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乞儿~庶女王妃》 楔子 两个月亮 我不知道,有一张挑剔的嘴是好是坏。 正确的说,我不知道有一张挑剔的嘴,在古代是好是坏。 我叫乔淇,从小,我就是众人捧在手掌心疼爱的天之骄女,如众星拱月般享尽无数的羡慕与赞美,承载着家族长辈们的期望。 打从十岁开始,我便在家人的刻意培植下,学习成为一位顶尖的人物,尽管身为女子,我也丝毫不比男人差,甚至凌驾其上。 我一向是最好的!总是独占鳌头,不论是课业才艺,还是一位上流世家的闺秀该有的端雅姿态,从不教人失望,一直是家族中的骄傲。 我的家族企业是饮食业界的龙头,而我这张绝顶挑剔的嘴,就是在如此环境下养成的,所谓挑剔,倒不是指言语刻薄,而是入了我口中的食物,都难以欺瞒我精妙的味觉,无论采用何种食材、新鲜度、添加何种调味料、以何种烹调方式、甚至是火候,都在我的舌尖上无所遁形,所以我在事业上成功了。 不到二十岁的年纪,我在家族企业里发挥所长,从基础的挑菜选菜、订菜单开始,一步一步突破周遭的人对於我的极限的猜测,稳健的走向接班人的位置,人称商界女强人,如今三十二岁了,打造出年收益百亿的连锁餐饮集团,无比风光。 但是现在,我只想死一死算了,应该说,死第二次。 事情该从那天晚上一场为偏远地区建学校的募款晚会开始说起,我一如往常,大手笔地捐赠一亿元做为建校基金,帮助弱小孩童脱贫,教育是唯一途径。 这不是沽名钓誉,也并非出於企业形象的考量,我只是很单纯的希望让每个孩子都有饭吃。 晨风说过,「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麽幸运,餐餐饭有美味的食物,能受良好教育,还……长得这麽美丽。」 我不能让每个人都长得好看,不过吃好吃的、受教育还能办到,所以我努力去做,只是在赋予别人希望的同时,却令我更加深刻的体会到,我已经与希望擦肩而过。 今夜是晨风的忌日,他的妹妹如今成为我的秘书,继续支持我前进,但我多麽希望陪伴自己参加这场晚宴的人是他。 呼—— 这声沉重的叹息里伴着浓浓的酒气,却吐不尽我满腔的郁闷。 入秋的天空澄澈乾净,即使是夜晚,暗黑色的夜幕也透着深深的蓝,看起来美丽,但又如我此刻心中的忧愁。夜风透着微微的寒冷,我拉紧身上的大衣,脚下的高跟鞋叩叩地敲响柏油路面,有些晚了,路上没什麽行人。 本来该一如既往,直接让司机接送我回家,可我拒绝了,甚至也不要晨风妹妹的陪伴,今夜我的心情格外不同,除了苦闷与抑郁之外,还有浓浓的伤感,我的心灵变得空落落的,像是被刨去什麽般隐隐发疼。 孟晨风,温文尔雅的他是管家的儿子,我们是青梅竹马,深深了解彼此,爱情在日久生情中滋生,他不同於其他男人,了解我的好强是为了在将来扛起整个家族事业,他不在意我的成就高过他,时时包容支持我,与我分享我的风光骄傲。 但是我也不是样样都很棒的……想起那一年他生日,我特地为他拟了菜单,准备在他生日那天大展身手。 他从小身体就不好,口味一向清淡,不太能吃辣,因此我准备的菜色调整过调味料比例,开胃菜是糖醋藕丁炒肉丝,吃来酸甜开胃、清香爽口,主菜是孔雀开屏鲈鱼、醋溜腰花海蜇鱿鱼、水晶莴笋,还有一道清甜的海鲜汤,都是些家常菜,我想他会喜欢。 没想到我算盘打得响亮,等到真正动手时才突然意识到,纵然我满口料理经说得头头是道,指导旗下餐厅的大厨时,也能犀利地指出其不足处,给出适当建议,可要自己操起庖刀…… 一场灾难。 原来做料理也要手眼协调和灵敏的应变能力,我空有满腹理论,但烹饪的技巧实在不行,一桌餐点经过我的手後,成为难以言喻的诡异滋味。 当时我只嚐了一口糖醋藕丁,恨不得将满桌的菜统统倒掉,我的人生可不需要这种错误!晨风却不理会我的阻止,笑咪咪的硬将那两个人也不一定吃得完的失败料理吃得精光,看着他一脸满足却又饱得难受,嘴角还露出一抹有些狼狈的笑意,我很感动又忍不住好笑。 这些过往一幕幕在眼前浮现,泪水也爬满我的脸上,我努力让自己笑出声,希望欢快的笑音能够感染自己的情绪,好驱逐内心的哀伤。 尽管我们是如此相爱,晨风还是走了,一颗小小的肿瘤吞噬了他的生命,到了我无可抵达的世界。我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无力,竟然连挽留住恋人的能力都没有。 「咦……双月?」 呵呵……我以为是我看错了,酒喝得多了,居然把夜空中的月亮看成双影,今晚我确实太放纵了,把酒当成解忧的良药,可若不这麽做,我心中的空洞太令人难以承受。 距离晨风的死已经多年,连他的家人都能逐渐重拾笑容,唯有我迟迟走不出伤痛,醉吧、醉吧,人生难有几回醉,我为什麽不能喝醉呢? 我无法忘记自己错失了什麽,一个与他共筑爱巢的梦,以及如今只能在梦中出现的他的容颜,那是我最初的爱恋。 多久了?我爽朗清澈的笑声已不复听见。 多久了?我的脑海中不再有作梦的希冀。 多久了?我用骄傲武装自己,忽视心里的声音,用工作填满生活。 如果人生能够重来,还能有第二种选择,我能许愿过不一样的生活吗? 「如果人生能重来……如果还能再遇见他……」 我开玩笑似的对夜空中的双月说出愿望,但就连自己都觉得荒谬,对,就像天空中出现的两个月亮一般荒谬。 揉揉眼,我试图看清眼前的幻象,那两轮双月一黄一白,黄的像我,散发着炫目张扬的光芒,白的像他,惨白得令人心惊,又温和得令人心疼,两道光晕一闪一闪,世界在黑白黄之间不停变换,我看得眼花撩乱,脑袋发胀发晕,晃晃脑袋,想减轻晕眩的不适感,却听见一道极其熟悉且令我怀念的声音—— 「如果有来生,我们一定会再相见……」 我猛然一抖,酒意顿时醒了大半,那声音是那样真实,肯定不是幻想,我着急的东张西望,想寻找声音出处,岂知一转身竟踩了空,来时的路不见了,世界陷入一片黑暗,只剩两轮月亮还在眼前嚣张的闪耀光辉。 我的身子不断下坠,却没有如想像中迎来粉身碎骨的疼痛,我的意识渐渐模糊…… 我不知道,有一张挑剔的嘴,在古代是好是坏。 我只清楚,我再也回不去了。 第一章 给小乞儿煮汤 「唔……」 乔淇被浑身剧烈的疼痛逼得恢复清醒,望着破洞处处的茅草屋顶,她神态怔忡片刻,开始说服自己。 是梦,没错,她肯定是在作梦,这绝对是梦,荒谬且无稽的可笑梦魇。 人一入梦,什麽光怪陆离的事都有可能发生,譬如说,她还在这个鬼地方!譬如说,她这个梦作了两个多月都还没醒,且真实得令她难以忽视,甚至难以否认这个事实——她穿越了! 不,这麽荒谬且违反物理原则的事情,教她如何接受!肯定是近日压力过重,事多又少眠,身体出现警讯,导致精神出了状况,才会陷入想醒却醒不过来的幻境。 再睡一会吧!她告诉自己,睡饱了眼前的幻觉也将消失,现实中不存在的事,只能用梦来解释。 她缓缓的闭上圆睁大眼,试着入睡,想等自己再度醒来的时候一切恢复如常,再也不会出现什麽可笑的茅草屋。 但是,为何她还醒不过来,犹自在梦中?潮湿的霉味不断由身上的被褥传入鼻腔,不知哪捡回来的木板拼成的床嘎吱作响,稍有动作便彷佛要散架似,让躺在上头的她不敢翻身,唯恐床塌了。 这是她目前的处境,可怕又难以置信的恶梦,她连作梦也想不到的「意外」—— 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现代都会女子,竟然陷在她不知道的朝代,腾龙王朝。 不经意的刺痛让乔淇不得不睁开双眸,面对她这不愿相信的现实,曾是精明干练、风采迷人的她,如今变成满身是伤的小姑娘。 她已然放弃去思考自己的灵魂怎会进入一个十四岁小女孩的身躯里,对原主隐约有些记忆,知道这身体原是属於「七儿」的,七儿有个痴憨的弟弟叫八儿,他们的父母目不识丁,一路生下来就照着排行取名,而前头的一二三四五六,早都夭折了。 这个七儿之所以会身受重伤、丧失生命的原因,是为了抢一颗馒头,瘦小的她如何打得过别人?结果受了一身的伤,承受着令她欲生不能、欲死不成的折磨,一命呜呼,幸好她来了,这具伤痕累累的躯体才得以苟延残喘。 乔淇略抬高头,扫视简陋的小屋一圈,这是她如今的家了,狭窄破落的茅屋中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脚歪得厉害的小桌,一旁的柜子上摆了两个神主牌,那是姊弟俩的父母,穿过用一块破得离谱的蓝布所掩着的门之後就是外厅,再过去的小房间是厨房,不过姊弟俩生活贫困,几乎不怎麽使用。 父母双亡,又无亲戚照料,可怜的七儿八儿相依为命,年长的七儿身兼母职,扛起一家生计,却始终难以填饱两人的小肚子。 虽然很不想承认,乔淇也知道自己是不得不在此处落脚了,纵使每天入睡前都希望醒来时能够重回到生活便利、衣食无虞、她能呼风唤雨的现代,不过失望了两个月,她深刻明白想回去是万万不可能的,因此她醒着的时候,尽量想办法来提高这个家的生活品质。 无奈的是,如今她所在的世界和现代的生活条件落差太大,两个孤苦的孩子能干的活计实在有限,与健壮的成年人相比,竞争力几乎是零。 此刻她发着高烧,头沉重得难受,因贫穷没钱请大夫,她的伤口只敷着八儿天天弄来的不知名药草,看着天生痴傻的八儿为姊姊如此努力,她心里也暖暖的,从前是独生女,乔淇尽管备受家人宠爱,其实也想要有个弟妹陪伴,因此她也不在乎八儿把那一坨坨看起来恶心、不知是否具有药效的烂草泥涂在自个儿的伤口上。 所幸老天保佑,这麽做确实有些效果,伤口虽依旧红肿,至少不再流脓,药草凉凉的触感也减缓了些疼痛感。 「七儿、七儿,我们有新衣服穿了,你看,新衣服没有一点补丁,而且是乾净的,我们有新衣服穿了……」 一阵喳喳呼呼的兴奋声由远而近的飘进耳内,将乔淇从思绪中拉回,躺在床上的她无奈的扬起唇角,露出苦中作乐的笑意。 「七儿,这衣服是我花了十个铜板买来的,掌柜的说他算我很便宜,打了折扣卖给我……」一颗小头颅探进门来,脏脏的小脸上泛着喜孜孜的傻笑。 「十个铜板?」乔淇很轻地哼了声,摆摆手让八儿到跟前来。 八儿很瘦,许是因为长年跟着姊姊在外干活,到处跑来跑去,他的皮肤晒得黝黑,看起来健康,但仔细一瞧,那小脸瘦得颧骨突出、双颊凹陷,全身上下找不出一丝堪称为脂肪的东西,看起来就是极度缺乏营养。 也因为太瘦了,所以补了又补的灰裤穿在他身上,宛如一块破布披挂在会走动的晒衣架上,有些好笑,可乔淇心里更多的是心疼,八儿的模样比起她曾经在报纸上看过非洲饥民孩童的照片好不了多少,不过他的脸上始终不见愁苦,带着憨傻的笑容,每每笑得那样天真无邪,偶尔让乔淇对於莫名穿越到这个时空的怨怼减少了些。 不过她自个没照过镜子,不知道自己跟十二岁的八儿比起来差不多大,个头一样高的两人站在一起,分不清她是姊姊还是妹妹。 「七……七儿,我……我有讨价还价,掌柜的是好人……」八儿脖子一缩,憨直地吞咽唾涎,嗫嚅的道。 「掌柜的是好人,那我是坏人喽?」乔淇这一声语气不轻不重,隐含着些许不悦。 八儿立即摇头如博浪鼓,飞快地否认,「不是不是,七儿是对八儿最好的人,七儿是世上最好最好的人,七儿是好人……」 「叫姊姊。」 「姊姊……」八儿喊得腼覥,露出一贯的灿烂笑容。 她点了点头,笑着伸手轻捏他的脸颊,「傻八儿,你被人诓了。」 「诓了?」他一脸不知所措,似乎不明白怎麽一回事。 乔淇皱了皱眉,前几日八儿扶着她又去卖花,结果因为早饭吃得少,饿得发昏一时扶不住她,两人重重摔了一跤,八儿的裤子还因此破了个洞。 她想反正两人的衣服早破烂得不成样子,掂量着手头上的钱还够,去了趟旧衣铺为两人添置衣服,那掌柜的好心地说要帮姊弟俩把衣服尺寸修改好,到今日才去取衣服,岂知那狡猾的掌柜瞧只有八儿一人,立时动了坏心思。 「姊姊那日就跟掌柜的说好,七个铜板两套衣衫,你今天去取他怎麽又多收三个铜板?」她质问道,却也明白人人瞧见八儿这一副傻样,又是个孩子,难免占他便宜。 八儿害羞的抓抓脸,低头看着手里的包袱,呐呐解释,「掌柜的说这是他铺子里最好的衣服,本来要卖十五个铜板,他看我投缘还少算五个铜板。」 因天生痴傻,八儿眼神清澈得像五岁孩童,少了世故的心机,多了稚气的纯真,一副傻里傻气,彷佛世界上最重要的事只有能不能吃饱,最大的烦恼是屋顶破了个洞,雨会下到屋子里。 「再好也是旧衣,旧衣铺的掌柜没天良,连咱们活口的钱也要坑!」欺八儿无知是吧,待她伤好了,努力改善家里的生活,让钱来说话,看谁还敢欺负她的傻弟弟! 她很清楚如今的处境,孤苦的姊弟俩势不如人,而旁人欺凌弱小是常有的事,怨不得世道炎凉,举凡是人皆向富贵看,谁又瞧得起贫家的小儿小女?眼下她吃一次亏,就当消一次业障,三枚铜板要说多其实也买不了什麽,顶多少吃几个馒头就补回来了,她还挨得住饿……才怪! 她想到不久前在现代时,自己为了瘦身特意设计出一套瘦身餐,那时她东挑西拣不肯入口,不是嫌味道过淡,便是无肉难欢,勉强撑了半个月最终还是破功了。 纸包鸡、辣汁鲤鱼、荷叶蒸牛肉、蟹肉炖蛋、冬菜鸭肉汤……命人把一道又一道的美食佳肴搬上桌,她瘦得下来才有鬼,只能安慰自家餐饮不捧场,哪有顾客会上门…… 唉!这会儿那些美食都只能是空想,她已许久未嚐肉味,满嘴苦涩,再不想办法吃点油腻,她怀疑这具瘦得前胸贴後背的躯体还能撑多久。 抬眸一睨,不用钱的日光从头顶洒下,乔淇深深体会没钱的悲凉。 再富裕的国家也有乞丐,腾龙王朝占地利之便,西起飞鹅山,蕴藏丰富铁矿,冶铸强弩弓剑,兵强将猛,南方是一大片平原,一条渡虹江滋养土地,鱼米虾蟹丰足,光是这里一季的收获,就抵得上其他地方一年的收成。 北方是万里长沙的戈壁沙漠,流沙遍及,人烟罕至,是道天然屏障,阻挡生性好战的狼族,百年居安,东方则是港埠,来往商船密集,外域的玛瑙、珍珠大多由此进口,繁华景色不下天子脚下的帝都,不时可见高额尖鼻的异国人士。 天凉城是靠近帝都约五十里的小城,人口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因与京城相距不远的缘故,来往商贾不在少数,热闹景象一点也不输给帝都。 可是住在城里的七儿姊弟却是最下层的贫民,干劳力的活儿没本事,身板单薄,手脚细得如同岸边柳,没法扛重物,风一吹便东倒西歪,哪有人愿意雇用?过去七儿只能寻点零工做做,偶尔帮人跑跑腿,活儿一天有一天无的,赚足了一餐,往往不知道下一顿有没有着落。幸好有着现代经商头脑的乔淇来了,尽管对这个时代的情形了解不多,但她想总会有办法好好生存的。 「七儿……呃,姊姊,别发愁,我们再去摘花来卖,卖花换银两。」八儿安慰道。 卖花是乔淇先前想到的挣钱点子,老实说,这主意得来的过程可是惊险,当初她高烧不退之际,八儿为了让她退烧,竟异想天开地背着她到河边,企图以冰凉的河水帮她退烧,好在她还保有点意识,否则就让这个傻小子丢进河里,成了具四肢僵硬的屍体。 那时半昏半醒的她,乍见满树林娇妍正盛的各式花卉,脑子一动便打起卖花的主意,可惜八儿脑筋不够灵活、口齿不便给,不会做生意,一束一束的美丽花儿不是卖不出去,就是被人一再砍价,卖不出好价钱,头一天只赚回三个铜板,让她得拖着孱弱身躯,到天凉城最负盛名的月老庙,靠那一张逢人拍迎的巧口卖起无本钱的花,一点一滴攒下买米买粮的小钱,也因此这伤养了两个月也没办法全好。 只是,如今他们想再以卖花营生却是不能了。 「花期过了。」她遗憾的道,这几日她看八儿采回的花卖相都不太好。 「啊,什麽花脐过了,花也有肚脐眼呀?」八儿低头一瞧藏在补丁下的肚脐,呵呵憨笑。 乔淇眼角微抽的扶着他的手臂,小心的下了床。「花谢了,卖相不好就卖不了钱,江边的野花咱们也摘得差不多了,没法再摘来卖钱。」 「那怎麽办?我把钱都拿去买衣服,明天要饿肚子了……」八儿急得快哭了,一张小脸皱得难看。 拍拍他的手示意没关系,乔淇试着伸伸懒腰,「别发愁,姊姊来想办法。」 「有什麽办法?」八儿听她这麽说立时眼睛发亮,兴奋地问。 真不愧是七儿,好聪明哪!尤其是最近变得更加聪明了,总能想到许多赚钱的好法子,有姊姊在,他永远都不需要担心。 清风迎面拂来,乔淇让八儿背了个大篮筐,自己一拐一拐的跟在他後头走。 今天的晚餐还没有着落,她想去采些野菜,勉强凑合一餐。 时值夏季,能采的野菜有牛舌菜、观音菜、燕尾菜等,来到河边时,她看见几丛茂盛的马齿苋,数量还不少,让八儿多采些,等到回家再做後续处理。 凉拌马齿苋的味道不错,做法也简单,她虽然不会做菜,但八儿可以,这两个多月来她训练了八儿一些料理方式,这孩子虽痴傻但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学得挺快,如今只要有食材,再靠她这一口「说菜」的功夫,八儿也能做上几道简单的菜色。 「姊姊,有人来了。」八儿的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 乔淇听他的语气不对劲,抬头一瞧,见是几个小乞儿大摇大摆的走过来,嘴里还唱着歌儿,她认出其中有几人曾辱骂过八儿,也难怪他会这麽害怕。 「别管他们,咱们采完菜赶快回家,不去招惹他们,他们也不会来招惹咱们的。」她继续采菜,手上的动作变得迅速,好似生怕那些乞儿也来抢摘菜。 姊弟俩蹲着低头专心采菜,小乞儿的歌声越来越近,八儿显得很紧张,拔菜的动作就有些粗鲁。 「小心点,别把好好的菜糟蹋了。」乔淇拍拍他的手,从他手中拉出那被掐得皱巴巴、挤出汁来的马齿苋。 她见八儿越来越不安,随口问起他今日上街的情况,想藉此转移他的注意力,但乞儿的歌声逐渐靠近,八儿答得结结巴巴,她也听不清楚他到底讲了什麽,看他因忙着讲话,摘菜的动作反而慢下,正想说算了,那群乞儿的歌声却在来到他们身後时打住了。 「哟,傻小子在做啥啊?」 乔淇回过头,见是那带头的小乞丐在嘲讽八儿,她皱了皱眉,见他们有的人拿着削尖的木棍,怕他们胡来惹事,便代八儿答道︰「采菜。」 「摘马齿苋来吃?真是穷酸。」 那带头的乞丐笑得一脸不屑,还用手中的木棒戳了戳她眼前的那株菜,其他的小乞儿都吃吃笑了起来,也学着他用木棒乱拨着。 可笑可叹,她竟然落魄到被乞丐笑穷酸? 「小傻子真是没用,摘个菜还要姊姊陪!」有个小乞丐讥笑道。 乔淇一瞥八儿,见他脸涨得通红,眼睛瞪得大大的,小嘴嚅动,一副想辩解却什麽话都说不出来。 那些小乞儿也看到他的模样,更是开心,连声笑骂他,「真没用!」 「我、我不傻,也不没用!」八儿忽然站了起来,大声喊道。 乔淇吓了一跳,也赶紧站起,挡在他前面,对那群乞丐道︰「我们摘菜又不碍着你们,别找麻烦!」 别看她身量瘦小,前生可是叱吒商场的风云人物,气势岂会输给这一群小鬼头,这一吼吼出往昔的悍劲,那领头的小乞丐一愣,其他乞儿多半与八儿年岁差不多,甚至还有更小的,被她这麽一喝更是吓得噤声。 乔淇知道他们向来欺善怕恶,吼一吼也就怕了,不可能真发狠,只是那乞丐头大概觉得面子挂不住,仍不死心的骂道—— 「哇,凶婆娘骂人了,小傻儿没用,要凶婆娘撑腰!」说完一溜烟跑向河边,其他的小乞儿也马上跟上去。 幼稚无聊的小鬼!不用理他们! 乔淇摸了摸八儿的头给予安慰,让他先稳下情绪,回头又瞧那群乞儿到了河边,一个个挽起衣袖裤脚,有的乾脆脱了上衫,接着举着木棒跳进河里,顿时明白过来他们来此的目的,原来是要捉鱼。 「小子们!按照我的话分工,年纪小的在岸边捡柴生火,河里危险,你们别下来,其他的分成两批,一批和我刺鱼,一批负责赶鱼。」那领头的乞丐声音宏亮地下达指令。 没想到这群小痞子还懂得分工合作乔淇心里讶异,果真见他们很有纪律的分散开来,按照那领头的乞丐吩咐执行。 没多久陆陆续续听见有人开心的喊捕到鱼、大丰收什麽的,听着那欢快的笑声不断传来,又闻到烤鱼的香味,乔淇低头看看手中的马齿苋,感觉饿得慌,不禁舔舔嘴唇。 「姊姊,摘完菜我们赶快回家,别理他们。」八儿见她停下动作,拉拉她的袖子提醒。 她回过神,见八儿傻愣愣睁着大眼睛看着自己,背上篮筐里已装了不少马齿苋。 唉,今天又要吃草,她想吃肉想得快疯了,一叹起身就要离开,冷不防却听见一声抱怨—— 「唉,这烤鱼好吃归好吃,只是每次都送烤鱼给老前辈,我看他都吃腻了。」 「你说得没错,我看最近几次送过去,他老人家的脸色都不太好看,这回再送,他恐怕会嫌弃。」 「老前辈的嘴也太挑了些,像我只要能够吃得饱饱的就很高兴了。」 「你们就不能想点新鲜的菜色吗?」 「我们能弄到的就是这些了,人家施舍的东西哪能有好的?」 乔淇从他们的对话,猜出他们烤鱼是要送给某人吃的,但好像那个某人烤鱼吃得多了会不高兴,才让这群小乞丐这麽烦恼。 都当了乞丐还这麽挑嘴,真不知是哪个高人这麽有个性?她心里暗笑道,蓦地想起金庸小说里的丐帮帮主洪七公,灵光一闪。 「嘿,姊姊有好主意了,说不定我们今晚也能有烤鱼吃。」她一拍八儿的头,投以一笑。 站起身,她走近那些小乞丐,他们一见到她立刻警戒起来,那个带头的更是操着木棒凶恶的叫嚣,「喂,凶婆娘,你想干什麽?」 「没干什麽,只是听你们似乎在烦恼没好菜色,我有个提议,不知你想不想听?」她略顿了顿,解释道︰「我有一道好吃的鱼料理,可以让你们那位挑嘴的老前辈嚐嚐鲜,解决你们的烦恼,但我有个条件,就是想用这道料理跟你们换几条鱼。」 那小乞丐头儿叫作阿龙,闻言不信道:「你刚刚还骂我们呢,凭什麽让我相信你?」 「刚刚是你们先找我弟弟麻烦,现在我是诚心想和你们做个交易,我老实说吧,我想吃鱼但我和我弟弟都不会抓鱼,就请小爷行行好,若我的料理能帮上各位的忙,便跟我们换几条鱼。」 她姿态放得低,话也说得软,阿龙听她竟然喊自己小爷,觉得被看重,颇有几分飘飘然,斟酌一番後便一口应下。「你要做什麽料理?」 「就用现有的食材做道鱼汤,清甜爽口,鱼肉炖煮起来也更为鲜嫩,而且我不只做,还会将烹饪的方法告诉你们,往後你们那位老前辈若想再喝也能做给他。」 「小子们,你们都听到了,觉得如何?这丫头说要教我们做鱼汤给老前辈呢。」 乔淇看这个小鬼看来不过和八儿年纪相当,竟然喊自己丫头,不大高兴,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种事的时候,更没想过是自己的身量太过瘦小,难怪人家将她小看。 说好要做鱼汤,她唤来八儿,让他回家去把盐和一把缺角的锅子拿来,至於姜蒜等物,在河边找了找,果然看到野生姜蒜,甚至还有香菜,连忙取了些洗净。 趁着八儿回家的空档,她让阿龙他们处理鱼,自己又把马齿苋拣过洗好。 八儿气喘吁吁的拿着东西跑回来,她要他煮了一锅水,接着用「说」的煮起料理,八儿一个口令一个动作照做,倒也配合无间。 先把处理好的鱼放入滚汤里,加入姜瓣,又用小瓢子把浮渣沥去,此时鱼汤飘出阵阵清香,闻得到鱼肉的鲜甜滋味和野姜特有的辛香,很能助长食慾,其他小乞儿也都围了过来,他们多半吃乞讨来的东西,偶尔也会烤鱼,但不讲究烹调方式,亲眼见乔淇指导作菜,觉得新鲜,又闻那鱼汤的香气,刚刚填饱的肚子不知不觉间彷佛又饿了,口水流了下来。 「汤煮到乳白色时就可以加入马齿苋,略煮一会再放蒜瓣,焖一下焖出蒜香。」哈哈,这些小乞儿都露出期待的表情,乔淇心里十分得意,这计画太成功了! 最後撒了盐和香菜,鱼汤大功告成,尽管少了几味调料,但味道应该不会差。 舀了一勺汤给已垂涎欲滴的阿龙,他喝了一口大赞道︰「这汤头真鲜真甜,好喝,我还是第一次喝到这麽鲜的鱼汤呢!」 「若是下回小爷们有酒,煮汤时能添入少许,更能去鱼腥,汤的风味也更佳。」乔淇补充几句,期盼他们觉得得了她的好处,鱼也能多给几条。 「你这道料理确实不错,咱们答应你的也不会食言。」 阿龙说完,让人把烤鱼都给了她。 有肉吃了!乔淇眼睛一亮,高兴的拉着八儿一同道谢。八儿在煮汤时大显身手,让一众小乞儿对他刮目相看,不再鄙夷他,反而和他称兄道弟起来,小家伙现在也不害怕了,双眼眯眯的笑得憨厚。 「丫头,我瞧着你人不错,还以为你只会凶人呢。往後有什麽困难,有人得罪你或是欺负小弟,你报上我阿龙的名字,这一带肯定没人敢找你们麻烦。」 这算附加价值?乔淇又道谢一番,拉着八儿回家去,不过才走没多远,有个小乞儿却追上来。 「丫头,我们头儿让你跟着去见老前辈,他老人家嘴特刁,知道你会做好吃的,肯定很欢喜。」 乔淇想了想,如果跟这群小乞儿混出交情来,或许也有不少好处,去见一见那位老前辈也没什麽不好,便答应了。 第二章 赚钱的法子 「哇!好香好香,是什麽味道这麽香?香得我肚子里的小馋虫直打滚,就要从喉咙口冲出来了。」哎呀!这馋液怎麽不断地从嘴角流出? 乔淇和八儿跟着小乞儿们来到一处破庙,还没进门,就见到一个老头从庙里冲了出来,他生得眼小嘴大,披散一头乱发,一手拿着葫芦酒壶,一手持握长长翠绿竹杖,神色怪异地东嗅西嗅,像是一只缉毒犬。 「老前辈,我们来了。」阿龙喊道。 乔淇瞥了他一眼,刚来的路上,她知道阿龙年龄比八儿大一岁,言语间可以感觉得出他为人讲义气,难怪那些小乞丐会对他信服。 只是……这老头就是他们口中那个很有威望的老前辈吗?形象确实有点像小说中的洪七公,但更像个酒醉疯癫的糟老头罢了。 「小龙啊,你闻到了没有,什麽东西这麽香?」朱角绿豆般的小眼睛蓦地瞪得有如铜铃大,抓着阿龙的肩膀边问还边不停嗅着。 「哈,老前辈鼻子真是灵,今天我们带了好东西来呢。」 「原来是你带来的好东西,还不快拿出来给我嚐嚐,没看到我馋得很吗?」他一副迫不期待,兴奋的声音显得尖锐,吵得乔淇皱起眉头。 阿龙让端汤的小乞丐上前,朱角立即揭开锅盖,见白白的鱼肉若隐若现的浮在乳白色的热汤中,鲜绿的马齿苋没有煮得太烂,看来极为清脆可口,姜蒜的辛辣味和着鱼的甜香溢出,刺激着在场众人鼻子,让人光是闻着口水便不由自主的直分泌。 他端了锅子迳自转身进入屋内,乔淇等人也跟了进去,只见他拿着汤杓,抱着锅子喝起汤来了,几个乞儿和他说话也不理。 屋子内还有一些乞丐,乔淇发现他们见了阿龙等人後神色各异,有的朝阿龙高兴地笑,有的上前来和他们说话,却有一些人恶狠狠地瞪着他们。 「阿龙,原来你都是这样巴结老前辈的,难怪他总是护着你。」角落里有个脸上长麻子的少年冷声讥诮道。 「你闭嘴,上回的教训还没能让你反省吗?我不用老前辈护着也比你强,劝你少再找麻烦,否则我定给你好看!」阿龙冷冷回嘴,拳头也握得紧紧的。 「教训?上回我们可没分出胜负呢,哪是你教训我,我才不怕你!」那麻子脸站起身来,他的身形比阿龙矮多了,但个子却壮了不少。 乔淇见情况不对劲,连忙将八儿拉得离远些,心里暗暗叫糟,原本看阿龙和他的夥伴一片和乐,以为只是来送个汤,和这个老前辈谈天说地聊一番,岂知会遇上这剑拔弩张的场面,看他们表情狰狞的怒视对方,纵使她从前谈生意时见惯了各种场面,还能沉得住气,但不得不考虑该如何全身而退。 「喂!」原本淅沥呼噜喝着汤的朱角忽然大喝一声,众人吓了一跳,转头看他,却见他一手拿着鱼肉啃,一手指着乔淇,「好面生的小姑娘和小子,你们是谁?」 「老、老前辈,他们叫七儿和八儿,您老人家这道鱼汤就是他们做的。」阿龙上前解释,不知为何他刚刚的气势全不见了,此刻看来有些怯懦。 经老乞丐这一打岔,原本一触即发的双方都突然脸色一缓,恍若什麽事也没发生一般,乔淇暗暗纳罕,见老乞丐扫向四周的眼神极其锐利,自有一股慑人的气势。 「这道鱼汤真是棒啊,你怎麽会想帮老头子我做汤啊?」 这话问得犀利,人人见到乞丐都是嗤之以鼻,他怀疑这两个穷小孩这麽做的用意。 「我们做了交易,我教他们煮鱼汤,他们把烤鱼分给我们。」 「原来如此,你这汤做得真不错,我喜欢,不过我喝了汤,肚子里的酒虫也醒了,你既会做菜,那再做几道小菜来下酒吧!」 这老家伙开口这麽直截了当,喝了整锅鱼汤还不够,竟还指使她做下酒菜乔淇有些傻眼,心里窝火,但想到方才得了不少烤鱼,只好挤出笑容,压下怒气。 「做菜是可以,不过不知道老人家这里有什麽食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东西恐怕实难端出什麽好菜。 「当然有,今早我在破庙边的竹林里挖了两颗笋,上街时得了一把花生米。」朱角想到那鱼汤的滋味,回味无穷的咂咂嘴。 这时有个小乞丐从包袱里掏出半条黄瓜贡献出来,说要给老前辈加菜,朱角顿时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乔淇想了想,东西虽少些,但做下酒菜应付应付还行,便想变着花样多做几种,应该能令这老头吃得满意。她摸了摸藏在衣襟里放调味料的袋子,刚煮完鱼汤还有剩,只是为数不多了,不禁有些後悔不该跟来,他们姊弟现在可没钱买调味料,没盐的话那食物怎麽入口,岂不要活活饿死她 苦着一张小脸,她不甘不愿的道:「我试试吧,但调味料不够充足,若味道差了点,还望老人家不要嫌弃。」 「不会不会,你做的我肯定喜欢。」朱角高兴得拿出筷子敲着碗,一口一口喝着葫芦里的酒。 乔淇有些无奈,到屋外和八儿汲井水洗菜,又让小乞丐帮忙生火烧水。 「小丫头,你先说说要给我做些什麽菜啊?」朱角嘴馋得忍不住,直想赶快吃到下一道菜,连忙跟出来凑近问道。 「辣拌黄瓜笋丝、蒜泥笋丝、清蒸鱼丝笋瓣、笋脯花生、红油绿瓜四道吧。」她回答,一边指示八儿把笋壳剥了,将竹笋切成丁和细丝。 朱角在一旁津津有味的看着,觉得姊弟俩一人说菜、一人做菜的方式很有趣,看着八儿切细丝时手脚俐落,细瘦的手提着把大菜刀很顺手,丝毫不显笨拙,那豆点大的眼睛迸出几许赞叹的光芒。 「小子,看不出你年纪虽小,刀工真不错。」他略有所思的说了这麽一句,在细细打量过八儿後,眼睛直盯着他的脸看不停,总觉得似曾相识…… 姊弟俩没注意到他的怪异,乔淇拿出一尾烤鱼除下鱼肉剥成丝,好和清蒸笋瓣拌在一起。 八儿分心的转头对他嘻嘻一笑,高声道︰「是姊姊教我的!姊姊好厉害,会好多好吃的菜,她说什麽八儿就做什麽,八儿最喜欢吃姊姊说的菜!」 听他一番童言童语,朱角也微微一笑,从旧砧板上挑了片黄瓜放入嘴里嚼,那黄瓜被沁凉井水浸洗过,吃在嘴里甘甜清凉,他满足地说︰「你们好好做菜吧,赶紧做好,我先去一旁喝酒吹吹风!」拍了拍八儿的肩,摇着酒葫芦缓缓往竹林里踱去。 做这几道菜并不费什麽工夫,将笋丝黄瓜汆烫清蒸,和了调味料即可,几道菜做好後,乔淇用一些磕的坑坑巴巴、缺角裂痕的碟子装起,送到竹林给老乞丐。 朱角完全不在乎脏污,席地坐下,以一块略显平整的大石头为桌,先捧起那碟红油绿瓜吃了两口,这道小菜是将黄瓜切块水煮,拌上爆香的蒜泥、辣椒等调味料,晶莹嫩绿的黄瓜裹着一层微红的酱汁,看起来格外美味,他意犹未尽的闭眼半晌,才陆陆续续用了其他道,眉眼早笑得密合起来,其他小乞儿屏气凝神,等着他说些什麽,这气氛弄得乔淇都有点紧张,好似正参加什麽料理竞赛。 只见朱角喝了一口酒,嘴里叠声迸出,「好好好!」 他起身看着乔淇和八儿,重重拍着他们的肩膀,「我可高兴啦,这四道小菜都妙极,黄瓜爽口清甜,笋子脆嫩清香,鱼丝和花生也香啊,嗯嗯,只是单吃稍嫌清淡,拌着这些酱料更引发食慾,酸酸辣辣的一吃欲罢不能。」 他也不坐了,站着端起碟子,大口嚼着菜,嘴里不时发出赞叹的啧啧声。 「太好了,我看这丫头很厉害的,往後老前辈想吃什麽尽管说,我都让小的们弄来,让丫头做了孝敬您。」 「哈哈,太好了,小龙你这句话最中听,老头子我平日真没白疼你!」朱角大笑三声,拍拍肚子道︰「我这几日可是一心想吃猪肘子啊,日夜都想着那滋味,正愁没能吃呢!」 这老头真是得寸进尺,人家是一片孝心,他竟这麽狮子大开口,都穷得当乞丐了还妄想吃猪肘子,那东西哪是那麽容易弄来的? 乔淇鄙夷的看他一眼,又偷瞄刚刚发话的阿龙,见他果然露出为难的脸色,只是却是转头看向自己 「丫头,你知道怎麽料理猪肘子吗?」 乔淇想也不想就吐出一个菜名,「东坡肘子。」这一味也是她的最爱。 「东坡肘子这菜名听来有趣,东坡是什麽食材啊,我怎麽听也没听过?」不是他吹牛,他一向爱吃,天下美食虽不曾都吃遍,但知道许多菜色,这所谓「东坡」却没听过,有机会的话他定要嚐嚐。 见老乞丐认真地打着「东坡」的主意,乔淇忍不住噗哧笑出声,虽然已知道这时空的人绝不认识苏东坡,但把他这位大文豪当成食材也未免太夸张了,她澄清道:「东坡哪里是能吃的,他是发明这料理做法的人。」 朱角也不觉得困窘,笑嘻嘻的又问:「原来如此,那这道菜到底是怎麽样的做法,又是如何好吃?」 「做法说得太多你们也不明白,总之这是一道费工费时的功夫菜,首先得将肘子用火烤得金黄,再浸泡热水,把焦糊的猪皮泡得软了,用刷子刷去焦黑,之後浸泡糖汁再入锅油炸,这道程序关系到肘子的色泽,因此调制糖汁时不宜浓稠,否则会发黑,还会有苦味;等热油将肘子的水分炸乾,肉才会香,且能保住本身的油脂,肘子得够肥,吃起来滑嫩又有焦香味道才够好。这道东坡肘子焖煮得入味,吃来香咸甘甜、肥嫩多汁,保证吃了上瘾。」 「这……这麽复杂啊?」阿龙听得目瞪口呆,过去老前辈老在他耳边说什麽好菜得靠「功夫」,他还好奇做菜还得防身不成,原来此功夫非彼功夫,现在听这丫头一说可算开了眼界,一道肘子又泡又炸又烤的,听得他一头雾水,东西不都是熟了就能入口的吗,怎麽需要说上这样一堆道理? 他外行人不懂门道,朱角这老饕听了可是恨不得一嚐这东坡肘子,「这肘子好啊,这麽繁复讲究做出来的菜色肯定没有二话,就是好!真想哪天也能嚐嚐这道肘子哟。」他有些遗憾,毕竟这辈子他想吃这道菜怕是有困难,以前定是没问题,现在……唉! 阿龙见他叹气,知道他是在遗憾不能吃到这道菜,毕竟他们连普通食材都难弄到手了,更何况猪肘子,如此想着,他忽然有了主意,「我有办法了,你这道菜这麽别致,那些大客栈肯定会喜欢,你不妨把这料理的做法卖给他们,如此一来就能赚到钱,有钱就能买肘子了。」 哇咧,他们这是把主意打到别人的钱上了,开玩笑,她赚了钱当然是要先让家里变得更好,才不想供奉给这个贪嘴的老头吃呢! 不过,阿龙说的这个卖食单的法子倒是不错,她先前怎麽没想到呢?料理可是她的老本行,靠这个谋生比做其他工作容易多了。 天凉城虽小,但前往京城的商旅多行经此地,投宿的旅人也多,人气一旺,各种买卖就兴盛,城里大大小小的店舖应有尽有,百姓齐集的小吃摊、闺秀小姐们喜好的香粉铺珠宝阁、供人闲憩娱乐的戏楼茶水铺,除此之外还有金银楼、古玩铺、书铺、文具铺、点心铺等等,众多买卖中最大宗的就数客栈和酒楼,这两种生意对於来往的商旅来说是休憩与应酬的最佳去处。 乔淇带着八儿走在城里最繁荣的锦荣街上,五花八门的招牌让他们看得眼花撩乱,平日里为了讨生活奔波庸碌,哪有闲情逸致逛街。 乔淇在现代再热闹的场景都见过,态度自然淡定,只观察着古代商家是如何做买卖的,八儿则是见什麽都新奇,小嘴不断发出连连惊叹,最後硬赖在一间糕点铺前,直嚷嚷着要吃甜糕。 「姊姊,这个看起来好好吃,八儿想吃。」他仰着脸看着乔淇,大大的圆眼发出期盼的光芒。 「不行,我们今天是出来卖食单的,没赚到钱不准乱买东西。」乔淇拒绝他的请求,拉着他的小手臂把人拖走。 「姊姊,那赚到钱以後就买甜糕给八儿吃?」八儿不死心,摇着她的手臂撒娇。 乔淇有时候很怀疑八儿是不是真傻,虽然他的处世能力与判断力确实不如一个十二岁大的孩子,那对永远闪着天真的大眼更令她觉得他只有五六岁大,但一向乖巧的八儿极懂得看她的脸色,知道什麽时候该撒娇争取,什麽时候该安静退让。 还有一点,当乔淇教他做菜时,他的吸收力也令她惊奇,到目前为止姊弟俩合作多次,虽都是弄些简便小菜,但火候的控制、下刀的技巧、起锅的时机等,这些事情他教过就会,做个几次就颇为熟练,乔淇不禁想道,比起智能有所缺陷的八儿,自己这个空有满腹理论,只能做出一堆不明物质的「餐饮顾问」,或许更笨一些。 自从得知能卖食单赚钱後,乔淇立即向阿龙等人问清楚这时代人的喜好,各家酒楼推出的菜色又是以什麽为主,得来的资讯颇为详尽。 做好市场调查後,她兴奋得彻夜没阖眼,脑筋一直转着,要推出什麽食谱才能卖得好价钱,还异想天开,说不定会遇上伯乐,重金礼聘她开发新菜色。 此刻她冷静下来,觉得自己昨夜的想法太不切实际,许是因为这阵子穷怕了的关系,居然妄想一夜致富,这种事她以前可是嗤之以鼻,她的信条是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即便她出身好,能有後来的成就也都是靠自己努力得来的,她始终信奉着,只要肯努力,便没有办不到的事情。 不管怎麽说,乔淇对於卖食单养家一事寄於厚望,所谓民以食为天,不管在哪个时代哪个地方,餐饮都是很赚钱的行业,穷人们贪图温饱,富人们讲求排场,文人雅士吃的则是气氛,生活条件提高到一定的水平後,人们对於吃这一事更为讲究,不但要吃得好还要吃得精巧,越新奇的菜式越能引起人们注意,她对这买卖可说是信心十足。 若说到天凉城里最富盛名的酒楼,非「一品香」莫属,这也是小乞儿们告诉她的,据说一品香大厨过去是御厨出身,所做的菜色味香俱全,水准极高,加上大掌柜很有商业手腕,抓准官贾仕绅们喜好附庸风雅的习性,平日酒楼里也有礼聘来的伶人唱曲跳舞,一时宾客云集,独霸城中,不时还有闻风从京城赶来嚐鲜的客人。 既然一品香这样有名气,乔淇自然是以它为兜售食单的第一目标,一来掌柜的见多识广,能懂得她这食单的特色,比较能谈得到好价钱,二来是客栈生意好,为求好菜色也会不吝於花大钱买。 她一路前行,盘算着等会见到一品香的大掌柜该怎麽开口,能够将一家酒楼经营得这麽好,肯定是个精明犀利的人物,绝不好哄骗,沉溺在思绪里,她也就没注意到周遭的环境,不知不觉她和八儿已经离开最热闹的市集,各家店铺夥计的叫卖声和嘈杂人声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阵丝竹乐音及婉转优柔的小曲。 抬头一看,就见一品香大黑檀木制的招牌。 一品香是一栋六角形四层的楼阁建筑,楼外圈了一小块地,设有围栅和大门,宾客得在门前下车,穿过大门,沿着铺着青石板小径抵达主楼阁,这距离不过几步远的两道门旁都有小二招呼来往宾客,因为是门面,他们的穿着打扮都乾净体面,看起来精神奕奕,口中喝的声音也宏亮如钟。 乔淇今日特地让自己和八儿换了最齐整的衣裳,她挺起胸膛,露出得宜的笑容,走上前去。 「滚开!」 可还没走到近前,就受了这一声恶喝,只见那原本脸上堆笑的小二瞪着她和八儿,好似见到什麽瘟神,表情充满鄙夷与厌恨。 「叫你们滚开没听见吗?到别处去,这里可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狗眼看人低的势利鬼! 许是年纪小、许是即使是最乾净没补丁的衣裳,在这小二眼里还是穷酸鬼,毫不留情的喝骂,乔淇被骂得恼火,正要发作,又想她自己目的是要来卖食单,不好闹事,忍耐下来,不跟这种目光短浅的人一般见识,口气保持平和的道︰「这位小哥,我有要事想找你们掌柜的。」 「你是哪来的臭丫头,我们掌柜的可是大忙人,哪有空见你这种穷鬼!」 那小二见姊弟俩不动竟动手推他们,八儿没防备,被推得往後退了几步,险些跌倒,乔淇快手拉住他,这才没事。 乔淇见小二态度蛮横,脾气也上来了,打定主意不走。 「你这人怎麽这样无理,我是真有要事找掌柜的,不是来找麻烦,你就不能通报一声吗?难道这就是堂堂大酒楼一品香的待客之道?」顾客服务,不及格! 「我们一品香只招待有钱的贵人们,岂是你们这种臭乞丐来的地方,别来这里给我们添晦气,要是冲撞了贵客,看我不教训你!」那小二口气嚣张得很,面目狰狞得难看,说没几句话从门後拿了根木棍,作势挥舞着。 「姊姊……我们走,这人可怕!」 八儿见小二要打人,小脸吓得发白,身子哆嗦,硬是拉着乔淇要离开,却被她拨开手。 「不走,我才不是乞丐,来这里是要谈正经事的,怎能就这麽让人赶走?今日没见到掌柜的,我就在这门外站着,难道你还真敢打我们不成?」先动手的人就是不对,这时代还是有王法。 「你这泼皮乞丐,胆敢……」 「在吵什麽?别打扰了客人们的清静!」 正当两人闹得僵持不下,一道严肃浑厚的声音打断他们。 门後走出一个中年男子,原本骂人骂得脸红脖子粗的小二一见到他,赶紧退到一旁。 「掌柜的,这两个臭乞丐来闹事,硬是说要见你。」 赵掌柜听了,锐利的眼神转向乔淇姊弟,心想难道是有人存心来捣乱不成? 乔淇连忙上前解释,「掌柜的,我不是来闹事,而是有要事相谈。」 「要事?」他狐疑地看她一眼。 「我有几道食单要卖,想跟掌柜的谈谈,觉得好的话就开个价钱。」 赵掌柜听了却一脸兴致缺缺,「我不能买你的食单。」 「为什麽不能买?」 还没听听看就说不买,这是什麽道理? 他轻蔑一笑,「恐怕小姑娘的菜,我们的贵客吃不惯的。」 「怎麽会吃不惯?我这道金玉满堂……」乔淇报出特别筛选过的一些大饭店名菜,岂知连菜名都还没说全,就被掌柜的打断。 赵掌柜塞了十个铜板过来,「小姑娘你别闹了,我不会买你的食单,这十文钱拿去买东西吃吧,请你离开。」 乔淇看着手中的铜板,脸涨得通红,又羞又怒。她过去养尊处优,谁看到她不是恭恭敬敬的喊声「大小姐」,这两个古代人竟敢瞧不起她!胸中一把火熊熊狂烧,这点钱她不看在眼里! 一把将那铜钱丢到对方身上,「谁希罕你的破钱,什麽一品香,真是欺人太甚!」 小二见状气冲冲上前,「臭要饭的,给你脸还不要脸,再不走我就……」 赵掌柜喝住他,弯腰把铜钱一个个拾起,「别跟他们一般见识,贵客就要来了,赶紧准备好。」 话刚落下,一辆气派的马车就驶到近前,小二立刻将乔淇姊弟赶到一边,和掌柜的和和气气的迎客。 乔淇远远瞪着他们,气得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也不管八儿催促着要离去,双脚像扎根似的硬是不动。 尽管那势利小二很讨厌,但那掌柜的更是可恶,外表文质彬彬、客气有礼,实际上和小二一样都瞧不起他们。乔淇平生绝不吃亏,更讨厌被人看轻,这令她想起当初继承家族事业时,一些人见她年纪轻,摆出倚老卖老的嘴脸对她冷嘲热讽,如今这两人可是货真价实踩到她的地雷。 「一品香有多了不起?来日我定要开一间更大的酒楼,把你们踩在脚下!」 她怒啐一声,眼角余光无意间瞥到那个从马车上下来的人,眼底的愤怒瞬间浇熄,取而代之的是惊愕。 「晨……晨风」 她脑海一片空白,嗡嗡作响,当年孟晨风死前的情景又在她眼前浮现,他惨白的面色令她心惊,寒凉的体温令她心疼,而那个相约来世再见的誓言,宛如还在耳边低回…… 不可能,孟晨风死了,他怎麽会在这里? 「姊姊,你怎麽了……」八儿见她神色震惊,愣了愣後冲了出去,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只好跟在她後面跑。 「晨风!」 乔淇大声喊着,心中的惊讶和狂喜源源涌出,她确定自己没看错,那张俊秀的脸庞她至死也不会忘记。 「臭丫头你干什麽?」小二看到她突然发狂似的疾冲上来,吓得急忙拦下她。 「晨风,是你吗?」 她被小二拦住,使劲想摆脱他的手,喊了这一声後,就见那个身穿锦衣的男子回过头。 那确实是一张和孟晨风相同的容颜,可对方皱着眉,微眯着眼睛睨了她一眼,眸子里尽是冷淡陌生的疑惑,令乔淇不由得一怔。 「不是让你滚了吗,臭丫头!」小二气得把乔淇推倒在地。 「沈公子赶紧里面请,疯儿闹事呢,这点小事交给我们处理,万万不能扰了您的兴致。」赵掌柜上前,挡在那锦衣公子与乔淇的视线之间。 那人进了酒楼,乔淇和八儿再次被小二撵走,她如今也没心情卖食单了,带着八儿返家。 一路上她都在想,晨风曾经说过,来世还要再见,虽然她没有投胎转世,而是来到这个奇怪的地方,虽然这个像晨风的男人不认识她,但对她来说都一样,都是一个希望,这个希望在她的心里埋下,像一颗种子发芽抽长,长出许多喜悦,也有几许怅惘。 第三章 到赌坊赚第一桶金 虎落平阳被犬欺,千金落难是心酸手也酸哪! 近日乔淇揽了洗衣的活儿,过去她十指不沾阳春水,自然做不惯这种苦差事,刚开始也吃了不少苦,为了活下去,她这短短几个月做的活比前生三十二年做的分量多了不知多少倍,如今虽不能说做得很熟练,但至少已慢慢习惯,不得不说人的潜力真无穷。 自从上次在一品香遭到羞辱之後,已过了十二天,她不死心,趁空拿着食单往各家酒楼跑,没想到情况不如预期,好几天过去了,只卖出了两道菜,共得几十两。 这笔钱暂时解了家中困境,但毕竟日子还很长远,再者她现在心怀开间酒楼与一品香一较高低的野心,自然得要挣得更多的钱。 她这份洗衣活儿的主家是城里的一户商家,因原本的洗衣婆子跌倒伤了腰,临时找人帮忙。他们给的工钱不错,有许多人都争着揽下,原本是轮不到乔淇的,多亏她之前工作认真,前雇主与这主家娘子熟识,从旁说了许多好话,又讲了她家的难处,这才获得雇用,在这段期间内,八儿也会帮主家跑跑腿,赚点小零花。 不过,那洗衣婆伤好就会回来干活,她这份工作到今天就要结束了,乔淇为此发愁不已,不知下一份工作在哪里。 「辛苦你啦,七儿。」许娘子和气的招呼她,「这是你的这些日子的工钱。」 乔淇道谢,接过钱袋,点清後发现多了五百文钱,奇怪道︰「大娘,怎麽是三贯钱,原本我们说好的工钱是两贯五百文钱啊?」 许娘子笑道︰「那五百文是多给你的,王家嫂子说得没错,你做事果然尽心,我也很想继续雇用你,可李婆子在我们这里做得久了,也从没什麽过失,同时雇两个人又嫌多余……不过日後我若知道有人还缺帮佣,定会告诉你。」 「那就谢谢大娘了。」她感激许娘子的好心,也让八儿跟着自己再道谢一番。 「谢谢大娘,八儿下次再来找你吃糖!」八儿开心地笑,每次他跑腿回来,许娘子都会给他一块糖,让小家伙很高兴。 「好好,八儿乖,大娘等会给你一袋糖让你带回家吃,往後再想吃就来找大娘。」她怜惜八儿痴傻,也喜欢他的纯真可爱,平时对他疼爱有加。 「大娘,你别太宠他了。」 「没关系,八儿这麽可爱,当然得人疼。」 双方又客套一番,乔淇就要带着八儿离去。 「七儿,你回去的时候去找找我家那老头,让他赶紧回来吃饭,这都日正当中了,还混在那鬼地方,整天无所事事。」 乔淇应好,这家主人爱赌,铺子里的事务都交由底下人来打理,他早上到各家分号巡视一圈後,就转到赌坊去搞自己的第二事业。 乔淇过去也曾受许娘子嘱托到赌坊去寻人,自是熟门熟路的带着八儿来到这间「八方赌坊」。 「来来来,下好离手……」 「押大押小,快点下注,庄家要开了!」 「嘿!就赌这一把了,想赢大钱就赶紧丢银子,一、二、三,小啦!」 一踏进赌坊,果然就听到五喝六声此起彼落,摇着骰子的庄家大声叫喝,攒着银两的赌客赌红了眼,一次又一次地掏光怀里的银子。 赌是十赌九输,唯一赢家是赌坊老板,他数钱数到手软,笑得阖不拢嘴。 赌徒骨子里的赌性是改不了,不相信自个儿的赌运差,明知赌之一途害人倾家荡产、典妻鬻儿,还是一头栽进去,总以为输得精光的不会是自己。 富商仕绅、贩夫走卒,只要有钱就能走进八方迎客的赌坊,人头攒动的台子边挤满形形色色的人,为一博手气掏金掏银。 乔淇拉着八儿在拥挤的赌坊内寻找许老爷的身影,但小小的屋子里挤了这麽多人,走动起来都极为困难。 「姊姊,这里好吵,八儿不喜欢。」声音好大,头很痛。 「我也不喜欢,你忍一忍,等找到人就走了。」 走没多久,八儿又拉拉她的手。 「八儿别怕,我们找到许老爷就回家。」 她以为八儿是见人多害怕,却见他伸出小手一指,顺着看过去,就见一个穿着蓝袍子,袖子高高挽起,一脚踩在凳子上,瞪着牛铃大眼,口中大声喝着「中!中!」的中年人,可不正是那许老爷? 乔淇很识趣的等着这一局结束才开口道︰「许老爷,大娘要你赶紧回去了。」 许老爷今天似乎赢了几场,笑咪咪道︰「等等,我再玩两把,手气正好呢,待会买包子给你和八儿吃。」 乔淇本想传了话就离开,但听到他说要请吃包子,决定再等等,能省一餐是一餐。 她在旁边乾等无聊,不禁观察起赌桌上的情形,原来他们是在比大小,且赔率不低,看着许老爷又赢了一把,她也有点跃跃欲试。 比大小的规则并不难,单纯就是靠运气,因此第二局时她也掏出五十文钱来赌,想说试试运气,没想到真的赢了,还得了五百文钱。 她兴奋得身子都微微颤抖,虽说清楚沉迷赌博的可怕,但这回一试就得手,嚐到了胜利果实的美味,顿时来了劲头。 八儿拉拉她,「姊姊,我肚子饿。」 乔淇只得再唤了许老爷一声,「许老爷,大娘等你回去吃饭呢。」 许老爷见好就收,带着姊弟俩出了赌坊,到一边的小吃摊上买了两个热腾腾的大肉包,递给乔淇姊弟,听见八儿兴奋地道谢,他和蔼的摸摸他的头,心情极好地离开了。 乔淇却还念念不忘刚刚的甜头,想再去赌一把,她已看出些门道来了,想藉此赚点钱……应该大有可为。 不过为避免麻烦,她想了想後还是先回家去,换了八儿的衣服,又戴了顶家中本来就有的破斗笠,装成一副农家小子样,本来她想让八儿待在家里,没想到他直呼着要跟,只好再找出一顶以前七儿八儿爹的旧青布帽让八儿戴上,帽子略大,头脸都盖住大半,乔淇看着他,满意的点点头。 赌片电影她也看过几部,麻将大侠把人家赢到脱裤子後,一到暗巷就被盖布袋拳打脚踢一番,她可不想落得如此下场,乔装後要躲人比较方便些。 她从今早得来的工钱里拿了一贯钱,连同刚刚赢得的五百文当作赌资,其余一概放进瓦罐里藏好。 回到赌坊,两人姊弟很低调,以不引人注目的方式,慢慢地挤到一张赌桌旁。乔淇打量四周环境,她和八儿没有成人随行,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 「姊姊,八儿怕……这儿的人都好凶!」 赌坊嘈杂,人人都得大声说话,在八儿看来都像在骂人般。 乔淇安抚他,敏锐地注意到在场有几个打手模样、四下走动的剽悍大汉,为防万一,她先看好逃走路线。 接着她小心翼翼掏出五十文加入赌局,见那一脸凶悍的庄家看过来,赶紧把铜钱举给他看。 「下好离手。」嗓门奇大的庄家蔑然地看了一眼,酷酷的指了指满是银子的台面。 乔淇露出卑微的笑,故作小心翼翼地问道︰「一赔十的意思是不是我下一枚铜板就有十枚铜板?」 庄家嘲笑地一勾唇,「那也要你能赢才成。」 「喔,那请大叔摇骰了。」她把铜板捏在两指间,一副想下又怕输掉的样子。 「哼,还用你催,押大押小,下好离手!赌桌胜负乃常事,赢了自当继续试运气,输了也别气馁,有福气的自然能大丰收。」他手里迅速的摇骰盅。 不像刚刚顺利,乔淇这一回输了,她一脸不甘心的又掏出用帕子包得密密实实的铜板,这一回,下了一百文铜钱。 看她小家子气的玩法,旁人讪笑了几声也不在意。 直到第三回,乔淇终於赢了,这一下赚进一千五百文钱,将方才输的钱都赚回来,她忍住心里的喜悦,保持镇定,把钱收好。她这一次赢得虽多,但比她更疯狂的赌徒亦有,赌坊内洒大钱的爷儿多得是,顶多有人瞟了她一眼,当是运气好,并未引起太多人关注。 接下来的回合,她都只下五十文钱,这玩法是有窍门的,叫赌金加倍法,每输一回便将赌金翻倍,若是赢了即以原始金额下注,因为赔率高的关系,尽管前面的回合输了许多,一旦赢了就能全数赚回来,只是这种玩法仍有缺点,因为逢输必赌金加倍,赌客必须准备足够的赌本才行。幸好刚刚赢了那一把,要不她早就输光回家了。 之後的情况亦是如此,尽管输的次数多,看起来输得很惨,被庄家当成肥羊宰,但实际上乔淇赢得荷包满满,怀兜里都快装不下了。 「姊姊,我们回家吧,都快输光光了……」八儿见乔淇输了这麽多回,也会心疼钱,拉拉她的袖子,急得额头直冒汗,但他没发现,他们输钱输很多是没错,可是铜钱始终输不完。 「嘘!别说话,下完这一把我们就走了。」她怀兜沉沉,觉得差不多该收手了,否则赢得太多易招来横祸。 「喔!我不说话。」八儿乖巧的用手捂住嘴巴。 「哎呀!又输了,我就这几枚铜板……竟都输光了,不玩不玩了,回家肯定被阿爹打断双腿……」低嚷着,乔淇顺势而退。 一间赌坊里什麽样的人都有,谁会留心一个小鬼头?她退场得无声无息,随人群推挤慢慢走出赌坊。 八儿虽傻,但很听话,从赌坊离开,直到他们来到一处僻静的小巷子里,乔淇示意安全了之後,他才抽抽噎噎地开口,眼睛盈满了眼泪。 「姊姊,我们输了好多钱……」 看他哭得一脸眼泪鼻涕,乔淇好笑地往他脑门一拍。「谁说我们输钱了,走,姊姊带你去吃好吃的。」 「我们还……还有钱吃好吃的吗?」他用力吸鼻子,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有有有,八儿想吃什麽,姊姊买给你吃。」瞧他一听到吃就笑了,果真是个孩子。 此时天色早就黑了,这附近的人家都已歇息,除了赌坊还有灯火,其他巷弄里都很昏暗。 乔淇牵着八儿想赶紧回家,毕竟她现在揣着这麽多钱,万一出了什麽意外就不好了,不知是不是这麽想的缘故,她心里也有些不好的预感,脚步走得更急,没想到跟在後头的八儿突然一个踉跄,重重摔倒。 「哇!」 乔淇赶紧扶起他,见他膝盖上跌出一大片擦伤,摔得不轻。 她安抚他两句,两人正要走出巷子时,前面的路却被人堵住了,有个彪形大汉拦在巷口,一脸不怀好意的看着姊弟两人。 乔淇当即转身,拉着八儿往回跑,不想跑没多远,就见前方有道人影截住去路。 他们身处小巷子里,路的两头都被堵住了,犹同瓮中之鳖。 这下子不妙了,乔淇不得已停下脚步,揽着吓得发抖的八儿,安抚他别哭别嚷,这种情形下最好不要引起骚动,若呼救能因此无事是侥幸,如果这两个坏蛋起了杀心就不妙了。 看着两人嘴边的那抹坏笑,乔淇认出是赌坊里的打手,心里暗暗叫糟,她以为自己够小心了,没想到还是被人看穿。 「两、两位大哥……有事?」尽管慌得心若击鼓,她还是努力保持镇定。 其中一人对她笑道︰「小兄弟,你今日赢得很多嘛……」 「没、没有,这不是都输光了才赶着回家吗?输了这麽多,回去准被我爹骂死……」 她还想假装,哪知话说到一半,对方重重「呸」了一声,上前要来拉她,她敏捷闪躲开,另一人却转眼间抓住八儿。 那恶汉凶巴巴的一吼,「把钱交出来,不然今天别想走!」 乔淇害怕万分,八儿被逮住了,她必然走不了,她不可能丢下八儿,两人这几个月相处下来,感情形同真正的姊弟,八儿是那样乖巧体贴,即便愚笨,还是努力帮忙减轻她的负担,在她受伤时也是他殷勤的照顾她,因此她没多想就把手摸向怀兜,牙一咬,想把钱交出来,只是又怕对方不肯轻易放人。 「我认了,两位大哥,我将钱交出来,但请两位放了我弟弟。」 两个大汉见她识相,点点头略松了松手。 乔淇叹了口气,早知道就别心存侥幸来赌坊赌博,这种地方向来牛鬼蛇神群聚,最容易滋事,这回她是被赚钱的念头冲昏脑袋了,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後悔药吃。 她拿出装着钱一坨鼓鼓的帕子,递了出去,没想到那大汉竟用力的一推八儿,奸笑地道︰「小子,虽然我想放你一马,但你这种赢了钱就想走的态度可是不对,人家让我教训你呢。」 「你、你们想干麽?我已经把钱都给你们了,你们行行好,放过我们,我求求你……」 乔淇一紧张,忘了压低声音说话,那两人一听她的声音顿时笑得更加诡异。 「原来是个女的啊,女娃跟着人上赌坊做什麽?」 「是啊,如果想要钱,不如陪陪我们兄弟,包准比你赌来的多!」 两个大汉越说越兴奋,一步步逼近乔淇。 「你们这两个畜生,拿了钱还不走……」乔淇此时已不顾一切,大声喊了起来,刚刚是担心对方起杀心,但现在的情况变得更为严重,她只得指望能有路见不平、仗义勇为的救星出现了! 「臭丫头,谁让你叫这麽大声的!」 大汉怒咒一声,两三下就抓住乔淇,八儿嚎啕大哭,那抓住他的人啐了一声,抓起他敲了一记,可怜的八儿当场软倒,晕厥过去。 「八儿!你们干麽伤害我弟弟……」乔淇恶狠狠地瞪着那大汉,恨不得痛扁他一顿,只可惜无能为力,她此刻连挣脱箝制住自己的那个男人的桎梏都是艰难。 「闭嘴,你也给我安分点!」 那大汉搧了她两巴掌,乔淇被打得眼冒金星,另一人竟要动手脱她的衣服,她又惊又怒的手脚乱挥乱蹬,口中放声大喊,「放开我!来人啊——」 眼中越来越绝望,难道自己今日就要毁在这两个恶汉手上? 「闭嘴,臭丫头……谁打我!」 那大汉正要再赏她巴掌,忽地被一颗石子打中了脑袋,他立即东张西望,乔淇本想趁机大叫却被捂住了嘴,再也发不出声音。 这时,有道纤瘦的人影出现在屋檐,虽然光线晦暗,看不清容貌,但显然是个男子。 「臭小子,给我下来,站在那种地方算什麽英雄好汉!」大汉破口大骂。 那人朗亮的声音嗤笑道︰「怪了,那你们趁着夜色欺侮女子幼童,又是哪门子的英雄好汉?」 「少管闲事!敢坏我的好事,还不快下来让我教训你一顿,或许还能饶你一命。」 「笑话,我若下去,你们这两个龟孙子就要给我磕头,喊一声好爷爷!」 「少说大话,你下来才该给我磕头喊爷爷!」 那男子一听嘴角噙起一抹笑,身姿俐落的跳了下来,乔淇感觉好像只是眨眼之间,他就来到另一个大汉面前,出拳如风的一拳袭向大汉,大汉吃了这一记重拳,毫无招架余地,砰然倒地。 「现在又如何?」男子轻笑两声,踹了踹那个已昏迷不醒的汉子,又看向抓着乔淇的恶汉,声音里带着张狂的笑意,乔淇只听见他问道—— 「那你呢,承不承认你也是龟孙子?」 第四章 买下莲香楼 天还没亮乔淇就醒了,瞧见窗外仍是黑漆漆一片,她猜现在约是……寅时?反正应是凌晨三四点钟左右吧。 她从没这麽早起过,看见身旁的八儿睡得沉,不忍吵醒他,便又躺回去想再睡一会。 昨夜里的那番惊魂,她作了恶梦,梦见自己和八儿被那两个恶汉追赶,那条不过几公尺的小巷子怎麽也跑不到尽头,还衍生出许多小岔路,几次惊险时她避入岔路中,又见其中还有无数支道,岔路越来越多,她的心也就越乱,最後都快被那股压力逼疯了。 两个恶汉在後头拚命追,却始终没追上他们,即使如此,唯恐被追赶上的恐惧依旧盘绕在她心头。对她来说,这种不见结果的恶梦格外折磨人,一颗心在被抓与逃脱的惶恐情绪之间不断摆荡,没能安定,与其这样,她反而希望乾脆点给个痛快,大不了一死。 昨夜那见义勇为的男子击退了恶汉,又将钱讨要回来,之後什麽都没说就走了,没问候也没接受她的道谢,一如电视剧里那些刻意耍酷的大侠,然而乔淇心灵上可是个成熟女子,自然不会像年轻小妹妹一样,觉得这种行径很帅,而是觉得莫名其妙,不过还很感激他就是。 实在躺不住了,她索性起来,轻手轻脚的怕扰了八儿的好梦,这孩子昨日被人敲了颈後晕过去,被她又推又拍脸的折腾半天,好不容易醒来,哇哇大哭个不停,乔淇费力安抚後他才恢复平静,半扶半拉的带他回家,一段半小时的路程,硬是拖了快一个时辰到家。 想到因为自己鲁莽的决定,让八儿和她一同经历危险,乔淇不禁心疼的抚摸着他的头。八儿黑黑的细发像春天新生的草一般柔软,总角的发型最初看见时乔淇还觉得好笑,现在看久了倒觉可爱非常。 套了外衫,她步出房门後,转到厨房舀水洗漱,之後绕到外头去给先前从野外移植回来的菜蔬洒水。 古代的生活真的很不容易,凡事得靠自己动手做,不像现代有许多科技能够减轻负担,现在家里的用水也是她和八儿去河边合力挑回来的,这种苦差事以前的她难以想像,本来很不习惯,时不时妄想着能回到现代,好从这种天天为柴米油盐愁苦的日子里解脱。 不过自从与八儿熟稔,产生感情,她渐渐发现这种单纯的生活也有优点,加上前几天遇见的那个和晨风有着相同面貌的男子,她忍不住想,或许自己会穿越到这时代是命运的安排,为的是和早逝的恋人再续前缘。 想到晨风,想到那男子,她心中顿时充满企盼,很想尽早再见到他…… 等乔淇打理好,天光已是大亮,八儿也起床整顿好了,姊弟俩准备再到街上揽活儿,可临出门时,阿龙来了。 他今日身边只带着两个乞儿,一进门就笑咧了嘴问好,「七儿、八儿早啊,看来我来得不巧,你们正要出门?」 「正要上街揽活儿呢,你今天来,难道是那事情有着落了?」 自从帮朱角做饭後,阿龙那一群小乞儿就和乔淇姊弟常有来往,虽然双方都穷成鬼不理了,但有好东西还是会互通有——只是这种机会其实极少,大多他们分享的还是无形的资产,比如一些小道消息,八卦一下排解排解生活苦闷。 上回乔淇把遭到一品香羞辱的事情说了,小乞儿们知道後也气得不行,阿龙自告奋勇说要帮她的忙,号召来一众同伴,帮她想法子恶整一品香。 她觉得不妥,要挫挫一品香的锐气,还是得在生意上打败它才能够解气,便说出想开酒楼的想法。她自然知道做事要一步步来,现在没那麽多钱去经营酒楼,她只想先找个地方做生意,让收入更多更快些,阿龙听了允诺会帮忙打听打听哪里有便宜的摊位要顶让。 「确实是那件事情,不过……」他突然支支吾吾,表情也变了。 阿龙一向快人快语,这会儿这样扭捏很不像他,乔淇问︰「怎麽啦?」 他跟着乔淇进屋後才道︰「我有两个消息,一好一坏,你想先听哪个?」 乔淇见他表情凝重,态度也严肃起来。「先说坏的吧。」先苦後甘,她如今也只能如此苦中作乐了。 他叹口气道:「我看你想整垮一品香的事还是算了吧。」 「为什麽?」雄心壮志被人浇了冷水,乔淇很不满,语气也有些冷飕飕。 「不是我触你霉头,是那一品香金主的来头可大着呢,欸,这内情小三子知道,你听他细细说吧。」他把一旁的矮个子男孩推向前。 这小三子长得小鼻子、圆圆眼,两颗暴牙特别突出,看起来像只兔子,因咬合不正的关系,讲起话来稍微漏风,平时为人谄媚,尤其在乞讨时更是狗腿。 「嘶这样的七儿,那一品香背後的大金主可嘶靖王府啊,靖王爷嘶皇帝的亲兄弟,咱们跟他比起来就跟臭虫一样,他一根手指就可以把咱们戳死……惹不起啊!」 「对啊,如果是这街面上的事情还好摆平,我不行还有老前辈在呢,可是人家是高高在上的王爷,最好别招惹,否则我看就算有十个老前辈出马也摆不平这事的。」 乔淇出身现代的平等社会,不如他们对阶级观念看重,虽然知道得罪皇亲贵胄下场凄惨,但还是觉得贵族们不过出身高贵些,终究是人,只要是人就没什麽好怕的。 「你们别慌,我是想光明正大做生意赢过一品香,哪里算招惹他们了?他们要是不服,想办法赢我就是,难道靖王爷还鸡肠小肚的不准别人做生意太赚钱?」 阿龙等人觉得她的话有几分道理,不过心里依然畏惧得很,又不知道该怎麽劝她,只好面面相觑。 「唉,我看你先把另一个消息也说了吧。」阿龙另一个高个子的同伴,名叫阿狗的开口道。 「是啊,另外的好消息是什麽?」 阿龙吞了吞唾液,带着些不可置信的口气道:「这消息其实算半好半坏,你不是想买酒楼吗?东城那边有家酒楼要以五百两便宜顶让,正常来说没个几千两怎麽可能盘得下一家酒楼?这价格简直可以说是贱价了,但还是乏人问津,不过这价钱虽低,对我们来说还是天价就是了。」 「五百两啊……」乔淇忖度着,昨天侥幸得回来的赌资,加上先前卖食单、自己努力干活存下的钱,也不过逼近百两,这其余的四百多两,卖掉十个她都不够。 难怪阿龙要说这消息半好半坏,没有用的好消息,可不是当场变坏消息吗? 阿龙瞥了失望的她一眼,「其实我们也打听到,那家掌柜的好像挺好商量的,你钱如果还不够,可以和那掌柜的说说,他们的酒楼迟迟卖不出去,掌柜的也苦恼着呢,价钱应该好谈。」 喔,有这样的好事?天下没白吃的午餐,里头一定有问题。「既然掌柜的这麽好商量,为什麽还迟迟卖不出去?」 「阿龙,你话说得不清不楚,重点都没讲,我来说好了。」这消息是阿狗第一手听来的,他最清楚其中的来龙去脉,「那家酒楼叫莲香楼,早年很有名气,生意兴隆,可後来不知怎麽得罪了一品香,遭受打压,生意一落千丈。自从去年底老掌柜的死後,酒楼由他的独生女接管,老掌柜死前便欠下债务,酒楼的生意也始终没有起色,这才想卖了还债。」 乔淇略一想就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因为莲香楼得罪了一品香,其他人怕得罪一品香背後的金主靖王府,所以价钱再怎麽低也没人敢买?」 「就是这样,我听到风声说,靖王府是想给他们难看呢,要是盘下莲香楼,让掌柜的一家偿了债务,岂不是和靖王府作对吗?」 「那靖王府竟然这麽恶劣,真是人渣!」乔淇气得忍不住低咒。 阿龙等人听到她这大不敬的话,吓得脸上变色,小三子还跑到门外去看有没有人。 阿狗吓白了脸,「小心隔墙有耳啊!」 「你这嘴巴怎麽这麽没遮拦呢,以往看你凶巴巴的,但骂我们也就算了,怎麽连靖王府也敢骂?」 「做这种肮脏事,弄倒别人的酒楼,还想逼得人走投无路,还怕人骂?」 乔淇最恨欺侮弱小,虽然商场上讲求狠劲果断,但对於已经失败的人狠狠相逼,不仅对自己没什麽好处,还很缺德。 「七儿,你行行好,别硬要和那种大人物斗,我们嘶斗不过他的,你有那个胆,我们可没命陪你玩。」小三子也在一旁劝着。 乔淇见他们三人这副德行,睨他们一眼嘲笑道︰「真是没用,就你们这点胆子也敢跟人家出来混!」 阿龙挠挠头劝道:「七儿,我们是为你好,老前辈也说了,不必要的麻烦别惹,小心引火烧身。」 「你要我别惹一品香和靖王府,那告诉我莲香楼要贱卖的消息做什麽,哄我开心吗?」她不以为然的反驳。 阿龙一脸为难,「我看你一心想盘间客栈酒楼的,也是想帮你,但惹到靖王府可是大大不妙。总之,我既然答应帮你打听消息,自然会遵守约定,至於这其中纠葛,也不能当作不知道。」 乔淇心中赞道阿龙果真好义气,权衡再三後,她不想错失这个好机会,再者也对莲香楼的那个掌柜的有些同仇敌忾起来,毕竟酒楼的价格已压得如此低,恐怕还不够还债呢。以前她就时常行善,现在变穷了没法救济他人,但也不愿坐视好人被欺压,总之还是想走一趟莲香楼吧,不论最後能不能做成交易,她或许能替对方想想办法。 阿龙等人离开後,乔淇坐在外间厅里盘算良久,八儿见她呆坐着,乖乖的也在一旁坐下并不吵闹。 她不是在为买莲香楼会得罪靖王府的事烦恼,而是为了盘下莲香楼的五百两银子。手头的这些钱,她本来还想先补补自家屋顶的破洞呢,看来得再缓缓,只期盼老天爷别下雨才好。 自己的钱连开价的五分之一都不到,如何能成?虽然还有杀价这一法子,但既知对方也有难处,她实在开不了口。 吃过午饭後,她就带着八儿去了东城。 东城是天凉城内极热闹的商业活动区,因附近有间香火鼎盛的百年寺庙,周遭商家多是一些与大众吃食有关的营生,其余是玩赏器物的古玩铺和卖香品、果品的。 乔淇姊弟俩对这里路不熟,幸好莲香楼本身就是明显的地标,她一路问,很快便找到地方。 莲香楼的地段相当好,主建筑是栋三层楼阁,飞檐翘角,屋後是小桥流水的园林造景,别有一番清幽雅趣——本该是如此的,但园中一个人也没有,反倒显得萧索荒凉。 她探头进了大门,喊道:「掌柜的在吗?」见板凳和长椅都倒放在桌上,又唤了一声,「有人在吗?」 没多久,就见一个少女从里间出来。 「谁来了?」穿着秋香色襦裙,梳着少女发式,莲步款款而出的莫香问道,她的声音清亮,带着些许怯意。 「我听说这里要顶让,来问问情况。」乔淇向她露出一笑,手压着八儿的背,让他也行礼。 莫香年纪大七儿两岁,模样清秀,白肤若雪,星眸如点漆,只是态度有些畏缩,似是怕生。 她听说乔淇是来谈顶让酒楼的事情,多打量她几眼,见她年纪小、衣着破旧,这样一个丫头要买一家大酒楼?虽十分讶异,不过想想,自己母亲早亡,父亲去年过世後她独力接掌酒楼,受尽外界轻视,现在她也不想这样以貌取人。 挤出个笑容,她客气的招呼姊弟俩进里间坐,为他们倒了茶水。 乔淇资金不够,苦思一番後决定以入股合资的方式来谈合作,她脸上噙着自信的笑容,想起二十岁那年,第一次出马说服客户签下合约的事,那时对方觉得她根本是个大学生,经过她一番精辟解说自家饭店的优势及合作远景後,客户迫不及待的催促她签约。 二十岁的乔淇办得到,三十二岁的她更是没问题……呃,肉体是十四岁啦,但相加除以二还是比二十岁大。 莲香楼目前情况窘迫,急於突破困境,加上掌柜的也是女子,只要她提出的方法足以说服对方,那成功的机率应该还是有的。 乔淇先分析各项利害,因目前莲香楼的售价过低,压根不能解决老掌柜留下的债务问题,若合资重新经营虽有风险,毕竟是一个机会,想要东山再起并非不可能。 只是,莲香楼已经萧条了一阵子,又有一品香的打压,想要出头再次吸引顾客,必须要有更为惊人强劲的做法才行,针对这点,乔淇已有了几个点子,这时便一一说出。 「莫姑娘,我们若能合作,首要之务便是令莲香楼再次得到顾客们的注意。」 让客人回流,才有机会销售。 乔淇天生有领导人的魅力,又有现代经营经验为基础,莫香听了她这一番分析,提出经营期间会遭遇的情形及解决方案等等皆是面面俱到,佩服之余已是动心。 当初她是因急於处理债务才打算卖掉莲香楼,如今若以合资方式,不仅偿还债务有望,未来生计也不成问题,这法子应该可以一试。 不过她并没有立即答应,打算先听听乔淇要以什麽方式来挽救莲香楼的人气。 「一开始我们的资金不多,得节省成本,所以推出的菜色种类力求简单,打响名声,使它们成为店里的招牌菜,这样一来食材的开销就能压低,至於如何吸引顾客上门,就得以噱头取胜。」 莫香听得频频点头,紧接着问道︰「这要怎麽做?」 「很简单,开张初期推出优惠,只要是人都贪小便宜,如果我们推出一道菜一文钱,或是用餐免费的优惠,先给了人们好处,还怕他们不来?」 「这……这方法恐怕不妥吧,这麽做的话,纵使咱们真能吸引顾客上门又如何?只怕没能撑上几天,咱们就给先吃垮了,万万不可行。」 「莫姑娘别急,先听我说,咱们得先订出规矩,让顾客们以抽签的方式取得优惠,并限制优惠数目,如一天仅提供二十位一道菜一文钱或三人用餐免费的优惠,另外能以用餐消费减少一成、两成、三成的优惠,而其中大部分的签都是没有优惠的。」 「原来如此,用抽签的方式取得优惠,听来新鲜,再者限制了数目,咱们的负担就不会那麽大了。」 「没错,这方式有赢有输,趣味性高,客人获得优惠之余,还能得到像赌博般的刺激感,玩得尽兴定然会再上门,不论有无抽中,这种事情都使人着迷。」乔淇笑着解释,这其实是结合她去赌博的感想,只要获胜一次,那胜利的滋味实在教人难忘。 「所谓物以稀为贵,一天只有三人用餐免费、二十位一道菜一文钱的优惠,利用人爱新奇,贪小便宜的习性,确实可行,或许还有客官会为了想试运气而频频上门呢。」莫香彷佛已预见酒楼里大排长龙的景象,笑得阖不拢嘴。 别以为她的手段只有这样,现代人物慾高涨,这些刺激消费的销售法子是功不可没。 「再来呢,咱们可以先卖出优惠餐券,未来来店里即能以餐券代替银两。」 莫香双眼一亮,「我明白了,你说的这个餐券,就是像银票一样的东西吧?」 乔淇含笑点头,越说越有信心,这笔交易应该十拿九稳了。「对,我们让顾客买餐券,就像他在咱们这儿存了一笔钱,届时用餐直接以餐券付款,而我们能用卖餐券得来的资金维持酒楼的开销。」 「这法子好,而且互惠,有利於咱们经营,客人也得了便宜。再者客人买了餐券,将来自然得再到咱们酒楼里用餐,成为老主顾。七儿姑娘,你太厉害了,小小年纪竟有这般出奇的想法,眼光独到深远,真是做生意的奇才,听你说了这些,我觉得莲香楼肯定能东山再起。」 「我相信咱们一起努力,莲香楼肯定能变得更好。」见莫香话里透出答应合作的意思,乔淇高兴得握住她的手。「其实这些点子也是我听来的,不算什麽,不过我还有个主意,不知莫姑娘可愿意听听?」 「那当然,好妹妹还有什麽绝妙的点子,姊姊都洗耳恭听,一一领教。」 人被逼到绝境时,突然天降救命绳索,就算是根稻草她都会牢牢抓住。莫香心想,一定是她爹娘在天之灵保佑她,让这麽个好姑娘来帮忙。 乔淇回笑道︰「现在时值秋季,正是食补的好时节,我想以时令食材做成食补宴应该不错,此外秋闱将至,咱们酒楼也能推出住宿包餐点的优惠,对於那些应试士子而言能省下一笔开销,必然会优先考虑咱们酒楼。」 「这主意好,就这麽办吧。」 「真是太好了,那我们这几日订好合作契书,就能着手准备了。」事情顺利成功,乔淇很高兴,不过还有件事得先解决。 「莫姊姊,不知你的债务能否再延一延?」见莫香皱了皱眉头,似乎犯难,她问道:「是不是不太好办?」 现在她们资金不多,客栈要重整旗鼓开销势必不少,要应付已是勉强,若债务方面不能缓些,恐怕会有困难。 「倒不太难,那些债主多是我爹旧识,我再请他们帮帮忙,最多是多付点利钱罢了。」 两人於是约了三日後正式签合资契书,莫香送乔淇姊弟俩出门,到了门前她拉着乔淇的手,恳切地道︰「七儿姑娘,虽说今後是合作关系,但我心底明白,你对我们莲香楼是雪中送炭的恩情。我想你也听说了,莲香楼会落到今日这样的境地,是因为我爹得罪了靖王府……」 见她神情一黯,本不想多问此事的乔淇安慰了几句,「只要咱们东西好吃,实实在在做生意,不怕没人上门的。」顿了顿,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得罪靖王府……到底是怎麽回事?」 叹了口气,莫香说得眼眶都红了,「前年一品香的赵掌柜曾带了个人来,说要买下莲香楼,改做珠宝生意,让我爹婉拒了。这莲香楼可是他老人家多年的心血,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卖了它,我原本也应如此的,只是这一两年欠下的债务太多,酒楼的生意也始终不见好转,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这才想卖了还债。 「我要卖酒楼的消息刚放出去时,一品香的赵掌柜也有过来,但我不答应卖他,我万万不愿我爹的心血落到那种人手里,可自从那日之後,就没人上门来谈顶让的事,我实在是没了办法…… 「昨日我婶娘来跟我说,让我乾脆嫁给京城府尹的堂兄王老爷当妾室,他愿意帮我家偿债,只是那人年纪比我爹还大,要我白白葬送了青春,我实在……幸好今日你来了……」 她说到最後已是泣不成声,乔淇好生安慰。回家的路上,她仍为哭成泪人儿的莫香气愤不已,心里对於靖王府与一品香的厌恶更深了,她下定决心,绝对要把莲香楼经营得有声有色,绝对不会低头认输,要替莫香出一口气! 第五章 我不是偷儿 十日后,莲香楼重新开张,闭幕前两天,优惠的风声便传了出去,一大早竟就有人来排队。 乔淇这开张当日用餐即享九折优惠,且每人多送一道四宝糟米粥,果然成功吸引来人气,之后推出的「秋闱考生优惠方案」,不仅包吃包住,还开放三楼住房为考生专用楼层,避免士子们读书时受到其他客官干扰,这项别家客栈酒楼没有的优待在士子间广受好评,甚至还有人直接预约春闱时的房间。 而最主力推动的「抽签享优惠」活动,更是大成功,造成满城轰动,一时宾客如云集,日日贵客满座,好不热闹。 「太好啦,本大爷这回走了大运,可终于让我抽中免三成饭钱的好签喽!」一名蓝衣大汉乐得大喊,激动地站了起来,用力拍着一旁捧着签桶的小二肩膀。 「贺喜牛老爷,您老一看就是贵人面相,迟早要享尽富贵荣华的,就凭这好手气哪有抽不中签的道理,前几天只是时候不到罢了。您瞧瞧,今日就抽到这支好签,这一日在座的贵客中也只有十人才有这样难得的好机运,您抢先享了福气,实在可喜可贺。」 酒楼里的小二当然都经过乔淇的「客服特训」,保证让每一位上门的客官满意度百分百。 「牛老爷,你别听他的,瞧他这一张玲珑嘴舌灿莲花,什么都能硬和富贵扯上边,您不过才免了三成饭钱,哪里是他说的那样呢,若要说真正的好运气,肯定是指刘秀才了,人家前两天整顿饭菜钱都省了呢。」 小二也不恼,笑脸盈盈的开口,「李公子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刘秀才那自然是天大的好运气,不过能免了三成菜钱也不是寻常人能得的福气啊,再说凡是光临小店的客人都是贵客,又抽中好签享了福气,正是既福气又富贵,所谓以小见大,仅是吃这一顿饭菜就能享得福气,将来必是能够飞黄腾达,得享大富大贵的!」 「他说得对,李家小子,大爷我难得撞大运,你刻意泼我冷水做啥?我看你连连来了几日都没抽中,八成是你每次来都点些干果木耳粥那样小家子气的菜色,如何能招来好运,连财神都讨厌你这鸡肠小肚的穷酸性子,不给你一笔小财花花呢!」 「牛大爷,我不过说说而已,你怎么损人呢?」李公子被一语道中心中郁闷,恼羞成怒,不由得提高音量。 「我抽中好签正高兴着呢,谁让你泼我冷水……」牛大爷哼声道。 眼看两位客人快吵起来了,小二连忙阻止,「两位贵客别动怒,让各位嘉宾高高兴兴地用餐是小店的最高宗旨,不如我给两位上碗菊花雪梨茶,消消火气解解渴。」 说完他便到厨房吩咐一声,没多久就捧着两碗茶盏回来,手脚俐落的为两位客人上茶水,解说道:「这道凉茶是小店新推出的食补宴中的一道甜点,取梨的甘甜、菊的馨香,加了枸杞、冰糖熬制而成,清肝明目,滋润肺燥,在金秋时节里喝最是合适。」 小掌柜说,这叫「试吃」,有很强大的宣传效果。小掌柜说的话他有些虽听不明白,但弄懂意思后,还是佩服她佩服得紧,客官试喝完这盏茶,皆对食补宴产生兴趣,特意会再来尝鲜,这两日他用这招不知招练多少笔生意了。 他过去在莲香楼做小二多年,名叫小伍,为人有情有义,一听说莲香楼要重新开张,二话不说马上归队。 「小二,我们的马蹄鲜虾饼和松菇烤兔肉怎么还不来啊,你赶紧去厨房催一催,我们酒喝得正尽兴,没了配菜多无趣?」 「客官别急,咱们大厨说了,这两道料理的火候很重要的,您且耐心等等,好菜马上就能上桌!」 他答了一声,快步跟到厨房门前,就见大掌柜正问着小掌柜,何时该将兔肉下锅。 为了节省聘请人的开支,也是避免招牌菜做法外流,莫香自告奋勇担当大厨,她对下厨很有兴趣,打小就在灶间绕着厨子腿边学艺,才十六岁年纪,做菜资历超过十年,乔淇一说菜,她领悟力极强,偶尔还能举一反三,给出不错的建议。 「七儿,你怎么知道这猩唇的做法?这可不是普通常见的食材呢。」莫香曾疑惑的问她道,事实上,在更加了解七儿后,她真不懂凭七儿那家徒四壁的家境,怎么能如此见多识广,她甚至还识字。 乔淇每每都打哈哈岔开话题笑着带过,总不能告诉她,自己前辈子过着锦衣玉食的大小姐人生吧。 小伍问了何时能出兔肉后,见小掌柜也出了厨房来,笑道:「小掌柜,您想出的秋季食补宴菜色很受客人欢迎,有不少人询问,想定日子办筵席呢。」 乔淇听了很高兴,这食补宴的主意是她曾经用过的食品企画之一,从前晨风身子虚弱,时常生病,她听人建议中药食补能改善体质,且药性温和、无副作用,便着手研究,孟晨风吃了一阵子虽颇见疗效,却依旧不足以挽回他生命的流逝。「那就太好了,今日抽签的情况如何?」 「目前还没有人抽中免餐费的签,一文钱菜的也是,免三成的被牛老爷抽中了,还剩四个名额,至于免两成、免一成的分别是三个和七个。」 「知道了,看来还行,现在才晌午,记得每个时段抽中签的人数得平均些,才不致惹得晚上上门的客人们抱怨。」她嘱咐一声,探头看了看满座的大厅,又问道:「我弟弟到哪儿去了?」 「刚刚给三楼的客人唤去提水了……」 两人说话间,大门外却来了三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阿龙、小墨子,你们说看看,那丫头是不是很不够意思,如今都成了这座气派酒楼的掌柜,也不懂得弄些好吃的来给我这老头尝尝,以前倒还提懂得做人的……」 这来人正是当日乔淇做菜给他吃的老乞丐朱角,四处张望打量着莲香楼,嘴里喃喃抱怨着,充满委屈。 「师父,您老人家能不能长点记性,我都说多少遍了,别叫我小墨子!」听起来像公公,他可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 跟在老乞丐身旁另一个少年,他不像衣衫槛楼、顶着蓬头乱发的阿龙和朱角,一看就是十足的乞丐样,纵然穿得一身黑,却是整齐干净,只是尽管口称师父,对朱角的态度却不能说是尊敬。 「老前辈,我想是这几日酒楼刚开张,七儿太忙碌才没去找你,她心里肯定是念着你老人家的,咱们现在去找她和八儿,看看他们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因为了节省人事开销,莲香楼大门外并不像一品香那样还有伙计看着,三人于是大刺刺的进了大门,走在小径上。阿龙看到莲香楼三重飞苍反檐,美轮美奂,颇受震撼,他从没出入过这样的地方,多半只是远远观望,真正站到近前就觉得有股压迫感袭来,会觉得局促,举步艰难,正犹豫着该不该进门,那一对师徒倒是毫无顾忌的直接进去。 「哇!好香哪,你也快闻闻,这是烤兔肉的香味,光闻这焦酥的香,肯定是只又肥又壮的大野兔。欸,你说这丫头真是的,有好肉也不留给我,就只惦念着臭铜钱,无情无义!」 朱角发完牢骚,肚子立刻很配合的发出咕噜叫声,墨尽日完全不想理他,径自抬头往满座的客人扫了扫。 「小二,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放了两个乞丐进来,难怪我闻到一股臭味,真恶心!还不快把他们赶出去,这教我怎么吃得下饭?」席间客人发现三人立刻叫嚷起来。 「哎哟,客官抱歉了。」小伍接着赶紧大呼上前,「喂,那老头和小子,要饭别往人家的门面来行不行?懂不懂得规矩啊,还不先到门外等着。」 阿龙和朱角已被小伍推着往外走,阿龙大喊道:「我们来找七儿!」 推拉间,忽地听到一声呼喊--「等等!」 乔淇到二三楼巡视完毕,刚好下楼,就见小伍在驱赶两人,一旁有个少年冷眼旁观,像在看好戏。 「小掌柜?」小伍闻声抬头一望。 「他们是我的朋友,我带他们进雅间里坐。」对乔淇来说,朋友不分身分贵贱、衣饰新旧,只要认定是朋友,自是真心诚意招待尽兴。 如果不是因为要做菜给朱角吃,她和阿龙也不会认识,莲香楼要买掉的消息更不可能传进她耳里,说起来,招待他们吃一桌当作「仲介费」也不为过。 吩咐小伍后,她旋即招呼朱角和阿龙到二楼雅间,却见方才在一旁看好戏的少年也跟了上来,阿龙立即介绍-- 「七儿,这是老前辈的徒弟墨大哥。」 乔淇见对方约是十六七岁年纪,眼大而长,眼尾上挑,是对十足的桃花眼,盼睐间流波闪闪,虽然面上敛着冷漠,表情酷酷的,眼底却有抹藏不住的兴味。 乔淇向他问候了声,墨尽日却只一点头,不知为何,这耍酷的作风让她想起那日救了自个姊弟的那个恩人,不禁又打量了他片刻,不过当时自己根本没瞧见对方的模样,此刻自然看不出什么。 墨尽日倒是趁机打量乔淇一番,这七儿和八儿近来老是听师父挂在嘴边,他曾偷偷跟踪观察过,有回还救了他们,那八儿还好,这叫七儿的丫头倒真是有些特别,行事跟一般的闺女或是村姑野妇很不一般,似乎像介于两者之间,多了点他形容不出的什么。 将三人安排到雅间坐好,乔淇便往厨房去了一会,没多久就送了几道菜来,朱角见了满桌的菜,笑得合不拢嘴,光闻香味就连声赞好吃,高兴得直和阿龙抢菜吃。 经过一番激烈的抢食,祭了五脏庙后,阿龙满足地抚着圆圆的肚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道:「七儿,你们最近应该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他这一说,立即引起朱角的注意,就连墨尽日也瞧了乔淇一眼。 乔淇心知阿龙是担心一品香和靖王府来找碴。她摇摇头,「没有,本来还担心着呢,不过这几天挺顺利的,就是忙了些。」 「麻烦?!谁会找你麻烦?」朱角不解地问。 等两人向他解释后,他竟反常的收敛了嘻皮笑脸的态度,严肃地陷入沉吟,「这事情竟还扯上那个人,确实不是普通的麻烦……」 见朱角这样异常慎重,乔淇原本侥幸的心也跟着凝重起来,正要开口说什么,又听朱角问向墨尽日。 「你看这事该如何是好?」 乔淇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墨尽日能搞定靖王爷不成?不由得看着墨尽日,期待他说出什么好法子来。 岂知他只是冷嗤一声,语气轻蔑,「哼,放心,那老家伙最近可没心思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对方可是王爷欸,这么不屑?!乔淇猜想莫非墨尽日也和靖王爷有什么纠葛? 朱角的态度更加凝重了,「这话怎么说?」他挪了姿势,不再懒散的歪在椅凳上,而是坐得端正。 「那老头最近不在城中,忙着他的大事业。」墨尽日嘴边的笑意十分冷淡。 朱角闻言表情变得更严肃了,乔淇和阿龙都不懂他为何有如此反应,靖王不在城内,代表着不会有麻烦找上门来,这不正是好事吗? 察觉到他们两人困惑的目光,朱角一怔之后哈哈笑了笑,抚着肚皮打算拍拍屁股走人了,「七儿丫头,这一顿饭真是不错,尤其是那道烤兔肉……啧啧,那好滋味我可是许久没尝到啦,老乞儿没钱,也不兴赊帐那一套,不如允你一个要求,说吧。」 乔淇黑溜的眼珠子转了转,笑道:「老前辈您尽量吃,随时来莲香楼都欢迎,至于这要求还是先赊着吧,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心。」 嘿嘿,她是真的有件事想求他,不过一顿饭可能不够用,还是多让他欠几顿再说。 这一日,莲香楼下午才开始营业,前一晚有个客人临时追加五桌食补宴,导致部分食材和药材提前用罄,小伍的娘一早摔断腿,小伍早上也告了假,乔淇和莫香商量后决定休息半天,两人外出采买,趁机到处绕绕,看看市面上有什么特别的食材,多些做新菜的灵感。 市集和药铺都众集在东城,两人徒步走去,先是前往几家药铺和菜铺,一番讨价还价后讲定价钱便让对方晚点把东西送到莲香楼。 之后两人四处闲逛,东看看西看看,一边讨论着,不多时便讨论出几道当季新菜色,毕竟都是女孩子,办完正事后,她俩来到一个卖首饰香粉的摊子前,莫香看得高兴,乔淇没见到喜欢的,就在一旁等她。 就在这时,前方的人群里起了骚动,一阵闹烘烘的,隐约听见有人喊提贼,莫香发现不对,紧张得要命,乔淇本来想去看看情况,却被她死死拉住。 「前面的混乱不知道是什么状况,我们还是离远起了免得被波及……啊!」 莫香正跟她说先避一避,不想突然有一个头戴高窟笠帽的男子,往她们这边撞了过来,乔淇一个踉跄,勉强稳住了身子,莫香却因防备不及而摔倒在地。 同一时间,乔淇蓦地感到手里一沉,又听见那男子的声音低低道-- 「接着!」 接什么接?莫名其妙!她一时反应不过来,这人为何突然塞一包沉甸甸的东西给她?正想问清楚,对方转眼就不见了,接着一个大汉气冲冲地排开人群朝她们而来。 她心道不妙,下意识地把手里的东西放进袖子里拢紧了,眼看大汉无视自己,径自去追人,提着的一口气正要松下,手却被人从旁一把揪起,那颗好不容易放下的心顿时又高高悬起。 「站住,给我回来!」一声冷然的声音喝道,但不是针对被揪住的乔淇,而是对那个去追人的大漠。 乔淇被人栽赃到被人揪住的过程,不过转瞬之间,直到现在看到这「人赃俱获」的场面才恍然大悟,想要辩解,一回头又怔楞当场。 这人竟是晨风……不,是那个与晨风有着相同容貌的沈公子,他一身雪白锦衣飞扬,衣摆翩然,如冰霜傲雪,白得张狂。 在此之前,乔淇一直都想再见他一面,怎知两次见面自己都是如此狼狈?!她无力的垂下头,心里万般酸涩,同时也感到羞耻,过去她是高高在上的,晨风总是将她当成公主般捧在手心呵护,怎么一遇上这个沈公子她会落得这么耻辱的境地,尤其这回还…… 「好大的胆子,连本大爷的钱袋也敢偷--」沈天洛压低声音,面上没什么表情,瞪着乔淇的眼神森冷骇人,尤其那一个「偷」字重重的撞在乔淇心上,令她身上失温。 「偷……」她头皮微微发麻,不安地看着地面,脸色越来越难看,揪着袖子的手抓得更紧了。 沈天洛的手下祁安怒骂道:「无知小贼,你可知我家主子是何许人也,竟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你那双贼手不想要了吗?」看这个小姑娘长得清清秀秀的,岂知胆大包天,竟敢偷到他家主子身上了! 「你说谁是贼……喂,你干么?」 她原想耍赖到底,哪知沈天洛的手居然猛地探入她的袖中,兀自掏出一个绣工精巧的锻布袋,一看就知道是极贵重的物品。 乔淇被他唐突的举动吓了一跳,正想痛骂他一顿,却听见围观民众传来窃窃私语,看她的目光尽是鄙视与厌恶,气势马上弱了下来,她想解释这东西是别人塞给她的,却也清楚即使这是事实,说出来又有谁会信呢? 「还想狡辩,那你不妨说说这钱袋为何在你手上?这上面绣了个洛字,是我的名字,莫非你名字里也有个洛字,还和我用相同款式的钱袋,同样绣了名字?」沈天洛嗤之以鼻地道。 乔淇的脸被他用力的扳过,那个钱袋凑近到她面前,用力撞在她鼻子上,她一瞧,确实上面有个奇特字体的「洛」字。 看着貌似晨风的男人以蔑视的眼神看着自己,俨然把她当成犯人,乔淇的心一寸寸寒冷,那因为过于思念爱人,连带着对沈天洛产生的好戏顿时全转化成愤怒与怨恨。 是啊,就算有着相同的容貌又如何,她怎么会愚蠢的错认呢?这家伙狂妄的态度压根比不上她的晨风,她最爱的男人拥有着那样温柔细腻的心,时时念着她、为她着想,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牵动着她的心,然而,他死了,不再有呼吸,不再说爱她。乔淇的心作痛起来,撕裂的心窝淌着血,只因沈天洛此际的无情,令她再次深刻的明白,那个温柔宠着她的人早已不在了。 晨风的死夺走了她的幸福和开怀笑声、夺走她想为某人下厨的、为他做些什么的冲动,她没办法再爱,再没一个男人能引起她的注意力,除了眼前的这个男子,只是,他真的不是晨风。 「我真是太蠢了,你们根本不是同一人啊。」她眼眶红了,鼻头酸了,嗓子嘶哑,近乎绝望的道。 「你说什么?」沈天洛见她脸色变得苍白,莫名的,她那悲凄的表情意外地牵动他的心。 乔淇冷笑一声,讽刺道:「我不识这种字,看不懂绣的是猪狗牛羊还是禽兽畜生。」她好歹曾是商界顶尖龙头的继承人,莫名其妙受了这一顿气,原就不可能忍气吞声,此时再也不甘居于弱势,狠狠反讥。 「放肆,你这刁嘴的贼丫头,竟拐着弯辱骂我家主子,今天不抽你十大板你不知道怕!」祁安大声斥道,说着就要街上前教训乔淇。 「住手,谁让你自作主张!」沈天洛制止他,转过视线,冷哼道:「你这贼丫头真是跟老天借了胆,做贼非但不心虚,还这般趾高气扬。」 不过令沈天洛更加在意的是,她刚刚的哀伤是为了什么?还有那顷刻间变化的气质。他当然不知道,乔淇可是当了三十几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大小姐,天生的娇气欲盖难掩,一颦一语之间流露无遗,都带着小户人家暗秀所没有的矜贵和高雅。 「那东西确实不是我偷的,你硬要人认罪,还教唆手下威逼良民,仗势欺凌百姓,若是逼死无辜是你造孽,王法之下还有天理呢!」论起辩舌,她少有敌手。 还真是能辩,沈天洛眉头轻扬,不怒反笑,「倒像是我的不是了!你所持之物为我所有,纵然一开始偷窃的人不是你,但肯定是你的同伙,你想撇清责任实是狡辩!」 「我不是偷儿,更没有什么同伙,那东西是方才有人丢给我的,我压根不认识他!」乔淇自知理亏,索性把话说白了。 「你认为我会信你?」他又冷笑。 「信不信在你,我坦然无愧。」她该说的都说了,他如果不相信,死咬着她不放,自己说再多也是无用。 见乔淇双手抱胸前,一脸倔傲,做了贼还拚命强调自己是清白的人不是没有,但多半是刁钻的惯犯,否则犯罪者总有心理压力,可这丫头却说得理直气壮,没有一点心虚害怕,使得沈天洛对她不禁风兴趣起来。 他打量着乔淇,怔怔出神,说美,这丫头顶多只能称清秀,外表看来约十二、三岁,可那双灵璟臻的眸儿十分鲜活,不似秋水多情,却有远山标渺的灵性,藏着早熟的睿智,若只盯着她的眼,定然不会把她当成个不解世事的黄毛丫头。对他而言,女人容貌再美又如何,不够有趣的,他就是瞧一眼也嫌多余。 莫香在旁边越看越担心,怎么无端端七儿会被当成贼,身上还搜出赃物,更加不知所措,虽说明白七儿的为人,想帮忙澄清,但见沈天洛主仆俩气势汹汹、出身非凡,根本就提不起胆子上前。 如今见乔淇反驳了几句,情势似乎也略缓和了起了不再如前一刻剑拔弩张,嚥了嚥口水,鼓起勇气道:「两位公子,我想这其中必然有误会,我可以为七儿担保,她绝不会偷窃的,刚才确实有人撞了我们一下,说不定正是那个时候……」 「闭嘴,谁让你说话的?多你一个人狡辩,我们也不会信!」祁安怒骂一声,见莫香害怕地噤了声,又转向对沈天洛道:「主子,别听她们多说了,统统提拿到官府去,自然能彻查明白,到时我看她们还怎么说!」 他说得气势十足,以为主子肯定同意,不料-- 「祁安,你退下。」沈天洛唇畔微勾,对乔淇笑得有如三月春花,「你叫作七儿?姓什么?」 「问那么多干么,你要拿我问官?」见沈天洛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乔淇很不服,偏是不从。 「问官倒是不必了。」他打开随身的折扇,嘴巴凑到她耳边,悄声说道:「你这丫头颇有胆识,很是不凡,令本世子感兴趣了,所以决定放你一马。」 乔淇被弄得莫名其妙,更不懂为何沈天洛突然放过自己,狐疑地看他一眼,不过她也知道现在不是解答疑问的时候,赶紧偕同莫香回去,还想着顺路到附近的庙里上香拜拜,去去这一身晦气! 看着乔淇离去的背影,沈天洛一语不发,他身后的祁安问道:「王子,你为何要放了那个小贼?」 那钱袋里装的可不只有银子,还有能证明沈天洛身分的玉印,若是失窃非同小可。 「你还不知罪吗?」沈天洛平淡的声线冷得透出寒意,此时他脸上已没了笑容。 「别忘了我现在的处境,东西能要回来就好,岂能闹得人尽皆知?」 祁安马上下跪,「小的知罪,请主子饶恕。」 「算了,你也是忠心耿耿。」沈天洛摆摆手,让他起来。 祁安站起后,犹豫的道:「主子,有件事得跟您说一声,刚刚替那小贼说情的姑娘,应是莲香楼已故掌柜的女儿。我这几日听说,莲香楼重新开张,推出的食补宴不日即名满天凉城。」 「喔,原来是她。」沈天洛一挑眉,「那叫七儿的丫头居然和那莫掌柜的女儿在一起,这倒是有趣了。」 摇了摇折扇,脑海里时不时闪现出乔淇那愤怒的脸庞,小脸被她那股强烈的气焰染上红霞,此刻回味起来,只觉得明艳动人。 他沉吟半晌,忽然又问道:「你最近有无听到什么消息?」 「主子是指王……老爷的消息?」祁安摇摇头,「仍和前几日一样,老爷仍未回城。」 沈天洛点点头,沉吟一会后道:「你刚说莲香楼重新开张,本世子有兴趣了,找一日就去会一会它!」 或是,她。 第六章 用美食赚到一个师父 「七儿,你刚刚不该和那位公子硬碰硬的,我看他衣着华贵,不像寻常人家,那家仆又生得孔武有力,万一你被他们伤着了可该如何是好?」 远离了方才那是非之地,莫香还是忍不住担忧地道,想起刚刚的情景她心有余悸,不由得抓住乔淇的手。 乔淇拍拍她的手安慰道:「让你为我操心了,可我就是看不惯他们两人那咄咄逼人的蚀样,都说我是冤枉的,还硬说我是贼,实在欺人太甚!」说着,气愤地踩一下脚。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那贼人早跑了,东西又是在你身上搜到的,唉,怎么会突然遇上这种事?我看待会就去寺里上香,去去晦气,求求菩萨保佑。」莫香双手合十,向天空拜了拜,「幸亏那公子最后不计较,若是硬将你送官府可就大大不妙了。」 乔淇也觉得如此,只是对于此事心里还是有些疙瘩,撇撇嘴道:「但话说回来,你不觉得那个沈公子很可恶吗?什么态度嘛,一下恶狠狠说你是贼要严惩,一下心情好了又说放你一马,真搞不懂他在想什么,根本是要人」说到一半,忽地想起沈天洛最后的那句话,「对了,香儿姊姊,你可知世子是什么?」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世子?」见她突然问这问题,莫香有些摸不着头脑。 「目前后那人跟我说话时,自称本世子,这世子是什么了不起的人?」 「本世子……姓沈……」莫香面色一变,惶惶不安起来,「不好了,七儿,我们可是得罪了不得了的人了!」 乔淇见她急得就要落泪,吓得停住脚步,「这话怎么说?你别急,慢慢告诉我,他究竟是什么人?」 莫香深吸几口气,「那位公子姓沈,名字里有个洛字,又自称世子,肯定是靖王世子沈天洛。」她急得哭了出来,哽咽道:「怎么办,咱们莲香楼才刚开张,居然又惹上这个煞星,难道我们莫家做错了什么,老天爷不高兴,才要这样惩罚我们……」 乔淇连忙揽住莫香的肩头,见她哭成泪人见似的,不由得暗恼自己的鲁莽惹事了。 「别怕,那姓沈的都说要原谅我们,不会再追究的,若再追究,就说明他这人也不是什么君子,而是鸡肠小肚的小人……啊,不说他了,你别哭,这件事是我一人引起的,怎么说也不会连累莲香楼和你,若他真的还要计较这件事,我会担起这个责任!」 一人做事一人当……虽然,这件事并不是她做的就是。 「这可不成,你也是被栽赃的,这不是你的错……」 见莫香脸上淌着泪,还善良地说不怪自己,乔淇备受感动,正要安慰她,就见一道黑影子从一旁的屋檐上跳下,几个起落来到两人面前。 对方突然出现,不仅令乔淇莫香一怔,也引起旁人的侧目,但他并不在意,要两人跟着他到一边无人的巷子里。 来人是墨尽日,乔淇顿时想通了一些事,认出那个栽赃她的贼人的声音就是他!她气愤地骂道:「墨尽日,你这是什么意思?」 「东西呢?」墨尽日却不理会她的怒气,径自问道。 「要东西就自己去拿,别假手他人,你一个大男人犯下了错事,竟要女人庇护不成?」藏头藏尾,小人行径。 墨尽日狠狠瞪她一眼,却依旧不做解释,只关心那东西下落,「你把东西给他了?」语气里压抑怒气,似乎就要爆发。 他这样不讲理,连莫香也看不下去,责怪道:「这位公子,你既认识七儿,为何要陷害她,你可知她差点就被送到官府了……」说着又替乔淇委屈,声音再度哽咽。 「香儿姊姊,不用跟这种小人多说。」乔淇回瞪他,「本姑娘可不爱做人家的代罪羔羊,你不管我的死活,我何必顾忌你,自然得想办法自己脱身了。」 「臭丫头,你可知那东西有多重要!」他可是费了不少时间才逮到那家伙出府。 「臭小子,那东西多重要与我何干,我只知道某人惹火了姑奶奶我,现在正向我讨打呢!」乔淇气得口不择言,压根忘了自己比墨尽日矮小许多,真要动手起来,人家一根指头就能捏死她。 「我不跟女人动手。」墨尽日冷嗤一声,心底却莫名地对凶悍的她感到读赏。 「现在装君子也没用,根本就是个陷害女人以求自保的小人!」见他死不认错还装酷,乔淇更是鄙夷他。 「我跟你道歉,你别得理不饶人。」墨尽日见她连连骂自己小人,十分不悦,但也自知理亏,只得放软态度。 「你道歉可得有诚意些,这么随便我不接受。」害她受了侮辱,又是这副跋扈态度,她才不肯轻易算了。 「随便你!」难得放下身段道歉,没想到吃了瘪,墨尽日怒啐道。 「当然随便我了,这回可是我救了你,难不成还要我求着跟你讨道歉?」 「你……哼,这回确是我错了,只因情势险急,才想将东西托给你,以为手脚快,应该不会被他发现才是……」他咬牙道,别别再扭扭地解释。 「算了,我接受了。」乔淇并非咬着他人错误不放的人,退了一步地道:「这回就当你救了我和八儿那回抵销吧。」 墨尽日诧异的看她,「你怎么知道那是我?」 「就凭你那副臭态度和那化成灰我也认得的可恨声音,我想忘还忘不了。」乔淇哼道。 他也哼了声,本来打算转身就离开,却被乔淇趁机敲诈,要他到莲香楼当一日长工,帮忙砍柴,不知是否出于陷害乔淇的愧疚,他意外的答应了。 等他们回到莲香楼,朱角和阿龙竟都来了,阿龙坐在大门边等候,朱角则在园子里和八儿说话,两人还摆着奇怪的姿势。 「今天到底吹的是什么风,你们这一个个都往我这里来了?」 自从乔淇成了莲香楼的小掌柜,适逢有天夜里下了雨,知道乔淇家里的破茅草屋顶没修理,莫香干脆要他们姊弟和她一起住在酒楼后的自家厢房,反正她如今也是孤女一个,有人相照应也能心安。 「老前辈说要来看看八儿……」 阿龙回答到一半,就被朱角高声打断-- 「哎哟!正等着你呢,老头我今天特地来找你蹭饭,自从上回吃了那桌好菜,我作梦都想着它的滋味呢。」 乔淇笑道:「今日你们来得不巧,酒楼里没什么好菜,中午我打算让香儿姊姊弄道白玉百菇芙蓉粥简单吃吃,不嫌弃是寒酸东西,就留下来一道用吧。」 「好,就吃这道!老头我早说了,丫头你的菜特别合我的胃口,你有什么我就吃什么,绝不嫌弃。」一想到有好东西吃,朱角兴奋地击掌欢呼。 「哈哈,我托了老前辈的福,连着两回来都赶上有好吃的。」阿龙说着又狐疑道:「你刚刚说什么白玉芙蓉的,名字听起来好别致,究竟是什么?」 「阿龙,这你就不懂啦,凡是酒楼客栈里的菜名都极为讲究的,要取得动听还要寓意吉祥,才能讨得客人欢心,岂能让你一眼看出吃的是什么。你问的白玉和芙蓉,依现在这个时节来看,白玉不是节瓜就是冬瓜,这两样瓜肉水煮之后如玉石剔透,至于英蓉就是指蛋白了。丫头,我说得对不对?」 朱角有满腹的美食经,一开口就滔滔不绝,乔淇怀疑他过去肯定是个大财主,大概是为了吃食散尽家财,晚景才这般穷途漂倒。 「老前辈说得不错,那我和香儿姊姊就去准备了,你们先进屋吧。」她殷勤招呼。 朱角却摇摇头,「你们忙吧,别招呼我们了。」见八儿要随乔淇进屋,又连忙喊道:「欸,八儿你去哪儿?」 「我要和姊姊一起……朱爷爷你忙,我不招呼你了。」八儿憨憨一笑,抬脚就要走。 朱角赶紧拉住他,讪讪说道:「八儿等等,我还有事要和你说呢。」 乔淇一瞧他似乎挺喜欢八儿的样子,又想起刚刚进门前看到他和八儿摆那些姿势,会不会在教八儿武功?心想巴不得他看上自己的傻弟弟,最好收他为徒,此时哪会阻止,笑道:「八儿,你留下来陪老前辈吧。」 八儿听话地点点头,朱角让他又去练方才的动作。 等乔淇离开,墨尽日对朱角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到角落,低声交谈。 「师父,事情搞砸了。」 朱角一挑眉,不需多问对他所说之事了然于心。「不碍事,他既离了家,那下手的机会多得是,我们反而不可操之过急,那小子被惹毛了,可能比他老子还难缠。」 墨尽日师徒长期留意靖王的动静,近日得知靖王找上一名老匠师,似是要仿造玉玺,意图不明,但想来铁定不是什么好事,他们才想窃取世子印信,假作世子的人前去探听。 「再难缠我也不怕,我只要靖王府付出代价……」他声音压得更低了,语气却变得狠戾,话里的怨恨浓得藏不住。 「稍安勿躁,你的脾性不改改,恐难成就大事。」朱角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劝道。 墨尽日却不领情,嘴角噙着嘲弄的笑意,「都沦落为乞丐了,还妄想成就什么大事?」 朱角不以为然,「当乞丐有啥不好?以天为盖地为舆,终日只需烦恼三餐和一处栖身地,压根不需理会世俗那等糟心事,比那些富贵人家汲汲营营、忙于心计好多了。」 对于被徒儿驳斥,他不以为忤,此时看来不如平常疯厅,像是个真正替徒弟着想的师父。 「师父眼下说这些,和你让我去做的事情可不是自相矛盾?」 他问得犀利,朱角也只能露出苦笑,「唉,这些年过去,我很多事情都看开了,也就唯独这一件放不下,老头我一生只欠人这一次,却重得压在心头上,时刻喘不过气。」低低一叹,眉间凝聚的忧愁更深了。 「师父没忘记便好,我也不会忘了,直到那丧尽天良的老家伙得到报应为止。」墨尽日恨恨道。 朱角喟然感慨,「你年纪轻轻,遇事别尽钻牛角尖,纵然这仇必然要报,但被仇狠蒙蔽双眼,会使你失去很多东西,该看开时就得看开。」 墨尽日听了他这一番劝,提起低垂的头与他对视,良久才道:「我晓得了。」 「你晓得,也得做得到才行。」朱角话音刚落,就见小伍走过来,他遂收起凝重的脸色,恢复惯常嘻笑的神情。 「七儿姑娘找你呢,要你赶紧到柴房把柴劈一劈。」小伍说完便到前堂里干活了。 朱角闻言眼神露出奸诈的喜意,嘿嘿厨房的方向又瞧着徒弟,「哟,小墨子这么好心要帮忙砍柴啊,那待会顺便帮为师跑个腿,去街上那王二的酒铺买体剑南春?」 墨尽日没好气的回道:「想得美,我的钱可不花在酒鬼身上,还有不许再用那称呼叫我!」 遭到拒绝,朱角立刻摆出臭脸,撇了撇嘴,「行了行了,你翅膀长硬了,老头我可管不住你。」 「要不你老人家就收了那个傻小弟当徒弟,像他这样才是永远不会违逆你的好徒弟。」他斜脱了在一旁练蹲马步的八儿,见八儿小脸因努力维持姿势涨得红彤彤的,不由得轻笑,师父的那点心思,他这个多年的徒弟又岂会看不出? 朱角听他说八儿傻,不太服气,辩道:「说这什么话呢,八儿傻归傻,我看他挺有资质,我若收了他,将来好好锻炼,必然能胜过你!」 他大声说道,不过墨尽日已转身走远,对他摇了摇手,也不知究竟有无听见。 「臭小子!」朱角低骂一声,却拿他无可奈何。 约过了半个时辰,日头转到中天,淡淡的粥香也从厨房里飘了出来。 八儿和朱角在园子里蹲了一阵子马步,早就饿得肚子咕噜叫,不等乔淇来喊吃饭,早已进到前堂,随意坐在一张桌子旁。 没多久,去柴房劈柴的墨尽日也过来了,在朱角身边坐下。乔淇从厨房出来,瞧见他们都已经在此等候,微微笑道:「粥已经熬好了,我再让莫香弄两道小菜就能吃饭了。」 说完,她唤了小伍,转身回厨房,而小伍捧着两大碗粥送往二三楼给住店的房客们后,厨房里忽然飘出一阵恶臭。 「这是什么臭味啊,丫头不是说要弄两道小菜,怎么臭得像屎?」朱角掩鼻大叫,拉着八儿三两步退到门边大口呼吸。 「说不定是菜坏了,我去厨房看看怎么回事。」阿龙也受不了,他们虽是乞丐,乞讨人家吃剩吃食,却也不吃馊掉的猪食。 来到厨房门口,他被臭味呛得不敢进去,向里头喊道:「七儿,怎么这么臭?」 他看见莫香掌着油锅,而乔淇手上抓个一块灰黑的豆腐往锅里丢,豆腐下到锅里,立刻响起劈哩咱啦的声响,随之而来的是一股臭不可闻的气味扑鼻而来,黑得他接连退了三步,心生狐疑,那块豆腐之所以呈现灰黑色,分明就是发霉所致,七儿为何要拿发霉的豆腐给他们吃? 面上犹带惊惧的回到前堂,见连墨尽日也避到门外,他吞吞吐吐地道:「老前辈,墨大哥……」 朱角性急,最讨厌人要说不说地吊人胃口,催促道:「阿龙,你到底看见什么?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快说来听听。」 阿龙挠挠一头乱发,「你们谁何时得罪七儿,她居然要拿发霉的豆腐给我们吃。」 墨尽日听他问是否得罪了乔淇,顿时心虚,眉头不悦地皱在一起,面上却强作镇定,只装作毫不知情。 朱角咳声叹气道:「莫不是丫头不高兴我们来骗吃骗喝,这才拿臭掉的豆腐来整我们?」 「臭豆腐好吃,八儿喜欢。」八儿不晓得他们的心思,闻到臭豆腐的恶臭虽也捏着小鼻子,却是一脸开心。 三人一听全讶异地看,向他。「八儿也吃过这比狗屎还臭的豆腐?」 不会吧,七儿一向疼八儿,怎么会拿这坏掉的豆腐给他吃? 八儿还未回应,就见乔淇已端着一锅臭哄哄的东西过来。 「你们怎么都站在门口?」乔淇瞥了一眼心知他们定是被臭豆腐的恶臭吓到了,偷偷好笑,却故意道:「快过来吧,菜要上桌了,马上就能开饭。」 「你、你手上端着的是什么东西?」亲眼见到她手上端着悚目惊心、恶臭冲天的黑色物体,就连墨尽日也无法再保持淡定。 「这个呀,可是人间美味呢!」乔淇朗笑道,却不想她温和的笑容在三人眼里却像七爷八爷的催命符般使人儡障。 「丫头,莫非咱们真是哪里得罪了你,要给咱们馊食吃,这东西的味道如此可怕,怎么会是人间美味?」朱角直挺挺地站在门口,丝毫不敢靠近,「你大人有大量,就别跟我们计较了吧,往后我不敢再上你这儿蹭饭就是。」 乔淇噗啼笑了出来,她走进前堂里,将臭豆腐放在桌上,再过去招呼着朱角,朱角不情不愿地来到桌边,以一脸看到怪物似的神情盯着那一盘臭豆腐。 「老前辈,七儿怎么会恶整你呢,相反地我是有求于你,这才请你吃这一餐的。」 她说得诚恳,见朱角仍半信半疑,又耐心解释,「你别看这东西臭,其实味道香酥可口,若不信,我先尝一口给你看看,」 说着,她夹了一块上头洒着一点蒜泥、葱花、油膏的臭豆腐,并夹了些泡菜,将豆腐送入口中。 她满足的咀嚼着,臭豆腐一点都不臭,人间美味,至高享受。 阿龙见状瑟缩了一下,啧,看来这七儿真有当乞儿的天分,这么可怕的东西也塞得入口。 「七儿,朱爷爷他们果然不敢吃吧?」莫香端着粥也来到前堂,见了朱角三人脸上惊惧的表情,心下明白,好笑地解释道:「这道菜叫臭豆腐,味道闻起来实在吓人,我一开始也以为七儿怎会要拿馒豆腐做菜呢,禁不住她频频劝说,我勉强吃了一块,口感酥脆,只尝一次那浓郁的独特香味真令人难忘,连八儿被逼着吃过后,也是喜欢得不得了,直喊好吃。」 「话是这么说,但我看它黑抹抹的,忍不住头皮发麻,怪恶心的。」朱角举箸艰难,缓缓夹起一块,又想转移话题,「丫头,你说有事要我帮忙,到底是什么事情?」 乔淇笑道:「咱们饭桌上不谈公事,晚些再谈也不要紧。」见朱角把臭豆腐夹进碗中就不再动作,她快手往阿龙、墨尽日两人碗中也夹了一块,催促道:「快吃吧,若是怕这股臭味,可以多加点葱蒜和泡菜压压味,敢吃辣的话淋些辣油也行,是男子汉大丈夫就别拖拖拉拉,不过是块小豆腐也难得住你们?」 她索性用了激将法,三个爱逞面子的男人这才动了筷子。 不出她所料,才吃了一口,朱角就夸张地嚷嚷道:「啊!烫……唔,这味道……天哪!又香又臭,这味道真是旷古绝今,外皮焦酥、内中软嫩,配着调味料又酸又麻又辣又好吃!老乞丐要哭了……」 另两人安静的埋头吃着,没一会就主动动手夹三四块,乔淇见状,满意的对莫香笑道:「看来我这项实验也成功了,往后酒楼里的菜单就加上这一道吧。」 「没这么简单,你没见他们刚才死命拒绝吗?到时候我们可不能拿刀架着硬逼客人吃,光闻味道恐怕还是要吓退一群人的。」莫香谨慎的道。 乔淇想想她所言也有道理,只得叹了口气,「你说得也是,看来这么好吃的菜只能我们自己人独享了。」 见他们几下就把臭豆腐吃光,乔淇又为每人盛了一碗百菇粥,莫香也到厨房里端出其他的菜。 众人正吃得胃口大开,没多久又将这一桌好菜一扫而空,乔淇见朱角吃得眉眼带笑,时机差不多了,于是开口道:「老前辈,我瞧你对八儿挺照顾的,不知你觉得八儿如何呢?」 「好啊,小家伙虽脑袋不灵光,但手脚勤快,又听话,我觉得他比某些天资聪颖却不懂得敬老尊贤的家伙好多了。」朱角说着瞧向墨尽日,果然见他一脸不悦地回瞪。 「老前辈记得曾说过要答应我一个请求的事吧?我想让老爷爷收了八儿为徒可好?」 这念头其实已盘桓在她心中多时了,那回从赌坊离开遇到麻烦的事,让她深深觉得活在没保镖的古代,学些武功来防身是必要的,不过她懒,知道这武功学起来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还是让不聪明可耐心十足的八儿来学就好,反正他们姊弟形影不离,他有本事了她这姊姊自然就靠他保护。 再者,她看出朱角和八儿很投缘,愿意教八儿武功,不如索性让八儿拜他为师,定了这名分,往后八儿也好多个依靠。 之所以有这份心思,是因为乔淇慢慢想起七儿残留的记忆,隐约知道八儿和七儿并非血缘至亲,八儿是爹娘拾来的弃儿,不过关于八儿的真实身分、为何被父母舍弃,她一概不知,想得越多越苦恼,总而言之多些靠山准没错。 见朱角未置可否,乔淇又送上顶高帽道:「我看墨大哥的功夫不错,定是老前辈教得好,虽然八儿天生愚笨,但只要能得名师教导,也能开窍,就算不能上天入地,有功夫能防身也很足够了。」 朱角沉吟一会,不知是在考虑什么,片刻后笑着看,向八儿,点点头道:「就算丫头你不提这事,我也正有这打算呢,我看八儿这孩子筋骨奇佳,是块学武的料子,又甚投我眼缘,我其实也想收他当徒弟,就怕你不乐意让他跟着我这老乞丐吃苦,嫌弃没出息。」 乔淇闻言大喜,连忙对八儿道:「快过来,给师父磕头。」 「磕头?」八儿一脸茫然,但向来姊姊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于是挪动身子来到朱角面前,双腿一跪连磕了三个响头。 「省了省了,我可没这么大的规矩……」 朱角拾须笑开怀,急忙拉起八儿,墨尽日却在一旁直翻白眼,埋怨他是差别待遇。乔淇笑着又指示八儿,「要叫声师父。」 「师父。」 憨直的八儿喊得响亮,朱角像得了金孙似的,眉眼笑得更开了,欢悦地指指墨尽日道:「叫他小墨子师兄。」 「小墨子师兄!」 朱角乐极,又追加要求,「再喊我们两个一声。」 「师父、小墨子师兄!」八儿乖巧,一一应了。 「对对对,真乖……」 「师、父!」墨尽日忍无可忍,气得脸色发黑。 第七章 世子爷当房客 八儿跟着朱角学武之后,酒楼这儿更加不时有乞儿出没,多少影响到一些客人的观感,她和莫香颇为苦恼,但想凭着莲香楼的收入救济这群乞儿,却是杯水车薪,所谓给他们鱼吃不如教他们怎么抓鱼,在某日见几个乞儿聚在门口讨论着街头巷尾的新八卦时,乔淇脑中灵光一闪后,想到个解决的法子。 如今她白日里处理酒楼琐事,还要充当帐房,夜里既要想入冬后要推出的食补菜色,又要想新计画的执行,忙得昏天黑地。 准备了一段时日,她终于打定主意,去找朱角等人商量,持着两个食篮,来到朱角平日歇息的破庙。 今日这里聚集的不只朱角、阿龙和墨尽日,还有东西南北城各处的乞丐头子,乔淇特意请朱角将这些在地方上具有影响力的乞丐找过来,见人都到齐了,她缓缓说出今日要他们来的目的。 「你想整合乞丐的各方势力?」 毫不意外的,这想法一说出立刻引起众人的质疑与讶异,乞儿们窃窃私语不断,有的以好奇的眼光看,向她,有的则是一脸警戒地猜测她的意图。 「这真是个不得了的想法,若真可行,我等便能自力更生,再不受人白眼。」一个中年落拓的乞丐思索片刻后,点头赞同,对她的提议很感兴趣。 乔淇认得他,他是西城一个屡试不中的秀才,家中本就贫困,几年前他娘先是因病去世,娘子没多久也操劳过度暴毙而亡,他大受打击之下万念俱灰,沦落成乞丐,却因识字,平日教导一些上进的小乞丐读书,在西城再帝的乞丐圈中颇受敬重。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道理看来在乞丐界里也适用,瞧瞧众人在他说完之后都点着头,没有表达任何异议,那些本对她有轻视之意的,见他没持反对意见,难看的面色也稍缓了起了 「柳先生,就像我说的那样吧,这丫头年纪虽小却非比寻常,总有些独特的想法,我一听也觉得这法子可行。」朱角得意地笑,又转头对乔淇眨了眨眼。 乔淇深吸口气,知道这是老前辈在给自己暗示,这些人是因自己年轻又是女子,无法信赖,她板起脸来,让自己看来精明能干些。 其实面对这种场面,她并不陌生,想起当初继承家族事业时,面对亲戚与股东的第一场会议,当时她以一番完美的论说赢得支持,而这回她同样有信心。 清了清喉咙,她朗朗说道:「建议整合各方势力,我的用意是想成立一个情报网络,乞儿们遍及城中角落,听到各式各样的消息,除了因为咱们善于打听,懂得许多门路之外,百姓一向看不起我们,容易掉以轻心,不加防备,如果我们能妥善利用这些情报,肯定能从中获得商机。」 一个老乞丐讥嘲道:「说得好听,那你说说看,你要如何整合各方势力,该不会以整合为借口,想并吞我们的势力吧?」 乞丐的势力画分和黑道有异曲同工之妙,谁能乞讨哪条街都得事先讲好,免得大家抢食的结果是人见人憎家家赶,最后饿得还不是自己的肚皮。 「这位老人家言重了,我今日既然敢跟各位提这件事,自然是希望能获得各位的认同,怎敢有所欺瞒或是得罪各位,不过是希望能给双方开一条财路罢了。关于如何整合势力,绝不会影响各位的地盘,首先得由各位头子们建立起合作关系,往后互相配合,再选出一位负责统审、发号司令的总指挥即可。」 「总指挥?」众人面面相觑。 「就是丐帮帮主的意思。」她巧笑情兮地解释一句,连日的思考与观察,她发觉这个朝代并无丐帮这类组织。 朱角喃喃道:「丐帮?有意思!就知道这丫头的花样多。」 「七儿姑娘,我想知道,你究竟想如何开通这一条财路?」 「你说的帮主人选并非容易,得是个众人信服的人才行,否则万一起了冲突,如何有能耐调解平息?」 乔淇一一应付众人的问题,因她答得诚恳且循循有序,大伙不再认为她别有意图,或是天马行空的妄言,对她有了些信心。 「各位应当晓得,我是莲香楼的掌柜,我们酒楼里来去的人多,商机也多,因而我想以酒楼为情报网中心,进行情报买卖,依需求发出情报搜集的工作,再由总指挥分派工作,进行调查,酒楼只充作牙行,事成也只抽成,其余则论各位的功劳计酬……」 柳先生一路听下来却没有表示任何意见,只是静静看着众人讨论,阿龙越听乔淇的想法越是心动,有了钱,就表示能有稳定的生活,当乞儿自由自在的生活虽好,不过只要是人,都渴望过上更好的日子。「柳先生,你觉得如何?」不管是出自私心还是站在朋友的立场,他都希望乔淇能够获得众人的赞同。 「阿龙,在问我的想法之前,不如先说说你的看法吧。」柳先生从面前的盘中拈起一块莲心酥送入口中,轻松说道。 阿龙如实地道:「我觉得这想法挺不错的,如果能多一条挣钱的路子,大家就不用再这么辛苦乞讨了。」 柳先生点点头,喝了一口茶,没什么表示,但见阿龙一脸想追问的神情,不禁笑道:「阿龙,你如此好奇我的想法,我怎么想也不过是一己之见,不是吗?」 阿龙却摇头,「柳先生的话比起我们说的分量要重得多了,您和老前辈一样,都是了不起的人物,只要你们都说好的事情,那就绝对错不了。」 了不起?不过是考运奇糟的穷酸秀才罢了,这辈子已不奢望能有何作为,平安度日便是。柳先生暗叹一声,开口道:「阿龙,你年纪虽小,但也是东城这一群小乞儿的头儿,既然身为一个头儿,自然得为同伴们考量,这点在场的诸位都是一样的。如果你认为七儿姑娘的想法很好,那肯定也有人这么想,若是你们都认同七儿姑娘,那不论我答不答应这件事都能成的,比起相信我,你应该更相信自己才对。」 阿龙迎上柳先生的目光,用力点点头。 众人谈了一个下午,却没有谈出一个结论,乔淇心想,自己毕竟是外人,怕有些事她在场他们会不好谈,便借口要回去忙酒楼生意,先回去了,总之,静待结果就是。 这日午后,忙碌的午餐时段刚过,酒楼里的人渐渐少了,让八儿和小伍看着前堂,乔淇到里间算帐,算到平十突然感到嘴谗,想吃南瓜饼。 秋季正是南瓜的收成期,将南瓜蒸熟后捣成泥做成小圆饼,再加些豆沙错,裹了糯米粉和芝麻下锅油炸,咬下一口金黄香脆的饼皮,芝麻香与南瓜香盈满口中,内能松软有嚼劲,绵密的南瓜泥散发淡淡香气,配上甜而不腻的豆沙馅更教人难以克制的想一个接一个往嘴里送,若能再配上一盏热茶,便是相当美味的下午茶了。乔淇光是用想的,口水就差点流出来,心下立即决定到厨房请莫香做一些来吃。 岂知她刚动了心思,莫香就很有默契地推开里间的门进来。 「七儿,我有个好消息,你猜猜是什么事?」莫香神秘兮兮地,俏皮的对她道。 「好消息……难不成你做了南瓜饼?」乔淇满脑子都只想着吃的。 「你又嘴谗了是吗?」莫香噗吓一笑,公布答案,「刚刚兵部尚书府差了人来,说要在咱们这儿办一桌筵席呢,想想咱们重新开张也不过快满一个月,竟然就有贵人要来设宴,真是神明保佑。」 乔淇听了也喜笑颜开,「他们可有说要什么样的菜色,什么时候办?」 「要办在后天午时,主客是一位骆公子,这人口味挑剔,他们给了一张单子列有那位骆公子的喜好,你瞧瞧,当天咱们出什么菜好?」 乔淇接过单子,眼一扫大略瞧过,得出结论,「看样子这人喜食海鲜,偏好清淡口味,倒是不难办。他们这一桌预计多少价位?」 「听了你可别吓着。」莫香今日心情好,特别喜欢吊她的胃口,只见她伸出一只手,展开五根手指。 「五两银子?」一两银子就能叫上一桌好菜了,不过他们要办海鲜宴,海鲜稀有,价格,自然高,五两银子差不多了。 「是五十两!」莫香兴奋喊道,语调激昂。 乔淇讶异地挑眉,「真是财大气粗,好大的手笔,不过有这充足的资金,咱们也能放手去做了。」 「对方已预付二十五两银子的订金,那兵部尚书府的家人还说了,若是这次菜色让骆公子满意,另外还有赏,咱们得赶紧把菜单列出来,我再让人送过去给他们过目。」 莫香高兴道,靠过来拉着乔淇的手,「你可有什么想法了?」 「这人要求这么多,我得仔细研究研究,等拟出一些菜色后再和你商讨。」 莫香出去后,房内剩下寂静,只有些微清风拂动门帘引起的轻响,乔淇将身子靠着椅背,深深呼了一口气,手上拿着那张记载着骆公子喜好的单子,楞怔出神。 这位骆公子喜欢鲈鱼、鲷鱼与虾,喜欢蛏子不喜牡蛎,喜欢就鱼不喜墨鱼,也不喜欢鱼生……天下竟然有这么巧的事情,他的喜好竟然和晨风一模一样?! 乔淇叹息一声,晨风死后,她用忙碌的工作填满生命空白的时光,想藉此忘却他,但再怎么繁忙也都还是会想起来,似乎不论经过多少年,她依然无法忘怀,对他的情感不只跨越时间,也跨越了空间,来到这个陌生时代,无论看见什么,都会牵动她对他的思念,她不禁要怀疑,自己是否会抱着这一份对晨风的眷恋孤独死去…… 摇摇头,她将注意力放到菜色的挑选上,或许在感情上她是剩女,但拚起事业来她绝对是胜女,永远的女强人。 乔淇拟的宴客菜单很顺利的获得赞允,兵部尚书府还慎重其事的派人来试菜,令乔淇莫香相当好奇,不知这一位骆公子究竟是什么来头? 这一日,街上十分热闹,中秋节将近,节庆味浓,这阵子莲香楼应景推出的秋菊桂花宴也广受好评,每日平均席开十几桌,宾客们吃的菜饭点心也都有鲜花入菜,喝的茶汤酒散发芬芳,每个人吃完都是口齿留香,实在风雅诗意,极得文人雅士捧场。 中午时分,兵部尚书府的人如期来到,在小伍的殷勤招呼下,到了雅间。 「客官,稍坐片刻,先喝杯用山泉泡的枸杞菊花茶解解渴,小的就去厨房传菜,好菜马上就能上桌。」小伍说完立刻出了雅间。 「没想到这莲香楼十分别致,从前我竟没曾来过。」 说话的人是兵部尚书之子燕蝶衣,他是个标准的纨绔公子哥儿,成天结交各种人士到处游玩,此时他凭拦倚窗看着楼外的园林景色,颇有种对莲香楼相见恨晚的感慨。 「你没来过是正常的,京城里那些酒楼青楼众多,各色红粉佳人集天下大成,就够迷得你晕头转向了,小小天凉城里的一家寻常酒楼,如何能引起你的兴趣?」沈天洛叹了口茶,甘甜的茶水散发清香入喉,使人顿感舒畅。 「是了,都是托了你这个浪荡子的福,我这尊大佛才有机会离开我那舒适的大庙,来到这小地方。」他摇摇手中扇子,一双灵动媚眼似乎本该为女子所有,却生错了身躯,他笑眯眼地凑到沈天洛身边,低声道:「你这回出门,王府里闹得鸡犬不宁,你还有心思来这里吃好吃的,等王爷回来,你吃不完的可是一萝筐的麻烦。」 沈天洛一笑置之,随手拣着几个桌上的干果吃,丝毫不在意。「我若怕麻烦就不会出走了,至于我父王找我的麻烦,从小到大我何曾少吃过他的排头,岂会害怕?」 「我听说,你这回是为了婚事不满?」燕蝶衣又问。 他哼了哼,「这只是其一,我这回闹的是家变。」 「家变?!你真是跟天借来的狗胆,你父王是什么性子你自己最清楚,你偶尔发发脾气也就罢了,学人家闹什么家变,这次我实在不敢多帮你,万一王爷怪罪下来,我爹的乌纱帽哪还能保得住?」 燕蝶衣夸张地嚷嚷着,沈天洛嫌他太吵,瞪他一眼,不屑地道:「你懂什么,他不就是个王爷,官员聘任是奉皇上之命,他哪能有那么大的能耐?」 「哎呀,你这个像个闺女一样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世子爷才不懂呢……呃!」一道细影「咻」地从耳边划过,一根槽木镇象牙筷「笃」地一声钉入他身后的柱子,燕蝶衣惊觉失言,结巴地连连道歉。 「说话小心些,把本世子比成暗女,你是不想活了是吧?!若非要松懈我父王的戒心,你以为我喜欢待在那个闷死人的鬼地方?」撂下警告后,他转而露出阴侧侧的笑容,「我倒想问问你这成天往外跑的,究竟听到什么绝妙的好消息了?」 「这事我想你也该知道了,你父王他这些年看似安分守己,但私底下在朝廷的势力不小,有谣言传王爷他恐怕……」 「恐怕心怀不轨?」沈天洛一语道出,似是早就心知肚明。 「嘿,这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啊,小心隔墙有耳,万一给人听去了,你我可就不妙啦!」 沈天洛本还要开口,却突然顿了一顿,「你说得对,这话咱们择时再议。」 他话一说完,小伍和八儿就推门进来,两人合力抬着一个特制的箱笼。 「客官上菜喽!」小伍从箱笼里首先端上一道蜜汁山药,嘴里介绍道:「这道开胃小菜是山药下水入水烫后,再洒上枸杞,冰镇后再淋上糖浆和蜂蜜,吃起来清脆香甜,是本店的招牌菜之一。」 两道小菜之后,即是主菜,菜色有发菜竹笋鱼肚、蟹黄豆腐羹、干烧海鱼头、清蒸鱼肉狮子丸、酱烧鳗鱼、酒酿绘明虾、主黄缮鱼、三椒水晶虾球、淡菜做鱼肉饼、咖哩炒香蟹等道,汤品则是冬瓜干贝汤,甜点是糖霜南瓜球和山獐银耳羹,满满一桌海鲜,小伍见这雅间里只有两位客人,不由得怀疑这一桌子菜真吃得完吗? 燕蝶衣看着满桌菜早已食指大动,就连沈天洛也迫不及待而舀了一碗蟹黄豆腐,啧啧赞道:「金秋时候吃蟹才够享受。」 「我不就是知道你爱吃海鲜,才让厨子给你专挑海鲜做,除了这道蟹黄,那道炒香蟹听说用的是南洋香料,吃起来别有风味,等会儿你也尝尝。」 两人边吃边聊,连将几道好菜扫入腹中,沈天洛突然想起一件事,朝门外唤了一声,守在门外的祁安马上进来。 「主子,有何吩咐?」 「你去找小二,让他告诉掌柜的,说这筵席办得极好,让她务必来领赏。」 埋头猛吃的燕蝶衣闻言抬起头,「菜好吃不是应该赏厨子吗?怎会是赏掌柜的?」 「本世子心情好,今日就想赏掌柜的。」他勾唇一笑,没说出口的是,他真正属兴趣的是那个当街与他力争的小贼七儿,他让人调查之后,才知她是莲香楼的小掌柜。 乔淇听说有客官找她过去,也没多想,跟着小伍来到雅间前,就听到门内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那熟悉的声音,眼前仿佛闪过缠绵病榻的孟晨风身影,心头狠狠揪痛,一股浓烈的悲伤一拥而上,淹没过她的喉咙,让她发出的声音嘶哑不已。 应和她的叩门声的,是一道忍着笑的声音-- 「进来。」 她推开门,正好听见那道陌生的男声嘲笑着另一位客人不敢吃辣,抬眼一扫,就见到那捂着嘴巴猛咳不送的沈天洛,祁安站在一旁递茶水,当下脑海里一声轰隆。 原来这位「骆公子」竟是「洛公子」?!乔淇想到那天他诬指自己是贼的事,顿时没好气,本想立刻转身离去,双脚不知为何却始终挪不动,就连眼睛也移不开,她看着沈天洛斯文白皙的脸色因剧咳而泛起微微红晕,清亮犀利的眼睛因为辛香料的刺激而满布血丝,让乔淇不禁想起病弱的晨风,她无法视若无睹,即使她讨厌眼前这个男人。 「别给他喝热茶,那样根本解不了辣。」她努力告诉自己,这人不是晨风,勉强自己挂上笑容,摆出一个掌柜应有的形象,吩咐道:「小伍,你到厨房去拿些碎冰,淋上酿梅子汁,送来给这位公子。」 「你就是掌柜的?」燕蝶衣在接收到无数个沈天洛的白眼后,止住了笑意,问向乔淇,她根本还是个小丫头,不由得多打量两眼。 乔淇压根没注意到他的目光,就算发觉了也不在意,每个初到莲香楼的客人都会把她当哪个来用餐客人家的丫鬟,但只要一听她对答几句,马上就放下对她的轻视之意。 沈天洛喝了几口热茶,依旧受辛辣的烧灼感所苦,但咳嗽稍微缓下,他皱着眉,讪讪道:「我不是吩咐过不要放太多调味料?」 虽然他语气含怒,那泛着红晕的狼狈脸色却让他看起来显得无比委屈。 乔淇见了顿觉好笑,难道他说不要重口味,是因为他不敢吃辣吗? 她态度恭谨地回道:「确实有吩咐不宜重口味的菜色,但这道香妙螃蟹是因咖哩粉本身带有辛香,并不算太辣,顶多是有些轻微的辣味罢了,不过未顾虑到客官的状况,的确是我的疏失。」 尽管她表面恭敬,沈天洛却看得出她眼底的不以为然,眉头不禁皱得更深。 燕蝶衣不知两人恩怨,在一旁点头附和,「你也别太刁难人家掌柜的,我刚刚也尝了这道菜,真的不太辣……」 尚未说完,就招来沈天洛一大白眼,他立刻住了口。 小伍没多久后便送来一盅梅汁冰沙,乔淇再次致歉,亲自替沈天洛盛了一小碗,这似乎很合他的口味,他连喝两小碗,心情也好转不少。 接过乔淇递来的手巾擦嘴,沈天洛瞧了她两眼,启唇轻道:「不说别的,你这一席海鲜宴确实做得不错,那道炒香蟹是辣了些,也算得上美味。」 他的赞美令乔淇受宠若惊,顿时不知该做何反应,只能顺着他的话客套一番,「多亏公子宽容,不计较小店过失。」 沈天洛点点头,突然又说:「知道你们厨子厨艺不错,我就放心了。」 放心什么?乔淇弄不清他想表达什么,心里的不安更浓,难不成这家伙打着什么坏主意,例如想挖角厨子?这思绪一动,她立刻想起靖王府之前对付莲香楼的下三滥招数,脸色也冷了下来,她倒不认为莫香会被挖走,但人一旦起了坏心,为达目的可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不得不防。 「我听人说,你们莲香楼推出的食补宴不错,一直有心来尝试……」 说到一半冷不防顿住话头,乔淇的心也被提得高高的,却迟迟等不到下一句话,定眼一瞧,就见沈天洛看着自己的眼神热烈,就像一只狩猎的豹子般,令她不寒而栗。 她在商场上一向不是保守防卫派,索性直接问道:「沈公子,你究竟想说什么?」 沈天洛见了乔淇的反应觉得有趣,这丫头无疑是会主动出击的性子,两人上回在街上起了冲突,她被逼急了也是豁出去和他理论,那种自信强悍的美丽,对他来说散发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在他面前哪个女子不是温和柔顺的?唯有她,与众不同。 而即便当时觉得她在狡辩,事后想想,她也并非是无理取闹,光是这点就足够使他对她心生好感了。 燕蝶衣插话道:「没什么,沈公子想在这儿住上一阵子,不放心吃食……」 乔淇马上拒绝,「想在这里住,不可能!」她才不做引狼入室的笨蛋! 「为什么?」沈天洛琵异,眼光变得凌厉。 「小店不是什么人都欢迎的。」乔淇板起脸。 沈天洛闻言面上浮起怒色,祁安察见主子不悦,立刻出声骂道:「臭丫头,你这什么态度,我家主子不计较你上回的过失,如今要住你这破店是你的福气,不欢迎是什么意思?!」 「住口,祁安!」沈天洛怒斥,他这小厮虽忠心,急躁的性子却常把事情搞砸。 「我想请教姑娘,为什么我不受贵店欢迎?」 她哼道:「沈公子家中不就有一家盛名远播的大酒楼一品香吗,为何不去那边住?我这间小破庙很有自知之明,不敢不自量力收容你这尊大佛了。」 啧,瞧瞧这丫头是在用那安的话讽刺他呢,沈天洛冰冷的脸色丕变,可心里已为了她的反应软了下来,原来她是因一品香的缘故。 「很不巧,我这尊大佛暂时不便住在大寺庙里,如果姑娘愿意让我住在这儿,来日定当全力回报。」 乔淇一挑眉,「这是什么意思?」 「详细内情我不能多说,不过我保证绝不会亏待你,关于这住店费,价钱随你开。」他说着起身,走近乔淇,「如果姑娘还介意上回的事,不如我破例帮上一个忙,向你赔罪。」 「什么忙?」 「一品香与莲香楼的恩怨,这其中肯定有我父王的意思,只要我出马,这件事就能一笔勾销。」嘴边的笑意很深,他确信这项提议定能打动乔淇的心。他现在的处境的确不能到一品香住下,但不可否认,硬要在莲香楼住的决定是出于他的私心--他想多认识这个特别的丫头。 乔淇微眯起眼睛,一番思量后终于给出答复,「好。」 王爷世子的面子的确够大,她这是以退为进,若让一品香掌柜知道世子爷竟住在莲香楼,也算是让他没面子吧,如此想着,她的嘴角忍不住上扬,已迫不及待地想把这消息大大宣传出去-- 第八章 隐藏的关心 靖王府世子要在莲香楼长期居住的事情定案之后,乔淇带着沈天洛主仆来到酒楼里最好的房间天字一号房。 沈天洛只随意扫视几眼,点了点头说:「小了点,不过还算干净。」 乔淇暗翻个白眼,以她的眼光来看,这天字一号房都快有百坪大了还嫌小,在现代铁定是总统套房级的,有钱人真是不好伺候。 接着要说的事很重要,住宿费可得好好算算,她心底盘算一番后,狮子大开口,要了五百两的天价住房费,沈天洛果然有金主的气魄,马上答应,不过同时她也必须答应他开出的三个条件-- 「第一条,我的身分和在这里的事情必须保密,但凡有人问起,只说是来以食补养生的,其余废话无须多说。」 啊,那就不能达到宣传目的,乔淇坐地起价,当场加了一百两。 沈天洛不跟她计较这点小钱,二话不说的应允,随即说出第二个条件。 「除非我传唤,不然无事就别来烦我。」 她毫无异议地点头,这是客人的隐私权,越有钱的金主越需要这项权利,没问题,她保证随传随到、不传不到。 「第三条,我希望每日饮食能以养生药膳为主,菜色事先知会我,记住口味要清淡点,至于我的喜好就依着这张单子即可。」 乔淇想吐槽他,每日食补难道不怕补过头吗?又听他强调口味清淡,看来真是怕吃辣,不禁觉得好笑,没想到小小的辣椒就能整倒一个威风世子爷。 「掌柜的有什么高见吗?」沈天洛皱眉,见乔淇嘴角抽搐,一脸要笑不笑的丑样,心知她在嘲笑自己,脸色不由得一沉。 见他恼羞成怒,乔淇更是忍俊不禁,轻笑道:「没有,这三个条件都简单得很。」 沈天洛见了乔淇绽放笑颜,眉眼间流露出温顺的风情,心头的怒火奇妙地转瞬熄灭,「很好,今天晚上我想吃那秋菊桂花宴,快去准备。」 乔淇不由分说的就被祁安给赶出来,看着那道掩上的门,她忍不住瞄咕道:「世子爷了不起啊,架子这么大,三两句说完我都还来不及提意见呢,就被赶出门……」 「人家是养尊处优的贵人,和我们自是不同了,反正咱们也忙,待久了怠慢其他客人也不好,早早出来也好去忙别的事。」小伍说话一向圆滑,两方都不得罪,三两下便和缓了气氛。 「哼,掌柜的我可受不了气,他继续这样跋扈无理,哪天我忍不住了就给他菜里加点料,看他还敢不敢嚣张!」 「小掌柜消消气,让人吃坏肚子会影响咱们莲香楼的生意,再说他可是王爷世子,万万不能得罪,咱们的生意最近好不容易上了正轨,禁不起再一次波折……」 乔淇见小伍说得慌张,扑哧一笑道:「谁说要让他吃坏肚子了,你放心,我自有分寸。他不是爱吃食补药膳,那就弄道地龙搁凤爪、冬瓜燉地龙,清热息风、通络、平喘、利尿,多滋补啊。」 房内的主仆俩对此毫不知情,祁安犹是不解地问向主子道:「主子,您怎么如此纵容那臭丫头撒野,我看那丫头还未及非就掌管一家酒楼,根本是把生意当成儿戏,一个黄毛丫头能成什么气候?我看,恐怕她就是因此自比天高,不可一世,压根没把咱们靖王府看在眼里,您若不好好教训她一顿,咱们不就颜面扫地?」 沈天洛兀自端着茶盏走入内厅,瞧着博古架上摆着的器物,「祁安,你出去吧,我想清静清静。」 祁安只得依从,临到门边又听他吩咐-- 「等等你去告诉掌柜的一声,我这会儿嘴谗,想吃甜的。」 祁安应声而去,不过两刻钟,就见乔淇捧着托盘来了,原来此时正忙碌,伙计们都没空,她这掌柜的只得充当跑堂。 沈天洛见了她,挑了挑眉,问道:「做了什么来?」 「金桂蜜酿猫耳朵。」乔淇将小碗摆上桌,简短答道。 看着碗里黄色的汤水上漂浮着几点桂花,舀动调羹,见一个个白色的猫耳朵,像花瓣随风飞舞一般,他吃了一口,点头笑道:「挺不错,吃起来很有嚼劲。」 「你觉得好吃?」乔淇眼睛蓦地一亮,见他笑了,更是讶异,在她印象里,沈天洛的笑容总是带着狂妄傲慢,这会儿却像个天真的孩子,单纯地为了美食陶醉欣悦,对于一个料理人而言,这样的笑容是最棒的赞美。 料理人?没错,这道金桂蜜酿猫耳朵是乔淇自己动手做的。 她本想这道点心简单,莫香在忙,祁安催得紧,她干脆自己揉了面做猫耳朵,用莫香自制的桂花酿调甜汤,做了这道小甜点。 端着甜汤刚走出厨房门口,就听到身后传来莫香的嚷嚷声,「这猫耳朵谁做的?面这么生怎么吃?」 乔淇脸一红,见前头祁安发觉她停下脚步,不解地看过来,不好开口自己想重做,硬着头皮上菜。 没想到他觉得好吃……他是除了晨风外,第三个觉得她煮的东西好吃的人。 不过他又跟晨风不一样,从前,她看得出晨风的勉强,明明不好吃却硬是塞进嘴里,可是沈天洛却吃得一脸满足,难道这叫作情人眼里出大厨…… 呸呸,谁跟他是情人,他们什么都不是,沈天洛只是长得像她已故情人的男人而已。 「这道点心是我做的,我手艺差,你喜欢就好。」不知是否受了他的笑容影响,她忘了隐藏心底的话,一古脑地说出来后顿觉尴尬,迅速地告退出去。 沈天洛要喊她已是来不及,看了看那甜汤,嘴角不由得勾起笑意,又吃了一口裹着金黄蜜衣的猫耳朵,一股浓稠的馨甜顺着喉头似乎沁入心间。 「怪了怪了,我难道中邪了,跟那家伙说这么多做什么?」乔淇边下楼边喃念道。 「掌柜的!」小伍在楼下看到她唤了声,「墨公子来了,说有事要与你商谈,我请他到里间等你。」 乔淇点点头,转到里间去,见到墨尽日后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你是来说上回整合丐帮势力的事吗,结果如何?」 墨尽日依旧一脸酷样,简单扼要地道:「师父和阿龙费了一番工夫替你作保,此外柳先生也替你说话,这事勉强算成了,只是你这提出主意的人不在,后面该如何做也不知道。」 「这倒不算什么大问题,既然决定了,那么就能开始着手进行。」乔淇乐得绽开笑靥,「总指挥的人选呢?是老前辈还是柳先生?」 「柳先生说既是我们这边提出的点子,就由师父担了丐帮帮主的名头,柳先生是副帮主,柳先生说,让你也做个参谋。」 「参谋?」乔淇脑海中浮现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师爷形象,不由得笑了笑,「也把我算成一员啊,好啊,那你呢?」她一拍墨尽日的肩,兴奋地问。 「我自然替师父管着东城这边的势力。」墨尽日受不了她疏于男女之防,立刻锁紧眉头。 「以后咱们也算是伙伴了,请你多多指教。」她俏皮地一眨眼。 他忽地感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转过眼,淡淡地哼道:「没想到你这丫头提的荒唐主意,也能得到大伙认可,如今还要正式实行了。」 「说什么话,你可知道为了这件事,我花了多少心力,杀死多少脑细胞。」 「脑细胞是什么?」 「就是脑浆啦。」糟!说了古人不懂的名词。她吐了吐舌,简单几个字糊弄过去。 墨尽日瞥见那粉色丁香,黝黑的脸一红,撇开视线后拉回正题道:「我不否认你的努力,只是这其中有许多困难,光是要说服各个乞丐头子就不容易,若不是他们心甘情愿接受,难保他们不会从中作棋捅搂子,你倒好,起了个头,后面这些事都由我师父和柳先生应付了。」 乔淇可不认为自己有卸责之嫌,「所谓术业有专攻,他们两位这样有人望,镇场子的事情自然得交由他们处理,我这出主意的人只要把各项措施想妥当了,让大家顺利执行就好,他们出的是苦力,我出的是脑力、心力,一点也不轻松,你可别胡乱抹杀了我的功劳……」 「不知是否我眼花了不成,怎么现在和掌柜的又说又笑的男人,竟像是上回偷了我钱袋的贼人?」 无声无息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沈天洛竟来到门边,自个儿掀开门帘,听见他的声音乔淇心头一颤。 担心他再计较那事会与墨尽日打起来,乔淇心念一转,立刻选择替墨尽日掩护,再说墨尽日当天戴着斗笠掩住容貌,他轻功又好,沈天洛没道理认出他。 「你胡说什么?」她装得若无其事,沈天洛的眼光却凌厉得仿佛要从她身上创下一块肉来。 面对盛怒的他,她心一跳,想想当时在拥挤的人潮间,沈天洛竟能毫无预警地出现在她身边,识破东西就藏在她袖中,他敏锐的观察力不容小颅,此刻自己不免有些心虚。 「是我胡说,还是你胡说?」沈天洛冷哼。 他吃完甜汤,心情极好,一股冲动想再跟她说说话,到了前堂却不见她踪影,问了痴傻的八儿,他说姊姊在里间,于是过来想吩咐她再做一碗来,谁知竟见到她和人有说有笑的,而那人还是曾经企图偷他东西的窃贼! 墨尽日一见沈天洛也是如见天敌,立时横眉倒竖,「这家伙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你跟我好好解释解释!」 「我……」乔淇被两人质问得莫名其妙,怎么瞧眼下这情景,像是她偷人被抓包?正要辩解,话却被打断了。 「我也要你一个解释!你当日口口声声说是遭人栽赃,但现在偷我东西的贼厮怎么和你混到一处了?可别以为他戴了笠帽我就认不出他,看来我当日说你是贼,也不算冤屈了你。」见她摆明了掩护墨尽日,他心中莫名的怒火狂烧不止。 见两人一个比一个凶,尤其沈天洛问话一句比一句犀利,她答什么就被反驳什么,乔淇急得冷汗直流,咬咬牙豁出去了! 「有什么好解释的?当天我被那贼人撞得晕头转向,才因此被栽赃了东西,压根没看清他的面目。」说完又指向墨尽日,「至于你问他为何在这儿,他就是来这里吃食补养身子的,我们这儿是酒楼,客人给钱我们就提供服务,哪有拒之门外的道理?」两人都是不服,要再开口,乔淇只好又道:「你们两人一人一句连连逼问我,还以为自己是审案子的县老爷不成?好了,我现在解释了,你们别再反驳,再反驳我也说不出什么新花样,信不信,由你们自个儿!」 她一说完,墨尽日狠瞪她一眼,转身就走,只撂下一句话,「来日再找你算帐!」 走了一个,剩下更难缠的沈天洛,他眼神锐利地看着乔淇道:「你再怎么诡辩也无用,我不认为我会看错人。」 乔淇无奈,「既然你的看法是雷打不动,那我还能说什么?」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说明白的,你和那家伙究竟在玩什么花样?」 沈天洛也走了,乔淇心里其实对他感到愧疚,他的怒气是情有可原,当日的事毕竟是墨尽日有错在先,自己却在还不清楚墨尽日行窃动机的情况下就选择欺骗沈天洛,确实说不过去。只是再怎么说,墨尽日如今已是她的伙伴,她也不能出卖他呀! 当晚,在小伍去天字一号房收拾餐盘碗筷后,乔淇问了沈天洛的情况,果然这位世子爷心情不爽快,饭菜用得极少,大半都原封不动地撒了回来。 乔淇看着那些菜,突然想起下午他吃猫耳朵时的笑容,心底的歉意更深,想了想后,她让莫香做了道什锦鲜菇海鲜粥,又配上几碟酱菜,亲自为他送过去。 「臭丫头,你想干么?」 来到天字一号房前,乔淇却被祁安这个程咬金挡在门外,不禁内心嘀咕,唉,她怎么忘了还有这个刁蛮的奴才呢,表面上却不得不堆上笑脸道:「我看沈公子晚饭用得少,怕他夜里饿了,就做了些粥送来。」 「确实,主子今晚食欲不佳,我看他似是生着闷气。」祁安说着突然牛眼一瞪,吓了乔淇一跳。「你怎会变得这么好心,莫不是我家主子就是被你给气的吧?」 这小子直觉竟然这么神准……乔淇嚥了嚥口水,好声言道:「这位小哥怎么这样说话,你们既然住在我这莲香楼,就是我的客人,我们酒楼管的就是吃得饱睡得好,要是让人知道我们莲香楼竟然让客人大半夜里饿肚子,岂不教人笑话?」 她自觉说得诚恳,演技很到位,但祁安却一脸不信的看着她,「我看你还是省省吧,说不定你这粥里下了蒙汗药,打算把我们迷昏了打劫。」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喂,你也太无理了,我也是好心……你别推我……」 祁安二话不说推着乔淇要她离开,乔淇端着粥生怕一不小心翻倒,因而不敢跟他争,只得妥协。 「臭小子,总有一天给你好看!哪天姑奶奶不高兴了,赏你一道地龙炒巴豆,恶死你、痛死你……」乔淇端着粥下楼,满心不愉快,小声地忿忿骂着。 「你要给谁好看?」 一道人影挡住她的去路,听闻问话,她一抬头,身子瞬间一震,「你、你不是在房内?」 沈天洛一脸狐疑地看着她,「我刚刚去圈子里逛了一圈。」 乔淇像做了坏事被拆穿般莫名心虚,吶吶说道:「是吗?」 「你找我有事?」眼睛瞄了乔淇手上的托盘一眼,思绪略转,已猜到怎么回事,笑意立即跃上眼底,灼灼地看着她。 乔淇见他看着自己,眼神中似乎有种莫名的情绪,突然瞥扭起来,磨赠老半天才道:「我见沈公子晚饭用得少,送粥过来。」 沈天洛微微一笑,温柔的笑意魅惑人心,让乔淇有一瞬间失神。 「我下午被某人气饱了,晚饭自然用得少,但我记得并未曾吩咐掌柜的送粥来。」 乔淇被他这么一说,困窘得不知该怎么回答,更不情愿对他坦露自己的担心,于是小脸一扬道:「既然你不饿,那我这粥就不送了,沈公子你歇息吧。」 说完,径自要下楼,却被沈天洛伸手一拦。 「等等,刚刚是不饿,这会儿散完步活动了筋骨,倒想再吃点东西。掌柜的既然送来了粥,我也不好意思拒绝你的好意,便请掌柜的将东西送到我房里吧。」他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乔淇只得转身又上楼,来到天字一号房门前,见祁安先跟他主子问好,又不悦地瞪自己一眼后,这才开了门。 进了房门,待沈天洛在桌前坐下,她揭开粥碗的盖子,用大汤约将粥装进小碗中。 沈天洛静静看着她盛粥,不说话,只是笑得诡异。 笑成这样干啥啊,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是没被人伺候过吗?乔淇努力忽视他的视线,自顾自做着手上的动作。 「那只大红虾还请掌柜的剥壳。」 真把她当丫鬟使唤啊,乔淇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恐怕不太方便,我的手脏,万一让沈公子吃坏肚子就糟了。」 沈天洛笑笑道:「不碍事,我让祁安盛水来。」 说着果真就唤祁安去要来一盆温水,乔淇无可奈何,只得净了手,帮他剥虾。 沈天洛吃着粥,米粒滚得绵软,吸足了汤汁,每一口都饱含海味的鲜甜,他边吃边看着乔淇剥虾,见她挽起袖子,露出白皙的小手,纤细的指头灵巧地剥去虾壳,动作极为优雅,丝毫没有贫户女的粗鄙,尽管早先已为她的气质惊艳,这会儿还是再次感到惊讶。 待乔淇将剥好的虾放入他的碗中,他问道:「我说掌柜的今晚是怎么回事,又是为我送粥又是剥虾的,这般讨好我,是打算为了下午的事情跟我赔礼吗?」 实情虽说真是如此,但她拉不下那个脸来承认,「沈公子多虑了,送粥只是出于对客人的关心,至于剥虾,您这贵人都开金口了,我怎敢拒绝?」 见她一脸骄傲,沈天洛却没有任何不悦,只觉得她个强耍嘴皮子的性子很可爱,察觉到自己对她的纵容,他有些讶异,然而也不打算收回。 他还是咬着下午的事不放,「掌柜的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什么话?」乔淇不解。 「你和那个贼厮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与你有何关系?」乔淇没好气地答道。 她这态度让沈天洛的眸中闪过一抹冷厉。「如何没有关系,你以为我看不出你在掩护他?」他语气透出霜寒,加重声音低道:「当日你口口声声说被冤枉,如今又是这般,难道你真是他的同伙?」 许是他的眼神充满防备,太过距人千里之外,乔淇下意识地就道:「不是!」叹口气后,决定如实解释,「我和他如今确实是朋友,但那一次的事情我完全不知情,也不晓得他为何要偷你的东西,但我想他并没有恶意……」 她本以为坦诚之后,沈天洛会勃然大怒,没想到他竟一脸温柔的有如三月春风。 「你不用维护他,七儿,我才不在意那家伙有没有恶意。」 身为靖王世子,加上父王的狼子野心之故,从小到大针对他而来明的暗的、家里外头的恶意向来不少,他压根懒得一一在意,只是谁敢触怒他,他也不会善罢甘休就是。 乔淇呆楞住了,这家伙干么突然叫她的名字,还笑得一脸春天到了的样子,不行不行,让长得像晨风的一张脸这样对自己笑,有十颗心都不够沦陷。 心儿怦怦乱跳地慌乱着,又见到沈天洛嘴边那一抹得意的笑容,她更是被撩拨得心头不定,立刻告退离去。 祁安见门突地打开,乔淇神色奇怪的出来,心底疑惑,不由得好奇地看了看房里头,主子柔情款款地望着那丫头的背影,他差点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 那样威风不可一世的主子,何曾有过现在这副表情? 第九章 他其实还不错 中秋节过后,紧接着就是八月十八天凉城的观潮节,百姓们习惯在观潮节时到海岸边观赏壮观的涨潮景象。 出了天凉城有一处名闻遐遁的观渐地点叫松涛湾,因地势特殊,每到涨潮的时候浪潮特别汹涌,充沛的海水涌进狭浅的河道,造就怒涛高千尺的惊险奇景,年年都吸引大批百姓来观潮,连带着岸边一座供奉潮汐之神的庙宇也是香火鼎盛。 腾龙王朝百姓相信水属财,觉得潮水能带来财富,商人们也多热中于参与观潮活动,并到庙里祭祀潮神,祈求财源如潮水滚滚而来。 乔淇虽不迷信,但她听莫香说参与观潮节活动是莲香楼的老传统,到时也有许多热闹可看,然而去观潮可得费去两日时间,乔淇不放心酒楼生意,却禁不起莫香的一再请求,决定带上八儿一同前往,阿龙听说这件事,兴奋地直说也要跟着去。 莲香楼在中秋节前就贴出公告,告知客人观潮节期间不开张,让小伍和一位新聘的厨子留守。 他们雇了辆马车,十六日早上出发,下午即抵达松涛湾边的白鹤寺,过去莫掌柜带着妻女来观潮时多在此歇宿,次数多了,莫家与住持也算熟识,如今只要到了观潮节,住持会为他们留下厢房。 十七日早上,他们早早就起来,准备出发到松涛湾,想抢个好位置,毕竟人潮拥挤,去晚了可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以前我常听老前辈说过他到松涛湾观潮的事情,据说那巨大的浪潮几乎能卷上天,潮水声如震天惊雷一般,如今终于能亲眼见识一番了。」阿龙高声欢呼。 「朱角老爷爷说得不错,这里是仅次于南方龙王江的最佳观潮去处,视野极好,浪涛也是最强劲的,你这两日可得好好瞧了,定能大开眼界。」难得出来一趟,莫香也很兴奋地道。 「这多亏七儿和香儿姊姊愿意让我跟着来,这才有增长见识的机会,来日我定要好好报答你们。」 乔淇听了笑道:「说什么报答,你平常对八儿照顾有加,也帮了我不少忙,反正都雇了马车,带上你也不麻烦,算是我稿赏你过去的辛劳。」顺水人情,何乐不为? 「是啊,我看七儿也早把你当成亲弟弟看待,姊姊疼弟弟是天经地义的事,何况阿龙你这样懂事。」莫香应和道,却见阿龙听了她的话笑了出来。 「你怎么笑了,我说得不对吗?」莫香狐疑地和乔淇面面相颅,见她耸耸肩,才又看向阿龙。 「以往见七儿和八儿模样不过一般大,哪知她长我一岁,还一直当她是妹妹。」 乔淇听了满心无奈,她原就苦恼于自己身子太过瘦小,赚到些钱后,对于营养摄取特别注意,三餐吃得也多,但不知是否从前饿得太过分,不论她吃多少,身子的发育还是算慢,八儿许是有在练武,个头都长得比她快,她想自己身高就算了,万一该凸的不凸、该翘的没翘,那就不妙了。 「赶紧出发吧,今日有弄潮竞赛呢,这可有趣了,你们都是第一次来,千万不能错过。」对观潮各项活动了若指掌的莫香频频催促道。 来到松涛湾时,一下车便见万头攒动,轩盖如云。 松江湾畔沿着岸边建有一排约两三楼高的屋子,用途是在观潮节期间提供给那些名流富商等歇息,或从高处观潮。 乔淇他们没有闲钱花在这上头,莫香带着他们来到岸边搭起的棚子,此处眼下己都是人,为了避免观潮的人群因推挤不慎落海,棚子边设有石制的围栏。 奋力挤过人群,莫香倚在石栏上直喘气,狼狈笑道:「终于到了,人真是多呢。」 阿龙和八儿都是第一次到海边来,看到一望无际的广阔海洋,口中连连惊叹,又见那白花花的浪一波波袭向岸边,一潮高过一潮,气势磅祷,看得兴致高昂,尤其每当浪涛撞上沿岸的巨大礁石时,激起鲸波千仞,发出雷霆轰声,更加忘情尖叫。 乔淇见他们俩这么开心,也感染了激昂的情绪,扶着石栏俯辙,看见下方浅岸上已经聚集一群穿着彩裤、裸露上身的男子,他们手上举着一支大旗子,高声喧哗着。 「他们是弄潮人,你瞧他们身上的纹身,都是祈求平安以及胜利的纹样,这里的男人多以参加弄潮为荣,这算是荣耀的标志。」莫香向她解释,又招手让八儿他们靠过来一点,「待会弄潮就要开始了,到时人会更多,你们别乱跑,小心走散了。」 正这么说着,后头的人潮突然激动起来,不停推挤着他们,莫香惊慌叫道:「别挤啊,前面就是悬崖了,再挤我们会被挤下去的!」 「姑娘,后头的人推个不停,我只得往前啊。」一个大婶无奈地道。 乔淇紧紧拉着八儿的手,见人群急进,不停往前涌过来,担心万一发生意外就不好了,她对莫香道:「不如我们退避到一旁去,这边人太多了,万一被推挤落海,更不是好玩的。」 「也是,那我们寻另一处地方吧。」莫香虽不情愿放弃这个好位置,却也没办法。 他们开始突破人群往外走,只是刚刚是顺着人潮前进,还算顺利,现在逆着人潮走却变得困难万分,一番挨挨挤挤,就快要走出人群时,乔淇突然被一股极大的力道撞到,一个重心不稳,和八儿牵着的手顿时松开,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直接往面前的人扑倒过去,所幸她及时揪住对方,才不至于重摔在地,免去一场血光之灾,这是不幸中的大幸,但尽管如此,她受这猛力一撞仍是吃疼,头也晕眩不已,一时还站不稳脚步。 「咱们的世子爷真是艳福不浅,不仅美景当前,还拥美人在怀呢。」 「开玩笑也得有个限度,人家姑娘的名声岂能让你这一张脏嘴轻薄了?」沈天洛轻斥损友,在扶起怀中的人之后却是一楞,「是你?」 乔淇听见沈天洛的声音,吓得一抬头,见到他英俊的面容却宛如撞见猫咪的老鼠一般,立即跳开几步远,不想又被后方的人墙一撞,再度很没形象的撞进他的怀中。 这次她立即弹了开来,涨红脸色,脑海里一片空白,过往丰富的交际手腕竟全然派不上用场,无法解决此时的窘境,她只能像个怀春少女似的,含羞低垂着头。 「原来是莲香楼的小掌柜七儿姑娘,你没事吧?」 见是认识的人,燕蝶衣伸手要去扶她,哪知被沈天洛用扇子一拍。他疑惑的看过去,就见沈天洛薄唇一抿,笑得邪气。 「没想到才一日不见,掌柜的就这般热情,我真是受宠若惊。」 「你这是……」燕蝶衣惊讶地看着他,刚刚不是还让自己别打趣人家姑娘,现在这副态度又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不小心被人撞了一下,多谢沈公子扶我一把。」 乔淇故意三言两语轻松带过,只是她羞红着脸,刻意避开沈天洛视线的举动却显得不够从容。 「七儿姑娘也是来观潮,和谁一块来的?」燕蝶衣朝好友眨了眨眼睛,见到沈天洛那反常的应对,他也饶富兴昧地看起好戏来。 乔淇这才发觉被推了那么一下,和莫香等人走散了,慌忙回头要去找,只是眼前一片茫茫人海,顿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在此时,拥挤的人墙中忽地钻出一颗小头颅,正是八儿。 他一见到她高兴地露齿灿烂一笑,又朝后方高呼道:「香儿姊姊、阿龙哥,找到七儿姊姊了。」 待三人也挤到近前来,莫香一见沈天洛就慌忙行礼。「沈公子也来这儿观潮,真是巧合。」 「大掌柜说得不错,相逢即是有缘,咱们不约而同到这松涛湾观潮,可不正是天赐的良缘,我知道这附近有间不错的酒楼,不如让我作东,请几位一块吃饭?」 听到燕蝶衣这番话,乔淇想起刚才的事情,心里不禁怦怦乱跳,瞪了他一眼,暗骂这个纨绔子真是胡说八道,什么天赐良缘,这话是可以随便说的吗?眼角余光偷瞄到沈天洛一副没事人的模样,似乎是注意到她的视线,侧头向她看来。 乔淇很没用的马上偏过头,并安慰自己之所以心头小鹿乱撞,都是因为他长得像晨风的缘故。 「承蒙公子的好意,我们已有准备吃食,不多叨扰二位了。」 听见莫香婉拒,她也赶紧附和,找了个借口,「没错,再说我们的身分也不好一起上桌吃饭,您的这份好意我们担受不起。」 燕蝶衣长年来厮混烟花之地,早练就察言观色的好眼力,他一瞥沈天洛,见他脸上故作漠然,依自己对他的了解,他摆明很在意这个莲香楼小掌柜,身为知交好友,当然有必要为其分忧解劳一番。 「两位姑娘可太见外了,上回在莲香楼里吃的那一顿海鲜宴,美味令人难忘,而这听潮楼里海鲜料理也是一绝,这才想招待各位去尝尝,或许吃了后有些收获,将来我到莲香楼也能多享点口福,此外有缘千里来相逢,又说他乡遇故知,此处虽离天凉城不算遗,但能在茫茫人海中见到熟识的人,确实是一大乐事,大伙若一边观浪涛奇景,一边享用好菜,岂不美事长咱?」 说完他又摇摇扇子,悠悠说道:「这只是在下的一番心意,望各位别揽了难得的好兴致,毕竟你们开门做生意,万事以和为贵不是?」 哇哇,说到后来是威胁啦?靖主府得罪不起,惹到兵部尚书府莲香楼同样没好果子吃。 乔淇和莫香面面相觑一眼,只得点点头答应。 「两位姑娘真是爽快,放心好了,这一餐绝不教两位失望的。」燕蝶衣满意了,说话间向莫香靠近几分,吓得莫香赶紧退避到乔淇身后。 这油嘴滑舌的纨绔子,他当是上花楼调戏花姐儿吗?哼,既然有人要当大爷,不让他花钱像身上长蝨子,浑身痒得不对劲,乔淇本着「助人为善」的心,等会儿一定挑最贵的菜点一桌,吃得他肉疼! 听潮楼是一栋临海三层楼阁,它不像莲香楼和一品香注重园林景致,楼外只简单设置马棚和柴房。 一行人跟着小二要上楼时,大门口处起了一阵骚动,一位雍容华贵的老妇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进来,乔淇注意到沈天洛和燕蝶衣都转头看了一眼,神情似是认识对方,却不见他们上前招呼,又跟着小二往上走,来到三楼据小二说是酒楼里最大的雅间。 雅间里头临窗面,向海湾,视野极好,最特别的是还设有露台,一看就知是专门提供客人观浪的。 「小二,快上几道你们招牌的海鲜料理,再温壶酒,再叫个会唱曲的姑娘来,办得好的话我自当好好赏你。」燕蝶衣一进门便喋喋不休地吩咐。 那小二见这位几天前就预订好雅间的贵客,塞来四绽沉甸甸的银子,踮量了下估计有四十两,心头直乐得高声应道:「燕公子,小的必定办得让您满意!」 他们刚坐定,燕蝶衣嘻嘻笑道:「你们猜我刚刚看见谁了?」 「你都看见了,我岂会没发现?」沈天洛兴致缺缺地道。 乔淇自顾自地端起桌上的香茗品着,没兴趣理会他卖什么关子,莫香则是因和两位贵人同桌,有些局促难安,八儿和阿龙饿得慌,己大刺刺的吃起桌上的果子。 燕蝶衣见没人配合,摸摸鼻子无趣地对着沈天洛道:「马夫人怎么会到这儿来?」 「这观潮节是一大盛事,她为何不能来?」大惊小怪。 「你这方面的消息太不灵通了,马夫人年后病了一场,身子一直很不好呢。」 沈天洛挑挑眉没说什么,并不怎么在意。 燕蝶衣径自说下去,「听说是积湿生痪,疲湿墨盛,以致肝风挟疾上扰才会发病,马夫人时常晕眩昏倒,不好好在家中将养,跑来海边吹风做啥?」 乔淇暗翻一个白眼,这位燕公子长得脂粉气就算了,连性子都很三姑六婆,连人家生什么病都知道。不过,这位马夫人是谁? 沈天洛略有不耐地道:「许是经大夫诊治了,病情有所改善也说不定,总不能病着就窝在家里不动吧?」 「你说到这个,我倒想到一件事情,大小掌柜的也听一听,这桩事对你们莲香楼也有益处。」 燕蝶衣这一说,乔淇和莫香都同时看向他。 他打开折扇搧了搧,「马大人夫妇鹣鲽情深,为了夫人的这病,马大人是伤透脑筋,听那终御医说,这病不能仅靠吃药,还得配合食补才能使疗效加倍,因此马大人要重金征求天下深谱此道的能人献药补食谱。」 莫香和乔淇一听有商机,立刻追问详情。 燕蝶衣又皱起眉头,「话说回来,这虽是桩好差事但却不太好办,毕竟马夫人先前病情险恶,万一有个不好,那肯定会被牵连,这件事情你们若要做务必谨慎,此外还得迎合马夫人口味才成。」 古代没有报章媒体网路,能打广告的资源有限,听到有这么个可以替莲香楼出名的大好机会,怎么能放过。 乔淇马上苦思冥想起来,「也对,既然是为配合药方吃的,不能与药性相克,更不能对身子造成负担。」过去她研究食补是为了晨风,用的都是滋补的方子,这回对象病症完全不一样,她可得好好想想。 燕蝶衣又鼓动道:「我想以莲香楼食补料理名气之盛,不如借着这个机会在京城崭露头角。」 乔淇十分心动,很想一试,问向莫香,「燕公子提了个好建议,我觉得这是个打响莲香楼名气的好机会,你觉得如何?」 入主京城,莲香楼就成连锁酒楼,她这事业心强的女强人怎么可能舍弃这拓展版图的好机会?! 莫香思索半晌,没把握的道:「不知这位马大人是哪位大人?若是个不好惹的人物,我想还是……」 「没事的,马大人为人谦虚温和,名声极好,不是什么恶人。」 「究竟是哪位马大人?」莫香追问。 「右相大人马贤仲。」他说得一副无所谓,却害莫香和阿龙都吓坏了。 乔淇见两人怪异,一脸茫然正要问,就听莫香结结巴巴道:「你、你说右相马大人?」 「正是,有什么不对?」燕蝶衣觉得她反应太过,这点小事用得着这般惊骇? 「那不是当今国丈,皇后娘娘的爹吗?」莫香惊讶得张大嘴。 乔淇终于懂了他们为何反应这么激烈,原来对方竟是皇后的父母,这可不是能胡乱招惹的。 「不、不……这事我们不能接,也承担不起啊……」 「呃……虽然我刚刚劝你们谨慎,但并不希望你们因畏惧而拒绝此事。」燕蝶衣有些失望,眼巴巴望向沈天洛,希望他能帮腔几句。 沈天洛却道破他的企图,「我说你这回怎么如此热心,莫非这件事其实是你向马大人揽下的吧?」 果然他一说,燕蝶衣就尴尬地笑了笑,确实这件事情是他自告奋勇揽下的,毕竟他家和马大人家交情不错,想着反正沈天洛住在莲香楼中,帮忙说情一下这事应该就稳当了才对,岂知他竟袖手旁观。 「燕公子,你随意替我们揽下差事可是惹了麻烦,那等尊贵人家的事情哪里是我们平头百姓能过问的呢,再说宫里不是有御医在,我们怎敢越俎代居?」看到忧心不已的莫香,乔淇不悦地道,当初莲香楼得罪靖王府费了一番工夫如今才东山再起,她们不想再来招惹个皇亲国戚,病没好没赏钱拿不打紧,别把小命也赔进去。 「唉,那些御医只懂得看病,哪里懂做菜,他们既让马夫人油盐不沾,这不给吃那不给碰的,弄得马夫人都没食欲了,即使找来的厨子闻了食单,御医过目后无一不退回,都说口味太重。」燕蝶衣用扇子敲敲头,一副懊恼样,「我见上回莲香楼做的料理虽清淡,却颇有滋味,心想不如让你们试试。」 众人一阵沉默,最后是沈天洛轻哼一声,打破寂静。 「七儿,你刚刚也说这是好机会,现在却犹豫了,莫非真是怕了人家的地位而畏缩?我听人说过,你曾誓言要赢过一品香,难道只是逞强的假话?」告诉他的人是八儿,这傻小子十分单纯,问一分回十分,一串糖葫芦就把亲姊姊的事都出卖光了。 沈天洛话里的挑衅意浓,让乔淇皱起眉头,其实她是想试试看的,只是担心万一弄不好会遭罪,但刚刚听到食单会先给御医过目,觉得这事还算稳妥,再受了沈天洛的言语刺激,不禁冲动道:「我认为这件事可行!」 莫香一听慌得直摇头,她赶紧向她解释,莫香听完还是有些不安,但决定相信这个福星似的七儿,深深一叹道:「也罢,我们就试试吧。」 乔淇对她一笑,又问燕蝶衣,「不知道能不能请御医列一张清单,告知我们哪些食材和药材不适合夫人服用?」 见促成此事,自己已能向马大人交代,燕蝶衣射手笑道:「这没问题,我过两天回京城就去找马大人,让他跟御医说一声!」 几天后,燕蝶衣命人快马捎来御医提供的饮食建议,乔淇猜想马夫人应是患了高血压之类的疾病,那日仓卒一瞥,她记得马夫人的身材圆滚滚的,古人多是营养不良,因此反而将肥胖视为健康、有福气,富贵人家餐餐大鱼大肉,患上高血压是极有可能的。 不过这只是乔淇的猜测,因此她打算照着御医所列的食材来设计食单,无奈那张单子上多是注意事项,右相府希望她拟出一个月份的食谱,这难住了她,光靠上头几样简单食材要设计出餐餐不同的菜色来,难度真的很高。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 这天夜里,她算完今日的帐后,又挑灯研究起来。 这阵子她天天熬夜想食谱,连日的劳累使得她白日精神不济,但古代又没有咖啡可以提神,害得她只能以苦茶代替,日子过得真是「苦不堪言」。 「不行不行!」拍拍脸颊,她站起身做了简单的体操醒神,「红薯红薯……该配什么好呢,配绿豆熬粥应该不错……」嘴里喃喃念着,她拿起桌上的笔,写下不算出色,但至少工整的笔记。 叩叩叩!寂静的夜里突然响起敲门声,乔淇心想是莫香给她送宵夜来了,起身去开门,哪知,门开后竟是沈天洛?! 「这么晚了,沈公子有何贵干?」 沈天洛绽开一记笑容,乔淇一看顿时目眩神迷,拜托,不要这样对她笑,她对温柔的晨风一点抵抗力都没有。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我让祁安买了饼,他买多了,不如你也吃些吧。」 观看房内一眼,不等乔淇说话就径自走入。 「喂,你怎么自己进来了!」乔淇来不及拦他,见他兀自在椅上坐下。 「等你吃完饼我就走。」他又冷不防对乔淇轻轻一笑,害得她心跳漏了几拍,没想到他见她脸上泛起嫣红,故意放柔了声音打趣她,「上回七儿你夜里给我送粥,这回我为你送饼,也算是礼尚往来。」 乔淇白了他一眼,这家伙近来越来越爱唤她七儿,这令她相当不自在,「我说过许多次了,我和沈公子的交情应该没好到能以名字相称吧?」 「你不也让蝶衣这么唤你?」他一副不满地问。 那是因为他这样叫,对她这个没啥男女大防观念的现代人而言,压根没厌觉,不像他,每回一唤,她都觉得像是有根羽毛拂过心间…… 见她语塞,沈天洛狡狤一笑,打开油纸包,拿了一块饼给她,还为她倒了杯茶。 乔淇发现饼热得有些烫手,讶异地看了他一眼,这饼应该是刚买来的吧?她咬了一口,口感松软,韬儿香味在口中扩散开来,有甜甜的味道。 「这饼真好吃。」她由衷赞美,瞥扭地向他道谢。 沈天洛轻轻勾唇,没有答话,伸手取过桌上的书,「你在看医书?」 她叹口茶润润喉。「是啊,御医单子上列的食材太少,要做的菜色却太多,还有配料也是问题,我想着研究看看还有什么食材能用的。」 「你能识字倒令我惊奇,医理也懂吗?」见她摇头,他皱着眉头,不以为然地道:「这医书不是一时半刻就能看得懂的,难怪马夫人的药补食单你迟迟没进展。」 乔淇听了有些不服,正想辩驳,他却又说:「我过去也读过一点医书,不如看看有什么地方我帮得上忙的。」 因为不想搅和进父亲的阴谋中,他过去长期装病,为了当个称职的病人,曾研究过不少医书。 「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 「别逞强了,即使你相较于一般女子已是能干,但总有不擅长的事情,这种时候依赖他人又何妨?」 乔淇一震,从来,都是她在照顾人、她让人倚靠,病弱的晨风、傻气的八儿,身为独生女她从小就得学着如何独立,没有人会跟她说:我让你靠。 他的眼神十分认真,她拒绝不了,只得顺从,请他帮忙看看自己列出的几项菜。 桌上油灯昏黄的光芒映在沈天洛如玉光洁的面容上,令他素来冷漠的脸庞显得温柔可亲,见他一脸认真,拿着笔在自己所做的笔记上写下建议,乔淇看着他的侧脸,又吃了一块饼,心底像是被六月艳阳晒过一般,暖烘烘的。 接下来,只要沈天洛有空闲,便会帮乔淇看食谱,有了他的帮忙,果然进展快多了,经过十来天反反复覆的斟酌考虑后,乔淇已列好将近一百多道的菜色,让燕蝶衣送到右相府。 没隔多久,右相府背来消息和高额酬金,说菜单已给御医看过,确定没问题,而马夫人吃了也很喜欢,据说赞不绝口。 马夫人这块活广告名声一打响,莲香楼更是炙手可热,乔淇生意头脑动得快,将这些菜色整理成一套养生宴,与冬季食补一道推出,大受好评,如今莲香楼每日都是贵客满座,生意好得不得了,赚得盆满缽盈,不仅莫家的债务慢慢清偿,乔淇也有闲钱修盖她家的破屋顶。 就这样过了两个月余,忙忙碌碌之间己入冬,天气渐渐变冷了,莲香楼这日来了两个体面的小太监,说是奉皇后娘娘懿旨,赏赐乔淇、莫香,说是马夫人吃了那些养生菜色,病情有所改善,身子也硬朗许多。 这件事传开来之后,莲香楼的生意好得热火朝天,乔淇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同时,丐帮情报网顺利成立进行,她夜夜数银子数得乐开怀,谁能想得到不到一年前她和八儿差点饿死,现在谁见了她,无不巴结讨好的喊声「小掌柜」,乔淇对这样的生活满意极了,殊不知,生活即将有新的变数…… 第十章 陈年肮脏事 京城大将军府 这一日午后,僻静的静香斋如以往一般,传出笃笃的敲木鱼声以及低低的诵经声。 佛堂里淡淡的檀香味飘出,只见一个妇人跪在神龟前,双手合十地虔敬祝祷。 神龟上一尊慈眉善目的白玉观音大士像低眉轻敛,右手持柳枝,左托八德净瓶普渡万千世界,救助一切苦厄,两侧随侍的金童玉女模样天真,笑脸迎人,与双眉凝敛的妇人形成对比,突显出神仙之无忧,世间之多愁。 妇人正是乔大将军乔繁已故独子乔航的偏房,她年纪轻轻,约三十左右,恰是风华正盛的时期,却脂粉不施、珠环不佩,身上的衣衫也很朴素,看起来颇显老态。 她一手击敲木鱼,一手握檀木佛珠,口中默念大悲咒,每念一回转一颗珠子,念完一百零八遍方肯罢休,只是人们念经是企图藉由领悟佛经真义,追求心灵的平静,斩断尘事烦扰,她却是越念经心中越生烦思。 昨夜里她又梦见她那苦命的孩儿了,那刚一出生便夭折,与她甚至没有一面之缘的孩子来到她梦境之中,瑟缩着小小的身躯哭冷诉饿,而她这个母亲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孩子受苦,丝毫无力守护他,这对她来说,是心中永远的痛与遗瓶,更是她烦恼的根源。 想到孩子的尸骨无存,就连座坟也不得立,恐怕至今仍曝尸荒野,这事成为她一辈子过不去的魔障,只有寄托于佛,日日虔心吃斋诵经,让早夭的孩子能够早日脱离苦海,重新进入轮回,她心中的罪孽感才能减轻。 「弟子乔谢氏愿将今日所做功德,回向给我的孩子乔缘,消除其生生世世的一切罪业……」 她私自将无缘的孩子取名为缘,意欲重新系上两人的亲缘,期盼来生再做母子。 做完迥向,她摇摇晃晃地起身,一旁侍立的大丫头绿秧见了立即上前,「二太太,我扶您起来。」 「二太太?」谢姨娘微带苦涩地发出轻唱,语气云淡风轻,恍如早已看破,「咱们私底下这般唤无妨,别在他人面前喊,大太太可不会乐意府里多一位太太。」 乔家父子俩都是善待下人的好主子,但乔老太爷长年征战在外,老夫人早逝,偌大的府邸无人主事,便由乔航的正室柳氏当家,柳氏管家确实有一手,下人无不对她顺从服帖,因谢姨娘为人温顺,从不争宠,共侍一夫倒也和乐,从不起勃谿。 可惜,在乔航过世后,柳氏无所顾忌,经常在背地里排挤生性善良的谢姨娘,借故找她麻烦,不是克扣月钱分例,就是处处为难,甚至那些得宠的下人也都不当谢姨娘是主子,凡事怠慢不说,还故意在她面前说些冷言闲语,而主子都遭到这样的待遇了,两个大丫头绿秧绿苗自然也受了不少气。 「夫人深受老爷宠爱,老爷在世时也是要下人们喊你二太太,奴婢并无喊错。」另一个丫头绿苗不满地出声,为自家主子抱不平。 「如今情况早不同了,老爷过世多年,我没给乔家留下子嗣,无依无靠,大太太还肯收留我已是宽厚。」别无所求了,她这辈子获得丈夫的爱情,虽是委身做妾室,又失去他的孩子,最后还能有个栖身之所已经足够,往后的日子只愿不问世事,恬淡生活,别人怎么事都与她无干。 「要是小主子当年没有夭折,如今肯定能为您分忧解劳,说不定还能给您争一口气,大太太也不敢再言语刻薄地讽刺人……」当初若非老太爷留人,不让儿媳流落在外无人照料,大太太巴不得赶二太太离府。 「绿苗,你少说两句,没事提起这些伤心事干什么,存心要二太太伤心吗?再说隔墙有耳,这些话若是让人听了去,嚼舌根生事,二太太的日子岂不是更难过了?」向来懂事的绿秧轻斥,阻止绿苗不知轻重、明目张胆地批评主子。 「我……我不是有心的,二太太您别生奴婢的气,绿苗以后不敢了。」她自知失言,立即忏悔。 谢姨娘面容慈祥地拍拍她,「我知道你这丫头有口无心,不会放在心上。」 绿苗松口气,拍着自个的胸口道:「那就好,我还怕说错话,让二太太不高兴。」 「你这孩子担什么心,我是吃斋念佛的人,岂会鸡肠小肚的计较这点小事?那件事我已经释怀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何必再提,就算计较再多,她无缘的孩儿和丈夫也不会起死回生。 「二太太宅心仁厚,将来必定有大福报,绿苗要一直服侍二太太。」她笑着来牵谢姨娘的手。 这两个丫头伴她良久,一个谨慎体贴,是她的知心人,另一个可爱真诚,总能博得她的笑声,有她们时时相伴,在乔府中处境困苦的谢姨娘才能够支持下去。 看着绿苗讨喜的笑颜,谢姨娘舒眉一笑,也宽心了。「来,我们到花园走走,园里的茶梅开得好,我们摘几枝供奉菩萨,也让菩萨闻得花香。」 「是,二太太。」 绿秧绿苗一人手拎装花的小篮子,一人取了一件斗蓬为谢姨娘披上,一左一右地搅扶着她,出了静香斋的院落,来到花园里。 乔家内院的格局以乔繁与继室方氏起居的沧然居最大,其次是乔航和柳氏的荷香斋,原本谢姨娘是分得荷香斋中的一处厢房居住,后来乔航死后,柳氏便令她搬到如今的静香斋来,这儿离主屋远,屋舍也小起了谢姨娘却不介意,觉得够住就好了,也没什么不满,且现在住在这儿,不像以前与柳氏抬头不见低头见,多了清静。 此外府中还有一位二爷,名叫乔艇,是无所出的方氏从宗族过继的养子,原本方氏冀望他能承继家业,谁知他生性懦弱没担当,纵然找了先生和传授武艺的师父来教导,也不见有什么长进。 因前阵子花匠刚植下一批冬季花草,花园中依旧显得生机盎然,除了山茶花、仙客来,架上的三角梅开得旺盛,桃红的艳华夺人目光。 谢姨娘所说的茶梅就开在一座八角亭旁,绿叶蓊郁,花朵开得正美,鲜艳的红花十分讨喜,淡雅的白花可爱,令人看了赏心悦目。 「二太太你瞧这朵如何,它开得正盛,颜色也好看。」绿苗凑近花朵一闻,重瓣的红茶梅散发出淡淡的甜香。 谢姨娘瞧了瞧,温婉地道:「好呀,就摘了它吧。」花留校头亦早谢,不如早早离枝供喜萨。 接过绿秧递上的花剪子,谢姨娘将那朵红梅剪下,却没有放入篮中,而是往绿苗头上一插,打趣道:「好花配上好姑娘,正是好上加好。」 「夫人,你怎么笑话人家……」见谢姨娘和绿秧都笑了,绿苗不依地噘起小嘴,双颊鼓了起来,红彤彤的甚是可爱。 今日晴光正好,谢姨娘在园中逛了逛,见了各色花朵,一路上又听绿苗说笑话哄得开心,心底的阴郁一扫而空,心情也开朗些,为绿苗戴了花后,又笑对绿秧说:「你也挑一朵吧,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绿秧原要推拒,最后抵不过谢姨娘的坚持,才在一处角落挑了一小东丁香花。 「你这丫头,还是花样的年纪怎么选这么朴素的花朵,明明还有粉紫、蓝紫、紫红的,偏选白花呢?」 「二太太,我就喜欢这白花的单纯,其他的配这一身衣衫太艳,再说夫人不也是青春,照样穿得素雅,人家说其主必有其仆,我怎能抢了主子的光彩?」 谢姨娘无奈地笑,「不跟你说了,你这丫头怎么也学人贫嘴,我是嫁人了的,怎么能和你一般比较?」 一旁的绿苗听得笑咧了嘴,无意间透过浓密树影看见走廊转角有道鬼鬼崇祟的人影,不由得惊呼,「秦嬷嬷来了!」 秦嬷嬷是柳氏身边得力的婆子,向来仗势欺人,绿苗过去是小丫头的时候就吃过她太多苦头,如今依旧很怕她。 她这一声引得另两人注意,绿秧正要叮嘱她轻声些,谢姨娘却在看清蹑手蹑脚跟在秦嬷嬷后头的人后百般震惊,「刘大娘……」心头震摄难止,她手中的花剪子握不住,掉落在地上。 「刘大娘是谁?」绿苗看着那个矮胖的妇人,见她生得一脸势利尖酸样,直觉认定不是什么好人。 谢姨娘怅然若失,眼神一黯,苦涩地说:「她是当年为我接生的产婆。」 「产婆?」绿秧疑惑,「咱们府里没听说谁有身孕啊,产婆来做啥?」 「闲事莫理,咱们摘完花就回去,人是秦嬷嬷去请的,兴许是大太太有事要办,咱们就别过问了。」谢姨娘见自己解释之后,两个丫头好奇心更盛,赶紧劝道,现在她只想平静过日子,不愿沾染是非。 「好嘛,不看就不看,反正也管不了。」她再瞄一眼就好。 好奇心人皆有之,绿苗性情浮躁,尤其喜欢八卦,不若绿秧沉稳,她嘴上嚷着要安分,可是骨碌碌的眼珠子还是直瞥往刘大娘身上。 「二太太你看看,秦嬷嬷和刘大娘怎么突然拉拉扯扯起来,不知是为了什么事情起争执?」胆子忒大,敢在府内吵闹,要是闹到大太太跟前,肯定是一顿罚。 「咱们别理了,万一牵连进去……」 见那两人吵嚷不休,向来胆小的谢姨娘心生害怕,可绿苗却不顾绿秧的劝阻,硬是要弄个明白。 「说不定她们在计画什么坏事呢,谈不拢才闹翻,先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反正她们现在顾着吵,我们躲在这儿,小心点就不会被发现的。」 谢姨娘不乐意,却劝不走绿苗,担心她冲动惹祸,只得也跟着留下。 秦嬷嬷这人她是招惹不起,除了老太爷和大太太外,对于其他人秦嬷嬷一概不放在眼里,就连她也在秦嬷嬷手底下吃过几次亏。 「什么,还要钱?!」秦嬷嬷嗓门特大,拉高了音调道。 「哎呀,世道不好过,我老了接不了活,家里人口多要吃饭,我手头上紧了点,只好厚着老脸上门讨个方便……」诞着笑脸谄笑的刘大娘直搓着手,神情格外热络。 「话不是这么说,你前前后后来要了几回银子,一次要的比一次多,就这么多年的事了,你还频频来闹,一具当乔府是好欺负的!」瞧瞧这副要钱的嘴脸,丑陋得很! 即使被说得这么难听,刘大娘仍是笑,丝毫没有半点怒气,「我儿子如今也大了,是时候该娶媳妇,没拿出点象样的聘金能看吗?反正现在府内当家作主的是大太太,拿个一百两零花也没那么困难才是。」 「一百两?!你狮子大开口!我一年的月钱加起来也才二十两,你好意思这么贪心?」短缺这一大笔银子要从哪里补,府里帐面不符若被老太爷知晓定要追究的。 刘大娘装傻地咧开满嘴黄板牙,胡搅蛮缠道:「大太太有今日的地位,老婆子我也帮了不少忙,还因此害了一条人命……」 「你住口!不许再说了。」秦嬷嬷神色慌张地东张西望,措住她口无遮拦的嘴。 「不说不说了,只要银子足够,我绝对不会说出当年谢姨娘那个孩子不是夭折,而是被活活害死的……」她坏笑道,既然抓住一株摇钱树就要海捞一笔,不赚个够本才不愿善罢甘休。 「你这个……」秦嬷嬷气急,真恨不得把这婆子指死,免除后患。 「什么,我的孩子是被害死的?!」这一句话如同青天霹雳,谢姨娘失态地惊呼出声,口中喃喃念着「孩子没死」,模样失魂落魄,吓得绿秧和绿苗担心地直唤她,急得手足无措。 刘大娘和秦嬷嬷听见谢姨娘的声音,惊觉东窗事发,吓得魂都快飞了,看见那躲在丁香树丛后的主仆三人,后背冷汗直流,脸色惨白,平日盛气凌人的秦嬷嬷也楞在当场,她们看着谢姨娘摇摇晃晃地从树丛后走出来,吓得六神无主。 「刘大娘,你刚刚说的可是真的?我的孩子是被害死的……不是夭折,是被害死的……」谢姨娘脸色白得吓人,面上满布泪水,嘴里发出悲戚的鸣咽声。 「我的孩子在哪里?还我孩子,把我的孩子还给我……我的儿呀!你们怎么做得出来……」她一口气上不来,身子软倒,幸亏绿苗和绿秧及时扶住。 稍稍站稳之后,她摆脱两人的搅扶,直冲向前去,紧揪着刘大娘讨要孩子。 「哎哟喂,你别捉着我呀,这件事和我无关,你去找大太太要孩子,我只是拿银子办事而已……」她见谢姨娘陷入疯狂,着急地抵抗,想要摆脱她。 为母则强,向来软弱的谢姨娘也不知哪来的手劲,竟死捉着刘大娘不放,「没天良的事你也敢做,不怕绝子绝孙吗?我的孩子是你接生的,你竟害了他……」 「这……呃……缓着点,别激动,这都是大太太的主意,与我无关……」冤有头债有主,要找就去找那些歹心的幕后黑手。 「什么,大太太……是大太太害了我的孩儿……」谢姨娘遭受连番震疯,根本丧失思考能力,只不住地流泪,放声大哭。 「姨娘你别被骗了,大太太怎么会害你的孩子呢?都是这疯婆子胡说……」秦嬷嬷谢姨娘这一吵闹惊扰了其他人,连忙上前安抚她。 「说我疯,你们才疯呢,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现在要你们花钱消灾还推三阻四的。」刘大娘见谢姨娘转而缠上秦嬷嬷,幸灾乐祸地说风凉话。 秦嬷嬷见她到了这种时候仍然要钱,怒道:「你这疯婆子别闹,这事情你也有分,闹开了你也别想撇清关系!」 「你们在做什么?闹出这么大动静,是想让全天下都说乔府没体统,可以恣意胡闹吗?」 一个衣着鲜丽、绾着朝天发髻的华贵妇人出现,高声喝着纠缠的三人,来人正是乔府的当家主母柳氏。 因秦嬷嬷久去未归,她派个小丫头探看情况,得知竟闹了起来,连忙赶来,乍见心虚不已的刘大娘和哭得梨花带泪的谢姨娘,心里打了个突,意会到当年的事可能瞒不住了。 但她仍故作镇定,冷眼一瞪哭得无力瘫坐在地上的谢姨娘,又怒斥绿苗绿秧,「主子胡来,你们这两个蠢丫头也不会劝着点,府里养你们有何用处,还不快扶了她回去,还想在这里丢人现眼吗?」 她打算打死不认,反正谢姨娘眼下情绪不稳定,谁会相信她的话?相较之下,自己掌管府中事务,说话极有分量,要想压下这事并不难。 若是过往的谢姨娘经柳氏这一番痛骂,早吓得连忙走避,半点不敢吭声,可她这时得知孩子死因,思绪陷入混乱,压根忘了害怕,只想讨回孩子。 「我给你磕头了,大太太,你把孩子还给我吧!我保证什么都不会跟你争,带着孩子躲得远远的,这一辈子不让你瞧见,你把孩子还给我吧……」 谢姨娘又是下跪又是磕头的,地上的青石板硬得很,她磕得头都破了,血流满面,令人看了相当不忍。 「你找我讨孩子有什么用,大伙都瞧见他一出生就没气了,这都是命,阎王不让他活,神仙也救不回,孩子没了我们也伤心,你就别胡闹了,都过了这么多年……」她嘴上说着劝慰的话,心里却是冷笑,只想快快打发走谢姨娘。 泪眼婆娑的谢姨娘膝行几步,一把抱住柳氏的双腿,仍是哀声恳求,「大太太,你怎能这么狠心,那是我怀胎十月的骨肉啊,把孩子还我……我要孩子……」 柳氏吓了一大跳,连忙让人拉开她,「你、你抱着我干什么?还不来人拉开谢姨娘,没瞧见我新做的莲花裙都给扯皱了。」 谢姨娘被秦嬷嬷大力架开,绝望地嘶吼道:「为何要害我的孩儿,他是无辜的啊,我要老太爷替我作主……」 一搬出老太爷,做了坏事的柳氏气势顿时减弱,「你……你少胡说,谁说我害了你的孩子……」 「这般大声吵嚷是怎么回事?」 混乱之间,来了一群体面的丫头,她们簇拥着一位年近四十的妇人,她锐利的双眼带着责难看向柳氏,柳氏被她看得毛骨悚然,而谢姨娘一见她如同见了救星,发出凄厉的哭喊声。 「老夫人,您得给我作主啊……」 明道堂是乔府议事之处,平时柳氏都是在这里料理家务,方氏命人将所有人都带往这里来。 方氏嫁入的时间比较晚,虽然在府里的女眷中地位最高,但她入乔府时府中已由柳氏掌管数年,治家有方,挑不出错处来,她这位年轻的老夫人也不便插手家务。 然而这其实令方氏极为不满,因而处处和柳氏作对,只是两人几次交手后,她屡屡落败,最后也不得不承认,柳氏的手段确实比自己高明,吃多了闷亏,她就不再表面上明事,而是以退为进,因此像今日这般能够利用老夫人的身分,给柳氏下马威的好机会,她自是不会错过,尤其在问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知道事关一条乔家子嗣的生命,她更是会好好利用,抓住这压制柳氏的最佳把柄。 坐在厅中首位的圈椅上,接过大丫头新荷奉上的八宝茶,轻啜一口后语带讥讽地道:「你真是行啊,大媳妇,原只当你能干罢了,不想竟是这般心狠手辣,连咱们乔家的子嗣你也下得了手?」 柳氏被她损得面色难看,心里恨得牙痒痒的,「老夫人,事情不是这样的,是那个疯婆想诬赖我,她当时明明告诉我孩子是死胎……我没道理要害死老爷的骨肉啊……」 方氏却不给她解释的机会,摆摆手,一脸不信,「瞧了刚刚你那副凶恶的嘴脸,你认为我敢相信你的话吗?」说着嘴里啧啧两声,露出快意的笑容。 谢姨娘见有人为自己作主,哭哭啼啼道:「老夫人,这件事你千万得为我作主啊,我可怜的孩子……」 「好了好了,谢姨娘,你别哭,我现在不正是在给你和你苦命的儿讨公道吗?」方氏惺惺作态地拉着谢姨娘在身边坐下,拍拍她的手轻声安慰。「谢姨娘,你把当时的事情说清楚,我把前因后果弄明白,看清她们在玩什么把戏,也才好给你作主。」 「老夫人……」谢姨娘眼底充满惊喜,泪水一颗颗沿着瘦削的脸庞滚落,楚楚可怜,惹人心疼,但方氏心里却没什么同情,她认为事情会演变至此都是谢姨娘自己太过懦弱所致,所谓的替她讨公道,只是想给柳氏难看而已。 谢姨娘不懂她复杂的心思,哽咽几声就娓娓道来,「当年因老太爷被牵涉进墨将军一事,怕朝廷降罪,咱们几个妇人南下避难,我当时已经怀胎十月,半路上阵痛起来,大太太临时给我找了个产婆来,就是这刘大娘……」她说着又哭泣不止,后面的话语含糊在嘴里,压根听不清楚。 方氏有些不耐烦,催促她道:「你别只是哭,快继续说下去啊。」边说,眼睛瞟向柳氏,见她铁青着脸色却仍故作镇定,眼底即染上喜意。 柳氏果然忍不住了,急忙解释,「老夫人,当时她晕了过去,人事不知,哪里知道实情呢……」 「你闭上嘴,我现在是问谢姨娘可没问你!」 被方氏一声打回来,柳氏心头怒火直烧,却顾忌方氏身分,不敢对她发作,只怒瞪向谢姨娘,警告她别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 谢姨娘原本伤心,见她做了坏事还瞪自己,脾气也上来了,「当时我确实晕了过去,可在此之前大夫曾诊断过,说我脉象正常,孩子健康得很,怎会无缘无故夭折,肯定是大太太和刘大娘她……我可怜的孩子,老夫人,你定要为我作主,不然我那孩子死不瞑目啊……」 她嚎陶大哭,尖锐的哭声让方氏不悦的皱起眉头,正要再说些什么刺激柳氏,就见柳氏气得冲上前来拉谢姨娘。 「你这贱人,凭什么含血喷人?说我恶意害你的孩子,你有证据吗?刘大娘人老了、疯了,难道连你也跟着疯?」 谢姨娘伤心过度再顾不得大局,卯足了劲抵抗柳氏,两人拉拉扯扯,吵闹不休,方氏急忙让人拉开她们。 「你们两个都安静些,出了这等丑事,咱们乔府的名声都丢光了!」 她估量着这件事情若不好好处理,闹出去恐教人笑话,说不定还会惹来朝廷非议,遂决定赶紧做个了断。只是即使她再怎么想挫挫柳氏的威风,却不好真的将她送官,当家主母闹出谋害人命的事,对乔府也是一种伤害,大家可是一艘船上的人。于是她心生一计,想刘大娘到底是个普通百姓,说要上官府定会畏惧,若是先吓吓她,再给她点好处,事情也就容易摆平了。 「这件事情攸关一条人命,我仅能管家事,这种谋财害命的事可摆不平,况且你们各执一词,我也辨不清真假,你们有什么冤屈都向县太爷说去。至于刘大娘,你为贪财做帮凶,害了一条人命,这死罪必不能兔,书命赔命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老夫人明察啊,我是冤枉的啊,我虽是受了唆使,但绝对没有杀人!」一听要告宫,刘大娘果然吓得惊惶失措。 「怎么没有杀人,事到如今你还想再辩吗?要狡辩到县太爷面前去说吧。」 「老夫人,你听我说……我只是爱钱,可没胆子害人性命,当初拿了钱之后,我狠不下心把那小娃娃掐死,于是把他装在竹篮里放水流了……」 她这一番招认把三人都吓了一跳,其中以谢姨娘的反应最激烈,「放到河里漂走……这么说……我的孩子没死,还活着喽?」她兴奋地上前抓着刘大娘问。 「对……运气好的话,孩子应该会被人发现……」刘大娘没把握的干笑道。 「太好了!老夫人,请您赶紧派人去把孩子找回来吧,我可怜的孩子还活着真是老天保佑……」谢姨娘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拉着方氏的手直恳求,「太好了……这事我得告诉老太爷,让他老人家高兴高兴……」 「慢着,这人都还没找到呢,你急什么?」这意外的消息令方氏不太高兴,孩子没死,对于她可就是个威胁了。她赶紧问刘大娘,「你可有印象那孩子是男是女?」 「是啊是啊,我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 同样的问题,方氏和谢姨娘的心思却是不同,谢姨娘纯粹是想多知道孩子的事情,方氏却是担心万一谢姨娘生了儿子,将来会抢了乔艇的地位,即使是庶出之子,依旧是乔航真正的血脉,而柳氏同样也很在意,毕竟她只生了两个女儿。 三人屏气凝神,静待着刘大娘的回答,只见她静默了一会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后道:「是女儿。」 方氏和柳氏的一颗心顿时放下,方氏端起茶喝了一口,待消除了刚刚的紧张之后,吩咐道:「刘大娘、大媳妇,你们做了这等肮脏事就得自己收拾干净,这次可莫要再要什么花招,替谢姨娘把孩子找回来,知道吗?」 被方氏瞪了一眼,柳氏不甘不愿地答应了声。 事情解决完后,众人各自散了,秦骗她骗她受柳氏交代,欲领刘大娘离开乔府,岂知刘大娘却是赶上柳氏,叫唤道:「大太太,有件事我得和您先说一声。」 「你这婆子的疯言疯语还没说够吗?」她现在见了刘大娘那谄媚的面孔就憎恶不已。 「太太确定不听,说不定因为这事,你日后还得感激我呢。」 「说,什么事?」打过几次交道,柳氏知道这婆子心思刁钻,定又打着什么坏主音。 「其实谢姨娘当年生的压根不是千金,而是位少爷呢,你说,若我刚刚这么对老夫人说了,太太这些年来的算盘岂不是砸了?」 柳氏忍无可忍地痛骂,「你先前拿了我这么多好处,如今反咬我一口,就这点小事也敢跟我讨人情?」 刘大娘笑了笑,「小事?既然太太认为是小事,那我还是跟老夫人说一声吧,毕竟阻碍人家母子不能团圆,可是大大的罪过……」 见她要走,秦拨拨急得叫住她,「站住!你敢!」 「为了钱,我这个人自然没有什么不敢做的,不过我还算念旧情,看在太太……和银两的面子上,或许我还能继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替你将那流落在外的千金找回来」 尽管痛恶这贪财婆子的行径,柳氏最终还是妥协,「你……要多少?」 「不多不少,就要两百两。」坐地起价,将来时要求的一百两翻了一倍。 「你别欺人太甚!」柳氏愤怒得眼睛几乎要游射出火花,却只能咬着牙,吩咐秦嬷嬷去她房里取出私房钱,给了刘大娘两张一百两的银票。 刘大娘接过银票折好,小心翼翼的收入衣襟里,笑得合不拢嘴,「谢谢了,大太太,您的恩情我永生难忘,将来若有任何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记得再唤我,我定当尽力而为。」 第十一章 陪我看日出 转眼己来到漫天飞雪的岁末,出生在亚热带的乔淇过去虽然为了工作跑遍世界各地,不曾水土不服,但就是受不了气候变化,尤其受不了严寒气候,这在腾龙王朝落脚的第一个冬天,让她恨不得回到温暖的现代。 「啊喔,我受不了好冷好冷!」她感冒了,鼻塞得严重,尽管身子早里得像颗大肉粽,仍是直畏寒。 「已经站在炉灶旁了还喊冷?」莫香笑着摇摇头,「既然冷就到烧着地龙的前堂里去,我和李婶、何婶做得来的。」 李婶、何婶是近来聘雇的烧菜婆子,负责给莫香打下手,加上先前聘的那个厨子,几人还是忙得团团转。 乔淇点点头,看了眼大锅里以文火慢燉的紫红米粥,里头加了红叶、栗子、青红丝、菱角、莲子、桂圆、红豆、绿豆等,色彩缤纷,香气袭人,满意地笑着踱步出厨房。 今天是腊八节,乔淇决定办几桌腊八宴邀请丐帮伙伴,莲香楼歇业一日。 她特地办这腊八宴是有原因的,这段日子以来,丐帮在朱角与柳先生等人的努力下,规模越渐扩大,连其他地方的乞丐也加入,情报网的计画实施十分顺利,乞丐们藉着这个外快赚了些钱,生活改善许多,前阵子她还听说柳先生那一伙人买了一头猪和一小块地,过起乞讨兼农家的复合式生活,乍听这消息她还忍俊不禁,心道这群人太有创意了。 不过这腊八宴也不是人人都能来,毕竟以目前丐帮庞大的人数来看,莲香楼恐怕无法全部容纳,主要宴请各个乞丐头子和一些得力部下,乔淇要求每个来参与的人都得带上一碗乞讨来的五谷杂粮,除了不忘本,因腊八有布施的习俗,也有沾了他人福气,共结善缘的意思,至于其他菜色,就由莲香楼包办。 奸商如乔淇,她要办十几桌好菜自然得花上一笔不小的钱,她便找上沈天洛这个大金主募款。 「腊八宴听来有趣,也算上我一份。」 世子爷答应得爽快,十足的富贵人家做派,即使听说他是逃家依旧衣食无虞,随便从指甲缝中剔出渣津都够小老百姓吃上一阵子。 「不过我就不跟你那些朋友同桌坐了,到时我会另外带两个人来。」 乔淇也不多为难他,两人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已摸清楚双方性格,乔淇已不会把他当晨风的分身……他差晨风差得远了!脾气那么臭、那么骄傲、那么不可一世,不过,他和晨风一样心善就是。 他虽说要求不和乞丐们坐同一桌,却不是因为鄙夷,而是怕扰了大伙的兴致,再者许是因为他天生性子冷僻慢熟,面对乞丐们的热情不太招架得住,这点乔淇是从他和阿龙相处时注意到的。 乔淇来到前堂,早到的乞丐们已一伙一伙地紧集一桌,满屋子闹烘烘,她上前招呼,见阿龙和朱角也到了,正和柳先生在瞌瓜子配热茶聊天。 「七儿,你自去忙,不用招呼我们,老头只等着吃,什么都好解决。」朱角对于吃比谁都急,她还没坐下呢,就直赶她去厨房。 「老前辈,你催我也没用,厨房是莫香在管,我就是被她赶出来的。」她坐下后喝了一口茶,终于觉得身子暖和多了。「咦,怎么老前辈、柳先生和阿龙都到了,墨大哥却不见人影?」 「哈,墨大哥正在外头指点他的小师弟呢!」阿龙笑道。 「真没想到他这么热心。」乔淇嘴上讶异,心里其实也知道墨尽日人很好。 「没想到吧,那个瞥扭小墨子对八儿可是上心得很,不过这也没什么好讶异的,八儿乖巧勤勉,老头子我都喜欢得紧。」 「墨大哥是刀子口豆腐心,他一向待我们挺好的。」阿龙附和道。 一群人笑着闲聊,没多久乔淇见大门外有人走进来,是沈天洛,后头跟着祁安、燕蝶衣还有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她起身上前招呼,沈天洛却闷声不吭地点头,看来心情不大好。 燕蝶衣嘻皮笑脸地打圆场,「七儿姑娘,好久不见。」说着介绍起那个陌生男子,「这位是杜云鹤杜公子,和我与沈兄是多年好友,一直说要来尝尝莲香楼的手艺,今日刚好赶上这腊八宴。」 乔淇见杜云鹤一身鸭卵青直拨外罩蓝黑鹤堑,生得净白面皮、细眉凤眼,书卷味浓厚,几句问候有礼得当,心下就对他生了几分好感。 「你替我们安排的座位在哪里?」沈天洛泠冷地开口,和乐的气氛顿时僵住。 乔淇暗自嘀咕,不知道这位大少爷在闹什么脾气,火药味这么重。她扬手一指,「在二楼的雅间。」那是临着围栏的位置,可俯瞰前堂,既能感受欢乐气氛,又不至于让这群贵公子夹在乞丐之间显得格格不入。 沈天洛径自抬脚就走,杜云鹤向乔淇作一揖,赶紧跟上。 燕蝶衣见乔淇错愕,赶忙解释,「七儿姑娘别误会,他是有事心里烦,不是故意给你脸色看的。」 乔淇站在原地,看着几人的背影,方才沈天洛确实心事重重的样子,也就不再多想,正转身想回座,却迎上八儿灿烂的笑脸,他身旁的墨尽日正恶狠狠盯着二楼。 也不知墨尽日和沈天洛是怎么回事,完全不对盘就算了,还似是有血海深仇。乔淇暗叹口气,招呼道:「墨大哥,快些入座吧,我去厨房吩咐可以上菜了。」 「你别和那种人走得太近。」他突然丢出这句令乔淇不明所以的话。 「哪种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不需过问那么多,如果不想受到伤害,听我的话就是了。」语毕转身走向朱角那桌。 「今日我是犯了晦气不成,连续两次热脸贴冷屁股,唔,就两位大少爷脾气大,我活该成受气包!」心里的委屈不断膨胀,乔淇边骂边走向厨房。 不消多久便开席上菜,在众人的期待下,腊八粥先登场,接着丰富的菜色也依次上桌,有桂圆红叶烧排骨、枸杞莲子鸡汤、花素鲜虾水晶蒸饺、木耳炒三鲜、香辣花生蹄筋、菱角栗泥饼、杏仁茶等,菜香满室飘散,令人食指大动,纷纷大快朵颐。 等到酒过三巡,在众人起哄下,要乔淇说几句话,乔淇也不推辞,她本来就有目的,这样开场也不错。她先是说了些欢迎各位赏光捧场的套话,接着进入正题-- 「今日请诸位来,主要是想办一桌好菜稿赏咱们丐帮众人们的辛劳,在大伙儿的努力下,咱们丐帮的情报网已极其盛名,任何一条小道消息都逃不出咱们的耳目。另外我想办个小小的比试,激励激励大家,请各位都说上一条消息,看谁知道的情报最私密最厉害,让大伙儿评比一番,优胜者能得到莲香楼一个月的餐券。」 人皆有好胜心,透过比赛能活化竞争力,加上第一名奖品吸引人,就不信这样做不会把丐帮情报网生意推向另一高峰,若效果确实不错,往后每月都举行褒奖大会,选出丐帮的「本月最佳员工」。 此话一出现场顿时轰动,立刻就有几个人跃跃欲试,乔淇将主持的工作交给小伍,自己坐到八儿旁边,边享美食边听八卦。 「我要说的可是乔大将军府的秘辛,大伙都知道十几年前大将军为帮同僚,差点遭奸人陷害,让朝廷问罪的事吧?」 姓乔?乔淇本来低头喝汤,此时抬起头来注意听,因她同样姓乔,对这消息多了几分兴趣。 说话的这男子人称鼠崽子,身材干瘦,生得獐头鼠目,长了一对暴牙,俨然一副鼠样,连声音也很尖细。 「据说乔将军的儿子死后,大夫人容不下丈夫的通房小妾,强硬地逼迫她们投井,结果前些日子里有个姨娘的冤魂就来索命了,当年那姨娘是有身孕的,这一投井一尸两命,才来催讨啊……」 典型的鬼魂复仇题材,可以卖给柳枝巷里那个专讲怪谈的金老爹,乔淇在心中默记。 「鼠崽子你这消息哪来的?错得可离谱了!」 见有人反驳,鼠崽子气愤道:「这是我亲耳听来的,包准千真万确,哪里有错?」 「你这消息差得十万八千里,那姨娘的鬼魂还真有耐性,要报仇不赶紧报,特地等到这么多年之后?」 那人一说在场的人都笑了,鼠崽子不服地道:「你厉害!你知道实情就说吧,我看你打听得了什么好消息!」 反驳鼠崽子的是个皮肤黝黑、乱发蓬蓬的中年男子,他佝偻着背起身,「那乔大夫人害的人并非是那个姨娘,而是姨娘的孩子,她怕那孩子将来继承家业,自己地位不保,便用钱收买产婆,把孩子害死,岂知那产婆贪钱却没胆……」 坐在乔淇另一边的墨尽白忽然道:「他说的这消息我也知道。」顿了顿,又说:「该说是我们的人接到那产婆的委托找孩子。」 乔淇讶异转头,「别傻了,都过了十几年如何找得到?」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 「本来我也是这礼想的,但最近意外地掌握到些线索。」他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乔淇将视线转回到中年男子身上,他已经讲完了,正换另一人说。「喔,你们还真是幸运,看来能顺利完成任务。」 「这倒不是问题,只是这算好运抑或坏运,现在还说不准。」 接下来几个人讲的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乔淇听得有些兴致缺缺,嘟嚷了句,「看来天下太平啊,都没什么大消息。」 哪知墨尽日却冷笑一声,「那可不一定,我有个大秘密,铁定比什么寻找流落在外的骨肉更值得一提。」 「什么秘密?」看着他阴沉的表情,乔淇却莫名地有些不安起来。 「靠过来一点。」墨尽日比了个手势让她靠近,自己也凑过去附在她耳边,说出了极其震摄性的话,「靖王要反了。」 靖王要反了?!乔淇满脸不可思议,「你确定……」 话还没问完,肩膀忽地被人一拍,她摔不及防被惊吓到,差点跳了起来。 来人是燕蝶衣,他先是向怒瞪自己的墨尽日轻笑一下,接着爽朗地对乔淇道:「七儿姑娘,能否借一步说话?」 乔淇只得起身,燕蝶衣领着她是直到二楼雅间。 到了近前,她往几人看了一眼,就见沈天洛阴沉着脸,气氛显得凝重。 「沈兄有话要对七儿姑娘说,你请坐。」燕蝶衣按着茫然的乔淇在沈天洛身旁坐下。「两位慢慢谈,我们先行一步……」走前不忘把不情不愿的祁安带走,又对杜云鹤使了个眼色。 世子爷因家事国事,本就心情不好,方才又看到小掌柜跟死对头亲亲热热,自然更加不爽快,他燕蝶衣文不成武不就,最厉害的就是察言观色,二话不说就把罪魁祸首抓占来。 乔淇见杜云鹤也起身,惊觉好像有些不对,手却被沈天洛蛮力抓住,没能唤住他指引。 她皱起眉头,「沈公子要说什么话能不能先松手,你抓得我很疼。」 「你倒是总喊我沈公子,却叫他大哥,果真分得这么清楚吗?」 突然说这话是在玩哪招?一头雾水的乔淇反问道:「不然你说我该怎么叫,也喊你世子……」 「我希望……你能喊我的名字。」 这是……在跟她示好、搞暧昧?乔淇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的脸猛然凑到面前,她的心跳紊乱起来,他身上的佩兰熏香侵袭着她的嗅觉,过往闻着舒服,如今却透露出阵阵危险的讯息。 她还闻到些酒味,眼角余光瞥到桌上有几个酒壶,连忙道:「你、你喝多了吧?」 「这与喝多喝少有何干系,还是说喝多了,你便会答应我的要求?」 「喝醉的人说的话不能信,至于要求更是不能答应,免得你清醒时后悔找我理论。」 沈天洛轻嗤一声,那紧蹙起的眉头却令乔淇感到一阵心酸,他笑起来多好看,何必摆出这样一副愁云惨淡的表情。 「我清醒得很,你少哄我,我把你的不悦与排斥看得清清楚楚,但我不打算放手!」 他到底在说什么?这家伙根本醉得一塌糊涂了吧!「你有什么心事不妨说来听听,寻我开心做啥?」等等,她突然想到墨尽日方才说的事,墨尽日都知道了,沈天洛没理由不知情,他应该是为此心绪不佳吧。 燕蝶衣曾说溜嘴,她知道沈天洛与靖王父子不合的事,甚至离家出走,长居在莲香楼,可自己父亲要谋皮,这可是杀头大罪,也难怪他心情糟了。 「心事……」露出苦涩一笑,沈天洛以自暴自弃的口吻道:「不是什么事情都能借酒装疯说出来。」 「你是在烦恼……你家里的事吧?」见他没否认,乔淇大胆地道:「如果你确定了心意,就放手去做。」 亲情,永远是人心中最难放下的罣碍,潇洒乐观如她,有时想起过世的父母,仍会掉下几滴思念的眼泪,孺慕之情是天性,正所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只要是有良知的人,都不会想要尝到树欲静而风不止的感慨。 她不知道他要怎么做,但确定他绝不是袖手旁观之人,如今国泰民安,皇帝算是好皇帝,广受百姓爱戴,这样的人要沈天洛去推翻以成就自己的野心,他,不是那种人。 所以他会感到迷惘无措,不知该站在哪一边,一方是君、一方是父,君臣父子之情难两全,舍弃哪一边都不对。 确定了心意,就放手去做……沈天洛那困蒙着忧愁而黯淡的眸子突然绽放光亮,他直盯着乔淇,久久不说话。 这丫头初见时外表稚嫩,没交谈过谁都不敢相信她是一间大酒楼的掌柜,但越相处,越让人对她不敢小觑与好奇,她那双闪着灵动神菜的慧眸,像是有无尽的吸引力,让人信赖、放松,只要相信她、跟着她的脚步,一切都不会有错。 乔淇被他看得双颊飞起红云,闪躲地回避他的视线。她不是不解世事的单纯女子,知道这样的目光代表什么意思,那里面有欣赏、爱慕和……掠夺-- 思绪蓦地被打断,他的头备下,迅速攫取她的吻。 随着他唇舌的侵略,她的身躯被他紧紧拥进怀中,心思被他的吻撩乱,脑海里一片空白,鼻子里充盈着那股独特的佩兰香气,就连他松开桂桔远离了她,那股香味依然萦绕在她心间。 片刻后,她回过神,稍平复呼吸后微愠道:「你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沈天洛勾起一抹笑,那自信的笑容恢复了往昔惯有的张扬风姿。 「是你说的,确定了心意就放手去做。」 这天晚上,乔淇直过了子时才阐眼,她辗转反侧半天,心里烦躁得要命。 都是那沈天洛!害得她一闭眼脑中就浮现两人唇齿交缠的亲密画面,本以为己如枯井般的心这一生不会再为了谁动了情思,谁知…… 她清楚的知道他不是晨风,却一样无法抗拒他的魅力,甚至,她更喜欢他身上那一股晨风所没有的集惊不驯的生命力,她喜欢和他斗嘴,偶尔唱反调,从对峙中感受他顽强的存在感。 实在太过困倦,这才迷迷糊糊睡去,岂知才到了下半夜就悠悠转醒,正想起身喝杯水,意外地发现窗外有道黑影,顿时警戒起来。 采花贼?感觉不太像,那人只在门外徘徊,久久不离去,始终没进门的打算。 乔淇壮起胆子,胡乱套上外衫,摄手摄脚地来到门边,偷偷用手指戳破窗纸去瞧,一见来人却是一怔。 直起腰,她索性开了房门,晨曦将明未明之际,屋外仍是昏暗地,她一脸似笑非笑的看着沈天洛。「敢问沈公子几时改行当梁上君子了,小女子很穷,翻箱倒柜也搜不出一两银子。」长睫搧了搧,善睐的明眸闪着狡狷的神采。 出乎她的意料,他没有露出想象中做坏事被撞破的羞赧或尴尬,竟是朝她那魅一笑,「我来劫色。」 乔淇「哼」了一声,这叫食髓知味,沈天洛的手跟着抚上她的脸颊,她拨了开来,「你可是酒醉还没清醒,要不要我给你弄碗醒酒茶?」 他没回答,径自进了她的屋里,在桌边坐下。 乔淇无奈,上前点了烛火,又为他倒了一杯茶,又跳离他几步远。开玩笑,他说要劫色就随便给他劫吗?。两入没名没分的,放到现代来说,连男女朋友都不是! 沈天洛见她眼睛里全是警戒,突然笑道:「我见你平日说话做事无所畏惧,这会儿却躲我躲这么远,你怕我?」 她撇撇嘴道:「我是怕了你了,世子爷你行行好,喝完这杯茶就赶紧回房睡觉。」 「我睡不着。」脑中不平静的事太多, 「那很抱歉,我爱莫能助,我不会唱催眠曲。」她五音不全,高低音不分。 「催眠曲?」他不解。 懒得解释,她又建议,「要不你试着数羊?」 「我没养羊。」他满头问号,「我数羊和睡不睡有何关系?」 「数羊,是一种召唤周公的方法。」见他还是不懂,干脆直接道:「就是助眠。」 沈天洛摇摇头,「我睡不着,也不想睡。」顿了顿,他又说:「你陪我去看日出吧。」 不知为何,她脑海中蓦地浮现「朝朝共暮暮」这句话,脸一红,她转身从妆台上取了簪子绾起长发,「行,但仅此这一回。」看来她今天得舍周公陪君子了。 「怕也没有下一回了。」他露出苦笑,微不可闻地说了这一句。 「你说什么?」她没听清楚。 他没回答,只说了句,「走吧。」但人却来到窗边打开窗户?「走这里。」 乔淇傻眼,「这里是三楼,你以为……哇啊!」正要吐槽,冷不防被他打横抱起,跃出窗外。 两人身子急速下坠,她不禁揪紧沈天洛的衣襟,眼看以为自己就要摔成肉泥,他足下一点临窗一棵松树树枝,身子一腾,接连几个踩踏就跃上屋顶。 即使站在屋瓦上,脚下踏实了,乔淇仍惊魂未定,想不到他武功这么好,轻功十分了得。 风里透着寒意,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沈天洛发觉了问道:「冷吗?」 见她点头,他二话不说地跃下屋顶。乔淇心头一紧,他不会把我扔在这儿吧? 胡思乱想才刚起头,就见沈天洛又跳上屋顶,手里多了条被子。 「怎么不是拿披风?」乔淇哭笑不得。 裹着被子坐在屋顶等看日出,这画面光用想象的就好笑,她不由得扑哧笑出声,沈天洛紧挨着她坐在她身边,伸出长臂将她连人带被的拥入怀中。 没有人说话,两人静静分享这份静谧,看着月下西山,星子变得黯淡,天亮了。 那原被晨霭笼罩的街道上,已有三三两两赶早市的人,她第一次感受到早晨能这样平静祥和,现代科技高超,就是夜晚也能亮如白画,光书扑灭璀灿星光,城市没有睡眠,时时纷闹喧嚣,忙碌的人们为了多挣一份钱、多贪图一分享乐,心甘情愿牺牲夜晚的时间,早晨变得痛苦且匆忙。 她转头觑着沈天洛,他目光清亮,炯炯有神,五官刚直俊毅,刀削似的脸庞有着清贵的冷傲,他是不可一世的,雄鹰之姿隐隐展露。 心儿怦怦作响,冷不防接触到他低垂的视线,她脸一红,羞赧的避开他的眼,瞧见远方山峦透出的红光,她转移注意力地喊,「日头出来了!」 日出的美只在一剎那,眨眼稍纵即逝,瞬逝的美丽却使人赞叹不已。 两人眺望远方红日,这种天地美景的震擞,只让人感觉自己渺小如大仓一栗。 「沈天洛,你为什么睡不着?」许久之后,她幽幽开口。 听到她唤了自己的名,不是冷冰冰的沈公子或高高在上的世子爷,他唇角勾笑,坦然的说出心事,将心底最深沉的负担全盘托出。「你……想要天下吗?」 「啊?」她一怔,好沉重的话题。 「有个人盼了大半辈子,对帝位誓在必得。」那个人,是他的父王。 他心中苦闷,若是这世间凡事都有正确且唯一的解答,那他也不会陷入左右为难,在他看来,做为皇帝的叔父贤明治世,颇得民心,在他的治理下海晏河清、民富国安,他极不愿让这太平盛世陷入兵马慌乱的乱世。 在忠与义之间徘徊不定,他拚命渴求着一个答案,然而答案其实很清楚,只是他无法狠下心选择罢了。 认真地想了想,乔淇朗声回道:「成王败寇,想争就去争,只要不后悔即可。」当初面对那些与她争夺继承人之位的亲戚们,她也是抱持着这份信念对抗的。 「即使生灵涂炭?」他讶然她异于常人的想法,黑如沉墨的眼眸盯着益发娇俏的英蓉脸。 「若是上位者腐败,取而代之未尝不可,如果一国君王连臣生异心都未有防备,那就该有人来打醒他,居安不思危乃帝之弊。」她以现代民主制度看古代封建帝王,做不好就得下台,换个能做事的人,一个国家只掌控在一个人手中太不公平了。 战争离她很远,她没有经历过被战火波及的年代,不过商场与人生的战争却没少历练,历史教训告诉她,改革将有所牺牲,也许变好,也许更坏,端看人们怎么适应,就像她穿越到这里一样。 「不能反,百姓无辜。」以一己之私祸害万民,与畜生何异? 「没说要反呀,也有不流血革命……」看他蓦地膛大眼,乔淇话锋一转,「我是说能不流血就不流血,皇上是真龙天子,哪能说换就换,那是杀头大罪,民间百姓想都不敢想。」 「可若你身边的人却执迷不误,甘冒大不韪呢?」他目光深沉,说到心中苦楚,语带沉痛。 「那就劝他,劝到他清醒。」心知他是在讲靖王,乔淇心里也为他感到苦涩。 「劝不了。」沈天洛苦笑着摇头,「江山多娇,才使古今英雄竞相折腰,手握至高权力,岂能教人不心动?」 「那就任他自食恶果吧。」从失败中记取教训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有时候跌得痛了,反而才能让人修正错误。 知道他难以抉择,乔淇叹口气道:「你作不了决定,也不用硬逼着自己非抉择不可,就看天意行事如何?只是听天命之前,不妨再尽一回人事,尽力之后,不论结果如何,遗憾总会少些。」 他讶异地看向她,眸中尽是欣赏,「你一个女子竟能说出这些话,我真是佩服你,你的小脑袋瓜里到底装了多少令人惊奇的想法?难怪我如此抗拒不了你,对你倾心……」 未料他突然告白,乔淇心中甜滋滋的,忽地一阵冷风吹来,冻得她打个哆嗦,也让她在瞬间恢复理智。 退离他的怀抱,她快刀斩乱麻地道:「这些话我听过就算了,世子爷莫要再提。」 又叫他世子爷!沈天洛不爱,瞪着她,「这话怎么说?难道你喜欢的是墨尽日?」 嫌恶地说出这个名字,他无法坦承自己是嫉妒墨尽目的,不只因平时乔淇的偏护,还是昨日看到他俩有说有笑,最后头甚至还亲密的靠在一块…… 见她摇摇头,他不相信地追问,「那是为什么?」 「门户之见、身分之别,你是王爷世子,我却是不得不抛头露面忙于挣钱的贫户女,你以为这世上的人能容得下这种事情?」她与晨风之间她可以不在乎,那是因为是在现代,多数人都有人人平等的观念,如今在这种古代社会里,她即使可以不管别人眼光,可他行吗? 「我才不在乎他人怎么看,我其实我早该离开了,本想就这么走的,但始终放不开手……」他握住她的手,大掌紧了紧,握得她生疼。 「我从不是你抓在手里的东西,何来放不开的道理?」她使劲想抽离手,却办不到,干脆说得狠些,毕竟长痛不如短痛。「我们要的东西从来就不同,你求的是一个新奇特别的女子,而我求的却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沈天洛诧异,可随即也释然了,他爱的不就是她与众不同的想法吗? 乔淇点点头笑了,声音变得闷闷的,「对,所以我们不该走到一处的。现在时候到了,你不放手也不行,咱们得下去了。」 见他失望的低垂着头,她心底浮上感伤,满心酸涩。 第十二章 变身泥凤凰 「你说有东西要给我看,怎么会是带我来我家?」乔淇疑惑地问。 一早,墨尽日来到莲香楼找她,只说有东西给她看,便带着她来到她和八儿的家。 如今这里修咠过了,外观虽还是旧,不过里头没破洞再不怕漏水,姊弟俩为做生意方便,平时都住在莲香楼,偶尔才会回来看看。 墨尽日一指里间,示意她跟着进入,里间的摆设如同往昔,就见他从角落一个箱篮,取出一样东西。 「上回我和八儿过来时,意外发现这个。」 「这是……」乔淇接过他递来的一块布,仔细审视,这块白布的料子原本应该不错,因时日过久已起黄斑,还有虫蛀的孔洞。 「你看这里,你可知道这图样意味着什么?」墨尽日拿过那块布,翻到背面,指着一个飞鸟状的纹样间,见她摇头,直接告诉她答案,「这是乔大将军府的家徽。」 「是前日说要寻找流落千金的那户人家?」乔淇讶异不已,努力搜寻着脑海中属于七儿的记忆。 「对。」墨尽日面上的表情显得怪异,欲言又止地道:「我想这应该是你的。」 乔淇下意识地摇头,「这不是我的。」她隐隐约约想起,七儿三四岁时,有天正扯着这块布玩,她娘打了她一记屁股说不行,这是弟弟的…… 「那是谁的?」他问得急躁,显然很在意这件事。 她有些迟疑地道:「我想是八儿的。」难道八儿竟跟大将军府有关系? 闻言,墨尽日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困惑反问,「怎会是八儿的?对方要找的是个千金。」 她也想不明白,「总之我肯定不是我的。」 墨尽日沉默了,难道对方弄错了?不可能,悬赏那么高的赏金,怎么可能连要找的人是男是女都弄错。「这事你想怎么处理?」 乔淇眉头皱起,「如果八儿真是乔府的子孙,我想让他认祖归宗,他应该回去过属于他的人生。」 虽然不舍,但回到大将军府,八儿的未来会比现在跟着她四处奔忙更好。 「我倒不认为这是个好法子。」墨尽日哼道:「不论是你或八儿,回到乔府并非好事。」 她不解地看,向他,「我听说大将军金印紫馁,位同三公,出身这样的府第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认祖归宗怎会不是好事?」 「那种大宅门的龌龊事还需要多说?!」他嗤笑道:「当年起杀心害人,现在才想赎罪,恐怕也不是真心,若真关心骨肉流落在外,也不会拖到今日才来寻,况且寻的还是个千金!」 乔淇也觉得有理,只是她也有她的想法,「这终究是你的猜测,或许他们早想寻人,只是到了最近才找上咱们帮忙。总之这件事关系到八儿的一生,不能胡乱下定论,我们先试探乔家的心思再说。」 「你打算怎么做?」 「狸猫换太子!他们既是要找千金,我就给他一个千金,趁此机会混进乔府去瞧瞧情况。」 墨尽日一听摇头失笑,「真亏你想得出这法子,只是你入了乔府,没人能护着你,到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哭爹喊娘也没用,还有莲香楼这边怎么办,你可得想清楚。」 她根唇一笑,「我爹娘早投胎去了,哭爹喊娘自然没用,但我能用美食引得老前辈上钩,顺便算上你和阿龙,有整个丐帮做我靠山,我还怕什么?」 墨尽日想自己和师父也绝不可能放他们姊弟不管,既然如此,走一步算一步吧。 两人又商讨一番,决定隔日让墨尽日带人来认亲。 「姊姊、姊姊,有人寻来了,他们要找人,找一个人……」 门帘被人撞开,飞得老高才落下,乔淇正在厨房里和莫香、李嬉何播说话,就见八儿慌慌张张闯进来,嘴里大声嚷嚷着。 「姊姊,外……外面有个人说咱……咱们家有走失的孩子,要来认亲。」 八儿神色仓皇,似乎懂得这件事代表着现有生活即将迎来变化,对此感到不安。 乔淇摸了摸他的头,听了这几句话她己心知肚明。「缓着点说,别急,带姊姊去找那人。」 「姊姊,我们家没走失的孩子对吧……」八儿的大眼中泪光闪烁,紧张地间,伸手拉着乔淇。 「这是怎么回事,找孩子怎会找到咱们这里来?」莫香摸不着头脑,另两个婶子也是面面相觑。 「这事有些复杂,我先去前头看看情形,晚些再和你说。」 乔淇说完拉着八儿到前堂,莫香越想越担心,也没了干活的心思,交代两个婶子一声,跟了出去。 乔淇牵着八儿,不快不慢地低头缓行,思索着待会儿该如何应对。 不过一切的思量远不如直接面对,来到大门口,她立时看见路旁停着一辆驴车,墨尽日身边站着一个矮胖的妇人,那妇人有着一口黄板牙,头发半灰半黑,约是五十多岁的年纪,她一眼看出这人虽老,眼神却透着狡狷,恐怕不好应付。 「你是小乞丐七儿?」刘大娘瞧八儿连同一个少女上前,心知这该是八儿口中的姊姊了,不过见她一身旧衣衫朴素得紧,不由得心生轻鄙,故意给她下马威。 乔淇顿觉自己被冒犯,狠瞪她一眼,她虽然家贫又常和阿龙等人在一起,但好歹现在是莲香楼的掌柜,衣着虽旧但干净整齐,这婆子怎会这样喊她? 见对方眼中充满轻蔑,她也不是吃素的,和墨尽日交换一个眼神就计上心来,索性顺应其意装出粗鄙样,故意道:「你这个老婆子找我是有何贵干?我阿爹阿娘早已去阎罗殿当老鬼了,你要说媒就问我,我没二话,先抬聘金来,银子不够多不给娶!」 刘大娘听她说话不成体统,大为讶然,气呼呼地斥道:「好没礼貌的闰女,说话真是口无遮拦,什么婆子,好歹也叫声大娘,还有我是稳婆,不是媒婆。」 乔淇见她一激就怒,看来是个容易捉摸的性子,心里转了几个点子,没啥好气地瞪回去,「死了爹娘当然没人教,你不是喊我小乞丐吗?」 刘大娘一听她又提起爹娘,这回突然想到什么,脸色说变就变,换上喜色热情道:「哎呀,瞧我老婆子冲动,被你一嚷险些忘了正事。」手一拍额头,她拉过乔淇,装出一脸亲切,「姑娘,人人都叫我刘大娘,今儿个是有要事来找的,咱们谈正事要紧,别在小事上起冲突。」 看她面露谄笑,乔淇心知她要进入正题了,同时觉得自己代替八儿进乔府的决定对极了,看这婆子可憎的德行,乔府中人必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大娘我是来问姑娘一件事儿,我听说你们家多年前捡到了一个孩子……据说就是姑娘你?」 乔淇露出一记傻笑,装得兴奋道:「喔,原来你是为了这事来的,怎么不早说,我正等着大娘上门呢,咱们快进来里面谈。」 刘婆子虽是奉命来找人,不过心底打的是阳奉阴违的主意,反正当初谢姨娘生的孩子是女儿这事是个谎话,她上哪儿找个正牌乔家闺女回去,自然是随便找个顶替的。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原打算做做样子放消息出去,之后再买个女娃来冒充,哪知竟真找到人了,对方持有乔府信物,且如她放出的消息一样是女儿,难不成这娃儿是乔老爷当年在外头的私生女,或者根本是个冒牌的,故意圆她的谎来演戏?!她不得不做此联想,毕竟即使是庶女,攀上了乔大将军府这样的显贵人家依然不得了,人难免有飞上枝头当凤凰的妄想。 「大娘喝茶,咱们慢慢说,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乔淇明白刘大娘大抵是怎么样的心思,因而故意装得殷勤,果真刘大娘完全把她当成是想攀高枝的虚荣女子,还露出一笑配合她演戏。 「姑娘有礼了,老婆子是粗鄙人,哪敢劳烦您?」她接过茶喝了一口道:「敢问姑娘今年贵庚?」 「今年刚满十二。」 刘大娘一瞧乔淇,见她身躯瘦小,差不多就是十二三岁的模样,满意地点点头又问:「我听说姑娘还留着当年的包巾?」 「是的,那上头还有乔大将军府的家纹呢,大娘可是要看,我去取来给你。」 乔淇进到里间,取出从家中带出来的包巾再回到前堂。 刘大娘看了几眼,虚伪地尖声道:「哎呀!就是这条包巾,当年我亲手接生的肯定就是姑娘了,真是可怜的孩子,白白吃了这几年苦。」 说着伸手揽过乔淇,「难怪我瞧姑娘的眉目这般眼熟,长得可真像那谢姨娘啊,恭喜小姐,你心今日可是麻雀变凤凰、咸鱼大翻身,得以认祖归宗,快些收拾好,与我一道回乔府,家里的老太爷和夫人们都等着您呢。」 乔淇一听转喜为悲,露出不舍的表情道:「我也想赶紧去见娘和祖父,可是……可是我从小和弟弟相依为命,他天生憨傻,过去总要我这个姊姊照顾,现在我要回家,丢下他一人,我实在放心不下……」 刘大娘这人狡狷得像只狐狸,此时看向一旁紧揪着乔淇的八儿,大约猜到他应该才是正主儿,但这又如何,她只关心自己的利益,乔家内院里的纷争与她无关,只要荷包赚饱了就好,且又想着或许将来还能借着八儿再敲上柳氏一笔竹杠? 她喜笑颜开地开口道:「没事,乔府财大势大,岂会在乎多养一个人?知道姑娘有情有义,老太爷说不准更开心呢!」 「太好了,八儿,我们不用分开了!」乔淇抱紧八儿,心里为计画成功喝彩。 天真的八儿不懂两人之间的尔虞我诈,听到不用和姊姊分开,心底的阴霾散去,也用力回抱乔淇。 「姑娘好好准备,老婆子我在这里等,衣裳行李可别落下,咱们上了京要再回来一趟可不是容易的事。」 跟着回房整理行李的乔淇,莫香赶紧上前探问情况,她早听得一头雾水,却不知道墨尽日和乔淇在玩什么把戏,怕自己插话坏事,硬是忍到现在才问。 乔淇回房后才与她简略地说了大概,见她担心又嗔怪自己鲁莽,拉着她的手频安慰,「谢谢香儿姊姊关心,但我也有我的顾虑,八儿还是认祖归宗好,只是我担心他在那里会遭人欺负,才出此下策。往后我有机会会常常回来见你们,莲香楼就交给姊姊照料了,当然我不会就此撒手不管,每个月你差个人到将军府跟我回报状况吧。」 莫香一一应好,眼眶里泪珠直打转,乔淇想起这些日子以来两人相互扶持打气,硬是将原本债筑高台的莲香楼撑起恢复荣景,不禁一阵鼻酸。 见墨尽日也跟来了,静默在一旁,她放开莫香,转而对他道:「墨大哥,往后这儿也麻烦你和阿龙多关照,别让人以为香儿姊姊心善就来找碴,还有丐帮的事……」 「这些事你不需要多操心,还是多想想往后到将军府后的处境吧。」墨尽日还是担心她,万一将来她这冒牌千金身分被揭发,她该怎么办?「你们俩也奇怪,天凉城距离京城也不算太远,何必搞得像生离死别?」 莫香气得难得大声道:「呸,胡说什么,什么生离死别,太不吉利了!」 乔淇破涕为笑,「他就是这张嘴巴坏。」 门外忽地传来沈天洛问着八儿的声音-- 「八儿,你拿着包袱要去哪里?」 乔淇想起那日和沈天洛看日出的事,他说过要离开,没想到还没等到他走,先说道别的人会是自己,离别的惆怅再度紧拢,柳眉不自觉地锁紧,胸口闷闷的,脸上的笑容也敛去,她的反应莫香和墨尽日看在眼底,两人心思各异,却都没说什么。 「我出去一下。」不等两人应声就直接出了门,乔淇一掀帘子就与沈天洛打个照面。 「我姊姊是走失的孩子,我们要回家了。」八儿抬头回了沈天洛这么一句,看到她出来,开心的唤道:「姊姊,我收拾好了,咱们可以出发了。」 沈天洛锐利的目光落在乔淇脸上,「你要离开了?」 她恋恋不舍地多看他好几眼,「嗯。」 他抿了抿唇,「到我房里再说。」 乔淇要八儿在她房中等她,接着连忙跟上沈天洛,进房门后,祁安将房门关上,守在门外,临关上门前,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她无暇去深思他那眼神是什么意思,转过身来,她深深呼吸,刻意说得开朗,让声音听起来精神奕奕。「他们说我是乔大将军府流离在外的亲骨肉,现在要接我回去呢,我如今可说是麻雀变凤凰,贫户女变千金,说不定来日还能做个女王、公主的。」 「胡说八道。」沈天洛轻笑佯斥,又问:「乔大将军府?是乔繁乔老将军?」 见她点头,他眼中闪过一抹高深莫测的情绪。「我原本预计明日走的,没想到今日却是你先离开了。」 他这话像是喃喃自语,乔淇靠得近了才听得分明,他低沉悦耳的嗓音和隐隐散发的佩兰香,更是增添了她的离愁。 「这……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天凉城和京城也不远,有缘千里都能相会,咱们离得这么近应该能多见上几次面的。」她撑起低垂的眉眼,挤出一个俏皮的笑靥。 「有缘……我们的确是出乎我意料的有缘分。」他嘴角露出苦笑,看着她道:「如今你都说你是凤凰了,那么当日说的话应该不作数了吧?」什么门户之见、身分之别,现在都不用再担心。 她脸一红,心有灵犀地居然懂了他的意思,「还有一个条件呢。」 沈天洛一笑,他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递到她手里。 她低头一看,见是一块羊脂白玉细雕而成的龙凤玉玦,就着她的手,他触动一处机关,玉玦竟一分为二,他拿走龙形那块,「龙凤玉玦是我父母打算送给他们未来儿媳妇的见面礼,让我先取了来,如今,我将凤形玉玦给你,要做你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眼圈儿红了,乔淇扑身过来,投入他的怀中,双手揽着他的颈脖,哽咽道:「只要你认定我,我就是你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爱怜地抚着她的发,「你要等我,我定会去大将军府迎娶你。」 此时无声胜有声,偏偏离别的号角声声催,也不知过了多久,八儿在门外喊道-- 「姊姊、姊姊,大娘问你收拾好了没?」 沈天洛放开她,声音里含着浓浓的不舍,「好了,你该走了,莫让人等你。」 乔淇仰着头深深的看着他,这副容貌她早已刻在心间许多年,却仿佛永远看不够似的,再看一眼、多看一眼就好。 「姊姊……」八儿的声音又响起。 她朝门的方向看了看,又转过头来,轻声道了句,「我走了。」正要转身,却被他拉过身子,他俯下头,深深一吻-- 一吻结束,沈天洛看着她的背影远去,强抑住再次唤她的冲动。 这样就可以了,要进一步还不是时候。 第十三章 初入大宅门 乔家世代为武将,祖先助开国皇帝平定内乱,抵御外敌,建有从龙之功,子孙也忠心耿耿,乔家深受历代皇帝信任。 大将军乔繁长年征战在外,戒马鲜衣数十载,立下无数辉煌战功,可在十多年前,遭奸人读言陷害,皇帝气得欲拿下乔繁问罪,此时乔繁独子乔航刚过世不久,全家尚在居丧,当家主母柳氏在乔繁授意下,担心乔家若留在京城动辄得咎,无故被牵连,令全家人远离这是非之地,迁至别庄暂居,岂知途经天凉城,谢姨娘恰好临盆,她原就担心 得宠的谢姨娘若生下男孩会危及自己的地位,竟收买产婆刘大娘般婴,这才造就今日这一桩寻骨肉的事。 认祖归宗是件大事,纵然只是庶出子女也马虎不得,乔淇的第一关是先见见乔家长辈,其中自然包括大家长乔老太爷。 这位老将军如今已告老在家,据说刚正不阿,有武勇、有谋略,是少见的军事奇才,却不知实际上是怎么样的人,像这种传说中的英雄人物,光凭街头巷尾的传言,乔淇总觉得不太可信。 姊弟俩在入府后都被彻头彻尾打扮一番,一个嬷嬷和他们解说简单的礼节,才领着他们到武教堂正厅。 乔淇瞧了瞧门上的黑木区额,据说这是当年乔繁洗刷冤屈,他回战场大胜狼族,皇帝为稿赏他的丰功伟业亲书赐下。她虽没什么书法底子,却看得出那字体端正,笔力道劲,透出赫赫王者气势。 刚强直理谓之武,强而能断、勇而近仁谓之毅,若乔老太爷的形象真如区额所评价,乔淇想自己进到乔府后应该不会太受刁难。 进入厅中,就见正中坐着个五六十岁的刚毅老者,面目凛然,留着一络白须,一双老眼绽发精光,看见乔淇姊弟却没什么笑容。他右侧坐着个年约四十的贵妇,衣着华贵雍容,穿着杏红棉襖配湘色对襟祷裙,绾着元宝髻,气质大方,微微笑地望着两人。 先前墨尽日告诉过她一些关于乔府的事,她推测贵妇应是乔老太爷的继室方氏。 那坐在左侧下首坐着的妇人定是已故乔老爷的正室柳氏,她年岁差不多三十多岁,穿着一样贵气,眉眼间透出骄傲神色,一旁依着她坐的两个少女,想来便是她的女儿乔清、乔淳。 乔淇牵着八儿走上前,依次向众人见礼。她被众人审视着,虽然除了乔繁以外,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但她却感受到几道不善的目光。 柳氏朗声问道:「你就是谢姨娘流落在外的孩子?」 乔淇看向她,老太爷和老夫人都还没发话,她这媳妇却先开口,想必不是个好应付的。「回太太的话,我想是错不了的,刘大娘也这么说。」 柳氏是知道内情的,见乔淇提起刘大娘,暗暗冷笑。刘大娘说这丫头是她买来做戏的,又狠狠赚了她一笔,此刻她正窝火呢,却不好表现出来,只好摆出主母姿态让乔淇上前。 「你这孩子怎么畏畏缩缩的?这儿是你的家,我们都是你的亲人,不必这么拘束。」她扯了扯乔淇干瘦的手臂,状似亲昵,手上的劲道却不小。「我是你爹的嫡妻,你就跟你两个姊姊一样喊我母亲吧。」 乔淇不傻,柳氏这粗糙的演技骗不了她,但也不好明着违逆,挤出害羞的笑容顺从地喊,「是的,母亲。」 过去历经企业继承权之事,乔淇十分洞悉大宅门,中的险恶,虽说是亲人,一旦损及利益可是比敌人更加凶狠,许多互斗较劲都在台面下进行,表面上人人仍是和气脸色,说有多恶心就有多恶心。 虽然她刚进入乔府,这里头的水有多深也不清楚,但在她看来,若光凭柳氏这般演技不足为惧。 「你往后有什么问题就问问两位姊姊,淳姐儿和你年岁相当,两人亲近一些也好,她女红不错,你多跟她学学。」说着柳氏又牵过大女儿乔清的手,表情满是骄傲。「至于琴棋书画,是你大姊姊拿手的,你多和她请教也好,这几年落下许多功课,日后可得帮你好好补补……」 乔清乔淳都是她所出,但人心本就偏向一边,对于貌美多才的乔清她向来宠爱,也引以为荣。 至于乔淳,因她刚出生乔航就死了,算命的说她生来带煞,是父母克星,柳氏因此而不待见她,也不愿与她过于亲近。 「我听说你在一家酒楼当掌柜,可有这事?」乔清的眼神充满不屑。 乔淇心想她问得真直接,却又见原本絮絮切切的柳氏也住了嘴,既没有指责女见,也没打圆场,摆明了想等她回答。 「你们母女俩别拉着她自顾自说话,先让她过来给老太爷和我好好看看,凡事总该有个秩序不是?」方氏开口,直接挑明柳氏忽略礼节。 柳氏本想在老太爷面前展现一番器量,被方氏一说顿时成了怠忽礼仪,心里不乐却敢怒不敢言。「太太说得对,瞧我一时高兴竟忘了礼数。」她三两句笑语带过,又催促乔淇,「你快上前让老太爷看看,他盼着你来盼了好久。」 也许是想和柳氏较劲,方氏见了乔淇也是绽开一脸笑,亲切地把她揽在怀里,「这丫头生得真好看,老太爷你瞧,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越看越有航儿的神韵。」眼光一扫柳氏,话锋又转,「我本来还担心那刘产婆心术不正,会不会联合外人骗咱们,但这丫头我觉得投缘,肯定不会错的。」说完又对乔淇嘘寒问暖,问了过去种种,养父母如何去云。 乔淇本来对方氏印象不错,以为是个婉约的大家贵妇,此时见她和柳氏一般惺惺作态,刻意吹捧自己,不知在耍什么伎俩,忍不住感叹乔府的婆媳斗争也太过明目张胆。 正思考着将来在乔府该如何自处时,就听见一道苍老却有精神的声音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一转头,见乔繁看着自己,神情没有什么变化,依旧威武严肃,但乔淇却觉得,他的声音里充满温暖人心的和蔼。「禀老太爷,我叫七儿。」 「叫爷爷就好,刚刚你母亲不是说了,咱们是一家人。」见乔淇乖巧,一应回答有礼合宜,且他心里怜惜谢姨娘的处境,因而对乔淇有心照顾。 点点头,乔淇感觉得出乔繁是真心对自己好,对这位威严的老人心生好感,也打从心里敬爱他。乔繁可说是府中支柱,讨好了日后也能有个靠山,她绝不想卷入柳氏和方氏的战争中,得先为自己和八儿寻求庇护才行。 「七儿……说来真是凑巧,我先前盘算着该给你取什么名字,结果你猜如何?」乔繁对她温文一笑,从袖袋中掏出一张纸,「你可识字?」问完他自己似乎觉得荒谬,一个贫户养女吃饱都有问题了,怎么可能识字? 乔淇点头,编了个借口,「因为要记帐,多少学了些。」 他惊讶地挑眉,「这真是再好不过,你自己瞧吧。」 「老太爷取了什么样的名字,这么神秘?」方氏也凑过来瞧。 乔淇展开纸,见到白色宣纸上写着的字,心头顿时似有一股暖流涌出。 「你这一辈孙儿的名字带水,我为你取名乔淇,七儿淇儿,看来我取对名字了。」 乔淇心想乔繁事先已替她取名字,定是将自己当成孙女,看着他和蔼可亲的面容,不禁令她想起已故的父亲,感到一阵鼻酸。 「淇儿,你喜欢这名字吗?」 淇儿,父亲从前也都这么唤她,想起往日父亲的疼爱,和父亲死后自己在家族间所遭遇的种种委屈,她再也忍不住心里澎湃的悲伤,一头扑进乔繁怀里。「谢谢爷爷,这名字我很喜欢!」 「哟,老太爷怎么弄哭小丫头了?」方氏笑道。 乔繁抚了抚乔淇的头,频频安慰,「好了,丫头不哭,你还没见见你娘,也还没跟我介绍那个跟你一起来的小子。」 乔淇抬起头,连忙擦干眼泪,一时羞搬不己,自己怎么一时克制不住情感了? 她唤了八儿上前。「八儿今年十岁,是我养父母的孩子。」她撒了谎,以免八儿的身分被看穿。「他可爱懂事却天生痴傻,我怕他没了我照料,日后会受欺侮,想问爷爷能否也让八儿留下?」 「这有什么问题,淇儿心善,如此重情义,爷爷欢喜都来不及。」他见八儿模样憨厚讨喜,点点头道:「你娘那院子向来冷清,多了你二人可就热闹多了。」 他话刚说完,方氏就奇怪地道:「说到谢姨娘,她怎么这时都还没来?」 方氏心知必然是柳氏作怪,刚刚不提,现在才提,有意要给她难看。 柳氏早准备好说词,「谢姨娘说老太爷在,这场合她不好出来。」 妾室的地位极低,许多正式场合是不便出面的,然而今日情况特殊,流落在外多年的孩子回家,为人母亲的自是迫不及待,但柳氏这说法却好似谢姨娘故意回避乔老太爷,故意不出面。 幸好乔繁了解谢姨娘为人,知她一向拘谨,未往他处想去,「她何必这么小心翼翼,今日情况特殊,她出来见孩子又有谁会怪罪?」说完,就命人去请。「好了,待会儿你们母女俩见面好好说话,我累了,先回去歇歇。」 众人一同送走乔繁和方氏后,武毅堂中便剩下乔淇姊弟与柳氏母女。 柳氏讨厌谢姨娘,不想留下来见她,带着两个女儿就要离开,没想到乔清却走向乔淇。 她从小备受娇宠,心高气傲且气量狭小,就连对乔淳这个嫡亲妹妹也是只当仆人使唤,眼下更不把乔淇放在眼里,刚刚见乔淇与乔繁互动亲密,只觉她格外碍眼。「你果然是做掌柜的料。」 乔淇不明所以,乔清又道:「从刚刚见你巴结爷爷的样子就知道,你平时也是这么巴结客人的吧?爷爷对你这种不知从哪里来的野丫头才不感兴趣,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你休想以为能讨得什么好处。」 乔淇暗笑,这样也算巴结客人?那舌灿莲花的小伍算什么?她从前在现代也让家人娇惯,但好歹在社会上历练过,懂得进退应退,最受不了这种明明什么都不懂,只会仗着父母之势欺人的人。 顾虑到柳氏在场,她摆出一脸和善地道:「大姊姊,我那不是巴结,而是真情流露。」顿了一下,又说:「不过既然大姊姊满心都是巴结和利益,你恐怕不知什么叫作真情流露吧?」 话才说完,颊上竟被重重甩了一巴掌。 「就凭你也配喊我姊姊?」 「我是不配。」她也不想认一个臭屁的黄毛丫头当姊姊。 乔清指着乔淇的鼻头,气冲冲地怒道:「我闻着你身上就是臭,听说你从前常和一些乞丐在一起,难怪这般无礼,给你三分颜色就开起染坊,我们乔府好心收养你这个野丫头,你倒好意思又带个拖油瓶回来。」 乔清气冲牛斗地叫骂,一旁的乔淳喝着茶插嘴说风凉话。「大姊,你别误会人家了,或许她是想自己将来也是个主子,没个丫头小厮不成样,才自备一个带进府来,八成是从前乞讨的同伴吧?」 这话说到乔清的心坎上,她娇笑三声,「有可能,只是你瞧,外来的野丫头果然没见识,丫头小厮也得挑个机灵的,我看这个又呆又傻,怕是什么都不会。」 八儿虽槽槽懂懂,但也听出来人家在骂自己,急道:「八儿不傻,你才傻、你才傻!」 乔清听了气得追打八儿,乔淇连忙上前阻拦。 「放肆,你一个野丫头也敢拦我?」 她气势汹汹,乔淇也不怕她,反讽道:「大小姐,你口口声声野丫头,我瞧你才像个野丫头,动不动就打人好神气,可惜跟个大家闺秀该有的模样差远了。」 乔清见她竟敢顶撞自己,简直不可置信,她平日受众人夸赞,自视为闺秀的榜样,这野丫头居然这么说她?!「你……你说什么?」 「我本来听说乔府大小姐是个才女,还以为性子温柔婉约,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没见识,真不曾见过有这般刁蛮跋扈的才女,今日托大姊姊的福,总算大开眼界。」 被说得如此不堪,乔清气得连声结巴,最后,向母亲讨救兵。「娘,你瞧这野丫头,这张嘴可真是无礼!」 柳氏原本冷眼旁观,看着女儿欺侮庶女,默不吭声,这会儿终于发话,「我才正要说你呢,吵吵嚷嚷地成什么体统,她说得也没错,你是什么身分的人,她又是什么身分,你跟她这样一般见识?」 先说了女儿一番,她冷笑一声后板起面孔向乔淇道:「不过我说你可知道你自己是什么身分?不过是个庶出的,也敢这般无礼,今日我念你是刚进府,令你掌嘴一百下,就算给你点教训,好教你懂得礼数,省得日后外人笑话乔府教养不力。」 乔淇见这对母女欺人太甚,态度嚣张,岂肯低头屈服,倔强起来硬是不动,不愿意嚥下这口气。「我说的可是实话。」 乔清见乔淇怒睁杏眼,一脸不驯,加油添酷道:「娘,你瞧这蛮丫头脾气真倔,八成仗着老太爷的宽容,今日不叫她受点教训,往后铁定无法无天。」 乔淇不齿笑讽道:「从前听人说过相由心生,一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见大小姐方才闭着嘴巴不说话,看起来还算端淑娴丽,此刻这副跋扈模样,还真不是普通的丑陋。」 乔清被她彻底惹毛,脸气得涨红,大声向一旁的婆子丫头喊道:「你们还杵在那里干什么,三小姐不会掌嘴,你们还不帮帮她?」 「是!」一群人慌乱地冲上前,七手八脚抓住乔淇。 乔淇三两下就被压制在地,小脸被用力托起,一个婆子抬起粗胖的手臂,下手毫不留情,啪啪啪地打了三巴掌。 「大力些,巴掌声不够响亮可不行,乔府没给你们缺餐少饭,别说什么使不上力。」乔清站在柳氏身旁,得意扬扬地道。 八儿见姊姊被人压着打,着急地要护卫她,「你们别欺负七儿,坏夫人、坏小姐!」 「臭小鬼,别碰我,脏死了!」乔清被八儿一把拉住,吓得一把推开他,但八儿却不放,她气急败坏地怒吼,「你们还让他抓着我做什么?快上来拉开他啊!」 乔淇见几个丫头粗鲁地拖开八儿,担心他也挨打,「不许对八儿动粗……你们放开他!」说着又被赏了几巴掌。 八儿被拖到一旁,被打了好几下,大声哇哇地哭叫,乔淇挣扎着大吼,叫她们别打八儿,却是莫可奈何。 「不……大太太手下留情……太太求求你!」 就在这个时候,让人请来的谢姨娘从门外冲进来,神色仓皇地频频求饶。 柳氏眼底流露出得意神色,虚伪地亲切道:「姨娘你可来了。」 「大太太,孩子犯了什么错就由我受罚好了,都是我的错,这些年她已经受了够多的苦,别再打她了……」 谢姨娘见乔淇被压倒在地,小脸被打得肿得像馒头,心如刀割。 柳氏没理会她,倒是乔清道:「姨娘,瞧瞧你这莽撞德行,这般没体统,难怪生的女儿也是这种行径。」 脸色难看的谢姨娘也不反驳,低着头温顺地说:「大小姐教训得是,都是我不好,以后我会好好管教她的,今日就饶了她这一回吧……她刚入府,什么都不懂……」 柳氏高声反驳,「那可不成,这府中女眷管教不好是我这主母的责任,她日后要再出错可不行,今日我令她掌嘴一百,受完罚你再领她回去吧。」 看着那些粗使婆子粗壮的手臂和乔淇强忍着屈辱的泪水,谢姨娘咬咬牙,「大太太,我想这孩子已经明白了,剩下的就由我受了吧,莫让孩子脸肿了,明日老太爷问起就不好……」 乔淇心有不甘,连累无辜的人她更是不愿意。「这可不成……」 谢姨娘厉声大喝,「你闭嘴!大太太怪你教养不好,你得懂事点!」 柳氏见状,咳了一声,「姨娘你的胆子也不小,如今会拿老太爷来压我了,莫怪女儿也是一样嚣张。」悠悠端起茶喝一口,「也行,今日你们母女情深,我也不扰了你表现母爱的机会,剩下的就由你来受吧。」 说完,她优雅地放下茶碗,领着女儿和几个丫头出去。 谢姨娘代乔淇受完剩下的五十巴掌,早已泪眼婆娑,她一被打完,却马上挣开绿秧绿苗的搅扶,前去抱住乔淇,喷咽地道:「女儿,你受委屈了,但娘要教你知道,这家里如今是大太太管着的,更别说是这内院里的事情。她虽严苛些,起码还愿意让我们住在这府中,不致流连在外,无家可归,我们应该感激她才是……」 被她搂在怀中的乔淇不自在地挪挪身子,不甘地想反驳,可不知是否因为脸上肿痛,还是心里太过委屈,眼泪一滴滴落下,痛得开不了口。 谢姨娘轻轻摸摸她的脸,「你得答应娘别再惹事,大小姐、二小姐也是惹不得的,大小姐与靖王世子互有婚约,将来是要做世子妃的人,与我们的身分不一样……」 这话如雷贯耳,乔淇顿时止住眼泪,不敢相信。 「娘,你说什么……大小姐和谁有婚约?」 「靖王世子爷啊,这是前几年定下的,还是王爷亲自派人来提的亲。」 「靖王世子……」乔淇很不安,手摸向挂在胸前的凤形诀,「你是指哪个靖王世子?」 谢姨娘不明白她怎么如此关心这事,不过还是一一回答,「还有哪个,自然是皇上的亲侄子,沈天洛世子爷……」 乔淇心里一寒,捏着玉映的手指过度用力变得苍白,「这是千真万确的事?」 「木已成舟的事岂能有错,端午节不久后犬小姐满十七,王爷就派了人来,商议着明年就要迎娶大小姐过门了。」谢姨娘说着黯然神伤,她多希望女儿也能获得好归宿。 叹了一口气,她看着女儿不舍地道:「淇儿,如今你回来了,就跟娘一起好好过活,娘要好好补偿你,这几年真是苦了你了……」 乔淇怅然若失,只从喉头挤出几声,「好……好……」 很好,太好了,好得不得了! 沈天洛,原来你那些誓言都是屁,压根不能信! 她觉得脸颊热辣辣地好痛,但心比脸上痛一百倍,一千倍! 见乔淇露出的苍凉笑意,谢姨娘有些心惊,死命抱紧了她,直安慰道:「好孩子,没事的,以后咱们娘俩好好过日子……好女儿……」 八儿见两人相拥痛哭,也含泪凑上前来,「姊姊别哭,好夫人别哭,八儿不哭了,你们也别哭……」 谢姨娘一转头,这才发现八儿,见他小脸肿得可怕,却仍忍住泪意来安慰她们,心中的不舍油然而生,也伸长手将他拥到怀中。感到瘦弱的八儿回拥她们母女,圆圆的头颅埋在自己胸前,也许是天生母性使然,她摸着姊弟俩的头低低安慰,心底的伤痛慢慢减轻不少。 无论如何,女儿总算是回到身边,她们团圆了。 第十四章 他是我的男人! 夜里,窗外下起茫茫白雪,白得惨淡的月光映照大地,呈现出一种苍凉的寂静。 今日发生了许多事,乔淇心头乱糟糟的,她的手下意识地摸往胸前的凤形玦,心绪纠结成一团,理也理不清。 进到乔府生活的过程确实如她所想不算糟也不算好,好的是乔老太爷对于她这个失而复得的孙女很关心,她娘对她宠爱有加,糟的是柳氏母女。这些墨尽日之前都跟她说过了,她也不意外,最意外、目前打击的是,乔清居然和沈天洛订亲? 可恶,这件事墨尽日怎么没先告知她?难道他不知道?不,就算他知道也没必要告诉自己,他又不知道她跟世子爷偷偷谈恋爱。 想到那两人的婚事,她胸口就闷得喘不过气,虽说猜想多半是顺从父母之命,但她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介入他人的感情,当起人人喊打的小三……就算这时代第三者是合法的,她也不想挤进人家的婚姻里,双人床上躺三人太拥挤。 见女儿频频叹气,谢姨娘看向她,忧心地道:「淇儿,今天你肯定累坏了,」对于谢姨娘乔淇的认识还不深,但感觉得出来她是个温柔乖顺的传统女性,她的柔顺使得她在面对柳氏欺压时显得软弱,但同时也让她对八儿视如己出,仔细呵护。 一瞧谢姨娘红肿的双颊,乔淇满是歉意地道:「娘,女儿在天凉城与人合伙开了酒楼,因为走得匆忙,许多事怕没交代妥当,我想过几日回去瞧瞧,你若有什么想吃的或想要的东西就说一声,我帮你带回来。」她见谢姨娘衣衫陈旧,屋里的东西也是简陋,不由得不舍的道。 谢姨娘感动不己,眼眶忍不住又红了,转瞬却又为难,「这……娘很高兴你这么能干,只是如今你已是千金小姐了,再抛头露面恐是不妥,再说咱们家里也不缺什么。」 「娘说的我晓得,我打算让香儿姊姊再寻一位掌柜,我只负责出主意就好。我和香儿姊姊过去一路辛劳才有如今的成果,要我就此不管实在放不下。」她握住谢姨娘的手,笑了笑道:「香儿姊姊是莲香楼的大掌柜,娘,我们莲香楼的食膳很有名气,连一些宫家老爷都爱吃呢,我看你这么瘦,改天我带你上那儿给你办一桌好菜如何?」 「你有这份心我就很高兴了。」谢姨娘无奈一笑,「唉,你既放不下这事儿,我也就不拦你,但还得禀告了大太太才行。」 「哼,禀告她的话,这事肯定不用想了。」她压根不认为柳氏会顺遂她的要求。 谢姨娘劝她,「大太太虽严苛些,处事还算明理,你和她说情看看,或许还有机会。」顿了顿,又道:「不然设法和老夫人说说……虽然这么做也不是十分妥当。」 乔淇顿时明白谢姨娘虽然个性软弱,却不是个没主意的,也懂得利用柳氏和方氏的不和,并非不懂变通。 「娘可知道老夫人喜欢什么样的点心,赶明见我让人做了送过去孝敬她,让她高兴了再和她谈谈这件事。」 谢姨娘虽不想泼她冷水,却不得不提醒,「慢着,你总得先和大太太商量,如今是她在当家,如此越过她不好。」 乔淇心想也对,自己鲁莽忘了这环节,多亏谢姨娘做事圆滑。「娘说得是,那我明日去,向大太太请安时趁机提一提吧。」 谢姨娘见乔淇要起身又说:「你如今还没有服侍的丫头,不如把绿秧带在身边,她行事稳妥,能多给你提点些。」 乔淇正要推拒,绿秧也不太情愿,因为谢姨娘身边也没几个稳妥人。绿秧道:「二夫人太抬举我了,比起我,绿苗想是更适合小姐,她脑子灵活,不仅能为小姐分忧解劳,还能哄得小姐开心。」 谢姨娘想了想后点点头,绿苗想着乔淇与自己年纪相当,看起来又是好相处的,对谢姨娘的安排并无二话。 乔淇被分配在澄水轩,临着谢姨娘的屋子,绿苗领着她进房,替她铺床打点好一切,便要留下来值夜。见她竟在地板上铺垫楞,乔淇赶紧阻止,主仆俩一番推让后,乔淇终于说服她到外间的隔间睡。 听绿苗再三嘱咐,有需要务必找她服侍后,乔淇笑着关了房门,一转眼却见一道黑影坐在床上-- 「哇!」她吓得喊了一声。 「小声点!」墨尽日见她叫出声,低声喝了一句,「你想招人来吗?」 果然立即听见绿苗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姐,怎么了?」 乔淇赶紧道:「没事,我刚刚不小心绊了下。」见绿苗似要来开门,她连忙又说:「我困极要睡了,你也早点安歇吧。」 见映在门窗纸上的人影离去,确定再没有任何动静,乔淇才转头对墨尽日低道:「你怎么鬼鬼祟崇地出现,差点把我吓死。」 方才乔淇情急之下竟要把他往床帘后藏,他觉得好笑地道:「你也知道害怕,刚刚何必喊这么大声,是想让人知道你暗房藏着男人吗?」 乔淇没好气地骂他,「胡说什么,你来这里到底要做什么?」 「师父和莫姑娘不放心你,让我过来瞧瞧。」 闻言,她心里暖暖的,今日所受的气顿时散了大半,不禁自嘲道:「脸都肿得像面龟了,还会好吗?」 「面龟是什么?我看倒是像猪头。」 乔淇翻个白眼,「好了,你也看够了,快点回去吧,万一让人发现就不好。」 「我这大半夜的来探视你,你却是这般态度,会不会太无情了?」嘴上说得委屈,但他脸上是玩笑的表情,接着才从袖子里掏出样东西,交给乔淇,「喏,这给你。」 「这是?」乔淇见是个小瓷瓶,疑惑道。 他指指她的脸颊,「这是我随身带的金创药膏,剩的量不多了,你这两天先凑合着用,改日我再带瓶新的给你。」 伙伴的关怀之谊让乔淇非常感动,她立即道谢。 「谢什么。」墨尽日抓抓脸,有些尴尬地道:「你若觉得这乔府不能待了,就带着小师弟回来吧,这才一日不见,师父就叨念频频,再这么下去我耳朵可要长茧了,别让大伙儿成天一颗心为你们姊弟俩悬着,担忧你们的情况。」说着,他的眼睛又往她脸上看。 她的眼眶红了,内心感到无比温暖,「谢谢你们关心,但我不打算就这么屈服。」 他会意地点头笑道:「想来你也该是会这么想的。」见她又要谢,他阻止道:「要道谢就用感激的表情来道谢,看到这么丑的脸,我丝毫没被人感谢的成就感。」 乔淇佯怒地瞪大双眼,「你这家伙的嘴巴非得这么坏不可?」 「本性难改。」他耸耸肩道。 他说得欠扁,乔淇正想再催他走,蓦地听见绿苗的声音传来-- 「小姐,是你在说话吗?」 「糟了,你快走吧!」她吓了一跳,一面赶墨尽日,又向绿苗喊话,「没、没事,我说梦话呢!」 「喔……」绿苗的声音听起来充满困意,也没再追问。 墨尽日推开窗,临出去又转头叮嘱道:「你记住我的话,别再搭理那个姓沈的。」 提起沈天洛,乔淇心中又生惆怅,却嘴硬道:「他不来招惹我,我也不会去搭理他的。」 他却还不满意她的回答,「那也不成,他来招惹你也不行,小心被卷入麻烦里。」 「麻烦?」略一思索,她就猜到了,他定是指靖王谋反的事。「你放心吧,那种人我也不想再见到他了。」 见他跃出窗外,几个起落就消失在视线里,乔淇关上窗户,上床睡下,本以为会累极马上睡去,谁知睡是睡了,梦中竟满满都是那个她说再也不想看到的男人…… 隔日一早,乔淇跟着谢姨娘到荷香斋跟柳氏请安,但母女俩却被丫头挡在门外。 「太太正在厅里迎接贵客呢,盼咐说姨娘和三小姐今日的请安就免了。」 乔淇心想,不过就是个当家主母,这口气倒像她在古装宫廷剧里看过的太后、皇后,也太狂妄了吧,不过一瞧谢姨娘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又想随便这柳氏爱演慈禧还是武则天,请安能免则免。 母女俩回到静香斋用了简便的饭菜,谢姨娘到佛堂礼佛后,乔淇在绿苗的建议下,陪着她到梅林散步,大将军府中种了许多红梅,红艳如火的梅花与昨夜落下的白雪形成难得的美景,正好适合让母女俩边欣赏边谈心。 披上披风,捧着烧得暖呼呼的手炉到梅林去,八儿则由谢姨娘屋里的一个小丫头陪着玩耍,他玩得正高兴,说什么也不肯跟着出来赏梅。 昨夜的雪势虽小,经过一夜光景也是积了厚厚一一膺,府内夹道老早就让下人铲干净了,到了林间,乔淇才知道雪量惊人。 谢姨娘看了美景,又有女儿在旁,心里无比满足喜悦,「今年的梅花开得真美,年景也好,我听说今年各地丰收,是个丰年呢。」又喃喃道:「多亏今年运好,娘才能这么快就寻回你。」 乔淇附和几句,母女俩说说笑笑,好不和谐,另一边也有一群人正在赏梅,气氛却是不同。 「世子哥哥,你终于来了,清儿好想你呢……你根本对清儿无心,就连人家的生辰宴也没来……」乔清娇颜含羞,语气里满是委屈和殷切的企盼。 柳氏低声喝斥女儿的无状举止,「清儿,别胡闹,王妃那日不就派人来说过了吗,世子爷是病了才不能来,你别无理取闹,要懂得体贴世子爷。」 沈天洛见这对母女装腔作态,不耐地眯起双眼,别过头去。 这桩婚事完全是靖王为拉拢乔繁的一步棋,对于骄纵的乔清他从来没放在心上过,今见个来乔府他自然是为了乔淇来的,却毫不意外地会被这对母女缠住。 「娘说得对,世子哥哥身子可好多了?若还没好全,可别急着来看清见。」乔清低垂着头,娇滴滴地道:「清儿虽然思念世子哥哥,但也希望您健康平安。」 对于她的热情,沈天洛大多冷脸回应,但乔清丝毫不在意,依然对他说东道西,好似有说不完的话。 「世子爷瞧这丫头,她如今可是一心向着你,只等着明年嫁过去王府呢。」柳氏也一搭一唱,替女儿说好话。 一提及婚事,沈天洛就心生不悦,先前是出于不愿被胡乱婚配,以及被父亲当成棋子的不甘,如今则是因为心里有了人,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婚事是我父王作的主,我自己可没有与乔小姐成婚的打算。」他冷冷地道,希望母女俩能识相地住嘴。 向来精明犀利的柳氏,眼下却迟钝的听不明他话里的冷淡,「世子爷说笑呢,婚姻大事听从父母之命是天经地义,世于爷如今没这心思是还没习惯罢了,咱们清儿也是如此,到现在还会撒娇地跟我说舍不得娘。」 「乔小姐如果舍不得夫人,不要出嫁亦可。」沈天洛嗤笑道,他的耐性濒临极限,若非顾及乔老将军的面子,他才不会这般隐忍。 柳氏一楞,终于感到有些不对劲,只是又说服自己这应该是错觉。 见母亲惹了心上人生气,乔清嗔怪道:「娘,都是你不会说话,让世子哥哥误会了。」说着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不在意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炬,竟上前抓住沈天洛的手想撒娇。 沈天洛不动声色地甩开她,俊眉不悦地皱起,哪想乔清思慕心重,压根没注意他的脸色,以为他是在害羞,又再次抓住他的袖子。 当谢姨娘一行人走近,乔淇一眼看见的画面是他们两人亲密相偎,乔清用娇滴滴的声音对沈天洛倾诉情意-- 「世子哥哥别生气,清儿虽舍不得娘,但依然要嫁人的。清儿仰慕世子哥哥的英名已久,一直想嫁给世子哥哥为妻,如今得偿宿愿,高兴得不得了,怎么可能不嫁呢?」 乔淇看不见背对她的沈天洛表情,闻言当场脸色丕变,停顿脚步想往回走。 谢姨娘见她停下,虽不明就里,但她不想与柳氏打交道,也索性打道回府。 岂知柳氏早就远远看见她们,心想佳婿难得上门,打算向谢姨娘夸耀一番,于是语气装得亲切,高声喊道:「这不是姨娘吗?」 被点名了,谢姨娘这会儿只得上前请安。 沈天洛看见乔淇,暗自高兴,立刻甩开乔清上前几步,但因在场还有其他人在,他也不好贸然接近。 乔清以为他的举动是因人多害羞,没再多纠缠,她笑得一脸得意,对乔淇殷切道:「淇儿妹妹,今日世子哥哥来看我,我瞧咱们园里的梅花开得正好,邀他一起来逛逛。」 她又靠近沈天洛想故作亲昵好炫耀,不料他却闪开她,还径自走向乔淇。 乔淇见两人互动甜蜜,怒火正盛,见他走近故意笑道:「这位世子爷想必就是大姊姊未来的夫君了,我昨日才耳闻未来姊夫是翩翩君子,令儿个一见果然如此,大姊姊真是好福气,世子爷这般好人品,莫怪大姊姊想早日出嫁了。」 话里全是讽刺,听得沈天洛眉头紧皱,脸色也很难看。 乔清却得意极了,丝毫不察,还心想这野丫头怎么转了性子,狗嘴里也能说出人话来,「淇儿妹妹真是的,怎么连你也打趣我……」 没想到话才说到一半,就见沈天洛脸色铁青地兀自拉着乔淇走到一旁。 「你说这是什么话?」他压抑着怒火,低声质问乔淇。 「世子爷,你干什么?」乔淇被他鲁莽的举动吓着,急着要挣脱,但完全不敌他的蛮力。 乔清见状更是震惊,高声急喊,「世子哥哥!」 「世子爷,您这是做什么」 柳氏和谢姨娘见状茫然,同时惊觉不对,待要上前却让沈天洛狠狠一瞪,又被他晚了一声不准上前来,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她们都知道,这位世子爷不是好惹的。 「夫人、小姐别惊慌……」祁安拦住要追过去的乔清,暗怨主子莽撞,但也只得为他善后,「世子和七儿姑娘原就相识,这会儿有重要的事情要说,不碍事的。」 「哪里不碍事,你别拦着我!」乔清见沈天洛拉着乔淇的手,愤怒的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见祁安死命拦着她,她气得不顾形象,施展花拳绣腿朝他身上招呼。 祁安脸上被发狂的乔清抓了好几下,痛得疾呼,「主子你要说话就快些,小的拦不住啦……」 「闭嘴,别吵吵嚷嚷的!」 沈天洛正质问乔淇刚刚的态度,见她丝毫不肯合作,他说一句她顶三句的,又听一旁吵闹,气得大吼,他索性硬是拉着乔淇往林子里走,除了祁安,其他人都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失态大怒,全怔楞住了。 「你是怎么了,我今日特意来看你,你为何这般对我?」居然叫他姊夫,把他推给别的女人? 乔淇脑海里都是乔清与沈天洛那番郎有情妹有意的情景,此时哪里还能好声好气与他说话,冷笑道:「姊夫,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何必来招惹我!」 听她刻意加重「姊夫」两字,沈天洛非常不满,厉声道:「我为什么招惹你,难道我先前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想到凤形玦、想起他对自己说过的情话,乔淇更是生气,她觉得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小丑,是沈天洛和乔清成婚前一场娱乐节目,她自尊心强,哪里能容忍这些,气愤地将胸前戴着的凤形玦丢还给沈天洛。「不过是块破玉,还给你就是!」 见她这么生气,沈天洛隐隐察觉不对,心底除了愤怒之外还有不安,「七儿,你这是做什么……」 「我这是在拒绝你!」乔淇骄傲地一笑,却不知自个儿脸上呈现出来的是心痛与酸楚,「抱歉了,伟大的世子爷,你的心意恕小女子无福消受。」 「你在闹什么脾气?」沈天洛不解,安抚地解释,「她不过是我父王擅自定下的未婚妻,我可不认她。」 乔淇先前就猜过是这样,但她的心情并未因为他的证实而平复,反而故意刺激他道:「万万别这么说,我乔淇可不做小三,坏人姻缘!」 她纠结的是,若他不认乔清这个未婚妻,为何刚刚与她那么亲昵?这令乔淇心中涌出罪恶感,虽然她讨厌乔清,可是更讨厌自己成为第三者,爱情的忠诚是她最为重视的,不允许爱人的背叛,更不允许自己成为毁灭他人姻缘的元凶! 小三?他听不懂,不过坏人姻缘几个字可是没听漏。沈天洛又把凤形殃挂回她脖子上,抓着她的手,不让她再拿下。 「你放手!」 「你收下我就放!」 「不放!」乔淇与他角力,力气上输了,气势上却不服,声嘶力竭地讽笑道:「堂堂世子爷果然霸道,你想爱人就爱,却不允许别人拒绝你吗?」 沈天洛以前听乔淇故意讨好或挖苦他而喊他世子爷时,只觉得她万般可爱,如今却痛恨起她刻意用这称呼在两人之间划开鸿沟。 「别再世子爷世子爷的喊我!」见她丝毫听不进自己的解释,他动气地吼道。 「当然可以!你今后就是我姊夫了嘛,再这么叫可就疏远了。」乔淇硬是与他作对。 「你……」沈天洛气极却拿她无法,索性一把抱住她,「你这是瞎吃什么醋,我和她没什么!」 感受到他的体温,闻到那扑鼻而来的熟悉香气,乔淇眼眶的泪水不争气地溃堤,「刚刚偎得那么近,还怪她不早日嫁给你呢,现在却来纠缠我,你也太贪心了……」 「别无理取闹,七儿。」见了她的眼泪,沈天洛的态度也缓和下来,温柔地哄着她,「我今日是来看你的,你没受到什么委屈吧?」 毕竟已将人摆入心间了,要拔除哪那么容易,被他一安抚,乔淇硬撑起的坚强伪装随着泪水瓦解,只是动了动身子以示反抗。「放开我。」 「不放。」难得见她软弱,流露出我见犹怜的风情,他收紧圈着她的手臂,一时情动,低低说出誓言,「我今生今世都不打算放开你。」 「这些话你留着对乔清说吧。」乔淇却已软化下来,暗气自己竟然这么没用,凭他这么几句话就被说服了。 「这些话,我只对心爱的女人说。」他说得慎重无比,「除了你,其他的女人休想进我靖王府的家门。」 「你……」该不该相信他?她内心好挣扎。 就在这时,一道杀猪般的惨叫声突兀地响起-- 「你们、你们快给我分开!」乔清冲了过来,花容哭得狼狈不堪。 「乔清小姐!」祁安一路追在她身后,连声叫嚷。 乔清凶狠地瞪着乔淇,一把推开她,「你这个狐狸精!」 沈天洛连忙揪住她要追打乔淇的手,又令祁安来抓人。 「世子哥哥,你这是做什么?」乔清瞪大泪眼,不敢相信沈天洛居然会变心?! 「你还看不明白吗?我喜欢她。」他索性说清楚,要她勿再来纠缠。 乔清哪能接受,气急败坏地指责乔淇,「你这只骚狐狸,给我说清楚,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看乔淇的态度,两人应该不是两情相悦,但她也不信世子爷会看上这野丫头,主动追求,明明他对自己压根不理睬…… 乔淇见到她的疯狂样,突然觉得好笑,女人嫉妒的模样真是丑陋,她自己刚刚也是这副德行吗? 「你笑什么?」乔清见她竟然笑了,顿时又羞又恼。 她泠冷一笑,回道:「我笑你笨,若他说得这么明白了你都还不懂,那我只得下猛药了!」 接着突然探出双手,冷不防地搂上沈天洛的颈子,做了一件令众人眼珠子都快瞪凸了的惊人举动-- 她吻上沈天洛的唇。 这下不仅乔清,就连祁安也是当场惊呆,「主子……」 「你你……」乔清吓得连声结巴。 「不要你你你了,我们之间就是这么一回事,大姊姊别怨妹妹我横刀夺爱,虽然你们俩缔结婚约在先,但没感情的婚姻实在要不得,强要了也是自己痛苦,奉劝大姊姊还得看开些,感情这回事勉强不了」 她不想说得太难听,毕竟女人何苦为难女人,能赢得心上人的心是福气,她很感恩,却不想利用这点分出什么胜负,更不想羞辱他人。 乔清难以置信,问向沈天洛,「世子哥哥,难道你也想娶她过门?你在开玩笑……你已经有我了,如今我都还没嫁过去,你竟然就想纳妾,你置我于何地?」她绝对不允许,世子哥哥是她一个人的。 「不是纳妾,是明媒正娶的嫡妻。」他说出了对她的承诺。 乔清闻言脸色惨白,绝望得几乎昏厥,「你要我与她做平妻?」 「不是平妻,是……」 乔清打断他的解释,她不想听,也害怕听,将怒气全指向乔淇,「你……下贱!」 见她羞辱心爱的女人,沈天洛厉声制止,「乔清,注意你的措词。」 「世子哥哥……」她喘着泪,楚楚可怜,偏偏他看也不看她一眼。 乔淇咬咬牙,见乔清仍执迷不悟,狠下心道:「别世子哥哥的喊,他,沈天洛,不是你的世子哥哥,是我乔淇的男人!」 乔淇强悍的宣言令沈天洛骄傲地勾起嘴角,他向来架惊不驯,更厌恶旁人自以为是地将他归为所有物,不仅是生他的父亲,或是自以为是他良配的乔清,没有人能妄想拥有他,在乔淇说出这一句话前,他都是这么想的。 打从他发现自己喜欢上她,也只是想让她成为自己的女人,如此单纯,不涉门第与权谋,如今听她高调宣示主权,他对自己没有丝毫不高兴反而莫名生出的喜悦这件事,感到无比惊讶。 他是她的男人,而她是他的女人……这样的感觉真是不错,他的笑意更深了。 第十五章 死人不会变心 「真爱我的话,就喝了它!」 沈天洛诧异地看乔淇指着桌上的一碗汤药,又看看那碗汤药旁的一只死沟鼠,神情肃然,敛着眉头久久不语。 刚刚他亲眼看乔淇让那只沟鼠喝了相同的汤药,沟鼠的身子剧烈抽擂,随即暴毙,见了这一幕,要说他现在毫无惧意就太虚假了。 他又看向乔淇,见她眼神充满认真决绝,猜想着她究竟是什么心思。 她方才向自己声明,她要的是从一而终的感情,说她的眼里容不下一粒沙,且不相信「他们」这世代的男人能够做到专一无二,然后就提出这个疯狂的要求。 若爱她就得死,这是什么荒谬的理论? 「你在开玩笑吗,七儿?」他郑重地问,仔细观察她的反应,似乎捕捉到她眼里的失望。 「我的态度像在开玩笑吗?」 「为何你会提出如此荒谬无稽的要求,你想要我死?」他一向喜爱她天马行空的想法,但这个念头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经过白日那场闹剧后,他本以为自己和七儿应是心意确定得很清楚了,所以当她让八儿到他客居的翠竹院悄话给他,要他今晚只身秘密前来她的闺房,她有事跟他说,他毫不犹豫地走了这一趟,凭他的武功,要避过那些守院的家丁轻而易举,来到她房外,果然见到房中亮着烛光,丫鬟也被找借口打发出去。 只是完全没想到,她找他来竟是要他赴黄泉?! 「你觉得我想让你死?」乔淇的轻笑里有着浓浓的自嘲与讽刺,似乎在责怪他的不信任。 他实在不知她在玩什么把戏,但他的耐性已然告罄,不想再玩猜谜,直接问道:「要我喝当然可以,但我要听理由,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的。」 见沈天洛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乔淇直直迎视着他,「我只相信死人不会变心!男人惯于付出誓言,却不一定会实践,唯有死人才能真正的从一而终。你把这汤药喝掉,死了,我就嫁给你的牌位!」她端起碗,一字一句道:「你死后我会为你守寡,咱们做一辈子的夫妻。」 沈天洛目光不移,看着她良久良久,发现她的坚定认真,他深吸一口气,接过那碗汤药高举了举,向她一敬,笑道:「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 她自信强势,极有主见,不同于世间女子的柔弱无依,终日依赖男人,甘于以男人为天地,丧失自我,百般委曲求全。过去他可说是见证了她为莲香楼的努力,为了辩驳自己不是偷儿,向他抗议,眼下品着过往的回忆,那样的她耀眼得令他眷恋。 即使做的是这么愚蠢的事,为了她,他甘之如饴,他相信她的誓言,他为那句「做一辈子的夫妻」深深心动,他相信她,愿意相信他聪明的七儿作的一切决定都是最好的,作的选择是不会后悔的,他们是彼此选中的人,最无悔的唯一执着。 一饮而尽,他痛快地抹去嘴角边的药渍。 乔淇身躯一震,眼眶蓦地红了,凭世子爷的家世、人才,要什么女人没有,愿意为她这个没钱没背景的小庶女赌上性命,她信了,信他的真心,他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 动情地走近他,她伸手缓缓抱住他,正想向他全盘托出实情,那不是毒药,冷不防他却突然压下一枚重重的吻。 「嗯……」 乔淇被他的举动一吓,张开小口惊呼,正好令他的舌头长驱直入。 「嗯……放开……」 感觉到唇舌间泛着浓浓苦味,他竟是将最后一口药汁渡进自己口中,乔淇被呛了一下,用力推着他挣扎着,却因他猛烈的索取纠缠而虚软无力。 她被呛得难过,又被他夺去呼吸,相当难受,最后是强烈的咳嗽使他放开了她。 他为她倒来一杯茶,她连忙接过喝下润润喉,刷洗被苦味占据的味蕾,稍缓过气来不禁嗔道:「你做什么……」 「我突然后悔了,不想孤独地上黄泉路,更舍不得抛下你不管,就让我们做对同命鸳鸯。」沈天洛对她露出一抹邪气的笑容,又不怀好意地凑近她,「看来娘子还活蹦乱跳,挂有元气的,不如为夫再渡些毒给你?」语毕又绒封住她的樱桃小口。 刚刚汤药一入口,沈天洛顿时知道那其实只是一碗黄连汤,他从前长期装病,什么补药没吃过,一尝自然识破她的小心机。 乔淇不似古代女子矜持保守,对于恋人间亲密的互动早已习惯,此时明白沈天洛的真心,对他的索求不再抗拒,两人忘情地交换无数个吻。 长长的一吻后,沈天洛松开对她的桎梏,他深一呼吸,压抑着微颤的声音道:「你这小丫头竟敢玩弄我,用这种方式测试我的真心,该罚!」 「甜头你都尝尽了,你还想罚什么?」她俏皮地对他笑咧嘴,反问道。 她大方的询问反而令他愕然,屈指一弹她额头,「堂堂姑娘家,有些浑话可不能胡说。」 「咦,没想到堂堂世子爷一向恣意妄为,居然会顾及这种繁文褥节?」说完,被他一瞪,她旋即住口,嘴角始终控制不住地往上翘。 「你等我,我会尽快退了与乔清的婚事。」他低头与她对视,将她揽往自己的腿上坐下。「这桩婚事是我父王瞒着我定下的,我发现后很不高兴,又因故与他大吵一架,愤而离家出走,也才遇见你。从前因为我父王的关系,对这婚事我只是一拖再拖,放着不管,反正眼不见为净,可如今有了你,该断的就得断得干净。」 他露齿一笑,忽地想到一事,瞄瞄她的前胸,「对了,你今年到底几岁?之前我问过八儿,他说你来年就十五了,但是若你真是乔大将军孙女,年纪似乎不对。」 乔淇顺着他的视线也看了自己胸前一眼,脸微微红起,虽然还小,但她还在青春期好不好! 哼,就凭她药补的本事,天天狂嗑青木瓜系列,不怕事业线长不出来! 她简单说了八儿身世,她这个「真假千金」的计画,听得沈天洛眉头皱起,不想也不舍心爱的女子与乔府那群人成日勾心斗角,不过如今骑虎难下,也只能继续扮下去,再说此举也不是没好处,至少乔府庶女与莲香楼掌柜,他想娶她前者会更顺利些。 「你呀,总是这么胆大妄为!」他摇头笑着又吻了她一口。「可是我就是喜欢。」 感受到他强势的吻,看着他眼中张扬的得意与满足,看着他酷似晨风的脸,乔淇心头顿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如果他们俩是太阳,那么强势的沈天洛是夏日艳阳,晨风则如冬天暖阳,一个给予她希望,一个给她包容的温暖;如果他们俩是风,沈天洛是那强势地搅乱她心湖的暴风,晨风是和煦地抚平她思绪的微风。 他们不一样,相同的是在她生命不同阶段,占据她心里最重要的位置。 她深深地望着他,眼神里充满无尽爱意,沈天洛被她看得眸色渐深,大掌一伸遮在她闪亮的瞳眸上。 「做什么?」乔淇笑着拉下他的手。 「以后别用这种眼神看男人。」 听他浑厚音色中隐含压抑,她起了玩心地逗他,「是是是,从今以后我只这么看世子爷,如何?」 他满意一笑,捏了捏她的俏鼻,「扑火的飞蛾可没能落得好下场。」 「喔,世子爷舍得让我有坏的下场?」她对他眨眨眼,笑得好不灿烂。 沈天洛咳了咳正色道:「我今儿个来还有另一件要事,被你一开竟差点忘了说。」乔淇见他说得一本正经,问道:「什么事?」 「上回听过你那一席话,我想了很久。」 乔淇略一思索便知他是指靖王谋乱一事,也跟着整肃脸色。 「从小我很崇拜我父玉,文韬武略他确实都是数一数二,当年他方及弱冠,统领八十万大军抵御北方狼族,下进南荒,为我腾龙王朝开疆拓土,之后卸下兵权,改任文职也有多项佳绩,拥有如此能力,屈尊为臣的确是委屈了他。」他说着一叹,「当年先帝也很看重我父王,他又身为长子,只是因嫡庶之分,帝位无望,他十分不服,尤其日后结交一众门客,听着那些人漫无边际的吹捧,益发妄想那件事。」 乔淇点点头,如此经世济民的人才,如今要他做个闲散王爷,也难怪他不肯安分。 「为人君者,必得有识人用人之能,在这点上我父王确实差皇上许多,且他心胸太过狭窄,不能容人……」他又叹口气,话锋一转,「知道他要行大逆之事,我和母妃都曾苦口婆心劝他,只是他一意孤行,最后我母妃劝不了索性袖手不理,我亦是踯躅于忠义之间……那一日你说,先尽人事,再听天命,我反复思量后,这才下定决心。」 他深吸一口气,直望她清澈的眼底,「我决定再去劝劝我父主。」 「我知道了,你万事小心。」她伸手握着他的手,给他勇气,她知道他作出这项决定并不容易,「我会在这里等你。」 「知道你在等我,我会早去早回的。」他轻笑,俯首轻轻吻在她梳得整齐的鬓角。 「剩下的,等我回来再跟你讨。」 真的得走了,温柔乡果真是英雄冢,再待下去他这君子会沦落为野兽。 乔淇应了一声,目送他带着微笑消失在月色之中,心底虽是踏实,却也隐隐不安。 关上房门时,她没注意到,小院里一棵愧树上,藏着一道身影。 绿苗没多久后回来了,伺候着她梳洗好后吹灯就寝,望着厢房内变得幽暗寂静,墨尽日这才回过神来,拳头因紧握过久生疼,他们俩竟压抑着满腔妒意,他黯然跃上屋藩,穿梭夜色而去。 那一场赏梅风波后来并未引起太大骚动,别说传到外头,连府内下人都没什么人敢议论,乔淇猜想应该是柳氏把事情压下,毕竟这对乔清来说是天大的羞辱。 她静下心想想,自己当时真是太过冲动了,被嫉妒冲昏头,受不了乔清刺激,头胀脑热地公开她和沈天洛的关系,害得自己在乔府中的处境益发艰难。 她每日都被叫到柳氏房里学习礼仪和女红,只有除夕到初三那几天稍稍喘口气能休息,若说国际礼仪乔淇可说是筒中能手,但古代的三跪九叩首,又是蹲又是鞠躬的礼节繁复不说,满头一堆珠钗首饰,宛如顶着一颗几百斤的大猪头,教她苦不堪言。 且不论她学得多努力、做得多标准,那一对骨里挑刺的母女俩也总有办法挑出瑕疵,批评个没完,总归她们的目的不是在于教会她,而是折磨她。 乔淇好几次都受不了了,想掀桌子摔椅子地反抗,但想到此刻不仅是自己受苦,谢姨娘和绿秧绿苗甚至是八儿都为她所累,一举一动动辄得咎,她不敢再生事端,增加其他人的苦难。 「气死我了,这两个臭三八,别得意得太旱,日后换我如意了,准教你们有泪哭不出、有气不能发……嘶,痛痛痛!」骂得太用力,忘情地踩一下脚,忘记自己现在可怜的膝盖已受不得折磨。 中午用膳时分早过了,乔淇却直等到柳氏母女用过饭后,才被放行返回澄水轩,在经过园子的时候,无意间听到几声狂妄的讥笑声。 「我说你的豆腐脑袋怎么还挂在脖子上,晃来晃去蠢得像猪,干脆挂个牛铃上去,叮叮咚咚地煞是好听……」 远远看似一头猪……哦不,是那位体形腕肿,围得像颗球的二爷乔艇,方头大耳的他摇头晃脑,故作风雅的摇着描金扇,嘴里吐出的话却甚是粗鄙。 乔艇是方氏过继子嗣,却很不长进,仗着方氏的宠爱,在府中也是横行无阻,唯独不敢和乔清作对。她之前没跟他见过面,不过凭身材和打扮,猜也猜得出是他。 他是在骂谁呢?乔淇好奇地看过去,见到他身边还有个身穿鹅黄衣衫的乔淳。 这两人怎么会凑到一块? 乔淳给乔淇的印象是冷漠刻薄,总爱在一旁添几句冷言冷语,搧风点火,她小时候曾被算命说命克双亲,让柳氏对她刻意冷落,漠不关心,偶尔发怒时还会挑出这点来打骂她,造就她性格上的孤僻。 此时她站在乔艇身边,对高一个辈分的叔叔指手画脚地命令,嘴边带着的残酷笑意令乔淇心惊,直想快点回去少和他们打交道,哪知,却意外听见一道熟悉的哭声。 「二叔,你看这小傻子哭了呢!」 「小蠢货果真没用,哭声这么秀气,一点男子汉气概也没有,再哭大声一点!」 乔淇察觉不对,这才发现被盆栽挡住的缘故,她没看到倒在地上啜泣的八儿。 她立即冲上前去,就见乔艇正高抬左脚,急得她高喊一声,「给我住手!」 她上前查看八儿的情况,见他头上有道很深的伤口,正汩汩渗血,她连忙掏出帕子为他止血。 还来不及质问,正想扶起八儿,她背上竟猛地受了一脚,整个人重心不稳,往前扑倒,本就痛到不行的膝盖再受重创,疼得她泪都飙了出来。 「你在做什么?!」乔淇爬起来,气得火冒三丈,怒声喝问。 乔艇和乔淳笑嘻嘻地对视一眼,露出无所谓的表情。 乔淇碰到亲友被欺侮之事最不能容忍,尤其他们竟是欺侮无知的八儿,这更是让她不能原谅。「八儿哪里招惹你们,你们要这样伤害他?」 「哪来的臭丫头这么嚣张,主子做事,由得着你来议论,快滚!」乔艇骂道,眼睛却毫不避讳地打量乔淇。 乔淳笑嘻嘻地凑到乔艇耳边,叽哩咕噜的不知说了什么,就见乔艇面上露出嫌恶的神情。 「原来是谢姨娘那流落在外的女儿啊,奇怪,姨娘十分貌美,怎么你这丫头要身材没身材,容貌也是差强人意?」口气轻蚀,一点也不把谢姨娘看在眼里,恣意妄论。 「野丫头,见了二叔也不知道来见礼,果真没教养。」乔淳仗着乔艇在旁,说话也毫不客气。 「是啊,我可是乔府的二老爷呢,快上前来喊声叔叔。」 乔淇见两人这作威作福的恶形恶状就讨厌,怒瞪着他们拳头紧握,恨不得一拳把他们打成猪头,但见乔艇光是一只胳膊就快比自己的腰粗,登时冷静下来,别冲动行事。 「姊姊,我们回去找姨娘,八儿没事……」八儿按着肚子,摇摇晃晃地爬起来。 乔淇舍不得地连忙靠过去扶起弟弟,八儿是怕自己和人起冲突会吃亏,才委屈地说没事,哪会没事呢,他头上流血,脸上也都青肿一片了。她心底又感动又愧疚,自己曾说要好好保护八儿,如今却让他遇到这种事情,不由得责怪自己粗心疏忽。 「二老爷、二姊姊,你们好样的,我家八儿蒙两位照顾了。」 看到她眼神冷厉非常,两人对现一眼,乔艇挺了挺胸,不以为然地道:「我告诉你,在这乔府里我这二爷最大,将来乔府的一切都是我的,你最好不要开罪我。」 「是吗?」她哼嗤一声,「若我在老太爷耳边嚼舌根,说方氏其实是你亲娘,你想老太爷还能容得下你吗?」这小道消息自然也是之前墨尽日告诉她的。 果然乔艇一听这话,惊得眼珠子瞠如铜铃大,「你胡说!我娘她才不可能……」 「野丫头,你胡说什么?」乔淳骂道,这事其实她知道,是前几年她娘故意放出去的风声,结果讨不了好惹了一身腥,被老太爷下令彻查,差点查到她娘身上,万一真又闹到老太爷面前,自己肯定会被娘亲责怪。 「喔,这是胡说吗?要不要去问问当初那个说出去的人呢?」乔淇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乔淳脸色变得难看,却逞强地又骂道:「野丫头就是没教养,专学三姑六婆嚼舌根。」 乔淇瞥了她一眼,笑得特别令人胆寒,「若是有天夜里,爹的牌位出现在二姊姊床上,不晓得太太会怎么说?是赞你佫守孝道,彻夜守灵,还是棒棍齐下,指责你是克父书亲的不孝女?」 「你敢说我克死爹……你敢陷害我……」乔淳抖着唇,惨白一张雪颜,这件事是她心头的一根刺。 「说你命中克亲的可不是我,是那个铁口直断的算命仙。」 被再三戳中心事,乔淳气急败坏,「你住嘴,再继续说我一定让你们姊弟往后没好日子过!」 「到底是谁不让谁好过,二姊姊要不要等着看?人家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反之也别怪我心狠如蛇蝎,如今对我们姊弟和娘亲紧紧相逼的可是你们。二姊姊须知,狗急了也会跳墙,人急起来同样是六亲不认。」乔淇阴侧侧一笑,「今日这件事我会牢牢记在心底,倘若还有下一次,姊姊可别埋怨我没先警告,我定会不择手段,连带这一次的仇也一并报了。」 「三妹妹果然了得,先是得了老太爷欢心,又抢了大姊的未婚夫,如今真是得意了,也敢对我折狠话。」乔淳听了乔淇刚刚那一番话,暗自有些寒意,但要她就此退缩太没面子了。 「我做事一向无所畏惧,唯独最怕一件事,就是吃亏,但凡吃亏必得加倍讨回。」 乔淇感到八儿紧抓自己的手,她也用力回握安抚他。八儿是她必须保护的存在,她就是为了他才进乔府的,如此想着,她挺直了背脊,不屈服这些欺负他们的坏家伙。 「说得真好听,不过你再高兴又能有多久?」 敏锐地察觉到话中有话,她问:「什么意思?」 乔淳得意地笑,见乔淇色变,又恢复几分气势,「世子爷只不过是一时糊涂才会看上你这个蠢丫头,你以为他会喜欢你多久,最多玩腻了就丢了罢了,他连大姊都看不上,怎么可能看上你?」 乔淇盯了她一会,突然若有所悟,似是看穿她的心思,「二姊姊这番话的意思,难道是他就会看上你吗?」 「你、你胡说什么!」虽是否认,但脸上的绯红让她的心思昭然若揭,「反正我告诉你,你休想嫁给世子爷,你以为上次闹了那一出,娘和大姊会放过你吗?我看在姊妹一场的分上给你提个醒,赶紧回去和姨娘商量一下,该开始准备嫁妆了!」话里充满幸灾乐祸。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乔淇紧皱眉头,心中隐约有了不祥的预献。 「三妹妹不是很聪明吗?自己好好想想吧!」乔淳丢下这一句话,转身就要走。 乔淇赶忙拉住她,「你给我说清楚,否则休想走!」 她用开乔淇,「我就是不说,你能拿我如何?瞧瞧你这般凶巴巴的模样,铁定难讨未来夫君欢心,我再劝你一句,女儿家还是温柔乖顺为上。」 说完她自觉胜了一场,和乔艇笑着离去,乔淇看着他俩的背影低咒一声。 可恶,难不成柳氏为帮女儿的姻缘除去阻碍,瞒着老太爷私下给她安排了婚事? 第十六章 父子反目 乔淇猜测柳氏为自己安排婚事一事,在三天后得到证实。 乔淇借口陪谢姨娘到庙里上香还愿,找到在京城中的丐帮分舵,隔日墨尽日就让个小叫花丫头进府来把查到的事告诉她。 原来,柳氏竟想将她许配给一个老秀才的儿子当继室,那口齿伶俐的小丫头说对方是个流连花街柳巷的风流纨绔,房里早收了五个通房小妾。 「臭柳氏,果然不安好心!」乔淇忍不住咒骂出声,满心思考着该如何解决这事。 她眼睛骨碌碌地转了转,望见生在一旁的八儿双手支着下额,眨眨圆滚滚的双眼看向自己,她爱怜地摸摸他的头,见他右额上裹着纱布,心又隐隐作疼。 「你们这两个孩子,大好天气的窝在我这房里发呆做什么,怎不出去玩玩?」谢姨娘和蔼笑道,如今有了乔淇和八儿的陪伴,她的笑容渐渐多了起来,只是两个孩子受的苦她也都看在眼里,却只能心疼不舍,无计可施。 「姨娘,秦嬷嬷来了。」绿秧揭了帘子,进来禀道。 秦嬷嬷一进来就朗声笑语不断,说太太给三小姐做了几身衣服送来,谢姨娘等人自是惊奇讶异,这可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来了,除了乔淇其他人都是一头雾水,不解柳氏在玩什么花样。 「这么好的衣服,劳烦太太费心了。」看着那漂亮的衣裙,谢姨娘怯怯地伸手摸摸料子,是上好的网绸,绣花是最时兴的,她向秦嬷嬷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她很不安,柳氏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向她示好。 秦嬷嬷上前拉着谢姨娘的手道:「太太这回是有件事情让姨娘和三小姐帮个忙。」 谢姨娘面色微变,强作镇定地问:「什么事情,若是能力可及」 秦墉楷体迫不及待地打断她的话,「姨娘放心,咱们能有什么麻烦的事情?不过是上回普济寺住持递了帖子来邀太太,说这月十五请来高僧说法,但广武伯上月刚添了小孙子,太太那日得去祝贺满月礼,便想让姨娘带着三小姐代为赴会。」 谢姨娘半信半疑,愁容渐收,「原来是这样,这事让老夫人出面不是更妥当吗?」 「老夫人那日也有事呢。」秦嬷嬷脸色有些不高兴,「怎么,姨娘不方便吗?」 「这机会难得,既然是太太吩咐,我就带着淇儿去一趟,顺道去寺里上香。」谢姨娘连忙说道,又让乔淇道谢嬷嬷跑这一趟送衣服来。 乔淇皮笑肉不笑,知道自己笑得肯定很难看,还能笑出来已经算是她修养好,内心快气炸了,去听高僧说法是个幌子,照小丫头告诉她的,柳氏肯定是要骗自己去相亲!想到这里,她恨不得将这些衣服撕成碎片,掷到柳氏脸上。 柳氏,你们既然对我百般胁迫,休怪我也不留情! 眯了眯隐含愤怒的眼,她略一思虑随即计上心头。 隔天下午,乔淳收到一封意外的信,使得她心情极好,几乎按擦不住兴奋,即使见着了平日最为嫉妒的乔清也能打从心底露出真心笑容。 十五日一大早,秦嬷嬷匆匆来到,说是奉大太太的命令来为乔淇梳妆打扮。 「大太太说了,今日在场还有许多家的夫人、小姐,三小姐一定要好好打扮一番,不能丢了咱们大将军府的面子。」 柳氏前几日送来那些好衣裳,今天又派秦嬷嬷亲自为乔淇打扮,谢姨娘道谢连连,对此感到受宠若惊,乔淇对秦嬷嬷的殷勤作态冷眼旁观,随她摆弄。 「这人果然得要衣装,姨娘瞧瞧,这一身桃红襦裙衬得三小姐气色更好了,再插上几朵簪花,活脱脱是个标致的大家闰秀,今日肯定能够事成。」 「事成……什么事成?」 「呃……就是能让那些夫人小姐们刮目相看哪。」说溜嘴的秦嬷嬷干笑道:「毕竟咱们大将军府好不容易寻回三小姐,其他府里的夫人小姐也都想瞧瞧三小姐是个什么模样,今日到普济寺可说是三小姐初次亮相,得博得一个好印象,未来找人家岂不容易些?」 谢姨娘刚享受几天的天伦之乐,舍不得女儿太早嫁人。「秦嬷嬷别打趣她了,她现在这么小,谈婚事还早。」 「这事当然得趁早,早些定下好人家,将来才不用愁。」 说说笑笑一阵,秦嬷嬷催着她们赶紧到西角门上轿,又指挥小厮、丫头们备妥东西,旋即出发。 乔淇这是第一次坐轿,乔府的轿夫训练有素,行进快又不怎么颠簸。 「居然舍得派了秦嬷嬷这个心腹来……」她揭开窗帘往外看,见秦嬷嬷跟随一旁,心中的猜测又笃定几分。 看来今日百分百肯定柳氏要设计她相亲,才会派秦嬷嬷来监视她,不过她早有准备,谁设计谁还不知道呢。 到了普济寺,知客僧人上前招呼,又说高僧说法得等到午膳过后,让一个小沙弥带她们到一处厢房休息。 她们刚在厢房里坐定,秦嬷嬷热络地介绍,「三小姐,你才刚进京城,先前可听过普济寺的名声?」见乔淇笑说不曾,她又续道:「普济寺是御敕建造的庙宇,寺中大雄宝殿的区额还是咱们开国皇帝所书,可是普济寺的镇寺之宝,寺后的碑林也有几位大文豪的手笔。」 说完,她忽然一击掌,「对了,听说碑林附近的山坡上梅花都开了,咱们也别在这儿枯等,就去逛逛可好?」又看看谢姨娘,语气有些不客气,「姨娘平素少劳动,如果累了就在这儿休息吧。」 乔淇知她不想让谢姨娘跟,必定是为了那计画,故意不让她得逞,「没关系,娘也一道去吧,就是因为平素少动,这时候才得走走,锻炼锻炼体力。」 没什么心机的谢姨娘不懂女儿与秦嬷嬷私底下的暗潮汹涌,意动地笑道:「也好,咱们也去看看。」 到了山坡处,果然如秦嬷嬷所说,红白梅花遍地开,非常美丽,谢姨娘平时少出门来,左瞧右盼的好不高兴,乔淇牵着她沿着石径一路走,忽然见秦嬷嬷东张西望,举止鬼祟,故意问道:「秦嬷嬷是在找什么吗?」 被她一问,秦嬷嬷故作镇定地笑着敷衍,「没、没呢,奴婢是在看花……花开得真美。」说着,眉头疑惑地皱起,想了想后又指着前方不远处的凉亭道:「姨娘、三小姐,咱们走了这一路也该歇息了,不如到那凉亭里坐一会儿,泡茶吃果子吧?」 她立即让丫头们去布置茶具,拉着母女俩到亭子里坐,「这普济寺临山有口山泉用来泡茶格外甘美,奴才立即去取来,泡了茶让三小姐和姨娘尝尝。」接着迅速领着一个小丫头离去。 见她走了,连绿苗也察觉有异,困惑道:「秦嬷嬷好像太殷勤了些,不知要耍什么花样?」 谢姨娘见这丫头又口出不敬,怕她惹祸连忙制止,「绿苗,秦嬷嬷是热心,不能这般胡说。」 绿秧也怀疑,「不过取个水,秦嬷嬷何必自个儿去取,让小丫头去不就得了。」 乔淇笑答,「我想秦嬷嬷是去找人了。」找那始终不见踪影的相亲对象。 绿苗见她笑得狡黯,不解地问:「找人,找什么人呢?」 她吃着干果,笑眯了眼卖关子,「这我怎么知道呢?」 她们在亭子里吃果子,谈天说笑,说得乔淇正觉得渴了,才见秦嬷嬷体摇晃着胖胖的身子,步履蹒跚地回来。 回来后她的脸色颇为难看,匆匆催促着丫头们泡茶,又坐了一会儿,才口气不好地催着乔淇等人前去听高僧说法。 乔淇见她没什么好脸色,直到回府都不曾好声好气说过话,虽是受了她的气,但心情依旧好得不得了,因为秦嬷嬷的态度表示她的计画成功了。 果不其然,当天晚上荷香斋内即传出柳氏破口大骂的声音,乔淇派绿苗去打听,不久她回来后,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窃喜。 「到底怎么回事?」乔淇迫不及待地问。 「大太太气得七窍生烟,好几个丫头都挨了打。」绿苗替那些丫头们抱不平,口气一转又带着看好戏的口气道:「二小姐今日居然和个年轻男子偷偷幽会,这消息闹得满城皆知,大太太简直气炸了。」 谢姨娘闻言吓得不敢置信,「幽会?!二小姐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男女授受不亲,幽会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绿苗继续说:「据说那男人是京城出名的纨绔子,姓李,他见了二小姐就直拉着二小姐说话,我听太太那边的小丫头说,听说这人在秦楼楚馆混惯的,一开口就是花言巧语,要哄谁谁不得手?」 相较于绿苗和乔淇的幸灾乐祸,心善的谢姨娘却很着急,「这可怎么办,老太爷知道这事吗?」 「老太爷迟早会知道的,如今这件事情闹开了,大太太势必要对方负责。」 这个结果令乔淇大大满意,她请墨尽日他们帮忙,各以沈天洛和柳氏的名义,送信给乔淳和李秀才,一则是邀约乔淳,一则是向李秀才说改了见面的地点,本来她还担心这计谋会被看穿,若是乔淳和李秀才多长了心眼,这事恐怕就不是如今这局面了。 虽然觉得乔淳的下场有些可怜,但想起秦嬷嬷今日献殷勤的模样及柳氏的阴谋,她又感到后怕,倘若不是她早有准备,现在等着要出嫁的,真的就是自己了。 接获靖王即将回到京城的消息,沈天洛返回京城旧王府,至今已有十余日,期间还过了年,靖王却连到了除夕团聚夜,都没有回府。 从离家出走后,沈天洛手底下的人定时回报靖王的一举一动,年前,他知道他父王乔装秘密出现在京设附近的蓝城、南山等处,这些地方都是京营驻扎的军事重地,他的意图是再明白不过。 祭祀节后,靖王妃便由靖王封地天凉城到京中,预备初一宫中家宴,靖王因与皇帝有心结,家宴多年未至,今年没来,自然也没人感到奇怪。 沈天洛返家的目的是想规劝靖王,哪知一回府就让母亲缠上,怕他又再次离家不归,看他看得紧,连门也不让他踏出一步。 靖王妃与乔繁继室方氏为远亲表姊妹,性子懦弱毫无主见,若不是出身尊贵,恐怕坐不稳这亲王嫡妻的大位。 对于靖王妃来说,平生最大的烦恼倒不是和丈夫那一群小妾斗,而是丈夫与儿子的不合,她隐约知道丈夫在谋画些什么事情,但即使知道是万恶大逆的罪行,面对态度强硬的丈夫一意孤行,她几次规劝无用,也就灰心地蒙着眼睛、捂着耳朵,过着眼不见耳不闻的清幽日子。 偏偏独子老爱和他父亲作对,半年多前父子俩大吵一架后,丈夫不日接即出门远行,儿子则在几日后也无声无息地离家出走,急得她派人到处找,却是一无所获。 禁不住母妃一再苦苦哀求,沈天洛被迫留在家中,心里却着急得不得了,只好派人密切注意父王动向。 在确定靖王即将入城的这天上午,他焦虑地在书房中来回跛步,频频望向那堆满玩赏器其的博古架,心思复杂,在那博古架后面的暗格里,藏着他和他父王谈判的筹码。 正等到不耐时,祁安匆匆从小径过来,进门后急急禀报,「主子,王爷回城了。」 沈天洛听闻这个消息精神一振,「父王现在在哪儿,可是要回府了,几时回城的?」 祁安迅速禀道:「昨夜回城的,却是歇在城东王大人家里,现在正在刘大人府上作客。皇后凤体微恶,王妃今早入宫探视。」 沈天洛点点头,「母妃不在正好,快,命人赶紧备马,立刻出门。」 祁安躬身道:「小的即刻去预备拜帖。」 主仆俩一前一后骑着骏马,后头带着一队护卫。沈天洛怀里藏着从暗格取出的物品,心中万般苦涩,沉重不已。 来到刘大人的府邸,门房见了他的拜帖,立即入内通报,不久就有一个小厮领他们进去,一路连过几道门,来到刘大人的内书房,里头除了主人外,还有王李孙等五六位文武官员及靖王。 「世子爷,真是好久不见,你心益发英气疯爽,玉树临风,就像王爷当年……」刘大人一见到他,热情地迎上前招呼。 沈天洛却越过他,径自走到靖王面前,「父王。」 靖王见了他脸色不太好看,语气里含着沉沉怒气,「你来此做什么?」 「孩儿是来劝父王的。」 他这话一说,在场众人神色都是一变,短暂面面相觑后,连忙打起圆场,然而他理都不理那些人,看着父亲、嘴角僵直地又道:「请父王不要继续执迷不悟,一错再错。」 靖王嗤笑一声,不屑道:「劝我?我和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再说我做了什么,什么叫一错再错,我哪里错了?」 沈天洛刚想开口,却被他打断-- 「祁安,世子犹在病中,你让他跑出府做啥,若他有个闪失,我唯你是问!」他不耐烦地想打发儿子走。 被点名的祁安惶惶不安,看着主子不知所措。 沈天洛不理他,兀自又对靖王道:「我想说的事情,父王和在座各位大人都是知道的。」一说完,他瞧见众人顿时脸色铁青,有的惧怕,有的不安,有的紧张,有的面色如常,有的则是戒备地看着他。 靖王虽愤怒,却避重就轻道:「关于你私自离府一事,我确实想好好跟你算帐。」 「父王,你至今仍要睁眼说瞎话?」他再一瞧在场的人,其中有些人也加入,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你的野心如今还有谁不知晓吗?就连民间也盛传你要谋皮,再不收敛……」 话到一半,就被靖王气冲冲打断,「笑话!我既胆敢这么做,难道还会怕事吗?」 他声音洪亮如雷,刘大人怕父子俩吵开来,想上前劝阻却被靖王大臂一挥甩开。 熊目怒瞪,靖王恶狠狠地道:「我真不知他给了你什么好处,你竟这么死心塌地地向着他?你从前尚且乖巧,知道你父王的好,怎么如今长大了却帮着外人?」 那个他,指的是当今圣上,沈煜。 沈天洛沉痛道:「我确实崇拜过父王,但我如今长大懂事了,知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圣贤书告诉我们忠君爱国之理……」 「圣贤书?那种酸儒奉为圭枭的东西也能信?!你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我就不懂,他日我大业既成,你日后继承大统,受万民所景仰,你不心动?怎么可能甘心居于人下!」 「皇上贤明治国,才能受万民景仰,一个大逆不道的党国贼如何妄想得到民心,我第一个不服!」见父王劝不回头,他几近心寒,从怀中掏出一样物事,揭开其上包里的布,赫然是腾龙皇帝的玉玺,众人见状震惊不已,议论纷纷,而刘大人脸色煞白,不知所措,额头上冷汗直冒。 靖王当场身子猛然一震,「你从哪里拿到这东西?」伸手要抢,却被他躲开。 沈天洛泠冷的道:「父王认得这东西吧,你以那老匠师一家性命为要胁,强迫他为你打造此物……」 腾龙王朝玉玺制作精细,为避免不肯逆贼仿制,上头文字以阴阳文交错呈现,还有许多防伪纹样,因此匠师不仅需有高超的蒙刻技巧,还得擅长机巧之工,全天下唯有那姓公孙的老匠师有此本事,偏偏这门手艺传子不传女,未生出儿子的老匠师怀璧其罪,家人被靖王抓走软禁,他被威胁打造出传国玉玺,好在兵变时伪造圣旨,逼皇帝禅位。 沈天洛调查到此线,利用世子身分,取得软禁公孙家老小之人信任,将人带上京,其实已暗中送至远地。老匠师将玉玺给他之际,还给了他龙凤玉玦,当初靖王便是以要制作给儿媳见面礼为由,引他入凯歌。 「刘东临,你干什么吃的?」靖王满脸怒色,表情扭曲狰狞地瞪向刘大人。 他当场软脚跪下,「属下无用,底下人连人也看不好……」 「父王,孩儿费尽心思做这一切,一片真心想维护父王,不想让父王铸下逆天之错事!」迎上父亲凶狠的目光,沈天洛无惧地凛然说道:「父王若是就此罢休,孩儿就假装从不知这事,假若父王」 靖王冷嗤,「本王若是不肯,你又如何?我现在万事具备,岂能就此罢手,你这孽子才该好好醒悟,助我一统江山,将来也能当个皇帝!」 「不可能!」 一声沉痛怒吼后,沈天洛振臂将手中的玉玺往桌上一放,发出巨响,那枚羊脂白玉玉玺竟被他的内力震碎! 「孩儿不会和父王同流合污,父王既然执迷不悟,休怪孩儿不孝,大义灭亲!」 「本王今日就砍了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孽畜!」靖王暴跳如雷,拔出腰间佩剑,砍向沈天洛。 见父亲居然对自己刀剑相向,沈天洛彻底心寒,「来人,把这群逆贼都抓起来!」 内书房的门瞬间被撞开,一群青衣护卫举剑闯进来,包围众人。 被两人以刀架住,靖王却疯狂大笑,「反了、反了!」 沈天洛走至他面前,拿开他手中的剑,「父王,孩儿也不愿如此,若父王愿意向皇上请罪……」 「呸,要我认输,休想!」靖王狠笑。 沈天洛叹口气,「孩儿只好亲自押着父王前去请罪!」 「你如果有这个能耐的话!」 靖王冷不防抬脚使劲往沈天洛胸口一踹,转瞬摆脱那两个护卫,夺回佩剑,架在沈天洛颈项上,另一手点了他几个穴道,让他顿时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在他一声令下,另有一批人数更多的黑衣护卫迅速进入屋内,把青衣护卫一一制伏。 他一手指住沈天洛颈项,手上劲道之大,沈天洛压根无法言语,呼吸困难。 「就凭你这小子也敢反我,真是翅膀长硬了。」 祁安见靖王发狠,怕他真动了杀心,连忙下跪连连磕头求情,「王爷,请饶过世子,世子也是不愿见王爷犯下错事……」 「闭嘴!将这多事的主仆狠狠教训一顿,把这个孽子软禁起来!」靖王愤然下令,无法容忍儿子的件逆。 沈天洛被靖王卸了力气,再无力反抗,只能任人用绳子将自己牢牢姻绑,他望着靖王带着那群同党扬长而去,心中已然绝望。 第十七章 四处讨就兵 靖王趁着皇帝前往京郊祭天之时谋反了! 这个消息在京城中开始传得绘声绘影,却没人敢证实,京中少数一些知情的官民人心惶惶,只是奇怪的是,虽然城中谣言满天飞,还不时能看见军马飞驰出城外的景象,却不见朝廷下达戒严令,除了出入城门时会受到比平时更刁难的盘查与限制之外,百姓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大部分的人甚至不知道此事,只是这样的平静却如同黎明前的黑暗一般,令人更加不能安宁。 乔淇身在乔府中,虽然不能常常出门,却也敏感地注意到这股异样气氛,加上沈天洛当日说过要回去劝靖玉,过了这许久却都没有任何音信,她心底的不安日渐扩大。 此外,原以告老辞官的乔繁,昨天一整日突然频频有客来访,会唔完毕后,他更是一脸愁容,就连乔淇前去请安,他也显得心事重重,不知在忧愁什么,直到今日一早,他整顿行囊出城去了。 见老人家竟然穿上那一副厚重的盔甲,带着一队人马急匆匆奔驰离去,她心中有了不祥的预感。 到底发生什么事,要打仗了吗?她不由得这么猜测,岂知真实情况更加严重。 上回搅黄了柳氏的计画,害得乔淳得下嫁李秀才的风流儿子,她因而被柳氏下令拘束在家,即使还能靠着绿苗打听些消息,范围也只限定于乔府内,外界的事情依旧一头雾水。 对于乔繁突然出城一事,起疑心的不只有乔淇,柳氏也同样察觉有异,派了些人出去打听。 不到正午,那几个得力管事匆匆返回,他们到交好的官员府邸探问,每个人得到的消息大同小异,看来此事假不了。 柳氏闻讯后震惊非常,「什么,靖王爷意图谋反?」她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眼睛瞪得老大,嘴巴张了张,却说不出其他话来。 「昨日皇上出城至天坛祭天,靖王爷勾结南山营、蒲玉营、蓝城营起兵叛变,南山营从后方追击,与皇上的禁卫亲军打了起来,太子得知消息后派出天卫军和地卫军的人马在京议迎击蒲玉营和蓝城营……恐怕今早召老太爷从南门出城,是要让老太爷带人去前线援助。」 柳氏越听越感心惊,「这可是逆天大罪啊,王爷怎么会干出这种傻事?」 「其实十三年前那事,就有传闻说王爷有不轨之心……」 她暗骂靖王糊涂,急得一捶小几,又问道:「当年的叛军不是墨家军吗?还牵连咱们老太爷,险些被皇上误认为叛贼怎么会是靖王爷?」 那管事低着头道:「这些小的不知。」 柳氏焦躁得坐不住,站起身走来走去,「你们这消息可信吗?靖王谋乱可是大事,京中至今却没什么动静,难不成是你弄错了吧?」 「禀太太,从昨日起,各城门已开始严格盘查,北门那处更是派驻关山营军,据说不让全城戒严是太子爷的意思,为的是不使京城百姓惶恐。」 她走到一名管事面前,沉吟问道:「今日老太爷出去,莫非是为了救驾?」 「应该不是,据说圣驾今早已回京,还让侍卫亲军步兵抄了靖王府,擒住靖王世子与王妃,又命人彻查与靖王来往频密的勋贵。」 「皇上擒了世子和王妃,还要彻查……糟了,咱们家好歹和靖王府也算有姻亲关系,皇上会不会也拿咱们开刀?」 柳氏登时冷汗直流,十二年前仓皇逃离那事记忆犹新,如今主心骨老太爷不在,也没人发话该怎么做……不行,如今情势和当初又不相同,那时老太爷只是说情,这回他们可是与王府联姻,关系非同小可啊! 她越想越气,这婚事是靖王府主动来提的,现在犯下这等滔天罪孽,岂不是陷他们乔府于不义吗?怎么想怎么心惊,她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得保住乔府。 「秦嬷嬷,快准备笔墨,我得写一封陈情书呈进宫里。」她走到桌前坐下,又吩咐道:「命人将我的封诘品服取出,再备车马,待会儿我到娘家一趟,让我爹与我一同去求情,求皇上开恩,把这桩婚事退掉,万万不可让咱们府里也被拖下水去!」 几个下人得了吩咐,各自忙去办事,生怕一个闪失为府中招来祸患。他们脚步匆忙,一阵慌乱,压根没注意外头窗下有个人无意间也听见了这事。 绿苗小心翼翼地起身,飞快跑回澄水轩,见乔淇正坐在窗边看书,连忙一把抓住她,却因为又急又喘,半天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发生什么大事,你怎么跑得这么急,先缓口气,喝杯茶吧。」乔淇见她这一副急惊风的样子,忍不住笑道。 「小姐……大事、发生大事了!」 乔淇听她这么说,又见她六神无主的惊惶,心里咯噔一下,觉得不妙。 绿苗话说得极快,听完后,乔淇脸色顿时变得惨白无血色,她难以置信地问:「你说靖王叛变,世子爷被打入天牢?」 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后,她焦急地抓住绿苗的手,「他是无辜的啊,皇上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地乱抓人……不行,咱们得想办法替他说情……」 绿苗怕她惹祸上身,赶紧劝道:「小姐,这件事情很严重,咱们替世子爷说情肯定会让皇上怀疑的。」 乔淇摇摇头,她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面色严肃得令绿苗害怕,频频唤她她却都置若罔闻。 良久之后,她才又开口,语气已是趋于平静,似是有了主意。「皇上素有贤名,只要跟他说明情况,他肯定会听的。」 「可是皇上在宫里,咱们哪里见得了皇上?虽然大太太说要上陈情书,那是因她有个当官的爹,自己也是个诘命夫人,才能获准入宫。」 乔淇不太懂得古代规矩,听绿苗一说才知,但得知柳氏也要陈情,顿时觉得有希望。「太太要写陈情书吗?也对,大小姐对世子爷可说是死心塌地,自然会要求她出面说情……」 绿苗见她误会,赶紧又道:「小姐你误会了,大太太写陈情书并非是为了保住世子,而是要请皇上退婚以表忠诚,免得咱们府里因这门婚事与靖王府根株相连遭罪。」 「什么?!你说大太太竟是要撇清关系,以求自保?可恶,我该想到她没如此好心,以往把他当成金龟佳婿,抱着人家的大腿死命谄媚,如今世子有难,她却是自私的只求自己安好……」 「其实……我觉得太太也没做错,靖王犯下滔天大罪,咱们要是被牵连进去,可都要没命了,太太这也是为了咱们府里好……」谢姨娘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亦是不知听了多久,直到忧心地说出这句话,乔淇主仆两人才发现她的存在。 乔淇却不认同,「娘,纵使靖王有罪,世子却是无罪的。」想到沈天洛是因自己的话决定回靖王府,才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她心里十分愧疚,「他是为了劝靖王放弃谋乱才回去的,哪知道会……」她真恨自己当初多嘴了。 谢姨娘是个聪明人,即使不清楚前次赏梅风波,但此刻听女儿这么说,也联想到她和世子情谊非比寻常。她叹了口气,劝道:「不管他有没有罪,咱们都帮不了忙。」 乔淇喃喃自语,眉头深锁的苦思冥想,「我一定可以想到办法,一定可以的……」 见女儿愁容满面的模样,谢姨娘十分不舍,她又安慰地说:「我听说世子爷和大理寺卿、兵部尚书的公子是知交,既然世于是无辜的,他们定会出面保他的。」 乔淇点点头,见谢姨娘温柔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她忍不住抱住她,获取一点安全感,才能够支持得住。 此时绿秧掀了帘子进来禀报道:「小姐,外头有个人自称是天凉城莲香楼的掌柜,说有要事要见你,却被大太太打发了,正巧给我碰上,她便让我托话,说她会在城里的仙鹤楼等你。」 一听是莫香来找,乔淇有些讶异,但她也没心思多加猜测,跟谢姨娘说了一声后,命绿苗准备出门。 她心知自己这会儿要外出柳氏必然不会同意,索性不去报备,结果到了后门就被看门的婆子摄下,经过一番好说歹说,又塞了绽银两过去,那婆子才肯放行,又连声嘱咐她得早点回来。 仙鹤楼在城中十分知名,绿苗知道在哪,主仆俩雇了辆驴车就往那里赶去,才刚下了车入了酒楼,就见莫香匆匆迎上前。 「香儿姊姊,这是怎么回事?」 莫香也不和她多寒喧,苍白着脸色直将她拉到二楼的一间雅间门前,这才低声说:「七儿,出大事了,世子爷被抓了!」 乔淇早稳住心绪,反倒安抚她冷静,「这事情我知道,你怎么会到京城里来?」 「你先随我进屋,咱们到里面详谈,见着里头的人你就明白了。」 正疑惑要见的人是谁,进了门,对方果然是令她意想不到的人,「祁安……你怎么会在这见?」 祁安此刻见到她,丝毫没有过去那种不客气的态度,反而哭丧着一张脸,低声下气地哀求,「七儿姑娘,过去我对你恶言相向实在对不住,求您大人有大量,救救我家主子,来日我给你做牛做马……我家主子有难了,只求你能帮帮忙,转告乔老将军。」 祁安接着说了来龙去脉,乔淇这才知道沈天洛与靖王父子反目而被软禁,祁安本来也被关在柴房,戒备相对于看守沈天洛的人手而言弱了许多,他趁机逃出来讨救兵,哪知逃出王府没多久,就传出侍卫亲军包围靖王府的事,得知王子被打入天牢,他更是心焦如焚,无奈如今靖王成了逆贼,他也成了过街老鼠,求救无门。 「你希望乔府出面说情,但你可知乔老太爷今日一早就奉命出城了,现在府内只能听大太太的话行事,而她如今打算解除婚约,以求保住乔府,是绝对不能指望了。」 见祁安失望的垂下头,她又道:「你别急,我也正在想法子,来的路上,我想到我娘说世子爷的两个知交父亲是兵部尚书和大理寺卿,应该能够帮上忙,你去找过他们没有?」 「是燕公子和杜公子,可我现在是逃奴身分,不好出面,逼不得已偷偷回到天凉城请来莫香姑娘去找你,如今还请七儿姑娘带上这个去找杜公子和燕公子。」他说完拿出一样物事,正是沈天洛的玉印。 乔淇接过,想了想后又道:「这两个人靠得住吗?」杜公子是指杜云鹤吧?这人她不熟,但那燕公子指的一定是燕蝶衣,那家伙显然不怎么可靠。 「两位公子过去是世子爷的陪读,他们几人自小感情就相当好,王子向来有事也多找他们商量,应该是靠得住。」虽损亦是友,两肋插刀的好交情。 「祁安,你知道的内情比我多,不如乔装和我一块去。」她考虑过后如此道。 要祁安躲在酒楼里等消息,其实他也坐不住,听到这话马上应允,让莫香和绿苗帮着他改头换面成个不起眼的车夫。 接着几人立即前往兵部尚书府,到了那里却扑了个空,府中下人说老爷和少爷进宫去了,到了杜家也是如此。 他们只好乘着驴车匆匆来到官员出入的宫门前,打算守株待兔等两人出来,然而等了一两个时辰,却始终不见两人踪影。 实在等得太久了,祁安怕再等下去若还见不到两人恐会误事,有些发急地道:「七儿姑娘,两位公子会不会和咱们刚好擦身而过,要不我们再返回两家府上看看?」 「不用了,说人人到。」乔淇一指车窗外,果然见一白一蓝的两道人影缓缓走出来,走到近前,他们脸上都是阴霾重重。 听见乔淇叫唤,燕蝶衣惊讶道:「七儿姑娘,你怎么会来这里?」 「你们先上车,再一一详谈。」 两人上了车后,不大的车厢就有点挤了,但乔淇顾不了那么多,迫不及待地问:「我听说沈公子入了天牢,这是真是假?」 燕蝶衣皱起眉头,「是真的,我们就是为了此事求见皇上。」 杜云鹤叹了一口气,开口道:「今日我和蝶衣各自与父亲入宫,但皇上只召了我爹和燕大人进去,至于我们俩直等到现在都没能获得召见,只得退了出来。恐怕这次皇上真是铁了心要治靖王的罪。」 「连两位大人出面求情都没办法……」祁安绝望地跪倒,痛哭失声,「两位公子,我家世子现在情况如何?他没被为难吧……」 「世子现在在天牢里,那里时时有人严守,就连我们也进不去,不过我想他应该暂时不会有事才对。」 「那该如何是好?」莫香虽畏惧沈天洛,自己家也曾受过靖王府的迫害,但沈天洛住店期间她已知道他人好,此时亦是为他担忧不已。 乔淇沉思一会后,蓦地出声道:「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得想想还能从哪处着手。」 「世子长年装病,知己寥寥可数,除了我和蝶衣,少与朝中人往来。」杜云鹤看,向乔淇,「要说有力人士,若乔老将军出面或许能一保,七儿姑娘,你如今是乔府千金,不如向老将军求情?」 见他们也把希望放在乔繁身上,乔淇不禁叹道:「老太爷今早出城了,他走后我才知道靖王谋反的消息,现下我家大太太为求自保,已经打算跟靖王府画清界线了。」 燕蝶衣失神地喃喃自语,「看来连乔府这个希望都没了。」 杜云鹤思虑半附后道:「不,我想还有可为,咱们派人快马追上大将军,向他禀明此事,大将军信义,处事向来公允,虽然靖王叛变,但详细与他说明世子处境,请他上书一封替世子说情,求皇上让世子戴罪立功,或许还有救。」 燕蝶衣却颇为犹豫,「你确定乔大将军愿意这么做吗?多年前墨将军之事……」 杜云鹤却挺有自信,「大将军向来不结党营私,世子过去虽装病不外山山,没什么实际作为,不过大将军若非赏识他,也不会答应与靖王府结亲。」 乔淇点点头,如今先求爷爷再说。此时燕蝶衣却一弹指,突然恢复精神,朗声乐道:「嘿,我想到了,还有一位大人物或许能给我们帮上大忙!」 众人惊疑,齐声问道:「谁?」 「皇后娘娘!」 「别傻了,皇后娘娘怎么可能帮忙?」乔淇瞪他一眼,这种紧张时刻,亏他还能这么异想天开!皇后娘娘自然是和皇帝站同一阵线,哪有帮着外人的道理?」 他看,向乔淇道:「能使皇后娘娘愿意帮忙的关键人物正是你。」 「我?」乔淇不解地一指自己,想了想后终于想到他为何会这么说了。「你是指之前我为马夫人设计药补食谱的事吧?但那时皇后娘娘就已经给过赏赐了。」 「如今马夫人身体大好,你的药补食谱功不可没,这救人一命可是不得了的恩德,皇后虽是赏过一回,心里应该还是感念你的,总之咱们死马当活马医,你就跟她讨人情看看,说不定能成。」 听他说的也算有道理,只是乔淇不敢寄予太多希望,毕竟这是没个准的事。 她当初为马夫人设计那食谱其实是想借着皇家之名来打响莲香楼的名声,后来也的确如愿以偿,不过她现在却不觉得自己那点功劳能够打动皇后,靖王叛乱是多么严重的罪过,不论皇帝有多大度,也不可能会对一个祸根手下留情。 她实际地考虑道:「皇后娘娘帮我,对她有什么好处?」可这么否认的同时,她觉得心痛了起来,好似也把沈天洛活着的希望否决了。 杜云鹤沉吟道:「自然有好处,世子早已暗中搜集许多靖王私下活动的纪录,其中定有可用的情报,咱们请皇后向皇上陈情,让世子戴罪立功,那些情报派上用场,便能使这场叛乱尽早结束。」 虽然与杜云鹤只有过一面之缘,不过乔淇觉得他比燕蝶衣可靠得多,此时听他也赞同走皇后这条路子,顿时信心增加不少。 又商量一阵后,决定由杜云鹤去追乔繁,与右相府素有交情的燕蝶衣则带着乔淇去找马夫人,央请她进宫一回,向皇后提一提此事。 第十八章 皇上的恩典 乔淇等人来到右相府,却是直接求见马夫人。 听完他们前来的目的,马夫人原先不愿答应,但经他们苦苦哀求,才勉为其难松口答应,说是看在乔淇过去帮忙的分上愿意试试,只是也事先明说,仅帮着跟皇后提一提,并不保证能够起到什么作用。 而他们在外为救助沈天洛奔波,沈天洛自己身陷天牢后,不想坐以待毙,要来笔墨将所知的情报汇整,写了满满三道卷轴转呈给皇帝。 几日后御书房中,皇帝坐在桌前翻看各个大臣呈上的折子,当沈天洛在大内总管李公公的带领下来到时,就见里头已有两三个朝中大老在,他一上前立即行大礼谢罪。 「你起来,在你尚未洗刷清白之前,朕不打算赦免你,只给你机会戴罪立功。」 沈煜面目五官和靖王依稀有相似之处,年近五十,正当盛年,话音不怒自威,双眼清明有神,见到沈天洛他面上喜怒不显,指着那一桌折子道:「你看看,只是施与你一个小小的机会,就给朕招来朝中大臣这样的反弹,现下这几个人也正为这件事争论不休,闹得朕没能安宁。」 沈天洛连声谢罪,却又被他制止,「你是否好奇,朕愿意给你这戴罪立功的机会,是要让你做什么事?」 沈天洛低头恭谨答道:「罪臣父亲野心甚巨,不知忠君重义,如今行此大逆之事,罪应当诛。罪臣既无力劝父悔改,亦无能及时揭发其罪,致使今日朝中内乱,理应同罪,多亏圣上仁慈给罪臣机会,罪臣定大义灭亲,为阵前卒,肝脑涂地以报君恩。」 沈煜听毕脸上终于露出喜色,朗声连连道好,「好!好个大义灭亲,朕且信你一回。」 他一瞧这个亲倒子,见他在天牢里待了这些日子,形容消瘦不少,命李公公上了碗姜茶给他。 「你过去虽并未有什么卓越表现,但这回出了此等大事,尽管群臣皆反对朕放你出牢,却也有许多人保你,乔大将军和大理寺卿也赞你是蛰伏的大鹏,不鸣则己,一鸣惊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朕看了你写的折子,确实思绪清晰、条理分明,几项方针也不错,你且说说有何良策平定这场祸乱,也让朕看看你那腹中的才华。」 他一招手,令一大臣将手中捧着的战情地势图在案上展开,又令人为沈天洛解说最近战况。 「京铁驻兵的兵营有南山营、蒲玉营、蓝城营、连城营、今川营等五处,根据获得的消息,南山营、蒲玉营、蓝城营早与逆贼勾结,因这三营兵马众多,加上各地皆有其党羽,故不能及时平乱,反而令他们南下占据恼南。之后逆贼陆续在南方生事,今以涵南为根据地,欲越过渡虹山,取桂、湘二州,若此二处皆失,逆贼将与朝廷有分庭抗礼 之势,今虽已令桂州师与湘州师先行抵挡,又令京城驻军前往协助,但路程太远恐有所不及,不知世子有何高见?」 沈天洛听人称呼父亲逆贼,心中万般酸涩,尽管在此之前他早就料想到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但与父亲站在相互敌对的阵营里,还是令他觉得难堪。 忍住心中苦楚,他缓缓道出,「逆贼在南方的主力为王野、刘方、李允三人,在战略上擅长水战和快攻……」 他分析过去所搜集的情报,二对应现今战情,指出靖王布兵上的强弱,又依据朝廷现有军队提出多项建议。 他自幼喜读兵书,令人讽刺的是,他的许多战略知识还是靖王所教导,他与杜云鹤结交,两人在行军布阵之术上是有志一同,他也常和家将们谈论战场之事,虽未曾有过实际带兵的经验,在军事谋略上却很有心得。 这样的他其实也想过为国进献一己之力,只是自从得知父亲的野心之后,父子经常争吵不休,靖王为不使他破坏计画,阻止他为朝廷效力,让他终日无所事事,他悲愤之余,索性装病蛰伏家中。 沈煜见他说起战事颇有见解,不禁心生激赏,在场有着多年随军经验的老臣也露出惊艳神情,一扫先前态度,频频提出进一步的疑问及相应计策的建议。 沈天洛说到告一段落后,沈煜站起身来,上前拍拍他的肩,赞赏道:「说得不错,难得你蛰居在王府里也有如此见识,怎不早入朝为朕效力?不过朕还有一点疑问,靖王是你亲爹,你为何不帮他反倒助朕?」 沈天洛又一行礼,诚恳道出,「罪臣自幼读圣贤书,深知为民、为臣者需有忠君爱国之心,更知不该妄想非己之物,因而与父亲信念背道而驰。自皇上亲政以来,国富兵强,深受百姓爱戴,我腾龙王朝能得如陆下这般明君实为难得,更不敢有叛逆之心,理当尽心辅佐,为天下尽一份心力。」 沈煜满意地一颔首,「为难你这般懂事,唉,朕也为难,靖王乃朕的兄弟,伐他自是于心不忍,然而不治他又难杜悠悠众口,更无以面对其他忠良。」 说完这话,他重重一叹,人人虽说他是干古明君,可他这几年来其实是日渐心神乏力。 靖王心怀不轨他早已知情,却因念及兄弟情谊迟迟不忍动手,一些重臣们如今互相倾乳,眼里不识对错,只分敌我,为了私利将朝廷视为己物,造成官场内间,他也知情,然而这一切之所以未付诸行动整治,都因眼下早已没有能够信任的股眩。 看着眼前的侄子,他想起当年充满雄心壮志,誓言开创千古盛世的自己,略一沉吟后,他决心给他和自己一个机会,将让这个侄子代替其父,为己所用。 沈煜沉沉闭口,「你父亲虽为逆贼,罪及九族,倘若你这回戴罪立功,助朕平乱,朕可给你个恩典,保住你家的世袭爵位。」 沈天洛深吸口气,朗声谢恩,「谢万岁隆恩,罪臣必当尽心尽力,声讨逆贼,平定乱事。」 「好了,你既决定效忠朕,就不必再称罪臣。」他亲自扶起沈天洛,「朕打算让你前去支援乔繁,你当他的副将,帮着他好好打赢这一仗!」 「是,臣谨遵皇上吩咐。」 「你们都退下吧,我还有事和他单独相谈。」沈煜挥手,让大臣们谢恩告退,又令李公公搬了锦敬让沈天洛坐。 沈天洛却不肯落坐,双脚一屈,又是下跪,「臣有一事相求,还望皇上恕罪。」 沈煜诧异,脸色一凛,「你现在是跪什么,想求朕何事?」 「罪父犯下滔天过错,臣知是死不足惜,但臣仍斗胆恳请皇上,免除罪父一死,臣宁可不要爵位,甘愿自贬为民!」 「自贬为民?朕还指望着以后让你成就一番大事,不想你竟抱持这番心思。」顿了顿,他缓和语气,只是再无先前的温和,龙颜一肃,「你只管做好你的差事,其余的事就看你差事办得如何,再做议论。」 沈天洛一心想尽早平息战争,立下大功以保父亲不死,一连献了几条计策给乔繁,果真朝廷这方势如破竹,连番告捷,打得叛贼落花流水,迅速夺回被占领的失地。 京城里靖王造反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不过随着日日捷报传来,人心安定,只当茶余饭后闲磕牙的话题,每日里皇帝看着六百里加急战报,脸上的笑意从未消散。 今日,他下了朝后,想起近来慈惠宫里的娇客,据闻是难得的玲珑心思,哄得皇后天天眉开眼笑,喜欢得紧,便让李公公去慈惠宫传了话,中午在那儿摆饭。 等他中午到了慈惠宫,还没入殿门口,就听见殿里传来一阵阵爽朗的女子笑语,他特意令人先别通报,想去看看到底是怎么样的情形。 站在门边望进去,就见到一个小丫头双手夸张地比画着,脆生生的声音如铃,婉转悦耳,抑扬顿挫,钟锵有力地道-- 「他看见儿子没穿衣服跪在雪地里,心禀就不服气了,怪母亲怎么忍心让儿子受这种罪,于是自己也脱光衣服,跪在儿子旁。结果他母亲问说,你这么做是为何……皇后娘娘,您猜这男子怎么回答呢?」 见众人全都摇头,她才得意扬扬地道:「他说,谁教你冻我的儿子,我当然也冻你的孩子,让你心疼!」 一说完立即惹得皇后及一干宫女笑声不止。 沈煜走进殿里,也大笑道:「这故事有趣!」走到近前又怪皇后,「你这里来了这么位有趣的客人,也不跟朕说一声,让朕也乐一乐。」 见众人连忙要行大礼,却被他阻止了,「朕来这里图个清静,免了你们的礼吧。」 皇后扶着皇帝入座,笑言道:「皇上近日忙于平乱,臣妾怎好还去烦你,不过倒是让人把淇儿说的新奇笑话全膳录下来,打算改日说给皇上听呢。」 之前马夫人转达了乔淇的请求,让皇后替沈天洛说情,皇后爽快应允了,但除了是因看在乔淇设计的药捕食谱令母亲身子有所好转的分上,还有其他利益因素。 乔淇伺候一旁,看着帝后和谐恩爱,回想起近日来的经历,直觉得不可思议。 那日,她从燕蝶衣那里得知沈天洛终于被释放,心底大大松了一口气,哪知不多时自己也被一道旨意召进宫中,说是皇后想见见她。 原本想说皇宫中规矩大,她怕自己一不注意犯了错恐怕不好,不过皇后待她和善,多有包容,这段日子里她除了陪着皇后,说些趣闻给她听之外,也会出些点子让御膳房做些别致的菜色讨她欢心,混得风生水起。 待皇帝入座后,皇后简单再介绍过乔淇身分,又热络地道:「皇上,淇儿丫头过去没回乔府前,是天凉城莲香楼掌柜,对于吃颇有研究,今日臣妾看入春后,御花园里花开得漂亮,兴致来了,让她出点子做一桌百花宴,皇上今日来臣妾这儿真是赶巧了。」 沈煜接过皇后亲自倒来的茶水润润喉,一听有百花宴,眼睛闪烁着屁兴趣的光芒,「朕倒想起,曾听几个大臣提过天凉城莲香楼最擅长弄些时令食宴,去岁的秋菊桂花宴好几个大臣都去尝过,赞不绝口。朕老早就感兴趣,还想着哪日微服去吃一顿,今日托皇后的福能尝一回鲜了。」 皇帝有兴趣,皇后自然高兴,乐得说道:「皇上有兴趣就好,臣妾现在让人上菜来。」 话毕,领头的宫女立即传膳进来。 乔淇每次见宫人传饭都觉得是奇景,那一群宫女源源不绝地出出入入,端来一道道好菜,每个人皆是低首垂目,步伐却很齐整,未有人出过差错,加上又都穿着粉绿宫装,好似什么军队一般。 一会后,芝麻百花脆菊炸大虾、香花鲜笋海蟑螂、桃花酥猪蹄、山茶懦米藉、莲子白梅粥、山杜鹃煎饼、红杏闹春等多道料理已然上桌,其中有些是以现采鲜花入菜,有些则是选用烘干的花食材,道道色彩缤纷,芬芳飘逸。 皇帝与皇后欢欢喜喜地吃了百花宴,赞不绝口,又说了好些话,欢声笑语不绝,皇后还取笑乔淇,以后沈天洛那小子有口福了,皇帝好奇问了几句,这才知道皇后与乔淇结缘的经过。 「世子真是艳福不浅,遭了大祸时,你家主母上书要毁婚约,你却不然,不但没有弃他而去,还到处替他找救兵,真可谓情深意重。」沈煜话到一半却转了话锋,「只是听说他当初定下的是你大姊,怎会是你为他这般赴汤蹈火?」 乔淇一愕后如实答道:「我与他相识时,还是莲香楼的掌柜,因他误会我偷取他的钱财,起了一番争执。日后他到我们莲香楼住店,才有近一步相知相许,只是当时我尚不知道他已有婚约……」 沈煜听了沉默片刻,点了点头,「这也算是缘分,朕就破例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他一笑道:「祸乱已平,那些逆贼皆已投降,世子派人来报,说已动身回京,想来不日就能和你团聚。」 见乔淇娇颜微红又莞尔道:「朕也不打趣你了,多亏有你们这些人为他求情,朕才能得了他这个得力臂助,今日能顺利平定乱事,他有功劳,你也算一份!」 乔淇见皇帝喝了几杯酒,兴致渐高,话说得有些过头了,立即推辞道:「臣女万万不敢居功,皇上鸿福乃是因贤明治国,受万民爱戴,天命自然不绝,臣女无德无能,怎会有功?」 乔淇这趟入宫的收获,硬要说的话便是拍马屁的功夫有所进展,眼下说出这么狗腿的话也是脸不红气不喘,更不觉得恶心,比起小伍的狗腿功力可说不分轩轾。 沈煜微微笑道:「你再说这些客套话可就无趣了,不如猜猜朕想给你什么好处。」嘿,皇上心情好要赏赐了,乔淇想了想,想要的东西自然是有,却不知道能不能成,「臣女只求家中平安,但皇上若真要给臣女什么好处,还希望皇上能……」 她越说声量越低,旁人听不分明,沈煜却听得清清楚楚的,大笑出声,「哈哈哈,你这丫头可真逗趣,要是让他知道你竟是求了这个,恐怕定不饶你。」 指着乔淇的食指晃了晃,又摆出一脸有趣的表情,「也罢,你不求他也是会开口的。你在宫里待了这些日子,皇后的慈惠宫里多了许多笑声,朕也想留你久住,但你家人恐怕担心,晚些我就让人送你回去,你回了家也可告诉家里准备迎接好消息。」 乔淇连声谢恩,隐约猜到皇帝所说的好消息是什么,心里随之兴奋不己。 几日后,乔繁与沈天洛的军队风风光光地回到京城,然而在众人眼里意气风发的世子爷,心里的苦涩又有谁知? 这一个月以来,他除了担心仗打不赢外,也担心父亲是否在战乱之中会发生什么不测,在最终一战时,父子两人场上对阵交锋,他更是心如刀割。 骑着高头大马入城游街时,听着百姓热烈的欢呼声,他却一点也关心不起来,嘴边的笑容也是僵硬。 乔繁知道他的心思,安慰他几句,说他这是为国建功,成了天下的英雄,是英雄就该抛弃自己的小情小爱。 沈天洛不置可否,他从来不看重名利,什么英雄、什么小人他并不在乎,他所要的不过是对得起自己罢了,就像七儿说的,想要就去争取,认为是对的事情坚持到底,对得起自己,不悔即可。 此刻他站在辉煌的泰和殿上,众朝臣皆已退下,独留他和那高高坐在龙椅上的皇帝,除此之外,就是皇帝身旁的大内总管李公公。 「别拘束,在人前你我是君臣,但私底下咱们是叔侄。」沈煜走下台阶,身上那件绣有腾龙驾云纹的黄袍使他看起来威风凛凛,十足真龙天子本色。 「皇上!」沈天洛却猛地跪下,语气恳切,朗朗的声音在殿中散开,隐隐还能听见回音。 沈煜走到他面前,脸上敛去笑容,低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要当个孝子,朕本不该阻止你,朕也想当个友爱兄弟的好皇帝,只是朕退让了,他却处处逼朕,到时又有谁给我一条活路?」 沈天洛将头压得更低,「臣愿舍弃爵位,用一世荣禄换取我父王性命。」 沈煜重重叹一口气,什么话也没说,径自绕着大殿走起来,他脚步缓慢,足音重重回响在宽阔殿中,每一声都让沈天洛神经紧绷。 良久,正当沈天洛被近乎死寂的安静逼得忍耐不住时,皇帝终于开了口-- 「让他永世屋圈,不得再重见天日!」 纵然能让父亲不死已是天大的恩德,但听说竟是施以屋圈之刑,沈天洛心中仍是震惊,却也只能道:「谢……谢主隆恩。」 「你平身吧。」沈煜的声音听起来意兴阑珊,见他起身后又道:「你此行立了大功,虽是为赎罪建功,但有功就得赏,你可想求什么?」 「皇上愿饶罪父不死,已是无上恩德,臣别无他求。」 「别无他求?话且别说得太早。」沈煜脱他一眼,「李恭,把乔府的折子里上禀。」 听见是乔府的折子,沈天洛抬头望了一眼,见李公公用托盘将折子举至面前,看了看却有些犹豫,「这是……」 沈煜见他不接,用下巴努了努,「你先看看再说。」看他展开折子看了一会,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又说:「那贼妇人可真是懂得见风转舵,你认为朕是准了这退婚的请求,还是置之不理?」 他心底冷笑,面无表情地说出答复,「臣与乔清是凭父母之命所定下的婚事,对她本是无心,既无法与她成为夫妻,自然不求她与臣祸福同当,就请圣上准奏吧。」 沈煜从鼻子轻哼一声,「你倒是说得轻巧,你敢说要我准赛就没有别的私心,譬如说……让我准了乔三姑娘的请求?」 「乔三姑娘……七儿叫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对于皇帝提及乔淇,他颇感诧异,乔淇不过是庶出之女,如何见得了皇帝? 见他一脸不可思议,沈煜笑道:「说来你也够窝囊了,身陷天牢被未婚妻弃之不顾,还得靠着红粉知己带着你那一帮好友为你讨救兵,最后还劳动皇后出面保你。」 这句话更令他惊奇,「皇上是指……七儿请皇后娘娘替微臣说情?」 「是了,正是如此。」沈煜点点头,「那么现在,你为了要补偿人家姑娘的辛劳,是不是该开口跟朕要求个恩典?」 皇帝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他自然懂得,内心狂喜不已,「臣……臣叩谢皇上恩恤!」 见他故作镇定,沈煜故意打趣,「谢什么?你什么都还没求,朕也什么都没答应,你又知道朕定会准了你?」 沈天洛脸色变了变,瞬间恢复如常,语气吶吶地道:「臣与乔大将军孙女乔淇两相情悦,情投意合,恳请皇上赐婚,成全我俩……」 见他坦白,沈煜这才大笑,爽快应道:「朕准了!」 第十九章 揭发真相 「小姐,你快来瞧瞧,全是皇上和皇后的赏赐,金钗金簪金步摇,还有玉如意,双福玉佩……哇,都是上好的东西呢,奴婢看得眼都花了。」绿苗夸张地抚着额,大声欢呼。 皇帝赐婚的旨意下达,乔府内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当初柳氏为避免被牵连,毅然退了女儿与沈天洛的婚约,岂知沈天洛戴罪立功,皇帝让他承袭靖王爵位,还下旨让他娶乔淇。 眼看原本毫不起眼的庶女,转眼飞上枝头变凤凰,成为未来的靖王妃,柳氏母女对此可是气得牙痒痒的,可是再后悔也无法。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乔淇身分大不相同,在府里的地位一飞冲天,就连原本受柳氏欺压,忍气吞声地受尽委屈的谢姨娘,如今也是春风得意。 「小心点,要是摔坏了一样,你十条命也不够赔。」绿秧笑着伸指弹她眉心,提醒绿苗别得意忘形,宫中赏赐非等闲之物,不可轻忽。 「小姐得了宫中这么多赏赐,我替她高兴都不行吗?」绿苗委屈地噘起嘴。 「以后你跟着小姐到王府后,见到的好东西还会少吗,现在见着这些就大惊小怪怎么行?」绿秧取笑她的没见识。 「小姐嫁了靖王爷,就成了王妃,往后可大大风光了,看还有谁敢欺负二太太!」 绿苗高兴地道,虽然她跟了乔淇,还是十分关心谢姨娘。 「你们吱吱喳喳地吵个不停,到前面忙去,让我和娘清静清静。」 对于皇帝赐婚乔淇自然高兴,但一想到自己即将离开乔府,再继续隐瞒八儿的身分可不好,决定先对谢姨娘说明白,于是找了个借口把丫头们打发出去。 两个丫头满脸喜色地转过月亮门,刚好和夹道那端一脸忿忿走来的乔清错开。 见房中只剩她们母女俩,乔淇这才转过头,发现谢姨娘安静地擦着眼泪,「娘,你怎么哭了呢?」 谢姨娘露出一抹高兴的笑容,「娘实在替你高兴,你这孩子命苦,一出生就离了爹娘,过了这么久的苦日子,终于能享福了……」 乔淇抱住她安慰,「娘,你别伤心,以后我会常常回来看你的。」接着咬了咬牙,略有踌躇地说:「娘,有件事情我应该尽早跟你说才对,现在才说,你会不会怪我?」 谢姨娘见她一脸正色,心里觉得怪异,却仍笑道:「傻孩子,无缘无故娘为何要怪你,有什么心事尽管跟娘说,娘会帮你想办法。」说着又打趣,「但是可不能说什么舍不得娘、不想嫁人的话啊。」 乔淇深吸口气,露出苦笑,「其实其实淇见不是娘亲生的孩子。」 谢姨娘一楞,有些反应不过来,「你、你这傻孩子胡说八道什么,娘千辛万苦才找回你,你这眼睛鼻子和你爹可像着了,怎么就不是娘亲生的?」 知道她说的不过是安慰的话,乔淇紧握住她的手,缓缓说出,「娘,你听我说,我的确不是你亲生的孩子,八儿才是!」 这事情来得突然,谢姨娘压根接受不了,嘴里喃喃念着,神情十分慌乱,「八儿?八儿确实是个好孩子,娘和他很投缘,也很喜欢他,你放心,你嫁了人后,娘会帮你好好照顾他……」 乔淇见她逃避,索性说得更清楚些,「娘,你听我说,当年我爹娘拾到的孩子其实是男娃儿,那婴儿包巾上有乔府的家纹,且八儿今年已是十三岁,而我只是生得娇小,其实已要十五了。当初我听说乔府情况复杂,怕八儿憨傻,独自进府会遭人欺负,才顶替他进府。」 谢姨娘怔怔地道:「可是、可是刘大娘说我生的是女儿……」仔细一想,确实八儿的眉眼和死去的丈夫有些神似,过去总觉得八儿这孩子投她的缘,难道是母子连心? 她皱起眉头,「我不知道刘大娘为何说谎,但总之这件事情不单纯,娘曾经说刘大娘是收了大太太的好处才把孩子丢掉,那她为了帮助太太保住府中地位,谎称你生的是女儿,这事也是有可能的。」 「这么说,八儿……八儿才是我的孩子,你确定吗?」她知道乔淇这孩子不会骗她,见她说得有条有理也就相信了,可想想又觉得心酸,「我可怜的孩子啊,她们为何……要这样骗我……」 「娘,你冷静一点……」乔淇见她情绪失控,连忙安慰。 两人压根没发觉门帘外立了个人,将这些对话全听了去。 乔清对于乔淇要嫁给沈天洛一事非常不满,原先是想来对她说些难听的话出气,哪知意外听闻这么骇人的消息,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八儿竟是谢姨娘的亲儿,这也意昧着,他是乔府唯一的子嗣……想到这事若揭开来,会对母亲和自己这边造成多大的影响,她顿觉背脊一阵发冷,想也不想慌忙跑开,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她拔足狂奔到院中深处,等回神时才发现自己竟到了园林的池子边,耳边听到一阵稳隐约约的天真儿歌,走到近前一看,见是八儿在池上的小桥上追着一只蝴蝶玩。 她刚刚得知这个青天霹雳的消息,满心恐惧八儿和谢姨娘会夺了自己和母亲的地位,心里立即涌出一个邪恶的念头--这个小傻子是爹的亲骨肉,会毁我和娘现在拥有的一切,瞧瞧那个乔淇不过是冒婢货,就抢走世子哥哥,那这个真的,又会抢走什么? 只要他不在了,属于我的东西都不会被抢走…… 粗喘了几口大气,平稳狂乱的心跳,她抖着脚步往前,脑海里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无知的八儿身上,被恐惧与仇恨吞没理智,脚下步伐渐快,迅速接近八儿,双手猛力一推,将他推到池子里。 「哇!」毫无防备的八儿落了水,小小的身子在池中不停挣扎,张开的大嘴里呼不出求救声,只不断涌进冰冷的池水,夺去他的体温。 乔清眼睁睁看着八儿在水里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微弱,心头忽然感起强烈的不安,下意识就想跳下水去救人,哪知猛地被人从后方一把拉住。 因为做了坏事,她心虚得很,此时连看也不看来人就急忙大喊,「不是我做的,他是自己掉下去的……」 「他自然是自己掉下去的!」 说话的人是柳氏,她拉着乔清快速离去,又嘱咐跟随的秦嬷嬷,「这件事你就当作没看见,不许走漏风声,那个孩子是自己跌落水去的。」 乔淇好不容易安抚了谢姨娘,于是差人去找八儿来,一心想着待会母子相见时的温馨场景,哪知没一会儿,就听见绿苗惊惶的通报声-- 「不好了、不好了,小姐、二太太,八儿他……他落水了……」 谢姨娘一听这消息,顿时身子瘫软无力,眼前一黑就软倒在地。 乔淇不敢相信,她刚刚才鼓足勇气告诉谢姨娘八儿的身世,正想自己能功成身退了,怎么眨眼之间八儿就发生了不幸…… 当她匆忙赶到池边,就见几个下人已捞起八儿,这个自她穿越后始终陪伴着她的可爱弟弟,竟成了全身冷冰冰、脸色白得吓人的死尸,她完全无法接受这件事。 「八儿……八儿你醒醒……」乔淇哭喊出声,手直掐着八儿的脸蛋,但不论她怎么唤,八儿始终没清醒。 「我的孩子……快让我看看八儿……」谢姨娘稍后也在绿秧的搅扶下赶来,扑在八儿身上嚎晦大哭。 「八儿一定是被谋害的……」乔淇恨恨地道,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件事绝不单纯! 「别傻了,谁会谋害一个痴儿?」 柳氏充满讽刺的声音突然响起,想来是听到消息也赶了来,乔淇愤怒地转头瞪着被众多丫头簇拥着出现的她。 「瞪我做什么?」柳氏被她瞪得心虚,但早已准备好说词,深吸一口气后便大声骂道:「你这野丫头还真是会装,我看害死这小傻子的人就是你吧!」 被莫名其妙指着说是凶手,乔淇一时错愕,忘了该如何回应。 「不用再装了,你这个冒牌货,如今要嫁入靖王府,担心日后你的身分曝光,所以才把知道真相的憨小子灭口,我猜的没错吧?」柳氏笑得难看,打定主意把这件事情推给乔淇,同时觉得这真是一石二鸟之计。 「你胡说什么……」还有她怎么会知道自己是假千金? 乔淇想要问清楚,但柳氏才不给她机会,二话不说吩咐下人动手将她个绑起来。 「大太太,你要做什么?」谢姨娘见状慌忙喊道,想去阻止,但力气根本不敌那些婆子,几下就被推开。 柳氏一把将她扯远,「你疯了不成,这丫头根本不是你的孩子,她是假冒的,那个八儿才是你的儿子,我要把这大胆的丫头送去官府,让官府处置她!」 谢姨娘连声求情,急得眼泪流了满面,「大太太,这不是淇儿的错……她不是故意的……」 她火大地道:「这丫头假扮成你的女儿,害死你儿子,你还想包庇她?」 「她假冒身分是有原因的,等老太爷回来,听明了事情再处置也不迟……」谢姨娘不死心,还想阻止。 「这丫头若顶着咱们乔府千金的名义嫁入靖王府,可是犯下欺君之罪,是要杀头的,如何能等,到时皇上连带怪罪咱们府里,你担当得起吗?」 柳氏大声骂完,甩开谢姨娘,领着大批人离去。 在柳氏一力主导下,乔淇迅速被送入官府,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谢姨娘眼见自己根本阻止不了,连忙派绿秧去找沈天洛。 沈天洛听明来龙去脉后,立即入宫向皇帝禀明此事,请沈煜出面作主。 沈煜听过皇后夸赞乔淇,她于危乱中仍对沈天洛不离不弃,对她的印象很不错,不认为她会是个招摇撞骗、贪图富贵的骗子,加上沈天洛说情作保,说明她为何要顶替弟弟进乔府,又想想这对璧人的婚事是自己一手促成的,索性插手到底,令刑部下了文书给负责审理此案的官府,此案由他亲自审理。 皇帝都这么开口了,官员哪敢不从,连忙准备妥当好接驾,而事情发展成这局面,柳氏等人始料未及,心里惶惶不安,尤其刘大娘这个平民百姓,平时见到小县令的机会都难得,一听到皇上要亲审此案,心中慌得直打鼓。 沈煜简便出宫,除了随行护卫,便只带了李公公和沈天洛来到官府。 一群人面圣见礼完毕,他高坐公堂之上,沈天洛退居一侧旁听。 「皇上,臣妇恳请皇上明察秋毫,还我乔家公道,不可让心存恶意者侥幸得逞。」 柳氏见了皇帝,虽然害怕,但事到如今也没有退路,只得装出诚恳价慨的样子来。 沈煜看了看状纸,又看着堂下神色各异的人,柳氏理直气壮,那姓刘的产婆瑟缩地跪着,乔淇虽是被指控的嫌犯,脸上却没有惊恐心虚,双眉凝聚悲伤,他心如明镜地道:「柳氏,你状纸上陈诉乔淇并非谢氏所亲生,可有明证?」 「她自己亲口承认,小女亲耳听到的,当年负责接生的产婆也可以作证。」柳氏垂眸恭谨道:「皇上,你要替乔府作主,这本名叫七儿的丫头为了获得皇上赐婚才欺瞒真实身分,其心可议!」接着又高呼不容许有人冒名顶替乔府子孙,要皇帝严惩乔淇。 沈煜看,向乔淇,「柳氏所言可有虚假?」 乔淇低头答道:「没有,我的确不是谢姨娘的女儿。」 沈煜皱起眉头,「你承认是冒名顶替,竟敢顶着乔府千金之名欺瞒朕?」 「顶替是真,叹瞒为假,我这么做绝非为贪图荣华富贵!」 沈煜哼道:「你好大胆子,竟敢假冒大将军府的千金,你说自己不为贪图富贵,那是为何?」 「我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保护八儿……」提到八儿,她忍不住悲伤,落泪不止,她硬咽地说出实情,「八儿是我相依为命的弟弟,当年我爹娘捡到他,他身上包着有乔府家纹的包巾,他才是真正的乔府子孙。可是当初刘大娘来找人时,竟说要找的是千金,我觉得奇怪,又听人说谢姨娘被欺负得很惨,怕八儿入府后反而日子不好过,这才顶替了他,先看看情况再说……哪知道如今八儿还是死了……」说到最后,痛哭失声。 「死了……这是怎么回事?」沈煜十分意外。 「皇上,求您一定要查清此事,八儿肯定是被人害死的!」那池上小桥护栏高度超过八儿的腰,除非有外力因素,要不怎会跌下池子里? 柳氏驳斥道:「皇上,你别听她胡说八道,那孩子根本是她害死的!」 乔淇被她刺激,怒瞪她,「你胡说,我为什么要害死八儿?」 沈天洛见柳氏扰乱问讯,制止道:「放肆!乔夫人,皇上问的是七儿,不是你!」 但沈煜却转而问柳氏,「你既然说孩子是乔淇害死的,可有什么证据?」 「这还不简单吗,这丫头扮成假千金,如今就要嫁给王爷当王妃了,怕事情被拆穿,这才杀人灭口。」柳氏趾高气扬,一脸理所当然。 「你别含血喷人,我从没想用这身分骗人为自己牟利,我已经向姨娘坦白这件事情,靖王更是早就清楚我的身世。」见柳氏硬是扭曲事实,她气急败坏地说出自己的推测道:「皇上,谢姨娘当初会失去孩子,就是柳氏搞的鬼,之后真相曝光了,才会来找孩子,如今八儿死去,最大的获利者可不就是柳氏?」 沈煜追问,「你说当初谢姨娘失去孩子之事与柳氏有关,这事是怎么回事?」 柳氏和刘大娘听皇帝问起过往的事情,早吓得不知所措,频频喊冤,扰得皇帝不悦,命人封了两人的嘴。 乔淇将一番推测说出来,猜中人心的她说得八九不离十,沈煜又召来谢姨娘审问,谢姨娘一双眼已哭得如核桃大,说出当初意外听到刘大娘说孩子是她收钱害死的事,只是后来找到孩子,这事便不再追究。沈煜一听看,向柳氏和刘大娘的眼光变得厌恶。 「柳氏你的手段可真阴毒……」 皇帝问话,街役便将柳氏和刘大娘嘴上的布条撤去,刘大娘立即求饶,「皇上,当年的事情是我错了,但这回不是我啊,当年我接生的的确是个儿子,铁定是八儿……」 此案审的是乔淇扮成假千金一事,虽是大事,但与八儿之死和当年谋害谢姨娘孩子之事,倒也不算什么了。 沈煜不给柳氏辩解的机会,威吓道:「废话不用多说,你这妇人心肠歹毒,告了乔淇一状,倒是把自己的龌龊事扯出来了。乔淇假冒乔府千金一事虽是真的,但念你护弟情深,情有可原,朕恕你无罪,至于你弟弟八儿之死还得继续调查,朕会下旨予以他厚葬,入宗谱、进祠堂,同受后人香火……」 案件审毕,皇帝就要下达判决,岂料话却被人打断-- 「等一下,这些都免了,八儿没死!」 众人大为震掘,不只为了这个消息,还有意外出现的几个人。 朱角从堂门外走进来,身后跟着的除了墨尽日,还有理应在京营中的乔老太爷。乔繁此番临危受命,领兵追剿逆贼,宝刀未老,但他毕竟年事已高,无心恋栈沙场,平乱之后立即自请卸下兵权,皇帝命他协助训练京营精兵,他每日应卯前去。今日家中发生这等事,府中管事思前想后还是派人去告知他,他得讯后立即赶来。 但最让皇帝意外的却是朱角这个故人,他一脸不可置信,良久才唤出一声,「阿岳……是你吗?」 皇帝在前,朱角却丝毫不在乎礼节,光着脚丫,手举着酒葫芦晃呀晃,笑得没分寸,「世上早已没有阿岳,老乞丐我叫朱角,是来证明那丫头的清白。」 乔繁上前向皇帝行礼,「皇上,乔淇虽然并非是真正的乔家子孙,但这些日子相处以来,我和她早已情同祖孙,她是个懂事的孩子,绝不会欺骗他人做坏事……若皇上顾虑她的身分配不上靖王爷,臣愿意收她为义女。」 他这一决定令谢姨娘、乔淇惊喜,柳氏如遭雷辟刃,沈煜却很是满意,赞道:「都说乔老将军刚教正直,想不到也有这么宽容变通的一面,好!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朕若还阻止可就太不通情达理。」 「爷爷……」乔淇感动不己,虽然她和乔繁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乔繁对她是真心的疼惜,让她感到亲情的温暖。 「什么爷爷,该叫爹了。」他催着乔淇叫唤,见她顺从地唤了声,他安慰地笑道:「八儿没事了,他在家里等着你。」 「确实,你赶紧回去吧。」沈煜见所有事都已圆满,他急着想问问多年不见的故人情况,一挥手,就让众人各自散去,却留下朱角师徒。 临走前,乔繁对皇帝歉意地道:「今日微臣家丑竟还劳动皇上,真是罪过,接下来的事情就由臣来处置,不敢再劳动皇上。」 乔淇则感激地向朱角道谢,不仅为他前来搭救,更是为了他带来的好消息。 乔繁又对朱角一拱手道:「子岳兄,今日事多,他日定要来我府上叙话,我们兄弟多年不见,下回不喝个不醉不归不罢休。」 等人全都离开后,就只剩下沈煜、朱角和墨尽日三人,卫门里的官员们全很纳罕皇帝和朱角的关系,高高在上的皇上怎么会认识一个老乞丐,真是一件奇事? 「阿岳,你这几年可好?」沈煜看着朱角,内心感慨不已,多年过去了,这个过往他最信任的臣子也苍老不少,几乎不见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 皇帝感伤的问候,朱角却不领情,招手唤来墨尽日。 「他是……」看见那面色冷若冰霜,双眼甚至隐含着怨恨的年轻男子上前,沈煜只觉得眼熟,脑中那些刻意遗忘的模糊记忆慢慢苏醒,他应该是认识他的,但若是他心里想的那个人,还活着的话早就不是这样年轻的年纪…… 「你知不知道朕有多信任你,让你跟在身边当带刀侍卫,朕把性命托负在你手中,你回报朕的是什么?」 「臣知罪。」跪地的银衣侍卫低垂着头,一身刚直正气。「皇上,镇南将军是忠君臣子,臣不能不保。」就算一死也要力保到底。 「他造反了!率十万大军攻朕城下,你怎么保,用什么保,那是诛九族的大罪。」 「不是他,臣敢用性命担保,他是勤王之师,绝无反心。」墨将军唯一的错是太冲动,轻率地领军南下。 沈煜一脸疲惫地坐回龙座。「不管是不是他,谋逆之罪他是担定了,从他擅离营地那一刻起,朕就保不了他。」连他都保不住的人,三品官阶的御前侍卫又怎能保得住? 「可是皇上,将军是被陷害的,你明知道是……」 「住口。」他大喝一声,不许他说出口。「你要朕诛杀手足?」 朱子岳默然,沈煜见他不服的表情,叹口气道:「阿岳,朕有朕的难处,你要体谅朕,朕不是无情,朕是忧虑天下苍生惨遭荼毒,兵戒相见要死多少百姓……」 他仍是不说话,沈煜极其无奈,「下去吧!明日,状会下自镇南将军府满门抄斩,你能救几个就是几个。」这是天子唯一的法外开恩。 「皇土--」他大惊失色。 「从今而后朝堂上再无三品带刀侍卫朱子岳,你袒护罪臣,公然犯土,朕罚你连生获罪,贬入民间百姓,不许再入堂为官。」 贬入民间……能救几个是几个? 镇南将军府上三百八十二口人,他奋力地浴血杀出重围,竟只救下年仅七岁的将军椅子,将军夫人及其家眷惨死乱刀之下。 见皇帝神色变得激动,朱角摆摆手,「莫急莫急,让老乞丐向皇上介绍,他就是当年镇南将军全府三百多口人仅存的一线血脉。」 沈煜神色瞬间变得颓然,似苍老了许多,「竟只救了他一人……」 朱角苦笑,「是幸好还有这一人……」 他看向墨尽日,前尘往事浮上心头,令他慨叹万千。「看来你把他照顾得很好……朕当年错了,太糊涂了,为了这么一个孽贼,竟损了一个忠良……」说着几乎愧疚得老泪纵横,「朕欠了墨爱卿,定然会还他一个公道,朕打算下诏为他洗清污名,追封他为护国公,让这孩子承继封爵,享皇家俸禄。」 「小墨子,还不谢恩。」这死小子,千年不改的一张冰山脸。 墨尽日却硬是挺直背脊,望着皇帝一语不发,不肯谢恩。 「算了,这都是朕的错,是朕亏欠墨氏满门,朕……很后悔。」沈煜不计较地道。 「人都死光才来后悔,未免太可笑。」始终沉默的墨尽日突然发出低低嗤笑声,他墨家的忠心成了这皇帝给兄弟擦屁股的牺牲品,换得一纸满门抄斩的圣旨,人都死了,墨家声名早已毁尽,一声道歉能挽回什么? 朱角重重地咳了一声。「小墨子,不可无礼。」熬了这些年,还不就是盼着这日。 「哼!」他一撇头,「我不希罕虚名和封赏,只要昭告天下还我墨家的清白,让我爹和族人死得瞑目即可。」至于他,高官厚禄不如快意江湖,为自己而活,总比父亲为君效命,却害了族人的命好。 「老乞丐也有个请求,七儿这事定会惹来朝中非议,她是个好孩子,还请皇上要帮帮她……」 被他那嘻皮笑脸打了岔,沈煜也牵动嘴角,「朕说不计较这事,还有谁敢计较?」 不看僧面看佛面,靖王一心护着乔淇,爱怜有加,他自己也颇喜欢那丫头,他护短得这么明显,还有谁敢不买他的帐? 至于柳氏明显是挟怨报复,另有私心,想藉由皇命铲除异己,他岂会看不透,被人利用而不自知,若非她是乔老将军的家眷,他定严惩其荒谬行径。 「既然都没事了,那老乞丐告辞了。」朱角只一躬身,不行君臣礼,像是跟老朋友道别。 「阿岳……」沈煜唤他一声,想留故人一叙。 「走了走了,千山万水不相送,老乞丐不在朝堂,皇上日后多保重。」 说完,潇洒地大刺刺地离去,身后跟着背挺得笔直的墨尽日。沈煜望着两人的身影出了门后旋即消失,不禁又是唷然一叹。 第二十章 千金出阁 回到乔府后,天色已转黑,乔繁命人点亮武毅堂,召来府中家眷,当众问清柳氏与刘大娘当年的罪行,即刻发落。刘大娘迅速被搁绑拖下,预备送官。 对于柳氏这个媳妇,他过去是极为信任的,让她当家,也不理会她们内宅妇人之事,即使她与方氏不合,他也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今……柳氏让他太过失望!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乔繁坐在首位,凌厉双眸眯瞪柳氏。 柳氏摄于他的威势,忍不住畏缩,支支吾吾地不知老太爷现在问哪一桩事情? 见她默不吭声,他索性点明,「八儿是乔家真正子孙这件事,看来你早就知情,竟敢瞒着我不说,是不是要等到我百年以后再来愧对列祖列宗?」他盼了几十年才盼得的金孙,他儿子的亲骨肉,这个狠心的妇人竟然处心积虑地除掉他! 不禁厉声质问,「八儿落水,是不是你的主意?」见柳氏失口否认,又问:「好,既然不是你,那谁是犯人?」 「我不知道……」柳氏死命摇头,被乔繁凶恶的表情吓得六神无主。 乔繁见再怎么追问她也是无果,又问其他人,没人能给出个答案,于是吩咐道:「既然都没人知道,那让八儿自个儿出来指认。」 乔淇一回府就等不及想看看八儿,乔繁却要她等等,说先把八儿落水一事问明白。 没多久后,八儿在一个丫头的搀扶下缓缓走进来,乔淇欣喜的上前,八儿见了她不知是不是惊吓过度的后遗症,闪避她的碰触,她莫名的觉得八儿有些不对劲,他脸上虽带着笑容,却不再是过往的憨笑,透着一股陌生的从容沉稳。 柳氏、乔清和秦嬷嬷一见八儿,一颗心失序狂跳,胆颤心惊都不足以形容她们此时的惊惧。柳氏颤抖着声音,指着八儿问道:「你真的还活着……」亲眼所见,摧毁她先前所有的侥幸心理。 八儿口齿清晰,缓缓开口道:「对……大太太,我没死,我还活得好好的。」他嘴角的那抹笑容看似如常,却令心虚的几个人从脊椎生起寒意。 「八儿你……」乔淇与他长期相处,不可能没发现他的不同。「你不傻了?」 她讶异地睁大眼,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而其他人经她一说,也发觉似是如此,八儿憨实傻气,但眼前的瘦弱少年明明是和八儿一般模样,语调与眼神却像变了个人。 八儿顿了顿,伸手环腰抱住她,「姊姊,我不憨了,以后我来保护你,不让别人再欺负我们。」说着露出一口白牙,笑得灿烂有神。 乔淇顿然红了眼眶,高兴地摸摸他的头,「我家八儿灵窍开了,是个聪明孩子,姊姊很欣慰……」 「是我、是我,全是我的功劳,丫头要弄什么好菜来谢我?」朱角和墨尽日离开街门后又回到乔府来,也不让人通报,直接翻墙上屋顶,进到大堂来。对起身欲请他上座的乔繁挥挥手,走到八儿身边。 「是老前辈救活八儿的?」乔淇讶异。 「是啊,我今儿个心血来潮想找徒弟玩,怎知你家下人却说他死了,要为他办后事。」朱角夸张地比划着手脚,「要老头我说,这都是一派胡言,我一看就知道,八儿溺水后用了我过去教过他的龟息大法,真是绝顶聪明……」 龟息大法?这也太扯了,乔淇不相信,但想起朱角曾说过八儿筋骨精奇,极适合练武,不免也是半信半疑,「八儿怎么会这么厉害的武功?」 「八成是慌乱中无意使出,这才不会收功,让你们误以为他死了。」这也不无可能,练功一不小心就练得走火入魔的例子不是没有。 她又问:「那他的脑子……怎么变灵光了?整个人变得不一样,双眼有神,应答也合宜。」 朱角抚着胡子嘿嘿直笑,「我检查他有无伤处之时,发现他后脑勺有道陈年旧伤,想来可能是颅内瘀血久结成块,气血运行不通,这才思虑不清明。我喂他几颗紧灵丹,化了他脑里的瘀血,人也就好了。如今变聪明了更好,我朱角一世英才,怎么可以有一个笨徒儿……」 「前辈,你真是活神仙,七儿佩服得五体投地……」乔淇一听,高兴地想抱住朱角,哪知却被沈天洛拉住袖子。 朱角一看知道他是在吃醋了,扁扁嘴转身对墨尽日道:「唉!男人打翻醋桶的嘴脸真难看,小墨子,你干万可别学他,否则师父我将你逐出师门。」 墨尽日没理会他的疯言疯语,只淡淡看了乔淇一眼,随即漠然地移开。 「咳!子岳兄,先让老夫处理好家事,稍后再到后堂痛快畅饮一番。」乔繁闭口对朱角道。 老乞丐摇头晃脑地摆摆手,表示不打扰他的家务事,葫芦就口地喝上一大口,继续看戏。 「八儿过来,告诉爷爷你是怎么掉进池里的?」包藏祸心者不揪出来,后患无穷。 八儿视线往众人一扫,清明的目光定在躲在秦嬷嬷身后的乔清身上,乔清被他看得害怕,头垂得低低的,好似这样他就看不到自己。 「是她。」他食指一指,让乔清无所遁形。 「傻小子疯了,你胡说!」乔清指着八儿破口大骂,娇美的面孔扭曲狰狞。 面对她异常激动的情绪,乔繁不耐地怒声一喝。「闭嘴!」 乔清即使平日再刁蛮跋区也不敢违逆他,但此时顿了顿后仍是嘴硬的继续道:「不是我害的,我……我没推……推他,是他诬蔑我,对,一定是臭丫头教他的!」 见了她这般慌张失措的模样,谁会相信她说的话? 乔淇看着乔清,只觉得这位千金大小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心狠手辣如柳氏,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住口!做错事不认错,还想推护他人?」乔繁也认定是乔清所为,心寒失望之余亦是愤怒,「有人说是你推八儿吗?你这是不打自招,清儿,你太让老夫失望了。」 一句失望逼出她心底的恐慌和不甘,她转而满腹委屈地哭诉,「我身为女儿让大家失望,当年爹不疼我,娘只会要我争气,现在老太爷听了那傻小子的话就认定是我害他,好,你要为他作主我就认了,反正我是没用的女儿,怎样都不打紧,以后这家里就算不是傻小子继承,也是乔艇的我又不是自愿生为女儿,却还是该死……」 「不孝女!你心性如此凶残竟敢怪罪别人。」乔繁痛心地看向柳氏,「看你教出什么女儿,自身没做好,品性不佳,才让她有样学样,败坏门风。」 「老太爷,媳妇不服,清儿一时糊涂哪能怪在我头上,这些年来媳妇尽心尽力地操劳家务,从无一丝懈怠,没有我哪有今日的乔府?」她也死不认错,抬出苦劳来邀功。 「不知悔悟,强词夺理,给我把这对母女关进柴房里!」他给她留余地,她却自找死路。「你们两人给我好好反省,什么时候知道自己错了,什么时候才出柴房!」 两人被拖下去后,乔繁叹了口气,方氏却暗喜,看来以后这个家由自己当了。 乔繁看着乔淇和八儿,口气略带愧疚的问:「老夫这般处置,你们会不会不服气?」他虽然一度气得想把柳氏母女送官处置,但最终还是没法子狠下心。 乔淇见他眉头深锁,神情沉痛,想这也是人之常情,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大义灭亲,握紧与八儿相牵的手,庆幸地道:「总之八儿没事就好……」 八儿若是有事,她不会饶她们,若再有下次,她绝不善罢甘休。 几个月后,乔府千金出阁了。 欢锣喜鼓,咚隆咚隆锵--长长的迎亲队伍占据乔府到靖王府必经的街道,凡是花轿所经之处都燃放鞭炮,聚集满满的民众围观。 百姓们议论著这位不凡的新嫁娘,听说她出身贫户,做过乞丐,又当过酒楼掌柜的,最后不知走了什么好运,竟然一举麻雀变凤凰,被乔大将军收为义女,还得了皇上赐婚,嫁给靖王爷当王妃,这般传奇的经历人人竞相传诵,成为一时佳话。 随着那绵延不绝的迎亲队伍扛着一抬抬嫁妆走出乔府,群众们拉长了脖子兴奋地数着数,试图弄清她究竟有多少身价,但眼看那数也数不尽的嫁妆,人人都艳羡不已。 不过比起这些,最令人感兴趣的,莫过于送亲的队伍居然都是乞丐?乔府千金嫁的可不是什么乞丐王,而是正宗的皇室、堂堂的亲王啊,这着实令人摸不着头脑,靖王爷怎么会允许这种事? 「怎么不允许,这位新嫁娘可是丐帮的参谋呢,这些乞丐都是来祝贺的。」 每当有人问起,知情的人就迫不及待地分享这个秘辛。 送亲的乞丐人数众多,依目测绝对有几百个,甚至上千也有可能,每个人胸前都系了一朵大红花,那一身缤纷补丁的衣裳看起来无比鲜丽,一片喜气洋洋。 但在这个欢天喜地的大好日子里,还是有人埋怨不已,大吐苦水。 「为什么我这个堂堂贵公子得要帮他们牵马,这下子面子可丢大了。」燕蝶衣以袖遮面,唯恐被熟人瞧见。 「因为你是靖王妃口中的猪朋狗友,理所当然要为他们的喜事贡献一点心意。」可怜他这个良朋益友无辜被拖下水。 扯着布满补丁的大红衣抱,杜云鹤小有怨言,比起连累了自己的燕蝶衣,他才是最有资格抱怨的人。 「这算什么心意,咱们还不够鞠躬尽猝,死而后已吗?这样整我们。」他绝对要和沈天洛绝交,切袍断义。 「你还敢说自己没动歪脑筋,梨花院的玉演姑娘弄进靖王府里,还被靖王妃逮个正着,万一这桩婚事出了什么变故,王爷直接让你投胎变成猪都可能,绝不只丢脸就能了事。」杜云鹤没好气地道。 沈天洛尚未娶亲就「妻管严」,看不下去的燕蝶衣送上一份厚礼,他将青楼名妓藏在自己的轿子里带进靖王府,早嘱咐过要她好好伺候靖王。 玉况姑娘也是个颇有心机的人,她一听恩客是靖王,便兴起托付终身的念头,毫不犹豫的把自个脱得精光躺进被褥里,等着靖王来享用。 哪知道进房来的是醋劲大的乔淇,她一瞧见裸女献身,当下喊着要退婚,沈天洛怒极,把始作俑者找出来解释一番,又允诺一些会书死朋友的条件,乔淇这才肯消气,答应婚礼如期举行。 燕蝶衣想到醋劲大发的乔淇当时气得杏眼通红,扬言叫八儿务必把他打得连娘都认 不出,沈天洛也在一旁对他露出阴寒的笑意,他全身的鸡皮疙瘩忍不住冒了出来。 杜云鹤看了一眼身侧高大的骏马,无奈地叹气,两匹马身各贴上「朋」、「友」两字,然后牵马的人也就是他和燕蝶衣,分别戴上猪和狗的面真,合起来便是猪朋狗友,这个靖王妃整人的伎俩真是一绝。 吉时已到,花轿抵达靖王府,新人被迎入大厅。 拜堂礼行毕,送入洞房一喊完,宾客全都笑开了,因为猴急的新郎官已经迫不及待地抱起新娘,直奔新房。 「快快快,我快等不及了,这衣服怎么这么难脱,存心折腾人……」 众人听了尴尬地面面相觑,怎么这新嫁娘比新郎还猴急? 有好事者跟去听洞房,听得脸红心跳,心中直呼没见过这么大胆的新娘。 「别急,你越慌越解不开,你先解开凤裙的系带,绕到后边再转向前……七儿,你不要动来动去,我没办法……」 接下来发出的窸窣窸窣声响有点暧昧,令人想入非非。 「人家忍不住,都忍了一整天,我已经忍无可忍……」乔淇高声叫道,语气焦急。 「可惜了这件嫁裳,看来我只好撕了它。」反正只穿一次,没必要留着它。 一解开束缚,乔淇一下从他怀中瞪出来,跑到屏风后找马桶。 沈天洛傻眼,这才知道自己会错意。 「轻松多了,从一早憋到这会儿,我还以为膀脱会爆掉呢!」花轿晃来晃去,晃得她更想跑厕所。 听她说得粗俗,沈天洛顿时失笑,轻柠她的小俏鼻埋怨道:「这下我成了众人取笑的对象,全拜你所赐。」 粉妆轻抹的娇人儿笑着杏眸轻腕,眼波盈盈,勾人情动。「你敢说你不急?难道打算虚度春光?」 他笑意渐消,眼眸染上浓浓的欲望之色。「急呀!急得把你变成我的。」说完就凑近她,吻住她的唇。 乔祺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来,推了推他,「别、别急,你还得要出去敬酒,要等宴客闹完洞房后……」 他脸色一凛,「本王的洞房谁敢来闹?」 躲在门外窗下的众人瑟缩一下,蹑手蹑脚地偷偷离开。 他忍得够久了,不想再等,乔淇的及葬礼赶在婚前几日办妥,之前他忍着不敢愉越,眼下已能名正言顺拥有她,他是满心的迫不及待。 「你是打定主意不出去了,客人怎么办?」她家王爷脾气个起来无人管得了,但今天外头可是来了许多贵客,怎能怠慢了? 「外头有李管家带人招呼着。」意思是,他这主子不出去也行。 乔淇见他又来扯自己的中衣,她连忙按住他的手,「轻些,你刚刚已经毁了我的嫁衣……」她那件价值千金的彩凤嫁衣狼狈地丢在屏风前的地上。 「再毁一件又有何妨。」他用力一扯,她胸前顿时只剩一片抹胸,又羞又急地抬手遮挡。 「你太粗鲁了……」她抱怨的话却淹没在他嘴里。 「七儿,你好美……」沈天洛声音低哑,大掌罩着桃色抹胸,惹得她娇吟。 她轻喘着反驳,「我又瘦又干,哪里美了?」 这些时日她被谢姨娘拉着天天吃补,好歹己比过去丰腴些,虽然还只能称作小馒头,但相信她这女强人总有一天会拚出深深的事业线。 「在我眼里你最美,何况就算美若天仙又如何,我只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此生能占据我心里的只有你而已。」 「天洛,说你爱我……」情话听再多也不厌,女人呀,就是贪心,非要听见这句三字箴言。 「我爱你,七儿。」她是他的妻,他割舍不了的心头肉。 「我也爱你,很爱很爱,爱到我愿意抛弃穿越前的自己……」她是乔淇,也是七儿,从今而后她只是他的妻。 「穿越?」他停下动作,眼神略带困惑,乔淇微笑着摇摇头,环上他的颈,送上一吻。 她什么也不会说,「穿越」这种事对他们来说太不可思议,再说她不愿他惶惶终日,担心她不知几时会穿回去,所以,这是一个不能说的秘密,她会一直保密下去。 深深一吻后,沈天洛一把将她抱上床,除去她的抹胸和衬裙,让她妓好的身躯毫无保留地呈现在自己面前,那白皙胜雪的凝脂肌肤映着喜帐的红,如同一朵盛开的娇艳花朵。 「看什么?」乔淇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决定化被动为主动,大胆地勾上他的肩。 见她挑逗自己,沈天洛欣喜不已,兴致更高,搂着佳人纤腰,让她更贴近自己,在她纤美的颈上落下细碎的吻。 「咚!」 窗外响起一道敲击声,但这打扰不了房内的春情荡漾,沈天洛只是一皱眉,理都不理。 「咚咚咚!」 岂知那声音接二连三作响,毫不死心地把洞房花烛的美好气氛毁坏殆尽。 「谁?」沈天洛吼道,倏地起身,拉下床椎遮住爱妻春光。 「看你不顺眼的人!」窗外有道黑影晃动,声音很熟悉。 「咦,是墨大哥?」乔淇讶然惊呼。 听见这个名字,沈天洛眉心一紧,这个他从来就看不顺眼的家伙来干么? 「出来和我比试几招,赢了就放你回去抱女人。」墨尽日声音里透着六分醉意四分不甘,看来是存心来挑衅。 「我何必答应你的要求?」沈天洛冷声嗤笑,就算不比,老婆也能任他抱个高兴。 「你不出来我就在门外吹箫,陪你们一夜。」看谁有耐性撑得久! 「你这个可恶的疯子!」他咬牙切齿,迅速穿了件衣服下床,取下挂在墙上的长剑,气冲冲准备开窗。 「喂,你们别胡闹……」她可不要新婚之夜变月黑风高杀人夜。 可是乔淇话还来不及说完,被激得理智全失的沈天洛已飞身出去,几个跃落就消失在她眼前。 乔淇气得说不出话来,索性用锦被包住自己,赤着雪足下床,走到桌边吃起上头的四喜糕点,独自喝着合歪酒。 她喝着喝着,越喝越多,没多久就感到眼前一片天旋地转。 当沈天洛再度入房时,看见她玉腮染着醉红,裹着被子趴在桌上睡得香甜。 他刚刚追着那臭小子出去,两人各据屋顶一方对峙,他等着他出招,墨尽日沉默老半天,他耐心都快磨尽时,那小子才用狠厉的语气狠狠警告他,不许他欺负七儿,要一辈子对她好,永不变心,否则他会一剑刺穿他的心带走她! 他哼了一声,回道:「你永远不会有这个机会!」 眼下看着她甜美的模样,嘴里嘟嘟嚷嚷地说着不知梦话还是醉话,「沈天洛,可恶,丢下我……」 他失笑地将人抱起,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回来了。」小心地用被褥裹住她媚人雪肌,鞋袜一除上了床榻,轻轻将打着酒嗝的人儿拥入怀中,亲吻她朱唇。 这个恼人的丫头呀,终于是他的妻。 尾声 庶女王妃 「快点,别慢吞吞的!」 「不能快、不能快,王妃……你如今有了身子得慢些。」 天凉城靖王府内院院门处,一乘轿子与几个小厮老早就在门边候着,此时听闻两道清脆的女声笑语逐渐接近,全不约而同低下头。 催促人的那个自然是王妃,后一道女声正是王妃得力的陪房大丫头绿苗,她个性随和开朗,忠心护主,与王府下人关系十分良好,所谓有其仆必有其主,靖王妃亦是为人和善,个性爽朗,虽然她嫁入王府前的身分不甚高贵,让有些下人对她不服,甚至看不起她,但经过这半年多的日子,见识到乔淇赏罚分明,做事麻利的作风,无一不感到佩服,如今上下对她都是敬畏服帖。 她与靖王鹣鲽情深,婚后恩爱美满,不出三个月就有了身孕,爱妻的靖主对她更是呵护得无微不至。偏偏王妃是静不下来的性子,成天东忙西忙,一刻闲不下来,有一天不小心在园子里摔了一跤,虽她身子康健,丝毫没什么大碍,但靖王依然担忧地找来太医天天诊断,连续几日都确定胎象稳定后才安了心。 「我被禁足了三个月,好不容易能出来透透气,却得在未时之前回去,不快点就没得玩了。」想到要出游,乔淇兴奋不已,干脆回头拉着绿苗走快一点。 「王妃,您现在怎么还想着玩,要当娘了的人得文静安分点。」绿苗摇头道,反过来扶着她,就怕她又不小心磕着摔着。 「我再安分下去就疯了,三个月不能跑不能跳,不能到外头逛逛,成天只在那院子里转悠,我忍无可忍。」乔淇嘟嘴抗议道。 来到轿前,绿苗替她掀了轿帘,靖王待王妃这般细心,她可是由衷替主子高兴,「王爷这也是为你好,谁让你刚有孕就跌一跤,吓得王爷魂都飞了,才这么紧张你。」 「是是是,为了孩子我当然会小心的,你们都太操心了。」乔淇撇撇嘴道。 乔淇坐上轿子,来到大门换了马车,绿苗随即让人起程出发到莲香楼。 成婚后,沈天洛将一品香都交给她打理,为了使两家酒楼做出市场区隔,她调整了经营方式,一品香的娱乐措施多,走的是高价位的精致路线,莲香楼继续经营药补食膳,两家的生意都是蒸蒸日上,近来她和莫香商量,要在京城设立莲香楼分号,多赚些达官贵人的银子。 「王妃,莲香楼到了。」 乔淇看着窗外想事情,想得正出神,听见一旁的绿苗提醒,这才回过神。 马车在莲香楼大门前停下,她在绿苗的搅扶下下车,穿过那条熟悉的小石径,在入门前,她抬头看了看门上崭新的御笔区额,书着「莲香远播」的四大字充满王者霸气,这是她当日向皇帝讨来的恩典,想起换上新区额的仪式那日,莲香楼聚满道贺的人群,她嘴角忍不住扬起笑。 一进门,小伍欣喜的过来要将她迎往二楼的雅间,她却说不用。 「我想在这前堂里寻个角落坐就好,看看咱们酒楼里热热闹闹的景象。」 小伍点点头,依言带着她入座后,又转往厨房去唤莫香。 莫香随即出来,边走手边抹着腰上的围裙,她菜做到一半,听到乔淇来了,赶紧先出来。「你可来了,我还以为你来不了呢。」 「你说要给我惊喜,我不来怎么行?」乔淇拉住她的手,笑得眼都眯了起来,又忙问莫香她说的惊喜是什么。 「呵呵,惊喜晚点再说,我先让人上菜,咱们边吃边聊。」 菜都上齐后,莫香指着其中一道说:「尝尝这道准山闷肉丸,益气血、补脾胃,还能减缓孕妇疲劳。」 「我看看你这一桌,鲜蔬红军用绘鸡丁、当归枸杞虾、夜苓云吞……这么多的菜,我们才几个人,会不会太多啦?」 「你如今一个人抵得上两个人了,当然得吃多一些。」莫香笑咪咪地又介绍其他菜,「还有芥蓝炒羊肉、八宝菜、山药鲍鱼鸡汤也得尝尝,这些菜最适合孕妇吃,你尝尝看味道好不好,将来可以在咱们的分号推出。」 「好主意!京城贵妇多,肯定会对这有兴趣。」乔淇动着吃了一口羊肉,吃得满口溢香,啧啧赞不停。 「你这丫头真是没用,庶女就是庶女,永远成不了气候!」 冷不防听到这一声怒吼,大厅里用餐的众人不禁往二楼看去,乔淇使了个眼色,几个小二连忙上去探视情况,不过隔壁桌的客人倒是已经讨论起来-- 「哎哟,陈姨娘又在教训女儿啦。」 「其实我觉得龙二小姐很不错了,琴棋书画样样通,气质出众,据说绣活也是好得很,不知陈姨娘不满她什么。」 最先说话的黄衣客人道:「这你就不懂了,人家这是望女成凤。陈姨娘很得龙员外宠爱,但龙夫人死后,她至今无法扶正,听说是顾虑龙大小姐,龙夫人是户部吴大人的堂妹,得罪不起啊,陈姨娘处处讨好龙大小姐,反倒不顾亲女儿了。」 同桌另一人插话道:「没办法,从来嫡贵于庶,嫡女重要多了,我听说那网锻铺蔡东家近来正和龙员外商议婚事呢,想讨龙大小姐给儿子做媳妇。」 那同情龙二小姐的客人惊讶道:「你消息可真灵通,这桩婚事要是成了可不得了,天凉城这一半产业都在这蔡龙二家手中了。」 「是吧,这就是嫡女的好处,庶女可没得比!」黄衣客人说得得意,又大口喝酒。 「话也不尽然如此,你没瞧人家靖王妃即便是庶出,后来还变成认的,照样嫁得亲王,成了皇眷,被靖王爷捧在手心疼呢,至于那个乔大小姐,却至今还愁嫁不掉。」 他一说完,两人都笑了。 乔淇翻翻白眼与莫香相视一笑,满足又感慨的笑道:「其实身为庶女又怎样,小穷女、小乞儿也无妨,只要肯努力、有好运气,都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番外 月下的师徒俩 夜已深,可在丐帮总部里依旧灯火通明,如今丐帮扩大,他们改建原本那间破庙,又在一旁的荒地上增建几排矮房,为了保有丐帮精神,这些房屋并未修建得华丽,而是以茅草、黄土和木头搭建,实用大于美观。 墨尽日独坐在月下,看着朱角留给自己的信,那张信纸经他一揉再揉,几次险些撕成碎片,早已面目全非,上头用黑炭写的讯息糊成一团,他最后还是没有丢。 对于朱角这个师父,他有时虽对他气得牙痒痒的,但其实打从心底敬佩他,并且深深感激。 「帮主。」阿龙过来唤了他一声。 一听这叫唤,他楞了楞才意识到是在叫自己,顿时心头怒火又起。「什么事?」 阿龙被他凶狠的眼神吓了一跳,上心志地上前向他禀报帮务要事。 「知道了。」他淡淡答了一声,语气中的愤怒不灭,又低低咒了一声,「可恶,尽是丢这种烂摊子给我扛!」 阿龙知道他在气什么,连忙缓颊道:「帮主,老前辈这也是看重你的能力……」 「看重是假,偷懒推托才是真吧?」 他再度揉烂那张信,随手一丢,阿龙见状上前帮他拾回来,这回他却不接。 「连见我也不敢,这不摆明了他心虚吗?」 昨夜副帮主柳先生先派人送来这封信,说朱角不耐俗务要去浪迹天涯、游山玩水,将帮主之位传给他最看重的徒弟。 墨尽日当时气得脸都黑了,今早立刻去找柳先生询问,并想说服他接受帮主之位,他一点都不想担起这个重担,但不论他怎么说,柳先生都不肯答应,一个劲地说完全遵照前帮主的吩咐。 「想不到柳先生也跟那老头一个样,都是怕麻烦的。」他愤愤起身,不经意看向被自己丢在一旁,那代表丐帮帮主身分的翠竹棒,气忽然全消了,露出一笑。这是七儿的主意,说是丐帮帮主就得拿着这项信物,他们嘲笑说一根破棒子有何用处,她却搬出一堆道理,说什么书上都是这样写的,问她哪本书,她支支吾吾的说是个姓金写的书。 望向天上的明月,他想起与那对姊弟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七儿与八儿,那阵子他听那个成天无忧无虑,只对美食上心的师父,开口闭口都离不开这两个名字,还向他赞道七儿多懂料理、八儿做菜多有架式。 他一连听了几天,忍不住好奇,向其他小乞丐询问,才知是一对贫户姊弟。 他一开始不太相信,穷苦人家吃饱都有问题了,谁还有闲情逸致讲求吃的花样,再说家里都这么贫穷了,又有谁会如此好心替个老乞丐做饭,至少这种没报酬的事他就不会做。他不禁怀疑起那对姊弟接近师父的动机,开始暗中观察他们,意外恰巧救了这对姊弟被那赌坊的恶汉欺负。 那个时候,他根本想不到这对姊弟会和他们师徒有这么深的交集,更想不到自己竟对那个看似平凡的小丫头,有了特别的感觉。 这十几年里,他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报复靖王府与皇帝,替家人讨回公道,过往的伤痛让他无法轻易信人,为人孤僻,习惯独来独往,然而对于七儿,他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过往独善其身的态度,主动为她做了许多事情。 她爽朗直率,想骂就骂,想笑就笑,爱恨分明的性子令他觉得很舒服,不需防备,他很讶异自己竟然就这样让她一点一滴地入侵心底,但就在他犹豫着是否先报仇雪恨之后再来想成家之事,谁知她却已和那家伙走得这般近了。 早知结果如此,他当初铁定不会将偷来的钱袋塞给她,将她推向别的男人怀里。 他们离开后,不远处树林里一棵高耸的杉树上,传出一阵轻轻笑声。 「小墨子,别怪师父啊,师父这是让你靠忙碌治疗情伤……」笑说着,朱角喝了一口酒。 他望着月亮,邀月一敬,影孤,人也单,往事如风扬起。 那年,同样是这样有着一轮明月的夜,浑身是血的他,怀中抱着瑟瑟发抖的七岁男孩,小家伙没有哭,但紧咬的牙关看得出他的忍耐,他睁大眼,一副失神的模样,带他到了河边想让两人先洗洗身上的血污,他的手紧紧揪住他的衣角,说什么也不放。 他干脆抱着他跳进冰冷的河水中,墨尽日被河水呛了几口,这才回过神来,对他破口大骂,「你这疯老头干什么?可恶!咳咳可恶,气死我了,混蛋……」 小家伙用最恶毒的字眼辱骂他,边骂眼泪也涌了出来,他似乎是不想承认自己哭泣,头一低埋进河水里,哗啦啦的水渍分不清是河水还是泪水。 那一夜后,他没看他再哭过,习武再怎么苦,他从无怨言,沉默寡语,一出口就是伤人的恶毒话语。一日日过去,他长成伟岸坚毅的男子汉,时时想着如何为父母复仇雪恨。 皇帝下诏为镇南将军平反,对墨尽日恩赏连连,他没有笑,只是不屑地退回那些赏赐金银,完全不怕此举会触怒龙颜。 他哭了,在靖王成婚那夜,他和沈天洛在屋顶上说了几句话,沈天洛离开后,他远远的望见这小子用袖子不甘心的往脸上一抹。 「小墨子,你如今长得够大了,万般出色丝毫不逊当年你的父亲,老头我也算是对得起故友了,如今是到你该出师的时候了。」 至于他自己,想起八儿……今后还有其他事情等着他。 又喝了一口酒,朱角才摇摇晃晃地直起身,脚下一使劲,身影瞬间从树上消失,只留下凄迷的月色依旧。 番外 你要幸福 「小淇,我们要去给梅梅庆生,一起去好吗?」 放学的钟声响起,邻座女同学问向乔淇。 乔淇还在振笔疾书地抄着黑板上的笔记,头抬也没抬就说:「没空,我很忙,抱歉了。」 女同学扁扁嘴,自觉讨了没趣,转身叫他喝其他同学就走了。 乔淇读的这所高中是贵族学校,同学都是来自政商名流的世家,彼此交往除了兴趣相投,也有些家族合作目的,此时的乔淇对于这样的应酬相当反感,总是兴趣缺缺。 她抄完笔记,收拾好书包起身走出教室,迎面一个同学对她挥挥手,笑道:「小淇,今天也没跟孟学长一起回家?」 「没必要每天都跟他腻在一起吧?」她说完,发觉自己的口气有些糟,和那同学转移话题地说笑几句后才道别。 她和孟晨风最近陷入冷战,正确来说,是她单方面不理孟晨风。 可是,这绝非她无理取闹,晨风近来总是不陪她,她觉得自己被冷落了,更可恶的是,为了使他注意到自己的不满,她也故意对他不理不睬,然而他似乎不在意,依然没什么反应。 难道,他对她再也不关心了吗? 难道他们才刚开始,就要结束了? 乔淇很骄傲,她才不想低头,当初是晨风先说喜欢她的,现在刚交往不到几个月,竟然就把她陈在一边,还常常让她找不到人,这么过分的行为不能轻易原谅! 「从前他根本不是这样的……」乔淇委屈地噘起嘴,柳眉轻蹙。 她和晨风是青梅竹马,乔淇早习惯有他的陪伴,因此对于交往之后,他突然改变态度,让她觉得很生气也很不安,不知该怎么办。 来到校门口,等候的司机立刻为她打开车门,她刚坐进车里,就看见晨风走出校门口。 乔淇心跳渐快,他看到她了吗?他会走过来吧?司机正要驾车驶离校门口,她不禁急叫道:「等一下……」 司机已敏捷地停下车,向她问道:「大小姐,怎么了?」 「没有……快开车吧。」见孟晨风并未朝车子的方向走来,而是转向一旁的公车候车亭,她的眼光顿时变得黯淡。 他是没看到她,还是故意不跟她一起回家?乔淇想得心烦意乱,降下车窗吹风,不想再去思索这个问题。 回到家后,那聘来教导她钢琴的名师已在等候,她简单吃了点心就进入琴房练琴。 「乔小姐今天的琴音有些混乱,这首曲子该柔和些,不能急躁,也不能弹得这么用力……」 乔淇暗叹了一口气,连老师都注意她失常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继续被晨风扰乱思绪,她的生活步调都要被打乱了。 或许,是该到了结束的时候,就算她十分不舍,但该斩断时就该断得彻底,否则只会深陷泥掉。 三个小时后,钢琴课结束了,她今天怎么弹都不顺,老师索性让她复习旧曲目,乔淇对此也不满意,她不喜欢失去原本的步调。 紧接着是法语会话课,等到课程结束之后已是十一点了,她假装不经意地向孟管家询问,得知晨风竟还未回来,不由得又生起闷气。 「孟叔知道他最近在忙什么吗?」她忍不住问出口,孟叔应该知道儿子到底在搞什么鬼才对。 孟叔却只是耸耸肩,「他只说有事,也没仔细说。」 孟叔虽然故意摆出一副若无其事样,但孟叔从小看她长大,她同样也十分了解他,察觉到异样,这对父子到底瞒着她什么秘密? 难道,晨风劈腿了,孟叔怕她知道会伤心,所以帮忙隐瞒?乔淇再也无法抑制脑海中狂冒出的这个想法,骄傲的柳眉紧皱,心里的醋意一股股往上冒出,她甚至觉得怒气让自己的眼睛快喷出火来,因为她的眼眶热热的,好像有雾气侵蚀她的视线。 撇过头,打算回房去洗澡睡觉,养足精神明天再去找孟晨风说个明白,要分手就分,不要拖拖拉拉地浪费她的青春。 楼下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是孟晨风回来了,女佣正殷勤地问候他,接着是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孟晨风上楼,微喘着气来到她面前。 「有事?」她故意冷着脸,也不看他,但她听见他低笑了一声。 她都气成这样了,他还笑得出来?乔淇忍不住瞪他一眼,手却被他轻轻拉起。 孟晨风唤了她一声,见她没回应也不在意,径自在她手上套了一个东西,她低头看去,见是一只设计典雅的镶宝石银手镯。 「小淇,该是再见的时候了,你要幸福。」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乔淇顿时反应不过来,这是什么意思,他这是要和她分手吗?见他脸上的表情竟是微笑,她更加生气,可在下一瞬间,他的脸忽然变得模糊。 她的眼眶湿了,很不甘心,但不知为何,哭着哭着,她的不甘心被巨大的悲伤淹没,她莫名其妙地痛哭不止。 感觉到晨风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她下意识地拨开他的手,又瞪向他,可眼前的晨风却不再是高中时期那张稚气的脸庞,他的脸色更加苍白,脸颊更加瘦削,神韵也成熟许多…… 「晨风……」她感到怀念,不可思议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 「小淇,该是说再见的时候了。」他伸手遮住她的眼睛。「该忘记了,将孟晨风这个名字尘封起来,再不要想起。」 他遮在她眼睛上的手掌微微发凉,乔淇不断流泪,她知道那股莫名悲伤来自为何,他要离她而去了…… 「我走了,你要幸福。」 感觉到遮在眼上的手撤去,乔淇慢慢地睁开眼睛,她试着动动身子,但动弹不得,像是被什么人紧紧困住一般。 「别动,再让我抱一会儿。」 一道低沉的男音往她颈边凑近,稳定了她的不安。 她微微转过头,透过窗外撒进来的月光,看清楚这紧抱自己的男人,光看这张紧闭双眼、安稳祥和的睡颜,根本看不出他平时的狂傲。 打量着沈天洛的面容,这鼻子、这眼睛、这嘴巴,全和晨风一模一样,唯独一点不同的是,沈天洛身为王者骄傲的气质。 这个男人是她如今最深爱的人,她伸手揽上他的颈项,不意瞥见自己的皓腕上戴着的银色镯子。 这不是梦里孟晨风送她的镯子?她楞了一楞,不对,这是昨天丈夫送她的「结婚纪念日」礼物。 她前阵子就预告过要庆祝他们成婚一周年,沈天洛很期待,昨晚她亲自下厨,照足西式餐厅的布置,沈天洛见了惊喜不己,直说他就是喜欢她脑中无穷无尽的有趣主意,有她,日子总过得比别人精彩。 她煮出来的东西老实说,还是没有一样能入口,她自己脸红的吃着厨子另外呈上的膳食,可沈天洛坚持要吃完「爱妻料理」,毫无勉强,她说那道鱼煮得有点太老,他说正好他也不喜欢吃鱼生,她说那道肉卤得太辣,他也说偶尔换吃吃重口味也不错…… 用完膳后,他拿出这手镯为她套上,他说这是他亲自设计,让京城里最著名的银楼「金宝记」打造,全天下独一无二。 乔淇莞尔一笑,想起梦里发生的事情其实确有其事,晨风是因为要送她生日礼物才瞒着她偷偷去打工,没时间陪她,这才引起她的误会。 只是,晨风当时送她的是一款项链。 看着这个手镯,她忽然想起晨风在梦里说的话,他说「再见」,他的再见是道别,还是重逢的意思? 正思考着,那原本紧闭双眼熟睡的男人悄悄地凑过来偷香,圈在她腰间的手又不安分地游移,让她的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 「王妃在想什么想得这样出神?」他对她坏坏一笑,在她唇间烙下一个吻。 「想我……现在过得很幸福。」她回以甜甜一笑。 是啊,她现在有了心爱的丈夫,爱的结晶几个月后也即将出生,日子真的很幸福。 晨风向她说再见,不论是何种意思都无所谓,她相信,尽管相隔不同的时空,在天上的晨风一定也暗暗守护着她,她会幸福,一生一世。 番外 天伦之乐 天气晴朗,风和日丽,今儿个靖王府的下人们早早就起身,各忙各自的差事。 绿苗见时候差不多了,指挥着小丫头们准备盥洗的脸盆、脸巾等,来到乔淇和沈天洛的房里。 「王妃,该起身了。」她打起帘子轻轻叫唤,「再晚些二太太就要来了。」 乔淇睁开眼,手下意识地往身旁一摸,发现枕边的人已不在,她缓缓坐起身。 「姨娘他们不是说午前才会到吗?」她揉着惺松睡眼,还没完全清醒。 绿苗见她仍旧恍惚,催促道:「是啊,但现在都巳时了,再不起身梳洗可不行。」 「这么晚了,怎么不叫我起来?」乔淇一听吓得来了精神,连忙接过小丫头递来的巾子擦脸。 「王爷说您近日没什么精神,吩咐让您多睡一会儿。」绿苗笑着服侍乔淇起身。 「糟了,孩子该不会饿坏了吧?」 乔淇想起儿子,赶紧下床,暗自责备自己这个母亲太不称职。 半个多月前,她为沈天洛添了一个胖娃娃,初为人父的他高兴得立即入宫向皇帝报喜讯,皇上除了赏赐不断,还亲自替孩子取名为沈旻霖,夫妇俩十分高兴。 「王妃放心,还有奶娘呢,不会让小世子饿着的。」绿苗将她按回床上坐着,为她梳头。 乔淇无奈一叹,大概是因为从前长期营养不良,她的身子不够强壮,导致产后乳水分泌不足,根本没办法喂饱那个小谗鬼,只好找来奶娘,只是对于一个母亲而言,她还是希望能亲自哺育孩子,多和孩子亲近,培养母子感情。 许是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她近来郁郁寡欢,沈天洛见她闷闷不乐,于是找来谢姨娘陪陪她,分享女人心事,转移她的注意力。 等她整衣完毕,在绿苗的服侍下用了早膳,就听到小丫头来报说谢姨娘和乔少爷到了。 八儿认祖归宗后,乔繁为他取名为乔灏,他已经十四岁了,身高抽长不少,持续练武不断,体格变得壮硕许多,如今看起来已是个威风凛凛的挺拔少年。 由于乔淇还在坐月子,只得坐在床上见客,见乔灏扶着谢姨娘进门后打算行礼,连忙摆摆手制止,「不用这么客气,大家都是自己人。」 「虽是自己人,但姑姑贵为亲王妃,礼不能废。」乔颠笑着对她一眨眼,依然向她见礼。 她招手让乔灏坐到身边,打量一番亲昵地一捏他的鼻子,「小家伙看来过得不错,越来越俊俏了。」 乔繁收乔淇为义女,她和乔灏两人就从姊弟变成姑侄,可她依旧习惯喊他为八儿,对于乔灏喊自己姑姑也是极为不习惯,不过乔灏倒叫得极为顺口。 乔灏看了屋内一圈,问道:「姑姑,小世子在哪,抱来给娘看看。」 乔淇笑答孩子在奶娘那儿,又让绿苗领着他去找奶娘。 「还是这么爱玩。」乔淇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宠溺地笑笑。 「他是太久没见到你,今日才特别兴奋,昨夜就催着丫头们准备呢。」谢姨娘见她有精神,放心不少,笑着又道:「灏儿很认真,学堂里的先生对他很赞赏,说他举一反三,一点就通,幸亏他这么争气,读书起步虽比其他人晚,可先生说他有资质,很看重他,打算让他明年就去应考。」 乔淇闻言十分惊讶,「我怀孕后虽不常出王府,也听过王爷说起他的事,说许多见过他的大人们都夸他是文武双全,将来肯定能得文武双状元。」她每每听到都觉得未免言过其实,摇摇头道:「真没想到,当初看他是个小痴儿,憨厚老实,还怕他被人欺负,如今竟变得如此成才,以后姨娘可就轻松多了。」 话说起来,应该是自那回他落水被救起来后,他就变得神智清明,思绪敏捷灵活,与过往的表现可说是天差地别,所有人都大为惊讶。 乔淇虽然不信当初朱角那套玄妙的说法,但乔灏巨大的转变是事实也是好事,反正连她自己都穿越,世界上总有许多难以言喻的奇事。她其实有偷偷想过他是不是也是穿越的,说话时故意露口风测试他,不过他一脸雾水的模样不像装的,因而她也不想想太多了。 「娘和姑姑在说谁的事说得这么开心?」 此时乔灏已经回来,抱着孩子来让谢姨娘逗着玩。 「正说你这位乔大少爷变得这样有出息,姨娘未来就能放心了。」乔淇打趣他。 让谢姨娘抱过孩子,乔灏大力拍着胸脯朗声道:「不只娘,就是姑姑将来要倚靠我也行,从前是你辛苦地照拂我,现在换我来保护你。」 如今乔灏特别爱说这句话,乔淇也百听不厌,每次听到都极为感动。 她从前帮助八儿其实从未企图过什么,除了是出于对弱者的同情怜惜,还有是对家人的维护。 八儿是她穿越到这个时空后第一个遇见的人,虽然他憨傻愚痴,却懂得体贴,即便生得瘦小,可一且她受人欺负、遭遇危险的时候,八儿都会毫不犹豫地挡在她面前。想起这些往事,乔淇眼中不禁充盈泪光。 她忍不住伸手抱住他,「八儿果然还是八儿,不管是聪明还是愚笨,都一样爱护七儿。」 对于她的拥抱,乔灏似乎显得很不自在,没多久就赶紧从她的怀中挣脱,神情骄傲地道:「这是当然的,男人保护女人是天经地义的事。」 「小兔崽子,这是谁教你说的花言巧语?」 见他这小子竟说出这话,乔淇好气又好笑,「我听王爷说你在外头混得风生水起,好不快活,还结交许多权贵子弟,现在一五一十给我招来,平时都是和谁来往、去哪儿玩耍,若是对方品性不好,千万别跟他来往,我可不希望你也成为那些成天只知避乐,不知上进的纨绔子弟,给咱们乔府丢了脸面事小,要是胆敢惹祸,我绝对不饶你!」 「姑姑,我可不敢啊……」乔灏拱手连连求饶,见她瞪自己一眼后,又调皮地道:「姑姑不愧是为人妻、为人母的人了,比以往更爱教训人。」 乔淇佯怒,作势要打他,「臭小子,有胆再说一次!」 「好了,你们别闹了。」谢姨娘笑着劝阻。 沈天洛随后也进房来,一家人说说笑笑,满室欢声笑语不断,乔淇边和两人叙旧,边问些乔府的情况,看着丈夫接过儿子逗弄不停,大伙的视线全被这对父子吸引过去,她心里实在很庆幸自己能拥有这般天伦之乐,她万分感谢老天爷给她这个穿越重生的机会,拥有一个美好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