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乞儿~黄袍霸商》 楔子 挟怨重生 是风?是雾?还是低云飘过的嵐气?淡淡地,一抹血腥。 那艳丽如枫的云层呀!是雨的呜咽,是血色濛雾,是心底无法抹去的牵掛。 月儿一般柔和的女子,是他今生唯一的遗憾吧! 再也不能了,听她柔柔的嗓音诉说天的辽阔,看她含羞娇顏上那抹浅浅晕开的緋红,眼神执著地追随他一举一动。 淡了,是她令人舒心的笑语。 远了,是那道执意令他丧命的背影。 他终究错过什麼,又相信了什麼,為何这一刻满心满眼的悔恨,不甘心就此闔眼。 被辜负了。 原来人性如此丑陋,為了登上高位,满脑子算计,為了成全自己的私心,谁都可以牺牲。 曾经,他是一枚棋子,如今,他是弃棋,一个不得不除去的阻碍。 他的死轻如鸿毛,某些人因此得意,却不会有人因而神伤,除了那如月般温柔的女孩。 沉子扬沉沉地坠入一片黑暗之中,他死后并不似旁人所说,感到飘飘如羽,沉重的四肢宛如船锚,拖著他直坠入无底深渊,受到那股不知名力量的作用,他就连想动根手指头都困难。 通体冰寒,他忍不住频频发颤,这样刺骨的寒意令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来到阴曹地府,然而他却未曾见到传说中长著骇人形貌的勾魂使者,或是阴森诡异的幽冥世界。 啊,我好恨哪,月儿…… 望著无止境的黑暗,他心裡充满遗憾,那在他灵柩旁哭泣的女孩身影,时时盘桓在他的脑海,忆起自己对她的爱怜,他那早已冻透失温的心,不由得淌过一股暖流。 那股温暖稍纵即逝,他顿感悵然,一想到自己于她只是无缘的过客,日后与她携手相随者另有其人时,心裡的不悦源源不绝地泉涌而出,狂躁地流窜,闹得他心慌意乱、怒气横生,偏偏这般浓烈的悔与恨寻不著发洩的出口,被囚禁在他的体内,翻搅得更加汹涌澎湃。 充填他满心还有无尽的仇怨,恨自己识人不清,更恨那双狡诈如狼的姑姪俩,為图私欲,竟以一杯毒酒断送他的一生,夺走他的幸福…… 他是腾龙王朝储君沉子扬,本拥有无上尊荣,哪知死得极其窝囊。 到底是他过于天真了,生于尔虞我诈的天家,却毫无保留地轻易给予信任,以為多年的相处已让他看清身边人的本性,不想竟是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视若生母的母后马皇后、未婚妻马玉琳,忆起临死前两人那得意嚣张的面容,忆起这对姑姪的阴毒手段,他益发不服,他向来不是睚眥必报之人,然而这口气怎麼也吞忍不下。 他不该死的,也不能死,他还有很多未完成的事等著他去做…… 传说人若含冤而死,执念将化作怨魂徘徊人世,他若能一雪仇恨,定让所受的苦痛百倍还诸于那两个可恨的女人身上;若能重返阳世,再看看心爱的女子,他即便化作厉鬼,為天地所不容,也在所不惜—— 他激愤地想著,满腔强烈的不甘与怨恨最后凝聚成一滴热烫的珠液,从眼眶逼出,他感到有股温热的气流被缓缓注入体内,慢慢流经四肢百骸,让他冻寒的躯体逐渐暖热起来。 那一股热 流轻轻挤压著他凝滞在胸腔的一团苦气,他随之感到舒畅,但那股热 流随后却好像使不上劲,临到咽喉口了,却不再往上,令渴求解脱的他因等待不及更受焦躁煎熬,倍感难受。 懊痛苦……快……就差一口气,快给他渡口气,他的喉头锁得好紧,胸口闷得彷彿要炸开一般…… “啊!咳!咳咳……” 驀地,一大口污水呕了出来,伴随著是压抑不住的连声剧咳,随著猛烈的咳声不断逼出他的喉咙,体内那股堵塞的不适感也逐渐减轻。 一丝丝微弱的光线从眼皮透入,刺激得他不禁眨动沉重的眼睫,但他竟是乏力得无法顺利睁眼。 “啊,快来人呀、快来人!” 他猛地脱离幽冥之境,还没反应过来,一股尖锐的嚷嚷声迫不及待地钻入他的耳中,吵得他头疼欲裂。 他使劲全力驱动四肢,可感到十分困难,手脚完全不听使唤,好不容易勉力睁开双眸,又被强烈的阳光晃花了眼,眼前一阵白茫茫,无法视物,手使劲动上一动,也没成功支起身子,反倒又引来哄然嘈杂声,那声音听来无比惊惶。 “诈尸了、诈尸了,傻子八儿变成殭尸作祟了!” 没想到,老天爷真遂了他的心愿,让他活过来了。深深吸进一口气,沉子扬立时通体畅快,复活的喜悦充斥他的脑海,令他没多注意旁人的反应与言语。 直到眼见自己那异常短而白胖的手指,忽觉得不对,他惊惶地摸上自己的面容,还好,鼻子眼睛嘴巴都在,再往上一摸,不由得一惊,不是束髮戴冠,竟是綰著总角髻! 有人抱起他,来到一个房间,经过一面铜镜前,他瞥了一眼,惊诧不已—— 老天爷是在同他开玩笑吗?他、他怎麼变成个孩子。 第一章 早产九皇子 腾龙王朝康明二年 “不好了、不好了……快!快来人呀!笔后娘娘跌了一跤,她……流了好多血,快……快请太医来……快一点……娘娘要生了……” 一群穿著华美宫装的绿衫宫女神色相当慌张,跌跌撞撞地从皇后寝殿“熙凤宫”奔出来,一张张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芳容佈满惊惧,一边无措地奔跑,一边高声喊人,担心伺候的主子若有个闪失,她们十颗脑袋也不够大刀一砍。 腾龙王朝的华皇后名红鸞,乃当朝宰辅华相之女,為人敦厚温婉、嫻雅恬静,出眾容貌更為当朝第一美人,深受皇上沉煜宠爱,受封為“无双国母”。 她已生育一子為皇七子沉子扬,今年六岁,活泼可人的模样和皇后如出一辙,皇上喜爱疼宠不在话下,立為太子,封厚赏赐不曾少过,如获至宝一般命其承欢膝下,不离左右。 相隔六年华皇后再度怀上龙胎,可见圣宠不减,在诸多嬪妃之中独佔鰲头、荣宠一身,让后宫佳丽们又妒又羡,恨不得皇上也能宠爱有加,雨露均沾,深宫内院不寂寞。 但是皇上只有一个,而年年进宫的秀女美人却有无数人,纵使帝心有情,不贪新厌旧,可為了皇嗣的传承,又岂能独独偏宠几人,不再宠幸新人。 唯一的例外是帝后情深的华皇后,少年夫妻的情意缠绵鲜少有人能代替,由太子妃身分相伴到沉煜登基為帝,多少情丝盘结成网,牢牢网住辈同织就的浓情蜜意。 只是帝王身边的女人一多,难免情就淡了,浓香浅绿的佳人一个个攀住笔上的左臂右膀,再浓的情爱也有如明日黄花,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凋零。 所以华皇后又受圣眷怀有龙种一事,实是大喜大贺,是宫中的一桩大喜事,太子之前的六名皇子因体弱早夭、或在权力斗争下惨遭横祸,在他之后的八皇子也活不过周岁,皇家子嗣其实并不繁盛,如今若能再得一子,皇后的受宠将非他人能及,王朝上下仅她一人矣! “太医呢?怎麼还没来,想把朕急死是不是,要是皇后腹中孩儿有个万一,朕让你们的人头一颗颗落地!” 他的皇后呀!惫有小笔子,母子俩都不能有事。 一身明黄色龙袍的康明帝沉煜满脸焦急,负手在殿门外走来走去,两道浓眉拢成小山丘,心急如焚地听著皇后传出来的呻吟声,声声扯痛帝王心窝。 虽然宫裡太医甚多,但对妇科最為擅长也只有深受皇家信任的佟义方,他的医术与医德堪称当今第一。 “皇上勿急,已命人去请佟太医入宫了,他年近四十才生一女,昨夜小女儿高烧不退才请旨外出……”准了假的太监总管邢公公尖著嗓音回话。 “朕也不是不通人情,朕亦是為人父者,自当体会佟卿的无奈,可是皇后这一胎胎象不稳,在这节骨眼上他出什麼宫,皇家子嗣由得他怠蚌吗?”是非轻重居然分不清,枉為人人敬重的臣子,天家皇嗣重于一切。 毕竟是一国之君,话说得有些重,為人臣子者当以尽忠為先,岂可因个人私事而误了皇家大事,稍有疏忽,他一个小小太医哪担得起,轻者流放边疆、重者满门抄斩。 “皇上,事出突然,谁也料想不到,皇后的產期理应在下月初三,可提早了十天,这……谁也不愿意……”邢公公话中有话,面有难色地打住了话。 沉煜龙顏冷凝,“说,是怎麼回事,皇后為何会早產,是谁衝撞了她?” 出身帝王之家,他不会不晓宫中嬪妃的手段,為了巩固地位,这些女人什麼事都做得出来。 他的亲娘周皇后便是被如今的夏太后所害,但即使明知兄手是谁、用何种手法相害,可碍于先帝遗旨,他不但不能加罪于她,还得视若生母奉养,让夏太后颐养天年,一生尊荣至她百年之后,而身為皇帝的他无法為生母讨回公道,眼睁睁地看著害死亲娘的夏太后坐享本该属于周皇后的殊荣。 “唉,这个……奴才不敢说。”邢公公装出一脸惶恐,战战兢兢地抖著身子。 “朕的命令你敢违抗?”他冷言,龙威凌厉。 邢公公仓皇地跪下求饶,“皇上,奴才不好多言,不过听底下的小太监说皇后腹痛之前,石贵妃曾匆匆忙忙的从熙凤宫走出,脸上似乎还带著愉快的微笑。” 要陷害一个人不用多,只要适时的加上几句话。 “什麼,是石贵妃”她又不安分了。 石贵妃闺名玉眉,乃镇南将军墨烟啸的表妹,因其表哥的关系而与皇帝结识于将军府,沉煜见她貌美又能歌善舞,年方十五宣旨入宫,封為昭容。 一朝宠幸后得君宠,三年内由嬪為妃,最后荣升贵妃一位,為皇上生有一子三女。 可惜幼女死于体弱,一子不幸染上重疾,不到三足岁便夭折,餘下二女并无特殊才华,故而少召见帝王面,连带著她的恩宠也渐稀,皇帝目前最宠爱的是入宫一年的马婕妤,已有大半年未召石贵妃侍寝了,难免多有怨言。 “皇上千万别多心,奴才认為只是巧合而已,贵妃娘娘胆子再大也不敢拿皇朝子嗣开玩笑,就算她有墨将军撑腰……”邢公公巧妙地点到為止,反倒留下诸多臆测。 “眉儿太恃宠而骄了,仗著将军府的势力就想爬上天不成她最好求神拜佛皇后此番平安无事、诞下皇儿,否则朕绝饶不了她!”谁敢伤他皇子定不轻饶。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别為了贵妃娘娘伤了龙体,她不过是因皇上近日来常留宿雨霏殿而冷落她,这才忿忿难平,想找人出口晦气罢了。”邢公公低下头的嘴角微扬,看似无意地抚摸腰袋裡藏掖著鸽卵大小的碧海珍珠。 一听石贵妃妒海生波,怪起他的新宠,沉煜眼神阴寒无比。“好,她想计较,朕就让她瞧瞧这腾龙王朝裡谁才是说话的人!传令下去,石贵妃不守礼法,性情蛮横,以下犯上冒犯一国之母,今日起贬為石嬪,马婕妤德容兼备,进退得宜,朕封她為马妃,赐青嵐宫一座。” 沉煜本就有意封他宠爱的马婕妤,只是事出无名,怕坏了宫中体统,因此迟迟未赐封号,想等她一怀上龙胎再行封赏,以免宫中人多口杂,传出帝王无道,荒诞淫秽后宫的流言,有损国君威名。 笔帝也是人,也有私心,谁在此时最得他欢心便是新宠,心头的一块肉,他是一国之君,想给一名嬪妃恩宠有何不可?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帝王之爱无远弗届。 在这时候,谁也没想到仅仅七品县官之女的马婕妤,日后竟会成為母仪天下的马皇后,一手遮天地掌控大半个腾龙王朝,颠覆皇室朝纲。 “佟太医来了、佟太医来了,皇……皇上,佟太医来了……”气喘吁吁的粉面小太监高声喊著。 不远处,一名中年青衫男子提著药箱,喘著气的疾步而来,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 “恕……恕臣来迟,臣有罪……”佟义方髮丝凌乱,眼眶下有著一夜未宿的暗影。 沉煜神色冷肃地一挥手,“不必行礼了,快进去瞧瞧皇后,要是没让朕的皇儿安然出世,朕诛你九族!” “是,臣遵旨。”佟义方不敢迟疑,药箱一提,赶忙衝进熙凤宫。 救人如救火,何况是高高在上的凤凰女。 烈日当空,有风无云,一片湛蓝天际飞鸟三、两隻掠过,黄色琉璃瓦反射出日光,照著鬱鬱绿叶,叶疏落影,竟照出炫目霓彩,七色连虹夺人目光。 熙凤宫裡传出阵阵凄厉的哀嚎声,一盆又一盆的血水被端出殿门外,从清早的阵痛到日落西山的黄昏,华皇后足足痛了三天三夜,差点一度没气了,胎死腹中一尸两命。 幸好佟义方医术高明,以汤药吊著气,不时和快昏厥的华皇后说话,佐以针灸和特製灵药,终于不负使命地迎接小笔子来到人世,母子均安,得天护佑,他也鬆了口气。 “咦!笔上您瞧,皇宫上方怎麼有鹤?”不好,鹤為祥瑞,对……不利。 邢公公暗暗一惊,留心皇帝的神情。 抬头一瞧,沉煜為之愕然,“是世上少见的仙鹤呵!至少有上千隻吧!” 羽毛通红的丹鹤成千上百地盘旋熙凤宫上空,久久不散,来回飞翔,仰头对空鸣放,美丽而绚烂的身影在空中形成一道又一道的红光,美得叫人屏息,不敢呼气。 丹鹤是稀有物种,此时居然出现一大群,哪儿也不去的在熙凤宫屋顶盘桓,这是多大的喜气呀!让人不得不多加猜测,皇后肚中的孩子福分之厚,连上逃诩祝福。 天降神蹟,佑我腾龙。 “哇!懊多的大鸟,父皇,这些鸟从哪裡来,為什麼只在母后的寝宫上头飞?”被鹤群吸引来的太子沉子扬仰起小脑袋,童稚的双眼睁得又大又圆,眼中尽是一隻又一隻掠过天际的鹤影。 “生了,生了!笔后生了一名小笔子,皇上万福,奴婢给您贺喜了……”小爆婢欣喜地道贺,喜不自胜自个的主子又给皇家添了一名贵不可言的麟儿。 “生了,朕的皇后又给朕生了个儿子……是吉兆,是吉兆呀!炳哈,有祥鹤来贺,是我腾龙的大喜事……”沉煜欢喜得子诩闔不拢,直笑道是天之骄儿,天上神仙下凡。 白為祥兆,又是皇子,岂非上天神諭,庇佑腾龙王朝万世昌隆,千秋兴盛,国富民强,帝业不衰。 不等女官通报,迫不及待的沉煜已一掀明黄龙袍,眼泛笑意地步入熙凤宫中,龙步昂然的走到刚梳洗完的粉嫩幼儿身边,身為人父的慈爱笑意浮现脸上,轻手轻脚地抱起睁著圆呼呼大眼瞧他的小东西,以指轻逗软软的小脸。 沉子扬也一脸好奇的盯著这个小笔弟,小小的手、小小的脚、小小的嘴巴,什麼都小小的,这是母后生的小笔弟?怎麼看起来像皱巴巴的小帮子,好丑。 “父皇,弟弟的背上有星星。”好小,比起米粒大不了多少。 听到太子的惊讶声,沉煜转过小笔子一瞧,“太子眼真利,真有星状胎记,而且不只一颗,是六颗……咦,若是多一颗岂不是北斗七星……” 脚踏七星是帝星,背上七星乃将相名臣,他这皇子莫非是辅佐帝星的良臣?他暗暗思忖,心底对甫出生的幼子兴起怜爱及栽培之意,两子一為太子,一為辅臣,相得益彰,日后定能匡正朝纲,造福百姓,再造腾龙王朝盛世。 “什麼星星?孩子抱来让我瞧一瞧。”在皇帝面前,气虚体弱的华皇后不称本宫,以我自称。 “皇后,辛苦你了,又為朕添了一名佳儿。”沉煜将怀中皇儿交给一旁的宫女。 爆女一接手,小心翼翼地捧著小祖宗,裹上襁褓,轻轻放在华皇后身侧。 依照祖宗规矩,皇家子嗣不能由生母抚育,以防外戚对皇子的成长多有干扰,甚至灌输不该有的观念影响其心志,造成兄弟鬩墙的遗憾。 尤其是皇后所出嫡子,更是攸关整个社稷,对其教养更為注重,绝不允许有一丝差池。因此皇子们一出生最多只能在母亲身边待满足月,过后便由专门哺育的乳母带走,另设皇子宫殿,一日仅有晨昏两次定省,相处约半个时辰便被带回。 所以皇子和生母的关系并不亲近,偶尔几句交谈也索然无味,大多是提及功课上的事情,母子亲情反倒是其次,平淡地有如一杯白开水,波澜不兴。 是故太子虽在旁边候著也不主动亲近华皇后,因為她虽是生他的人,却不曾抱过他、说过一句疼惜的话语,永远是雍容端庄、高高在上的国母模样,不似一名母亲。 “臣妾应该的,能為皇上诞下麟儿是臣妾的福分。”华皇后略显疲色的轻抚小笔子面颊,笑不露齿。 “呵呵……朕很高兴,皇后想要什麼赏赐,朕全允了你。”喜获皇儿,他十分开心。 败细微地,她眉头微微一顰,“臣妾不要什麼赏赐,臣妾只有一个请求,希望皇上勿怪罪眉儿妹妹,她……” 一提到石玉眉,沉煜明显不悦的眼一沉。“朕已降她為石嬪,皇后莫要再為她求情。” “石嬪?”眉儿她……她能忍受帝王的无情吗?一向心高气傲的女子骄纵惯了,肯定不服气。 豹皇后心裡隐隐浮现一抹不祥的念头,总觉得有什麼不好的事正要发生,而她无力阻止。 她和眉儿与镇南将军夫人陈永娟是情同姊妹的手帕交,因彼此父兄走得近而感情甚篤,多年的世交交情更让三人往来密切,一度有意同嫁一夫,入宫為帝妻。 不过镇南将军墨烟啸早一步向先皇提出赐婚请求,得一如花美眷,从此举案齐眉,夫妻恩爱,羡煞不少未嫁女儿心。 而她和石府千金一前一后入主中宫,一為后,一為妃,同為帝王的女人,相处起来倒也和睦,少有争风吃醋的宫闈之争,各自守著一方小天地。 可是自从马县令的女儿进宫后,后宫平静的日子便起了变化,没来由的不安紧紧扣住她的心,彷彿可预见一场大风暴即将到来,祸起萧墙,难挽狂澜。 “她差点害了朕的皇儿,朕没把她打入冷宫已经是朕的宽宏大量了。”他言语冷淡,不复昔日对爱妃的娇宠。 色衰则爱弛,古往今来有谁能避免,奢望帝王之爱更是难如登天,皇帝身边最不缺的就是才貌双全的美女,随时有年轻貌美的女子等著伺候一国之君。 十五岁进宫,如今已二十有三的石玉眉算是老人了,能得八年宠幸已属不易,后宫佳丽三千,又岂能她一人独佔。 只是石玉眉怎麼也没料到一步错,步步错,误中奸人挑拨,以為自己会圣宠不衰,皇上不会因一名七品官之女而对她多有责难,身為贵妃的她岂会不如一名小小的婕妤? 可事实证明,男人一旦不爱了,心如铁石,他的心在别的女人身上,她不过是花开过盛的摆设,再也引不起帝王的怜惜和爱宠,含苞待放的新人一如沾露的牡丹,艳不可言,挑弄著帝王的心,使其沉溺其中,不可自拔地贪恋。 如今宫中谁不知,除了华皇后这位深受皇帝敬重的髮妻,真正深深夺得这位无上帝王心的,正是那一年多前忽然成了沉煜心尖上宠儿的马婕妤。 说起这位马婕妤的掘起可是传奇,去岁春时沉煜在御花园裡赏桃花,忽闻林中竟传出绝妙琴音,婉转如天上仙乐,不由得好奇,循著乐音寻找,发现桃花林间竟有个美人翩然起舞,随著那曼妙舞姿,美人身上的红绸轻罗飞扬,恰似林间最妖冶的一朵红桃。 自那日偶遇后,这位原是七品小辟之女马静瑜,在宫中出任典乐女官,一年之内获得皇帝连番擢升,一跃而成了如今的马婕妤,几乎得到皇帝的专宠。 眾多内侍宫女光瞧皇帝对她屡屡打破嬪妃规制的待遇就明白不能小覷了这位嬪妃,加上马婕妤出手大方,宽待下人,大伙儿自然纷纷向她靠拢示好,盼著能多得些甜头。马婕妤能独得皇帝专宠,除了美色才艺与深諳侍奉之道,排除异己的手段也是高超,但后妃争宠在后宫可是再常见不过,下人们可不管这些,他们只在乎跟著哪位主子所捞得的油水最多,前途最无限。 自知沉煜处分眉儿的心意已绝,华皇后深深一叹,闭上了眼睛,蹙紧著眉,彷彿十分痛苦的模样。 沉煜见她额上沁出一层薄肮,示意宫女拧了帕子来,亲自替她擦汗,待擦完汗,手要伸回,却被华皇后拉住了。 豹皇后握著他的手,略高的体温烫得他有些不适,她的面容看起来极疲倦,望著他的眼神却是清明,令他有种被看透的感觉,不由得想抽出手来。 “皇上。”她唤了一声后,却踌躇著未再开口,气氛变得凝重,那伺候一旁的女官素来伶俐,见状便称要让帝后两人好好说话,带著其他宫女与沉子扬先行出去。 旁人都退下了,华皇后才开口道:“我听闻皇上晋封了马婕妤。” 沉煜见她虽未说什麼,语气裡却有几分怪罪的意思,油然而生一股心虚,吶吶地不知该说什麼,只道:“瑜儿她人乖巧,极识大体,她……” “臣妾知道皇上喜欢她,但歷来晋封嬪妃得按礼制,晋封贬废皆有法度,皇上这半年来将她从一介女官拔擢為婕妤已是非凡恩典,如今再……” “皇后,朕承认对瑜儿确实有私心,但她善解人意,贤淑贞德,是个值得朕这麼优待的可人儿,皇后若多与她往来,就能知晓她的好,知道这麼做不会太过。” 儘管他说得振振有词,但谁听不出是强辩的藉口? 当一个人想对另一个人好时,是不需要理由的,她眼前的帝王更加是这样的一个人,见他著急的想说服自己,她的心冷了下来。 沉煜虽是好色,却也颇念情分,儘管登基后嬪妃满宫苑,与她依旧是相敬如宾,未曾有过薄待,可近来渐渐明显有些不同了,他对她的尊重像道墙一般阻挡著她,使他的心无法贴近她的。 眼见他对马静瑜的专宠,她当然会嫉妒,这是她从未有过的荣宠,可即便她再不喜欢,却非得端著好皇后的贤德架子,不闻不问,身為六宫之首,她自认比皇帝更知道马静瑜是个怎麼样的人,也知道某些嬪妃在她的手中吃过亏,眼见深爱的丈夫被爱情蒙蔽了眼睛,她顿时不想再保持沉默下去。 “皇上,马婕……马妃她真的这麼好吗?她的善解人意真是好事吗?” 面对她的质问,沉煜彷彿被触及逆鳞一般,脸色一沉,不悦地皱眉,与她拉开距离。“皇后,你这是什麼意思,朕作梦也没想过你真的会说这种话,曾几何时你也变得像石嬪那样的妒妇?容不得人。”他站了起来,冷冷抛下一句,“你一向有贤德之名,朕希望你别辜负了这个名声。” 见他态度剧变,甩袖离去,华皇后愣了一愣,整个身子有如浸在寒冰湖水中般,忍不住瑟瑟发抖。 罢了、罢了,日后再找机会劝諫就是,甫生產完的她也累了,先让她好好睡上一觉…… 佟义方从熙凤宫中退了出来,沉煜念及他女儿病重,见皇后已经顺利生產,便给了他一天的假,让他赶紧返回家中。 笔后此番生產耗伤血气,正气不足,有点產褥热的徵兆,但因病症轻微,其他太医也应付得来,佟义方这才放心离去。 陪著皇后一天一夜,他不说未曾闔眼,从昨晚用过一碗粥后,到现在连水也没喝上一口,如今早朝已退,百官们各自回衙门办公,他一路往宫门行去,没遇见什麼人,可才正要跨出宫门口,身后却传来一声叫唤。 “佟大人且慢!” 他停下脚步回身一看,见是马妃身边的宫女。 那宫女快步上前,行一礼后才道︰“佟大人,马妃娘娘有请。” 儘管疲累难当,但听说娘娘有请,他哪裡敢不从,连忙跟著赶往青嵐宫。 来到辉煌的青嵐宫中,刚收拾停当,一点也不显刚换了宫殿的仓卒。佟义方被引著到暖阁晋见马妃,儘管隔著帘子,但光听马妃那热切招呼他的清亮声音,他也听得出这位刚被册封的贵妇正是春风得意。 “佟太医,本宫听闻皇后娘娘顺利诞下小笔子,如今娘娘身子可安好?” 佟义方心裡奇怪,马妃只是想打听这件事就召他前来,似乎太大费周章,但表面上仍道:“皇后娘娘和小殿下皆安然无事,娘娘產后虽有些高烧,幸好并无大碍。” 她听完点点头,忽然又娥眉深锁,叹道:“皇后生了小笔子,本宫相当欢喜,这皇宫这麼大,小笔子小鲍主却寥寥可数,未免冷清,本宫也希望能给皇上添个孩子承欢膝下,只可惜这肚皮不太争气,总是不见什麼消息。” “娘娘请别担心,这生育之事毕竟急不得,娘娘年华正茂,受孕容易,只要身子调养得当,就不成问题。” “本宫听闻佟太医是医官院中的妇科好手,皇后娘娘这次也是託了佟太医的功劳,不知佟太医能否也提供本宫一些有益生子的好方子,好助本宫一臂之力,以圆本宫的宿愿。” “这绝对不成问题,请容下官先為娘娘请脉,再按娘娘体质开方子。” “那就有劳佟太医了。” “嗯……下官斗胆敢问,娘娘是否有月水不通的毛病?” 马妃面有难色,“确实如佟太医所说,早先是月信乍早乍晚,月水渐少,本宫唯恐影响生育,请了许多大夫,吃过几年药都不见起色,这些年更是恶化,佟太医可有什麼办法医治?” “女子以血為本,娘娘营血不足,气血不通,才致月水不利,下官开些气血生化的方子,娘娘按时服用,再辅以食疗,待身子调养好了便可。” “太好了,有劳佟太医。” 爆女取来纸笔给佟义方,没多久他就写好药方,又列了药膳方子和一些注意事项。 马妃接过那张墨跡淋漓的药方看过一遍,面色再度明亮起来,她立刻吩咐人去尚药局抓药,又让一名宫女去裡室取来一个乌漆匣子。 “本宫前些日子蒙皇上赏赐,得了一株百年老山蔘,听闻令爱自幼体弱,本宫就将这老山蔘赠与太医,让令爱好好补补身子。” 佟义方诚惶诚恐的推却,“娘娘如此厚礼,下官万万不能收,这山蔘是外番使节献上的珍奇药材,圣上赠与娘娘是对娘娘的恩宠,下官无功不受禄,不能收。” “佟太医别客气,你给本宫治病,若能使本宫早日為皇上怀了龙子,可算是大功一件,再者佟太医在宫中当值多年,本宫也是体恤你的辛劳,你可别不收,拒了本宫的心意。”马妃款款笑语中透著不容拒绝的坚定。 “娘娘如此厚恩,下官不敢或忘,下官代小女谢过娘娘。” “佟太医不必多礼,你这两日伺候皇后娘娘,想必操劳,本宫实在不该还拦著让你跑这一趟,且把这碗黄耆枣杞茶喝了,赶紧回去歇息吧。” 佟义方再次谢过马妃,喝了那碗茶,才恭敬地退了出去。 “哎呀!咱们欣月的烧退了没?来,让爹好好瞧一瞧,你这小脸蛋红彤彤地,像极咱们院子裡的桃花,来日必定出落成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 这几天,女儿又病了,同样是动不动就生病,发烧乃是家常便饭,又患了燕口症,一吃东西就疼得直哭,让夫妇俩头痛得不得了。佟义方早上起来和晚上睡前,都要到女儿房中看望她。 离华皇后生產已又过了几日,他这阵子都在宫中、太医院两头跑,能见女儿的时间,也只有这两个时候而已。 今晚一从宫中回来,他马上就往女儿房裡去,人还没到,宏亮的声音已先传入房中。 杜秋娘刚哄女儿吃了碗肉粥,此时听见丈夫回来,连忙抱著女儿迎上前,笑开嘴道:“你这一回换的那帖药颇有疗效,月儿疮口癒合得好,刚刚才吃完了一碗粥呢。” 听闻女儿病情好转,食欲又佳,佟义方终于鬆了口气,“如此果真是好,那方子是王太医给我的,他精通小方脉科,看来果然名不虚传。” 他与妻子杜秋娘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爱侣,两人的感情虽未浓烈到生死不渝,但是细水长流的情意却捐流成河,绵长而深浓,不曾有过一丝偏移。 早年妻子曾怀过孩子,可是那一年的天寒地冻冻死不少人,当年尚在太医院进修的他忘了带进宫的宫牌,秋娘发现后,匆匆忙忙的想為他送来。 谁知雪下得太大,路面湿滑,秋娘跌了一跤后不幸小產,而后寒气上身,落下寒症,致使身子终年虚寒,不易受孕。 他非常自责,在子嗣方面从此不敢强求。 一晃眼,十多年过去了,他本以為求子无望,即使妻子一再以“不孝有三,无后為大”要他纳妾,他依然坚拒,认定此生仅得一妻,心愿已了,不作他想。 谁知秋娘去了一趟送子娘娘庙,回来没多久便传出喜讯,两夫妻都三十好几了,得知有孕欣喜若狂,三牲五果地上庙裡叩拜谢神,感谢神明赐福佟家。 虽然女儿因母亲的体虚和寒凉,一出生便体弱多病,瘦小得比巴掌大一点点而已,可仍是他的掌中宝、心肝肉,疼得巴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全给了她。 “只要月儿能顺顺当当的长大,我就心满意足了,也不晓得我这身子骨还能不能撑到月儿健健康康……”杜秋娘轻咳了两声,以帕子轻捂嘴角。 “秋娘,不许胡说,你家相公是堂堂的皇家御用太医,岂会治不好你小小的寒症。”她就是想得多,嫌药苦,不肯按时服药,病情才会一直无起色,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她苦笑,望向女儿不解世事的小脸蛋,“我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清楚,都治了好些年了,能好早就好了,只是可怜我的月儿,年纪小小就没了娘……” 惫有点小发烧的佟欣月举起没几两肉的小办臂,像是懂得娘亲心底的苦闷和悲凉,轻轻摸著娘的脸,露出两排刚长还没长齐的小乳牙,天真无邪地笑得好开心。 “娘,抱抱。”小短腿一蹬,跳入娘亲怀中。 “瞧!女儿还这麼小,正是需要母亲照顾的时候,你别再说这些不吉利的胡话,安心地养好身子,咱们往后的日子还长得很。”佟义行伸手搭脉,一诊妻子日渐沉痾的脉息。 身為太医院首屈一指的太医,没人比他更清楚妻子生女儿时落下的病症,高龄產子本就风险多,要不是夫妻俩都渴求一子,以医者的身分压根不赞同此等危险行径。 虽然这一、两年他悉心用著好药,调理妻子气弱的身子,可是成效不佳,妻子的身体太寒了,生育过程又伤了内腑,他医术再好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尽量延续她的命,让她在有生之日能多陪陪女儿,他们夫妻俩也少些遗憾。 杜秋娘目带苦涩地握住夫君的手,“若是我撑不过,给女儿找个善待她的后娘,别让她打小没娘疼惜。” 她很不捨,却也莫可奈何,劝夫再娶是何等割心撕肺,她的痛又岂是笔墨所能形容,痛到有如全身骨头错位。 可是她不能自私到连死都不愿放手,她这世上最亲最爱的两个人呀!她若不先為他们设想一番,谁又肯為父女俩的将来著想?寒了无人添衣,饿了灶冷缸空,独凄凉。 “秋娘,我这一生得你為妻是所我幸,再无人能及你一二,瞧瞧咱们的小月儿多可人,你捨得放下她不理?”佟义方搔著女儿的胳肢窝,逼得她发出甜软的咯咯笑声。 “我……”唉!她的小月儿呀!怎麼捨得,她还想看她披上大红嫁裳,坐上八人花轿,嫁得好归宿呢。 “娘,不要皱眉头,月儿心疼。”白嫩小手抚上杜秋娘眉间,做出抚平的动作。 瞧著女儿的贴心举动,杜秋娘也宽心的笑了。“不皱眉头,我的小月儿最乖了,娘最疼你了。” “娘的脸脸太白,气色不佳,月儿帮你诊脉。”两岁大的佟欣月学著父亲的手势,像模似样地将手搭上娘亲腕间,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儿十分认真地学人望闻问切。 小小的娃儿哪会诊什麼脉,不过是耳儒目染下多了一份灵窍,想像著自己也是女大夫,為亲娘治病。 佟义方一见女儿可爱又贴心的模样,心裡大感欣慰,若有女继承衣钵,他倒也省下后继无人的忧虑,她肯学,他便倾全力教导,让博大精深的医术能发扬光大的延续,就算不能成為一代名医,至少她有自保能力,為己身开药方取药,不假手他人,人生在世总要防著点,险恶的人心总是出其不意。 驀地,他眉心一拢,微微浮上忧色,华皇后的早產意味著什麼,后宫的争斗防不胜防,自己伺候著这些贵人们,他担心有一天会波及到他的家人,那时他该怎麼做才好?是要选边站还是…… 远离。 其实他的忧虑并非杞人忧天,近臣们都看得出马妃善用狐媚之术,一日一日地获得皇上宠爱,几乎到了快专宠一人的地步,即便华皇后诞下九皇子,嫡长子也立為太子,可怎麼知道情势会不会有朝旦夕变色? 一名地方小辟之女怎能一夕之间蒙受圣恩?除了容貌出色外,更要有非凡的手段和狠心,铲除异己是第一步,接下来的伎俩怕也是不少。 看似繁花似锦的深宫内院是人吃人的世界,皇上只有一个,而嬪妃有无数个,想要从眾美中脱颖而出,成為帝王专注的对象,吃素的小绵羊绝对办不到,只有被吃的分。 豹皇后后来也说是自己不慎滑倒,与石嬪无关,可她心裡其实比谁都明白是怎麼一回事,谁才是幕后黑手,却什麼也不能说,石嬪只是遭人利用的代罪羔羊。 总之,希望朝廷别出大乱子才好,让人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不然后宫起风云,只怕百姓们也难有寧日。 “爹爹,皱眉,不要。”粉嫩小手臂伸了过去,拍了一下父亲的额头,试图拍走他眼底不安。 小欣月是想抚平父亲如小山的眉头,但手太短,搆不著,所以抚变成拍,小子邬不满地微微噘起。 “呵……爹的心肝宝贝,爹一瞧见你,什麼烦恼都飞走了。”他从妻子怀中抱起女儿,将她高高举起逗乐她。 “爹爹也是月儿的心肝宝贝,还有娘。”她开心的笑著,一双无邪的大眼睛弯成弦月。 “你这张小嘴甜得很,爹和娘的心窝全给你甜得化了。”有女如此,夫复何求,他这一生还有什麼不圆满? “咯咯……咯咯……月儿吃糖,吃好多的糖……”父亲把她放下,让她坐在床边,她从娘亲绣的小吧包裡取出云纸包的糖,大方地要给她爹一颗。 大家都有糖吃,嘴巴甜甜的,爹爹也高兴地直说她乖。 “小心糖吃多了把牙吃坏了。”佟义方暂且放下心中的忧虑,笑凝挚爱的妻子。“秋娘,咱们的小月儿聪明又伶俐,不知哪家的儿郎有幸娶到她?” 女儿尚小,他已开始操心她的终身大事。 为人父母者都想给儿女最好的,他也不例外,盼着女儿能择一良婿,多一人疼爱。 “想想她才几岁,咱们想得也未免太远了,我看我还是把她多留几年,不让她嫁人。”杜秋娘伸臂打理女儿松开的对襟大红斜领短袄,仔细扣紧盘扣。 他呵笑地抚着短须,“所以你要顾着自己,别再嫌药苦,偷偷地倒掉,我们父女俩还要靠你呢!” 杜秋娘心一软,眼眶微红。 她何尝不愿多陪陪他们……家人和和乐乐的度过春与秋,可是人哪能跟天对抗,阎王要人三更死,岂会留人到五更?她是看开了,不敢多争一分不属于自己的福分呐! 罢了罢了,多一日是一日,既然舍不得就拖着吧!她的月儿还这么小,总要有人照料。 “娘要吃药,不可以再倒到花盆里,花都枯死了。”佟欣月指着娘亲鼻头,要她乖乖地,听话。 瞧她一副小大夫的模样,杜秋娘噗嗤一笑,“是,娘吃药,娘要陪小月儿长长久久。” “嗯!娘乖。”她小手拍拍娘的头,两排小牙笑得白灿灿,好似春天的小白花,满山满野地盛放。 她好笑地一张口,状似要吃女儿的小指头。“瞧你的得意样,不知是谁惯出的娇气。” “哎呀!娘咬人,坏坏,爹爹保护我。”佟欣月双手双脚的缠上父亲,抱着不放。 “好,爹保护你,咱们不让娘咬上你的小肥肉。”佟义方打趣地捏捏女儿的小粉颊,笑她是颇有重量的小猪。 “爹坏,人家不胖。”她鼓起腮帮子,小牙口一呲。 “是呀!爹坏,娘坏,小月儿也坏坏,我们一家都是坏人好不好?”他故意举高女儿,想吓她,可佟欣月是小大胆,高举过头也不怕,反而咯咯笑地要她爹再举高一点,她要飞上青天。 “相公,小心一点,别摔着月儿。”真是的……只脚快进棺材的人了,还和女儿一样调皮。 他回头一笑,“放心,摔不着她,我抱得可紧了,她多像你小时候的样子,天不怕、地不怕地踩我的背……”。 回想童稚时光,两小无猜的两人多开怀,不怕羞的手牵手去溪边摘花,他在她耳边插上一朵水芙蓉,她羞答答地接过他手编的草蚱蜢,许诺要跟着他一生一世…… 佟义方望着妻子的眼神充满怜爱,他们由年少走到中年,始佟不变的是这份深情。 “老爷,宫里来旨,传你即刻入宫。”一名身穿天青色长袍的管事急忙来催。 “宫里找我?”他眉头微微一皱,心里不太踏实。 “是邢公公传旨,要你到青岚宫。” “青岚宫……”是马妃寝宫,她传他……是好是坏呢? “相公,怎么了?”看见夫婿为之一敛的神色,杜秋娘也感觉出一丝不寻常。 他勉强勾起唇畔,“应该没什么大事,我去去就回,用不着太过担忧,大概是娘娘受了风寒。” “可是……”他表情不对,夫妻一场,他的一言一行她哪会看不透,分明有事。 他笑笑地安抚妻子,嘱咐女儿道:“月儿,盯着你娘吃药,别让她耍赖。” 佟欣月用力一点头。“嗯,我会照顾娘,长大以后我要和爹一样当个受人尊敬的好大夫。” 第二章 后宫议计 应召而至的佟义方行色匆忙,与两个小太监各乘着轿子尽速入宫,在宫门前下轿,步行至青岚宫中。 看了看这座辉煜的宫殿,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隐隐不安。 本来太医院的太医们是各有职责,他是专为帝后看病的,马妃先前都是找宁太医看的,但近来马贵妃经常召他看诊,虽是因她想求子,理所当然求助于专精妇科的他,只是难免怕宁太医心中有了芥蒂,毕竟他们二人过去在太医院时就是劲敌。 与求安稳的他不同,宁太医是个富有野心的人,而马妃在宫中的手段他也是偶有耳闻,虽不知消息真假,但在宫中他仍诚惶诚恐,生怕被卷入后宫中的纷争之中,这种事是身为太医最忌讳的。 “佟太医,你不用太拘谨,多亏你这些日子为本宫精心调养,本宫如今身子已舒爽许多了。” 马妃银铃般的笑声自帷幕后透出,她赐座给佟义方,又命宫女奉茶。一旁有个宫女捧着一个打开的木匣子来到他面前,见匣中竟是珍贵的血燕,他还不明所以,耳边就听马妃道——“血燕这东西滋补,本宫听闻佟夫人自产后留下病根,佟太医不你带些回去给夫人补补身子,也算是本宫对你的谢意。” 纤纤十指红寇丹,玉戒、宝石镶的指环亮得炫目,无一空置,娥眉轻扫、黛若远山、媚眼如丝、春潮似波……点朱唇艳丽无双,未语先有情,雪白透红的鹅蛋脸仿佛那花间最是争艳的月季,多一分太浓,少一分太淡,恰如其分。 “照料娘娘凤体安健,是下官职责所在,娘娘不必这般。” “佟太医别推拒,这病症已困扰本宫多年,如今病除可是帮了本宫的大忙,本宫治下向来赏罚分明,你有功劳本宫自然得赏,望佟太医不要坏了我这青岚宫的小规矩。” “如此下官就代拙荆谢过娘娘恩赏。” 马妃见他收下礼,微微一笑,“佟太医,如今本宫的身子也在调养了,实在急着给皇上添个小殿下,还望太医多多帮忙呢。” 虽然华皇后所出的七皇子早已封为太子,如今再得一子,对嫡长子已定的地位并无太大的影响,同母所出的亲兄弟理应不致有争位之虞,而正值壮年的皇上也不可能废长立次。 只是皇嗣稀少是不争的事实,纵然在太子之前有不少皇子,如今早不复在,后宫殡妃的权利斗争更胜前朝,谁防得了那步步惊心的狠毒心机? “恕下官斗胆说一句,娘娘原先气血不畅,乃是因血虚所致,眼下虽月水己通,但下官建议应当将身子养好,将来的孩子才会健康。娘娘方入宫不久,实在不急于怀胎,毕竟其他殡妃们三、五年才有孕者,大有人在。”知道这位妃子并非表面上这般友善,他遣词谨慎,小心应对。 马妃眼眸一锐,笑得让人有点心口发凉。“可是以本宫的侍宠频繁,能与那些个备受冷落的殡妃相提并论吗?” 她丝毫不在意以女色侍人,口气得意地昭显得宠程度,后宫佳丽虽多,谁的召宠次数能多过她,连着数月伺候龙榻上,春风数度,夜夜缠绵,令帝王懒上早朝。 马妃很美,但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比她美的妃子不是没有,有的更是人间绝色,倾城倾国。 可她胜在够媚,敢在床第间与一国之君共享鱼水之欢,既要入宫,她有心为之,让她娘找来民间的驭夫之术,在房事上她学得精透,不管是春宫画上的姿势,或是房中术里的招式,她一一用在帝王夫君身上。 没有背景、没有雄厚靠山又怎样?只要能捉住皇上的心,麻雀也能摇身一变成凤凰,坐享一世荣宠。 “女子韶华最为珍贵,在这后宫中更是如此,眼下本宫有幸承蒙皇上宠爱,若不能趁机添上几个孩子,将来人老珠黄,色衰爱弛了,想生只怕也是力有未逮。” 佟义方额头微冒冷汗,全然无法反驳,“娘娘说的极是,是臣胡涂了。” 马妃一心求子,既要身子安泰又要早孕龙胎,每回召他来青岚宫,马妃语中多有暗示要他以“调养”为主,使她尽快受孕,怀有龙种,但是身为医者最忌心急求快、用药过猛,因而令他很为难,毕竟勉强怀胎,届时有个万一,苦的也是他们这一群太医。 但是身为医者最忌用药过猛,即使是贵人的请求,为了凤体着想,他所开的药方多半是温和不伤身之药,以多调理两年,先养好凤体才能孕育出健壮的龙子凤女。 偏偏马妃不这么想,她一心求子,既要身子安泰又要早孕龙胎,他劝阻未果,反启她疑心,认为他偏向华皇后,意欲保住太子之位,不让其他皇子有机可趁。 她状似无意地一提,“皇后娘娘与小皇子最近可还安好?” 佟义方顿了一下,斟酌着字眼回道:“哭声宏亮,手足有力,当能为我朝添一方福气。” “福气吗?呵呵……佟太医这番话倒说得有趣。”她掩口轻笑,似同沾喜气般十分愉悦。“皇上的确是欢喜得不得了,连着儿日都到皇后寝宫,把本宫都给忘了呢!” 好重的闺怨,几是人无不能听出她话里的妒意和冷意。 “皇子尚幼,不解世事,皇上定是瞧了纯真才多了几分关注。”白白嫩嫩的小娃儿有谁不喜欢,何况是皇上亲子,岂能不疼爱万分,视若珍宝? “是呀!有孩子傍身就得了天恩,可恨本宫至今仍无福气为人母,就要失宠了。”她假意拭泪……副恩情到了尽头,即将遭弃的无助模样,楚楚可怜。 “娘娘言重了,皇上仍视你如珠如宝。”腾龙王朝上下皆知,如今她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不下华皇后。 马妃捏着帕子,遮住嘴角的冷笑,“红颜未老恩先断,佟太医不会不知道这道理吧!” 她哪有三、五年的时间,在这段期间谁又晓得又会有多少美女进宫,若不能有个依靠,无子的殡妃在后宫比白头宫女的下场还凄楚,美色一逝便是夫妻情断。 而她绝不甘心仅受宠数年而已,她要更高的权力,站在万人之上,让那些嘲笑她出身低的宫人瞧瞧,七品县官之女小觑不得,有朝一日他们一个个都得向她屈膝下跪。 “娘娘的意思是……”佟义方颤抖着音,硬着头皮问。 “若是小皇子不在了……” 她话才起个头,佟义方扑通一声两脚一跪,脸色白得毫无血色。 “臣老迈,耳目不聪,娘娘所言臣一字不进。”生为臣子,岂可有大逆不道之念。 马妃捂着口,笑语娇脆,“得了、得了,本宫不过是开开玩笑,瞧你紧张的,本宫是说小皇子若不在皇后身边,本宫抱来养也可行,佟太医莫要把话听岔了。” 他笑不出来,汗流侠背。“是,娘娘英明,臣中了暑热,脑子不太清楚了,望娘娘见谅。” “佟太医膝下只得一女是吧!不知是如何的聪明佟俐?”她没叫他起身,只是眼眉含笑地凝娣着自个的修长玉指。 佟义方心口一跳,“小女愚昧,刚足二龄,不通诗词,又痴又傻,只会赖着臣妻撒娇。” 马妃故作羡慕的一喟,“有一痴儿承欢膝下也是好的,不若本宫……唉!你好生的养着,别给出什么意外才好,要养得健康可不是容易的事,本宫不想你年老失女……” “娘娘……” 她在威胁他。佟义方心里有数,马妃深夜召见的用意,绝非看诊一事。 马妃轻轻一扬手,语气软绵,“下去吧!今夜之事莫向人提及,就说本宫胃躁,虚火上升。” “是,臣告退。”他不敢多作逗留,慌慌张张地急急退出青岚宫……步也不敢慢地出了宫门。 说是看诊,真实用心昭然若揭,宫廷斗争瞬息万变,明哲保身方为万全之策,他不求荣华富贵,只愿一世平安,与爱妻幼女平静无波的过日子。 只是世事岂能尽如他所愿,在佟义方前脚刚走不久……道全身墨黑的身影出现马妃寝宫。 “那孩子一出生就夺走皇上的全部注意,你说本宫要怎么挽回劣势,让皇上的心又回到本宫身上?”马妃眼底有着对世局变化的不满,以及权倾当朝的野心。 黑影移动,露出一张三十岁上下的男子面孔。“娘娘当心了,小皇子对你日后的处境不利。” “不利?”闻言,她月眉轻扬,发际的双凤含珠金钗为之一摇,愕然中有一丝压抑的不快。 “娘娘生肖属蛇,小皇子出生之时仙鹤呈祥,鹤乃蛇之天敌,必定影响娘娘的地位和运势。” 怪就怪在他算不出小皇子的命数,命中险里带吉,有帝王命却无紫微星君来的紫气护身,令人十分不解,若非有一番奇遇,便是自身不愿为帝。 当今太子虽是九龙之身,可是帝星昏晦不明,时而明灿如日辉,时而暗淡似乌云遮蔽,吉凶难测。 但可以算出的是,两位皇子的星子皆是明亮耀空,两星互辉,光耀腾龙王朝,若是同心协力,皇位将屹立不摇,千秋万世,受万民爱戴和拥护。 所以马妃想独宠后宫着实困难,不管皇上对她如何宠爱,怎么也敌不过稳坐后位的华皇后,有子傍身才是真正权力所在,皇家子嗣才是帝位承继的大统。 “那你说我该怎么做才好?”她要出人头地,她要高高在上,绝不让人再轻视她低贱的出身。 男子低忖地动了动腕间九颗串起的青绿色东珠。“先笼络太子,让他站在你这一边。” “什么?!你要我讨好那小鬼?”马妃满脸错愕,美目眯成一条直线。 “娘娘别小看太子,你想要得偿所愿还得靠他,那是很好用的踏脚石。”若他推算无误,太子是一股助力,助她雀鸟高飞,有凤来仪…… “踏脚石……”她目光冷沈,迸出厉光。 “娘娘想要成就大事就得先低头,以你无子的情况下,想在这吃人的后宫中立稳脚步有多难不用我多说,而太子无疑是有力的支柱。”捉牢他等同得到半座秀丽江山。 “可是皇后……”生母尚在,哪有她的好处,替人作嫁的傻事她可不干,养壮了老虎反咬己身一口。 他手一扬,面露神秘诡笑,“相信我,皇后不是阻碍,你只要捉住皇上的心即可。” “什么意思?”她一凛,立即坐正柔若无骨的身子。 “此乃天机,不可泄露。”他故弄玄虚,语焉不详。 什么天机,不就是想看她拿出多少“诚意”吗?眼一晒,她轻声唤道:“小德子,把本宫的谢礼呈上来。” “是的,娘娘。” 面皮光滑的太监搬来一只雕着双鸦栖梧桐的褚红漆金桧木盒,有点沈,他搬动时颇为吃力。 在马妃的示意下,小德子打开扣着银环的盒盖,闪灿灿的金光霎时灼烁一室,十二座手掌大小的小金佛排列两行,笑盈盈地等着新主人收入藏宝阁赏玩。 男子眼睛一亮,双瞳映满一座座价值不菲的佛像,眼中的贪婪藏也藏不住……如饿了许久的豺狼。“多谢娘娘赏赐,感激不尽……” 他伸手欲取,哪知纤素藕臂一扣,盒子在他面前盖上。 “这样就想拿走吗?本宫的头疼事尚未解决呢!国师大人先为本宫分忧吧。”马妃笑得极妩媚,眼眸流动处泛着盈盈波光,既魅惑且撩人,让人由骨子里酥成泥屑。 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深获皇帝重视的国师言无尽,他未老发已白……头银丝不见黑发,能夜观天象,日知天文,预测国运,师出名门,乃一代术士宗师。 沈煜前些年生了一场大病,群医束手无策,后来经一高人指点,上至天山顶上寻一凌虚仙士,据说其道行了得,设坛祈福、几场法事做下来,皇帝的病情果然大有进益。言无尽也有意求官,沈煜遂封他国师,主掌钦天监。 只是位高权重的钦天监正薪棒并不高,除非天有异象、国降大难时皇上才会想到他,偶有的封赏对心高气傲的他而言是一种羞辱,他自认一身才华,不仅仅是用于摆饰。 银子人人爱,白花花的金子更好,只有嫌人穷,不嫌富人多金,若有另一条财路开通,他何乐不为? 马妃的赏赐来得正是时候,投其所好收买心生浮动之人,连成一气,共谋大事。 “娘娘不必忧怀在心,不日便有大好机会,能助娘娘一臂之力。”她的心头大患不足为惧。 “你是说……”她眯起媚眸,做了个斩草必除根的手势。 他狞笑地领首一点,“娘娘心想事成后,不要忘了臣的忠心,以后为娘娘效命的机会还多得是。” 懂得他话中之意,马妃一使眼神,身侧的小德子恭敬地奉上手中漆盒。“那个佟太医可有用得上的地方?” 此时的她已起杀意,对非她的人马无须留情,在宫中最不需要的就是扯后腿的人。 言无尽掐指算了一下,突地阴笑,“娘娘放心,此人留着对你大有益处,是一枚不可或缺的棋子。” 她蹙起眉,“你认为他能为我所用?” 佟太医为人耿直,不结党营私……心钻研医理,太过刚正的心性有文人气节,不轻易受人掌控。 “是人就有弱点,娘娘莫非忘了佟太医有一名疼之入骨的幼女,只要善用之,何尝不是你一枚暗棋?”打蛇七寸,掐住命门,再顽强的韧竹也得弯腰。 马妃一听,眉眼染上笑意。“好呀!国师大人,果然心要够狠,本宫对你寄望甚深。” “不过不可不防一时之失,娘娘要拢聚自己的人马,佟太医的医术虽然高明,但另一人也不差。”制衡。 “依你所见是……”有人帮着出主意的感觉挺不错,不用烦心便水到渠成,省了一番算计。 “宁太医向来和佟太医不和,两人小有冲突,而且他擅长的是—毒。”尾音落得极轻,却重重地印上人心。 “毒?”她眸光一闪。 “防人之心不可无,除了自己外,谁也信不得。”以毒控制人更万无一失,没有人不怕死。 红艳唇瓣微扬,她笑眼迷蒙,眼波流光。“这事就交给你去办吧!本宫能指望的人只有你了。” “是,娘娘放心,臣定不负所托。”他一脸张狂的笑了,好像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中。 不久后,朝中果然如他所料的起了巨大风波,牵连甚广,造成危及国本的动荡。 这情形就是他所要的,政局越乱对他越有利,有些事便可趁乱为之,神不知鬼不觉地达到目的,等到事后究责己来不及了,自有代罪羔羊背起这沉重黑锅。 风云起,江山变色。 一江萧萧春水暗呜咽,染红的是荒漠大地,遥远的国土北端……场杀伐正要展开。 而帝王掩面无视,任其血流成河。 那捍卫国土的强兵,那为国家抛洒热血的将士……夜之间,尽付黄土。 是康明帝的狠心,还是他的重情呢? 留与历史评断。 “什么,要将镇南将军府满门抄斩?!” 怎么会是这下场,全朝震惊。 明明是靖王不甘臣服,在封地起兵造反,意欲篡夺帝位,举兵十万,粮草先行,烧杀掳掠,夺城攻墙,造成无数百姓伤亡,哀鸿遍野,盗匪横行。 一代名将墨烟啸挥起长剑浴血御敌,将叛军阻隔于大河之南,不使进犯天子江山一步,强势压下锐不可当的大军,使其无功而返,退回物产富饶的封地无力反抗。 谁知皇上护短,重情于血浓于水的兄弟亲情,不想赶尽杀绝,妇人之仁地想保下亲手足,竟以一纸军令状判为国尽忠的大将军斩首示众,即日执行,不得有误。 先不论功高震主之虞,皇帝怕的是他军权在手,优势更胜于靖王,若有一天想举兵起义,腾龙王朝有谁能挡他锐势?大好江山悉数落于外姓人手中,天家将一败涂地。 为求自保,他先下手为强,斩其锐芒,夺其性命,靖王之乱已定,他后顾无忧,自是痛下杀手也不手软。 狡兔死,良狗烹。 即使他明知墨烟啸不可能背叛他,他还是心有余悸地处处提防,如果连自幼玩到大、血脉相连的同胞兄弟都想夺他帝位,那其他手握重权的大臣,又岂能不蠢蠢欲动? 为防患未然,他只好推出他最信任的臣子为靖王i}过,他也是无可奈何,为时势所逼,总不能斩了自己的亲兄弟,让先帝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皇上,你老眼昏花了吗?竟然要斩杀忠君爱国的墨将军,你要全天下百姓皆骂你一声昏君不成?”杀忠臣,良将残,此乃国之大难,四方蛮夷为之额首称庆呀! “放肆!联乃一国之君,由得你一个妇道人家干扰朝纲。”沈煜”险羞成怒,以怒斥掩饰自知有错的慌乱和苦涩。 华皇后不惧厉色,大胆直言,“皇上做了错事,本宫就该指正你的一时胡涂,不能让你一错再错。俊臣易得,良将难寻,皇上怎能赐死一心尽忠的名将,还下令满门抄斩,连一条生路也不让人活,你这心……实在狠如猛虎。” 将军府一门三百余口人,上上下下仆婢居多,墨家家眷不过数十,他们何罪之有,皇上一句话就要他们命丧午门,替真正作乱的靖王背负谋逆罪行,这叫人情何以堪,徒生唏嘘。 “大胆华皇后!竟敢指责联的不是,你以为你贵为一国之后,联就不会废了你?!”他气愤帝后不能同心,华皇后的话语损及龙颜,他恼怒之余脱口而出一时意气,不希望皇后和他作对。 沈煜虽宠爱能歌善舞的马妃,可心底看重的仍是结发十年的元配妻子,红鸾是他最初的爱恋,亦有缠绵的夫妻情,纵使后宫佳丽无数,她亦是无可取代,最尊贵的妻。 可是帝王的面子更胜于男女间的小情小爱,他先是为帝,而后才是人夫,再多的夫妻情分也及不上皇帝的尊严,何况内心有愧仍一意孤行,舍大义而就一点点私心。 其实他气恼的不是皇后的正言直谏,敢指着他的鼻子说他错得令人发指,而是他自知真的正往错路上走,却又无法停下来,皇后的苛责撕扯着他的良心,令他进退为难。 所以帝王怒了,将自身的过错迁怒最亲近的人,他需要的是全心全意维护帝意的皇后,无论是非对错,只要盲目地支持就好,而非拉住他,告诉他不是好皇帝,所作所为与昏君无异。 谁知他的苦心呢?当骨肉至亲与良臣忠将相互拉扯,他能作何选择,帝王的难处有谁能体会? 何况靖王已痛哭流涕的向他磕头认错,说他再也不生异心,并送上世子以为质子大表忠心,他那把夺人命的大刀还砍得下去吗?除了饶恕诚心悔悟的靖王外,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只是起兵造反一事……定要有人承担过失,否则帝王威严荡然无存,处死墨将军也是不得不为的唯一途径。 “就算皇上要废后,本宫也要争出个道理来,本宫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好姊妹惨死刀下。”她拼着一死也要救下永娟一家人,不让他们死得冤枉。 “你……你好个皇后,为个外人要和联反目成仇吗?联给你的后位若是不想要了,多得是人能坐上这个位置。”沈煜气她的不懂进退,执意和他力争到底。 “那是外人吗?视民为子,天下百姓皆为皇上子民,社樱为重,君为轻,皇上若真下旨斩杀墨将军满门,天下人将以何种眼光看待皇上,有谁又愿真心为皇上效力,忠良的下场谁不寒心。”可以挽回的错误怎能容它一发不可收拾? 华皇后的一番疾言厉色正中沈煜最脆弱的痛处,他两手握成拳,忍着不捆掌皇后。“君无戏言,联说出的话断无收回之意,皇后大可自行退下。” 见他仍执迷不悟,不肯收回圣旨,华皇后心一狠,愤而抽出皇上身侧一名四品带刀侍卫的刀,打算以死力谏。 “皇上,万不可再残害忠良,你的千秋万世想染上污名……” 华皇后的“吗”字尚未说出口,她当着龙颜拔刀之举已犯了大忌,虽然她的用意是以命相搏,想为墨将军府留下一丝生机,可是她自刎的动作再快也快不过宫廷侍卫。 “你……你想刺杀联?!”沈煜誉目怒视,怒不可遏。 “不……不是,本宫只是想……”华皇后想解释,但沈煜根本听不进耳,他被皇后失格的行径气得失去理智。 “马妃一再在联耳边说你对墨烟啸怀有私情,联相信你,不曾有过一丝怀疑,可是你今日竟为了他想杀联……”他眼中只剩下冷漠,再无往日恩情。 华皇后含泪摇头,“多年夫妻你竟不信我,偏要听信馋言,我对你的心意你还不懂吗?夫君薄幸,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我这皇后不曾有过失德,却被你……被你冠上不贞之名,你……郎心如铁,翻脸无情!” 她心痛至极,擒泪的眼眶里充满难以置信和灰心,她能忍受他身边一个又一个的女人,强装大方的笑迎他的后宫佳丽们,明明心在流血也要强颜欢笑,做好后宫之首的表率。 但天下没有一个女子愿与人共夫,谁叫他是万万人之上的皇上,既然已成夫妻她也只有认了,忍着稚心之痛看他宠幸如花似玉的殡妃。 有人问过她甘心吗?甘心为多情夫君承受冷夜寂寥。 她心甘情愿,将一切都忍下来了,调整心态,帝王的专宠可遇不可求,她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太子身上,不再强求微乎其微的帝王之爱,他的心从来不是她能独得。 可是皇后的贞德不容诬蔑,尤其是出自皇上口中,那杀伤力比凌迟她还可怕……名小小妃子的枕边风居然就能一把抹去她付出的感情,叫她如何不悲愤,伤心欲断旸。“联再狠心有你心狠吗?竟敢横刀相向,联是一国之君,哪由得你造次。”沈煜让愤怒蒙蔽了眼,认定皇后要轼君,亮晃晃的刀剑是不容狡辩的明证,她意图杀伐。 “我不是……”不是要杀他。她急得连“本宫”两字也不提了,直接以我自称。 “来人呀!皇后企图谋杀联,押入天牢,三日后问斩。” 她想杀他,他先杀她! “皇上,你……你连我也不放过吗?”华皇后眼眶中的泪水终于纷纷滚落,全身虚软地瘫坐在地。 谁也没料到帝后的决裂出自一场精心策画的阴谋,皇帝本有意隐瞒墨将军一门问斩一事,待事后再向皇后请求宽谅,他知道皇后与将军夫人的情谊甚笃,定会为其求情,因此早已下旨熙凤宫里内宫女太监三缄其口。 然而在有心人的操弄下,不可避免的对峙还是发生了,皇后的受罚和帝王的绝情全然在对方掌控中。 “皇上,万万不可呀!皇后乃后宫之首,即使有错也罪不致死,请皇上看在臣妾的分上饶皇后一命。”未经通报……阵香风拂进御书房里,绛丝团竹蜜金色凤尾裙横扫而过,可见来者在帝王心中分量不同一般,可以视宫中礼节于无物。 “爱妃,你也想惹联生气吗?”沈煜冷着脸,并未推开朝怀中一偎的香气美人。 纤指翩翩,如蝶轻栖杨柳岸,轻放他胸口。“皇上息怒,别气坏了龙体,臣妾也是为皇上着想呀!太子年幼,总不能让他没了亲娘吧!而且小皇子尚在襁褓中呀!” 想起两名稚儿,沈煜胸中怒火稍稍平息。“依爱妃之意,联该对皇后做何处理?” 媚眼轻睐,马妃淡道:“那就贬入冷宫吧!省得皇上见了心烦。” 看了泪流满面的华皇后一眼,沈煜心中也有些许悔意,自己确是把话说得太急了。 “就如爱妃所言,废了皇后后位,贬为庶民,若无联旨意,从今而后不得再踏出冷宫一步。” 废后。 这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昨日还高高在上的凌空凤凰,今日沦为权力斗争下的弃后,这是何等不堪呀! 华红鸾泪流不止,皇上掩面不再相见,谁也没瞧见马妃神色得意的一扬眉,与邢公公交会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透露出稍后有赏之意。 就是这吃里扒外的阉人收了马妃的黄金向华红鸾通风报讯,加油添醋地形容其中的凶险,这才让皇后忘了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急急忙忙赶来阻止皇上,铸下大错。 温和贤良的华皇后,就这样败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圈套里,无力回天。 “连你也怪联吗?” 望着跪在身前的挺拔男子,沈煜神情黯然。 “恳请皇上收回成命,饶墨将军不死。”朝廷正在用兵之际,栋梁之才损失不得。 他苦笑地抚着发疼的额头,“阿岳,别人不能理解联的做法,你也要规劝联吗?” “臣只知墨将军无罪,皇后娘娘没错,皇上三思而行。”放着有过失的靖王不罚却杀功在社樱的忠臣,臣心难服。 沈煜冷哼,“就算联有错,也轮不到你们一干人等指手画脚,跪安吧!此事休要再提。” “臣愿以项上人头力保镇南将军一家。”身为臣子,他不能眼看君王一错再错,误中奸人挑拨。 “你……你们一个个都来逼联!你……你们还把联放在眼里吗?”从小贴身保护的侍卫是这样,他从未亏待过的皇后亦如此,他们全将他当成千古罪人看待。 “臣不敢,臣只是不忍皇上痛失左臂右膀。”为了一个觊觎帝位的靖王,皇上真是胡涂了。 “……阿岳,联只给你一个机会,留下来继续为联尽忠,日后的封官晋爵绝少不了你,联能信任的人不多……”他不希望他令他失望,假以高官厚禄以留人才。 朱子岳脸色不变的磕三个响头谢恩。“臣谢皇上的皇恩浩荡,给臣另一条路走。” 他刚正的神色已给了沈煜答案,即使那将使他万劫不复,无法伴驾御前。 “你……罢了、罢了,能救几人是儿人吧!联的确亏欠了烟啸,御林军明日将前往将军府满门抄斩,去迟了,你一个也救不了。”沈煜觉得累,心情沉重得身心俱疲。 朱子岳闻言,神情大变地一起身,手握长剑便要飞奔而出,若是救不下好友一家人,他有何颜面存活于世。 “从今而后,朝堂上再无三品带刀侍卫朱子岳,只要你一出宫,再也不是联生死之交的童年玩伴。”沈煜还是盼着他放下一身忠义,只为帝王身侧一抹肝脑涂地的影子。 “臣……遵旨。”从此刻起,愿为护主死而后已的朱子岳已经死了,他是载居一角的天涯流浪客朱角。 一道银色身影从皇帝寝宫飞窜而出,足尖如飞鸿踏雪无痕,飞快地掠过繁花锦簇的御花圆,那盛开的百花似染上点点血花,再也不如往日娇艳,引人驻足观赏。 “子岳叔,你又要出宫了吗?” 童稚的嫩嗓一唤,急促的脚步略微一顿。 “太子,你要保重,臣再也不能教你武功。”他唯一放不下的,大概只有年幼的太子了。 沈子旸一脸不解的仰起头,“为什么?” “因为臣是死人。” 人已死,身灭情空。 “嘎?”他明明还活着呀!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沈子旸才明白他的意思,死的不是人,而是心。 第三章 美人哥哥 繁华如梦,白驹过隙,六年的时间悄然溜过。 一眨眼间……年又一年,春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年年花开花谢,景物依旧,人事已非,唯有开满白花的桐花依然暗送清香,在人去已空的熙凤宫吐蕊,尽放娇美。 中宫之位不可一日或缺,华红鸾被贬之后,受尽娇宠的马妃飞上枝头,凭借着女人的娇婉承欢与手段,迷惑帝心,即使低贱的出身受众臣非议,依旧一跃成为当朝皇后。 她用的伎俩无非是拉拢太子殿下,在国师的指点下与之亲近,展现出映映大度的母仪风范,使得皇上另眼相看,认为足以后宫典范,废后不久后便下旨册封新后。 如今再也没人敢在宫里提起曾经风华绝代的华皇后,她像蔓蔓荒草般淹没在人的记忆里,世人只知太平盛世的马皇后,无人知晓太子的生母是何人,那是不可提的印记。 “爹,这里好多花哟!房子也高得让月儿抬得脖子好酸,那些漂亮的姊姊为什么都低头走路,她们不怕撞到人吗?”要是换作是她,肯定被撞得鼻青脸肿,琳地飞出去。 听到女儿率真的童言童语,原本绷着一张脸的佟义方忽地笑逐颜开,慈爱地轻抚她的粉嫩小脸。“傻丫头,这里是皇宫,所以花多人也多,大家都战战兢兢地怕触犯龙颜上主宰所有人的生杀大权,他们怕做错事掉脑袋。” “咦,脑袋连在脖子上怎么掉,这个皇上很坏吗?喜欢摘人脑袋。”佟欣月一脸不解的偏着头,满是疑惑。 “嘘!小声点,在后宫行走切记谨言慎行,爹不是一再告诫你吗?你一下子全忘光了呀!”他笑着一拧女儿鼻头,揉揉她那系着绛丝彩带发绳双髻的头,爱怜万分。 她睁着圆亮大眼……副忏悔的模样。“爹,我会把嘴巴闭起来,不再乱说话。” 低沈笑声从佟义方喉间滚出,“爹不是责备你,而是告诉你皇宫内院是个说不得真话的地方,不论遇到谁都要话留三分,毕恭毕敬的装傻,傻子才能活得长久。” “为什么呢?爹,不说真话不是很痛苦,月儿一定受不了。”她是有什么说什么的实心人,爹常笑她太老实。 “所以称才是爹的心肝宝贝呀!华丽到近乎虚假的牢笼不适合你。”他会守着她,不让她涉入尔虞我诈的后宫斗争,这里是人吃人的无间地狱,没点手段是活不下去的。 “华丽的牢笼?”她听得一知半解,只觉得朗朗白日里忽然有股凉风袭来,让人有点冷。 佟欣月的身子骨本就不太好,特别容易受寒,是她爹用上好的药材养着,把她养得像个小药人,才让她精神些,小脸有些许血色。 自从三年前她娘因热症而撒手人寰后,她便成了没娘的孩子,自幼失恃的她从此非常粘爹亲,唯恐他也像躺在棺木里的娘亲一样,怎么都叫不醒,留下她孤零零一人。 也许是当时留下的阴影,所以佟义方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形影不离地恍若他身后的小影子,叫他好笑又心疼,偏又舍不得打骂,由着她跟前跟后地胡闹,疼女成癖,人人皆知。 不过毕竟是深宫内院,有规矩要守,佟义方再疼她也不敢带到龙子凤女跟前,总要她避着人,怕她口没遮拦的得罪贵人反而惹祸上身,能躲远点还是不要靠近这些娇贵皇子公主比较好。 “等你长大了就会知道,锦衣玉食不见得是好事,平平安安才是幸福。”要不是宫中有他要为女儿调理身体的药材,不然他宁可请旨致仕,辞去劳心劳力的太医一职。 其实从马皇后在仍是马妃时有意无意地提到女儿,他便上了心,时时刻刻惦记着这件事,生怕马皇后连个孩子也不放过,拿女儿来威胁他做一些他不想做的事。 一度他草木皆兵,说什么也不让女儿出家门一步,他藏着掖着,用命宝贝着。 幸好马皇后提过一回便不再提起了,似乎忘了他有个女儿,礼遇有加地年年加傣,甚至将他升任为太医之首,他这才慢慢放下戒心,带好动的女儿四处走动,教其药理。 因为他得到马皇后的重用,所以马皇后特别恩准他并不需要时常待在太医院,每天只要抽几个时辰在太医院考校一下新进太医即可,其余时间他可以在家中钻研医术,甚至入宫时也可带徒弟与女儿进宫。 “为什么一定要长大才能知道,我现在不能知道吗?”大人的想法好复杂,总是七弯八拐地。 “你的为什么未免太多了,瞧你小手还冷着呢!额头却冒出汗,早上的药吃了吗?”他关心地问道。 佟欣月小脸一皱,露出“药很苦”的表情。 “师父,师妹不肯喝,她喝了一口就吐了……”一道清润嗓音刚一扬起……只瘦弱小手连忙捂住他的嘴。 “师兄赖皮,你答应我不说的。”出尔反尔没信用,他会像东街的王小胖越来越胖,食言而肥! “月儿,不可欺负你师兄,还不把手放开。”都被他惯坏了,顽皮又让人头疼。 佟欣月嘟着小嘴放下手,“说好了不告状,你又骗人……思源哥哥是骗子。” “嗯——”佟义方刻意声音一沈,训示女儿的不听话。 她双手抱着头,装出很委屈的样子。“我又没生病,为什么要一直吃药?” 一提到三餐把汤药当补品灌,小小的人儿就有一肚子的牢骚,她自认能跑能跳,身体好得很,不用再喝苦得要命的黑汤水,她喝得都快吐了,满嘴药味。 没有小孩子不怕吃药,佟欣月也不例外,尤其她吃得比寻常人多……天照三餐喂,会抗拒也是人之常情,即使缠绵病榻的病人也畏于苦药,何况才八岁的她。 “因为爹希望月儿能陪爹长长久久,别像娘那样丢下我们爷儿俩撒手不理。月儿不想跟爹在一起吗?”女儿越大越肖她娘亲,眉眼五官渐生秀丽之姿,惹人怜惜。 每次佟义方一露出伤怀神情,女儿就会手足无措,很慌张地想安慰他,屡试不爽。 “爹,你不要难过,月儿会乖乖吃药,每天每天都陪着爹口”她赶紧捉住爹亲的手,小牙微露的撒娇。 内心发笑的佟义方故作伤心。“唉!爹也不想月儿当个药罐子,每日与汤药为伍,可是一想起你娘的身子,爹的心里好生不舍,要是爹的医术再好一点,她也不会离开我们,爹有遗憾呀!” “爹,月儿乖,学医术,以后当个女大夫……”她要用心学好医理,什么疑难杂症也难不倒她。 “师父,时辰快来不及了,德妃娘娘的玉香公主还等着你诊治。“一旁容貌秀逸的白衣少年提醒着,唇边始佟挂着淡雅清逸的浅笑,恍若半点尘嚣不沾身的潺潺清泉。 “思源哥哥,人家在感伤呐!你又打断我。”佟欣月娇俏地一扁嘴,大大的眼儿圆得晶亮。 岳思源宠溺地给了她一片仙橙糖。“师父已经晓得月儿妹妹很乖,从来不爱吵闹。” 一听人家赞她,她水亮双瞳就发光了。“爹,月儿不吵你,你快去给公主看诊,我绝对不会乱跑。” 唔!她长大了,不可以给爹添麻烦,要跟思源哥哥一样帮爹的忙,为爹分忧解劳。 岳思源十五岁,父亲是个屡试不中的落第秀才,在私塾教书,为人温文有礼,可惜一场洪水夺走了性命,留下孤儿寡母,日子艰辛的在街上讨生活。 一日佟欣月路经两人居住的残屋断壁,听到岳母咳声连连,甫丧母不久的她想起了娘,便要母子俩跟她回家,人家不肯她扯开喉咙大哭,搞得街坊邻居以为有人欺负她,忙着去通知仍尚在丧妻悲痛中的佟义方。 佟义方了解缘由后……来是疼女儿,二来见岳思源资质不错,便议收他为徒,学得一技在身,好过百无一用是书生。 于是岳思源母子住进佟家,成为佟家的一分子。 佟义方轻笑,“我一会儿就回来,不能跑远了,不然爹找不到月儿会心急的。” “嗯!爹放心,月儿在这儿玩,不吵人。”她取出娘亲生前为她缝的狐狸布娃娃,坐在干净的台阶上等。 “还有,那边绝对不能去,听见了没。”他指着一处灰墙剥落的宫殿,略带严厉的告诫。 入宫多年的德妃娘娘并不受宠,加上马皇后的刻意打压,仅得一公主便未再有所出,身处的“月华宫”紧邻冷宫,只有一墙之隔,平时少有人走动,倍感寂寞凄凉。 皇上子嗣不丰,如今皇子仅有太子沈子旸,虽然对德妃娘娘的宠爱不再,可是对子女却是相当疼爱,只要一有受寒迹象就赶紧召来太医诊治。 只是他再也没有踏过月华宫一步,因为他怕触景生情,见到那位曾与他恩爱恒长的废后。 “不去,爹的叮嘱月儿会牢记在心口”她用力点头,好像点得不够有力爹会认为她不乖。 “你呀!总让人操心……”佟义方无奈地一叹,眼神略带怅然地膘了冷宫一眼。 都六年了,不知华皇后是否安好,漫长的寂冷岁月会销毁一个人的心,让人生不如死。 “师父,该走了。”岳思源神色好笑的催促,每回师父一入宫就忧思重重,好似要与亲人生离死别。 他总以为是师父太疼女儿的缘故,殊不知后宫里暗藏危机,即使不偏一边力保中立,仍免不了被扯入殡妃间的争风吃醋,为了得到皇上的注意,太医亦是足以利用的管道。 譬如马皇后,她让心腹太医用药让其他妃子生不了皇嗣,只因她自己生不出来,别人也别想生,或者生了也养不到成年,痴痴呆呆、庸庸碌碌地不见丝毫过人之处。 总而言之一句话,后宫里不允许才智太出挑的皇子,包括她代为抚育的太子亦然。 太聪慧的孩子不好控制,把幼虎养成猫再拔其利牙,去其锐爪,使其无伤人甚至是自保能力。 佟义方仍不安地频频回首,“月儿呀!记得看到人要躲起来,不要随便和不认识的人交谈,宫女姊姊穿的是黄衫绿裙,公公们是藏青色宫服,他们喜欢指使人……” “师父,月儿妹妹有你给的腰牌,宫里的人不会为难她。”将药箱肩带往胳臂上提,岳思源指着日头的方位,提醒他话多爱唠叨的师父,天色真的不早了。 其实佟义方并不想带女儿入宫,也不愿她辛苦地学医,快四十岁才得块心头肉,他只想好生地养着,等过几年个子抽长,及异后再为她找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嫁了。 但听闻近日有不少年约七、八岁的娃儿被拍花的拐了,大白天地也敢上门抢人,妻子早逝,家里没大人,放不下心的他只好把女儿带在身边,时时盯着才不会提心吊胆。 他没好气的一横眼,“我挂心女儿的安危,你这小子吃什么味?要不我给你买条罗裙,易为荆钗。” 他一听,清润的面庞抽了抽。“师父,你真要迟了,再叮嘱下去天都要黑了。” 哼哼两声,佟义方臭着一张脸地瞪了没脾气的徒儿一眼,忿忿然走进月华宫。 看见爹亲气呼呼的走开,佟欣月笑咪咪地玩起布娃娃……下子抬抬布脚……下子拉拉漏了针脚的布手,自己跟自己对话的玩起来,是人也是狐狸地装着假嗓音。 没多久,玩腻了布娃娃,她开始东张西望起来,对宫内的一切感到很新奇,有高高的树,很大很大的庭院,种了千百种花的园圃,还有池塘呢,几只呆头呆脑的肥白鹅在池上游来游去。 小孩子本来就很难安安静静地坐着等人,两颗圆滚滚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对什么事都感觉很有趣,什么都想试一试,站起身来小脚悄悄地动一动。 蓦地……只色彩斑烂的长尾凤蝶停在如茵绿草上,她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凤蝶,澄撤大眼露出小姑娘的贪玩,她把布娃娃放下,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朝美丽的蝶儿走近。一扑,落空,蝴蝶高高飞起。 “你不乖,怎么可以飞走呢?我在跟你玩耶!”她吐出口中的草屑,不高兴地小手权腰。 仰起小脸骂着凤蝶,大有不捉到她不罢休的意味,凤蝶飞东她便追到东,蝶身一回落在西边董草上她又扑向西,十分忙碌地追着和她双掌并合差不多大小的翩翩蝶儿。 她扑着蝶笑得好不欢欣,浑然忘却爹爹的交代,两脚跨过芳草美美的月洞门…… “咦,那是谁?爹不是说过不会有人……”好好看的大哥哥,他要去哪里?为什么越走越慢,走走停停。 向来不文静的佟欣月被父亲宠出求知欲特别强的好奇心,心里有不懂的事就一定弄清楚,而且身体力行,不怕冒险,非要把困惑弄得明明白白方肯笑逐颜开。 于是她不管停在鼻前的蝴蝶了,还用手挥开,小小的身子趴在草丛里,很慢很慢地移动,‘漫到她觉得自己像一只乌龟,眼露不快的瞪着前方踌躇不前的大哥哥,忍不住想骂骂他,他站着不动到底在干什么,故意整人吗? “大哥哥,你头顶要长草了啦!鸟儿都要衔泥筑巢了。”佟欣月没耐心,蹦地从杂草堆里跳出来。 显然没料到冷宫之中会有旁人……身银白锦衣、腰系璃龙玉带的少年怔了怔,面色愕然。 “大哥哥你是聋子吗?听不见我说话,我跟你说,我爹是很厉害的太医,他的医术很好哦!我让他来诊治你……啊!不对,你听不到我说什么,我用比的好了,你的耳朵……呢,不好,爹用针……刺你……”她比比耳朵又比比嘴,做了个穿针的手势,然后扎在肉里,有点痛…… “我听得见,你不用比来比去。”略低的嗓音有些粗哑,正是变声期,听在耳中像十只鸭子的呱呱声,吵。 “喝!你的声音真难听,你伤了喉咙吗?我爹说将菊花晒干加冰糖冲泡,滴几滴蜂蜜,喉咙不适的症状便会减轻……” 佟欣月年纪虽小,倒也有模有样的学起爹亲,藕白小胳臂一伸就要探向相貌清华的少年腕间,为他诊脉。 少年往后一退,不让她碰着分毫。“我没病,过段日子就好了,你是哪家的闺女,怎么跑进了冷宫?” “冷宫?”那是什么地方? 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 按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 今年海角天涯,萧萧两鬓生华。 看取晚来风势,故应难看梅花。 当年那“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共赏金博沈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的人儿,她爱梅、赏梅,自比雪中傲梅,经霜不能摧,独秀枝头傲霜雪,让那百花尽折腰,无人敢在梅前展风华,吐蕊绽姿容。 如今梅花年年开,却少了赏花人……场风雨扫过,花色凋零,梅瓣残破,曾经傲然的身姿等不及开春,花落未结果,寂寞深云处,连晚来东风都嫌冷,憔悴旧花颜。 望着残破不堪、冷风爬爬的暗淡宫殿,神色微黯的俊雅少年说不出心底的感受,有股涩然的酸液由心头滑过,让人有种春花已尽、长夜漫漫的凄凉,无心的芦苇疯长,掩盖住那一株淡淡吐香的翠兰。 他负手走了两步,却不再上前,眼前半掩的门扉里住了个可恨的女人,她心狠手辣,她蛇蝎心旸,她因妒生恨,狼子野心……柄长剑刺杀君王未果,连甫出生不足三月的稚子也狠得心下手,以除辅星好动摇国之根本。 这些全是母后告诉他的过往,要他牢记在心,勿重蹈覆辙,国有明君方能兴业,子承继,父子同心受八方朝拜,以废后为借镜不乱正统,国之霸业将能万古流芳,千万百姓叩首谢恩,直呼天子万岁万岁万万岁。 可是虎有食子心,子无伤虎意,纵使此虎凶残成性、恶习难改,却也是生育他的亲娘,他岂能不孝的毫无闻问,任凭佟老而不探冷暖,冷冷深宫不知几许春秋。 去,还是不去呢? 只是,见了又如何?她的眼泪是假的,无声的哭泣是为了博取同情,让人怜悯其遭遇,忘了她曾做过的种种罪行。 “大哥哥,你到底在看什么?我仰得脖子好酸,你好心点跟我说,我只看到蓝天白云和你好看的脸。”他真的很好看,唇红齿白,眼睛亮得像星星……闪一闪地。 佟欣月喜欢“美人”,这位美人哥哥漂亮得不像真人,他白哲的皮肤居然比她还嫩白,看起来像娘留给她的白玉童子,说不定一掐就会化成凉凉的水,五指拢不住。 一听到“好看的脸”,少年薄嫩的脸皮微微泛红,“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欣月,佟欣月,我爹是佟太医,你呢?大哥哥,你是谁?我爹说皇宫内院不能有寻常人等随意走动,除了太监,可我看你不像嘴上没毛的公公呀!”她满脸疑惑……颗长偏的小牙微露,让她看起来十分可爱又讨喜。 “公公?”他轻咳了两声,忍俊不已。“原来是佟太医的女儿,难怪见你有几分面熟,你先前也进过宫吧!” 她与佟太医有些相像,但五官较柔和,眉目有神,晶莹发亮,活似花丛里绷出的小小花仙,无邪又天真。 她比出三根手指头,神情十分得意。“都没人发觉哦!我躲得很好,只是皇宫太大了,我走得脚酸。” 少年失笑地一弯嘴角,“住习惯了也就不觉得大了,有时还嫌小,但不管大小,却是怎么也走不出去。” 所以他十分羡慕堂哥沈天洛,不若他得长年待在宫里,寸步难行地守着一方天地,无法恣意地放纵,五湖四海任凭逍遥,做一个只咏风月,不问国事的闲散公子,无拘无束的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笑看风光无限的秀丽山河。 他打一出生就是四方墙里的鸿鸟,身有双翼却飞不高,空有两足也行不了万里路,除了寄情书册里的旖旎春色,无从亲眼目睹渡虹江雪融时的满江碎冰,也看不到飞鹅山漫天飘扬的白雪,或是绵延不绝的辽阔大海,天海共一色的落霞奇景,策马长鸣、寸草不生的黄沙大地…… 这些母后不会允许他做,连习武也怕他受伤,严格禁止他锻炼体格,不准他靠近有可能踢伤他的马匹。 他不晓得这是母后的过度保护,或是身处之位所带来的拘束,想起几年前他曾拥有一匹小马,还有一道挺拔身影挥舞着长剑,教他武功,他握着木剑跟着挥砍穿刺…… 子岳叔,不知安否? “……大哥哥,大哥哥……你在想什么?我一直喊你都不回答。”佟欣月拉了拉他的手,不喜遭人冷落。 往事如梦,恍若隔世,猛一回神的少年低视矮他一个头的小女娃,温润地扬唇一笑,“想起一些旧事,恍神了,小月儿没让我给吓着吧!” “人家不小了,我八岁了。”听到个“小”字,她小嘴一扁,不太乐意别人当她是不长个头的小丫头。 她想快点长大,帮爹的忙,不要老被思源哥哥笑她手短脚短的,小小的个子踞高了脚尖也拿不到柜子顶端的药材,还得垫着高脚凳,小心翼翼地往上构才摸得着边边。 少年压声轻笑,“是呀!八岁很大了,都能翻书练帖,写出一手好字呢!佟太医教了你识字吧?” “当然喳!我三岁就会背百家姓,虽然背不齐,老是落东落西的,可是我会看医书握!上面的字有一大半我都认得。”她得意扬扬的扬起小巧下巴,小有谦虚地不提自己过目不忘的本事,爹说做人要会藏拙,不能锋芒太露,因为不是每个人都像她一样聪明,他们听了会自卑,自惭形秽。 少了娘照顾的佟欣月特别崇拜她爹,对他说过的话视为圭臭,无一不信地当作奉行的准则,三句话不离爹亲,觉得他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也常将他的话挂在嘴边,让更多人知晓她爹有多疼她,视若珍宝。 “你也想当大夫?”看她眯着眼睛笑的模样很像小兔子,少年好笑地捏捏她有肉的小脸。 “嗯!我要当比爹还厉害的女神医,看病、解毒、针灸……什么疑难杂症都精通,将来还要行遍天下,替有病的人解除痛苦。”她发下豪愿,人小心大地立定志向。 “很大的志愿,希望你能成功。”他眼神微黯,欣羡她能大声地说出远大的法愿,如轻快的鸟儿能任意飞翔。 佟欣月握起小手……副鼓舞自己的样子。“我一定会成为女神医,救万民于病痛中,大哥哥你要是生病了尽管来找我,我不收你诊金,保证把你治到好。” 她拍拍平坦的小胸脯,豪气千云地一倾热血,好似神医之路指日可待,将死之人亦能起死回生,让人瞧了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她此时的童言童语和诅咒别人生病有何两样,也幸得少年度量大,没计较她的有口无心,苦笑地当是小孩子童心。 虽然少年大她没几岁,不过十二足龄罢了。 “你能治好里头的那个人吗?她近日来似乎咳个不停。”很想不在意,可是两条腿却老是不由自主地走到这里。 “咦,里面有人吗?我爹说这里是后宫禁地不可以随便进出。”她眨了眨猫似的眼儿为时已晚地想起爹爹的嘱咐,小手不自在地拉拉浅绿镶银鼠皮裙,眼神飘来飘去。 佟欣月很不安……双绣蝶串珠的小鞋在裙子底下移过来移过去,想走又舍不得离开。 少年神色微淡的轻启唇,“哪有什么禁不禁,只是不想多余的人来打扰住在这儿的罪人。” “罪人?”是指犯罪的人吗?可是作奸犯科的坏人应该关在大牢里呀!怎会被关在宫殿里,比她和爹住的大宅子还要大上好几倍。 佟欣月不懂后宫殡妃的争斗,她没想过宫里住着皇上、皇后,许许多多的娘娘和宫女及公公外,还有什么人能住进皇宫,她也想不透为什么有人生病大哥哥却不宣太医,反而要她这个小丫头医治。 当年废后华红鸾被贬为庶民,本该出宫发还原籍,但马皇后为展现大度,便向皇上一番进言,盼他顾念旧情让废后留在宫中,赡养天年。 此举令皇帝为之欣喜,对马皇后更加宠爱,他本就有愧直言进谏的发妻,能就近照顾她也算是一种补偿,毕竟一夜夫妻百日恩,他也不想真当个绝情到底的男人,对其弃之不顾。 可谁也想不到马皇后的歹毒心计,她留下废后的用意不是出自善心,而是想欣赏情敌的落魄,看她孤老冷宫,让曾经权倾一世的华皇后对她卑躬屈膝、受尽屈辱,不若当年的风华绝代,受万民景仰。被贬为低贱的庶民,不比她小官之女的出身好到哪儿去。 “算了,不过咳了几声,应该没什么大碍,多喝点热汤自是不咳了。”少年自嘲急病乱投医,竟指望一个青丝未给的小女娃,说不定她连脉象都诊不出来。 佟欣月见他时而皱眉,时而笑得很奇怪,不禁神情迷惘地拉拉他袖子。“大哥哥,你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帮你把把脉,我会开药治病,大花的腿疾就是我治好的。” “大花是谁?”她真会医病不成?他真小看她了。 她喜孜孜地露出两排小牙口,“大花是常到我家灶房偷鱼吃的花猫,它被狗子家的婶娘打断了后腿,走起路来一瘸一瘸地,我找了草药替他敷上,不到一个月她就活蹦乱跳了,跃进开着的窗户叼走一条大鱼。 “是猫……”他面上一晒,暗暗心想幸好没真让她医人“啊!等一下。”她似乎想到什么,大叫一声。 否则把人当牲畜,活端端被她治出一堆大病小病来。 少年被她突如奇来的叫声喝住,刚要往前一跨的脚顿住,回头一瞧她又嘟嘴、又扁嘴的有趣表情。 “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吼!想欺负她人小脑子小吗?她佟欣月可不是笨蛋。 “咦,我没提吗?”他以为宫中行走的人都晓得他的身分,用不着刻意提及,人人皆知他是谁。 佟欣月圆睁着大眼,瞪他,“没有。” 他失笑地弯起好看的眉眼。“我是当今太……呢,太子身边的伴读,字旸之,你喊我一声旸哥哥就好。” 一个新奇的念头生起,他不想让她知晓他是谁,这宫里已有太多对他毕恭毕敬的人,他想要有个人不因他的尊贵身分而保持距离,心无芥蒂地当他是一般人看待。 而她,入了他的眼,憨憨的笑脸令人开怀。 “旸哥哥。”软腻的嫩嗓喊得好不甜人。 心一动,他笑了。“好月儿,哥哥就当多个小妹子,这个就送你耍玩吧!别给掉了。” 莹白色暖玉透着淡淡香气,小手合捧的佟欣月不知其贵重,只是惊喜地睁大眼,不住打量刻着麒麟戏珠的圆形玉佩,笑得傻呼呼,樱红小口怎么也阖不拢,爱不释手地放在手心来回的赏玩。 看她没心机的傻样,少年嘴边的笑意更浓了,看向紫藤花尽头的紧闭宫门也没先前的沈郁了。 他想,遇上她也算好事一桩吧! 第四章 相府马千金 春风徐徐,乍暖还寒。 一只红木嵌青花瓷板台屏立于窗侧,紫檀翘头大案上一盏银夔金嵌珐琅香炉里燃着袅袅清香,不浓不淡、恰如其分,香气盈鼻略带安神气味,淡雅兰香染上了些微春色,似梦似幻,宛若离尘除嚣的桃源仙境,静谧虚缈。 银红撒花靠背软榻上斜倚着一名容颜娇艳的女子,她头a朝阳五凤挂珠钗,金丝八宝猫儿眼垂穗抹额,羊脂白玉般细腕套了珊瑚香珠,绛纹石玉戒大如鸽卵,金璃缨洛带出颈线的优美和修纤,美若皎月。 这是贵不可言的娇人儿,皇上宠爱有加的皇后娘娘,也是腾龙王朝最宝贵的国母,艳丽无双,风情万种,如丝媚眸缝缕情丝,顾盼生姿地招睐一丝无力的春风。 昔日的青岚宫,今日的慈惠宫,中宫所在。 但是这慈与惠二字她真担得起吗?慈祥贤慧的马皇后是世人对她的美赞,可是谁又晓得她爬到今时今日的地位是踩过多少人的鲜血、用尽多少心机拔除绊脚石得来的。 “太子,听说你今儿个晌午又去了落华宫是吧!”一张芙蓉娇颜笑得娇媚,似扬柳清风轻轻拂过,给人淡淡的墉懒和娇不可言的感受。 宛如明月般温润俊秀的锦衣少年拱手一揖,“母后,儿臣是听宫人回报母亲又夜咳不休,基于孝心才前往探视一番,但并未久待,稍事看望便离开了。” 马皇后嗜笑的眸心闪过一道冷意。“不是本宫不让你探望生母,实在是惊怕呀!她亲生的小皇子至今下落不明,不知是生是死的尸骨难寻,本宫怕她又来害你,拿你来报复皇上对她的不闻不问,让腾龙王朝后继无人。” 低头望着自个的平坦小腹,暗恼它不争气,至今未传出喜讯,平白便宜了华红鸾那贱人的儿子,稳居太子之位。 “母后放心,儿臣谨记母后的叮吟,仅是远远眺望并未靠近,任她心再恶毒也害不着儿臣。”他能做的是加衣添暖,改善饮食,使其病痛不缠身而已。 “太子的敦厚本宫自是了然于心,你这孩子打小就善良,率直温和,不过人言可畏,怕此事传到你父皇耳中,又是不中听的蜚短流长,你能离远些就离远些,本宫不愿见到皇上责罚于你,当年的她太狠了,连一国之君也敢轼杀。”她故作感慨地叹了一口气,莲指轻翘的啜着碧螺春。 “还有,别再称呼她为母亲了,她已被皇上贬为庶民,于礼不配堪当太子之母,你这么唤她恐落人话柄。你也晓得端妃刚生下十皇子,她正想找着你的错处好为她皇儿铺路,本宫的意思你明白吧?!”她握在手中的棋子只要听话就好,不该有自个的想法和主见,当她的傀儡人偶,任凭操纵。 马皇后看似处处为太子着想,言语之中多有维护,实际上看到三分肖似皇上,七分像华红鸾的沈子旸,她是恨不得掐死他,让后宫内院再也没有华红鸾留下来的残影。 可她动他不得,不仅不能起半丝杀意,还要极力拉拢他,扮演着娴淑的母后角色,让他与之亲近,忘却生母的生养之情,视她为亲母的伺候左右,好稳住她皇后之位,谁叫她多年无所出,若不死捉着太子,日后江山易主,她太后一位也就不保了。 不过端妃那贱妇休要得意,宫中早天的皇子不会只有一个,即使提防再三还是难逃注定的下场,小娃儿体弱……次伤风就足以要了一条小生命,如同废后的那个小皇子,祥鹤绕顶不也福寿不全,没来得及满岁捉周。 她垂目,冷笑。 “儿臣明白,下次绝不再犯。”是他错了,母后只一人,生他的人是恶贯满盈的华氏,不可善待。 当年的宫变他年纪尚幼,许多事都还僧懂,华皇后被贬,镇南将军府满门遭抄斩,教他武功的侍卫长也消失了,而父皇后来立了马妃为后,昭告天下,仿佛一切风平浪静地没有发生什么事。 不久后九皇子沈子威也不见了,照顾的乳母、宫女、太监们遍寻不着,整个宫中都快掀翻过来,还是找不到出生没几个月的小娃儿,人心惶惶地“比惧有大灾难即将到来,毕竟这九皇子可是有受仙佛赐福的美名,弄丢他非同小可。 皇帝震怒,下令掘地三尺也要找出小皇子,当时不少宫人被斩杀于熙凤宫外,身首异处。 可六年过去了,九皇子仍生死不明,无人得知他在何处,是否安全无虞。 有人说是废后所为,小皇子失踪那日,她疯了似的披头散发闯进马皇后寝宫,哭闹地要见她的儿,太监见她疯癫赶忙逐出宫外,口称懿旨不许她再接近半步。 大家本以为没事了,谁知躺在摇篮里的小皇子却不知去向。 皇上不待见废后,命马皇后前往询问,但闻讯后华红鸾呆若木鸡,似无法接受失子之痛而嚎陶大哭,甚至欲攻击马皇后,这件事后来不了了之,成为宫中一桩悬案。 “下次?”马皇后掀眉一挑,软语如絮。“你一次机会也没有,要知道,朝中政事变化莫测,若非右相因本宫因素极力护你周全,左相拿华氏轼君一事大作文章才不致得逞,免你受到无辜牵连。” 右相马贤仲乃马皇后之父,当今国丈。他父凭女贵,从一小小县令,如今高居一品重臣。 而左相是右相政治上的敌手,两人不合已久,乃端妃的亲叔父。自华皇后被废之后,华相左迁岭南蛮荒之地,皇帝便拔攫当朝最有权势的两位大臣,而左相本来也算是华皇后一派的亲信,但自她失势后也起了私心,想用自家侄女的皇子拉拢己方的势力。 “儿臣谢母后及国丈相护,日后定会谨言慎行,不让母后您忧心。”沈子旸态度恭敬,无一丝轻狂色,秉持为人子女的孝道和对长上的敬爱。 和生母相比,他倒是显得与马皇后亲近了些,因为她刻意为之的假象,相处的时间也较长。 马皇后眼中的厌恶飞快地一闪而过,她假意扬笑地朝他招招手……副慈爱神色。 “太子也不小了吧!该做立妃的打算了。” “母后的意思是?”生在帝王家,他知道自个的婚事作不了主,以政治因素为考虑居多。 “瞧你,本宫才提了个头你就皱眉头,好似本宫要逼你上刀山、跳火海一般,本宫自是会挑你喜欢的可人儿为皇媳,你不点头本宫也不允婚。”她捂嘴轻笑,眼中的取笑意味让人感到难为情。 “母后莫要笑话儿臣,母后中意的定是儿臣喜爱,绝无二话。”娶谁对他来说并不重要,日后三宫六院、佳丽无数,何患无红颜相伴。 此时的沈子旸并未想得久远,在马皇后特意的安排下,他的天生聪慧并未完全发挥,太过安逸的生活使人怠惰,他浑然未觉的循着被安排好的路走,先是太子,而后是帝王,他的一生没有其他的可能性,也不做他想。 殡妃成群是必然的事,多一人少一人何必在意,只要对未来他的帝位有利,足以制衡朝中各大臣,多纳数名又何你,自古以来官家千金便是政治筹码,娶她们不是源自男女情爱,而是延续皇家子嗣,让皇室血统开枝散叶。 “真的吗?不是说来哄骗本宫的吧!”他真是好用的棋子,说东往东,不需她太费心。 “儿臣不敢,母后的关爱教诲儿臣一向谨记在心,在儿臣心中,您已是儿臣的亲生母亲。”要是没有她,他在宫中的处境将十分艰难,人人视他为罪后的孽子。 显然地,他这句“亲生母后”取悦了马皇后,她咯咯地娇笑不已。“果然是本宫的好皇儿,本宫没白疼你。”话音突然顿了顿,突然又道:“还不出来,窝在蛟销帐后干啥,这会儿才来害羞,本宫都要笑你脸皮也太薄了。” 垂落地面的红纱无风动了一下……双海棠斗梅的小绣花鞋从纱帷后缓缓步出。 “姑……姑姑,人家蹲得脚酸嘛!站不直身子,你让人扶我一下……”讨厌啦!说什么惊喜,分明是欺负人。 一个唇红齿白、模样娇俏的小姑娘嗓音娇娇滴滴,半是埋怨半是娇p}地偎向美色无边的皇后,她发黑如漆地以五色蝴蝶丝绦系起,编成数条小发辫,半留碎发覆于前额及颊边,身着玉色镶白狐毛绸衣,葱绿盘丝金彩绣裙,外罩青缎掐银线褂子。 眉弯柳叶丹凤眼,似三月灼灼桃华,未有艳色先见贵气,粉嫩双腮如水豆腐一般,禁不起一掐就化为碧湖生波的流泉,水嫩水嫩地。 “别撒娇了,又不是不认识你表哥,还不叫人。”马皇后眼神软得出水,疼爱万分地捏捏侄女的小脸蛋……副疼不够她、又怕太疼的样子。 姑表一家亲,对这自家兄长的女儿,没儿没女的马皇后特别和马玉琳投缘,娇宠她。宠得像个公主……切都给她最好的,不曾有一丝吝惜,吃穿用度比照宫里贵妃。 “太子哥哥,琳儿给你行礼了。”不见扭促的马玉琳举止大方地行了个宫礼,优雅姿容是标准的大家闺秀。 马玉琳年纪虽小却己懂得看人脸色,家里大人肯定下过一番工夫教过进退礼仪,才六岁大的孩子表现出千金小姐的大度……举一动皆有闺阁女子的雅致和秀丽。 但毕竟还小……行完礼就忍不住露出骄蛮的一面,笑容满面地主动上前牵住沈子旸的手,热情的热络劲好像两人有多熟,熟到不需拘泥憋死人又繁复的要命礼节。 “琳儿妹妹,好久不见了,近日可好。”沈子旸笑着问好,望向她的目光平静无波,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的手给抽出来。 “哪有好久,太子哥哥记性不好,琳儿上个月中才进宫,距今不过十来天,太子哥哥把琳儿给忘了是不是?”她嘟起小菱角嘴,有些不高兴。 “没忘、没忘,我哪敢忘记琳儿妹妹你。最近功课多了些,忙不过来,想偷个懒都不行。”太子的责任重,他要学的东西很多,内要治国,外要安邦,还要学习看奏章。 “太子哥哥骗人,你说好了要陪琳儿玩,可是琳儿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太子哥哥,你说话不算话,出尔反尔。”小脸儿皱成一团,娇气地数落太子的不守信用。 马玉琳自晓事后,姑姑就已是一朝国母……家贵不可言,当朝右相孙女又有谁敢不多加呵宠,加上皇后的疼爱,她更是在宫里如鱼得水,来去自如,甚至出入都不需腰牌,直接由小轿抬入……个月内有十来天住在宫中,比在自个家里还吃得开,服侍的宫人们竞相吹捧,捧出一副骄横性子。 不过她不会在太子面前表现出来,顶多发发小女儿脾气,不致太过火,她早被告诫过要端庄言行。 所谓父凭女贵,想当年马贤仲只是小小的七品县官,名不见经传又毫无建树,却因为女儿的得宠而官位节节高升,短短数年间竟一跃为护国相爷,享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荣耀,叫人好不得意。 但是皇帝会老,而太子日渐成长,若想马家的荣宠不衰,那么再出一个皇后是必然的,姑侄俩把持后宫大权,两代人同心,何愁马家运势不兴盛,个个高官厚禄,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皇亲国戚势压朝官。 沈子旸表情尬尴的安抚,“不是我不陪你玩,实则分身乏术,陈太傅出的功课繁多,我又要背书,又要研读兵法布阵,真的抽不出空玩耍,望琳儿妹妹见谅。” “我不管、我不管,说出的话就要做到,言出必行,你是太子怎么可以食言而肥?”她就要缠着他,让他眼中只有她一个人,独一无二,不能取代。 “琳儿妹妹……”他为难地拧起眉,又见皇后眼光看过来,压抑住想甩开她巴着自己胳臂不放、甩来甩去的手。 “琳儿,休要胡闹,姑母说过的话全忘得精光了吗?”马皇后佯装怪罪的一横眉,解了沈子旸的难处,赢得他松了一口气的感激。 才十二岁的沈子旸还不了解男女间的感情是怎么一回事,对这粉雕玉琢的小表妹说不上讨厌但也没有多喜欢,不讨厌她是因为她是宫里少数敢亲近他的人,不带戒慎地和他谈笑自若,不因他太子的身分而过于拘谨、唯唯诺诺……如所有的宫人。 虽然他父皇殡妃甚多,但皇子皇女却不多,能活到他这年纪的兄弟姊妹更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所以他在宫中的日子十分苦闷,总是找不到年龄相仿的玩伴说话。 而马玉琳的到来算是为这沈闷的宫廷带来一点活力,听到她喳喳呼呼的声音,那令人受不了的枯躁和烦闷顿时好像少了许多。 只是她少了钻腻更好,老要人照顾,陪着她玩,说实在话,他有些吃不消,她可以整天无所事事地闲晃他却不行,在这时候的他该用功学习为君之道,不能怠惰,不然以后怎么辅佐父皇,立足天下,开创腾龙盛世? “姑姑,琳儿不敢了。”马玉琳乖巧地低下头,假装她是听话又温顺的孩子,不让长者烦心。 马皇后满意地嵘首微领,“太子,本宫见你与琳儿相处甚欢,把她许配你如何,谛下娃娃亲。”半认真半戏谑的口吻,让人听不出她的真意。 沈子旸怔了一下,半晌回不了神,神情愕然的不晓得该做什么响应才得体,立妃一事他虽想过却没料到来得这么快……时间措手不及,无法考虑要或不要。 “姑姑,人家还小……”马玉琳一脸娇羞,从垂下的眼缝偷偷瞧着她俊秀不几的太子哥哥。 “就是趁着年纪小赶紧定下亲事,省得本宫得时时操烦你们这些小辈的婚事,都是一家人亲上加亲,日后嫁进宫里有本宫护着,也不怕委屈了你!”把太子妃的位置先定下她才安心,不怕太子身边有机会出现扰乱她计划的人。 见沈子旸没反对,马玉琳撒娇地偎向皇后。“姑姑疼我,琳儿最喜欢姑姑了。” 马皇后微笑地一抬莲指……脸慈蔼的看向沈子旸,“太子,本宫的多事可吓着你了?你若不满意琳儿这丫头大可拒绝,本宫不勉强。” 回过神的沈子旸双手一拱,作揖回道:“但凭母后安排,儿臣并无异议,琳儿妹妹会是儿臣的良缘。” “好,过些日子本宫会和皇上商议此事,你好生的对待琳儿,等琳儿及异再行立妃大典,迎娶她为皇家媳妇,鹅蝶情深,举案画眉……” 不过鹣鲽情深、举案画眉还不知成不成,年纪尚幼的太子和相府千金哪晓得做夫妻是怎么一回事,不就是一个名分罢了,会不会有变数还是未知数。 然而这风声一传出,本就被宠坏的马玉琳更加肆无忌惮,以培养感情为由天天缠着课业繁重的太子殿下,形影不离地跟在他身后,不管他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还不许貌美的宫女靠他太近。 一开始,沈子旸还觉得无所谓,无人作伴的日子真的太闷了,多个小丫头解解闷也好,人多热闹些。 但渐渐地他感到不耐烦了……个无时无刻跟在身边的人,他既要分心哄她,又要专注在课业上……心难两用,如今她成了摆脱不了的苦恼,叫人非常头痛。 虽然他有意无意地暗示过他很忙,没空常陪她,要她自个找些事做,譬如女红、学学琴棋书画,涵养出大家闺秀的蕙质兰心、秀外慧中,充实自身的学识好在日后母仪天下时,当个人人称颂、受百姓景仰的无双皇后。 可惜他说得再多、用意再好,不改其性的马玉琳是左耳进、右耳出,当作马耳东风没听见,依然故我地往东宫跑,拉着他陪她从早玩到晚,不肯有半刻歇停。 一道美味佳肴日日摆上桌,吃多了也会腻,更逞论是痴缠不休的人,沈子旸真的怕了,倍感喘不过气来的压力,明明是甜美的糖,怎么吃在嘴里的味道却是苦涩不堪? “太子殿下,快往这边走,奴才没瞧见玉琳小姐。”一张秀气的小白脸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做贼似的查看左右,表情比死了姥姥还严肃,憋着气不敢大声喊人。 “真的没看见她?你一双小眼睛机灵点,别又出了差池。”俊雅的身影躲躲藏藏,从两人合饱的大柱后头探出头来。 “太子放心,奴才两颗火眼金睛张得可大了……目望天……目视地,包山包海包普罗万象,绝对没给殿下丢脸。”左边八个宫女,右侧十二名纵队内宫侍卫,五丈以外的白杨树上有一只尖嚎雀鸟,下领鲜红腹白羽,叨着半条尚在蠕动的小虫,要吃不吃地防同类来抢食。 小德子自诩眼力过人,长了一双天生能视远处的鹰眼……里以内的大小动静一目了然,半只蚊子也别想骗过他的眼。 “上次你这么说时,本太子正好被琳儿从背后逮个正着,你自个认罪尚能从轻发落,事实上你是琳儿收买的眼线吧!”“细作”的可能性居大,背着他通风报讯。 “天地良心呀!殿下,奴才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出卖您,您是奴才的主子,奴才万死不辞,再给奴才十颗脑袋也没种逆主。”他大声喊冤,力表清白和忠心不二。 太监都被阉了哪来的种,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昭显其罪行,他的确是太子身边会咬布袋的老鼠,专扯主子后腿。 不过收买他的不是相府千金,而是能摘掉他脑袋的皇后娘娘,透过邢公公的嘱咐,他被要求将太子的一举一动往上呈报,不论他做了什么、去了哪里,和谁交谈、与谁走得较近,全都要如实告知,不得有所隐瞒。 表面上说好听点是关心,实际上与监视无异,太子的一言一行全在旁人的监控下,而他自身毫不知情,仍是心如明月清朗无虚,相信身边每一个人皆不怀二心。 “小德子,你哭得真假,本太子没瞧见你眼底有半滴眼泪。”沈子旸揭穿他的表演,叫他改用生姜抹眼比较逼真,十次他总会被骗三五回,心软地相信。 小德子苦着脸,汕笑道:“殿下英明,奴才瞒不过您的慧眼,该打该打,奴才自罚十耳光给殿下消气。” “免了,打肿了脸反而吓人,突显本太子的不仁善,你这回仔细地盯着,别再犯同样的错。”他板起脸,装出太子的威仪,不想底下人老是不同心,阳奉阴违。 “是的,殿下,奴才给你打包票……”小德子舌粲莲花,说得信誓旦旦,还拍着薄板般的胸脯保证。 可他还没说完,两眼就发直了,不远处走来的人马就是相府千金嘛!前呼后拥的奴仆多达二十来个……串粽子似的将她护在中间,有人打伞、有人扇风、有人在前头开路,浩浩荡荡一大堆人,比殡妃出游的阵仗还要盛大几分。 反观喜静的太子这方只有寥寥几人,两名带刀侍卫和三名宫女,宫女还远远跟着不敢靠得太近,加上小太监一名,声势显得薄弱……下子气势就被人多的那边压下去。 唉!该不该提醒太子避一避呢?他到底是小德子的主子爷,这些日子被相府千金缠得无处可躲,做人奴才的他也有些看不下去,太子的黑眼眶越来越明显了。 “殿下,那个……呢,马家小姐来了。”伸头是一刀,缩头是一刀,小德子悲愤万分的认了。 “什么,她又来了?”沈子旸头大的逸出一声轻叹,十分无奈地想装作没瞧见打扮得花团锦簇的小玉人。 不过他想躲,别人可不一定放过他,马玉琳这边眼尖的下人先瞧见太子身影,随即对主子耳语两句,她那双神似马皇后的眸子立即亮了起来,脸上堆笑地朝他快步走近。 “太子哥哥,你怎么在这里,琳儿正想找你玩呢!你有空吧!陪我摘花。”马玉琳笑得极为动人,稚气的瓜子脸上已显美人雏形,日后定是姿色过人,国色天香。 看着不避嫌挽上自己臂膀的小手,沈子旸很无力。“琳儿乖,我还有事要做,恐怕一时半刻没法陪你,你先回府,等我忙完了再去找你,可好?”好言好语地先哄着。 “太子哥哥在忙什么?琳儿帮你。”姑姑说了,要把太子缠紧,他才不会有机会去招惹些不三不四的野女人。 不三不四的野女人是什么意思,马玉琳一知半解,她也不知道嫉妒是何物,但在皇后的耳提面命下,她已晓得“东西”是她的就不能让,占有欲非常强,她要她所喜欢的人事物全堆在面前,满足她的虚荣心,谁敢来抢她就叫随身护卫将人活活打死。 父不仁,子不贤,什么瓜结什么子,有个不择手段、心狠如狼的皇后姑姑,所养出的侄女能良善到哪里去,从小耳濡目染亲人凶残的行径,就算年纪尚幼也有幼狼心性,见着异己就张牙一咬,将其撕裂成碎片,断其生机。“呃,我在忙……这个……”一时之间他想不到借口,表情微恼地看向在一旁发愣的内侍。 “殿下在忙皇上交代的事,他要到校场练箭,又要到书房临摹字帖,晚一点得练习骑马。”小德子硬着头皮,舌头很溜的珊出一连串的托词,讴得有些不安。 “那我也练练箭好了,祖父送了我一把镶宝石的金弓,正好试试,然后我和太子哥哥一块写字,写完再去跑马,我也有一头很漂亮的红色小母马。”她炫耀着金弓和良驹,小有得意地仰起小巧的鼻头,春风满面。 闻言,沈子旸的神情变了,差点脱口而出—你别闹了,以你的小身板拉得开弓,上得了马吗?你连安静地坐上一刻钟都很为难,何况是提笔练字。 但他什么也没说,眉宇添愁,暗暗着急。 蓦地,落华宫的飞燕檐落入眼中,他灵光乍现,想到个万无一失的好计谋,能让爱当小尾巴的人儿吓得不敢跟。 他说要去落华宫,马玉琳不明就里,马上说要跟去,他当然没阻止。 “……这地方好荒凉,真有住人吗?”马玉琳嫌恶地捏起鼻子,小脸拧着皱巴巴。 “这是我母后……华氏的居所。”他淡淡开口,不想去在意路边比人高的杂草。 “她是谁?干嘛住在这么破落的宫殿,没人日日熏香吗?有一股味儿好难闻。”扑鼻而来的腐朽气味,让马玉琳表情厌恶地连退好几步,再也不肯移动莲足寸步。 “她是被废的前皇后,我的亲娘。”沈子旸略微犹豫后,便说起曾听过废后所做过的恶事,他的目的只是想吓跑马玉琳,没想到自个却越说越心虚,毕竟生的恩情也不小,为人子女者不可议论父母的不是,她已为所做的事付出代价了。 马玉琳一听,小眼睛小鼻子的计较起来。“姑姑才是你娘,太子哥哥胡乱认娘,皇后会伤心地,我们赶快离开,不要和坏女人有所牵连,她会害你,把你害死……” 她说得煞有其事,好像废后是多坏的恶婆娘,她帮着皇后姑母出气,诬蔑废后的人品,双手一扯就要拉着太子离开,不让他们母子走得太近,重系亲情。 “你在胡说什么?红鸾姑姑怎会害人?!你不晓得她人有多好,长得漂亮又温柔,背后说人坏话不够光明磊落,是小家子气的行为。”她爹说公道自在人心,是非对错佟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好人不会一直被欺压到底。 落华宫废弃的园子一角,蓦地出现一名身量比马玉琳略高一点的女娃,她杏眸圆呼呼地瞪得老大,仗义直言。 “你是谁,胆敢对我无礼?”她要叫姑姑打断她的小腿,打到她皮开肉绽,没办法站起来走路为止。 “我是……” “咦,你不是……月儿吗?佟太医又带你进宫了?”沈子旸讶异地一呼,认出曾让他很开心的小女娃。 见到熟识的面孔,佟欣月欣喜地一喊,“旸哥哥,你又来看红鸾姑姑了,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说什么,扬哥哥是你这种人能唤的吗?你也不瞧瞧自己的身分,掂掂分量够不够重。”马玉琳口气不悦,挡在她面前不许她靠近。 “嘎!什么意思?”佟欣月睁着无邪大眼,满是困惑。 沈子旸笑容清朗地分开两人。“琳儿,你不是想去摘花吗?这会儿日头不烈,我们到御花园摘几朵花。” “可是她……”不该出现在太子哥哥面前,她讨厌有人笑得太好看,把自个的甜笑比下去。 “月儿,记得早点回去,别到处乱跑,佟太医若找不到人肯定心急如焚。”他一样温笑若阳,浅浅淡淡。 “嗯!”时间确是也不早了,爹一定在找她。 佟欣月娇憨地一笑,模样生动可人,活似一朵迎风而立的海棠花,缥了一眼马玉琳顿然又有气,小心眼的记恨在心,她对看不顺眼的人通常没什么好脾性…… 没人注意到沈子旸一行人走后,有个四十岁出头的嬷嬷越走越慢,故意落在人后。 而后将近一个月,佟欣月没再出佟府一步,岳思源也没陪同佟义方出入皇宫,他寸步不离地陪着佟府小千金,冷着一张不笑的脸,似在和谁生气一般。 听说佟太医的女儿被打了十几个耳光,两颊肿得像发糕,久久不消。 第五章 太子立府 时光茬再,又是一年孟春,前几日沈子旸十六岁的冠礼过后,正式从皇宫搬至到御赐太子府……连几日太子府中贺喜的人络绎不绝,直到七八日过府人潮才稀少些。 这日午后,佟欣月搭乘自家马车抵达太子府门口,活泼的她刚一跃下车,正好看见有一乘轿子也停在大门口,她见了那乘轿子的颜色,立即知道轿里的人物了,小嘴一咧开,清脆喊道:“旸哥哥!” 这几年两人来往频繁,日渐交情深厚,沈子旸还没揭轿帘,光听那声音也认出她来,立即下轿,快步迎向她招呼道:“小月儿,你可终于来了!” 他立府之后,每天迎送宾客,若论起他最想和谁分享这份喜悦,只有佟欣月这贴心解人意的小丫头。 尽管已有了未婚妻马玉琳,但早期马玉琳过于钻人,缠得他厌烦,因而他能避则避,虽说这几年马玉琳慢慢懂事,变得知书达礼,颇具才情,在京中甚至拥有才女之美名,他对她却越来越难觉得烦心,总觉得她的所作所为带着一种做作的腻味,交谈没两句便觉得索然无味。 相反的,小月儿有趣多了,她那天真贴心的性子,偶尔胆大妄为的举止,与她在一起时他总不自觉的放松下来,看着她的灿烂笑容,即使他在朝堂上遇到什么不愉快的事情,都仿佛能在她柔如春风的眼神中释怀。 他们见面的时间不算太多,但每回相见都很开心,宫中逛烦了,她会偷偷带他出宫,熟门熟路的穿梭在大街小巷,告诉他她上个月治好的刘家小儿的风寒、前几天医好的王大娘的腹泻……他喜欢看她谈起替人治病时的飞扬神采,他忍住没说出口,她也医好了他,救赎了他在宫闹中苦闷的人生。 “旸哥哥,你这太子府好气派啊!”佟欣月扬头看着太子府上的门钉,金钉与朱门相辉映,显现出非几气势。 沈子旸见她大惊小怪……副兴奋激动的模样,笑着上前牵着她的手道:“小月儿,别光站在门外说话,我们到屋里。” 进了二门,往沈子旸的内书房而去,佟欣月见了庭园中的小桥流水、假山林荫的造景,自然又是一番兴叹。 沈子旸忍不住失笑,“你这小丫头这些年没少进过宫,怎么还像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我见你这府里这么漂亮,替你高兴也不行?”答完,被他这话牵起当年第一回入宫的回忆,忽然不服气地道:“再说我是乡巴佬没见过世面又怎样,比起你这不厚道的家伙好多了,当年见我天真无邪好欺负,竟骗说你是太子伴读,害我傻傻地信了,结果后来被我爹骂了好一通呢!” 沈子旸哈哈笑道:“谁让你什么都不懂,不过旸之确实是我的字,所以我只骗了你一半,不是全骗。” 腾龙王朝习俗,男子等到行冠礼时才会取字,但沈子旸贵为太子,身分格外尊贵,自然不宜让人称呼其名讳,因而皇帝在立太子之际便为他赐了字。 “一样都是骗,有何差别?”她横眉倒竖,嘴角却笑意而上扬……副要怒要笑,看来别扭,但也更加可爱。 进了内书房,两人在锦榻上各坐一边聊天,又招来小厮,吩咐了茶水和茶点。 待小厮退下,房里只剩他们,佟欣月将带来的大布包放在矮几上。 “这是什么?”沈子旸凑近瞧,见她解不开那布包的结,索性接过手解开……打开包袱,见是一顶宝蓝色床帐,用的料子样式有些过时,像是压箱底的旧料,但质地极好,就连上头绣着的鹤鹿同春图针脚也很细致,鹤与鹿栩栩如生。 皇子开府送床帐,这是腾龙王朝皇室特有的习俗,用以祝贺成家立业,他早先自然也从马皇后那里得到了这份贺礼,那是动用宫中百名绣娘赶制而成,绣着吉祥四灵纹样,非常华丽的床帐。 “这是红鸾姑姑要送给你的。”佟欣月摸着滑顺的丝绸床帐,轻抚上头的一只丹鹤,“这些鹤鹿同春是她一针一线绣上去的,绣了许多年才绣好。”这是一个母亲为孩子的用心与爱。 沈子旸听了这些却没什么表情,轻描淡写地道谢一句,把包袱扎好就放在一旁。 佟欣月知道他对华红鸾的心结,开口劝道:“这是红鸾姑姑的心意,你不高兴吗?从前你总说她不疼你,我看她还是很疼爱你的,你知道吗,这料子虽旧,却是她在你小时就备好的呢,当初她搬至冷宫时不知被哪个人收去了,红鸾姑姑这几年用攒下的例银四处打点宫人,好不容易才寻了回来……” “月儿,我知道她很有心,但……我现在不想谈她的事。”如今做这些又有什么用呢?若真是疼他爱他,当年何必对他冷漠,现在才来这一套不嫌晚吗,又或者真像他母后说的,其实这一切的目的只是想利用他这受皇帝青睐的太子,好替她挽回后位与荣宠。 “你别听信马皇后的谎言,虽然当年的事我不清楚,可是我觉得红鸾姑姑不是那样狠心无情的女人,她一定有她的苦衷……”这些年来,红鸾姑姑常透过她,打听沈子旸的近况,知道红鸾姑姑是真的关怀沈子旸。她自幼失去母亲,分外渴望母爱,真看不得沈子旸对一个母亲这样无情。 奇怪,早几年时旸哥哥不是还很关心红鸾姑姑的吗?怎么越大对她这个生母越漠不关心了? 一定是马皇后的关系。因为爹的关系,她时不时也得到慈惠宫向皇后请安,但说不出来的一股直觉,就是让她对马皇后难生好感,觉得这个高高在上的贵妇,看她的眼光很令人不舒服。 见他凛了脸色,撇过头,她索性双手扳过他的肩膀,“听我说,你这些年没去看红鸾姑姑,不知她的情形,马皇后实在过分,因为她刻意刁难,红鸾姑姑的日子益发难过了……”她看着都心疼,却无能为力。 沈子旸本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将话咽回。母后说,他生母在冷宫中犹不安分,暗地买通宫人对一些怀孕的殡妃下手,迫害皇嗣,瞧,月儿刚不是也说,她“打点宫人”了吗…… “你要相信我,马皇后真的不是什么好人,哼,有什么姑母就有怎样的侄女,马玉琳每回都欺负我,你看看我脚上新添的伤,就是她让人放狗咬我的!”见自己怎么说,旸哥哥仍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不由得气急败坏。 她拉高裤管,露出小腿肚上几个拳头大的牙痕,淤青一片,看来有点吓人。 “你又来了,这事情琳儿跟我提了,她说是狗儿突然发狂才咬伤你的,她也很过意不去,不是也给你送了伤药吗?”沈子旸最不喜欢佟欣月耍这种心计,语气重了些。 佟欣月不只一次提过马玉琳有意陷害的事,刚开始沈子旸曾为她抱不平,找马玉琳理论,当时在场的马皇后却告诉他装伤低毁人是后宫惯用的伎俩,是佟欣月在耍心机。 本来他不信,可佟欣月对马玉琳的控诉确实没证据,马玉琳也曾苦着脸向他哭诉冤枉,马玉琳见他不信,甚至要撞墙以明志,幸好被他及时制止,没酿出大祸,他想琳儿这么娇生惯养、爱惜皮肉的人,却能做到这地步,想来不假,不由得多信了她些。 “哼,你信她,不信我!”佟欣月见他语气不好,气得一甩头,负手在胸地怒道:“既然你信她,以后都不要来找我玩耍了,尽管去找她玩好了,反正她是你未婚妻,你向着她也是合情合理,我这多余的讨厌鬼就走开好了。” 说完,她果真跳下锦榻要走开,沈子旸不想她走,拉住她的衣袖,可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不说话,佟欣月也是噘高了小嘴不出声,脸颊气得鼓鼓的,染着粉红云朵,看起来十分可爱,又添了儿许娇美。 她难得这样向他使性子,以往这都是娇气的马玉琳所做,本来有些恼的沈子旸见她这般模样,怒气却莫名的烟消云散。 冷静下来,他忽然有点怀疑,月儿真是这样会耍小心眼的人吗?以过去两人相处时的情景看来,肯定不是,但想到后宫里那些殡妃们在父皇面前,与平时表现压根是两般作态,他顿时又不确定起来。 佟欣月被他抓住,别扭地甩了甩手想挣脱,他却不放。 见了她气得红彤彤的小脸,沈子旸这才收回心绪。唉,即便她真是会耍伎俩,那又怎么样,他就是喜欢月儿更胜琳儿多些。 “月儿……”他轻唤,朝她笑了笑,见她别开小脸不理他,却已不再挣扎着要走开,他干脆拉着她在锦榻边坐下。 “月儿,你别气了,我信你就是。”他像小孩子撒娇,表情十分讨好,拉拉她的小手,又捏捏她的脸颊,声音无尽温柔地哄道。 佟欣月见状,没用的心一软,不由得被他逗得发笑。唉,每回都这样,自己不高兴时旸哥哥只要这样哄哄她,她的火气就像被一盆冰水浇下,只剩“嗤”地冒白烟的分。 她眉眼含笑地眯起,小嘴高高勾起,发出咯咯脆笑声,沈子旸见她玉肤桃腮、笑容如花,虽还是个孩子却也有了几分媚态,情不自禁把她拉近怀里,试探地低头吻上她的小嘴…… 粹不及防的佟欣月猛然被他的动作吓到,动了动身子挣扎,他却紧紧箍抱住她,叫她动弹不得。她的脸红了,其实十二岁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她知道旸哥哥在对她做什么,但是没关系,她愿意…… 这一刻,沈子旸闻见她身上传来一阵药草气息,而嘴里尝到的则是如蜜般香甜,属于她的馨香,他突然感到一阵遗憾,如果月儿是他的未婚妻就好了,除了她,他不想象这样一般去和别的女人亲近……这么想着的同时,他手上的力道又加紧了些。 没有如果。心底一道理智的声音提醒他,往后月儿只能是他的侧室,这是他的身分,能给她的最好的地位。 繁华落尽,残红片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转眼间春红花又落,秋凉冷黄花,银白大地铺上雪梅朵朵,迟来的花信催发枝头,那黄鸾叫来雪融的早春,泥土里翻生出绿芽……点一点地绿意萌发直至满眼茵色、花儿缤纷,蝶戏抽穗的铃兰,吮蜜。 一片花开娇艳的园圃里植满木兰、白水锦、山芙蓉、月季花、玉帘……深浅花色的交错出欣欣向荣,带来满园春色的花香,以及那淡淡的朝气和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致。 园圃里栽种的花草大多是可供药用的药草,山尾花能治丹毒、喉痹,亦能解瘟疫;芍药有养血调经,平肝止痛,敛阴止汗的功效;蒲公英清热解毒,消痈散结…… 昔日荒草漫漫的空地,如今是怡人心脾的好景致,再无杂草丛生的景象,它像有生命似的活了过来,不论是谁看到这一大片瑰丽花海,都会忍不住会心一笑。 当日头炎炎、迎着光而长的向阳花摇动了一下……名容貌秀雅的娇俏女子笑容可掬地从直立的花茎下探出哲白皓腕,摘下可抄食或制油的花籽,放入腕上的提篮。 她轻轻拭着额上薄汗,不以为苦地继续劳作,芙蓉一般的面容扬散恬静光华,身姿似蒲柳般纤细,与花同化。 “外头热得很呢!你这”‘头倔得很,怎么也不肯听人劝,快来喝杯凉茶消消暑气,别仗着学了点医理就能不好好照顾自个儿。“万一病倒了怎么办?让人操心。 落华宫落尽风华,当年马皇后以此题名时,用意是嘲讽失了帝心的华红鸾,她芳华正盛时也不过是短短数年的宠爱,人未老,恩先断,落得花残叶枯的凄楚晚景。 落华宫褪色的横匾下,立了一位衣着朴素、素净着面容的美妇,稍有年岁却不见老态,端雅高洁地含笑以视,眉宇间透着祥和的贵气和千帆过尽的沧桑,笑起来很美,让人有种目眩的心疼,忍不住多有怜借。 “红鸾姑姑你别出来,太阳大会晒晕人,你快进去休息,我再一会儿就好了。”长得跟花一样娇美的佟欣月挥着手,荷色香腮红彤彤的,被日头晒出一片嫣红。 抽长的身子有着少女的娇妍,亦有女子的明艳,小小的个头在历经六年的洗礼后,如今十四岁的佟欣月已出落地亭亭玉立,举手投足间皆散发出令人为之动心的娇色和出尘风姿。 只是她仍不自觉有何倾城姿色,犹自与花草为伍,热中药、医、毒理的探究,从父亲身上学到的医术使她精进不少,虽还达不到她幼时夸言的神医,但为人看病诊治没问题,治愈了不少无钱医治、贫病交加的百姓,小有“佛仙子”美名。 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印象中这丫头身高还不及她胸前呢,初时是在落华宫门探头探脑的,见她态度可亲,便和她说起话来,说没两句便说要帮她治病,有模有样的为她把起脉来。 丫头说,是“旸哥哥让她来的”,她心一暖,丫头口中的旸哥哥,就是自己那已十多年没见过一面的亲儿。 “你也知道日头大会晒人,瞧瞧你现在在做什么,存心折腾自个不成,要把一张花容月貌晒成黑炭,看谁还会多瞧你一眼。”采花不知种花苦,种花不如护花累,这丫头倒是把这些活儿全给揽下了,累出一身汗仍乐此不疲,还自得其乐地强说喜。 说是找块地养花,事实上她比谁都清楚,心思玲珑的月丫头是不想她过得太苦,寂寞梧桐老,因此找了理由“求”她,好能不时地探望陪伴她,这份心意叫人动容。 本来她以为年幼的娃儿没什么耐心,大概翻翻地、种几株花草便没兴趣了,撒手不理地去尝试更新奇的玩意,心性不定的孩子大多贪玩,玩了一阵子就腻了,不用当真。 没想到她竟看走了眼,佟欣月持之以恒的栽种不曾中断……双巧手一点一滴的把荒地复苏成百花盛放的荣景,让无人涉足的冷宫再度招来蜂蝶飞绕,暗香飘送。 “红鸾姑姑就是太疼我了,舍不得我晒成小花猫,我猫的猫地蹭你的小腿肚。”佟欣月像只野猴似的从花丛中蹦出,满身泥的作势要扑向素白衣裳的她。 “别别别……离我远一点,瞧你这身脏的,真不知是哪家府里养出的野丫头,我替你家长辈担忧呀!”又是泥巴又是草屑,全无闺阁千金的娴淑样。 佟欣月嘿嘿地眨了下眼,“佟太医府上的,皇后娘娘赶紧下旨治罪,罚他个管教无方的大罪,让他去官罢职,告老还乡,回家好好地教养不肖女儿,不要长留宫中。” 一听到“皇后娘娘”这儿个字,想起所受遭遇的华红}“;顿时神伤,眼中难掩伤痛。”月儿,别顽皮了,小心隔墙有耳,我已经不是皇后娘娘了,不要让我害了你。“ 红颜未老霜白催,青丝已见白头雪。她老的是心境,而非容貌,多年夫妻之情竟绝于一时,身为帝王的夫婿一次也没来看过她,仿佛曾有的恩爱是一场梦,梦醒情已空,她的痴情成了不堪一击的笑话。 “你本来就是皇后娘娘,爹说你是遭人陷害的,是马皇后她……”宫中有太多藏污纳垢的肮脏事,何人所为大家心知肚明,只是秘而不宣,怕惨遭毒手罢了。 与落华宫紧邻一墙的月华宫,喜获麟儿的德妃娘娘好不容易以子为贵,重获皇上的喜爱,从月华宫搬入离皇上寝殿颇近的影心殿,赏赐不断。 谁知不到一年,刚学会走路的十一皇子居然溺毙太液池,当时多达三十几个宫人看护一名幼儿,竟然还能从众多眼皮底下出事,这等玄事说出去有谁相信? 偏偏皇上听到马皇后的片面之词,怪罪痛失皇儿、哭得死去活来的德妃,将她打入天牢,静待宗人府审理,此生想再活着走出牢笼只怕无望,难上加难。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德妃唯一的过失是早皇后诞下皇子,若能晚上两、三年,也许她就逃过此劫,即使不受宠也能保住孩子,在后宫一隅安度晚年。 多年不孕的马皇后在佟义方的调理,加上宁太医强行助孕的烈药下,终于怀上身孕,生下十二皇子沈子熙,今年四岁。 “月儿,你想见佟太医人头落地吗?”华红鸾厉喝,阻止她口无遮拦的议论。 佟欣月犹自不服,不过声调已缓了下来,“我是为红鸾姑姑抱不平,你人这么好,他们怎么可以是非不分,诬赖你对九皇子不利,亲手袱君又轼子,泯灭天良。” 她苦笑。“这世上不公的事多如河中之沙,怪只怪我太冲动,受人煽动……时不察陷入别人算计好的陷阱,才会一败涂地,百口莫辩,将后位拱手让人。” 如果同样的事再发生,她想她还是会奋不顾身地冲到御书房,为代人受过的墨将军一府请命。 “那九皇子他……红鸾姑姑真的不想了吗?”活生生的一块肉从肚里滑出,失去了,任谁也无法不心伤。 华红鸾的眼神望向窗外纷飞的落叶,隐隐流动着泪光。“c};认为皇后会容许他活下去吗?我早不存希冀。”那么小的孩子落在心旸恶毒的马皇后手中,岂有活命的机会,她现在担心的是太子,身处险地而不自知。 “红鸾姑姑不要灰心,人家说吉人自有天相,九皇子出生时祥鹤盘空,那是吉兆,所以肯定会没事,老天送来的福星不会轻易收回去。”她相信在某一角落,福大命大的小皇子必还幸存,只是难免受点小磨难。 “但愿如你所言。”她幽然叹了口气,语涩地转了话题。“那你呢?丫头,真甘心和太子这般过下去,他日后继承大统,你的日子不会太好过,甚至是以泪洗面。” 她是过来人,深知帝王的心,今日的恩爱,明日将断旸,虽然是她十月怀胎的亲生儿,她还是不愿苦了这个心地善良的孩子,她值得好男儿一心一意的对待,执手一生,而非在皇宫内院里与人争一个男人,她是争不过马玉琳的。 谈到与太子暖昧的一段情,生性率直的佟欣月也免不了报红了双颊。“我知道以我的身分只能屈居侧室,不能与太子妃相提并论,可我心疼他,不想他一个人傻傻地被骗,被马玉琳耍得团团转,不识她的真面目。” 这些年来,马玉琳表现得可圈可点,毫无瑕疵,她在太子面前是温婉的大家闺秀,虽然小有骄纵和任性,可是仍在能容忍的范围内,以她的家世和受宠程度,这些全是无伤大雅的小毛病。 可是私底下她的刁钻蛮横不下专宠后宫的马皇后,不时的找自己麻烦,让她每次与旸哥哥相见都得偷偷摸摸,反正有马皇后为其撑腰,只要马玉琳看不顺眼,她教训起人来毫不客气,佟欣月还听爹爹转述过宫中的耳语,说马玉琳在宫里即便将人殴打致死也没人管。 佟欣月心有余悸地抚摸左臂上的伤口,上个月她不过绣了个鸳鸯戏水的香囊送给旸哥哥,马玉琳一得知此事后,隔日她上街买些药材,平白无故地受到登徒子调戏,对方还拿刀划伤她的手臂,撂下狠话要她别自作多情,招惹不该招惹的人。 她心里很清楚那些人是受谁的指使,除了心胸狭窄的马玉琳,谁会费尽心思和她过不去,若非是在大街上,那些人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否则恐怕她的清白身子已被站辱了,残花败柳之身何以匹配得起尊贵的太子? 但这些事她不能对旸哥哥明言……来并无证据,人家抵死不认她也没辙,哑巴吃黄连地吞下暗亏;二来势不如人,若遭反咬一口该怎么办?有权有势的相府一出面,她再大的冤屈也只能化为乌有,谁知表面端和的千金小姐恶毒如鬼,虽然才十二岁而已,尚未及异。 “我是担心你老是为别人着想却忽略自己,红鸾姑姑不愿看你重蹈我的覆辙。”后宫之中不够心狠者是无法生存的,她不算计人,别人也会想尽办法除掉她,少掉一个足以威胁的竞争对手,多给自己一次博宠的机会。 这几年若不是有月儿陪着她,她早就撑不下去了,绝情帝王的狠心,马皇后不时的嘲弄和迫害,逼得她快要发疯,只差白绞一抛,悬梁自尽了。 是这丫头打腰高的个头就趁着佟太医进宫之际,偷偷地跑到落华宫和她聊天,还把一双白细的手弄得全是伤,整理起荒废已久的园子,后来带着花草入宫,慢慢地栽种成今日的繁花似锦,让人不再有寻死的念头。 那园圃也不是种来好看的,月丫头小小年纪,医术已有两下子,每每自己一有受寒病痛的迹象,她便信手摘来园圃里的药草熬煮成汤,不出三日便药到病除,连自己多年的咳疾,也在她妙手调理下,这一两年每逢秋冬已不再犯。 也幸好马皇后觉得她已没什么威胁性,所以宫人也不太理会落华宫的一切,这园圃才得以保存。 她受她照顾甚多,今生今世怕无以为报,除了多提点几句,她不晓得还能为她做什么,自身难保的泥菩萨过不了江,有心无力。 “红鸾姑姑就是爱操心,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连我爹也劝了我不下百次,不过缘分这回事真的半点不由人,我傻就傻吧,傻给太子也甘愿。”明知前方险阻还是一意孤行,不要命地豁出去。 佟欣月一直到四年前,沈子旸与马玉琳正式缔结皇室婚约,她随着受邀的佟太医前往观礼,这才晓得喊了几年的旸哥哥是太子,而总是找她麻烦,欺负她的相府千金是未来的太子妃,他俩的婚事早就定了,就差正式的仪式而已。 那时的她并不难过,在她眼中,太子只是一个长得好看的大哥哥,他要娶谁与她无关,顶多可惜他瞎了眼,识人不清,把母夜叉当成不可多得的良缘,活该被骗。 两人走得近是从他搬出皇宫、住进太子府,因为红鸾姑姑的请求,她才常去走动,进而发现两人很投缘,越看越顺眼……不小心就动了心,情窦初开地把心给遗落了。 腾龙王朝的皇子在年满十六岁以后就必须在宫外置宅,太子的府邸是皇上封赐,但因他是太子,因此不需宣召可在宫中行走,依其太子职责上朝听政。 不过她还不是很明白自己那种喜欢他的感觉是不是爱他……本医书她可以看得通彻,却不懂喜欢和爱有什么不同,她和旸哥哥在一起时总感觉很平静,就像坐在宁谧的湖边吹着风,不见他时有时候也会想念,但是她生活里其实也有许多事要忙碌,像戏曲中的生死相许,她始佟感受不到。 与人共享丈夫是怎生的情形她并不清楚,娘死得早,爹始佟没续弦,更逞论弄来一屋小妾,当侧室就当吧,谁叫自己除了旸哥哥外,谁也不想嫁。 听到她的傻言傻语,华红鸾忍不住发嘘,“是昏了头,我看你不傻,是装傻,不过也好,也许傻人有傻福。”人傻一点才有福气,不要像她反被聪明误,丢心失势。 佟欣月撒娇地摇着她的手。“红鸾姑姑有没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太子,我待会要去找他口” “又去?你不怕马玉琳又寻你晦气。”真不晓得她哪来的胆量,蝗臂挡车还洋洋得意,不惧权势。 “小人嘴脸怕她做什么,我不做坏事,无愧天地,恶人自有天收,我不信老天不长眼。”让坏人一辈子横行。 “我看天先收了你,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前阵子还痛得哇哇大叫,立誓要还以颜色,这会儿是嘴上逞狠,说两句风凉话自我安慰。”不知死活的丫头! 一见到蓦地插话的来人,大话满嘴的佟欣月就蔫了,气虚地低软了嗓音,“思源哥哥,你来接我了。” 岳思源冷哼,“你自个说说要闯几次祸才甘心,师父年纪大了,禁不起你折腾。” “人家又不是故意的,你不要老是骂我太天真,以前的思源哥哥明明是谦和温雅,见人和和气气地,怎么这几年变得越来越孤僻……”她还是喜欢不骂人的思源哥哥,笑起来像轻拂过树头的和风,清清雅雅地,很是舒心“你说什么?”他压低声线,眯眸冷娣。 她没胆重复,装出害怕的表情。“思源哥哥是天底下最好、最疼我的哥哥,我以后要葬在你墓旁,让你再疼我三生三世,世上再也找不到比你更好的思源哥哥。” 葬在他墓旁?华红鸾神色古怪地脱了佟欣月一眼,心想她知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若是她成了太子侧室,死后只会送入皇家陵墓,断无可能和别的男人同葬一处,那是夫妻才能做的事,生不同时死同穴,情深不灭。 不过这丫头向来不拘小节,个性坦率,她应该是随口说说,有嘴无心。 “用不着诌媚,我不吃你这一套,直接回府,不许去找太子。”他不想再看到她身上有任何伤痕,那显得他很无能,连师父唯一的女儿也保护不了,任人欺凌。 岳思源的眼底有着痛“限,隐隐跳跃着阴郁的火光。 “什么,你这坏人……”坏人姻缘会被马踢死。 岳思源的阻止不是担心小师妹又被人恶意伤害,隐约动荡的政局比马玉琳的恶毒更叫人不安,他不希望她被牵连在内,受到波及。 最近朝廷不太平静,皇城外有军队调动的迹象,十二年前让皇上头痛不已的靖王似乎又有卷土重来的打算,蠢蠢欲动,不肯安分,对万万人之上的皇位十分眼红,千方百计地想来分一杯羹,独占千秋万世的尊荣。 因此太子府也无一刻安生,聚集各方人马挑灯夜战,以太子为首集思广益,商量出制敌机先的对策,不让镇南将军府的遗憾再度发生,凭添伤怀。 “太子,我看事不宜迟,赶快奏享皇上出兵,先一步出其不意拿下叛贼靖王,让他无从作乱,功败垂成。”擒贼先擒王,抓了贼首叛军不攻自乱。 “不行,敌不动我不动,若是我方提前发动攻击,倒是给了靖王大好理由,是我们逼他反的,他不得不反,否则只有死路一条。”百姓只想安定,不愿生灵涂炭。 “你还管他反不反,武力镇压全给扫了,他敢生反心就是不要命,我们还客气什么?一竿捅破马蜂窝,死活自理。”朝廷兵强马壮、粮草充实,还怕压不了靖王气焰? 兵部侍郎蔑哼一声。“王大人,你想象墨将军落得一样的下场吗?三百多人无一生还,斩首示众。” “你……你哪壶不提提哪壶,陈年旧事忘得差不多了,提它做什么?”平白让人心惶惶然。 一说起无辜受死的墨将军一门,大家的雄心壮志一下子被浇熄许多,原先你一句、我一句的建言也静默下来,鸦雀无声,谁也不想成为墨烟啸第二……片赤胆忠心沦为帝王护短的弃卒,功成身退后反被一剑穿胸。 当年的事其实已被皇上一手遮天给掩盖了,知情的人并不多,老官辞去,新官上任,多少血淋淋的往事掩埋滚滚黄沙中,没几人敢再挖出来,指责皇帝的不是。 可是朝中仍有一些墨将军的旧部,有的由小兵升迁,如今已是将领,兵部侍郎便是其中之一,他曾是墨烟啸的阵前传令兵,追随左右忠心耿耿,以他马首是瞻。 不过事发当时的太子尚且年幼,并不知晓来龙去脉,他信了史书所记载的,相信皇帝是大公无私的,窃国者理应斩去首级,以示国威,让其他有野心者不敢妄动野心。 “国覆无完卵,诸位皆是朝中栋梁……心为兴邦治国,谋利百姓而夙夜匪懈,能不血流成河的平定乱事,相信是大家所乐见的,不是吗?”短兵交接多有伤亡,谁家爹娘愿意家中孩子裹尸沙场……去不复还? 沈子旸一睨相挺他的朝中大臣,冷肃面容扬散威色,年轻面庞已具帝王之相。 这些人算是他的亲信,从他接触政事开始,便一路辅佐他,给予他不少建言,他们有的善于谋略,有的是战场上的猛将,他所给的便是任其发挥长才。 猛虎藏于林,龙潜于溪河,欠缺的便是磨锋的机会,如今靖王乱起,正是他们大展所长的时候。 朝廷需要的是能做事的人,而非弊端丛生的贪官污吏,皇上身边的老臣太陈腐了,居安不思危,得过且过地居高位、享厚禄,腐化的心已偏离民心越来越远,只知谋权而忘了国之根本是为民,百姓能安居乐业才是一国所重。 所以他才在登基前培植自己的人马,好在日后活络沈瘸甚重的朝纲,注入活水才能改善现状,去掉官员的惰性,全国上下一心的话何愁国家不兴盛,他要的是腾龙王朝再也看不到一个乞丐,每个人都有饭吃、有屋住,不挨饿受冻。 年轻气盛的太子将远景想得太美好,他认为只要有心就一定做得到,全然忘了人心难测,水清则无鱼,他为人坦荡荡,但不见得别人并无其他想法,单纯得看不见朝中暗流浮动……股伺机而动的势力潜伏着,悄然地扩大。 “太子所言甚是,是臣等多想了,皇上圣明,岂会不辨忠奸,如今当务之急是想出对策,遏止靖王的进犯。”个人生死置之度外,国有难,舍身以成仁。 “想是一回事,要怎么做才是重点,我们不能等他举兵来犯才派兵围剿,我相信朝中定有他的内应能互通消息,只要我方一有动静便会打草惊蛇,反而落入不利的一方。”杀敌讲究的是士气,若不能一鼓作气一举成擒,后果恐难预料。 “夜深了,我想大家都累了,先行回府休息,我会命人再探,明日后再到府内一聚,希望到时你们有更好的建言。” 沈子旸神色疲惫地一挥手……干人等鱼贯而出,不在其位,不知其辛苦,他现在领会到了,要统筹各有长才的人才,光是用心是不够地,还要赏罚分明,每个小细节都不允许疏忽……步错,步步错。 星稀月明,从树梢中洒下一束月光……道忽明忽暗的影子立于地上,长影拉曳出形似男子的体态,顽长而冷傲。 “来了就进来吧!柞在外头喂蚊子吗?这不是我太子府的待客之道……壶好酒还温着呢!就等你来。” 沈子旸话一落下,屋外便传来一阵清朗笑声——“呵呵……耳朵挺尖的,武师父教过的武功没白费,我才刚到你就听到我的脚步声了。”果然不容小觑。 武师父不姓武,自称无名,他来去无踪,曾指点过太子几年武学,因此沈子旸以武师父称之。 “你的影子都照上我的窗子了,我若视若无睹岂不是成了痞子。”沈子旸反笑他动作太大,刻意引人注意。 身形挺拔的男子不走正门,身如蛟龙的翻窗而入。“哎呀!原来是我自露马脚,难怪给不了你意外之喜,我原本还打算蒙面,当一个人人喊杀的刺客。” 来者不待主人招呼,潇洒地一甩袍入座,神态闲懒地自倒了杯茶……口饮尽不啰嗦。 闻言,沈子旸失笑。“最好不要,你的玩笑不讨喜,自从……消息传至,我府内里里外外布满三千精兵,你长剑一出,身上马上被射满箭矢,透心而出。” 沈子旸避过几个敏感字眼,毕竟靖王与来人的关系非同小可,他是他的爹,来的人是沈天洛。 “啧啧!你这太子学狡猾了,懂得防人了,不错不错,有长进,吾家有男初长成,真叫人欣慰。”至少有自保能力,他才能少操点心,烦人事实在太多了。 “去你的,你也不过大我三个月,少来倚老卖老,父皇常说我是被你带坏的。”近朱则赤,同流合污呀! 沈天洛大笑,为太子斟上一杯酒。“别气馁了,像我有什么不好,把酒当歌,放荡街井,洒脱来去不为明日烦忧,纵情山林当个闲散世子,欢笑常在。” “你要是真有口中的看得开,今夜就不会现身太子府。”自家人对峙,任谁也不愿意见到,皇室的自相残杀何时能了? “来讨杯酒喝喝不成吗?我路过,进来打声招呼。”他笑意变淡,蒙上一层晦涩不明的阴影。 “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们都晓得你为何而来,他……真的劝不了吗?父皇已经对他再三宽肴了,他要一错再错,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沈子旸语重心长,他心性敦厚,不愿赶尽杀绝,总想留一条退路让人改过自新,做错事能改,万民之福。 在某些方面,沈子旸和沈煜很像,他们都有一颗太过护短的心,不忍心诛杀沈氏宗亲,想着法子给予不受罚的生路,盼他们痛改前非,不再和朝廷为敌。 但是心软不是为帝之道,该防的人不防,让人有机可趁,因小失大反落居下风,自身的安危也危在旦夕,随时有丧命之虞。 沈天洛笑得涩然……口饮尽杯中茶。“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明日我会劝我父王最后一回,若他仍执迷不悟,你剿了他吧!别让挡路的石头危及社稷。” “你忍心?” “不忍心又如何,难道要跟他一起反吗?他处心积虑了十几年,为的就是这一天。”他那锐利如剑的眼神中透着一丝哀伤。 沈子旸蹙眉,神色冷沈。“没有办法阻止了吗?这战事一爆发,你也难逃牵连,你要不要先避一避,免受其锋,两军交战,难为的是中间人。” “你真信我?不怕我是一枚暗棋?”他冷笑,眼中尽是疏离的漠然,“内应”两字是他承受不了的重量。 “我不信你,天下还有谁可信?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会有假不可,我可以眼都不眨的将性命交到你手上。”沈子旸将信赖表露无遗,眸中的坚定更胜万千言语。 沈天洛一扬唇,露出无比辉煜的微笑。“冲着你的信任,我拼着一死也要护你周全,什么老子不老子的全都下地狱,在修罗狱火中烧成血水,永不超生。” “堂兄……”他动容。 沈天洛伸出一指,做了个襟声的手势。“我要提醒你,你不只有外患,还有内忧,马皇后你不能不防她,她绝没你以为的那么简单,有朝一日她会是你背上不拔不可的刺。” “母后她……”不可能伤害他,她待他如亲生……是吗? 沈子旸想起十二皇弟,他才知晓是不是亲生的不同,马皇后由内心发出的笑容是他从未见过的,只有对着小皇弟时,她放软的母性光辉叫人倍感酸涩。 “谁在外面偷听?” 沈天洛面一沈,低声一喝,身形一动跃出窗,攫制住窗外晃动的人影。 第六章 叛乱将起 “啊!你捉痛我了……” 咦,是女人的痛呼声?! 一身青缎锦衣长袍的沈天洛微怔了一下,就着月光看清对方五官,随即眼中闪过一抹兴味,毫不怜香惜玉地把人一提,将她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猫般拎进屋里。 这个小姑娘他见过,她爹是佟太医,当朝医术最好、最富盛名的御医。 “是月儿!你怎么来了?堂兄,快放开她,她胳臂肘细如嫩竹,禁不起你一掐,怕要留伤了。”一见到烛火下的面容,沈子旸急忙上前,将心上人护入怀中。 早就留伤了,拜马玉琳所赐,她身上的伤处又多了一个。佟欣月嗜着泪,小脸微皱地忍着不让眼眶的泪珠滑落。 “啧!这样就心疼了,你也太不济事了,见识少,没抱过女人呀,改日我叫蝶衣带你去见见世面,你就晓得这颗小青梅没滋没味,吃得涩口呀!”脸还没长开呢!他这老实的堂弟憋得慌吧,不识女人香。 燕蝶衣是他的挚友兼损友,没什么特别的本事,就是对全京城的花街柳巷熟得很。 沈子旸好笑地一缥眼,“堂兄别拿我打趣了,得一知心人胜过桃色满屋,你不也感同身受,正为某人如置身水火,得她不得,又气又恼,偏又执着一人,非她不可。” 沈天洛仰头大笑,“反过来调侃我呀!真有你的,既然你心上人夜访太子府,我这多余的人就不打扰了,长夜漫漫,好好珍惜,别辜负花月良宵,明年此时我来喝小侄儿的满月酒,你们可不要让我失望。” 沈子旸苦笑,“你别胡说,毁了人家姑娘闺誉。” 沈天洛摇头啧笑道:“你呀!明明一脸聪明相,怎么尽做胡涂事,人家都大胆地送上门,你还不一口吃掉,君子不如小人快活呀!” “她才十四岁,我……不是畜生。”沈子旸涨红脸,有口难言,他何尝不想早成美事,芙蓉帐里度春宵,但月儿尚未及异,让他等得心慌意乱,辗转难眠。 十八岁的沈子旸已足以理解什么是男女情爱,他知道他对佟欣月的感情是爱,而非对妹妹的亲情,也唯有她令他心动,情难自持,想一生一世拥有她。 只是马玉琳已是他既定的太子妃,日后的皇后,就算他对她的感觉不若佟欣月深,将来成了夫妻也仅是相敬如宾,不会有太深刻的爱恋,这点算是他亏待了她。 不过以他的身分,三妻四妾不以为奇,往后他身边的女人只多不少,她们身为其中之一,他所能给的宠爱也是有限,雨露均沾才不致有失偏颇。 但是此刻,他心中只有月儿一人,其分量之重无人能取代,他愿她欢喜愿她笑,开怀无忧地享受他的爱怜,永不知愁苦和悲伤为何物,开开心心地做佟太医之女。 这是太子的爱,不强摘幼蕊,即使他忍得很辛苦。 “小丫头,你真幸运,遇到自制力过人的太子,若换成别人,你这朵小白花早被摘下了,哈哈!”呆子配愣头,相得益彰,两个傻里傻气的傻子。 沈天洛笑着扬长而去,留下一室空寂。 许久之后,僵直着身子的佟欣月才呐呐地吐出一句——“……他刚刚是不是在调戏我?”似乎有道风拂过面颊,残留手指头的余温口脸色不是很好看的沈子旸艰涩地一点头。“没错,那个行事乖张的混账,他连我的女人也敢戏弄。” 下次再见到他……定二话不说先赏他一拳。 “什么你的女人,人家还是清白之身,你别胡话满嘴,毁我贞节。”爹说还没嫁人前一切是未知数,不能将女子最宝贵的佟身轻率送出。 沈子旸轻笑地环抱她柔弱腰身,“不嫁我你想嫁给谁呀!天下之大有比我还适合你的男子吗?你注定是我怀里的小金丝雀,飞不高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呿!你美着呢!一点也不知羞,爹说不怕我没人要,他给我备着思源哥哥,你要敢对我不好,我转过身就嫁他为妻。”她嘴上不服输,硬是要和他一较长短。 “哼!你敢,我先捉他下大牢,看你嫁谁去。”他轻拧她鼻头,假意生气,白牙咬上她雪嫩耳肉。 佟欣月不甘示弱地反拧他手臂。“太子不讲理,欺负小女子,我要告御状,让你五花大绑上大街丢人去。” 从六岁认识他到至今已有八年了,她从未怕过他,也不以为太子的身分有多骇人,她始佟视他为寻常人,以平常心看待,不会刻意讨好他。 偶尔也是会吵吵闹闹,而每回先低头的总是沈子旸,弄到后来顶多算是小两口闲来无事的逗嘴,既不伤感情又让两人走得更近。他们心知彼此的身分无法改变,往后的日子佟欣月恐怕得捻酸吃不完,现在让沈子旸吃点小醋,当是趣事。 因此沈子旸知晓岳思源的存在,也打过几次照面,他看得出月儿对她口中的思源哥哥并无爱意,只单纯地视为兄长,拿他来开开玩笑气气自己而已。 然而对于岳思源,他却隐隐约约地感到对方对月儿的心思不一般,但他并不把岳思源当作威胁,反正有他在的一天,这两人之间不可能有任何他在意的事发生,他对自己深具信心,也了解个性直率的佟欣月不会对他以外的男子产生男女间的情愫。 但是若有一天他不在了呢? 莫名地,他脑海中跳出这么一句话,似乎在预告着什么,让他心头发紧地倏勒双臂,将怀里带着淡淡幽香的人儿勒进骨子里,好让她生死不离,只能成为他分割不了的骨肉。 “旸哥哥,我快喘不过气了,快被你勒成两截了。”她略微挣扎,大口地喘着气。 “我渡气给你。”他松了松手,俯下身封住水波润泽的盈盈朱唇,舌尖一顶窜入芳香馥地。 “太子……”可恶,他又吃她小嘴儿,让人脸红心跳、面颊发烫,晕陶陶地忘了东南西北。 “叫我旸哥哥。”他爱听。 “旸哥哥。”她满脸通红,娇羞地低唤。 沈子旸志得意满地亲吻她瑶鼻。“还有一年呀!真难熬,你得好好地补偿我,花好月圆迎郎君。” “说什么浑话,不怕人家脸皮薄呀!吓都给你吓出一脸绊红,你跟谁学坏了……”她蓦地杏目圆睁,像是想起什么而震惊不已,张口欲语却结舌。 “怎么了?脸色都白了。”他扬指捏了捏她粉色小脸,这才恢复些许动人的血色。 “他……刚刚那个人……是靖王世子?!”沈天洛。 见她反应迟顿地露出惊色,沈子旸抿唇闷笑。“你不是听见我喊他堂兄了吗?” “可是他……呢,靖王……我听我爹说,近来可能要大乱了,你怎么还和他往来?我爹不让我出门,还要我暂时别往太子府走动。”他怕她遇到危险,分身乏术的太子保不住她。 “所以你趁夜偷偷溜出府,好和我月下偷情。”他取笑道,眼中有着浓得化不开的爱意。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我玩笑,不过我家的墙真的有点高,攀得我的手心都磨红了。”想到差点被半夜尿急爬起来找茅房的家丁撞个正着,佟欣月不禁噗嗤笑出声。 “下次要红杏出墙记得找我,我帮你翻墙。”他心疼地翻看她细白小手,长指轻柔地抚摸。 “我不是红杏。”她横起眉,佯怒道。 他捉起她抽回的柔黄,放在大掌中温柔不舍地揉弄。“却是我的月儿,我心底唯一的小人儿,独一无二。” 听了情话,她满足地憨憨的笑了,笑了一会儿,忧虑又重新回占她心间。“靖王真的要造反了吗?”宫里的消息最灵通,十之八九假不了,连皇后都忧心忡忡,近来少来找红鸾姑姑的麻烦。 目光一凛,他沈痛地一领首,“确定了,只是不晓得他何时起兵,父皇命我密切留意靖王动向。” “那靖王世子找你是……”佟欣月没法放心,她最近右眼皮跳个不停,真怕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他神色沉重的叹了口气。“他是来告诉我不用顾念旧情,尽可做自己该做的事,他是站在我这一边,不会为虎作怅,即使是他的亲生父亲也绝不留情,错就是错,没有理由,父皇是好皇帝,不该被推翻。” “咦,他真这么说?”看不出世子能有这样大义灭亲的决心,要是她就不行了,她爹再错也是她的爹。 话说回来,她的爹爹是世上最好的父亲,他不会有错。 沈子旸笑着抚着她乌黑长发。“嗯。”他由衷钦佩堂兄,换作是他自己,不见得做得到。 “不过,你真有把握吗?万一……”如果他不是太子就好了,她也用不着担心受怕,唯恐他出兵平乱会一去不回……呸!呸!呸!胡思乱想什么,他是九龙真身,有神仙护体不会出事的,定会旗开得胜归来。 他一指点住她嫩红唇瓣。“有你等着我回来,我说什么也不能输,我要为你凯旋,让你成为最有福气的人。” 其实最有福气的人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马玉琳才是该站在太子身边的人,名正言顺,光明正大。 自古以来妾不如妻是不变的道理,偏房再得宠也不能越过正室,事事要服从,样样低人一等,元配夫人的一句话足以论定妾室生死,不能反抗,不能有杂音,低眉顺服,恃宠而骄绝对不被允许,皇家礼仪更胜于民间百姓家,最严厉的一条是,元配未有子嗣前,任何庶出的子女都不被允许,可三年五年后欢情薄了,想再有孩子也就难了,那时伴在夫婿身侧的人早换了,新人辈出,满目春色,谁还惦着花颜已褪、美貌不再的旧人? 马玉琳今年才十二足岁,还要三年才能大婚,婚后三年无所出才能有庶子庶女,换言之,若佟欣月在一年后能顺利嫁进太子府,她至少要等上五年才可以有自己的孩子,那时她已十九岁了,为人母的年纪算是高了,十五、六岁的小娘亲满街跑,她们左抱一个、右背一个,满口为娘经。 “我只要你平安,其他不重要,不要让我等不到人……”她突然好害怕,心头发颤。 “傻月儿,我怎么舍得让你等呢?我朝精兵数十万,又有善于领兵的将领,我在后方指挥并无危险,说不定你还来不及思念我,我就已经回来了。”为了安她的心,他说得轻描淡写,未透露分毫此行的凶险。 靖王养精蓄锐十来年,他兵马足、粮草丰,做足了准备就为改朝换代的这一日,实力定非一般,想拦下他并不容易,损兵折将的牺牲难以预料。 “谁想你了,我乐不思蜀的浸淫在药草中,没人来烦我。”她故意躲着他,不让他吻上小嘴儿。 他低笑。“就你爱说反话,口不对心,不然怎会夜半私会郎君,背着爹亲也要投入我怀饱?” 佟欣月羞恼地瞪他,“我是不想你找不到我,以为我变心了,你倒是往自个脸上贴金。” “我的月儿呀!是最贴心的解语花,怎会移情别恋?我相信你比相信自己还多。”她的娇笑,她的俏皮,她的甜腻气息,他一一收藏心底……刻也不或忘。 眸光一柔,明眸漾出水般娇媚。“旸哥哥,我等着你,不许把我忘记,不论天涯海角,我的心都是你的,紧紧地跟在你左右,你不准负我,听到没?” 听见她含羞带怯的娇嗔,沈子旸胸腔发出震动的笑声。“好,定不负你佟欣月,不过呀……” “不过什么?”她怎么觉得他笑得有点古怪,让人心口毛毛地,好像接下来没什么好话。 他目光一闪,低俯在她耳边说道:“还是太小了,你爹是太医,最拿手的是妇科,叫他帮你补一补,不能让我太吃亏,我的要求不多,只够盈握。” “你要我补什么,我哪里小……”她骤地不说话,满脸红得像火在烧。“太子沈子旸!你在干什么?” 他……他的手……竟然放在她“那里”,抓住她刚发育的小……小蜜桃…… “唉!我是在可怜自己呀!生平第一个女人居然是木兰妹,我一手覆不满还空得很,你说你是不是很对不起我。”但就算是“太平公主”,还是他最爱。 木兰妹……他是在取笑她“木兰无长“胸””吗?佟欣月羞,质地整张脸都红透了。“你……你……好色鬼,我再也不理你了,你走开!” 他哈哈大笑。“你不能不理我,我就爱看你害羞的模样,我的月儿在生气时都美得令我痴迷。” “放手啦!不要一直抱着我,我要回府了。”她羞得没脸见人,只想回家用棉被覆头,在被子里大叫。 “今晚别回去,陪我。”他拦腰将她饱起,替她除去鞋袜,走到里间的檀木大床。 她忽地语滞……阵心慌,葱白纤指紧揪着领口。“我……我不行……你……” 他失笑,将她发颤的身子搂紧。“想到哪去了,就只是陪我而已,虽然我很想要你,可是我不会让你在婚前失贞,你值得我用心珍惜。” “旸哥哥……”她又是动容又是羞怯地红了眼眶,感动于他的“冷惜,这一刻她真心感受到他未说出口的深情,心口暖流直淌。 “睡吧!月儿,我看你困倦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你好好地睡一觉,明日天亮我再送你回佟府。”沈子旸轻手地拍拍她的背,低声哄她入睡,昔日粗哑的鸭子声,如今温润多情地催人眠,好听得有如清泉流过玉块的媳睁声。 “……旸哥哥,我喜欢你……”闭着眼,她羞躁地把头埋进他怀里,声若蚊呐。 “我也喜欢你,月儿。”他笑得如皎洁明月清辉,朗朗明秀,轻似蝴蝶扑翼地在她眼皮上一啄。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简直不把我放在眼里,那么寡廉鲜耻的事居然也做得出来,这一次我绝对不会放过她!姑姑你一定要替我作主,不能让人骑到我头上撒野,我们马家的女子不是好欺负的,谁敢蔑视我我就要谁……”身败名裂,生不如死,死了无处葬身,曝尸荒野!如此她才能稍稍解气,不致气得火冒三丈。 “嘘!安静点,你没瞧见太子睡得正香甜吗?你要是吵醒他,本宫第一个不饶你。”吵吵闹闹地,她这尖锐的嗓子还真有点烦人,吵得她头疼。 穿着古纹蝶戏花外衫,绛丝泥金凤尾罗裙,发上替着金丝八宝珠钗,梳着芙蓉归云髻的马玉琳莲步款款地走来,看来明丽可人,高挑的纤长身段玲珑有致,几乎要与马皇后同等身长,不具稚色。 她极力地表现名门闺秀的华贵端雅,可脸上的杀气腾腾却让人不敢领教,蛮横性子其实比起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等宫人通传便自行闯入慈惠宫,大呼小叫地不把宫规当一回事,兀自坐上皇后娘娘的贵妃榻,喝起五台山和尚进贡的极品“云雾茶”,不识货地牛饮。“太子?”马玉琳一怔,有些愕然。太子不是在太子府,怎会出现在姑母的寝宫里,难道他知道她会来告状,早一步向皇后解释? “什么太子,你这么大的人了连话都能听错,本宫是指十二皇子,他昨夜肚疼闹了一宿,本宫好不容易才哄睡他,你别来闹腾他。”马皇后垂视的眸光中一闪幽色,皓腕如雪地轻拍小皇子的背,十足地呵宠。 马玉琳这才注意到睡在皇后身旁榻上的小皇子,压低了音量,却不减话中的火气。“喔!也许真是我听岔了,可是我一肚子火快气炸了,连脑袋瓜子也要爆开了。姑姑,你不能再坐视不理,你要不帮我出气就没人可以帮我了。”她没多想地只在乎自己的来意,气呼呼的朱唇撅得三寸高,怨气冲天。 “静一静,别把相府的脸丢光了,你缓口气,好好地说,本宫耳朵没聋,正听着呢!”浮浮躁躁的性子几时才能收敛,形色不露于外方能入主中宫,她还有得磨练。 马玉琳瞪着一双媚色已现的丹凤眼。“人家也想缓着气说呀!可实在太气人了,气得我两手还在发抖,恨不得亲手掐死那个不要脸的贱人,看她还敢不敢勾引太子。” “你是指佟太医的女儿?” “就是她,姑姑治她死罪吧!扣她个淫乱宫闹的罪名,死人才不会和我抢男人。”太子是她一个人的,别人休想染指,那只骚狐狸凭什么跟她抢,连替她提鞋也不配。 腾龙王朝最尊贵的女人因她的孩子气而掩口轻笑。“才一个女人你就受不了,日后母仪天下,那如潮水般涌进后宫的美女又该做何处理,你能一一杀光她们,独占宠爱吗?你还是太天真了,本宫不禁得为你担忧口” 女人多或少都无所谓,重要的是手段,只要掐住命门这后宫之中任凭兴风作浪、翻云覆雨,想要谁活谁就死不了,想要谁死谁就活不成。 琳儿太嫩了,还学不会运用女人的天赋,争一时不如争千秋,要吵要闹腾是成不了大事,吵久了只会让本性暴露,让人感到无知和厌烦,连最初的好感也没了。 欲擒故纵,还要适时地给些甜头,皇上拥有后宫三千佳丽,他还不是服服帖帖地栽在她手中,十来年荣宠不减。 “我不管以后,都不知道是几年后的事,我只晓得现在不要看到太子身边有我以外的女人,我要她们全滚远点,不许缠着我的太子。”那是她三年后的丈夫,她不与人共夫,他只能是她的。 “呵呵,看不出你对太子这般情深义重,小小年纪已懂得争风吃醋,本宫真是小看你了,妒性大到连个无举足轻重的小女人也容不了。”没出息,就这点能耐。 “什么无举足轻重,她都爬上太子的床了,完全无视我这个太子妃,你叫我这口气怎么咽得下,难道要等她珠胎暗结,生下小贱种,把我太子妃的位置让给她?”她越想越气,如玉花颜纠结成一团。 “稍安勿躁,气坏了身子谁心疼你呢!太子都十八岁了,有一、两个女人不算什么,你看皇上这么多女人,本宫还不是全忍下了,男子贪欢是一时的,你要看和他长长久久过日子的人是谁。”占了正室的名分,谁也抢不走。 马玉琳仍忿忿不平地咬牙切齿,“要我忍比登天还难,姑姑你不疼琳儿了,只疼十二皇子。”不是亲生的就是不同,差别立现,她忍不住小有怨怼,不甘心曾被捧在手掌心的疼爱被肉呼呼的小鬼抢走。 “谁说本宫不疼你了,你这”‘头没良心呀!若非本宫为你着想,太子十五岁时皇上早就有意赐下美人数名,让太子枕畔不寂寞,还不是本宫替你挡下。“当时她还作主让皇上自个儿收了,封殡赏赐不断的给足了美人恩。 “什么?皇上的赏赐是女人,他未免老糊涂了,给自己的儿子塞女人,他以为太子跟他一样好色……”无女不欢,左拥右抱还嫌少,年年招新人入宫,有些殡妃的年纪比太子还小,他一把年岁了怎么还如此不知羞,专摧幼蕊。 哼!一树梨花压海棠,做人爷字辈绰绰有余了。 “放肆,你越来越大胆了,目无尊长,连皇上也敢议论,你这条小命不要了吗?”她真是把她给宠坏了,不知轻重,无法无天,蛮横的性子越见刁钻。 马玉琳的骄蛮和不敬的口吻让马皇后忍无可忍的严厉喝斥,此举登时让一向受宠的马玉琳吓得脸发白,“姑……姑母,琳儿做错什么了?” 看侄女真吓到了,法然欲泣地怯怯看着她,她叹了口气,但语气一样沈肃,“皇上的事有你多嘴的分吗?这天下是姓沈的,不是咱们马府的,你一张不懂事的嘴想坏了马府一锅粥不成,你爹娘没教你谨言慎行是不是,在宫里说错一句话就有可能祸延九族,你有几颗脑袋可以砍?”皇上是“该”胡涂了,但再等一等,时机未到。 马皇后怒颜一收,看向幼子的神情满布慈光,她轻抚酣睡无邪的童颜……点一点拢聚的盘算在眼底成形,她的儿子为什么不能是太子,她越看他越觉得他长了张帝王相。 其实她那声“太子”是她心中谋算已久的目标,只是被突然闯入的马玉琳惊扰,这才脱口唤出。碍于靖王一事尚未平定,她暂时不能动沈子旸,等这件事过后,太子他……就不再是太子了。 她嘴角微扬,露出一抹几不可见的阴笑。 “姑……姑姑,人家知错了,你不要再骂我了,以后我会学着少说少错,不给你添麻烦,你就疼疼琳儿嘛!”适时撒娇的马玉琳软着甜嗓,请求姑母的怜宠。 “疼疼疼,不疼你还疼谁,姑表一家亲,都是自家人,本宫说你也是为了你好。” 一见皇后娘娘气消了,和颜悦色地对她笑,马玉琳跌了一跤忘了疼,又得寸进尺的要求,“姑姑,那个佟欣月……” 没等她说完,马皇后纤指轻抬。“不急于一时,本宫还用得到她。” 她要借助佟太医的医术,他的女儿是他唯一的弱点。 马玉琳不服气了,“姑姑想要她做什么,琳儿比她能干,更能助姑姑一臂之力。”她想争口气,不让情敌专美于前,抢了她的锋头。 “她哪能跟你比,你是金枝玉叶,她不过是随处可见的杂草,本宫怎会让你涉险……”一计忽生,她眼眸微利地望向容貌娟丽的侄女,笑膺绽放。“琳儿,本宫的确有一件要紧事要借你的手一用,你可愿意?” 马玉琳未先问明何事便点头如捣蒜。“姑姑交代的事琳儿一定不负所托。” 她扬眉,语多试探。“本宫问你,你爱太子吗?若是他有一天不在人世了,你会为他伤心欲绝,食不下饭吗?甚至活不下去,想跟他一起赴死,做一对同命鸳鸯。” 马玉琳闻言后微露困惑。“爱吗?应该不至于,琳儿很怕疼,不想死……姑姑这么问是为什么,太子敢不要我,琵琶别抱吗?” 她色艺出众,能弹琴论诗,画得一手好画,下几步棋也尚可,但是才智就逊色多了,少了马皇后的心计,此际隐约感觉到一丝什么却又捉不住,参不透姑母背后隐藏的极为可怕的阴谋。 “琳儿,这世上德智兼备的男子不只太子一人,你还小,见过的世面不够多,‘漫慢挑选,别急着论定佟身,本宫会让你嫁得如意郎君。”他们马家人不屈就,要挑也要挑最好地,让别人看他们脸色。 她纳闷了,不晓得马皇后在说什么。 “成大事者不择手段,你不要怕,把心放横了,咱们马家人的胆子比天还大,半壁江山已在掌控中。”她阴阴地低笑,模样甚为骇人。 “……姑姑,究竟要我帮你什么忙?”她忽然感到心惊,同时有着噬血的兴奋。 马皇后扬起套着指套的小指,笑得神秘。“就快了,你且耐心等着,那一天很快地就要来临了。” “那么姑姑,在这之前我可不可以找点消遣,我不会要了佟欣月的命,最多和她玩一玩,没人陪她逗逗趣,她大概也挺无聊的。”一口恶气她不吐不快。 马皇后意味深长地笑笑。“别把人玩死了,好歹是宫中御医之女,闹到皇上跟前不好看,端庄有礼的太子妃仪态给我维持住,不许落人口实,刀不见血才是杀人高招。” 马玉琳有些懂了,展露柔媚笑容。“琳儿知道该怎么做了,多谢姑姑提醒。” “去吧!别吵了小皇子,本宫也乏了,‘懒得理会你这心眼小的丫头,想做什么就去做,有事本宫担着。”唉!说好了不宠她,怎么眨眼又忘了,她这迷糊的记性真该召个太医来瞧瞧,唔,就召佟太医来吧! “是的,姑姑,琳儿先告退。”她优雅地行了个礼,莲步摇曳生姿的退下。 长成小天仙了,马皇后眯起水盈眸子望着她袅娜的体态,宛若水中芙蓉,心里不禁一酸,有种“老了”的感觉,曾经貌美如花的娇颜出现几条细纹…… 不,不能让皇上先弃她如敝展,喜新厌旧,她是风华绝代的皇后娘娘,色艳桃李,皇上只能倾心她一人,否则……沈氏江山,看来也没多难得,只要她的皇儿当上皇上…… 第七章 太子薨逝 “哎哟!疼……你轻点,轻点啦!人家好疼一嘶!你……你是故意的……明知道我疼得眼泪都流下来了,还用力压……啊!啊!啊!我不说了、不说了,你不要用疼死我当作惩罚,人家已经够可怜了……”他还火上浇油,让她更凄惨,泪流不止。 一只原本白嫩如春笋的雪臂肿得像猪后腿,上头青青紫紫地布满沙土,伤口不深却刮伤整片雪肌,整只手臂血迹斑斑。 可是惨的不是臂上的伤,而是挑出从翻开皮肉里的沙石,那十分细小且难处理,得一粒一粒地挑,上了药的伤口也被迫一次又一次受到残忍的对待。 佟欣月一边落泪……边喊疼喊到声音沙哑,叫人看了心疼又无奈。 “……思源哥哥好坏心,人家又不是你的仇人,你下手这么狠干什么?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找对人报仇,专挑我这死了娘的小孤女有什么意思,你欺负人……”呜……呜……真的好痛,她的手变得好丑。 “闭嘴!”还敢哭,她也不想想是谁招来的祸事。 “呜……呜呜……呜……”她泪汪汪地看着凶她的黑脸男子,那张俊雅秀逸的冷颜正绷着化不开的怒气。 “叫你闭嘴你给我哭得好像府里在办丧事,你是想着谁死,还是不想活,秋记棺材铺里有上等的柳木,我依你的身形订作一具如何?!”想死不怕没鬼做,他成全她。 “思源呀!我想她已经受到教训了,你就……”少骂她一句,免得她哭成一只小花猫。 岳思源声冷如冰,冷冷地由牙缝中透声。“师父,你要是看不下去就回房休息,师妹的伤由我照顾,我会用最好的生肌药,让她这只快废的手不留半点伤疤。” 听到“不留半点伤疤”,佟太医父女俩同时瑟然地缩缩脖子,互看一眼不出声,继续忍受徒弟(师兄)非人的摧残,他们看得出他这次真的很火大,气得不轻。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个温润如玉的秀美少年被父女俩连手折磨成如今的古怪青年,脾气大又孤僻,老爱数落人,动不动就冷着一张脸吓人,温言软语变得刻薄恶毒……点也不像昔日好到没脾气的俊哥儿。 “当我没开口,你再下毒手没关系……呃,是治疗她的伤口,不过……轻一点,月儿是姑娘家,别弄疼她……”哎呀!爹的心肝宝贝……听女儿哭,他的心都碎了。 看着宝贝女儿的伤……身好医术的佟义方反而却步了,所谓医者不医亲,是关心则乱,诊脉、下针、开药多会斟酌再三,唯恐心一慌出差错,更别提佟义方是把女儿当命来宠,光是看到她臂上有血就先吓掉半条命,再听见她惨兮兮的呜咽声,为宫中贵人看惯病的手就抖了,没法亲自上药。 幸好他还有个尽得真传的徒弟,赶快推上场代替他尽孝道—孝顺女儿,他就这么个糖捏的小祖宗,不紧张她还紧张谁。 “不让她疼她不知道怕,类似的事发生几回了,居然还没学乖,她要把命丢了才知道人心的可怕吗?” “她怕了、她怕了,真的,你看她脸色惨白得没了血色,准是吓破胆,回头我带她到庙里收惊。”佟义方是爱女心切的老好人,事事以女儿优先,舍不得她一点苦。 "师父,你别再宠她了,再宠下去她连天都爬上去。“恣意妄为,胆大包天,她以为是不死之身吗?有医术傍身,自救并不难,只要她没伤重到晕过去。 “我……呵呵,大不了造座天梯给她爬上去……”他抚着垂至胸前的美须干笑。 “师、父—”岳思源压沈嗓音,声如冰磨。 佟义方视线一避,左顾右盼地当没瞧见徒儿的不豫。 很无力却又怒不可遏的冷峻男子将手劲压沈。“不要去招惹相府千金,有多远离多远,最好远远一瞧见立即绕道而行,避免正面碰上的机会。” “唔!唔唔唔……唔……”她摇头又点头,咬出血丝的干裂嘴唇闭得很紧,仅能发出语焉不详的气音。 “唔什么唔,不会开口说话吗?谁知道你在说什么。”他现在心情很不好,她最好识相点。 看出他的怒火四射,霹雳作响,佟欣月像受尽委屈的小媳妇在他手心上写字。 “你叫我闭……闭嘴,我很乖、很听话,没再张开口……”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差点因她逗趣的模样而破功笑出声来。“听话的听写错了,心少一点,还有,我准许称说话,但是——不许说废话。” 憋了许久,佟欣月大口地呼气。“喝!憋死我了,原来不能动嘴这么难受,我终于了解哑巴的感受,自己想说些话却无法表达真的很痛苦……” “小师妹,你忘了我刚才说过什么吗?”她倒是忘得快……转身全往脑后抛。 听见岳思源恶鬼似的声音,她机灵地先认错。“我以后不敢了,我会好好的反省,足不出户地关在府里,不让爹和思源哥哥为我担心得吃不下饭。” “真知道错了?”他上药的手轻了些,小心地用药布裹覆惨不忍睹的细臂……圈一圈地缠绕。 “嗯!月儿错了,思源哥哥不要生气。”她装出纤悔的模样,表示她对自己的蠢行相当后悔。 “我在气什么?”他家的月儿清妍可人,心地纯净,他绝不允许有人因妒嫉而伤害她,她是那么美好而单纯。 “气……呢,你气……”她费神地想了一下,又从眼角偷觑一旁的爹亲,瞧他挤眉弄眼的暗示,她稍有领悟地呐呐道:“是气我又受伤,而且是同一人主使所为,我笨,学不会教训,老是被有皇后娘娘当靠山的马玉琳欺负。” “她是什么身分,你又是什么身分?”他假装没看见两父女互使眼神,神情冷然的瞪视。 “她是未来的太子妃,我是太医的女儿。”身分天差地别……个是天上的云……个是地上的泥。 “虽然都有个“太”字,但是差之千里,她有整个皇室撑腰,你有什么?就算太子喜欢你,在太子妃面前他还是无法为你说话,和出身尊贵的他们一比,你一点地位也没有。”要打要骂只能任人摆布,连做人的尊严也丧失殆尽。 他为她心疼。 “坏心旸的人是马玉琳,不是太子……”噢!好痛,思源哥哥也是坏人,又故意压她的伤处,让她好痛好痛。 “如果不是太子,马玉琳会闲着没事做找你麻烦吗?她不只一次警告你远离她的男人,你认为我们忍心看你一次次受伤……次比一次严重?”她太高估他们的接受度,这样的考验会磨光人的耐性。 微微一阖上眼,岳思源难掩痛心地回想当时的情景,他久候外出采药的师妹,始佟等不到人,心下有些不安地出府寻人,谁知他走到她常去的野地,竟看到她被剥了外衫和罗裙,只着单薄的中衣和里裤站在山壁旁,两臂举高踏着脚,手里握着一根磨手的麻绳,半个身子磨着山壁。 绳索抛过突出的峭石,垂向另一边几乎是深不见底的山谷……头体形硕大的土狗在树根盘缠的悬崖边,她的颈处绑上垂落的麻绳,而土狗在寒风中抖颤,显得相当害怕。 换言之,她不能拉得太紧,要不狗会被她勒死,可是一松手失去支撑力,大狗会滚落山谷,她只能不松不紧地拉扯着,两只手臂僵硬地没法弯曲,青筋浮起,靠近山壁的那只臂膀因此磨掉一大块皮。 救下她后,她硬是不肯说支撑了多久,但他约略估算至少两个时辰,她一个姑娘家就这样吊在野兽出没的林地,为了救一头狗而奋不顾身,她的韧性和倔傲实属少见。 事实上她可以不必救狗,只要把手松开。 可是她傻气地不愿放弃一条生命,衣不蔽体,婀娜体态毕露,若是来的人不是他,而是见色心喜的男人,她……岳思源不敢往下想,越想越心惊,汗湿背脊。 再睁眼时……抹冷意藏在眸底。 佟欣月一脸愧疚地看向真心关爱她的父亲和凶师兄,“思源哥哥、爹,如果……呢,我是说如果,我用毒防身算不算违背医道?我最近将几种药草混合磨成粉有发热生汗的功效,若是药量加倍会让人奇痒无比……” 闻言,佟义方师徒俩同时两眼发亮,异口同声一喊,“用它!” 但她还是有些犹疑,“这算是一种毒吧!所请医者仁心,把毒用在人身上似乎不太妥当,用药失当会热火上身,全身麻痒,万一抓痒抓过头会伤肌损颜……” “是呀!月儿,只是发痒又死不了人,那叫自作自受,人家若不靠近你又怎会中招呢?咱们把它取名“痒痒粉”,让欺负你的那些人也尝尝苦头。”佟义方顿了一下,咳了几声清清喉咙,“爹这里有本失传已久的《毒经》,你拿去研究研究,多研制几种毒药放在身上,爹也比较放心。” “爹……”他这是在帮她还是害她,学医救人的人居然毒不离身,虽然她有意此道,十分乐意钻研。 佟欣月本就醉心医药的学习,打认字开始便研读各类医书,虽不到过目不忘也差不多了,看过的书册全记在脑子里,可说是一本活医书,随便挑一病症考她都难不倒。 不过学得越多她越觉得贫乏,因为很多疑难杂症是无解的,她翻遍有限的医书还是找不到医治的办法,眼睁睁看病人受病痛折磨致死她于心不忍,总想着能救人一命该有多好。 于是她一头钻进成千上万的草药,研究药性提炼救人妙方,谁知无心插柳柳成荫,误打误撞地,她炼成的丹药中有些是具有毒性的,即使少许服用也会令人身体不适,甚至是丧命,中毒而亡。 当时她手捧着毒药万般惊惧,不知该做何处理,她害怕被人误用了,导致毒发身亡……度考虑毁了它们。 可毕竟是自己的心血,实在舍不得放弃,因此她用一瓶瓶白玉瓷瓶装着,放进莲花双扣的夔金红木盒里,偷偷藏在床底下,省得时时提心吊胆怕害了人。 岳思源眼神冷冽地看了师父一眼,佟义方神色一整地轻咳。“咳咳!月儿,爹是想天下有才有智的男子不在少数……呢,你不是想行遍各处探访各种药理,爹的年岁大了,体力渐渐吃不消,皇宫内院并非久居之地,打算辞了官回老家去,我这把老骨头要休息休息了,不想太操劳……” “爹,你到底想说什么?没头没脑的谁听得懂。”几年前就听他说不当太医了,要回乡开间医馆造福乡里,可是皇上不允又留了下来,还升他为太医院之首。 佟义方看看面色凶恶的徒儿,欲言又止,尴笑地搔搔后耳。“思源不比太子差,爹想将你许配他……” 他话还没说完,生性大而化之的佟欣月脸色一变的跳起来,满脸讶色和难以置信,以及一丝丝的仓皇。 “爹,你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想法,我一向视思源哥哥为亲手足,哪有妹妹嫁哥哥的道理,你想让娘大半夜拿搬面棍敲你的头是不是?!”想吓死她也不用这样,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吓出她一身冷汗。 “你们哪是亲兄妹,思源这孩子我打小看到大,他是什么脾性一清二楚,不会委屈了你。”实在、肯负责、没什么坏心眼、洁身自好,日后会一心一意地对她好。 为人父母者最佟的心愿不就是看儿女有个好归宿,女儿嫁得好,有人照顾他才能安心。 “可是我喜欢的人是太子呀!我已经答应要跟他一生一世了,哪能出尔反尔?”佟欣月嘴一扁,看向屋里的另一人。“思源哥哥你不是不好,我也喜欢你,不过是妹妹对哥哥的喜欢,和太子不一样,我不能嫁给你。” “你斗得过马玉琳吗?”他淡然地丢出一句。 她一窒,脸色微变。“我只跟太子好,她……她不会影响我们的感情,我会避开她。” “你什么时候才会长大?天真救不了你,马玉琳只是其中之一,以太子的身分只会有更多的马玉琳,十个、二十个,甚至一百个、一千个,你想和成千上百的女人分享他吗?而你还不一定是他的最爱。”天底下少有不变心的男人。 “我……我……”她脸色苍白,抓着裙裸的手微微颤抖,她没想到那么远的事,只看得见眼前。 “现在的他喜欢你,对你百般爱怜,那是他身边只有你一名女子,等他府里满是千娇百媚的娇妾美婢时,你想他还会多看你一眼吗?他会非常忙,忙着应付向他乞怜求宠的女人,夜夜召女宠幸。”岳思源残酷地点出她不曾细想过的事实。 “你……你不要再说了,我要想一想……”她的旸哥哥不是她一个人的,他不属于她,他……是马玉琳的,无数个马玉琳…… 他是太子。 像是才刚明白即将面临的处境,佟欣月手脚发冷、脸色惨白,她倏地转身朝屋外跑去,想找个地方冷静,由不得她逃避的现实深深刺痛她的心,她对太子的爱茫然了。 在她离去后,两个男人静默很久,相看两无语,只有无奈的叹息声萦绕不散。 “真不想把她交给太子。”岳思源眼底有着苦涩和不甘,更多的是对师妹的心疼,她不该卷入宫廷的斗争之中。 “唉!有什么办法呢?咱们劝也劝过,骂也骂过,她就是喜欢太子,像是中了迷魂术似的对他情有独钟,我这当爹的不忍心呀!总不能硬逼着她别嫁……” 吾家有女初长成,带给他们的,不只喜悦骄傲,还有更多的忧心。 当佟义方师徒正为女儿的佟身大事苦恼时,围剿靖王的大军也传来捷报,由大将军乔繁领军,靖王世子沈天洛献策,太子幕后统筹,合三人之力大败靖王大军,不日将班师回朝,押解叛王回京受审,以昭天威。 因兵将众多,大军缓慢地向京城推进,大队人马犹在百里外行进,几匹快马已先行入京,其中马上一人便是太子沈子旸,随后是亲信数名。 他入宫见了皇上,细享此番讨伐的功绩,他为有功者请求封赏,大肆赞扬靖王世子沈天洛的有勇有谋、大义凛然。 儿女私情倒是其次,虽然他急着见心上人也得压后,国家大事为先,个人私事置之度外。 不过大获全胜的消息一传开,后宫之中也沸沸扬扬起来,不等他回太子府换下风尘仆仆的装束,皇后懿旨已然传召,设宴慈惠宫,为太子庆功。 其实他最想的是回府好好梳洗一番,上佟府寻他的小女人,再睡上个三天三夜舒缓疲惫,等乔大将军带队进城与之会合……并上金銮殿见众将士一一听封,看有无遗漏,可是母后召见又推辞不得,即使他百般不愿也得给足面子,不能拂了皇后凤颜。 只是到了慈惠宫偏殿,他见到的不是华贵无双的皇后,赤金九龙雕漆花梨木圆桌上摆满了八仙盘、御黄王母饭、镂金龙凤蟹、绛茧冰蚕“注解:古人称荔枝壳为绛茧,荔枝肉为冰蚕”、白玉丹砂、三鲜海参等数十道佳肴,马玉琳聘婷含笑而立桌旁,四周竟再无其他人。也就是说,内殿里只有他二人两两相望,没有服侍的宫人,连上菜的御膳房宫女也退到殿外。 一壶酒在烧红的红泥小火炉里温着,淡淡的酒香扑鼻而来……旁直立的金银花香炉里燃着龙涎香。 “太子哥哥莫非看傻了妾身的美丽吗?你瞧瞧我这一身打扮可还入你的眼,不许说不好看,人家只想听好话。”马玉琳纤纤素腰束着雪纹烟色玉带,将吹弹可破的雪峰托得高高地,雪嫩丰盈,暗送风情。 和佟欣月一比,小她两岁的马玉琳的确有傲人本钱,年纪尚幼却已有女子凹凸有致的身形,加上刻意装扮,胸前更显腆嫩硕丰,引人遐思。 所谓色不迷人人自迷,瞧见眼前诱人春色还能泰山崩于前仍面不改色的话,那就不是男人了,即便神色镇定的沈子旸也忍不住目眩了一下,不过他此时疲乏得无心于风月,只淡笑道:“琳儿妹妹生就如花似玉,宛若天水仙子,不论穿什么都娇美秀丽,世间少见的盈盈佳人。” 马玉琳走过来,主动挽住他的手,引他入座。 “讨厌啦!太子取笑人,人家会难为情的。”她娇柔做作地掩面娇笑……副羞不自胜的模样。 “真讨厌吗?要不我先走了,不惹你心烦。”他作势要起身,心想这样能离开也好。 可她以为他是在和她逗乐子,马玉琳学姑母所教的身一软,偎进他怀里,以纤指抚弄他胸口娇嗔道:“人家的讨厌是反话嘛!太子哥哥还欺负人,存心让人难受。” 看来她还真有几分魅惑男人的本事,莲指轻勾,媚眼流波,软语如馨扣人心弦,美目盼兮间散发出一种叫人招架不住的媚态。 沈子旸脸微红地咳了几声,岔开了话题,“母后呢?不是她召见我,为何迟迟不见她。” 她咯咯娇笑。“太子哥哥还不明白呀!姑姑是特意为我们安排的,她希望我们多点时间相处,将来成了夫妻才能情深意浓,缝给缠绵,相互扶持到白头。” “意思是说母后不来了?”他忽觉不妥,虽已定下名分仍得谨守分际,不得逾越礼节。 ““醉花酿”来自潞安名产,酒香清雅纯正,透出沁人梨香,酒质醇厚柔绵,入口味厚回甜,余香延续,诗有云:“一壶潞酒三年香,入口绵绵永难忘。”其中绝妙滋味要尝过才知晓,琳儿为太子哥哥斟上一杯,你喝喝看味道如何?”她斟满一杯酒,纤素玉手端到他面前。 劝酒一杯,夺命索魂。 酒气诱人,他未饮先醉了。“我自个来,你小心别烫伤了手,炉子里的炭火灼得很。” “就知道太子哥哥心疼我,对我多有怜惜,我再为你倒一杯聊表心意。”多喝点,别糟蹋了。 既是心意就不能不喝,沈子旸仰头再干完一杯。“的确香醇,后劲冲上喉,琳儿也喝一口,不必只顾着伺候我。” 马玉琳倒酒的手颤了一下,差点将酒液倒到琉璃白玉杯外。“琳儿还小,不宜饮酒,姑姑说了等我再大些会让我饮些水果酒……来养颜,二来活络气血。” “啊!我都忘了你才十二岁,可能酒喝多了,人也有些迷糊了。”他自嘲酒量不好。 “你一点也不关心人家,再多罚三杯酒。”不许他拒绝,她连连倒了三杯酒要他喝下。 “什么,三杯?!再喝我就要醉了,琳儿妹妹别勉强我……”咦,奇怪,是他眼花了吗?怎么琳儿的身影出现迭影……个、两个、三个……看得他头好晕,昏沉沉地。 “不管、不管,你不喝没诚意,就算醉死了也要先喝完这三杯。”马玉琳硬把酒杯塞进他手里,逼他喝。 “我……头很重……”他感觉到身体很沉重,好像不是他自个的,不听使唤地越来越沈。 此时的沈子旸尚未察觉不对劲,手脚无力地任由马玉琳扶着他的手,喝下一杯又一杯的醉花酿,他以为酒喝多了才失了力气,努力睁开眼想醒醒脑。 皇宫是他的家,在自己家里还怕有人害他吗?何况禁宫侍卫上万有一半是他的人,有他们保护着更高枕无忧,靖王之乱已平定,不会再有逆臣闯进宫里刺杀皇室宗亲。 但是千防万防,人心最难防,他怎么也想不到他生平最大的敌人近在眼前,而且还是他相信的人。 “太子哥哥,你说是我漂亮呢?还是佟欣月那贱人好看,你比较喜欢哪一个?”马玉琳的笑变得狰狞。 “月儿……”他忽觉有异,双手撑着圆桌站起。“琳……琳儿,注意你的用词,你是将来的太……太子妃,要有容人之量,月儿她抢不……抢不了你的光彩。” “月儿、月儿!你口口声声只有月儿,那我马玉琳算什么?挂着太子妃封号却不如把太子府当自家厨房走动的贱民,你根本没把我当回事,心里、嘴里念着只有一个佟欣月!”她是身分尊贵的皇后外戚,是他该豁着她不放,时时殷勤地哄着她,眼里放不下其他女人。 “你……你对月儿做了什么?”沈子旸想起佟欣月身上不时有的大伤小伤,心下一惊,难道真是她所为? “你该问的是我对你做了什么,你还没发现自己不太对劲吗?”看他还能撑多久。马玉琳面无心虚之色,丝毫不为所作所为感到羞愧,反而有一丝得意。 身子晃了一下,他渐感乏力,几乎快站不直。“你……你在酒里下药……毒害当朝太子……” 忽地……股穿透骨髓的痛直冲心窝,他面色一拧,扭曲纠结。 “酒是姑姑准备的,我什么也不晓得,她只要我让你喝下就大功告成。”她才不管酒有没有毒,反正他三心二意,对她不忠,本来就该死。 她对他和佟欣月的亲密实在忍无可忍,姑姑这几天跟她说的话都没错,就算她当了太子妃又如何,若是太子喜欢的不是她,将来尊贵的后位还不知落在谁手上呢! 姑姑将她的预谋毫无遮掩的告诉她了,原来,姑姑竟想让十二皇子成为太子!如果自己出了一臂之力,她这大功臣还怕没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吗?还怕嫁不了只当她唯一的佳夫良婿? 她是喜欢沈子旸没错,但再喜欢,也比不过为己的自私。 “什么,是母后她……”皇后想杀了他? 沈子旸大惊,拖着重如千斤的双腿想离开到外头呼救,让侍卫赶来护驾,不让奸后得逞,可谁知迎面而来是一记狠踢,几名身形壮硕,看得出由男子乔装的宫女一左一右的拉起他双臂,往偏殿的深处拖行,泥金如意霞纹锦袍下的五色云纹缎鞋缓缓走向他,皇后娘娘精描细绘的妆容赫然出现。 “没错,是本宫,太子用不着怀疑,能让你活到十八岁,本宫都觉得宽宏大量了。”华红鸾的儿子怎能苟活至今呢?他的存在会提醒她曾有的卑微和出身的。 如今的右相虽然看似风光无限,马府满门皆列高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门户光彩,无人敢小看,可是知其底细的废后旧部仍大有人在,表面上顺服,私底下却大为不屑,对其不够显赫的家世多为微言鄙视。 “为什么要杀我?”沈子旸心绞欲裂……口浓血梗在喉头吐不出来,面部逐渐泛黑,气息微弱。 “你不死我的熙儿就当不成太子。”人不为己,天沫地灭,怪只怪他投错胎,不该生在帝王家。 “为了十二皇弟……原来……”什么养恩大过生恩,十二皇子才是她的亲生子,血脉相连,他显得多余了。 “扬儿,其实母后满喜欢你的,比起你同母所出的九皇子,我真的仁慈了许多,还让你坐了十几年太子之位。”小小的手,小小的脚,小小的娃儿,她看得有多痛恨。 “九皇弟?”不是他母后所杀害的吗?莫非……错了?! 马皇后语气轻挑的笑道:“本宫让人把他带出宫外,丢进乞丐堆里,国师算出他对本宫不利,将危及本宫的地位,本宫倒要看看一个乞丐孩子有何作为,他没饿死也不会有任何出息,怎么威胁本宫?” “你……你太恶毒了,竟然连个刚出生的孩子也不放过……父皇若知情了,他……他绝饶不了你……”他咬着牙,恨起自己的有眼无珠,不顾生母恩情认贼为母。 “死人不会开口,太子你就认命吧!母亲来送你一程。”她手上多了一把短刃,但不是挥向太子,而是——“啊!好痛,姑姑,我流血了……”马玉琳惊叫。 “忍着点,作戏要作足,谋害太子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咱们要让皇上给个不杀人的理由。”她冷静地又划下几刀,深浅不一地布满马玉琳的雪臂、香肩……“太子,接着就是你了。” “璞”地,是刀刃刺进肉里的声音,中毒已深的沈子旸意识涣散,他感觉不到疼痛,视线越来越模糊,有人在奔跑,有人在高喊着什么,而他手中多了一把染血的短刃,狠狠刺向自己的胸口! 远了,是马皇后冷冷的笑声。 近了,远处的白光。 马静瑜,你这天底下最恶毒的女人,如果还有机会,还有重来的机会,我一定要报复……如果还有重来的机会……月儿…… 在他阖上眼之前,最大的遗憾是见不到他的月儿,亲口对她说一句他早该说的话——我爱你。 “不好了、不好了,太子出事了,快来人呀!快传太医……太子没气了……” 十八岁的沈子旸,咽下他在人世的最后一口气。 第八章 重生当傻子 康明十五年太子薨享年十八。 “什么,旸哥哥死了?!” 乍闻死讯,佟欣月被突如其来的恶耗惊得无法动弹,她四肢僵硬、面如雪色,六月下雪般从脚底寒到头顶,冷到全身是冰冻地,找不到一丝属于人的温息。 她不能接受太子已死的事实,更不敢相信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这么没了,她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装不下去,麻木地连哭也哭不出来,茫然的双瞳是干的,没有盈盈泪光闪动,她的心似乎也死了,不再跳动。 和靖王对战时毫发未伤,平安凯旋归来,是天佑王朝的福分呀!谁知竟死在最安全的皇宫之中,这是多大的讽刺,他死得好无辜。 “太子的死并不单纯,我偷偷查看过他的尸身,他的皮肤指甲泛黑,是中毒迹象。”可借皇后派人严加看守太子灵枢,他没法看得太仔细,仅能大略瞄一眼。 “中毒?!”太子是被人害死的? 佟欣月死寂无神的眸子动了一下。 “太子怎么死的并不重要,主要是皇上肯不肯下令彻查,宫中传出不少对太子不利的流言,只怕是死也不安宁。”人死留名,他留的却是为人垢病的恶名。 她咬牙道:“为什么不重要?他是当朝太子,皇上怎能不闻不问,那是他的亲生儿子呀!”旸哥哥岂能死得不明不白,他还说过要带她上雪山赏雪,送她雪雕的冰莲。 佟义方嘎咽地握住女儿冰凉的手。“没法子查了,宫里传得很难听,说是太子酒后失态,欲强行奸淫马玉琳,马玉琳年幼不愿顺从,求他放过她,太子恼羞成怒愤而以刃相胁,却反倒失手插入自身心窝……” “太子不是这种人,他品行端正,为人正直,平时饮酒不过量,我从没见过他醉过,他不可能做出禽兽不如的错事。”他连她都没碰过,她一点也不信他会做出这种意图凌辱幼女的事来。 “问题是马玉琳身上的伤不是假的,是同一把刀刃划伤的,她衣服被扯破了,嘴唇有被咬过的痕迹,手臂、肩膀全是伤,她神色慌乱,满身是血地从殿中爬出,鞋掉了,发丝凌乱,罗裙撕裂地遮不住雪白大腿……”任谁瞧了她的惨状都会于心不忍,怒责丧心病狂的加害者。 她拼命摇头否认,“不是太子、不是太子!他不会做这种事……定是有人陷害他……”她不能让他白死,死后还背负叫人唾弃的污名。 “我也明白不是太子所为,有谁会跑到皇后寝宫行如此鲤凝勾当,可人一死无从辩解,只能由着人编派,没人敢站出来证明太子的清白。”这叫死无对证,黑锅背到底了。 一死一受伤,当然只有听“活着”的人的描述,事实真伪唯有当事人知情,开不了口的太子认了死罪,丧德失格、败坏宫阖,有辱国颜,其行为不能饶恕。 但他已经死了还能治什么罪,况且此乃家丑不可外传,为保留皇家体面,皇上是不会大费周章的追查事情的真相,仅以太子急症暴毙为由发布国丧,草草安排太子丧礼,不接受外朝使者吊唁,希望这件丑事早早落幕。 “是皇后!她不想太子活,因此使计置他于死地。”佟欣月不假思索地认定真凶是当今朝中最尊贵的女人。 佟义方苦笑地叹了口气。“除了她还有谁,谁敢睁眼说瞎话直指插进太子心窝的刀刃是他自个跌倒所致,还说太子喝得太醉了,连刀都拿不稳,失手错杀自己。” 如果他们有机会仔细验尸,会发现大大有问题,刀在太子手中,他死后手指僵直扳不开,乍看之下似乎他往自个胸口捅刀,十个人瞧了有九个赞成皇后的说词,人一喝醉什么也分不清,在追逐中绊了脚跌落倒地也是有可能发生这种意外,但是刀子入身是由上向下,照常理判断是行不通,若是太子自己跌倒应该是由下而上刺入心口,应是有人使力握太子的手往下压送,让太子一刀毙命。 不过太子就算不死于刀下,他所中的毒也是足以致命的,若未及时医治一样会死。 “难道没有人去揭发皇后的恶行,她害的人还不够多吗?”从红鸾姑姑到太子,她谋害的是皇室宗亲。 “她是皇后,地位仅次于一国之君,放眼腾龙王朝有谁敢与她为敌?你此时的议论就是大逆不道。”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攫制忿忿难平的佟欣月,阻止她自寻死路。 “思源哥哥,太子不能白死……”谁能替他讨回公道? 树倒猴娜散,曾跟随太子的亲信也沈寂了……个个像惊弓之鸟悄然无声,藏头缩尾地不敢多说一句,唯恐受牵连地避的避、躲的躲,半声不吭地做壁上观。 如今已成靖王的沈天洛虽有心查明太子死亡真相,却在皇帝那里碰了壁,沈煜一句人死为大,再查还有什么意义,不如早早入土为安,免受流言所伤,他也只能无奈作罢。 岳思源将悲伤得不能自己的师妹轻拥入怀。“你看见师父鬓角的白发吗?” 她可以为太子伤心,悲枪伤神,但不能走错一步路,她没有和权贵对抗的力量,只要一错就无回头路。 “爹有白发了?”她一讶。 “你知道他是为了谁鬓发如霜吗?为人子女者若不能为父母尽孝道,起码不要让他们再为儿女操心担忧,师父买通太监试图潜入太子停棺处探查太子死因未果,你以为以皇后的精明,她会毫无所觉?!”他们面对的是世上最可怕的女人。 “思源哥哥的意思是……”她心口一紧,倏地捉住他的手……缕惊色由眼底浮现。 “皇后盯上师父了,不只是师父,恐怕连你我也都在她掌控之下。”他朝外一看高耸的围墙,面色冷峻。 “什么?!”她惊呼,原本因太子之死而滴水不进的虚弱身子轻晃了一下,摇摇欲坠。 “你大概没发现府里的下人变多了,有些是你叫不出名字的生面孔,他们眼神闪烁,脚步轻盈,有武功底子,我们是笼里的鸟儿飞不出去。”一举一动全受人监视。 “爹,这是真的吗?皇后下一个要对付的是佟府!”为什么她心狠至此,连无关紧要的人也不放过。 神情疲惫的佟义方已见老态,苦笑地抚抚女儿的头。“对付还不至于,毕竟,她还有用得上我的地方。” “爹,皇后要你做什么?”她还想害人不成? 他一掩苦涩,避而不谈。“只要能保住你,爹什么事都愿意做,爹的月儿不能受苦。” “爹……”她焦急地想知道详情,不愿爹亲为了她而受狠毒的皇后控制,医者的气节不能折损。 “不用再多言了,若是不想爹担心就把药膳吃了,然后上床睡觉,什么也不想地把身子养壮些,你小时候身体不好,差点养不活,爹费了多少心力才养大你,你……唉!爹舍不得呀!”她瘦了一大圈,看起来都只剩一把骨头了。 佟欣月强抑悲楚,消瘦的小脸一摇。“我要去看太子,不见他最后一面,我不相信他真的死了。” “不行!” 佟义方和岳思源同时大声一喝,露出严厉的神情。 “爹,师兄,你们不要阻止我,这是我仅能为他做的事,送他一程。”不然他一个人太可怜了,孤零零地躺在棺木里,真心为他送行的没几人,她不能不去见他。 “月儿,皇宫内院不是你想去就去得了的,禁卫军重重把关,你在宫门外就被拦下了。”佟义方苦口婆心的劝道,不忍心闺女为死了的太子涉险口“我去求皇上。”就算磕头磕到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非要求得皇上应允。 “皇上是何等人物,称还没见到他就会先被乱棍打死,现在宫里乱得很,没人会理会无权无势的你,你就让爹安心,别再闹了。”他不想让女儿白白送死。 可心意坚定的佟欣月固执地说服父亲。“只是一面看过就走,我不逗留,瞧他一眼就好。” “月儿你……”她不是存心为难他吗?太子大丧,闲杂人等岂能随意入宫,连他都得在太医院等候通传不得随意走动。 岳思源叹了口气,“师父,就顺她一次吧!等太子送入皇家陵寝,想看也看不到了。” 到头来,岳思源还是宠她,纵容她的任性妄为,甘冒大不匙。 “思源,你怎么这节骨眼上跟着犯胡涂,皇宫内院和寻常百姓家不一样,半点疏忽也错不得。”佟义方很急,怕女儿犯傻想不开。 岳思源了然地看着佟欣月。“以师妹的个性阻止得了吗?她性子随和,不拘小节,但骨子里执拗得很,对事认真,你不让她去,她背着我们偷偷溜去,岂不是更糟糕。”不让她彻底发泄,她会崩溃。 “你……你们……罢了、罢了,谁叫我就这么个女儿,不护着她还能护着谁呢?”疼女儿的佟义方,最后还是妥协了。 于是,佟欣月拿着父亲所给的通行腰牌,她从守卫最松懈的北门入宫……个叫小夏子的太监因受鞭刑双腿差点残废,是她用心救治半个月才救回他一双腿,小夏子因此感念在心,暗助她一臂之力,给了她一套太监服饰换上。 躲躲藏藏地低着头,虽然来往的宫人不算少,但宫中气氛低迷,人人心思重重,竟也没人多留意她,让她顺利地通过重重盘查……路来到太子停棺处,百名禁卫军把守在灵柩四周,不许任何人靠近半步。 “谁?!”禁卫军统领柳云风低声一喝。 缩颈的佟欣月把头压得更低。“奴才给太子添香。” “抬起头。”他冷声道。 她迟疑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将头抬起。 “你是佟……”柳云风神色微变,随即若无其事地一比停棺处,“一刻钟。” “是,多谢柳大人成全。”她一福身,走进停棺的“福华殿”——皇室宗亲入敛时的停柩处。 柳云风眼也不眨地背向她,当作没瞧见她这个小太监,但是眼中的黯然却明显可见,他是太子一手栽培的亲信,自是认得太子的心上人。 “好冷清……” 太子丧礼理应隆重盛大,官员川流不息瞻仰太子遗容,宫女、太监成排跪地为太子戴孝,焚烧的纸钱,上告天听的擎天香,哀戚不断的呜咽声,白嶂白嗜挂满一室,旗海飘扬,殡妃、宗亲一身素白地轮流为太子守灵。 可是皇后一句“太子失德,难堪典范”,他竟落得灵堂冷清,无人前来拜祭的下场,三炫袅袅清香已快烧到尽头还不见替换,纸钱灰冷未再添新。 “旸哥哥,我是月儿,你的月儿,我来看你了。”他就躺在这棺木里……个人孤独寂寞。 棺已上盖,尚未封钉,佟欣月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棺盖推开一半……张栩栩如生的俊雅面容宛如睡着了一般,除了脸色白了些,和生前并无二样。 看见安静地躺在棺木里的人,她鼻头酸了,眼眶泛红,不肯相信的闪闪泪光凝聚成珠,她告诉自己不哭、不能哭,否则亡者会因对世间还有留恋而走不开,无法投胎,转世为人。 所以她要忍住,不可以落泪,让旸哥哥安心离开,心无星碍,不再为她忧心,黄泉路上他先行,奈何桥畔缔结三生缘,别急着喝下孟婆汤,她很快就会来陪他…… “旸哥哥,你冷不冷?以前你常笑我手冷,要为我暖手,可是现在你的手比我还冰,换我来为你搓暖一点,你暖和些了没?”可是为什么搓不暖,还是一样没有热气? 她像个失去魂魄的傻子,不停地用她素纤小手搓揉僵硬如石的躯壳,手搓得红起来了,却还是感受不到一点温度。 她咬着牙,不能哭,绝对不哭,贝齿死命的咬着唇,咬得渗出血丝来了也不在乎。 她很清楚再怎么搓也不会令躯体回暖,人死心寒,没了心跳的太子不可能再睁开眼对她笑,含情脉脉地说:“傻月儿,再等你一年,我会用大红花轿迎你入门,你要快点长大,不要让我等你太久……” 她没法忘记他曾说过的话,心里还有一丝企盼想着他还没死,眼前所见的一切全是幻觉,他音容如旧地笑着朝她招手,说她在作梦,他好端端地活在她身侧。 “……旸哥哥,我好怕,你为何不醒来?听不到你的声音、看不到你的人,我真的心好慌、好无助,我……我不能没有旸哥哥……”她的心好痛好痛,痛得快裂开。 她以为自己没那么爱,只是喜欢而已,直到生死相隔,直到无力相依偎,她才知道不是不爱,而是用情太深,刀割的痛楚将两人活生生地剥离,缺了一半的心不再完整,成了半个月亮的残缺。 原来她真的很傻,傻得看不见自己的心。 “旸哥哥,你恨不恨害死你的人,我帮你报仇好不好?就算对方是我惹不起的人我也不怕,再小的鱼也有刺,梗在喉间同样不好受……我决定了!我要成为用毒高手,别人怎么害你,我就怎么还给他们!”她要为他复仇,让所有对不住他的人得到应有的报应,然后,她会……去找他。 佟欣月取出沈子旸送她的麒麟戏珠的圆形玉佩,置入他搁在胸前双手交握的掌心中,轻轻抚摸他已凉透的面庞,眷恋不已地来回抚触,十分珍惜且不舍地流连再三,因为自此往后,他们真的要天人永别了,不复相见。 “讨厌,说好不哭的,偏偏又忍不住,旸哥哥,你不许笑我,我只哭这一次,以后不会再有人让我为他落泪。”别了,太子,别了,旸哥哥,你再耐心等等,等月儿做完该做的事,月儿再去陪你。 清泪如鱼人的珍珠,滴落清俊面容,顺着面颊滑落,好似长眠于此的太子也深深不舍爱他的女子,泪凝成痴,悄然滚动,落在云深不知处的情深。 薄抿的唇淡得没有颜色,贴合温热气息,沈子旸人生的最后一段路程并不孤独,有爱人相陪,他微微扬高的嘴角似在笑,感谢他所爱的人。 风,很轻。 雾散。 咦,是谁在他脸上拨水?怎么感觉湿淋淋地,头发被水淋湿了,十分难受,似乎有什么吸住他双足,不住地往下拉,让他不住坠落…… 快……快给他渡口气,喉头锁得好紧,梗住的气无法由胸腔中发出……不,不该是这样,他还不能死,还有很多未完的事等着他去做,他必须活下去,活下去告诉她…… 呢,她是谁?好模糊的身影,怎么也想不起来。 啊!有光,好刺眼,他是不是该走过去…… 等等,谁在吻着他的唇,既深情、又绝望,带着淡淡的、令人心碎的诀别,温热的气息如此熟悉,温暖了寒冰刺骨的心,让人好不舍……啊!是月儿,她的软甜香气盈满他鼻间,他要去找她,活着去找她,他舍不得她落泪。 一股顽强的求生欲念冲击沈子旸僵直的四肢,他奋力地冲破眼前的黑幕,朝微光处靠拢,他知道他办得到,也必须办到,为了他所爱的人,他的月儿…… 蓦地……大口污水从喉咙呕出……丝丝微弱的光线从眼皮上方透入,他挣扎地眨动沉重的眼睑,‘漫慢地,他看到颜色很蓝的天空,摇动的树叶透下的金光闪烁。 “啊!快来人呀!快来人!诈尸了、诈尸了,傻子八儿死而复活,快找个道士来贴符,别让他咬上我们,中了尸毒可是没救了,糯米呢?赶紧买上百来斤以防万一,咱们府里全是娇贵的主子……个也损伤不及……” 诈尸?! 是指人死了以后全身僵硬又活过来了吗? 八儿是谁,他很傻吗?为什么叫他傻子八儿? 这些嘈杂的人声是谁,听起来像有很多人在奔跑,很急、很慌乱,他们在慌什么? 沈子旸好笑地想着,找道士贴符能有什么用处,人未死被误会已死了,再“活”过来不算稀奇,不然死人真的尸变,大白日都能在太阳底下走动,道士的符哪治得住……把火烧了才万无一失。 回过神后,他感到头很痛,还有点昏沉沉的,连起身站立的力气也没有,全身软绵绵地使不上劲,只能平躺在地当自己是一具死尸,等宫中侍卫来将他扶起……不对,这里不是皇宫,黄色琉璃瓦宫殿不见了。 马皇后、马玉琳、刺入胸口的短刃、下了毒的醉花酿、九皇弟流落民间、他的母后华皇后……一幕幕情景由眼前滑过,快得像一道流光,狠狠刺痛他的心。 他错了,错在未看清马皇后的心机和城府,以为她是真心相待,实际上却是狼子野心、心性冷酷,为了谋夺太子之位不惜加害于他,完全不顾多年的母子之情。 呵呵……他又错了,什么母子,根本是假象,她将所有人玩弄在股掌之间,在她心里只有亲生的十二皇子,其他人全是可以被牺牲的棋子…… “什么诈尸!八儿没死,你们围着他做什么,还不快让开!”一道人影逆光的立于身前,沈子旸还没瞧清楚来者是谁,就先被揪起,背上传来重重一拍,拍得他上身往前倾,整个人坐起来,腹中涌出酸液,吐了一地。 忽然间,他气顺了,喉头无物,视线清明了,双目所见之处清晰无比,连层层堆栈的树叶下躲了一只小虫子也能瞧得一清二楚。 他不是死了吗?身中剧毒又刀刃透心,想来即使以佟太医的神医妙术也束手无策,早该断气了。 “吓,可是他明明断气了……”一个乔家下人不信的道。 八儿死了一两个时辰了,主子们闹腾到衙门里去,竟没个能管事的人来看顾这边,他们只好将八儿放到块门板上,暂时抬到偏厅去,谁知这会儿会有一个老乞丐上门说要找他的徒儿,也不知道谁开门放他进来的,总之被闹得无法,他们只好将他带过来,不意看到八儿的手动了动,眉头也皱了起来,状似有些痛苦。 这不是诈尸是什么?简直要吓坏人了,夫人他们怎么还不回来,现在人活过来了,又该怎么办?下人们面面相观,不知如何是好。 “断气你的头!”朱角瞪了那下人一眼,“死人现在还会坐在那里瞪着你吗?” 那下人瑟缩地偷瞄沈子旸一眼,见他果然目光炯炯地看过来,胆子小的他居然眼一翻,晕过去了。 “我……我死了?”沈子旸看看自己的手,怎么会……小了那么多,这不是他的手,不是他的身子! 朱角摩掌着下巴,听着一个还算冷静的小厮说了事情经过,见下人惶惶然的模样,他搔搔头也不知哪来的灵光乍现,说谎不打草稿地道:“你们这些瞎了眼的浑人,分明是老乞丐我教的龟息大法,瞧他学得多好呀!把我老乞丐的精髓全学齐了,哈哈!好徒儿、好徒儿,老乞丐没收错人。” 老乞丐?龟息大法? 怪了,这宏亮的笑声好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发什么呆呀!傻小子,没死成还想再死一回吗?这一身湿衣服再不换下就要着凉了。”怎么呆呆地,不会傻子变呆瓜吧!傻上加傻。 “傻小子是指我……”呢,这也不是他的声音,似乎雅嫩了好几岁,还有些沙沙的哑音。 “不是你还能是我老乞丐吗?这一窝的人就属你最傻,你不傻就没傻子了。”像是在说绕口令,穿着随便的老乞丐逗弄着他随便收的小徒弟,随兴的性子令人发火。 “我不是傻子,我是……”太子。 沈子旸正要说出太子的身分,但生死关前走过一回的人,已学会多几个心眼,显然地他现在处境诡异,还是先弄清楚情况再说。 “好好好,你不是傻子,你是聪明八儿,你还坐在门板上做什么?还不快起来去换了这一身湿衣?”可怜的孩子,准是让落湖一事给吓着了,魂儿还没附体呢! “八儿?”是他吗?沈子旸低头看着一身不算精致的衣衫,心里闪过无数疑惑。 “我说你呀!学机灵点,别被乔府那几个女人给玩死了,你姊姊整天担心这、担心那的为你操心,瞧瞧,听说现在还被送到官府去。”送去官府做啥?这些下人话说得不清不楚的,不行,待会儿得过去瞧瞧,那丫头前几日答应过他的清炖羊肉和白灼东风螺他还没尝到呢。 “什么,我有姊姊?”沈子旸露出讶色,对突然冒出来的亲人感到陌生又无措。 老乞丐狠狠地朝他脑袋瓜子弹了一下。“你姊姊七儿你敢不记得,你想要我再把你丢进湖里清醒清醒。” “不要不要,我怕淹水……”死前的记忆太深刻,此时的沈子旸和八儿残存的影像重迭,骇然地直摇头。 “会怕就好,就怕你不怕。”朱角一手执壶仰头一灌喝了一口酒,几滴酒液由嘴边滴出。 老乞丐一移动位置,他的身体就不再背着光……张略带沧桑的老脸露了出来,眼神幽远地望着前方。 乍然一见,沈子旸被久远的回忆拉了回去,他从这张脸看见另一张意气风发的俊颜,五官轮廓并无太大的变化,只是增添了岁月的痕迹,多了几条皱纹。 他一时失神地喊出很久没唤过的称呼,“子岳叔?” 朱角被烈酒呛了一下,眸子一眯地瞪视死了一回的八儿。“你刚才喊我什么?” 沈子旸不确定该不该吐实,犹豫了一会,迟疑的道:“老乞丐师父。” 如果他没听错的话,他自称老乞丐,又称他为好徒儿,所以他们是师徒关系,喊“老乞丐师父”应该没错。 “老乞丐师父……嗯!嗯!不错不错,这称呼老乞丐听得顺耳,以后就叫我老乞丐师父。”呵呵……他这徒弟有慧根,不像某根木头,怎么教也不开窍。 说到木头,木头就来了,鬼魅一般地飘到身后。 “师父,七儿出事了,你还有心情在这闲磕牙?”他们丐帮消息网络名不虚传,七儿一被送进官府,马上就有小乞儿来跟他享报,他去衙门却因皇帝驾到,亲审此案,他不得其门而入,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先到乔府看看八儿情况,了解死因,再作打算,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遍寻不着的朱角。 “哎呀!我在救人,你没瞧见你师弟刚才没喘气了吗?是我拍了他一掌才回魂,八儿,别理你小墨子师兄,他这人的脑子是死的,你千万别跟他学。”朱角骂人不忘损人,把两个徒儿的好坏给挑出来,而且明显偏向傻子。 “小墨子师兄。”沈子旸唤道,他正努力适应眼前诡异又令人难以置信的现况,装个傻子。 墨尽日没看他一眼,冷哼一声,“皇帝都出面了,君无戏言,你再不走,七儿就成了死人,你拍她十掌也救不回来。” “哎呀呀!他也来凑什么热闹?你别急,皇帝老儿还没坐热椅子呢!总要等他温热场子咱们再上场,才能显显威风。”去得早不如去得巧,要有耐心才有好果子吃。 “老乞丐师父和小墨子师兄要进宫见皇上?”沈子旸眸光一亮,有些急迫地问道,他想知道宫里现在的情况。 朱角若有所思地瞄他一眼。“八儿,你口齿似乎变得佟俐,眼神明亮的不傻了。” “我……呃,师父要我学机灵点,我听师父的话。”他装傻,憨憨地干笑,避与老乞丐锐利的双眼对上。 他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老乞丐就是当年教他武功的御前带刀侍卫朱子岳,只是他该如何开口告诉他,自己就是太子沈子旸,他会相信吗? “呵……听见了没,小墨子,要跟八儿多学学,你什么时候才能跟他一样乖巧?”遗憾呀!木头徒儿不长脑,让他当人师父的毫无成就感可言,至少也要教出个混世魔王才称心如意。 “等我抄了你全家再说。”满门抄斩。 朱角脸色微变,却依然哈哈大笑。“别太愤世嫉俗了,老乞丐这就带你到皇上跟前讨公道。” “哼!”他哼唾一声。 “八儿,你乖乖地待在府里等你姊姊回来,老乞丐保证她没事,定能全身而退。”他摸摸徒儿的头,眼底多了深意。 方才下人说明事情的时候,沈子旸有听却依旧一头雾水,他拉住朱角衣角。“七儿姊姊怎么了,皇上会砍她的脑袋吗?” 墨尽日抢白道:“乔府大太太柳氏告御状,状告你七儿姊姊欺君,假扮乔府千金顶替真少爷,这会儿又抢了大小姐乔清的未婚夫,准备嫁入靖王府当王妃……老头子,快走吧。” 七儿乔淇并非真正的乔府千金,她喊娘的谢姨娘当初生的其实是儿子,只是生产的时候有点混乱,连谢姨娘自个也不知道生男生女,被大太太柳氏买通的产婆刘大娘欺瞒生了个死胎。 谁知多年后刘大娘又上门勒索银两,和嬷嬷拉拉扯扯的声音太大……不小心说漏了嘴,让路过的谢姨娘听个正着,她哭闹地要找回孩子。 唯恐事情闹大的柳氏只好让刘大娘去找人,刘大娘担心得罪了柳氏,将来无法从她那里再得什么好处,便欺骗柳氏当年生的是位小姐而隐瞒是男娃的事实,庶子也是有继承权的,李代桃僵将七儿带进府,佯称这才是正主儿。 “……如今闹到皇上面前,各说各话,老乞丐我去看看,顺便翻翻陈年旧帐。”朱角若有所指地膘了膘冷着脸的木头徒弟,又喝了一口装在葫芦里的酒。 “你说完了?”墨尽日不耐烦地一瞪。 “唉!有个说话无趣的徒儿,日子过得真痛苦。”假装咳声叹气的老乞丐倏地快步走到门边,伸手一捞,将躲在门后偷看的胖小子给传出来。“你,把八儿带到谢姨娘住的院落,不准起坏心眼,否则我把你的脑袋扭下来当凳子坐。” “你……你这个臭乞丐快放开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乔府二老爷……”乔艇的小短腿想踢人却踢不到。 “我管你七爷还八爷,我是要人命的阎王爷,你再啰啰嗦嗦我就勾你的魂到地府报到。”臭小子,不吓唬吓唬他不知怕,被乔繁老太爷收养的义子摆什么架子,早认本分知所进退才有前途可言。 天生懦弱的乔艇一缩头,吓得不敢再开口。 第九章 从商之道 “姊姊,我不憨了,以后我来保护你,不让别人再欺负我们。”八儿笑得灿烂有神,露出一口雪白牙。 八儿……不,是乔灏,他如今已认祖归宗,这名字是爷爷取的。当他说出不傻的豪语时,向来照顾他、疼他像亲弟弟的乔淇感动得一塌糊涂,眼眶一红差点哭出声,十分宽慰地摸摸他的头。 一夕之间……或者说乔灏从落湖后到死而复生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起了极大的变化,人不傻了,变得聪明,整个人从里到外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眼神清明恍若从未傻过,现在的他才是真正的他,是潜伏的睡狮。 据朱角老前辈所言,他幼时曾受过脑伤,后脑勺有道陈年旧伤,可能颅内y“;血久结成块,导致气血运行不通,这人才傻呼呼地,灵窍阻塞,怎么也无法长智慧,致使心智犹如幼童般,难解世事。 老前辈神功盖世,英明神武……察觉异样便运功打通他任督二脉,再喂他儿颗金贵得要命又得来不易的聚灵丹,这才令傻八儿恢复神智……如常人般聪颖又健壮。 这话把乔家人唬得一愣一愣,但乔淇可是半信半疑,对她这个时空穿越来的现代人而言,这么玄奇的事只会在小说里发生。 不过她自己也穿越了,证明这世界无奇不有,或许朱角说的是真的也说不定。 朱角说的当然是假的,其实他说得天花乱坠,无非是想从乔淇手中多骗几盘好料,他这人没什么大癖好,就是嘴馋,只要能端上桌的佳肴,管他是炸虫子还是下水汤,他照样吃得回圈吞枣。 不过他也不懂,为何乔灏会起死回生,那龟息大法也是他随口胡诌地,目的只是想堵住下人的嘴,诈尸说法太可怕,龟息大法虽荒诞可毕竟真有这武功,不巧他本人也练过。 沈子旸……他再次提醒自己,他现在是乔灏,很努力地适应目前这个新身分。 乔灏,大将军乔繁之子的侧室谢姨娘所出的庶子,十二岁,是乔府唯一有乔家血脉的男丁,父早亡,父亲的元配柳氏育有二女乔清和乔淳,对他们母子俩极不友善。 不过不必担忧,乔灏有个嫁入靖王府的王妃姊姊撑腰……现在要改称姑姑了,因为爷爷收了姊姊当义女,这几个不足为惧的威胁不敢动他分毫,顶多酸言酸语几句,暗地里做些绊人几脚的小动作而已,伤不了人。 乔繁的继室方氏过继了一子乔艇,辈分高乔灏一辈,为人懦弱无能、一事无成,除了老摆出二老爷的架子耍耍威风外,还真没本事扛起乔府重担。 这些全是乔灏花了月余才收集到的信息,乔灏的脑子不好使,原本就没留什么记忆,他隐隐约约只记得自己有个姊姊,捕捉到的也是近一年跟姊姊相依唯命讨生活的片段场景。 而原本是乔府千金的乔淇并非真千金,乔灏才是正经的主子,因此在经过一番波折后他正式入籍乔家祖谱,成为名正言顺的乔府大少爷。 “八儿……不,该改口喊你灏儿了,你现在变聪明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和主见,姑姑问你将来想做什么,是跟着朱角前辈学武功,日后投身戎马,和义爹一样成为武将,还是想读书,考个状元公光耀门相?”文能治国,武能安邦,全看他自身意向,她不勉强,任凭发挥。 乔灏眉头一蹙陷入深思,“只有这两条路可以走吗?没有别的选择,我想……” 他应该还能做别的事,入朝为官势必会遇见马家势力,以他目前的实力和处境尚无法与之对抗,必须培植出更强大的力量,才能夺回失去的一切。 毕竟如今他这具躯体年方十二,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文不文、武不武地处在学习阶段,而且出身朝廷重臣之家,他若是有个什么大动作,恐怕第一个受冲击的是乔府,他不能因死去的太子身分而做出使乔家蒙难的事端,几事尚得从长计议,不可操之过急。 收锋藏锐才不致启人疑窦,他有得是时间成长,不必急于一时,该他的总会是他的,谁也抢不走。 “你想做什么都不打紧,姑姑全力支持你,只要你认为这是你想要的就放胆去做,不要怕失败和挫折,你的背后可有我们一堆人给你靠,谁敢动你一根寒毛或欺在你头上,姑姑带一群乞丐,拿着锅碗瓢盆跟他们拼了。”乔淇说得豪气干云……副混黑社会的角头大姊头口吻。 她这穿越来的现代人,满脑子现代思想,对古人食古不化的教条嗤之以鼻,所谓行行出状元,不是非要当宰相还是大将军才叫有本事。 “多谢姑姑。”乔灏心里无比感动,在他还是太子时从未感受过的温情,如今借由乔灏的身躯全然领受,他内心感触良多,同时也为拥有这份幸运而满心感激。 再活一回的感觉真不差,虽然年纪小了些,不过身边围了一群关心他的人,他很知足,全无作假的关怀令人感到窝心,心暖暖地,他知道他就算走错路、做错事,他们还是会全力挺他到底,把他从岔路拉回来。 这就是一家人的感觉,即使没有所谓的血浓于水,却更胜血脉相连的至亲,为此他感谢老天的安排,给了他拥有真性子的家人,让他体会他不是一个人,而有家的温暖。 “自己人客气什么,姑姑还欠你一声谢吗?看到你又活过来,我比谁都开心……”一想到他曾在自己面前没了呼吸,她心有余悸,总要一再摸摸他,感受他温热的体温,才能确定他安好无恙。 “都过去了,姑姑,你看我现在不是好端端地在称跟前,没缺胳臂少条腿,活蹦乱跳。”乔灏表情有些不自在,不太能适应她给予的温情,毕竟这个姑姑年纪比他小,乔淇才十五、六岁,而他实际年岁已十八。他当然不知道,乔淇穿越前已是三十二岁的轻熟女,他喊她一声姑姑不为过。 十五岁……“她”还差一年呢!澄撤的眸子黯了黯……抹苦涩浮上嘴角,曾允诺过的誓言还作数吗? 他不是他,“她”还会是“她”吗?他不敢去想,现在的他未来还是未知数,又怎么给得起承诺? “哎呀!我瞧你这会儿的模样真不习惯,不傻也不憨,活像多长了几岁似,让我不知该疼你好还是瑞你几脚,人太聪明就不可爱了。”有条有理的说话方式怪别扭地,好像什么事也骗不了他,以前的他多纯真,她说什么都相信……副崇拜她崇拜得要命的样子。 乔淇很失落,感觉像丢失了一个弟弟,可是又欣慰他不笨了,只要再努力,将来一定有出息,矛盾的心情五味杂陈,酸酸涩涩地。 有时她常想,他该不会也是穿的吧!他言行举止异于往昔,但她用现代词汇试了几回,又观察了好一段时日,发现真是她多想了,除了脑子变灵光外,他根本就是个古人嘛! 言谈行径古到不行,还有一丝丝……嗯,不知道是她的错觉或是对古人认识不深,坠湖醒来之后的八儿,身上有一股“贵族”的优雅,似乎天生贵气。 乔灏失笑,对她话中的埋怨感到很无奈。“姑姑不希望我有所改变吗?傻子难免受人欺负。” 乔淇不快地瞪了他一眼,好像一下子聪明佟俐全是他的错。“可是也不要变得太快,循序渐进懂不懂,万丈高楼平地起,又不是坐云霄飞车瞬间冲到顶端。” “云霄飞车?”那是什么东西?又来了,姑姑老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乔淇岔开话题地挥挥手。“别提云霄飞车了,姑姑带你到街上溜达溜达,顺便吃点好料补一补,你还是太瘦了,光抽个子不长肉,想把人心疼死呀!我要用养猪法喂肥你。” 说到猪,果然就有头猪滚过来。 “你们要到哪里?我也要跟,我刚才听见了要吃好料,不许落下我。”炖得软嫩的冰糖肘子、滑溜溜的鱼片粥……光想他的口水就流满地了,恨不得吃遍山珍海味。 听到喘呼呼的声音,再看到圆滚滚的肉球,乔淇脸上的厌恶毫不掩饰。“吃什么好料,喂你饲料还差不多,瞧你这横向发展的宽度,再过几个月就能宰了拜祖先。” 乔灏在心里发笑,这位嘴上不饶人的姑姑损人不带脏字,把乔艇损得一无是处,活像待宰的猪,她这本事要学起来,日后一定用得上,要对付杀害自己的仇人,口蜜腹剑犹胜过实心眼,宁当真小人,不做伪君子,这是他前世所学到的教训,做人太坦率易受陷害。 “我就要跟就是要跟,我是乔府的主子爷,以后乔府的一切都是我的,我说的话你们一定要听,否则有你们苦头吃。”乔艇还当自己是乔府唯一的嫡传子嗣,把母亲方氏说过的话一字不漏的背得滚瓜烂。 乔淇一指戳向他眉心,皮笑肉不笑的道:“那边那一位才是乔府的大少爷,捧乔家牌位的正统子孙,你哪边凉快哪边待,少作不切实际的春秋大梦,有我在的一天,乔府就由不得你盛气凌人,耀武扬威!”将军府的花园也不小了,这位不速之客最好有点自知之明,这座亭子地方小,容不下神猪。 “你……你敢对我无礼,别以为你是靖王妃我就不敢……呢,不敢对你不客气……”他吃痛地抚着额,在乔淇冷厉的瞪视越显气弱,声音越来越小,小到让人以为他只是动动嘴皮子而已,并未开口说话。 “臭小子,无礼两个字怎么写你知不知道?论身分,我是王妃,你一介平民百姓岂敢向皇室宗亲言语放肆,论辈分,你还得喊我一声姊姊呢!没大没小的态度,你想要爹请出家法打你个屁股开花,三天三夜下不了床是不是?”这混小子不吓吓他不成,被方氏惯得快爬上天了口“我……我……”他“我”了半天吭不出半口屁气,涨红了脸一副眼白快要往上吊的短命样。 乔淇骂个痛快后……转头面对乔灏,又温柔得能滴出水来。“阿灏,记得姑姑一句话,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以后遇到像他这种不学无术、趾高气扬的纵挎子弟,你不需要给他好脸色,尽管端起架子,这年头是有权有势、财大气粗的人说话大声,我刚好两样都有。” 靖王王妃的头衔还不够吓人吗?这就是皇权,腾龙王朝里有儿人不低头,连才四岁的小太子都得奶声奶气地喊她一声堂嫂,权势快大过天了。 而她和莫香合开的“莲香楼”更是日进斗金,她出一张嘴说菜,莫香则靠着一手好厨艺,做出料理来,推陈出新的菜肴不重复,天天有新菜色做为a头,味美料好真开胃,宾客无不吮指留香、再三回味,吃惯了这一家就再也走不开,不时光顾,让她赚饱了银两。 更别提丐帮那边的情报网生意,唉,如果换到现代,早就人人有奔驰开、家家有别墅住,乞丐在腾龙王朝可以宣布灭族了。 “嗯!姑姑,我晓得了,”看到乔艇有气难吐,乔灏却觉得有些难为情,欺负个“孩子”实在有些不够光明磊落。 “姑姑再教你厚黑学,你学会了腹黑本事,以后便天下无难事,运筹帷握尽在掌中。”见他聪巧了,乔淇巴不得把二十一世纪的知识全教给他,让他懂得防人和自保。 “厚黑学?”又是什么怪名词? “就是外表一团和气,见人笑咪咪地,好像完全无杀伤力,唔,就像你姑丈一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你看他是好人,他偏偏不是人。”她是受害甚深的过来人,被他吃得死死的。 “不是人是什么?”乔灏忍住逸到嘴边的笑意,越过她肩膀看向她身后的某一处。 “是笑面虎,吃人不吐骨头,他表面对你笑,你兄我弟大家好,砍他两刀还向你说谢谢,可是这种人最阴险了,在你以为他能为你两肋插刀时先在你两肋插刀,义气这玩意根本不值半文钱。”背后耍阴招令人防不胜防,而且往往还是最亲近的人。 “不就是表里不一,人前人后两种脸。”满宫廷是双面人,随手一捉是一大箩筐。 乔淇没发现说话的声音变得低沈,不像乔灏的语调,兀自说得开心,“没错,形容得真贴切,靖王最擅长的是变脸,你要提防他这类人,并要让自己成为真正的腹黑,你不害人不代表别人不害你,多防点总是有益无害。” “王妃的说法不是自打耳光吗?又要笑面迎人、待人和善,又要捅人儿刀、屠宰任我……个人两种迥异的性情不会把人逼疯吗?”做人双面真辛苦,善人恶人一手包。 “那有什么难的,人本来就有多面,加上七情六欲的影响,时镇时怒,时哀时欢……”她微顿了一下,感觉不对劲。“乔灏,刚刚是你跟姑姑对话吗?” 怎么怪怪地,背后一阵凉意袭来,冷爬爬地。 想笑不敢笑的乔灏食指一比她身后。“姑丈是笑面虎,灏儿记下了,学他笑里藏刀。” “他……呢,在我后头?”乔淇头皮发麻,笑得有如身上爬满蚂蚁般痛苦,还不能不笑。他点头。 她反应极快的反口。“其实腹黑的人最专情了,不爱则已……旦爱了便惊天动地,不只对所爱的人好得没话说,还爱屋及乌的对妻子身边的人一样照顾有加,自己人不用防范,挡刀挡剑他冲第一。” “嗯,王爷姑丈很爱姑姑。”这是众所皆知的事,不用质疑,看他把妻子宠得无法无天就知道用情至深。 乔淇夸张的又道:“天底下找不到比他更爱我的男人了,就像我只爱他一人一样,我们是月老牵的红线,菩萨赐下的良缘,天作之合,天造地设,佳偶天成,天上人间一双璧人,两心成串不分离……” 乔灏快被她逼出笑声了,不过有人比他快一步大笑出声,爽朗的笑声让人打心底舒坦。 “够了、够了,再说下去我都替你脸红了,本王王妃的脸皮之厚天下无敌,我要敢说她一句不是,夜里就得顶水盆、跪算盘,连软玉温香都没得抱。”一只大掌从后伸向前,抱住乔淇不盈一握的腰身,往后拉靠在他厚实的胸膛上。 “姑丈。”由堂兄变姑丈,乔灏喊得有些拗口。 沈天洛若有似无地一领首,眼中只有妻子一人。“拿我当范本教侄子是不是太过分了?” “爹亲娘亲,姑姑最亲,你是人家姑丈计较什么,大不了我们到莲香楼吃好菜让你当个跟班。”她说得很大度,完全是有钱人撒大钱的嘴脸。 “跟班?你说得出口。”沈天洛佯怒地捏她粉颊。 乔淇一手挽着丈夫……手拉着侄儿,满面桃花地笑道:“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你就认了吧!” 寒风一吹,冷得打哆嗦,睁着一双悲愤眼儿的乔艇柞立在风中无人问津,他被落下了,没人问他要不要同行。 热炒一盘香炒肉片,猪后腿洗净切成片,以独家配方的调味料腌抓一下,锅里倒入三匙油烧热,肉片快速翻炒到七八分熟捞起,沥干油分,接着锅里再放一大匙油烧热,将甜葱、酸黄瓜、肉片一起拌炒,等肉片熟透再加入酱油和盐炒匀便可盛盘。 口感甜脆略带一点酸,配饭最对味了,油油亮亮的色泽让人一瞧胃口全开,大口扒饭大口菜,大快朵颐。 最难做的是药膳,“一瓣心香”用的是猪心、莲子、玉竹、降香、枣仁和黄酒,猪心剖开洗净用沸水烫过,捞起后入锅加姜、葱、花椒和盐煮熟。 莲子去心,然后加水上笼蒸熟。煮熟的猪心加入玉竹、降香、枣仁和水再煮上半时辰,而后猪心取出切片,如盛放莲瓣摆放盘内,汤汁留用,莲子则放在盘心如莲之花蕊,汤汁调味后淋上即可。 这道药膳的功效在于养心,理气止痛,对血脉虚弱、阴气不足者特有奇效,猪心是清心,降香理气止痛、枣仁养血安神,乔淇特意准备这一道是给乔灏补气补神,他有陈年脑伤怕有后遗症,安神静气好养心肺。 “丫头呀!这道“梅汁生蚵”是怎么做的?鲜嫩肥美又没腥味,轻轻一抿就滑入口里,顺喉而下,那滋味……嗯,美得很,舌头都快要一块儿吞下去啦……”鲜味回韵,在舌尖停留着蚵肉的鲜甜和梅香。 真应了那一句“哪里有美食哪里就瞧得见老乞丐朴素的身影”,他不只鼻子灵光,耳朵更是兔子尖呐!一听人家要上莲香楼大饱口腹之欲,他老人家不请自来,猴儿似的跳上八仙椅等人上菜,幸好莲香楼上下都认得他,知道他是喊出名号的头儿,没当是吃白食的臭乞丐一棒子打出去。 莲香楼其实算是乞丐们聚集的大本营,大老板之一的乔淇是丐帮成立的推手,丐帮里的老老少少她大多认得,若真没饭吃来唱首“莲花落”,还是会大开善门供其饱饭一餐,不叫乞丐们饿肚子。 而朱角正是丐帮帮主,第一任啦! 一行人为了吃,不惜路程得花上大半天时间,回到天凉城上莲香楼,菜刚上桌老乞丐就到了,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若是直接由蚵田剥壳取食可不必冲洗,直接沾梅酱生食风味更佳,可是咱们离养蚵人家颇有一段距离,因此还是要用盐水浸洗干净并除去砂石杂质,用滚水冲烫……”没有污染的水质养出的鲜蚵颗颗硕大,有她手掌的长度,有海味却无泥土味。 中国人两千多年前就开始养蚵了,明朝时还有“西施乳”的美称,想不到腾龙王朝的养蚵技术不差,只是每日快马运送到京城的成本还是高了些,只有富贵人家吃得起。 “哎呀!你的脑子不是动得很快,干脆在自家后院挖个池子养蚵,到时要吃多少有多少,自个下池捞又快又便利。”老警的口吻,只求好吃不怕累死人。 朱角说得随兴,有口无心,不管别人要付出多少辛劳,反正他一张嘴就是用来吃的,优哉游哉地过着闲人日子,不亏待他的胃便是天下太平。 但是听者有心,他无意间随口一说便开出一条财路,坐得端正的乔灏眉心一动,略微停一下着,神情似在深思其可行性,他不朝仕途走还能做些什么…… 耳边尽是喧哗的谈笑声,络绎不绝的食客一波接着一波,人满为患的莲香楼座无虚席,生意好到十来个伙计都忙不过来,柜台的银子丢得叮咚作响。 若是多开几间莲香楼呢?还有,供应酒楼的食材能自个产出最好,酒也是,免去中盘的剥削,质量稳定还能确保货源充足,不必担心旱季雨季时商人借机哄抬价格。 还是太子时的乔灏根本想不到民生问题,士、农、工、商以行商最不入流,大部分百姓看不起商人这一行业,可是又少不了它,无商生活多不便利。 让他灵机一动想到“商道”是因为身边的人,尤其是把食铺经营得有声有色的姑姑,她的经商才能激发了他对做生意的兴趣,也指点了他一条明路。 有道是:有钱天下行,无钱寸步难,不管做什么事都需要用到钱,买屋、买地、买马匹,甚至是人心都能用银子收买,无往而不利。 从商是累积财富最快的途径,他有人脉—靖王,财力有乔府和姑姑,各方信息可由丐帮收集,天时、地利、人和,他拥有别人所没有的优势。 “老前辈说得轻松,站着说话不腰疼,养蚵的水质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取得,它要是活水,水里得有小鱼小虾,盐分极高才养得活……般池水泉水是办不到的。”她本想说浮游生物,但一想古人的知识有限,肯定听不懂,因此改口浅显易懂的小鱼小虾。 “吠!还真是麻烦,赶明儿我弄艘小船出海去,自个儿跳到海里捞。”他嘀咕着,大口吞下肥硕的鲜蚵。 满桌的佳肴美食,有翠玉虾排、黄炯鲜鳝、百花蒸酿豆腐、三元藕盅、京酱鱼香、松子糖醋黄鱼……有鱼有肉,还有甜食梅花枣泥饼、生煎圆小包和脑丝卷,总之应有尽有,让人吃得摇头晃脑,绝对满意。 可吃遍天下美食的老乞丐仍有小小的不满意,鸡蛋里挑骨头,好还要再好,他塞满食物的嘴巴仍嫌不满足,找着破锅子当锣敲,叨念几句。 乔棋一听,笑得前俯后仰,要不是沈天洛一手托着她后背,怕要笑翻过去了。“你到海里捉龙王爷呀!蚵架养在海边,你顶多撩撩裤管涉水而过……脚踩在竹编架子就能拉起一大串。” “那最好,我还省了一番工夫,叫小墨子施展轻功来回,给我拎几串回来。”有事弟子服其劳,此时不用他更待何时? 不在场的墨尽日忽地打了个寒颤,他正劳心劳力的待在丐帮总部代偷懒的老乞丐处理帮务,有实无名的代帮主,要是知道朱角这么算计他,铁定马上撂下责任走人。 “师父,小墨子师兄没空,你忘了他正帮你管着一群小乞丐。”那原本是他的事,他嫌麻烦置之不理。 朱角眸光闪了闪,咧开贼兮兮的大嘴。“小子,你说老乞丐这张老是填不满的馋嘴该怎么医,警臀吃山吞海,珍禽异兽全下肚,我肚小吃不了万分之一,好歹填填牙缝。” “天下美食尽在皇宫,皇上御厨不下百来名,百样小点,千种精食汤鲜,更别提花样百出的果品,时时推新,不愁筷箸无处下。”宫里膳食上千种,样样精致不嫌腻,永远有变不完的花样。 他微眯起眸,呵呵笑道:“你这小子才几岁呀!怎知宫中佳肴千百种,莫非靖王带你品尝过?” 沈天洛刚好在和爱妻说话,没听清这对师徒说什么。 乔灏面色一凝,心口微惊地垂目,暗忖:子岳叔好敏锐的眼力。“我看书,乔府的书房不小。” “呵……原来是好学的小子呀!多读点书是好的,你傻了十二年,起步已经慢人一大截,多费点神才能迎头赶上,多问多学多长智慧,别输给乔艇那个胖小子。”他能多长点见识,来日必有帮助,只是…… 他真是死而复生的傻八儿吗?总觉得事情没那么单纯,他没听错他清醒时喊他的那一声“子岳叔”,这世上……以前只有一个人这么喊过他…… 那个人如今已魂魄离体,回归皇天后土。 “是的,我会用心。”艇哥儿只是中看不中用的草包,不足为惧……个摆设用不着拨空理会。乔灏的眼神超乎十二岁的深沈,幽深地宛如不见底的潭水。 “老前辈,我家灏哥儿还小,你别逼得太紧,堰苗助长得不偿失,反而害了他,他这年纪应该开开心心地玩乐。”乔淇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孩子就该当个孩子,拥有一个充满童趣的童年,享受当孩子的乐趣。 他哪里小,个头都比她高了。老乞丐在心里咕味着。 “姑姑,我不小了,我可以学着帮你的忙,不让你再这么辛苦。”她嫁了人,成了靖王妃,不宜再抛头露面,为酒楼奔波劳碌。 闻言,她喜孜孜地摸摸他的头,“我家灏哥儿长大了啊!说起话来真中听,不过姑姑舍不得你肩头担子过重,过几年再说,虐待童工是有罪的。” 童工?“姑姑,我不会让自己太累,你让我边看边学,学久了我就上手了,到时你再放手交给我。” 眨了眨明亮清瞳,乔淇静寂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眼中‘慢慢流露出伤感。“你让我好怀念以前的八儿,在你身上我完全看不到曾经和我相依为命的八儿,这到底是好还是坏呢?” 乔灏正色地看向她,“有舍必有得,姑姑已嫁为人妻,不能时时刻刻护着我,我必须学着成长,以后才有能力保护自己,我不是以前的傻八儿。” 听他条理分明的说着话,她舒眉一笑。“你说得没错,我该调整母鸡心态,不能老当你是长不大的八儿,你是乔灏,将军府的子嗣。” 一听到“将军府的子嗣”几个字,朱角眉尾抽了一下。 “姑姑,我知道我将来的路了,我想学商。”商人无所不在,水路、陆路皆可通行。 “咦,你不跟爹一样当武将吗?”乔家军威名扬天下,乔老将军盼着后继有人,在战场上为国争光。 他摇头。“大概是泡在湖水里过久伤着了心肺,我的胸口常常会莫名发疼,若从军成就可能也有限,乔府到了我这一代不一定要当官,爷爷征战多年只剩下我一个男丁。”言下之意很明白,若还有别的出路,他不想上战场去冒不必要的风险。 “他想学商就让他学商吧!乔老将军一门人丁单薄,也要留一血脉传嗣。”沈天洛淡淡地说道,不忍老将军百年之后无人送佟,乔府的男子比金子还珍贵。 乔淇想了一下也就没反对。“好吧!你想学我就教,从最浅显的教起,明天你就跟着小伍学跑堂,多多观察,学习别人的长处,你补自己的短处,人生百态,“人”能教你书本上得不到的道理,他们都是你的老师。” “嗯!我不会让姑姑失望,请姑姑用力地教,你教多少我学多少,绝对不让你后悔庸才难上台面。” 他会做到的,为了太子沈子旸,以及……月儿。 第十章 八儿的身世 按捺不住想见一面的思念,乔灏还是去了佟府一趟。 他知道以他现在的模样,不可能有人认出他,以前的故人也陌生了,比如有回柳云风到莲香楼,自己一时忘情的与他多说了两句,对方却问声,“小爷何人?” 他蓦地回过神,笑笑的把话题转到介绍新菜色上。 容貌已变,身形不再高大俊伟,连声音都是另一个人所有,他在这具躯壳里的只有魂魄和记忆,关于沈子旸的一切种种过往早已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十二岁的身体能做什么?在旁人眼中不过是个少不更事的孩子,不会有人在意他在想什么,更不会分心关注一个黄口小儿是否有他的爱“情仇。 那么,他还停留在此处有何意义,人事已非,他再也找不回昔日的自己。 “乔少爷,你到底在找什么?我瞧你在这户人家门口走来走去不下一个时辰,看得我两眼都花了,你好心点指点迷津,我帮你一起找。”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合着帮忙总比一人瞎忙来得好,这日头晒得人发晕呀! “我……呢,没什么,随便走走看看,瞧着这里热闹就多看两眼。”他假意随兴一晃,抑制自己不去看向那扇紧闭门户的狡貌铜扣朱门。 哪有热闹可瞧,当他阿龙是好骗的呆子吗?“那你走得还真远呀!西市卖杂货,满街是摊贩,东街是酒楼饭馆,你要上那逛逛才晓得京里人爱吃的口味,莲香楼开分店可不可行,南门是马匹集中处,想挑几匹好马上那里准没错,北巷胡同我就不提了,提了七儿姊姊会打破我的头,我还得留着小命娶老婆。” 北巷胡同是花名满京城的花街柳巷,妓馆林立,青楼一间盖得比一间华丽,高高挂起的红灯笼从没拿下,白天夜里照样宾客临门,有达官贵人,有仕绅富商,有风流才子,更有升斗小民,川流不息的肉欲横流,倚门卖笑的花娘送往迎来……个个千娇百媚,淫声娇笑不断。 阿龙没说出口,乔灏却知之甚详,这京城本是他的出生地,还有谁比他更清楚呢。 “阿龙,当乞丐辛苦吗?”看他指缝间的污垢……身衣衫褴褛地拿着破碗和瘦竹竿,他不觉得羞愤,低人一等? 当他还是沈子旸时,曾立志要让腾龙王朝再也看不到一个乞丐,每个人都有饭吃、有屋住,不挨饿受冻,现在他身边就有一群乞丐,他更是看不得他们日子过得不好。 民为国之本,即使是饥寒交迫的乞丐也是为帝者的子民,不该视为贱民而错待。 只是他再也没机会为他们出声,人微言轻,少了手握大权的力量,什么事也做不了。 阿龙点头又摇头,“以前很辛苦,常常吃不饱,为了争半个发臭的馒头被打得头破血流,那时真想死了算了,做人为何要这么卑微,连口饱饭也没得吃。”想起过去的悲惨日子,他也会皱起眉头,但随即笑嘻嘻地啃着仙橙饼子,酸甜滋味让他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幸好七儿姊姊来了,我们有丐帮,肚子饱饱地,没再挨饿过。” 没再挨饿不是应该的事吗?人人有饭吃,个个有屋住,不餐风露宿,而他竟为了小小应该做到的事而满足。乔灏抿紧了唇,分不清是以沈子旸的身分还是乔灏的志向在宣言。 “以后我会赚很多钱,成为富甲一方的大商人,你们跟着我,我保你们衣食无缺,大富大贵!” “哎呀!我的大少爷,就靠你吃喝了,日后发达了别忘了提携。”阿龙是天生的乞丐命,见人说好话,逢迎拍马屁很有一套,他嘴一甜地把人当大爷捧,反正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多个贵人罩着不吃亏。 “你……”一道烟青绿身影忽地走过街头,乔灏愣了一下,忘了要说什么。 他以为是月儿,但定睛一瞧,看清不是她,衣着相似人不同,如猫爪挠心似的在心口抓了一下,让他的心一紧。 “乔少爷,你在看什么?”阿龙也算机灵,看出他的心不在焉,似乎有什么事困扰着他。 “我没……” “别再说你没事,我阿龙眼睛没痞,你这晃过来又晃过去,要是真没什么心事,打死我都不相信。你老实跟我说不必客气,我虽是乞丐也有兄弟义气,你有事我万死不辞地帮到底。”他直接把话挑明了,省得猜来猜去猜得一颗脑袋瓜子快打一百二十个结,还是死结。 从没这般迟疑,考虑再三,乔灏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我想找一个人,你帮我敲门……” “找什么人?”他一脸狐疑。 “佟府千金。”他比着眼前门户深锁的人家。 “吓,你何时认识了人家闺阁小姐?七儿知不知道?”该不会灵窍一开就动了情思吧?才在人家门前徘徊不定,不过才十二、三岁就学人家花前月下,会不会太早了点? “不要问那么多,你先叫门再说。”他很难跟阿龙解释,干脆别浪费口舌了。 “好好好,乔少爷的吩咐莫敢不从,我这就上前叩门。”阿龙也不多嘴,肩一耸走上了石阶。 他是明眼人,不该他问的事他就三缄其口,装聋作哑当跑腿的人,手掌一捉扣住铜环,叩叩叩地敲着。 只是他敲了许久却都没人响应,他想这户人家出游去了吧!主人不在家,仆佣也懒得应门,因此偷懒地越敲越轻,最后还打算放弃,不做白工。 突然间,嘎吱一声,门开了。 一个没站稳的他差点往内跌……张面色不善的臭脸正对着他,他吓了一跳把腰杆子打直了。 “干什么敲门敲得这么急,来讨债呀!”一个面白中年男子横眉竖眼,口气很不耐烦。 “咦,你家主人欠人银子呀?”原来是躲债主,难怪龟缩在屋里,怎么也不肯应一声。 “你才欠钱不还!去去去,少来寻晦气,我们没有多余的饭菜施舍乞丐。”他挥手赶人。 见他要把门关上,阿龙敏捷地伸腿卡住门。“小爷不是来要饭,我是来找人的,别见到乞丐就喊打喊臭的。” “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快走快走,不要让我拿扫把把你打出去。”男子一脸凶恶,不通人情。 “我都还没开口呢!你就能屈指一算当铁口直断的李半仙不成。”不是有鬼便是过于张狂,拒客于门外。 他一讶,“你怎么知道我姓李,祖上当过风水师?” 随便糊弄也蒙个正着?阿龙在心里疯笑,乐不可支。“我会看面相,你最近会走霉运。” “什么,走霉运?”真的假的? “要改运,到庙里求张平安符戴在身上挡煞,最好让你家小姐出来一见,她煞气也很重。”他装神棍装得有模有样,把人唬得一愣一愣地,差点就被他骗了。 “什么小姐……啊!你耍我,佟家小姐早嫁人了,哪来的煞气?我先一棒子打死你再说。”他顺手抡起放在门边的扁担,作势要给乞丐一顿好打。 “什么,月儿嫁人了?”怎么可能? 中年男子一瞧见冲上前,穿得十分体面的小少爷,他抡高的双臂顿时打住。“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么没个分寸地喊人家小姐的闺名?” “我没见过你,你是佟府的门房?”很眼生,他记得佟府的门房姓顾,背有点驼,乡音极重。 中年男子面露警觉,“你没见过的人可多了,小孩子没事别到处玩,别来扰人清静。” “家父是佟太医故人,算是世交,路经此地不来问安,唯恐家父怪责。”乔灏拱手有礼,词语文雅而恭顺。 “佟太医故人之子……”中年男子皱起眉,打量了乔灏许久才道:“”太医进宫了,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佟太医?乔灏眉心一凝,不对,佟府下人称呼自家主子应该是唤老爷,怎会直呼官位? “佟伯父若不在,佟姊姊可否代为接见?”他收敛怀疑神色,以一个十二岁男孩的口吻说道。 中年男子似乎为难地顿了一下。“小姐嫁人了。”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客客气气地询问,他不好恶脸相向,把上头交代的话说了出来。 脸色微变的乔灏有些急迫地追问,“嫁给谁?” “宫里的人。” 宫里的人……“佟姊姊不是太子喜欢的人,我听说他俩私定佟身,约好等佟姊姊及异后过门。”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嫁人呢?他死了都还未满一年呢! 这些事中年男子不清楚,不过,那也不关他的事。他冷笑地一嗤,“人在人情在,人亡人情亡,太子都换人做了,你要她嫁做鬼妻不成?!” 心口一抽,乔灏心痛得几乎站不稳。“她……她什么时候……嫁人……” “前太子死后不久。”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能阻挡,天底下哪来的坚贞女子,自个的男人一死就变了心,找个好对象求个归宿,谁会替个死人守贞,滑天下之大稽! “是吗?”她这么急着和他画清界线吗?他尸骨未寒,她竟已另寻良人,将昔日的情爱深埋地底。 乔灏没再往下问,问多了只会令自己更难受,他像被抽空了力气的行尸走肉,两眼无光、神色黯然,失魂落魄地迈着沉重步伐……步又一步、漫无目的的走着。 不是没想过相见不相识,但只要他深爱的人儿过得好,他一辈子不认她也无你,人死情也灭,何必再勾起她的伤心事,为了她好,他最好不要再和她有任何牵扯。 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到她情薄似纸,不禁一折,他才新泥堆成坟,她已转身笑目含春,投入新郎君的怀饱,前尘旧事尽遗忘,欢情薄细轻刃斩。 人长千年佟是死,树长千年劈柴烧,他该为自己不值吗?灰烬烧尽一场空,人存不如亡。 走得太远了,乔灏没回头望,否则他会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背着药箱的岳思源正探头张望。 “刚才有人敲门?” 打着哈欠的李公公不耐烦地一回,“有个孩子走错门了,我把他打发走了,没什么要紧事。” “你没骗我?”望着走远的背影,岳思源冷着脸,声音严峻得犹如磨利的刀锋,字字寒冽。 “我骗你干什么?没好处的事我可不干。”要是往他怀里塞银子,说不定他话就多了,人家问什么他说什么……五一十地把祖宗十八代都给掀了。 “你最好不要背着我做什么肮脏的勾当,佟府还有人。”他是什么德行,大家心知肚明。 李公公冷笑地讽刺道:“你才给我小心点,我是皇后娘娘派来的人,你说话谨慎点,不要把我得罪了,否则受罪的人会是谁,你比我更清楚。” “你……小人得志!”岳思源忿忿地道。 他冷哼,“小人又怎样,至少我制得住你,偌大的佟府还得看我脸色行事,你……啊!你撒什么?” 白色粉末一扬,他惊得跳脚。 “我家师妹特制的痒痒粉,小小谢礼不成敬意。”这死太监以为自己的脾气能好到令小人嚣张吗?皇后他对付不了,宫里出来的太监还想他怎么客气? “你……你快把解药……痒,好痒……快给我解药……哇!抓破皮了,我在流血……解药……痒……”什么鬼玩意儿,快把人痒死了。 岳思源表情漠然地推开他。“我要出趟远门,把门户给我看紧了,少了一个碗、一双筷子,我让你没皮没脸地当个血人蟾蛛。” “解药……”不行了,他好痒,全身痒到不抓不过瘾……条条血丝爬满了脸皮。 岳思源终于抛出一只瓷瓶。“记住我的话,还有,不许回报宫里我有事云游,那边的人问起就说我上山采药,不日折返,不该说的话少说,闭紧你的嘴。” 跨过门滥出了门,走下石阶,岳思源拉了拉药箱的带子,他状似无意地多添了几句话。“忘了一提,在浴桶里泡上一刻钟冷水,痒痒粉的搔痒自会清除,不过要是吃下瓶子里“清风玉露丸”,原本两样药剂相生相克会产生剧毒。” “什……什么?!”李公公震惊得膛大双目,手指伸向喉间猛挖,想把刚吞下去的药丸吐出来。 岳思源是故意的,想一吐心中怨恨,他等人把药吞进肚里才开口,用意是让对方晓得他并不好惹,想活命就得乖乖听话,不要妄想和他作对。 不过“清风玉露丸”不是毒药,也不会令人致命,它是补气清血的清心丸,吃了以后气顺血畅,他拿来骗人正好,谁叫那人是无恶不作的马皇后爪牙。 想起马皇后,他不免想起被那狠心的女人箱制的父女俩,不由得深深的叹了口气。 师父,你老人家安好? 师妹,师兄无能,保护不了你。 神色抑郁的岳思源朝东门走去,他心口沈闷地像是压了一块巨石,眉宇不展地刻画着苍凉,他不知道此行是吉是凶,没人可以给他答案,他只能尽力而为。 云南瘴地,苗族的故乡。 “哎呀!小伙子,走路不长眼,撞着了我老乞丐……”地下有黄金吗?干嘛低着头走路。 “抱歉。”他冷冷道,绕过大呼小叫的乞丐。 自讨没趣的朱角斜晚一眼,与他错身而过,微眯的眼阵闪过一抹厉光。 “哎哟!好疼,谁偷袭?哪个见不得人的小贼暗算小爷我……咦,啃得只剩下骨头的鸡腿?”这……这手法和某人很像,他的头皮在发麻了。 后脑勺一疼的阿龙本来想也没多想地破口大骂,直到他伸手抽出插在发上的“凶器”,骂到一半的气势忽地没了,表情一汕地缩缩脖子,左顾右盼地瞧着人来人往的大街。 有谁会拿吃剩的鸡骨头当武器,普天之下也只有把尝遍天下美食当生平志向的老乞丐朱角会这么干,他令人又惊又惧的顽童心性总是出其不意,神出鬼没地就蹦到你身边。 果然,拿着一只烤鸡啃地不亦乐乎的人不就是他了,肉剩没多少,完整的鸡骨架几可透光。 “是谁在骂老乞丐小贼呀?阿龙,你瞧见了没,把他嘴给缝了,咱们从鼻子塞鸡屁股进去。”油了点,不够香,肉也太柴,没莫香那“‘头的好手艺。 阿龙搓着手,诌笑地迎上前口“帮主,您老安好,看你气色好得红光满面,简直是二十郎当岁的白面书生面皮,光滑得蚂蚁走在你脸上都会滑一跤。” “嗯、嗯,马屁拍得我喜欢,我那愣头小徒弟呢?”一个木头……个愣头,他可真命苦,收了两个徒儿全不贴心,还要他日日操心。 “在那里呢!我替您老守得紧紧地,没让人碰掉他一根头发。”他朝某户人家的屋檐下一指,屈身蹲坐角落的一沱黑影很阴暗,四周凄风惨惨。 “你们今天做了什么?” 阿龙简单扼要的把乔灏在佟府门前流连,以及和那中年男子的对话说了一遍。 朱角沉吟一会,看了乔灏一眼。“你先走吧,我有事找他。” “是的,帮主。”他也不多问是什么事,反正自己该知道的人家就会告诉他口“啊!等一下。”差点忘了件重要的事儿。 “什么事,帮主还有吩咐……”呃,这有点过分吧!人家吃肉他喝汤,帮主啃鸡他……捧鸡的“尸骸”? 阿龙傻眼。 “拿去吃,不用客气……只鸡最补的就是鸡骨头,你看老乞丐我多疼你,把舍不得嚼碎的部分全给你,你太瘦了,要补一补。”朱角拍拍他肩膀,顺便把油腻腻的手往他衣服一抹。 “谢……谢帮主……”他眼眶含泪,啃着鸡骨头。 人饿的时候什么都好吃,掉在地上沾满沙的饼屑都抢着吃,乞丐没得选择,有得吃就得偷笑。 可是丐帮成立以后,阿龙已经很久没挨饿过了,他也差不多快忘了饿到前胸贴后背的感觉,肚子饱饱的他被养刁胃口,以往“美味”的鸡骨头不再是首选,他……失了乞丐的风骨,开始嫌弃起食物。 其实他哪晓得是朱角故意整治他骂出的那句“小贼”,老人家的心胸不够宽大,又有点爱记恨,所以他只好多担当一点了,默默地接下帮主的惩罚。 而当他默然的走开之际,朱角脚步极轻的靠近乔灏,他半是试探,半是诱引地以话来试探他。 “听说佟太医目前被软禁宫中,皇后娘娘似乎想让他替她做什么。” 宫里太医何其多,为什么是他?朱角始佟想不通皇后的用意,十二皇子已被册封为太子,世上再也没有比她更尊贵的女人,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佟太医擅长妇科,也许她觉得一个皇子还不够,要多生几个好确保万一。”后宫子嗣通常活不长。 心爱女子另嫁他人,因为此事备受打击的乔灏心神恍惚……时没想到这具身体的身分,他神色黯然地垂视地面,以沈子旸的语气说出一般百姓不会知道的秘辛。 这个八儿大大有问题!他想都没有想就能议论起后宫之事,方才听阿龙所言,他似乎认识佟太医之女,甚至在得知此女嫁人后,又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到底为什么? 想起那声始佟让他介怀的“子岳叔”,八儿的改变太让人匪夷所思,如今的乔灏和以前痴傻的八儿相差太多,这么大的差异仅仅是因落水被救起的变化? 什么脑中陈年旧伤癖血化开全是他胡诌的,他不禁怀疑,乔灏其实“另有其人”,反正原本的八儿,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他的模样、他背上的胎记…… 这世上千奇百怪的事太多了,多一桩不多,少一桩不少,谁敢断定老天爷不会开个恶意玩笑,将排定的命运悉数推翻,重入涅案,创造出完全不同的局面。 “可惜太子死得早,不然皇后的十二皇子不会成为太子,毕竟年纪小了些。”四岁的太子尚有可塑性,就怕受了皇后影响,日后心性有所偏颇。 “太子不死怎么另立新主,他挡了人家的路,不死不成,不死不成……”想起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眼睛酸涩的乔灏泪光浮动,不自觉地喃喃自语。 死前的一幕记忆犹新,恍若昨日才刚发生过,他还记得毒发时的痛苦,无法呼吸的窒闷锁住脑中的影像……口吐不出的浓血梗在胸口之中,他挣扎地想吐出来。 忽然间,利刃穿胸,他意外地有了解脱的感觉,那时的他已不知痛为何物,只是莫名的感到悲伤,他的母后、他未来的太子妃,她们可说是他最亲近的人,可是他却死在两人手中,实在是一大讽刺呀! “我说死得好呀!太子失德,还没行过礼就借酒装疯,染指娇滴滴的相府千金……定会是他的人啦!他多等几年又何你,干嘛猴急地强行霸王硬上弓……”这是宫中传出来的说法,是真是假有待商榷。 一听到惨遭设计的伤心事,乔灏愤怒得不能自己,双目赤红地抬起头,握起拳头咆哮。 “他们诬蔑我,我是被陷害的!是皇后召见我至慈惠宫,马玉琳和皇后合谋在酒里下毒,她们一个殷勤劝酒……个将刀放在我掌心,送入我的左胸……”他悲愤得说不下去,双手抱头低泣,发出近乎幼兽的呜咽。 幸亏这儿不算闹街,街口有一两人走动,冷冷清清的只有几只飞鸟经过,否则这话要是被不相干的人听到,传了出去,不知又会闹出什么风波。 不过朱角还是施展轻功,跃上屋顶,四周梭巡一圈,确定没有人才稍稍松口气。一只厚掌重重地压上乔灏肩头,刻意揉按了两下,“原来我的臆测并未有误,你果真是太子。”原来太子沈子旸是被害死的,更让人没想到的是他会死而复活。 对朱角来说,此事没有造假的可能,让一个傻子假冒别人?还是个死去的太子,这种事叫个正常人来做都办不到了,唯一的解释是—乔灏是太子沈子旸。倏地一惊的乔灏身子一僵。“什……什么太子,老乞丐师父你几时来的,怎么不喊我一声?” “你方才说的那些事,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八儿过去生活单纯,心智更如幼童,别说怎么可能认识八竿子打不着的佟太医之女,如今还因她嫁人一事暗自落寞,神思忧郁恍惚失神,脸上的难以置信和悲痛骗不了人。” 但如果他是太子,事出突然,他没法接受痛心的事实就很正常了。 “咱丐帮的人虽进不得皇宫,但也花了不少工夫从那些打宫中出来办事的太监或大臣那里听壁角,没人留心一个臭乞丐,更不会觉得他有什么威胁。我听说过,太子和佟太医之女,两情相悦。” “我……我……”乔灏语涩地说不出任何解释的话语,心慌又无措,面色惶惶然。 朱角神色泰然地拍拍他。“你连子岳叔也不相信?” 他含着酸意,嘎咽地红了眼眶,似由久远的记忆里拉出稚嫩的懦音。“子岳叔。” 一声“子岳叔”,老乞丐也两眼泛红。“好孩子、好孩子,你委屈了……” 委屈……顿时所有的心酸涌上,多少不能向人诉说的心事,多少积压的悲伤情绪,乔灏失态地痛哭失声,哭得不能自己,泪流不止地像个孩子。 六岁的太子目送朱子岳离去,那时他不知道什么是别离,只是少了一个人陪伴,稍嫌日子枯躁些。再一次重逢竟在死别之后,两人境遇已大不如前,朱子岳落魄江湖行,成了酒不离身的老乞丐,太子沈子旸困在十二岁少年的肉体内,成为老将军乔繁的孙子,如此离奇的际遇怎叫人不悲从中来,想好好大哭一场。 “男儿有泪不轻弹,哭过了就要继续往前走,把眼泪收一收,告诉子岳叔,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眼泪不是懦弱的借口,而是奋起的力量,只有哭过才知泪水的重量,多么不可承负,重到令人不得不振作。 在朱子岳面前,乔灏像个稚气未褪的幼子,以手背抹泪。“子岳叔,我要报仇,我要伤害我的人得到报应。” “好,我帮你,你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全说给子岳叔听。”要有计划的复仇,而非仅凭一腔冲动行事。 “从十二皇弟出生时说起,皇后她……”乔灏将他已知的真相娓娓诉出,如今重整思绪,很多以前他视为理所当然的事变得破绽百出,他甚至明白马皇后对他的关怀备至是有目的,她的心藏着阴险狡诈,有谋画地盘算每一步。 人在遭遇了变故后才看得清真相,只是不知能成功挽回改变结局的又有几人? “……皇后亲口说出她将九皇弟丢弃民间,使其流落为乞,只因国师推算他将危及皇后的地位,所以她容不下他……”心思何其歹毒,手段凶残。 听到这里,朱角眼神复杂地轻咳几声,“其实……呢,我找到九皇子了,他就是……就是……” “子岳叔知道九皇弟的下落?”乔灏两眼一亮,欣喜不己,他不是唯一的幸存者,还有个手足。 “你。” “什么你?九皇弟如今在哪里?你快带我去找他。”他既兴奋又急切地追问。 朱角大口灌了口酒,入喉的呛辣让他吁了口气。“你,你就是九皇子。” “我?”乔灏一怔,不明究竟。 “我之所以收八儿为徒,并耐心教他武功,那是因为我发现他背后有六星成斗状的胎记,九皇子的背上有一模一样的胎记。”当年皇帝津津乐道,期待这皇子会成为太子将来最得力的辅臣。 乔灏一愣,“你说八儿是九皇弟,我是八儿……九皇弟所以就是我……”他有些混乱了。 “这件事可能连七儿自己都不知道,丐帮里有个老乞婆,十多年前和七儿家同住一村,她依稀记得,七儿的父亲收养了两名弃婴,其中一个过于瘦弱,两岁大就夭折了,现在想想,那死掉的应该就是乔将军的孙儿,七儿当时年纪太小,也记不得这些往事,总之就是把你当成八儿看待,后来顺理成章的误认你为乔家子孙。”让他认祖归宗,改名乔灏。 他涩然道:“换言之,九皇弟也不在人世了,我重生在他身上,替他重活一回。” 朱角点头,“不论是你还是九皇子,你们的敌人只有一个。” 马皇后。 第十一章 复仇第一步 右相马府“慢吞吞的在干什么?叫你拿根簪子你拿到茅坑去了吗?笨手笨脚地半点用处都没有,真不晓得留你活着要干嘛,还不早早去死,擦亮眼睛找户好人家投胎,省得像你这辈子过得这般窝囊……” 朱颜玉面、眉目如画,妓好面容媚丽多娇,云鬓轻挽、别上碎玉流苏金步摇,吐气若兰的艳光照人,聘婷多姿的曼丽身影立于雕漆铜镜前,照出花样美人姿容。 点朱成绛唇,黛眉似远山,明眸恰如寒潭印月,粉腮轻绽出芙蓉花,美得艳光十射,皓腕赛雪塑,纤指比春葱,只见佳人一抬雪嫩细腕一撩如丝云瀑,那夺目的光彩瞬间进发,饶是婆金镶银的镜子也照不出她的绝代风华。 只是此时细长的柳眉微微燮起,横目冷眉地流露出一丝骄气,眼尾贴着金佃的丹凤眼浅浅眯起,不悦地责骂跪地的下人,十分不耐烦她的迟顿。 “你是哑巴吗?我念了这么多句你不会回一句呀!装傻充愣地想让我对你视若无睹不成?本小姐告诉你,不要大白天作梦,这辈子你只能当个奴才伺候我,休想我有放过你的一天。”像个木头人似的,看了心烦。 穿着绛紫色绣菊衫衣,浅杏色云锦排绣田字长裙,色厉内茬的富贵千金横着凤眼,冷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奴婢,心头怒火越烧越旺,越看她越不顺眼,火气直窜眉头地抬起修纤玉足,朝她肩头瑞下去。 这不是第一回了,驾轻就熟,她狠狠地一踢后,心口也舒坦多了,巧目盼兮地又回头妆点起自己。 倒在地上的清雅女子动作迟缓地爬起,她面色平静地看不出被羞辱的气。质不平,好像浮云飘过湖面不兴半丝波澜,朗朗晴空依旧照着清湛湖水,涟漪不起。 不过眉心一闪而过的痛楚,还是显示出这一脚踢得不轻,即使善于隐藏痛苦的她也承受不住,默默地咬牙撑过这一波疼痛。 马玉琳凭镜端详着自己的花容月貌,越看越满意,得意之余又开口讽刺道:“从前你还不是挺得意嘛!想和我平起平坐,以为巴住了那个人就能一飞冲上天,乌鸦脱胎换骨当只凤凰,现在呢!呵呵,如意算盘打错了,沦为任人宰割的野鸡,你想那个人还会不会心疼你呀?!” 真想看看那个人的表情,肯定精采万分……她眸光忽地一冷,露出尖锐恨意,即使过了多年,她仍无法忘却那人的多情。 “不会。”佟欣月一张淡漠的脸宛若霜夜冷月,映出清丽秀雅的面庞,身形纤秀的她已褪去稚气,换上已出嫁妇人的装束。 六年了,从沈子旸死后,她脸上不再有笑容,眼泪像是哭干了,从此不哭不笑,没有任何情绪,表情淡得像戴上一层面具,叫人看不出是欢喜或是悲伤。 或者说,这世上再无令她高兴的事,是生也好,是死也罢,她已经不在意,人活着不过是呼吸而已。 “是不会心疼你,还是你早把他忘记了?真可怜呀!人一死什么都没了,娇柔婉约的解语花,如日中天的富贵荣华,无限风光的大好江山……你恨吧?!贱人。”转眼成空的权势,低贱的她怎么可能不怨不恨? “他不会心疼我,死人没有知觉。”人死骨肉腐,不疼不痛,魂归仙乡,做了快活神仙,所以他不曾入梦来……次也没有。 “哎呀!说得真有道理,人都死了哪来的感觉,难怪你狠心绝情地把他抛在脑后,早早地找个男人嫁了,让我想为你多费心都很难。”马玉琳笑理云鬓,眉眼飞扬地笑脱她悲惨得生不如死的日子。 沈静水眸波动了一下,淡然。“人要往前看,走不出去只会苦了自己,我不是认死理的傻瓜。” “那是沈子旸太傻了嗒?居然对你这样的薄幸女动心。”他若不是不顾念她,硬要纳这女人为侧室,也许她会多考虑一下,不敢那么快对他下手。 是很傻,爱得太傻,以致执着不悔。 见她没回答,马玉琳自觉无趣的改变话题。“你那个男人呢?许久没见他入府为你送药,该不会是腻了,觉得不值得,把你抛弃了吧?” “师兄有他的事要做,忙完了自会来见我。”她宁愿他不来了,她欠他太多太多,穷其一生也还不完。 那一年她私入福华殿为太子送别,原想待一会儿,多看他一眼就好,谁知哭得太悲惨了,竟没听见由远而近走来的脚步声。 在太子灵柩前,她和马玉琳撞个正着。 当时马玉琳恼怒她死也要纠缠,无视她这个未来太子妃的存在,因此向皇后娘娘要了她,三不五时便召到相府中好生的折磨。 更可怕的是没几日她竟突生奇想,想让她嫁给个年过半百的老太监,宁可毁了她一生也不愿见她守着对太子的感情痴痴念念。 幸亏佟义方意外从马皇后口中得知这件荒唐事,他连夜备妥嫁裳、花烛,无宾无客无人观礼,让她嫁给爱徒,草草三拜礼叩谢亲恩,让她形式上成为人妇。 新婚夜,没有洞房花烛、没有恩爱谴蜷,有得只是父女二人对望垂泪无雨,而权充当新郎、不怕受牵连的岳思源满心愤恨无可解,磨了一夜的药口“就算他给你送再多的汤药也解不了你体内的毒,那是姑姑费尽苦心寻来的,要是不够罕见,医术高明的佟太医不就三两下就解了毒吗?”若不是用毒控制她,他们父女早就逃之夭天了。 “小姐多虑了,夫君送的是补药,我气血两虚。”她是从小补到大的药人,不可一日断药。 “啊!说到补药,差点忘了一件事。香荷,拿刀来。”今天初三了,该给宫里那位送药了。 “是的,小姐。” 一旁穿着素黄色衣裙的婢女照例取来锋利的小刀和彩釉白瓶瓷盅,恭敬地双手奉上,然后退到旁边。 “贱人,还不过来放血,要我命人用八人大轿把你抬过来吗?”马玉琳语气不耐烦,将刀子朝她一丢。 “是。”表情没什么波动的佟欣月伸出布满刀痕的雪腕,毫不犹豫地一刀划下。 从小父亲为了调养她的身子,用了许多珍贵药材、疗方,经过这么多年,居然养成药人的身躯,她的血液中含有药性,具滋补解毒的作用,能使一般毒药无法发挥作用。 但如今,这是救命的药,也是害人的毒血。 “喔……”马玉琳看着她那雪白皓腕流出的鲜红血液……滴滴流入瓷盅中,眼中闪现出残忍以及兴奋的光芒。 这折磨佟欣月的法子,是国师言无尽提供的,纵然姑姑与言无尽是另有所图,但只要能狠狠折磨佟欣月,他们有什么目的她都无所谓。 佟欣月身上被下的是一种子母蛊毒,那无毒的母蛊下在皇帝身上,她的则是有毒的子蛊,这子母蛊毒有种特性,子蛊与母蛊间会互相感应,两者共存共亡。 子母蛊虫是夜行性的,尤其无毒的母蛊到了夜晚特别活跃,宿主将有如万虫钻心般疼痛,只得借由饮食子蛊宿主的血液抑制母蛊的活力,使母蛊进入沈眠,才能免除痛苦,但是子蛊宿主的血液会感染子蛊的毒性,即使解了母蛊所带来的痛苦,反而会中了剧毒。 言无尽与马皇后的计划是,利用佟欣月特殊的药人体质,血液中的药性能与子蛊的毒性相抗衡,虽解不了毒,但可延缓毒性发作,让中了母蛊的沈煜日渐虚弱,快速老化,到时从他的外表上虽看得出衰老迹象……般不识蛊毒的大夫却压根无法查明病因,只能束手无策,就算知道了,要解这种子母蛊毒也不容易。 对于沈煜的疼痛之症,他最信任的两位佟、宁太医,诊治后都说是难以治愈的绝症,病因不明,绝口不提是中了毒,唯一疗治办法是定期放血,再喝下打小以药喂养的佟欣月的血。沈煜深知佟义方爱女心切,断然不会拿女儿的身体来开玩笑,毫不怀疑的便接受他们的安排……月一次地喝下一盅鲜血以解难熬的疼楚。 佟欣月虽不似中了母蛊的沈煜一般痛苦,生命也备受威胁,若是感应不到母蛊,子蛊因思念母蛊呈现疯狂,就会咬食宿主的五脏六腑,最后钻出人体寻找母蛊,到时宿主不但死得难受,死相也是异常骇人。 要如何感应母蛊?就是需要母蛊宿主的血来滋养子蛊,就是为了沈煜的这碗血来延续女儿生命,佟义方才愿做枪使,让马皇后利用。 “奇怪了,每月取一大碗血怎不见你脸色苍白,血亏体虚的还能养出水嫩肌色,白里透红。”马玉琳嫉妒她的好肤质,用力一拧嫩如豆腐的脸颊。 不上妆也能莹白细致,这是再多的粉也匀不出的好姿容,难怪一向以自身美貌为傲的马玉琳妒恨连连,恨不得也有白嫩柔腻的无瑕肌理,白玉添华。 佟欣月垂目,目中一闪冷消,“日日半碗“龙胆三七粥”,小姐也能养出冰肌玉肤,光滑毫无细纹。” “龙胆三七粥?”她心头动念。 “龙胆草清热燥湿、泻肝胆火,能舒缓滋润肌肤,三七化瘀止血、清热平肝,能减少皱纹、除去恶斑,这粥能使皮肤滋润,美颜生泽、滑细透哲。” 一听能让自己更美,马玉琳惊喜得双目熠亮。“那你快去准备呀!还愣着干什么,没人使唤就不会动的贱骨头!” “要新鲜的龙胆草服用起来才较有疗效,目前时节并无现摘的龙胆草,效果较差,除了……” “除了什么?你快说别吊我胃口。”她就不信宫里宫外都没人栽种龙胆草,养花人比比皆是。 佟欣月有意磨她耐性,慢条斯理地道:“落华宫里应有,三七也有一些。” “哼!说穿了你不过是想去瞧瞧那个姓华的女人,就便宜你一回了,待会我入宫就带你一道去吧!”那老女人真能撑,都病得只剩下一口气还死不了,用药吊着,要死不活地拖着。 六年前听闻沈子旸已死,痛失爱儿的华红鸾吐了一口心头血,从此大病不起,有赖佟欣月不时的医治,她才能一息尚存,苟延残喘地拖到今时今日。 但是如今佟欣月受制于相国府,入宫不易,且从她当了药人,马皇后也少召见她了,不如幼时每回佟义方进宫,总要他把她带进宫、让她瞧瞧。如今想来,马皇后此举只是想以她要挟警告父亲,他们父女俩的命都捏在她手上。 现在只有马玉琳进宫向皇后请安时,她才有机会跟随,并趁着两人说起私密事的空档赶往落华宫,在紧迫的时间内做一番诊治。 马皇后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华红鸾痛苦的活着,比让她死了更能折磨人,更能让马皇后舒心。她让人供给华红鸾最低限度的饮食,其他的一律不管,四时衣物、炭火、日常杂物……全部停供,任其自身自灭,当然,更不会派人打扫落华宫内外,连探视一眼都省了。 “一个又老又病的女人,我看她做什么?不过有个人浇花施肥,把我种的那些花花草草养得漂亮。”她说得平静,好像华红鸾是死是活与她无关,她比较在意的是开得鲜艳的花草。 马玉琳冷笑。“那就不用急着进宫了,京里的莲香楼什么药膳都有,我上那儿吩咐一声就成。” 她故意不让人顺心,挑着刺儿扎人,牡丹花容蛇蝎心,能让佟欣月不痛快的事她一样也没少做,事事针对她,非把人折腾得死去活来才肯甘心。 “小姐,月儿姊姊的伤口还没包扎好……”香荷心旸好,出声为佟欣月求情,担心她失血过多。 “死不了。”她没好气的一横眼,根本不管人死活。 深浅不一的疤痕是佟欣月一刀一刀划开皮肉取血所留下的伤痕,有些妥善照料过,有些并未上药,有些伤口快好了又被扯开,狰狞可怖,休目惊心。 但她习惯了这样日复一日的疼痛,因为痛,她才晓得自己还活着、仍有感觉,并非行尸走肉。 此时她手腕上还在流血……名嬷嬷取走血盅,要即刻送入宫中。 不让佟欣月好过的马玉琳风风火火的出门,坐上轿子来到莲香楼,匆忙戴上遮面帷帽的佟欣月赶紧小跑步地跟在轿后走,还不能落得太后面,否则马玉琳会变着法子整治她,叫她用爬的。 戴帷帽也是马玉琳的意思,她不想让人看见佟欣月的脸,怕她和太子余党扯上关连,找机会加害她。 坏事做多的人总会害怕别人报复。 “橘酿银耳羹是什么?菜名挺好听的。”不晓得吃入口里的滋味是否如同这名字一般美妙。 莲香楼的菜单与众不同,别出心裁,它以一页一页的水云笺串绳装订,每一道菜名下方格框以水墨画图示,突显菜色的丰富精致,让人瞧得新奇。 马皇后和莲香楼老板乔淇素有交情,因此马玉琳也常来光顾,和店里的掌柜颇为熟稳,她一瞧见菜单上的新菜式,连忙好奇召来一问。 “将银耳洗净放入水中泡软,捞出后去蒂切小片,橘子剥开分成瓣状。银耳和红枣以三杯水小火慢煮,等红枣的香味煮出后放入冰糖煮匀,最后勾芡,放入橘瓣即可。”醇厚的嗓音如松叶被风拂过,温和有韵,动人心扉,轻轻弹开滑动莲瓣的露珠。 “咦,你……你是谁,你不是胡掌柜?”见着清逸如玉的年轻男子面貌,马玉琳芙颊微红,露出娇羞神色。 “此羹品女子食用为佳,养颜美容,使皮肤白细生泽,光彩照人。”俊秀逸尘的白衣公子温笑似三月桃花,令人心旷神怡。 “哎呀!我问的是你的名字,你打什么马虎眼,我已经够美了,不需要锦上添花的汤品。”她娇镇着,似要生恼又要佯装秀气的大家闺秀,媚人的凤眼往上一挑。 他轻笑似锦,“来日方长,总有机会得知,小姐何不先用膳,品尝本店佳肴。” “你是店里的新伙计?”生得真好看,星眉俊朗,目黑如墨,那挺直的鼻梁高高耸起。马玉琳心里不禁浮现四个字—赏心悦目。 “小姐看我像吗?”他笑而不答……身青竹暗纹的软缎锦服,显示其身分并不低。 “就是不知道才问你嘛!让你好好的回话有那么难吗?”要不是看他长得俊逸出尘,她早把人赶出去,由得他油腔滑调地戏弄她。 “人与人之间讲究的是一个缘,有缘自会来相见,小姐何必心急。”他修长手指一扬……碗橘酿银耳羹送至面前,他亲手接过,笑面如春地放向她手边,礼数周到得叫人无从发火。 一张如沐春风的俊逸笑脸谁能拒绝得了?马玉琳毫无抵抗力的沈沦在他的风采下。 乔灏的第一步,成功跨了出去。 现在的乔灏已不像刚重生时势单力薄,他接手了姑姑乔淇的酒楼生意,靠着发展出固定的供应链,他确保了莲香楼的食材来源与质量,因自给自足节省不少成本,食材新鲜,所做料理更加美味,莲香楼如今在腾龙王朝扩充了上百间分店,生意蒸蒸日上。 当初他开口说要从商,乔淇不遗余力地将自个儿现代的经营方式全教给他,并给了他多方建议,令他获益良多,现在他不只经营酒楼,举几马匹、丝绸、茶叶、异域香料,也都是他涉足的产业,他将货物分级出售……般民间百姓用的是次级物品,单价较低,而高价品全倾销于皇室贵族,获利颇丰。 短短数年间,他利用圆滑的经商手腕赚进大把的银子,累积成富可敌国的财富,从南至北都有他开辟的生意据点,从民生物品到精巧玩器他全包了,没有遗漏一个赚钱行业。 他拥有别的商人无法具备的优势,那就是靖王的势力,有了这个皇亲国戚当靠山、姑姑王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经商经验谈,加上自身灵活的头脑与努力,想不当个有钱人都很难。 他也遇过挫折,比如海上贸易遭遇海寇,商品全被劫,要不就是遇到暴风雨,船毁货散,但他没时间沮丧,朝廷剿寇不力,他亲自冒险去和海寇谈和,以高利诱之,没想到反而和海寇称兄道弟起来,甚至双方规画出几条航道,海寇以经验保证一路平安,双方皆赢,他赚的远远比付出去的多。 原来,能当良民谁想当贼,就跟能吃饱饭谁还要当乞丐的道理是一样的。 他这么努力赚钱,全都是为了顺利推动心里的那个计划,养精蓄锐就是为了今日,他蛰伏得太久太久了,但他从来没有一天忘记亲手雪仇的决心。 即使经过多年,他还是能够一眼就认出个性骄纵的马玉琳,她更美了,但也更肤浅了,说起话来哪有一个大家闺秀该有的庄重,不过也好,这样更容易上钩。 “姑娘想必是右相府家的千金大小姐,在下久闻小姐盛名,京城里的百姓都说,马小姐是世间难得才貌兼具的女子,今日佟得一见,确实名不虚传,小姐往临莲香楼,实在是在下的荣幸。” 被他几句好话说得飘飘然,马玉琳得意扬扬、装模作样的道:“公子谬赞了。”极力摆出一副矜持的大家小姐样。 “在下是生意人,看人的眼力还是有的,这莲香楼有不少京中贵官来此设宴酬客,相府的车马在下自然也是见过几回的,再看小姐身边带着这许多丫头小厮,要猜中您的身分并不太难。”他温尔一笑,乔灏的面皮本就生得不错……笑就更加好看了。 马玉琳娇嗔的道:“你都知道我身分了,那还不快说你是谁。” 乔灏有礼轻笑道:“在下乔灏,正是这莲香楼的大掌柜。” 马玉琳微讶,“你当真是乔老将军的孙子,靖王妃最疼爱的侄子乔灏!” 她听过他,年纪轻轻才十八岁,和她同年,却是腾龙王朝最善于经营的商人,他一年所赚的银两等同国库一年的税收。 谈钱很俗气,却是最实际的事,举几吃的、穿的、用的全都需要银子,就连皇后娘娘也有捉襟见肘的时候,常常烦恼银两从哪里来。 毕竟后宫殡妃吃穿用度皆有分例,依等级给予月傣,想要多拿并非那么容易。 “是的,在下不才,损了长上的威信了。”他自谦不学无术,无能入朝为仕,只能当个不入流的商贾。 “怎会无才呢,我常听见对你赞誉有加的评论,人人说起乔家少爷无不赞扬,称你为当朝第一商人。”她心中暗暗窃喜,对这个青年才俊心中好感节节高升。 对男子而言,十八岁娶妻不算早,正是成家立业、图谋前程的年纪,有无妻室并无太大的影响,顶多少个人照料起居,衣破无人补罢了。 但是女子十八就算晚了,挑三拣四的马玉琳自视过高,自以为是皇后娘家的人,身分地位高人一等,想找个差不多门户的人家来匹配实在不容易,所以她怎么挑也挑不到满意的,留到现在还不嫁人,算是大龄女子。 再者,她挑别人,别人也挑她,即使她是有名的才女,长得漂亮家世又好,可是真正的高门却怕她年岁过大生不出孩子,不敢登门求亲。 当眼前出现相貌佳、人品不错,又有经商才华的世家子弟,她像在一堆瓦砾堆里捡到黄金一样,赶紧在心里盘算,这么好的对象错过可惜,于是言行举止更加努力展露出女人娇态。 “谬赞了,实在愧不敢当,不知马小姐今日往临敝店是想来尝什么鲜?” “莲香楼的养生药膳是京中著名,本小姐今日来是想看看,有没有养容食膳呢?” 他心生一计,暗笑几声,开口道:“看来姑娘家都是同样的心思,前阵子姑姑也向我提了这点子,我近几日正想推出“佳颜养容宴”,既然马小姐有兴趣,待过两日菜色拟好,不如马小姐赏光来帮忙试试味道如何?” 女人都是爱美,且有贪小便宜的天性,再说马玉琳正愁着该怎么多与乔灏碰面,有这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乔少爷都这么说了,我若还拒绝岂不太不给面子了?” 见她马上就应允,乔灏扬唇豪爽笑道:“那就谢过马小姐了。”一拱手,招来一个伙计低语吩咐一番,又对众人道:“今日能结识小姐,在下实在高兴,不如这一桌就由在下招待各位吧。” 没多久,方才得了他吩咐的伙计已端着一个托盘过来,乔灏从中取过一盅,端到马玉琳面前。“这是红枣薏米炖燕窝,有养肤之效,长期食用保准各位吃了美颜胜雪、玉肌生辉。” 递给马玉琳后,他又端了一盅,递向她旁边立着以帷帽蒙面的佟欣月。 虽然隔着帷帽,他无法看清她的容貌,却隐约觉得熟悉,递过去时不禁露出温润笑容。 佟欣月本来对这殷勤讨好马玉琳的男子没有好感,见他突然一笑,那笑容竟令她感到一股莫名的怀念,失神一怔,才赶紧抬手接过。 就在她伸手之际,乔灏不意瞧见她的袖口染着一抹惊心的红,心头蓦地一抽。“不好,这位姑娘怎么受伤了,小东子,快快去拿金创药来。” 他一惊之下,原本下意识地要抓住她的手,佟欣月正要避过时,见马玉琳锐利的眼神瞧过来,她连忙往后一退,乔灏也才发觉自己的失态,而那要去取药的伙计,也被马玉琳一抬手阻止了。 一向是众所注目的聚睛处,马玉琳可受不了被人冷落,她一见自己有心交好的男子居然忽略她,过度关心一个下人,明艳娇颜不欢地染上慑色。 “那点小伤死不了人,不用医治也能好,只是一个贱婢而已。”她是佟太医的女儿,有点医术很正常,猫狗断腿残肢她摸个两下就好了,照样跳墙爬屋顶。 这女人……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样小心眼!乔灏心里闪过一丝轻鄙,面上却好声好气地道:“婢子再轻贱也要好生宽待,世人才会赞扬小姐为人宽厚仁善,人美心也美,在下可不希望小姐遭人低毁,说了闲言闲语。” 听了他这话,马玉琳也不好再摆出恶主嘴脸,瞪向佟欣月,“还不快自个上药,别让乔少爷笑话我是冷硬心旸,苛待奴仆。” 佟欣月闻言,侧过身面向墙壁,解开草草包覆的布条,从怀中取出绘竹的陶瓶,撒了些细白粉末在伤口上,血很快就不流了。 由于她是背过身,刻意隐藏腕间丑陋的伤疤,因此乔灏没瞧见她熟稳的包扎手法似曾相识,待她再回过身时已处理完毕,小手也收入袖子内不给见。 “小姐真是仁心菩萨呀!对待下人也有一副好心旸,真不知哪家儿郎有幸配得良缘,得此翩翩美佳人?”他笑得风雅,故意说得倾慕至极。 马玉琳一听,佯羞地掩口低笑,“春风不渡无缘人,桃花满江笑春风,我一如那岸上桃红静待有缘人,不知花落谁家。”她厚颜地暗示他就是有缘人,快把她摘回家。 “在下……”他本想说两句勾挠女子芳心的轻挑话语,可急促的脚步声匆忙奔至,打断他未竟之语。 来人在门外慌张地叫唤他,他只得先行退出。 “不好了,大少爷,老太爷他……老太爷他……”那小厮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全一句话。 “缓口气,说清楚些,到底老太爷怎么了?”看他的神情,似乎不是什么好事。 大气一喘,他赶紧报讯,“老太爷病情忽然变得凶险,管事要少爷快快回府。” “什么,爷爷他……”乔灏脸色骤变,深沈的伤痛由内而外奔腾,几乎将他淹没。 虽非亲祖孙却有深厚的祖孙情,从乔繁老将军那里他得到了从未有过的真心疼爱,即使过去也极为疼他的父皇也不像乔繁一般,毫无所求地对他好。 这些年他东奔西跑地开拓商机,南来北往买货置产,乔繁一句话也没反对的全力支持,暗地嘱咐军中的老部属多关照,出城入城、出关入关,他们睁一眼、闭一眼地任其通行无阻。 他是成功的商人,却是不孝的子孙,总以为有机会可以报答老人家的疼惜,没想到生老病死不等人……代名将走向人生尽头。 “少爷,你赶快回府吧!说不定还能见老太爷最后一面。”那小厮催促着,就怕他家少爷脚程不够快。 “嗯,你先回去,我随后就到。”乔灏力求镇静地深吸口气,进门涩笑地向马玉琳告罪,“府内有急事,必须速返,望小姐恕罪。” “你有事先走难道我还留你不成,但是别忘了咱们的约定,我等你。”她媚眼一抛,含情脉脉。 “一定一定,是在下邀约小姐,自然不敢让佳人久候。”他点头应允。 人太清闲容易病体缠身,老将军从卸下盔甲以后,他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早喘晚失眠,气虚体弱,渐渐地健康走下坡,体力不济,越来越没胃口,连义女乔淇特别为他准备的药膳也吃不下。 人不吃就会生病……病就难以痊愈,当此际乔繁病重不起的消息一传来,难免有些慌乱的乔灏就急了,想快点回府尽孝,膝下承欢。 谁知忙中有错,他一挥手想叫随从备马,四足骏马比两足人快,这时马玉琳盛气凌人地叫佟欣月布菜,她上前一弯腰,他的手刚好挥至,将她遮面的帷帽打斜了一半。 如果他不是那么急着离开,或是佟欣月没立即将帽子拉正,也许他就会见到分别多年故人的脸。 但是这世上有太多的阴错阳差,他全部的心思放在老将军的病上,无暇分心无心之过,身形匆匆地越过柞立一旁的佟欣月,没多看一眼便下楼出门,跳上马背扬长而去。 “哼!不过小指宽度的伤口上什么药,你一时半刻还死不了,装着一张死人脸给谁看,寻我晦气吗?”乔灏一离开,马玉琳顿觉兴味索然,看着佟欣月更是不顺眼。 冷然地瞧着掐上手腕的柔夷,吃痛的佟欣月未吭声,泪泪流出的血湿红了白布条,伤口又裂开。 “记住了,每天一碗龙胆三七粥,不许偷懒,要是养不出我一身水嫩白皙的雪肤,我就剥下你的皮做大鼓,咚咚咚地日夜敲它……” 有一种花长得像龙胆草,开蓝色筒状钟形花,吐芳微腥。 它叫青星花。 从花到茎,直至根叶,全株有毒。 栽种落华宫。 第十二章 引君入毅 “爷爷,灏儿不孝,灏儿回来了。” 一下马,乔灏将手中的疆绳丢给门房,他一步不停留地奔向位居中堂的主屋……路推开偷偷垂泣的仆佣,冲向你漫药味和死寂之气的内室。 方氏坐在床头低泣,柳氏红着眼眶站在床尾拭泪,谢姨娘、乔艇,甚至连已出阁的乔清、乔淳都来了,除了靖王夫妇还在从属地天凉城赶回来的路上,乔府全员到齐了,围靠在乔繁床边。 他们之间有人不希望他太早死,偌大的家产尚未到手,他怎么能撒手不理往黄泉路上去,好歹把财产分清楚了。 同样地,也有人盼着老将军快点断气,他活着只会挡人财路……些狗屁倒灶的事怕被他发现,往后半点好处也捞不着,还得时时刻刻提心吊胆防他偏心,把乔府的一切交给半路杀出的憨爷儿——虽然他其实不憨也不傻,说起赚钱脑子比谁都灵光。 “灏……灏儿吗?回……回来就好,过来让爷……爷爷瞧瞧,坐近点,我有些看不清了……”中气明显不足的乔繁哑着声,朝孙儿招手。 方氏不想让出位子,死赖着不动,她认为离老头子近些才能多分点财产……让位不就等于把微薄的权力让出去?! 可是她想装聋作哑当没瞧见丈夫赶人,别人可不允许她耍心机,非常时刻乔灏也懒得顾及她的颜面,巧劲一使暗使力,她忽地身子一软往床沿一偏……晃眼她已被人推挤到一旁。 “爷爷,我扶你坐起来,你小心点别出力,我撑着你。”乔灏贴心地扶住他后腰,使其有尊严的坐正。 乔繁是武将,武人最重威仪,即使死也死得有军人本色,不窝窝囊囊地视死为畏途,叫人看了笑话,这点乔灏最了解他,将军的风骨不能屈辱。 “好,好,我坐挺了,你……你就放手吧!我……我撑得住……”话没说完他就忽地急喘,脸色更显苍白。 乔灏摇头,手心有力地顶住他。“爷爷,就让灏儿尽尽孝心,咱祖孙俩难得这般亲近,你就宠我一回吧!” 听着他状似撒娇地说着俏皮话,乔繁欣慰地露齿微笑。“爷……爷宠孙天经地义,我这把年纪还有亲孙子送佟,我心满意足了……” 人生何所求,不就儿孙绕膝,看了看或坐或跪的继室、媳妇、孙女们,乔繁内心感触良多,她们是他最亲近的人,却不能同心,让他不免有点遗憾。 再瞧瞧生性懦弱却又不自知能力不足,妄想一步登天的乔艇,他实在不敢指望,养头猪都比养他强,至少猪养大了能卖钱、宰来吃,他只会撒银子摆阔,当府里有金山银山……辈子花用不完。 而乔灏……他越大越不像乔家人,甚至乔繁常觉得他五官轮廓神似某个提都不能提的贵人……灏儿真是乔家的子孙吗?他心中虽有怀疑但不敢去求证,毕竟他心知肚明,乔府若要兴旺,也只有靠这个孙儿了。 “爷爷别说丧气话,你的身子骨会好起来,长命百岁,我陪你到塞外纵马,渡虹江上看浮冰……”他描述着美好风光,还没说完先嘎咽。 乔繁虚弱的笑着,满眼憧憬。“……塞外纵马,渡虹江上看浮冰……爷爷很想去,可是这双腿不行了,走不动……” “灏儿背您,我们一起走。”这双曾经戎马沙场的大手瘦枯了,骨节突出不见肉。 乔繁吃力地摇着头,但握住孙子的手却异常有力。“以……以后乔府就靠你了,你答……答应爷爷,要守住咱们这个家,生个孩……孩子,继承乔府香火……” 身边的人个个耳尖得很……听见“继承”二字,马上有人不甘心地发难,抢着保全自个儿在府里的地位。 “爹呀!我是你儿子,将来乔府的香火我会传下去,你尽管放心地阖目,我娶十个、八个老婆开枝散叶,让你九泉之下含笑而佟。”他是府里二老爷,老太爷死了理所当然由他继承乔府,叔叔在哪有让侄子当家的道理。 “是呀!老太爷,您就这么个儿子,虽然不是您亲生的,也喊了您十几年的爹,您不把乔府交给他就太说不过去了。”方氏哭哭啼啼地讨句话儿,不让丈夫忽略他们母子。 柳氏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女婿是半子插不上话,加上她曾犯过错事,让乔府子孙流落在外,因此在府里的地位早一落千丈,所以她不开口,冷眼旁观。 “灏儿,爷爷最佟的心愿你可愿成全?”回光返照的乔繁特别有精神,看也不看方氏母子一眼。 手心被握得发疼,乔灏拒绝不了老人家临佟前的请求,他头一点,应允了。“好,我会帮爷爷看管乔府大小事,不让乔府香火断在我这一代,您……安心地走,灏儿不会让您失望……” “……乔府的好子孙,我没看错人,你……乔灏,我乔繁的孙子……”老将军的眼不看任何人,面露微笑地闭上,面容安详的宛如只是睡着了。 流然长逝。 “爹,您还没交代财产怎么分呢!我是儿子应该全部给我。”乔艇站得远没发现父亲已无气息,还大声地嚷嚷着要分家产,唯恐说慢了少分了一点。 “老爷呀!生恩放一边,养恩大过天,艇儿一定会兴盛家业,给你生七、八个白胖孙子,不给您丢脸……”方氏很怕乔灏分走家产,急着提醒养子也是子,不要忘了分他一份。 人死情分散,不论这对母子如何呼喊,笑着离开人世的乔老太爷已经听不见了,无法响应他们呼天抢地的请求,他的人生走完全程了,了无遗憾。 “爷爷走了。” 乔灏难掩悲伤地道出乔繁死讯,所有乔家人先是一怔,不敢相信他竟走得这么快,没给他们留下半句遗言,继而想到恐怕分不到多少财产……个个放声大哭,悲戚哀痛的哭得声嘶力竭,喊爹、喊爷、喊夫君地齐声大放。 将军府门口的红灯笼取下,换上素白宫灯,前厅布置成灵堂,庄严肃穆。 携家带眷的乔淇也来了,四岁小儿子和夫婿同样红着眼眶,她穿着一身素白孝服帮忙治丧事宜,以姑奶奶身分压压其他蠢蠢欲动的乔家人,防着他们在乔老将军出殡期间动手脚,私吞家产给乔灏添乱。 本来皇帝也有心来送最后一程,但因身体微恙而作罢,仅命国舅爷代为致哀,并送上“功在家国”的御赐匾额,颂扬乔繁一生为国征战的功勋。 送葬的队伍排了长长的一列,除了乔府家眷外,还有朝廷文武百官……身威风凛凛的官服十分显目,文官蟒服、武将戎装,浩浩荡荡送到城门口。 最多的是曾追随过老将军的旧部,他们曾并肩作战、出生入死,这一段路,是他们能一起走的最后回忆了。 人生尽头如此辉煜,也算圆满了,乔繁的一生不虚此行。 “我说灏哥儿,你一个人掌管那么大的家业武是辛苦,不如找个人来分担分担,你肩上的担子实在太大了。”有钱大家分,别一个人独占,自私了点。 门上的白播尚未拆下,从账房那支不到银子的乔艇迫不及待想到生财之道……脸馅媚地涎着笑,找上正在书房整理乔府田契、房舍等琐事的乔灏,急着想分一杯羹。 “我应付得来,多谢艇叔的关心。”乔灏头也不抬的回道。叔侄俩年龄相差不到一岁,辈分却差上一辈,亏他那声“艇叔”喊得溜口,毫无妞泥。 “话不是这么说,你又要管乔府的大小事,又要分心照顾淇姊姊的酒楼,人是肉做的,不是铁打的呀!难免分身乏术,放点权给旁人才不致拖垮自个儿。”他暗指的旁人不是别人,他愿意毛遂自荐替他分忧解劳。 “艇叔过虑了,侄儿我年轻体壮,办这些小事还游刃有余,不需假手他人。”做起几千万两的大生意他都面不改色了,何况只是处理这些家宅之事。 见他不点不明,打着迷糊灯笼,没耐心的乔艇开门见山的说了。“我是说你那些马匹、茶叶、丝绸的生意,也该交给自己人管理了吧!艇叔我最近闷得慌,想找些事做,你随便给我十几间铺子让我管着玩,你也好安心做其他事。” “给你十几间铺子管着玩?”他眉梢一扬,露出似笑非笑的有趣神色。 过去曾吃过他几次闷亏,乔艇这时见他的脸色,心中一凛,立刻摆出笑脸讨好道:“默,你别老是把艇叔当成不学无术,成天无所事事的米虫,其实我对古玩一直很有兴趣,和儿个朋友时常研究,这些年来也算是练就了一对火眼金睛,你底下不是有几间古玩铺吗?就让艇叔管着帮你分忧,艇叔也能多点机会看看各种宝贝。” 古玩这东西是没有固定市价的,全看它在收藏家心中的价值,且买家多是富贵人家,因而利润颇高,做成一笔生意几乎抵得上一年花销,是块大肥肉。 乔艇对淘古玩有兴趣,乔灏是知道的,只是这一行除了眼力还要靠经验、运气,有时候经验再老道……不小心也会吃了大亏,不可不慎,尤其见他不过在古玩圈子浸淫了几年就一副自信满满,更是不放心。 他往乔艇身上一扫,见他腕间戴着的玉镯,计上心来。“侄儿倒不知道艇叔还有这样的好本事。”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绒布袋,取出一个玉蝉,“侄儿这里凑巧有块古玉,请艇叔帮忙鉴定鉴定。” 乔艇见他没有一下驳了回来,顿时觉有希望。接过玉蝉,他小心翼翼打量审视一番,眼睛一亮,“你这块古玉质地温润,雕工精湛,品相佳,我看是个上品,且这两只眼睛上头的血沁也是沁得巧妙,是块不可多见的宝贝啊。”他知道这侄子身价不几,身上带着的自然不会是假货,凭着经验说出一番理论,想卖弄自己的好本事。 他自信满满地说完,以为侄子该要对自己另眼相看了,却见乔灏勾唇一笑,顿时没了信心。“难道我看错了……可这块明明是上好的和田玉啊。”又低头看着手里的玉蝉,仔细审视,却依旧看不透玄妙何在。 “艇叔确实有些眼力。”乔灏笑赞道,乔艇却不觉得他真是在夸奖,只见他续道:“只可惜,玉种再好,这仍是件仿品,古玉质朴有神韵,但雕工不如今日好,方才艇叔也说了,这玉蝉雕工精湛,仔细一瞧里头许多细处用的还是如今才有的技法,至于血沁本不是常有的,这块也是造出来的,看来艇叔的火眼金睛还不够老道,有待磨练。” 其实这个玉蝉做得的确不错,让他一个老行家的友人也打了眼“注解:指收藏时被某些假象蒙住了眼睛,将膺品或次品当作真品或珍品。”,若非他从小在宫中见惯了好东西,后来做生意时认识个老师傅,常教他一些鉴识诀窍,恐怕一疏忽也会看走眼,只是他看这玩意手法之高,产生了兴趣,便把东西要了过来。 “竟是假的……”乔艇怔怔失神,突然恼怒道:“你好端端把个假货带在身上干嘛,还收得好好的,害我以为是多了不起的宝贝。 见乔灏不置可否地轻笑,他不甘愿地耍起性子,“我不管,好歹我也是乔家人,你休想一人独吞家产,我知道你们向来认为我没用,如今才想好好做一番事业,今日说什么也要讨得一件差事。” “好,既然艇叔这么说,这里有几本收租的账簿,我要求不高,只要你一天之内核对完一本账簿,我二话不说地把铺子生意交给你打理。别忘了,要想管好铺子,不懂得对帐可不行,免得被人从中动了手脚污了钱去。” “一天内……”乔艇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汕然一尴。 别说一天了,十天半个月也做不到,他看到一行一列的数字眼就花,加加减减的算数更是糟得一塌糊涂,能识几个大字就算不错了,吃喝玩乐他还比较拿手。 乔艇被养母方氏宠坏了,乔灏未认祖归宗前,他以为乔府的一切都是他的,用不着多努力,反正自有下人们出力,他坐享其成。 因此文不成、武不就地混日子,成天只想着不劳而获,好高鹜远,游手好闲地等人把银子送到他手上。 “别说我苛待自己人,有能力者居之,不管出身高低我只看才能,谁能帮我赚钱我就用谁。”他话说得明白,不打马虎眼。 乔艇一听,脸色有点难看了。“你这话也说得太不上道了,我好声好气地跟你说是给你面子,乔府还有几个长辈在,由不得你独揽大权,占尽所有好处。” “在商言商,艇叔何必恼羞成怒,侄儿承认满身铜臭味,市侩了些,可是生意人嘛!谁不希望铺子越开越多,银子越堆越高,有钱好说话,无银人不识,这就是侄儿这些年学来的现实。”他笑脸迎人,和气生财。 “我还没做你怎么知道我成不了气候?你拿个三、五万两白银出来,我保证给你七、八间铺子。”有钱还怕买不到吗?撒钱当大爷他最在行。 乔灏笑了笑,偏头道:“我在东街买下一排店铺也不过五千两,从街头算到街尾少说能买四、五十间,你买的是王府还是大臣官邸,这么大手笔我可不敢领教。” 听他无意放权,还有些嘲讽看不起他的意思,乔艇不高兴地怒拍红木雕花桌案。“你到底给不给我钱?乔府的财产也有我的一份,你别想一个人吞了。” 他软的不行就来硬的,软硬兼施地想从乔灏手中要到好处,他不相信乔繁临佟前什么也没留给他,他好歹是族谱上有名的儿子。 “等你赚到第一桶金再说……唔,这词儿是姑姑说的,我当初用在莲香楼跑堂的薪铜当本钱,不到半年就赚到人生的第一笔财富,你若有我这等本事,我再将家产给你也不迟。要记住,商人是最势利的,只看利益不论亲疏。”他言明自己人也没人情讲,爱钱的天性只闻得到银子香。 “乔灏你……”别太过分了。 乔灏没等他说完,做出送客的神态。“不想我扣光你这个月的月银尽管咆哮无你,还有,满月楼、迎香院的帐还没付是吧?” 乔艇瞪大眼。 他低笑地补上一记回马枪,“没那个口袋就别学人养妓漂花娘,付不出钱也挺丢脸的,人家会以为咱们乔府被人败光了,是个虚有其表的空壳子。” “走着瞧!我不会任你一直嚣张。”他忿忿然地撂下话,用力甩上门,踩着重重的步伐离去。 走着瞧?绣花枕头也想跟他斗,未免太高估自己了。 扬起眉,乔灏冷笑,不过多亏这家伙一闹,倒是给了他一个对付马家的好点子。 “小墨子师兄,戏看完了请进来喝杯茶,别嫌弃乔府的茶水淡,我给你备着玉井香。”龙井茶的一种,但更香醇,散发着淡淡的果香,不苦不涩,入喉回甘,饮后口齿留香。一两茶一两金,有钱还不见得买得到。 “不要对我笑。”越看越像小人得志的奸臣。 全身墨黑的男子不走正路,身形若蛟龙跃窗而入,神情冷淡地一脚踩在鬼脸青花瓮上,身向后仰靠着黄杨木长案几,双目微闭。 “小墨子师兄来者是客,礼数周到才不致对你失礼,喝茶呀!师兄,我给你斟上。”乔灏笑得无比春风,连园中百花都为之失色。 “笑得真假。”墨尽日没好气地一讽。 他一顿,照样满脸笑意口“我待人以诚,人待我以虚,假情真爱又何你口” “少啰嗦,你交代的事办好了,别再来烦我。”光看他虚伪笑容,三天三夜食不知味。 眸光一闪,乔灏斟茶的手显得轻快。“多谢小墨子师兄,丐帮在小墨子师兄的英明领导下益见成长,业绩蒸蒸日上。” “不要再叫我小墨子师兄!”他咬牙。 乞丐要什么业绩,不就四处乞讨,偶尔帮这死小子打听消息,顺便替江湖人士跑跑腿,赚点零花钱,他要丐帮成长什么,乞丐越来越多,让他管得一肚子火吗? 朱角只当了一年的丐帮帮主,之后嫌不好玩丢给木头徒儿,自个逍遥去,墨尽日被逼着当上新帮主,而朱角则是“荣誉帮主”—乔淇的说法,只挂虚名不管事。 “是的,小墨子师兄。”乔灏笑眸含春,应得欢快。 “你……哼,越来越像只狐狸了。”狡猾成性,爱算计人,把丐帮弟子当成手下使唤。 “不敢不敢,小墨子师兄谬赞了,小弟尚在学习中。”腹黑、腹黑,姑姑说了,越奸诈的人越是笑得和蔼可亲,把人骗得晕头转向再宰了下锅,敢吃人才有前途。 “乔灏,你太做作了。”连自己都骗的人天下无敌。 乔灏眸一眯,嘴角扬得高高地。师兄事情办好了,那么,接下来就换他上场了。 “呵呵呵……喝酒喝酒,贤侄还真有本事,叫老夫大开眼界了,那么一件大麻烦你三两句话就摆平了,不愧是英雄出少年呀!让人由衷佩服。”这样的人才得好好拉拢拉拢,成为自己人。 “国舅爷过谦了,是你为人豁达,广结善缘,才能贵人有贵相地化险为夷,避过一次劫数,在下不过举手之劳,掠美而已,不必挂齿。”要是你晓得此事由我一手主导,你还夸得出来吗? 马青桐原本是朝廷三品官,可一次犯了错,让父亲的死对头左相逮着小辫子,准备大办特办,他索性官也不做了,在家当个富贵闲人,靠着皇后妹妹的裙带关系也能吃香喝辣,搜刮不少民脂民膏。 人没嫌钱多的道理,腰缠万贯才能挺直腰,大声说话,每个人都得看他脸色。 后来有个古董商人找上他,说好了三七分帐,他三商人七,不过他不用出钱只要出人脉,帮着打通关节就好,不用本钱就能赚进大把银子。 一次两次,他手头日渐宽裕,心也变大了,光是三分红利已喂不饱他的胃口,他想把这门买卖抢过来,独家生意赚得更多。 于是他拿出将近一半的财产,半买半抢地买下商人手中的所有古董,再有模有样的开起铺子。谁知那商人气愤他的专横行径,竟把古董字画全给换了,不识真伪的他兴高采烈地搬上架,想以高价卖出。 可他买的是假货,最后一件也卖不出去,赔了夫人又折兵的赔了一大笔钱。 找商人理论,对方却置之不理,任他吵闹,人家的后台似乎也挺硬的,和他拗上了。 无计可施的马青桐在“因缘巧合”之下,透过官场一旧识引荐,由乔灏出面协商,那商人才肯退一步,给了真品,而国舅爷再补上些许银两,两方都不吃亏,各有赚头。 但实情是,那旧识是乔繁旧部,商人是乔灏找人乔装的,货物也是他从中调包,用意是攀上国舅爷这条线,让国舅爷为他和皇后搭上线,好执行下一步计划。 “年轻人不居功真是难得呀!老夫欣赏你,有空多来府里走动走动,当是自个家里。”马青桐暗示当他是自家人,他会当是子侄辈照顾。 “马世伯别把我赞得晕头转向了,小侄禁不得吹捧呀!你与先祖父曾同朝为官,两家算是世交,多有往来也是人之常情。”他端起酒杯一敬,把话说进人心坎里。 曾为酒所害,他仅沾唇而已,并未入喉。 “这句话说得真动听,深得我心呀!多年交情互通有无实为寻常,老将军过世时老夫还去上过香呢!乔府一门尽忠于国。”呵……小伙子有前途,把话全说圆了,让人不怕闲话多。 “国舅爷赠匾的恩情,小侄没齿难忘。”乔灏双手一揖,好似无限惶恐又不胜感激,给足了对方面子。 “什么国舅爷赠匾,这话可不能胡诌,老夫蒙圣上看重,代他走一趟而已,老将军一生功在社稷,御赐匾额不足以道尽他汗马功绩。”他赶紧撇清,怕遭人误会越俎代庖,但眉宇间难掩洋洋得意。 乔灏假意关心地压低嗓音,“听说皇上的身子骨益发不济事了,日后国事就要劳烦皇后……不,是太子代劳。” 他先提皇后假装说溜嘴又改口太子,不过大家心里有数,太子年幼方足十龄,万一皇上有个什么的话,还不是由皇后作主,把持朝政,太子这个小屁孩成不了大事。 “你是听谁说的?皇上身体好得很呢!连夜批奏折不成问题。”他心中有鬼,声音特别大声。 乔灏一副心知肚明的神情朝他靠近……张万两银票往他手上一塞。“生意人得多多注意局势,想要一本万利就要顺着风向走……步走错可是血本无归。” 宫中的情况当然一般人不会轻易得知,马皇后将消息封锁得紧,可对于国舅爷家可就鞭长莫及,马青桐这人沈不住气,床上美妾耳边风一吹,什么都说了,而那美妾正是他高价收买来埋伏在马府里的。 “为什么找上我?”马青桐没多推辞,看了一眼银票的面额,满意地收下……脸横笑的放下戒心。 有钱能使鬼推磨,不论忠臣奸臣,谁也离不开银子。 “因为马世伯你德高望重呀!小侄不找你还能找谁?!”乔灏故意说得夸张,好似全朝文武百官无一人及得上他。 “说实话。”他配合地沈下脸,表示他不受贿赂。 嘴角一弯,乔灏温润笑道:“当然国舅爷的身分是小侄敬重的原因之一,还有你家千金。” 马玉琳,他怎么会放过她?! “琳儿?”马青桐微讶。 他故意流露腼腆神色,“自从前阵子小侄在莲香楼见过小姐一面,至今对她的花容月貌念念不忘,盼着有幸花前月下吟诗作对,附庸风雅。”他一脸恋慕,期盼花好月圆谱良缘。 至情至性,丝丝入扣,多么动人的情意,皇后的亲侄女、腾龙王朝有名的貌美才女,自是有情痴对她爱慕不已。 马青桐对自个女儿的姿色可是十分骄傲,不是嫁不出去而是万中难挑,总要选个方方面面条件都不错的才能让她出阁。 再细细打量乔灏,家世不用说,更有靖王这靠山,听说生意做得不错,赚的钱富可敌国,这才是最重要地,活脱脱不就是个乘龙快婿吗? 万里选一的佳婿送上门,岂有往外推的道理,连忙招来几个丫头服侍乔灏用菜,自己找了个借口离席,好去找女儿,想赶紧促成这桩好事。 “爹,你来找女儿有什么事?”姗姗来到自个院落厅上的马玉琳一脸墉色,似乎刚被人从榻上唤醒,无精打采的惫懒样。 “女儿啊,你是什么时候结识了乔老将军家的孙少爷?”真是太争气了,懂得为自己招来这么一位金龟婿。 见父亲提起乔灏,马玉琳心底也是甜滋滋的,昨日她收到乔府家丁送来的一封信和一大木匣子,信是乔灏写的,信中说他先前因祖父丧事,误了与她相约的事情,因而送上特别烹调的八色养颜露饮,向她郑重致歉。 他这番举动,显然是把自己放在心尖上,现在又听他帮父亲解决了桩麻烦,来到府中作客,她忍不住欣喜,把当日两人相识的详细经过,统统告诉父亲。 马青桐听得兴奋非常,难怪这乔灏会愿意出面帮助自己,原来不只是因为野心,还是因为看上自己女儿的关系。 “琳儿,你做得太好了,我刚刚看那乔灏的样子,看得出他是真喜欢你,你看昨日他刚给你送礼,今日又和我透露这意思,想必不久之后就要上门提亲了。”本来因乔灏的帮助,他已对这有为的年轻人有了好印象,现在更是打从心底把他当成女婿看待了。 父女俩想到贵客还独自在厅中等着,不敢让人多等,赶紧前往花厅。 佟欣月也被马玉琳唤了跟上服侍,刚才这对父女的话她在一旁全听见了,心中只觉得这位乔少爷肤浅,只看见马玉琳金玉外表,看不清其内败絮。 她不禁想起了她的旸哥哥,若这人也是个胡涂人,落得像旸哥哥一样的凄惨下场也怪不得人。 想起沈子旸,她眉头又笼罩愁云,怔怔陷入思绪。旸哥哥,月儿这几年撑得实在痛苦,多想去陪你,可是我舍不得爹……你会不会怪我呢? “怎么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好像没睡饱似的,你这样子叫爹怎么好意思让你见客?” 父女俩就要进入花厅,马青桐正想嘱咐女儿一番,转头就见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实在有失闺秀风范,忍不住叨念几句。 马玉琳有些无奈,最近她总是昏昏欲睡,下午睡多了,夜里却又精神得不得了,且常感到口干舌燥,然而大夫只说她虚火旺,多喝点凉补即可,她的嗜睡是季节关系,来年开春便可不药而愈,因此她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马青桐爱吃莲香楼的菜,摆在这花厅中招待宾客的一桌酒菜,菊花烩鸽蛋、百合鸡茸、冬菇蹄筋盅、油淋去骨鸡、京葱串子排、北方合子酥……十来道佳肴皆是莲香楼招牌菜,而酒是乔家酒铺出的“神仙酒”,酒液清澄无色,最是香醇醉人。 见马青桐带着马玉琳进来,乔灏笑着起身相迎,身姿逸秀,卓尔冠群,星目朗朗看着佳人娇颜,拂面醉人的笑意令马玉琳深深沈溺。 正要开口恭维相府千金几句,不意见到马玉琳身后的佟欣月,他立时一怔,如墨眼眸闪了闪,失神地望着眼前那容貌清雅的女子,顿时怀念、感伤、喜悦、惊讶,诸多情感汇集在他心中,胸口倏地一紧,像是打翻了油、盐、酱、醋、茶,五味杂陈。 她不是嫁人了吗,为何会在相府里? “总算又见到你了,乔少爷,自从当日一别,可是隔了许久时日呢。”见到他,马玉琳眉眼生波地一抛媚笑。 收起眸中的讶色与震荡,乔灏要自己把心思放在正事上,笑眼盈盈地道:“府中丁忧,不好访友,这才耽搁了与小姐之约,望小姐海涵。” 乍见貌妍的佟欣月,大受震惊的乔灏略微失态,没能像以往神情自若、谈笑风生,舌粟莲花地加以吹捧马玉琳,内心的诸多疑问无从开解。 但他随后的表现像不受影响一般,多年的商场经验让他学会了将情绪收发自如,即使心里惊讶不已仍形色不露于外,笑面似柳,拂人心胸。 “我听说了,老将军过世了嘛!这事不怪你,至少你还记着这件事,我就很高兴了。”果然她媚色无边呀!叫人一见便惦记上。马玉琳沾沾自喜,引以为傲的美貌没令她失望。 “小姐艳色世间少见,让人一见倾心,再见钟情,是男人都不愿错过如此佳人。”月儿的神色不佳,莫非病了?乔灏一心两用,从眼角余光一脱气色略差的佟欣月。 “呵……就会说逗人的轻挑话,嘴巴抹了蜜似,我就只有美丽没有其他令人着迷的才华吗?”她嗜着软嗓,不在意长辈也在场和人打情骂俏。 他挑笑地一扬眉。“小姐的万般风情还有待幸运的男儿一一挖掘……下子把你看透了,岂不失了不少趣味?” 似要执起她的手又偏了偏,欲擒故纵地戏弄相府千金。 一旁的马青桐看着两人“眉来眼去”,竟也不以为怜,还识趣地招呼他们入座,若有幸结成儿女亲家,他这老丈人可获利不浅。 他摸了摸收在腰袋里的银票,大嘴笑得阖不拢。 “坐坐坐,别站着说话,好酒好菜好风光,不喝个尽兴谁也不准离席。”国舅爷做势要斟酒……只纤白柔黄却阻止了他。 “贱婢,还柞着不动干什么?给乔少爷倒酒呀!不骂你两句就犯贱是不是。”马玉琳低声道,自以为遮掩得很好,没人听见也没人瞧见,用力地掐她腰肉两下,殊不知其恶毒行径全落入乔灏眼中,引发他一丝不悦。 被人打骂惯了的佟欣月也不回嘴,她一手挽起袖子一手倒酒,腕间细疤宛若狰狞的虫子,尽入人眼。 “咦,她的手……”为什么伤痕累累? 佟欣月倏地缩手,怕人瞧见的模样让乔灏忽地想起那一日在莲香楼戴着帷帽的婢女,原来,她的手腕是受伤了。 “没什么,她是药人,她的血能替人治病。”许是不把乔灏当外人,又或者是不想让人以为她虐婢,她口气轻描淡写的将事实说出来。 “药人?” 佟欣月手上那狰狞的伤口深深印入他的脑海,即便以冷静着称的他,此时也只能想着一件事,他死后的这段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的月儿怎么会落在这狼窟里,受了这样的虐待……药人,虽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他实在不能忍受自己深爱的女人遭到这样的对待! 巧笑盼兮的月儿、壑眉蹙额的月儿、娇嗔撒泼的月儿、泪水盈眸的月儿、含情脉脉的月儿……一幕幕的过往如翻开的书页,快速地掠过他的脑海,那些他所失去的过去种种,依旧深刻得叫他心痛。 她真的成婚了吗?这一切疑惑,他会用最快的速度找出答案来。 第十三章 旧情人的秘密 “佟欣月?!你说小姐那个受气包呀!她跟在小姐身边五、六年了吧!没见有什么亲人来找她,她一大早就得打水给小姐洗脸,晚上要铺床,从早忙到晚地没见她歇过。” “欣月呀!脾气很好就是不爱说话,为人冷冷淡淡地,好像多说一句话会要了她的命,小姐一天没有她都不行,老是在跟前伺候……” “你说月儿?那孩子可怜了,不是被骂就是被打,也不知跟小姐结了多大的仇恨,动不动便是一顿责备,你没瞧见她身上的伤呀!多到我都不敢看。” “她手上的伤?我不好多说,不过听小姐房里的香荷姊姊说过,好像是割腕取血,不知是哪个贵人要饮用的……真可怕!” “月姊姊是好人,我生病的时候她会熬药给我喝,她说她是女大夫……啊!什么,嫁人?我不清楚,听说是成亲了,不过她丈夫到底是谁,好像没人见过……” “是呀!听说嫁人了,对方长得满体面的,可是有哪一对夫妻长期分隔两地……年半载见不到一次面,换成是我早就不甘寂寞,爬墙偷汉子去。” 听说、听说、听说……众说纷纭的传闻始佟停在听说,关于佟欣月的事情,大家知道的都不多,只晓得她是相府千金的下人,个性冷淡不与人往来,从来不笑,安静得像缕随时会飘走的轻烟。 她不坏,可是马玉琳偏看她不顺眼,从没给过好脸色,打骂更是家常便饭,真不知她怎么受得了? 嫁了人的她但传说中的丈夫却连个人影也没瞧见……个人几乎可说是住在相府里,独守空闺。 这些全是乔灏让那买通的美妾去从相府下人口中打听得来的消息,他明知不该再关心她,两人早无昔日情分,可又忍不住想知道她的近况……解心中疑惑。 只是知道得越多他越困惑,心里的结不只解不开还缠得更深,当年的她究竟怎么了,为何和他预料的全然走样,她不该是为人妇、为人母,过着相夫教子美满的日子吗? 还有她腕上的伤口,药人?割腕取血是为了谁? 想要知晓所有的前因后果,唯有问当事人。 “你在吞什么药?” 蓦地身后传来男子的低嗓,正服水吞药的佟欣月咳了一声,差点让米粒大小的药丸噎在喉头。 “嘿!月儿姑娘,你别急着走,好歹先回答我,没弄个清楚我心里闷。”她脸色一直这么差吗?个子抽高了些却一样不长肉。 “好狗不挡路。”她冷着声想绕过他,走出灶房。 像个登徒子似的乔灏笑嘻嘻地拦下她。“狗才挡路,我不是狗,而且还有人说我长得秀色可餐。” 他家姑姑乔淇,老爱捏他的脸碎他是茶毒女人的祸害。 “秀色可餐?”她冷然地缥了一眼,对其俊雅长相并无太多表情,好像他长得好看与否和她无关。 “秀色可餐的意思是看到我这张祸水般的脸就能多吃几碗饭,我是乔灏莲香楼的少东家,我家开酒楼,最讲究吃。”他卖弄色相地想博她一笑。 “我知道。”她不笑地拧起眉,好似他的多话令人感到不悦,她也无意和他谈天说地。 “所以……”他扬起眉,等着她接话。 “所以?”他想干什么? 见她不苟言笑,沈闷得比丢入湖里的石头还不如,石头丢进水中至少还扑通一声,他有些犯傻了,她以前明明就不是这样。“所以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你吃什么药,好一解我的疑惑,我这人对不甚其解的事向来追根究底。” 佟欣月看着他,似要开口解释,粉色樱唇一张却是—“不、关、你、的、事。” “啊!”她……她怎么变得这么不可爱,拒人于千里之外。乔灏怔了怔,表情甚为滑稽。 “让开。”她冷着声赶人。 他眯了眯眸,露出无人能抗拒的夺目笑脸。“也许我该去问琳儿妹妹,月儿姑娘觉得呢?” “你威胁我?”佟欣月少有表情的脸上微浮恼意。 “是满足小小的好奇心,相信月儿姑娘不会不成全我。”他耍着无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她瞪着他,水剪瞳眸染上阴郁。“补血的药,我长期缺血。” 还有解毒,但她没说出口。 佟欣月研读药理和毒经,她试着解开子母蛊的蛊毒,但成效不彰,这子母蛊毒堪称天下第一奇毒。 乔灏像是明了地点了点头,又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做那什么药人的,那是给人治病?”光看她腕上不少陈年旧疤,就知道时日不算短。 佟欣月粉唇一抿,“这不干你的事。”她虽对他没什么好感,可也不希望无辜的人涉入这复杂的事情里来。 “怎么不关我的事?”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此刻的自己的确没立场,“我是说,看见一个姑娘家受到这种虐待,没有人会坐视不管的。” 佟欣月看着这没见过几面的男子,奇怪他不是想追求马玉琳,这时候来烦她,莫不是想从她这儿问一些马玉琳的事? “谢谢你的关心,但若你能不管这件事,才是帮我最大的忙。”她当年因为旸哥哥可没少受马玉琳报复,现在天天被马玉琳虐待已经够惨了,不想再为个不相干的男人让日子变得更加难过。 这话令乔灏回想到之前在莲香楼时,马玉琳对佟欣月的态度,又想起多年前佟欣月曾抱怨被马玉琳陷害的事,忍不住后悔当初为何不信她,反而相信马皇后那个阴毒的女人……股火气蓦地生起,使他下了一个决定,真诚开口道:“我会尽快带你逃离这个地方。”他不想让她再受到任何伤害。 “你说什么?”佟欣月一头雾水,反应不过来。 “你放心,我说到做到。”他多想现在就与她相认,带着她离开,可重生这种事情说出来又有谁会信?再说他还要复仇,不能半途而废,于是只能许下这个令她莫名其妙的承诺。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圆盒,塞在她手上,“这是我从邻国带回的珍珠八宝膏,有生肌止血之效,你收着用吧。” 佟欣月不想收,却被他硬塞在手里,手掌更被他握得紧。 怕被人看见,她心里慌张,赶紧大力甩开,结果差点把药盒摔在地上,反射性地连忙把药盒拿好。“乔少爷,你不是讨好错人了?” 那药盒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握在手中有种烫手的感觉,但东西都拿在手上了,她也不敢纠缠着将东西还回去,只得收下。 乔灏终于满意,意有所指的回道:“过去我出于很多考虑讨好不少人,确实常常讨好错人,最后落得下场凄惨,但是唯一让我无怨无悔的,自始至佟都只有一人。” 他虽是说得轻描淡写,佟欣月却隐约察觉那话中的沉重,忍不住问道:“是谁?” 他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不想搪塞她,“月儿姑娘现在还不用知道。” “无聊。”卖什么关子啊,可恶,吊足了她的好奇心,最后又装模作样地避而不谈。 照理说,对于这样一个自己该保持距离的男子,没有好感是正常的,心生厌恶也理所当然,但奇怪的是,她却不觉得他可憎,此刻因为站得近了,甚至觉得他身上的气息很熟悉……啊,对了,很久以前她曾做过一个香囊给旸哥哥,还为了那香囊被马玉琳派人来教训得很惨,那香囊里放的就是这种檀香、薄荷味…… 她抬起头,认真地看了看乔灏,莫名的又觉得他笑起来的感觉很像旸哥哥,心头不禁被一股怀念萦绕,感到一阵鼻酸,连忙别过脸去,好一会才平复激扬的情绪。 乔灏对她这突如的举动有些不解,却没有多问,因为他有更在意的事。 他将话题拉回他原先的来意,定要弄清楚这什么药人的事。“月儿姑娘取了血是要给谁治病?”他从未听过这样诡异的治疗方式,想必那人的病也非寻常。 “奉劝乔少爷别再过问这事,知道太多的人通常活不长。”她警告道。 他笑笑地朝她一眨眼,“算命的说我八字硬,能活到九十九。” “真好。”她眼神微黯,低喃,“有人想多活几年都办不到,他明明出身最尊贵的人家,为何却是短命鬼?” 如果他还活着……算了,多想无益,徒增伤感,人死如灯灭,再也点不燃。 “他?”乔灏胸口咚了一下,她说的人难道是…… 佟欣月目光一整,清辙无波。“与你无关。” “你丈夫?”他有些刻意,因为他想知道她嫁给谁。 “死了。”在她心目中,和她有过白首之约的那个男人才是她的夫婿,他死于六年前的宫斗。 死了?他挑起眉,想笑。“听说有人见过你丈夫,他还没死,活得像万年乌龟一样长寿。” 乔灏承认自己就是在吃味,把人家的夫君比喻成王八,还学嚼舌根的三姑六婆用了“听说”两字。 “不是拜过堂就是丈夫,夫字天开头,等老天爷开了眼才是夫。”老天无眼,纵容恶后横行为非作歹,她无夫可依靠,寂寞梧桐冷。 “丈夫丈夫……丈之内才是夫,那我和你相距不到一尺,不就是你的良人?”他以指轻拂过她脸庞,笑声轻挑的像个采花贼。 “……无耻!”他竟然调戏她?! 乔灏摇着修长食指,笑若疯长的桃花。“你嫁了人,却不和丈夫住在一块,难道不寂寞?据我“听说”到的,也确实不见你为夫君忧思,莫非你与你的丈夫是有名无实,没有情分?既然如此,何不另寻良人?”他指了指自己,意指他就是那个良人。 这话大大逾矩了,佟欣月气得眼都红了,打破六年来不动明王的淡定,动怒道:“你……你……一派胡言!” “真话也好,胡言也罢,下个月称才要过二十生辰,还不到守寡的年纪,快快召回称的郎君来,别让一枝红杏出墙去。”他怕管不住自己的心,再一次爱上她。 “你怎么知道我下个月过生辰?”六年来她没过过生日,她何时生辰连马玉琳都不知道,佟府下人也早在儿年前就被遣光了,如今府里都是马皇后那边的人,他是如何得知的?佟欣月心有狐疑。 他暗晒,堆满一脸桃花笑。“我猜的。” 最好是用猜的!“不管你是猜的还是蒙中的,反正离我远一点。”她还没做完想做的事,不想招惹不相干的人。 “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没等他说完,佟欣月冷着声音打断。“你追求的是马玉琳……见倾心,再见钟情,你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我……”乔灏懊恼了,他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当时她也在场。 “灏哥哥,你怎么在这里,我府上的下人骚扰你了吗?” 突然传来这一声,把两人都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只见马玉琳不知何时出现在回廊转角,她走上前,不忘狠瞪佟欣月一眼,眼刀锋利得足以将人砍成碎片。 袅娜而行的佳人身着一袭湘妃紫百金蝶长裙,淡黄绣芙蓉花宫装,头上镶珠嵌玉的珠钗随着摇曳生姿的莲步而摆动,煞是迷人。 “琳儿妹妹妹方才去了哪里呀?我刚一路找来没找到你,刚好碰到随身伺候你的奴婢,我想你在哪里她就在哪里,所以我赶紧过来碰运气,说不定能和琳儿妹妹来个不期而遇。”乔灏说起谎来面不改色,三两句话就让人释疑。 原本面有妒色的马玉琳一听他的解释,欢喜地转咳为笑。“虽说家里不把你当外人,你随意走走也无你,不过下回还是直接让小厮丫头通传,何必自个瞎转,我去了一趟宫里,这会儿才回来。” “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是白做了傻瓜,你笑话我吧!”他故作沮丧……副做了傻事的样子。 马玉琳哪会笑话他,两人的“感情”好到互称灏哥哥、琳儿妹妹了,她对他的外貌、人品、财势满意得不得了,巴不得立即论及婚嫁,嫁入将军府。 “灏哥哥别丧气,我给你带来一个好消息,有个宫里的贵人到府里作客了,她想瞧瞧你。”只要帮他拉上这条线,他应该会对她另眼相待吧? “宫里的贵人?”他黑眸深了深……闪而过一抹锐利。 “你待会见到就晓得了,对你日后行商大有帮助。”她媚笑地想拉他的手,可不知怎么着就滑过了,连碰也没碰到。 “真的吗?那得快去问安,免得贵人等久了觉得我礼数不够周到。”他一脸欣喜,兴匆匆地宛如挖到宝。 所谓宫中的贵人还能有谁呢,能让马家人以礼相待的,唯有位居中宫的马皇后,她私自出宫才秘而不宣,唯恐消息走漏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乔灏的心思全在这位贵不可言的娘娘身上,但是他也有意无意地朝马玉琳身后的人儿多瞄了几眼,显然她亦明白来的人是谁,不善遮掩的水眸深处充满忿色和嘲弄。 他能这么想吗?也许当年太子的死她并非无动于衷,甚至至今仍留下抹灭不了的伤口,她没法为太子洗刷冤屈只好委曲求全,心里其实还留着对他的情意。 “那位是我姑姑,当朝皇后,不过出宫在外免去跪安礼,前去见驾即可。”马玉琳怕他不懂宫中规矩,略加提点。 跪安……她配吗?乔灏在心中冷笑。 来到前厅,他拱手躬身为礼。“草民乔灏,见过皇后娘娘。” 再见当年心狠手辣的马皇后,乔灏发现她老了些,发际多了儿缕银丝,眼角细纹虽上了妆,仍掩盖不了岁月痕迹,眼浊目暗,少了灼灼春色。 恨吗?当然,他更觉得这个女人很可悲,她用尽心机谋夺来的地位,得费多少心力才能保住它? “免了、免了,在宫外一切从简,别给本宫行跪叩大礼,放松点,不用拘束,当在自家庭院赏花喂鱼,聊聊秋收冬藏。”礼数一多就拘谨,话就谈不开。 行礼行到一半,五根手指上戴满宝石戒指的纤手一挥,乔灏便直起腰,满脸笑意地先套交情。“淇儿姑姑要草民向皇后娘娘问声好,愿娘娘万寿无疆,青春永驻。” “哎呀!瞧你嘴甜的,把那丫头哄人的招式全学齐了吧!许久没见你姑姑了,倒是想念得紧。”少个人说些趣事逗乐,日子挺闷的。 “娘娘想的是姑姑的食补料理吧?最近姑姑又想出几道回春菜色,我让人把食单送进宫里,让御厨给你备着。”姑姑像座挖掘不完的宝库,满脑子稀奇事,他学了这些年也只学到皮毛。 “碎!真把本宫当成贪吃鬼不成,你这小子鬼头鬼脑的,倒跟靖王妃的性子有几分相像,她呀!淘气得很,你可别跟她学坏了。”她嘴里说着嫌弃话,可满心满眼的欢喜,靖王妃乔淇颇合她脾性,她当真喜爱。 乔灏笑着替马皇后倒茶。“姑姑还总说我不够活泼呢!要我多磨练磨练,她说没学全她的十成十,至少也得九成九,否则她绝不放过我,让我光着身子跳水蛇舞给她瞧。” “嗯!嗯!真像她会说的话,没个分寸却叫人发嘘。她跟靖王近来可好,叫她有空进宫陪陪本宫。”人老了,总希望身边热热闹闹地。 “娘娘恐怕要失望了,姑姑的报应来了,小世子简直是猴王投胎,没有一刻静得下来,姑姑、姑父十分头疼,直说要把他带到山里放生。”他不会让姑姑他们牵扯进来,远离朝堂才不致左右为难。 马皇后对沈天洛有恩,当年靖王叛乱一事曾出面为其求情,皇帝才让沈天洛戴罪立功,重获重要。 乔淇和马皇后也有过一段渊源,她为马夫人设计养生食单,马夫人有胃口进食病情便有了改善,马皇后感激在心,前儿年两人还往来密切,常常入宫相伴,后来靖王回封地,这才少有联络。 马皇后一听他有趣的描述,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听说你也学人做生意了,还经营得有声有色,琳儿常在本宫耳边提起你。” “得三餐温饱而已,实在难登大雅之堂,还望娘娘多多提拔,在皇上枕畔美言几句。”乔灏动作不大,悄悄的拿出怀中一只掐丝珐琅盒子,递给皇后身侧伺候的太监。 不需多言,明眼人都晓得那是什么,马皇后轻扬嘴角,小指上的莲花指套扬得高高地,小口轻嚷乔灏孝敬的茶水。 马玉琳却不以为然,皇帝早等同于废人了。“哪需要找皇上开通商路,他早就神智不清,认不得人了,这事找姑姑作主就好……” “琳儿——”马皇后沈声一娣,不许她多嘴。 皇上神智不清,认不得人……这是怎么回事?乔灏眸光一敛,闪过一抹深思。 “灏哥儿,学你姑姑机灵点,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要牢牢记住,本宫很中意你,聪明的孩子总是惹人疼爱。”她话中有话,表示十分满意他的“孝心”。 十万两银票不多不少,正好填饱她的胃口。 “是,灏儿一定为娘娘尽心尽力,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他马上改口,拉近彼此距离,以晚辈身分换取她的信任。 “你想跟我讨了她?” 马玉琳的语气尖锐,语调明显地提高几分,她眼露难以置信和狐疑,不怎么高兴乔灏开口跟她讨人,那人还是她最厌恶的女人。 “你不是看她不顺眼,想给她苦头吃吗?我与你心同意合,当然义不容辞替你想着法子整治她,让你不用每次看到她就像看见仇人似的想咬她几口,咬疼了你的牙,心疼的可是我。”乔灏语气温柔得快滴出水来,把人哄得晕陶陶的。 “那你的意思是……”他想帮她整治那女人?!唔,有何不可呢,反正姑姑已经用不着她了,把她一脚踢开也好,省得自个见了烦心,叫她白白让佟欣月那女人回家,她也不甘心。 “我底下的人打算走一趟塞外做买卖,偏远地带难免有些毒蛇出没,或是害人瘴气什么的,听说她会一点医术,跟着马队走也好让他们安心,不然老是埋怨我不顾他们死活,连个随行大夫也没有。”他饱怨手下常给他出难题。 考虑再三,马玉琳勉强点头。“好吧!就把她丢到塞外讨生活,这些年我看她也看烦了,早早丢开我也清心。” 她说着又打了个哈欠,好像没睡饱,早上吃了“龙胆三七粥”后,她嗜睡的情形越来越严重,有时手脚还会突然发麻,动不了。 不过皮肤倒是越来越透哲,白里透红,吹弹可破,仿佛冻了一层冰似,透体晶莹,亮哲水嫩。 她以为自己变美了,其实不然,佟欣月在粥里下了少许青星花汁液,它有毒,但不立即致命,一次一滴慢慢累积在她体内,她只会觉得疲倦而察觉不出异样,等毒素侵入五脏六腑就来不及了。 佟欣月不想她死,而是要她活着受折磨,利用她爱美的心态找到机会下毒,同时也毁去她引以为傲的美貌,毒一发作人会渐渐憔悴,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最后只能一直沉睡。 这是她对她的惩罚报复,医者的仁慈不夺人性命,她尽量在良心和医德间取得平衡,不赶尽杀绝,但也不乡愿的强作大度。 只是佟欣月并不晓得她对别人的一丝心软换来的是最残酷的对待,皇后已经不需要她的血了,她的死活不再是那么重要……枚随时可丢弃的棋子终于走到尽头。 被毒控制的沈煜不太能认得人了,时而清醒,时而憨憨傻傻,长年积存的毒素侵入脑子,造成永久性的伤害,即使及时诊治也无法挽回日渐颓纪的病躯。 马皇后想让自己的儿子登上帝位,十岁的他易于掌控,而她将成为万万人之上的太后,腾龙王朝的江山尽在她手中。 换言之,佟欣月也不能再从皇上的身上获得喂养子蛊的血……个月的期限一到若未能解毒,她同样活不了。 皇后的狠毒可见一斑,她任意操控别人的生死,以此沾沾自喜,由一名七品小官之女爬到今日母仪天下的权势,她的心机能不深沈,能不叫人惊惧吗? “乔东家,我可以请求你一件事吗?”京城,她的故乡,终于到了离别的一天。 “不用这般生疏,都要成为我的人了,叫我灏少爷吧!”乔灏语带谑意,笑得春风拂面。 清冷的眸子微眯,进出怒意。“是随行的大夫,请乔东家自重。” 他的人……分明是马玉琳的,两人是一丘之貉,不用等她活着回来怕已结成连理的狼狈为奸,为虎作怅地帮着马皇后害人。 “唉!我刚才好像听见有人请我帮忙,不知道这人的诚意够不够?像我这种唯利是图的商人要是没点好处可得的话,手软脚软的动不了……”他话到痒处停下了,让人不上不下的吊住。 不只腹黑,还是个奸商呀!善于利用人性弱点,而他乐此不疲,深以为荣。 “灏、少、爷——”佟欣月咬牙切齿,瞪人的明撤双眸几乎快喷出火来,烧得人体无完肤。 不过有人的皮厚,烧不怕。 “哎呀!听起来真顺耳,多喊几声来听听,说不定少爷我舒坦了,收了你当暖房小妾。”半真半假的道,以为不复存在的情意悄悄生起。 佟欣月小手握成拳,忍着不向他那张惹人心烦的笑脸挥过去。“灏少爷,你确定要在这件芝麻绿豆大的小事打转吗?你的车队不是急着出发?” “不差这一点时间,适时的放松能让我的脑子更清明。”见她气得小脸涨红,他呵呵笑地摇起描金绘竹的折扇。“不然你亲我一下,我会更快满足你所谓芝麻绿豆的小事。” 他逗她逗上瘾了,这话越说越逾矩,他还故意伸出两指,比出绿豆芝麻的大小,取笑她事无大小,取悦了他才能如意顺心。 “下流。”为什么有这么可恶的人,以戏耍人来当成帮人的条件,不顾他人意愿。 “爷儿的下流你还没见识到,要不要找个无人的野地,咱们当对快活似神仙的野鸳鸯?!”乔灏笑着把眼一眯,大掌扣住她柔哲小手,温热的暖意透过掌心,传进她的心。 她一惊,“放手!” 她用力地想抽回手,用力到手发痛也不放弃,可是她悲哀地发现,女子的体力怎么也赢不过男人。 “若是我不放,你会哭吗?”她嗜泪的模样最动人,如闪亮的珍珠挂在一朵芙蓉花上,而他最舍不得的也是她的盈盈泪眸。 “不会。”她已经忘了什么是眼泪。 见她坚定的眼神中带了一丝令人心疼的脆弱,他语气低了下来,“月儿,你可以不用这么坚强。” 有他在,他会保护她。这句话他没说出口。 “月儿……”她心口一动,为了这句饱含暖意的轻喃而失神。 眼眶热起的她想到一个已不在人世的人,以为已经死寂的心微微波动,她压下鼻间的酸涩,不让眼泪轻易流出。 “好啦!好啦!少爷我不逗你了,真把你弄哭了还得费心哄呢!”唉!他真没用,见不得她受一点点委屈。 “我不需要人哄。”她忽地呕气,冲口而出。 佟欣月没想到自己竟会对另一名男子流露出小女人娇态,好似在她面前的是她日日夜夜思念的人,让她能肆无忌惮地展现真性情,撒娇也理所当然…… 乔灏一怔,蓦地爆出大笑声。“哎呀!好大的火气,活像一根点燃的爆竹,炸得少爷我心‘隐院呀!我家姑姑常说,再温驯的猫儿也有爪子,要我小心点别被抓伤了,看来姑姑真是有大智慧的高人呐!” 淇儿姑姑说过的话十之八九是对的,他一一验证过,更加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奉为金科玉律。 察觉自己失控了,佟欣月不安地沈下脸。“送我到北安门门口,我要见一个人。” “你要到皇宫?”他带笑的黑瞳一闪幽深。 北安门位处偏僻,是入宫宫门之一,平日禁宫守卫较为松散……些太监宫女想偷偷出宫买点东西多半由此门出入。 “是的。”非见不可。 他沉吟了半刻。“向皇后娘娘道别,感谢她多年照顾?” “不是。”她言简意赅。 “好吧!就送送你,反正我一时半刻也没事,跟着去凑凑热闹也好。”莫非她想见的人是佟太医? “你……” 佟欣月才想说不劳费心,乔灏竟像鹰集捉小鸡似一把抱起她,往豪华马车内一丢,也不管他们还在相府大门口,吃喝一声马车夫,车轮辘辘地朝皇宫方向前进。 不知她的感觉有没有出错,马车似乎跑得偏快,而且专挑路面不平的凹洞辗过,待在马车里的她根本坐不稳,不只一次扑向对面神清气爽的乔灏,而他每回都刚好接住她,趁机上下其手占点便宜,让她又羞又恼地想把他推出车外。 不过马车跑得快也有好处,很快地就到了目的地。 等等,她是不是听到好像惋惜的叹息? 狐疑的佟欣月抬头看了一眼,自觉多心了,神色自若的乔灏一样笑得令人心慌意乱,还刻意地以指抹唇,轻挑地朝她一眨眸,勾人心神。 “你要见的人是……咦,柳云风?”怎么是他?! 佟欣月没理会他,径自地跳下马车走向等候已久的禁卫军统领,并交给他一只比手掌略大的木盒。 “里面有三颗药丸,是用我的血炼制的解毒剂,能暂时压制皇上体内的毒,你将它交给佟太医,他知道怎么用。”她私下炼制的丹药,马玉琳并不知情。 会和柳大人搭上线算是多年前埋下的因,看在已逝太子的分上,他愿意冒险帮她这个忙,同时也为自己尽忠。而柳云风并不难找,禁卫军交接班的厢房就能看到他的身影。 “皇上的情形并不乐观。”他怕就算有这几粒药丸也拖不了许久,如今皇上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都怪我,爹要不是因为我受制于人,他也不会……”帮着皇后下毒,残害皇上龙躯。 马皇后以佟欣月为人质,要挟佟太医在皇上的药方里下药,以他太医院之首的身分不会引起怀疑,皇上也只信任他和宁太医的诊治,旁的太医一律不准近身。 “佟姑娘不用自责,即使不是佟太医,也会借助其他人的手,你的委屈我明白。”她也是苦命人,受害不浅。 “柳大哥……”她面露凄楚……抹苦笑由唇边逸开。 “话说完了没有?拖拖拉拉浪费少爷我的时间,原来是和情郎话别,难怪依依不舍……”见到两人身影越靠越近,乔灏吃味地出言打断。 柳云风愕然地瞧他一眼,像是有话要说,却被他一瞪就把那差点出口的称呼吞了回去,改而恭敬道:“乔公子。” 他们认识?佟欣月有些疑惑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看着。 乔灏似是不想多作解释,扬眉一笑,朝他一领首,又对佟欣月道:“小月儿,还不上车,要少爷我抱你吗?” “我年纪比你大两岁。”她冷冷一瞪,他今年十八,是马玉琳命定的良人,她成天听马玉琳炫耀,耳朵都快长茧了。 他痞痞笑道:“但是我是你新主子呀!我想怎么喊人就怎么喊,你敢咬我吗?” 她不敢,但非常想。 第十四章 子蛊毒发 “为什么你也要出城?” 据乔灏向马玉琳要人的说词,是他底下一票三、四十岁汉子远赴塞外做买卖,以丝绸、棉花交易回兽皮和干果,此行遥远且酷热,寻常庄稼汉都受不了,何况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娇弱女子。 就算不能累出她一身病,起码也要折腾地瘦上一大圈,形销骨立、面黄肌瘦,让她爹认不出自家闺女。 且一个小有姿色的小娘子丢进数月不知肉味的大男人堆中,她会面临什么样的对待,想必不用多言也了然于心,她不会过得太顺心,甚至被折磨得只剩半条命。 但是眼前这番大阵仗是怎么回事?马是上等的西域玉媳,马车上载的不是满满的货物,而是一车又一车的吃食、菜蔬,各式各样的日常用品、四时衣物…… 看得眼花撩乱的佟欣月却一点胃口也没有,她瞪大了剪剪水眸暗忖,这是登高望远过九重阳,还是一家子出外远游,把全部家当都给备齐了。 不是想让她吃尽苦头吗?为什么她还有个伺候的丫头叫花儿? 最叫人难以置信的是,马车帘子一掀开,理该在京城中陪着佳人的翩翩贵公子竟咧开一口白牙对她笑,神情愉快地指着他身旁的座位……副等人投怀送抱的无赖样。 乔灏在车内。 见她上了车,他马上打个手势,要车队出发。 “哎呀!看到我有必要这般惊喜吗?来,坐近点,把我这张风雅俊秀的脸看仔细了,我允许你不小心爱上少爷我,把你的爱慕和倾心全送过来,少爷的心胸宽大如海,足以容纳百川。”他两手大张,等着她扑怀。 佟欣月皱着眉,不知该用什么态度面对。“你不是来送行的,到了城门口便要折返?” “你哪只眼睛看见少爷来送人,这一群粗鲁汉子哪一个身分高过东家,需要我来相送?!”她脑袋瓜子里装的是豆腐吗?怎么就瞧不出他一番心意。 他用尽心思讨她欢心,哪知她半点不领情,莲香楼少东家的身价几时一落千丈,送上门人家都不要? “你明明对马玉琳……呢,相府千金有好感,千方百计讨她欢心,在这节骨眼上正是献殷勤的好时机,骤然离京实不妥当。”只差临门一脚便可水到渠成,攀上国舅爷这门亲。 乔灏笑中含着深意地朝她靠近。“你这是在吃味吗?我心思玲珑又苦苦躲藏的小月儿。” “不许叫我小月儿!”这一声“月儿”只有那个人说,没有第二个男人能唤她闺中小名,她不允许。 对她来说,这名字已成为最私密的回忆,那是情人间的低唤,她只为一个人保留,希望在那人的心中留下永无替代的位置,就算他无法再开口,用他浓得化不开的深情轻声低唤,拨动她颤动的心弦。 “瞧瞧你这横眉竖眼的凶悍样,怎么和我听说的不一样,是相府那些下人对你了解不深,还是你对我特别有感觉,小小心动了一下,难免真情流露。”生气也好,恼怒也罢,现在的她生动多了,不像乍见时那般冷漠,面无表情。 乔灏不否认用了点小心机逗她,先前的疏离和漠视不是他所认识的佟欣月,原本的她心性单纯、天真率直……点点小事就会开心得找人分享的小兔子。 与如今的她重逢后,他心里很难过,感觉被马皇后一刀刺入胸口的位置又隐隐作痛……抽一抽地涌动着不舍。 自以为已忘怀的感情又在心底滋长,不同的身躯,但却是同一个人的情思,春风一吹又满山遍野的疯长,他克制不住自己不去对她好,让她重拾昔日欢颜。 “听说的本来就不真实,傻子才会相信,还有不要对我存有非分之想,我的心里已经有别人了,容不下第二人。”她不会为他心动,不会。 佟欣月如此告诉自己,坚定又执着。 可是她清澈如湖的明眸却不敢直视乔i}的墨黑幽瞳,像是害怕被什么吸进去似的,有一些些慌乱,有一些些心神不宁,好像只要看着他的眼,就会忘记深埋心底的影子,她不要那张熟悉的面容变得模糊。 “你的心……”他食指修长,停在她胸前一寸。“那个人是谁,他有比我更俊逸出众吗?” 他在逼,逼出她的心。 她脸一赧,微红。“和一个死人比有何意义。” “他死了?” “死了六年。”佟欣月神色黯然,偏过头看向车窗外。 马车已出了京城……路向北行,官道两旁的风景由草木繁盛、绿意盎然,渐渐变为草稀树少,枯黄的空旷视野占据视线,天空盘旋的是目光锐利的黑集。 扑地,鹰啸声划过,长长的蛇影是猛禽的腹中飨,她们在上空中展现雄姿,弱肉强食是亘古不变的定论。 “他死了,所以你再嫁人,这不是很讽刺吗?可见他在你心中毫无分量,你对他的感情只是笑话一场。”乔灏在静默了好一会儿后,语气尖俏的一讥。 佟欣月没动,却让人感觉她的心在呜咽。“你不懂,我不嫁就真的要失去他,她……不许我哀悼他。” “他?”指的是谁,她有名无实的丈夫? “太子妃只能有一个,就算是死也是她一个人的,旁人不准私占,不论在心里或是记忆里,全部要拔除。”蛮横至此。 太子妃……马玉琳?! “所以那个他是她?” 难道是马玉琳逼她嫁人,乔灏很震惊。 佟欣月苦笑,简单的说出实情,“我若不抢先一步嫁人,就要被她逼得嫁给个老太监。”这么荒唐的事,也只有那骄纵的女人做得出来。 乔灏咬牙,对马玉琳更是深恶痛绝。 “我爱他,却不能爱他,这种感受你能体会吗?明明我们的缘分就在眼前,可是莫名其妙的断了,连看他最后一眼都得偷偷摸摸,像见不得人的偷儿,有谁问过我不能再爱了该怎么办?”她想爱却无人可见,她所爱的人安静地躺在棺木里,对她奔流的眼泪视若无睹。 “月儿……”她竟是这么无助……乔灏伸出手想给予安慰,但是他的手是颤抖地,停在她如丝发梢旁不敢抚摸,悄然屈指收回,放在大腿侧握紧。 原来,她对自己的感情从未变过,至今仍深爱着,她的爱停不下来,可是同样令她痛苦不堪,找不到出口宣泄的她内在会崩坏,随着那具早腐烂的尸身一起腐化。 他能为她做什么? 或者说,他该做什么? 以乔灏的身分再爱她一次吗? 一时之间,他惆怅了,竟无力探究对她的感觉是爱还是同情,抑或是负了她一生的愧疚。 或许都有吧,而以为早已放下的爱,应该仍旧还存在。 “所以,你不要再撩拨我了,我的心再也没有付出的能力,它死了,不再跳动。”她凉透的手放在左胸,感受不到温度。 “如果说不是撩拨呢?我想要你的心再活过来。”他倏地将大掌覆盖她手背上,发狠地抓紧。 佟欣月神色木然地望着交迭的双手。“难,很难,比登天还难,你能令死人复活吗?” 能。他在心里头回道,乔府的大少爷乔灏便是死而复活。“你知道男人是禁不得激的。” 她不看他,眼神茫然。 “佟欣月,我要你的心。”深吸口气,他以乔灏的身分宣告。 年少的爱经过时光的淬练,变得更加坚韧肯定,如果她如今是幸福的,有夫有子,他会祝福她……辈子不来打扰,但在知道她为了自己吃了那么多苦,对他的感情始佟没有淡忘,他再也控制不住那股过往的柔情从胸膛奔涌而出,他要她再一次属于他! 佟欣月骇然地一抬头,“你疯了?!” “没人告诉你我是疯子吗?我向来做别人不敢做的事。”他的笑充满不可一世的霸气。 “我有丈夫了。”她昂起头,正视他。 “那又如何,我不介意你枕头下垫着一张休书。”她是他的,再也不想放她离开,他会让她成为他的唯一,生死不离。 “你……” 佟欣月正想骂他霸道,谁知她一开口,他竟跋息的朝她压过来,她避无可避的背抵在身后的车板,下一刻,悍然的深吻排山倒海而来,几乎令她窒息…… 那一夜,定山城里,马车停在乔家旗下的客栈里,佟欣月无眠的睁眼到天明,心口慌乱得不能自己,想忘记却不断想起那一吻的热切,深深撼动她的心。 似乎,有什么在变了,狂跳不已的心停不下来。 旸哥哥,怎么办?我快要记不住你的长相了。 与佟欣月相邻的厢房,同样睡不着的乔灏嗜着笑,他以指轻抚唇上的伤口,十分得意的扬唇。 “呃,灏哥儿觉得这件事很好笑?”宫里的那一位病得差不多快归天了,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不,我是在想你们得到的消息确不确实。”他失笑……个吻竟然让他失神了,留恋不已。 一听到他的质疑,觉得丐帮声誉遭到羞辱的阿龙很不痛快。“上天下地,没有乞丐不知道的事,你要东海龙王的角、西王母娘娘的蟠桃,北玄天大帝的拂尘,或是南海观士音菩萨的净水,我们都有办法替你打听到它们的下落。” 他呵笑道:“别激动、别激动,我不是怀疑你们的办事能力,而是想再肯定是否无误,毕竟此事事关重大,轻忽不得,稍有疏忽,后果不堪设想。” “你看见我在激动了吗?一得知这消息,帮主立即十万火急的要我送来,他说你等着要。”差点累死三匹马,他马不停蹄的赶来,连顿饭也没好好坐下来吃。 是,你很激动,只差没勒住我的脖子叫我赔你马。乔灏好笑地没说出他脸上狰狞的表情。“皇上真的下不了床,连拟旨都要皇后代劳?” “差不多,他病得相当重,时好时坏的以药吊着,不过你也知道……”他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说。 “那药有毒。”乔灏的笑变冷,眸心凌厉。 “是,药有毒,他越吃毒素越重,可不吃又撑不下去,要命的毒也是药。”是药是毒要看怎么用、用在什么地方,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 “佟太医呢?”皇后若做了弃卒打算,恐怕留他不得。 “你在宫里安插的人,把他送到落华宫藏着,应该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马皇后绝对想不到她以为失踪的人会离她那么近。 当然,他们也安排了另一组人马往城外出逃,混淆视听。 “落华宫……”乔灏想起生母,她的病听说一直不见好转,他正苦无计策为她找个好大夫,好好为她调理调理,现在佟太医过去刚好,终于有个人能好好照顾亲母。 马皇后的脚步加快了,代表他的计划也得加速执行,也好,他们母子相见一日不会太晚,他还是有时间侍疾榻下,不会有树欲静而风不止的遗憾。 其实这几年,他渐渐扩充自己的实力后,透过朱角找回一些当年太子帮的人马帮他做事,他们在朝廷铺路,与他暗通有无,告知宫中皇后动向。 但是他不说自己是已死的太子复生,而是九皇子沈子威,他背上的胎记证实他的皇子身分,同时也有理由肃清朝中乱源,让年老失智的皇帝不会一直受皇后一派蒙蔽。 昔日的兵部侍郎冷大人,如今已是兵部尚书,加上禁卫统领柳云风、吏部陈大人、礼部周侍郎……这些人全是太子派的清流。 因此那一日他和柳云风在北安门相见时,早已知其身分的柳云风才差点脱口说出“九皇子”,被他一记眼神制止了。 “说起华皇后还真可怜,当年太子的死对她打击太大……病不起到如今,拖了多年也不见好转,要不是有佟家小姐三不五时去看顾她,只怕现在坟头的草都不知长多高了。” 乔灏瞪他一眼,“你这是在诅咒我母后吗?” 阿龙撇撇嘴,“我哪敢啊,你可是太子转生,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要我的头我不可说不的大人物……”他的话带着讽意,是因为听说了乔灏还是太子时认贼做母的事,忍不住抱不平起来。 他原本也不晓得八儿的身世不简单,竟是九皇子,老天爷嫌这样还不够吓人,原来还是死了的前太子,此事本来仅朱角一人知情,有一回乔灏喝醉了说溜了嘴他才晓得,从此被威胁不许透露。 威胁他的不是别人,正是酒醒后的乔灏。 “阿龙,最近太闲了是吧?我想小墨子师兄一定很想有人帮他处理帮务,副帮主好像还有个空缺,我荐举你去如何?”这就是他们的相处方式,这群好兄弟不把他当成高高在上的主子,真诚相待,就算心中有不以为然也不隐瞒,在宫中被心计所害的他,特别珍惜这样的真心。 “别害我了,乔少爷灏公子。”苦着脸的阿龙摸摸头,从袖中掏出一物事。“对了,这张药单是佟太医托柳统领转交给你的,上面注明的几味药草得找齐了,才能解皇上的毒,尤其是傣儿族的回魂花,绝对少不得。”他将单子奉上,恳请手下留情。 “回魂花,苗族的圣花?”乔灏眉头一蹙,看清楚药单上的药名,思索着可由何处取得。那他们必须变更路径,要往西南前进。 傣儿族是苗家寨一百零七族之一,男子耳穿环,女子穿浅蓝服饰头戴黑帽,分有雷、蓝、盘、钟四大姓,自称是凤凰后裔,族中圣花可回魂。 据说凤凰的眼泪能解百毒,起死回生,故而袍的子孙拥有能让死人复活的能力,圣女是凤凰的使者。 “好了,任务达成,我要回去了。”省得又被阴险狡诈的他陷害,做些吃不讨好的活儿。 “等一下。” 乔灏一把扯住他衣领,阿龙差点脚打滑跌个四脚朝天,他不耐烦的回头一问,“又有什么事?” “佟欣月的丈夫是谁?” “她丈夫?”他表情一变,笑得有几分愉快。“坏人家姻缘会一辈子打光棍,我可不想把自家娘子继续寄养在岳父家。” “阿龙,你见过无毛的鸡吗?”乔灏一脸和气,笑颜灿烂。 阿龙瑟缩的一摸自个的头发。“这次不收费,买一送—大赠送,佟欣月的丈夫叫岳思源。” “岳思源……”居然是他? “吐……吐血了……” 穿着杏黄百褶裙、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小姑娘年约十三、四岁……脸惊慌的跑到扎营处,大呼小叫的吵醒在大树下打纯的一群汉子。 由于车队越走越偏远,错过了宿头……行人便就近找了处平坦野坡停歇,搭了几个棚子铺上毛毯,将就着凑合凑合窝一晚,明日过了个山头就到了傣儿族地头,离目的地不远。 扎营的附近有条水量颇丰的野溪,男人们赤身裸体地先去梳洗干净,把一天的疲乏洗去了,换上清清爽爽的衣服就地野炊,解决了晚膳。 而后佟欣月才在丫鬟的陪同下前往有树林挡住、较为隐密的溪水边净身,丫鬟会看顾左右,也免得蛇鼠近身,毕竟苗疆一带毒蛇、毒蝎子、娱蛤等毒物特多,草堆里、树丛旁出没频繁,几乎是随处可见。 可是两人才去了没一会儿,就见花儿一个人跌跌撞撞的跑回来,她两手都是血,脸却白得像见鬼似的……边哭一边说得断断续续的,没人听得懂她在说什么。 “谁吐血?说清楚。”领队的老陈一掌拍向她的背,止住了她抽抽噎噎的哭声,说起话终于不抖了。 “是……是月儿姑娘……她吐了好多血……”天哪!好可怕,她从没见过那么多血,快吓死了。 “什么,月儿吐血?!” 打从帐篷里探出头一探究竟的乔灏脸色骤变,他惊得几近失声地冲了过去,捉住小丫鬓的手追问人在何处? 一阵风似的,众人的眼睛还没眨,少东家就已不见人影,他心急如焚地来到出事的溪边,只见一名半裸的女子正吃力地披上外衫,她一半身子还泡在水里,“该死的花儿,竟然把你一个人抛下……”不尽责的丫鬓,待会看他怎么处治她。 乔灏涉水而过,拦腰抱起在溪水里飘浮的佟欣月,像是怕丢失世上最珍贵的宝贝似的紧紧抱在怀里。 “衣……衣服……我的衣服……”她抓着浅紫色绣菊衣衫遮住上半身,声弱如蚊呐地不想被人瞧见身子。 “命都快没了还担心什么衣服,你被蛇咬了吗?伤口呢?快给我瞧瞧……”他脱下外袍整个包住她,心慌地直问伤到哪,有没有事? 其实还用得着问吗?佟欣月本身就是大夫,医术卓越不亚于父亲佟太医,更懂用毒和草药,真是被蛇咬着了自会治疗,无须花儿大惊小怪,怎么可能会是吐血不止,染了一身红?! 乔灏把她抱进帐篷里铺上软缎的榻子上,不许其他男人进入。他一手抱着她……手拉开她蔽体衣物,仔仔细细、无一丝遗漏的查看她雪哲娇胭上可有遭咬伤的痕迹。 佟欣月虽知道他是担心自己的性命,但还是忍不住羞报,无奈浑身乏力阻止他,她艰涩的发着声,肿大的喉头让她连吞咽口水都困难。“药……药在褚红色木盒里,青瓷小瓶……” “是这个吗?”他急忙起身去翻找,找出她所说的青瓷瓶。 “两……两颗,和酒吞……吞服……”她的胸口快爆开了,感觉有只虫在身体深处畅动。 “酒呢?还不快去取来。”乔灏害怕得手在发抖,朝一旁大喊,他好怕失去怀里的人儿。 正发怔的花儿被震怒的乔灏一喊,吓得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的去向老陈要来驱寒用的二锅头,倒在大碗里送上。 “这是怎么回事,你最好给我说清楚,不许有一丝隐瞒。”她身上没有伤却吐血了,表示事情并不单纯。 吃下药,佟欣月急喘的呼吸稍微平缓,但一手仍按着心窝处,似乎疼痛未减。“不过是……中了蛊毒而已。” “蛊毒?!”他怒睁双目,狠厉的瞪着她。 “我体内的子蛊快清醒了,大概剩下不到三天的寿命,所以麻烦你不要在我耳边大吼,我听得见。”她炮制的药只能延缓子蛊醒来的时间,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能够安抚子蛊毒性的母蛊宿主血液效力渐减,光靠药力太过薄弱,无法压制子蛊毒性泛滥。 “你……你可恶,什么时候中的毒?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也许他能及时找到大夫,解了她的毒……等等,她自己不是大夫,这毒她解不了吗? 乔灏脸色变得难看,痛恨自己竟未察觉她身体上的异状,早在相府看她偷偷的服药就该查个明白,而不是任由她糊弄,推说是补血药,而他居然还相信了。 佟欣月嘴角微勾,似在讽笑。“我自个儿都解不了的毒,你一个门外汉有什么办法,何况这毒跟了我六年,我早就有预感会有这么一天。” 马皇后不会让她活着,她知道太多秘密,有朝一日她这药人的血不被需要,那么也就是她生命该佟结的时候。 当马玉琳松口将她给乔灏的那一刻起,她便晓得自己成了弃卒,在有限的日子里她希望离皇城越远越好,她不要死在这片污秽的土地上。 所以她什么也不说,由着乔灏将她带离困住她的华丽牢笼,她知道她的心自由了,能飞向她所爱的那个人身边,从此再也不分离。 “六年……”他低喃,眼中满是难以置信,所以从太子死后没多久,她就中蛊毒了吗?“谁下的毒手?” 她摇头,“重要吗?反正是我招惹不起的人。” 他顿然了悟,除了马静瑜,还有谁能狠心至此?!“我会救你,你不准死在我前头!” 佟欣月一听,竟感觉有些好笑。“你救不救我是一回事,凭什么不准我死在你前头,难不成我还得等你死了才能死,你这话说得太滑稽。” “因为我还没有得到你。”他以指抹去她唇边血沫,骇人地将沾血的指头放入口中吮吸。 他不知道她的血有毒吗? “你……真的疯了。”佟欣月睁大眼,气息不稳的咳了几声,讶然他近乎自裁的疯狂行径。 乔灏露出魅惑众生的微笑。“这句话你说过了,我乐于当个牡丹花下死的疯子。” 她不能死,在老天爷给了他重活一次的机会后,他俩不能再错过,生离的痛是遗憾,只要她过得幸福,他愿意祝福,但是死别却是永远的分离,再也看不到、听不见,只留绝望。 他要她活着,不再让她痛。 佟欣月瞪着他,有种想哭的鼻酸。看着他,她好像看见另一个不能再爱的人。“你回京后会娶马玉琳吧?她是你攀龙附凤的前途,你想成就一番大事业,最好巴着她不放……” 他失笑,看着她的眼神却心疼无比。“谁说我一定要娶她,你这醋吃得太早了,你给我活着,活着当我的女人,听到了没有,我的月儿。” “你……你……你怎么……”不,不是他,不是她的旸哥哥,他们长得一点也不像,可是那语气却……如出一辙?! 那句“我的月儿”让佟欣月震撼住了,她茫然的眼中流露出无措和脆弱,她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会不会是出自她过于想念的幻觉? “我送你的麒麟玉佩呢?你还收着吧?月儿。”他口气轻柔,柔得令人心都化了,雪一般的融了。 “玉佩……旸哥哥?”难道她也疯了吗?那是旸哥哥送给她的东西啊,她亲手把它放进旸哥哥的棺木里……他为什么会知道? “太子沈子旸爱着佟太医的女儿佟欣月……傻月儿,再等你一年,我会用大红花轿迎你入门,你要快点长大,不要让我等你太久……等你十五及异了,我迎你过门来,可好?”六年前,他允下承诺……生一世永结同心。 “不……不可能,旸哥哥已经死了,我亲眼看见他躺在灵框里,面无血色,双目紧闭,我把玉佩放入他手里……”小手捂着口,她怕呜咽声从口中逸出。 说好不哭的,她不能违背自己立下的誓言,她要坚强,把对旸哥哥的爱留在心底深处封住。 他低头吻住她喃念不休的小嘴。“月儿,你很吵。” “旸哥哥?”真是他吗?他没死,回来了……佟欣月不敢相信,但唇上的吻却是熟悉的,他总以舌尖轻描她唇的形状,再轻咬一口,取笑她不够主动。 “为我活下去好吗?月儿……定有法子解去你身上的蛊毒,我要你帮我,不论有多困难,我们一起努力。”他紧握她的手,不愿放开。 “我们一起……”蓦地,她眼眶红了,温热的泪如珍珠般滚动。“还……还阳草,生在极北的寒原里,十年生一株……株结一果,果色橙红,以汁相诱。” 体内的蛊虫便会被诱出,以为红果是血而吸吮。这疗法是她和师兄苦思几年的猜测,成不成不知道,而这世上是不是也真还有古医书记载的这样神物也未可知。 而皇帝体内的母蛊又是另一种解毒法,上回见到爹爹时他曾说,快要有眉目了。 “好,我立即命人找来还阳草,你等着,很快地就能解蛊毒了。”他作势要唤人,快马加鞭取来救命的药材。 佟欣月苦笑的拉住他。“来不及了,从这里到极北之地少说还要一个月路程,就算轻功卓越的武林高手拼死一搏,顶多缩短一半脚程,可子蛊三天后会破胸而出。” 她指着胸口位置,虫噬的抽痛让她忍不住皱起眉。 “月儿,你的药有没有用?还有好几颗,应该能撑上几天,我们……”他想着用飞鸽传书让丐帮弟子火速寻来,他们马不停蹄的前往会合,两方所需时间不用月余,应该赶得上。 “对不起,旸哥哥,这次换我先走一步,你不要难过,很快的你就会忘了我。”她轻轻抚着他的脸,终于在他眼中看见熟悉的沈子旸,旸哥哥都是这么看她的…… “不行,我办不到,我要救你,无论如何也要将你从阎王爷手中夺回来!”一说完,乔灏抱起她就要往帐篷外走,现在起的每一刻都很重要。 “旸哥哥,不要勉强,生死由命……”她也不想死,可人力难胜天,作主的是老天爷。 “谁说生死由命,为医者不是和天抢命,你想死还得看我同不同意!”一身灰蓝色衣袍的男子风尘仆仆的立于帐篷口,肩头处背着一只看来陈旧的药箱。 “思源哥哥……” 岳思源满脸风沙汗尘,日晒过度的黝黑面庞露出一抹疲惫的微笑。“我找到还阳草了,回到京城却和你们错过七天,透过丐帮得知你们的落脚处,我不吃不睡的赶路三天,虽然迟了一些,不过总算还来得及,没让师妹失望。” 他笑得温润如玉……如当年十五岁的清润少年。 第十五章 跟阎罗王抢人 还阳草形似秋海棠,叶生七片约巴掌大小,三年方从叶脉中心抽穗,外观像稻穗,七年由穗心尾端长出米粒小果,再三年才‘漫慢长至拇指大小,由翠绿转为艳红。 叶墨果红,全株含有剧毒,沾到一小滴汁液便立即肉腐见骨,必须即刻将沾毒的部位刨肉甚至切除,否则毒走至全身只需一刻钟,过后药石阁效,毒气攻心瞬间断气。 苗家寨这座大城里,乔灏赁下一间民宅,略略收拾后……行人住了进来。 宅子里最大的厢房中,岳思源正小心翼翼戴上兽皮制成的厚实手套,他摘下赤果以刀身切剖成半,放入铜制的小盆里,鲜液外流……时间暗香浮动……股野艳的血腥味你漫一室,浓烈得叫人晕眩作恶反胃欲吐,眼鼻流出涕泪。 他再轻轻划开佟欣月早已伤痕累累的细腕,伤口不深,因此流的血量并不丰,滴入小盆内,鲜红的血与还阳草的果实混合在一起,原本的异香更为惊人,仿佛成千上万的血人在奔腾,浓得好像看得见眼前一片血雾。 蓦地,佟欣月痛得大叫一声,身子像虾子一样弓起,她扭动着身体挣扎,四肢和表情扭曲,必须多人同时按住她的肩臂和胡乱踢扬的双足才能让她暂时安静下来,让血顺利流进盆子里。 她一身的汗湿透了底下的被褥,脸色由青转白,复又艳红得似要滴出血,妖美又狂乱,美目悴玉如宝石,赤艳夺目。 这时,雪嫩香肩近玉颈处忽见起伏,妖异的虫蠕形状由胸部游到肩处,而后似闻到血味十分兴奋,孩子般欢快地往前爬,顺着腕间的伤口滑向小盆内的红果,饥饿无比地吸食血果的剧毒,虫尾因食得过饱而高高举起。 子母蛊中的子蛊被引出体外了。 佟欣月的蛊毒解除了,但是过了数天,她的情况并未好转,反而更糟。 “你不是说解了毒吗?为什么她的手还是虚软无力,连握着的力气都没有,走起路三步跌两步,没人扶着她走得蹋珊。你告诉我理由,你这个庸医没能治好她,反而令她更严重了是不是……” “她身上的子蛊毒子蛊虽是解了,毒却还留着。”岳思源一边解释……边为佟欣月扎针、艾灸。 “你说她身体还有其他毒,月儿不是药人吗?”乔灏不能接受他所言的事实,神色混乱朝他咆哮。 岳思源沈着声音……脸悲痛。“就因为她是药人,所以还能靠着血液的药性抵抗子蛊之毒,否则只怕毒发得更快,可眼下看情况,恐怕再撑也撑不了多久……旦毒素侵入脑内、四肢,师妹就会变得跟皇上一样了。” “皇上这些年来神智痴呆,丧失判断力,手脚失控使不上劲瘫软在床,就是子蛊毒性所致,月儿现在的状况和他相似,唯一不同的是她是清醒的,可以清楚感受到身体上的变化,她……只会一天天的衰败,直到四肢再也无法伸屈。”也就是活死人,除了等死别无他法。 “等一下,不是还有回魂花,如果此花能解得了父……呢,皇上的毒,对她应该也有效。”乔灏想起佟太医开的药方,眼眸深处仍存着一抹希冀之光。 岳思源微讶,听他说了佟义方所说药方的事,也不意外了,随即陷入深思。“回魂花是苗族圣花,取得不易,光是一株他们就不见得肯给,何况我们最少需要两株,太困难了。” “圣花”自然是防守严密,即使是苗族族人未经允许也不得靠近,外人想接近是不可能的事,除了圣女外尚无人能成功摘取能起死回生的回魂花。 “不去做怎知做不到,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不信我们诚心去请求他们不会给。”乔灏眼中闪着破釜沈舟的坚决,不得圣花绝不罢手。 “有心……”岳思源表情甚为古怪,清了清喉咙,面有难色。“我曾试着和傣儿族人交涉,求取稀有且珍贵的圣花,他们原则上肯应允赠花,不过……” “不过什么?”有希望就不放过,任何条件他都愿意接受,那怕是要他的全部身家,他眼也不眨的送上。 岳思源笑得无力的一抹额上冷汗。“一株圣花换一个孩子,以命易命换得回魂,这是傣儿族的传统。” “他们要我们用无辜幼童的命做为交换?!”乔灏颓然一退,跌坐进身后一张交椅里。 是什么样残忍的人丧心病狂,以稚幼的人命换取另一个人的生存,他做不到,真的做不到,恐怕连月儿自己也不会同意,那是何其残酷的屠杀,他若应允了与皇后有何两样,同是自私的不顾他人死活,只求己身一时安妥。 可是若不肯以命易命,那么好不容易解了毒的月儿她……她的一辈子就这样了吗?只能瘫软的躺在床上,再也动不了。 “咳咳!我说的孩子指的是必须有一个男人与圣女交合,圣女所生的孩子就是交换的一条人命。”圣女身分高贵,佟生不婚,想给她一个孩子,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闻言,乔灏两眼骤亮,“我的马队里多得是精壮男子,挑选一名与圣女交欢并不困难,事后我会给予一笔银子做为补偿。” 岳思源对于他的乐观感到头痛。“问题是圣女是处子之身,所要求的亦是未经人事的童男,且必须是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阴阳交合倒转乾坤才能一举得女,你的人当中有谁不曾碰过女人?” 他沉默了片刻。“无一人。”顿了顿,又道:“除了我。”而且九皇弟的身躯便是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的,而且从未与女子有过肌肤之亲,至今仍是童身。 岳思源愣了愣,随即又叹了口气,“即便你符合资格也没有用,就算你背后有多大的势力或惊人财力这件事也做不到,因为……”他深吸了口气又吐出,面容平静得有点惨白。“圣女是男的。” “嘎,男……男的?!”他傻眼。 这是老天爷开的玩笑吗?男人跟男人怎么生得出孩子。 乔灏震惊后脑中浮出一个狡猾的念头,对方不给就用抢的,他就不信十万个乞丐一拥而上还踏不平傣儿族方圆十里的土地,掘地三尺也要找出一株难求的回魂花。 他正想着要赶紧联络墨尽日,耳边忽闻女子璞味笑声。 “月儿,你醒了?不要动,躺好,小心吹了冷风着凉。”他掖了掖被褥,塞入她的头肩处。 脸上仍残留蛊毒未清的暗青色,佟欣月笑得虚弱的试图握住他的手。“能解蛊毒已属不易了,你不要再怪罪思源哥哥,他已经尽力了,换成是我也不一定有把握,医者只能医人不能自救。” 若有办法解毒,她早就动手救自己一命了。 “谁说救不了,不是还有回魂花?只要把它取来了,你的身体就有复元的机会,不许你轻言放弃。”乔灏用力握住她哲白的小手,给予力量与希望。 佟欣月吃力的摇着头,神色沈静的恍若藏在深山的湖泊。“很多年前我救过一个被自己养的蛇咬伤的小女孩,她是苗人后裔,我们交谈中曾谈及傣儿族圣花,她说此花必须由圣女亲手摘起,迅速以血滴养,否则花一离茎不到三刻便立即枯萎,失去救人的功效。 “所以你不能强行掠夺,没有圣女的血是发挥不了作用,两者相辅相成才是具有回魂奇效的回魂花,不然它与一般草花无异。” 乔灏一听,眉头紧燮得几乎快要打结。“可是傣儿族的圣女是男的,他的血能养花吗?” 要不捉了“圣男”再用他的血滴花,反正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心爱女子失去生气。 “圣女不可能是男的,历代的凤凰血裔以女子承继……”为何这一代偏出了差错呢?命中注定她无力回天,她和旸哥哥之间只能有一人独活。 如果相爱不能相守是老天的安排,那么她愿意就此长眠,把活的机会让给所爱,他才是那个该活下去的人,而她不过是掠过天边的一朵浮云,不带走一片颜色的过客。 “咳咳……”岳思源重重一咳,引来两人的注意力。 “思源哥哥想说什么?先让我谢谢这些年来你行走各地为我寻求解毒之道,要不是有你捎来的药草,只怕现在的我已回天乏术。”她用药草炼制成丹,稍能减缓蛊毒引发的剧痛。 看着生命中最在意的女子,岳思源眼中有着难以言喻的酸楚。从前她与太子沈子旸两小无猜,沈子旸死后,她的心也跟着死了,之后两人成了有名无实的夫妻,她待他还是从前那样亲近,却再也没办法与他更进一步。此刻看着她依偎在这陌生男人怀里,亲密的模样让他感觉得出,她其实有多么不想离开这个世界、离开这个叫乔灏的男人。 他叹了一口气,果然感情之事是没办法勉强的,没有爱情的火种……切的付出都是枉然。 “为你奔波我心甘情愿,从小我就知道月儿妹妹是我的命,为了你,再苦再累我也愿意承受。” “思源哥哥……”她欠他太多太多了,多到一辈子也还不完。 “等等,别一句妹妹来、哥哥去的,月儿是我的,你离她远一点。”乔灏吃味的搂着气弱的佟欣月,不让人靠近。 “我离她远一点怎么替她治病,你这醋吃得莫名其妙,而且……”这男人真是霸道,本就郁闷的岳思源也被激起脾气,忽地冷笑,语带嘲弄地道:“你抱的是在下的妻子,她是我拜过堂的结发妻子。” “你……”很快就不是了,就算压着他写也要他亲手写下和离书,断绝两人夫妻名分。 “乔少爷,思源哥哥说得没错,你的确是逾矩了,放开我吧,女子最重名节,既然我已嫁人了,便是岳家妇,以后就由我的夫婿照顾我,不用你费心。”她低垂双眸,不看他错愕又愤怒的神情。 她的情况只会更糟不会变好,心有鸿鹊之志的他怎能受身有残缺的她拖累,她不能成为他的负担。 岳思源从小看佟欣月到大,看她说出违心话,明白她的心思也故意配合的开口,顺便气气这个夺走师妹的男人。“听到没,乔少爷,请将拙荆交还给在下,我会负起丈夫的责任全心陪伴,让她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平顺。” 乔灏冷厉的拍开他欲来抱过佟欣月的手,目光锐利如刀。“她生是我的人,死是我唯一的妻,不管你认不认,她永远是我乔灏的女人。” “不要这样,我是个废人了,你放了我好过两个人都痛苦,我不想让你见到我渐渐变丑的模样,我要你只记得我美好又单纯的一面。”他们回不到过去了,只能渐行渐远,各走各的路。 佟欣月不落泪,她神情坚强的要求他斩断两人情缘,比死了好不了多少的她已配不上他了,他值得更好的佳人为伴,她心里再痛也要祝福他平安顺心、一生如意,得一如花美眷共享画眉之乐。 乔灏忽地一笑,不顾岳思源在场,低头吻住她微凉唇瓣。“我不会放手,你死了这条心吧,月儿,你生是我的,你死也是我的……生一世不离不弃,我的双人棺木里只能躺着你佟欣月。” 她听了只能泪盈满眶地看着他,喉间的嘎咽是舍不下的哀伤。 “不许把我推开,就算你一动也不能动的躺着,我的手是你的手,我的双脚是你的双脚,我在哪里你就在哪里,谁也不能将你我分开。我爱你,爱到只愿与你同生共死,同棺入土,你是我不变的执着。”他可以为她抛尽一切财富和权势,只求她嫣然一笑。 “我也是……”我也爱你,泪流满面的佟欣月无法说出心底的爱意,她只是无声的流泪。 “月儿,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我相信天底下定有不出世的名医能治好你,我们一起去找,天涯海角我陪你……”只要有心,世间没有办不到的事。 “虽然我对你堂而皇之抢人妻子的举动深觉痛恶,不过请让我把话说完,傣儿族的圣女的确是男的,但他的母亲当年生下的是一对孪生子,他离家出走的妹妹才是真正傣儿族圣女。”岳思源忍着心酸说出少人得知的真相。 “什么——”那么说还是有希望的。 赤芍治痈疽,以花、叶入药,酌量同白芙蓉叶研磨成粉,黄s、桂枝、获菩、白术、生姜、防风……齐入浴汤。 轻雾如岚白茫茫的一片,水蒸气袅袅而上,淡淡的茶花香气伴随着药草味,时而浓郁,时而清馥,依着水波晃动而轻扬,你漫一室似云缭的仙居……抹雅致沈入春兰秋桂芷菌香,幽然送之。 乔灏如捧着精巧瓷器般谨慎小心,饱着佟欣月进入内室中,将她放入浴桶里。 他的动作极轻……点也没惊扰了她,她依旧深陷在梦中,无法感知这现实里的一切。 “小月儿,这几日天热,你看,就连你待在屋里睡懒觉的人,也睡出了一身汗。” 没能及时寻到圣女,得不到救命的回魂草,佟欣月终于被子蛊毒所侵蚀,失去了意识。 为了救她,乔灏不断让人送来药草,依照她还有意识时的嘱咐,熬成药汤,为她洗药浴压抑毒性,勉强助她续命,同时也不放弃,派人去找圣女的哥哥,协助四处去寻找圣女的下落。 浅青色的药汤中漂着许多药草,佟欣月躺在浴桶里,那一身粉红轻罗衣浸泡其中,让她就像一朵出水芙蓉般美丽。 乔灏静静看了她一阵,他的月儿真美,美得就像番国向宫里进贡的瓷娃娃,瓷娃娃不会笑、不会说话,他的月儿也不会,自从那一日闭上双眼后,他再没见过她绽开笑颜,脆声喊他旸哥哥,她的时间从此静止了。 “月儿,你今天作了什么样快乐的梦,梦里面可有我这个英俊潇洒的旸哥哥呢?” 他每天都要这样问上一回,每一次都希望得到她的响应,而不是自己上演独脚戏般的自问自答。 拧了一条帕子,他开始仔细地为她擦脸,力道放得很小,像是怕吵醒了她,先擦了脸颊,给她擦额头时,却见她的眉头竟隆起小丘。 “看来月儿今天没梦见我呢,若有我在,绝不会令你出现这种表情。”他笑道,手指轻轻抚平她的眉心,又道:“你放心,有旸哥哥在……定会让你每天都快乐得一整天都笑到阖不拢嘴。” 他用双手轻轻推高她嘴角的弧度,“看吧,月儿还是笑起来好看多了。” 她的毫无反应早在预料之中,可即便如此,他仍是不免失望。 振奋起声音,他扬起笑脸道:“好了,擦完了脸,我的月儿变得更加漂亮了。” 爱怜地抚摸她被热气熏成绊红色的脸颊,他又动手解去她身上的衫子,动作极为熟练。 从重生为乔灏开始,在姑姑乔淇的教导下,他再也不是那几事都要人服侍的无能太子,如今为了心爱的女人事必躬亲……些他人嗤之以鼻的贴身事他也愿意做。 佟欣月在变成这个状况前,又再次想赶他走,她不愿他为了一个渺茫的希望,耗费一生守着自己,可他却说自己向来固执,认定了她,就吊死在她这棵树上了,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两个人硬着脾气杠上,谁也不让谁,不论佟欣月怎么拒绝,甚至恶言相向,他都不管,还自诩是一块牛皮糖,豁上了就休想甩开他,她最后拗不过他,只得妥协。 之后她渐渐变得无法行动,在他三番两次的要求下,她终于愿意松口教导他如何用药浴抑制子蛊毒性,从此他揽下每天为她洗药浴的工作,从不假他人之手。 “哼哼,月儿你真该庆幸旸哥哥够君子。”为了活络她的经脉,让药浴药效产生作用,他天天得为她按摩手脚以及身子,他边擦干她身上的水珠边哄道:“呐,月儿,快点醒来吧,别再考验我的耐性,你再不醒,小心哪天我忍不住了,变身为狼,你这贪睡的丫头可逃不了。” 对于一个正值青年的男子,看着心爱女人赤裸的美丽娇躯横陈眼前,要不动绮思,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他刻意调侃自己。 为她洗好澡,他自己也是满身的汗,却仍是先为她擦干身子、穿好衣裳,又抱到寝间床上,这才让人烧水净身。 洗过澡后出了房门,他迎着风缓缓走在廊上,随意扎成一束、披在肩上的长发轻轻飘扬。 他差不多该去书房理事了,尽管现在远离京城,忙着给佟欣月解毒,但他在京中的那些谋画却从未停摆,他的复仇还没完成,不能停下脚步。 绕过廊角时,他想再走一趟先去看看佟欣月,随即改了行进的方向,然而到了她的屋前却听见屋里花儿发出一声惊叫,旋即有道黑影闪出。 “什么人?!”他急喝一声,加快脚步上前,没费什么力气就抓住那人,竟是个身穿苗族服的小姑娘。 “放开我!” 那小姑娘被他箱制住双手,痛得扭动身子挣扎,他却毫不怜香惜玉,冷声警戒地问道:“谁派你来的,到这里做什么?” 那小姑娘不答他的话,用他听不懂的语言连连尖叫着,他皱起眉头,但还是不松手,这时却有人匆匆前来,还没来到他的面前就急着嚷道—“少爷,找到圣女了!” 找到圣女了?!他惊讶地看向那来报信的小厮,却不见他带着人来,立即问:“圣女在哪?” “刚带进门,可转眼又不知跑哪里去了,您快派人搜……”那小厮喘息着说话,突然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圣女……怎么被少爷抓住啦?!” 乔灏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向那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质疑的问:“你是傣儿族的圣女?” 小姑娘不回话,大叫出声,“你们这群恶徒,竟敢抓了我哥哥,快放了他!” “圣女姑娘,我就说称误会了,我们没抓你哥哥……是请他帮忙。”帮忙引出她来。 小厮无奈地解释,带她回来的路上早已解释千百遍了,可她就是不信……进门还闹失踪,害得他差点吓得魂都要飞了。 “口说无凭,想骗我门儿都没有!”圣女哼道:“我听族人说是你们带走我哥哥,他若是没事,我这两天怎会收到他用飞痛传讯求救?” “飞痛传讯?”那是什么,只听过飞鸽传书,痛要怎么传? 小厮听得一头雾水,乔灏则绷着脸,吩咐听见骚动赶来的下人去请来圣女的哥哥。 “我跟我哥哥是孪生兄妹,从小就能感应到彼此心里在想什么,受了伤、生病了也会感受到彼此的痛苦,我们约好了谁若有危险就刺破手指通知对方来救,从大拇指到尾指来表示危险级数,前天一大早我的小指就痛到不行,那就是非常非常危急,我不来他会死!” “阿鲁娜,你终于回来了,怎么一来就要咒谁死?”一个少年的声音接在圣女的话后,他正是被下人领来,傣儿族圣女的挛生哥哥。 “阿鲁亚,你……没事?”正滔滔不绝的阿鲁娜见着他,呆了好一会儿,用力甩开乔灏的手,冲上前打量他。 “不过是小指烫伤而已。”阿鲁亚知道妹妹是担心自己有生命危险,不过他真的不是故意要伤害自己让妹妹出现,他根本没想到还有这招,心虚地想藏起那因贪吃烧烤,心急烫伤的小指。 “真的,他们没有虐待你?”阿鲁娜瞪了乔灏一眼,显然对他刚才无礼的举动很不高兴。 阿鲁亚点头,又转头向乔灏道:“乔公子,救佟姑娘的事,我先和阿鲁娜解释一下。”接着才拉着阿鲁娜到一边的空屋子里。 阿鲁娜个性急躁……进屋就大声嚷嚷,“阿鲁亚,你怎么随随便便跟着他们这群人跑出族外?” “说话小声些,那位乔公子不好惹,咱们族里被他软硬兼施的折腾到不行,我会在这里也是长老授意的。”接着又把佟欣月中蛊毒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阿鲁娜点点头,“你说是长老要你来的,所以长老也答应要救那什么佟姑娘?” “只怕咱们就算不想救,也没办法拒绝。”阿鲁亚无奈的道。 “哼,凭什么他们要讨花,我就得为他们牺牲?”她撅起嘴,满脸不满,“我都还没行成年礼,难道就因为我是圣女,就必须跟那些来路不明的人……我不要!” “你说不要也没用,你没看到这座宅子四周都有人守着吗?咱们若是不帮,势必没法从这里平安走出去,再说长老也答应了,若是你还闹,他们现在看着虽还客气,到时要是来硬的,恐怕就顾不得你的意愿了。” “那我们怎么办?”族里那些贪生怕死的臭老头子们,就只会牺牲她,她还那么年轻,还没玩够呢!? “放心,我这儿有个好东西……”他凑到妹妹耳边愈愈伞伞说了一阵,之后从怀里拿出一个瓷药瓶交给她,“若是照长老们的意思,你必须按着族里的规矩走,可照佟姑娘这法子行事,或许可以逃过一劫。” 这药是佟欣月让人调配出来的,方法也是她想的,知道他妹妹年幼,若真照族内规矩行事未免太过可怜,才打算给她这吃了会显出怀孕征兆的药丸,好给族人一个交代,反正就算到时她假孕的事情曝光,回魂花早就给人了,大不了兄妹俩一起挨一顿臭骂就是,长老向来疼爱他们俩,想必不会太过追究……好吧,对于族中会如何处置他们,他其实也没底。 反正长老有长老的考虑,他们重视族中传统,可是比起这些,他更重视妹妹。 “嘻,这法子好,臭长老想害我,我才不要让他们得逞,真想看看他们知道真相后会是什么表情!” “我巴不得他们永远别知道真相,你别高兴得太早,小心得意忘形地把事情搞砸了。”见她答应配合,阿鲁亚却没法真正放心,妹妹一向莽撞,要是坏了事可就前功尽弃了。 兄妹俩谈完之后,阿鲁亚又与乔灏商议妥当,待阿鲁娜服下假孕的药丸,再让她在这里待上两三个月,之后带她回到村里给巫医诊察,这样才能获得允许取回魂花。 幸好事情进展顺利,他们如愿取得回魂花,圣花果真有神奇疗效,服药过后,不出半天佟欣月就醒了,只是人很虚弱,又休养了一阵子……行人才动身返京。 至于阿鲁亚兄妹回到村子后,阿鲁亚怕假孕的事情被发现会受惩罚,日日过得战战兢兢,反倒阿鲁娜跟从前一个样,又跑又蹦的……刻也静不下来,结果被长老们骂过几回,她这不安分的小丫头又溜得不见踪影,不知上哪儿云游去了。 第十六章 大政奉还 “什么,皇上病重?!” 其实沈煜龙体病重一事,早已是朝廷上下公开的秘密,大小官员无一不晓他儿乎是病入膏育了,将近月余未上朝主持朝政。 各地传上来的奏章堆积如山,虽有中宫皇后代为批阅,但是缓不济急,很多重要的国事还是因此耽误了。 乔灏回京后便听到众多传闻,但他不予理会的直奔马府,先送上黄金万两为马皇后巩固势力,暗中打点解决朝中大臣对她独揽大权的异议之声,助她站稳脚步。 他一连串的动作甚得马皇后激赏,因此又再一次在相府召见他,想借由他的力量共商大计。 “是呀!皇上这病来得突然,叫人措手不及,本宫也烦恼得很,不知该怎么办才好。”马皇后说得情真意切,好像真的十分忧心皇帝的病情。 “太医们的诊治可有说法?”乔灏的表情不是担心,而是配合她故意装出的语气,她一听便明了。 “唉!不就是皇上身体老迈,风邪一入身整个人就垮了……盅盅的汤药没断过,但人就是好不了,本宫在他耳边说话都听不见了。”她假意伤心,频频以绢帕拭泪。 谁最希望沈煜死?不就是眼前作戏演得很真的马皇后。 宫里的太医哪个敢反驳她的旨意,不是早早被收买了便是慑于淫威,三缄其口不敢议论皇上病情,用药是照着药方拿,绝不过问其中几味药材是否分量下得过重。 毕竟连最受皇上信赖的佟太医都离奇失踪了,是生是死无人知晓,他们人微言轻的小医官自是明哲保身,尽量远离风暴中心,不该去做的事绝对不做。 只手遮天的是皇后娘娘,她才是皇宫的主人,听她的准没错,起码能逃过一死,不祸延全家。 “娘娘你要多费心了,这趟买卖我带回一根老山暮,给你补补身。”乔灏一扬手,身后的随从立即送上已成人形的百年老参。 神色愉悦的马皇后满意的点点头,“你有心了,要是本宫那皇儿也有你的玲珑心思就好了,本宫也用不着夜夜忧思过重,睡不安枕。” “娘娘凤体保重,太子聪明佟俐,必能解娘娘心头忧虑。”他话点到为止,等着皇后来接,果然——“聪明是聪明,却不太成材,他还这么贪玩,日后怎么接续他父皇的大位?本宫实在是惶恐不安。”那老头撑不久了,等他一死,天下就是他们母子的。她在心里暗暗得意着,表面却装出不胜惶恐的样子。 “娘娘担心的是朝中大臣的声音吧?这点娘娘尽管宽心,太子虽然年幼,但嫡皇子的身分高贵,放眼皇室宗亲除了他有谁能担当大统?” 乔灏说的正是她心里事,扶持幼帝登位正是她所乐见。“本宫是怕人说是非,皇上龙体欠安是事实,若是他突然宾天,本宫一个妇道人家难敌悠悠众口,孤儿寡母被人欺呀!”左相等着捉她把柄好把她拉下皇后宝座,她可不能让他如愿。 乔灏在心底冷笑,不过表面还是压低声音,故弄玄虚的道:“娘娘若是信任我就交给我处理,太子是天生帝相,舍他其谁呢?” “你的意思是……”她偏过头,以小指金指套轻刮他面颊以示亲近,意味着他是自己人。 “姑姑向来疼我,靖王又宠妻如命,娘娘与姑姑、姑父有多年深厚情谊,相信我在姑姑耳边多提两句,娘娘便可心想事成,万事如意。”他暗指靖王是倾向太子……座稳当的大靠山。 一听他能搞定向来忠于沈煜的靖王,马皇后安心的笑了。“登基大典就要你操心了,小皇帝的经验不多,要各位重臣好好辅佐了。” “那皇上他……”他侧身,轻声一问。 她冷冷扬唇,“活不长了,顶多半个月,沈煜驾崩。” 可见她多想康明帝死,不称皇上,直呼名讳。 “嗯,半个月……足够准备了。”墨瞳一幽,他暗暗思付怎么安排太子即位,幼帝掌权,世代交替。 “靖王妃真是好福气,有你这般出色的侄子,本宫算是沾了她的光,少费了不少心思呢!”商人善谋略,识大体,果真是她的好助力。 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还帮她解决诸多扰人的麻烦,她当初拉拢他的决定是对的,他的确是个人才。 “那是娘娘不嫌弃,肯给晚辈一展长才的机会,娘娘惜才,在下自当涌泉以报了。”他一副望皇后多多提拔的奉承样,眼眸明撤的仿佛已是独一无二的皇商。 “你为本宫办事,本宫自然不会亏待你,该给你的一分也少不了。对了,你和琳儿的好事也该定下了。”结成儿女亲家才更有保障,以后不愁没有银子使。 眸光一闪,乔灏笑意盈眼。“此事不急,待娘娘大事底定再议也不迟,琳儿妹妹是知进退的人。” “你们年轻人这点情事呀,本宫是管不了,不过你有空去瞧瞧她,本宫似乎许久未见她来请安了。”那孩子不会撞了邪吧!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实情严重许多。 自从乔灏出京之后,为了想让自己变得更美,坐稳当朝第一美女的宝座,马玉琳搜刮了所有佟欣月留下的美白秘方、药材,照本宣科的用在自个儿身上,龙胆三七粥更是三餐食用,想养成一位举国无双的大美人,美上加美。 可是没多久怪事发生了,她嗜睡的毛病越来越严重,手脚常常麻得没有知觉,因作恶的毛病太过频繁,甚至让人以为她有喜了,下人们背后议论纷纷,还开赌盘下注赌谁是孩子的父亲。 这不算最惊人,有天早上她一起床,服侍梳洗的奴婢一见她就尖叫着摔了手上的铜盆,因为她的嘴竟歪了一边,口水止不住的往外流。 好好的闺女变成这副模样,相府简直当成家丑,丝毫不敢大声张扬,就怕女儿将来没人要,太医诊治后不见好转,暗中重金请来名医诊治,封口费都不知花了多少,最后才知是中毒,毒虽也解了,但一张如花美貌却已不能复原。 马玉琳天天以泪洗面……哭二闹三上吊的,她怕乔灏回来不要自己,天天疑神疑鬼,活生生地快把自己逼疯了。 “是的,娘娘,等忙完娘娘和太子的大事,在下定会前往关心。”皇上“病危”,他也该有所行动了。 乔灏送走了皇后,便由相府后门上了自家马车,前往天马寺与相约碰面的靖王沈天洛会合,并告知他自己的真实身分,由靖王带他进宫见皇上一面。 “你不是八儿?!”沈天洛讶异。 “对,我不是,抱歉骗了你,堂兄。”他真心致歉,不见虚假。 沈天洛一愣,“你喊我堂兄?”这世上能与靖王称兄道弟的人并不多。 “是的,我是华皇后当年所生的小皇子,玉喋排行第九。” 九皇子……“证据呢?” 乔灏脱去衣衫,让他瞧见背后的胎记,沈天洛这才相信他的说词,九皇子沈子威并未死。 想来真是离奇,他曾是妻子疼爱有加的弟弟,而后是关系密切的姑侄,如今乔灏有求于他却置之不理的话,恐怕王妃会跟他翻脸。 不是怕老婆而是疼老婆,更牵扯上皇嗣问题,沈天洛没有半丝犹豫,当晚就暗中带他入宫。 可是两人到了皇宫之后,沈天洛才发现这个侄子兼堂弟不简单,他居然早已在皇上身边安插他的人马,换掉皇后的眼线,掌控大半的宫中侍卫。 看到柳云风毕恭毕敬的向乔小子行礼,沈天洛有些不是滋味,他瞒了他不少事,连宫里布线都已安排妥当。 “殿下,皇上在寝宫休息。” “他是清醒的吗?” “是的,吃了殿下派人送来的灵药,皇上神智已有好转迹象口”能清楚的问他现今由谁主持朝政。 “灵药?”他连皇上生什么病都晓得?沈天洛不禁佩服这位绝顶聪明的九皇子。 本该是窗明几净的腾龙宫,如今一看黯淡无光,宫灯布满灰尘,墙上镶的夜明珠不知被谁撬走好几颗。 迎面而来是浓重的药味,盖过腐烂的腥臭气息,紫檀百花迭绣屏风后,五色云纹垂帐以金钩勾挽,面色枯黄的老人气若游丝的躺在腾龙王朝最尊贵的龙榻上。 即便解了毒,他还是病得很重,有人走近龙榻也没发觉,凹陷的双颊紧闭着双目,仿佛在等待死亡的到来。 沈煜似乎是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吃力的睁开混浊的双眼,幽明的灯烛闪烁着,蒙陇间,他看到一个和自己年轻时长得很像的男子,他是……他是…… 蓦地,他失声喊出,“旸儿?!” 神情略显激动的乔灏稳住情绪的道:“父皇,儿臣不是皇七子沈子旸,儿臣是皇九子沈子威。” 他没打算用沈子旸的身分出现,死了的人再复生太惊世骇俗了,他想不需要惊扰油尽灯枯的父皇,让他最后这一段路上走得平顺。 “沈子威……子威……”沈煜忘神的喃喃自语,憔悴面容老了许多,骤地,他两眼进出难以置信的异彩。“你……你是联的皇儿?!” “是的,父皇,儿臣是你的亲生子。”出生时祥鹤凌空的九皇子,祥瑞照腾龙。 “像,很像,联像在照镜子一样……不过,你的眉眼酷似鸾儿……”他眼眶红了,泛起盈盈泪光。 “皇上,臣证实过,他的确是九皇子沈子威,背上有六星胎记。”沈天洛出声道,这话一出,更加让沈煜再无疑虑。 沈煜老泪纵横,病到不见肉的瘦手颤抖一举。“你,过来,让联好好瞧瞧你。” 近乡情怯的心情吧!神色不变的乔灏走得极其缓慢,在榻前双膝一落地。“父皇,儿臣来迟了,请父皇赐罪。” 如果他的布局再快一点,如果他的实力再强一点,如果他再早一点知晓父皇的处境,如果……许许多多的如果都挽回不了他此时心中的悔“限和懊恼,人总要迟了一步才发现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没……没有迟不迟的傻话,联在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不迟、不迟……联很欣慰……”总算心中的遗憾少了一桩,他可以去见历朝先祖了。 “父皇,佟太医尚在宫中,儿臣立即请他来为您诊治……” 他话未说完,沈煜已用力的捉住他的手。 “不……不用费……费心了,我这身子骨不行了,义……义方跟我说了,皇后下毒,他已尽量控制,让我多拖了几年……”也为难他了,背负轼君的罪行。 其实佟义方受制皇后是假象,再疼闺女也不能背叛一国之君,他假意受到控制是为了顾及皇上的身体,因为就算他不做,皇后也会再找别人下手,皇上会“病发”得更快。 所以他牺牲了女儿,有意无意透露她是药人,让皇后利用她的血来延续皇上的生命,好让他有机会研制出解蛊毒的解药。 只可惜他力有未逮,少了来自苗疆的关键药材,加上皇后对皇帝病情的“严加控管”,致使他一事无成,始佟解不了皇上的毒。 “我不怪他,他尽力了,但是……皇后的野心不能轻饶,联要她……要她……”他说着说着咳了起来,口中呕出浊红鲜血。 “父皇,您静心休养,接下来的事就交给儿臣,儿臣不会令父皇失望。”乔灏语气透着沈痛,以明黄锦巾擦拭沈煜嘴边的血渍。 看着和自己、己逝太子沈子旸相似的五官,颤着手的沈煜笨拙的抚着他的脸。“联不……不行了,联要传位给你,由你继承腾龙大统。” 这是他唯一的补偿,他的帝位。 “不,父皇,儿臣不能接受。”他自有打算。 “不能?”沈煜讶然。 “儿臣主张让十二皇弟继承,毕竟他如今已是太子。”死过一回的人了,更知道这世上珍贵的是什么,十二皇子天性纯良,未肖其母的深沈心机,只要好好教导成材,假以时日必是一代明君,再说他也是朝中大臣认定的继位人选,自己再搅和进来,只是突增困扰而已。 “为……为什么?”他不得不问。 “盛极则衰,儿臣要皇后目睹一缴而就的荣华就在眼前却拿不到。”她盼望的那一天永远也不会到来。 沈爆忍住胸口的翻腾,压下急喘,仔细凝视他与华皇后所生的皇儿。“拿联的御玺来,在第三根龙柱后挂着皇后画像的墙面,有一暗柜,联要拟旨。” 马皇后始佟无法如愿的是她找不到传国玉玺,沈煜从前再怎么宠幸她,也不打算让她干政,传国玉玺是一国之重,世上只有他一人得知其摆放所在。后来察觉她有异心,更是早做防范,不让她得逞。 “臣来。”沈天洛主动走到双人合抱的柱子后,拿开画像,他按下墙上的机关,取出一个黑沈色木盒。 透着唬拍色的金黄玉玺,闪着玄秘光芒。 “皇上驾崩了——” 即使解了毒,做了一番调养,沈煜还是难逃病魔折磨,康明二十一年,大行于腾龙宫,皇后、太子及一干大臣在龙榻前哀泣,痛失一代明君。 帝王崩姐,举国悲伤。 全国休市七日,着孝,不得嫁娶与举行任何庆典,茹素三天为先帝祈福,寺庙禁止鸣钟。 但国不可一日无主,手持圣旨的沈天洛登高一呼,拥立十岁太子沈子熙登基为帝,群臣拜倒在地,直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道旨意中,另外还宣布一件事,封乔大将军之孙乔灏为摄政王。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却无人敢有异议—所有会出声反对的人,都不在朝堂上。 新帝上位,改年号为清明。 沈子熙登上皇位,马皇后的计划算是得逞了,但他们却没能享受这胜利的果实。 前一天夜里,右相府被禁卫军包围,马氏一族全被打入诏狱,相府被抄,起出贿银百万两,以及三本名册,全都是相互有所往来的野心之士。 马皇后则被囚禁在慈惠宫,与她同伙的国师言无尽、大内总管邢公公皆是被打入大牢。 “贬为庶人……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皇上逝世,本宫就是皇太后了,为什么什么都没有……沈煜,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十几年的夫妻之情呀,你竟狠心至此……” 究竟是谁狠心了,毒害丈夫,设计谋杀前太子,让皇子流落民间,毒妇心旸有谁及得上她? 听完先皇的处置,马静瑜崩溃了,整个人趴在地上痛哭失声,可一听她的埋怨就知,她一点也没有反省。 “皇后娘娘,本王来送你一程了。”该是赎罪的时候到了,终于也走到这一步,宣读遗诏完毕,乔灏冷冷看着马皇后的失态。 “乔灏……你这混蛋!我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凭什么我们马家全落水了,你却飞黄腾达……”她哭得无力,无法站起,伏在地上死拽着他的衣裸叫骂,“什么摄政王,凭什么你是摄政王,我们就是大逆不道,你才是真正的狼子野心,皇上胡涂,竟由得你这外姓人来摄政!” “大胆马氏,不得对摄政王无礼!”一旁的内侍想上前拉开她,却被乔灏阻止。 乔灏默默看了马静瑜好一会儿,马皇后被他的眼神看得毛骨惊然,不敢再乱说话,只止不住地嘎咽嚷泣。 “皇后娘娘想必是有所误会,因为我们从来都不是一条船上的。”他终于开口,语调虽轻,却透着无比严寒,“毕竟真要说起来,我好歹也是流着沈氏正统血脉。” 见她一脸茫然惶恐,他笑道:“你真的不晓得我是谁吗?” “你是谁?”他不就是乔繁的孙子,怎会流着沈氏血脉? 马静瑜完全弄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昨夜她还在得意计划进行顺利,儿子终于将如她所愿地登上帝位,她还在想象将一袭早就备妥、用金丝打造的凤袍穿上身,与皇帝儿子一起接受众臣朝拜的情景,却突然发生异动。 禁卫军统领柳云风带领宫中侍卫冲进慈惠宫,说是奉皇帝口谕,将她软禁在宫里,她惊觉事情不妙,派出心腹出去打探消息,却是有去无回。 结果今早,她的儿子在前殿受群臣拥戴,她却是等到一纸废后遗诏,被贬为庶人,即日起逐出皇宫,这样的天壤之别际遇,叫她怎能忍受? 乔灏忽地绽放夺目的灿烂笑容。“我是国师当年推算将会威胁你地位的九皇子,沈子威。” “你……不……怎会是你?!怎会是你……不是,不是,我丢弃了你……”她一脸不信的摇着头,神情慌张。 “国师的预言怎会失误,我不就回来了,还夺走你尊贵的皇后身分,成为平民百姓的滋味如何?”她该烦恼的是接下来的日子要怎么过。 “是你!是你算计了我,你让我一无所有……”她为时已晚的恍然大悟,他才是操纵一切的幕后黑手。 “让你当了十来年的皇后也算过足了瘾,该把不属于你的还给原主了。”这才是最狠厉的一击。 “你……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马静瑜面上一滞。 乔灏面上的冷意换上温煦暖笑,朝缓缓走来的华贵妇人伸出手。“先皇遗旨,封华氏为无双皇后,恢复后位,入主熙凤宫,再册封为“荣贵太后”,享皇家荣宠。” “什么?!”她面如死灰,颓然沮丧。 华红鸾……为什么她到最后还是输给这个女人,都被打入冷宫多年,被皇帝冷落、奴仆欺压、身染重病,为何这女人还是活了下来,甚至又夺走她应得的殊荣? “华红鸾,我恨你,这是你的阴谋,是你想害我……休想得逞,我才是腾龙王朝的太后,你不是!”被恨意与绝望夺去理智,马静瑜陷入疯狂,大肆叫嚷。 “来人呀,把马氏拉出宫,从此她是庶民,永不得入宫。”乔灏冷酷地下达命令,不想看这个落魄女人的丑态。 “等一下,我是皇后,我爹是当朝右相,你们不能动我……”她挥着双手大喊,死也不肯放弃手中的权势。 “握!忘了告诉你一件事,你谋害皇上一事已罪证确凿,相爷与国舅是共犯,父皇逝世前已下令削官撤爵,家产充公……干家眷流放边关,充当劳役。”她的人马他一个也没放过,个个有份。 “那琳儿呢?你不是喜欢她,想娶她为妻?”她仍抱持最后一丝希望,用美人计挽回劣势。 乔灏装傻的笑她天真。“本王有这么说过吗?马氏你记错了,还有,你不晓得马玉琳疯了吗?脸歪嘴斜的喊着有鬼要吃她。” 马家这一群歹人佟是恶有恶报,待马静瑜被拉出宫门,乔灏是一刻也不想久留,陪着母后回到熙凤宫。 大仇得报,恶人伏法,腾龙王朝的将来,定会一片清朗,开创太平盛世。 九柄玉石玛瑙如意、九对髯漆香几、九件彩漆手炉、九件象牙大盆景、九个葫芦袍器,九盘蜜蜡果品、九盒香料、九幅挂轴、九对宫灯,九件珊瑚花瓶、九尊佛像……丰盛的婚宴彩礼由专使持节带队,浩浩荡荡的从乔府出发,绕行京城一圈,最后送入佟府。 由清明帝亲自主婚,赐救主有功的太医之女为兴安公主,皇帝赐婚当朝摄政王乔灏,两人共结连理,百年好合。 公主出阁由礼部统筹各项事宜,依公主品级备妥陪嫁所用的妆窗,衣物、首饰、金银、缎匹、马匹、账房、庄子、器皿、柜箱、侍女等,百马前行开路,宫人过千徒步抬轿……抬一抬的妆仓多得叫人看得眼花撩乱。 更别提富甲一方的巨贾乔灏花费多少银两迎娶,满满的马车装载着来自各地的极品……车接着一车排到城门外,新娘子上了公主凤辇,长长的送嫁队伍根本看不到尽头,绕成一周居然用了整整一日才进了礼堂。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送入洞房……” 礼官尚未喊出礼成,迫不及待的摄政王当着幼帝和文武百官的面,打横抱起一身红艳的公主,急奔张贴葵字的大红新房,众人一阵哄笑,笑他猴急。 龙凤双烛高高燃着,合香酒两人共饮,覆头红巾悄然滑落,映照出双颊配红的娇颜,含羞带怯地低垂眉。 “我终于娶到你了,月儿。”他多年的心愿,磋跄许久终于实现。 “旸哥哥……”佟欣月羞红了脸,为初为人妇的新婚夜紧张得直绞着手中红帕。 一只大掌轻覆柔白小手。“沈子旸已死,我是乔灏,以后你就是乔府的媳妇。” “你不恢复九皇子的身分吗?”他出身高贵,乃幼帝皇兄。 他摇头。“爷爷临佟前把兴家的希望全放在我身上,我答应过他要守住乔府,让乔府香火延续下去。” 人不可言而无信。 “是不是因为我……”她樱唇欲启……根修长手指点住她唇心,怜爱的来回抚摸。 “是我自己的决定,男子自当信守承诺,与你无关。”乔灏轻笑的解开她前襟盘扣,以指轻抚雪嫩颈项。 “可是若非我的因素,你大可不必放弃皇室宗亲的尊荣。”她觉得很对不起他。 “嘘!春宵一刻值千金,你该想的是怎么喂饱你的饿狼夫君。”他伸手一扯,艳红嫁衣飘落在地。 “场……灏哥哥……”她娇羞地改了口。 身一覆,乔灏吻住她殷红檀口,“凶狠”的行使丈夫权利,把这些日子为她忍耐的煎熬一一讨回来。 夜正开始,良宵苦短,前头宾客未散仍饮酒作乐,小登科的男子恣意逞欢……样的月光下两样风景。 拎着酒壶前来祝贺的朱角一脚蹬向柱子飞上屋顶,两脚张开而坐……手拿高酒壶就口,爽快的喝了一大口,酒液溅了他一身也不在意。 “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想不开,明明可以登上九五大位,却情愿拱手让人。”傻呀!谋画了六年却是为人作嫁,便宜了身长不足五尺的小皇帝。 “人各有志,勉强不了。”一道墨黑身影立于寒风中,接过老乞丐的酒喝了一口。 “唉,还不是个傻孩子,过不了情关……”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佟欣月已经康复了,身子并无大碍,只是毒性曾伤及内脏,将来可能难以受孕,她很难过,但在乔灏的开导下,她重新振作,积极寻找各种药方来提高受孕的可能性。 当日一回到京城,出乎乔灏预料,岳思源竟爽快签下和离书,并说等他们俩大婚时定要赴宴吃垮他、闹洞房闹得够。见他这样豪爽,乔灏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只可惜他们的婚礼还没举行,他就随着朝廷派出的义诊团到殷州去了。 恢复皇子身分,却只居于摄政王的位置,乔灏一点也不后悔,对于后宫中那些险诈心机他已经受够了,若他登基为帝,以腾龙王朝律例,嫁过人的佟欣月恐难成为皇后、母仪天下,他也不想再娶别的女子徒惹心烦……生一世一双人,是他对她的承诺,也是他自己的企盼。 为了所爱放弃唾手可得的帝位他不觉得可惜,人生不是只有一种选择,也许放下了反而得到更多。 现在他的心愿是,辅佐幼弟走上正道,守着爱妻过上神仙也欣羡的恩爱生活。 “小墨子,你以后可别像他那么傻,好好当你的丐帮帮主,将来娶个对你唯命是从的乞丐娘子,两人一起孝顺你师父我。”这酒……醇呀!果然偷来的比较好喝。 “你作梦。”墨尽日冷冷一瞥,当他说醉话。 唯命是从?一个他被茶毒已经天理不容了,还想残害别人。 “是呀!为师的好像在作梦,你看那个衣衫褴褛的女人是不是马皇后?怎么一夜白了发,沦为乞丐婆。”可怜握!瘦得不成人形。 “是她没错。”恶有恶报。 “看她饿成那样,丢颗馒头给她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算是做一件善事。 “没有。”墨尽日冷酷的说道。 朱角不舍的看了啃了一半的熏鸭腿。“好吧!好吧!都是乞丐,我施舍你了。” 他伸手一抛,将鸭腿丢向半空中,哪知一只野狗横路杀出,跳起来一叼,把鸭腿叼走了。 看着一身凌乱、两眼无神的马静瑜,朱角无奈一叹,对月酌饮,感慨人事无常。 番外 乔小三的自白 我是乔小三,今年五岁,聪明佟俐,智商过人…… 智商是什么我不是很清楚,但姑婆说……喔!小声点,淇儿姑婆不喜欢人家喊她姑婆,她会抓狂兼暴走,自称是年轻貌美的小姑姑,这点我爹很成功,老是诌媚又恶心的抱着姑婆大腿,说她是才貌双全的绝世佳人,仅次于我娘。 等等,先让我恶心一下。 好了,回归正题,其实我爹、我娘只生我一个孩子而已,为何我会是乔小三呢? 因为爹很无耻的说了,生老大要继承家业,当然要严厉对待……早起床先练两个时辰的武功,然后用膳,吃饱了休息一会儿再到书房看书、练字,学习怎么赚钱……不,是经商之道。 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做得比牛累,这是爹为我一人所订的家规,只有吃是唯一快活的事,因为我是莲香楼小少爷,当然要吃最好的,全国知名连锁食铺是我家开的。 老大是猪狗不如,非人所做的事儿,所以我不要。 而我娘说了,她希望生三个孩子,两男一女,儿子当然要继承家业,老大管权,老二管钱,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要一起为家里卖命,死而后已。 但是老三呢,爹娘异口同声地道:“当然生来宠的!”女儿贴心,彩衣娱亲,他们会好好地疼她、宠她、宝贝她,当掌上明珠宠出女皇帝性格。 看到没,好多个“当然”,所以我当然也要立志当小三,不要读书、不要练功、不要做牛做马、不要被腹黑的爹爹培养成无所不能的接班人,我要快快乐乐的长大,当个一点也不聪明的笨小三。 “阿诩,你过来,帮联看看这本奏折,淮山大水百姓没饭吃怎么不吃烤全羊呢?联昨儿个吃得肚皮有点太撑……” 厚!何不食肉糜?就是这个不知民生疾苦,大家称他“皇上”的小叔叔逼得我离家出走,死也不肯当老大,他再觊觎我的高智商也没用,本人不食磋来食,皇上他去当,别想丢给我做到死。 我乔小三很有志气地对小皇帝叔叔大声吼——“我姓乔,不姓沈,你们沈家的江山自己扛,我乔小三日后要给姓乔的爹送佟……” “敢咒你老子早死,活得不耐烦了,乔小诩。” 姓乔的老爹狠狠痛殴他儿子一顿,然后把比人还高的账簿一丢,吩咐一句,“日落前核对一遍,否则不准吃饭。” 呜……我明明叫乔小三,大名乔诩,什么时候爹又帮我改名字了,我不要叫乔小诩,叫快一点就变成乔小粒,真的很难听。 小墨子师伯,我跟你去当乞丐好不好?我保证我很乖、很听话,绝对不聪明,你收我吧! 咦,谁在笑? 猪脚师公,下巴掉了没药医,我现在很忙没空帮你医,我正在收拾行李跷家,我乔小三第七十二次离家出走,这一次一定要成功。 番外另一个温柔乡 “师父,这是什么人给你捎的信?”小丫头见岳思源看着桌上的信笺发呆,忍不住问道。 “一个故人。”岳思源回过神,怔怔答了一句,怅然若失。“她……孩子满月了,邀请师父去喝满月酒。” “满月酒!”小丫头高喊一声,手舞足蹈,“太好了,有大餐可吃喽!” “看看你高兴成什么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师父虐待你,让你三餐不继,没能吃一顿好的。” “唔,跟着师父虽是吃得不错,可都是吃些素菜……点油水也没,我正在长身子,没吃些营养的,怎么能长得好,村头的王小胖每次都笑我是干扁牛蒡。” 小丫头伶牙俐齿,岳思源听她这么说,仔细地打量她一番,比起一般十岁的小娃儿,她确实显得瘦小些。真是怪了,明明跟了他好些日子,三餐不曾短少,怎么就养不壮? “是师父疏忽了你,那芥子这回可要跟师父一起去?” 好好的孩子交到他手上却养成这副德行,根本和当初她还是小乞儿时完全没两样,说心里没愧疚是大大的谎话。 “当然要!”芥子露出可爱的笑容,灿烂得像是一朵小花。 他宠溺地摸摸她的头,催促道:“那还等什么,今晚收拾好东西,明早师父跟邻里说一声,咱们就动身出发。” 芥子高兴地哼着歌,回房准备行囊去了,可岳思源仍独自坐在厅中,不知在想什么。 被人唤作师父的他其实还年轻,不过三十罢了,几年前他顺应朝廷号召,前往洪水退去后,爆发瘟疫的殷州义诊,当时他受一个病重女乞丐托付,收留了芥子。 义诊结束后,想到师妹如今已嫁了人,回京后只是徒增感伤,他索性不回去了,写信回去说一声,打算找时间回京去把老母亲也接来。 哪知后来会被师父写信来臭骂一顿,说他不在母亲身旁尽孝,自个跑得老远就算了,别再连累母亲受一番舟车劳顿。 不过为人师父,佟义方也不是不知道徒儿在想什么,要他趁年轻到处走走,增广见闻,又说会帮忙照应着母亲,只要他记得回家,有去有回就行。 时光匆匆,岳思源已是隔了好儿年都没回去,不能说全是因为逃避心理,殷州这地方好的大夫寥寥可数,他这小医馆每天人满为患,想走也不是这么容易。 刚从回忆回过神来,猛地瞥见那暗蓝色的门帘一动,探进来一颗小头颅。 “师父,我的包袱都收拾好了,就要去睡,师父还不歇息吗?” 岳思源朝她一招手,“你去睡吧,师父再坐一会。” “师父,夜深了,你也别太晚才歇息,明日咱们要上京,耽误了可不好。”小丫头微微皱眉,小大人似的拐着弯子赶他回房。 “好好好,师父现在就回房歇息总行了吧。”他起身,无奈地摇头笑了笑,这情形恰恰与他同佟欣月小时候的情景相反,从前是他这爱操心的事事唠叨,怎么现在换他也多了个管家婆来管他了? “王府的宴会果然格外不一样,豪华丰盛多了,翠玉豆糕、豌豆黄、栗子糕、芝麻卷、枣泥糕、金丝酥脆如意卷……太好吃了!” 乘着来时的马车,准备返回殷州,芥子还忘不了前几日王府满月酒宴上的美食,此刻念着一道道菜名,嘴巴还啧啧几声,显然意犹未尽。 岳思源好笑道:“你不是抱怨跟着我没办法吃肉,期待得很吗,怎么听你念的尽是些甜品,只吃甜的怎么长身子?” “这、这……”芥子呐呐地“这”了几声,这不能怪她啊,还不都是师父平时不给她买糖吃,才害她一看到甜食,眼里就再看不到其他了。 她想不出该怎么答话,索性转移话题……屁股挪到岳思源身边问道:“那师父觉得哪一道菜特别好吃?” 见她两颗圆滚滚的眼睛闪着期待的光芒,其中还有些许心虚,岳思源哪里不知她打的主意,轻笑一声,想了想答道:“那道红烧蘑菇豆腐不错,味道挺香。” “喔,那道我也喜欢,师父放心,芥子我回去后向隔壁大娘问了做法,做给师父吃。” 这鬼灵精想讨好他,也不知是太天真还是太自信,那满月酒宴上的菜色都是出自莲香楼大厨之手,看起来简单的菜式,做法却繁复,哪是这么容易就会做的? 不过他也没坏心地拨她冷水,只冲着小丫头头抛出自己看着办的眼神,接着掀起车帘……路看着窗外的街景。 三年了,京城里的景色变了许多,明明当年他用了六年时间,都无法改变一个人的心,却足以使这周遭的景色变得与他记忆里的模样大相径庭。 在满月酒席上,佟欣月抱着孩子前来和他打招呼,她比从前更漂亮了,乔灏将她照顾得很好,早年那受子蛊毒性折磨而凹陷的双颊都丰润起来,白哲的肌肤不是惨白,而是焕发出健康的粉红,眉眼间的神韵也脱去稚气,添上成熟的妩媚。 他有些懊恼,都过了这些年,听她媚眼含笑地喊自己一声“思源哥哥”,他的心还是不争气地热了起来。 这些年来,尽管她成了别人的妻、生了孩子,他还是暗中关心她的消息,尽管离开京城,来到那千里之外的穷乡僻壤,他还是没办法忘记他的月儿妹妹。 当年为了解她身上的毒,他不辞辛劳危险,南北奔波的为她寻药草,后来得知她中毒,苦求孩子不得,他甚至向神佛许下愿望,要茹素十年做功德,换得她能得偿宿愿。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牺牲了什么成就她的幸福,他没有那么伟大,相反的,他只是一个苦于无法做到拿得起放得下的平几人罢了。 这些都是他甘愿做的……切都是因为他的执着,放下与不放下,选择权一直握在他自己的手里。 “你过得很幸福,看来我该放下了……”他悄悄想着,忽然感觉左侧臂膀一沈,转头就见芥子不知何时打起磕睡,靠着他睡着了。 当初收留芥子虽是出自医者人心,也是在她身上看见了自己与母亲当年落魄时的情景,还有,他想起佟欣月与佟义方收留他们母子俩时的情形。 几年的时间过去,当初是个小不点的芥子,依旧是个小不点,却是人如其名,任劳任怨,机灵乖巧的她跟在他身边,替他打理许多琐事,让他能全神投入行医,倒是他这个师父当得不称职,举几照料孩子和女孩子的心思都是一知半解,常常弄得芥子好气又好笑地饱怨。 不过,听她喊自己师父向他撒娇时,竟令他也有种为人父的满足与快乐。 想起芥子灿烂的笑容,他那郁闷的眉头松开,双唇也抿出浅浅笑意,感受到那一股沉沉的温暖,他那空荡荡的心里有一处小角落被悄悄填满了。 罢了,月儿如今有人陪,他也并非寂寞,现在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习惯淡忘她的生活,和习惯另一个人陪伴的日子。 他们都会过得很好的,他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