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登小祖宗》 楔子 “发现了、发现了,在南太平洋沉没的小岛发现罕见的冰棺,棺木材质疑似水晶,宽九十五公分,长约一百八十公分左右,棺身晶莹剔透,隐约可见一名肌肤胜雪的古代女子平躺着,栩栩如生的面容宛如在世,恬静而秀雅地沉睡着……” 四米宽的大萤幕不断播放二十四世纪最新发现,身着银衣的播报员现场转播,将放大的画面呈现在海底五大都市的众人眼前。 透着光,恍若无瑕白玉的棺木被缓缓吊起,刹那间,无数流虹如乍升的太阳,迸射出令人惊艳的色彩,瞬间光耀了整个天空。 绚丽而夺目,光芒四射。 但这不是吸引人们注目的焦点,当光穿透过冰一般透明的晶棺,众人清晰地看见棺中女子的清灵惊叹不已,她美得不像是真人。 也许是上帝送给人类最后一个礼物,在祂决定毁灭文明前,仍残留一份希望在人间,以此告诫祂的子民们,祂永在信仰者左右。 “……美丽的奇迹,神的杰作,我们赞扬新世纪的到来,在二三一七年的六月四日,陆地探勘队寻获跨越世纪的骄傲,遗落的史迹再一次重现,我们期待着,不久的将来将开启人类史上的新页,重返过去荣光,绿地蓝天常在……” 播报员充满磁性的低哑嗓音说着教人振奋的感性言语,海洋是巨大的传播网,摇摆起伏的波浪传递着讯息,原始而古老。 二十四世纪的大海占据地球十分之九的表面,剩余的十分之一是火山岩、寸草不生的峻岭高山,布满瘴气和硫磺味,无一生物得以生存。 冰封的天地迫使人们往海底生活,他们在此建立了新城市,让后代子孙生生不息地延续生命,等待泥土中长出芬芳,开出一朵朵争妍斗艳的幸福花朵。 第一章 “好美,好美的姊姊,长得真漂亮,你的皮肤好白喔,白得透光,你真的死了吗?还是睡着了?是不是正作着美梦,舍不得醒来,需要王子用吻吻醒你?” 手里棒着一本古老的童话故事,发黄而有些破损的封面,写着世界名著《睡美人》,作者的部份因长期泡在水中有些磨损不堪,已不可考。 年约八、九岁,长相清秀,略显苍白的小男孩睁大圆亮的眼,脸颊紧贴几近透明的玻璃,高出他身高许多的平台让他必须踮起脚尖,才能瞧见双手置于胸前,合掌捧着一束白色花朵的美丽女子。 像是着魔或是鬼迷了心窍般,在这个不懂感情为何物的时代,小男孩着迷地望着仿佛沉睡中的娇容,两眼一眨也不眨地呆视。 他是个早熟的孩子,智商相当惊人,打他五岁起被带至这具罕见的冰棺前,他几乎每个星期周末都会到来,全年无休,连发着高烧也不例外。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人明白他为何对“她”有着近乎变态的执拗,好像“她”是他动力的来源,能激发他无限创造力的力量,没有“她”,他就会像耗尽电力的能源机,全身瘫痪。 “……好美喔!真想把姊姊带回家,收藏起来。”不让别人亵渎她的纯洁,她是他的。 小小年纪的他已兴起莫名的占有欲望,目光坚定,眸中燃着一小簇名为渴望的火苗。 “不行喔!萨塞尔,冰极十二号品是政府财产,只能供民众参观,不能挪做私人收藏,你看看就好,别想太多。” 一名声音沙哑的中年男子走到男孩身侧,笑着抚弄他极短的发,神色充满对他的疼爱。 “为什么不行?她躺在这里已经很久很久了,你们不觉得她也会不舒服吗?”也许她想离开这座囚禁她三百多年的牢房,呼吸自由的空气。 “她死了,孩子,在你我出生前她便没有知觉,不会痛,不会有感觉,静静地等候千年岁月。”或许到那时,未来的科技就能将她移出棺木。 西元二十四上半世纪,在文明毁灭后再重建的全盛时期,聚集众多科学家的智慧,仍解不开冰棺之谜,它有如冰封的世界,充满令人想探究的神秘。 没有接缝,没有开启的接钮,棺底是平的,棺身呈现优美的半弧状,整具棺木透明清澈,一览无遗地让人瞧见里头的一切。 开不了,也不敢任意破坏,它和她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宝藏,弥足珍贵,具有一定的历史意义,没人敢擅自毁损“古迹”。 其实他们更怕伤到内部的女孩,精致柔和的五官宛如艺术品,动人优雅,任谁也不忍心损及她的完整,若无一定的把握,谁也不愿当毁去她美丽尸身的凶手。 “也许她想出来呢?你们没问过她要不要继续沉睡,你看她的样子像死了吗?分明只是忘记呼吸而已,而你们却把她当骨董展览。”这是不对的,他们正在残杀她。 男子幽幽地叹息,回应儿子的不满情绪。“孩子,你要接受事实,她在二○○八年就死了,距今已有三百一十五年。” 西元二三二三年夏天,和冬天一样寒冷。 “可是她宛若活着,皮肤肌理比我们还要细致柔嫩……”男孩仍挣扎着,拒绝大人们灌输的意念。 “对,她很美,当初我第一眼瞧见她时,深受震撼不能自持,无法相信她的美是冰冷的。”当时的他曾经想把她偷走,但被制止。“我是为了她才当上博览馆馆长,看着她,我的心会很平静,仿佛守护她是我的唯一使命。”心中有道声音不断响起,他知道自己终其一生都将为她所迷惑。 男孩抬起头,很不高兴。“爸,她是我的,等我长大了换我守护她,你不可以对她心存邪念。” “嗄?”怔了怔,他失笑地摇摇头。“志愿宏大是不错,可是你将来的责任是接下这个城市的重担,有更多的人需要你的带领。” 他一生下来就是预定统御海底世界的王者,经过筛选的基因,刻意培育的领导才能,他在未来会是万万人之上的领袖,无暇他顾。 “我要她,她不该一直无从选择地任人安排,她是有思想的个体。”他始终是这么认为。 男子十分讶异儿子一副成年男子的语气,怔愕得一度说不出话来。明明是个个头只到他胸口的孩子,为何眼神明亮得让人以为他身体里藏了一位三十岁的男人? 这就是他与众不同之处吗?童稚的思想早已成熟,为着继往开来发挥过人的智慧。 男子不懂现代科技对他儿子做了什么,人类大灭绝源自大脑的高度开发,再一次重蹈覆辙是对还是错呢?身为政务官的妻子对儿子的期望未免太大了。 “孩子,国家财产不是你说要就要,除非你能当上橘城的御首,否则她将永远陈列博览馆,直到生物光谱能分析她的生命本质,或是腐烂。”后者是众所不愿发生的事。 博览馆类似于二十一世纪的博物馆。 御首则是仅次于总理之下的执政官,地位相当行政部门的首长,职权涵括整座海底城市的管理,亦有市长之意。 “爸,当上御首就能拥有她吗?”小男孩问。 男子微弯腰,抚着他的头微笑。“拥有她的看管权,而非拥有她,冰极十二号品不是正常的生命,她无法为自己发言。” 被宣判死亡的人是无法开口的,那只是一具冷冰冰的躯壳,缺少灵魂。 “若我能使她复活呢?”男孩异想天开地说道。 男子又是一怔,忍不住苦笑。“她已经死了,死人没办法死而复生。” “不,我认为是可行的,她只是被冰封了太久,血气难以运行,若我们注入新鲜血液,她有可能复活。”保持恒温,使其身体回温。 “咦?”他的见解从何而来,似乎可行。 “我在史书馆里看过一本医学报告图鉴,里面记载低温维持生命运作,以降低新陈代谢,有防止老化的作用。”他回答了父亲的疑惑。 二十一世纪的地球遭逢史上最大的灾难,战争所引起的核爆加速气候的异常,在短短数年间,地震、海啸,以及狂风剧雨毁了一座又一座的城市,气温也一直往下掉,降到零下三十二度。 除了海洋外,所有的陆地都被冰覆盖,大半的文明也因此消失,匆促逃难的人们被迫在海底建造城市,以免种族遭到灭绝。 直到一百年后,冰层慢慢融化,一些想抢救古文化的文史工作者才冒险组成探勘队,凿冰开挖,将尚未毁损的书籍和文字带回,成立收藏保存文史馆,好让后人知晓他们所遗失的知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御首,五大城市领袖的种族融合会议就要开始,请问还要为你准备什么?” 冷冰冰的像一具机器,没有表情的事务官苏珊恭敬地立于一旁,等待神色冷峻的男子开口。 “一杯咖啡,还有,会议延后半小时,请与会人士先用餐。” “是。” 肩挺腰直的苏珊微微一斜上身,立即领命告退,不置赘言,留下男子一人。 身形颀长,眉目俊朗,发丝如墨,唇似薄翼,俊逸不凡的风采有如十七世纪的英国贵族,微带一丝冷酷和郁色,以及慑人的威仪。 负手而立的萨塞尔显得有几分焦躁,平时梳理整齐的发有些散落,他站在透明玻璃的实验室上方,低视身着无菌衣的工作人员,来回忙碌地穿梭着。 这是个重要时刻,关系着一个人的生死存活,成功或失败就在一瞬间,为此他焦虑得已三天三夜未阖上眼,连人民的福祉也暂搁一旁,未曾理会。 当年誓言旦旦要死人复活的小男孩长大了,长成伟岸卓尔的大男人,原本只想从事专业研究的他终于如母亲的心愿,当上橘城第一位最年轻的首长,年仅三十二岁。 二十三年前他就知道低温冷冻能降低人的活动力,使其器官和细胞代谢缓慢,得以延缓生命的流失。 为此,他专攻低温医学和血液学,并在基因工程学有专精,他在成为御首的那一天,同时也宣布成立低温工程部门,用意是使被冰封的古人能有机会回复生命。 过去几年不断有人被挖出,完整的躯体送到实验室,经过一再的试验,反复地推敲,从失败再失败的经验值中,他们终于研究出让人体不致腐败的解冻法。 最珍贵的史物—冰极十二号品,两年前已移出博览馆,不再供人观赏,透明冰棺置放在银色平台,被切开的棺顶探入各种仪器和管子,维持生命的血液注入。 “一定要成功,一定要成功……” 当红色血液经由细长管子流入人体时,神色一凛的萨塞尔伸手捉向平滑的玻璃窗,脸贴得极近,仿佛若没有那层阻隔,他便要纵身一跃。 百来坪的空间,二十几位穿着白袍的科学家,三呎宽、十呎长的 面就为一位沉睡三百多年的女孩所准备,她平静地躺着,浑然不知别人在对她做什么。 那是奇迹性的一刻,却也是死亡的临界点,若有一丝操作错误,或是评估数据不正确,那么她会和其他实验品一样,沦为没有价值的腐烂物。 “御首,你先去开会吧!等有了结果我们再通知你。”枯等是一种浪费时间的行为,不值得提倡。 “不,我要看着她睁开眼睛,她第一眼看到的人必须是我。”雏鸟心态,他在书中看过。 萨塞尔的坚持让不少工作人员皱起眉头,不赞同他对此事的异常执着。 “就算新血迅速活络冰极十二号品的组织细胞,也不可能立即产生出你要的结果,人脑的构造极其复杂,在脑波的活动力未达一定的指标前,她的苏醒之日难以预测。”也许根本醒不过来。 他不该抱太大的期待,没有希望就不会有失望。 “我不接受任何否定的答案,我要你们的肯定。”他从不做他想,唯一的目标只有一个— 救活她。 “很困难,但我们会努力到底。”不到最后关头绝不放弃。 冰棺内的女孩脸色渐渐红润,苍冷的小脸出现淡淡的粉红色,由内透出的血色让肌肤更显白嫩细致,微弱的脉动随着仪器的增压而变强。 一阵欢呼声中,她的胸口开始有明显起伏,辅助的呼吸系统呼出第一口二氧化碳,图表上的波纹显示一切正常运作中,经由大伙儿的通力合作,她似乎已能自行呼吸。 但为了确保万一,他们仍然不敢掉以轻心,两眼专注地屏气凝神,希望情况能越来越好。 只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棺木内的女孩仍无动静,一如过去的数十年,恬静而安详的沉睡着,不受纷扰的世间所打扰。 不算太沮丧的结果,以目前的状况看来还算令人满意,至少躯体并未出现老化或腐败现象,依照过去的经验推测,成功的可能性极高。 不过能不能醒过来,那真是个未知数,没人敢夸口,毕竟自实验室成立至今,还没有一个冰人能顺利清醒。 “御首,时间差不多了,不能再等了。”面无表情的苏珊再一次提醒,语气平板无起伏。 “是的,御首,请移步,正事耽搁不得。”满头白发的研究专员也催促着,不希望他因私忘公。 看着雪艳的娇容,握掔双拳的萨塞尔抿着唇,眼神充盈不满的愤怒,他静静地再盯视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松开手,转身。 在他走后没多久,晶棺里那握着花束的手,有根小指微微动了一下,随后又归于静止,让人以为那是出自电波的反射动作,而非自主意识。 就这样,睡美人公主又躺在她的专属晶棺内,安静地度过三天。 好吵,是什么声音吵人好眠,滴滴答答像仪器声,扰得人神经衰弱。 累,说不上来的累,浑身乏力像一块做坏了的海绵蛋糕,先是蓬松,后又无力的凹塌,让人懊恼又气愤,却又无能为力。 是谁把她的灯关了,还是又停电了?最近的气候越变越奇怪,前天出大太阳,隔日又刮风下雨,反常得仿佛世界末日就要到来。 不过这不关她这个小老百姓的事,把谢老头交代的工作完成就天下太平、普天同庆了,生平无大志的她只想混吃等死,旁的事她想管也管不了。 怪了,手脚好像被绑住似的动弹不得,沉重得有如挂上五十斤铅球,让她没法子抬高或移动,气喘吁吁地想睁开眼骂人。 小指头动了一下,骨头僵硬的方缇亚想办法要撑开重得要命的眼皮,倔强的个性表露无遗,她号称懒人一族却有惊人的意志力,举凡她想做的事无一不达成。 “啊!好亮……” 没人注意到晶棺内的女孩以手遮捂着双目,已几百年没睁开过的眼睛畏光,一时难以适应,刺眼得让她忍不住低呼,微痛。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调适对光的接受度,很快地便能看清周遭的事物。 咦!有人? 讶异过后是震惊,当她瞧清楚正在走动的人时,不禁有种看科幻片的感觉。穿着“奇装怪服”的他们打哪里来的?不会又是她的怪邻居搞的鬼吧! 想翻个身的方缇亚十分意外撞到“墙壁”,她伸手一摸,吓到。这是类似玻璃的透明舱,而她正躺在里头。 同时,她也看见自己两手、身上插满各式各样的管子,轻轻一扯居然有痛觉,证明这一切不是做假,不明液体顺着管子流进她身体。 “天呀!我被外星人绑架了?!” 第一时间,她心惊地拔掉所有管子,虽然很痛,她仍咬牙硬撑,不敢发出任何声响,怕惊动披着人皮、实则是章鱼的八脚怪。 她是真的这么认为的,以往看过的科幻电影几乎都是这般描述,爱看星战片的她收集了一整套,全由她的怪邻居无酬供应。 呃,其实也不是全然无酬,多少要贡献一些“肉体”,有疯狂科学家之称的邻居老爱发明些奇怪的东西,而她比较倒楣地当了他的实验品,三天两头就有个披头散发的疯子破门而入,逼她配合。 “喔!痛……怎么脚痛得没法走路,好像刚上岸的美人鱼,刀割着双腿……”真要命,不知逃不逃得掉,没力气啦。 小心翻过晶棺的方缇亚扶着墙,慢慢地走出门口。 蓦地,她倒抽了一口气,人差点往前扑倒。眼前的景致实在教人迷惑,为什么外面有会飞的滑行车,一根粗大的管子注满水,里头冒着汽泡? 更让她想不透的是明明是外星人,为何在自己的地盘仍不脱去假皮,反以人的形态与她打照面,而且表情古怪得像见到鬼,对着她行注目礼却不敢靠近,仿佛她是一碰便散的粉末,一口气憋着不敢放。 “不管了,还是先找出口,他们怕我,我更怕他们。”她嘀嘀咕咕着。 身体摇晃的方缇亚倍感艰辛的走着,一肚子充满疑惑无处可解,她不解眼前的“人”看到她要逃走不但不拦截,还纷纷地退开,情况简直有如摩西过红海,人潮自动让开。 摸不着头绪的诡异,令人猜不透的反常现象,她很不安,也有些不知所措,感觉惶然。他们到底在看什么?一脸的错愕和兴奋,难不成她多长了一双翅膀? 她还当真往后看了一眼,瞧瞧背上是不是多了什么,不过刚醒过来的她并未如自己所以为的强壮,才一回过身便有阵晕眩袭来。 站不住脚的方缇亚往前一颠,她以为要跌个鼻青脸肿,四脚朝天,不意跌入一具男性的胸膛,有力的臂膀紧实地抱着她。 “你没事吧!冰极十二号品。” 低沉而急迫的嗓音从她头顶传来,头晕目眩的她忽然想吐,而且真吐了对方一身,她全身虚脱挂在人家身上,勉强地问了一句。 “冰……冰极十二号品是什么东西?”听起来像邮件、包裹之类的物品。 “冰极十二号品是指你,你被冰封了三百多年。”是真的吗?她是真的活过来了! “三……三百多年……”方缇亚呐呐地干笑,抓着结实的手臂不肯放。“外星人也会开玩笑,真是有趣。” 一、点、都、不、好、笑。 “我不是外星人,而且我说的是实话。”并无虚假。 “不是外星人?”讶然地抬起眼,她看到一张十分严肃,却令人怦然心动的俊容。 哇!好帅的男人,真有型。 “我跟你一样是地球人,不过我们隔了三世纪。”好遥远,却又近在咫尺。 仿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脸上表情平静无波的萨塞尔,只能从他眼中找到一丝激动的情绪波动,他以微颤的指头抚向她光滑的面颊,指间传来的温度虽然偏低,但已证实她不是出自幻觉。 激昂的亢奋在心里翻滚着,直线上扬的心情充满喜悦,等了二十三年,花费无数的苦心和时间,终于等到他的梦走出梦中。 她是活的,活生生的女人,有血有肉有呼吸,皮肤柔软得像他从未接触过的丝缎,滑顺腻手,有如摸上一层羊脂。 她很美,一如他多年来盼望的容颜,不曾减色,美得晶莹剔透,清灵秀婉,动人处在那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灵活地眨动着。 “呃,我没听清楚,你说我们都是地球人,但下一句是什么意思?我的理解力似乎变迟钝了。”他说的是三天吧!而非百年为单位的纪元。 “现在是西元二三四六年,和你的年代相隔了三百三十六年。”萨塞尔据实以告,不想有所欺瞒。 “什么,二三四六年”方缇亚又想晕了,惊骇地往后踉跄了一步。 三百三十六年,这是哪门子的玩笑,方阳阁那混蛋准又找人整她,明明才大她三岁,为什么老是这么幼稚,一点当人兄长的样子也没有。 其实看到眼前超乎想象的一切,以及帅得不像话的男人,她心里是有些动摇。她家算是小康家庭,经济状况还算过得去,父母都是公务员,哥哥是小小的工程师而已,绝对不可能大手笔地摆此阵仗,只为看她大惊失色的模样。 不过睡了一觉醒来,怎么她满屋子的书和心爱的绒布娃娃全不见了?取而代之是冰冷、毫无温度的机器,以及教人措手不及的惊吓。 也许--她正在作梦,看到的画面都不是真的,前一天看过的惊悚片深植脑中,她才会自己吓自己,怪梦连连,分不清眼下是虚幻还是现实。 快醒醒,快醒醒,方缇亚,谢老头又来电了,再不爬起来接他的夺命连环叩,待会她就不用起床了,直接送去墓地埋了。 “你还好吧!有没有不舒服?”瞧她脸色忽地转白,萨塞尔非常不放心,直觉的就想带她去休息。 骤地被拦腰抱起,方缇亚逃走的魂全飞回来了。“啊!我……我没事,你不用抱着我。” 真是难为情呀!她的脸肯定红得像番茄,躺在帅哥的怀中,不饮酒也微醺。 “你刚清醒,体力尚未完全恢复,需要多做静养。”他一抱起她,神情凛然得让逗留四周的人不敢再观望,一时间如鸟兽散。 “喔!难怪我觉得累……”蓦地,她微露心虚地盯着他胸前。“呃,你要不要先去换衣服?我好像吐在你身上。” 噢!要命,实在太丢脸了,她居然会做出这么离谱的事,教她以后怎么见人? “无妨,你的事比较重要。”好不容易才用双手紧紧拥抱她,他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萨塞尔的发型有些凌乱,本来他正和五大城市的三十几名代表进行陆地净化会议,刚谈到新发现的一座小岛适合人类居住,准备派人前往勘察时,实验室那头传来一则令他脸色大变的讯息—— 冰极十二号品不见了。 当下他顾不得其他人,将会议交于下属代为主持,拔腿狂奔失去平日的威仪,以为他多年的努力就要化为乌有,转眼成空。 幸好他很快地瞧见她的身影,并在第一时间接下她虚软的身子,一颗慌乱的心这才安定。 一听他的看重,方缇亚暗喜在心。“可是我很重耶!你的手不会酸吗?” 隔壁的怪邻居和方阳阁常嘲笑她是猪,吃饱睡,睡饱吃,毫无身为人的自觉。 “不会,你很轻。”萨塞尔的嘴角微微扬起勾动笑痕,似乎很愉悦。 在二十四世纪,笑是一种极为罕见的情绪,他们对情感的反应度很低,也几乎是一板一眼的无感,最常见到的表情是没有表情。 所以他的笑比得之不易的清水还要难得,连亲生他的父母都没见他笑过,从小就是个严肃的小老头。 “很轻……”方缇亚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真是好人,很会哄女孩子开心。” 她受益了,而且身体轻飘飘,快要往上飞了。 “哄?”那是什么意思? “对了,我姓方,叫方缇亚,你贵姓大名?”他越看越好看,浑身散发致命的男人魅力。 唉!醉了、醉了,被骗也甘愿,谁教他太迷人了,一下子就拐了她的心。 “萨塞尔·丁凯,我的全名。”他骄傲的说道。 就在这时,她的肚子传来一阵咕噜响—— 方缇亚吐吐舌头,一脸害羞地咬着下唇。“呃,我饿了,有没有东西可吃?” 第二章 吃,原来是一件很享受的事,不论是中式料理、西式料理、法式料理、泰式料理,或是日式料理,它们要求的是口感的满足,其次才是胃的饱足感。 从小“吃”到大的方缇亚其实是非常挑嘴的,非美食不入口,不是现煮现炸的食物不屑一顾,口味重,偏爱荤食,一餐无肉食不下咽。 而面对眼前的“大餐”,她真的想哭,整人也不必整到这种程度吧!她宣布不玩了成不成,给她正常一点,像人的食物。 如果真有上帝,她会开始祈祷,祈祷弛赐给她丰盛的一餐,而她会从此矢志追随,当它最忠实的仆人,信仰它为唯一的真神。 可是,真的好饿,勉强吃一口看看,也许没那么难吃……唔!她的脸色乍变,涨成铁青色,捂着嘴唇怕吐出来。 天哪!这究竟是什么东西,没人被毒死吗? 还是他们都有个铁胃,不像她这么娇生惯养,能忍人所不能忍,发挥杂食动物的本能,连垃圾都能吞下肚而面不改色。 “今年是二三四六年,没错吧!”饿呀!她一定会饿死。 萨塞尔不解地回道:“你前后已经问了十遍,有什么问题吗?” 难道低温环境使她的脑部受损,记忆力流失? “你只要回答我是或不是。”她有些任性的要求,饥饿使人愤怒。 “是。”他肯定。 面露沮色,好不甘愿。“好,我只是问问而已,希望你会有不一样的答案。” 譬如二○○八年的春天,鸟语花香,野狗乱吠,到处是开满餐馆的美食天堂。 “你还不能接受吗?这已经不是你们的年代。”她的个性和他想象中不同,却更具人性,和……活力。 他不晓得她为什么有那么多奇怪的表情,一下子蹙眉,一下子又嘟起嘴,一下子皱着脸……丰富的脸部动作教人目不暇给。 “我也想适应呀!可是……”一看到桌上的“食物”,她又想哭了。“你们平常就吃这种东西吗?你确定吃不死人?” 他微带困惑。“营养剂补充营养,这些是高级品,唯有少数人才能享用。” 没错,萨塞尔口中的营养食品,的确是小瓶包装的营养剂,根据每人每天的建议摄取量调配,昂贵且不易取得。 他曾研读过二十一世纪的书籍,怕她不习惯二十四世纪的饮食方式,还特地请人弄了几道中下阶层的食物,好让她不觉得落差太多。 不过看她面有难色的模样,想必还是无法适应他们的生活方式,她的世界原始得近乎落后,虽说那也是孕育她生命的净土。 “那有没有次级品、低劣品,你们认为对人体有害的食物……啊!注明一点,是可以用牙齿咬、咀嚼的,最好是有味道的。”方缇亚搅了搅糊成一团的黏稠物,她猜测那是一种海藻类的食物。 海藻本身具有咸味,但它像是经由特殊处理过,一点味道也没有,含在嘴里如嚼鸡肋,她宁可喝口海水也不愿下咽。 “这……” 身为地区首长,送到他面前的都是最好的,富有营养价值,对吃没什么意见的他是需要时才食用,吃什么对他来说没多大的影响。 其实只要一瓶就能补足流失的体力是相当不错,现今的社会人人都非常忙碌,根本无暇坐下来好好享用一餐,能用快速简便的方式解决身体所需,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鱼干行不行?”立于三步后的苏珊语气微酷的蓦地出声。 “鱼干?” 她看了上级一眼,表情略僵地取出一小包酥炸食口叩。“这是我女儿常吃的小零嘴,听她说还满好吃的。” “咦!你有女儿?”她看起来好年轻,不到二十岁。 大概方缇亚的表情太过惊讶,向来谨守本份的苏珊造次地多说一句,“我四十了。” “嗄?!”四……四十?她惊讶得差点掉了下巴,目瞪口呆地瞧瞧她不算美,但十分耐看的脸庞,久久无法回神。 她是怎么保养的?完全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像她家自称老妈子的老母不到四十岁就已经有两条鱼在眼角游来游去,四十二岁拔掉她第一根白头发。 “我们橘城的平均年龄是一百到一百二十岁,最长寿的一位今年一百五十七,因此四十岁大约你们那时代的二十五岁。”萨塞尔解释着。 “哇!一……一百多岁,你们活那么久不累吗?”她没法想象一百岁的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累?”他不解其意。 “瞧瞧你们吃的这是什么东西,光有营养却无法满足口腹之欲,要是教我一辈子吃这个,我宁可死……”她咬了一口鱼干,不带任何期望。 但是一咬入口,清脆的口感立即让她惊喜的睁大眼,很浓的鱼香味在嘴里泛散开,她顿时口水泛滥,胃口大开地一片接一片。 不是很咸,但口味适中,酥酥脆脆很有嚼感,卡滋卡滋越嚼越久,有点像牛肉干、猪肉干之类,虽非热腾腾的美食也别有一番滋味。 对于三百多年没进食的人而言,真的没得挑剔了,比起黏稠无味的海藻,给小孩子吃的零食可说是佳肴。 “……好吃耶!你还有没有?多给我一些,即使给狗吃的都成。”她要逆向思考,努力求生存。 “橘城不准养狗。”它是高级品,也是消耗品。 “咦?不准养……”呃!等一下,她听过凤凰城、槟城,但橘城在哪个国家? 看她面带疑惑,却满嘴塞满鱼干发不出声音,萨塞尔大约描述了二十四世纪现况。 “你所知道的世界已经不存在了,人类原本居住的陆地被冰雪覆盖,大部份已沉入海底,我们少数存活的祖先想办法在海里建筑城市,延续生命……” 目前世界各有五大城市,分别是欧洲区的圣彼得市,市长萝莎,非洲区的达姆,由祭司主持,美洲区为蓝月城,城主蓝丝卡,亚洲区则为流泉,由圣皇流风负责掌控。 而橘城则是五大城市中治安最好,生活态度最严谨的都市,它混合各区最出色的人种,五区选出的总理也居住于此,联盟总部有着世界上最精良的部队驻守着。 五个城市以环状互相连结着,各有两条往返的海底隧道供其通行,中间形成星形通道,让彼此往来更为便利。 地球是很大的,所以需要一个供停泊、休息的中继站,那是不能停留太久的危险地区,充满盗贼、小偷、妓女的犯罪中心,亦是罪犯集中的流放站,若非必要,城市中的居民都不愿前往。 不过那也是唯一的娱乐区,腐败,沉沦,在那里什么样的人都有,他们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消耗民生用品,过着没有明天的日子。 “虽然我们努力寻找可供居住的陆地,但目前的成果不佳,被海水泡过的土地盐份甚重,荒芜的长不出一株草。”更遑然是耕种。 “你……你的意思是说我,现在所在位置是在海底?”方缇亚忽然没了胃口,一阵错愕。 “是的,水深一万英呎的南太平洋北方。”居住地上万八千平方公里,总人口数五千六百万。 她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又吐气的睁开眼。“萨塞尔,你说现在是西元几年?” 她一喊萨塞尔的名字,忠于职守的苏珊正想出言制止她的不敬,在这个城市御首的地位仅次于总理,直呼其名即为冒犯。 不过萨塞尔本人倒不以为然,以眼神示意他的通融,并要她出去。 “二三四六年,缇亚。”他的声音充满磁性,轻唤着她的名字。 “我们真的在海底?”快否认吧!她怕自己承受不起。 “是的。”他一扬声,墙面即出现巨型萤幕,清楚地显示城市外的海洋景色。 “你不能骗我一回吗?”她的鼻头很酸,忍不住哽咽。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么爱抽烟、老是被他们赶到阳台的爸爸,唠叨不休,却最爱一家人的妈妈,以及偷她布娃娃送女朋友的哥哥,还有见到她就在她脚旁磨蹭咪咪叫的小花,他们都不在了吗? 直到这一刻,方缇亚才惊惧地想到,她爱的人和爱她的人不可能再一如往常的出现在她左右,她是一个人孤零雩地活在他们到不了的世界。 为什么只有她一个活下来呢? 百思不得其解,也很心酸,以这年代来说,她算是古人,当初她赖以生存的技能便派不上用场,那她还能用什么方式生活? 越想心越慌,红了眼眶,她希望这只是个玩笑,会有人跳出来说:“愚人节快乐,你被骗了。” “不能,因为你很快会发现事实真相。”萨塞尔举起手,轻轻环住她肩头。 他不懂安慰,只是舍不得她抽动双肩,低低抽泣。 “你……我讨厌你,为什么你不骗我?!”她好害怕,在这个她什么都不会的世纪,她能做什么? 心口一抽,他感到莫名的痛楚,就为她一句讨厌。“你会适应的,我帮你。” “你帮我?”眨着迷蒙的星眸,她神色凄迷地望着他,浑然不知此时的泪眼蒙眬的模样有多惹人怜惜。 “是的,我帮你,你用不着担心。”他很想紧紧的拥抱她,将她揉入自己身体里。 萨塞尔不知道体内为何有把火在烧着,几乎要烧毁他的理智,眼眸深处是鲜艳欲滴的唇瓣,他越靠越近,越靠越近,有种渴望想品尝它。 而他也几乎碰到了,几乎?! “那好,你去帮我收集些‘正常点’的食物,以我们那时代为标准,鸡鸭猪牛肉,大蒜青葱萝卜马铃薯,酱油胡椒味精沙拉酱……” “等一等,你念的这些是什么?”他听得迷迷糊糊的,有些跟不上她说话的速度。 “大厨食材呀!你没看过这本书吗?”厨艺入门,不可不看。 萨塞尔的反应当然只能摇头,心中对她的好奇和兴趣更是加深了不少,他想,他会努力弄懂她说的一切。 以及她。 外形清灵的方缇亚有着令人讨厌的个性,她懒得做某些事时就会装得病恹恹,以楚楚可怜的模样博取同情,指使他人为她抛头颅、洒热血也在所不惜。 可是若遇到她感兴趣的事,那就是完全不同的面貌,彷佛女超人上身特别亢奋,双眼发着璀璨光亮,快语一溜简直煞不住车。 说她乐观嘛!有时候挺忧郁的,伤春悲秋,直嚷着日子过不下去,看谁要借她一根麻绳,脖子一勒往上吊,一了百了。 但大部份时间她跟疯子没两样,思想怪异,行为乖张,情绪反复不定,有些神经质,上一刻正在烦恼人生无趣,下一秒钟又跳脱别人的期待,大笑着说:“活着真好,全世界的人都爱我。” 换言之,不能以常理论之,不然准会被她搞疯。 大概和她的职业有关,整天闷着头工作,个性落差难免有点大。 当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小疯子,碰上二十四世纪生活严谨的闷骚男,究竟会碰撞出什么火花呢? 说实在的,颇令人忧心,尤其是她随心所欲的性格,可预见的灾难绝对不小,毕竟连她的家人都曾一度想将她拍卖,好省下不少鸡飞狗跳的麻烦。 他等着接招吧!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啊——萨塞尔,你家怎么没瓦斯,你都不用开伙煮饭吗?” “……”他用的是电气,有电脑代劳。 “咦!萨塞尔,你家的马桶塞住了,你要不要请水电工来看一下?” “……”水电工?那是什么东西,没听过。 “哇!萨塞尔,你家没床耶!难道你喜欢睡地板?” “……”左眉跳了一下,萨塞尔按下遥控器,一张绘有蓝色水纹的圆形双人床从天花板缓缓下降。 “喔!原来是藏在那里,真有创意,可是衣橱呢?你一套穿到臭,穿到破,穿到入土为安吗?” 这次他直接走到凹型角落,人往里头一站,他说了几个数字,身上衣物立即由银白变成宝蓝,款式上略有变化,看得出不是原来的那一套。 “啧!你们这年代是流行这种衣服哦,一点质感都没有,好像在表皮外再套上一层皮,你不会觉得很丑呀!”换做是她。宁死不屈。 “不会。”他终于开口了。 “久居陋室,不觉屋小,久闻其臭,反不知臭,你是不是反正丑到最高点了,就自暴自弃?”极有可能。 “……”他再度无言。 家里多一个人会是怎样的情形,若有人告诉他会吵翻天,他肯定嗤之以鼻,并耻笑那人想象力太丰富,幻想症发作。 可是直到今日他才彻底明白一件事,千万不要低估一个人的力量,尤其当对方是一个对什么都好奇,而且抱持高度学习心的学生,想要保持几分钟的平静根本是痴人说梦,绝无可能。 不停地发问,不停地探索新事物,不停地发现新鲜事,举凡没接触过的一切,方缇亚都想象海绵一样的吸收,将自己涨满。 他以为他会不耐烦,贪静的他一向容不得任何噪音,连偶尔想来探望他的母亲他都会加以拒绝,只因他嫌妙——而冷清的母亲一向话少,不及她的十分之一。 相反的,对于她他不以为忤,反而觉得这种吵杂是一种生活乐趣,瞧她东摸摸,西看看,笑得特别开心的模样,他的心也跟着飞扬,好像快乐会传染似。 “萨塞尔,你没有家人吗?”方缇亚像只玩累的小猫,赖到他身旁,询问道。 “有,我有父母。”父亲担任博览馆馆长,那是他的乐趣,而母亲由政务官升任橘城的保安,负责城里民众的安危及治安。 “为什么你们不住在一起?”他住的地方看起来很宽敞,容纳一家人住绰绰有余。 因为我不喜欢别人吵我。他在心里回道。 “他们有他们的生活空问,我不好打扰。” “一个人住不寂寞吗?热热闹闹的笑闹成一堆才是一家人。”她又想起自己的家人了,情绪略显低落。 “我有你,是两个人。”一直以来,他始终把冰棺中的她当成他的,她是陪伴他一路走过来的力量。 有时他也会怀疑自己能力不足,站得越高越觉得寒冷,他们看他的眼神是期望他有更好的表现,他必须进步再进步,不能有一丝失败。 看着沉睡中的容貌,他一再激励自己不能放弃,人生的考验是上帝给予人类的磨练,勇于冲破难关,甜美的果实才会落在手掌当中。 她不会知道她对他存在着何种意义,虽然她不言不语地躺着,却给了他努力的目标,让他在人生旅途上有了最佳动力。 她讶了一声。“我是说以前,要是我,绝对无法忍受独居的生活。” 工作上的需要不能有一点点吵杂声,但不表示她能远离人群,人总有不顺畅的时候,这时,朋友就要上场,陪她哭,陪她笑,陪她嘶吼呐喊。 一个人,真的很孤独,只能和自己对话,见到树影摇动会以为小偷来了,听见自己的脚步声会疑神疑鬼,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她曾试过搬出去住,可是不良的大哥居然伙同怪邻居恶作剧,装鬼吓她,才三天她又搬回家了。 “你有我,缇亚。”他会陪着她,让她不致感到孤寂。 “萨塞尔,你真会安慰我,让人很窝心哦!哪天要是我离开这里一定会很舍不得。”她大概会难过的哭了。 一听她要离开,萨塞尔立即声一沉地低吼,“不准,你会一直待在我身边。” 她噗哧地笑了。“你人真好,肯不嫌烦的收留我,可是你总有一天要结婚,我再留下来就难堪了。” 人家会笑她不识时务,好大一颗电灯泡。 方缇亚不希望自己过度依赖他,免得分别之日会不想离开,相处数日,她可以感觉得到他真的对她很用心,虽然他表现得很笨拙。 所以她尽可能地吸收新知,设法融入这个陌生的环境中,自力更生是件困难的事,她却必须面对,然后加以克服,除却家人外,没有人应该被别人靠一辈子,即使那人是“古代人”。 “我不会结婚。”他向她说道,眼神流露出她所不会明白的坚定。 “不结婚怎么延续后代?还是,你们流行不婚和同居?”生物本能是生育下一代,以争取优势——生存上。 “同居?” “就是两个人未结婚却住在一起,分享一张床和被窝,可是保险理赔的受益人不是彼此。”她说着他所不懂的笑话,二十四世纪没有寿险公司,萨塞尔唯一理解的是—— 两人住在一起,分享床和体温。 “好,我们同居。”这点他不排斥。 那一声好,方缇亚吓得差点跳起来。“别……别开笑了,你真的了解同居的意思吗?” 不是她要泼他冷水,或是拒绝他的提议,能和帅哥同处一室她当然求之不得,可是从她这几天得到的资讯来看,他们这年代对爱情的认知真的很糟糕。 由于平均年龄的延长,五大城市居然制定出一套奇怪的律法,适婚年龄为三十岁到四十五岁,而新婚未足两年不得生育子女,得先送健康评估,然后审核,等通过之后再排定受孕时问,由选定优良基因的精卵进行体外受精,最后才移入子宫着床。 而年过五十的妇女不得再有生育机会,以确保优生学的确实落实,他们要求每一个孩子都是聪明的,绝不浪费宝贵的资源和粮食来养会拖累人类进步的废物。 更残忍的是,如果有人私下怀了孕,唯一的结果是堕胎,不管这孩子是聪明或是愚笨,他的生命仅在母亲体内短短数个月。 他们没有未婚生子的问题,因为他们并不热中“性”这回事,甚至觉得脏,是传染疾病的途径,身体的需要可以藉由其他方式发泄,不一定要人与人亲密接触。 更甚者,有所谓的性爱机器人,今天下单,明天送达,男女都有,各种体型和容貌能依使用者喜好变换,它们和充气娃娃的功能相同,但更接近真人,有思想,会反应,对答如流,由外表看来绝猜不出它们是机械造成的人造人。 “可以。”他有书可供参考。 方缇亚狐疑地盯着他看不出表情的俊脸,不信的开起玩笑,“先来个浑然忘我的吻再说。” “浑然忘我?”他应该先查查这几个字字面上的解释。 “吻有轻吻、细吻、啄吻,深吻和法式长吻,两个人的唇瓣贴在一起,互相吮吸,更深入一点是伸出舌头……” 她的声音消失在蓦然靠近的唇中,她睁大又圆又亮的美丽明眸,有些难以置信一脸严谨的萨塞尔竟是行动派,未知会一声就吻住她。 不过,她很快就陶醉了,双眼一闭地攀着他肩头,有些事是出自生物本能,不需要学习,他比想象中更懂得接吻的艺术,一吻便无法罢休。 就在此时,室内传来哔哔的声响,一个用太空包包裹的四方形包裹由收件甬道滑落,两人胶着的四片唇这才稍微分开。 “哇!你……你吻过多少女人?”技巧真好,她差点要剥光他的衣服,变成色女扑向他。 “颊吻算不算?”他微喘,眼眸深处残留一丝未尽兴的激情。 “你还当真算呀!我是在赞美你的吻功很好,有当情圣的本钱。”害她意乱情迷,一颗芳心卜通卜通的狂跳。 肯定是女性杀手,一出手就横尸遍野。 “是吗?”他不想当情圣,他只想再一次品尝沁蜜的芳唇。 “如果你肯卖吻,铁定大卖。”光靠他的吻就能赚大钱。 “你不用买,随时可取。”他黑眸深如海洋,反射出一张哑然失笑的娇颜。 因为刚才分享过一个令人脸红的甜蜜深吻,反倒不好意思的方缇亚别开眼,怕和他四目相对,她知道有些什么在两人心中滋长,但是还不够明显,她退了一步给自己思考空间。 她假意东看西看,就是不看萨塞尔透着异彩的眼,里面包含着她承受不起的复杂波涛,她不敢猜测那是出自迷惑或是来自自己的想象。 忽地,她的视线停在那个水绿色包裹上,上头印的几个字让她倍感亲切,写着——方缇亚小姐亲启。 咦?是给她的耶! 像收到圣诞礼物的孩子,兴匆匆地拆开包装,一层一层拉开看似泡棉的物质,她的兴奋在看到第一件物品时楞了一下,接着又是第二样、第三样、第四样…… 不会吧!专程送这个给她? “海底世界和陆地不同,我们无法大量畜养牲畜及栽种蔬果,所以一切这方面的供需来自流泉,亚洲地区的人民擅长农牧。”萨塞尔解释。 看了看他极少看过的蔬菜和肉品,眉头因它们奇怪的形状而微皱。 海里什么最多,大家异口同声说是——鱼,因此鱼制品成了大多数人餐桌上的主食,而生鲜食品相当匮乏,有人终其一生连口莴苣也没吃过,因为太贵了,吃不起。 “还有,你要的衣服款式可能要再过个两、三天才会送来,会做裁缝的师傅已不多了,对方是个上百岁的老太太,耳力不是很好……” 他话说到一半,一道飞奔而来的倩影紧紧环着他的腰,眼眶泛泪地送上一吻,他的心顿时柔软,怔忡地望着她。 “谢谢,谢谢你,萨塞尔,我不知道你怎么办到……但我非常感谢你,我很喜欢……谢谢你……你对我的好我永远也不会忘怀……” 第三章 “原来我真的在海底……” 好壮观,好绚丽,好澄净的海呀!一眼望去尽览无遗,看着海波荡漾,湛蓝如宝石,城市内部的灯光微往外放,照出五彩缤纷的迷幻世界。 大型的鱼儿在岩礁附近游来游去,奇形怪状的海底生物状似悠哉的觅食,海中也有杀戮,弱肉强食,虽然残忍,但对观察的人却是一种乐趣。 脸贴在看似玻璃的透明墙上,惊叹不已的方缇亚喃喃自语,以前在科幻片中才看得到的场景,如今竟身历其境,那种奥妙的感觉根本无法以言语来形容。 以为是整人的恶作剧,如今她不那么认为了,光这浩瀚的工程绝非一朝一夕能建成,得花多少人力和物力才能完成这般规模的城镇。 这一个月她走走看看,四处观摩,光纤缆线可以载人,剧院一般的学校,圆弧型双人飞行交通工具,人不用出门购物,选定购买物品清单传送至商家,家家户户都有一条管道直送家中。 金币、银币、宝石类仍在市场流通,价值极高,但他们已不用纸币、信用卡之类的有形货币,每个孩子在出生的第一天就会在左腕植入证明身份的晶片,不管是买卖,或是办任何证件,只要在腕上扫瞄一下即可,十分便利。 不过她并不认同这种方式,感觉像是被豢养的家犬,终其一生都将受到监控,不论人走到哪里,手腕内的晶片都会发出讯号,让人知晓自己的确切位置。 海底城很大,相对之下人却显得不多,有时走了半个多小时,仍不见半个人影是常有的事。 “啊!你在这里呀!我找了你老半天,还以为把你搞丢了,真是吓死我了。”天哪!终于找到人,不然她真要以死谢罪了。 “文音,你太夸张了,我不过看海底的景致太美了,稍微逗留了一下,瞧你紧张的。”她还不至于会迷路。 “什么夸张,我的老祖宗,你不晓得御首有多么慎重将你交到我手中,宝贝得像我们橘城的能源炉,我要是没看好你,他一定把我丢出去喂鱼。”她做了个发颤的表情,表示她很害怕。 卓文音是个年纪和方缇亚相当的年轻女孩,以二十四世纪来说还是个少女,她曾担任城市解说员,精通中、英、日、法、俄五种语言,现在是精兵学校的学生,日后会是大官员身边的侍卫官。 她的原生地并非生活严谨、道德标准高的橘城,而是较为热情的蓝月城,十五岁才跟着父母移居,所以在性情上少了橘城人的沉闷,多了开朗。 “拜托,别叫我老祖宗,感觉我好像很老似。”她才二十四岁,刚吃过摆满草莓的鲜奶油蛋糕。 啊!奶油蛋糕,好久远的事啊! “哎呀!别不好意思,你本来就是我们的老祖宗,我很小的时候就看过你,你很有名耶!”几乎五大城市的人都认识她。 “小时候……”方缇亚顿感五条斜线滑过额头,笑得僵硬。 看着卓文音崇拜的目光,她想起自己以前看过的木乃伊展,当初她也对图坦卡蒙着迷,作梦都想把少年法老王带回家,看能不能梦回古埃及。 “你躺在冰棺中的样子好美哦!充满超脱世间的圣洁,好有灵气,我和我同学都想变成你,成为受人注目的焦点。”她第一次见到她时都慑住了,心想有朝一日能变得跟她一样美就好了。 卓文音惊叹的眼中透着一丝羡慕,长年居住在海底,因为没有接触过阳光,以海水制成的皂石擦身,人民的皮肤普遍显得粗糙、苍白,有些浮绿,缺乏润嫩的光泽。 而方缇亚本身就是个美女,虽然曾经埋在冰棺里三百多年,但她的生理时钟是停止的,因此当她再度醒来,白皙的肌肤多少透点阳光色,而且她惯用蜂蜜香皂沐浴,洗完后又勤抹乳液,所以她有着海底居民所没有的亮泽和水嫩,肌理微透粉红珍珠般的色泽。 “你以前看过我?”她有不太令人满意的预感。 “是呀!我们学校每年都会组队去博览馆看你,我每次都有报名。”不过报名费太贵,父母负担不起,十次有六次去不成。 博览馆不就是博物馆,那她不是……“我是展览品?” 一具活的木乃伊? 她点头。“你是最美的,我敢打包票,其他展览物都比不上你。” “最美的……”方缇亚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能有幸成为“国宝”。 当她逛故宫博物院时,里面的古文物是不是也在悲鸣,哀号着它们要离开玻璃柜,重得自由和尊严,不愿像个死物受人指指点点。 幸好她被看时毫无知觉,不然她准会跳起来破口大骂,用扫把赶人,砸坏所有看得到的物品,毁掉令她倍感羞辱的地方。 “老祖宗,你想去哪里瞧瞧?我授命当你的侍卫官喔!”这是一件非常荣耀的事,所以她十分骄傲。 因为她还是学生便被赋予重任,难怪她有些失态,笑得嘴都阖不拢。 又听到老祖宗三个字,方缇亚的眼角抽动了一下,“书,我想看书。” 她说的书,单纯是一本一本、一页一页翻动的书籍,她以为每个世纪都有他们留存的文化,她想借着文字了解她错过的历史。 谁知“现代人”已习惯用电脑阅读,已无人印刷书籍,会错意的卓文音应了声“知道”,便将她带往文史收藏馆,里面收藏上万本“古册”。 “咦?这是……”好眼熟的书,似曾相识。 “不能碰触,这些是绝无仅有的绝版书,相当珍贵,我带你看的这一区是中文书,设有安全网,一经触摸会遭雷射光射……射……击?”她猛地揉揉眼睛,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老……老祖宗怎么没事? “……当他的手滑过浓密的丛林,激起阵阵激昂,她呐喊着要他进入她无人探访的幽地……” 呀!呀!呀!这个是……这个是……罗曼史小说嘛!还是她收藏的友人赠予的小说,上面她编了日期和加注,以及读后感言。 震惊过度的方缇亚又将手伸向据说有安全设施的书柜,一本接一本的翻阅,也和日常习惯一样,翻过就随处一放,不觉得那付多珍贵。 这些书在她的时代只能算是消遣的读物,自认正统的文学家瞧不起,认为它庸俗,自命清高的议员大力抨击,说它残害学生心灵,老师一瞧绝对没收,顺便记个警告、小过什么的。 曾几何时,它们居然成为少数保留下来的文物,而且还特别辟区保护,不许人们阅读,以免破坏它们脆弱的书页。 有几本杂志,几本科幻连载小说,上百本缺集少页的漫画,五张宣传新书的大海报,上面印的书名和作者名,她熟得好像前天才看过。 “不行呀!老祖宗,你不能随便乱放,这些都是极其珍贵的文史遗迹,你不可以拿它们。”急得快跳脚的卓文音一本一本帮她收好,诚惶诚恐的用双手捧着。 “这是我的。”看到熟悉的东西真好,仿佛又回到满屋子是书的日子。 “不,不是你的,这是文史馆的书,我们无权拿取,也不得贩售。”卓文音以为她想买书,赶紧抢下她手中的“古物”放好。 “我是说我的书,它们曾经放在我的书柜里,每一本我都看过不只一回。”她的书,她的收藏品。 “嗄!你的……”她惊讶得张大嘴,比比方缇亚又指向书本。 蓦地,卓文音想到当年老祖宗出土时,探勘小组也在附近挖出不少古物,其中有好几箱用防水布密实包住的纸箱,听说就是书。 啊!难道这些书真的是老祖宗的,是她的陪葬……呃,不对,应该是遗物……嗯!错了,人还活着,那该称什么才好呢? 她苦恼得不知如何是好,一方面担心方缇亚损毁古物,一方面又想着那是人家的东西,她好像没立场阻止她拿回私人物品。 就在此时,一名身材高姚的栗发女子带着两名安全警卫走过来,神色高傲地以眼神斜睨,语调低柔却说着令人难懂的俄语。 不过卓文音听懂了,她侧过身,为她护卫的娇客进行翻译。 “她是乌丝坦,纯种俄国人,她说我们触犯橘城律法,是现行犯,她郑重要求你放下手中物证,不得反抗。”天呀!她有了污点,成了从犯。 “纯种俄国人?”为什么要特别解释这一点,很重要吗? 卓文音大概知道她的困惑,小声的说道:“我们这年代很少有纯种的物种,因为稀少,所以更显独特,大部份的人类是混血的,生下来的孩子也较有瑕疵。” 纯种的生育力不高,血统纯正而高贵,他们在智商和才能一向优于混血人种,因此各部门有个不成文的陋习,几乎上位者皆由纯种人类担任,混血为副,或者只能做较低下的职务。 五大城市的首长都是纯种,而他们的伴侣也必须是,以纯正物种的资优成为领袖,统御万千子民。 智力不高的孩子通称有瑕疵,他们将来不是沦为盗匪,便是最下层的维修人员,唯有脑袋聪明的人才会获得肯定,往上晋升。 “不过你不用理她,你比她更纯正,她只能在言语上对你多有侵犯,不敢对你造成实质上的身体伤害。”卓文音直视乌丝坦的眼,以前她会卑微的低下头,而今却敢仰起头,直接面对她轻蔑的眼神。 “是冒犯吧!你用错词了。”方缇亚纠正。 她摇头,语气坚定,“乌丝坦喜欢御首,想嫁他为妻,她多次向他提出婚姻请求,但因未达到法定婚姻年龄而遭驳回,御首为了你多次拒绝接见她,所以她对你怀有憎意。” 乌丝坦二十八岁,还差两年。 “咦!有这回事?”为何她毫不知情? 她知道萨塞尔相当忙碌,通常她上床前他还在审核公文,而她起床时他已着装完毕,准备到办公室,听取各部门汇报。 不过,他总会抽出时间来陪她,尽量满足她的需求,顺着她的喜好稍做行程安排,让她能更快融入这个世界。 纵使是分身乏术,也会以她的考量为优先,身边的女孩便是出自他的体贴,唯恐她一个人会心存不安,胡思乱想,特意派个“孩子”转移她对新世界的排斥。 “老祖宗,你不晓得御首对你有多好吧?我从没听过他曾正视一个人超过三秒耶!你是唯一的一个。”也只有老祖宗才配得上他们的御首。 方缇亚闻言忽觉心口澎湃,涌出抑不住的喜悦。“叫我缇亚姊或是方姊,别再喊我老祖宗,我不想被喊老。” “老……”卓文音伸了伸舌,干笑。“缇亚姊,你人真好,我喜欢你。” 由崇拜衍生为敬爱,卓文音把她的忠诚献给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方缇亚。 “我也喜欢你,不过……”方缇亚顿了一下。“他们要带我们到什么地方?” 她只听到一堆叽哩咕噜的交谈声,大概是在指责她不当的行为,可是除了偶尔瞟来几个不友善的眼光外,她一句话也听不懂。 卓文音微呐地闪了闪眼神,“呃,他们要带我们去见御首,进行司法审判。”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窃取古物?!” 不大不小的罪行,却不好处理,一般窃盗得以易科罚锾,可她窃取的却是极其珍贵的古文物,轻罚怕不公,重罚又于心不忍,两相为难。 颇感棘手的萨塞尔先看看一脸无所谓的方缇亚,又瞧瞧盛气凌人的乌丝坦,他心里想着该怎么处置才能两全其美。 其实他大可偏袒与之同住的娇客,不论于私于公,他都有义务维护她,不过乌丝坦是母亲中意成为他伴侣的人选,又是现任总理的亲侄女,他不能不卖他们面子,此事因而才不能草草了结。 “咳!缇亚,你为什么要偷书?你若想看书可以向我要求。”他想尽办法也会为她弄来。 萨塞尔语气中的偏袒,引起乌丝坦极度的不满,她眼里射出两道冷芒,表示不悦。 “你哪只眼看到我偷书了,我不过拿起来翻阅,书本来就是让人看,不然印它干什么?”方缇亚予以反驳,不认为自己有错。 “可是根据我们的法律,任何碰触古物的行为都属犯罪,没人告诉你吗?” 他冷厉的目光投向卓文音,她惊惧地连忙低下头,故做认错样。 “对你们来说是古物,但在我看来和垃圾没两样,对于有人指责我是贼这件事,我很不高兴,我可以反控告她诬告吗?”她这人吃软不吃硬,别跟她硬来。 谁也没料到外表看起来清雅灵秀的纤柔女子,说起话来毫不客气,咄咄逼人,不但没有柔弱的泪洒娇颜,反而怪罪对方对她的无礼,损及她崇高的品格。 众人都倒抽了一-气,不知该敬佩她敢向乌丝坦家族挑战的勇气,还是担心她会遭到报复,陷入更大的危机当中。 “诬告?” “难道不是吗?我拿自己的书何罪之有,你们有哪条法律制止自己的东西不能任意擅取?”天大地大,总还有公理吧。 “你的书?”萨塞尔讶异不已。 方缇亚拿出藏在怀中的小说,众人又是一惊,她兀自掀开第一页。 赠好友缇亚,愿你文思敏捷,泉涌不歇,你的猪朋狗友,艾丽敬上。 “看到了没?艾丽是作者,而署名是给我的,谁敢说我偷书,是不识字的文盲吗?” 显然听得懂中文的乌丝坦一听她说完,脸色微露愠意,她张口就是一连串流利的俄文,似在发泄她的不满和抗议,并为方缇亚的辩解感到可耻。 即使有可能受罚,尽责的卓文音仍小声地充当翻译,把她的内容一一传达给方缇亚知晓,不想她挨闷棍,平白受罪。 方缇亚一听,神色略显若有所思,她搓着下巴,态度是平静的。 “我看得出书上的名字的确与你同名,但不能证实它确实为你所有……”不过话说回来,国家的财产本就不该任意拿取,而她居然把书“偷”出来,这真是…… 令人头痛。 “等一下,你们必须学习几种语言?”方缇亚打岔地提出疑问。 “最少五种。”萨塞尔回答。 “哪五种?” “中、英、法、俄、日。”德语及西班牙语则为副选科目。 “那么这位长得很像马的马小姐会说中文吗?”方缇亚知道他们没见过马,故意转个弯嘲笑乌丝坦的脸长,不知丑。 “她会。”她的语言能力相当强。 她一听,满意地扬起下巴。“好,那我要求她全程说中文,不能小里小气地说我听不懂的火星话,不然我将拒绝开口,算是你们用刑逼我招供。” “用刑?”萨塞尔的左眉挑了一下,好像不太了解“用刑”是什么意思。 二十四世纪讲究犯罪证据,一经科学方式鉴定有罪即送犯罪中心,没有所谓的屈打成招。 “你太放肆了,胆敢要求我说次等文化……”出口的是俄语。 “请说中文,谢谢,”方缇亚双手交叠置于大腿,恬雅的微笑着。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你……”还是俄语。 “说中文,乌丝坦。”一声冷音低扬,不容许她挑衅他的权威。 乌丝坦脸上可以看得出相当不悦。“你偏袒她,萨塞尔,你不公正。” “我没有偏袒她,还有,请不要直呼我的名字,我是这个城市的首长,你冒犯了我。”他花了二十几年时间才爬上御首这职位,有权利高高在上。 萨塞尔确实有所偏袒,明眼人都瞧得出他偏得有多明显,方缇亚是坐着的,还有昂贵的点心和茶,乌丝坦却是站在一旁,什么福利也得不到。 但是没人出言点破,除了乌丝坦和她身后的女仆米拉外,大部份人民都喜爱他们从小看到大的冰封佳人,她在他们心中的美好已根深蒂固,难已根除。 “你……”在两道凌厉的目光下,乌丝坦被迫改说中文。“我不服,为什么她可以毫无颅忌地喊你的名字?” “这是经过我允许的。”萨塞尔语气淡漠的说道,却也夹杂一丝身为地区首长的威严。 “为什么她可以特别?”乌丝坦压抑着,不提高音量。 “因为她比你我更早认识我们的历史,她可以侃侃而谈三百年前的事,你能吗?”光这一点,她就值得保护。 乌丝坦抿起唇,很不甘愿落居下风,“好,不提这些,我们转回主题,她偷窃古物是事实,物证还在她手中,我强烈建议她该流放中继站,不得返回橘城。” 她不是笨蛋,当然感觉得出方缇亚对她的威胁,深具野心的她不只要当上御首夫人,她更以总理夫人为目标,成为五大城市的第一夫人。 而目前的萨塞尔呼声最高,也最有可能是总理继任者,他不仅头脑聪明,才华过人,还拥有领袖级的风范及气度,深受推崇,连现任总理都直言不讳,钦定他为下一任接班人。 “你的建议我会考虑,但求公平起见,我还是得听听另一方面的说词。”他看向方缇亚,眼中流露相护到底的决心,让她差点笑出声。 好个无私的首长,她想。 “马小姐指控我偷窃,但她有没有看过其他本小说,我敢说至少有十本书以上,出自不同的作者,包括果虫、凉凉、飞虹草等,她们在书的扉页同样写上赠书于我的文字,你大可去查。” 她可是有十足的把握。 “她不姓马,她叫乌丝坦。”行事过于严谨的萨塞尔认为他有义务更正她的错误。 睨了他一眼,她又续道:“你们没有发现一件事吗?除了忠实的读者外,为何这些作者会送书给我,而且还是同一间出版社。” 真奇怪,是他们变笨了,还是她变聪明,最简单的推理居然没人察觉到,还一脸困惑地看着她,指望她说出合理解释。 “请你说明。” 果然,没看过金田一系列、名侦探柯南动画的人脑筋都不太灵光,她要揭晓最后的秘密。 “因为我的职业也是文字工作者,明白一点的说法就是写你们视为‘古物’的小说的人,文史馆内有三分之一的书是我写的。” 以前老妈老骂她是没用的女儿,只会窝在房里孵蛋,而爸是满脸惋惜,好像一个有大好前途的知识女青年被毁了,不屑的大哥则厚着脸皮a稿费,要她赞助他的恋爱基金,将来她落魄了,写不出东西,他可以养她一辈子。 总之,没人看好她,大家都认为她写不久,可是她稿子一本一本过,书一本一书出,写了几年还没阵亡,还有可能继续写上n年。 大概没人料想得到,当时被讥笑该全部丢掉的烂书,如今竟然成了价值不菲的古物,而那些文学名家、大文豪的作品却一本也没留下,这不是很讽刺。 “什么,你写书?!” 看到别人震惊的表情,方缇亚暗笑在心,“没什么啦!随便写写而已。” 看大伙儿变成雕像,她可乐得很,有种整到人的快感。 “我不信。”乌丝坦根本不把她的话当真,眼神严厉地逼她吐实。 “不信?”她捧着比黄金还贵的热茶,啜饮一口,“给我十天,我写一本给你看。” 对于她擅长的事,她驾轻就熟。 方缇亚终于找到在这个世纪谋生的方法,他们是缺乏文化的可怜虫,她可以用文字创造出一页页诗篇,灌溉贫瘠的心灵。 她越想越开心,嘴角也越扬越高,开怀的心情让她容光焕发,原本美丽的面容更显亮眼,有如蒙上一层金芒,让人情不自禁的被吸引。 眼看着她夺走所有人的目光,更加不平的乌丝坦微泛嫉妒之色。 “就算你能写出一本书又如何,你窃取国家财产是事实,依法还是有罪的。” 萨塞尔想循私压下此事,但眉头一皱的方缇亚反而先他一步开口—— “你的意思我该控告你的政府喽!因为他们在挖出我的同时,也潜入我的家中偷走我的藏书,你的国家是个贼,全世界都看见你们公然行窃的行为。” 她的作品专走机智善辩路线,和她辩论想赢她,可说是难上加难。 “你简直强词夺理。”乌丝坦从未生过气,她从小就被教养成优雅淑女,可是因为方缇亚,她头一回动怒了。 桥城的人喜怒哀乐很淡,也几乎是面无表情,但是自从冰棺中的佳人苏醒后,他们固定的生活模式悄悄地起了变化,无形中注入一股名为人性的活力,改变他们八风吹不动的情绪反应。 不过这还只是起头,不久的将来,它会有更大的震动,让人找回遗忘已久的微笑。 “还有,我必须强调一点,‘依法’你们不能办我,我不是在这个世纪出生,更无代表身份的晶片,我是无国籍的游民,你们可以叫我幽灵人口。” 第四章 “幽灵人口?” 当方缇亚说出这句历史上才见得到的专有名词,众人先是一怔,继而脸色涨紫,像是想笑,又努力憋住的样子,表情怪异的微呈现扭曲。 她很逗趣地自我调侃,但不懂幽默的橘城人并不捧场,他们只感到有什么要冲出喉头,却又拚命的忍住,怕做出失礼的举动。 最后,窃取古物一事是不了了之,高傲到有些目中无人的乌丝坦被气走了,因为她拿不出案例来治“古人”的罪,又遭奚落一番,顿感颜面无光,撂下一句“我会讨回来”一转身便踏着重步离开。 其实方缇亚的做法太冒险了,她不知道她已得罪橘城中最有势力的乌丝坦家族,兀自满脸笑意,犹不知为她忧心不已的萨塞尔正想着该用什么方法护住她。 “哇!缇亚姊,你写过几本书,笔名叫什么,你好厉害喔!我们的文史馆居然收藏你的书。”简直是神。 崇拜更崇拜,像个小女孩的卓文音两眼熠熠发光,跟前跟后的跟随她的偶像,她实在太敬佩了,浑然忘却自身的职责。 “小音,你太兴奋了,要降温。”她可不需要一只兔子在面前跳来跳去。 “我第一次看到乌丝坦被堵得说不出话来,灰头土脸的逃走,一点也骄傲不起来。”真是太快人心,早该有人教训乌丝坦了,她老是瞧不起人。 “别跳了,我头晕。”她只是据理力争,不让别人乱按罪名。 “缇亚姊,你一定要教教我,你刚才的语气好威风,我都听得一楞一楞的,根本不晓得口舌也能成为武器,杀得敌人片甲不留。”要是她学会了,以后就不用怕乌丝坦那种人欺负了。 卓文音是混种人,出身不高,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值得夸耀的成就,她从一出生就受到种种限制,能当上见习侍卫生是她的幸运。只因她活泼的个性。 但这也成为她的弱点,藉此可以看出她并不聪明,智力中等,甚至更低,她目光短浅地只看得见眼前,未运用大脑思考。 表情微尴的方缇亚笑得不甚自然,“这种事是与生俱来,没得教。” “不过你可以教我你们那时代的用语,马小姐是什么意思?你明知道她不姓马,还一直叫她马小姐。”肯定有特殊意义,只是她不晓得而已。 “这……”马不知脸长,好孩子去查字典吧! “不要再聒噪的骚扰她,你在学校没学过忠诚与服从吗?” 充满诱人磁性的低沉嗓音一扬起,卓文音的背立即泛起一阵寒栗,她表情一收挺直背,立正站好,一如在校受训般严谨。 看得出她有些畏惧,但仍表现出最好的一面,目不斜视,形象端正,屏气凝神地望着前方,让自己看起来更符合当一个侍卫的要求。 她很怕被换下来,这是她唯一力争上游的机会,她必须把握住。 “萨塞尔,你别对她太严厉了,她还是孩子,”天真有余。 “现在不对她严厉,日后她会恨我不够严格。”要淬炼成一块钢铁,她还不够格。 萨塞尔做了个下去的手势,卓文音如刚被释放的囚犯,一溜烟溜走,头也不回。 “怎么,还有战争不成?”人类都快灭亡了,还有心思自相残杀。 “不是战争,而是人与人的利益之争。”比战争更可怕。 有些事讲得太白怕会造成恐慌,人类之所以日益减少,起源于贪婪,容不下异声,虽然他致力于各种族间的和平相处,可总有少部份野心家不甘于现状,想破坏表面的平和从中牟取私利。 人类是最不懂得自我反省的种族,怪罪别人比承认自己也会犯错容易,在陆地逐渐浮现海平面的今日,他们伺机而动,等待占领最丰沃的土地。 为粮食而战是不可避免的憾事。 “为名为利,好像哪个时代都一样,可是你的脸色看起来很沉重,是不是有什么事是我该知道的?”她不喜欢被蒙在鼓里。 有句话说得好,老公外遇,连巷口卖牛肉面的老王都晓得,唯有老婆毫不知情,还反过来指责别人造谣好事,无中生有。 “无妨,我会处理。”以他现在的地位,没人敢动他护着的人。 看他将责任往身上揽的大男人心态,方缇亚不太满意的颦起眉。“多一分准备,少一分损失,你要是什么都不告诉我,若有一天发生令人措手不及的事,我一定会恨你。” “恨我?”有这么严重吗?他只是不希望她担心。 “你总不能时时刻刻保护我吧!像今天,你的未婚妻多跋扈,我拿自己的东西也不行……”太没道理了,被当成古人也就算了,连几本烂小说也莫名其妙地成了古物,一觉醒来的时空环境是天坏之别。 “等一下,你说谁是我的未婚妻?”她究竟在说什么? “马小姐呀!听说她的身份背景不错,和你十分匹配。”方缇亚的语气有点酸溜溜的,虽然她很想故做大方。 美色和美食是她人生中的两大弱点,她从不否认自己好男色,以她所从事的职业来说,要是没点秀色可供参考,她哪写得出绝世美男子的桥段。 幸好她有个帅气老哥,以及很酷的怪邻居,而怪邻居的异形朋友都稍具姿色,勉强满足她这个“外貌协会”会长一点小小的邪念。 至于萨塞尔,她真的很难将他定位,以认识的时间长短,应该归类于朋友,但是又比朋友多一些些暧昧,可要说是情人,好像又少了点浪漫,凑不成一颗心。 是她对感情太挑剔了呢?还是要求太多,畏畏缩缩、举棋不定似乎不像她本人,她分明是勇者无惧的女超人。 他听懂了。“乌丝坦的家族势力确实相当雄厚,但我不会娶她。”从以前到现在,他的决定不曾改变。 “为什么不?她除了脸长了一点,五官还满有味道……啊,我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嘴太快了,真要命。 方缇亚懊恼不已,即使用手捂住嘴巴也来不及。 他眼露恍悟地解了心中疑惑。“原来马小姐的含意指的是……” 仔细回想,乌丝坦的脸型是长了点,纯种俄国人的特质,她的父母也是长方型脸型。 思及此,萨塞尔的嘴角忍不住微微扬高。 “忘记、忘记,你要当没听见,赶快忘了我刚才脱口而出的话。”方缇亚心急地在他面前舞动手指,企图要催眠他。 “不太容易。”他摇头,有所求的看了她一眼。 “忘、记——”她瞪眼。 他指着自己的唇。“它需要鼓舞。” “你……你勒索我。”可恶,他食髓知味,将她当成食粮予取予求。 “缇亚,我有没有告诉过你马小姐的度量很小,无容人之腹?”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让人感觉他在笑,而且非常愉快。 “……卑鄙。”果然是真小人。 “还有我为什么不考虑她当我的终身伴侣,因为她脸很长……” “喝!够了,要吻就来吧!又不是没吻过。”遇到土匪,她认了。 方缇亚一副慷慨赴义的模样,其实她乐得很,心里的好色之虫早已垂涎甚久,就等他自投罗网,好饱餐一顿。 表里不一正是她最佳写照,能把小说中的性爱场景描写得丝丝入扣,如痴似幻,说没有一点经验还真没人相信,她靠的是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而眼前有个活生生的男人可供模拟,体格好,长相佳,以及略带严厉的神情,简直就是她笔下男主角的化身,她不扑向他还等什么?! 是的,等什么?她也在自问。 “是你吻我,要封住我嘴巴的人是你。”他不主动,两手一摊的动作像蓄势待发的猎豹。 封……封住?他可真有幽默感,一语双关。“好吧!你把眼睛闭上,不然我会害羞。” 萨塞尔的嘴角扬得更高,在默默注视她一会儿后,才缓慢地垂下教人妒羡的长睫。“我准备好了。” 你准备好了我还没有,催什么催,总要让我先吸一口气,免得待会缺氧。 有过几次差点窒息的前车之鉴,方缇亚撩起窗帘改成的裙子,双脚一岔横跨他大腿上方,以半跪姿态撑放在他宽肩上,俯望让她心头小鹿乱撞的俊容。 这是对理智的挑战,也是心与心的攻防战,她想着若要拥有这个男人,她要付出多少代价,是从此交心,还是背弃自己? 呼吸声变得急促,她缓缓地俯身向下,望着近在鼻前的唇,她竟有些迟疑,像是近乡情怯的心情,既期待又怀着忐忑,生怕超过自己预估的。 蓦地,一双铁臂扶住她的后腰,在她还犹豫不决之际,手臂往上滑压住她颈肩,艳如桃色的朱唇侵入滑溜软舌,勾吮住她丁香粉舌。 燎原的火吹来,劈哩啪啦地干草迅速陷入大火中,两人之间强烈的性张力狂野到连墙也挡不住,而他们也自知这一点。 克制似乎不存在了,也无人有心思去烦恼这问题,每次两人的唇一紧紧密合,轰的爆炸斯声几乎将两具躯壳炸个粉碎。 此时的萨塞尔十分佩服“古人”的巧思,将蔽身的布料设计得如此便利,只要轻轻一撩,便能将手从衣服下方探入,揉捧着丰硕的诱惑。 一套成形的银色衣物易穿难脱,仰赖科技的结果是自找麻烦,方缇亚急切地想抚摸萨塞尔的裸背,却十分气馁地发现她根本没法子脱下,衣服和裤子是连成一体,只能藉由电脑穿脱。 “天呀!我恨透你们二十四世纪的科技,你们是毛毛虫吗?”作茧自缚。 他亦有同感,但……“什么是毛毛虫?” 地球再一次经历冰河时期,大部份物种都灭绝,除非人类刻意保育,带入海底世界,否则诸如凤头鹰、岩鹨、绒顶雀,及寻常可见的动物几已绝迹,昆虫和植物花卉也不例外。 “一种长满毛的虫,以蠕动的方式爬行,变态的时候躯壳慢慢变硬结成蛹,等时间一到破蛹而出,变成飞舞在花丛中的美丽彩蝶……” 她骤地一僵,以手覆面,好不沮丧的低呻。 “我在干什么,上自然课吗?大家都知道的事,我居然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有如老师在上课,教学生该有的知识。 “我不知道。”蝴蝶长什么样子,用什么方式飞行,他完全没概念。 有些图片是保存下来了,但是年代久远,早就模糊不清,刚建立海底城时,所有的物力、人力都投入如何使人类继续生存下去,等想到要复兴文艺和自然历史,损毁的物件已来不及修复。 而这期间经过了一百年,湿气和蠹虫早已侵蚀印满丰富知识的纸张。 “你怎么会不知……”一瞧他茫然无所知的眼神,她顿时哑口,她忘了他们不是生活在同一时代,很多在她的时代连小孩子都懂的事,他却一知半解,没法了解。 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方缇亚语重心长的说道:“萨塞尔,我们的地球不再美丽了,你说我们最后会走到哪里?” 好感伤,她真的再也看不到麻雀飞过黄金稻田的盛况了吗?或是聆听山风在星空下唱歌。 “彼此的怀里。”他们哪儿也不去,就沉溺在互传体热的温暖里。 一种令人向往的感觉,仿佛被暖暖的气流包围,他的心得到宁静,不再有移动的欲望。 胸口满溢陌生情潮的萨塞尔不懂那就叫幸福,不知不觉中心已被牵动,他爱着等候已久的人却不自知,任由满满的眷恋蔓延。 倾巢而出的爱意将人淹没,而他只想拥抱她,让密实的线将两人缠捆成蛹,融成一体化为蝶,翮翩飞舞她口中的世界。 蓝天是蓝的吧!草地应该是绿色的,那风吹在皮肤上呢? 突然间,他很想体会赤足踩在泥土上的滋味,她说是满足和感动,以及想笑的骚痒感。 是这样吗?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我们来谈恋爱吧!” 那一句“彼此的怀抱”,触动了方缇亚心底那根易感的弦,她动容的心微酸,好像世人都遗弃她的同时,荒地里出现一朵迎风招展的野玫瑰,顿时温暖了她的心窝。 她不想再否认对他的悸动,人生难得疯狂一回,在地球都曾毁灭过一次的情况下,还有什么不能豁出去,把握当下才是聪明的行为。 可是问题来了。 爱要怎么谈呢? 一筹莫展的萨塞尔问起这问题,让兴致勃勃的方缇亚当场由脚底凉到头顶,呆若木鸡的怔住,脑子里想着——祢在开我玩笑吗? 她这句话是送给上帝,觉得被摆了一道。 二十四世纪的人类是不谈恋爱,至少橘城是这样,他们的婚配是由最高统治者决定,在这之前,他们只跟性爱机器人做爱,男女之间保持淡而不疏的交情,没有浓烈的情感交流。 和机器人做爱? 听起来很荒谬,教人难以置信,可是当方缇亚见着萨塞尔的“巨乳娃娃”——她是这么称呼它,顿时瞠目结舌的说不出话来,除了耳后有开启和关闭的按钮外,根本是个人嘛!皮肤弹性比她还要好。 “丢掉它,否则我们的恋爱关系到此为止。” 原来她也会吃醋,更是嫉妒的高手,而且对象还不是人,说出去绝对没人相信,连她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她有那么的不是滋味。 这巨乳娃娃不仅外观极美,还有个迷人的名字——维娜。 “真要丢弃她吗?” “不然咧?你想左拥右抱,享尽齐人之福吗?”想都别想。 维娜是萨塞尔的母亲送给他的成年礼,就像小孩子会依赖布娃娃或是小毛毯才有安全感,他对维娜也有类似的情感,一同生活了十几年,他几乎将她当成人看待,不全然是欲望的宣泄。 方缇亚见他微露依依不舍的模样,一个火大亲自打包,请回收公司立刻载走,让他连缅怀的时间都没有。 解决了“情敌”,但她发现这恋爱还是很难谈下去。 “植物园;:”错愕。 “是的,植物园。” “这是植物围?”不敢相信的语气。 “有什么不对吗?这里是全城唯一可以看到绿色植物的地方,”科学家培育了许多年才有的成果。 “不对、不对,通通不对,为什么植物种在密封的瓶子里,而且里面只有绿藻没有土!”这是哪门子植物,和塑胶花有何两样。 “因为我们不确定人体是否会带有害的病菌进来,因此预做措施,免得罕见的植物受到感染而停止,海底的泥砂含盐量过高,大部分植物都很难适应……” “停——”方缇亚连忙喊停,受不了他背书似的解说,无趣而枯燥。 萨塞尔困惑地看着她,不解她为何又不满。 又? 没错,之前他们去逛商店街,她也是尖叫连连,直呼她无法接受,太残酷了,长长的一条商店街只能买不能逛,他们甚至没有门,只有一个展示窗,需要什么再依店名连络商家,货品将宅配到家。 这对女人的杀伤力有多强,身为男人的他没法体会,只见方缇亚垂头丧气地说这个世界疯了,人类最值得夸耀的快乐遭到剥夺。 “萨塞尔,你们不觉得自己活得像畜生吗?”而她也成为他们一员。 “我不懂。”他常常被她怪异的用词搞得一头雾水。 她翻了翻白眼,苦笑,“被圈养了。” 他们的世界就这么大,什么都不能碰,什么都不能摸,什么都不能拥有,阳光、空气、水是大自然的赠予,存在于生活之中,触手可及,而他们却必须绞尽脑汁的制造,丝毫马虎不得。 植物园让她想到无菌室,以前包得密密实实的是人,而今是植物,一瓶一瓶的陈列着,由一小孔释放出氧气。 “你们应该活得很累很累吧?不曾懒洋洋地晒过太阳,也没有真正感受过风吹拂过脸上的感觉,在田埂里追青蛙……”说着说着,她哽咽了。 “适应它,缇亚,这是你唯一能做的。”不知为何,他羡慕她说的那些事。 “我做不到,好难,好难,萨塞尔,我想回家,这里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太陌生,我想回去我原来的世界!”应该是压力累积到一定程度,方缇亚崩溃了。 说实在的,她能撑这么久也让人大感惊讶,一朵野花被移居温室,她的失落是可以想象得到的,她的世界等于在一夕间改变。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创伤症候群,人在经历重大的变故后,多少会出现一些反社会现象,譬如不满于现况,躁郁、恐慌和不安,甚至出现幻听和幻觉。 她是从冰棺中被解放出来,一开始会对这个未来世界觉得好奇,继而兴奋,但接下来这些情绪会慢慢冷却,等新鲜度消失后,她渐渐地发觉到自己是孤独的,在这里没有立足点,没有人听懂她的冷笑话。 一种无助的感觉涌了上来,她痛恨只有她一人活了下来,如果当时就死了,是不是比较快乐? “回不去了,缇亚,我会陪着你,不要害怕。”萨塞尔只能拥着她,看着她悲伤的眼。 “看不到阳光,摸不到青草,闻不到空气里飘来的花香味,我想我一定活不下去。”她是阳光孕育的孩子,不能缺少光的滋润。 “胡说,你都撑过冰封的日子,不可能活不下去。”他严厉地低喝,捧起她的脸深烙一吻,“相信我,我会找回你要的阳光、空气、水。” “真的吗?”她微抱一丝希望。 “真的,我们在发现你的位置探勘出陆地的痕迹,目前已挖掘出一大半被冰覆盖的土地,我想很快地就能进行土地更生利用。” “土地更生利用?” “嗯!我们打算试着播种,先从耐寒、耐早的植物开始。”这些日子的忙碌,为的便是开发新天地。 原本他不准备太早告诉她,因为还在试验当中,看不出任何成果,万一失败,她反而更难过,失望得不再对着他微笑。 萨塞尔没告诉她,她的笑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花朵,当它在她的嘴角绽放开来,他的心也跟着飞扬,浓浓地布满满足与愉悦。 “你是说我们可以回到海平面上?”方缇亚的娇颜倏地发出光彩,粉腮酡红。 “会达到这个目标的。”为了她,他不会放弃。 蓦地,她笑得好开心,两手紧搂着他宽肩。“太好了,萨塞尔,我爱你,你是我的天使。” 满足了她所有的欲望。 “你……爱我?”萨塞尔身体强烈震动了一下,心的位置涌进大量的浪潮。 “等陆地上开满各式各样的小花,我要带你去我的故乡,我们躺在山坡上看云,数着绵羊唱小调,我编只草蚱蜢送你。”她已经等不及要飞奔绿油油的草地,在上头滚几圈。 “你说你爱我……”他脑子里听不见其他的声音,唯有那句“我爱你”不断萦绕。。 “是的,我爱你,当我只想跟你在一起,亲吻你的嘴,依偎在你怀中,和你分享我的喜怒哀乐,我便是爱上你。”方缇亚大声地说道,丝毫不见羞怯。 他的表情是怔愕的,过了好一会儿才如梦初醒地柔了目光。“我想我也是爱你的,因为我想把你变成我的,永远不离开我的身边。” “所以我们是相爱的?”她小声地问道,像偷到糖、怕人瞧见的小女孩。 他点头,“我爱你,缇亚。” 他的救赎。 方缇亚俏皮地眨了眨眼。“那我是不是该回你‘我也爱你,萨塞尔·丁凯’?!” 萨塞尔的双臂陡地缩紧,将她紧搂在怀里。“我要你常常说这一句话。” “什么话?”她佯装不懂,故意眨着美丽的水眸。 “我爱你。” “好,我收到了,你爱我。”她顽皮地做了个“收”的手势,再放进心里。 “缇亚。”他低唤她的名表示不满。 回应他的是咯咯的银铃般笑声,清脆而悦耳,动人得仿佛天籁,他严厉的面容也慢慢松动,浮起一抹很淡的笑纹。 笑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但对橘城的人而言,相当困难,沉闷的生活环境压得人都快喘不过气来,不知笑为何物,他们一心想的是如何活下去。 所以当乌丝坦瞧见他脸上可疑的笑波时,竟大惊失色的推倒一只装有雪片莲的瓶子,惊动情意正浓的爱情鸟。 第五章 “我需要和你谈一谈,现在。” 当乌丝坦摆出严肃的表情时,通常她是不接受拒绝,而且情况可能具有相当的严重性,让人不得不放下手边的事务,与她一谈。 思忖了一会的萨塞尔便当着乌丝坦的面“吻别”心爱女子,无视她眼中流露出的怒意,他吩咐卓文音务必照顾好她,不得有一丝闪失。 得令的卓文音颤颤兢兢地护送方缇亚离开植物园,两人在步出门口的那一刹那,心有灵犀地同时回头,看着萨塞尔和乌丝坦走向另一个出口,消失在视线中。 当然,她们也不能说什么,毕竟萨塞尔并非寻常人,他是地位崇高的御首,有些事必须由他亲自处理,无法假手他人。 乌丝坦率先发难,“你刚和她在做什么,告诉我。”她看到的是幻影,不是真的。 如果他肯说是幻觉,她会相信。 黑眸淡漠地一睨,“我没有义务回答你这个问题。” “为什么没有?你知不知道我即将成为你的配偶,你必须对我忠实。”不得有隐瞒。 一直以来,她就处心积虑的接近他,拉拢他贪权的母亲,讨好他无所求的父亲,倾全力辅佐他走向平坦的仕途。 她一切的努力就为当上政治家的妻子,藉由他的才能以及领袖魅力,让她成为最受人注目的焦点,荣耀于一身地仰起头,睥睨世人。 因此她不会,也不能让部署已久的计画胎死腹中,谁都不许破坏她精心规画的蓝图,未来的她是高高在上,接受众人的欢呼和崇敬。 她的野心很简单,也很可笑,在她十七岁那年见到萨塞尔时已一见钟情,但她不明白那就是爱,她一心想着的是如何操控他,让他成为她的,好让别人羡慕她——拥有这个男人本身及其附加价值。 “我从没想过和你有婚姻上的关系,你的认知和我的有所出入。”从以前到现在,他眼中只有一个人的存在,没有她。 他不懂她的执着从何而来,只觉得她的痴缠令人厌烦。 乌丝坦闻言不以为仵,她以施恩的口气说道:“那你可以从此时开始思考,你有两年的时间足以理解我和你有多么相配,我们是最适合的一对伴侣。” 她的自信源自她的家族,现任总理是她亲伯父,她相信稍有野心的政治家都不可能拒绝她。 “不,我还有很多事要忙,没时间思考终身大事。”尤其是和她的。 海底的天然气探勘,迫在眉梢的造陆计画,维系五大城市的邦谊,内部粮食的短缺……他肩上的压力并不轻,每一项计画都需要他聚精会神的投入。 她冷然地沉下眼,“没时间的你竟能抽出时间陪伴出土古人,你是在污辱我的智慧吗?” 当她是懵懂无知的稚童不成,明摆在眼前的事实硬要她视若无睹,她办不到。 一提到方缇亚,萨塞尔的面部表情略有变化。“她不一样,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有什么不一样?她是女性,我也是女性,她眼、耳、口、鼻、舌齐全,我亦然,你明显的差别待遇令人非常不满。”而她无法谅解他对自己的忽略。 她会嫉妒,但不表现出来,她的家庭教养教导她要气度宏伟,形色不露于外,想成为御首夫人先要学会优雅,谨慎地面对每个突发状况。 但乌丝坦的忍耐力显然差了一点,她一再提醒自己不能动怒,却没发觉她的声音比平时高了许多,话中含着浓浓的妒意。 “她来自二十一世纪。”这点她就及不上了。 她顿时气结于心,目眯成线。“那又如何,她成不了阻拦我们婚姻的障碍。” 乌丝坦压根没把方缇亚看成对手,认为她不够格和她平起平坐,在这个世纪,握有权势的人才是主宰,小小的插曲不算什么。 听她口口声声提到婚姻,萨塞尔黑眸沉了几分。“我不会娶你,相信这句话我说了不只一回。” “那是你体贴我未及法定的婚配年龄,希望我有耐心的等待。”她真的认为他的拒绝不过是一种手段,好让她及龄后会选择他。 “不,你错了,就算你年满三十,我也不会兴起娶你的念头,你脸太长了。”脱口一出,他怔了一下,难以置信自己会说出这般失礼的话。 果然一个人的潜力不容忽视,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他,功不可没的方缇亚肯定背着他偷笑。 “跟脸长有什么关系,我优越的基因能让你生下优秀的下一代,这才是最重要。”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方长偏瘦的脸有何缺陷。 其实乌丝坦的姿色可以称得上美,她有俄国美女的冷艳气质,以及顶尖模特儿的高姚身材,五官立体又深邃,眸色微淡闪着灰蓝光芒,韵味十足。 “马小姐……咳!咳!乌丝坦,优秀的下一代不在我的要求中,我只希望我们的环境能更适合孩子的成长。”他掩唇轻咳,掩饰一时的失言。 “我不同意,若不是为了自己的基因得以延续,我们何必努力营造更好的生活品质,基因的好坏决定强者和弱者,我们要更强,更好的。”她的意思是淘汰不良品,留下纯种小孩。 萨塞尔故做失望的说道:“显然我们的意见出现分歧,我致力于种族的融合,而你鼓吹纯种优生学,我想我们之间的差异太大,不适合成为彼此的婚配对象。” 他不想开罪她,在某些政策上的推动,他仍需要她的家族支持。 “那是你的想法错误,必须导正。我们是最优秀的纯种人,不能让肮脏的物种拖累。”她厉声指责他错了,他该学习她才是正确的。 头一摇,他不得不说:“我不会和你结婚,不论是以前,现在,或是未来,你都不是我心中的人选。” “那你想要的人是谁?多蒙家的佩姬、西汀克丽蒙,或是首相的孙女艾儿……”她列举很多人名,却独漏了一个。 “我不想说出那人的名字,她对你并无利益上的影响。”他有所保留,预防她做出不理智的行为。 “如果我强烈的要求你呢?以我的家族名义。”乌丝坦聪明地搬出家族势力压迫他屈服。 萨塞尔的眼一沉,声音变得极冷。“那个人你不会感兴趣,她无法威胁到你半分。” “你想为了那人和我撕破脸?”她不高兴地走近他,不容他闪避问题。 “若是你执意盘问不休,恕我下奉陪,我还有很多事要忙。”他做势要离开。 他刚一转身,抬腿走了两步,身后传来近乎愤怒的尖锐女音。 “站住,你连你最热中的研究品也不顾了吗?”是他逼她的。 “研究品?”他停顿了一下,疑惑地回过头。 “冰极十二号品,也就是你收容的那个女孩,你不关心吗?”她原本只是想利用她牵制他,却没想到歪打正着,踩到他的痛处。 “缇亚怎么了?你想对她做什么?”自从晶棺中的人儿成功复苏,他已许久未曾到实验室里的后续研究。 看着散发冷冽气息的男人直逼而来,有些吓到的乌丝坦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你……你的研究有可能进行不下去……” 因为毁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快说,不要有所隐瞒,是注入她体内的血液出了问题,还是药剂有什么不良的后遗症?”毕竟冰冻了三百余年,现代科技也有可能会有疏漏。 “你太操心了,她不过是个研究品……”蓦地,她由他眼中看出异于平常的慌张,心里浮起一个可怕的想法。“你口中不肯言明的对象是她?!” 她太震惊了,也大受打击,一度眼前一黑,差点站不住脚,没法子接受取代她的竟是她最唾弃、瞧不起的“原始人”。 粗鄙、无礼、不懂规矩、礼仪全失、毫无美感,这是来自乌丝坦的观点,在她眼中,率性又我行我素的方缇亚比她最瞧不起的混种人还低等。 而且这个人还一再让她受辱,先是以言论攻击,逼得她无招架余地,后又勾引她选定的伴侣,使其深受迷惑,继而拒绝她的婚姻提议。 她无法想象,也难以置信,什么都没有的古代女孩居然有此力量,威胁到她极力想争取的地位,她究竟是怎么办到的,又使了什么诡计? 萨塞尔并未正面回答,只是心急的追问,“缇亚的身体到底出了什么状况?她会不会有事?” 老马鲁应该会知会他,他是他高薪延聘的专业人才,难道他失职了吗? “原来她就是你拒绝我的主因,你把她看得比我还重。”她心情很矛盾,不知该得意捉到他的弱点,还是气愤他对她的漠不在乎。 “乌丝坦,不要再绕圈子,立刻回复我的问话。”他眼神一厉,以御首的身份直接下命令。 她咬了咬牙,脸上微露诮色。“她能有什么问题,有你护着她,出不了大乱子的,只不过……” “不过什么?”他急问。 “冰极十二号品为国家资产,就算身为御首的你也不能独占。”一直没人开口索取,是因为归属权不知是哪个单位。 “缇亚是个人,她有独立思想和人格,没有人可以限制她想做什么,或去哪里,她拥有绝对的自主权。”谁都不能强迫她做不想做的事。 “自主权?”她重重地一哼。“很抱歉,我们不这么认为,有人提议她该回实验室。” “回实验室?”萨塞尔充满磁性的嗓音低得骇人,有如结了冰霜。 “为了探索她为何冰冻三百多年而未腐烂的原因,他们决定对她进行研究。”她不免幸灾乐祸,不提自己正是幕后推手。 “他们是谁?”竟敢挑战他的权威?! 橘城内的大小事宜需要萨塞尔签名同意,未经他允许的事都算违法,没人有胆敢私下违抗他。 “美莉亚女士。”她得意的说出一个名字。 “保安官?”负责治安和保护总理安全的防卫官员。 “是的,您的母亲。”乌丝坦刻意用敬词说道,嘲弄他的不当举止连亲人都出面制止。 “不可能。”母亲明知晶棺中的女孩对他的重要性,怎会反对他? 但仔细一想,他眉头忍不住拢起。母亲对政治、权力的追求十分狂热,她一心要拱他坐上总理之位,不余遗力地撮合他和乌丝坦的婚事,如今有此作为并不奇怪。 “你母亲说了,她非常不赞同你近日的种种行径,违反正常又太过疯狂,她对此感到痛心疾首,为了让你彻底清醒,她必须挺身而出。”她转述美莉亚女士的说词。 萨塞尔表情一凛,深吸了口气。“她打算做什么?” 为达目的,母亲一向不择手段,就如同当年父亲不肯娶她,她使计让父亲的婚配对象犯下杀人罪,让父亲为了替无辜者脱罪而不得不和她结婚。 最后那人流放中继站,终其一生不得返回橘城。 “抽出她的血,检验造血功能,切开皮肤做细胞组织分析,掏出肝胆肠胃,看有无异样……” “什么,他们想解剖她?!”他惊骇得目一眦,脸色转为铁青。 “没错,解剖她,探勘队陆陆续续挖出不少被冰雪埋住的尸骸,也许我们藉由她的案例能救活其他人……” 乌丝坦还没说完,一脸怒色的萨塞尔大步走开,连一眼也不肯多看她,他胸中燃烧着熊熊烈焰,亟欲想将提出此计画的人烧成灰烬。 即使那人是他的母亲。 “乌丝坦小姐,那个威胁不除不成,你的慈悲将让你面临空前的危机。”一名长相偏艳的女仆趋近她低语。 “米拉,你去安排,御首夫人之位非我莫属,绊脚的小石子就替我清除。” “是,乌丝坦小姐。”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老怪、老怪,你这是什么怪东西,怎么做得像一颗超大型的鸵鸟蛋?”怪人做怪东西,果然一样的奇怪。 “什么老怪,我有名有姓,叫石碣,喊声石大哥听听。”一头乱发的男子没好气的一瞪,推开老来妨碍他工作的怪芳邻。 “想喔!老怪,你本来就很奇怪嘛!干么取个像人的名字,你应该叫石头怪或墓碑才是,你看你只有那张脸长得好看,其他就……”差强人意。 不是方缇亚爱嫌弃,可他明明长得人模人样,好歹是帅哥级杀手,但邋遢得不像话,不修边幅,像个在外头翻垃圾桶的流浪汉。 若非老哥老是三不五时派遣她来瞧他死了没,她还真懒得上门,每回按门铃按得手快酸死了,这位老兄才姗姗来迟的来开门,一副很欠扁,又挖鼻屎又打哈欠的模样,让她一点肖想他的胃口都没有。 不过她要坚决否认自己并非为了他烤箱里的苹果派而来,虽然香溢一条街,而且注定进入她的胃,可是基于超龄美少女的矜持,还是要假装一下,她真的没受诱惑,而是为了敦亲睦邻。 “死丫头,你等一下别想活着走出我家大门。”敢叫他墓碑,这次他一定要活埋她,看她以后还敢不敢没大没小地对他大呼小叫。 “哈,我好怕喔!”绑着马尾的“小偷”啃着人家的烟熏鹅腿,一屁股往椭圆形的大蛋一坐…… “你……你快给我起来,别弄坏了我的宝贝。”可恶,没教养的臭丫头,肯定是他……的女朋友太宠她了,把她宠得无法无天。 不承认自己比女友还宠她的石碣瞪大眼,小心翼翼地将坐上他宝贝的女人拉开,再用怜惜的眼神拿起丝质手帕,轻手轻手的擦抹宝贝。 “什么鬼呀!坐都坐不得,你咽不恶心。”真是的,感觉像看到粗手粗脚的大老粗在绣花,怪不习惯。 “你懂什么,光装风花雪月的脑袋哪晓得大师级的发明,我敢说这是本世纪最伟大的杰作,它将扬名全世界,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喂!屁放完了没,快说这是什么?本小姐的时间可是很珍贵的,没空陪你闲磕牙。”谢老头又在催了,她又要闭门谢绝访客。 气她的不识货,三十几岁的大男人居然幼稚地抢回“他家的”可乐,一口喝干。“笨妞,这叫低温冷冻舱。” “低温冷冻……”她马上联想到一只大黑猫。“喔!你要冰肉……啊!你干么打我头,把我打笨了你赔得起吗?” 他要庆幸他那张脸长得太好看了,不然她一定海扁他。 “没见过比你更笨的死孩子,低温冷冻舱的用意是让重症患者先以低温进入休眠期,放上十年、二十年,等发现新疗法再回温,挽回一条命。” 石碣得意扬扬地解说,十分骄傲地说得口沫横飞,他的出发点是好的,想让病入膏肓的病人获得一线生机。 可惜他嘴巴说得快脱臼了,人家还是不想理他,迳自打开容一人横躺的舱盖,左摸摸、右敲敲,看它牢不牢固,让他气得很想掐死她。 “做过人体实验了吗?” 一桶冷水泼下来,颓废帅哥用力地瞪她。“你在说笑话吗?我上哪找快死的患者。” 意思是成效如何犹是未知数,没人敢冒死一试。 “我。”她指向自己。 “你?!”他瞪大眼,吓得从椅子跌下来。 “我有肝癌。” “什么?”他又跌了一跤,下巴撞到高脚椅,痛得眼泪直飙。 方缇亚吐了吐舌头,嘲笑他好骗。“你那什么表情啊!骗你的啦。” “你……你……哼,好在你没事,不然……不然……”一想到这讨厌鬼真不在了,心口还真有点酸酸的。 他这邻家小妹从小就跟人家不一样,思想怪异,行为大胆,连从事的工作也奇怪,还莫名其妙地红了,真教人难以理解。 “好了,别婆婆妈妈的像个娘们儿,就我吧!十年后再唤醒我,那时我还年轻貌美,而你们一个个成了怪老头。”一说完,她乐得哈哈大笑。 “你这死孩子说什么鬼话,我要真让你躺进我的低温冷冻舱,你那个变态大哥肯定踹破我家大门,方爸方妈会拿着菜刀和武士刀追杀我。”他没找死的冲动。 他要当的是流名万古的伟人,而非死不瞑目的冤死鬼。 “哼!胆小鬼。” 话题到此告一段落,没人再提起此事。 一个月以后,刚参加完高中同学喜宴的方缇亚又来按门铃,她抢到新娘捧花十分雀跃,想来跟怪邻居炫耀,顺便嘲笑他求了十八次婚,人家死也不肯点头嫁给他。 可是始终没人来应门,她当他死了,自个翻过墙,从后门潜入,并敲盘子砸碗的想吵“死人”。 但是没人。 一如以往习惯,她走进五十坪大的地下室,一瞧见低温冷冻舱居然变成透明的阖盖,一时好奇往里躺,并想象自己已死的画面,双手合掌捧着花置于胸前,阖上眼睛演得煞有介事。 因为太舒服了,她就睡着了,没发现有只猫闯了进来,误踩开关,低温冷冻舱的舱门缓缓往下覆盖,她好梦正酣地进入低温期。 她不知道的是,那年和女友到云南玩的石碣因飞机失事,从此就没再回来了,有人说他死了,也有人指称失踪,在冰雪覆地前,他再也没有出现过。 “你是说你会变成冰冻人是自找的?!” 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吗?原来方缇亚之所以活过冰河期,由二十一世纪来到二十四世纪,原因竟是贪睡,一睡三百余年,浑然不知世间的变化有多大。 是佩服她的睡功了得,还是该感谢怪邻居的发明,才让他得以遇上她,并与她有相识、相恋、相爱的机会,体会当个人的感觉。 听完这段回忆的萨塞尔久久不能回神,他太错愕了,以致大脑一下子无法正常运作,满脑子想着她闭上眼的那一刻究竟在想什么。 “怎么可以说是我自找的呢?!我也是受害者欸,要是怪邻居能安份守己的当个上班族,我哪有可能遭到陷害。”她振振有词的为自己辩解着。 大概“冰”太久了,把脑子冰坏了,方缇亚直到清醒后的第三个月,才想起冰冻前的片段,并加以串联,终于探究出真相,水落石出。 原来“真凶”是她自己。 “不过我感谢他。”因为怪邻居对科学的疯狂追求,改变了他的未来。 “什么嘛!你居然感谢一颗石头,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吧!”方缇亚娇嗔道,赖在他怀里佯装生气。 “他让我们相遇,让我为你着迷,他是造就我们这段缘份的大功臣。”没有怪邻居,他将错过影响他甚剧的她。 她很勉强地点头同意。“好吧!记他一个大功劳,缅怀他英年早逝。” 查过全球冰封的日期,她推敲出亲友的死亡日,在她沉睡的第三年,他们应该是没能逃开,被封在冰层底下,与她相隔一墙。 只是他们没有她的幸运,虽然被冰覆盖住,可是少了低温冷冻舱的保护,尸体寄生微小细菌,即使腐化的速度很慢,但一百多年后还是只剩下一堆白骨。 “缇亚,你还会想家吗?”表面上她看起来很平静,似已接受命运对她的安排,可是她常红着眼眶,失神地望着城市上空。 眼神微闪过一丝黯然,方缇亚强打起精神微笑。“会呀!可是没以前那么想,人呀!要往好处想,至少你没让我饿着、冻着。” 要再不知足,那就猪狗不如了。 “最近这些日子你尽量别出门,有人上门也不要开门,我修改过密码,除了你的指纹和扫瞄外,旁人无法自由进出。”萨塞尔说这些话时,语气是带着忧心的。 “发生什么事了,和我有关吗?”瞧他闪避的眼神,她的心往下沉。 他以指拨过她的发,轻嗅发香。“你别想太多,是城里近来不安定,有暴民暴动,我怕不小心伤到你。” “是这样吗?他们为什么暴动?”她并未完全相信他,犹带怀疑神色。 “还是一样老问题,粮食短缺,我们的供应地出现枯死症,大半的蔬果区都毁了。”人民吃不饱,自然会群起不满,但不到暴动的地步,他夸大了。 “咦?可是我们每天都能吃到新鲜蔬菜呀!”像刚由土里拔起,鲜绿青翠。 自从第一箱生鲜食品送至,厨艺蹩脚的方缇亚便尝试自己下厨,并强迫萨塞尔捧场,两人在糟蹋粮食的情况下,勉强入肚。 不过时日一久,笨蛋也会磨得出师,再加上他们去文史馆“借”了几本食谱,厨艺日益精进,不仅方缇亚能烧出一桌好菜,连萨塞尔也能小露两手,炒盘咸淡适中的小菜。 可是说句实在话,配给的蔬菜真的不多,而水果类也少得可怜,肉品更是时有时无,更别提千金难买的陈年酱油膏和橄榄油。 总之,“古老”的东西一定缺货,必须等上一、两个月才会送达,而且份量极少。 “权力有时也挺好用的。”难怪人人想爬上他这个位置。 “权力……”她顿时明白,眼露柔情地仰颈一吻。“都是为了我的任性……” 如果她肯喝难闻又无味的营养剂,他也就不用那么辛苦为她张罗。 “不,不是任性,是为了爱你。”只要能让她开心的事,他都愿意去做。 “萨塞尔……”她感动地扑向他,并送上香吻。 四唇交缠着,舌尖交缠,他们吻着吻着,往凌乱未收的床一躺,缠绵的躯体有如卷起的蛇身,紧紧攀附住彼此,一刻也不愿分开。 呻吟声一起,满室春光,与真实女子欢爱的萨塞尔满意地发出粗嗄声,维娜这名字早被他丢到九霄云外,性爱机器人的虚假反应终究比不上真女人的娇嘤轻哦,以及狠狠捉伤他背的激狂。 而他爱死了她在身下扭动的激情,并深深沉溺其中。 第六章 “安雅?” 咦?似曾相识。 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张脸孔,可是又想不起来,但方缇亚很清楚地肯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位五官秀气,眼神却坚毅无比的女孩。 很奇怪的组合体,同时兼具温柔和强悍两种特质,乍见她时,方缇亚第一个印象联想到红楼梦里林黛玉,纤细多感,弱不胜衣。 不过一见她眼眸底透出的英气和锐利,她可不敢小觑她,能一掌劈裂五吋厚的木板,她绝对对她抱持最高的敬意,据说她是她的另一位侍卫官。 不知转什么心眼的方缇亚突然看向萨塞尔,她讶了一声,又转头看向比她多一岁的安雅,电光一闪,她蓦然知晓她为何会觉得她很面熟,因为安雅的眉型和挺鼻和萨塞尔十分相似。 “以后她会跟着你,有什么事你尽可吩咐她,自个不许冒险。”萨塞尔叮嘱着,他看向安雅的眼神十分冷漠,一如其他下属。 “我是那种人吗?我胆子很小,不会以身涉险。”她只会推别人去送死。 “最好是这样,别让我又发现你偷溜出门。”对于她信誓旦旦的保证,他一点也不放心。 她心虚地笑了笑。“闷得慌嘛!才出去逛一逛,你瞧我不是平安的归来了。” 不远处的卓文音举高她刚治疗完毕的左臂,上头的斑斑血迹仍未干,令人怵目惊心。 “那是你机伶,见到别人斗殴及时逃开,不然此时的你已没有机会开口。”他严厉一视,对她的辩解感到一股怒意往心上冲。 他怀疑此事并不单纯,他居住的这一区是高级地段,号称橘城治安最好的区域,平时有警卫定时巡逻,以及电脑二十四小时监控,照理说外人不易闯入。 可今日却发生不应该发生的状况,几名低下阶层的劳工竟在附近吵闹,而且越吵越大声,甚至动起手来,还波及路口的“行人”。 那个行人不是别人,而是带着菜鸟侍卫悄悄溜出门的方缇亚,她因为好奇而停下来观看不到一分钟,扭打中的人竟同时往她一扑,手上的利刃也朝她穿刺而来。 幸好她反射神经不差,一见有人扑过来赶紧往旁边一跳,身后来不及闪避的卓文音一见危险迫近,她身手俐落地摆平两人,却被第三人的刀子割开臂肉,留下一道见骨的伤口。 因为此事,方缇亚多了一名曾经是罪犯,而后破例擢升为军官的侍卫,负责看管她。 “没那么严重吧!你不要吓人,我都是活了三百多岁的老人家,心肺功能已经衰退,禁不起惊吓。”脸色也太严肃了,不知情的人还以为遇刺的人是他。 “缇亚,别让我担心。”萨塞尔眼露担忧,伸手柔抚她耳际发丝,将她的头轻靠他的肩膀。 吃软不吃硬的方缇亚一听他软了声调的要求,她的心也柔软了。“好嘛!我会尽量不让你知道……” “嗯!你说什么?”他音一沉,放在她耳后的大掌微微施压。 她调皮地挤挤眉。“没什么,话溜得太快了,我是说我一定会小心为上,不随便出门,看到别人肉身搏击就闪远点,不让你为我挂念在心。” 瞧她眼下阴影日渐黯沉,低沉的嗓音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我知道难为你了,让你不自由……” 非常时期才要她稍加忍耐,议会里议员的虽然不敢大肆抨击他的行为,但不满的耳语不断传出,他颇受好评的声誉正受考验。 委屈她待在小小的空间里确实令人不忍,可为了她的安危着想,有些事还是不得不做,希望她能体谅。 方缇亚伸出葱白小手捂住他嘴巴。“不要这么说,我会愧疚的,你是为了我好才处处设限,我能明白。” “缇亚……”他何其幸运,能拥有善解人意的她,即使她跳脱正常的思路常让人头痛。 “好啦!什么都不用提了,我今天烤了个小樱桃蛋糕,快点来吃,当做欢迎安雅的到来。”她笑得特别开心,好像烦恼忧虑与她无关。 方缇亚一手拉着一个,高高兴兴地走向餐桌,她口中的小蛋糕真的不大,大概比女孩子的手掌还小一点,她切成四份,一个是两口左右的份量。 不过她此时高兴多个人陪她,然而日后可就要哭丧着脸埋怨她妈来了,安雅这个管东管西的“保母”比萨塞尔还严格,说一不二的个性超难商量,想撒个娇或耍赖也不行。 “这是……蛋糕?!”惊异不已的安雅并未将心底的诧异表现在脸上,她轻轻低喃。 她听过,但没见过,制造蛋糕的成本太昂贵,而且会的人也不多,因此它一直是传说中的梦幻糕点。 “吃呀!不要客气,光看是尝不出味道的,先用叉子叉一小块含在嘴里,等它慢慢在口里融化。”那滋味真是美妙,比上了天堂还快乐。 “这……”她迟疑着,味蕾遭到挑战。 “快吃啦!安雅学姊,以后还有很多好吃的东西喔!在御首家当差有很多你想都想不到的福利,缇亚姊说要大家一起幸福。”唔!甜甜绵绵的口感,舌头快要化掉了。 “幸福……”在卓文音的催促下,安雅尝试地含了一小口,樱桃的微酸和蛋糕的浓绵细腻在舌间泛散开来,她惊讶地睁大眼睛。 这是什么?居然能融入她的心里,微微的酸甜让人感动得想落泪。 “好吃吧!不是我自夸,任何食物到我手里都会变成美味料理,跟着我,你有福了,以后咱们就大吃大喝……”当混吃等死的米虫。 “缇亚,你得意忘形了,别忘了你先前的杰作。”萨塞尔适时拉回她飞扬的情绪,提醒她适可而止。 她娇嗔地一嗔,“真讨厌,你没听过成功是一连串的失败吗?人要不流汗耕耘怎会有结实汇汇的丰收。” “没听过。”成功是百分之三十的机率,百分之三十的运气,百分之三十的努力,以及百分之十的意外,二十四世纪的新解。 “你呀你!死脑筋,杀风景,跟你说太多我一定会脑中风……咦?有人来了耶!”来了这段日子,第一次有客人上门。 门侧有个全自动感应装置,只要有人站在门口,其上的小灯便会亮起,并以旋转的方式引起主人的注意,灯旁的小萤幕会随后开启,让屋内的人瞧清楚来客是谁。 不能出门的方缇亚见有人来串门子,当然十分雀跃地想开门,可是当她想发出声波控制时,安雅已先一步阻止她,卓文音则将她往后拉,退到萨塞尔身后。 她微讶地看看三人的神情,心口不由得一揪,跟着有些紧张,萨塞尔此时的脸孔比平时看起来严肃,像大敌来袭的紧绷,冷硬得有如花岗石,布满阴骛。 而一向开朗的文音竟也有她所没看过的一面,微扬的笑唇不见了,取而代之是唇边抿紧的警戒,两眼锐利如芒。 这是怎么一回事? 方缇亚不晓得自己把心中的疑问说出口,直到一只粗臂拥住她,头顶落下粗嗄压抑的男性嗓音,她才明了自己有自言自语的毛病。 “那是我母亲。”萨塞尔的语气并无欢迎之意,反而是厌恶。 “什么,你母亲?!”闻言,她吃惊的睁大眼。 “你不用理会她。”她的出现代表麻烦,肯定不怀好意。 “嗟!怎么可以不理会妈妈,母亲最伟大,我们要爱她如爱自己……”方缇亚不高兴地拍了他一下,准备把门打开。 但是她的举动再一次被制止,这次是出自萨塞尔的吻,他不让她有开口的机会。 “美莉亚夫人不是一般的母亲,她不值得信任。”发声的是表情极淡的安雅,她甚至已取出武器备战。 “咦?”不值得信任? 到底发生什么事?谁愿意告诉她。 清亮明眸扫视眼前的三人,他们坚毅的眼神坚持不透露实情,即使她微恼地瞪直眼,还是没人肯解释是怎么一回事。 大家都想保护她,不想她难过,先别说她是活生生的人,光是她曾是众所瞩目的冰封佳人,寻常人等就不该有伤她之意。 何况她什么也没做,只是单纯的活着,除了让一小部份人的野心无法实现外,她的存在并不会伤害其他人,何必苦苦相逼。 议会的临时动议不表示御首的赞同,总有少数人自峙着身份上的不同,过度目空一切,太过自以为是,对其冒犯行为毫不在乎。 譬如被权力冲昏头的保安官——美莉亚女士。 “你们要是什么都不肯说,我就请美莉亚夫人自己来说。”不信他们还能守口如瓶,听若罔闻。 方缇亚看看这个,再瞧瞧那个,三人神色如出一辙,教她不免气馁地想赌气,看他们还能不能再无动于哀下去。 “她是个危险人物。”低视她的萨塞尔开口了,目中闪动着更危险的芒光。 “那是你母亲耶!”他居然这么形容她,好像她会挥舞着巨斧砍人似。 “也是不择手段的女人。”她的可怕在于她总是用对某人好为借口,以慈母形象包装自己的冷酷。 成年后他立即搬出家中,不愿同住,为的便是这个因素,她太擅长伪装自己,让人以为她真心地付出,实则不过是假象罢了,任何能利用的目标她都不会放过,包括自己的丈夫与孩子。 虽然父亲一再语重心长的说道,母亲是因为缺乏安全感才想握权,而且又嫁了一个胸无大志的老公,她的不安是可以谅解,因为她要保护自己。 “呃,你们母子俩的感情不好吗?”她小声地问道,怕不小心踩到他的伤口。 他眼中微露苦涩和诮色。“与其说我们是母子,不如说是有利害关系的盟友,一涉及个人野心,她不会介意牺牲我。” “嗄?!”他说的是真的吗?她听得很心酸。“会不会是你误解了她,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她一定是求好心切……” 有些人的亲子关系搞得很僵,互相仇视,只因沟通不良的缘故,一家人哪有什么隔夜仇,坐下来谈一谈不就没事了,何必剑拔弩张呢? 凶巴巴的母亲,溺爱儿女的父亲,讨人厌又有点可笑的哥哥,方缇亚的家庭很传统,和一般人没两样,但她在和乐的环境中长大,从没想过别人的父母是否如自己爸妈一样深爱子女,即使累出一身病也要他们活得健康自在,不要求一定要考第一名。 嗯?六十五分,不错、不错,及格就好,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 福福态态的父亲这么说道,那是她第一次月考成绩,全班倒数第七名,他仍笑咪咪地说有进步空间,一点也不会拿她和隔壁老拿满分的怪邻居比较。 “你错了,缇亚,她的出发点是为了自己,对她,你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外表是会骗人的。 相较萨塞尔的冷硬,方缇亚反觉于心不忍。“有什么事先让她进来再说,她总不会一冲进来就大开杀戒吧!” 她努力的说服他,在他身边说些似是而非的大道理,硬拗卢他,磨光他的耐性,直到他动怒地沉下脸,她才趁机喊了一声,“开门。” 殊不知她的笑脸迎人,换来的竟是雷射光朝她射击,悔不当初的她怔愕地被人扑倒在地,前额扣地痛得两眼冒泪花,不懂为何有人要对她开枪? 闷哼和重击声并起,她心里想着,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是她的妇人之仁吗?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萨塞尔,你敢这样对我?!我是你母亲,你竟心向着外人。” 原本应该很细柔的嗓音,让人如沐春风,可是却因愤怒而显得尖锐,拉高的音量犹如切断一半气管的老母鸡,传入耳膜之中特别刺耳,充满利刃般的穿透力。 美莉亚的双手由光绳缚于后,她带来的手下有三人被安雅击毙,一人被误打误撞的卓文音给撞晕,另两名则分别是被手刀劈晕及一脚踹晕,萨塞尔出手毫不留情。 她根本没给人开口的机会,门一开便带人冲入,一见目标物即下令开火,死活不论。 一个早该死的人再死一回不算什么,最重要的不能阻碍她的仕途,她用了多少年的努力才爬到如今的地位,谁也不许挡住她往上爬的路。 她已被权力欲望蒙蔽了双眼,除了自己,再也看不到其他人,乌丝坦家族对她来说也是踏脚石,他们想利用她当助力,她又何尝不是把他们当成棋子,互蒙其利。 “我对你已经够宽容了,母亲,你带人闯入首长私邸,论律法是唯一死罪。”视同叛乱。 她总是以己为主,太过强势,难怪父亲会受不了她,宁可夜宿博览馆也不愿回家。 “我回我儿子的家算什么罪行?你是我生的,孝顺我是你的责任。”她振振有词,不反省自己的过错,一味指责他态度出了偏差。 目一冷的萨塞尔睨视母亲。“带着武器来探望,你也未太慎重了。” 他讽刺她为自己奔撞的行为开脱,丝毫不把“上司”放在眼里。 “如果你肯早一点把人交出来,而不是一再搬出权势压人,我们这次的会面会平和些。”美莉亚埋怨他的抗拒合作,一点也不符合她的期望。 “我们哪一次的碰面平和过?你的要求永远超过身为母亲的身份,你让我很难表现出一丝敬意。”他只会想提防她,猜测她下一步会做什么。 美莉亚的神情微微拧一下。“把我放开,我们好好谈一谈。” “能说什么?你不觉得你并无立场与我谈判。”她还是一样令人失望,毫无为别人设想的胸襟。 “我是你母亲。”她的声音忍不住扬高。 “那又如何?”母亲这名词他听了三十二年,却没一天感受过自己是有母亲的孩子。 他从小的知识来自父亲,照顾他的人也是父亲,母亲的角色不过是一道来去匆匆的背影,她永远没有时间多看自己的儿子一眼。 她蛮横的说道:“你就该听我的。” “而我是御首,你不过是在我之下的保安官,竟敢以下犯上,妄想命令我?!”他的言语严厉,面色严肃,不因她是母亲而有所宽待。 “这……我是你的母亲,听我一次又怎样。”这次她的声音明显变小,少了先前张狂的气焰。 “若你的话稍有建树,也许我会听从,可惜……”他不说下文,想给她保留一点自尊。 不过她不因此而心存感激,反而沉下脸,变本加厉。“我所做所为都是为了你好,你有今日的成就也是我一手在你身后推动的,你敢说我毫无建树?!” 美莉亚偷偷地想挣开光绳,但是越挣扎勒得越紧,她看着或死或伤的部属,心中的不满飙到最高点,她怀恨的眼神看向萨塞尔身侧的女子,想除掉她的决心也越坚定。 “你错了,母亲,我今天的地位是我愿意的,并非你的功劳,你对我并无实质的帮助。”他有才华,也有领导能力,自然出人头地。 “你说什么——”她忿忿然地瞪他。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花在我身上的时间其实非常少,到了今天你做出这个举动,我才突然发现,原来你压根不明白我为何要当上御首。”他对她的冀望太大了。 “为什么?”她问了。 萨塞尔执起柔白小手,当着母亲的面紧紧一握,十指交扣。“为了她。” “为了她?” 不只美莉亚惊讶,连当事人都错愕不已地抬起头,动作之快差点扭伤脖子。 “以前我不懂是为了什么,只要静静地看着躺在晶棺中的她,我就会觉得这世界没什么事值得难过,因为她会一直陪在我身边,不会离开,我不是一个人。” 萨塞尔的眼神忽地放柔,刚冷的脸庞浮现一抹柔情,浓烈的情感深得教人无法忽略。 “我想拥有她,意念不曾更改,父亲说除非我当上御首,否则终其一生她都不可能是我的。” 方缇亚动容了,为他一番深情告白而激动不已,美丽的瞳眸中闪动着对他的爱恋和情意。 “你那个没用的父亲说的话能当真吗?不过是哄哄小孩子的话,她还是国家资产,你没资格独占。”美莉亚很受伤,她一直以为儿子的成就是出自她用心栽培,没想到竟只是丈夫一句话。 “她是我的,谁也不能否认,就连你也一样,缇亚教会我什么是爱,也让我明白从小到大的执着是什么,你不懂爱,母亲,而你也没教过我。”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们要的不是婚配下的婚姻制度,而是相知相守,用爱来灌溉,握着彼此的手走向人生道路,我爱她,这点是你无法理解的。” 他也是由学习中才明了,原来他的执着源自于爱,他爱了她好多年了,可是他始终不知道,以为那不过对某物兴起占有的欲望。 当真正拥有时,那份满足和喜悦是无法以任何东西取代,他会想取悦她,讨好她,看她睡眼蒙眬的娇态,竭尽所能地留住耀目的开心笑颜。 “你……你疯了,尽说些迷惑人的疯话,什么情呀爱的,你懂多少,乌丝坦才是最适合你的对象,你不要犯傻了。”糊里糊涂地铸下错事。 “疯不疯我心里清楚,但是我再重申一次,我不会为了达成你的野心而娶乌丝坦,你想要什么就自己去争取,我不是你操控的棋子。” “你……你……”美莉亚突然脸色一白,全身抽搐地往地上一倒。 除了大惊失色的方缇亚外,无人有任何动静。 “萨……萨塞尔,快救你母亲,她好像中风了……”咦?谁扯住她的手。 正想抢时间救人的方缇亚一站起身,才往前走了一步,忽觉身体没法前进,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拉住,让她走不了。 顺着皙白细腕一瞧,被他有力的大掌紧紧握住,她不解地看向手的主人,对他见死不救的漠然举止感到深深的困惑。 “我们这世纪的医疗科技相当进步,没有中风病症。”他缓缓地吐出近乎冷漠的言词。 “可是她抽搐得很厉害,面无血色……”分明是生病了,症状不轻。 他轻声说道:“别相信你的眼睛。” 她也很想不信,但是那人是他母亲,而且两眼翻白,一副快撑不过去的模样,她真的不忍心,这种事不可能假得出来的。 一时心软,方缇亚拨开萨塞尔的手,一个箭步冲向美莉亚,身一蹲想扶起她,看以她有限的医学知识能不能救回一条命。 电光石火之际,应该被光绳缚绑住的美莉亚忽地伸出一手,如鹰爪般捉住她的右手,另一手直指咽喉,意欲取她性命。 她惊愕得不知如何反应,以为自己死定了,难得一次善心大发竟然招来索命阎罗,她死后可不可以申诉,好人应该有好报,不该是种善因得恶果。 就在生死关头,一道光束射出,惨叫一声的美莉亚松开自个血溅不已的手哀号着,方缇亚轻盈的身子也迅速被拉入一具厚实的胸膛里,背后的温暖暖和了她惊悚不定的心。 她惊慌之余,眼角瞟见一脸冷肃的安雅似收起一件类似枪的武器,而卓文音则是惊戒地跑到她面前,以身相护。 突然间,她不知该说什么,她有那么重要吗?竟让她们宁愿舍弃生命也要保护她。 “怎么,很痛吗?”萨塞尔心急的问道。 “不,不痛。”而是鼻酸和惭愧,她何德何能,能得此眷顾? “怎会不痛,都流血了……”可恶,他太疏忽了,忘了鲨鱼的牙锋利无比。 萨塞尔自责着,立即以医疗包为她包扎伤口,美莉亚的指甲比刀片还利,抓出五条血淋淋的伤痕。 “咦?真的流血了。”她一点感觉也没有。 “安雅,送她去安管委员会,罪名是刺杀首长未遂。”母亲做得太过份了,他不能再纵容。 “什么?!”闻言,美莉亚真的没了血色,十分震惊。 谋杀是重罪,尤其对象是仅次于总理的御首,她就算逃过一死,也免不了要终身流放。 思及此,她紧张的大叫,“你不可以把我送到安管委员会,我是你母亲,橘城保安官,你不能这样对我。”他是魔鬼,连母亲都不放过。 “先公而后私,这是你教我的,而且是唯一的,现在我还给你。”不要怪他无情,他也有他必须保护的人。 “你……你没人性,亲手将自己的母亲推向死路,你良心能安吗?”美莉亚忿忿地咆哮。 推……推向死路……那是什么意思? 心口一惊的方缇亚拉拉萨塞尔的手,问明意义后,立即抽了一口气地替美莉亚求情。 “她是你母亲,你不能背上残害至亲之名,我不怕她再伤害我,因为我有你,你会保护我,我不要你为了我而沦为恶魔。” 黑眸幽如浓墨地凝视黑白分明的璨眸,时间像是凝结住,久得令人心慌意乱,直到幽幽的叹息声一起,它才又开始往前走。 美莉亚虽被放走了,可是她仍不死心地狠瞪众人一眼,眼中的冷意着实骇人。 “咦?缇亚姊,你的伤口不是治疗过了,怎么血还一直往外泌出?” 卓文音一惊叫,好几道视线集中在她的右腕。 “是呀!真奇怪,血怎么止不住……”突地,她眼前一阵晕眩,紧抓着萨塞尔的手臂。“我……我头好昏……接住我……” 一说完,她有如布娃娃般全身一软,失去意识,听不见耳边惊恐的狂吼声。 第七章 “什么,白血症?” 那是什么病,听都未曾听过,还说血小板太少是什么意思,没有凝血功能,血会一直从伤口流出,造成贫血。 他们说这在二十一世纪是癌症的一种,除了骨髓移植别无他法,死亡率极高。 萨塞尔不能接受,他脸色阴鸶地瞪着解说病情的医官,却一句也听不进去,两眼充血地握着拳头,非常愤怒地想拆了所有仪器。 他不相信自己费尽心血留下来的人儿,上苍竟和他开个大玩笑,在他发现自己不能没有她的时候,却笑说她不能留下。 这是在嘲笑他为情痴狂吗?在他好不容易了解什么是爱后,命运无形的巨掌又想夺走,活生生地撕裂他的心,让他痛得几欲疯狂。 不,他不会就此认输,一定有办法救她,当初他可以让她由休眠期苏醒,现在想除掉她的小病小痛有何困难,穷其一生他也要她再展笑靥,开心地对他说:“我又回来了。” 他想到低温冷冻舱,若是努力的结果令人失望,他会修复它,亲手将她送入舱内,让几十、甚至百年后的医学救活她。 纵使不舍,纵使心痛,他也会咬牙硬撑住这椎心之苦,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也许他垂垂老矣还能见到她睁开眼,一偿所愿。 “当初你们注入她体内的血液就有瑕疵,未经筛选的基因多少会有影响,你们在输血时没发现血小板的数量本来就偏低吗?”这是一个疏忽。 “说重点。”他不想知道自己有多愚蠢,那时的确是太过急进激切,只想将人救醒。 “嗯!在血小板本就不足的情况下,她的身体又出现排斥现象,也就是说这些血根本不能用,必须再换上合适的新血。”过程繁复而危险。 “我只问可不可以救。”其他的不要告诉他。 医官迟疑了一下,微微叹了一口气。“救是没问题,可是很麻烦,一个环节没拿捏好,一切又得重来。” 反复地抽、输血,对病人的身体来说是一种伤害,血液的功能是负责输送氧气,要是没能及时送氧到脑部,缺氧太久,她活着也等于死了,不可能再有清醒的一天。 “我不怕麻烦,只要能救她,你提出的任何要求我都会应允。”不计代价,只为挽救他爱的女人。 医官闻言愕然,随即苦笑。“御首,你晓得一具人体需要多少血量吗?而且必须是纯种的鲜血,才能根治她的病,混种血不行,仍有可能产生排斥而复发。 “你想以橘城的纯种人来说,他们若非位高权重拥有一定政治地位,便是家底丰厚的商人,有谁愿意一命抵一命救人,啊!特别要强调一点,必须是同一个人的血,若加入第三人血液容易相斥,反而更加危险。” “我。” “嗄?”没听清楚,医官以笔搔耳后的痒处。 “你可以用我的血,没人比我的血更纯正。”萨塞尔伸直手臂,表明他的血尽可取用。 “什么,你……你的血……”他吓得口齿不清,脸白了一半。 “医官,我命令你立即执行。”怕来不及,他要医官立刻进行换血手术。 “不……不行啦!御首,你们血型不符,你是a她是b,这样反而会害死她的。”幸好不一样,不然他的麻烦就大了。 “什么,血型不同?”萨塞尔顿时僵直了四肢,神色为之一恸。 一抹绝望浮现脸上,他以大掌覆盖住,不让别人瞧见他的哀伤,属于男儿的泪水湿润眼眶,由指缝流出。 短短几个月的相处怎能教他满足,他起码要上五十年的时间,他们说好了,要在刚浮起的陆地种下第一颗名为希望的种子,要亲手建造自己的屋子,在阳光底下流着汗,笑谈绿树成荫的未来。 他们什么梦想都还没做到,他许下的承诺也未实现,她不应该背弃他,独自走向没有他的世界,她很害怕寂寞的,孤零零的,她一定泣不成声,到时候谁带她回家? 一间小木屋,三两只小鸡,小溪流过门前,溪边开满他们亲手种植的花,水鸭在溪里游,孩子们的笑声在身畔响起…… 萨塞尔痛恨自己的无能为之,他空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以及人人所称羡的聪明才智,可是却连自己最爱的女人也救不了,御首之位有什么值得争取,根本只是虚名而已,不要也罢。 “用我的血救她,我是纯种人,我的血型跟她一样是b。” 一声偏冷的女音扬起,重燃希望的萨塞尔立即挺起背,放下覆面的手,循声望去。 意外地,他怔了一下,来人竟是——安雅。 “你不怕死?” 她回道:“我的职责是用生命来保护她,我是一名优秀的女军官,誓死达成使命。” “我要听实话。”而非场面话。 安雅顿了顿,眼神中多了一丝什么。“她不该死,好不容易活过最艰难的冰河时期,她比谁都更有资格活下去,她是人类历史的见证者。” “人类历史的见证者……”他苦笑。 “我喜欢她,她有我们这个时代所没有的坚韧性格,以及开朗乐观的天性,我们需要她……”她咬了咬唇,挤回眼角滚动的泪珠。“她是第一个称赞我有漂亮眼睛的人,我要救她。” 方缇亚不只掳获萨塞尔的心,她在冰棺恬静的美也收服不少狂爱她的男男女女,她有如精灵般的容貌是每个人心中最美的梦想,保护她几乎是一种神圣使命。 对安雅来说,犯过罪是她人生的一大污点,而方缇亚是唯一不以为忤,并且立刻接纳她的人,还说世上若有她这么美丽的罪犯,她也想犯罪。 这些话疗愈她曾受过伤的心,让她相信自己是完美的,没有一丝令人瞧不起的缺点。 “把我身上的血全抽光,换上混种血,我不在乎自己是不是纯种人,我知道自己是个人就好。” “安雅……” 她话一说完,不远处的卓文音哭着跑向她,紧紧地抱着,一直念着她好伟大,无畏的情操教人感动。 “安雅,你不后悔吗?”萨塞尔的眼中有着感激,慎重地问她。 她推开哭哭啼啼的卓文音,立正行军礼,“是的,我不后悔。” 英勇的军人不畏死。 “好,我替缇亚谢谢你。”他的心安了一半,脸色不像先前那般难看。 致完感谢后,萨塞尔望向医官,意思是已有一名纯种血备用,他可以开始准备治疗事宜。 但是—— “别急,我还没说完,除了血液异常外,我另外检查出她有肝癌,已经到了末期,必须整片肝切除才能防止癌细胞扩散。”不是他不救,而是问题一大堆。 整片肝切了还能活吗? 众人闻言一脸冷凝,之前好不容易散去的阴霾又回到脸上,沉郁得让人感到世上不再有奇迹,一个玩笑接着一个的寻人开心。 “如果一开始回温时便察觉她肝有异常,予以雷射烧灼法根治,现在也用不着换肝……” “等一下,你说可以换肝?!”萨塞尔一把揪住医官,神色急迫。 “可以呀!小手术,只要有人同意捐肝……咳!咳!我没说吗?”他以为他说了。 面对众人凌厉的眼神,医官的身子越缩越小,讪讪然地摸着鼻子干笑。“换肝手术其实在二十一世纪就技术成熟了,配合药物,即使血型不同也能进行。” “我捐!” 卓文音正想效法安雅大无畏的精神,挺身欲捐出一部份肝脏,但另一人比她快了一步,坚定的语气压过她稍嫌薄弱的声音。 “把我的肝切一半给她,以我的体型应该够她使用。”男性的肝脏一向大于女性。 医官看了看首长大人,有些为难的说道:“真要捐吗?你是橘城御首,一城的领袖,好像不太妥当。” 如无意外,三年后他会当上有史以来最年轻有为的总理,要是有个闪失,他担当不起。 “你不需要为我担心,只要做就好。”萨塞尔以王者气势说道,泱泱威仪震慑四方。 “这……”医官考虑了一会,才勉为其难的同意。“好吧,请先在一旁等候,我先让护理人员整理手术室。” 医官的表情相当凝重,他拿了两张同意书分别请萨塞尔和安雅签名,叹息声连连,显然不太乐意当主刀者,一再询问要不要终止手术。 可惜他得到的回答令人失望,坚决救人的两人意志十分惊人,他劝说再三,还是相同的答案,让他不禁感慨万千,这世上肯舍身为人的人不多见了。 未了,他又看了一眼御首大人,深深地叹了口气,摇头又欷吁,这才慢慢地小踱步走开。 等待是耗人心神的,躺回晶棺的方缇亚棺盖虽已遭毁损,但低温功能仍在,因此血只微量泌出,但不损及心肺,流动极慢的血液减少生命力的耗损,所以在外守候的众人还有耐心等医官耗时的前置作业,召集精英团队。 而此时,听闻方缇亚晕厥,送医急救的实验室人员也赶来了,他们极其关心地想知道目前的状况,对于曾让他们废寝忘食的冰雪佳人,不可能毫无情感地置身事外。 但是一听御首要捐出半片肝,他们先是脸色大变,继而忧心忡忡地劝他要再三思,捐肝一事非同小可,不可等闲视之。 “御首,千万不能逞强,全城的人民还得依赖你的带领,你毋需为她了的安危负责。”不知两人恋情的某人以为萨塞尔是为了责任感才冒险,力阻他为个人而牺牲大我。 “是呀!御首,多为我们想想,这一刀切下去,你起码要休息十天半个月才有精神办公事,后续的调养也不能马虎。”年轻人呀!就是气太盛,从不考虑后果。 “御首,手术的风险无法预知,你要多为自己保重,她已经活得比我们长寿,应该足够了,真救不了就别勉强。”生死由命,强求不得。 面对种种反对的声浪,静默的萨塞尔只是面无表情的由着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劝阻,充耳不闻地调适自己的呼吸,不受周遭吵杂的声音所干扰。 当瞧见医官带了十数名医护人员走近,他才缓缓起身,左手臂一抬,四周立即安静无声。 “我明白各位对我的爱护,也深切地感谢你们的关怀,但我相信你们应该会体谅我的心情,当我们最重要的人面临生死大关时,我想各位也会竭尽所能让他们度过难关。”他顿了一下,卸下严厉神色,换上深情男子的无悔。“我心亦然。” “御首……”怎么感觉像生离死别,太感伤了。 “里头躺着的是我最挚爱的人儿,我爱她胜过于自己,我不想再也没机会对她说一句‘我爱你’,所以请原谅我的私心,要辜负各位的厚望了。” 一说完,萨塞尔深深一鞠躬,随着医官走入人生的另一页。他态度从容,神情谦卑,为了爱,他回归平凡的男人,而非高高在上的御首。 当手术室的门一阖上,门外哭声不断,为他深情的告白而动容,也为两人的安危而担忧,他们静静地等着,任由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什么,他们输血又捐……捐肝给我?!” 不知是日阳棺的低温因素使得出血量少,易缝合,或是天生体质关系,原本预估会再晚五个钟头醒来的方缇亚提前清醒,浑然不知自己发生什么事。 她睁开眼看到陌生的环境,其实那一瞬间她是十分害怕,但是看到躺在隔壁病床的安雅,她的不安少了一大半,开始有心思东瞄西瞧。 拜二十四世纪科技所赐,她虽抽光鲜血又注入新血,肚子上换肝手术造成的伤口并不大,根本不像动过如此重大的手术,术后的复元情形比想象中好很多。 不过当她听卓文音绘声绘影地描述当时的紧急状况,她也跟着心惊胆跳地屏住呼吸,不时倒抽着口气,为自己的危急捏把冷汗。 在听到安雅为了救她愿将全身的血液给她时,她顿时红了眼眶,再得知让她继续活下去的肝来自她爱的男人,两行清泪顺颊而下,滴湿了枕头。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傻?我的命是偷来的,老天什么时候想收回就收回,人力根本无法阻止,何必为了我而活受罪呢?”傻呀!两个傻子,她该用什么来还? 泣不成声地任由泪水往下滑落,方缇亚对两人的牺牲是既感谢又怨怼,因她一个人的病痛而拖累两个人,她真的开心不起来,很想指着他们鼻头痛骂,两个不知死活的笨蛋。 死一人总比死三人好,他们到底会不会基本算数,干么拿命相搏,她的命不值钱,早在三百多年前就该死了,就算再死一回也没什么大不了,也许这才是她该走的路。 “缇亚姊,你别哭了,哭坏了身体我没法向御首交代。”怎么办?她没学过安慰人。 “萨塞尔呢?他在哪里?”为什么不见他,是不是他出了意外? “缇亚姊放心,御首没事,他在另一间病房休息,大概再过个两、三小时就会醒过来。”她半步也不敢离开,所以对御首的情形也不太清楚,只能单凭猜测。 安雅学姊在抽血前特别嘱咐,要她小心美莉亚女士和乌丝坦,怕她们会趁机出手,让大伙儿好不容易费心救回来的娇人儿遭惨杀害。 寸步不离的卓文音相当尽责,她已经连续十八小时未阖上眼,双目圆睁地保持警戒,以防有人突然闯进病房,给予致命一击。 “真的吗?那我就放心了。”方缇亚松了一口气,伸手抹去颊侧泪水。 她一向不爱哭的,却不知为了什么,最近老是落泪,好像没关紧的水龙头,动不动就泪流满面,真是丢脸。 “是该放心,你不晓得我有多着急,你们一个个躺在手术室里,只有我一个人在外面等,那种拧心的焦虑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受了。”一次就够她吓了,终生难忘。 方缇亚虚弱地笑笑,轻拍她手背。“难为你了,小音。” 一句难为你,情绪绷到极点的卓文音突然放声大哭,“不要再吓我了,我……不要你死……我真的被你吓得六神无主,一颗心脏差点从胸口蹦出来。” 想起方缇亚当时手脚冰冷,呼吸微弱,鲜血一滴一滴地流个不停,满地是她滴成血池的模样,那一幕她永远也忘不了。 “好,我不死,你也别哭了,刚叫我不要哭的人哭得比我还大声,你羞不羞呀你!”方缇亚取笑道。 她微微脸红地抽噎着。“我担心嘛!谁教你生病都不说,害我们操心。” 对自己失态的痛哭,她难为情地发恼。 方缇亚马上喊冤,“我哪晓得自己身体出了状况,只是觉得累,没精神而已,真要说出来,恐怕你们会笑我太好命,闲出病来。” “哪会,起码我们会注意你,早点发现你的不对劲。”而非等病发了才措手不及,差点急白了发。 她笑了笑,感到疲累地阖上眼。“医生有没有说我几时能出院?” “三天,你的情形比较特殊,伤口愈合情形很好,医官说他没见过有人的复元能力这么强。”跟蟑螂一样迅速。 “我是女超人嘛!”方缇亚忽地颦眉,笑声震动牵拉伤口附近的肌肉,有点微疼。“小音,你能推我去看看萨塞尔吗?我想见他。” 走过一趟鬼门关之后,特别想他。 “推你去……不行、不行,你别害我了,绝对不行。”卓文音直摇头,吓得脸都白了。 “只瞧一眼就好,我发誓不会吵醒他。”她双手合掌的请求。 “不可以,缇亚姊,你不要为难我,外面有很多危险……”她一个人应付不来。 “小音,小小音,你不知道什么叫相思难耐?我要是见不到他,我会心痛头晕,四肢虚软,浑身无力,仿佛快要死掉一样。”她装可怜来软化她。 “这……”听起来好像很严重。 “我现在的胸口一阵一阵地抽痛,手脚也开始发麻了,在我们那时代,情侣若分开太久会思念过度而没了呼吸……”嘻!真好骗。 “什么,会死?我马上送你……”卓文音一听,也吓得快要停止呼吸,七手八脚地扶起她,想赶快送她去看心上人。 “不会死,立刻让她躺回去。” 一道微凉的声音落下,到了门口的两人像做贼被捉到,一脸不自在地转回身。 “安雅,你醒了。”怪了,她怎么有点怕她? “是的,我醒了,你可以躺回病床了。”安雅坐起身,毫不在乎地拔掉身上所有的针头和插管。 “可是……呃,我只是想看看萨塞尔……”奇怪,她为什么不敢大声地据理力争? 也许是安雅的面无血色让她很愧疚吧!毕竟她此时身体流的血是安雅给她的,她欠她一条命,自然要轻声细语,回报一二。 “等你不会给别人添麻烦再说。”她冷淡地说道。 “嗄?!我懂了。”方缇亚很认命地爬回床,力不从心地任由卓文音将她扶好。 妈,你来了呀! 一脸无奈的她感觉多个妈管她,自己也不由自主地被管,她也晓得自己根本没力气做什么事,可是不让她做做看又不甘心,谁能肯定她一定做不到。 不过安雅的身体准是装了雷达,稍有风吹草动便会立即惊醒,害她没机会尝试体能极限,真是可惜。 “缇亚姊,你不要沮丧,反正等你好了就能去见御首了。”看她难过的样子,卓文音小声地安慰。 她瞄了一眼看不清在想什么的安雅。“说得也是,不差一天嘛!” 小别胜新婚,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很难。” 又是一桶冰水泼下来,冻得方缇亚差点呻吟出声。“为什么很难?” “因为美莉亚夫人来了。”安雅摸着贴身武器,突地却一怔,惊愕地发现手上空无一物。 “什么?!她又来了。”这次方缇亚真的发出呻吟声,苦笑自己的流年不利,才刚脱离险境又要面临猛虎压境,她未免太苦命了。 真如安雅所言,本该关上的门被推开,下巴抬高高的美莉亚走了进来,随后是同样高傲的乌丝坦,以及她的女仆米拉和四名看似受过精良训练的侍卫。 他们并未像上一回一样见人就开枪,不过也差不多,一字排开的威胁教人倍感压力,打从心底不舒服。 尤其是轻蔑和嘲弄的眼神。 “真抱歉,身体微恙,没办法起身招呼各位。”先礼后兵,为人的根本。 相对方缇亚的笑脸,卓文音和安雅可是全神备战,她们不仅一个表情也没有,连呼吸都轻得恍若静止,气锁咽喉等待一触即发的战斗。 “真佩服你还笑得出来,差点死过一回的人的确勇气可佳。”她真命大。 “人生得意须尽欢嘛!就因为没死成才要笑,你看老天多厚待我,舍不得我太早离开各位。”其实她比较想哭,一次面对两个劲敌,老天爷也未免太欺负人了。 方缇亚现在是苦中作乐,能拖多少时间就尽量拖,她想萨塞尔一醒过来一定急着来看她,她就算不能脱身也能逃过一死。 而他若无法及时出现,总有巡房的医生和护士吧!除非二十四世纪已先进到不需要巡房,她只好把脖子抹干净,等死。 “你不用笑得太得意,一会儿你就能如愿了。”看她还笑不笑得出来。 她嘴角僵了一下。“呃,我也没有很得意,只是不小心笑得太开心。” 不会吧!要杀她之前先来个震撼教育,恐吓她。 “给你两条路走,一是离开萨塞尔,不许再和他纠缠不清,二是死路,你要选择哪一条?”她难得宽宏大量,给她一条活路。 聪明人也会选后者,但……“美莉亚夫人,你恨你儿子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怎么可能恨他?! “我觉得你非常恨你的儿子,你不准他拥有快乐,不让他寻找幸福,甚至不给他爱人的机会,你肯定恨他入骨,才会用可怕的精神凌迟来消磨他爱人的能力,你真的真的很恨他。” “胡……胡说,你懂什么,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我不会让你毁了他的前程。”美莉亚有种被说中心事的难堪,她伸出手欲掴她一掌,却被身体虚弱的安雅拦下。 哇!差点挨打,真是暴力。“一切都是为了他,多好的理由,你问过萨塞尔要你硬塞给他的东西吗?” 安雅的身手真好,她也该去学些防身术。在敬佩的同时,方缇亚想着以她这种懒个性,真有耐心持之以恒吗? “这坦是我们母子间的事,由不得你插手,你快说你要选哪一条路。”她恼羞成怒地低吼。 “一定要选吗?”好为难喔!两条路她都不想选。 美莉亚冷诮地勾起唇,“如果想死我可以成全你。” 第八章 “美莉亚夫人,何必跟她客气,直接按照我们的计画行事,以她们目前的状况,根本毫无反抗之力,除了我们给她的路外,她别无选择。” 嫉妒的女人最丑陋,脸长的乌丝坦此时满面阴色,先前萨塞尔的一则爱的宣言,经由诊疗室人员口耳相传,甚至上网大肆宣传,如今已成为橘城家喻户晓、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带动人民对心灵上的追求。 这则小插曲改变了生性严谨的橘城人,多了一丝对“爱”的渴望,也唤醒他们与生俱有的本性,很想为自己认为重要的人做些什么。 但对乌丝坦而言,无疑是打了她一个大耳光,让她颜面全失。多年来,每个人都晓得她不只一次向萨塞尔请求婚配,然而他始终无视她的存在,还对另一名女子深情告白,难怪她的脸越拉越长,现在实在和马脸差不多了。 愤怒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实际上她快气炸了,整日目光中燃烧着火焰,恨不得将萨塞尔愿意捐肝给她的女人拉出来撕成碎片。 不过她的理智并未烧尽,心知即使身为总理的侄女,犯了法仍得受到制裁,因此她想了一个恶毒的诡计,伙同和她站同阵线的美莉亚,共同除去心头大患。 “你们想干什么?”一见乌丝坦拿出锋利的尖刃,安雅和卓文音第一时间护在方缇亚的病床左右。 “我们?”她捂起嘴,低低冷笑。“不用担心,我不会杀她,自有人替我动手。” “什么意思?”她到底想干什么? “凭你低贱的身份也配质询我?!”乌丝坦冷冷地一瞟,把犯过罪的安雅当是最下等的浮游生物,连施舍个蔑意的眼神都怕弄脏自己。“你,拿去。” “我?”为什么把刀子给她?不会要她自尽吧! 看着硬被塞到手中的利刃,方缇亚的心中忐忑不安,她吞了吞口水想摆出最灿烂的笑脸,可是拉高的双颊却像快哭了,笑得连她自己都觉得难看。 “死了的人就不该再活着,不过我怜悯你,让你继续活下去,你要记清楚了,这是我送给你的恩惠。”她就是要除掉眼中钉,看谁还敢跟她作对。 “你……你可不可以不要靠我太近……”好可怕的眼神,类似杀人狂在杀人前的狂乱与兴奋。 “好呀!如你所愿,等我做完了这件事,我会离你远远的,让你再也没机会见到我。”再见了,可憎的对手。 “什么?”为什么她会觉得……恐惧? 根据现行法律,乌丝坦手上并无武器,安雅和卓文音不得近身攻击,因为她并无立即性的威胁,而职责是保护人民的她们不是杀手,在她无伤人意前,不可出手。 但是她接下来的举动着实出人意外,也令人惊骇不已,不敢相信她为了得到萨塞尔,竟然使出如此阴残的手段。 “你……你这是在干什么……”方缇亚的背脊发冷,一股反胃感欲冲喉而出。 血……好多的血……满手都是鲜红色的……好浓好腥稠的血……喷出来的血…… 她像吓呆了,完全不知该做何反应,两眼发直地盯着乌丝坦以身喂刀的伤口,血涌出的鲜红液体流过刀身,浸湿了她的双手。 不知道是不是她发出的尖叫声,或是出自乌丝坦身后的女佣米拉,总之刺耳的凄厉叫声穿过她的耳膜,反射到大脑神经,失神的焦距才慢慢聚起。 等她再回过神时,整个病房满是闻讯而来的医官、医护人员,而乌丝坦的身体正缓缓抽离刀子,大量流出的红色液体令所有目击者皆大惊失色。 “她想杀了我……”乌丝坦捂着血流不止的腹部,面露惊恐的指着方缇亚。 很强烈的指控,也让人无法辩驳,就算及时丢弃手上染血的刀子,仍改变不了眼前的真相,总理侄女遇刺了,凶手正是御首大人的新欢。 一见医官立即抢救重伤的娇客,目的达成的美莉亚也不遑多让的有了动作,她以保安官的身份下令逮捕方缇亚,而且不需审判直接断定有罪。 相当高明的恶意栽赃,却让人不得不佩服她的用心良苦,就为了个人私欲,胆敢以命来赌,这种玩法太骇人了,简直是不要命。 不过,美莉亚和乌丝坦赌赢了,成功地诬陷他人有罪,诊疗室里所有成员都是证人,无一是他们的人马,即使萨塞尔想仗着御首身份袒护方缇亚恐怕也不容易,罪名成立。 “什么,中继站?!” 中继站很可怕吗?怎么安雅一听,脸色变得灰败,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而小音则全身颤抖,仿佛受了极大惊吓一般,僵硬如石。 方缇亚不解,她只能任由四名持雷射武器的侍卫将她拖下床,再粗鲁地将她推出病房,一路十分无礼地将她当罪犯看待。 “不行,你们不能将她带走,她是被陷害的。”安雅挡在侍卫前,伸直双臂一挡。 “滚开,不然我们将你视同从犯,一并带走。”其中一侍卫以枪托狠狠击向她太阳穴,迫使她让路。 “不……不可以……”原本就虚弱的她哪堪一击,顿时头破血流地倒向一旁,但她仍奋力地抱住美莉亚的脚,期望有一线生机,“御……御首知晓了,他不会谅……谅解你……” 停下脚步的美莉亚低视不自量力的小虫,“萨塞尔是我儿子,他能恨我一辈子吗?等他登上总理之后,他会感谢我今日的用心。” “……不会的,他不会感谢你,他会恨你到死,他爱她,爱得很深,深到你无法切割的地步,你……你会被自己的自私害死……”一定的,她可以预见。 “什么爱,什么恨!天底下没有什么断不了的,我是为了他好,为了他好……他凭什么恨我?!”美莉亚不断地说着为了儿子好,企图说服自己做的事是对的,没有错。 安雅吐了一口血大吼,“因为你不懂爱,想要什么就去抢,毁了自己的丈夫还不够,连别人的幸福也眼红,自己得不到丈夫的关注也要毁灭儿子的一生,你不配为人妻,为人母……” 一个巴掌挥过去,气得双手发颤的美莉亚冷沉下音,“把她扣下,一起送上船。” 从没被人当面指责她是不尽责的妻子和母亲,她恼怒的面孔扭结成一团,愤恨难堪地沉着一张脸,安雅的话让她想起另一个女人。 当年,她为了得到已有婚配的丈夫,设计了最好的朋友安芙娜,在她全然的信任下引诱她走向布好的陷阱,从此再无回头之日。 而后,她顺利地和丈夫结婚,原以为他待她会如同好友一般温柔,谁知从新婚的第一天起,她便晓得不一样了,她得到她要的人,却也同时失去他。 因为想证明自己比安芙娜强,她忘了挽回丈夫的心才是最重要的,反而早出晚归地奔波忙碌,想获得更高的职位,好让丈夫瞧瞧她是最好的,选择她为妻再正确不过。 一开始的夫妻关系便不顺畅,之后渐行渐远,她拥有很多,还想更多,越来越不满足,而丈夫也越来越沉默,连一句话也不想开口,她才惊觉她毁了这个男人,他已经不再是她当初所认识的那个人。 可是她回不了头,大权在握的野心腐蚀了她的心,她开始害怕身边的人会离开她,因此更加变本加厉地想捉牢他们,让他们只能一辈子陪着她。 “文音,立刻去找御首,快带他来阻止保安官的疯狂行径。”他是她们唯一的希望。 “是。” 一听到安雅的话,卓文音像滑溜的鳝鱼,一窜一钻,身手矫健地闪过围住她的侍卫,跑向萨塞尔的病房,请他来救人。 “哼!你找他也没用,我命令医官为他注射安眠药剂,不到二十四个小时他是不可能清醒。”而现在不过才过了三个多小时。 “什么,你让他睡得不省人事?”安雅的表情是震惊,同时也是悲凉的绝望。 中继站,曾是她恶梦的渊源,更是她的出生地,如果可能,她宁可一生都不用再面对它。 “死心吧!没人救得了你们,乖乖的上船去,沦为最低等的妓女。”在那里,女人只有一个用处。 “妓女?”安雅白了脸,而方缇亚则是一脸困惑,她尚未接触过中继站,故而不晓得它的阴暗和堕落。 “对,妓女,你一踏上中继站,就会有无数饥渴、肮脏的男人涌向你,他们喜欢干净的女人,你会成为他们争夺的对象。” 隆果可想而知。 一群肮脏饥渴的男人涌向她……方缇亚打了个冷颤。“你……你不要吓我,我最近的胆子变小了。” “我需要吓你吗?你看看她的表情,她可是在那里待了好些年,足以告诉你很多有趣的事。”美莉亚的神色是冰冷的,近乎残酷。 “安雅……”回过头,看向被两名侍卫架住的女子,她面露忧心。 她看起来真的很害怕,额头的伤口流着血,惨白的脸令人看了很不忍心,他们口中的中继站有那么可怕吗? 不笑的方缇亚让人感到她心情低落,其实她在担心安雅的伤势,不想她再为自己受苦,谁知却被安雅解读为惶惶不安,惊骇难平。 “我会保护你,不会有人敢侵犯你的。”誓死保卫她的安全。 方缇亚一怔,露出一抹欣慰的微笑。“照顾好你自己就好,不用顾虑我,你已经为我做得太多了,够了。” “我是军人,保护你是我的天职……” “不,你是我的姊妹,我的亲人,我要你为自己而活,不是我,不是别人,而是你自己,你有勇敢的心和美丽的灵魂,没人能看轻你。”她是无私的天使。 隔着两个人,方缇亚伸长手臂轻抚安雅受伤的部位,以坚定、充满感性的语气鼓舞她,目光柔和得教人以为看到圣母,一抹崇敬油然而生。 “缇亚小姐,你……你是个好人。”安雅说不出什么华丽的词藻,只能感动在心,更加坚信自己用生命保护她的念头不是错的。 她自嘲着,“是呀!好人通常不长命,我宁可当个坏女人,祸害一千年。”才三百多年,真是太少了。 “你……” 安雅还想说什么,提振她低迷的情绪,忽地一道雷射光射至,灼红了她的手臂,她低呼一声便没了下文。 “少嘀嘀咕咕的拖时间,萨塞尔不可能来得及救你们了,你们等着被撕成碎片吧。”她可以安心了,她的儿子不会被这个女人带走。 美莉亚得意地扬起眉,亲自将两人压向飞往中继站的航班,海底城有条专门载运罪犯的海底隧道,不定时以飞船将犯人载至盗匪流窜的混乱空间,以惩罚其罪行。 她亲眼见到两人被推进船舱,门尚未关闭,她就迫不及待地命令开船的机器人启航,一点也不考虑她们会不会跌落舱门外而死。 或者,她是有些刻意吧!死人才能确保万无一失,要不是儿子已对她下了最后通牒,警告她不得再用武器伤人,不然的话,她真想亲手了结那女人的命。 飞船缓缓启动,舱门像故障似只关一半,就在此时,一道步伐凌乱的颀长身影匆忙跑来,脸色白得惊人,喘息不已地拚命想接近,一身的汗滴如雨水。 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下,他越过震惊得不及反应美莉亚,大步跨向飞船,以双手攀住舱门,惊险万分地爬入船舱。 “……那是御首?!” “啊!等等我,我也要跟,你们不能丢下我。” 接着,另一道娇小的影子也用飞扑的方式滑入,关不了的舱门咔了一声,完全密合,飞船以极快的速度飞离众人的视线。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笨!笨!笨!你干么跟着来,流放就流放嘛!没什么大不了,我哪个地方不能活,生命力比蟑螂还旺盛,就算你把我丢在沙漠,光啃仙人掌和沙蝎我也能活得比你长寿……” 忿忿然的小嘴蓦地被封住,情绪激动的女人慢慢地平息怒气,融化在绵长而温柔的深吻中,无法再像个悍妇般叫嚣谩骂。 打不死的蟑螂活上亿万年也不曾绝种,而她也希望自己像只蟑螂,不管经历什么危难或险境,都能安然无恙的度过,显示惊人的生命力。 可是她真的没有办法忍受身边一个个关心她的人,因为她而受到牵连,甚至是受伤,最后还有家归不得的陪她受罪。 为何没人相信她很坚强呢?虽然她看起来是柔弱纤细的。 看着萨塞尔因狂奔急追而迸裂了手术的伤口,她是既难过又伤心,恨不得能代替他流血。 “我没事,不要担心,血一下子就止住了。”怀抱着有体温的人儿,萨塞尔惊慌的心才平复下来。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看你鲜血直流,比割了我的肉还疼,你为什么不多替自己着想,尽做傻事。”看得她心口揪紧,好为他不值。 “爱你不是傻事。”他低吻她的发,满眼尽是浓烈的爱意。 “对,是笨蛋。”她赌气地冲口一喊,泪盈晶眸。 “是很笨,但我无怨无悔。”他从不认为爱她是一件错误的事。 她抽动着肩头,紧偎着他。“你应该后悔的,我老给你带来无穷尽的麻烦。” “甜蜜的麻烦,我甘之如饴。”轻抚她柔细脸庞,他露出一抹幸福的笑。 “笨,我是罪犯耶!这下你被我拖累了,看你倒不倒楣。”方缇亚又哭又笑地捶他手臂一下,似娇似嗔地说着反话。 其实她是很开心再见到他,心里有说不出的快乐,虽然她嘴上说得很潇洒,可是她还是想跟他在一起,一刻也不分离。 她知道自己已爱惨了这个男人,从第一眼看到他时,心里就亮起闪着红灯的警讯,她听见自己的心拚命说着——完了、完了,就是他,这下栽定了。 爱上萨塞尔是件多么容易的事,而她先前还抗拒着,就怕心交出去会拿不回来,被他无情地揉碎、搓扁,再也不是原来的她。 呵!多傻的想法呀!人家捧起一颗血淋淋的心来到面前,她怎会看不出真心假心,温热的脉动不断说着「爱你,爱你,爱你”……温暖了她的心窝。 他也爱她啊!相爱的两人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于是,他们把心房越敞越开,装入彼此的身影,爱让两颗心连成同心圆,重叠的心分不清是谁的,一如两人的深情。 “你的确是罪犯,你侵占了我的心。”让他心里、眼里只有她,容不下其他人。 一抹粉酡的晕红在梨腮散开来。“别再用花言巧语迷惑我了,我已经是你爱的俘虏了,再把我泡在蜜里,我会晕船的。” “晕船?” “是为你神魂颠倒,意乱情迷。”她飞快地在他唇上一啄,笑得有些娇羞。 萨塞尔因她的吻满足微笑。“幸好我及时赶上你,看你因我而绽放的笑靥。” 这世上还有比她的笑容更美的事物吗?她也让他迷醉。 他没有失去她,还是拥有她的幸运男子,为此,他感谢上帝,没夺走他的挚爱,让他能在活着的每一天继续爱她。 一听他说及时,方缇亚颤了下。“不……不许再吓我,我以为你会掉下去。” 她吓死了,心脏差点停止。 “不会的,缇亚,没紧紧捉住你的手之前,谁也不能分开你我。”大掌轻握小手,包覆着。 当时的情形确实有一点危险,伤口裂开的萨塞尔一度因手滑而落了几吋,捉着舱门的手臂几乎无力攀住,是方缇亚和安雅一人一边拉住他双臂,才勉强把他拉进飞船。 “说句不准你笑的话,我很高兴你追来了,虽然有点对不起你母亲。”最后那一瞟,美莉亚惊骇的眼神让她难以忘怀。 她大概一辈子也不会明白自己的儿子为什么甘于堕落,只为一个不该存在这世界的古人。 那一眼令她印象极深,她看到一位被打败的母亲,而且是彻底击垮,错愕、惊惧、慌乱,到茫然,她想不通自己做错了什么。 一提到母亲,萨塞尔的脸色微微一沉。“她没伤害到你吧?” 不论言语或是肉体上。 她摇头。“不过安雅受了点伤,她为了我……咦?她睡着了。” “大概是累了,她把自己的血都给了你。”他瞄了一眼正佯睡的两名侍卫,会心一笑。 卓文音因维持同一姿势太久而脚抽筋,她悄悄地挪挪睡姿,却被安雅狠踢了一脚,警告她不准乱动,让她痛得不敢叫出声,眼泪暗流。 人家正浓情蜜意的说着情话,互诉衷曲,她们这两颗碍眼的电灯泡就该自动熄灭,别打扰紧紧相偎的恋人。 不过,方缇亚接下来的话,让两人泪盈满眶,久久无法平息泛滥的泪水,也再一次肯定她们的抉择没有错,她的确值得两人跟随。 “嗯!安雅是个勇敢的人,她跟你一样笨,只会为我做傻事,我想在我有生之年,我都不会忘了她,她很好,好到令我感到汗颜。”跟着她只会受苦,得不到保障。 “那我呢?”他有些吃味。 “你怎样?”她还傻傻地发问,没瞧见他一脸醋意。 “忘了我。”安雅会比他好吗?识人不清的小瞎子。 她一怔,蓦地笑出声。“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直到变老变丑,我不会忘了你,因为你会一直在我身边,白发苍苍到老死。” “是的,我会陪着你。”他的心被安抚了,俯下身吻住她的嘴。 “对了,萨塞尔,我要你解除她们两人的职务。”她突地推开他,让吻得不尽兴的男人咕哝不满。 “你讨厌她们当你的侍卫?”可以再换…… “不,相反的,我很喜欢安雅和小音,除了你,她们是我最在意的人,解除她们两人的职务是要她们先保护自己,不要顾虑我,看到她们为我受伤,我真的很难过。” “缇亚……” “我有你嘛!你会保护我,但她们呢?她们也是需要人保护的女孩子,我们不能厚此薄彼,把她们高贵的情操视为理所当然,每一个人的生命都同等重要。” 望着熠熠生辉的明眸,萨塞尔感慨地笑了。“好吧!就随你,等她们一醒来,我立刻解除两人的任务……” “我不要。” “我不同意。” 装睡的安雅和卓文音立刻睁开有些红肿的双眼,微带哭过的鼻音发出反对声浪,翻身而起,单脚一跪,拒绝接受新的命令。 “安雅、小音,你们不是在睡觉?”由两人闪烁的眼神,她顿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不禁粉腮微红。 “缇亚小姐,我以守护你为我无上的光荣。”安雅的眼清澈而坚定。 “是呀!缇亚姊,虽然我的身手还不够俐落,可是我要保护你,你不要解除我侍卫的职务。”卓文音的语气带着恳求,以及追随到底的决心。 “你们……”方缇亚吸了吸鼻子,不想被她们的情义相挺给逼出泪花。“我有萨塞尔保护,你们要……自己保护自己,我代替萨塞尔解除你们以生命捍卫我的命令。” 她不能害她们。 “缇亚小姐……” “缇亚姊——” 方缇亚举起手,要她们别说了。 “我不知道中继站有多可怕,也不晓得将面对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看你们惊恐的表情,我猜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们让自己平安,我才能放心。” “……”两人低头不语。 “还有,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你们不要拚命护着我,赶快跑……不要争辩,听我说完,不论遭逢何种伤害,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我很坚强,会一直撑下去,等活着的你们来救我,要是你们死了,谁来救我?到时死不了的我不是更惨?!” 原本想反驳的两人听她说完最后一句话,表情微黯地了解她的意思,也明白到了迫不得已的情况下,逃走不是懦弱的行为,而是要等待最佳时机反击。 她们必须为她而活,不能轻言牺牲,因为活着才能当她的后盾,救她脱离险恶。 “安雅、卓文音,我命令你们在危急的时候逃走,不准回头。” “御首……” “逃得越远越好,磨练自己,加强体能训练,充实实力,等待我的召唤。” “是的,御首。” 两人异口同声地以丹田发声,背脊挺直行了个最敬礼。 “喔!天呀,萨塞尔,你真帅,我爱死你,我好爱你哦!”见他帅气的举动,方缇亚开心得像只猴子,两手攀上他颈子又亲又吻,热情得教人脸红。 “咳!咳!她们在看着。”耳根微赧的萨塞尔有些微窘,却也情不自禁的回吻她。 自觉难为情的安雅和卓文音识趣地背过身,装做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到。 方缇亚吐了吐舌,笑得更灿烂地与他唇舌交缠。“我爱你,我的英勇骑士。” “我也爱你,专找麻烦的小捣蛋。”他轻拧她的鼻头,再以挺鼻一蹭。 “什么嘛!谁捣蛋……啊!地震……”咦?不对,他们在飞行船里。 方缇亚正不满地撒着娇,突然船身动了一下,她没站稳,跌落本来环着她的臂弯,一脸困惑出了什么事。 “我们到了。”萨塞尔神色冷肃,像蒙上一层霜。 “什么到了……啊!你是说到了……呃,中继站?”感觉到气氛变凝重了,她声音变小的吞了口唾液。 身边三人如临大敌的戒慎样,弄得她也紧张起来,不敢大声呼吸,圆滚滚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转着,心想着待会有什么怪物会跳到眼前,是三头六臂的巨人,还是四肢短小、圆身子,有一个不成比例的长脖子怪兽。 舱门缓缓开启,入目的是一片不甚明亮的暗黑,快寿终正寝的小灯摇摇晃晃,照出一条三人宽、两人高的狭小通道,长得几乎看不到尽头。 即使被解除职务,安雅和卓文音仍本能的走在最前头,预防攻击事件发生,而方缇亚则被萨塞尔搂在怀里,垫后。 光线慢慢地透进来,吵杂的人声也越来越近,一阵阵奇怪的味道飘进甬道,四人同时拧起眉头,只是只有一人的表情和其他三人不同。 咦?这是……这是…… 骤地,方缇亚推开安雅和卓文音,拔腿狂奔,无视检查站的栅栏就在眼前,没有身份的她犹如幽灵人口,轻松地一跃,让身后的三人惊恐地以为她会被防止罪犯脱逃的雷射光击倒在地。 “老板,我要一串烤鱿鱼,还有盐烤鲔鱼肚和鱼下巴,酱料多一点,辣死我没关系,我要很多的香料和海苔,再给我一盘生烤海螺,原汁原味不要酱……” 第九章 “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 脏乱,吵杂,恶臭的气味隐隐传来,一身邋遢的小孩像游魂一般地晃过来、晃过去,阴暗的角落蜷缩快饿死的乞丐,骨瘦如柴地啃着自己的手指。 摇摇欲坠的招牌相当破旧,只用一根细铁丝勾着,什么时候会掉下来没人知晓,就算砸死了人也没人理会,这里本来就是罪恶的深渊,无法可管。 狭长的巷道没有交通工具可通行,只能用步行,这头的人和那头的人擦身而过,有可能钱包没了,或是身上多了一个血窟窿,连命都搞丢了。 堕落的城市,使人沉沦的犯罪天堂,到处充斥着小偷、扒手、盗贼、穿着俗艳的妓女裸着上半身,抖动着巨乳招呼来往的男人。 为了生存,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一群被文明社会遗忘的罪犯,他们在这里创造了属于他们的世界,而且非常欢迎同类加入。 因为有肥羊可宰了。 “你知道不知道你的莽撞会害你丢了性命,你的礼貌、你的耐性呢?你不能一直这么任性,我行我素的教人担心,检查站的设置是为了检查来者的身分,未经同意而擅闯,轻者被击晕,重者是当场射杀……” 是的,妈,我都听清楚了,你就歇会儿,喝口茶,稍微喘口气,别再唠唠叨叨地念个不停,我的耳朵都快长茧了,饶了我吧!我知道错了。 “……在这里,道德秩序是不存在的,也没有保安官维持治安,烧杀掳掠是常有的事,你不要以为别人会跟你讲道理,他们要的是你的肉体,毫无任何人情可讲……” 我懂了,妈,以后我一定天黑不出门,见人就闪,见狗就跑,看见陌生人走近绝对立刻走开,关窗锁门,不让自己的影子被月光照到。 “还有,不要随便和人搭讪,好像跟人家很熟的样子,你晓不晓得笑脸之后是一把刀,良心在这里比垃圾还不值钱,他们可以为了一颗糖把你卖了……” 妈,你累了吧!快两个小时了耶!不会口渴吗?你是念上瘾了,还是天赋异禀,能如黄河之水滔滔而来,不怕扭伤了舌头。 “……你先前的行为太不可取了,简直拿生命开玩笑,凡事要先三思而后行,不要一时兴起就……”忍耐的顿了一下。“御首,你可以不要再喂她吃东西吗?她已经吃了过量的食物。” 也被念的男人扬眉一挑,眼神显得慵懒闲适,轻轻一瞟,少了厉色的黑眸仍威仪十足,似在问:连我也敢管,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吗? 手上一轻,萨塞尔低视两手捉满食物的女人,轻轻地低笑,吻着她满嘴油腻的小口,丝毫不以为意,她想吃就让她吃,有何不可呢!反正他又不是买不起。 中继站是唯一使用货币的区域,他们自行印制纸钞,也仅限于这区可以自由买卖,发行的货币一离此地便成了废纸,一点价值也没有。 不过在这里购物,用手腕内侧的身份识别晶片也行,只要在海底银行的存款足够,什么东西都能买,包含这一区最美的女人。 但他们更喜欢金子、钻石这类的值钱玩意,它们在黑市的价钱高得令人咋舌,若没点财力的人还真买不起,只能用抢的。 “御首,这东西看起来很脏……很不卫生,吃进肚子里真的没关系吗?万一生病了……”多划不来。 “安雅。”萨塞尔声音很轻,却让人不能轻忽。 “是,御首。”安雅立即挺直上身,一如她的身份——军人。 他笑着,但不是对她。“不必太严肃,放轻松点,我们并非在橘城,你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 “我没办法放轻松,我们是在犯罪中心而非度假中心,我真的很为缇亚小姐担心。”她完全不按牌理出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率性而为,让人很难放心。 那一句度假中心,让正在吃龙虾肉的方缇亚噗哧笑出声,喷得萨塞尔胸前全是肉屑,在安雅不赞同的眼神下,她才稍微收敛,一缩脖子表示忏悔。 “无妨,有我们看着她,不会出什么大乱子。”顶多被她吓出一身冷汗。 当他看到她跳过检查站的栏杆,他差点停止心跳,想冲过去扑倒她,在他三番两次费尽心力救回她,若死在这种地方未免太讽刺了。 但是他及时想到她并非本世纪的人,不像他们一出生便植入晶片,对检查站内的识别仪器来说,她根本不算是个人,自然也没有扫瞄的必要,当是飞禽走兽般放行,他才缓了脚步。 不过,她的行为也太冒险了,为了吃竟然不顾一切,因此他才未禁止安雅的疲劳轰炸,希望给她一个惊惕,日后不会再有类似的举动发生。 “御首,你太宠她了。”宠得无法无天,把她原本的小胆养大了十倍。 “宠女人是男人的天职。” “谁说的?”她怎么没听过。 “她。”他指向吃吃偷笑的女人。 “你相信?”她一脸怀疑。 “我看过她的书。”言以蔽之。 “……”安雅无言以对。 笑得十分开心的方缇亚非常佩服自己那么早就有独到的远见,没想到自己的小说会流传三百多年,成为经典名著,幸好着墨男主角如何偏宠女主角的桥段偏多,瞧!这不是派上用场了。 “古人”的话一定要听,这些全是至理名言,句句千金不换,堪为后世子孙的传家宝典。 谁敢说罗曼史小说不是正统,百年后的流行趋势谁能预测,有人说杨贵妃的圆润美才是绝世,有人偏爱纤足掌中舞的赵飞燕,环肥燕瘦各有所爱。 “安雅,我正打算写一本书,等写好了送给你看。”奇文共赏,好东西要与好朋友分享。 “不用。”她当下没二话地拒绝。 “不必跟我客气,我们是什么交情嘛!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她现在满脑子文章,不写不快。 “无福消受,还有,一句话,不行。”安雅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大概只有了解方缇亚个性的人才明白。 “喂!这就过份了,我什么都还没说,你怎么先打回票给我?太不够意思,我们是不是朋友?!”她企图以朋友的关系逼她就范。 “不是。”安雅很干脆,直接倒给她一桶冷水。 “你敢说我们不是朋友?”两眼一横,方缇亚眉竖得奇高,好像这样会比较有威严。 “对,我是你的保母,很苦命的那一种,而且,常被你不经大脑的行为给吓到休克。”她斜眼一瞟,说出众所皆知的事实。 听她偶发的怨言,朗目低垂的萨塞尔微勾起唇畔。 干笑地一缩颈,方缇亚的理直气壮顿时无力。“安雅,老待在旅舍很闷耶!” “绝对比出去让人砍有趣,是谁为了追一个卖什么热狗的摊子,差点被人一刀削过颈皮?”圆圆胖胖的一根,哪是热的狗肉,她分明被骗了还吃得津津有味。 “呃,好像是我。”她一脸“我就是贼”,早就她认罪了嘛! “还有谁在帮忙追小偷时,自己的金链子也被偷了。”没见过比她更迟钝的正义使者。 “还是我。”这次她的声音有些沮丧,微带一丝没人同情的怨怼。 “那个谁信誓旦旦绝不多管闲事,结果一见四个大汉想强暴一名小女孩,居然跑过去踹人家一脚,还叫人家有胆来强暴她……”她根本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笨蛋。 “好啦!好啦!别再举例说明了,都是我的愚昧造成各位的疲于奔命,我在这里向各位赔不是,下次我再不听劝告胡作非为,你们就放我自生自灭,自食恶果,反正我活着也是浪费食物……” 方缇亚原本只是想阻止安雅提起自己曾经做过的蠢事,可是足不出户的关在旅店已有数日,就算是自闭症也会闷出病来,何况是闲不住的她。 于是她边说边想起自己像关在笼里小鸟的处境,又想到她从清醒后一连串的不顺遂,不由得一股气由心底扬起,心想着她为什么要受这种气,她明明是二十一世纪的人,明明是生活环境完全变了个样的二十四世纪太过莫名其妙。 人在处处受限制时,难免会怪东怪西,虽然她知道每个人都对她很好,可是有时候仍会抱怨这世界不是她所要的,她看不到鸟儿飞翔的天空。 “缇亚,够了。” 萨塞尔一声低喝,气绪绷到极点的方缇亚才如梦初醒,十分愧疚地看向始终陪着她的人。 “抱歉,我好像有点激动,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变这样,最近老觉得闷……”心情起伏不定,时而烦躁,时而忧郁。 “我晓得,你需要出去走一走,等安雅安排一下。”萨塞尔瞟了安雅一眼,她立即会意地点了点头。 “可以吗?不会让你们感到麻烦吗?”她说得很小声,好像怕给人带来困扰。 他笑着抚抚她的发。“说什么傻话,你要一天不惹麻烦,我还觉得不习惯。” 方缇亚不像以往佯怒的发嗔,纤皙细臂轻轻一搂。“萨塞尔,我爱你。” “我知道了,我也爱你,不过,答应我,要以自己的安全为先,紧跟着我。”他不能不为她担忧。 外头的世界是他所想象不到的混乱,虚伪的笑容,凌乱的街道,奇装异服的浪人,与数不尽饥饿的孩子,他们贪婪阴暗的眸子中闪动着隐晦念头。 她说这个堕落城市很像她以前熟悉的纽约市,繁荣与贫穷共存,有着类似的服装,说着同样的语言,连腐败的文化也几近相同,所以她有回家的感觉。 是这样吗?她的时代竟是一团失控的秩序,难怪地球会发出怒吼声,在短短数年间毁灭地表所有的文明,让人类什么都没有,从零出发。 “好,我答应你,我一定会紧紧牵着你的手,一刻也不分开。”这厚实的大掌会是她一辈子的依靠。 她的誓言犹在耳际,但是…… 世事难料,很多事无法由自己掌控,当紧握的手由指间滑开,她才明白承诺要做到是多么困难。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你……你们想干什么……” 事实发生得太突然了,教人措手莫及,当萨塞尔一行人走在据称最安全的区域时,忽然冲出两组互砍的暴民,杀红眼似不管是不是自己人,只要见到人就绝不放过,照砍不误。 原本只是二、三十人的暴动,但被砍的路人也非省油人物,于是一个又一个争强斗狠的罪犯加入,原本就不在乎有没有明天的他们像是要发泄心中的愤怒,下起手来更加毫不留情。 一百、两百……上千……最后竟是万头钻动,似乎全区的人都聚集在一起,他们不论是与非,抡起拳头,亮出刀子,生怕落于人后会错过一场好戏。 街头斗殴对中继站而言其实很寻常,一天上演好几回,演变出一种特殊的嗜好,甚至是堕落文化,人们藉由肉体的搏斗发展出新势力,强者为王,统御一切,落败者只能沦为小喽啰,为胜利者卖力。 “啧!啧!啧!多纯洁的小姑娘,她居然问我们要干什么?!”皮白细肉的小妞儿,可是男人们的最爱。 “哎哟!西摩,我们要不要告诉她我们准备剥光她漂亮的衣服,掐掐可爱的雪白胸脯,再扳开她两条嫩白的大腿,教她怎么在我们身下讨生活。” “不好吧!我怕小姑娘会害羞,不如……我们一起上吧!速战速决,让她没时间难为情。” 一拥而上的男人像失去理智的野兽,又拉又扯地侵犯落单的女子,他们淫笑地抚摸她洁白身躯,沾满污垢的黄板牙和缺牙的牙床咧开淫秽笑声,许久不曾清洗过的身子发出阵阵难闻的酸臭味。 那是黑与白的强烈对比,男人全身脏污得看不清原来的肤色,几乎只有一种暗沉的灰黑,而女子肤白胜雪,水掐出来一般的娇美,让人深刻地感受到她在巨大阴影笼罩下的无助。 “不……不要碰我……滚开……你们不要碰……走开,走开啦……啊!我的衣服……放手,不要……快走开……啊~不要摸……” “嘿!嘿!她叫我们不要摸耶!你们说我们要不要乖乖听话?!”哇!好柔细的触感,像是刚挖掘到的美玉。 “当然是……不要喽!笨蛋才会放过到嘴的肥肉。”其中一名肥肿的男人模仿女人惊恐的抗拒声,呵呵地伸出魔手。 “没错,快点玩完还能卖个好价钱,像这样高档的货色可不多见。”分明是上天送来补偿他们的礼物。 急色的瘦长男子已解开裤裆,露出爬满阴虱的下体,大笑地扑向被按压在地的柔弱女子,缺了一指的污手指使劲地要掰开夹紧的嫩白双腿。 惊恐到已经哭不出眼泪的方缇亚不断地挣扎,她摇着头不让暗巷野夫吻上她的唇,嘶哑的喉咙喊着最爱的男人名字,“萨塞尔、萨塞尔、萨塞尔……”如凄厉的风传向四周,回荡着。 突地,压在她身上的重量不见了,耳边响起惨烈的哀号声,和一股很浓烈的血腥味,一道狮般庞大的暗影朝她走近,她惊慌地以两手护着胸,连忙爬起踉跄地往后退。 “你呀!真是一刻也不能不盯着你,转个头人就不见了。” 这声音、这声音……“萨……萨塞尔……” “还不过来,想让我心疼吗?”背着光的男人看不清长相,对着她伸出双臂。 “萨……萨塞尔……”方缇亚尝试地走了一步,继而狂奔地投向敞开的怀抱。 “我的小笨蛋,终于找到你了。”萨塞尔紧紧环抱她,眼眶闪着宽心的盈盈泪光。 “我好怕、我好怕,萨塞尔,他们一直追我,我不知道该躲到哪里,我以为你在身后,可是……”一回头,她只看到淫淫邪笑的脸不断放大,不怀好意地想捉她。 “没事了,缇亚,没事了,不怕、不怕。”他轻声地安抚她,但颤抖的指尖泄露出害怕失去她的恐惧。 其实他比她更怕,怕自己见到的不再是完整的她,而是一具饱受凌辱的尸体。 “嗯!不怕、不怕,我不怕,你在我身边。”方缇亚惊惶未定的捉伤他胸口,却也不忘其他同伴。“安雅和小音呢?她……她们逃掉了吗?” “应该逃掉了,她们是受过精良训练的军人,应该……能保护自己。”最后一句他说得有些犹豫。 萨塞尔没说的是,他在急着寻找她的同时,眼角扫过卓文音被多名男子拖走的一幕,他可以救她,可是他放弃了,因为他不能让相同的状况发生在他心爱的女人身上。 而最后一次看到安雅时,她非常狼狈地徒手回击暴徒的攻击,全身浴血边战边逃,并未如以往拚战到死为止。 “都是我害了你们……”方缇亚呜呜地掩面低泣。 “不怪你,你也不想发生这种事……”他忽地闷哼一声,两眉凝成一线。 “萨塞尔,你怎么了……”咦?手……湿湿黏黏地。 他强抑着痛楚,低头吻上她的唇。“没什么,一点小伤而已,我们快走,找个安全的地方先避避。” 他不能拿她冒险。 萨塞尔行动力变慢地护着她往暗处走,尽量不暴露行踪,他知道自己伤得很重,不尽快治疗不行,所以即使呼吸越来越沉重,他仍加快步伐想为她找个安身之处。 无风的街景显得萧条,四周凌乱不堪,他听见后头有追赶的脚步声,在明知腰际仍血流不止的情况下,脚步没有稍停的卖力往前。 就在他以为快撑不下去的时候,看到一块招牌写着「跃马酒店”的门忽然打开,一个蒙着面的妇人将两人拉进店内,再砰地关上。 妇人带着他们穿过阴暗的碗柜,扭开唯一的一盏小灯,顿时绽放的光亮照出一室景象,矮旧的吧台,褪漆的高脚椅,混着廉价香水的俗丽布幔,以及几支空酒瓶。 “咦!安雅?!” 萨塞尔眼一黑之前,他听到身边的小女人惊讶地一呼,他以为安雅突破重围,前来护卫他俩,因而安心的晕了过去。 等他再醒过来已是三天后的事,当酸涩的眼睛接触到头顶的亮光,有那么一瞬问竟不知身处何地,略微茫然地怔忡着,一手抚着被包扎好的腰。 继而他惶恐的跳起身,大声地呼喊缇亚的名字,他脑子布满她差点遭受侵犯的一幕,血色全失地皆目寻找她的身影,疯狂地奔跑。 “缇……” 一股烹调的香味传来,悦耳的轻笑声如风铃般响起,萨塞尔发楞地看着他爱的小女人正站在厨房当中,和一名背对他的妇女有说有笑,舀起一匙浓汤品尝味道。 这画面他不曾见过,却感到特别温馨,好像这才是真正的家庭生活,而他却一直错过,始终没法感受家所带给他的温暖。 “咦?萨塞尔,你醒了呀!快来尝尝我熬煮的肉汤,味道很不错喔!”她可是下了一番工夫炖煮。 看着那张笑得比谁还开心的笑脸,他不自觉移动脚步,左手搭上柔若无骨的细腰,就着她的手轻尝一口。 “好吃。”很浓稠,肉味很鲜。 “我就说嘛!我煮的东西怎么可能不好吃,我是烹饪高手。”方缇亚自夸的仰起下颚,好不骄傲。 “哪里来的肉?” “啊!肉呀,这……”她忽然眼神闪烁,飘忽不定。“对了,我跟你说喔!救我们的居然是安雅的妈妈,你说巧不巧?!” 她故意岔开话题,绝口不提锅里炖的是老鼠肉,在这个什么都匮乏的世纪,只有蟑螂和鼠辈横行无阻,她不敢让他看到高蛋白的油炸蟑螂,只拿一锅肉给他。 “安雅的母亲?”深幽的黑眸微微一扫,在瞧见妇人的面容时,他倏地怔住。 不知为何,他心头忽然涌上一抹惆怅的感觉。 “安芙娜和安雅长得很像对不对?尤其是眉毛和下巴的线条……啊!安芙娜是她的名字,她人很好喔!要我们喊她的名字就好。”方缇亚兴匆匆地为他介绍着。 “安芙娜……”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母亲的脸闪过眼前,他想起安芙娜是谁了。 父亲原先的婚配对象,遭母亲陷害而流放的女人。 “咦?你跟安芙娜也有几分相似耶!先前我就觉得你和安雅有相同的眉型和下巴,现在再看到安芙娜,你们根本是她的孩子嘛!”简直像是一家人。 “别胡说。” “不可能。” 相较萨塞尔微带宠溺的轻斥,安芙娜慌乱的急呼反而令人起疑,原本只是开开玩笑的方缇亚一瞧见她闪避的眼神,顿时敛了笑,疑心大起。 她搞错了吧!不会误打误中的翻开某个不该一掀的隐秘,萨塞尔的母亲是美丽高贵的美莉亚,怎会是落魄憔悴的老妇人呢?一定是她猜错了。 可是她越看两人的面貌越觉得肖似,心中的肯定也变得越来越飘摇,若说他们是母子也不是不可能…… 她张口想问出心里疑惑,似乎看出她想法的安芙娜连忙开口—— “我的安雅还好吧?”她饱受折磨的女儿。 “缇亚没告诉你吗?”他低视朝他扮鬼脸的小女人,面上一柔。 “她只说‘很好’,但我想知道的不只这些。”才两个字怎能满足思女的母亲。 “她很好。”他只能这样的回答。 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苍老的安芙娜感伤地一叹,“她是个好女孩,可惜投错了胎,不该当我的女儿。” 萨塞尔不语,只用一种难解的眸光瞧她。 “哪有什么应不应该,天底下哪有子女选择父母的道理,我相信安雅一定乐于当你的女儿,因为我非常喜欢你。”看到她就等于看见自己的妈,让人感到很窝心。 安芙娜苦涩的笑道:“不,这里不是好地方,她痛恨自己的出身,痛恨有我这样的母亲,她三岁的时候就大喊着要离开,再也不回来。” 她来到中继站的第一天就被强暴了,而后她成为男人玩弄的玩具,有两、三年时间以出卖肉体维生,直到她遇上安雅的父亲。 “克鲁是个很宠孩子的父亲,他不是罪犯,而是圣彼得市的高尚人家,他在安雅七岁时接走她,并给她受高等教育,尽心地培育她。” 那时的安雅虽是个孩子,可不少对女童有兴趣的男人不断询问她的价码,安芙娜怕自己挨不过饥饿而把女儿卖掉,所以才让她离开。 谁知克鲁不孕的妻子却百般欺凌她,以不堪的言语辱骂,以致安雅长期的不满爆发,她一刀刺穿那人的肺,结果又回到她恨到极点的出生地。 安芙娜并不知道女儿就近在咫尺,等她发现满身伤痕,明显遭到和她一样下场的女儿,她痛心之余下了一个决定,那就是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她一定要再送走女儿,不让她再痛苦下去。 她和更多的男人发生关系,赚取微薄金钱,再用这笔钱打通关节,连络上昔日的旧男友,也就是萨塞尔的父亲,恳求他利用特权带走女儿,并让她过更好的生活。 “所以请你告诉我,安雅她是不是真的过得很好?有没有人再伤害过她,成为我的女儿不是她的错,是我没能当她的依靠。” 听着一位母亲说起悲惨的一生,以及虽然爱着女儿却无力保护她的心酸,方缇亚鼻酸的红了眼眶,而萨塞尔则一脸沉郁,想不透为何自己会替她感到好难过。 他们什么也没说,因为太残酷了,对个爱女心切的母亲来说,生死未卜的安雅对她更是煎熬吧!没人知晓安雅正在遭遇什么样可怕磨难。 “不要再说了,妈,不是你的错,是我太不知珍惜了,以为只要能逃出这个地方就能解除我的恶梦,可是我忘了你才是受苦最深的人,没有你,我会更不堪。” “安……安雅?!” 第十章 不愧是军人出身的安雅,在逃过暴民们的侵犯后,她立即当机立断的闯入罪犯中心保安局,单枪匹马撂倒站岗的警卫,并单手勒紧地方保安官的脖子,要他们立刻带兵抢救橘城御首。 一时间,风驰电掣,全站兵荒马乱地进入警戒期,大批荷枪人员挨家挨户的搜查,连下水道也不放过,务必要找出下一任的总理候选人。 这时,橘城派来的安全侍卫也加入寻找的行列,上千名安管人员不眠不休地翻遍每一吋看得见的角落,不敢歇息地奔走在已经被净空的街道上。 终于在第三天,他们由萨塞尔手腕内的晶片所发出的微弱讯号找到人,这一区有所谓的干扰电波,所以才未在第一时间内接收到。 不过他们没来得及救回卓文音,在发现她的时候她已气绝身亡,全身赤裸,体无完肤,睁着无神的眼似在问:“为什么是她?” 萨塞尔下令安葬她,给予军人的最敬礼,她的遗体缓缓沉入海底,随潮流而去。 “什么,你再说一遍,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美莉亚狂怒地咆哮着,不敢相信耳朵听见的话,面对儿子冷漠而疏离的眼神,她恐慌到全身发抖,好像她正在失去他。 不。 正确来说,她已经失去他了,当她看见昔日好友出现在儿子身后,她的理性全然崩盘,神情紧绷地宛如没有生命的木雕,害怕得一度想当众射杀安芙娜。 但她没有行动的主要原因是丈夫对她摇着头,似乎对她颇为失望,不希望她一错再错,毁了自己。 虽然丈夫并未走向安芙娜,远远相隔一大片人潮,可是她看着安芙娜、萨塞尔以及安雅站在一起的画面,她突生一种可笑的错觉,这才是一家人吧!他们的外观和气质多么的相像。 “你没听错,母亲,我决定放弃御首之位,选择成为第一批人类移陆计画的一员。”由他策画主导,今年三月正式执行。 “你……你疯了是不是?那是一块什么也没有的不毛之地,一年之中还有所谓春夏秋冬的季节,你怎么可能活得下去?!”无异是找死。 海底城恒温二十六度,终年不变,这里有丰富的海洋资源,取之不竭的地底能源,以他崇高的地位,还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 “就因为什么都没有,所以我才要当人类第一位垦荒者,我要亲手开拓属于自己的美丽家园。”萨塞尔看了一眼心爱的女子,眼中满是浓得化不开的柔情。 “春天的繁花似锦,夏日的酷热,汗流浃背,秋凉时的缤纷落叶,以及冷得只想钻暖被窝,吃火锅的寒冬,我都想亲自体验看看。” 图片上的风景是那么的美丽,仿佛不是真的,他想用自己去体验些,如梦似幻的景致。 “你别太天真了,荒芜的土地是种植不出一朵花的,你以为拥有一腔热血就能改变吗?万物死寂的陆地根本不适合人类居住。”她坚决的反对到底。 “不,母亲,你错了,生命是不会被埋没的,它并未完全死寂,只是沉眠,就等着我们唤醒它。”他期待着。 美莉亚忿忿地挥着拳头。“不行,我绝不同意,赶快把这愚蠢念头从你脑中抹去。” 他还没当上总理,而她也未完成海底总巡官、掌握三军的心愿,他怎么可以放掉唾手可得的机会,一无所有地从头开始? “母亲,我只是告知你,并不需要你的应允。”他的意思是心意已决,多说无益。 “你……你……”她气极地将怒意牵扯到第三人身上。“你,就是你!你到底在我儿子耳边煽动什么?让他竟敢不听我的话。” 被怒火波及的方缇亚缩了缩脖子,一手覆在肚子上,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上前。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他有权选择他要做什么,或是不做什么,没人可以代替他作决定,即使是你,美莉亚夫人,也不能把他当傀儡一样操纵。” 人没了自由,就有如鱼没了水,他会痛苦地挣扎,直到缺氧而亡。 “我操纵?!”她愤怒的大吼,“我是为了他好,为什么他始终不明白。”当高高在上的御首有什么不好,手握大权,掌理万千人民生计,如神祇一般的受人推崇。 “不明白的是你,你问过他要什么吗?或者给过他什么?除了你一再的要求再要求,你给的未必是他想要。”一个不了解儿子的母亲何其可悲,共同生活了三十二年,却不知道他真正的想法。 不豫遭到指责,美莉亚冷诮的扬唇。“这是我们母子的事,轮不到你这罪犯来多嘴,你应该待在中继站,谁允许你返回橘城的?” 一说完,她扬手要侍卫逮捕方缇亚,再一次将她送往死亡之地。 “我。”萨塞尔出声一阻,并将心爱女子拥入怀中。 “你?”她脸色一沉,冷哼,“不要忘了你已经辞了御首之位,没有权力赦免她的罪行。” “如果再加上总理亲手签署的特赦令呢?”他取出一张盖有四方官印的文件,上面的方正大字清晰可见。 美莉亚冷抽了口气。“怎么可能?!她刺伤的是总理阁下最疼爱的侄女。” “那要看在什么情况下造成的,你没注意到当时诊疗室的隔帘后,有一对来自亚洲区的使臣夫妇,两人都清醒,而且聆听了整件事情的始末。” 而他们愿意出面作证,一五一十地详述当日的情景,虽未见到事件的发生,但是一言一语已说明方缇亚并未蓄意伤人,而是被陷害的。 明智的总理知其详情后并未偏袒自家人,反而公正地做了判决,还无罪者一个公道。 而自作自受的乌丝坦那一刀刺得太深了,伤及生育器官,即使抢救得宜,但医官们仍遗憾地宣布她将无法孕育孩子。 一得知此事,她情绪激动地哭了,在知晓萨塞尔抱伤带着方缇亚回橘城,公然地出双入对,宛如新婚夫妻,她最后一根绷紧的理智断了,当场崩溃地杀死当初出主意的女仆米拉。 不过她并未送到中继站安置,而是送进医疗所,因为她疯了。 “什么,帘后有人?”美莉亚身体震动了一下,有着大势一去的慌乱。 “我自愿请求移居陆地免除你的刑责,总理同意你能继续行使保安官职权。”原本她会被卸任职务,终生不得担任公职。 她表情一震,好像不太能接受儿子为了她做了什么。“我是为你好,我是为你好!”她喃喃自语着,仿佛不这么说会对不起自己。 “我已经大到不需要你来告诉我什么事对我好,我可以自行判断。”而他也该切掉这条名为母亲的脐带,不要再妄想安排他的未来。 “你……你……”她仍不放开权力对她的诱惑力,慌得想留下他。“你不能一走了之,橘城的人民怎么办?他们还要仰赖你的带领。” 目光沉凝的萨塞尔摇着头。“不一定非我不可,亚洲区的流风之弟流云愿暂代御首一职。” “你让个外人来统治我们,你是何居心?我要你收回成命,重同工作岗位,不许再提什么登陆计画,我以母亲的身份命令你。” 一听橘城将易主,而且是对她最不友善的流云,美莉亚自知将无往日的风光,气急败坏地朝他大吼,企图挽回颓势。 “你真是我的母亲吗?”他莫测高深问。 “什……什么意思?”她语塞了一下,不安地瞥了安芙娜一眼。 “当年的事不是没人知情,念着你对我有过养育之恩,我愿意尊称你一声母亲,这样还不够吗?”他虽未言明,但透露出已得知实情。 当年的安芙娜未经政府安排怀有身孕,她同意认罪好留下腹中子,再由美莉亚抱回养育,佯称自己的骨肉,瞒天过海地成为一个孩子的母亲。 所以美莉亚无法爱他,因为一看见貌似好友的小脸,她就会想起自己曾做过的事,内心又是煎熬,又是怨妒,气愤丈夫对她的用心多过于她。 安雅和萨塞尔是同母异父的亲兄妹,而安雅早就从母亲口中得知她有个哥哥,因此她比一般人更努力,想接近这既亲近又陌生的亲人。 “请多保重了,母亲,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唤你,希望你能得偿所愿,拥有你想要的,我会在遥远的地球表面祝福你。” 陆地,我们来了。 话一说完的萨塞尔便牵起心爱女子的手,带着亲生母亲和妹妹走向登陆小艇,临走前,他看了父亲一眼,点头致意,便转身进入船舱。 他和父亲长谈过,他并不愿意和他们一道走,父亲语重心长的说,有件事他逃避了三十多年,是该面对的时候了。 隔着透明的窗,海水缓缓注入,慢慢往上漂浮的小艇在适度的减压后,化身一道白浪往上冲,逐渐消失在送行者的眼中。 “我们回家吧!美莉亚。” “回……回家?”望着丈夫平静的眼眸,美莉亚怔住了。 “也许还不算太迟,我们领养个孩子,这次要活泼点、可爱点,不要有太讨人厌的个性,萨塞尔算什么,我们不要他了。”那孩子去追求他自己的幸福了,他祝福他。 三十多年的夫妻谈不上年轻浓烈的爱情,那细水长流的家人般亲情培养不难,他和安芙娜的那段过去已经结束,为了大家好,他会试着给美莉亚想要的。 而他想,美莉亚也会给大家想要的。 “诺斯……”美莉亚眼眶中含着泪,心底的怨恨渐渐地淡去……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哇!这里是……这里是陆地?!” 难得清澈的天空,自得无杂质的云絮,徐徐的风吹在脸上,清爽的好似母亲的手拂过面庞,微凉中带着一丝宠溺的手温,让人感到被抚慰。 阳光是那么无私的照在每个人的心上,淡金色的光芒落在皮肤,它是圣洁的,也是生命的喜悦,将扬笑的人儿染成蜜金色。 放眼过去,是一片雪融后的景致,绿意全无,万物萧条,隐约翻起的泥色似还在沉睡,不见一丝生命迹象,安静地等候春天女神的到来。 “缇亚,来看看这个吧!”萨塞尔挥手一唤,指着隆起的小山坡另一端。 “看什么呀!不都是……那是我家?”它居然还在?! “是的,我们当初第一个挖掘点便是你家的周围,我们试图保持它的完整。”对他们而言,是具有历史意义的古迹。 “我的家没有被毁了……”方缇亚感动得笑了,泪水不停地落下。 “要不要去瞧一瞧?”他轻拥着所爱的人儿,轻声地问道。 “嗯!我要去。”她的家,作梦也会梦到的温暖小乐园。 在萨塞尔的搀扶下,她小心地跨过起伏不平的泥地,在多次的地壳变动里,其实四周的环境已改变很多,处处可见断壁残垣,或是被埋在土里的房子只露出屋顶一角,使得行走相当困难。 方缇亚的故居是唯一矗立着的房舍,看得出被整修过的痕迹,尽管外墙上的石灰有些剥落,显得老旧,可是建筑结构让现代科技补强得相当牢固,不刻意破坏的话,再住上百年也没问题。 “咦?这是我的书桌……啊!是kitty,我当初为了要收集它,差点逼全家人以7-eleven为家……哇哇哇……小熊维尼,你居然还在……” 像是在垃圾山捡宝的孩子,她又哭又笑地指着好几个破旧不堪的物品,十分珍惜地又擦又抚,眼露怀念地细数过去的种种。 没想过还能有回家的一天,方缇亚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她只是不停地落泪,一一抚过曾陪她度过美好时光的事物,一幕一幕的回忆涌进脑海里。 两人由屋里逛到屋外,一座小小的秋千立于庭园,风一吹,它便轻轻地摇晃,好像在说:快点坐上我,我们一同飞向天际。 “我回家了!我回家了!我回到自己的家了,我……呜……回家了……呜……谢谢你,萨塞尔……”她不知该怎么对他说出她的谢意与爱意。 “也谢谢你带我回家,我们会有个共同的家。”拥着她,他笑看洒满金色阳光的建筑物。 “是的,我们的家,有你有我,还有数不尽的欢笑和快乐。”他们会建立一个有爱的家庭,让世界的美丽继续延续下去。 “原来泥土是有味道,淡淡的……咦!那是什么?”一点点绿绿的。 萨塞尔以为是石头,正想挖起来一瞧。 “啊!是百合花的嫩芽,我种在土里的球茎……”经过三百多年,它居然还会发芽。 “百合花?” 方缇亚兴奋得趴在地上,细心地保护小小的幼芽。“可以耕种了,土地里已经长出新生命,这片土地活过来了。” “真的吗?”像是感染她的欢欣,他双手捧起一把泥土在鼻前嗅闻,一抹幸福的满足感充斥心间。 “新的生命也在这里孕育。”执起他的手往自己小腹一覆,她温柔地笑了。 “生命……”萨塞尔怔愕了大半天才明白其意,瞳眸惊喜的慢慢睁大。 一道彩虹划过山的那一头,小小的绿芽奋力地往上伸展,相拥而笑的人儿望着朝他们走近的家人,在他们的眼中看见了希望。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