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醒桃花》 楔子 砰! 好大一声撞击声。 “哎呀!夭寿喔!是车祸。”妇人甲一脸惊恐地捂着眼大叫。 “是谁被撞了?严不严重?”妇人乙提着菜篮,赶忙招唤邻居来瞧瞧。 “不晓得耶!没见过,好像是外地人。”刚下班的妇人丙停好机车。 “血流那么多,大概活不成了吧!”幸灾乐祸又刻薄的妇人丁瞟了一眼,故意比起莲花指秀她六克拉大的钻戒。 卖鱼的小贩来了,刀削面摊老板来了,咸酥鸡阿哥来了,挂着三把刀的磨刀师傅来了,舔着棒棒糖的女学生来了,种田的阿桑来了,连街口卖棺材的黑衣大哥也来了,唯独最该出现的救护车和警察伯伯迟迟不来。 那边在拍照,这边在量身长,还有人在问明牌几号,躺在血泊中的“尸体”像7又像3,扭曲的角度三十五,鞋号二十三号半。 “可怜哟!看起来还很年轻,有十八岁吗?”跟她女儿差不多年纪,妇人甲惋惜地说道。 “满脸是血谁看得出来,不过五官满清秀的。”应该是个标致的女孩。妇人乙赶着回去煮晚餐,所以没再看下去。 “听说是一辆横冲直撞的货车撞了她,真是可怕呀!”没天良哟!撞了人也没下车就跑了。妇人丙愤慨地拉着妇人丁的手描述当时的惊险情景。 “我也有看到,那人正一边开车,一边喝着米酒头。”妇人丁七嘴八舌的补充重点。 血,是如此艳红。 由娇小的身体中不断流出。 围观的路人指指点点,投以同情的眼神看着热闹,却没人肯主动上前援助受伤的女孩,冷眼旁观讨论谁看得最仔细车祸发生经过。 可笑地,每个人都以为别人叫了救护车,所有人都在等待,等那咿喔咿喔的声响响起。 一直一直到许久以后,姗姗来迟的人民公仆才出现,失血过多的女孩陷入重度昏迷,医生宣布有可能因脑部缺氧过久而成为永久性植物人。 那一年,一九九七年冬。 第一章 “小人、小人、小小人,哟呵!为师的爱徒,快用你热情高亢的声音欢迎我,师父我老人家又回来让你孝顺了,大鱼大肉赶快端上来,别再用鱼干野菜打发我,免得人家说你不孝……” 一个乞丐……不,是一名穿着老旧灰色道袍,看似仙风道骨的老头,有正门不走的跳窗而入,一边大声嚷嚷着喊饿,一边为老不尊的扯开衣襟扇凉。 不高,但也不算矮,中等身材,体型偏瘦,一副快得道成仙的模样,衣服虽无补丁却穿得随便,套了左袖不一定穿右袖,左右脚可以是草鞋混布鞋,随兴得让人很想……仰天长啸。 有着济公师父李修缘的疯癫个性,和哪吒三太子的孩子顽性,年过半百的欧阳不鬼毫无长者的威仪和沉稳,反而是晚辈们眼中最麻烦的老人,没一刻正经的做出叫人匪夷所思的行径。 根据和他积怨甚深、缘分不深的独生女所言,他绝对是一个古怪又欠管教的死老头,见到他的人都该吐他口水,让他知晓什么叫知耻近乎勇,当个合乎众人期待的一代宗师。 不过他唯一的徒弟补述——这是不可能的事,请别为难一个精神失常的失智老人。 当然,老人的徒弟是十分敦厚仁慈,此补述是由老人的女儿揣摩其心意,代为说出埋藏多年的心声。 好在他还有受人赞扬的优点,那就是不常出现,其女才不致因弑亲罪名而被判处无期徒刑。 “小人呐!我的好徒儿,你在哪里……啊!找到你了,在赚为师的生活费呀!嗯!嗯!不错不错,有前途,为师的教导有方,真是叫师父我大感欣慰。” 果然一表人才,玉树临风,颇得他的真传呀!替人批命解运有模有样,持笔沾墨,温润如玉,一点也不比他年轻时风流潇洒的俊俏模样差。 就是太认真了,一板一眼不知变通,看人说人话,看鬼说鬼话,不用照实全说嘛!保留一些的欲语还休,这些个冤大头才会主动掏钱来,千拜托、万拜托地把他当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唉!明明气数将尽就不必再算了嘛!瞧瞧眼前这位客人眉高过耳朵,一生劳碌,颧骨过高,注定刻薄,唇形薄抿,不寡情也薄幸,顶多再走三年运就日薄西山,请神请佛来加持都没用。 偏他这徒儿老是想不通,一心悲天悯人,不论牛鬼蛇神一律平等视之,不怕折寿少福的为人一窥天机,一尽天赐能力。 帮人是好事,可是不能连祸延子孙的政客也帮,老百姓会没饭吃也是因为他,一项错误的政策导致国家一年损失上千亿,犹自睁眼说瞎话地自称政绩优异。 “啊!你不是中外闻名的九全老人嘛!久仰久仰,今日能在这里见到你真是三生荣幸,这是我的名片,请笑纳。” 兴奋而带点三分虚情的政客连忙起身,满脸堆笑地迎上前,态度恭敬得好像看到土地公。 接过名片欧阳不鬼瞄了一眼。“喔!是王金龟呀!我听过你,就是删掉五十亿教育预算,害孩子没饭吃的那个嘛!” “呃……是王金贵,您老看个仔细。”脸上一讪的王委员掏出手帕猛拭汗,笑得不自在。 “哦!是看错了,是贵不是龟,上了年纪,有些老花,你可别见怪。”他呵呵笑道,把一张薄薄的名片折成纸飞机,朝王金贵身边的助理射去。 “九全老人”顾名思义是少一全,做人“谦虚”的欧阳不鬼认为人不能太完美,不然会遭天妒,虽然他已经是十全十美的完人。 不过他女儿另有见解,十全少一全的意思是精神不健全,直言他是表面上看起来正常的疯子。 “别别别,您言重了,您老看起来还不到四十岁,年轻得很,我们这些不长进的庸人可比不上您,您是我等的良师。”王金贵舌糜莲花地极尽吹捧之能事。 “呵呵……说得真中肯,我的确越活越有活力,不像你们越活越不长进,尽干些狗屁倒灶的事儿,把祖先名讳都弄臭了。”他边说边手舞足蹈,一点也不担心人家会翻脸。 有求于人,腰必折乎。 “这个……呵呵……我们一向尽心尽力为国家谋福利……”九全老人不会看出他一年a了多少民脂民膏吧!咳!咳!要保持镇定,别露出馅。 “少在我面前打官腔,我是九全老人耶!还看不清你一肚子坏水吗?”欧阳不鬼一跃跳上供桌,抚着下巴斜睨,“说吧!所求何事?” 瞒不了人的王金贵索性直言,“官位亨通。” 会来此求助的人,通常是事业出了点问题,或是想要大富大贵,三生三世不用工作也能衣食无缺,坐享余荫,他也不例外。 “哼,哼,哼,你菜花……呃,跟苏花公路一样一路通到年底,这几个月是你的政治辉煌期,要好好把握呀!”接着就进入黑暗期。 “真的吗?”王金贵喜出望外,笑得可开心了。 “怎么,你不相信我?”他看相从没出错,打一出生便能算到七十七。 过了七十七还算什么,死期吗? “信、信、信!您是活神仙,一点小意思请您喝茶。”王金贵一使眼神,助理便意外地送上大礼。 不跟他客气的欧阳不鬼一把收下厚重的红包,朝他肩上重重一拍。“想做什么就去做,别再瞻前顾后了,人生的机会只有一次。” 火花灿烂在一瞬间,转眼即逝。 “是、是,我了解了,我马上推动选罢法修改案,把任期再提高个几年……哈哈!多谢建言、多谢建言,有空到办公室来喝茶。” “委员……”年轻助理忧虑地低唤,这种自肥的法案民众普遍观感不佳,还是低调一点比较好吧。 “没关系、没关系,九全老人和司徒先生都是世外高人,不兴名利权力那一套,在他们面前不需要隐瞒什么。”反正他们掐指一算也算得出来。 利欲权势薰昏了王金贵平日的精明敏锐,他满脑子想着不久之后会得到多少好处,人在高峰容易得意忘形,他就是犯了这个毛病。 一旦由众人景仰的神算口中得知未来会飞黄腾达,他高兴都来不及,哪会有所顾虑,再三道谢后便横着离开,朝更贪婪的道路而去。 “师父,你毁了他。”如果小心谨慎,他的政治生涯仍有三到五年。 “哈!我是助他早日得道成仙耶!瞧他乐得都快飞到天上去了。”欧阳不鬼跷着脚,一边挖鼻孔,一边抽着红包里的小朋友数着。 “天道运行自有一定命数,急不得也无法缓行,你害了他呀!”唉!他这顽童性子几时才改得了,都一把年纪了。 轻放的竹帘一掀,走出一位清俊温雅、飘逸出尘的绝世美男子,掺杂几根银丝的流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后,看似随兴,独立红尘之外的超脱,却也给人清润如水的感觉,恰然清爽。 一身洁净清幽的及踝长袍,腰带上系着苍郁深色的磐龙古玉,足下踩的是芦苇草鞋,住在古意盎然的竹屋里,乍看之下会以为他是古代文人,独享一方宁静。 “哼!什么害呀!你这小子会不会说话?!我是帮他快点看破,免得越陷越深,你的卜卦易经是我教的,难道我还算得比你差不成!”一点都不懂事,不能体会为师的用心。 “师父……”要是师妹还在就能说说他了,老是这么胡搞瞎搞,早晚一定出事。 端起置放桌边的凉茶,压下叹息声的司徒离人啜了一口,想起因阴阳镜滞留在宋朝的小师妹,感触良多。 以往还有个人管得住师父的胡作非为、疯癫性子,让他不致失了分寸,无所忌惮的任意妄为。 可是从师妹决定留在新婚夫婿司徒太极身边开始,师父就像山野里的猴子,活蹦乱跳难以约束,有如家中无大人似,越来越像个不给糖就捣蛋的五岁小孩,三天两头不闹上一回绝不甘心。 “别喊我师父,看你一脸不情不愿地,准在心里骂我为老不尊,一脚踩在棺材里怎么还不死,我惹了嫌嘛!”欧阳不鬼板起脸,窝在竹椅搞自闭。 “徒儿不敢。”他当真叹了口气,无奈地以哄小孩的语调说道。 “哪有不敢,为师嚷嚷了老半天口都渴了,你这不孝徒弟居然安逸地坐着喝茶,也不晓得给为师奉上一杯,你呀你!太令人失望了。”养条狗看门都比他有情有义,下辈子若靠他奉养铁定饿死。 “师父。”司徒离人恭敬的低唤。 “干嘛?”他气呼呼地一应,一手捉了把葵花子猛嗑。 “请看你的左手边。”司徒离人不失温润地提醒他。 “看什么看,左手边不过是一杯冒着热气的铁观音,师父的最爱,就说你呀!不会做人,我……啊!烫……烫死我了,你怎么没说这里有杯热茶?”呼!呼!他可怜的舌头。 “我说了。”他依然云淡风轻,不受他无理取闹的影响。 “我没听见。”欧阳不鬼耍脾气的撇过头,小心地捧着茶杯小口小口的品茗。 “师父……”又耍性子了。 “别喊我师父,我不认识你。”他是师父耶!也不会说两句好听话哄他开心。 “好吧!这位远道而来的道友,请问你有何指教?”开门迎客,不问贫贵。 一听爱徒将他当成上门求助的陌生人时,一股热火往喉头冲的欧阳不鬼瞪大了眼,飞也似的跳到他前头,指着鼻头破口大骂。 “早知道你长大会这么忤逆、不孝,当初我就不该收蠢头蠢脑的你为徒,不尊师重道也就算了,还老是顶撞我,你……你……” “师父,后头炉子里炖着一锅肉,是老滚刚宰的新鲜羌肉。”司徒离人不慌不忙地用食物堵住师父的嘴。 “哎呀!我们家小小人最乖了,抓得住老人家的胃口,不像我那无缘的女儿那般无情。”要是春色在,肯定先拎起他的耳朵念上大半钟头,只准喝汤不准吃肉的虐待半百老人。 欧阳不鬼跳着轻快的脚步进厨房,很快地端出碗公装的肉汤,大块大块的羌肉他大口大口呼噜地吃着,也没问徒儿要不要吃一口。 “师父,我叫离人,不是小人。”他有必要纠正他。 他一嗟!“这种小事也跟我计较呀!师父我特地来告诉你一件大事,日后你准会感谢我。” “什么事?”世上有他算不出来的事? 欧阳不鬼得意地仰头大笑,差点让肉梗在喉咙里噎死了。“咳!咳!不说、不说。” “师父……”又来了,吊人胃口。 “最近你会下山一趟,记得带几瓮陈年绍兴回来孝敬我老人家。”他嘴馋了,要破破戒。 眉头微颦的司徒离人伸指一掐。“近日天灾人祸甚多,不宜出门。” 身为小有名气的阴阳师,他算天算地,看尽芸芸众生的命盘,甚至能改变其一生运气,可是他算不出自己下一秒钟会发生什么事。 这是他选择此行的宿命,众人皆可以命理之术得知未来,唯独他不可,守着一方天地为人卜卦算命,与山风野溪为邻。 他已许多年未曾离开所居的“竹芦”,最远只到过距离两里外的竹林,当他觉得心灵该做一番沉淀时,他便会待上一天半天。 “是你是师父还是我是师父?我说了算。”欧阳不鬼一副不许他多嘴的模样。 “可是……” “嘻!嘻!小小人,师父要等喝你这杯喜酒已经等很久了,等完成你的终身大事,师父的心愿已了,就能安心地去找你师娘了。” “什么,终身大事?!” 他?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疯疯癫癫的师父准又是一番胡话诓人,嫌他日子过得太平凡无波,故意加点火、扇点风,看他是否能起些反应,不再枯燥乏味得像个木头人。 以外人的眼光来看,都以为足不出户的他会孤单寂寞,无人作伴,生活必是无趣而孤寂,鲜与人往来,不孤僻也会是个生人回避的怪人,绝谈不上有趣。 但实际上,他“看”的比一般人多,也比他们远,在他眼里这世界繁花似锦,草木皆有情,它们用人类所不懂的语言和他沟通,并与他成为知己。 四季更替的动人美景,虽然双目前一片漆黑无法得知,可是仍能感受到,用心欣赏无人开发的山野之美。 风会告诉他树木的颜色,雨会弹奏美妙的乐音,潺潺溪流声使人平静,和煦的阳光打在脸上带来温暖,夫复何求? 向来清心寡欲的司徒离人已习惯无欲无求的日子,生性淡泊的他从未想过功名利禄,或是出人头地,他很甘于平淡,愿做闲云野鹤,不争世俗春秋。 不过说真的,少了师妹欧阳春色不时的喳呼声,还真有些……安静呀!让他不由得想起师父半真半假的诳语,心里微起波澜。 他这个瞎子能给谁幸福呢? 从不自怨自艾的他拾起盲人手杖,走向屋后养莲的半洼水池,山上流下来的泉水特别清凉甘甜,他先掬一口水放在嘴边一饮,再泼些水净脸,清醒清醒。 “呵嗨呀!有没有人在?送便当的。”一阵清亮、有精神的声音从屋前传来,听得出很有活力。 咦,送便当? 是他听错了,还是有人搞错了,离竹芦最近的部落也要走上两小时路程,何况一般会外送的餐馆远在山脚下,不可能花上半天时间送上来,成本划不来。 到底是谁在恶作剧,或又是师父心血来潮的杰作,在吃完他和老滚三天的食物后,一时良心不安,连拐带耍赖地骗人上山? “一共七个鸡腿便当、五个炸排骨便当、三个焢肉饭,还有半只烤鸡,请点收。” 咳!咳!真的没听错,是人,而且声音听起来年纪很轻,气喘吁吁地朝内大喊。 脸上掠过一抹苦笑的司徒离人将手中手杖放置一旁,准确而无误地回到屋内,他怕拿着一根“棍子”会被误以为怀有恶意,让人吓着。 “……不好意思,有没有人呀?我赶着回店里帮忙,你……哎呀!好疼……”怎么有颗石头放在门边?!害人绊脚。 咦?好硬的墙,但是又有点软软地,温温地,好像会呼吸…… “小心点,有没有受伤?” 温和的男音由头顶响起,长相清秀的女孩嗖地抬头。“啊!你几时在我前面?跟猫一样无声无息。” 吓……吓死人,一座山似的挡在面前,不吭气也没脚步声,害她以为见鬼了,一颗心怦怦跳地差点跳出胸口,让他活活的给吓死了。 幸好她胆子一向很大,只怕没饭吃、没钱读书,只要有外快可赚什么都不怕,鬼还怕人三分阳气呢! 一这么想,她心定了不少,拍拍惊魂甫定的扁胸,大吐一口气,扬起比阳光还灿烂的笑脸。 “屋里暗,你没看清楚,我刚从后门进来。”司徒离人轻声地说道,指着后头半掩的柴门。 “喔!是我太大惊小怪误会你,真是对不起。”客人最大,要赶紧道歉,不能开罪。 前头的太阳大,刚进门的她难免适应不良,感觉黑压压的一片,其实是光扎了眼,她才会短暂地看不清事物,以为客人省电省到舍不得开灯。 不过才一会儿工夫,屋内的摆设她大致瞧得明白,很简朴,但不失雅致,东西不多,绝大部分是竹编物,或是木制家具,看得出十分崇尚自然。 “没关系,不是你的错,屋里的光线一向不是很充足。”他不说是因为自己看不见,因此光对他的作用不大。 竹芦依山势而筑,两旁是高大的树木,树荫遮日也遮凉,让竹芦终年偏冷,略显阴暗,只有靠窗的位置才显得明亮。 “不不不……是我太迷糊了,搞不清状况,所以……呃,请问你的手放在哪里?”女孩的声音忽然不自在起来,有些惊慌。 “扶着你的手臂,有什么不对吗?”师父刚离开,屋子肯定让他弄得一团糟,不扶着她,恐怕她又要跌倒了。 “不是,那是我的胸部,虽然没长什么肉。”她说得都快哭了。 同年龄的女孩都发育得像挂着两颗大馒头,晃呀晃地吸引男孩子的目光,唯独她不只生理期来得慢,胸前还平得令人怀疑她是不是女的,长期营养不良叫她总长不出肉。 所以她才在便当店打工,待人和善的老板、老板娘知道她是孤儿,总是叫她多吃点,店里饭菜最多,不怕喂不饱她,甚至剩菜剩饭也让她打包回家当晚餐。 只是如此喂食一阵却还不见成效,要慢慢来,她想假以时日,总会因三餐饱食而波涛汹涌,没人会再喊她“太平公主”。 “啊!你的胸……”司徒离人怔了怔,不自觉地往下抚……然后说了一句,“你的声音很像女孩子。”但是身材就…… “我是。”如假包换。 “嗄?!你是……”他倏地满脸通红,尴尬的收回手。 “色狼。” “我不是……”真是羞愧,他竟会犯如此大的错误。 “变态老伯伯。” “你误会了……”他真的不晓得,出发点原本是好意,孰知…… 唉!好大的乌龙。 “吃我豆腐。” “……”他百口莫辩。 好死不死的覆在女孩子最在意的部位,他还为了确定性别而轻掐两下,任谁瞧了都会怪罪于他,跳到黄河也洗不清污名。 他想她可能比他猜想的还要小上几岁,大概十三、四岁,胸部才会……很平。 “别以为我是女孩子就好欺负喔!我住的阁楼有好几只大老鼠都是我打死的,我比你想像的要凶悍一百倍……”她虚张声势地恫吓着,两眼东瞄西瞄地想找防身武器。 “我看不见。”他轻叹。 “……你最好离我远一点,不要被我失手打死,不管你看不看得见,我都有一掌打死熊的力气……你……咦?等等,你说你看不见?”真的假的? “我是瞎子。”他说来平凡无奇,好像只是忘了戴帽似。 她微讶,故意伸手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你真没看到我?” “是的,看不到。”听声音的角度只知她不高,顶多到他肩膀,比春色矮了一些。 “完全看不到?”她还是不怎么相信,昏暗的光线叫她看不清楚他的五官轮廓。 “我瞎了二十年,连自己的手指头也瞧不见。”只能靠摸索辨物。 “是意外?”她信了八成,小心地牵着他,怕他撞到桌子。 女孩贴心的举动令司徒离人会心一笑。“是自找的,为了一窥天机。” “你是算命的呀?!算一次多少钱,会不会很贵……”她十分好奇的问。 “想要我替你算一算吗?”凡是有求于他,他不会听不出话中渴求。 求财、求势、求富贵,众人所求大同小异,为万世千秋跪求他成全,不计代价。 更有为情而来,不过若是心术不正,为一己私利而欲求符害人,通常他会闭门谢客,佯装不在家,就算对方拍门叫骂也不予理会,任其无功而返。 身为正统阴阳师,他从不走偏门,该帮的自然会帮,不该帮的也会委婉拒绝,不是每一个上门求助者都迫切需要他化解灾厄,助其渡过凶险。 “可以吗?我先说我可是没钱,也不用身体抵债。”丑话说在先。 司徒离人笑了笑。“伸出你的右手,我先看看你的运势如何。” “喔。”她犹豫了半天,才怯生生地将小手搁在他大掌上。 “嗯!嗯!你骨骼奇佳……但自幼丧亲,亲缘不深,生活奔波,常居无定所……”他忽地表情一变,不信地抚摸她虎口处。 “咦?!你说得好准,我三岁的时候我爸妈就被大水冲走了,后来我姑姑收养了我,可是她自己有三个孩子要养,我姑丈就瞒着姑姑把我送到育幼院……” 后来她就一直住在育幼院,直到……直到……咦?她怎么想不起来了?好像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带她离开了,印象很模糊。 “啊!糟了、糟了,我把便当放在外头,不知会不会被野狗叼走了,我得赶快去拿进来,你等我一下。”一说完,她转身飞奔。 “我不……”吃便当。 不习惯外食的司徒离人想跟她说别麻烦了,要她把十几个便当拿回去,别浪费了,他和老滚两个人吃不了那么多。 但是等了许久,仍等不到回返的脚步声,他虽讶异,却也不多做他想,兀自想着那女孩的骨相着实怪异,她分明该已寿终了,可又离奇的活着。 是谁为她续了命吗? 还是勾魂使者忘了勾走她的魂魄? 一阵木柴重放的声音惊醒他的沉思,行动自若的司徒离人走出门口,望向一道劳动的背影。 “老滚,你刚有瞧见一个女孩在附近吗?” 长相凶恶的男人放好柴火,面无表情的回道:“没有,离人先生要吃晚餐了吗?今天有山药排骨汤、炒鲜笋和三杯兔肉。” “天又黑了吗?”他失笑地摇摇头,又往回走。“我闻到山芹菜的味道,多炒一盘野菜吧!” “是的,先生。” 一天又过去了,太阳下到山的那一边,日复一日单调的日子,司徒离人觉得心有点凉,感觉……寂寞呀! 第二章 “喂!有没有人在?我又来送便当了,上次的钱顺便收一收,连这一回一并收齐,你可不能赖,老板娘会骂的,你不要害我被扣工钱。” 事隔半个月之久,乍闻清亮、同样朝气十足的女音,正在整理菜圃的司徒离人有些讶异,但不意外,在经过欧阳不鬼长达三天三夜的疲劳轰炸后,再发生什么事一点也不惊奇。 自从师妹嫁为人妻后,无人管束的师父更加疯疯癫癫了,老说些他听不懂的话语,要他快点、快点,不然会来不及。 十年前,强迫他资助一位因车祸受伤而变成植物人的伤患,逼他每个月都得去“看”上一回,还语带玄机的说此人与他关系密切,日后定会牵扯不清。 他听听就算了,从没当真,一段时间后师父外出云游,他也没再去过了,不过一直到今日仍会固定汇款就是了。 没想到长年在外的师父一听到他没按时探望,又开始无人能抵挡的“鲁功”,不眠不休地在他耳边叨念,又气又急地在门外敲了三天木鱼。 “不敲不响,木头脑袋。”师父一脸嫌弃的这样说道。 “哟呼!你在不在?看不到的瞎子先生,我又来了,送便当的工读生,今天有香喷喷的鳗鱼饭,还有烧烤鹅腿,空心菜炒得很鲜嫩,老板让我掌厨的喔!你一定要吃吃看,很好吃呐!” 一颗探头探脑的黑色头颅在门口看呀看,不知是因为上次袭胸事件,还是怕人喊闯空门的,她只是站在门外大声喊叫,迟迟不肯入内。 “我在后面菜圃。”清润的嗓音一扬,带着些许雅俊。 “你在菜圃干什么?你又看不见……咦,你在种菜?”从前头绕了一大圈到屋后,她看到一个蹲着身、背向她的长发男子。 “自己种的蔬果不含农药,待会摘一些回去吧!有机栽培。”吃得安心,也吃得健康。 绿油油的一片菜圃不算大,但是各类当季生蔬应有尽有,几根大萝卜,包叶的高丽菜,垂落地的紫茄和红椒,还有鲜翠的大白菜和青江菜,一排高山野芹夹杂在青花菜当中,沾了露珠更是鲜甜。 甘薯叶和山苏蔓生在岩石边,迎风招展的成熟玉米饱实硕大,开着黄花的丝瓜和胡瓜爬上瓜藤,几串青涩的山葡萄往下垂长。 一开始,这并不是菜圃,而是野草丛生的山坡地,欧阳春色怕惊蛰后会有毒蛇爬进屋里,于是一放假就努力拔草、翻土,再撒上种子,种出一株株充满生命力的桌上菜肴。 虽然人不在了,但也不能任其荒芜,因此他和老滚空闲时就来拔拔杂草,再撒些种子,让小师妹的心意不致被辜负。 “什么是有机栽培?”听都没听过。 “你不晓得什么是有机栽培……”现在最盛行的无农药培育法,连资讯最落后的他都知道,没理由她一无所知。 她摇摇头,后来想到他看不见,才开口说道:“是不是用机器耕种,一株一株种下去?” 司徒离人忙碌的手忽地停住。“你今年几岁了?” “我?十七呀!”她大方的告知,毫无忸怩,充分表现出十七岁少女的生气。 “还在念书?”他必须说他有些诧异,十七岁的女生……呃,似乎养分吸收得不够均衡。 他想起畅行无阻的胸部,耳根子微微泛红。 “废话,我可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每学期都拿奖学金,虽然上夜校很辛苦,常常得熬夜写功课。”她忍不住话多了一点,吐吐苦水。 不知为什么,她就是很喜欢靠近他,感觉他身上有股宁和的气,让浮躁的心平静下来。 “你是哪所学校的学生?” 她说了一个校名,并为此沾沾自喜,浑然不觉他眉心一拢,那间高职停办已久,因爆发财务纠纷理事长卷款潜逃,关门至今仍未招收新生。 是她说了谎,还是内有隐情? 不想追究的司徒离人缓缓起身,他用流经菜圃的小水道净手,然后转过身面对送便当的打工小妹。 “我跟你说喔!我们这次英文演讲比赛要是能得奖,学校要招待我们花东二日游……”她的声音忽然像被老鼠叼丁,嘴巴张得大大的。 “怎么了?不继续说下去。”他听得正有趣,她的个性十分活泼。 “你……你……”她咽了咽口水,目瞪口呆地指着长相清俊的男人。 “我?”难道他脸没洗干净? 她突然大叫,“你长得好像一个我暗恋的男生喔!简直是同个模子刻出来的。” 太像了,像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他笑了。“我想我没有失落在外的双胞兄弟,你不用太惊慌。” “呃,不是说你像他啦!而是你像十年后的他,五官比较男人……”那个他笑起来有酒窝,腼腆可爱。 咦?他也有,只是不太明显。 “呵……你一定很喜欢他喽?瞧你说得好愤慨。”好像他不应该像她心仪的对象。 女孩的声音变得沮丧。“喜欢他又有什么用,他有女朋友了。” 司徒离人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名草有主,那也没办法了。 “他和她常常很亲密的手挽手,那女孩既漂亮又有气质,一看就知是好人家的女儿,我哪比得上人家。”她满嘴酸地说道。 每回她刻意等在公车旁,等男孩出现,他每到周末都会搭十二点零三分的车回家,然后提早五到十分钟在站牌前等车。 而她很没用地只能躲在一旁偷偷看他,假装在看书,怕他发现她无聊的举动,头垂得很低不敢乱动。 “用不着妄自菲薄,也许他们是兄妹,或是好朋友呢。”听出她语气中对自身飘零身世的介意,他忍不住出言安慰。 “才不是呢!我查过了,他们念同所学校却不同班,那个女生很喜欢他,常对外自称是他的女朋友,他从没反驳过。” “更可恨的是,有一回那女生瞧见我偷瞄她男朋友,居然传纸条给我,叫我回去多喝些牛奶,别作太多白日梦,他们和我是不同等级的,女生长得像男生非常可悲。” 她气炸了,很想给那男孩一拳,骂他眼睛瞎了才会交个眼高于顶的女朋友,目空一切的瞧不起人,她只是喜欢他,干嘛要受这种鸟气?! 从那一天起,她就不再在车站旁出现,虽然还是很喜欢他,可是她告诉自己要死心,穷要穷得有志气,不叫人蔑视。 “显然你没听她的话……”司徒离人小声的说,忍着不笑出声。 “你说什么?”嘴巴动呀动地,不知在嘀咕什么。 “没什么,你的初恋听起来很悲凉,叫人同情。”咳!咳!相信只要是男人,没人会不中意丰腴型的女人,而先天不良的她……唉!光是喝牛奶恐怕不够。 她狠狠一瞪,“什么叫很悲凉?你分明在嘲笑我的条件没人家好。” “你……”他不知该喊她什么,略顿了一下。“小妹妹,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你要学着适应。” “我叫于神恩,不许喊我小、妹、妹——”她噘嘴的嘟嚷,非常痛恨那个“小”字。 个头不高的于神恩几乎什么都小,胸部小就不用再讨论了,她脸蛋也很小,大概只有巴掌大小,婴儿般粉嫩的小嘴更是可爱,微噘的唇瓣很适合亲吻,像在求人垂怜似。 她全身上下唯一大的就是那双迷蒙黑眸,会说话似的水亮晶莹,一眨一眨好像天上的明星,让人不自觉地深陷其中,想多看她一眼。 以现今的审美观来说,她的确不在美女行列,顶多只能算清纯,短短的头发和老旧的衣服,让她看起来更像清秀的小男孩。 “好吧!神恩,你还喜欢他吗?”于神恩,连名字都十分中性。 “谁?”她一时没意会过来,专注在他一头又长又滑溜的直发。 其实她也很想留长头发,好让自己更像女生,可是一想到护发还有工作上的不便,她就自动打消念头。 “你喜欢的男孩。”这丫头心不在焉地。 “喔!他呀!喜欢,可是我已经决定放弃他。”她能拥有的东西一向不多,所以也就不强求。 “为什么呢?”小女孩的心思难以捉摸。 二十有八的司徒离人觉得自己老了,跟不上时下年轻孩子的想法,十七岁的记忆离他相当遥远,他都快忘了十七岁的自己在做什么。 于神恩没好气地一睨,而后又想起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因为我快养不活自己了,哪有时间风花雪月,谈恋爱也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好不好,你没谈过恋爱吗?” 因为要付房租,她要很赶很赶地挤出一点时间才能看他一眼,得分秒必争地和时间赛跑,连半秒钟也不能浪费。 那个人常说她骑车像拚命三郎,险象环生的在车阵内穿梭,迟早有一天她会出事,到时他绝对不会同情她,让她痛死算了…… 咦,那个人是谁?明明很熟悉,为什么想不起来呢?她记得他的背影很高大,牵着她的手走出育幼院。 “我是没有。”他从没为谁心动过,包括那个一直说喜欢他的女孩。 “嗄?”于神恩睁大眼,像在看一只怪兽。“你是史前恐龙吗?” 也许这是它们灭种的原因之一。 司徒离人失笑地抚抚她短翘的发。“能爱其所爱的人最幸福,你要好好把握。” “你在鼓励我去告白吗?”她心里有些雀跃,想和喜欢的男孩更贴近一点。 “如果这是你希望的。”他不赞同也不反对,由她自己决定。 她低着头若有所思地玩着手指头,继而欲言又止的目光流连在他脸上。“你真的好像他。” “所以……”她的心思不难猜测,看似勇敢,其实还很羞涩。 “呃,我可不可以抱着你一下?只要一下下就好,我保证不会非礼你。”她好喜欢好喜欢那个男孩,他笑起来的模样让人感到好满足。 司徒离人好笑的叹了口气。“好。” “真的?”她有些意外,难以置信。 “要抱快抱,逾时不候。”怕她害羞,他故意逗她。 果真。 担心他会反悔的于神恩抛去羞怯,脸红红地将小小的身子贴向他,瘦弱的双臂环抱着属于男人的腰,双目微闭,发出满足的轻嘤声。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酥酥麻麻地,一个男人和一个女孩在群山环绕的竹屋后相互轻拥,画面美得像一幅画,却没人有幸瞧见。 风在吹着,吹动藤架下的小黄花,相拥的两人静静地听着风拂过耳边的声音,淡淡的情愫随着花粉飘向心窝,孕育了亘古的情缘。 一条红线轻轻飘,系上你我手腕。 “啊!完了、完了,我又忘了我的便当,你快把钱给我,我要拿回去给老板娘。”她不能再丢三落四,做不好事情。 忽地被推开,身前一空的司徒离人顿感冷意袭来。“跟我进屋拿吧!” “嗯,快一点,我赶时间。”那男孩要下课了,她要赶在上课前多看他一眼。 于神恩很急很急的催促他,她看到天边染红的霞云,神色突地一僵,她怔仲地想着,这颜色红得好血艳,像她身体流出的血液……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你……你未免太欺负人了,居然随便拿一张纸就诓我是钱,你骗我没见过钱啊!一千元纸钞才不是长这样。” “是吗?我大概拿错了,下面那一层里应该有五百的,你自己找找看。”是一千呀!她为何说他骗人,将千元纸钞丢还他? “哪有?!全是假钞,还有九十五年印制的五十圆硬币,气死人了,你想吃霸王餐是不是,尽拿假钱来唬我,我……我不要理你了!” “可是……这不是假钱,是货真价实的……”新台币。 没等他说完,气冲冲的身影冲撞了他一下,十分生气地往外跑,太阳还没下山,她已消失在地平线的另一端,如泡沫般身影淡化。 这次和上回一样,他没等到她,也没发现任何一个便当,她和来时一样没有一丝预兆,同时也走得诡异,似乎除了他之外没人看过她。 司徒离人感到些许不对劲,可他捉不住这种扑朔迷离的感觉,好似人就在他面前,却距离千里之遥。 他从来没有如此不踏实过,明明有道门在前方,他怎么追也追不上,让它越飘越远,坠入虚无缥缈的黑洞里不复见。 他疏漏了什么吗? 仔细回想过往的记忆,他清灵明心地让自己进入纯净无垢的冥想,轻如鸟羽的灵魂腾空而起,他看到一年比一年年轻的自己。 可奇怪得很,在某个点上居然跃不过去,停留在十九、二十的年纪,像有人故意封住似,不让他窥见自己的思绪。 师父?! 一定是他,唯有他有能力搞鬼。 第一个浮现脑海的凶手,除了欧阳不鬼外,他不做第二人想,没人会把整徒儿、看他出糗为毕生一大乐趣,无聊时的消遣。 “老滚,你有没看见一个短发的女孩从屋里跑出去?”他在屋外砍柴,不可能没看到她。 “先生,你已经问过我五遍了,我没看见你所说的女孩。”健壮的男人扛着一截树头,走过他面前。 “真的?”他非得要个确定的答案才肯罢休。 “真的,我老滚不说谎。”他一向诚实。 老滚很高,像个发育过头的巨人,根据欧阳不鬼夸张的说法,他有两百公分,实际上大约一百九十公分左右,孔武有力,肌肉结实。 他在八年前突然由山上滚下来,一身是伤面目全非,多处骨折还断了一只腿,然而不仅没摔死还拖着血迹斑斑的身躯走了五公里山路,来到竹芦求救。 当时风大雨大,土石流崩塌,所有对外道路全都中断,连下了十天大雨无法将他往外送,司徒离人师徒便靠简陋的医疗,硬是把他从鬼门关抢救回来。 只是高温过后他竟想不起自己是谁,从何而来,是否还有亲人。 由于长相过于凶恶、横眉竖眼,一副流氓的样子,欧阳不鬼自做主张留下他,怕他是通缉有案的罪犯,太大张旗鼓找回记忆反而引人注目。 老滚同意了,因为他越看自己的脸,越觉得自己像杀人犯,与其被警方逮捕,他宁可当个山野粗人,没名没姓地当个老滚。 光头、蓄胡一直是老滚的标志,直到多年以后欧阳不鬼说溜了嘴,他才知道自己不是通缉犯,只是失忆而已,只不过山上缺个肯吃苦耐劳的粗工,他被相中了罢了。 他外表看起来像四十,实际年龄无人知晓,这些年来也没有人找过他,因此竹芦成了他的家,从没离开的念头。 “我相信你,可是……你没听见一丝交谈的声音吗?”他们并未刻意压低声量,任谁经过都听得到。 老滚迟疑地看了他一眼。“先生,你自言自语的毛病不是近日才有,你一直有跟其他世界沟通的习惯。” 他指的是山魈夜魉、孤魂野鬼,双眼不识物的司徒离人反而得见非世间之物,他拥有第三只眼——天眼。 “你是指我见鬼了?”真实的体温,弹性甚佳的肌肤,在在显示她是个人,而非来自灵界。 “除了这个理由外,我想不出还有其他因素。”毕竟他并未碰上先生口中的女孩。 “也许是你们错过了。”人非鬼物,岂会平空消失?!“对了,如果之后你有看到一位短发女孩,请尽快知会我一声。” “好的,先生。” “对了,你有订便当吗?还是山里的菜农拜托你代订?”每次被追着要便当钱,想来也挺苦恼地。 “没有。” 司徒离人思忖了一下。“好吧!你忙吧。” 接着他慢条斯理的走到门边,刚要提腿跨入,身后传来唤住他的声音。 “先生,村长夫人来了。”一说完,老滚便悄悄地走开,不愿与向来聒噪的村长太太打照面。 “咦,她来干什么?” 来不及让他思索,刺耳的母鸡笑声已然扬起,由远而近地让人避无可避,不得不笑脸迎接。 “哟!司徒先生,你怎么越来越好看了?是不是炼了什么仙丹妙药,能驻颜养容,拿出来让大伙儿好好分享分享。”瞧这俊样,她再年轻二十岁准迷个痴迷。 村长夫人一双肥手直往他脸皮掐,也不怕他疼地吃吃笑。 被吃了豆腐,司徒离人只能尽量不着痕迹的避开,笑笑地当没事。“有事吗?村里又有大庆典了?” “当然有事,而且是大事,听说你想结婚了。”呵呵……她最爱做好事了,看到每个人都有好归属是她的心愿与职责。 “我?”他一怔。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都二十八了,找个伴和你一起挤被窝,山上天气冷,多个人抱着取暖可有趣了,明年生个胖娃娃,我来沾个喜气添些福,你们小俩口可别害羞……” “等等,谁说我要结婚了?”以讹传讹,也未免传得太夸张。 司徒离人等村长夫人喘口气呼吸时才插得进一句话。 “不就是你那个神算师父嘛!他说你今年红鸾星动,最迟明年春天一定娶进美娇娘。”那老鬼虽然不太正经,可替人算命来还挺准的。 早该料到是他。司徒离人在心中叹了口气。“师父他老人家爱开玩笑,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哎呀!开玩笑也好,当真也罢,总之你年纪也不小了,是该娶老婆了,我们隔壁村徐老师的女儿在公所上班,今年二十四岁,约个时间见上一面,我帮你们撮合撮合。” 笑得花枝乱颤的村长夫人以为大事底定,猛眨眼睛抛媚眼,浑然忘了他是个盲人,拚命地搔首弄姿想引人注目,一身肥肉颤呀颤地,反而让人想吐。 幸好司徒离人看不见,不然他得去挂眼科,治治眼角抽搐。 “不麻烦了,村长夫人,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即使百般推辞,他仍笑得温雅,不见恼色。 “先交往看看嘛!又不是叫你们马上结婚,品雯人长得好又秀气,还会弹古筝呢!配你绰绰有余,你可别跟我客气。”她有点施压的语气,不容他推却。 “听起来像是宜室宜家的好女孩,可惜我配不上她,辜负你一番美意了。”唉!真会被师父害死,闲着没事尽朝他射暗箭。 见他一再摇头,村长夫人有些不高兴地叉起腰。“你这包媒人钱不让我赚是不是?存心瞧不起我不成。” “不是,你误会了,我是怕对不起对方。”他依然笑波盈盈,处之泰然。 “咦?怎么说。”听来好似很严重,把她心窝儿都揪紧了。 村长夫人是标准的嘴硬心软又鸡婆,喜欢东家长、西家短的管东管西,你不让她管还不行,铁定翻脸。 “师父曾为我排过命盘,说我不惑之年方可娶妻,否则必有大劫降临。”以尔之矛,攻尔之盾。 “什么不惑之年?”听不懂,她书读得不好。 “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他念得正顺,一只肥手赶蚊子似的直挥。 “哎呀!别再念了,听得我头晕眼花,你直接告诉我会发生什么事就好。”再听下去她的脑袋就快爆开了。 司徒离人温笑的说道:“离人、离人,师父为我取这个名字的意思是亲人离散,凡是近亲都会遭逢不幸,包括妻子、岳父岳母、大舅子小姨子,都难逃我命里带来的劫数。” “夭寿喔!你那个老不修的师父连这种玩笑也敢开,真是缺德哟!”害人一家子。 他故意重重地叹口气,不胜惆怅,“你应该发现我师妹不见了吧!她就是和我走得太近,才会离奇失踪,下落不明,而师父长年在外,不常回家,原因也在此,你想他真的不怕死吗?” “啊!你……你不要靠我太近,我灶上还有锅汤在炖着,先回去瞧一瞧,以后我也不来了……晦气哟!真是晦气。”长得一表人才却天生带煞,专克亲人。 一听他说完,村长夫人庞大的身躯竟然跳了三步远,一脸惊慌的往后退,飞也似的逃开。 一等她离开,司徒离人气定神闲地走回房,从竹柜里取出占卜用的龟壳,放入几枚铜钱,轻轻地摇晃几下再倒出,以指轻抚铜板的正反面。 第一卦,他皱眉。 又卜一卦,还是皱眉。 第三卦,他眉心紧蹙,为求确定再将铜钱放入龟壳,慎重地默念数句才倾倒而出。 这一次,他表情凝肃的摸着铜板,难以置信它竟是…… 无卦。 第三章 “呃……对不起,又来叨扰了,我最近感觉怪怪的,好像常常忘东忘西……我……我很害怕,我的身体仿彿不是我的,我控制不住它……” 一脸茫然的于神恩又出现了,神色恍惚的似不知自己在哪里,游魂一般走来走去,找不到门的位置,表情一片空白。 她像是迷路的小孩子,仓皇又无措,明明知道该往哪走,可是双脚却不由自主地偏离回家的路越来越远,想呐喊的她无法喊出半丝声音。 为什么会这样呢?有谁可以告诉她? 不知不觉地,她走到这里,没人告诉她为何这里会让她感觉特别平静,冥冥中她知道有个人能带给她温暖,为她解答,抚平她心中的焦躁和不安。 “没关系,不要紧张,到我身边来。”司徒离人和煦地伸出手,指引她走向前。 “你在睡觉吗?”她无神的走到床边,将手轻放在他掌心,顿时感到安心。 “是睡了。”不过清醒的时间比睡眠长,太多杂事在脑子转,不易入睡。 “对下起,吵醒你了。”她声音很低,不太理解自己为什么想找他。 他笑着轻握她的手,安抚她。“我已经说过不打紧,别放在心上,深夜有朋友来访,我十分高兴。” “深夜了吗?我以为是白天。”于神恩看向窗外,有些迷惑。 “你怎么会认为是白天呢?”他问,慢慢引导出问题所在。 “不知道,我刚一睁开眼看到的是明亮的光线,早上的阳光射入我眼睛里,然后我就醒来了。”很奇怪的,她身上的睡衣已换成外出服。 “今天不用打工吗?”他牢记她说过的话,早上五点送早报牛奶,十点到下午两点送便当,两点半过后到六点在速食店。 也就是说她一人身兼三职,还要上课,很少有私人时间,身为孤儿的她必须靠自己才能活下去,过着清贫而忙碌的日子。 因此,她无法像一般年轻女孩享受谈恋爱的快乐,即使很喜欢一个男孩,也因家境困苦而忍痛割舍,因为她负担不起。 “打工……”于神恩偏着头,想了好久好久,反问他,“我要打工吗?” 好模糊,好多影像在眼前跑来跑去,可是就是看不清楚,闪呀闪地好刺眼,她想看得更仔细一点,反而画面全乱了。 真怪异,她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思绪不合作,诱拐她走向错误的方向,她赫然发现自己被困住了,困在没有出口的迷宫。 “不,放假一天,你太累了,需要休息。”她压抑太久不放松不行。 “喔!放假,我喜欢放假。”她像受到催眠,将头往他肩上靠。 “嗯!乖,慢慢呼吸,试着回想你怎么走到我这儿。”他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却可以感受她肌肉倏地绷紧。 “我……”她深吸了口气,缓慢吐气。“……有一道光,像在呼唤我,我朝它走去。” “走了很久吗?”司徒离人轻拍她的背,试图稳住她的情绪。 “很久,脚很酸,我又累又渴,那道声音却叫我快走快走,不要停,我不能停下来。”她拚命地快跑,一步也不敢停,隐隐知晓一旦停下脚步会发生什么事。 “你有看到什么吗?” 于神恩突然神情一紧地抱住他,“有两条影子在追我,一个像牛,一个像马,可是有人的双脚,他们拖着铁炼……” 嘎啦!嘎啦!沉重的拖铁声划过耳际,她听得心慌慌,魂掉了一大半。 “忘记他们,别再想了,有我在你身边,他们伤不了你。”神色一凝,他迅速地在两人四周划下结界,不让异物侵入。 他几乎可以判定追她的人是牛头马面,阴间的两大鬼差,负责拘魂和索魄。 可是,为什么呢?这女孩分明是有温度的实体,并非魂魄。 无卦,难道他无论如何都卜不出卦象,原因在于她?他对和自己有关的人事物是无法预知结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发生。 这是她找上他的原因吧!一直离奇地在他面前出现,又莫名其妙地失去踪影,他们之间必有一个他尚未解开的因果,而在此之前,他必须保护她。 有一点司徒离人可以肯定,一向顽童心性的师父绝对知晓所有的事,他甚至怀疑是他一手操控,用意是测试他遇上危难时的反应。 “我好想见他,见那个男孩。”她的心好痛,痛得快滴出血了。 这点,他无能为力。“作梦吧!梦里相见。” 他不认识那男孩,但他有能力带她进入梦境,让潜意识带领她见到想见的人。 “不,梦是不真实的,我不要。”于神恩突然抚着他的脸,低声地哭起来。“你长得好像他,可是你又不是他。” “我也希望自己是他,但是我终究不是他。”他像说着绕口令,暗自心疼她的深情。 “我想回家,但我回不了家,眼前的每一条路都非常陌生,不管我走哪一条路都会回到原点。”她揪着他的衣服,埋头低泣。 “你什么时候发现这种情形的?”上次瞧见她时并无异样,一点也看不出她有任何问题。 “什么时候……”思考对于神恩来说变得十分困难,她得费好大的劲才能捉回浮游的片段记忆,“好像是我从你这里跑开后,地面忽然破了一个洞,很黑很深的洞,我一直往下掉。” 她尖叫,叫得耳膜破裂,流出浓脓,一只只肥肥的蛆爬在手臂上,她用力地甩,突然就惊醒了。 “我想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的确是一大难题,一个处理不慎,她一辈子再也醒不过来。 “你知道?”她面上并无喜悦,反而是淡淡的哀愁和……绝望。 当人开始怀疑自己为何而活,茫茫然无所依归,未来不知在哪里,一种被世界遗弃、孤单无依的感觉会击败一个人。 原本她和平常一样的生活着,清早赶着送报、送牛奶,休息不到半小时又得赶去便当店帮忙,洗菜、切菜、将饭盛入便当盒配菜,忙碌得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更别说有空闲去胡思乱想什么。 突然有一天,她眼前一片黑暗,再醒过来时,以往常走的路明明没变,早餐店的王阿姨、槟榔摊的李姐姐、卖牛肉面的赵伯伯,他们依然有精神地吆喝着,她却花了好几分钟才认出他们是谁。 然后……然后……她发现自己变得不一样。 有时候头脑清楚,晓得自己在做什么,有时浑浑噩噩,只会傻笑,有时又感觉身体住了别人,极力排挤她,有时是往上飘,飘到软绵绵的云层里。 总之,一切都失去控制了,黑夜不像黑夜,白昼不像白昼,她的日子飞快的穿梭、跳跃,她怎么追也追不上。 “不要担心,有我,你好好地睡一觉。”唉!师父,你这考验太严苛了吧! 司徒离人终于能体会师妹被师父气得想杀人的心情,既无奈又没辙,明知他是闲不住的老人,还是希望他能安分守己个几天,别让他们瞎忙一场。 于神恩摇着头,浑身无力。“我睡不着,头昏昏沉沉的,脚很浮……” “试着闭上眼睛,想像你是卷起来的虾子。”她必须放开自己,执念太深并非好事。 她试着照做,但是……“不行,我好害怕,好多好多的血朝我涌来,好多好多的声音在我耳边,他们一直在讲话,一直在讲话……” 阖上眼的于神恩十分惊恐地又睁开眼睛,像是受惊的孩子紧紧的抱住他,虽然她已经忘了刚才看到什么,但浑身惊惧的感受仍残存体内。 没有理由地,她就是怕得要命,好像走在刀锋边缘,一个没踩稳便会被切成两半。 “好,不怕、不怕,我在你身边,说说你最后一眼看见什么。”他的耳根忽地一红,往怀中挤压的她似乎……长大了一点,他碰触到柔软的胸部。 这真是对意志最大的挑战,对平时不沾女色的他而言简直是炼狱般的折磨,温润如玉的女体贴在身上,他竟感到一阵面红耳臊的情欲波动。 以前师父常说他是入定的老禅师,七情不动,现在这句话大概快收回了,他不是不动,而是未遇到对的那个人,想动也动不了。 而今他却为心有所属的她心动了,舍不得看她受苦。 “最后一眼……”画面清晰地在眼前展开,她以为自己在大叫,其实是自言自语似的低喃。“那男孩走了,他和漂亮的校花上了公车,我一急就追上去,我坐在车子后头,看他们有说有笑的闲聊。” “我好嫉妒,好嫉妒,想上前分开他们,可是我知道我没资格,只能静静地看着他们,等他们发现我的存在。” 于神恩越说头越低,手也越放越开,强烈的情感传给司徒离人,他整个人为之一震。 “你需要把感情释放出来,压抑在心中你会很痛苦,得不到解脱。”她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做不到,我做不到……”豆大的泪珠滑下粉颊,她激动的摇头。 是呀!做得到她今日就不会被自己给困住了。“那男孩是谁?” 解铃还需系铃人。 “他很高……很爱笑,待人诚诚恳恳,非常温柔,我从没见他发过脾气……”说起念念不忘的男孩,于神恩脸上漾起甜蜜的笑,声音柔如丝。 “我是问他的名字。”司徒离人在心里苦笑着,原来他也会嫉妒。 面露梦幻的她并未有被打断的不快,只是微微拧起眉,和记忆中的名字拚斗。“他叫……他叫……斯……仁……” “斯仁?” “不……不是斯仁……斯是姓……复姓,两个字的复姓,叫……叫什么……”明明快想起来的呀!为什么又不见了? 司徒离人突然心跳加速,额头微沁薄汗,“司徒吗?” “对,司徒,他叫司徒,有一双世上最美丽的黑眸……”于神恩高兴的直点头,握起他的双手大笑。 “司徒离人吗?”他说出自己的名字。 她怔了怔,露出迷恋的神采。“你怎么知道?!他很爱笑对不对?” 他的笑让人感到世上无烦恼,凡事皆是庸人自扰,心无挂碍,所以无有恐怖,他像是超脱七情六欲之外,平静而祥和。 “对,他很爱笑,他认为微笑能抚平悲伤,人与人的冲突也会淡化。”天底下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只是看结果自己能不能满意。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呀!他们之间的纠葛这么深。司徒离人安心的笑了。 “你……你知道他……”于神恩诧异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他和那男孩的影像重叠了。 “是的,我也叫司徒离人。”他笑道。 “你也是……司徒离人……”她搞混了,怎么会有两个他? “你口中漂亮的校花叫安亚菲吧?!”校董的女儿,一个非常有耐心的女孩。 她在学校帮了他不少事,几乎形影不离地把他当成她的责任,因为他看不见。 于神恩更加震撼地弹起身。“你也认识她?!” “我就是司徒离人,十年后的司徒离人。”她的执念穿过时间线,来到十年后的世界。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十年后的司徒离人? 那是什么意思,为何她完全听不懂,司徒离人明明才十八岁,怎么她睡了一觉,他就变成二十八岁的大男人了? 是她出现幻觉了吗?还是他故意骗她,人怎么会一夕之间成长,变得……更有魅力。 和以往一样,对自己没信心的于神恩只敢胆怯地在门后偷看,躲躲藏藏怕人发现,脖子一缩一缩地,想看又怕人家笑她脸皮厚,不自量力,神人一般的男子也敢奢望。 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心里的想望,一再探出头,看他迷人的侧脸,温和不变的笑容,以及眉眼间散发的莲花光泽,他仍是她眷恋不已的那个人呀! 为什么她没认出他呢?她一直在想这问题。 除了身材高一些,脸庞线条趋于男性化,举止谈吐多了一丝谦逊和温雅,他就跟记忆中一模一样,她竟迷糊地认不出他来。 现在的他比十年前更叫人着迷,她能有一天不看他吗? “过来。” 怔了怔的于神恩比比自己,不认为他看得到自己。 “不要怀疑,就是你。” 真的是我?她又比着自己,左脚小移了一步。 带笑的男音温润扬起,“神恩,家里没米仓,你用不着窝在角落当只偷米的小老鼠。” 鬼鬼祟祟、怯生生地,胆小又饥渴。 “人家才你是小老鼠,我是怕打扰你。”她不满地抗议,嘟着嘴走到他身边。 “是吗?”他以为那是她习惯性的老毛病。 “当然。”她气很足的回道,“你的客人都走了?” “知道他们想知道的事,还有留下来的必要吗?”要是他们懂得知足,他不会希望再见到他们。 面对形形色色的红尘男女,他又喜又忧,喜的是有些人对亲人的关心,一心求助,忧的是那些贪得无餍的人,永远也不知满足。 人的一生注定有多少福分强求不得,若不行善积德,再多的福气也会用完,享完福就该还业报了。 “你真的算得出那个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司徒离人颔首轻点。“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只是点出他该怎么做,至于做不做全由他自己决定,卜算的力量只是推了他一把罢了。” “可是……呃,你不是看不到?”她呐呐的一说,不太能信服的举起手在他眼前挥动。 他笑着捉住她的手。“我有敏锐的听觉,你刚才在房门口看我看到吸口水的声音,我都听得一清二楚。” “哪……哪有,我才没有流口水……”她倏地满脸通红,连忙用手臂拭嘴,想湮灭证据。 “喔!那是过于兴奋的喘息声喽?!”他半开玩笑地逗弄她。 羞得两颊红如苹果的于神恩低呐地一吸气,“才不是,你听错了。” “你意淫我。” “什么?!”他……他也会说这么下流的话?! 她觉得她快晕倒了,心跳得好快,心仪已久的男孩……不,男人,就在面前,还握着她颤个不停的手不放,她呼吸不急促都不行,严重缺氧中。 以前只能偷偷的看着他,隔着一段不算短的距离,连一句话也不敢跟他说,安于偷窥的生活,不想去打扰他。 但事实上,她仍是个爱作梦、不切实际的女孩,偷看他的同时也希望他注意到自己,不要一味地跟女朋友聊天,忽略真心喜欢他的她,就算当个朋友也好。 现在她晓得以前他为何常视若无睹,因为他双目失明,压根没看见她。 “小心蚊子飞进嘴巴里。”她似乎太惊讶了,抽气声浓重。 她捂着嘴,口齿不清的问道:“你和乌呀嘎啦没有……鬼乌鸡……” “鬼乌鸡?”她想吃乌骨鸡? “我是说你怎么没有和安亚菲在一起?你们那时候好像很要好。”常常出双入对,感情好得叫人羡慕。 听出她话中的酸涩,他放开轻握的小手。“我和安亚菲只是同学,我父亲那边的亲戚拜托她对我多照顾一点,你该看得出我有很多地方不方便。” “你们不是男女朋友?”她哪看得出来,行动自如的他比明眼人还灵敏,有好几次他的视线投向她,她惊喜得心脏都快停止跳动。 结果是自作多情,他根本看不见她,而她竟快乐一整天,兴奋的想着他是否对她有意思。 “还不到那种程度,她是个满好相处的人。”有过交往的提议,她提出的。 我很喜欢你,离人,我们交往吧!心高气傲的小公主挽着男孩的手,这么说道。 我也喜欢你,但我不能与你交往。男孩温柔的回答。 为什么?她很生气的问。 因为你不是我要等待的那个人。男孩无奈的笑着,不希望她受伤。 你凭什么认为我不是你等待的那个人—— 是呀!凭什么? 男孩事后想了很久,最后决定提早结束课业,不让女孩越陷越深,他不用回答为什么,一旦他遇到他等待的那个人,心会告诉他。 此时的司徒离人正面对那个人,但他不能明白的表明心迹,在他还没确定一件事前,若是不经意表露出爱意,那个人的执念会越深,后果恐怕难以收拾。 “真的?”她两眼异常发亮,嘴角往上扬。 “我没有骗你的必要。”孰真孰假,自有时间去印证。 “那你‘现在’有没有女朋友?”于神恩特别强调“现在”,屏气等待答案。 “你要听真话?” “废话。”谁要听假话来着。 “原来你喜欢听废话。”他佯装明了地点点头,笑意不减。 “你……司徒离人,不要给我耍白痴啦,你明知道我要问的是什么。”她直跺脚的嗔道。 温柔的笑脸微微一收,他语轻地一扬唇。 遂自荐。” “‘现在’没有女朋友,也不接受毛 “我……”可恶,她好不容易鼓起一点告白的勇气,他居然不给她机会。 “对了,我明天要下山一趟,你待在屋里别乱跑。”纷扰的人群呵!混浊的城市。 “什么,你要下山?”于神恩突然露出惊慌神色,紧紧捉住他不算强壮的手臂。 他笑着拍拍她的手。“我总是得去查查你发生了什么事,才能找回原来的你。” “我要跟你去。”她很怕,怕再也看不到他。 “不。”他坚定而温和的拒绝。“我没有把握能否保护你。” “我不怕。”只要跟着他,她什么都不怕。 “我怕。”司徒离人表情万千的抚着柔细小手。“我眼睛看不见,没办法即时为你挡下危险,我不晓得会不会有另一个你出现,到时我要怎么保全两个你呢?” 她不语,低垂着头。 “我承认我也有不足之处,不管我如何排盘卜卦,始终算不出你十七岁以后的命盘,但我看不到你,表示你还活着,温热的身体确实存在着。”她还没死是唯一的线索。 “我……我不要一个人被留下,孤孤单单的感觉很可怕。”她怕那个声音又来拉走她。 时候到了,于神恩,卒于十七……时候到了,于神恩,还不快走……时候到了,于神恩,该去报到了……时候到了,于神恩……时候到了……时候到了…… “不要害怕,神恩,为了我勇敢,我不会丢下你一人。”她现在的状态太脆弱了,容易遭邪物占据。 “我……我会勇敢,我等你。”她明明怕得双手直抖,却强装坚强。 “你哟!真让我放不下心。”司徒离人幽幽地叹息,大掌摸索着她秀致五官,轻轻在眉心落下一吻。 “如果你能吻在唇上,我会让你更放心。”她一脸期盼。 闻言,他轻笑出声,“等我回来再提醒我。” “如我所愿?”她下意识地舔舔唇,直盯着他近在眼前的嘴。 “看你表现如何。”他不给承诺。 “厚——”她不服气的发出抗议声。“你有诱骗小女孩的嫌疑。” 他又笑,抚过她的发,发现又长了三吋。“你可以走到屋外,但不能走得太远,竹芦四周一百公尺内我有布下结界,你不用担心会有邪物侵扰你。” “那人呢?”她一脸哀怨的说道,不希望他离开她。 “人?”司徒离人想了一下。“在我房里左边的柜子有春色留下来的电击棒和防狼喷雾剂,下山前我会教你怎么使用。” “春色?”听起来好像女孩子的名字。 “我师妹,我一向当她是亲妹妹看待,不过你不会有机会见到她,她嫁人了。”她们错过了有点可惜。 “咦?”他的话真奇怪,嫁了人就不回娘家吗? “不要胡思乱想了,她的故事很离奇,有空我再说给你听,现在陪我去散散步好吗?”他很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刻。 “嗯。”她喜欢散步。 夕阳的余晖洒在两人的身上,归巢的倦鸟飞过头顶,染红的晚霞伴随着一颗大火球往西坠落,一闪一闪的星子在天未暗时跳了出来。 迎着微凉的晚风,不觉冷的于神恩专注地看着她心里最耀目的太阳,一下子涨满的幸福感充斥全身,多到无法承载。 蓦地,她像发现什么地大叫—— “你有白头发——”不只一根,而是很多根。 第四章 “于神恩?” 乍听这个名字时,陪同下山的老滚忽然怔了一下,脸色怪异地想着在哪里听过,十分熟悉,让他直觉得应该认识名字的主人,而且和她关系密切。 “她”,不做“他”想,认定这个名字是个女孩。 为什么呢? 他说不上来,感觉曾有那么个小女生,脸蛋小小,手小小,走起路来也很小步,使劲地捉住他的手撒娇,喊他……喊他……呃,喊他什么…… 不,不对,他不可以忘记她,他要尽快想起她,因为她是……她是……她是他唯一的亲人。 “对不起,没有这个人,我们这附近的透天厝被大财团收购,改建成办公大楼,没你要找的阁楼。”鸽子笼倒有几个。 “喔!打扰你了,那请问秋冬便当店往哪走?”都十年了,人事已非。 “秋冬便当店?没听过耶!”真俗的店名,叫佳冬不是更好听。 银白色的发丝飞扬在阳光下,特别引人注目,发长及腰的司徒离人不辞辛劳在大街小巷中穿梭,飘逸俊秀的身影总叫人忍不住回头一顾。 之前于神恩大喊他黑发中有白头发,他苦笑不语,白,才是他原来的发色,因为师父要他做一件事他尚未做到,因此顽性甚重的老人家趁他睡觉时,偷偷地将染发剂往他头上倒。 其实是黑或白他也不在意,反正他看不到,一直到三天后他才经由村人口中得知,但那时已经洗不掉了,白发变乌丝。 只不过药剂有时效性,大概过了一、两个月就慢慢褪色,因此露出原色。 意外地,她居然喜欢他一头白,坚持漂回原来的颜色,折腾了一夜,终于以银丝见人。 “秋冬便当店……你说的应该是秋冬开的便当店啦!它原先的店名叫好吃便当店。”一位打扮入时,年近五十的妇人这么说道。 “搬了?” “是呀!搬很久了,听说秋冬她老公外面有女人,她一个火大拿起菜刀往他背上砍……夭寿哟!十七刀耶!差点要命,这女人真的很狠。” 嚼着槟榔的老阿伯描述当时的惊险情景还做出砍人的凶狠动作,直说只剩下半条命的老板吓得和老婆离婚,跟外面的女人搬到国外,再也没回来了。 “老板娘她人在哪里呢?”至少还有一个人可问。 “谁知道,被关了好些年,也不晓得放出来了没。” 线索到此中断。 额头微冒薄汗的司徒离人听从老滚的建议,两人先到附近的公园休息一下,有树荫遮凉不致太热,顺便重整思绪。 他们花了两天的时间四处打探,可笑的是,找到的线索有一半是错的,三段说成四段,南和北相距甚远,而且街道名称也有出入。 十年里可以发生很多事,譬如小商店变成大商场,平房没了,矗立着高楼大厦,道路拓宽了,新兴的商业街和小吃店林立,物换星移、沧海桑田。 于神恩是个孤儿,她一个人承租八坪大的小阁楼,原先的房东卖了房子也不知哪去了,根本没人知道她从哪里来,有没有亲人。 而早已关闭的学校更是找不到人询问,大部分学生资料早已流失,她的同学有些人她自己都讲得不清楚,茫茫人海又如何找到遗落的小粟呢? “先生,你为什么执意要找出那个叫于神恩的女孩?”他从未看过他这么认真的神色,好像那人对他来说非常重要。 司徒离人面上微露惑色。“你怎么知道她是女孩?我应该没告诉过你。” “我猜的。”果然是女孩。 “猜的?” “因为你最近常追问我有没有瞧见一个女孩,我猜你想找的人是她。”他找得很急切,有时若有所失地托腮叹息。 当初春色小姐被吸入阴阳镜时,他也未流露太着急的心情,神色自然地研究古镜,不疾不徐地从中摸索出蹊跷。 如今人不同了,反应也不相同,看得出他特别看重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娇客,虽然从容不迫仍在,却多了一丝关心。 “是呀!我想找她,但又不是她。”她是她,却也不是她。 “先生,你在打什么哑谜?”老滚听得一头雾水,不晓得他究竟在说什么。 司徒离人低笑不语。 过午的公园少有人活动,上课的上课,上班的上班,怕热的老人带孙子回家睡午觉,三三两两的游民或躺或坐的抽烟聊天,吵杂的车声影响不了此时的宁静。 近秋的气候还是一样炎热,吹拂而过的风仍带些热气,不是让人受不了的酷暑,就是有点闷热,吸进肺部的空气也显得干燥。 “秋冬小吃店的米粉汤真是他x的好吃,一碗要我三十块,吃死也甘心。” 秋冬小吃店? 司徒离人的耳朵相当敏锐,三百公尺外的交谈声都能接收得到。 “是吗?听说又要涨价了,多五块。”赚的钱永远比不上花钱的速度。 “格他xx的,怎么又要涨?我穷得都快要当内裤了……咦?五百块……”啊!会飞…… 在附近工地工作来公园小憩的大汉瞪大眼睛,跟着一张红色纸钞看向一只持钞的手。 “能请教你们一个问题吗?秋冬小吃店在哪里?”只要有一线希望他都不放弃。 大汉一把抽走钞票。“再给我一千,老子带你去。” 不恼不气的司徒离人笑容温雅依他要求,大汉也不啰唆地拿钱办事,迈大步往前走去。 但走了一半,他忽然觉得不对劲,再回头一瞧,满头白发的年轻人居然是个瞎子,他嗟了一声,搔搔耳,脚步放慢地配合他。 不是很远,大概两条街外,步行差不多十分钟左右,一间看起来干净的小店面就开在便利商店旁边。 “秋冬呀,有人找你,顺便来碗米粉汤,老子饿了。”大汉大刺刺地拉张椅子坐,抽出卫生筷等吃。 “谁找我……嗳!你这死老赵,欠老娘的面钱还没还呢!你又想来白吃白喝呀!”四十出头的妇人手叉着腰,拿着锅盖就要往他脑门砸。 “等等、等等,死婆娘,我有钱,这位白头发的小兄弟给的。”他连忙把刚到手的钱往她手心塞,一身大哥气魄忽然变卒仔。 “人家为什么给你钱?”不会是恐吓得来的脏钱吧? “嘿!查某,少年仔说要找秋冬啦!不就是你嘛!”这笔领路费他赚得心安理得。 “找我?”一张历经风霜的脸抬了抬,看了看摊子前的年轻人,然后被他身后的老滚吓到。“这个月的保护费我已经交给老九,不能再找我拿。” 她一个月所赚不多,再养这些废物,她自己都快饿死了。 “阿婶,你误会了,我是想向你打听一个人。”司徒离人和善有礼的点头示意。 “找谁?”一见他有礼貌的问候,秋冬婶这才放下手中护身的菜刀。 “于神恩,十年前在你的便当店打工……” 他还没说完,秋冬婶的大嗓音已经扯开了。 “你说小恩呀!那女孩勤快又认真,嘴巴又很甜,叫她做什么就做什么,乖得很,我看了都想好好疼疼她。”要不是她家那死老头老是一脸色色地瞧着人家女孩,她早收她当干女儿了。 “应该是她,她留着一头短发,脸蛋小小,嘴也小……”但是胸部有发展空间。 司徒离人像想到什么画面,脸上一阵发烫。 “太瘦了,没什么肉,前面后面看起来没两样,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是男生,冲着她叫便当店小弟。”所以她一直叫她吃,希望把她养胖些。 秋冬婶的思绪一下子飘回十年前,那时她还没有水桶腰,走在路上是还有年轻人会吹口哨的大美女,她和丈夫经营了一间便当店,店里有几名工读生,而勤奋的神恩让她印象最深。 原本她有心要照顾她,可是那时候她老公因为赚了些钱而在外胡搞瞎搞,搞大别的女人的肚子,他们夫妻吵翻天,无暇顾及她是否吃饱,功课好不好。 “对,就是她,你知道她在哪里吗?”总算找到认识她的人。 “她呀!”她满脸同情的叹了口气。“以前她常常迟到三、五分钟,问她原因也不说,后来我才晓得她喜欢一个男生,为了赶时间去看他一眼,就在公车站前被撞了。” “什么,被撞了?”心脏一紧,司徒离人为了她的痴傻而心痛。 “相当严重的车祸,血流了一地,手呀脚的都断了,当场就没了气。”真是可怜,她要是慢慢来就不会出事了。 “她……她死了……”怎么可能?他还能碰触到她温热的躯体,她是那么真实的活着。 “那倒没有,不过比死还惨,有个奇怪的老头子闯进急诊室,不知比划什么,断了气的小恩又恢复心跳、脉搏,送进加护病房。” “然后呢?”他急问。 “然后她就没再醒过来了,活着受苦,成了不会动、没有知觉的植物人。”她看了都辛酸。 “植物人……”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才会因心中的执念过重而离魂。 相传古代有对相爱至深的恋人,女的是位千金大小姐,男的则是穷家小子,两人被迫分离,男子在临上船前,他的爱人追来了,愿与他双宿双栖,永不离别。 后来两人结为夫妇,并生下数名孩儿,多年后丈夫陪同妻子返回离家多年的家乡,爹娘兄嫂大为震惊,人明明躺在床上已昏迷多年,怎会嫁为人妇? 女子进入自己的闺房,走向双眼紧闭的小姐,两者合而为一,沉睡不醒的小姐幽幽醒来,她挽起男子的手向双亲告禀,此人已为她夫婿。 这便是离魂的由来,因为思念超过人的负荷,魂魄脱出躯壳化为形体,追随所爱的人而去。 “对呀!都十年了,不好也不坏,拖着一口气也不知道要见谁。”早点解脱对小恩来说才是好事一桩,她这样硬撑着实在太苦了。 忍着悲痛情绪,司徒离人语气艰涩的问道:“她还住在医院里吗?” “应该是吧,如果没转院的话。” “请问是哪一间医院?”他要见她一面,在最短的时间内。 “哎!我要找找看,太久了,我两、三年前还碰到她大嫂。”啊!有了,就是这张名片。 “她有大嫂?”原来她不是无亲无戚,还有家人在。 “是呀!还长得挺漂亮的,不过还没过门,她短命的大哥上山工作,赚她的医药费,车子翻了,人也没了。”到现在连尸体也找不到,八成被熊吃了。 “那她大哥是……”若有机会就替他招招魂吧!算是缘分一场。 “好像叫什么……跟小恩名字只差一个字,我想想……啊!于承恩,块头很大。”她比了比肌肉,表示壮得像头牛。 于承恩?! 正要递水给司徒离人的老滚忽地全身一僵,像被雷击中似,口中不停地喃喃自语这个名字,于承恩……于承恩……于承恩…… 随即摇了摇头,他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医院是神圣的殿堂,不容侵犯的救人圣地,不论你是达官贵人,或是地痞流氓,一旦进入了此地,生老病死将无权选择,医生的角色是治病和减轻病痛,绝对没办法跟上帝抢人,也赢不了死神挥下的巨镰。 地处近郊的圣心医院虽有门诊挂号,但以长期疗养病患居多,院区占地辽阔,室外景观造景多,适合精神有问题,身心障碍者的治疗环境。 在入口处东侧最后一幢大楼,里面住的是无行动能力老人,全身瘫痪需要全日看护的重残者,以及植物人。 不过他们有分楼层,各有专属医生和护士以应不时之需,不会混在一起聘请没有经验的外劳照顾,因此收费相当昂贵。 即使有健保给付,一床一月也要三万元起跳,而这是清寒家庭才有的减免,一般家庭若没有七、八万是难得一床位。 此时,应该静谧平和的某一病房里,传出近乎争执的大吼声,理应出面制止的护士只从护理站仰直脖子一瞧,习以为常地又低下头整理住院资料。 只是她们互相传递的无奈眼神似在说——又是三○五病房,怎么闹个不停? “我说你呀!能不能听我一次,都几岁了还这么任性,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找个好人家嫁了,别像个女佣帮人把屎把尿,尽做些低下肮脏的工作,弄得一身是消毒水的味道,谁敢要你?” 放着自个家里的事不做,每个月薪水才两万出头的工作倒是做得挺乐,没有三节奖金,没有年终礼品,而且全年无休,二十四小时全天守着一个活死人。 她就是不晓得这丫头究竟在想什么,明明有知名厂商聘用她当会计师,月入少说六、七万,还有生育津贴、出国补助、公司分红,一年两次员工旅游,及其他一堆福利,她偏是给辞了,花了三个月时间受训练,只为当个工时长又辛苦的看护。 原本以为她会撑不了,顶多半年一年就会放弃,身为备受宠爱的么女,大家也就由着她去吃点苦头,不忍心苛责。 谁知这一做居然没完没了,不喊苦也不叫累的硬撑着,女孩子最可贵的青春大半就这么蹉跎掉,叫深爱她的家人看得很心痛。 “妈,这里是医院,你小声点,别吵到其他人。”她精神真好,嗓门依旧大得惊人。 “哪里会吵,这一个个躺得像死人似,跟太平间没两样,我就算拿着大声公在他们耳边大吼大叫,也没一个会爬起来骂我太吵。”真要能开口还得感谢她呢! “妈!你不要这样,请给别人多一点尊重,他们也不想变成这模样。”躺在这里的都是可怜人,更需要关怀和怜悯。 “我尊重他们,谁尊重我?!不过叫你去相个亲,推三阻四地直说走不开,害我一再跟人家道歉,丢尽老脸,你真是我的好女儿呀!” 早知道她会这么不孝,当初一生下来就先把她掐死,省得被她活活气死。 “这件事怎么能怪我,事先也没知会我一声,临时要我去餐厅和男方见面,一时之间根本无法脱身,连找人代班的时间也没有。”说风是风说雨是雨的个性也不改一改,老是要所有人配合她。 李桂花手一叉腰,呈茶壶状,指着女儿鼻头大骂。“你还敢回嘴呀!上一回陈妈妈刚从国外留学回来的侄儿等了你多久,你不去也就算了,还打电话叫陈妈妈别多事,你还不想嫁人。” “我有工作……”她话还没说完,震耳欲聋的狮子吼又直冲门面而来。 “朱秀婉,你要敢再跟我提这个吃不饱、饿不死的工作,我马上随便找个人把你给嫁了,嫁个阿猫阿狗都比当下人强。”有哪个当妈的狠得下心看女儿日渐消瘦,三餐不定地常以面包果腹。 因为总是忙得没时间进食,一有空就囫图吞枣,拿到什么吃什么,以吐司干面最方便,长期下来难免营养失衡,一点也不关心自己的健康。 “妈,你别生气,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怕我累坏了自己,你会心疼。”一听她喊她的全名,朱秀婉赶紧摆出小女儿的姿态撒娇,即使她年纪已“老”得不适合当妈妈的小女孩。 面对最宠、最疼的小女儿,李桂花稍软了口气,“知道我会心疼还尽让我为你操心,当初你硬要和长得像流氓的穷小子交往,我们也没说什么,只要他对你好,肯专心一意的疼你宠你,你要的我们不都给你了?!” 一听母亲提起那个人,顿时鼻一酸的朱秀婉红了眼眶,想起无缘的他,心中的伤痛仍在,不时隐隐作痛。 她很清楚当初家人并不赞同两人的交往,刚和他认识的时候,她是清汤挂面的国立大学生,而他不过是半工半读、高中毕业的黑手学徒,因为家穷先当兵再念夜校,大她两岁。 也许就如母亲所言,鬼迷了心窍吧!第一眼见到他时觉得他很可怕,像一拳能打死一头虎,可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后,慢慢地越走越近,终于成为男女朋友。 他一直很自卑,认为自己配不上她,而那时又有不少男同学追求她,所以两人的感情有如风雨中的鸟巢,摇摇晃晃,要散不散地渡过危险期。 后来他出师了,有了稳定的工作,一路走来才渐渐平顺,怕被嘲笑他们学历上的悬殊,白天在汽车修理厂上班的他又去报名夜大,想跟上她的程度。 “可是你要为自己多想一想,人都不在了,你还逞什么强,女孩子的青春有限,你想耽搁到什么时候?爸妈的心情你想过了没?”她有多舍不得女儿吃苦受罪,巴望着她有好日子可过。 “妈,阿恩只是失踪了,他会回来的,他不可能放下小妹不管。”就算不为她,他也会为唯一的妹妹拚死拚活的赶回。 女儿的傻气让李桂花是又气又伤心。“死了!死了!早死成一堆白骨了,你还执迷不悟想等他,你以为你能等他多久?” 明明是聪明伶俐的孩子,偏偏一碰到感情事就傻了,怎么说也说不听,一头往下栽。 也不想想她和她爸都几岁的人了,能陪她到几时,哥哥姐姐们虽疼她,可他们也有自己的家庭,即使他们不介意多养个妹妹,但他们的另一半多少会有些微词。 “妈,不要在小妹面前说这些,她听了会难过。”例行看护工作的时间一到,朱秀婉挽起袖子帮躺在床上瘦小的人儿翻身、拍背,为她调整靠枕的高度。 李桂花由鼻孔嗤哼一声。“瞧她那模样还能听见什么,当初要是一死百了不就轻松了,省得拖累其他人。” “妈!你是信佛的人,留点口德,小妹已经很可怜了,你就别造口业了。”人死了就真的一了百了吗? 她一度也曾想放弃,认为自己一定撑不下去,每天重复相同的动作,喂食、翻身、拍背,帮毫无反应的病人动动四肢关节,不让肌肉萎缩,曾经因小妹没有任何好转迹象而绝望的痛哭失声,抱着她想一起去死。 可是小妹哭了,那一滴得来不易的泪珠打消她的死意,唤醒她的希望,她相信小妹不是毫无知觉,她只是太累了,想休息,睡一觉就会醒来。 也许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所以她把小妹当自己亲妹妹来疼,再加上她是自己所爱男人最重视的人,她更是义无反顾的一肩挑起照顾她的责任,看着小妹的同时她觉得自己对情人的爱也延续下去。 这些年来,小妹的面容并无太大变化,只不过头发长了一点,脸庞略微清瘦些,稍有女人味,清丽模样还是没变,可爱讨喜,仿彿是睡着的小娃娃一般,惹人怜爱。 每回一看到她沉睡的娇憨小脸,朱秀婉的心情就会平静许多,不再怨天尤人,认为老天太残酷,故意折磨善良的兄妹俩。 “你呀你,只顾着替别人着想,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未来,如果这女孩再拖上十年、二十年不死,你也要陪着她一辈子不嫁人吗?”她初一、十五吃斋念佛是为了谁,还不是希望女儿早日觅得良缘。 “妈——”朱秀婉语气恳求,不想她咒骂无辜的小妹。 “这是我的最后通牒,明天中午在丽晶饭店,和黄伯伯的儿子吃个饭,你若再迟到,或是干脆不到,我就叫你哥哥们把你捉回家,关到你愿意嫁人为止!”她不会再纵容她,爱她等于是害她。 “妈……”她也想当听话的女儿,可是…… 争执中的母女俩没发现床上人儿的手动了一下,面上露出近乎欢喜的微笑。 门外响起敲门声。 第五章 “请问于神恩在几号病房?” 面对温文儒雅、俊逸非凡的男子的问话,护理站的护士们一阵芳心乱动,连忙起身,挤成一团的殷勤回应。 “是在三○五病房。” “好的,谢谢。” “不用客气……”呃,怎么拿了根盲人手杖,他看不见吗? 在看到访客小心翼翼的摸索门的位置,众人失望地发出叹息声,不敢相信这么俊秀出色的男人居然是个瞎子,让人好不惋惜。 依旧一身长袍穿着的司徒离人并未注意到护士的窃窃私语,然而看若自在的他,其实内心并不平静,仍有一丝忐忑不安。 是她吗? 还是同名同姓的可怜人? 在没真切触摸到她之前,他不敢妄下断言,可能是他错判了师父的想法,把他的玩笑话当真,其实不过是恶作剧一场。 但是既然来了,总要进去瞧一瞧,他辛苦奔波了好几天,不就为了这一刻吗? 想到老滚,他不免莞尔,一个壮得像牛,连树头都能扛着满山跑的大男人,居然才吃了半碗豆花就拉肚子,而且狂拉特拉到全身虚脱,现在还躺在急诊室的病房挂点滴,补充水分。 很久没有一个人行动了,在医院里,他看到很多滞留不走的“飘浮物”,他们有的身上流着血,有的少腿少胳臂,有的一脸漠然地走来走去,形形色色的往生者徘徊在四周。 他们一瞧见他出现,先是惊慌失措的避开,躲得远远地,不过看他并无伤害他们的意思,又十分开心的靠近,你一言我一语地求他帮他们解脱。 如果他不是有要事在身,也许他会花上一天时间净化亡灵,但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办,只好以六字诀——嗡嘛呢呗咪吽——驱散之。 司徒离人举起手敲门,里面近乎争吵的声音忽地一停—— “请问有什么事吗?” “不好意思,我来探望三○五号病房的于神恩小姐。” 时间忽然凝住一般,等了许久许久之后才传出一道女声,“你要找于神恩?!” 十分诧异,充满疑惑。 “是的。” “你是她的……” “朋友。” 似乎又等了很久,对方才说了一句,“请进。” 手一放在门把,司徒离人的神色蓦地一变,全身僵直地愣了好一会儿,他必须费好大的劲才能将门推开,并默念咒语破除结界。 没错,结界,坚固而结实的结界,由术法高深的修行者亲自布设,防止游魂和恶鬼侵入。 可笑的是,也防他。 五月初五正午出生的他阳气过盛,任何魂魄过于接近他都会显得脆弱,即使他不想伤害他们,他们还是会不小心地被他灼伤。 由此他可以非常肯定,这的确是孩子心性的师父所为,一来考验他的临场反应,是否能及时化解,二来保护病房里的人,让她不被骚扰,平安地存活至今。 此时,他的疑虑消除了一大半,只剩下确定而已,谨慎的他不信任师父的为人,为了捉弄他、惹他发火,那位半百老人可说是无所不用其极,只为看他失控的模样。 只要是人就会有情绪,不会任人打骂而不还手,你这头只会笑的笨牛不是我徒弟,我随便丢颗石头到粪坑,它还会噗通一声。 唉!那个师父呀!叫人不叹气都不成。 “你……先生贵姓?” 怔了怔,司徒离人发现他竟想得太入神而忽略了其他人的存在。“司徒。” “呃,司徒先生认识小妹……我是指神恩。”她没见过他,面生得很。 “应该认识吧?” “应该?”朱秀婉低呼。 “可否先让我摸摸她的脸,好做确认。”其实一入病房,他就能确定是她了。 只是欧阳不鬼的脾气太难捉摸,让人不能完全放下戒心。 “不行,你怎么可以乱摸人?!人家好歹是个女孩子。”开口说不的人不是朱秀婉,而是一旁的李桂花。 虽然她心疼女儿的辛劳和不悔,可是这病房她进进出出不下上百次了,对床上的女孩也非真的嫌弃,说没感情是骗人的,只是苦了自己的女儿,她才没好脸色。 既然是女儿在意的人,她也一并关心了,枪口对外不对内,纵有再多怨言,她还是得先护着她们俩。 “抱歉,因为我看不见,所以必须靠手感的触摸确认。”他不避讳的直言道。 司徒离人翩然温笑,顿时满室生辉,一片清朗,仿彿春天融化冬雪,大地回暖,带来舒爽与祥和,让人们心境平和。 有一瞬间,笃信菩萨的李桂花以为是大士显灵了,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又用手揉了眼皮好几下,才发现是眼花了,那不过是一个白发如霜的年轻人而已。 “原来你是个瞎子……”她喃喃自语,觉得可惜。 “妈——”朱秀婉轻扯母亲的衣服,以眼神暗示她别提人家的不幸。“司徒先生,你上前三步,再左移两步,我希望你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 毕竟他是陌生人,十年来不曾来看过一回。 “好的,大嫂,我能了解你对神恩的关爱。”他一颔首,便依她的指示上前。 “你喊我大嫂?”她惊愕得睁大眼,不自觉地摸摸多长了几条细纹的脸。 她的声音已老到让人喊大嫂的年纪吗?神色一黯的朱秀婉垂眸苦笑。 “你是神恩大哥的女友,她笑谑地唤你一声大嫂,我和她算是朋友,自该同礼相称。”司徒离人又温和一笑,礼数周到。 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女人愿意牺牲宝贵的黄金岁月,无怨无悔地照料男友的妹妹,这种无私付出的心意只得敬佩。 有德者,人敬之。 “啊!原来你真的认识小妹,我多心了。”她涩笑道,轻抚多年未曾修剪的泛黄长发。 不算松口气,只能说暂时放下戒心,她还是担心自己显老,不自在地拨弄仪容。 自从小妹出事后,来访的客人一日日减少,最后不再有人记得三○五病房住的是何人,于神恩三个字也慢慢被淡忘,连她有时也会忘了小妹的本名,小妹、小妹地唤着不会回应她的女孩。 原本是那么活泼开朗,努力工作存钱,想和她大哥一起买间三房两厅房子,好拚好拚的想有一个家。 眼看着愿望就要达成,相中了一处预购屋,刚准备要拿出全部积蓄付头期款,谁知会突然出了事。 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呀!不然小妹都二十七岁了,早就出社会,成为干练的都会女郎。 “你辛苦了,大嫂。”熬了这么些年,一般人恐怕早受不了。 一句“你辛苦了”,逼出朱秀婉多年强忍的泪水,她转过身捂面抽泣,不让人瞧见她强掩辛酸的模样,这些年没人支持过她不忍放弃的愚行。 李桂花见状也跟着眼眶泛红,拿了条碎花手帕猛拭眼角。 “我今天来主要是看看她的情况,若是我的估算没错,她近日必会醒来。”幸好师父没在她身上大作文章,不然就棘手了。 “什么,小妹会清醒?”他在寻她开心吗?医生的诊治难道是骗人的。 “怎么可能,你不晓得她是植物人吗?”都躺了十年了,要能清醒早该睁开眼了。 相较两人的惊讶之色,气质恬适的司徒离人倒是不卑不亢的处之泰然。 “我刚摸过她的面骨,发现命中该绝的她有人替她续了命,十年的沉睡让大劫不日可解。”师父到底是借了谁的寿续给她呢? 续命,便是延长寿命,命里该终之人必须先“借寿”才能继续存活,否则时辰一到,阎王下令拘人,不死都不成。 “啊!我想起来了,十年前来了个奇怪的中年男人,他说和小妹有缘,能渡她避开死劫,所以阿恩……小妹的哥哥借了她二十年寿命。”难道是因为如此,他才会遭逢不幸? “不对,她起码还有五十年寿,共续了六十年阳寿。”因此他遇到的于神恩是生灵,而非亡魂。 一听他准确无误地说出真正数字,朱秀婉眼神闪烁地不敢看向母亲。“那位先生说小妹未来的丈夫是福厚寿长的男人,所以从他身上偷点寿没关系。” 她隐瞒一部分真相是,其实她当时也急了,听见男友捐寿二十,她也未加犹豫地慨允二十年,以为只要救活小妹,什么都不重要。 “没关系……”司徒离人哑然失笑,有些无力。 若他判断无误,师父口中福厚寿长的有缘人便是他,而他被偷寿多年居然犹不知情,真是……真是……好个老顽童呀! 继而一想,未来的丈夫?!那不意味着两人终将结成连理,便当妹会成为他的妻? 师父虽爱捉弄人,但不至于无中生有,乱撮合人,他们之间必有一定的缘分在,他才会逆天借寿,甘受折福之罚。 “是呀!没关系,那人不会在意的……”一道灼热的光射向左颊,司徒离人顿了顿,问道:“你们在房里摆了镜子吗?” “镜子……”朱秀婉咦了一声,陡地想到是有那么一面镜子。“有面铜制的古镜,镜面都蒙了尘。” “可以让我摸摸看吗?”又是古镜……这…… “好,我先拿下来。”她踩上一床空床,拆下挂在墙上的八卦镜。 刻纹鲜明、带着灰尘的铜镜一放上司徒离人手中,一阵偏阴的灵动力藉着手心冲向他体内,一股强大的力量震得他双手发麻,不紧紧捉牢会有坠地之虞。 许久许久之后,他才幽幽地叹了口气,苦笑地将镜子放在病人头侧,对着镜面比划了几下,原本模糊不清的镜子竟洁亮无比,照得人炫目。 唉!师父又骗了他,说什么阴镜早已损毁,湮没在尘嚣中,那么他手摸的古镜又是什么呢? 和放在竹芦里的阳镜其实是一对的,出自同一工匠之手,只是纹路略有不同,一雕凤,一刻凰,合为“凤凰于飞”,也就是世人所称的阴阳镜。 “小妹什么时候会清醒?”她得预做准备,像是衣服鞋子之类,虽然她还是有些怀疑。 “一个月内。”拖久了对她不利。 魂回体才是完整,出了躯壳易遭鬼差拘捕。 “真的?”她寻求保证。 他含笑以对。“金钱上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吗?我想她的开销应该不少。” 住院费、医疗费、饮食和其他杂物,想必相当沉重,没点家底是撑不起来。 “不用了,当年那笔想买房子的头期款,大概还剩七、八万,而且每月都会有一位善心人士汇钱进来……”她不知道他是谁,但她感谢他。 “四万对吧?”他的钱。 “咦,你怎么知道?”朱秀婉诧异地睁大眼,一脸不可思议。 但笑不语的司徒离人抚着清秀小脸,以指轻梳披散在枕头上的黑发,暗自警悌自己,师父的奸狡不可不防,哪天被他卖了还愉悦地替他数钞票。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咦,谁在摸我?! 骤地从硬邦邦的竹床弹跳起身,惊魂未定的于神恩慌乱地看看四周,她以手覆面感受刚被抚摸过的触觉,不太清醒地以为犹在梦中。 一阵风从窗外灌入,她顿然打了个哆嗦,神智为之一清地睁大明亮双眸,有些莫名地想着自己身处何地,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感觉她好像睡了好久好久,一觉醒来后特别疲倦,脑子里浑浑沌沌的,很多事都想不起来,也忘了该记住的人。 不过有一个人她是不会忘记的,那就是搁在心底深处的那个人,他是她最深的眷恋,一辈子也要牢记在心的思慕对象。 想起临行前落下的那个吻,虽然在眉心,但还是让她像个十七岁的少女掩着嘴,吃吃偷笑,一副得到世上最大宝藏的开心模样,笑得眼都眯成一直线。 原来她真的很喜欢他,喜欢到全身会不由自主的颤抖,想着他的时候想笑,念着他的时候想笑,爱着他的时候更想笑……咦,爱他? 是爱吗……她反覆自问,面露困惑,十七岁的女孩不懂爱情。 “好无聊喔!不知做什么才好……啊!来寻宝,看看他偷藏了什么宝贝。”嘻嘻!一定很有趣。 于神恩有如淘气的孩子,想偷窥心爱男孩的秘密,好知道他喜欢什么、收藏什么,平常做何消遣,有没有偷藏不良书刊。 这边翻翻,那边瞧瞧,她丧气的发觉司徒离人是个无趣的男人,除了一堆她看不懂的书外,私人物品少得可怜,连她那间小鸽笼似的阁楼里的东西都比他多。 好吧!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来一次大扫除,看不见的他肯定不晓得墙角堆满灰尘,一堆蜘蛛在角落结满丝网。 想到什么就去做,她勤快地打扫着,洗了衣服床单,还把重重的棉被拿出来晒太阳,一排飘动的衣物恍若某牌洗衣粉的广告画面,让人看了心情愉快。 “咦?有面镜子,看起来好旧,顺便洗一洗吧!” 于神恩没注意镜面上有张黄色封条,她直接泡在泡沫水里用力搓洗,将上头的铜垢清得干干净净,光可鉴人,还它原本的光泽。 突地,一道光打在镜面上,折射到她脸上,莫名而生的晕眩感让她几乎拿不住铜镜,她赶紧将镜子往一旁的小凳子上放,头放低,等天旋地转的感觉过去。 好一会儿,她才觉得舒服点。 可是这时候她忽然感到有件事很奇怪,她明明做了一天的事,为什么不会饿呢? 风在头顶上吹着,树叶发出沙沙声响,孤单一人的她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心慌,孤寂的暗影朝她围靠,逼得她不得不把身子缩小再缩小,缩成小人球。 但是越滚越大的恐慌仿彿一只手,直向秀颈掐下,她大叫一声拔腿就跑,想躲开无所不在的上万只枯手,它们紧追在后。 随即,她更惊慌地发现自己走不出去,有一道无形的墙挡在前面,不管她怎么冲怎么撞,都会被弹落于地,根本无法离开。 试过几次无功而返后,她跌坐在地,双手抱膝,头低垂在两膝之间,嘤嘤啜泣。 “哎呀!怎么有个可爱的小姑娘在这里哭,谁欺负你了?快告诉老哥哥,我帮你打他,替你出气。” 一听见人声,哭得满脸泪的于神恩连忙抬起头,想诉说自己的委屈和无助。 但是一见到自称“老哥哥”的男人,她泪不流了,噗哧地笑出声,笑逐颜开地看着真的很老的哥哥,驱走了无人作伴的寂寞。 “哟哟哟!又哭又笑,黄狗撒尿,你羞羞脸,哪有人刚哭得唏哩哗啦,这会儿又笑得好像捡到黄金,你是小坏蛋。”欺骗老人家的同情心,坏小孩。 “人家才没有哭得唏哩哗啦,是天上下雨了。”她赶紧用手背胡乱地擦掉泪水,不承认自己没用的哭了。 “哈哈……小花猫、小花猫,你是小花猫,哥哥请你吃鱼。”真有趣,跟人一样大的小猫咪。 半百老人手舞足蹈地拍着掌,指着她一张大花脸哈哈大笑,被逗得很乐似。 “什么小花猫……”她从流经脚旁的小小溪流看到自己脸上没擦干净的泪痕,也跟着笑了。“讨厌啦!人家才不是猫。” 泼了水,她又洗了一遍,清清秀秀的一张小脸少了猫爪痕。 “不讨厌、不讨厌,哥哥喜欢猫,你还我一只小花猫来,我要跟猫咪玩。”脸脏脏的才可爱,这样玩起来才不用怕弄脏脸。 反正已经脏了,再脏一点也没关系。 于神恩小小地偷瞪他一眼。“你老得可以当我阿公了,还好意思自称哥哥。” 欧阳不鬼笑咪咪地装帅,“你没听过人老心不老,而且哥哥我才五十有七,还年轻得很,哪当得起你的阿公,少占我便宜。” “占你便宜……”她心想,哪有便宜可占。“我才十七岁耶,你足足大了我四十岁,我叫你一声阿公刚刚好。”三轮多一点点呐!不服老都不成。 “十七岁……”他笑意有点收的搓搓下巴,瞅着她的目光略带深思。“嗯!嗯!是人非人,似鬼非鬼,原来是你来了。” 当年的小女孩终于出现了,不枉他和阎王老爷讨价还价,又送金屋、又送美女地划掉生死簿上的卒年,多添了好几年寿。 嘿!嘿!嘿!不晓得那愣小子收到这份大礼有没有吓一大跳,真想亲眼目睹他吓傻的表情,好让他笑到归西的那一天。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好毛喔!他看人的眼神。 于神恩有十年的时间是空白的,即使实际年龄已经二十七,可是心智发展以及人生历练停留在发生车祸的那一年。 更别说欧阳不鬼没头没脑的一番话,正常人听了也会觉得莫名其妙。 “似懂非懂,不懂也就算了,我懂就好。”他摇头晃脑,似在吟唱。 “嗄?!”好怪的老头,乱不正经的。 欧阳不鬼忽然很神气地仰起下颚,以斜角三十七度睨视。“小丫头,你刚才在哭什么?说出来,哥哥帮你解决。” “我……”她羞赧地红了粉颊。“我出不去。” “出去哪里?”是谁挡了她了? 于神恩一脸沮丧地指指他来的方向。“那里有道墙,我过不去。” “墙?”他回头看了一眼,立即明了她所指之意。“没问题,哥哥带你过去。” “你行吗?”她略带迟疑的说道。 “行,怎么不行,你敢瞧不起我?!”他一拍胸脯,雄风万丈。 只要是男人,不论老少,没有不行的,一句行不行攸关颜面,不行也要说行,绝不能让人看出他不行。 而且欧阳不鬼可是阴阳师司徒离人的师父,他一手教出来的徒弟所设的结界,他怎么可能解不开,青出于蓝未必胜于蓝。 嗯!嗯!这点他常常挂在嘴角,耳提面命地要徒弟谨记在心,别为了出锋头而让师父丢面子,“尊师重道”才是为人的根本。 “你……你不要瞪我啦!我相信你就是了。”他瞪人的样子好可怕,好像来催讨房租的房东先生。 “这不叫瞪,是气势,你懂不懂呀!看我这双眼凶不凶,像不像曹操?”他的好气魄ㄍ一ㄙ不到三分钟,一下子就破功了,跳上跳下地威迫她认同。 “呃,曹……曹操是谁?”她真的不认识他嘛!干嘛又瞪人? 鼓起腮帮子的欧阳不鬼生气地指着她的鼻。“哼!不懂事的孩子,你没前途啦!” “我……我只想出去……”于神恩嗫嚅地一启樱唇,看他的神情微带惧意。 “出去哪里?”他故意粗声粗气的转过头,不看她。 “出去……呃,出去……”他一问,她又茫然了,捧着头想了老半天。“他……他叫我等他,可是我等不到他……好久、好久了……等不到……” “他是谁?”欧阳不鬼偷看了她一眼,马上又像个闹别扭的小孩子将视线往上调高。 “司徒……呃,司徒离人。”她很高兴地笑了,因为她没忘记这个名字。 “哎哟!什么司徒离人,难听死了,是谁取的烂名,以后叫他小心,小小人就好,多好听呀!又好记。”他压根忽略那个“烂名”是他取的事实,批评得一无是处。 “小……小小人?”这才难听吧! “先说好喔!你要喊他一声小人,我才要带你走出去。”他比了个走路的手势,笑得得意扬扬。 “我不要。”司徒离人明明是好人,怎能叫他小人。 欧阳不鬼一听,两道眉毛马上翘高。“你敢说不要?你不想去找讨人厌、又乏味无趣的小小人吗?” “我……我……”她“我”了老半天,嘴皮掀得高高地。“小……呃,小……小……人。” “好,乖孩子,哥哥带你出……咳!等一下,我运功……”死小孩,坏徒弟,居然用七成功力设界,存心要他难看是不是? 欧阳不鬼又划天,又指地,浑身力气全使尽,一张老脸皮涨得通红,他解解解……解得满头大汗,一口气梗在喉头差点吐不出来。 不只是结界,还下了三层咒文,就为了提防他捣乱,师不义,为徒的也就不用太客气,师徒大对决。 “你到底行不行呀?我看你脸涨得快断气。”不晓得会不会一命呜呼。 “谁说不行,我……我拼了——” 吃奶的气力全使尽,他大叫一声…… 破了。 但人也软了脚。 第六章 “司徒离人?!你是司徒离人?” 听到相当雀跃的女子叫声,刚从三○五病房走出的司徒离人微愕了一下,不知唤他的人是谁,而且还用十分熟稔的语气。 基于礼貌他停下脚步,并以千年不变的温润笑容迎向来者,脑子里思索着声音的主人是谁。 很快的在记忆里搜寻出一个人名,并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对曾经帮助过他的人,他都会感念其恩泽,不敢或忘。 “刚看到你的一头白发,我才想着这人的背影真像司徒离人,我试着喊喊看,没想到真是你。”幸好没认错人,不然可难堪了。 “好久不见了,亚菲,近来好吗?”一个爱笑的女孩,虽然有些千金小姐的骄气。 “咦?你还认得出是我,让人真开心呀!”安亚菲讶异的语气中微带欣喜,抓着他的手怕他溜掉似。 他笑笑地抽回手。“你不是让人容易遗忘的朋友,我记得深刻。” “是记在你心里吗?”她故意点了点他左胸,有意无意地透露一丝心意。 “我的心很小,怎么可能装得下你,你的声音很好认,柔柔地,很像丝绸。”只是含着强悍的英气,女性化的外表却有男人般的性格。 当年她几乎可说是他的贴身小管家,管东管西地,不让别人靠他太近,也不许他喝生冷饮品,若有人想与他交谈,得先通过她这一关,得到她的批准。 不过对他来说,不失为是件好事,她的确替他省下不少麻烦,让他能在特教班正常上下课,不因太多的干扰而影响课业。 但是就某些部分而言,她又逾越本分了,例如神恩,她对她似乎很不客气,令她因自卑而却步,不敢靠他太近,以至于发生后来那件憾事。 怪她吗? 不。 谁都不能怪,天意如此,若没有亚菲的干预,神恩还是会因车祸身亡,只是主因不是他。 “呵……你当我是女金刚吗?怎会装不下,就看你有心或无心而已。”安亚菲试探着,想知道他此时的想法。 司徒离人笑得温和。“你在医院工作吗?我记得你想走医护这一科。” 对于他的避而不谈,她虽微恼在心,但也大方得体的与之应答。“我是医院的社工,这间医院是我叔叔开的,他现在是院长。” “是安正诚先生吗?”他记得是位和善的男人,但有些汲汲于功利。 “嗯,你记忆力真好,连我叔叔的名字都没忘记,可见你心里是有我的。”她笑谑地说道,很自然地挽起他的手,一如从前。 “这工作辛苦吗?”要有爱心、耐心、平常心,热心服务群众。 她耸耸肩,“还好,不算太辛苦,我负责的范围以行政事务居多,像是家暴的安置,为受虐儿寻找寄养家庭,以及贫苦人家的就业安排等。” 其实以她的个性不适合当个辅导员,人际关系缺乏协调性,但是她的家庭背景让她理所当然的进入自家医院工作。 再者她的父母也担心她会遭遇危险,需要社工协助的人有些有精神方面的疾病,有些是暴力分子,不可不慎。 “听起来你的生活过得很丰富,助人者,多有福报,你是有福之人。”只要肯帮助人,就是功德。 “哪丰富了,打发时间的消遣罢了,那你呢?来医院干什么?看病还是探病?”她故做幽默地取笑他,身体紧贴着他手臂粲笑如花。 司徒离人仍是温笑着,但以不伤人的方式往左移了一步。“老滚挂急诊,肠胃不适。” 知道她曾言语伤了于神恩,他话多保留,未曾提及三○五病房病人一事,为免多生枝节。 “老滚……啊!那个理着平头、一脸凶横的大个儿。”她曾被他吓白了脸,印象特别深刻。 六年前她父亲六十大寿,老滚陪同司徒离人下山参加寿宴,那也是安亚菲最后一次见到他们。 之后她多次邀约,司徒离人总推说有事,或不方便,久而久之两人也就少了联络,渐行渐远。 若非此时在医院走廊相遇,相信再过个十年、八年,他们还是不会有交集,一个贪静,一个喜欢热闹,南辕北辙的个性始终是两条平行线。 “他还是一样健壮,托你的福了。”司徒离人客套的说,不失诚恳。 “要紧吗?要不要我帮他安插头等病房?”她刻意表现的讨好问道。 医院是她叔叔开的,她是院长最疼爱的亲侄女,她说了还能不算数吗?这就叫特权—— 白色巨塔里的丑陋面,靠关系和金钱游戏。 司徒离人呵呵低笑。“不用了,把病床留给需要它的人,老滚很壮,拉个几天不碍事。” 钱债好还,人情难还。 “喔!”她有些失望他的拒绝,两人无法藉此拉近距离。“很久没见了,我请你吃饭吧!” 安亚菲想尽借口想和他多相处一段时间,不希望他就此走出她的生命,两人犹如断了线的风筝,怎么追也追不回昔日时光。 在她交往过的男人中,没一个比他更出色,他谦逊自持,虚怀若谷,学有专才却不骄矜,对人体贴,宽宏大度,是难得一见的上乘良驹。 虽然小有缺憾,但不损及他给人的观感,若不细察,初见面的朋友会以为他是正常人,一双目不视物的黑瞳深幽得引人深陷其中。 司徒离人笑着摇头。“急诊室是这个方向吧?!我刚去了盥洗室就拐错了弯。” “你……”她懊恼地很想骂他不解风情。“你这人很难请得动喔!给老朋友一个面子不成吗?” “是不成,我得帮老滚扶着肚子,免得他掉了。”他半带风趣地给人台阶下,拿老滚当挡箭牌。 一边蹲马桶,一边吊点滴的老滚实在挺委屈的,从失忆以来没生过一次病,山上早晚温差大,他照样穿着汗衫满山爬,连个喷嚏也没打过。 没想到久久才下一次山,还是一碗不起眼的豆花,就把他整得七荤八素,狂泻不已,挺不直腰的成为自家人消遣的对象。 听他把老滚搬出来当借口,不好强人所难的安亚菲只好退一步要求。“看你哪天有空,大伙儿聚聚,可别生疏了。” 她非约到他不可,不想再等上六年。 “恐怕要辜负你了,老滚的情况一舒缓些,我们就要回山上了。”他没忘了还有人在等他,回去晚了,怕她又要慌了。 一想到远在谷关山里的那个女孩,司徒离人眼角的笑痕变得柔软,眸心泛出柔和光彩,像是思慕着某个放不下的人儿,对她有怜有惜,也有一丝心疼。 要放下多深的情才能如此执着不悔呢?他不懂,也不认为自己会为某个人而有过深的执念,向来淡情的他不追求浓烈,如一杯温开水温度刚刚好,太烫太冷都容易伤身。 可是于神恩却让他起了想疼惜她的心情,那份胆怯,那份羞涩,那份无法克制的情思,在在震撼他平静无波的心湖,涟漪四漾,令他想为她多做些什么。 无怨无悔的爱了他十年,这份深情该如何回报呢?他的心已经给了他答案。 “嘿!同学,你很刁哦!故意为难我是不是?我没那么难相处吧!”明明脸上带着笑,安亚菲却觉得有种疏离感。 “真的抱歉,有几个朋友会在这两天上门拜访,接下来可能忙到选举过后,你该知道有些人迫切需要我的专业。”不过这只是借口,通常这种人他一律拒于门外,不予接见。 凡事天定,不得干涉。 她略微失望地叹口气。“你的名气越来越响亮,听说连外国人也来向你请益。” “是大家给我机会,没见怪我才疏学浅。”只要是人,不怀恶意,都能到竹芦一坐。 “好吧!你也帮我算一算,看我什么时候觅得好良缘,嫁只大金龟。”安亚菲硬是把手往他大掌塞,扣握得紧紧地,不容他推辞。 他笑得很淡,有着不易察觉的无奈。“亚菲,我以前就帮你算过一回,你的第一次姻缘在二十五岁那年,错过了得再等上五年。” 她有三嫁命,也就是说她前后有三任丈夫,其中有两位以离婚收场,最后一位早她三年死亡,爱情运和事业都不错,福禄双全。 不过晚年较凄楚,儿孙尽不在身边亲侍,各有各的事业,她一人守着空荡荡的豪宅,数着一片一片的落叶度晨昏。 “不准、不准,你看我到现在还没嫁出去,肯定是你算错了,再帮我算一回。”什么姻缘嘛!全是一堆烂桃花,斩都斩不完。 司徒离人笑笑地回道:“两年前的拉斯维加斯,一名石油大亨,你想起来了吗?” “哪有石油大亨,根本是……啊!”她突然捂住嘴,难以置信的睁大眼。“你……你怎么知道他?!”很短暂的火花,为期不到一个月。 那年她和朋友到赌城度假,有个浓眉大眼,长相俊俏的阿拉伯王子对她展开猛烈攻式,当时他大手笔的鲜花、美食、十克拉大钻戒,一连串浪漫的举动让她迷昏头,便在当地教堂举行简单婚礼。 那一个月她真的很快乐,迷惑在他金钱堆成的粉色漩涡里,后来得知他已有三名妻子,还有十来位侍妾和情妇,她当场美梦碎了,火速地办了离婚。 在拉斯维加斯办什么都快,这场闹剧性的婚姻草草结束,国内亲友没人知晓她有过一次婚姻纪录,只晓得她出国玩了一趟,回来变成大富婆。 其实是赡养费,她对外佯称是玩吃角子老虎中了大奖,扛了一、两百万美金回国。 “亚菲,你忘了我的职业吗?”他不揭人隐私,轻描淡写的带过。 对,他是名闻遐迩的阴阳师,知晓过去和未来。“这个不算,你再帮我看看我下一个男人是谁,他是不是会真心的疼我爱我?” 她想问的是那个人会不会是他。 “知道又怎样,命运是改变不了的。”她会在三十岁结第二次婚,生了两个孩子,四十岁又因丈夫外遇而签字仳离。 “我可以先去看看他人品好不好,值不值得我托付终身,要是嫁到个烂男人我不是很倒楣。”她不求天长地久,但至少要让她看得顺眼。 司徒离人扬唇呵笑。“做人有点期待不是很有趣,太早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人生就变得毫无意义了。” 丈夫有外遇,妻子也要负部分责任,她太强势了,想要掌控一切,才将丈夫逼向另一个温柔的女人,在彼此憎恨中分道扬镳。 “什么嘛!离人,你拿我当笑话看不成,明白明天发生什么事有何不好,起码能做预防,别作错误的选择。”就像打流感疫苗,预做防范。 面对她近乎撒娇的蛮横,他颇感头疼的摇摇头,“没有错误的累积就不会有丰富的历练,人总是不断在犯错,不知错又怎知正确是什么。” “不管啦!全是谬论,你快帮我算算,没说得让我满意不让你离开。”好不容易遇上他,她不会傻得放他走。 “亚菲,你……”她整个人贴在他身上,叫他怎么帮她卜算? “算什么算,你没瞧见我家小人满头豆花吗?你这妖女干嘛死缠着他,想吸他精血修练成魔呀!”看他一把金钱剑,斩妖除魔。 又是豆花,能不能别提豆花,有个受害者已经快虚脱了,一提豆花为之色变。 头更痛的司徒离人轻揉太阳穴,一个麻烦还没解决,又来了个麻烦,他能先走一步吗? ***bbs.***bbs.***bbs.*** 好痛的感觉。 是心痛,刀划过胸口的伤心。 她以为自己可以承受,其实不然,她还没自己想像中的坚强,肉做的心脆弱不已,不堪重重一击,她学不会强颜欢笑。 在看到他身边笑靥灿灿的美丽女子,两人亲密的相依偎着,她的心仿彿伸入一只无形的手,狞笑地揉拧着,让她痛得无法直起腰。 早该知道的、早该知道的,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她就晓得两人的距离有多遥远,不是她能轻易跨越的,偷偷看着他是她最大的快乐,她从不敢奢望有一天他会注意到她。 可是在相处以后,她变贪心了,以往可以忍受的事,如今却让她疼得发妒,没法逼自己不去在意,她的心扭曲得好丑陋。 他骗了她。 明明用最温柔的表情,笑着说他没有女朋友,那么此时挽着他的女人是谁,朋友会有如此亲匿和熟稔的举动吗? 他,不老实,给了她不该有的期待。 “小恩,过来。” 咦,小恩?他在喊她吗? “还发什么呆,你不扶着我,我怕撞到人。”这傻丫头肯定又胡思乱想了,自卑感作祟。 望着司徒离人朝她伸出的手,她的心不痛了。“好,我扶你,我们慢慢走。” 如坐云霄飞车一般,刚才心情降到谷底的于神恩又快速地回升到最高点,一扫悲伤神色,笑得十分开心地奔向眼前的男人。 “傻呼呼地在想什么?站在人来人往的门口当人形柱子。”不经意流露宠爱的司徒离人轻揉她的头发,很自然地搂着纤柔细腰往内走。 “我……我以为……呃,你有朋友……”她呐呐地一瞄走在前头的女人,心里有一丝丝甜蜜,和一丝丝不安。 “是朋友。”他特意强调,消除她的自卑。 “是很好的朋友?”她小声地问道,怕别人听见。 “不错的朋友。”除却喜欢他这一点,安亚菲当朋友没什么好挑剔的。 “不错到什么地步?” 他曲起一指,准确无误地往她额头一扣。“你到底想问什么?何不直截了当一点。” 吞吞吐吐,支支吾吾,迂回十八个弯仍尚未说到重点。 “小人。”噢!会痛。 “你喊我什么?”他一讶,眉头微扬。 “小……小……小人。”她说完,马上羞红脸地低下头。 “是小人还是小小人?”怪了,这语气很像某人。 于神恩脸红得更厉害,局促地发出蚊蚋声。“是老哥哥教我的,与我无关。” “老哥哥是谁……老哥哥?!”她说的不会是……师父吧! 哭笑不得的司徒离人微微摇着头想摇掉离谱的想法,一把年纪的师父好意思要人家喊他一声老哥哥吗? 一道清楚的声音在心里回道:会。 他那个师父行事乖张又反传统,常不按牌理出牌,行为举止有如八岁的小孩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 本来打算回山上的行程被打乱了,老滚除了肠胃炎,竟然得了急性盲肠炎,紧急开刀住院,他们只好留下来了。 师父将人带来也好,原本他就准备回竹芦带人,让两个子神恩合而为一,不再神魂不合体地少了一丝灵窍,四处飘零。 比较困扰的是过于热心的安亚菲,一见他们打算多停留几天,便嚷着要尽地主之谊,未经他们同意便订了私人包厢,不容拒绝的硬是要请他们吃一顿。 “哟!小人呀!快来吃吃看这生鱼片,鲜甜得很,妖女点的这道菜好吃地没话说。”嗯!嗯!甜而不腻,滑嫩爽口。 眼底闪过一抹苦笑,司徒离人暗自叹息。 “老人家,我叫亚菲,安亚菲,是离人最要好的朋友,你可以喊我小菲或亚菲。”叫妖女太难听了,她哪里妖里妖气了。 安亚菲显然也想讨好长辈,但她为了表现完美仪态而太过拘谨,一板一眼地做出好女人形象,反而适得其反,活得率性的欧阳不鬼最怕多了一个妈。 “妖女,你别想用你的妖法迷惑我,看在你请我吃大餐的份上,本大师我暂时不收你,快叩首谢恩。”哈!明虾,他的最爱。 “嗄?!”谢恩? 他有没有搞错,她是人,不是妖,他收什么收,疯疯癫癫地没个正经,她暗啐几句努力压下心中的不满。 “亚菲,不好意思,师父的个性一向随兴,不兴礼数,你不用特意招呼他。”不理他反而比较好,省得又闹出一堆事。 “没关系,老人家嘛!我们当然要迁就他一下……”她的话一顿,脸皮微微抽动,低视胸前那摊弹过来的芥末沾酱。 “哈哈……脸变绿了、脸变绿了,你看有一只青蛙……”呱!呱!呱!绿青蛙,一只绿色的母青蛙…… 欧阳不鬼玩得正起劲,学起青蛙呱叫个不停,还配合的唱着儿歌,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师父——”司徒离人的声音偏低,隐含劝戒之意。 “师父怎样,没喊过呀!”他仰鼻一喷气,捉着花寿司就往嘴里塞。 司徒离人无声地从一数到十,然后……“师父,菩萨在看你了。” “菩、菩萨……呃,干嘛看我?!”他缩了缩脖子,稍微收敛了些。 道行上稍有修为的人都惧怕鬼神,因为他们知道看不见的世界确实存在,人可不畏鬼,但不能不敬神,他们主宰人的一生。 “亚菲,你要不要去清洗一番,衣服沾了酱不容易洗得干净。”这师父呀!老是爱整人。 咦,他不是看不见吗?怎么知晓她衣服沾了酱汁。“不用了,这里有湿毛巾,我擦一擦就成了,不碍事,你们快用餐。” 安亚菲的视线往左一调,露出深思神色。 “这位……呃,妹妹是吧!快吃呀!有芦笋沙拉和烤鳗鱼,对女孩子的皮肤很好,能美肤养颜。” “不许吃!” 欧阳不鬼和司徒离人同时大喝,手持筷子正要往下夹的于神恩忽地僵住,不知所以然地微露惘然,不懂他们为什么不让她吃。 不饿,是唯一的感觉,但看他们大快朵颐,她也忍不住嘴馋,想咬一口尝尝味道。 “你们为何不让她吃?妹妹瘦瘦小小的,也没长什么肉,多吃一点才好帮助消化。”安亚菲意有所指地瞄着于神恩不甚丰满的胸部,暗示她多吃点肉,以形补形。 “喝水就好。” 司徒离人手一翻上,欧阳不鬼忙送上一杯温开水,让他送到身侧女孩的面前。 “对对对,喝水就好,女孩子吃太多小心胖死,我们家很穷,养不起乳牛啦!”水也不能喝多,会胀气。 一口松阪牛肉在嘴里嚼的安亚菲忽然放下筷子,缩胸藏肚地怕人家说她是过胖的乳牛。 和纤瘦的于神恩一比,她显然是很大的一只,骨肉均匀,丰胸润颊,一时之间尴尬得食不知味。 “可是……我想吃……”看他们吃得好愉快,她也想吃吃看。 “不准想。”师徒二人又同时喝止她。 “为什么我不能吃?”于神恩觉得委屈,头又往下低垂。 欧阳不鬼哼了一声不作答,把问题丢给不尊敬师父的徒弟。 “你会饿吗?”司徒离人轻声问道。 她偏着头,想了一下。“不会。” “饿了才进食,不饿硬撑的话会有胃胀、胃痛的毛病,你想得胃病吗?”她不能吃,当她还不算完整时。 “我不想。”她摇头。 他爱怜地碰碰她的脸。“不让你吃是为了你好,先忍忍吧!” “好。”她没办法抗拒他低沉的嗓音,他说什么她都痴迷地点头。“但我好像很久都没吃东西了。” 真奇怪,她居然不吃东西也不会饿,睡的时间比清醒的时候多,很多生理上的需求她硬是跟别人不一样,好像她跟他们身处两个不同的世界。 “不,你记忆不好,你刚吃了很多零食,你忘了吗?”两个小时前,在三○五病房里的她才刚被喂过液态食物。 不是不让她吃,而是真的不能再吃,另一个她早就填满胃袋,她若强行进食,早已饱和的胃会承受不了,她和另一个自己会因胃痉挛而吐出一肚子食物,一不小心吸入肺里,恐有生命之虞。 到时两个她都会陷入险境,一旦停止心跳,想再抢救就困难,必须同时进行医疗才能及时抢回一命。 这也是师父和他要阻止她的原因,她是分裂的两个人,并非单一个体。 “我有吃……”有吗? 为什么她想不起来呢? 百思不得其解的于神恩没注意有双特别锐利的眼睛不时注视她,微带一丝愠色。 第七章 “妹妹到底几岁了?” 看似小女生天真无邪,又有些女人的娇柔妩媚,介于两者之间,时而可爱,时而动人,散发一股新春嫩芽的清新气息。 不是很美,至少和她一比,顶多是普通姿色,可是五官虽小却很耐看,有着都会女子所没有的纯真,水嫩水嫩的肌肤看得出没上过妆,可是滑细得有如刚做好的豆腐。 不知为何,安亚菲感到一阵莫名的威胁感,似乎有什么要被夺走了。 眼看两人似无暧昧的互动情景,她却忍不住生着闷气,她总觉得很不对劲,却说不出哪里有问题,心里不太平衡。 明明一左一右坐在司徒离人身边,可明显地看出他对左边的女孩特别关爱,不时拍拍她的手,抚抚她的发,低声与她交谈,对右边的她反而不甚热络,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她的问话。 先不论出身,光是她的容貌就令人趋之若骛,男人没一个不争相讨她欢心,将她当公主般高捧手心,她安亚菲几时受到这样的冷落,又不是瞎子,看不见她的美…… 蓦地,她像泄了气的气球似垮下双肩,一脸不甘,她空有美貌有什么用,司徒离人确实是个盲人,没办法瞧见她美丽容颜。 “十七。” “二十七。” 两人同时回答,答案却完全不一样。 “咦,是十七还是二十七?”相差十岁,对她的意义大不同。 “十七岁的心智,二十七岁的躯壳。”她还有待成长。 司徒离人谈笑般的说法引起当事人的不满。 “什么十七岁的心智,你少瞧不起人,老师说我资质很好,有二十岁成年人的智慧。”她长大了,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 “嗯!多了三岁,你真聪明。”他笑着拍拍于神恩的头,赞许她多了智慧。 “奇怪,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取笑我?”她嘟着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长智不好吗?”她要很努力才能赶上流失的过去。 “好,可是……”他好像在笑…… 于神恩并不完整,因此反应比别人慢,以前可以举一反三的灵慧变迟顿了,她必须多花费三倍的时间才能理解别人说了什么。 吃亏的是,不会有人等她慢慢想,当她快想通什么的时候,话题已经被转开了,她又得强迫自己追上别人正在说的事,上一个问题就被她淡忘了。 也就是说她现在的脑子很单纯,无法同时进行两件事,只要一有外力介入,她的注意力马上分散,陷入完全茫然的境界。 离魂,她离的是二魂六魄,还有一魂一魄留在肉身,以维持身体基本机能。 “你们不要只顾着一问一答,好歹在意我的存在,妹妹究竟几岁了?”老让人忽视,她也会不耐烦。 “几岁很重要吗?她就是她,不需要在意她的年龄。”司徒离人不想透露太多,以神恩现在的状况来说,越少人知道她越好。 很重要,而且她非常介意。“总不好一直妹妹、妹妹地占她便宜,说不定她年纪比我还大。” 有些人不显老,像不老妖精,年岁不小却长了一张娃娃脸,四、五十岁活似十七八,令人误解。 他笑道:“她年龄不比你大。” “小我多少?”安亚菲不死心的追问。 “我以为年龄是女孩子的秘密。”小三个月,他在心里回道。 她嗟地嗤笑。“我几岁还瞒得了你吗?我们还一起睡过呢!” 她一说完,一阵抽气声骤起,一杯透明的液体倾倒桌面,顺着桌沿往下滴落。 “是野营车,你睡后座,和两位女同学,我躺前座,专心研究我们为什么会迷路。”而开车的是老师的男友,一行共八人。 锐利的眼遽地一眯。“离人同学,我怎么觉得你这番话像是在向某人解释,怕人家误会,和我睡在一起很见不得人吗?” 安亚菲看向于神恩的眼神布满犀利和审判,不认为这样的女孩能与她相提并论。 “亚菲,你有些多虑了。”她干预太多了,不是一个朋友该有的态度。 “怎么,藏有秘密不让人分享吗?”她偏要逼他,要他把话说清楚。 司徒离人不语,但神情有着少见的凝肃。 “我从没隐藏过我喜欢你的事实,我要你也喜欢我,不许任何人来抢。”她誓在必得。 没有竞争就激不起好胜心,从小一帆风顺的安亚菲什么都要最好的,只要她看中意的东西或有人也想要,她就会卯起劲来抢。 她扬起下巴面露得意,示威性的警告于神恩别痴心妄想,有她安亚菲在,她绝对抢不过她,小老鼠有小老鼠的世界,不要乱闯。 “我想我们都累了,该回去休息。”她醉了,开始胡言乱语。 “司徒离人,你不敢接受我的爱吗?”安亚菲挑衅地说道,不无激将之意。 他没回答她,牵起微凉的小手走出包厢,光喝清酒也不过瘾的欧阳不鬼早就离席,找他的陈年绍兴去了。 而被留下来的安亚菲感到无比难堪,眼含恼意怒视走远的背影,对自己的告白被拒非常不高兴,她有比他身边的女孩差吗? 忽地,她见到于神恩怯生生地回过头看了她一眼,一抹似曾相识的记忆闪过眼前,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有过相似的画面。 安亚菲可以很肯定自己以前一定见过她,可是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她有把握多给她一点时间,她一定能想起她到底是谁。 打了个冷颤的于神恩非常不安,不停地回眸张望,她不自觉地握紧温暖大掌,让自己得到一丝丝安心的保护。 “怎么了,会冷吗?”司徒离人张开手臂,将身体微微颤抖的小人儿拥入怀中。 她的头在他胸前直摇,“留下她一个人在那里不要紧吗?她好像很喜欢你。” “那你喜不喜欢我?”他不答反问。 “我……呃,喜欢。”于神恩头低低地,很害羞。 “我也喜欢你。”他冷不防的说道。 “嗄?!”因为太难以置信,她以为是自己太喜欢他了,产生幻听。 醇厚的笑声从司徒离人胸腔发出,低而悦耳。“又发呆了吗?小笨蛋。” “我……我刚听见你……呃……呵……八成是听错了,怎么可能……”她呵呵干笑,自言自语的嘀咕着。 “听错什么?”她肯定又对自己没自信了。 “听见你说你喜欢我……啊!我随便说说的,你不要当真,安小姐那么漂亮,有谁不喜欢……”她连人家的一半都比不上。 “小恩。”他低唤。 “什么事?”瞧她笨嘴笨舌的,居然把梦话说出口。 “把头拾高。”低着头的人是看不见高处的风景。 “喔。” 虽不晓得是何事,于神恩仍将头仰高,圆亮的眸心只容得下他一人。 “闭上眼睛。”他摸索着她的脸。 “可是闭上眼睛就看不到你……”上天给了她一双没坏的眼就是为了看他,他怎能阻止她,不让她看。 “乖,听话,会有奖赏。”司徒离人轻哄着,以指点抚红嫩小口。 “奖赏……” 正在想有什么能让她放弃看他的奖赏,乖乖闭眼的她感觉到一双手捧着她的头,有股热气往脸上喷,淡淡地,像羽毛拂过唇瓣,头不能动的她微启樱唇想吐气,更深浓的气息顿时侵入口中…… 啊!是吻! 他……他吻了她。 确确实实的吻,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又情难自持地流露渴望,在她的舌齿间翻搅吸允着。 是梦吗? 如果是梦,千万别让她醒来,这个梦太美了,美得令她落泪,她从不敢奢望有朝一日两人会靠得这么近,连一点缝隙也不留。 原来喝白开水也会醉,浑身轻飘飘,恍若身后生出一对白翼,她开心得想飞向云空,大声高喊着——我是世上最快乐的人。 “真是让人舍不得放开的小傻瓜呵!”没想到会如此甜美,甘如春蜜。 差点失控的司徒离人深吸口气,慢慢平息因吻引起的欲火,他从没想过自己也有冲动的一面,几乎让狂嚣的原始本能凌驾了理智。 他想要她,很不可思议的感觉,下腹烧起的火强大到超乎他的想像。 “我不是小傻瓜。”于神恩娇羞地酡红粉颊,娇嗔地轻捶。 “不是小傻瓜怎会怀疑自己呢?你有你的可爱处,我喜欢你,小恩。”自信是必须建立的,由他。 是她执着的爱深深打动他的心,让他沉静的心跟着沸腾,情不自禁地由怜生爱,让她走入不为任何人开启的心房。 她的痴狂令人动容,虽然一开始他只觉得有趣,把她当做像忘了榛果藏哪里的小松鼠,老是动不动地找她的便当。 可是一知道她为谁痴、为谁狂后,那份逗弄的喜爱转变为更深浓的情感,他顿时明白一个人一生中能有几次遇到真爱,他是幸运的,也是受天眷宠,才会将她送到他身边,充实他贫瘠的人生。 “真的喜欢我?”于神恩不信地又问了一遍,内心涨满喜悦。 “真的喜欢你。”因为爱她,所以他愿意宠她。 “可是安小姐比我漂亮……”她仍有一丝丝不安,一根食指点住了她的唇,不让她开口。 “我看不见。”这是身为瞎子的好处,他看到的是美好的人心。 她噗地一笑。“要是你看得见呢?” “假设性的问题不需回答。”眼盲总比心盲好。 “我长得很丑喔!”她故意吓他。 司徒离人凝神聆听,好一会后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没听见尖叫声。” “嗄?!”什么意思。 “你要真长得丑,满街的人不早就惊惶失措,尖叫连连的逃走了?!”美与丑只是表相,能永久留存的是智慧。 “呀!讨厌,你取笑我……”于神恩忽地一顿,大叫一声地往他怀里钻。“啊——完了、完了,我们在大马路旁接吻,有那么多人瞧见……” 真难为情,好羞人。 “后知后觉。”她就这点可爱,除了他,眼睛看不见其他人。 “你还说、你还说,都是你害的,人家没脸见人了……”她要头戴纸袋出门。 她的思想还停留在十七岁的青涩年纪,在她的想法中,牵牵小手已是快步入礼堂的情人了,更别说当街亲吻,那是洋人作风,不符合东方人含蓄的美德。 瞧她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就知道她有多害臊了,根本不敢抬起头,羞答答地埋首他怀中,怕人取笑她的大胆举动。 “你不喜欢我吻你吗?”司徒离人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问道。 “我喜欢……”她大声地一喊,头一抬,瞟见他嘴角的笑意,方知被捉弄了,蚊呐的又羞笑不休。“我喜欢你吻我,很喜欢、很喜欢……” “我也喜欢。”俯下身,他吮含住红肿小嘴,满意她的温驯投入。 ***bbs.***bbs.***bbs.*** “啊——好痛……” 一扇门板能有多大的力量,竟将一具活生生的肉体往后弹,撞上白墙,反弹的冲撞力让墙上十公尺宽巨幅画作掉落,天花板夹层也为之震动。 那不过是一道相当普通的门板,稍微练过几年空手道的人都能一脚踢穿它,实在不怎么牢靠。 纵使开开关关的次数不少,进进出出的医护人员一天好几回,可是对差点撞晕的于神恩来说,她就是近身不得,才站在门口而已,一道无形的力量就将她推出去,让她毫无反应的时间。 而门是半开的,在外就可以看到里面的情景,五人一间的三○五病房,所有家属和看护都听见凄厉惨叫声,以为发生丈夫暴打妻子的斗殴事件,纷纷探出头看个分明。 他们没看到暴徒,亦无逞凶的丈夫,只有一个满头白发的年轻人,以宽胸护着全身蜷缩着的女孩,她额头还流着血。 因为被长发覆住脸,没人看得见她的长相,只知她高声呼疼,躲在年轻人怀里,不知究竟发生何事,为什么她会突然遭受攻击? “怎么了,好像有人叫得很凄惨……咦?你不是两天前才来过的司徒先生,你又来看小妹吗?” 又来看……小妹? 好熟悉的声音,好亲切的匿呼……她记得……她记得……是…… 司徒离人尚未回应,双臂中的于神恩缓缓地抬起头,用热切的眼神梭巡着,胸腔挤满极欲爆发的激动和喜悦。 她唇瓣蠕动着,呐呐如蚊子拍翅声。 “大……大嫂?” 如遭电击,正准备削苹果的朱秀婉僵直了身子,手中的水果刀掉了犹不自知,兀自瞠大一双错愕的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可能、不可能,她一定是太希望小妹早日清醒,耳边才会传来她有气无力的低唤声,大概是别的家属在叫大嫂,相似的声音不可能是小妹。 “大……大嫂,你不认识我吗?我是小恩,于神恩。”才多久没见,大嫂怎么一下子老了十岁似,看起来好沧桑。 “于、于神恩……”同名同姓、同名同姓,肯定是的,但…… 她喊她大嫂,全世界只有一个女孩会喊她大嫂呀! 朱秀婉不晓得自己是如何移动脚步,才短短三步路而已,她仿彿走了一辈子,每一步都异常艰辛,沉重得有如千斤重。 她的手是颤抖的,抖得连自己也无法控制,很轻很轻地拨开于神恩覆额的发,一张略显痛楚、清丽的脸庞映入眼中,她惊愕地捂住嘴巴,连退好几步。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小妹明明在里面,我刚替她擦过澡……她在里面……躺着……很乖……”她已经惊得语无伦次,喃喃的吐出困惑。 “大嫂,你在说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谁在里面?”她帮谁擦澡?是朱妈妈吗? “你……你是小妹……”朱秀婉指着她,显然受到惊吓尚未平复。 “我是呀!我最爱吃你做的韭菜包子了。”急于被认出的于神恩说出只有少数几人知道的居家琐事。 “你是小妹,那里面那个人是谁?”她已经失去正常判断力,有些失神。 “谁呀!我瞧瞧……”大嫂的表情也未免太奇怪了,见到她好像见到鬼,魂都飞了一半。 “不许瞧。”一只大手快速地覆住她的眼,不让她瞧见里头的自己。 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只有她进不去,到底有何古怪,他先前已查看过了,并无异样,怎会又出状况? 看不见的司徒离人连忙脱下长衫,将怀中的人儿整个盖住,抱离三○五病房。 “司徒,你压到我的胸部了,好痛……”他抱得太紧了,好像逃命似。 “原来你也有胸部。”怕她想得太多,他故意转移她注意力的调侃道。 “喂!别太伤人,我是发育慢,不发则已一发惊人,再给我几个月,保证你一手掌握不住。”她要努力做扩胸运动。 司徒离人笑道:“我很期待。” 这是他的福利,男人毕竟还是很肉欲的动物。 “你当然期待……”她惊觉说错话,连忙纠正。“你……你不要乱期待啦!又不是你的胸部。” 天呀!她居然说出那么不要脸的话,什么一手掌握不住,她根本是淫荡女,给她一刀让她死了算。 于神恩羞得忘记头上的肿包,她只想着有没有办法收回说出去的话或消音。 “你不让我看想给谁看?”他摸着她的脸,指间的黏稠感让他晓得她受伤了。 “你又看不见……”她小声的说道,怕太大声会伤了他。 “我是瞎子我很清楚,但是我的手可以代替我的双眼。”他将手探入她衣服下摆,一路往上覆住小巧挺立的嫩峰,揉搓了两下。 而他显然相当享受。 “啊!你……你别……嗯!会痒……全给你,都是你的,你别……欺负人嘛!”她的身体好奇怪,热热地,又有些不舒服的肿胀感。 “我只欺负你。”他低下头吻住樱桃小口,一股原始的欲望在小腹窜烧。 还不到时候,他必须忍住,不能在这个时候,就算这个楼梯口鲜少人出没,她值得更好的对待和宠爱。 自从两人接吻后,司徒离人体内的欲兽似乎被唤醒,不时灼烫着他的身与心,使得他越来越无法克制自己,即使只是轻轻啄吻,都会令他濒临失控。 现在他知道自己不是淡情的人,只是没遇到对的人,而今情火越炽越烈,狂放得有如要用尽一生的热情,将两人烧成灰烬。 “咳咳!抱歉,小妹额头上的伤需要上药。”走了一趟护理站回来的朱秀婉轻咳了两声,提醒沉浸在爱里的小俩口还有别人在。 她没想到会看见两人恩爱的情景,她跟过来是为了厘清事情真相,为何会有两个于神恩,而且相似度百分之百。 小妹没有孪生姐妹,这点她很确定,她和她大哥是相依为命的孤儿,自幼父母双亡,而仅有的几位姑表亲戚却不愿认他们,直接将两兄妹丢到育幼院。 “啊!大嫂。”都是你啦!害我要被人笑了。于神恩小小声地在司徒离人耳边抱怨着。 “放心,她不会只笑你一人,有我陪你。”他笑着拉她起身,一阵耳语才将她交给朱秀婉,惹得她脸上热浪不退。 其实大家心里都不平静,心知肚明有一堆谜团待解,就怕答案未尽如人意,徒惹伤心。 最不安的当属什么都不知情的于神恩,每个人都想保护她,可是没人告诉她,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什么事。 “好了,上完药了,司徒先生,小妹到底怎么了?我完全被搞迷糊了。”太离奇了,简直让人难以接受。 司徒离人举起一只手,要她别心焦。“你先说说这两日病房内可否有过什么变动。” “变动?”朱秀婉想了想。“没有,我只是将拿下来的镜子又挂回去,你师父说没有那面镜子,小妹就回不了家,一辈子得在外飘荡。”她还听得困惑,小妹不是在床上,为什么会回不了家。 瞄了于神恩一眼,她开始有些懂得欧阳不鬼的弦外之音。 “师父说的?”那老顽童究竟在玩什么?还透露了他们的师徒关系?! 他思忖着话中之意,镜子、镜子,阴镜、阳镜,阴阳镜……咦?等等,莫非是如他所想的那般,阴镜和阳镜是互通的? “为什么没有镜子,小妹就回不了家呢?”这到底有何玄机? 他赶快解释清楚,别让人如坠五里迷雾的茫然。 “什么镜子?什么回家?司徒,大嫂说的话你听得懂吗?对了,大哥呢?我好像没看到他。”于神恩想起来了,她有个疼她如命的亲大哥。 育幼院里有规定,年满十八的院童便不能待在院内,消耗其他孩子的资源,必须出院去自食其力。 大她七岁的哥哥离行前要她等他两年,他一定会来接她,绝不食言。 虽然迟了一年,但大哥真的来带她离开了,他们租了一间小小的房子,不到十坪大,她睡床,哥哥睡地板,一起吃茶泡饭配酱菜。 “你大哥他……失踪了。”红了眼眶的朱秀婉说得哀伤。 “什么,失踪?!”她震惊得差点站不稳。 “在你出事的第二年,医院发出病危通知,你大哥那时去中部山区帮个熟客处理抛锚车,他急着赶回来,结果在半途中翻车了,车毁人不在。”大家都说他死了,在那样陡峭的石壁滚落,人不可能还有存活的机会。 “出事……我……我出了什么事?”于神恩的脸色苍白,害怕地颤着唇。 “车祸,十分严重的车祸,救护车到达前已经没了呼吸。”司徒离人幽幽地低喃,轻拥着她的腰给她支持的力量。 “我……我死了?” 第八章 “师父,我想我们师徒俩好久没坐下来聊一聊了,今天刚好有空,我们就来聊聊镜子吧!” 灯光乍亮,一条鬼鬼祟祟,沿着墙蹑足而行的影子忽地无处隐形,大叫一声往椅子后躲,有如见光死的吸血鬼,一手遮着眼,直喊,“我不是欧阳不鬼、我不是欧阳不鬼,我是小偷先生,你认错人了。” 无奈一叹的司徒离人将椅子移开,也席地一坐地学“小偷先生”托着腮,大眼瞪小眼互看,即使他那双漂亮的黑眸没有焦距。 要不是为了于神恩的事下山,司徒离人有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他在市区有幢两层楼高的洋房,还有植满花卉的小庭院,秋天赏枫,冬天烤肉,春夏两季还能在树下荡着紫藤花秋千。 说实在话,他一年收入有多少毫无概念,随缘取财,他从不过问,生活上过得去就好,粗茶淡饭是一餐,琼汤玉液也是一餐,饮食重养生。 以往有师妹替他管帐,帐面上大致的数字她会再告知他,要他小心收好存折,别让她“贪得无厌”的父亲给偷了。 实际上,因为上课常不在家的师妹漏算了好几笔,比她更会盘算的师父总会趁她不在时赶紧拿了就走,还大言不惭的说是孝敬师父的生活费,不许让小春色知晓。 前前后后不知拿了几回,他以为师父真的有急需,对金钱欲望不高的他由他去,反正奉养长辈也是晚辈的责任。 “什么镜子,没听过、没听过,你不要烦我,拿根棒棒糖一旁玩去,我不认识你。”哼!谁要跟他聊,一个白发小鬼。 “师父,你既然无心寻找师娘的下落,那徒儿也就不用再费心了。”一说完,司徒离人做势要起身。 一阵拉扯力道,让他无法离开。 “等一下、等一下,师父我有空,有空有空,咱们师徒亲如父子,天南地北都能聊。”一提到亲亲老婆,欧阳不鬼的态度变得特别有亲和力。 “师父,可不可以先放过我的头发,我向你保证它绝不是麻绳。”他也太用力了,差点连头皮都扯下来。 欧阳不鬼呵呵干笑地连忙放开手中的一把银丝。“好、好,都放了,你师娘在哪里?” 有一十八年没见了,想她想得都牙疼了,面黄肌瘦,有如行尸走肉……唉!他的小亲亲哟! “先谈谈那面镜子。”司徒离人很坚持。 一听到镜子,他马上耍赖地翻脸。“你不孝,一点也不关心自己的娘。” “是师娘。”他纠正。 “管他是师娘还是亲娘,快把我老婆找出来,不然我偷光你们家的黄金瓮。”欧阳不鬼仰高下颚,十分神气的威胁。 司徒离人从容不迫的应付。“我们家不就是你家,有人会偷自己家的东西吗?” “嗯!嗯!说得也是。”他捉了捉耳朵,一脸赞同的直点头。“等等,你少攀关系,你姓司徒,我姓欧阳,我们是井、河不相犯,谁跟你同一家了。” 欧阳不鬼的眼珠子直乱瞟,想趁瞎子没留神时开溜,他才不要跟他谈什么镜子问题,一切是他咎由自取,他不过秉持为师之道匡正徒弟的错误而已。 “师父……”他又耍孩子脾气了。 “不听不听,你别喊我,我是小偷。”谁理他,一点都不可爱。 “好吧!师娘闺名柳春绣,居住在太湖湖畔,布商之女,十七出阁,十八产一女,名为欧阳……” “好了、好了,别再念了,你要聊什么就聊什么,师父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陪你聊通宵。”呜!为了他的小绣绣,他认了。 一抹满意的微笑在司徒离人嘴角漾散开来。“师父以前曾告知徒儿,阴镜早在几百年前破了,是否还记得此事?” “哼!破了不能补吗?你这死脑袋是石头做的呀!没有阴镜哪来阴阳镜,独阳不生,亏你还是名能洞悉天机的阴阳师呢!”笨死了,随便说说他也信。 小时候还挺伶俐的,鬼头鬼脑颇对他脾胃,谁知越大越呆,食古不化,活像一尊活化石,让他越来越后悔收了个呆子为徒。 “师父,为什么神恩不能回体?”他也不跟他夹缠不休,直接点出重点。 一扯到于神恩,欧阳不鬼身体抽跳了一下,很心虚、很心虚地踮起脚尖,往后滑移。 “她……她不能回体关我什么事,你……你害她的。”他很不负责任地将过失推给呆呆徒儿。 “我?”司徒离人微讶。 “就是你这个凶手,你快伏首认罪吧!”他用手戳了他一下。 司徒离人的眉头微拧。“师父,麻烦你说清楚,徒儿资质鲁钝,不甚明了。” 一听徒儿向师请益,欧阳不鬼不免得意地挺直胸。“你在十八岁那年是不是为了心无旁骛跟我学道,所以自设斩桃花阵?!” “十八岁……”似乎有那么一回事。“是的,师父,徒儿确实斩桃化煞。” 他确信当时的程序并未出错,原本围在他身边的女孩子一一转移目标,连追他最勤的安亚菲也跟一名学长交往,有一段时间没再出现他面前。 “哈!我就知道你这笨蛋没大脑,只顾眼前而忘了以后,你的桃花阵收了没?”呵呵呵!他也不是完人嘛,搞出纰漏了吧! “咦?”经师父一提,司徒离人这才想到他并未收阵,因为当时赶着上课,事后也忘了有这档事。 “阵法一摆未收,效力是十年,因此你这十年来心如止水,不沾女色,没人能令你动心,你斩桃花的同时也斩断你的爱情路……” “我的爱情路……”不会吧…… “别打岔,听我说完,师父我可不是每天有空陪你闲磕牙,你十八岁那年呀,情种已经发芽了……” 注定要遇见命定的那个女孩,两小无猜谈一段纯纯恋情。 “她原本该和你相遇、相恋,两年后因怀了你的孩子而难产死亡,你悲伤之余摒弃世间情爱,以修成正果为目标,不再有男女之情。” “可是你的擅作主张改变她的命运,让她提早离世,她是触发你入道的因,而你却让她承受你铸下的恶果,因此她心愿未了,死也不成鬼。” 要不是她执念过深,他也保不住她。 含笑而终,世间能有几人,谁不是带着遗憾和不舍而走,但有些人的爱欲憎恨太鲜明,该走而不走,硬是徘徊人间,才会衍生出一些棘手问题。 他早就算出笨徒弟的姻缘路不顺,本想帮他个忙,让小俩口欢欢喜喜地有个未来,摆脱宿命,两人活到七老八老,相偕到他坟前上香。 谁知他自作聪明,害那女孩因他的胡搞瞎搞而变成半死人,不是他的错还能是谁的错,自搬石头砸脚嘛! “你早知道神恩的存在却不告诉我?”一直瞒着他,连点口风也不透露。 “当然喽!不然我怎么把她的魂魄收入阴镜里,叫她顺着光去找你……”啊!他好像说太多了,小小人的神色有点变黑了。 司徒离人的笑带着一丝……森冷。“师父,我想你还忘了告诉我要拆开阳镜的封符。” 若非师妹意外回到宋朝,嫁予宋人司徒太极为妻,那面镜子不会有人注意,直尘封在箱底。 “有……有吗?”欧阳不鬼装傻地走到徒弟身后,一副“人不是我杀的”的胆怯样。 “神恩找不到我,因为两镜之间的通路封死了,所以她被困在阴镜里,一直沉睡。” 他话越说越轻,欧阳不鬼惊惧的口水也越吞越多。 “先说好,你不能动手打师父,那是逆师不孝,至少我保住了她的命,没让她变成孤魂野鬼,光是这点你就该感谢我。”他赶忙讨人情,以辈分压人。 “是的,我该感谢你。”没有师父的插手,他就错过今生的最爱。 握紧的拳头松开,试图让自己冷静的司徒离人连做了几个深呼吸,这才驱散了弑师的冲动,师父的“关心”让他没齿难忘。 喝!他在咬牙呐!不会想咬下他一口臂肉吧?!“呃,师父约了老朋友泡茶,我该出门了……” “等一下。” “还……还有什么事?”欧阳不鬼右脚抬高,呈开溜姿态。 司徒离人笑笑地起身,一手搭在师父肩上。“你又忘了一件事,师父。” “我……我……哎呀!我的脚怎么在抖,真是没用。”原来温和的人动起怒是这副模样,以后他玩笑会开小点,绝不超过对方容忍底线。 老人家不疯癫也不张狂了,畏畏缩缩地像只被老鼠夹夹到尾巴的乡下老鼠,痛得要命又脱不了身,眼睁睁地看着大扫把从脑门挥下。 “敢问师父,徒儿该如何做,离魂的神恩才能回到肉身,二者合为一体,恢复神智?”没交代清楚,他哪儿也别想去。 喔!是这件事呀!吓死他了。“很简单,先将她收入阳镜,再叫她从阴镜爬出来,魂浮于上,肉体置于下,重叠为一,接下来你应该知道怎么做了。” 还有一件事。“为何她进不了放置阴镜的病房,反而遭其所伤?”太不寻常 欧阳不鬼又骄傲了,哼哼扬声。“师父教导的时候不注意听吧!门有门神,未经允许擅自闯入,自然会被请出去咯!何况四周我还布下鬼神不得进入的结界,她没受伤我才觉得奇怪。” 那表示他的功力退步了,连只小鬼也奈何不了。 “师父——”他语气听来似乎有点幸灾乐祸。 “好啦!好啦!别再用阴森森的声音喊我,那娃儿能回去的管道只有一个,那就是阴阳镜,她不能见到另一个自己,否则就……”吓,他不是看不见,怎么瞪人瞪得令人发毛。 “否则怎样?” 他一边说一边后退。“魂飞魄散,不再有轮回。” 世上再也没有她这个人。 “什么?!” 杯子滑落地面碎裂一地,脸色惨白如鬼魅的于神恩扶着门框,摇摇欲坠的面露惊慌,两眼失焦地望着地上泼洒的水渍。 她不是人……不是人……不是人,那是什么呢? 鬼吗? 难怪她不用吃也不会饿,因为她不是人嘛!可是……可是她明明有肉体、有知觉,受了伤也会痛,不是人是什么? “噢喔!不关我的事,你自己摆平。”嘿嘿!正好脱身。 欧阳不鬼一溜烟地往屋外钻,不让呆呆爱徒又找他麻烦。 “司……司徒……我……我是……”于神恩脑子一片混乱,只能求助的看着司徒离人。 他循声快步走上前,扶住她。“你就是你,我爱的人儿。” “可是……我不是我……有两个……我……”她还能算活着吗?或已经死了。 “别担心,小恩,交给我处理,我会还你一个完整的你。”为了她,也为自己。 “真的吗?”为什么她还是很害怕? 他笑着吻她。“你不相信我吗?我对你的承诺可有未曾兑现过?” 她摇头。“我相信你。” “信任也是一种力量,你不会有事的,我保证。”他会尽快让她魂归本位。 “嗯,我要一直跟着你,死亡也不能分开我们。”她就算化为魂魄,也要陪在他身边,保护他。 司徒离人动容地将心爱女子拥入怀中。“我爱你,小恩。” “我也爱你,生生世世。”她轻偎着,允诺不悔的爱恋。 “唉!真想好好爱你……”他低喃着,复苏的欲望真是百般折磨。 “为什么不能爱我……呃,我的胸口……”好……好难受。 “怎么了,神恩?”瘫软的身子挂在他手臂上,司徒离人脸色骤变地将人放平。 “我……不能……呼……呼吸……好难……好难过……”快喘不过气了。 “放松,闭上眼睛……”他将手轻轻置于她的天灵盖,指尖传出一股热热的能量,以心灵之力探索另一个她,找出原由。 “啊!不好,有人正在关闭你的呼吸器!” ***bbs.***bbs.***bbs.*** “安小姐,我偷偷告诉你一件奇怪的事喔!” 一阵悉窣的耳语后,惊呼声骤起—— “真的吗?” “是真的,我视力二点零,看得清清楚楚,确实是真的。”不会有误。 “那他们说了什么?” “好像和什么镜子有关,刚好轮到我巡房,所以就没听下去了。”这件事透着古怪,她不找人谈谈会精神崩溃,实在太难以让人置信。 “好,我知道了,你去忙吧!”不是双胞眙,却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带着半信半疑的心态,从护士间口耳相传得到消息的安亚菲私自调阅病人资料,她翻开第一页看到上头的人名,顿时一讶的往下瞧。 一度脑死,心跳停止,医生宣布死亡后半小时又恢复正常功能,然后就如童话故事里的睡美人,一睡不起。 越看越惊异的她心跳越来越快,一张两吋大小的照片映入眼中,她连连抽气,不敢相信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 为了求证,她来到三○五病房,推开门,她一眼便看到插管子、躺在最侧边的人儿,那张前不久才看过的清瘦小脸,蓦然勾起她以为已经忘记的记忆。 “原来是你,不自量力的穷丫头。”都十年了,她还敢妄想她喜欢的人。 她想起来了,以前常有道鬼祟的影子跟着身后,有时躲在树后,有时假装在看书,偷偷摸摸地靠近他们,像块黏在鞋底的口香糖。 起初她还能忍受,反正只是一个貌不惊人的丑丫头,她爱偷窥就让她偷窥吧!又不会少块肉、掉根头发。 可是次数一多,就受不了了,尤其是痴狂的眼神太明显,即使是看不见的司徒离人也能感受到异样,直问她是不是有人在看他。 哼!她当然回答没有,不可能让他知道他多了个紧追不舍的爱慕者。 “我不是警告过你,叫你别接近离人,为什么你总是不听,硬要跟我作对呢?” 趁着看护不在,安亚菲以身体遮掩恶行,冷笑地掐病人脸颊,又戳戳她微有起伏的胸部,还拉她的头发,看她有没有反应。 她是不懂为何有两个于神恩,但是想到十年前和十年后她都想跟她抢男人,心里就很难平静,越想越火大。 嫉妒,会让人做出不理智的事,安亚菲悄悄地将手伸向一旁的仪器,先关了一下又开启,然后再关,如此开开关关反覆十几次,非但没有任何罪恶感反而觉得有趣地看着病人在生死一线间挣扎。 “你在干什么?” 一声怒喝,做贼心虚的安亚菲吓得掉了手中病历表,她佯装镇定地弯腰拾起,转身面对来者。 “我在查看她的氧气罩有没有掉了,而且她的点滴架好像有点脏了。”她做势擦擦没脏的架子,假装很关心医疗品质的样子。 “我没见过你,你不是医护人员。”生面孔。 瞧她怀疑的神情,安亚菲取出证件。“我是社工,看看病人或家属需不需要我的帮忙。” “社工?”朱秀婉对照证件上的人名和照片,戒心减少了些。 “病人这样的情形多久了?”安亚菲假意做纪录,在空白纸张上涂涂写写。 “十年。”漫长的十年呀! 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的人儿,朱秀婉不免又有些欷吁,人生有几个十年能这样虚度。 “十年内她有清醒的迹象吗?”她动动病人的手及脚,试试她的柔软度。 通常躺久的病人会肌肉萎缩,关节退化僵硬,有时甚至不能弯曲或拉直,骨骼变形。 但于神恩完全没有这现象,她的手脚能弯能曲,皮肤偏白但仍有弹性,可见她被照料得很好,无微不至。 朱秀婉顿了一下。“没有。” “那她有无不寻常的反应,像手指动了,或是眼皮张开?”她又问,一副专业人士的模样。 “也没有。”“睡”得很安详。 不疑有他的朱秀婉真拿安亚菲是工作中的社工看待,有问必答地回应她提出的问题,不做多想地认为有人肯关心小妹就该心存感激。 “是吗?”安亚菲假装困扰地咬咬笔杆。“可是前些日子好像看过她……” 朱秀婉一愕,眼神飘忽地看向别处。“我想是你看错了,人有相似,物有雷同。” “也许吧!或许我真的搞错了,不过真的很像我男朋友身边带着的那个妹妹。”她有意无意地试探,想从她口中探知更多真相。 “你男朋友是……”朱秀婉迟疑的问。 安亚菲轻笑地露出恋爱中的幸福女人模样。“你大概不认识他吧,他像个隐士不爱出锋头,穿着长袍一头白发……” “啊!你指的是司徒先生?!”咦?不对,她怎么说司徒先生是她男朋友,他不是和另一个小妹很要好? 朱秀婉对她的话起了疑心,有些排斥她笑得太开心的模样,司徒离人给她的感觉很正派,并不浮夸,不太可能脚踏两条船,玩弄小妹的感情。 而眼前的这个社工,看人的眼睛飘来飘去,好像不敢直视别人的眼,她的话有几分真实仍待商榷。 “对,司徒离人,原来你真见过他呀!看来我们还真是有缘。”他来过。 见她笑得很假,朱秀婉忍不住顶了一句,“他是小妹的男朋友,不是你的。” “什么?!”安亚菲忽地沉下眼,一脸遭人戳破谎言的冷意。 “我说你就不要再说谎了,司徒先生明明和小妹交往,怎会是你的男朋友?!”长得漂亮也不能胡说八道,要是别人信以为真怎么办。 被人当面识破,她恼怒地板起脸。“小妹是谁,她比得上我吗?” “小妹就是……呃,我干嘛告诉你,我们不需要你的帮助,你请走吧!”朱秀婉想起司徒离人的交代,不能向外人透露两个于神恩的事,连忙打住话题,做出送客的神态。 “哼!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院长的亲侄女,你敢赶我?!”安亚菲搬出特权,想以势压人。 “我管你是院长的女儿还是侄女,我们十年内付了四、五百万给你们医院,你有写过感谢状给我们吗?”她看起来温柔不代表是颗软柿子,遇强则强,毫不示弱。 一想到人躺得好好地却惹了无妄之灾,她实在忍不住要冒火,又不是没给钱白吃白住,这女人凭什么给人脸色看。 “你……你敢瞧不起我……”眼尖的安亚菲瞧见墙上挂了一面铜镜,立即联想到护士口中的什么镜子,蛮横地拉了椅子垫脚,强行取下。 “你要干什么,快放回去,镜子不能拿下来。”天呀!不晓得会不会伤到小妹? “不能吗?”她扬唇,得意的笑着。“不好意思,有病人家属反应这面镜子带有邪气,会冲煞到他们亲人,所以我们院方必须代为处理。” 朱秀婉很急的想抢回。“那是私人物件,你无权带走。” “那很抱歉了,我也是依医院规定,若有不服,大可向院方申诉。”一得手,安亚菲很骄傲地抬高下巴,一点也不怕会遭到处分。 她太习惯当公主了,认为凡事都应该顺应她的心意,不该忤逆她,旁人都该听候高高在上的她差遣。 “你……你别走……还我镜子……还我镜子……你不能拿走……啊!”谁挡路? 气急败坏的朱秀婉跟着追出去,她用心守候了十年的小妹就靠那面古镜才能回得了家,怎么可以让人拿走,她非抢回来不可。 她追得太急,没注意有人刚要进来,一古脑地撞上去,人撞疼了,安亚菲也不见了。 “你没事吧!小姐,要不要我扶你……呃,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好面熟。 低沉的沙哑嗓音一扬起,她怔了一下,也觉得这声音很熟。“没事,我可以自己起来……阿恩?!” 头一抬,她看见刮掉胡子的光头男,泪,不由自主的往下滑。 “我叫老滚,司徒先生叫我来找一位朱秀婉女士,请问你知道她在哪里……”咦?她怎么突然抱住他,而自己居然不想推开她?! “不,你不叫老滚,你是阿恩,于承恩,我朱秀婉论及婚嫁的男朋友,于神恩的大哥,你终于回来了,回来了……我等了你好久……好久……”她泣不成声。 “嗄?!” 他是于承恩? 第九章 “什么,镜子不见了?!” 记忆是十分玄奥地,它像是关在没有窗户的屋子里,只有一扇门,一把钥匙,用对了钥匙将门打开,记忆便会如潮水般涌出,一波接着一波。 于承恩的记忆并未完全恢复,仍有一部分空白,但他记起自己,和生平最爱的两个女人,对于翻车一事全无印象。 藉由女友的帮助,他慢慢地想起以前的事,也和妹妹相认了,事隔多年再见面恍如隔世,有些事已经变得不一样,叫人感慨良久。 唯一不变的是彼此的情感,并未因时空的阻隔而消弭,一开始是不自然的亲近,但话题一打开,忆及往昔情景,笑语不断,人与人的距离也跟着拉近,仿彿从不曾分开。 但是,看着并不完整的于神恩,笑声中带着沉重的感伤,她是所有人,包含她自己在内,目前唯一的遗憾,也是他们心中最深切的痛。 为什么会有人这么残酷,不给她一丝活下来的机会呢? “真的很抱歉,都是我的错,我没看好镜子才会被人抢走,是我不好……”要是她警觉些,这事就不会发生了。 “不,不是你的错,若非我出现的时机不对,挡住了你的去路,你也不致让那个可恶的女人跑走。”真是恶劣,连镜子也抢。 “和你没关系,我太大意了,以为她真是医院派来帮助家属的社工。”其实根本是包藏祸心,怀有企图。 “你才不要一直自责,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么看得出包裹在糖衣底下的毒药足以致命,那是她太狡猾了。”简直是条毒蛇,咬了人就跑。 “如果我再谨慎一点就好了,明明是生面孔,为何我还掉以轻心……“她太容易相信人了。 “秀婉……” 久别重逢的恋人将责任揽上自身,不想对方过于责备自己,事情发生得着实突然,叫人措手不及。 笨手笨脚的大块头于承恩笨拙的安慰女友,想减轻她内心的愧疚感,他失踪的这些年就靠她一人照顾小妹,也真难为她了。 而细心体贴的朱秀婉知道男友是因为失忆才忘了回家的路,心疼之余多了几分体谅,不愿一下子加重他的负担,他心里不比她好过。 两人都是为了彼此着想,相依相偎守着一颗真心,不忍心再怪责,其实错的不是人,而是造化弄人,致使他们平白遭受无谓的波折。 老天也是顽皮的,爱捉弄有情人。 “请两位停止自我责难好吗?谁能详细告知我前因后果?”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回镜子,而非讨论谁是谁非。 耳朵听着两人争相承认过失,手持八卦铜钱的司徒离人颇感莞尔,人性有恶有善,他们让他觉得这世间还是美好的,希望常在。 只是,这不表示眉间的折痕能因此抚平,在宽慰的同时也忧心,心爱之人的灾劫不知能否平安得渡? “抱歉,先生,我们没能顾及你的心情。”他们似乎吵了点,把话都抢光了。 “无妨,老滚……”司徒离人露出歉意的微笑。“我现在应该改称你一声于大哥,我能了解你急于弥补这些年对朱小姐的亏欠,但当务之急是得先找到古镜的下落。”没了它,什么事也办不成。 “是,我让秀婉来说,她比较清楚。”于承恩憨笑地摸摸大光头。 朱秀婉开始娓娓叙述,她的声音偏柔,越说却越气愤,音量也不自觉的放大。 “社工?”司徒离人眉头拧了拧,直觉地联想到一个人,却又希望不是她。 “对,我看了她的证件,姓安,她拿了镜子以后还很张狂地说欢迎我去投诉她,她是照规矩办事。”根本是睁眼说瞎话,抢人物品哪是规矩,比土匪还蛮横。 “我想我知道是谁了。”虽然不想有太多牵扯,但还是避不开。 司徒离人的心头很沉痛,他以诚待人,宽怀为大,不欺童叟,可是别人却不能以同理心相待。 人的心太复杂了,他用尽一辈子的心思也猜不透,损人就一定利己吗?这种想法不只天真,而且愚昧。 “你知道?”那么神,不用卜算?! “嗯。” 安亚菲——一个对外宣称要追到他的天之骄女。 “你打算怎么处理,需要我们帮忙吗?”他一个瞎子,行动不便,总要有人在旁顾前看后。 他沉吟了一下,“朱小姐先回医院,看着小恩的肉身,别让人动她。” 镜子被夺后,司徒离人已为植物人形态的于神恩转至头等病房,那是一间什么设备都有的个人病房,有专门照顾的医生和护士,必须有钱或有权的人士才能拥有的五星级医疗。 他也重设结界,并商请了在保全界颇负盛名的朋友帮忙,防止闲杂人等进入,确保不会有人心生歹念,做出令人痛心的事。 “好,我马上回去,谁敢动小妹一下我就跟他拚命。”朱秀婉愤慨地挥着拳,满脸愤色。 她一说完也没耽搁,留恋的看了一眼相隔多年才见到面的男友,满眼温柔地握按他的手,千言万语尽在无声的相望中,怀抱着爱和坚定走出他的视线。 其实是不舍的,哪有人刚一见面又分开,但为了所爱的人儿,他们得忍耐,云开见日出,苦尽还甘来,老天爷不会一直残酷地对待苦命人,总会留条路让他们走。 “于大哥,你就陪着我身边的小恩,她最近的状况较以往多,没人看着我不放心。”少了阴镜的照拂,她的精神略显不济。 “你不带着她?”他看得出小妹对他的眷恋有多深,几乎一刻没看到人就会心慌不安。 “她现在这样子……”司徒离人苦笑。“唉!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抚着枕在他大腿上睡着的女孩,本来她很专注地聆听大伙儿的谈话声,可是越听头越低,一直往下点,最后靠着他沉沉睡去。 男为阳,女为阴,在山上时,她可以藉由阳镜回到阴镜休息,所以司徒离人才听见人往外走的声音,却没人真正见得到她,因为她“回家”了。 被欧阳不鬼带下山后,她的体力越来越差,再加上肉身那边少了阴镜的庇护,慢慢的精神力产生衰竭现象,间接影响到离体的魂魄。 这几天她显得特别容易疲倦,站着也能睡,常常和人聊到一半就打盹,一下子又猛然惊醒,问人家到底说了什么。 幸好大家都能体谅她的无可奈何,对她的歉声连连也只是微笑,有爱有包容,他们都爱她。 “先生,你的术法那么高深,难道不能帮帮她吗?”看妹妹一天比一天虚弱,于承恩实在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可以帮,但对她的助益不大,再说她能一直熟睡也不见得是件坏事。”司徒离人扬起一抹宠溺的笑容。 “怎么说?”他不懂的问。 司徒离人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腿上人儿,好让她睡得更熟。“保留体力,至少在合体时她会有力气回到自己的身体,不用藉助外力。” 以术法打人,若力道拿捏略有偏差,她的魂魄会受伤,肉体本身也常有病痛,大病小病不断,风险极高。 “我该注意什么,任由她一直酣睡吗?”总觉得她越睡气色越苍白,好像快透明化。 “当然不能让她睡得太沉,每隔两、三个小时叫醒她一次。”他摸索着取出巴掌大小的檀木盒子,掀开盖子,淡绿色的绒布上有一颗鹅蛋大小的黑色圆物。 “把它拿着,小恩身上若发生什么变化,你将灵石放在手中握紧,对着她连唤三次她的名字。” “这是……”咦?是冰的,还会冻人。 他解释,“这叫镇魂石,也叫锁魂石,能暂时收放魂魄,小恩此时的情形半鬼半人,灵石能让她魂魄不致四分五裂。” “你是说有人会伤害她?”原本就凶狠的长相沉下目光,于承恩看来更令人惊骇,满布怒容。 司徒离人沉静地笑笑,秀雅内敛。“不一定是有心,但人心难测,多一分准备也好。” “喔。”他忽然想到什么地睁大双眼,“不对!我陪着小妹,那先生你呢?” 他的世界是一片黑暗,怎能独行? “放心,于大哥,我会找朋友‘带路’。”眼前就有个飘浮在窗外、向内窥视的十五岁少年。 大家都以为他很孤寂,目不视物,但其实他能看到的远比明眼人精采,能和另一个世界打交道,有时反而比常人更“方便”。 “什么朋友,你要去哪里?”幽幽醒来的于神恩揉揉眼睛,仍带倦意地打着哈欠。 “没事,我去找个朋友拿样东西。”她睡醒的模样真可爱,娇憨甜美。 不是很清楚,但他隐约能瞧见她模糊的容貌。 他的心沉了下来,他能看到她,这表示…… “你等我一下,我洗把脸再跟你去,”她蹦地跳起,往浴室跑去。 “小恩……”司徒离人的“不”还没启唇,就听见于神恩额头不小心撞到门板的声响。“走慢点,没人催你。” 真是的,急什么,毛毛躁躁。 “喔——”回音一荡,她动作很快地又冲出来。“不痛耶!真奇怪。” 之前连踩到碎石子都痛得要命,现在冒冒失失地和门相亲相爱居然没有感觉,难道是撞多了,练成铁头功? 于神恩没发现自己的身体有变淡的迹象,虽然仍触摸得到实体,可精神却比之前差,有时她还能感受到另一个她被翻动…… “可是门很痛,你不觉得它很无辜吗?”司徒离人大掌轻轻往她额头一覆,再移开时,撞伤的红肿已然消除。 她怔了一下,慢半拍的发现被取笑了。“讨厌啦!人家又不是故意地,睡迷糊了。” “小恩,你不能……”跟他去,得留在屋里。 “司徒,你刚说要去哪儿拜访朋友,好不好玩,会不会很远,睡了一觉后好想到外头走走晃晃,活动一下筋骨。”再不动,骨头都生锈了。 “……”听她兴奋高亢的声音,司徒离人沉默了。 许久许久之后,很轻很轻的叹息声幽然扬起,无奈又带着一丝纵容,拒绝不了她。 “好吧!那你要好好牵着我的手,别让我走失了。”对所爱的人,他无法说不。 “耶!要出去玩了,好高兴……”听见低沉的笑声,她不好意思地收起幼稚的欢呼,挽起最爱的男人的手,两手交握,“人家太久没出去了嘛!原谅我一时的情不自禁。” “好,原谅你,”他笑道,深深地吻了她……“我也是情不自禁。” 羞红脸的于神恩笑得甜滋滋地,痴迷地望着她几乎爱了一辈子的男子,心里想着,下辈子,下下辈子,她都要爱他。 浓密的爱意驱散了一些些低迷的气氛,在场的两个男人都露出关爱的微笑,没有节制的宠着她。 ***bbs.***bbs.***bbs.*** “什么镜子?!没听过!” 乍见喜欢的人出现眼前,惊喜万分的安亚菲十分热切的迎上前,以为他终于明白谁才是适合他的人,她赢得他的心了。 可是热烈的神情在看到他身边的女孩马上降温,笑意凝结在脸上,一股无明火在胸膛内闷烧,闷得她不自觉握紧掌心,感到愤怒。 但她没有表现出不悦,仅仅是让人没好脸色看罢了,少了之前的欢迎之色,多了冷淡,还有不甘示弱的好胜心。 “亚菲,我不想为难你,希望你看在我们认识一场的份上,请你也别为难我。”尽量不伤和气,维持朋友情谊。 “就跟你说我没看过什么镜子,你追着我要,我上哪弄面镜子给你,我随身携带的小方镜要不要?”她装傻地取出化妆用小镜,在他面前挥了两下。 明知她故意玩他,他仍不生气地面露温笑。“那面镜子非常重要,攸关一条人命,绝不是开开玩笑而已。” “离人,你若请我喝杯咖啡我倒是很乐意,但是别再提镜子了,我真的毫不知情。”安亚菲否认到底。 她才不管镜子重不重要,一条人命又算什么,医院里什么最多,不就是生、老、病、死,看多了,也就麻木了,谁会去在意那种事。 要不是找不到好一点的工作,加上母亲的要求,她连薪多事少离家近的社工都不想做,这种没什么社会地位的职业她还不屑要呢! 眼高手低的安亚菲确实有她自豪的才能,但是心高气傲的她一向容不得别人批评,又无法和同事好好相处,连上司合理的要求也视同刁难,因此才连连换了数个工作,最后在父母的安排下进入圣心医院。 “亚菲,你的心地并不坏,也有别人所不能及的优点,我相信你不会做出令人遗憾的事。”司徒离人苦口婆心的劝道,不希望她往错误的路上走去。 “既然我有别人所没有的优点,为什么你不喜欢我,拒绝我的示爱?”让她下不了台,备受羞辱。 “不,我喜欢你,像朋友一样。”她的执着是因为输不起,而不是非他不可。 她冷笑地环起胸。“谁希罕当你的朋友,当不成情人连朋友也没得当,你又不是不晓得我心眼很小,最恨人家不把我当一回事。” “缘起缘灭,有缘才会千里相遇,莫辜负了千年难求的缘分。”宇宙之浩瀚,非人所能尽观。 天空里有数不尽的星星,每一颗星星都可能有着我们尚未知晓的生命,而能在同一星系,同一星球,同一国家,同一区域相逢的机会何其稀少,当珍惜之,视若珍宝。 “你说我跟你之间有缘,那她又算什么,破坏我们缘分的第三者吗?”要是没有那女孩,她不信他会冷落她,刻意拉开两人的距离。 被人以手怒指的于神恩瑟缩了一下,一脸无辜地靠近身边的男人。 “亚菲,冷静点,别让我们多年的情谊蒙上阴影,缘分有很多种,有的适合当良师,有的适合当益友。”而她的定位是朋友。 “可我只想要一种缘分,你愿意给吗?”她已经够冷静了,不然早过去给碍眼的人一巴掌。 看着两人亲密相偎的身影,她觉得相当刺眼,很想将他们分开。 司徒离人无奈地叹了口气,“亚菲,不要执迷不悟了,藏着镜子不还对你有什么好处?” 他真的越来越搞不懂人心在想什么。 “我高兴。”安亚菲甩头一扬,间接地承认铜镜的确在她手中。 “我不想跟你扯破脸。”若非必要,他不愿走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那就爱我呀!我家世好,学历高,外在的条件又比人强,哪一点让你瞧不上眼?”她就是不服气他的选择不是她,他盲了眼,连判断力也瞎了吗? 安亚菲太骄傲了,她认为自己才是最好的,看不到别人,绝不退居第二。 “抱歉,相爱的人只要一颗真心,无关外在的条件,原谅我不能爱你。”司徒离人温和的说道,露出正爱着某人才有的柔和微笑。 不能爱她,不能爱她,不能……“那你一辈子也别想拿回镜子,我要她永世不得超生。” “你……”他很少动怒,可是她任性的言语却让他由心底发起火来。 “虽然我不知道满是铜锈的镜子隐藏什么秘密,可是同一个人变成两个人肯定有古怪,我绝不会让你们太称心如意。”她就是要让他们难过,好弥补她受创的自尊。 她是得不到什么好处,但也没损失,起码她报复了他的有眼无珠,不识明珠。 “安亚菲——”他怒火中烧,面冷如霜。 一个人的蛮横总要有限度,她实在太过分了。 “你……你把镜子还给我,它对我来说非常非常重要,我……我只是希望能健健康康地活下来。”与心爱的人相守一生,于愿已了。 “小恩……”她居然有勇气为自己发声争取机会。司徒离人的内心十分欣慰,以温柔的笑容鼓励她勇于做自己。 “哼!你求我啊。”安亚菲把姿态抬得很高,故意要让她难堪,知难而退。 “好,我求你。”没想到于神恩当真两腿一跪,又叩头又恳求的。 “你……你居然……”她着实吓了一大跳,表情微怔地感到恼怒,“你跪我也没用,除非离人同意跟我交往,和你完全断绝往来,否则我什么也不给。” 是惊讶,也是错愕,更有对自己拉不下脸的厌恶,安亚菲气她的没有骨气,害她下不了台,羞恼转为愤怒,将找不到出口的怒气转嫁到她身上。 “我……” “小恩,起来,用不着求她,她这般冥顽不化,我会让她来求我们。”司徒离人冷着脸,将矮了半截的人儿拉起,不让她再受一丝委屈。 “司徒离人,你敢走?!你不要镜子了吗?”看着背向她的身影,安亚菲莫名地觉得心慌。 他没回答,迳自往前走,恍若明眼人一般避开半人高的花盆,不见迟疑地走出透明自动门,手心稳稳地握住皙白小手。 颀长的身影没入阳光中,粼粼洒下的金色光芒落在他四周,竟形成孔雀开屏似的光晕,有如佛光自他身体射出,光亮得令人睁不开眼睛。 蓦地,他将右手举高,伸向天空,似在召唤什么,口中低吟着梵音般的古老语言,幽幽扬扬,似魅,似魔,回荡在空气中。 说也奇怪,无风竟生热浪,一团黑压压的乌云由远处飘来,如一张大黑幕笼罩在医院上空,不散不飘移的停住,好像黑夜提早到来。 仔细一瞧,那并不是乌云,而是成千上万的黑羽禽鸟,它们绕着医院盘桓鸣叫,嘎嘎嘎地飞高飞低,包围住整栋建筑物。 一会儿,医院内部传来惊惶失措的尖叫声,有人高喊有鬼,有人无端全身发痒、长疹子,有人竟流出血水,口鼻爬出恶心的白色蠕虫。 更甚者,太平间停放的三具尸体竟然睁开眼,头低背驼的站起来行走,让监管的护理人员吓得口吐白沫,直接昏厥。 一连串不寻常的现象惊动了上层,正在和三五好友打小白球的院长连忙驱车赶返坐镇,他十分讶异其他地方全是晴朗无云的好天气,唯独医院一团混乱,闹烘烘地宛如惊悚电影中的场景。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逢人便问,但每个人都吓坏了,不知所云。 急如锅中蚂蚁的安正诚四下奔走,一再高喊要医生、护士冷静下来,勿慌乱,事出必有因,他们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要找出事情根源再彻底解决。 他的出现安抚了不少人,但是无法消除他们的惶惶不安,一条飞过头顶的白影正在狞笑,纵有再大的智慧也无法以平常心视之。 此时,一名头发凌乱、护士帽歪了一边,眼镜也破了一眼的女护士惶恐地站出来,声音惊魂未定地抖颤说道—— “是……是安小姐拿了病人的东西不肯归还,病人家属很不高兴,请了法师在医院门口作法。”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小护士说出观察来的八卦,以为盛怒中的司徒离人是家属请来的道士。 “什么,是亚菲?!”这孩子又在搞什么鬼,居然捅出这么大的乱子来。“去,把她给我叫来。” 被点名的护士匆匆往社工办公室跑去,不久之后带回一位疯婆子—— 安亚菲一直大叫,“走开!走开!”两手不知在挥什么,她一身红色血浆,衬衫扯落了好几颗扣子,神色惊恐的惨白一张脸。 “你……你究竟做了什么?”瞧她满脸恐慌地直扯头发,安正诚的语气带着不忍苛责的低吼。 “我……我不晓得,叔叔帮我,有两个小孩子在我背上乱抓……”好痛,他们一直在笑……啊!别抓她的头发,会痛…… “哪有小孩子,我一个也看不到。”她的背上空无一物,她究竟在抓什么? “有啦!有啦!又来了一个……还有老太婆……你叫他们滚开,不要用又黑又脏的手碰我……好多好多人……”不要了,快走开,你们这些肮脏鬼。她拚命地挥动双臂,但朝她越靠越近的“人”却越多。 “听说你拿了病人的东西,快还给人家。”平时在家骄纵也就算了,怎么连在医院也一样胡闹。 “我哪有拿病人的……啊!镜子,那面镜子……”司徒离人居然这样待她?! “什么镜子?”急死人,也不说清楚。 她不理会亲叔叔的问话,边吼边往医院前庭跑。“司徒离人,你住手,你快住手,你别以为使出这招就能使我屈服,我不还,绝对不还——” 跑得太急的安亚菲踢到凸起的石板,一个不平衡往前扑倒,她痛得眼眶盈满泪水,觉得委屈地以掌拍地,不甘心自己被亏待。 一双男人的大鞋出现眼底,她抬起头,仍是忿忿不休的怒视,不认为自己有错。 “镜子,亚菲。” “不给、不给,死都不给!”他休想如愿。 “亚菲,镜子。”一如清水,声音清澈。 “就是不给你,怎样?!有本事你把医院毁了,不关我事。”她气极了,口不择言。 跟着跑出来的安正诚一听见她这种不负责任的话,气得把她捉起来,当众给她一巴掌。 “你在说什么疯话,拿了人家的东西不归还,居然还敢猖狂的放话,你知不知道这间医院是叔叔的命。”他费了三十年建立的好名声全让她一手给毁了。 “你……你打我……”一向疼她如亲生女儿的叔叔竟然打她?! “我们都太宠你了,宠得你无法无天,你不晓得你的行为是偷是抢,是强盗的行径吗?人家可以告你,我和你父亲,以及我们一家人都会受连累,这些你都不在乎吗?” “叔叔……”她没想过会那么严重,不过是一面镜子罢了。 在众人指责的目光下,以及安正诚痛心失望的眼神中,噙着泪的安亚菲这才取出藏在复健室的铜镜,心不甘情不愿地交给司徒离人。 不知是无心或是故意,在她交出去的同时,镜子竟从两只手的中间滑落,微凸的镜面朝下,直接撞上比石头还硬的花岗石地砖。 第十章 “什么?!碎了?” 欧阳不鬼的声音十分激动,高亢而尖锐,似乎还有一点点诡异的……兴奋,他极力掩饰想表现出悲痛,可扬高的嘴角实在碍眼,让人很想给他一巴掌。 可惜他的呆呆爱徒看不见,不然他自以为很帅的下巴恐怕不保。 “师父,我觉得你好像很乐,在等着看我笑话。”不是错觉,他的确隐隐约约感受到笑意。 “我哪有,你疑心生暗鬼,这习惯不好,要改。”欧阳不鬼根本是笑咧了嘴,眼眉都笑弯了。 “师父,你如果不笑更能采信人。”他太乐了,完全无法掩饰。 “是吗?”既然被抓包了,他干脆放声大笑。“太好了、太好了,终于碎了,我们可以用另一种方式回魂了。” “太……太好了?”两眼茫然的于神恩喃喃低语,仍不敢置信镜子就在她面前裂成四片,碎了。 “对呀!对呀!你有福了,事后一定要告诉老哥哥‘用过’的感觉。”欧阳不鬼贼笑地挤眉弄眼,面露暧昧地以肘顶她的腰。 “用过?”什么意思? 耳根潮红的司徒离人恼怒的低喊,“师父,你能不能正经点,别教坏她。” “嘿嘿!小子,其实你心里快乐翻了是吧!憋了二十八年,终于让你得到一逞兽欲的机会。”哈哈!要破戒了,童子失身。 “师父——”越说越不像话,为老不尊。 “啧啧啧!你居然会害羞,快来瞧瞧哟!我这八风吹不动的徒儿像红脸关公,脸皮烫得可以蒸蛋了。”小红脸,骑毛驴,带根扁担迎亲去,一夜红烛蹦两儿……欧阳不鬼high到自编童谣唱起来了。 他不唱不打紧,一哼唱,连于神恩也莫名脸红了。 “司徒,老哥哥的话是什么意思?镜子破了我不是回不去了,为什么他还笑得这么开心?”让人百般不解。 司徒离人不自在的咳了两声。“别理他,老人家的毛病。” “可是……”她觉得怪怪的,他们师徒俩好像有事瞒着她。 “别担心,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我一定会让你回到你的身体里。”他保证道。 “是哟!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就不晓得有没有人敢用。”看他要挣扎到什么时候,假君子和真小人,哈!难选了吧! “什么办法?”一听到能让她回魂,于神恩情绪激动的追问。 阴镜碎了,表示她将无法从阳镜回到阴镜,再由阴镜引魂入肉身,她心里比谁都急,就怕自己会突然消失,另一个她则永远成为植物人,再也醒不过来。 问她气不气安亚菲刁蛮的行径,她当然很气,气得都哭了。 可是气归气又能怎样,破了就破了也无法还原,她只能暗自伤心,害怕自己再也不能陪在所爱的人身边,成为沧海中的一粒小沙尘。 于神恩不知道司徒离人因为她的泪儿心痛不已,请来鉴识专家估算古镜的价值,并诉诸法院请求赔偿,要安亚菲花上亿元买个教训,并反省自己做错了什么。 因为数字庞大,她的赡养费经过这几年的挥霍压根没剩多少,再加上她的所做所为令人不齿,寒了心的亲人都不愿意帮她,因此经济顿时陷入困窘的她开始量入为出,过起她以前引以为耻的贫苦生活。 “小恩,别问,师父的方法太下流,不值得一听。”他只会出馊主意,让人面红耳臊罢了。 “小丫头,你才别听他的,我这徒儿在不好意思。”嗯哼!下流,他最好别用。 “不好意思?”为什么? 欧阳不鬼像卖膏药的王碌仔仙,卖力推销。“我告诉你呀!我这方法可是最有效,也是最快的妙方,只要一天,你就能活蹦乱跳地大叫,神呀!我又活过来了。” “咦?”这么厉害? “师父,别再说了。”难为情的司徒离人很想将师父的嘴封住,“不孝”地叫他“闭嘴”。 欧阳不鬼鼻一仰,好不神气。“你叫我不说我就不说,那我多没面子呀!到底你是师父,还是我是师父?” “师父……”他根本来不及阻止老人家的快嘴。 “阴阳合体,男女合欢,他亦是你,你亦是他,合而分,分而合,乾坤颠倒,鸾凤合鸣,吐丝为蛹破出蝶,桃舞春风。” 他说得深奥,但听得懂的人还是听懂了,除了不经人事的于神恩,于承恩和朱秀婉脸红的将头转向一边,不太自然的咳了几声。 “什么欢,什么凤?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听得头都晕了。”于神恩很生气,因为她完全听不懂。 “好、好、好,别恼,老哥哥解释给你听,男女合欢就是脱光衣服……哎~哎哟喂呀!你……你不孝,竟敢推开为师的我?!”跌伤他老人家筋骨,非剥了他的皮不成。 神情淡然的司徒离人“不小心”地又拐到他。“师父,你误会了,我看不见,只是轻轻拨了你一下。” “你……你敢睁眼说瞎话。”好个不肖徒,逆伦叛师,他好样的! 他微微一笑,“我本来就是个瞎子。” 很好的理由。 “……”欧阳不鬼眼凸门牙翻,做出要掐死他的手势。 “好,我决定了。” 于神恩突然大吼一声,让准备杀徒的欧阳不鬼吓得滑了一跤,跌坐在地,其他人则错愕的瞪大眼看着她。 “你决定什么?”司徒离人心微惊的问道。 吼出来后,她顿感轻松地笑道:“司徒,帮我,我要用老哥哥的方法回到肉身,我不要再担心受怕,痴痴空等,恐惧再也醒不过来。” “你……”他困窘地腼了面颊,不知该如何向她说清楚。 一阵微温覆上唇瓣,司徒离人无声的叹息,将送吻的人儿拥入怀中,无奈又好笑地在她耳边低喃几句,不希望她后悔。 “什么,是那种……方法?!”她惊得满脸通红,羞怯得抬不起头来见人。 几经挣扎,反覆心理建设,在考虑了半天后,于神恩再度鼓起勇气,她双脚发软的将轻颤的小手放在他的大手上,说了一句,“我愿意试。” 于是乎,两人在欧阳不鬼的鬼叫声中走入房间,落锁,防止某个老不修偷窥。 墙壁没有想像中厚,隔音设备也不佳,一声高过一声的吟哦声由门板下方传出,惹得在客厅等候的一对情人跟着脸红不已,手心冒汗,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过了大约一小时,里头浓重的喘息声慢慢平息,没多久后,嘎呀一声,门由内拉出,走出一位……呃,很诡异,只有司徒离人一个人,却不见和他巫山云雨的俏佳人。 再仔细瞧瞧他的神情,原本男性化俊逸绝尘的脸庞,竟意外出现女子才有的娇羞神色,叫人不自觉地打起冷颤。 好像人妖。于承恩和朱秀婉在心里想着,却不敢说出口。 但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藉由交欢,于神恩的分身在高潮来临时融入司徒离人的体内,他持咒助她将魂魄暂居他的身体,两人共用一具肉体。 最困难的是,他必须用相同的做法,将体内的她送入她自己的肉身,让沉睡了十年的躯壳注入生气,与留在身体内的一魂一魄结合,她才能苏醒过来。 但是,另一个于神恩是没有知觉的植物人呀! 难怪他会气恼地骂了一句——下流。 “下流、下流,谁最下流?司徒离人最下流……好下流,好下流喔!真是太下流了……” 在走入医院病房前,司徒离人做了一件只有师妹欧阳春色才会做的举动,那就是—— 一拳挥向欧阳不鬼的下巴。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来,小心点,一步一步走,慢慢来不要心慌,我会扶着你……好,左脚先踩稳……对,做得很好,再换右脚……真棒,进步了……扶着我的手……好,很好……再走一步……” 竹芦左侧的竹子全都铲平了,开辟成一百二十多坪的空地,植满绿油油的韩国草,不再有一棵树木横亘其中,放眼看去犹如一张绿色地毯,任人怎么翻滚都不会受伤,安全无虞。 一位满脸柔情的俊秀男子朝前伸出乎,柔细白皙的女人小手便用力握着,随着他往后慢慢地牵引,一步一步跨出蹒跚的步伐。 看得出身形娇小的女孩很秀气,不是挺美,但很有灵气,嘴儿小小,眼儿大大,四肢略显僵硬地学幼儿走路,而且还走得不是很顺。 但是她很用心,也很努力的学习,只要体力负荷得了,便在丈夫的搀扶下走出户外,不怕辛苦地练习着。 没错,她结婚了,而且怀了孕,腹中胎儿已经四个多月大了。 在床上躺了十年的于神恩终于睁开明灿的双眸,在丈夫非常下流的“运动”后,隔日医生惊奇的宣布院内发生的神迹,复元机率极低的植物人苏醒了。 这让医院里的病人及家属都十分激动,也增强了信念,对亲人身体上的障碍更具信心,一度让圣心医院的病床爆满,转诊人数超过限额。 “是不是抽筋了,我帮你揉揉……”由她的呼吸声,司徒离人听出她累了。 “没……没事,只是刚才抽痛了一下,不碍事。”这种痛是令人满意的,证明她是活着的。 于神恩扶着后腰,轻拭丈夫额上的汗珠,其实他并不比她轻松,从她展开复健的第一天,他就一直有耐心的陪着她,即使有时她痛得受不了,对他大吼大叫,他也平心静气地容忍。 她想世界上不会有女人比她更幸福了,能嫁给她所爱的,而且爱她胜过自己的男人,她知足了,更珍惜和他相处的每一天。 虽然他们的婚礼办得很仓卒,在发现怀有身孕的第三天完成终身大事,但是小而温馨,双方的亲友都不多,因此没有宴客上的琐事需要烦心。 “宝宝有没有乖乖的?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别硬撑着。”司徒离人相当忧心,他怕不能好好地照顾他们母子俩。 “我知道了,你真是爱操心,头发都白了还不放下。”谁说他是清心寡欲的隐士,根本是忧天何时要崩的老头子,老是叨叨念念的。 司徒离人一笑,吻着她的发。“我的眼睛看不见,不能时时清楚你的状况,而你现在的行动力又不比正常人,要是出了差池,我该怎么办?” 事情关己则乱,就算他是能预知大小事的阴阳师,还是怕力有未逮的时候,担忧那无法预防的“万一”。 “不会啦!大哥大嫂每天都会上山来看我们,他们比你更担心呢!”这几个杞人忧天者喔!让她好笑又好气,明明都说她没事了,还像老母鸡似的滴水不漏地保护她,唯恐她又一睡不起。 “对了,他们店里生意还好吧?会不会忙不过来?!”他替他们算过了,那个地点开店一定旺,生意兴隆。 “好像请了几个工读生,打算扩充营业。”真好,有情人终成眷属,他们上个月也结婚了。 于承恩和朱秀婉在山脚下开了一间名叫“财来旺”的小店,专卖饺子和韭菜包子,因为上山游客众多,手艺又巧,因此很快的打响名气,连电视台都来采访。 本来李桂花还不太乐意女儿嫁个穷小子,一再阻拦,不让两人见面,后来是司徒离人居中斡旋,这才勉强点头。 如今财来旺旺到连电视台都来采访,让她可神气了,到处跟街坊邻居说那是她女婿开的店,她早就看出他有出息,成就非凡,直夸女儿嫁得好。 “那就好,他们能顺顺利利就是平安。”他忽然顿了顿,竖直耳朵聆听四周的动静。“师父有没有在附近?” 于神恩看了看,有些纳闷的问道:“没有,你找他有事吗?” “不,我是怕他又破坏我的好事。”他说得咬牙切齿,失去平时的优雅俊逸。 “好事?” 他笑着俯下身,对她咬耳朵。“四个月了,你能想像我有四个月没碰你了吗?” 不是他不想,也非她怀孕初期不方便,而是他只要一蠢蠢欲动,存心和他唱反调的老头就会跳出来,指着他鼻头大骂,“下流、下流,你居然连植物人都上,真是下流胚子。” 被他一骂,真的什么“性致”也提不起来,他也觉得那时的自己非常下流,恶心变态,根本不是人。 可想而知,他这几个月忍得有多痛苦了,妻子就躺在身边,他却碰不得,任由欲火焚身。 “啊!你……你真的想要……”于神恩羞答答地问。 “我是男人。”意味他非常想,但尊重她的意愿。 她小声地说道:“我没有看见老哥哥。” 司徒离人一听,毫不迟疑的抱起妻子,健步如飞地回到房中,关上房门,拉下帘子,二话不说地开动了,一室春天只留给有情人独享。 此时,一个孤单的老人独自拭着泪,怀兜里多了面铜镜,他跳脚地骂了几句不孝、不孝,人有如一阵轻烟,被吸入镜中。 太湖的挽纱女正轻哼着歌谣,一名年约二十的布商之女从湖畔走过,她忽地震惊地停下脚步,眼眶泛着泪,投入一个年轻男子的怀中,哭喊着—— “我的夫君呀!不鬼,你终于来找我了。” 第12章 “老公、老公,你看啦,有、有人……” 走得气喘吁吁的于神恩追在刚学会走路的儿子身后,白白胖胖的小身子摇摇晃晃的,但走得可稳极了,小手上不知握着什么,朝着父亲走去咯咯笑个不停。 咚地,软嫩小身子一把抱住父亲的腿,童稚的声音含糊地叫着把拔抱,手中原本拿的东西任其掉了地也不理。 “欸欸,你这小子,传家宝是可以这样乱丢的吗?”欺负妈妈当过植物人走不快,有够不乖。 缓缓蹲下身的司徒离人准确无误的抱起儿子,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让老婆握住。 “喘吗?看来你生了小孩后,复健的运动量大增,现在听你走路的步伐,几乎快跟平常人没两样了。”他亲亲儿子的脸颊,口气里满是满足。 熬过辛苦的怀孕过程,母子均安,他感谢老天爷对他的厚待。 呼吸调顺后,于神恩捡起被儿子弄掉在草地上的镜子,“老公,我告诉你,刚刚我和宝宝在房间里,看到镜子里有人在跟我们打招呼耶!” “喔?”他接过镜子来,抚着上头的花纹,镜身刻着太阳的图案,这是阳镜,阴镜自被摔坏后就被妥善收起来,等待师父有朝一日找到修复的办法。“跟你们打招呼?!” 不过镜子此刻就只是一面普通的铜镜而已,镜里只有他们一家三口幸福的情景。 “对呀对呀,一个男的一个女的还有一群小孩,都穿古代人的衣服,好像在演戏,可是那个女的一直说哈啰,好好笑喔。” 他带着妻子、儿子缓缓走进屋里,“然后呢?” “然后我也跟她说哈啰呀!”于神恩理所当然的道。 司徒离人闻言失笑,将儿子放入婴儿床内。“好吧,再然后呢?”如果他猜得没错,镜子里出现的人应该是…… “然后她就开始跟我讲话,说什么她功力有限,不能用镜子跟我讲话讲太久……不过她接下来就念了一大堆食物的名字,还要我拿笔记下来。” 她困扰的拿起记得满满的一张纸,上头写了——泡面、巧克力、咖啡、蛋糕……还有……她脸红一下,保险套十打。 “最奇怪的是,她说叫一个叫‘师兄’的人赶快准备好,她下个月十五夜会带一家大小‘回娘家’,那些要给她的伴手礼千万别忘了。” “喔,师妹真的这样说?” “老公,我是不是在作梦啊?还是这个镜子是最新科技,可以拿来视讯……”跟webcam的功能差不多。“咦?你叫她师妹?” “应该是春色没错。小恩,我没跟你说过师父有个女儿吗?” “欸咦?老哥哥有女儿呀,可是、可是……”她困惑的搔搔头,“我们上个月看到他和师娘时,师娘不是刚怀孕?” 说起来这也是让她想不明白的一件事,老哥哥有时会莫名其妙带着师娘不知打哪出现,而且最恐怖的是,他变年轻了,那俊俏的模样害她老哥哥这三个字很难叫出口。 问过丈夫为什么会这样,难道他去整容拉皮吗?哪一家诊所那么神,她也要介绍她大哥去回春一下。 老公却只说那是时空错乱造成的短暂效果,又讲了一堆解释为什么会这样,但她都听不懂,反正,也不重要啦! 那是春色的弟弟或妹妹。然而司徒离人不打算说明,免得妻子的小脑袋更混乱了。“师妹还讲了什么吗?” 被转移注意力的于神恩马上报告道:“喔,还有一件事,你不说我都忘了。她说啊,下次她回来时,她要叫她师兄……呃,也就是你啦,她要叫你‘认祖归宗’喔!” 他一愣,“认祖归宗?” “嗯,她说经过她明查暗访、苦苦预知再预知后,终于查出来她老公是她师兄的第四十五代祖爷爷,所以她是第四十五代祖奶奶……吓,那我们宝宝不是要叫她祖祖祖……”她一连说了四十六个祖,没有断气,“……奶奶吗?” 司徒离人额间降下三条黑线。 一旁的宝宝开心的咯咯直笑,口中学着母亲嚷着单音,“祖祖祖……” 被司徒离人顺手搁在桌上的古铜镜,此时发出一片朦胧神秘的光芒,朝上的镜面里赫然出现一个女人,满意的道:“乖,祖祖祖……奶奶的乖孙子!” 【全书完】 *欲知欧阳春色和阴阳镜之间的牵扯,别错过寄秋花园系列946阴阳镜·上《好命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