解释为何这件衣裳会有血迹。” “不错。”韫仪取过衣裳,展开道:“从这件衣裳溅到的血迹看来,执刀的,应该是右手。”说到此处,秀美的脸庞浮起一丝冷笑,“新安机关算尽,可惜终是百密一疏。” “百密一疏?”如意不解地重复着她的话,旋即似乎明白了什么,惊喜地道:“公主可是说,这件衣裳,可惜证明您的清白?” 韫仪点一点头,旋即眉眼间又染上一缕忧色,“但世民身上的嫌疑,我还不知要如何洗脱。” 吉祥急急道:“话虽如此,但至少咱们出去后,可以替二公子奔走追查,怎么也好过干坐在这里。” 韫仪也是这个想法,看了一眼渐渐黑下来的天色,道:“事不宜迟,你立刻去见那几个侍卫,就说我找到了证据,要立刻见唐王与新安公主。” 吉祥比韫仪还要急,匆匆答应了一声,便奔了出去,刚到殿门,守在那里的侍卫便拦住了她的去路,冷声道:“唐王有令,晋阳公主涉嫌杀害陛下,在查明真相之前,明瑟殿任何人不得踏出一步,请回!” 吉祥闻言连忙摆手道:“几位大哥误会了,我不是要出去,是公主,她找到了证据,要见唐王与新安公主,还请几位大哥立刻去请他们过来。” 侍卫打量了她一番,迟疑地道:“当真找到了证据?” “我怎么敢拿这件事来与几位大哥开玩笑,千真万确,还请几位大哥帮帮忙。”说着,她又想起什么来,赶紧取出怀中的钱袋,整个塞在说话的那名侍卫手中,恳求道:“此事关乎公主性命,请务必通禀一声。” 侍卫犹豫了一下道:“好吧,我替你去向唐王与新安公主通禀,但他们肯不肯来,就不是我所能决定的了。” 见他答应,吉祥连连道谢,“我知道,多谢大哥,多谢!” 接下来的时间,对于韫仪她们来说,可谓是度日如年,吉祥不时往门口盼顾,终于在华灯初上之时,李渊与新安终于出现在视线中,同来的,还有李建成。 在一番简单的见礼后,李渊开门见山地道:“听侍卫说,公主找到了证据,不知是什么?” 韫仪接过如意捧在手中的衣裳,道:“证据就是这件衣裳,它可以证明杀害陛下的凶手并不是我。” 新安冷声道:“笑话,区区一件衣裳,如何能够证明此事,难道它还会说话不成?” 第四百六十八章 摆脱嫌疑 韫仪迎着她的目光道:“它当然不会说话,但上面的血迹,足以证明一切。” 新安眼皮暗自一跳,怪不得她觉得这件衣裳有些眼熟,敢情就是她昨日随手自紫檀木架上取来遮挡血迹的。 她不以为然地道:“这是你的衣裳,陛下又为你所杀,上面有血迹不是很平常的事情吗?” 韫仪没有理会她,朝李渊道:“唐王纵横杀场,身经百战,可能看得出那把匕首是被人用右手还是左手刺入陛下胸口之中?” 李渊回忆了一下杨侑中刀后的情形,道:“应该是右手。” 韫仪微微一笑,“唐王果然慧眼如炬,这件衣裳的血迹差不多都在右侧,足见当时凶手是右手拿匕首。” 新安冷哼道:“左手如何,右手又如何,还不是你杀了陛下。” 韫仪望着她,徐徐道:“当初二公子将我从江都救回来之时,途中遇到袭击,我的右手小臂处中了一枝淬有马钱子毒的袖箭,虽然饶幸捡回一条性命,这右手臂却落了病根,每逢阴雨天之时,就会酸软无力,连一碗汤都端着吃力,更不要说是拿刀杀人;那么巧,昨天恰好就下了一天的雨,所以杀陛下之人,绝对不会是我。” 新安脸色一变,斥道:“胡说八道,你在宫中这么久,我从未听你提过此事。” “你不知道,不代表就没有。”如意驳了她一句后,朝李渊行了一礼,道:“唐王,公主所言句句属实,您若不信,可以请李御医来问话,公主回宫之后,一直都是请他在医治。” “立刻去请李御医。”随着李渊的话,立刻有宫人前往御医院,未过多久,李御医便随宫人走了进来。 “李御医,晋阳公主说她右手小臂曾受过伤,以致每逢阴雨都酸软无力,此事可为真?” 李御医拱手道:“启禀唐王,确有此事。” 一听这话,新安悚然变了神色,厉声道:“不可能,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不等李御医言语,她又道:“定是你与她串通,故意编出这么一个谎言来,好摆脱杀害陛下的罪名。” 李御医为人颇为清高,听得此话,顿时心生不悦,**地道:“公主若是不信,可以请其他御医来为晋阳公主诊治。” “我当然会去请,不必你来提醒。”说罢,新安回头对绿篱道:“立刻去将御医院所有御医都给请来。”对此,李渊并未阻止,他也想确认此事的真假。 很快,数名御医出现在明瑟居,在替韫仪检查过后,他们的话与李御医如出一辙,皆言韫仪右手臂受过伤,每逢阴雨都会出现酸痛之症,而在这种情况下,想要一刀杀死杨侑,根本不可能。 在众御医离去后,李渊朝韫仪拱手道:“之前令公主蒙受不白之冤,臣实在过意不去,还请公主治罪。”他这句话,等于是接受了李御医他们的证词,相信杨侑非韫仪所杀。 韫仪客气地道:“唐王言重了,此事也怪我,一时慌乱,忘记昨日下雨导致手臂酸痛一事。” “多谢公主不怪罪。”李渊道了声谢,道:“臣这就撤去外面的侍卫。” “不行!”新安冷声道:“就算她没有直接动手,那也是帮凶,这侍卫撤不得。” 一听这话,吉祥顿时一股火起,待要与之争辩,如意先一步道:“如今陛下是否为二公子说杀,尚是未知之数,现在说公主是帮凶未免太过武断。” 新安冷哼一声道:“当时就你们几人在殿中,不管是谁动的手,余者都是帮凶,都有罪。”说话时,她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李建成,后者知道她的意思,轻声道:“父亲,新安公主所言也有道理,还是暂时将晋阳公主等人禁在明瑟殿好一些,至于世民……” 李渊抬手打断他的话,旋即道:“吩咐下去,撤了侍卫。” 新安哪里肯答应,急忙道:“唐王你……” 不等她说下去,李渊已是冷冷道:“怎么,公主对本王的决定有意见?” 新安自然是有意见,但迎着李渊冰冷的目光,那几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僵硬地道:“没有。” 李渊收回目光,淡然道:“既是没意见,那就这么定了。”说罢,他转身离去,在其之后,诸人亦各自离开了明瑟殿。 新安是最后一个,她走到韫仪身边,以只有彼此能够听到的声音道:“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望着她阴寒如蛇的目光,韫仪冷然一笑,“那么巧,我也没打算就此算了。” “哼!”新安冷哼一声,拂袖出了明瑟殿,在他们走后,吉祥长舒了一口气,抚着胸口道:“总算是脱了嫌疑,不必被禁足于此。” 如意蹙眉道:“我们固然是暂时安全了,可是二公子那边……却是一点头绪也没有,也不知要从何下手。” 提到这个,吉祥也是一筹莫展,正想问韫仪,后者已是道:“我想先去给陛下上柱香,如意你陪我去,至于吉祥……”韫仪眸光一冷,凝声道:“从现在起,你找几个人给我轮流盯紧双月殿,不论新安做了什么,去了哪里,都一一来报,不得遗漏。” 在吉祥领命前去挑选可信的宫人后,韫仪带着如意去了大兴殿,跪在殿中的众人看到她来,都面面相觑,露出疑惑之色;至于先她一步离去的李渊等人,这会儿并不在殿中。 奇怪,之前不是说她涉嫌杀害陛下,囚禁于明瑟殿吗,怎么一天不到,就放出来了? 在众人纷纭的猜测中,韫仪上前捻了三枝香,待得将之插在香炉之中后,她走到尚未合盖的棺椁前,望着犹如熟睡的杨侑,未语泪先落,滴落在杨侑那身黑红相间的帝王滚冕上。 她伸手抚过杨侑冷得令手指发麻的脸庞,哽咽道:“陛下,姑姑知道你死不瞑目,姑姑答应你,一定会找到害你的凶手,绝不会让你枉死!” 这个时候,新安已是回到了双月殿,沉着脸坐在椅中,宫人捧了一盏茶递到她手边,“公主请用茶。” 第四百六十九章 长安城外 新安刚抿了一口,便连茶带碗掷在宫人身上,厉喝道:“混帐东西,你想烫死本公主吗?” 宫人不敢去看被烫痛得地方,慌忙跪下道:“奴婢都是照着平日里的温度沏的,并未……” “还敢顶嘴!”随着这句话,穿着缕金绣鞋的脚已是狠狠踩在宫人撑地的右手背上,用力蹍着,痛得宫人脸色煞白,连连求饶。 绿篱心有不忍,但她清楚新安骄横的性子,明着劝只会火上浇油,逐道:“公主息怒,为这种人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得。” 新安没说话,又蹍了一会儿方才松开脚,喝斥道:“还不赶紧滚下去!” 宫人不敢言语,赶紧捧着被踩得红肿的右手退了出去,绿篱在将地上的碎瓷片收拾下去后,轻声道:“奴婢去给公主炖盅燕窝来可好?” 新安不耐烦地道:“不必,你现在就算炖龙肉来给我吃,我也没那个胃口。”说着,她恨声道:“好一个晋阳,竟然这样也能让她脱身,我实在是小觑了她!” 绿篱可不敢在这个时候,提醒新安刚才那句“炖龙肉”是大不敬的话,顺着她的话道:“其实晋阳公主只是暂时无事罢了,正如公主说的,她即便不是主犯也是帮凶,早晚会定她的罪。” “就怕有些人不是这么想。”想到李渊刚才的态度新安就来气,“唐王也不知是否老糊涂了,竟然这么轻易就相信了晋阳,什么受伤,什么酸痛无力,哼,依我看,那些御医分明就是都被她收买了,所以众口一词地帮着她说话,还有……”新安原想埋怨李建成刚才不帮着她说话,猛然想起绿篱不知她与李建成的关系,赶紧止了嘴边的话,转而道:“总之这件事我绝不会就此算了!” 此时,在长安城外,一个人影在夜色中奔跑,在来到一处山坡时,他停下脚步,扣指于唇下,吹起了哨子。 没过多久,一个人影从暗中走了出来,声音嘶哑地道:“可是长安城有动静?” 那人点一点头,道:“启禀大人,杨侑死了!” 后者身子一震,眼眸爆出一轮精光,“这是怎么一回事?” “听说是李世民与晋阳公在明瑟殿行苟且之事,被陛下发现,从而杀了陛下,这会儿李世民已经被关入天牢之中,等候发落!” 后者默然片刻,忽地暴出一阵大笑,惊起停在树梢上的夜枭,“好!好!简直就是天助我们!” 那人轻笑道:“卑职正是觉得这是一个不可错失的好机会,方才急着来禀告大人。” 后者满意地点头,“我果然是没有看错你,若是这次攻下长安,你就是最大的功臣,陛下赏罚分明,断不会亏待了你。” 那人脸上掠过一抹喜意,连忙道:“卑职能有机会立此大功,皆是因为大人提拔,卑职从未有忘。” 后者笑一笑,“行了,我现在就去将此事奏禀陛下,若是没有意外,不日之内,就会发兵长安,到时候,咱们里应外合,一举攻下长安。”说着,他想起一事来,道:“他们可有怀疑你的身份?” 那人轻笑道:“李世民倒是派人去查过,不过大人给卑职安排了一个如此完美无缺的身份,他们又哪里查得到什么,只以为卑职真是一个普通的猎户。” 此时,下弦月自云层中钻了出来,淡淡的月华照落在那人脸上,赫然就是一月余前,投奔李世民的段立,如今看来,他的身份,并不像自己说得那么简单。 “很好,到时候我会以烟花为号,一旦看到,你就立刻赶往春明门附近,等候机会打开城门。” “卑职明白。”段立行了一礼后,离开了此处,而另一人也再次没入黑暗之中,此处再次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韫仪、长孙氏甚至是刘弘基、杜如晦等人都在各自追查,然事情却陷入了僵局,不论是小六子还是新安那边,都毫无线索,至于其他人,能够提供的线索少之又少,仅凭这些,根本无法替李世民洗脱嫌疑。 四月初五的午后,李建成来到书房,朝坐在案后的李渊道:“父亲,您找我?” 李渊点点头,沉声道:“陛下那件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一听这话,李建成神色顿时黯淡了下来,“当日在宫中找不到小六子后,儿子就让人拿着画像挨家挨户的询问,这些日子,差不多将整个长安城都问遍了,但没一人说见过此人。” 他这话令李渊双眉皱得越发紧,“其他地方呢,有线索吗?” 李建成叹了口气道:“能问的,能查的,儿子都问了个遍也查个了遍,但……情况对世民真的很不利。” “也就是说,没有任何有用的线索?”面对李渊的话语,李建成犹豫道:“有一件事,儿子不知道该不该告诉父亲。” 李渊最看不得这种吞吞吐吐的模样,当即道:“有什么事情就说。” “是。”李建成应了一声,迟疑地道:“其实……儿子问过那夜负责守门的护卫还有宫中侍卫,他们说……从没见过小六子此人。” 李渊一怔,不解地道:“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李建成瞅了他一眼,低头道:“其实当时没有人来请世民入宫,是他自己……” 听到此处,李渊哪里会不明白,沉声道:“你是说,小六子这个人,根本不存在,只是世民撒下的谎言?” 李建成叹了口气道:“儿子不相信世民会在大婚之前与晋阳公主做出苟且之事,更不相信他会杀害陛下;但从目前查到的情况来看,实在不容乐观。”顿一顿,他试探道:“父亲,如果……儿子是说如果,这一切当真是世民所为,您会怎么处置世民?” 他的话令李渊攥紧了双手,指节白如案上的宣纸,良久,他徐徐道:“杀人偿命,更不要说,他杀的那个人还是陛下!” 李建成心中暗喜,面上却是装出一副惊骇慌张的模样,“不要!父亲不要!”顿一顿,他道:“虽然看起来世民嫌疑很大,但儿子还是相信世民不会是凶手,求父亲再给儿子一些时间,儿子一定会想出法子证明世民不是凶手。”说着,他双膝跪地,垂泪道:“世民是父亲的儿子,这些年来,更是一直帮着父亲东征西战,屡立战功,但偶有犯错,但终归是亲父子,想必父亲也不愿看到世民含冤而死。” 第四百七十章 三日 李渊痛苦地闭一闭目,他确实不舍,但若无法证明李世民无辜,他就只能按律法办! 李渊暗自吸了口气,道:“三日,我再给你三日的时间,你一定要找到证据,兹事体大,就算是为父,也不可能无休止的拖延下去。” 李建成连连点头,“父亲放心,儿子一定会证明世民的清白。” 呵呵,莫说是三日,就算是三十日,三百日,李世民也休想脱身! 在这三日里,长孙氏每日都会去见李建成,但每次得到的消息都一样——没有任何进展。 眼见留给李世民的时间越来越少,长孙氏心急如焚,可是能做的她都已经做了,实在是已经无法可想了。 四月初八,在下人将午膳摆放在桌上后,秀珠绞了帕子道:“小姐,奴婢替您净手用午膳,今儿个厨房做了您喜欢吃的八宝丸子。” 李世民危在旦夕,长孙氏哪里有胃口用膳,看也不看便道:“撤下去吧,我没胃口。” “小姐。”未等秀珠开口相劝,长孙氏已是起身道:“立刻备轿,我要去世子府。” 秀珠一怔,道:“小姐您不是今早才去过世子府吗,怎么……” 长孙氏打断她的话,“别说那么多了,快去备轿。” 秀珠摇头道:“小姐,自从姑爷出事之后,您就没好好吃过东西,您自己看看,这才几天功夫,就已经瘦了一圈,就算您不顾自己,也要顾着您与姑爷的孩子,难道您想他在腹中的时候就捱饿吗?”停顿片刻,她又道:“不然这样,奴婢现在去备轿,您趁着这个功夫,用上几口,好吗?” 长孙氏毕竟心疼腹中孩子,点头答应,趁着秀珠备轿的时间,勉强吃了几口,随即去了世子府。 她刚踏进世子府,便看到李建成站在院中,沉脸喝斥着一众护卫,“让你们去查点事情,这么多天了,半点进展也没有,简直就是饭桶!” 薜万彻亦在其中,愁眉苦脸地道:“世子,卑职等人已经尽量去查了,但……真的查不到线索;恕卑职说句不好听的,如果二公子真是无辜的,这么多天查下来,多多少少能够查到一些蛛丝马迹,但现在什么线索也查不到,恐怕……” “恐怕什么?”李建成走到他身前,寒声道:“我告诉你,世民一定不会是凶手,天亮之前,一定要找到证据,证明世民的清白,否则你们全部提头来见!” 在众人唯唯诺诺的离去后,李建成看到站在一旁的长孙氏,惊讶地道:“弟妹,你……怎么又来了?” 长孙氏屈膝一礼,道:“我府中待得心神不宁,所以来问问大伯,看事情查得如何,是否有进展。” 李建成神色黯然地道:“我已经让他们日以继夜的去查了,可是……对不起。” 长孙氏勉强挤了一丝笑容,“大伯别说这样的话,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 李建成沉默片刻,道:“还有一天,就算将整个长安城翻过来,我也会找到证明世民清白的证据,一定不会让他有事。” 长孙氏这会儿也没别的法子,只得道:“相公的性命就拜托大伯了。” 李建成点点头,道:“你先回去吧,一有什么消息,我就派人去告之,以前的相士替世民看过相,说世民是有福之人;在这次之前,世民也曾遇到过几次危险,但每一次都有惊无险,逢凶化吉,相信这次也是一样,别太担心。” 长孙氏虽放心不下,但李建成这么说了,只得答应,“那我回去等大伯的消息。” 望着长孙氏离去的背影,李建成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彻骨的笑意,李世民之前确有几次逢凶化吉,但这一次,绝对没那么好运。 长孙氏虽回了唐王府,却坐立不安,不时让秀珠去外面看看是否有人来报信,然一直等到天黑时分都没有任何人来。 这一次,就连秀珠也有些坐不住了,万一姑爷当真被认定是杀害陛下的凶手,要问斩,那自家小姐岂非成了寡妇,这可如何得了? 四月初八的夜,对于许多人来说,都是不眠之夜,长孙氏忍着孕中不适坐在桌前一遍遍梳理着李世民与自己说过的那一日情况,以及这些天查到的线索,然整整一夜,任她怎么想,也想不到真正的凶手会是谁,而小六子这个证人,至今都没有找到。 怎么办,没时间了,如果大伯那边查不到线索,相公他……想到一半,长孙氏连忙止了念头,喃喃自语,“不会的,一定有办法证明陛下非相公所杀!” 这般想着,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正想再重新梳理一遍事件,秀珠匆匆走进来道:“小姐,世子来了。” 听得这话,长孙氏急忙道:“可是找到证据了?” “奴婢不清楚。”秀珠犹豫了一下,道:“世子一来,就去见了王爷,这会儿应该在书房。” 秀珠的话令长孙氏心中一沉,道:“我们去看看。”说着,她扶了桌子起身,哪知刚一站起,眼前就一阵发黑,小腹亦传来一阵坠涨感。 秀珠见情况不对,赶紧上前扶住,紧张地道:“小姐你怎么了?” 站了一会儿,坠涨感渐渐褪去,视线亦恢复了正常,长孙氏摇头道:“我没事,赶紧过去吧。” “要不然……”不等秀珠说下去,长孙氏已是催促道:“快些!” 秀珠无奈地答应着,别人怀个孕,都是好吃好喝侍候着,什么事情都不用操心,唯独自家小姐,刚查出喜脉的时候,姑爷去了洛阳打仗,好不容易熬到四个月,胎气稳固了一些,又出这样的事情,比旁人不知辛苦了多少倍。 要是这次姑爷平安无事还好,否则……她真是不敢想下去。 到了书房,李渊父子果然在里面,等了一会儿,一脸沉重的李建成走了出来,她赶紧迎上去道:“大伯,可是找到线索了?” 李建成看了她一眼,沉沉低语,“对不起!” 第四百七十一章 忍痛 在这种时候,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长孙氏再清楚不过,脸上仅有的血色瞬间消失怠尽,张嘴想到说话,却一下子连怎么说话都忘记了,整个人僵在那里。 秀珠双手也在发抖,颤声道:“世子,当真找不到证据吗?” 李建成神情痛苦地道:“我已经想尽办法了,可是……真的找不到!”说着,他内疚地朝长孙氏道:“弟妹,对不起!” 长孙氏怔怔地望着他,许久,有沙哑的声音自喉咙中挤出来,“公公他……怎么说?” “父亲他说……二弟杀了陛下,必须得……按律处置!”李建成话音未落,长孙氏已经挣开秀珠的手往书房奔去。 一进书房,长孙氏便朝背对着门口而立的李渊跪了下来,“公公,无垢可以以性命担保,相公绝对不会在成亲之前与公主私会,更不会杀害陛下,是有人存心要害他,请公公明查。” 李渊没有回身,沉声道:“是谁要害他?” 长孙氏咬一咬唇,道:“这个无垢暂时还不清楚,但肯定不是相公。”顿一顿,她又道:“相公是公公的儿子,他为人如何,相信公公最是清楚不过,陛下不可能是他所杀。” 李渊缓缓转过身来,眼眸微红地道:“本王也不希望这一切是世民所为,可是十一日,整整十一日,查不到半点线索,甚至除了世民与初一之外,再无人说见过小六子这个人,本王就算想不相信也不行。” 长孙氏急切地道:“不会的,只要继续查下去,一定会找到证据,证明相公是遭人陷害,还请公公再宽限几日,让大伯可以继续追查。” “能查的,都已经查了。”说到此处,李渊长叹一声,“整个长安城都盯着这件事,本王不能不给他们一个交待!” “不要!”长孙氏顾不得小腹再次传来的坠涨感,慌声道:“若公公今日杀了相公,来日相公是无辜的,该怎么办?公公,命只有一次,错了就是永远,无可修改。” 李渊身躯微微一颤,涩声道:“此事本王自有定论,你不要管了,回去吧。” 长孙氏哪肯离去,膝行上前道:“公公,您就再宽限几日,说不定……” 李渊打断道:“若是到时候查不出,你是否又要本王再宽限几日?周而复始,永无休止?” 长孙氏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方才道:“无垢只是不想公公错杀无辜,且错杀的这个人……还是公公的嫡亲儿子!” 李渊深吸了一口气,盯着她道:“你放心,本王绝不会错杀无辜。” “但相公……”不等长孙氏说下去,李渊已是抬手道:“不必再说,你退下!” 面对李渊的话,长孙氏未曾起身,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磕头,希望李渊再宽限几日,秀珠也在一旁跟着磕头。 李建成并没有离去,一直都站在书房外,这会儿亦走了进来,跪在长孙氏身边,哀求道:“父亲,请您看在弟妹与她腹中孩子的份上,再宽限几日,儿子……” 面对苦苦哀求的他们,李渊面无表情地道:“你们若是再跪下去,怕是连世民的最后一面也见不上了。” 二人又哀求许久,然李渊始终不肯松口,之后更是离开了书房,令他们想求也没处去求。 在示意秀珠将不停抹泪的长孙氏扶起来后,李建成沉沉道:“弟妹你别怪父亲,他也是没办法,其实早在多日前,那些大臣就不停地催父亲处置二弟,是被父亲强行压下来的,这才拖了这么多日,如今……已是到极限了!” 长孙氏垂泪道:“我明白公公的难处,可相公他真是无辜的,大伯,我求求你,你再想想法子,你也不希望相公含冤而亡。”说着,她就要跪下来,李建成忙拉住她道:“弟妹放心,只要二弟还活着一刻,我就一刻不会放弃替他翻案的希望。”待得长孙氏心情平复了一些后,他道:“走吧,我们先去见世民吧。” 在长孙氏与李建成前往刑部牢房的时候,李渊出现在裴寂府中,后者将他迎进去后,道:“唐王此来,可是为了二公子的事?” 李渊长叹一声道:“不错,这件事我已经拖了十余日,如今是拖不下去了。” 裴寂点点头,打量着他道:“看唐王的样子,大公子那边似乎没有查到线索。” 李渊抚着从刚才起就一直隐隐作痛的额头,沉声道:“建成问过所有当夜曾与世民有过接触的人,除了初一之外,都说没有小六子此人。” 裴寂眼皮一跳,脱口道:“这么说来,是二公子在撒谎?”不等李渊回答,他又拧眉道:“可是据我对二公子的了解,他是不会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情。” 听得这话,李渊沉了脸道:“以往就是这样,但自从他遇到晋阳公主后,就开始越来越不对,我现在真不知该不该相信他。” 裴寂微微一笑,“若唐王当真不相信二公子,这会儿就不会来见玄真了。”玄真是裴寂的字。 李渊哑然笑道:“知我者莫若玄真也,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只要是玄真可以做的,一定全力襄助唐王。”面对裴寂的话,李渊点一点头,道:“还记得当初是怎么救下肇仁的吗?” “肇仁?”裴寂回想了一下,道:“唐王是说王威与高君雅那一次吗?”待得李渊点头后,他心中一动,压低了声音道:“唐王可是想用这个法子救二公子?” “不错。”李渊叹道:“不管如何,他终归是我儿子,再说,如你所言,这件事尚有疑点,就此处斩,我怕我将来后悔;所以思来想去,只有出此下策。” 裴寂点点头,旋即又皱起了双眉,“可是赵御医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南,这一来一回,就算快马加鞭,恐怕得许多时日,唐王您压得住吗?” 李渊自怀中取出一个精巧的蓝白瓷瓶,“其实早在这件事刚发生的时候,为防万一,我派人快马加鞭去江南找赵御医,要来这瓶假死之药;这件事,我连建成也没告诉。” 第四百七十二章 救子 “真是难为唐王一片苦心了。”这般说着,裴寂道:“唐王可是想我将这药拿去给二公子?” “不错,若是我去之后,世民突然暴毙,难免会引人怀疑,思来想去,只有请玄真老弟你出面。”说着,他竟起身朝裴寂长揖一礼,“还请务必帮我这个忙。” 裴寂连忙起身扶住,道:“唐王切莫如此,世民是我世侄,我也希望他没事;不过这样一来,世民在长安城是不能再待了。” “我知道,我已经安排好了人,只要救出二公子,就立刻将他送去一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以后改姓换名;虽不能再助我征伐天下,但好歹能够保住性命。”说着,李渊叹道:“希望我没救错这小子,否则……” 裴寂明白他的意思,道:“二公子一向为人正直,我相信这次的事情,他是遭人陷害,非他所为。” 李渊点一点头,道:“回去后,我就会下令处斩世民,从下令到处斩,差不多有一日的时间,足够药效发挥了。” “好,我待会儿就过去。”在接过药瓶后,裴寂道:“有一件事,我知道现在不是合适的时候,但还是想问问唐王。” “有什么事情只管说就是了。”在得了李渊的话后,裴寂道:“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驾崩到现在已经有十余日之久,唐王是时候好好考虑了。其实唐王拥立陛下这么久,已是仁至义尽,相信此时登基,没人会有异议。” 李渊揭开盏盖,拨一拨浮在茶汤上的沫子,沉声道:“就怕有人会以为是我故意指使世民杀害陛下,借此登上帝位。” “一样米养百样人,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难免会有一些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唐王无谓理会;如今长安城内再无合适的杨氏子孙,唐王继位,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虽然李渊无弑君之心,但要说他对帝位无一丝觊觎,亦是不可能的,事实上,从踏进长安的那一天起,他就一直想要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只是因为种种顾虑,才拥立杨侑为帝。 “我相信,唐王继位,乃是众望所归,就算偶有风言风语,也闹不出什么花样来;再者,如今若是长安长久无主,人心难免会有所离散,到时候,得不偿失。” 李渊仔细听着裴寂的话,良久,颔首道:“我明白玄真你的意思,待得世民一事办妥之后,咱们再细谈此事。” 裴寂也知这件事是当务之急,点头道:“我现在就去牢房见二公子,唐王放心,他必会平安。” 二人一道出了裴府,一往唐王府行去,另一个则往刑部大牢行去,此时,李建成与长孙氏正在牢房中,后者已是哭得泣不成声,她真的很怕,很怕李世民真的会被斩首。 在让秀珠扶着情绪激动的长孙氏去一旁稍事歇息后,李建成望着与自己隔了一道栏栅的李世民,低声道:“对不起。” 李世民并未露出怨憎之意,微微笑道:“我知道大哥已经尽力了。” “我真是没用,明知道你是冤枉的,却始终找不到证据,父亲也……”说到一半,他突然用力捶着自己头,李世民赶紧拉住他的手,“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李建成神色痛苦地道:“母亲离世之前,我曾答应过她,会好好照顾你,可现在……我对不起母亲。”这话半真半假,虽然他憎恨李世民与自己争夺功劳,但毕竟是至亲兄弟,如今眼见李世民被斩在即,又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心中多少有些内疚,但他绝不会改变主意,李世民——必须得死! “都说了与大哥无关,要怪只能怪我自己不当心,着了奸人之计。”停顿片刻,李世民道:“晋阳公主怎么样?” “她没事,在上次诸御医替其证明,无法用右手握匕首杀死陛下后,父亲就解了她的禁足,一切仍如以前那样,也允许她出宫。”说到此处,李建成眸中浮现一缕疑色,“她没来看过你?” 在李世民摇头后,他恼声道:“你为她被关牢狱,性命垂危,她却对你不闻不问,实在可恨!”说着,他又有些埋怨地道:“我早就提醒过你,你偏是不听,非要一头栽下去,现在好了,我就算想救也救不了。” “公主不是无情之人,想必是有什么事情。”李世民话音刚落,李建成便斥道:“她都已经解禁了,还能有什么事,根本就是一个无情无义之人。” 见李世民不语,他摆手道:“罢了,不说这个女人了,没的让人心烦。” 在短暂的沉寂过后,李世民道:“若这次我真的逃不过此劫,无垢与她腹中的孩子,也请大哥代为照顾一二。” “无垢是我弟媳,她腹中那个是我侄儿,我当然会好生照顾他们,至于你……”李建成叹了口气道:“待我回去之后,再劝劝父亲,说不定还会再宽限我们几日;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就绝对不会放弃。” “多谢大哥。”说话间,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的长孙氏在秀珠的搀扶下走了过来,哑声道:“妾身一定会想出法子来救相公,断然不会让相公蒙冤而去。” 李世民抚过她尚有泪痕的脸庞,温言道:“生死由命,我若不在了,你好好照顾自己与孩子,我想过了,这孩子生下来,若是男孩,便叫李承孝;若是女孩,便叫柔嘉,‘仲山甫之德,柔嘉维则’,好不好?” 长孙氏努力忍着眼底的泪意,哽咽道:“好,很好,多谢相公替孩儿取名。” 李世民轻抚过长孙氏初初隆起的腹部,带着一抹难掩的悲伤与不舍道:“为孩儿取名,乃是父亲应做之事,可惜……我看不到他出生了。” “不会!”长孙氏用力抓住他欲要收回的手,急切地道:“相公一定可以看到他出生,一定可以!” 李世民笑笑,道:“不早了,你们都回去吧,秀珠,好好照顾你家小姐。” 在李建成与秀珠的劝说下,长孙氏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牢房,在目送他们离开后,李世民默默坐在地上,望着对面墙壁上油灯微弱的光芒出神。 看来这一次,他真是在劫难逃了…… 第四百七十四章 担罪 “不会没用的,我……”不等韫仪说完,如意已是垂泪道:“奴婢现在就去见唐王,告诉唐王,是奴婢不愿公主被陛下责罚,一时护主心切,杀了陛下,这样一来,二公子就会没事了。︾頂︾点︾小︾说,x.” 一听这话,吉祥顿时惊声道:“不要,如意不要!”打从入宫之后,她与如意就同吃同住,从不曾分开过,两人感情比亲姐妹还要好,这会儿听得如意想要担下谋害杨侑的罪名,自是惊慌不已。 如意闭一闭目,哽咽道:“这是唯一可以救二公子的法子,左右我当时也在殿中,只要一口咬定是我所杀,就算旁人有所怀疑,也无可奈何。” 吉祥急切地道:“但这样一来,你会死的!” “我知道。”如意的回答简单而悲伤,她才只有二十岁,还没有嫁人,她不想死,不想身首异处,但她更不想自幼侍候长大的公主,一辈子活在痛苦之中;她甚至怀疑,二公子死后,公主还有没有勇气继续活下去。 吉祥心乱如麻,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死死拉着如意,不断重复同样的三个字,“不可以,不可以!” 如意努力止了泪,对韫仪道:“奴婢这就去见唐王,相信唐王也不愿看到二公子被斩首;只是奴婢以后不能再侍候公主了,公主您要自己保重。”说完这句话,她缓慢而坚定地拂开吉祥的手。 当手指松开的那一刻,吉祥再一次将之抓紧,嘶声道:“我性子急躁,总是说错话,连公主也说我不及你性子沉稳,所以……还是由我去见唐王更好一些,你好生侍候公主。” “不行!”如意连忙道:“这可是杀头大罪,去不得!” 吉祥挤出一丝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一边与我说去不得,一边还自己去,你这是不是叫心口不一?”抹一抹泪,她道:“还有啊,你这个性子,怎么会动手杀人,说出去这宫里头没一个人相信,更别说是骗过唐王了。” “吉祥……”不等如意说下去,吉祥已是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不许再反对。”说着,她朝韫仪跪下道:“公主,奴婢……” 韫仪打断她的话,“你以为,你这样担下杀人的罪名,我就会开心吗?不会,我不想世民有更,同样的,也不想你们两个有事。”随着这句话,忍了半天的泪水,终是忍不住落下。 吉祥抬手抹去韫仪脸上那一道蜿蜒的泪痕,轻声道:“奴婢知道,奴婢什么都知道,但奴婢给不了公主一世的幸福,所以只有拜托二公子了,答应奴婢,您以后一定快乐安康,与二公子白头到老。” 韫仪含泪相望,下一刻,紧紧抓住吉祥,就如后者之前抓着如意那样,“不许去!” 吉祥正要再劝,耳边响起一个刺耳的声音,“哟,这是在做什么呢?” 听到这个声音,如意与吉祥皆是恨得牙根痒痒,就是这个女人害得二公子即将被斩首,亏得她还有脸来。 见无人理会自己,新安侧首对一旁的绿篱道:“瞧见了吗,这就是咱们大长公主教出来的宫人,半点规矩都没有,连礼都不懂得行。” 吉祥拭一拭泪,起身冷冰冰地道:“我当然会行礼,不过只对人,而非畜生!” 听得她将自己喻作畜生,新安脸色顿时难看无比,一旁的绿篱亦变了颜色,喝斥道:“你放肆,怎敢这样与我家公主说话。” 吉祥毫不留情地道:“我说的都是实话,谁让你家主子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去做畜生。”她已经抱定必死之念,又哪里会怕新安。 “好!七妹教出来的宫人真是好!”新安自牙缝中吐出这句话,下一刻,她倏然道:“来人,给我把这个死丫头拉出去狠狠得打,打到断气为止!” 殿外的宫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未曾理会新安,他们虽然不像如意吉祥那般与韫仪感情深厚,对于新安却也没什么好感。 见没人应声,新安面色更加难看,寒声道:“看来今日真要好生做做规矩,否则这些人早晚得翻天!”说着,她对绿篱道:“立刻去召侍卫过来行刑!” 绿篱正要答应,一直没说过话的韫仪冷声道:“新安,你害我与世民的帐我还没与你算,你又要罚我宫中之人,会否太过份了一些?” “过份?”新安尖声笑道:“有你过份吗?从小到大,你处处与我做对,这也就算了,我好不容易千里迢迢从江都来到长安,你又狠心绝情地将我赶走,要不是我福泽深厚,今日,我已不知沦落在哪里。” 韫仪厌倦于那张脸,“我不想与你翻这些陈年旧帐,总之这里是我的地方,如意他们是我的人,你无权责罚,请回!” 新安面色阴冷地道:“吉祥身为宫人,却以下犯上,辱骂我为畜生,此等罪行,绝不可饶恕;既是错,就该罚,这个道理,七妹你不会不懂吧?” “那你呢?”她这句话将韫仪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恨意又给勾了起来,“你与人勾结,陷害我与世民,又该怎么罚?” 听得这话,新安顿时掩唇笑了起来,绞丝金镯在她腕间“哗哗”作响,待得止了笑声后,她盯着韫仪道:“你说我害你们,证据呢?你倒是拿出证据来啊?”不等韫仪言语,她神色一寒,厉声道:“没有证据的话,就给我闭嘴!” 韫仪没有说话,只是默然盯着新安腕间的绞丝金镯,那一日,新安冲进来之时,也是带着这个镯子,这对于一向喜新厌旧的新安来说,真是少见,看来她很喜欢这个镯子。 见韫仪不语,新安以为是被自己问得哑口无言,愈发得意,亦想起自己今日来的目的,“对了,我听说唐王已经下令明日午时处斩李世民了是吗?陛下在天之灵,终于可以安息了。” 吉祥恨声道:“到底是谁害死陛下心中有数,当心陛下半夜来索命!” 第四百七十五章 找到证据 新安神色一僵,自从她杀了杨侑之后,就一直没怎么睡安稳过,经常睡到一半,梦见杨侑满身是血来找她索命,为了这事,她还特意让绿篱去寺里求了一道平安符带在身上,但仍是难以安枕;亲手杀人……毕竟还是第一次。 新安冷哼道:“所有人都知道杀害陛下的人是李世民,就算你们舌绽莲花,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之前在洛阳,那些市井小民传言七妹你克夫的时候,我还不相信,觉得他们胡言乱语,如今看来,却是真的,郑阳死了,崔济死了,这会儿连李世民都要死了。”说到此处,她似笑非笑地道:“算起来前前后后给你备办了三次嫁妆,却三次都没嫁出去,真真是有趣,往后这事记在史书上,你说后世人会不会见一次笑一次?” 如意见她一直往韫仪伤口上撒盐,忍不住反唇讥道:“那也好过被人骂水性扬花,**不堪!” “大胆!”新安一掌挥下,却被韫仪握住手腕,后者面无表情地道:“只要有我一日,这明瑟殿就由不得你来做主!” 新安与之对视半晌,怒极反笑,“好,我就看你还能得意几日,又能护得了她们两个几日!” 等唐王登基,李建成成为太子,她要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废了韫仪这个所谓的大长 第四百七十七章 相融 这会儿吉祥已经在了,听得这句话,讥声道:“之前新安公主不是一口咬定说是我家公主杀了陛下吗,难道我家公主与陛下就不是血脉相连?” 新安被她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再加上李渊也在,她不敢太过放肆,只得暗自气恼,并暗暗朝李建成使了个眼色。 与此同时,李御医已是取过剪子,小心翼翼地将韫仪沾到血迹的那一小块布料剪了下来,浸在让如意取来的水中,随后又用小刀将金镯上干涸的血痂刮下,同样放入那碗水中。做完这一切后,他自药箱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用小指挑了一些细细的粉末散落在水里。 “这是可以令干涸的血融化的药粉,只要血一融,我们便可知道金镯上的血是否为陛下所有。”随着他的话,原本各自干涸的鲜血开始渐渐融化,原本融在衣裳中的血滴亦浮了出来,重新变成两滴小小的血珠,犹如两粒殷红的相思豆。瞧见这两滴血珠,众人皆是屏住了呼吸,新安究竟是不是凶手,就看这两滴血是否相融。 趁着众人不注意,李建成暗自看了新安一眼,眸中隐约有责怪之意,新安知道他是责自己大意,但她记得很清楚,那一日自己确实连镯子一并洗过,就算有血迹,也应该与杨侑无关,这两滴血,绝对不可能相 第四百七十八章 承认 在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中,新安的脸色苍白而不自在,“我……我不记得了。” 李渊黑黝的眼眸中,似有幽暗的火苗在跳动,“是不记得,还是根本无事?” 新安不敢与他对视,别过脸道:“当然有事,过了这么多日,不记得……也是正常,难道唐王还真怀疑是我杀了陛下不成?我……我有什么理由要杀陛下?” “你当然有!”说话的是如意,她道:“陛下与我家公主感情深厚,在知道公主将嫁予二公子之后,就命尚宫六局全力筹备公主的婚事,不止耗费尽半国库,更减了双月殿的用度,为了这件事,你没少在陛下面前言语,可惜陛下心意坚决,并未因你几番吵闹而有所改变,你因此怀恨在心,想出这么一个一箭双雕的法子。” “不止如此!”韫仪沉声道:“陛下登基之日,我从侍卫口中得知,曾有一女子在宫门口大吵大闹,自称是当朝公主,被侍卫送去牢中关了起来,我去牢中看望时,发现这个女子就是新安;陛下年少,我不愿其受新安影响,故而私下让人将新安送出长安,去太原安置;后来不知为何,她又回了长安,并且一直想要向我报复!”至于怕杨侑受新安什么影响,韫仪没有明说,但李渊等人对于新安传扬在外的名声皆有所耳闻 第四百八十一章 长安城告急 这个女人在茶中下春药,迫他与之发生关系,他恨都不及,又岂会有情,救她更是痴心妄想,认罪之日,就是这个蠢货的死期!以他的势力,要杀一个被关在牢中的犯人,自不是什么难事。 相较于新安,他更担心韫仪那边,这个女人与她的姐姐恰恰相反,精明得很,虽然韫仪没有证据,但这样下去,总归是个隐患。 要不寻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打消她的疑心;要不就…… 再看李渊那边,带着率先集齐的五千兵马来到春明门,那里已经陷入混战之中,城门如之前得到的奏报一样,被人打开了,数十名士兵正在合力想要将城门关起,然每每关到一半,便会被外面涌进来的敌军给冲垮,虽然武士彟与裴虔诚等人极力阻拦,冲入城中的敌军还是越来越多。 李渊顾不得细问,当机立断地道:“立刻关起城门,不论付出什么代价,都一定要守住此处,不可让敌军攻破。”他清楚,只要城门不破,凭自己的兵力,这长安城就不会有失。 “是!”五千士兵齐声答应,拔出各自腰间的兵刃,往敌军冲去,至于李渊则快步往城头奔上去,杜如晦正在上面弯弓射箭,黑色的利箭一枝接着一枝,带着尖锐的破空声,急射而出,每一枝箭都会准确无 第四百八十二章 顺势推脱 “雕虫小计!”段立自齿缝中吐出这几个字,待得准备再次往前奔之时,耳边再一次响起破空声,未等他反应过来,一枝利箭已是毫不留情地射入他肩膀之中,与之前段达的位置近乎一样。 这枝箭自然也是杜如晦射出的,他看出段立身手极好,寻常箭法对他不起作用,之所以拿了两枝箭矢,原是想同时射出,但在临出手之前又改变了主意,决定分开射,先以一枝箭矢引来段立的注意力,等到段立以为没事,松懈下来的时候,另一只随后射出的箭矢亦到了,无暇避让。 段立肩膀中箭,血流如柱,自是无法再攻撞城门,趁着这个机会,城内众士兵一个顶着一个,拼尽全力,终于是将城门关了起来,城门一关,不论是底下那五千士兵还是李渊都松了一口气。 此时,李建成亦到了,得知情况后,亦是出了一身冷汗,待得平复了心情后,他道:“父亲,儿子立刻飞鸽传书,令驻扎在外的大军来救援。” 李渊亦是这个意思,当即道:“快去!” 段立在发现攻破春明门无望之时,开始整合军队,准备攻城,看来是铁了心要攻下长安。 这个时候,段立一直眸光阴冷地盯着杜如晦,他们布了这么久的局,方才有这个机会 第四百七十六章 滴血 在李渊低头思忖之时,李建成道:“就算真发现有血迹,也无法证明是陛下所有。” “有办法。”韫仪的回答令李建成诧异不已,未等其言语,韫仪又道:“不知唐王与世子,可曾听说过滴骨验亲之法?” 李渊点头道:“传三国之时,有记载将活人之血滴在骸骨上,若是血沁入骨内,则为亲生,反之不入。” 韫仪点头道:“正是如此,在唐王来之前,我特意将李御医请来,询问此法是否为真。” 见李渊目光望过来,李御医飞快地看了韫仪一眼,拱手道:“启禀唐王,下官以前在医书上看到过记载,确是为真。” 李建成开口道:“就算此法为真,又与陛下一事有何关系,如今要查的是杀害陛下的凶手,而非寻找陛下的亲人。” 韫仪微笑道:“既然至亲之血可以融入骨中,那么……本身就是一体的血呢?” 听到此处,李渊已是猜到了她隐藏在言语下的意思,试探道:“公主是说,若是查到袖上沾血之人,可以与您袖上的血对比,若是彼此相融,就证明那是陛下的血?” 韫仪垂首道:“正如唐王所言。” 李建成看了她一眼,道:“还是行不通,不论是公主 第四百七十九章 真相 “因为有人想要他死!”听到这句话,李建成本就忐忑不安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里,暗自祈求新安千万不要将他供出来。 李渊凉声道:“那个人……想必就是你的同谋者,他是谁?” 新安带着几许恨意的目光落在李建成面上,就在这个时候,一名侍卫自夜色中匆匆奔进来,喘息道:“王爷,大事不好!” 被人突然打断部,李渊心有不悦,凝声道:“什么事?” “有军队此刻正自春明门攻入我城,城门……已开!”侍卫的话令所有人大惊失色,李渊惊声道:“春明门厚达十丈,怎会如此容易被攻破?” “城门不是被攻破的,而是有人在城内杀害城门吏,强行夺钥打开城门,放敌军入城;武将军、裴大人、刘先生还有杜参军他们这会儿都已经赶去春明门御敌!” 事态紧急,李渊顾不得再问新安话,即刻决定出宫调兵,抵御敌军! “父亲,那新安公主……”不等李建成说完,李渊已是急切地道:“将她押回双月殿看管起来,改日再问。” 匆匆说了一句后,李渊大步离去,待他走远后,李建成走到新安面前,做了一个手势,“公主请!” 新安盯了他片刻 第四百八十五章 自投罗网 正当绿篱双眉拧在一起时,一个人影窜上脑海,对了,刚才那个人不是世子的人吗,他这会儿应该还没走远,她可以让侍卫去通知。 想到此处,绿篱连忙就要从地上站起来,然跪了一夜,双腿早就已经麻木的不听使唤,好一会儿方才勉强站起。 宫人见她没新安的话就擅自起身,好意提醒道:“你这样子被公主看到就惨了,若实在跪得难受,就坐一会儿,我们只当没看到。” “她是不会放过我的。”说完这句话,绿篱拖着还没恢复的双腿走了出去,一路来到宫门口,侍卫见她过来,肃声道:“双月殿之人不得外出,立刻回去!” “劳烦大哥替我将刚才那人叫回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与他说。”见侍卫不理会她,绿篱急切地道:“与陛下被杀一事有关,新安公主她还有同谋!” 侍卫狐疑地打量着半边脸颊都是血的绿篱道:“你当真知道?” 绿篱紧张地回头看了一眼,道:“我岂敢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千真万确,晚了就来不及了!” 见她说得如此肯定,侍卫终是点头道:“好吧,你在里面等着,我去瞧瞧。” 侍卫在绿篱的千恩万谢中离去,接下来的等待对于绿篱而言,无 第四百八十六章 裴寂到来 李建成扬眉一笑,灿烂如初夏的阳光,“绿篱姑娘冰雪聪明,哪里会不懂。” “奴婢真的得回去了。”说着,绿篱转身想逃,然下一刻,一个冰凉的东西刺在后颈中,紧接脑袋就传来阵阵晕眩感。 “知道太多,往往不是一件好事。”这是绿篱失去意识前最后听到的话。 薜万彻在绿篱倒地前将之扶去,李建成望着手里的银针,轻笑道:“容儿教的法子可比什么蒙汗药好使多了。” “世子,现在该怎么办?”绿篱已经知道李建成的事情了,绝不可再活着;所以薜万彻的问题,并不是要如何处置绿篱,而是绿篱要怎么死! 李建成看了一眼四周,指了不远处的一个水井道:“就那里吧。” 薜万彻应了一声,有些迟疑地道:“那些侍卫皆知道是卑职带走的绿篱,要如何向他们交待?” 李建成稍一思忖,道:“就说绿篱假借知晓同谋为名,实则是借机逃跑,结果不小心绊倒摔入水井之中,等你将她救起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说话间,他从绿篱脚上脱下一只鞋。 薜万彻会意地点点头,当即将昏过去的绿篱抛入井中,很快就传来“扑通”的落水声,等到绿篱因为口鼻呛水,无法呼 第四百八十八章 苏醒 裴寂微微一笑,道:“刘文静死里逃生之时,世子尚在河东,难怪会不知道此中缘由。” 在李建成疑惑的目光中,他徐徐道:“当初,刘文静来投奔唐王,想要随唐王征战天下,建功立业;岂料王威与高君雅以刘文静与李密有姻亲关系为由,逼迫唐王处死刘文静,否则就要上禀杨广,弹劾唐王;唐王迫于无奈,只得答应他们,处死刘文静!” 这件事,李建成倒还真是不知道,他紧紧皱了眉道:“既是这样,为何刘文静还好好活着,可是父亲暗中派人劫法场,将他救走?” 裴寂摇头道:“若是这样,王威二人一定会猜到是唐王所为,依旧会上奏弹劾。” 李建成也觉得这样做太过冒险,为了一个刘文静而拿整个李家冒险,实在是不明智,但除此之外,他想不出还有什么法子能够救出刘文静。 “唐王常识刘文静是个人才,想留他在麾下效力,偏偏王威他们步步紧逼,而咱们当时的势力,还不足以与之抗衡,所以唐王最后决定用假死之法。” “假死?”在这两个字出口之时,李建成心中浮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不错,唐王自赵御医处求来假死药,让刘文静在行刑之前服用,造成暴毙的假像,骗 第四百八十三章 撤兵 “你这么说就是怪我了?”段立冷声道:“要不是我在城中接应,你怕是连春明门的边都摸不到!” 副将听出他中的讽刺,心头火起,待要与他争执,段达已是不耐地道:“都不要争了,眼下最要紧的是想法子解决眼下的问题。±頂點小說,x.” 副将压下心中的火,道:“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最要紧的是保存实力,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段立的意见截然相反,“眼下已经攻到这一步了,就此放弃,实在太过可惜,只要我们全力进攻,说不定可以在援军到来之前,攻入长安!” 副将盯着他,冷笑道:“攻了一夜都没能攻进去,区区半个时辰就能攻入城中了吗?简直就是大言不惭!”段立与他都是段达麾下,之前两人就极不咬弦,这会儿自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讽刺他的机会。 段立脸色铁青地道:“我若不是被贼人射伤了肩膀,早就已经冲破了城门!” 副将讥笑道:“你也会说被人射伤了肩膀,就是说现在说什么都是空话!” 段达听得心烦意乱,喝斥道:“你们两个吵够了没有?!” 副将拱手道:“将军,末将的意思是先行撤兵,避其锋芒,之后再寻机会进攻长安!” “将军……”段立刚说了两个字,便被段达抬手打断,后者思忖良久,终是下定了决心,“好,撤兵!” 段立急切地道:“将军,现在撤兵就前功尽弃了!” 段达面目阴冷地道:“我还有别的选择吗?又或者说,你现在去轰开春明门?若是做不到,就给我退下!” 段立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只得无奈地退到一边,段达狠狠一咬牙,“传令下去,即刻鸣鼓收兵!” 长安城,我一定会再回来,将你拱手献给陛下! 带着这份不甘,段达率领剩余的士兵离去,在城头上站了整整一夜的李渊等人看到段达撤兵,皆是长出了一口气。 虽然城门未破,他们又里外共有二十余万大军,不惧段达的人,但城中人心未定,此时交战,实在不是好时机。 在数万援军到达之前,段达已经撤离春明门,为防前路有诈,李渊并未命令援军追击,只是固守春明门,以防段达来一个回马枪。 待得到了卯时,李建成走到李渊身边,道:“父亲,探子来报,说段达大军一路往洛阳行去,并未回头,看来他是知道攻入长安无望,退兵回洛阳了,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危险。”说着,他关切地道:“父亲一夜未睡,如今既是无事,不如回去歇一会儿吧,这里的事情,儿子会处理。” 李渊这几日本就因为李世民的事情睡得不甚安稳,再加上昨夜之事,更是疲倦不堪,正要点头,忽地想起一事来,“新安公主刺杀陛下一事尚未处理,还是先进宫再说。” 李建成哪里敢让他现在过去,当即道:“儿子已经将新安公主囚禁在双月殿中,不得离开寸步,无谓急在一时,再说儿子想着晚些时候,去接世民出狱,然后一道入宫,也算是彻彻底底解了这件事。” 李渊思忖片刻,颔首道:“也好,就依你的意思去做吧,我会写一道手谕给你,你拿去给刑部官员就是了。” 在送李渊离去后,李建成命人清点在昨夜战役中伤亡的人数,并遣工匠修彻被投石机破坏的城墙。 安排好这一切后,他带着薜万彻策马离开了春明门,在经过一个拐角处时,薜万彻带着一丝疑惑,策马奔上几步,道:“世子,咱们不去刑部大牢释二公子出狱吗?”若是去刑部大牢的话,刚才就应该拐弯了。 李建成低声道:“在接世民出来之前,我得先进宫一趟,你也一起去。” 听得这话,薜万彻顿时明白过来,会意地道:“卑职明白。”他与谢叔方几个亲信,是仅有几个知晓杨侑之死真相的人。 李建成策马来到一处不起眼的宅子,这是他暗中置办的宅子,仅有薜万彻他们几个心腹知晓。 李建成在里面换了内监的衣饰,随薜万彻一道进大兴宫,在薜万彻的有意遮掩下,并无侍卫发现李建成的身份;至于他们此行的目的地,自然是双月殿无疑。 到了双月殿外,未等侍卫阻拦,薜万彻已经取出李建成之前给他的令牌,道:“我奉世子之命,前来问新安公主几句话,尔等立刻让开!” 侍卫验过令牌无误后,当即让开了路,让他们得以入内,进到大殿,只见绿篱暗自抽泣着跪在冰冷的金砖上,并不见新安人影。 “这是怎么了?”面对薜万彻的询问,绿篱哽咽道:“公主气我昨夜与唐王说的那些话,所以罚我在这里跪着,不许起身。”昨儿个御医前脚刚走,新安后脚就罚她跪地,整整跪了一夜,双腿已经从最初的痛,变成了麻木。 薜万彻四下看了一眼,道:“公主人呢?” “公主刚才说去暖房,这会儿应该还在里面。”在得知新安的去处后,薜万彻当即来到搭建在前院的琉璃暖房之中,果见新安背对着站在里面,并未发现他们的到来。 在命宫人出去后,薜万彻将门关了起来,随后低头垂手退到一边,如寺庙里泥雕木塑的菩萨。 李建成轻手轻脚地走到新安身后,突然揽住她的柳腰,道:“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新安吓了一跳,待得看清是李建成后,顿时露出一抹惊喜,“你怎么来了?”不等李建成言语,她又露出一抹惧色,“可是唐王回来了,让你传我过去?” 李建成笑道:“若是父亲着我过来,我又岂会穿成这个样子,放心吧,我劝父亲回去休息了,应该明日才会入宫。” 听得这话,新安松了一口气,旋即疑惑地道:“既然不是唐王的意思,你来做什么?还有,这个人……”她指一指站在门边的薜万彻,面有忧色,她与李建成的关系,一旦被人知晓,可就大事不妙了。 第四百八十四章 绿篱 “万彻是我的心腹,不会将我们的事情说出去。”说着,他又道:“至于我来……自然是来看你的,谁知道你会不会又胡思乱想了。”李建成的话令新安心中一暖,替他整一整衣襟道:“你都与我说得那么明白了,我又岂会再胡想。”说着,她想起一事,道:“对了,不是说有军队攻打春明门吗,怎么样了,有没有守住?” 李建成折了一朵开得正好的粉色牡丹簪在她梳成凌云髻的乌发上,似笑非笑地道:“对我这么没信心?” 新安抚着鬓边娇嫩的花朵,嫣然笑道:“你会这么说,也就是没事了?” “你倒是了解我。”李建成亲昵地抚一抚她的脸颊,道:“来犯的是王世充的军队,他们事先派了奸细进城,之后以烟花为号,想里应外合攻入长安城,幸好发现及时,未曾让他们如愿进城,不过也死了许多将士,这会儿他们已经撤军了。” “那就好。”顿一顿,新安犹豫地道:“那你有没有与唐王说过我的事,他准备怎么处置我?” “我暂时还未与他说,不过此次王世充进犯,倒是让我想到了一个主意。”说着,他将想到的主意细细说了一遍,新安拧眉道:“你要我告诉唐王,我与那个叫什么段立的人合谋,杀害陛下制造混乱,并加害二公子?” “不错,如此一来,所有事情就都变得合情合理了。”面对李建成的言语,新安迟疑道:“听着是不错,但……唐王会相信吗?” “我之前已经与父亲提过这个‘猜测’,看他的样子,并未怀疑,应该行得通。”在得了李建成的话后,新安点头道:“我明白了,我会照你的意思去做,一定不会让唐王怀疑你分毫。” 李建成眼底掠过一丝松驰,凑到她耳边暧昧地道:“你这样帮我,我该如何回报你?” 温热的气息喷吐地颊边,令新安身子一软,抽出纤纤玉指,点着他鼻子道:“我不要别的,就要你这个人!” 李建成笑意深深,声音比之刚才更加诱人,“就算你不说,我也被你牢牢握在掌中,逃不走了!” 他这番情话令新安无比受用,面上则故意嗔道:“就知道说好听的哄人家,也不知是真是假。” “我说得可都是真心话,不然……”他拉起新安的手放在心口上,“你自己问它。” 新安“扑噗”一笑,收回手道:“亏得你还是世子爷,没个正经样。” 如此又调笑了几句后,李建成道:“我不便在此久留,回去之后,我会安排好一切事宜,你不要担心。” “嗯。”如此又温存了片刻后,李建成与薜万彻离开了暖房,新安亦随之离开,在回到大殿后,见到仍跪在地上的绿篱,仍是余怒未消,她之前就是怕绿篱说出去,方才想方设法瞒着,没想到这死丫头还是在李渊面前乱嚼舌根子,坏了她的事情。 绿篱见到她进来,连忙哀求道:“公主,奴婢知错了,奴婢发誓,下次一定不会了。” 新安挑眉道:“还有下次?” 绿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改口,“不是,没有下次了。” 新安俯身勾起她的下巴,似笑非笑地道:“本公主被你害得这么惨,又哪里会有下次,绿篱,你真是令我失望!” “奴婢知错了,奴婢并非存心,还请……啊!”话说到一半,变成了痛呼声,只见新安尖锐的指甲竟生生戳入绿篱脸颊之中,鲜血顿时顺着指甲流了下来。 “公主饶命!公主饶命!”绿篱不敢挣扎,只能拼命地哀求着。 新安笑意不减地道:“这一次,我真不知道自己会怎样,不过有一件事,我很清楚,那就是你……一定会死在我前面!” 绿篱惊恐地摇头,迭声哀求,“不要!公主不要!奴婢……奴婢以后都不敢了。” “太晚了!”新安手指用力,指甲更加深地掐入绿篱皮肉之中,鲜血直流,正当后者痛得浑身发抖时,新安突然收回手,转而移到她的脖子上,凉声道:“听说,这里有一条与心相连的血脉,一旦破了,神仙也难救,不过我从来没有试过,不如……今儿个拿你来试试?” 绿篱面色惨白,颤声道:“不要,公主您就放过奴婢吧,奴婢……奴婢……”她心里怕得要死,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就在绿篱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新安忽地松了手,取过帕子拭去指上的血迹,凉声道:“罢了,这会儿时间还早,我陪你多玩一会儿。”说着,她将帕子一扔,转身进了内殿,留下绿篱一人捂着伤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其他宫人虽然同情,但毕竟只是下人,只要新安一日未被废,就一日是他们的主子。 绿篱颤抖着松开手,只见手掌上满是腥红的鲜血,且不断有温热的液体自颊边流落,虽然这点伤要不了她的性命,但她知道,新安已经对自己动了杀心,之所以现在不动手,是因为她还没有折磨够自己,一旦唐王传令召见,自己的死期也就到了。 她还有家人,她不想死;可是,她如今被困在这双月殿中,根本就逃不出新安的手掌,怎么办?她该如何离开这里,甚至是离开大兴宫? 绿篱紧张地思索着法子,这一想之下,还真让她记起一些事来,在陛下出事之前,曾几次有同一名内监前来求见公主,说是尚宫局的,每次他来,都低着头,几次下来,她竟连对方究竟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过;最奇怪的是,每次他来,公主都会将她们遣出去,一个不留。 另外,她有一次,曾无意中看到公主寝宫的窗上映着两人拥抱在一起的影子,因为很快就没有了,她只道是自己看错,如今想来,恐怕……公主除了杀害陛下嫁祸他人之外,还暗中与人私通。 若是将这一切告诉唐王,说不定可以换来自己活命的机会,毕竟,她确实什么都没有做过,只是……眼下她要怎么通知唐王,另一边,公主又随时都会要她的性命。 第四百八十七章 是悲是喜 “回府。”随着裴寂这句话,车夫当即驱赶马车往数里外的裴府行去。 “裴叔叔,不如先回唐王府吧,离这里更近一些。”面对李建成的言语,裴寂道:“我那里虽远一些,但巧在李御医正好在,他的医术可比寻常大夫高明多了。” 见他这么说,李建成也不便再反对,由着马车驱赶马车往裴府行去,在滚动的车轱辘中,他开口道:“裴叔叔,刚才我在世民饮过的水碗之中尝到一丝涩意,我怀疑世民不是突然得病,而是有人买通狱卒暗中下药,欲害世民性命。”犹豫良久,他终是将这件事说了出来。 然令他奇怪的是,对于这件事,裴寂并未露出任何惊意,确切来说,是他的表情根本没有一丝变化,只淡淡地道:“知道了。” 望着裴寂,李建成脑海中浮现一个荒诞的念头,会否裴寂就是那个下药之人?而他来牢房,是为了确认药是否起效? 只是……裴寂的动机是什么,他对世民一向颇为亲厚,对父亲又忠心耿耿,怎么想,都寻不出他下药害世民的理由。 在这个的疑惑与不解中,马车徐徐停在了裴府,几名下人得了车夫的传话,出来抬了情况越来越不对的李世民进府,在将之安排在东厢房后,裴寂道:“行了,你们都下去吧。” “慢着!”李建成将之唤住道:“李御医不是在府中吗,赶紧将他请来。” 两名下人疑惑地道:“李御医从未来过府中,世子何出此言?” 李建成愕然望着裴寂,如此说来,是后者在撒谎,但这又是为什么? 说起来,从他踏进牢房开始,所有的事情就都透着古怪,隐隐觉得这些事之间有所联系,又怎么也想不出联系在哪里。 裴寂挥手道:“世子是在与你们玩笑,下去吧。” 下人应了一声,又试探地道:“大人,可要小的们去请大夫来为二公子医治?” “不必了,二公子并无大碍,歇歇就好了。”见他这么说,下人亦不便再多说什么,依言退了出去。 虽然李建成巴不得李世民死了才好,但在摸清裴寂的底细之前,是万万不能在他面前露了这个心思,故而他装出一副焦急不已的模样,急切地道:“裴叔叔你到底什么意思,世民都已经这个样子,哪里是歇歇就能好的,快些请大夫来,若是晚了,我怕……世民会有性命之忧。” 裴寂笑一笑道:“世子稍安勿燥。” “如今世民性命垂危,你要我怎么稍安勿燥。”说着,他冷下脸道:“若是裴叔叔不肯救世民的话,我现在就带他走。” 裴寂正在说话,忽地床榻上传来一声闷响,转头望去,只见李世民浑身僵直,大睁的双眼直勾勾盯着屋顶。 李建成连忙过去握了他同样僵直的手,紧张地道:“世民,你怎么样了,不要吓大哥啊!” 对于他的话,李世民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一味盯着屋顶,那里,一只断虎的壁虎正飞快爬过,不过李世民显然不是在看它,因为其瞳孔正在渐渐扩散。 “世民……”李建成刚说了两个字,李世民喉咙里发出一声异响,紧接着双眼倏然闭了起来,僵直的身子亦松了下来。 李建成心中掠过一丝明悟,伸手去试他的鼻息,下一刻已是飞速收了回来,那里一片寂静,连半丝气息的涌动都没有。 这一刻,李建成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韫仪从新安嘴里套问出真相,替李世民摆脱杀害杨侑的罪名,令他以为这次杀不了李世民,结果……后者竟以这种莫名其妙的方式死去,令他心中百味呈杂。 世民,你终于死了,以后再不会有人与我争抢功劳,更不会有人威胁我的地位;只要父亲一登基,我就是这帝国的太子,以后,更会继承父亲帝位,成为帝国的君王,前路是从未有过的光明与平坦,他知道如今帝国实力尚不强,但他有信心,一定可以助父亲平定中原,收服四海! 世民,你也替我开心的是不是? 他想笑,眼泪却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虽曾几次三番想要李世民的性命,但他们毕竟二十几年兄弟,如今阴阳相隔,又岂会半点伤心都没有? 不过,就算重新再来一次,他还是不会改变除去李世民的决心,只有李世民死,他的大业才可以成。 所以……世民,对不起了! 随着这个念头掠过心间,他亦从恍惚之中回过神来,悲痛地抱着李世民呼喊道:“世民,你醒一醒,不要睡,父亲已经知道不是你杀了陛下,没事了;他让我来,就是带你回去一家团聚,你快些醒来随我回去,醒来啊!” 一个已经断气的人,又岂会回应他的呼喊,一切皆只是徒劳。 李建成一脸愤怒地回过头,恨恨盯着若无其事的裴寂道:“若是一开始就送他会唐王府或者请大夫来看,世民或许不会这样,是你害死了世民,是你!” “世子冷静一些,听我与你说……”话音未落,李建成已是低吼道:“我与你无话可说!”说着,他双目赤红,淌着泪道:“这件事,我会如实告诉父亲,不管你之前曾有多少功劳,也休想抵消这次的错!” 说着,他上前扶起尚有余温的李世民,哽咽地道:“走,大哥带你回家!” 未等他起身,肩上已是多了一只手,正是裴寂,“世子放心,二公子并没有死!” 李建成一脸讽刺地盯了他道:“世民都已经没气了,你竟还与我说他没死?裴大人,你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可真是高。”说着,他一把挥开裴寂的手,毫不客气地道:“滚开!” 裴寂也不气恼,温言道:“我明白世子的心情,但我没有骗世子,二公子他确实没死!” 李建成哪里会信,正要出言相讥,忽地瞧见他一脸认真的模样,本已经安回原位的心忽地剧跳了几下,不由自主地道:“你什么意思?” 第四百八十九章 再次进宫 李建成笑道:“看来假死一趟,并没有让你脑子变迟钝;不错,真正杀害陛下的人,是新安公主,而且她已经认罪了。” 这个答案既是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当日出事之后,他就觉得第一个时来,且不问青红皂白,就认定他们私相苟且,杀害杨侑的新安公主很可疑,只是一来没有证据,二来,他与韫仪一样,觉得凭新的心思,布不出如此复杂精密的局;另外,新安是杨侑的新姑姑,从情理上来说,她不应该做这样的事情,故而一直将这个怀疑压在了心底。 李建成轻叹一声道:“这个女人真真是狠毒,因为陛下与晋阳公主亲近一些,再加上为了你与晋阳公主大婚,减了双月殿的用度一事,怀恨在心,与段立勾结,杀了陛下,令长安城大乱,而段达的十万大军就趁乱攻城。” “段立?!”李世民愕然望着李建成,他当然记得段立是何许人,只是怎么也想不到,这件事,竟然会牵扯到他。 “不错,你被段立给骗了,他不是猎户,而是借用了猎户以及段立这个身份的奸细,混进长安城行事;至于真正的段立,应该是被他给杀了,所以才会查不到他的底细。” 李世民诧异地道:“刚才大哥提到段达,也就是说,段立是王世充的人?” “不错,按段立出现的时间估计,应该在你刚从洛阳退兵的时候,王世充就派段立来长安,投到你麾下,收集情报,侍机制造混乱。” 李世民点一点头,内疚地道:“段立的事情,是我大意了。” “有心算无心,你又怎么看得出来,换作是我也一样。”李建成话音未落,李世民忽地想起一事来,急忙道:“大哥刚才说段达址万大军攻城,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被他们攻破?我记得城中只有三万守军。” 李建成安慰道:“放心吧,他们已经退兵了,说起来,这次真是多亏了杜如晦,那个段立力大无穷,差点让他撞开了城门,幸好杜如晦箭术过人,心思又转过得快,得以将他逼退;如今刘先生他们正在善后,至于父亲,辛劳一夜,我之前让他回府歇息,算算时辰,这会儿应该起来了。” 李世民松了一口气,转而道:“新安公主如何处置?” “暂时将她禁足在双月殿中,以她的罪行,一个自尽是逃不了的了。”提及这个曾与自己同床共枕的女人,李建成语气冰冷,没有一丝感情在里面。 新安负了一世的人,这一次,却是彻彻底底被人给负了。 “话说回来,是谁找到证据,指证新安公主?” “没人找到证据!”在李世民疑惑的目光中,李建成将昨夜的事情说了一遍,随即道:“任谁都没想到,晋阳公主会布这样一个局,难怪新安公主会上当,什么事情都说了,你啊,真是要好好谢谢晋阳公主。” 在表面的笑意下,是不断滴血的内心,要不是晋阳这个阴魂不散的贱人,李世民就算不人头落地,也被赶出长安,永世不得回来了。 当年,就是她害死玄霸,害得他们兄弟离心,这会儿又处处与他做对,相较之下,她比世民还要该死! 李世民并不知道笑意下的重重祸心,见李建成坐在那里出神,疑惑地道:“大哥?大哥?你在想什么?” 李建成回过神来,笑一笑道:“没什么,就是想着近些日子,哪一天是黄道吉日,好让你与公主完婚。”说着,他道:“感觉如何,要是没什么大碍的话,我与你回去见父亲。” 李世民下地活动了一下手脚,见没什么大碍,逐与李建成一道回唐王府,李渊早已经起身,正与诸位将领商议事情,二人在书房外等候,待得众将领离去后,方才走进去。 “父亲。”在李建成唤了一声后,李世民跪下道:“今日之事,皆因儿子识人不清,以致引狼入室,害死陛下,更险些令长安城失守,儿子难辞其咎,恳请父亲责罚!” 李建成瞥了他一眼,拱手道:“父亲,这次的事是王世充存心要算计我们,怪不得世民,请您饶他这一回。” “为父知道。”李渊绕过桌案走到李世民身前,亲自扶起他,温言道:“没事了,起来吧。” “可是……”不等李世民说下去,李渊已是拍着他的手臂道:“与其责罚,倒不如将功补过。” 李建成眉心一动,脱口道:“父亲想再次攻打洛阳?” 李渊神色冷寂地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不过眼下还不是时候。”说罢,他道:“既然你们两个都来了,就随我一道进宫吧。” 李建成知道,李渊进宫,是要彻底了结新安一事,不过他已经与新安说好了,绿篱也已经死了,相信这件事不会再有变数。 看到暮色下走进来的李渊等人,新安眸光微慌,终于是到这一刻了吗? 所幸,李建成应承了她,就算求不得李渊网开一面,也会让人暗中将她救走,不会让她丧命于此。 想到此处,新安慌乱的心渐渐安定了下来,平静地看着李渊等人跨过门槛,停在自己面前。 李渊懒得与这个差点害死自己儿子的女人绕弯子,开门见山地道:“之前本王曾问过公主,何人是你同谋,公主可肯说了?” 新安敛了袖子起身道:“若我说,这一切都是我所为,唐王相信吗?”她并没有急着说出段立之名,因为她知道,回答的太过爽快,往往会引起对方的怀疑。 李渊瞳孔微微一缩,凉声道:“若公主这么说,就是在逼本王用刑了。”虽然李建成说是段立,但毕竟只是推测,是真是假,要等新安亲口说出,方才可以确知。 新安故意露出害怕与两难之色,咬唇片刻,道:“若我供出主使者之名,王爷是否就会饶我性命?” 李渊漠然道:“臣也很想饶过公主,只恐陛下在天之灵,不会答应;不过本王可以答应公主,让您自行了结。” 第四百九十章 圆谎 新安怆然笑道:“唐王说来说去,还是想要我的性命。” “不是本王想要,而是公主做的太过份了。”说着,他有些不耐地道:“本王再问公主一次,究竟是谁指使你所为?若是公主还不肯说,就莫怪本王了。” 李建成亦在一旁假意劝道:“若公主不想受皮肉之苦,还请如实言语。” 见戏做得差不多了,新安故作无奈地道:“好吧,我告诉你们,一个多月之前,有一人潜入宫中来见我,他说他叫段立,是王世充的手下,只要我与他合作,助他们攻下洛阳,就会尊我为大长公主,享一世荣华富贵,我……本不肯答应,但眼见陛下处处厚待晋阳,无视我这个姑姑,一时气愤之下,就答应了。” 李世民蹙眉道:“这么说来,段立就是那个幕后主使?” 新安点头道:“洛阳一战,你虽不克而还,但却依旧令王世充感到害怕,对他来说,你是最大的威胁,只有你死,他才有机会攻下长安城。” “所以段立就联同你杀害陛下,嫁祸我与晋阳?”面对李世民的询问,新安道:“不错,段立不是没想过暗中刺杀,但始终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查到我与晋阳有过节,所以就来寻我合作;原本一切都很顺利,没想到最后关头,竟然被晋阳那个死丫头摆了一道,令我前功尽弃,实在可恨!” “陛下是你的至亲,你亲手杀了他,嫁祸无辜之人,还毫无悔意,真是无可救药!” 对他的话,新安嗤之以鼻,根本不加以理会,李渊将这一切瞧在眼中,冷意在眼中集聚,“害人终害已,今日这一切,皆是你咎由自取,该杀!” “咎由自取……呵呵呵!”新安冷笑片刻,忽地尖声道:“要不是李世民与新安当初变着法子害我,我何至于走到这一步,该杀的是他们!是他们!” “死有余辜!”说完这四个字,李渊唤过一旁的宫人,冷言道:“去准备三尺白绫,送新安公主上路!” 宫人战战兢兢地应声离去,对于李渊的话,新安并不意外,但是李建成……他不是说过会替自己求情的吗,可是从进来到现在,根本没有半句求情的话,难不成……他想反悔? 正在新安心中生起重重怀疑之时,李建成忽地道:“父亲,新安公主虽然犯下大错,但她毕竟是皇室之人,如此杀了,是否不太妥当。” “在她杀害陛下之时,就已经不再是公主;再者,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杀人者,理该偿命。”说着,他眸光一横,冷声道:“难道你连这个道理也不懂?” 李建成心中一凛,低头道:“是儿子妄言了,请父亲恕罪。”趁着李渊二人不注意,他朝新安使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眼色。 虽然新安对他仍有不满,但多少消了几分气,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宫人端了放有白绫的托盘进来,低了头不敢看人,“王爷,已经备妥了。” 新安双腿发颤,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颤声道:“李渊,你今日若杀我,以后就要一直背负逼死旧主的骂名,当真好吗?”见李渊不语,她又道:“不如你今日放过我,我答应你,会立刻离开长安,从此隐姓埋名,不问世事,也不会有人知道我的存在。” “那陛下一事怎么办?”见李渊没有拒绝,新安顿时来了精神,急忙道:“你随便在刑部大牢中寻一个女囚代替我就是了。” 李渊微笑道:“公主真是好心思。”正当新安以为他怕背负骂名,同意了自己的提议时,李渊忽地笑容一敛,寒声道:“可惜在本王看来,再没有什么事情,比让陛下安息更加重要了,你动手吧!” 新安听到他最后几个字以及话中的杀意,骇得连连后退,“不要,我不要死!我不要!”慌张地望向李建成,后者可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李建成也知道他这会儿不能袖手旁观,所以早就想到了话语,低声道:“父亲,看新安公主这样子,要她自尽是万万不可能之事,不如将这件事交给儿子处理?” 李渊颔首道:“也好,记着,此女罪大恶极,绝不可饶!” “儿子知道。”在目送李渊离开后,李建成对尚捧着白绫的宫人道:“你也出去。” 宫人巴不得离开这里,赶紧将白绫放在长几上退了出去,在关了殿门后,新安迫不及待地道:“是否现在要走?马车呢,你安排在哪个宫门?我现在就去换衣裳,你说是扮成宫女还是内监好一些?” 李建成笑一笑道:“不必如此着急。” 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新安只道他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亦渐渐平静下来,上前揽了李建成的手臂道:“刚才关于段立一事,我回答的好不好?” “父亲半点疑心也没起,自是极好。”他的赞许令新安甚是高兴,嗔道:“我啊,全心全意的帮你,你呢,在这里站了半天,就帮我说了一句话,真是好没良心。”说着,轻轻在他手臂上掐了一下,算作惩戒。 “父亲的态度你也瞧见了,我只劝了一句,就差点惹他生气,又哪里敢多劝。” 新安也知道他说的是实情,不过是借机撒撒娇罢了,转而道:“对了,你准备送我去哪里,我不想离着长安太远,那样的话,就不能常常见到你了。” “当然,我也舍不得。”这句话令新安欢喜不已,待要说话,见李建成自托盘中拿起了白绫,不知为何,心里突然很慌,连忙伸手夺过将之扔在地上,娇声道:“这种晦气的东西,拿了做什么。” 李建成俯身自地上捡起沾了灰尘的白绫,微笑道:“这东西可是要送公主最后一程的,怎么能扔!” 听得这话,新安身子陡然一僵,盯了李建成道:“你说什么?” 李建成笑意不减地道:“公主这么快就忘了父亲刚才说的话了吗?谋害陛下,罪大恶极,绝不可饶!” 第四百九十一章 绝情 “我自然记得,但你明明说过……”说到一半,新安突然止住了话音,用一种惊惶骇然的目光望着李建成,脸庞雪白如殿外未谢的梨花,“你……你什么意思?” 李建成抚都着她滑腻冰凉的脸颊,声音轻柔地道:“公主一向聪明,怎么这会儿却变得糊涂了?” 平日里,令她眷恋无比的碰触,在这一刻,却变得粘腻难受,新安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手,艰难地道:“你……要负我?” “当然不是。”就在新安稍稍安心之时,李建成接下来的一句话,立刻将之打入无间地狱,“我对你从未有情,又何来负你之说?” 新安怔怔盯着他,仿佛连话也忘了怎么说,好一会儿方才张嘴艰难地道:“从未有情……我不明白。” 李建成阴柔一笑,盯了她道:“你真以为我想与你长相厮守,想纳你为妾吗?不,我从来都没有想过;相反,每次看到你,都觉得无比恶心!” “不可能……不可能!”这一刻,曾让她无比痴迷的笑容,落在眼中,却似恶魔的微笑,令她害怕得一步步后退,嘴里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你从来都是我的一颗棋子,若你乖乖听话,或许还能让你安然到老,可你偏偏不肯安份,竟然对我下药。”说到此处,李建成俊美的脸庞一阵扭曲,每每想到自己被一个人尽可夫的女子算计,与之发生了关系,就恨不得杀了她。 新安怎么也想不到,他对那件事竟然如此耿耿于怀,甚至还恨上了自己,既难过又委屈,“是,我是对你下药,但那一夜,你不也很受用吗?” “受用?”李建成冷笑道:“要不是被你下药,你这种女人,就算跪在地上求我,我也不会碰你一下,**无耻!” 最后四个字,犹如一把尖刀,狠狠刺在新安的心口上,令她连吸气都染上了痛意,好一会儿,她方才涩声道:“所以……之前那些话,都是假的,都是谎言?” 李建成面无表情地道:“当然,若不如此,你怎肯乖乖听我的话,替我杀了杨侑,嫁祸李世民;那件事,我几番思量,本该天衣无缝的;可惜,你太蠢,被晋阳公主随便一吓,就说出了实话,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在最后一个字音窜入耳中之时,新安已是泪流满面,这么多年来,李建成是她唯一一个真真正正放在心中的男人,她满心以为,可以与之白头到老,恩恩**;所以,即便李建成要她杀自己的亲侄子,她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结果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谎言,李建成对她只有利用之意,没有半分真心,让她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新安越想越伤心,倚着墙壁蹲下身子痛哭不止,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美人泪最是惹人心怜,这句话却不适合用在李建成身上。 对于新安的泪,他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将白绫掷在新安面前,冷冷道:“好了,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自己动手吧。” 这条用蚕丝织成的白绫,落在新安眼中,却比毒蛇还要可怕,一边努力缩着身子避开白绫,一边不住摇头,喃喃道:“我不会自尽的,不会!” 李建成漠然道:“你若不自尽,我只有自己动手了!” 这句话似钢针一般,否则得新安耳朵生疼之时,也令她更加悲伤,泣声道:“李建成,你如此待我,就不怕遭天打雷劈吗?!” 李建成蹲下身,好笑地道:“天打雷劈?老天爷看到我对付一个人尽可夫,又蛇蝎心肠的女子,叫好都来不及,又岂会那样做!” 望着他毫无悔意与愧疚的样子,新安心底涌起层层怒意,激动地道:“是,我是蛇蝎心肠,但我这么做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结果你却要恩将仇报,李建成,你不是人!” 李建成拍一拍手,起身道:“随你怎么说,动手吧!”这般说着,他又笑了起来,“说不定绿篱这会儿正在奈何桥边等着呢;去了地府,有她侍候你,我也放心一些!” 新安大恨而无奈,她清楚,李建成今日是绝对不会放过自己的,可是她不甘就这么被李建成利用完了之后杀害,要死……她也要拉着李建成一起死! 想到此处,她伸出颤抖的手捡起地上的白绫,随后扶着身后的墙壁,艰难起身,“李建成,你当真要如此绝情,一点情份也不念吗?” 对于她的话,李建成只有三个字,“动手吧。” 新安望着他,忽地笑了起来,凄厉绝望的笑声响彻在双月殿,李建成皱眉道:“你笑什么?” 新安缓缓止了笑声,恨声道:“我笑我新安这二十多年,阅人无数,最后却所托非人,爱上了一个狼心狗肺的畜生!”话音未落,下颌已是被人狠狠掐住,剧痛之余,甚至还能听到颌骨“咯咯”作响的声音,李建成阴声道:“你若敢再出言不逊,我可不保证,还能留你一个全尸!” 在他放开手后,新安脸颊两边各有着一个明显的乌青指印,她深吸一口气,攥紧白绫往前走去,在走到李建成身后时,她忽地加快了脚步,迅速往紧闭的殿门奔去,就在她双手快要触到殿门的时候,一只手比她先一步抵在殿门上,挡住了她的去路。 李建成面色阴寒地道:“你想去哪里?” 新安无奈地停下脚步,迎着他不怀善意的目光,咬牙道:“我要将你的所作所为告诉唐王,让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你所为,你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者!” 李建成脸颊一搐,寒声道:“我本想让你自尽,可惜……”未等新安反应过来,他已是一手夺过白绫,往新安脖子上套去,后者反应倒也快,下意识地伸手抓住,恨声咒道:“李建成,你这样待我,就算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定会日日夜夜缠着你,向你索命!” 第四百九十二章 杀之 “你若敢来,我就再杀你一次,让你连鬼都做不成!”随着这句没有一丝感情的话,李建成双手不断使力,虽新安拼命抓着白绫,无奈力气不及李建成大,只能眼睁睁看着白绫收紧。 新安初时还能挣扎几下,未过多久,便一动不动地摊在李建成身上,后者一松开白绫,就软倒在地上。 在探过新安没有鼻息后,李建成冷哼一声,转身走了出去,候在外面的宫人看到他出来,连忙恭身行礼,眼角余光悄悄看着屋内。 “新安公主已经自尽,找口薄棺装了之后将她抬到宫外去埋了。”赏新安一口薄棺,已经算是他最大的情份了。 在宫人答应后,李建成大步离去,直至踏出双月殿,亦没有再回头看一眼,始终……新安于他而言,只是一个被厌恶的过客罢了。 杨侑一事,随着新安的死,终于划上了一个句号,但事情真的就此结束了吗?只怕还未必…… 李世民离开双月殿后,并未出宫,而是在得了李渊默许后去见了韫仪,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彼此心中都涌起无尽感慨,差一点,他们就再也见不到了,幸好,如今终于雨过天青。 如意二人知趣地退了下去,留下韫仪与李世民独处,两人谁也没先说话,只是默默相望,无声的诉说得这十余天的思念与牵挂。 许久,李世民上前牵起韫仪的手,深情地道:“多谢你!” 韫仪柳眉轻挑,似笑非笑地道:“我费了那么大劲救你,你就只有这三个字吗?” 李世民被她说得一笑,紧一紧掌中的纤手,玩笑道:“那你想我怎样,以身相许好不好?” 韫仪被他说得脸庞一红,挣开他的手,轻声道:“没正经。”停顿片刻,她想起一事来,道:“新安怎么样了,可有问出幕后者是谁?” 李世民点头道:“新安已经被父亲赐自尽,至于幕后者,也问出来了,是段立。” “段立?”韫仪疑惑地重复着这个极为陌生的名字,待得知前因后果后,惊色涌上眉眼,她一直以为新安的同谋是李建成,没想到竟然会是远在洛阳的王世充,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照此说来,李建成是无辜的了?可是她明明…… 韫仪压下飞转的心思,道:“这件事,是新安亲口承认的吗?有没有可能……她是在撒谎?” 李世民不明白她为何这么问,但仍是道:“新安的供词与段立的所为吻合,并无偏差,应该不是撒谎。” 难道……是自己猜错了,此事与李建成无关? “在想什么?”李世民的话将韫仪自沉思中拉了回来,摇头道:“没什么,就是没想到,这一切都是王世充的阴谋;此人如此阴险狡诈,又霸占洛阳城,恐怕会成为唐王的心腹大患,得设法除去才好。” 李世民颔首道:“父亲也有这个打算,不过眼下长安事情众多,暂时还不时时候。” 韫仪想想也是,逐将此事暂时抛之脑后,转而笑道:“我解了禁足之后,一直未去看你,可有一种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感觉?” 李世民轻笑着刮了一下她的脸颊,“你啊,存心气我是不是?要是连这点信任都没有,我又有什么资格娶你!” 这句话令韫仪心中欢喜,静静倚在他胸前,有粉嫩的桃花瓣带着绵绵清香乘风而来,落在彼此身上…… 岁月静好,大抵就是这样吧。 然,同样的岁月,落在另一个人眼中,不仅没有半分静好之意,反而烦躁得很。 李建成一言不发地坐在椅中,面色阴晴不定,季容捧了一盏莲子羹进来,道:“妾身听说了昨夜的事,想必相公这会儿还没吃过东西,先拿这盏莲子羹垫垫肚子,妾身已经让厨房的人在准备膳食了,过会儿便会送来。” 李建成看也不看,随口道:“搁着吧,我现在没胃口。” 季容一边依言搁下,一边试探地道:“相公看起来心情不甚好,可是洛阳那边,还未撤军?” “段达已经走了,他们这次无功而返,相信很长一段时间内,不会再进攻长安。” 季容疑惑地道:“既是这样,相公又是在为何事烦心?” 李建成抚着额头长叹了一口气,默然片刻,他徐声道:“陛下那件事,你是知道的,真正杀害陛下的人……是新安!” “新安公主?”季容惊讶地道:“竟然真是她?” 李建成有些意外地望着她,“听你这话,仿佛早就已经猜到了?” “倒也不能这么说,只是……妾身以前尚在太原时与二公子也曾有过一些接触,他并不像那种贪花急色之徒;所以,妾身一直对那件事有所怀疑。”说着,她又露出几分疑色,“只是妾身想不明白,新安公主这么做的用意,她与陛下怎么说也是姑侄,无端端的…… “是我让她这么做的。”突如其来的话语,令季容檀口微张,怔怔地看着李建成,若非那句话是如此真切,她几乎要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季容深深呼吸,让自己停止的头脑重新转动起来,涩声道:“也就是说,真正杀了陛下的人,是新安公主与……相公?这……这是为什么?” 既然已经说出了最要紧的事情,李建成亦没什么好再继续隐瞒的了,将这两个月的事情细细述了一遍,包括新安给他下药,发生关系一事。 季容气恼地道:“这个新安,亏得她还是一国公主,竟然如此卑鄙**,死有余辜!” 李建成厌恶地道:“不要再提这个女人了。”顿一顿,他冷声道:“最可恨的莫过于晋阳公主,在最后时刻,生生坏了我的好事,要不是我想出将事情推在段立与王世充身上的法子,这会儿能否站在此处,还有待两说;每次见了她,都没什么好事;在弘化郡时如是,在长安亦如是。” 季容安慰道:“事已至此,相公再生气也无用;所幸公公信了相公的话,未曾有所怀疑;至于二公子……以后再寻机会吧。” 第四百九十三章 莺儿 “也只能这样了。》頂點小說,x.”话虽如此,那口气,却一直梗在喉咙里,令他咽不下吐不出,说不出的难受。 季容见他始终板着脸,小声道:“相公,二公子那件事……” 李建成抬手道:“我倒不是在想世民,而是晋阳那个贱人,这次她与世民都无事,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嫁进王府,想到往后要经常瞧见这个总坏我好事的贱人,便烦燥得很,往后也不知还会生出什么事来。” 季容不是跟李建成最久的,却是最懂他心思的,当即道:“她嫁进王府,成为二公子的平妻,已是铁板钉钉之事,不过……她是否能够在王府中站稳脚跟,又能站多久,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不等李建成言语,她又道:“相公,这件事,就交给妾身去办。” “也好。”在李建成应允后,季容忽地朝其屈膝行了一个堪称完美的礼,“恭喜相公!” 李建成被她弄得莫名不已,“喜从何来?” 季容扬起一抹静美的笑容,“陛下已崩,城中再无合适的杨家子孙,想必过不了多久,公公就会登基为帝,到时候相公就是一朝太子,可不是应该恭喜吗?” “原来如此。”李建成抚掌一笑,转而拉过季容的手,露出难得的温情之色,“我若为太子,第一件事就是封你为侧妃,如此方不负你我的情意。”为太子者,除了太子妃之外,就以两位侧妃最尊,就如寻常男子的两位平妻一般,余下美人、才人、良娣等等,皆居于侧妃之下。季容是李建成的第四房妾室,若是论资排辈,这侧妃之位,怎么也轮不到她。 季容等的就是这句话,眉眼含笑地道:“多谢相公。” 李建成扶起她,道:“承宗怎么样了,最近事务繁多,许久不曾去看他了。” 提到李承宗,季容眉眼闪过一丝无奈,“比以前好了一些,能看懂一些简单的唇语,但还是不太肯说话,妾身实在是拿他没法子。” 李建成温言道:“别急,承宗还小,慢慢教就是了。” 季容点一点头,道:“对了,上次去看望姐姐的时候,姐姐说相公还没有给孩子起名,不知相公想好了没有。”三月之时,郑氏为李建成诞下一个女儿,这会儿已是满月,但一直未曾取名。 李建成不耐烦地道:“最近事情那么多,哪有心思想这些。”承宗那件事情,虽然最后以童嬷嬷的自尽了结,但他对郑氏始终有所怀疑,再加上她生的又是个女儿,更加不得李建成欢喜。 季容柔声道:“妾身明白,不过孩子出世已经一个月了,若是一直没名字,也不是回事儿,而且她又是咱们李家的嫡长孙女,不如趁着这会儿有时间,相公给取个名字,也免得姐姐胡思乱想。” “好吧。”见她这般说,李建成勉为其难答应,垂目想了一会儿,道:“良惠如何?” 季容取过纸笔,在上面写下“良惠”二字,端详片刻道:“这两个字,意义倒是很好,就是合在一起普通了些,站在长安街上唤几声,怕是会有好多人答应。” 李建成想想也是,转而道:“既是这样,不如就叫肃秀。” “宽肃宣惠,秀美动人;比刚才那个名字更好,只是……”见季容迟迟不曾说下去,李建成道:“只是什么?” 季容抿唇笑道:“知道的人,晓得相公是在唤咱们家的姑娘,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相公是在说苏绣呢。” 听得这番话,李建成哂然一笑,“是你叫我取名的,结果我取出来,你又这个不好,那个不好,干脆你替她取一个就是了。” 季容摇头道:“妾身怎么好替孩子取名,相公莫要说笑了。” 李建成不以为然地道:“你是孩子的姨娘,肯替她取名是孩子的福份,何来不好之说,快些想。” 见推辞不过,季容只得答应,垂目思忖片刻,道:“不如就叫莺儿。” “莺儿?”李建成拧眉道:“你刚才说良惠之名太过普通,可眼下莺儿之名,听着仿佛更加普通。” 季容笑道:“莺儿之名,虽然听着普通,但却甚为契合这个孩子,她出生的时候,正是三月草长莺飞,春光明媚之时;每每唤起这个名字,就仿佛置身于春日之中;另外,妾身希望这个孩子,就如莺雀一样,自由自在,开心快乐。”说着,她话锋一转,道:“当然,这只是妾身自己的想法,要是相公觉着不好,妾身再重新想过就是了。” “莺儿……莺儿……”李建成喃喃念了几遍,道:“被你这么一说,确实是不错,好,就叫莺儿。”说着,他命人拿进来一张红纸,将莺儿两字写在上面后,将之叠起,递给候在一旁的下人,“这是我给小姐起的名字,你拿去给夫人。” 在下人捧着叠起的红纸准备退下时,季容叮嘱道:“仔细一些,别掉了或者弄污了,那样可不吉利。” “小人知道。”下人低头退下,一路往郑氏所住的院子行去,郑氏正在逗刚刚喝过奶的孩子,得知李建成给孩子取了名字,甚为高兴,总算他还记着这个女儿,不曾忘记。 在将孩子交给奶娘抱着后,郑氏笑着接过了红纸,然笑意在打开红纸后,一下子凝滞在了嘴边,柳叶未留意到她的异样,笑道:“小姐,姑爷给起了个什么名字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凑过头去,然未等她看清,郑氏已是倏然合起了纸,盯着送纸过来的下人道:“这当真是世子赐给小姐的名字?是他亲手交给你的吗?” “确是世子亲手交给小人。”下人话音未落,郑氏再次道:“那这名字呢,是你看着世子写在纸上的吗?” 其实她与李建成多年夫妻,哪里会认不出后者的字,只是她怎么也无法相信,李建成竟然会给女儿取这样一个名字,简直比取给阿猫阿狗还不如。 第四百八十章 以退为进 李建成眸中似怒又似恼,凝声道:“原来我在你心里竟是一个这样的人,好!好!好!”在连着说了三个“好”字后,他一指紧闭的殿门,厉声道:“你现在就去见父亲,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他,我绝不阻拦!” 新安冷哼一声,“放心,等唐王回来后,我一定会去见他!” 李建成盯了她片刻,忽地笑了起来,笑得新安莫名其妙,忍不住道:“你笑什么?” 李建成徐徐止了笑声,怆然道:“想我李建成,这二十几年来,难得在意一个人,却被人一通喝骂,还被人说我是无情之人,真真是可笑至极!” 听到是这么一回事,新安顿时讥声道:“在意?你若真在意我,怎么会眼睁睁看我被他们置问逼迫而不出声,连一句求情的话都没有。” “我若替你求情,就是在告诉所有人,杀害陛下的事情,我也有份,到时候会怎么样?你我两个都死!” “难道不应该吗?”不等李建成言语,新安已是指了他,冷声道:“我告诉你李建成,除非你这会儿杀了我,否则休想我一个人扛下所有罪名。” “呯!”李建成一掌重重拍在案上,令新安为之一惊,带着一丝慌意道:“你想做什么?” 李建 第四百九十四章 终成亲 下人摇头道:“这个倒不曾,小人进去的时候,世子已经写好了,小人接过的时候,季娘子还叮嘱小人仔细些呢。” 听得这话,郑氏顿时皱起了秀眉,“季娘子也在?” “是。”在听到下人肯定的回答后,郑氏脸颊微微一搐,挤出一丝笑意道:“我知道了,你告诉世子,我与孩子都很喜欢这个名字。” 等了一会儿,估摸着下人出了院子后,郑氏狠狠将手边的茶盏扫落在地,发出“呯”的一声重响,刚刚要睡着的孩子被突然惊醒,顿时大哭了起来,任奶娘怎么哄都哄不好。 郑氏见孩子哭个不停,气不打一处来,朝尚只有一个月大的孩子骂道:“哭哭哭,一天到晚就知道哭,除了哭你还会做什么?!” 自从孩子出生后,郑氏一直疼爱有加,奶娘还是头一次她这副模样,吓得愣在了那里,而她怀里的孩子哭得越发大声。 柳叶见势不对,连忙对奶娘道:“小小姐要睡了,还不赶紧将她抱下去。” 奶娘回过神来,赶紧答应一声,带着孩子走了出去,待她们走后,柳叶关了房门道:“小姐何事生这么大的气?” 郑氏将手里的红纸掷在地上,咬牙道:“你自己看!” 柳叶俯身捡起红纸,待得打开后,满面惊讶地道:“莺儿?” 郑氏冷笑道:“看到了吧,这就是相公给孩子取的名字,这个孩子怎么说也是李家的第一个女孩儿,是嫡长女,他却给取了一个扁毛畜生的名字,你说说,我该不该生气!” 柳叶也觉得这名字起得不太妥,但她不敢再刺激郑氏,婉转地道:“奴婢倒觉得这个名字不错,莺鸟叫声清脆婉转,想必姑爷是希望小小姐声音像莺鸟一样好听。” “不错?”郑氏气极反笑,盯了她道:“你何时学会睁着眼睛说瞎话。”不等柳叶言语,她已是激动地道:“你去问问,哪一户的大家闺秀,名门千金会取一个这样的名字,说出去,还不得让人笑话。”说着,她又冷声道:“季容,一定是她怂恿相公起这样一个名字,她上次没害成我,这会儿就拿孩子的名字来挤兑我,贱人!” 柳叶默然不语,确实,莺儿、雁儿一类的名字,皆上不得台面,只有那些不识字的百姓才会贪方便随意取一个,堂堂唐王世子的嫡长女取这么一个名字……唉,难怪小姐会生这么大的气。 待得郑氏气小一些后,柳叶试探地道:“要不然……奴婢陪您去见世子,看能否改个名字。” 郑氏冷笑道:“你第一日来这世子府吗,他说的话,何时更改过,莺儿——这就是我女儿要叫一辈子的名字!哈……哈哈哈!”她大声笑着,泪水却不断自眼角滴落。 “小姐……”柳叶看得心里难过,想要安慰几句,却被郑氏打断,她止了笑,抹去眼角的泪水,“我没事,莺儿,这名字很好听!” 听着她言不由衷的话,柳叶更加难过,“小小姐这会儿才刚刚出生,等她懂事还长着呢,咱们慢慢想办法,姑爷毕竟是小小姐的父亲,总是盼着小小姐好。” 郑氏抬手道:“你不必安慰我,他现在已经被季容迷得晕头转向,哪里还会记得我与孩子。”说罢,她苦笑道:“明明我才是正室元配,却被一个侧室逼至如此地步,真真是可悲。” 柳叶忙道:“姑爷不过是一时被她所迷,早晚会回到小姐您的身边,不是有句话叫做‘守得云开见月明’吗?” “守得云开见月明……”郑氏喃喃重复了几遍,苦笑道:“恐怕我等不到这一日。” 柳叶听出她话中的悲伤与绝望,怕她会钻了牛角尖,连忙道:“一定可以等到的,小姐您千万别胡思乱想;季容就如昙花一现,哪里能与您这朵花中牡丹争锋,瞧着吧,她很快就会花残恩断。” 郑氏摇头道:“从她跟着相公到现在,整整五年了,若是昙花未免也开得太久了一些。” 柳叶难过地唤道:“小姐……” 郑氏抹去残留在脸上的泪水,打断道:“放心吧,我没事;她越是要我难过,我就越不趁她的意,今日之事,我会好生记着,来日加倍奉还。” 很快,郑氏之女被取名莺儿一事,很快就传遍了世子府,一众姬妾取笑之余,更加不将郑氏放在眼中。 至于郑氏,她对此不闻不问,深居简出,专心抚养两个孩子。 四月二十九日,在原定婚期的一个月后,韫仪正式嫁予李世民,在经历了之前三次失败的赐婚后,如意与吉祥皆是捏了把汗,所幸这次没有再出意外,一切顺顺利利。 虽然杨侑已经不在了,但他给韫仪备下的一应东西俱在,出嫁这日,红妆铺尽长安大街,延绵十里,每隔十步,就有一名宫女手捧焚有梅花香的香炉,香气在这一日,笼罩了整个长安城,可以说是极尽奢华,整个长安城的百姓夹道争相隔着重重红色帷帘,一睹当今公主的风姿。 跨马鞍,步红毡,拜堂,在这些繁缛的礼节后,顶着十数斤重凤冠的韫仪被送入洞房。 至于李世民,在陪着宾客用过宴席后,带着一身酒气进到屋中,喜娘递过秤杆,由李世民挑起韫仪的红盖,之后又递来合卺酒,二人交杯服下,喜娘则在一旁说着各种的吉祥话。 在喜娘与如意她们都退下后,李世民定定望着韫仪,后者被他瞧得不好意思,低了头轻声道:“怎么这样看人,不认得了吗?” “是不认得了。”李世民的话令韫仪愕然抬头,待看到后者眼中的笑意后,方才明白他是在与自己说笑,粉面微红,别过头故意道:“没个正经。” 李世民牵起她的纤纤细手,微笑道:“我可没与你玩笑,你今日如此明艳动人,若非这会儿真真切切坐在我身边,我真要以为是天仙下凡了。”说着,他低头在韫仪手背印下深深的一吻,柔声道:“我们终于在一起了。” 听着这句话,韫仪感慨万千,五年前,他们在弘化郡兵刃相向,相互要取彼此性命;那个时候,谁也不曾想到,他们竟然可以走到一起,世事变化无常,真是一点都不错,不过……她很喜欢。 能够嫁予李世民,她此生再我遗憾。 这一夜,红罗帐下,春光深深,从大业九年,就开始纠缠在一起的两人,五年后的今夜终于在一起…… 第四百九十五章 新妇 翌日清晨,韫仪自睡梦中醒来,看到身边犹在沉睡的李世民,以及锦被下交缠的双足,方才真切确定,自己真的成了李世民的平妻,而非一场梦幻。 手指抚过那张俊美儒雅的面容,唇边泛起温柔似水的笑意,以后……他们会永远在一起,不离不弃,白头到老。 韫仪小心翼翼地移开他压在自己身上的手臂,轻手轻脚地披衣下了地,坐在铜镜前,取过沉香木梳,细细梳着乌黑柔亮的发丝。 在她将最后一缕发丝盘在发髻上后,铜镜中多了一个人,李世民自后面揽了她的纤腰,道:“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韫仪取了一枝赤金景福长绵凤钗插在发髻上,道:“今儿个是我第一日进门,该早一些起身,去向公公与二娘他们敬茶。” 听得此话,李世民唇边的笑意微微一僵,韫仪见状,疑惑地道:“怎么,可是还有别的事情?” 李世民摇摇头,走到韫仪身前,轻声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未与你说,当日父亲虽在三娘的劝说下,同意了我们的亲事,却提出一个条件,你……之前唤他什么,进门之后,依旧唤他什么,不得改变。” 韫仪心中剧震,李渊提出这样的要求,就是说,他在心底里,依旧不认同自己的这个媳妇,只是迫于李世民的跪求,还有林氏的劝说,方才迫不得已答应。 李世民内疚地道:“这件事,我一直想与你说,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所以一直拖到现在,对不起。” 韫仪回过神来,压下心中的失落,笑道:“无端端的说什么对不起,其实……我也不习惯改口唤公公,继续唤唐王还自在一些,挺好。” 李世民心里明白,她这样说,是为了让自己宽心,既感动又内疚,握了她的手道:“等以后我再劝父亲,相信他早晚会真正接受你的。” “嗯。”韫仪不愿就这个话题多说下去,转过话题道:“相公,你说我画什么眉好看?” 李世民笑吟吟地望着她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自然是叫相……”说到一半,韫仪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故意道:“你要是不爱听,那就像以前一样,叫你二公子,李家二公子!” 李世民俯身在她颊边印下浅浅的一吻,柔声道:“二公子怎及相公来得好听,再多唤几声可好?” 韫仪被他不时喷在耳边的温热气息弄得身子发软,连忙挣开道:“别闹了,否则误了敬茶的时辰,唯你是问。” 李世民哂然一笑,松开她道:“不过是想让你多唤几声相公罢了,怎么就唯我是问了。”说话间,他取过用苏烟黛制成的眉笔,为她画上远山眉,道:“这个眉最好看。” 韫仪对镜端详了片刻,忽地拉过李世民的手,仔细翻看着,后者疑惑地道:“瞧什么?” 韫仪抿唇笑道:“妾身在瞧相公这双手,不是只会武刀弄枪的吗,怎么还会画起眉来了?” 李世民失笑道:“好啊,你这个妮子,才嫁进来一天,就取笑自己夫君是一个只懂武功的莽夫,真是好大的胆子,看我不罚你!”说着,做势要抓韫仪,后者纤腰一扭,如水中游鱼,在发间珠珞清脆的碰撞声中,优美自在地避过李世民的双手,轻笑道:“妾身可什么都没说,相公可别随意冤枉人。” 李世民抓了个空,摇头之余,又有些宠溺地道:“你啊,还与以前一样牙尖嘴利,真拿你没办法。” 这个时候,如意与吉祥各自端了洗漱的铜盆进来,看到他们笑闹的模样,轻笑道:“请公主与驸马爷洗漱。” 在如意二人侍候着洗漱后,韫仪与李世民一起来到正堂,李渊还有万氏等人都已经在了。 韫仪行了一礼,接过侍女递来的茶,恭敬地递给李渊,“唐王请喝茶!” 众人不知李渊与李世民之间的约定,这会儿听到韫仪的称呼,皆露出惊讶之色,想不明白她为何明明进了门还要如此称呼。 李渊面色平静地接过韫仪递来的茶,喝了一口之后,道:“你虽贵为公主,但既入我李家之门,仍要恪守应有的礼仪,不可妄为,知道吗?” “韫仪谨记唐王教诲。”在李渊点头后,韫仪又分别给万氏、林氏、崔氏等人敬茶,之后又给长孙氏敬茶,毕竟后者是李世民的元配。 待得一圈茶敬下来后,李渊因为有事要与李世民商量,先行离去,在他们之后,众人亦各自散去,万氏在经过韫仪身边时,笑言道:“恭喜公主,终于与世民有情人终成眷属,也算是苦尽甘来;望你早得贵子,为我李家开枝散叶。” 韫仪躬身道:“承二娘吉言,以后韫仪有做得不是之处,还请二娘多多教诲。” “自然。”这般说着,万氏扶了摘星的手离去,走在她身后的林氏朝韫仪微微一笑。 身怀六甲的长孙氏走在最后面,拉了韫仪的手道:“妹妹可有空,去我那里坐一会儿,我有样东西要给妹妹?” 韫仪好奇地道:“是什么东西?” 长孙氏神秘地笑道:“妹妹去了就知道。” 见她这么说,韫仪轻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着,她与之一道往沐华轩行去,在走到中途时,长孙氏忽地停下脚步,秀气的双眉亦微微皱了起来,秀珠紧张地道:“小姐可是肚子又不舒服了?” 长孙氏没有回答她,过了一会儿方才展眉道:“好了,继续走吧。” 秀珠忧声道:“小姐您总这样子也不是办法,要不然请别的大夫来看看,之前大郎耳聋的时候,不是请了邱御医来诊治吗,不如咱们也请他来瞧瞧。” 韫仪疑惑地道:“姐姐怎么了?” “小姐这阵子经常感觉腹紧,一日里,差不多有五六次,之前请大夫来瞧了,只说让小姐不要太过劳累,别的就再没有了。奴婢听生过孩子的人说,若是五六个月就经常腹紧的话,很容易……提前临盆。” 第四百九十六章 传家之物 长孙氏摆手道:“我没事,别听这丫头胡说,她总爱大惊小怪;什么提前临盆,我才五个月而已,哪有那么早就生的。” “姐姐如今身怀六甲,小心一些是应该的,不过邱御医并非千金一道的圣手,恐怕他来了也瞧不出什么。”说着,她对如意道:“我记得李御医对千金一道颇有研究,你进宫一趟,请他来为姐姐诊治。” 长孙氏连忙唤住如意,“不必如此麻烦,我歇歇就好了。” “就算真没事,求个安心也是好的。”见长孙氏还要拒绝,她又道:“若姐姐实在不肯,我只有将这件事告诉相公,请他来拿主意了。” 见她将李世民给搬了出来,长孙氏只得道:“那好吧,就依妹妹的意思。” 如意知机地道:“奴婢这就去。” 在如意离去后,她们亦再次往沐华轩行去,因怕长孙氏再次出现腹紧的情况,这段路走得极慢,差不多花了比平常多一倍的时间方才到。 在接过小厮递来的羊奶喝了半盏后,长孙氏道:“秀珠,去将我放在梨花木柜第三格最里面的那个红色锦囊取来。” “是。”秀珠离去后不久,捧了一个大红色,边缘挑着不间断福字的锦囊进来,长孙氏接过后,从中取出一对满绿色的翡翠镯子,在照进屋宇的阳光下,隐隐似有水在里面流动,几乎没有杂色。 秀珠惊讶地道:“这不是小姐成亲之时,王爷所赠的那对镯子吗,说是夫人留下来的,我还奇怪一直不见小姐戴,原来是收在了那里。” 长孙氏笑一笑,抚着镯子道:“这对镯子如此名贵,又是李家的传家之物,我又哪里舍得戴。”这般说着,她将其中一只镯子放进锦囊内,连着锦囊一起递给韫仪,“这只镯子,就由妹妹收着吧。” 秀珠没想到她让自己取出镯子来,是为了送给韫仪,心中不悦,但当着长孙氏的面,又不便说什么,只能闷在心里。 韫仪也是意外不已,连连推辞道:“这是夫人留给姐姐的东西,我如何能收,姐姐快拿回去。” “你我都是相公的妻子,婆婆留给我的东西,不也是留给你的吗,有什么不能收的,除非你不认自己是相公的妻子。” “当然不是,只是……”不等韫仪说下去,长孙氏已是道:“既然不是,就赶紧收下,婆婆在天有灵,也会同意我这么做。” 见她态度坚决,韫仪只得接过,感激地道:“那就多谢姐姐了。” 长孙氏笑道:“真要谢,也该是我谢你才对,要不是你揭穿了新安公主的阴谋,相公这会儿早就已经被斩首了,哪里能像现在这样雨过天青,一家人齐齐整整。” “这本就是我该做的,再者若不是我,新安也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长孙氏笑一笑道:“这阵子我身子日渐沉重,精神也越来越不济,相公还有府中的事情,怕是要妹妹多多操心了。” 韫仪点头道:“我会的,姐姐安心静养,我可等着四个多月后,孩子唤我一声姨娘呢。” 长孙氏“扑哧”笑道:“刚出生的孩子哪里会说话,你当是哪吒吗?” 韫仪亦察觉到自己口误,笑了一会儿,道:“总之这个姨娘,我是做定了,姐姐可不许不答应。” 长孙氏抚着隆起的腹部,笑言道:“你肯疼这个孩子,我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不答应。”顿一顿,她转过话题道:“栖云轩可还合你心意,要是觉着哪里不好,只管与我说,我让人按你的意思去改。”栖云轩就是韫仪所住的小院。 “姐姐将栖云轩布置得很好,我很喜欢,不必再改动。”停顿片刻,她忽地道:“多谢姐姐。” 长孙氏以为她是谢栖云轩一事,当即道:“不过是一桩小事罢了,无需言谢。” “不。”韫仪摇头,恳切地道:“我是谢相识以来,姐姐一直不计一切地帮我,接纳我,若非姐姐,我未必能够嫁给相公,还请姐姐受我一礼。”说着,她起身朝长孙氏屈膝行礼。 长孙氏连忙拉起她道:“都这时候了,还说这样见外的话做什么,快快坐下。” 吉祥在一旁轻笑道:“打从进了这沐华轩后,公主与二少夫人就一直在谢来谢去呢;其实要奴婢说,最应该谢宇文化及还有崔济他们,要不是他们谋反弑君,又迫害公主,杜公子哪里会去请驸马爷,公主又哪里会来长安,这是不是叫有缘千里来相会?” 秀珠眼中掠过一丝不屑,凉声道:“什么有缘千里来相会,不过是戏文的里的词罢了,要我说,各安其份才是最好的。” 吉祥原是随口一说,岂料被她给不软不硬地顶了一句,顿时心生不悦,待要与之争辩,韫仪已是道:“秀珠姑娘说得不错,各安其份是最好的,可惜世事无常,越是想安份,就往往越是身不由己;好比天下的百姓,他们何尝想要打仗,何尝想要背井离乡,吃草咽土,却不得不如此。” 秀珠没有说话,虽然韫仪成为李世民的平妻,已经是事实,但她对其,始终没有好感。 长孙氏瞥了秀珠一眼,道:“妹妹莫听秀珠胡言,吉祥说得没错,你与相公别离多年后,能够在一起是缘;我与你能够成为姐妹,亦是缘;你我当好好珍惜这份缘。” 如此又一番絮语后,如意带着李御医走了进来,后者在施过礼后,自随身医箱中取出一块薄薄的丝绢覆在长孙氏腕中,替其细细诊脉,过了一会儿,他道:“二少夫人腹紧的情况,出现多久了?” 秀珠代答道:“差不多就是姑爷被冤枉杀害陛下关入牢房那个开始的,起初一日两三次,近几日多了起来,足有五六次,曾请大夫看过,说是劳累之故,只要静养就好了。”说着,她紧张地道:“李御医,奴婢听人说,腹部发紧易早产,是真的吗?” 第四百九十七章 主仆争执 李御医收回手道:“腹部发紧,其实就是宫缩,按理来说,应该在**月时,才会有明显的宫缩,而二少夫人才怀孕五个月,如此早出现宫缩……”他话音一顿,转而道:“二少夫人是不是会感觉腹部往下坠,背伸不值的感觉。” “偶尔会有。”见李御医神色凝重,长孙氏心生不祥之感,道:“李御医,可是有什么不妥?” “从二少夫人的脉象上来看,没有太大的不妥,只是身子略有些虚,不过宫缩如此明显,着实不是一件好事。”在又问了几句后,李御医抚须道:“在临盆之前,二少夫人还是尽量卧床,少下地走动,放宽心情;另外一定要避免大喜大悲,此乃孕妇之大忌,二少夫人之所以这么早出现宫缩,就是因为之前过度担心二公子而引起,所以这一点,一定要切记再切记。以现在的月份,一旦早产,这个孩子十死无生。”五个月的孩子,才不过巴掌大,根本不可能活下来,至少也得七八个月。 “本官会开一个方子给二少夫人服用,应该能够抵制宫缩的情况;若是服用三日后,情况仍无改善,派人来告诉本官一声,本官再行诊治。” “有劳李御医。”在长孙氏话音落下后,韫仪道:“我知道李御医精通千金一道,远胜于城中那些寻常大夫,姐姐腹中的孩子,还请李御医多多费心了。” 李御医拱手道:“公主客气了,臣一定会尽力而为。” 韫仪点点头,对如意道:“你随李御医去拿药方,然后去抓药。” 待得如意依言与李御医离去后,韫仪道:“李御医的话,姐姐都听到了,从现在开始,你要卧床静养,非必要,不可下床。” 这一次,秀珠难得的没与她唱反调,“公主说得是,奴婢现在就扶您进去歇着吧。” 长孙氏对这个孩子亦是十分紧张,当即点头,就着韫仪与秀珠的搀扶,进了里屋歇息。 韫仪刚刚取过软枕垫在长孙氏腰间,便有小厮进来,垂手道:“启禀二少夫人,济园来报,说是那里的米粮所剩不多,明日又是初一了,得尽快派人送过去,否则明日就没法派米了。” 长孙氏蹙眉道:“府中米粮也不多了,得去米号采买才行,我现在就……”不等她说完,韫仪已是摇头道:“刚刚才与姐姐说过的话,这么快就忘记了吗,姐姐现在除了床上,哪里都不许去。” 她这么一提,长孙氏亦想起了李御医之前的叮嘱,为难地道:“可是济园那边怎么办?” 韫仪想一想道:“你告诉我是哪一家米号,价钱多少,我去采买就是了。” 长孙氏原也有意让韫仪帮着打理府中之事,逐将米号与价钱一一告诉她,又叮嘱了其它一些事情,临了道:“这件事情,循例要得到二娘的首肯,帐房才能支银,所以你记得先去找二娘。” “知道了。”在如意端了煎好的汤药进来交给秀珠后,韫仪方才起身离去。 秀珠坐在床边,一边喂长孙氏喝药,一边忧声道:“小姐,将采买一事交给公主,当真没事吗?” 长孙氏轻笑道:“怎么,你怕公主第一次采买,会弄得手忙脚乱吗?” 秀珠皱眉道:“奴婢才不担心这个呢,奴婢是担心公主会趁这个机会夺小姐您的权。” 长孙氏避开秀珠喂到嘴边的话,凝眸道:“我与你说了那么多遍,何以你还是这样的念头,之前还当着公主的面故意说那样没分寸的话,亏得公主大量,不与你计较,否则我想帮你说话都不行。” 秀珠不服气地道:“没分寸的是吉祥,说什么有缘千里来相会,要不是晋阳公主的出现,姑爷根本不会有牢狱之灾,小姐也不会因为担心姑爷,而要一直躺在床上;她根本就是一个祸星,奴婢实在想不明白,小姐你为何要对她这么好。”不同于长孙氏的宽仁大度,秀珠是一个对是非对错极为计较,所以在她看来,长孙氏根本就不该让韫仪进门。 长孙氏不悦地盯了她道:“你这丫头,给我跪下!” “小姐……”不等秀珠说下去,她再一次喝道:“跪下!” 秀珠无奈地跪了下来,但她并不认为自己错,她自幼无父无母,打小跟着长孙氏,长孙氏是她唯一的亲人,也是她唯一在乎的人,任何不利于长孙氏的人,在她看来,都不对,甚至包括李世民。 “害相公受牢狱之灾的是新安与段立二人,根本就与公主无关,再说要不是公主,相公这会儿已经被斩首,哪里能够平安无事。” 秀珠倔强地道:“动手的固然是新安公主他们,但这一切皆是因杨韫仪而起,她才是罪魁祸首,这种人其心不善,根本不值得小姐对她这么好。” “放肆!”长孙氏喝道:“你这丫头越说越过份了,从一开始,你对公主就心存偏见,我几番劝你,原以为你多少听进去了一些,没想到,竟是将我的话当成耳旁风。” “不是奴婢存心不听小姐的话,而是……小姐您错了,让这种心机深重的女子留在姑爷身边,对您百害而无一利” 长孙氏气极反笑,“那依你所说,该让相公休了她是吗?” 秀珠当即道:“若能这样自是最好,只怕小姐狠不下这个心。” “你!”长孙氏气得连连摇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秀珠跟着她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什么都好,就唯独在韫仪那件事上,一直与她意见相左,也不知她哪里来这么大的意见。 秀珠见她脸色微白,怕她动气伤身,道:“小姐不愿意听,奴婢不说就是了,只是……” 长孙氏打断道:“你可曾想过,若她真要害我,这会儿为何要替我请李御医来诊治,还是你觉得,连请李御医也是不怀好意?也是想害我?” “奴婢不知道,不过防着一些总是好的。”见秀珠始终听不进自己的话,长孙氏失望不已,摆手道:“你出去好生想想我说的话,何时想明白了再进来。” 第四百九十八章 丁阳 秀珠看了一眼尚余有一半的药碗,道:“奴婢服侍小姐喝过药后再出去。£∝頂點小說,x.” “不必了。”面对长孙氏不容置疑的语气,秀珠只得退了出去,在她身后,是长孙氏担忧的目光,这个丫头旁的都好,就是容易钻牛角尖,有时候又计较太过,唉,希望她可以早些想明白。 且说秀珠,一路出了沐华轩来到鲤池边,她越想越觉得委屈,自己明明是为了小姐好,小姐却反过来训斥她。 她跟了小姐那么多年,虽名为主仆,实则与姐妹无异,在晋阳公主出现之前,小姐从未疾言厉色地训斥过她,哪怕她不小心犯了错,也只是提醒几句作罢。 可是这半年来,小姐却一味只是相信晋阳公主,任自己怎么苦劝也听不进半句,全然忘了这十余的情谊;看这样子,非要等吃了大亏,小姐才会醒悟,知晓谁是真心待她,谁又是笑里藏刀! 秀珠气闷地捡起地上的石头,一颗接着一颗用力抛入水中,溅起一串串水花! 不远处,丁阳瞧见这一幕,轻声道:“娘子,那不是二少夫人身边的秀珠吗?” 他口中的娘子正是季容,后者来给万氏请安的,不想在经过此处时,瞧见秀珠闷闷不乐的在鲤池边掷石。 季容微一转眸,道:“我自己去见二夫人就行了,你去问问秀珠,看她是为何事烦闷,记着问清楚一些。” “是。”在目送季容离去后,丁阳走到秀珠身边,他并没有急着出声,而是捡起一块扁平的石块,平放着用力掷出,石片遇水又弹起,周而复始,直至五六次之后,方才彻底没入水面,留下一片渐渐扩散的涟漪。 直至这个时候,秀珠方才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惊讶地道:“你怎么在这里?” 丁阳自不会说是季容让他过来的,只道:“我陪娘子来给二夫人请安,结果就看到你一个人无精打采地站在这里,怎么了,不开心吗?” “没有。”话虽如此,但秀珠的表情,可一点都不像没事的样子,见她依旧不停地往水里扔着石块,丁阳笑道:“你再这样扔下去,这池子里的锦锂可要被你吓坏了。” 被他这么一说,秀珠方才发现,她每一次掷石入水,都会惊起池中的锦锂,令它们四处游散。 “那我不扔就是了。”秀珠闷闷说了一句,将掌中剩余的石子扔到地上,走到一旁在初夏暖风中飘荡着碧绿枝条的柳树下。 丁阳跟过去道:“你究竟怎么了?” 秀珠心里正烦着,自是没什么好脸色给他,“都说了没事,你别烦我了!” 这么一喝,身边倒真是安静下来了,也不见了人影,就在秀珠以为他走了的时候,丁阳突然自树后走了出来,未等秀珠言语,他已是递来一个用柳条编成的球,“秀珠姐你要是有什么不高兴,不痛快的事,就用力把它往地上扔,这样就会舒服一些。” 秀珠接过比手掌略大一些的球,道:“这是你编的?” “嗯,小时候我生气的时候,我娘就会编一个柳球给我扔,扔散了,气也就消了。” 秀珠露出一抹古怪的神色,“你将我当成小孩?” 丁阳笑一笑道:“小孩不是很好吗,无忧无虑,天真烂漫,不像长大之后,经常被烦恼困扰。” 秀珠深以为然地感慨道:“可不是吗,真希望光阴逆流,永远停留在童年之时,可惜……” 丁阳笑道:“虽然光阴不可逆流,但我们可以自己想开一些,不要总是为难自己。”说着,他道:“来,用力扔柳球!” 秀珠盯了手里的柳球片刻,用力将之往地上扔去,每一次她扔下,丁阳都会捡起抛给她,一次又一次,直至柳球散开,重新变成一根根柳条为止。 丁阳望着额上布满了细密汗珠的秀珠道:“如何,舒服一些了吗?” 秀珠抹了抹汗,笑道:“舒服多了,没想到你这个法子还挺管用的。” “会笑就说明是真的没事了。”这般说着,丁阳又道:“你下次要是再有什么不高兴的,就与我说,我给你做十个八个柳球,什么气都消了。” 秀珠被他逗得笑了起来,“怎么,你还盼着我天天生气不成?” 听得这话,丁阳有些着急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着……” 秀珠打断他的话,“我知道,我是与你开玩笑的。”说着,她感激地道:“谢谢你!” 丁阳摆手道:“我们虽不是侍候一个主子的,但也算是相识一场,无需如此客气。”顿一顿,他道:“话说回来,能告诉我,何事令你如此烦心郁闷吗?” 刚才的事,令秀珠对丁阳颇有好感,再加上想起季氏与长孙氏关系颇好,也就将事情说了出来,临了道:“丁阳,你说说,我当真做错了吗?” 丁阳连忙道:“古人说过,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让二少夫人小心着一些晋阳公主,何错之有?” 秀珠涩然道:“可惜小姐不是这样想的,她认为我对晋阳公主心存偏见,总之我说什么都错;有时候我都怀疑小姐是不是被晋阳公主给灌了迷汤,否则怎么会这样护着她。” 丁阳安慰道:“我虽与二少夫人相处不多,却也知道二少夫人心地善良,乐于助人;在她眼里,怕是这世间没有一个恶人。” 秀珠负气地道:“是啊,在小姐眼里,别人都是好人,就我是恶人!” “怎么会呢,始终你才是二少夫人最亲近的人。”面对丁阳的话,秀珠摇头道:“以前或许是,但现在……我在小姐心里,已是变得无足轻重,最亲近……呵,这三个字我担不起。”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面对丁阳的劝慰,秀珠苦笑道:“希望吧。” 沉默片刻,她道:“出来很久,我该回去了,你也快去侍候季娘子吧;对了,刚才我与你说的事情,你不要与别人说,省得传到小姐耳中又被她训,就连……” 第四百九十九章 登基为帝 丁阳接过话道:“就连娘子问我,也一定不说是吗?放心吧。”说着,他双手交叉,紧紧覆在唇上,那个滑稽的样子,令秀珠忍俊不禁,玩笑道:“这可是你说的,要是传出去半点风声,我就拿针线把你的嘴缝起来,让你以后都说不了话。” 在这句话后,秀珠回了沐华轩,丁阳则去了万氏的院外等候,过了一会儿,季容走了出来,他一边上前扶住,一边道:“小人问过秀珠了,她……” 季容打断道:“有什么事情,等回了世子府再说。” “是。”丁阳咽下嘴边的话,一路无言地扶着季容回了世子府,在季容接过离玉递来的茶水后,他方才一五一十将秀珠的事情说了一遍。 季容用盏盖拨着茶上的浮沫,轻笑道:“这倒是有趣。” “小人看得出,秀珠对二少夫人亲近晋阳公主一事,很是不满;这样的不满,甚至延伸到了二少夫人身上。 季容抿了一口滚烫的茶水,抬眼望着他似笑非笑地道:“成亲了吗?” 丁阳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么一个问题,愣了一会儿方才道:“回娘子的话,小人尚未成亲。” 季容挑一挑细长的双眉,“我记得你今年已有二十有余,何以还未成亲?” 第五百章 东宫太子 六月初,立李建成为皇太子,赐居东宫,郑氏为太子妃;封李世民为秦王;李元吉为齐王,各赐府邸。 余下众人论功行赏,其中,得封赏最高之人是裴寂,这个在李渊起兵时,给予最多帮助的人,被封为右仆射、知政事;上朝时可以与李渊同坐,下朝时可随意出入太极宫,包括李渊的寝宫;可以说,裴寂是绝对的位极人臣。 刘弘基被任命为右骁卫大将军,赐丹书铁券,可免死罪一次。 相较之下,同样是开国功臣的刘文静就要显得逊色许多,仅仅只是被任命为纳言,与朝中学识渊博之人一道修正《隋开皇律令》,以此做为通法。 这样的差别,自是令刘文静不满,也曾几次在李世民乃至李渊面前隐议裴寂的不是,对此,李渊一笑置之,至于李世民,则从旁劝慰,让他别太过往心里去。 六月初三,李元吉前往东宫,贺李建成被册封皇太子之喜,岂料到了那边,李世民也在。 瞧见他进来,李建成笑着招手道:“刚说曹操,曹操就到了,来来来,今日我们兄弟三个,不醉不归。” 未过多久,宫人端了酒菜过来,李建成亲自给他们二人倒上酒,举杯道:“来,我们三兄弟一起饮了这杯酒。” 第五百零一章 太子侧妃 未等宫人答应,李元吉已是抬起头来,道:“不必了。”他虽脸色颇神,眼神看着却还算清明,并没有多少醉意,与之前截然不同。 李建成一怔,旋即已是明白过来,哑然笑道:“好你个老四,居然装醉。” 李元吉随意抹了把脸,道:“我可是号称千杯不醉,哪会那么容易喝醉,只是懒得听某人那些言不由衷的话罢了。” 李建成笑笑道:“你怎么知道他是言不由衷。” 李元吉不屑地道:“随便想想就知道了。”说着,他道:“不过我倒真没想到,他竟然会送湛卢剑给大哥,真是大方。” 李建成喝下醒酒茶,微眯了双眼道:“剑确实是好剑,可惜我与他之间的过节,莫说是区区一把湛卢剑,就算集齐十把名剑,也化解不了。” “可不是吗?”这般说着,李元吉道:“话说回来,大哥可有想到对付他的法子?” 李建成摇头道:“暂时还没有,且如今父皇刚刚登基,不宜多生事端,等过一阵子再说。” “这件事,大哥拿主意就是了,有什么要我做的,大哥只管开口。”说着,李元吉起身,带着一丝暧昧的笑容道:“我先回去了,大哥你就好好享用我送你的贺礼吧。” 第五百零二章 绮罗阁 “秦王妃?”在李建成疑惑的目光中,季容意味深长地道:“殿下之前与臣妾过的话,臣妾可是一直都没忘记。” 李建成思绪一转,已是明白了季容言下之意,用力一拉,令她坐在自己腿上,在其颈间用力嗅了一口,低沉地道:“所以我,你永远是最懂我的那一个,谁都及不上你。” “是吗?”季容故意别过头道:“臣妾可是听了,齐王刚刚送了两名比臣妾年轻貌美的胡姬给相公。” 李建成不以为然地道:“空有美貌的女子,莫是两名,就算是两百名也不能与你相提并论。” 季容嫣然一笑,犹如百花齐放,“希望十年后,臣妾红颜老去之时,仍然能听到殿下这句话。” 李建成亲了一口香腮,轻笑道:“放心,就算是二十年,三十年后,也不会变。” 对于李建成来,季容不仅是他的妻妾,更是他的智囊与助手,郑氏、徐氏等人远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对了,承宗如何?”听得这话,季容脸上的笑意顿时浅了下来,“还是与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除了臣妾与照顾的奶娘之外,不太愿意与人话。”着,她又道:“殿下不必太过担心,臣妾会好生照顾他的。” 李建成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道:“辛苦你了。” 季容笑一笑道:“没什么辛苦不辛苦的,承宗是臣妾十月怀胎所生,是臣妾的骨肉,照顾他是应该的。” 六月初五,李世民一直让人打听的宇文化及那边终于有消息传来,宇文化及与李密一战败了之后,带着两万人马退走魏县,虽只有这么人,他依旧未放弃做皇帝的梦想,鸠杀傀儡皇帝杨浩之后,僣皇帝位于魏县,国号许,建元为天寿,然仅仅过了几个月,便败于窦建德之手,萧皇后亦被窦建行俘去;未过多久身在突厥的义成公主得知此事,派人遣使恭迎萧皇后,窦建行不敢不从,任由使者将其带回突厥。 李世民仔细将打听得来的事情告诉韫仪后,见她默然不语,●●●●,<div style="margin:p 0 p 0">内疚地道:“萧皇后虽然远赴突厥,但有义成公主在,料想不会有大碍;我答应你,待大唐稳定之后,就请父皇派使者出使突厥,迎回萧皇后,令你们母女团圆。” 韫仪亦知大唐初建,百废待兴,实不是招惹突厥的时候,逐头道:“妾身明白,多谢殿下。” “对不起。”韫仪的体谅令李世民越发内疚,他曾数次答应韫仪会迎回萧皇后,却因为种种原因而一直未能做到,这次萧皇后又去了突厥,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方才能够迎回。 韫仪看出他的心思,握了他的手道:“殿下已经尽力了,所以无需对不起;再,要不是殿下,妾身这会儿已是流离失所,过着今夕不知明朝的日子。” 她的话令李世民心中愧疚稍解,温存片刻后,忽地道:“你最近可有见过如晦?” 韫仪疑惑地道:“没有,殿下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李世民皱眉道:“这几日,如晦总是一副心神恍惚的样子,有一次操练的时候,箭差射中一名士兵,每次问他都没事,我想着你与他关系颇好,或许会知道一些。” 听他这么一,韫仪也觉得不太对劲,杜如晦的箭术有多好,她再清楚不过,当日要不是杜如晦先后射中段达与段立,长安城不定已经破了,逐道:“那改日妾身请他过来问问。” 李世民头之余,环顾一眼陈设雅致的屋子,道:“这绮罗阁住的可还习惯,人手够了吗,不够的话,我让初一去安排。” 韫仪笑言道:“王妃昨日才安排了四名厮四名侍女来这里,妾身现在反而是嫌人太多呢!” 她这话令李世民朗然轻笑,欣慰地道:“看到你与无垢如此投缘,我也欢喜。” 韫仪摘了一颗如意刚刚洗好端进来的葡萄,细细剥了皮递到李世民口中,“王妃心性如此善良,怕是没有几个人会与王妃不投缘。”停顿片刻,她道:“再有几个月,王妃的孩子就要出世了,殿下可有想好名字?” 李世民吐出的葡萄核后,道:“倒是想了一个名字,李承安,你觉得怎么样?” “李承安……”韫仪细细念了一遍,道:“国泰民安,天下升平,这个名字不错,那若是女孩儿呢?” 李世民微一皱眉道:“这个我倒是忘了想。” 韫仪闻言,故意玩笑道:“看来殿下只喜欢男孩,万一这生下来是个女孩的话,以后怕是连见殿下这位父亲一面都难,莫是王妃,就连妾身想着都觉得伤心。” 李世民被她得哭笑不得,“你到哪里去了,于我来,男女皆是一样,并无区别。” 韫仪忍了笑,一本正经地道:“既是这样,为何殿下只想了男孩的名字?” 李世民捏一捏她的下巴,笑言道:“因为女孩儿的名字比男孩儿更不好想,这个回答你满意了吗?” 憋了半晌的笑,终是没忍住,悄然逸出了唇畔,“好吧,勉强算满意,殿下记着,一定要想个好名字,可不许像太子那样,随意敷衍。” 李建成被立为太子之后,他尚在襁褓之中的女儿亦随之被封为长宁郡主,身份尊贵,只是其闺名始终遭人诟病,只是没人敢当着李建成的面罢了,为着这事,郑氏不知掉了多少回眼泪,终归还是没办法。 “大哥那回取的名字,确实随意了一些,不过好在孩子如今有了封号,应该没什么人会直呼其闺名。” 韫仪一头道:“昨儿个妾身去探望王妃的时候,见她因天热之故,胃口不佳,往往一整天也吃不下什么东西,声音也有些哑,故而让如意做了了百合银花糕,不如殿下待会儿给王妃送去?” 李世民正要答应,段志宏快步走了进来,匆匆行了一礼后,张口出一句令李世民勃然色变的话来,“殿下,薛举来犯,已经越过径州,陛下请您即刻进宫商议!” 第五百零三章 薛举来犯 听得这话,李世民正要与韫仪言语,后者已是道:“殿下您快去吧,王妃那边,妾身自会过去。” “好。”完这个字,李世民快步离去。 到了两仪殿,李建成、李元吉、裴寂等人都已经到了,皆是一脸严肃,这是李渊称帝后,长安受到的第一次进犯,此战不止关乎长安城,更关乎大唐国威,所以绝对不容有失。 在李渊的示意下,武士彟沉声道:“薛举此次率领三十万大军,犯我大唐,另外,他还联合了占据了雕阴、弘化、延安等郡的梁师都,共计五十万大军;除主力进攻长安之后,还有钟俱仇领兵进攻关中。” 虽听得薛举此次共带了五十万大军,但李渊等人未未有惊惧之色,薛举虽将自己比作一统天下的秦始皇,自称秦帝,实际上却是一个愣头青,比之王世充或者李密、窦建行都差远了,五十万大军,看似唬人,却还不至于令他们害怕。 待得武士彟完后,刘弘基道:“钟俱仇所率的旁军不足为虑,关键在于薛举亲率的大军。” 李建成抚着右手拇指上的玉扳指,徐徐道:“薛举虽然兵多,将却很少,唯一算得上能征善战的也就他的儿子薛仁杲,所谓五十万大军,不过是一只纸老虎罢了。” 身着圆领明黄袍衫,头戴乌纱帽的李渊道:“此乃我大唐第一战,所以即使明知是一只纸老虎,也不能大意,此战许胜不许败!” “儿臣明白。”着,李建成起身道:“请父皇给儿臣二十万大军,儿臣一定替父皇荡平薛举的五十万大军!”虽然他与李世民一样,一路随李渊打到今日,但真要论起军功,他远不如李世民,所以这次,他一定要争得这个机会,让这个太子之位,名副其实。 他话音刚落,李元吉亦道:“儿臣愿随大哥同往,必除薛举。” 李世民微蹙了剑眉,道:“薛举虽手下能人不多,但正如父皇所言,绝不可觑。”着,他朝端坐在龙椅中的李渊道:“父亲,儿臣想随大哥一同前去,万一有什么事□□□□,<div style="margin:p 0 p 0">情,也好相互商量。”二十万大军对五十万大军,多少有些冒险,所以他才会有此提议,却令李建成生出一股被轻视的感觉,暗自恼恨,不过心思深沉如他,并没有将之表露在脸上。 李元吉可没他那么深的心思,而且性子暴躁,一听这话,当即拉下脸道:“二哥这么,难道是觉着大哥与我对付不了薛举吗?” “我怎会这样想,只是……”不等李世民完,李元吉已是**地道:“父皇,有我与大哥同共迎战足矣,不必劳烦二哥。” 若换了以前,李渊一定会让李世民出战,但自从知道大业十年,是李世民暗中放走韫仪之后,他对李世民的态度就起了微妙的变化,对其不再是全然的信任;故而在思忖片刻后,他道:“世民你带五万大军拦截钟俱仇,至于薛举那里,就由建成与元吉率兵三十万迎击。” 见李渊让自己统兵迎击这大唐立国以来的第一战,李建成明白,自己之前的作为没有白费,李渊已是开始偏向他了。 他信心满怀地与李元吉一道拱手道:“父皇放心,儿臣一定提薛举人头来见。” 李世民虽仍有忧心,但李渊已是做了决定,他亦不愿多言,只得依言答应。 李建成为主帅,李元吉,刘文静为副将,率领柴绍、丘行恭、唐俭等八大总管,共计三十万人,正面迎击薛举。 李世民带同刘弘基、杜如晦共计五万人,拦截钟俱仇! 接下来所做的,就是等待调兵,只要士兵一齐,就立刻出兵。 这日,韫仪去看望长孙氏,一时内殿,便看到后者倚坐在床上出神,连唤了好几声,方才醒过神来,挤了一丝笑容道:“妹妹来了,快坐。” 韫仪就着侍女端上来的绣墩坐下后,道:“王妃之前不是百合银花糕颇合胃口吗,我又让如意做了一些,王妃您尝尝看。” 在她话之时,如意已是自食盒中取出百合银花糕递到长孙氏面前,后者看了一眼,颔首道:“妹妹有心了,不过我现在没什么胃口,先搁着吧。” 在示意如意将糕摆在几上后,韫仪关切地道:“王妃双眉紧锁,可是有什么心事?” 长孙氏低头片刻,道:“殿下即将带兵前去拦截钟俱仇的事情,妹妹可听了?” 听到此处,韫仪已是明白长孙氏眉宇间的愁意为何而来,宽解道:“钟俱仇有勇无谋,不足为虑,王妃大可宽心。” “这个我也知道,只是……”长孙氏轻叹一声,忧色重重地道:“不知为何,自知道这件事后,总是难以安心,之前殿下征战洛阳之时,我也未这般担忧。” 韫仪伸手覆上她隆起的腹部,道:“妾身听李御医,孕中之人,忧思特别重,王妃想必就是这样,放心吧,殿下不会有事的;另外王妃要是总想着一些不好的事情,容易影响到胎儿,到时候他一出生就像王妃这样皱着眉头,可怎么办啊?” 长孙氏被韫仪逗得一笑,“哪有这样的事,尽胡。” 韫仪笑道:“您瞧瞧,现在这样可比刚才好看多了,往后孩子生出来也漂亮一些。” 长孙氏岂会不知她心意,握了她的手臂道:“妹妹,多谢你。” 韫仪笑一笑,道:“不知王妃现在可有胃口吃百合银花糕了?” 长孙氏眸光在她身上一转,似笑非笑地道:“若是你再答应我一件事,那我就真的有胃口了。” 韫仪一怔,疑惑地道:“何事?” “我早早就与你过,还是与以前一样唤我做姐姐就是了,偏生你非拘着礼,一定要改口叫王妃,听着让人好生别扭。” 听得是这么一回事,韫仪赦然一笑,一边取过青花瓷碟,一边道:“正如妾身之前的那样,只要妾身心里将王妃当成姐姐,唤什么都是一样的。” 长孙氏期期道:“话是这么,但总是更喜欢听之前那个称呼,仿佛我真多了一个妹妹似的。” 第五百零四章 私会 韫仪憋了笑道:“原来在王妃心里,仅只是仿佛吗?妾身可是真将王妃当成姐姐看待,打算一辈子都赖着王妃,结果却是妾身自作多情,唉,真是让人难过。”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说到一半,长孙氏看到韫仪眸中的笑意,顿时明白她是在与自己玩笑,顿时笑嗔道:“好啊,居然敢捉弄我,信不信我罚你……”她极少罚人,一时竟想不出来,好一会儿方才勉强想到一个,“罚你去凿冰。” “王妃说的话,妾身哪里敢不相信。”在一番笑闹后,韫仪亲自侍候长孙氏吃了两块糕点,并将随后端来的一碗安胎药喝下,转而道:“听李御医说,近些日子,王妃宫缩的情况好了许多,一日最多只有两三次,有时候甚至一次也没有。” 长孙氏抚着腹部,和颜道:“幸好你请了李御医来替我安胎,否则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秀珠突然插嘴道:“小姐仁善,得上天庇佑,就算没有李御医,也一定会母子平安。” 韫仪看了她一眼,笑道:“秀珠姑娘说得是,王妃宅心仁厚,上天必会护佑王妃母子。”说着,她又对长孙氏道:“如意还会做许多拿手糕点,改明儿妾身让她做别的糕点来给王妃尝尝。” 长孙氏含笑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如此又说了几句后,韫仪带着如意走了出去,待来到外面后,如意轻声道:“王妃身边的秀珠似乎对公主颇有不满,每次见了公主,她都话中带刺,也不知公主哪里碍着她了;听说她打从十余年前起,就跟着王妃,却没学到王妃半分胸襟与气度。” 韫仪看了她道:“那你呢,你不也跟着我十余年了,还如此在意别人的看法。” 如意没想到韫仪会扯到自己身上来,吐一吐舌尖,轻声道:“奴婢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又没怎么样;再说公主又没招她惹她,偏每次见着,都仿佛欠了她几万贯钱似的。” 韫仪轻轻一笑,淡然道:“随她去吧,想的太多,只会令自己不痛快!你有这功夫,倒不如好好想几个适合王妃食用的糕点。” “知道了。”在她们边说边离去之时,长孙氏正盯着秀珠,刚要开口,秀珠已经先一步道:“奴婢知错,请小姐恕罪!” 见她主动认错,长孙氏亦不便多言,只道:“往后说话之前多想一想。”待得秀珠点头后,她又道:“我乏了,想睡一会儿。” “奴婢扶您歇下。”在替长孙氏掖好的锦被后,秀珠退了出去,刚一关起朱红殿门,脸色就立刻沉了下来,每次她只要稍稍透露出几分对晋阳公主不满,就会遭来主子的言语,虽说没怎么训斥,仍是令她很不痛快。 秀珠正准备去浣衣处,一名小厮迎面走来,瞧见她连忙道:“秀珠姐,有人让我把这封信给你。” “知道了。”在小厮离去后,秀珠拆开了信,待得看完后,她收了信唤过一名侍女道:“小姐睡了,你在这里侍候着,我去去就来。” 在交待妥当后,她一路出了秦王府,来到一处长安城东一处小溪边,如今正是六月盛夏之时,走得秀珠一身都是汗,贴身小衣更是都沾在了身上,难受得很,幸好这溪边有了一棵树,可以遮遮阳。 等了一会儿,一双手突然环住她的腰,将她吓了一跳,待得看清来人后,秀珠顿时娇嗔道:“你想吓死我不成?” 来者正是丁阳,只听他嘻笑道:“你是我的心肝宝贝,我疼你都来不及,又哪里舍得吓你!” “你就知道哄我开心,要是真疼我,就不会大热的天让我走这么远路了。”话虽如此,看秀珠的表情,还是很受用的。 “这不是想见你吗,咱们都已经好几天没见了。”说着,丁阳道:“闭上眼睛,把嘴张开。” 秀珠疑惑地道:“你想做什么?” “按我的话做就是了。”在他的坚持下,秀珠只得闭眼张嘴,过了一会儿,嘴里多了一个冰凉的东西,丝丝带着酸味的凉意顺着喉咙渗入五脏六腑之中,一下子驱散了聚集在体内的热意。 秀珠惊讶地睁开眼睛,望着丁阳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丁阳笑着举起手中用棉衣裹着的瓷罐子道:“是冻成一个个小块的酸梅汤,我好求歹求方才从娘娘那里求来的,最是解渴消暑,我特意拿来给你吃的。” 听得这话,秀珠心里顿时甜滋滋,含羞带喜地道:“总算你还有些良心。” 二人并肩坐在树下,在侬语几句后,丁阳转过话题,“对了,这些日子,秦王妃可有为难你。” 秀珠笑容微微一僵,随意拔了根草在指尖把玩,负气地道:“还不是与以前一样,拿杨妃当宝,拿我当草;我都怀疑会不会有一天杨妃说不喜欢我,小姐就会把我赶出秦王府。”她口中的杨妃,自是指韫仪。 丁阳眸光一动,笑着安慰道:“你想到哪里去了,你与王妃十余年的感情,岂是杨妃说替代就能替代的。” “以前我也觉得这样,可现在……”秀珠摇摇头,将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恼声道:“总之我现在说什么都是错,最好就是当哑巴,一句话都不说。” 丁阳沉默片刻,道:“之前我让你忍着一些,是觉得退一步海阔天空,如今看来,只怕是退了一步又一退,就算退到了悬崖边也无法止步。” 秀珠深以为然地道:“可不是吗,我退得越多,杨妃就进了越多,实在是欺人太甚;偏偏小姐这样信她,实在是可气。” 丁阳内疚地道:“可惜我无能,眼见你过得这么痛苦,却无能为力,对不起。” 秀珠连忙道:“别说傻话了,这种事情哪里是你能插手的,就算是季妃,也不便过问。” “不过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听娘娘提过杨妃此人,五年前,就曾混入太守府中刺杀陛下,还冒用他人身份,杀了三公子,这种人,实在信不得。” 第五百零五章 淡竹叶 秀珠叹道:“我不知与小姐说过多少遍了,偏她就是听不进去,还将杨妃当成好姐妹,非要到吃亏之时,才会醒悟,就怕到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其实……”丁阳瞅了她一眼,轻声道:“你有没有想过,在王妃吃亏之前,给她提个醒。” 秀珠没好气地道:“不是早与你说了,小姐听不进去吗,你存心气我是不是?” “你别着急,听我慢慢说啊。”这般说着,丁阳轻言道:“王妃之所以听不进你的劝,是因为她相信杨妃是一个好人,只要让她知道杨妃没表面所见的那么好,自然就听劝了。” 这一次,秀珠听出他话中有话,蹙眉道:“你……什么意思?” 丁阳压低了声音道:“很简单,只要稍稍动一点手脚,让王妃以为杨妃有意害她腹中的孩子就行了。” 秀珠倏然一惊,难以置信地盯着丁阳,“你要我害小姐?你疯了不成!”不等丁阳言语,她已是豁然起身,激动地道:“就算小姐不信我,我也不会害她,绝对不会!” 丁阳急忙起身,拉了她的手臂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听我解释……” 秀珠激动地道:“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总之不可能!”说着,她竟要离开,丁阳赶紧拉住她道:“我与秦王妃无缘无仇的,好端端害她做什么,再说了,我不顾别人,难道连你也不顾了吗?” 听得这话,秀珠脸色总算稍稍好转了一些,但语气还是冷得很,“既是这样,为何要说那样的话?” 丁阳叹了口气,“你先坐下,听我慢慢与你说。”在强拉着秀珠坐下后,他在其耳边细细低语了一番,后者神色连番变化,待得听完后,惊疑不定地道:“这……行得通吗?” 虽仍是质疑的话,但已经没有了气恼之意。 丁阳暗自松了一口气道:“这个法子或许有些冒险,但怎么也好过眼睁睁看着秦王妃继续被杨妃蒙骗。” 秀珠踌躇地道:“可这样就等于欺骗小姐,我怎么能这样做。” “但你刚才也说了,真要等杨妃动手的时候,就来不及了。”停顿片刻,丁阳道:“法子我想了,至于要不要用,你自己决定。”说这话的时候,他手里捏了一把冷汗,要是秀珠不答应,他回去后,不知要如何交差。 秀珠犹豫半晌,忧声道:“真不会伤害小姐与孩子吗?” 听得这话,丁阳心中一松,连忙道:“当然,难道我还会骗你吗?若你仍是不相信,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不是不信,而是……”秀珠沉吟片刻,终是下定了决心,用力点头道:“好,就依你的法子去做,什么时候准备好了就告诉我!” 丁阳心中暗喜,面上则道:“你当真想好了,万一露了痕迹,被秦王妃发现,恐怕她不会轻饶你。” 秀珠咬牙道:“我知道,但为了小姐母子以后的安宁,我一定要这么做。” 听得这话,丁阳紧紧握住她微微发抖的十指,柔声道:“不管怎样,你还有我,我虽身微言轻,但只要有一口气在,就一定会护你周全,不让任何人伤害你!” 秀珠心中欢喜,依偎在他怀中,动情地道:“你待我真好。” “傻瓜,你是我心爱之人,我不待你好待谁好。”在秀珠看不到的地方,丁阳脸上闪过一丝内疚。 在送秀珠离开后,丁阳亦回了东宫,一进长春阁,便瞧见季容端坐在上首饮茶,离玉在一旁轻轻扇着羽扇,带着阵阵清风。 丁阳踏进屋中,恭敬地道:“娘娘。” 季容睨了他一眼,凉声道:“回来了,如何?” “回娘娘的话,秀珠已经同意了。”这句话令季容唇角露出一抹嫣然的笑意,“我果然没看错你,很好。”她朝离玉瞥了一眼,后者会意地搁下羽扇,自屏风后面端出一个托盘,上面整整齐齐摆了五贯钱,“这是娘娘赏你的。” 丁阳连忙道:“事情还未办妥,小人怎敢收娘娘的赏赐。” 季容笑笑道:“赏你的,就收着吧,如今秀珠答应,事情也算成了一半。” 见她这么说,丁阳不再推辞,接过沉甸甸的托盘后,道:“娘娘,淡竹叶真的只会令秦王妃胎气不稳,而非滑胎吗?” 季容悠然抚着腕间的碧玉镯子,“淡竹叶味甘、淡,性寒,有去烦热,除烦止渴的功效,孕妇不得服用,不过稍服食一些,倒也不至于滑胎,尤其是大月份之人。” 丁阳刚松了一口气,便又听得季容道:“但若是十年以上老根就又另当别论了。” 丁阳听着不对,小心翼翼地道:“那娘娘您的意思是……” “许多人都只知麝香、红花等物会使孕妇滑胎,对此千防万防,却不知,只要运用得当,还有许多药物可以达到滑胎的效果。”随着这话,她自广袖中取出一个精巧的檀木盒子,亲自交到丁阳手中,后者在她的示意下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放着一块黄褐色的根茎。 “这块根茎,都是从十年以上老根中抽出来的,只要将之煮过的水给秦王妃服下,足以令秦王妃滑胎,你将之交给秀珠吧,至于该怎么说,你心里应该清楚。” 丁阳捧着盒子的手不停发抖,颤声道:“娘娘,真要这么做吗?万一……” 不等他说下去,季容已是面无表情地打断道:“没有万一,清楚了吗?” 丁阳这会儿已是骑虎难下,纵然心有不忍,也只得万般无奈地道:“小人明白,小人会依娘娘的意思去做。” 季容见他还未将盒子收入袖中,知其心中仍有顾虑,笑盈盈地望着他,“放心,我不会忘了你的功劳,事成之后,不止保你与宜香白头到老,还会让你一辈子衣食无忧,宜香不用再抛头露面,你母亲也不必再替人浣衣赚取微薄的工钱。” 听得这番话,丁阳终于抛去最后一丝顾虑,收起盒子道:“小人不会让娘娘失望;不过,恕小人直言,这件事后,秀珠怕是会知道小人在骗她,要是她一气之下,将事情告诉秦王妃,这可如何是好?” 第五百零六章 喜脉 季容抚着脸颊,淡然道:“你害了我,会主动告诉我吗?不会,所以秀珠不可能告诉秦王妃,相反,还会成为我们最好的帮手,因为……她有一个致命的把柄落在咱们手中。” 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丁阳恍然之余,佩服地道:“娘娘高明,小人佩服。” “行了,有空说这些虚话,还不如想想两日后要与秀珠说的话,下去吧。”在打发丁阳下去后,季容忽地眉头一皱,手捂上了腹部,离玉见状,连忙道:“娘娘您怎么了?” 季容回椅中坐下后,脸色苍白持道:“不知道,与上次一样,小腹突然就疼得很。” “娘娘忍着一些,奴婢这就让人去请御医。”这般说着,离玉匆忙吩咐了宫人去御医院,自己则与丁阳一道扶了季容回寝殿躺下。 过不多时,宫人带着一名面生的御医快步来到寝殿,在匆匆行了一礼,御医取出帕子覆在季容腕上,为其诊脉,为了一会儿,他收回手道:“敢问娘娘,这样的腹痛出现过几次了?” 离玉代答道:“两日前有过一次,今日是第二次,都是毫无征兆的腹痛。”说着,她紧张地道:“究竟娘娘身子有何不妥?” 御医沉默片刻,道:“冒昧问一句,娘娘可是一直月信未至?” 离玉掰指暗暗算了一会儿,点头道:“自上月之后,就一直未至,算算时间,差不多有一个月了。” 御医脸上含了一缕笑意,“那就对了。”说着,他起身朝季容长施一礼,“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他的反应令季容隐约猜到了几分,但未曾宣诸于口,只道:“喜从何来?” “娘娘已经怀有了一个月的身孕。”御医话音未落,离玉已是欣喜地道:“你说娘娘有身孕了?此话当真?” 御医含笑道:“我怎会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千真万确!” 听得这话,离玉与丁阳对视了一眼,带着一众宫人齐齐朝季容跪下,满面欢喜地道:“恭喜娘娘,娘娘大喜!” 季容这会儿已经好了许多,支起身子替自己把脉,脉象快而滑,果然是喜脉,这阵子,李建成刚刚被封太子,自世子府迁入东宫,她一直忙里忙外,根本无暇它想,以至于连自己怀了身孕都不知道。 自从李承宗被郑氏加害,变成聋子之后,季容就一直盼着再生一个,虽然李建成一直对她宠幸有加,但这份恩宠能持续多久谁都不知道;始终,子嗣才是最可靠的倚仗。 在最初的欢喜过后,季容蹙眉道:“既是喜脉,何以我会接连腹痛,可是胎儿有什么不妥?” 御医拱手道:“娘娘腹痛的原因,下官暂时还未查出,至于胎儿,眼下看来还算稳妥,娘娘不必太过担心,不过从现在开始,娘娘要忌冷忌辣,待会儿下官再开几贴安胎药给娘娘服用。” “有劳御医了。”这般说着,季容打量了他一眼道:“我以前从未见过你,叫什么名字?” 御医恭敬地道:“回娘娘的话,下官高齐,半个月前刚到御医院任差。” “嗯,往后你每日来替我诊脉安胎。”在高齐答应后,季容又对离玉道:“去将那柄泥金折扇取来赏给高御医。” “多谢娘娘。”在双手接过离玉递来的泥金折扇后,高齐谢恩退了出去。 离玉将一盏刚刚热好的羊奶递到季容手边,笑盈盈地道:“奴婢已经遣人去告诉太子殿下了,前些日子,殿下还说盼着娘娘再怀一个呢,想不到这么快就如愿了,殿下一定会很高兴的。” 季容低头抚着平坦的腹部,轻声道:“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他。” 过不多久,李建成衣袂带风地走了进来,直奔季容踏前,人还未站稳,便已经迫不及待地问道:“当真有喜了?” 季容点一点头,轻声道:“高御医是这么说的,才刚刚一个月。” “好!好!”李建成眉眼间尽是欢喜之色,可见季容怀孕令他有多么高兴,待得稍稍压下兴奋之后,他对随其进来的宫人道:“传令下去,以后长春阁一应用度皆与宜秋宫相同。”他口中的宜秋宫就是郑氏的居处。 季容眸光微闪,道:“殿下,这样一来,恐怕太子妃会不高兴,不如……还是算了。” 李建成不以为然地道:“有什么好不高兴的,就这么去传。”待得宫人下去后,他握了季容的手道:“接下来的九个月,你好生安胎,切莫劳累,宫中的事情,交给别人去做就是了。” “妾身知道。”这般说着,季容又关切地道:“太子何时要出兵对付薛举?” “三十万大军已经差不多调集齐了,出兵应该就是这两日的事情了。”说着,他笑道:“怎么,担心我会有事?” 季容一反李建成所料的摇头道:“殿下英勇神武,战无不克,此战一定会赢,既是这样,妾身又何需担心?” 她的话正合李建成心意,颔首道:“不错,我一定打败薛举,让父皇知道,谁才是真正能帮他的人。” 季容笑道:“那妾身就预祝殿下早日得胜归来。” 宫中,从来都是消息传递最快的地方,李建成下令将长春阁用度提升至与宜秋宫一样的事情,不出一个时辰,便传到了郑氏耳中,后者气得将手里刚喝了一口的酸梅汤重重掼在地上。 柳叶命人将之收拾下去后,轻声道:“娘娘息怒,不值得为一个不知好歹的贱人气坏了身子,她做了那么多恶事,就算让她怀上孩子也保不住。” 郑氏用力咬着下唇,下一刻,泪珠已是自眸中掉了下来,哽咽道:“我气的不是季氏,而是殿下,他……究竟还要逼我到什么地步,是否非要将我逼死了才高兴。” “不会的。”柳叶心疼地道:“殿下只是一时被季容的狐媚所迷,很快就会明白,谁才是他真正该在意的人。” 郑氏怆然摇头,“你不必安慰我,看殿下的样子,恐怕终他一生都不会清醒。”停顿片刻,她嗤笑道:“宜秋宫……长春阁……在他李建成心中,我如秋叶一般凋零败落;而季容就如春花娇艳,长盛不衰!” 第五百零七章 上钩 “殿下怎么会这么想,娘娘您别胡思乱想。”柳叶话音刚落,郑氏已是道:“我没有胡思乱想,这就是他的想法,你说说,自打我迁入宜秋宫后,他来过几次?一次都没有,甚至连承道、长宁都没有来看过!”自从莺儿被封长宁郡主之后,郑氏就一直以封号相称,不愿唤那个令她备觉心凉的名字。 柳叶在心里叹了口气,但口中仍是道:“薛举来犯,殿下正忙着筹集兵力,难免无暇顾及,奴婢听说殿下连长春阁也很少去。” 郑氏抬手道:“你不必安慰我,殿下是什么心思,我清楚得很,你记着,不论来日我做什么事情,都是他们两个逼我的!”最后一句话,几乎是从牙缝中逼出来的。 季容怀孕的消息,同样很快传到了秦王府,韫仪命吉祥准备了一份厚礼,因长孙氏不便下地,所以她连长孙氏那一份,一并送到了东宫,在与季容一番寒喧后,方才离开。 在步出长春阁后,吉祥轻声道:“公主不是说季妃不是善与之辈吗,何以您还要对她这般客气?那枝人参,可是连您自己也舍不得用。” 韫仪望着天边缓缓飘来的乌云,淡然道:“不管怎样,她都是太子侧妃,若是轻慢了,别人会说我们秦王府的人不懂规矩,坏了殿下的名声;至于她是善是恶,心中知晓就行了。” 吉祥点一点头,正要说话,突然被侧面走来的人给撞了一下,险些摔倒,幸好如意眼疾手快,将之扶住。 看到自己撞到了人,丁阳连忙道:“对不起,对不起,小人不是存心的,请杨妃与吉祥姑娘恕罪。” 见他一个劲地朝自己道歉,再加上认出是季容的下人,吉祥不好再说什么,揉着撞疼的地方道:“算了,你往后当心一些,别走得那么快。” “是是是。”丁阳连连点头,又朝韫仪看去,后者道:“没事了,你走吧。” “多谢杨妃娘娘!”在连番道谢后,丁阳快步离去,在他走后,如意方才发现地上掉了一块帕子,道:“这人真是粗心大意,连自己掉了东西也不知道。” 吉祥捡起看了一番,笑道:“这帕子定是哪个姑娘送给他的,否则一个男的怎么会带这样一块帕子,喏,这帕子底下还绣着字呢。”顺着吉祥指的方向看去,果见在帕子某个角落里,绣着一个小小的秀字。 看到那个“秀”字,韫仪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在哪里见过,但一时之间,怎么也想不起来。 如意催促着吉祥道:“好了,别瞧了,快给人送过去。” 此时,丁阳已经发现帕子不见了,急急折回来,瞧见吉祥拿在手里的帕子,眼皮一颤,旋即笑道:“果然是掉在这里了,多谢吉祥姑娘替我捡起。” 吉祥一边将帕子递还给他,一边随口笑道:“可是姑娘送你的定情信物?” 丁阳脸庞微红地道:“吉祥姑娘莫要取笑我了,就我这样,哪里会有姑娘看得上,这帕子是我捡来的,瞧着挺好看的,便一直留到现在。”说着,他又朝韫仪行了一礼后,方才离去。 在韫仪离开东宫之时,丁阳也悄悄从侧门出了东宫,一路来到城东的溪边,秀珠已经在了,站在树荫下,瞧见他进来,埋怨道:“你怎么来得这么晚?让我好等。” “临走之前,娘娘让我去办些事情,所以出门晚了一些;这一路上,我已经是紧赶慢赶,就怕你等急了。” 见他果然满头大汗,秀珠心疼地替他拭着汗道:“好吧,这次原谅你,往后可不许再这么迟了。” 丁阳拉下她的手,笑道:“知道了,以后就算天王老子挡在我面前,我也不理会,这样总行了吧?” 秀珠被他说得笑了起来,娇斥道:“就知道贫嘴,不理你了。” 在一番笑闹后,丁阳自袖中取出一个盒子,递给她道:“打开来看看。” 秀珠以为是他送给自己的礼物,满怀欣喜地打开,哪知里面只摆了一块黄褐色的根茎,疑惑地道:“这是什么?” “还记得上次我与你说过的话吗?”丁阳的话令秀珠脸色一变,手亦微微发抖,好一会儿方才道:“你说的……就是这个东西?” “不错,此物名叫淡竹叶,性甘,淡寒,有去烦热,除烦止渴的功效,但因其性寒,所以不宜孕妇服用,你只需要将它放在秦王妃平日服用的安胎药里,一道煎服,然后给秦王妃服用,就会造成胎动不安。” “那孩子……”不等秀珠说下去,丁阳已是道:“放心,这点淡竹叶还不至于令人小产,事后歇养几日就好了。” 在一再确认淡竹叶不会真令长孙氏滑胎后,秀珠将之收入了怀里,在温存片刻后,她仰头望着站在自己身后的丁阳,柔声道:“你上次说我是你心爱之人,可是真的?” 丁阳环抱了她,低头道:“当然是真的,怎么了?” 秀珠轻咬了唇,声如蚊呐地道:“那你……可有想过咱们的将来?” 丁阳笑容微僵,道:“好端端地怎么突然问这个了?” 听得这话,秀珠脸色一沉,挣开他的手,冷声道:“看来你根本没有想过!” “当然不是。”丁阳想要去拉她的手,却被她避过,只得道:“瞧瞧你,这嘴嘟得都可以挂东西了,真是的,何时变得这么喜欢生气了。” 秀珠别过头,“不是我喜欢生气,而是你根本就不在意我。” 丁阳闻言,连忙叫屈道:“天地良心,我不知有多在意你,你这样说,可真让我伤心。” 秀珠眼眶微红地道:“你要是真的在意我,就不会不想将来,难道你想一辈子都像现在这样,隔几日才能见一面吗?还是说想我一辈子都无名无份的跟着你?” “胡说,我怎么会那样想。”说着,丁阳不顾她的挣扎,强行将她揽入怀中,“自从遇见你之后,我没有一刻不想着与你结为夫妻,日日相守。” 第五百零八章 出事 秀珠脸色微缓,但仍是**地道:“你若真这样想,刚才就不会那样回答了,你……你根本就没那个心。¥f頂點小說,” 丁阳叹了口气,道:“不是我没心,而是我没能力,我自幼没了父亲,母亲为了抚养我们兄弟三人,熬坏了身子,如今母亲年迈,两个弟弟妹妹又还未成亲,家中日子艰难,我又拿什么来娶你?就算勉强娶之,也只会令你受苦。” 他这番话令秀珠大为感动,冲动地道:“只要能与你在一起,多苦的日子我都不在意。” 丁阳苦笑道:“你不在意,我却在意,你对我一心一意,我又怎可让你受苦?所幸季妃对我还算不错,不时会赏赐一些东西,所以我想着,好生做个一两年,等攒了一些钱,再迎娶你过门。” “你真是这样想的?”秀珠话音未落,丁阳已是举起手指,肃声道:“我丁阳对天发誓,若有一句虚言,就叫我天打……” 秀珠急忙捂住他的嘴,“我不许你说这样的话。” 丁阳拉下她的手,柔声道:“那你现在信我了吗?” 秀珠点头道:“嗯,我信你。”说着,她又内疚地道:“对不起,刚才我不该没弄清楚,就对你发脾气。” “是我没早早与你说,这才令你胡思乱想,该是我说对不起才是。”说着,他望着秀珠道:“再等我两年可好?” 秀珠这会儿完全信了他,又哪里会说不好,含羞带怯地道:“只要你心中有我,莫说是两年,就算是一辈子,我会等你。” 愧疚在丁阳眼底掠过,心里堵得异常难受,这一刻,他很想将所有事情都告诉秀珠,可是他不能说,一个字都不能说,只能紧紧抱了秀珠道:“你真好。” 在与丁阳分开后,秀珠揣着那个盒子,若无其事地回了秦王府,就在这一日,李渊调集了三十五万兵马,分别由李建成与李世民带着迎击薛举还有钟俱仇。 韫仪怕长孙氏忧思伤身,所以一早就过来陪伴,还带了一些新做的糕点过来,直至陪着长孙氏一道用过午膳之后方才离去。 在她走后不久,秀珠端了刚煎好的安胎药进来,轻声道:“小姐,该喝药了。” 长孙氏接过药,望着额上布满细密汗珠的秀珠,心疼地道:“厨房那么热,要不你往后还是别去那里煎药了,让厨房的人煎就是了。” 秀珠笑笑道:“煎药用不了太多时候,奴婢还受得住,奴婢可不想他们又端着一碗煎焦了的药来给小姐喝。” 几日前,厨房的人一时大意,将药给煎焦了,又怕长孙氏责怪,不敢如实相告,只将焦掉的那些药扔掉,然后重新煎,但还是被秀珠给闻了出来,将他们一顿斥责,并且从那以后,长孙氏的安胎药,都由她亲自来煎,不许他人假手。 当然,这所谓的大意并非真的意外,而是秀珠故意将厨房的人遣开,造成他们将药煎焦了的现象,而她就顺理成章接过煎药这桩差事,方便她动手脚。 眼下,长孙氏手里的安胎药,正是秀珠加淡竹叶所煎,在煎好之后,就立刻将淡竹叶自药渣之中取出来丢弃,神不知鬼不觉。 长孙氏取过帕子替她拭去额上的汗,温言道:“经过上次的教训,相信他们不敢了。” “事关小姐与小世子安危,还是小心一些为好。”说话间,见长孙氏一直瞧着她,秀珠抚一抚脸颊,疑惑地道:“小姐在看什么,可是奴婢脸脏了?” 长孙氏摇头道:“没有,只是……我这阵子经常斥责你,你也不常与我说话,我还以为你生我气了。” 秀珠一怔,旋即神色复杂地道:“不管出了什么事,您都是奴婢最亲的小姐,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只是……小姐恐怕已经不喜欢奴婢了。” “谁说的。”长孙氏抚着她脸颊,温言道:“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我被人斥还舅家之时,是谁不离不弃,一直跟在我身边,你于我,早就与亲人无异。” 她这番话,触动了秀珠的心肠,动容地道:“小姐,您是说真的吗?” “傻丫头,我骗你做什么。”长孙氏感慨地道:“还记得你刚来我身边时,你我都还是小小的人儿,一转眼,都已经那么多年过去了。”停顿片刻,她又道:“待我诞下孩子,精神好一些之后,就替你择一门好亲事,让你风风光光的嫁过去,算是我谢谢你这十多年来的陪伴。” “小姐!”秀珠没想到长孙氏如此记着她,感动不已,脱口道:“奴婢不嫁,奴婢要一直陪着小姐。” 长孙氏笑言道:“我何尝不想,但终归是嫁得一个好归宿更重要;若是你为我而孤独终老,我这一生都不会安宁。” “谢谢小姐。”秀珠也就是心情激荡之下随口一说,她这会儿一颗芳心全系在了丁阳身上,又岂会真想一辈子留在长孙氏身边。 长孙氏微微一笑,捧起温热的安胎药欲饮,秀珠眸中掠过一抹挣扎之色,虽然这会儿,小姐与杨妃亲近,但小姐心时始终念着自己,相较之下,自己却这样算计小姐,会否太过份了一些? 想到此处,她几乎想张口叫住长孙氏,但这个念头只出现了一会儿,便被她压了下去,自己这么做,是为了小姐好,省得她被杨氏害了还不知;再说,淡竹叶只是令其胎气不稳罢了,并不会害了孩子,无需担心。 在秀珠转念之时,长孙氏已经喝下了那碗药,递过空碗道:“我有些乏了,想睡了一会儿,你也下去休息吧。” “嗯。”在替长孙氏掖好被子后,秀珠退了出去,她也确实有些累了,在命侍女文兰好生守在外面后,便回了自己屋中歇息。 不知过了多久,秀珠迷迷糊糊的听到耳边有人不停地在叫她,半睁了困顿的眼眸,慵懒地道:“什么事?” “王妃出事了,秀珠姐你快起来,快些啊!”文兰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拉着秀珠。 第五百零九章 见红 “出事……”秀珠喃喃重复着,眼皮又闭了起来,正当文兰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时,秀珠倏然睁了眼,急急坐起身道:“出什么事了?” 文兰带着哭腔道:“我也不知道,刚才我听到屋中有动静,以为王妃醒了,便推门进去,哪知王妃满头是汗的蜷缩在床上,手捂着腹部,说是很痛,我去看的时候,发现王妃她……她见红了!” 若说之前那些还在秀珠意料之中的话,那么最后一句,实在是大出所料了,她难以置信地道:“你说什么,王妃见红?” 文兰用力点头,“王妃下面流了好多血,好……好可怕!”话音未落,秀珠已是下地,匆匆趿了鞋往外行去,文兰急忙跟在后面。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不应该的,丁阳明明说淡竹叶只会令小姐胎气,断然不会伤害小姐与孩子,何以会见红? 在纷乱的心思中,秀珠来到寝殿,侍女小厮正在忙乱的进出着,一走进去,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闻得秀珠险些晕过去,她死死咬牙忍住脑中的晕眩,快步来到榻前,果然如文兰说的那样,长孙氏紧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异常,发丝被汗水濡湿粘在颊边,双手一直紧捂着腹部,鲜血自床榻渗出,沿着床帷滴落在地上。 秀珠半跪在床边,慌声道:“小姐,您怎么样了,您……您别吓奴婢?” 长孙氏睁开看了她一眼,虚弱地道:“秀珠,我……我好痛!” “没事的,很快就没事了。”秀珠慌乱地安慰了一句,朝一旁的侍从喝斥道:“御医呢,御医在哪里?!” 侍从忙道:“已经派人去请李御医了,应该很快就到了!” “赶紧去催,让他快些!”未等侍从答应,外面传来一阵骚乱,紧接着李御医快步走了进来,秀珠眼睛一亮,赶紧道:“李御医,你快替小姐看看,她说腹痛得利害,而且流了很多血。” “好。”李御医已经从请他过来的下人口中知道大概情况,来不及将医箱放下,便上前替长孙氏诊脉,很快,那两道掺杂了几缕银丝的眉毛便皱了起来,令秀珠心生不祥,好不容易等他收回手,迫切地道:“我家小姐怎么样?” “王妃并无大碍。”话音未落,秀珠已是喝斥道:“小姐痛得这般利害,又流了那么多血,怎么可能无事,亏得你还是御医,竟然说出这样不着边际的话来。” 李御医叹了口气道:“王妃确实没有大碍,之所以腹痛流血,是因为她要临盆了。” 众人皆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望着李御医,长孙氏腹中的孩子,满打满算,也只有六个月,现在临盆,这……这怎么可能? 秀珠第一个反应过来,用力摇头,“这不可能,小姐才这么几个月,怎么可能临盆,这绝对不可能,一定是你诊错了。” 长孙氏亦听到了李御医的话,吃力地道:“李御医,他……他不可以现在出来,求你保住他,一定要保住他!” 六个月的孩子不过比巴掌大一些,若是现在出生,可以说是必死无疑,这一点,秀珠他们清楚,长孙氏更是清楚,所以她才一直哀求李御医保住孩子。 李御医无奈地道:“下官也想替王妃保住孩子,可惜……实在是无能为力。”说着,他对侍从道:“立刻去请稳婆过来替王妃接生!” 这句话无疑宣判了孩子的死刑,本就被腹痛折磨的长孙氏一下子晕了过去,慌得秀珠等人又是掐人中,又是替她抚背,方才令其幽幽醒来,然脸色比之刚才还要难看,她死死盯着李御医,艰难地道:“你老实与我说,若这……孩子生下来,你可有办法保他性命?” “下官当竭力保小世子平安,但能否保住,还得看天意!”六个月的孩子实在太小了,纵然他李御医医术精妙,也没有半分把握。 “天意……”长孙氏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泪水自眼角缓缓滴落,渗入发丝之中。 秀珠见状,连忙安慰道:“小姐一向仁厚,从未做半点伤天害理之事,老天爷一定会保佑小世子平安无。” 长孙氏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垂泪,此时,李御医疑惑的声音在几人耳边响起,“下官昨日来替王妃诊脉的时候,还一切正常,何以今日会突然早产,可是磕到或者碰到了哪里?” 文兰抹着泪道:“王妃一听遵照李御医的吩咐,卧床静养,这几日并未下过地。” 李御医抚着颌下长须,道:“那这两日,王妃都吃了些什么?”在他的调理下,长孙氏的胎气已经安稳,这会儿毫无征兆的早产,若非外力造成,就只有一个可能——药物。 他在宫中任差多年,见多了妃嫔之间为了争宠上位,而互相陷害的事情,孩子……从来都是她们争夺的重中之重。 秀珠心头狠狠一跳,抢先道:“小姐吃的与平常并无区别,除了一日三顿膳食之外,就是李御医你开的安胎药,药是奴婢亲自煎的,准备膳食的人,都是一路从太原跟着小姐来长安的,他们不可能会加害小姐。”说到此处,她故作刚刚想起的样子,道:“对了,还有杨妃送来的糕点,难不成……是那糕点有问题?” 未等李御医说话,长孙氏已是轻声道:“杨妃不会害我,不会是她。” 见长孙氏到了这个时候,还如此维护韫仪,秀珠气不打一处来,脱口道:“不是杨妃,难道是厨房那几个跟了您好些年的人,又或者是奴婢吗?” “自然不会是你,但也不会是杨妃。”长孙氏这句话,更是令秀珠心头火起,想要与之争辩,但看到长孙氏痛楚难当的样子,又心有不忍,再加上文兰在一旁悄悄拉了她的袖子,只得憋了气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外面响起仓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韫仪带着如意二人走了进来,不等李御医行礼,已是急切地问道:“王妃出了什么事?” 第五百一十章 早产 如意无意中看到李御医匆匆行来,打听之下,方才知道长孙氏出了事,但具体并不清楚,韫仪一知道这件事,就立刻赶了过来。 “回娘娘的话,王妃早产。”短短不足十个字,落在韫仪耳中,却如闷雷炸响,令她耳朵嗡嗡作响,脑海中一片空白;好一会儿方才缓过神来,惊声道:“怎么会这样,不是说王妃的胎气已经稳当,没有大碍了吗?” “原本确该如此,所以……”他瞅了韫仪一眼,道:“下官怀疑,王妃接触过麝香或者红花一类的药物,方才会突然早产。” 韫仪自幼在宫中长大,没少听麝香与红花之名,知晓这两种东西对孕妇来说是大忌,若长孙氏真接触过,早产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只是,自搬入秦王府后,长孙氏就一直卧床养胎,极少与人接触,怎会沾染这些呢?又是谁在暗中加害? 韫仪百思不得其解,转而道:“能否替王妃稳住胎气?” 李御医摇头道:“从王妃脉象还有流出的血估计,宫口已经大开,孩子出世,已是不可更改之事;至于能否活下来,唯有尽人事,听天命。” 韫仪咬一咬牙,涩声道:“我明白,王妃与孩子,就拜托李御医了!” 在李御医应声后,韫仪半跪在床边,紧紧握了长孙氏满是冷汗的手,“别怕,没事的,李御医医术那么高,一定可以保住孩子,等殿下击败钟俱仇回来时,就能亲手抱着孩子,他一定很高兴。” 长孙氏这会儿已经痛得没力气说话,只能勉强点头,过了一会儿,稳婆终于到了,替长孙氏检查之后,果然发现她宫口大开,孩子随时都会出来,得立刻准备接生。 因屋中不宜人太多,韫仪只得退了出来,如意看了一眼悬挂在天空中的炽热骄阳,道:“公主,这里热得很,奴婢扶您去偏殿坐一会儿吧,这里有吉祥看着就行了,万一中暑了可不好。” 吉祥附声道:“是啊,王妃这边一有消息,奴婢就立刻去告之公主,保准误不了。” 韫仪记挂着长孙氏母子安危,哪里肯离开,当即道:“我没事,不必担心。” 见韫仪不肯离去,二人只得陪着她等在殿外,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李御医终于开了殿门,韫仪精神一振,连忙迎上去道:“如何,孩子保住了吗?” 李御医一脸疲惫地拱手道:“下官已经尽力了,但孩子实在太小,连呼吸都不会,刚生下来就……去了。” 韫仪眼前一黑,踉跄着往后退了数步,险些摔落台阶,亏得如意紧紧扶住,吉祥在一旁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是男孩,都已经成形了,可惜……”李御医长叹一声,朝韫仪拱手道:“下官有负以公主所托,还请公主恕罪。” 韫仪扯一扯唇,挤出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我知道李御医已经尽力了,怪不得你,王妃怎么样了?” “王妃只是伤了一些元气,并无大碍,不过……未能救回孩子,令她情绪很是不稳。” “我知道了,有劳李御医。”在命吉祥随李御医去开方抓药后,韫仪带着如意走了进去。 殿内,长孙氏抱着一个比巴掌略大一些,满身是血的婴儿哀哀哭着,秀珠与稳波在一旁劝她松手,好让人将孩子抱下去埋了,无奈长孙氏始终紧紧抱着,说什么也不肯松手。 韫仪忍着眼底的酸涩,走过去道:“妾身知道王妃心里苦痛,但事已至此,就算再难过也无济于事,还请王妃节哀。” 长孙氏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韫仪,只是不停地垂泪哭泣,这一刻,她的世界只剩下怀中的孩子…… “王妃……”韫仪欲要再劝,秀珠突然打断她的话,“恭喜杨妃,您终于如愿以偿了。” 韫仪眉头一皱,盯着她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秀珠抹去脸上的泪珠,冷声道:“什么意思,杨妃不是应该最清楚的吗?小姐之前一直好好的,用过你送来的点心后不久,就腹痛流血,难道杨妃想说,这件事与您没有任何关系吗?” 长孙氏为何会早产,她最清楚不过,更是后悔万分,无奈这会儿骑虎难下,为了自保,只能将脏水往韫仪身上泼。 见她不分青红皂白冤枉自家公主,如意就算性子再好也忍不住了,冷声道:“你不要胡说,公主与王妃一向要好,又岂会加害王妃。” “要好?”秀珠冷笑道:“是真要好,还是根本就是虚情假意,其实她心底里,根本就不希望我家小姐生下这个孩子。” 如意知道秀珠一直不待见韫仪,但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说出如此过份的话来,气恼地道:“公主不知有多紧张这个孩子,连李御医也专程请来为王妃安胎,岂会心存恶意,你真是太过份了;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好人心?”秀珠嗤笑道:“若她真是好人,小姐怎么会早产,小世子又怎么会一出世就死了!” “你!”如意气得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方才道:“若公主真要害王妃,又岂会等到现在。” “那是因为殿下在,所以她不敢轻举妄动,如今殿下奉陛下之命,带兵迎击钟俱仇,不在王府中,正是她下手好时机!”说着,秀珠起身指了韫仪,咬牙道:“你本只是一个亡国公主,是小姐宽厚仁慈,让你嫁予殿下为侧妃,可以继续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你却恩将仇报,加害小姐母子,真是蛇蝎心肠!” 韫仪迎着她愤恨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我从来没有做过加害王妃之事,甚至连这个念头也没有动过,加害王妃的另有其人!” 秀珠冷哼一声,蹲下身对悲泣不止的长孙氏道:“小姐,您相信奴婢,杨妃对您从来都不怀好意,对您好,做糕点给您吃,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害小世子。杨妃如此恶毒,您万万不能放过她,否则小世子在天有灵,亦难以瞑目!” 如意气得浑身发抖,这个秀珠真是蛮不讲理,什么证据也没有,就一口咬定是公主所为,比以前的新安公主还要过份! 第五百一十一章 帕子 那厢,秀珠取出帕子,一边替长孙氏拭泪,一边道:“小姐处处替杨妃着想,她却恩将仇报,害死小世子,这件事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依奴婢说,这么恶毒的人,就该让她一命偿一命,以慰小世子在天之灵!” 如意气道:“如今事情还没有查清,你就想要置我家公主于死地,你才是恶毒的那一个!”说着,她怕长孙氏听信了秀珠的话,急急道:“王妃,奴婢可以用性命担保,小世子早产一事,绝对与我家公主无关,定然另有 “你是她的人,当然帮着她说话。”这般说着,秀珠又对长孙氏道:“小姐,您别听信她们的狡辩,杨妃根本就是一个口蜜腹剑的小人,她……” 长孙氏心烦意乱地打断她,“我很乱,不想说这件事,你们都出去!” 秀珠哪里肯就此罢休,如今李世民不在,是处置韫仪最好的时机,“小姐,事关小世子之死,您万万不能再心慈手软了!” 长孙氏疲惫地摆手道:“我让你们都出去,出去啊!” 见她这么说,秀珠只得怏怏止了嘴边的话,与韫仪等人一道退了出来,在关起殿门后,秀珠恨恨瞪了韫仪一眼,方才转身离去。 望着她的背影,如意气鼓鼓地道:“这个秀珠,仗着是王妃的陪嫁丫头,竟然当众指责公主,没有半点尊卑之分,实在是太过份了;要是吉祥在,非得气得一掌掴过去不可。” 吉祥送完李御医回来,正好听到如意后面那句话,疑惑地道:“什么一掌掴过去?” 如意没好气的将刚才的事情讲述了一遍,吉祥听了果然气的不得了,“公主看在王妃的面上,待她一直客客气气,她可倒好,竟然蹬鼻子上脸,全然不把公主放在眼里,我现在就去教训她,看她以后还敢不敢放肆!” 吉祥刚走了两步,身后便传来韫仪的声音,“站住!” 吉祥不甘地道:“公主,她都已经欺负到您头上来了,咱们难道还要一味忍让吗?” 韫仪没有理会她的话,一边往绮罗阁行去,一边对如意道:“刚才在殿内时,可曾留意到秀珠的帕子?” 如意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个,愣了一会儿方才道:“奴婢有瞧见她取出帕子替王妃拭泪,怎么了?” 韫仪望着秀珠离去的方向,凉声道:“帕子一角,绣着一个‘秀’字。” 吉祥随口道:“她的名字叫秀珠,以秀字为记,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韫仪眸光一转,落在如意身上,“你呢,也没想到什么?” “秀……秀……”如意喃喃念着这个字,在念了数遍后,眸光倏然一亮,脱口道:“奴婢想起来了,前几日我们去东宫恭贺季妃孕喜之时,吉祥与丁阳撞了一下,当时从他身上掉下一块帕子,那上面,也绣了一个‘秀’字。” 被她这么一说,吉祥亦想了起来,神色惊异地道:“难不成……那块帕子也是出自秀珠之手?” “当日我瞧见那个‘秀’字之时,就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直至刚才瞧见秀珠的帕子,才终于想了起来。” 吉祥蹙眉道:“这么说来,那块帕子真是秀珠的,只是……她好端端的为何要送帕子给丁阳?” “有可能是丁阳受了伤,秀珠恰好遇到,随手拿帕子给他包扎;也有可能,是做为定情之物相赠。” “定情之物?”吉祥神色古怪地道:“公主是说,他们二人有私情?但他们一在东宫当差,一在秦王府做事,怎么会扯在一起?” 如意轻咬了唇道:“李御医说过,王妃早产,十有**是遭人下药,咱们没有做过,换而言之,就是王妃身边的人所为,大胆说一句,在查清楚真相之前,秀珠……她也有可疑。” 吉祥被这话吓了一跳,虽然她很不喜欢秀珠,但后者打小就跟着长孙氏,其对长孙氏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说她加害长孙氏腹中的孩子,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你去盯着秀珠,我要知道她与丁阳究竟是什么关系,小心着些,不要被她发现了。”在如意离去后,吉祥试探道:“公主,您真怀疑是秀珠所为?” “若只是秀珠一人,我未必会疑她,可偏偏多了一个丁阳……”韫仪俯身自青石旁的草丛中折了一朵不知名的紫色小花在手中把玩,“还记得我与你提过,季妃的为人吗?” “奴婢记得,昔年公主在太守府时,曾遭她陷害,且她能从区区一介舞姬,成为今朝太子侧妃,看得出是一个极有手段的人。”说到此处,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主子认为,季妃通过丁阳,指使秀珠加害王妃?但咱们秦王府与太子东宫,河水不犯井水,她为何要这么做?” 韫仪沉默片刻,道:“我也不知道,且看如意那边能够查到什么吧。” 当初她曾在季容的续筋生肌散中下毒,欲谋害李建成,当时张沉月成了替死鬼;不过后来她身份暴光,季容应该知道真正下毒的人是她,难不成季容因为这件事,恨意难消,所以借今日之事来害她? 且说如意那边,在得了韫仪的话后,悄悄跟着秀珠,后者回自己屋中待了没多久后,便匆匆走了出去,一路来到东街中,她寻了一名信差,将一封信连着十几文钱递过去,之后便走了,足足走了一柱香的功夫,方才在一条小溪边止步,不时看向来路,应该是在等什么人。 如意怕被发现,不敢靠得太近,掩藏在一株粗大的柳树后监视着秀珠。 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一道人影出现在视线中,待得走近之后,如意赫然发现来者就是丁阳,秀珠之前寻信差,应该就是让他去东宫送信,约丁阳出来。 丁阳走得很慢,双脚之间仿佛有一条无形的链条锁着一样,好不容易走到秀珠面前,他还未说话,前者已经狠狠一掌掴在他脸上,眸底通红地嘶吼道:“为什么要骗我?” 第五百一十二章 哄骗 丁阳自然清楚她说的是什么,事实上,早在猜到那封信时就已经猜到了,但这一点,万万不能让秀珠知道,至少现在不行。 想到此处,他做出一副茫然不解的样子,“我骗你做什么?” 秀珠气得又掴了他一掌,痛声道:“事到如今,你还想骗我,你之前赌咒发誓,说淡竹叶只会令小姐动胎气,绝对不会伤害她腹中的孩子,结果呢,小姐早产啊,她怀了六个月,已经成形的孩子就这样没了,丁阳,你高兴了?!” 丁阳故作骇然地道:“你说什么,秦王妃早产?这不可能,一定是你弄错了!” “弄错?”秀珠气急反笑,“我亲眼看着小姐早产,亲眼看着那个孩子从她腹中掉落,甚至是断气,你竟说我弄错,是我眼睛瞎了,还是我疯了?” 丁阳急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淡竹叶是不可能令人滑胎的,更何况秦王妃的胎儿已经六个月了,胎气稳当,怎么可能早产?!” 秀珠咬牙切齿地盯着他道:“这话该是我问你才对,你为什么要借我的手加害小姐。”停顿片刻,她又道:“我想起来了,从一开始,就是你怂恿我这么做,你究竟有什么目的,还是说有人指使你这么做?” 丁阳见她眸中的疑色越来越重,赶紧替自己叫屈,“天地良心,我与秦王妃无冤无仇,好端端地害她做什么?再者,害了她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 秀珠面色阴寒地道:“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但小姐服用了掺有淡竹叶的安胎药后早产,是千真万确的事情。” 丁阳一脸委屈地道:“真的与我无关,你要是不相信,可以去药铺或者医馆问人,看那点淡竹叶会否令人小产;只要有一个人说会,我就任由你处置,哪怕你要我死,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秀珠原本认定丁阳欺骗自己,但这会儿见他说得如此笃定,又起了几分动摇,难道……真是自己误会他了? 见秀珠不语,丁阳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赶紧又道:“我对你如何,你应该很清楚,我丁阳,可以不顾惜秦王妃与小世子,但绝对不会不顾惜你,这辈子都不会;秀珠,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骗你!”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秀珠紧紧捂着双耳,内心天人交战,她想要相信丁阳,但长孙氏早产那血淋淋的一幕一直在她眼前闪现,怎么也无法忘记。 丁阳咬一咬牙,突然拉了她的手往前走去,秀珠被他拖着走了几步,强行挣开,怒道:“你想做什么?” 丁阳沉声道:“我现在就带你去找大夫,问问他们,究竟淡竹叶会否令孕妇滑胎!” 秀珠死死盯着他,过了一会儿,半信半疑地道:“你当真没有骗我?” 她的话令丁阳暗自欣喜,连忙发誓道:“我丁阳对秀珠若有半句虚言,就让我死无全尸,并且世世代代为奴!” 这番赌咒发誓,终于令秀珠信了他,转而道:“既然淡竹叶不会令人滑胎,小姐她怎么会这样?我……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小姐母子,只是让她知道,杨妃不是好人,可结果却是我亲手害得小姐早产,害得她失去辛辛苦苦怀了六个月的孩子,我……”说到后面,秀珠已是泣不成声,掩面痛哭。 自从长孙氏出事后,她就一直被内疚感包围,但又不能在其他人面前表露出来,直至这会儿,才终于可以不用再压抑。 丁阳抚着她颤抖的背脊,安慰道:“对不起,我实在没想到会弄成这样,要是一开始,没有与你说那些就好了,对不起!” 秀珠抬起满是泪痕的脸颊,泣声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去面对小姐,我对不起她。” 丁阳眸光一转,道:“今日除了那碗安胎药之外,秦王妃还吃过什么东西?” 秀珠疑惑地道:“就是寻常的膳食,还有杨妃送来的一些糕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淡竹叶药性如何,我很清楚,绝对不可能令六个月的孕妇,我怀疑……此事另有隐情。” 秀珠抹去脸的泪,不解地道:“什么隐情?” “你说过,除了安胎药之外,秦王妃还食用过别的东西,会否是那些东西导致王妃早产?” “不可能!”秀珠当即打断他的话,“替小姐准备膳食的人,都是一路从太原跟到长安的,对小姐忠心耿耿,绝对不会加害。” “那糕点呢,也不可能?”丁阳的话,令秀珠心中一动,迟疑地道:“你是指杨妃?” “不错,杨妃对秦王妃不怀好意,你我都是知道的,这样的人,又岂会真心实意地糕点给秦王妃,分明就是想借机下药,迫害王妃腹中的孩子。” 听到此处,秀珠已是明白过来,“你是说……小姐之所以早产,不是因为淡竹叶,而是杨妃送来的糕点?” “不错,应该是你与杨妃恰好撞到了同一天动手,所以才会如此,我以前在村里时,曾见一名孕妇因为烦热难捺,而连服数日自己采来的淡竹叶,仅仅只是胎气稍动而已,躺几天便没事了,根本不可能早产。” 秀珠努力消化着丁阳的话,指了自己道:“这么说来,害死小世子的是杨妃而不是我?” “当然不是!”丁阳斩钉截铁地道:“我亲眼见过,也曾问过大夫,淡竹叶绝不会令人小产,问题必是出在那些糕点上面。” 听得这话,秀珠长舒了一口气,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的大石终于移开了,整个人一阵轻松。 丁阳试探地道:“对了,王妃早产,御医应该有来,可曾检查过那些糕点?” 听得这话,秀珠露出懊恼之色,“她送来的糕点并不多,小姐当时未曾用膳,就都给吃了,并未剩下;如今想来,只怕杨妃早就算计好了,就算真有剩下,恐怕她也会寻借口带回去。” 第五百一十三章 利用而不知 见她对自己说的话深信不疑,丁阳心中暗喜,故意叹气道:“那就没法子,依我看,杨妃十之**在糕点中下了红花。『頂『点『小『说,x.” “这个毒妇,之前假惺惺的说自己无辜,连我都被她骗过了!”秀珠咬牙之余,冷哼道:“她如此害我家小姐,我绝不会就此罢信,定要她一命偿一命!” “就怕王妃狠不下这个心!”丁阳话音未落,秀珠已是冷冷道:“我一定会劝小姐狠下这个心,否则指不定什么时候,连小姐也遭了她的毒手!” “可惜我不便插手此事,否则还能帮着你一道劝劝王妃。”说着,丁阳不放心地道:“你自己小心着些,我怕杨妃会对你不利!” 秀珠点一点头,抚着丁阳脸上未褪的指印,心疼地道:“还疼吗?都怪我太冲动,没问清楚就掌掴于你,对不起。” “早就不疼了。”这般说着,丁阳拉下她的手温言道:“你也是因为关心王妃才会如此,我又岂会怪你。” 这般温存片刻,二人各自离去,秀珠并未直接回秦王府,而是去了一间药铺,掌柜看到她进来,当即热情的招呼道:“这位姑娘,想买什么药材,我这家药铺虽然不是长安城最大的,却是出了名的齐全,什么样的药材都有。” 秀珠扫了一眼他身后的药柜,道:“掌柜可知淡竹叶?” “当然知道。”说着,掌柜拉开身后一个药柜,取出几块黄褐色的根茎摆在秀珠面前,“夏天烦热,用这来煮水喝最是清热去火,姑娘要多少?” 秀珠取出几个五铢钱摆在柜台上,道:“我不买淡竹叶,只需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掌柜虽觉得奇怪,却也不曾多问,只道:“姑娘想问什么?” “淡竹叶可会令孕妇滑胎?”秀珠虽信了丁阳的话,但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丝怀疑,所以左思右想之下,决定来药铺亲自询问。 “滑胎?”掌柜蹙眉道:“这淡竹叶虽然性寒,不宜孕妇、体寒体虚都服用,但滑胎一事,还从未听闻过。”说到此处,他神情古怪地打量了秀珠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姑娘若要滑胎,可以买红花回去服用,保准有效。” 秀珠闻言,连忙啐道:“胡说什么,我才没有怀孕呢。”说着,她转身就走,得知丁阳没有骗自己,秀珠脚步轻松了许多。 害小姐滑胎的,不是自己,而是杨韫仪,这笔血债,她一定要助小姐讨回来! 秀珠并不知道,在她离开药铺后,如意走了进去,用半贯五铢钱,从掌柜嘴里问出了一切。 回到秦王府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秀珠一路来到长孙氏居住的来仪殿,对守在寝殿外的文兰道:“小姐怎么样了?” 文兰神情黯然地摇头道:“不知道,王妃一直将自己关在殿中,不许我们进去,晚膳也没有用。” 秀珠叹了口气,道:“你去炖一盏燕窝粥来,我进去劝劝小姐。” 在文兰依言离去后,秀珠推门走了进去,殿内没有点灯,光线异常幽暗,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勉强适应,借着窗外微弱的天光,在取了火折子将两边的灯都点亮后,秀珠方才来到床榻边。 长孙氏依旧维持着她离去时的姿势,一言不发地抱着与巴掌一样大,早就已经断气的婴孩,脸上是未干的泪痕。 看到长孙氏这个样子,秀珠难过之余,对于韫仪的恨意又深了几分,她蹲下身,极力放缓了声音道:“小姐,您已经抱了小世子很久,想必也累了,不如让奴婢抱一会儿,奴婢一定会小心的。” 长孙氏木然看了秀珠一眼,旋即睫毛又垂了下去,沙哑地道:“我不累。” 秀珠红着眼圈道:“奴婢知道小姐心里难过,但小世子已经走了,不论您怎样折磨自己,他都不会再回来!” 这句话令长孙氏再次落下两行清泪,自从知道腹中多了一个孩子后,她就一直满心欢喜,盼着早些见到孩子,如今终于见到了,却是这样的结果;她可怜的孩子……甚至未曾哭一声就走了,留下她这个做娘的,伤心欲绝! 秀珠心疼地替她拭去泪,“小姐您不要哭了,虽然这一次您与小世子有缘无份,但奴婢相信,以后您一定还会再有孩子的。” 这句话令长孙氏泪落得越发凶猛,好一会儿方才哽咽地道:“就算再有,也不是这个孩子,他……我是永远都失去了啊。”说到最后一句,她再次泣不成声。 “小姐……”秀珠不知该怎么劝,只能陪着一起掉泪。 主仆二人,一直哭了许久,方才勉强止了泪,秀珠取来长孙氏以前替孩子缝制的襁褓,在一番长劝之后,长孙氏终于将孩子放到襁褓中,秀珠小心翼翼地将之裹了起来,哑声道:“明儿个一早,奴婢就让人准备一口小棺木,寻一个好地方将小世子入土为安。” 在长孙氏万般不舍地点头后,秀珠忽地跪了下去,哽咽而坚定地道:“小世子走得冤屈,奴婢恳请小姐一定要替小世子主持公道,以慰小世子在天之灵!” 长孙氏望着她道:“你想说什么?” 秀珠抬头道:“奴婢刚才出府问了几个大夫,皆说以小姐的胎气,无缘无故早产,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被人下了滑胎的药。” “滑胎的药?”长孙氏吃力地撑起身子,虚弱地道:“你想说杨妃?” “是。”秀珠沉声道:“今日除了早膳与安胎药之外,小姐就只吃过杨妃送来的糕点,除非小姐认为是奴婢与文兰他们几个所为,否则除了杨妃之外,奴婢再想不出第二个人。” 长孙氏摇头道:“不会,杨妃不会害我!” 见她到了这个时候还维护韫仪,秀珠气不打一处来,脱口道:“她已经害死了小世子,难道要等咱们都死在她手里时,小姐您才肯相信奴婢的话吗?” 长孙氏沉默片刻,低声道:“她没有理由要害我!” 秀珠以一种近乎嗤笑的语气道:“那是小姐您觉得,她却不这么看,您活着一日,就一日是殿下的正妃,是她的挡路石;而小世子的出世,更会分薄殿下对她的宠爱,令她失去如今的地位,如此种种,足以令她视小姐为眼中钉;所谓好,所谓的姐妹情深,皆是她装出来迷惑小姐的。” 第五百一十四章 尾随 “早在得知她以前的所作所为后,奴婢就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人,一再劝说小姐,不要让她接近殿下,可小姐不仅不听,还一次次将她推到殿下身边,之后更让她成为殿下的侧妃,让她寻到机会害您!” 长孙氏脸色煞白,喃喃道:“不会……她不会这么对我,不会!” 秀珠长叹一声,语重心长地道:“小姐您太善良了,将每一个人都当成好人,都真心相待,却忘了不是每个人都与您一样善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停顿片刻,她又道:“这次您绝对不能放过杨妃!” 长孙氏诧异地道:“你想如何?” 秀珠面色阴寒地道:“奴婢之前就说过,一命偿一命!” 长孙氏万万没想到秀珠会说出这话来,骇然道:“你要我杀了杨妃?” 秀珠急切地道:“难道小姐不想替小世子报仇?” “我……”长孙氏被她说得心烦意乱,失去孩子,她固然痛苦,也想要报仇,但杀人……且杀的还是她视若亲妹的韫仪,实在是从未想过。 秀珠劝道:“奴婢明白小姐的心情,但眼下是她对不起小姐在先,不论小姐怎么对付她,都不过份。” 长孙氏为难地道:“话虽如此,但眼下并无证据证明是她下药令我滑胎,我又怎好随意惩治,更何况是……处死;且殿下回来,我又要如何与他交待?” 秀珠指着襁褓中的胎儿,咬牙道:“那小世子呢,他的仇,小姐您就不报了吗?” 长孙氏盯着胎儿,死死咬着发白的唇,这是她怀孕六月的孩子,她当然不想其死的不明不白,但韫仪……难道真是她所为吗? 见长孙氏迟迟不语,秀珠苦苦劝道:“小姐,您听奴婢一次,为了您今后的安危,也为了小世子可以安息,杨妃绝对不可饶!” “小姐……”不等秀珠再说下去,长孙氏抬手道:“去请杨妃过来,另外派人去厨房,将负责来仪殿膳食的下人传来,我有话问他们。” 她的话令秀珠眸中掠过一丝喜色,当即应声离去,在她前往绮罗阁之时,如意正与韫仪说着这一下午的见闻。 吉祥也在,听完如意的话,她蹙眉道:“如此说来,秀珠与丁阳果然有私情?”顿一顿,她又道:“你说秀珠一见丁阳就掴了他两掌,可知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如意摇一摇头,对韫仪道:“因为怕被发现,所以奴婢站得很远,无法听清他们说的话,不过在回府之时,让奴婢发现一件事。”随着这话,她自袖中取出一个拇指大小,黄褐色的东西递给韫仪,后者仔细看了一番,又放到鼻下轻嗅,疑惑地道:“药材?” 如意点头道:“此物名为淡竹叶,味甘,性寒,是一味药材,有清心祛烦躁的功效,秀珠进药铺,就是为了这个。” 吉祥随口道:“难道最近天热,她上了火,要买这东西来去火?” 如意神色古怪地道:“她没有买淡竹子,只是问了掌柜的,淡竹子是否可以令人滑胎。” 韫仪一怔,随即道:“她当真这么问?” “这是奴婢花了半贯钱从掌柜那里问出来的,应该不会有假;不过据掌柜的所言,淡竹叶只是不宜孕妇服用,滑胎之说,还从未有过,顶多只是稍动胎气罢了。”说着,她瞅着韫仪,欲言又止,后者瞧见她这副模样,道:“有什么话只管说就是了。” 如意应了一声,道:“从秀珠种种行径来看,恐怕王妃早产一事,与她还有那个丁阳都脱不了干系。” 吉祥拧眉道:“要说丁阳,我还可以理解,毕竟他是季妃的人,而季妃与公主又一直有嫌隙,借加害王妃腹中孩子来陷害公主,并不稀奇;但秀珠……她又是怎么一回事情?” 韫仪望着已经升上树梢的圆月,凉声道:“情爱可以令一个人变得勇敢无惧,也可以令一个人变得自私冷血!” 吉祥眼皮一动,急急道:“公主是说,丁阳有意迷惑秀珠,以达到借她之手,加害王妃的目的?” “依如今所知的种种来推测,这是最有可能的,不过……”韫仪起身走到长窗前,迎着暖薰的夜风道:“淡竹叶并无滑胎的功效,秀珠又为何要问这个?” 如意与吉祥无法回答她的问题,只能垂手默立,过了一会儿,有侍女走进来道:“娘娘,秀珠姑娘来了,说要见您。” 韫仪眸中掠过一丝讶色,回身道:“请她进来。”话音未落,秀珠已是径直走了进来,也不行礼,只是冷冰冰地道:“奴婢奉小姐之命,请杨妃娘娘前往来仪宫。” 吉祥看得来气,想要训斥她,却被韫仪的眼神制止,只能暗自生闷气,那厢,韫仪道:“不知何事令王妃连夜传召?” “娘娘过去就知道。”这般说着,她催促道:“娘娘请!” 在深深看了秀珠一眼后,韫仪带着如意二人随其一道前往来仪殿,穿过重重纱蔓,韫仪看到了面色比纸还要苍白的长孙氏以及……她身边那个小小的襁褓。 韫仪不忍地收回目光,屈膝道:“见过王妃!” 她的声音将长孙氏的思绪自虚空中拉了回来,神色复杂地道:“免礼!” 韫仪依言直起身子,旋即关切地道:“王妃可有感觉好一些,有没有用过晚膳?” 长孙氏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定定地望着韫仪,直至秀珠暗自催促了一声,方才开口道:“杨妃,有一件事,我希望你如实回答,不要有半丝隐瞒。” 韫仪心中隐约猜到了几分,垂目道:“只要是妾身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长孙氏缓缓吐出这个字,在短暂的静默后,她逐字逐句地道:“我今日早产一事,可与你有关?” 果然是为了这件事…… 韫仪抬眼,在秀珠身上打了个转后,迎向长孙氏怀疑的目光,“王妃认为,妾身会害您与小世子吗?” 第五百一十五章 禁足 不等长孙氏言语,如意已是急急道:“王妃切莫听信小人之言,公主与王妃亲厚如姐妹,敬您重您尚不及,又岂会加害!” “亲厚如姐妹?”秀珠尖刻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这简直是我听过最可笑的谎言,若当真亲厚,我家小姐怎么会六月就早产,小世子又怎么会一出世就夭折?一定是你们在糕点中加了滑胎的药!” 见她如此颠倒黑白,吉祥气得恨不得一掌掴过去,勉强止了冲动,恼声道:“你别在这里贼喊捉贼,之前如意明明……”她差一点将韫仪派如意暗中跟踪的事情说了出来,幸好及时反应过来,改口道:“总之公主绝对没有做过半点对不起王妃的事情。” 秀珠冷哼一声,对长孙氏道:“小姐不必与她们废话,凭他们的罪……死不足惜!” 如意听出她话中的杀意,下意识地挡在韫仪身前,焦急地对一言不发的长孙氏道:“不是啊,真的不关公主的事情,王妃之前一直那么相信公主,没理由这次不相信!” “小姐就是因为太相信你们,才会引至今日之祸。”这般说着,秀珠态度强硬地道:“小姐,他们害死小世子,您万万不可再心软!” 长孙氏垂在身侧的手攥紧又松开,许久,她对韫仪道:“刚才我问过厨房负责膳食之人,也派人搜过他们的屋子,均无任何可疑,除了你的糕点,我想不出其它。” 长孙氏的话令韫仪心中微微一痛,前者虽然没有明说,但终归还是怀疑她了。 “膳食没问题,那安胎药呢,若妾身没有记错,今日的安胎药是秀珠端给王妃的。”韫仪话音未落,秀珠已是变了脸色,带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慌乱道:“我跟随小姐多年,岂会加害小姐,你休要冤枉我!” 韫仪淡淡一笑,也不与她计较,转过话锋道:“你口口声声说我下药加害王妃母子,可有证据?” 秀珠脸色一僵,旋即生硬地道:“你如此攻于心计,又岂留下证据。” 韫仪挑一挑细长的柳眉,“换而言之,就是没有找到了,什么证据都没有,就一口咬定是我所为,而说我‘死不足惜’,秀珠,你会否太武断了一些?!” 秀珠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方才想出反驳的话来,“此事若放在其他人身上,或许真有一些武断,但你杨妃……” 韫仪接过话道:“我如何?” 秀珠冷笑道:“当年殿下何尝不是信任杨妃,结果杨妃却是刺杀陛下,害死卫怀王的凶手,试问这样一个人,又有什么做不出来?!”李渊登基之后,追封李玄霸为卫怀王。 如意蹙眉道:“这些都已经是陈年旧事了,你还提来做甚?” “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当年杨妃能够背叛了殿下的信任,今朝她背叛我家小姐,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韫仪淡然道:“当年我与殿下立场不同,岂可一概而论。” “不管你如何花言巧语,都掩盖不了当年背叛殿下的事实。”这般说着,她又对长孙氏道:“小姐,您一定要为小世子报仇,让他得以安息!” 吉祥急急道:“我家公主乃是陛下亲封的秦王侧妃,就算是王妃也没有资格说杀就杀!” 秀珠当即反驳道:“陛下若知你们害死小世子,必定会下令处死,绝不会姑息,你们若不信,大可以试试!”府中上下皆知李渊不怠见韫仪,如今李世民又带兵出征,不在长安城中。 如意将朝韫仪投去询问的目光,眼下这种情况,唯有说出秀珠与丁阳往来,还有她去药铺问淡竹叶一事,方才可以取信长孙氏,摆脱杀身之祸。 韫仪自然明白如意的意思,但她始终认为,此时尚不是最好的时机,思忖半晌,她对长孙氏道:“王妃当真想要妾身的性命吗?” 长孙氏望着身边的孩子,内心挣扎不休,她虽悲痛孩子的夭折,但并未失了理智,虽然韫仪确有可疑,但这件事无凭无据,就此处死,实在不妥;而且……她真的不愿相信,韫仪是害死孩子的凶手;万一事后证明是她错杀好人,这一辈子,她都会受良心的谴责。 秀珠见长孙氏迟迟未做决定,怕她心软,催促道:“小姐,杨妃主仆三人罪有应得,不值得您怜悯!” 听着她的话,长孙氏狠一狠心,喝斥道:“传段志宏来见我!”李世民出征之前,特意将段志宏留下,护卫王府上下安全。 秀珠心中暗喜,这根刺了她这么久的针芒,今日终于要拔掉,小世子死的虽可怜,但总算有价值。 在长孙氏话音落下后不久,一身玄色长袍的段志宏走了进来,待得行过礼后,他拱手道:“不知王妃传卑职过来,有何吩咐?” 长孙氏微一咬银牙,冷声道:“将杨妃几人带回绮罗阁,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出入绮罗阁!” 她的话令如意二人松了一口气,长孙氏终归还是念着姐妹之情,没有听信秀珠的怂恿,下令诛杀。 秀珠则恰恰相反,她满以为长孙氏传段志宏进来,是要诛杀韫仪,岂料竟然仅仅只是禁足而已,亏她刚才说了那么许多,真是气死她了! 唉,小姐这个性子,往好听了说是善良,往难听了说,就是愚蠢,被人害了还不知道,真是让她担心。 眼见着段志宏要将韫仪等人带走,她忙压下心中的气恼,道:“小姐,虽然这会儿暂时没有证据,但小世子必定是杨妃所害,不会有假,所以您万万不能心软放过她!” 吉祥反唇讥道:“我倒觉得,小世子是被你所害!” 秀珠脸色一寒,下一刻已是走到吉祥身前,不由分说地甩了她一掌,“别以为人人都像你们这般狠毒无情!” “你打我?”吉祥气得几欲发狂,在韫仪还是隋朝公主的时候,她就一直跟在身边侍候,十余年间,后者从未打过她,偶尔她被杨广或者新安责罚,韫仪也总是千方百计的保她,可以说几乎未曾挨过什么打,今日却被秀珠给掴了个正着,让她怎能不生气。 第五百一十六章 下葬 秀珠并未将她的怒意放在眼中,抬了下巴道:“我这一掌是教你怎么说人话,省得你一张嘴就满嘴畜生的话,白白浪费了这副还算不错的皮囊。” 吉祥性子率直,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就要冲过去讨回刚才的那一掌,被如意死死拦住,“算了,别与她一般计较。”见吉祥不听,她压低了声音道:“等解决了公主的事情,再与她慢慢算帐不迟。” 听得这话,吉祥终于安静了下来,唯独那双眼,一直死死盯着秀珠,后者也不甘示弱地回瞪着她,更对长孙氏道:“小姐,您听奴婢的劝,杨妃饶不得!” 长孙氏亦觉得秀珠刚才做的有些过份,语气不由得冷了几分,“此事我自有分寸,你不必多言!”说着,她催促段志宏带人下去。 眼见韫仪等人离开寝殿,秀珠急得直跺脚,脱口道:“小姐,你……你怎么就这般糊涂呢!” 长孙氏抚过那张只有枣子一般大的脸庞,声音清冷如新雪,“若孩子真是杨妃所害,我必不饶她,但你……”她抬起同样清冷的双眸,“秀珠,你是真认为杨妃害死孩子,还是一直以来对她的成见?” 不知为何,在那一瞬间,秀珠有些不敢直视她的双眼,待得压下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后,她既委屈又难过,哑声道:“说到底,小姐还是宁肯相信杨妃也不愿相信奴婢。” “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而是什么,长孙氏自己也说不出来,心里烦乱得很。 秀珠失望之余,负气地道:“罢了罢了,就当奴婢枉做小人,以后小姐喜欢信谁就信谁,奴婢就做一个耳聋眼瞎之人,什么也不说不管!”说着,她转身离去,一直走到殿外方才停下脚步。 站在台阶处,听着夏虫的鸣叫,秀珠越想越觉得委屈,不由得蹲下身哭了起来,她真没想到,到了这种时候,小姐竟然还不相信她的话,十余年主仆之情,竟比不过与杨妃的半年情谊,实在令她伤心。 她暗自发誓,若这一次小姐不诛杨妃,往后小姐的事情,她就再也不管;再不然,她就离开秦王府,左右丁阳说过,会娶她为妻,以后专心相夫教子,好过在这里受气。 夜色在卯时将至之时渐渐褪去,天光清晓,秀珠默默坐在铜镜前,镜中的她双眼红肿,眼下还有因为一夜未睡而浮现的乌青之色。 “秀珠姐,你在里面吗?”外面传来文兰的声音,秀珠哑声道:“什么事。” 听到她的声音,文兰推门走了进来,道:“王妃让我来叫秀珠姐过去。” 秀珠想也不想便拒绝道:“我不去。”一想起昨夜的事,她这心里就难过得紧,不愿去见长孙氏。 文兰轻声劝道:“都已经过了一夜了,秀珠姐你还没有消气吗?”她昨夜也在,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秀珠赌气地道:“你甭管我消气不消气,总之我不去,你只管照实去回。” 文兰叹了口气,蹲下身道:“难道秀珠姐打算从此都不与王妃往来吗?”见其不语,又劝道:“我看得出,秀珠姐与王妃感情很深,又何必为了赌一口气,而闹得彼此不愉快呢?” 她的话令秀珠眼圈微红,哽咽道:“不是我要闹,而是小姐不信我,既是这样,我留在这里也没意思。” 见她言语间流露出去意,文兰大惊,连忙道:“千万不要啊,你要是走了,王妃一定会难过的。” 其实秀珠心里何尝舍得,但每每想起长孙氏的态度,她就心灰意冷,自己一心一意为其考虑,换来的却是长孙氏的怀疑。 “秀珠姐……”不等文兰说下去,秀珠已是道:“我现在不想说这些,你走吧。” 文兰犹豫片刻,轻声道:“我知道秀珠姐心里委屈,但王妃现在刚刚没了孩子,已经很难过了,咱们做下人的,应该要体谅她一些,真有什么不愉快的,也等过了这阵子再说,秀珠姐你说是不是?” “你这是在教训我吗?”面对秀珠的话,文兰吐一吐粉红色的舌尖,“我哪里敢教训秀珠姐,就是……”她眼珠一转,轻笑道:“帮着理一理这件事罢了。” “就你最爱多事!”秀珠捏一捏文兰的脸颊,不过被文兰这么一通说,原本堵在胸口的气,顺下去了大兰。 文兰嘻嘻一笑,摇着秀珠的手臂道:“那秀珠姐现在可以跟我去见王妃了吗?” “不行!”秀珠的回答令文兰一怔,没想到自己说了这么多,还不能令秀珠释怀,正自为难之时,耳边再次传来秀珠的声音,“至少也得等我梳洗之后再去见小姐。” 一听这话,文兰顿时转忧为喜,迭声道:“我这就去打水。” “这丫头。”望着文兰匆匆离去的身影,秀珠轻笑了一声,取过梳子仔细梳着长及腰的秀发。 待得梳洗过后,她与文兰一起来到来仪殿,长孙氏已经起身了,正静静站在窗前,任由晨风吹拂在脸上。 明明决定了再不管长孙氏的事情,但看到这一幕,秀珠还是忍不住走过去关了窗,“小姐昨日才刚小产,不宜吹风,万一落下病根就麻烦了。” 长孙氏回过身来,眼下的乌青比秀珠还要大,显然也是一夜未睡,她扯一扯唇角道:“我想送孩子最后一程,你陪我一道过去。” 秀珠默默点头,走过去抱起放在床上的那个小小襁褓,随长孙氏一道出去,王府门口已经有马车在等候。 孩子最后藏在城中一处背山面水的地方,按着风水先生的说法,此处有山有水,是一处不错的宝**。 下葬之时,长孙氏坚持不肯假手于人,亲自将孩子放入小小的棺木中,又亲自挖墓**,亲自埋土,做完这一切后,长孙氏双手已是起了数个血泡,一碰就疼。 秀珠看着心疼,取过帕子一边替她包扎一边道:“这种粗活让奴婢们做就是了,何必亲自动手,瞧瞧,弄得满手都是伤,回去之后记得擦药,还有不要沾水,万一恶化就麻烦了。” 第五百一十七章 宝牒 “这是我唯一能为孩子做的一点事情。”顿一顿,长孙氏道:“你不生我的气了吗?” 秀珠动作一僵,闷闷地道:“奴婢生气与否,小姐会在意吗?” “你与我亲如姐妹,我岂会不在意。”这般说着,长孙氏又道:“我知你是心疼我,但我不想草率行事,总之我答应你,若让我查到杨妃真是害死孩子的凶手,必不饶她,可以吗?” 秀珠毕竟还是关心长孙氏的,听得这话,心中一软,道:“奴婢只想小世子安息,小姐平安;至于杨妃,不错,奴婢对她是有成见,她杀了卫怀王,又欺骗过殿下,试问这样的人,怎会心怀善意?” 长孙氏点头道:“我知道了,回去后,我会细细查清,现在你陪我去一趟大兴善寺,我想给孩儿立一个往生牌位,让他来生得以平安、幸福、长寿!” 秀珠点点头,陪着长孙氏前往大兴善寺,在立完往生牌位出来时,一位老者拦住她道:“夫人买份宝牒吧,保准您心想事成,愿望成真,只要五文钱。” 秀珠打量了他一番,道:“我认得你,去年就是你游说我家小姐买的宝牒,结果也没见得愿望成真,你根本就是招摇撞骗。” 老者尴尬不已,正当他摸着鼻子干笑之时,一只纤纤素手将五文钱放在案上,“我要一份。” 秀珠见状,连忙阻止道:“小姐,这许愿树根本不灵,您还买来做什么。” 长孙氏淡淡道:“洛阳一行,相公虽不曾克敌,却也平安归来,算不得不灵。” 老者闻言,连忙讨好地道:“这位夫人说得不错,咱们这棵许愿树乃是佛祖释伽摩尼亲手所种,素来灵验无比!” 秀珠虽对他的话嗤之以鼻,但长孙氏坚持,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在写下祈祷孩儿早日投胎,重新为人的愿望后,长孙氏来到佛寺后面,与上回来一样,许多善男信女正在往树上掷宝牒,而悬挂在树上的宝牒,看起来比上回更多了一些,压弯了树枝。 长孙氏默念心愿之后,系石抛上去,这次很是顺利,一下子就抛中了,在转身准离开之时,头顶传来“噶啦啦”的声音,耳边已是响起众人的惊呼声,“小心!” 未等长孙氏反应过来,一团黑影已是朝她当头罩下来,紧接着“呯”的一声,一段缠了许多宝牒的树干重重落在她与秀珠的脚前,后者吓得脸色发青,好险,要是她们刚才往前一步,这树干可就是掉在头上了,到时候不死也得重伤! 待得缓过神来后,她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断裂处,“一定是宝牒太多,令树枝不堪重负,以致断裂。”说着,她又道:“小姐,我们快走吧。” 长孙氏点点头,在绕过横在面前的树枝时,无意中看到一份随树枝一起掉落的宝牒,黄纸摊了开来,上面的字因为日久天长而褪了颜色,但还能看清,“信女杨氏,诚心祈愿夫人长孙氏早日得怀子嗣,为相公开枝散叶。” 她认得这个字迹,还有这个语气……这份就是半年前,韫仪扔上许愿树的宝牒,当日她曾问过韫仪,许了什么愿,后者不肯说,如今才知,原来……她的愿望竟是为自己而许。 说起来,就是在此处许愿回去后不久,她发现自己怀了身孕。 秀珠也看到这份宝牒,虽不识字迹,但凭着上面的话同样猜到其来历,眼见长孙氏俯身捡起,她连忙道:“这个杨妃真是诡计多端,竟然早早就备好了后手,小姐您可千万别相信她。” 长孙氏没有理会秀珠,只是紧紧攥着宝牒,下一刻,她快步往外走去,秀珠连忙跟在后面。 在回到秦王府后,秀珠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长孙氏传召段志宏,着他立刻解除绮罗阁的禁足。 “慢着!”秀珠唤住意欲离去的段志宏,道:“小姐,您若现在放了杨妃,就正中了她的计。” “计?”长孙氏盯着她,摇头道:“不会;从昨夜到现在,杨妃与她的人一直都禁足在绮罗阁中不得出入,根本不可能布局。” 秀珠思忖道:“或许是杨妃料到她害死小世子后,会引来小姐的怀疑,所以事先布下这个局。” “去大庆善寺乃是我临时起意,杨妃如何能够事先料到?又如何算准那枝树干断裂,宝牒落在我们面前?难道她能够未卜先知吗?” “这……”秀珠被她问得哑口无言,但仍是坚持己见,“咱们想不到,不代表杨妃做不到,总之此人绝对信不得,更放不得!” “你对杨妃的成见太深了。”长孙氏摩挲着一直拿在手里的宝牒,轻缓但却坚定地道:“她既能向天许愿,保我早日得麟儿,足见其心善良;这样的人,绝对不会害我的孩儿!” 秀珠虽极力反对,无奈长孙氏心意已定,对尚站在殿内的段志宏道:“解禁绮罗阁之后,请杨妃过来。” 见长孙氏如此一意孤行,秀珠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恼恨顿时又冒了出来,负气地道:“不是杨妃,又不是厨房的人,小姐言下之意,就是指奴婢害您了?” “你说到哪里去了,我岂会疑心于你。”这般说着,长孙氏轻叹一声道:“虽然负责膳食的那几人并无可疑,但厨房人多眼杂,难保不会有人趁他们不注意之时,在膳食中偷偷下药!” 虽然长孙氏没有半分疑她之意,秀珠仍是气愤难捺,冷声道:“罢了,小姐愿意相信杨妃,就只管去信,当奴婢什么都没有说过,奴婢还有事情,先行告退。”说着,她气呼呼地朝长孙氏屈膝一礼,转身离去。 望着她离去的身影,文兰忧声道:“王妃,可要奴婢去劝劝秀珠姐?” 长孙氏叹了口气,摆手道:“她现在正在气头上,怕是你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晚些再去吧,也不知这丫头为何在此事上如此偏执。” 第五百一十八章 夏夜 文兰也觉得秀珠偏执的有些过了,但这些话她又不好说,只得道:“相信秀珠姐只是一时钻了牛角尖,早晚会明白过来的;王妃今日劳累一天了,奴婢扶您去床上歇会儿吧。》頂點小說,x.” “我没事。”这般说着,长孙氏又道:“你去厨房传话,从今日起,一年之内,来仪殿的膳食一律改为素膳。” 在文兰去厨房传话回来后不久,段志宏带着韫仪走了进来,在命段志宏退下去,长孙氏起身走到韫仪身前,对视片刻,她忽地长施一礼,“请妹妹恕罪!” 本就满腹疑惑的韫仪,见到长孙氏这副模样,更是惊疑不已,侧身让开道:“王妃何出此言?” 长孙氏将手中的宝牒递给韫仪,“妹妹可还记得这个?” 看到上面再熟悉不过的字迹,韫仪颔首道:“自然记得,这是半年前,我为王妃所写的宝牒;此物这会儿应该悬于许愿树上,何以在王妃手中?” 长孙氏感慨地道:“或许真是天意吧,我今日去大庆善寺为孩儿立往生牌位之时,被之前见过的那位老先生叫住,最后花五文钱买了一份宝牒,许愿孩儿早日往生;结果在我掷上宝牒之后,许愿树最上面那根树枝突然断裂,砸在我面前。” 听得这话,韫仪急忙道:“王妃可有受伤,要不要紧?” 她话中不假掩饰的关切令长孙氏心中一暖,温言道:“你看我现在不是好端端的吗?” “没事就好。”其实在那句话出口后,韫仪便发现自己问得有些多余,若真出了事,长孙氏哪里还能若无其事地站在自己面前。 “这个宝牒就是当时落在我面前的,看到宝牒我方知,原来当初妹妹的愿是为我而许,妹妹一心一意为我,又岂会加害我的孩儿。”说着,她再次施礼,内疚地道:“我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愧对妹妹;幸好不曾酿成大祸,否则我必终生为憾!” “王妃言重了。”韫仪扶起她道:“小世子倏然夭折,王妃悲痛之余,怀疑妾身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若换了妾身,怕是比王妃还要不如。” 听得这话,长孙氏松了口气,“妹妹不怪我就好。” 待得各自落坐后,长孙氏对站在韫仪身后的吉祥道:“昨夜秀珠无礼,我代她向你赔个不是,还望吉祥你不要放在心上,她也是因为过度紧张我之故,并非有意冒犯。” 吉祥虽然仍是忿忿不平,但长孙氏已经将话说到了这份上,她也不好再揪着不放,点头道:“奴婢明白,请王妃放心。” 韫仪徐徐道:“秀珠昨夜的话虽然过份了一些,但有一句话没有说错,王妃倏然早产,必是有人暗中下药,王妃可有想到是何人加害于您?” 长孙氏摇头道:“暂时还没有头绪,不过我想着,应该是有人混迹于厨房,暗中下药,只是……我想不出是何人要害我。” 韫仪沉吟片刻,道:“有一件事,妾身不知道要不要告诉王妃。”说话之时,她悄悄瞥了文兰一眼。 长孙氏会意,对文兰道:“今日天热口渴,你去煮一盅酸梅汤来。” 在文兰下去后,韫仪将如意跟踪秀珠,发现她与丁阳见面,还有去药铺询问淡竹叶一事,细细说了一遍。 听完她的话,长孙氏脸色异常难看,好一会儿方才道:“妹妹可是想说,我滑胎之事,与秀珠有关?”不等韫仪言语,她已是否认道:“不会的,秀珠跟了我十多年,在我最艰难的时候都没有离弃,她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 韫仪明白她的心情,低语道:“妾身也希望是自己弄错了,但从眼下所知的情况来看,秀珠的嫌疑确实最大。” 长孙氏激动地道:“总之不会是秀珠,定是你们弄错了。” 吉祥插话道:“这些都是如意亲眼所见,岂会有假;秀珠以前对王妃固然忠心,可这并不表示她一辈子都不会变。” 长孙氏用力攥着双手,抬头道:“理由呢,她与丁阳害我的理由是什么?” “或许是因为我。”这般说了一句,韫仪话锋一转,道:“想要知道秀珠是否为害王妃滑胎的元凶,并非没有办法,就看王妃是否愿意一试?” “我……”长孙氏想要说愿意,但在临出口前,心中没来由得升起一丝惧意,她怕……怕这一切真是秀珠所为;到时候不止这十几年的主仆情谊化为乌有,她更要亲手处置秀珠,甚至是……杀了她! 想到此处,长孙氏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止不住颤抖,惧意始终索绕在心头,挥之不去,可是……刺又不能一直如梗在喉! 韫仪知道这对于长孙氏来说,是一个艰难的决定,故而没有催促,静静地饮茶等候,直至盏中的茶变凉后,长孙氏终于下定了决心,艰难地吐出三个字,“我愿意!” 六月的天,即使到了夜间,也没有多少凉意,秀珠躺在床上,团扇一下接一下地摇着,她已经这样躺了很久了,不知是因为天热之故还是心里有事,明明困极了,却怎么也睡不着。 过了两更之后,终于迷迷糊糊有了几分睡意,但没过一会儿,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烦躁地道:“谁啊?” “秀珠姐,是我!”门外传来文兰异常惊慌的声音,“出事了,王妃出事了!” 一听这话,秀珠立刻惊醒过来,赶紧下地趿鞋开了门,“小姐出什么事了?” 文兰带着哭腔道:“我也不知道,刚才还好好的,突然之间就昏过去了,怎么都叫不醒,我好怕,秀珠姐,该怎么办啊?” “你先别慌!”秀珠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道:“大夫来了吗?” 文兰连忙点头道:“王妃一出事,我就立刻让人去请了,应该就快来了。” “那就好。”说着,秀珠拉了她道:“走,咱们赶紧过去。” 她们赶到寝殿的时候,大夫已经来了,正在替长孙氏把脉,后者脸色煞白,双目紧闭,看着很是不好。 第五百一十九章 良药变毒药 好不容易耐着性子等大夫把完脉,秀珠连忙道:“我家小姐怎么样了,她得了什么病?为何晕倒?” 大夫似乎被秀珠一连串的问题弄得不知该如何回答,好一会儿方才道:“王妃只是过度疲惫外加身子虚寒引致的昏厥,并无大碍,不过……”见大夫迟迟不说下去,秀珠急切地道:“不过什么,你倒是快说!” 大夫微一咬牙,道:“敢问这位姑娘,王妃可是不久之前刚刚小产?” 他的话令秀珠神色一黯,点头道:“不错,王妃昨日刚刚失去了六个月的胎儿。” 大夫恍然道:“那就难怪王妃身子如此虚寒了。”说着,他道:“我现在就开方子,待王妃醒后,按方子煎药给她服用,连服七日,然后我再来诊脉;除了副药之外,一定要记着让王妃卧床静养,不可下地,不可疲累,小产可是比十月怀胎临盆还要伤身。” 待得文兰一一应下后,他要来纸笔,对一直跟在身后的一个十几岁少年道:“我念你写,黄芩、菟丝子、阿胶……” 待少年将他所说的十几味药材一一写在纸上后,他取过检查,在看到其中一味药时,他脸色倏变,顾不得秀珠等人在场,厉声喝斥道:“我与你说的明明是竹叶,你怎么写成淡竹叶?你可知这一字之差,会令良药变成害人之药?” 少年闻言大惊,忙跪下道:“先生恕罪,我……我刚才一直想着先生今日下午考我关于淡竹叶的问题,不小心就给写错了,并非故意,还请先生饶了我这一回,我以后一定会小心的。” 大夫重重哼一声,道:“如此粗心大意,将来如何行医?!” 少年被他斥得不敢抬头,秀珠试探道:“大夫,你刚才说淡竹叶会令良药变成害人的药,难道……它是毒药吗?” “这倒不是,,只是淡竹叶性极寒,用在王妃这样刚刚小产,又身子虚寒的人身上,就会变得与毒药无异。” “原来如此。”在秀珠恍然之余,大夫又道:“多嘴提醒一句,将来几位姑娘若是身怀六甲之时,躁热上火,千万不要服用淡竹叶。” 文兰好奇地道:“为何?” “淡竹叶虽有清热解烦的功效,但我刚才提过,此物性极寒,用在孕妇身上,是万万不妥的。” 秀珠脸色一变,急急道:“若是孕妇服用,会怎样?” 迎着她的目光,大夫缓缓吐出两个字,“小产!” “不可能,明明……”秀珠下意识地就要说出昨日自己问药铺掌柜一事,幸好反应及时,将已经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下去,改而道:“我只听说过麝香、藏红花会令人小产,至于淡竹叶,从未听说过!” “这淡竹叶所用不多,姑娘没听说过也不稀奇,就连一些专门卖药材的人也不清楚淡竹叶有滑胎之效。总之姑娘记着我的话,一旦有孕,千万不要沾染淡竹叶,以免伤了胎儿。” 在命少年重新写了方子,检查无误之后,他将之递给秀珠,“三碗水煎成一碗,一日两次,膳后半个时辰内服用。” 秀珠接过药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知道了,多谢大夫。” 文兰送了大夫回来,见秀珠还拿着药方站在原处,疑惑地道:“秀珠姐,怎么不让人去煎药,可是还有什么事?” 秀珠回过神来,忙道:“没事,我只是……突然想到刚才那少年写错的淡竹叶,要不是大夫及时发现,小姐就得病上加病了。” 文兰深以为然地点头道:“可不就是,治病救人这种事情,可半点不能马虎,稍稍错上一点,就会像大夫说的那样,良药变毒药!”说着,她伸手道:“左右这会儿没什么事,秀珠姐把方子给我,我去煎药。” 秀珠盯着手里的方子片刻,将之递了过去,却不是给文兰,而是旁边另一名侍女,“按着方子去煎药,记着大夫刚才的吩咐,煎药的水不可多也不可少;另外,再去炖一盅燕窝粥,这两日王妃都没吃过什么东西,醒来后必然腹饥。” 文兰落了个空,愕然道:“秀珠姐,你……” 秀珠打断她的话,“我想起一些事情,得即刻出府一趟,你留在此处好生照顾小姐,若是药煎好之后小姐还没醒,记得让他们热着,切不要凉了。” “出府?”文兰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惊讶地道:“可现在才寅时啊,何事如此要紧?” “你不要多问,总之好生照顾小姐,我去去就回。”说着,秀珠不由分说的走了出去,留下一头雾水的文兰。 秀珠一路离开秦王府,这会儿时辰还早,信差未来,差不多等到卯时,方才瞧见他,秀珠赶紧让他将信送去东宫,而她自己则去了平日里常见面的小溪边。 夏日清晨的溪水波光粼粼,不时能看到鱼儿在水下甩尾游动,水边的石缝之中,有几只长不过手指的螃蟹在爬动。 秀珠等了约摸一个时辰,终于看到丁阳出现在视线后,后者顶着烈日来到秀珠面前,抹了抹泪,道:“何事如此急着叫我出来,可是……” “啪”一声轻脆的掌掴打断了丁阳的话语,后者毫无心理准备,顿时被打愣了神,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生气地道:“无端端打我做什么?” 秀珠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是再次扬起了手,不过这一次,被丁阳抓了个正着,未能掴下,“到底怎么了?” 秀珠用挣开他的手,狠狠瞪了丁阳道:“你老实告诉多,淡竹叶到底会否令人滑胎小产?” 丁阳脸色微微一变,旋即道:“当然不会,上次不是都与你说清楚了吗?” 秀珠咬牙道:“是,昨日你是与我说了,但我万万没想到,你竟然一直在骗我,丁阳,你骗我!”她越说越生气,双手握拳,在丁阳身上狠狠捶打着。 丁阳被她打得胸口生疼,赶紧攥住她的手,喝道:“你发什么疯,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第五百二十章 两难 “你没有骗我?”秀珠恨声道:“大夫已经都告诉我了,淡竹叶性极寒,若是孕妇服用,必然小产;可到了你嘴里,却变成仅仅动一些胎气,丁阳,你将我骗得好苦!” 糟糕,秀珠竟然知道了这件事!丁阳忍着心中的惊骇,道:“这不可能,定是那大夫胡说!” 秀珠气极反笑,“大夫与我又不相识,他有什么理由骗我,根本就是你一直用谎言欺骗于我!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丁阳被她问得心慌意乱,别过头道:“我不知道大夫为什么骗你,总之我与你说的都是实话,并未有半句欺骗。” “既是这样,你为什么不敢看我?”不等丁阳言语,秀珠又道:“其实昨日听了你的话后,我就已经觉得有些奇怪,杨妃早不动手晚不动手,怎么会那么巧,选了与我同一天动手;只是我太过相信你,所以即便觉得奇怪,也未多想;可结果呢?原来你撒了那么大一个谎言来骗我,骗我亲手杀死了小姐腹中的胎儿!”说到后面,秀珠已是歇斯底里。 她固然不满长孙氏亲近韫仪,但她从来……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伤害长孙氏,就连当初同意丁阳的计划,归根咎底,也是为了长孙氏好。 结果,伤害长孙氏最最深的,不是韫仪,不是其他人,恰恰就是她,这让她如何能够接受?! 看得她哭得如此悲痛,丁阳心里也不好受,他并不是一个坏人,只是为了一已私利,方才受季容的指使,欺骗秀珠。 “对不起,我……”丁阳刚说了几个字,秀珠突然发疯一样地扑上来,用力掐住他的脖子,咬牙切齿地道:“你害死小世子,我要杀了你替他报仇!” 丁阳猝不及防之下,被她掐得喘不过气来,总算他力气不小,生生扳开了秀珠双手,在喘匀了气后,他望着挣扎不休的秀珠,恼声道:“你弄清楚,将淡竹叶放在安胎药里,令小世子夭折的人是你不是我,你若真要报仇,就该杀了自己!” 秀珠一怔,旋即气急地道:“要不是你骗我,我怎么会那样做?你才是元凶!” “如果不是你心存不善,我又怎么骗得了你!”说到这个份上,丁阳也没什么好再隐瞒地了 秀珠颤抖地道:“这么说来,你是承认了?” 丁阳深吸一口气,凉声道:“不错,王妃之所以六个月小产,并非杨妃在糕点里下药,而是因为淡竹叶之故。” 虽早已经知道,但真正听到丁阳说出口之时,秀珠仍是眼前一阵发黑,踉跄退了几步,勉强站稳后,痛声道:“我那么相信你,那么爱你,你为什么要骗我?” “因为……我并不爱你!”虽然难以说出口,但谎言不可能持续一辈子,该说的,始终是要说。 在那几个字落入耳中之时,秀珠身子变得僵硬无比,怔怔望着一脸内疚的丁阳,良久,她艰难地道:“并不爱我……这是什么意思?” 丁阳叹了口气,迎着她的目光道:“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喜欢过你,更不要说是爱了,接受你,假装爱你,甚至说要与你成亲,都是为了让你听我的话,将淡竹叶放在秦王妃的安胎药中。” 丁阳说得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细小的刀刃一样,狠狠扎在秀珠胸口,痛得她连呼吸都是那样困难,她努力忍着痛楚,涩声道:“你……你说什么?” 丁阳无奈地道:“对不起,我也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秀珠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下一刻,她寒声道:“为什么?!” 丁阳沉默片刻,低声道:“我只能告诉你,有人与你一样,不希望杨妃活着!” 秀珠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句话,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一边思索一边道:“有人想要杨妃死,但又不便动手,知道我对杨妃不满后,就利用你来接近我,怂恿我利用小姐腹中的孩子来对付杨妃?” 在丁阳默认之后,秀珠厉喝道:“这个人是谁?” 丁阳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道:“你不必多问,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按着原定计划继续合作,除掉杨妃,这样对你对她都有好……” 秀珠厉声打断道:“我与你们没有合作,告诉我,他是谁?” “对不起。”丁阳的回答令秀珠面色阴沉似铁,咬牙道:“不肯说是吗?好,与我去见王妃!”说完这句话,她就要拉着丁阳去秦王府,后者倒也不挣扎,在走了几步后,忽地道:“你当真想好了吗?” 他的话令秀珠脚步一顿,心生犹豫,这一个月来,丁阳对她关怀备至,令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被人爱的滋味;而这一去,以丁阳所犯的罪,必死无疑,但丁阳欺骗她,害死小世子,这笔帐,绝对不能算了。 想到此处,她回过头来,讽刺地道:“害怕了吗,可惜已经太晚了!” “是该害怕,不过并不是我一个人,而是我们。”在秀珠疑惑的目光中,他道:“你认为,王妃知道事情真相后,会饶过你吗?” 这句话犹如一把巨锤,狠狠砸在秀珠胸口,令她头晕眼花,是啊,虽然她是受丁阳欺骗,但小世子确确实实是死在她手上,长孙氏若是知道这一切…… 秀珠不敢再想下去,但丁阳却不准备就此放过她,“就算王妃宅心仁厚,放你一条生路,你也一定会被赶出秦王府,过着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日子;还有杨妃,你这样害她,你觉得她会放过你吗?” 秀珠的身子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她一时激愤,竟然忘了,一旦此事闹到小姐面前,丁阳固然要死,自己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怎么办,她该要怎么办? 丁阳走到陷入两难之地的秀珠面前,徐徐道:“你我现在同坐一条船,我若翻船,你一样要落河,根本不可能逃走!” 秀珠死死攥了手,咬牙道:“你在威胁我?” 第五百二十一章 大惊 “我只是不想你选一条最坏的路去走。”这般说着,丁阳扶了她的肩膀道:“走到这一步,我也好,你也罢,都已经不能再回头了,只能继续走下去。” 秀珠避开他的双手,嫌恶地道:“别把我与你混为一谈,我可从没想过害人。” “杨妃呢,你也没想过害她?”他的话令秀珠为之语塞,不等其想出话来,丁阳又道:“再者,就算我们都死了,小世子也不可能活过来,这样的死,根本没有意义!” 秀珠想想也是,面色稍缓,冷声道:“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丁阳见她被自己说动了心思,忙又道:“很简单,你就与之前一样,认定这件事是杨妃所为,劝王妃处死杨妃!” 秀珠面色阴睛不定,过了一会儿,她抬头欲要说话,突然用一种异常惊恐的目光望着丁阳身后,犹如见鬼一般。 丁阳被她盯得莫名其妙,“怎么了?” 秀珠没有说话,依旧死死盯着丁阳,而后者也终于发现,秀珠并不是在看他,而是看他的身后。 待得转过身来,丁阳脸色变得比秀珠还要难看,不知何时,他的身后多了几个绝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的身影。 “为何用这种目光看着我们,难道我们两个长得很吓人吗?”清脆如滚珠玉盘的声音令丁阳回过神来,慌忙跪下道:“小人见过秦王妃,见过杨妃娘娘!” 韫仪笑吟吟地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韫仪与本该昏迷未醒的长孙氏。 丁阳定了定神,赔笑道:“王妃国色天香,娘娘明艳动人,皆是世间少见的美人,小人倏然瞧见,难免被二位娘娘容光所慑,有所失态,还请二位娘娘见谅。” 韫仪轻笑道:“你这奴才倒是会说话。”说着,她将目光转向还愣在那里的秀珠,“你可是日日都瞧见我与王妃的,这般模样又是为何?” 秀珠激灵灵一颤,急忙寻个借口,“奴婢……是没想到小姐与杨妃会来这里。”说着,她小心翼翼地瞅了长孙氏道:“小姐,您不是昏过去了吗?” 长孙氏默默望着她,眸中是满满的痛心与悲伤,“你可是不希望我醒?” 秀珠急急摆手,“当然不是,奴婢只是担心小姐刚醒过来就下去,会劳累伤身,昨夜大夫来为小姐诊治的时候,还特意交待过了。”说着,她试探地道:“不如让奴婢扶您回去歇息?” 长孙氏没有理会她的话,而是道:“你呢,又为何会与丁阳在这里?” “奴婢……奴婢……”秀珠不知该如何回答,冷汗不断自毛孔中渗出,跪在一旁的丁阳眼珠暗暗一转,接过话道:“启禀王妃,其实小人与秀珠早已互生情愫,只是一直不敢告诉您。” 韫仪扬眉道:“如此说来,你们俩个是在此幽会了?” “是。”秀珠赶紧顺着这话答应,旋即对长孙氏道:“奴婢并非有意隐瞒小姐,只是最近出了那么多事,再加上奴婢与丁阳又相处不久,便想着过一阵子再告诉小姐。” 长孙氏盯着她道:“除此之外,你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秀珠眼皮一跳,小姐这么问,难道是知道了淡竹叶的事情?说起来,小姐与杨妃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确实是古怪得很。 要说吗?可万一小姐并不知道这件事,她就等于不打自招,亲手送自己上死路! 挣扎许久,她终是道:“除了丁阳之外,奴婢再无事情隐瞒小姐。” 长孙氏眸光一黯,痛声道:“秀珠,你太让我失望了。” 在这句话落入耳中之时,秀珠心中突然生出一丝后悔,但话已出口,无法收回,只能硬着头皮道:“小姐,您相信奴婢,奴婢没有骗您,真的再无事情隐瞒。” 韫仪摇头道:“秀珠,王妃已经给过你机会了,可惜,你让她失望了。”顿一顿,她道:“吉祥!” 吉祥微一点头,自袖中取出一样东西掷在秀珠面前,后者一看到这个,顿时脸色大变,这个檀木盒子……不就是当初丁阳交给自己的那一个吗,怎么会在吉祥手中? 吉祥厌恶地道:“这是在你房中找到的,里面还有一小截淡竹叶的根茎,上面有切过的痕迹,另一半,应该是放在了王妃的安胎药里,以致王妃滑胎。” “不是!我没有!”秀珠急急否认,旋即对长孙氏道:“奴婢从来没见过这个盒子,也不知道什么淡竹叶,是杨妃她们存心冤枉奴婢!” 长孙氏轻吸一口气,轻声道:“这个盒子,是我看着吉祥他们从你房中搜出来的,难道我也是存心冤枉你吗?” “我……”秀珠一时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夏日灼灼,她的脸庞看起来比溪边的顽石还要僵硬。 过了许久,方才终于让她想出辩解的话来,“定是她们事先放在奴婢屋中,然后假意搜寻,欺骗小姐,小姐您……” “够了!”长孙氏厉声打断,悲声道:“秀珠,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肯对我说实话?杨妃根本没有在糕点里下药,害死我孩儿的,不是别人,就是……你!”在说出最后一个字时,泪水亦潸然而下。 秀珠骇然失色,急忙道:“不是!不是奴婢,奴婢打小就跟着小姐,与小姐共历患难,又岂会加害小姐!” 韫仪凉声道:“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说着这句话,她拍一拍手,两道人影分别自两株树后闪了出来,是两个年约三旬,极为眼生之人,他们上前拱手道:“小人见过王妃,见过杨妃。” 在示意他们免礼后,韫仪道:“刚才他们说的话,你们都看清楚了吗?” 丁阳心中掠过一丝疑惑,这说话从来都是用听的,杨妃却说是“看”,真是好生奇怪,想来……应该是一时口误。 两人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长脸的垂目道:“回杨妃的话,都已经看清楚了。” 韫仪颔首道:“好,那你们就复述一遍给王妃听听。” 第五百二十三章 杀手 “是。↖頂↖点↖小↖说,x.”丁阳的话犹如当头一盆冷水,浇在刚刚有了一丝暖意的秀珠身上,绕来绕去,小世子还是死在她的手里…… 韫仪盯了丁阳道:“看来给你淡竹叶的人,就是指使你利用秀珠做出这一切的人,此人是谁?说!” 丁阳身子一颤,声音止不住地发抖,“没有人指使小人,一切……都是小人所为。” “你?”韫仪冷笑道:“理由呢,是王妃与你有仇,还是我?”不等丁阳言语,她已是摇头道:“这件事你一个人担不起,说!” 面对韫仪的话,丁阳只是不停摇头,怎么也不肯说,其实韫仪心中已经猜到了**分,但这件事必须得丁阳亲口说出言可。 “再不说,可别怪我手下无情了!”随着这话,段志宏一紧手里的钢刀,一道细长的伤口瞬间出现在丁阳脖子上,殷红的鲜血缓缓渗下。 丁阳感受到脖子上的痛楚,想要求饶又不敢动,只能哭丧着脸道:“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 段志宏冷声道:“那还不快说?!” 丁阳虽然害怕背叛季容带来的后果,但更怕横在颈间随时会砍落的钢刀,咬牙道:“敢问王妃,是不是我说了之后,你们是不是会放过我?” 长孙氏待要说话,看出丁阳心底惧意的韫仪已是先一步道:“你没有资格与我们讨价还价,是与我们说,还是下了阴曹地府后与判官说,你自己选择吧!” 丁阳初时并不说话,在段志宏再次割开一道比刚才更深的口子后,他抵受不住,道:“我说,是……” “噗!”一道寒光飞射而来,没入丁阳张开的口中,随即又从其后脑飞出,直至其力尽落在地上后,方才看清乃是一枝手掌长的短箭。 “有刺客!”段志宏最先反应过来,在命随行的护卫护住韫仪与长孙氏后,他快步往短箭射来的方向追去,那里有一个土丘,刺客很可能就躲在那里。 刚跑了几步,便听到身后又传来惊呼声,连忙回头望去,只见秀珠胸口插着一枝同样的短箭,看方向,却是从相反的方向射来的,看样子,刺客并不止一个,该追哪一边好? 就这么一犹豫的功夫,却已经错过了最好的追捕时间,等段志宏奔到土丘那里的时候,已经没了踪迹,只有一处弩箭搭过的痕迹;另一边亦是如此,没有追到人。 至于丁阳与秀珠,两枝箭都正中要害,当场气绝身亡,连一个字都来不及说。 长孙氏抱着秀珠的尸体默默垂泪,伤心不已,虽然后者害死了她的孩儿,但毕竟相处十余年,情同姐妹,在她被同父异母的哥赶出长孙府时,是秀珠不离不弃地跟在她身边,这份情谊,她从来不曾忘记,即使是在知晓这一切后,她也没想过要秀珠的性命。 段志宏愧疚地来到韫仪身前,“卑职无能,未曾抓到刺客,请杨妃治罪。” 韫仪看了一眼两只短箭分别射过来的方向,道:“他们故意从两边射杀丁阳与秀珠,就是为了拖延我们的追捕,好有时间逃走,怪不得你。” 这一点段志宏也看出来,道:“一箭正中要害,撤逃之时又不留半点痕迹,连人影都没见着,恐怕是专业的杀手,只是……卑职不明白,怎么会突然冒出杀手来。” “应该是丁阳带来的。”韫仪的话令段志宏一惊,讶然道:“丁阳?他怎么会带人来杀自己?” 韫仪淡然道:“我只说是丁阳带来的,可没说丁阳可以使得动他们。” 段志宏会意过来,道:“娘娘是说,刺客是丁阳身后那个人所遣,他的目的……应该是监视丁阳,一旦发现丁阳有背叛之意,就将之格杀,譬如刚才!”顿一顿,他又道:“看来此人不仅城府极深,戒备心亦很重,只是……会是谁人费这么大的周折来害小世子,不惜为此陪上两条人命。” 韫仪睨了他一眼,凉声道:“记得丁阳在哪里当差吗?” “卑职记得,在长春阁当差。”此言刚出,段志宏登时变得脸色,紧紧盯着韫仪,骇然道:“娘娘是说……季妃?” 韫仪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道:“待会儿你陪我去一趟东宫。” 在段志宏应声后,韫仪走到长孙氏身前,一边替她拭着泪一边柔声劝道:“王妃保重身子,莫要太过伤心了。” 吉祥嘴快地道:“秀珠做出那样没人性的事情,根本不值得王妃您为她伤心难过。” “多嘴!”在韫仪喝斥之时,长孙氏哽咽地道:“我知道在你们心中,秀珠不值得可怜,但她本性并不坏,只是受了丁阳的唆使与哄骗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也怪我这阵子忽略了她,话又说得有些重,才会令秀珠走上这条不归路,是我害了她!” “依王妃这么说,最错的该是妾身才对,若是妾身没有出现,秀珠与王妃之间就不会有分岐,她亦不会做出误害王妃之事。” “我没有怪过妹妹,只是……”不等长孙氏说下去,韫仪已是道:“妾身明白王妃的意思,妾身说这些,是想告诉王妃,一切已成定局,多思无益。”停顿片刻,她又道:“虽秀珠犯下大错,但已经用性命偿还,而且她归侍候了王妃那么多年,还请王妃赐她一份体面的葬礼。” 长孙氏知道她这话是为自己而说,感激地道:“多谢妹妹。”在压下眼底的泪意后,长孙氏望向段志宏道:“可知杀死他们的是何人?” 段志宏看了韫仪一眼,摇头道:“暂时还不清楚,只知应该是专业的杀手!” “杀手……”长孙氏徐徐念着这两个字,一向温和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忌惮,待得看一眼丁阳的尸体后,她道:“妹妹可是要与我一道回府?” “丁阳是季妃的下人,如今他突然死了,妾身想亲自去一趟东宫,与季妃说一声,同时问问季妃,看丁阳平日里与何人过往密切,说不定可以从中找出他背后的那个人。” 第五百二十二章 唇语师 “是。”这般应了一声后,两人相对而立,长脸的那人做了一个挥掌的动作,另一人道:“无端端打我做什么?” 长脸的没有说话,只是再次挥手,另一人抓住他的手腕道:“到底怎么了?” 长脸的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你老实告诉多,淡竹叶到底会否令人滑胎小产?” “当然不会,上次不是都与你说清楚了吗?” 长脸做出一副痛恨的模样,咬牙道:“是,昨日你是与我说了,但我万万没想到,你竟然一直在骗我,丁阳,你骗我!” …… …… 随着他们的言语,秀珠与丁阳的脸色越发苍白,这二人竟然将他们刚才的对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了出来;那两棵树离他们所站之处颇有一段距离,就算他们从一开始就躲在那两棵树后,也不可能如此清晰地听到他们对话,简直……简直就是见鬼了! “很简单,你就与之前一样,认定这件事是杨妃所为,劝王妃处死杨妃!”在说完这句话,那人朝韫仪施了一礼道:“这句话之后,二位娘娘便出来了。” “很好。”韫仪满意地点点头,低头看着满面惊骇的秀珠,“你还有何话好说?” 在秀珠不知所措之时,丁阳忽地插话道:“他们二人隔得那么远,怎可能听到我与秀珠的话,还如此清楚?分明就是胡编乱造,故意害我们。” 韫仪微微一笑,“你说的不错,隔那么远确实是听不清楚,所以他们是用看的。” “看?”丁阳回想起韫仪之前说的那句话,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们会读唇语?” 韫仪展一展云袖,淡淡道:“不错,虽然长安城最好的唇语师被太子请去了东宫,但长安城并不止他一人懂唇语;” 丁阳努力回想着刚才的事情,他与秀珠说话的时候,并没有人出现过,也就是说,这两名唇语师早在他们之前,就躲在树后,而长孙氏与韫仪又在此处出现,种种事情都说明…… 丁阳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脱口道:“你们早就料到我与秀珠会来这里?” 韫仪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向长孙氏,后者深吸一口气,盯着惶恐不安的秀珠道:“你以为我昨夜真的晕厥了吗?没有,那一切都是我假装的。” “啊?!”秀珠惊呼一声,难以置信地盯着长孙氏,“小姐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长孙氏含泪道:“若不如此,怎能逼你来见丁阳,又怎知道害死我孩儿的真正凶手;秀珠,你怎么可以这样做?” “不是,我不是,我没有!”秀珠越是想要说清,就越是语无伦次,直至用力咬了一下舌尖后,方才借着剧痛恢复了一丝清明,泣声道:“奴婢从来都没有想过加害小世子,是丁阳……他骗奴婢淡竹叶只会令人动胎气,不会滑胎,奴婢这才上了他的当!” 这其中的缘由,唇语师已经说了,但长孙氏依旧难以接受,她将秀珠视如亲妹,可结果,就是秀珠一手将她推进痛苦的深渊,还险些害她错杀好人。 吉祥冷笑道:“你这贼喊捉贼的本事可真是不错,要不是王妃明查秋毫,再加上曾看到丁阳带在身上的那块帕子,我家公主就要死在你的手里!”一想到她这两日逼着长孙氏处死韫仪的样子,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丁阳愕然道:“帕子,什么帕子?” 韫仪盯了他道:“可还记得数日前,在东宫之时,你不小心与吉祥相撞之事?”待得丁阳点头后,她道:“当时,你不小心掉了一块帕子,我在那条帕子上看到一个‘秀’字,而后,我又在秀珠帕子上见到同样的字,我断定你与秀珠之间肯定有联系,所以就让如意暗中跟着秀珠,果然见到你们在此处相会,可惜相隔太远,听不到你们在说些什么。” 丁阳恍然之余,暗恼自己大意,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这么说来,从那个时候起,你就已经知道令王妃落胎的是我们?” “说不上肯定,只是有所怀疑。”顿一顿,韫仪续道:“秀珠与你分开之后,去了一家药铺询问淡竹叶之事,我虽不明白这清热去烦的淡竹叶与王妃落胎何关,但既然秀珠特意去问,想必是有关系,故而暗自记在心中。” 秀珠闷声道:“淡竹叶除了清热去烦之外,还有落胎的功效,只是那个药铺掌柜对淡竹叶一知半解,令我相信了丁阳的话,以为小姐早产一事与此无关,是杨妃在糕点中下药;这才一直劝说小姐杀了杨妃。” “药铺掌柜没有骗你,淡竹叶确实没有落胎的功效。”韫仪的话令秀珠诧异不已,“可是昨夜那名大夫明明……” 长孙氏漠然道:“昏厥、大夫、写错方子,这一切都是杨妃与我布的局。” “假的……布的局……”秀珠喃喃念着,眼睛忽地一亮,急急道:“既然淡竹叶没有落胎的功效,这么说来,小世子就不是我杀的?” 吉祥翻了个白眼道:“你是不是又想说我家公主在糕点中下药?” 虽然秀珠没有说话,但吉祥从她神色中看出自己猜对了,气得连连摇头,待要说话,却被韫仪抬手制止,后者走到神色慌张的丁阳面前,徐徐道:“秀珠不知道,你应该清楚。”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虽然丁阳极力否认,但他的表情已是出卖了一切,韫仪朝站在后面的段志宏睨了一眼,后者会意,来到丁阳面前,未等后者反应过来,一把工匠精心打造的钢刀横在他颈间,随时都会破肤饮血。 丁阳何曾见过这等阵仗,一时吓得浑身发抖,慌声道:“不要……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 段志宏面无表情地道:“不想死的话,就如实招来!” 在他的逼迫下,丁阳无奈地道:“寻常淡竹叶确实不会令人滑胎,但十年以上者,又另当别论。” 韫仪蹙眉道:“你是说,长至十年的淡竹叶根茎可令人滑胎?也就是你给秀珠的那一些?” 第五百二十五章 暗自过招 季容仿佛大受打击,颤声道:“真是丁阳,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疯魔了不成?还有,他为何死了,是妹妹所杀吗?” 离玉怕季容出事,忍着心中的惧意,上前搀扶住她,“娘娘当心身子,高御医说过,您现在不可太过激动,否则会影响胎儿,奴婢扶您去坐着,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说。” 季容点点头,在她回椅中坐下后,浣心徐徐道:“据盘问丁阳所知,他这么做,是受人指使,正当询问他幕后之人时,突然有刺客出现,杀了他与秀珠,刺客应该就是幕后之人所遣,杀人灭口!” 季容气愤地道:“长安城乃是京师,天子脚下,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先是谋害秦王妃与妹妹,这会儿还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实在目无法纪!” 浣心意味深长地望着她道:“我也很想知道究竟是何人,想着丁阳是娘娘阁中的人,或许娘娘会有头绪。” 季容脸色一变,豁然盯着她道:“妹妹这么说,难道是觉着我与此事有关?甚至指使丁阳做下这一切的人就是我?” 韫仪不急不徐地垂首道:“娘娘误会了,我与娘娘相识多年,素知娘娘不仅医术高明,且心肠极好,又怎会做此想法。” 季容瞳孔微微一缩,冷声道:“既是如此,妹妹刚才那话又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着,丁阳在此处当差,可能会有人知道他这段日子,与谁过往密切,顺藤摸瓜,说不定可以找到幕后之人。”说到此处,韫仪屈膝一礼,恭声道:“怪我没把话说清楚,引起娘娘误会,还望娘娘莫怪。” 季容面色稍缓,“原来如此,既是一场误会,那就算了。”说着,她对离玉道:“你对丁阳此人知晓多少?” 离玉这会儿已是从丁阳尸体的惊骇中缓了过来,假意思索了一会儿,道:“回娘娘的话,奴婢只知丁阳是负责做一些粗使活的,其它的并不清楚,不如传与他一同当差的人来问问?” “也好,你去传。”得了季容的话后,离玉很快传了两名小厮进来,二人突然看到丁阳的尸体皆是吓了一跳,赶紧一五一十将他们知道的事情统统说了出来,不过除了知晓丁阳喜欢在厨房当差的宜香之外,余下都没什么用;至于宜香,她也是一问三不知。 韫仪叹道:“想不到这个幕后之人如此小心谨慎,一丝线索也没有落下,令人无从追查。” 季容温言道:“妹妹也不必气馁,只要那人做过,就一定会有蛛丝马迹留下,咱们慢慢追查,总是能查到的。” “娘娘说得极是。”这般说着,韫仪起身道:“既然暂时找不到线索,我就不多打扰娘娘了,至于丁阳的尸体,还得劳烦娘娘派人交给他的家人。” “好。”季容应了一声,又道:“你代我问候秦王妃,待我身子好一些后,就去看望她。” “韫仪领命。”韫仪再次行了一礼,带着段志宏等人退了出去,待得他们走远后,离玉对尚站在屋中的两名小厮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将尸体抬回丁阳家中去。” 在小厮手忙脚乱的将尸体抬下去后,离玉方才舒了一口气,道:“这个杨妃可真恶毒,故意抬了丁阳的尸体来吓咱们。” 季容望着紧闭的双交四菱花扇门,冷冷道:“杨韫仪从来都不是省油的灯,否则何以隋朝都灭了,她还安然无事。” 离玉点头之余,又试探地道:“那现在……” 季容知道她要说什么,打断道:“在殿下他们回来之前,什么都不要做,以静制动。”说话间,她忽地眉头紧蹙,一只手按在小腹上,离玉见状,忙道:“可是又不舒服了?” 季容颔首道:“与之前一样,有些胀痛。” 离玉疑惑地道:“这可真是奇怪,明明高御医说胎儿并无大碍,娘娘也一直有在按时服用安胎药,何以还是会偶尔出现胀痛之症?”说着,她问道:“可要再传高御医来看看?” “你忘了我自己就是大夫吗?”说话间,季容已是屈指搭在腕间,脉象一如既往的快而滑,除此之外,并无异样,从脉象上诊不出这胀痛从何而来。 说来也奇怪,她怀承宗之时,除了腰背酸痛还有害喜之外,再无其他,偏偏这一胎,才刚怀上,就已经出现种种不适,纵然高御医开了安胎药,也未起到什么做用,难道是方子开的不对? 正自沉思之时,耳边传来离玉的声音,“娘娘,胎儿可还好?” “没事。”停顿片刻,季容道:“去将高御医开的安胎药取来。” 离玉虽不解她为何突然提出这个要求,但还是依言取出一贴安胎药来,季容一一看过后,确认里面都是安胎宁神的药材,并无不对。 胎气稳当,安胎药也对,何以还是会时不时出现胀痛之症?究竟是胎儿不妥还是她自身出现了问题? 离玉久久不见季容说话,轻声道:“娘娘,要不然还是传高御医过来一趟?” “不必。”这般说着,季容再次搭指于腕脉之上,足足把了一柱香的功夫方才松开,脸色比之刚才更加难看。 离玉看着不对,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是否胎儿有不妥?” 季容没有理会她的话,而是喝道:“出来!” 随着她的喝声,之前退下去的两道黑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屋中,离玉看得心惊肉跳,她就在一旁,却硬是没看到他们是怎么出现的,简直就像幽灵一样。 其中一人拱手道:“请娘娘吩咐!” “御医高齐,去给我查他的底细,另外,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我要知道,他与何人往来,说过些什么,做过些什么。” “是。”二人简短的应了一声,与之前一样,悄无声息的离开了长春阁。 “娘娘……”不等离玉说下去,季容已是冷声道:“去将长安城最好,又与皇宫没有任何关系的大夫请来,记着,不要声张。”她虽通医术,这些年也看了许多医书,但比之真正的医者大家,终归还是差了一些。 第五百二十六章 未曾怀孕 离玉虽满腹疑惑,却不敢多问,赶紧依言去请大夫,过了一个时辰,离玉带着一名年约四旬的大夫进来,轻声道:“娘娘,这位周大夫精通岐黄之术,在长安城极为出名。” 季容点一点头,也不说什么,只伸手道:“请周大夫为我把脉。” 周大夫虽不解她何以病症都不说,就直接让自己把脉,但他曾为不少达官贵人诊治,知晓在这一类人面前,最忌讳话多饶舌,故而他什么也没问,应了一声后,搭指于那只皓白如雪的手腕上,过了一会儿,他收回手欣喜地道:“恭喜娘娘,娘娘这是喜脉,按脉象来看,胎儿应该一月有余。” 季容并未露出什么喜色,也未收回手,淡然道:“周大夫再仔细把把。” 周大夫只道是季容不信他的医术,略有些不高兴,“草民自幼学医,至今足有五十年,还不至于连这点把握也没有的,娘娘必是喜脉无疑。” “请周大夫再把脉。”见季容执意如此,周大夫不敢得罪这位太子侧妃,只得压下心中的不快,再次替她把脉。 与之前一样,乃是毋庸置疑的喜脉,真不知还要再诊什么,简直就是不知所谓! 在周大夫暗自腹诽之时,本来一直快而滑的脉像突然变得平缓,但当周大夫有所察觉之时,又迅速变得快而滑,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周大夫惊疑不已,他很肯定,刚才脉象的变化不是错觉,按理来说,孕妇在临盆之前,脉象一直会维持在快而滑的状态,绝不可能平稳如常人,季妃的脉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有了这次的事,周大夫不敢再大意,仔细替季容诊脉,随后又出现了一次脉象突变的情况,与之前一样,毫无征兆,而且持续的时间极短,若非一直在把脉,根本就察觉不到。 奇怪,真是奇怪! “如何?”季容的声音将周大夫自沉思中拉了回来,忙拱手道:“回娘娘的话,娘娘的脉象与寻常孕妇相比,稍稍……有些不同。” “我知道,所以才传你来此。”季容就是之前替自己诊脉时,发现脉象偶尔会变得平缓如常人,心中怀疑,故而才命离玉将其请来,“可知原因?” “这个……”周大夫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却不敢轻易说出口,犹豫半晌,他道:“能否让草民摸摸娘娘的腹部?” 季容尚未言语,离玉已是喝斥道:“大胆,娘娘乃是金枝玉叶,岂是你可以随意碰触的,再敢胡言,就……” “无妨。”季容打断离玉的话,平静地道:“劳请周大夫替我查看胎儿。” 周大夫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伸出右手四指,按着季容腹部,待得按了一圈后,他脸色已是开始发青。 看到他这副模样,季容心中发沉,难道真如她猜测的那样?根本就…… 季容勉力压下心中的思绪,道:“胎儿情况如何?” 她的声音并不重,却将周大夫吓得手脚发抖,好一会儿方才颤声道:“但凡孕中的女子,腹部都应该是硬而实,但娘娘的腹部却硬中带软,草民怀疑……怀疑……” 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说下去,离玉忍不住催促道:“怀疑什么,你倒是快说啊!” 周大夫咬一咬牙,飞快地道:“草民怀疑娘娘根本没有怀孕!” 离玉一惊,转而厉喝道:“你这个庸医,胡说什么,娘娘怀孕乃是千真万确之事,岂会没有!” 屋中四周都放了冰块,凉爽宜人,周大夫却满头大汗,双腿发软,不由自主地跪下道:“草民也只是怀疑,并不敢确定,要不然……娘娘就当草民什么都没说,再请其他大夫来看看。” 离玉轻哼一声,对面色阴沉的季容道:“娘娘您别听他胡言乱语,奴婢这会儿就再去请大夫过来。” 在离玉将要踏出正堂之时,身后传来季容冷冰冰的声音,“不必了。” 在唤住离玉后,季容盯着周大夫道:“你确定我没有怀孕?” 周大夫低着头不敢言语,季容知他是怕担事,逐道:“我恕你无罪,只管说就是了。” “是。”周大夫暗自松了口气,瞅着她道:“其一,娘娘脉象不同于寻常孕妇;其二,娘娘小腹硬中带软;这两种迹象都表明娘娘不曾怀孕。” 离玉嗤声道:“娘娘如今怀孕还不过两个月,小腹未硬有何稀奇;再者,娘娘天葵未至,又常恶心欲呕,不是怀孕是什么?” “女子但凡怀孕,不论月份大小,小腹都会变硬,这一点是绝对不会错的,至于天葵未至,除却怀孕之外,气血阻滞或者忧思过甚都有可能。” 离玉听得心慌,忙斥道:“那脉象你又如何解释?” 周大夫迟疑未语,这一点他还真是回答不出,不论是气血阻滞还是忧思过甚,都不可能改变脉象,难不成…… 周大夫偷偷看了一眼季容,哪知后者正瞧着他,被抓了个正着,一时僵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季容移开目光,命离玉去将之前那贴药拿来,“你瞧瞧这药材,是否问题?” 周大夫应了一声,赶紧将心神放在这包药材上,与季容之前检查的一样,这就是一副普通的安胎药,没有任何问题。 “如此说来,我天葵未至,脉象古怪的问题,并不是出在这副药上了?”季容的话令离玉心惊,忙道:“娘娘,您别相信他的胡言,您分明就是……” 季容抬手打断她的话,“是胡言还是真话,我分的清楚,这里……”她抚过平坦的小腹,怆然道:“并没有孩子。” “不会的,一定有,高御医明明说了……”话说到一半,离玉突然想起季容之前吩咐那两人去办的事情,还有一再检查高齐的药材,难道……是高齐所害? “脉象固然可以断病问症,却不一定准,据我所知,药物或者针炙都可以改变脉象,我说的对吗?”见季容目光望过来,周大夫连忙道:“娘娘说得是,依娘娘的情况,草民斗胆猜测,应该是药物所致。” 第五百二十七章 周全 “药物……”季容徐徐念着这两个字,近几个月的事情,在她脑海中如流水一般飞快掠过。 她生性谨慎,亦清楚大户人家是非之多,所以不论是在太原之时,还是到了这长安之后,所用所食之物,皆格外小心,除却承宗那桩事之外,再未曾受过他人算计;可一回,竟被人算计了这么久而毫无察觉,对方这份手段,纵是她,回想起来也不禁一阵后怕。 是谁,会是谁暗中害她? 在令人窒息的静默之中,季容目光扫过离玉,后者唯恐她怀疑自己,忙不迭地道:“不是奴婢,奴婢发誓,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娘娘的事!” 季容淡然道:“我说过是你吗?”虽然离玉是最方便下药的那一个,但后者打从大业十一年起,就一直跟着她,这几年来对她也算是忠心,应该不会做那样的事,究竟会是谁呢? 虽季容竭力思索,但这一时半会儿之间,怎么也想不到头绪,只得暂时将之按下,转而对离玉道:“地上凉,快去扶周大夫起来,赐坐。” 周大夫受宠若惊地就着离玉的搀扶站了起来,季容刚一张口,他就急急道:“娘娘放心,草民什么都不会说,哪怕是草民的亲娘、亲儿子都不说!” 季容虽心事重重,听得这话也是忍不住一笑,扬眉道:“周大夫还真是知我的心意。” 周大夫干笑几声,道:“总之今日这事,草民会烂在肚子里,一个字都不与人说,娘娘只管放心!” 季容唇角微弯,勾起一抹优美的弧度,“周大夫刚才说从小学医,看样子应该是出身杏林世家?” “是,草民家中三代为医。”面对周大夫的话,季容颔首道:“不瞒周大夫,我祖父也是大夫,祖父未曾过世之时,在弘化郡颇有医名,无奈父亲天资不佳,再加上祖父突然过世,许多东西都未曾留下,以至家道中落,到了我这一代,只能诊一些小症,远不能与周大夫这样的名医相比。” 周大夫惊讶之余,赶紧谦虚地道:“娘娘客气了。” 季容微微一笑,道:“恕我多嘴问一句,周大夫可曾想过,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她的话令周大夫不解,拱手道:“不知娘娘这话是何意思?” “周大夫虽然在京城负有盛名,但终归只是一介布衣,若是进到御医院做事,那就不一样了,不仅成为朝廷命官,更能光宗耀祖,福萌后人。” 周大夫搓手道:“草民自然是想,可是草民无权无势,只是懂一些医术,又哪里有资格入御医院。” “所谓御医院,考较的可不就是医术吗?我观周大夫医术,入御医院,并非不可能之事,缺的,不过是一个引荐之人罢了。”停顿片刻,季容道:“若是周大夫愿意,我可当这个引荐之人,如何?” 周大夫万万没想到季容竟会突然与自己说这些,一时愣在了那里,季容微笑道:“怎么,周大夫不愿意?” 周大夫回过神来,忙不迭地点头,“草民当然愿意,只是……” 只是什么,他没有说下去,而是再次屈膝跪下,恭敬地道:“草民多谢娘娘大恩大德,草民若能入御医署为官,必当唯娘娘之命是从,不敢有违。” 刚才话说到一半,他已经想明白了季容许他这些的用意,虽有风险,但俗语有云:富贵险中求,名利危中来;与其一辈子庸碌而过,倒不如放手一搏,若是赢了,周家历代祖先,都会以他为荣! “很好!”季容满意地点点头,“说了这么半天,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周大夫赶紧道:“草民周全。” “周全。”季容缓缓念了一遍后,“我记住了,你且退下吧,过些日子,我自会让离去找你,至于今日之事……” 周全脑筋转得及快,当即接过话,“今日娘娘呕吐不止,不欲多加劳动御医,故传草民前来诊治。” 他的回答令季容甚是满意,意味深长地道:“周大夫果然人如其名,周全得很。” 在周全离去后,离玉疑惑地道:“究竟是何人在暗中下药害娘娘,这目的又是什么,假孕一事,前一两个月尚且可以骗得过去,但只要月份一大,腹部不曾隆起,又未有胎动,就必然会被发现,根本就瞒不了太久。” 季容面色阴寒地道:“何需太久,只要让太子以为我假孕博宠就足够了。” 离玉惊呼一声,骇然道:“娘娘是说,他们的目的是要加害娘娘?” “不然呢,还指望着帮我不成?”这般说着,季容心有余悸地道:“亏得及时发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今日之前,她怎么都想不到,在自己使计加害长孙氏与韫仪之时,别人竟然也正在算计自己;亏得这几次腹痛,引起了自己的怀疑,长时间把脉时发现脉象异常,否则这会儿仍蒙在鼓在而不知。 静默片刻,离玉道:“刚才周大夫说,娘娘之所以脉象改变,极可能是药物之故,不如奴婢现在就去查?” 季容抚一抚脸颊,凉声道:“查自然要查,不过……这件事我暂时不想让第四个人知道,明白吗?” 离玉会意地道:“奴婢明白,奴婢会暗中追查。”说着,她试探道:“娘娘让人查高齐,可是觉着此事是他所为?” 季容淡淡道:“我也不敢肯定,不过……就算真有关,他也只是一个棋子罢了。”就好比丁阳与秀珠,虽然长孙氏的孩子千真万确是死在他们手中,却只是棋子,而非下棋之人。 且说韫仪那边一路回到秦王府,刚进府门便看到了文兰,疑惑地道:“你怎么在这里?” 文兰行了一礼,恭敬地道:“回娘娘的话,是王妃让奴婢在这里等娘娘回来,还交待了说让您立刻去来仪殿。” “知道了。”韫仪应了一声,当即去了来仪殿,在朝倚坐在床上的长孙氏行过礼后,道:“不知王妃这么急传妾身过来,有何吩咐?” 第五百二十三章 杀百手 “是。”丁阳的话犹如当头一盆冷水,浇在刚刚有了一丝暖意的秀珠身上,绕来绕去,小世子还是死在她的手里…… 韫仪盯了丁阳道:“看来给你淡竹叶的人,就是指使你利用秀珠做出这一切的人,此人是谁?说!” 丁阳身子一颤,声音止不住地发抖,“没有人指使小人,一切……都是小人所为。” “你?”韫仪冷笑道:“理由呢,是王妃与你有仇,还是我?”不等丁阳言语,她已是摇头道:“这件事你一个人担不起,说!” 面对韫仪的话,丁阳只是不停摇头,怎么也不肯说,其实韫仪心中已经猜到了八九分,但这件事必须得丁阳亲口说出言可。 “再不说,可别怪我手下无情了!”随着这话,段志宏一紧手里的钢刀,一道细长的伤口瞬间出现在丁阳脖子上,殷红的鲜血缓缓渗下。 丁阳感受到脖子上的痛楚,想要求饶又不敢动,只能哭丧着脸道:“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 段志宏冷声道:“那还不快说?!” 丁阳虽然害怕背叛季容带来的后果,但更怕横在颈间随时会砍落的钢刀,咬牙道:“敢问王妃,是不是我说了之后,你们是不是会放过我?” 长孙氏待要说话,看出丁阳心底惧意的韫仪已是先一步道:“你没有资格与我们讨价还价,是与我们说,还是下了阴曹地府后与判官说,你自己选择吧!” 丁阳初时并不说话,在段志宏再次割开一道比刚才更深的口子后,他抵受不住,道:“我说,是……” “噗!”一道寒光飞射而来,没入丁阳张开的口中,随即又从其后脑飞出,直至其力尽落在地上后,方才看清乃是一枝手掌长的短箭。 “有刺客!”段志宏最先反应过来,在命随行的护卫护住韫仪与长孙氏后,他快步往短箭射来的方向追去,那里有一个土丘,刺客很可能就躲在那里。 刚跑了几步,便听到身后又传来惊呼声,连忙回头望去,只见秀珠胸口插着一枝同样的短箭,看方向,却是从相反的方向射来的,看样子,刺客并不止一个,该追哪一边好? 就这么一犹豫的功夫,却已经错过了最好的追捕时间,等段志宏奔到土丘那里的时候,已经没了踪迹,只有一处弩箭搭过的痕迹;另一边亦是如此,没有追到人。 至于丁阳与秀珠,两枝箭都正中要害,当场气绝身亡,连一个字都来不及说。 长孙氏抱着秀珠的尸体默默垂泪,伤心不已,虽然后者害死了她的孩儿,但毕竟相处十余年,情同姐妹,在她被同父异母的哥赶出长孙府时,是秀珠不离不弃地跟在她身边,这份情谊,她从来不曾忘记,即使是在知晓这一切后,她也没想过要秀珠的性命。 段志宏愧疚地来到韫仪身前,“卑职无能,未曾抓到刺客,请杨妃治罪。” 韫仪看了一眼两只短箭分别射过来的方向,道:“他们故意从两边射杀丁阳与秀珠,就是为了拖延我们的追捕,好有时间逃走,怪不得你。” 这一点段志宏也看出来,道:“一箭正中要害,撤逃之时又不留半点痕迹,连人影都没见着,恐怕是专业的杀手,只是……卑职不明白,怎么会突然冒出杀手来。” “应该是丁阳带来的。”韫仪的话令段志宏一惊,讶然道:“丁阳?他怎么会带人来杀自己?” 韫仪淡然道:“我只说是丁阳带来的,可没说丁阳可以使得动他们。” 段志宏会意过来,道:“娘娘是说,刺客是丁阳身后那个人所遣,他的目的……应该是监视丁阳,一旦发现丁阳有背叛之意,就将之格杀,譬如刚才!”顿一顿,他又道:“看来此人不仅城府极深,戒备心亦很重,只是……会是谁人费这么大的周折来害小世子,不惜为此陪上两条人命。” 韫仪睨了他一眼,凉声道:“记得丁阳在哪里当差吗?” “卑职记得,在长春阁当差。”此言刚出,段志宏登时变得脸色,紧紧盯着韫仪,骇然道:“娘娘是说……季妃?” 韫仪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道:“待会儿你陪我去一趟东宫。” 在段志宏应声后,韫仪走到长孙氏身前,一边替她拭着泪一边柔声劝道:“王妃保重身子,莫要太过伤心了。” 吉祥嘴快地道:“秀珠做出那样没人性的事情,根本不值得王妃您为她伤心难过。” “多嘴!”在韫仪喝斥之时,长孙氏哽咽地道:“我知道在你们心中,秀珠不值得可怜,但她本性并不坏,只是受了丁阳的唆使与哄骗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也怪我这阵子忽略了她,话又说得有些重,才会令秀珠走上这条不归路,是我害了她!” “依王妃这么说,最错的该是妾身才对,若是妾身没有出现,秀珠与王妃之间就不会有分岐,她亦不会做出误害王妃之事。” “我没有怪过妹妹,只是……”不等长孙氏说下去,韫仪已是道:“妾身明白王妃的意思,妾身说这些,是想告诉王妃,一切已成定局,多思无益。”停顿片刻,她又道:“虽秀珠犯下大错,但已经用性命偿还,而且她归侍候了王妃那么多年,还请王妃赐她一份体面的葬礼。” 长孙氏知道她这话是为自己而说,感激地道:“多谢妹妹。”在压下眼底的泪意后,长孙氏望向段志宏道:“可知杀死他们的是何人?” 段志宏看了韫仪一眼,摇头道:“暂时还不清楚,只知应该是专业的杀手!” “杀手……”长孙氏徐徐念着这两个字,一向温和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忌惮,待得看一眼丁阳的尸体后,她道:“妹妹可是要与我一道回府?” “丁阳是季妃的下人,如今他突然死了,妾身想亲自去一趟东宫,与季妃说一声,同时问问季妃,看丁阳平日里与何人过往密切,说不定可以从中找出他背后的那个人。” 第五百二十五章 十暗自过招 季容仿佛大受打击,颤声道:“真是丁阳,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疯魔了不成?还有,他为何死了,是妹妹所杀吗?” 离玉怕季容出事,忍着心中的惧意,上前搀扶住她,“娘娘当心身子,高御医说过,您现在不可太过激动,否则会影响胎儿,奴婢扶您去坐着,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说。” 季容点点头,在她回椅中坐下后,浣心徐徐道:“据盘问丁阳所知,他这么做,是受人指使,正当询问他幕后之人时,突然有刺客出现,杀了他与秀珠,刺客应该就是幕后之人所遣,杀人灭口!” 季容气愤地道:“长安城乃是京师,天子脚下,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先是谋害秦王妃与妹妹,这会儿还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实在目无法纪!” 浣心意味深长地望着她道:“我也很想知道究竟是何人,想着丁阳是娘娘阁中的人,或许娘娘会有头绪。” 季容脸色一变,豁然盯着她道:“妹妹这么说,难道是觉着我与此事有关?甚至指使丁阳做下这一切的人就是我?” 韫仪不急不徐地垂首道:“娘娘误会了,我与娘娘相识多年,素知娘娘不仅医术高明,且心肠极好,又怎会做此想法。” 季容瞳孔微微一缩,冷声道:“既是如此,妹妹刚才那话又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着,丁阳在此处当差,可能会有人知道他这段日子,与谁过往密切,顺藤摸瓜,说不定可以找到幕后之人。”说到此处,韫仪屈膝一礼,恭声道:“怪我没把话说清楚,引起娘娘误会,还望娘娘莫怪。” 季容面色稍缓,“原来如此,既是一场误会,那就算了。”说着,她对离玉道:“你对丁阳此人知晓多少?” 离玉这会儿已是从丁阳尸体的惊骇中缓了过来,假意思索了一会儿,道:“回娘娘的话,奴婢只知丁阳是负责做一些粗使活的,其它的并不清楚,不如传与他一同当差的人来问问?” “也好,你去传。”得了季容的话后,离玉很快传了两名小厮进来,二人突然看到丁阳的尸体皆是吓了一跳,赶紧一五一十将他们知道的事情统统说了出来,不过除了知晓丁阳喜欢在厨房当差的宜香之外,余下都没什么用;至于宜香,她也是一问三不知。 韫仪叹道:“想不到这个幕后之人如此小心谨慎,一丝线索也没有落下,令人无从追查。” 季容温言道:“妹妹也不必气馁,只要那人做过,就一定会有蛛丝马迹留下,咱们慢慢追查,总是能查到的。” “娘娘说得极是。”这般说着,韫仪起身道:“既然暂时找不到线索,我就不多打扰娘娘了,至于丁阳的尸体,还得劳烦娘娘派人交给他的家人。” “好。”季容应了一声,又道:“你代我问候秦王妃,待我身子好一些后,就去看望她。” “韫仪领命。”韫仪再次行了一礼,带着段志宏等人退了出去,待得他们走远后,离玉对尚站在屋中的两名小厮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将尸体抬回丁阳家中去。” 在小厮手忙脚乱的将尸体抬下去后,离玉方才舒了一口气,道:“这个杨妃可真恶毒,故意抬了丁阳的尸体来吓咱们。” 季容望着紧闭的双交四菱花扇门,冷冷道:“杨韫仪从来都不是省油的灯,否则何以隋朝都灭了,她还安然无事。” 离玉点头之余,又试探地道:“那现在……” 季容知道她要说什么,打断道:“在殿下他们回来之前,什么都不要做,以静制动。”说话间,她忽地眉头紧蹙,一只手按在小腹上,离玉见状,忙道:“可是又不舒服了?” 季容颔首道:“与之前一样,有些胀痛。” 离玉疑惑地道:“这可真是奇怪,明明高御医说胎儿并无大碍,娘娘也一直有在按时服用安胎药,何以还是会偶尔出现胀痛之症?”说着,她问道:“可要再传高御医来看看?” “你忘了我自己就是大夫吗?”说话间,季容已是屈指搭在腕间,脉象一如既往的快而滑,除此之外,并无异样,从脉象上诊不出这胀痛从何而来。 说来也奇怪,她怀承宗之时,除了腰背酸痛还有害喜之外,再无其他,偏偏这一胎,才刚怀上,就已经出现种种不适,纵然高御医开了安胎药,也未起到什么做用,难道是方子开的不对? 正自沉思之时,耳边传来离玉的声音,“娘娘,胎儿可还好?” “没事。”停顿片刻,季容道:“去将高御医开的安胎药取来。” 离玉虽不解她为何突然提出这个要求,但还是依言取出一贴安胎药来,季容一一看过后,确认里面都是安胎宁神的药材,并无不对。 胎气稳当,安胎药也对,何以还是会时不时出现胀痛之症?究竟是胎儿不妥还是她自身出现了问题? 离玉久久不见季容说话,轻声道:“娘娘,要不然还是传高御医过来一趟?” “不必。”这般说着,季容再次搭指于腕脉之上,足足把了一柱香的功夫方才松开,脸色比之刚才更加难看。 离玉看着不对,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是否胎儿有不妥?” 季容没有理会她的话,而是喝道:“出来!” 随着她的喝声,之前退下去的两道黑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屋中,离玉看得心惊肉跳,她就在一旁,却硬是没看到他们是怎么出现的,简直就像幽灵一样。 其中一人拱手道:“请娘娘吩咐!” “御医高齐,去给我查他的底细,另外,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我要知道,他与何人往来,说过些什么,做过些什么。” “是。”二人简短的应了一声,与之前一样,悄无声息的离开了长春阁。 “娘娘……”不等离玉说下去,季容已是冷声道:“去将长安城最好,又与皇宫没有任何关系的大夫请来,记着,不要声张。”她虽通医术,这些年也看了许多医书,但比之真正的医者大家,终归还是差了一些。 第五百二十六章 未曾第怀孕 离玉虽满腹疑惑,却不敢多问,赶紧依言去请大夫,过了一个时辰,离玉带着一名年约四旬的大夫进来,轻声道:“娘娘,这位周大夫精通岐黄之术,在长安城极为出名。” 季容点一点头,也不说什么,只伸手道:“请周大夫为我把脉。” 周大夫虽不解她何以病症都不说,就直接让自己把脉,但他曾为不少达官贵人诊治,知晓在这一类人面前,最忌讳话多饶舌,故而他什么也没问,应了一声后,搭指于那只皓白如雪的手腕上,过了一会儿,他收回手欣喜地道:“恭喜娘娘,娘娘这是喜脉,按脉象来看,胎儿应该一月有余。” 季容并未露出什么喜色,也未收回手,淡然道:“周大夫再仔细把把。” 周大夫只道是季容不信他的医术,略有些不高兴,“草民自幼学医,至今足有五十年,还不至于连这点把握也没有的,娘娘必是喜脉无疑。” “请周大夫再把脉。”见季容执意如此,周大夫不敢得罪这位太子侧妃,只得压下心中的不快,再次替她把脉。 与之前一样,乃是毋庸置疑的喜脉,真不知还要再诊什么,简直就是不知所谓! 在周大夫暗自腹诽之时,本来一直快而滑的脉像突然变得平缓,但当周大夫有所察觉之时,又迅速变得快而滑,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周大夫惊疑不已,他很肯定,刚才脉象的变化不是错觉,按理来说,孕妇在临盆之前,脉象一直会维持在快而滑的状态,绝不可能平稳如常人,季妃的脉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有了这次的事,周大夫不敢再大意,仔细替季容诊脉,随后又出现了一次脉象突变的情况,与之前一样,毫无征兆,而且持续的时间极短,若非一直在把脉,根本就察觉不到。 奇怪,真是奇怪! “如何?”季容的声音将周大夫自沉思中拉了回来,忙拱手道:“回娘娘的话,娘娘的脉象与寻常孕妇相比,稍稍……有些不同。” “我知道,所以才传你来此。”季容就是之前替自己诊脉时,发现脉象偶尔会变得平缓如常人,心中怀疑,故而才命离玉将其请来,“可知原因?” “这个……”周大夫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却不敢轻易说出口,犹豫半晌,他道:“能否让草民摸摸娘娘的腹部?” 季容尚未言语,离玉已是喝斥道:“大胆,娘娘乃是金枝玉叶,岂是你可以随意碰触的,再敢胡言,就……” “无妨。”季容打断离玉的话,平静地道:“劳请周大夫替我查看胎儿。” 周大夫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伸出右手四指,按着季容腹部,待得按了一圈后,他脸色已是开始发青。 看到他这副模样,季容心中发沉,难道真如她猜测的那样?根本就…… 季容勉力压下心中的思绪,道:“胎儿情况如何?” 她的声音并不重,却将周大夫吓得手脚发抖,好一会儿方才颤声道:“但凡孕中的女子,腹部都应该是硬而实,但娘娘的腹部却硬中带软,草民怀疑……怀疑……” 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说下去,离玉忍不住催促道:“怀疑什么,你倒是快说啊!” 周大夫咬一咬牙,飞快地道:“草民怀疑娘娘根本没有怀孕!” 离玉一惊,转而厉喝道:“你这个庸医,胡说什么,娘娘怀孕乃是千真万确之事,岂会没有!” 屋中四周都放了冰块,凉爽宜人,周大夫却满头大汗,双腿发软,不由自主地跪下道:“草民也只是怀疑,并不敢确定,要不然……娘娘就当草民什么都没说,再请其他大夫来看看。” 离玉轻哼一声,对面色阴沉的季容道:“娘娘您别听他胡言乱语,奴婢这会儿就再去请大夫过来。” 在离玉将要踏出正堂之时,身后传来季容冷冰冰的声音,“不必了。” 在唤住离玉后,季容盯着周大夫道:“你确定我没有怀孕?” 周大夫低着头不敢言语,季容知他是怕担事,逐道:“我恕你无罪,只管说就是了。” “是。”周大夫暗自松了口气,瞅着她道:“其一,娘娘脉象不同于寻常孕妇;其二,娘娘小腹硬中带软;这两种迹象都表明娘娘不曾怀孕。” 离玉嗤声道:“娘娘如今怀孕还不过两个月,小腹未硬有何稀奇;再者,娘娘天葵未至,又常恶心欲呕,不是怀孕是什么?” “女子但凡怀孕,不论月份大小,小腹都会变硬,这一点是绝对不会错的,至于天葵未至,除却怀孕之外,气血阻滞或者忧思过甚都有可能。” 离玉听得心慌,忙斥道:“那脉象你又如何解释?” 周大夫迟疑未语,这一点他还真是回答不出,不论是气血阻滞还是忧思过甚,都不可能改变脉象,难不成…… 周大夫偷偷看了一眼季容,哪知后者正瞧着他,被抓了个正着,一时僵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季容移开目光,命离玉去将之前那贴药拿来,“你瞧瞧这药材,是否问题?” 周大夫应了一声,赶紧将心神放在这包药材上,与季容之前检查的一样,这就是一副普通的安胎药,没有任何问题。 “如此说来,我天葵未至,脉象古怪的问题,并不是出在这副药上了?”季容的话令离玉心惊,忙道:“娘娘,您别相信他的胡言,您分明就是……” 季容抬手打断她的话,“是胡言还是真话,我分的清楚,这里……”她抚过平坦的小腹,怆然道:“并没有孩子。” “不会的,一定有,高御医明明说了……”话说到一半,离玉突然想起季容之前吩咐那两人去办的事情,还有一再检查高齐的药材,难道……是高齐所害? “脉象固然可以断病问症,却不一定准,据我所知,药物或者针炙都可以改变脉象,我说的对吗?”见季容目光望过来,周大夫连忙道:“娘娘说得是,依娘娘的情况,草民斗胆猜测,应该是药物所致。” 第五百二二十七章 周全 “药物……”季容徐徐念着这两个字,近几个月的事情,在她脑海中如流水一般飞快掠过。 她生性谨慎,亦清楚大户人家是非之多,所以不论是在太原之时,还是到了这长安之后,所用所食之物,皆格外小心,除却承宗那桩事之外,再未曾受过他人算计;可一回,竟被人算计了这么久而毫无察觉,对方这份手段,纵是她,回想起来也不禁一阵后怕。 是谁,会是谁暗中害她? 在令人窒息的静默之中,季容目光扫过离玉,后者唯恐她怀疑自己,忙不迭地道:“不是奴婢,奴婢发誓,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娘娘的事!” 季容淡然道:“我说过是你吗?”虽然离玉是最方便下药的那一个,但后者打从大业十一年起,就一直跟着她,这几年来对她也算是忠心,应该不会做那样的事,究竟会是谁呢? 虽季容竭力思索,但这一时半会儿之间,怎么也想不到头绪,只得暂时将之按下,转而对离玉道:“地上凉,快去扶周大夫起来,赐坐。” 周大夫受宠若惊地就着离玉的搀扶站了起来,季容刚一张口,他就急急道:“娘娘放心,草民什么都不会说,哪怕是草民的亲娘、亲儿子都不说!” 季容虽心事重重,听得这话也是忍不住一笑,扬眉道:“周大夫还真是知我的心意。” 周大夫干笑几声,道:“总之今日这事,草民会烂在肚子里,一个字都不与人说,娘娘只管放心!” 季容唇角微弯,勾起一抹优美的弧度,“周大夫刚才说从小学医,看样子应该是出身杏林世家?” “是,草民家中三代为医。”面对周大夫的话,季容颔首道:“不瞒周大夫,我祖父也是大夫,祖父未曾过世之时,在弘化郡颇有医名,无奈父亲天资不佳,再加上祖父突然过世,许多东西都未曾留下,以至家道中落,到了我这一代,只能诊一些小症,远不能与周大夫这样的名医相比。” 周大夫惊讶之余,赶紧谦虚地道:“娘娘客气了。” 季容微微一笑,道:“恕我多嘴问一句,周大夫可曾想过,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她的话令周大夫不解,拱手道:“不知娘娘这话是何意思?” “周大夫虽然在京城负有盛名,但终归只是一介布衣,若是进到御医院做事,那就不一样了,不仅成为朝廷命官,更能光宗耀祖,福萌后人。” 周大夫搓手道:“草民自然是想,可是草民无权无势,只是懂一些医术,又哪里有资格入御医院。” “所谓御医院,考较的可不就是医术吗?我观周大夫医术,入御医院,并非不可能之事,缺的,不过是一个引荐之人罢了。”停顿片刻,季容道:“若是周大夫愿意,我可当这个引荐之人,如何?” 周大夫万万没想到季容竟会突然与自己说这些,一时愣在了那里,季容微笑道:“怎么,周大夫不愿意?” 周大夫回过神来,忙不迭地点头,“草民当然愿意,只是……” 只是什么,他没有说下去,而是再次屈膝跪下,恭敬地道:“草民多谢娘娘大恩大德,草民若能入御医署为官,必当唯娘娘之命是从,不敢有违。” 刚才话说到一半,他已经想明白了季容许他这些的用意,虽有风险,但俗语有云:富贵险中求,名利危中来;与其一辈子庸碌而过,倒不如放手一搏,若是赢了,周家历代祖先,都会以他为荣! “很好!”季容满意地点点头,“说了这么半天,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周大夫赶紧道:“草民周全。” “周全。”季容缓缓念了一遍后,“我记住了,你且退下吧,过些日子,我自会让离去找你,至于今日之事……” 周全脑筋转得及快,当即接过话,“今日娘娘呕吐不止,不欲多加劳动御医,故传草民前来诊治。” 他的回答令季容甚是满意,意味深长地道:“周大夫果然人如其名,周全得很。” 在周全离去后,离玉疑惑地道:“究竟是何人在暗中下药害娘娘,这目的又是什么,假孕一事,前一两个月尚且可以骗得过去,但只要月份一大,腹部不曾隆起,又未有胎动,就必然会被发现,根本就瞒不了太久。” 季容面色阴寒地道:“何需太久,只要让太子以为我假孕博宠就足够了。” 离玉惊呼一声,骇然道:“娘娘是说,他们的目的是要加害娘娘?” “不然呢,还指望着帮我不成?”这般说着,季容心有余悸地道:“亏得及时发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今日之前,她怎么都想不到,在自己使计加害长孙氏与韫仪之时,别人竟然也正在算计自己;亏得这几次腹痛,引起了自己的怀疑,长时间把脉时发现脉象异常,否则这会儿仍蒙在鼓在而不知。 静默片刻,离玉道:“刚才周大夫说,娘娘之所以脉象改变,极可能是药物之故,不如奴婢现在就去查?” 季容抚一抚脸颊,凉声道:“查自然要查,不过……这件事我暂时不想让第四个人知道,明白吗?” 离玉会意地道:“奴婢明白,奴婢会暗中追查。”说着,她试探道:“娘娘让人查高齐,可是觉着此事是他所为?” 季容淡淡道:“我也不敢肯定,不过……就算真有关,他也只是一个棋子罢了。”就好比丁阳与秀珠,虽然长孙氏的孩子千真万确是死在他们手中,却只是棋子,而非下棋之人。 且说韫仪那边一路回到秦王府,刚进府门便看到了文兰,疑惑地道:“你怎么在这里?” 文兰行了一礼,恭敬地道:“回娘娘的话,是王妃让奴婢在这里等娘娘回来,还交待了说让您立刻去来仪殿。” “知道了。”韫仪应了一声,当即去了来仪殿,在朝倚坐在床上的长孙氏行过礼后,道:“不知王妃这么急传妾身过来,有何吩咐?” 第五百二十八章 风卷云涌 在示意她近前后,长孙氏道:“没什么事,我只是担心季妃为难你,所以让文兰去等着;对了,季妃怎么说?” 韫仪在将事情大致讲述了一遍后,道:“王妃放心,虽然眼下线索断了,但这件事,妾身会继续查下去,必定会找出元凶,让小世子安息。” 长孙氏深深看了她一眼,对垂手站在一旁侍从以及段志宏道:“你们几个都下去吧。” 在殿内只剩下彼此还有如意几个心腹后,长孙氏方才神情严肃地道:“我问妹妹一句话,请妹妹务必如实回答,莫要隐瞒。” 长孙氏素来温和,这般严肃凝重的模样,文兰几个尚是头一次见,一时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唯恐惊扰了她们。 韫仪神色平静地道:“王妃只管问就是了。” 长孙氏迎着她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杀秀珠与丁阳的,是否为季妃?” 在如意几人惊诧不已之时,韫仪却是连睫毛都不曾动一下,替长孙氏掖一掖被角,淡然道:“王妃果然猜到了。”早在溪边,长孙氏特意叮嘱段志宏护卫,又将大部分护卫留给她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一些;长孙氏固然善良,却并非蠢钝之人,相反,她比许多人都看得清楚。 长孙氏在她脸上扫视片刻,开口道:“这么说来,我并没有猜错?” 韫仪颔首道:“妾身不敢肯定,但一来丁阳是季妃的下人;二来,季妃精通医理,心思叵测,又与妾身素有嫌隙,她的嫌疑确定是最大的。” 长孙氏深吸一口气,颤声道:“我听你说过与她之间的过节,但那些都已经是陈年往事了,她竟还不肯放过你吗?” “并非人人都如王妃这般宅心仁厚。”韫仪轻叹一口气,道:“若妾身没有猜错,她应该是想利用这件事,令妾身与王妃反目,自相残杀,而她就坐收渔人之利!” 长孙氏紧紧咬着银牙,好一会儿方才痛声道:“殿下与太子是兄弟,我们与她也算是妯娌,她怎可为了一已私怨,而做出这样的事情!” 吉祥负气地道:“可惜现在这一切都只是猜测,并无真凭实据,不能将她治罪。” 韫仪默然道:“季容是因为妾身之故,才会加害小世子,是妾身害了王妃。” “与你无关。”长孙氏握了她的手道:“我很清楚你对孩子只有怜惜爱情之情,从未有害他之意;整件事是季妃他们所为,又岂能怪到你的头上,往后都不许再说这样的话。”顿一顿,她抚着重新变得平坦的腹部,哑声道:“说到底是我自己不当心,没有照顾好这个孩子,令他连看一眼这个世界的机会都没有,待得殿下回来,我不知道该怎么与他说。” 看到她落泪,文兰亦难过不已,哽咽地道:“王妃您已经尽力了,是小世子没福气,殿下会明白的,王妃心肠那么好,奴婢相信很快就会再有孩子。” 不论如何悲痛难过,失去的终归不会回来…… 在长安城风波暗起之时,长安城外亦是风卷云涌。 李世民带领的五万人马与预料的一样,成功拦截钟俱仇,并无什么意外,但此战是胜是败的关键,并不在于李世民,而在于李建成。 李建成率领三十万大军离开长安一路到达长武之时,薛举的大军也在那里,两军相遇,就地决战。 李建成入城之后考虑到薛举远征军,身后群山耸立,补给会很困难,故而决定以逸待劳,用粮草来拖垮薛举;所以他下令,不论薛举如何骂战,都不能出战,好生待在城中。 这个计策无疑是不错的,但底下的将士却是不卖帐,对于多有不满,包括殷开山,刘文静等人,这些人也就算了,关键是还有一个李元吉,他是一个战斗狂人,让他对着五十万敌军,却不能迎战,比杀了他还要难受,再加上底下将士的怨言,他几乎天天找李建成说这件事,这一天也不例外。 李元吉缠着正在巡视城防的李建成道:“大哥,你说我们都来好几天了,到底什么时候出战啊?” “时机合适的时候自然会出战。”李建成的回答令李元吉一阵抓狂,恼声道:“这句话大哥你已经说过好多次了,一天又一天,究竟什么时候才算时机合适。” 李建成停下脚步,拍着他的肩膀道:“耐心一些,别总是这么毛燥。” 李元吉绷着脸道:“到底是我毛燥,还是大哥你胆小?” 李建成面色微冷,不悦地道:“你说什么?” “以前打仗的时候,大哥总是冲在最前面,从来没有怕过谁,可这一次面对薛举,大哥却犹豫再三,连出城迎战都不敢,这不是怕了他吗?” “荒谬,我怕他做甚。”李建成话音未落,李元吉已是道:“自是怕他手里的五十万大军,大哥觉得我们人数不如他,打不过。” “薛举所谓的五十万大军,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何惧之有?我若怕他,当初就不会向父亲请缨来打这一仗了。” “既是如此,就立刻出城迎战,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李建成望着远处走过去的一队士兵,徐徐道:“硬拼之下,我们虽可赢,却会折损许多,得不偿失。” 李元吉不以为然地道:“什么得不偿失,既是打仗,就一定会有死伤,从太原到长安,这一路上咱们死的人还少吗?大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慈手软了。” “行了,总之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你不必多言。” “大哥……”不等李元吉说下去,李建成已是横了眼,面有薄怒地道:“怎么,连大哥的话也不听了?” 李元吉到底惧他,不敢强辩,低头道:“不敢。” “你若是闲着无事,就去操练那些将士,不要让他们生了惰性。”面对他的话,李元吉始终心有不甘,咬一咬牙道:“或许大哥这个决定是正确的,但大哥有没有想过后果。” 李建成轩一轩眉,盯了他道:“什么后果?” 第五百二十八章 风卷第云涌 在示意她近前后,长孙氏道:“没什么事,我只是担心季妃为难你,所以让文兰去等着;对了,季妃怎么说?” 韫仪在将事情大致讲述了一遍后,道:“王妃放心,虽然眼下线索断了,但这件事,妾身会继续查下去,必定会找出元凶,让小世子安息。” 长孙氏深深看了她一眼,对垂手站在一旁侍从以及段志宏道:“你们几个都下去吧。” 在殿内只剩下彼此还有如意几个心腹后,长孙氏方才神情严肃地道:“我问妹妹一句话,请妹妹务必如实回答,莫要隐瞒。” 长孙氏素来温和,这般严肃凝重的模样,文兰几个尚是头一次见,一时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唯恐惊扰了她们。 韫仪神色平静地道:“王妃只管问就是了。” 长孙氏迎着她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杀秀珠与丁阳的,是否为季妃?” 在如意几人惊诧不已之时,韫仪却是连睫毛都不曾动一下,替长孙氏掖一掖被角,淡然道:“王妃果然猜到了。”早在溪边,长孙氏特意叮嘱段志宏护卫,又将大部分护卫留给她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一些;长孙氏固然善良,却并非蠢钝之人,相反,她比许多人都看得清楚。 长孙氏在她脸上扫视片刻,开口道:“这么说来,我并没有猜错?” 韫仪颔首道:“妾身不敢肯定,但一来丁阳是季妃的下人;二来,季妃精通医理,心思叵测,又与妾身素有嫌隙,她的嫌疑确定是最大的。” 长孙氏深吸一口气,颤声道:“我听你说过与她之间的过节,但那些都已经是陈年往事了,她竟还不肯放过你吗?” “并非人人都如王妃这般宅心仁厚。”韫仪轻叹一口气,道:“若妾身没有猜错,她应该是想利用这件事,令妾身与王妃反目,自相残杀,而她就坐收渔人之利!” 长孙氏紧紧咬着银牙,好一会儿方才痛声道:“殿下与太子是兄弟,我们与她也算是妯娌,她怎可为了一已私怨,而做出这样的事情!” 吉祥负气地道:“可惜现在这一切都只是猜测,并无真凭实据,不能将她治罪。” 韫仪默然道:“季容是因为妾身之故,才会加害小世子,是妾身害了王妃。” “与你无关。”长孙氏握了她的手道:“我很清楚你对孩子只有怜惜爱情之情,从未有害他之意;整件事是季妃他们所为,又岂能怪到你的头上,往后都不许再说这样的话。”顿一顿,她抚着重新变得平坦的腹部,哑声道:“说到底是我自己不当心,没有照顾好这个孩子,令他连看一眼这个世界的机会都没有,待得殿下回来,我不知道该怎么与他说。” 看到她落泪,文兰亦难过不已,哽咽地道:“王妃您已经尽力了,是小世子没福气,殿下会明白的,王妃心肠那么好,奴婢相信很快就会再有孩子。” 不论如何悲痛难过,失去的终归不会回来…… 在长安城风波暗起之时,长安城外亦是风卷云涌。 李世民带领的五万人马与预料的一样,成功拦截钟俱仇,并无什么意外,但此战是胜是败的关键,并不在于李世民,而在于李建成。 李建成率领三十万大军离开长安一路到达长武之时,薛举的大军也在那里,两军相遇,就地决战。 李建成入城之后考虑到薛举远征军,身后群山耸立,补给会很困难,故而决定以逸待劳,用粮草来拖垮薛举;所以他下令,不论薛举如何骂战,都不能出战,好生待在城中。 这个计策无疑是不错的,但底下的将士却是不卖帐,对于多有不满,包括殷开山,刘文静等人,这些人也就算了,关键是还有一个李元吉,他是一个战斗狂人,让他对着五十万敌军,却不能迎战,比杀了他还要难受,再加上底下将士的怨言,他几乎天天找李建成说这件事,这一天也不例外。 李元吉缠着正在巡视城防的李建成道:“大哥,你说我们都来好几天了,到底什么时候出战啊?” “时机合适的时候自然会出战。”李建成的回答令李元吉一阵抓狂,恼声道:“这句话大哥你已经说过好多次了,一天又一天,究竟什么时候才算时机合适。” 李建成停下脚步,拍着他的肩膀道:“耐心一些,别总是这么毛燥。” 李元吉绷着脸道:“到底是我毛燥,还是大哥你胆小?” 李建成面色微冷,不悦地道:“你说什么?” “以前打仗的时候,大哥总是冲在最前面,从来没有怕过谁,可这一次面对薛举,大哥却犹豫再三,连出城迎战都不敢,这不是怕了他吗?” “荒谬,我怕他做甚。”李建成话音未落,李元吉已是道:“自是怕他手里的五十万大军,大哥觉得我们人数不如他,打不过。” “薛举所谓的五十万大军,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何惧之有?我若怕他,当初就不会向父亲请缨来打这一仗了。” “既是如此,就立刻出城迎战,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李建成望着远处走过去的一队士兵,徐徐道:“硬拼之下,我们虽可赢,却会折损许多,得不偿失。” 李元吉不以为然地道:“什么得不偿失,既是打仗,就一定会有死伤,从太原到长安,这一路上咱们死的人还少吗?大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慈手软了。” “行了,总之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你不必多言。” “大哥……”不等李元吉说下去,李建成已是横了眼,面有薄怒地道:“怎么,连大哥的话也不听了?” 李元吉到底惧他,不敢强辩,低头道:“不敢。” “你若是闲着无事,就去操练那些将士,不要让他们生了惰性。”面对他的话,李元吉始终心有不甘,咬一咬牙道:“或许大哥这个决定是正确的,但大哥有没有想过后果。” 李建成轩一轩眉,盯了他道:“什么后果?” 第五百三十六章 杜家之事 “此事都怪妾身大意,未曾看出秀珠的心思,以致她有机可趁。”说着,她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韫仪,道:“殿下一路风尘仆仆,想必很累了,您快去歇着吧,妾身这里有妹妹还有文兰他们照顾着就行了。” 在李世民归来之前,她与韫仪曾多番商议,最终决定,对于季容在此事中的牵扯,暂且不告诉李世民,包括丁阳的身份;一来,前次大战之中,李世民虽然不曾战败,但薛举未平,高城又沦陷,想必过不了多久,又会有一战;而李建成二人大败而归,若再战,领兵者十之八九会是李世民,她们不想再这个时候令其分心;二来,牵扯到季容,就等于牵扯到了东宫,但此事究竟是否与李建成有关,尚未为可知,李世民对太子又一向敬重信任,在未弄清楚之前,就说这些,实在有些不合适。 李世民之前为营救李建成一事,耗费心神,之后怕被薛举追上,一路疾奔,也确实有些累了,在又与长孙氏说了几句后,回了自己的住处歇息。 一觉醒来之时,已是日落西山,正自适合屋中光线之时,耳边传来软糯动听的声音,“殿下醒了?” 循声望去,只见韫仪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虽此时天色昏暗,屋中又未掌灯,那一抹笑容却足以破尽所有黑暗,令人恍若置身于最明媚艳好的春光之中。 李世民撑起身子道:“何时来的?” 韫仪往他身后塞了两个鹅毛软枕,“有一会儿了,见殿下睡着,便没有吵扰,看殿下眼下青黑去了不少,这一觉应该睡得不错。” 李世民下意识地抚一抚眼下,“有那么明显吗?” “明显的不得了,否则王妃怎会催着殿下回来歇息。”韫仪一边说着,一边接过如意递来的茶,让李世民饮了提一提神。 李世民也是有些口干,一口饮尽了略有些烫的茶水,道:“这次出征,确实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麻烦。” “齐王莽撞,太子又由着他胡来,难怪会落得惨败的下场,如今让薛举占据了高城,想要再夺回高城,荡平薛举,怕是难了。” 李世民抚一抚额道:“再难也要去做,高城不能由着薛举占去,大唐更不能由着这个祸患在边境虎视眈眈,威胁我大唐子民。” 韫仪微微一笑,“殿下此言,是准备亲自带兵去平定薛举吗?” “我自是想替大哥与元吉报此次之仇,不过一切还得看父皇的意思,而且……”李世民蹙一蹙眉,对垂手站在一旁的初一道:“你去将长孙将军,杜参军还有刘先生给请来,共议对付薛举的法子。” 韫仪闻言,忙道:“陛下要调兵遣将,非一夕可成,殿下何必如此心急,过几日再议就是了,这会儿都快用晚膳了。” “早一些想到法子总是好的,父皇调兵之时,也好心中有数。”见李世民执意如此,韫仪只得由着他去书房,随后让如意去吩咐厨房将足够四人用的晚膳送去书房,并随时备着茶水,以供取用。 在安排好这一切,准备回绮罗阁时,意外撞见引灯前来的杜如晦,后者拱手道:“许久不见,杨妃娘娘可还安好?” 韫仪还了一礼,含笑道:“劳杜公子记挂,我一切皆好,可有见过显月?你征战在外的这些日子,我偶尔见她,这话里话外,总是免不得提及你,唯恐你有什么事,如今你平安归来,她可算是能安心了。”杜如晦在长安安顿下来后不久,便让人将远在太原的杜母与王显月接了过来,一家人团聚。 “娘娘有心了,已经见过了。”说这话的时候,杜如晦虽然依旧面带笑意,但眸光很明显黯淡了一下。 留意到这一幕,韫仪关切地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杜如晦望着天边的幕后,低叹道:“确实出了一些棘手的事。”停顿片刻,他说出一句令韫仪极其意外的话来,“母亲想要我纳妾!” “纳妾?”迎着韫仪惊讶的目光,杜如晦徐徐道;“今日一回府,母亲便递了一本册子给我,里面都是城中一些闺阁秀女的画像,说是哪个瞧着合眼缘,就派人去说亲,定个好日子纳娶入府。” 韫仪疑惑地道:“杜夫人好端端的为何要突然替你纳妾?显月呢,她知道吗?” “其实这件事,早在年前之时,母亲就与我提过,只是被我压了下来,没想到她并未就此死心,还擅自去找媒婆,弄出这么一本册子来;显月当时也在,听得这件事,自是不太高兴,开口说了几句,话倒也不重,但……” 见他迟迟未说下去,韫仪心知肚明,接过话道:“但落在杜夫人耳中,就不对了是吗?” 杜如晦无奈地点头道:“是,母亲说显月嫁入杜家两年未有所出,已是对不起杜家列祖列宗,这会儿还阻止我纳妾,大违妇道,是要……”想是后面的话不太好听,他没有说下去,转了话道:“总之为了这件事,整个下午都闹得不太愉快。” 虽杜如晦不曾说出口,但凭着对杜母的了解,韫仪多少也猜到了几分,看了他道:“那你自己的意思呢,是否已经厌烦了显月,想纳娶妾室吗?” 一听这话,杜如晦急忙道:“当然不是,我既娶了显月为妻,就会一心一意待她,又怎会三心二意;母亲那边我会设法回绝。”他叹了口气,皱了剑眉道:“说来也奇怪,以前母亲与显月很好,从未有争执,可自打来了长安后,事情突然间就多了起来,总起摩挲,令人不得安生。” 韫仪似笑非笑地道:“不是事情突然多了,而是形势变了。” 杜如晦不解地道:“形势变了?娘娘是何意思?” “当年你二人成亲之时,你只是朝中一个微末官员,显月却是七宗五族之一,王氏之女,身份显赫,杜夫人自是百般讨好,就算真有瞧不顺眼的地方,也绝不会说显月半句不是;但现在,隋朝覆没,王家败落,你却成了殿下帐下的亲信,深得殿下倚重,甚至陛下也高看你一眼;你说说,在这种情况下,她又何需再讨好显月?” 第五百三十七章 登门 “母亲她……”杜如晦无奈地道:“我总以为母亲这两年变了一些,不像以前那般功利算计,结果……竟还是如此。” 韫仪摇头道:“俗语有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数十年来都是如此,你又怎能奢望她在这短短两年里,转了性子。就算这次让你拒绝了纳妾,也依旧会有下一次,下下一次,就算显月替杜家诞下子嗣,事情也只会多不会少。” 杜如晦苦笑道:“依娘娘所言,岂非永无宁日?”这般说着,他将目光瞅向韫仪,“如晦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娘娘能否答应。” 韫仪与他相识多年,又岂会不知道他的心思,“你想让我做说客?” 杜如晦有些尴尬地道:“是,娘娘毕竟是秦王侧妃,您的话母亲多少能听进去一些。” 韫仪轻叹了口气,道:“既是这样,我明日走一趟就是了,正好我也有一阵子未见显月了。” 杜如晦闻言大喜,连忙长揖一礼,“多谢娘娘。” 说话间,长孙无忌他们也先后到了,杜如晦与他们一起进了书房,在其离去后,如意轻声道:“公主明日当真打算去杜府?” 韫仪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怎么,你不想我去?” 如意摇头道:“倒也不是,奴婢就是觉着清官难断家务事,杜夫人又是个那样的主,即便公主去了,恐怕也于事无补。” 韫仪望着不远处正将晚膳端入书房的下人,徐徐道:“但杜参军与显月皆是我的至交,他们有麻烦,我又岂能坐视不理;至于杜夫人……我虽不能彻底解决这件事,但至少可以压得住她一时,令显月得以安生一阵子。” 见她这么说,如意也不便多言,与吉祥一道扶着她回了绮罗阁,这一夜,李世民并未过来,翌日韫仪起身问起之时,更是得知他与杜如晦他们议事至三更时分方才散,且一早就进宫去见了李渊。 吉祥一边替韫仪更衣一边道:“都怪太子和齐王……不对,现在是齐公,他们二人鲁莽大意,否则殿下何需这般劳心费神,昨夜里,殿下满打满算也只睡了两个时辰。” 韫仪伸手入袖,凉声道:“这个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算了,出了这个门,可一个字都不许提,明白吗?” 吉祥不服气地道:“明明就是他们打了败仗,还不许人提吗?” “天下人皆知他们打了败仗,又何需你去多这个嘴,再说太子与齐公……”这两人表面瞧着与李世民兄友弟恭,但究竟是什么心思,谁也不晓得。 虽然上次新安一事,证明与李建成无关,但韫仪对他,始终存有一丝怀疑,更不要说这会儿还多了长孙氏那桩事。 韫仪压下心中的思绪,看向刚刚走进来的如意,“马车备好了吗?” 如意垂目道:“都已经备妥,只等公主用过膳之后便可起行。” 韫仪点一点头,道:“你去库房拿三十匹锦缎,还有把前阵子林淑妃赏的那两盒雪蛤与血燕都带上。” 如意依言下去准备,待得韫仪用过早膳后,她已经将一应东西都备齐了,一路往杜府行去。 杜如晦毕竟只是个参军,所以宅子并不大,门楣也不高,在满是高门大户的长安城中半点也不起眼,可就是这样一个宅子,却死死压着曾经贵为七宗五族之一的王家嫡女,令人感慨不已。 未过多久,门房陪着杜氏夫妇出来,二人见到站在马车前的韫仪,连忙迎上来施礼,杜夫人讨好地道:“未知娘娘驾到,有失远迎,还请娘娘见谅。” 韫仪微微一笑,和颜道:“是我突然来此叨扰,该是我请杜老爷与杜夫人见谅才是。” “娘娘说得哪里话,快请进!”在杜夫人殷勤的言语下,韫仪举步走了进去,一路来到正厅落坐,在接过侍女奉上的茶后,她瞥了一眼四下,道:“怎么不见显月?” 杜夫人笑意一僵,旋即道:“刚才只顾着迎接娘娘,忘了知会显月一声,是民妇疏忽。”说着,她对站在身边的侍女道:“立刻去请少夫人过来。” 望着侍女匆匆离去的身影,韫仪轻摇了团扇道:“早先如晦就与我提过,二位来了长安,只是因为府中事务繁多,直至这会儿才有时间过来看望,还望二位莫要见怪。” 杜夫人受宠若惊地道:“娘娘说得这是哪里话,我们不曾去王府给您请安,该是请您恕罪才是。” 韫仪笑一笑道:“我听下人说,杜夫人有意给如晦纳妾,不知是否当真?” 杜夫人犹豫片刻,点头道:“不错,确有此事。”她知道韫仪与显月关系甚好,当年的婚事还是韫仪一手促成的,但纳妾是杜家的私事,就算她如今身为秦王侧妃,也无权干预。 韫仪讶然道:“据我所知,如晦与显月一直夫妻恩爱,伉俪情深,何以杜夫人会突然想到为之纳妾?” 杜夫人故作为难地道:“民妇何曾想如此,只是显月嫁进杜家两年,一直未有所出,如晦又是单传,民妇难免心焦,无奈之下,只得张罗着为他纳妾。” “原来如此。”这般说着,韫仪忽地话锋一转,“但杜夫人不怕此事坏了如晦他们的感情吗?” 杜夫人虚虚一笑,“显月出身大家,想必不会如此不识大体,再说,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 “是啊,三妻四妾……”韫仪徐徐说着,眸光落在一直不曾怎么说话的杜父身上,悠悠道:“按着杜夫人所言,杜老爷此生唯娶一妻,岂非……有些不正常?” 杜父没想到她会突然把话引到自己身上,他又是个老实人,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只得干笑。 杜夫人虽听着不入耳,但碍着韫仪身份,不得多言,正自这个时候,王显月到了,她脸上虽施了粉黛,仍掩不住脸上的憔悴,显然昨夜睡得并不安稳,又或者……根本不曾入眠。 第五百三十八章 压下 “妾身见过娘娘,娘娘万福。”在朝韫仪行过礼后,王显月犹豫片刻,方才朝坐于旁侧的杜氏夫妇行礼。 韫仪将这一切瞧在眼中,笑道:“多日不见你去王府之中,心中挂念,趁着今日有空,过来瞧瞧。” 王显月感激地道:“令娘娘如此惦念,显月实在过意不去。” “惦念你的,又何止我一人。”在显月不解的目光中,韫仪笑吟吟地道:“都拿上来吧。” 随着这话,两名小厮各捧着一盒东西走了进来,打开之后,分别是一盒血燕与雪蛤,皆是上等货色。 韫仪上前执了她的手道:“这是前两日我进宫给淑妃娘娘请安,临走之时,她特意拿了这两盒东西让我转交给你,让你滋养补身;娘娘说了,她与王家以前曾有一些交情,如今王家诸人之中,只得你一人在长安,难免让人以为你势孤力弱,若当真有谁胆敢欺负你,只管去与娘娘说,她自会替你做主。” 王显月眸中掠过一丝异色,待要言语,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微微一紧,心中顿时明白过来,感激地道:“想不到淑妃娘娘如此记着妾身,实在令妾身感激,还请娘娘代妾身谢过淑妃娘娘。” 韫仪抿唇笑道:“如此代谢,未免有失诚意。” “妾身也想亲自向淑妃娘娘道谢,只是妾身身份低微,并无资格入宫,故而……”不等她说完,韫仪已是道:“我明日正想入宫一趟,你若无事,就随我同去,亲自去谢淑妃娘娘,相信娘娘会很高兴的。” “一切听凭娘娘吩咐。”待得显月同意后,韫仪眸光一转,落在从刚才起,就颇为不自在的杜氏身上,“杜夫人可有意见?” 杜氏闻言,忙起身道:“淑妃娘娘垂恩赏赐,显月她理该入宫谢恩,民妇又怎么会有意见。”后宫之中,除却万贵妃之外,就以林淑妃为尊,想不到她竟与王家有交情,如此一来,自己想为如晦纳妾一事,岂非麻烦了?得罪林淑妃,她是连想都不敢想。 韫仪这些年来,见多了牛鬼蛇神,又岂会瞧不出杜氏那点的心思,林氏为当朝一品淑妃,只比万氏低了半筹,自己再加上林淑妃的名号,足以压住杜氏好一阵子了。 “那就好,明日我让人来接显月一道入宫。”说着,她又命小厮将带来的三十匹锦缎搬进来,赠予杜氏夫妇,后者不管心中怎么想,这面上自是千恩万谢。 韫仪取过茶抿了一口,蹙眉道:“这茶一凉,涩味就重了许多,不如刚才那般甘醇爽口。” 杜夫人闻言,忙道:“民妇这就让你去换一盏来。” “不必了,叨扰了这么久,我也该回去了,改日再来拜望杜老爷与杜夫人。”说话间,她已是就着如意的搀扶站了起来,见杜氏夫妇要送,道:“有显月送我就行了,二位留步。” “娘娘慢走。”待得韫仪一行走远之后,杜氏夫妇方才直起身子,在将下人都遣出去后,杜夫人抚过那一匹匹光鲜亮丽的锦缎,凝声道:“醉翁之意不在酒,用来形容杨妃此行是最恰当不过了。” 杜父道:“不管怎样,既然杨妃发了话,又有淑妃娘娘盯着,纳妾一事,就此算了,你赶紧去把媒婆给回绝了。” 杜夫人虽然知道这是必然之事,但还是不痛快得很,埋怨道:“这个杨妃,咱们与她无干无戈的,偏来插这手,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一听这话,杜父忙捂了她的嘴道:“慎言,这话万一要是传到杨妃耳中,咱们可就是以下犯上,大为不敬,而且你别忘了,如晦可是秦王帐下的,万不能为这么一点小事而影响了如晦的前途。” 杜夫人没好气地拉下他的手,“我还会不知道当中的利害关系吗,此处就你我二人,若传到杨妃耳中,那就是你多的嘴。”这般说着,她又道:“话说回来,虽然我确实找媒婆要了不少长安城中闺秀的名册,但怎么就传到了她杨妃的耳中?难不成她闲来无事,整日盯着咱们杜府吗?” “你想到哪里去了,杨妃无端端地怎么会盯着咱们,想是这长安城里人多嘴杂,传着传着,就传到了杨妃耳中。”杜父话音刚落,杜夫人便冷哼道:“别人不可能,她可难说,别忘了当年她惹了多少事情出来;还有啊,‘不纳妾’这几个字说来轻松,可我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儿,又或者一直等到进了棺材也没见着?” “呸呸呸!”杜父连忙朝地上啐了几口,斥道:“你怎么说出这般不吉利的话,也不怕晦气!” “她都已经明摆着踩到我头上来了,我还怕什么晦气。”杜夫人咬一咬牙,盯着这会儿空无一人的屋外,恨恨道:“依我看,十之**,是王显月派人去告诉杨妃的,借她的身份来压我,不让如晦纳妾;对,一定是这样。” “显月虽为千金小姐,但自嫁入我杜家,一直恪守妇道,照顾咱们也算尽心尽力,就连你昨日那样说她,她也……”话未说完,杜夫人已是抢了话道:“我说她说错了吗,嫁进来都两年了,连蛋都没有下一个,明明是自己无用,却还不许如晦纳妾,你说有这样的道理吗?要是害得我们杜家绝了后,我非跟她拼命不可!” 看到杜夫人咄咄逼人,寸步不让的样子,杜父摇头道:“你啊,越说越过了;难不成你还真打算跟杨妃,甚至是淑妃娘娘对着干吗?” 杜夫人很想说是,但终归是不敢,怏怏地道:“我再给她一年时间,若是一年后,她还生不出个仔儿来,就算淑妃娘娘亲自来说,那也占不得理。” 杜父听得连连摇头,“你啊你啊,什么时候才能不这般咄咄逼人,不给别人留一点情面。” 一听这话,杜夫人顿时不高兴地道:“你还好意思说我,我现在关心的,可是杜家香火的延续,你却一直帮着那丫头说话,她给你灌什么**汤了?” 第五百三十九章 薛举暴毙 杜父摇头未语,不管怎么样,这件事总算暂时压下去了,至少一年之内,杜夫人不会再提。 王显月虽不知道他们的对话,却明白今日之后,自己当可得安稳,不必时时担心会有妾室入门,而带给她这份安稳的,正是眼前之人。 “娘娘恩情,显月没齿难忘。”面对她的道谢,韫仪扶起道:“以你我的情谊,这话未免有些见外。” 王显月微微一笑,“若只是今日之行,自无需如此,可娘娘为了我,将淑妃娘娘都给搬了出来,这一,足够显月行这个礼。” 韫仪眼角轻扬,似笑非笑地道:“怎么,你猜到了?” “昔日王家鼎盛之时,妾身虽不怎么过问府外之事,却也知道王家过往并不亲密,与林淑妃更是没什么往来,她又怎么会特意赏东西,还叮嘱这样的话呢,不过……”她面有忧色地道:“娘娘这样借淑妃的名义维护我没事吗,万一传到淑妃耳中,恐怕她会不悦。” 韫仪笑一笑道:“所以才要你明日与我一道入宫;一来是向淑妃娘娘请罪,二来……弄假成真。” “弄假成真?”王显月疑惑地道:“这是什么意思?” “淑妃为人和善,她若知你处境,再加上我从旁言语,不定真的会庇护于你,有淑妃撑腰,杜夫人虽蛮横,却也没那胆子与当朝一品淑妃做对。” 王显月没想到她竟如此为自己打算,心中越发感激,“娘娘如此为显月谋虑,显月实不知该如何感激才好。” “你我自幼相识,又最是要好,我总盼着你好,更何况,这桩婚事是我一手促成,若你受委屈,我这心里如何过意得去。” 王显月忙道:“娘娘切莫要这般想,不错,我与相公相识,是娘娘所促,但嫁予他却是我自己的决定,不管是乐是哀,都与人无关。”停顿片刻,她又道:“虽眼下出了一些事情,但我并不后悔昔日的决定;相公……是一个值得我托付终身之人。” 韫仪拍一拍她的手道:“你能这般想︾∠︾∠︾∠︾∠,<div style="margin:p 0 p 0">就好,总之若然有事,只管与我来,我定当全力襄助。” 翌日,马车如期而至,接了王显月前往宫庭,林氏得知韫仪借自己之名,迫杜夫人不敢再擅自替杜如晦纳妾,不仅未有责怪之意,反而还和颜悦色地问了显月几句,在临别之时,还赠了显月一块玉珏,虽未明言,但韫仪与显月皆知,她等于是默认了维护显月之事,玉珏犹如护身符,足以保显月好一阵子的安宁。 李建成等人战败而归,在长安城中早已经人尽皆知,但除了战败之外,市井之中,还议论着一桩事,那就是当日李建成眼见大唐士兵受薛举折磨虐杀,却不开城门之举。 虽然李建成此举并不算错,但数千条人命生生被虐杀,终归是备受争议,一时之间,城中百姓以及军中将士对此皆是议论纷纷, 若是照此下去,议论一阵子,这事情也就渐渐淡了,即便再不满,也只能将之压在心中。 偏偏就是在这个时候,事情突然起了波澜,李建成败于薛举,被李渊禁足三日,而在三日期满之后,他第一时间去了一趟兵部,调来了被薛举虐杀的那几千人名册,但凡是在长安城或者附近的,他皆一户户拜访过去,每到一处,皆会亲自向那户人家赔罪,甚是自责,之后更呈上抚恤之钱。 如此一日要走上数十户,不在附近的,则命人赠钱过去,一个不少;每一户所得的赔偿,至少在十贯以上,遇有境况特别困难的,还会多赔一些,统计下来之后,总共是五万余贯,虽然东宫富贵,但一时之间也拿不出这许多钱,卖了几处园子与地方才将之凑齐。 很快此事就传遍了长安城,原本多有非议的军士百姓,看到李建成态度这般恳切,不仅亲自登门赔罪,更是卖地卖园的凑钱私下赔偿,颇为赞赏;这言论的风向一下子就转到了对李建成有利的那一边,就连军中将士之前对于李建成的不满与怨怼,也消减了许多;正如季容所言,这是李建成最不喜欢的法子,却是最有效的。 就在李建成一个个登门赔罪之时,高城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薛举暴毙! 虽然让李建成逃走,但高城却是切切实实被他们给夺了下来,离着进逼长安又进了一步,故而薛举下令庆功。 就在这顿庆功宴上,正在与群臣畅饮的薛举,突然暴毙身亡,令场面混乱异常,原以为是酒中有毒,岂料一众大夫检查过后,皆酒中无毒,至于薛举也不是中毒身亡,确切来,是根本不知道他因何身亡。 暴毙,毫无缘由的暴毙! 对于这个结果,薛仁杲自然是不满意的,但也无可奈何,在安葬了薛举之后,他承继了帝位与攻下长安的志愿。 薛举一生杀人无数,背负了无数鲜血孽债,最终却在正当盛年之时,无疾暴毙,或许……这就是天道吧,他生平最不信的天道! 不管如何,这对于李渊来,是一个最好不过的消息,虽然还有薜仁杲在,后者也还算能征善战,但统领数十万军队,管好一个帝国,光凭“能征善战”这四个字,可是远远不够。 薛举已经够残忍了,可是薜仁杲比之他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与他名字中的那个“仁”字,背道而驰。 薜仁杲曾将一个活生生的人放在火上烤,烤熟之后将其大卸八块分给手下食用,还有这种各样的酷刑,令人发指。 最要紧的是,薛举生前,虽残忍却赏罚分明,对于立了功的人,赏赐绝不吝啬;薜仁杲不同,他极为气,败是固然要罚的,赢却没有任何赏赐;就在他继位的当天,就当薛举原本准备分发给众将的钱财绢帛给生生收了回来,有将士看不过眼了几句,他恼羞成怒之下,竟然将其生生给杀了;当然,按着薜仁杲的性子,那名将士临死之前,没少受折磨。 在这种情况下,原本对薛氏父子还算忠心的将士自是一批又一批的疏离,离心离德,偏偏薜仁杲对于并无察觉,依旧认为自己坐拥数十万大军,是一方霸主。 李渊在得知薛举死讯后,连夜如今李世民等人商议趁此机会彻底剿灭西秦! 第五百四十章 所谓东风 在一番连夜商议后,刘弘基提出灭薜仁杲是势在必行之举,但想要此举可成,就先得联合一人,此人就是占据了凉州的李轨。 薜仁杲的据地在金城,位于唐朝的西面,而李轨在薜仁杲的东面,只要能够与李轨联合起来,就可以孤立薜仁杲,令他无援兵可救。 至于李轨会否同意联合,刘弘基的回答是肯定的,一来,李轨与唐朝之间没有什么冲突;二来,薛举活着的时候,常派部下侵犯李轨的地界,李轨兵力不如薛举,故而经常被他撵的东躲西藏,彼此结下颇深的梁子,虽然如今薛举已死,但梁子是不会就此化解的。 虽朝堂上尚有反对之声,但李渊最终还是采纳了刘弘基的意见,除了派使臣即刻前去见李轨之外,还亲自写了一封信给李轨,并将之称之为从弟,所谓从弟,就是异姓弟弟之意,可以给足了李轨面子。 未过多久,收了李渊亲笔书信的李轨不仅同意与唐朝联手,更派来了自己的弟弟李懋来长安,给李渊进贡;这是大唐建国以来,收到的第一份进贡,其意义不言而喻。 李轨的识趣无疑让李渊很是高兴,收下贡品之后,不仅册封李懋为大将军,还派专使到凉州,册封李轨为凉王;与此同时,李渊亦在积极调集军队,三十万大军很快便召集完毕,粮草也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发。 一切准备,只欠东风。 这日早朝过后,李渊将李建成单独留了下来,待得进了御书房后,李渊走到案后坐下,道:“听你这几日未曾再去探访在高城被杀的士兵亲眷,可是倦了?” 李建成恭敬地道:“回父皇的话,高城被杀数千士兵之中,有一千零九户在长安城附近,儿臣都已经去过了,余下远在异地,儿臣不便亲去的,也都让人带了钱过去安抚。”着,他黯然道:“可惜不论儿臣做什么,都不能令他们死而复生。” “你能做到这一步,已是很不错了,朕昨日召见军中将军,他们对你此举皆有赞言。”停顿片刻,他叮嘱道:“好生记住这…≯…≯…≯…≯,<div style="margin:p 0 p 0">一次的教训,万不要再重蹈覆辙。” 李建成连忙拱手道:“儿臣谨记父皇教诲,绝不敢望。” 李渊一头,道:“如今李轨已经成为我们的盟友,三十万大军也已经整集完毕,朕打算下个月就发兵剿灭薜仁杲;只是这主帅人选未定,你是太子,你倒是看,谁来领这个军为好?” 听得这话,李建成心思顿时飞转如轮,他自然想再次带兵,一雪前次之耻,但一来上次被围困于高城,无路可逃的情景仍历历在目,虽最后平安归来,这心里终归是有了几丝怯意;二来万一这次再败,他这太子的威信可就算是彻底扫地了,事后做的再多也修补不回来。 若他不带兵,人选便只剩下了一个——李世民。 上次他的失误已是令李世民得了便宜,这次若是再让他出征,并赢了这场战,后者在军中的威望便会更高,对自己的威胁也会更大,甚至……动摇自己的太子之位。 可除了李世民之外,他实在想不到更合适的人选。 不行,他不能再坐视李世民坐大,自己手下的那几名将领,虽不及李世民那般能征善战,但薜仁杲也不是什么能力强绝之人,未必就不能与之一战。 不错,他不能再坐视李世民坐大,一定要将他牢牢扼制住。 李建成越想越是,张口待要言语,无意中瞧见李渊眸中的一丝试探,他眼皮毫无征兆的一跳,下一刻,已是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李渊见李建成欲言又止,道:“怎么了?” 李建成思忖半晌,笑道:“其实父皇心中早就已经有了人选,又何必再问儿臣。” 李渊抚须一笑,“那你倒是,朕心中的人选是谁?” 李建成徐徐道:“世民能征善战,智谋出众,自父皇起兵以来,世民为父皇杀敌无数,立下赫赫战功,可以未尝一败,在这一上,儿臣自问不如世民;所以,此次剿灭西秦,最适合的人选,无疑就是世民。”着,他叹道:“要是上次儿臣不曾争着带兵出战,而是让世民去,就不会遭逢惨败,令数万将士死于薛举之手;每每想起此事,儿臣都寝食难安;儿臣身为东宫太子,却上不能为父皇分忧,下不能为臣民表率,儿臣实在对不起父皇。”到此处,他内疚的跪在地上,“请父皇责罚。” “此事是元吉鲁莽在先,你只是被他所累,无需总是这般自责,再,谁又能保证自己在战场上一定赢,所谓未尝一败,不过是还未遇到令自己败的对手罢了,起来。” “谢父皇。”待得李建成起身后,李渊端起茶抿了一口,“不过你之前得不错,世民确实是此次出征的不二人选。” 李建成顺势道:“世民这般能干,一定能替父皇荡平西秦,令大唐安稳。” 李渊摇头道:“想要大唐安稳,荡平区区一个西秦,还远远不够,李密、窦建德、杜伏威,哪一个不比薜仁杲更难对付,也更危险。” 李建成拱手道:“儿臣虽不才,也一定会替父皇扫灭这些人,令我大唐光耀千古。” 李渊欣慰地头,转而道:“出此大军出征,粮草一事就由你亲自督办,一定要确保前线的粮草供应,万不能因粮草短缺,而令大军陷入危局。” 李建成闻言,忙道:“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 “好,你退下吧。”在李渊的言语下,李建成一路回到东宫,刚一踏入长春阁,季容便迎了上来,替他解下披风,柔声道:“殿下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父皇留我了几句话。”听得这话,季容试探地道:“可是关于剿灭西秦一事?” 李建成接过离玉递来的茶,冷声道:“不错,下个月大军就出会征,由……世民领兵。” 第五百四十一章 发难 季容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意见,事实上,大唐之中,确实没有比李世民更合适的人选,她一边替李建成捏着肩膀,一边道:“三十万大军,再加上秦王,看来父皇是下决定要让西秦消失。” 李建成一口未喝的茶重重搁在几上,冷声道:“这一战若是赢了,秦王府那边不知要如何得意忘形了。” 季容沉默片刻,忽地道:“依妾身,他们真要是得意忘形了才好呢。” “此话怎讲?”李建成知道季容不是随口胡言之人,既了这话,就必有用意。 季容轻言道:“秦王立的功越多,他麾下那些将士,就会越觉得他委屈,认为他才应该居于东宫,成为大唐的储君。” 一听这话,李建成顿时不悦地道:“他只是次子,又曾犯下大错,何来储君之资?” 季容笑一笑道:“殿下得是,所以只要有那么一星半的话传入父皇耳中,都会引来他的猜忌与不满,认为秦王觊觎东宫之位,甚至是……帝位!” 李建成细细思索半晌,转怒为喜,欣然抚掌道:“不错不错,世民立的功劳越多,父皇对他的猜忌就会越多,功高震主!” “殿下英明,与其咱们自己冒险除去秦王,不如借着陛下的手,光明正大的将之除去。” “不错,不错。”李建成连连头,旋即握住季容的纤手,上下仔细打量着,后者被他瞒得莫名其妙,不解地道:“殿下为何这般看妾身?” 李建成似笑非笑地道:“我在想,明明只是一介女流,怎么就有这么多心思,连我都自愧不如。” 季容会意过来,嗔道:“好啊,殿下这是拐着弯儿斥责妾身心思太多呢。” 李建成揽过她的细腰,笑语道:“这些年来,你一直替我出谋划策,帮了我这么许多,我疼你都来不及,又哪里舍得斥责于你。” 待得这番笑语过后,季容轻声道:“高齐一事,查得怎么样了?” 李建成神色一冷,“高齐得以成为御10101010,<div style="margin:p 0 p 0">医,确为郑家所举,而他为御医不足一年,便已经在城中置办了宅子与一应用具,并请了数名下人在宅中侍候;这一切,任他当御医的那些俸禄,是断然不可能的。” “另外,我查过他买的那处宅子,原为郑家所有,虽不大,但地处繁华,价值至少在千贯以上,可是高齐买来的价格,仅仅为一百贯。” “一百贯?”季容惊讶地道:“这几乎是等于把宅子白白送给他。” 李建成冷冷道:“不错,除了拉笼收买之外,我想不出郑家这么做的原因。”话音未落,他已是重重一掌拍在扶手上,“这个郑氏,之前几番针对你,又加害承宗,我已经看在夫妻一场的面上饶过她,她不仅未曾收敛,还做出这样的事来。”罢,他拍一拍季容的手道:“放心,这一次,我定不饶她!” “多谢殿下。”季容心中暗喜,之前李承宗一事,虽然因为没有证据,而放过了季容,但李建成心中终归是有所怀疑,这次再加上收买高齐,骗她假孕一事,只怕……郑氏难以再稳坐正妃之位。 “你呢,可有找到下药之人?”面对李建成的话,季容心事重重地摇头道:“妾身已经查得很仔细了,可依旧没有发现。” 这些日子,她对身边之人严加排查,却始终没有发现下药之人,甚至连药下在何处都不知道;唯一知晓的是,药一直都在持续当中,因为她的脉象一直都是喜脉,未曾恢复。 每每想到这一,她就坐立不安,如果……对方下的不是这种不轻不重的药,而是足以致人于死地的毒药,自己这会儿已是不知死多少回了。 李建成也是满面惊讶,“一线索也没有?” “没有。”在片刻的沉默后,李建成道:“会否是下在安胎药里?” “妾身与周大夫都检查过安胎药,并无任何异常,另外,妾身早就已经不再服用安胎药,若真与之有关,脉象又岂会一直未曾恢复?” “这倒也是。”李建成思忖良久,终是想不出药下在何处,他凉声道:“既是想不出,就问问知道的人。”不等季容明白,他已是喝道:“来人,传高齐!” 随着李建成的话,很快便有内监去御医院传召高齐,与此同时,季容派人去请周全。 过了约摸半个时辰,高齐与周全先后依召而至,待得见过礼后,高齐恭敬地道:“不知殿下突然传下官过来,有何吩咐?” 李建成盯了他,故意道:“季妃怀孕也有三四个月了,何以这腹部仍是与平常一样,不见大,可是胎儿有所不妥” 高齐拱手道:“殿下放心,季妃胎气稳当,并无不妥之处;至于这腹部……”他悄悄瞅了一眼季容依旧平坦的腹部,道:“有些孕妇为显肚,有些则是藏肚,显肚者不过两月就已经极为明显,藏肚者,往往要等四个月以后,才会明显露出痕迹,季妃娘娘应该就是后一种。” “藏肚……”李建成冷笑道:“高齐,你倒是临危不乱,瞒骗的话随口就来。” 高齐被他得一怔,不解地道:“殿下这话是何意?” 李建成面色一寒,冷哼道:“事到如今,你还不实话?” 看到他这副森寒的模样,高齐心中一慌,忙道:“下官实在不明白殿下之意,还请殿下明示。” 季容上前道:“高御医,我根本就不曾怀孕是不是?” 高齐骇然失色,盯了她道:“娘娘怀孕乃是千真万确之事,何以出此言语?” 季容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周全,后者会意,对高齐道:“我为娘娘把过脉,表面上看,确实是喜脉,但每过一段时间,脉象都会变得平稳缓慢,这是孕妇绝对不会出现的情况;另外,娘娘腹部硬中带软,可见腹中并无胎儿,您身为御医,难道连这也不知道吗?” “我……”高齐未曾按压过季容的腹部,哪里答得出,好一会儿方才道:“季妃脉象快而滑,必是怀孕无疑。” 第五百四十二章 失望 “那就请高御医再替我把脉。”话间,季容伸出手,高齐咬一咬牙,上前替季容诊脉,脉象一如之前,快而滑,未见异常,正准备收手,耳边传来季容的声音,“此时无事,高御医不妨多诊一会儿。” 见她这么,高齐只得继续诊脉,约摸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一直快而滑的脉象突然变得平稳缓慢起来,虽瞬间即逝,但那种感觉甚是明显,并非幻觉。 高齐惊疑不定地道:“怎么会这样?” 李建成阴声道:“怎么会这样……这句话不是应该我们问你吗?,是何人指使你这么做的?” 高齐就算再笨,也听出不对来了,慌忙跪下道:“殿下明鉴,在今日之前,下官确实不知季妃娘娘的脉象有异,至于指使……更是无从起!” “无从起?”李建成冷笑道:“那你倒是,你的宅子是怎么买来的?请下人的钱,又是从哪里来的?” “宅子是下官从商行里问牙人买来的,花了一百贯钱,至于请下人的,也是下官自己攒下的钱。”所谓牙人,就是负责买卖双方交易之人。 李建成怒极反笑,“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安城中一座三进的院落只值一百贯钱了?” “这个下官当时也问过,牙人是卖主急于脱手,所以低价贱卖。”话音未落,李建成已是冷冷道:“就算低价贱卖,也不至于贱到原价的十分之一,像这样的宅子,挂个五六百贯钱,有的是人要。” 高齐被他问得满头大汗,抠着细密的砖缝,慌声道:“下官只能通过商行买下这座宅子而已,余下的一概不知。” “好一句一概不知,高齐,你是非逼着本太子动刑是吗?”这句话吓得高齐魂飞魄散,忙不迭地道:“太子恕罪,下官实在不知犯了什么罪,令太子殿下这般生气!” “你与人勾结,暗中对季妃用药,令她天葵未至,脉象改变,你则趁势称季妃怀孕,好诬她一个假孕博宠的罪名。” “没有,没有这样的事情≥≥≥≥,<div style="margin:p 0 p 0">!”高齐连忙摆手否认,忙不迭地道:“下官是真以为季妃怀孕了,再……再下官与季妃无怨无仇,好端端的诬害季妃做什么!” “你自是无怨无仇,但你背后之人却不尽然。”在高齐惶恐而不解的眸光中,李建成面无表情地道:“你之前数次出入郑府,是为何故?” 高齐忙道:“启禀太子,郑候爷年前所娶的五夫人自入夏之后,身子常有不适,故而让下官去为她调理。”他口中的郑候爷乃是郑氏的堂叔,曾随李渊征战天下,立下汗马功劳,李渊登基之后,封他为郑候。 “那位五夫人,乃是青楼女子出身,竟劳动你高御医入府去为她诊治,这架子还真不。”面对李建成讽刺的言语,高齐无奈地道:“郑候爷派人来请,下官也不好拒绝。” 李建成嗤笑道:“难不成仅仅因为你替五夫人调理身子,所以郑安就将那宅子双手奉上?” 高齐诧异地道:“殿下这是何意?” “我已经查过,那处宅子原是郑安的基业,若非你暗中替他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他又岂会这般便宜卖你?” 高齐连忙否认,“下官只是替五夫人调理身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请殿下明鉴!” “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李建成冷冷吐出这句话,旋即喝道:“拉下去打,直至他招供为止!” 面对涌上来的护卫,高齐骇然失色,急忙道:“下官乃是朝廷命官,殿下不可如此对待下官!” “你身为朝廷命官,却听从他人唆使,陷害太子侧妃;只这一条罪名就可以要了你的性命,何况只是区区杖责!”罢,他大袖一挥,“拉下去!” 两名侍卫不顾高齐的挣扎,强行将他拉了下去,同时李建成命人去请郑氏过来。 郑氏刚一踏进长春阁,便看到身为当朝御医的高齐被按在地上施以梃仗之刑,一时惊疑不已,待得见了李建成后,她疑惑地道:“殿下何事要杖责高御医?” “高齐受人指使,对季妃下药,谎称其身怀六甲,蓄意陷害。”听得此话,郑氏眼皮狠狠一跳,不敢置信地盯着季容,好一会儿方才颤声道:“谎称……也就是,季妃她并没有怀孕?这……这怎么可能?” 李建成虚笑道:“此事王妃不是应该最清楚的吗?” “妾身?”郑氏疑惑地看着李建成,下一刻眸中已是露出恐谎之色,“难道殿下以为妾身与高御医同谋,陷害季妃?” 李建成冷声道:“太子妃倒是比那高齐实诚一些,一问便回答了。” “不是!”郑氏急急道:“妾身只与高御医有过一面之缘,怎么可能与之同谋,再妾身视季妃犹如嫡亲妹妹,又哪里会害她。” “这种事情,何需你动手,自有郑安代劳。”李建成的话令郑氏又慌又急,“殿下到哪里去了,妾身没有做过,堂叔更是与之无关。” “可惜我查到的证据不是这么的。”在得知高齐所买的宅子与郑家有关之后,郑氏一时亦不知该如何回答,倒是柳叶在一旁道:“殿下,姐素来都与人为善,从未有恶心,此事断不会与姐有关,分明是有人故意加害,还望殿下明查。” 离玉不甘示弱地道:“照你这么,难道是我家娘娘诬陷太子妃吗?” 柳叶冷然道:“是否诬陷,你们自己最是清楚,还需要我吗?” “你!”离玉气得不出话来,下一刻,她朝李建成跪下,哽咽道:“请殿下为娘娘做主!” 李建成未语,只是冷冷盯着郑氏,这种阴冷如隆冬寒冰的目光,令后者越来越心凉,颤声道:“殿下当真以为是妾身所为?” 李建成漠然道:“我自不希望,可惜……你让我失望了。” 这句话对于郑氏而言,不吝于晴天霹雳,眼前一阵发黑,双脚无意识地往后退着,直至柳叶扶住,方才勉强稳住身形,涩声道:“真正该失望的,不是殿下,而是妾身。” 第五百四十三章 欲废太子妃 李建成眉头一皱,待要言语,郑氏又道:“妾身与殿下夫妻数载,自问从未做任何对不起殿下之事,可每每有什么事情,殿下第一个怀疑的总是妾身,承宗一事如是;季妃一事亦如是。” 李建成盯了她片刻,寒声道:“你真以为我不知道童嬷嬷为何自尽吗?” 郑氏心头狠狠一跳,虽极力压制,仍是露出一丝不自在,“她自是畏罪自尽,还能有什么。” “郑安虽做的隐蔽,但不见得没留下一丝线索,只是我念着夫妻情份,未曾再追究,本想着你经此一事会有所收敛,不曾想竟是变本加厉,连容儿也想害!” 郑氏没想到郑安迫童嬷嬷认下加害承宗一事,会被李建成知晓,一时慌了神,急忙道:“不是,妾身没有害过承宗,也没有害过季妃,妾身是无辜的,殿下您相信妾身。”话间,她上前拉住李建成的袖子,却被后者狠狠推开,跌倒在地。 此时,有侍卫进来禀报,是高齐肯招供了,李建成精神一振,忙道:“立刻将他带进来。” 很快,高齐被拖了进来,只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已是被打得只剩下半条命,面色煞白地趴在地上,背臀处血迹斑斑,好不吓人。 但对于李建成来,这些并不值得多看一眼,他关心的,从来就只有一件事,“,可是郑安指使你所为?” 高齐看了一眼身旁的侍卫,咬牙道:“是,郑候爷眼见殿下宠幸季妃,冷落了太子妃,就指使我对季妃下药,延迟天葵,改变脉象,令她误以为自己怀孕,从而令殿下以为季妃以假孕博宠,从而惩治季妃,没想到竟然会先一步被季妃发现!” “胡!”高齐的话令郑氏骇然色变,指了高齐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诬陷当朝候爷,你可知罪?” 高齐眸中掠过一丝痛苦之意,咬牙道:“我的都是实情,并不曾胡言,这一太子妃应该最清楚不过。”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面对这个无妄之为,郑氏不停地摇头否认,然不论+8+8+8+8,<div style="margin:p 0 p 0">她如何否认,都未能减轻李建成眸中的冷意。 郑氏慌乱地跪下,拉着李建成的袍角道:“殿下您相信妾身,这一切不关妾身及堂叔之事,是高齐故意陷害。” 李建成冷笑道:“之前高齐未供之时,你我不信你,如今高齐招供,你又他害你,看来不管什么样的事情,到了太子妃口中,都是别人不对。” 郑氏垂泪道:“妾身真是无辜……” “够了!”李建成青筋暴躁的模样,吓得郑氏一时不敢言语,不知所措的跪在地上,脸上是未及拭去的泪痕。 李建成俯身盯着她,眸光冷得让郑氏打从心底里发寒,“我已经姑息过你一次,绝不会再姑息第二次!” 未等郑氏明白当中的意思,他已是道:“备马车,我要立刻进宫,还有,将高齐带去!” 李建成刚刚下朝归来,这会儿入宫,自不会是为了朝堂之事,而私事之中,需要惊动李渊的,只有一种——废太子妃! 虽然郑氏是李建成之妻,但她贵为太子妃,废她已非一府一人之事,而是关乎天下的大事,故而废黜郑氏,必须要有李渊的同意。 郑氏猜到了李建成进宫的用意,越发慌乱,紧紧拉住他的袍角,泣声道:“不要!殿下不要,妾身当真是无辜的!” 对于她的苦苦哀求,李建成无动于衷,只是催促着侍从立刻去备马车,可见他心意已定,不可更改! 看到郑氏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季容心中好不痛快,当然以她的心思,不会让这份痛快一丝一毫流露在外。 “殿下,太子妃虽犯下大错,但毕竟与你夫妻数载,这件事……不如就此算了吧,左右妾身也未受什么损伤!” 李建成尚未言语,郑氏已经恨声道:“你无需在此惺惺作态,整件事根本是你一手所为,是你蓄意陷害于我!” “死不悔改!”李建成冷冷吐出这四个字,待得侍从来禀,备好马车后,他一脚踹开郑氏,大步离去,任郑氏在后面如何哭喊都不曾停步。 在李建成走得不见人影后,季容盯了尚跪在地上哭泣的郑氏,冷冷道:“殿下已经走远了,娘娘再哭也无用,还是省些眼泪吧!” 郑氏抬起充斥着恨意的双眼,咬牙道:“季容,你如此害我,我断不会放过你,就算要死,也必拉你一道死!” “我害你?”季容讥笑道:“太子妃贼喊捉贼的本事还真是不错,可惜,不论你认与不认,殿下都不会放过你。” 离玉在一旁道:“娘娘也就这会儿还能再唤几声太子妃,待得殿下从宫里回来,这东宫恐怕就再无太子妃了!” 柳叶气愤地道:“放肆!”对于她的斥责,离玉根本不在意,郑氏气数已是到头,自家娘娘却如日中天,又有何可畏惧。 李建成一路来到御书房,已经贵为一品贵妃的万氏恰好也在,李渊见他去而复返,甚是惊讶,待得看到被人抬进来的高齐,更是惊上加惊,忙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李建成跪下将事情讲述了一遍,随后愤然道:“郑氏身为太子妃,却行加害庶子,构害侧妃等恶举,这般不修德行,已不配再为太子妃,故儿臣请求父皇允许儿臣废黜郑氏太子妃之位!” 李渊诧异地道:“竟有这样的事情?”郑氏是他亲为李建成挑选的嫡妻,一直以来,在他印象里都是温惠贤良,乍听得此话,不禁有些难以相信。 李建成拱手道:“父皇若是不信,可以问高齐!” 李渊盯着跪趴在地上的高齐,凝声道:“此事当真是太子妃指使你所为?” 高齐低声道:“是,太子妃一直都嫉妒季妃得宠,故而利用郑候爷收买微臣,对其用药,令她以为自己怀有身孕,然后再伺机揭穿,诬她一个假孕博宠之罪,岂料季妃观察于微,先一步发现了太子妃的计划。”着,他急急磕头道:“微臣一时糊涂,受了郑候爷与太子妃的唆使,事后微臣一直极为内疚,还请陛下开恩,饶微臣一条性命!” 第五百四十四章 认罪 李渊重重一拍桌案,寒声道:“你做出这等污秽的事情,竟然还有脸求朕饶你性命?!” 高齐被他斥得又慌又惧,不敢再言语,只是不停地以头触地,希望李渊网开一面,饶他性命。 万氏轻声劝道:“陛下息怒,此事暂时只有高齐一人之言,是真是假犹未可知,依臣妾看,不如先传郑候前来问话。” 李渊亦是一样的念头,对垂立于一旁的内监道:“传朕旨意,立刻召郑安前来见驾!” “遵旨!”在内监奉旨去传郑安的这段时间里,御书房静寂无声,气氛异常凝滞,高齐虽背上火烧火燎般的疼,亦不敢发出半声响。 郑安刚一踏进御书房,便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待得看到趴在地上,鲜血渗满了后背衣衫的高齐更觉得不对,但一时半儿也猜不出什么事,只得按下心中的揣测,上前朝李渊行礼,之后又分别见过万氏与李建成。 “郑安,你可知罪?”李渊的话令郑安诧异莫名,愕然道:“臣……不知何罪之有?” 李渊冷哼一声,盯了他道:“高齐皆已经招了,你还不实话吗?” 待得知李渊传召自己过来的用意,郑安大惊失色,忙跪伏于地,大声喊冤,“臣冤枉,太子妃更是冤枉啊!” “这么来,你是不承认了?”面对李渊的话,郑安急急道:“子虚乌有之事,陛下让臣如何承认?”停顿片刻,他又道:“不错,臣不久前纳的姬妾身子赢弱,曾让高齐入府为之调理,但绝对没有指使他陷害季妃,臣与他仅只是泛泛之交罢了,还望陛下明鉴。” 李渊冷声道:“既是泛泛之交,为何你的宅子会以百贯之价贱卖于他?” “百贯?”郑安被问得一脸愕然,待得知是哪一处宅子后,连忙道:“臣确实卖了一处宅子,但价格并非百贯,而是一千两百贯,也不是高齐所的两个月前,那宅子至少卖了有半年。” 李建成冷笑一声,自内监手中取过册子掷在郑安面前,“这是我自商行之中6£6£6£6£,<div style="margin:p 0 p 0">调来的册子,上面清清楚楚记录了你售出宅子的价格与时间,究竟是谁在撒谎,一看便知。”进宫途中,他想及此事,便让人去高齐所言的商行调来了这份册子,不久之前才刚刚送入宫中。 郑安慌乱地翻开册子,待得看到记载有他那处宅子的页面时,整个人都愣住了,上面记载的与李建成所言一般无二,但他记得很清楚,当初托商行的牙人卖出这座宅子时,确实是一千两百贯,半年前成交,而且买的人也不姓高,何以记到这册子中,就完全变了样,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李建成将郑安的不安看在眼中,冷声道:“你现在还有何话好?” 郑安回过神来,连忙对李渊道:“臣所言句句属实,这册子一定是被人动了手脚,与高齐一样,刻意诬陷臣与太子妃。” 李渊面无表情地道:“是何人?又为何要诬陷你与太子妃?” 郑安看了李建成一眼,咬牙道:“谁获益最大,谁就最可疑!” 李建成哪里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嗤笑道:“你言下之意,是指季妃?她不过是一个弱质女流,岂会做这样的事情,简直就是荒谬!” “季妃表面温淑,实际野心甚大,一直觊觎太子妃之位,她做出这样的事情,根本不奇怪。” 李建成冷冷盯了他道:“那承宗呢,童嬷嬷呢,难道都是季妃所害吗?” 郑安眼皮一跳,低头道:“这一切,太子殿下该问季妃才……” “不必!”李建成打断他的话,眸中寒光凛冽,“我已经查过,童嬷嬷是因为受人所迫,才会担下并不属于她的罪名,从而自尽;你刚才,获益最大之人,往往是最可疑的,那你倒,童嬷嬷自尽,获益最大的是谁?” 郑安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方才勉强道:“殿下这么,就是打算将这桩事也诬在下官身上?” “不是我诬你,而是这一切根本就是你所为!”李建成恨恨地指了他道:“承宗一事,我已是不与你们计较,岂料你们二人越发放肆,还想要害季妃,这一次,万万不会再饶!”着,他再次朝李渊道:“郑氏与郑国候狼狈为奸,做出种种天理难容之事,还请父皇严惩二人,废黜郑氏太子妃之位!” 郑安闻言,急急道:“不是,臣没有,臣冤枉,冤枉啊!” 万氏眸光眸动,徐声道:“郑候,事到如今,已不容你狡辩,若你眼中还有陛下,就速速从实招来。” 郑安这会儿真真是苦不堪言,什么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他这次算是体会到了,好好卖一处宅子,却莫名其妙成了贿赂高齐之举,还被李建成扯出了童嬷嬷一事。 “你若再蓄意隐瞒,不仅害了自己,亦会害了太子妃。”万氏随后出的一句话,令郑安心中一动,眸光飞快地掠过万氏,旋即低了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建成久不见郑安言语,不耐地道:“父皇,人证物证俱在,由不得郑安他们再抵赖,还请父皇严惩,以正朝纲,以肃法纪。” 万氏展一展绣有五彩神鸟的衣袖,温言道:“太子稍安勿躁,此事陛下知晓了这件事,就一定会有一个妥善的处置,又何必急于一时。” 万氏为贵妃,又是他们的庶母,她开了口,李建成一时也不好什么,只得暂时止了话语,退到一边。 李渊沉声道:“郑安,朕再问你一遍,此事究竟是否你所为?” 就在李建成以为郑安会又一次否认时,他竟咬了牙道:“是,确实是臣所为,臣收买高御医,加害季妃。” 李渊怒言道:“你好大的胆子,朕念你功勋,封你为候,你竟行如此卑劣之事,你可对得起朕?” 郑安伏地哑声道:“臣有负陛下所望,实在罪该万死,但臣也是万不得已而为之,求陛下开恩!” 李建成冷笑道:“好一句‘万不得已’,难道还有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迫你这么做吗?” 第五百四十六章 上林苑 随着高齐被罢免官职,判以流刑,这件事就此结束,郑安固然被处罚,但终究是保住了郑氏,不论李建成是否喜欢,她都依然是太子妃! 在李建成拱手告退之时,李渊忽地叫住他,“朕见过季妃誊抄的佛经,字迹清秀工整,很是不错,你让她往后多抄一些佛经,其它的事情……少想!” 李建成心中一凛,低头道:“儿臣遵命!” 这一日,浣心正好昭庆殿给林氏请安,在去上林苑中赏菊的路上,听说了这件事,在命宫人细细打听之后,皆是惊异不已。 林氏挽了挽臂上的披帛,凉声道:“这东宫倒是热闹,承宗的事情未过多久,又出了这么一桩事。” 浣心俯身摘了一朵千瓣菊在手中把玩,“娘娘觉着,此事当真是郑氏一族所为,还是有人贼喊捉贼?” 林氏凝眸看向浣心,似笑非笑地道:“你呢?” 浣心屈指将一只在花瓣中爬动的小虫弹飞,笑言道:“妾身与太子妃并不相熟,一时又哪里说得出来。” 林氏缓步走至亭中坐下,徐声道:“你与太子妃固然不熟,与季容却是比任何人都要熟;此事并无外人,只管随意就是了。” “是。”浣心应了一声,望着正在打捞太液池中残荷的宫人道:“季容心思细腻,昔日在太守府中之时,将春秀耍得团团转,妾身几次对付,都被她逃了过去,要说这样的人,会受太子妃之害,实在有点难以置信。” 林氏徐徐点头,凝声道:“你与本宫所思相同,一个连自己亲生儿子都能狠下心加害的女子,实在令人害怕。” “可惜纵然她机关算尽,也只是令郑候降为郑伯而已,并未讨得什么好处,太子妃之位更是没有空出来,看陛下今日的态度,恐怕就算来日太子妃当真犯了事,也不会允许太子扶其正位。” “本宫跟随陛下多年,深知陛下虽性子和善,但其骨子里还是颇为看重门楣,季氏乃是一介平民,东宫侧妃尚可,正妃……”林氏摇头吐出两个字来,“很难!” 太液池上,宫人每每捞满了一舟残荷,就会划到岸边,卸下舟上的残荷,然后再划到池中继续打捞,看池中残荷的数量,怕是得数日功夫方才能够打捞干净。 “这个道理,她未必不明白,但依妾身对她的了解,她不会就此罢休。”对于浣心的话,林氏嫣然一笑,慢条斯里地抚着裙裾,“既然她喜欢,就让她多碰几次钉子,咱们只管看热闹就行了。” 浣心笑一笑,转而道:“季妃的心思,妾身不奇怪,妾身只奇怪万贵妃,她不是一向与季氏亲近吗,何以这次竟帮着太子妃说话?” 被她这么一说,林氏亦皱起了眉头,确实很奇怪,万氏素来厚待季容,对其另眼相看,可偏偏在这件事上,她竟会帮着郑氏说话,实在诡异得很。 思忖片刻,林氏望向计春,“御书房那边的人,当真是这般说的吗?” 计春恭身道:“奴婢连着问了两个,他们的回答都是一般无二,应该不会有假。” 林氏屈起修长的指甲,轻轻叩着宫人递来的茶盏连缘,犹豫地道:“难不成是季妃做错了事情,惹万贵妃不高兴,故而这次转去帮了郑氏?” 浣心蹙眉道:“恕妾身直言,万贵妃的心机比之季妃更加深沉,若是一点小事,应不至于这般翻脸。” 林氏点点头,思索道:“可近日,上阳宫那边除了替陛下选秀之外,并无其它异常。” “选秀?”浣心惊讶地道:“陛下才刚登基不久,万贵妃便已经忙着替陛下遴选秀女了吗?” 琉夏插嘴道:“万贵妃动作可快得很呢,早在六七月之时,就已经打算着替陛下选秀了,只是当时太子殿下战败,高城被夺,陛下心中郁结,这件事才压了下来,现在眼见薛举暴毙,陛下又打算再次发兵,这件事便被重新提了起来。” 林氏抿了一口茶,幽幽道:“万氏虽得陛下恩宠,毕竟年纪渐长,膝下又无子嗣,这恩宠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了,这地位其实还不如我与贤妃来得稳固。”她口中的贤妃就是当年的四夫人崔氏,李渊登基之后,封她为贤妃,与万氏、林氏二人同列正一品,她除了与林氏一样育有一女之外,还在前不久,诞下一名皇子。 琉夏道:“陛下还没登基那会儿,奴婢曾听闻万贵妃访名医调理身子,怕是想再生一个呢。” 计春嗤笑道:“她也不瞅瞅自己,都这把年纪了,哪里还生得出孩子,真是痴心妄想。” 林氏凉声道:“她就是认清了这一点,所以才将心思放在了遴选秀女上,只要她选出来的秀女当中有一两个得了陛下的恩宠,她的地位就会比现在稳固许多。” 浣心点头之余,关切地问道:“万贵妃可有为难娘娘?” 林氏笑笑道:“她虽素来看本宫不顺眼,但眼下本宫与她同为正一品,这一时半儿倒也不敢做什么,你只管放心。”说着,她打量了一眼道:“说起来,你嫁给秦王也快有半年了,这肚子怎么还不见动静?” 浣心被她说得脸颊一红,低声道:“这种事情,妾身怎么知道,想来……该有的时候,自然会有。” 林氏抿唇笑道:“你啊,都已经嫁为人妇了,怎么提到这种事还如此害羞,本宫还打算请御医替你调理调理身子,好让你快些成孕呢。” 浣心被她说得越发脸红,绞着袖子不知该如何言语,林氏也不再打趣,转而道:“秦王妃怎么样了?” 浣心定了心思道:“休养了两个月,王妃身子已无大碍,不过……丧子之痛,恐怕仍然索然于王妃心中。” 林氏叹了口气,道:“这是自然,你得空多劝劝秦王妃,她还年轻,孩子必然还会再有,不要太过伤心了。” 浣心屈身道:“妾身明白,多谢娘娘关怀。” 第五百四十七章 万氏之意 说到此处,亭中静了下来,林氏静坐片刻,道:“这会儿将近晌午,不如在本宫这里用过晚膳再走?”她等了一会儿不见浣心接话,抬眼望去,只见后者正盯着手中的菊花出神,连着唤了几声,浣心方才惊醒过来,茫然道:“娘娘何事?” “本宫让你用过午膳再走。”这般说了一句,林氏又道:“倒是你,想什么如此出神?” 浣心扯一扯唇角,神色有些黯然地道:“也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个在弘化郡结识的故友,多年未见,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是否一切安好。” “故友……”林氏垂目思忖片刻,道:“你说的,可是江采萍?” 浣心惊讶地看向林氏,“想不到娘娘还记得采萍。” 林氏接过她手中的菊花,道:“采萍那丫头娇憨可爱,胸无城府,又与你最是要好,本宫怎么会不记得,只是后来……”话说到一半,她犹豫着未曾再说下去。 浣心苦笑着接过话,“后来妾身迫于无奈杀了卫怀王是吗?” 林氏叹了口气,“采萍比你更早离开太守府,故而你的事情被揭穿后,本宫未曾见过她,但想来……她心里必然不好受。” “是妾身对不住她,她本可与卫怀王做一对神仙眷侣,却因为妾身而天人永隔,虽然后来妾身无数次想起她,却一直没胆子去寻她。” “事情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而且你当时也是迫于形势,方才一时误杀,她想必能够理解。”停顿片刻,她道:“话说回来,江采萍这会儿算起来,差不多也快二十了,应该已经嫁人,说不定还生了几个孩子,与你的陈年旧怨,指不定早就忘了,你若当真想她,不妨派人去弘化郡找一找。” “妾身知道了。”在浣心欠身应下后,林氏拉了她起身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去用膳吧。” 在她们一路往昭庆宫行去之后,万氏亦扶着摘星的手,回到了上阳宫,在将不相干的宫人遣下去后,摘星蹲下身,一边替万氏捏腿,一边道:“想不到季妃竟然会提前发现假孕一事,亏得娘娘布置周密,令她以为是太子妃所为,否则就该疑心到咱们这里了。” 正在听万氏倒茶的初云听得这话,险些将茶水洒了出来,待得搁下手中的提梁玉壶后,她紧张地问道:“你说什么,季妃发现了?” 摘星叹了口气,将之前发生在御书房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这个局明明设的如此精巧,季妃却依然发现了,这份心思,可是让人忌惮得很。”说着,她又冷笑道:“不过季妃也没讨得好,不仅太子妃依旧稳住其位,不曾动摇,陛下还让她誊抄佛经,等于变相罚了她。” 初云紧张地道:“那季妃有没有疑心到咱们?” “那家商行本来就是娘娘的,再加上娘娘又暗中在郑府、东宫安插了人手,凭着季妃一人,又怎查得出来,与之前世子那桩事情一样,一心以为是太子妃所为。” “那高齐……”不等初云说下去,摘星已是道:“虽然他不是咱们的人,但高宅中都是咱们的人,只要高齐不想高家满门被灭口,就只能照着咱们的吩咐去做,将一切事情推到郑候身上……不对,现在该称之为郑伯才是。” 若是季容在此处,定会骇然色变,听着摘星之话,不止假孕一事,就连承宗……也是万氏,是这个她从不曾怀疑过的人所害。 高齐之前并没有撒谎,他确不知季容是假孕,在东宫受刑之中,其中一名行刑者在他耳边轻语,让他担下这桩罪名,并嫁祸给郑氏,否则他高家将无一活口,高齐为保家人性命,只得说出违心之语。 初云心中一定,将茶盏递给万氏,“既然未曾疑心到咱们,那就没有大碍。” “幸好娘娘当时就在御书房中,否则太子妃一废,季妃就有了上位的机会,因祸得福。” “季容……”万氏徐徐吐出这两个字,眸光冰冷如千年不化的寒冰,“本宫自认已经高看她许多,没想到,竟还是低看了。” “季妃虽有些小聪明,但终归是不能与娘娘相提并论,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她与太子,早晚都要为哀王的死,付出代价!”摘星口中的哀王,就是李智云,李渊登基后,追封他为楚哀王。 只是……不论怎样的追封,都不能抚平万氏心中的痛,或许……只有亲眼看到季容与李建成死,才能够稍感安慰。 初云摇头道:“当年,季妃投靠娘娘,娘娘见她还算聪慧,便让她去太子身边监视,没想到她竟然倒戈相向,帮着太子一起谋害哀王,之后还将罪名加诸在秦王身上,要不是娘娘明察秋毫,观人于微,怕是这会儿还被她蒙在鼓中,以为哀王是死于秦王之手。” 万氏冷冷道:“他们二人虽非本宫所生,却也是本宫看着长大的,秦王是个不争的性子,太子则恰恰相反,什么都要争,唯恐落于人后,这样的人,又岂会真心维护智云,但本宫总想着,他们毕竟是亲兄弟,就算不维护,至少也不会加害,岂料……李建成根本就是一头披着人皮的禽兽,连亲兄弟也不肯放过,智云如此,秦王亦如此!” 她的话令摘星二人齐齐一惊,初云难以置信地道:“秦王与太子乃是一母所生,料想应该不会……” “在他心中,什么一母所生,什么亲生手足,根本不值一哂,只有权位才是他最看重的,任何可能威胁到他太子地位的人,都不应该活着。” “可是秦王并无与他争太子之心。”摘星话音刚落,万氏便道:“秦王或许无心,但落在太子眼中却不尽然,你想想,这几年来,秦王替陛下四处征战,立下多少功劳,而太子又有多少?更不要说这一次,太子领兵出征,却遭逢大败,最后还是在秦王的帮助下,方才得以平安退回长安。” 初云惊声道:“那秦王岂非很危险?” 第五百四十八章 始作俑者 “秦王……”万氏徐徐重复着这两个字,手指在衣袖上轻轻捻着,凉声道:“他的死活原与本宫无关,但为了不让太子得意,若他有事,本宫当会尽力保他。” 摘星眸光微闪,低声道:“就怕与当初一样,太子暗下杀手,咱们就算想保秦王也没机会。” “不会。”万氏凝声道:“秦王不是当年少不经事,毫无抵抗的智云,太子想要阴杀他没那么容易,依本宫猜测,他应该会借朝堂之势来对付秦王。” 摘星点一点头,道:“如今季妃无恙也未曾失宠,咱们是不是要……”不等她说下去,万氏已是抬手道:“此事刚刚才过,不宜再动手,再过太急,反正而惹季氏起疑。”停顿片刻,她道:“明日你请太子妃来上阳宫一趟,经此一事,她心中必然对季容充满了恨意,认为一切都是季容蓄意陷害,只要本宫再适时说上几句,相信从此以后,她会成为本宫对付季容甚至李建成的最好助力!” “太子?”摘星与初云惊讶的对视了一眼,“郑氏可是太子妃,说她会对付季妃可能,对付太子,恐怕……” 万氏捻起一块银丝卷,却不吃,只是仔细打量着,“这人心就如本宫手里的银丝卷,断了,就再也接不回来。”随着这话,她手指微一用力,原本炸的酥脆又丝丝分明的银丝卷一下子被捏得粉碎,变成一堆残渣,随着她的手松,散落在地上。 见摘星二人仍是一副不解的模样,万氏拍一拍手道:“你们想一想,在季容假孕一事当中,太子由始至终相信的人是谁,他一心要废的人又是谁?” “信得自是季妃,废的则是太子妃。”听着初云的话,万氏微微一笑,“那就是了,李承宗一事,假孕一事,郑氏身为元配妻子,却一直被李建成所疑,后者还要废她太子妃之位,李建成如此无情,郑氏对他的情义,怕是已经消磨得差不多了。” 摘星若有所悟地道:“不仅如此,虽然这一次她保住了太子妃之位,但只要太子还宠着季妃,她的位置就依旧不稳。” 初云接过话道:“陛下还在,尚可压住太子,可万一有朝一日,太子登基,那天底下,再没有人能够制住太子了,废立只在他一念之间。” 万氏眼波一转,似笑非笑地道:“所以了,郑氏又有什么理由,继续死心塌地的跟着李建成呢?” “奴婢明白了,明日一早奴婢就去传旨。”说着,摘星抿唇笑道:“与娘娘为敌,怕是太子这辈子做得最不明智的一件事。” 万氏起身走到宫院中,望着东宫的方向,冷冷道:“不论明智与否,他都已经做了,注定今生今世,本宫与他不死不休!” 李建成也好,季容也罢,怕是做梦也想不到,这一切的幕后黑手会是万氏,根本与郑氏无关。 早在猜到智云是被李建成所害的时候,万氏就谋划起了对付李建成的计划,而她第一个盯上的就是背叛了她的季容。 万家乃是江南的巨富,其底蕴自然深厚无比,要找几个忠心的人来供万氏差遣,自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第一个就是李建成他们当时遍寻不至的阿月。 万氏不着痕迹地安排阿月入李宅当差,后者一直在寻找下手的机会,在得知秋林每日都会替李承宗准备豆花后,万家悄悄请来的大夫,便向万氏献计,以蜂蜜混合豆花,虽然要不了李承宗的性命,却可以令他耳聋,在其尚不太会说话的情况下,突然断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必然会影响他今后的言语,换而言之,李承宗不仅耳聋,更会口哑。 让季容整日看着一个又聋又哑的儿子,受尽折磨,岂不比一刀杀之更痛快?! 一切,皆如万氏安排的那样,阿月自称是郑氏的下人,并说动秋林改以蜂蜜来调合豆花,李承宗也很喜欢,日日食用,待得季容发现的时候,已是来不及。 她先一步安排阿月离开长安,故而李建成虽寻遍各处,始终未曾发现阿月的踪迹,而后被此事牵连的郑氏为求脱罪,借郑安之手,将事情栽在与之没有半点关系的童嬷嬷身上。 虽然李承宗令季容痛苦不堪,但还远远不够,所以她又紧锣密鼓地准备起了另一桩事,即令季容假孕之事。 整件事,除了她,摘星、初云还有万家调给她的大夫及几名心腹之外,所有人都被蒙在鼓中,包括季容本人。 高齐是她第一个相中的人,正好当时郑府有一处宅子要出售,她就设法将之卖给高齐,卖的是一百贯,交给郑府之人的,则是一千两百贯,所以郑安根本不知道当中的内情,只以为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交易。 那会儿高齐虽在御医院当差,却还不算御医,没有出诊的资格,万氏暗中打点,当然,借的是郑府的名头。 与此同时,她安排人先后进东宫、郑府当差,去了郑府的那个人,被安排在郑安的第五房夫人处当差后,暗中下药,令那个五夫人身子不适,看了几个大夫都不见好,之后又设法在其面前提及高齐之名,言称其虽年纪不长,医术却比那些当了数十年御医之人还要好,有他医治,必然可以痊愈。 这五夫人原没资格请御医来看,但她仗着自己得宠,日日在郑安面前闹,后者被他闹得没法子,就让人去御医院,指名要高齐过来;郑安是太子妃的堂叔,又是当朝候爷,御医院自然不敢不给这个面子。 按着万氏的计划,是要等季容怀孕到差不多的时候,再透风声给郑氏,由她揭穿,令李建成以为季容假孕博宠,降罪于她。 不过以季容的恩宠,凭这点事就彻底解决她,显然是不可能的,所以万氏最终的目的,是让季容与郑氏斗个你死我活,她慢慢欣赏这出戏,也慢慢报杀子之仇! 这个计划原本天衣无缝,哪知竟然被季容给察觉了,并且顺着她留下的线索查到了郑氏身上,从而有了今日这一出。 第五百四十九章 秀女 虽说计划被破坏了,倒也不见得全是坏事,譬如李建成进宫请求废太子妃,便是一桩再好不过的事;她有信心,可以令郑氏为自己所用,成为她手中的又一把利剑。 在压下这些思绪后,万氏道:“秀女选的怎么样了?” 初云垂目道:“回娘娘的话,共计选出一百零三名秀女,都安置在掖庭之中,待得娘娘选定日子之后,再呈送陛下亲选。” 万氏微一点头,道:“你可曾去看过?” 初云跟了万氏那么些年,哪里会不明白她的心意,当即道:“奴婢去瞧过了,容色出挑的,约有七八名,不过大家出身的,只得三人,余下的,皆是小门小户,登不得大雅之堂。” “小门小户……”万氏屈指轻敲着扶手,摘星在一旁道:“娘娘说过,陛下颇重门弟,小门小户出身的,就算被陛下看重,只怕将来最多也只是才人、美人之流,就连正三品的婕妤都未必爬得上去,不堪大用;咱们的心思,还是得多多放在那三名大家出身的秀女身上。” “你错了,小门小户的才好。”万氏这话令初云好生惊讶,“娘娘何出此言?” 万氏取了一个橘子在手中轻轻剥着,徐徐道:“大家出身之人,扶其上位,自然要比那些小门小户的要容易许多,来日诞下龙子,莫说是婕妤,就连九嫔亦有她们的份,只是……这样的人能够一直牢牢被本宫所掌控,而不生半点异心吗?” 初云若有所思地道:“娘娘是说,一旦她们登上高位,就不甘为娘娘所用,甚至想要取娘娘而代之?” 摘星不以为然地道:“她们若当真这么想,就是自寻死路,娘娘与陛下那是什么情份,岂是她们能够取代。” 她们说话之时,万氏已是将橘皮完整无缺的剥了下来,摆在桌几上,犹如一朵盛开的莲花,倒是颇为好看。 “人在弱势之时,会为了上位,为了出人头地,而选择成为别人手中的棋子,可一旦等她们有了足够的本钱之后,不管是有能力的,还是没能力的,都会想要跳出棋局,试图成为掌棋之人;你们说说,如此一来,对本宫是好还是不好?” 摘星想了一会儿道:“若是这般,自是不好,可娘娘的地位也不是她们所能够动摇的,毕竟您与陛下……” 万氏将挑净了白筋的橘子递到摘星手中,拍手来到沉香轩窗前,神色复杂地道:“本宫与陛下的情份确非那些个秀女能比,但本宫毕竟是老了,膝下又无一儿半女,再加上林氏与崔氏,只凭情份二字,远不足以令本宫在这宫中站住脚。”在说到最后一句时,忍不住叹了口气,智云的死,永远是她心中的最痛。 站在万氏身后的初云眼珠微微一转,轻声道:“宫中有规矩,九嫔之下,不得抚养皇嗣,而那些个小门小户出身的秀女,想要在诞下子嗣前登上九嫔之位,几乎不可能,到时候,娘娘不妨择选一名皇子,养在膝下,虽说不如亲儿,但终归是有了依靠,往后……皇子的亲娘要是死了,娘娘就是他唯一的母后,他自会全心全意孝顺娘娘。” 万氏微微一笑,转眸道:“现在知道本宫为何不要那些所谓的大家闺秀了吗?” “奴婢明白。”说着,初云又讨好地道:“娘娘睿智,实非奴婢们所能及。” “你们二人跟在本宫身边的日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了,遇事多想一想,别什么事情都要本宫提点之后,方才明白。” 初云二人连连应是,过了一会儿,摘星道:“初云刚才提到的三名大家出身的秀女,奴婢也见过,容色确实很出挑,奴婢担心到了选秀那日,陛下会钦点选中,这可如何是好?” 万氏思忖片刻,那张形状姣好的菱唇勾起一道优美的弧度,“本宫记得,自从纳了季容之后,太子就几乎未曾纳过妾室了是吗?” 摘星点头道:“太子专宠季妃,未曾再纳妾,只前阵子,四殿下送了两名胡姬去东宫。”说到此处,她已是猜到了万氏的用意,试探道:“娘娘可是想将那几位大家秀女送到东宫去?让季妃头疼头疼?” “总算你心思转得不慢。”这般说着,万氏道:“这几日,你就传本宫的旨意,赏这三名秀女于太子,另外,再挑选几名适宜的秀女出来,赏秦王与四殿下。” 在摘星答应之后,她又道:“你们二人都曾见过那些秀女,倒是说说,谁人更有心思一些。” “这个……”摘星与初云相望了一眼,道:“奴婢与诸位秀女接触不多,一时倒还真说不上来,不过秀女之中,倒是有一女子令奴婢颇有印象。” 万氏回过身来,道:“说来听听。” “是。”摘星应了一声,轻言道:“此秀女姓燕,名于飞。” “姓燕……”万氏念了几遍后,道:“前隋文帝在世之时,曾封过一个高邑县公,便是这少见的燕姓,本宫记得,是叫燕荣,可与之有关?” 摘星垂目道:“娘娘**,这燕于飞,就是燕荣的孙女,其父为燕宝寿,听说其父三岁识字,五岁通晓经义,被称为神童,但因受其祖父之累,未从官途,不过他后来娶了前隋皇室之人,勉强算是皇亲,有些地位,但前隋覆灭之后,这日子就过得没以前那般舒坦了,听说卖了好些宅地,下人也遣得七七八八。” 万氏微一点头,转而道:“你还没说为何会对这燕氏有印象?” “奴婢当时奉娘娘之命,送点心去与诸位秀女食用,秀女们依着惯例谢恩之后,就各自退去了,唯独这位燕秀女留了下来,说是想要亲自面谢娘娘恩赐,被奴婢们给拦了回去,正是因为这件事,再加上其姿色明丽,所以奴婢稍稍打听了一番,有些印象。” “她可是在你之前提到的七八名秀女之中?”面对万氏的问话,摘星垂目道:“正是其中之一。” 见万氏迟迟不语,初云言道:“娘娘,怎么了?” 第五百五十章 出征在即 万氏凉凉一笑,“燕家破落,想要再次过上往日的舒坦日子,还有什么比女儿侍奉皇驾来得更快的。” 初云想了一会儿道:“燕氏容色出众,说话又轻声细语,娇柔好听,确实有很大可能被陛下选上,不过出身终是低微一些,想来陛下不会封太高的品级。” 万氏抚一抚脸颊,忽地道:“传这个燕氏来上阳宫。” “娘娘……”初云不明白万氏何以对这个燕氏如此关心,还特意传喻相见,不等她多问,万氏已是道:“按本宫的话去做。” 在初云依言去掖庭传召燕氏之时,李建成亦回到了东宫,他一路来到长春阁,见到长孙氏的第一句话就是问她近日可曾有得罪万氏。 季容被他问得一头雾水,待得回过神后,她摇头道:“妾身并不曾得罪万贵妃,前两日进宫去送神仙玉女粉的时候,她还拉着妾身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未有不悦之色,殿下何以突然这般问。” 李建成将御书房之事与她说了一遍,临了皱眉道:“既然你不曾得罪于她,何以刚才她一直帮着郑氏说话,不仅阻止我废郑氏,还暗示郑安将罪名都给担下来,从而让郑氏这个贱妇脱罪,真真是让人想不明白。” “按理来说,太子妃与万贵妃除了惯例的请安之外,并无过多往来,如此替其说话,确实让人奇怪。”季容一边说一边思索,可是任凭她如何凝思,都想不出万氏这么做的用意,待要说话,忽地眼皮一跳,一个令人恐慌的念头浮上了脑海,难不成……万氏知道了自己所做之事,故而倒戈相向? 这个念头尚不曾转完,已是被她否认,若万氏知晓真相,记恨的,不仅仅只是自己,而是整个东宫,郑氏是东宫太子妃,万氏同样没理由帮郑氏。 在压下此念后,她道:“殿下别急,妾身明日就入宫探一探万贵妃的口风,应该没什么大事。” “也只能这样了。”李建成烦躁地在椅中坐下,“父皇饶过郑氏也就算了,还变相罚你誊抄佛经,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季容替他捏着僵硬的肩膀,轻声道:“只是誊抄佛经罢了,算不得什么处罚,至于太子妃……毕竟是陛下亲自替殿下选的,不愿废也是正常的;希望郑氏会感念陛下恩德,从此安分守己。” 李建成拍一拍肩上的纤手,感慨地道:“难得你这般明理懂事,若异地而处,换了郑氏是你,她怕是要闹翻天了。”说着,他将季容拉到身前,凝声道:“你放心,虽然这次未能处置郑氏,但这件事,我会记得,待得时机合适之后,自会给你,给承宗一个交待。” 季容柔声道:“眼下最要紧的,是殿下的鸿图霸业,妾身这点小事,就此算了也不打紧。” 八月二十九日,李渊颁下旨意,着李世民于九月一日,带领三十万大军前往高城,平定西秦势力,太子李建成在后方筹调粮草。 出征的前一夜,李世民歇在绮罗阁中,睡到半夜醒来,枕边不见韫仪,倒是帐外隐约可见人影,拨开银罗帘帐,只见韫仪点了一盏小小的灯坐在桌前,借着昏暗的灯光飞针走线,不知道在绣什么。 在李世民趿鞋下地之时,韫仪听到动静转头看来,忙道:“殿下怎么醒了,可是妾身点灯影响了殿下歇息?” “没有。”李世民走到她身前,取过她手里的东西,待得看清后,惊讶地道:“怎么好端端的做起靴子来?” 韫仪针线所引之处,并非什么衣衫帕子,而是一双羊羔皮靴子,“这靴子妾身早几日就在做了,原想着过几日做好了呈给殿下,哪知道陛下突然下旨,殿下明日一早就带兵出来,妾身昨儿个赶了一日,这会儿还差一些,便想着天亮之前做好,殿下也好穿着上战场。” “原来如此。”李世民取了一件衣裳披在韫仪身上,坐下道:“待我归来后,再穿也是一样的,又不是没鞋子穿,何必急于一时呢。” 韫仪瞧了一眼搁在床边的靴子,轻笑道:“殿下倒是有鞋子穿,就是旧得很,这战场上又最费鞋,只怕殿下归来之时,这靴子都破得不成样子了,让人瞧见了岂非笑话?” “就算当真破了,也可以就地买一双,再不然军中总有几个随军的妇人,让她们帮着做一双就是了。” “妾身这不是怕殿下穿不惯,委屈了脚吗?”这般笑语了一句,韫仪道:“妾身是一介女流之辈,不能追随殿下上战场,更不能与殿下并肩共战,能为殿下做的,也就这些了,希望殿下此去能够一举平定西秦,为陛下除去心腹大患。” 李世民点头道:“西秦杀我数万大唐将士,此次出战,我定会扫平西秦,一雪昔日之耻。” 韫仪望了一眼窗外黑漆漆的天色,道:“时辰还早,殿下再去歇一会儿吧,否则明日行军该没精神了。” “只是半夜不睡罢了,还不至于如此。”这般说着,李世民打趣道:“此去少不得又要几个月不能见你,可不得趁着这么儿多看几眼先行补偿一下吗?” 韫仪抿唇轻笑,侧头道:“殿下这是在取笑妾身吗?” 李世民握了她的手,道:“我说得可都是肺腑之言,并无半点取笑之意。”顿一顿,他轻叹道:“上次我离开长安不过那些日子,府中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这一次……” 不等他说下去,韫仪已是道:“这一次妾身一定会好好照顾王妃,打理府中上下,相信不会再有事情,殿下尽可放心。” “那就好。”李世民颔首道:“孩儿的事情虽已经过去了,但我看无垢心中还是有个结在,你帮着多多开导。” “妾身会的。”说话间,韫仪已是做好了羔羊皮的靴子,拿着给李世民试了一下,大小正好,合脚之余更是舒服得很,让人都不想脱下来了。 李世民笑道:“看来你是打算惯坏这双脚,让我离不得你。” 第五百五十一章 送行 韫仪剪断残留在靴面上的线头,玩笑道:“怎么,殿下这么快就厌倦了妾身,想要赶妾身走吗?” 李世民顺着她的话笑语道:“我好不容易才娶到你,哪里舍得放手,怎么着也得禁你几十年才够本。『頂『点『小『说,x.” “殿下这如意算盘打的可真好,几十年后,妾身都成一个老婆子了,谁见谁嫌弃。” “别人嫌弃不要紧,只要我不嫌弃就行,几十年后……”李世民紧一紧韫仪的手,认真地道:“我们还与现在一样。” 虽没有华丽的词藻,亦不是什么甜言蜜语,却令韫仪心中异常温暖,“趁着还有时间,妾身陪您再去睡一会儿吧。” 静夜无语,晨起洗漱之后,韫仪陪着穿戴了一身铠甲的李世民一道出去,刚踏出绮罗阁的门槛,便看到长孙氏等在那里,瞧见李世民出来,迎上来行礼,“见过殿下。” 李世民上前扶起,握了她的手道:“天气寒凉,怎么不进去,这手都凉了。” 长孙氏柔声道:“妾身也才刚到,并未等多久。”说着,她接过文兰手中的绒红披风,“这是妾身连夜为殿下赶制的,谨此祝愿殿下旗开得胜,平定西秦之乱!” 李世民望着正在替自己系披风的长孙氏笑道:“你们两个是不是商量好了,一个连夜做靴子,一个连夜赶披风?” 长孙氏与韫仪对视了一眼,抿唇笑道:“妾身可没跟王妃商量这个,只能说都给想到一块儿去了。” 段志宏自外行来,朝李世民拱手道:“启禀殿下,三十万大军皆已经集结,已经等候在城外,刘先生、杜参军他们也都来了,这会儿正候在府外,随时都可起行!” “知道了。”这般应了一句,李世民大步来到府外,刘弘基、杜如晦,还有殷开山他们都已经等在府外,看到他们出来,齐齐拱手行礼。 在示意他们免礼后,李世民转身望着紧随其后的韫仪二人,叮嘱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们好生照顾自己,得暇之时,多进宫给父皇与贵妃他们请安。” 长孙氏虽极力忍耐,仍是忍不住哽咽道:“妾身会的,殿下出征在外,一定要顾好自己身体,妾身与杨妃等着殿下平安归来。” 韫仪在一旁安慰道:“殿下英勇善战,自征战始,就从未遇过敌手,如今这个薜仁杲根本没多少本事,必不是殿下对手,王妃宽心。” 她的话令长孙氏心中稍宽,点头道:“若是这般,自是最好。”说着,她与韫仪一道屈身行礼,“妾身在此恭送殿下,盼殿下早日得胜归来。” 李世民点点头,接过赵进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在韫仪与长孙氏的殷殷目光中,带着杜如晦等人策马离去。 在一路奔到城门处时,意外看到李建成与李元吉亦在,李世民勒住马绳,惊讶地道:“大哥,四弟,你们怎么来了?” 李建成笑道:“怎么了,我们不能在这里吗?” 李世民哑然一笑,“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有些意外。” 李建成与他并肩策马小跑,“你出征西秦,我与四弟怎么能不来相送,虽然薜仁杲不如其父,更不能与李密等人相提并论,但四弟与他交过手,此人颇有些蛮力,你要小心。” “这人不仅蛮,还有一股狠劲,一旦被他缠上,会很危险,二哥你可千万当心。” 李世民感激地道:“我知道了,多谢四弟提醒。” 在步出城门后,果见三十万大军整齐划一的等在那里,李建成望着黑压压的人头,叹道:“说来说去,还是我这个做大哥的没用,要是早前就灭了西秦,哪里还需要二弟你再跑一趟。” 李世民忙道:“大哥别这么说,你只是一时大意,着了薛举的当罢了,真要是实打实打起来,薛举哪里是你的对手。” 李建成摆手道:“行了,不管是不是大意,输了终归是事实,大哥也不是输不起的人。”停顿片刻,他道:“粮草一事,我会亲自监督,断不会令前线军队有所短缺,这一点你尽可放心。” 李世民笑道:“大哥亲自督办,我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李建成笑一笑,对旁边的李元吉道:“你不是说有话要与世民说吗,怎么这会儿反倒装起哑巴来。” “这不是看你们说得热闹,一时插不上话吗?”这般说着,李元吉策马上前几步,犹豫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请二哥此去一路当心,我在这里预祝二哥早日得胜归来,到时候,我在府中设宴,替二哥庆功洗尘。” 李世民玩笑道:“被你这么一说,我非得赢不可了,否则可没脸上你的齐王府。” 李元吉脸色微微一变,低声道:“二哥忘了,我现在已非王爵,府邸也不再是王府。” “是二哥说错了。”这般说着,他拍一拍李元吉的肩膀道:“父皇一向疼惜你,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重晋王爵,再不然等二哥归来,帮你向父皇讨份恩赏。” 李元吉扬脸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二哥可不许说话不算数。” 李世民尚未言语,李建成已是笑斥道:“瞧你这话说的,世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了,倒是你自己,上次比箭输给我的那坛二十年女儿红,这都一个月了,还不见送到东宫,分明就是想抵赖。” 李元吉一怔,旋即拍着额头道:“是了是了,我把这个给忘记了,不过我可不是存心抵赖,大哥莫要冤枉人,待会儿回府之后,就立刻让人送去。” 李建成笑而未语,待得来到整装待发的大军面前后,他道:“好了,我就送到此处了,总之你记住大哥一句话,凡事谨慎行之,不要轻易受对方挑衅,切莫犯与大哥同样的错。” “我会的。”在朝李建成与李元吉握拳告别之后,李世民带着三十万大军浩浩荡荡的离去,待他们走远后,李元吉一勒马绳往城中行去,李建成又目送了一阵子,方才策马追上李元吉,“怎么,不高兴了?” 第五百五十二章 再征西秦 李元吉臭着一张脸道:“太子殿下有令,我这个小小的齐国公哪里敢不高兴。” “你啊!”李建成摇头道:“怎么了,让你来此送行,很是委屈吗?” “不是委屈,而是……”李元吉咬牙道:“不甘心,明明西秦可以灭在我们手里,却便宜了他。”说着,他盯了李建成道:“难道大哥你就甘心吗?” 李建成淡淡道:“不论甘心与否,我们都输了。” 一听这话,李元吉顿时恨声道:“输什么,只要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有信心可以灭掉西秦,双手将薜仁杲的人头奉上,只是……” “父皇不会再将筹码压在你身上,毕竟这次若是再败,大唐可就真是国威扫地了,事关重大,他当然要选一个最稳妥的人去领这个兵。” 他的话令李元吉一阵气馁,无奈地道:“我知道,所以我什么都不说,可大哥偏偏还非要拉我来这里,逼我说一堆听了就牙酸的话,大哥你……你到底在想什么?” 李建成微笑道:“四弟,你觉得平定西秦之后,咱们大唐就算稳了吗?” 李元吉被他问得一怔,旋即道:“当然不是,李密、王世充、窦建德,哪一个不是对咱们虎视眈眈。” 李建成望着身边经过的行人,徐徐道:“所以了,来日方长,又何必急在一时;如今他出征,我们这两个兄弟若不相送,难免会招来他人议论,若是传到父皇耳中,会以为我们没有手足兄弟之情。” “与他本来就没什么情份。”李元吉嘟囔了一句,又道:“今日之事就不说了,可现在眼看着他积起累累军功,咱们却只能干看着,这实在不是回事啊,难道大哥还真打算……”他瞅了四下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将东宫之位拱手相让吗?” “当然不可能。”这般说着,李建成眸中浮起森寒的笑意,“放心吧,我已经想好对付他的法子,就算他积累再多的军功,也讨不得父皇欢心。” 李元吉听得满腹疑问,“什么法子?” “这个还要多谢万贵妃。”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后,李建成道:“你那坛女儿红也别费功夫送去我那里了,趁着这会儿无事,去你那一边喝一边说。” 李元吉急着听他肚子里的话,自是万般答应,陪着李建成一道去他的齐公府。 身后的这一切,李世民并不知情,他带着三十万大军一路急行,于九月中来到高城,此处曾经是大唐的城池,却因为月前的失误,令得镇守这座城池的人变成了薜仁杲,每每想起这份屈辱,莫说是杜如晦等人,即使是一个普通士兵,也是义愤填膺;所以他们不仅要夺回这座城池,更要荡平西秦。 与薜仁杲的大军相比,李世民手里的大军有一个缺点,那就是缺少马匹,这也就意味着,李世民缺少可以冲锋陷阵的骑兵,事实上,他手里的骑兵只有区区三千人,而薜仁杲却有两万多骑兵。 李元吉那一战,固然有轻敌大意在里面,但骑兵实力也确实有差别。 李世民带着三十万大军赶到高城之后,下令原地街命,不许出战,任凭城中的薜仁杲如何骂战,如何粗言鄙语都严令手下出战。 与上次一样,李世民的命令,令手下将士议论纷纷,有按捺不住的将士来到李世民面前请战,对于这些,李世民一律拒绝,并且下了一道军令:敢有议战者,杀无赦! 如此一来,不论将士心中如何憋屈,都不敢再在李世民面前言语。 李世民并非因为之前那场战败,而心生胆怯,事实上,难免在战场上令他胆怯的人,还没有出现;之所以不战,是因为还不到时机,只有将薜仁杲拖到疲惫不堪,他才能一击即中,确保大唐得到急需的胜利。 虽如此等待,会耗费军粮,但大唐攻击长安之后,就有意积蓄粮草,再加上李渊命李建成全力负责粮草供应,所以短时间内,不会有任何问题。 李世民沉得住气,薜仁杲可沉不住,他是个急性子,要不不打,要打就打个痛快,这一点倒是与李元吉有几分相似。 所以,在李世民坚持不出战后,他决定分兵围攻径州! 径州位于关中西部,可以说是长安的西大门,一旦径州被攻破,长安就会陷入危险之地,只要攻破径州,李世民必定要出兵自救,无法继续做他的缩头乌龟。 薜仁杲相信,不需几日,就可攻破径州,因为他手里有三十万大军,而径州城中,只有区区三万,他们十分之一的人数。 这样的对战,难道会有什么悬念吗? 薜仁杲以为没有,但结果,却是有! 径州城中三万守军,而负责镇守径州的是骠骑将军刘感,岐州凤泉人,此人虽,貌不出众,却有一副忠肠义骨,面对薜仁杲重兵围城,却坚决不肯投降。 但径州城并没有李世民那样的后援,所以未过多久,就面对粮尽之局,刘感眼见士兵饥不裹腹,便命人杀马分予将士裹腹,而他自己一无所食,只有煮马骨,取其汁和木屑食之。 看到将军如此,底下那些士兵一个个自是感念其恩义,一个个拼了命地坚守径州城,顶住薜仁杲一波又一波的猛攻而不降。 薜仁杲围攻径州之事,令李世民坐立不安,若领兵去救,正中薜仁杲下怀,若不救,径州城一旦沦陷,城中百姓危矣,长安城危矣! 无奈之下,李世民只得派人快马加鞭,将此事奏禀李渊,请李渊派兵增援径州,而领兵之人,是李渊的堂弟,长平王李叔良。 若是此人不来,刘感不会死,可惜,他来了,这是李渊起兵以来,最大的一步昏招。 九月末,李叔良领兵到达径州,十月初,薜仁杲突然停止攻击,第二日,更是下令因军中缺粮,解除对径州的包围,引兵南下;又过一日,高城传来消息,驻守城中的西秦军队全体投降。 这一件又一件的事情,令李叔良高兴不已,在他看来,自己一来,薜仁杲就投降,分明就是怕了自己,想不到自己以往虽不曾出战,在敌军中却有如此威名,真是好得很。 第五百五十三章 故人相见 他当即命刘感去高城下,接受西秦军的投降,后者认为此乃薜仁杲的诡计,坚决不允,可惜李叔良被胜利冲昏了头脑,认为刘感根本就是杞人忧天,以性命相迫,命他出城受降,刘感去了,他知道自己此去,九死一生,却不能不去。 结果,没有任何意外,刘感被薜仁杲伏击,他所率的三千人皆被杀尽,而他自己,也被薜仁杲虐待至死。 刘感临死之前,薜仁杲将他带到径州城前,命他喊话令城中将士投降,可惜刘感却让将士们坚守等至李世民来援。 正是他这番话,令径州城在他死后,依旧坚硬如铜墙铁壁,虽薜仁杲一再调集兵力,始终未曾攻破。 而薜仁杲曾经用来忽悠李叔良的一句话,终于是真正兑现了——缺粮。 之前,薜仁杲围攻刘感之时,李世民并非不想救援,而是他被薜仁杲手下大将宗罗候牵制在高城附近,难以动弹。 薜仁杲想要攻下径州,结果不仅没有啃下这块硬骨头,还因为缺粮退了回来,而在这之后,他再次陷入与李世民僵持的局面。 这一僵持,就是整整两个多月,如此长远的时间,对于粮草充足的李世民来说,自不是什么问题,可对于远途作战的薜仁杲来说,却是要了命,这运粮草的命令是早就发下去了,运迟迟不见粮草出现,不知是途中出了事情,还是根本没来! 除此之外,他身后还有一个李轨,谁知道李轨什么时候会与李世民联手,给他一个前后挟击。 可以说,这两个月里,薜仁杲的日子极为不好过,而他最错的地方,是将这些不好,发泄到部下身上,当真是三天一小骂,五天一大骂;如此一来,自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十一月,梁胡郎等人率众投降李世民,并将薜仁杲军中缺粮,后援粮草迟迟不见踪影的事情,告诉了李世民。 李世民所等的时机,终于到了! 在李世民与薜仁杲周旋之时,李建成亦三天两头泡在户部、兵部之中,整合粮草,督察押运路线,补充盔甲、兵刃等等,甚是尽心,得了李渊不少赞赏。 与此同时,城中各府邸的形势亦起了微妙的变化,在郑氏险些被废的第二日,季容借着请安为名,入宫探试万氏,想看看后者是否对她起了不一样的心思。 季容虽然城府颇深,终归是还不如万氏那般老辣,毕竟后者在深宅大院之中历练了近二十年,以李渊看重郑氏,冒然废郑氏会影响李渊对李建成看法为说辞,将整件事完美无缺地掩盖了过去。 半个月后,万氏各赐下两名秀女于东宫、秦王府、齐公府,万氏特意见过的燕氏,与另一名秀女一道被赐入秦王府,共封为贵人。 十一月,选秀过后,李渊受李建成邀至东宫赏梅,期间偶遇两名折梅侍女,一名姿容秀美,清丽动人;另一个则明丽艳美,风姿绰约,犹如春兰秋菊,各有千秋;一人姓张,一人姓尹,难得的是,在问她们之时,这两人竟都读过诗书,谈吐温雅大方。 这原本没什么,岂料就在第二日,李建成将这两人一道带进了太极宫,让她们二人在李渊身边侍候。 李渊对这两名女子本就有好感,如今李建成主动奉上,自没有往外推的道理,就将她们留了下来。 对此,万氏自是不满,但李渊发了话,她也不便多言,只能派人盯紧尹氏与张氏,不让她们有机会迷惑李渊。 但尹、张二人毕竟是在太极宫侍候的,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哪里是那么好防住的,一月之后,尹氏与张氏先后得李渊宠幸,被一同封为正七品御女。 万氏虽心中恼怒,却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同时心里对李建成更多了几分提防,她可没忘记,是何人将这两名女子送入宫中的。 而韫仪,在八月之时,与林氏一番言谈后,几经思量,终是决定再见一见江采萍,故而派人去弘化郡寻找。 十一月,她派去的人终于带着江采萍归来,听得这个消息,韫仪捧着茶盏的手颤了一下,几滴茶水自刚刚沏好的盏中溅了出来,滴在韫仪手背上,虽如意赶紧替她拭去,还有露出些许红意,如意急忙对一旁呆站着的侍女道:“还不赶紧去拿药膏来,这要是起泡就麻烦了。” 相较于如意的紧张,韫仪恍如未觉,怔怔坐在椅中,直至清凉的药膏涂在手背上,方才回过神来,对尚候着的小厮道:“去请进来吧。” 在小厮退下后不久,一名身着素衣的女子,缓步走进了长春阁,虽然数年不见,人事全非,韫仪仍是一眼认出,她正是当初在弘化郡,待她犹如亲姐的江采萍。 明明是如此想见,明明腹中有许多言语,但在四目相对之时,韫仪竟不知从何说起,直至江采萍屈身行礼,方才惊觉过来,不假思索地上前扶住,“妹妹无需多礼。” 在手指相触的那一刻,韫仪分明感觉到江采萍身子颤了一下,未等她细察,江采萍已是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的手,漠然道:“多谢娘娘。” 江采萍话语音的疏离令韫仪心中一痛,曾几何时,她们之间笑闹无间,比亲姐妹还要亲,如今却…… 但她又怎能怪江采萍,事实上,这一切都是她亲手造成的,更是她一手断了彼此的姐妹情。 待得各自落座后,韫仪留意到江采萍的发式,她的发式仍与五年前一样,是未出嫁女子的式样,也就是说,她……一直都未曾嫁人,依旧记着…… 韫仪咽下心里的苦涩,道:“妹妹这几年可还好?” “民女很好,不劳娘娘挂念。”江采萍的话语,一如刚才那般疏离客气,她抬眼在韫仪脸上扫过,带着一丝痛意与寒光,“民女真是没想到,这么多年后,竟然还能再见到娘娘。” “当年我骗你,乃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还望……”不等韫仪说完,江采萍已是冷冷道:“娘娘的苦衷,民女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刚才之语,只是一时感叹罢了,娘娘不必放在心上。” 第五百五十四章 心结难解 韫仪叹了口气,低声道:“你还在怪我是吗?” 江采萍面无表情地道:“娘娘身份尊贵,民女一介卑微之身,又怎敢怪娘娘。…≦頂點小說,x.” 如意与吉祥在一旁听得直皱眉头,这个江采萍,公主都已经这般低声下气与她说话了,她却还摆出这副模样,真是好生过份。 “采萍,你一定要这样吗?”面对韫仪的言语,江采萍嗤笑道:“那杨妃娘娘希望民女如何,与您畅欢叙旧吗?”不等韫仪说话,她已是摇头道:“对不起,民女做不到,事实上,你我也根本不该再相见。” 韫仪默默望着她,轻声道:“可你还是来了。” 江采萍眸中露出挣扎之色,当她得知韫仪派人寻自己时,犹豫许久,她不愿见这个欺骗自己,更杀了自己唯一所爱的人,可……许多事情,她还是想要当面问个究竟。 默然良久,她道:“从何时开始,武姐姐变成了你?” “从你替我去取点心,春秀来屋中的那一日开始。”韫仪的话,将江采萍的思绪带回到了五年前,她记得那次她遇到刚刚从地牢中放出来的梅雪,后者说很饿,她便取了点心过来,后者吃了之后,还是说饿,她便又跑了一趟厨房,当时她就觉得梅雪有些奇怪,但不曾细想,如今…… “我第一次遇到的人是你,第二次遇到的才是真正的武姐姐对吗?” “不错,我本想等你取来馒头之后就离开,没想到梅雪会突然归来,无奈之下,只能躲进了柜中,后来春秀来屋中抓人,梅雪不知情之下,与她起了争辩,不甚被春秀所害,从那个时候起,我就以梅雪的身份,待在太守府中。” 江采萍疑惑地道:“为何,你与武姐姐如此相像,难道是易了容?” 韫仪抚了脸颊道:“这就是我的本来面容,我与梅雪乃是孪生姐妹,只是自幼分离,不知彼此身份罢了,我第一眼见到梅雪的时候,也是吓了一大跳。孪生一事,还是我回到洛阳城后,方才渐渐知晓的。” 江采萍释了心中所疑后,冷声道:“所以你就顺理成章用这种脸迷惑着我,迷惑着所有人?” “我当时有我的立场,不能如实相告,这一点,我一直都很惭愧,但我确实将你视如姐妹,这一点,并未有假。” “视如姐妹?”江采萍嗤笑道:“你一边欺骗我说不知三公子去了何处,一边将三公子五花大绑囚禁在废屋之中;一边欺骗说三公子会平安归来,一边杀了他,还放火焚尸,将他烧得面目全非。”虽事已过去多年,但每每想起,她依旧觉得痛彻心扉,痛李玄霸的离去,亦痛韫仪的欺骗! “杨韫仪,若这就是你所谓的视如姐妹,那么……”江采萍起身,眸中充斥着漫天漫地的恨意,一字一句道:“我要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除了这三个字,韫仪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可是江采萍不愿也不想听这三个字,她盯了韫仪恨声道:“你可知,在来的路上,我不止一次想要杀了你替三公子报仇,哪怕是现在,我也不曾彻底放弃。” 一听这话,如意连忙拦在韫仪身前,斥道:“公主说得很清楚,当时各有立场,公主不杀李玄霸,就会被他所杀,根本无从选择,你又何必执着。” “我何必执着?”她的话令江采萍笑了起来,然那双眼眸中,却寻不到一丝一毫的笑意,下一刻,笑意已是瞬间化为阴寒怨恨之色,“她杀了我最心爱之人,令我从此看这世间一景一物,皆是黑白之色,难道我连执着的权利也没有吗?” 吉祥蹙眉道:“你执着于旧事不放,最终苦的只会是自己,这又何必呢。” 江采萍冷笑道:“我何尝不想放下,可是我只要每每想到三公子被烧成焦炭,面目全非的样子,我就放不下!”说着,她深吸几口气,将目光转向神色悲恸的韫仪,“你已经见过我了,要叙的旧也都叙旧了,我可以走了吗?” 韫仪痛苦地道:“采萍,你就当真如此不愿见到我吗?” 江采萍摇头道:“你我没什么好见的,事实上……这一次,我根本不该来见你。”顿一顿,她又道:“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们再无干系。”扔下这句话,她转身便走,然在门口时,被一名女子给意外挡住了去路。 长孙氏打量了江采萍一眼,对随后追出来的韫仪道:“这位想必就是妹妹提过的江姑娘了?” 韫仪屈一屈膝,道:“回王妃的话,正是。” 长孙氏微微一笑,望着江采萍道:“你没来之前,杨妃经常与我提起你,说你们的旧事给我听,很是有趣呢。” 江采萍疑惑地打量着眼前这位温和却陌生的女子,文兰轻喝道:“还不赶紧见过王妃。” 未等江采萍言语,长孙氏已是道:“不必多礼,你与杨妃是姐妹,与我自然也是姐妹。” 她的话令江采萍目光一寒,冷声道:“民女身份卑微,岂敢与二位娘娘姐妹相称,民女告退。” “采萍……”韫仪刚说了两个字,便被长孙氏以眼神打断,转而笑着拉了江采萍道:“妹妹才刚来,怎么就走呢,怎么着也得在府中住上几日,否则传出去,该说我秦王府不懂得待客之道了。”说罢,她不由分说地道:“走,去我的来仪殿坐会儿,正好淑妃娘娘赏了一些干果下来,咱们一边吃一边聊。” 江采萍被她半拖半拉地带着去了来仪殿,待得他们走后,吉祥皱着鼻子道:“公主对她好言好语,她可倒好,竟恶言相向;这样的人,就该让她有多远走多远,永远不见才好呢。” 如意性子一惯沉稳,但这一回,她也有些忍不住了,“这个江姑娘确实过份,怎么与她解释也不听,依奴婢说,早些派人将她送回弘化郡就是了。” 韫仪叹道:“是我负她在先,怪不得她如此恨我;若非我一时冲动杀了卫怀王,她又何至于至今未嫁。” 如意摇头道:“这件事公主或许是有责任,可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一直拧着这个心结不解,难道卫怀王就会活过来,到头来,苦的还不是她自己。” 第五百五十五章 无功而返 吉祥接话道:“可不是吗?连殿下都释怀了,偏她还计较至今,早知道这样,公主就不该派人去请她,省得今日这般不痛快;依奴婢看,早日将她送回弘化郡才好。” 韫仪瞥了她一眼,轻斥道:“你这丫头,我还没什么呢,你倒先抱怨上了。” “奴婢不是抱怨,而是替公主不平,虽陛下如今已经登基为帝,可当年,在公主看来,他确实有反意,莫公主只是杀了卫怀王,就算……”她瞥了一眼四周,见没有外人在,方才声道:“杀了陛下,也没人能公主不对。” 韫仪长叹道:“站在我当年的立场来,固然是没错,可是对于采萍,对于那边身边的人来,我确实是错了。” “公主……”不等吉祥下去,韫仪已是道:“我明白你的心思,总之在采萍面前,你与如意皆不得无礼,若当真忍不住,避着不见就是了,明白吗?” 吉祥虽满心不愿,但韫仪得严肃,只得与如意一道答应,停顿片刻,韫仪转过话题,“燕贵人温贵人可还好?” 如意垂目道:“都已经安置妥当,奴婢也交待了府中内务司,让他们按着贵人一应的份例送去,不得怠慢。”燕、温二人正是万氏刚给秦王府的秀女。 吉祥皱了皱鼻子,道:“无端端地赐两名秀女给殿下,这位万贵妃是嫌咱们府里太空了,非想要热闹热闹吗?” “不得胡。”韫仪心中也不甚舒服,但万氏毕竟是贵妃,又奉旨执掌后宫,她赏下来的人,就算不愿,也只能接受。 吉祥不以为然地道:“本来就是嘛,她想要给陛下选秀,那就好生选着,偏生又赐什么秀女下来,这不是存心给人添乱吗?” 韫仪带着一丝无奈道:“她既是赏了下来,咱们也没办法,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余下的,等殿下回来了再。” 如意在一旁轻声道:“公主,奴婢瞧那位燕贵人美则美矣,却没什么神采,见了人也是问一句答一句,充其量不过是一个木头美人,不足为虑←↖←↖←↖←↖,<div style="margin:p 0 p 0">;倒是那位温贵人,看似没什么心机,其实极擅与人打交道,收买人心,这才来了这府中没多久,就将她身边的人收拾的服服帖帖,没一个她不好的,恐怕不是一位善与的主。” 韫仪思忖片刻,道:“既是这样,你往后多瞧着她一些。” 在如意依言答应之时,江采萍也被长孙氏带到了来仪殿,面对侍女递过来的茶,她不接也不落坐,淡淡道:“王妃不必替杨妃做客,当年的事情,不是民女不想放,而是实在放不下。” “我明白你的心思。”长孙氏幽幽叹道:“卫怀王于你来,是刻骨铭心的爱人,莫只是区区五年,恐怕就算五十年,也未必能够放下。” 江采萍眸光清冷地道:“民女不找杨妃报仇,已是极限,再多的,民女许不起,也不愿许。”着,她朝长孙氏屈膝道:“民女现在只想回弘化郡平静度日,还请娘娘放行。” 长孙氏望了她道:“我在还未嫁予殿下之前,曾见过怀王几次,他痴迷武学之余,亦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听闻当年怀王不顾陛下反对,一意要迎娶你为正室是吗?” “是,当年我与三公子身份悬殊,但他并没有在意,仍对我一心一意,这片深情厚意,我此生都不会忘记,此生此世,除他之外,我亦再不会许第二个人。”回忆起与李玄霸一起的那些快乐岁月,江采萍第一次露出没有冷意的笑容。 长孙氏颔首道:“怀王在天有灵,听到你这番话,必会十分安慰。”不等江采萍言语,她又话锋一转,“但同样的,他亦会十分难过。” 江采萍惊讶地看向长孙氏,“王妃此话是何意思?” 长孙氏敛袖起身,徐徐道:“我过,怀王是一位重情重义的热血男儿,他既这般爱重采萍姑娘,想必并不愿见到因为自己,而蹉跎了姑娘的大好年华,更不愿看到姑娘这一生都活在仇恨之中。” 江采萍盯了走到自己身前的长孙氏,忽地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容,“来去,王妃还是在为杨妃做客。如此……便没什么好的了,民女告退。”着,她便与适才在绮罗阁时一样,转身离去,然这一次,同样被人挡住了去路。 站在门边的厮卓风拦着她道:“放肆,这来仪殿岂是你来就来,走就走的地方。” 江采萍也不与他争辩什么,只是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长孙氏上前道:“当年之事,我并不曾亲历,孰是孰非亦不清楚,我只知,怀王不会愿意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 江采萍冷声道:“王妃并不是怀王,又岂会知他之意。” 被她这么一堵,长孙氏一下子竟是答不出话来,这个江采萍的固执,实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好半晌方才道:“你已经被昔日的仇恨困了五年,还想要困多久?” 江采萍面无表情地道:“就算是困十年,二十年,也是民女心甘情愿,不劳王妃费心,与被杨妃害死的人相比,民女还能留得一条命在,已是算很幸运了。”着,她对尚挡在身前的卓风道:“让开!” 卓风自不会理会她的话,半步也不曾动,正当二人对峙之时,长孙氏的声音落入彼此耳中,“卓风,你送采萍姑娘出去。” 望着江采萍离去的身影,文兰轻声道:“娘娘不是一直想替杨妃化解这桩多年前积下的恩怨吗,何以这么快就放江姑娘走?” 长孙氏摇头道:“我确实想替妹妹化解这桩旧怨,可是……我低估了江采萍心中的恨,不是区区几句言语就能解开的,强行将她留在府中,只会令她更加怨恨。” “奴婢明白娘娘的意思,可现在放她走,这桩恩怨岂非……永远难以化解?”文兰的话语令长孙氏陷入沉默之中,过了片刻,她道:“我记得卫怀王的墓,已经迁到了长安皇陵之中,是吗?” 文兰头道:“是,两个月前迁的。” 第五百五十六章 生忌 长孙氏屈指算了一下,道:“你去告诉江采萍,过几日就是卫怀王的生忌,还请她在城中多留几日,待得祭拜过卫怀王之后再回弘化郡。” “是,奴婢这就去。”这般应了一句,文兰匆匆追去,在临出府门之时,终于追到了江采萍,未等文兰开口,后者已是面色冷漠地道:“你无谓多言,我是不会留下来的,除非王妃打算强留于我。” 文兰平息了一下因为奔跑而略有些急促的气息,道:“王妃过几日就是卫怀王生忌,如今怀王之墓已是迁到了长安,还望姑娘等得怀王生忌过后,再行离开。” “生忌?”江采萍之所以肯来长安城,有一半原因,就是想来此祭拜李玄霸,以往墓穴未迁之时,每逢死忌、清明、重阳,她都会去李玄霸墓前祭拜。 “不错,姑娘您……”不等文兰下去,江采萍已是冷冷道:“我自会等祭拜过三公子再走,不过这王府,我是不会住的。” 卓风在一旁看得直摇头,这个江姑娘,真是好大的脾气,文兰虽也有不满,但她脾气素来极好,未与之动气,垂目道:“奴婢明白姑娘之意,只是皇陵重地,非寻常人可以出入,所以还请姑娘告之落脚之处,待得怀王生忌之时,好接姑娘同去。” 江采萍一怔,她之前倒是没想到这一,思索片刻,道:“入城之时,我曾见到有一家八方客栈,我会在那里落脚,你们到时来寻就是了。” “奴婢记下了,姑娘慢走。”待得江采萍走远之后,文兰方才直起身子,卓风在一旁埋怨道:“这个从弘化郡来的女子,真让人来气,若我是王妃,才不愿搭理她呢。” 文兰叹道:“她本可与怀王做一对恩爱夫妻,却倏然阴阳相隔,又一直以未亡人的身份寡居至今,性子难免孤僻一些,咱们也要体谅着一些,你啊,别总是不饶人。” 一听这话,卓风顿时委屈地道:“冤枉啊,我哪里不饶人过了,从踏进来仪殿到现在,分明就是那位江姑娘一直在咄咄逼人,怎么文兰姐你反而起…︽…︽…︽…︽,<div style="margin:p 0 p 0">我啊,好不公平。” 文兰笑道:“好好好,刚才的话是我错了,我向你赔个不是还不行吗?” “这还差不多。”待得卓风言语后,文兰道:“你等会儿去八方客栈走一趟,看江姑娘住在哪间房里,咱们也好心中有数。” 卓风虽然不愿,却也分得清轻重缓急,头道:“我知道了,文兰姐放心。” 且江采萍在离了秦王府后中,凭着仅有的那印象,往八方客栈行去,然长安城大得紧,她又是第一次来,七拐八绕之下,不禁失了方向,怎么也找不到八方客栈,正当她准备问人之时,一辆精巧的马车在她面前停了下来,车帘被一只纤长白晳的手微微掀开一些,车中传出迟疑的女子声音,“采萍,是你吗?” “你是……”江采萍盯着掀开稍许的帘子,想要看清里面的人影,这个声音听起来似曾相识,但一下子又想不出是何人。 “果然是你。”随着这几个字,帘子掀开的更多了一些,令江采萍终于看清马车中人的模样,“是你?” 车中之人正是季容,她欢喜地道:“刚才瞧见,还道是我眼花了,没想到竟然真是你,只是……你怎么会来长安?”不等江采萍言语,她已是招手道:“外面天寒地冻的,快到车上来。” 江采萍犹豫片刻,推却道:“我熬受惯了,不打紧。”在弘化郡同为舞姬时,她与季容的过节可不少,虽五年未见,却也不至于忘得一干二净。 季容笑容一黯,低声道:“都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记着以前的事情?” “不敢。”江采萍疏离的回答着,季容幽幽叹了口气,道:“当年我受春秀影响,对你们几人多有为难,如今想来,实在后悔为一已私利,而做出那样的事情,这些年我并非没想过弥补,只是如今天下未定,战乱四起,故而不曾去寻你;对了,这几年你可还好?” “有心了,我一切皆好。”着,她又道:“若是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采萍。”季容唤住她道:“你我好不容易得见,你就一句话也不愿与我多吗?”见其不语,待要再,一殷白落于眼前,紧接着是更多的殷白,离玉在一旁轻声道:“下雪了呢。” 季容接了一片雪花在掌中,感慨道:“是啊,下雪了,起来,这应该是父皇登基之后的第一场雪。” “父皇?”江采萍惊讶地望向季容,离玉代答道:“我家娘娘乃是太子殿下的侧妃,自然能够称陛下一声父皇。” “东宫侧妃……”江采萍徐徐念了一句,冷笑道:“恭喜娘娘如愿以偿,不必再过那清苦的日子了。” 季容摇头道:“采萍,你一定要这般话中带刺吗?”见其不语,她看了一眼不断飘下雪花的天空道:“你要去哪里,我送你一程。” “不必了。”冷冷抛下这句话,江采萍头也不回的离去,江采萍转头不语,对韫仪,她固然是心结难解,但对于季容,也没什么好印象。 季容在她身后道:“是杨妃召你来的是吗?” 江采萍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地道:“是与不是,都与娘娘无关。” 不等她再抬步,季容又道:“那你呢,可想知道当年那件事的前因后果?” 江采萍疑惑地回过头来,“她为保住秘密而害死三公子,此事早就已经清楚,为何……” “她害死的,又岂止三公子一人,只是外人不得知罢了,要不是我与太子殿下命大,这会儿,早已落得与怀王殿下一样的下场。” 江采萍惊讶地道:“她害过你?” “怎么,你以为我在胡?”季容低头笑道:“以我今时今日的身份,根本没必要这样的胡言骗你。”见江采萍面露犹豫之色,她伸手道:“咱们一边走一边。” 第五百五十七章 攻心之计 江采萍盯了她伸出的手半晌,终是将头答应,上了摆放有暖盆的马车之中,季容放下帘子,着令车夫往前行去。 此时,一场激烈的战争正在浅水原展开。 李世民在得知薜仁杲缺粮一事后,便意料到反攻薜仁杲的时机到了,当时他面临两个选择,其一,猛攻高城;如此一来,有一个弊端,就是西秦军极有可能狗急跳墙,垂死挣扎,到时候,就算攻下高城,唐军这边也会大受损失。 另外一个选择就是保持现状,继续只围不打的局势,坐等西秦军彻底断粮,可是万一西秦援军到来,他们就有可能处于前后夹击之中,同样不利。 在众人看来,这个局面竟是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令人为难。 在这个时候,刘弘基提出了第三个选择:打,但不是一味强攻高城,他伸手出决战的地,是一个任谁都想不到的地——浅水原! 十一月末,右武侯大将军庞玉在浅水原南面布阵,引诱当时固守高城的宗罗睺出战,而刘弘基交待给庞的话就是:一定要逼宗罗睺出战,但许败不许胜,为什么,他没有,只将之牵制住即可,余下的,自有人接应。 宗罗睺一早就得了薜仁杲的吩咐,面对庞玉的挑衅,他充耳不闻,根本就不加以理会,只当没听到。 若是换了旁人,在这种情况下,必会拿宗罗睺无可奈何,可偏偏他遇到的人是庞玉,那情况可就不一样了。 刘弘基当时向李世民举荐庞玉,并非他特别能打仗,而是他的另一个长处,就是会骂人,庞玉是个粗人,一直跟一帮丘八混在一起,这粗话张口就来不,还变着各种各样的花样,甚至拿宗罗睺的名字来骂,实在令人难以忍耐。 不过宗罗睺终归不是寻常人,虽气愤倒也忍住了,可庞玉并不罢休,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只猴子,在猴子胸前挂了个牌子,在上面写着“宗罗猴”三个字,还不断在旁边敲锣,让猴子做着各种各样滑稽的动作,实在是令宗罗睺火冒三丈。 4≡4≡4≡4≡,<div style="margin:p 0 p 0"> 士可杀,不可辱! 这一次,宗罗睺终于失去了原有的冷静,传令下去,出城迎战唐军;在两军交战之中,庞玉并没有忘了刘弘基交待的话,一路且战且退,往北退去。 正当宗罗睺对庞玉等人穷追猛打之时,一队有如神兵的骑兵出现在他的后方,一如当初,西秦军突然出现在李元吉身后一样。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刘弘基之所以选浅水原决战,最主要原因自是因为此处是最佳的决战地方,但除此之外,他还希望以此鼓舞将士士气,一雪昔日之耻。 宗罗睺突遭袭击,结果就与当初的李元吉一样,阵型大乱,被李世民带领的骑兵势如破竹,将之冲得七零八落,一下子就损失了几千余人。 甫一交手,就折损数千人,这绝对是一个令宗罗睺恐慌的数目,他想要退回高城,可是那条路被堵得死死,高城于他来,可望而不可及。 万般无奈之下,两面受袭的他只能退回折摭城,也就是薜仁杲所在的地方。 李世民当即决定,全军进击折摭城。 历经无数战火的李世民很清楚一鼓作气的道理,若是现在鸣金收兵,好不容易高涨起来的士气就会衰竭,以后还不知会否再有这么好的机会。 在准备进攻折摭城的时候,一人提出了异议,此人名字窦轨,此人是窦氏的弟弟,李世民的亲舅舅,此次他也在出征之列。 窦轨认为,虽然宗罗睺大败,但薜仁杲的实力尚在,并没有受到什么折损,此时进攻,若是赢了自然一切皆好,若是输了…… 在李世民因为他的话而陷入犹豫之中时,刘弘基了一句话,“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若放弃今日这破竹之势,西秦难亡。” 正是这句话,令李世民最终下定了决心,全军进攻折摭城。 任由也想不到,一向冲在最前面的薜仁杲,这一次竟然当起了缩头乌龟,缩在折摭城中,任李世民如何骂战,都拒不出战。 薜仁杲的龟缩,令李世民犯起难来,他出兵至今,已经有三个月了,虽长安城粮草还在源源不断的供应过来,但这两次负责押送粮草的官员曾与他过,大哥已经开始从长安城周附近调集粮草,现在秋收已过,以现有的粮草,大概能再供三十万大军用上一个月,他会再设法从别处调集,但何时能调到,能调到多少,就是未知之数。 李建成之意,是让李世民尽量在年前结束这场战,以免损耗太甚,这也是李世民决定依从刘弘基的话,一举进攻折摭城的其中一个原因。 营中议事之时,庞玉请缨道:“殿下,不如再让末将去骂战,逼薜仁杲那子出战。” 杜如晦摇头道:“没用的,宗罗睺已经上过你的当,必会提醒薜仁杲心。” 庞玉一梗脖子道:“心是一回事,能不能忍住又是一回事,殿下,末将有信心可以逼出薜仁杲。” 李世民未语,转眸见刘弘基神色平静地坐在椅中,道:“先生这般气定神闲,可是已经想到了对付薜仁杲的法子?” 刘弘基在椅中欠一欠身道:“刚才庞将军的,不失为一个法子,但在下以为,与其一味谩骂,倒不如来一个攻心之计!” “攻心?”殷开山皱眉道:“怎么个攻心法,难道咱们也与以前的薛举一样,抓一些降兵在城下虐杀吗?” 刘弘基摇头道:“当然不是,且不薜仁杲根本不将人命当人命,就算真的将他逼出来,也有失天道之仁和,折了殿下的福寿。” 殷开山粗声道:“那你所谓的攻心是什么?” 刘文静在一旁道:“先生你就别卖关子了,快吧,究竟是什么攻心之策。” “殿下与诸位将军不妨想一想,薜仁杲手下的那些将士,已经离乡背井多久了,他们一个个可都是有家有亲人的,离开这么久,会不想吗?” “再者,城中缺粮是不争的事实,殿下觉得,那些士兵会宁愿饿死,也要陪薜仁杲枯守吗?他可不是刘感!” 第五百五十八章 军心动摇 提到刘感,众人脸上都掠过一丝怒意,他们可没忘记刘感是如此惨死的,只凭这一,薜仁杲就万万不能饶! “所以,只要咱们抓住这两劝城中士兵,在下有信心,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收劝降城中三十万守军。” 殷开山不以为然地道:“真是麻烦,要我,直接拿刀冲进去最简单了。” 刘文静没好气地道:“你的法子确实简单,但你可曾想过,如此硬碰硬,纵然赢了,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难道这是你想见的?” 殷开山被他堵得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方才嘟囔地道:“我就是随口罢了,不行就算了。” 那厢,李世民已是下定了决心,“明日一早,就依先生之计行事,希望一切当真能如先生所料。” 刘弘基抚着颔下长须,微笑道:“依我对薜仁杲的了解,明日,他只怕是会帮着我们一起劝降城中士兵。” “薜仁杲?”殷开山见鬼一般地盯着刘弘基,“先生你在开玩笑吗?” 刘弘基笑而不语,众人多是面面相觑,一副不解的样子,只有李世民和杜如晦猜到了几分,不约而同地露出一丝笑意。 夜色,在冷冽呼啸的寒风中过去,薜仁杲还在暖烘烘的被窝里时,有人“呯”地一声推门走了进来,“不好了!不好了!” 他带进来的冷风在屋中盘旋,一下子就把薜仁杲给冻醒了,揉一揉惺忪的睡眼,盯着自己手下的副将,不悦地道:“一大清早的嚷嚷什么,什么不好了?” 副将喘了口气道:“陛下,李世民又来了。” 薜仁杲自侍女手中接过衣裳披了,冷声道:“他不是天天来骂战吗,有什么好在意的,全当狗屁就行了。” “他不是来骂战的,而是……而是……”等了半天也不见副将下去,薜仁杲催促道:“而是什么,快!” 副将咬一咬牙道:“他……他是劝降的。” “劝降?”薜仁杲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div style="margin:p 0 p 0">,待得知副将确是这般的后,他顿时笑了起来,“李世民他久攻不下,得了失心疯不成,劝降……我西秦坐拥三十万大军,降他?简直就是笑话!”着,他挥手道:“传令下去,无需理会!” 副将瞅了他一眼,心翼翼地道:“恐怕情况……没有陛下想得这般乐观。” 他的话令薜仁杲笑容一滞,“这是什么意思?” 副将无奈地道:“末将也不清楚,陛下您还是亲自去城楼上看看吧。” “连个话也清楚,真是个没用的东西!”薜仁杲冷冷喝斥了一句,更衣穿靴,匆匆洗漱了一番后,便往城楼行去,还未登上城楼,便听到城下传来李世民的话。 “只要你们肯投降,本王保证,一定善待你们,绝不为难,若有想返回金城,与家人团聚的,本王也绝不阻拦。” 刘文静在一旁道:“殿下素来一言九鼎,既了这话,就一定会算数,你们大可放心。”见城中无人言语,他又道:“你们好好想一想等在家中盼着你们回去的父母妻儿,你们真想死在这里,成为无人祭奠的孤魂野鬼吗?” 殷开山在一旁粗着嗓子道:“就算我们不攻进来,这城中的粮食又能撑多久,待到一粒粮都没有的时候,你们可要活活饿死了!” 听得此处,薜仁杲哪里还忍得住,三步并做两步冲上城头,恶狠狠地盯着城下的李世民,“好你个李世民,竟然行如此阴险狡诈之事!” 李世民一脸无辜地道:“我这么做,都是为城中数十万将士着想,是为了他们好,何来阴险狡诈这四个字。” 薜仁杲冷哼一声道:“你不必在这里白费唇舌,想要我们投降,做梦!” 刘文静在一旁道:“薜仁杲,你又何必这般冥顽不灵,这折摭城,你能守得住一时,却不可能守得住一世,既然早晚都要败,还不如早些投降,免得白白送了这些将士的性命。” “闭嘴!”薜仁杲恨不得一刀杀了刘文静,恨声道:“死一些人又如何,他们都是我西秦之兵,为我西秦而死,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的话令一旁守卫的士兵一起皱了皱眉头,他们虽是西秦士兵不假,但也有血有肉,有思想有感情,薜仁杲如此言语,实在令他们心中不快,只是慑于薜仁杲淫威,不敢表露出来。 李世民与杜如晦不着痕迹的交换了一个眼神,薜仁杲,还真是死到临头还不如怎么一回事,他越是这样不将士兵的性命当成一回事,就越是促命士兵反叛,等于是在变相的帮着他们。 而这,也就是昨夜刘弘基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杜如晦朗声道:“薜仁杲,这些士兵跟着你们东征西战,为你西秦抛头颅洒热血,你当真就不顾他们的性命,要一意孤行吗?” 薜仁杲冷哼道:“他们的命是我的,是死是活,皆在我手中,不劳你们来费这个心!” 杜如晦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朝那些士兵道:“你们都听到了,薜仁杲根本不将你们的性命放在心上,他这般不仁义,你们又何必再为他卖命,就算你们奋战而死,怕是也得不到一句赞言!” 薜仁杲没想到他会拿自己的话来做文章,一时气得火冒三丈,急斥道:“我何时这般过,你不要胡言!” 杜如晦冷笑一声,继续对城楼上的士兵道:“当年薛举残暴,但待部下总还算是厚道,但凡打了胜仗,从不吝啬赏赐;但薜仁杲呢,你们回想一下,这几个月来,他可曾有赏过你们半东西,可曾赞赏过你们半句?没有,什么都没有,他将你们当做狗一般看待,挥之即来,呼之即去,不管他高不高兴,都不会扔肉给你们吃,这样的主子,你们当真还要跟下去吗?” 这一些话,杜如晦并非无的放矢,皆是梁胡郎告诉他的,千真万确,可以,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狠狠砸在那些士兵的胸口上,将他们深藏在心底的不满一一滴地勾出来。 第五百五十九章 绝望 薜仁杲虽然没本事,但还不是太蠢,知道继续让杜如晦他们下去,自己的处境会越来越危险,厉喝道:“放箭,都给我放箭,射死他们,只要李世民一死,唐军就不足为虑。” 面对他的呼喊,竟然没有一名士兵举起手中的弓箭,再吼一遍,依旧如此,薜仁杲又慌又怕,色厉内荏地道:“你们一个个不听我的话,是想造反不成,信不信我杀了你们?!” 在他的威胁与斥责下,那些士兵终于抬起了弓箭,依话朝李世民等人射击,但薜仁杲很快就看出来他们是在敷衍,因为那些箭,没有一枝能够射出五丈之外的地方,皆在五丈内力尽落地,对站在十丈外的李世民他们,根本造不成任何威胁。 “你们……你们!”薜仁杲气得不出话来,下一刻,他夺过旁边一名士兵的弓箭,拉满弓箭,箭矢带着尖锐的破空声朝李世民射出,他这一箭倒是射得精准,可惜在离着李世民面门尚有一丈远时,便被殷开山格开,徒劳无功。 “薜仁杲,你已经无路可走了,现在投降,没有一线生机,否则休怪我不留情面了。”李世民话音未落,薜仁杲已是在城头上狠狠朝地上吐了一口,“呸,我还需要你留情面,李世民,且先让你得意几日,待我西秦援军一到,我必要你性命,杀了你之后,就是夺取长安,让你们所谓的大唐消失在这个世上。” “冥顽不灵!”扔下这几个字,李世民转身离去,至于殷开山、杜如晦等人依旧照着刘弘基的吩咐,一遍遍喊着那样的话,气得薜仁杲直跳脚! 而令他恐惧的事情还在后面,虽然当时听到他们对话的,只有城楼上那些人,可很快就传了开去,一传十,十传百,没多久就传得人尽皆知。 每每看到那些目光与以前不一样的士兵薜仁杲就觉得很不安,恨不得杀光这些人,可是杀光了之后,谁来护卫这座城池,谁为听他号令?所以就算再不安,再恼恨,也只得暂时忍耐,甚至不得不听从副将之言,将之前特意留下给自己准备的粮食拿出一部分,供将士食用@4@4@4@4,<div style="margin:p 0 p 0">,以此来拉拢他们。 殊不知,他这做,恰恰是反效果,之前将士不知,只以为薜仁杲与他们一样,面临着粮食短缺的危险,不曾想,他竟暗暗藏起了这么多粮食,以这粮食的数量,就算是围上一年半载,也足够薜仁杲吃了。 那些士兵越想越不甘心替薜仁杲卖命,数百名士兵在第二天夜里奔逃,想要去归降李世民,可惜薜仁杲早有防备,他们还没到城门,就已经被拦了下来,结果可想而之,尽皆以酷刑处死,无一生还。 为了震慑城中的士兵,令他们不敢再妄为,不敢背叛自己,薜仁杲还特意当着所有人的面行刑。 薜仁杲的算盘打的没错,可是他低估了人心,有时候镇压越是严酷,反抗就越是激烈,在短短三日内,又有数批将士奔逃出城,每一批的数量都在千人以上,虽然都被拦了下来,但薜仁杲却觉得越来越力不从心。 如今是数千人尚可拦,但若是数万人,乃至十数万人呢,到时候他还怎么拦? 再者,他身边的上万亲军也越来越不对了,命他们杀人之时,竟再三犹豫,甚至还有蠢货替那些人求情,让他网开一面,饶叛逃者性命。 他担心,继续下去,连自己的亲军也叛逃,每每想到此处,薜仁杲就睡不安寝,食不知味,他虽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走进了穷途末路的地步。 怎么办?怎么办? 薜仁杲拼命地想着办法,但令他绝望的是,依眼下的情况,除了开城投降之外,他竟没有半办法。 城中将要粮尽,而粮食依旧不见踪影,士兵又因为李世民他们的喊话,一个个与自己离心,他甚至担心,自己睡着的时候,会有人照着自己的脖子来一刀,令他再没有机会醒过来,想到此处,他甚至连睡都不敢睡,一直睁眼到天亮。 清晨,副将进来,看到他双目布满红血丝,胡子拉碴的模样吓了一跳,试探地道:“陛下,您昨夜一直未睡吗?” 薜仁杲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在后者被他盯得心里发毛之时,终于开口道:“我们是不是真的穷途末路了?” 副将心中一颤,低了头不敢言语,直至薜仁杲又问了一遍,方才无奈地道:“城中即将粮尽,底下又有重兵围城,恐怕……我们真的无法再坚守了。” “无法坚守……”薜仁杲一脸怨愤地笑了起来,待得止了笑声,他恨声道:“当初,刘感只有三万士兵,一样是断粮,都可以守住径州这么久,我们足足有三十万,你却告诉我守不住,你不觉得荒谬吗?” 副将轻声道:“末将知道陛下雄才大略,不甘就此败于李世民,但……以现在的情况,确实是不住了!” 薜仁杲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愤恨地道:“为何刘感有那般忠心的部下,朕底下却尽是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为什么?!” 直到这个时候,薜仁杲尚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败……真是一都不冤枉。 不论他如何不甘,败局已定,任他之力,无可挽回! 当年,薛举活着的时候,见到薜仁杲比他还要嗜杀成性,且不将部下当人看待,就料到自己的基业会断送在他手中,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竟会断送的如此之快;此时,距离他暴毙,仅仅只过了三个月。 十二月初九,薜仁杲率领折摭城的军民出城投降。 历经半年的西秦战役,至此终于结束,李世民不仅一雪前耻,更得到了最终的胜利,令一直憋着一股气的众将士们欢呼雀跃。 薜仁杲虽然败了,但并不甘心就此成为一个平民,他相信,凭着自己这一身本领,定然可以得到李世民的重用,故而,他当日就向李世民毛遂自荐。 第五百六十章 帐中谈话 对于他的投诚,李世民既不接受,也不拒绝,只待回城之后,向李渊请示。 薜仁杲刚一离开,刘弘基与杜如晦便走了进来,后者未等落坐,已是道:“殿下真要接受薜仁杲的投降?” “看来你都听到了。”李世民一边翻开一本空白折子,一边道:“怎么,你不愿意?” “薜仁杲杀我数万将士,刘将军、慕容将军都是死在他手里,受他之降,恐怕会令将士们心生不满,再者……”见其迟疑不语,李世民道:“有什么话旦无妨。” “薜仁杲此人暴虐成性,往后就算归在殿下麾下,恐怕也难改其性,早晚会给殿下惹出乱子来,所以依末将所见,此人要不得。” 李世民笑而不语,待得磨好手中的墨后,望着一直不曾过话的刘弘基道:“先生怎么看?” 刘弘基微笑道:“殿下心中不是早就有了打算吗?又何需再问在下的意见。” 一听这话,杜如晦顿时急了,“先生,这个薜仁杲犹如一个不知什么时候会炸下来的雷,你快劝劝殿下,万万不能要。” 刘弘基扫了他一眼,凉声道:“殿下何时过要了?” 杜如晦被他问得愣了神,随后道:“殿下刚才不是已经接受了他的投……” 刘弘基打断道:“你想清楚,刚才咱们在帐外听的时候,殿下真接受了薜仁杲的投诚吗?” “这个……”杜如晦仔细将李世民刚才的话逐字逐句回想了一遍,确实,李世民只一切等待回城请示过李渊之后再,并未直接接受薜仁杲的投诚。 “陛下那边……”不等他下去,李世民已是道:“父皇绝对不会同意。” 在杜如晦疑惑的目光中,他一边取笔沾墨在奏折上写着要呈给李渊的简报,一边徐徐道:“刘感是父皇最为倚重信任的大将,否则也不会将径州这等重要之地交由他镇守,薜仁杲不止杀了刘感,还是以那种残忍的方法杀害,你,父皇会留着薜仁杲的性命吗?” ⊥◇⊥◇⊥◇⊥◇,<div style="margin:p 0 p 0"> 听得这话,杜如晦恍然大悟,是了,李渊是绝对不会放过这笔帐的,李世民之所以不直接拒绝薜仁杲的投降,是想避免他狗急跳墙罢了,毕竟薜仁杲还有些亲信在,一旦逼急了,谁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回长安之日,就是薜仁杲的死期。 想明白了事件事,杜如晦忙拱手道:“是末将蠢钝了,请殿下恕罪。” 李世民笑一笑道:“你也是出于关怀之心,何罪可恕;好了,你下去好生看管那些降兵,如此庞大的降兵数目,可不能大意了。” “是。”杜如晦应了一声,躬身退去,帐内重新恢复了宁静,只有沾满了墨汁的狼毫笔在纸上写过的细微声音。 过了一柱香的时间,李世民终于写完了简报,抬起头来想松动一下筋骨,没想到竟瞧见了刘弘基,诧异地道:“先生怎么还在,我还以为……” 刘弘基笑道:“以为我与杜参军一道退了出去是吗?” 李世民低头一笑道:“不错,此事是我大意了,不过既是先生在,何以不叫我一声?” 刘弘基垂目道:“我并无什么要紧之事,等一等殿下是理所应当的,又岂敢惊扰。” 在示意他重新坐下后,李世民道:“先生在此等候良久,想必是有什么事情要与我。” 刘弘基一头,盯着李世民的双眸道:“殿下以为,此战之后,局势会如何?” 李世民思索片刻,道:“西秦是我大唐立国以来的第一个敌人,平定西秦,意义自是再重大不过,据我估计,此事传开之后,大唐附近周围的一些据地为王之人,应该会相继投降,譬如襄平、幽州两地,他们的实力皆不强,无力与大唐抗衡,投降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另外,我大唐马匹甚少,故而影响了骑兵的数量,如今西秦平定,他们据有的陇右牧场自然归了我大唐,那里养有大量马匹,可以做为军马使用,相信很快就可以组建一支相当数量的骑兵部队;再者,虽然薜仁杲这里缺粮,但西秦后方,却是粮草充足,尽可唯我所用,平定其他地方。” 刘弘基颔首道:“殿下得半分不差,不过我问的并不是国中形势,而是朝中。” 李世民疑惑地道:“朝中自是人心振奋,一切安稳,难道还会有什么事吗?” 刘弘基盯着他,意味深长地道:“别人自然没事,但殿下……就能了。” 李世民想不明白他这么的用意,拱手道:“世民愚笨,还请先生明示。” 刘弘基笑道:“薜仁杲若听得殿下自言愚笨,非得吐血不可;殿下在战场上运筹帷幄,奇计妙出,无人可及,可对于朝堂众人心思的揣测,却是差了一些。” 在李世民不解的目光中,他道:“殿下此次平定西秦,回朝之后,必定声威大振,军功无人可及,如此一来,必会为有些人所不容。” 李世民眉头一皱,询问道:“先生所指何人?” 刘弘基与之四目相对,徐徐吐出四个字来,“太子殿下!” 一听这话,李世民豁然起身,神情严肃地道:“出征之前,太子叮嘱我一定要平定西秦,在我们与薜仁杲周旋的四个月里,是太子全力征调粮草,方保我后方无忧,可以,此次取胜,有太子一半的功劳,他又岂会不满。” 刘弘基低头抚着手中的暖手炉,他身子素来不好,如今倏逢大雪,更是手脚冰凉,李世民体贴于他,特意让人寻来一个鎏铜暖手炉,加炭其中,给他暖手之用。 “在殿下看来,太子有一半功劳,可是在太子看来,这军功却是尽属于殿下的,他半都捞不着;甚至于,还要狠狠被殿下打上一耳光,毕竟,数月前,他可是惨败于薛举之手。” 他话音刚落,李世民便摆手道:“大哥素来宽厚,岂不会这般想,先生莫要多思。” 第五百六十一章 腰斩 刘弘基抬头定定望着他,“殿下仔细想一想,自太原起兵以来,太子当真没对您有过不满吗?” 刘弘基的话令李世民眼皮一跳,大业十三年时发生在江都路上的事情,浮上心间,然很快便被他压了下去,摇头道:“没有。” 刘弘基轻叹一声,道:“刘某知道殿下仁德,但顾念太多,只会令殿下步步受制,这对殿下来说,可是大大的不利。” 李世民盯了他片刻,神情冷肃地道:“世民很感激先生辅助于我,这两年来,若非先生处处提点,世民难有今日之成就,今时今日,也难平定西秦;但刚才那些话,还请先生以后都不要再说,我是绝不会与大哥去争什么的,以前如是,现在如是,将来亦如是。” 刘弘基微微一笑,“殿下身处朝堂,却仍能保有这份赤子之心,令刘某佩服,只是太子……就要令殿下失望了。” “你……”不等李世民言语,他已是道:“我知殿下不信,不如咱们来打个赌,输了,刚才的话,刘某此生都不再说,若是赢了,还请太子一事,还请殿下仔细思量。” 沉默片刻,李世民道:“赌什么?” 刘弘基徐徐道:“就赌这次回长安之后,陛下是否会即刻封赏于您。” 李世民眉头一皱,尚未言语,刘弘基已是先一步道:“刘某知道殿下并不在意这些封赏,但不可否认,封赏往往能看出许多事来。” “就算父皇没有封赏于我,那也是父皇之事,与大哥无关,先生将两者牵扯在一起,会否太过勉强了?” “这几个月,殿下将所有心思都放在打败薜仁杲,荡平西秦的事情上,未曾留意长安的动静,所以许多事情都有所不知。”刘弘基抚着手中已经有些凉下来的手炉道:“在一个余月前,太子搜罗了两名绝色美女进献给陛下,甚得陛下恩宠,前些日子,一起封她们二人为正七品御女;御女之位,虽说不起眼,但始终是陛下身边的人,更不要说她们被封之后,集三千恩宠于一身,想要在陛下耳边说几句话,那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 李世民愕然道:“先生之意,是说大哥进献这两名女子,其意是想要左右父皇?”不等刘弘基言语,他已是否认道:“大哥不会这样做。” 刘弘基并未急于反驳,微笑道:“若没有这样的心思,太子为何要献美于陛下,仅仅只是为了充掖后庭吗,这种事情,万贵妃自会打理,又何劳太子费心?” 李世民打量了他一番,声音微冷地道:“只是区区两名女子罢了,充掖后庭也好,讨好父皇也罢,皆没什么不对的,倒是先生,话里行间,总是针对太子,是何用心?” “看来殿下始终不相信我的话,罢了。”刘弘基起身道:“眼下争辩这些并没有什么意思,一切等回长安之后再说吧。”说着,他朝李世民施了一礼,转身离去。 望着重归平静的帐帘,李世民眉间的皱折并未松开,刘先生虽未曾与他力争,然看其神色,分明是对自己所料之事极有信心,难道大哥真会那样做? 不会,大哥虽曾行差踏错,但那只是一时糊涂,这会儿早已痛改前非,相信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是刘先生早对大哥有成见,才会那般以为;是了,一定是这样。 几年来,李世民征战无数,却是第一次对赏赐有了那么深的期盼,非关权位,非关荣宠,只是为了证明刘弘基的话是错的,证明大哥并非如他所言的那般阴诡弄权。 十二月十八日,李世民凯旋而归,长安城一片欢腾,所过之后,百姓尽皆自发地朝这位一举平定了西秦之乱,犹如战神一般的秦王施礼。 李世民进宫朝见李渊,后者虽料到有李世民领兵出战,必然可胜,但直至亲眼看见,一颗心方才吞回了腹中,欣然接见这些立下了赫赫战功的将领们。 不,有一个人未曾立下战功,此人就是薜仁杲,他是以降将的身份站在太极殿中朝拜李渊,他此刻的心思,比任何人都要复杂,曾几何时,他也曾坐在御座之上,受百官朝见,可仅仅过了几个月,就成了战犯,要向别人行礼,真是世事无常。 不过幸好,自己总算保住了性命,往后凭着这一身本事,就算不能东山再起,至少也可以富贵无忧。 在众将之中,李渊一眼就看到了与薛举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薜仁杲,李世民察觉到他的目光,拱手道:“启禀父皇,薜仁杲此来,是想归降我大唐,在军中效力!” 薜仁杲想着这会儿正是表忠心的时候,赶紧道:“罪将必当以死效力陛下,为陛下平定中原,扬我大唐国威。”他改口倒是快,一下子就从不久前的“我西秦”,改成了“我大唐”;可惜,不论他如何表忠心,在他杀了刘威的那一刻,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李渊盯着他,徐徐道:“刘威安在否?” 薜仁杲的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急忙跪下道:“当初罪将与陛下阵营不同,刘将军又拼死抵抗,所以一时激愤之下杀了刘将军,还望陛下恕罪。” 李渊冷声道:“拼死抵抗而被你所杀,依你所言,刘感就该大开径州城门,让你长驱直入才对是吗?” 薜仁杲哪里敢说是,急忙道:“罪将不是这个意思,陛下……” “够了。”李渊出声打断他的话,面无表情地道:“薜仁杲虐杀大将刘感,罪无可恕,着即——腰斩!” 一听这话,薜仁杲差点瘫软在地上,眼见有侍卫朝自己行来,连忙用力磕头,“罪将知罪,陛下仁德宽大,请再给罪将一个机会!” 见李渊为语,他又急急对一旁的李世民求救,“殿下救我!殿下救我!” 早已料到会有今日这个局面的李世民又怎会替他求情,事实上,就算李渊不杀,他亦会杀之,薜仁杲手上实在沾染了太多大唐士兵的鲜血,没有任何理由让他继续活着。 第五百六十二章 未见封赏 薛举暴毙,薜仁杲被腰斩;西秦势力在武德元年,被彻底瓦解,再无一丝残留,所有原西秦士兵,皆被编入大唐军队之中,成为大唐的一份子。 这些士兵对于薛举父子本就有诸多不满,自不会对西秦旧主有什么留恋,从此一心一意为大唐效力。 薛举当年,号称拥兵五十万,虽说征战长安之中,折损了许多,也逃了不少,但还有二三十万留下,如此兵力,令大唐实力一下子扩充了许多。 正如刘弘基所料,一个月后,襄平太守邓曩南柳城、北平二郡降于唐,被李渊封为营州总管,随后,幽州总管罗艺献渔阳、上谷等郡降于唐,被李渊赐姓李,封为燕公。 虽然如今的大唐虽然还说不得强盛,但形势一片大好,朝野上下人心振奋,对统一中原之事,充满了信心,只除了一人。 李世民最近的心情一直不甚好,只因……刘弘基不仅料准了大唐的形势,也料准了他回长安之后的局势。 这一次,他平定西秦,对大唐来说有多少好处,天下人知道,李渊更是知道,亦说了要大赏,但不知为何,这都过了一个多月了,赏赐就是迟迟不下来。 难道当真是大哥借着那两名女子,从中阻挠? 李世民想得入神,连屋中多了一个人也不知道,直至韫仪屈膝行礼,方才惊觉,命其起身。 韫仪取过如意手中的食盒,道:“妾身见殿下午膳时没吃几口,怕您会腹饿,所以做了银耳红枣羹过来,您吃一碗可好?” 李世民笑一笑,“你都亲自拿过来了,我若说不好,岂不白费了你的心思与功夫?” 见他这般说,韫仪知是答应了,从食盒中取过官窑烧出来的青瓷碗,细细舀了一碗递给李世民,“殿下快趁热吃吧,好暖暖身子,这大冷天的,您也不烧个炭盆,这屋里比外头暖和不了多少。” “我打熬惯了,这点寒冷算不得什么,你要是觉得冷了,我让他们端个炭盆过来。”说着,他吃了一口,点头道:“嗯,甜而不腻,很是爽口。” “妾身不冷。”待得李世民将一碗吃完后,韫仪试探道:“妾身看殿下这几日神色不展,可是有什么烦心之事?” 李世民默然不语,正当韫仪准备收拾东西退下之时,他道:“你可知宫中的尹御女与张御女?” “知道,不过殿下唤错了,那位尹御女极得圣心,前两日妾身去给淑妃娘娘请安的时候,听娘娘宫中的人说,已是晋为尹才人,而张御女也晋了宝林。” 李世民惊讶地道:“才人?她才进宫多久,这么快便晋到了正五品?” “妾身曾见过这位尹才人一面,当有闭月羞花之色,又心思玲珑,难怪陛下如此疼惜她,就连往日最得圣心的万贵妃,论恩宠,亦是有所不及。”说着,她疑惑地道:“殿下好端端的怎么问起她们二人来?” 李世民叹了口气,将当日在军营之中,刘弘基与他说的话讲述了一遍,韫仪听得心惊不已,“刘先生怀疑,太子对付殿下之心,从未熄过?” “不错。”李世民揉着额头道:“原本我说什么也不相信刘先生之话,但……归来之后,父皇确实迟迟未加以封赏,难免令我有些担心;不过太子曾几次在父皇面前为我请赏,料想应该不会如此。” 韫仪垂目片刻,忽地道:“若是太子早知请赏无用,只是做个顺水人情呢?” 李世民眼皮一跳,盯了她道:“你是说……大哥明讨赏,暗制肘?”不等韫仪回答,他已是摇头道:“不会,他不是这样的人。” “殿下若当真如此肯定,又为何愁眉不展,又为何问起尹才人一事?” “我……”李世民被她问得答不出话来,起身在屋中走了几个来回,方才停下脚步,咬牙道:“总之我相信大哥,父皇迟迟不封赏,应该有他自己的考虑。” “可是……”不等韫仪说下去,李世民已是道:“好了,不要再说了。” 韫仪无奈地咽下了嘴边的话,重情重义是李世民长处,也是他的短处,希望李建成当真值得相信,否则这份兄弟情,真是成了笑话。 正思忖间,外面有人叩门,“殿下,温贵人求见。” 温贵人就是李世民领兵在外之时,万氏赏下来的两名秀女之一,各自被封为贵人,自李世民回府之后,温氏就时不时来请见。 李世民回椅中坐下,道:“让他进来吧。” 很快,温氏推门走了进来,年方十六的她,犹如一朵刚刚盛放的桃花,娇俏美丽,全身上下都散发着青春的气息。 “妾身见过殿下。”娇糯的声音在这寒冬腊月听来,异常动听。 “免礼。”在得了李世民的话起身后,又朝韫仪行了一礼,随后方才道:“妾身听说殿下午膳用的不多,所以做了一些点心拿来,就是不知道合不合殿下口胃。” 李世民笑一笑道:“你们两个倒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听得这话,温氏愣了一下,待得看到搁在小几上的食盒,顿时明白过来,娇笑道:“看来妾身晚了娘娘一步呢。” 韫仪微笑道:“早晚不要紧,只要有这份心足矣。” “娘娘说得是。”这般说着,她看一眼站在旁边初一等人,娇声道:“既然殿下吃不下,妾身想将这些点心赏给初一他们吃,他们几个日夜侍候殿下,也是辛苦了,不知可否?” “这是你的点心,你肯赏给他们,自是可以。”这般说着,他对初一道:“还不谢过温贵人。” 初一等人连忙躬身谢过,随后取过温氏的食盒,拿下去分食,温氏在一旁欲言又止,李世民见状,道:“怎么,还有事?” “是有一件事情。”温氏迟疑片刻,轻声道:“后日是妾身母亲的寿辰,妾身离家数月,甚是想念,想要回去替母亲祝寿,一日便可来回,不知可否?” 李世民点头道:“这是应该的,你只管去就是了,我会命府中内司备一份寿礼,你一并带过去,祝她老人家福寿安康。” 温氏闻言大喜,连忙道:“多谢殿下。” 第五百六十三章 温贵人 这般又各自说了一番话后,韫仪与她一道退出了书房,外头,初一等人已是分食完了点心,恭敬地将食盒递过去,“多谢温贵人赐点心。頂點小說,” 温氏笑道:“客气了,点心可还能入口?” 初一忙道:“温贵人做的点心,自是极好吃的。” 旁边一名小厮插话道:“小人觉得比宫里御膳师傅做的还要好吃,奴才们差点连舌头也一并吞了下去。” 见他这般恭维温氏,吉祥听得不入耳,忍不住道:“你什么时候吃过宫中的御厨师傅做的点心了,就敢说这样的话?” 小厮就是一句恭维的话罢了,哪里真吃过,一时被吉祥问得答不上话来,只能搓着手干笑,韫仪睨了吉祥一眼,道:“他不知道,难道你就知道?我尝过温贵人的手艺,确实胜于宫中那些御厨。” 吉祥被她斥了一句,低头不敢言语,温氏屈一屈膝,轻言道:“娘娘过誉了,若是娘娘喜欢,妾身改明儿做一些送到绮罗阁去。” 韫仪笑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在温氏行礼告退后,韫仪亦往绮罗阁行去,一路都未曾说过话,直至回到绮罗阁坐下后,方才皱了秀眉对垂手站在屋中的吉祥道:“怎得这般不懂分寸?” 吉祥亦知自己说错了话,但仍是忍不住道:“奴婢知道刚才的话过份了一些,但奴婢一看到那几人吃了几块点心,就满嘴夸温贵人好的样子就受不了,还有啊,那个温贵人根本就是存心笼络初一他们,否则怎么就不见分一些给奴婢们。” 韫仪似笑非笑地道:“怎么,你也馋了,若是这样的话,改明儿温贵人送点心来的时候,都留给你吃。” “奴婢才不要吃她的东西呢,奴婢是说……”不等吉祥解释,韫仪已是道:“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不管她是好意为之,还是刻意笼络,你都不该说那样的话,明白吗?” “奴婢明白,可是……”这一次,依旧被人打断,不过不是韫仪,而是如意,“既是明白还说,温贵人要笼络,就由着她去笼络,别看初一他们几个岂是区区几块点心就能笼络的,不过是嘴上说得好听,给那温贵人几分面子罢了。” “几块点心固然笼络不住,可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从点心到金银财帛,再到宅子田地,他们还能不受拉笼吗?” 如意轻笑道:“你越说越过了,什么宅子田地,温贵人又不是富贵人家出身,哪里有什么多东西可供她挥霍使用。” 吉祥不认同地道:“现在没有,难保以后没有。” “退一步说,就算她真有这些,也不见得能够拉笼初一几个,要是他们那么容易被人收买,殿下岂会留他们近身侍候,难道殿下连这点识人的眼光也没有?” 被她这么一番话,吉祥渐渐平静下来,可不是吗?别人不说,那个初一,听公主说,是从弘化郡开始,就一直在殿下身边侍候的,殿下从太守二公子到当朝二皇子,秦王殿下,身份越来越尊贵,想必有不少人去贿赂讨好初一,可从来没有听说后者做出什么不应该的事情,总是安静地在李世民身边侍候。 吉祥边想边道:“这么说来,那个温贵人是白费心机?” 如意笑一笑道:“倒也不能说完全白费,她这般长袖善舞,人缘总归会好一些,见殿下的机会也多一些,你不见那个燕贵人,这都一个月了,能够见到殿下的次数,一只手都嫌多了。”说着,她转头见韫仪皱着眉头不说话,道:“公主您怎么了,可是奴婢说得不对?” 韫仪摇头,沉沉道:“你说得很对,我是在想殿下,殿下看其他人的眼光都有,唯独……”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下去,但如意跟了她那么多年,岂会不知道,“你是担心太子?” “其实这一个月来,朝廷恩赏迟迟没有下来,我也觉得奇怪,但一下子还没往太子那边想,直至今日听殿下说了刘先生的那番话,方才惊觉,这一切可能是太子在搞鬼。” 吉祥在旁边道:“其实当时听说太子献宫女给陛下的时候,奴婢就觉得很奇怪,宫中又不缺宫女,何需太子费心,如今想来,怕还真是那么一回事;太子要是没那样的心思还好,否则有这样两个人在陛下身边,对殿下可不是什么好事。” 韫仪抚着光洁的额头,叹道:“可惜殿下始终不愿相信。” “殿下与太子毕竟二十余年兄弟,维护太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见韫仪不语,她转着眼珠,轻声道:“不如……咱们先去探探尹才人的底细?” 吉祥愕然道:“她们身在宫中,咱们怎么去探?而且你别忘了,虽然尹才人只是正五品,但她毕竟是陛下的御妻,公主见了她还得行礼呢。” 如意微笑道:“我当然没忘,公主不便试探,有人却方便,位份也远高于尹才人与张宝林。” 韫仪猜到了她的意思,“你是说淑妃娘娘?” 如意垂首道:“是,淑妃娘娘一向与公主投缘,公主不妨借着淑妃之手来试探一二,尹才人与张宝林入宫之后,大大分薄了几位娘娘的恩宠,淑妃娘娘虽不曾明说,但这心里多少有些不快,想来就算事后娘娘知道了公主的意图,也不会难为公主。” 韫仪将她的话细细思量了一遍,道:“这不失为一个办法,待我好好想一想;另外,我记得前阵子花匠说水仙花开了,淑妃娘娘喜欢这种花,你让花匠准备一下,好明日带入宫中;另外再将那盆鹿角海棠带上,那是贤妃喜欢的。” “是。”如意应了一声,笑道:“公主每次有什么好东西带入宫给淑妃娘娘的时候,总不忘给贤妃娘娘一份。” “我与贤妃虽不及淑妃那般亲厚,但关系终归还算不错,不好轻慢了,再说在那宫里头,与淑妃关系好的,也就贤妃一人。” “奴婢这就去与花匠说。”在如意下去后,韫仪道:“江姑娘那边怎么样了?” 第五百六十四章 太湖奇石 吉祥依言道:“与往常一样,没有什么特别,奴婢吩咐了侍从好生侍候江姑娘,公主尽可放心。” 吉祥口中的江姑娘,就是江采萍,后者离开秦王府后,落脚于八方客栈,原本是说祭拜过李玄霸之后便离开,但长孙氏一直想替韫仪解开江采萍的心结,故而百般劝说,终于令江采萍松口,同意在长安多留一阵子;虽然对着韫仪时,江采萍仍没什么好脸色,但总算比以前好了一些,元宵节时,还一起点灯许愿。 韫仪点一点头,起身道:“前些日子天气寒冷,她整日待在府中想必闷坏了,今日天气晴朗,也没那么冷,正好陪她去府外走一走;上次王妃身边的卓风说,这几日瓦肆那边都在唱戏。” 吉祥会意地道:“那奴婢这就去与江姑娘说。”说着,她一路来到江采萍所住的厢房,后者得知其来意后,犹豫片刻后,应了下来。 在她们二人一齐出府游玩之时,太极宫中,有人正在谈论李世民封赏之事。 “陛下,您说刘尚书求见您,是为了替秦王要封赏?”娇滴滴的声音在甘露殿中响起,事实上,这一个月来,除了李渊之外,甘露殿最常听到的,就是这个声音了。 李渊倚在榻上,半眯着眼道:“不错,也难怪刘文静着急,世民得胜归来都快一个月了,这恩赏怎么着也该颁下去了,朕打算封世民为太尉、陕东道台行台尚书令、左武候大将军、凉州总管。” 尹氏一边替李渊捏着肩膀,一边惊讶地道:“这么多?” 李渊呵呵一笑,“是多了一些,不过都是世民应得的,你是妇道人家又整日幽居宫中,不知道平定西秦对我大唐来说,是何等重要;之前要不是你说缓一缓,朕早就赏下去了。” 尹氏娇声道:“陛下这么说,是怪臣妾多嘴了?” 李渊捏一捏她粉嫩若桃花的脸颊,笑道:“你这般可人儿,朕哪里舍得怪你。” “臣妾当时是想着,二殿下半年前才刚刚封秦王,又官拜尚书令,右武候大将军、幽州牧,一下子又封,怕是会难以服众,所以才劝了陛下一番,如今回想起来,倒是臣妾想错了。” “想错?”李渊坐直了身子,盯着她道:“这话怎么说?” 尹氏低头未语,李渊道:“此处并无外人,有什么话,旦说无妨。” 尹氏应了一声,徐声道:“若是臣妾没错,刘尚书并不是第一次见圣替秦王请封之人。” 李渊想一想,点头道:“不错,之前裴寂也曾说过一次,怎么了?” “恩赏这种东西,晚一两个月,并没有什么,可眼下,仅仅才过了一个月,裴相,刘尚书就接连上奏,为秦王请封,大有一副不封赏不行的模样,可见秦王在他们心目之中地位极高,怕是陛下给秦王再多的封赏,他们也觉得理所当然。” 她的话,令李渊脸色微微一沉,不是尹氏提及,他还没想到这一层,确实,自从平定了西秦之后,朝野上下,对于李世民一片赞誉,远在东宫太子之上,有声望固然是好,可若是太有声望……那就另当别论了。 “另外,臣妾听说,殿下回长安之时,满城百姓,皆夹道欢迎,一片称颂之声,看那架式,竟是比陛下出巡之时,还要隆重。” 尹氏的话打断了李渊的沉思,他拉下尹氏捏着肩膀的手,声音微冷地道:“你进宫之后,就从未离开过后宫,如何会知道外面的事情?” “知道的又何止臣妾一人,秦王入城时的情形,宫中一直在传,只要稍稍留心一些,便能够听到。” 李渊微一点头,默然片刻,道:“那依你所见,朕现在该赐这个恩赏吗?” “此事自有陛下圣裁,臣妾不敢妄言。”尹氏话音未落,李渊已是道:“朕让你说就说。” “是。”尹氏应了一声,徐徐道:“秦王毕竟立了大功,恩赏是难免的,不过臣妾斗胆,认为陛下不应封赏太多,毕竟大唐现在只是初定,秦王往后免不了还要替陛下征战,如今就赏了这么多,往后可还怎么封,难不成怎么封?难道还要将……将……”尹氏面有惶恐,不敢再说下去。 李渊眸光复杂地道:“行了,你不必再说,朕心中有数。” “是。”在尹氏应声之时,有宫人走了进来,恭声道:“启禀陛下,四殿下在外求见。” “不见。”李渊这会儿心情不好,当然就拒绝了李元吉的求见。 宫人待要下去,被尹氏唤住,后者柔声道:“四殿下说不定有要紧的事情求见陛下,陛下还是见一见吧。” 见她这么说,李渊点头道:“好吧,传他进来。” “传四殿下觐见!”随着宫人尖细的声音,李元吉举步走了进来,拱手跪拜,“儿臣见过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待得李元吉起身后,李渊有些不耐地道:“何事见朕?” “回父皇的话,儿臣觅得一块太湖奇石,此石浑然天成,巧夺天工,且寓意吉祥,所以儿臣特带进宫来进献给父皇。”说着,他击掌三声,很快有四名内监抬着一块半人高的石头进来。 此石果然如李元吉所言,虽多数镂空,却并无工匠雕琢的痕迹,可见确为天然,尹氏打量了片刻,疑惑地道:“殿下说此石寓意吉祥,我怎么没瞧出来?”说着,她对李渊道:“陛下可有瞧出?” 李渊摇头道:“朕也不曾。” 李元吉笑一笑,道:“父皇与尹才人稍安。”说着,他对站在石边的那四名内监道:“将此石侧过来。” “是。”内监应了一声,合力将石头侧了过来,李元吉道:“父皇与尹才人请再看看。” “还是与……”尹氏想要说“还是与刚才一般,只是一块寻常的石头”,却又生生止住了话,待得往那块太湖石走近一些后,她满面讶色地道:“这可是一个唐字?” 第五百六十五章 尹氏 “娘娘好眼力!”这般说着,李元吉朝同样瞧出了太湖石之奇的李渊拱手道:“父皇,天降此奇石,可见我大唐立国乃是顺应天命,得上天庇佑,有这块奇石在,相信我大唐不用多久,便可平定天下,令四海归一。” 尹氏俏目一转,笑吟吟地道:“四殿下这话可是错了,平定天下的,靠的不是这块奇石,也不是别人,而是陛下!” 李元吉一怔,旋即笑道:“娘娘说得是,是元吉失言了。”说着,他朝李渊拱手道:“请父皇恕罪。” “你只是一时失言,罢了。”李渊走到奇石前,抚着石上浑然天成的纹理道:“将它拿到千宝阁去吧,吩咐下去,好生保管。”千宝阁乃是宫中收藏各种奇珍异宝之地。 一直跟在李渊身边的内监垂首细语,“奴才遵命。” 尹氏扶着李渊回榻上坐下,笑言道:“四殿下可真是孝顺,一有什么好东西,就立刻送进宫来呈献给陛下。” 李渊轻哼一声,盯着李元吉道:“他是有几分孝心,可惜做事鲁莽,没个分寸,总让朕替他善后。” 李元吉知道他是指浅水原战败一事,在飞快地看了尹氏一眼后,跪下道:“儿臣惭愧,不仅未能如二哥一般为父皇分忧解劳,还要父皇为儿臣劳心费神,儿臣实在……罪该万死!” 李渊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不知怎么着,这会儿听到李世民之名,心里竟有些不舒服。 “行了,你比世民小,难免思虑不如他周全,往后好好控制一下你的脾气,遇事多想一想,别凭着一股子蛮劲就冲出去,上回能在薛举手里捡回一条命,算你幸运,但不是次次都这般幸运的,明白吗?” 李元吉连忙道:“儿臣明白,多谢父皇教诲。” 李渊点一点头道:“行了,没什么事的话,你退下吧。” “儿臣告退。”在李元吉躬身退下后,李渊对一旁的尹氏道:“朕有些乏了,你也退下吧。” “那陛下您好生歇息。”尹氏屈一屈膝,退出了甘露殿,在往掖庭行去的路上,一颗细小的石子滚到脚下,硌了她一下,尹氏不动声色地对跟在身后的侍女道:“我记得屋中的梅花已经摆了好几日,你们再去采一些新鲜的来,记着,要取那梅树最高的几枝,那些才开得好。” 侍女应声之余,笑道:“那奴婢得再去叫几个人来叠罗汉才行,否则可采不到。” “去吧。”待得只剩下她一人后,尹氏道:“出来吧。” 随着这句话,本该往宫门行去的李玄霸自墙角处走了出来,笑着拱手道:“见过尹才人,多谢尹才人刚才在父皇面前替我说话。” 尹氏微笑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四殿下不必挂怀,殿下等在此处,可是有话要问我?” 李元吉望着她精致犹如工笔刻画的眉眼,笑言道:“尹才人这般善解人意,难怪能得父皇如此宠爱。” 尹氏秀眉微扬,“四殿下是打算说正经事,还是继续在这里与我客气,直至宫人回来?” 李元吉一怔,旋即拱手道:“是我糊涂了,还请尹才人见谅。”说着,他四下看了一眼,低声道:“今日刘文静曾上奏为秦王请封,太子让我来问尹才人,该说的话可都说了?” “太子待我有恩,我自不会负了他的嘱托,你放心,已经照着太子让季妃代传的话,一五一十说了,虽然陛下不曾明说,但看其模样,心中对秦王已是起了几分猜忌。” 李元吉一喜,道:“这么说来,父皇是不会再封赏二哥了?” 尹氏摇头道:“秦王毕竟立下大功,若不封赏,难以交待,只是怎么赏,赏多少,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李元吉皱眉道:“这么说来,二哥还会继续得意?” “我毕竟陪伴圣驾只有数月时间,一些话不好说得太过,不过你让太子放心,只要一寻到机会,我与妹妹就会向陛下进言,日久天长,陛下自会对秦王越发忌惮。” 她的话令李元吉放下心来,长揖一礼道:“那就多谢尹才人了。” 尹氏盯了他片刻,道:“你转告太子,让他莫忘记昔日对我姐妹之诺。” 李元吉会意地道:“尹才人放心,您与张宝林这般相帮,太子是绝对不会忘记的。” 尹氏点点头,望了一眼远远往这边行来的宫人,低声道:“有人来了,你快走吧,若不出意外,秦王的恩赏,应该这几日就会下来;太子那边,我暂时还帮不上什么,但会尽力助四殿下复晋王位。” 最后这句话令李元吉大喜,自从被降为齐公之后,他就一直憋着口气,不甚畅快,若能复晋王爵,那是再好不过了。 “元吉在这里先行谢过尹才人。”说完这句话,他拱手退去,快步转入拐角处,堪堪避过了经过的宫人。 而尹氏在等待宫人摘梅归来后,亦回了掖庭,她如今尚只是才人,独居一殿乃是正二品娘娘以上才有的资格,她的所以一应起居,仍在掖庭。 翌日,韫仪在宫门口下了马车,一路来到昭庆殿,林氏刚刚用过早膳,见到她来,亲切地道:“你今日怎么来得这般早?” 韫仪抿唇笑道:“娘娘这话,可是在暗责妾身以前来请安,太过晚了吗?” 林氏被她说得笑了起来,“这层意思连本宫自己都没听出来,偏你就听出来了,本宫该夸你耳朵灵好,还是想得太多好?” 韫仪故作为难的想了一会儿,含笑道:“自然是两个都夸了得好。” “你啊,就会贫嘴!”林氏轻斥了她一句,取过韫仪掌中已经有些凉了的暖手炉让琉夏去重新加炭火,随即拉了韫仪坐下,怜惜地道:“瞧瞧你这一身的寒气,就不会在马车中放个炭盆吗?” “放了炭盆虽然在车里暖和了,可下了马车还不是一样,又不能一直随身带着,又何必麻烦。” “你啊,总是这样说不听。”林氏摇一摇头,道:“这一大早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第五百六十六章 宫中之变 “也没什么,就是见到府中的水仙花开了,记得娘娘最钟意这种花,就拿了几盆来给娘娘。△↗頂頂點小說,”说话间,吉祥已是将水仙花摆在小几上,顶端开着几朵形如盏状的花朵,散发着幽幽清香。 在林氏惊喜的目光中,韫仪道:“花匠说了,这株水仙花多叶细,所以给它取了个名字,叫‘银盏玉台’。” “银盏玉台……”林氏抚着洁白如雪的花瓣,轻笑道:“这名字很是不错,宫中那些个花匠,怎么就想不出这般好听的名字呢。” “他们不比妾身府中花匠那般闲散,忙着给娘娘您培植奇花异草,自是没时间想这些东西。” 林氏眸光一寒,冷笑道:“他们确实是忙,不过是忙着讨好万贵妃还有尹才人她们几个,与本宫可是没半分相干。” 韫仪惊讶地道:“娘娘何出此言?” 琉夏将添好了炭火的暖手炉交还给韫仪,道:“杨妃有所不知,娘娘素来喜欢水仙,刚一入冬,就催着花房那边好生培育水仙,旦有花开,立刻就送到这昭庆宫来,可这年都过完了,迟迟不见他们送来,娘娘心焦,遣奴婢去花房看了之后方知,他们压根儿就没将心思用在培育水仙之上;都忙着培育一些俗丽的花草,真真是让人生气。” 吉祥嘴快地道:“可是拿去讨好万贵妃的?” 琉璃摇头道:“若是这样,还不至于如此令人生气,那些花除了一部分是送到上阳宫之外,另一些,都是送去掖廷的。” 吉祥疑惑地道:“掖廷?无端端送去那里做什么,还不惜为此怠慢娘娘?” 韫仪心思一转,试探地道:“可是送给尹才人与张宝林的?” 琉夏气愤地道:“可不是吗,就是两名低品后妃罢了,偏就值得他们这般讨好,要不是娘娘不愿与他们计较,有的他们苦果子吃。” 韫仪瞅了林氏一眼,轻声道:“尹才人她们在宫中,当真如此得宠吗?” 一听这话,琉夏顿时打开了话匣子,“可不是吗,自打她们被封了位份后,陛下一月里面,竟有大半的日子,在她们那里,来昭庆殿的次数,比以前少了许多,就连正阳宫也是,您说说,这万贵妃才刚选了不少貌美的秀女在宫中,可陛下没看几眼就全抛诸脑后了,心里想的念的,都是尹、张二人,也不知她们用了什么奇巧淫技,将陛下迷惑到这等地步。” 林氏扫了她一眼,淡然道:“你又胡说了。” 琉夏意识到自己说得过了一些,轻掌了自己脸颊两记,道:“奴婢知罪,但奴婢说的,可无一句不实,这才过了多久,陛下就将连升她们位份,奴婢担心,不等入夏,就会再封,到时候她们更要得意了,娘娘您可得赶紧想想办法啊;上次奴婢去尚服局取娘娘拿去补丝的品服时,恰好遇到张宝林,她可是给奴婢摆了好大的架子。” 林氏拨弄着水仙盆中的鹅卵石,淡淡道:“陛下若当真要封,本宫又能有什么办法,难道还去陛下面前拦着吗?” 琉夏亦知不能如此,可这心里怎么着都咽不下这口气,鼓着腮帮子在那里生闷气。 韫仪徐徐道:“妾身记得,尹才人与张宝林,都是太子殿下进献入宫的。” 林氏颔首道:“不错,太子说是两名孤女,意外救下后,就一直收留在府中,直至陛下去东宫赏梅之时遇到,之后就进了太极宫。” “陛下无端端的,怎么想到去东宫赏梅了,据妾身所知,太极宫的梅园可比东宫大了许多。” “是太子提起的,说是寻到几株极为稀少的梅树,陛下一时兴起,便移驾东宫赏梅了。” 韫仪轻笑道:“只怕梅树只是一个引子,让陛下看到尹氏与张氏才是正事。” 林氏拭去指上在水仙盆中沾到的水渍,凉声道:“这一点,你明白,本宫明白,陛下心里同样明白,但又有何用?还不是一样将她们宠到心尖上了。”说到此处,她幽幽叹了口气,“也难怪,本宫这把年纪,又哪里极得上她们青春可爱,惹人怜惜。” 计春连忙道:“娘娘风华正茂,雍容华贵,哪里是尹才人她们能比的。” 琉夏接过话道:“就是,娘娘您看着就像二十许人,不知道有多年轻;至于尹才人他们,陛下不过是一时图她们新鲜,待得那股劲过去后,自然就会回到娘娘您身边。” 林氏涩然一笑,抚着脸颊道:“你们两个不必在这里安慰本宫,本宫心里清楚,老了。” 这个话题令昭庆殿的气氛凝滞异常,计春二人想要安慰些许,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忧心忡忡地望着林氏。 韫仪徐声道:“娘娘或许不如她们二人青春妍丽,但娘娘有公主在膝下,陛下是不会忘了娘娘的。” “也许吧。”话虽如此,林氏眉眼间的默然失落,始终挥之不去。 韫仪轻笑道:“总是听琉夏他们说起尹才人与张宝林,妾身却从未见过,还真是有些好奇呢。” 吉祥顺着她的话道:“奴婢也好奇,只是尹才人她们都住在掖庭中,咱们又不熟,不便贸然去见。” 如意瞅了林氏一眼,轻声道:“其实想见也不难,只要淑妃娘娘下道口喻,喧她们过来就是了。” 计春不以为然地道:“还不是与别人一样,两个眼睛一个鼻子,有什么好见的,要依着我说,这辈子都不要见才好呢。” “你这妮子,又胡说了。”林氏轻喝了一句,对韫仪道:“传她们过来也没什么,只是凡事都得有个由头,总不好无缘无故传她们走一趟。” “由头……”韫仪盯着桌上姿态各异的水仙花道:“娘娘觉着,赏花这个由头如何?” 林氏未说好也未说不好,只定定望着韫仪道:“当真只是好奇?” 韫仪垂目道:“能够以区区侍女之身,得蒙陛下这般恩宠,确实令人好奇,想见一见究竟是怎样的天姿国色;再者……”她眼波一转,幽声道:“妾身很想知道,太子殿下是从哪里找到两名如此出色的孤女。” 第五百六十七章 疑为青楼女子 她的话令林氏眼皮一跳,露出若有所思之色,过了一会儿,她对计春道:“就依杨妃的话去传。” “是。”在计春走后,林氏瞧见如意手里的鹿角海棠,“这花倒是有趣,也是给本宫的吗?” 琉夏在一旁笑道:“恐怕不是呢,奴婢若是没猜错,这盆花,该是给贤妃娘娘的。” 林氏一怔,旋即恍然道:“是了,贤妃就喜欢这种肉乎乎的花,前次还从本宫这里拿了两盆去呢,是去赏玩两天,结果就再也没见还回来过。” 韫仪抿唇笑道:“贤妃与娘娘亲厚,知道娘娘不会在意呢。”顿一顿,她又道:“娘娘要是喜欢,妾身下次给您也带几盆来,府中还有一些呢。” “不必了,就你这些个水仙,已经足够本宫玩赏照顾的了,再这种花,本宫瞧着也不太喜欢。”到此处,林氏眸光在韫仪脸上不断打转,后者笑言道:“娘娘可是有话要问妾身?” “确实有几句。”这般着,林氏道:“听你刚才的话,可是认为尹氏二人,并非太子所言的孤女?” 韫仪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将目光转向琉夏,“你可识字?” 琉夏愣了一下,如实道:“以前在太守府时,蒙娘娘教导,识得几个字。”话音未落,韫仪的话便又接了上来,“那你可通音律、诗书、棋弈?” 琉夏摇头道:“尽皆不通。” 韫仪微一颔首,再次问道:“那计春呢?” 琉夏想了片刻,道:“奴婢与计春一起侍候娘娘多年,据奴婢所知,计春应该也是不通的。” 林氏听得一头雾水,不解地道:“韫仪,你问这个做什么?” 韫仪微笑道:“娘娘您想,琉夏她们二人跟了您那么多年,也不过是粗通文墨,可尹才人呢?” 林氏垂首未语,琉夏道:“尹才人与张宝林不仅通文墨,对于音律、诗书、棋弈都有所涉及,上次她还在上林苑中吹了一首曲子呢,好像……好像是叫……”她努力想着,却$▽$▽$▽$▽,<div style="margin:p 0 p 0">怎么也想不起那个文绉绉的名字。 林氏徐徐道:“《碧涧流泉》。” 琉夏连连头,道:“是了是了,就叫《碧涧流泉》,陛下听了之后,一直夸尹才人吹得好呢。” 韫仪握弄着手炉的柄环,细语道:“这些年,战乱四起,民不聊生,除却那些个高门大户,富贵人家之外,寻常百姓连饭都吃不饱,又哪里有那么闲钱,去教她们吹箫弹琴,吟诗作对呢?” 到此处,林氏已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她们二人,并非如太子所言的是意外救起的孤女?可就算是这样,也没有什么。” “当真没什么吗?”韫仪的反问令林氏愕然,“此话何意?” “以尹才人她们所知所晓来看,断然不像寻常人家的女子,可也不会是高门大户,富贵人家,否则太子殿下何需撒这样的谎言?” 琉夏皱眉道:“可您刚才明明,非富贵人家,不可能习韵律,通诗文,如此一来,不是自相矛盾了吗?” 林氏亦道:“是啊,韫仪你这个话可不通。” 韫仪垂目一笑,“娘娘认为不通,是因为您不知道,在这两者之间,还有一种人,虽非大户出身,却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无一不晓;这一,妾身也是刚刚才想到的。” 琉夏好奇地问道:“那是什么人?” 迎着林氏同样疑惑的目光,韫仪徐徐吐出四个字,“青楼女子!” 听得此话,莫是琉夏,就连如意她们也不禁惊呼出声,来之前,她们可没听韫仪提过这个,青楼女子,这……这怎么可能! 林氏亦是满面骇色,待得定了神后,连连摇头,“这不可能,太子绝不会选青楼女子来侍奉圣驾,这……这不是污了皇上,也污了这太极宫吗?” 青楼女子,身份卑贱异常,对于这些女子,偶尔寻欢作乐可以,赎回家中的却是极少,就算带回了家,多数也是居于别院,上不得台面;在寻常人家尚是如此,更不要是皇家了。 “若非青楼女子,娘娘又如何解释她们二人虽出身寻常,却精通琴棋书画一事?还有……将陛下迷得团团转的本身?” 这话顿时将林氏给问倒了,后者起身在殿中来回走着,神色惊疑不定,她不认为李建成会这样做,但又无法解释韫仪的问题。许久,她停下脚步,凝声道:“若是青楼女子,当非清白之身,可是尚宫局那边分明记载着二人乃是完璧之身,这又作何解释?” “这一,妾身也解释不出来,或是在太子将她们带回来之时,尚未开始接客,又或是她们使了什么手段,瞒过陛下与尚宫局;青楼一地,虽上不得台面,但各式各样的手段,应该不少。” 琉夏这会儿已是定了神,咬一咬唇道:“若当真如杨妃所言,她们二人乃是青楼出身,陛下知晓后,必会龙颜大怒,将她们二人赶出宫去,甚至连太子也要责罚,毕竟……实在太过低贱。”到此处,她眸中露出一抹喜色,“这样一来,宫中便会恢复往日的宁静,娘娘也无需要再为她们二人烦心了。” 林氏没有理会她的话,而是盯了韫仪道:“若你所言是真,太子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风险送二人入宫,仅仅只是为了讨好陛下?” 韫仪似笑非笑地道:“难道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林氏沉默片刻,道:“身为皇子,讨好陛下无可厚非,但……此事一旦被揭穿,他可是要受重责的,有必要冒这个险吗?” “娘娘不可否认,有这两名女子在陛下身边,对太子来,好处极大,至于揭穿……谈何容易。” 吉祥随口道:“有什么不容易的,不是被公主一眼看穿了吗?” 韫仪摇头道:“且不现在这一切皆是猜测,就算当真猜对了,要在茫茫人海中证明这两个人的身份,谈何容易,太子就是料准了这一,方才会送尹才人与张宝林入宫侍候陛下。” 第五百六十八章 箫音袅袅 林氏凝声道:“这就是你见她们二人的真正目的?” 韫仪屈膝道:“妾身刚才隐瞒了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林氏盯了她道:“她们是不可能主动出自己身份的,而本宫虽然位列正一品,也不能无缘无故拷问她们,这一,你应该明白。” 韫仪垂目道:“是,妾身明白,所以妾身只是想套问几句罢了。” “那就好。”完这三个字,昭庆殿陷入静寂之中,过了一会儿,尹氏与张氏随计春走了进来。 尹氏与张氏,一如传言描述的那般,拥有着令人惊叹的美貌,令人眼前一亮,尤其是右边的女子,五官精致如画,简直挑不出一丝不好的地方来,堪与韫仪相论,想必就是恩宠更甚一筹的尹才人。 二人走进殿中,屈膝齐声道:“臣妾见过淑妃娘娘,娘娘万福。” “免礼。”待得她们直起身后,韫仪微一屈膝,垂目道:“妾身见过尹才人,张宝林。” 尹氏疑惑地望着林氏,“娘娘,这位是……” “这位是杨氏,秦王侧妃。”听得这话,尹氏露出恍然之色,“可是前隋的晋阳公主?” “让尹才人见笑了。”韫仪话音未落,尹氏已上前亲切地握住她的手,仔细打量道:“早就听晋阳公主之名,可惜一直无缘相见,今日总算是见到了,公主你可真美。” “妾身不过是蒲柳之姿,如何敢当才人这般夸赞。”听得这话,张氏轻笑道:“公主若是蒲柳之姿,那我二人岂非丑得见不得人?” “宝林这么,可真让妾身无地自容了。”话间,韫仪已是不着痕迹地挣开尹氏之手。 尹氏目光在那一溜排的水仙上打了个转,惊讶地道:“臣妾知道娘娘喜欢这水仙清丽,所以前些日子特意去了一趟花房,想着挑几盆开得好的水仙来呈给娘娘,结果去了方才知道,花房的宫人疏于照看,以至于花房中的水仙竟然一盆都没有开,好生令人生气。” 张氏接过话道:〗∞〗∞〗∞〗∞,<div style="margin:p 0 p 0">“姐姐当时还生气地斥了他们一番,亏得是这样,否则这水仙怕是至今还没开呢。” 琉夏盯着她那张假惺惺的脸,强压了恼恨之意道:“张宝林误会了,这水仙花是杨妃送来的,咱们宫里的水仙,仍是一株未开呢。” “他们竟然如此怠慢。”尹氏着,对林氏道:“娘娘放心,臣妾待会儿再去一趟花房,好生就训斥那群不上心的东西。” 林氏淡淡道:“杨妃既已送了水仙来,花房那边送不送的,也不要紧了,就让他们专心替尹才人还有张宝林培育各种各样的奇花异草吧。” 一听这话,尹氏二人连忙跪下,满面惶恐地道:“臣妾该死,请娘娘责罚。” 林氏眸中掠过一丝冷意,语气却一如既往的淡然,“本宫不过是随口一罢了,怎么就要请罚了,起来吧。” “多谢娘娘不罚之恩。”待得起身落座后,张氏打量着那几盆水仙,笑言道:“瞧着几盆水仙开得这般好,看来秦王府的花匠很是不错。” 韫仪垂目道:“不过就是稍知一些养花护草方法的粗人罢了,真要论能耐,又哪里及得上宫中的花匠。” 张氏摇头道:“宫中花匠也不过如此罢了,上回让他们在暖房中培育几株牡丹,结果花还没开就已经谢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还一味推是因为今年天气特别寒冷之故,想着就让人生气。” 韫仪笑道:“宝林息怒,再过一个余月,就入春了,到时候不用暖房,这牡丹自然而然就都开了;要是宝林喜欢,妾身到时候寻几株不错的送去给您。” “杨妃客气了。”韫仪的态度令张氏很是满意,莫看张氏二人这会儿对林氏毕恭毕敬,其实根本不将在她们瞧来已经年老色衰的林氏瞧在眼中,不过是表面客气罢了;林氏亦是明白这一,所以纵然再不高兴,也不敢过份刁难她们二人。 待得一番客套过后,林氏徐声道:“本宫自前次在上林苑中听尹才人吹箫之后,就一直念念不忘,刚才与杨妃提起,她也很想一闻,不知尹才人可肯为本宫与杨妃吹奏一曲?” 尹氏起身道:“娘娘与杨妃有这个雅兴,臣妾又岂敢推辞,只是臣妾只是粗通音律,若有吹得不好之处,还请娘娘见谅。” 林氏轻笑道:“尹才人的箫声,本宫是亲耳听过的,一句绕梁三日也不为过,又岂会不好。”着,她命人取来一柄六孔玉箫。 尹氏接过玉箫,拭一拭音后,道:“不知娘娘想听什么曲子?” 林氏将目光转向韫仪,“杨妃想听何曲?” 韫仪想一想,道:“不如就娘娘之前听过的那一首《碧涧流泉》?”这首曲子的音律曲调并不难,难就难在以箫声展现那种空灵欢乐之意境,没有十年苦功以上,休想做到,正好可以用来试尹氏在音律上的造诣。 “好。”林氏应了一声,望向尹氏道:“尹才人意下如何?” “妾身献丑了。”这般着,尹氏将箫竖于朱唇前,随着气息的吹入,清脆悦耳的箫声在殿中响起。 随着或平缓或曲折的箫声,众人仿佛置身于清泉明月,奇峰异石之中,耳边似乎还能听到潺潺流水之声。 直至箫声停下良久,众人方才回过神来,张氏率先道:“一阵子没听尹姐姐的箫,可比之前又精进了不少。” 尹氏眸中掠过一抹得意之色,口中却谦虚地道:“哪有这回事,你就莫要笑话我了。” 不等张氏言语,林氏已是道:“哪里是笑话,本宫也觉得这回比之前吹得更好。”着,她将目光转向韫仪,“杨妃以为呢?” 韫仪在椅中欠一欠身道:“妾身尚是第一次有幸听尹才人吹箫,所以无法比较;不过妾身当年也曾学过吹萧,为此还特意请了一位在洛阳城颇负盛名的箫师教导,相较之下,妾身以为尹才人的萧艺比之当年的萧声更胜一筹。”到此处,她突然话锋一转,“不知尹才人习箫几年?” 尹氏不疑有它,如实道:“我自六岁习箫,至今差不多有十年了。” 第五百六十九章 试探 “十年……”韫仪徐徐重复了一遍,道:“妾身听闻,尹才人并非出身富贵人家,且父母早亡,不知尹才人是在哪里习得箫,且一习就是十年之久?” 尹氏脸色微微一变,有些戒备地道:“杨妃无端端问这个做什么?” “妾身只是一时好奇,若是娘娘有所不便,就……”不等韫仪完,林氏已是接过话道:“又不是什么隐蔽的事,能有什么不便,尹才人你是吗?” “是。”尹氏无奈地应了一声,正自思忖着该如何回答时,张氏已是笑言道:“臣妾以前听尹姐姐过,她……” 林氏眸光一沉,冷冷打断道:“本宫是在问你吗?” 被她这么一喝,张氏讪讪地止了话,暗自瞅着尹氏,眸中有掩饰不住的忧色。 等了一会儿,始终不见尹氏回答,林氏冷冷道:“怎么了,这个问题令尹才人很难回答吗?” 尹氏努力挤了一丝笑容,“自然不是,只是回想起昔日那段日子,一时有些感慨罢了。”停顿片刻,她道:“妾身母亲虽然出身寻常人家,却极喜爱音律,当中又最钟意洞箫之音,可惜家中无钱请箫师教授,只能靠着一本捡来的残旧箫谱独自摸索,偶尔遇到懂得吹箫之人,便设法请教,母亲天姿聪颖,数年下来,真让她学会了一些,也算是无师自通。臣妾出生后,母亲便教臣妾吹箫,在母亲的影响下,对于洞箫,臣妾也是甚为喜欢,自六岁就开始苦学,哪怕是父母过世之后,也不曾拉下。” 韫仪恍然之余,叹服道:“尹才人在箫艺这方面的天姿真是令妾身羡慕,竟可仅凭些许根基,就达到如此精通的地步,妾身之前还以为尹才人曾受过大家指。” 尹氏轻声道:“在我十岁那一年,曾蒙一位箫师垂青,受他无偿教诲三月,就是在这三月里,箫艺精进了许多,所以杨妃并未猜错。” “原来如此。”韫仪一头,道:“恕妾身再多嘴问一句,尹才人的家乡在何处?” “在扶风郡。”尹氏话音刚~◇~◇~◇~◇,<div style="margin:p 0 p 0">落,林氏便道:“本宫听闻,张宝林与尹才人是一道被太子救起的,可也是扶风郡人?” 张宝林见话题转到自己身上,忙道:“是,臣妾与尹才人一样,皆是扶风郡人氏,又同住一个村子,所以自幼相识。” “那就难怪张宝林亦通音律。”这般着,林氏似无意地道:“扶风郡离长安可不算近,步行至少得一个月,你们何以会不远千里而来?” 尹氏叹了口气道:“不瞒娘娘,臣妾家中人丁单薄,父母过世之后,可以是举目无亲,亏得张家照应,哪知没过多久,张家父母也先后染病过世,张妹妹有一个舅舅在长安城谋事,臣妾二人合计之后,变卖了所有值钱之物,来长安投靠;正如娘娘所言,足足步行了一月有余,好不容易到了长安,岂料张家舅舅早已搬离了原处,百般打听亦不知他的新宅在何处,臣妾们的盘缠早就用尽了,眼见着就要流落街头,幸好蒙太子殿下慈悲,收留臣妾二人,这才不至于活活饿死。”到伤心之处,尹氏举袖拭着眼角的泪,一旁的张氏亦是眼圈微红。 “本宫只知你们曾在东宫当差,却不知竟有这样悲惨的过往,实在可怜;不过好在如今已是苦尽甘来,往后好生侍候陛下,当后福无穷。” 张氏谢恩之余,又恭维道:“论这后福,谁又比得上娘娘,不仅位列正一品,得尽陛下恩宠,膝下公主又那般冰雪聪明,真真令臣妾们羡慕。” 林氏笑一笑,“你们二人皆是青春少艾,早晚会怀上龙嗣,为陛下开枝散叶,又何需羡慕本宫。”罢,她展一展袖道:“对了,你们之前同一个村子,不知是哪个村?” 张氏依言答道:“回娘娘的话,是扶风郡中华阴县下的张家村。” 听得这话,林氏眉头微微一蹙,转眸望向尹氏,后者明白她的意思,欠身道:“臣妾一家是从别处迁来的,故而并不姓张,至于原籍在何处,双亲未曾细,故而臣妾也不清楚。” “原来是这样。”着,林氏抬手轻揉着太阳穴,露出疲惫之色,琉夏见状,关切地道:“娘娘可是乏了?” 林氏一头,“不知是否昨夜没睡好之故,才坐了这么一会儿功夫,就有些身困神乏。” 听得这话,尹氏二人起身道:“既是娘娘乏了,臣妾们就不多打扰了,明日再来给娘娘请安。” 待得林氏头同意后,二人屈膝告退,在经过韫仪身边时,尹氏脚步一顿,亲切地道:“杨妃可要去我那里坐坐?” 韫仪指一指旁边的鹿角海棠道:“才人盛邀,妾身本不该拒绝,只是妾身还得将这盆花送去给贤妃娘娘,所以……”她垂目道:“还请才人见谅。” 尹氏笑一笑道:“既是这样,那下次吧,到时候杨妃可不许再推脱。” “一定。”在目送她们离去后,韫仪神色一肃,对林氏道:“娘娘怎么看?” 林氏展一展如蝴蝶翅膀的广袖,凉声道:“还用问吗,什么无师自通,什么偶遇箫师,分明就是在撒谎;再者,就算这件事她得过去,那诗词歌赋,琴艺棋技呢?都是无师自通吗?那简直就是笑话。” 琉夏附声道:“可不是吗,若真如其所言,为何答话之前犹豫了这么久,分明就是在编话应对。”顿一顿,她道:“尹才人刚才她们所住的地方是扶风郡华阴县的张家村,娘娘,可要奴婢派人去查探?” 林氏并未立刻回答,望了韫仪道:“你呢?” 韫仪思忖片刻,出一句令琉夏与计春意外的话来,“没必要去。” 琉夏不解地道:“既知尹才人那些话是假的,为何不查?” “尹才人确实撒谎了,但仅限于萧技一事,在提及身世时,她话的速度明显快了许多,而且很是顺滑,几乎没有犹豫或是停顿,所以……除了她们来京城的时间之外,应该都是真的,就算去查,也查不出什么来,这一,娘娘应该也发现了。” 第五百七十章 薄赏 “不错。”林氏凝声道:“退一步,即便是假的,也是事先就编派好的,太子早就派人去做了安排,岂会留着破绽给我们查。” 琉夏没想到短短一席话,她们竟看出这么多门道,“这么来……岂非白忙一场,什么都没查到?” 吉祥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转了几圈,道:“虽然咱们这会儿无法证明尹才人她们是青楼女子,但可以将当中的疑面呈陛下,以陛下之英明,当会派人去查。” “你确定陛下真会去查吗?”韫仪这话问得吉祥一怔,不解地道:“为何不会,那可是……” “猜测而已,无凭无据,就两名正当宠的妃嫔出身青楼,陛下只会觉得淑妃嫉妒她们,意欲加害;到时候,尹才人她们再在陛下耳边吹吹风,这个罪名就更加坐实了。” 吉祥被她得没了主意,“那……那要怎么办?” 林氏徐徐道:“找到实证,令她们无法抵赖。” “可刚刚不是……”未等吉祥下去,林氏已是对韫仪道:“如今天下未定,在平定西秦之前,咱们大唐所控制的地方,只有长安及其附近,据本宫猜测,尹氏二人待过的青楼,应该就在这一带。” 韫仪头道:“妾身亦是这么想,不过长安城内外,青楼这等烟花之地不少,一家家查过去,怕是要费不少时间。” 林氏神色坚定地道:“费时再多也得查,绝不能任由这两外来历不明的女子在宫中兴风作浪。” 韫仪在椅中欠一欠身,“妾身明白,妾身会设法调查,娘娘放心。” 林氏头之余,又道:“本宫两位兄长都在长安当差,虽然官职不高,但应该能帮得上一些忙,明日一早,本宫就派人送信过去,让他们帮着你一道查,定要尽快查明她们身份。” 在她们商议之时,回到掖庭的张氏也正神色凝重的与尹氏着话,“咱们与淑妃素无往来,今日她却无端请咱们去赏花,到了那边,又是让姐姐吹箫,又是问那些事情,依我看,十有八≤≤≤≤,<div style="margin:p 0 p 0">九是怀疑咱们身份了。” 尹氏睨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这么明显的事情还用你!” 张氏讪讪笑了一声,又紧张地道:“那现在要怎么办,她们既是起了疑,必不会就此罢休,定会追查下去,万一……” “万一什么?”尹氏冷冷打断她的话,“太子殿下早就替咱们安排好了一切,凭她们根本就查不到什么,不过是徒劳一场罢了。” “话虽如此,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毕竟……”张氏话音一顿,转而道:“总之我觉得还是应该想个对策,不能这般被动。” 这一次,尹氏未再斥责她,在屋中走了数个来回后,侧头道:“阿济。” 随着她的声音,一名内监走到她身边,“才人有何吩咐?” 尹氏在他耳畔一阵低语,后者一边听一边头,待得尹氏完后,他垂目道:“奴才都听清楚了,可要现在就去?” 尹氏道:“去吧,记着,这些话只能单独给太子殿下听,不可传于六耳。” “是,奴才告退。”待得阿济走远后,张氏好奇地道:“姐姐你让他传了什么话?” 尹氏冷笑道:“她们不是想查咱们的底细吗?那我就帮她们一把,让她们查个清楚明白,省得纠缠不休。” 一听这话,张氏骇然起身,脸色苍白地盯着尹氏,“姐姐你疯了不成,竟然帮着她们查自己,一旦陛下知道咱们是……是那样的出身,必会龙颜大怒,到时候莫恩宠,恐怕这后宫之中,连咱们的立足之地也没有。” 面对她的言语,已经回椅中落座的尹氏神色平静无波,仿佛眼前的这一切皆与她无关一样,直至张氏再三催促,方才淡淡道:“我没得失心疯,哪里会真帮他们,不过是给她们挖的一个陷阱罢了。”着,她冷笑道:“正一品淑妃,哼,我倒要看看她有多了不起。” 两日后,拖了一个余月的封赏终于下来,此次李世民立下大功,众人皆以为李渊会大加封赏,岂料仅仅只是官拜太尉,再加两千食邑,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李世民对于恩赏是重是薄,并不在意,但刘文静、长孙无忌等人看不过去,几番上书,但不论是面奏还是上书,李渊对此皆是不置一词,全然没有再加恩赏之意。 刘文静只是一心想为李世民争得应有的恩赏,却不知,他所做的一切,已经令得李渊不悦;更不知,这份不悦,最终会为他招来杀身之祸。 韫仪自昭应宫归来之后,就暗自调查长安城内外的烟花之地,据查,大大的花街柳巷更有三十余处,按着对尹氏二人的猜测,加以排查之后,仍剩下十余家;韫仪画下尹、张二人的画像,交由林氏二位兄长,让他们一家一家的排查过去。 而在这段日子里,秦王府双喜临门,韫仪与长孙氏先后有了身孕,一扫半年前失去孩子的阴霾。 这一阵子的长安,可以是建国以来,最为平静的一段日子,但长安以东的地方,却是一都不平静。 李密与王世充前前后后交战六十多次,双方半斤八两,谁也没能占到便宜,但在这样长期的耗战中,李密的处境无疑更不利,尤其是在宇文化及那件事之后,他的瓦岗军虽赢,却也损失惨重。 他知道,为了一个洛阳,令大军折扣如此惨重,是不明智的,但他已经无路可走了,洛阳是唯一一个立足之地,且付出了这么多,要他现在放弃,实在不甘心。 若就此死耗下去,到最后谁输谁赢,尚是未知之数,但王世充不愿一直被围困于城中,他想要一举打败瓦岗军,解除其对洛阳的威胁。 李密虽然折损众多,但兵力仍有许多,但王世充不同,他手里能动用的兵力,比李密少了许多,且在长期的缠斗中,士兵因为总被瓦岗军围着打,以至于一听到“瓦岗军”三个字,就会心生怯意,甚至是厌战。 兵力不足,军心又不稳,在这种情况下,想要打败李密,谈何容易,但这一战绝不可避,王世充非泛泛之辈,在一番苦思之下,竟然真的让他想到了鼓舞士气的对策——鬼神。 第五百七十一章 李密来降 王世充让亲信四处撒播谣言,是做梦梦到周公,如果不去打李密,周公就会降下瘟疫,灭洛阳一城;一个人,自不会有人相信;两个人,也是如此;但当身边所有人都在这话时,就由不得不信了。 不出几日功夫,整个洛阳城都在传这个事情,尤其是军中,可以是传得沸沸扬扬,在战死沙场与死于瘟疫这两个选择中,士兵们无一例外选择了前者,士气前所未有的高涨,甚至有士兵主动请缨出战。 这正是王世充所要的结果,他在让人修建了一座所谓的周公庙后,带着手下大军,前往偃师,准备与李密一决胜负。 两边都是拼死相斗,战况是何等惨烈可想而知,最后的结果是李密惨败,他带着一万多人逃回了洛口,与留守在那里的余军会合,是余军,其实只有几千人,与李密带回来的人加在一起,也不过区区两万。 曾经的数十万大军,曾经势力强盛,不可一世的瓦岗军,在这一刻,成为了丧家之犬,被王世充赶得四处逃窜。 曾被瓦岗军牢牢攥在手中的城池,也是丢了一个又一个,唯一还在控制之中的,除了黎阳,就只有河阳,李密在退保河阳之后,与剩余的将领几经商确,最终决定退回关中。 所谓退回关中,其实就是投奔李渊,毕竟现在占据着关中的可是李渊,想要如今兵强马壮的李渊拱手交出关中,简直就是痴人梦。 武德三年,李密带领两万人马来到长安,投靠李渊。 身在太极宫的李渊得知李密前来投靠,兴奋不已,要知道李密的瓦岗军在最兴盛的时候,曾有百万之众,是当时反对隋朝势力之中最强大的,如今他来向自己投靠,认同自己的帝位,当中蕴含的意义不言而喻;再者,李密手下可是有一大帮骁勇善战之人,如今收归自己帐下,算是不错的补充;毕竟去年之时,与薛举一战,自己这边可是死了不少能将,损失惨重。 兴奋归兴奋,李渊并未立刻召李密入城,而是传李世民三兄弟,裴寂、刘文静、柴绍《%《%《%《%,<div style="margin:p 0 p 0">等人即刻入宫,讨论此事。 这几人在入宫之时,皆已经听了这件事,自知李密急召之意,裴寂率先道:“李密虽大败于王世充,曾经的百万雄师只剩下两万之众,但此人投诚,意义非凡,臣以为,当派一名皇子,代陛下出城相赢。” 裴寂话音刚落,李元吉已是不以为然地道:“裴相太过抬举他了,不过是一名王世充手下的败将罢了,哪里值得如此兴师动众。” “四殿下可莫要觑了这个李密,在他兴盛……”不等裴寂完,李元吉已打断道:“我知道他兴盛之时很了不起,但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据我所知,他现在手底下的士兵,满打满算也只有两万,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 未等裴寂再言,李建成已是道:“不管怎样,他既来降,我们就要好生相待,不可怠慢,否则往后谁还敢来降我们?” 李渊头道:“不错,就是这个道理,建成,就由你出城去迎。” “儿臣遵旨。”待得完相迎之事后,刘文静蹙眉道:“陛下打算李密归降之后,许他何位?” 一听这话,李渊刚刚有所舒展的眉宇顿时皱得比刚才更紧,“这也是朕最为难之事,以李密之才,就算做宰相也足够的,但……他会甘心吗?” 此话一出,众人尽皆沉默了下来,是啊,谁人相迎简单,怎么安置李密,才是最麻烦的,此人做惯了瓦岗军的头领,一声领下,百万雄狮相随,如今他虽迫于形势,愿居李渊之下,但会甘心吗? 刘文静率先打破了沉寂,“恕臣大胆,若让李密为相,恐怕用不了多长时间,陛下就会成为第二个翟让。” 虽然刘文静是好意提醒,但李渊本就因为他屡次为李世民请赏一事,心有不满,再听得这话,更觉刺耳,一抹冰冷,无声无息地掠过眼底。 裴寂蹙眉道:“但若不重用,只以虚衔相待,李密与他底下那些人,必不甘心。” 李元吉不耐地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依我,一刀把李密杀了最好。”他虽不薜仁杲那般嗜杀,但他在许多时候,同样觉得杀戮是最好的解决法子。 柴绍在一旁道:“殿下稍安勿躁,咱们慢慢想,总会想到法子的。” 李元吉撇撇嘴,显然是不认同他的话,那厢,李渊徐声道:“世民,你也,如何安置李密为好?” 李世民自一直未停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拱手道:“启禀父皇,李密既然来降,入朝是必然之事;但儿臣以为,正如刘公所言,此人绝对不可重用,更不可以让他领兵,否则后患无穷。” 李建成道:“这么来,你同意予以虚衔了?” “父皇可以待之以尊礼,许以高官厚禄,甚至结以姻亲,让李密想挑也挑不出错来,但这实权,是万万不能给的。” 李建成思忖片刻,道:“这话倒也不错,但是如此一来,他底下那些人怕是不能为我们所用。” 李世民叹了口气,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不过我们可以设法逐个击破,让他们真正归降于我大唐。” 李渊颔首道:“世民所言,甚有道理,就先这样吧;建成,你带人去城外接李密来见朕,至于他那两万军队,在城外就地扎营,没有朕的命令,不得入城。” “儿臣遵旨。”完这句话,李建成转身离去,还未跨过殿门,便听得身后传来李元吉的声音,“父皇,儿臣也想随大哥同去,见一见那个李密。” 李渊好笑地道:“你刚才不是还嚷嚷着要杀了李密吗,怎么这会儿又想见他了?” 李元吉嘿嘿一笑,挠了头道:“儿臣就是随口一罢了,父皇怎么还当起真来。” 李渊挥手道:“罢了罢了,你要去就去吧,记着,不得无礼,否则朕可不饶你!” 第五百七十二章 杏花楼 “多谢父皇。”说完这一句,李元吉快步追上李建成,与之同去,待得出了太极宫,李建成翻身上马,道:“记着父皇的话,不许乱来,否则我可不饶你。” “知道啦。”李元吉不耐烦地挥挥手,待得快走到城门的时候,他忽地驱马走到李建成身边,神秘兮兮地道:“大哥,那件事怎么样了?” 李建成盯着已经出现在视线中的城门,淡淡道:“饵已布下,只有鱼儿上钩了。” 李元吉点一点头,又道:“是不是此事之后,二哥就会受父皇贬斥,从此再无与大哥相争的能力。” “恐怕此事还不足以如此。”听得这话,李元吉不禁急了起来,“之前不是说晋阳公主亦牵扯于此事之中吗,难道这样还不能将二哥拉进来?” “你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说完这句话,李建成一挟马腹,往城门奔去,留下一头雾水的李元吉。 一出城门,便看到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头,以及骑在马背上的李密,虽然已经落魄,然后者身姿一如既往的挺拔。 李建成以前曾见过他几面,当即认了出来,下马拱手道:“建成恭迎李叔叔。” 李密倒也识趣,没继续摆这个长辈的架式,下了马道:“劳太子来迎,李某实在过意不去。” “李叔叔乃建成长辈,建成来迎,乃是理所当然。”说着,他指了同样下了马的李元吉道:“这位是舍递李元吉。” “原来是四殿下,失礼失礼。”待得一番客套寒喧过后,李密感慨道:“一别数年,李某实在是很想念陛下。” 李建成微微一笑,“父皇也很惦念李叔叔,常在我兄弟面前提及,这次命我兄弟前来,就是迎李叔叔去太极宫的。” 李密点头之余,回身看了一眼那两万士兵,李建成自是明白他的意思,道:“这么多士兵若是一道进城,怕是有所不愿,所以父皇之意,是让他们在原处扎营,然后再行安排。” 李密神色微闪,下一刻已是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在命两万士兵原地驻扎后,李密随李建成兄弟二人一道前往太极宫,在踏进太极殿中,李密心中生起万般感慨,这长安城,这太极宫本该是他的,却被李渊捡了便宜;如今李渊成了皇帝,他却成了丧家之犬。 难道,他真要放弃争夺天下之心,从此成为听命于李渊的一个臣子吗? 这个念头尚未转便,便被李密死命压了下去,不,他只是一时败了而已,并不表示从此再没机会,如今投靠李渊只是权宜之计,他一定会东山再起,一定会! “父皇,李叔叔来了。”李建成的声音将李密拉回了神,他努力压下心里的不忿与屈辱,只身朝高坐在龙椅中的李渊跪了下去,“臣李密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渊亲自走下来,双手将之扶起,关切地道:“李老弟快快请起,上次一别之后,我就总盼着,今日可算是将你盼来了,你可还好?” 李密低头道:“不瞒皇上,臣弟败于王世充之手,眼下走投无路,还望皇上能够收留于我。”说着,他便要再次跪下,不论曾经如何的不可一世,如何的风光无限,在此时此刻,也只能低头。 李渊一把拉住他,亲切地道:“老弟怎么说这般见外的话,你我乃是兄弟,何来收留不收留的,你若愿意待在关中,就留下来,此处就是你的家。” 虽然李密知道,李渊很可能并非真心愿意自己留下来,但他已无路可走,只能厚着脸皮留下来。 待得一番寒喧过后,李密注意到一旁的李世民,道:“这位想必就是二殿下吧?“ 李世民拱手道:“世民见过李叔叔。” 李密忙道:“可不敢当,当日在洛阳城时,未能助二殿下攻取洛阳,实在是惭愧。”当时,他受王世充招安,帮着王世充对付宇文化及,令得王世充可以全力对付李世民,如今却转头又来投靠李渊,难免有些担心李渊秋后算帐。 李世民笑道:“李叔叔切莫这般说,父皇还有世民都明白您的难处。” 李渊接过话道:“不错,过去之事,不要再提了,往后你就安心在关中住下,跟随你前来的将士,朕也会好生安置,绝不会亏待了他们。” 李密满脸感激地道:“陛下隆恩,臣弟实在不知如何报答,请陛下受臣弟一拜!” “又说这样见外的话。”这般又说了一阵子后,李渊对站在一旁的李建成道:“你在城中择一处风水上好的宅子给李公居住,至于随李公前来的那两万将士,也由你安置;记着,一定要以礼相待,切不可怠慢!” 李建成思忖片刻,道:“儿臣记得二弟府邸附近,有一处宅子尚且空着,那里一直有人维护,也够宽敝,正适合李叔叔居住,只要再安排一些下人去侍候就行了。” “好,就依你的话去办。”得了李渊的许可后,李建成带着李密几人离去,而在他们走后中,李渊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侧目道:“世民,既然安排在了你府邸附近,你就多多看着一些。” “儿臣明白。”李世民低头答应,不论李渊刚才表现的多么热情温厚,其对李密始终是有所戒心,只有将李密的一举一动都掌握在手中,方才能够安心。 在李密迁入秦王府旁边的宅子居住时,一则消息也借由如意之口,传到了韫仪耳中。 绮罗阁中,韫仪惊喜地望着如意,“当真找到了?” 如意眉眼间亦有掩饰不住的喜色,“是,那杏花楼的姑娘,一看到那两张画像,就认了出来,十年前,一起被老鸨买入杏花楼,这十年来,老鸨在她们身上可没少花银子,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能学的都学了,她们也是争气,什么东西一学就会,异常聪明,老鸨疼爱非常,还仿着大家闺秀的名字,给她们取名铭烟与浣绣,就盼着她们出道后能够红遍整个长安城,做她的摇钱树呢;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半年多前,这两人突然就销声匿迹了,找遍整个杏花楼都不见踪影,问老鸨也闭口不说,这时间一久,大家也都给忘了,直至看到画像,方才又记了起来。” 第五百七十三章 越快越好 “铭烟……浣绣……”吉祥低低重复了一遍,抬头道:“公主,奴婢记得淑妃娘娘提过她们的闺名,就是这个,看来真是让咱们找到了。” “确实是找到了……”韫仪低语一句,道:“可有找杏花楼的老鸨问过?” “李候爷派去的人,怕被察觉,所以没有去问老鸨,但已经派人将其严密监视,只要时间一到,随时都可以抓来问话。” 韫仪微一点头,道:“太子那边呢,可有什么动静?” “没有,一切与往常一样,不过这两日,听说那个什么李密来了,太子将他安置在咱们隔壁的宅子中。” “这件事我听说了,倒也没什么。”说话间,有侍女端了安胎药进来,待得将之喝下后,韫仪道:“让人备马车,我要进宫见淑妃娘娘。” 如意迟疑地道:“可是李御医说公主您的胎气不稳,要多多卧床休息,不好劳累。” “只是进宫一趟罢了,有马车代步,能有多劳累。”见如意仍杵在那里未动,她又道:“好了,我自有分寸,你去准备就是了。” 如意无奈地应了一声,待得再进来之时,已是安排好了马车在王府门口等候,韫仪示意吉祥将自己扶起后,往外行去,刚出绮罗阁,便遇到了迎面而来的江采萍,后者看了她一眼,道:“姐姐可是要出去?”这段日子,江采萍一直住在秦王府,虽还比不上以前那般亲厚,但与韫仪的关系已经改善了许多,也肯以姐妹相称。 “是啊,有些事要出去一趟。”这般说着,韫仪又道:“你可有什么事?” 江采萍自袖中取出一个针脚细密的蝴蝶香包,道:“也没什么,就是知道姐姐这些日子经常睡不好,所以做了一个宁神安眠的香包,希望能够助姐姐改善睡眠。” 江采萍的善意令韫仪感动,接过香包道:“多谢妹妹,这个香包我必随身携带。” 江采萍点点头,“那我不打扰姐姐了。”说着,她侧身让开,目送韫仪一行人离去,若是韫仪回头望一眼,必会看到江采萍眼中的挣扎之色,可惜,她并没有…… 韫仪在宫门口下了马车,一路来到昭庆宫,到的时候,林氏尚在午睡,宫人不敢惊扰,等了一会儿方才得以相见。 林氏就着计春的手,在椅中坐下,抚一抚尚残留着一丝睡意的脸颊道:“可是等了很久?” 韫仪搁下手中的羊奶,微笑道:“妾身也是才到。” 林氏笑一笑,喝了口茶道:“上次听闻你怀孕,本宫让人送了一些东西去,可有收到了?” 韫仪在椅中欠一欠身道:“收到了,多谢娘娘如何记挂妾身。” 林氏温言道:“除了计春他们几个,本宫也就算与你最亲了,不记着你记着谁?”说着,她话锋一转,道:“你今日特意入宫,可是为了杏花楼之事?” 韫仪点头道:“娘娘果然知道了,不知娘娘有何打算?准备何时传那个老鸨问话?” 林氏沉思片刻,道:“兄长送进来的信也是这般问的,依本宫所见,越快越好,以免夜长梦多。” 韫仪亦是这个意思,待得点头后,她又道:“最近宫中形势如何?”韫仪自怀孕后,因胎气略有不稳,一直在府中静养,少有入宫的时候。 提到这个,林氏叹了口气,“还不是与以前一样,尹、张二人得尽陛下恩宠,风头无人可及;本宫听闻,陛下有意再升她们的位份。” 如意惊讶地道:“再升?她们入宫可是才半年啊,要是照着这样下去,岂非很快就可迁出掖庭,独居一宫?” 计春没好气地道:“谁说不是呢,都不知她们用了什么狐媚手段,竟将陛下迷得这般团团转,听说都已经接连半月没去过上阳宫了,这在以前可是从未有过的,听说这阵子上阳宫那边没少着急。 吉祥嗤笑道:“她们也就能再得意这几日了,只要咱们传了老鸨与杏花楼的姑娘做证,她们莫说是恩宠,恐怕连性命都不一定保得住。” 韫仪睨了她一眼,道:“若娘娘没意见,妾身回去之后,就立刻传那老鸨问话。” 林氏点一点头,道:“这件事,秦王知道了吗?” 韫仪低叹一声,摇头道:“秦王心实,又极其顾念与太子的手足之情,非真凭实据,哪里会相信。” “说得也是。”林氏思忖片刻,道:“既是这样,你问过话后,就将老鸨交给本宫兄长,一应事情,让他去办,你莫要再插手了。” 韫仪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说,愕然道:“娘娘,您这是……” 林氏抬手打断她的话,“本宫并非信不过你,而是不想你难做,毕竟这件事,你是瞒着秦王在办的,他若事后问起,你要如何回答?” 韫仪默然不语,这一点,她自是想到的,但她并非心智不坚之人,既已经决定了要去做,不论如何艰难,都会继续下去,绝不会半途而废。 不等韫仪言语,林氏已是道:“而且此事只是在陛下面前陈述罢了,又不是什么难事,没必要非得两人一同面呈陛下,就这么说定了。” 见林氏这么说,韫仪亦不再推辞,点头道:“好吧,一切依娘娘所言。” 林氏微微一笑,道:“前阵子,尚膳局那边送来一盒血燕,正合适孕妇补身之用,琉夏,你去取来给杨妃。” 不等琉夏答应,韫仪已是推辞道:“血燕这般名贵,娘娘还是自己留着吧。” “本宫这里还剩着一些,你只管收着就是了。”不等韫仪再推辞,琉夏已是打趣道:“杨妃您就收着吧,否则奴婢怕是还得跑一趟秦王府呢。” 吉祥在一旁听到她的话,眨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奇地道:“这是为何?” 琉夏抿唇笑道:“因为杨妃若是不肯在这里收,娘娘必会遣奴婢送到秦王府去,咱们这位娘娘,可从不会收回说出去的话。” 林氏故作生气地道:“好你这妮子,胆子越发大了,竟敢当面议主?” 第五百七十四章 虚衔 琉夏跟了她这么些年,又哪里会分不清她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笑着躬身道:“奴婢知错,请娘娘恕罪。” “你啊!”林氏摇一摇头,催促道:“快去取来吧。” 琉夏依言取来那盒价值数百贯的血燕,在递给吉祥之时,她往韫仪的方向轻嗅闻几口,惊讶地道:“好香啊,杨妃用了什么香粉?” 韫仪被她问得一愣,摇头道:“我并没有用香粉。” “可是奴婢明明闻到一阵好闻的香气,像是百合,又像幽兰。”在她说话间,韫仪自袖中取出一个香包,递给她道:“你闻闻,可是这个?” 琉夏仔细闻了一番,连连点头,“对,就是这个香气,原来是香包啊,可真是好闻。” 林氏好奇之余,命琉夏取过来闻了一番,果然香气幽馨,令人闻之心旷神怡,“这香包从何而来?” “是临出门之前,采萍所赠,她知道妾身睡眠不宁,特意做了这个香包送给妾身,说是有宁神安眠之效。” 林氏低头想了一会儿,问道:“可是江采萍?她也来了长安吗?” “是妾身命人将她接来的,妾身在弘化郡时,就属与她关系最好,数年未见,也没什么消息,甚是挂念,故而请她来长安一见,她在长安已经住了有一阵子,妾身忘了与您提及。” “本宫记得,她曾与卫怀王两情相悦,而卫怀王又……”林氏话音一顿,转而道:“她还好吗?” 韫仪自明白她这么问的意思,垂目道:“娘娘放心,采萍初来时,虽对妾身有些抵触,但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她已经慢慢解开心结,不再执着于过去之事。” 听得这话,林氏点头道:“如此就好,卫怀王虽死于你手,但……也不能全怪在你身上,毕竟李家当时在你眼中,是意图谋逆的反贼。” 在将香包交还给韫仪后,她道:“好了,你回去吧,你若是觉得精神不济,这问口供的事情,就让本宫兄长去办,到时候再让他将人带进宫来就是了。” “多谢娘娘关心。”在朝林氏行了一礼后,韫仪带着如意二人退出了昭庆宫,马车一直候在宫外,在踩着小凳上马车之时,她对一旁的如意道:“你现在去一趟杏花楼,带那老鸨来见我。” 如意眨一眨眼道:“淑妃娘娘刚才不是说,这件事交由林候爷处理吗,公主您就别惦念了。” “话虽如此,总归还是亲自问过放心一些,否则万一不是尹、张二人,岂非麻烦?”见她这般说,如意点头道:“奴婢明白,奴婢这就去。” 在徐徐滚动的车辘轱中,韫仪回到了秦王府,下马车之时,天空中下起蒙蒙细雨来,这会儿天气尚凉,雨丝打在脸上,颇有几分寒意。 进了绮罗阁,令她没想到的是,李世民竟然也在,“殿下,您怎么来了?” 李世民牵过她的手道:“今日我得暇过来看看你,哪知你竟是入宫去了,李御医不是让你多多歇息吗,你怎么不听?” 听着他关切的话语,韫仪柔柔道:“妾身没事,您看妾身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李世民瞪了她一眼,轻斥道:“还说,真要有事,那还来得及吗?” 韫仪吐一吐舌头,“知道了,臣妾以后哪里都不去,就乖乖待要绮罗阁中好吗?” “你啊!”李世民宠溺地刮一刮她笔挺的鼻梁,道:“进宫可是去看望淑妃娘娘?” “是啊,淑妃娘娘仁慈,还赏了妾身一盒血燕呢。”这般说着,她打量着李世民道:“这几日陛下不是一直召殿下入宫商议李密一事吗,怎么今儿个空下来了?” 李世民笑道:“该商议的事情,都已经商议好了,自然就空了。” 韫仪眸光一动,惊讶地道:“这么说来,陛下已经想好如何安顿李密了?” “不错。”李世民也不瞒她,道:“父皇已决定封李密为光禄卿,上柱国,赐爵刑国公,并且将梓玉姑姑嫁给他为继室。 这一连串的官职,还有长公主驸马,看起来风光无比,韫仪却是清楚,什么上柱国,刑国公都是虚衔,唯一勉强算有点实权的,就只有光禄卿,但这是一个掌管宫廷伙食的官,但除非李密准备不顾后果的毒杀李渊,否则是半点用处都没有;再者,就算他真毒杀,也丝毫没成功的机会,因为所有进李渊口的东西,都要事先经由宦官试毒。 对于这个结果,韫仪并不意外,因为李密实在太过危险,以李渊谨慎小心的性子,是绝对不会贸然加以重用的。 “李密……他甘心吗?”面对韫仪的问题,李世民道:“我刚刚从刑国公府回来,虽然他不断说着谢恩的话,但我看得出,他并不甘心。” “若妾身没有料错的话,他带来的那些将士,应该都已经不归他管辖了吧?” 李世民点头道:“父皇将他们交给大哥安排在军中,但凡有些能耐的,都封了官职,最差的是百夫长,最好的,则是参军之职;另外大哥刚刚下令,普通士兵每人赏盔甲一副,钱两贯,绢一匹;有官职在身者,别行嘉赏。” 韫仪微微一笑,“看来陛下与太子,是想笼络人心,令这两万将士效忠我大唐,而非李密。” “他们既归降于我大唐,就该效忠大唐,这是理所当然的。”面对李世民的话,韫仪言道:“在殿下看来,自是正常不过,但对李密来说,这些人是他安身保命的根本,他们若降于大唐,他还剩下些什么?一无所有” “曾经的一方霸主,如今被人架空了所有权力,削除了所有人手,换作殿下,亦不会甘心。” 李世民眸光微冷地道:“他既是选了这条路,就该想到,已经不可能再争霸天下;若他从此安分守己,尚可安度此生,否则……”他叹了口气,道:“我会设法劝着一些,希望他能听得进去,否则就是在自寻死路。” 韫仪点一点头,似若无意地道:“李密带来的那些人,陛下可有交拨给殿下一部分?” 第五百七十五章 杏娘 “没有,都交给了大哥。∈♀頂點小說,”这般说着,他疑惑地道:“怎么问这个?” “没什么,妾身随口问问罢了。”在嫣然笑意的背后,是重重心事,李渊对李世民果然是起了戒心,之前是薄施恩赏,这会儿则是偏向太子,扩充太子的实力。 尹、张二人……太子真是下了一步好棋! 李世民未曾多想,在叮嘱韫仪好生歇息养胎之后,便去来仪殿看望同样身怀六甲的长孙氏。 在他离去后,韫仪一直默然坐在椅中,不知在想些什么,吉祥闷得难受,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如意带着一个年约四旬,涂脂抹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妇人,想必就是杏花楼的嬷嬷。 “公主,人带来了。”说着,如意朝旁边的妇人低喝道:“还不赶紧见过公主?!” 那妇人听得她喝斥,又慌又忙,手也不知往哪里摆好,惶恐地道:“见……见过公主。” “免礼。”在示意如意退到一边后,韫仪对那妇人道:“你抬起头来。” 妇人忐忑不安地抬起头,虽然脂粉并不能掩住她因为年轻时,夜夜陪客人喝酒寻欢而长出来的皱纹,但五官还算精致,年轻时候,应该是一个标致的美人。 韫仪温言道:“你叫什么名字?” 妇人低声道:“我……我叫杏娘。” “杏娘……”韫仪喃喃重复了一句,道:“这杏花楼就是你开的?” 杏娘点头道:“是,奴家在烟花之地混迹了半辈子,临老也不知能去哪里,就用攒下的银子,顶下了一家转手的青楼,改名杏花楼。” 韫仪微一点头,道:“你可记得尹铭烟,张浣绣这两个名字?” 杏娘脸色一白,连忙垂低了头,慌乱地道:“奴家……奴家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两个名字,不知她们是什么人。” “不知?”韫仪凉声道:“可你楼里的姑娘却不是这么说的,她们说,你十年前,买了两个长相标致的小姑娘,一个姓尹,一个姓张,你对她们极好,请专门的师傅来教她们琴棋书画,还给她们取了铭烟与浣绣这两个名字。” 杏娘脸色越发难看,结结巴巴地道:“奴家……奴家确实不知道这回事,定是……定是公主听错了。” 吉祥冷声道:“一两个字尚有可能听错,这么长的一段话,岂有听错之理,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招了的好,免受皮肉之苦!” 一听这话,杏娘顿时吓坏了,连忙跪下道:“不要,公主不要啊,奴家什么都不知道。” 韫仪肃声道:“杏娘,只要你如实说出尹张二人之事,我必不会为难你,否则……不止你要受皮肉之苦,杏花楼……你辛苦了半辈子的心血也会毁于一旦。” 杏娘苦苦哀求道:“不要!奴家只是混口饿吃,求公主放过奴家吧。” “是否放过你,不在于我,而在于你自己。”不等杏娘言语,她又道:“我给你一盏茶的时间,你慢慢想清楚。”说罢,韫仪让吉祥沏了一盏薄荷茶,慢慢饮着,任由杏娘惶恐不安地跪在那里。 待得将一盏薄荷茶喝尽之后,韫仪抬起眼皮,凉声道:“如何,想好了吗?” 杏娘飞快看了她一眼,旋即低了头,咬牙道:“奴家……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好。”韫仪徐徐吐出这个字,旋即对如意道:“去告诉殿下,让他即刻下令封了杏花楼,里面的人一个不漏地抓回来,慢慢的审,我就不信审不出什么来。” 如意一怔,旋即已明白这是吓唬杏娘之语,当即道:“是,奴婢这就去禀告殿下。”说着,她对跪在地上的杏娘道:“你可想好,这一封,不论结果如何,杏花楼都别想再开了。” 杏娘一边死死拉着如意的袖子,一边不停地求韫仪开恩,然不论她怎么哀求,后者都无动于衷,之后再叫吉祥去传话。 万般无奈之下,杏娘只得道:“奴家……奴家说!” 韫仪示意吉祥停下脚步,冷言道:“那就好好的说,莫有半句谎言或者遗漏,我刚才的话,依旧算数。” 杏娘怯怯地点头,“十年前,有贩子带了一群女娃给奴家挑选,虽然一个个都脏兮兮的,但奴家一眼就相中了她们两个,花钱买下了她们,然后就好吃好喝养在闺阁之中,还请来各家师傅悉心教授,毫不夸张的说一句,跟那些个大家闺秀没两样。她们也算争气,小到品茶煮酒,大到棋琴书画,无一不精,无一不晓;奴家原想着等她们十六岁的时候,一起露脸接客,哪知道……” 韫仪接过吉祥重新倒满的薄荷茶,徐声道:“哪知道什么,说下去。” 杏娘瞅了她一眼,低声道:“哪知道就在去年之时,突然来了一位贵公子,不知怎么的就知道了铭烟与浣绣,张口就要见她们二人;奴家不敢得罪,便安排着见了,那位贵公子看过后,当即就说要为铭烟她们二人赎身,奴家自是不肯,结果他说愿一人出三千贯。” “三千贯?”如意惊呼道:“那两个人岂非六千贯?” “不错,就是六千贯,奴家想着,她们二人就算接客,往后赚的,差不多也就这个数,再加上那位贵公子看着来历不凡,要是拒绝了,不知会有什么祸事,所以奴家答应将铭烟二人交给他。” 见她止住了话语,吉祥追问道:“后来呢?” “后来奴家就再没有见过铭烟二人,有人问起,也只说是有人替她们赎了身,去享荣华富贵了。” 韫仪朝如意看了一眼,后者会意地自袖中取出两张纸,正是尹氏与张氏的画像,她将之递给杏娘,“你仔细看清楚,可是这两人?” 杏娘才看了一眼,便道:“不错,就是她们。” 韫仪睨了她,凉声道:“你确定没有认错?” 杏娘很肯定地道:“奴家养了她们整整十年,别说是现在的样子,就算化成灰也认得。” 第五百七十六章 甘露殿召见 “那当日替她们赎身的那位贵公子呢,你又知道多少?”面对韫仪的问话,杏娘摇头道:“那位贵公子只说自己姓李,余下的……奴家倒也问过,但他不肯说,奴家也就没有再多问了,想是不愿让人知道他豢养青楼女子吧。∈↗頂點小說,” 韫仪盯了她片刻,对吉祥道:“去取文房四宝来。” 吉祥应了一声,很快就取来笔墨纸砚,待得磨了墨后,韫仪起笔沾墨,在纸上勾勒出李建成的模样,虽然只是寥寥几笔,却有六七分相似,“你瞧瞧,可是他?” 杏娘看过后,连连点头,“对对对,那位贵公子就是这般模样,他身后还常跟着两名带刀的护卫,我曾听他唤过其中一个护卫的名字,好像是叫薛……薛什么来着。” 如意眸光一转,道:“可是叫薛万彻?” “薛万彻……”杏娘重复了一遍,蹙眉道:“奴家只听过一次,记不太清,但应该就是这个名字。”说着,她瞅了韫仪,怯怯地道:“公主,他们……他们怎么了?为何您要问这些?” “该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这般说着,韫仪对如意道:“你带她去林候府吧,余下的事情,林候自然会交待她知晓;路上小心一些,不要让人瞧见了她。” 在如意带了杏娘下去后,吉祥道:“这般看来,尹才人与张御女必是杏花楼出身无疑,太子真是胆大得很,竟然敢将青楼女子献给陛下。” 韫仪徐声道:“但不可否认,这两人入宫之后,确实对太子助益颇大,要不是对她们的出身起了疑,这往后,还不知会怎样。” 吉祥皱一皱鼻子道:“太子这叫自作自受,陛下知道这件事后,必有的他好受,说不定……连东宫之位都坐不稳了。” “不得胡说。”面对韫仪的斥责,吉祥不以为然地道:“奴婢才没有胡说呢,其实论能力,论战功,太子哪一样比得上咱们殿下,之所以被册立为太子,只是因为痴长几岁,是所谓的嫡长子罢了。” “还说!”韫仪瞪了她一眼道:“不论太子当不当得这东宫之位,都由不得你来说,要是让人听去,你这性命还要不要?” “此处又没有外人,哪里会……”不等吉祥说下去,韫仪已是冷冷道:“隔墙有耳!” 虽吉祥并不觉得这秦王府中会有什么异心之位,但眼见韫仪神色不悦,她只得住了口,转而道:“杏花楼中还有几个知情之人,可要将他们也带去林候府中?” 韫仪想了一会儿,摇头道:“暂时不必,万一惊动了东宫那边,便不能一竟全功,一个杏娘,足够了。” 吉祥点点头,未再多言,这一夜,平静如常,只偶尔有一些早早从土中破壳而出的春虫,在庭院中叽叽叫着。 翌日清晨,韫仪正在用早膳之时,如意走进来,行了一礼轻声道:“公主,林候已经带着杏娘入宫了。” “嗯。”韫仪点一点头,道:“东宫那边呢,可有动静?” “没有,东宫对咱们的事情并无察觉。”如意的话令韫仪心中一安,搅着青花缠枝白瓷碗中的百合粥,轻笑道:“好戏就要开场了,可惜,咱们看不到,只能在这里听消息。” 令韫仪没想到的是,未等到这件事的消息,反倒是等了一道入宫的旨意。 “陛下召我入宫觐见?”韫仪惊讶地望着前来传旨的内监。 内监恭敬地道:“是,陛下有旨,请杨妃娘娘前往甘露殿见驾。” 韫仪思忖片刻,道:“可知是为何事?” “娘娘进宫见了圣驾,自然就会知道。”内监话音未落,如意已经将一个钱袋悄悄塞在他手中,低声道:“陛下突然传召,公主心中难免有所不安,还请公公指教一二。” 收了这袋子钱,内监神色比刚才温和了许多,细着嗓子道:“陛下的心思,又岂是咱家能揣测的,不过,今日一早,林候带了一个一看就不是正经人家的妇人进宫见陛下,咱家出来的时候,他们还在问话,应该是与这个有关。”停顿片刻,他又道:“对了,除了派奴家来传杨妃之外,陛下还另外遣了人去东宫请太子。” 韫仪将这些话一字不漏的听在耳中,垂目道:“请公公稍等片刻,我去换件衣裳就随您入宫。” 待得进了后屋,吉祥一边替韫仪取来入宫所穿的衣裳,一边道:“听那内监所言,陛下传召,应该是为了杏娘之事,只是淑妃不是说不会将公主牵扯进此事之中吗,为何又改了主意?” 韫仪伸展双臂,让吉祥与如意替自己穿上衣裳,一边道:“我也不清楚,待会儿进宫之后,没我的话,你们两个不得多言,尤其是吉祥,你最沉不住气,听到了吗?” 吉祥无奈地道:“没公主的话,奴婢半个字都不说,这总行了吧?” 如意替韫仪理着衣裳,抿唇笑道:“说话哪有说半个字的,可不都得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吗,你分明就是在敷衍公主。” 吉祥闻言,连忙替自己反驳,“我哪有,你别曲解我的意思,明明就是……” “好了。”韫仪打断吉祥的话,道:“总之记着谨言慎行,陛下面前,可不咱们平日里见淑妃那样随便,稍有不慎,就会招来祸事。” 见她说得严肃,二人不敢再玩笑,各自答应,在临出门之前,韫仪想起一事来,“殿下今日下朝之后可有回来?” 吉祥摇头道:“奴婢未曾见过,想是去军中练兵了。”虽然剿灭西秦之后,甚是太平,但谁都知道,各处未平,战火随时会再起,故而上至将领,下至普通军士,都不敢松懈,一得空便会练兵。 韫仪点头走了出去,与那内监一道进宫,一踏进甘露殿,果如内监所言,林候、杏娘、李建成、李元吉都在,除此之外,林氏、尹氏、张氏她们都在,不知是否韫仪错觉,林候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韫仪走到殿中,跪下道:“妾身见过陛下,陛下圣安!” 李渊深深看了她一眼,凉声道:“起来吧。” 第五百七十七章 反口 “谢陛下。”待得如意她们将韫仪扶起后,李渊目光落在跪于一旁的杏娘身上,冷冷道:“好了,人都齐了,你重新一遍吧。” “是。”杏娘惶恐地应了一声,低头道:“奴家十几年前,在长安城中开了一家杏花楼,一直到现在,就在数日之前,杏花楼来了一名客人,他很是奇怪,当红的姑娘都不要,偏偏就指名要见奴家,奴家想着可能是以前的老客人,便去见了,结果却陌生得很,他他来,是要与奴家做一笔交易。” 刚听了几句,韫仪便皱起了眉头,这个杏娘,怎么与昨日在她面前的全然不一样,还有,太子买尹氏与张氏,至少是半年前的事情了,何以她却数日之前,这个杏娘,在搞什么鬼。 “你的这个人,可在殿中?”面对李渊的问话,杏娘指了林候道:“就是……就是这位林候爷。” 她的话令林候脸色越发难看,拱手道:“陛下,臣……” 李渊瞟了他一眼,打断道:“等她完,自有你话的时候。” “是。”在林候无奈地咽下了嘴边的话后,李渊再次将目光投向杏娘,“继续下去。” 杏娘咽了口唾沫,道:“林候爷拿了两张画像给奴家,让奴家好生记着,待得入宫见了画中的两人后,就当着陛下的面……就她们出身于杏花楼,是太子买去献给陛下的。” 听到此处,韫仪已是脸色大变,杏娘所言,已非不一致,而是彻底反了过来,为何会这样,难不成……这根本就是李建成他们布下的圈套?转眸望去之时,李建成也正好瞧过来,虽然神色一如刚才的沉静,但她分明在其眸中看到一丝冷笑之意。 糟糕,真的……中计了! 韫仪眼前一阵发黑,紧紧攥着掌心,借着掌心的剧痛,让自己不至于倒下,只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百般心,何以还会中了李建成的计,他又是何时布下的圈套? 那厢,杏娘的话还在继续,“奴家听要欺瞒陛下,吓了一大跳,赶紧拒绝9f9f9f9f,,可这位林候爷,奴家要是不照他的话做,不止性命难保,奴家费了半辈子心血的也要毁于一旦,奴家害怕之余,只得答应。” 张氏蹙眉道:“你林候给你画像,让你冤枉太子从你楼中买了两个姑娘献给陛下,画中的女子,可是我与尹姐姐?” 杏娘心翼翼地瞅了她一眼,头道:“是,正是您二位。” 张氏倒吸一口冷气,杏眼圆睁地盯着林候,“我与你无怨无仇,甚至在今日之前连面也不曾见过,你怎可这样冤枉我与姐姐? 尹氏也是气愤不已,咬牙道:“我们二人虽非出身于名候将相之家,却也身家清白,你却污我们为青楼女子,你……你……”她气得浑身发抖,下一刻,她已是朝李渊跪下,垂泪道:“请陛下为臣妾做主!” 张氏亦跪下,泣声道:“臣妾与姐姐自入宫之后,一直尽心竭力侍候陛下,却无端受此不白之冤,臣妾往后还有什么脸面待在陛下身边,还不如一头撞死在这殿中。” 李渊本就疼爱二女,这会儿听得张氏这般,当即道:“胡什么,什么死不死的,这不是正审着吗,都起来。” 待得尹氏二人起身后,李渊眸光扫过脸色煞白的林候,最终落在杏娘身上,“他可有过为何要这么做?” 杏娘想了一会儿道:“提过那么一两句,是二位贵人入宫之后,媚惑陛下,令后宫不宁,朝堂不安,故而必须除之。” “好一个后宫不宁,朝堂不安。”随着这句话,李渊将目光转向脸色同样苍白骇人的林氏,“只怕是有人因妒成恨,故而编出这么一套话来。” 林氏身子一颤,抬眼迎向李渊的目光,颤声道:“陛下是臣妾因妒成恨,故而冤枉她们?” 李渊重重哼了一声,“难道朕错了吗?” 他充满怀疑的话语,落在林氏耳中,犹如晴天霹雳,好一会儿方才缓过神来,悲声道:“臣妾跟随陛下多年,不同历生死,共经风雨,却也差不多,却不想,陛下竟将臣妾想得如此不堪。” “到底是朕想得不堪,还是你辜负了朕,你心中清楚。”扔下这句话,李渊起身走到杏娘身前,居高临下地道:“杨妃呢,她又是怎么一回事?” 听李渊提及自己,韫仪从刚才就一直狂跳不止的心顿时又加快了几分,紧紧盯着杏娘。 “奴家本来也不知道杨妃的,昨日突然来了一个姑娘,是秦王府的杨妃娘娘要见奴家,奴家不敢拒绝,就跟着去了,到了那边,杨妃问起林候爷,奴家方才知道,他们竟是相识的;杨妃的话,与林候爷大致相同,都是让奴家一口咬定二位贵妃是太子自青楼买去的。”到此处,她眸中露出比刚才更深的恐惧,“离开的时候,杨妃给了一粒药丸,逼迫奴家服下去,是七日之毒,七日内,一切无异,但若到了第七日还未服解药的话,就会肠穿肚烂而死;只有奴家按着她与林候的吩咐在金殿上话,才会给奴家解药。” “满口胡言!”虽然韫仪一早就吩咐过了,但听到杏娘这般颠倒黑白的污蔑自家公主,吉祥哪里忍得住,厉声道:“公主何时与你过那样的话,又何时逼迫你服过毒药?倒是你,这般冤枉公主与林候爷,分明就是受人唆使,居心叵测,该死!” 韫仪一把将她拉到身后,低斥道:“噤声!” 韫仪动作虽快,可惜为时已晚,李渊的目光已是落在吉祥身上,冷声道:“哪里来这般没规矩的东西,竟然在朕面前大放厥词!” 韫仪闻言,连忙道:“吉祥不懂规矩,一时激动冲撞了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李渊冷声道:“吉祥跟了你那么些年,你却连最基本的规矩都没有教会她,你倒真是不会教人。” 第五百七十八章 形势恶化 韫仪不敢多言,只道:“请陛下恕罪,妾身往后一定好生管束。” “只怕你有心无力。”着,李渊眸光一厉,对身边的内监道:“高阳,把这个婢女拖下去,杖责五十!” 五十杖,等于是要了吉祥半条性命,韫仪哪里会肯,连忙跪下道:“请陛下看在吉祥初犯的份上,饶她这一回。” 对于她的求情,李渊只了三个字,“拖下去!” 眼见吉祥被内监强行拖出去,韫仪又急又慌,再次道:“陛下……” “够了!”李渊打断她的话,再次对旁边的高阳道:“你去传李御医过来一趟。” “是。”高阳应了一声,待要下去,又被李渊唤住,“还是将御医院在的御医都传过来吧。” 众人心里明白,他这是要御医替杏娘诊脉,以确定她被迫服下毒药之话,是真是假,而李御医虽名望甚高,医术也佳,但毕竟与秦王府多有往来,这份往来,令李渊无法全然信任。 御医来得很快,包括李御医在内,共来了四名御医,在分别替杏娘把过脉后,他们的辞一致,都杏娘中了一种慢性毒,短期内不会有所危害,但若一直不服解药,毒发只是早晚之事。 待得御医退下后,韫仪定一定神,盯着将他们逼入险地的杏娘道:“你我喂毒药于你吃,那你应该按着我所教的话来回陛下才是,为何不是?难道你突然间变得不怕死了吗?” 杏娘低了头道:“蝼蚁尚且偷生,奴家又怎么会不怕死,可是若今日奴家照着您与林候的话了,太子和二位贵人,就会因奴家而出事,奴家实在于心不忍。”她抹了把泪,又道:“奴家昨日想了整整一夜,不错,奴家只是青楼女子,在娘娘与这么多位贵人眼中,身份再低贱不过,可奴家也知道是非对错,黑白曲直,尤其……尤其是在看到太子殿下之后。”着,她抬起头来,望着李建成道:“殿下,你可还认得奴家?” 李建成一脸愕然地道:“你这是何意,难道我们见过吗?” ≧≧≧≧, 杏娘苦笑道:“殿下贵人事忙,果然是不记得了,但奴家从来都没有忘记过殿下的恩德。”停顿片刻,她道:“几年前,陛下刚刚来到长安,当时战乱四起,人心惶惶,长安城乱得很,有人趁奴家不备,行刀抢劫,还想要杀奴家,幸好殿下经过,救下奴家,那名劫匪当时还叫嚣着,奴家是青楼老鸨,做的都是皮肉生意,不值得救;但殿下,不论奴家做的是什么,他都没有资格杀人。” 李建成思忖半晌,露出恍然之色,“被你这么一,我倒是想起来了,不错,确有这件事。” “虽然已经过去了数年之久,但殿下的恩情,奴家从未有望,殿下是一个大好人,又帮过奴家,奴家怎可恩将仇报,所以纵然是死,也一定要将实情出。” 李建成感激地道:“唉,真是难为你了。”这般着,他对尚在殿中的一众御医道:“她体内的毒,可有法子解?” 其中一名太医道:“启禀太子殿下,此妇所中虽为剧毒,但所幸尚有数日时间,可以斟酌用药,所以应该没有大碍。” “那就好。”在李建成松了一口气之时,一直不曾过话的李元吉突然朝李渊跪下,大声道:“父皇,林候与杨妃串谋陷害大哥与父皇身边的宠妃,实在可恨,若非大哥以前种下的善因,这会儿已是被他们所害,还请父皇为大哥主持公道。” 他话音刚落,尹氏二人亦跪了下来,泣声道:“请陛下为臣妾等人做主!” 不等李渊言语,林候爷已是急忙跪下道:“陛下冤枉,臣确实查到尹才人与张宝林乃青楼出身,并非杏娘所言的那般,请陛下明鉴!” 李渊气急反笑,一边笑着一边走到他面前,未等林候反应过来,他已是重重一脚踹在其身上,恨声道:“你做出这样的事情,竟然还有脸请朕明鉴,林其风,你的脸皮还真是厚啊!” “陛下冤枉!”林氏眼见自己兄长受李渊责罚,忙跪下道:“兄长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欺瞒陛下,反而是这个杏娘,她……” “她怎么了?”李渊面无表情地道:“她所言都是假的,都是冤枉你们的是吗?那她身上的毒呢,难道也是假的,还是这么多御医,都在帮着她撒谎?这么做,对他们有何好处?” “她……她……”林氏一时被李渊问得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方才道:“是,臣妾是让兄长去查尹才人与张宝林的底细,太子将她们献给陛下之时,她们乃是孤女,可是陛下就不觉得奇怪吗,两个平民出身的孤女,怎么会懂得那么多,琴棋书画,无一不晓,无一不精,连许多出身高贵的大家闺秀都有所不及;这种种不寻常,让臣妾对她们起了疑心,在这世上,出了高门大户与寻常百姓之外,还有一种人,那就是青楼女子,她们为了留住客人,会学琴学诗,有遇到资质好的,老鸨更会花大钱去培养,以求将来成为青楼的头牌花魁,为她赚取钱财。” “但是青楼女子,身份低贱,岂可伴于圣驾左右,更不要是诞育皇子了,所以臣妾拜托兄长前去调查,最后在杏花楼查到了她们的身份;当时杏娘一口咬定,尹才人她们就是半年多前,被一位李姓贵公子买去的那两个。” “臣妾为维护后宫之序,便将兄长将她带入宫中,面呈陛下,哪知她受人指使,出这样诬陷臣妾等人的话来,吉祥刚才她居心叵测,半都没有错。” 尹氏一脸愤慨地道:“臣妾早就与娘娘过,这一切都是臣妾母亲所教,臣妾母家出身大家,只因与身为一介贩的父亲相爱,被逐出家门,方才落魄;至于张妹妹,她与我家同住一个村子里,关系极好,故而母亲也教她一些,这些话杨妃也是听到的,为何你们就是不肯相信。” 第五百七十九章 情况危及 张氏气愤地道:“我与姐姐皆出身良家,怎么可能是青楼女子,若是你们不信,大可以去扶风郡华阴县的张家村问,自是一清二楚。” 李元吉冷声道:“这一,他们岂会不知,只是他们所在意的,并非你们是什么出身,而是如何除去你们与大哥,其心……真是可怕得很!” 眼见李渊眸中因自己那番话而浮现的疑色渐渐消去,林氏忙道:“四殿下,你莫要胡言,本宫绝对没有想除去任何人,他们确实……”不等林氏完,李元吉已是讽刺地道:“事实都已经摆在面前了,淑妃娘娘还要狡辩吗?” 林氏肃声道:“什么事实,根本就是有心人蓄意陷害,要借杏娘之口,诬陷我等。” “淑妃娘娘还真是毫无悔改之心,你这样害人,就不怕有朝一日,遭到报应吗?” 林氏恨恨地一指杏娘,“若真有报应,也该是先报在这个满口胡言的老鸨身上;还有,本宫想问一句,四殿下,你一直偏帮着这名老鸨话,究竟是何居心?” 李元吉一梗脖子,硬声道:“我是凭心而论,绝无偏帮任何人!” 林氏知道与他争辩也无用,如今最要紧的是李渊的态度,故而道:“陛下……” “闭嘴!”李渊不带半分感情地盯着林氏,半晌,他徐徐道:“你可知罪?” 这句话令林氏头皮阵阵发紧,李渊……李渊竟是信了杏娘的话,认为她蓄意加害尹氏二人,难道自己在她心中,还不及一个杏娘来得可信吗? 这个念头令林氏心中一阵抽痛,她用力一咬唇,抬头看向李渊阴沉得似要滴下水来的面庞,道:“臣妾不知何罪之有!” 李渊徐徐头,自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好一个不知何罪之有!”深吸一口气,他再次道:“林妙音,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如实供出,朕必对你从轻发落!” “陛下!”林氏淆然泪下,哽咽道:“臣妾伴驾多年,难道真不值得陛下信臣妾一言半句吗?” △∵△∵△∵△∵,李元吉愤然道:“您伴驾久长,所言所语就一定可信,尹才人她们伴驾不久,所言所语就必不可信,世间岂有这样的道理?还有大哥,他是父皇骨血,更是父皇看着长大,他的话,难道也是假的吗?” 不等林氏言语,李建成已是屈膝跪下,“这一切皆是儿臣之错,儿臣愿受父皇责罚!” 李建成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莫是李渊,就是韫仪等人亦是满心惊讶,难不成……李建成突然良心发现,决定吐露真相?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便被韫仪否决,李建成既设下这个圈套,又岂有自己戳破的道理,良心……在李建成眼中,怕是根本就不值一提。 那厢,李渊已是疑惑地道:“你何错之有?” “若非父皇来儿臣宫中赏花之时,恰好遇到尹才人她们,从而带入宫中侍奉左右的话,就不会令后宫不宁,更不会有今日之事;所有一切,皆是因儿臣而起,儿臣理当受罚!” 李渊还未什么,李元吉已是道:“大哥你根本就没错,请什么罪,快起来!” 李建成没理会他,只磕头道:“请皇阿玛处置!” 李渊沉声道:“元吉的不错,你没有错,无需请罪,起来。” “父皇……”李建成刚了两个字,便被李渊冷冷打断,“朕叫你起来!” 见他动了怒,李建成只得咽了嘴边的话,起身退至一旁,呵呵,他的目的已经达到,皆下来,只需要看戏就行了。 李渊若知李建成心中所知,必会痛心这个儿子对自己的重重算计,可惜他并不知道,仍是以为韫仪与林氏蓄意陷害李建成与尹氏二人。 他盯着一直低低啜泣的林氏道:“妙音,你还不肯吗?” 林氏哽咽地道:“太子以青楼女子迷惑皇上,这件事臣妾早就已经告诉陛下,陛下还想要臣妾什么?” “你!”李渊气得用力咬牙,下一刻,他俯身攥住林氏的下巴,恨声道:“你真以为朕不会处置你吗?” 不等林氏言语,他又将愤恨目光转向韫仪,“还有你,淑妃本非如此,必是受你挑唆,才会做出这等荒唐过份的事情来。” “妾身冤枉,淑妃娘娘冤枉!”面对韫仪的喊冤,李渊冷笑道:“人证齐全,由不得你抵赖;朕当日,真是不该一时心软让你嫁予世民,令你得以以秦王侧妃的身份,接近妙音,让她受你摆布。” 林氏激动地道:“没有人摆布臣妾,杨妃也非陛下所想的那样,太子他真的……” “真的什么?!”李渊厉声打断她的话,痛心疾首地道:“妙音,朕一再给你机会,为何你就是执迷不悟,你……真的让朕很失望。” “该失望的,不是陛下,而是臣妾,您以前是那样的英明神武,明辨是非,可是……自从尹氏二人进宫之后,就都变了,您偏宠偏信她们二人,其他人的话,半句都听不进去,您……” “放肆!”李渊脸色阴沉地喝止住林氏后面的话,“你言下之意,是朕昏庸无道吗?” 林氏极力忍着眼眶中的泪水,不让它们肆意落下,“是否昏庸,陛下心中难道不清楚吗?” “你!”李渊愤然抬手,恨恨一掌掴在林氏脸上,寒声道:“看来这些年,朕真是太宠你了,令你连最基本的尊卑上下都不懂得分了!” 林氏怔怔地抚着脸颊,这是李渊第一次打她,而为的……是两个迷惑君上的青楼女子,她……真的很心寒。 在掌掴林氏的那一刻,李渊眸中亦浮上一丝不忍,他对林氏,终归是有情意的,只是这一次,林氏实在让他太失望了。 李元吉暗自与李建成交换了一个眼神后,道:“父皇,儿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面李渊不耐的言语下,李元吉垂首道:“杨氏只是一介女流之辈,儿臣觉得,她不可能独力串通淑妃,布下如此大的一个局,要知道此局牵扯的,除了尹才人二人之外,还有身为太子的大哥啊!” 第五百八十章 又一个捅刀之人 李渊回过身来,盯了他半晌,冷言道:“后面的话呢,一并了吧。” “是。”李元吉讪讪应了一声,道:“儿臣认为,此事,恐怕二哥也有牵扯其中,父皇该将二哥传来,一并询问。” 听到李元吉竟要将李世民也给牵进来,韫仪连忙道:“没有,此事秦王并不知情,他什么都不知道。” 李元吉冷声道:“是否知情,传来问过就知道了。”着,他再次朝李渊拱手,“父皇,此事非同可,任何一疑问都不能放过,还请父皇下旨传二哥入宫。” 不等李渊言语,李建成已是撩袍跪下,恳切地道:“父皇莫要听信四弟之言,二弟仁义温厚,这一朝野上下,尽皆知晓,儿臣相信他绝不会与此事有关,就连杨妃……”他朝韫仪的方向扫了一眼,低头道:“或许也并非如杏娘的那般。” 李渊惊讶地道:“她一意要害你,你竟还帮她话?” “不管怎样,她总算是儿臣的弟媳,儿臣实在不愿因为儿臣一人之事,弄得家无宁日是,国无安宁。”着,他垂声道:“儿臣恳求父皇,此事到此为止,不要再追究下去!” 如意紧紧皱着眉头,李建成还真是厚颜无耻,明明这一切皆是他所为,却还在李渊面前惺惺作态,真是让人恶心! 但恼恨归恼恨,却不敢妄加言语,毕竟吉祥的前车之鉴还在眼前,在殿中话之时,吉祥已经受完了五十杖,被拖至殿外,她已经晕了过去,整个后背血肉模糊,看着极其骇人,她与韫仪虽万般担心,但当着李渊的面,实在不敢过去察看。 李渊望了他半晌,徐徐对,“难得你有这份仁心,可惜……此事并非关系你一人!”着这句话,他喝道:“高阳,传朕旨意,召秦王入宫!” “父皇……”不等李建成下去,李渊已是抬手道:“朕意已决,不必多言!” 在高阳奉旨离去后,殿中静得落针可闻,充斥在众人耳边的,是各自的呼吸声,如此不知等了多久,由远及近的●√●√●√●√,m.▲.脚步声,在众人耳边响起。 一名内监匆匆来到殿内,却非李渊刚才派出去的高阳,只听他道:“启禀陛下,东宫侧妃季氏求见。” 李建成眉头一皱,低语道:“她无端端地来做什么?”着,他对李渊道:“父皇,容儿想必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不如让她明日再来吧。” 李渊摇头道:“季容的性情,朕清楚,若非有紧要之事,绝不会无端来此求见。”着,他对候在殿中的内监道:“传她进来吧。” “是。”在内监出去后不久,季容走了进来,在她身后,还跟着一名女子,待得韫仪看到此人面目时,神色顿时变得极为古怪,因为那个,竟然是采萍…… 在弘化郡时,采萍就与季容不合,来了长安之后,更未曾与季容有过任何往来,怎么会突然与之在一起,还一道入宫,怎么这今日之事,每一桩都透着古怪。 那厢,季容已是行过礼,李渊道:“你这么急着见朕,所谓何事?” 季容拉过江采萍道:“启禀父皇,她叫江采萍,弘化郡之时,她曾在父皇府中做过舞姬,父皇可还记得?” 被她这么一,李渊亦认了出来,时隔六年,别人他或许不会有印象,但江采萍不同,昔日她与李玄霸曾有一段情,李玄霸死后,她异常伤心,一直守在他灵前。 在认出江采萍后,李渊头道:“朕记得,她是何时来的京城?” “采萍已是来了有一阵子,一直居住在秦王府中,她原本打算过几日就回去,哪知今日,她意外听到一些事情,令她很是害怕,因为儿臣与她曾在街上见过一面,故而她立刻赶来东宫,告之儿臣。” “哦?”李渊惊讶地道:“什么事情?” 季容拍一拍江采萍的手,轻声道:“采萍,只要将你听到的事情,如实告诉陛下就行了,不必害怕。” “嗯。”江采萍应了一声,跪下道:“启禀陛下,民女原本是想去寻杨妃,告之民女过几日就离开长安之事,哪知道到了外面,竟听到耸人听闻的言语,民女至今想来,仍是心有余悸。” “什么样的言语?”面对李渊的迫问,江采萍低了头不敢话,直至季容安慰了一番,方才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民女听到吉祥在与杨妃话,她……太子不论能力还是战功,都没一样及得上秦王殿下,之所以被册立为太子,只是因为痴长几岁,是所谓的嫡长子罢了,根本就名不符实!” 李渊万万没想到,竟会听到这么一番话,一时间,一口气竟是缓不过来,抚了胸口连连咳嗽,尹氏二人连忙扶着他至椅中坐下,不停地替其顺气。 至于韫仪,这会儿已无法是何感受,只是愣愣地盯着江采萍,若……尹氏与李建成他们布局陷害,尚可理解,那么江采萍帮着季容对付她……真的是无法理解。 之前,吉祥那话的时候,她已经及时阻止,让其心隔墙有耳,却没想到,竟然还是被人听了去,且这个人,还是江采萍! 难道,采萍与她关系的改善,都是假的,她根本……就是季容放在自己身边的一个卧底?但采萍怎么会与季容联手,她们明明不是一路之人?! 李渊止了咳嗽后,死死盯着江采萍,寒声道:“她当真是这么的?” 江采萍飞快地看了韫仪一眼,低头道:“民女听得很清楚,确是如此。” 下一刻,李渊已是一掌重重拍在桌案上,脸色铁青地朝韫仪厉吼道:“你不过是前朝亡国之女,什么时候,我大唐储君之位,轮到你来决定了啊!啊!” 韫仪喝得心惊胆战,忙伏地道:“妾身该死,但那只是无心之言,并非……” 李渊面色阴冷地打断,“无心之言就已经如此,若然有意,岂非要议论谁来坐这个皇位?杨韫仪,你好大的胆子!咳咳咳!” 第五百八十一章 处死吉祥 尹氏二人连忙替再次咳嗽的李渊抚背,“陛下当心龙体,切莫气坏了身子!” 李渊并未理会尹氏,一边咳嗽一边颤抖地指了韫仪,如此许久,他方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好!很好!” 不等韫仪言语,他大喝道:“高阳呢,怎么还见他带秦王回来?” 韫仪急忙道:“陛下明鉴,殿下他确实对这件事毫不知情,而且整件事都是有人存心陷害,求您相信妾身,相信淑妃娘娘!” “陷害?”李渊气极反笑,挥开尹氏二人的搀扶,来到韫仪面前,阴声道:“你之前杏娘陷害你,这会儿又江采萍陷害你,依你之言,怕是天下人,包括朕,都在陷害你了是吗?” “妾身不敢。”韫仪话音未落,李渊已是厉吼道:“你连太子之位都敢议论,还有什么不敢!” “妾身没有,江采萍她……她……”韫仪痛心地望着江采萍,不知该如何下去,后者默默低着头,并未望过来。 “无话可了是吗?”韫仪的无言以对,落在李渊眼中,成了心虚的表现,也越发坐实了陷害太子这个罪名。 他一直都不喜欢韫仪,当初只是迫于李世民的坚持,还有林氏的求情,方才同意了桩婚事,如今闹出这桩事来,他对韫仪已是起了杀心,不过要杀,也得等李世民进宫之后再杀! “嗒嗒嗒!”李渊走到殿门旁边,冷冷盯着昏死于殿外的吉祥,虽然他不曾话,但那种犹如看死人的目光,令韫仪生出重重惧意,连忙爬过来道:“吉祥已经受刑,还请陛下不要再降责于她。” “刚才那五十杖,是责她在殿上胡言乱语,但现在……她胆敢与你一道议论储君人选,妄言国之根本,已是犯了死罪,岂可饶恕!” “不要!”韫仪惊恐地道:“求陛下开恩,饶过吉祥性命。” 如意亦慌忙跪下,“陛下,吉祥只是一时失言,并非有意,还请陛下慈悲为怀,放她一条生路,求求您!” 她们的哀求,不仅¢◆¢◆¢◆¢◆,没有令李渊稍敛眸中杀意,反而正加浓重,“来人,将这名胆大妄为的贱婢拖下去,处腰斩之刑!” 韫仪闻言,连忙挡在吉祥身前,哀声道:“陛下开恩!” 李渊冷言道:“朕对你,已是一再开恩,可惜,你并不领朕的恩情。”着,他对候在一旁的侍卫喝道:“将杨妃拖开,然后将贱婢拖下去,即刻行刑!” 任韫仪与如意如何哀求,最终都只能眼睁睁看着侍卫将根本不知道自己即将被处死的吉祥拖了下去,韫仪死命挣扎着,可是攥着她胳膊的手,犹如铁钳一般,怎么也挣不开。 当吉祥的身影即将消失于眼前时,韫仪泣不成声,昔日,她未能护住墨平;今日,她亦未能护住吉祥…… 在这个时候,李世民终于到了,一瞧见他,韫仪犹如看到了唯一的救命稻草,急忙道:“殿下……” 李世民知道她要什么,当即道:“我已经知道了,你先别急。”刚才在路上,他遇到被拖下去的吉祥,一问之下,方知李渊下旨要杀吉祥,他急忙请那两名侍卫稍稍等候片刻,待他见过李渊之后再。 李世民朝李渊拱手道:“父皇,不知吉祥犯了什么错,令您要下旨将她腰斩?” 李渊眸中掠过一丝恶色,冷冷道:“你这是在质问朕吗?” 被他这么一,李世民方才发现自己语气有所不对,连忙拱手道:“儿臣不敢,儿臣只是不明白,为何父皇您要特意下旨诛杀吉祥这个婢女?” 李渊徐徐道:“她妄议太子无德无能,不配居东宫之位,你,朕该不该杀她?” 李世民愕然不已,随即摇头道:“据儿臣所知,吉祥虽有些率性,却并非不分尊卑之人,当不会这样的话,是否当中有什么误会?” 李元吉阴阳怪气地道:“二哥到底真是这么想,还是存心包庇?” 不等李世民话,李建成已是喝道:“四弟,不得胡言。”着,他朝李渊拱手道:“父皇,儿臣相信二弟的为人,这件事定与他没有关系,吉祥的诛心之语,他也绝不知晓。” 李世民听得一头雾水,满面疑惑地道:“父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李渊轻哼一声,对李元吉道:“你把所发生之一事,与他仔细一遍,朕听听他还有何话可。” 待得听李元吉讲完整件事后,李世民心中的惊骇已非言语所能形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只是去了一趟军中,就发生了这么多事,且还牵扯到自己。 待得回过神后,他急忙道:“启禀父皇,儿臣事先对于此事毫不知情,至于韫仪,儿臣相信她也不知,还望父皇明鉴。” 李元吉本就看不惯他,听得这话,当即道:“杏娘、江采萍亲口作证,难道都是假的吗?” 李世民看了跪在殿中的二人一眼,道:“我不知道她们为何要这般言语,但我与韫仪确实不知情;另外,淑妃与林候爷,皆是跟随父皇多年之人,我以为,她们不会做出栽赃陷害之事,此事还得仔细调查过方可下定论。” 李元吉一听这话,当即道:“你这么,就是认为尹才人与张宝林是青楼出身,大哥故意献这两名女子迷惑父皇的是吗?”不等李世民言语,他已是道:“你可真是好啊,一来就指责大哥,亏得大哥之前一直帮着你话,你真是太令人失望了。” “我自是相信大哥,只是……”不等李世民下去,李渊已是冷声道:“世民,朕亲自问你,此事,你究竟知道多少?” 李渊言语间的怀疑刺痛了李世民,他低了头道:“儿臣确实对此毫不知情,至于这个杏娘,儿臣以为,她那些供词并不可信……” 张氏冷冷道:“秦王殿下相信太子,可是在我看来,你这话里行间,根本就没有半分信任,要你不知情,呵,我什么都不相信。” 第五百八十二章 万贵妃 尹氏跪言道:“陛下,臣妾姐妹只是一介卑微之身,被冤枉也就算了,可太子是国之根本,是大唐的储君,您岂能由着人加害于他!” “父皇,儿臣没有……”李世民刚了几个字,便被李渊冷言打断,“朕自有计较,你不必多言!” 被他这么一喝,李世民只得无奈地止了辩解之话,他心里明白,以眼下的情况,莫是救吉祥了,恐怕他连自身都难保。 李渊盯了林候片刻,冷言道:“林氏一族,身受皇恩,不仅未思上报君恩,反而意图加害太子与宫妃,罪大恶极;本该尽数处死,辜负曾经有劳于大唐,赦其死罪,贬为庶人,九族之中,不得再入朝为官。” 林候听得此言,重重磕头,痛呼道:“陛下,臣冤枉,冤枉啊!” 他声声喊冤,换来的却是李渊的厌弃,“朕已经对你网开一面,你莫要再得寸进尺,下去!” 李渊的无情令林候绝望,他林氏一族,虽不曾出过大将大才,对李渊却一直忠心耿耿,从无二心,就算这一次,他们有所欺瞒,其本意也是为了李渊好,岂料竟然换来这样的下场,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在即将被拖下去之时,林候忽地道:“整件事都是臣一人所为,与淑妃娘娘还有杨妃没有任何关系,还请陛下不要牵连无辜!” 既然无法脱罪,倒不如将所有罪责都揽于一人身上,至少如此可以换得林氏与韫仪平安,也算是留下一丝替林氏一族洗雪冤屈的希望吧。 李渊盯了他片刻,冷声道:“拉下去!” 在林候被拉到殿门口时,他将目光望向不停哭泣的林氏,“你跟随朕多年,却做出这般放肆之事,实在罪不可恕,着即……” “陛下!”随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一个身着翟凤紫袍华服的女子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臣妾见过陛下!”随着万氏屈身行礼,双环望仙髻上的镶金缠枝红翡滴珠菱花步摇轻轻晃动。 “起来吧。”李渊眉宇↓↓↓↓,微蹙,盯了万氏道:“你怎么来了?” “臣妾听甘露殿中出了事,故而来看看。”着,她看了一眼跪伏于地的林氏道:“刚才进来之时,臣妾也听到了一些,淑妃妹妹虽比臣妾晚入府几年,但伴随圣驾也差不多有十余年了,她的性子,臣妾还是知晓一些的,当不至于做出此等害人之事。” 林氏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庞,愕然看着万氏,怎么也想不到与自己斗了十几年的万氏,在这种时候,竟然会帮自己话。 尹氏同样没想到一向与林氏不和的万氏会突然横插一腿,她怕事情生变,暗暗朝张纸瞥了一眼,后者会意地道:“此事证据确凿,杏娘亲口指证,怎么不是淑妃所为?” 万氏看了她一眼,不急不徐地道:“陛下,能否让臣妾听一听杏娘的辞。” “随你。”在得了李渊的话后,万氏走到整个甘露殿中唯一一个面生之人面前,她知此人必是杏娘无疑,“仔细一遍予本宫听。” 杏娘应了一声,将之前的事又重复了一遍,待她停下之后,万氏道:“都完了?可有遗漏?” 杏娘仔细回想了一下,摇头道:“没有了。” “好。”万氏徐徐头,朝李渊道:“陛下,杏娘刚才的很清楚,一直以来,与她碰面,话的,都是林候,而林候……”她回头望了一眼停在殿外的林想,道:“也承认了,所有事情都是他一人所为,与淑妃并无干系。” 尹氏脸色微微一变,她往日觉得这个万氏也不过如此,如今方才发现,此人藏于雍容外表下的锋机,远比她想得更甚,不动声色的洗脱着林氏身上的罪名。 这一,张氏也看出来了,她不如尹氏那般沉得住气,当即道:“但淑妃刚才亲口承认,是她让林候去查臣妾二人的底细,可见……” “可见什么?”万氏妙目一横,冷冷盯着她道:“陛下乃是万金之躯,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要仔细调查,确保身家清白,未有加害陛下之心;在这件事上,淑妃不仅没有错,反而应该嘉奖。” 张氏被她堵得不出话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尹氏接过话道:“可当真只是查臣妾二人的底细,自然没什么,但她串通林候,捏造事实,陷害太子与臣妾二人,欺瞒陛下,难道也没错吗?” 万氏敛袖微微一笑,“尹才人话一向比张宝林得体,怎么这会儿也变得不懂分寸起来,林候亲口承认,此事与淑妃无关,而杏娘口供之中,也无涉及淑妃之处;倒是你,你身为才人,以下犯下,诬告淑妃,该当何罪!” 尹氏没想到她发难就发难,一时竟也被质问得哑口无言,心中对其的忌惮也越发深切;这个女人……真是难应付得很。 那厢,林候见万氏援手襄助,知此乃林氏脱身的最好机会,急急嚷道:“陛下,此事真是臣一人所为,与淑妃并无干系,求陛下明鉴!” 万氏走到沉吟不语的李渊面前,温言道:“陛下,淑妃妹妹温恭谦虚,臣妾可以为她做保,必与此事无关。” 李渊神色复杂地望着跪在地上的林氏,后者毕竟伴了他那么多年,又诞下子嗣,自然不可能一感情也没有,刚才一时愤怒,才出那样的重话,如今听得万氏这番言语,已是渐渐冷静了下来。 “滴嗒!滴嗒!”在滴漏一下接着一下的声音中,李渊终于开口道:“既有贵妃为你做保,朕便相信你这一回,往后好自为之,莫要辜负了朕的信任,否则朕绝不轻饶!” 辜负……呵呵,究竟是谁辜负了谁? “谢陛下隆恩。”虽然林氏心中万般苦楚,却知有这个结局已是算很好了,若非万氏及时出现,只怕她此刻已遭贬斥。 李元吉没想到竟然会让林氏逃脱,心有不甘,想要进言,然刚一张嘴,李建成冷厉的目光便望了过来,只得无奈地咽了下嘴边的话。 第五百八十三章 带发修行 那厢,李渊在处置了林氏兄妹之后,将目光转向了韫仪,冷冷道:“你呢,是否也想与你无关?” 韫仪紧咬了银牙低头道:“妾身可以发誓,传召杏娘入府,只是为了问她是否认得尹才人她们,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言语,更未曾喂她服食毒药,伪造供词陷害太子等人;至于殿下,他对此事确实毫不知情,望陛下明鉴!” “是吗?”不等韫仪言事,李渊已是摇头,徐徐道:“可惜,朕对你的话,一个字都不相信!”初入长安之时,他需要用韫仪来显示拥立杨氏一族的忠心,以杨氏之名,控制住长成安,如今杨侑已死,他已登基,长安、西秦皆在他控制之中,韫仪……已是没有了利用价值,而这件事,更是令他起了杀心,欲杀了这个害死玄霸,又欲害建成的蛇蝎女子。 这一回,万氏没有言语,一来杏娘口供之中,确实涉及了韫仪;二来,她保下林氏,已是极限,若再多言,必会适得其反。 她能够在李渊身边这么多年而荣宠不衰,便是因为她懂得揣测李渊的心思,知道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不该的时候,绝不会多一句。 “父皇,韫仪不是那样狠毒之人,她必……”不等李世民下去,李元吉已是道:“看来二哥真是被她迷得团团转,连三哥怎么死的都忘记了,她若不狠毒,只怕这世间,再也寻不到狠毒的人来。” 李世民急切地道:“一事归一事,她已非当年的韫仪。”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这般浅显的两句话,二哥难道没听过吗?”着,他朝李渊拱手道:“父皇,杨韫仪加害我杨家一事,不仅有杏娘口供,更有江采萍为证,绝不会有假,此女这般蛇蝎心肠,绝不能饶;至于二哥,这般昧着良心维护她,只怕儿臣之前的猜测已然成真,此事二哥也有份!” 李世民痛心地望着李元吉,涩声道:“四弟,你竟也以为……我会害大哥?” 李元吉冷冷道:“我之前也疑着,是否自己想多了,≡≡≡≡,可自从二哥来了之后,所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偏向杨妃,竟无一句帮着大哥,让我如何再相信你?”着,他又摇头道:“真是白费了大哥处处维护你之心!” 他的每一个字,都如一把尖刀,狠狠戳在李世民心口,他怎么也想不到,嫡亲兄弟,竟会这般看待自己,真是…… 李世民努力咽了喉咙里的哽咽,艰难地对李渊道::“父皇,儿臣可以发誓,从来对大哥起过半分加害之心,否则就叫儿臣天打雷劈,横尸……” 李元吉冷笑打断他的话,“这样的虚誓,谁不会发,根本就不可信!” 见他处处针对自己,李世民就算是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了,“元吉,你非得要如此想我吗?” 李元吉轻哼道:“我只是凭心直,不像二哥,表面上义正辞言,实际上却暗自苟且。” “你……”不等李世民言语,李建成已是先一步喝道:“元吉,不得胡言乱语,世民不是你的那种人。”罢,他朝李渊拱手道:“父皇,儿臣与世民一母所生,儿臣相信世民,此事必与他无关;若父皇要责罚世民,就请连儿臣一并责罚!” “世民的事情晚些再。”话之时,李渊的目光一直落在韫仪身上,隐藏在眼底深处的杀意,令李世民惊恐不安,垂在身侧的双手握得越发紧。 良久,李渊冰冷的声音在殿中响起,“杨氏屡教不改,与林氏一族勾结,陷害太子与宫嫔,罪不可赦,着即……赐自尽!” 韫仪知道李渊不会放过自己,却未想到,他竟然当真打算杀了自己,坐上了龙椅的李渊,变得比以前更加冷酷无情。 韫仪尚未言语,李世民已是慌声道:“不要,父皇不要,求父皇饶韫仪一条性命,她……她不可以死!” “朕意已决,无需再多言;而且……”李渊盯着他道:“杀她,也是为了你好!” 李世民拼命摇头,不断朝李渊磕头,他与韫仪好不容易才能在一起,转眼竟要分别,这让他如何能够接受。 林氏虽有心救韫仪,但她自己的命,还是万氏好不容易保下的,又哪里有能力拖以援手,只得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万氏,除了万氏,她已找不到第二个可以拖援手之人,虽然她至今仍是想不明白,万氏为何要救她。 万氏自是瞧见了她的目光,低头思忖片刻,道:“陛下……”尚未下去,李渊已是冷冷道:“怎么,你还要替她做保?” “臣妾不敢。”万氏微一屈膝,道:“杨氏固然有罪,但她腹中皇嗣却是无辜的,陛下这一道旨意下去,可是一尸两命啊!” 李渊一怔,他倒真没想到这一,确实,杨氏虽腹部未显,却切切实实怀了李家的子孙。 “杨氏怀孕尚在秦王妃之前,可以她怀的是秦王第一个孩子,臣妾斗胆,还望陛下看在秦王未出世的长子份上,从轻发落!” 李元吉第一个道:“她既是罪人,她所怀的就是罪子,不生下来才好。” 万氏淡然道:“四殿下也是做父亲的人了,怎么没有半为人父的慈悲,就不怕这个未出世就夭折的孩子,半夜来找你索命吗?” 李元吉脸色一变,旋即道:“来就来,我才不怕呢!” 万氏未再与他什么,望了一直未话的李渊道:“陛下,那始终是秦王血脉,请您开恩。” 虽然在尹氏二人入宫之后,万氏恩宠不比从前,但她始终是最了解李渊的,在她这番言语下,李渊果然生出不忍之意,“既是这样,就依贵妃所言,留她一条性命;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即日起,除去她秦王侧妃的身份,发落去明月庵带发修行,永世不得回秦王府;孩子出生后,立即抱去给秦王妃抚养,往后亦为秦王妃之子,与杨氏再无关系,没有朕的命令,秦王府上下一干人等,都不许都明月庵与之私相见面。” 第五百八十四章 闲置 “多谢陛下开恩!”夫妻分离,骨肉分离,皆为世间最沉重之痛,更不要是一同落在身上,然……对于韫仪而言,这已是最好的结局,若非万氏开口,她与腹中孩子,皆难以活命。 李渊望了一眼仍停留在远处拉着吉祥的侍卫,不耐地对身边的高阳道:“让他们立刻将那个贱婢拖下去行刑,朕不要再看到。” 如意与吉祥情同姐妹,见她危在旦夕,急忙不停地朝李渊磕头,直磕得皮破血流,亦未能令李渊改变主意,只能伏地痛哭。 “世民。”李渊的声音强行将李世民自痛苦中拉了出来,哑声道:“儿臣在。” “这一两年来,你不是领兵出征,就是帮着朕处理朝中上下的事情,可以是一刻也不得歇,如今西秦平定,李密归降,朝中各部官员也还算尽心办差,你就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歇息一阵吧,你的差事,朕自会找人接手,你不必担心。” 虽然他没有处置李世民,但对其,终归是没有了以前的信任,故而趁这个机会,夺其手中的权利,让他无法再造成什么威胁。 李世民身子一震,张嘴想要什么,但终归是化为了一句李渊所想听到的话,“儿臣遵命,谢父皇关怀。” 李渊头,揉着额头道:“好了,朕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尹氏二人一左一右扶了他,娇声道:“陛下,臣妾们扶您去后殿歇息。” 在李渊离开后,跪在地上的众人各自站了起来,江采萍尚未站稳,便被人死死攥住了胳膊,那样的紧,像是要将她胳膊攥掉一般。 韫仪双目通红地盯着她,“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 江采萍皱眉道:“你弄痛我了,放手!” “痛?”韫仪面孔扭曲地笑着,下一刻,近乎歇斯底里地尖声道:“你有我痛吗?有吉祥痛吗?我将你当作姐妹,剖心相待,你却与季容勾结,落井下石,加害于我,江采萍,你对得起我吗?”吉祥自陪着她长大,她曾想着,再过一两年,择一个忠∞∞∞∞,厚可靠的男子,将吉祥嫁予他,如今却被腰斩,更不要让,造成这一切的凶手,还是采萍,这让她……如何接受! 听得这话,江采萍眸中浮起一抹痛意,用力挣开她的手道:“要对不起,那也是你对不起我在先,若非你为隐藏身份,害死三公子,我与他怎会阴阳相隔,又怎会至今仍是一人?你为一已私利,害死三公子,害死那么多人的时候,可有想过我的痛楚,想过他们至亲之人的痛楚?没有,你在乎的,只有自己,今日的后果,是你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顿一顿,她又道:“而且,我并没有冤枉吉祥,她确实了那样的话。” 如意满面泪痕地道:“吉祥从来都是心直口快,她只是……随口一罢了,何至于要判她死罪?!” 季容走过来道:“定她死罪的人并非采萍,你们若有所不满,该去与陛下去才是。”完这句话,她对江采萍道:“我们走吧。” 江采萍一头,待要离去,韫仪忽地道:“你之所以留在秦王府中,没有急于离去,并非还顾念与我的情义,而是受了季容的指使是不是?” 江采萍眸中掠过一丝愧疚,别过脸道:“我不知道你在什么。” 韫仪定定盯了她片刻,随即悲声笑了起来,异常凄凉,“自作自受,真是自作自受!我知昔日之事,是我对不起你,所以一心想着,与你修补关系,重续姐妹之好,结果却害人害己。” “这一切都是你……”江采萍话未完,韫仪已是厉声道:“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怪不得人,但是江采萍……”她用一种痛恨而又失望的目光望着江采萍,“今日之后,我与你恩断义绝,再无半分情谊!”随着这句话,两滴清泪自眸中落下,与脸上未干的泪水混合在一起,滴落在地上…… 明明在自己决定帮季容的时候,已经想到这个后果,可真切听到时,仍是心中一痛,原本坚定的心思,也生出一丝动摇,她的选择……当真对吗? 季容瞧见江采萍眼底的动摇,怕事情生变,拉了她道:“莫要理她了,我们走。” 在她们走后,李建成深深望了李世民一言,但并未什么,在他与李元吉还有杏娘走后,林氏走到韫仪身前,哽咽地道:“对不起,若非为了帮本宫,你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 韫仪摇头道:“不关娘娘的事,是韫仪自己不心,中了别人的计而不知,所幸娘娘无事,林候性命也无碍,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本宫不打紧,就是你……”话未完,林氏已是忍不住落下泪来,哑声道:“这一别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韫仪涩涩一笑,安慰道:“只是去明月庵出家罢了,又不是去到天涯海角,一定还能再相见的。” 这句话不仅未能令林氏止泪,反而落得更加凶猛,再相见……来容易,实现起来,却是无比艰难,下令让韫仪出家的是李渊,是当今皇上,除非李渊改口,否则韫仪根本不可能重返皇家。而看李渊刚才的心意,想要他收回成命,根本就不可能之事。 韫仪走到万氏面前,屈膝道:“多谢贵妃娘娘保全淑妃与妾身,娘娘之恩,妾身当铭记于心,绝不忘记。” 不论她与万氏曾经有怎样的恩怨,今日,她能够活命,林氏能够不受牵连,皆是因为万氏之故,这份恩情,足以抹消以前的恩恩怨怨。 万氏淡淡道:“本宫救你们,也是为了自己,你不必如此;只是,本宫也只能帮你到这一步了,往后,能否改变终老明月庵的结局,就要看你自己的了。” “妾身明白,多谢娘娘。”再次朝万氏行了一礼后,她就着如意的搀扶走了出去,在经过李世民身边时,她停下了脚步,今日这一别,不知何时方能相见,她有许多话想要与李世民;后者明白她的意思,虽然对于后者的瞒骗有些气恼,但终归是心疼与不舍更多一些,暗自叹了口气,道:“走吧,我与你一道回府收拾。” 第五百八十五章 真正的杀子仇人 在目送他们远去后,万氏道:“若是淑妃无事,不如去本宫那里坐坐吧,正好尚膳局送了一些新采摘的茶叶过来。” 林氏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头简短地道:“好。” 一路来到上阳宫,摘星命宫人取来一个炉子,然后将盛了山泉水的紫砂壶放在上面烧着,待得水沸之后,倒入茶粉,待得三沸之后,方才起壶,将滚烫的茶水倒入青玉茶盏之中,分别递于二人。 万氏接过之时,朝摘星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头,对站立于两侧的宫人道:“这里有我与初云侍候着就行了,你们都下去吧。” 摘星与初云极得万氏倚重,在这上阳宫中犹如半个主子,她的话,那些宫人自然不敢不听,待他们都退下后,初云上前关了殿门。 万氏抿了一口散发着幽幽清香的茶汤,似笑非笑地望了一言未发的林氏道:“还在想本宫为何会救你?” 林氏眼眸微眯,道:“不错,一直在想,可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你救我的理由,我们可一直都是仇人。” “仇人……”万氏重复着这两个字,摇头笑道:“错了,是你一直将我当成仇人,我可不曾如此看你,多,只是有一些争执罢了。” “争执?”林氏冷声道:“原来在贵妃眼中,一条性命的夭折,如此不值得一提吗?”万氏害她丧子一事,一直是她心中的最痛,若非这次,万氏在李渊面前力保她,又救了韫仪性命,她绝不会这般平静。 万氏看了她片刻,轻叹道:“你果然还记着这件事。” 林氏摇头,痛声道:“骨肉分离,乃是切肤之痛,试问我要如何忘记?” 万氏搁下茶盏,徐徐道:“如果我,并没有害过你的孩子,你相信吗?” 若换了以前,林氏必会对万氏的嗤之以鼻,可是现在……她不确定,若万氏当真要害她,之前在甘露殿上袖手旁观就可以了,何必在李渊面前力保于她? 在林氏不解的目光中,万氏道:“我一《《《《,件事给你听。”停顿片刻,她低声道:“我是父亲的长女,在我下面还有好几个弟弟妹妹,四娘所生的女儿,只比我一个月,我们两个感情最是要好,一起学刺绣,一起背诗书,一起学琴对弈,几乎是形影不离,极为要好,可是就在十三岁,父亲准备给我们订亲的那一年,二妹为了捡掉落在池塘中的风筝溺水,跟在她身边的侍女又不懂水性,等找到人将妹妹救上来的时候,她已经没了气息;为了这件事,我哭了整整三日,滴水未尽,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娘来看我一次哭一次,就怕我也有事。” “二妹被捞上来时,我也在,一直到现在,我都清楚记得那日的情景,风和日丽,天清气爽,可就是在这样的天气里,我永远失去了最要好的妹妹。” 默然良久,万氏自回忆中抽离了思绪,对林氏道:“还记不记得你初入府的那个时候,曾送过一只风筝给我?” 林氏一怔,仔细回想了一下道:“仿佛是送过,怎么了?” 万氏未回答她,而是对初云道:“去拿来吧。” “哎。”初云转身进了内殿,待得出来时,她手上拿着一只已经褪色发黄的燕子风筝,看到这只风筝,林氏原本模糊的记忆倏然变得清晰无比,豁然起身,死死盯着那只发黄泛旧的风筝,这……这不就是她当初送给万氏的风筝吗?十余年了,万氏竟然……一直都留着? “很奇怪是吗?”万氏接过风筝,轻抚着风筝的尾翼,“二妹走的时候,捡的就是这样一个风筝,是她亲手做的,别人做燕子风筝,翅膀尾巴上面,只会做一个开叉,她却喜欢做两个,我她,她就这样与众不同,别人一看就知道是她做的风筝,不会拿错。 林氏身子一震,她也是这样,每每做燕子风筝的时候,都会多开一个叉,觉得这样更好看一些。 万氏不停地抚着风筝,喃喃道:“当我第一眼看到你送给我的这个风筝时,我几乎以为是二妹又回来了。” 林氏依稀记得,当年万氏看到她送去的风筝时,神色确实很奇怪,似笑又似哭,她们去放风筝时,这只燕子风筝意外断了线,万氏异常紧张,带了人亲自去找,找到的时候,她还紧紧将风筝抱在怀里,仿佛那里多珍贵的宝贝。 “虽然你并不是我二妹,但冥冥中,我总觉得你就是她,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将你当成亲妹妹一般看待,你也对我很好,直至……发生了那件事情。” 林氏自然知道她在什么事,这些年来,她一直坚定地认为是万氏在送来的食物中下药,害死她的孩子,可是现在听来……似乎并不是。 万氏眸光毫不躲闪地道:“虽然这句话,我已经了无数次,但今日,我还是要再一次,多年前,送来的那一碗莲子羹,我并不曾动任何手脚,你产一事,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林氏看看风筝,又看看神色恳切的万氏,一时心乱如麻,如果……当真不是万氏,那害自己的会是谁? 正当林氏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万氏又道:“我虽不曾害你,但确实害了一条尚在腹中的孩子性命。” 林氏脸颊狠狠一搐,盯了万氏,颤声道:“可是……贤妃的孩子?” 万氏颔首道:“不错,是我使了手段令她产,至于我为何会何要这么做,你……可曾猜到?” “贤妃……崔氏……”林氏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身体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计春与琉夏怕她出事,赶紧一边一个扶着林氏。 许久,林氏身子的颤抖缓了一些,抬起与死人一般难看的脸庞,涩声道:“是她害了我的孩子?” “不错,令你产的,并不是那一碗莲子羹,而是你每日服用的安胎药,崔氏买通了府中掌管药材之人,每次你去抓药,他都会悄悄在里面放一些大戟,因为这种药不常见,所以负责煎药的人,根本就认不出来,还以为一切都是按着方子来的。” 第五百八十六章 旧怨尽去 “大戟有泻水逐饮,消肿散结的功效,但它也有一定的毒性,孕妇根本不宜服用,不过他们将份量控制的很好,每次都是一,令你不会立即产;我记得你那一阵子,曾过身子有些许不适,就是此药在作怪;之后,崔氏见我送了莲子羹去给你,想要嫁祸于我,便让人在当天的安胎药中加大了大戟的份量。” 计春骇然道:“贤妃她不是一直与娘娘很要好吗,为什么要这么做?” “要好?”万氏嘲讽地道:“你凭什么肯定,崔氏是真心对你家娘娘好?是真心希望你家娘娘与她一起诞下孩子?” “这……”计春被她问得哑口无言,林氏死死盯了万氏,艰难地道:“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万氏叹了口气,“我与你,你会相信吗?只怕你会以为我是存心在挑拨你与崔氏。”林氏无言以对,确实,在今日之前,她若听到这番话,必会做此想法。 “崔氏这么做,一在于离间我们,二在于除去你的孩子,使得她一人母凭子贵,她这般阴险,我又如何能够饶她,可惜等我查出来的时候,药房的人已经辞工返乡,查不到踪迹,无奈之下,我只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令崔氏也尝一尝丧子之痛;但对你……我却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将我当成仇人!” 听到此处,林氏已是泪流满面,“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真相竟是如此,崔氏她……她才是真凶!” 琉夏恍然道:“所以,不管这些年来,娘娘如何与贵妃做对,贵妃您都不曾真正加害过娘娘。” 摘星代言道:“淑妃娘娘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我家娘娘却是一直将淑妃娘娘当做姐妹看待,从未变过!” 林氏喃喃道:“我一直以为……她才是真心待我好的那个人,想不到竟然一直被她骗得团团转,将仇人当成好人,我真是……好生糊涂。” “她最擅作戏,难道你会受她所骗,如今知晓,总算为时不晚。”这般着,万氏又道:“可惜那次之后,崔』v』v』v』v,氏对我百般防备,她后面所怀的两个孩子,我都不曾寻到机会下手。” 林氏看了她半晌,忽地深施一礼,泣声道:“妹妹愚钝,被人所骗,还请姐姐原谅!” “起来吧。”万氏亲自扶了她起来,“过去之事,不要再提了,只要你我姐妹往后同心,再无芥蒂就好!” 林氏用力头,待得重新落座后,她道:“起今日之事,姐姐怎么会去了甘露殿?” “我听你们都被传去了甘露殿,担心会有什么事情,所以就过去看看,没想到竟闹得这般严重。”停顿片刻,她道:“那杏娘是太子安排的人?” 林氏颔首道:“尹氏二人自入宫之后,就一直霸占陛下恩宠,令我们数日都难见陛下一面,实在令人不安;有一日杨妃来见我,与我了尹氏与张氏二人身上的疑后,我便让她与兄长暗自查探,看她们二人是否当真青楼出身,后来就找到了杏花楼。” 万氏思忖道:“我猜猜,你们传见杏娘之时,她应该了尹氏与张氏是从那里出去的对吗?” “不错,她尹氏二人是被一名贵公子以各自三千贯的价格买去的,并且认出那名贵公子就是太子,兄长与杨妃确定她没有可疑之后,方才将她带进宫里来,哪知,她却突然反口,虽然我们知道步入了太子设下的圈套,但为时已晚,后面的情况,姐姐都知道了。” “太子……”万氏冷笑一声,“他真是好手段。” 摘星插话道:“好手段的又岂止他一人,还有季妃。” 林氏蹙眉道:“起季妃,我倒是想了起来,她应该是姐姐的人对吗?” 听到这句话,万氏连连冷笑,“我也一直以为她是我的人,结果我唯一的儿子,死在她的手里!”随着这句话,手边的茶盏被她狠狠掼在地上,眉眼间,尽是锋利如刀的恨意! 林氏尚是第一次听到这个事,顿时骇然失色,好一会儿方才缓过神来,“智云……不是死在阴世师手里吗,怎么会……季容,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万氏深吸几口气,平复了一下胸口澎湃如潮水的恨意,寒声道:“当年,陛下在太原起兵,智云随李建成等人从河东赶来太原,岂料到了之后,李元吉,智云途中不听话,私自离开客栈,以致被前隋官兵所抓。” “不错,确是这么的。”林氏话音未落,万氏已是冷笑道:“智云是我所生,他的性子我很清楚,绝不会贪玩跑出去,其中必有内情;果不其然,季容很快就来见了我,在智云失踪之前,长孙氏曾去见过她。妙音,你听了这话,会联想到什么?” 林氏低头想了一会儿道:“我会以为智云的失踪与长孙氏有关,但……”她蹙眉道:“长孙氏的性子我们都是知道的,当不会做这种害人之事。” “不错,我也这般想,所以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开始怀疑季容。”到此处,她自嘲的笑道:“也怪我自己大意,竟然一早没看出季容已存叛意,她是李建成的宠姬,紧紧傍牢李建成,自然要比听我的吩咐行事,来得更有利一些。” “我起了疑心之后,就开始暗中调查季容与李建成,虽然没有实际的证据,但可以肯定,智云就是被他们二人所害。”稍一停顿,她又道:“错了,应该是三人才对,李元吉一直唯李建成马首是瞻,想必也逃不了干系。” 这件事,实在太过耸人听闻,虽林氏也曾经历不少风雨,仍是有些难以接受,过了一会儿,她摇头道:“若非姐姐,季容怎可能成为今日的季妃,她却恩将仇报,害死姐姐唯一的孩子,实在其心可诛!” 万氏冷笑道:“她胆敢害死智云,我自不会放过她,还记得李承宗耳聋之事吗?” 第五百八十七章 万氏的手段 “自然记得,原先怀疑太子妃,后来说是李承宗身边的仆妇所为,后来还……”话说到一半,林氏突然止住了声音,惊疑不定地望着万氏,“难道……是姐姐所为?” “不错,真正主导这一切的是我,那个仆妇不过是郑氏的替死鬼罢了,想必季氏每一次看到李承宗这个聋子都会心痛得很,呵呵!” “除此之外,还有季容假孕一事,也是我所安排,可惜只是令她吃了一些小亏,未曾动其根基,反倒是令郑氏越发遭李建成厌弃,无法再与季容相斗。” 林氏低头想了一会儿,道:“姐姐见短时间内,不能再用郑氏,就选了几名秀女送给太子,希望她们可以制约季氏。” 万氏沉声道:“不错,可是我没想到,李建成与季容竟然会用同样的招术来对付我,且还将你我逼到此等地步。” 林氏自知道她说的是什么,“虽然杏娘反咬一口,但我可以肯定,尹氏二人必是青楼出身无疑,只可惜没有真凭实据。” 万氏往后仰了仰身子,有些无奈地道:“经此一事,他们必然已经销毁了所有证据,不过就算还留着也没用了。” 林氏不解地道:“姐姐何出此言?” “今日这一闹,陛下心中已是先入为主,即便后面找到证据,证明尹、张二人的出身,陛下也不会相信。” 提及李渊,林氏忍不住露出一丝怨忿之色,“我总以为,虽非元配夫妻,但始终相伴多年,不管怎么样,也该有几分信任,可是陛下……实在令人失望。” 万氏冷笑道:“陛下受尹张二人的狐媚手段迷惑,又哪里还分得清是非对错。这一次,太子可真是一举三得,一得,稳定了尹、张二人在宫中地位,若我没有料错,很快陛下便会再升她们的位份,以抚慰今日所受的‘委屈’;二得,一举除掉了对他有威胁的你还有杨妃;三得,秦王被陛下解除了所有差事,近乎于放逐,不可能再与他争夺东宫之位。” 林氏沉沉叹着气,“其它倒也罢了,可是韫仪她该怎么办,难道真就从此困于明月庵中终老吗?” 万氏抚着袖间的精致的纹路,徐声道:“我说过,能否走出明月庵,得看她自己。”停顿片刻,她补充道:“再加一句,还有秦王。” 林氏疑惑地道:“此话何解?” “很简单,若秦王到这会儿,还看不明白太子的心思,还一直顾念兄弟之情从而束手束脚,不敢踏出那一步的话,那么他这一辈子都会被太子吃得死死,至于韫仪,自然也就老死明月庵,无法再归皇族。” 林氏脱口道:“就算秦王看明白了又如何,难道还能与太子斗不成?” 万氏微微一笑,“你说对了,我就是要看他与太子斗,以太子的心思,来日他一旦登上帝位,必然不会允许秦王继续活着,毕竟秦王对他的威胁太大了,若我没有猜错,他应该已经着手对付过秦王了,只是没有成功罢了。是从此做一条伏在地上的虫,还是于风雨之中,冲上天空,化做一条至尊之龙,就看他自己了。” 听得这番话,林氏自是明白了万氏的心思,但她的双眉不仅未曾舒展,反而蹙得更紧了,万氏凉声道:“怎么,不认同我的话?” “不是。”林氏默然片刻,道:“我只是在想,以秦王一惯的性子,要做出这样的决定,恐怕很难。” 万氏拍一拍手,淡然道:“我已经尽力了,余下的看他自己,他若决定了,我自会设法帮他!” 若说万氏之前是想李建成与李世民斗得两败俱伤的话,那么现在,她是决定全力保李世民了! 林氏缓缓点头,轻声道:“希望秦王不要让我们失望。” 在她们言语之时,韫仪与李世民也回到了秦王府,随之同来的,还有数名内监,他们奉李渊之命,来此监视韫仪前往明月庵修行。 他们到的时候,长孙氏正等在庭院中,瞧见他们进来,忙迎上来道:“殿下,父皇传你与妹妹一道入宫,可是有什么事?”说话间, 她之前闲来无事,便想去绮罗阁与韫仪说话,哪知到了那边,方知韫仪被李渊召入宫中,紧接着,又传来消息,说是刚刚回府的李世民也被传召入宫,且传得很急,她得知之后,心神不宁,便干脆来这里等着。 李世民沉声道:“进去再说。” 说话之时,长孙氏已看到了韫仪与如意红肿的双目,再加上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几名内监,猜到必是出了什么事,点头随之一起去了绮罗阁。 到了绮罗阁外,李世民朝那几名内监道:“我们去收拾一些贴身之物就出来,劳烦几位公公在此稍候片刻。”话刚说完,初一已是会意地递上一个钱袋子,那几名公公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人接过钱袋子,细声道:“殿下快一些,莫要让奴才们难做。” 待得进了内屋,长孙氏迫不及待地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为何要收拾东西?那几名内监又是谁派来的?” 李世民没有回答她的话,盯了韫仪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与我说清楚。” 韫仪本就还未从悲痛中恢复过来,听得李世民这么问,顿时心头火起,“殿下这样说,难道以为我真如杏娘说的那样,陷害太子与尹氏她们吗?” 李世民冷声道:“我若怀疑你,之前在父皇面前就不会力保你,我只想知道,你与林候到底做了什么,只有弄清楚了,我才能想法救你!” 韫仪也知道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用最简单的言语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旋即道:“我不知道太子与季容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们在追查这件事的,总之今日在甘露殿上的一切,都是他们布下的局,要置我,置淑妃娘娘于死地!” 李世民面色阴沉地道:“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韫仪嘲讽地道:“你会相信吗?会相信你那个好大哥献青楼女子讨好陛下吗?你不会相信,你只会认为太子行事端正,爱护兄弟,一切都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第五百八十八章 从此为敌 “我……”李世民想要反驳,却无言以对,好一会儿方才道:“若这一切当真是大哥所为,他之前为何要百般替你我陈情?” “当真是百般陈情吗?”韫仪冷笑地道:“他不过是在陛下面前做个顺水人情罢了,他很清楚,出了这样的事情,陛下是绝对不会放过我的,连你也是一样;哪怕陛下真的心软,准备放下,也自然有四殿下、尹氏、张氏将陛下的心思给拉回去。” “虽然陛下登基后,封他为东宫太子,可是你连立军功,在朝廷里的威望更非他所能及,这种情况下,你觉得他会不怕吗?” 李世民紧紧锁着眉宇,沉声道:“我从未想过与他争夺太子之位?” “我知道,但是他不会相信,对他来说,你的存在,就是一种威胁,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你被陛下厌弃,差事也没了,成了一个闲散王爷,他可以安枕无忧了。” 李世民不愿承认这个是事实,可是……他却寻不出话去反驳,思忖半晌,他只想到一个根本站不住脚的理由,“我与他乃是同胞兄弟,他不会那么做。” “不会?”韫仪嗤笑道:“李智云是怎么死的?江都返途之中,又是何人要害你我性命?这一切你都忘了吗?” “我没有,只是……”李世民刚一开口便被韫仪打断,“只是你被兄弟之情蒙了双眼,不肯相信他根本无意悔改罢了!”说到此处,她痛声道:“李世民,你是否想等到整个秦王府被他害得无一生还,方才肯相信这个事实?” “你顾念兄弟之情,但他不是,在他心中,最重要的,从来就是东宫之位,为了这个,他可以牺牲一切,包括你这个所谓的兄弟!” 韫仪的每一个字都如一把巨锤,狠狠打在李世民胸口,令他痛楚不堪,大哥……真的是他吗? “还有侑儿之事,虽然新安招供,说与她合谋的是王世充派来的人,可是我一直觉得,真正躲在暗处的那个人,应该是李建成才对!” 李世民摇摇晃晃地往后退着,他一边不想相信李建成已经变成那样一个不择手段之人,一边又明白,韫仪说得是真的,大哥早已变得面目全非,只有他还一直固执的以为,一切仍与以前一样。 韫仪用力吸了一口气,道:“还有这一次,你平定西秦,立下大功,可是陛下的封赏,仅仅只是官拜太慰,加两千食邑,且还拖得一个多月,你觉得合情吗?合理吗?” 李世民默然不语,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无言再去反驳,也再寻不出话替李建成辩解。 长孙氏在一旁已是将事情听得七七八八,紧张地道:“这么说来,妹妹与淑妃娘娘都中了太子的圈套,遭陛下训斥?” 韫仪垂泪不语,如意带着哭腔道:“何止是训斥,陛下不仅将吉祥腰斩,还逼公主去明月庵出家修行,孩子出生之后,立刻抱来给王妃您抚养,还说以后秦王府的人都不许去明月庵见公主!”她抹一抹泪,又道:“就这样,还是贵妃帮着求情,而且公主腹中又怀有龙嗣结果,否则这会儿……只怕已是没了性命。 长孙氏万万没想到,李渊这次居然罚得如此之重,终老明月庵,这对于一个正值青春妙龄的女子来说,是何等严厉的惩罚,更不要说,还要韫仪夫妻分离,骨肉相别! 良久,长孙氏终于回过神来,喃喃道:“不行,陛下不可以这样做,我现在就进宫去求陛下,让他从轻发落。” “不要去!”韫仪拉住长孙氏,哽咽着摇头,“没有用的,陛下本就不喜欢我,如今出这样的事情,更是将我恨之入骨,认为我是陷害太子的罪魁祸首;你去了,只会连你也拖累。” 长孙氏激动地道:“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就这样被送去明月庵啊!” 韫仪垂泪未语,她何尝愿意去,可是此事由不得她做主,见韫仪不语,长孙氏又对李世民道:“殿下,您再想想法子,妹妹她不可以去明月庵的。” 不等李世民开口,韫仪已是道:“没用的,陛下这次是铁了心要这般做,再去求,只会适得其反,而且……殿下已经被陛下解了所有差事。” 长孙氏身子一晃,文兰赶紧扶住她,“王妃小心。” 长孙氏缓了神,哑声道:“难道……真的一点法子也没有?” 话音未落,外面已是传来内监一贯的尖细声音,“殿下,时间差不多了,还请让杨氏尽快起行。” 韫仪看了一眼门外隐隐绰绰的人走,走到神色痛苦的李世民面前,“殿下,你希望妾身归来吗?” 李世民不假思索地道:“我自是希望,可是……” 韫仪等了一会儿不见他说下去,涩然笑道:“他们已经快将我们逼到死地了,殿下还狠不下这个心吗?” 静默片晌,韫仪叹然道:“殿下的情义,殿下的忠诚,太子甚至是陛下,都已经看不到了,他们看到的,只有威胁二字。” 李世民默然片刻,低低吐出一句话,“但他们毕竟是我的父兄。” “天家只有君臣,而无父兄;这一点,太子做得比殿下好。”这般说着,韫仪又道:“陛下在时,秦王府或许尚能平安;一旦太子登基,妾身可以保证,以他的心性,必会将秦王府夷为平地,殿下……以及所有与殿下有关的人,他都不会放过;妾身,王妃,还有王妃腹中的孩子,都将血溅此处;到那时,殿下再后悔已是来不及了。” 门外再次传来催促的声音,这一回比刚才显得不耐烦了一些,显然那些人的耐心已是快到极限了。 韫仪所言的每一个字,都令李世民心惊胆战,他几乎能够看到秦王府血流成河的样子,他……真的要从此与大哥,甚至是父皇为敌吗? 长孙氏轻吸了一口气,道:“殿下,您些年来,您为陛下,为太子做的已经够多了,现在……请您顾一顾自己,顾一顾妾身与妹妹,还有我们腹中的孩子好吗?” 第五百八十九章 明月庵 李世民伸出颤抖的手,分别抚在长孙氏与韫仪的腹部,那里……正孕育着他的骨肉,他身为父亲,应该要保护他们的,哪怕……这份保护是那样的沉重。 想到此处,李世民终于下定了决心,狠狠一咬牙道:“我答应你们,以后……不会再无休止的退让,我必会护你们与孩子周全!” 听得此话,韫仪知道,他决意去争取自己应得的东西,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得以放下,“有殿下这句话,妾身就放心了。” 李世民点点头,执了她的手道:“只是,还得委屈你一些日子,等时机一到,我就让父皇恩赦于你。”他没有说“求”,因为他心里明白,对于受李建成所惑的李渊而言,求是没有用的。 韫仪点头道:“只要殿下从此认清那些人的真面目,妾身受些委屈不打紧,只是这孩子……” 她心里清楚,李世民虽然决意奋起,但他之前落后的太多,想要追上去,非一朝一夕可成,她与孩子……怕是终归难逃分离。 长孙氏抹了泪道:“你别担心,我定会待若亲生骨肉,好好抚养他,待你归来,便可母子相认;期间,若寻到机会,我亦会带他去见你。” 韫仪感激地道:“多谢王妃。”她清楚长孙氏的为人,虽是女子,却一诺千金,既然这般说了,就一定会做到,她将目光转向李世民,“妾身临去之前,还有一事相求。” “你只管说就是了,我一定设法做到。”得了李世民的话,韫仪道:“吉祥因为一言之失,惨遭杀害,还请殿下替她收尸,好生安葬,往后若遇清明寒食,还请殿下让人祭一祭她。” 李世民点头道:“我知道了,你放心吧。”说话间,外面再次传来不耐的催促之声,“还请殿下不要让奴才等人为难。”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压下激荡的心绪,道:“我们出去吧,否则他们在父皇面前多嘴,便麻烦了。” 韫仪点点头,如意趁着这会儿功夫,已是将韫仪的贴身之物都给收拾好了,随他们一道走了出去。 李世民朝那几名面色不豫的内监拱手道:“劳几位久等,实在过意不去。” “不敢。”站在最前面的那名内监虚虚一笑,一甩拂尘道:“这么多功夫,想必东西都收拾好了,可以起程了吗?” 李世民往韫仪望去,心中百般不舍,然此时此刻,所有的不舍都只能化为两个字,“自然。” 内监略一行礼,走到韫仪身前,凉声道:“走吧,马车就在外面等着呢。” 韫仪正要随他们离去,长孙氏忽地道:“且慢,我与杨氏也算是相识一场,此去明月庵,怕是往后都不得见了,我想着送她一程,还请几位公公通融一下。” 文兰学着初一刚才的样子,取出身上的钱袋往那内监手中塞去,可是这一次,那内监却不收了,拉了那张长脸道:“不是奴才不肯通融,实在是不合规矩,刚才那会儿,奴才们已经是冒着被陛下责罚的危险,还请王妃不要再为难奴才了。” “可是……”长孙氏刚说了两个字,李世民已是暗自拉住她的手,接过话道:“公公说的是,是我们冒昧了,请!” 长孙氏无奈咽下嘴边的话,依依不舍地望着韫仪随他们离去,待得走得不见人影后,她道:“殿下您为何要阻止妾身相送?” 李世民叹了口气,“送得了一时,送不了一世,终归还是要分离的,与其争这么一时,倒不如尽早想法子将她接回来;幸好,这一段路上,还有如意陪着她。” 在他们叹息之时,马车轮子一圈接着一圈的转动着,将韫仪带去明月庵,刚下马车,庵中主持静空便迎了出来,她早得了宫中的传话,知道有一位亲王侧妃,会来此带发修行。 “阿弥陀佛。”静空喧了声佛号,望着扶着如意的手自马车上下来的韫仪道:“这位就是杨家娘子吗?” “就是她。”内监细着嗓子道:“陛下有旨,从今往后,她在你这明月庵中带发修行,不得踏出一步,也不得让外人见她,否则以抗旨罪论处,明白吗?” 静空连连点头,“贫尼明白,请公公转呈陛下,贫尼自当依旨照看,绝不敢有误。” “嗯。”内监应了一声,又道:“她已身怀六甲,待得将要临盆之时,会遣稳婆与御医过来,若是在此之前,有了什么事,你也可以派人禀报,不过……”内监拖长了音,扫了垂目站在一旁的韫仪一眼,凉声道:“不管出了什么事,没陛下的旨意,她不得见任何明月庵以外的人,哪怕快死了也不行,记住了。” “公公放心,贫尼一定谨记。”静空迭声答应,内监见人与话都已经带到了,逐乘了马车离去,而静空则带着韫仪去庵中安置,给了她一间厢房,倒还算幽静,就是简陋得很,除了必要的家具之外,便只有经书。 静空简单的交待几句后便走了,留下韫仪她们自己收拾,静空一走,如意便扶了韫仪至椅中坐下,“公主您累了一整天了,歇着坐一会儿,奴婢把东西收拾一下。” 韫仪点点头,在如意拾掇屋子之时,她随手取过一旁的经书翻看着,这厢房里,唯一多的,就是经书了。 看了一会儿,韫仪听到低低的啜泣声,抬眼望去,只见如意正抱着一提药蹲在墙角哭泣着,她走过去道:“怎么了?” 如意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庞,泣声道:“奴婢……奴婢好想吉祥,以前她在的时候,公主的安胎药都是她负责的,每次煎之前,她都会将药放在水中浸一会儿,说是这样浸过之后,药效会更好;今天一早,奴婢还听她说了一遍,可是现在……”说到此处,如意已是哭得泣不成声。 韫仪眼圈通红地抱着如意,哑声道:“是我引狼入室,害死了吉祥,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如意紧紧攥着韫仪的袖子,摇头道:“不是,错的那个人是江采萍,公主好意留她在府中住,她却与季容勾结,在背后捅刀,此人如此恩将仇报,我绝不会放过她,绝不会!” 第五百九十章 李密造反 江采萍……韫仪默默念着这个名字,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与江采萍站在如此对立的局面。 许久,她道:“吉祥的仇,我一定会亲手替她讨回,你放心。” 不论韫仪心中有多少恨意与不甘,如今的她,只能待在明月庵中,每日在诵经念佛,粗茶淡饭的清苦生活中度过;所幸,静空并非是一个心肠不善之人,并没有为难她,只是让她誊抄佛经。 在韫仪被强行送去明月庵中之后,李世民亦成了一个被迫赋闲在家的闲散亲王,为了这件事,刘文静、长孙无忌等人曾多次上言,但都无功而返,李渊始终无意再任用李世民,倒是将从其身上卸下来的差事,分别交给了李建成与李元吉,由他们统办,一时之间,东宫势力大增,而曾经风头无人可及的秦王府变得门可罗雀,令人唏嘘。 即使是这样,李建成对于李世民仍是不放心,派人暗自盯着秦王府,毕竟这个二弟的威胁实在太大了,要不是这次寻到机会,将其一下子给打倒在地,只怕自己这会儿还被他给牢牢压着呢。 在李世民被贬斥后不久,原来的瓦岗军将领徐世勣归降大唐,并且交出了他所驻的黎阳土地人口册,李渊甚为高兴,不仅给了他封赏,还赐予李姓。 君王赐姓,是极高的荣誉,徐世勣……错了,该是李世勣才对,他得此殊荣,对李渊自是感恩戴德,视其为主。 这一切,落在李密眼中,甚不是滋味,他投靠李渊之后,看似风光,其实却一点也不舒坦,处处受人排斥,手中也没半点实权,要多憋屈有多憋屈。另外,他也看出李渊的拉拢他手下将领的心思,就如李世勣,一旦他底下的人,都被李渊所拉拢,那自己就真是一无所有了。 是继续这样苟活着,还是拼上一拼?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李密深夜里在床榻上辗转反侧之时,脑子里想的都是这句话,在一番激烈的天人交战之后,他终于做出了决定——拼! 只是他现在身处长安,听命于他的,只有区区一万多人,恐怕他刚露出反叛的心思,便已刀斧加身,根本没有活命的机会,想要成事,就一定得先离开长安。 在一番苦思冥想之后,李密终于想到了一条金蝉脱壳之计,他趁着一日上朝,向李渊进言,称自己来长安之后,未建寸功,实在过意不去,如今山东一地,还有许多老部下,他愿前往招揽,让他们归降我大唐,既可展我大唐国威,也可扩充大唐实力。 李渊连自己儿子都会疑心,更何况是半路归降的李密,对于他的话,自是不信,但他还是同意了李密的请求。 为什么?既然李密不是真心忠于自己,那强留在身边又有什么意义,倒不如趁此机会,彻底解决这个后患! 是的,在李密请求前往山东的那一刻起,李渊便对他起了杀心! 武德三年七月,夏末秋初之时,李密带着三万将士前往山东,他希望在那里东山再起,再次成为威震四方的瓦岗之主;可惜,他踏上的,注定是一条不归路! 在李密行军到华州之时,接到了快马送来的御令,让他把一半人马留在华州,一半出关,这个命令,对于李密而言,并不是坏事,因为他此行所带的三万将士中,有一部分是李渊的亲信,他早就想将之撇开,只是苦无机会,如今可不就是大好时机吗? 李密留下一半将士后,继续往前方进发,在到稠桑之时,李渊的第二道命令送道,让其部分慢行,李密一个人回长安。 到了这个时候,李密若还不知李渊看出了自己的心思,那他真是白当了这么久的瓦岗寨首领,原来……由始至终,他都在李渊的算计之中,从未曾逃脱。 回还是不回? 现在回去,李渊必不会放过自己;不回去还有一线生机;稠桑前面就是桃林县,只要出了此处,就算离开了关中地界,不再是李渊的势力范围。 既是这样,回与不回这个问题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反!这是李密面对那一万多部下所说出的话,虽然这些人里面,大都是跟了他好些年的部下,但是在这个时候,好些人都沉默了下来。 虽说此处已经到了关中的边缘,但熊州就在一日路程可达之地,一旦造反,熊州将领立刻便会挥兵来镇压,凭他们这么点人,能够活着离开关中吗? 第一次说话的是贾闰甫,他是跟随李密一路走过来的老人,经历过瓦岗军鼎盛之时,也经历过落魄之时,一直不离不弃,实在是难能可贵。 他力劝李密不要造反,昔日李密已经反过一次翟让,如今再反一次李渊,所有会都会觉得李密是两面三刀之人,哪怕踏出关中,也不会有人信他;回去,主动向李渊请罪,未必没有生机。 若李密还有一丝理智的话,便该听贾闰甫的话,可惜,他已经失去了理智;贾闰甫这番肺腑之言,不仅没有换来李密的回头,还令李密以为贾闰甫背叛了他,挥刀欲杀,所幸有人拦住了李密,贾闰甫趁此机会逃走,一路赶到熊将,将李密造反的消息告诉了熊州守将。 而在这个时候,李密带着几十名士兵冲进了桃林县,杀了县官,踹了整个县衙,占领了桃林县;至此,李渊与唐朝彻底决裂! 不过李密也并非真的疯了,他知道以自己手上这点兵力,要对付坐拥数十万军队的唐朝,无异于痴人说梦;所以他一占领桃林县,便四处散布要进军洛州的谣言,实际上则送信给旧将尹州刺使张善相,让他派兵接应。 熊州守将史万宝是个庸碌之才,听说李密造反,还未打仗就已经胆怯了,缩在熊州不敢露面,最后还是他的副将盛彦师主动请缨,带着数千人马,前往桃林县平叛。 这个盛彦师倒也有能耐,一得知李密要去洛州的消息后,便判断出这是一个虚假消息,因为李密在洛州一没粮,二没兵,根本不可能去攻洛州;相反,离此不远的尹州倒是有他的旧将。 第五百九十一章 西凉 果不其然,有探子发现尹州刺使张善相派兵接应李密的消息,当即决定在熊耳山伏击李密。⊙頂點小說, 李密站在熊耳山谷口,仰头看着这座不高却很陡峭的山林,只要过了此处,他就可以与张善相的人马会合,到时候,自己又会变成以前的李密,东山再起! 李密想得很好,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并没有能踏出熊耳山,也没有见到张善相接应的人马。 千万枝羽箭激射而来,瞬息之间,无数士兵倒地,此处地形狭窄,惊惶失措的李密士兵根本无处可躲,很快便损失了数千人,紧接着,刀盾手大吼着冲了出来,对着尚处在惊慌之中的士兵一顿砍杀。 最终,这场一万余人对数千人的战斗,以惨败告终,李密被刀盾手砍下脑袋,盛彦师将之送到了长安。 而李渊,最终其首级送到了黎阳的李世勣那里,李世勣终归还念着旧情,以君王之礼,厚葬李密,也算是给了他最后一份哀荣。 李密是隋末那些起义军中,第一个打出反隋旗帜的,他拥有过人的才略与精准的眼光,令瓦岗军成为反隋军队中势力最大的那一个。 可惜,与他的优点一样醒目的,是他的缺点,他未曾克服,所以他败了,败给了李渊,也败给了他自己。 李密一死,瓦岗军对于唐朝的威胁亦随之解除,令李渊松了一口气,不过要说安定,还早得很。 当初他为了灭掉毗邻的西秦,与李轨联手,可西秦一灭,与唐朝西边毗邻的就变成了位于凉州的李轨,所以,李渊下一个目标,就是李轨。 若换了以前,李渊必会派李世民领兵前去平定李轨的,但今时不同往日,他不愿再启用李世民,再加上长安与凉州实在相隔太远,强攻之下,后续补给必成问题,所以他决定改为招抚,若是招抚不成,再兴兵灭之! 李渊登基之后,虽疑心病越来越重,但武将出身的他,并没有忘记如何打仗,不管是刀剑相向,还是智谋。 在一番斟酌之后,他选了一个叫安兴贵的胡人,而安兴贵的弟弟安修仁是李轨手下的宠臣,他出使凉州,最是恰当不过。 武德三年九月,安兴贵抵达凉州,凭着弟弟的关系,他得到了一个左右卫大将军的职位,但李轨,对于千里迢迢,从长安来降安兴贵,究竟怀的什么目的,一直摸不准,所以他决定试一试这个安兴贵。 这日晚宴之后,李轨将安兴贵单独留了下来,在一番虚伪的客套之后,李轨切入了正题,“安卿是从长安来的,不如若说说,长安与我凉州相比,哪个更好一些?” 安兴贵是个聪明人,知趣地道:“凉州盛产马匹,更有陛下坐拥雄兵,乃是一个极好的地方。” 他这句令李轨听着很是舒服,笑抚着颌下短须道:“那你觉得,朕以后该如何治理凉州,好令凉州更加强盛?” “这个……”安兴贵犹豫不语,好一会儿方才低声道:“臣不敢妄言。” “无妨,只管一说就是了,朕赦你无罪。”在李轨的坚持下,安兴贵道:“臣以为,凉州虽然好,但毕竟土地贫瘠,百姓虽辛苦耕种,但一年所得极微,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百姓生活一直贫困,长此以往,只怕前景堪虞!” 听到此处,李轨的脸色已是不太好了,他一直对自己控制的地方很是满意,结果落到安兴贵嘴里,却成了贫瘠,前景堪虞,这让他怎么高兴得起来。 不过他也是心思深沉之人,并未即刻发作,而是道:“还有什么,安卿不妨一并说了。” “是。”安兴贵一边应声,一边飞速转着心思,要将这些日子来一直想的话说出口吗?万一招来杀身之祸可如何是好? 他来此,是想建功立功,可不是送命的。 思忖半晌,他终于还是决定说,不是因为他置生死于度外,而是他突然想了起来,李轨说过,赦他无罪,君无戏言! “如今关中一地,已经被大唐所控制,任谁都知道,那是整个中原最重要的地方,控制了那里,就等于扼住了中原一地的命脉,一统天下,只是早晚的事情,如此大势之下,臣以为陛下最正确的造反,应该归顺大唐。” 李轨冷冷盯着他,忽地笑了起来,不过那双眸子里,看不到丝毫笑意,“原来安卿是来给李渊做说客的,想要让朕投降于李渊,好,真是好!” 安兴贵心中一颤,下一刻已是跪下道:“臣绝无此念,臣所言,皆是从陛下的角度考虑,绝无半分他想,若陛下不信,臣亦无法。“ 李轨眸中掠过一丝杀机,徐徐道:“安兴贵,朕这次放过你,但若再言降唐,定斩不赦!”说罢,他拂袖而去。 招抚不成,兴兵灭之!这是离开长安前,李渊与他说的一句话,安兴贵从未敢忘,如今看来,招抚已是绝无可能,只有兴兵灭之! 不过他初来乍到,虽挂了一个大将军之衔,但手下没几个兵,想要“兴兵灭之”,必然要先说服他的弟弟,握有兵权的安修仁。 安修仁虽然对于投降唐朝之事,犹豫不决,但他已经没有第二个造反了,因为他曾在无意之间得罪死了李轨的儿子,也就是这西凉的太子李仲琰,后者把安修仁恨到了骨头缝里;眼下,李轨在位,他自不会做什么,一旦李轨死了,李仲琰当了皇帝,第一个要对付的人,就是安修仁! 安修仁在西凉的人脉远非安贵兴能比,他做了决定之后,当即联合西凉的少数部族共计三千余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围了李轨所在的武威城。 李轨虽然拥兵十余万,但兵马基本都驻扎在边境,城中只有守城士兵一千余人,一下子就处在了劣势之中。 武威城被封,消息无法传递出去,李轨只能带着这一千士兵冲出去奋起反抗,他恨极了安贵庆兄弟,咬牙发誓,只要让他熬过这一劫,必要安贵庆兄弟死无全尸,只是可惜,他并没有这个机会了。 第五百九十二章 山西危矣 一千人与三千人相争,自然是处于弱势,再加上那些人善于骑射,李轨这边更是不堪,只能边战边退,想要撤回武威城去,在交战的时候,他已经悄悄派了人出去边境报信。 城门关闭之后,李轨以为可以松一口气,岂料安贵兴在城外吼的一句话,令他情况越来越坏。 “我乃大唐皇帝陛下所遣,来此诛杀李轨,尔等或现在归降,当既往不咎,否则诛及三族!” 原先不明白安氏兄弟为何突然造反的将士们这下子终于明白了,原来是大唐的意思,西凉之地,除了马匹多一些,根本没有资本与大唐为敌,而且……李轨待他们也不算厚道,实在没必要跟着李轨拼死拼活;在这种念头之下,不断有士兵溜出城外投降,很快,李轨就成了光杆司令,再无昔日争霸天下的雄风。 武德三年末,李轨被押送至长安,李渊对于这位所谓的从弟,并没有任何留情的意思,仅仅只是三天后,便下令处斩李轨与其妻。 在李渊对付李轨的时候,韫仪在明月庵中诞下一名男婴,但她甚至来不及亲手抱一抱,便被稳婆抱走了,任凭如意跪地相求,也不肯多留片刻。 所幸长孙氏心善,于数日后,托人悄悄带来消息,说是孩子已经养在了他的膝下,李李世民为其取名李宽,令韫仪得以安心;而在韫仪之前,长孙氏亦诞下一子,取名李承乾。 除此之外,长孙氏还让那人捎来一张孩子的画像,画中的婴孩穿着锦鱼戏莲的襁褓,酣酣睡着,好不可爱。 而这张画像,也成了韫仪与孩子唯一的联系,她每日都会拿出来看许久,经常看得落泪。 随后的日子,每隔一个月,便会有人借着来庵中上香礼佛的机会,悄悄与韫仪联系,或是传信似画给她,或是帮她将做好的婴孩肚兜或者求来的平安符带回去。 虽母子不得见,姐妹不得相逢,总算没有彻底断了联系,令韫仪在寺中的日子不至于那般难熬。 厢房之中,全身上下无一丝华饰的韫仪闭目静静地捻着佛珠,青灯佛像下,除了那一头未剪的青丝外,她看起来与一位真正清修的比丘尼并无异处。 唯独韫仪心中清楚,她从来都不属于这里,迟早有一天,她会从这里走出去! 西凉平定,是继西秦之后的又一次大胜,意味着唐朝后方基本稳定了下来,往后再派兵出征之时,无需担心会有人背后袭击。 只是,在这乱世之中,平静总是那样的困难,武德四年正月未过,太原传来急报,刘武周率领大军包围晋阳。 这个刘武周,与突厥勾结,一心想要图谋天下,而今突厥将一部分大军交给他指挥,对于刘武周而言,无疑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他自不会放过。 他打算学李渊那样,先攻下太原,然后以太原为根据地,攻取长安,取李渊而代之;李渊一得到这个消息,就立刻点齐兵将,命李元吉带兵出战,势必要保住晋阳。 一来,太原是李唐皇室的根基所在;二来,太原是长安的门户,一旦太原有失,整个长安城就会暴露在刘武周的面前,所以,太原绝不可失! 但是李元吉,可以从刘武周手中救出晋阳乃至整个太原吗? 李元吉虽然骁勇好战,但他并没有李世民那样慎密的心思与头脑,更多时候,他靠的是一股冲劲,若是赢了便罢,输了便再无后劲,且还自满。 而且,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很大的缺点,那就是残忍,好杀;不止是对敌人,对自己人也是这般。 晋阳告急,汾州告急,李渊心急如焚,他这一路上过去,却丝毫不急,再加上此次出征,没有李建成或者李世民随行,他是最高统帅,无人约束,竟是一边走一边打猎,还自称“可三日不食,独不能一日无猎”,令得行军速度,受到了严重的影响。 整整半个月,竟是还没有到晋阳;而这一路上,他更是纵容士兵掠夺百姓财物,偶尔兴致来了,更是在所过的大路上放箭,他射的可不是什么箭靶,而是真真切切的大活人,每每射到了他,他都是高兴不已,若有百姓胆敢闹事,就全部抓起来杀了,一路之上,百姓敢怒不敢言。 在行军二十余日后,他们终于到了晋阳,此时,晋阳虽还未失陷,却已经岌岌可危,李元吉与他所率的军队,是守城士兵最大的希望。 可惜,这个希望没有持续太久就破灭了,如上所说,李元吉打仗全凭一股冲劲,要是是这股冲劲未能克制住敌人,那他便无后招可走。 可是刘武周不同,他能够得到逐鹿天下的资格,靠的不是父兄,而是自己,论能耐,几个李元吉也抵不上他,若换了李建成,或能与之一战。 这次,李渊派李元吉领兵出征的决定,真是大错特错! 李元吉败了,毫无悬念的败了,他带来的十万大军被刘武周冲击的溃败四散,最后仅仅聚起了四万人;经此一败,他对刘武周起了深深的惧意,不敢再与之敌对。 二月十一日,李元吉大败,十万大军剩四万余人! 二月十九日,石州陷落! 二月二十八日,平遥陷落! 三月十日,介休陷落! 太原危急!山西危急!关中危急! 当这些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传到长安城时,李渊的心情坏到了极处,自从起兵到兵定长安登基为帝以来,还从没有出现过如此危急的局势。 如今的太原,已经变成了一个烂摊子,可即使这个摊子再烂,他也得找人去收拾。 按照以往的惯例,这个人选莫过于李世民,后者自征战以来,除却攻而不克之外,几乎未尝一败。 可是,李渊并不想启用李世民,这个儿子,已经不再适合领兵出征! 正当李渊想着该派何人去时,一个人主动请缨——裴寂! 裴寂是李渊起兵的第一大功臣,李渊登基之后,就许以裴寂位极人臣的官位,远在其他人之上,包括刘文静。 第五百九十三章 拒不起用 为了这件事,刘文静一直看裴寂不顺眼,觉得他只会吃吃喝喝,并没有真才实学,根本没资格居于自己之上。长此以往,二人之间的情谊渐渐淡了下去,剩下的,只有不和。 裴寂对此自是憋了一股子气,故而这次主动请缨,也是想建立功勋,让刘文静从此无话可说。 可是,从来没有亲自上过战场的裴寂,并不知道战场的真正可怕,而他指使大军打仗的水平,与他的官位并不相符。 他率军抵达的第一个地方是介休,还没等他去解介休之围,便已经被人先盯上了,刘武周手下将领宋金刚截断了他们驻扎之地的水源,令他们无水可喝。 裴寂迫于无奈之下,只能转移驻地,但他并不知道,这正趁了宋金刚的意,被其从后偷袭,唐军一触而溃,无法再成军。 裴寂丢下众多唐军士兵,急急如丧家之犬,逃到了尚未曾沦陷的晋阳,李元吉正好也在此处。 李渊得知这个消息后,无奈的将他与李元吉一并召了回来,虽然裴寂打了一个灰头土脸的败仗,但李渊对他很是宽容,只是训斥他一顿便罢,没有丝毫实际上的惩罚,哪怕是罚俸这等小惩也没有。 这样的宽容,令刘文静越发不满,之前他随李建成出征,败于浅水原之时,可是被李渊削去官职,贬为庶人,一直过了将近半年时间,方才恢复了原职。 他之败,主要原因在于李元吉,他不过是奉命行事;而裴寂这一败,主要原因就在裴寂身上,李渊竟然……实在是不公平! 刘文静越想越不是滋味,越想越觉得不平衡! 李渊并不知道刘文静这番心思,就算知道了,在这个时候,也是无暇理会,李元吉败了,裴寂也败了;难道要让李建成出战?可若是再败呢? 他是知道这个长子的,有些领军的才能,但还是不足以与李世民相提并论,否则当年与薛举对战的时候,就不会败归,哪怕主要原因在李元吉身上,终归也是李建成心智不坚,受了唆使之故! 山西恶化到这个地步,已是不能再败了。 除了李建成之外,朝中还有不少带兵之人,但要才能与威望双全,可以必赢刘武周的,一时之间,还真是寻不出来。 难道要他御驾亲征?又或者说……再次启用李世民? 李渊一个头两个大的坐在太极宫中,怎么也想不到一个更好的法子来。 此时,秦王府中,杜如晦、刘文静等人正在劝说李世民,“殿下,四殿下、裴相相继大败,正是您复起的大好时机,只要您向陛下请缨出征山西,他一定会同意。” 说话的是杜如晦,他是最希望李世民复起的那一个,因为只有李世民复起,并且足够强大,方才能够将韫仪自明月庵中接出来。 在知道韫仪被强行发落去明月庵修行后,他曾设法去看过,为怕被人发现,只说了寥寥几句便离开了。 韫仪让他全力襄助李世民,不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让他付起,如此她方才能够再归秦王府,亲手去抱一抱自己的孩子;也只有如此,李世民包括秦王府上下,才能够活下去! 刘文静道:“不错,陛下迟迟未曾派人再次领兵出征,就是因为他知道,接连两次大败之后,绝不可以再有第三次大败,而这个人选,除去殿下之外,再无第二人,这一点,陛下很是清楚。” 李世民默默听着,待得他们一个个都说完后,他将目光转向唯一一个没说过话的人,“先生以为呢?” 刘弘基微微一笑,“他们几位说的都不错,确实,平定山西,除非陛下御驾亲征,否则就只有殿下,这一点,我们知道,陛下也知道。” “那就赶紧……”刘文静话未说完,刘弘基已是道:“殿下现在去请战,陛下是绝不会同意的。” 刘文静被他说得一头雾水,“为什么?刚才不是你说只有殿下才可以吗?” “就是因为殿下可以,所以陛下才不允。”这句话听得人越发糊涂,刘文静道:“先生就绕圈子了,直说吧。” “陛下当初解除殿下所有差事,除去杨氏之故外,还有一重原因,就是殿下这几年立下赫赫战功,已是不止令太子害怕,就连陛下,也有所忌惮;所以,只要还有一丝可能,他就绝不会启用殿下。” 杜如晦摇头道:“可眼下,除了殿下,已经没有合适的人选了。” 刘弘基看着他,似笑非笑地道:“谁说没有,太子,李靖都是不错的人选。” 杜如晦眉头皱了一下,“李靖我不清楚,但太子……他恐怕没那能力平定山西之乱。” “不再试一次,陛下是不会死心的,所以殿下现在宜静不宜动,一旦你主动请缨出战,陛下对你的忌惮就会更深,哪怕是平定了山西之乱,也未定就能保得平安。” 李世民徐徐点头,“不错,我也是这般想的,只是……如此一来,怕是还要有许多无辜将士牺牲。” 刘弘基在椅中欠一欠身,“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再说,此事非殿下所能决定。” “我明白。”李世民话音未落,刘文静道:“如果……李靖赢了此战,那殿下岂非错失了一个好机会。” “若是这样,就证明殿下还需要韬光养晦,未至展露锋芒的时候。” 刘文静忧声道:“我就怕韬光养晦的太多,以至于没有机会去展露锋芒。” 对于他的话,刘弘基笑意如常,并不担心,“定有机会,殿下当非常人!” 虽然刘弘基说得肯定,但刘文静等人还是有所担心,之后的事情,正如他们所料,李渊几经斟酌之后,最终决定由李靖领兵,再次出征。 得到这个消息,刘文静一阵失落,再加上裴寂这两天在朝堂上处处压他一头,更是烦闷不已,拉了他的弟弟刘文起一起喝酒解闷。 在喝酒之时,他想到李渊对李世民的冷落,想到李渊对自己与裴寂的区别对待,更加烦闷,不知不觉间,酒越喝越多,酒意上头,开始说起了胡话。 第五百九十四章 酒后失言 这些胡话,无非是埋怨李渊不公,裴寂抢了自己的风头,酒后胡话,本也没什么,刘文静酒醒之后,根本不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但事情并没有随着他的酒醒而结束,相反,一场针对刘文静的灾难才刚刚开始。 对此,刘文静一无所觉,他认为自己最近太过晦气了些,便找了一个巫师来自己家中驱逐妖怪。 这件事,看似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历朝历代,对于巫蛊之术都是禁止的,李渊建立的唐朝也不例外,刘文静这么做,就等于挑战当朝刑律,挑战李渊的权威。 不过刘文静也不是没头脑的事,这件事,他行的很隐蔽,巫术自后门而来,又自后门而出,除去府中之人外,并没有旁人知晓;可是很多时候,出卖自己的,往往就是身边之人。 两日后,有朝臣上书,以刘文静言称要杀裴寂以及在家中行巫术这两点,弹劾他有谋反之意。 刘文静一直与李世民走得很近,这一点已是令李渊甚为反感,如今还闹出这么多事来,更是不满,当即命李纲、裴寂等三名大臣,调查刘文静谋逆之事。 不知李渊是否有意针对刘文静,明知此事涉及裴寂,还让裴寂调查此事,后者纵然性子再好,对于刘文静也终归是存了怨恨之意,态度强硬。 面对像审犯人一样审问自己的裴寂,刘文静心中更是不平衡,态度也越发不好,面对裴寂等人询问,每一句话都答得像吃了火药一样冲,像是在赌气一般,甚至连明明记不清的酒后之言也承认了。 刘文静虽然有才,但他恃才傲物,性格冲动鲁莽,平日里还没什么,一旦闹出事,便是致命的缺陷。 在听完刘文静的回答后,裴寂面色阴沉地盯了他道:“刘文静,你可是想造反?” “没有!”这一次,刘文静没有再鲁莽的承认,他就算再冲动,也知道“造反”两个字轻易认不得。 裴寂的脸色并没有因他的否认而有所好转,“既然不想造反,为何要行此厌盛之术,又口出狂言?” 刘文静冷笑地道:“我觉得我最近诸事不顺,犹如冤鬼缠身,故而请法师替我驱邪除魔,怎么就成造反了呢?至于那些话……”他盯了裴寂片刻,摇头道:“我并不觉得是狂言。” 三名负责调查此事的大臣中,李纲与刘文静有一些交往,他这会儿也在,道:“刘文静,你仔细想清楚,那些话……究竟有没有说过?” 李纲是好意提醒,可惜刘文静并不明白,又或者他明白了,但并不屑于改口,在他看来,他是大唐的开国功臣,一路跟着李渊出生入死,助其打下这大唐江山,就算犯错,只要不是造反那等大逆之罪,李渊顶多就是斥责贬官,并不会真的将自己怎么样。 “我刚才已是说过,那话,我确实说了,但并非狂言,也未张狂,裴寂,你……” 李纲听着不对,连忙将之打断,“此事就问到这里吧,我们该进宫向陛下覆命了。” 裴寂冷冷道:“眼下时辰尚早,不必急于一时。”说着,他盯了刘文静道:“你有什么话,趁这个机会一并说了吧。” “我与你都是助陛下太原起兵的功臣,论才能,我在你之上;论功劳,我也比你多,可为什么论功行赏之时,你却在我之上;同样是战败,我被贬为庶人,你却只是训斥一番便罢了,这不公平!”这几年,刘文静一直都憋着一肚子怨气,趁着这机会,一并都说了出来。 裴寂静静听着,待得刘文静说完后,方才徐徐道:“不公平是吗?好,本官记下了,本官会将你刚才的话,一字不漏地转陈陛下。” 听到这话,刘文静心中升起一丝后悔,他这会儿固然是说痛快了,可是李渊……听了之后,必会不痛快,毕竟自己那番话,看似针对裴寂,其实是针对李渊,到时候不知会怎么处置自己;不过话已经说了,不可能再收回来,只能暗自忐忑。 在裴寂他们离去后,刘文静依然觉得不安,再加上右眼皮也跳个不停,像是有什么凶事要发生一般;越想越不安,他决定前往秦王府一趟,与李世民商议对策。 到那边的时候,刘弘基正好也在,听得刘文静说完他与裴寂等人的对话,刘弘基连连摇头,“肇仁,你真是太莽撞了,怎么可以这样与他们说。” 刘文静讪讪地道:“我当时正在气头上,哪里管得住自己,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也知道说的过了,这不就找殿下来商量了吗?” 刘弘基没好气地道:“你这哪里是过,简直就是自找死路!” 刘文静被他严厉的语气吓了一跳,不安地道:“你别危言耸听,哪里有有这么严重。” 刘弘基听得连连冷笑,“等陛下发落之时,你就知道我是不是危言耸听了。” 刘文静被他说得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将求救的目光望向李世民,后者道:“先生,情况当真这么糟糕?” 刘弘基叹了口气,“其实这两件事并不大,厌盛之术,他答的也没什么大问题,坏就坏在后面那件事。” 李世民蹙眉道:“肇仁只是酒后失言,父皇应该会明白。” “当初那句话,可以说是酒后失言,但现在呢,他可是清醒得很,半滴酒也没沾,他与裴寂说的那番话,可以说是句句针对陛下,殿下,换了您是陛下,您会不恼吗?更何况还有一个裴寂在旁边兴风作浪。” 李世民亦知他说的是实情,默然片刻,他道:“裴相素来忠厚,应该不会如此。” 对于他的话,刘弘基回以冷笑,“裴寂的人缘确实不错,性格也好,但这几年,肇仁处处针对裴寂,屡次在朝堂上令他难堪,泥人也有三分火,何况是一个大活人;我敢肯定,这一次,裴寂绝对不会对肇仁留情。” 他这话,令李世民眉头皱得越发紧,“可有什么补救的法子?” 刘弘基再次叹了口气,“若从一开始,肇仁就咬死了不认这件事,又或者说自己想不起酒后胡言,便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可是现在……难了!” 第五百九十五章 杀身之祸 在此这,刘文静虽意识到自己闯了祸,却没想到竟险到了如此地步,一时之间,不由得滴下冷汗来,慌忙道:“请殿下与先生救一救我!” 李世民沉思片刻,道:“不如我进宫去向父皇求情,请他饶恕肇仁这一回?”这些年来,除了李渊下令随李建成出征那一次,他一直跟在李世民帐下东征西讨,彼此已是建立了深厚的感觉,如今刘文静有事,他自是责无旁贷。 刘文静朝他投去感激的目光,虽是在山西之时,他是冲着李渊来投奔的,可是这几年与李家父子相处下来,他认为李世民更值得自己跟随,如今看来,自己没有选错。 “没用的。”刘弘基的话,令刘文静刚刚定下来的心又悬了起来,急切地道:“殿下出面求情,怎么会没用。” 刘弘基摇头道:“你啊,打仗有一手,可是在这种事情上,却总是想得那么简单;若换了以前,殿下出面求情,自是有用,可是现在……你忘了殿下是什么处境吗?山西屡次告急,陛下却宁可派降将李靖出征,也不肯启用殿下,这难道还不够清楚吗?” 刘文静被说他说得慌了神,紧张地道:“那……现在怎么办,就这样任由裴寂在陛下面前进谗害我吗?” “这机会可不是你自己给他的吗?”在斥了刘文静一句后,他摇着羽扇道:“你且让我好生想想。”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在日影移到窗边的小台时,刘弘基终于出声了,“裴寂那边是行不通了,只能从李纲、萧禹二人身上下手,让他们设法在陛下面前为肇仁说情。” 听得这话,刘文静忙道:“李纲与我关系不错,应该没什么问题,至于萧禹……” 刘弘基接过话道:“萧禹与我有些交情,我去与他说,不过他们二人在陛下面前的恩宠,远不及裴寂,能否影响陛下,我也不敢保证。”这般说着,他神色严肃地对刘文静道:“肇仁你记着,从现在起,绝对不能再说任何针对裴寂的话来,否则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刘文静连忙道:“被你这么一说,我哪里还敢说一个字,当真不要命了吗?” “那我这边……”不等李世民说下去,刘弘基已是肃声道:“这件事,殿下暂且不要插手,以免引起陛下的戒心,等我们这边实在撑不住了再说。” 李世民也知道自己眼下的处境实在是不算好,逐点头道:“那好吧,等你们的消息。” 正如刘弘基所料,当裴寂一字不漏的话刘文静的话转述予李渊知晓时,李渊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如风雨将至。 李渊不仅不蠢,还心思异常剔透,否则也不能在这乱世之中占得一席之地,所以一听刘文静的话,便知道他真正针对与不满的那个人是自己。 之前刘文静屡次不顾场合,与裴寂针锋相对,他已经不计较了,就连这次的事情,他一开始也没打算深究,没想到刘文静不仅不知恩,反而还满怀怨愤,指桑骂槐,他眼里怕是根本没有自己这个皇帝。 这一刻,李渊已是决定从重处置,而非像上次浅水原战败那般,雷声大雨点小。 这般想着,李渊盯着底下的三名臣子,凉声道:“你们如何看这件事?” 李纲第一个站出来道:“启禀陛下,臣以为,肇仁虽性子冲动了一些,也有许多事情做的不够妥当,但他对陛下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绝对不可能谋反。” 李渊对此不置可否,将目光转向一旁的萧禹,“你呢,怎么说?” 见李渊盯了自己,萧禹连忙道:“臣与李大人看法相同,肇仁尽管对裴大人有所怨言,但仅此而已,要说因为这样而谋反,臣认为不太可能,还请皇上明察。” 李渊同样未说什么,将目光转向最后一人,“裴卿,你又怎么说?” 裴寂不急不徐地拱手道:“启禀陛下,肇仁确实是一个有才之人,自陛下太原起兵以来,他也立下了许多汗马功劳,可就因为这样,他开始变得恃才傲物,不将曾经一起浴血奋战的战友放在眼里,现在更是不将……”他瞅了李渊一眼,没有说下去,但那意思,李渊岂会不懂,冷声道:“继续说下去。” “除此之外,肇仁的性子也有很大问题,鲁莽冲动,犯错之后,不思悔改,好比浅水原一战,臣不止一次听到肇仁说战败皆是受四殿下之累;臣以来,肇仁此人太过危险,如今大唐初立,强敌环伺,若今日陛下赦免了他,恐怕日后会出比今日还要严重的事情。”在这一刻,裴寂终于露出了一直隐藏的獠牙与利爪,他对刘文静早就已经厌恶至极,只是为免被李渊认为自己是斤斤计较之人,这才一直隐忍未语;要么不杀,要杀就一刀毙命,不给敌手任何喘息的机会,这就是裴寂奉行的原则,而今日,也终于将之付诸行动了! 裴寂这番话,不仅仅只是指责刘文静危险,还有暗指其才高德低,而这种人,容易做坏事,且破坏力远比无才之人更甚,所以……留不得! 听完裴寂所言,李渊眉头深深皱了起来,他起初只是想严惩刘文静,但现在……情况比他想的更加严重。 严惩二字,已经不足够惩治刘文静了,只有一字方可概之——杀! 刘文静毕竟是开国功臣,在朝中有着不一般的威信,不能轻易严杀,但刘文静活着,就如一只苍蝇堵在喉咙里,咽不下,吐不出,实在令他不快! 一直到裴寂等人退出太极宫,李渊亦没有说如何处置刘文静,萧禹刚一回到府邸,便有下人来报,说是刘弘基来了。 待得去正堂相见之后,萧禹第一句话就是:“刘兄可是为肇仁一案而来?” 刘弘基也与他客气,点头道:“不错,萧兄刚才想必已经见过陛下了,陛下怎么说?” 萧禹将适才太极宫中的事情说了一遍,神色凝重地道:“我与李兄都有心救肇仁,可是有裴相那番话在,情况实在是不容乐观。” 第五百九十六章 皇权 刘弘基紧紧皱着眉宇,他虽已经料到裴寂不会放过刘文静,却不想裴寂的话这般犀利,当真是字字见血,直迫刘文静的命脉,看来他是铁了心要刘文静的性命。∈↗頂點小說, “裴相也是,肇仁虽说与他不合,但也不能冤枉说他谋反啊,肇仁可是一路跟着陛下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谋反……”萧禹摇头道:“真是听着就可笑,偏偏陛下他,唉!” 刘弘基沉声道:“陛下知道肇仁不会谋反。” 他的话令萧禹一怔,旋即露出一抹喜色,“这么说来,肇仁他不会有事?” “不。”刘弘基的回答令萧禹不解,疑惑地道:“可是先生刚才明明说……” “肇仁不会谋反,却已经威胁到了陛下至高无上的权威,这才是陛下要对付他的真正原因。” 萧禹心思转得倒也不慢,很快就明白了刘弘基的意思,“就因为那几句话?” 刘弘基长叹道:“那几句话就够了,更不要说还有一个裴寂在旁边推波助澜;我来,原是想请萧兄在陛下面前替肇仁美言几句,眼下看来,是没用了。” 萧禹安慰道:“陛下眼下尚未判,应该还有回旋的余地,先生放心,我当尽力为之。” 刘弘基摇头道:“虽还未判,但……已经没用了。”别人都以为,他擅于谋事,其实他最擅长的是断,凭着些许线索,精准断定事情的走向甚至是结局。 不等萧禹再言,他已是拱手道:“劳烦萧兄了,告辞。” 刘弘基沉沉离去,但他并没有将此告诉李世民,以免后者因为担心刘文静而去见李渊,从而惹来麻烦;但……该来的,终归是要来,无法躲避! 六月初二,李渊下旨——收押刘文静,于三日后处斩! 当李世民得到消息的时候,刘文静已经被收押入牢,李渊下了旨,不许任何人去见他,这任何人,当然也包括了李世民! 见不了刘文静,李世民当即掉转马头去往太极宫,然还未到宫门,便被人拦了下来,“殿下止步!” 拦下李世民之人,正是刘弘基,他一听到处斩刘文静的旨意,便猜到李世民必会前去太极宫,故而等在半路。 李世民勒住马绳,盯着站在马前的刘弘基道:“你早就猜到了是不是?” “是。”刘弘基话音未落,李世民已是激动地道:“既是猜到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刘弘基平静地道:“就算我告诉了殿下,又有何用,你可以阻止此事,令陛下改变心意吗?” “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不行,肇仁无心谋反,这一点,你我都知道,陛下他只是一时被蒙蔽了,所以才……” 刘弘基打断他的话,“陛下比我们任何人都要清楚,但他依旧要杀肇仁,为什么?因为在陛下看来,肇仁不能再活下去!” 他的话令李世民难以理解,摇头道:“你说的根本没有道理,这不可能!”说着,他喝斥道:“让开!” “杀肇仁,不是因为他谋逆,而是他威胁到了陛下的皇权;对于如今的陛下而言,谁敢威胁他的皇权,谁就一定要死。”说到此处,他语重心长地道:“刘文静如是,殿下亦如是!” 李世民眼皮狠狠一跳,咬牙道:“肇仁他怎么会威胁父皇,这……根本就不可能。” “可不可能不是殿下说了算了,只要陛下认为是,那就是铁板钉钉之事,谁人若要反驳,只会惹祸上身!” 李世民默然片刻,正当刘弘基以为他改变主意的时候,忽地道:“肇仁有危险,我绝不能袖手旁观,还请先生让开!” 刘弘基肃声道:“殿下要离开此处,就从刘某身上踏过去!” 李世民急切地道:“先生!” “刘某明白殿下欲救肇仁之心,但此事非殿下力所能及,反而会受牵连,令事情更加恶化!”这般说着,他跪下道:“请殿下回头!” 李世民死死咬着牙,他知道刘弘基说得没错,但……刘文静随他征战沙场,几经生死,就算明知是错,他也不可放过这一线生机! 想到此处,他转头对跟在后面的段志宏道:“将刘先生带走!” 一向唯李世民之命是从的段志宏在这一刻却没有听从他的话,“殿下,不如您就听刘先生的话吧,不要去了!” 李世民脸色一变,严厉地道:“怎么,连你也不听我的话了?” “属下不敢!”段志宏话音未落,李世民已是道:“既是不敢,就按我的话去做,否则你就给我滚出秦王府!” “请殿下恕罪!”若换了旁的事情,段志宏必不敢再言,可是这一次,关系到李世民的安危,就算是要受罚,他也一定要阻止。 “你!”李世民怒极反笑,“好啊,我的话不管用了是不是?”不等刘弘基等人言语,他厉声道:“不管你们说什么,今日这太极宫,我是非去不可!”话音未落,他已是一勒马绳,迅速绕过刘弘基与段志宏往前奔去。 刘弘基没想到他说走就走,再阻拦已是不及,只得上马与段志宏一起追在后面。 “殿下请回!”这个声音不断在李世民身后响起,后者对此置之不理,只一再挥舞马鞭,逼胯下的马快些再快一些,以免被刘弘基他们追上! 在这样的追逐中,太极宫出现在眼前,刘弘基急得红了眼,要是让李世民进了太极宫,后果必会不堪设想,“殿下,要救肇仁,还有别的办法,咱们回去从长计议!” 面对刘弘基的呼喊,李世民并未止步,他心里清楚,除了求李渊收回成命之外,刘文静再无第二条活路。 在离宫门还有一丈路时,李世民一拉缰绳,自马背上一跃而下,直往宫门奔去,在刘弘基二人追到之前进了宫门。 不同于李世民,刘弘基二人是外臣,没有诏令不得踏入太极宫,被侍卫拦下的刘弘基朝李世民的背影喊道:“殿下这样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值得吗?” 第五百九十七章 临死之言 这句话令李世民脚步一顿,但很快便又往前行去,再不停留,他知道此去希望渺茫,但这是身陷牢狱之中的刘文静唯一希望,他怎么着也要试一试。 甘露殿中,李渊正在批阅奏折,尹氏在一旁徐徐替其打扇,两月前,李渊再一次晋了她的晋位,她这会儿,已是正四品美人。 “陛下,秦王殿下求见。”宫人的话令李渊动作一滞,搁下笔徐徐道:“他还是来了。” 尹氏眸光一动,轻声道:“秦王此来……可是为了刘文静一事?” “应该是。”这般说着,李渊对宫人道:“让他进来吧。” “是。”在宫人退下后不久,李世民带着一身暑气走了进来,拱手行礼,“儿臣参见父皇,父皇圣安!” “罢了。”在示意其起身后,李渊眸光深深地道:“今日怎么想到进宫了?” 李世民微一咬牙,道:“儿臣得知父皇以谋逆之罪,将刘文静关入牢中,并决定三日后处斩。” 李渊颔首道:“不错,怎么了?” “恕儿臣直言,当年在太原之时,是刘文静鼓动父皇起兵,一路上浴血厮杀,助父皇攻下长安城,之后,不仅帮着父皇处理大大小小的事情,还几番出战征讨,他对父皇,一直都是忠心耿耿,从无怨言,儿臣相信他不会谋逆,还请父皇明查。” 听过刘弘基的话后,他已是知晓,李渊之所以处斩刘文静,真正的原因,并非谋逆,而是因为皇权,但这话不能明说,只能以谋逆一事为入口,徐徐说之。 “从无怨言?”李渊冷冷一笑,盯了他道:“裴寂、萧禹、李纲,都亲耳听到他承认自己要杀裴寂,还说朕处事不公;难道是他们故意说谎,陷害刘文静吗?” “三位大人德高望重,自不会撒谎,但刘文静素来率性直言,那些话,只是无心之失罢了,父皇素来宽宏大量,又何必与他一般计较呢?” 尹氏在一旁徐徐道:“听殿下这话,因为陛下宽宏,所以为臣子者,就可以肆无忌惮地议论甚至是诽议陛下吗?” 李世民飞快地看了一眼,低头道:“尹美人误会了,世民只是希望父皇念在刘文静初犯,给他一个机会,毕竟他也为我大唐立下许多汗马功劳。” 尹氏幽幽一笑,“那依着殿下之言,岂非人人犯错之后,都可以仗着曾经立下的功劳,请求陛下再给一个机会了?如此一来,陛下还要如何治国?” 李世民暗自蹙紧了双眉,这个女人还真会抓他话中的漏洞,他压下心中的恼意,道:“父皇……” 未等他说下去,李渊已是凉声打断,“好了,刘文静一事,朕已经决定了,你无需再说,退下吧。” 早在下诛杀令的时候,李渊已是下定了决心——刘文静一定要死! 李世民没想到李渊当真一点旧情也不念,跪下道:“请父皇网开一面!” 李渊面色微微一沉,冷眸盯着他,“没听到朕的话吗,退下!” “父皇今日若是杀了刘文静,只怕会寒了天下将士之心,儿臣斗胆,请父皇三思再三思!” “你这是在教训朕吗?”说这句话时,李渊的语气已是极为不好,大有风雨欲来之势。 李世民不是听不出来,但自己是刘文静活命的唯一希望,只能硬着头皮道:“父皇,刘文静他……” “够了!”李渊重重一拍桌案,厉声打断他的话,“朕不要再听到‘刘文静’三个字,你——立刻退下,否则朕连你一并处置了!” 李世民抬头望着眼前森冷绝望的李渊,明明近在咫尺,给他的感觉,却仿佛相隔千山万水,远不可及。 突然之间,嘴边所有的话,都消失的无影无踪,连半丝说话的**都没有,因为他终于确定,不论再说什么,都救不回刘文静的性命,一切……到此为止了。 在这样的念头下,李世民心灰意冷地道:“儿臣明白了,儿臣告退!” 明明李世民听了自己的话,不再过问刘文静一事,可不知为何,李渊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得,说不出的难受。 尹氏见他面色不豫,轻抚着他的胸口道:“陛下别生气了,殿下只是顾念与刘文静一同征战的旧谊,这才来此替他求情进言,并非存心与陛下做对。” 她不说还好,一说之下,李渊脸色越发难看,冷冷道:“朕看他就是存心的!” “唉。”尹氏叹了口气,道:“话说回来,二殿下确实过份了一些,不管怎么说,刘文静都是一个外人,为外人顶撞自己君父,实在不是为人子应做之事;希望今日之后,他能够好生反省,往后不要再如此。” 李渊阴沉着脸没有说话,尹氏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见的笑意,经此一事,李渊与李世民之间的心结必然更深,怕是这辈子都休想解开了。 六月初五,刘文静与他的弟弟刘文起一道被押赴刑场,趁着行刑前的空隙,李世民走到刑台前,愧疚地道:“肇仁,对不起,我已经尽力了,可是……” “我知道。”刘文静露出一抹平静的笑容,“陛下的决定,非殿下之力所能改。” 他的话令李世民眼圈发红,哽咽道:“你的家人,我会妥善安置,断不会让任何人欺辱他们,你放心吧。” 刘文静感激地道:“多谢殿下。” 沉默片刻,李世民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刘文静默默望着他,许久,他开口道:“狡兔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 他的话令李世民的心一阵狂跳,他明白了,父皇之所以那么坚定的要刘文静死,除去刘文静威胁到皇权之外,还因为他想借这件事,警告所有功臣——好好做自己的本份,谁要是越了他所设的底线,便只有死路一条! “午时三刻到,行刑!” 随着这句话,刽子手提着手掌宽的刚刀往刘文静走来,很快,刘文静就会身首异处,成为一具死尸。 第五百九十八章 时机成熟 趁着刽子手离着还有一些距离,刘文静急急道:“殿下,您已经没有退路了,不管前路多么凶险艰难,您都一定要走下去,一定!” 手起刀落,刚刚还叮嘱李世民的刘文静,瞬间变成了一具尸体,温热的鲜血涓涓自脖颈间流出来,染红了台面。 这一日,李世民久久站在刑台前,即便在刘文静妻儿收敛了他的尸体后,依然站着,一动不动。 一直以来,在李世民心中,李渊都是慈祥、和蔼、亲切的,即便出了韫仪的事情后,他依旧觉得李渊只是一时被大哥还有尹氏等人蒙蔽了双眼,以后将蒙眼的雾吹散就好了。 直至这会儿,他方才发现自己的想法有多幼稚,在李渊坐上太极殿正中那个至高无上位置后,他们之间,除了父子之外,更多了一层名为“君臣”的关系,君父君父,这就意味着先君臣后父子,偏他愚钝得很,竟到现在才发现。 今日,李渊可以眼也不眨一下的杀刘文静;来日,只怕他同样可以杀了自己,这样的父子……真是可悲。 刘文静临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一直在他耳边回荡,若说今日之前,他对于争抢军功,重回朝堂还未下定决心的话,那么现在,已是坚如磐石,无可转移。 为了自己,为了韫仪,也为了为大唐立下汗马功劳的人,他们……不应该被如此对待。 武德四年七月,征战山西的李靖战败而归,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令李渊头疼不已,若再不解山西之危,这两年好不容易建立的国威便要扫于一地了,而且长安也会暴露在危险之中。 可是,李元吉败了,裴寂败了,现在连李靖也败了,还有谁能够领兵出战,且保证必胜? 李建成吗?他虽是自己最器重的儿子,但在军事方面,还是差了一些;至于刘文静,他已经成了一个死人。 难道……真要再启用李世民? 明明决定了要永远搁置李世民,现在才多久,便要自食其言,这要他怎么拉得下脸;但除了李世民,又无人可以胜任此战,实在是令他心烦。 万氏氏端了酸梅汤进来的时候,李渊仍是未有决定,眉宇紧锁,她舀了一碗酸梅汤递到李渊手边,柔声道:“陛下,喝碗酸梅汤解解暑吧。” 李渊现在哪里有心情吃东西,不耐烦地道:“朕没胃口,你先放着吧。” 万氏依言将之搁在一旁后,试探地道:“陛下可是在为山西之事烦心。” “山西!”李渊咬牙吐出这两个字,恨声道:“真是想不到,这个刘武周如此难缠,朕派去的三拨军队,都被他给打了个七零八落,真真是可恨!” “陛下当心身子。”这般说着,万氏又道:“臣妾虽是女子之身,却也知道太原乃是我大唐至关重要之地,绝对不可以就此刘武周之手,一定要将之夺回来!” “夺回来?”李渊没好气地道:“谈何容易,现在连李靖也败了,朕真不知道还能派何人出战。” 万氏美目一转,轻声道:“陛下忘了秦王殿下,他英勇善战,又经验丰富,由他出征,定可以夺回山西。” 李渊一言不发地望着万氏,后者抚着脸颊道:“陛下怎么这样看着妾身,可是妾身脸脏了。” 在她疑惑的目光中,李渊徐徐道:“秀珍,你是来替世民做说客的吗?” “说客?”万氏睁大了杏眼,愕然道:“臣妾只是觉得放眼朝中上下,不论从哪里看,秦王都是最合适的人选,故而才有这提议,想着可以尽快夺回山西,以解咱们大唐之危,也好让陛下宽心,不曾想陛下竟以为臣妾是为此而来,实在是……”她露出难过之色,摇头道:“罢了,臣妾不说了,臣妾告退!” “秀珍!”李渊拉住欲要离去的万氏,带着一丝内疚道:“朕只是随口那么一问罢了,你想到哪里去了。” 万氏赌气地道:“是臣妾想多了,还是陛下不信臣妾,陛下心中最是清楚不过。” 李渊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些过了,拍着她的手道:“好了好了,就当是朕说错了,可以了吗?” 万氏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回身站在李渊身边,沉默片刻,李渊道:“你当真觉着此事非世民不可?” 万氏故意道:“臣妾可不敢说,免得陛下又以为臣妾是秦王说客。” 李渊哂然一笑,拉了她的手道:“你倒是计仇,朕向你保证,一定不会再这么想,你尽可大胆放言。” 万氏点一点头,道:“臣妾不敢说非秦王不可,但他确实是最适合的人选,这一点,想必陛下心里也清楚。” 被她说中了心事,李渊叹了口气道:“如今山西已经差不多完全沦陷,我们又屡次遭败,士气大受打击,极需一场胜利来重振国威,重提军心;世民……确实是最合适的,但当初是朕解了他的差事,现在又……未免有些不妥。” 万氏想了一会儿,道:“陛下当初解秦王差事,是因为他做了不该之事;今日用他,是因为大唐所需,臣妾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但朕……”李渊只说了两个字便没有继续下去,不过足以令跟随了他二十余年的万氏明白其心意,美目一转,道:“陛下若是不想直接下令让秦王领命出征,臣妾倒是有一个法子。” 她的话令李渊眸光一亮,当即道:“什么法子,快说!” 万氏附在李渊耳边一番低语,旋即道:“如此一来,既可以避免尴尬,又可以试出秦王对陛下是否存有怨怼之心,一举两得。” 李渊心中亦是这个念头,颔首道:“好,就按你的法子去做,希望世民不要让朕失望。”说着,他对垂手立于一旁的高阳道:“立刻传唐俭来见朕。” 在踏出甘露殿时,万氏站在炎热而明亮的初秋骄阳下,暗自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成了,没有浪费她这番绸缪,她已经尽力了,接下来就看李世民自己的了。 第五百九十九章 终出战 七月九日,李世民正在府中看书,段志宏进来道:“殿下,内史侍郎唐俭求见!” “他终于来了!”李世民放下手中的书卷,眸光清冷如冰,“让他进来吧。” “是。”在段志宏离去后不久,唐俭走了进来,恭敬地道:“下官唐俭参见秦王殿下!” “唐大人免礼。”在赐座看茶之后,李世民道:“唐大人素来公务繁忙,今日怎么有空来我秦王府?” “实不相瞒,臣此来,是有一封信想给殿下看。”随着这句话,唐俭自袖中取出一封书信,“这封是下官抄录的陛下的密信,昨日,陛下给山西几地守将写了一封密信,蒙陛下信任,写信之时,下官也在。” 李世民脸色倏然一变,“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私自抄录陛下密信,你可知此乃杀头大罪!” 唐俭平静地道:“下官知道,但与信中之事比起来,下官一人的生死根本算不得什么。”说着,他起身双手将信呈给李世民,“请秦王过目。” 李世民盯了那封信半晌,摇头道:“不行,我不可以看,你走吧,我就当什么也没听到看到。” “殿下!”唐俭激动地道:“您难道想要眼睁睁看着山西彻底沦为刘武周的地界,看我大唐京师重地,暴露在刘武周的眼中吗?” 李世民惊讶地道:“此话何讲?” 唐俭没有回答,只是将信再次递过去几分,这一次,在短暂的犹豫后,李世民接过了信,待得看完信中的内容后,他骇然道:“父皇想要放弃山西?” “不错,陛下认为刘武周过于强大,而我大唐才刚刚建立,难与他争锋,故而放弃山西,守住长安!” “可刘武周不是善男信女,他攻占山西的最终目的,就是夺取长安;一旦我们放弃山西,长安就会随时面对他的进攻,危机四伏。” 唐俭叹了口气,“陛下何尝不知这一点,可是四殿下、裴相、李将军,先后战败,陛下实在是没办法了。” 李世民摇头道:“就算是这样,也不能将山西拱手相送。” “下官也是这般想,故而冒着被陛下治罪的危险,私抄了这封信。”说着,他激动地道:“眼下这种情况,只有殿下带兵出兵,方才能够夺回山西。” “我?”李世民指一指自己,苦笑道:“父皇已经解了我所有职务,我又如何带兵出征?” 唐俭急急道:“其实下官看得出,陛下很想再启用殿下,只是不便开口罢了,只要殿下主动向陛下请缨出战,他一定会答应的。” 李世民黯然道:“我曾两次惹父皇生气,又哪里有脸再主动请缨出战,再说,父皇他会原谅我吗?” “您与陛下乃是亲父子,哪里会有隔夜的仇,下官看得出,陛下心中还是很在意您的。”见李世民不语,他又道:“再说,殿下若是夺回山西,岂不是正好将功补过吗?” “这……”见李世民有所意见,唐俭赶紧道:“殿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他的话,终于令李世民下定了决心,狠狠一咬牙道:“好,我明日一早就上朝向父皇请缨出战,山西乃我大唐根基,就算拼了这条性命不要,我也绝不会让它落在刘武周手中!” 听到这话,唐俭暗自松了一口气,可算是完成李渊交待的事情了,他恭维道:“有殿下出战,必当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翌日,阔别朝堂一年之久的李世民,再一次踏进了太极殿,主动向李渊请缨,前往山西前线,迎战刘武周。 早已经得了唐俭禀报的李渊对此自是不会反对,当即拨了三万唐兵给李世民,刘弘基、杜如晦、长孙无忌、段志宏随行出征。 得知只有三万唐军时,除去刘弘基之外,众人皆是露出不满之色,之前李元吉、裴寂等人出征时,所率唐军都在十万之众左右,这一次却只有三万唐军,未免也太厚此薄彼了。 听着身边众人的话语,刘弘基微微一笑,“少一些也好,更显得殿下用兵如神,相信待得我们得胜归来,殿下的地位将无人可以动摇,哪怕是陛下也不行!” “得胜归来当然一切都好地,我就怕……”长孙无忌没有说下去,但刘弘基哪里会不明白他的心思,笑道:“你不是一直很相信殿下吗,怎么这会儿又担心起来?” 长孙无忌拧眉道:“殿下确实是天底下少有的带兵奇才,但总归是有个限度,不可能以一人之力抗千军万马。” “你说的没错,但殿下现在并不是一人,还有我们与三万将士。”不等长孙无忌说话,刘弘基又道:“相信殿下吧,他一定可以再创奇迹。” “我相信殿下,一如江都那次!”说话的是杜如晦,见他们这般说,长孙无忌虽仍有担心,却也没再说什么。 李世民抵达山西之后,决定进驻柏壁,此处位于汾水下游,是长安到太原的必经之路,可以说是咽喉地带,刘武周的后勤补给基本上都从汾水河谷路过,屯兵此处,就等于是刘武周就会如刺在喉,难受得紧! 与此同时,李世民从本来就不多的兵力之中分出一部分,威慑夏县,夏县守将吕崇茂原是唐朝的人,刘武周攻占山西之后,他便投降了刘武周,当真是一个毫无气节可言的墙头草。 夏县的兵力倒有三四万之众,奈何吕崇茂是一个没多大本事的人,再加上胆小,即使是面对一万人的唐兵,也不敢出战,死死龟缩在夏县之中,如此一来,李世民便无需有人背后偷袭。 安排好这一切后,李世民立刻发布文告安抚民心,宣布决不扰民,并且会全力恢复生产,让百姓们尽可安心。 之前李元吉不将百姓当人看待,想杀就杀,想捉就捉,而后,裴寂又丢下百姓不管,甚至还有士兵抢百姓粮食,令百姓怨声载道,对唐军极其不满,每遇有唐军来索粮,就将之藏起来,宁可让耗子啃光,也不肯给唐军;李靖之就是吃亏在这个地方,以致战败而归。 第六百章 决战介休 这份布告一出,再加上李世民严明的军纪,百姓对唐军又渐渐有了信心,开始将粮食主动送到军营之中。 得民心者得天下;这句话真是一点都没错。 士兵布置好了,百姓也安抚好了,剩下的,就是与刘武周决一死战,不过说到底,李世民始终只有三万兵马,与如今士气如虹的刘武周比,实在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在与刘弘基等人彻底探讨之后,李世民决定用当初对付薜仁杲的法子,高筑墙,广积粮,以逸待劳,打一场持久战。 而在这个时候,刘武周正在想方设法攻克位于晋西的浩州,可以说,山西几乎所有地方都陷落了,只除了一个地方——洛州。 负责镇守洛州的是李仲文与刘赡,虽然四面围敌,千里绝援,但他们二人始终顶住了刘武周一波又一波的进攻。 在唐军连吃败仗的时候,浩州却创造了五战五捷的奇迹,牵挂住了刘武周大部分的兵力。 在李世民到达柏壁的一个月后,再次传来一个令唐军精神振奋的消息,唐军攻克了蒲坂。 李世民意识到,这是一个反攻的最佳时间,在经过周密的布置后,他与刘武周的先锋部分打了第一仗。 率领这枝先锋部分的,是刘武周手下大将宋金刚,后者是出了名的勇猛,但打仗仅仅靠勇猛是不够的,还要讲究战略与战术,在这一点上,宋金刚远远不及李世民,所以,他在最初的勇猛过后,开始蔫了,后备粮食不够。 在这种情况下,宋金刚虽然不甘,但没粮食就没底气,他只能选择撤退这条路。 这个痛打落水狗的机会,李世民自然不会放过,他率领五千骑兵,在后面追着宋金刚打,令后者憋屈的四处逃窜,真是叫一个惨。 一昼夜时间,李世民竟然撵着宋金刚追了整整二百余里,当中交手十余回合,而这仅仅只是开始,在短暂的休息后,李世民再次带兵追赶,竟是追了将近半个月,不论是逃窜者,还是追赶者,都已经疲惫不堪了,只在于,谁先倒下。 在这样的追逐中,刘弘基劝道:“殿下,您将宋金刚迫到犹如过街老鼠一般,已是大获全胜,没必要再追下去,毕竟士兵也是人,他们全部都已经疲劳到了极占为,继续下去,只会给部分带来损失,为大局着想,还请殿下止步。” 刘弘基的话,无疑说出了许多将士的心声,他们固然士气高涨,但半个月毫不松懈的追击,实在是太疲累了,已是到了他们的极限。 李世民望了刘弘基半晌,道:“先生当真认为,现在回头是最好的选择吗?” 素来足智多谋的刘弘基,在这一刻,被他问得有些愣神,回过神来后,道:“自然是如此,否则……” 不等他说完,李世民已是道:“先生以为,我们与刘武周相比如何?” 刘弘基思索片刻,道:“在用兵一道,刘武周不如殿下;但在兵力上,依然是他占优。” “那就是了。”在刘弘基不解的目光中,李世民徐徐道:“宋金刚是刘武周手下第一大将,擒到他,就等于断了刘武周一臂,拉近我们与他之间的差距;另外,这次能够打败宋金刚,实在是有几分侥幸;若是就此放弃,待他缓过神来之后,我们拿什么再去败他?” “我们累,宋金刚比我们更累,而且他们现在的想法,必是与先生一样,认为我们不会无休止的追下去,而这……正是我们的良机!” “可是……”不等刘弘基说下去,李世民已是道:“我明白先生想说什么,但是先生,若是我们连这条路都走不下去,还有什么资格去走长安那条路?” 这句话问得刘弘基哑口无言,是啊,来日的长安之路,比眼下不知要凶险多少倍,而且根本没有退路。 在刘弘基心思疾转之时,李世民的声音再次在他耳边响起,“我知道继续追下去会很辛苦,但只有过了这一关,我们才能胜利,而我……也才有勇气去走长安那条路!” 良久,刘弘基重重点头,“我明白了,刚才之话,是刘某失言了。” “先生也是为我与将士们着想,何来失言二字。”这般说着,他又道:“而且我们应该不用再追太久了。” 刘弘基惊讶地道:“殿下此言从何说起?” 李世民走到案前,指着案上地图的某一处道:“我料定宋金刚会停在此处,与我们决一死战!” 刘弘基凑上去细看,只见李世民手指之处,写着小小的两个字——介休。 他若有所思地道:“殿下何以敢做这般猜测?” “过了介休,就是刘武周眼下的老巢,太原,不论是从脸面上来说,还是从战略上来说,他都不能让我去太原;所以,介休就是最好的决战地点,也是我们彻底赢宋金刚的最好地方。” 刘弘基赞许地望着李世民,今日的李世民已经与以前不一样了,至少……以前的他,不会对赢这般执着,看来……他是真的准备好了。 太子一心要除去秦王,甚至不惜作出种种卑鄙的事情来,却不知,正是他这番行为,为自己造就了一个最可怕的敌人! 一如李世民所料,宋金刚果然停在了介休,他率领两万人在介休城西门外列阵迎战,南北长达七里,煞是壮观,也就是所谓的南北长蛇阵;而李世民的手上,有五千骑兵,仅此而已。 宋金刚的战阵,或许在别人看起来滴水不漏,无懈可击,但偏偏,他遇上的是犹如战神一般的李世民;所以,这一战还未开始,他就已经先输了。 在这半个月的追击与对战之中,李世民早已经将宋金刚的性格给摸得七七八八,鲁莽,容易自满自信。 在交战之时,他让两名部将,分别带一千骑兵冲击宋金刚长蛇阵的南北端,这两端都只许败不许胜。 虽然部将对于李世民这个命令甚为不解,但他们对李世民有着无比的信任,什么都没有问就照着他的话去做。 第六百零一章 战神之名 在与长蛇阵交战后不久,两端的唐兵就开始溃败逃走,看到这一幕,宋金刚憋了半个月的恶气终于是吐出来了,李世民,你也有今日,哼,这一次,我定要你有来无回! 这般想着,他当即喝道:“将我将令,大军向前推进十里!” 宋金刚从来没想过,能将他撵得犹如丧家之犬的唐军,怎么在这会儿突然就变弱了;又或者,这个疑问曾在他脑海中出现过,但他太想胜利了,所以对这个疑问视而不见。》頂點小說, 十里之地,意味着宋金刚的两万军队在出事之时,无法退回介休城中,这……正是李世民想要看到的。 在宋金刚离着介休城十里处,与前后端的两千唐军战斗之时,李世民率着三千精锐唐军,自北端绕到宋金刚的背后,一直到他们袭击之前,没有一人发现他们的踪迹。 当李世民自背后砍下宋金刚的头颅时,这一战的胜负就此落定。 宋金刚军队大败,主将被杀,士兵斩首三千,余者四散奔逃。 这一战之后,刘武周手中已经没有了多少兵力,而且他对李世民产生了极其恐惧的心旧,几经斟酌之后,他决定先放弃太原,投奔突厥。 一直以来,他就是靠着突厥才走到今日的,如今落难,第一个想到的,自然就是突厥,他相信,只要突厥肯派兵给自己,他一定能够卷土重来,东山再起。 刘武周将这一切想得太美好了,所以当突厥举起闪亮的刀锋时,还不知道接下来所要发生的事情,而他……也没有机会再知道了,人头伴着飞溅的鲜血落地。 刘武周——彻底成为了历史。 十二月十二,李世民率大军进至晋阳,刘武周的宰相杨伏念献城投降。 十二月十七日,巢灭吕崇茂等余党,收复夏县。 至此,山西再一次成为了唐朝的领地,而李世民以三万军力,将刘武周打得落荒而逃的事迹,亦广为流传,有百姓称其为“战神”。 原本只是一群人之间小范围的流传,结果越传越广,早在李世民回到长安之时,他的战神之名,便已经传遍了长安的大街小巷。 十二月二十七,李世民回长安的这一日,无数百姓争相一睹其风采,“战神”之声,不绝于耳。 正如李世民所料,这一战,为他赢来了赫赫威名与威望,李渊再想将他闲置在府中,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虽然收复山西对大唐来说,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也为平定天下打下了坚定的基础,但是李元吉却向吞了一只苍蝇一样难受。 齐公府中,李元吉满脸不愿地道:“大哥,我不去行不行?” 一身太子朝服的李建成冷眼道:“今日是世民凯旋归来的日子,你说我们能不去吗?赶紧换上吧。” 随着他的话,侍女上前几步,递过朝服,却被李元吉一手打落在地,后者不耐烦地道:“可是我真不想见到他那张得意洋洋的脸,想着就来气!” 李建成似笑非笑地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鸡肚肠了?” 一听这话,李元吉顿时睁大了眼睛,旋即气呼呼地瞪了李建成道:“什么时候大哥和他这么要好了,竟帮着他来数落我?” “你啊!”李建成捡起地上的朝服,道:“我什么时候帮着他了,今日父皇要在太极殿上嘉奖他,你要是不去,岂不是存心惹父皇不高兴吗?” 李元吉哼哼半晌,摇头道:“总之我不想看到他,战神,哼,不就赢了一场仗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接连三场大败,他以三万之军,收复山西,亲手斩杀宋金刚,确实了不起。” 李元吉本就憋了一肚子气,听得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大哥你收了他什么好处,一而再,再而三的帮他说话,小心他抢你的东宫之位。” 李建成微微一笑,忽地道:“元吉,谁是决定东宫人选的那一个?” 李元吉不假思索地道:“这还用说吗,当然是父皇。” “是啊,父皇。”李建成将衣裳仔细叠好,搁在一旁的长几上,“只要父皇圣心不变,这东宫的人选,自然就不会变。” “这我自然知道,怕就怕父皇因为他这一胜,而改了心意。” “不会。”李建成肯定地道:“自从杏花楼一事后,父皇就一直厌弃世民,此次启用他,实属无奈,他赢了,固然令父皇高兴,但也仅此而已,只要我们不犯什么事,他就永远没有机会,再说,我们不是还有尹美人与张才人吗,只要她们两个在,就无需担心。 李元吉想了一想,倒也真是这么一回事,待要言语,李建成已是递过了朝服,道:“现在可以去换了吗?” 李元吉无奈地道:“大哥有命,小弟怎敢不从。” 这一日,太极宫充斥着欢乐喜悦的气氛,而李世民在这一刻,无疑是所有人目光的焦点。 李渊除了按着惯例封赏李世民之外,还在知道他得胜的第一时间,让宫庭乐师们编排了一个歌舞大曲,名为《秦王破阵乐》,在当日的应功晚宴上演出。 《秦王破阵乐》,舞如其名,慷慨激昂,波澜壮阔,端得是再现了李世民英勇战斗,一往无前的绝世风姿。 “世民。”听得李渊唤自己,李世民搁下酒盏,拱手道:“儿臣在。” 李渊含笑道:“你这次大败刘武周,不仅收复山西,更扬我大唐国威,功劳极大,你说说,想要什么样的封赏?朕定满足你!” 他的话令李世民心神一恍惚,思绪不知飞到了何处,直至坐在旁边的刘弘基提醒了一声,方才回过神来,道:“父皇赐予儿臣的封赏已经很丰富了,儿臣不敢再要;再说,为父皇分忧,护偌大唐,本来就是儿臣该做的,实不敢言功。” 李渊笑道:“你倒是谦虚,不过功就是功,你立了功,朕没理由不赏,你不必顾虑,只管提就是了。” 万氏也在,含笑道:“陛下金口已开,断无收回之理,秦王无需客气,有什么心愿就告诉陛下。”说话间,妙目不着痕迹地扫过坐在底下的李元吉。 第六百零二章 庵中岁月 李世民颔首道:“你只顾着听她的话,却不曾留意她的目光,在说这句话时,万贵妃曾往元吉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就是这一眼,让我将嘴边的话收了回去。”说到此处,他感叹道:“万贵妃不愧是最了解父皇的人,只凭那么一句话,就准确无误地猜到了父皇的心思。” 沉默半晌,杜如晦心有余悸地道:“想不到看似欢愉融洽的晚宴当中竟藏有此等凶险,伴君如伴虎,真是一点没错。” 李世民冷冷道:“就算是虎,我也要从他身上拔下一撮毛来!” 冤枉、冷落、算计,李渊所做的桩桩件件,令李世民失望之余,对他的尊重与爱戴也越来越少。 算计别人的同时,亦会被人算计;这个道理,李渊并不懂,又或者说……身为皇帝的他,不屑于去懂! 黑暗中,车辘轱不停地转着,一圈又一圈,不知转了多少圈,马车停了下来,段志宏掀了帘子,道:“殿下,到了。” 李世民点点头,对杜如晦道:“下去吧。” 杜如晦依言下了马车,待得看清周围的情况后,他顿时愣住了,这里并不是秦王府,而是位于长安东面的春明门。 “殿下不是回秦王府吗?”面对杜如晦的询问,李世民没有回答,只是拾步往城楼上走去,待得上了城楼后,他指了黑沉沉的夜色道:“那里就是明月庵所在的方向,每次我想韫仪的时候,就会来这里看她,虽然看不到,但我总觉得韫仪也在看着我。” 杜如晦默默望着城楼下的重重黑暗,“殿下这样常来春明门眺望明月庵,不怕守城之人起疑,报给太子甚至是陛下吗?” 李世民微微一笑,“忘了与你说,负责看守春明门的,都是我的人,而我每次都是入夜之后才来,除了志宏他们,知晓的,也就你一个,除非你打算去告密,否则他们是不会知晓的。” 杜如晦哂然一笑,“对不起,刚才末将误会了殿下,请殿下恕罪。” “你也是关心韫仪,我又怎会怪你。”说话之时,李世民望着明月庵的方向,眼眸中有着挥之不去的思念。 杜如晦感叹道:“不知要等到何时,杨妃方才能够回来。” 李世民眸光冰冷地道:“再等一阵子吧,等我有实力与他相抗衡的时候,就是我接回韫仪之日。” 杜如晦知道,李世民口中的他,并不是指李建成,而是李渊,毕竟李渊才是决定一切的人;想要对抗高坐于太极殿的那个人,谈何容易,但杜如晦相信,李世民一定可以做到。 明月庵中,韫仪站在窗前,默默望着长安城的方向,一件披风轻轻落在韫仪身上,耳边传来如意关切的声音,“公主小心着凉。” “我没事。”韫仪扯一扯唇角,“佛堂打扫好了?” “嗯,就是扫扫灰,擦擦桌子而已,没别的事情。”说着,如意献宝似的取过摆在桌上的碟子,“静空主持说今儿个是小年夜,给了我一碗素饺子,让我拿来跟公主一道吃呢。”庵中的日子虽然清苦,但所幸没什么人为难,住持静空更是一个和善之人,对她们多有照拂。 韫仪微微一笑,“你吃吧,我不饿。” 如意望着她道:“公主可是又想二公子了?” 她的话令韫仪唇边笑意一沉,低了头不说话,如意暗怪自己多话,她怕韫仪难过,连忙道:“是奴婢不好,奴婢不该提……” “没事。”韫仪屋角箱子底下取出一叠画纸,每一张画纸上,都画着一个孩子,从襁褓幼儿,到蹒跚走路,再到撒腿小跑,抓猫逗狗,越长越大,也越来越可爱,韫仪抚着画上的孩子,喃喃道:“等到了正月,宽儿就算三岁了,到时候又该大一点了,不知我给他做的衣裳,拿到了没有,他肤白,穿红色小袄最是好看。” “公主放心,初一那天,二公子一定会穿着您给他做的衣裳,奴婢记得,去年还没过元霄,王妃就将二公子的画像送来了,今年想必也不会例外,您再耐心等几天。” 韫仪点头道:“这两年,真是多亏了王妃,若不是她,我怕是连宽儿现在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王妃一直都很好。”沉默片刻,如意忍不住道:“若是人人都如王妃一般好,咱们就不会落到如此地步,吉祥也……”尽管已经过去将近两年,但每每提起吉祥之死,如意仍是悲痛难捺。 “人人皆如王妃一般……”韫仪低低重复了一句,摇头苦笑道:“若是这样,这世间就不会有那么多战乱纷争,也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提及战乱,如意想起一事来,急忙道:“奴婢今儿个下午,听来庵里上香的人说,殿下回来了,他以三万兵力,收复了四殿下、裴相、李将军都束手无策的山西,还杀了一名刘武周手下的大将,叫……叫……”如意一下子想不起来,还是韫仪提醒了一句,“可是宋金刚?” 如意连忙点头,“对对对,就是他;奴婢还听说,刘武周虽然逃走了,却被突厥给杀了,以后再也不能对咱们大唐不利了,真是痛快;殿下回来的时候,全城百姓都去迎接了呢,还称殿下是战神,真是想想都威风!” 韫仪拨动了手里的佛珠,淡淡道:“赢了就好。” 如意打量着韫仪,疑惑地道:“为什么殿下得胜归来,公主您好像不太高兴似的?” “不是不高兴,而是我知道他一定会赢,正如百姓传的那样,他是战神,只要有他在,就一定会赢。” 如意嘻嘻笑了一声,道:“殿下这次立了这么大的功,陛下一定会好生奖赏,说不定明儿个,殿下就来接您回去了呢。” 韫仪摇头道:“不会。” 如意一怔,“不会?为什么,难道殿下不打算来接公主?” 韫仪叹了口气,“不是他不打算,而是还不到时候。” “不到时候?”如意不解地道:“殿下刚刚立了大功,这个时候不是很好吗?” 第六百零三章 攻克洛阳 韫仪摇头道:“你将事情想的太简单了,想要将我接出去,仅凭这点功劳是不够的;相反,若殿下现在向陛下提出此事,只会惹得一身麻烦。” 韫仪的话犹如一盆冷水,从头到脚,将如意浇得浑身冰凉,待得回过神来后,她急急问道:“殿下他立下如此大功,陛下怎么可以这样,这也太没道理了。” 韫仪冷冷道:“你见过哪一个帝王是讲道理的?” 如意无言以对,是啊,她怎么忘了,李渊已非昔日的太守或者河东抚慰使,而是一朝天子,谁又能与天子去讲道理。 如意望着一如初来时那般简陋的厢房,泄气地道:“那我们岂非一直要待在明月庵中?” “不会是一直,我相信殿下一定会来接我出去。”在说这话时,韫仪眸中闪动着异彩。 与此同时,东宫之中,李元吉皱着眉头道:“大哥,你说他葫芦里究竟卖的到底是什么药,总不至于到了这个时候,突然想要来拉拢我了吧?” 刚才一出太极宫,他就二话不说跟着李建成来了东宫,想要弄清楚李世民为什么要替他请封恢复爵位一事。 李建成摇头道:“他很清楚我与你的关系,更清楚你不可能为他所用。” “那不就是了,他明知道帮我一点好处都没有,为什么还要这么做。”李元吉用力抹了把脸道:“我还以为,他会求父皇把杨氏那个贱人给放了呢,他还真是给我一个惊喜。” 李建成未语,他与李元吉是一样的念头,故而对于李世民最后提出那样的奖赏,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在他思索的时候,李元吉又道:“我总觉得,二哥这次回来,心思比以前深了许多,让人无法看透;我担心……他会东山再起,要是再让他得到父皇的倚重,对咱们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李建成冷声道:“想要重得父皇倚重信任,没那么容易,不过你说的也有些道理,不除此人,咱们难以安枕!” 一听这话,李元吉顿时来了精神,起身道:“那我现在就去安排人手,随时准备动手!” “站住。”李建成唤住准备离去的李元吉,冷声道:“动什么手?” 李元吉被他问得一愣,旋即道:“当然是动手杀了他,不然还能有什么。” 对于他的回答,李建成嗤之以鼻,“你啊,还真是一根筋,且不说李世民身边有无数高手,刺客难以接近,就算让你得手,对我们来说,也是弊多于利。” 李元吉不服气地道:“不可能,杀了他,对我们有百利而无一害!” 李建成盯了他片刻,忽地道:“元吉,你觉得如今天下太平了吗?” 李元吉愣了一下,摇头道:“洛阳未收,江陵未定,又怎么可能天下太平。” “那就是了,如今咱们大唐还剩下两大敌人,分别是洛阳的王世充,还有江陵的萧铣,这两个也是最难缠的,要赢他们绝对不容易。” 听着他的话,李元吉似乎明白了什么,试探道:“大哥该不会是想利用二哥来对付他们吗?” “不错。”随着这两个字,李建成长叹了一口气,“我虽然不想承认,但确实,世民在军事方面的才能,要远远高于我们二人。” 李元吉最是不服李世民,听得这话连连摇头,“大哥,你怎么可以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不就是打败了刘武周,杀了宋金刚吗,要是换了我……” 李建成冷冷打断道:“换了你怎么样,莫要忘了,当初你可是带了十万士兵,结果怎么样,被刘武周打得落荒而逃;而世民仅用了三万士兵,就收复了山西!” 李元吉脸涨得跟猪肝一样,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那是他运气好。” “或许当真有几分运气在里面,但他终归是有才能的。” 李元吉梗着脖子道:“那又怎么样,我就不相信咱俩加在一起还比不过他,再不然,朝廷里还有那么多人呢,难道个个都不如他。” 李建成没有与他纠缠这个问题,而是道:“他一定要除,但是在他平定洛阳与江陵之后!” “可是……万一让他坐大了势力,想再除他可就难了。” “势力?”李建成冷笑道:“他哪里来的势力,军队要有父皇的兵符才能够调动,朝堂……他常年在外征战,根本没机会拉拢朝臣;武不能用,文不为他所用,你说说,他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来。” 听他这么一说,李元吉倒也觉得有些道理,但还是放心不下,“我总担心,到那个时候,会控制不住他。” 李建成诡异地笑道:“我当然控制不住他,但有父皇在,只要父皇偏向我们,他便不会有那个机会,难道他还会有能力与父皇抗衡吗?” 他的话打消了李元吉心中最后一丝疑虑,点头道:“好吧,那就一切依大哥的话去做。” 李建成以为,他可以利用李世民来消灭对大唐有危险的敌人,等李世民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再将之除去;却不知,正是他这个决定,令李世民拥有了与他抗衡,甚至是与李渊抗衡的能力,等他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武德五年二月,仅仅休息了两个月后,李世民便又披挂出征,这一次,他的目标是洛阳。 对于这一战,李渊寄予了很高的期望,能否平定洛阳,将关系着李唐王朝能否最终一统天下;所以这一次,他对李世民一点都不吝啬,除了十余万士兵之外,还给了他七大行军总管,二十五岁得力干将;可以说,堪比当年李建成带兵迎战薛举的阵容。 而李世民也将在此,一扫他之前不克而还的耻辱。 这一仗,李世民虽然遭遇险情,险死还生,但最终还是赢了,且他赢得并不仅仅只是王世充一人,还有窦建德。 在李世民大军的围困下,洛阳城不止缺粮,还军心涣散,面对这种局势,曾经不可一世的王世充不得不拉下老脸,向窦建德求救。 可惜,他们加在一起,依旧敌不过李世民,王世充败了,窦建德也败了,李世民以其卓越到近乎妖异的军事才能,一举平定王世充与窦建德两大势力,令大唐在一统天下这盘棋局上,跨前了一大步! 第六百零四章 武德七年 一举扫平两大势力,李渊无疑是高兴的,这一次他不仅封李世民为陕东道大行台,还赐他一个特别的官衔——天策上将,并且宣布其位在重臣之上。 同年四月,李靖平定萧铣,收并物产丰富的江南之地。 同年七月,河北的刘黑闼造反,在朝中大将遭败的情况下,李世民又一次领兵出征,虽然最后让刘黑闼逃了,可他总算是收复了河北,再一次立下汗马功劳。 一如李建成所料,虽大唐武将无数,却无一人可以比得上李世民的军事才能,他就如大唐的一柄利刃,所向之处,无所披靡。 在不断替大唐开拓疆土的同时,他的战神之名也越叫越响亮,令那些与大唐做对之人闻风丧胆的同时,又恨得咬牙切齿! 武德五年末,在李世民手下吃了大败仗的刘黑闼又卷土重来,先后攻陷瀛洲、洛州、沧州,将之前在李世民手上丢掉的地盘又给重新夺了回来。 李渊自然不可能由着刘黑闼胡来,但派去镇压的唐军节节败退,全然不是刘黑闼的对手。 派李世民去镇压吗?李世民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但李渊心中却有重重顾虑,当初李世民一举荡平王世充与窦建德之时,他封其为天策上将,位在重臣之上;若是这次再赢,加上之前的功劳,除了这片江山之外,他已是寻不到恰当的封赏,但江山……是绝对不可能留给李世民的。 正当李渊为难之时,一直被李世民光芒所掩盖的李建成主动请战,这是他在西秦之败后,第一次请战。 对于李建成而言,他虽然允许李世民东征西战,却绝不允许自己被李世民所压制,这一次请战,就是要告诉天下人,大唐并不仅仅只有一个李世民! 同样忌惮李世民的李渊对此自是支持,派遣二十万大军,再加上数十名久经沙场的将领,随李建成一同讨伐刘黑闼。 论军事才能,李建成虽不如李世民,却远高于一般将士,西秦那一仗之所以失败,可以说,是拜李元吉所赐,否则按他的计划,就算不能大胜,也不会输! 这一次,李建成吸取了之前的教训,稳扎稳打,谨慎行事,再加上几分运气,不仅接连大胜,竟还生擒刘黑闼。 武德六年二月二十八,刘黑闼兄弟被斩于铭州城外,李建成凯旋而归,这一战之胜,令他太子之位更加稳固,至少在李渊看来如此! 随着一个个敌人的倒下,李唐天下已然成为这片土地上最强大的国家,放眼四下,除了位于中原之外的突厥之外,再无势力可以与之抗衡。 随着大唐逐渐成为一个庞然大物,曾经为大唐利剑的李世民已是渐渐失去了他的用处;这一点,李建成明白,李世民同样也明白,平静已是维持不了多久了。 武德七年初夏之时,李渊带着三个儿子与一些重臣前往长安城郊狩猎,三人虽然各自算计,但在李渊面前,还是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 李元吉接过侍从递来的马绳,道:“早就听说二哥骑术高超,难得咱们三兄弟都在,不如比上一场?” 李世民笑一笑道:“四弟有此兴致,我这个做二哥的自当奉陪,就不知大哥比不比了?” 见他们二人望过来,李建成道:“这几日我这腿脚一直有些不舒服,就不与你们比了,不过元吉,你拿这匹父皇新赏的汗血宝马来跟世民比,可不公平。” 李元吉嘿嘿一笑,拍着马背道:“可我就带来这么一匹,难道还不让我骑吗?” “你啊,就知道欺负你二哥。”这般说着,李建成对李世民道:“这小子总是这样投机取巧,反正我不比,你就把我的青云骑去,青云虽然不如汗血宝马,但也不错,能够一跃跨过几丈宽的水沟。” 李世民忙道:“这是大哥的爱骑,世民怎敢夺爱。” 李建成朗笑道:“只是借你骑一会儿,还道我送你了不成?”说着,他对跟在身后的侍从道:“去把我的马牵来。” 见他这般说,李世民只得道:“那我就不客气了,多谢大哥。” 未过多久,侍从牵了马来,李建成道:“青云别的都好,就是性子有点烈,不过以你的骑术,应该不成问题。” “我知道了,多谢大哥提醒。”话音未落,李元吉已是纵身上马奔了出去,“二哥,你要是再磨磨蹭蹭的可就真要输给我了!” “想要赢我可没那么容易!”这般说着,李世民亦翻身上马,策马往已经奔出一段路的李元吉追去,然还未奔几步那匹马就发了野性,尥蹶子想要将李世民甩下来,无奈之下,李世民只能跳下马来,等马安静了之后再骑上去,周而复始,虽然极力防备,但还是被它给摔了下来。 段志宏一直策马跟在后面,看到他摔倒,连忙下马搀扶,“殿下,您怎么样了,要不要紧?” 李世民揉一揉背,就着他的搀扶起身道:“没什么大碍,就是摔了一下,背上有点疼。” 段志宏恨声道:“太子哪里是好心借马给殿下,分明就是想借这马来摔死殿下,为了对付殿下,他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李世民看了一眼正往他们这里奔来的李元吉,道:“行了,别说了,我又没什么大碍,小心落人口实。” 李元吉来得很快,李世民话音未落,他已是到了近前,见李世民身上狼狈,关切地道:“二哥,你怎么弄成这样?” “没什么,就是不小心摔了一下,这场比试你赢了,说吧,想要什么彩头,只要是二哥能办到的,一定给你。” 李元吉笑嘻嘻地道:“若我说想要一把与当年二哥送给大哥一样的湛卢剑,二哥可肯给?” 李世民一怔,旋即笑道:“这湛卢剑天下独一无二,我哪里再变出第二把给你,不过我倒是可以设法再寻一把名剑送你。” “那我就先谢过二哥了。”这般说着,李元吉又道:“过几日就是我生辰,想请二哥过府一聚,二哥可肯赏脸?” 李世民笑言道:“总算你还记得请我这个二哥,否则我这备好的礼都没地方去送了。” 第六百零五章 欲杀之 李元吉拱手道:“既是这样,那就一言为定,七月二十二日,我在齐王府恭候二哥大驾光临!” “放心,二哥一定去。”在李世民应下后,李元吉策马离去,待得他走远后,段志宏道:“殿下,您当真要去齐王府?” 李世民拍着身上的泥土,淡然道:“有何不妥吗?” “自然不妥。”段志宏急切地道:“齐王与您一向疏离,您想想,从来长安到现在,他什么时候生辰叫过您,这一次却特意叫您,其中必然有问题,卑职甚至担心……他会对您不利;依卑职所见,您还是不要去了。” “我都已经答应他了,又哪里有不去之理,传出去可不是让人笑话吗?” “那……”段志宏想一想道:“要不然您就说病了,不能过去,派人去送份礼就是了。” “行了。”李世民拍一拍他的肩膀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要那么担心了。” 见他不肯听劝,段志宏焦急地道:“问题是那很明显是祸非福啊,这场鸿门宴,殿下您万万去不得。” “鸿门宴……”李世民喃喃重复着这三个字,用一种异常复杂的神色道:“若真是这样,倒也好。” 且说李元吉那边,一路奔回到李建成所在之处,还未下马,便已是笑道:“大哥,你这次可是将他整得好惨。” 李建成挥手示意身边的人下去后,凉声道:“怎么,摔了?” 李元吉随手将马绳扔给侍从,“就你那青云的性子,他能不摔吗?” 李建成冷笑道:“不过是给他的一点小小教训罢了,让他弄清楚自己的身份,别以为有一些军功,就可以爬到我的头上!” “就怕他不仅没弄清楚,还怨起大哥来。”他的话令李建成一怔,旋即追问道:“你可是听到了什么?” “我当时隔得远,听得不是很清楚,就听到他在与段志宏说什么‘小心落人口实’,想来应该是说了一些埋怨大哥的话。” 李建成沉默片刻,唇角泛起一丝冷笑,“他越是不想落人口实,我就越要他落人口实!” 李元吉长眉一挑,道:“大哥可是想去父皇面前告他一状?” 李建成森森道:“是得告上一状,但不是我出面。” 李元吉知道他必是想好了对付李世民的法子,也不多问,转而道:“我刚才与他说了,让他七月二十二,去我府中。” 李建成惊讶地道:“七月二十二,那不是你生辰吗?你以前可是从来没叫过他,怎么突然转了性子!” 李元吉嘿嘿一笑,“也没什么,就是想着热闹热闹罢了,相信我这个生辰,一定会让他终身难忘。” 李建成正要言语,忽地脸色一变,紧紧盯了李元吉道:“你想做什么?” 李元吉瞥了一眼四下,见没什么人,凑到李建成耳边,低声道:“大哥就不想彻底解决了这个心腹大患?” 果然如此! 在证实了心中的猜测后,李建成低喝道:“我与你说过,不要胡来,我自有办法对付他,难道你不相信大哥?” “我当然相信大哥,但我同样觉得,这个方法最简单也最有效,只要他一死,聚集在秦王府的那些人,也就成了无主之人,可以尽为大哥所用,可比现在省力多了。” 这两年,李建成一直在设法剪除李世民羽翼,并拉拢他手下那些大将,只是效果并不好。 “我当然也知道此法最是简便省力,但你有没有想过后果,不错,父皇现在是厌恶世民,但他若死在你的府里,你绝不可能脱身!” “你放心,我不会让他死在我府中。”话音未落,李建成已是道:“就算这样,也会查到你身上,到时候你怎么办?” 李元吉咬一咬牙道:“若真让人查到了,那也没办法,大不了就是流放而已,难道父皇还会杀了我不成!” “流放而已?”李建成气极反笑,“你说得倒是轻松,但凡流放之地,必然是苦寒之地,且要重役加身;你一向放纵惯了,哪里能受得住!” “受不住也得受!”这一次,李元吉态度竟是异常坚决,“这两年来,大哥你费了多少功夫,结果呢,他还不是好好站在朝堂上,做他的天策上将;不错,父皇是不喜他,可是大哥你没发现,连父皇也不敢轻易动他吗?今日的李世民已是成了气候,若是再不狠下心将之除去,只怕你我以后有心无力!” 他说的这些,李建成何尝不知晓,这两年,他也曾安排过暗杀,但李世民身边好手如云,未有一次成功,“可是你……” “我知道大哥担心我,流放虽苦,但只是暂时的,大哥登基之后,就可以将我赦罪接回。” 李建成没想到他打的竟是这么一个主意,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好一会儿方才涩声道:“为了我的事情,要你受这样的罪,大哥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大哥怎么与我客气起来,再说这也不仅仅是大哥一个人的事,我与二哥早已势成水火,一旦让他得了势,必不会放过我!” 李建成看了他一会儿,终是点头道:“既然你心意已定,就照你的话去做吧,放心,万一事发,大哥一定会尽量保你,绝不会让你有事。” “我知道。”对于李建成这个亲大哥,李元吉是信任无疑的,只是……他忘了,李世民同样是他的兄弟…… 李世民摔下马这个小小的风波,在这场京郊狩猎中并不起眼,李渊甚至根本不知道,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了。 这夜,他传召尹氏侍寝,如今的尹氏已经位居正一品德妃之位,有资格离开掖庭独居一宫,至于张氏,则被封为昭仪,位居正二品九嫔之首。 待得欢愉过后,李渊抚着尹氏光滑如玉的肩膀,道:“爱妃,朕怎么看你今夜有些神不守舍的,可是有什么事?” “是吗?”尹氏抚一抚脸颊,挤出一丝笑容来,“想是今儿个与昭仪妹妹绣了一整日的花,有些累了。” 第六百零六章 枕边风 “是吗?”李渊勾起她的下巴,道:“你知道朕是最讨厌谎言的。” 他的话令尹氏脸色一僵,虽然笑容仍在,但比刚才还要不自在,“臣妾……没有撒谎,真的只是有一些累了。” 李渊脸色一冷,将她自身边推开,漠然道:“既然你不愿说就算了,此处没你的事了,退下吧。” 尹氏一慌,顾不得自己身无寸缕,在床上跪下道:“陛下息怒,并非臣妾不愿说,而是臣妾……不敢说!” 李渊拉过手边的锦衾覆在她身上,“不敢说?究竟出了什么事?” 面对李渊的询问,尹氏始终低头不语,李渊盯了她片刻,道:“朕恕你无罪,只管说就是了。” 尹氏点点头,瞅了他小心翼翼地道:“陛下今日可是带了三位殿下去城郊狩猎?” “不错,这件事,朕昨儿个就与你说过了。” 尹氏咬一咬唇,轻声道:“那……陛下可知,二殿下在摔落马背之后,说了什么话?” “摔落马背?”李渊满面疑惑地道:“世民今日从马背上摔下来过吗,并没有人与朕说起。”顿一顿,他又道:“世民说了什么?” “那匹马是太子借给秦王,用来和齐王比试的,秦王不甚摔下马背后,便说是太子故意借这匹马来害他,幸好他有天命,这才未让太子得逞。”说着,尹氏又急急道:“这一切,臣妾都只是听人言语,不知真假。” 李渊面色阴沉地道:“你是听何人所说?” “是……是小季子,他今日也有份随圣驾前往京效。”尹氏话音未落,李渊已是朝殿门喝道:“高阳,立刻传小季子进来!” “是。”守在殿外的高阳答应一声,不一会儿,一名身量矮小的太监低头走了进来,恭声道:“奴才见过皇上,见过德妃娘娘。” 李渊冷冷道:“今日秦王摔下马时,都说了些什么?” 小季子似被他的话吓了一跳,连忙跪下,颤声道:“奴才不知,奴才什么都不知道!” 李渊阴恻恻地道:“看来你是不想要这条命了,好,朕成全你!” “不要啊!”小季子连连磕头,“陛下饶命,奴才只是不小心听到了秦王与段将军的话,奴才不是故意的!” “到底讲了什么,说!”在李渊的喝斥下,小季子战战兢兢地答着,与尹氏刚才所言一般无二。 在命小季子退下后,李渊一手攥过床边小柜上的鎏金香炉,狠狠掷在地上,咬牙道:“天命,好一个天命!” 尹氏慌声道:“陛下息怒,莫要气坏了龙体!” 李渊恨声道:“这些年,念着他东征西战立下的军功,朕已是不计较他之前犯的错,他可倒好,秦王、天策上将,这样还不足以满足他的胃口,竟然还惦记上了朕的江山,他可真是有胆!” 尹氏小声道:“或许……秦王只是随口一说,并非如陛下想得那样。” “随口一说?”李渊冷笑道:“怎么不见其他人这么说?朕总以为他会经一事长一智,看来是朕对他的期望太高了;还有那匹马,明明是他自己要骑的,摔了之后却说太子用马来害他,你说说,可不可笑?” “秦王此言,确实有些无中生有,太子禀性纯良,重情重义,臣妾相信,他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连你都明白的道理,他却不懂。”顿一顿,李渊又森然道:“又或者说,他心中,根本没有兄弟之情。” 尹氏眸光轻闪,轻言道:“秦王虽然不如太子那般温厚,却也不是无情无义之人,其实这件事已经过去了,陛下实在无谓再想;说起来都是臣妾不好,要是臣妾不说,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李渊冷哼道:“亏得你说了,否则朕还要被他蒙在鼓里!”说话间,他忽地想到大业年间,他与李世民去洛阳,夏候端曾说过的话,当时他曾说过,自己与李世民都有天子之气,如今自己已经登上帝位,成为一朝天子,按着夏候端的说法,李世民就是继自己之后的第二任皇帝。 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将帝位传给李世民,也就是说……后者很可能用非正常的手段,去夺取本不属于他的帝位! 想到此处,李渊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以为这些年来,已是处处盯紧李世民,没想到竟还是小觑了,说不定……李世民这会儿已是在暗自谋划要如何夺取帝位。 下一刻,他急急唤高阳进来,迫切地道:“立刻召夏候端入宫见朕。” 高阳愕然看了一眼窗外的沉沉夜色,提醒道:“陛下,现在可是三更时分,宫门早就已经落锁了。” 李渊不由分说地道:“传朕旨意,即刻开锁,朕要立刻见到夏候端!” 见李渊态度坚决,高阳只得依着他的话下去传旨,在他走后,尹氏试探道:“陛下为何突然要见夏候大人?” 据她所知,夏候端只是一个三品官员,算不得什么重臣,何以李渊在得知李世民言称“天命”之后,第一个想到要找的人就是他?按着她原先的设想,怎么也应该是裴寂等人才对,真真是奇怪。 “没什么,朕有几句话要问问他。”停顿半晌,他又道:“这里没你的事了,朕让人送你回去。” “是。”尹氏虽然很想知道李渊与夏候端的谈话,但她是一个懂得审时度势之人,既然李渊这会儿开口让自己离开,明摆着是不想让她听到;她若在这个时候开口,不仅改变不了什么,还会引来李渊的不满甚至是怀疑。 不管怎样,这次的事情,都足够让李世民吃一壶了,哼! 在外面传来四更声时,夏候端出现在甘露殿中,拱手道:“臣夏候端,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在示意夏候端起身后,李渊朝高阳看了一眼,后者会意地将殿门与半敞的窗子一一关了起来。 夏候端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微抬了头道:“不知陛下深夜召臣入宫,有何吩咐?” 第六百零七章 枕边风 <b></b> “是吗?”李渊勾起她的下巴,道:“你知道朕是最讨厌谎言的。” 他的话令尹氏脸色一僵,虽然笑容仍在,但比刚才还要不自在,“臣妾……没有撒谎,真的只是有一些累了。” 李渊脸色一冷,将她自身边推开,漠然道:“既然你不愿说就算了,此处没你的事了,退下吧。” 尹氏一慌,顾不得自己身无寸缕,在床上跪下道:“陛下息怒,并非臣妾不愿说,而是臣妾……不敢说!” 李渊拉过手边的锦衾覆在她身上,“不敢说?究竟出了什么事?” 面对李渊的询问,尹氏始终低头不语,李渊盯了她片刻,道:“朕恕你无罪,只管说就是了。” 尹氏点点头,瞅了他小心翼翼地道:“陛下今日可是带了三位殿下去城郊狩猎?” “不错,这件事,朕昨儿个就与你说过了。” 尹氏咬一咬唇,轻声道:“那……陛下可知,二殿下在摔落马背之后,说了什么话?” “摔落马背?”李渊满面疑惑地道:“世民今日从马背上摔下来过吗,并没有人与朕说起。”顿一顿,他又道:“世民说了什么?” “那匹马是太子借给秦王,用来和齐王比试的,秦王不甚摔下马背后,便说是太子故意借这匹马来害他,幸好他有天命,这才未让太子得逞。”说着,尹氏又急急道:“这一切,臣妾都只是听人言语,不知真假。” 李渊面色阴沉地道:“你是听何人所说?” “是……是小季子,他今日也有份随圣驾前往京效。”尹氏话音未落,李渊已是朝殿门喝道:“高阳,立刻传小季子进来!” “是。”守在殿外的高阳答应一声,不一会儿,一名身量矮小的太监低头走了进来,恭声道:“奴才见过皇上,见过德妃娘娘。” 李渊冷冷道:“今日秦王摔下马时,都说了些什么?” 小季子似被他的话吓了一跳,连忙跪下,颤声道:“奴才不知,奴才什么都不知道!” 李渊阴恻恻地道:“看来你是不想要这条命了,好,朕成全你!” “不要啊!”小季子连连磕头,“陛下饶命,奴才只是不小心听到了秦王与段将军的话,奴才不是故意的!” “到底讲了什么,说!”在李渊的喝斥下,小季子战战兢兢地答着,与尹氏刚才所言一般无二。 在命小季子退下后,李渊一手攥过床边小柜上的鎏金香炉,狠狠掷在地上,咬牙道:“天命,好一个天命!” 尹氏慌声道:“陛下息怒,莫要气坏了龙体!” 李渊恨声道:“这些年,念着他东征西战立下的军功,朕已是不计较他之前犯的错,他可倒好,秦王、天策上将,这样还不足以满足他的胃口,竟然还惦记上了朕的江山,他可真是有胆!” 尹氏小声道:“或许……秦王只是随口一说,并非如陛下想得那样。” “随口一说?”李渊冷笑道:“怎么不见其他人这么说?朕总以为他会经一事长一智,看来是朕对他的期望太高了;还有那匹马,明明是他自己要骑的,摔了之后却说太子用马来害他,你说说,可不可笑?” “秦王此言,确实有些无中生有,太子禀性纯良,重情重义,臣妾相信,他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连你都明白的道理,他却不懂。”顿一顿,李渊又森然道:“又或者说,他心中,根本没有兄弟之情。” 尹氏眸光轻闪,轻言道:“秦王虽然不如太子那般温厚,却也不是无情无义之人,其实这件事已经过去了,陛下实在无谓再想;说起来都是臣妾不好,要是臣妾不说,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李渊冷哼道:“亏得你说了,否则朕还要被他蒙在鼓里!”说话间,他忽地想到大业年间,他与李世民去洛阳,夏候端曾说过的话,当时他曾说过,自己与李世民都有天子之气,如今自己已经登上帝位,成为一朝天子,按着夏候端的说法,李世民就是继自己之后的第二任皇帝。 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将帝位传给李世民,也就是说……后者很可能用非正常的手段,去夺取本不属于他的帝位! 想到此处,李渊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以为这些年来,已是处处盯紧李世民,没想到竟还是小觑了,说不定……李世民这会儿已是在暗自谋划要如何夺取帝位。 下一刻,他急急唤高阳进来,迫切地道:“立刻召夏候端入宫见朕。” 高阳愕然看了一眼窗外的沉沉夜色,提醒道:“陛下,现在可是三更时分,宫门早就已经落锁了。” 李渊不由分说地道:“传朕旨意,即刻开锁,朕要立刻见到夏候端!” 见李渊态度坚决,高阳只得依着他的话下去传旨,在他走后,尹氏试探道:“陛下为何突然要见夏候大人?” 据她所知,夏候端只是一个三品官员,算不得什么重臣,何以李渊在得知李世民言称“天命”之后,第一个想到要找的人就是他?按着她原先的设想,怎么也应该是裴寂等人才对,真真是奇怪。 “没什么,朕有几句话要问问他。”停顿半晌,他又道:“这里没你的事了,朕让人送你回去。” “是。”尹氏虽然很想知道李渊与夏候端的谈话,但她是一个懂得审时度势之人,既然李渊这会儿开口让自己离开,明摆着是不想让她听到;她若在这个时候开口,不仅改变不了什么,还会引来李渊的不满甚至是怀疑。 不管怎样,这次的事情,都足够让李世民吃一壶了,哼! 在外面传来四更声时,夏候端出现在甘露殿中,拱手道:“臣夏候端,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在示意夏候端起身后,李渊朝高阳看了一眼,后者会意地将殿门与半敞的窗子一一关了起来。 夏候端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微抬了头道:“不知陛下深夜召臣入宫,有何吩咐?” 第六百零八章 天子之气 <b></b> 李渊徐徐道:“平正,可还记得大业十一前,朕与你在洛阳相见之事?” 夏候端回想了一下,道:“臣记得,当年陛下奉隋帝之命前往洛阳,进宫之前,臣曾有幸见过陛下一面。” 李渊身子微倾,盯了他道:“那当日你与朕说的话可还记得?” 夏候端一怔,不明白何以事隔多年之后,李渊突然问起这个,他小心地道:“臣自是记得,臣略识相人之处,看出陛下骨法非常,乃有天子之相;所以曾提醒陛下小心隋帝身边的安伽陀,并与陛下说了一个假的生辰八字。” 李渊眼眸微眯,冷声道:“事实上,你当时说了两个生辰八字。” 他的话令夏候端眼皮一跳,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臣印象里,似乎只说了一个。” 李渊脸色一沉,冷言道:“朕是老了,但还没有老糊涂,又或者,你希望朕治你一个欺君之罪?!” 夏候端听出他语气不善,连忙低头道:“事隔多年,臣一时记偏差了,并非有意欺瞒陛下,请陛下恕罪!” 李渊不耐烦地挥手道:“行了,别在这里与朕说这些虚话,朕问你,秦王是否当真有天子之相?”这才是他深夜传召夏候端来的目的。 “这个……”夏候端心头狂跳,不知如何回答,当初他怕安伽佗瞧出李世民有天子之相,故而教他改了生辰八字,当时李渊就在一旁,也曾就这个事情问过他,他避重就轻的推了过去;之后李渊登基,一直未曾再提过这个事,他以为李渊已经忘记了,没想到这会儿突然问起。 如今在这大唐帝国中,李建成才是太子,他却说秦王有天子之相,那不是逼着李渊杀秦王吗,这些年秦王为大唐东征西战,立下无数汗马功劳,虽不至于说没有秦王就没有大唐王朝,但在没有秦王的情况下,大唐想要有今日的盛况,至少要多等十年;面对这样的人物,他夏候端又怎么忍做这个刽子手。 一直不见夏候端答话,李渊加重了语气道:“回答朕的话!” 夏候端双腿发软,不由自主地跪下道:“启禀陛下,臣虽知相人之数,但未必准确,陛下不必将之放在心上。” 李渊盯了他片刻,徐徐道:“这么说来,是真的了?” “臣……臣……”夏候端暗暗叫苦,在李渊的迫视下紧张地思索着两全之话,许久,终于勉强让他寻到一个法子,他定一定神,道:“启禀陛下,九年前之时,秦王确实有天子之气,但陛下当知,一个人的气是在不停变化的,这些年,秦王沾染了太多的鲜血,杀戮过重,以至于污了他的天子之气;相反,太子修德政,善待百姓,身上的天子之气渐浓。” 李渊蹙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臣之意,是说两者行为不同,以致后果不同,臣曾细观二位殿下的面相,发现上天中意的人选已经从秦王变成了太子殿下。” “哦?”李渊轩一轩黑白相间的浓眉,“此话当真?” 夏候端忙道:“臣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万万不敢欺骗陛下,确是如此!” 李渊思忖片刻,道:“行了,朕知道了,你退下吧,记着,今日之事,不得与任何人说起,否则朕唯你是问!” 夏候端连忙答应,躬身退出了甘露殿,在他离开后,高阳小声道:“陛下,这会儿离早朝还有一些时间,不如奴才侍候您歇一会儿?” 李渊摇头道:“朕睡不着。”停顿片刻,他忽地道:“高阳,你觉得夏候端刚才所言,是真是假?” 高阳一怔,旋即恭敬地道:“奴才不敢妄言,不过……陛下乃是九五至尊,想必夏候大人不敢在陛下面前胡言。” “如此说来,你是相信他了?”面对他的话,高阳低头未语,片刻后,一个冷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可惜,朕不信!” 且说夏候端在出了太极宫后,长舒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回望向被笼罩在黑暗中的太极宫,刚才真是好险,亏得自己想出了那番说辞,否则还不知会怎样。 只是……李渊会相信他那番说辞吗? 若是不信,秦王岂非很危险?在马车的摇晃中,夏候端刚刚安下的心又变得不安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车夫掀开帘子道:“大人,到了!” 夏候端咬一咬牙,道:“立刻去秦王府!” 车夫被他说一愣,虽说这会儿已经天亮了,但也只是蒙蒙亮而已,这会儿去秦王府,未免也太早了一些,“大人,秦王这会儿怕是才刚起身,不如等他下了早朝之后再去?” “下朝之后就太晚了。”这般说着,夏候端催促道:“不要多话了,快去!” 见他心意已定,车夫只得调转马车,往秦王府赶去,到了那边,下人虽然惊讶于夏候端这个时候过来,但还是客气地将他迎入正厅用茶,随即赶去通禀李世民。 等了约摸一柱香的功夫,李世民走了进来,笑言道:“夏候叔叔怎么这么早过来,听底下人禀报的时候,可真把我吓了一跳。” 虽然李世民如今已经贵为亲王,但对于曾经屡次帮助自己与李渊的夏候端,他仍是一如既往的尊重,未因身份的改变而有所轻慢。 夏候端笑道:“殿下身经百战,又哪里有事情能够吓到您,不过这么早来打扰殿下,确实是下官的不是,还请殿下恕罪。” “夏候叔叔太过见外了。”这般说着,李世民道:“不知夏候叔叔此来,是为何事?” 夏候端看了一眼屋中的侍从,没有言语,李世民会意地道:“你们都先下去吧。” 待得侍从退下后,李世民凝声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夏候端点一点头,肃然道:“殿下可还记得大业十一年之时,你随陛下去洛阳,我让你不要说出真实生辰八字之事?” 此事已经过去将近十年之久,再说也不是什么重要事情,李世民早已将之抛诸脑后,想了好一会儿方才记起,“记得,后来入宫,安伽陀果然问了我生辰八字,我按着夏候叔叔说所言与他说了,之后便跟着父皇去河东上任。” 第六百零九章 玄静观 <b></b> “安伽陀精于面相与算命之数,我当时让陛下与你不要在他面前透露真实的生辰八字,就是因为看出你们都有天子之相!” 他的话令李世民豁然一惊,紧紧盯了夏候端,“你……你说什么?”李渊有天子之相,是理所当然之事,但是他……虽然他有心争夺那个至尊之位,但终归离他遥远了一些,能否争到,他并没有信心,可现在夏候端却说早在将近十年前,就发现他有天子之相,这……这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 夏候端看出他心中疑惑,道:“不瞒殿下,算命相面之术,虽然听起来虚玄,却是真实存在的,生辰八字配以面相骨法,足以推断出一个人的运势,而有一些运势大旺之人,即使没有生辰八字,也能够从面相中推测一二,你与陛下都是这样。” 李世民一时心乱如麻,不知从何说起,好一会儿方才定了神,道:“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来,夏候叔叔怎么突然提起此事?” 夏候端肃声道:“不是下官提起,而是陛下!” “父皇?他说了什么?”这一次,李世民骇然起身,李渊在这个时候提起此事,绝对不会是好事,至少对他而言。 夏候端将甘露殿的事情讲述了一遍,旋即道:“虽然下官说殿下已无天子之气,但陛下是否相信尚是未知之数,殿下您自己多加小心!” “我知道了。”这般说着,李世民朝夏候端郑重一礼,“多谢夏候叔叔告之世民这件事,此恩此情,世民定当铭记于心,决不敢望。” 夏候端连忙扶住他道:“殿下言重了,这些年来,殿下为大唐立下无数汗马功劳,下官实在不希望因为这件事情,而伤害到殿下。” “我知道了。”说话之时,初一在外面叩了叩门,提醒李世民该去上朝了。 夏候端拱手道:“时辰不早了,下官也该告辞了。” 李世民点头道:“若是夏候叔叔不介意,不妨从后门走,那里人少一些。” 他很清楚,夏候端来此告诉他这件事,冒了多大的风险,一旦被人发现此事告到李渊那里,只怕夏候端立刻就要人头落地! 见李世民如此为他着想,夏候端感激地点点头,“殿下有心了。” 在他走后,李世民若无其事地去太极宫上朝,朝间议事,一如往常那般,并无异常,然在下朝之时,李世民却被留了下来。 待得众臣退下后,李世民恭敬地道:“不知父皇还有什么吩咐?” 李渊走下龙椅,和颜道:“此处没有外人,无需如此拘礼。”顿一顿,他道:“今日天气不错,朕想去玄静观走走,你陪朕一道去。” 李世民眼皮微不可见地跳动了一下,“父皇可是要去找王远知道长?” “不错,上次下棋败给他,一直令朕心有不甘,这段时间朕看了一些古棋书,里面所记载的棋局都是精妙无比,朕这次定要赢他。”说着,他又道:“朕记得你的棋艺也不错,到时候助朕一起赢他。” 李世民笑道:“儿臣棋艺不过平平,怕是帮不上父皇,不过儿臣相信,以父皇的棋力,再加上对古棋书的钻研,定可以赢王道长!” 李渊笑着打量了他一眼,“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 “儿臣说得都是肺腑之言。”说着,李世民道:“儿臣这就去安排车驾。” 李渊摆手道:“不必了,上朝之前,朕已经让高阳吩咐下去了,这会儿应该就快好了。” 果不其然,李渊刚说完,便有宫人走进来,躬身道:“启禀陛下,去玄静观的车驾已经准备好了,候在太极门外,随时可以起行。” 李渊点一点头,带着李世民往太极门行去,这一路上,李世民心思不停地转着,他知道王远知此人,是玄静观掌教,也是天下最有名的道士,擅于相人算命之术,李渊在未登基之前,就与他相识,之后,偶尔会去玄静观寻他下棋;若无夏候端的话在前,他确实会相信,李渊是突然来了兴致,要与王远知对弈,但现在…… 段志宏牵马等在太极门外,看到李世民与李渊一道出来,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后,赶紧上前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待得他直起身后,李世民道:“我要随父皇去玄静观一趟,你先回去吧。” “是。”在经过段志宏身边时,李世民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迅速说了一句,后者听到他的话,顿时露出惊讶之色,所幸他低着头的,未有人发现这抹惊色。 在李渊车驾远行之后,段志宏立刻翻身上马,往京城的某一处迅速奔去! 玄静观建于长安城外一座风景秀丽的山顶上,下了车驾后,还要走很长一段时间的山路,待得走到半山腰之时,李渊已是气喘吁吁,接过高阳递来的帕子汗一汗道:“真是老了,才走这么一段路就喘成这样,想当年,朕连续行军一日一夜也不见疲惫。” 高阳陪笑道:“陛下哪里有老,您瞧跟咱们来的那些侍卫,一个个得比陛下还要利害呢,他们可是正当壮年。” “虽然这路不多,但陡峭得很,莫说父皇,就连儿臣也觉得很累。”说着,李世民拂袖拭了一块大石上的尘土,道:“父皇先坐下歇一会儿,待会儿上去的时候,正好可以讨一顿素斋。” 李渊被他说得一阵好笑,“被你这么一说,朕今日来倒像是特意讨素斋吃的。” 李世民笑一笑道:“想讨素斋吃的那个人是儿臣,之前一直听父皇说玄静观的素斋乃是天下一绝,可惜儿臣一直无缘一尝。” 李渊颔首道:“玄静观的素斋确实冠绝天下,至少朕还没没有尝到比此处更好吃的素斋,宫中御厨也做不出来,你待会儿多吃一些。”说罢,他起身道:“歇得差不多了,继续走吧。” 李世民点点头,扶了他往建在山顶最高处的玄静观走去,李渊并没有透露身份,只让小道士进去通传,就是老友来了。 第六百一十章 王远知 <b></b> 等了一盏茶的时间,那名小道士方才回来,躬身道:“掌教正在见客,请您几位先到正厅用茶。” 一听这话,高阳顿时不悦地斥道:“大胆,你竟敢让……” “算了。”李渊打断他的话,“等一会儿也无妨,正好尝尝此处的毛峰茶可是一绝。” 见他这么说,高阳只得止了嘴边的话,陪着他与李世民去了正厅用茶,待得续了一盏茶后,王远知终于来了,原本踱步慢行的他,在看到李渊后,顿时加快了脚步,长施一礼道:“不知是陛下圣驾,贫道有失远迎,请陛下恕罪!” “不知者不怪,请起。”待得王远知直起身后,李渊笑道:“刚才你在见何人?” “是一位年轻之时相识的友人,多年未见,一时多说了几句,倒是让陛下久等了,贫道实在过意不去。”说着,他道:“不知陛下此来,有何吩咐?” 李渊笑道:“吩咐说不上,不过朕此行,倒是想报昔日的一箭之仇!” 王远知脸色大变,惶恐地道:“陛下这话从何说起,贫道自问并不曾伤过陛下。” 李渊摆手道:“你别紧张,朕说的一箭之仇,是指棋盘之上!” 听得这话,王远知长舒了一口气,脸上亦恢复了血色,“陛下有此雅兴,贫道自当奉陪,不过这会儿时近晌午,不如陛下先至偏厅用膳?” “好。”在起身之时,李渊似想起了什么,指着李世民道:“这是朕的次子,这次特意来带他来见见你。” 李世民拱手道:“世民见过掌教大人。” 王远知仔细打量了他一眼,眸底掠过一丝异色,面上笑道:“秦王客气了,贫道早已听说秦王有战神之名,只要上了战场,就无人可敌,今日一见,果然英姿勃发,非常人所及。” 李世民谦虚地道:“掌教之言,让世民愧不敢当。” 一番寒暄过后,王远知朝李渊道:“陛下,这会儿时近晌午,不用先去偏厅用膳,然后贫道再让人备静室对弈。” “好。”李渊指一指李世民,含笑道:“刚才这一路上,他可是没少惦念你观中的素斋,迫不及待地想要尝尝。” 王远知笑道:“素斋不过平常罢了,怕是要让秦王失望了。” 李世民取过一旁的茶盏道:“一杯寻常的待客之茶,就已经用上了毛峰茶,且冲沏得如此考察,世民相信,这顿素斋绝对不会平常。” 王远知笑一笑,抬手道:“那就请陛下与秦王殿下移步偏厅。” 正如李世民所言,这顿素斋并不平常,明明一桌子的菜式都是用素菜所做,却能够做到与真正的山珍海味,不仅形似更加味似,甚至更好吃,说玄静观的素斋是天下一绝,绝对没有半分夸张。 待得用过膳后,李渊一行移步至静室之中,棋盘与棋子都已经准备好了,二人各执一棋,在寸许见方的棋盘之中全力厮杀! 下了一会儿,李渊侧首望着一旁的李世民道:“你若是瞧得闷了,就出去走走,此处虽非什么名山大川,风景却是异常秀丽,朕与王掌教这局棋怕是要下上很久。” 李世民应声道:“既是这样,儿臣晚些再过来。” 待得静室的门重新关上后,李渊搁下夹在指尖的棋子,自袖中取出一张对折起来的纸递给王远知,“你替朕瞧瞧这个生辰八字。” 王远知疑惑地道;“陛下您这是……” “看了再说。”在李渊的言语下,王远知只得接过纸,上面如李渊所言,写了一个生辰八字,他掐指细细一算后,眸中露出惊讶之色,小心翼翼地道:“敢问陛下,这个可是太子殿下的生辰八字?” 李渊眸光一沉,淡淡道:“有什么问题吗?” 王远知摇头道:“没有,这个生辰八字很好,太子殿下定可将大唐推向另一个盛世。” “另一个盛世……”李渊喃喃重复了一句,盯了王远知道:“也就是说,此人会是未来的帝皇对吗?” 王远知不知他这么问的意思,如实道:“从八字上来看,确实如此。”说话间,他似想到了什么,小声道:“陛下,难道这八字……并不是太子的?” 李渊盯了他半刻,冷言道:“不妨告诉你,这个生辰八字……是属于秦王的。” “啊!”王远知惊呼一声,不敢置信地盯着手中的生辰八字,“这……这怎么可能,秦王并非太子,他……这八字不可能是他的。”想是过于激动之故,他的话听起来有些语无伦次。 李渊盯了棋盘上黑白分明的棋子未语,此时他心中所想的,并非李世民,而是昨儿个连夜召见的夏候端。 真是想不到,李世民竟然连夏候端也给收买了,令后者在他面前睁着眼睛说瞎话,若非他对之有所怀疑,特意来此找王远知推算,已是被他们给蒙骗过去了。 世民,你确实对大唐有功,但帝位从来不属于你,既然你对不属于你的东西起了觊觎之心,就别怪朕不念父子之情了! “陛下!”王远知的话,将李渊自沉思中拉了回来,冷声道:“如何?” 王远知起身施礼,肃声道:“虽然这个生辰八字确是贵重无比,有天子之相,但贫道可以肯定,秦王绝不会是下一位帝王。” 他的话令李渊一怔,疑惑地道:“何出此言?” “贫道刚才留意过秦王的面相,确是英挺不凡,但其眉宇间隐隐有血光缠绕,且天庭无光,这绝对不是天子之相!” 他前后不一的话令李渊不解,“可你刚才明明说他的生辰八字是帝王所有,何以你现在又说不是?” “陛下有所不知,每个人的落地时辰,即生辰八字是不会变的,但他的气数运势会不停的改变,或许上天真的曾属意秦王为天子,但秦王未曾修身养性,反而屡屡造下杀孽,以致血光缠身,生生毁了自己的天子之气!” 李渊没想到他竟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拧眉思忖片刻,道:“你刚才说,气数运势会不断改变,会否……过一阵子,世民的运势又变回以前一样?” 第六百一十一章 师兄弟 <b></b> “不会!”王远知极其肯定地道:“若只是些许小变化,贫道还不敢下这个保证,但秦王杀孽太重,血光浓盛,至少要杀上几千人才会如此,而想要化解数千人的血光孽债,非得几十年修行积善方可,且必须得餐餐素斋,不沾半点荤腥;秦王是武将出身,恐怕难以做到,更不要说,大唐尚有突厥为患,秦王随时都要带兵出征了。” 李渊徐徐点头,“依你所言,世民是绝不会成为帝王的了?” “是。”听得这个字,李渊暗自吁了一口气,若非必要,他也不想对付自己的亲生儿子。 在李世民归来之时,他们已是结束了谈话,继续将注意力放在棋盘上,最后这局棋以李渊胜两子而结束。 离开玄静观时,已是将近黄昏,李世民扶着李渊缓步往下走,在这途时,他时不时会悄悄望李渊一眼,李渊留意到他这个举动,道:“怎么了,有事问朕?” 李世民笑一笑道:“也不是,儿臣就是觉得,父皇在与王掌教下过棋后,心情看起来好了许多。” 李渊自不会将真实原因告诉他,随口道:“朕报了一箭之仇,可不是应该心情舒畅吗?” 李世民笑道:“对啊,儿臣竟把这个给忘了,儿臣看父皇最后几步下的真是神乎其神,王掌教输得一点也不冤枉。” 这句话令李渊很是高兴,踩着脚下的硬石道:“你别看王远知送我们出来的时候,笑容满面,这会儿怕是正在吹胡子瞪眼睛呢,他一直对自己的棋艺很自傲,甚至觉得天下无双,可偏偏现在输给了朕。” 李世民笑言道:“看来王掌教以后要经常不高兴了,因为父皇的棋艺已是稳稳胜他一筹。” 李渊打量了他一番,似笑非笑地道:“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溜须拍马?” “儿臣说的可都是实话,并无恭维之意。”下山要比上山轻松许多,说话间,他们已是到了山脚下,在扶了李渊上车驾后,李世民接过侍从递来的马绳,翻身上马,护送车驾一路往长安城行去。 李渊并不知道,王远知并未如他所想的因为输棋而不悦,因为……他根本没时间。 在送李渊一行人下山之后,王远知即刻回到自己的房间,在那里,有一个人李渊怎么也想不到的人正在等着他。 看到王远知进来,夏候端连忙迎上来,紧张地道:“如何?陛下信了吗?” “看陛下的样子,应该是信了。”在世人眼中,这位天下最有名的道士,一向都是不急不躁,不惊不慌的,可是这一刻,他的手指在发抖,倒的茶有一半洒在了桌上,直至连着饮了两杯茶后,方才算是好了一些。 听到他的回答,夏候端长舒一口气,“还好还好,这一次真是好险!” 王远知没好气地道:“你还好意思说,竟然让我帮着你一道骗陛下,你可知一旦被陛下知晓,你我都是死罪!” 夏候端颔首道:“我知道,但只要我们熬过了这一关,我之前所说的都会变成现实。” 王远知瞪了他一眼道:“虽然陛下打消了怀疑,但他始终没有想过要传位于秦王,容我说一句实话,他想要成为天下之主,不是一般的难。” “昔日秦王带着一万将士去雁门关时,可有人想过,他能凭这一关逼退突厥十万大军?可又有人想过,秦王仅凭三万将士,就平定了齐王、裴相、李将军都不曾平定的刘武周?还有马邑,江都,秦王从来都没有让人失望过,你相信我,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王远知抚着颌下长须,无奈地道:“我已经对陛下撒下了弥天大谎,就算不相信你也不行了;要不是看在同门师兄弟一场的份上,我绝不会答应这件事。” 李渊只知夏候端精于相面看骨之术,却不知夏候端师承终南山一派,而王远知亦是那一脉出身,且入门还在夏候端之后,要称其一声师兄。 “我也是实在没办法才来寻你帮忙,一旦让陛下知道我撒谎,我的项上人头必然不保;也亏得陛下寻得那个人是你,若换了别人,我还真没有办法。” 王远知好奇地道:“话说回来,你何时与秦王走得这般近,不惜舍命帮他?” 夏候端苦笑道:“不瞒你说,我与秦王的关系算不得多亲近,甚至我都忘了上一次去秦王府是什么时候。” 王远知愕然道:“那你还这样卖命帮他?” 夏候端打断道:“师弟,你认为秦王若死,对大唐而言,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个……”王远知低头想了一会儿,道:“秦王于大唐有功,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大唐至少有一半的天下是秦王在沙场浴血中打回来的;虽然眼下大唐平定各处,天下初定,但还有一个突厥在,另外,回纥、高昌、龟兹、吐谷浑,这一些都不是省油的灯,想来以后还有许多硬仗要打;秦王就如我大唐的一柄利剑,虽然眼下利剑归鞘,但早晚会再次出鞘,若大唐失了这柄利剑,恐怕以后的路会很难走,甚至……失去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 夏候端肃声道:“不错,我当时就是出于这个考虑,才向陛下撒谎,秦王一直对大唐尽心尽力,从不怨言,他不该有那样的下场!” 王远知长叹一声,摆手道:“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就算我们想后悔也不行了,希望秦王能如他命数一般,成为天下之主,不枉你我这番谋划。”说着,他道:“他们这会儿应该快到山下了,你也赶紧走吧,万一去晚了城门关闭,可就要等到明日才能进城了,要是让陛下知道你一夜都不在城中,怕是会有所怀疑。” 虽然被李渊发现的概率很小,但不论是夏候端还是王远知都不敢赌这一把,夏候端一路紧赶慢赶,总算是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赶到,悬了一路的心得以落下。 等他回到府中时,意外看到李世民在,惊讶又慌忙道:“殿下怎么来了,这……这万一被人发现了可怎么好?” 第六百一十二章 七月二十二 <b></b> “夏候叔叔放心,我过来之时很是小心,并无人发现。△¢頂點小說,x.”在夏候端松气之时,李世民又道:“想必今日我们到玄静观时,王掌教正在见的那个人就是夏候叔叔吧?” 夏候端道:“不错,我一得到段护卫的报信,就知道大事不妙,王远知乃是天下闻名的道士,精于算命看相,陛下这个时候去玄静观,绝对不是一时来了兴致,必与殿下有关,故而赶在你们之前到达玄静观。” 李世民凝声道:“虽然父皇与王掌教下棋之时,曾将我支开,令我无法听到他们的对话,不过看父皇下山时的神情,事情应该是对我有利的,对吗?” “不错,王远知告诉陛下,与下官一般无二,皆说殿下因为杀戮过多,而丧失了天子之气;他远离朝堂,又声名在外,他所说的话,比下官份量要重上许多,陛下应该不会再疑心您。” 李世民闻言,当即长施一礼,感激地道:“夏候叔叔之恩,世民实在无以为报!” 夏候端忙扶起他道:“殿下客气了,您为大唐浴血拼杀,不顾自身安危,下官又怎忍心见你无端受害。” 李世民苦笑道:“夏候叔叔一心记着世民,处处为世民着想,反观父皇……却因为一看命数面相之言,就对我处处猜忌,真真是让人心寒;自从母亲过世之后,父皇与大哥就成了我最亲近的人,在以前,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们竟会这样对我。”说到此处,他沉沉叹了口气,“有时候我在想,若是八年前,不曾起兵反隋,不曾夺取天下,会否比现在好一些。” 如今李氏一族,坐拥天下,端可说是尊荣无比,可在享尽人间富贵的同时,彼此之间曾经深厚的亲情,变得异常脆弱,甚至是不堪一击。 “从陛下坐上太极殿那个位置开始,一切就都已经不一样了,更不可能回到从前,这一点,殿下要明白。”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点头道:“我明白的,只是偶尔会有些感叹罢了。”停顿片刻,他有些好奇地道:“话说回来,夏候叔叔是如何说服王远知的,据我所知,此人性情颇为高傲,很少买别人的帐。” 夏候端有些得意地抚着长须道:“他可以不买别人的帐,却不能不买我的帐。”在李世民不解的目光中,他说出了答案,“我与他同出终南山一脉,是他的师兄!” 李世民满面愕然,怎么也想不到,看似毫不相关的两人竟会有这样的关系,这次他能够有惊无险的过关,还真是多亏了夏候端。 看到他呆滞的样子,夏候端不禁笑了起来,“是不是觉得很意外,知道这件事的人,可是少之又少,也正因为无人知晓,师弟在陛下面前讲的话,才够份量。” 李世民回过神来,点头道:“确实是很意外,虽然我让志宏来通知的时候,就料到夏候叔叔会猜到当中的意思,从而先一步赶去玄静观,但对于能否说服王掌教,我那会儿可是一点把握都没有,想不到这绕了一大圈,竟然还是一门中人!” 夏候端朗笑一声,道:“或许冥冥之中,上天在眷顾殿下,若今日陛下换一个人去问,下官可就束手无策了。”说到此处,他语重心长地道:“虽然这次的事情瞒过去了,短时间内,陛下不会对殿下怎么样,但殿下还是要多加小心,毕竟还有太子与齐王在,难保不会又生出什么事来。” 李世民点头道:“我知道,多谢夏候叔叔提醒。”在准备离开之时,他忽地停下脚步,回过头神色复杂地道:“夏候叔叔,我……真是天命所归吗?” 夏候端迎着他的目光道:“天命一直在殿下身上,从未改变过,只看殿下要不要顺应天命!” 李世民没有再说什么,默默离开了夏候府,接下来的几日,长安城风平浪静,李渊也未有所动作,看来是当真信了王远知的话,认为李世民丧失了天子之气,不会对李建成的皇位造成威胁。 七月二十二,李元吉生辰,李世民为他准备了一柄剑为贺礼,虽然不及当年送给李建成的湛泸剑,却也非凡品,李元吉爱不释手,把玩了好一会儿方才让人拿下去;至于李建成,他送的更加贵重,是一座拥有数百亩田地的庄园。 三人坐着一起说了一会儿,齐王府的管家进来禀告,说是已经在偏厅备好了晚膳,李元吉起身道:“大哥,二哥,咱们过去吧,今夜不醉不归。” 到了偏厅,李元吉亲自给李世民二人满上酒,举杯道:“来,咱们先饮了这一杯!” “好!”在一口喝下杯中略有些辛辣的酒后,李世民有些感慨地道:“记得上一次饮酒,还是在七年前,那个时候,父皇刚刚登基。” 李建成颔首道:“我也记得,那一日,咱们喝了许多酒,一转眼都七年过去了,好快啊,七年来,我们竟一直没能再凑到机会一起喝酒谈天。” 李元吉朝李世民努一努嘴道:“大哥要怪就去怪二哥。” 李世民一怔,旋即笑道:“好端端地怎么怪到我头上来了?” “这些年,二哥一直东征西战,一年中总有大半年不在长安城中,咱们又哪里能够找到他一起饮酒。” 听得这话,李建成不由笑了起来,“不错不错,是该怪世民,不如就让他自罚三杯。” 李元吉摇头道:“二哥好酒量,区区三杯哪里够,至少三十杯还差不多。” 李世民哭笑不得地道:“你这是存心要把我灌醉吗,就你这酒,我要是真喝下三十杯,怕是得好几天不省人事了。” “二哥这些年来,杀敌无数,难不成还怕了区区三十杯酒不成?”不等李世民说话,李元吉已是命人取来整整三十只酒杯,在将它们一一倒满后,原本满满的一坛酒,已是见了底。 “二哥,看你的了。”面对李元吉的话,李世民苦笑道:“这么多杯,我当真喝不好,十杯,十杯是我的极限!” 第六百一十三章 劝酒 李元吉不依不饶地道:“不行,说了三十杯就一定得三十杯,顶多二哥醉了,我让人把你送回去。” 李建成开口道:“行了,你别为难世民了,三十杯酒喝下肚,怕是立刻得醉过去,哪里还能与我们说话,难得聚上一次,我可不想就这么浪费了,实在不行,剩下的二十杯,我替世民喝了,这总行了吧?” 见他这么说了,李元吉勉为其难地道:“好吧,那就喝十杯,不过剩下的二十杯,要帮也是赵进他们帮着一道喝,这样才公平。” “就你事多!”李建成无奈地斥了他一句,道:“世民,你就依着他吧,否则咱们两个耳根都不要想清净了,这酒虽然烈了一些,但杯子小,志宏与赵进,喝上十杯应该没问题。” 未等李世民言语,段志宏已是道:“请太子与齐王见谅,卑职等人在当值,不得饮酒。” 李元吉不以为然地道:“你们不喝,那就全部二哥喝,二选其一,你们想清楚。” 面对李元吉近乎强迫的语气,段志宏二人皆皱起了眉头,心有不悦,只是碍于李元吉身份,不敢表露出来罢了。 正当气氛变得有些僵硬之时,李世民道:“既然齐王说了,你们两人就帮着我一道把这些酒喝了吧,偶尔破例一次不打紧,就算都醉了,自然也有齐王府的护卫会送咱们回去。” “可是……”不等段志宏说下去,李世民已是淡淡道:“怎么,连几杯酒都不肯替我喝?”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在李世民的注视下,段志宏与赵进无奈地端起斟满了酒的杯子,一杯接着一杯喝下去,在他们各自喝下十杯之时,李世民也将他那份给喝完了。 “好!”李元吉拍一拍手,拿起酒壶倒了起来,这一次一杯还没倒完,壶里的酒就已经没了,他瞪了管事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再去拿。” 管事不敢怠慢,赶紧去拿了一个精致的酒壶来,李元吉在给李建成续满之后,像是怕酒盖会掉落,一只手将之按住后,方才给李世民倒酒,在轮到他自己的时候,手指微微一抬,松开了酒盖。 李元吉举杯道:“来,我再敬二位兄长一杯,大唐能够走到今日,除了父皇之外,就属二位兄长功劳最大,不像我,一事无成!” “你啊,往后遇事沉稳一些,别总是毛毛躁躁的。”面对李建成的斥责,李元吉嘿嘿一笑,率先饮尽了杯中酒,李建成紧随其后,只有李世民望着杯中淡黄氏的液体出神。 李元吉飞快地与李建成交换了一个眼神,道:“二哥,怎么不喝,难不成还真醉了?” 李世民微微一笑,摇头道:“倒是没醉,就是突然想起了以前的事情,记得父亲送你去终南山的时候,你才只有四岁,那个时候你还哭鼻子了,张真人对你要求很严,只许你在过年的时候回来小住几天,在你十岁之前,都是我去终南山接你;十一岁那年,你一本正经地跟我说,你长大了,是个男子汉了,可以一个人回家,不需要我接了,我记得那个时候,你大概刚刚到我胸口。” 李元吉笑道:“我记得,后来那两年,都是我独自回家,也是我独自去终南山的。” 李世民盯着他的脸庞徐徐道:“那你可又知,那两年,快过年的时候,我依旧会去终南山,在暗中护佑你,在你快要到的时候,我才先一步赶回家,装作一直在家中的样子。” “竟有这样的事情?”说话之时,他看向李建成,后者没有说什么,只是把玩着空酒杯。 “怎么,你觉得我在骗你?”李世民的话令李元吉回过神来,连忙道:“当然不是,只是没想到,二哥如此关心我。” “你我是嫡亲兄弟,不关心你关心谁。”说到此处,李世民长叹一口气,“玄霸之事,一直是我心中的一个结,若我当初仔细一些,又或者看紧一些,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可惜逝者已矣,就算我再伤心难过,也不能令玄霸死而复生,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好身边的人,兑现曾经应承过母亲的事情。” 李建成开口道:“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 李世民摇头道:“不知为什么,这段日子,我经常想起以前的岁月,虽然没有今日的尊荣富贵,但咱们几兄弟却是心齐得很,从无分岐。” 李建成挑一挑眉,徐声道:“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我们几兄弟都是一条心,从来没有变过,至少我没有变过。”说着,他道:“倒是世民,你怎么会这么想?难道你觉得我与元吉变了吗?” 李世民低头一笑,“没有,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大哥别放在心上!” “当然不会。”在这句话后,屋里突然变得沉寂异常,三人低了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有李世民手里的那杯酒,在灯光下闪幻着色彩。 不知过了多久,李元吉率先打破了沉寂,“二哥,说这么多,我斟给你的酒还没喝呢,怎么了,不愿喝?” “当然不是。”李世民看着他,眼眸中里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你倒给我的,就算是毒酒,二哥也会喝!” 他的话令李元吉心口一跳狂跳,神色有些不自在地道:“二哥说什么呢,我怎么会倒毒酒给你,再说了,你手里的酒与我们可是从同一壶里倒出来的,难道我连大哥还有自己也要毒害吗?” “只是一句玩笑话罢了,你倒是当起真来。”随着这句话,李世民举起手中八分满的酒杯凑到唇边。 李元吉眼皮一跳,忽地道:“二哥……” 李世民停下动作,抬眼道:“怎么了?” “我……”一向冲动好战的李元吉,在这会儿竟变得犹豫不决起来,垂在身侧的双手已是紧紧攥在了一起,许久,他暗自一咬牙,挤出一抹笑容道:“没什么,我就想说,二哥要是喜欢这个酒,等会儿走的时候,带一坛回去,我这里还有许多。” 第六百一十四章 连夜相请 李世民眼底飞快掠过一抹痛意,淡淡道:“喜欢的东西,偶尔喝上一杯就好了,喝的太多,或者拥有的太多,反而会失去最初那抹喜欢。”说着,他端起酒杯,一口饮尽,半滴也没有留。 李元吉取过酒壶,欲替他再次斟上,与刚才一样,按住了酒盖,李世民拦住道:“喝了这么多,头晕得紧,再喝下去,怕是要醉了。” “怎么会呢,这才一杯而已。”说着,李元吉便要避过他的阻拦斟酒,无奈李世民很坚决,“你与大哥自是才一两杯,我却是十几杯了,怎么,这么快就忘了三十杯?” 李元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只是十杯而已,以二哥的酒量,算不得什么。” “若是一般的酒倒也罢了,偏你这酒后劲大得很,这么一会儿功夫,我就已经头晕眼花了,不能再喝了。” 李建成劝道:“世民,咱们兄弟难得聚在一起,又是元吉生辰,你就不要这么扫兴了。” “如今大唐平定,无需再三天两头出兵打仗,只要有心,随时都可以聚,大哥你说是不是?”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李建成刚说了一半,便被李世民打断,“既然大哥也说没错,那我先告辞了,再日再聚。” 李元吉见他去意已决,阻拦不住,只得道:“既是这样,二哥再喝一杯,就一杯,喝过之后,我绝不再拦。” 李世民盯了他片刻,俯身拿起酒杯,“好,一杯!” 李元吉刚斟满,李世民就将之一口饮尽,随后带着段志宏二人快步离去,待得守在外面的下人将门关起后,李元吉紧张地道:“大哥,他刚才的态度好生奇怪,你说是不是看出咱们的打算了?” “我不知道。”李建成接过李元吉手中未曾放下的酒壶,冷声道:“若是瞧出了,他就不会喝那两杯酒,可他偏偏喝了。” “可要是没瞧出,他为什么要说以前的事情,还急着走,分明是有问题。”说着,李元吉挠头道:“可就像大哥说的,他若猜到酒有问题,就不会喝了,为何……唉,真是让人想不明白。” 李建成打开酒盖,借着屋中的灯光可以看到,酒壶之中有一个薄薄的隔层,分别装着酒,这种酒壶叫做鸳鸯转香壶,是元吉费了不少心思寻来的,它可以同时装两种酒,而不混洧,寻常倒出来的时候,是右边的酒,一旦按住了壶盖上的按钮,倒出来的就变成了左边的酒,若非知晓其中机关,根本无法察觉。 李元吉百思不得其解,见李建成盯着酒壶出神,他道:“大哥你倒是说句话啊,他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李建成搁下酒壶,徐声道:“不管他是否察觉到,酒……他都已经喝了,这就是结果。”顿一顿,他道:“立刻去把这个毁了,再将事先备好的那把酒壶给拿来,不要留下破绽。” “我知道。”李元吉看了一眼窗外黑沉沉的天色道:“酒中的毒,应该会在天亮之前发作,无药可分解;过了今夜之后,这世间再不会有李世民这个人!” 李建成盯了他道:“你刚才可是后悔了?” 李元吉沉默片刻,道:“是有一些,我没想到原来那两年,他一直跟在后面暗中护卫我的安全。” “你现在去告诉他,或许还来得及。”面对李建成的言语,李元吉摇头道:“但我很快就想清楚了,他以前是不错,但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现在他倚仗军功,想要与大哥争抢太子之位,只凭这一点,他就已经不再是我二哥;既非兄弟,那就只有一种关系——敌人!”在短暂的停顿后,他又道;“我说过,我支持的人是大哥,也只有大哥一人,永远都不会变。” 李建成感激不已,“元吉,要你如此为我,我实在过意不去,你放心,待我登基,我与你共享这片江山!” 且不说他们如何兄弟情深,李世民在离开齐王府后,对段志宏轻声说了句什么,随即翻身上马一起往秦王府行去,然在走到中途时,段志宏改变了路线,往另一处行去。 李世民回到府中之后,并未歇下,而是却了书房,过了一会儿,段志宏走了进来,低声道:“殿下,夏候大人来了。” 随着这句话,夏候端自他身后走了出来,疑惑地道:“殿下深夜唤下官过来,不知有何吩咐?” 李世民没说什么,只道:“请夏候叔叔替我把脉。”夏候端除了擅于相面看骨之外,还深精岐黄之术,当年李渊可以从韫仪的西域奇毒下生还,就是多亏了夏候端。 听得这话,夏候端心中一跳,顾不得再问,上前仔细把起了脉,没过多久,他的双眉便拧成了一个川字。 赵进见他神情不对,试探道:“夏候大人,殿下他怎么了?” 夏候端收回手,道:“立刻磨墨,我要为殿下开方,其中有几味药可能比较难找,但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一定要在天亮之前找到。” 段志宏见他说得凝重,立刻取水磨墨,趁着这个功夫,赵进再次道:“夏候大人,殿下他……” “殿下中了风茄花之毒。”夏候端的话令赵进骇然失色,脱口道:“中毒,这怎么可能?殿下眼下不是好端端的吗?” 夏候端冷笑道:“殿下现在是好端端的,但只要天亮之前没有找齐我所写的药,就会毒发身亡。” 在赵进二人惊骇不已之时,夏候端疑惑地道:“殿下特意将下官唤来,想必是一早就知道自己中毒了,不知这毒,殿下是从何处染来?” 李世民尚未开口,段志宏已是急急道:“我知道了,是齐王,一定是他!” 夏候端脸色一变,此时墨已经磨好了,他知道此刻时间于李世民而言,就如同性命一般,故而压下心中的疑问,走到案后写方子,待得写完最后一味药材后,将墨迹未干的药方交给段志宏,“不想你家殿下活不过明天的话,就尽快把上面的药找齐,越快越好!” 第六百一十五章 最后一次机会 在段志宏二人匆忙离开后,夏候端方才有时间问出心中的疑惑,“齐王对殿下下毒?” 李世民怆然笑道:“你来之前,我也不敢肯定,只是有所怀疑罢了,想不到……竟是真的!” 夏候端脸色难看地道:“齐王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毒害殿下,他就不怕陛下降下雷霆之怒吗?!” 李世民黯然道;“父皇对我看似恩宠,其实你我都明白,只是虚有其表罢了,在这份恩宠之下,是一碰即碎的父子之情。” “不管怎样,殿下都是当朝皇子,是皇上亲封的天策上将,齐王他……” 李世民漠然打断,“刚才大哥也在,恐怕这件事,他也有份!” 夏候端就算是再好的脾气,听到这件事也忍住道:“他们真是疯了,竟然连这样的事情也敢做!” “他们不止没有疯,还清醒得很。”李世民抹了把脸道:“夏候叔叔刚才也说了,这毒差不多要等到天亮时分才发作,而这个时候,我身在秦王府中,又如何扯到他们那里去?” 夏候端拧眉道:“殿下能否告诉下官,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刚才只是听段志宏提了一嘴,除了齐王与太子二人的名字外,其他的一无所知。 “今日是元吉生辰,前些日子在城郊狩猎的时候,他提过这件事,让我今夜务必要去……”在将齐王府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后,怆然道:“元吉以为我喝多了酒,留意不到他做的事情,却不知,他手上的动作早已被我看在眼中,再加他一直劝我饮酒,我断定酒中必有古怪!” 夏候端听得连连摇头,“既然殿下知道酒里有古怪,为何还要饮,这……这不是与自己的性命过不去吗?” “我也不知道。”李世民沉沉叹了口气,“或许……我是想给他们最后一次机会吧,看他们是否会念着兄弟之情,及时收手,终归……还是我奢望了!”在喝下那两杯酒时,他的心是冰凉如雪,直至这会儿还没缓过来。 “经历了那么多事,难道殿下还看不出来吗?”在这句话后,夏候端一字一句道:“天家无兄弟!” 李世民苦笑道:“这一次,我是真的懂了!” 默然片刻,夏候端道:“殿下放心,就算他们寻不到那几味药,我也会尽全力保殿下性命;只请殿下,不要再退让了。” “退让?”李世民重复了一遍,摇头道:“我已经被他们逼得纵身悬崖,又哪里还有路可退!” 夏候端欣慰地点点头,“那殿下之意,是否要进宫将这件事告之陛下?” “父皇?”李世民讽刺地道:“我说过,父皇信太子与齐王要远甚于我,你觉得我无凭无据去告这一状,父皇会相信吗?”这一次,他的称呼生疏了许多,这一次……他是真的心灰意冷了,再无半点幻想。 夏候端沉声道:“那殿下的意思,是这么算了?” 李世民摇头,“他们连下毒这种卑劣手段都使出来了,我自不会就此罢休,我只是……不想通过别人去解决这件事情,哪怕这个人,与你血脉相连。” 夏候端点头道:“我明白了,我当全力襄助殿下!” 在这句话后,书房静寂了下来,桌上的灯烛静静燃烧着,在烧到一半之时,李世民忽地站起身来,朝虚空道:“韫仪,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这几年我很想你,真的很想你!” 他这个样子令夏候端脸色豁然一变,该死了,竟然这么快就毒发,并且出现了幻觉,他急忙自随身带来的医箱中取出银针,迅速刺在李世民周身几个大穴中,护住心脉,以免被毒血攻心,并取出一粒解毒药让李世民吞下去,此药虽不足以解风茄花之毒,但可以稍稍中和一下毒性,聊胜于无,希望段志宏他们可以尽快寻到方子里的草药,若是缺了一些,这毒,顶多只能解大半,余下的那些,将会渗入李世民四肢百骸之中,虽说不至于致命,却会落下病根,而且以后就算华陀再世,扁鹊重生,也散不了这些余毒。 时间在紧张的等待中一点一滴的过去,虽然有夏候端护持,李世民的情况仍是在不断恶化中,到后面,他连坐在椅中也觉得吃力,且幻觉频频出现。 在东方泛起一丝光亮之时,在外面奔波了半夜的段志宏与赵进二人终于捧着一贴药走了进来,气喘吁吁地道:“夏候大人,找齐了!找齐了!” 夏候端目光一亮,赶紧拉过他们递来的药打开细看,果然一味不差,他点头道:“很好,立刻拿下去煎,三碗水煎成一碗,记着,千万不要焦了,一焦这药效就毁了。” 在段志宏下去煎药后,赵进望着气息微弱,脸色发黑的李世民,心中对李元吉恨到了极处,咬牙道:“殿下,可要属下入宫将这件事告诉陛下?” “不用……”李世民勉强撑起一丝精神,虚弱地道:“你就说我突然生了急病,不能上朝,告假几日。” “殿下!”赵进以为李世民是不忍告发李元吉,急切地道:“他们连下毒这种事情都做出来了,您又何必再顾念兄弟情份,难道真要等到……”他止了后面不吉利的话语,转而劝道:“殿下,您不可以再姑息他们了。” “我不会姑息,但眼下……尚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总之……你照我的话去做。”勉力说完这句话,李世民已是快要晕过去了。 夏候端见赵进仍站在原地,知他是咽不下这口气,道:“放心吧,这件事殿下已有安排,不会就此算了的,你切莫因为一时之气,而坏了殿下的安排。” 见他这么说,赵进只得咽了心中那口气道:“卑职明白,卑职这就去太极宫,告之殿下急病无法上朝之事。” 赵近离去后不久,段志宏端着煎好的药走了进来,这么一会儿功夫,李世民的脸色已是呈现一种骇人的青黑色,且神智不清,四肢抽搐;那碗药与其说是喂的,倒不如说是强灌下去的,不过好歹喝下了一大半。 第六百一十六章 是病是毒 药刚喂下,段志宏便迫不及待地道:“夏候大人,殿下是不是没事了?” “有这药在,应该是无碍了,不过要想彻底清除体内的风茄花之毒,至少要连服七日,你们的药……”不等夏候端说完,段志宏已是急急道:“夏候大人放心,虽然有几样药只找到两贴的份量,但长安城内外有那么多药铺,总是能寻到的,再不然,您告诉我们哪里有,我们上山去采。” 夏候端点头道:“那就好,那几味药你尽量多找一些回来,没了它们,殿下虽不至于丧命,却会落下终身难以治好的病根。” 一听这话,段志宏顾不得歇息,急忙道:“好,我现在这就去。” 再说太极殿那里,下了朝之后,李元吉与李建成并肩走在一起,低声道:“听段志宏来报,二哥似乎还活着。” 他的话令李建成长眉皱得越发紧,“你不是说风茄花剧毒无比,一定可以要他性命的吗?” “那个大夫确是这么与我说的。”李元吉想了一会儿道:“想是他发现中毒之后,立刻传了大夫来瞧,得以苟延残喘,但是拖不了多久的。” “最好是这样,否则昨晚不仅白忙活一场,还会让他知道咱们的事情,到时候,麻烦可就大了。”对于李建成的话,李元吉沉声道:“早在动手之前,我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也会一力扛下这件事,这一点大哥不必担心;相比之下,我倒是更在意为何二哥派人来传话之时,要说是急病而非中毒,总不至于他请的大夫连毒与病都分不清楚吧?” “我也在想这件事,唯一的答案,就是世民不想暴露出来。”话音未落,李元吉已是断然道:“这不合情理啊,咱们要害他,难道他还替咱们隐瞒不成?” 李建成瞥了一眼近在咫尺地宫门,徐声道:“既是想不明白,咱们不妨去问问明白的那个人。” 李元吉试探地道:“大哥是说去秦王府?” 李建成微微一笑,“不错,他不是说病了吗,咱们就去探望一下,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赶到之时,李世民正在昏睡之中,长孙氏在一旁陪着,看到他们进来,起身见礼。 李建成探了一眼,轻声道:“世民怎么样了,可有请大夫看过?” 长孙氏蹙眉道:“多谢太子关心,已是请大夫看过了,说是因为昨夜喝多了酒,再加上吹了夜风之故,所以突发急病,现在还算好一些了,我刚过来时,这脸色真真是难看得紧。” 李元吉一拍脑袋道:“都怪我不好,早知道这样,昨夜就不灌二哥那么多酒了,是我把二哥害病了。” 李建成故意瞪了他一眼道:“你还好意思说,每次喝起酒来都没个度,劝了你那么多次也不肯听,现在闯出祸来你高兴了?” 李元吉垂了头,小声道:“我又不是故意的,顶多我下次不灌二哥酒就是了。” 长孙氏劝道:“齐王也只是想热闹一下,太子您别怪他了,殿下这病虽说来得凶险,但大夫说看得极时,不会有大碍,歇几天,按时服药就行了,很快会好起来。” 一听这话,李元吉顿时睁大了眼睛,脱口道:“二嫂你说很快会好起来,没大碍?” 长孙氏被他问得莫名其妙,“是啊,大夫就是这么说的,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不等李元吉言语,李建成已是道:“没有,他之前看世民脸色这么差,以为会大病一场,要歇上很久,没想到只需几天就好了,乍闻之下,有些意外。” 李元吉这会儿亦是回过神来,道:“是啊,没想到二哥这么快就能好。” 长孙氏点头道:“原来如此,这次的大夫医术确是很不错,我看他喂殿下喝过药后,虽然一时还未能醒转,但这神色确实很快就不一样了。” 李建成眸光一转,道:“不知请的是哪位御医?” “因为事出紧急,没来得及去请御医,是一位民间的大夫,我记得好像是姓……” 见长孙氏想不起来,一旁的初一接话道:“王妃,是平安堂的孙大夫。” 被他这一提醒,长孙氏也想了起来,“对对对,就是他,这次真亏得请到他,不然殿下还不知怎样。” 李建成点头道:“话虽如此,还是得请御医来看看。”说着,他唤过随同前来的薛万彻,道:“去将周御医请来。” 周御医就是当年替季容看病,发现她被人陷害,以致假孕一事的周全,前两年,在李建成的帮助下,入了御医院当差。 长孙氏闻言忙道:“殿下已经没大碍了,不必再麻烦周御医。” “他身为御医,为人治病乃是他的份内事,有什么好麻烦的。”见李建成态度坚决,长孙氏也不便再说什么。 过了约摸半个时辰,薛万彻领着周御医到了,在一一行过礼后,他坐在小杌子上替尚在昏迷中的李世民把脉,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待得收回手后,他道:“能否让下官看一下那位孙大夫开好的方子?” “自然可以。”这般说着,长孙氏命人取来方子,待得仔细看过后,周御医道:“秦王脉象虽然尚有些紊乱,但并无大碍,只需按着方子继续服药调理,很快便会好转。” 李元吉插话道:“那二哥为何至今未醒?” “毕竟是一场急病,对身子损耗甚大,怕是要等晚上才会醒。”在送走周御医后,李建成道:“既是无碍,那我与元吉就先回去了,若是世民醒了,还请弟妹派人通知一声,我们也好安心。” 在长孙氏应下后,他与李元吉走了出来,一踏出秦王府,李元吉便迫不及待地道:“大哥,他怎么……” “闭嘴!”李建成面色阴沉地打断他的话,低声道:“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李元吉也意识到这不是说话的地方,止了满腹的疑问,一言不发地往东宫行去,令他没想到的事,比他们早一步走的周御医竟然也在东宫。 见他们进来,周御医搁下没喝几口的茶,迎上来道:“臣参见太子,参见齐王殿下!” 第六百一十七章 白忙一场 “免礼。≧頂點小說,”不等他直起身,李建成已是迫不及待地道:“世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当真是急病吗?”周御医是他的人,否则他也不会特意让薛万彻去将周御医请来。 周御医神色凝重地道:“回太子的话,秦王并非急病,而是……中毒!” “他情况怎么样了?”这句话早在李建成意料之中,他在意的,是李世民是不是真的没有性命之险。 “秦王中的应该是风茄花之毒,这毒本该要了秦王的性命,但应该有医术高明之人,在秦王中毒之后,立刻出手护住他的心脉,并且寻到解毒的药材,从而保住秦王性命。” 一听这话,李元吉脸色难看地道:“不是说风茄花毒性剧烈,无药可解吗,怎么又可以解了?” 周御医惊讶地道:“齐王何以会知晓风茄花之毒?” 李建成怕他露了马脚,代言道:“元吉也是偶然从别的大夫那里听来的,周御医,风茄花的毒,当真可以解吗?” 周御医点头道:“是,其实这世间任何毒物都有对应的解毒之物,风茄花也不例外,不过包括臣在内,许多大夫乃至朝中御医都不知道要怎么解风茄花的毒,但替秦王看病的那一位,显然是知道了。” “他们用什么办法解了风茄花的毒?”面对李建成的询问,周御医摇头道:“臣不进知道。” 李元吉蹙眉道:“你不是看过那张方子了吗,怎么会不知道?” “不瞒齐王,那只是一张普通用来调理身子的药方,并非解毒的那张,依臣猜测,应该是秦王妃有意隐瞒,只是……臣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们为何非要将中毒说成急病,而……”他瞅了李建成一眼,小声道:“太子您又是怎么提前知道的?” 在去秦王府的路上,薛万彻便事先告诫了他,不论在李世民的脉象中发现了什么,都不得说出来,只需顺着长孙氏的话,说成是急病就行了。 当时他不明白薛万彻这样嘱咐的用意,如今想来,只怕李建成早就知晓秦王是中毒而非急病,找他来,只是想要确诊罢了。 面对周御医的话,李建成微微一笑,温言道:“周御医好奇心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重了?” 他的话令周御医浑身一激灵,顿时意识到自己一时不甚,已然犯了错,赶紧低头道:“是臣多嘴了,请太子恕罪!” 李建成笑意温和地拍着周御医的肩膀道:“我也是提醒你一下,没事了,回去吧!” 周御医松了一口气,赶紧离去,在他走后,李元吉重重一拳捶在桌上,咬牙道:“可恶,竟然白忙一场,没要了他的性命。” 李建成的脸色也不太好看,满心以为,可以借李元吉之手,彻底除去李世民这个威胁,结果却是白忙一场,而且……他们的心思,李世民必然是知道了。 正自这时,李元吉突然气冲冲地往外走,李建成拦住道:“你去哪里?” 李元吉咬牙道:“我要去杀了那个狗屁大夫,说什么风茄花之毒无药可解,结果呢,还不是让人给解了!” “好了!”李建成抚着隐隐作痛的额头,“你还嫌事情不够乱吗?给我坐下!” 李元吉虽然性子桀骜不驯,却是最服李建成,在他的喝斥下,乖乖坐回到椅中,等了一会儿,不见李建成说话,忍不住道:“大哥,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我这不是正在想吗?!”李建成没好气的说了一句,旋即道:“以现在的情况来看,世民必然知道我们要置他于死地之事,我只是猜不透,他为何要替我们隐瞒?将中毒说成是急病。” 李元吉眼珠一转,道:“大哥一直说二哥妇人之仁,会否是他没想好,要不要对付我们?毕竟父皇是向着咱们这边的。” “或许吧,不过我总觉得他的心思没那么简单。”这般说着,他又道:“最近几件事,我总觉得处处透着古怪,但又说不出问题在哪里。” “几件事?”李元吉疑惑地道:“除了今日这一桩,还有什么?” 李建成拧眉道:“你忘了狩猎那回事吗,尹德妃明明说父皇听了她的话后,很是生气,大有要将世民问罪的意思,可突然之间,他不知怎么着,又想起传召夏候端觐见了,且还是三更时分,特意开启宫门。” “这个是有些奇怪,对了,尹德妃可有说父皇召夏候端觐见是为了什么事?” 李建成摇头道:“没有,在夏候端来之前,父皇就遣退了尹德妃,所以二人之间的谈话,她半点也不知道;唯一知道的,就是第二天父皇带了世民去玄静观,说是找掌教王道长下棋。” “王道长……”李元吉徐徐念了一遍道:“可是那个很有名的道士王远知?” 李建成惊讶地道:“你倒是知道,我还以为你心里除了打仗就是打猎呢。” 李元吉有些尴尬地道:“哪有,我知道偶尔去打打猎。” “偶尔?”李建成摇头道:“据我所知,你是三天两头就跑出去狩猎,这长安城郊的猎物都快被你打光了。” “大哥总是说我做什么,还是赶紧说回正题吧。”见李建成不语,他又道:“父皇一向不怎么怠见二哥,不管明面上怎么夸奖他,私底下都是淡淡的,怎么那一日会想到带他去?” 李建成微眯了眼眸道:“恐怕父皇去玄静观不是为了下棋这么简单。” 李元吉不以为然地道:“不是下棋还能是什么,难不成找王掌教看相算命吗?” “看相算命……”李建成徐徐重复着这四个字,脑海中灵光一闪,像是记起了什么事,但过得太快,未能及时抓住,只能极力回想。 李元吉等了半晌,见李建成始终只是念叨着这四个字,有些不耐烦地道:“大哥你总是念这个干嘛,难不成你想去找王掌教算命吗?” 在他说话之时,李建成终于抓到了那道灵光,脱口道:“我记起了,夏候端也会算命,当初就是他看出父皇骨法非常,有天子之相!” 第六百一十八章 揣测帝心 李元吉头道:“我记得,大哥以前提过,但那又怎么样?” 李建成在屋中走了几个来回,停下脚步,不确定地道:“你……父皇召夏候端连夜入宫,会否……就是与算命有关?” 李元吉蹙眉道:“父皇现在已经成为当朝天子,还要算什么命?” “不,父皇要算的不是他自己,而是未来的帝王。”若是夏候端在这里,一定会大惊,李建成竟然将李渊传召他的用意猜了个**不离十,这份心思,真是缜密得紧。 李元吉想也不想便道:“未来的帝王不就是大哥吗,哪里还用算。” 听得这话,李建成连连冷笑,“有些人可不这么想。” 被他这么一提,李元吉也想起来了,“不错,二哥可是一直想与大哥争这个帝王之……”到一半,他忽地一拍手掌,大声道:“我想到了!” “轻一些,你想整个东宫的人都听到咱们的话吗?”这般着,李建成道:“吧,想到什么了?” “父皇听到大哥让尹德妃传的那些话,知道二哥觊觎大哥的位置,所以传夏候端来算算,看他会不会真的成为帝王。” 李建成心中也有同样的想法,“结果呢?” “结果……”李元吉想了一会儿,“应该是没有,否则父皇不会什么都不。” 李建成默然片刻,道:“依你所言,父皇去寻王远知,也是为了这件事?” “或许吧,若大哥真想知道,我去一趟玄静观,找那王远知当面问个清楚。”话音未落,李建成已是道:“不可!” 李元吉不解地道:“为什么?难道大哥你不想知道吗?” “我当然想知道,但一来父皇必定嘱咐过王远知,不可擅言;二来,万一这件事传到父皇耳中,他就会知晓我们在打探此事,怕是会惹父皇不高兴。” “这倒也是。”李元吉挠一挠头道:“那怎么办,这件事就不查了?”不等李建成言语,他又道:“不然,咱们问问夏6f6f6f6f,m.≡.候端,他与咱们也算有些交情,应该会。” “是交情,但其实只是……”话到一半,他突然止了声音,神色变得异常难看,李元吉瞅着不对,试探道:“大哥,你怎么了?” 李建成寒声道:“元吉,可记得我与你过,当年杨韫仪潜入太守府,行刺父亲一事?” “我当然记得,她卑鄙的在匕首上淬了剧毒,父皇命悬一线,亏得夏候端在,他又精通医术,这才解了父皇的毒,未曾令她得逞。”着,他冷哼一声道:“只凭这一,杨韫仪就该千刀万剐,偏二哥鬼迷心窍,不止不杀,还纳她为侧妃,这就怪不得父皇这般厌弃他了。” 李建成一字一句道:“当初夏候端可以替父皇解西域奇毒,今日又何尝不可以为世民解风茄花之毒!” 他的话将李元吉吓了一跳,“大哥你怀疑替二哥解毒的是夏候端?这怎么可能,二嫂明明了是平安堂的孙大夫。” 李建成冷笑道:“你怎么知道她的一定是真?” “那……现在要怎么办?”面对李元吉的话,李建成沉默了一会儿,道:“风茄花的毒还有吗?” “还剩了一些。”李元吉话音未落,李建成便道:“带上这个,随我走一趟!” 李元吉被他弄得莫名其妙,“大哥,你到底要干嘛?” 李建成冷声道:“去了自然就知道。” 见他不肯,李元吉只得压下心中的疑惑,带上剩下的那一风茄花之毒,随李建成出了东宫。 平安堂位于城西,颇为有名,很快就打听到了,进去的时候,里面挤了不少人,都是来找孙大夫看病的病人,李建成也不急,与李元吉一起等在这些病人的后面。 李元吉瞅着前面一长串的人,不耐烦地道:“大哥,这得等到什么时候去啊,依我,直接上去问就是了。” 李建成淡淡道:“左右这会儿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就等一会儿吧,你要是有事,先走就是了。” 见他这么,李元吉只得耐着性子陪他一道等,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方才轮到他们,孙大夫是一个五旬左右的大夫,长得颇为和善,虽然已经看了好些个病人,但并无不耐之色,待得李建成坐下后,温言道:“你哪里不舒服?” 李建成和颜道:“我并未生病,此来平安堂,是有些事情要问孙大夫。” 孙大夫打量了他一眼,疑惑地道:“不知是何事?” “昨夜里,孙大夫可是去过秦王府?”李建成的话令孙大夫一怔,旋即道:“不错,昨夜秦王突发急病,秦王府的人请我过去医治,所幸秦王身体底子好,虽然病情凶急,却也熬了过来,我临走之前,留下了调理身子的药方,只要按方服用,数日后便可好转。”着,他试探道:“不知公子是如何得知这件事?” 李建成微微一笑,轻声道:“这些话,是谁教你的?” 孙大夫脸色微微一变,有些不自地道:“我不明白这位公子的意思。” “有些事情,不是你区区一个药堂大夫能够担下的。”到此处,李建成压低了声音,“你若不想招来杀身之祸,就立刻将后面的人离去。” 孙大夫骇然色变,紧紧盯着李建成,颤声道:“你……你到底是谁?!” 李建成笑而不语,看似无害的笑容,落在孙大夫眼中,却涌起一阵莫名的恐惧,连手也不自觉地哆嗦起来。 “还不让他们走!”李元吉在旁边吼了一声,将孙大夫吓得从椅中站了起来,努力咽了口唾沫后,颤声道:“今日有些事情,看诊之事,到此为止,诸位请去别家药堂看,或者明日请早。” 病人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依言用去了,待得药堂中只剩下他们几人后,孙大夫一脸警惕地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薛万彻喝斥道:“大胆,这里何时轮到你来问话了?” “万彻,莫要这么凶,当心吓坏了孙大夫。”在轻斥了一句后,李建成微笑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之前的话,是谁教你的。” 第六百一十九章 平安堂 孙大夫强自镇定地道:“没人教我,秦王他确实是突发急病。” 李元吉一瞪眼睛,厉声道:“还在这里瞎话,信不信我拆了你这间破药堂,而且让你以后都无法在长安城中立足!” 孙大夫吓得不敢言语,他虽不知这几人的身份,但看他们的穿着,必然非富即贵,可秦王那边又……这到底该怎么办? “我这个兄弟脾气急躁,他发起火来,连我也阻止不了,孙大夫难道真要看你这大半辈子的心血变成一堆破砖残瓦吗?” “秦王他……他当真是急病,更加没人教我什么。”虽然仍是一样的言语,但这次,孙大夫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不见棺材不落泪!”李元吉冷哼一声,道:“万彻,随我一起把这个劳什子的平安堂给拆了!” 见他真的要动手,孙大夫连忙上前阻止,“不要,公子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啊!” 旁边一名药徒看到他们这个样子,气恼地道:“这里是长安,天子脚下,你们怎敢如此目无王法,就不怕我们去报官吗?” 李元吉怒极反笑,盯着那名药徒,“呵,年纪倒是挺有胆识的!”话音未落,他已是一只手掐住了药徒的脖子,将他生生从地上提了起来,“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李元吉从来都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主,连自己身为亲王的亲兄弟都能杀,又何况区区一个平民子。 孙大夫没想到他动手就动手,眼见药徒被他掐得面色赤红,双眼翻白,急急道:“公子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面对他的哀求,李元吉冷笑一声,手上又加了三分劲,眼见药徒性命垂危,李建成终于开口道:“不得胡闹,放开!” 李元吉虽然天不怕地不怕,却独独怕李渊与李建成两个,只得依言松开手,那个药徒早就已经没了站立的力气,瘫软在地上用力喘气,亏得李建成及时,要是再晚一些,怕是真要没命了。 孙大夫又慌又惧,“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李建成慢条斯理地道:“很简单,将昨夜的事情,一五一十的一遍,不得有半隐瞒。” “好,我。”孙大夫心里清楚,今日要是不个清楚明白,是过不了这关了,“确切来,不是昨夜,而是今天一早,一个自称初一的人,来平安堂找我,给了我一袋五铢钱,而他的要求,就是让我帮着一个谎。” 李元吉道:“关于秦王?” “不错,他不管是谁来问我,都要秦王昨夜得了急病,传我去医治,还给我看了一张药方,我瞧过,确实是调理身子的。” “究竟是何人替秦王看病?”面对李元吉的问题,孙大夫苦着脸道:“除了刚才那些,他什么都没,我实在是不知道。” 李元吉冷哼道:“还敢隐瞒,是不是真想我拆了此处?” “不是!不是!”孙大夫急急摆手,苦着脸道:“我知道的事情都了,其他的,真的不知情,还请二位公子高抬贵手,放了我!” 李元吉待要再逼问,李建成已是走了出去,他赶紧追上去道:“大哥,怎么不问了?” 李建成脚步不停地道:“他知道的都已经了,还能问什么?” 李元吉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扶药徒的孙大夫,冷哼道:“不定他还藏着呢,这种刁民我可是见得多了。” “他没那胆子!”话之时,李建成脚步一直未曾停过,但是所去的方向,并不是东宫,李元吉疑惑地道:“大哥,你这是要去哪里?” 李建成脚步一顿,冷冷道:“去证明替世民解毒的,究竟是不是夏候端!” “就算真是他解的,他也不会承认,夏候端毕竟是朝廷命官,咱们也不好太强来。”李元吉虽然冲动,却并非全无头脑,“不过姓孙的已经承认撒谎,那十有**,就是夏候端替二哥解了毒。”到此处,他恨恨地道:“这头老狐狸,平日里不声不响的,我都几乎不记得还有这么一个人了,没想到他竟投靠了二哥,还在父皇面前替他撒下弥天大谎。” 李建成冷笑道:“放心,我自有法子让他承认!” 到了夏候端所在的地方附近,李建成止了脚步,在薛万彻耳边低语几句,后者露出惊讶之色,“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李建成冷声道:“不要多问,只管照我的话去做。” “是。”在薛万彻走后,李元吉疑惑地道:“你不是要找夏候端问清楚的吗,怎么到了这里又不进去了,还有薛万彻,你让他去做什么?” 李建成露出一抹渗人的冷笑,“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在太阳逐渐西移之时,薛万彻带着一个人出现在他们视线中,李元吉认得,是李建成从太原带来的一个家奴,一直在东宫当差,算是一个老人了,叫阿安。 薛万彻拱手道:“殿下,属下与阿安了您的要求,他不怕。” “好。”李建成走到阿安面前,道:“你当真想好了?” 阿安躬身道:“人的性命是殿下给的,如今能为殿下尽一份心力,是人的荣幸,就算没了性命,人也绝无怨言!” “好。”李建成头道:“你若出了事,我会好生照顾你的家人,保他们一世富贵无忧,至于你的儿子,我也会抚育他成才。” “多谢殿下。”阿安应了一声,道:“不知殿下要人做什么?” 李建成朝不明所以的李元吉伸手道:“把东西拿来?” 李元吉被他问得一愣,不解地道:“什么东西?” 李建成没好气地道:“你呢,自是临出门之前,让你带的那一样了。” 听得这话,李元吉方才反应过来,赶紧将将着风茄花毒的瓶子放到李建成手中,后者将之递给阿安,“这是从一种花中提炼出来的毒,服之不会立即发作,但若毒发,十死一生;我会指你去找一个人,但他能否解毒,又或者肯不肯替你解,我不敢保证。” 第六百二十章 风茄花 阿安咬一咬牙,接过瓶子道:“人既然应承了殿下,就一定会做到。”着,他便要打开瓶子,李建成按住他的手道:“记着,那人若问你,你就是不心服食了一种细长如针,艳红如血且不见一片绿叶的花所致,余下的什么都不要。” 阿安默默念了一遍他的话,道:“人记住了。” 李建成又交待了几句,后者一一应下后,喝下了瓶中的毒药,李建成收起空瓶,道:“你记着,等药性开始发作的时候再过去,不要太急,以免露了破绽。” 在阿安应下后,李建成又交待了薛万彻在这里盯着,方才与李元吉一起回了东宫。 在他们走后一个多时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而阿安也开始感觉到不对,依着李建成的交待来到夏候府门口,捂着胸口故意加重了呻吟,守门之人看到他这个样子,走下来道:“你怎么了?” “我……我很难受,喘不上气来!”见阿安脸色煞白,额冒虚汗,守门人看得害怕,连忙道:“那你赶紧去看大夫啊,坐在这里算怎么一回事?” 阿安有气无力地道:“我也想去,可是……我实在走不动啊,大哥,你帮我去找个大夫来可好?” 这是李建成交待好的词,若是守门人真的去请大夫,守在暗处的薛万彻自会设法阻止。 守门人一听这话,顿时摇头道:“我在当差啊,哪里能帮你去请大夫,再这会儿天都黑了。” “可是我真的……走不动!”见阿安确实虚弱不堪,守门人道:“我家老爷倒是通医术,就是不知道他肯不肯治你,这样吧,你等一会儿,我进去禀告一声。” 守门人进去没多久,一名身着青色长袍的人走了出来,正是夏候端,“老爷,就是他,走着走着就倒在咱们府门口了,连去看大夫的力气也没有,看样子似乎是病了。” “你怎么样?”夏候端一边问一边替他把起脉来。 “我也不知道,只知突然……胸闷欲呕,呼吸……呼吸也很困难。”这个时候,阿安体内的毒性已是开始蔓延,豆大的冷汗,不断自额头滴落。 与此同时,夏候端也从脉象中诊出了阿安体内的问题,满面惊讶地道:“风茄花?” 阿安吃力地道:“我……我不知道什么是风茄花。” 夏候端神色凝重地道:“你刚才服用过什么东西?” 阿安努力忍着体内的不适道:“我之前与人出城游玩,看到一种通体艳红,细长如针的花,很是好看,我们几个打赌能不能吃,我就吃了几朵,别的……别的就没有了!” 夏候端紧张地道:“那花还有什么特征?” “没什么了……”着,阿安装作恍然想起的样子,道:“对了,那花……没有叶子!” “果然就是风茄花,只是什么时候,长安城郊也有这种花了?”夏候端顾不得细想,对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守门人道:“立刻服他进去,另外……”他犹豫了一会儿,终还是道:“你去一趟秦王府,看他们那里能不能匀出一剂药来。” 守门人连连头,“人这就去。” 阿安是幸运的,段志宏他们四处搜罗,找到了不少药,得以匀出几剂,让夏候端救治阿安,后者在夏候府中住了一夜,方才拿着剩余的几贴药蹒跚离去。 薛万彻彻夜守在外面,在离开夏候端府邸范围后,他当即带了阿安去东宫,李建成下朝归来后,就一直在东宫之中,一步也未离开,就是在等着他们。 一瞧见阿安进来,李建成顿时露出一丝笑意,因为阿安身体虚弱,无法独自站立,他破例赐了座,旋即道:“夏候端,他果然解了你的毒。” “不止解毒,人还亲口听到他吩咐下人去秦王府拿药,临行之前,他拿了几贴药给人,还喝完之后,再去他那边拿。”着,阿安将拿在手里的药递了过去。“ “好!”李建成赞许道:“你这次立下大功,我定不会亏待了你。”着,他对薛万彻道:“立刻去请齐王过来。” 李元吉到的时候,阿安已经下去了,不过前者知道,李建成这么急将他叫来,必然是阿安那桩事,一进来便迫不及待地道:“大哥,阿安回来了是不是?” 李建成指一指摆在几上的药包,道:“咱们料的不错,你的风茄花之毒,果然是夏候端解的。” 李元吉恨声道:“竟然被这个老子坏了咱们的事情,真是可恨。” 李建成徐徐道:“他坏的又岂止这一件。” 听得这话,李元吉疑惑地道:“不止,还有什么?” “父皇曾连夜传召夏候端,问的多半是关于帝位之事,结果世民安然无恙,不必问,夏候端必然是世民与帝位无缘,但究竟是真无缘还是假无缘,只有他自己知道。” 李元吉愕然道:“你是他欺君?”不等李建成言语,他又想起一件事,骇然道:“若夏候端当真欺君,那岂不是……二哥他将会坐上帝位?” 李建成咬牙道:“看来我们真是没有防错他,他一面口口声声敬重我,一面都觊觎帝位!” “他真是阴险得很!”到此处,李元吉道:“大哥,我们这就进宫,将事情告诉父皇,到时候,看二哥与夏候端还如何脱身?” 李建成幽幽道:“这件事自然要与父皇,但怎么,还好好生想想。” 这日午后,明明已经入秋的天气,却异常炎热,李渊来了尹氏宫中,本欲睡一会儿,偏偏外面夏蝉叫个不停,吵得他根本没法入睡,好不容易让人把夏蝉赶走了,又没了睡意,只能与尹氏话解闷。 尹氏签了一块密瓜递到李渊嘴边,柔声道:“陛下,您尝尝这个密瓜,不仅脆而甜,臣妾特意让人浸在井水中的,最是消暑解渴了。” 李渊正张嘴要吃,有宫人进来道:“陛下,太子与齐王在外求见。” “他们这会儿来做什么?”李渊低语了一句,道:“传他们进来。” 第六百二十一章 请罪 宫人退下后不久,李建成二人走了进来,齐齐行礼,“儿臣恭请父皇圣安!” “起来吧。”这般着,李渊道:“你们入宫见朕,可是朝中有什么事情?” 二人对视了一眼,李元吉忽地跪下道:“儿臣是特来向父皇请罪的,请父皇责罚!” 李渊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怔,疑惑地道:“你犯了什么罪?!” “儿臣……儿臣……”李元吉咬一咬牙,低头道:“儿臣在二哥酒中下毒!” 此言一出,除去李建成之外,所有人都被吓了一大跳,李渊也不例外,豁然起身,大步来到李元吉面前,指了他颤声道:“你什么,再一遍!” “前日,儿臣生辰,二哥来给儿臣祝贺,儿臣趁他不备,在酒水中下了风茄花之毒!”李元吉话音未落,李渊已是狠狠一掌掴在他脸,厉声道:“你是不是疯了,居然下毒害自己的亲二哥,你……你想气死朕不成!” 李渊这一掌掴得极重,李元吉嘴角渗出一丝血来,他不敢抬头,伏身泣道:“儿臣……儿臣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了,就觉得鬼迷心窍一般,眼睁睁看着二哥把那杯毒酒喝下去,儿臣该死!” “你……你这个逆子!”随着这句话,李渊又想掴下去,然这一次却被李建成给拦住了,“父皇息怒!” 李渊面色阴沉地盯着他,“你帮他话,难不成这件事你也有份?” “没有啊!”李元吉急急道:“大哥在晌午之前什么都不知道,父皇您别冤枉大哥。” 李渊冷哼一声,挣开李建成的手喝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们给朕清楚!” “其实……在二哥走后,儿臣就已经后悔了,但毒已经下了,而且没有解药的,就算儿臣后悔也没有用,到了第二天,果然有秦王府的人来报信,是二哥患病,不能上朝,儿臣又担心又愧疚,便拉着大哥去秦王府探望,虽然希望很渺茫,但儿臣还是希望二哥可以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李渊冷冷道:“是吗?朕还以来你会盼着世民早些死!” 李建成在一旁道:“父皇,元吉这次虽然犯下大错,但他并不是心肠歹毒之人,他在得知世民没事后,不知多高兴,怕世民余毒未清,还特意把周御医请过来诊治。” 他的话令李渊面色稍霁,冷声道:“亏得世民没事,否则朕绝不饶了你这个逆子!” 李元吉被他骂得不敢抬头,李建成道:“儿臣见四弟这两日一直心不在焉,便问他是怎么一回事,问了许久,方才得知,他竟然对世民下毒,儿臣一知这件事,便立刻劝他来向父皇自首,希望父皇念在未曾闹出大事的情况下,对四弟从轻发落!” 李渊冷哼一声,盯着李元吉的头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元吉咬着牙道:“因为儿臣不想看到来日兵刃相见,血溅五步!” 李渊一怔,紧紧盯了他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二哥他……”李元吉还未下去,李建成便神色紧张地道:“四弟,不得在父皇面前胡!” 李元吉倔强地道:“我只是想要将事实告诉父皇罢了,何来胡二字!” 李建成待要开口,李渊已是凝声道:“先让元吉把话完。” 见他这么,李建成只得闭上嘴,李元吉抬头道:“一直以来,父皇看到的,只是二哥的军功,二哥的战绩,可曾看到,二哥的桀骜无礼,二哥的野心勃勃?” 他的话令李渊脸色变得难看无比,“什么野心勃勃,什么桀骜无礼,把话清楚?” 李建成急切地道:“父皇,您别听元吉胡,世民不是那样的人!” “大哥,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替他话,你把他当兄弟,他呢,怕是把你当敌人!”这般着,李元吉一脸气愤地道:“这些年来,二哥仗着自己军功累累,对大哥毫无尊敬之意,尤其是在平定刘武周还有洛阳之后,二哥一直认为,大唐天下是他打下来的,他才应该是太子,是继承大唐的人!” “元吉!”李建成又气又急,厉声喝道:“你连大哥的话也不听了是吗?今日我让你来,是向父皇认错的,而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再不闭嘴,以后就不要叫我大哥!” 这一次,李元吉犯了倔脾气,梗着脖子道:“就算大哥不认我,也要;每一次,他在父皇面前就对大哥恭恭敬敬,转个背便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根本不将大哥放在眼中,还屡次明着暗着大哥没资格继承帝位,简直就是欺人太甚,大哥一直不让我,可是大哥百般退让,换来的是什么,是他的步步紧逼,是他的处心积虑。”一口气了许多,李元吉喘了口气道:“是,儿臣是犯下大错,对亲兄弟下毒,但父皇可曾想过,若非二哥实在太过份,儿臣岂会做这样离经叛道的事情?” 李渊面色阴沉的似要滴下水来,盯了李元吉许久,他转头望向李建成,“当真如此?” 李建成想也不想便否认道:“世民对儿臣一直很尊敬,绝没有像元吉的那样,父皇您别听他胡。” 李元吉气恼地道:“大哥,你还要退让到什么时候,是否非要等到被他逼死了,才来后悔?” “闭嘴!”李建成怒斥一句,朝李渊跪下道:“父皇,母亲离世后,便是我们兄弟四人还有秀宁相依为命,玄霸已经不在了,儿臣不想再有人出事;至于世民,他是儿臣最要好的兄弟,也是父皇的亲生儿子,更是大唐的功臣,他没有错,有错的是元吉!” 他的话令李渊想到玄霸的死,脸颊微微抽搐着,未等其言语,李元吉已是道:“大哥你这话讲的好生没道理,不错,他是大唐功臣,但他就一定没错吗?他想要承继大唐的话,不是我癔想,而是亲耳听到的,千真万确。” 第六百二十二章 山雨欲来 李建成没有理会他,只望着一言不发的李渊哀求道:“父皇……” 李渊抬手阻止他的话,对李元吉道:“你都听到了什么?” “那一日,在城郊狩猎之时,儿臣与二哥比试骑马,大哥见儿臣骑的是父皇赏赐的汗血宝马,怕二哥比不过,就借他自己的马给二哥,结果那马认生,将二哥摔了下来,二哥就是大哥存心想要摔死他,还自己有天上庇佑,天命在身,这才未让大哥得逞;父皇您可气不可气?儿臣与大哥了之后,他一直拦着儿臣不许出去,这些日子,实在把儿臣憋得难受。∷頂∷∷∷,..” “就这样,二哥还丝毫不领情,那日儿臣生辰,大哥与二哥都在,二哥当面大哥虽是太子,却没有军功,没有战绩,东宫之位,名不符实;还大哥就算登基为帝,也守不住这大唐江山,早晚会败尽这片江山,毁了父皇一世的心血。儿臣越听越气,一时激愤,就借着去拿酒的机会,将风茄花之毒,下在二哥的酒水中。”着,他重重朝李渊磕了个头,“儿臣自知罪该万死,但恕儿臣直言,这一切都是二哥逼儿臣的!” 李渊盯了他半晌,道:“世民当真过那样的话?” 李元吉神色凝重地抬手道:“儿臣对大唐列祖列宗发誓,若有半句虚言,让儿臣不得好死!” “世民……”李渊缓缓念出这两个字,脸色乌黑如墨,他怎么也没想到,一惯在自己面前谦恭温和的世民,在背地里,竟然如此胆大妄为,实在可恼! 李建成急切地道:“父皇,不管世民做过什么,都是儿臣的兄弟,再这些事情已经过去了,还请父皇莫要再追究。” 尹氏凝声道:“若是真的过去便罢了,就怕……这一切只是开始。” 李渊转身,眸光凌厉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尹氏似被他的目光吓了一跳,连忙低头道:“臣妾多嘴,请陛下恕罪。” “朕恕你无罪,下去!”见他这么,尹氏抬了头,声道:“如果秦王当真如齐王所,对帝位起了觊觎之心,那么在齐王看来,无法容忍的无礼与傲慢,都将只是开始,除非……”她瞅了李渊一眼,声音越发低微,“除非陛下将帝位传给他,否则……他一定不会罢休!” 李建成眼皮一跳,急急道:“世民绝不会做那样的事情。” 尹氏叹道:“太子心地善良,但并非人人皆如太子一般善良,秦王既起了心思,就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太子登上帝位;如今陛下尚在,他不敢轻举妄动,一旦陛下龙归大海,太子继位,朝堂必将大乱,不得安宁!” 在她话的时候,李渊脸颊不断抽搐着,之前因为王远知那番话而打消的忧心,在这一刻又浮了出来,且比之前更加猛烈。 李元吉垂泪道:“儿臣杀二哥是不对,可是若不杀二哥,来日,大哥就会为他所害,这是父皇所愿见到的吗?” 李渊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是道:“世民现在怎么样了?” 李建成代答道:“儿臣与元吉去看过世民,他的毒已经解了,不过去的时候,他还昏迷着,听弟妹,歇几日就好了。” 李元吉嘟囔道:“都怪那个夏候端多管闲事,要不是他,哪里还需要烦心这些。” 李建成瞪了他道:“你还有脸,亏得夏候叔叔医术高超,否则不止你,我这辈子都难以安心!” 李渊拧眉道:“你们什么,夏候端?” 李建成拱手道:“是,儿臣听,是夏候叔叔解了风茄花之毒,令世民转危为安,只是儿臣不知道为何去的时候,不论是弟妹非要世民是急病,还是后来秦王府一个厮无意中漏嘴,儿臣才知道世民是中毒,又见元吉心不在焉,追问之下,才知道是这么一回事。” 他的话令李渊双眉皱得越发紧,“当真是夏候端解的毒?” “厮是这么的,夏候叔叔的医术可比御医还要好,元吉那风茄花是无解之毒,结果一样让夏候叔叔给解了,儿臣记得当年父皇中毒,也是夏候叔叔解的。” “他与世民走得很近吗?”听得这话,李建成暗暗冷笑,父皇果然开始起疑,他故作茫然地道:“平日里并没见他们有什么往来,应该只是一般吧。” 李元吉哼哼道:“若是一般,何以二哥一发现中毒,就立刻去请了夏候叔叔,按理来,怎么也该先请御医。” 李建成瞪着他道:“偏你话最多,不管怎样,世民没事最要紧。” 李元吉被他这么一喝,低了头不话,至于李渊,在静然片刻,道:“这件事情朕知道了,你们退下吧。” 李元吉不敢起身,试探道:“父皇,那儿臣……是不是不用罚了!” 李渊冷哼道:“你对自己亲兄弟用毒,焉有不罚之理,不过念在你尚有悔意,世民又未有大碍,就从轻发落;自今日起,禁足一个月,食邑减半,清楚了吗?” 李元吉连忙道:“儿臣清楚了,多谢父皇开恩!”对于他所犯的错来,这惩罚根本就不痛不痒,甚至根本不能称之为惩罚! 在示意他们下去后,李渊一言不发地坐回到椅中,神色异常凝重,尹氏心翼翼地道:“陛下,可是还在生齐王的气?”见李渊为语,她又道:“齐王毕竟还年轻,做事难免顾头不顾尾,想来您也是清楚这一,才未曾重处,臣妾相信经过这次的事情之后,齐王一定不会再犯同样的事情。” 李渊沉沉叹了口气,“朕不是在想元吉,而是……夏候端!” “夏候大人?”尹氏美目一转,道:“臣妾对他可不熟,只知陛下起兵之前,他曾劝过陛下!” 李渊拂袖道:“是啊,就是他几番劝,朕才最终决定起兵,一直以为,朕都以为他是站在朕这一边的,没想到……”他唇角微勾,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意,“早就已经变了。” 第六百二十三章 动用暗卫 <b></b> 尹氏试探地道:“您是说,夏候大人站在了秦王那一边?”顿一顿,她道:“虽然臣妾不清楚整件事情的经过,但听刚才齐王所言,夏候大人只是替秦王解毒而已,要说站在秦王那一边,只怕未必。” 李渊眯了眼眸,幽幽道:“若只是解毒,自是没什么,就怕……还有其他的事情。” 尹氏一脸茫然地道:“其他的事情,陛下是指什么?” 李渊没有回答她的话,冷冷道:“朕还有点事,明日再来看你。”说着,他大步离去,高阳赶紧跟在后面。 “臣妾恭送陛下。”待得李渊走完后,尹氏直起身子,唇角浮起一抹冰冷的笑意,这一次……李世民还不死! 李渊一言不发地回到御书房,面色阴沉得可怕,高阳跟了李渊七年,还是头一回见到他这般可怕的模样,低了头不敢说话,连呼吸也放缓了许多,唯恐一不小心招来祸端。 “高阳!”李渊的声音将高阳吓了一跳,后者赶紧道:“奴才在!” “传暗卫!”这三个字,令高阳头皮一下子变得阴冷无比,除却李渊之外,他怕是唯一一个知道“暗卫”存在的人,这是李渊继位之后,暗中培养的一批死士,隐藏于黑暗之中,只听命于李渊一人,除去李渊与他之外,再无人知晓暗卫的存在,哪怕是太子与秦王也丝毫不知。 前几年,虽说已有暗卫存在,但气候未成,李渊也未派他们做过什么事,顶多只是刺探一下敌情,这两年天下平定,李渊也未再召见过暗卫,任由他们隐藏在暗中训练。 “奴才这就去!”暗卫并不在宫中,不过当初为了便于传令,特意让一名暗卫抢成内监的模样,留在宫中,除去李渊与高阳之外,无人知晓他的双重身份。 很快,一名年约二旬的内监出现在御书房中,此人除了面目有些阴沉之外,并无其他异常,“奴才参见陛下!” 李渊冷声道:“朕你们立刻去查夏候端,明日日落之前,朕要知道有关夏候端的一切事情,不得有漏!” 两日一夜的时间,就要查清楚夏候端的所有事情,无疑有些强人所难,连高阳也不自觉皱了眉头,然那名内监,连眼皮也未动一下,平静地道:“奴才遵旨!” 暗卫会做什么,又会怎么调查,高阳不知道,只知在第二日日落之前,那名内监如期出现在御书房中。 李渊合起手中的书册,盯了内监道:“查清楚了吗?” “奴才已经掌握了所有能够查到的事情。”内监的话令李渊眸光一亮,道:“说!” “启禀陛下,夏候端多日前,曾于夜间奉召入宫,他……”他刚说到一半,李渊已是抬手道:“这件事朕知道,说别的。” 内监抬头,神色平静地道:“但后面的事情,陛下怕是不知道。” 李渊脸色一变,冷声道:“后面怎么了?” “夏候端出宫之后,并未回他自己的府邸,而是去了秦王府。”此言一出,李渊豁然站了起来,神色凝重地道:“他去做什么?” “这个奴才查不出来,只知他一直到天亮之时,方才回府,未过多久,便出城去了,直至城门将关之时,方才回来;在出城之前,秦王府的段志宏曾去找过他。”谁也不知道,这些暗卫是如何查出此等隐秘之事。 “出城?”李渊脸色难看得紧,他记的很清楚,那一日,他与李世民出城去玄静观见王远知,偏偏这个时候,夏候端也出城了,不仅早出晚归,还看上了段志宏…… 慢着,他记起了,那一日他与世民走出宫门之时,段志宏就等在那里,后来李世民让他先行回府,也就是说……回府是假,通知夏候端才是真! “夏候端可是去了玄静观?”面对李渊的询问,内监摇头道:“当时只他一个人,故而无人知道他去哪里,不过……奴才们还查到一件事!” 李渊急切地道:“讲!” “夏候端师从终南山,与玄静观掌教王远知,乃是一脉相承!”当这句话落在耳中之时,李渊脑袋嗡嗡作响,仿佛有一个巨锤在敲打一般,大脑一片空白。 高远担心地看着身子不断摇晃的李渊,“陛下您怎么了,可要传御医?” 李渊听到他在说话,却听不真切,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耳朵一般,翻来覆去,都是内监那句话,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夏候端与王远知竟然是同门。 如此说来,夏候端匆忙出城,必然从段志宏那里知道了他要去玄静观之事,故而急着去找王远知串供,也就是说……他们二人都骗了自己,李世民依旧具有天子之气,会威胁到李建成承继自己所传的帝位! “夏候端!王远知!”李渊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两个名字,面庞狰狞可怕,看得高阳不寒而栗,这一次,怕是不止夏候端二人,连秦王也麻烦了。 虽然这两年不打仗了,但秦王战神之名,天下皆知,不论是在朝堂还是民间,都有着无人比拟的威望,若他有事,怕是整个长安都会乱。 李渊越想越恨,额上青筋暴跳,他召夏候端问话,是想知道李世民会否争夺天下,岂料夏候端不止骗自己,还暗中通知李世民,甚至与王远知勾结一气。 好!真是好得很! 李渊抓起桌上上好的青田玉镇纸狠狠摔在地上,“呯”的一声,摔得支离粉碎,再不复之前的模样,高阳吓得心惊肉跳,越发垂低了头,以免招来无妄之灾。 摔了这个镇纸,李渊显得平静了一些,他盯着紧闭的朱红殿门片刻,一字一句道:“立刻传夏候端来见朕!” “奴才遵旨!”高阳半个字也不敢多说,赶紧应了一声出去传旨,本来晴空万里的天空,不知何时,变得阴沉沉,大有一副山雨欲来的架式。 看到高阳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夏候端心无端地重重跳了一下,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压下心中的异样,上前拱手道:“见过高公公。” 第六百二十四章 抵死不认 <b></b> “夏候大人客气了。”高阳还了一礼,笑眯眯地道:“咱家奉陛下之命,传夏候大人入宫见驾。” “不知陛下召见我是为何事?”自从玄静观一行后,李渊就未再传召过他,这会儿突然来传,还是高阳亲自出马,实在是令他忐忑。 高阳笑意不减地道:“夏候大人进宫见了陛下之后,不就一清二楚了吗?请吧。” 相较之下,夏候端的笑意要勉强许多,他点点头,道:“容我换身衣服就去。” “请夏候大人快一些,以免陛下久等。”在高阳的言语下,夏候端转身进了内堂,趁着换衣裳的间隙,他唤过屋中的下人,在其耳边低语几句,随后道:“记着,一定亲自面呈秦王,万不可假他人之口!” “小人记下了!”在下人离去后,夏候端迅速换好衣裳走了出去,随高阳入宫见驾。 到了御书房,夏候端肃容敛衣下拜,“臣夏候端参见陛下,陛下圣安!” 李渊也不叫起,只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许久,他冷冷道:“夏候端,你可知罪!” 夏候端尽管已经有所准备,却也料不到李渊会一来就问罪,慌忙道:“启禀陛下,臣不知犯了何罪?” 李渊轻哼一声,漠然道:“前次朕连夜召见你时,所问之话,你可都还记得?” 果然是为此而来! 夏候端盯着光滑如镜的地面,手指不自觉地蜷屈了起来,他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静,“臣自是记得。” 话音刚落,李渊便道:“那你倒是说来听听。” 夏候端猜不透李渊的心思,只得一五一十地将当时的对话复述了一遍,待得他说完后,李渊冷冷道:“离宫之后呢,去了哪里?” 这句话令夏候端浑身如遭针刺一般,冷汗顿时冒了出来,勉力道:“臣……当然是回家的……”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一个砚台已是重重砸在他头上,将他砸得眼冒金星,险些晕过去,紧接着,有热热的液体顺着额头流下,在流过左眼之时,那只眼睛的视线顿时变得一片通红,除了红,再无其他颜色! 李渊森冷地盯着他,“你没有回家,而是去了秦王府,将朕问你的话一五一十告诉了秦王,朕可有说错?!” 夏候端惊骇欲死,万万想不到,李渊竟然连这也知道了,他……他是如何知道的,明明知晓这件事的人极少…… 李渊将他的惊惧之意看在眼中,走到他身前,冷冷道:“夏候端,什么时候,你的主子变成了秦王?” 夏候端终于回过神来,急急跪下道:“臣并未去过秦王府,更未曾与他提及陛下所言之事,臣冤枉!冤……”没等他说出后面那个字,李渊已是一脚踹将他踹倒在地,恨声道:“到了这个时候,还在骗朕,当真是该死!该死!” 李渊连说两遍该死,可见他恨到了何等地步,身为皇帝,最恨被人欺骗,所以才有那句“欺君之罪,罪无可恕”,可偏偏,夏候端连犯此逆,他岂有不气不恨之理;若非还有理智克制,他早就已经一刀宰了夏候端。 夏候端忍着痛楚重新跪好,“臣斗胆敢问陛下,自臣与陛下相识以来,可曾有欺骗过陛下?” “以前没有,但现在……”李渊努力吸了几口气,铁青着脸道:“让朕很失望!” “陛下……”不等他说下去,李渊抬手道:“你骗朕的又岂止这一桩,还有玄静观,在今日之前,朕怎么也想不到,你与王远知竟然同出终南山,夏候端,你们竟然一起串通来骗朕,好!真是好!” 当听到这句话时,胸口传来急促的跳动声,心脏仿佛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一般,冷汗更是不断滴落,与黏稠的血液混在一起。 李渊……怎么连这件事情也查到了,这一次,怕是他说什么,李渊都不会相信了,该死的,这可怎么办? 他死也就罢了,但秦王……不行,秦王不可以死,就算李渊再不相信,他也不能承认自己撒谎,如此秦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至于王远知……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王远知咬死不认! 想到此处,他咬牙道:“是,臣是出身于终南山,但与王道长并不相熟,更没有串通这回事,还望陛下明鉴!” 李渊指了她,气恼地道:“事到如今,你还不说实话?是否非要刀斧加身,方才肯说?” 夏候端一脸无辜地道:“不是臣不说,而是无从说起,臣所言句句属实,绝无欺骗陛下之语,望陛下明鉴!” 李渊清楚,暗卫是绝对不会对自己撒谎的,更不会敷衍了事,只要是从暗卫嘴里说出来的,就必然是事实,所以骗自己的,定是夏候端无疑。 他指了夏候端,手因为气愤而不停地颤抖着,“他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这样不要命的维护他?!” 夏候端抬起半边全是血的脸庞,肃声道:“臣自问对得起天地良心,对得起大唐,更对得起陛下!” “对不起朕?好!好!”李渊气极反笑,下一刻,他厉喝道:“来人,立刻去玄静观捉拿王远知!” 听到声音进来的侍卫,为难地道:“陛下,如今城门已闭,恐怕……” 不等他们说完,李渊已是不容持续地道:“拿朕的令牌去,一定要将王远知带来,不得有误!” 随着他这话,高阳立刻捧出雕有金龙的令牌递给侍卫,正当侍卫准备下去之时,李渊唤住他们,“慢着。” 侍卫依言停下脚步,然李渊低头想了一会儿,忽地道:“没事了,去玄静观吧。”他本想让侍卫将李世民也召来一并对质,但仔细一想,李世民毕竟与夏候端二人不同,不宜现在就传召入宫。 在夏候端满面鲜血的跪在御书房之时,他之前指派的那名小厮亦见到了尚卧病在床的李世民,“老爷让小人告诉殿下,若他此行有何不测,殿下定要置身事外,千万不要为他求情,哪怕是一个字也不行!” 李世民拧眉道:“出了什么事?” 第六百二十五章 腥风血雨 <b></b> “小人也不清楚,只知高公公奉陛下之命来传老爷入宫,这些话,是老爷趁着更衣之时,悄悄与小人说的,还特意叮嘱,一定要当面告之殿下,不可借他人之口。” 刘弘基正好也在,听得这话,脸色顿时为之一变,道:“可知陛下传召,是为何事?” 小厮摇头道:“高公公不肯说,只说老爷见了陛下就会知晓,紧接着老爷又让小人来传这样的话,实在让人担心。”说到此处,他嘟囔道:“这两天真是奇怪,事情总是一桩接着一桩。” 他的话令刘弘基眸光一动,道:“怎么,最近出了很多事吗?” “倒也不是很多,就是蹊跷得很,从昨儿个突然不见了好几名下人,直至这会儿都没有回来,也不知去哪里了。” “会否是回家去了?”面对初一的话,小厮摇头道:“不会的,他们若是归家,一定会交待一声,而且老爷派人去他们家中看过,并不曾回去,像是失踪了一般。” “失踪……”初一低了头喃喃自语,李世民道:“怎么了?” 初一边想边道:“回殿下的话,从昨儿个起,咱们王府里,也有好几个人没有回来,小人不确定是否与夏候府的事情有关。” 李世民讶然道:“这件事我怎么不知道?” “因为殿下患病未愈,再加上不是什么大事,所以王妃不让奴才惊动殿下。” 刘弘基插话道:“看样子,那几个人也没回来是吗?” 初一点头道:“嗯,王妃让小人去他们家中寻过,同样是没有归去,没有踪迹,仿佛凭空消失一般。” 刘弘基想了一会儿道:“你们说的这几个人,是否经常在夏候大人或者殿下身边侍候的?” 初一与那小厮一起点头,李世民闻言,道:“刘先生怎么了?” 刘弘基没有言语,只是盯着那名小厮与初一,李世民道:“这里没你的事了,都下去吧” 待得他走后,刘弘基神情严肃地道:“王府与夏候府的下人在同一时间失踪,相信绝不会是巧合;偏偏在这个时候,陛下又召夏候大人入宫,恐怕是出事了。” 李世民拧眉道:“先生之意,是说失踪一事,与父皇有关?” 刘弘基未语,而是沉沉叹了口气,“希望是我猜错了。” 李世民听得越发不解,“先生想到了什么?” 刘弘基盯着他,一字一句道:“陛下恐怕已经知道夏候端撒谎之事!” 听得这话,李世民顿时变了颜色,急急道:“不可能,这件事只有我们几人知晓,而且事情都已经过去了,父皇又从何处得知?” 刘弘基冷笑道:“殿下以为咱们有耳目,陛下就没有吗?虽然不敢确定,但想来,陛下应该暗中培养了一群耳目甚至是死士,用来听他差距,或者做一些明面上不方便做的事情,依我猜测,这两天下人失踪的事情,十有**与陛下有关!” 李世民思索片刻,道:“先生是说,父皇抓走这些人,查我与夏候叔叔的往来?可是好端端的,他为何会起疑,之前从玄静观下来时,他明明就不再疑心我了。” “这个我也猜不透,不过若陛下当真疑心你们,他应该还会再传召一个人。” 李世民正在问是谁,忽地眉眼一动,脱口道:“王远知?” “不错。”随着刘弘基的言语,李世民急忙唤初一进来,让他去打听一下,看是否有侍卫出城。 在等待初一回来的日子,二人皆是沉沉未语,耳边除了各自的呼吸声,便是外面阵阵闷雷的声音;彼此都明白,一旦证实了这件事,接下来的,必会是一场腥风血雨,一个不好,就会被撕扯的粉身碎骨。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急促的奔跑声,紧接着被淋得犹如落汤鸡的初一推门走了进来,顾不得擦去脸上的雨水,急急道:“启禀殿下,小人去城门口问过,据城门吏所讲,确实有侍卫出城,且是快马而行,仿佛很着急的样子,至于去哪里,他们并不知道。” 初一的话犹如一盆冷水,彻底浇灭了李世民心中最后一点希望,浑身冰凉,犹如置身于外面滂沱而下的大雨中一般。 虽然城门吏不知侍卫去向,但此时出城,又快马加鞭,必是去玄静观传王远知,父皇最恨人挑衅他的皇权,一旦谎言彻底揭穿,夏候端还有王远知必将人头落地。 想到此处,李世民哪里还坐得住,当即起身道:“立刻去备马,我要进宫!” 初一还未来得及答应,刘弘基已是道:“不许去!” 李世民眉头一皱,“先生你这是做什么?” 刘弘基起身盯着他道:“容我先问殿下一句,您现在入宫是为了什么?” 李世民不假思索地道:“自然是为夏候叔叔他们求情,请父皇从轻发落。” “那结果呢,皇上会听殿下的话,从轻发落吗?”不等李世民言语,他已是摇头道:“不会,一如当年的刘文静,陛下明知道他罪不至于,也明知道刘文静并无反意,依旧一刀斩落,身首异处;纵殿下苦苦哀求,陛下亦无一丝犹豫。” 他的话令李世民心中一颤,眉眼间浮起一丝犹豫之色,“这次与上回不同。” “有何不同?”刘弘基神色冷凛地道:“刘文静之罪,在于他亲近殿下,挑战皇权;今日夏候端与王远知同样犯了此事,且相较之下,他们的罪行更加严重,殿下去求情,不止救不了他们,还会令自己泥足深陷,无法脱身!” 李世民紧紧攥着双手道:“依先生之言,我就该袖手旁观,什么都不做吗?” “殿下忘了夏候大人特意让下人来传的话吗?他就是清楚这一点,所以才千叮咛万嘱咐,请殿下千万不要插手,事实上……”刘弘基凝声道:“即便不插手,殿下身上也已是麻烦一堆了。” “我……”不等李世民说下去,刘弘基已是厉声打断,“这一次,殿下无论如何都要听我的,否则不止之前的筹谋白费,夏候大人他们更会白白牺牲!” 第六百二十六章 对策 <b></b> 李世民薄唇紧紧地抿着,他知道刘弘基所言虽有些无情,却是最理智的,且都是为了他好,可是夏候端是为了他才犯下欺君之罪,如今出了事情,袖手旁观……他实在难以接受! 那厢,刘弘基对尚站在那里的初一道:“你带几个信得过之人,守在宫门外,小心一些,不要让人发现,一旦有什么动静,立刻来报!” 初一虽不太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但听着他们刚才的言语,知晓必是出了大事,顾不得外面的大雨,答应一声,匆匆奔了出去。 李世民盯着初一留下的那一滩水渍,咬牙道:“有什么事情,是我能做的?” 刘弘基摇头道:“我说过,殿下现在什么都不能做,不过杜参将那边,倒是可以动一动。” 李世民疑惑地道:“怎么说?” “杜参将的夫人乃是世族之女,平日里也常有进宫给淑妃娘娘她们请安,可以请她入宫一趟,通过淑妃,将这件事告诉万贵妃,让贵妃娘娘替你周旋,如此或许能够全身而退。”在说最后四个字时,刘弘基有些底气不足,这次的事情实在闹大了,就算有万贵妃插手,要做到全身而退,依旧很难。 “我去与如晦说。”不等李世民迈步,刘弘基已是道:“还是我去吧,殿下在此好好想一想,若是陛下召见,该如何回答方才为最佳;记着,不得圣命,切不可入宫,就算到了陛下面前,也千万不要替夏候大人他们求情,甚至还要设法撇清关系。” “这是袖手旁观,更不是落井下石,而是不做无谓的牺牲,不入太子他们设下的圈套;只有这样,方才不负夏候大人的一片忠义之心,以后也才能加以追封,彰显他们的忠义英勇。” 李世民痛声道:“他们人已不再,再多的追封又有何用。” 刘弘基沉沉叹道:“人死固然不能复生,但至少可以福荫族人。”停顿片刻,他道:“世间有太多的无奈之事,莫说殿下今日只是秦王,就算他朝成为九五之尊,同样会有力不从心的无奈之时,在这种时候,取舍就显得犹为重要。” 在刘弘基冒雨前往杜府之时,王远知也在快马加鞭之中,被冒雨带进了长安城,马不停蹄的赶来到太极宫,等踏进御书房之时,王远知的衣摆已是湿得可以拧下水来。 不知是否淋了雨之故,王远知脸色白的吓人,在看到跪在书房中,满脸是血的夏候端之后,连手指也有些发抖,他稽首一礼,垂目道:“贫道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等了一会儿不见李渊说话,王远知小心翼翼地道:“不知陛下急召贫道前来,是为何事?” 李渊面色阴沉地指了夏候端道:“这个人你可认识?” 王远知装模作样地打量了一番,恭声道:“回陛下的话,贫道从未见过此人。” “是吗?”李渊徐徐一笑,眸中却看不到一丝笑容,反而冷厉如刀,“可为何,朕查到他与你同出终南山一派?” “扑通!扑通!”王远知胸口狂跳,双腿一阵发软,李渊果然是查到了,他勉力稳住身形,故作惊讶地道:“竟有这样的事情?不过终南山之中,修行者众多,并不止贫道这一脉,彼此又不怎么往来,同山修行,却未曾见过的,也非什么稀奇事。” 面对他的话,李渊冷笑不止,“王远知,你现在说实话,朕尚可考虑饶了玄静观那些人,否则……休怪朕不客气!”说到最后一句,神色已是彻底冷了下来。 王远知慌忙道:“恕贫道愚钝,实在不知陛下此言之意!” “还要装糊涂是吗?好!”杀意要李渊眸中浮现,看得王远知心惊肉跳,未等他细思,李渊已是道:“朕问你,秦王究竟是否有天子之相?” 王远知强镇定地道:“这件事,贫道之前就已经秦禀过陛下,秦王的生辰八字确是贵重无比,有天子之相,但他杀戳过多,血光缠身,天庭无光,已经毁了自己的天子之气!” “好!真是好!”令人惊讶的是,李渊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还拍手叫好,但众人很快就明白,这一切只是假象,在来到王远知面前后,他一脚将之踹成了滚地葫芦,“你们一个个倒是对秦王忠心得紧,串通起来骗朕不说,这个时候还睁眼说瞎话,全部都不要命了是不是?” 夏候端用力扣着砖缝,虚弱地道:“臣所言句句属实,就算陛下再问臣百次千次,也是一样的答案,没有第二个了啊!”额上的伤虽不大,却很深,直至这会儿都没有止住,在地上汇聚成一个小小的血泊,令他有些头晕眼花,四脚乏力。 王远知亦连忙重新跪下,“贫道不知陛下何出此言,但串通二字,实在无从说起!” “王远知,朕之前以为你是有道之士,对你礼敬三分,想不到你与夏候端一起来骗朕,秦王到底给了你们什么好处,令你们甘冒欺君的死罪?!” 李渊越说越气,不止面色涨红,额间更是青筋暴跳,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高阳忧声道:“陛下息怒,莫要气坏了龙体!” “朕……”李渊刚说了一个字,脑海中传来一阵晕眩,紧接着,眼前一黑,人事不醒。他这个样子可是将高阳给吓坏了,“陛下?陛下?” 任他怎么叫,李渊都没有反应,脸色煞白的吓人,高阳赶紧叫人进来帮忙,扶李渊至书房旁边的暖阁中躺下,并让人赶紧去请御医过来。 虽然大雨不止,但谁也不敢怠慢,很快李御医便连奔带跑的走了进来,而在他替李渊诊脉之后,万氏与尹氏还有张氏也先后到了,她们都是听到消息,说李渊在御书房中晕厥,慌忙赶来。 李御医一收回手,张氏便急不及待地道:“李御医,陛下如何?” “陛下只是一时气血上涌,从而导致晕厥,并不要紧,歇了之后,再服几贴宁神静气的药就行了;不过陛下毕竟年岁已高,几位娘娘还得多劝着一些陛下,请他往后尽量不要动气,并非每一次都能无事。” 第六百二十七章 醒转 <b></b> 张氏点头道:“本宫知道了,多谢李御医,小莲,你跟李御医去拿方抓药。△頂點小說,x.”在小莲随李御医离开后,尹氏面色倏然一寒,盯着夏候端二人道:“说,你们究竟做了什么事,令陛下如何生气?!” 夏候端并未回答她的话,只低了头道:“臣该死!” 张氏见他对自己的问题避而不答,越发气恼,“本宫在问你话,还不赶紧说!” 万氏冷声道:“妹妹这般吵吵嚷嚷的,是嫌此处太安静,非得要将陛下吵醒才高兴?” “臣妾可没那样的心思,只是关心陛下何以会气得晕厥罢了。”后宫之中,张氏最厌恶的莫过于万氏,她们俩姐妹虽得尽李渊宠爱,却始终奈何万氏不得,后者始终稳坐贵妃之位;而李渊,虽然极少去上阳宫,却一直对万氏保持着一份尊重,正是这份尊重,令她们之间,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谁也奈何不了谁。 万氏瞥了一眼夏候端,凉声道:“陛下既然召见夏候大人,就说明应该是前朝之事,非我们后宫之人,所能干涉。”不等张氏言语,她又道:“若是昭仪没什么事的话,就请回吧,陛下这里,自有本宫照顾。” 见她一来就要赶人,张氏哪里肯答应,待要与万氏争,尹氏暗自使了个眼色,接过话道:“要姐姐一人在此照顾陛下,我姐妹怎么过意的去,理当留下来一道照顾。” 万氏睨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这个尹氏不论心思还是说话,都比张氏高明许多,否则只凭张氏一人,就算有一张倾国容颜,也不是她的对手。 这一等就是整整一夜,众人皆是困乏得很,却一个都不肯离去,大雨在三更时分便止住了,万氏让人开了窗,顿时雨后的清新空气扑面而来,令一夜未眠的众人精神一振,树上更有小鸟叽叽喳喳的叫声,颇是热闹。 有宫人进来,在万氏耳边低语几句,后者颔首道:“本宫知道了,让她等着吧。” 尹氏听到她的话,笑道:“姐姐可是有什么事?” 万氏抚着脸颊,淡然道:“也没什么,杜少夫人新得了一批上等的胭脂水粉,特意拿一些来给本宫;其实宫里头什么东西没有,但总算是她一点心意。” “既然有人等着,姐姐先回去吧,陛下这里有我姐妹照料,足矣。” “无妨,让她等一会儿就是了。”这般说着,万氏又道:“陛下昏睡一夜,想来也快醒了。”话音刚落,便听得床榻上传来一声轻哼,众人顿时将注意力放在床榻上,果见李渊在动了几下眼皮后,缓缓睁开了眼。 张氏惊喜地道:“陛下您醒了?” 李渊抚着还有些昏沉的额头,道:“怎么你们都在?” 张氏一边扶着他坐起,一边道:“您还说呢,昨夜您突然晕过去,可是将臣妾与姐姐吓得不轻,在这里守了您足足一夜,这会儿看到您醒来,这颗心总算是能落地了。” “一夜?”李渊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拧眉道:“朕竟晕了这么久吗?” 万氏上前塞了两个软枕在李渊背后,道:“当真是晕了整整一夜,李御医说了,您往后可不能再这么激动了,毕竟有些年岁了,容易出事。” 随着她的话,李渊渐渐想起自己晕厥之前的事,当即沉了脸道:“夏候端与王远知这两人呢?” 万氏眸光一动,抚着他的背道:“您瞧瞧,这才醒便又动气了,您别急,他们都在呢,跪了一整夜,一动也没敢动。” 李渊面色阴沉地盯了精神萎靡不振的夏候端二人,憋了一夜的张氏忍不住道:“陛下,他们二人究竟犯了何事,惹您生这么大的气?” 李渊沉声道:“朕没事了,你们都退下吧。”这分明就是不想让她们知道夏候端二人所犯之事,张氏心里像猫在抓一样,好奇得紧,想要再问,在一旁的尹氏拉了拉她的袖子,只得咽下嘴边的话,心不甘情不愿地与尹氏她们退出了御书房。 在回去的途中,张氏道:“姐姐,你刚才为什么不让我问,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夏候端所犯之事吗?” 尹氏瞟了她一眼,淡淡道:“你还好意思说,刚才要不是本宫拦着,你已是遭了陛下的训斥,到时候有的你哭。” 张氏绞着帕子道:“我这不是好奇嘛,难道姐姐你就不好奇吗?” 尹氏冷笑道:“有什么好奇的,夏候端……呵,很快就变成一个死人了!” 听得这话,张氏精神一振,急忙道:“姐姐可是知道了什么?” 尹氏走到一处精致的亭中,示意张氏附耳过去,低语几句的,后者听完后脸色大变,脱口道:“他们竟然欺骗陛下?” 尹氏扬眉一笑,“要不然陛下怎么会发这么大的火?” 张氏惊讶之余,又道:“真是难怪了,夏候端与那姓王的道士可真是胆大妄为,做出此等欺上瞒下之事,活该他们都被处死!” 尹氏望着亭外因昨夜雨水冲刷而格外碧绿动人的树叶,幽幽道:“该处死的,又何止他们两人。” “还有……”刚说了两个字,张氏神情陡然一变,死死盯着尹氏,压低了声音道:“姐姐可是说秦王?” “除了他还会有谁,夏候端二人必是受了他的指使才敢如此,如今陛下洞悉了一切,知道秦王会威胁到太子的帝位,又哪里会允许他活着,最算陛下念着父子之情,勉强饶他一条性命,从今往后,他也不再是秦王了。” 张氏连连点头,疑惑地道:“此事姐姐又是如何知晓?” “前儿个,太子与齐王来见陛下的时候,正好本宫也在,故而听了一些,之后,太子又特意来见了本宫一趟,让本宫在适当的时候推上一把。”说到此处,尹氏唇角微勾,“眼下看来,不必本宫再多费手脚了。” 张氏亦浮起一抹笑容,解气地道:“秦王这个心腹大患,可总算是快解决了,否则让他登上帝位,哪里还有咱们姐妹的好日子过;这两年,他仗着军功,还有万氏、林氏二人,可没少在朝堂上与太子争抢。” 第六百二十八章 阻拦 <b></b> “万氏……”尹氏徐徐念着这两个字,嘴角的笑容变得阴森无比,徐徐捏紧右手,“且让她再得意一阵子,很快……本宫要她悔不当初!” 与张氏不同,她更得李建成倚重,不仅安排在李渊耳边的眼线,更与李建成有着不为人知的关系,李建成曾向她许诺,登基之后,并不会让她与其他妃嫔一起,削发入庙,而是维持现状,依旧做她的正一品德妃,唯一的区别就是……她侍候的君主,变成了李建成。 且说万氏,刚一踏进偏殿,在里面等候多时的王显月便急急迎了上来,匆忙行了一礼,迫不及待地道:“娘娘,您这次一定要救救秦王!” “秦王怎么了?”虽然万氏猜到她一早过来上阳宫,又催着宫人特意去御书房报信,并非当真是为了送胭脂水粉,却想不到,她一开口就是这话。 显月赶紧将刘弘基与自己说的话一五一十复述了一遍,万氏骇然之余,也终于明白了李渊昨夜何以会气得晕倒。 万氏忧声道:“事情怎么会闹成这样,不是说已经瞒过去了吗?” “具体怎样,刘先生也没与妾身细说,只让妾身将这些话告诉娘娘,并请娘娘一定要想办法救救秦王,一旦他出了事,以太子的心性,必然会秋后算帐,不会饶过任何一个曾与秦王亲近之人。” “你先别急,让本宫想想法子!”在安抚住显月之后,万氏不停地来回走着,以往出了事情,李世民至少还能置身事外,这一次,却是无论如何都避不开,真是棘手得很。 在走了数个来回后,万氏道:“你回去后,立刻派人通知殿下,让他不要替夏候端二人求情,千万不要!” “这一点,刘先生也想到了,他说一定会拦着殿下,但最怕的是,就算殿下不插手,陛下也不肯放过。” “陛下这边,本宫会想办法,总之秦王绝对不可插手此事,就算陛下问了,也一定要能撇多干净就撇多干净,帝位最是敏感不到,哪怕沾染一点,也是杀身之祸,更不要说现在外有太子与齐王盯着,内有尹德妃与张昭仪虎视眈眈。”停顿片刻,万氏叹声道:“说真的,这件事本宫实在没什么把握!” 显月紧张地道:“可是刘先生说,除了娘娘,再没有人能够救秦王了。” 万氏叹了口气,凝声道:“本宫会尽力而为,但能否成事,还得看上天的意思,希望上天庇佑秦王。” “那妾身去与秦王说。”这般说着,显月便要离去,万氏唤住她,用力一咬唇,附在显月耳边,以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道:“告诉秦王,若真到了万不得已之时,就用非常手段,一旦错失,将会万劫不复!” 显月骇然望着万氏,“娘娘您……” 万氏打断道:“若不想看到秦王死,就一定要将本宫这话带到,另外,让刘先生多劝劝秦王,切不可在这个时候心慈手软!” 在她的言语,显月亦意识到如今是非常时候,努力压下心中的骇意,肃然点头,“妾身明白,妾身一定会将这话,亲自带到秦王与刘先生耳中!” “快去吧。”在万氏的言语下,显月带着侍女快步离开上阳宫,在行到途中之时,意外遇到尹氏与张氏,只得停下脚步,屈身行礼,“妾身见过德妃娘娘,昭仪娘娘。” “免礼。”尹氏打量了她一眼,笑语道:“这不是杜少夫人吗,真是好巧,这么快便从上阳宫出来了吗,怎么也不多待一会儿?” 显月陪笑道:“妾身就是送一些胭脂水粉来给贵妃娘娘,既是送到了,又岂敢再多叨扰。” 张氏上前道:“本宫正打算去德妃娘娘那时坐坐,既是遇到了,杜少夫人也一起去吧,要说这宫里头,哪一处宝贝最多,非德妃娘娘那里莫属。” “你啊,总是这样胡言,不见正经模样。”尹氏笑斥了一句,对显月道:“不过我那里新到了一批锦缎,杜少夫人正好去挑一些做几身新衣裳。” 显月急着出宫,连忙推辞道:“多谢二位娘娘好意,不过妾身前阵子刚做了许多衣裳,实在不宜再添置。” 尹氏笑道:“这衣裳自是越多越好,如此才能显出咱们女子的婀娜身姿,杜少夫人肤色净白,穿红色是最好看的,待会儿本宫挑给你。” “真的不用了。”说着,显月又道:“妾身家中还有事情,先行告辞,改日再来给二位娘娘请安。”说着,她便要离去,结果才走一步,便被张氏给拉住了,不以为然地道:“杜少夫人何事如此着急,连咱们姐妹的邀请都不愿去?” “妾身……”显月自是不能说实话,只得勉强寻了个由着,“妾身答应了婆婆,要陪她去寺里上香,若是再不去,她怕是要不高兴了。” 尹氏哂然笑道:“本宫还道是什么事,原来是什么,本宫派人去与杜夫人说一声就行了,这个面子想必她还是会卖给本宫的。” “可不是嘛,杜少夫人就安安心心的待在宫中,正好本宫想问问你,送给万贵妃的都是什么胭脂水粉,要是好的话,下次替德妃与本宫也带一些来。” 见她们一直缠着自己不肯放,显月心急如焚,无奈这二人身份尊贵,非她所能得罪,只得道:“不瞒二位娘娘,婆婆素来说一不二,恐怕她会不高兴。” 显月话音未落,张氏已是轻哼道:“她敢,不怕德妃姐姐怪罪吗?” “是啊,本宫保准你一定没事。”说着,尹氏拉了显月冰凉的手道:“行了,别在这里站着了,快走吧。” “可是……”显月急得汗都出来了,无奈能说的话都说了,真不知还能说什么,又不能得罪,正自为难之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显月你怎么还在这里?” 听到这个声音,显月犹如落水之遇到了救星,连忙回身行礼,“回贵妃娘娘的话,德妃说她宫中新到了一批料子,让妾身去看看,但妾身想起来之前应承了婆婆,会陪她去寺里上香。” 第六百二十九章 解围 <b></b> 来者正是万氏,显月走之后,她有些放心不下,便出来看看,哪知当真让她瞧见显月被尹氏二人堵在这里,哼,什么正好遇到,怕是她们不知从哪里得到了风声,故意在此堵着,不让显月离开。 “既是应承了人,便不可失言,你快去吧,至于料子,德妃一向大方,自会留几块上好的料子给你,你下次进宫之时来取就是了;另外,你这次送的胭脂水粉,很是不错,下回带一些来给德妃与张昭仪,她们定会喜欢。” 显月知道她是替自己解围,赶紧顺着她的话道:“是,妾身这就去。” 待得显月走后,万氏望了尹氏二人,笑道:“本宫这样安排,德妃与昭仪没意见吧?” 尹氏轻笑道:“娘娘安排的,自是没意见。” 万氏笑一笑,将目光转向张氏,“昭仪怎么不说话,不满意呢?” 张氏勉强挤了一丝笑容,“娘娘安排的这么稳妥,臣妾哪里不满。” “那就好。”说完这句,万氏扶了宫女的手转身离去,待她走远后,张氏拉下脸,武冷声道:“她分明是故意来替王显月解围的,哼,当中果然有问题。” “不管什么问题,都是围绕着秦王府来的,所以她一定会去秦王府。”这般说着,尹氏唤过宫人道:“立刻去通知太子,不要让王显月见到秦王,让他动作一定要快!另外,本宫记得你会骑马对吗?” “奴才略知骑术。”宫人刚一说完,尹氏便道:“很好,你去御马监取一匹马,骑马去,他们若问起,就说本宫的意思。” 在宫人应声离去后,尹氏脸上露出阴寒的笑意,“这一次,谁也休想救秦王,包括万氏!” 可以说,这是一场生与死的较量,就看谁的动作快,谁赢了,就可以得到这片用无数人性命换来的大好江山。 显月出了宫门后,就立刻乘上等在那里的马车,让马夫立刻去秦王府,一路上紧赶慢赶,在小半个时辰后,马车急煞而止,显月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扑去,待得稳了身形道:“可是到秦王府了?” 车夫掀了帘子,神色古怪地道:“少夫人,离秦王府还有一段路。” 显月眉头一皱,不悦地道:“既是没到,你停下来做什么,还不赶紧赶路。” 车夫回头看了一眼,为难地道:“但是太子与齐王来了。” “太子?”显月心头一跳,她之前在宫里被尹氏她们挡路,出了路又碰上李建成,未免也太巧合了,只怕是尹氏报的信,只是没想到他们动作如此之快。既然李建成在此挡着,必不会轻易让自己去秦王府。 显月扶着车夫的手下了马车,走到站在马车前方的李建成身前,屈膝一礼,道:“想不到会在此处遇到太子与齐王,真是巧。” 李建成笑道:“我瞧着像是杜参将的马车,以为是他在车中,没想到原来是少夫人,实在是失礼。”显月虽赶得紧,但马车的速度,又怎能与快马加鞭相提并论。 显月垂目道:“拙夫今日在府中,太子若要寻他,可派人去府中传一声。” “不必了,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顿一顿,李建成道:“倒是少夫人要去哪里,这仿佛不是回杜府的路?” “妾身……”显月眼珠一转,道:“妾身见时辰尚早,又没什么事,便想四处走走,让太子见笑了。” 李元吉冷笑道:“四处走走?只怕是去秦王府吧。” 显月脸色一白,不自在地道:“齐王说笑了。”这般说着,她道:“若是太子与齐王没别的事情,妾身先告退了。” “不急。”李建成上前一步,拦住显月去路,低声道:“你想去的地方,你我都知道,我劝少夫人还是不要去得好。” 显月挤出一抹极不自然的笑容,“妾身听不懂太子在说什么,还请太子让开。” 李建成一步未让,收了脸上仅有的那丝笑意,道:“我的意思,你再清楚不过,王显月,这件事不是你或者杜如晦能够插走的,你今日若是再往前走一步,我保证,杜家与王家,鸡犬不留!” 显月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气愤地道:“太子这是在威胁我?” 李元吉上前,冷声道:“大哥只是告诉你事实,王显月,你好生想清楚!” 显月虽然与李建成他们接触不多,但平日里没少听杜如晦言语,知道他们皆是心狠手辣之辈,既说出了口,就必然会做到;哪怕自己不顾威胁,他们也绝不会让自己再往前一步,甚至不惜杀了自己灭口,对他们来说,一条人命实在算不得什么。 显月又气又恨,斥责道:“你们如此倒行逆施,早晚会不容于天理。” 李元吉皮笑肉不笑地道:“此事就不劳你操心了,回去吧。” 显月心思飞快地转着,以现在的情况,与之硬碰硬,不吝于以卵击石,毫无胜算,思来想去,唯今之意,只有先假意屈从,待得见了如晦之后,再与他商量,不过…… 这般想着,显月道:“是否我现在回去,你就不会伤害杜家与王家?” “当然,就看少夫人如何选择了!”杜如晦是李世民的人,李建成怎可能放过,不过这个心思,眼下自是不会说的。 “好,我回府!”扔下这句话,显月回到马车中,让车夫调转马头往杜府驶去,然一下马车,她便知道自己把李建成想得太简单了,不知什么时候,杜府四周多了一些不明身份的人,问了守门人,他们说不知道这些人是谁,只知是在显月回来前不久,突然出现的,他见这些人手里都拿着刀剑,不敢驱赶,将事情禀告了杜如晦,后者出来驱赶,那些人却是充耳不闻,只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像是在守卫这座宅子,又或者是……监视! 杜如晦气恼之下,曾与他们交手,这些人一个个皆武功过人,在一对一的情况下,杜如晦也无法占据上风,只得退了回去。 第六百三十章 百密一疏 <b></b> 不必问,这些人必是李建成的人,他做这么多事,就是为了看住自己,不让自己或者身边的人,有机会接触到秦王府。 显月不动声色地进了宅子,杜如晦与杜父杜母都在正堂上,一个个神色忧急,杜如晦一瞧见她进来,连忙上前一阵细看,确认她无事后,方才松了口气,旋即紧张地道:“可有将话带给万贵妃?” 显月还未说话,杜母已是道:“外面那些人是怎么一回事情,你们倒是给我说清楚,都在做干什么,一大清早突然说要入宫不说,现在外头还多了一群不明来历的人。 显月顾不得回答她的话,对杜如晦道:“我已经把话原封不动带给万贵妃了,她会设法帮秦王脱身,另外,她要我带一句话给秦王。” 杜如晦微一凝思,沉声道:“你没有见到秦王是不是?” “不错,我还没到秦王府,便被太子与齐王挡住了,他们拿杜家与王家来威胁我,逼我回来。”说着,她对杜母道:“外面那些人,应该都是太子派来的。” “太子?”杜母听得一头雾水,“怎么?你们得罪太子了吗?” “贵妃让你带什么话?”杜如晦知道,在这种时候,万氏所带之话,必定非同小可,甚至可能关乎李世民的性命。 显月瞅了杜父二人一眼,低声道:“她要我告诉秦王,若真到万不得已之时,就用非常手段!” 这句话,杜父二人是听到的,却不明其意,杜母拧了眉道:“什么万不得已,什么非常手段,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杜如晦这会儿哪有心思回答他们的话,再说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贵妃说出这样的话,想必形势已是恶化到了即将失控的边缘。” “我到上阳宫的时候,贵妃并不在宫中,听宫人说,昨夜里陛下突然晕厥,情况很是危险,贵妃在御书房里陪了整整一夜方才归来,另外……夏候大人与王道长都在御书房中。” 杜如晦咬一咬牙道:“贵妃的话,一定要告诉秦王知晓。”说着,他起身欲往外走,显月忙拉住他道:“他们人多势众,相公你打不过的。” “打不过也要打,绝不能在此坐以待毙,太子……”杜如晦冷笑道:“秦王一出事,他就会立刻要我等的性命,既然左右都是死,倒不如与他拼上一拼。” 听了他的话,显月不仅没有松手,反而抓得更紧,“相公不要去!” “显月,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杜如晦狠一狠心,凝声道:“就算前面是一条死路,我也一定要闯上一闯,这一点,你该明白。” 显月连忙点头道:“我明白,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让相公去,事实上,这会儿,贵妃让我传的话,秦王这会儿应该已经知道了。” 杜如晦愕然道:“你不是说半途被太子他们截住了,并未见过秦王,怎么这会儿又说他知道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显月露出进来后的第一抹笑容,“太子与齐王行事固然缜密,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们始终还是棋差一招,输给了刘先生。” “输给刘先生?”杜如晦不解地重复着她的话,“此话怎讲?” “其实妾身在刚出太极宫的时候,便遇到了刘先生派来的人,刘先生就是料到太子与齐王很可能会从中阻拦,故而让他守在太极宫外,妾身已经将贵妃的话告诉他,让他转答;所以……太子可不是输了吗?” 听得这话,杜如晦一颗心总算是放回了原处,抚掌笑道:“刘先生当真是心思缜密,料敌先机;这步棋,太子怕是怎么都没料到。” 显月点头道:“咱们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希望秦王吉人天相,平安度过这一关。” 杜如晦敛了那点笑意,忧声道:“秦王为人孝义忠勇,上天一定不会逼他去绝路,我只担心……那唯一的一条生路,秦王不肯走。” 显月叹了口气,“咱们现在被困在此处,无法可想,只希望刘先生可以劝服秦王。” 在他们为李世民担心的时候,刘弘基派出去的小厮已是疾步赶回秦王府,将万贵妃的话一五一十复述了一遍。 小厮话音刚落,李世民便否决道:“不行,我绝不可以做这样的事情!” 在示意小厮下去后,刘弘基道:“但到了这一步,殿下已经无路可退了,恐怕用不了多久,陛下就会传旨殿下前去太极宫;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一去,必定凶多吉少。” 李世民激动地道:“但那是我的父亲,是我的兄长胞弟,我……我怎么可以这么做?” “天家无父子,天家无兄弟!”刘弘基冷冰冰地道:“才说过的话,殿下这么快就忘记了吗?” “我……”李世民自是没忘记,但不管怎样,那都是三十年来,相依为命的亲人,血浓于水,他实在做不到。 许久,他抹了把脸,沉声道:“还有别的办法吗?” 刘弘基摇头道:“如果有,万贵妃不会说这样的话,事情已经到了生死边缘,殿下,留给您考虑的时间不多了。”见李世民不语,他语重心长地道:“我知道殿下宅心仁厚,不愿与亲人兵刃相向,可如今的局势,已经由不得你选择;当断不断,必受其害!” 李世民紧紧抿着薄唇,他心里明白,这些年,因为他的累累军功,所谓的父子兄弟之情,早已经淡薄到几乎没有的地步。 高坐于太极殿上的父亲,对自己百般忌惮,处处提防,至于李建成二人,对自己又嫉又恨,甚至不惜在酒中下毒加害;实在是令人心灰意冷。 “殿下若不当机立断,死的将会是殿下,是秦王府所有人,还有我、如晦、志宏等等,包括……当年被逼入明月庵修行的杨妃;敢问殿下,这是您愿意看到的吗?” 韫仪……李世民此生最亏欠的人就是韫仪,当年她被李建成加害,迫入明月庵修行之时,他无能为力;母子被迫分离之时,他同样无能为力;而这几年,为了避免被人发现,从而告到李渊面前,他甚至……不曾去看过一眼,只能站在城楼上远远相望,或者从别人口中知晓一二。 第六百三十一章 星象 <b></b> 他已是对不起韫仪良多,甚至再让韫仪因他而死,就算死后下了地狱,他的心也难以安宁。 “刘某明白,骨肉相残,乃是古今大恶,殿下不愿担此恶名,但眼下是他们加害殿下在先,殿下只是为了自保,天下人都会理解;再说,只是兵刃相向罢了,并不见得就要杀了他们,殿下若当真不忍,事成之后,将他们囚禁起来就是了。” “我明白,我……”李世民脸色连番变化,停顿片刻之后,他重重一拳捶在花梨木桌案上,盯着太极宫的方向,咬牙道:“好!一切依先生所言!” 在这生死存亡时刻,他终于下定决心,用尽所有手段,去保护自己身边的人,亦去争取自己应得的利益。 正如李渊他们忌惮的那样,大唐是他打下来的,这片大地上有他踏过的脚印,有他洒下的血,他才是最应该承继大唐天下的那个人! 见李世民下定决心,刘弘基的心落了一大半,他最担心的,就是李世民难以逾越心中的那个坎,错失大好良机。 当他们在秦王府中密谋之时,李建成再次送上了一份厚礼,一份足以彻底压断李渊对李世民仅存的那点父子之情的厚礼。 七月二十五日,太史令傅奕求见李渊,后者正因夏候端二人一事在气头上,不愿见,但傅弈一直候在殿外不肯退去,甚至说有关乎大唐江山的要事,一定要见李渊。 见他说得这般严重,李渊终是见了他,不等傅弈行礼,便冷声道:“说,究竟什么事?”夏候端二人已经被押入掖庭之中严加看管。 “启禀陛下,臣昨夜夜观星象,发现太白金星从东南方划过,往西北方落去,据臣多年观星所知,此星相是预示……预示……” 李渊不耐烦地道:“预示什么,快说!” 傅奕咽了口唾沫,小声道:“太白见秦分,此乃预示秦王当有天下!” 听到他的话,李渊眼眸顿时眯了起来,呵呵……看来他这个好儿子,还当真对这大唐天下惦记得紧,连上天也预警了! 在打发傅奕离去后,李渊思忖片刻,道:“高阳,立刻传秦王觐见,不得耽搁!” “奴才这就去。”做为李渊的贴身内监,高阳知道,一场腥风血雪已经开始了,很快,就会将卷入其中的人撕扯的粉身碎骨。 秦王府中,李世民与刘弘基还有被随后唤来的长孙无忌等人紧张的商议被初一的叩门声所打断,“殿下,高公公来了。” 李世民眸光一沉,呐呐道:“来得真快!” “高公公此来,必是传殿下入宫,殿下只管去,后面的事情交给刘某处理,若是日落之前,殿下还不出来,刘某与长孙大人就会照之前商议的,调集所有可调之兵,包括巡防营,强攻入太极宫,大多士兵都在城外,一时之间,不论是陛下还是太子都来不及调动,我们应该有很大的胜算。” “好,那就一切拜托你们了。”这般说着,李世民大步走了出去,待得见了高阳后,事情果如刘弘基所料的那般,是奉李渊之命,传李世民即刻入宫觐见。 李世民也不多问什么,当即随高阳前往太极宫,在前往太极殿的时候,一名宫女匆匆奔来,不慎与李世民撞在一起,她顾不得肩上的疼痛,慌忙跪下请罪,“奴婢不是故意冲撞秦王殿下的,请殿下恕罪!” 高阳斥道:“你是哪一宫的丫头,行事如此毛燥,幸好秦王没有大碍,否则你死上一千次一万次也赔不起。” “奴婢……奴婢……”宫女仿佛被吓坏了,连话也不知怎么说,只是不停磕头,高阳待要再斥,李世民已是道:“我没什么事,别为难他了,快走吧,以免父皇久等。” 被他这么一说,高阳也想起来李渊还等着,连连点头,瞪了宫女一眼道:“往后仔细一些。” 在宫女连连应声中,高阳快步离去,李世民随之跟上,不过他比高阳落后了一步,趁着高阳不注意之时,他伸开从刚才起,就一直紧紧握着的右手掌,里面有一张折起来的纸条,是刚才那名宫女趁着相撞之时悄悄塞到他手里的。 在打开纸条后,李世民瞳孔倏然一缩,里面只写了八个字,却比八百个,八千个字还要耸人听闻——李建成与德妃有染! 他认得这个笔迹,是万贵妃,只是他不明白,万贵妃为何选在这个时候,特意派人来告诉自己这件事,难道对自己此行有助益? 在这样的疑惑的中,他随高阳来到太极殿,一进大殿,便看到李建成与李元吉都在,想必也是李渊传来的。 李世民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恭声道:“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待得起身后,他又朝李建成行礼。 李渊居高临下地盯着面色从容的李世民,“看你的脸色,病应该好的差不多了。” “多谢父皇关心,儿臣只是小病罢了,歇养了两日,已经没有大碍,只是不知,父皇急召儿臣来,有何吩咐?” 李渊盯了他片刻,凉声道:“傅奕夜观星象,发现了一个重大的秘密,你可知是什么?” 李世民没想到,李渊一开口,并非兴师问罪,而是谈及星象,不过他并不敢有所放松,小心翼翼地道:“儿臣愚笨,不知傅奕发现了什么秘密。” “这个秘密与你有关,世民你应该知道的。”说话之时,李渊的目光一直落在李世民脸上,试图从他脸上寻到一丝慌乱或者恐慌;可惜他失望了,李世民始终沉稳从容,至少表面看来如此。 “儿臣确实不知,还望父皇明示。”事实上,李世民的心跳得极其激烈,但他明白,越是慌张害怕,越是不能表露出来,故而一直强装镇定。 “傅奕说太白金星划过天空,推断出,天下将归你所有,世民,你当真是这么想的吗?” 一听这话,李世民连忙跪下,“儿臣冤枉,儿臣绝无此念,请父皇明鉴!” 第六百三十二章 天家冷漠 <b></b> 李元吉嗤笑道:“二哥是真的没有此念,还是在父皇面前惺惺作态。” 这句话顿时将李世民心中的怒火给勾了起来,那两杯毒酒的帐他还未与李元吉算,这会儿又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用问,傅弈也是他们安排的,他们真是非得要将自己置于死地才高兴! 李世民强压下心中的恼恨,道:“四弟何出此言?” 李元吉轻哼一声道:“自从平定洛阳之后,二哥可是没少在我们面前夸耀自己的功劳,甚至不将大哥放在眼中,为什么?因为你觉得大唐天下是你打下来的,该入住东宫的,不是大哥,而是你对不对?” 见他如此黑白颠倒,当着李渊的面诬蔑自己,李世民就算脾气再好也不禁沉下了脸,“我从未说过那样的话,连想都不曾想过,倒是元吉,你我乃是兄弟,为何要这般害我?” “正因为你我是兄弟,我才一直憋着,没将你的心思抖露出去,但你越来越过份,实在令我忍无可忍!” “究竟是你过份还是我过份?”李世民痛声道:“前几日夜里,我好心去给你贺生辰,你呢,竟然在酒里下毒,欲置我于死地,兄弟……呵呵,元吉,你真有将我当过兄弟吗?”既然李元吉率先撕破了脸,他也没什么好再顾忌的了,所有兄弟之情,到此为止! 李元吉梗着脖子道:“是,我是下毒,但我这么做是为什么,是为了大唐江山,是为了父皇与大哥,我问心无愧!” 李世民悄悄看了一眼高坐龙椅中的李渊,见后者对自己的无动于衷,便知他已然知晓,身为父亲,明知李元吉下毒害自己,却只记得“自己要夺江山”这回事,对李元吉不责不罚,如此偏坦,实在令人心寒。 见他不说话,李元吉冷言道:“怎么,无话可说了?” 李建成摇头喝道:“元吉,你够了,我与你说过,世民不是那样的人,你为何就是不信,非得处处针对他不可?” “大哥,现在不是我针对他,而是太史令亲口对父皇说的,二哥在谋父皇欲传给你的帝位,怎么到这个时候,你还认不清他的真面目,难道真要刀斧加身,你才肯相信吗?” 李建成咬牙道:“总之我不相信是世民。” “够了!”李世民厉喝道:“你们不必在此惺惺作态,由始至终,我都未想过要夺什么,是你们步步紧逼,屡次要置我于死地!” 李渊眼皮一跳,淡淡道:“此话何解?”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父皇可还记得五弟?” “智云?”李渊疑惑地道:“朕自是记得,为何突然提起他来?” “既是记得,那么当年,父皇在太原起兵,智云随大哥四弟他们从河东赶到太原,途中,智云被隋军士兵抓去,一路带到洛阳,最终死于阴世师手中,想必这一切的一切,父皇也都记得。” 李渊听着不对,拧眉道:“你究竟要说什么?” 李世民冷笑道:“智云被抓走后,我们所听到的,是智云贪玩溜出去,所以才被抓,但事实并非如此,是大哥与元吉,存心置智云于死地!” 此言一出,纵然是李渊也不禁大惊失色,豁然起身,死死盯了李世民,“你……你再说一遍!” 李元吉连忙道:“父皇你别听他胡说,他……” 李世民厉声打断他的话,“是我胡说,还是你们丧心病狂?”随着这话,他走到李建成身前,“你一直都不喜欢智云,为什么,因为你不喜欢二娘,偏偏他又是二娘的儿子,你担心他会影响你的地位,所以哪怕他曾救过你性命,哪怕他身上同样流着父皇的血,你也狠心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死地!” 李建成没想到李世民会将这件事陈年旧事给扯出来,一时脸色煞白,喝道:“我绝对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你休得冤枉我!” 李世民待要言语,殿外忽地传来惊呼声,回头望去,只见万氏面孔雪白地倚在摘星身上,后者被吓坏了,僵在那里一动不敢动,只是不停地喊着。 揽月显得稍稍镇定一些,用力掐着万氏的人中**,在她的急救下,万氏幽幽醒转,此时,李渊也走到了她身边,扶住她道:“爱妃,你怎么样了?好一些了吗?” 万氏没理会这话,只死死盯着李渊,激动地道:“智云……真是太子他们害死的吗?”她派人送信给李世民后,想想不放心,便借机来到太极宫,哪知刚到宫门口,便听到李世民抖出智云之死,她灵机一动,假装晕倒。 李渊也不知道此事是真是假,只得道:“你先别激动,有什么话,等坐下之后再说。”说着,他亲自扶了万氏至殿中,高阳已是知机地端了一把椅子过来,请万氏落座。 那厢,李元吉指了李世民大声道:“你好啊,到了这个时候,还要诬蔑大哥与我。” 李世民肃然道:“我若要诬蔑你们,何需等到现在,我念着兄弟之情,一次又一次相信你们,换来的,却是你们的陷害,实在是令人失望。” “该失望的是我!”李建成痛声道:“亏得我之前还一直帮你说话,你却倒打一耙,世民,你口口声声说我加害智云,可有证据?” 李世民盯了他片刻,将目光转向李渊,“父皇,儿臣没有证据,但智云是您的儿子,他是不是一个贪玩好动,不懂分寸之人,您最是清楚不过,您觉得在当年那种兵荒马乱的情况下,他会贪玩的跑出去吗?” 李渊尚未言语,万氏已是急切地道:“不会,智云虽然年幼,但他素来懂事,绝不会任性妄为,胡乱奔走。” 见李渊拧了眉不说话,李元吉急忙道:“父皇,其实智云根本不像贵妃说得那么乖巧,从河东到太原,一路上,不知惹了多少麻烦,您要是不信,可以去问问当年随同的将士,好些人都还在。” 李世民冷笑道:“他们皆是你与太子的人,能问得出什么来。”不等李元吉争辩,他又道:“除了元吉之外,还有一事,是父皇所不知的,当初儿臣前往江都营救杨氏,临走之前,大哥将他的一队亲信拨给了儿臣,儿臣当时满以为大哥是一片好心,没想到,根本就是想趁机要儿臣的性命,柳文给宇文化及通风报信,要不是儿臣有几分运气,早在八年前就已经死了!儿臣本想将此事告诉父皇,但大哥苦苦哀求,儿臣念及兄弟之谊,便答应他瞒下此事,不与任何人说。” 第六百三十三章 乱宫闱 <b></b> 李渊万万没想到,突然之间会扯出这么多事来,面色阴沉地盯着李建成,“可有此事?” “没有!”李建成想也不想便否认道:“儿臣可以对天发誓,绝对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否则就教儿臣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李世民冷声道:“太子自不会承认,但柳文的死,就是最好的证明,再不然,可以去找宇文化及的旧部,相信应该能够打听出一二来。” 李建成没想到他会想到从宇文化及的旧部入手,脸庞一白,一时不知如何反驳,李渊从中看出几分端倪,沉声道:“果有此事?” “没有!”李渊急急否认,莫说眼下还没有真凭实据,就算真有,他也绝不会承认此事,“儿臣对父皇一如刚才发下的誓言,绝对没有做过对不起父皇的事情。” 李世民凉凉一笑,“太子不如等我把话说完了,再来说这些,省得说了一回又一回。” 这会儿,李渊的眉头已是皱成了一个川字,难以置信地道:“还有事情?” “武德三年,父皇以杨氏陷害太子以及德妃为名,将她落发去明月庵,但事实上,德妃与昭仪二人确实是青楼出身;她并没有撒谎,撒谎的那一个,是杏娘!” 李元吉冷笑道:“我道秦王为何突然说这么许多,还不住地编事情往我与大哥头上扣帽子,原来是为了杨氏,还真是用心良苦。” “你不必在这里颠倒黑白,一直以来,你性情残暴,从不知体谅百姓疾苦;当年父皇让你征讨刘武周,结果呢,你一路打猎,甚至当待射杀百姓,惹得人憎狗厌,若不是你,后面的征讨怎会如此艰难;你自己说说,直接又或者接间死在你手上的百姓有多少?”说到此处,李世民冷笑道:“若非父皇维护,你哪里还有性命站在这里!” 李元吉从不知李世民是一个口舌如此犀利之人,又气又恼,脱口道:“不过是一些贱民罢了,死就死,有什么了不得的!” 对于他的话,李世民回以一抹冰冷的笑容,“父皇,您都听到了,元吉根本不将人命当成人命,简直就像当年的隋炀帝!” 一听这话,李元吉犹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不顾李建成的阻止,冲口道:“你竟然拿我跟隋炀帝相比,你是不是疯了?” “我想……我这个比喻并没有用错!”这般说着,李世民重新说回尹氏那一桩事,“这几年,儿臣一直在追查杏娘之事,发现她与太子府有着各丝万缕的关系,当年之事,很可能太子发现有人追查德妃之事,故而将计就计,让杏娘在父皇面前反口,诬杨氏一个加害太子与妃嫔之罪。” “世民你……”李建成重重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李元吉恼声道:“这一切都是你的猜测,你根本没有真凭实据。” 李世民冷冷道:“确实没有,不过你所谓的猜测,我倒是还有一个,你想不想听。” “你有本事只管说就是了,还会怕你不成。”李元吉确实不怕,虽然李世民现在的话,令他们有些不安,但有夏候端、王远知还有傅奕在,李世民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翻不起颠覆这一切的浪来。 李世民朝李渊拱手道:“这件事,儿臣也是刚刚得知不久,此事关乎皇家颜面,儿臣本想等查清楚之后再说,如今看来,怕是等不及了。” 李渊疑惑地道:“何事?” 在诸人的注视下,李世民一字一句道:“太子**后宫!” 此言一出,当真是石破天惊,所有人都用一种惊骇的目光盯着李世民,就连万氏也止了哭泣,怔怔地坐在那里。 李建成第一个回过神来,厉声道:“世民,我一直容忍你,是因为还当你是兄弟,你别越来越过份了!” 话音未落,李世民已是抬手指了他道:“过份的那个人,从来不是我;太子殿下,事到如今,你还是想一味否认吗?” 李建成恨恨一咬牙,朝尚愣在那里的李渊道:“父皇,您别听信他的胡言,他分明就是想转移咱们的注意力,好自己脱身!” 该死,这件事乃是极其机密的事情,除了他与季容之外,便只有尹氏及他安排入宫侍候尹氏的宫人才知道,李世民又是从何得知;尹氏绝不会说,季容也不会背叛他,难不成,是那个宫人? 李世民冷笑道:“太子不是一直想要帮我的吗,怎么这会儿又突然变了脸,果然是心虚了吗?” “李世民!”这一次,李建成是真的快要按捺不住了,要不是李渊在,他连出手杀死李世民的心都有了。 “都给朕闭嘴!”所有人的话都被李渊这句话喝了回去,讪讪地站在殿中,李渊冷厉渗人的眸光一一扫过殿下之人,最终停留在李世民身上,“这件事你从何处听来?” 这件事实在太过惊人,令李渊这会儿的心思,皆放在这件事情,连李世民会夺取大唐天下这桩事也给暂时忘记了。 也难怪他会这样,想来世间任何一个男人听到自己妻子与其他男人有染,都会坐不住,更不要说那个男人还是自己最器重的儿子。 李世民一边思索一边道:“儿臣前段时间入宫给淑妃请安,经过德妃宫殿之时,无意中看到大哥从那里出来,德妃亲自相送,且举止暧昧,绝非正常妃嫔与太子之间的关系。”虽然这般无中生有,令他有所不安,但对李建成,他已是彻底绝望。 “没有这样的事,父皇,世民是在冤枉儿臣!”面对李建成的叫屈,李渊沉眸不语,这个时候,万氏轻声道:“陛下,有一件事,臣妾不知该说不该说。” “你只管说就是了。”李渊想着尹氏的事情,语气有些不善。 万氏怯怯地望了他一眼,小声道:“陛下可还记得,去年德妃妹妹患病一事?” “朕自是记得,她染了风寒,在床上歇了半个余月方才大好。”说着,李渊眉头一皱,道:“无端端说这个做什么?” 第六百三十四章 桃红四物汤 <b></b> “臣妾怀疑,德妃妹妹并非染上风寒,而是……而是……”万氏一咬银牙,继李世民之后,再次说出惊人之语,“小产!” 这下子,李渊是当真坐不住了,豁然起身,难以置信地盯着万氏,“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万氏惶恐地起身道:“不瞒陛下,在德妃小产前些日子,臣妾曾遇见到德妃身边的宫人,当时她手上拿着数包药,当时还不慎撞掉了。” 李元吉不以然地道:“德妃染病,去抓药有什么稀奇的。” “若是治疗风寒的药,自然不稀奇,但那里面的药,却并非如此,臣妾虽不能认全,但也认出了几样,当归,白芍,红花。” “那又怎么样?”面对李元吉的问题,万氏道:“本宫事后曾问过御医,当归有补血调经之功效,而白芍则是养血柔肝;最后一个红花,则是去血化瘀;御医说,有这几味药在,很可能是用来调理天葵的桃红四物汤。” 李建成强自镇定道:“女子服用此药,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 “若果真服用桃红四物汤,自没什么,怕就怕,德妃需要的,只是其中一味药……红花!” 摘星小声道:“奴婢若是没记错……红花应该是女子用来堕胎的。” “不错。”万氏微一点头,对双眉紧锁的李渊道:“臣妾当时也没往心里去,直至揽月偶尔看到德妃身边宫女倒掉的药渣,那药渣里,只有一种药物,那就是红花,剩下的当归,白芍等物,皆不见踪影!” “臣妾听后觉得不对劲,便去御医院查了档案,发现那桃红四物汤是周全周御医开的,且一开就开了八贴这么多,平日里太医开药,最多三贴,八贴……在臣妾印象里,从未有过;紧接着,德妃便染了风寒,卧病在床,而替她诊病的……那么巧,又是周御医;更巧的是,周御医是太子举荐入宫的,与东宫过往甚密;德妃生病后,臣妾曾去看过,臣妾怎么看德妃当时的样子,都觉得像小产更甚于风寒,若她没有与人私情,这怀孕……是不可能的!” 李渊脸色铁青坐在御椅中,一年多前,他骑马之时,不甚从马背上跌了下来,在床上养了一个余月,虽说这身子好了,却落下了病根,御医曾隐晦提及,他无法再令嫔妃生育子嗣;虽然有些可惜,但他膝下子嗣并不少,大唐江山不至于后继无人,故而也没放在心上,此事除了主诊了李御医之外,便只有万氏、尹氏少数几人知晓;依着万氏所言,若尹氏真在此事之后怀孕,那她腹中那块肉就绝不可能是自己的血脉。 李渊面色不善地扫了李建成一眼,转而落在万氏身上,“既然你早知此事,为何早不与朕说?” “臣妾虽觉得有所怀疑,但说到底,只是猜测,并无真凭实据,万一是臣妾多心,岂非平白伤了陛下与妹妹的感情。” “这么说来,若今日世民不提,你打算瞒朕一辈子?”不等万氏言语,李渊又冷声道:“好啊,枉朕平日里这般信任你们,原来一个个都背着朕,做了见不得人的事;继续说,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朕,趁着今儿个,一次都说清楚了!” 李建成恼恨地看了低头不语的万氏一眼,拱手道:“父皇,儿臣与德妃是清白的,绝对没有做过苟且之事,是万贵妃与世民一起冤枉儿臣,好借此混淆圣听。” 万氏抬脸道:“陛下,太子与秦王皆是臣妾看着长大的,姐姐离去之后,臣妾待他们有如亲子,怎可能帮着秦王去加害太子;而且臣妾说的事情,御医院都有记载,陛下若是不信,尽可取来一看。” 李渊盯了她片刻,对候在一旁的高阳道:“立刻去取,另外,将周全也给朕唤来。” 李元吉大声道:“父皇,大哥是您的嫡长子,一直以来,他都是最孝敬您的那一个,儿臣可以替大哥担保,他绝不会这么做,这一切皆是秦王的诡计。” 李渊既起了疑心,又岂是李元吉几句话就能打消的,冷冷道:“这里没你的事,站一边儿去!” 见他这般说,李元吉只得讪讪站在一边,等了约摸一柱香的功夫,周全随高阳匆匆走了进来。 在周全行礼之时,高阳将捧在手中的册子递到李渊手中,翻阅之下,果见桃红四物汤这个方子,且上面一如万氏所言,开了足足八贴,远超寻常所开的剂量。 李渊抬眼冷冷瞪着周全,“朕有话问你,若敢欺瞒,朕必要你身受酷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周全还是头一次听到李渊说这么重的话,惶恐地道:“陛下请问,臣一定据实相告,绝不敢有所隐瞒。” “好!”李渊扬一扬手中的册子,“朕问你,你开给德妃的桃红四物汤是怎么一回事,又为何一下子开了八贴这么多?” 听得这话,周全脸色顿时为之一变,强自镇定地道:“启禀陛下,当时德妃因为天葵迟迟未至,而召臣去看诊,臣替德妃诊过脉后,发现她是气血阻滞所致,故而开了桃红四物汤给德妃调养身子,臣本来是打算开三贴的,之后再诊脉,但德妃觉得三日一诊,太过麻烦,便让臣开了八剂的量,臣想着这汤剂就对人体有益无害,便答应了。” 李渊冷冷一笑,“可有人说,德妃之所以天葵未至,并非气血阻滞,而是有了身孕,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周全脸上仅有的血色一下子被抽干,白的犹如死人脸一般,下一刻,他慌忙摆手道:“臣当日亲自替德妃诊的脉,绝非喜脉,当是有人造谣生事,欲加害德妃。” 虽然周全一力否认,但他眼中的恐惧与慌张,并未逃过李渊的双眼,“还记得朕刚才的话吗?” “臣……记得。”话音未落,李渊便喝道:“来人,将他带去尚宫局,交给那里的司正,只要不死,由得她怎么折腾,什么时候肯说了,再带来。” 一听这话,周全急急叫嚷,“不要,陛下不要,臣说得都是实言,绝无半句虚假,求陛下相信臣。” 第六百三十五章 三日 <b></b> 对于他的话,李渊无动于衷,正当周全将要被拖下去之时,万氏轻声道:“陛下,臣妾听闻,经验丰富的婆子,可以验出女子是否生过孩子或者小产,不如请来替德妃验一验,除此之外,也可以传德妃身边的宫女来问话。” 李渊尚未言语,李建成突然大声道:“够了,不用再验了,一切到此为止!”说着,他又道:“我承认,是我见德妃美貌,起了歹心,强暴于她,并令她珠胎暗结。” 此言一出,整个太极殿都静了下来,所有目光都落于李建成一人身上,李元吉最先回过神来,冲到他面前,慌声道:“大哥你疯了不成,你根本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是他们害你的。”李建成与尹氏有染一事,他虽不清楚,却也知道一些,但怎么也没想到,李建成竟然会当成所有人的面承认,与嫔妃私通,乃是死罪,就算他是太子,父皇也不会轻易饶恕,大哥简直就是疯了。 李建成怆然道:“我一刻不承认,贵妃还有秦王就会一刻咬着不放,不断将无辜之人牵扯起来,直至将我与德妃定罪为止。”说着,他抬眼望向神色复杂的李渊,哽咽道:“若父皇认为儿臣是一个不知廉耻,**无度之人,就尽管将儿臣拖出去处死,儿臣无话可说!” 李元吉急声道:“父皇,他们分明就是想转移您的注意力,好让您忘了二哥欲谋夺帝位之事,您可千万别中他们的计!” 李渊阴沉着脸一言不发,一个个都说自己无辜,说是对方陷害,令他不知该信谁是好,又或者说……两边都不可信! 这一刻,李世民也下了狠心,跪地道:“儿臣亲眼看到太子与德妃举止暧昧,若是说谎,儿臣愿以死谢罪!” “李世民!”李建成恨声道:“我究竟有何处对不起你,你要如此冤枉我,如此诬德妃清白?你做这么多事,为的,无非就是东宫之位,我给你,我全部都给你!”他一边说着,一边取下发间代表东宫之位的九珠金冠,用力掷在李世民身上,咬牙道:“你拿去,从今往后,你我兄弟恩断情绝!” 李世民捡起滚落在地的金冠,默然望着披头散发,满脸悲愤的李建成,许久,他闭一闭目,痛苦地道:“若是母亲在天有灵,看到我们兄弟如此,必然难以瞑目!” 李建成厉声道:“你没有资格提母亲,来日,下到九泉之下,你也没脸去见她!”说着,他深吸一口气,朝李渊跪下道:“父皇,所有事情皆是因儿臣而起,儿臣愿领死罪,只求父皇不要罪及无辜!” 李元吉急忙道:“父皇,李世民先是串通夏候端欺骗父皇,想要夺取大唐江山;之后又串通万贵妃,编出大哥与德妃私通的谎言,用心歹毒,他才是最该死的那个人!” “陛下……”万氏刚说了两个字,便被李渊抬手制止,后者揉着剧痛的额头,闭目道:“朕很累,你们先行退下,三日后再行对质,趁着这个时间,你们不妨好生找找证据,省得总是空口白话。” 李元吉怕夜长梦多,急忙道:“父皇,事情已经很明白,还需要对质什么!” “朕做事不需要你来教!”这般喝斥了一句话,李渊挥手道:“全部都退下!” 见李渊心意已决,李建成等人只得退了出去,万氏虽想留下,但她清楚,现在不论自己说什么,李渊都不会尽信。 高阳见李渊脸色难看,小声道:“陛下,要不要去歇一会儿?” 李渊摆摆手,望着已经空无一人的殿下道:“去告诉暗卫,给朕仔细查太子与秦王,朕要知道他们所有的事情;另外,再调两个人进宫,给朕查贵妃与德妃!” 此时此刻,他唯一能够完全相信的就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暗卫,刚才让李建成他们退下的时候,便已经决定将此事交给暗卫去查。 在高阳依着李渊的意思去传话之时,李建成与李世民正一言不发地对峙于宫门前,许久,李建成忽地拍手道:“好,真是好,想不到在我印象里,一直妇人之仁的你,竟然藏了一把如此锋利的刀,利害,真是利害!” 李世民面无表情地道:“论利害,我又怎及得上太子,可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李建成一挑剑眉,“怎么,现在连大哥也不愿叫了吗?” “太子眼中,早就已经没有了我这个二弟,我又何必再腆着脸叫大哥呢。”面对李世民的言语,李建成微微一笑,“若不是今日,我还不知,你不止打仗利害,唇枪舌剑,编造故事的功夫也这般利害。” “德妃一事是否我编造,太子心里最是清楚不过。”他低头看着尚握在手中的九珠金冠,徐徐道:“今日之前,我虽有所不满,但始终认为东宫之位,非你莫属,可现在……”他松开手,任由金冠掉落在地,“你不配!” 李元吉本就憋了一肚子气,听得这话,哪里还忍得住,喝斥道:“你算什么东西,敢这样与大哥说话!” 李世民冷声道:“那你呢,你又算什么,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做太子身边的一条狗!” 见他将自己比作一条狗,李元吉气得面红耳赤,待要言语,李世民先一步道:“其身不正,虽令不从;若大唐江山落在你们手中,必难免前隋的下场!”说完这句话,他拂袖而去,再不愿看他们一眼。 李元吉气得几乎要发狂,想要冲上去,却被李建成拉住,“不要乱来!” “大哥,你听到他的话了,他不止说我是狗,还将你比作姓杨的那个暴君,这口气,我咽不下!” “咽不下也得咽!”李建成冷声道:“在这里动手,只会坏事!” “我不怕,顶多被流放罢了。”说着,他用力挣手,却始终挣不开李建成的束缚,气恼地道:“大哥,你……” “若在今日之前,你杀了世民,确实是顶多流放,但现在不一样,你若动手,父皇就会认为我们杀人灭口,到时候,我与德妃一事,在父皇眼中就坐实了;你觉得,在这种情况下,他还会将帝位传给我吗?” 第六百三十六章 意欲逼宫 <b></b> “不传给大哥还能传给谁,我与李世民……”不等他说完,李建成已是冷冷道:“莫要忘了,父皇并不止我们三个儿子;另外几个,虽然年幼,但终归是皇家血脉,最要紧的是,他们没有犯错!” 被他这么一说,李元吉渐渐冷静下来,既无奈又不甘地道:“那现在怎么办,真等上三日再来对质吗?” “三日……”李建成冷笑道:“你真相信父皇的话吗?三日不过是他的缓兵之计,我若没估错,他这会儿已经在吩咐暗卫调查我们了,看我们哪个真哪个假。” 李元吉眼皮一跳,脱口道:“那父皇会不会真查到……”他瞅了一眼四下,压低声音道:“你与德妃之事?” 李建成抿唇未语,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件事,一旦查实,莫说东宫之位,就连性命保不保得住都是两说。 “大哥,有没有法子收买暗卫?”面对李元吉的话,李建成嗤笑道:“我们连暗卫是些什么人,身在何处都不知道,如何收买?” 李元吉烦燥地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岂非只能听天由命了?” 李建成回身盯着太极殿,冷声道:“不,还有一个办法。” 听得这话,李元吉精神一振,连忙道:“什么办法?” 李建成没有说话,翻身上马,一路往东宫奔去,李元吉被吊着胃口自不会就此罢休,赶紧上马追去,一进东宫,屁股还没坐下,便迫不及待地道:“大哥你快说,到底什么办法!” 李建成没有理会他,而是对薛万彻道:“去将季妃请来。” 李元吉追着他道:“大哥,你倒是快说啊,别卖关子了。” 李建成接过侍女递来的茶,徐声道:“等容儿来了,你自然就会知道,来尝尝这茶,刚送来的新茶。” 见李建成始终不肯说,李元吉只得耐着性子坐在一旁,至于那茶,是一点喝的心思都没有,只不住望着门口;在他的左盼右望中,终于将季容给盼来了;一见到后者,他立刻从椅中跳了起来,“好了好了,季妃来了,大哥你快说!” 季容朝李建成行了一礼,好奇地道:“齐王要殿下说什么?” 在将薛万彻以外的宫人都遣出去后,李建成道:“容儿,这几年我让你做的那件事情怎么样了?” 听得这话,季容面色顿时一肃,轻声道:“一切都照着殿下的吩咐行事,虽说人数不多,但当可一用!” 李建成点一点头道:“总共多少人?” “两百八十九人。”面对季容所报的数字,李建成徐徐道:“府中能调动的人数是一百七十余名,再加上元吉那边,总数应该在七百人左右。” “大哥,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越听越糊涂,还有季妃那什么两百八十九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从三年前开始,就让容儿替人搜寻一些无父无母的孤儿,加以训练,成为一支真正只听命于我的亲军。” 李元吉低头想了一会儿,迟疑地道:“大哥说的亲军,是不是就像父皇的暗卫一样?” “差不多,不过我这里时间有限,资源有限,无法与父皇的暗卫相提并论,事实上,我原是打算登基之后再用他们的,可现在……李世民将我逼得无路可走,只能提前动用,助我……逼宫!” 逼宫二字一出,众人皆惊,骇然盯着李建成,若非亲耳所闻,他们必不敢相信。 季容最先缓过神来,声音颤抖地道:“殿下,您刚才说……逼宫?” “不错。”李建成将适才在太极殿之事大致讲述了一遍,沉声道:“不论我们如何掩盖,父皇的人都会查到蛛丝马迹,到时候,就算父皇不杀,也会夺我继承帝位的资格,想要登上太极殿,便只有这一条路可行!” “但……但那是父皇啊,他手握数十万大军,而我们只有七百人,怎么同他斗,怎么逼他退位啊?” 这会儿功夫,季容已是冷静了下来,凝声道:“父皇虽手握数十万大军,但都在城外,一时半会儿间根本无法调动,只要出奇不意,未必没有机会。” “不错,只要赢了,从此以后,大唐天下就为我们所有,再不必忌惮任何一人。”说着,李建成将目光投向沉吟不语的李元吉,“如何,可愿与我一搏?” 李元吉紧紧抿着唇,对付李渊,他还真没有想过,可现在……正如李建成所言,无路可走了,一旦李建成失势,做为最亲密的东宫**,他也难逃追责! 想到此处,他狠下了心,咬牙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上一拼,大哥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好!”李建成用力拍着他的肩膀,“你这份情义,大哥铭记于心,往后只要有大哥一日,就绝不会亏待了你。” 李元吉点头道:“大哥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自是越快越好,不过在此之前,还要确定一件事。”这般说着,他道:“我记得玄武门守将常何与你很是要好是吗?” “他以前在我手下做过一阵子事,后来他虽调去了父皇身边当差,不过经常在一起打猎,算是不错。” “好,你现在去找常何,一定要设法将他拉到我们这一边来,不过你记住,在常何明确表态之前,切不要将咱们的事情告诉他,一个字都不能透露。” 李元吉疑惑地道:“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拉常何?” 季容在一旁道:“齐王忘了,常何手握宫中禁军,若在我们冲进太极殿之前,被他的禁军拦住,就会前功尽弃,所以不论许以多少东西,都要拢住此人。” “我明白了,不过,万一常何不肯呢?”面对李元吉的话,李建成冷声道:“若他不肯吃敬酒,那么只有灌之以罚酒了。”停顿片刻,他道:“每个人都有自己割舍不下的情感,或是亲人或是爱人,相信常何也不例外。” “原来是这个意思。”李元吉恍然之余,道:“常何的事情我知道一些,他是个孝子,对他父母极是孝敬,他的元配妻子,就是因为性子骄纵,不敬公婆,所以被他给休了,隔了好几年才续弦,眼下这个妻子知道他的性子,所以对公婆异常孝顺。” 第六百三十七章 一个契机 <b></b> 季容幽幽一笑,“那就简单了,只要控制了常何的父母,不怕他不听话,我建议齐王在去见常何之前,先让人去拜会一下他的父母。” 李元吉自是明白她的意思,拱手道:“多谢季妃提醒。” 在李元吉离去后,李建成坐在椅中一言不发,季容走到他身后,替他捏着有些僵硬的肩膀,“有齐王助您,一定可以成事,殿下不要过于担心。” 李建成沉沉叹了口气,“若不是我受不住尹氏诱惑,与她发生关系,也不至于闹成今日这样。”说到此处,他又恨声道:“这个女人也真是蠢得很,居然让万氏发现她小产一事,幸好没有凭据,否则我今儿个怕是出不了太极宫了。” 季容柔声安慰道:“事已至此,殿下再想这些也没用,还是好好谋划接下来的事情,堵住任何一个可能的漏洞。” “控制了常何,就等于控制住了玄武门乃至太极宫,这一点,我倒是不担心,不过……我看世民今日的样子,恐怕不会坐以待毙!”说到最后这句话,李建成脸色已是变得异常凝重。 季容眸光一转,道:“殿下担心秦王会与咱们一样?” “不错,说不定他这会儿也正在府中谋划,虽说他的人手不及咱们,但你别忘了,他手底下,各个都是骁勇善战之人,以一敌十,绝不在话下。” “只要禁军控制在咱们手中,莫说是以一敌十,就算以一敌百也改变不了什么。” “这个我也知道,但是常何毕竟不是咱们这一系的人。”说到此处,李建成有些懊恼地道:“也怪我,未曾想过要走这一步,故而没有将禁军统领换成咱们的人,否则哪至于这么烦恼。” 季容沉思片刻,道:“从齐王所说的情况来看,妾身有九成的把握可以控制住常何,让他不敢与咱们为敌。” 李建成这会儿也没更好的办法,抹了把脸道:“希望一切顺利!” 季容握了他的手道:“殿下乃是天命所归的君主,妾身相信,帝位非殿下莫属,秦王注定会是一个乱臣贼子!” 李建成拍一拍她的手,温言道:“我登基之日,就是你为后之时!” 季容没想到他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愣在了那里,李建成见状,玩笑道:“怎么,后位还不满意?” 季容回过神来,连忙道:“不是,妾身……妾身只是没想到,殿下会许妾身以后位,毕竟太子妃她……” 听到郑氏之名,李建成不耐烦地道:“当初要不是父皇拦着,我早就已经废了她,哪会容她顶着太子妃之名到现在,但很快,父皇便护不了她了!”说着,他紧一紧掌中的柔荑,深情地道:“在我心中,能够与我并肩站立在大唐最高处的,永远只有你——季容一人!” “殿下……”季容听得感动不已,扑到李建成怀中哽咽地道:“有殿下这句话,妾身此生足矣!” 此时,秦王府内,正如李建成猜测的那样,亦决定了要夺宫,刘弘基与长孙无忌等人正在紧张的商议着。 “太子眼下已经被殿下逼到了悬崖边,不再如以前那般得陛下信任,所以他一定会与我们一样兵行险招。”说话的是杜如晦,在李渊召见后不久,李建成便撤了对杜府的看守。 “不错,但想要逼宫成功,他就面临与我们一样的问题。”长孙无忌缓缓吐出两个字来,“常何。” 段志宏皱眉道:“据卑职所知,常何与齐王关系不错,以前还在齐王手下当过差,恐怕……”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但众人皆是明白,有这么一层关系在,常何十有**会倒向太子那边。 刘弘基轻摇折扇,微笑道:“常何绝不会投靠齐王或者是太子。” 段志宏惊讶地道:“先生何出此言?” 杜如晦亦道:“难不成……先生与常统领也相识?” “当年陛下起兵,有人举荐常何来投奔陛下,你们可知,那人是谁?”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摇头,段志宏随口道:“该不会是先生吧?” 他本是玩笑之话,哪知刘弘基竟然真地道:“不错,正是我。” 此事对于众人来说,可真是意外之喜,峰回路转,尉迟敬德欣喜地道:“只要常何不阻拦,攻进太极宫绝不是难事,到那时候,殿下就可以得到他应得的一切。” “且慢。”长孙无忌皱眉道:“虽然先生与常何交情不浅,但他未必就一定会站在我们这一边。” 杜如晦思忖道:“长孙大人可是担心,常统领心智不够坚定,会受太子他们的所用?” 长孙无忌摇头道:“我与常统领打过几次交道,他并非心智不坚之人,只是太子他们并非什么正人君子,若是明着说服不了常统领,恐怕会用非常手段,甚至……以常统领的家人要胁。” 他这番话犹如一番当头浇下的冷水,一下子泼灭了众人心中的希望,尉迟敬德丧气地道:“说了半天又是白高兴一场,这常何仍是咱们的拦路虎。” 众人之中,唯独刘弘基神色未变,“长孙大人说得没错,太子确实很可能这么做,但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长孙无忌一怔,旋即似乎明白了什么,惊喜地道:“先生此言,可是说,你早就猜到太子会有此举,从而做好了安排?” 刘弘基颔首道:“不错,我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常何必会为我们所用。” “好!”长孙无忌欣然击掌,“只要常何站在我们这一边,不论是东宫还是太极宫,都不足为患!” “话虽如此,但若想要名正言顺地将殿下推上帝位,我们还缺一个契机,否则纵然成功,殿下也会背上谋逆逼宫之名。” 杜如晦低头想了一会儿,试探道:“先生所谓的契机,可是指东宫那边?” “不错,只有晚于东宫动手,殿下才能以太子与齐王作乱为名,勤王护驾。”刘弘基话音刚落,尉迟敬德便道:“这有什么难的,等着太极宫那边消息传来就是了。” 第六百三十八章 郑观音 <b></b> 刘弘基冷笑道:“若是这样的话,等我们赶到,陛下已是落在了太子手中。” 尉迟敬德不以为然地道:“那又怎么样,反正他们俩父子都不是什么好人,就由着他们去狗咬狗好了,担心他做什么。” 长孙无忌已是明白了刘弘基的心思,代言道:“先生不是担心陛下,而是担心太子闯入太极宫之后,会封闭宫门,并以皇帝之令,召巡防营甚至羽林军来护驾,到时候,任咱们这些人,与送死差不多。” 尉迟敬德听得一头雾水,茫然道:“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既要比太子晚,但又不能晚太多。”这般说着,杜如晦蹙眉道:“除非能够寻到内应,否则这个时间很难掌握,变数太多,实在有些冒险。” “不错,殿下之名固然重要,但若不成事,一切都是空谈,依我看来,还是应该抢在他们之前动手,一切以稳为主。”长孙无忌的话立刻引来众人的赞同,皆不想在这件事上冒险。 待得他们静下来后,刘弘基道:“诸位不必担心,这个内应,我已经寻好了,她就在东宫之中,想必可以为我们提供最准确的消息。” 杜如晦惊讶地道:“敢问先生,您说的内应是谁?” 刘弘基没有卖关子,徐徐道:“太子妃——郑观音!” “太子妃?”众人皆用一种看鬼似的目光盯着刘弘基,若不是看他目光清明,简直要以为他疯了。 尉迟敬德第一个站起来道:“郑氏是太子的结发妻子,与太子夫妻十载,她怎么可能会背叛太子帮我们,只怕这会儿早已经将我们的计划告诉太子了,刘先生你这次可真是找错人了!” “她会帮我们的。”说这话的,不是刘弘基,而是自刚才起,就一直站在窗前,未曾说过一句话的李世民。 段志宏摇头道:“怎么可能,太子与太子妃是一条船上的,船沉了,对太子妃有百害而无一利,相反,太子登基,她就是……” “就是什么?”李世民打断他的话,淡然道:“皇后吗?不会,这些年来,太子对太子妃异常厌恶,连除夕家宴都不许太子妃出席,她所生的两个孩子,虽为嫡子嫡女,却比没有名份的侍妾所生的孩子还要不如,在这种情况下,太子怎可能册其为后。” “不管太子喜不喜欢,她都是嫡妻,是太子妃,这是不可改变的事情。”面对杜如晦的话,李世民摇头道:“没有什么不可改变的,只要太子愿意,他随时都可以废郑氏太子妃之位,之所以一直未废,并非太子对郑氏还有情义,而是父皇压着;可一旦太子登基,那么这份束缚就没有了,只怕他登基之日,就是郑氏被废为庶人之时,恐怕连承道他们也难逃此劫;这一点,郑氏心中想必也很清楚;相反,她若帮了我们,虽不能为后,但我必不会亏待她,她两个孩子也可以平安长大,封王封爵;除此之外……我应承了她,可以亲手处置季容。” 听到此处,杜如晦等人已是恍然明白,对于这个安排再无任何异议。 在确定了这件事后,其他细节很快便安排妥当,只要太子动手的消息一传来,他们就立刻赶往玄武门,制住李建成与李元吉,消灭他们的党羽;若一切顺利,就立即冲入宫中,控制住李渊,逼他退位。 如果行事不顺,未能控制住李建成人马,就迅速进宫,胁持李渊下令让东宫与齐王的人马放下武器。 如果一切都不顺,那就以李渊为人质,控制长安,万一控制不住,就退守洛阳,虽然长安城外的大军都归李渊所属,但他们当中的不少人都曾随李世民一起几番出生入死的,若李世民出面,定会有许多士兵追随! 在其他人都退下安排各自所属的事情后,刘弘基望着李世民道:“殿下今夜除了郑氏一事外,便未怎么说过话,可是心中还有所犹豫?” 李世民摇头道:“不是犹豫,而是悲哀;我刚才一直在想,若当年太原起兵之时,就知道会有今日之事,我还会助父皇夺取天下吗?” 刘弘基沉沉叹了口气道:“能做的,殿下都已经做的,是他们执迷不悟,殿下并没有错。” 李世民涩然一笑,“错也好,对也好,都已经不重要了。”说着,他起身朝刘弘基郑重一礼,“多谢先生一直为世民筹谋,先生之恩,世民当铭记于心。” 刘弘基忙扶住他道:“殿下言重了,殿下雄才伟略,能够辅佐殿下成为一代君主,是刘某的荣幸!” 李世民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今日想来是宁静的,只是……这宁静还能够持续多久,一天还是两天? 朝阳自云层之中探出头来,洒落大片大片的光辉,驱散着笼罩了一夜的黑暗,位于东宫西南角的宜秋宫中,郑氏正在洗漱,身为太子妃的她,衣裳却异常素净,月白锦衣上,只有一些淡不可见的暗纹,除此之外,再无花饰,发间也只簪了一枝青玉竿,竟是比东宫的侍女还要简约。 柳叶一边替她整着衣裳一边道:“小姐,早膳已经备好了,用过之后,奴婢陪您去佛堂念经。” 如今的郑氏,在宜秋宫中深居简出,每日除了诵经念佛之外就是打坐参禅,往往一个月都不曾踏出宜秋宫一步,东宫一应事宜,都是季容一手掌管,东宫的之人,几乎都快忘记还有这么一位太子妃。 郑氏点一点头,待到了偏厅,不见承道等人,疑惑地道:“二公子与郡主呢?” “二公子一早就去读书了,至于郡主昨夜因为长疹子闹了一夜,天亮时分才睡着,奴婢便没去叫。” “长宁的疹子退了没?”长宁是莺儿的封号,郑氏厌恶李建成所赐的名字,便一直以封号相呼,绝口不唤其名。 “还没呢,听大夫说,至少还要两三日才会慢慢退去,这次出疹子,郡主可是受了不少罪,奴婢待会儿去厨房做一些白糖糕,郡主最喜欢吃这个了。” 第六百三十九章 金香 <b></b> 郑氏凉声道:“你还知道心疼长宁,偏她那个亲生的父亲,却是半点没将她放在心上,生了这几日的病,连看也不曾来看一眼。” 想起李建成的无情,柳叶暗自叹了口气,口中则道:“太子要帮着陛下处理朝政,难免有些顾不上,等太子空一些了,定会来看长宁。” 郑氏淡淡道:“他是什么想法,我清楚得很,你不必说这些虚话安慰我。” 柳叶无奈地道:“事已至此,小姐您想开一些才好。” 郑氏冷笑道:“放心吧,我若想不开,早就已经上吊自尽,哪里还能坐在这里,盛粥吧。” 柳叶盛了一碗白粥递给郑氏,桌上摆了几碟佐粥的小菜,皆是素的,没有半点荤腥,从好几年前起,郑氏就开始食素了。 “虽说现在苦了一些,但二公子很长进,奴婢不止一次听到先生夸奖二公子,说他聪敏过人呢。” “聪敏过人又如何,只要他一日是娘娘的儿子,殿下就一日不会重视他,甚至连一个立足之地都不给他。”说这话的,并不是郑氏,而是一名在偏厅侍候的婢女。 “金香,你在胡说什么?”柳叶诧异地盯着这名叫阿香的婢女,她是三年前来宜秋宫当差的,做事很是勤快,话不多也不爱饶舌,所以郑氏将她留在身边做事,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沉默寡言的金香会突然说出这么一番大胆的话来。 金香没有理会柳叶,而是对郑氏道:“娘娘,奴婢能否单独与您说几句?” 郑氏盯了她片刻,对柳叶道:“你先出去。” 待得柳叶离去后,郑氏搁下一口也没动过的白粥道:“好了,此处只有你我二人,有什么话就说吧。” “奴婢这几年一直跟在娘娘身边,娘娘过得有多辛苦,奴婢最是清楚不过,但恕奴婢斗胆说一句,眼下并不是娘娘最辛苦的时候。” 郑氏柳眉一挑,望着她道:“你说……我以后会更苦?” “不错,确实来说,不止是娘娘,二公子还有郡主都是一样。”金香的话令郑氏脸色微微一变,冷声道:“继续说下去。” “据奴婢所知,早在好几年前,殿下就想要废黜娘娘太子妃之位,只因陛下一力反对,这才未成,可以说,陛下是娘娘的护身符,当陛下不再是陛下的时候,您说会怎么样?” 郑氏神色凝重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金香并未立刻回答,而是道:“娘娘身在东宫之中,难道当真一点都没有察觉吗?” 郑氏低头未语,事实上,她虽然幽居宜秋宫中,但毕竟身在东宫,东宫里的动向,还是略略知晓一些的,这几日,东宫进出的人比往常多了许多,且李建成还被急召去太极宫,就算金香不言,她也隐约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郑氏压下心中的思绪,冷眸道:“你都知道什么?” 金香微微一笑,“有一件事,娘娘想必是真不知道,太子……与德妃有染!” “什么?”郑氏豁然起身,难以置信地盯着金香,“此话当真?” “这可是**宫闱的事情,奴婢又怎么敢胡说,千真万确,此事是秦王说出来的,陛下说了,三日后,让太子与秦王再对质。” 郑氏听得脸色发白,森然道:“他真是越来越离谱了,这种事情也做的出来!”停顿片刻,她又道:“会否是秦王冤枉太子?” 金香摇头道:“不止秦王,就连万贵妃也证明了这件事,应该断不会有假,太子知道自己犯下大罪,所以她不会坐等三日。” 郑氏重新坐回到椅中,“不等上三日,又能如何?” 金香幽幽一笑,不答反问,“娘娘您说呢?” 郑氏眼皮倏然一跳,冷声道:“你不必在这里与我卖关子,有什么话就赶紧说。” 这一次,金香没再绕圈子,徐徐道:“太子为保住自己,必会在这三日间带兵入太极宫,逼陛下退位!”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真听到这句话时,郑氏仍是浑身剧颤,十指紧紧绞在一起,良久,她盯了金香道:“此事于太子而言必是密中之密,你如何知晓?你究竟是什么人?” 金香笑道:“娘娘有时间问这个,不如先担心一下自己,奴婢在宜秋宫的三年,可从未见太子踏入过一步,哪怕是除夕晚宴,也不许娘娘出席,太子妃之名早就已经名存实亡;一旦陛下被迫退位,无力再制约,太子必会第一时间下令废除娘娘。” 这一次,郑氏却显得异常平静,拂一拂衣袖,淡然道:“这一点我早就已经料到了,废也好,不废也罢,对我来说,都不过是现在这样罢了,难道还能更坏吗?” “对于娘娘来说,或许没什么区别,但对于二公子与长宁郡主而言呢,也一样吗?”金香的话令郑氏眼皮一跳,略有些不自在地道:“他们是太子子嗣,自然与现在一样,没有什么差别。” 金香摇头道:“此处没有别人,娘娘又何必自欺欺人;太子是薄情之人,对娘娘如是,对二公子与长宁郡主亦如是,只怕娘娘被废之日,就是他们被赶出长安之时。” 郑氏死死咬着银牙,她很想否认金香的话,可是她否认不了,自从季容假孕一事之后,李建成对当他们母子死了一般,看也不来看一眼,有时候承道与长宁实在想念的紧了,跑去见他,不是吃闭门羹就是没说两句话便被赶出来,令小小年纪的他们尝尽世间冷暖,承道之所以那么用功读书,就是希望李建成可以多看他们一眼,可惜……他永远不会明白,他那位父亲的心坚冷如铁石,不论他做得多好,都没有用。 “娘娘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替他们二人想一想,他们是太子嫡子嫡女,尤其是二公子,太子登基为帝,他本该是下一任太子,可眼下呢,他们不仅什么都得不到,还会失去现在仅有的东西,娘娘,您真忍看他们流离失所,甚至……被季妃害死吗?!” 郑氏脸色剧变,厉喝道:“闭嘴!” 第六百四十章 倒戈 <b></b> 对于她的怒意,金香并不在意,淡然道:“奴婢的嘴固然可以闭住,但事情并不会变,奴婢所说的这一切,很快就会发生,到时候,娘娘想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郑氏紧紧攥着扶手,指节泛起一层层的白色,“是谁派你来的?” 金香徐徐一笑,“是刘先生让奴婢来照顾娘娘的。” “刘先生……”郑氏喃喃重复了一句,讶声道:“刘弘基?” “不错,刘先生与秦王都很关心娘娘,只是苦于太子固执,又有季妃从中阻挠,不能明着襄助,只能暗自派遣奴婢过来,照应一二。” “照应?”郑氏冷笑道:“说得可真好听,趁着这会儿,把所有话都挑明了吧,别藏着掖着了。” “娘娘真是个爽快人。”这般说着,金香轻声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恩爱夫妻尚且如此,更何况太子对娘娘这般无情无义呢。 郑氏眼眸微眯,冷声道:“你要我背叛太子?” “不是背叛,而是为自己与二公子他们寻一条活路;秦王答应,只要娘娘助他成事,虽娘娘不能母仪天下,但必可富贵无忧,二公子他们也会得到应得的一切。” 郑氏攫视着她,寒声道:“秦王……也想起事?” 金香微一低头,“娘娘冰雪聪明,实在令奴婢佩服。” “你们……你们简直都疯了!”郑氏起身在屋中来回走着,努力平息心中的惊惧,李建成想要逼宫造反已经够令她震惊的了,现在又多了一个李世民,她实在是……不知该说什么。 “秦王兵行险招,也是因为被太子逼得没办法,娘娘这几年深居简出,不知与齐王还有德妃勾结的太子已是过份到了何种程度。” 许久,郑氏终于平静了一些,止住脚步,深吸一口气道:“我不过是一个失宠的太子妃,能够帮你们什么?” 金香微笑道:“很简单,秦王想要知道太子何时动手。” 郑氏并非蠢笨之人,很快便猜到了李世民的用意,“秦王想要后发制人?” “不错,只有这样,秦王才可以名正言顺地登上帝位。”停顿片刻,金香又道:“这一次,不仅是秦王的机会,也是娘娘的机会,就看娘娘想不想抓住。” 郑氏没有回答,此事关系重大,她需要细细思量其中的利弊,金香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没有催促,静静地等待着。 这一次,对于她们母子来说,可能是个机会,也可能是一个深渊,这就像一场豪赌,赢了从此富贵无忧,他们无需再看人脸色;输了,一无所有,坠入十八层地狱。 她……真的要赌这一场吗?用三条人命来赌? 正自为难之时,金香言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时间不多了,娘娘当早做决定。” 郑氏用力一咬银牙,“这一切皆是你一人之言,我凭什么相信你?” “奴婢可以对天起誓,今日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秦王的意思,无半句欺瞒,若娘娘还是不肯相信,奴婢也没办法;另外……刘先生让奴婢转告娘娘,他可以再应承您一件事。” “什么事?” “刘先生知道,娘娘之所以会落到今日这个地步,皆因受季容所害,若非此女从中挑拨,太子与娘娘就算不是夫妻恩爱,也不会变成今日的模样;所以,刘先生应承,若是成事,就将季容交给娘娘发落,是生是死,他与秦王都不会过问。” 郑氏神色一振,死死盯着金香,朱唇后面的银牙一咬再咬,许久,她道:“不止季容,包括她所生的孩子,都要交由我发落!” 金香毫不犹豫地道:“好!” 郑氏沉声道:“你答应的倒是爽快,但刘先生呢,秦王呢,他们会肯吗?” 金香笑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递过去,上面赫然写明,若郑氏提及季容之子,亦交由她一并发落。 “刘先生料到娘娘会有这个要求,所以一早就应承了,刘先生的决定,秦王是不会反对的,所以,娘娘尽可放心。” 郑氏一怔,旋即冷笑道:“刘弘基,他倒是擅于猜测人心,难怪当初太子知道他投靠了秦王之后,如此担心。”说着,她盯了长春阁的方向,一字一句道:“那个贱人欠我的东西,我要一样一样讨回来!” 金香笑言道:“如此说来,娘娘是答应了?” “不是你所想要的吗?”这般说着,郑氏蹙眉道:“不过,这一时半会儿想要知道李建成起兵的时辰,还真是棘手。” 这件事,季容必然是知道了,但她不是季容,依眼下李建成对她的情份,是绝不可能来告诉她的。 思量片刻,郑氏眸光一亮,望着金香道:“我想到一个法子,不过要委屈你一下。” 金香咬一咬牙,“只要可以助秦王成事,奴婢受些委屈并不打紧。” “好。”郑氏招手示意金香上前,在她耳边一阵细语。 这日午后,李建成正在书房中与李元吉、谢叔方等人商议着最后的细节,此事关系着他们所有人的生死,须得谨慎再谨慎。 在听完人手安排后,李建成转眸道:“元吉,常何那边怎么样了?” 李元吉笑道:“大哥放心,常何已经答应归附于我们,到时候,他不仅不会阻拦,还会暗中相助。” 李建成颔首道:“如此自是最好,不过常何此人……信得过吗?” “我就料到大哥会有此疑,所以派人暗中盯着常何的父母,除非他不想要这两条老命,否则绝不敢背叛我们。” 李建成笑道:“你这次倒是想得周全,另外……” “笃笃笃!”外面的叩门声打断了李建成的话,“什么话?” 外面很快传来下人的声音,“启禀殿下,太子妃有事求见。” 李建成眉头一皱,郑氏,她这会儿来做什么?虽然有些疑惑,但他并不打算解惑,对他来说,任何与郑氏有关的事情,都是浪费时间,都不值得他在意。 这般想着,李建成扬声道:“我还有事情,让她回去。” 第六百四十一章 将计就计 <b></b> 过了一会儿,外面再次传来下人的声音,“殿下,太子妃说有十分紧要之事,一定要见您。” 李元吉听着这话,道:“大哥,既然大嫂这么说了,不如你就见一见吧?” 在他的劝说下,李建成勉为其难地道:“让她进来。” 很快,郑氏带着金香推门进来,不等她见礼,李建成已是不耐地道:“有什么事快说!” 若说,来之前郑氏对李建成还有那么一丝余情,还有那么半点犹豫的话,那么当她看到李建成脸上的嫌恶之时,一切都化为虚无,仅存的,只有恨意,漫天漫地的恨意! 郑氏垂目道:“此事不宜太多人知晓,还请殿下摒退左右。” 李建成眉头一皱,正要言语,李元吉先一步道:“既是这样,我们就先走了,左右事情已经商议的差不多了。” 在他们走后,李建成不耐地道:“说吧,究竟什么事?” 郑氏恻目朝随她同来的金香喝斥道:“还站着做什么,跪下!” 金香一脸慌张地道:“奴婢只是帮人传递信件,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就连信上写的是什么,奴婢也没看过,求娘娘饶命啊!” 李建成听着不对,疑惑地道:“什么信?” 郑氏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自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他,“请殿下过目!” 李建成满腹疑问地接过,刚一看到信上的字,脸色立刻为之一变,待得看完之后,已是一片铁青,用力攥了信,寒声道:“好一个刘弘基,竟然让他给猜到了,还想出这种计策来,好!真是好!” 郑氏故作慌张地道:“这么说来,信上说的事情是真的了,殿下当真想要逼宫?” 李建成深吸一口气,冷言道:“我若说是,你是否打算去父皇面前告发我?” 郑氏一脸难过地道:“殿下怎么会这样想妾身,若妾身当真要对你不利的话,就不会将这封信拿给殿下。” 李建成想想也是,稍缓了脸色道:“这几年,我如此冷落你,你不恨我吗?” 郑氏怆然道:“若说半点也不恨,那是骗殿下的,但妾身与殿下始终是结发夫妻,妾身说什么都不会帮着别人害妾身;再说,当年之事,妾身也有做错之处,并不能全怪殿下,而且……妾身不相信殿下会如信中所言的这般绝情。” “总算你还明事理。”说着,他盯着掌中被攥成纸条的信,冷笑道:“刘弘基聪明一世,却在你身上栽了个大跟斗,让我知道了他们的营算。” “妾身这几年一直吃斋礼佛,竟不知,秦王欲与殿下争夺帝位,他真是好大的胆子!”面对郑氏的言语,李建成冷笑道:“他胆子一向大得很,这一次,若非被他所害,我又怎会落得逼宫这步田地。李世民……”他徐徐吐出这三个字,咬牙道:“待我成事之后,必要他为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虽然秦王的计策被咱们识破了,可是他手里还是有不少人,恐怕会阻碍到殿下,得尽快想个法子才行。” 李建成冷笑道:“常何已是我的人,有他与那些禁军在,凭李世民手里那些人,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 “可是……”郑氏瞅着他,迟疑不语,李建成道:“有什么话只管说就是了。” “是。”郑氏应了一声,徐徐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秦王在军中威望甚高,若是不能第一时间控制住他,恐怕驻守在城外的军队会出事。” 李建成默然不语,郑氏说的没错,长年征战,令李世民成为军中的战神,如果他振臂高呼,必然有不少人响应,即使是在已经控制住太极宫的情况下,也会给自己造成不小的麻烦。 还有,万一李世民退守洛阳,那么就会与自己形成两足鼎立之势,而李世民在军事方面的才能……只是想想,李建成已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郑氏见时机差不多了,轻声道:“殿下,妾身有一个想法,或许能够帮到您。” 李建成压下心中思绪,道:“且说来听听。” “秦王与刘弘基,尚不知道妾身将这封信给了殿下,咱们何不来一个将计就计?” 她的话挑起了李建成的兴趣,好奇地道:“怎么一个将计就计?” “他们想要在殿下起兵之后再动手,好让秦王名正言顺的逼宫,进而登基;若是将之对换一下,那么……名正言顺的那个人就是殿下。” 听到此处,李建成已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给他们假的时间,让秦王比我们先一步动手。” “殿下英明。”这般说着,郑氏又道:“殿下虽然是东宫太子,但逼宫之名,传扬出去,实在不甚好听,更会有损殿下的英名。” “你说得倒有几分道理。”说着,李建成将目光转向尚跪在地上的金香,“她是秦王府的人?” 不等郑氏言语,金香已是急急道:“不是,奴婢与秦王府没有丝毫关系,是今日奴婢出府去买些东西的时候,有人给了奴婢一贯钱,代价就是将一封信交给娘娘,奴婢想着只是转交信件罢了,便答应了。”说着,她慌张地道:“奴婢知错了,奴婢以后都不敢了,求殿下开恩,饶过奴婢这一次。” 郑氏暗自好笑,面上却是异常严肃,“金香在妾身身边当了三年的差,她是什么样的人,妾身很清楚,绝不会与秦王府扯上关系,还望殿下看在妾身的薄面上,饶过她一次。” “你放心,我没打算要她的性命。”听得这话,金香顿时松了一口气,连连磕头谢恩。 李建成没有理会她,望着郑氏道:“你待会儿写一封信,就说我会在明日末时一刻动手,让金香送去秦王府。” 郑氏默默将他的话记在心中,垂目道:“妾身明白,妾身会照殿下的意思办妥。” 李建成盯了她片刻,道:“你这次帮了我,我定不会亏待了你与两个孩子。”虽然他不可能给郑氏母仪天下的尊荣,但看在这件事情的份上,可以让她平安终老,至于承道两人,只要安分守己,亦可给予一份富贵。 第六百四十二章 生死不相离 <b></b> 郑氏感激地道:“有殿下这句话,妾身就算是死也值得了。”说着,她屈膝道:“那妾身告退了。” 在踏入宜秋宫后,郑氏脸上的感激之色顿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尽冰冷,她回身望着站在自己身后的金香道:“不需要我再教你了吧。” 金香笑道:“奴婢知道该怎么做,娘娘真是好计策,这么一会儿功夫,便哄得太子说得起兵的时辰。” 郑氏冷哼道:“他最大的弱点,就是太过自信,总是以为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尤其是对比他弱小的人。” 她的话令金香笑意更深了几分,“奴婢真想看看太子知道真相之时的表情,相信一定很精彩。” 郑氏扫了她一眼,冷冷道:“还不去?” “奴婢告退。”说着这四个字,金香退出了宜秋宫,按着李建成的“吩咐”将这件事写在信上,传递去秦王府。 末时一刻,也就是说,李建成真正起兵进逼太极宫的时间,应该是末时二刻,所以秦王府这边的起兵时间,应该是末时三刻。 在知晓了时间,并且安排好一切之后,李世民策马出城,他所去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这四年来,想去而不能去的明月庵。 到了这个时候,不论最后成败与否,李渊的命令都已经不能再束缚他了,他要见韫仪,立刻! 当刚刚做完午课的韫仪看到李世民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至指尖碰触到那温热的肌肤,方才确定,站在自己眼前的,真是李世民,而非曾欺骗了自己无数次的幻觉。 如意在回过神来后,惊喜地道:“殿下来此,是不是表示公主可以回府了?” “我也不知道。”在如意疑惑的目光中,他握住韫仪微微发抖的指尖,“父皇还是没有原谅你,但我……已经不需要他的原谅了。” 韫仪惊讶地望着他的眼眸,在看到他眼底的那抹决绝时,似乎明白了什么,将李世民拉入厢房之中,待得命如意关了房门之后,她轻声道:“殿下是不是做了什么决定?” 李世民抚过她未施半点脂粉的素净容颜,徐徐道:“明日,我要去做一件有些危险的事,若是成了,我会立刻来接你,从此再也不分开;若是输了,你我……恐怕都难逃一死,怨我吗?” 虽然这几年,韫仪一直被禁足于这小小的明月庵中,但她的心思并未蒙尘,依然剔透如水晶,思忖片刻,她道:“殿下所说之事,可是与帝位有关?” 李世民长叹一声,“我本不愿走到这条路,可是到了今日,我已经无路可走了,在父皇与太子眼中,父子兄弟之情,根本不值一提,每每想起,都让人心寒。” “殿下来见妾身,可是心中还有犹豫?”面对韫仪的话,李世民摇头道:“既然决定了,我就不会犹豫,来见你……是我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你,韫仪,这几年委屈你了,对不起!”说到后面那句话时,在战场上被敌人刀剑所伤,性命垂危之时未都流半滴眼泪的李世民,竟淆然泪下。 韫仪徐徐抚去他落下的泪,微笑道:“只要殿下心中有妾身,妾身便不觉得委屈,倒是殿下这个样子,若让那些跟着您征战杀侥的将士看到,非要笑话您不可。” 李世民被她说得笑了起来,“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不说话,难道还愁眉苦脸的吗?”韫仪笑语了一句,握住李世民宽厚的手掌,一字一句道:“不论殿下做什么,妾身都会与您站在一起;若败,我们就去地府再相聚,生死不相离!” 这番话虽没有华丽的辞藻,却令李世民甚为动容,紧紧反握了她的手,“不错,生死不相离!” 在李世民离去之前,韫仪望着供在佛台上慈眉善目的观音道:“妾身会日夜在观音前为祈祷,请观音菩萨保护殿下一切顺利!” 李世民点点头,低声道:“我与刘先生商议过,如果守不住长安,就退守洛阳,在离去之前,我会派人来接你,你今晚将需要带的东西收拾好。” “妾身知道了。”在送走李世民之后,韫仪将东西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她并没有什么要带的,只有长孙氏命人送来的关于李宽的那些画像。 在收拾好东西后,她点起三柱清香,然后跪于佛像前,为李世民默默祈祷。 虽然事隔四年,但李渊的监视并没有撤去,李世民前脚刚踏入明月庵,后脚消息就传到了李渊耳中,后者眼角不停地抽搐着,寒声道:“他果然还惦记着杨氏那个贱人,好!真是好!” 张氏一边抚着他的胸口一边劝道:“陛下息怒,只是一点小事罢了,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她的话惹来李渊一阵冷笑,“你觉得这只是小事?” “妾身觉得,杨氏与秦王到底夫妻一场,这几年被迫分享,心中一定想念得紧,能够忍上四年,已是很了不得了,若换了妾身,几日不见陛下就想念的茶饭不思呢。” “她什么时候成了世民的妻子?”面对李渊的斥责,张氏忙道:“是妾身一时顺嘴,说错了话,望陛下见谅。” 李渊冷哼一声,“当初朕不许他们相见,就是希望世民可以忘记这个祸水,没想到……他不仅没忘,还将朕的话当做耳旁风,看来他眼中,当真是没有朕这个父皇了。” “其实……”张氏瞅了李渊一眼,迟疑着没有说下去,直至李渊催促了一声,方才道:“一直到现在,都有许多人在传,说大唐江山是秦王打下来的,陛下该传位给秦王而非太子。” 李渊面色阴寒地道:“自古以来,都是传嫡不传庶,传长不传幼,长兄尚在,哪里有他的份,至于这江山,可笑,他一个人敌得过对方千军万马吗?” “陛下说的这些,臣妾自是明白,可是那些市井百姓不懂,他们向来都是人云亦云的,您想想,连臣妾这个幽居宫中的人都听到了,可想而知这外头,传得有多激烈了。” 第六百四十三章 青楼出身 <b></b> 李渊突然一言不发地盯着张氏,后者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陛下怎得这么看着臣妾?” 李渊徐徐道:“朕刚才突然想起,你从东宫出来的,怎么,太子很想让世民死吗,要你在朕面前说这么多话?” 听得此言,张氏忙道:“陛下误会了,太子并未与臣妾说过什么,臣妾只是将自己所知告诉陛下罢了,至于陛下如何处置秦王,臣妾不敢过问。” 李渊轻哼一声,转而道:“德妃还是什么都不肯吃吗?” “是,自从昨儿个见过陛下之后,德妃姐姐就一直不吃不喝,实在是让人担心。”在悄悄看了李渊一眼后,她忽地屈膝跪下,“陛下,臣妾与姐姐虽说出身东宫,但自侍候陛下开始,所有的心思,都皆系于陛下一人身上,再无旁鹜;臣妾相信姐姐,绝对没有与太子做出苟且之事;再者,姐姐身边的宫女还有周太医,陛下都亲自审问过了,并无可疑,还有那婆子,她也不曾说德妃姐姐小产,可见这件事,根本就是秦王与万贵妃串通,蓄意陷害德妃姐姐与太子,陛下您……” “行了!”李渊打断她的话,“是否陷害,朕自会审断,你不必多言。”说着,他摆手道:“朕有些累了,你退下吧。” “陛下……”张氏待要再言,却被李渊冷厉的眸光给瞪了回来,“听不懂朕的话吗?” 见他面有不悦,张氏只得讪讪咽下嘴边的话,屈身告退,在她走后不久,李渊抚额道:“去把人给朕叫来。” “是。”虽然李渊没说是什么人,但高阳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李渊唯一有心思召见的,只有暗卫。 一柱香后,李渊望着跪在地上的暗卫道:“可有查到什么?” “因时间紧迫,奴才们暂时只查到一件事情。”暗卫话音未落,李渊已是道:“说,什么事?” “奴才们一一问过杏花楼管事之人,包括杏娘,他们承认,德妃与张昭仪确实是杏花楼出身!”他口中的“问”自然不是普通的问话,事实上,那些人被他们问过话后,只比死人多了一口气。 李渊脸色瞬间变得一片铁青,咬牙道:“继续说下去!” “当年太子找到杏娘,问她将尚是青倌的德妃与张昭仪买下,并且叮嘱杏娘等人,若有人来查问德妃她们的身份,尽管承认,无需隐瞒,但如果到了御前……” 李渊森然接过话,“就要说被杨氏所逼,陷害太子与德妃她们是吗?” “不错,除此之外,听杏娘所言,太子还为德妃她们安排了清白的身份,确保她们不会被揭穿。” 这一刻,李渊整个人都在发抖,他最宠信的妃嫔,竟然真是青楼出身,而安排这个局骗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最信任的儿子。 暗卫的话还在继续,“虽然奴才们尽量低调,但杏花楼一下子失踪了这么多人,恐怕消息早晚会传到太子耳中,到时候……” “无所谓了。”李渊冷冷吐出这几个字,旋即道:“继续查,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总之一定要查清楚朕交待的所有事情。” “是!”暗卫在退下去之前,迟疑地道:“有一件事,奴才们虽然查到稍许,但尚不能肯定。” “讲!”在李渊的示意下,暗卫道:“奴才们发现东宫那边,有四处调动人手的迹象,另外齐王这昨日与禁军统领常何接触过,怕是有所图谋,奴才们正在加紧追查!” 这句话令李渊皱紧了眉头,李建成是自己亲册的太子,还图谋什么,难不成……想到此处,李渊脸色顿时变得比之前还要难看。 “朕知道了,你们继续去查。”在暗卫离开后,李渊立刻道:“高阳,立刻传常何来见朕!” 很快,一身盔甲的盔甲的常何出现在大殿中,拱手道:“参见陛下,不知陛下急召臣来,有何吩咐?” 这会儿李渊的神色已是恢复如常,淡淡道:“常何,朕记得,你以前曾在齐王手下当过差是吗?” 常何低头道:“是,齐王征伐刘武周之时,臣是副将。” “如此说来,你与齐王很熟了?”面对李渊的询问,常何道:“算不得太熟,不过偶尔会相约一起打猎。” 李渊身子微倾,盯了他道:“那这几日呢,齐王可有约你打猎?” 常何眸光一动,抬头道:“齐王并未约臣打猎,不过昨日他来找过臣。” 李渊故作疑惑地道:“哦?他来找你做甚?” “臣……臣……”常何神色惶恐地道:“臣不敢说!” “朕恕你无罪,说!”在李渊的坚持下,常何只得道:“齐王是为太子而来,他告诉臣……陛下受秦王所惑,是非不分,善恶不明,他要臣助太子清君侧!” 李渊重重一拍桌案,面庞因为愤怒而扭曲莫名,厉吼道:“放他个狗屁!” 常何等人连忙跪下,慌声道:“陛下息怒!” 李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久久不能平息,一直以来,李建成都是他最倚重的儿子,所以不论李世民立下怎样的赫赫军功,他都从未想过东宫之位易主,可是现在……这个儿子不止欺骗自己,现在居然还要清君侧! 清君侧,往好听了说,是清除帝王身边的奸臣;往不好听了说,那就是造反! “好!真是好!一个比一个长进,一个比一个有出息!”李渊这句话,几乎是从牙齿缝里蹦出来的,透着浓浓的恨意,高阳等人摒息跪在地上,不敢出声。 许久,李渊勉强压下了在胸口翻涌的恨意,盯了常何,寒声道:“那你呢,是否也想背叛朕?” 常何赶紧道:“臣与齐王虽有几分私交,但臣忠心之人,从来都只有陛下,所以当时就拒绝了齐王的要求!” 他的话令李渊面色稍霁,徐徐道:“既是这样,你为何不立刻告之朕?” “其实臣今日一直在犹豫,是否要将这件事告诉陛下,毕竟太子与齐王都是陛下子嗣,臣空口无凭,即使是说了,陛下也未必会相信。”说着,他又急急补充道:“不过陛下放心,就算太子与齐王当真行谋逆之事,只要有臣与禁军在,就绝不会让他们成事!” 第六百四十四章 知之晚矣 <b></b> “好!”静默片刻,李渊道:“从现在起,你加派人手,牢牢看守宫中各门,一旦太子等人犯上谋逆,就立刻将之捉拿,带到朕面前,朕要亲自审问他们!” “臣遵旨!”在常何退下后,李渊长长叹了口气,对尚跪在地上的高阳道:“行了,你起来吧。” “谢陛下。”高阳起身后,望着片刻之间,似老了十余岁的李渊,小心翼翼地道:“陛下说了这么久的话,想必也累了,不如奴才侍候您睡一会儿?” 李渊摇头道:“朕是累,但朕只要一想到太子这个样子,朕就怎么都睡不着。” 高阳开解道:“或许……这一切只是齐王一人所为,与太子并无关系。” “一人所为?”李渊冷笑道:“元吉一人有那么大的胆子,有那么大的能耐吗?” 高阳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方才道:“不如陛下与太子好生说说,或许……” “不必了。”李渊摆手,失望地道:“他的心思,朕很清楚,他怕与德妃有染之事被朕查到之后,会失去太子之位,所以想要先下手为强,以清君侧为名,攻入太极宫逼朕退位!”说到此处,他阴声笑道:“朕多年来悉心教导,结果却养了一头白眼狼出来,真是可笑!可笑!” 高阳见他越说越激动,连忙劝道:“陛下保重龙体!” 李渊深吸一口气,冷声道:“放心,在除去那三个逆子之前,朕还死不了!”停顿片刻,他望着窗外暗沉的天色,默然不语。 高阳迟疑片刻,小声道:“陛下,老奴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渊扫了他一眼,冷声道:“什么时候,你也学会在朕面前卖关子了。” “老奴不敢。”这般说了一句,高阳细声道:“既然太子与齐王其心非善,会否他们之前针对秦王的那些话,都是假的,秦王并无谋逆之心。” 李渊盯着他道:“你收了秦王多少好处,如此帮着他说话?” 一听这话,高阳连连摆手,“没有,奴才没收过秦王一文钱,老奴……就是想到太子他们之前的话,有些可疑,所以才这样说,冤枉,老奴冤枉啊!” 李渊也未深究,淡淡道:“不论是否冤枉,都已经不重要了。”不论李世民是否有心造反,军功累累的他,都是不安定因素,不该继续留在朝中。 高阳从中听出一丝阴寒与冷酷,低了头不敢再多言。 七月二十七日末时,李建成笔挺地站在长春阁中,季容正在替他穿上战甲,待得披挂整齐后,季容取过下人递来的佩剑双手呈予李建成,轻声道:“李世民非同等闲,虽有常统领之助,殿下亦不可大意!” “你放心,我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此战必胜!”在接过佩剑之时,同样一身战甲的李元吉走了进来,“大哥准备好了吗?” “你在这里等我归来。”在叮嘱了季容一句后,李建成紧一紧手中的佩剑,对等在一旁的李元吉道:“走吧!” 望着李建成大步离去的身影,季容紧张地攥紧了双手,只要此战赢了,她就会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受万千人朝拜;但如果输了……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便被她赶出脑海,正如李建成所说,他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此战必胜无疑,绝不可能输! 当李建成赶往太极宫之时,同样一身盔甲的李世民正负手站在窗前,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只等那一个时刻来临。 “殿下在想什么?”这个细柔的声音将李世民惊醒,回过头来,只见长孙氏正站在自己身后,神色如以往的平静宁和,并未因即将到来的惊世大战而有所慌张。 李世民静静望了她片刻,忽地笑了起来,“你仿佛一点都不担心。” 长孙氏微微一笑,替他理了理战甲,“这一仗,殿下一定会赢,既是必赢之局,臣妾又何必担心。” “必赢……”李世民轻声重复着这两个字,苦笑道:“可是我却没有你这样的信心,一旦输了,秦王府从此化为虚有,你们也会受到牵连,这也是我最担心的事情。” 长孙氏握住他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论胜败,妾身都会与殿下在一起,相信韫仪也是与妾身一样的想法!” 李世民默默点头,沉声道:“为了你们,我一定会赢!” 此时,段志宏走了进来,肃然道:“殿下,已经末时一刻有余,长孙大人与杜将军已经带齐了人马,随时都可以出发!” “好!”随着这个字的出口,李世民身上的气息为之一变,坚毅沉静,一如以往每一次领兵出征之时。 “等我回来。”这是李世民离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长孙氏微笑着目送他离去,即便眼中已经盈满了泪水,她也一直强忍着不肯落下。 此战必胜,不胜则死! 李建成与李元吉带着数百人强闯入玄武门,但令他们惊奇的是,此处并没有李世民等人的踪迹,除了他们强闯入内引起的骚动之外,一切都平静如常。 李元吉望了四周一眼,皱眉道:“大哥,情况有些不对啊。” 李建成冷声道:“把负责守门的侍卫带过来。” 很快,一脸慌张的侍卫被押到了李建成面前,后者盯了他道:“秦王呢,他在哪里?” “秦王今日并未入宫。”侍卫话音刚落,李元吉便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恶声道:“不可能,秦王明明会比我们先一步到,说,他是不是已经进太极殿去了?” 侍卫急切地道:“没有,秦王真的没有来过,小人没有骗殿下!” 李元吉仔细盯着他,确实是不像撒谎,可大哥明明让金香传话,骗他们说自己这边末时一刻动手,如今都末时二刻有余了,没理由连人影都不见的啊,难不成,事到临头,李世民又没那胆,龟缩在秦王府中? “不好,中计了!”李建成的惊呼打断了李元吉的思索,回头望着李建成难看到极点的脸色,不解地道:“大哥你说什么?” 李建成咬牙切齿地道:“郑氏这个贱人,借口什么将计就计,实际上根本就是在套我们进攻玄武门的时间,她竟敢出卖我,待我回去后,定将这个贱人千刀万剐!” 第六百四十五章 玄武门之变 <b></b> 李元吉回想了一遍他的话,骇然道:“大哥是说,大嫂与二哥串通?” 李建成恨声道:“若非如此,怎会至今不见人影,这个贱人,我当初就不该信她!” 李元吉本是一心要抓李世民一个逼宫,然后再顺理成章地拥李建成上位,哪知道突然之间,率先逼宫的那一方变成了他们,一时没了主意,慌声道:“那现在怎么办?难道再退回去吗?” 李建成狠狠一咬牙,寒声道:“从我们踏出东宫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无路可退了,唯今之计,只有趁着李世民还未到,闯入太极殿去,控制住父皇,到时候就算世民来了,也可以挟父皇逼迫李世民放下武器,所幸常何是我们的人,有他在,就算我们失了先机,也足以控制住局面!” 到了这个时候,他只能孤注一掷! 李元吉一向唯他之命是从,自然没什么意见,当即就带人随李建成往太极殿冲去,然刚奔了几句,后面就传来不约于耳的脚步声。 “大哥!”听到这个声音,李建成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来,果然看到李世民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后面,是追随他而来的亲兵,两边人马形成对峙之势。 李建成冷冷道:“世民,你带这么多人进宫,是什么意思?” 李世民望着他身后的亲兵,漠然道:“那大哥呢,又是什么意思?” 李元吉最是沉不住气,大声道:“我们自然是来抓你这个逼宫叛乱的逆贼。” 长孙无忌冷笑道:“依眼下的形势来看,仿佛齐王你们才是那个逼宫叛乱的逆贼吧?”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李元吉毫不客气的斥责了一句,旋即对李世民道:“你若识相,就乖乖束手就擒,否则休怪我们不念兄弟之情!” 面对他的话,李世民摇头道:“若你们有半分顾念兄弟之情,就不会走到今日这个地步,大哥,四弟,我对你们一让再让,可你们却始终步步紧逼,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难道你们都忘了,我们身上流得是一样的血。” “忘记的那个人是你!”李建成指了他,冷声道:“你明知道玄霸是杨韫仪害死,却仍纳她为侧妃;还有刘弘基,明明是我先请他的,却被你抢了去,更在父皇面前屡屡与我争功,李世民,你有将我当成你的大哥吗,你有想过被杨韫仪烧成焦炭的玄霸吗?没有,你什么都没有想过,你只想着自己!”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与你争功,是你一直容不下我,屡次要置我于死地,至于玄霸……” “够了!”李建成打断他的话,“你不必再说,总之今日,你我之间,只能活一人!” 盯着李建成冰冷的目光,李世民的双眸也渐渐冷了下来,“是,你我之间,只一人能活!”随着这句话,他缓缓抬起手,随着这个动作,身后一排亲兵退至两边,露出后面的弓箭手。 李元吉脸色大变,急忙道:“保护太子!” 听得他的话,那些亲兵连忙拔出佩刀围在李建成身前,至于李元吉,在说完这句话后,他就抽出腰间佩刀,往李世民袭去,骑人先射马这个道理,他可是清楚得很。 可惜,他这个如意算盘并没有打响,他这边刚一动,那厢,尉迟敬德就迎上来挡住了他的攻势,令他无法靠近李世民半步! 与此同时,李世民举在半空的手,倏然挥下,无数枝利箭疾如闪电地射向李建成等人,只是一轮攻击,最前面那一排亲兵便已是全部倒在了地上,每一个身上至少插着三四枝箭,损失惨重。 不过李建成并没有露出惊惶之色,屈指在唇下,尖锐的哨声随之响起,很快,一些黑衣人从各自冒了出来,缠上了那些弓箭手,这些人身法诡异,行踪飘忽,那些弓箭手远非敌手,很快便死了许多。 这些人就是李建成命季容暗中培养的死士,也是他除了常何之外,最大的倚仗,莫说是寻常士兵,就算遇上李渊手下的暗卫,也有一拼之力。 不过李世民手下也非等闲之辈,在最初的恐慌过后,恢复了镇定,与之那些死士还有李建成的亲兵缠斗在一起。 这个时候,常何终于带着一大队禁军赶到了,他的出现令李元吉精神一振,趁着逼退尉迟敬德的功夫,大声道:“常何,立刻把李世民这个反贼拿下,助太子勤王护驾!” 常何瞥了他一眼,抽出腰间佩刀,沉声道:“众士兵听令,太子逼宫谋反,立刻随本统领助秦王将他拿下!” 听得这话,李元吉心神剧颤,险些被尉迟敬德一刀避中要害,虽然险险避开,但还是留下了一道血印子,他一边挡住尉迟敬德的攻击,一边大吼道:“常何,你耳朵聋了是不是,我让你对付秦王,你怎么反过来了!” 常何冷声道:“我等身为大唐将士,食大唐俸禄,岂可助乱臣贼子,我劝你们立刻放下武器,以免丢了性命!” 李元吉气得说不出话来,到了这个时候,他哪里还会看不出,自己被常何给耍了,他根本就是李世民的人,之前说投靠他们,只是虚与委蛇罢了! 李建成同样也看出来了,面色铁青,常何是他最大的靠山,结果常何竟然也是李世民的人,有他与那些禁军襄助,自己必败无疑! 看到自己手上的筹码一个接一个变成李世民的,他气得几乎要发狂,不行,他不可以输,他要赢,一定要赢! 可是,赢的机会在哪里? 李建成不知道,他只能用手里的剑,拼命去挣出一丝赢的机会! 随着常何与那些禁军的加入,平衡被打破,李建成的亲兵与死士一个接一个被斩杀,毕竟彼此数目差距太大,就算那些死士如何狠厉不怕死,也无法扭转败局。 李元吉以刀撑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现在的情况,实在不怎么好,身上开了好几处口子,鲜血不断自伤口滴下,他在盯着不远处的尉迟敬德之余,悄悄用眼角余光看向李建成的方向。 第六百四十六章 当立为太子 <b></b> 虽然李建成还没受伤,但围在他身边的亲卫越来越少,败……只是早晚的事,一旦让李世民擒住…… 不行,就算得不到太极殿那个位置,也绝不能坐视大哥落在李世民手中,他一定要想法让大哥离开此处,否则就真是彻底输了! 活着,才有东山复起的机会! 只是,那么多人在,要怎样才能助大哥逃走? 对了,那些死士还有一些守在宫门外,且那边还有他们骑来的马,只要大哥能够乘上马,由死士断后,应该有机会逃出长安城! 想到此处,他突然舍弃了尚未分出胜负的尉迟敬德,往李建成的方向奔去,替他挡住冲过来的禁军,大声道:“大哥你快走,外面还有咱们的人在,快走,我掩护你!” 被他这么一说,李建成亦想起了自己留在玄武门外的人手,是了,如今败局已定,除非有天神下凡相助,否则必输无疑! 趁着这会儿还有机会,赶紧离开,往后才有机会东山再起! 想到此处,他不再犹豫,迅速往宫门处退去,李元吉与那些死士皆是拼了命地阻拦追在后面的常何等人。 莫说,在他们的拼死阻拦下,还真是争出一条路来,李建成趁着这个机会,迅速往宫门外奔去,当他看到栓在宫门外的马时,心中一喜,脚下又快了几分,而那些死士看到疾奔而出的李建成,亦上前接应,共同阻拦追出来的禁军与长孙无忌等人。 有了这些死士的加入,常何等人的追势被迫一缓,李建成趁着这个机会,迅速砍断缰绳,翻身上了马背,尚未坐稳,便已经一挟马腹,催促着马撒蹄奔走。 看到这一幕,李世民终于拉开了一直握在手中的长弓,一枝黑色的羽箭搭在弓弦上,箭尖所指的方向,正是李建成! “咻!”随着李世民的松手,羽箭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如流星赶月一般往李建成射去;等李建成听到声音,想要避开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那枝箭自后背射入,透胸而出! 受了这么一箭,李建成哪里还骑得稳马,当即从马上栽了下来,李元吉看到这一幕,顿时发了狂,不顾身上的伤口,也不顾往自己砍来的刀剑,疯一般地往李世民冲来,嘴里大叫道:“你敢以箭伤大哥,我杀了你!” 尉迟敬德见他来势汹汹,怕他伤及李世民,当即扬刀往李元吉身上砍去,这一刀若被砍中,李元吉非死不可! 在离着还有一寸距离时,李世民终是心有不忍,生生喝止了去势,“不要杀他!” 不伤李元吉性命的代价,就是让他扑到李世民身前,他手中染了无数鲜血的钢刀,用力往手无刀剑的李世民身上砍去。 尉迟敬德等人,想再阻止已是不及,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世民抬起手里的长弓,挡住了那把刀剑的钢刀,“你已经无路可走了,投降吧!” “投降?”李元吉那张染血的脸庞,狰狞如恶鬼,“我就算死,也不会对你投降!” 站在李世民身旁的长孙无忌冷声道:“你以为自己还有活路吗?” 李元吉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不顾一切地向李世民砍去,他要替大哥报仇,杀了这个逼宫篡位的小人! 他一心只想着李世民逼宫篡位,却忘了,他们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同样是逼宫篡位,两者并没有区别。 李元吉毕竟已经身受重伤,在失去了唯一的机会后,很快便被刀斧加身,无法动弹,至于李建成,虽然正中胸口,但李世民出箭之前,刻意避开了要害,所以并未致命,不过已无再战之力! 至于那些亲兵,死士,在尉迟敬德与常何等人的围剿下,很快便被控制住,不过那些死士,嘴里尽皆藏了毒囊,一被擒住,就立刻咬破毒囊自尽。 杜如晦走到李世民身边,低声道:“殿下,事不宜迟,趁着这会儿陛下尚不知道,赶紧去内宫,逼陛下退位!” 李世民点点头,带着与他一路浴血厮杀的心腹大将,往内宫奔去;此时,李渊并不知道玄武门已经发生兵变,更不知道李建成二人已经被擒下,他一直在等着常何这位禁军统领的奏禀。 所以,当满身血污,手持长予的尉迟敬德率先进来的时候,李渊震惊不已,按照唐律,擅入大内者,一律处以斩刑,而携带武器进宫,更是罪加一等! 除了李渊之外,裴寂,萧禹等人也在,他们同样一脸震惊,尉迟敬德虽然为人粗莽,但这种大忌,他不可能不知道! 李渊缓过神来,道:“敬德,为何这副模样?” “启禀陛下,太子与齐王作乱,现在已经被秦王所擒!”随着他这句话,李世民等人走了进来。 李渊惊愕不已,待得看到跟随李世民一道走进来的常何,他忙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同样满身血污的常何拱手道:“回陛下的话,正如尉迟将军所说,太子与齐王犯下做乱,欲行逼宫之时,正好被秦王知晓,已带人将他们二人与一众余党一齐捉拿,请陛下放心。” “正好?”李渊满面疑色,眸光在常何与李世民二人脸上扫过,“出了这种事情,为何不立刻禀告朕?” “秦王怕陛下受惊,故而不让臣惊扰,还望陛下恕罪!”听得这话时,李渊瞳孔微微一缩,看向常何的目光起了几分变化,不过他并未表露出来,淡淡道:“既然已经没事了,你们都退下吧。” 面对他的话,无一人离去,依旧站在宫殿之中,李渊眸光一寒,加重了声音道:“怎么,一个个都耳聋了吗?” 刘弘基拱手道:“陛下,既然太子谋逆犯上,便无德再为东宫,还请陛下另立东宫太子,以安百姓之心!” 长孙无忌当即接过话道:“自陛下起兵以来,秦王一直身先士卒,领兵四处征战,这才换来大唐今日的疆土与安稳;臣以为,陛下当立秦王为太子!” 第六百四十七章 逼宫 <b></b> 李渊盯了他片刻,将眸光转向一言不发的李世民,“世民,这是你的意思吗?” 李世民平静地道:“儿臣以为,为保大唐国本,江山安稳,选立太子,无可厚非;至于儿臣,虽然才疏德浅,但也愿意担此重任,承父皇之志,护佑江山社稷。●⌒頂點小說,x.” 一直以来,李世民给李渊的印象都是不争不抢,即便是从李元吉口中知道,李世民有意谋反之意,也依旧是这样的印象,所以李渊当李世民毫不犹豫地同意长孙氏的说法时,李渊惊得说不出话来。 许久,李渊寒声道:“若朕不允呢?” 李世民望着他,神色一如刚才那般的平静,“大哥与四弟叛上做乱,已经没有了承继帝位的资格,甚至其他几个弟弟,都还年幼,不堪大任,父皇能够选择的,只有儿臣一人!” “放肆!”李渊狠狠一拍桌案,豁然起身,死死盯了他道:“你口口声声说建成与元吉谋逆犯上,那你呢,你又比他们好上多少?” 李世民迎着他几乎要喷出怒火来的双眸,“儿臣不明白父皇的意思!” “事到如今,还与朕装糊涂?”李渊一阵冷笑,走到李世民身前,一字一句道:“你根本与建成他们一般心思,都是谋逆逼宫,不过你比他们聪明,竟然真的收买了常何,连朕都被你骗了过去!傅奕说你要谋夺天下,果然没有说错;就你这等逆子贼臣,还想朕传位于你,简直就是痴心妄想;朕告诉你,这大唐江山不属于你,你休想染指!” 李世民对他的斥骂未置一词,只淡淡道:“父皇以为自己还有选择吗?” 这句话不沾一丝火气的话,却令李渊面色扭曲如恶鬼,“你想杀了朕?” 李世民微一躬身道:“儿臣不敢,只是父皇年事已高,该是安享晚年的时候了,朝事就由儿臣来代劳吧!” “你……你……”李渊气得说不出话来,弯腰一阵剧咳,高阳上前欲扶,却被李渊用力推开,待得止了咳后,李渊直起身子,指了李世民痛心疾首地道:“朕怎么养了你们几个逆子,一个个全都是狼心狗肺,早知道这样,朕一早就该杀了你们才是!” 杜如晦冷声道:“陛下若杀了秦王,您以为,这天下还会是属于大唐,属于李氏一族的吗?” 李渊恨声道:“你们说来说去,皆是因为他那些军功,可惜,再多的军功,也掩盖不了他今日为乱臣贼子的事实!” 李世民抬手阻止杜如晦的言语,凝声道:“儿臣今日之所以变成乱臣贼子,皆是因为父皇所迫!” 李渊冷笑连连,“你倒是牙尖嘴利,竟然将事情推到了朕的头上,难不成还是朕拿刀逼你造反的吗?” “一直以来,儿臣都没有想过要承继帝位,坐上太极殿那个位置,可是太子与齐王嫉我军功,一直在父皇面前抵毁儿臣;父皇为一朝君主,却是非不分,黑白不辩,听信太子他们的谣言,认为儿臣有谋逆之心,将儿臣投闲散置,直至刘武周作乱,朝中无人可以镇压,方才被迫重新启用儿臣,可即使这样,您依旧对儿臣处处提防;父皇,这些年来,你可有一刻,是真心相信儿臣的?” 李渊寒声道:“你今日都带人闯宫,逼朕立你为太子了,这还叫谣言?” “儿臣说过,走到这一步,皆是被父皇所迫;儿臣今日若不如此,只怕明日,就会被父皇废去爵位,从此圈禁于府中!” 李渊神色一滞,旋即喝道:“就算当真这样,也是你咎由自取。” 尉迟敬德见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的没完没了,不耐烦地道:“殿下,还与他多说什么,直接让他交出军权,立您为太子就是了,若他不肯,就把他软禁起来!” 李渊被他狂妄至极的话语气得浑身发抖,若目光可以杀人的话,尉迟敬德已经不知死了多少回。 李世民默然片刻,道:“请父皇下旨!” 李渊哪里肯答应,恨声道:“想要朕立你这个逆子为太子,休想!”虽然眼下,太极宫被李世民所控制,但城外还有几十万大军,只要大军知道李世民谋逆,但会立刻入城,勤王护驾,李世民手上,就算加上禁军,也不区区几万人,怎可能敌得过数十万大军。 刘弘基看出他的心思,道:“臣劝陛下还是熄了这个念头得很。” 李渊面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不错,以殿下如今手上的几万人马,确实不能与几十万大军相提并论,但陛下忘记了,这世间,除了兵符之外,还有一种东西,叫做‘人心’;驻守在城外的数十万将士,哪一个没有跟随秦王征战沙场,哪一个没有跟随秦王浴血厮杀;战神之名,早已经刻入每一个将士的心中,陛下以为,他们真的会将刀剑指向秦王吗?” 他的话,令李渊脸色异常难看,咬牙道:“不论他们曾跟随何人征战,他们始终是大唐的士兵,岂会与乱臣贼子为伍。” 刘弘基微微一笑,“陛下若不信,尽可以试试,不过臣可以保证,陛下一定会失望!” 听着他将自己唯一的一条后路也给堵死,李渊恨得几欲发狂,难道真要如他们所言,立李世民为太子,交出自己手中的军权与皇权吗? 不,大唐的帝位是属于他的,他绝不允许这个逆子染指! 想到此处,李渊发了狠心,指了殿上那把高高在上的龙椅,对李世民厉声道:“你想坐上这把椅子是吗,好,杀了朕,然后踩着朕的尸体坐上去!” 尉迟敬德最是看不惯他,重重一顿手里的长矛,上前道:“你以为我们不敢吗?” “不得胡言,退下!”在喝退了不甘心的尉迟敬德后,李世民迎着李渊满是恨意的眸光,“父皇知道,儿臣是不会也不敢杀您的。” 李渊冷声道:“你都敢带人逼宫了,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正当事情陷入僵局的时候,裴寂拱手道:“殿下,能否让臣与陛下单独说几句话?” 第六百四十八章 无人可争 李世民看了他一会儿,转身往外走去,在他之后,刘弘基等人也退了出去,很快,偌大的殿宇中,只剩下裴寂与李渊二人。 李渊率先道:“玄真,你是否有对付那个逆子的办法?” 裴寂叹了口气,道:“刘先生刚才说的没错,就算陛下将能够通知军队,他们也未必会来勤王护驾!在咱们大唐的军队中,战神二字,只怕比兵符还要管用!” 这句话犹如一盆当头浇下的冷水,将李渊浇了个透心凉,好一会儿方才缓过神来,颤声道:“你什么意思?” “陛下,事已至此,不如就依立秦王为太子吧。”话音未落,李渊已是厉声道:“不可能,朕就算死,也绝不会立那个谋逆犯上的逆子!”说着,他又指了裴寂,恨声道:“好啊,亏朕一直最是信任你,当初你败于刘武周之手,也未曾降罪于你,还有刘刘文静那桩事,可你竟然投靠那个孽障,你对得起朕吗?” 裴寂摇头道:“臣忠心的,一直都是陛下,并未投靠秦王!” “撒谎!”李渊重重喘了几口气,“你若不曾投靠,为何要帮着他说话,裴寂,朕真是错信了你!” 裴寂再次叹了口气,“臣没有帮秦王,之所以那样说,是不希望陛下与秦王闹得太僵,依如今的情况来看,秦王继位已是铁板钉钉之事,不论陛下如何阻拦,都不可能改变!” 李渊激动地道:“谁说不能改变,长安城外,有几十万大军,各地郡县也有驻兵,只要朕兵符一现,他们立刻就会齐集长安勤王!” “陛下!”裴寂痛声道:“为何到了现在,您还认不清形势,秦王不反则矣,他若反,无人可以阻止;兵符只是一个死物,如何敌得过人心;再者,如今太极宫被秦王的人重重包围,谁能够带着兵符出去,谁又敢带着兵符出去?” “还有,就算真的搬来了救兵,只要您在秦王手中,谁人又敢妄动,正所谓‘挟天子以令诸侯’,这句话,陛下应该最是清楚不过。” 裴寂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如一记无形的锤子,狠狠击在李渊身上,击散他仅剩的力气,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高阳跪在他身边不敢说话。 许久,李渊抬起头,不甘地道:“当真……没有办法了吗?” “如果有办法,臣岂会与陛下说这样的话。”停顿片刻,裴寂轻声道:“陛下,您输了!” “输了……朕输了……”李渊喃喃重复着这句话,紧接着,他大声笑了起来,在这初秋的傍晚听来,异常尖锐刺耳,惊起了殿外,停在树梢上的鸟雀。 直至笑得声音也哑了之后,他方才停了下来,对跪在一旁的高阳道:“扶朕起来。” “是。”高阳轻应了一声,搀着李渊手臂将之扶了起来,这么一会儿功夫,李渊看起来就像老了十岁一样,原本笔挺的脊背,也变得佝偻,就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事实上,李渊确实是一个老人,只是平日里,他身上总是围绕着帝王的威严,令众人忽略了他的年纪。 “让他们进来。”随着李渊这句话,李世民等人再次踏进了太极殿,尉迟敬德一进来就张口道:“陛下可是想清楚了?” 李渊没有理会他,盯了李世民道:“你准备怎么置信建成与元吉?” 李世民思忖片刻,道:“他们虽然犯下大错,但毕竟是儿臣的兄弟,只要他们从此安分守己,儿臣当加以善待!” “好,记住你这句话!”说完这句话,李渊闭一闭目,带着万般的不甘,咬牙道:“多年来,秦王南征北讨,开拓疆土,为大唐立下汗马功劳,今日更平定太子与齐王之乱;故,朕决定,改立秦王为太子,另外,朕年事已高,秦王为太子之后,便代朕监国,待得熟悉朝政之后,着即皇帝位!” 李世民静静听着,待他说完后,撩袍跪下,肃声道:“儿臣谢父皇隆恩!” 在他起身后,刘弘基等人尽皆跪下,齐声道:“臣等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在他们之后,殿外的士兵亦跪拜行礼,参拜之声一波接着一波,响彻整个太极宫。 这一刻,李渊终于连最后一点心思也熄灭了,裴寂没有骗他,李世民确实比他更得人心,大唐的帝位……无人可以与他争,哪怕是自己也不行! 韫仪已经在佛前跪了整整一日一夜,滴水未尽,一遍又一遍地诵经祈求天上诸佛保佑李世民得胜。 如意虽担心韫仪,却也明白,这个时候,不论自己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也根本劝不了韫仪,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陪韫仪一道祈福。 当黑暗吞噬了最后一片霞光之时,厢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一个衣袂带风的人影出现在回头相望的韫仪视线中。 世民!是世民! 待得看清来人后,无尽的欢喜充斥在韫仪体内,他出现在这里,也就是说……他赢了,赢了李建成,赢了李渊,赢了整个大唐天下! 而她,也可以回到李世民身边,不必再承受生离之苦! 韫仪想要起身往李世民奔去,却因为跪得太久,双腿早就已经麻痹,根本无力站起,反倒是令自己跌倒在地上。 李世民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她道:“怎么了,有没有伤到?” “没有,只是跪得太久,所以双腿有些不听使唤,歇一会儿就好了。”这般说着,韫仪展颜而笑,“恭喜殿下!” 李世民将她抱至椅中坐下,一边替她揉着麻木的双腿,一边道:“父皇已经下旨立我为太子,三日后便会行册封礼,等过一段时间,父皇就会退位,将帝位传给我!” 韫仪微微一笑,“想来陛下并不情愿。” 李世民手中的动作一滞,苦笑道:“何止是不情愿,父皇恨不得杀了我,这样的父子,真是可悲。” 韫仪俯身,环了李世民的肩膀道:“是陛下不顾父子之情在先,殿下这么做,并没有错;而且妾身相信,只要殿下为帝,大唐才会更好更强大!” 第六百四十九章 离开明月庵 李世民抚着她未着华饰的长发,轻声道:“放心吧,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就算再难过,我也会坚持走下去!”说着,他道:“有没有觉得好一些?” 韫仪试着动了一下双脚,道:“嗯,已经没事了。”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我让如晦驾了马车过来,比我慢了一些,但也快到了!”话音刚落,杜如晦便走了进来,如意轻笑道:“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呢!” 杜如晦只听到“曹操”二字,道:“什么曹操?” 如意抿唇道:“没什么呢,说杜将军您来得真快!” 杜如晦笑道:“今日是杨妃离开明月庵之日,我当然要来得快,若是晚了,非得遭太子殿下责罚不可!” 这般说着,他敛了笑容,朝韫仪郑重一礼,“末将恭喜杨妃娘娘苦尽甘来!” “多谢杜将军。”韫仪双手搭腰,还礼于杜如晦,“幸好这些年,有你们在殿下身边不离不弃!” 杜如晦肃然道:“殿下对末将有知遇之恩,末将此生都当为殿下之命是从!” 韫仪笑一笑,仰首对李世民道:“要带走的东西,妾身已经让如意收拾好了,不过临行之前,妾身想再去见一个人。” 李世民微一思忖,道:“可是静空师太?” “是,妾身在明月庵的这几年,多得静空师太照拂,妾身想去谢谢她。” 李世民点头道:“这是应该的,我陪你去。” 当静空看到李世民与韫仪一同出现时,脸上充满了惊讶,当年韫仪被发落来明月庵带发修行之时,陛下可是下了死令,不许他们相见,昨日之事,她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没看到了,岂料今日竟然又来了,且还如此明目张胆,这要是传到陛下耳中,他们固然没好果子吃,怕是明月庵也要受到牵连。 韫仪见她愁眉不展,猜到了她的心思,微笑道:“住持不必担心,陛下已经知道当年之事,我是被人冤枉,许我归去,殿下就是奉旨来接我的。” 听得这话,静空顿时松了一口气,合掌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妙善你能够与殿下重续夫妻之缘,实在是一件好事。”妙善是韫仪来明月庵后,所取的法号。 静空一直都知道,韫仪的心思并不在佛家,明月庵对其而言,不是佛家清净地,而是一座监牢,束缚着她的种种情愫。 她虽同情韫仪,但帝令如山,她也无可奈何,只能平日里多加照拂,其实长孙氏派人以上香为名,暗自与韫仪接触,她并非一点都没有察觉,只是念着韫仪可怜,未曾说破罢了。 韫仪还以一礼,恳切地道:“韫仪在庵中这些年,多得有住持照拂,方才不至于那么辛苦,多谢住持。” 静空笑一笑道:“佛家从来都是与人方便的,无需这般客气。”说着,她再次喧了一声佛号,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能再相见,愿妙善你与秦王殿下从此安康幸福,无病无灾!” “多谢师太。”李世民并未纠正她错误的称呼,在打量了四周一眼后,道:“我记得明月庵建造到现在,已经有八十余年了,一直未曾再整修过吗?” “差不多十年前,曾是整修过一次,当时有起义军攻打长安,明月庵也受了牵连,还死了好几人,后来靠着庵里的积蓄还有善众的捐献,将损毁的庙宇房屋给修缮了一番,不过钱数始终不够,所以后面两间经楼就荒废了下来,里面的藏经移到了两间腾出来的禅房中。” 杜如晦道:“我看这明月庵屋宇庭院并不多,腾出两间禅房,岂不是会挤了诸位师太?”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只能委屈诸位师姐妹了,其实这几年,庵中弟子一直有去城中化缘,待得积蓄够了之后,便将原来的经楼重新修葺一番,弟子们也好住得稍稍宽敞一些。” 李世民徐声道:“明日,我会派人来修整扩建庵堂,并重塑佛像金身;另外,自即日起,十年之内,明月庵免除徭役赋税;权当感谢住持这几年对韫仪的照顾。” 若说前面几句话还没什么,那最后那句话,真是将静空给惊到了,扩建庵堂,重塑金身所需的银子,对于亲王之尊的李世民来说,并不是什么,但是免除徭役赋税,此事关乎朝廷,就算李世民是亲王,也无权决定,一个不好,还会给自己招来麻烦。 想到此处,静空好意道:“其实明月庵所承担的徭役赋税并不多,秦王不必为此费心。” 杜如晦道:“殿下既开了口中,师太您就好生收着吧。” 静空不安地道:“可是赋税这等事,当由陛下决定,秦王又怎好……过问。” 杜如晦笑道:“师太放心,陛下已册立殿下为太子,并下旨由太子监国,殿下自有权免除明月庵赋税一事!” 听得这话,静空震惊之余,也安下心,合什道:“恭喜太子殿下,贫尼刚才不知,多有冒犯,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师太言重了。”这般说着,李世民道:“明日我会派人来,师太有什么要求,尽管与他们说。” 韫仪轻笑道:“待得明月庵修整好了之后,我当来此上香!” “娘娘能来,乃是明月庵的荣幸。”静空知趣地改了称呼,李世民被册为太子,也就是说,不久之后,就会登基为帝,而韫仪如此得李世民喜爱,必须可位列正一口。 在向静空告辞后,韫仪随李世民上了等在庵外的马车,杜如晦亲自赶车,于星光之中,往长安城驶去。 春明门的城门吏早已经得了李世民的吩咐,一直开着城门,马车驶过之处,所有人尽皆伏地行礼。 所有人都明白,自今夜起,大唐天下,将会是属于曾经的秦王,今朝的太子——李世民! “到了!”随着这句话,杜如晦停下了马车,李世民扶着韫仪下了马车,当再一次看到这座熟悉的府邸,韫仪感慨万千,往日在眼前历历浮现;四年,用了整整四年时间,她方才能够再次站在这里。 “去明月庵之前,我让志宏回府传话,宽儿这会儿,应该正等着你呢。”李世民的话令韫仪双手微颤,宽儿……她的孩子…… 第六百五十章 册立为太子 当年她在明月庵中产子,只匆匆看了一眼,便被稳婆抱走了,从此之后,她没有见过,只能靠长孙氏每月一张的画像,知道宽儿的变化,如今……她终于可以再一次看到宽儿了,可是,这心里却无端害怕起来,宽儿一直养在长孙氏膝下,又从未见过自己,怕是早就将长孙氏当成了亲娘,如今凭空多出一个亲娘来,他要是不肯接受怎么办? 李世民看出她心中的犹豫,握紧了她的手道:“这几年,无垢虽将宽儿视如亲儿,却从未隐瞒过你的存在,自宽儿稍稍懂事起,就经常与他说你,所以宽儿一直都知道,他还有一个亲娘,也知道每年生辰,他身上所穿的衣裳,都是亲娘所缝,他很想见你,进去吧。” 韫仪感激地道:“这些年辛苦了王妃,若非她不时让人送宽儿的消息来,这几年,妾身真不知要怎么熬过来。” 李世民笑一笑,道:“好了,进去吧。” 韫仪点点头,深吸一口气,随他走了进来,这一夜,秦王府中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刚一进门,便看到长孙氏等人站在院落中,在长孙氏身边,站了两个三四岁的男童,面貌很是相似,犹如孪生兄弟一般,令人难以分辨。 韫仪知道,其中一个是长孙氏的儿子李承乾,只是没想到,他与自己的宽儿会长得如此相像。 在朝韫仪微微一笑后,长孙氏朝李世民屈膝行礼,“妾身恭迎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在她身后的诸女亦纷纷行礼,韫仪留意到,有几人手里抱着幼童,或者尚在襁褓之中婴孩,想来是这几年所生的孩子。 在礼毕起身之后,长孙氏走到韫仪身前,紧紧握了她的手,哽咽道:“盼了这么些年,终于将妹妹给盼回来了,咱们一家可算是团聚了。”说着,她似想到了什么,急忙朝左侧的那个孩子招手,“宽儿,快过来,快来!” 李宽迈着短短的腿来到长孙氏身边,后者蹲下身道:“你不是经常问你母亲吗,喏,这个就是,还不快叫母亲。” 李宽倚在长孙氏身上,用一种好奇而害怕的目光望着韫仪,迟迟未曾叫,长孙氏催促道:“你这孩子,见不到的时候,总是缠着我问,如今见到了,却又不叫了。” 那厢,韫仪已是淆然泪下,虽然每个月都能拿到画纸,但冰冷冰的一张画纸,又怎能与眼前这个活生生的孩子相提并论;三年了,在李宽成长的前三年里,自己对他而言,除了长孙氏的言语之外,就是一片空白。 韫仪勉强止了泪,哽咽道:“王妃您别逼他了,他才第一次见我,以前从未见过我,叫不出来也是正常的,等以后熟悉就好了。” 长孙氏急忙道:“什么叫正常,他是你十月怀胎所生,这……” “我见过你。”李宽脆生生的声音打断了长孙氏的言语,紧接着,他从怀里取出一张叠得异常仔细的纸,道:“这是娘亲画给我的,她说上面那个人,就是我的母亲,是你对不对?” 韫仪接过他递来的纸,展开后,上面赫然画着她的模样,好不容易止住的泪顿时又落了下来,她紧紧抱着李宽,一边哭一边道:“对,我就是你的母亲,宽儿,我的宽儿,母亲好想你,日日夜夜都想着你!” 毕竟是母子连心,听到韫仪嘶哑悲伤的哭泣,李宽亦是红了眼圈,待得韫仪松开一些后,他伸出小小的手掌,拭着韫仪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母亲您不要哭了,宽儿在,宽儿在您身边。” 韫仪身子一颤,一眨不眨地盯着李宽,“你刚才叫我什么,再叫一遍。” 迎着她的目光,李宽再一次张口,清楚吐出令韫仪喜极而泣的两个字“母亲!” “乖!乖!”明明欢喜不已,泪水却止不住地从眼眸中落下,将李宽两只小手都给弄湿了。 “娘娘别哭了,以后您可以每天陪着二公子了。”说话的是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子,韫仪认得,是四年前入府的燕氏,她怀里抱着一个约摸刚刚周岁的孩子。 长孙氏亦笑道:“可不是吗?今日是大好的日子,该笑才是。” “王妃说得对。”韫仪一边说着,一边抹去脸上的泪,感激地道:“妾身不在的这几年,要王妃替妾身照顾宽儿,实在过意不去。” 长孙氏笑道:“宽儿聪明伶俐,比承乾懂事许多,不知多讨人喜欢,我常与殿下说,宽儿若是与承乾换一换就好了。” “娘亲偏心,偏心!”另一个孩子走到长孙氏身边,不依地撒着娇,自是李承乾无疑。 他这个样子,引得李世民朗声笑了起来,抱起他道:“你娘亲偏心宽儿,父亲偏心你好不好?” 李承乾闻言,开心地搂着李世民的脖子,用力点头道:“好,父亲最好了!” 幼童天真的模样,引来一片欢声笑语,令人忘了这一日的惊心动魄与腥风血雨。 七月二十九日,东宫与齐王府一干人等尽皆被抓拿下狱,意图逃跑的人,也都被抓了回来,无一错漏。 七月三十日,李世民被正式册立为太子,迁入东宫,代皇帝监国。 八月二日,被李世民特赦未曾下狱的郑氏来到东宫,要李世民兑现之前许下的承诺,将季容与其子,交给她发落。 李世民自不会食言,唤来段志宏,将一封手谕递给他道:“你拿我的手谕去天牢,提季氏母子出牢房,带到静园交给郑夫人。” 李建成被废,郑氏自无资格再住在东宫之中,故而李世民将之安排在李建成之前的一处园子中。 正当段志宏准备下去之时,郑氏忽地道:“我还想见一见他。” 李世民自然知道郑氏口中的“他”是指谁,沉默片刻,道:“他对你只有恨意,见他并没有什么意义。” 郑氏漠然道:“我知道,但我还是想见见他,与他说几句话。” 思忖片刻,李世民点头道:“那好吧。”说着,他将目光转向尚候在一旁的段志宏,“带郑夫人去见废太子。” 第六百五十一章 夫妻成仇 “是。”段志宏答应一声,带着郑氏离去。 李建成被单独关在天牢最里面一间,这间牢房是专门用来关押犯了重罪的皇室子弟,李建成成为大唐开国以来,第一个被关在这里的皇子。 前日还是东宫太子,今日却沦落为阶下囚,世事从来都是这般无常。 天道犹如一张巨大的棋盘,而人就是一颗颗棋子,拼命想要掌控自己的命运,却总是被无形的天道所摆布,无法挣脱,确实来说,是无从挣脱。 李建成胸口的伤,早在他被关入天牢的那一天,李世民便命御医来看过了,为他敷药包扎,经过数日的休养,已是好了许多。 李建成醒过来,知晓李世民已经被册立为太子后,就再没有说过一句话,整日只是呆坐于牢中。 段志宏示意狱卒打开牢门,对郑氏道:“他就在里面,进去吧。” 郑氏点头走了进去,她望着背对着自己而卧的李建成,凉声道:“牢中的日子,还习惯吗?” 郑氏的声音令李建成身子一僵,缓缓转身坐了起来,在借着牢中微弱的光线看清郑氏后,那张阴柔的脸庞扭曲如恶鬼,“贱人,你还有脸来见我?!” 郑氏缓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李建成,“我为何没脸来见你?” 李建成撑着用简易木板搭成的床板,起身恶狠狠地盯着郑氏,“我是你相公,你却帮着李世民来害我,难道还有理了吗?!” 听着他的话,郑氏吃吃笑了起来,良久,她一敛笑意,冷颜道:“你现在记得是我相公了,之前呢?这么快就忘了吗?可是我没有忘,李建成,这是你的现世报!” “贱人!”随着这句话,李建成狠狠一掌掴在郑氏脸上,那张苍白的脸颊上顿时浮现出五道鲜明的指印。 段志宏与狱卒没想到他会突然动手,想要阻止已是不及,狱卒喝斥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动手打人,以为自己还是东宫太子啊!”说着,他对郑氏道:“夫人,要不要小人把他的手锁起来?” “不必了!”在狱卒退下后,郑氏抚着脸颊,徐徐摇头道:“李建成,你还真是一点没变,认为所有事情都是别人的错。”说到此处,她深吸一口气,“不错,我是背叛了你,但不应该吗?你扪心自问,我嫁予你为妻十年,你正眼看过我几回,季氏进门之前也就算了,虽然你对我没有多少感情,但至少保持着夫妻之间应有的尊重;可是这一切,在季氏进门之后,就完全变了,你偏宠她,将我这个嫡妻搁在一旁也就算了,可惜你居然将李承宗的事情怪到我头上,以为是我害他!” “难道不是吗?”面对李建成的反应,郑氏冷笑不止,“李建成,你就是一个人渣!” 她深吸一口气,道:“不错,我确实不喜欢季容,可李承宗是你的长子,是你的血脉,我从来都是疼他如己出,从未有过任何加害之意,至于那个阿月,我根本就不认识。” 李建成根本不相信她的话,“那童嬷嬷的家人呢,你也不认识吗?” “不错,是我利用童嬷嬷的家人逼她认下这件事,逼她自尽,可我有别的选择吗?若不如何,怕是那个时候,你就已经废了我!” “还有季容假孕那桩事,我更是毫不知情,可你不问青红皂白就要废我,虽然陛下将此事拦了下来,可是你却从此对我不屑一顾,四年,李建成,整整四年,你从未来看过我,连除夕家宴也不让我出席,任由我沦为东宫乃至整个皇室的笑柄;既然你不念夫妻之情,我又为何又念?”停顿片刻,她吃吃笑道:“莺儿,呵呵,李建成,她是你的嫡长女啊,你居然给他拿一个扁毛畜牲来做她的名字,你知不知道,每一次,我想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有多恨,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发誓,我一定不会与你罢休;李建成,你有此下场,皆是你宠幸奸妃的报应,活该!” “贱人,我杀了你!”这般说着,李建成伸手欲掐郑氏脖子,却被后者拦下,“杀我?你有这个能力吗?” 李建成毕竟重伤初愈,没什么力气,只能恨恨放弃这个念头,改而道:“你以为背叛了,李世民就会放过你吗?呵,我告诉你,他这个人最擅于背信弃义,郑观音,你绝不会有好结局!” “看着你登上帝位,成为大唐皇帝,就会有好结局了吗?”不等李建成言语,她已是摇头道:“不会,你只会废我入冷宫,然后将季容那个贱人捧上后位,立她的儿子为太子,我的承道与莺儿,莫说是立足之地,怕是连性命都没了!” “李建成,其实最擅于背信弃义的那个人是你,你背弃了与我的夫妻之盟,背弃了与秦王的兄弟之情;最可笑的是,你与秦王做了三十年兄弟,竟然连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都不清楚,由始至终,秦王都没有想过要害你,是你嫉他军功,妒他才能,屡屡要置他于死地,结果害人反害己;甚至可以说,是你一手将他推上了太子乃至皇帝之位!” “不是!”李建成厉声道:“是他处心积虑要夺我太子之位,是他害我如此!” “你真是无可救药!”说着,郑氏冷冷道:“想不想知道,那一日,我答应襄助秦王的条件是什么?” “是什么?”李建成死死盯着她,心中浮起不祥的预感。 郑氏嘴角扬出一抹冰冷的笑容,“是季氏与她两个儿子的性命,从这一刻起,他们任由我处置,你说,我要怎么折磨他们得好?” 李建成虽然生性冷漠,但对季容却是有真感情的,一听这话,他急忙道:“你若敢伤他们母子,我必不饶你!” “不饶我?”郑氏好笑地道:“你倒说说,要怎么一个不饶我法?” 李建成悲哀地发现,自己现在根本没有威胁郑氏的资本,好一会儿,他方才咬牙道:“我就算死,也必化为厉鬼,令你不得安宁!” 第六百五十二章 以怨报怨 郑氏掩唇轻笑,讽刺地道:“都听听,曾经从来不信鬼信之说的东宫太子,这会儿却要用鬼神来吓唬人,真真是可笑!” 郑氏对李建成难看到极点的脸色丝毫不在意,一字一句道:“李建成,你若化厉鬼而来,我就要你灰飞烟灭,连鬼都做不成!” 这十年来,李建成的所作所为,已是令郑氏彻底寒心,此时此刻,她对李建成只有恨,再无半分情意! 在郑氏将要离开牢房之时,李建成低微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我求求你,放过他们母子!” 郑氏回头,满面讥讽地道:“怎么,一向高高在上,不将他人性命放在眼中的李建成也会有低声下气求人的时候吗?” 李建成紧紧攥着手,低头道:“之前的事情,就当是我对不起你,如今季容母子已经身陷牢狱,请你高抬贵手,放他们一条生路!” 郑氏盯了他片刻,忽地笑了起来,不停地笑着,直至眼泪都笑出来,方才止住,她抬手抹去眼角的泪水,“我问你一个问题,若是能让我满意,我就放过季容母子。∽↗,” “你说!”除了这两个字,李建成别无选择。 “若今日,是我求你放过我与两个孩子,你会答应吗?” “我会!”话音未落,郑氏已是冷声道:“你不会!你只会看着我死,看着承道他们死,而你——不会流一滴眼泪!”扔下这句话,她转身离去,任由狱卒在后面落锁! 李建成追不出去,只能抓着栏栅,紧张地道:“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你说过会放了容儿母子!” “容儿”两字令郑氏眼角一阵抽搐,成亲十载,李建成从未如此亲昵地唤过她,每一次,他的温情,他的怜惜,都是对另一个女人,一个出身低下的女人! 郑氏停下脚步,却不曾回头,“你是回答了,但我说过,只有在我满意的情况下,才会放过季容母子,现在……我很不满意!” 听到这里,李建成哪里还会不明白,自己被郑氏给闯了,他不顾胸口的伤势,用力拍着栏栅,“贱人!你给我回来,贱人!” 任由李建成如何嘶吼叫嚷,郑氏只是头也不回的离去,从这一刻起,李建成与她郑观音将再无关系! 郑氏没有去关押季容的牢房,而是直接回了静园,此处虽然不比东宫那么大,但颇为雅致,除了搬离东宫还有失去太子妃的名头之外,一切都与以前一样,静园的一应用度,李世民命人按着太子妃的用度送来,倒是比以前还要好一些,至于承道与莺儿,也都接来了此处。 “夫人,段护卫将季容与她两个儿子带来了。”柳叶的话,将郑氏自沉思中惊醒,冷冷道:“将季容带进来吧。” 很快,褪尽华服珠饰的季容被带了进来,金香冷冷道:“跪下!” 对于她的话,季容根本不加以理会,即便她今日落魄,非尊贵盛宠的东宫侧妃,依旧不是一个小小侍女所能呼来喝去的。 见她不理会自己的话,金香眉头一皱,加重了语气,“夫人面前,你还不跪下?!” 郑氏抬手道:“罢了,她不愿意跪,就由着吧,过不了多久,她就会求着下跪。”说着,她起身走到身着囚服的季容身前,手背抚过她憔悴的脸颊,似笑非笑道:“才几日而已,这皮肤就已经粗得刺手了,你说殿下现在要是摸到你这张脸,还会那般宠你吗?” 季容冷笑道:“殿下会不会宠我不知道,但有一件事,我很清楚,那就是殿下绝不会宠你这个毒妇!” 她的话令郑氏面色一寒,但很快又恢复了笑意,“真是难得,到了这个时候,还如此牙尖嘴利;你可知,我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事情是什么?” 迎着她冰冷的目光,季容道:“让我随殿下去河东,对吗?” “不错,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对殿下有意,不过我并不在意,以你的出身,想要攀上高枝,从此麻雀变凤凰,并不稀奇;可是我真的没想到,你竟如此有手段,将殿下哄得团团转,近十年来,我始终被你压得死死,连一丝翻身的机会也没有;若是就此下去,不需要多久,你或许真的能够彻底取我代之,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可惜啊真是可惜,或许这就叫风水轮流转,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不是可惜,是可恨,你身为殿下妻子,却帮着秦王来带殿下,郑观音,你该死!”话音未落,左边脸颊传来一阵剧痛,郑氏竟然用尖长的指甲在她脸上生生划出两道血痕啊,一时之间,季容半边脸颊鲜血淋漓! 郑氏若无其事的接过金香递来的帕子拭去指甲上的鲜血,“忘了与你说,我最讨厌牙尖嘴利的人!” 季容痛得浑身发抖,她自嫁给李建成之后,就从未受过这等痛楚,郑观音——简直就是个疯子! 郑氏仿佛看到了她的心思,轻笑道:“在骂我是疯子对不对?不错,我就是疯子,被你与李建成生生逼疯的!”最后一句话,她说得咬牙切齿,阴森犹如从地底下钻出来的。 季容忍着脸颊的剧痛,盯了郑氏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郑氏抚着季容没有受伤的那半边脸颊,后者心惊肉跳,唯恐她又与刚才一样,生生划上两道,不过这一次,郑氏并未如此,很快便收回了手,在她耳边道:“自然是将你之前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一样样的讨回来了!” 说完这句话,郑氏直起身,冷冷道:“将她的两个儿子带进来。” 很快,李承宗与年方三岁的李承德被带了进来,后者显得很害怕,小小的身子缩在同样只是一个半大孩子的李承宗身旁。 “你要做什么?”李承宗的说话缓慢而僵硬,不似常人那般流利,毕竟他年幼之时就双耳失聪,听不到声音,话都是靠着唇语师傅教授的吐气之法学的,能够做到与人正常交流,已是很不容易啊。 第六百五十三章 李承道 郑氏盯着神色紧张的季容,笑道:“当年,你不是在殿下面前一口咬定,说是我用蜂蜜豆花害承宗失聪的吗?今日,我就来兑现你当年的话。”停顿片刻,她一字一句道:“季容,我要你亲眼看着你两个儿子如何死在我手中!” 季容骇然道:“他们没有害过你,而且他们是殿下的血脉,你不能这么做,不能!” “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的,至于殿下的血脉……”郑氏冷笑道:“你以为,我还会在乎李建成吗?” 季容不知该怎么说,只能死死护在李承宗二人面前,可是她心里清楚,在这种情况下,她根本就护不住这两个儿子! 怎么了,她该怎么办? 季容拼命思索着破解这个死局的法子,可是她悲哀的发现,这是一个死局,无法可解! “来人,拿鞭子来,另外把他们两个给我吊起来!”常年的郁闷与压抑,令郑氏心态彻底扭曲,此时此刻,她所想的,只有“报复”二字,至于承宗二人是否无辜,这样做会否太过残忍,根本不在她的考虑之中! 很快,下人拿来了鞭子与绳索,往承宗二人身上套去,二人自不肯,拼命逃着,挣扎着,一时间屋中充斥着尖锐的哭叫声。 承宗两个孩子,怎么逃得过那几个孔武有力的下人,很快便被抓住,五花大绑,就在他们将要绑上屋梁的时候,季容突然跪在郑氏面前,哀求道:“娘娘,我求您,放过他们吧,他们只是孩子,什么都不知道,您有什么恨,有什么怨,就撒在我身上,不要为难他们!” 就像郑氏之前所言的那般,无需逼迫,季容很快就会求着下跪。 郑氏俯身,盯着季容森然道:“放心,我不会忘记你的,一定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说着,她接过下人递来的鞭子,狠狠在地上一甩,发出“啪”的一声重响! 季容死死拉着她的衣摆,哀求不止,可惜,郑氏对她们母子恨之入骨,又岂会因为几句求饶就改变。 一切……终归是无济于事! 李承宗二人被下人提着绕过屋梁的绳子一点一点吊了起来,双脚被迫离开了地面,李承德拼命蹬着小脚,脸蛋哭得通红,看得好不可怜;可惜,没人敢当着郑氏的面同情他们二人。 正自这时,一个人影奔了进来,拉着郑氏的手道:“母亲,你饶了大哥他们吧。” 来者正是郑氏的儿子李承道,他的话令郑氏勃然大怒,一把挥开他,“我早与你说过,他们不是你兄弟,你只有长宁一个手足,怎么你总是记不住!” 李承道站稳了身子,摇头道:“不是儿子记不住,是母亲说的不对,大哥还有四弟与长宁一样,都是父亲的儿子,是儿子的兄弟!” “他不配做你的父亲!”郑氏被戳中了心中的痛处,寒声道:“若他有将你当做儿子,这几年来,就不会对你视若无睹,连看你一眼都觉得多余,哪怕是你与长宁生病的时候,他也没来看过一眼;他眼里只有这个狐狸精,还有狐狸精所生的儿子!”说到此处,她又盯着季容尖声笑了起来,“可惜啊,狐狸精就是狐狸精,就算让你得意几年,最终还是要原形毕露,包括这两个半人半狐的野崽!” 李承道毕竟还小,听不懂郑氏的言语,皱眉道:“母亲你在说什么,他们明明就是人,怎么会是狐呢!” 郑氏没理会他的话,唤过柳叶道:“把公子带下去,别让他四处乱走!” 柳叶应了一声,对李承道道:“公子,我们走吧,奴婢折纸给您玩。” “不要!”李承道甩开柳叶来牵他的手,倔强地道:“母亲,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哥他们已经很惨了,您就别再折磨他们了。” “闭嘴!”李承道一再为季容他们求情,令郑氏怒不可遏,“你忘了他们之前是怎么对我们的吗?若不是母亲费心筹谋,这会儿被关在大牢里的,就是我们母子!” 李承道被她狰狞可怖的模样吓得往后退了几步,但还是坚持道:“虽然父亲与二娘做的不好,但大哥还有四弟并未做错,母亲不应该罪责无辜!” “够了,我不需要你来教我做事!”这般说着,郑氏瞪了柳叶,没好气地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将公子带下去!” 柳叶哄了半晌,李承道还是不肯走,想要强行将他抱走,李承道虽然只是一个半大孩子,但已经有了几分力气,一时间柳叶竟是抱不起他。 郑氏看得不停皱眉,正要传人进来,与柳叶一道带走李承道时,一个人影突然飞快冲到了身前,还未看清,发间便似有什么东西被人拿了下来,紧接着脖子一凉,仿佛有什么尖锐冰凉的东西抵在那里。 金香就在一旁,看到了事件事的经过,她反应极快,用力推在还未站稳的那人身上,将她推得跌在地上,郑氏颈间的凉意也随之而去。 下一刻,金香扶着惊魂未定的郑氏道:“夫人您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直至这个时候,郑氏方才看清那个人影,赫然就是季容,她手中还攥着一枝从自己发间拔下来的錾金长簪! 回想起刚才颈间的凉意,季容应该是想威胁自己放了李承宗他们,幸好金香眼疾手快,否则自己不仅得放了李承宗二人,怕是还会伤在她手里。 郑氏越想越恨,扬手一鞭挥在季容身上,她下手极重,当即皮开肉绽,“好个心肠歹毒的贱人,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着害人!” 自跌倒在地的那一刻起,季容就知道,自己错失了唯一的机会,无法改变他们母子三人成为郑氏鱼肉的结局。 季容忍着身上的痛楚,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讽刺道:“郑观音,你总说我心肠歹毒,那你呢,残害两个无辜的孩童,又比我好上多少?观音……呵呵,你怎么配用这个名字!” 回应她的,是又一道鞭子,“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句话用在此刻的季容身上,真是贴切得很。 第六百五十四章 冤冤相报 郑氏面无表情地道:“你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季容,你给我睁大眼睛看清楚你的两个宝贝儿子是怎么死的!” “母亲不要!”李承道此刻已经被强行带到了门槛处,但他仍不放弃,一直苦苦哀求,可惜,被心魔吞噬的郑氏,根本听不进他的劝说,一门心思只想着如何折磨季容,以报复这些年来所承受的痛苦。 这个时候,本该痛哭流涕的季容突然异常平静,“郑观音,你真以为自己赢定了吗?” 郑氏好笑地道:“难道不是吗?还是你觉得李建成会来救你?我劝你还是熄了这个心思吧,他现在身陷牢狱,自身难保,又如何救你!” 季容淡然道:“我知道殿下现在不能来救我,但并不代表我们就要坐以待毙!” 未等郑氏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季容突然朝被吊离了地面的两个儿子跑去,紧接着,她做了一个令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事情。 只见季容扬起自刚才起,就一直紧紧攥在手中的錾金长簪,用力刺入李承宗的胸口,紧接着是李承德,随着簪子的拔出,鲜血随着心脏的收缩喷涌而出,落在季容身上,令她看起来犹如一个血人,狰狞骇人!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等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想要去救治的时候,已是来不及了,李承宗二人皆已经断了气。 而这个时候,众人也终于肯定了一件事情……季容亲手杀了自己的两个儿子! 郑氏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盯着还攥着簪子的季容,“你疯了吗?!” 季容缓缓转过身来,原本只是半边脸淌着鲜血的她,这会儿整张脸甚至整个人都是血,犹如刚从血海是捞起来一样,偏偏她还在笑,纵然是郑氏,看到她的笑容,也不禁浑身发寒,犹其是在看到她举着簪子朝自己走来后,更是骇然色变,急急道:“拦住她,快给我拦住她!” 在郑氏的喝斥下,金香等人忍着心中的恐惧挡在郑氏面前,却没有一个人敢冲上去夺下季容手里的簪子,季容进一步,她们就退一步。 所幸季容走了几步便止住了,死死盯着郑氏道:“是,我是疯了,被你给逼疯的;若我现在不杀承宗与承德,任由他们落在你手中,只会受尽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众人明白她说的是实情,确实,现在一击毙命,远远好过受郑氏折磨,但知道是一回事情,做又是另一回事情,更不要说,杀的还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骨肉。 季容吃吃笑道:“郑观音,你不是想要利用他们来让我痛苦吗,来啊!你来啊!” “你这个疯子!”郑氏色厉内荏地道:“你以为杀了他们,我就没法子对付你了吗,我照样可以鞭尸喂狗!” 季容不以为意地道:“无所谓,人死之后,就是一堆烂肉,你想怎么处置,我都无所谓。” 郑氏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明明是她占尽了优势,可为何,却仿佛占优的那个人是季容一样,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郑氏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在看了一眼季容攥在手中的簪子一眼后,她在金香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金香惶恐地望着郑氏,后者低语道:“快去!” 金香无奈地应了一声,就在她不情愿地挪动脚步之时,季容突然后退一步,冷声道:“想要来夺我簪子?呵,我劝你们省了这个心得好。” 见被她看穿了心思,郑氏道:“我也是为你好,不想你白白死了。” “为我好?”季容冷笑连连,“刚才是谁口口声声说要向我报复,是谁要折磨承宗他们,令人痛苦垢,是你啊,这会儿却又说为我好,郑观音,你脸皮怕是比城墙还要厚了吧。” “顶多我答应你,放你一条生路。”郑氏话音未落,季容已是嗤笑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吗,郑观音,我与承宗、承德,当化为厉鬼,来找你索命,你不死,我们不休!” 这样的话,郑氏并不是第一次听到,可是从季容口中说出来时,却令她异常害怕,即使极力压抑,声音也依旧透出一丝颤意,“你敢化做厉鬼,我就请来道家高人,将你打得魂飞魄散!” “那就看看,是我先被打散,还是你先被我索走性命!”说完这句话,季容立刻举起金簪狠狠往自己胸口刺去,不给任何人阻止的机会! 看到季容软软倒地,郑氏急急道:“快去请大夫来,不要让她死了!” 是不想季容这么便宜痛快的死去,还是当真怕季容厉鬼来缠,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唯一清楚的,她开始有些后悔自己做的这么绝。 在下人准备去请大夫之时,大着胆子上去探季容鼻息的金香道:“不用去了,季氏已经死了!” 郑氏急急道:“不会的,她是狐狸精,哪里会这么容易死,定是你没探仔细。” 金香摇头道:“夫人,季容只是一个凡人,那一簪子,正中心口,不可能活命的!”见郑氏愣在那里不说话,她叹了口气,对站在旁边的下人道:“把他们的尸体都抬下去埋了吧。” “不许埋!”郑氏突然出声,紧接着神色慌张地道:“把他们都给我烧了,烧得干干净净,一根头发丝都不许留下!” “夫人,您这是……”下人才刚说了几个字,郑氏便喝道:“还不照我的话去做,是不是也想死啊?!” 看到她这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下人不敢再言语,赶紧将季容三人的尸体抬了下去,余下几个人则提了水桶,擦拭着满地的血迹。 郑氏一看到那些血,就心惊肉跳,示意金香扶了她出去,在外面坐了一会儿,倒是好一些了,可到了晚上,她又变得坐立不安起来,因为她只要一闭眼,眼前就会浮现季容母子三人浑身是血的模样,伸着还在滴血的手指,来找她索命,令她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郑氏终归还是怕了,她请来无数僧侣道士,想要将那三个“鬼”打得魂飞魄散,可是每一次,那些僧侣道士走了之后,她依然噩梦连连,无法安寝,日复一日的折磨,终于令她精神崩溃,变得疯疯颠颠。 第六百五十五章 九月十九 李世民知道这个消息后,默然良久,对初一道:“多派几个人去静园照顾,另外,传我的话,让李御医去瞧瞧郑氏。” “奴才知道了。”说着,初一叹了口气道:“郑夫人这一疯,苦的还是二公子他们,一下子成了没爹没娘的孤儿,真是造孽。”话刚说完,他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低头道:“奴才该死,请殿下治罪。” “没什么。”李世民摆一摆手,在叹了口气后,他道:“你去一趟静园,把承道与长安接过来,以后,就养在东宫吧。” “是。”初一出去的时候,恰好韫仪进来,躬身见了一礼,方才离去,韫仪看了一眼初一匆匆离去的背影,随口道:“殿下遣初一去做什么?” 李世民拉过她的手,道:“郑氏疯了,我打算将承道他们接来东宫抚养。” 对于他的话,韫仪默然不语,李世民道:“怎么,你不愿意?” 韫仪摇头道:“殿下一片好意,妾身又怎么会不愿意,妾身只是担心,他们未必会明白殿下的一片苦心,毕竟……” “我明白你的意思。”李世民叹了口气道:“不过总不能就这样置之不理吧,而且我听初一说,承道曾阻止郑氏迫害季容母子,可见心地善良,当不至于恩将仇报!” “希望如此。”这般说着,韫仪又道:“他们来了之后,不如就养在妾身那里吧,正好可以与宽儿做伴。” “你若肯教导他们,自是最好不过。”这般说着,李世民道:“对了,宽儿怎么样了,在你那里还习惯吗,这段时间,我忙着处理朝中之事,也没去看过你与宽儿。” “除了刚搬来住那几天,宽儿有些不习惯之外,一切都好,太子妃将宽儿教得很好,殿下只管放心就是了,昨儿个还将三字经从头到尾背了一遍,除了最后那几句之外,一字不漏,一字不差。”提及长孙氏,韫仪心中充满了感激,她自幼生长于宫庭,见多了女子之间的尔虞我诈,即便是嫡亲姐妹,为了权位,为了宠们,生死相向,也是常有的事情;她与长孙氏非亲非故,后者不仅从未害过她,还处处帮扶,她在明月庵的四年,更是长孙氏悉心照顾李宽,最难得的,是她虽一手带大了李宽,却从来没有教李宽忘记过自己,甚至还时时刻刻耳提面命,要李宽记住生母;如此贤慧的女子,实在世间难寻,长孙氏的恩情,她这辈子都还不清。 李世民欣然道:“如此就好,等我把这些奏折批完,就与你一道去看宽儿。”说着,他翻开堆积在案头的奏折,执笔批阅了起来,自从玄武门一事后,他就以太子的身份监国批阅奏折,虽说如今国势还算平稳,但也经常忙到深夜。 韫仪见砚中的墨快用光了,一边替其研磨,一边道:“妾身听闻,李建成二人还关在刑部天牢之中,不知殿下打算怎么处置他们二人?” 李世民动作一滞,叹道:“刘先生与如晦都曾问起过,说实话,我还没想好。” 韫仪徐声道:“李建成与李元吉几次欲置殿下于死地,论罪不可恕,而且他们是不会甘心输给殿下的,可以说,只要他们活着一日,对殿下来说,就始终是一个威胁。” 李世民搁下笔,长叹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他们毕竟是我的兄弟,若是杀了他们……韫仪,我怕百年之后,无脸去九泉之下见母亲。” 李渊不值得他尊敬,但窦氏不同,母亲自小悉心抚养教导他们四兄弟与秀宁,重病临逝之时,最放不下的也是他们,一直教导他们要相扶相助,不可兄弟阋墙;结果……玄霸死了,他与李建成两人又闹成这个样子。 韫仪抚着他的肩膀道:“妾身明白殿下心情,但李建成与李元吉对殿下恨之入骨,他们是不会悔改的,更不会感恩;所以妾身以为,当永绝后患。” 李世民明白她的意思,他用力抚一抚额,道:“让我再好好考虑一下。” 韫仪知道要下这个决定对于李世民而言,有多少艰难,她没有勉强,转而道:“妾身刚才遇到如晦,他说殿下登基的日子已经定了。” 李世民颔首道:“是啊,定了九月十九,礼部那边已经在准备了,只是……” 韫仪见他迟迟不说话,疑惑地道:“怎么了,可是朝中有人反对殿下登基?” “朝中倒是一切顺坦,但是我得到奏报,突厥蠢蠢欲动,经常骚乱边境,自从刘武周兵败之后,突厥倒是安生了一阵子,眼下看来,这份安生差不多是到头了。” 韫仪默默站在一旁不语,李世民一怔,旋即已是明白过来,“可是想你母亲了?” 韫仪低声道:“自从大业十三年后,我就再没有见过母亲,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李世民拍着她停在肩上的手,忽地道:“可有见过赵进?” 韫仪不知他何以突然问起赵进,仔细回想了一下,摇头道:“妾身记得最后一次见赵进应该是在前日,后来就没再见过,怎么了,殿下寻他有什么事吗?” 李世民笑道:“我没事,不过你应该会迫不及待想要见他。” “妾身?”韫仪蹙了秀眉,疑惑地道:“殿下这是何意,妾身并无事情要见赵护卫啊?” “当真无事要见吗?”李世民似笑非笑的问着,令韫仪更加不解,“自然无事,倒是殿下话说得好生古怪,令妾身听不明白。” 李世民笑一笑,没有再与她卖关子,“三日前,我派赵进带二十人前往突厥,问颉利可汗要回萧皇后!”之前的始毕、处罗可汗皆已经死了,如今的突厥可汗是处罗的弟弟。 “啊!”韫仪惊呼一声,难以置信地看着李世民,要回萧皇后……那就是说,她很快就能与母亲团聚了。 好一会儿,韫仪方才声音微颤地道:“殿下此言当真?” “我岂会拿这件事骗你,自是千真万确的,赵进带了我的手书,我嘱他快马加鞭,应该行登基礼之前,他便能带着萧皇后到了。”说着,他内疚地道:“我答应了你这么多年,直至这会儿方才去做,对不起。” 第六百五十六章 惊喜 “没有!没有!”韫仪拼命摇头,泪水如断线的珍珠,不断落下,其实自消息传来,说萧氏被带去了突厥后,虽然李世民说会尽力安排,将萧氏从突厥接回来,但她心里明白,突厥不是善与之辈,虽然暂时没有交战,但一直对大唐虎视眈眈,以李世民当时的身份与地位,绝不可能从突厥要到萧氏,所以那个时候,她始终已经断了与萧氏团聚的念头。 之后,李世民被李渊与李建成所迫,发动玄武门兵变,擒下李建成兄弟,又逼李渊立其为太子;那个时候,她心中又燃起了一丝希望,大唐太子乃至未来皇帝说话的份量,远非一个秦王可比,所以她想过等李世民完全掌控了朝局之后,就与他提一提这件事,看是否可以派人去一趟突厥。 她怎么也没想到,李世民竟然不声不响就派了赵进出使突厥,他从来……从来都没忘记过对自己的许诺! 韫仪哽咽着行礼,“谢谢殿下!谢谢殿下!” 李世民扶起她,温声道:“这本就是我应允你的事情,有何好谢的,别哭了。”顿一顿,他又道:“赵进跟随我多年,又持有我手书,应该没什么问题,而且……接回萧皇后,对我来说,不止是兑现许给你的承认,也是为将来行事,少一层顾忌。” “顾忌?”韫仪拭泪重复着这两个字,旋即试探地道:“殿下可是想对突厥用兵?” “不错。”李世民沉声道:“突厥始终是我大唐的心腹之患,不定突厥,大唐边境难安;而且,就算我不用兵,突厥也早晚会进犯我大唐。” 韫仪点头之余又道:“多谢殿下为妾身所做的一切。” 李世民玩笑道:“从刚才到现在,你已经说了好几次谢谢,你还打算说几次,不妨一道说完,省得我一会儿别扭一下。” 韫仪被他说得破涕为笑,“妾身诚心道谢,到了殿下嘴里,却成了别扭,好让人伤心啊!” 李世民温言道:“别人道谢我坦然受之,但你不同,你我之间不需要如此客气生份。”停顿片刻,他又道:“萧皇后归来后,我会安排她住在内宫之中,让你们母女可以经常相见,她若看到宽儿,必定十分欢喜。” 说话之时,有内监又端了一大捧折子进来,韫仪轻笑道:“殿下还是先看折子吧,否则妾身担心天黑之时,还不能去看宽儿呢。” “好!”这般说着,李世民将注意力放在一本本折子上,韫仪则静静陪在一旁,或是替他磨墨,或是替他沏茶,这……应该就是岁月静好吧。 等李世民看完最后一本折子,已是傍晚时分,在准备过去之时,韫仪对如意道:“你去一趟宜秋宫,请太子妃与世子过来长春阁,一道用膳。” 就在不久之间,宜秋宫与长春阁的主人还分别是郑氏与季容,如今一疯一死,所谓世事无常,真是一点都没有错。 在如意离去后,韫仪笑道:“难得殿下有空,该一家人聚在一起用膳才是,殿下您说对不对?” 李世民轻刮了一下她笔挺的鼻子,笑道:“对,你说的都对。” 在这样的笑声中,二人并望往长春阁行去,膳食按例摆在花厅之中,李宽已经在了,看到他们进来,顿时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奔到李世民身边,粘着他开心地唤道:“父亲!” 李世民俯身抱起他,笑道:“听你母亲说,你已经会被三字经了是不是?” 李宽用力点头道:“嗯,我比大哥背得快,大哥最后一段还不怎么会呢。” “谁说的!”一个稚嫩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李承乾牵着长孙氏的手,一本正经地道:“我早就会背了,是你背不好,总是背得乱七八糟,还总是说我背不好,你撒谎。” 听得这话,李宽急忙从李世民怀里滑下,绷着那张可爱的小脸道:“我才没有撒谎呢,你就是不会背!” “我会背,你才不会背!”一时间,两个小孩子在那里吵得面红耳赤,甚至开始你推我搡。 看到他们这个样子,长孙氏好笑地摇头,蹲下身道:“承乾,我与你说过了,不能这个样子。” 李承乾一脸委屈地道:“不关儿子的事情,是二弟先冤枉我,他不对!” “我没有!”李宽也犯起了倔,怎么也不肯退让。 韫仪笑言道:“既然你们两个都说自己没错,不如现在背来听听,看谁先背不下去!” 一听这话,李宽急忙举手道:“我先背!我先背!” 韫仪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对李承乾道:“承乾,你有意见吗?” 李承乾抬了小小的下巴道:“他喜欢先背就让他背,反正我一定会赢他!” 李宽朝他扮了个鬼脸,迫不及待地背了起来,起来背得很顺溜也很快,后面渐渐慢了下来,显然后面的内容他不太熟悉,待到最后几句的时候,与之前在韫仪面前背的一样,开始出现错漏。 好不容易背完,李宽小脸已是一片通红,显然他也知道自己背错了一些,他这边声音刚落,李承乾便开始背了起来,他与李宽不同,一直保持着匀速背诵。 韫仪走到长孙氏身边,轻声道:“看来这一次,宽儿要输了。” 长孙氏微微一笑,“承乾与宽儿一直都是半斤八两,差不离,这次想赢,怕是不容易。”话音未落,背到最后一段的李承乾语速开始变得缓慢并且出现错漏,虽然错的比李宽少,但终归还是错了。 在他背完最后一句,李世民颔首道:“你们两个都有背错的地方,看来谁都没赢!” 两个小人哼了一声,背对着背,谁也不理谁,用膳时,还特意离着远远的,大有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不过晚膳还没用玩,两人便又凑在了一起,有说有笑,好的像是从来没吵过架一样。 李世民好笑地道:“这两孩子,翻脸比翻书还要快,一会儿吵一会儿好,瞧着还真有趣。” 第六百五十七章 两仪殿 长孙氏有些无奈地道:“妾身教了他们许多次,可他们总是经常吵嚷,谁也不服谁,妾身实在没法子。》頂點小說,” “你已经将他们教得很好了,男孩是这样的,越吵感情越好,我以前与大哥他们也是这样,有一次,我还与大哥联手戏弄三弟,把他耍得团团转,那次他足足气了我们两天才肯再理睬。”随着这话,李世民眸中流露出伤感之色,曾以何时,他与李建成兄弟无间,可以为对方出生入死,现在却为了帝位弄得生死相向,实在是很可悲。 “殿下。”韫仪的声音将李世民自沉思中拉了回来,见她一脸担忧的望着自己,李世民笑道:“我没事,你们不必担心。”说着,他对长孙氏道:“你这几日可有去看望过父皇?” 长孙氏颔首道:“妾身隔日便会入宫一趟,去两仪殿给父皇请安,但父皇……一直都不肯见妾身,送去的点心也不肯收;妾身问了在两仪殿侍候的宫人,他们说父皇自搬入两仪殿以来,精神与胃口一直不太好。”停顿片刻,她试探道:“殿下若是有空,不妨去看看父皇。” “我知道了。”说完这几个字,李世民低头吃着碗中未曾吃完的菜,原本欢愉的气氛因为这件事,而显得有些沉闷,只有两个孩子仍然毫无察觉的笑闹着。 翌日清晨,李世民与往常一样,在太极殿上朝听政,待得众大臣散去后,内监吴玉捧着一堆折子,恭敬地道:“殿下,是去御书房还是东宫批折?”他是高阳的外甥,高阳去了两仪殿侍候李渊,而他则代其在太极殿当差。 李世民想了一下,道:“你将折子送到东宫去吧,我晚一些再过去批。” 吴玉愣了一下,自李世民受封太子监国之后,每天上完朝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批阅秦折,从不搁置片刻,今日却说要晚些去东宫批,这是怎么了? 这个念头还未转完,便看到李世民起身往外行去,他忙跟上去,“殿下,您要去哪里,奴才……” 不等他说完,李世民已是道:“你不必跟着来,只管将奏折送去东宫就是了。” 见他这么说,吴玉只得止了脚步,转而往东宫行去,至于李世民出了太极殿后,脚步微微一滞,旋即往两仪殿行去。 这会儿,已是将近深秋,随着天气的转寒,桂花十之**都已经开了,空气中弥漫着丝丝桂花清香。 两仪殿门口,两名小内监正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看到李世民过来,连忙止了闲语上前行礼,在示意他们起身后,李世民道:“父皇可在里面?” “回太子的话,陛下在殿中,不过……”内监迟疑了一下,道:“陛下传了旨意,说不许任何人打扰。” 李世民点一点头道:“你去通传一声,就说我有事情求见。” “是。”内监应了一声,进去通传,过了一会儿,他恭敬地道:“陛下请太子殿下去内殿。” 李世民一路来到内殿,此处所有的窗子都被关了起来,晴好的秋阳被隔绝在窗门之外,令殿中显得阴森森。 李渊闭目倚坐在榻上,听到进来的脚步声,他并未睁眼,淡淡道:“你来做什么?” 李世民恭敬地道:“儿臣听说父皇精神倦怠,胃口也不好,所以特来看看。” 李渊微睁了双目,冷声道:“原来你心里还朕吗,朕还以为你早就忘了自己还有一个父皇呢。”不等李世民言语,他又嗤笑道:“朕倒是忘了,你现在还没登基,还需要朕这个父皇,高阳与朕说过了,九月十九是吗,放心,朕一定会依着你的意思,行传位仪式。” 李世民默默听着他的冷嘲热讽,待得说完之后,道:“父皇胃口不振,不如传御医来看看,以免长久以往,伤了龙体。” 李渊冷笑道:“朕已经说了,会依着你的意思,行传位仪式,你还在这里假惺惺的说这些做什么,太子!”最后这两个字,他说得咬牙切齿。 李渊的态度令他心痛,但表面上,依旧平静如昔,“儿臣只希望父皇龙体安康,长命百岁!” 李渊坐起身子,盯着他恨声道:“你若当真这般想,就不会行那等谋逆之事。”说着,他不耐烦地挥手道:“够了,朕不想听你那假到骨子里的话,你走吧!” “那儿臣让李御医来给父皇诊脉,另外,父皇若是有什么想吃的,就让人去御膳房传话。”说着,他拱手道:“儿臣告退!” “站住!”在快要走到殿门处时,身后突然李渊的声音。 李世民止住脚步,回身道:“父皇还有什么吩咐?” 李渊盯了他片刻,沉声道:“你准备怎么处置建成与元吉,你之前答应过朕,会善待他们。”虽然李世民有话在先,但迟迟不见他正式处置,终是有所不安。 李世民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道:“父皇以为呢?” 李渊微一咬牙,道:“不管怎样,他们都是你的兄弟,朕希望你不要赶尽杀绝,放他们一条生路,也算是为自己积一点阴德。” 李世民望了他片刻,道:“若今日,站在父皇面前的人是大哥,父皇也会这样为我求情吗?” 李渊抿了苍白的唇,冷声道:“你已经赢尽了天下,放他们二人一条生路就那么难吗?” “不会对吗?”李世民涩声道:“即便到了这一刻,知晓了大哥所做的种种错事,父皇仍是认为儿臣比大哥更加可恶是吗?” 李渊冷笑道:“你谋逆犯上,逼宫夺位,难不成还要朕夸你不成?” 李世民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一切,但真切听到之时,胸口还是一阵抽痛,他摇头道:“罢了,父皇好好休养,儿臣改日再来看您。” 见他要走,李渊忙道:“你还没回答朕的话,究竟肯不肯放过建成与元吉。” 这一次,李世民没有回头也没有停步,见他无视自己的话,李渊气得浑身发抖,趿了鞋想要追出去,结果刚起身脑海中就传来一阵晕眩,重新跌坐在榻上。 第六百五十八章 牢房之行 高阳忙上前扶了他,小声劝道:“陛下当心气坏了身子!” 这么一耽搁,李世民已是走得不见踪影,李渊恨恼地道:“有这样一个逆子,你让朕如何不气?!” 高阳叹了口气,“事已至此,陛下再气也无用,还是保重身体要紧;至于废太子与齐王……奴才观太子并非心狠手辣之辈,应该不会赶尽杀绝!” “希望如此,否则……”李渊摇头没说下去,过了一会儿,他伤感地道:“做皇帝做到朕这个样子,还真是可悲!” 高阳不知该怎么劝,只能道:“陛下您别想这些了。” 李渊死死盯着李世民离去的方向,用只有他与高阳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字道:“若一直如此就罢了,否则,朕绝不饶他!” 李世民并不知道,李渊对自己起了杀心,出了两仪殿后,便离开了太极宫,但他依旧没有回东宫,策马所奔之处——刑部天牢! 这是李建成他们被下狱之后,李世民第一次踏入天牢,自从玄武门兵变之后,他本想放李建成二人一条生路,但在往后的日子里,几乎每一个人在与他提及李建成二人时,都建议他杀之以绝后患,就连韫仪也是同样的答案。 可李建成始终是他的兄弟,而且他也应承过李渊,若非万不得已,实不愿赶尽杀绝……即便这份兄弟情,已经让他失望到了极处! 所以,在踏出两仪殿时,他决定来见一见李建成,若后者有悔改之意,那么所有事情,就到此为止,不再深究。 阴森潮湿,是地牢永远都离不开的四个字,明明外面是青天白日,到了里面却需要靠油灯照明。 李建成二人被分别关押在最里面的牢房之中,除了每日两次会有狱卒送饭兼清理,再无人踏足此处。 狱卒指了最里面的一间牢房,恭敬地道:“太子殿下,大殿下就在里面。”李建成已经被废太子之位,这“太子”二字,自是称呼不得。 李世民尚未言语,对面那间牢房里的人突然冲到栏栅前,大声叫嚷道:“李世民!李世民是你对不对?” 此人正是李元吉,狱卒厉声喝道:“大胆,怎敢直呼太子殿下之名!” “无妨。”在示意狱卒退下后,李世民走到牢房前,盯着蓬头散发的李元吉道:“你想说什么?” 他以为,李元吉会与以前一样,张嘴斥骂,说他是卑鄙阴险的小人,岂料李元吉竟是紧张地道:“你救救大哥,我求求你,救救大哥!” 李元吉的话令李世民始料未及,皱眉道:“怎么了?” 李元吉指着李建成所在的牢房,急急道:“大哥从昨夜开始,就一直发高烧,说很难受,今日一口东西都没吃,我与狱卒说了好几遍,让他们请大夫来看看,可他们怎么也不肯!”说着,他又急切地道:“我知道,是我们两个算计你在先,是我们不对,但他始终是大哥,我求你救他,求求你!” 李世民转头望去,果见李建成蜷缩在简易的板床上,背对着他们,一动也不动,看来情况真是不太对。 “开门!”在李世民的喝斥下,狱卒赶紧拿出钥匙开了牢门,门刚一开,李世民便快快走了进去,三步并做两步来到李建成身边,借着微弱的油灯光亮,能够看李建成双目紧闭,面色潮红,对于他的呼唤没有任何反应。 李世民伸手试了一下他的额头,烫得惊人,连忙道:“志宏,快去请李御医过来!” 待得段志宏离去后,李世民面色不善地盯了狱卒,“为何不请大夫?” 狱卒低了头小声道:“小人以为只是些许小病,喝些水就好了,所以便没请大夫。” 李元吉耳尖,听到他的话,破口骂道:“现在说的好听,之前呢?你说我们本来就是死人了,与其被砍头还不如病死得好,还能留个全尸!”说着,他又冷笑道:“我们还算好了,你可知其他牢房的犯人,有时候因为病痛呻吟几句,他们听了觉得烦,就擅自不给饭吃,不给水喝,等饿上一两日,才会再给他们吃,尤其是这个人,心肠最是歹毒。” 狱卒被他当面揭穿,又慌又惧,急忙道:“没有,没有这回事,太子殿下别听他胡说。” “当真是胡说吗,如实回答我!”李世民的声音平静如昔,没有一丝火气,却令狱卒感受到莫大的压力,硬撑半晌,终是受不住这个压力,跪下道:“小人以后不敢了,请殿下恕罪!” 李世民垂目盯了他片刻,冷声道:“自己去领二十杖吧,记着,关在这里的,虽然都是犯人,但决定他们生死与罪责的,是刑部,是大唐刑律,而不是你们,清楚了吗?” “小人清楚,多谢殿下!多谢殿下!”虽然要受一些皮肉之苦,但总算是保住了差事与项上人头。 在狱卒离去受罚之后,李世民提了桶水来,浸湿了帕子敷在李建成额头,后者嘴里一直在说胡话,断断续续的听不真切,李世民唯一听清楚的,就只有“季容”二字,看来他已经知道季容母子三人毙命之事。 不知等了多外,狭长的甬道里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段志宏带了李御医出来在牢房中,诊过脉后,道:“太子放心,大殿下是风寒入体引起的发烧,并不严重,按方服药,应该会好起来,不过……” 见他有所犹豫,李世民道:“李御医有话不妨直说。” “牢房阴暗潮湿,空气污浊,实在不是养病之处,而且大殿下现在身子虚弱,臣担心旧病未愈新病又起,到时候……便麻烦了。” 李世民点头道:“我知道了,李御医且先回去,待会儿我让人来取药。” 在目送李御医离去后,李世民对候在一旁的段志宏道:“再去寻一辆马车来。” 虽然李世民没有明说,但段志宏跟了他那么多年,岂会不明白,他这是想将李建成接出牢房去医治,若仅仅只是医治也就罢了,就怕这一接出去,就再不会回来。 见他迟迟不动,李世民催促道:“还不去?” 第六百五十九章 治病 段志宏咬一咬牙,道:“恕属下直言,大殿下之前一再迫害于您,今日这一切皆是他应得报应,若他真医治不好,就是命该如此!” “不是!”被关在对面牢房的李元吉听到他们的话,急忙道:“大哥他不是真的想害你,只是……” 段志宏冷冷打断他的话,“只是什么,难不成还有人逼着你们加害殿下吗?” 李元吉盯了他半晌,咬牙道:“确实没人逼着我们,但大哥与我都怕极了二哥。” 李世民惊讶地道:“怕我?为什么?” “怕你的军功,怕你的麾下的将领,怕你的战神之名;从大唐建立的那一刻,我们就怕极了你。”不等李世民开口,他又道:“我知道你会说什么,你无意与大哥争夺东宫之位是吗?可是你底下的人呢,刘弘基、杜如晦、长孙无忌,还有这个段志宏,你敢保证他们没有这个念头吗?” “大哥坐了七年的东宫之位,可是他坐得一点都不安稳,尤其是在你军功越累越高之后,你对大哥而言,就如一座山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所以他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除掉你!” 段志宏对他的话不屑一顾,“强词夺理!” 李元吉没有理会他,盯着李世民道:“你要出气,你要立威,尽管杀我就是了,至于大哥……他现在一无所有,就连他最喜欢的女人与两个儿子也被郑氏害死了,根本不能再对你造成威胁,你就当发发慈悲,放过他,他毕竟是你我的大哥啊,我求求你!求求你!”随着最后四个字,他竟真的跪地相求。 段志宏怕李世民被他说动,急急道:“殿下,他们……” “够了。”李世民打断他的话,沉声道:“正如元吉所说,他毕竟是我大哥,我不想做的太绝,照我的话去做吧。” 见李世民心意已决,段志宏只得离去安排马车,之后与车夫一道进牢房抬了昏迷不醒的李建成抬去。 李建成已非太子,自不能再住在东宫,李世民将他安置在城西一处园子里,之后让人去御医院取药,虽喂了药下去,但直至李世民离开,都未曾醒转。 翌日,李世民忙完朝政之事,再次来到园子,这一次,李建成已经醒了,正就着下人的手在喝药,面色比昨儿个好一些,看样子烧应该退下了。 在下人离去后,李世民走到床前,望了他道:“好些了吗?” “死不了。”李建成冷冷回了一句,转而道:“为什么不让我死在牢里?” 李世民沉声道:“你是我大哥,我自不会见死不救。” “大哥……”李建成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神色复杂地道:“你还肯认我这个大哥吗?” 李世民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道:“你在这里好好养病,有什么需要,只管与管事说,他会尽量满足。”停顿片刻,他道:“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见他要走,李建成连忙道:“你还没回答我的话?” 李世民停下脚步,苦笑道:“你要我怎么回答,一直以来,都是你不肯认我。” “我……”李建成无言以对,停顿片刻,他低声道:“这两天我昏昏沉沉,一直梦见以前的事情,尤其是母亲还在的那些年,那个时候,我们几兄弟真得很开心,可是这一切,在韫仪出现后,就完全变了。” 李世民眸光微微一沉,“大哥到现在,还认为一切是韫仪的错?” 李建成望着虚空中的某一处,徐徐道:“在知道玄霸是韫仪害死之后,我确实恨煞了她,若当时她在我面前,我一定会一刀杀之;后来,我从河东回来,猜到是你放走韫仪,更是连你也恨上了,觉得你被女色所迷,连兄弟也不顾,再加上刘弘基一事,令我开始想要除掉你;柳文是一次,杨侑又是一次。” 李世民神色一变,盯了他道:“杨侑果然是你杀的?” 这一次,李建成没有再隐瞒什么,直言道:“确切来说,杨侑是新安杀的,不过这一切都是我所布的局;不过与柳文那次一样,没能成功;后来为了摆脱嫌疑,我让新安将所有事情都推到王世充与段立身上。” 李世民紧紧抿着唇,李建成望着他这个样子,涩然道:“是否对我很无语?” 李世民徐徐道:“我只是没想到,你恨我至斯!” 面对他的言语,李建成笑道:“莫说是你,连我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好可怕,那阵子对你的恨意,已经变成了我的心魔,非杀你不可!” “所以你将尹氏她们送入了太极宫?” “不错,既然靠我自己除不了你,那就让父皇厌弃你,如此一来,不论你军功多少高,都无法再往前一步,结果……”李建成苦笑道:“我还是低估了你,刘武周出兵山西,元吉败了,裴寂败了,连李靖也败了,最后父皇不得不再启用你,而你也成为所有将士心目中的战神,成为朝廷的天策上将,再一次成为我的心腹大患。” 李世民冷声道:“所以你借着元吉生辰的机会,在我酒中下毒?” “那是元吉的主意,不过他做这些都是为了我。”说到此处,李建成神色恳切地道:“世民,我能否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李世民眸中掠过一丝讶异,这是多年来,李建成第一次用上“求”这个字,哪怕被他打落下狱的时候,也不曾说过。 李建成深吸一口气,凝声道:“千错万错都是我这个大哥的错,元吉是受我挑唆,才会那样对付你,其实他本性并不坏,你能否看在兄弟一场还有母亲的份上,饶他一命,不要杀他?” “之前你在牢里病重之时,他求着我救你,现在你又求我放过他,你们倒真是为对方着想。”在说这话时,李世民眸中透出失落之色。 曾几何时,他们几兄弟无分彼此,都可以为了对方连性命也不要,如今,玄霸死了,他们三个则反目成仇,他虽然赢了帝位,却依旧是输家,因为他身边,已是连一个兄弟都没有了。 第六百六十章 流放西凉 李建成默默望着他,良久,他开口道:“今日醒来之后,我想了很多,不错玄霸确是韫仪所杀,但那并非是她所愿,再说后来要不是她在炀帝面前为我李家美言,我们早就已经成了炀帝屠刀下的亡魂,哪里能够活到今日,是我钻牛角尖了,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落在李世民耳中,感慨万千,若李建成可以早一些悔悟,何至于一无所有;可是话说回来,若是未曾失去这一切,变成阶下囚,李建成恐怕也不会悔悟。 “可是觉得我说这些,是在博取你的同情,好让自己有机会活命?”李建成的话将他自飞散的思绪中拉了回来,摇头道:“我并没有这样想。” 李建成淡淡一笑,“不论你怎么想,对于现在的我来说,都不重要了。”沉默片刻,他道:“郑氏怎么样了?” “她在逼死季容母子之后不久便疯了,如今住在静园之中,至于承道与长安,我将他们接到了宫中抚养,你可以放心。” 李建成想不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愣了好一会儿,方才悲声道:“疯了也好,至少她从此心里不会再有怨恨,可以平平静静地过完下半辈子。”说着,他道:“可否让我见一见承道与长宁?” 在他期待的目光中,李世民摇头道:“对他们而言,不见或许更好一些。” 听得这话,李建成露出失望之色,但很快便挤出一丝笑容,“确实,不见更好一些,不见了,不见。” 看到他这副模样,李世民心有不忍,但并未松口,淡淡道:“没什么事的话,我走了,你好生养病。” 李建成急忙道:“元吉的事情,你还没有回答我?” “待你病好了之后再说。”说完这句话,李世民头也不回的离去,留下怅然若失的李建成。 接下来的日子,繁忙而平静,到了九月初,李建成在御医的精心调养下,身子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与此同时,拖了一个多月的判决,也终于下来了,李世民力排众异,判李建成二人流放西凉,负责在那里饲养马匹。 他终归还是饶了李建成与李元吉的性命,饲养马匹虽然不能与以前锦衣玉食的生活相比,但要知道,李建成二人犯的是谋逆之罪,除了李世民之外,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要将他们处斩,以绝后患。 九月初五,李世民负手站在城楼上,城门处,差役正押着李建成二人出城,前往西凉。 段志宏望着底下的人影,忍不住道:“殿下,您真的要放走他们吗?” 李世民淡淡道:“他们已经一无所有,又何必赶尽杀绝。” “可他们贼心不死,为祸大唐。”面对段志宏的言语,李世民摇头道:“不会的,大哥已经悔悟了,不会再起反心。” 段志宏急切地道:“殿下,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他骗您的次数还少吗?” 城楼下,一身囚衣的李建成察觉到李世民的目光,抬头望来,在看清李世民后,会心一笑,朝其拱一拱手,旋即随差役离去。 见他们越走越远,段志宏越发心焦,再次道:“殿下……” 李世民抬手打断他的话,“若他们当真如你所说的那样,依旧包藏祸心,乱我大唐,我必杀之,可以了吗?” 见李世民把话说到了这份上,段志宏只得咽下嘴边的话,只能希望……李建成二人真如殿下所说,从此洗心革面。 待得李建成一行走得不见人影后,李世民收回目光,在准备下城楼之时,他想起一事,道:“可有赵近的消息?” “还没有,不过按着行程来算,一切顺利的话,这几日赵进就该回来了。” 李世民颔首道:“嗯,一有消息立刻通知我。” 这个时候,一个人被带到了长春阁,如意恨恨地瞪了来人一眼,对韫仪道:“公主,她来了。” 韫仪搁下手中的茶,望着站在殿中的那个人道:“采萍,很久不见了。” 来者正是江采萍,当年那件事后,她并没有回太原,而是在洛阳住了下来,这一住,就是四年,并在那里嫁人生子,日子虽然平淡,却也幸福;原以为,日子会这样年复一年的过下去,然就在数日之前,突然出现在家中的几个人,打破了这份平静。 江采萍怎么也没想到,李世民竟然会成为最后的赢家,并且将韫仪自明月庵中接了出来。 她警惕地盯着韫仪道:“你派人抓我来,是为了报复当年之事?” 韫仪抚着袖间的五彩丝线,思绪回到了四年前,“当年,我以为你真的原谅了我当年的误杀,很是开心;自小到大,除了如意与吉祥之外,我便没有什么姐妹,直至遇到了梅雪与你,梅雪早逝,而你就成了我最要好的姐妹。” “后来,我误杀玄霸,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你,也一直很惦念,所以我安顿下来之后,便派人去弘化郡寻你;但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件事竟会害得吉祥命丧黄泉。”说到此处,她紧紧攥了双手,过了许久方才渐渐松开,“江采萍,季容究竟许了你什么好处,令你倒戈相向?” “她不曾许我好处,只是将你的所作所为一一告诉了我,是,我是害的吉祥死于非命,但你呢,沾染在你手里的鲜血还少吗?三公子、冯立、武老三、春秀还有那对打鱼的母子,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死在你的手里。”说到此处,江采萍冷笑道:“只是弘化郡一地就已经杀了那么多人,更不要说来到这长安之后了。” 如意本就恨极了她,这会儿听得她如此诬蔑韫仪,哪里还忍得住,厉斥道:“你胡说什么,公主哪里有杀什么人,倒是你,害死吉祥,该死!” “我胡说?”江采萍冷笑道:“吉祥确实有说太子处处不及秦王,不配成为东宫太子,并无半句虚妄之言!” 如意被她堵得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方道:“吉祥只是随口一说,你却要她为此付出性命,心肠何等歹毒!” 第六百六十一章 夫妻情深 江采萍嗤笑一声,“论歹毒,谁又及得上你家主子。”说到此处,她眸光冰冷地盯了韫仪,“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一边杀人,一边若无其事的安慰我,杨韫仪,明月庵四年,是你罪有应得!” 韫仪起身走到她面前,冷眸道:“我不否认,我害得你与玄霸阴阳相隔,但爹爹、春秀,他们真是我杀的吗?采萍,我们在太守府中朝夕相处了那么久,你对我当真一点信任也没有吗?还是说在你看来,季容比我更值得信任?” 不知为何,她的目光令江采萍有些不敢对视,别过脸道:“季容是个真小人,而你,则是一个伪君子。”停顿片刻,她又道:“多说无益,你究竟想怎么样,直说就是了。” 韫仪目光在她脸上扫视片刻,凝声道:“你刚才说,明月庵四年,是我罪有应得,那么,那么你呢,背叛了我的信任,又该几年?” 江采萍眼皮一跳,眸中露出一抹慌意,“你要将我发落去明月庵出家?” “不愿意?”韫仪的反问令江采萍眸中慌意更甚,急急摇头道:“我有相公,还有孩子,我不能出家,你不能这么对我。” 如意冷笑道:“当年公主不一样有相公与孩子吗,还不是被你们害得在明月庵出家,若非太子殿下,还不知要在明月庵待上多少年呢。” “我……”江采萍被她说得哑口无言,是啊,韫仪当年的情况与自己现在一模一样,甚至更惨一些,毕竟韫仪的孩子刚一出生就离开了亲娘,整整三年多后,方才重逢。“ “没话说了吧。”如意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对韫仪道:“公主,她与季容勾结,害您不浅,该罚她一辈子在明月庵出家才是。” 江采萍紧紧绞着手指,她害怕韫仪真的这样对她,可要她拉下脸来向韫仪求情,又做不到;其实这三年来,她并非一点都没有后悔过,尤其是在吉祥死后,曾几次梦见吉祥满身是血的来找她索命;可人已经死了,她就算后悔又能怎么样,只有将所有后悔或者内疚,封闭在心底。 正自这时,有下人进来,躬身道:“启禀娘娘,有一个叫石长明的人在东宫外求见。” 江采萍一怔,脱口道:“长明?他怎么来了?” “带他进来吧。”在带江采萍回来之前,韫仪就已经将她这几年的事情查得一清二楚,自然知道石长明是江采萍的相公。 “慢着!”江采萍唤住意欲离去的下人,紧张地道:“我的事情与相公无关,他是无辜的,你不要将他牵扯进来。” 韫仪没理会她的话,只对停下了脚步的下人道:“去吧。” 一听这话,江采萍越发紧张,见下人不顾她的阻止离去,急切的与韫仪道:“我说过,此事与他无关,你……” 韫仪冷冷打断他的话,“此处还轮不到你做主!” 望着韫仪沉下来的眉眼,江采萍竟是有些害怕,一时不敢言语,就在她们沉默的这会儿功夫,下人带了一名面貌斯文的青年男子进来。 他来到江采萍身边,有些紧张地拱手道:“草民石长明,见过杨妃娘娘,娘娘万福。” 话音未落,江采萍已是低声道:“你来做什么,赶紧回去。” “你是我的妻子,成亲之时,我们说过,风雨同舟,不离不弃,我绝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危险。”这般说着,他望着韫仪道:“草民听采萍说过一些娘娘的事情,也知道采萍有对不住娘娘的地方,草民不敢奢望娘娘原谅,只是希望,娘娘可以允许,由草民代她受罚!” 江采萍紧紧拉着他的手,急切地道:“你别胡说,赶紧走,湘儿还需要你照顾呢!” 石长明挣开她的手,跪下道:“请娘娘恩准。” 韫仪盯着他道:“即便是死,也甘愿吗?” 她的话令石长明的背往后缩了一下,但很快便又挺直如刚才,坚定地道:“是,即便是死!” “不是!”江采萍怕他受牵连,拉着他道:“都说了与你无关,还说这么多做什么,赶紧走,走啊!”不论江采萍如何拉扯,石长明始终不肯起身,令她又感动又害怕,唯恐真的会祸诞于他,思忖片刻,她咬一咬贝齿,跪下道:“当年之事,是我对不起娘娘,一人做事一人当,就算娘娘要罚我一世在明月庵出家,我也无话可说,只请娘娘不要罪责无辜,放过长明,我……” 韫仪抬手打断她的话,望着石长明道:“她与你说了多少我的事情?” “采萍本没有与草民说,只是成亲后的某一天夜里,她被恶梦惊醒,方才断断续续的说了一些,之后,草民陪采萍回太原娘家探亲,又听左邻右舍说了一些。” “采萍曾与卫怀王相恋,但卫怀王却死在娘娘的手中,惟至采萍心结难解,甚至……报复娘娘,虽然采萍没说后面的事情,但草民曾听闻,娘娘被罚在明月庵修行四年,有家归不得,想必与采萍有几分关系。” 韫仪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转而道:“看你谈吐,应该读过书,对吗?” “是,虽然草民家中不富裕,但爹娘当年想方设法送草民去私塾上了几年学,后来还四处借钱,给草民开了一间小茶肆,生意还算过得去。” 韫仪似笑非笑地道:“如此说来,你的家境倒是不错,既是这样的话,再娶一个妻子,对你来说,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又何必为了一个女子,赔上自己呢;正所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 石长明脸色一变,肃声道:“娘娘此话差矣,既娶其为妻,就当生死相随,不离不弃,岂可负心薄幸?”停顿片刻,他又道:“恕草民直言,若太子殿下也如娘娘所言的这般,娘娘这会儿尚在明月庵修行!” 江采萍被他说得心惊肉跳,慌张地道:“不要再说了,走啊,快走!” “走?”韫仪冷笑道:“这东宫岂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如此说着,她盯了石长明道:“你这般与我说话,就不怕招来杀身之祸吗?” 第六百六十二章 登基 石长明不卑不亢地道:“既然草民来了这里,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不过草民相信,娘娘并非不讲理之人!” “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不会处置你们二人了吗?”不等石长明言语,她已是摇头道:“可惜,你错了!” 这句话将江采萍的心整个给揪了起来,正要说话,韫仪先一步道:“江采萍,我与你之事,对错难分,不说也罢,我只问你一句,这几年来,你可有觉得愧对吉祥?” 江采萍神色复杂地望着她,良久,她轻轻点头,“有!我当日只是想教训你,不曾想,却害死了吉祥,她是我最对不起之人!” “好。↑頂點小說,”随着这个字,韫仪轻吐了一口气,“我要你去寺院里为吉祥设立长生牌,每年清明寒时,生忌死忌,你都要去庵中上香。” 江采萍静静听着,等了一会儿,不见韫仪说下去,询问道:“还有呢?” 韫仪回身在椅中坐下,扬眉笑道:“我已经说完了,你还想要我说什么?” 江采萍愕然望着韫仪,说完了……也就是说,这就是韫仪对她的惩罚,仅仅如此? 当年她帮着季容对付韫仪,如今后者起复,又特意将她从洛阳带回长安,总以为,就算不处死罪,也必定难逃活罪,岂料仅仅只是立牌供奉,这……未免也太轻了一些? 石长明也是一般的心思,所以才特意一路从洛阳赶来,岂料…… 他试探地道:“娘娘,您不怪采萍了?” 韫仪轻叹一口气,“我说过,我与采萍之间的对与错,早就已经分不清,四年修行,就当是我欠她的,唯一令我介怀的,就是吉祥一事,若采萍对此没有悔意,那么就不会是这个处置;记住了,清明寒时,生死忌辰,一次都不许落下。” 石长明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不满娘娘,其实早在两年前,草民就陪着采萍在寺院中吉祥设立了长生牌,也经常过去忌拜。” 他的话令韫仪露出一抹笑意,“那就好,你们走吧。” “多谢娘娘!”石长明连连道谢,见江采萍尚愣在那里,他低声道:“娘子,快谢谢娘娘不责之恩。” 江采萍回过神来,抬眼望向韫仪,涩声道:“你肯原谅我?” 韫仪涩然一笑,“无所谓原谅不原谅了,早在四年前我就与你说过,我们之间姐妹情尽,从此陌路;这次召你来,只是为吉祥讨一句话,今日之后我也不会再见你,你好自为知。” 这一刻,江采萍心中突然涌起重重悔意,细细回想起来,除了玄霸那件事之外,韫仪并没有任何对不起她之处,还在多年后,特意与她解释,而她却与季容联手加害,令她生生在明月庵里被关了四年。 “我……”江采萍刚说了一个字,便被韫仪抬手打断,“我要说的都说了,一切到此为止,你们走吧。” 听到这句话,江采萍心中一阵黯然,她明白,这一刻,就算她悔过,她与韫仪也不可能重修旧好了,正如其所说,从此陌路,老死不相见。 “走吧。”面对石长明的话,江采萍点点头,与他一道离去,在走到门槛处时,她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对韫仪低低说了一声“对不起”。 她后悔了,可是一切都晚了,她们之间,只能止于“对不起”三个字。 望着江采萍夫妇离去的身影,如意神色复杂地道:“公主,吉祥的事情就这么算了?” 韫仪叹了口气,幽幽道:“刚才看着她的时候,我脑海中一直浮现弘化郡时候的事情,如果不是我,她不会拖到二十多岁才成亲生子,如意,我……实在狠不下心,对不起!” 如意默然半晌,摇头道:“奴婢明白,就算杀了她一家,吉祥也不会活过来,吉祥最是体谅公主,相信她不会怪您的。” 韫仪默然望着门外碧蓝的天空,吉祥的音容笑貌又一次浮现在她眼前…… 武德七年九月十九日,李渊正式退位,为太上皇,李世民于显德殿即皇帝位,受百官朝拜;并自第二年起,改年号为贞观。 不论他的帝位是如何而来,也不论李渊是否当真甘心退位为太上皇,都不能改变他李世民成为新一任大唐皇帝的事实! 当双手握住雕有龙头的扶手时,李世民在心中发誓,大唐帝国一定会在他手中更加强盛,令四方来贺! 然,令李世民疑惑的是,本应该在他登基之前赶回来的赵进,却迟迟不见踪影,段志宏派去城外探察的人,也未发现任何线索;难道……赵进在突厥并不如自己所料的那般顺利,并未将萧皇后接回?可就算这样,他也应该回长安向自己禀报才是。 李世民心有不安,于晌午过后,将段志宏召入显德殿中,吩咐道:“你再派人去城外打探,看是否有赵进的踪迹,若是还没有,便派一队人马,延着去突厥的路搜寻,一定要尽快找到他。” “是,臣这就去。”在段志宏离去之时,有内监走了进来,在吴玉耳中一阵低语,后者点一点头,朝李世民躬身道:“陛下,杜将军来了,说有要事求见。” 李世民眸中掠过一丝讶色,今日乃他登基之日,普天同庆,能有何要事,虽说觉得奇怪,但杜如晦是他心腹爱将,当即道:“传他进来。” 很快,杜如晦出现在明德殿中,不等李世民发问,他已是急切地道:“陛下,赵进回来了!” 李世民一怔,旋即道:“既是回来,何以为来见朕?” “回陛下的话,不是赵进不来,而是他无法来。”这般说着,杜如晦将事情仔细讲述了一遍。 今日朝拜新帝之后,他便回了府,他所住的地方,离春明门颇近,远远看到一堆人围聚在那里,好奇之下,他便过去看了一眼,结果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倒在地上,昏迷不醒,最令他吃惊的是,这个人,竟然是月前李世民派去出使突厥的赵进。 第六百六十三章 赵进 在发现是赵进后,他当即请围观的百姓帮着将赵进抬到他府中,并立刻请大夫过来医治,所幸赵进虽然流了许多血,但医治及时,得以保住性命。 在喂药的时候,赵进醒过来一次,不过他只说了一句话便又晕了过去,正是这句话令杜如晦决定立刻进宫面圣。 “突厥欲对我大唐不利!”当李世民听得这句话时,神色顿时变得严肃起来,紧紧盯着杜如晦,“他当真这么说?” “虽然赵进说得很清楚,但臣肯定,并没有听错。”在得到杜如晦确切的答覆后,李世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立刻起身往外行去。 吴玉知道,他这是要去杜府,赶紧让人去将李世民的御马牵来,后者一接过马绳,便立刻策马往杜府飞奔而去,常何带着数名禁军紧随其后。 到了杜府,李世民在杜如晦的带领下,见到了被安置在厢房中的赵进,只是这会儿,他仍在昏迷之中。 “可有办法将他唤醒?”杜如晦问着临行前,被他特意留在此处的大夫。 “回二位大人的话,他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伤势颇重,有什么话,还是等他醒了之后再问吧。”李世民穿的是一身常服,故而那位看过半百的大夫并不知道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是大唐帝国的新皇帝。 “那依你看,他什么时候能醒?”面对李世民的问题,大夫捻着颌下长须道:“依我所见,至少要等明日才醒。” “不行!”杜如晦急切地道:“我们有很重要的事情问他,等不到明日,还请大夫务必想想办法。” “这……”大夫为难地道:“倒不是没法子,可以施针刺激他大脑,将他强行唤醒,但这么一来,势必会损耗元气,令他伤势恢复更加缓慢。” 杜如晦咬一咬牙道:“情况紧急,顾不了这么多了,赶紧施针吧,赵进若是听到我们的话,也一定会同意这么做。” 见他坚持,大夫只得道:“那好吧。” 在一根又一根银针插在头皮上后,赵进眼皮颤抖了几下,旋即缓缓睁开来,大夫道:“你们有什么话快问吧,他现在极为虚弱,坚持不了多久。” 杜如晦点点头,对刚睁开眼还有些茫然的赵进道:“我将陛下请来了,你之前说突厥要对大唐不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直至这个时候,大夫方才知道李世民的身份,赶紧跪下行礼,至于赵进,在看到同样来到床边的李世民后,眼中的迷茫之色渐渐消去,取而代之的是紧张,无法言喻的紧张,语无伦次地道:“陛下,立刻集兵,立刻,二十万大军!” 李世民虽然也急于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情,但知道眼下不宜催促,安抚道:“你别急,慢慢说!” 赵进缓了口气,道:“当日,臣奉陛下之命,带着陛下手谕出使突厥,一路顺利,很快便抵达突厥,颉利可汗亲自见了臣,在看过陛下手谕之后,说要考虑一下,让臣等人在突厥暂住,臣……臣……” 赵进不停地喘气,怎么也说不下去,脸色白的吓人,杜如晦看着不对,赶紧退得远远的大夫道:“你快看看他。” 大夫依言上前,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一下后,道:“他毕竟才刚从死门关上回来,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已经是他的极限,让他先歇一会儿。” 杜如晦替他抚背,道:“你慢一些,别急。” 赵进说不出话来,只能以点头示意,过了一会儿,终于恢复了一些,吃力地道:“臣想着这也正常,就在突厥住下了,哪知第二天夜里,萧皇后突然来到臣帐中,让臣赶紧离开突厥回长安,告诉陛下,颉利可汗并不甘于大唐占据中原之地,已经联络了薛延陀、回纥、拔野古等臣服于突厥的部落,集兵二十万,进攻大唐,请陛下速做防备。” 在又是一番喘气后,他用比刚才更加微弱的声音道:“臣听闻此事后,就立刻暗中召集随行之人,连夜离开突厥,结果在快要出突厥的时候,被人发现,一路追杀,其他人都死了,只有臣一人饶幸逃到长安城外,他们知道一旦让臣进城,就难以除之,所以在城外袭杀,臣拼死抵抗,终逃入城中。” 杜如晦拧眉道:“我记起来了,在发现赵进之时,城门附近曾有几个面容与咱们略有不同的人徘徊,若是当时发现赵进,将他带回府中,那些突厥士兵,一定会趁机要赵进的性命。” 在他说话之时,赵进拼起最后一丝力气,拉住李世民的袖子,艰难地道:“陛下……还有一事,是……是……”说到一半,他无法再坚持,再次晕了过去,事关大唐安危,杜如晦急忙道:“大夫,赶紧再将他唤醒。” 大夫无奈地道:“刚才那次苏醒,已经差不多耗尽了他的元气,就算再施针,也不见得能再次将他唤醒,反而还会令他有性命之忧。” “可是……”不等杜如晦说下去,李世民已是道:“如晦你不要再为难大夫了,知道突厥来袭已经足够了,让赵进好生养伤吧。” 见他这么说,杜如晦只得点头答应,在命大夫下去后,他道:“从突厥到长安,就算快马加鞭,也要半个月的时间,换而言之,突厥很可能在半个月之前就已经出兵了,过不了多久,就会抵达长安,得赶紧调军防守才是,只是臣有一事不明……” 李世民接过他的话,“如果颉利可汗当真率兵来袭,为何这么久以来,雁门关都没奏报传来是吗?” “是,这太不合常理。”面对杜如晦的话,李世民徐徐道:“这种情况下,只有两个可能,第一,雁门关守将被突厥买通,任由其通过雁门关而不理会;其二……雁门关已经被他屠尽!” 他的话令杜如晦眼皮狠狠一跳,脱口道:“雁门关虽然人不多,但也有好几千,应该不至于屠戳怠尽,之前雁门关也有被人攻破的时候,但并未如此。” 第六百六十四章 异域来人 “你也说了之前,当初的可汗是始毕,据朕所知,颉利可比始毕还有处罗凶残得多,与当年的薛举差不多,屠戳雁门关——这五个字放在他身上,朕一点都不奇怪。” 在回到显德宫后,李世民立刻下谕调兵,就在长安城进入全面戒严之时,一个不速之客出现在凉州。 在一处马场中,李建成与李元吉倚着栏杆席地而坐,后者取了一个馒头递到李建成面前,“大哥吃一个吧。”虽然是流放,但到了西凉之后,除了不得离开马场之外,并无别的限制。 李建成摇头道:“我不饿,你吃就是了。” 李元吉咬了一口馒头,和水咽下后,道:“大哥可是在想长安?” 李建成望着不知名的远方,徐徐道:“今日是九月十九,李世民登基的日子,从今日起,他就真真正正成为大唐的皇帝了。” 李元吉沉沉叹了口气,“我知道大哥有所不甘,其实我又何尝甘心,只是我们已经输了一切,连长安都回不去,又如何与他斗,还是不要再想了。” 李建成沉默片刻,忽地:“真的不能再斗了吗?” “这一点,大哥在离开长安之时,不就清楚了吗?”话音未落,李元吉突然皱了一下眉头,因为他意识到,李建成刚才那一句,并非单纯的问句,倒像是话中有话,他瞅了一眼四周,在确定最近的一个人,也离着有十来丈远后,方才低声道:“大哥你想说什么?” 李建成收回目光,望着李元吉道:“四弟,你真打算在这里陪着这些个畜生终老此生吗?” 李元吉想也不想便道:“当然这不甘心。”说着,他又如泄了气的球一般,垂头丧气地道:“不甘心又能如何,他现在手握几十万大军,掌有生杀予夺之权,又有一群能征善战的将军,而我们呢?除了这一群马之外,什么都没有,怎么与他斗?” 李建成拔了一根枯黄的草在嘴里嚼着,涩意很快在嘴里蔓延,“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还是想再与他拼一次!” 听得这话,李元吉豁然起身,难以置信地望着李建成,好一会儿方才缓过神来,见没人注意到他,赶紧蹲下身,诧异地道:“大哥你不是已经放弃了吗?怎么又……” 李建成冷笑道:“我若不这么说,你觉得李世民会放过我们?即便不杀,也会将我们囚禁于牢狱之中一世。” 李元吉努力消化着他的话,“这么说来,大哥在长安时,与李世民说的话,都是假的?” “当然!”李建成神色阴寒地道:“他夺我东宫之位,又帮着郑氏害死容儿与承道他们,我与他之仇,不共戴天,不报此仇,我李建成誓不为人!” 李元吉神色复杂地道:“可是……大哥,我们拿什么与他斗?” 李建成望着他道:“现在没机会,不代表一辈子都没机会,我会等,一直等到机会出现为止,你呢,可愿再次助我一臂之力?” 李元吉稍一犹豫,便道:“我还是那句话,大哥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他的回答,令李建成神色一松,拍着李元吉的肩膀道:“四弟,多谢你。” “原来废太子还有这番雄心壮志,真是难得!”这个自身后传来的陌生的声音令他们脸色大变,急急回头,只见他们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中年人,看他身上的服饰,应该是马场的下人,不过他们从未见过。 若非亲眼所见,李元吉说什么也不相信,竟然有人可以在他刻意戒备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接近他周围三丈之内;此人能够做到这一步,武功必然比他们更高。 “你是什么人?”面对李元吉紧张的斥问,那人微微一笑,“我是什么人并不要紧,要紧的是,我听到了什么。” 这句话令李元吉头皮发麻,要是李世民知道他们刚才的话,就算再心慈手软,也绝对不会放过他们二人,“你要是敢去胡言,我现在就杀了你!” “杀我?”那人笑道:“齐王认为你有这个能力吗?” “你要不相信,尽可试试!”话音未落,李元吉已是一掌攻了过去,那人身子一侧,避开他的攻势,不等李元吉变招,他已是道:“齐王要是想将人引过来,尽管继续。” 被他这么一提,李元吉也反应过来,不过他并不甘心就此收手,“你以为这么说,我就会怕你吗?” 那人目光一转,对沉眸不语的李建成道:“太子的意思呢?” 在示意李元吉退下后,李建成走到那人面前,冷声道:“你既然主动现身,想来是没打算去告发我们,说吧,你想做什么?” 那人笑着拱手道:“太子果然观人于微,令小人佩服。” 李建成冷冷道:“我早已经不是太子了,你直呼名字就是了。” “小人岂敢。”这般说着,那人抬眉道:“太子才是唐朝正统的继位者,虽然眼下落魄,但小人相信只是暂时龙困浅滩罢了,一旦风云涌动,太子就会扶摇直上,再次化为真龙!” 这句话,落在李建成耳中,无疑是舒坦的,但他并未就此放松戒心,“若你要说的,只有这些的话,恕我不奉陪了。”停顿片刻,他又缓缓吐出三个字,“异族人!” 第一次,那人脸上的神色变了,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见,盯了李建成肃声道:“太子此话何意?” 李建成冷笑道:“你虽然穿着汉人的衣裳,说话也与我们无异,但你五官轮廓比我们要深上一些,另外,你刚才称我大唐为‘唐朝’,带着一种排斥与生疏,所以我断定,你并非汉人!” “啪啪啪!”那人拍手道:“小人自幼学习汉语,也深谙汉人的习性,这一路来到西凉,没有一个人怀疑过小人的身份,太子是第一个;太子的心思还有察人的本事,实在令小人佩服万分!” 李建成冷声道:“你不必说这些恭维的话,我再问你一次,为何来此?” 第六百六十五章 执失思力 这一次,那人没有再绕弯子,如实道:“小人此来,所为的……正是太子!” 李建成眉头一皱,不等他发问,那人已经一手搭在胸前,朝其躬身道:“可汗帐下执失思力见过太子与齐王!” “可汗……”李建成喃喃重复了一遍,下一刻,已是低惊呼道:“你是突厥人?” “正是!”执失思力垂目道:“小人奉可汗之命,特来此拜见太子!” 李建成压下心中的心意,低声道:“你来此做什么?” “可汗对太子殿下一向颇为钦佩,常在小人面前称赞殿下贤德,说大唐有殿下在,必会国运昌隆,千秋万世;当时还特意选了一匹部落献上来的汗血宝马打算送给殿下,哪知道还没送出去,就听说殿下被废,陛下改立秦王为太子,实在是令人震惊。” 李元吉脱口道:“父皇何曾改立过李世民,根本就是他逼宫造反!” “元吉!”李建成瞪了他一眼,转而道:“你说你叫执失思力是吗?”待得其点头后,又道:“我记得突厥有执失一部,你有资格出现在这里,想必是执失部的酋长,对吗?” 执失思力笑道:“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殿下,不错,小人正是执失部的酋长。”这般说着,他又道:“可汗知道殿下被秦王流放至西凉,很是担心,特意命小人来此探望,唉,此等苦寒偏僻之地,岂是殿下所待的地方。” 李建成虚虚一笑,“酋长是准备一直说这些客套话,不入正题吗?” 执失思力一怔,旋即失笑道:“这些都是可汗与小人的肺腑之言,无半点客套之意,不过既然殿下现在没心情听,那就换一件事来说,相信这件事,殿下一定有兴趣,那就是……”说到此处,他故意停下了话头,显然是在吊李建成的胃口。 虽然只听说了半句,但李建成已是猜到了几分,但他并没有说破,他不想被执失思力掌握了接下来谈话的主动权。 两人谁也不说话,只是相互僵持着,李元吉不明白他们的心思,见他们一直盯着对方不说话,觉得莫名其妙,催促道:“是什么,你倒是快说啊!” 见李建成始终不肯跟着自己的节奏走,执失思力暗自叹了口气,看来要控制这个人,并非他们之前想像的那么容易。 最终,是执失思力率先打破了僵局,不过他的话,只有六个字,“大唐皇帝之位!” 相较于李建成的平静,李元吉显得要震惊许多,睁大了眼睛盯着执失思力,“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执失思力微微一笑,“小人刚才说过,可汗一直认为大唐帝位非太子莫属,所以可汗决定——助太子复位!” 这句话,犹如一团火一样,令李建成胸口那团本就不曾熄灭的火种瞬间熊熊燃烧了起来,颉利说的没错,帝位从来都是属于他的,李世民不过是一个强盗! 虽然激动不已,但李建成并没有将这份心思露出来,极力维持着与刚才一般的平静之色;他清楚,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更何况是一直与大唐敌对的突厥,“可汗的条件是什么?” “太子还真是快人快语。”停顿片刻,执失思力正色道:“殿下继位之后,需将原州、朔州、忻州、并州还有这西凉划给我们。” 李建成摇头道:“一口气就是五个州城,你们的胃口还真不小。” “只是区区五个州城罢了,对于眼下的大唐来说,根本不值得一提,可汗也是视殿下为知交,方才仅仅只要五个州城,这笔买卖对于殿下来说,有百害而无一利!” 李建成盯了他半晌,木然道:“若我不答应呢?” 执失思力一怔,旋即笑了起来,“殿下不会拒绝的,因为这是殿下唯一的出路,你们中原不是有一句话,叫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李建成看了一眼在围场中悠闲吃草的马匹,凉声道:“你倒是知道的不少,不过我并不觉得,这就是最好的机会,我还有很多时间慢慢选择。” “小人记得殿下刚才说过的话,殿下才三十余岁,自然还有时间,但机会……恕小人直言,真不觉得殿下有。”在李建成微变的脸色中,执失思力续道:“秦王称帝,掌握了大唐境内所有的军权,而你们呢,只有区区两人,即使有那么一些旧部,还肯听你们的命令,但又有多少人,一千还是一万?殿下觉得凭这么些人,就可以与一个坐拥天下的帝王对抗吗?不说交战,粮草军需就可以活活拖死你们。” 李元吉不服气地道:“不错,我们是没有太多的士兵,但大哥振臂一呼,自然会有百姓争相前来投奔,凑个十几二十万人有何难。” 他的话引来执失思力一阵大笑,直至李元吉迭声追问,方才止了笑,道:“齐王殿下想法倒是不错,可惜,时机不对。” 李元吉不解地道:“什么时机不对?” “这事若放在七八年前,甚至是十年前,都没有问题,好比李氏一族,就是靠着百姓起义走到今日这一步的;但现在……很可惜,行不通;你要是真这么做了,小人可以保证,来投奔的百姓不会过千!” 对于他的话,李元吉嗤声道:“胡言乱语,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他没有胡说!”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李建成自己。 李元吉怔怔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方才寻回自己的声音,难以接受地道:“大哥,你怎么帮他说起话来?!” 执失思力微笑道:“太子不是帮小人,而是在陈叙一个事实;隋末之时,天下战乱频起,百姓生活贫穷艰难,无以为计,所以当有人号召时,往往可以一呼百应,但他们跟随起义,并没有什么伟大的抱负,仅仅只是想吃上一口饱饭,可以活下去而已;可是现在,百姓生活安稳,远离战乱,你觉得,他们会破坏这份安稳,而去选择一条朝不保夕的道路吗?” 第六百六十六章 唯一的机会 李元吉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很想反驳,却找不到一句可以反驳的话来,只能闷闷地站在那里。 “还有什么话,你一并说了吧。”李建成不愿承认这个事实,却不得不承认,今时不同往日,只要李世民不变成第二个隋炀帝,那些百姓就不会随他反抗李世民。 “太子是聪明人,当知道,眼下除了与我们合作之外,你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了;用区区五个州城,换取大好江山,这笔买卖是赚是亏,太子心中应该很清楚。” 李建成捏一捏鼻梁道:“此事关系重大,能否让我们兄弟商量一下?” “当然可以。”执失思力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的要求,提起搁在一边的铁桶道:“我现在的差事是清理马房,太子什么时候想好了,就来马房找我吧。” 在他走远后,李元吉望着一言不发的李建成道:“大哥,你怎么想,难道……真打算与突厥合作吗?” 李建成不答反问,“你说呢?” 李元吉挠一挠头,为难地道:“大哥你是知道我这个人的,没你们那么多的心思,我只是觉得突厥人阴险狡诈,言而无信,不值得相信;我担心……事成之事,五个州城无法满足他们的胃口。” 李建成盯着脚下的枯草,徐徐道:“并州等地,只是他们的第一步,最终的目的,是吞下整个中原地区。” 李元吉眸中露出一丝骇色,旋即道:“大哥这么说,就是不打算与他们合作了?” 这一次,李建成沉默了很久方才道:“就像执失思力说的,不跟他们合作,就算我们准备上十年、二十年,也不见得与李世民有一拼之力。” “可是……”李元吉咬牙道:“我虽然不服李世民那个卑鄙小人,但我更不想我们辛苦打下的江山被突厥夺去。” “这是自然,中原大地,只能属于我们李氏一族。”听得这话,李元吉试探道:“这么说来,大哥是不打算与他们合作了?” 李建成苦笑道:“不合作容易,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但你有没有想过因此带来的后果。” 李元吉不解地道:“什么后果?他还能在这马场里动手杀了我们不成?” 李建成摇头道:“何需他亲自动手,只要将咱们之前说的话传扬出去,李世民自然会帮他动手。” 被他这么一提,李元吉也想了起来,顿时皱起了眉头,好一会儿,他不甘地道:“这么说来,我们只能与他合作,然后坐视突厥一点一点吞噬掉大唐国土?” 李建成唇角扬起一抹冰冷的笑意,“他们可以利用我们,难道就不许我们反过来利用他们吗?只要登上帝位,我相信可以抵制突厥的进逼,甚至将他们歼灭,让突厥从此成为历史!” 见李元吉迟疑未语,李建成道:“怎么,对大哥没信心?” “当然不是。”这般说了一句,李元吉咬一咬牙,终是下定了决心,“好,一切都听大哥的。” 他的回答,令李建成露出一抹笑意,重重拍着他的肩膀道:“放心,大哥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在下定了决心之后,二人来到位于马场一侧的马房,正在清理马房的执失思力看到他们过来,笑道:“看来二位有所决定了。” 李建成凝声道:“希望可汗与执失酋长能够如约遵守我们的协议。” 他的话令执失思力脸上的笑意更甚了几分,“当然!” 此时有其他人进来马房做事,为免他们商谈的话被人听去,三人离开了马房,再次来到空旷的马场上。 “你们有何计划?”有了之前的教训,李建成更加谨慎了几分,说话之时,不住打量四周,以免再被人趁机接近。 “既然我们已经站在了同一条阵线上,小人也不怕告诉太子,一个月前,李世民身边的亲信赵进,曾带着李世民的手书,来到我们突厥。” 李元吉疑惑地道:“赵进?他好端端的去做什么?” 执失思力笑一笑,望着若有所思的李建成道:“太子可有猜到什么?” 李建成徐徐道:“如今大唐与突厥相安无事,未有战争,应该不是为国事,我记得……萧皇后一直在突厥对吗?” “太子英明。”这般恭维了一句,执失思力道:“萧皇后被义成公主接至我们突厥之后,就一直在那里,赵进前来突厥,就是想将萧皇后接回去。” 听到这里,李元吉明白了过来,冷声道:“不必问了,又是为了那个女人,哼,他被迷晕了头,早晚死在那个女人手里。” 李建成冷笑一声,望着执失思力道:“你们没答应?” “可汗从来都不认可李世民的帝位,他的手书,对于可汗而言,根本没有任何用,又岂会答应;不过赵进的到来,倒是让可汗决定了一件事,那就是帮太子夺回帝位。” 李建成扬眉道:“如此说来,我倒是还要谢谢赵进了?” 执失思力道:“可汗决定发兵二十万,襄助殿下,这会儿应该已经快到长安城外了,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去长城城外与之会合。” 李建成点一点头,“自是应该如此,但酋长莫要忘了,我与元吉都是朝廷钦犯,被判流放于此,只要离开马场一步,就会引来追捕。” 执失思力面色如常地道:“小人自然知道,所以安排了一千人乔装在凉州城中,只要我们离开此处,自然就会前来接应,护送我们离开凉州。”停顿片刻,他又道:“既然太子已经决定了,那小人立刻就去安排,好离开马场,请二位殿下稍等。” 执失思力往马房的方向奔去,李元吉好奇地道:“大哥,你说他有什么法子让我们离开,这马场外面,可是有不少士兵把守。” “看下去不就知道了吗。”随着李建成这句话,执失思力消失在马房之中,未过多久,马房冒出一缕缕黑烟,紧接着火苗从窗子里窜了出来,这马房本就是木头做的,里面又放了许多干草,最是适宜燃烧,很快火苗就变成了熊熊大火。 第六百六十七章 凉州奔逃 “来人啊!着火了,快救火啊!”一个人影从马房里面奔了出来,一边跑一边惊惶失措的大叫着,在他衣服上还有火。▲∴, 就算他不叫,别人也都看到起火的马房了,纷纷提水去灭火,就连负责看守马场的士兵也加入了灭火的队伍中;唯独那个从马房里跑出来的人,却没有去灭火,而是趁没人注意他,来到了李建成他们面前,除了执失思力还有谁,只见他笑道:“小人这个计策,可还能入太子的法眼?” 李建成望着全部往马房涌去的人,颔首道:“虽然简单,却很有效。” “我记得马房里还有其他人,怎么,他们都没阻止你吗?”面对李元吉的话,执失思力微笑道:“小人虽然不才,但自幼习武,一身武功还算过得去,杀几个人,对小人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说着,他道:“趁现在他们的注意力都被引到马房那边去了,我们赶紧走吧。” 李建成点点头,带着李元吉随其一道往外行去,马场众人的心思都放在灭火上,是以一路行来,并无人注意到他们,很顺利就出了马场,直至来到一条通往外界的官道上。 “你们去做什么?”把守官道的士兵将他们拦了下来,神情严肃的询问着。 执失思力上前赔笑道:“几位兵爷,马场里面有几匹马生病了,一直拉稀,连站都站不起来,那几匹马可都是千里挑一的上等好货,所以管事让我们去外面买些专门拉稀的药来医治。” 另一名士兵笑道:“这马倒是矜贵,还吃起药来了。” 执失思力顺着他的话道:“可不是吗,咱们生病的时候,可都是自己扛过来的,不过管事发了话,咱们当差的,也只能照做不是吗?” 士兵点点头,正要命人收起路障,无意中抬了一下头,看到马场的方向腾起阵阵黑烟与火光,这分明就是起火了,可眼前这三个人却只字未提,只说是去买药,实在有些可疑。 想到此处,他咽下了嘴边的话,在另一名士兵耳边轻语几句,待得后者离开后,他道:“你们既是出去买药,可有腰牌?” 执失思力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那名离去的士兵,道:“据小人所知,这马场出入,从来都不需要腰牌的啊。” “以前自是不需要,但现在马场里面多了两名朝廷钦犯,万一让他们逃了去,咱们谁都吃罪不起,你说是不是?”说话之时,他眼睛一直在李建成二人身上徘徊,显然已经起了疑心,而李建成二人也暗暗攥紧了双手,一旦事情起变,就强行闯出去。 “他们两个就被流放的犯人,千万不要放他们走!”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了这个微妙的平衡,只见之前离去的士兵带着一名文书模样的人站在不远处,说话的正是那名文书,在那名士兵还未反应过来之时,胸口已是挨了一脚,整个人往踢得往后飞去,重重跌在地上,当即昏了过去。 执失思力动作很快,一解决那名士兵,便立刻朝那两人冲去,同样的干净利落,但还是无可避免的惊动了其他人,开始纷纷往这边涌来。 “冲出去!”执失思力一边说着这三个字一边率先往外冲去,李建成二人紧随其后,他们三人皆是武功高强之人,只要不是数量太过庞大,寻常士兵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很快便冲过了官道。 虽然围过来的士兵越来越多,但执失思力之前安排的一千突厥士兵也发现了他们,与这些自幼生长在马背上的突厥士兵相比,大唐士兵无疑显得更弱一点,他们的几道防张都被强行冲破。 等到凉州守将带兵到来的时候,他们已经离开了凉州,这个结果令其勃然大怒,朝那些负责前期阻截的士兵厉喝道:“你们这么多人居然拦不住区区三个人,相反还死伤众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一名士兵大着胆子道:“启禀将军,他们并不止三人,依小人所见,至少有千人之数。” “千人?”守将难以置信地盯着那名士兵,他得到李建成二人逃跑消息的时候,报信者很明确说是三人,何以一转眼,就变成了千余人? “是,在他们冲出官道之后,有一支约在千人之数的队伍来支援,就是因为他们的介入,才令钦犯逃走;另外……”士兵瞅了他一眼,道:“小人听他们交流之时,说的都是一些小人听不懂的话,仿佛是异族之语。” 守将脸颊一搐,急急追问道:“可知是哪一族?” 士兵摇头道:“小人不知。” 这个时候,另一名士兵走了过来,道:“小人知道,是突厥话。” 听得这话,守将本来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变得铁青一片,“你确定是突厥话?” 那名士兵肯定地道:“是,小人以前曾与突厥士兵交过手,听到过他们的话,与今日这千人队伍所说的很像,而且他们所使用的弯刀,也是突厥士兵最常用的武器。” 听完他的话,守将当即点了几名亲信,命他们各自带领一队士兵,出城沿路追捕,而他自己则立刻回了将军府,李建成二人逃走乃是至关紧要的大事,更不要说其中还牵扯到突厥,他当即将事情写在奏折之上,命人八百里加急送去长安。 且说李建成一行,虽然顺利逃出凉州,但并未就此脱身,在他们后面,凉州士兵一直紧咬着不放,途中几次交手,各有损伤,不过总的来说,还是李建成一方占优势,能够被执失思力带到凉州来执行重要任务的突厥士兵,皆是百里挑一的精锐,至少可以以一敌三。 不过他们也不轻松,在行踪泄露了之后,凉州守将将所有可用的士兵皆调到了他们这边,甚至亲自带兵追捕,誓要在他们逃出凉州之前抓到;有了他亲自指挥,李建成一行顿时压力大增,伤亡加剧,人数锐减到八百人。 凉州虽然地处偏远,土地贫穷,但地方却颇大,足足奔了三日两夜后,李建成他们依旧还在凉州地界之内;日夜奔逃,还有与凉州军队的交战,令他们疲惫不堪。 第六百六十八章 关键之人 夜间,趁着安营歇息的功夫,李建成三人聚在一起商量接下来的行动,李元吉第一个道:“这样下去不行啊,就算没被他们抓到,我们也活活累死了,得赶紧想个法子。” 执失思力这会儿已是没有了之前的轻松,神色凝重地道:“倒是我小觑了此处的守将,颇有几分能耐。” 李建成盯着摊在面前的一幅简易地图道:“凉州守将叫俞安泰,虽不及李靖那些人,但也颇有能耐,我若没做错,他除了沿路追捕之外,还安排了士兵在与鄯州交接的地方埋伏。” 李元吉一怔,旋即急急道:“我们要回长安,必然要取道鄯州,要是依着大哥的话,岂不是去不了吗,那长安怎么办,不回去了?” 李建成凝声道:“当然要回去,但不能按着咱们之前设想行事。” 执失思力望着他道:“太子可是想到法子了?” “我们现在只有八百人,而他们,之前交战之时,差不多是三千人,这会儿不知是否又多了一些;除了人数的缺失之外,粮食也是一个问题。” 执失思力沉沉点头道:“按着我之前的估计,我们七日之内必可离开凉州,所以他们只带了七天的干粮。” “七天……”李建成喃喃重复了一遍,摇头道:“以俞安泰的本事与手段,七天之内,我们到不了鄯州,唯一的办法就是……”他指着地图的某一处,肃然道:“改道灵州!” 李元吉愕然道:“要是从灵州走,就意味着要绕一大圈才可以到长安,这未免也太浪费时间了。” “浪费时间总比送了性命得好。”李建成冷冷说了一句,转而望着执失思力道:“你的意思呢?” 执失思力低头道:“在我离开之前,可汗便已经动身前往长安,按着行程估计,应该近几天就会抵达长安,我们从灵州走的话,必然要落后他们许多,恐怕会坏了原定的计划。” “可鄯州去不得,这一点你是清楚的,除非有办法不惊动俞安泰而出城,否则灵州就是我们唯一的选择。”不等执失思力言语,李建成又道:“晚到一些是难免的事情,不过我想颉利可汗拖延一下时间,应该不成什么问题。” 执失思力知道李建成说的是实情,咬一咬牙道:“好吧,就照你的话,明日一早,取道灵州!” 正如李建成所言,俞安泰没想到他们会转道灵州,所以这一路上除了追兵之外,再没其他阻碍,等俞安泰发现他们的图谋,想再安插人手拦截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在付出一百多条性命的代价后,李建成一行得以彻底在俞安泰的眼皮底下消失。 在失去他们的踪迹后,俞安泰懊恼不已,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快马加鞭,便书灵州,请那里的官府追捕李建成一行,不过他心里明白,连自己也被他们甩掉了,灵州官府找到的机会微乎其微,结果也正如他所想的那样,不是寻不到踪迹,就是慢了一拍,等官兵赶到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 灵州、庆州、鄜州,一路奔驰,虽然体力近乎到了极限,但他们也如愿来到了长安外,李建成站在鄜州一座山头上,望着远远可见的皇城,神色异常复杂。 连他自己也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回到了长安,来夺回本就属于他的帝位。 “我得到消息,可汗他们现在长安城外与李世民对峙,我打算休整半日再行赶路,天黑之前与可汗会合。”随着这话,执失思力来到李建成身边,与他一起遥遥望着长安城。 李建成看了他一眼,道:“按你之前所言,颉利可汗应该数日前就到了,可曾与李世民交战?” “两军曾于城外交战,我军略占上风,不过眼下的情况,对我军并不利。” 李元吉这会儿也到了,皱眉道:“你刚才还说略占上风,怎么一转眼又说不利?” “可汗欲进攻长安一事,被赵进所知,他逃回了长安,以至于李世民对我军有了防备,在短短数日之内,调军十万。” 一听这话,李元吉不以为然地道:“只是区区十万而已,你们突厥可是有二十万大军,总不至于怕了吧?” “若仅仅十万,自不会怕,但齐王觉得,整个大唐只有十万可用之兵吗?” 李建成接过话道:“大唐初入长安之时,军队为二十余万,之后连败薛举、王世充、窦建行,大唐扩军至六十万,驻扎各地;眼下的十万只是先头部分,其他军队会相继来援,莫说是六十万,就算只来三十万,也会很吃力。” 执失思力颔首道:“所以我们一定要在其他大军来援之前,攻入长安,而这……”他将目光转向李建成,“就要看太子了。” 李建成薄唇微弯,“我自会尽力,不过在此之前,我要你先联系上一个人,若无此人之助,就算是我,怕是无力打开长安城的城门。” 执失思力微一思忖,试探道:“太子所说的这个人,可是太上皇?” “正是。”李建成在肯定了他的猜测之余,又道:“不知酋长可有办法联系上?” 执失思力沉思半晌,苦笑道:“长安城现在必然各门紧闭,我一下子还真没办法,这件事,只能等晚些与可汗会合之后,再行商议。” 李建成也知道此事不易,没再说什么,待得半日歇息休整之后,一行数百人全速往长安城行进,离着还有数里地远之时,便能看到一片黑压压的人头以及高高飘扬的突厥旗帜。 有执失思力领路,在突厥军中自是通行无阻,他们很快在一个营帐中见到颉利可汗,这是一个身形健硕壮实的中年人。 执失思力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可汗,这两位就是唐朝的太子与齐王,属下在将他们带离凉州时,遭到凉州守将的阻截,无奈之下,只能绕道灵州,故而来晚数日,请可汗恕罪!” 第六百六十九章 突厥围城 “来了就好。”颉利神色温和的说了一句,走到李建成身前,和颜道:“多年前,我曾见过殿下,虽只是一面之缘,但殿下的风采一直在我脑海中,原以为殿下会成继大唐,没想到竟发生这样的事,实在令人难过,希望本汗这次来的不晚。” 李建成依着他们的样子行了一礼,道:“汗王在我落魄之时,拖以援手,实在令我感激不尽,汗王这份恩情,我当铭记于心。” “本汗一直将太子殿下引为知已朋友,朋友有难,本汗岂有坐视不管之理?”说着,他示意李建成二人落坐,旋即道:“我们已经围困长安数日,但一直未能攻入城中,反正在上一次交战中折损了不少人手,且他们的援军已经在路上,情况对我们很不利,太子可有办法让他们开城门?” “这个之前执失酋长就与我说了,我想到一个法子,可以尽力一试,不过在此之前,得先联系上一个。” 颉利可汗眸光一亮,追问道:“是谁?” 执失思力在一旁代答道:“可汗,他要联系的是太上皇,也就是李渊!” 一听这话,颉利可汗顿时露出为难之色,“如今长安封城,消息想要传入长安城都难,何况是皇宫。” 李建成直接道:“我知道此事令汗王很是为难,但说实话,没有父皇的帮忙,我无法让他们开城门。” 面对他的话,颉利可汗沉吟不语,手指捻动着衣袖,不知在想些什么,执失思力走到他身边,轻声道:“可汗,属下记得咱们在宫中……” 颉利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在又是一阵静默后,他道:“太子且将要说的话写下来,本汗会尽力替你传递,至于能否传到李渊耳中,本汗不敢保证;希望太子除此之外,还有更好的法子;能否攻破长安,对本汗来说,并非那么重要,但对太子而言,却是唯一的机会,想必这一点,太子也明白。” “我知道,多谢汗王为我所做的一切,那我现在就去写书信。”在颉利可汗点头后,李建成二人随侍从来到他们所住的营帐之中。 在确定外面没人监视后,李元吉小声道:“虽然刚才执失思力说了一半就没接下去,但听那意思,他们在宫里头,十之**有内应。” 李建成一边磨墨一边道:“这样不是很好吗?” “好?”李元吉连连摇头,“大哥你想想,那可是太极宫啊,整个大唐防守最为森严的地方,居然被混进了奸细,真是想想都害怕。” 李建成取笔沾了一些墨,淡然道:“若我们现在身入太极宫当然要害怕,但并不是,所以……你说说,有何好怕的?再说偌大的皇宫,人多眼杂,混进几个奸细没什么好奇怪的。” 李元吉急声道:“可一旦攻入长安,太极宫就属于大哥了,到时候怎么办?” 李建成淡淡道:“你也说是到时候了,那就等到时候再来烦心,眼下最要紧的是……”他眸光一厉,冷声道:“夺下长安!” 信很快就写好了,颉利可汗收下后,让李建成他们回营帐等消息,至于那封信有没有送出去,又是否送到李渊手中,他们不知道。 在突厥围困长安之时,东宫之中,李世民与众将一次又一次商议对付突厥之法,大多数将领是提议死守长安城,等援军赶来,只有极少数激动者,提议出城决战。 “城中粮草充足,别说区区十数日,就算守上半年一年,也完全不成问题。”这名将领话音未落,坐在对面的殷开山便大声道:“什么不成问题,我大唐被人围困都城,却无一人敢出战,传扬出去,我大唐脸面何存?” 那名将领毫不客气地道:“难道你觉得脸面比将士的性命,比长安城的安危更重要吗?” 殷开山气呼呼地道:“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总之要这么龟缩在城中,我不赞同。” 那名将领对他的话嗤之以鼻,“莽夫之见!” 一听这话,殷开山顿时站了起来,恼声道:“你说什么?!” “好了!”李世民打断他们的争执,捏一捏鼻梁,朝一直不曾说过话的刘弘基道:“先生对此有何看法?” 刘弘基扬眉道:“依眼下的形势来看,闭城不战,无疑更安全一些,不过……有一件事,臣一直想不明白。” “先生请说。”在李世民的示意下,刘弘基道:“据臣所知,颉利不同于他两位兄长,此人凶残暴戾,犹如当年的薛举,但同时,也是一样极为小心缜密之人,否则我们也不会隔了这么久,才得到雁门关被屠的消息。” “那又如何?”殷开山不以为然地道:“薛举当年还不是败在陛下手中,区区一个颉利有什么了不起,照样将他打得屁滚尿流。” 刘弘基眉目微微一沉,“殷将军似乎忘了,当年你们在薛举手下所吃的败仗。” 听得这话,殷开山那张老脸顿时为之一红,而刘弘基的话还在继续,“依颉利的心思,不可能不知道我们正在调兵,只要我们守城不出,一旦大军来援,他们必败无疑;按着突厥人的性子,既然无利可图,那么就该即刻退兵,等下一个机会才是;可他连一丝退兵的动向都没有,难道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长孙无忌细细听了他的话,道:“被先生这么一说,还真有些奇怪,而且他们围困长安的这几日,一直都没有叫阵,也没有攻城,仿佛……是在等什么人。” 杜如晦眉心一跳,脱口道:“难道他们此次进攻长安的军队,并不止咱们所看到的那些?” 长孙无忌摇头道:“虽然突厥全民皆兵,但要调集咱们所见的大军也不容易,比这更多……我觉得不太可能。” “可除此之外,他还能在等什么,总不至于等着我们主动打开城门,让他们进去吧?”杜如晦这句话无疑说出了所有人的疑惑;是啊,若非等后援大军,颉利又在等什么。 第六百七十章 失望至极 正当众人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一名内监匆匆奔了进来,跪地将一封奏折高举过顶,“陛下,凉州八百里急报!” 听得八百里急报,吴玉不敢怠慢,赶紧接过奏折呈到李世民手中,待得看过奏折所书之事后,李世民脸色已是变得一片铁青,额角隐隐可见青筋跳动。⊙頂頂點小說,x. 刘弘基将他脸色变化看在眼中,道:“陛下,出什么事了?” 李世民重重将奏折扔在长案上,寒声道:“李建成与李元吉自凉州马场中逃走,下落不明!” 听得这话,举座皆惊,殷开山最先道:“这怎么可能,他们是流放的囚犯,在马场外,必然有士兵把守,而且凉州守将俞安泰拥兵万余人,怎么可能让他们逃出凉州。” “因为并不止他们两个人!”这般说着,李世民将奏折扔到他们脚下,冷言道:“自己看吧。” 待得看过奏折后,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不太好看,杜如晦是最后一个,他合上奏折,沉声道:“依奏折所说,有一支足有千人的突厥队伍,救走了李建成二人。” 殷开山眉头打结地道:“突厥为何会跑到我大唐境内来救他们二人,可从没听说过他们与颉利有什么交情。” 刘弘基思忖片刻,抬头道:“陛下,臣知道颉利在等谁了,也知道他为何只围不攻。” 李世民眼皮一跳,冷声道:“你是说李建成?” “是。”刘弘基拱手一礼,道:“颉利发现赵进逃走,而他进攻长安的消息很可能泄露之后,便派人去找了李建成,想要利用他废太子的身份,动摇我大唐军民之心;一旦李建成抵达,他们很快就会发动进攻。” 李世民紧紧抿着唇没说话,他之所以未杀李建成二人,仅仅只是将他们判为流放,是以为李建成已经痛改前非,如今看来,是他太过天真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殷开山恨声道:“这个李建成,陛下好心放他一条活路,他居然与突厥勾结,简直就是在找死!”说着,他朝李世民拱手道:“陛下,请允许末将领五万将士出城,末将一定将李建成擒来见您!” 李世民盯着他道:“你以为五万人能够赢突厥大军?” 殷开山被他问得无言以对,好一会儿方才道:“末将当全力以赴,不负陛下所望。” “这件事不是一时之勇能够解决的,从长计议!”李世民虽然痛恨李建成一而再的背叛,但并没有因此失了理智,对他来说,守住长安,守住大唐国土方才是最重要的。 长孙无忌拧眉道:“陛下,虽然李建成早就已经被废,但他毕竟当了七年的太子,在百姓乃至军队之中都有一定威望,若他出面,对我们很不利,得想个办法才行!” 刘弘基赞同之余,道:“其实臣倒是想到一个法子,就不知道陛下是否愿意一试。” 他的话令李世民精神一振,忙道:“先生请说。”他虽登基为帝,但对一路扶持的刘弘基依旧保持着与以前一般的敬重,从不直呼其名。 “只要太上皇出面,指责废太子谋逆犯上,逼宫作乱的种种罪名,李建成自然就会变成一颗无用的棋子,无法再动摇长安城的民心;唯一的麻烦就是太上皇是否肯为此出面。” 话刚说完,长孙无忌便道:“这恐怕很难,毕竟太上皇一向都偏爱废太子。” “但这是最好的法子,否则就只能硬拼了,几十万骁勇善战的突厥大军,所带来的伤亡,不用我说,长孙大人应该也能想象得出来。” 李世民沉默片刻,道:“此事朕会去与父皇说,在此之前,你们严密监视城外突厥大军的动静,一有什么异样就立刻来报,绝不可延误。” 在众人退出显德宫后,李世民突然挥手将案上的奏折扫落在地,吴玉被吓了一跳,连忙跪下道:“陛下息怒!” 李世民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许久,他冷声道:“传朕旨意,俞安泰镇守凉州不力,令突厥士兵如入无人之地,更带走李建成二人,着即官降一级,罚俸半年!” “奴才遵旨。”在吴玉退出显德宫之时,恰好遇到韫仪,后者笑道:“吴公公这是去哪里?” 吴玉回头看了一眼,轻声道:“奴才去翰林院传旨。”说着,他好心提醒道:“娘娘进去的时候,小心一些,陛下这会儿心情不大好。”在李世民登基之后,册立长孙氏为中宫皇后,册封韫仪为正一品四妃之首的贵妃。 “可是为了突厥围城一事?”面对韫仪的问题,吴玉摇头道:“若是这样,陛下还不至于气成这样,凉州那边出事了。” 韫仪一惊,旋即想到了什么,肃然道:“可是与李建成有关?” 吴玉点头道:“是,李建成与李元吉二人皆从流放之地逃了,而帮助他们逃跑的,正是突厥人。” 韫仪骇然色变,“竟有这样的事情?” 吴玉叹了口气,道:“是凉州守将送来的八百里急报中说的,应该不会有假。” 韫仪压下心中的震惊,颔首道:“本宫知道了,多谢公公。” 在吴玉离去后,韫仪带着如意走了进去,殿中一片狼籍,各地呈上来的奏折散落一地,李世民以手支额,一言不发地坐在椅中。 韫仪屈膝行了一礼,旋即俯身默默捡着折子,刚捡了几本,耳边便传来李世民的声音,“不要捡了。” 韫仪并未因他的话而停止,依旧一本本地捡拾着折子,这个举动令李世民愤怒莫名,冲过来一把打落她捡在手中的折子,厉喝道:“朕叫你不要捡,耳朵聋了吗?” 韫仪轻叹了口气,“就算陛下将这些折子扔到河里甚至是火中又能如何,能够替陛下解决事情吗?” 李世民紧紧抿着有些发白的唇,过了很久,他方才开口道:“那一次,李建成醒了之后,与朕说了很多话,还提起以前的事情,朕以为他是真心悔过了,从此痛改前非,没想到他一直都是在演戏,在欺骗朕!”说到此处,他嘲讽地道:“韫仪,朕是不是很笨,被人骗了一次又一次?!” 第六百七十一章 情意绵绵 “陛下不是笨,是太过善良,不愿兄弟相残,伤了太上皇的心,可惜,李建成他们负了陛下这份善心!” 李世民冷笑道:“李建成说的没错,朕旁的都好,就是太过妇人之仁了;成大事者,不该如此!” “陛下……”不等韫仪说下去,李世民已是再次道:“所以这一次,朕发誓,朕若败给他便罢了,否则绝不会再心软!”一再的背叛,令他对李建成痛恨不已,终是下了杀心! 听得这句话,韫仪安下了心,道:“夏候大人与王道长都说过,陛下是真命天子,天命所归,李建成绝对不可能赢陛下。” 李世民点点头,旋即内疚地道:“朕刚才不是故意斥责你,只是……心里很烦,所以语气重了一些,你别往心里去。” 韫仪笑道:“若是臣妾连这点事情都不明白,岂不是枉费在陛下身边那么年吗?”这般说着,她问起了李建成的事情,待得细细听完后,她道:“如此说来,陛下是打算去见太上皇?” 李世民点头道:“朕不想弄得长安城大乱,所以这是最好的法子,不过……说真的,朕没有把握。” 韫仪也觉得希望不大,不过仍是劝道:“这大唐江山是太上皇一手建立的,相信他也不愿落在突厥人手中,只要陛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太上皇定会答应。” 李世民苦笑道:“就怕父皇宁可帮着突厥也不肯帮我。” 韫仪默然片刻,道:“臣妾想念,就算太上皇不愿,有陛下在,突厥也休想攻破长安,占我大唐半分土地!” 韫仪不想李世民一直想着这件事,取过如意提在手里的食盒道:“臣妾今日跟着厨娘亲手学做了几道菜,陛下可想尝一尝?” 李世民露出惊讶之色,打量了韫仪一番道:“你学做菜?” “怎么了,不可以吗?”面对韫仪的反问,李世民笑道:“不是不可以,不过朕记得,你以前在太守府时,连碗碟都洗不好,经常摔碎;后来到了秦王府,你曾一时兴起,跟皇后学做菜,结果厨房差点着火,这菜却是一道都没做出来,这次的菜……能吃吗?” 他的话令韫仪粉面微红,“哪里有陛下说的这么严重,只是不小心弄倒了炉子而已。”听着李世民不断从唇齿间逸出来的笑声,她越发窘迫,红着脸道:“既然陛下对臣妾这么没信心,那不尝就是了。”说着,她转过身就要走,李世民连忙拉住她道:“朕只是与你开玩笑罢了,你做的菜,就算是毒药,朕也照吃不误,这总行了吧?” 韫仪忍着心中的笑意,故意绷着脸道:“陛下不必如此委屈自己。” “哪里有委屈。”说话间,李世民已是自她手中取过食盒道:“朕还真是饿了,快让朕瞧瞧,你都做了什么菜。” “臣妾初学,所以只做了几个家常小菜。”在韫仪言语之时,李世民已是将食盒里面的菜一一端了出来,一碟孜然牛柳,一碟醋渍芹菜,一碟蒸鲈鱼还有一盅乳鸽汤,看那几个菜的样子,还真是似模似样,令人颇有食欲。 “这么几个菜怕是不够陛下吃,臣妾让如意去传膳。”不等她吩咐,李世民已是道:“三个菜一个汤,足够朕与你两个人用了,多了反而浪费,来,陪朕一道用膳吧。” 见他这般说了,韫仪也不再多言,与之一道起筷用膳,李世民各尝了一口后,赞言道:“还真是时隔三日,当刮目相见;不光看着不错,吃起来更是不错,看来朕以后有口福了。” 他的夸奖令韫仪欣喜不已,“当真可以吗?” “当然。”这般说着,他指了孜然牛柳与那盅乳鸽汤道:“这两道最是好吃不过,你可不许与朕抢。” 韫仪被那样子引得笑了起来,“陛下喜欢只管吃就是了,臣妾保证一筷都不动,这总行了吧?” 李世民当即接过话道:“哎,这可是你说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在二人用膳之时,李世民一直都在吃那两道菜,用五常香米煮成的饭添了两次,方才心满意足地搁下筷子,“朕已经很久没吃得这么多了。” 见自己做的菜如此合李世民胃口,韫仪笑道:“陛下要是喜欢,臣妾明日再做给您吃。” 听得这话,李世民脸色一下子变得很古怪,不过很快便恢复如常,笑道:“你要是不怕辛苦,朕自是求之不得。” 在收拾碗碟之时,吴玉进来,捧着一卷明黄色的卷轴,恭敬地道:“启禀陛下,翰林院已经拟好了旨意,只等陛下盖上玺印便可发往凉州。” “呈上来吧。”在看过卷轴中的内容无误后,李世民取出装在匣中的御玺盖上,对吴玉道:“明日一早,让人去往凉州传旨。” “是。”吴玉应了一声,又道:“陛下,长孙大人来了,在外面等候觐见。” “让他进来吧。”在吴玉出去传话之时,韫仪将收拾好的食盒递给如意,“既然陛下与长孙大人有事情商议,臣妾就不打扰了。” 待得退出显德宫后,如意一边走一边抿唇轻笑,韫仪被她笑得好生莫名,“你这丫头,好端端的笑什么?” 如意极力止了笑意,“奴婢要是没猜错,陛下这会儿一定在不停喝水。” 韫仪听得疑惑,不解地道:“这是为何?” 如意轻咬着唇,笑道:“其实公主做的那两道菜,奴婢曾偷偷尝过一些,真的……很咸!” “咸?”面对韫仪的询问,如意点头道:“应该说很咸才对,咸的几乎难以下咽,奴婢怕公主难过,所以没与您说。” “可是陛下明明说……”话说到一半,韫仪明白过来,李世民定是与如意一样,怕打击她,所以假意说很好吃,还故意不让她吃那两道菜,为的就是怕她识破谎言。 想着李世民一边咽着咸极的菜,一边假装好吃的模样,韫仪既暖心又心疼,“他也真是的,既不好吃直说便是,又何必骗我呢。” 第六百七十二章 飞鸽传书 如意抿唇笑道:“那是因为陛下爱极了公主,只要是公主亲手做的,就算再难吃,也也是好吃的。” 韫仪被她说得粉面微红,轻斥道:“你这妮子,何时变得这般饶舌多嘴,还不快走。” 且说显德宫那边,长孙无忌为了城外突厥大军之事,与李世民一直商谈到深夜才离去,在关起殿门后,吴玉忍着困倦道:“夜深了,奴才侍候陛下就寝吧。” 李世民取过搁在一旁的奏折道:“朕还有一些奏折要批,你若是困了,就先下去吧。” 吴玉虽然困极了,但哪里敢当真下去歇息,赔笑道:“奴才不困,奴才在这里陪着陛下。” 一直到三更时分,李世民方才批完最后一本折子,在侍候他歇下后,吴玉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显德宫,回到他自己所住的平房之中,与寻常许多人挤一起的通铺不同,身为宫中大太监的他得以独住一间。 在他推门进去后,身后响起“咕咕”的声音,紧接着一只鸽子从他后面飞了进来,停在桌子上。 看到这只鸽子,吴玉脸色一变,回身看了一下屋外,确定没人瞧见后,赶紧关了门,随后来到桌前,抓起那只鸽子,自它脚边绑着的小竹筒中取出一张层层卷起来的纸,上面用绳头小楷写着一行又一行的字。 在收起那张纸后,吴玉取来纸笔,用同样的绳头小楷写了几行字,依样塞入鸽子脚上的竹筒,自窗口中将之放了出去,然后犹如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更衣洗漱。 翌日,在早朝过后,李世民带着吴玉去了太极宫,虽然李渊已经退位为太上皇,但李世民仍旧允他住在太极宫之中,过去之时,李渊正在太液池边看着宫人打捞池中的残荷。 “见过父皇。”面对李世民的行礼,李渊看也未看,漠然道:“你来做什么?” 李世民已经习惯了他的冷漠,平静地道:“儿子此来,是有一件事想求父皇。” 这句话令李渊惊讶,侧首打量了李世民几眼后,道:“真是稀奇,堂堂一国之君居然有事求我。” “儿子本不欲打扰父皇静养,但思来想去,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还望父皇襄助儿子。”面对李世民的言语,李渊不置可否地道:“说来听听。” “突厥大军包围长安之事,想必父皇已经听说了,但就在昨日,儿子收到一封凉州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奏折,李建成二人逃离了凉州。” 听得这话,李渊豁然色变,下一刻,他已是摇头道:“这不可能,流放之地有士兵看守,凉州更有俞安泰镇守,凭他们二人,绝对不可能逃离。” 李世民徐声道:“仅凭他们二人自不可能,但若有人襄助,就另当别论了。” 李渊拧眉道:“是什么人?” 李世民没有卖关子,如实道:“突厥人,且足有千人之众。” “这不可能。”李渊想也不想便否决了他的话,“建成也好,元吉也罢,都与突厥没有任何往来。” “俞安泰是当年父皇亲自任派的凉州守将,他为人如何,父皇最清楚不过,若没有十足的把握,他绝不会递这样一封八百里加急的折子入京。” 李渊沉默片刻,道:“理由呢?” “突厥一直对我大唐虎视眈眈,这一次若非赵进拼死赶回来报信,令我们有所防备,只怕这会儿突厥大军已经攻入长安。突厥大军很清楚,援军已经在路上了,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但从包围长安到现在,一直不曾攻城,为什么?因为他们在等一个人。” 李渊盯着他道:“你是说建成?” “不错,李建成曾做了七年的太子,若是他出面喊话,难免会令长安城中人心浮动,所以儿子想着,若真到那一天,能否请父皇出面,稳定民心?” “我?”李渊冷笑道:“我已经一把年纪了,又退位为太上皇,哪里有这个能力,你还是另寻高明吗?” 李世民叹了口气道:“儿子知道父皇对儿子一直心有芥蒂,但此事关乎长安乃至大唐的安危,还请父皇务必助儿子一臂之力!” 李渊盯了他片刻,凝声道:“若是我不答应,你准备如何,拿刀架在我脖子上吗?” “儿子岂敢如此对待父皇,只是……”不等他说完,李渊已是道:“身为皇帝,当破除任何困境逆地,破除不了,只能说明你能力不够。”说着,他挥手道:“好了,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你走吧。” 李世民沉眸道:“到了这个时候,父皇还要护着李建成吗?” 李渊面无表情地道:“我谁都不护,你有本事,自己去解决,不要再来烦我。”说着,他转身就走。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吴玉紧张地道:“陛下,这可怎么办,要不要再去劝劝太上皇?” 李世民摇头道:“没用的,看父皇的态度,不论朕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 吴玉低头想了一会儿,轻声道:“奴才师父跟在太上皇身边多年,不如奴才去与师父说说,让他寻机会劝劝太上皇,说不定会有用。” 李世民想了一会儿,道:“也好,你去吧。” 吴玉应了一声,往李渊离开的方向走去,在踏进甘露殿时,李渊看到了一路跟来的吴玉,刚有所缓和的脸色顿时又沉了下来,“我已经说得很清楚,让你主子不必再白费力气。” 高阳怕他受责,低声道:“太上皇是不会帮陛下的,你回去吧。” 吴玉没有理会他的话,恭敬地道:“奴才此来,是另外有事情要禀告太上皇,还请太上皇给奴才一点点时间。” 李渊疑惑地皱起了花白双眉,道:“还有什么事?” 面对他的问话,吴玉竟然低头不语,如此态度自是令李渊不悦,正要喝斥,心中一动,对高阳道:“这里没你的事了,退下吧。” 待得高阳离开后,李渊冷声道:“现在可以说了吗?” “是。”吴玉应了一声,自袖中取出一卷薄薄纸递给李渊,“请太上皇过目。” 第六百七十三章 一臂之力 李渊满腹疑惑地接过,这个吴玉从刚才起就一直神神秘秘的,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当目光落在纸上时,脸色顿时变得,待得看完最后一个字后,他道:“你怎么会有建成的手书?” 吴玉低头道:“回太上皇的话,是太子飞鸽传书,将信送来给奴才的。” “送来给你……”李渊绕着他走了一圈,冷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吴玉微笑道:“奴才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太上皇是想让显德宫那一位继续鸠占鹊巢,还是助太子夺回他应得的一切。” 李渊冷哼一声,“你虽不说,我也能猜到,你必是突厥的奸细。”这般说着,他又道:“你倒是有办法,李世民与高阳怕是做梦也想不到,你会是突厥人。” 对于他揭穿了自己的身份,吴玉并不在意,笑意不减地道:“如今突厥与太子可是站在同一条阵线上的。” 李渊盯了他片刻,道:“无端端为何要帮建成?” “可汗一向将太子引为知交,得知太子被人加害,甚为难过,此次起兵,就是为了帮助太子。” “如此说来,我岂不是要多谢你们?”李渊一路打下这片江山,深知突厥人狡诈的性子,自不会轻易相信他的话。 “奴才明白,多年来,大唐与突厥一直敌对,太上皇难以尽信奴才的话,但请太上皇想想,若非为了帮助太子,可汗又何必顶着压力围困长安,大唐的援军可是随时会来。” 李渊不以为然地道:“你们觊觎大唐国土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或许吧,但太上皇忘了,对于我突厥来说,机会多的是,便太子不同,错过了这次机会,他就永无翻身之日!” 李渊默然不语,他心里明白,吴玉没有撒谎,错过这一次,李建成永远只能做一个见不得天日的逃犯,万一被李世民抓住,等待他的,必是死路! 吴玉将他脸上的神色变化收入眼底,垂目道:“奴才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是否愿意助太子一臂之力,就看太上皇的了。” 李渊紧紧抿着唇,负手在殿中来回走着,足足走了十数个来回后,方才停下脚步,盯着静候在一旁的吴玉道:“你们想要凉州等地?” 吴玉低头道:“用区区五个州城换取大唐江山,这笔买卖对太上皇,对太子来说,都是再划算不过的。” 李渊沉默片刻,道:“他们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自是越快越好,就看太上皇的意思了。”听着吴玉的言语,李渊犹豫未决,他清楚,与突厥合作,等于与虎谋皮,区区五个州城绝不可能满足他们的胃口;可若是拒绝,李建成不止将失去唯一翻身的机会,还会因此丧命,当无利可图时,突厥人是绝对不会再保护他的。 许久,李渊终于下定了决心,咬牙道:“好,我答应你!”虽然两个儿子都有逼宫的心思,但相较之下,他始终更偏向李建成,也更希望这个嫡长子继续自己开创的江山。 吴玉笑道:“太上皇英明,有您在,太子定可拨乱反正,夺回大唐江山。”见李渊拧眉不语,他道:“太上皇可是在担心陛下那边?” 李渊颔首道:“不错,他之前让我出面,被我给拒绝了,现在突然转变态度,以他的心思必会起疑,到时候反而坏事。” 吴玉微笑道:“这一点太上皇不必担心,奴才刚才来的时候,与陛下说过,会借高阳之口,好生劝说太上皇,太上皇在身边人的劝说下改变心意,也属正常。” 李渊想想也是,逐道:“知道了,明日一早,我会让高阳去显德宫一趟,不过高阳那边,你自己也要去说说才行,以免露出破绽” “奴才省得。”这般说着,吴玉躬身道:“不过还请太上皇助奴才一臂之力。”说话间他往外面努了努嘴。 李渊明白他的意思,扬声喝道:“给我滚出去,以后都不许再踏足甘露殿,否则就算你是他的人,我也绝不轻饶。” “奴才告退,请太上皇息怒。”吴玉一边说着一边退出了甘露殿,高阳正候在外面,吴玉一进宫就跟着他,二人亲如父子,感情甚好,看到他灰溜溜的出来,高阳忙拉了他道:“你与太上皇说什么了,惹他生那么大的气?” 吴玉一脸委屈地道:“还能有什么,不就是废太子那桩事情吗?” 高阳惊讶地道:“可是你刚才明明说是为其他事情而来。” “我要是不那么讲,太上皇能听我说那么久吗?”这般说着,吴玉拉他的胳膊道:“师父,这次你可一定要帮帮我。” 高阳无奈地道:“你自己也试过了,我去说,不也是一样吗?” “不会的。”吴玉急忙道:“师父您在太上皇身边侍候了那么久,在这宫里头,他最信任的人就是您,您的话,太上皇一定能听进去。” 高阳摇头道:“我只是一个奴才,从来只有奴才听主子的话,哪里有主子听奴才的话,你啊,就别给我出难题了。” “不是我想给师父出难题,而是陛下……”吴玉叹了口气,“陛下可是说了,要是劝不得太上皇回心转意,就让我提头去见;师父,你要是不帮我,我可就死定了。” “可是……”不等高阳推却,吴玉已是跪了下来,哀求道:“师父,徒弟求您了。”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不论高阳如何言语,吴玉都不肯起身,高阳摇摇头,“罢了罢了,我答应就是。” 听得这五个字,吴玉心中一定,迭声道:“多谢师父!多谢师父。” 在将他拉起身后,高阳道:“我只能说尽力帮你劝着太上皇,但能否劝动,就要看天意了。” “我明白,多谢师父。”在又一次道谢后,吴玉离开了太极宫去覆命,至于覆的是李世民之命,还是颉利可汗之命,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当夜,一只信鸽飞入突厥营中,当即被送到了颉利可汗营帐中,后者看过信鸽带来的纸条后,一扫之前的烦燥之色,对候在一旁的士兵道:“立刻去请太子过来。” 第六百七十四章 不眠之夜 很快,李建成随士兵进来,一看到他,颉利可汗当即将手里的纸条递了过去,“这是太极宫传来的消息,太子你看看。” 李建成在看过纸条上的内容后,同样露出一抹笑容,“好,有父皇相助,此事必定可成。” “本汗得到消息,最近的援军在离我们五百里外,两日之后就会赶到,所以本汗想着,明日就动手,不知太子意下如何?” 李建成也知道此事宜早不宜迟,道:“一切依汗王之意,我当全力配合!” “好!”颉利可汗命人取来酒,给自己与李建成分别倒了一大碗,道:“来,预祝明日一切顺利!” “干!”在酒碗相碰之后,两大碗酒,分别落入各自腹中,这一夜,对于李建成来说,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是从此乘风化龙,还是彻底变成地底的一滩烂泥甚至是一个死人,就看明日了,希望……一切如他所愿,佛祖保佑。 李建成活了三十多年,从来不信鬼神,这一刻,却不断在心中祈祷神佛的保佑。 翌日,天还未亮,突厥士兵便叮叮铛铛地敲打着,等到第一丝曙光露出来的时候,一座比长安城墙还要高的楼台已是搭了起来。 李元吉站在一旁监督,看到李建成过来,道:“大哥怎么这么早起来,也不多睡一会儿?” “那你呢?”面对李建成的反问,李元吉嘿嘿一笑,挠着脑袋道:“我睡不着,所以干脆来这里督促你们干活。” “我也是。”李建成望着在曙光中清晰可见的城墙,神色复杂地道:“元吉,你说我们会赢吗?” 李元吉想也不想便道:“当然,而且大哥昨夜不是说颉利可汗收到飞鸽传书,父皇已经答应襄助我们了吗?” 李建成沉沉道:“父皇是答应了,可是不知为什么,我这心里总是不太安稳,若是输了,李世民也好,突厥也罢,都不会放过我们!” 听得这话,李元吉亦沉默了下来,许久,他道:“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所以与其在这里担心,不如全力以赴,我相信,定可闯出一条光明大道来!” 李建成扯一扯唇角,“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安慰人了?” 李元吉一字一句道:“不是安慰,而是实话;大哥,我们一定会赢,因为你是天命所归的那一个!” 李建成笑一笑没说话,这个时候,执失思力走了过来,李元吉一看到他,便道:“待会儿我大哥一人在楼台上,会否危险,毕竟这个范围,还在硬弓射程之中。” 执失思力微笑道:“太子身份贵重,岂会让他一人待在楼台上,我已经安排了二十名重甲战士,到时候他们会持盾牌挡在太子身前,就算盾牌破了,也还有他们的躯体在,必会护太子周全。” 李元吉心中一宽,“那就好,若是大哥有什么事情,你们的计划可就毁了。” “齐王说得是。”这般说着,他对李建成道:“可汗有几句话要与太子殿下说,请!” 在李建成去颉利可汗帐中之时,关于突厥军队的动向也不断传到显德宫,在又一次来报后,杜如晦沉声道:“看他们的样子,李建成必然已经到了突厥军中,他们准备动手了。” 尉迟敬德牛眼一瞪,嗡声道:“动手就动手,谁怕谁,看我不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长孙无忌拧眉:“真刀真枪的交战自是不怕,再有一日,我们的援军就能到了,就算没有援军,凭着长安城的守备,撑上半年也不成问题,可现在他们要攻心……结果还真是难以预料。”这般说着,他朝李世民道:“陛下,太上皇那边怎么说?” 李世民沉声道:“父皇不肯答应。” 一听这话,尉迟敬德顿时不悦地道:“太上皇是否老糊涂了,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护着李建成,难道他真想看着用无数人鲜血换来的江山毁于一旦吗?” 杜如晦叹道:“没有太上皇的帮助,这场攻心战中,我们可是落了下风。” 李世民攥紧扶手,冷声道:“不管怎样,我们都要在援军到来之前,守住长安,绝不可放一个突厥士兵进城!” 尉迟敬德拍着胸口起身道:“陛下放心,只要有末将在一日,就绝不会让那些异族之人,踏足长安一步!” 这时,有士兵匆匆奔进来,满面惊色地道:“启禀陛下,有士兵看到应该在凉州流放的废太子李建成出现在突厥军中。” 李建成从凉州逃走的消息,只有几个人知道,所以当那些士兵看到李建成出现在高高架起的楼台之时,惊讶不已。 “朕知道了,退下吧。”在士兵退出显德殿后,李世民亦站了起来,刘弘基眸光一动,道:“陛下可是要去城楼?” “不错。”话音未落,长孙无忌急急阻止,“不行,突厥狡诈多变,且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攻城,陛下这会儿去城楼,太过危险,还是臣去吧。” 李世民冷眸道:“朕想亲耳听听,他都说些什么。”说完这句话,他大步离去,长孙无忌欲要再劝,却被刘弘基拦住,“算了。” 长孙无忌急切地道:“怎么能算了,万一城门处会发生什么事情,万一……陛下有什么事情,那长安可就真的乱了!” “可是我清楚,陛下他是不会听的。”不等长孙无忌言语,他又道:“走吧,我们随陛下一道过去,到时候见机行事。” 长孙无忌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只得答应,与其他人一道急急追了出去,就在他们接过递来的马绳,准备一道前往春明门之时,一辆马车停在东宫门口,紧接着高阳从里面走了下来。 高阳没想到会在东宫门口看到李世民,愣了一下方才行礼,疑惑地道:“陛下这是要去哪里?” “朕要去城门一趟。”在简单回了一句后,李世民道:“高公公此来,可是父皇有什么事情?” 被他这么一问,高阳想起自己此来的目的,赶紧道:“启禀陛下,你昨日所提之事,太上皇答应了,他命奴才来告之陛下。” 第六百七十五章 诬蔑 在听到这句话时,高阳看到李世民脸上一闪而过的悲伤,但很快便被欢喜的笑容所取代,“当真?” “奴才怎敢欺骗陛下,千真万确。”那抹悲伤,应该是自己的错觉吧,太上皇肯帮陛下,他又怎么会悲伤难过呢。 “很好!”李世民满面喜色地道:“你立刻准备马车,将父皇接至春明门,要快!” 在高阳离去后,杜如晦笑道:“太上皇想通的还真是及时,有他出面,不论李建成耍什么花样都没用了。” “应该吧。”说完这三个字后,李世民翻身上马,一挟马腹率先奔了出去,其余众人紧随其后。 四蹄飞扬之下,很快便到了春明门,在下马之时,杜如晦留意到刘弘基眉眼间的凝重,道:“先生怎么了?” 刘弘基摇头道:“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有些可悲。”不等杜如晦再问,他道:“陛下上城楼了,咱们也跟上去吧。” 见他不肯说,杜如晦只得将疑惑压在心底,随他一起上了城楼,一上城楼,便看到不远处,一座用木头搭成的楼台高高耸立在不远处,二十名重甲士兵严阵以待,李建成与李元吉赫然就站在那些士兵身后。 城楼这边,弓箭手已经就绪,只要一声令下,箭矢就会一起朝李建成射去,不过他们脸上与之前来报信的士兵一样,皆布满了疑惑,不明白李建成二人何以会与突厥士兵混在一起。 在隔空对视半晌后,李世民开口道:“李建成,朕给了你一次又一次的机会,为何你始终不肯收手?” 那厢,李建成冷笑道:“是我不肯收手,还是你不肯放过我们;李世民,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惺惺作态吗?” 李世民瞳孔微缩,冷声道:“你什么意思?” “所有人都以为你这位皇帝陛下宽大为怀,饶我与元吉不死,流放凉州,可事实是什么,是你的迫害追杀!” “离开长安后不久,那两个差役就在茶水中下毒,欲要毒杀我们,幸好我有所警觉,方才未遭毒手,若非你指使,他们怎有这样的胆子;之后我处处小心,使得他们一直没寻到机会。我原以为,到了凉州,你该死心了,结果却不是,你派了一拨又一拨的人,非要取我们二人性命不可。” “胡说八道!”尉迟敬德听得怒不可遏,喝斥道:“陛下若真想要你们二人的性命,早在长安之时就可以杀了,又哪里需要费这么多手脚。” 李建成冷哼道:“若是就此杀了,他李世民岂非要背上一个杀兄弑弟,刻薄寡恩之名,可悄悄杀了却不一样,大可以推说是生病而亡,于他无一丝妨碍。” 论口舌之利,尉迟敬德哪里是他的对话,憋了半天没想出反驳的话来,只能闷声道:“总之陛下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你若再胡说,看我不杀了你!” 李建成唇角微弯,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这么快就恼羞成怒,想要杀人灭口了吗?” 一听这话,尉迟敬德瞪眼道:“我什么时候说要杀人灭口了?” “你不是他的对手,别说了。”在劝阻了尉迟敬德后,刘弘基道:“你说陛下屡次派人杀你们,可偏偏你们一次次毫发无伤的避过,不觉得太过奇怪了吗?” “刘先生能言善道之名,我一向都有听闻,可惜这一次,就算你舌绽莲花也没有问。”随着这句话,他与李元吉猛然拉开衣裳,只见他们的身上缠着一层又一层的纱布,而这些纱布上还渗着暗红的鲜血。 “不是毫发无伤,在他们的暗杀之中,几次险死还生,直至这会儿,伤口还不曾愈合。”在将衣裳敛起来后,李建成又道:“不过确实,若仅凭我们两个,确实不可能逃出生天。” 在看到那些“伤口”后,刘弘基脸色微微一变,旋即便又恢复如常,“多亏了你身边的这些突厥士兵是吗?” 李元吉喝道:“你们千算万算,也没想到,当年大哥曾机缘巧合之下,救过突厥执失部落的酋长,他知道大哥被人迫害之后,便带了人来凉州襄助,若不是他们拼死相救,我与大哥这会儿已经命丧黄泉。”说着,他扬声道:“城楼的诸位士兵,你们都听到了,这个所谓的皇帝,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他知道太上皇不会传位给他,就带同他手下的人一路杀进太极宫,逼迫太上皇退位;你们当真要效命于这样一个无耻之徒吗?” 士兵相互看着,虽然没说话,但眉眼间,明显多了一丝犹豫之色,听到他们满口的谎言,尉迟敬德又气又急,脱口道:“要不是你们处处迫害陛下,陛下怎么会逼宫?” 李元吉与李建成交换了一个得意的眼色,“如此说来,就是连尉迟将军都承认,李世民确实得位不正了?” 直至这个时候,尉迟敬德方才意识到自己落入他们的陷阱之中,气得面红耳赤,他咬一咬牙朝李世民拱手道:“请陛下允许末将带一万将士出城,末将必取李建成二人的人头来见陛下!” 李世民神色平静地道:“父皇就快来了,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出城。” “可若是由着他们诬陷陛下,情况会对陛下越来越不利。”说话之时,尉迟敬德暗自看着那些神色已经不如一开始那般坚定的士兵,对自己刚才的鲁莽懊恼不已。 李世民肃声道:“清者自清,朕就不相信他们可以骗得了整个长安城的士兵与百姓。” 见他这么说,尉迟敬德只得压下心中的郁闷,站在城头,不过他是想好了,不管李建成他们怎么说,都绝不再回半个字,以免一个不小心又入了他们的圈套陷阱。 那厢,李建成还在说着,“我二人虽然被救出了凉州,却走投无路,朝不保夕,万般无奈之下,只能随执失酋长去了突厥;颉利可汗知晓我的事情后,很是同情,再加上执失酋长从中劝说,决定发兵助我夺回被李世民抢走的一切。” “我知道诸位将士在担心什么,你们以为是突厥要袭击大唐,不是,他们只是在帮我,只要一切恢复原样,他们自然就会退回突厥。” 第六百七十六章 绝不会是他 “不止如此!”随着这句话,本该在下方的颉利可汗出现在楼台上,在他身后跟着执失思力,看到他出现,那些突厥士兵连忙将队形散开一些,以确保护住他。△頂點小說, 颉利可汗用流利的汉语道:“只要李世民宣布退位,不再为大唐皇帝,本汗可以立即退兵,并保证,绝不再踏足大唐国土一步!” 李建成趁势道:“你们都听到颉利可汗的话了,只要李世民退位,就可以避免两军兵戎相见,不会有任何伤亡。” “异族人之话,岂可相信!”杜如晦话音未落,李建成的声音便再次传了过来,“是不相信,还是你那位皇帝陛下舍不得帝位,但他应该清楚,这个帝位从来都不属于他!”说着,他又加重了几分声音,“将士们,你们是愿意为这样一个人失去性命,还是平平安安的回到家中,与家人相聚?我是大唐子民,若非万不得已,真的不想看到你们任何一人死在刀剑下,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不得不说,李建成很懂得蛊惑人心,在他的这番言语下,城头上那些士兵的犹豫之色变得更加浓重,他们毕竟是人,而人往往是怕死的,没有人会在明明有活命机会的情况下,去选择一条死路。 “啪啪啪!”拍手的不是旁人,正是李世民,只见他讽刺地道:“好一番慷慨激昂的说辞,不过你以为凭此就可以动摇军心,打开长安城的城门吗?” 李建成凝声道:“公道自在人心,我相信这些将士会做出最正确最好的判断;李世民,你虽然得到了帝位,却不见得能够控制一切!” 这个时候,一名士兵快步来到李世民身边,“陛下,太上皇到了!” 李世民当即道:“快请太上皇上来!” 随着他的话,李渊在高阳的搀扶下,来到城楼上,李世民拱手道:“见过父皇。” 李渊没有理会他,事实上,从登上城楼的那一刻起,李渊的目光就一直落在李建成身上,直至高阳在旁边提醒了好几声,方才回过神来,神色悲恸地道:“我真是没想到,事情竟会变成这样。” 李世民垂目道:“父皇,儿子已经屡次劝说李建成,可惜他始终听不进去,儿子已经实在没有办法了。” “我知道。”这般说着,李渊再次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李建成,许久,他道:“想不到,你我父子还能再见面。” 在众目睽睽之下,李建成突然双膝跪下,哑声道:“儿臣无用,令父皇被李世民夺位,并囚禁于太极宫之中,求父皇恕罪!” 随着他的话,李元吉也一并跪了下来,李渊遥遥望着他们二人,摇头道:“不怪你们,是我自己养虎为患,方才招来今日之祸!” 杜如晦眉头一皱,走到李渊身边低声道:“太上皇,您在说什么?” “你没听清楚是吗?好,我再说一遍!”下一刻,李渊用最大的声音,一字一句道:“我李渊养虎为患,被自己的儿子逼宫篡位,如狗一般被囚禁于太极宫中” 与李建成不同,李渊就站在城楼上,此言一出,不止城楼的将士,就连底下整齐列队的士兵也都听到了,一时之间,众人皆惊。 最为震惊的莫过于李世民,他用一种无法相信的目光望着李渊,“父皇,你……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事实!”李渊恨恨地盯着李世民,“你知道我不肯将皇位传给你,就捏造出建成与元吉谋反逼宫的事情,带兵入宫,血染玄武门,之后闯入太极宫,以建成二人的性命为要胁,逼我立你为太子,之后更禅让退位;你口口声声唤我做父皇,可是你的所作所为,有哪一点配为人子?我当初之所以不肯传你帝位,就是看出你狼子野心!” 到了这个时候,李世民哪里还会看不出事情有变,急忙道:“他们欲谋反逼宫是事实,我何曾捏造!” 李渊冷笑道:“建成是我亲立的太子,这皇位迟早是属于他的,你说说,他为何要谋反逼宫,理由呢?” 李渊声音很大,每一个字都清晰传至城楼上下的士兵耳中,引来一片嘈杂之声,杜如晦怕继续下去会变得不可收拾,急忙截住他的话,“当年废太子嫉妒陛下军功,屡次加害,这一点,太上皇是清楚的,为何要颠倒黑白?” 李渊眸光微闪,“颠倒黑白是你们,建成自幼忠厚,爱护兄弟,明知道李世民有异心,还处处维护,结果反倒害了自己;若非我以禅位一事要胁,他们二人早就没了性命;可我怎么也没想到,李世民表面判他们流放,其实一路派人追杀,根本就不是真心要放过!” 杜如晦等知情之人自晓得他是满口胡言,但那些士兵不知道,骚乱变得越来越利害,即使殷开山等人几番喝斥,也未见有效。 刘弘基沉声道:“原来太上皇答应来城楼,打的是这么个算盘,真是出乎城等的意料之外。” “我若不说帮你们冤枉建成,你们怎么肯让我站在这里!”说着,他一脸痛心地望着李世民道:“世民,人在做天在看,你不要一错再错了!还有这些士兵,他们都有妻儿老小,你当真要为一己之私,害他们丧命于此吗?” 望着李渊那张虚情假意的脸,李世民缓缓摇头,“你真的让我很失望!”这一次,他连“父皇”二字都没有叫,因为李渊的所为,已经不配这两个字。 李渊脸上掠过一丝心虚之色,但很快便恢复如常,再次假意劝道:“世民,收手吧,只要你肯收手,依旧是我的儿子,我答应你,一定不会追究过往之事,你依旧是大唐的秦王!” 李世民讽刺地道:“可是朕不想做秦王,就如你不想做太上皇一般,又该怎么办?” 李渊面色一沉,“你以为做了皇帝,所有人都会唯你命令是从吗?当年炀帝也是皇帝,结果如何?世民,不要再冥顽不灵了,父皇不希望你变成第二个隋炀帝。” 迎着他的目光,李世民冷冷道:“你放心,我绝不会是他!” 第六百七十七章 被挑动的军心 尉迟敬德虽然之前打定主意不再说话,但看到这一幕,实在是忍不住,冲过来一把揪住李渊的衣裳,咬牙切齿地道:“你再敢胡说八道冤枉陛下,就算你是劳什子的太上皇,我也打爆你的头!” 李渊没有理会他,只对旁观的士兵道:“你们都瞧见了,李世民与他的手下,根本没有将我放在眼中,为何?因为这个所谓的太上皇,在他们眼里,只是一个穿着体面的囚犯罢了,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 “李世民刻薄寡恩,跟着这种人,你们认为会有好日子过吗?”停顿片刻,李渊又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不错,李世民之前待你们是还算厚道,但那不过是他的假面具罢了,他连自己兄弟乃至父亲都不顾,又岂会顾惜你们!” 这下子,莫说是尉迟敬德,就连杜如晦也忍住了,冷声道:“你不要在这里妖言惑众,陛下从未曾囚禁你,相反,你却处处视陛下为仇,屡次帮着废太子加害陛下。” 李渊冷笑道:“你是他养的狗,自是处处帮着他说话。”说到此处,他突然扬声道:“你们可知,早在十余年前,李世民就曾帮着旧隋之人害自己自己的同胞兄弟,之后更纳那名旧隋女子为妾,就是那位所谓的杨贵妃,他们倒是过着逍遥快活的日子,可怜我的三子,死不瞑目啊!”说到此处,他装模作样地拭着眼泪。 杜如晦努力压下心中的怒意,在李世民耳边道:“陛下,不能继续让他说下去了,否则真要军心不稳了,臣现在就带他回太极宫。” 李世民沉眸道:“让他继续说,朕倒想听听,他还有多少污水要泼到朕的身上!” “陛下!”杜如晦语重心长地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万一士兵们听信了他的胡言,打开城门,那就大事不妙了;就算城门未开,士气也会大受打击,无法与突厥大军抗衡!” 面对杜如晦的一再劝说,李世民仍是坚持已见,“朕心里有数,你不必担忧。”见李世民不肯听自己的劝,杜如晦虽焦急万般,却也无可奈何,只能随机应对。 此时,颉利可汗的声音远远传来,“本汗带兵来此,初衷是为好友讨还一个公道,而非与大唐交战;本汗再说一遍,只要李世民退位,不再为大唐皇帝,本汗立刻退兵,绝不踏足大唐疆土一步!” 李建成适时道:“世民,这些士兵曾跟随你出生入死,甚至还曾救过你性命,你现在真要亲手推他们上死路吗?” 李世民站在城楼上,迎风道:“朕绝不会将大唐交给一个为了夺位,甚至不惜勾结异族的阴险无耻之人,不论你说多少次,朕的回答都不会变!” 李建成叹道:“看来你真是一点都不顾惜这些士兵的性命,罢了,我无话可说!”说着,他对一旁地颉利可汗道:“请汗王准备吧!” 颉利可汗微一点头,朝底下的将领喊道:“让所有士兵准备攻城!”他的声音很大,虽隔了一段距离,但春明门城头上的士兵依旧听得清清楚楚,而他们脸上的犹豫与迟疑也变得越发深厚。 李渊很懂得抓时机,当即大声道:“一旦突厥开始攻城,那就来不及了,趁着现在还有时间,立刻开启城门,避免无谓的伤亡;我保证,突厥绝不会踏足长安!” 士兵们面面相觑,他们虽曾经历过鲜血的洗礼,但依旧不喜欢打仗,不喜欢死亡,若开启城门当真可令突厥退兵的话,那么对他们而言,确实是最好的选择;在这个念头的驱使下,有士兵开始悄悄往城门处靠近。 刘弘基在杜如晦耳边低语了一句,后者点点头,快步下了城楼,来到城门前挡住那些士兵,肃声道:“你们要做什么?” 那些士兵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大着胆子道:“我们不想死!” “所以你们打算放突厥大军进城是吗?”面对杜如晦的言语,那名士兵道:“他们说过,只要陛下退位,他们就不会进城!” “突厥人素来狡诈,他们说那些是为了骗你们开启城门,岂可相信!”话音未落,便有另一名士兵道:“这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同样不可相信!” “对,这场无谓之战,根本不值得我们拼死去打!”这句话引来许多士兵的附合,看来李渊那番话,对他们起了很大的冲击,令他们失去了斗志。 “不值得?”杜如晦一阵冷笑,勉强忍了骂人的冲动,冷声道:“你们一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大唐士兵,其中有不少还跟随陛下征战沙场,眼下陛下面临困境,你们却说不值得去打,说是无谓之战,真亏你们说得出口!” 这番严词令一些士兵低下了头,但他们并没有后退,过了一会儿,最先说话的那名士兵开口道:“总之我们有权选择自己的路!” “你们的路就是背叛陛下,背叛大唐!”随着这句话,杜如晦自身边一名士兵的腰间抽出寒光闪烁的钢刀,横在身前,“谁要踏过此处,先问过我手中的刀!” 杜如晦平日里看着斯斯文文,令人几乎忘了他与殷开山他们一样,都是一名武将,直至这会儿执刀在手,方才想起,他也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冷酷的气息。 虽然一众士兵一时被杜如晦的气势所慑,但并不会因此放弃,有几句胆大的站出来道:“你杜将军可以阻得了我们几个,但不可能阻得住城中十万士兵!” “此事用不着你们担心,总之只要有我在,你们这些人就休想过去!”停顿片刻,他再次道:“你们若是现在退去,我可以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否则待得击退突厥之后,你们一个都逃不了!” 在这番严词利语之下,还真有几个士兵退了回去,但大多数仍是僵持在那里,此时,站在楼台的李建成再次道:“世民,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罢手吧,不要让无辜的将士送命,长安不该被鲜血所浸染!” 第六百七十八章 事情逆转 李世民默然片刻,冷声道:“由始至终,想要血染长安的都是你!”说完这句话,他将目光转向李渊,“你是否打定主意,要帮李建成来对付朕?” 李渊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报复的得色,痛声道:“不是我要对付你,而是这个帝位从来都不属于你,世民,听父皇与你大哥的话,罢手吧;你毕竟有功于大唐,我们不会为难你的!”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点头道:“朕明白了。” 李渊察觉到他语气中的那抹无奈之意,以为已经说服了李世民,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但李世民接下来的言语,却令他头皮发麻! “李建成,你口口声声说突厥好意助你,为何不将你答应突厥的条件说出来。”这句话令李建成一怔,愕然道:“什么条件?” “突厥助你夺回帝位,你继位之后,就将原州、朔州、忻州、并州还有西凉这五个地方,划给突厥,成为他们的领土。” 此言一出,李建成顿时脸色大变,这是他与颉利可汗的秘密约定,李世民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是谁说出去的? 看到他投来的目光,执失思力明白他的意思,道:“此事绝不可能是我们这边的人泄露出去的。” 李元吉在一旁道:“此事除了我与大哥之外,就只有你们突厥人知晓,不是你们还会是谁?” “错了,还有人!”随着这几个字,颉利可汗将目光投向同样站在城楼上的李渊,李建成一下子明白他的意思,脱口道:“父皇绝不可能出卖我们!” 颉利可汗沉眸未语,确实,看李渊刚才的态度并不像假的,可如果不是他们又不是李渊,那会是谁,他安插在皇宫中的人吗? 未等他们想明白,李世民的声音再一次传来,“李建成才是那个私利之人,为了借助突厥的力量抢夺帝位,便将五个州城拱手相送,丝毫不顾及大唐的利益,也根本不顾及那里的百姓,这样的人,值得你们追随与相信吗?” 听到这番话,那些本来打定主意要开城门的士兵变得犹豫起来,他们确实没想到,当中竟然还有这样的变故。 “这些事情,太上皇是知道的,但他依然帮着李建成抹黑我,为什么?不是因为他认为李建成做皇帝对大唐好,仅仅只是因为他更中意这个会讨他欢心的长子罢了,至于大唐如何,百姓如何,他根本不关心!” 李渊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你休要胡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唐子民考虑!” “是吗?”李世民冷冷一笑,对刘弘基道:“带上来吧。” “是。”刘弘基答应一声,走到城楼边缘,朝底下喊道:“把人带上来!” 很快,一名太监被两名士兵扭送着上了城楼,城楼上的许多人都认识他,是李世民身边的吴玉,只是不明白,无端端抓他做什么。 “还不动手?”在刘弘基的喝斥下,士兵只得上前抓住一脸莫名其妙的吴玉,在被人真切抓住后,方才明白这不是开玩笑,急忙道:“刘先生,您抓奴才做什么啊,奴才什么都没做过啊。” “你好好想一想,当真什么都没做过吗?”刘弘基的笑容令吴玉心底发寒,有一种被人看透的感觉,难不成他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便被他狠狠压下去了,不可能的,十多年来,自己身份一直掩藏的很好,从未被人发现,有时候连他也会以为自己真是一个唐人,刘弘基他们又怎么可能知道。 对,他们不可能知道,想到此处,吴玉心思稍定,一脸无辜地道:“奴才确实没做过啊。” “不见棺材不掉泪。”刘弘基冷哼一声,自袖中取出一卷薄薄的纸,展开后举到吴玉眼前,“如何,现在想起来了吗?” 在看到那张纸上的字后,吴玉顿时整个人哆嗦起来,牙齿“咯咯”作响,脸上的神情更是犹如见鬼一般。 怎么会,自己飞鸽传书给可汗的信怎么会在刘弘基的手里,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若非亲眼所见,他是绝对不会相信! 刘弘基唇角微勾,“看你的样子,是想起来了。”停顿片刻,他又道:“对了,另一封书信,你也应该看看。” 在看清楚刘弘基随后取出来的那张纸条,吴玉哆嗦的越发利害,若非两边都有人拉着,怕是已经瘫软在地上,语无伦次地道:“不应该的,不对,不会在你手里的。” 刘弘基冷笑一声,举高了手里的两张纸,大声道:“诸位将士,这是李建成与太上皇的书信往来,上面明确写着,李建成请太上皇在突厥攻城之日,抵毁陛下,助他煽动人心,从而哄骗城中将干开启城门,让突厥大军进城;书信中明确写着,一旦李建成得位,就会将并州等五个州城拱手送予突厥;而太上皇在回信中应承了此事,说是会全力配合;而陛下身边的吴玉,就是突厥奸细,在大唐境内潜伏了十几年之久。” 听得这番话,众人皆惊,万万想不到事情竟然会出现这样的反转,简直……不知该相信谁的话才好。 高阳也在城楼上,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弄怔了,直至听到刘弘基最后一句话,方才回过神来,急忙道:“刘先生,这……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吴玉打从十几岁入宫开始,就一直跟着老奴,出身清白,他不可能是奸细。” “清白二字,何以见得?”面对刘弘基的询问,高阳急忙道:“吴玉与老奴说过他的家人,是并州城人氏,原本也算和乐,无奈炀帝暴政,父亲被强押去修造宫殿,母亲因为思念过度而病倒,家中贫困无钱看大夫,小病拖成了大病,勉强熬了两年还是去了,他也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四处流浪,之后为了能有口饭吃,进了太极宫当差,所以他不会是奸细,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第六百七十九章 揭穿 “高公公说的这些,都是吴玉片面之词,究竟是真是假,你并不能肯定,对吗?” “这……”在高阳哑口无言之时,李渊强自镇定地道:“你说吴玉是片面之词,那你又何尝不是。∷頂∷点∷小∷说,x.” “白纸黑字,难道还会有假吗?”刘弘基话音未落,李渊便道:“当然有假,这上面的字,根本就不是我与建成的,分明就是你们蓄意伪造,欺骗众多将士。” “不是你的?”刘弘基冷言一声,自袖中取出一本折子,“这一封,是三年前,李建成上的折子,你在后面写过朱批,还盖了玺印,当不可能有假,我现在就让人来比对一下上面的字迹,看究竟是我伪造,还是你这位太上皇骗了所有人!” 李渊脸色一白,看来刘弘基早有准备,连有他与建成笔迹的奏折也带来了,比对下来,一定会发现与书信上的字迹相同,这可怎么是好,虽然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却万万不敢出声反对,只能由着刘弘基请了十余位读过书的士兵来检查书信。 那些士兵围在一起比对书信与奏折,在足足比对了一盏茶的时间后,一致认为,奏折上的字与书信上同出一处。 确定之后,那些士兵一边走下去一边大声嚷道:“众兄弟们,奏折与书信上的字是一样的,确实是太上皇与废太子所写,他们与突厥勾结,夺我大唐州城,他们说的话都是假的,信不得!” 这句话一遍又一遍的响起,更有士兵自觉重复着,传扬开去,令远处的士兵也可以听到。 “你如何谨慎,当然会找人来临摹我们的笔迹了。”李渊面色一片煞白,但仍不肯改口,因为他心里明白,改口就彻底输了,现在至少还有那么一线希望。 “老奴也相信吴玉,他不会是奸细,一定不会。”十几年的师徒情谊,让高阳在有疑点的情况下,依旧选择相信吴玉。 刘弘基在一旁道:“高公公,你仔细回想一下,吴玉去太极宫之时,都说了些什么?” 高阳现在心乱如麻,哪里想得起来,直至刘弘基再三询问后,方才理了理思绪,道:“吴玉昨日去太极宫,是为了劝说太上皇襄助陛下,他还让老奴帮着一起劝陛下。” “他劝说太上皇……是高公公你亲眼所见,还是他事后说与你听的?” “是事后说的,他来见太上皇的时候,说什么有别的事情要说,之后太上皇就将老奴遣出来了。” “那就是了,若他真是为陛下做说客,又何必要支开高公公;再者,高公公不觉得奇怪吗,太上皇之前说什么也不肯答应陛下,可一转眼,又应允了,我知道高公公曾劝过太上皇,但太上皇的性子,高公公应该清楚,他是一个肯轻易听劝的人吗?” “这……”高阳一时答不上话来,确实,李渊从来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自己之前答应吴玉的时候,根本没什么信心,哪知事情顺利得很,细细回想起来,确实有些反常,难道……真如刘弘基所言的那样? 此时,李世民示意杜如晦让开,随即道:“诸位,城门就在这里,你们若还是选择打开城门,让心怀不轨的突厥大军进城,令并州等地从此受突厥侵扰甚至是虐杀,你们就去吧,朕绝不阻拦!” 原本一心要开城门的众士兵,这会儿却踌躇不前,良久,其中一人突然跪下道:“小人鬼迷心窍,险些做出祸国殃民之事,小人该死,还请陛下恕罪!” 他这一跪,其他人也纷纷跪下,请李世民恕罪,看到这一幕,李世民眼底掠过一丝松驰,虽然他早就知道了李渊与李建成的阴谋,也做好了防备,但在结果出来之前,始终是有所担心。 “你们也是受歹人怂恿,且及时悔悟,未曾铸下大错,朕就免你们的罪,都起来吧!”原本提心吊胆,唯恐会被追责的士兵听得这话,心中一松,同时也感念李世民的宽仁,最先跪下的那名士兵,起身朝其他人道:“兄弟们,我们当与陛下共同进退,誓死守护长安城,绝不让突厥狗贼踏足长安一步!” “誓死守护长安!誓死守护长安!”这个声音一波接一波的传出去,无数士兵异口同声的说着这六个字,响声震天,原本低落的士气在这一刻暴涨,比之前更甚。 听着士兵们震耳欲聋的吼叫,李渊面如土色,他知道,自己败了,以现在的情况,突厥根本不可能打进长安,一旦援军到来,突厥更是要挟着尾巴逃路。 突厥人能跑,但自己与李建成却无处可跑,而接下来的命运,是可以想见的悲惨。 李世民站在他身前,用一种冷的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道:“你输了!” 李渊怔怔望着他,许久,他苦笑道:“是,我输了,再一次输给了你,李世民!” 那厢,吴玉嘶哑道:“你为何会知道我的身份?是因为我说可以借师父劝说太上皇吗?” “不,那个时候,朕是真的相信。”李世民的话令吴玉越发疑惑,“既是这样,为何……” 刘弘基打断他的话,“要怪就怪你们将长安城的防守想得太过简单,你们以为,仅仅只是关闭城门,然后派人在城门上守卫这么简单吗?事实上,不论是城门还是河道,甚至是天空都在我们的监视范围之内,所以当突厥放出的信鸽出现在长安城范围后,立刻就引起了我们的警觉,趁其飞过一片树林之时,将之抓了下来;果然,在那只令信鸽上发现了废太子的手书,不过那个时候,我们并不知道信鸽要飞往何处,为了找到奸细,我临摹了一份,将之依样放入信鸽脚上的竹筒中,重新将之放飞,然后派人一路跟随;不过我们确实没想到,信鸽竟然飞入东宫之中,更没想到,那个人竟然会是你,你藏得可真是深!” 吴玉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竟然将长安城守得固若金汤,连一只小小的鸽子也不曾放过,可惜现在知晓已经来不及了,无奈地道:“所以,是那只信鸽令我露出了马脚?” 第六百八十章 攻城 “不错,在知道你就是突厥的奸细后,陛下决定来一个将计就计,这也是为何第二日陛下会同意你去太极宫的原因;至于你放出去的鸽子,同样落在我们手里,也同样将真迹换了出来。” “你们可真有本事!”吴玉露出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他明白,在混迹大唐十余年后,自己的死期……终于到了! 在刘弘基说话之时,李世民的目光一直落在李渊身上,沉沉道:“你明知道李建成屡次害我;明知道他曾想逼宫夺位;明知道他不会是一个好君主;却依然毫不犹豫地帮他,李渊,我该夸你还是恨你得好?”这是他第一次直呼李渊的名字,不是他大逆不道,而是实在失望到了极点。 他的话激起李渊心中的恨意,“不论建成做过什么,都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更轮不到你来坐这个皇位,它是我的,是朕的,只有朕才有资格决定谁来继承;不论你说得如何天花乱坠,都不能掩盖你谋逆纂位的事实,史书上会永远记下这件事,即便千百世之后,你依旧要遭人唾骂,被人斥责你得位不正的事实!” 李世民盯了他片刻,一字一句道:“就算千百世之后,真有人唾骂,我也不后悔当日的决定,永远不会!” 事实上,在今日之前,他是有所后悔的,毕竟玄武门一战,令他彻底失去了兄弟乃至父亲,可是现在,所有悔恨都消失不见;若是现在上天让他重新再来一次,他依旧会做同样的选择! 李渊瞳孔微缩,他明显感觉到,在这一刻,李世民变了,虽说不出具体的变化,但他很肯定,不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儿子。 说完这句话,李世民毫不犹豫地将目光从他身上转开,移向高台上脸色难看到极点的颉利可汗,冷冷道:“看来那五个州城,汗王是要不到了,若我是你,现在就会撤兵回突厥。” 颉利恨恨咬牙,“李世民,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守住长安了吗?本汗告诉你,即便没人开城门,一样可以攻破长安,到时候,本汗定要你跪在脚下!” 虽然事情出现了偏差,但他并不打算就此回去,是啊,他举兵二十万,一路攻到长安脚下,若是在李世民的三言两语下灰溜溜的回到突厥,非得被人笑话不可;再者,虽然长安坚固,但未必没有一拼之力,只要他赢了,就算援军到来,他也可以借着长安城防守,一步一步,最终夺取整个大唐江山,而非区区五个州城。 “既是这样,你就尽管一试吧!”说完这句话,李世民冷冷道:“放箭!” 随着李世民这句话,弓箭手反手取箭,拉满弓箭对准那座楼台射了起来,颉利可汗等人见状,连忙屈身缩在半人高的盾牌之中,他们双耳之中,一直充斥着箭矢撞到盾牌上的声音。 执失思力心思转得很快,自一名士兵手中夺过盾牌,对颉利可汗道:“可汗,我护无情上去。”他知道,继续留在高台上,只会成为众矢之的。 被他夺了盾牌的士兵还没来得及躲到其他人身后,就被箭矢射中,紧接着又是许多箭矢,在他倒地的时候,身上足足插了七八根。 在颉利可汗他们下去之时,李建成二人也如法制炮,下了楼台,还没等他站稳,便被人一把揪住了衣襟,愤怒的声音一下子占据了两只耳朵的全部,“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本汗费那么大力气救你,却半点用处都没见着,留着你还有什么用?” 听得这句话,任谁都知道他起了杀心,李元吉急急道:“不要,不要杀大哥,虽然被李世民识破了,但……但我们还可以帮汗王你的!” “帮本汗?”颉利可汗阴森地盯了他道:“怎么帮?” 李元吉努力控制着不让冷汗冒出来,“我与大哥都是带兵征战的好手,只要汗王给我们一队人马,我们一定替你打下长安!” “不错,杀了我们对你没有半点好处,倒不如让我们帮你;再说今日之事并不能怪我,我都是按着你的吩咐做的,要怪只能怪你的人太不小心,被人发现了身份还茫然不知。” “哼!”颉利可汗冷哼一声,松开了手,李建成松了一口气,道:“援军明日就会到,攻城之事,宜早不宜迟,我与元吉愿为可汗先锋!” 望着他们二人,颉利可汗忽地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确实宜早不宜迟,但你们两个居然还想带兵,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不是,我们真的……”不等李元吉说完,他已是一敛笑容,寒声道:“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二人的能耐,靠你们?哼!”这般说着,他对执失思力地道:“把他们二人绑起来,让人好生看管,别被逃了。” “不要!”李建成一听这话,急忙道:“汗王说过,我们是做在同一条船上的,您现在这样……似乎不太好吧?” 已经转过身的颉利可汗回头道:“不错,本汗是说过这样的话,但现在……你没资格与本汗同坐一条船!” 突厥人从来都是现实的,有用之时,就奉若上宾,一旦失去价值,便立刻翻脸不认人,信义二字,在他们眼里根本不算什么,更何况,他们与李建成一直都是相互利用。 在将李建成二人绑起来之后,颉利可汗安排士兵攻城,攻城战永远都是鲜血淋漓的残酷,一波又一波的人冲上去,一波又一波的人摔下来,化做城墙下的一堆尸体,云梯高耸,巨石纵横,高高的城墙成为他们的博弈之地,看是谁输谁赢。 这场攻城战持续了整整一日,虽然不少突厥士兵顶着箭矢、热油、巨石爬上城墙,但毕竟人数太少,往往还没冲下城楼就已经死在刀剑之下,更不要说是开城门了。 在面对一个又一个的伤亡数字后,颉利可汗心疼不已,在入夜之时,下令停止强行攻城,就这么一日,突厥士兵死亡之数,已经过了五千人,伤者也在数千。 第六百八十一章 夜降冰雹 夜间,躺在营帐中,颉利可汗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一边是固若金汤,怎么也攻不下来的长安城,另一边,是随时可能赶到的援军,按着消息,若是明日午时之前还攻不下长安城,他们就会面临前后夹击的局面。 但事实上,在经过今日的一番强攻后,他对于攻下长安城,完全没有信心,怎么办?怎么办? 颉利可汗心烦意乱,尤其是想到自己大费周张的把李建成他们救出来,却半点用处都没派上,就更加烦燥。 勉强熬了半夜,终是忍不住心中的恼怒与恨意,翻身下榻,拿了弯刀大步往外走去,想要杀了李建成与李元吉。 刚到帐外,便被不知从哪里吹来的大风给刮得睁不开眼,好不容易等到风停,以为没事了,哪知道又“噼里啪啦”的掉下什么东西来,砸在脸上一阵除了疼之外,还能感觉到冰凉。 颉利可汗接住一块放到眼前细看,终是认出来了,竟然是冰雹,现在才十月,竟然下起了冰雹,这天气真是诡异得很。 不过区区一场冰雹并不足以让颉利可汗改变心意,冒着不断砸落的冰雹来到关押李建成二人的营帐内。 二人同样没有睡觉,看到杀气腾腾的颉利可汗,二人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头皮阵阵发麻,李元吉故作镇定的打了个哈哈,“这么晚了,汗王怎么还不睡?” “你们不是也没睡吗?”听着颉利可汗阴恻恻的话,李建成连忙道:“我们……在帮可汗想攻城的法子。” 颉利可汗一挑粗眉,冷声道:“那可有想到?” “想……想到了。”李建成硬着头皮一边想一边道:“春明门虽然防守坚固,但长安城并不止这一处城门,其他城门的防备必不会与春明门一样严密,所以……我们可以试着从其他城门入手!” “其他城门?”颉利可汗重复着,在李建成点头之时,突然狠狠一脚踹在了他的胁骨上,厉声道:“长安城内有十万军队,今日守着春明门的,本汗相信,绝对不到一半之数,余下的去了哪里,毫无疑问,必然是其他几个城门,或许会少一些,但他们同处一城之中,不出一个时辰就能回援军,还是说你觉得我们可以在一个时辰内攻破城门?”不等李建成言语,他再次踹了一脚,“难怪你会一次又一次败在李世民手下,没用的东西!” 李建成紧紧咬着牙,即便痛得冷汗直冒,也不肯发出一声**,事实上,颉利可汗的话比那两脚更伤人,败在李世民手里,一直是他的最痛! 看到李建成受辰,李元吉气极道:“大哥已经很努力的在想办法了,是你自己攻不进长安城,怎么能怪到我们头上来。” “你胆子倒是不小,可惜,胆子太大的人,往往命都不长!”随着这句话,颉利可汗缓缓抽出一直攥在手里的弯刀;精铁打制的弯刀即便是在微弱的烛光下,依旧寒光四射,令人脊背发凉。 李建成头一次感觉死亡离他是如此之近,一步步逼近的颉利可汗,在这深夜里,犹如前来索命的无常;他往后挪着身子,紧张地道:“你不能杀我,不能!” 颉利可汗的脚步并没有因为他这句话而停下,面无表情地道:“在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人是我不能杀的,尤其是那些没有价值的人!”随着这句话,他扬起了弯刀,李元吉见状,急忙拦在李建成身前。同样是兄弟,他可以为李建成赴汤蹈火,却不肯对李世民念一丝手足之情,真是讽刺。 冰雹砸在地上的声音不断透过营帐传入耳中,说实话,这个声音一点都不好听,可对于李建成二人来说,这可能是他们这辈子所能听到的最后的声音了。 就在弯刀落下之时,一道灵光在李建成脑海中闪现,他急急道:“我想到法子!想到了!” 弯刀在离着李元吉脖子只有一寸距离时险险停住,颉利可汗神色阴冷地道:“最好是真的有法子,否则本汗保证,你死的不会那么痛快!” 李建成连连点头,他与李元吉额头上满是细密的冷汗,刚才真是好险,要是再晚上一刻,他们就要去见阎王了。 在喘了几口气后,李建成道:“如今才十月初,却夜降冰雹,实在诡异得紧,我们不妨借着这场冰雹来做文章。” 颉利可汗拧眉道:“什么文章?” “当年王世充占据洛阳,被李密围攻,洛阳城中粮草渐缺,王世充知道,继续下去,他们会被活活困死在洛阳城中,所以出城与李密对战就成了唯一的办法;可是长期的围困,严重打击了士兵们的士气,再加上李密拥兵数十万,他们认为这是一条有去无回的路,没有人愿意去。” “为了令那些士兵拿出拼死的士气来,王世充让底下人谎称自己梦见周公,如果不去打李密,周公就会降下瘟疫,灭洛阳一城;一个人说,自不会有人相信。” 对于李建成的话,颉利可汗嗤之以鼻,“这样蹩脚的谎言根本不会有人相信。” “一个人说,两个人说,自不会有人相信,可是当身边所有人都在说的时候呢,信还是不信?”被他这么一问,颉利可汗露出犹豫之色,确实,若是身边的人都说同样的话,确实会信以为真。 “不出几日功夫,整个洛阳城都在此事,最后,那些士兵如王世充所愿,拿出了最高涨的士气,逼退了坐扔数十万瓦岗军的李密。 颉利可汗很快就猜到了李建成说这些的意思,“你是想本汗故计重施?” “不错,长安城里的士兵与当年洛阳城中的士兵并没有区别,那些人会信,他们同样也会信;而这场冰雹就是最便于我们利用的事情。” “你说的倒是一个法子,不过你忘记了,我们没有办法进入长安,又怎么鼓动他们呢,所以……”颉利可汗弯刀一扬,冷冰冰地道:“你说的依旧是废话!” 第六百八十二章 以冰雹为计 “不是废话!”李建成可不敢在这个时候有所保留,一古脑儿将他想到的法子都说了出来,“我知道,你们这里有许多强弩,以其动力足以射过城墙。↖頂↖点↖小↖说,x.” 颉利可汗没有说话,只盯着李建成,显然接下来的话,将决定后者是死是活。 “我们可以在冰雹上刻字,然后利用强弩射入长安城中,如今冰雹下得正密,那些士兵只会以为是一并从天上掉下来的,根本不会疑心我们;只要他们有一人看到冰雹上的字,很快就会一传十,十传百,天亮时分,就会有许多人知晓;虽不至于让长安城不战而降,但至少可以削弱他们的士兵,给我们攻入城中的机会!” 见颉利沉眸未语,李建成又道:“汗王要尽快要决定,否则冰雹一停,我刚才所说的计划就不能用了。” 颉利可汗并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人,听得这话,当机立断,“好,就按你的法子去做,希望是真的有效,否则你们身上的肉,将会一片片被削下来!” 李建成连连答应,旋即道:“我们可以帮着可汗一道刻字!” 颉利可汗冷冷一笑,“不必了,你们两个还是好好在这里待着吧,放心,只要攻下长安,本汗一定放了你们!” 在这个时候,他对助李建成登上帝位一事,只字不提,长安是一块肥肉,对于一头狼而言,岂有将送到了嘴边,再送给别人的道理。 在撩起帐帘之时,颉利可汗脚步一顿,回头道:“刻什么字?” 李建成思忖片刻,道:“无道君主,大唐必亡!” “很好!”扔下这两个字,颉利可汗走了出来,在猜测他已经走远后,李元吉长出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道:“还好大哥你及时想出办法,否则咱们已是没命站在此处。” 李建成盯着停止了摆动的帘子,面无表情地道:“你觉得咱们还能活多久?” 李元吉一怔,旋即道:“大哥怎么问这样的话,他刚才不是说了,只要攻入长安,就放我们走吗?” “他是说会放过我们,却没说其他人会放过我们。”见李元吉愣愣看着自己,李建成寒声道:“还不明白,这是一个文字陷阱,我敢肯定,不论长安城破与不破,他都会杀了我们。” 一听这话,李元吉好不容易放回肚子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同时气恼地道:“这个卑鄙小人,身为一国君王,竟然做这种事,该死的人应该是他才对!” 恨归恨,对于他们眼下的处境却没有丝毫帮助,在勉强压下怒火后,李元吉道:“那我现在要怎么办,做以待毙吗?” “当然不是。”李建成冷冷道:“明日天一亮,他们就会攻城,到时候,必定守卫松懈,咱们就趁这个机会逃走!” “逃走?”李元吉苦笑地打量着被绑得犹如粽子一般的自己与李建成,“怎么逃走?” 李建成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是放声大叫,“来人!来人!” 李元吉没想到他突然来这么一茬,顿时有些发怔,待得回过神来后,急忙道:“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来人!来人啊!”李建成什么也没说,依旧是不断叫嚷,许久,终于有突厥士兵走了进来,不耐烦地道:“嚷嚷什么,想挨鞭子是不是?” “我口渴,能不能给我一碗水喝?”听得这话,突厥士兵冷笑道:“你还以为自己是太子啊,水,哼,要不要再给你拿个鸡腿,盛碗饭?” 面对他的讽刺,李建成什么也没说,只道:“我只想喝碗水,实在太渴了。” “想喝水是吗?”突厥士兵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求我啊,爷一高兴了,说不定就弄碗水给你。” 看到他那副嘴脸,李元吉哪里会不明白,他是在刻意刁难,气恼地道:“你别太过份了!” 突厥士兵冷哼一声,“你们要嫌过份,大可以不喝水,我还没功夫理你们呢。”说着,他转身要走,李建成望着他的背影,眸光连闪,低声道:“求求你,给我一碗水喝!” 突厥士兵停下脚步,回过头来,一脸得色地道:“大声一点,我没听到。” “兵爷,求求你,给我一碗水,我实在渴得难受。”在李建成的连番哀求下,突厥士兵终于满意地道:“行了,等着吧,我给你去拿水。” “多谢兵爷,多谢兵爷。”在李建成的连声道谢中,突厥士兵出了营帐,他一走,李元吉便迫不及待地道:“大哥,你这是做什么,为了一口水,对这么一个小卒子低声下气哀求,值得吗?” “我自有打算。”说完这几个字,李建成便闭了嘴,任李元吉怎么说,也不肯再说半个字。 过了一会儿,那个士兵进来了,将一只装了半碗水的碗搁在李建成面前,“喏,喝吧,别再瞎嚷嚷了,否则可没那么客气了。” 李建成迭声答应,在营帐中只剩下他们二人时,李建成并没有喝水,而是侧过身用被绑在身后的手拿起碗,悄悄往地上砸,因为动作受限,试了好几次方才将碗砸破,他将力道控制得很好,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再加上外面冰雹肆虐,声音更是小的可以忽略不计。 李建成捡了一块碎瓷片,对愣愣看着的李元吉道:“还不赶紧把手伸过来。” 看到这一幕,李元吉哪里还会不明白他的意思,赶紧将手伸过去,兴奋地道:“大哥你可真有办法,我之前还以为……” “以为我为了一口水,就对人卑躬屈膝是吗?”面对李建成的言语,李元吉嘿嘿一笑,“误会误会。” 在他们说话之时,李建成已经割开了绳子,李元吉一得了自由,就要去解脚上的绳子,李建成连忙道:“不要解,否则一旦有人进来,就穿帮了。” 李元吉想想也是,转而去替李建成解绳子,低声道:“我们是不是现在就走?” “不急。”李建成听着外面的动静道:“现在外面都是人,一旦我们出去,很容易被发现,等他们攻城之后再说。” 第六百八十三章 士气溃散 在他这个计划中,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万一那名士兵来拿碗的话,那么他们的意图就会被发现,若真是这样,就只能杀了他,然后提前逃走;所幸那名士兵并没有再进来。 且颉利可汗,在出了关押李建成二人的营帐后,就立刻让人准备强弩,同时让人寻来一些稍大的冰雹,在上面刻下“无道君王,大唐必王”这八个字,然后趁着夜色,用强弩从城墙外射进来,一直持续到黎明时分,冰雹停止为止,颉利唤来执失思力道:“我们总共射进去了多少?” “按着强弩发射的次数还有人数来算,数量应该在两到三千之间。”听得这话,颉利可汗皱起了眉头,“只有这么吗?” “我们的强弩并不多,再加上时间紧迫,两三千,已经是最大的数量了。”着,执失思力又道:“这个数量,相信足以让长安城的士兵发现,从而传扬开去。” “希望如此。”这般着,颉利可汗又道:“传令下去,让士兵准备随时攻城!” 冰雹射进去的时候,是夜间,黑灯瞎火,长安城的士兵根本没发现有一部分冰雹是从墙外射进来的。在最黑暗的时刻过去后,天边渐渐露出曙光,负责清扫满地冰雹的士兵发现了那些刻着字的冰雹,正如李建成所料,很快就一传十,十传百,寅时未过,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任谁都知道,这冰雹上面所写的“无道君王”是谁,难道李世民当真不是天命所归的真龙天子,所以上天借这场冰雹降下警示? 本来十月天下冰雹就古怪得紧,再加上这些字,士兵心中皆是疑窦丛生,原本拧成一股的士气开始出现溃散之势。 负责守卫春明门的杜如晦也在第一时间看到了这些刻了字的冰雹,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对,在将守卫一事交托给尉迟敬德之后,立刻带着冰雹快马赶去东宫。 十月初冬,天气虽冷,却还不至于刺骨,但这一切都只适用于昨日,自从夜里一场冰雹之后,天气就急转直下,风刮在脸上,刺骨的冷,那些薄棉衣已是有些阻挡不住这份▲⊙▲⊙▲⊙▲⊙,寒意,所幸这里在长安城中,李世民一察觉到气温转凉,就命人搜集棉衣给士兵们送去。 杜如晦到的时候,第一批棉衣刚刚送出,李世民正在与刘弘基商讨军情,看到他进来,神色一紧,道:“可是突厥军队开始攻城了?” “还没有,但出了一桩比这个更麻烦的事情。”随着这句话,他将带来的冰雹递了过去,在看到冰雹上的八个字时,不论李世民还是刘弘基都齐齐变颜色,后者肃声道:“这是从哪里来的?” “是士兵打扫街道的时候发现的,数量……”杜如晦停顿片刻,方才徐徐吐出两个字,“很多。” 刘弘基神色凝重地道:“这冰雹必是有人动了手脚,可有排查过那些士兵?” “时间紧迫,未及排查。”这般着,杜如晦试探道:“先生可是怀疑,城中还有突厥人的奸细?” “不错,他们借昨夜那场突如其来的冰雹生事,想要动摇我们的军心。”着,刘弘基冷声道:“这些突厥人的心思还真是阴毒。” 李世民沉声道:“但很有效,这会儿,那些士兵怕是已经开始心生疑虑了。” 刘弘基低头思忖片刻,道:“眼下最要紧的是稳定军心,恐怕陛下还得前往春明门一趟;至于奸细一事,就交给臣去查。” “好,此事拜托刘先生了。”完这句话,李世民对候在一旁的初一道:“立刻去备马。” 初一应了一声,快步离去,如今的初一已经是东宫总管,负责管束东宫所有下人,因为吴玉被擒,所以他又调回到了李世民身边。 在初一踏出显德宫后不久,一名士兵急急奔进来,来不及行礼便匆忙道:“陛下,突厥攻城!” “来得还真快!”咬牙吐出这句话,李世民带着刘弘基等人快步离去,待得初一牵来马后,即刻赶往春明门。 在离着春明门还有很长一段路时,便能感觉到紧张至极的气氛,待得近一些,更听到刀剑与嘶吼混杂的声音。 李世民刚一下马,盔甲上沾着鲜血的尉迟敬德便奔了过来,“陛下!” “情况如何?”面对李世民询问,尉迟敬德神色凝重地道:“不是很好,从攻城到现在,半个时辰内,已经有两拨突厥士兵冲上城头,所幸都被歼灭了。”他看了一眼杜如晦,沉声道:“自从看到那些冰雹之后,士兵们的士气就一直不振,恕末将直言,如此下去,情况不妙。” “朕知道了。”如此着,李世民便往城楼行去,刚踏上几阶台阶,便看到几名突厥士兵从上面冲了下来,显然是想要去打开城门,后面追着几名大唐士兵。 李世民反应极快,不等尉迟敬德动手,已经抽出腰间佩剑,刺向其中一名突厥士兵,那人当场中箭身亡,另外几个则冲着这个机会缓过神来,与追下来的大唐士兵缠斗在一起,尉迟敬德神色凝重地道:“这是第三批了。” 昨天突厥攻城一日,也没有几人冲上城楼,现在才这会儿一会儿功夫,就已经冲上来三拨,情况实在不妙。 在一众士兵的围巢下,那几名孤立无援的突厥士兵很快就支撑不住,眼看着就要命丧刀下,突然他们形成一个很奇怪的队形,四名士兵,其中三名一字排开,不要命的抵挡着攻来的刀剑,剩下那人则躲在他们身后,并且从怀里取出一枝火折子。 一看到那枝火折子,刘弘基顿觉不妙,接下来的事情,更是证实了他的直觉,只见那人一把拉开衣裳,里面绑着一个黑黑的球,当中还有一条线,很像是年节之时,燃放烟花的那根引线。 “别让他燃!”虽然刘弘基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出这句话,但还是晚了,引线被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短。 第六百八十四章 苦苦支撑 “快散开!”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刘弘基与杜如晦同时大喝,并且一起拉着李世民往城楼下狂奔;这件事来话长,其实只是几次眨眼的功夫,还没奔出几步,后面就传来巨大的爆炸声,紧接着一股气浪从后面冲来,将他们冲上空中,然后又重重摔在地上,回头看去,后面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不光那几名突厥士兵,就连大唐士兵也被卷入火海之中,甚至还能听到他们在里面惨叫哀嚎的声音。 附近的士兵都吓傻了,愣愣地看着那一片火海,怎么也没想到突然会变成这个样子,等到他们反应过来,四处找来水救火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那一片地方,除了火还是火,再听不到一丝惨叫的声音,好不容易灭掉火,之前还活生生的士兵,这会儿都变成了烧焦的尸体,分不清哪些是大唐的,哪些又是突厥的。 从爆炸开始,杜如晦的耳朵就一直嗡嗡作响,听不到其他的声音,直至这会儿方才恢复过来,急忙对旁边的李世民道:“陛下,您怎么样,有没有事?” 李世民拂去沾在脸上的土,摇头道:“我没事,你们呢?” “臣没事。”刘弘基心有余悸地望着那几具焦尸道:“这些人必是突厥的死士,在发现冲不到城门处时,就引燃身上的火药,恐怕绑着火药的,并不止刚才那名突厥士兵;幸好当时情况混乱,他们想必一时之间没认出陛下,否则后时不堪设想。” 杜如晦也是一样的想法,颔首道:“刚才真是险得很,晚一步就危险了,真是没想到,突厥竟然连这种自损的招数都使出来了,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对于突厥而言,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再不攻下长安,就会遭到两面夹击,必败无疑,所以不论多么吹卑鄙的招数他们都会用,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刘弘基没有下去,只是忧心忡忡地望着那些还没回过神的士兵。 李世民与杜如晦皆明白他的意思,是啊,冰雹刻字,再加上这个毫无征兆的爆炸,确实严重打击了士气,这样下去,突厥真有可能攻入长安。→→→→, 城楼上的战争还在继续,只是这一次,情况对大唐这边更加不利,士兵们不仅士气低落,更被刚才的爆炸给吓到了,对那些前赴后继冲上来的突厥士兵充满了恐惧,没过多久,便又被一波突厥士兵给冲到了下面,虽然没碰触到城门就被杀了,且身上也不曾绑火药,但李世民明白,情况比想象中的还要恶劣,长安……岌岌可危! 与李世民要反,颉利可汗这会儿可是心花怒放,虽然这一早上,突厥这边已经伤亡过千,但换来的成果也同样喜人,尤其是那次爆炸之后,想来所有长安士兵都在担心什么时候爆炸声会再次响起,甚至……落到自己的头上来。 事实上,他手里剩余的火药仅够再支持两次同样的爆炸,再没有多,而这些,还是他昨儿个连夜派人去数十里远的百姓居处抢夺来的,本只是随意一想,没想到竟真有一个烟花制,不过那里火药并不多,全部抢来也只有这,否则数量足够的话,光是用火药,他就能在城墙上炸出一个洞来,哪里还需要这么麻烦。 不过,这次的事情,也让颉利可汗意识到火药的巨大用处,看来以后真要好好屯积火药了,只是这东西运输却是一大麻烦,一个不心,在途中爆炸,反而会伤了自己人,到时候得好生想个办法才行。 颉利可汗看了一眼天色,这会儿才卯时刚到,照此下去,他有信心在大唐援军赶到之前,攻入长安。 两位兄长至死都不曾实现的宏图伟业,将会在他的手中实现,突厥,亦将会成为这片大地的主宰,好!真是好! 进攻一波接着一波,虽然不断有士兵调上城楼抵挡,情况却越发的不好;至于刘弘基已经去调查冰雹一事。 在又杀了一波冲入城中的突厥士兵后,杜如晦有些沉不住气,对满身是血的长孙无忌道:“援军还有多久能到?” 长孙无忌抹了把溅到脸上的血,沉声道:“最快也要午时以后,甚至还要晚。” “午时……”杜如晦咬一咬牙,道:“还有三个时辰,怎么着也要撑到。”着,他朝李世民道:“陛下,臣想亲自去城头指挥。” 李世民也知道现在是关键时刻,春明门绝不能失守,颔首道:“去吧,自己心。” 春明门的战斗,已经进入到了白热化,一边拼命的想要冲进来,另一边则不停阻挡,但他们的士气较之昨日却是低落了许多。 在又一次逼退突厥的冲击后,杜如晦用力一挥钢刀,厉声道:“你们现在一个个有气无力的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都忘了自己的身份,想将长安拱手送给这些突厥异族吗?” 士兵被他骂得不敢出声,在一刀杀了一个刚刚爬上来的突厥士兵后,杜如晦再次喝道:“你们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士,如今却被区区一些火药吓成这副德性,像什么样子?!” 那几个没去城墙守卫的士兵相互看了一眼,有胆子大些的站出来道:“不是我们不敢,而是连上天也不肯佑大唐。” 杜如晦冷声道:“什么天不佑,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就因为那些冰雹?” 那人声道:“若非如此,怎会十月天降冰雹,还……有那些字。”停顿片刻,他以更的声音道:“要不然……陛下还是将帝位还……还给太上皇吧。” 话音未落,一把沾染着鲜血的钢刀已是架在他脖子上,耳边传来杜如晦冰冷似铁的声音,“再让我听到这句话,你就去阎罗王那边排队吧!”到此处,他环顾了其他人一眼,冷声道:“还有你们!” 虽然那些士兵不敢出声人,但杜如晦明白,他们并没有就此息了心思,可眼下这个情况,他又不能当真杀了他们,否则其他士兵瞧在眼里,必然会更加抵触。 希望刘先生能够尽快查出奸细,带着这个念头,杜如晦在城楼上苦苦支撑,盼着援军赶紧到来。 第六百八十五章 当众拆穿 刘弘基那边查得并不顺利,问了最先发现冰雹的几名士兵,都不知道冰雹是怎么来的,他仔细观察那几名士兵的神色,也曾试探过他们的言语,未有任何可疑,也就是,他们所言,都是真的。 一般来,传播谎言的往往都是最先头的那些人,若他们没有谎,那这些冰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刘弘基盯着因为掌心温度,字迹渐渐融化的冰雹,到底……到底奸细在哪里? “昨夜里可是你们负责守夜?”面对刘弘基的询问,其中一人道:“启禀刘先生,是我们。” “那你们可曾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在街上出没?”听得这话,几个相互看了一眼,摇头道:“除了我们几个之外,并没有其他人在街上出没。” 刘弘基眉头一紧,追问道:“那场冰雹之后也没有?” “没有。”士兵答应了一句,又道:“后来天亮了,人们就想着将道路扫一扫,以免马匹经过的时候摔倒,哪知道一扫起来,就发现那些了。”到此处,他欲言又止。 刘弘基看在眼中,道:“你想什么?” 士兵迟疑片刻,声道:“刘先生……陛下真的得位不正,所以上天示警吗?” 刘弘基冷冷盯着他,“玄静观掌教王远知道长,亲自为陛下相面推命,断定陛下乃是真龙天子,天命之人;承继皇位乃是顺应天意,何来上天示警这四个字?” 那人被他斥得不敢抬头,“人知罪。” 刘弘基扫了那些士兵一眼,冷声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虽然暂时还没有证据,但我敢肯定,这些刻了字的冰雹,绝不是天意,而是有人刻意为之,为的就是动摇我大唐军心。” 在他完话准备离去之时,有一名士兵怯怯地道:“刘先生,有一件事,人不知道是自己多心还是确有奇怪。” “你且来听听。”在得了刘弘基的话后,士兵道:“今早发现冰雹的时候,人发现这些冰雹差不多都散落在一条道上,除@@@@,开这条道,也有,但很少。” 听得这话,刘弘基眸光一亮,连忙道:“是哪一条道?” 士兵指了离城墙不远的一条道,“喏,就是这一条,差不多集中了十之七八刻字的冰雹,好象全都放这边下了一般,真是有些奇怪。” 刘弘基蹙眉看着他手指的方向,潜意识里觉得这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但一时之间又想不出来,墙着那条城墙来回走着,苦苦思索。 城墙……冰雹…… 冰雹……城墙…… 可以肯定,这些刻字的冰雹绝对不是从天而降,而城中又似乎没有奸细,也就是,问题很可能是出在城外。 城外!当这两个字划过脑海之时,刘弘基浑身一震,抬头望向高耸的城墙,下一刻,他急切地道:“去拿梯子来!” 士兵疑惑地道:“先生你要做什么?” “不要多问,立刻去拿,要与城墙一样高的!”见他得急切,士兵不敢多问,赶紧四处去找来云梯,梯子刚一架好,刘弘基便迫不及待地攀了上去,在攀到城头处时,果然证实了他的猜测! 好一个颉利可汗,竟然想出这样的法子来动摇他们的军心,可是比始毕、处罗二人利害多了。 刘弘基一下了云梯,立刻赶去春明门,李世民正在城楼下,看到他过来,急忙道:“先生可是找到奸细了?” “没有奸细!”不等李世民发问,他已是上前在其耳边一阵低语,后者惊讶之余,当即道:“辛苦刘先生了,请立刻上城楼告诉大家!” “是。”刘弘基应了一声,快步来到城楼上,虽然有杜如晦全力防守,士兵也不少,但仅仅只是勉强支撑而已。 刘弘基顾不得危险,站在城楼最高处,大声道:“诸位将士们,我知道你们都曾在今日所下的冰雹之中,看到‘无道君主,大唐必亡’这八个字,你们认为这是天降警示,认为陛下不应为君主,但我告诉你们,这一切都是突厥的诡计,所为的,就是动摇我们的军心,令我们无心抵抗!” 他的声音很大,就算城楼下的突厥士兵也听到了,同样也传到了颉利可汗耳中,后者面色一寒,刘弘基……难道他发现了冰雹的秘密? 想到此处,他当即取过搁在一旁的硬弓,将一枝黑色的箭矢搭在硬弓上,对准刘弘基的方向拉满了弓弦;与此同时,城楼上的杜如晦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不过他所对准的人是颉利可汗,令后者不敢妄动。 与此同时,有士兵手持盔甲挡在刘弘基身后,颉利可汗知道,要是让他们将刘弘基全部护住,自己就没有机会了;所以即便有危险,他还是松开了弓弦箭矢如流星赶月一般,飞快地往刘弘基的方向射去;与此同时,杜如晦手里的箭也射了出来,颉利可汗立刻整个人伏在马背上,以避箭矢。 不过,这一次,他猜错了,杜如晦那一箭对准的并不是他,而是他射出那枝箭,两枝箭在中途相逢,精铁打造的箭尖分毫不差地撞在一起,在发出刺耳声音的同时亦爆出一串火花,旋即两枝箭矢力尽齐齐落在地上。 看到这一幕,颉利可汗脸色不已,这个杜如晦,竟然有这等箭术,还真是觑了;这么一会儿功夫,刘弘基的背后已是被护得严严实实,连一丝缝也不露,想要再凭箭射杀刘弘基,已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过,杜如晦当真以为,这样他就没办法了吗? 带着一丝阴冷的笑容,颉利可汗招手将执失思力唤到身边,在他耳中低语几句,后者头道:“是,我这就去办。” 在颉利做这些之时,刘弘基的话语仍在继续,“我手里的这颗冰雹,是在城墙上捡到的,上面同样刻了我之前的那八个字,而同样的冰雹,在城墙上还有很多,甚至可以,城墙上的冰雹全部都是刻了字的,为什么?因为老天爷特意下在那里吗?当然不可能,真正的原因,是这所谓的天降惩罚根本就是突厥设的一个骗局!” 第六百八十六章 拼死相搏 听得这话,士兵一阵哗然,在最初的诧异过去后,一个个眼中充满了怀疑,显然并不相信刘弘基的话,在一番沉默后,有一人站了出来,“这些冰雹是从天上落下来的,与突厥有何关系,难道他们还能呼风唤雨不成?” “呼风唤雨当然不可能,但送一些刻了字的冰雹入城却不是什么难事?”在刘弘基话之时,突厥的攻城并没有停止,而且冲得更加疯狂,不要命似的往上涌,相较之下,城中守军因为刘弘基的话而心有空隙,一时被冲上来许多,令杜如晦他们疲于应付,所幸又有一波士兵奔上来,勉强还能应付,但刘弘基那边就无法护卫的像刚才那么周全了,不时出现空隙,所幸刘弘基并非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他从地上捡起一把刀,与几名突厥士兵缠斗在一起。 这个时候,其中一名突厥士兵忽地露出诡异的笑容,掏出一个火折子,自从出了爆炸那件事后,刘弘基对火折子最是敏感不过,一看到这个,便猜到事情不妙,果然那人一把拉开衣裳,里面绑着一个与之前见过一样的黑球。 绝对不能让他引爆! 刘弘基脑海中全是这个念头,士气已经如此低落,再要出现爆炸,这长安怕是真的守不住了! 时迟那时快,刘弘基使劲全身力气逼退身边那几个死缠着不放的突厥士兵,不顾一切地往那名突厥士兵冲去,想要夺下他手里的火折子,可惜即便这样,并且付出好几处伤口为代价,他仍然晚了一步,眼睁睁着的看着引线被燃,然后一一的变短,耳边传来突厥士兵疯狗一般的笑声。 刘弘基眼神一厉,在别人疯狂往外奔逃的时候,他却反其道而行,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往那名士兵冲去,将他紧紧抱住,在别人看来,这简直就是在找死! 可是……刘弘基不得不如此! “啊!”他厉吼一声,生生抱起比他身形要粗壮的突厥士兵,从城墙上跳了下去,他这是要在爆炸之前,将那名士兵扔下城墙,如此一来,确实可以避免伤亡以及士气的打¥¥¥¥,击,可是他自己却要为此付出性命的代价。 惨痛!但是他别无选择! 可惜他没有机会出冰雹的秘密,不过他之前已经与李世民提过,后者应该会接续他向所有士兵出冰雹的秘密。 只是……只是千万要心火药,这东西实在太危险,也不知道突厥还有多少,希望……不要太多! 就在刘弘基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脚踝被一只强壮有力的手给抓住,止住了下掉之势,但那名突厥士兵就没那么好运气了,犹如一颗石头一样往下落,没等他落地,就传来“嘣!”的一声巨响,连一声哀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变成了一团火球;不过因为隔得远,只是将城墙炸出一个浅浅坑来。 抓住刘弘基的不是别人,正是杜如晦,他死死咬着牙,额头青筋暴跳,虽然及时抓住了刘弘基,但他自己也差不多探出去了半个身子,险之又险。 一众士兵回过神来,赶紧帮着杜如晦将刘弘基拉上来,当双足重新踏在城楼上时,刘弘基双腿一阵发软,险些跌倒,这一次真是死里逃生! 那厢,颉利可汗看到这一幕,重重拍了一下马头,那马受此惊吓,突然人立而起,险些将颉利可汗甩下马来。 “汗王心!”站在一旁的执失思力反应最快,一把拉住缰绳,稳住了那匹马。 颉利可汗脸色铁青地道:“想不到这都让他给逃过去了,真是命大!”不等执失思力言语,他又道:“去,将最后一人也派出去!” 执失思力犹豫道:“他们这会儿已经有了防备,就算派出去,恐怕也难以成事,不如……晚一些再去?” 颉利可汗这会儿正在气头上,恨不得立刻杀了刘弘基,又哪里听得进他的劝,冷声道:“没听到本汗的话吗?” 见他心意已决,执失思力只得依言去传令,结果如其所料,那人还没爬上城头就已经摔下来了,虽然其他士兵又取过火球想要爬上去,但城中的士兵已经吃了两次亏,岂肯再吃,就算没杜如晦他们的话,也拼了命地往下攻击,不让他冲上来;之后杜如晦更是想到在箭头上缠布,火往下射去,几次下来,果然成功引爆了最后一个火药,令颉利可汗这个计划彻底失败! 在控制住城门攻势后,刘弘基再一次道:“诸位将士看到了,突厥发了疯一样的进攻,为什么,因为他们害怕我出实情,害怕计划败露!” “你们所看到的冰雹,根本不是从天而降,而是突厥士兵利用强弩等物,从城墙外射进来的,这也就解释了,为何刻字的冰雹大都在靠城墙的那个范围,也解释了为何城墙上,有那么许多刻字的冰雹。” 本来突厥突然加大力度进攻,且每一次的目标都集中在刘弘基身上,已是令士兵觉得不对,这会儿再听得他这么一,更是大骇,除了负责抵御的那些人之外,其余士兵皆是窃窃私语,猜测刘弘基的话是真是假。 “不相信的士兵尽可以去问问最先发现这些冰雹的人,他们的回答,会与我一模一样。”停顿片刻,他转而道:“你们当中许多人都曾跟随陛下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你们扪心自问,陛下可曾做出过一无德或者对不起你们之事?” 那些士兵仔细回想了一下,对于刘弘基那些话的信任不由得多了几分,但仍有人道:“万一真是上天降责呢,又该如何?” 另一人附声道:“太上皇之前过,他并不想传位于陛下,也就是,陛下的皇位确实得来不正!” 刘弘基早料到会有人这么问,肃声道:“李建成为了一已私利,勾结突厥,危害大唐;太上皇为了一已私心,不问对错地偏帮李建成撒谎,置大唐安危于不顾;你当真认为,他们二人为帝,对大唐对你们更好吗?” 第六百八十七章 援军到来 那两人被他问得哑口无言,但并未就此打消疑心,过了一会儿,又道:“如今十月天,却天降冰雹,实在诡异;刚才先生,那些刻字冰雹是突厥的诡计,但事实上,这一切都是先生的猜测,并没有真凭实据,万一……是真的呢?” “没有万一!”刘弘基神色严肃地道:“陛下一定会是一位千古明君,开疆拓土,扬我大唐国威!” “可是……”不等那名士兵下去,刘弘基已是打断道:“若非如此,我刘某人,愿意亲手割下项上人头!” 任谁也没想到,刘弘基会突然出这样的狠话来,一时之间倒是没人话了,刘弘基环视了众人一眼,冷声道:“如何,谁还有疑问吗?” 等了一会儿不见人话,他扬声道:“若没有的话,就好好守住城门,只要援军到来,形势就会逆转;若你们还是像刚才一般无精打采,想着一些不该想的事情,那么……就是死路一条;因为突厥人凶狠暴戾,如今的突厥可汗,更是残暴不仁,雁门关屠城一事,想必你们都听了,你们认为,突厥人的话可信吗,他们入主长安之后,真的放你们一条生路吗?” “醒醒吧,他们现在的一切,都是为了哄骗你们放弃抵抗,好让他们入城,而一旦入城,鲜血必将侵染长安,不止你们,你们的父母妻儿,都会成为他们的刀下亡魂,无一生还;这是你们所想见的吗,这是你们的愿望吗?回答我!”最后三个字,刘弘基是从喉咙里嘶吼出来的。 “不是。”起初只是稀稀拉拉的声音,待到后面应声的人越来越多,不止城楼,连城下的士兵也在大声回答着。 “既然不想,就拿起你们的刀剑,守住长安,守住大唐。”刘弘基话音未落,另一个声音便接了上来,“只要此战得胜,所有人赏二十匹绢帛,将军者官进一级,士兵者,官进三级!” 随着这句话,李世民缓步走上了城楼,一看到他上来,杜如晦连忙道:“陛下,此处危险,请您立刻离去!” 李世民没有理会他,∑n∑n∑n∑n,环视了一圈那些士兵,掷地有声地道:“只要大唐在,你们每一个人都是大唐的功臣!朕会记得,长安乃至大唐的百姓都会记得!请为了大唐,为了你们自己,为了你们背后的家人,守住长安!”随着这句话,他竟是拱手朝那些士兵行礼! 那些士兵皆被他这个举动给弄愣了,在他们印象里,帝王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不可直视;可如今,这位帝王竟然向他们这些都卑微的人行礼,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待得回过神来后,他们急忙退到一边,避开李世民的礼,然后者并未直起身,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誓死守卫大唐!誓死守卫大唐!”不知是谁了一句,很快便有人跟了上来,一声接着一声,比刚才他们回答刘弘基之时,更加响亮、坚定,震耳欲聋! 看到这一幕,杜如晦等人的心终于放下来,有这份决心在,相信长安绝对不会失守! 随着这一声声的呼喊,城中的守军一扫之前的颓废与低落,拼起全身的劲道阻止着突厥士兵的上冲;不为其他,不为帝王,只为他们自己与身后的家人! 战况变得比之前更加惨烈,不过这一次,指的是突厥那一方,不断有士兵哀嚎着从城墙上摔落,而且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再没有一名突厥士兵突破城头上的防守,踏上城楼一步! 看到自己这边的士兵尸体在城墙下越堆越多,颉利可汗脸色青得可怕,想不到自己做了那么多事,最后竟然全部都白费了,实在可恨! “汗王,要不然……咱们退兵……”执失思力话还没完,一个蒲扇大的巴掌已是落在他脸上,将他打得嘴角开裂,同时耳中传来阴恻恻的声音,“再敢,本汗就一刀杀了你!” 执失思力缩了缩脖子,但还是坚持道:“汗王,咱们今日伤亡的人数已经快过万了,再这样下去,实在不是办法啊!” 颉利可汗冷冰冰地道:“别是快过万,就算当真过万了,也不能退,今日一定要攻下长安!” 不是他不想,而是退不得,付出了那么多条人命,却什么也没得到,传回突厥,那些部落酋长一定会对他不满,到时候,甚至可能威胁到他可汗的地位,这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所以摆在他面前只有一条路,就是不计代价攻下长安,如此方才能够一扫他先前犯下的错。 见他态度坚决,执失思力只得咽下了嘴边的话,默默看着越堆越高的尸山,心中升起悲哀的想法,就算……不计代价去攻城,真就可以攻下长安吗?援军……可是随时会到来! 如此,一直僵挂到午时,到这个时候,突厥这边的伤亡已经超过一万,且士兵对于那座仿佛永远也攻不下来的城墙生出了恐惧之意,攻城的动作慢了许多,任凭颉利可汗如何催促逼迫,也依旧是慢慢的。 一边盼着援军不要来,一边盼着援军赶紧来! 末时一刻,突厥士兵的脚下隐隐传来震动,并且越来越强烈,有人趴下身,耳朵贴地听了一会儿后,脸色煞白地尖叫道:“援军!是他们的援军来了!” 随着他的话,一队骑兵飞驰而来,旌旗鲜亮,兵甲闪耀,只是这样远远望着,便让人感觉到莫大的压力! 这群骑兵并没有直冲过来,停在突厥大军后方不远处,用一种异常冰冷的目光看着他们。 事实上,这群骑兵的数量并不多,应该在数千人左右,但任谁都知道,这只是先头部队,后面至少跟着数万军队。 颉利可汗手脚冰凉地望着这一幕,他心里明白,自己已经错过了机会,攻下长安在这一刻,已是变成了不可能之事,而他也白白付出了那么多条人命! 第六百八十八章 谈判 不需要他下令,那些突厥士兵主动放弃了攻城,蔓延了一上午的战火,在这一刻,悄无声息的停止! 城楼上,李世民等人也瞧见了及时赶到的援军,所有人精神都为之一振,也长舒了一口气,长安……终于安全了。 相信只要颉利可汗没有得失心疯,就不会冒着前后夹击的危险攻城。 很快,骑兵之后,步兵也赶了上来,队伍整齐严肃,最前面那个骑马的将军,大声道:“你等异族,立刻束手就擒,否则必当诛杀!” 颉利可汗自继位以来,何曾被人这样喝斥过,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驱马上前,冷声道:“好大的口气,你以为凭这些人,就可以守住长安了吗?” 将军扫了一眼横七竖八堆在城墙下的突厥士兵,冷笑道:“我们未来之时,长安不也守住了吗?不妨告诉可汗,本将军只是其中一支队伍,还有数支队伍将会先后赶来长安勤王护驾,你——逃不了的。” “大言不惭!”颉利可汗虽然面色冷厉,眼底却透出一丝慌意,那人的没错,一旦其他军队赶到,他就真的走不了,所以唯今之计,是趁他们军队还未全赶到,赶紧突围离去;只是……他真的很不甘心,明明这次计划周全,必可夺取长安,岂料竟然接二连三的出意外,令他现在不止什么都没得到,还损兵折将,实在可恨! 正当双方僵持之时,颉利可汗想尽办法也未曾打开的长安城门,这会儿却是主动开了,但出来的,绝对不是欢迎仪仗,而是一队队全副盔甲的士兵,尖锐锋利的矛尖在阳光下闪烁着森寒的光茫,策马走在最前面的,正是李世民! 颉利可汗眸光森冷的盯着他,经过这次的交手,他已是将李世民视作心腹大患,此人不仅拥有天才一般的军事才能,而且不论心思还是御下之能,都是一等一的强,若任由此人为帝,突厥恐怕早晚会亡在他的手里! 他一定要想办法杀了这个人,一定要! “汗王,你输了!”这是李世民开口的第一句话。 ∞↗∞↗∞↗∞↗, 颉利可汗盯了他半晌,忽地笑了起来,“李世民,你以为来了这么几个虾兵蟹将,就可以赢本汗了吗?我记得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做‘痴心妄想’。” 对于他的挑衅,李世民也不生气,淡淡道:“是否痴心妄想,打过就知道了,只怕到时候刀剑无眼,会伤了可汗!” “荒唐!”执失思力上前喝斥道:“我家汗王拥军百万,莫只是来了这么区区几万援军,就算你们大唐所有的援军来了,也赢不了,更不要是伤害汗王了!”他硬着头皮,将军队人数,足足夸大了五倍。 “百万大军?”李世民环视了一眼士气低落甚至有所恐惧的突厥士兵,冷声道:“那朕就看看,你们这百万大军强悍到何等地步! 他是何等样人,一生之中,经历无数战斗,早在战场上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百万大军……呵,执失思力骗人的本事,还差得远了。 眼见李世民做势欲进攻,执失思力连忙道:“其实这次的战争,都是李建成与李元吉二人一手挑起的,我家可汗上了他们的当,方才与唐帝有了这场误会,既然唐帝没有什么损失,不如就这么算了?!” “没有什么损失?”李世民冷笑道:“你们攻城两日,我军士兵死伤数千人,刘先生身上多处受伤,更险些命丧你们等之火药攻城中,这叫没什么损失?” 颉利可汗在一旁气得不出话来,只是区区数千人死伤罢了,要知道他这边可是足了上万人,伤者更是不计其数;要论伤亡,也该是他才对。 “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只要就此休战,我突厥……”他朝颉利可汗看了一眼,待得后者头后,续道:“愿与大唐修永世之好!”不等李世民言语,他又道:“这对大唐来,可是一桩大好事!” 尉迟敬德最看不惯这种虚言假语,嗤笑道:“好一句冤家宜解不宜结,若此刻,是你们突厥占据上风,你们可会这样的话?” 尉迟敬德毫不留情的言语,令执失思力有些尴尬,不过他脸皮颇厚,很快便若无其事地道:“不管怎样,休战对大唐而言,是一个最好的结局,否则我家可汗震怒之下,命百万铁骑一同进攻,就算长安城真是铜墙铁壁,也会被夷为平地,到时候,唐帝想再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话可就难了。” 此言一出,莫是尉迟敬德,就连杜如晦等人脸色也不大好,明明已经被前后夹击,偏这口气还老大不,实在惹人生厌。 “百万大军……”李世民喃喃重复了一句,露出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既然执失酋长这么了,朕还真想见一见你口中的百万大军,不过在此之前……朕先杀了你!”随着这句话,李世民取过侍从手中的弓箭,下一刻,已是搭箭于弓弦之上,对准了执失思力,后者脸色大变,下意识地想要躲闪,想到颉利可汗就在自己身后盯着,这才勉强止住了躲闪之意,颤声道:“唐帝您这……这算是什么?” 杜如晦代言道:“你身为突厥酋将,却对我大唐陛下不敬,难道不该死吗?” “我……我……”一向能言善辩的执失思力这会儿却慌得不出话来,暗责自己刚才将话的太过一些,惟致招来李世民的敌视,无奈出的话犹如泼出的水,难以收回,只能向颉利可汗投去求救的目光。 颉利可汗虽对他有所不满,但毕竟是自己的心腹,不可能坐视不理,轻咳一声,道:“你我两方合谈,唐帝却拿弓箭瞄着本汗的部下,这样合适吗?” 李世民面无表情地道:“朕看不出颉利可汗有合谈之意,反倒是每一句话都带着威胁之意!” 颉利可汗恼恨地瞪了一眼满头冷汗的执失思力,憋着气道:“执失酋长若有什么冒犯唐帝之处,本汗代他赔个不是,还请唐帝大人大量,不要与他计较!” 第六百八十九章 退兵 在颉利可汗的言语下,李世民收起了弓箭,盯了道:“这一次,朕就给颉利可汗一个面子,但不会再有下一次!” 看到对准自己的箭矢消失,执失思力长出了一口气,但经过刚才那一次,他不敢再言语,灰溜溜地退到了颉利可汗的身后。 “若唐帝没有异议,本汗现在就下令退兵,并且与唐帝歃血盟誓,从此再不踏足中原一步!” 李世民一言不发地盯着他,颉利可汗明白,前者这是不满意他的话,压下心中的怒意,道:“本汗将李建成二人交给唐帝发落如何?” 刘弘基朝李世民看了一眼,扬声道:“李建成二人乃我大唐罪人,理该交予我大唐;不过,颉利可汗屠杀雁门关百姓,强攻长安这笔帐又该怎么算?” 面对刘弘基的寸步不让,颉利可汗恨得牙根痒痒,无奈现在势不如人,只得奈着性子道:“那依刘先生之意呢?” “我知道汗王掳了不少大唐子民,第一,我要汗王立刻放了他们,不得伤害。” 这个不算什么问题,颉利可汗想也不想便道:“没问题,本汗现在就下令放他们离去。” “第二,献马三千匹,羊万头,并从此尊奉大唐为上国,年年上贡,岁岁来朝!”刘弘基话音未落,颉利可汗已是厉声道:“不可能!” 对于他的回答,刘弘基并未露出任何意外之色,淡然道:“既是这样,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见事情陷入僵局,颉利可汗旁边一名将领声道:“汗王,现在这形势,一旦开战,对我们很是不利,不如……您再考虑一下?” 颉利可汗咬牙不语,从来只有他掠夺别人的份,如今却反了过来,让他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可是……正如那名将领所言,他们现在处于弱势,真打起来,赢的把握不足三万,这还不算大唐随时会赶到的各路援军。 一口铁牙一咬再咬,在几乎要被咬碎之时,他终于开口道:“好,本汗答应你的要求,一回到突厥,就立刻让人送来!” ←←←←, 他的示弱,令刘弘基露出一丝笑意,“第三……” 一听还有“第三”,颉利可汗脸色变得铁青一片,阴沉地道:“刘弘基,你不要得寸进尺!” “汗王稍安勿躁,第三个要求,对你而言,只是事一桩罢了。”见他这么,颉利可汗面色稍霁,冷声道:“!” “请颉利可汗送回萧皇后!”听得是这么一个要求,颉利可汗眉头一紧,旋即又松了开来,爽快地道:“好,本汗一回到突厥,就立刻差人将她送回大唐。” 在他继任可汗之位后,萧皇后便成了他的人,虽然萧皇后年届五十,看望之仍如二三十岁的少妇,明艳动人,端得一个人间尤物,难怪当年杨广为她神魂颠倒,不论是他还是曾经的始毕、处罗,皆对萧皇后垂涎三尺,欲得到这个尤物,无奈后者以死相抗,始终不肯就犯,这几年来,他好话歹话了一大筐,始终不能令她就犯,一个能看不能动的美人,对他来,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刘弘基微微一笑,拱手道:“那刘某在这里就先谢过汗王了。” 见他没有再提第四个乃至第五个要求,颉利可汗暗自松了一口气,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双方杀白马盟誓,立下从此互不侵犯的誓约,但彼此心里都,所谓的誓约,只能制约一时,必然还有兵戎相见的那一刻! 在盟誓之后,颉利可汗对一旁的执失思力道:“去将李建成二人带来!” “是。”执失思力应了一声,快步离去,过了一会儿,他神色惊慌的奔回来,在身后跟着一名突厥士兵,却不见李建成二人,这一幕,李世民心中为之一沉。 果不其然,执失思力急急道:“启禀汗王,李建成二人不见了!” 一听这话,颉利可汗顿时脸色大变,“你什么,不见了,这怎么可能?” “末将刚才去关押他们的营帐,发现负责看守的士兵晕倒在地,帐内空无一人,只有几截断绳还有一只被摔碎的碗,想必他们就是利用碎瓷片割断了绳子,然后趁我们攻城混乱之际逃走!” 话刚完,随他同来的突厥士兵便“扑通”一声跪在满是碎石子的地上,满面惶恐地道:“汗王饶命!汗王饶命!” 颉利可汗咬牙切齿地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突厥士兵努力咽了口唾沫,慌声道:“昨夜汗王走后不久,他们在营里叫个不停,是口渴,人见他们得可怜,便给了他们一碗水,因为当时在下冰雹,所以……所以人就没去将碗拿回来,哪知竟给了他们可趁之机,在汗王带兵攻城的时候,他们将人打晕逃走,直至执失酋长过来,人方才苏醒!”到此处,他不停地磕头,“人一时大意,中了他们的奸意,求汗王开恩,给人一次机会!” “废物,一群废物,连两个人也看不住!”颉利可汗怒不可遏地吼着,手里的马鞭狠狠抽在那名士兵身上,面对火辣辣的疼痛,士兵不敢避让,只是咬牙死忍。 在抽了足足十来鞭后,颉利可汗的怒意终于平息了一下,对执失思力道:“立刻派人去找,一定要把他们抓回来!” 执失思力连忙道:“末将已经派人去四处搜查,他们应该逃不远。” 颉利可汗深吸了一口气,对李世民道:“唐帝都听到了,并非本汗不肯将他们交出来,而是他们自己逃走了,不过你放心,本汗一定把人给你抓回来!” 李世民在与刘弘基低语了几句后,道:“既然他们逃走了,那就不劳汗王了,我们自会搜查,请吧!” 见他毫不客气地对自己逐客令,颉利可汗心中不出的憋屈,想要讽刺几句,讨回一颜面,然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告辞!” 面对旌旗鲜亮,兵甲闪耀的唐军,他终归还是底气不足,再憋屈,再不高兴,也只能忍在心里,然后等有朝一日,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望着收整队伍,缓缓离去的突厥军队,杜如晦长舒了一口气,“这场仗,终于结束了!” 第六百九十章 蒋元 李世民摇头道:“这场仗是结束了,但若不找到李建成,往后只怕还要生出事情来。” 听他这么一,杜如晦刚刚松快的心又紧了起来,确实,李建成才是这一切的关键所在,此人一定要尽快抓到! 在突厥撤兵之后,长安恢复了宁静,死去的士兵皆加以厚葬抚恤,令他们的家人不至于困顿无依。 至于对李建成二人的搜捕一直在继续,令李世民失望的是,一直都没他们的消息,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又或者……他们并不在长安这一带。 事实上,他们确实不在长安,虽然在军事方面,李建成不及李世民,但并不代表他没有头脑,相反,李建成远比一般人精明。 他知道,不论突厥是赢是输,对自己都不会有好处,所以一逃出军营,就立刻带着李元吉赶去了洛阳,他在那里还有一些曾经使过的旧部,李世民还未及清理,只要与他们取得联系,就可以控制住洛阳,占城为帝,甚至以此为据,与李世民分庭抗衡。 “大哥给他们想了那么好的法子,竟然还是输了,没用的东西!”在去洛阳的途中,突厥兵败的消息传来,李元吉气得直拍桌子,那是一张供桌,多年无人使用,一拍之下,顿时扬起无数灰尘,呛得李元吉直咳嗽。 相较之下,李建成显得要平静许多,淡然道:“他们是胜是败,与我们无关,倒是你,可有探清洛阳城中的情况?” 在止了咳嗽后,李元吉正色道:“查清楚了,洛阳城中现在有守军两万,负责统率军队的,是王正风。” “王正风……”李建成呐语了一句,叩着食指皱眉道:“此人虽不是李世民的嫡系,却也对他忠心得很,要将他收为已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面对他的话,李元吉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何需将他收为已用这么麻烦,直接杀了不是更好吗?” 李建成精神一振,盯了他道:“怎么,你有办法?” “这次长安有难,洛阳去了三万人马,领兵之︽≧︽≧︽≧︽≧,人是蒋元!”此言一出,李建成眉眼间顿时浮上一丝喜色,“你打听清楚了,当真是蒋元?” “千真万确。”听得这话,李建成喜不自胜地抚掌道:“好,真是好!” 多年前,蒋元曾在他麾下当差,虽然半年后就离开了,但期间他曾救过蒋元一命,后者也是个知恩图报之人,多年来,他虽辗转各处当差,但每逢年节,都会派人送礼至东宫,从未有拉下。 “据我打听到的消息,蒋元明日一早就会赶到洛阳,我们得在此之前,见到他,只要蒋元头,洛阳就是咱们的囊中之物!” 李建成深以为然地头,拿过一旁的斗笠戴上,道:“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走!” 李元吉应了一声,与他一起离开了暂时栖身的破庙,一路来到蒋元回洛阳所必经的一条官道上等待。 在离他们十数里处,一队约摸数万人的队伍正在徐徐移动,领头的是一名年约三旬的,看着斯斯文文的将领,此刻他正紧紧皱着眉头,此人正是蒋元。 他是洛阳的副守将,奉王正风之命,带着三万人马前往长安勤王护驾,到了那边,突厥已经退去,但他也得到了一个令其意外的消息。 此次突厥来袭,竟然与李建成有关,虽然后者在突厥攻城之前就已经逃走了,但陛下已经下令,满城搜捕,恐怕早晚会被搜出来,到时候……不管陛下多少仁厚,恐怕李建成二人都非死不可! 虽然李建成这次确实犯下大错,但毕竟对他有救命之恩,他实在不愿看着李建成死,所以在长安的几日,他曾暗中派心腹寻找,想要先一步找到李建成,这样或许还能护其平安,可惜始终一无所获,无奈地踏上了回洛阳之路。 “将军,再有十里地,便可回到洛阳了。”士兵的话打断了蒋元的沉思,看了一眼西斜的太阳道:“让大家加快脚步,赶在天黑之前回到洛阳!” “是!”士兵刚离去,一道劲风自左侧袭来,蒋元脸色一变,伸手准确无误地将东西抓在手里,同时喝厉声道:“什么人?” 跟在他后面的参将看到这一幕,连忙驱马上来,“将军,出什么事了?” 蒋元没有话,打开手掌,里面是一块石头,上面绑了一张纸条,待得展看纸条看过后,蒋元脸色顿时变得极为古怪,紧紧将纸攥在手中,道:“传本将军命令,众将士原地休整半个时辰。” 这个突如其来的命令,参将愕然不已,提醒道:“将军,若是休整半个时辰,恐怕天黑之前赶不回洛阳。” 一向颇为通情达理的蒋元,这一次却异常坚持,不容置疑地道:“迟一日回洛阳并没什么,总之你照我的话去做。” 见他态度坚决,参将只得依言传令,命三万将士原地休整,等他回过头来想找蒋元的时候,却怎么也不见他人。 在参将四处寻找他人的时候,蒋元出现在离他们两里远的一片树林中,在平息一下因为奔跑而有些喘的气息后,轻声道:“太子,您在哪里?” 在连着唤了两声后,一个削瘦的人影出现在视线中,一看到来人,蒋元顿时露出一抹喜色,快步走过去道:“看到太子殿下无事,末将就安心了。” 来者正是李建成,他神色复杂地盯着蒋元,“你……还叫我太子?” 蒋元肃声道:“在末将心中,您永远都是大唐的太子,无人可以取代!” “难得你心思始终如一,从未变过。”李建成欣然了一句,转而道:“长安那边情况如何?” “末将赶到的时候,突厥已经退兵了,长安无碍,不过陛下这会儿派了许多人在长安附近四处搜寻殿下与齐王!” 在他话的时候,李元吉也走了出来,冷哼一声道:“他自是一门心思想抓我与大哥。” 蒋元沉默了一会儿,道:“殿下,您今后有何打算?” 第六百九十一章 归附 李建成盯了他片刻,徐声道:“蒋元,如何我现在要你还当初的救命之恩,你可肯?” 蒋元没想到他会突然提此要求,一时有些愣住了,看到他这个样子,李元吉面色不善地道:“怎么,不想还了?” “四弟不得无礼!”在李建成喝斥之时,蒋元亦回过神来,“齐王误会了,末将这条命是太子殿下给的,不论过去多年年,这份救命之恩,末将都不会忘,只要太子一句话,纵然前面是刀山火海,也绝不皱一下眉头。”着,他朝李建成拱手道:“请太子殿下吩咐!” 李建成沉声道:“我不需要你上刀山上火海,只需要你替我夺取一样东西。” 见是这样一个要求,蒋元神色一松,询问道:“是什么?” “洛阳城!”听得这三个字,蒋元刚刚有所舒展的眉头顿时再次皱了起来,且比之前更紧,他怎么也想不到,李建成所要的东西,竟然会是十里外的洛阳城。 蒋元并没有问李建成为何要“洛阳城”,对于如今的李建成而言,洛阳城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关键只在于自己是否要答应他这个要求。 一旦应了,他就是谋逆叛臣,为长安的那位皇帝陛下所不容;可若不应,他就是忘恩负义,究竟该如何选择? 李建成也清楚这道选择不易做,所以他没有催促,在一旁静静地等着,如此足足过了一柱香的时间,蒋元方才涩声道:“事到如今,太子还不打算放弃?” 李建成冷声道:“你刚才也过,我才是大唐的太子,李世民夺我皇帝,逐我出长安,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可是……”蒋元为难地道:“就算末将助您夺下洛阳,也只有洛阳一城,区区五万士兵,陛下拥有的可是几十个城池,数十万雄师,我们如何与他抗衡?” 李建成尚未言语,李元吉已是冷声道:“你这么,就是不想还大哥的恩情了?你也不想想,当初要不是大哥,你哪还有性命站在此处!” “太子殿下的恩≥→≥→≥→≥→,情,末将从未忘了,只是此事关系重大,实在……”不等他下去,李建成已是道:“我明白你的顾忌,不错,眼下我们确实只有一城之地,但那并不意味着我们会输,王世充当年不也凭着一个洛阳,守了好几年吗?如今李世民初登大宝,朝野上下,许多人对他不满,只要我们善加利用,相信很快就不止一个洛阳。” “你曾在我手下当差,你的能力我最是清楚不过,比那个王正风有过之而无不及,如今却要屈居他之下,蒋元,你甘心吗?” 李建成这句话,算是到了蒋元心坎里,他自问能力并不比王正风差,却只能屈居副将一职,受其差遣,偏偏王正风又是个古板且吹毛求疵的人,这一年多来,可没少受其喝斥,每每思及,都令他郁闷不已。 李元吉在一旁怂恿道:“只要你助大哥夺下洛阳,就是头号功臣,封候拜相不在话下,可比现在痛快多了。” 李建成走过去,拍着他的肩膀道:“蒋元,你应该明白,你不是李世民的嫡系,就算你再有才能,也不会受到重用,甚至……洛阳城副将就是你此生所能得到的最高官衔了。” 蒋元此刻心中正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究竟是不顾恩义,安守本份;还是还李建成之恩,并且为自己搏上一搏? 眼见时间一一滴的过去,李元吉忍不住催促道:“你究竟想好了没有?” 在他出声的那一刻,蒋元也终于有了决定,单膝及地,跪下道:“末将从此愿听太子殿下差遣,誓死效忠太子殿下!” 李建成心中一喜,他明白,蒋元此举是表示臣服于他,控制了蒋元,就等于控制住了整个洛阳城,他不仅不用再逃亡,也再次有了与李世民一战的能力,好!真是好! 他亲手扶起蒋元,肃声道:“从今往后,你我共患难,同富贵!” 就在蒋元答应之时,他们身后因为暮色而幽森的树林传来树枝被踩断的声响,虽然很细微,却令李建成等人脸色大变,李元吉反应最快,双脚一蹬,如一头豹子似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紧接着那边传来打斗的声音。 “我们过去看看。”随着李建成的话,二人也奔了过去,到了那边,借着微弱的天光,可以看到李元吉正在与一人打斗,那人几次想要逃走,都被李元吉给截了回来。 在一番打斗后,那人被李元吉一个黑虎掏心,击倒在地,未等他爬起来,李元吉已是屈膝压在他身上,令他动弹不得。 这个时候,蒋元终于看清了那人的模样,惊呼道:“方参将!” 李元吉低头看了一番,道:“我认得他,之前跟在你身后的那一个,想不到竟跟到这里来了,幸好被发现了,否则让他先一步回到洛阳,咱们可就全完了。” “齐王得是。”蒋元亦是出了一身冷汗,正如李元吉所,他们刚才犹如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 “将军,李建成乃是朝廷通缉犯,在长安犯下弥天大罪,您怎可因为一己私情,而置大唐安危不顾,甚至还在助他夺取洛阳。”方参将回来后不见蒋元人影,便四处寻找,结果让他在这片树林里发现正在与李建成密谈的蒋元,若非亲耳听到,他什么也不相信,蒋元竟然答应帮李建成夺取洛阳,疯了,简直就是疯了! 他知道此事关系重大,要立刻赶回洛阳报信,哪知在离去的时候,不心踩断了一根树枝,从而暴露了行踪。 蒋元额上青筋突突跳着,咬牙道:“你不该来这里的!” 方参将痛声道:“将军,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属下可以当什么都没听见,否则一旦踏出那一步,可就万劫不……” “闭嘴!”李元吉用力在方参将的头上敲了一下,对李建成道:“大哥,这个人要怎么处置?” 第六百九十二章 王正风 李建成冷声道:“此人知道了我们的秘密,绝对不能让他活着离去。”说着,他从方参将腰间抽出钢刀,递给蒋元道:“把他给解决了。”让蒋元动手,就是要将他彻底绑在自己这条船上。 蒋元双手发抖的接过钢刀,方参将跟着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实在不想亲手将其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可是他心里明白,方参将若不死,死的那个人就是他,不论是李建成还是长安的那一位,都不会放过他。 “对不起了!”说完这句话,蒋元闭紧双目,双手执刀用力挥下,刀遇到了阻力,不过很快便消失,一挥而过;等他睁开眼的时候,方参将已经身首分离,头颅滚到了他脚下,那双眼睛还大大睁着,充满了怨恨与不甘,蒋元只看了一眼,便别过头,不敢再看。 蒋元扔下手里的钢刀,有些惊惶的对李建成道:“殿下,现在怎么办,方参将他……” 李建成打断他的话,“你记着,你并没有见过方参将,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你什么都不知道。” 听到此处,蒋元哪里还会不明白,连连点头道:“殿下说的没错,末将没有见过方参将。” 李建成从方参将尸体上撕下一块没被血迹沾染的衣布,替蒋元拭去盔甲上溅到的鲜血,道:“你回去之后,就派人四处寻找方参将,毕竟他是你的参将,他失踪,你去不找,必会引人怀疑。” 蒋元嘴唇刚动了一下,李建成便道:“放心,我与元吉会将他埋起来,保证不会有人发现;另外,你也可趁这个机会,让军队在此休整一夜,你准备两套士兵衣裳,我与元吉半夜会去找你,到时候扮成你麾下的士兵,与你一道进洛阳城。” 蒋元将他的话一一记下后,道:“末将明白了,末将现在就去,殿下您自己多加小心。” 在他离开后,李建成与李元吉合力将方参将的尸体与头颅埋在了数尺深的地方,并且铺上落叶,令此处看起来与其他地方没有任何区别。 在他们做完这一切没多久,附近便响起了呼喊的声音,想来是蒋元派来“寻找”方参将的人,李建成二人各自寻了一个隐秘的地方藏起来,一直等到两更时分,那些人才渐渐散去。 四更时分,一众士兵睡得正酣之时,李建成二人悄无声息的来到蒋元营中,后者正等着他们,一瞧见他们进来,立刻拿出两套士兵衣裳,令二人摇身一变,成了洛阳军队的士兵。 翌日,带着所谓“方参将失踪,下落不明”的消息,蒋元带着三万人马回到了洛阳城,在踏进洛阳城城门的那一刻,李建成心中一阵激动,他发誓,一定不可再错失这个机会,定在夺回属于他的一切。 在安顿好三万人马后,蒋元来到了将军府,此处是王正风的住处,在下人的带领下,他在书房见到了年近五旬的王正风,后者一见蒋元便毫不客气地道:“按前你前日送回来的信,昨日傍晚就该到了,为何现在才到?” 蒋元维持着表面的恭敬,“回将军的话,昨夜在离城十里远之地休整时,方参将失踪,下落不明,属下就是为了找他,这才晚了一日归来。” “方参将失踪?”王正风惊讶地站起身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蒋元迎着他的目光,徐徐道:“听说是被人一刀砍下了头颅。” “什么?”王正风骇然色变,正要发问,突然意识到不对,蒋元刚刚才说方参将下落不明,怎么一转眼,又说他死了,且连他怎么死的都知道。 想到此处,王正风看蒋元的目光带上了几分怀疑,“是谁杀了方参将?” 蒋元微微一笑,“此事不急,倒是属下有两位朋友,他们对将军仰慕已久,很想一瞻将军之容,不知将军肯否给他们这个机会。” 王正风没理他的话,只道:“我在问你话,回答我!” 面对他的追问,蒋元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拍了两下,紧接着,书房的门被人推开,两名士兵走了进来,因为他们背对着阳光的关系,王正风一时之间无法看清他们的模样,只能喝道:“放肆,谁让你们进来的,立刻退出去。” “王将军,你当真不想见一见我们兄弟?”这个声音给王正风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一时之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直至他们走近到只有两尺之距时,王正风才终于看清了他们的模样。下一刻,他用一种连自己也觉得陌生的声音惊呼道:“是你们?!” 李建成微笑道:“看来王将军记性不错,时隔多年,还依旧记着我们俩兄弟。”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话刚出口,王正风便意识到了什么,瞪了蒋元道:“是你带他们来的?” 虽然蒋元没有说话,但王正风哪里会不明白,指了蒋元厉喝道:“你好大的胆子,身为大唐将领,居然与这两个逆贼勾结,你可知他们差点害得长安被突厥狗贼所占?” 面对他的斥责,蒋元并无内疚之意,早在他决定投靠李建成的那一刻起,就料到了这些,“太子于属下有救命之恩,属下不敢不报!” “好一句不敢不报!”王正风咬牙道:“不必说了,方参将也是死在你们的手里?” 李建成微笑道:“方参将听到了一些他不该听到的话,迫于无奈,我们只好送他一程,换了是王将军,想来也会这么做。” “呸!”王正风用力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嫌恶地道:“别拿本将军跟你们相提并论,你们不配!” 一听他喝骂自己,李元吉顿时瞪了双眼,怒喝道:“老东西,你……” “元吉!”李建成喝住他,对王正风道:“王将军忠肝义胆,令建成佩服,不过……对不住了!”随着这句话,他自袖中取出一把锃亮的匕首,朝王正风步步逼近,后者看到这一幕,心知不好,连连后退,骇声道:“你想做什么?” 第六百九十三章 李建成之 “自然是给王将军一个为国尽忠的机会!”李建成神色一如既往的温和,犹如在说一件无关紧张之事。 王正风抵着冰凉的墙壁,慌声道:“你不要胡来,这里是将军府,杀了本将军,你们谁都逃不走!”说话之时,他的手悄悄往一旁伸去,想要去拿摆在一旁的长枪,未等触及,李建成冰冷的声音已是传入耳中,“那么做,只会令将军死的更快一些!” 见被他看穿了意图,王正风无奈地收回手,咬牙道:“只要你们就此罢手,离开洛阳,本将军可以当从未见过你们,就连方参将的死,也可以不追究!” 李建成扬眉道:“哦,此话当真?” 王正风以为他被自己说动了心思,连忙道:“当然是真,这对你们来说,应该是最好的一条路。” 李建成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旋即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或许吧,不过我既然来了洛阳,就没打算离开,所以只能辜负将军一片好意了!” 听到这里,王正风哪会不明白自己被李建成给闯了,脸色铁青地道:“府中到处都是士兵,只要我一喊,他们就会冲进来,你以为,凭着你们三人,可以冲出这天罗地网吗?” 李建成笑意不减地道:“何需冲出去,只要将他们收归到我麾下不就行了吗?” 王正风眼皮狠狠一跳,脱口道:“你想要掌控洛阳城?” “将军终于明白我的来意了。”听得这话,王正风厉声道:“做梦,洛阳城五万将士,只会忠于陛下一人,绝不会臣服于你们!” “那就拭目以待吧。”话刚说完,李建成便摇头道:“不对,这一幕,将军是没机会看到了!”说完这句话,手掌准确无误的击在王正风脖颈上,后者连呼叫都没来得发出,便晕死过去。 李元吉看到这一幕,疑惑地道:“大哥,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王正风,难不成你还想这老东西屈服于我们吗?” “我自有用处。”这般说着,他对蒋元道:“你去造一封密折,就说王正风整军不严,以至未能及时解长安之危,着即处死王正风,并且当众处斩!” 蒋元点头之余,不解地道:“殿下这是何意?” 李建成看了一眼晕死在地上的王正风,冷声道:“洛阳城虽然有不少我的旧部,但正如王正风所言,想要掌控城中五万将军,让他们与我齐心对抗李世民,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除非令他们对李世民不满。”说着,他又道:“这王正风在军中口碑如何?” “王正风驻守洛阳数年,虽然为人古板,但从不刻薄军中将士的银饷,将士对他还算心服。” “那就是了,这样一个人,因为一丁点小事而被李世民处死,你觉得士兵们会怎么样?” 听到这里,蒋元已是明白过来,恍然道:“殿下好计策,属下这就去办!” “慢着!”李建成唤住准备离去的将军,“在此之前,你先去寻大夫抓一副解药,煎好之后送过来,刑场之上,可不能让王正风胡乱讲话。” “属下明白。”蒋元会意的离去,想是他吩咐了外面的士兵,所以并未有任何人进来,过了约摸一个时辰,蒋元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羊皮水袋,一拔出盖子,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与李元吉二人强行掰开尚在王正风的嘴灌了下去。 在他们的折腾下,王正风自昏迷中幽幽醒转,在尝到嘴里苦涩的药味后,他脸色一变,急忙道:“你们给我灌了什么药?” “你很快就知道了。”李建成的神色永远是那么温和,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与动不动就要人命的李元吉截然相反,但蒋元清楚,他才是真正可怕的那一个,远非鲁莽冲动的李元吉可以相提并论。 “来……”王正风刚叫一个字,一柄闪亮的匕首就横在了他的颈间,耳边响起李元吉阴恻恻的声音,“再乱叫,你的小命可就没了!” 在他的威胁下,王正风无奈地咽下了嘴边的话,望了李建成道:“就算让你控制了洛阳城又如何,陛下坐拥天下,你根本就不可能赢,趁着现在不不晚,收手吧,至少能够保住性命。” 李建成淡然道:“想不到将军对我如此关心,真是让我受宠若惊,不过……我现在收手,真的能够保住性命吗?” “我可以保证,绝对不会有人伤害你!”王正风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沙哑异常。 “保证?”面对李建成的质问,王正风急急点头,“不错,我发誓,一定让你们平安离开洛阳,永不追究!” 李建成冷笑一声,“可惜,誓言这种东西,我从来不相信!” “我没有骗你,是……啊!啊啊!”王正风惊恐的发现,他突然说不出话来,不论怎么努力,都无法从大张的嘴里说出一个字,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 李元吉看了他一眼,对李建成道:“大哥,看来药起效了。” 李建成微一点头,对站在一旁的蒋元道:“弄好了吗?” “一切都依殿下的意思办妥了。”随着这话,他自袖中取出一卷明黄色的卷轴,里面模仿李世民的口气,写着处死王正风的话语,虽然笔迹有所区别,但用来骗骗那些大字不识几个的士兵足够了,底下还盖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玺印。 “好!”李建成满意地合起卷轴,望着还未从自己突然变成哑巴的惊恐中回过神来的王正风,凉声道:“那就依着旨意,将王将军拖出去当众斩首吧。” 一听这话,王正风浑身一个激灵,用力挥手,朝李建成“啊啊”的叫嚷着,虽然听不懂他的话,但想必是什么旨意,为何要当众斩首。 李建成蹲下身,盯着他充斥着惊骇与迷茫的脸庞,似笑非笑地道:“李世民嫌你出兵太晚,未及时解长安之围,故而下旨将你处斩;王正风,你说洛阳城中的士兵看到你因为这么一点事情,被李世民下旨斩首,会怎么想?!” “啊!”王正风用力揪住李建成的衣襟,厉声叫嚷着。 第六百九十四章 假传圣旨 “想说我卑鄙是吗?”李建成脸上的笑意比刚才更浓了几分,“我就是这么卑鄙,你能奈我何?” 这般说着,他用力拉开王正风的手,对蒋元道:“带出去吧,记着,让所有人都看到他被斩首的场景!” “属下明白!”说完这句话,他攥着不知从哪里拿来的绳子,与李元吉一起,将王正风严严实实的绑了起来,做完这一切,他大声喝道:“来人!” 很快,一队士兵冲了进来,待得看到屋中的情形,一时都愣住了,待得回过神来,急忙就要去解王正风身上的绳子,还未走两步,蒋元已是厉喝道:“谁都不许解开!” 蒋元毕竟是城中副将,被他这么一喝,士兵不敢再往前,但眼中的疑惑不减反增,在片刻的沉默后,有人试探道:“将军,为何要将王将军绑起来?” 蒋元一本正经地双手举起“圣旨”,“陛下有旨,王正风整军不严,以至洛阳明明离长安最近,却未能及时前去勤王护驾,令长安险些失守,罪不可恕,着即斩首示众,由我暂代其位!” 士兵面面相觑,皆是不敢相信李世民竟然为点事情,就要处死王正风,之前说话的那人,大着胆子道:“将军,陛下他……真的要将王将军斩首?” 蒋元肃声道:“圣旨在此,难道还有假吗?还是说你们觉得本将军假传圣旨?” “小人不敢!”那些士兵闻言急急否认,对于圣旨,他们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怎么也想不到,蒋元竟然会胆大妄为的伪造圣旨。○ “王将军一得到长安被围的消息,就立刻派将军您带兵前去救驾,就算当中真有延误,也是消息未曾及时传来之故,并不能怪到王将军的头上。” 面对士兵的言语,蒋元故意叹了口气,“我何尝不知道,也曾向陛下百般解释,可惜陛下不肯听我的劝,执意要处死王将军,我也没办法!” 王正风又气又急,这个蒋元还真是满口胡言,他说不出话来,只能“啊啊”不停地嚷着,希望能够引起那些士兵的怀疑! 莫说,还真有人注意到王正风的异常,“将军,这王将军……怎么好像哑巴了一样?” “唉,王将军刚才一听到陛下的旨意就晕了过去,待得醒来,竟是突然之间哑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蒋元料到会有这么一问,故而早早想好了说辞,为了取信于那些士兵,还挤出几滴眼泪来,痛声道:“王将军一生为大唐尽忠,曾几番出生入死,想不到临了竟遭到这样的事情,陛下……实在太过狠心了。” 在士兵唏嘘之际,他搂住王正风的肩膀,悲声道:“老哥,你不要怪我,我已经尽力了,若是不依着陛下的意思行事,怕是我们所有人都要遭殃。” 王正风气得快要疯了,一边挣扎,一边不断地叫着,想要提醒一众士兵不要相信蒋元的话,可惜他这个举动落在那些士兵眼中,却成了不想死的意思。 “将军,要不然您再求求陛下吧!”面对士兵的言语,蒋元悲然摇头,“面见陛下之时,能求的我都求了,可陛下始终圣心不改,我实在是……无能为力了。”这般说着,他放到王正风,故作难过地道:“行了,把王将军带到行刑场去吧。” 士兵无奈地应着,将挣扎不休的王正风带出了将军府,王正风身为洛阳城守将,城中许多百姓都认得他,这会儿见他被五花大绑押往刑场,皆吃惊的不得了,一传十,十传百,没过一会儿,就传遍了半个洛阳城。 等到王正风被押着强跪在刑场上后,无数百姓乃至士兵涌到了刑场附近,惊讶而又疑惑地看着挣扎不休的王正风,窃窃私语,猜测他犯了什么罪,要落得如此下场。 刑场便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目之所及尽是黑压压的人头,且还有人从四面八方赶来。 很快,洛阳城的大小官员也都到了,看到王正风被绑着跪在刑台上,皆是大皱眉头,其中有几个是王正风的亲信,看到这一幕,哪里忍得住,当即就要上前替他松绑,却被士兵给拦住,不得寸进,在得知是蒋元下的命令后,那几个人当即奔到坐在桌案后的蒋元面前,声色俱厉地道:“姓蒋的,你只是这洛阳城的副将,怎么敢将王将军绑在刑台上地,疯魔了不成,还不赶紧下令松绑?!” 蒋元长叹一声道:“不是我不想松绑,而是不敢啊!” 有心思细一些的,听出他话中有话,拦住那个冲动之人,道:“蒋将军此话何意?” 蒋元恭敬地指着供在案上的黄绫卷轴,道:“郑参将请看,这是陛下亲下的圣旨,旨意言语,王将军整军不严,未曾及时前往长安救驾,着即处死!” 一听这话,那几人顿时愣住了,之前说话的那个人最先反应过来,大声嚷道:“不可能!在知道长安被围后,将军已是立刻派你前去勤王护驾,何来‘未曾及时’四个字?再者,就算真是这样,也罪不致死!” 蒋元摇头道:“李副将说的这话,我都与陛下说了,但陛下始终不肯松口,我又有什么办法?难道还能抗旨不成?” 李副将脱口道:“要是陛下的旨意不合理,抗旨又有什么?” “不得胡说!”郑参将喝止了他的言语,神色凝重地盯着蒋元道:“处斩王将军,这真是陛下的意思?” 蒋元一脸严肃地道:“圣旨就在这里,难道还会有假吗?陛下这次真是动了大怒!” 虽然郑参将觉得蒋元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弄虚假作,但还是心有疑虑,犹豫半晌,道:“能否让属下看一看圣旨?” 蒋元眸光一冷,盯了他道:“郑参将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觉得这圣旨是假的吗?” “属下不敢!”话虽如此,郑参将却并不打算就此放弃,“不过此事关系重大,属下以为,还是应该慎重一些为好!” 第六百九十五章 行刑 蒋元脸色阴睛不定,“圣旨”他是万万不敢给郑参将看的,后者不同于寻常士兵,曾随王正风在李世民手下当过差,虽然官位不高,但绝对能够看出自己这道“圣旨”的问题;但他又不好明着拒绝,看不了圣旨,郑参将一定会对自己起疑,继而从中阻拦,不让自己处斩王正风,如此一来,可是颇为棘手! 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 蒋元尚未想出办法来,郑参将已是伸手去拿那卷圣旨,蒋元见状,连忙拦住郑参将的话,悚然道:“你这是做什么?” 虽然职位低于蒋元,郑参将却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迎着他的目光,沉声道:“属下想要确定,斩杀王将军……确实是陛下之意!” “当然是陛下之意,这种事情难道还会有假吗?”面对蒋元的言语,郑参将不卑不亢地道:“既是如此,那让属下看一眼圣旨,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蒋元被他堵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但那只手是万万不敢松开的,正自这时,一个人走到郑参将身边,在他耳畔低语几句。 待得听完他的话,后者脸色一变,道:“真有此事?” 士兵垂目道:“千真万确,人已经到城门了!” 郑参将犹豫半片,终是松开了手,对那名士兵道:“立刻带我过去!” 临走之前,他想到了什么,对李副将等人道:“你们在这里盯着,在我回来之前,绝不可让人处斩将军!” 这些人是王正风一手带出来的,对此自是满口答应,不过他们并没有留意到,在郑参将随那名士兵离开后,另一个士兵也悄悄离开了刑场。 因为众人都赶去刑场,所以在走出刑场范围后,人就变得稀少起来,在走了约摸半柱香的时间后,郑参将眸中浮起一丝冷意,停下脚步对尚在前面引路的士兵道:“这并不是去城门的路!” 士兵停下脚步,缓缓回过身来,却不说话,只是用一种异常古怪的眼神盯着郑参将,令后者毛骨悚然,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道:“你之前所说的话,都是假的?” 刚才在刑场上,这名士兵在他耳边说李世民得知洛阳城有人欲行谋逆之事,故而遣使者前来追查,正等在城门处;正是因为听到这话,他才会即刻赶了过来,如今看来,极有可能是一个骗局。 “若不如此,怎能将你郑参将引到此处来!”听到这个自身后传来的声音,郑参将豁然回头,只见一名身形健硕的士兵正冷冷看着他。 此人……好生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 在郑参将苦苦思索之时,士兵已是来到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要闯;这条死路,是你自己选的,怪不得人!” 这个时候,郑参将脑中灵光一闪,终于想起了他的身份,骇然道:“你是李元……” “吉”字尚未出口,脖子已是被人狠狠攥住,无法发出半点声响,“不错,我就是李元吉,可惜啊,你知道的太晚了。” 郑参将努力掰着掐在脖子上的那只手,无奈李元吉力大无穷,根本不是他能掰得动的,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小,眼睛也渐渐翻了起来。 李元吉看了一眼天色,淡然道:“午时三刻,王正风也该死了,你正好去与他做个伴,不过……两个人还是太少了一些,不够热闹,该把你们那一群人,都给送来做伴才好,你说对不对?”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手上又加了几分力道,生生扭断了郑参将的颈骨,之前还能挣扎几下的他,立刻断了气,脑袋以一种诡异的角度耷拉着。 士兵没想到李元吉说杀就杀了,一时腿肚子有些抽搐,看了一眼四周,勉声道:“殿下,趁着这会儿没人,赶紧将尸体赶起来吧,否则被人发现就不好了。”他是蒋元的亲兵,也是仅有几个知道李建成二人存在的人,之前他就是受了李建成的命令,方才将郑参将引到此处。 李元吉不耐烦地道:“埋什么埋,哪有这个功夫,随便找间没人的破屋把他放进去就好了,等以后有时间了再处理。”说着,他又道:“我先赶回刑场了,你弄好了也赶紧来。” 在李元吉三步并做两步赶往刑场之时,那里已经陷入僵持之中,甚至可以说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 蒋元神情肃然地道:“午时三刻已到,必须行刑!”说着,他就要去拿签筒,李副将一把夺过签筒,说什么也不给他,一旦当中的红签落地,刽子手就会行刑,砍下王正风的头鼎。 “把签筒给我!”面对蒋元的言语,李副将说什么也不肯松手,大声道:“郑参将说过,在他回来之前,绝对不许行刑!” 蒋元气极反笑,“什么时候这洛阳城,变成郑参将做主了?” 李副将愣了一下,旋即坚定地道:“我不管,总之在他回来之前,绝对不许行刑!” “不可能!”面对这个二愣子一样的人,蒋元也火上心头,用力一拍桌子道:“他姓郑的要是一年不回来,我还等他一年不成?” 其实林副将心里也很急,郑参将不是没交待的人,按理说去了这么久,怎么也该回来了,何以一直不见踪影。 旁边一人打圆场道:“将军,此事毕竟非同小可,不如就再等一等吧?” 蒋元冷哼一声道:“我等着倒是不要紧,但圣旨呢?难道要为此抗旨,从而赔上我们所有人的性命吗?” 那人对他说得无言以对,是啊,圣旨当前,谁人敢不遵,见其他人不说话,蒋元再一次朝李副将伸手,厉声道:“签筒还来!” “休想!”李副将回答得极是干脆,他心里正打着小九九,但凡行刑杀人,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必须得在午时三刻行刑,一旦过了这个时辰,就不可再杀人,必须要等到第二日。 第六百九十六章 无法阻止 蒋元哪里会不知道他的心思,咬牙道:“来人,给我把他手里的签筒夺下来!”等了一会儿,不见人动手,他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下一刻,双手捧起圣旨,道:“陛下旨意在此,但有不从者,皆以抗旨罪论!” 听得这句话,众士兵不敢再怠慢,上前围了李副将,迫他交出签筒,按理来说,到了这一步,他该放弃了,偏这李副将是一根筋认死理的人,非要等郑参将回来不可,在这种情况下,自是只能兵刃相见! 李副将虽然骁勇善战,但双拳难敌四手,很快身上就挂了彩,但攥着签筒的手,就是不肯放开。 百姓围在四周指指点点,不明白他们为何会打起来,眼见午时三刻将过,却依旧未能从其手中夺下签筒,蒋元用力一咬牙,趁着众士兵缠住李副将的时候,他大步来到刑台上,厉喝道:“时辰已到,立刻行刑!” 蒋元这是打算绕开签筒,直接下令处斩! 刽子手听到他的话,犹豫地道:“将军,这……怕是不合规矩。” “有什么不合规矩,处斩王正风乃是陛下亲下的旨意,李副将阻挠旨意,已是犯下欺君抗旨之罪,等得将他擒下之后,本将军自会处置,现在先行刑!”见刽子手仍犹豫未决,他重重喝道:“难道你也想抗旨吗?” 刽子手自是不敢担这个罪名,在验明正身后,扬起了手里曾饮过无数人鲜血的屠刀! 看到这一幕,李副将大吼一声,想要往这边奔来,无奈那些士兵犹如附骨之蛆,始终缠着他不放,只得厉喝道:“姓蒋的,你要真敢杀了将军,我必与你不死不休!” 对于他的喝叫,蒋元连头也没回一下,对那已经举起了刀的郐子手道:“还不快斩!” 眼下最要紧的是杀了王正风,至于李副将等人,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在他的威喝下,刽子手虽然心有不忍,也只得咬紧牙关,向朝他不住摇头的王正风脖颈挥下! 手起刀落,一颗圆滚滚的脑袋带着喷涌而出的鲜血飞起在半空中,旋即重重落到了地上,滚了几下后,停在那里,至于没了脑袋的尸体,也“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看到这一幕,李副将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用力将之前视若宝贝的签筒扔在地上,不顾一切地朝蒋元冲来,嘴里恨声道:“姓蒋的,你杀了将军,我要你偿命!” 这一次,蒋元终于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盯着李副将,“此人屡屡违抗圣旨,对陛下不敬,当——处以死罪!” “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对于他的话,李副将根本不在意,在付出两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为代价后,他冲到了离蒋元一丈远之处。 蒋元并未后退,甚至还上前一步,对如临大敌一般围着李副将的士兵道:“你们且都退下!” 士兵愣了一下,在蒋元不是开玩笑后,往后退了一些,但不敢离得太远,紧紧盯着李副将,一旦后者发难,立刻便可冲上去制止! 蒋元肃声道:“你虽犯下死罪,但念着你曾有功于洛阳,只要你现在放下武器,我可以替你向陛下求情,尽量保你性命!” “我呸!”李副将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咬牙道:“你杀了王将军,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纳命来!”随着这句话,染着鲜血的钢刀带着一阵劲风往蒋元袭来,后者侧身躲过之后,叹了口气,自旁边一名士兵手中取过刀,与李副将战在一起,后者毕竟多数受伤,再加上本身武功就不如蒋元,很快就落了下风,只能苦苦支撑! “投降吧。”面对蒋元的劝说,李副将恨声道:“我说过,今日你我之间,只有一个人能活!” 蒋元叹然摇头,在避过李副将又一次袭击后,绕到他身后,反手握刀,尖锐的刀剑自他背后捅了过去,透胸而过! 李副将低头盯着染着自己殷红鲜血的刀尖,想要说什么,然一张口,无数鲜血从嘴里涌了出来,根本无法发出一个完整的音节,下一刻已是仰首倒在地上,与王正风一样,化成一具尸体,而他的眼睛一直望着郑参将离去的地方,想是盼着他回来,可惜……他不知道,早在他之前,郑参将就已经死了! 望着郑参将的尸体,蒋元扔下手里的刀,悲声道:“将他们二人好生安葬吧。” 其他几人虽然对王正风与李副将的死有所怨言,但终归是不敢违逆蒋元与“圣旨”,选择了沉默,明哲保身;可惜,他们不知道,在他们身上,早就被打上了王正风同党的烙印,所以……一定要死! 接下来几日,这几人莫是在睡林中突然暴毙,或是半夜醉酒掉入河中身亡,总之短短时日内,那几人全部都死了,令城中人心惶惶。 那些人最先怀疑的自是蒋元,毕竟死的那几个,都是之前在刑场上阻止过蒋元的,但令他们没想到的事,蒋元竟然也在一天夜里,遭到了伏击,拼死相博,方才逃得性命! 与此同时,一个消息在洛阳城飞快的流传,长安城的那位皇帝陛下,知晓了洛阳发生的事情,认为洛阳众将阴奉阳违,尊敬王守风正甚于他,所以派身边暗卫,前来洛阳狙杀他们! 起初有许多人不信,认为这是一个荒诞的谣言,但随着身边越来越多的人说这件事是真的之后,他们从开始从最初的否决到动摇,最后一个接一个的变成了相信。 而他们对李世民的不满,对大唐的不满,也由此开始! 谣言猛于虎,真是一点都没有错;甚至……当一个谣言登峰造极的时候,毁掉一个国家,也不是没可能之事! 洛阳城的民怨,随着时间的发酵,越来越激烈,而长安那边对这一切毫不知情,不是长安大意,而是从一开始,李建成就让蒋元切断了与长安那边的联系。 并非所有人都相信这个谣言,曾有一些人察觉到当中的问题,出城报信,但无一例外,都在出城不远之后,被人给暗杀了,尸体成了野兽的口粮。 第六百九十七章 御驾亲征 当沸腾的民怨到达顶点之时,隐藏了许久的李建成二人站了出来,在他们口中,李世民自然变成了一个弑兄夺位,逼父退位的小人。…頂點小說, 在他的花言巧语,还有蒋元的煽风点火下,众人皆是相信了李建成的言词,偶尔有几个不相信的,都被暗中偷偷除掉了。 如此一来,洛阳城已是尽在李建成控制之中,李建成深知五万士兵还不足以保他守住洛阳城,所以在长安得到消息之前,他接连派出蒋元等人带兵攻占洛阳周围等地,虽然那些地方或多或少有兵力镇守,但谁也不知道,洛阳会突然派人袭击,皆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等长安得到消息后,李建成已是控制了附近好几个州县,令李世民大为恼火,当日突厥退走后,在长安附近遍寻不至,他料到李建成必是逃去了别处,但怎么也没想到,李建成不仅逃到了洛阳,还不如用什么办法,控制住洛阳,令里面的将士尽皆听他指挥。 以李建成的性子,他既然控制住了洛阳,就绝不会交出来,也就是说,想要夺回洛阳,就必然要兵刃相向,用皑皑白骨攻入洛阳城! 而不好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传来,王正风被杀,蒋元叛变,洛阳附近州城沦陷! 李世民将自己关在显德宫中整整一日一夜,即便韫仪与长孙氏来了也不肯见,韫仪劝走了长孙氏后,自己放心不下,一直守在显德宫外,即便夜深露重,如意百般劝说,也不肯离去。 “梆梆梆!”在三更敲过之时,紧闭了一日的殿门终于开了,一脸憔悴的李世民自里面走了出来的,看到等在外面的韫仪愣了一下,诧异地道:“你一直在这里?” 韫仪垂目道:“臣妾不能为陛下分忧,只能在此陪伴陛下,之前皇后娘娘也一直陪在殿外。” 李世民抚一抚脸,摇头道:“朕没事!” 韫仪瞅着他道:“洛阳一事已成定局,唯今之计,只有命人带兵攻破洛阳,将之从李建成二人手中夺回来!” “朕明白!”李世民望着漆黑一片,连颗星子也不见的天黑,沉声道:“从之前的突厥围城,到现在的洛阳失守,皆是朕一手造下的孽;若朕当时没有轻信李建成,没有饶他性命,就不会有这两次大祸!”说到此处,他涩声道:“长安一战,死了数千名士兵,而将他们推往死路的,不是别人,正是朕!是朕啊!” 听得这话,韫仪急急握住他的手,摇头道:“不是,害死他们的是李建成,与陛下无关!” 李世民怆然摇头,借着灯光,韫仪看到他眸中深切的痛苦,“韫仪,朕第一次痛恨自己,为何要那么妇人之仁,为何不一刀了结他们,永绝后患!” “因为陛下是仁善之君,这一点,臣妾明白,天下百姓也明白,臣妾相信,他们不会怪陛下的!” 李世民苦笑道:“或许他们真的不会,但朕……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停顿片刻,他又道:“韫仪你可知,这一次去收复洛阳,不论最终是输是赢,死的都是大唐百姓,是朕的子民,你让朕于心何忍!” “臣妾明白,所以这一次,陛下千万不可再放过李建成二人,他们应该为自己手上沾染的鲜血负责!” “放过?”李世民喃喃重复了一遍,下一刻,他已是摇头道:“放心,朕绝不会再放过!”这一句话,他说得咬牙切齿,没有半分犹豫与迟疑。 “朕今日去太极宫,将李建成占据洛阳之事告诉李渊,你可知他怎么说?他说只要朕将帝位让给李建成就没事了,还说这个帝位本来就是属于他的,你可知,在那一刻,朕甚至想要杀了他!杀了这个是非不明,对错不分之人!”李世民狠狠攥着双手,当时若非还有那么一丝理智在,李渊已是变成了一个死人。 韫仪没有说话,只是拉起他的手,费劲地将他紧握的手指一根根掰开,这么一会儿功夫,掌心已尽是深深的指甲印。 “他毕竟是陛下的父亲,不管他做了多错的事情,陛下都不能杀他,否则必会遭天下人指责,对大唐对陛下都是极为不利之事!” “朕知道!”李世民自牙缝中挤出这三个字,就是因为知道,他才拼尽所有力气,按住那份杀意,可是他也再不愿叫李渊一声父皇,因为李渊不配! “眼下最要紧的是在李建成势力继续扩大之前,夺回洛阳。”停顿片刻,她问道:“陛下可有想好派哪位将军出征洛阳?” 李世民迎着她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朕要御驾亲征!” 韫仪骇然望着他,下一刻连连摇头道:“不行,李建成诡计多端,又阴险毒辣,陛下万不可惜亲去冒险,李靖将军身经百战,勇猛过人,臣妾私以为,派他去,定可收复洛阳,陛下若是还不放心,就将刘先生一并派去!” 李世民神色坚定地道:“朕知道你是为朕好,但祸是朕自己惹出来的,朕一定要亲自去收拾,也一定要亲手杀了他们二人,以慰那些无辜将士百姓的在天之灵!” “可是……”不等韫仪说下去,李世民已是道:“之前那么多艰难险关,朕都一一闯过来了,难道你认为朕会败在此处?” “臣妾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有李将军在,足以收服洛阳城,陛下又何必亲自去冒险。” 李世民远远望着洛阳的方向,冷声道:“不走这一趟,即便收复了洛阳,朕心里也有一根刺在,所以……朕一定要去!” 听得这话,韫仪知道自己劝不动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道:“那陛下打算何时动身?” 李世民沉声道:“朕已经让人去集结大军,五日后就动身前往洛阳,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内斗!” “臣妾相信定会一切如陛下所愿!”韫仪的话令李世民露出今日第一抹笑意,即便是那样淡,终归还是笑了。 第六百九十八章 战争 在走了一会儿后,李世民道:“这几日一直烦心洛阳之事,倒是忘了与你说,突厥那边传来消息,萧皇后已经在归路上,应该再过半个多月便可到了!” 韫仪眸底浮起一抹水意,哽咽地道:“多谢陛下为臣妾所做的一切,臣妾……” 李世民捂住她的唇,温言道:“等得萧皇后踏入长安,你们母女团圆之后,再谢朕不迟。”停顿片刻,他又道:“那个时候,朕怕是还在洛阳未归,迎接萧皇后一事,朕会交待皇后去做,让她以礼相待,你尽可放心!” 韫仪点一点头,握了李世民的手道:“李建成诡计多端,陛下此行,定要当心,臣妾与皇后娘娘在长安等着陛下凯旋归来!” 五日后,十万大军集结,李世民御驾亲征,带兵前往洛阳,长孙氏与韫仪在城头遥遥相送,盼着他早日得胜归来! 李世民这边刚一动身,身在紫微宫的李建成便得到了消息,挥手示意宫人退下后,冷声道:“终于来了!” 李元吉摩拳擦掌地道:“之前他逼得我们走投无路,险此还生,这一回,定要他有来无回!” 李建成紧紧捏着雕有腾龙的扶手,寒声道:“这是自然!”李世民抢他太子之位,杀了季容与孩子,此仇不共戴天,他与李世民之间,只有一人可活! “大哥,我得到消息,此次李世民统兵三十万,不可小觑,可要我将在外征战的将士都召回来?” “三十万?”李建成冷笑道:“他说三十万,就真是三十万吗,当初突厥二十万军队,还号称百万呢,据我估算,李世民此次来战,兵力应该在十至十五万之间。” “就算只有十来万,但李世民既然敢亲征,所领的必不会是弱兵,大意不得!” 望着李元吉脸上少见的凝重的之色,李建成似笑非笑地道:“怎么,你怕了?” 一听这话,李元吉犹如被人踩了尾巴一样,当即道:“我哪里会怕他,只是洛阳是我们最后一道防线了,不可再退!” 虽然他一直不肯承认,心里却是明白,他们与坐拥整个大唐江山的李世民相比,实力过于悬殊,李世民输了,只要性命无碍,大可以重新调兵再攻,他们不同,输了就什么都没了,包括性命;所以此战只许胜,不许败! 这个道理,李建成自然知道,他闭了双眸,屈指叩着扶手,一下又一下,不知过了多久,缓缓睁开双目,冷声道:“传我命令,收拢城外一万军队,但不必回城,原地驻扎,听候命令!” 李元吉一怔,疑惑地道:“收拢军队却又不让他们回城,这是做什么?” 李建成微眯了眼眸,徐徐道:“身为守将,知道有大军来袭,最先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李元吉不假思索地道:“当然是紧闭城门,然后招集所有将士,固守城池!” “你会这样想,李世民也会这样想,所以他绝对料想不到,我会反其道而行。”听着李建成的话,李元吉恍然大悟,用力一拍大腿,“我懂了,大哥是想途中偷袭,令他们尚未开战,就先损兵折将,失去攻城的锐气!” 在得了李建成的点头后,他拍着胸口,主动请缨,“既是这样,就由我带兵去,就算杀不了李世民也烧了他们粮草,让他们没饭吃!” 李建成摇头道:“没用的,长安离洛阳近得很,烧了粮草很快便能再运过来,根本不会伤筋动骨;再者,以李世民小心谨慎的性子,他又怎么会不派重兵把守,只怕你还没靠近,便被发现了。” “那……”不等李元吉说下去,李建成已是抬手道:“行了,此事我心中已有谋划,你不必插手,你所要做的,就是守住洛阳城!” 李元吉当即道:“大哥放心,只要我在一日,李世民就休想踏进洛阳一步!” 在李元吉离开后,李建成自怀里取出一个绿色的瓶子,徐徐摩挲着,脸上露出怀念哀思之色;许久,他唤过宫人道:“传蒋元来见我!“ “是。”宫人细声应着,过了约摸半个多时辰,蒋元出现在大殿中,王正风死后,他如愿接替了后者的位置,甚是风光。 蒋元单膝跪地,拱手道:“末将参见殿下!” 在示意蒋元起身后,李建成道:“长安那边的事情,你可听说了?” 蒋元垂目道:“请殿下放心,末将一定誓死坚守洛阳城!” 李建成拍着他的肩膀道:“我知你忠心,所以有一件事情,要交待你去做!” 蒋元当即道:“请殿下吩咐。” 待得听完李建成在耳边的低语后,蒋元顿时变了颜色,盯着前者手里的瓶子,骇然道:“殿下,这……这怕是不太好吧,城外住有不少百姓,怕是祸殃无辜,牵连甚广。” “放心,这东西要不了他们的性命,顶多只是腹痛几日罢了。”见蒋元尚有犹豫之色,李建成眸光一沉,冷冷道:“怎么,不愿意?” 冰凉的声音落到蒋元耳中,令他浑身一激灵,连忙道:“末将并非不愿,只是……” 李建成打断他的话,“只是就算不这么做,也能守住洛阳是吗?” 蒋元虽然有些惧怕,但还是硬着头皮道:“洛阳城易守难攻,之前王世充据守之时,秦王也费时数年方才勉强攻下,末将以为,就算不那么做,洛阳也不会失守,殿下实在没必要……”他暗自咽了口唾沫,小声道:“行此险事!” 李建成倒是没有生气,负手道:“这一次守住了洛阳,那下一次呢,下下一次呢?” 蒋元低头思忖片刻,道:“只要我们熬过这一关,就有时间扩充实力,与秦王抗衡!” “抗衡?”李建成嗤笑道:“你将事情想的太简单的,一旦攻城失败,李世民会立刻再集结军队重新来攻,绝不会给我们坐大的机会,所以一定要趁此机会除去他,只要他一死,军队乃至大唐就会群龙无首,我们也才有了反攻的机会,明白吗?” 第六百九十九章 淇水河畔 蒋元犹豫许久,终是从李建成手中接过瓷瓶,咬牙道:“末将明白!” 李建成颔首道:“好,除了城外那一万军队之外,我会另外再调派一万士兵给你,此事若成,你就是我的第一功臣,我登基之后,断不会亏待了你!” 蒋元拱手答应,“末将领命!” 第二日,蒋元带着李建成调给他的一万士兵前往城外士兵的驻地,与之汇合,随后派人日夜探查李世民一行的行踪。 五日后,十万唐军抵达淇水河畔,此时离着洛阳已是不足二十里路,李世民下令因天色已晚,就地安营休息,待明日一早,养足精神,直取洛阳。 在搭起营帐后,士兵们去淇水河畔取水生火,很快营帐中便飘出阵阵诱人的米香。 李世民正在与刘弘基等人仔细研究地图,商议抵达洛阳之后的攻城之法,此战不止关系到李世民一人的颜面,更关乎大唐国本,所以许胜不许败! 不论是李建成还是李世民,都清楚这一战的重要,都想要赢,但两军交战,胜者从来只有一方,究竟……谁会败? “陛下,要末将说,直接由末将带领大军攻上去,不就是区区一个洛阳城吗,十万大军压境,难道还有攻不下来的道理?”殷开山是最为急躁的一个,没听多久便不耐烦的说着。 “区区一个洛阳?”刘弘基轻笑道:“若洛阳那么好攻,李密就不会折在王世充手里,被迫领残兵投靠大唐了;就连陛下,也曾在洛阳吃了个暗亏。” 殷开山不以为然地道:“先生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不错,咱们攻下洛阳是费了许多功夫,但如今我大唐兵强马壮,岂可与当初同日而语。” “李密当初何尝不是兵强马壮,最鼎盛之时,甚至有百万大军,结果呢?还不是被活活被耗死在洛阳城外。” 殷开山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方才道:“那是他李密蠢,没那个能耐!” “或许吧,但如今守在城中的,也非王世充,洛阳是李建成的最后一步棋,所以他一定会想尽所有办法,阻止我们取胜。” 殷开山双眼一瞪,大声道:“那就与他拼过,我就不相信攻不开这洛阳城!” 李靖拍着他的肩膀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只凭一腔热血,是攻不下洛阳的,再说,你杀来杀去,杀的还不是我大唐的子民?” 殷开山想想也是,无奈地道:“那你说说,该怎么办?” “先坐下吧,听陛下与刘先生他们慢慢商议。”待得帐中静下来后,李世民自地图中收回目光,望着刘弘基道:“明日就可抵达洛阳,先生可有想到什么夺城的妙计良方助我等取胜,并且尽量避免伤亡?” 刘弘基转着手中的碧玉扳指,徐徐道:“攻城最快也要等到后日,我们还有两日时间可想,当务之急,是今夜!” 他这话说得众人一怔,长孙无忌最先回过神来,眉头一挑,凝声道:“先生是说……李建成会派人偷袭我们?” 未等刘弘基言语,尉迟敬德已是连连摇头,“不可能,李建成手里的兵不多,他这会儿应该紧闭城门,安排军队防守,哪里还会余力来偷袭我们!” “李建成清楚,按着一般的战略,守住洛阳城不败已是极限,根本不可能赢我们;但是对他来说,不赢就等于输,所以他一定会兵行反道!” 尉迟敬德半信半疑地道:“当真?” 不等刘弘基言语,李世民已是道:“先生何时料错过,你立刻出去,派人轮流防守,仔细戒备。” 在尉迟敬德领命离去后,刘弘基神色严肃地望着李世民,“陛下,您这次当真下定了决心吗?” 李世民知道他的意思,神情坚定地道:“是,这次交战,朕绝不会留情,定要他们二人偿还欠下的血债,先生尽可放心!” “那就好!”刘弘基轻舒一口气,转而道:“两军交战,死伤是在所难免之事,不过在此之前,陛下可以设法朝城中的将士喊话,让他们知晓李建成二人的所作所为,能够令他们放弃抵抗,出城投降最好;即便不能,也至于可以动摇军心,助我们尽快攻下洛阳,拖得越久,死伤就会越多!” “也只能这样了!”说话间,有士兵在外面道:“陛下,膳食已经备下,是否现在就用膳?” “拿进来吧。”这般说着,李世民对刘弘基等人道:“你们也都留在这里用膳吧。” 他们几人都是随李世民一路打着江山过来的,关系极是亲厚,便点头答应了。 过不多时,士兵端了膳食进来,因为行军在外,不比宫庭之中,所以只有几道家常的菜式,另外还有一个小木桶,里面装的是米饭。 待得他放下膳食后,李世民道:“刘先生他们都在此处用膳,你且再去几副碗筷来。” “是。”很快,士兵拿了洗干净的碗筷过来,但他的神情却有些异样,紧紧皱着眉头,像是有什么事情。 杜如晦留意到他的异常,道:“可是有什么事?” 士兵闻言,连忙摇头道:“没什么,小人就是突然觉得肚子有些不舒服,许是刚才喝了一些凉水之故。”说着,他脸色陡然一变,急急道:“小人先出去了,陛下与诸位将军慢用。” 士兵迫不及待离开的时候,正好与尉迟敬德擦身而过,后者回头望了一眼,随口嘟囔了一句,“又是一个,真是没用。” 杜如晦离他最近,听得此言,好奇地道:“尉迟将军何出此言?” 尉迟敬德如实道:“我刚才出去安排防卫的时候,发现有好几个士兵急匆匆往树林里行去,我怕有什么事,就问了一声,结果都是坏了肚子赶着去方便的,看刚才那个士兵脸皱成一团的样子,定然也是一样。” 刘弘基心中一动,“哦,好些士兵都同时腹痛?” “是啊,想是这几天天气转凉之故,真是没用。”这般说着,尉迟敬德看到摆在桌上的膳食,搓着手笑道:“膳食已经端来了吗,走了这大半天,还真是饿得紧。” 第七百章 淇水之毒 “既是饿了,那就赶紧吃吧。+◆,”得了李世民的话,尉迟敬德赶紧盛了一碗递给李世民,旋即自己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他是武将,可不管什么吃相好看难看,填饱肚子最要紧。 殷开山在一旁取笑道:“将军这样子要是让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陛下一直饿着你呢!” 尉迟敬德一边扒着饭一边含糊不清,不知在说些什么,李世民笑一笑,拿起碗筷道:“好了好,都赶紧吃吧,晚上可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正当众人各自盛了饭,准备开动之时,刘弘基忽地道:“且慢!” 李世民搁下已经挟到嘴边的饭,疑惑地道:“先生还有事情?” “臣想到一件事,所以斗胆请陛下与诸位将军先不要用膳。”这般说着,他对已经吃得一碗见底,准备盛第二碗的尉迟敬德道:“烦请将军出去看看,腹痛的士兵是否有所增加?” 尉迟敬德咽下嘴里的饭,不解地道:“好端端的看这个做什么?” 刘弘基没有回答,只道:“劳烦将军了。” 见他一再这么说,尉迟敬德只搁下碗,腆着还饿着的肚子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他挑帘进来,神色有些古怪地道:“还真又有好些个人闹肚子,邪门了。” 长孙无忌道:“是不是士兵们的衣裳太薄了,此去洛阳不知要打多久,天气必然越来越冷,不然派人去长安传信,让他们送一些厚棉衣来御寒。” “天气虽然有所转凉,但咱们此次出征,挑选的都是筋骨强壮的士兵,不该连这点天气变化都承受不住,这件事……有些古怪。” 李世民心中也是一样的想法,他望着自沉眸未语的刘弘基道:“先生在想什么?” 刘弘基回过神来,沉声道:“臣在想,或许这次的事情,与天气无关。”说着,他目光一转,落在重新落座的尉迟敬德身上,“敢问将军,那些士兵可有什么与别人不一样的地方?” “不一样?”尉迟敬德扒了口饭,茫然道:“所有士兵不都是一样的吗,能有什么区别?” 是啊,十万士兵,一同行军,一同歇息,一同生火做饭,一同……慢着,他记起来了,那名士兵离去之前,说曾喝过几口凉水,难道是因为这个? 想到此处,刘弘基连忙道:“那些腹痛的士兵是不是都曾喝过凉水?” 尉迟敬德想了一会儿道:“这个我还真不知道,不过我刚才出去的时候,确有看到士兵在舀水喝,走了这么久,口渴喝水也是正常的事情,一路上不都是这样的吗?” 杜如晦最先会意过来,试探地道:“先生怀疑水有问题?” “有这个可能。”听得这话,殷开山嗡声嗡气地道:“咱们旁边就是淇水河,所用的水都是从那里取来的,难道是水太脏了,所以引致士兵腹泄?” 话音刚落,长孙无忌已是道:“不会,我之前去淇水河看过,水流清澈,并没什么脏物,应该与之无关。” 正自这时,尉迟敬德突然停下了扒饭的动作,眉头紧紧皱了起来,看到他这副模样,杜如晦道:“怎么不吃了,难不成将军也腹痛了?” 他本是一句玩笑话,哪知道尉迟敬德真的捂着肚子道:“还真是有些腹痛,怪事了,我肠胃一向好得紧,十多年来,从未有不舒服的时候,哪怕吃生肉也不打紧。”勉强忍了一会儿,尉迟敬德实在熬不住,起身道:“不行不行,我得出去一下。”他连礼都来不及向李世民行,看来确实痛得利害。 看到这一幕,众人皆是沉眸盯着摆在桌上的饭菜,到了这个时候,他们哪里还会猜不到问题的所在,李世民不知从哪里取来一把小银刀,插在米饭之中,待得再拔出之时,原本雪亮的刀身已是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青色,至于那几道菜,也无一例外。 李世民瞳孔微缩,对杜如晦道:“立刻传朕命令,所有士兵们不得再饮用淇河的水源,用淇河水做好的饭菜也全部倒掉,然后派一队士兵去寻找干净的水源;另外,让随军大夫立刻为腹痛的士兵诊治!” 杜如晦知道事情紧急,应了一声,快步离去,长孙无忌沉声道:“必是李建成命人在淇河之中下毒,以此来削弱我们的兵力,千防万防,就是没防到他会连这种阴毒的招数都使出来。” 殷开山难以置信地道:“淇河两岸可是住着不少百姓,这些人的性命他都不顾了吗?” 刘弘基冷声道:“对于李建成来说,只要可以赢我们,莫说这么点百姓,就算再多十倍百倍,他也不在乎;再说,据我猜测,这毒应该只会令人腹痛,不会要了性命。” 殷开山攥着钵大的拳头,咬牙道:“这个卑鄙小人,我一定要亲手把他的头给拧下来!” 长孙无忌忧声道:“希望中毒的士兵不多,否则事情就麻烦了。” 很多时候,越不希望发生的事情,越是会发生,虽说杜如晦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将李世民的命令传了下去,但还是为之以晚,许多士兵都曾饮用水源或者喝以淇河之水烧成的饭菜,很快就大批爆发了出来。 虽然此次出征,李世民带了两名随行御医,但面对成千上万的士兵,御医纵然有三头六臂也不够,所幸病症都一样,所有士兵用同一个方子就行了;但很快就出现了新的问题,他们带来的药材不够,就算全部煎了,也仅够不到一千人服用,余下的,只能生生忍受着腹痛折磨。 看到遍地都是呻吟的士兵,李世民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对一旁的杜如晦道:“总共多少人中毒?” “总共九千零八十三人,其中包括三名副将,七名百夫长,还有……尉迟将军,连他们在内,服药的仅不到一千人,所幸御医说这毒不严重,过个几日自然就会好了,不过在病好之前,他们无法战斗,且连明日的赶路都成问题。” “派人快马加鞭赶回长安,让他们多送一些药材来,李建成已经疯了,后面不知还会出什么事情,有备无患。” 第七百零一章 病情恶化 “臣明白。”杜如晦正要去安排,意外瞧见本该在救治士兵的江御医匆匆往这边奔来,不等他询问,江御医已是神色慌张地道:“陛下,不好了!不好了!” 李世民神色一肃,急忙道:“出什么事了?” 江御医奔到近前,喘了口气,慌声道:“启禀陛下,之前服用了臣与齐御医,病情稳定下来的九百多名士兵,突然出现病情恶化,大……大小失禁,臣二人尽力医治,但还是无法控制,现在……情况很不好,怕是有性命之险!” 李世民万万料不到会突然听到这么一个消息,急忙道:“为何会这样?” 江御医哭丧着脸道:“臣也不知道为何情况会急转直下,唯一可以肯定的,他们所中的,绝非寻常腹泄之毒,但究竟是什么,臣实在诊不出来,请陛下治罪!” 李世民这会儿哪里有时间治他的罪,快步往安置着那九百多名士兵的地方行去,刚一靠近,便闻到一阵恶臭,他知道,必是那些士兵大小失禁引起的。 杜如晦也闻到了,拦住李世民道:“陛下,前方**,还是臣过去吧。” “不必了。”扔下这几个字,李世民大步走了过去,杜如晦无奈,只得跟在他身后。 齐御医正在满头大汗的在一名两眼翻白,浑身抽搐的士兵身上下针,连李世民来了也不曾发现。 虽然齐御医使尽了所有手段,最终还是没能挽回那名士兵的性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沮丧地道:“又是一个。” “已经死了几人?”听得这话,齐御医方才发现李世民就在身边,急忙起身行礼,“回陛下的话,这已经是第三个了!” “查到死因了吗?”李世民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清楚,这三个人只是开始,照此下去,眼前这九百个人,甚至还有那八千多人,都会死! 齐御医沉沉摇头道:“臣已经尽力了,但他们所中之毒,臣从未见过,臣怀疑,可能是异域之毒!” 他们说话之时,有一名士兵来报信,另外那八千多病人之中,同样出现了死亡,且在短短时间内,就有了十例之多! 李世民紧紧咬着牙,从病发到死亡,只是几个时辰的事情,快得让人措手不及,照此下去,恐怕明日天亮之前,那九千多人就没了性命。 杜如晦恨声道:“这个李建成简直就是丧心病狂,杀害那么多无辜之人,他也不怕伤了阴鹫吗?!”既然这些士兵死了,那么沿河居住,饮用此处淇河水源的百姓,也必定十死无生。 李世民冷冷道:“他若懂得‘阴鹫’二字,就不会这么做!”说到此处,他深吸一口气,对候在一旁的士兵道:“将死去的将士好生安葬!” 士兵刚一离去,杜如晦猛得想起一事来,悚然道:“既然李建成下在水源里的是致命毒药,那尉迟将军……岂非也有性命之危?” 李世民咬牙未语,尉迟敬德是他倚重的大将,若是就此死了,不论对他还是对大唐来说,都是一大损失,可是现在……眼见着事情恶化,他却无能为力! 尉迟敬德单独安置在一间营帐中,他的情况暂时还没有恶化,但按着齐、江二位御医的说法,恶化只是早晚的事情。 看到李世民二人进来,尉迟敬德挣扎着想要起来,李世民连忙按住他道:“好生躺着,可还撑得住?” 尉迟敬德那张灰白的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只是区区腹泄罢了,要不了命,歇上一夜,明儿个就没事了,到时候末将第一个冲进洛阳城去,将李建成那个狗贼抓来给陛下处置。” 他还不知道自己所中的乃是异域奇毒,且已经有好些个人丧命,以为只是会令人腹泄的小毒。 李世民忍着心中的难过道:“你先别想这些了,养病要紧,攻城之事,还有如晦他们在呢。” 杜如晦努力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可不是吗,还是说将军觉得,你这一病,我们就攻不下洛阳城了?” “当然不是,只是……”他刚说到一半,杜如晦已是接过话道:“既然不是,那就安下心来,好好躺着,别让陛下攻城这时,还要担心你。” 尉迟敬德点点头,转而道:“对了,我听说此次中毒的人很多,药材不够,这可怎么办?” 李世民强颜道:“朕已经传令去长安运送药材过来,他们……都会好起来的!” “那就好。”话音未落,尉迟敬德脸色突然变得极其难看,腹部亦传来“咕碌碌”的声音,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打转一样。 李世民情知不好,赶紧道:“快去请江、齐二位御医!”不管有用没用,有御医在总归是会好一些;杜如晦也是一样的念头,故而李世民话音未落,他已是冲到了帐外。 很快,江、齐二人匆匆奔了进来,尉迟敬德的情况与之前那几名士兵一样,脉象紊乱,情况恶化,且同样出现了失禁的情况。 李世民急切地道:“请二位御医务必救一救尉迟将军!” “臣等一定会尽全力!”说完这句话后,齐、江二人开始全力施展医术,以求保住尉迟敬德的性命。 在平复了一下心情后,李世民对杜如晦道:“眼下敬德中毒,无法兼顾军中之中,防守就由你来接管,另外按着刘先生之前的估计,李建成很快就会派人来偷袭,一定要当心。” “是,臣这就去办!”正如刘弘基所料,四更时分,一队洛阳军在蒋元的带领下偷袭军营,所幸早有准备,令他们不仅无功而返,还折损了许多人手。 在逼退洛阳军后,杜如晦记挂尉迟敬德,急忙回到营中,刘弘基也在,正在与江御医说话,至于尉迟敬德,双目紧闭,看样子是昏了过去,身上插着许多银针,齐御医正在一根根的起出。 “亏得尉迟将军身体底子极好,落入腹中的毒水也不多,所以暂时算是稳住了。”齐御医话音刚落,李世民便拧眉道:“暂时,也就是说还有危险?” 齐御医惭愧地道:“陛下恕罪,臣与江御医都是第一次见这种毒,实在知之甚少,所以……后续情况,臣实在不敢断言。” 第七百零二章 难以回头 李世民虽然担心,却也明白他们的难处,颔首道:“罢了,让人拿套干净的衣裳给尉迟将军换上,你们去看看其他将士的情况,尽量多救几个。” 在江、齐二人的应声中,李世民带着杜如晦等人出了营帐,在得知逼退洛阳军后,他看了一眼渐渐放亮的天色,道:“如今那么多人中毒,无法赶路,传令下去,继续原地休整,每隔一个时辰,报一次中毒将士的情况。” 五千……一千……一千七……三千…… 每一次来报,死亡的人数都会上升,午时刚过,死亡人数已经超过了三千,且还在继续增加;至于派去察探附近居民情况的士兵也回来了,除了少数自家打了井的百姓之外,其他的全部都是中了毒,也已经出现死亡的例子。 李建成……真是疯了! 有这个念头的人,并不止李世民等人,蒋元亦是如此,他偷袭无功之后,就立刻带兵赶回洛阳城,安置了士兵后,面色阴沉地往紫微宫赶去。 李建成正在大殿中与李元吉商量事情,看到他进来,神色一振,道:“回来了,情况如何?” “末将按着殿下的吩咐,四更时分偷袭唐军军营,不过他们已经有所防备,并未得手,反而折损了不少人手。” “有所防备?”李元吉眉毛一挑,疑声道:“这可真是奇了怪了,他们怎么会事先知晓,难不成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 “不会。”李建成摇头道:“此事只有你我几人知晓,连那两万将士,也是临到唐军阵营的时候,方才知晓,何来通风报信之说?” 李元吉想想也是,正当他想着其中问题的时候,李建成忽地道:“可还记得刘弘基?” 李元吉一怔,旋即道:“当然记得,当年大哥对这个老匹夫三请四请,他非摆谱不肯来,之后却投靠了李世民,帮着他对付我们。哼,这次让我见到他,非一刀宰了不可!” “此人一直替李世民出谋划策,几次坏咱们的好事,说不定这次又是他从中作梗。”这般说着,李建成话锋一转,道:“我给你的那瓶药呢,可有倒入淇水河中?” 蒋元脸色难看地道:“末将一出城就依着殿下的话,将之倒入河中,可殿下却欺骗了末将?” 李建成微微一笑,盯了他道:“你都知道了?” “是。”蒋元咬牙道:“归来之时,末将去看了那些受牵连的百姓,原是想看看大致情况,没想到竟让末将看到有人因喝了淇河的水而死,且不是一个两个。”他取出李建成之前交给他的瓶子,寒声道:“这里面装的,并非殿下之前所说的小毒,而是足以致人于死地的剧毒对不对?” 蒋元这番话并未在李建成脸上激起一丝涟漪,依旧是那副淡然微笑的模样,“不错,我若不这么说,你又怎肯依我的话去做!” 他毫无悔意的样子一下子将蒋元极力压制的火气都给勾了起来,“死的那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啊,你怎么可以这么做?” 李建成起身走到他身前,敛了那抹笑意,冷声道:“我若不这么做,死的就是我们!” “不会,洛阳城……” “洛阳城如何?”李建成打断蒋元的话,嗤声道:“你真以为凭我们手里那点兵力与四面城墙,就可以挡住李世民的进攻吗?不可能,所以我们只能兵行险招!” 蒋元急切地道:“就算是这样,也不能拿那些无辜者的性命来做踏脚石啊,经此一事,淇河两边的百姓怕是要灭绝了。” 李建成面色冷酷地道:“做大事者,不应拘泥于小节,否则只会坏事。”顿一顿,他又道:“再说,这淇河两岸所住的百姓并不多,只有区区几千人而已!” 蒋元难以置信地看着李建成,几千条无辜百姓的性命,在他眼里,竟然只得“区区”二字,犹如在说几千只蚂蚁,毫无内疚之意。 一只大手拍在蒋元的肩膀上,耳边响起李元吉的声音,“两军交战,哪一回不死人,我可知道,之前李世民攻克洛阳的时候,死了差不多上万人!”早在蒋元刚出城的时候,他就已经从李建成口中知晓了所有安排。 一听这话,蒋元顿时激动了起来,“那怎么一样,那些人都是士兵,他们既然穿了那身盔甲,上了战场,就料到会死亡;可这一回,死的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你们现在这样,与……与……隋炀帝有何分别?” 一听这话,李元吉顿时面有怒色,喝斥道:“放肆,你竟敢拿隋炀帝这个亡国暴君来与大哥相提并论,想死不成?!” 蒋元咬牙未语,他这会儿真是有些后悔襄助李建成了,后者心狠手辣的程度,已是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李建成绕着他徐徐走了一圈,漠然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蒋元,心慈手软,只会害人害己,你我身后都是万丈深渊,回头……只有死路一条!” 他的话令蒋元眼皮狠狠一跳,紧接着一股寒意从脚底一直升到头顶,血液近乎凝固,听李建成这意思,难不成……连他也想杀? 正当蒋元身子止不住地发抖时,令他恐惧的声音再一次在耳边响起,“何以抖得这么利害?” 蒋元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想是……天气转凉之故,回去加件衣裳就好了,不打紧。”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发抖,是因为害怕我呢。”李建成这会儿的声音异常温和,听不到一丝火气,然蒋元心中的恐惧却是有增无减,勉强维持了镇静道:“殿下要是没别的事情,末将先行告退了!” 李建成唇角一弯,似笑非笑地道:“怎么,不继续指责我了?” “末将刚才一时失言,还请殿下恕罪。”不等蒋元弯下腰去,李建成已是扶住他,“你是我的恩人,莫说只是区区几句话,就算犯再大的错,我也不会怪你,只是蒋元……正如我刚才所言,我们已经无路可退,一旦输了这场这场仗,就是万劫不复的结局,所以你怨我狠毒也好,说我可恨也好,我都只能这么做!” 第七百零三章 六千之数 蒋元神色复杂地道:“末将明白,但是……” 李建成拍一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放心,我并非天性狠毒之人,只是受李世民所迫,才不得已为之,我答应你,绝不会再有第二次。”说到此处人,他长叹一声,“其实我何尝不想善待百姓,只是现在的我……实在没这个资本,蒋元,我答应你,待这场仗结束后,我会厚葬因淇河水而死的百姓,幸存的人也会善加抚恤;至于下游的百姓,你不必太过担心,一路过去,河水中的毒被一再稀释,已经不会再取人性命了,顶多只是病上几天。” 虽然蒋元并不觉得这样就可以补偿那些冤死的百姓,但他明白,这已经是李建成最大的让步,再多的话,就是他在自寻死路,再说人死不能复生,也只能如此了。 这般想着,他朝李建成拱手道:“末将代那些百姓谢过殿下!” 李建成点点头,温言道:“辛苦一夜,你也累了,李世民应该没这么快攻城,你且回去歇一歇吧。” “是,末将告退。”待蒋元走得不见人影后,李元吉收回目光,不悦地道:“大哥何必对他这么客气,要我说,直接……” 李建成扫了他一眼,冷声道:“直接怎么样,杀了他吗?” 李元吉脖子一梗,不以为然地道:“既起了异心,就该杀之,难道大哥还舍不得不成,他可都将大哥比作隋炀帝了!” 李建成摇头道:“你啊,一天到晚就知道杀杀杀,杀一个蒋元容易,但眼下长安正在用人之际,蒋元是有能力的,否则当初王正风也不会派他领兵去长安救援了;还有,蒋元是第一个投靠我的人,如果把他杀了,别人会怎么想?恐怕到时候异心会越起越多,你杀得过来吗?” 李元吉被他说得哑口无言,憋了半天挤出一句话来,“那依大哥的意思,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李建成望着蒋元离去的方向,淡淡道:“有些事情,心里清楚就行了,没必要急于一时,我让你做的事情做好了吗?” 一听这话,李元吉当即道:“大哥放心,都照着你的话准备好了,一旦李世民攻城,定会让他好好吃一壶。”说到此处,他兴奋地道:“话说回来,那些东西大哥都是哪里来的,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他的话令李建成露出伤感之色,摩挲着蒋元还回来瓷瓶,低语道:“这是出事之前容儿给的,让我留着防身,她看了许多古籍,又看了一些西域传来的医书,方才配出这两瓶药来,可是现在……连仅有的这点东西也没了。” 李元吉叹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只要杀了李世民,嫂子在天有灵,也能瞑目了!” 他的话,令李建成眸光一厉,死死攥着瓷瓶道:“你说的不错,这次我一定要杀了李世民,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留着相同血脉的手足至亲,如今却只剩下了恨,何其可悲…… 沉默片刻,李元吉眼睛一亮,道:“对了,蒋元不是将药倒入淇水河中了吗,大哥你说,李世民这会儿会不会已经死了?” 李建成一早就想过这件事,当即道:“我倒是希望如此,不过……可能性不大。” “为什么?”在李元吉不解的目光中,他道:“李世民身为皇帝兼这次出征的主帅,他若死了,昨夜唐军必定大乱,任谁都不可能稳得下来,刘弘基也不例外,可是蒋元刚才的回话,你也听到了,所以我肯定,李世民一定还好端端的活着。” 李元吉想想也是,恼声道:“他还真是好运!” “是好运,不过这运气就快到头了,攻城之日,就是他的死期!”李建成神色阴寒似地狱的夜叉,令人不寒而栗。 一日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此刻,安营在淇水河畔的唐军死亡人数已经达到了六千多人,所幸在攀上六千之后,死亡的人数明显慢了下来,每个时辰只有十数人的死亡,不再如之前那样,动辄数百人死亡,显然他们体内的毒性在经过一日一夜的爆发后,开始缓了下来,剩下那三千人,很有可能活下来。 酉时,杜如晦来到李世民所在的营中,拱手道:“启禀陛下,据统计,这个时辰的死亡人数下降到了七人,并且剩下的人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好转,包括尉迟将军在内,江御医说他已经没有性命之危。” 听得这话,李世民长舒了一口气,这是死亡人数第一次下降到十位数以下,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放松一些。 杜如晦望着李世民眼下的青黑道:“陛下已经两日一夜未曾合眼,也未吃过什么东西,想必疲惫得紧,不如臣让人送些吃食过来,陛下用过后歇一会儿,养养精神。” “朕撑得住!”李世民抹了把脸道:“身故的那些士兵可都安葬了?” “大部分都已经入葬了,剩下那些,也都在加紧入葬之中。”停顿片刻,他道:“臣让人立了一块大碑,将那些士兵的名字都刻在上面,虽然不能运还回去,但至少他们的家人每逢清明寒食,可以来此祭拜,他们不至于成为孤魂野鬼!” 李世民颔首道:“你辛苦一些,再抄录一份带回长安,以便到时候发放抚恤给他们的家人。” 杜如晦垂目道:“陛下放心,臣已经抄录好了名册,断不会遗漏一人!” “很好。”李世民欣然点头,“若剩下那些士兵的情况稳定下来,朕打算明日一早就赶往洛阳!” 杜如晦犹豫道:“陛下,虽然眼下情况有所好转,但想要明日就起程赶路,对于那些中毒的将士来说,实在有些勉强,依臣所见,不如再多休整一日。” “朕明白你的意思,不过从昨夜起,朕的心里就很不安,总觉得李建成不会就此罢休,为免夜长梦多,还是应该尽快攻下洛阳;至于中毒的那些士兵,你放心,朕没打算让他们也过去,朕会派两千士兵留在此处保护他们;另外有,朕已经无忌持朕兵符,八百里加急赶回长安调兵!” 第七百零四章 洛阳对话 李建成一而再,再而三越过李世民底线的举动,令他忍无可忍,再加上一直索绕在心头的不安,他发誓,这一次,无论调动多少兵力,都一定要攻下洛阳城。 李建成已经完全疯了,这一次是在河水中下毒,下一回,不知又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事情来,此人绝不可留! 杜如晦点头道:“那臣现在就去传令,让将士们做好准备。”在临出去之前,他停下脚步,关切地道:“臣知道陛下有许多事情要谋划,正因为如此,才更要保重龙体。” 李世民知道他担心自己,虽然依旧没什么胃口,仍是道:“让他们拿些吃的进来吧。”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仍然陆陆续续有士兵死亡,不过都是个位数,待得亥时之后,死亡的势头开始彻底止住,一直至第二日清晨,整整三四个时辰,都未再出现死亡,这次的危机总算是解除,但代价是六千多条人命,这还不包括被连累的无辜百姓,统共加起来,怕是差不多有上万条了! 所有将士心里都憋着一口气,死去的那些人,皆是曾一起并肩浴血的战友,有甚者更是手足至亲,若是死在战场上他们无话可说,但现在是被人用毒药这等下三滥的手段害死,让他们怎么咽得下这口气,杀了这么多人,就算将李建成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一路上,不知出于何故,李世民让人带上了沿河几名幸存的百姓,在经过大半日的急行军后,于傍晚时分抵达洛阳城外,虽然李世民已是决定,不论付出何等借价,都要攻下洛阳,但他并没有失去理智,知道大军在急行一日后,以疲惫之躯去攻打一座早有防备的城池是极为不明智之举,所以他下令,在远离射程的地方安营休息! 在吩咐殷开山之时,李世民突然心有所感,抬眼往城头望去,只见远远一道人影站在城楼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赫然就是李建成。 “他还有脸出现!”一看到李建成,殷开山火就冒了上来,抡着扳斧就要冲去,站在一旁的杜如晦连忙拉住道:“殷将军冷静一些!” 殷开山双目通红地道:“他杀了我们那么多兄弟,你叫我怎么冷静得下来?” 李世民回过头来瞪了他道:“就算咬碎了牙也要冷静下来,除非你想去白白送死!” 李世民一向温和,很少有疾言厉色的时候,殷开山被他斥得不敢言语,好一会儿方才嗫嗫地道:“末将也是想替死去的兄弟报仇,才想着……” “报仇?”李世民摇头道:“瞧见他身边那群弓箭手了吗,只怕你一进到射程范围就会被射成刺猬,到时候,你拿什么去杀他们?” 被他这么一说,殷开山也留意到李建成身边一溜排的弓箭手,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他虽然身手不错,但也不见得能够同时挡住上百枝利箭,且有资格站在李建成身边的,必定是百里挑一的好手,若非杜如晦及时拦住,他这会儿或许已经成为一具死尸了。 想到此处,他什么火都没了,低头道:“末将鲁莽,请陛下治罪!”报仇固然没错,但一个人未杀,自己就先死了,那未免也太憋屈了一些。 “眼下敬德与无忌都不在,你们几个更要冷静沉稳,切莫要疏忽大意,着了对方的当。” 在示意殷开山下去后,李世民目光一转,对杜如晦道:“可还记得突厥攻城之时,李建成在城外喊话,动摇军心一事吗?” “臣当然记得,陛下何以……”话说到一半,杜如晦想到带来的那几个平民,似乎明白了什么,“陛下可是想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李世民盯着城头上那个浑身散发着阴寒之气的身影,冷声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他既做出那样的事,就该料到会如此,去安排吧。” 在杜如晦离去后,李建成的声音远远传来,打破了彼此之间的僵持,“二弟,我们又见面了。” 李世民上前几步,看到他这个举动,那群弓箭手精神一振,手里的弓弦拉得更紧了几分,只要李世民再往前几步,他们有信心射穿他的脑袋。 殿下可是说了,谁若杀了李世民,不论是何出身,也不论是何官职,一律封为正一品异姓王,这可是从未有过的厚赏,城中所有士兵可都卯足了劲,要取李世民的性命呢! 可惜令他们失望的是,在离射程还有三步路的时候,李世民停下了脚步,不再踏前一步。 李世民冷声道:“李建成,你以为凭借一个洛阳城,一些阴险下作的手段,就可以赢朕吗?” “当然!”李建成毫不犹豫地道:“因为我才是真龙天子,取回帝位,乃是天命所归之事。” 听到此处,李世民连连冷笑,“好一句天命所归,李建成,你这脸皮倒是比洛阳城墙还要厚了;你先是助突厥围攻长安,令无数长安将士惨死于突厥刀下;之后又勾结蒋元,杀害王正风,用不正当的手段夺取洛阳;知道朕领兵来剿之后,又派人在淇水中下毒,用阴毒手段残害大唐将士与无辜百姓,你所做的这一切,有哪一点配为君王?!” 面对他的指责与旁边怀疑的目光,李建成不慌不忙地道:“去长安,是因为你夺我帝位,而突厥答应助我夺回,我从未想过伤害任何一名大唐士兵,不过我确是间接害死了他们,这一点我从不否认;但是……李世民,如果不是你对皇帝起了贪欲,夺走我的一切,还将我逼入绝境,这一切根本不会发生,王正风也是一样,说到底,你才是真正害死他们的凶手,所有人都是死在你的手中;至于在淇水下毒,更是莫须有之事,你休要诬蔑我!” 李建成的矢口否认早在李世民意料之中,冷声道:“你若肯出城投降,朕可以保证不杀你!”他对李建成虽已无兄弟之情,但为了两边将士的伤亡,这是最好的选择,也算是他最后一次努力。 李建成阴声道:“这句话该是我说才对,李世民,只要你肯交出不属于你的东西,过往之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第七百零五章 投石机 “死不悔改!”说完这句话,李世民转身离去,这场仗……终归还是无法避免。 望着城下远去的背影,李建成眼角一阵抽搐,这个李世民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点也没将他放在眼里,不过……这样也好,李世民越是轻敌,他安排的那样东西就越是能取得效果。 李世民,笑到最后的那个人,一定是我,也只能是我! 渐暗的天色中,离洛阳城楼不远处,一座高台渐渐搭了起来,虽然城楼上的士兵不知道这座高台的用处,但还是以最快的速度报到了李建成耳中。 李元吉紧拧着双眉道:“他们不急着攻城,反而去搭台子,这是做什么,唱戏不成?” 李建成接过宫人递来的茶盏,摩挲着光滑的盏壁,徐徐道:“忘了咱们在长安城外曾做过的事情了吗?” “长安城外?”李元吉一时没反应过来,想了一会儿方才恍然道:“大哥是说他想抄咱们用过的法子?” 李建成抿了一口滚烫的茶水,开口道:“不然还能是什么?” “这个卑鄙小人!”李元吉骂了一句,又道:“这么说来,他是准备拿淇水那件事情来做文章了?” “咱们落在他手上的,也就这么一个把柄了,若我没料错,他应该还带了一些居住在淇水两边,侥幸未死的平民来,以动摇城中军心!” 一听这话,李元吉哪里还按捺得住,当即一拍扶手站了起来,咬牙道:“哼,我现在就去毁了他这个高台!” “站住!”李建成搁下茶盏,起身走到他身前,“城外是千军万马,刀枪剑阵,就算你再勇猛,也不可能以一人之力与几万人相抗衡,此去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白白送命!” “我……”李元吉一时被他说得语塞,涨红了脸道:“那就由着他动摇我们的军心吗,大哥之前可是说了,此战一定不可以输。” 李建成淡淡一笑,望着殿外晴好的天色道:“除非他将死去的尸体都抬来,否则说破了天,依旧是空口无凭;再者,他可以这么说,难道我们就不可以吗?” “我们?”李元吉疑惑地道:“大哥什么意思?” “淇水之毒,可以说是我们下的,又何尝不可以说是他们下的呢。” 听得这话,李元吉终于会意过来,迭声道:“对对对,我们大可以将所有事情都推到他们身上,反正淇水河又不会说话。”说到此处,他笑道:“还是大哥心思转得快,一下子就想到了应对的法子,我可就不行了。” 李建成轻斥道:“与你说了多少次了,遇事多想一想,别总是逞一时之勇,就是不听。” 李元吉不好意思地挠着脑袋道:“我这不是正在改吗,可这都几十年了,一时半会儿间哪里改的过来。” “你啊。”李建成摇摇头,道:“罢了,让人去把蒋元叫来,我有话吩咐他。” 一夜无语,翌日清晨,正如李建成所料,有居住在淇河两岸的平民站在高台上,痛述家人被毒害的过程,说到家人去世,皆是痛哭流涕,难以自抑。 城楼上的士兵听得这些,皆是骇然失色,若此事是真,那李建成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很快,蒋元出现在城头,他说的话与李世民一方正好相反,淇水之毒,也变成了李世民为了对付他们所下,令城中士兵真假难辩,不知该信谁好。 殷开山在城外听着蒋元颠倒黑白的话,气得火冒三丈,怒骂道:“这个蒋元,还真是一点脸都不要了,明明就是他干的好事,居然栽到咱们头上来,实在可恨!” 杜如晦拍一拍他的肩膀道:“算了,难道你还指望他们承认下毒一事吗?” 殷开山咬一咬牙,望着后方正在与刘弘基商议事情的李世民道:“不行,不可以再让他们颠倒黑白!” 见他要过去,杜如晦连忙拉住他道:“你去做什么?” 殷开山不假思索地道:“当然是立即攻城,将李建成他们千刀万剐!” “攻城非同儿戏,必须要有详尽的部署,不可逞一时之勇,除非你想让这些士兵白白送命。” 虽然殷开山窝了一肚子火,却也明白杜如晦说的是实情,只得努力压下心中的火,死命瞪着还站在城头上的蒋元与李元吉,像是要吃了他们二人一般。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蒋元仍是察觉到殷开山噬人似的眼神,不禁心头发虚,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李建成察觉到他这个动作,冷声道:“怎么了?” 蒋元赔笑道:“殿下,咱们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差不多该下去了。”说着,他缩了缩身子,打着哈哈道:“这两天可是一日比一日冷了,看来还得再多加几件衣裳才行。”他知道李建成阴狠的性子,不敢与之说实话。 李建成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薄薄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到底是冷还是害怕了?” 蒋元干笑道:“殿下这话从何而来?” 李建成盯着底下怒目而视的殷开山,冷冷道:“放心,就算他把双眼瞪出血来,也杀不了你,反倒是你这么一走……”他扫了一眼全神贯注盯着底下动静的士兵们,压低声音道:“将士们会觉得你心虚,得不偿失。” 见被他戳穿了心思,蒋元尴尬不已,好一会儿方才拱手道:“末将知错,请殿下恕罪。” “行了,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要教训你,只是要你明白,如今这种形势,我们一步都不可以退!” “是,多谢殿下提醒。”蒋元暗自松了一口气,打量着城下唐军的阵营道:“过了午时还没什么动静,看样子,他们今日是不打算攻城了。” 李建成遥遥望着李世民的身影,冷冷道:“别放松了戒备,我这位二弟,最擅长的就是给人惊喜。” 蒋元答应之时,身后传来李元吉的声音,“大哥!大哥!” 回头看去,只见李元吉带着几名士兵将一架架投石机抬上来,在城楼上一字排开,数了一下,竟然有足足八架。 蒋元愕然道:“齐王殿下从哪里找来这么多投石机?” 李元吉嘿嘿一笑,“想不到吧,这些东西都在军库中藏着呢。” “军库?”蒋元一怔,旋即摇头道:“不可能,城中那几个军库我都去过,里面确有几架投石机,但都破损严重,可这里每一架都很好,顶多只有一些小损,且数量也不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七百零六章 攻城战 李元吉得意地道:“这么点东西就吃惊了?实话告诉你,这只是一部分,还有许多弩车、木擂、狼牙板正在运过来的路上呢,可比你们之前用的都要好。” 他的话令蒋元越发疑惑,这些用来应付攻城的武器,洛阳城当然有,可是早在多日前就全部从军库中运来了城门,怎么突然之间又有了? 李建成笑一笑道:“当年李密、李世民先后攻打洛阳,都在王世充手里吃了大亏,投石机、弩车、木擂、狼牙板,不知夺走了多少瓦岗军与唐军士兵的性命;可是在攻下洛阳城之后,军库之中却鲜少有这些武器,且大多损毁严重,能用的几乎没多少,我说的可对?” “正如殿下所言,王正风与末将奉命镇定洛阳后,发现军库中能用的武器少得可怜,就眼下所用的这些,还是这几年间让工匠赶制出来的;末将以为,很可能是当年王世充自知守城无望,又不想让那些武器落在末将们的手里,所以故意将之损毁。” 李建成摇头道:“你错了,王世充没有损毁,而是将它们藏了起来。” “藏起来?”蒋元一怔,紧接着似乎明白了什么,“殿下是说,王世充还有一个秘密军库?” “不错。”这般说着,李建成徐徐道:“我之前也是与你一样的想法,直至清点了军库中那些武器的数量,方才觉着,此事并非你我所想的那样。” “当年李世民攻下洛阳回到长安之时,曾与我提过当时的战况,王世充有投石机十余辆,弩车二十余辆,其它武器数量也不少,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会连着十几天都没能攻下洛阳城。” “可是前几日我清点军库之后,将其中好的坏的全部加起来,也只有投石机五辆,弩车十二辆,数量差的实在多了一些,就算被故意损毁,也该有残毁的东西留下来,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仿佛原本就只有这么一些而已;也就是那个时候,我开始意识到,王世充很可能藏了一些东西在洛阳城中;所以我命元吉带人一处处的搜,终于在一处不起眼的破落院子里,找到了这些东西。” “原来如此。”蒋元钦佩地道:“幸亏殿下心思缜密,凭着些许线索,找到了这处秘密军库,否则不知要到何时才会被发现,有了这批武器,咱们一定能够守住洛阳。” 李元吉嗤笑道:“只是守住区区一个洛阳就满足了吗?” 一听这话,蒋元顿时意识到自己话中的错误,赶紧改口道:“当然不止,先守洛阳,然后歼灭唐军,夺回大唐!” “夺回大唐……”李建成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迎着扑面而来的冷风徐声道:“这一日我已经等了很久了。” 李元吉扬一扬拳头,大声道:“大哥放心,这一次我们一定能赢!” 蒋元也知趣地拱手道:“殿下一定能够得偿所愿,从李世民这个狗贼手中夺回一切!” “我若登上帝位,你们两个就是最大的功臣,我一定不会亏待了你们。”这般说着,他对李元吉道:“我让你准备的石头呢?” “都按着大哥的话备好了,我这就让人抬上来。”随着李元吉的呼喊,很快就有数十名士兵抬着一筐筐的石头上来,每一抬投石机旁边都摆了数筐,筐中的石头在阳光下,似乎有些发绿,但仔细看去又没有,想来是阳光反射之故。 在他们说话之时,城外楼台上的平民一直在痛斥他们下毒之事,李元吉听着刺耳,对李建成道:“大哥,不如我们现在就动手毁了这楼台,省得他们一直在那里喋喋不休,听得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我刚才试过,这楼台正好在投石机的射程之内,保证把他们砸得头破血流。” 有士兵听到他的话,悄悄望了过来,李建成不动声色地看在眼中,旋即神色冷厉地喝道:“胡闹,这些平民虽然所言非实,但都是受李世民唆使利用,本身并无大错,岂可迁怒于他们,以后不要再让我听到这样的话,否则就算是你,我也绝不轻饶!” 李元吉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言,竟招来这般训斥,一时愣在了那里,还是蒋元反应快,暗自拉一拉他的袖子,朝那些士兵使了个眼色,低声道:“此处人多眼杂,殿下慎言!” 被他这么一说,李元吉方才意识到自己所犯的错,他倒也聪明,装模作样地道:“元吉也是想尽快逼退唐军,好保洛阳安宁,还请大哥恕罪。” 李建成面色稍霁,颔首道:“下不为例;你记着,哪怕是利刃加身,也绝不可伤害那些无辜百姓,否则我宁可放弃洛阳城!” “元吉谨遵大哥教诲,大哥宅心仁厚,实在是洛阳乃至天下百姓之福!”李元吉刻意抬高了声音,好让城楼上的士兵听见。 果不其然,原本对李建成有所怀疑的士兵在听完他们这番话后,皆露出钦佩之色,再无一丝怀疑。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城外的唐军也留意到了一字排开的投石机,这些投石机的射程可是比普通弓箭要远多了,为免楼台上的平民受伤,当即让他们撤下来,同时全军后撤百余米,避开射程,看得城楼上的李元吉一阵懊恼。 不过,两军并没有一直这样僵持下去,唐军开始了第一次攻城,不过人数并不多,更像是试探。 攻城梯高高的架了起来,唐兵一个接着一个攀上攻城梯,往城楼爬去,利箭如雨一般,往他们射来,不少唐兵闪避不及,自攻城梯上掉落,摔在地上,生死不明,至于侥幸爬上去的,还未来得及翻入城头,便被守城士兵放下的狼牙板砸得头破血流,掉下城头,与之前那些士兵不同,自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必死无疑。 在一刀割下一名唐兵的头颅后,李元吉道:“大哥,是时候用投石机与弩车了。” 第七百零七章 伤亡惨重 在唐军攻城后不久,十辆弩车运抵城门,这会儿已是与投石机摆在一起,这些弩车是用八张弓撑起来的,弩箭的箭头竟有斧子一般大,而射程足足达到了两百丈,实在是耸人听闻,难怪昔日的洛阳城那么难攻克了。︾頂︾点︾小︾说,x. 李建成望着底下并不密集的人群,“不急,等李世民正式攻城之时再说。” “那岂不是还要等上一日?”李元吉脸色不太好看,他是个急性子,最讨厌的就是等待,巴不得所有事情都在一日之间全部做完。 李建成透过渐暗的天色,遥遥望着唐军中间的那道身影,似笑非笑地道:“或许用不了一日这么久,瞧着吧。” 李元吉看了一眼暮色四合的天空,疑惑地道:“难不成李世民晚上还要攻城?” 对于他的询问,李建成笑而不答,在天色彻底暗下来后,唐军停止了攻城,因为本就是试探性质的,故而伤亡并不多。 在攻城停止后,李建成也下了城楼,离开前叮咛守城将士轮流盯着城上的唐军,不得懈怠,一旦唐军再次攻城,立刻来报。 这一夜,对于许多人而言,都是不眠之夜,尤其是李元吉,在听了李建成那句话后,他夜间几次走上城楼,然城外的唐军始终没有动静,至于其他几个城门,也是一样,难道……是大哥料错了? 四更天,往往是一个人最困顿之时,尤其是对于那些熬夜守城的士兵而言,即便狠命掐自己大腿,上下眼皮也依旧不断打架,怎么也睁不开来。 李元吉在喝了整整一壶浓茶后,总算是驱散了些许睡意,冒着寒露又一次来到城楼上,刚一上去,便看到那些个士兵东倒西歪的样子,有几个甚至打起了呼,顿时心头火起,上去一人一个巴掌,厉喝道:“让你们守城,你们倒好,竟然在这里打瞌睡,万一唐军攻过来怎么办?洛阳城要是丢了,你们一个都活不了!” 见被他抓了个正着,那些士兵又惊又慌,赶紧站直了身子,哪怕再困,也不敢在李元吉面前表露出来。 李元吉的喝斥惊动了原本在城下的蒋元,匆匆奔了上来,在知道怎么一回事后,道:“殿下息怒,他们一夜未睡,难免有些困倦。” 李元吉冷哼一声道:“他们困倦,难道我就不困吗?可既然守了城池,就算再困,也不能睡,否则直接打开城门,让唐军进来好了,还守什么守?!” “殿下说得是。”这般应了一句,蒋元对那些士兵道:“殿下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全部都打起精神盯着底下的唐军,切莫大意,等寅时一过,便会有人来接替你们,到时候你们便可回去好好睡上一觉!” 在士兵们连连应声之时,其中一个士兵眼角余光瞥见城下隐约的人影,连忙道:“殿下,将军,你们快看城下!” 听得这话,李元吉连忙低头往下看,只见在暮色的掩护下,一大队唐军正悄悄接近城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甚至已经架起了攻城梯,有唐兵在悄悄地往上爬。 “好一个李世民,竟然真做出偷袭之事!”李元吉一边说着,一边抱起一根合抱粗的木檑,快步来到攻城梯架起的地方,大吼一声,凭着一股蛮力,生生将那攻城梯支开,令刚爬到一半的唐兵因为无处借力,摔落城墙而死。 领兵夜袭的殷开山见状,知道行踪败露,扬刀吼道:“将士们,随我一起往前冲,冲啊!” 随着这句话,无数士兵如同密密麻麻的蚂蚁,往城楼上冲,与此同时,城楼上响起敌袭的号角声。 与下午相比,这一次才是真正的攻城战,战况比之前激烈得多,唐兵固然不时从城头摔落,或死或伤;守城一方的将士也不轻松,不时有唐兵攀上城头,砍伤他们。 不过,不知为何,即便情况如此危急,守城军也一直未使用投石车与弩车,任由那十几二十架大规模的杀伤武器空置在一边。 事实上,不是他们不想用,而是李建成有严令,没有他下令,任何人不得任何这两样武器,违令者斩! 在又杀了一波爬上来的唐兵后,李建成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城楼上,李元吉心中一喜,赶紧奔过去道:“大哥你总算来了,他们攻势很猛,正是用投石机与弩车的时候。” 李建成来到城楼边,此时天边已经露出一丝曙光,令他可以清楚看到底下一波接着一波冲来的唐军。 李建成唇角微微扬起,下一刻,已是大声道:“传我命令,用投石机与弩箭对付敌军!” 一听这话,那些士兵顿时精神一振,等了这么久,终于可以用投石机与弩箭了,相信有这两样恐怖的东西参战,足以逼退唐军。 很快,一块块数十斤重的石头,还有斧头大小的弩箭如雨点一样往唐军军中袭去,闪躲不及的士兵当即被砸得头破血流,倒在地上,有一些更惨,被弩箭射穿了脑袋或者身体,惨不忍睹。 一时之间,唐军伤亡人数大增,等到午时一刻之时,李世民所得到的伤亡人数已经增加到了三千多人,听得他眼皮直跳,用力一拍桌案,咬牙道:“他们哪来这么多的投石机与弩车?” 杜如晦亦是双眉紧皱,“确实很奇怪,攻下洛阳之时,臣也在,这两样东西洛阳军库中虽说是有,但数量很少,而且都有残损,难不成是李建成来到洛阳之后,命工匠赶制出来的?” “不会。”说话的是刘弘基,只见他摇头道:“当年王世充能够固守洛阳城这么久,主要就是靠这两样武器,不论性能还是射程,都比寻常所见的那些要强上许多;破城之后,他不愿这两种武器落在陛下手中,就先一步杀了那些工匠,一个不留;所以洛阳城中不可能有懂得制作这两样东西的人活着,至少做不出射程如此恐怖的投石机与弩车。” 第七百零八章 难以攻下 杜如晦闻言,眉头皱得越发紧,那这两样东西他从何而来?真是好生奇怪。” 刘弘基叩一叩扶手,凉声道:“其实当年陛下攻下洛阳的时候,我就怀疑王世充还藏了一个秘密军库在洛阳城中,因为武器的数量无法对上,可惜一直没有找到,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眼下看来,我当时的猜测并没有错。” 李世民沉声道:“而这个秘密军库,现在落在李建成的手中。” 刘弘基颔首道:“不错,如此一来,攻下洛阳城的难度,比咱们之前预期的还要大!” 李世民咬牙道:“不论多难,都一定要攻下洛阳!” 他说这句话,不是因为置气,也不是因为与李建成的私怨,而是明白,若这一次不攻下洛阳,李建成必会趁势坐大,到时候,更加难以收拾,死的人也只会更多! 在帐中陷入沉默之时,一名士兵快步奔进来,单膝跪地,大声道:“启禀陛下,敌城防守森严,我军一直难以攻入,伤亡人数已经升至四千!” “陛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不如先收兵,等想出克制他们投石机与弩车的法子后,再行攻城。” 面对惨重的伤亡人数,李世民也是心痛不已,要知道在淇河之时,他就已经失去了六千多名士兵,且还有三千人暂时不能战斗,颔首道:“也好,你去传朕命令,先行收兵,容后再战!” 在杜如晦出去后,李世民沉沉叹了口气,望向刘弘基,“先生可有什么法子?” 刘弘基沉吟半晌,道:“李建成如今有利器在手,冒然攻城,对我们极为不利,甚至会重现当年的情况。” 李世民咬牙未语,当年为攻下洛阳,死了无数将士,尸体甚至在城楼上堆成了山,面对这种情况,唐兵开始出现厌战情绪,他们不想死,更不想死的面目全非。 军队中反战的声音越来越响,除了士兵之外,连将领也是如此,纷纷要求撤军,当时的李世民顶住了巨大的压力,绝不撤军;正是他当年的那份坚持,才最终攻克了洛阳,为他建立巨大的威信! 良久,他沉声道:“先生应该清楚,朕是绝不可能撤军的!” “臣明白,所以在想到法子克制守城军之前,不如先围而不攻;如今的洛阳已经成为一座孤城,虽然李建成如今将洛阳守得固若金汤,但能够维持多久,却是未知之数,尤其是将士与百姓每天都要消耗大量的粮食。” “朕明白先生之意,好,就依先生所言,围城不攻!”在他们商议之时,外面的战火已经停了下来,唐军正在打扫战场,将那些哀嚎的伤兵还有满是鲜血的尸体一具具抬回来,或是医治或是安葬。 与此同时,李元吉正在城楼上挨个检查之前负责投石机与弩车的士兵双手,一圈看下来后,他走到李建成身边,低声道:“大哥,有三个人的手上有伤口,怎么办?现在就杀了吗?” 他虽然说得极轻,但蒋元就在旁边,听了个真切,又惊又疑,不明白无缘无故的为何要杀这些士兵,因为手上的伤口?这理由未免也太荒谬了一些。 “殿下……”蒋元刚说了两个字,李建成便抬手道:“有什么事情,等下去之后再说。” 在蒋元应声后,他对李元吉道:“不急,先将他们的名字记下来,然后派人盯着。” 李元吉犹豫地道:“可大哥不是说……”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放心吧,只要不接触他们的血,闹不出事情来。”说着,李建成带着蒋元往城楼下走去,见他心意已定,李元吉只得照着他的话做。 下了城楼,一辆朱顶马车等在那里,待得乘上马车后,李建成道:“可是不明白适才元吉为何要那样问我?” “是,刚才大战之时,他们一直很努力退敌,并无半分懈怠,末将想不出二位殿下要杀他们的理由。” 在车轱辘的转动中,李建成徐徐道:“如果不杀他们,城中所有人都会死,那又该怎么做?” 蒋元一怔,旋即道:“这怎么可能,殿下您……” 李建成摇头打断他的话,“世间之事,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你先回答我。” 见他这么说,蒋元只得低头细想,过了片刻,他道:“若当真如此,那也只能杀之。”不等李建成言语,他又道:“难不成,他们三个是唐军的奸细?”虽然有诸多不合理之处,但这是他唯一能够想到的理由了。 李建成微微一笑,“你刚才也说大战之时,他们很努力退敌,又岂会是奸细,我杀他们的理由,正如刚才所言,他们不死,死的就是整个洛阳城,甚至你我!” 无论蒋元如何苦思冥想,都想不明白他的话,只得道:“末将愚钝,请殿下明言!” 李建成掀开帘子望着那一轮挂在夜空中的明月,徐徐叹了口气,“我原想着,你带着去的那瓶毒药,足以折损李世民一半以上的兵力,又或者,直接除了李世民;可结果却大不尽人意,不止李世民好端端的,他折损的兵力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若我没有犯错,李世民这会儿已经派人回长安调兵,很快,又会有十万甚至二十万、三十万的大军将洛阳城围得水泄不通;照此下去……蒋元,你说我们能赢吗?” 蒋元脸色苍白地道:“殿下用兵如神,当能……克敌制胜!” 面对他的话,李建成摇头道:“这等恭维的话就不要说了,其实你心里很清楚,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十之**会输。”停顿片刻,他忽地道:“后悔吗?” 蒋元心中自是后悔的,可这话万万不能说,否则李建成绝不会放过自己,只得违心道:“末将的命是殿下所救,为殿下而死,也是理所应当之事,何来后悔二字!” 李建成微微一笑,拍着他的肩膀道:“你能有这份视死如归的忠心,总算我当年没有救错你!” 第七百零九章 疫毒 蒋元赔笑之余,小心翼翼地道:“殿下,依您所言,我们真的输定了吗?” 李建成笑一笑道:“要是照着平常的路走下去,自是输定了,所以我们必须要另辟蹊径。” 蒋元脑中灵光一闪,试探道:“殿下所说的‘另辟蹊径’,可是与那三名士兵有关?” “你倒是机灵。”顿一顿,李建成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其实我手里有两瓶药,一瓶让你下在淇水之中,另一瓶则让元吉抹在了那些石头与弩箭之上。” 蒋元脸色倏然一变,骇然道:“殿下是说,那些石头与弩箭有毒,那……那唐军岂不是会像之前在淇河时一样?” “不一样。”李建成的身子因为马车的行驶微微晃动着,“淇水之毒,是由内而外,这一次,却是由外而内。” 蒋元被他绕着有些发晕,茫然道:“由由外而内?这是什么意思?” “淇水之毒,是经由口舌入腹,然后在体内发作,初时犹如普通腹泄,连御医也诊不出,但没过多久,毒性就会发作,在很短的速度内丧命,我说的可对?” 蒋元赶紧点头,“不错,末将见过那些人的死状,与殿下所言一致。”说到此处,他又疑惑地道:“可是这次……” 李建成知道他想说什么,淡然道:“这次的毒不同,不需要服入体内,只需要接触即可。” “接触?”蒋元疑惑地望着李建成,后者眼眸在照入车中的月光下显得异常深幽,一眼望不到底,“可知瘟疫?” 蒋元不假思索地道:“自是知道,乃是一种疫毒之气,且极易传染,一旦盛行开来,将会是一场大难,末将曾在书中见过,汉朝七十余年间,曾有疫病十七次,疫情连年,民不聊生,即便是士大夫们也未能幸免;所以历朝历代,最怕遇到的就是瘟疫。” 李建成微微一笑,“不错,若是现在一场瘟疫在唐军在蔓延,你说会怎么样?” “自是军心大乱,无法再围攻……”话说到一半,蒋元突然止了话,用一种异常惊恐的目光望着李建成,许久,他颤声道:“难道……殿下抹在那些石头与弩箭上的,是疫毒?” “疫毒乃是天降,又如何能为凡人所用。”听得这话,蒋元松了口气,然李建成接下来的话,令他寒毛直竖。 “虽然疫毒无法为人所用,却可以人为制出了与疫毒相似的毒,初中此毒者毫无察觉,两日之后方才会毒发,初时只是发烧,犹如感染了风寒,紧接着全身起疱疹流脓,最后五脏衰竭而亡,但凡碰触过体液之人,都会传染!”说到此处,李建成幽幽笑了起来,“所有被石头砸中或者弩箭射中之人,都在死亡或者受伤的那一刻,感染了这种毒,也就是说,他们是第一批中毒之人,而负责埋葬或者救他们的,则是第二批;再然后就是第三批,第四批……” 蒋元整个人都在不停地发抖,无法相信,世间竟有如此可怕的毒,与之相比,自己之前下在淇水里的毒,简直不提一值。 “当毒全部爆发开来之后,李世民的军队,能够剩下一半就已经是上天庇佑了,到时候我们再冲出去,必可大获全胜;只要李世民死了或者落到咱们手里,长安就不足为虑。” 李建成后面的话,蒋元根本没有听进去,整个脑袋里想得都是那个可怕到极处的毒,他是清楚李建成为人的,既从其嘴里说了出来,就一定不会是假的。 “怎么不说话了?”李建成的话将他惊醒过来,慌乱地道:“末将……末将是在想,万一这毒传进洛阳,伤了殿下,可……可怎生是好?” 李建成笑一笑道:“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只要不接触到他们的体液,就不会传染,无需如此害怕。” 蒋元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试探道:“既然殿下有那毒药,想必……也会有解毒?” 李建成面色一寒,冷冷道:“当初容儿确实说要制作解药,可惜,还没做出来,就被李世民给杀了,所以此药无解!”事实上,解药是有的,但他不会,也没必要告诉蒋元。 听得最后一句话,蒋元双腿一阵发软,亏得这会儿是做着,否则他非得出丑不可,他想要说话,可嘴张了几次,硬是没能吐出一个音节来。 看到蒋元这个样子,李建成拍一拍他的肩膀道:“好了,别那么害怕,只要有所防备,那毒近不了你的身。” “可一旦出城厮杀,众将士难免会碰触到敌方的血液,到时候又该如何是好?”蒋元虽然寻回了声音,却因为过度的恐惧而微微发抖。 李建成盯了他,似笑非笑地道:“怎么,怕我推你们去送死?” 蒋元哪里敢承认,连忙道:“末将不敢,只是……” “好了。”李建成打断他的话,道:“我承认有时候手段激烈了一些,但你仔细回想一下,我对付的,都是与我们为敌之人,可有害过自己人?” “没有。”蒋元说的倒是实话,李建成并不是一个嗜杀成性之人,入主洛阳城以来,除了王正风以及那些不肯归降,或者存有二心的人以外,并未再滥杀过一个人;当然,这是在不包含淇河枉死百姓的情况下。 “那就是了,我岂会让忠于我的人去送死,我虽没有解药,但有一个晋朝葛洪流传下来的方子,服用之后,可以预防疫毒。” 听到这里,蒋元总算稍稍安了心,不管怎么样,他们总算是安全的,至于唐军,虽然有些不忍……那本来就是他们的敌军,彼此之间只有一方能活。 而这个时候,之前索绕在心间的疑问也终于解开了,“大战结束之后,殿下才让齐王检查负责投石机与弩车之人,就是为了确定他们有没有因为搬石头架弩箭而伤了手,从而染上疫毒。” 李建成轻叹了一口气,“那三人对我也算是一片忠心,可惜染上了疫毒,无论如何都不能留,不过你放心,我会善待他们的家人。” 蒋元无奈地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否则任那三人活着,一旦疫毒发作,整个洛阳都会遭殃。 第七百一十章 暴发 夜色中,车轱辘一圈圈地滚着,往紫微宫的方向行去,月光在后面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第二日,第三日,李世民都没有开战,一方面是暂时没想到牵制那些投石机的法子,另一方面则是等着援军的到来。 然到了第三日下午,事情却出现了变化,军中有士兵出现发烧怕冷的症状,开始还以为是受了风寒,毕竟这几日天气冷了许多,但随着发病的士兵越来越多,李世民意识到事情并没有他们以为的那么简单,当即让江、齐御医替染病的士兵诊治。 在连着诊过数名士兵后,江、齐二人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李世民见状,连忙道:“他们到底得了什么病,又为何会那么多人一起得病?”就这么半日功夫,得病的士兵已经达到了数百人之多。 江御医拱手道:“陛下放心,只是小病罢了,不过此处空气污浊,不利于龙体,臣斗胆请陛下先行出去,臣等开了药方之后,便立刻去奏禀陛下。”齐御医也是一样的意思。 李世民眸中掠过一丝异色,若士兵的病真如他们而言,只是小病,脸色何以会这般难看,不过他并没有当面戳穿,颔首道:“好吧,朕先回营,你们开好方子之后便来见朕。” 在送李世民离去后,江、齐二人并未留在帐中开言,而是当即出了营帐,命人取来热水净手之后,肃然对一旁的士兵道:“让人守在帐外,不许任何人进去,其它各处得病的士兵也是一样;记着,只可守在外面,绝不可进去。” 士兵听着奇怪,询问道:“这是为什么?” 二人对视了一眼,江御医道:“这次的风寒有些利害,极易传染,虽不是什么大病,但终归还是要尽量避免,等我与齐御医商量好了药方,按着方子服药,很快就会好起来。” 在士兵应声退下后,江御医暗自松了口气,旋即与齐御医一起去了储藏药材的地方,因为之前医治中毒将士,所以留下的药并不多,几经挑选商量,方才配了几服药,亲自生炉煎药。 望着红通通的炉火,江御医神情严重地道:“齐兄,你说这无端端的,怎么会出现疫病?” “我也正纳闷这件事,但他们的脉象,与医书记载瘟疫确实很像,这是不会错的;再者,你说说,如果不是瘟疫,怎么会突然之间有那么多人得相同的病,总不至于又是水源的问题吧?” 江御医叹气道:“这件事,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自从上次在淇水吃了一个大亏后,为免李建成再使这样阴损的招数,每一次取水归来,都会先让他们银针验毒,确认没有问题后,方才给士兵们服用,所以水源是不会有问题的。 “但凡疫病,总归有个源头,可所有人几乎都是在同一时间发病,根本不见源头,这情况实在是诡异得紧。” 江御医低头想了一会儿,忽地道:“齐兄,你说会不会又是李建成使得阴谋?” “不会。”齐御医连连摇头,“说破了天,李建成也只是一个凡人,又怎么可能呼风唤语,控制疫病,你还将他当神仙了不成,要真是这样,咱们还打什么仗啊。” 江御医想想也是,转而道:“要是找不到源头的话,疫情可没法子控制,疫情的可怕,你是知道的,现在是几百人,说不定明儿个就是几千人乃至几万人,咱们这**万人都被传染,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 “我知道,我这不是正在想办法吗?”齐御医眉头都快拧成了结,“可惜咱们的药材太少,否则按着防疫病的药方,给每个士兵煎上一碗服用,多少能够起到一点预防作用,现在……简直就是听天由命!” 江御医除了叹气不知还能说什么,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们现在就是这样,真真是急煞人了。 在煎好汤药之后,他们各自喝了一碗,然后端着来到李世民帐中,刘弘基与杜如晦也在,瞧见他们端着药进来,疑惑地道:“这是做什么?” 江御医端了一碗递到他面前,神色凝重地道:“臣不敢隐瞒陛下,这次众士兵得病,并非普通的风寒,而是……疫病!” 一听这话,李世民三人尽皆变了颜色,异口同声地道:“你说什么?” “疫病!”当这两个字再次从江御医口中说出的时候,他们终于确定并非自己错听,当真是……疫病。 杜如晦最先道:“无端端的怎么会起疫病,会不会是你们诊错了?” 齐御医苦笑道:“下官也希望是诊错了,但从脉象还有现在的情况来看,**不离十!”说着,他取了两碗药分别递给杜如晦与刘弘基,“这药能够预防疫病,二位大人且先喝了。” 待得喝过药后,李世民凝声道:“为何会突然出现疫病?”虽然他之前就从江、齐二人的神色中猜测到士兵们的病不简单,但怎么也没想到竟会是疫病这么严重。 江御医摇头道:“臣之前与齐御医想了很久,都想不出这疫病的源头,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其他人接触那些患病的士兵,希望可以避免疫情蔓延,但……恕臣直言,情况很不乐观。” 刘弘基盯着手中的空碗,徐徐道:“之前淇水之毒令军中药材损耗颇巨,新的药材又还没有送来,所以……这药应该没多少,对吗?” 江御医点头道:“是,下官二人已经想尽办法,但至多只能煎百余碗药,对于大军而言,实在是杯水车薪,如今所能做的,就是等长安那边运药材过来。” 李世民紧紧咬着牙关,这次出征,真是诸事不利,先是淇水之毒,未战先伤;之后攻城又遇到那些投石机与弩车,令士兵死伤惨重;紧接着又是这场突如其来的疫病,简直就好像上天故意不想让他攻下洛阳一样。 难道……真是老天爷想让他退兵?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便被他狠狠压了下去,李建成罪大恶极,手上鲜血重重,上天绝对不会庇护他。 第七百一十一章 同染疫病 李世民轻吸一口气,道:“也就是说,你们并没有法子医治那些士兵对吗?” “若是几人或者几十人,臣二人还能想想办法,可现在那么多人,又没药材,实在是无法可想,请陛下恕罪!” 李世民狠狠一拍桌案,咬牙道:“洛阳尚未攻下,又无端端冒出一场疫病来,究竟算怎么一回事?!” 刘弘基劝道:“陛下息怒,眼下最要紧的是隔绝他们接触得病的士兵,并且找出源头,以免更多的人得病。” 杜如晦紧紧皱了眉宇道:“一旦陛下下令隔绝,疫病一事就瞒不住了,如此一来,必然会引起士兵恐慌,若是这个时候李建成派兵出城来攻,对我们可是大大的不利。” “前日一战,李建成虽然得利,但他困守洛阳,不比咱们好多少,在确知咱们的情况之前,想来不会冒然出城攻击,所以这一点暂时不用担心。”刘弘基思绪最是冷静,很快就将李建成的情况剖析的一清二楚,不过他不知道,这疫毒根本就是李建成一手为之。 “可是士兵这方面……”杜如晦迟疑未语,刘弘基明白他的意思,叹道:“以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件事必然会越闹越大,根本不可能一直瞒着,与其事后被动,倒不如趁现在掌握主动。”顿一顿,他又道:“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出源头,这些士兵一起发病,就是说他们是在同一时间染上疫病,彼此之间,一定有什么共同处,而这个共同,很可能就是源头所在。” 一听这话,杜如晦当即拱手道:“陛下,这件事就交由臣去查吧。” “好。”这般说着,李世民又叮嘱道:“你虽然服了药,但还是要小心一些,莫要大意了。”尉迟敬德中毒未愈,长孙无忌回了长安调兵,殷开山在之前的攻城战中受了伤,若是杜如晦再出事,可就真没几个堪当重任的大将了。 “多谢陛下关心,臣定当小心。”在杜如晦离去后,刘弘基道:“安抚将士,稳定军心一事,还要有劳陛下。” “朕知道,但是……”李世民抚一抚额,沉声:“刘先生觉得,朕的安抚能够撑多久?” 对于他的问话,刘弘基长叹未语,虽然李世民在众士兵心目中有着无人可比的威望,但在闻之色变的疫病面前,这份威望可以撑多久,就连他也没什么把握。 “朕去看看那些士兵。”李世民刚一站起身来,便感觉一阵天眩地转,亏得及时扶住桌案,这才没有摔倒。 刘弘基见状,连忙上前扶住他,“陛下您怎么了?” 李世民用力摇一摇头,待得晕眩感减轻了一些后,道:“没什么,想是起来的太快,所以一时有些头晕,不要紧。” “这几日陛下一直都不曾好好歇过,龙体难免疲惫,歇一会儿再去吧。”面对刘弘基的言语,李世民摆手道:“朕已经没事了,你别担心。”说着,他便要推开刘弘基的手往外走。 好烫! 这是李世民手掌碰到手背之时,刘弘基第一个感觉,下一刻,他脸色已是变得异常难看,这样高的体温,分明就是在发烧,与外面那些士兵一样,难不成…… 刘弘基不敢再想下去,他一边强行拉住李世民将他按在座位上,一边对尚未离去的江、齐二人道:“快!立刻替陛下把脉,快!”过度的紧张与害怕,令他声音像变了个人似的,又尖又急,全然没有平日的冷静与从容。 江、齐二人虽不知怎么一回事,但看刘弘基这个样子,心知必是出了事情,赶紧上前替李世民诊脉。 李世民被他们弄得莫名其妙,望着刘弘基道:“先生这是做什么?” “陛下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刘弘基死命攥着双手,因为只要稍稍松开一些,双手就会止不住的发抖。 被他这么一说,李世民想了起来,打从今日一早起来,便觉得手脚酸软无力,且还觉得有些发冷,他只以为是这些日子没睡好,故而身子疲累,并未往心里去,直至刘弘基这会儿问起,方才意识到有些不对。 那厢,齐御医的脸色已是铁青一片,而随后替李世民诊脉的江御医也是面无人色,整个人都在发抖。 “陛下情况如何?”看似轻描淡写的六个字,却几乎用尽了刘弘基所有的力气,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齐、江二人,心里不断祈祷,千万不要是他猜测的那个答案,千万不要! 江御医双唇几次开合,却始终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是不停地发抖,神情惶恐难安,这下子就连李世民也觉察出不对了,“二位御医,朕所得何病?” 江、齐二人闻言立刻伏身跪下,最后,江御医稍稍抬起头,颤声道:“陛下所得的是……是……是疫病!” 当最后两个字落入耳中时,李世民眼前一片发黑,疫病……竟然是疫病,如此说来,他可能会死? 多年来,李世民屡屡征战沙场,赢得了战神的称号,死……对他来说,并不遥远,相反,曾几次与他擦身而过,说句不中听的,任何一个将士,在拿起腰间的刀与敌人厮杀时,都要有死的觉悟;但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况会死在疫病之下! 刘弘基用力一咬舌尖,借着剧痛压下心中的惶恐,死死盯着江、齐二人道:“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一定要治好陛下,若陛下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二人提头来见!” 江、齐跪在地上不敢言语,也不敢为自己求情,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疫情的可怕,莫说眼下药材不齐,就算齐全,也没必然的把握! 那厢,李世民稍稍冷静了一些,道:“朕不是已经喝过你们拿来的药了吗,为何还会得疫病?” 齐御医苦着脸道:“回陛下的话,臣刚才拿来的药,只能预防疫病传染,并不能起到医治的作用,观陛下的情况……应该是在此之前,就已经染上了,故而虽事后服药,却于事无补。”停顿片刻,他抬了头,小心翼翼地道:“敢问陛下,这几日可曾去过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或许碰触过什么东西,如果找到源头,臣等医治起来,把握也会大一些。” 第七百一十二章 源头何在 江御医在一旁猛然点头,他们都清楚,刘弘基刚才的话并非吓唬之言,一旦李世民因疫病驾崩,他们二人立刻就会人头落地,所以不论希望如何渺茫,都要试上一试。●⌒頂點小說, 李世民仔细回想了一番,蹙眉道:“朕这两日一直都在军营中,并未去过别处,至于碰触的东西……也没什么异常。” 他的回答,令江、齐二人一阵泄气,找不到源头,也就意味着不知道这疫病的起因,真真是无从下手;说来也怪,据医书记载,每一次疫病大规模传染之前,都会有苗头,可这一次,却什么苗头都没有,突然之间就爆发开来,实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希望杜如晦那边可以查到一二。 江御医勉强定一定神,道:“臣这就下去研制药方,在此之前,除了服用过预防汤药之人以外,还请陛下暂时不要与人接触,以免传染开去。”后面那句话,他用词异常小心谨慎,以免一个不小心,惹李世民不悦。 所幸,李世民并非不讲理之人,颔首道:“朕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在他们二人离开营帐后,刘弘基安慰道:“陛下洪福齐天,又是真龙天子,臣相信,这次的疫情,对陛下而言,只是一个小小的磨难,很快就会没事的。” 李世民涩声道:“都到了这个时候,先生还要骗朕吗?” 刘弘基沉默片刻,咬牙道:“臣没有骗陛下,陛下乃是天命所归之人,臣相信,不论前路如何难险困苦,陛下最终都可以跨过去!” 李世民想笑,可脸上的肌肉却像石化了一般,不论他怎么用力都无法扯动,只得放弃,“朕想一个人静一静,先生先出去吧。” 刘弘基也知道李世民这会儿心思纷乱异常,点头退了出去,在帐中只剩下自己一人后,李世民仰身靠在椅背上,怅然望着帐顶,疫病……他征战半世,熬过了战场上无情的刀剑,熬过了李渊的薄情与李建成的算计,登上帝位之后,一心想要开创一个强大的大唐盛世,如今却被疫病缠上了身,真是讽刺。 一幕幕往事在他眼前掠过,最终停留在一个纤细的身影上,韫仪……离开长安前,他曾答应过韫仪,一定会平安归去,如今看来……怕是要食言了。 “对不起,韫仪……对不起!” 随着这句低语,李世民痛苦的闭上了双眸,他曾以为此生不会害怕,但原来不是,他怕不能带领这位帝国走向鼎盛,怕再也见不到一心等着他回去的韫仪与无垢,怕不能救回随他来到洛阳的那些士兵,令他们丧生于死,每一个士兵家中,都有翘首等着他们归去的父母妻儿,每死去一个士兵,就等于毁了一个家庭的希望,而现在,死去的将士已经达到了一万余人,而随着疫病的传染蔓延,最终会死多少人还是未知之数! 李世民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搓败,最可悲的是,曾无数次带领将士们化解危机,反败为胜的他,在这一刻,竟是无计可施。 刘弘基出了营帐之后,立即找来杜如晦商议,后者得知李世民也染上了疫病,大惊失色,勉强冷静下来后,道:“陛下现在怎么样?” “眼下只是发烧,暂时没有大碍,御医那边已经在想办法了。”这般答了一句,刘弘基转而道:“源头一事可有眉目?” 听得这话,杜如晦顿时叹了口气,“没有,我仔细问过那些得病的士兵,他们这几日的行动范围,一直局限于军营之中,接触的东西也与平常没有两样,实在想不出这源头在哪里。” 刘弘基紧紧皱了眉宇,“陛下也是一样,可既然是疫病传染,那就一定有一个最初开始的地方。”停顿片刻,他道:“疫病一事,士兵可知道了?” “我怕军心动摇,暂时没说,原想由陛下出面说这个事情,没想到连陛下也……”他叹了口气道:“刚才那一会儿功夫,又有几名士兵出现发烧的症状,连之前在攻城战中受伤的士兵也不例外,而且越来越多的士兵在议论这件事,怕是瞒不了多久了。” 刘弘基沉眸未语,若是李世民未曾得病,以他一惯在军中的威望,或许还可以把事情压下去,可现在……唉,事情真是越来越棘手了。 “能瞒多久瞒多久吧,只要陛下没事,这件事总归是能熬过去的,就怕……”后面的话刘弘基没有说下去,但杜如晦怎会不明白,长叹未语。 沉默片刻,刘弘基忽地心中一动,道:“你刚才说,连之前在攻城战中受伤的士兵也染上了疫病,多吗?” “很多,几乎全部都出现了发烧的症状,其中几个甚至出现疱疹,我已经将他们设法隔离,不过疫病发展的速度很快。” “疱疹……”刘弘基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旋即道:“这么说来,他们染上疫病的时间,很可能他们是最先染上疫病的那一批!”说着,他道:“走,找他们问问去,或许能够找出源头!” 杜如晦当即点头,带着刘弘基来到隔离着那群士兵的营帐,一进去,便看到数十名士兵并排躺在简易的床上,大多数在昏睡,偶尔醒着的几个,发出低低的呻吟声。 “先生你看。”顺着杜如晦手指的方向望去,刘弘基看到躺在最里面的两个人,脸上出现一粒粒黄豆大的疱疹,想是因为痒的缘故,那两人不时用手去抓,甚至一人的脸上已是被抓破了好几颗,流着混了血的脓水,看着有些恐怖。 一看到刘弘基来,那两人忙撑起身子,急切地道:“刘先生,我们到底得了什么病,会不会好?” 刘弘基走到他们身前,安抚道:“御医说了,你们只是被传染了风寒而已,他们已经在开方子了,等喝了药之后,就会好起来,别太担心。” 听得这话,二人稍稍安了心,但还是有些怀疑,其中一人道:“我以前也得过风寒,但从来没有脸上起疱疹,刘先生,当真是风寒吗?” 第七百一十五章 三日时限 刘弘基微一点头,对江御医道:“银针可能试得出疫病之毒?” “当然。”在得了肯定的答应后,刘弘基指着那堆石头与废弃的弩箭道:“那就请江御医立刻检查吧。” 面对如晦递来的药箱,江御医难以理解地道:“先生是说查这些石头?” 刘弘基颔首道:“不错,我与杜将军,几经思量,觉得这些石头与弩箭很可能是疫病之源。” 虽然江御医觉得他的话太过荒唐,但既然刘弘基开了口,就算再荒唐,他也只得依言再照,不过当银针贴近石头之时,他心中再无半分“荒唐”的感觉,因为原本雪亮的银针,竟然变成了青黑色,与那些染上疫病的士兵一般无二。 他顾不得言语,又急忙取出几根银针,分明去试另外几块石头与弩箭,无一例外,尽皆变成了青黑色,语无伦次地道:“怎么会这样……这不可能,不会的,不应该这样……” 虽然江御医没有直接回答他们,但这些话还有变色的银针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他们的猜测没有错,困扰许久的疫病源头就在这里! 过了片刻,江御医缓过神来,但依旧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但凡疫病者,皆是因为天灾引起,在人与人之间传染,源头是人也可能是动物,绝不可能是石头与弩箭,这……这不应该啊!” 刘弘基一字一句话道:“因为这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江御医一惊,旋即脱口道:“刘先生之意,是说这场疫病是人为造成,这……这不可能,没有人能够控制疫病之毒。” “那江御医如何解释石头与弩箭上的疫毒?”杜如晦这句话,问得江御医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方才道:“若真掌握了疫病之毒,那就真是太可怕的,只要他想,随时可以将好好的一座城池变成人间炼狱!” 刘弘基微一咬牙,道:“我看过医书,一些疫毒传染需要通过接触,而另一些,即便不接触也可传染对吗?” 江御医点头道:“是,那是最为可怕的疫病,哪怕不说话,只是在患病者的旁边站一会儿,也会传染。” 刘弘基思忖片刻,道:“军中传染不算太过利害,应该不是这一种。” “是血液!”杜如晦忽地道:“后面一批被传染的人,都曾接触过患病者的血液,我想,这就是传染的途径。” 刘弘基颔首,朝江御医道:“药方可有眉目了?” 江御医正要说话,一名士兵往这边快步奔来,一瞧见他们,匆匆行了一礼,喘着气道:“江御医您在就好了,尉迟将军正在四处找您呢。” 江御医疑惑地道:“寻我何事?” “小人也不知道,不过看尉迟将军的样子,似乎很急,您还是赶紧过去看看吧。”听得这话,江御医不敢怠慢,赶紧随他去见了尉迟敬德,刘弘基二人也紧随其后。 尉迟敬德正急得团团转,看到他出现,如遇救星,整个人如一阵风一样冲了过来,“江御医您来了就好,快去看看陛……病人!” 虽然尉迟敬德及时改了口,但江御医岂有听不出之理,看样子是李世民的病情起了变化,在遣走士兵之后,赶紧随其去了李世民的营帐,刘弘基二人也是心急如焚。 进到营帐,齐御医已经在了,一脸凝重地替李世民诊脉,后者的情况实在不太好,从昨日开始,就开始出现一个又一个的疱疹。 在江御医与齐御医去商量病情后,刘弘基来到尉迟敬德身边,低声道:“陛下病情恶化了吗?” “嗯,我想着陛下今儿个一天都没吃过什么东西,就拿了一碗洒了些细盐的薄粥来,想着好歹吃一点,哪知还没来得及喂,陛下就突然抽搐不止,好不吓人,我看情况不对,赶紧去请御医,哪知只有齐御医一人,就让人四处去找江御医,原来是和你们在一起吗?” 杜如晦点头道:“我们找到了疫病的源头。” 尉迟敬德一怔,连忙道:“这么说来,你们知道疫病从何而来了?” “应该不会错了。”在杜如晦说话之时,刚刚还平静躺在床上的李世民突然又抽搐起来,江御医一边按着他一边掰开他的嘴,唯恐抽搐之下,咬断了舌头;至于齐御医,则拿着银针,飞快在李世民身上落着,差不多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李世民方才再次安静下来。 尉迟敬德最是心急,上前道:“陛下情况怎么样?” 齐御医抹了把头上的汗水道:“暂时没事,不过……” 见他迟迟不说下去,尉迟敬德急切地催促道:“不过什么,你倒是一次把话说完啊!” “不过陛下的情况很不好,照此下去……”齐御医咬牙道:“陛下恐怕熬不过三日!” 这句话犹如一把巨锤,狠狠砸在众人头上,令他们半晌都说不出话来,熬不过三日……也就是说,三日后,李世民会死! 尉迟敬德最先过神来,冲上去一把揪住齐御医的衣襟,生生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厉声道:“我告诉你,要是陛下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把你的头拧下来,听到没有?!” 齐御医被衣襟卡住了脖子,连气都喘不过来,又哪里能够说话,杜如晦见状,上前拉住尉迟敬德的胳膊,“尉迟兄若真想陛下无事,就赶紧松手!” 尉迟敬德冷哼一声,松开手,盯着不住喘气的齐御医与一旁惊魂未定的江御医道:“总之陛下有什么事,我就唯你们二人是问!” 刘弘基虽也担心李世民情况,但他勉强还能沉得住气,道:“二位御医,当真没法子医治陛下吗?” 江御医咬一咬牙道:“其实我与齐御医曾想了一个药方,或许能够医治陛下。” 一听这话,尉迟敬德急急道:“既是有药方为何不用,是否药材不够,你告诉我需要哪些药材,我现在就骑马去药材铺里买,再不然就去山上采,一定带回来!” 第七百一十三章 无法控制的疫情 “御医亲口所言,又岂会有错,放心吧,很快会好的。”在他们二人平静下来后,刘弘基看了一眼他们身上所缠的纱布,道:“你们是在攻城战中受的伤对吗?” “是,我们二人都是被投石机扔过来的石头砸伤的,所幸没缺胳膊断腿,养个几天就好了,李建成这个卑鄙小人,在河水里下毒加害我们,我们一定要助陛下攻下洛阳,让他无处可躲。” 刘弘基点点头,不动声色地道:“攻城前后,你们有没有离开过军营,或者接触过什么陌生的人与物?” 二人对望了一眼,疑惑地道:“自从来到洛阳城外后,我们一直按着陛下的吩咐,待在军营中,并未离开过,至于陌生的人与物,那更是没有了,先生为何这么问?“ 刘弘基随口道:“没什么,我就是想着李建成会不会派奸细来咱们这里,你且再好好想一想?” 在一番仔细的回想后,二人仍是摇头,表示没有任何异常的事情发生,仅有的线索也断了,事情再次陷入僵局。 而查不到源头,就意味着疫情无法控制,除非江、齐二人研究出医治疫情的药,可这个希望微乎其微。 二人从营帐中出来,谁都没有说话,营地中,一队队没有得病的士兵正手持长矛在巡逻,这一幕令杜如晦稍稍安心,但很快又被无望填满,如今这一切尚可勉强维持,但明日呢,后日呢?随着患病的人越来越多,恐怕很快就连巡逻的人也没有了,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却无能为力。 “如晦,你有没有觉得这件事很奇怪?”刘弘基的声音将杜如晦自沉思之中拉了回来,“先生这是何意?” “不论是陛下还是这些士兵,数日来的行踪都局限于军营之中,且每一个人都说没有接触过陌生的人与物,换而言之,致病的源头极可能是在军营中。” “军营……”杜如晦低头想了一会儿道:“此处所用的东西全部都是从长安带来的,按理来说,不该有什么问题,唯一就在取用的,就只有水,难道问题还是出在水源里?” 刘弘基心有同样的怀疑,当即将负责取水的士兵唤来,命他领着前往取水的地方,这是一条小河,虽没有淇河水势那么大,却异常干净清澈,他们一路沿着上游行去,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倒是遇到了几名在洗衣取水的百姓,一问之下,他们村落里并没有人出现类似于军中士兵一样的疫病,也就是说,水源没有问题。 在将带路的士兵打发回去后,杜如晦摇头道:“既非水源,又没有其它古怪,这件事可真是邪了门了。” 刘弘基没有说话,他一向心思细腻慎密,善于洞察别人没有发现的细微之处,可这一次,能查的能想的,都已经查过想过,始终没有线索,实在是束手无策。 接下来的几日,随着得病士兵越来越多,病情越来越严重,情况开始逐渐失控,尤其是等待多日,却始终不见有人送来所谓的汤药,令那些得病之人,生出一种被人抛弃的惶恐,不断有人想要冲出营帐,又不断被挡回来,周而复始。 至于李世民得病的事,刘弘基他们一直严密封锁,未曾泄露分毫,否则情况还要乱,不过李世民长时间不出现在众人眼前,令士兵起了疑心,猜测李世民是否也得了病。 至于江、齐二人自从疫病出现后,就没日没夜的研究治病的方子,所有人心里都明白,一旦李世民病亡,莫说是军营,整个大唐都会陷入一片纷乱之中! 唯一值得幸庆的是,之前留在淇水河畔的士兵已经痊愈,在尉迟敬德的带领来,来到此处会合。 洛阳城中,李建成闭目坐在殿中,听着探子的回报,这几日,每到夜间,他都会悄悄派探子出城,打探唐军的情况,虽说无法靠得太近,但多少也能得到一些消息,譬如这会儿正在说的事情。 “属下打听到,从三日前开始,李世民就一直躲在营帐中,不曾露过面,唐兵都在猜测,会否李世民也得了那古怪的病。” 李元吉也在,一听这话,高兴地拍掌道:“老天爷这次可总算开眼了,好!好!” 李建成睨了他一眼,淡然道:“事情尚未确定,你高兴什么,说不定这是李世民的疑兵之计。”如此说着,他对尚站在一旁的探子道:“唐军情况如何?” “不太好,属下偷听他们的对话,得知唐军之中,得此怪病的人越来越多,虽然有御医在,但似乎对此病束手无策,连药也没开过一副,现在整个军营都人心惶惶。”说到此处,他瞅了李建成一眼,小声道:“殿下可知他们患的是什么病?” 李建成盯了他,似笑非笑地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来问我话了?” 那探子也是个人精,一听这话,连忙单膝跪地,惶恐地道:“属下该死,请殿下恕罪!” “好生记着自己的身份,不要问一些不该问的话。”在探子迭声答应中,李建成道:“可还打听到什么?” “尉迟敬德带了一些士兵从淇水赶来会合,至于他们先前为何会留在淇水那边,就不得而知了。”这般说着,探子讨好地道:“属下以为,唐军现在已无斗志,正是咱们反攻的大好时机。” 李建成对他的话不置一词,只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待得探子离去后,李元吉一拍扶手,起身道:“大哥,我现在就去点齐人手,杀李世民一个片甲不留,然后将他抓回来!” “现在还不是他们最衰弱的时候,且再等一等。”在唤住李元吉后,李建成抚着指上的翡翠扳指道:“那三个怎么样了?” “按着大哥的话,杀了之后就地掩埋,为了挖那一丈深的坑,可费了不少力气。”在击退唐军后的第二日,李元吉就设法将那三人引到一个偏僻之处,他早已安排好了弓箭手,人一到,就立刻远程射杀,随后挖坑掩埋,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第七百一十四章 怀疑 “容儿在世之时,与我说过,疫毒极为凶险,只有一丈深以上的坑,方才可以彻底隔绝疫毒。” 李元吉点头道:“这一次,嫂子可真是帮了咱们大忙,否则咱们非得被李世民活活困死在洛阳城不可。” 李建成眸色阴冷地道:“容儿自嫁予我之后,就处处为我着想,替我筹谋,结果却惨死于李世民与郑氏手中,这个仇,我定要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大哥放心,我一定帮你报仇雪恨!”停顿片刻,李元吉好奇地道:“大哥,你说他们会不会猜到,这疫毒是咱们放出去的?” 李建成冷冷一笑,“就算猜到了又能怎么样,还能化解疫毒不成,充其量只是垂死挣扎罢了。” “话虽如此,可毕竟李世民有长安做后援,说不定他这会儿已经派人回长安调兵了,万一援军赶到,那可就棘手了,所以依我说,反攻一事宜早不宜迟,只要控制了李世民,就等于控制了整个大唐。” 李建成低头想了一会儿,道:“你说的不错,夜长梦多,不过……在此之前,得先做一件事。” 李元吉眨着眼睛道:“什么事?” 李建成凑到他耳边一阵低语,听完之后,李元吉顿时笑了起来,“还是大哥高明,得,我现在就去安排!” “让他们仔细一些,别被人瞧出破绽来,若是一切顺利的话,后日就是咱们反攻之时!” 一切,在悄无声息之中进去着,当夜,唐军营中出现第一个因疫病而死之人,死相极为恐怖,满身都是疱疹,令人不敢直视。 杜如晦找来几个喝过汤药的亲信,用白布裹着尸体抬到山林深处掩埋,在填上最后一铲土后,那几名士兵来到杜如晦身前,“将军,已经埋好了。” 杜如晦吐掉嘴里的野草,忍着口舌间的苦涩道:“辛苦了,都回去歇着吧,记着,什么都不要说。” “是。”士兵们应了一声,在往军营行去之时,其中一名亲兵故意放缓了脚步,与杜如晦并肩走在一起。 杜如晦望着这个跟随了他六年的亲兵,道:“怎么,有话与我说?” 亲兵神色复杂地道:“将军,如今军中已经有人猜测到这是一场疫病,就算卑职们不说,恐怕也瞒不了多久了。”他们这些,是少数几个知道真相的人。 杜如晦抹了把脸,沉声道:“我知道,但眼下这件事绝对不会公开。” “二位御医还没有研究出医治疫病的法子吗?”面对亲兵的话,杜如晦叹气道:“疫病难医,更何况军中缺少药材。” 亲兵沉默了一会儿,忧声道:“可照此下去,早晚会因为瞒不住而出乱子,且死的人也会越来越多,将军,您得赶紧想个办法阻止事情恶化啊。” 杜如晦苦笑道:“我与刘先生日日夜夜都在想法子,无奈实在想不出法子,甚至连疫病的源头在哪里都找不到!” 听着这话,亲兵也是无可奈何,“卑职之前照着将军的话,明着暗着几番打探,确实没什么可疑的,非要说什么共同点,就是攻打洛阳城。” 他本是随口一说,却令杜如晦心里“咯噔”一下,想起了一件一直被他们忽略的事情,难道真是这样? 杜如晦越想越有可能,在回到军营后,去了一趟隔离患病士兵的营帐,随后用最快的速度去到刘弘基所在的营帐,一见到后者,立刻道:“先生,我知道了!” 刘弘基搁下手里的医书,道:“将军知道什么了?” “源头!这场疫病的源头!”听得这话,刘弘基顿时精神一振,急忙催促道:“快说!” 杜如晦平息了一下急行的气息,道:“最先发病的一批,都是曾奉陛下之命攻打洛阳,在战场侥幸未死的伤兵。” 刘弘基点头道:“不错,那又如何?” “这是他们的共同点,而随后发病的那批士兵,同样也有共同点,就是曾负责救援伤兵,巧合吗?” 刘弘基拧眉片刻,道:“将军觉得,疫病的源头是那场攻城战?” “不错!”这般答了一句,杜如晦又道:“还有陛下,先生可还记得,攻城战收兵之后,陛下做了什么?” 刘弘基一怔,旋即脸色难看地道:“陛下曾圣驾亲躬,救助伤兵。” “不错,这就是为何陛下染上疫病,而你我却没有事情的原因,我敢肯定,疫病爆发,与之前那场攻城战脱不了干系!” “我刚才看医书,对于疫病出现乃至爆发略有了解,一场攻城战,绝不可能触发疫情,除非……” “除非是人为!”杜如晦一字一句地吐出这五个字。 刘弘基神色严肃地道:“你认为是李建成?” “除他之外,我想不出第二个人。”杜如晦的回答,也是刘弘基心中所想,可不论李建成如何阴险狡诈,如何不择手段,终归只是一个凡人,又如何能够控制天灾,除非……与淇水之毒一样,都是人祸! 刘弘基一边想一边道:“我记得那日与你一道去问染病的士兵时,他们都说曾被投石机射来的石头砸中受伤,其他人也是一样,或是石头或是弩箭;也就是说,问题很可能出在那两样东西上!”话音未落,他已是掀帘奔了出去,杜如晦紧随其后,他们两个皆是想到了一会儿。 江御医没日没夜的熬了几天,好不容易打算睡上一觉,结果刚准备躺下,就被刘弘基给拉了出来,连灯也来不及提,在漆黑的夜里走着,直至杜如晦拿来一个火把,才总算有了几分亮光。 江御医疑惑地道:“刘先生,杜将军,您二位这是要带下官去哪里啊?” 刘弘基看了一眼四下,压低声音道:“我们可能查到源头了,但为慎重起见,还是要请江御医您过去看看。” 一听这话,江御医顿时没了睡意,快步跟在他们身后,直至来到距离洛阳城门只有数十丈的地方方才停住。 杜如晦借着火把的光亮找到几块弃置在战场上的石头还有弩箭,道:“这些应该就是了。” 第七百一十六章 决意一试 江齐二人对视了一眼,后者叹了口气道:“江兄与我说过那个方子,药材倒是能够凑齐,但是……” 尉迟敬德是个急性子,一听他止了话语,急不可奈地道:“但是什么,赶紧说啊,别总是卖关子!” 江御医言道:“那是一个以毒攻毒的法子,治好的机会只有两成,剩下八成则是……死!” 两成机会……简直就是九死一生。 众人也终于明白,为何他们明明有药方有药材,却不敢替李世民医治,换做是他们也同样不敢。 这下子,尉迟敬德也没了主意,望着刘弘基道:“刘先生,您说这怎么办?” 刘弘基来回走了几趟,道:“我看过你给的那本医书,里面记载了医治疫病的方子,看书中所写,应该比你们刚才所说的以毒攻毒之法更安全,为何不用?” 江御医涩然道:“医书中确有留传下来的医治法子,但是每一次的疫病都不同,之前有用的,不代表这一次也有用,事实上,下官二人已经照着医书记载的方子,千方百计寻来药材煎给士兵服用,杜将军今夜拖去掩埋的尸体就是其中一个,剩下那几个,也是处于奄奄一息的状态,那些药不仅没有效果,反而起了反效果。” “也就是说,只有这么一个法子?” “是,三日之内必须要决定,否则就连一成都没有了。”在得了江御医肯定的答覆后,帐中气氛异常沉重,虽然刘弘基等人都很希望李世民好转,但两成机率实在太低了一些,简直就等于拿一国之君的性命在赌! 正在这个时候,床榻上传来细微的声音,循声望去,竟发现李世民不知何时醒了过来。 杜如晦紧张地道:“陛下,您醒了,感觉如何?” 李世民微一点头,虚弱地道:“你们刚才的话,朕……都听到了。” 刘弘基闻言,忙安慰道:“陛下您别担心,江御医他们医术高明,一定会想出办法治好您的疫病,您不会有事的。” 李世民忍着身上一阵阵的痒意,道:“朕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三日……已经是极限!” “不会,陛下洪福齐天,岂会英年早逝,您相信臣,很快就会好起来。”说到最后,杜如晦已是忍不住红了眼圈。 “陛下……”刘弘基刚说了两个字,便被李世民抬手制止,“朕想过了,与其这样等死,倒不如搏上一搏,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刘弘基明白,他这是打算用江御医的药,其实他心中也是一样的想法,可一想到那高达八成的失败率,就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很清楚,一旦李世民出事,此战必败,而大唐帝国也会随之崩溃,而李建成就会成为最终的赢家,掌控这个他垂涎已久的帝国! 李世民喘了口气,打量了众人一圈道:“朕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但朕……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而且……朕相信,一定可以熬过来,然后再带你们攻下洛阳!” 尉迟敬德紧紧攥着手不说话,虽然李世民说得肯定,但毕竟只有两成机率啊,实在让人心惊胆战。 “江御医,麻烦你去替朕煎药!”听着李世民有气无力的声音,江御医神色复杂地道:“陛下,您……真的想好了?” 李世民吃力地点头,对刘弘基等人道:“你们听着,不论结果如何,都不得怪责二位御医,此事乃是天灾,怪不得他们。” 见李世民心意已定,江御医只得咬牙道:“好,臣现在就与齐御医去煎药,陛下放心,臣二人必当拼尽一身医术,全力保您。” 在他们二人离去后,杜如晦道:“陛下,臣已经查到了疫病的源头,这件事,不是天灾,而是人祸。”随着这话,他当即将事情细细讲述了一遍。 听完他的话,李世民痛苦地道:“是朕……是朕造下的孽!” “是李建成丧心病狂,与陛下没有半分关系!”杜如晦的言语并没有让李世民好过一些,痛声道:“若非朕一时心软,不忍杀他,就不会先后闹出那么多事,死那么多人,是朕害死了他们,是朕!”说到后面,他剧烈的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一抹不正常的潮红,好不容易止了咳嗽,气息却是越发微弱,犹如风中残烛,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熄灭,令众人担心不已。 刘弘基安慰道:“逝者已矣,就算陛下再难过自责,他们也无法复生;若陛下真想为他们做什么,就请撑下去,熬过这一关,阻止李建成继续祸害百姓!” 李世民盯着他片刻,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撑下去,朕一定要撑下去!” 他的话令刘弘基微微松了一口气,虽说意志不见得能够战胜一切,但有坚强的意志总归是一件好事。 三更时分,江齐二人终于端着煎好的药走了进来,在递给李世民之时,他们犹豫地道:“陛下,您当真决定了吗?” 不能怪他们拖泥带水,实在是这碗药太过沉重,说一句重如泰山也不为过,万一李世民熬不过药中的毒性,那就是死路一条,一想到当朝君主可能会死在自己的药下,他们腿肚子都在发颤。 面对他们的话语,李世民只有两个字,“拿来!” 在不断的哆嗦中,江御医将药放在勉强撑起身子的李世民手中,后者只看了一眼,便大口饮了下去,既然决定了要搏这一次,就没什么好再犹豫的。 看到他喝了药,所有人的神情都变得极为紧张,最夸张的是尉迟敬德,李世民刚咽下药,他就立刻瞪着铜铃大的眼睛对江御医道:“快替陛下把脉,看是不是已经解了疫毒。” 杜如晦摇头道:“你以为这是仙丹吗,哪有这么快起效的,等着吧。” 在拭了唇边的药渍后,李世民道:“你们待了这么久,也累了,都回去吧,朕这里有二位御医照顾着就行了。” 一听这话,尉迟敬德立刻道:“臣不累,就算在这里守上三天三夜也行。” 第七百一十七章 动乱 李世民扯一扯唇,道:“可是你们在这里陪着也帮不上忙,倒不如去盯着洛阳那边。”他喘了口气道:“既然这场疫病是李建成所为,他一定会在我们最虚弱的时候,派兵攻击,以解洛阳之围,甚至反攻长安!” 刘弘基也想到了这一点,见他这么说,当即点头道:“陛下放心,在援军到来之前,臣一定会守住大军,不让李建成得逞。” 尉迟敬德在旁边瞪了眼睛道:“他敢来,臣就把他的头剁下来喂狗!” 杜如晦笑道:“要真能杀了李建成,尉迟将军可就是此战最大的功臣。” 在向李世民施了一礼后,三人先后退出了营帐,杜如晦走在最后,在一只脚已经踏出营帐之时,身后传来李世民虚弱的声音,“如晦,朕有话与你说。” 听得这话,杜如晦收回脚步,转身道:“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李世民望着江齐二人未语, 二人当了好几年的御医,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当即借故退了出去,守在帐外。 在示意杜如晦近前后,李世民吸了口气,涩声道:“万一……朕当真熬不过这一关,你立刻回长安,带韫仪与皇后他们离开,切不要让李建成找到!” “不会的,陛下……”不等杜如晦说下去,李世民已是摇头道:“朕会努力撑下去,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李建成已经疯了,一旦他控制了大唐,是断然不会放过他们母子,如晦,答应朕,万一局势失控,一定要保他们无恙!” 在李世民担忧的目光中,杜如晦用力点头,“陛下放心,万一真到那一步,除非臣死,否则必护皇后娘娘与贵妃周全!” “好!”李世民长舒了一口气,“有你这句话,朕就放心了!”话音刚落,脸突然扭曲异常,喉咙里发生“咳咳”的异响,甚是吓人;杜如晦知道这是之前服下去的药开始发作了,急忙将江齐二人唤了进来。 二人早有准备,倒是没有慌乱,有条不紊地替李世民施针,并刺破十指指端,挤出紫黑色的鲜血,在一番急救之后,李世民的情况稳定了下来,陷入沉沉昏睡之中。 “二位御医,陛下可是已经没事了?”面对杜如晦的询问,江御医苦笑道:“哪里有这么快,刚才那个,只能算是勉强闯过了第一关,是否无事,至少要等两日后方才能够知晓。” 杜如晦看了一眼昏睡不醒的李世民,沉声道:“这两日,陛下就交给二位了,请一定要保住陛下性命!” 江御医叹了口气道:“下官们习的只是凡间医术,只能保证全力而为,是否无事,最终还要看陛下的命数!” 杜如晦也明白他们的难处,点头离去,出了营帐方才发现天色已是大亮,虽然他是习武之人,体力好过寻常之人,但接连熬夜,仍是令他疲惫不已,正要回自己的营帐歇一会儿,一名亲兵匆匆奔过来,还未近前,便已经急切地嚷道:“将军,不好了!不好了!” 杜如晦皱眉道:“何事如此慌忙?” 亲兵顾不得匀气,急切地道:“士兵们已经知道自己染上的疫病,且无药可医,不断想要冲出来,没得病的那些,也是心思浮动,有离开的打算,总之情况很不好,将军您快去看看!” 一听这话,杜如晦亦是慌了神,“他们怎会知道,可是你们说漏了嘴?” 亲兵连连摇头,“不关卑职们的事,是经过此处的百姓所言。” “百姓?”杜如晦紧拧了双眉道:“怎么一回事,说清楚一些。” 亲兵咽了口唾沫,仔细将事情说了一遍,原来今日天刚微亮之时,有士兵前去河中取水,遇到在那边浣衣的几个妇人在谈论隔壁村的事情,说是这几日,那村庄里面接连有人病倒,先是发烧,然后起疱诊,闹得人心惶惶,要命的是,得病的人还越来越多了。 那几名士兵见她们说得与军营中情况相符,便留心问了起来,其中一名妇人神秘兮兮地告诉他们,她亲戚里有一人是大夫,曾去邻村看过得病的人,十有八九是疫病,这病很容易传染,说几句话都有可能染上;最要命的是,无药可医,染上之后就只能等死,他们一家人正商量着搬走呢,万一传到本村来,可就想走都来不及了。 一听说是疫病,那些士兵都慌了,连水也不取,奔回营中告诉那些士兵,这种要命的事情,一旦传起来,犹如长了翅膀的鸟雀,很快就人尽皆知,包括被隔离在营帐中的患病士兵;也就在这个时候,又出现两例死亡,令得情况更加混乱! 听完他的话,杜如晦当即道:“这不可能,疫病绝不可能传到附近村庄!” 亲兵虽不知他为何这般肯定,仍是道:“但他们确是这么说的,卑职并未有半句虚言!” “李建成,一定是他!”在咬牙说出这么一句话,他道:“你立刻去将刘先生请过来,我先去设法稳住局面!” 在亲兵依言离去后,杜如晦快步前往出事的地方,刚到那里,便看到一众士兵围在一起,看他们的情绪很不稳定。 “杜将军来了!”不知谁说了一句,那些士兵顿时都看了过来,杜如晦大步上前,故作不知地道:“为何都围在这里,不用做事吗?” 众人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人走出来道:“杜将军,请您告诉我们,这些日子流传于军中的,到底是风寒还是疫病?” 杜如晦喝斥道:“什么疫病,你们从何处听来这些胡言?” 那名士兵被他喝斥得退了半步,但很快便道:“若当真只是风寒,何以会传染那么多人,甚至还有兄弟生生病死?而且从最初得病到现在,连一碗药都没有看到,每次去问都是一拖再拖,你们根本没打算救我们对不对?!” 这句话引起了众人的共鸣,皆嚷嚷着要杜如晦解释,后者连忙道:“都静一静,听本将军说!” 第七百一十八章 煽风点火 在场面稍稍安静一些后,杜如晦道:“之前李建成在淇河投毒,为了救治中毒的兄弟,咱们所带的药材几乎消耗一空,这件事你们都知道的,御医纵然医术再高明,也得有药材相辅,不过你们放心,长安那边已经送药材过来,这几日内便会送到,到时候便可服药治病!” 在短暂的沉寂后,人群中传来一个声音,“疫病是不治之症,根本就不可能治好,你在骗我们!” 这句话犹如泼入油锅的水,一下子群情沸腾,纷纷嚷着杜如晦撒谎,任杜如晦怎么说,都无法让他们平静下来,反倒是聚过来的士兵越来越多,形势已是到了失控的边缘。 此时,刘弘基匆匆赶到,一见杜如晦便问道:“为何村庄之人也会染上疫病?” 杜如晦咬牙道:“疫情源头是那些石头与弩箭,所以附近村庄之人,不可能得病,分明是有人存心要我们不安宁,所以借那些妇人之口说那些话!” 刘弘基是何等聪明之人,一下就明白了他话中之意,“你是说李建成?” “除他之外,我想不出第二人!”在他们说话之时,士兵们情绪越发激动,不断朝他们逼近! 与杜如晦一样,刘弘基的声音刚一出口就淹没在嘈杂的声音中,根本无法起到作用,所幸这会儿尉迟敬德也赶了过来,见到这一幕,用力一顿手中的关刀,提足了中气,大喝道:“呔!都给我收声!” 他声音本就极大,这一喝,犹如一道惊雷炸响,令士兵的声音小了许多,刘弘基抓着这个机会,赶紧道:“请诸位将士冷静一些,我保证,你们都不会有事!” 话音刚落,人群中立刻有人道:“你拿什么来保证?” 杜如晦暗自皱了皱眉,又是这个声音,此人似乎有意针对他们,想到此处,他不着痕迹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瞧去,想要找出那个人。 刘弘基微一咬牙,道:“我以性命保证,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定可熬过这一关!” “性命?”那人嗤笑道:“用你一条性命来抵我们几万条性命,刘先生这笔买卖做的可真划算;既然刘先生来了,就请如实回答我们,究竟蔓延在军中的,究竟是什么病,小人活了二十多年,可从来没见风寒会令人全身长满疱疹的,也没见风寒要严重的隔离起来。” 此言一出,那些士兵纷纷附合,“对,我们有权知道究竟得的是什么病,” 杜如晦虽一直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却没有见到说话之人,那人必是怕被人瞧见,所以刻意躲了起来。 刘弘基清楚,一味隐瞒,断然平息不了这件事,只得咬牙道:“不错,他们所得的,并不是风寒,而是疫病!” 此言一出,顿时一片哗然,虽然士兵们早有怀疑,但亲耳听到刘弘基说出“疫病”二字时,还是吓了一跳! “好啊,终于承认了,你们明知是疫病,却刻意隐瞒,分明就是想要我们死,我们足足有八九万人,你们竟然想要眼睁睁看着我们死,好生恶毒!”这次的声音变了,且是从另一个地方传来。 杜如晦思忖片刻,与尉迟敬德耳语几句,后者惊讶地看向杜如晦,旋即点头道:“我知道。” 面对被煽动了怒火的士兵,刘弘基极力解释,但效果并不好,那些士兵认定刘弘基等人欺骗,不将他们的性命当成一回事,情绪异常激动。 没有人留意到,杜如晦与尉迟敬德离开了原来的位置,分别往两个不同的方向悄悄去去。 “兄弟们病了那么多日子,也不见陛下来看一眼,可见在陛下眼中根本没有我们的性命,既是这样,我们也没必要替他卖命,打劳什子的洛阳城,说不定这场疫病就是老天爷对陛下的惩罚,要不然怎么会无端端起疫病!” “就是!”有人呼应道:“这是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情,凭什么拿我们的性命去填,要我们与家人生离死别,不打了,我要回长安!” 士兵们本来就因为疫情与之前的伤亡,对李世民有所不满,在这番一唱一和的言语下,更是被彻底激发了出来,嚷着要回长安的声音越来越高,任刘弘基如何喝斥都无法压下。 旁边那名亲兵低声道:“刘先生,不如将陛下的事情告诉他们吧。” “不行!”刘弘基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他的提议,“记着,这件事绝不可说出去!” 说出李世民身染疫症之事,或许可以缓解士兵的不满,但随之而来的,是对这场攻城战的绝望,试想一下,连主帅都染上了疫病,他们拿什么去赢洛阳,拿什么在这场疫病与劣势的战局中保住性命。 当这种害怕占据了所有之时,他们就会一个接着一个变成逃兵,那就正趁了李建成的心意。 “回长安!回长安!”一声接着一声的呼喊中,尉迟敬德大手一伸,猛然在人群中抓住一个人,咬牙道:“哼,兔崽子,我看你还往哪里躲!”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杜如晦也抓到了一个人,二人齐齐将那两名士兵攥了出来,那两名士兵眼底掠过一丝慌意,口中道:“为什么要抓我们?!” “为什么?”尉迟敬德冷笑道:“刚才就是你们在人群里面挑拨吧?” “我们说的都是实话,你们根本没有将我们当成人看待,从淇水开始到现在,死了多少兄弟,结果呢?还是非要攻打洛阳,你们可曾想过,我们每一个都有父母兄弟,每一个都有亲人在家中等待着我们归去!”这名瘦高个的士兵很懂得煽动人心,三言两语,就将一众士兵归家之意给挑了起来,要他们将人放开! 杜如晦冷声道:“如果他们真是我们军中的士兵,我一定会放开,但很可惜,他们不是!” 瘦高个士兵神色微慌地道:“我们怎么不是?!” 杜如晦冷笑一声,对围在四周的士兵道:“你们看看,可有人认识这两人?” 第七百一十九章 八万将士 那些士兵闻言皆细细打量起了那两人,一圈看下来,竟是无人认识,瘦高个不以为然地道:“军中那么多士兵,相互之间不认识又有什么奇怪的,就说你杜将军,难道记得每一个士兵的脸?” “可不是吗,总之我们不想白白送死,要求立刻撤回长安!”另一个人显得稍胖一些。 “不承认是吗,好,本将军就让你们心服口服!”杜如晦冰冷的目光令二人心里发毛,未等他们猜测到什么,杜如晦已是大声道:“传令下去,全军集合!” “杜兄弟,全军集合会否过了一些,万一压不住,那可就麻烦了?”一向粗枝大叶的尉迟敬德在这个时候,倒是仔细了一回! 杜如晦坚持道:“我有信心,不会有事!” 尉迟敬德尚在犹豫之时,刘弘基开口道:“这是眼下唯一的法子,照他的话去做吧。” 见刘弘基也这么说,尉迟敬德不再言语,助杜如晦将军中所有未曾染上疫病的士兵集合起来,虽说之前死伤惨得,但还有八万余人,聚集在台下黑压压一片。 在悉数集合之后,杜如晦指着被绑了手的那两人道:“你们睁大眼睛看仔细,可认得这两人!” 随着这句话,八万多双眼睛齐齐聚集在那两人身上,将他们看了个仔细,可奇怪的是,竟没人站出来说认得他们二人,一个都没有! 这个结果早在杜如晦意料之中,“他们一口咬定自己是军中士兵,可满军将士竟然无一人识得,奇怪吗?” 瘦高个神色闪烁地道:“我们二人性格沉闷,不擅与人打交道,故而没什么人认得,也是正常。” “你们二人最先嚷着要撤军回长安,这也叫性格沉闷?”不等他们辩解,杜如晦已是移开目光,对台下一众士兵道:“想必诸位将士已经知道,这些日子在军中流传的,并非风寒,而是疫病,但这疫病并非他们之前所说的上天降罚,而是人为!” 听得此话,台下一阵骚动,站在前排的士兵不满地道:“疫病怎么可能是人为,杜将军这谎言说得未免也太低劣了一些。” 杜如晦不慌不忙地道:“莫说是你们,就连我刚知道的时候,也是不敢相信,但事实确是如此。”不等士兵言语,他又道:“你们仔细回想一下,最初发病的士兵,可是负责攻打洛阳的那些?” 士兵们回想了一下,发现确是如此,紧接着杜如晦的话又再次想起,“随后发病的,则是在大战后,负责救助他们的人,至于没参与救助伤者,则大多平安无事。” “那又怎么样?”面对台下的声音,杜如晦道:“我曾去请御医去检查过砸伤士兵的石头与弩箭,在那里,发现了同样的疫毒,也就是说,这些石头与弩箭就是这场疫病的源头!” 这句话如同一句惊雷,令底下士兵诧异不已,至于台上那两个,则是满脸惶恐。 有心思转得快的士兵试探道:“杜将军之意,是说这场疫病是洛阳所为?” “不错,李建成不知从何处寻来疫毒,将之抹在石头与弩箭上,一旦被伤,疫毒就会进入体内,然后通过血液的接触,传染给别人;至于他们……”杜如晦回头望了一眼惴惴不安的两名士兵,冷声道:“根本就是李建成派来动摇军心的!” 那两人连连摆手,急切地道:“不是,没人派我们来,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杜如晦朝一旁的尉迟敬德看了一眼,后者会意,一扬手中关刀,在一道凛冽的劲风过后,横在两人喉咙前,“若不想死在这里的话,就老实回答!” 瘦高个哭丧着脸道:“将军明察,我们说的都是实话,并没有撒谎!” 回答他的是喉咙处伴着温热流体流出的剧痛,尉迟敬德冷冰冰地道:“再有一句谎言,你这辈子都休想说出话来,说!” 面对尉迟敬德的言语,二人越发害怕,不住地打着哆嗦,但嘴还是紧紧闭着,不肯说一个字。 杜如晦冷冷盯着他们道:“看来你们真是不想要命了,好,本将军成全你们!”随着这句话,他竟然从一名亲兵腰间抽出钢刀,紧接着就往他们二人砍来,没有半分犹豫。 他这个架式,莫说是那两人,就连尉迟敬德也给唬到了,连阻拦也给忘记了,眼见钢刀就要临身夺命,二人终于扛不住了,紧闭双眼大叫道:“不要!不要杀我们!” 刀在离着瘦高个还有半寸距离的地方停住,杜如晦收回钢刀,冷声道:“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再有半句虚言,必取你们狗命!” 瘦高个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道:“是否我们说了实话,你就放我们离去?” 在与刘弘基对视了一眼后,杜如晦道:“只要你们所言属实,我可以饶你们不死!” 听得这话,那两人再没犹豫,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一股脑儿全说了,与杜如晦他们猜测的一模一样,就是洛阳那边派来的,杀了两名唐兵换上他们的衣裳,然后伺机挑动内乱,令他们变成一盘散沙。 虽然他们除了自己接受的命令之外,一无所知,但已经足够了,台下士兵皆是愤怒不已,之前淇水之毒已经令他们恨极了李建成,没想到又搞出一场疫病以及种种小动作来,实在可恨! 刘弘基很懂得抓时机,大声道:“你们都亲耳听到了,这场疫病,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所有一切都是李建成所为,他为了赢,已是不择手段,不讲人伦天理,若今日我们就此退去,任由他坐大,来日死的人必会更多!” “将士们,我明白你们的心情,没有一个人不想活着,可是你们能够保证,退回长安,就一定可以保住性命吗?李建成现在据守洛阳,可他不会满足,长安迟早是他的目标,到时候,不止你们,就连你们的家人也会遭难!” 随着他的言语,台下渐渐静了下来,八万将士,无一人说话,皆默默听着刘弘基言语,“还有埋葬在这片土地下的将士以及饱受疫病折磨,随时都会丢掉性的将士,他们曾与你们并肩作战,曾与你们共同进退;现在,你们打算抛下他们的仇恨与冤屈,像一只缩头乌龟一样退回长安吗?”刘弘基环视了众人一圈,大声道:“回答我!” 第七百二十章 策反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中传来一个声音,“不想!” 这句话就如一滴落入湖中的水,引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回答的人越来越多,答案无一例外,皆是“不想”两个字;更有人大声道:“攻进洛阳,为兄弟们报仇雪恨!” “攻进洛阳!” “攻进洛阳!” 当八万将士异口同声,吼着相同的话语之时,场面实在是壮观至极,涣散的军心,也再次紧紧拧在了一起! 看到这一幕,刘弘基等人暗自松了一口气,总算是稳住了情况,在示意将士静下来后,他道:“二位御医一直在日夜不眠地研究医治疫病的法子,一定会设法救患病的那些将士!” 话音刚落,有一名士兵匆匆自远处奔来,近前后,拱手道:“启禀先生与二位将军,长安送来的药材到了!” 此话令众人精神一振,刘弘基面上泛起一抹喜色,“好!让他们立刻送去给二位御医!” 虽然这批药材不见得能够救患上疫病士兵的性命,但无疑提振了众人的精神,尤其是士兵随后的那句话,“长孙将军派人传信,已经调集兵马,两日之内,便至此处与大军汇合!” “好!好!”这一次,刘弘基等人的心终于是落了地,大军一到,他们就可以再次进攻洛阳城,唯一麻烦的就是投石机与弩箭这两样威力巨大的武器,说真的,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想到破解的法子,万一李建成手中还有疫毒,那么悲剧就会再次上演,纵然士兵们一腔热血不灭,他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士兵们去送死,看着他们与家人生离死别! 一定,一定要想出法子来! 刘弘基与杜如晦一起在心中发下的誓言! 在八万将士散去之时,那两名奸细也想趁机离开,却被刘弘基给拦了下来,令他们惶恐不安,瘦高个颤声道:“你说过,只要我们说出实话,就会放过我们,难道想说话不算话吗?” “我若存心要杀,你们以为现在还有性命在这里说吗?”刘弘基的言语令二人心中稍安,“你究竟想怎样?” “你们背叛了李建成,就此回洛阳城,他绝不会放过你们!”刘弘基的话,令瘦高个咽了咽口水,道:“我们知道,所以我们并没有打算回洛阳。” “离开洛阳?”刘弘基挑眉道:“若是我们赢了,自然一切皆好,可若赢的是李建成,以他眦牙必报的性子,就算掘地三尺也一定会把你们两个挖出来。”不等他们言语,刘弘基又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隐姓埋名,呵呵,这一招对于寻常仇家或许有用,但放在夺取大唐的李建成身上,犹如三岁孩童的把戏,不堪一击;再者,你们在城内的至亲好友呢,全部都不管了?!” 刘弘基的第一句话,都如一道闷雷,狠狠劈在二人头上,将他们的侥幸与打算劈得粉碎,身子不可自抑的颤抖着,犹如秋风中的落叶。 许久,瘦高个狠命一咬舌尖,盯着刘弘基道:“你想要我们怎么样?”能够被李建成派出来的,都不是傻瓜,又哪里会看不出如此浅显的意思! “想要保住自己与家人的性命,唯一的法子,就是助我们对付李建成,事成之后,必保你们一世富贵!” “李建成固然狠毒,你们就一定比他好吗,凭什么要我们兄弟相信你们?”面对瘦高个的言语,刘弘基微微一笑,“这本就是一场赌局,端看你们有没有魄力来赌这一局,一世逃亡,日夜担惊受怕;还是努力搏出一个富贵无忧的后半世,皆在你们自己手中;不过我提醒你们,机会只有一次,一旦错过,就再无翻转的可能!” 虽然二人对刘弘基没什么好感,却也知道,他说得是实情,一时心中天人交战,不知该如何选择! 许久,瘦高个咬一咬牙道:“你想我们怎么做?” 未等刘弘基言语,稍矮一些的那人已是攥着他的衣裳,低声道:“四哥,你真打算听他的话,万一他是在骗我们怎么办?” 被称做四哥的瘦高个咬牙道:“老六,我不想一辈子活在恐惧与逃亡之中,更不想眼看着爹娘与那婆娘惨死!” 见他这么说,老六不再言语,低了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刘弘基道:“很简单,我要你们回去告诉李建成,计划一切顺利。” “顺利?”老四想了一会儿,试探道:“你是说,假装我们的身份没有被你揭穿?” “不错,只有这样,李建成才会放松警惕,我们也才有赢的机会。”既然没办法对付投石机与弩箭,就只有让李建成出城来战,攻他一个出其不意。 老四犹豫地道:“他会相信吗?” “这就要看你们的本事了,我所能保证的,就是不会有人去告密。”面对刘弘基的言语,老四望向一旁的老六,道:“你怎么想?” 老六用力一攥拳头,道:“四哥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好!”老四狠一狠心,盯着刘弘基道:“我会按你的话去做,希望你不要食言!”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只要可以攻下洛阳,阻止李建成继续为祸苍生,许他们二人富贵又有什么要紧。 老四点一点头,拉着老六起身,“我二人会好生记着刘先生的话,若先生食言,来日必遭天遣!” “不想我食言,就在李建成下令反攻之时,设法带着你们的家人出城,否则我也没法子。” 在二人离开之前,刘弘基又唤住他们,在他们耳边说了一句,随即道:“此事你们看着办,能成固然最好,不能成也不必勉强。” 在二人离开后,一直没说过话的杜如晦道:“先生相信他们二人?” 刘弘基望着远去的身影,徐声道:“说不上相信,但这是一个机会,不该放过的。” 杜如晦微一点头,转而道:“先生刚才与他们说了什么?” 刘弘基微微一笑,“到时候就知道了,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要杜将军帮忙。” 第七百二十一章 固守洛阳 “先生只管吩咐就是了。”在听完刘弘基的言语后,杜如晦点头道:“好,我现在就去,快马来回,应该明日一早就能赶回来,在此之前,一切有劳先生了,尤其是陛下那边。” 在刘弘基颔首应下后,杜如晦立刻让人牵来自己的坐骑,带了一些干粮后就立刻奔离军营,在飞扬的尘土中远去。 当夜,老四二人回到洛阳城,按着刘弘基的吩咐,在李建成面前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李元吉最是高兴,拍手道:“大哥,一切都在你意料之中呢!” 李建成亦露出了几分笑颜,盯着老四二人道:“唐军当真松散至此?” “千真万确,那些士兵一知道是疫病,立刻就慌了,围着刘弘基他们几个要交待,可他们哪里说得出来,只能吱吱唔唔搪塞,再加上小人们在暗中怂恿,他们越发不满,看那形势,怕是今儿个夜里,就会有人逃走!”老四说得绘声绘色,仿佛真是那么回事。 李元吉兴奋地道:“大哥,我现在就派兵出城袭击,生擒李世民!” “不急!”这般说着,李建成目光一转,再次落在老四二人身上,“可有怀疑你们的身份?” 老四料到他会有此一问,故而早就想好了答案,“殿下放心,小人们藏得很小心,并未露了痕迹!”说话之时,李建成的目光一直落在其脸上,老四强迫自己不要移开目光,以免招来李建成疑心。 李建成见没什么可疑,收回目光道:“可有见到李世民?” 老六接过话道:“没有,今儿个事情闹得那么严重,也不见他出面,看来他是真染上了疫病,性命垂危,不过……” 李建成眉头一皱,道:“不过什么?” “小人们离开之前,听到一个消息,长孙无忌率领的援军离洛阳只剩下两日的路程。” “这么说来,岂非后天就会赶到?”在得了肯定的答案后,李元吉催促道:“大哥,一旦让他们会合援军,对我们可是大大的不利,一定要赶在之前,反攻唐军。” 老四趁机道:“殿下,小人也觉得机不可失!” 在他们的接连言语下,李建成终于点下了头,“不错,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既是下定了决心,便没什么可犹豫的,当即道:“元吉,你立刻去点齐两万士兵,等得三更一过,便夜袭唐军军营,生擒李世民与他手下那一帮人!” “领命!”在李元吉准备离去之时,老四二人道:“殿下,小人们对唐军军营有几分了解,可以襄助齐王殿下一二!” 李建成不疑有他,点头道:“好,你们随齐王一道反攻!” 老四二人应了一声,随李元吉一道离去,他们自不是真的要助李元吉反攻唐军,而是趁机逃离洛阳城,包括他们的家人;就算李建成不答应,他们也会暗自跟随离开,留在洛阳城中,一旦李元吉兵败,他们必死无疑! 不过,时间这么紧,刘弘基最后交待的那件事情是没法做了。 李建成并不知道自己步入了刘弘基的算计之中,一心以为自己的计策奏效。 两万兵马,如期集合,于三更之时,趁夜离城,偷袭唐军军营,结果可想而知,李元吉大败而归,活着逃回来的,只有不到一万人,若非唐军忌惮城楼上的投石机与弩箭,怕是当夜就会攻城。 望着大败归来的残军,李建成勃然大怒,也知道自己中了老四二人的计,可惜为时已晚,他们与家人都已经逃出了城外。 遭此惨败,李建成自是不敢再冒然反攻,只能先固守洛阳城,然后徐徐图谋;不过他相信,凭借着那一排投石机与弩车,定可守住洛阳,毕竟涂抹了疫毒的石头与弩箭还有许多,唐兵越是攻城,染上疫病的人就会越多! 李元吉走入殿中,在其左臂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城外一战,他被人砍中左臂,伤口深可见骨,望着心事重重的李建成,他痛声道:“都是元吉无能,辜负大哥所望!” 李建成长叹一口气,“这次的事情,是我大意,与你无关,我没想到刘弘基他们竟有本事策反那两人,令他们调转头来欺骗我们!” 说到老四二人,李元吉顿时一肚子火,“要不是当时被唐军埋伏,慌了神,我非宰了他们二人不可,真是可恨!” “放心,这个仇一定会讨要回来!”这句话李建成说得咬牙切齿,更是生生捏碎了攥在手里的茶盏,流下触目惊心的殷红。 从来只有他负天下人,从来没有天下人负他,谁若敢负,他必千百倍讨要回来! 在压下心中的恨意后,他道:“在援军到来之时,唐军应该不会攻城,你回去好好歇着吧!” “嗯。”在走到殿门时,李元吉忽地停下脚步,转身道:“大哥。” “怎么,还有事情?” 李元吉用力一咬唇,轻声道:“如果……真的守不住洛阳,大哥你……” “不会!”李建成冷冷打断他的话,“洛阳一定可以守住!”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毕竟眼下的形势对我们很不利。”见李建成不语,他上前几步,道:“大哥,你答应我,万一当真守不住,就立刻离开洛阳,退守别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退守别处?”李建成松开手掌,任由掌中的碎瓷片掉落在地上,冷笑道:“你以为我们还有别处可退吗?他们一定会赶尽杀绝!” 李元吉当即道:“我会替大哥挡住追兵,绝不让他们伤害大哥!” 李建成盯了他片刻,叹道:“我知你的心思,这件事到时候再说;虽然那两人骗了我们,但李世民染上疫病是必然之事,只要他死在这场疫病之下,我们就还有机会,刘弘基虽然诡异多谋,但凭他想要稳住大唐,无疑是笑话!” 被他这么一说,李元吉也想起了此事,脸色好看了许多,“大哥说过,疫毒无药可医,李世民必死无疑!” 第七百二十二章 贵妃 “希望老天爷赶紧将李世民收去!”从不相信天道的李建成,在这一刻却祈求起了老天爷,真真是讽刺。 与洛阳城相反,唐军赢了这场仗,士气大振,皆盼着早日打进洛阳城,好替屈死与染上疫病的战友报仇! 不过,这样高涨的士气并不包括刘弘基等人,围聚在李世民营帐中的他们一个个愁眉深锁,满面忧色。 “江御医,陛下他没事了吗?”尉迟敬德急切的问着,他最是沉不住气。 江御医沉沉叹了口气,说出帐中众人最不愿意听的一句话,“陛下的情况很不好!” 一听这话,尉迟敬德急急道:“你不是说有把握治陛下吗,怎么一转眼又说不好,陛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不饶你!” 江御医苦笑道:“难道下官不想治好陛下吗?可是从一开始,下官就说过,只有两成把握,若是再出现一次心脏骤停,怕是无力回天。” 齐御医一旁点头道:“刚才从陛下十指挤出来的血,将军与先生也都看到了,依旧是紫黑色,没有半分好转,实在是不容乐观!” 尉迟敬德烦燥地挠着头,让他带兵打仗在行,治病救人这种玩艺却是一窍不通,无奈地望着默然不语的刘弘基,“先生,这可怎么办?” 刘弘基望着江齐二人道:“不是运来了许多药材吗,对陛下的病情可有帮助?” “陛下需要的药材,军中本来就有,运不运来都无关紧要。” 一听这话,尉迟敬德顿时道:“那照你这话,岂非白忙活一场?” “也不能这么说,那些药材至少可以用来配防治疫病的药,让将士们不用担心染上疫病。” 尉迟敬德无奈地道:“可陛下怎么办?” 江御医望了一眼床榻上脸色灰败异常的李世民,“下官只能够回答将军一句——尽人事,听天命!” “我们明白,有劳二位御医了。”这般说着,刘弘基拉了尉迟敬德出去,后者不满地道:“先生你拉我出来做什么,我还有话没说呢?” “说什么,江御医他们不会比你我少紧张陛下,可是……”刘弘基长叹道:“正如他们所言——尽人事,听天命!” “可是……”见有巡逻的士兵经过,尉迟敬德急忙止了话语,待他们走远后,方才道:“万一陛下真救不回来,莫说此处,整个大唐都会乱的,凭你我根本就镇不住!” 刘弘基咬牙道:“若真走到那一步,镇不住也得镇,陛下有嫡子在长安,我们可扶其登上帝位,以稳人心!” “大唐初立,一个稚子又怎么稳得住人心,更不要说还要李建成在洛阳虎视眈眈!”尉迟敬德脸上挂满了担忧,昨夜他们虽重创了李建成,但还没有断其根本,一旦他龟缩在洛阳城中,除非洛阳粮尽,否则他们奈何其不得! “李建成!”刘弘基遥遥望着洛阳高耸的城墙,咬牙道:“可惜阿四两人没能毁了投石机与弩车,令他们得以苟延残喘。”停顿片刻,他又道:“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想出攻入洛阳的法子!” 这日下午,杜如晦提前赶回,他刚一下马,那匹上好的坐骑就因为力竭而倒在地上不断抽搐,与之一同回来的还有一名士兵。 杜如晦抓住一名经过的士兵,“刘先生在哪里?” 士兵行了一礼,如实道:“回将军的话,刘先生刚才去了陛下营帐中,这会儿应该还在。” 待得那名士兵离开后,跟在杜如晦身后的士兵紧张地道:“刘先生这会儿过去,是不是陛下出了什么事?”他的声音听起来又细又柔,很像女子。 “陛下福泽深厚,不会有事的,走,我们过去。”这般说着,他们二人来到营帐中,里面并没有他们想像中的忙乱与紧张,刘弘基只是静静站在一旁。 杜如晦暗自松了一口气,道:“刘先生,陛下还好吗?” 刘弘基回过头来,待看清是他后,沉声道:“不太好,上午之时,陛下还曾心跳停止,所幸二位御医及时施救,恢复了心跳,眼下情况还算稳定。”说罢,他话锋一转,道:“你呢,可都安排好了?” “先生放心,我已经向长孙将军转答了你的意思,今夜赶到之后,他会先行躲在暗处,等待先生命令。” 刘弘基点点头道:“昨夜李建成已是派兵夜袭,所幸我们早有防备,令他们大败而归,不过吃了这么一个大亏,短时间内,李建成不会再派兵出城,所以我们只剩下攻城一条路可行。” “那些投石机与弩车怎么办?谁也不知下一次投过来的石头或者射出来的弩箭有没有疫病。” “就是因为有此担心,所以昨夜才没有乘胜追击,使得李元吉得以逃回洛阳。” “疫病一事,来的路上杜将军与本宫提了,与李建成相比,他们占据了地利,就算有长孙将军的七万大军加入,我们依旧处于劣势,一旦疫病扩散,或者伤亡过于惨重,好不容易提升起来的士气就会再次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跟随杜如晦进来的那名士兵,但这样的言词,绝不是一个普通士兵所能说出来的,更不要说他话语当中,那个代表着极致尊贵身份的自称——本宫。 “贵妃娘娘?!”刘弘基满面诧异地望着士兵打扮的韫仪,怎么也想不到后者会出现在这里,且还是这副打扮,“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杜如晦在一旁无奈地道:“贵妃娘娘随长孙将军一路从长安而来,遇到我之后,便坚持要随同赶来,我也没办法!” 刘弘基方才回过神来,拱手朝韫仪行了一礼,旋即道:“此处兵荒马乱,实在不是娘娘您该来的地方。” 韫仪走到床榻边,望着昏睡不醒的李世民徐声道:“陛下危在旦夕,本宫岂可不来!” 自从李世民御驾亲征之后,她就一直在宫中翘首以待,盼着李世民早日得胜归来,结果盼来的,却是长孙无忌调兵的消息。 第七百二十三章 风筝 一听到这个消息,她就知道情况不对,若攻伐顺利,又何必特意派长孙无忌回长安调兵,所以她即刻去见了长孙无垢,后者也是一样的想法,二人一番合计之下,当即传懿旨,召长孙无忌入宫,待得问清情况后,二人皆是忧心忡忡,恨不得插翅飞到李世民身边。 韫仪虽然勉强按下心思,但这个念头并没有消息,反而越来越强烈,几经挣扎,她再一次去见了长孙无垢,要求只有一个,就是去见李世民。 长孙无垢起先不答应,毕竟从来没有后宫妃嫔去战场的例子,可面对韫仪的苦苦哀求,她终于还是应了下来,拜托长孙无忌护送她前往战场;其实长孙无垢自己也想去战场,可她是皇后,必须要留在长安主持大局。 一路上,韫仪扮成长孙无忌的亲兵赶往洛阳,她一直以为,只是有士兵误喝毒水丧命,直至见到受刘弘基所托而来的杜如晦,方才知道事情比她知晓的还要严重,毒水、疫病接踵而至,甚至连李世民也染上了疫病,生死悬于一线。 “娘娘放心,此处有御医在,一定会保陛下无事的。”刘弘基话音未落,韫仪已是道:“先生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她的话令刘弘基有些窘迫,轻咳一声,道:“陛下洪福齐天,一定会没事的,倒是娘娘在这里怕是会有危险,臣这就派人安排车驾,送娘娘回长安!” 韫仪回眸平视于他,“本宫既然来了,就绝不会离开;陛下在哪里,本宫就在哪里。” “娘娘……”不等刘弘基说下去,韫仪便道:“好了,本宫心意已定,先生无需再言;再者,眼下当务之急,并非本宫去留,而是洛阳。” 刘弘基心中一动,想起她刚才的言语,试探道:“娘娘可是有对付洛阳的法子?” “算不得什么法子,只是一个念头罢了。”韫仪握着李世民没有多少暖意的手,徐声道:“地面难袭,那么,能否从空中下手?” “空中?”杜如晦紧皱了眉头道:“我们又不是鸟雀,如何自空中袭击?” 韫仪微微一笑,“风筝同样不是鸟雀,不一样可以飞上天空吗?” 听到此处,刘弘基已是猜到了他的意思,“娘娘可是要我们借助风筝之力,由天降入洛阳城中?” “正是此意。”在得了韫仪肯定的回答后,刘弘基细细思索片刻,摇头道:“娘娘所言虽有几分道理,但真实行起来却不行。” 对于他的否决,韫仪并不恼,淡淡道:“先生为何这么说?” “风筝能否带人飞起,尚是未知之数,就算当真能够带起,娘娘以为,能够带一百个还是两百个?就凭这区区百人之数,又如何敌得过洛阳城中成千上万的士兵,如何能够打开城门,让我们进去,不过是白白送死罢了。” 杜如晦亦附声道:“不错,除非能够大规模带人进去,否则此计确实行不通。” 韫仪笑一笑,道:“何必非要去与洛阳城中数将士去硬拼,我们的目的,不是毁了投石机与弩车吗?” “既要毁这两样东西,就必然要与洛阳城的将士厮杀,这根本不可避免的事情。”面对刘弘基的话,韫仪笑意不减地道:“我听如晦说过,此次来战,带了不少火药来是吗?” 刘弘基颔首道:“是带了一些,但还不足以炸毁城墙,所以一直未曾动用。” “如果,这些**在城头上引爆,先生说,情况会如何?” “自然……”刘弘基猛然止了话语,下一刻紧紧盯着韫仪道:“娘娘之意,是说借风筝之势,将**带到城楼上将之引爆?” “不错,如此一来,那些投石机与弩车便会尽数被毁,除非李建成没将这些东西放置在城楼上!” “从第一次交战开始,他就一直放置在城楼上,从未撤下。”刘弘基急急说着,困扰了他多日的难题,终于有了解开之势,按着韫仪的话,只需要一个人飞上城楼,投下点燃了引线的**就足够了,李建成根本来不及撤下城楼上的投石机与弩车,一旦这些东西被毁,李建成犹如没牙的老虎,攻下洛阳,指日可待! 在想明白这些事情后,刘弘基朝韫仪深施一礼,“娘娘聪敏过人,令臣佩服。” “人毕竟有一百余斤,想要借风筝飞上天并不容易,不过借风势滑翔至洛阳城楼上,应该会容易许多,也就是说,我们要造一座至少比洛阳城楼高上一倍的楼台;而且,风筝以滑翔之势过去,最后必然落入洛阳城中,也就是说,负责投放**的这个人,必死无疑!” 刘弘基会意地道:“臣明白,臣行事之前,会与士兵说清楚,由他们自己选择!”见韫仪没有其他言语,他再次拱手一礼,“臣立刻下去安排!” 在他离去后,杜如晦道:“娘娘,您赶了一日的路,想必也累了,不如先去歇一会儿,陛下现在病情还算稳定,想必……” “本宫不累。”韫仪紧一紧握在掌中的手,道:“倒是杜将军,来回奔波数百里,必然已是疲惫不堪,该好好去休息才是。” 杜如晦知道劝不动她,只得依言离去,待得帐帘归于平静之后,韫仪抚过李世民削瘦的面容,滚烫的泪水无声落在李世民的手背上,“陛下,您答应过臣妾,会平安回到长安,君无戏言,所以您一定要撑下去,一定要!” 她在李世民耳边絮絮说着往事,希望能够有那么一言半语传到他的耳中,让他知道自己陪伴在旁边,不要放弃! 刘弘基一出营帐,就立刻命人去锯木劈条,用来架高台,他们之前就曾搭过一座,所以只要将之加高就行了,而韫仪言语的那只风筝,也在悄悄的制作之中。 虽然天色已黑,但他们的动静还是引起了洛阳那边的注意,并将之通知了李元吉,后者不敢怠慢,当即赶到城楼上,极尽目力之下,确实看到唐军军营架高台的动作,但不论他怎么想,都不明白为何要这么做。 旁边一名亲兵道:“殿下,会否他们又想故伎重施,让人在上面说一些胡话?” “有这个可能。”说着,李元吉冷笑道:“以为凭一些个胡话,就能动摇我们的军心,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第七百二十四章 无风难行 又盯了一会儿,见他们除了搭建高台之外,再无其他动作,李元吉打了个哈欠,在吩咐士兵们盯着之后,回了府邸歇息,待得第二日过来之时,李元吉被吓了一跳,只见城我本与城楼持平的楼台,一夜功夫,竟然足足架高了一倍,简直高耸入云。 昨夜被李元吉负责在此处看守的士兵道:“殿下,昨夜他们一直在架楼台,直至天亮时分方才停下,因为没有别的动作,所以小人便没打扰殿下歇息,只是想不明白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李元吉同样猜不透,但他隐隐觉得此事不简单,思忖半晌,道:“你去一趟紫微宫,将这里的事情告诉太子殿下,请他过来一趟。” “是。”在士兵匆匆奔往紫微宫之时,城外唐军军营中,刘弘基正一脸严肃地望着站在他面前的十余名士兵,“这一去,十死无生,你们当真想好了吗?” “是!”十余名士兵异口同声回答,站在最前面的一人道:“先生,李建成害死那么多兄弟,绝不能放过他,我们几个都是无牵无挂之人,死了也不会有人记得,更不要说是伤心难过;与其这样一直糊涂的活着死去,倒不如去做些有意义的事情,至少死得其所!” “我刘弘基在此答应你们,此战之后,只要大唐在,你们的名字就会一直在,绝不会消失!” 这句掷地有声的话,令众士兵眼底泛起一丝泪意,哽咽道:“多谢先生此言,请先生吩咐!” “好!”这般说着,刘弘基扬声道:“把东西拿上来!” 很快,有人抬了五只宽足足有三丈的风筝来,虽然韫仪说只要有一人飞上城楼就足够了人,但为保险起见,刘弘基还是命人做了五只风筝,以防万一,一旦让李建成反应过来,搬下那些投石机,可就没机会了。 正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就是如此! 在交待了一番后,三个人先行上了楼台,至于风筝,因为太大,不方便拿上去,所以等那三个上去之后,垂下绳子吊上去。 此时,李建成已是到了城楼上,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李元吉在一旁道:“大哥,你说他们这是干嘛呢,总不至于这会儿来放风筝了吧,现在也没什么风啊!” 李建成沉着脸没有说话,他当然不会认为刘弘基是闲来无事放风筝,再说,哪里有这么大的风筝,三丈宽,可比普通的瓦房还要宽上一些。 只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刘弘基为何在这种两军对战的情况下,做这种无用的风筝,正自思索间,耳边传来李元吉的声音,“大哥你快看!” 抬眼望去,只见其中一只风筝已经吊了上去,其中一名士兵将之牢牢绑在身上,乍一眼看去,犹如一只巨大的鸟雀;在那名士兵身上似乎还绑着什么东西,但因为隔得太远,看不真切,只勉强能够看到是黑色的。 紧接着,他们看到了令人惊愕的一幕,那个绑着风筝的士兵,竟然一跃从数十丈高的楼台上跃下,以一种鸟雀滑翔的姿态往他们这边来,不过仅仅滑出了十余丈,便跌落在地,摔落在地上一动不动,紧接着,有唐兵奔到他身边,将他拖了回去,生死不知。 一个,两个,三个! 不断有士兵绑着巨大的风筝从高台上跃下,然后跌落在地上,有运气不好的,甚至连脑浆都摔出来了,好生吓人。 李元吉越看越茫然,“大哥,你说他们是不是疯了,用这种方法来寻死?”除了有意寻死之外,李元吉想不出任何原因解释眼前看到的这一幕。 李建成面色阴沉地盯着又一个绑上风筝准备跃下的士兵,刘弘基不是疯子,绝不会做这种损己之事,一定有他的理由,但……究竟是什么? 旁边一名亲兵试探地道:“二位殿下,他们会不会是想借着风筝,飞到咱们城里来?” 一听这话,李元吉猛然一拍大腿道:“对啊,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咱们有那么多投石机与弩车在,他们从下面攻不进来,便想着从空中进攻,一定是这样!”说着,他连连冷笑,“刘弘基这个老狐狸,馊主意倒是不少,连这么荒唐的事情都想得出来,莫说根本飞不起来,就算真飞起来又如何,难道飞进来十个二十个士兵,就能够夺下洛阳了吗,真是好笑!” 亲兵在一旁讨好地道:“他们攻不下洛阳,故而病急乱投医了,咱们就当是看戏!” “看戏我还嫌费精神呢。”这般说着,他对李建成道:“大哥,没什么好看的,咱们走吧。” “不急,再看一会儿。”虽然李建成也认同李元吉的话,但总觉得刘弘基的目的不会这么简单。 虽然李元吉不以为然,但他一向信服李建成,见后者这么说,只得继续留在城楼上看唐兵一次又一次跃下城楼。 唐军这边,随着死的人越来越多,刘弘基等人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果然理论与实际有着很远的距离,每一次风筝只滑了十几丈便跌落在地,根本无法接近洛阳城楼。 在又一个士兵摔成重伤后,一旁的杜如晦终于忍不住道:“先生,不如先停一停吧。”虽然士兵们不畏死,但这样一味牺牲,实在令人心痛。 刘弘基心中也有同样的打算,当即传令下去,命试探暂停,而这个时候,他们所能用的士兵,已经只剩下五个了。 在传令士兵离去后,杜如晦拧眉道:“难道是风筝不够大,所以无法载人滑至洛阳城楼?要不然,我再让人去做个更大的来试试?” “风筝应该够大了,应该……”刘弘基看了一眼不远处静止的树叶,徐道:“是此时无风的关系。” 被他这么一说,杜如晦恍然道:“是了,我记得小时候放风筝,都是有风之时方才能够放得起来。”停顿片刻,他道:“也就是说,在风来之时,我们只能等着?” “不错,而且这风必须是往洛阳吹得才行。”说到此处,刘弘基叹了口气,“也怪我,一直都忽略了这最重要的一点,令那些士兵身受重伤,甚至是……死。” 从高台上跃下的那些士兵,两人轻伤,四人重伤,还有一人掉下去之时,头部着地,当场摔死! 第七百二十五章 东风借力 “先生莫要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说到底,您也只是凡人罢了,又哪可能事事料到;再者,这些日子您殚精竭虑,已经耗费了无数精神。” 刘弘基遥遥望着洛阳城,涩然道:“就算我殚精竭虑,依旧是未助陛下攻下洛阳,我这个谋士实在当得失职。” 杜如晦安慰道:“若非先生,我们遭到的损失,必会比现在更大,相信陛下心里对先生也是充满了感激。” 刘弘基涩涩一笑,旋即望着城楼上那个几乎看不清模样的人影,面有忌惮地道:“希望上天快点降下吹往洛阳的大风,拖得越久,对我们就越不利。” 杜如晦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试探道:“先生是担心,李建成会识破我们的计策?” “不错。”刘弘基沉声道:“一旦他将投石机搬下去,这步棋便没法再走了。” 是啊,看李建成一直站在城楼不曾离去,便知其心中必然已经生疑,眼下就看是东风先临,还是李建成先识破计策。 此时此刻,杜如晦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上天尽快降下东风,助他们攻下洛阳! 城楼上,李元吉嗤笑道:“我还以为他们打算一直这么自杀下去呢,原来还知道停止。”说着,他道:“没什么好看的了,大哥我们走吧。” 李建成点点头,与之一道下了城楼,不过他心中始终还有怀疑,觉得刘弘基的目的并没有那么简单。 还有,为什么每一个士兵在绑上风筝之前,都要在身上绑一个东西,前面一个死了,就解下来绑在第二个乃至第三个人身上;可想而知,那东西一定很重要,但……究竟是什么? 就在他们走完最后一级台阶之时,寒风不知从哪里呼啸而来,李元吉缩一缩脖子道:“起风了呢!” “是啊。”李建成随口应了一句,待要离去,身子猛得一个激灵,紧接着迅速往城楼上奔去,看得李元吉莫名其妙,“大哥,怎么了?” 李建成没有理会他,只是以最快的速度奔向城楼,李元吉见势不对,赶紧也跟上去,还没上去,便听到李建成惊惶失措的声音,“快将投石机与弩车搬下去,快!” 自从跟随李建成来到洛阳之后,李元吉就从来没听到他如此恐慌的声音,赶紧加快脚步上去,“大哥,无端端的为什么要搬投石机与弩车?” 李建成没理会他,朝那些尚愣在那里的士兵吼道:“一个个耳朵都聋了吗?搬啊,我让你们搬啊!” 在他的厉吼下,士兵回过神来,赶紧搬起了投石机与弩车,但这些东西都巨大无比,哪里是说搬就搬的,再加上这会儿风又急,感觉都快把人吹倒了,费了好多功夫,才搬下去一架。 李建成在一旁不停地催促着,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慌急,李元吉毫不怀疑,若此刻他手里有一根鞭子,都狠命抽在那些士兵身上。 “大哥,到底怎么了?”面对李元吉的一再追问,李建成用力喘了口气,指着对面的高台,“你自己看!” 李元吉凝眸望去,只见不知什么时候,又有人爬上了对面的楼台,正在往自己身上绑风筝,不过也仅此而已。 李元吉不以为然地道:“他们非要寻死是他们的事情,理他们做什么?” 李建成冷冰冰地道:“一旦让他们飞入洛阳城,死的就是我们!” “怎么会呢,别说只是区区一两个人,就算百十个也无所谓,我一人就能杀光他们全部!” 面对李元吉的言语,李建成眸光阴冷地道:“若他们身上绑着**呢?” 李元吉茫然道:“什么**?” 李建成抬手道:“虽然看不真切,但我可以肯定,绑在他们身上的必是**无疑,之所以一次又一次试验,就是为了将**带入洛阳城中;只是之前无风,所以他们未临洛阳就力尽摔落在地,现在……东风已起,借着这阵风势,真有可能飞临城楼!” 李元吉愣了一下,旋即道:“就算真是**,也不可能……” “不可能攻下洛阳是吗?”李建成冷笑道:“洛阳最大的倚仗就是你眼前的投石机与弩车,一旦被炸毁,不用多久,唐军就能攻入洛阳!” 听到此处,李元吉也不禁白了脸,骇然道:“原来如此,这个刘弘基,还真是阴毒得紧。”这般说着,他与李建成一起,不断催促士兵赶紧将东西搬下去,保全这些利器就等于保全洛阳城,保全他们! 在洛阳士兵忙着往城下搬东西之时,楼台上的士兵已经准备妥当,火折子紧紧攥在手里,只要一落到洛阳城头,他就会立刻引爆身上的**! 底下,杜如晦看到洛阳城头上的异动,肃然道:“先生,他们似乎已经发现了,我们得赶紧行动,否则就为不及了。” “我知道!”刘弘基再次感受了一下风向,对一旁的士兵道:“传令吧!” “是!”士兵应了一声,举起手中小小的红色旗帜,然后用力挥下,楼台上的士兵一直注意着底下的动静,看到棋帜挥下,当即深吸一口气,从楼台上一跃而下,借着风势往洛阳城飞来。 正如刘弘基所料,有了东风借力,这名士兵没有与之前那些人一样,仅仅滑十几丈便坠地,疾吹的劲风像一只无形的手,推着他往洛阳飞去。 士兵刚跃下楼台,李建成瞳孔立刻为之一缩,虽然百般催促,但也仅仅只搬下了两架投石机与一辆弩车,绝大部分都还在城楼上来不及搬,一旦爆炸…… 不行,他绝不能让这件事发生! 想到此处,李建成一把夺过士兵手里的弓箭,对准借着风筝飞来的那名士兵,下一刻,包围的箭矢带着尖锐的破风声飞去,准确无误地射中士兵腹部,但令人惊奇地是,箭矢并没有射入士兵体内,而是掉了下去。 看到这一幕,李建成不由得愣住了,明明射中了,衣服也射破了,为何还会掉落,这不合情理;直至他看到士兵衣裳破处露出来的黑色方才明白,士兵竟然穿了贴身盔甲,从而在他箭下逃得性命。 第七百二十六章 形势逆转 好一个刘弘基,竟然连这也被他猜到了。 李建成狠命一咬牙,再次拉满弓弦,对准即将飞临洛阳上空的士兵,这次瞄准的是没有任何防御的头颅,利箭再次脱弦之时,也是士兵吹亮火折子,将之放在引线上之时! “噗!”这一次没有任何意外,箭矢正中眉心,而此时,火折子还没有点燃引线,正当李建成松了口气之时,已经处于濒死边缘的士兵却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点燃了引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短。 看到这一幕,李元吉大惊失色,大吼道:“快走!”说话之时,他一把拉了李建成奔下城楼,至于其他士兵也慌乱地往城楼下奔,唯一没有奔逃的,就只有投石机与弩车那些死路! “轰!”在奔到一半之时,城楼上传来巨大的爆炸声,整个城楼都像在晃动,紧接着无数石头如雨点一样砸了下来,李元吉紧紧将李建成护在身下,咬牙忍着背上传来的痛楚。 不知过了多久,尘烟终于落地,一切重新归于平静,但四周已经疮痍满目,许多士兵因为逃避不及被活活炸死或者被巨大的气浪冲得从城楼跌下来,侥幸未死的,也满脸是血,不断发出痛苦的**声。 李建成直起身,怔怔地望着这一切,只是……只是一瞬间而已,他辛苦经营的一切,就被摧毁了吗? 李元吉也看到这一幕,忍痛道:“大哥别担心,就算没了投石机,我们依旧可以守住洛阳,不会有事的!”手臂上的伤口,已是再次撕裂,鲜血染红了纱布。 话音未落,城外传来巨大的厮杀声,李建成脸色一变,三步并作两步,迅速往城楼奔去,只见一大片黑压压的唐军在尉迟敬德与杜如晦的带领下,往洛阳城杀来,粗略看去,至少有七八万之众。 七八万……看来唐军那边,是压上了所有赌注! 在他们离城下还有十数丈远时,李建成终于回过神来,嘶声大叫道:“来人!快来人,守住城头,绝不能让他们攻上来,给我守住!”致命的打击令李建成歇斯底里,在他的吼叫与李元吉的呼喝之下,底下那些未曾受伤的士兵终于回过神来,赶紧往城楼奔去,慌慌张张地朝开始爬墙上的唐军射箭,至于未曾损坏的那几架投石机与弩车,也从底下搬了上来,朝唐军反攻。 虽然那些石头与弩箭上的疫毒令唐军害怕,但一来数量锐减,不能像之前一样,造成大规模的伤害;二来,唐军恨极了李建成的恶毒,誓要杀了他,所以明知前面可能是死路,也不肯退去。 此消彼长之下,本来固若金汤的洛阳城变得势岌岌可危,李元吉以刀拄地,呼呼地喘着粗气,从刚才到现在,他至少杀了几十名唐兵,可这些人就像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一样,还在源源不断地往上爬;他本就有伤在身,再加上刚才那场爆炸,体力已是到了极限。 “一二三!一二三!”城楼下,每一次呼喊过后都会传来一声巨响,那是用巨木撞城门的声音,虽然洛阳士兵死死抵着城门,但每一次轰撞,门都会一阵晃动,令他们忐忑不安,这样下去,城门早晚会轰开! 这一次,轮到洛阳士兵军心动摇,李建成知道,却无可奈何,只能在这里不住祈祷,希望可以守住洛阳,又或者……熬到李世民死! 在又一次勉强杀退冲上来的唐军后,李元吉拉住李建成,低声道:“大哥,照此下去,洛阳恐怕会守不住,趁着这会儿还未破城,你快……” “我哪里都不会去!”李建成厉声打断他的话,咬牙道:“洛阳城一定可以守住!你若怕死的话,自己走就是了!”说话间,又有一名唐军爬上来,李建成手起刀落,狠狠砍下那人的头颅,殷红的鲜血溅在他脸上,令他看起来狰狞如恶鬼! “大哥!”李元吉拉住他,恳切地道:“我不是怕死,是怕你有事,我知道,在你看来,洛阳我们最后一块据地,但在我看来,只要大哥活着,就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东山再起?”李建成冷笑道:“夺不下长安,守不住洛阳,我还拿什么东山再起?!” “不管怎么样,趁着这会儿洛阳还未失守,大哥快带着一万亲卫军从另一个城门离开,我会替你挡着唐军!”那一万亲卫军,是李建成亲自从洛阳城军中挑出来的精兵。 等了一会儿,不见李建成说话,李元吉再次苦劝,“大哥,以你的能力,一定可以东山再起!” 在他的一再劝说下,李建成终于有所动摇,“可是这样一来,你怎么办?” 李元吉神色一黯,旋即道:“只要大哥平安,我就放心了!” 李建成沉默片刻,道:“你随我一起走吧,让蒋元守着此处。”他虽然天性凉薄,但这些年来,李元吉一直跟随在身边,忠心耿耿且从来唯他之命是从,多少有几分感情,不忍留他一人在洛阳城中。 李元吉眸中露出一抹感激,摇头道:“我若走了,洛阳就真成一盘散沙了,蒋元……守不住的。” “可是一旦唐军攻进来,你会死的!”面对李建成的言语,李元吉怆然道:“人生在世,必有一死,能替大哥而死,是我的荣光;我只求大哥一件事——杀了李世民!” 李建成咬牙道:“李世民与我仇深似海,就算你不说,我也必杀他!” 听得这话,李元吉笑道:“那就足够了,趁着现在还有时间,大哥快走,万一真让他们攻入城中,就算想走也走不了了!” 李建成并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人,虽然他不希望李元吉死,但更清楚,若不如此,两人就会一起落入唐军手中,一起死! 他紧紧捏着李元吉的肩膀,哽咽道:“元吉,保重,万一……真走到那一步,你听大哥的话,且先顺着李世民,保住性命才是最要紧的,大哥还需要你襄助。” 迎着他的目光,李元吉用力点头道:“我明白大哥的意思,放心,我会随机应变的。”说着,他看了一眼战况激烈的四周,压低声音道:“快走吧,悄悄出城,不要惊动了其他人。” 第七百二十七章 李建成下落 李建成用力一点头,快步往城楼下去行去,士兵们并不知道李建成准备离城,以为他是去调兵。 这场攻城之战,惨烈异常,不断有唐兵从城头摔下,也不断有洛阳守军被杀,尸体在城下堆成了山;人命在这一刻,变得异常不值钱,就像是一只狗或者一只猫一样。 在整整一日的大战后,两边都疲惫到了极点,靠着胸口的一股气在硬撑,哪一方先散掉,哪一方就输了! 李元吉现在的样子实在有点惨,除了手臂以外,身上又添了好几道伤口,所幸都不深,一时倒还撑得住,不过随着倒下的士兵越来越多,守军开始打起了退堂鼓,不再如之前那样拼命,甚至还有人想要逃走,被李元吉发现,一刀砍下他的头,厉声道:“谁敢逃走,定斩不赦!想要活命,就给我打退唐军!” 在他的厉词之下,那些守兵不敢再逃走,只是不论他们如何拼命,始终无法挽回形势,尤其是在石头与弩箭用尽之后,连最后一点优势都没有了,爬上城墙的唐军越来越多。 “呯!”随着这声巨响,底下传来巨大的欢呼声,可是这个声音落在李元吉这一方,却是如丧妣考;因为他们清楚,欢呼的必定是唐军一方,而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轰开了洛阳城门! 城门一破,洛阳就真的沦陷了,凭他们这几万人,根本不可能抵挡得住唐军,就算此刻勉强挡住,一旦唐军援军赶到,他们必输无疑! 随着城门被攻城,守军士气一落千丈,任凭李元吉如何呼喝厉吼,再起不到半点作用,待得半夜时分,唐军已经差不多控制住了整个洛阳,就连李元吉也被抓了起来。 踏进城门的那一刻,刘弘基与杜如晦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从淇水开始至今,差不多一个月,成千上万的士兵为此付出性命;所幸,他们终于攻入洛阳,也算是对亡者有了一个交待。 刘弘基感慨地道:“这次可真是多亏了贵妃娘娘,否则我们这会儿还徘徊在洛阳城外,不得其门而入!” 杜如晦点头道:“希望上天保佑陛下熬过此关!” “先生!”有士兵押着一人走了过来,“李元吉带到!” “好,你们下去吧。”在得了刘弘基的话离去时,那两名士兵故意推了李元吉一下,令被绑了双手的后者跌倒在地,因为扯动身上的伤口,痛得龇牙咧嘴。 刘弘基当然看出士兵是故意的,但并未说什么,毕竟李元吉二人害死那么多唐兵,难怪他们心存怨气;事实上,若非自己下令,不得伤其性命,李元吉这会儿早就已经变成一具死尸了。 在勉强站起来后,李元吉咬牙道:“刘弘基,你们倒是挺有本事的,竟可以攻入洛阳!” 刘弘基淡淡道:“洛阳乃是大唐领土,就算一时被你们夺去,最终也会归复于唐,长据洛阳,那根本就是你们的痴心妄想!” 李元吉冷哼一声道:“若不是你们卑鄙的利用风筝带**至城楼,炸毁我们的投石机与弩车,你们根本不可能攻入城中。” 杜如晦在一旁听不下去,斥道:“论卑鄙,谁能及得上你们,先是在淇水下毒,之后又在石头与弩箭上抹疫毒,害死了无数人!” 李元吉冷笑道:“那是你们自找的,谁让你们非要来攻洛阳,活该!” 虽然料到李元吉不会有什么悔意,却没想到他死到临头还这般嚣张狂妄,真是可恼! 杜如晦勉强压下心中的恼怒,盯着他道:“你应该清楚,走到这一步,你已经没有了与我们抗衡的资本,告诉我,李建成去了哪里?” 一控制洛阳,他们就立刻派人搜了紫微宫,但李建成并不在那里,这种情况下,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李建成躲在洛阳某一处不起眼的角落之中;另一种就是洛阳被破之前,他从另一处城门逃走了。 李元吉盯了他片刻,冷笑道:“为什么要告诉你们?” “为了你自己!”刘弘基接过话道:“只要你将李建成的下落告诉我,做为回报,我们会在陛下面前替你求情,保你不死。” “如此说来,我倒还要谢谢你们。”不等刘、杜二人言语,他忽地笑了起来,好一会儿方才止了笑声,讽刺地道:“你确定你们所谓的那位陛下还能活着听到这些话?” 听得这话,杜如晦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一片,攥了他的衣襟寒声道:“再敢胡言,我现在就杀了你!”洛阳虽破,李世民却还生死未卜;这也成了他们最担心的一桩事。 面对他的疾言厉色,李元吉冷笑道:“有本事你就杀,老子皱一下眉头就不是英雄好汉!” “你!”杜如晦气得说不出话来,偏又不能真的杀了他,毕竟他是李世民的亲弟弟,只有李世民一人有资格决定其生死,更何况李建成还下落不明! 刘弘基在劝杜如晦松手后,淡然道:“你放心,陛下洪福齐天,你等这些肖小伎俩根本伤不了他。” “是吗?”李元吉嗤笑道:“若当真如此,姓杜的为何会这么大反应?大哥那疫毒无药可医,这会儿……李世民离死人怕是只剩下一口气了吧,否则怎么一直不见他露面。”说着,他又冷笑道:“也好,虽然这次失败,但有李世民做垫背,也算不亏了!” 杜如晦死死攥着双手,若非还有理智在,李元吉这会儿已是不知死上多少回了。 刘弘基盯了李元吉片刻,眸色幽暗如静潭之水,“你真以为李建成逃得了吗?” 这句话令李元吉心中“咯噔”一下,生起一种不祥的预感,难不成大哥被抓了? 这个念头刚一浮上脑海,便被他狠命压了下去,不会的,大哥早就已经离开了洛阳,且还有一万士兵护卫,绝不可能被刘弘基抓到,他那样说,只是想唬自己,对,一定是这样! 如此想着,他心中一松,道:“你有本事,就去将大哥抓来,不过你若想从我嘴里撬到什么,我劝你还是省省劲吧。” 第七百二十八章 收复洛阳 刘弘基徐徐点头,“既是这样,我不问就是了,来人,将他带下去好生看管,另外,替他上药包扎伤口,不要让他列弛。” 杜如晦没想到他竟真的一句都不问了,急忙道:“先生,你这是做什么?” 刘弘基望着被押下去的李元吉身影,淡然道:“李元吉是个硬骨头,就算严刑逼供,他也不会说半个字的,而且看他身上的伤,怕是还没怎么用刑,就已经死了,到时候可没法向陛下交待。” “可李建成……” 刘弘基抬手打断他的话,“我明白杜将军的意思,放心吧,有长孙将军在,定不会让李建成逃了。” 见他这么说,杜如晦只得点头,“希望如此!” 经过一夜的忙碌,翌日清晨,唐军已是彻底接管了洛阳城,李世民也从城外营帐移到了紫微宫中,但他的情况一直不曾好转,也未苏醒,令众人忧心不已;按着江御医的说法,拖得越久,李世民醒来的机会就越渺茫。 至于韫仪,自从来了之后,就一直不眠不休陪在李世民身边,坚持与昏睡不醒的他说着以前的事情。 至于那些患上疫病,以及在昨日攻城战中被石头与弩箭所伤,可能染上疫病的士兵,他们坚决不肯入城,说不想再连累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若真的逃不出死亡的阴影,那就让他们安安静静的死去! 江、齐二人虽然一直在研究医治疫病的方子,但时间始终太紧,除了那个以毒攻毒的方子之外,再想不出第二个,眼下时日无多,决定拿这个方子试一试,怎么也好过就此等死。 攻取洛阳之后,药材大增,所以很快就熬制好了汤药,让人送到城外,每人一碗服下,余下的药也会按时送去;而这,就是他们所能做的全部,能否保住性命,就要看他们各自的造化了。 一直到晌午时分,长孙无忌那边都没有传来消息,反倒是李世民那边出现了恶化,再一次出现心跳停止的情况,虽然敢终恢复了跳动,但微弱无比,随时都有可能停止,而江齐二人对此束手无策! 尉迟敬德激动地道:“你们不是说可以救陛下的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江御医涩然道:“下官从一开始就说过,以毒攻毒这个法子,只有两成的希望,现在……”他低了头没再继续说下去。 尉迟敬德攥了他的衣襟,咬牙道:“我告诉你,要是陛下出了什么事,我……” “陛下不会有事!”韫仪抚着李世民苍白不见一丝血色的脸颊,一字一句道:“以前那些比今日更加艰难的日子,陛下都熬过来了,这次也不例外。” 刘弘基等人叹然未语,他们何尝不希望李世民熬过此关,但拖得越久,希望就越渺茫。 正自这时,有士兵进来,在刘弘基耳边低语几句,后者眸光微微一亮,道:“知道了,你先下去!” 在士兵退下后,韫仪侧目道:“可是抓到李建成了?”她虽一直陪在李世民身边,但外面的消息并未拉下,故而知道他们攻入洛阳之时,李建成已是不见了踪影,仅仅只抓到李元吉。 刘弘基拱手道:“是,长孙将军在洛阳城外百里之外,擒住李建成,这会儿已经在押送回来的路上;此次他们二人均被擒获,大唐当可安宁了。”话虽如此,他面上却没什么松快之色。 李建成与李元吉固然被抓了,可若是李世民熬不过这一关,英年早逝,根本还不够深厚的大唐,必定会内乱四起,尤其是长安还有一个李渊在,他一直不满陛下称帝,一旦陛下驾崩,他立刻就会复辟帝位! “很好!”韫仪点一点头,朝昏睡不醒的李世民低语道:“陛下您听到了,李建成已经被抓捕回来,再也没有人能够动摇您的江山社稷。” 是啊,只要李世民醒来,大唐就真正完全在其掌控之中了,可若是醒不来呢? 这个念头刚冒出一点,便被韫仪狠命扼杀,会醒的,陛下一定不会丢下她们母子,丢下他一手一脚建立起来的大唐! 虽然一直这样告诉自己,眼底却依旧涩得难受,需要用极大的力气,方才能够忍住泪意攀爬上眼眸。 她……终归还是怕的! 牢狱之中,李元吉正面如死灰地看着被押解进来的李建成,待得押解的士兵关了对面的牢门离去后,他终于回过神来,一把攥住栏栅,急切地道:“怎么会这样,大哥你不是走了吗,为何……” 李建成双眸赤红地道:“刘弘基这个老匹夫,一早就安排了长孙无忌埋伏在洛阳各处城门外,我刚出城门不久,便被长孙无忌的人袭击,虽然几番苦战,最终还是寡不敌众,落在他的手里!” “可恶!”李元吉狠狠砸着栏栅,恨声道:“我说怎么一直没看到他们的援军,原来是这样!”停顿片刻,他有些无措地道:“那现在怎么办?” 他之前打定主意,就算是死,也不会透露李建成的行踪,可现在……随着李建成被抓,这一切已经没有了意义。 李建成也没什么法子,只能道:“眼下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在说完这句话后,他仿佛失尽了力气,后退几步,抵在冰凉潮湿的墙面上,望着牢房外光芒微弱的油灯出神。 难道真的不可能东山再起了吗? 不,他不会就此认输,哪怕要卑躬屈膝,低头示弱,他也一定要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这般想着,他道:“可知李世民的情况?” 李元吉摇头道:“我没有见过他,不过看刘弘基的态度,李世民应该病得很严重,指不定连今儿个都熬不过!” “好!”李建成徐徐点头,以他和元吉的身份,只有李世民才有资格处置,刘弘基,哼,虽然看着风光,但说到底,只是一介外臣,处置他,哼,远不够资格;只要李世民一死,他与元吉就有活着回到长安的希望,而父皇知道此事,必定会介入,保住他们的性命,甚至重夺大唐江山! 容儿,你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李世民死于疫毒! 第七百二十九章 做一笔交易 牢里没有窗户,自然也没有白天与黑夜之分,照明的,永远就只有那几盏微弱的像是随时会熄灭的油灯。 “吃饭了!”随着这个不耐烦的声音,狱卒将两个碗摆在李元吉牢门前,对面的李建成也是一样。 李元吉虽然不想吃牢里的饭,但自从被抓之后,他水米未进,腹中实在饥饿得紧,便将碗拿了进来,一碗糙米饭,外加一碗黑乎乎的汤,上面飘着几根咸菜,比他想象的还要差,不过好歹能填饱肚子,然刚扒了一口,李元吉便立刻吐了出来,叫住离去的狱卒,“你这饭馊掉的,让人怎么吃?” 狱卒回身走到牢房前,冷冷道:“你以为自己还是齐王殿下吗,诸多要求,有的吃就不错了。”他是唐兵出身,对于李元吉二人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李元吉本就是火爆脾气,一听这话,哪里忍得住,大声道:“什么诸多要求,这馊掉的饭是人吃的吗?” 狱卒脸一板,正要喝斥,牢头走了过来,喝斥道:“都嚷嚷什么呢?” 狱卒冷冷扫了李元吉一眼,道:“刘哥,他嫌饭馊,不肯吃呢。” 被称作刘哥的牢头眉头一挑,“哦,当真馊了吗,我闻闻。” “刘哥?”狱卒惊讶地望着牢头,明明是他吩咐给这二人送馊掉的饭,怎么一转眼,就好像什么都忘了。 牢头没有理会他,在接过李元吉递来的饭后,并未去闻,而是反手将之倒在地上,令李元吉愕然不已,“你做什么?” 牢头咧嘴露出一抹冰冷的笑容,“既然嫌饭馊,那就不要吃了,继续饿着吧。” 听到这话,李元吉终于反应过来,恼怒地道:“你骗我!” 他的话令牢头脸上的笑意更甚,“不错,我就骗你了,那又如何,像你们这样的人,就活该饿着!” 事实上,要不是刘弘基吩咐下来,不要让他们死了,他根本就不想送饭,如今李元吉嫌饭馊,正合他心意,饿个一两顿还不至于死人! “你!”李元吉气得快要抓狂了,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要换了往日,谁敢这样对他,立刻就把头扭下来。 牢头根本没将他的怒气放在眼里,将空碗递给狱卒,拍一拍手道:“好了,咱们别在这里打扰齐王了,走吧。” “是。”狱卒高兴得应了,在踩过地上的饭时,他停下脚步,轻笑道:“齐王要当真饿得受不了,就委屈一些,抓着地上的饭,虽说被我踩了一脚,但还能入口!” 望着扬长而去的人影,李元吉浑身发抖,让他捡地上的饭吃,还是被人踩过的,当他是狗不成! 待他们走远后,他望着对面一脸平静地往嘴里扒着饭的李建成道:“大哥,你怎么还吃得下去。” 李建成咽下嘴里的饭,淡然道:“你当他们是狗吠就成了,何必放在心上。” 李元吉咬牙道:“说得简单,我一想到他们刚才的嘴脸,就恨不得一刀宰了!” “只要我们活着,这个仇早晚能够报回来,但若是死了,就什么做不了了,你记着,眼下最要紧的是活下去!”说着,他将还剩下一半糙米饭的碗递给李元吉,“吃吧,多少垫一垫肚子,伤口也能好得快一些。” 李元吉虽然还是满肚子的气,但也明白自己此刻没有生气的资格,伸长了手臂接过李建成递来的碗闷闷吃了起来。 馊米饭……他这辈子都没有吃过,哪怕当初被流放去凉州的时候也不曾;他发誓,只要能够踏出这里,他第一件事情就是宰了那两个混蛋! 不知过了多久,牢门处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来了什么人,紧接着一个人影在众狱卒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借着微弱的灯光,李建成看到走在前面的人裙裾拖地,应该是个女子,只是想不透,哪个女子会来这牢房之中,待得走近之后,他终于看清了来者的模样,惊讶地道:“是你?” 来者正是韫仪,她眸光冰冷地望着李建成,“好久不见了,太子殿下!” 李建成缓缓站了起来,盯着那张与十年前一般貌美无双的脸庞,“你怎么会在这里?” “太子殿下占据洛阳城,与大唐为敌,本宫又怎么能不来呢?”韫仪眸光一如刚才那般冰冷,寻不到一丝暖意。 李建成盯了她片刻,忽地道:“你是为李世民而来?” 韫仪眸光微微一缩,旋即道:“当年本宫与季容同在太守府中为舞姬,她有多少能耐,本宫很清楚,若没料错的话,你下的淇水里的毒,还有祸害了无数士兵的疫毒,都是出自她之手,对吗?” 李建成脸色微微一变,“你倒是聪明,连这也猜到了。” “若连这么浅显的事情都猜不到,又岂敢站在你面前,不怕被你给耍得团团转吗?” 面对她的言语,李建成轻哼一声,“若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可以走了。” 韫仪漠然道:“李建成,你应该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只要陛下一声令下,你与李元吉立刻就会没了性命。” “李世民……”李建成喃喃重复了一句,似笑非笑地道:“你说的没错,不过……李世民现在应该没办法下令,否则此刻站在这里的,就是他而不是你了,对吗?” 韫仪眸中掠过一抹杀意,李建成说得没错,虽然江齐二位御医施展浑身解术,依旧不能令李世民转危为安,反而情况越来越差,隔了一层衣衫几乎听不到他的心跳声。 江御医所下的最后通牒就是今天晚上,若是李世民再不醒,那就永远都无法醒来,而这,正是她来见李建成的原因! “本宫很清楚季容的为人,她心思慎密周祥,做任何事情都会有两手准备,就好比大业年间,她一边讨好贵太妃,一边与你合谋,置贵太妃的儿子于死地;这一次想必也不例外。” 李建成眼皮一跳,旋即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很清楚本宫的意思,李建成,本宫与你做一笔交易,只要你交出此次疫病的解药,本宫就放了你与李元吉,就算陛下醒来,本宫也保证绝不追究!” 第七百三十章 牢中逼问 李建成不置可否地道:“听起来倒是不错,不过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话?” “你若不信,本宫可以当着你的面发誓!”虽然她并不想饶过李建成,但当务之急,是保住李世民性命。 “发誓?”李建成冷笑道:“你以为我会相信吗,就算你不动手,也尽可派别人来取我性命,我说的可对,贵妃娘娘?” “本宫保证,只要你交出解药,就不会有任何一个大唐子民追杀于你,这个回答你可满意?!” 李元吉愣愣地看着他们言语,那疫毒竟然还有解药吗?他可从未听李建成提过。 “还算不错,不过……”李建成凉声道:“我不交出解药,你又待如何?” 韫仪盯了他片刻,凉声道:“本宫知你心里在想什么,你觉得只要陛下不醒,就没人能够处置你。” 李建成神色微变,旋即已是恢复如常,薄唇微勾,“是又如何?” 韫仪冷冷道:“若本宫不在洛阳城中,你这个如意算盘或许能够打得响,但很可惜,本宫在此!” “你在又如何?”李建成嘲讽地道:“贵妃娘娘……呵,说到底,依旧只是一个后宫女子,后宫不得干政,难道你还能下令杀我们二人不成?” 韫仪徐声道:“正如你所言,不交出解药,本宫便取你性命,让你去与季容做伴!” 明明是一个弱小女子,但那冰冷彻骨的声音却令李建成后颈阵阵发凉,仿佛有一把刀悬在那里,随时会落下一般。 “你不敢!”李建成话音未落,韫仪已是冷言道:“你若不信,尽可一试!”说着,她厉声道:“将李元吉拉出来!” 杜如晦也跟着来了,听到她的话,低声道:“娘娘,您要做什么?” 韫仪寒声道:“他不是不相信本宫所言吗,那就先杀了李元吉!”相较于李建成,李元吉的性命就没那么重要了,正好拿来立威! “他二人虽然罪行屡屡,但毕竟是李氏子孙,娘娘这么做恐怕会遭人非议。”面对杜如晦,韫仪冷言道:“只要可以救陛下性命,莫说是区区非议,就算是万世之唾骂,本宫也在所不惜!”说完此言,她朝尚愣在一旁的狱卒喝斥道:“还不赶紧将李元吉带出来?!” 那些狱卒不敢怠慢,赶紧将李元吉带了出来,虽然后者有伤在伤,狱卒仍是不敢大意,紧紧束了他的双臂,以免伤人。 韫仪命狱卒取来刀,横在李元吉颈间,冷声道:“李建成,本宫再问你一次,交不交解药?” 迎着她阴寒的目光,李建成摇头道:“你不必在这里装腔作势,你不……” “敢”字尚未说出口,韫仪已是一刀划在李元吉左肩上,割开一道血淋淋的伤口,痛得后者说不出话来。 “本宫从来不喜欢废话,所以你想好了再回答本宫!”眸光阴冷似沉寂了无数年的潭水,即便是李建成,也由得起了一丝惧意。 “说,交不交解药?”这一次,面对韫仪的责问,李建成没有立刻言语,他怕自己一旦说出“不交”两个字,韫仪真会杀了李元吉,这个女人已经疯了! 此时,李元吉缓了过来,捂着伤口努力喘了几口气,咬牙道:“贱人,你竟敢伤我?!”对于李元吉来说,伤在女人手下,无疑是奇耻大辱,尤其还是杨韫仪这个女人。 韫仪看了一眼刀刃上的血迹,冷声道:“若他不说,下一次,就不会伤你这么简单了;李元吉,你若想活命的话,就好……” “呸!”李元吉将一口唾沫吐在韫仪脸颊上,杜如晦见到这一幕,勃然大怒,一把掐住李元吉的脖子,厉喝道:“放肆!” 明明已经被掐得喘不上气来,李元吉却依旧不停地笑着,韫仪抹去颊边的唾沫,平静地道:“如晦,放开他!” 杜如晦看了她一眼,缓缓松开了手,李元吉大口大口喘着气,待得缓过来后,冷笑道:“杨韫仪,你有本事尽管杀我就是了,左右有李世民这个乱贼垫背,爷死得不冤!” 韫仪莹白的额头浮现出一根根青筋,下一刻,李元吉腿上又多了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此刻的韫仪看起来,如同地狱来的罗刹女,浑身散发着阴寒的气息。 “再不说的话,他可就真的要死了。”韫仪冷冷望着李建成,“这十年来,他一直毫无怨言的跟着你,心甘情愿做你的马前卒,你就当真一点也不在乎他的性命吗?” 李建成死命咬着牙,除了季容之外,他也就对李元吉有几分感情,如今看到他满身是伤的倒在地上,心中着实不是滋味,可是要他放过李世民,却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情! “大哥,你别管我!”李元吉抬起满是冷汗的脸庞,吃力地道:“李世民夺你帝位,绝对……绝对不可放过他!” 话音未落,尚在滴血的刀尖已是抵在李建成脖子上,“不放过陛下,他也一样会死!” 李建成赤红着双目,咬牙道:“你凭什么认定我一定有解药,仅凭你所谓对容儿的了解?真是可笑!” 韫仪冷眸道:“是否可笑,不劳你费心,只需要说交还是不交?” 李建成死死攥着手,当初季容为防万一,确实制了一颗解药,也仅仅只有一颗,怎么也想不到,今日竟要用来救李世民,真是讽刺。 回应李建成的,是李元吉身上又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大蓬鲜血滴在地上,汇聚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泊,至于韫仪身上,那套月白色的宫装,已是有一半被鲜血染红,再加上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肃杀阴寒之气,令那些狱卒避退三舍,不敢靠近。 李元吉素来凶狂狠毒,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人命,如今却变成俎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这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与其如此,倒不如…… 趁着无人注意,满身是血的李元吉聚起全身所有的力气,从地上一跃而起,抽出狱卒腰间的钢,狠命往韫仪确去,口中厉吼道:“贼婆娘,纳命来!” 任谁也想不到,身受重伤的李元吉竟然会突然发难,一时阻止不及,只能眼眼眼看着那把钢刀往韫仪身上砍去! 【作者题外话】:明天本书结局,喜欢这本书的亲们一定一定要记得来看哦 第七百三十一章 李元吉之死 虽然事出突然,但韫仪毕竟是深谙武艺之人,急退数步,于千钧一发避过要害,但手臂上仍是被划了一道,鲜血急速涌了出来。 当李元吉想要追上来砍第二刀的时候,杜如晦已是反应过来,当即出手夺下钢刀,并飞起一脚将李元吉踢倒在地,滑行了好长一段时间,方才止住去势,地上是一道长长的血痕! 杜如晦顾不得去看李元吉,扶着韫仪紧张地道:“娘娘,您怎么样?” 韫仪忍着痛楚道:“没事,只是皮肉伤罢了。” 见她伤口不断往外涌血,杜如晦赶紧撕下自己的衣摆,紧紧绑住韫仪臂上的伤口,在命狱卒去请江御医后,他道:“娘娘,臣扶您出去!” “要不到解药,本宫哪里都不会去。”这般说着,她挣开杜如晦的搀扶,走到奄奄一息的李元吉身边,垂刀抵着他的后背对关在牢房中的李建成道:“看来你是真不打算要他的性命了,好,本宫成全你!”随着这句话,冰冷的刀尖没入李元吉后背,收走了后者最后一口气。 “元吉!”李建成悲鸣一声,死死盯着李元吉大睁的双眼,他知道,元吉是死不瞑目,这个贱人好恶毒的心思,说杀就杀,他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 韫仪忍着手臂的剧痛,自李元吉身上拔出刀,“若不想步他后尘,就告诉本宫解药在哪里,否则死的那个人就会是你,不过本宫保证,你不会死的像他一样痛楚!” “贱人,当初就不该放过你!”李建成恨得几欲呕血,早知今日,他一定会不顾任何代价杀了这个女人。 韫仪冷声道:“可惜你已经错过了杀本宫的机会,说吧,解药在哪里。” 李建成再次看了一眼气绝身亡的李元吉,咬牙道:“交出解药,你当真会放过我?”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在韫仪吐出这八个字后,李建成点一点头,吐出韫仪最想听到的话,“好,我答应你!” 韫仪心中一喜,急忙问道:“解药在哪里?” 李建成并没有回答,而是道:“送我到城外,然后给我一匹日行千里的汗血宝马,待我上马之后,自会告诉你。” 韫仪刚刚松下来的神色,立刻又紧了起来,“你在戏弄本宫?” 李建成讽刺道:“你是当今贵妃娘娘,我这个阶下囚怎么敢戏弄,我这么做,只是为了确保你不会过河拆桥罢了。”不等她言语,又道:“不要说什么誓言,莫说空口白言,就算白纸黑字,我也不会相信!” 杜如晦冷声道:“若你上马之后,不说解药下落,又该如何?” 李建成冷冷一笑,“这就要看你们敢不敢赌了。” 韫仪一咬樱唇,扬声道:“请杜将军去一趟御马监,取一匹汗血宝马至城门外。” 杜如晦未及答应,李建成已是道:“如果让我在马身上发现你们动了手脚,这个交易就做废;还有,只能你一个人来,否则同样作废,到时候你们就等着替李世民收尸吧!” “照他的话去做。”面对她的言语,杜如晦低声道:“娘娘,要不要与刘先生商量一下?” 此次来牢里见李建成,是韫仪的意思,刘弘基并不知晓,现在李元吉死了,又要放走李建成,事情闹得越来越大了。 “不必了,你照本宫的意思去做就是了。”见韫仪坚持,杜如晦只得依言去安排。 在杜如晦离去后,韫仪对狱卒道:“将他绑起来,然后押去城门。” 很快,李建成便被里三道外三道的紧紧绑了起来,然后押上马车,往城门行去,他们刚下马车,耳边便传来马蹄声,抬眼望去,只见杜如晦骑着一匹暗红色的马过来,在他身边,并无其他人的踪迹。 骑到近前后,杜如晦翻身下马,对李建成道:“好了,一切都按你的要求办妥了,可以说出解药的下落吧。” 李建成低头看一看绑在身上的绳子,挑眉道:“这样子,叫我怎么骑马?” “解开!”在韫仪的言语下,狱卒替其解开了绳子,后者活动了一下手脚,走到那匹汗血宝马旁边,仔细看了一番,确定没有被动什么手脚后,翻身上了马;杜如晦见状,立刻攥住马绳,厉声道:“不说出解药所在,休想离开!” 李建成笑道:“不必这么紧张,我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说,松手吧。” 在韫仪的示意下,杜如晦缓缓松开手,但目光依旧紧紧盯着李建成,只要他稍有异动,便会立刻出手。 所幸,这在件事上,李建成并没有打算耍花样,牵过马绳,道:“在紫微宫的东德殿寝殿枕头下,有一个暗格,里面放了一个锦盒,解药就在那里。”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话?”对于李建成,杜如晦实在没什么信任。 “我早就说过,这一场赌局。”这般说着,李建成又道:“不过吧,那里确实放着解药,毕竟……我可不想再被你们抓回来。” 杜如晦望着一旁的韫仪道:“娘娘,不如等找到解药之后,再让他走。” 李建成挑眉道:“杜将军这么快就打算食言吗?刚才贵妃可是信誓旦旦说了,驷马难追。” “这是对于守信之人而言,而你,谎言假语,早就已经是家常便饭了。”这般说着,他再次对韫仪道:“娘娘,在确保找到解药,并且陛下无事之前,绝不能让他离开。” 李建成望着韫仪道:“贵妃当真想做一个食言而肥的无信之人吗?” 在短暂的犹豫后,韫仪道:“如晦,让他走!” “娘娘?!”如果说韫仪之前的所作所为,是因为担心李世民的话,那么现在,杜如晦完全没法解释;不错,李建成现在是无兵无地,但相对的,也更容易隐藏,一旦让他离开视线范围,而他又有意隐藏,除非将整个大唐翻转,否则根本找不到他;万一没有解药,又或者解药是假的,李世民可就死定了! 韫仪冷冷道:“没听到本宫的话吗,让他走!”见她执意如此,杜如晦只得徐徐往后退着。 第七百三十二章 真正的解药 李建成微微一笑,朝韫仪道:“多谢娘娘肯信任我,后会有……不对,应该是后会无期才对。” 说完这句话,他一拉缰绳,策马离去,望着在马蹄声中越来越远的身影,杜如晦沉声道:“希望他没有辜负娘娘这份信任。” “一定不会!”面对韫仪的回答,杜如晦暗自摇头,实在想不明白韫仪哪里来的信心,在这件事上,韫仪全然失了平日的敏慧,简直是任由李建成哄骗,关心则乱,真是一点都没错。 “臣现在就赶回东德殿。”不管怎么,李建成已经走了,他曾提过的东德殿,是眼下唯一的线索,即便希望不大,也一定要去看看。 “不用去了。”韫仪的言语令杜如晦诧异不已,“为什么?” 在那道骑在马背上的身影彻底离开视线范围后,韫仪方才道:“李建成对陛下恨之入骨,又岂会当真交出解药。” 这下子杜如晦是当真听懵了,疑惑地道:“可是娘娘明明……” 韫仪笑道:“若不如此,怎么让他带我们去真正藏有解药的地方?” 听到此处,杜如晦终于恍然大悟,“娘娘早就知道李建成是在骗我们,所以假意信他?” “不错,本宫清楚季容的性子,解药——十之八九会有,但李建成却绝对不会交出来,所以从他答应做这个交易开始,本宫就知道是假的,不过是虚与委蛇罢了;在离开牢房的时候,本宫就已经让人去通知长孙将军,先一步埋伏在城外,这会儿应该已经跟上了李建成。” 旁边的狱卒证实了韫仪的话,“娘娘一出牢房就立刻安排小人去通知长孙将军,然后再悄悄回来,李建成根本没发现异常。” 杜如晦佩服地道:“娘娘思虑周全,臣自愧不如,只是……娘娘怎么肯定,李建成得了自由后,一定会去藏有解药的地方?” 韫仪轻叹一声,望着李建成离开的方向,忧声道:“本宫不能肯定,希望这一次……本宫没有赌错!” 且说李建成,一路疾奔,直至一口气奔出数百里后,方才缓了下来,确保没人跟上来后,长舒了一口气。 他一只手松开缰绳,解开衣裳最上端的扣子,自里面取出一枚平安扣,这是许多年前,李渊给的,他们几兄弟包括秀宁一些个女孩子都有,曾请高僧开过光,多少年来,李建成一直戴在身边,不过此刻看来,他这枚与别人有些不同。 平安扣外圆中空,可是李建成这枚,却是实心的,里面嵌了一颗小指大小的珍珠,李建成解下平安扣,取出里面的珍珠,手指微一用力,“咔嚓”一声,珍珠竟然应声而碎,里面滚出一颗黑色的东西,一露出来,便散发出一种药材独有的气味。 “想要解药?哼!”随着这句话,李建成随手将药丸扔在草丛中,这颗,就是季容留给他唯一可以解疫毒的药。 从一开始,他就不打算救李世民,更不要说韫仪还杀了李元吉,这个他唯一在乎的兄弟。 但同样的,他也不想死在韫仪的手里,所以在一番飞快的思量后,决定答应韫仪的交易,当然,东德殿并没有解药,他们只会空手而归。 这一来一回的时间,足够他远离洛阳城了,只是……说来也怪,那个杨韫仪并不好骗,何以这一次对他如此相信。 是当真乱了心神,还是另有目的? 李建成心思飞转如轮,却始终猜不透韫仪的用意,不过不管怎么样,最要紧的是他活着离开了洛阳城,只要他藏得仔细一些,就算事后唐军派人来追,也休想找到他。 “李世民,相信我们没机会再见了!”这般自语了一句,李建成回头望着已经看不到影子的洛阳城,暗自发誓,他一定会再回来,收归洛阳,攻取长安,一雪今日之耻! 正当李建成准备策马离开之时,一个人影突然自身边掠过,紧接着他之前丢在草丛中的药丸便被其拿在手里。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等李建成反应过来的时候,药丸早已落入对方的手中,不过他也看到了对方的模样,“是你?” 来者正是长孙无忌,在仔细将手中的药丸收入随身所带的锦盒之中,他抬手道:“多谢你的药丸!”说着,他唤过亲信道:“立刻将此药送至洛阳城交给贵妃娘娘!” 看到这一幕,李建成哪里还会不知道自己中了韫仪的圈套,一直以为,是自己将韫仪耍得团团转,没想到结果竟然恰恰相反,一时心中大恼,却无可奈何,眼下最要紧的是离开这里。 李建成一边想着一边偷偷看着四周,除了长孙无忌之外,还有大概七八名士兵,都骑着马,他胯下的汗血宝马远胜于这些寻常马匹,只要冲出包围,就可以甩开他们,关键是他们手中并无弓箭,换而言之,不可能进行远距离攻击。 想到此处,李建成用力一挟马腹,往那些士兵的方向冲去,令他惊讶地是,这些士兵不仅没有阻拦,还主动让开一条道,让他毫无阻碍的过去。 不对,这不对,太反常了,前面一定有问题! 这个念头还在脑海中出现,胯下的汗血宝马突然惊嘶一声,往前栽去,将他狠狠甩在地上,在李建成起来之前,那些士兵一拥而上,将他压在下面,无法动弹。 这个时候,李建成也终于知道为什么马会无故摔倒,在他们经过的地方,两边树的中间绑了一条细细的绳子,马就是被绳子绊倒的。 长孙无忌走到被再次五花大绑的李建成面前,冷笑道:“好了,随我回去见贵妃娘娘吧。” 在离开不到一个时辰后,李建成又一次回到了洛阳城;这一次,他没有被押回牢房,而是一路来到紫微宫。 韫仪望着被押来的李建成,淡然笑道:“我们又见面了。” “你够狠!”李建成自牙缝中挤出这三个字,如果目光能够杀人的话,韫仪这会儿已是不知死了多少回。 韫仪并未将他的恨意放在眼中,依旧淡然轻笑,是啊,李建成已经成为阶下之囚,且连最后一张王牌也没了,还有什么值得她在意的。 长孙无忌紧张地道:“娘娘,陛下怎么样了?” 第七百三十三章 苏醒 “你送来的药,本宫已经喂陛下服下了,江御医替陛下把过脉,说是脉象渐有好转,看来真是解药,一切顺利的话,明日一早,陛下就会醒来。” 长孙无忌长舒一口气,“那就好。”洛阳得复,李世民也转危为安,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在心中大石落地后,他朝韫仪长施一礼,“多亏娘娘神机妙算,方才能够攻入洛阳,救得陛下,多谢娘娘!” 确实,若非韫仪想入风筝带人飞上洛阳城楼,炸掉那些投石机与弩车,他们这会儿只怕还在洛阳城外徘徊,不得其门而入;至于李世民,更是不用说了,为了得到这粒救命的药,真是费尽心思。 “本宫不过是做了自己该做之事,将军不必言谢。”如此说着,她又道:“长孙将军一路辛苦了,且先下去歇一会儿吧,至于李建成,押他到偏殿看守,待得陛下醒来之后,再行处置。” 在长孙无忌押着李建成退下后,韫仪回身来到寝殿,李世民仍是昏迷不醒,不过脸色较之前好了许多,江、齐二人寸步不离的守在旁边,看到他进来,江御医以为她仍然放心不下,拱手道:“娘娘不必担心,陛下的脉象一直在恢复之中,心跳也渐渐加强,这一切都是好征兆。” 韫仪点点头,“二位太医可知这解药的成份?”虽然李世民无事了,但城外还有几千名士兵身受疫病之苦,危在旦夕。 一听这话,江御医神色顿时沉了下来,摇头道:“解药只有一颗,且一拿到就让陛下服下了,臣等根本没机会解释此药的成份。” “如此说来,城外士兵身上的疫毒,还是无药可解?” 齐御医涩声道:“希望臣之前开给他们的药有效果,否则……就真是没办法了,还请娘娘恕罪。” “你们已经尽力了,希望上天垂怜。”如此说着,她上前握了李世民,静静等待着他醒来。 这一等,就是整整一夜,当第一缕天光从窗外照时来之时,李世民的眼皮动了一下,紧接着缓缓睁开了双眸,怔怔望着那一抹可见却不可触的天光。 在五官感知与思绪一点一滴回到了脑海中,耳边传来一个惊喜欲泣的声音,“陛下,您醒了。” 这个声音…… 李世民吃力地转头望去,只见韫仪正含泪望着自己,惊讶、疑惑、欢喜在李世民眸中一一掠过。 他努力朝韫仪伸手,后者赶紧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哽咽地道:“您醒来就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李世民望着她,张嘴自那张还没恢复血色的双唇中艰难挤出几个字来,“你……韫仪……” 韫仪连忙点头,“是,是臣妾,臣妾在这里。” “水……”听得这个字,韫仪连忙倒了一杯温水,仔细地喂他一勺勺喝下去,喝了水,李世民精神比刚才好了一些,也恢复了些许力气,“真的是你?” 昏睡之时,他仿佛听到了韫仪的声音,感觉到她陪在自己身边,但总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毕竟韫仪远在长安,没想到一睁眼,竟然真的看到了她。 “不是臣妾还会有谁?”韫仪蹭着他掌心的纹路,让他自己清晰感觉到自己的体温。 李世民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哑声道:“朕还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 韫仪扶他坐起一些,微笑道:“陛下说过要一世与臣妾为伴,君无戏言。” 李世民赦然一笑,抚着她的脸庞,喃喃道:“能够再看到你,真好!” 昏迷之时,他并非全无意识,感觉自己被困在无边的黑暗之中,怎么也走不出来;几度想要放弃,多亏韫仪在耳边的絮语,方才令他一直坚持下来;这一眼相见,对他们来说,真的是很不容易。 待得彼心情平复一些后,李世民道:“你还没告诉朕,为什么会来这里?” 韫仪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旋即在床边跪下道:“臣妾擅杀李元吉,请陛下治罪!” “起来。”李世民拉起她,叹然道:“你是为了救朕方才会这么做,朕又怎么会怪你,再说以元吉犯下种种滔天大罪,死不足惜;朕唯一愧对的,就是母亲,她临终之前,一再叮咛朕,要兄弟和睦,不可阋墙,结果却是这样,九泉之下,朕无脸去见母亲。” “陛下已经尽力了,可惜他们执迷不悟,一错再错,以至造成今日的后果,臣妾相信母亲在天有灵,会明白陛下的苦衷,所以陛下无需自责。” “朕知道,但终归是有些难过。”这般说着,他握紧韫仪的手道:“多谢你这些日子为朕费心思量,不止助刘先生他们攻入洛阳,还千辛万苦为朕寻来解药,若不是你,朕这会儿怕是已经……” 不等李世民说完,韫仪已是捂住他的唇,“不会,陛下是真龙天子,就算没有臣妾,也必可熬过这一关。” 李世民拉下她的手,凝声道:“韫仪,多谢你一直对朕不离不弃,多谢。” 韫仪扬眉笑道:“陛下莫不是打算这么一句话,就打发臣妾了事吧?” 李世民一怔,旋即轻笑道:“那朕用一辈子来报答你可好?” 韫仪故作为难地想想道:“勉强过得去。”话刚说完,她自己先笑了起来,替李世民掖了被子道:“陛下刚刚醒来,身体还虚弱得很,再睡一会儿吧,臣妾给您去煮碗粥来。” 在韫仪离去后,李世民并未睡着,而是怔怔地望着殿顶的彩泥金画,往事在脑海中不断闪过。 韫仪端着煮好的粥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她扶着李世民坐起,一边喂他喝粥一边道:“陛下在想什么?” “在想以前,那个时候,我们只是一个普通世族,但过得很开心,我们几兄弟一起习文练武,还有秀宁,明明是女孩子家,却总爱跟着我们练武,总是将‘巾帼不让须眉’这句话挂在嘴边,还说长大后要保家卫国。总以为那是一句玩笑话,不曾想二十年后,她真的以一介女子之身,统领千军万马,与我们一起打下大唐江山!” 第七百三十四章 识破 韫仪将吹凉的粥递到他唇边,“平阳公主确实是一个女中豪杰,令臣妾甚是佩服。” 静默片刻,李世民忽地道:“李建成在哪里?” “臣妾将他关押在偏殿之中,待陛下龙体康复之后,便可亲自审问他。”韫仪话音刚落,便听李世民道:“朕现在就想见他。” “陛下……”韫仪刚说了两个字,便被李世民抬手打断,“朕撑得住,你不必担心。” 见李世民态度坚决,韫仪只得点头答应,命人去将关在偏殿的李建成带来。 很快,五花大绑的李建成被带到了内殿,虽知道有了解药,后者身上的疫毒必然可解,但真看到李世民安然无恙的倚坐在床榻上时,李建成还是一阵失望;费了那么多功夫,竟然还是没能取李世民的性命,实在可恨! 也怪他大意,明知事情不对,却不曾细思,以至于被杨韫仪夺去了唯一的一颗解药! 对视半晌,李建成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恭喜你,你赢了。” 李世民坐直了身子,冷声道:“是,朕赢了,代价却是整整数万人的性命,连朕也差点死在你的手里。” 李建成盯了他片刻,忽地笑了起来,“你言下之意,是说那几万人是死在我的手里对吗?” “难道不是吗?”李世民话音未落,李建成已是大声道:“当然不是,恰恰相反,他们都是死在你的手里;若不是你夺我帝位,杀我妻子,我何至于走到这一步;李世民,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是你!”说到后面,他已是状若疯狂,面目狰狞恐怖! 韫仪在一旁冷冷道:“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 “闭嘴!”李建成双目通红地盯着韫仪,厉声道:“李家的事情,何时轮到你这个亡国妖女来多嘴,元吉的帐我还没有与你算!” “李家?”韫仪讽刺地道:“你与李元吉哪里配为李家子孙。” 李建成咬着牙不说话,许久,他将目光转向李世民,“你可知元吉死了?” “朕知道。”李世民的回答令李建成瞳孔猛然一缩,“他与你一母同胞,如今他死的,你竟只有‘知道’这两个字,李世民,你还真是无情得紧。” 李世民掀开锦被,竟是打算下地,韫仪忙道:“陛下,你才刚刚有所好转,不宜下地。” “朕没事。”见他坚持,韫仪只得扶着他起身来到李建成身前,“朕与你们何尝不是一母同胞,智云与你们又何尝不是同胞手足,你们对付朕与智云的时候,留手了吗?” 李建成满目恨意地道:“李智云是万氏那个贱人所生,死不足惜;至于你……我难道没有给过你机会吗?可是你受这妖女所惑,执意与我为敌,我又能如何,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李世民脱口道:“朕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你死!” 李建成眼底掠过一丝微妙之色,冷言道:“你没想过我死,那你身边这个人呢,也不曾吗?莫要忘了,玄霸、元吉都是死在她的手里。”说着,他怆然笑道:“世民,你口口声声说我害你,说我不念兄弟之情,可偏偏最先忘记兄弟情的那个人是你;当年在弘化郡,是你因为一己私情,置玄霸血仇于不顾,将她放走。” 李世民摇头道:“玄霸之事,朕与你解释过许多次,是你一直听不进去;这些年来,朕对你一让再让,换来的,却是你的步步紧逼。” “我承认,那个时候,是有些过了,可说到底,仍是你逼我的。我是父皇的嫡长子,父皇一登基,就立我为太子,可我不仅感受不到身为太子的尊荣,反而处处受人压制,而这个就是你——李世民!” 李建成深吸一口气,道:“他们都认为你的军功、威望在我之上,你才应该是大唐的太子;你可知当我听到这些时,心中是什么感受。” 李世民痛声道:“所以你就千方百计置朕于死地?” “如果你确实没有觊觎帝位之心,我未必会那样对你,可偏偏你起了,所以,你一定要死!” 李世民望着他,沉沉道:“权力对于你来说,当真这么重要吗?” 李建成咬牙道:“是,因为这是唯一可以证明我比你强的东西,可是你却含旧要将之夺走;李世民,为什么你就不能给我留一条活路,为什么?!”他歇斯底里地吼着,死命咬着牙道:“既然你不肯还给我,我就只有自己抢回来,从决定的那一刻起,我就告诉自己,尽力去争取,若最后还是输,我也认了,可是……我没有想到,这个决定竟会害元吉枉死;所有事情,都是我指使他所为,该死的那个人,明明就是我,可偏偏……我对不起元吉!”说到此处,他忍不住落下泪来,此时的李建成,看起来可悲又可怜。 李世民默然片刻,忽地道:“如果时光逆转,世事重来,你会怎么做?” “世事重来……”李建成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良久,他抬眼望着李世民,缓缓道:“我依旧会恨你,但我会在元吉被杀之前,交出解药,元吉……不该因我而死。” 韫仪眼眸微眯,冷声道:“你以为这样说,陛下就会放过你吗?” 李建成摇头道:“无所谓了,我很清楚,这一次是彻彻底底输了,再没有可能夺回帝位,就算活着,也不过苟且偷生罢了,与其如此,倒不如死了来得干净,也算是一种解脱。”说着,他转过目光,落在李世民身上,神色异常的平静,“你要杀尽管杀就是了,我只求你一件事。” 李世民有些诧异地望着他,“什么事?” “父皇……我知道你恨他,但他终归是生你养你的父皇,且年事已高;所以我求你,善待于他。” 李世民淡淡道:“他是大唐的太上皇,朕又岂敢不善待,倒是你……当真舍得就此死去吗?” 李建成怆然笑道:“容儿死了,元吉死的,我还有什么好舍不得的,这条性命……就当赔给那些死去将士的吧,如你之前所言,他们是无辜的,却因我的自私而命丧黄泉,真是很可怜,还请……你善加抚恤他们的家人。”说完这句话,他闭上眼睛不再言语,看来真是心灰意冷,只求一死了。 李世民默默望着他,不知过了多久,笑声自苍白的薄唇逸出,且越笑越大声,令韫仪诧异不已,就连李建成也睁开了双目,愕然望着他,“你笑什么?” 李世民徐徐止了笑,用一种极其讽刺的声音道:“你口口声声说生如可恋,希望一死解脱,可事实上,你根本不想死,从来都不想!” 李建成脸色微微一变,蹙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刚才所说的每一句话,并不是真心求死,而是想要勾起朕的恻隐之心,让朕放过你;毕竟只有活着,才有可能东山再起。” 李建成眼皮狠狠一跳,“我已经被你逼入绝境,就连元吉也死了,还拿什么东山再起。” “你是没有了倚仗,但你依旧没有放弃,哪怕夺不了大唐江山,也要想办法取朕性命;李建成,朕可有说错?”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确实……” “够了!”李世民打断他的话,失望地道:“朕已经听了你整整十年的谎言,不想最后一刻还在听!” “最后一刻”这四个字,犹如当头一棒,狠狠砸在李建成头上,令他脸色倏然一白,李世民……竟真打算杀他吗? 第七百三十五章 辉煌盛世 李建成勉强定一定神,摇头道:“我说的都是心中所想,并无一句谎言,你若不信,我也没法子。”他不确定李世民是当真看穿了自己的心思,还是故意唬他,故而仍是咬着之前的说辞不松口。 李世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下一刻,他厉声道:“拿刀来!” 很快,侍从拿了一把三尺长,以精铁铸造而成的钢刀来,刚一接在手中,右臂便不听使唤的颤抖起来,对于大病初愈的他来说,拿刀实在太过勉强,但他仍是强撑着举刀抵在李建成颈间,“既然你不肯说实话,那朕与你……无法可说!” 这一刻,李建成终于确定,李世民并不是在玩笑,也不是在吓唬自己,一时脸色变得难看无比,“你当真要杀我?” 执刀的负担,令李世民脸色较之刚才又白了几分,“你既一心求死,朕没理由不成全你,不是吗?” “好!好!”李建成自牙缝中挤出这两个字,寒声道:“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还真是不错;如今的你,可比以前狠多了!” 李世民冷声道:“都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圈,若是再不狠一些,岂不辜负了大哥一番苦心?” “李世民,为什么你非要像一个阴魂不散的冤鬼一般缠着我,明明那么多人都死了,为什么你还活着,为什么?”在卸下最后一层伪装后,所有恨意都如井水一般喷涌了出来,面目扭曲如恶鬼。 李世民闭一闭目,痛苦地道:“终于肯说出心里话了吗?” “是!”李建成如一头受伤的野兽,死死盯着李世民,“每一次看到你,我都恨得几乎要发狂,你认识的第一个字是我所教,学会的第一个招式,也是我所教,母亲过世之后,我更处处照顾你,结果呢?你夺我帝位不说,还三番四次将我逼入绝境,李世民,这就是你所谓的仁义吗?!” “是,你是待我很好,可这份好,只限于十年前,自从李渊起兵反隋之后,你就觉得我抢了你的功劳,处处针对我,还有柳文,这个名字,你应该还记得;李建成,一手扼杀兄弟之情的,不是我,是你!” 李建成哪里会承认,厉声道:“不是!我做这些,都是被你所迫,你要是肯乖乖做个秦王,不抢军功,不捏造什么‘战神’之名,我又何至于如此!” “朕抢军功?”李世民讽刺地道:“那几年,李渊是如何将朕投闲散置的,你很清楚,若不是元吉与裴相等人一直平定不了刘武周,李渊根本不会让朕带兵,与其说是朕抢军功,倒不如说是你们送上来的!” 李建成咬牙道:“不论你如何花言巧语,都掩盖不了你篡位的事实,你将永远遭后世之人唾弃!” 韫仪开口道:“你放心,陛下英明仁德,必将会成为一代名君,流芳百世;反倒是你,勾结突厥,投毒淇水,制造疫病,每一样都会让你遗臭万年!”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击在李建成最痛之处,大恨不已,“贱人,终有一日,我要杀了你,然后鞭尸喂狗!” “你没有机会了。”说这句话的是李世民,他收回钢刀,冷冷道:“李建成先于淇水投毒,之后又以石块与弩箭散发疫毒,令成千上万的将士与百姓失去性命,朕虽有慈悲之心,无奈其罪大恶极,不可饶恕,着即押赴行刑场处斩,传令刘弘基监斩,不得有误!” 未等侍从答应,李建成已是厉声道:“我是你兄长,也是大唐太子,你没有资格杀我!没有!” 李世民神色悲哀地道:“朕的兄长早在数年前就死了,你……不过是占据着朕兄长躯壳的恶魔罢了!” “不是!”李建成疯狂地叫道:“我是李建成,我是大唐的东宫太子,是大唐未来的帝王,没有人可以杀我,没有人!”说着,他双目赤红地盯着李世民,“你为次,我为长,你若杀我,必遭天遣!” “就算真有天遣,朕今日也绝不会再放过你!”说着,李世民不再与之言语,朝侍从喝道:“押下去! “李世民,我死之后,必当化为厉鬼,与元吉一起来取你与那妖女的性命,一定!”在无尽的恨意之中,李建成被强行拖了下去。 李世民身子一晃,往前栽去,韫仪连忙扶住他,“陛下小心,臣妾扶您坐下。” 在扶李世民坐定之时,一滴带着惊人烫意的泪水落在韫仪手背,韫仪蹲下身,抚去李世民脸上的泪痕,“陛下若是想哭,就哭吧!” 李世民痛苦地闭起双目,过了很久方才重新睁开,哽咽道:“他第一个教朕认的字,是个‘仁’,他与朕说,‘三’代表天、地、人三才;仁字从二不从三,即要化掉人心,只怀天地心,以天性善良、地德忠厚的心来为人处事;朕一直记着这句话,可他却忘了。” “李建成权欲薰心,在他眼里,除了帝位,任何东西都不值一哂,又哪里还会记得这些。” “可他终归是朕的大哥,朕却亲手杀了他,朕……”李世民声音越发哽咽,无法继续。 “臣妾明白陛下的心情,但不杀李建成,将士们的怒气便无法平息,被他害死的将士更是无法瞑目!” 李世民抹了把脸,哑声道:“朕明白,只是这心里多少有些难受。” 韫仪没有说话,只是静静陪着李世民,不论李建成如何可恶,终归是李世民的兄弟,三十年兄弟感情不是说抹杀就能抹杀的,要亲口下令将之诛杀,对于素来重情重义的李世民而言,是再痛苦不过的决定,所幸这一次,即使再痛苦,他也咬牙坚持了下来,没有动摇。 两个时辰后,刘弘基亲自来报,李建成被斩首示众! 李建成被斩首的那一刻,里三层外三层围在行刑台前的士兵或是欢呼雀跃,或是热泪盈眶。 李建成被斩,那些死去兄弟们,终于可以瞑目! 洛阳之战,随着李建成的死,彻底结束,洛阳重归大唐,而李氏兄弟的内斗也就此终结;从此以后,再无人可以动摇李世民的帝王之位。 大唐,将在李世民的带领下,走向辉煌盛世! (全文完) ----------------- 写到这里,这本书就彻底结束了,也许还有许多不尽人意的地方,但在我看来,它已经是一个很完整,也很完美的故事,感谢你们一路陪伴着有,有许多亲们是从熹妃一路追过来的,真的很感激你们(鞠躬) 新书因为我个人的原因,将不会发表在塔读,对于塔读,我一直都充满了感激,因为是塔读才有了熹妃,也才认识了你们,真好! 《盛世帝王妃》这是我的新书,大家可以在百度上搜索一下,另外也可以加群:427203102 等待着你们的加入哦,希望你们能够继续支持我,爱我,再次感激每一位支持我的亲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