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三岁》 近水楼台先得月。 第一章 “球拿稳!行骋!抄截他!” 离第四节的结束时间还有十五秒,球场上双方在一次战术指导后,再一次陷入了僵局。 这里是石中的校园操场。 站在球场外围观的同学挤成一排,都能看到六个男生正在场上摩拳擦掌,比试球技,身高都在一米八上下。 个儿最高的那个男生站在场中间,刚接稳球,将手掌曲起,微微内凹,飞速带球绕过场中对方的两个防守,直逼对方虎穴狼巢! 这是行骋。 是校篮球队里上天入地,球技一流,在大多数人眼中风光无限的行骋。 战斗中的他正在与敌队的进攻方对峙着,稳扎马步,上半身前倾,喘着粗气,整个人带着十分凌厉的攻击性。 篮球不断在左右手转换,周围加油叫好声不绝于耳,容不得他有半点含糊。 但他走神了。 因为宁玺就坐在他要投球的单臂篮球架下。 住在他家楼下,从小让他跟着屁股后面追的宁玺。 大他三岁的,宁玺。 一身球衣战袍未脱,宁玺手上拿着小卖部买的冰棒,敷着刚刚被球的巨大冲击力砸到的手臂,表情镇定,观察着场上的情况。 他的头发剪得短,汗湿了贴不上脑门儿,天太热,便将衣摆撩了点儿起来扇风,露一截白皙匀称的腹肌。 宁玺缓了口气儿,像是忍耐着什么疼痛,又把冰棒敷手臂上了。 行骋不知道的是,其实宁玺的眼神一直就在追着自己一个人。 但是只要行骋一逮着他看了,目光一撞上,宁玺又迅速躲开。 看着在场上连连得分的行骋,他忽然觉得身边凉风习习,满眼都是自己爱的夏天。 “突进三秒区!盖他的帽!” 这儿是石中,坐标城市的一环边上,交通特方便,吃的很多,学校也特别美,只有高中部在这里,并不拥挤,学生们倒也落得轻松。 行骋今年刚升高二,长得帅人又高,是学校校队里的小前锋,正一门心思扑到篮球上,球技在整个区已经打出名堂,球风更是一等一的又狠又利索。 但他跟同年龄别的男生不一样,另一门心思没扑到女生身上,却扑到了刚升高四的宁玺身上。 在他自己看来,是扑空的扑。 小时候,院子里的小孩儿三三两两,吃过晚饭就凑一堆聊天,讲鬼故事,当时特别流行那个楼上玻璃弹珠的故事,传说那些弹珠的声音其实是滚落的眼珠子所发出的…… 小宁玺表面故作镇静表示并不害怕。 但只有旁边儿偷瞄他的小行骋知道,他真害怕。 两个人一个楼上一个楼下,等回家之后,小行骋天天一到晚上就在楼上弹珠。 弹了两三天,觉得自己做错了,小行骋又拿绳子往他卧室窗户外边儿吊漫画书给小宁玺,吊光碟吊玩具,虽然小宁玺总是不要,索性把窗帘关了,眼不见心不烦。 一来二去,时间长了,小行骋也不吊了。 后来,两个孩子都在长大,小行骋天天跑下楼敲小宁玺家的门:“宁玺哥哥,能一起玩吗!玩什么都行!” 而已经比他高了一大截的小宁玺把门打开,一个篮球砸到地上:“来玩儿。” 小行骋被大他三岁的小宁玺,用一颗篮球逗得丢盔弃甲,甘拜下风,两个人算是从此结缘,但是一直单方面的八字不合。 在小区院子里练个球,小宁玺都要把球袋往场中间一放,当“三八线”,看着球场外站着的行骋弟弟。 “你敢过来,我就揍你。” 行骋从小玩儿篮球那么努力,玩到最后成了校队顶梁柱,无非是想挫败一次宁玺,然而,这个梦想只在高一的一次球赛中完成过,可他当时并没多大的满足感。 只要这球是跟宁玺打,就算赢了,在行骋心里,那也是输了。 先动心思的人,永远赢不回来。 而宁玺,也一直是行骋家父母口中“别人家的小孩”,成绩好,长得好,性格虽然对谁都一脸冷冰冰的样子,但是心是真的热乎。 除了家庭不太完美、去年没考好复读了之外,宁玺身上没有什么令人操心的问题,可他真正的性格,几乎他身边的人都摸不清楚。 行骋发誓,这是他这周最后一次上球场,本来是代替校队英勇出征战外校的踢馆选手,结果碰上宁玺觉得高四压力太大,要下球场来玩玩球。 这走神一走,就跟回不来了似的。 突然,他耳边炸开一声歇斯底里的吼:“行骋!断他!” 队里守饮水机的一哥们儿激情呐喊,喊得他想笑,这都说出来了还怎么闪电断球? 宁玺一乐,也跟着笑了一下,嘴角上扬,看得行骋又一晃神。 这时,防守时间快到了,跟他对峙的人率先出击,过来抢断他手中的篮球,场上形势不容得他耽误半分,行骋愣归愣,又立刻回过神来,侧身一让! 他以极快的速度把球换了个手带着,一鼓作气,冲进进攻三秒区,拔地而起,勾手暴扣…… 两秒压哨,球进了! 那橙色的球“唰”地一声,穿过篮网,平手瞬间打成胜局! 全场围观的人员齐齐欢呼,口哨都有人吹起来了:“我靠!今天行骋超神啊!” 行骋站稳了脚,第一个反应就是扭头去看宁玺。 宁玺也正坐在原地,手里的冰棒都快捂化了,眉眼俊秀,好看得行骋一颗青春叛逆期少男心狂跳不止。 旁边儿蹲着的队友都冲进场内,看着神采飞扬的行骋,正想为他高兴。 行骋被一群人簇拥着在场中间,都快被抬起来扔了,奈何他确实比不少同龄人高,体格也壮,还真不敢随便扔他。 他又转头看了一眼宁玺,眼里是令人捉摸不清的意味…… 而后者的视线正看向别处,顺手把冰棒拆了,叼在嘴里,看着那冰棒的颜色,应该还挺甜。 宁玺垂着眼,刚刚被冰棒和手遮住的伤口露出来了,是一道略有些发胀的擦伤,不严重,但远看就是一片绯红。 这正队里都打得猛烈,在气头上,之前伤到宁玺的那球员,一个不善的眼神朝宁玺扫过去,行骋立马抄起队友手里的矿泉水瓶,举起来往那人额前一指,瓶底都快贴上了对方的脑门儿。 行骋的目光像是要把眼前的人紧锁在原地不得动弹,“再多看他一眼,你可以试试。” 两方都有后边儿几个朋友劝着拉着,谁也不敢动。 行骋碰上这种就冷静不了:“给我哥道歉,或者一对一单挑斗牛……” 宁玺在旁边没去拂行骋的面子,倒是冷着脸对给他下黑`手的那几个男生说:“篮球场上讲究技术和战术,都不如人还玩儿阴的,你挑衅谁?” 行骋眉心紧拧着,明显感觉宁玺把手背在身后,在悄悄地拉他短袖的衣摆。 他一瞬间冷静了不少,暴躁情绪在内心涌起波动,却又被宁玺的一只手,悄然抚平。 行骋看着宁玺走到单臂篮球架下,拿起校服外套和换下来的短袖,站定了脚,再转过身来。 他甩了甩手,高挑的身型在夏日阳光的照耀下,拖曳出一道细长的影子。 “没意思,” 宁玺打了个哈欠,用校服遮住手臂的伤,对着行骋说:“走,回家了。” 说完,宁玺转过背去,也不等他,扭头就走,行骋把手一松,往后退一步,周围的队友全部散开了,都看着他的动作,有点儿紧张他下一步是要做什么。 只见行骋没吭声,手里的矿泉水瓶狠狠一甩,砸到地上。 他大步走到篮球架下,把这一次汗湿的护腕脱下来扔到垃圾桶里,默默地跟着前边儿那个背影走了。 一场夏日午后在校园里的球赛,就这么结束。 今天的球赛,行骋本可以不参加,他早就打算要好好学习了。 高一下期分文理,他也选的文科,跟宁玺一样,哪怕文综对于他来说特别难啃。 他为了学习和宁玺,把住校变走读,每天提前半小时起床。 当年,行骋一年级,宁玺四年级,好不容易行骋往上升了,宁玺又读了初中,等高中终于到了一个学校,上学放学能挨着走了,在楼道里碰着的时间也变得差不多。 高一的小学弟行骋,破格被招进校队,明明有实力打首发,但是非要坐在板凳席上,给高三的学长宁玺当替补。 等行骋都高一下期了,打替补也打得风生水起,一时风头无二,宁玺也已退了篮球队,专心学习,虽然他们之间的关系,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单方面的关系好。 行骋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上宁玺的,他都不太记得了,也自然还不清楚宁玺的心思。 依稀有点儿印象的,是跟着宁玺升入这所高中之后,他在篮球场上看到了涂在墙上的标语,很大几个字,几乎一个字占了一小面墙。 “每天运动一小时,健康`生活一辈子。” 他抱着篮球站在球场里,头发被阳光晒得暖暖的,眼神一动不动地锁定住在场上飒爽矫健的宁玺。 那会儿,他就觉得在自己高中毕业之前,一定要跟宁玺在“一辈子”的那墙下面,照一张相。 首发:篮球比赛最先上场的几个队员,称为首发阵容。 作者有话要说:  先打几章兄控篮球(……。 这月好像捞不着。 第二章 打完球回去的晚上,行骋头一次那么认真地写作业,历史试卷翻来覆去地看,时间轴背得一团糟,差点儿没忍住把书撕了。 他这靠在椅背上琢磨,怎么背文综,手机就响了,一条短信。 宁玺发的,就仨字儿,十分高冷:扔绳子。 行骋接下来动作那叫一个迅速,把窗户一开绳子往下一扔,没一会儿就觉得绳子变重了。 他一点一点地,小心翼翼地提上来,发现是个本儿,已经比较旧,翻开全是密密麻麻的字迹,还有勾画的重点,看样子应该是宁玺高考那一年的文综笔记本,他翻到第一页,“宁”字被宁玺自己拿钢笔划掉了。 旁边写了个笔锋遒劲的“行骋”,又画了一只螃蟹。 “横行霸道”的螃蟹。 石中,高二三班教室。 “老大!”是同桌任眉在叫他。 行骋一回头,手上写字儿的笔都还没停,哗哗地写,再一转头过来,字都写到草稿纸外去了。 “应与臣说他现在运球厉害得能一只手转两个,能跟你打配合!走,去看看?” 任眉腰上挎着校服晃荡进来,他说完这句话,行骋就把笔搁下了。 他了张空白的草稿纸出来,往桌面上一铺,再转了下笔,端坐着,腿放久了都有点儿麻:“不是说大课间可以不用下去训练吗?让他放学再来找我。” 手上还握着雪碧,任眉拿手肘碰他一下,“嗳,你哥也在。” 行骋的椅子猛地往后退,退得他那片儿都“哗”地一声,他站起身来,在教室里就把校服外套脱了,里面穿了件纯黑nba短袖,上面一团白日焰火的图案烧到了衣摆,看着倍儿帅。 把外套搭肩上,行骋取出抽屉里的护腕戴好,蹲下身系紧好鞋带,手里攥着校服的袖子,行骋说:“走!” 任眉在一边儿想笑,但是跟行骋坐了两年,他都习惯了行骋这态度,调侃他:“要不去照个镜子?” “不用,”行骋自信得很,也不是觉得自己有多帅吧,但年轻小伙儿精气神还是有的,迈步往外一走:“下去看看应与臣有多能吹。” 像行骋这种正卡在青春期巅峰的少男,根本不需要解释,头发一抹球鞋一穿,往那儿一站,跟柱子似的,还是刻了雄狮图腾的那种,穿拖鞋去球场过人,姿势都是最帅的。 上午大课间的球场真是人挤人,全校做完广播体操的人都凑操场边儿看热闹了。 学校操场跟球场是连着的,篮球场一共是六个场子,有一个就是校队专门训练用的。 以前行骋还没进校队的时候,就天天放学跑第一,冲下教学楼去抢校队训练场旁边的场子,身后还有专门有帮他拿球袋的哥们儿,就为了挨着宁玺打。 宁玺身上有一股很干净的味道,稍微近一点儿就闻得到。 他经常看到行骋提个篮球袋子晃悠过来,时间一长,再加上生活中一些有的没的,他很清楚,行骋对自己,是男孩子之间最干净的喜欢,最赤诚的真心,最宝贵的幼稚。 他把球扔到地上拍了拍,带在臂弯里,朝远处看去,行骋果然是又趁着大课间跑下来了,后边儿跟着几个高二的小男生,都追不上他。 校园篮球,六个人就能凑一块儿打个全场,眼下的情况也一样,校队只来了六个人,加上行骋是第七个,宁玺、行骋、宁玺的队内好友应与臣、校队教练,以及三个校队队友。 应与臣手里拿着球,站在宁玺旁边,眯着眼笑,看得行骋烦躁不已。 这人看着乖得很,眼睛圆圆的,爱笑又开朗,其实就一肚子坏水儿,每次出去比赛,先挑刺儿的不是行骋自己就是他。 行骋自己个儿高,宁玺比他大还矮一截,大概就是一轻轻偏头,能把头刚好靠在行骋肩膀上的高度。 太久没跟宁玺打球了,这么突然一对上,行骋特别紧张,但打球总是避免不了身体接触,行骋根本无法去无视掉宁玺的攻击性。 两个人的视线无声地交融着,一个去追,一个在逃,宁玺被盯得不自在,心底犯坏,开始盯行骋,倒是行骋忍不住了,不敢再看。 准备接球的宁玺就像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眼神凌厉,挺翘的鼻尖都会滴下汗来,顺着精致的下颚弧度,流进松垮的背心里…… 球打了半场,结束的时候,行骋在宁玺面前耍了一个非常漂亮的空接,他把球扔到篮板上砸回来反弹到空中,行骋起跳,直接从空中将篮球投进篮网之内! 动作极为迅速,力度爆发惊人,砸得篮球架都震了震。 男孩儿嘛,一般在篮球场上打着还好,只要喜欢的人一来了,就疯狂想得分,想耍帅。 行骋就是属于耍帅耍得特别好,所有人都佩服或者心动的,除了他的心上人。 宁玺这一拨三个人,又输给行骋他们,已经是今年的第多少次了,不记得。 他盯着围观的人群,面无表情,心中叹一口气,还真是自己球技不如当初了,这会儿行骋也确实长大了,当年还在院里被他用一颗球逗得嚎啕大哭,报仇一样跟着自己追,虽然到最后还是眼巴巴地跟着,问他要不要一块儿去他家里看看才养的鸟。 好像后来,那只小鸟被小行骋手贱给放走了,还满院子找了好久,忍着没掉眼泪。 比赛结束,他伸手跟应与臣来了个击掌,因为身高差不多,两个人肩膀也碰撞了一下,应与臣看了一下旁边满眼不爽的行骋,把宁玺牵到一边儿,小声说:“我靠,你弟怎么那么凶?” 应与臣这悄悄话说得不大不小的,奇了怪了,行骋刚好能听见,听得他简直想暴跳如雷,你说呢? 宁玺也没讶异,特淡定:“他就这样。” 这话刚说完,他就看到行骋被队友喊到篮球架下了,一个女生递过去一瓶脉动,还是蜜桃味儿的,宁玺远远站着看,眼皮跳了一下,挺甜。 行骋对于处理这方面的事情非常很礼貌,摇了摇头,跟那女生说了句谢,拒绝掉那瓶饮料,只是接过纸巾擦了擦满是汗渍的手,又说了声谢谢。 紧接着行骋转身走过来了,宁玺也立刻把头转回来,假装四处看风景,看球场,看围观着打闹的学生们,其实他压根儿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下一秒,行骋那擦干净了的手,轻轻往前带了一下宁玺的腰,提醒了句:“哥,你鞋带散了。” 场上这么多人,全部盯着场内,篮球架上的篮网都还在被夏风轻柔地抚摸着,接近午间的阳光也刺眼,洒网般地从天际铺泄而下,在行骋身上拢了一层金色,显得他如此耀眼,是属于球场的瑰宝。 宁玺就这么看着行骋直接蹲下身去。 行骋像是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在众目睽睽之下,修长的手指动作着,给他系了鞋带。 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宁玺心里却被一种怪异的满足感填充起来,让他在这一次舍不得当着这么多人,不给行骋面子。 这一顿莫名其妙的情绪正在感动中结束,宁玺一低头,看了自己的球鞋,淡淡道:“行骋,这是死结。” 行骋愣了一下,估计是刚刚有点儿走神,再加上太兴奋,手抖了,他明明是想整个蝴蝶结的! 他站起身来,身高的优势不得不给了宁玺一些压迫感,后者差点儿倒退一步。 “那就绑死了。”行骋的面庞逆着光,轮廓被勾勒得特别锐利而硬朗。 对,这前面小半辈子都跟你绑一块儿了,你后半辈子还跑得了吗? 宁玺没太明白里边儿的意思,只是觉得行骋又在耍混蛋,没太搭理,也没管鞋带怎么样了,抹了一把汗水,撩起球衣的边角扇了扇风。 也不知道是不太自在还是真热,他垂了眼,睫毛看着跟夏天傍晚隐在火烧云后的金光似的,一闪一闪。 应与臣正在自己绑鞋带,搁一边儿站着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损了一句。 “行骋,你能别那么做作吗?”还帮着系鞋带了,平时那么虎,现在当温顺小猫了? 虽然应与臣按年级来说是行骋的学长,成绩好又会打球,理应该尊敬崇拜一下,但如果是校篮球队里,那就是谁打得好谁就横。 行骋就是最横的那一个,对应与臣他从来没客气过,一个北京来的转学生,凭什么代替他天天在宁玺跟前晃? 一听这话,行骋就有点儿被踩着尾巴了,从兜里掏了块独立包装的湿纸巾出来,他今儿就剩这么一块了,宁玺打球打得一脸汗,得抹干净。 行骋没管他,把包装拆了,他又觉得自己手有点儿脏,右手捻着边角,把湿纸巾放在手背上,下面垫着包装,凑到宁玺眼前:“把汗擦了。” 宁玺一瞪眼,这小混蛋怎么长大了就开始直接命令他了。 没办法,只有接过来,又听到旁边儿队里的学弟也管行骋要,要不着就在喊:“有哥哥了不起啊!” “怎么着,”行骋咧嘴一笑,“我有哥哥就是了不起。” 校队的人开始在场地收拾衣物,宁玺也迅速收好了自己的东西,后边儿跟着应与臣,两人一前一后地钻进了球场旁边的小卖部。 他抽了张二十的钞票出来摊在收银台上,想了一下今天帮着翻比分牌的人,对着小卖部阿姨说:“阿姨,麻烦您给我拿十瓶矿泉水,谢谢。” 旁边儿应与臣一瞪眼:“我靠,宁玺,你今天请客啊?” 宁玺没吭声,拿了五瓶让应与臣抱着,自己抱了五瓶在怀里,转头出了小卖部,往球场走。 到了球场,校队剩下的五个人和前来帮着翻比分牌的人都蹲着在地上反省今天的问题,以及讨论明天的训练。 行骋背对宁玺坐着,肩宽窄腰,上半身微微前倾,专心听着教练讲话,短袖的布料在手膀子上都被肌肉凸出了形状,线条特别好看。 宁玺看得有些愣,在行骋要转过背来之前迅速回了头。 “今儿个宁玺请客啊,大家伙儿甭客气!该喝的喝,该拿的拿,还不快谢谢你们玺哥!”应与臣说完,把水摆了一地,宁玺也跟着放下了。 听应与臣一阵吆喝,其他人都笑起来,这口京腔听着还真不习惯。 行骋一回头,就看着地上被抢得还剩两三瓶的水,直接抓了一瓶过来,拧开灌了几口,跟得了肥料的秧苗似的,瞬间恢复体力,气势特豪爽,朝着全队哥们儿乐道:“走,明天我请喝可乐!” 他的目光紧紧看向宁玺的背影。 走了十多米远,宁玺回了个头,看到行骋把一瓶矿泉水都喝光了,正以投篮的弧线往垃圾桶里扔,“咣”地一声,还扔中了。 宁玺放心了,转过头来继续走,心里没由来地暗暗冒出一句,行骋喝了就行。 其实这就是他今天买水的原因……但宁玺有些难以面对这样的自己。 他猛地停了脚步。 应与臣看他状态飘忽不定的,有点儿好奇,“怎么了?你今天怎么老瞅你弟?” “没事。”耳尖一烫,宁玺继续走,加快了脚步,没回头也没看应与臣,“我斜视。” 操场边飘落的叶,被夏风拂过,连带着他明显能察觉到的心跳声,在耳畔哗啦啦地响。 中午放学,行骋被班上一群男生簇拥着往校门口吃饭的地方走。 五六个人里面就他最高,都冲到一米八五的个儿了,让他的兄弟们不得不想,这人到底是不是吃南方的米长大的? 他这么高的个儿特扎眼,站人群之中的作用就是跟个探照灯似的找人,专门找宁玺。 他慢下了步子,去望高三的教室,灯也已经关完了,怎么就没看到宁玺? 宁玺是高考失利复读,应与臣是北京降级转学,两个本来该读大一的人现在还在读高三,一个文科一个理科,隔壁班,关系还挺不错,但是应与臣有个哥哥,经常都要来接他出去吃饭,这就导致到了饭点儿,宁玺还是常常一个人吃。 刚来学校的时候,行骋问过他几次,能一起吃饭吗? 宁玺冷着脸,差点儿一饭盆扣他脑门上。 那会儿高三比高一中午早放半小时,下午提前一小时上课,怎么陪他吃? 于是行骋有一次提前翘课早退,去等宁玺吃饭,宁玺一出教室门就看到行骋穿了身校服背个包站在那儿,班上有几个同学都在喊,宁玺!你弟来了! 宁玺都要崩溃了,能不能别瞎闹了! 整整一个周,宁玺都没再搭理他,行骋也不知道怎么办,自己写了五百字检讨,给宁玺从楼上吊下去。 当时宁玺正挑灯夜读,窗帘半掩着,抬头就看到一块木板上夹着张纸,心中顿时气血上涌,起身给扯下来。 以前家家户户窗外边儿都爱养一种叫三角梅的常绿攀援状灌木,宁玺这一扯,还落了两三片花瓣儿躺到掌心。 行骋的字写得歪歪扭扭,宁玺硬是一个一个挨着看了好久才把这五百字看懂。 他从抽屉里掏了张草稿纸出来,哗啦哗啦撕了,把碎纸屑摊在桌子上,拿手机掏出来给行骋拍了一张发过去。 那会儿还流行用q`q,宁玺的头像是一片纯白,网名就两字,勿扰。 行骋正满心忐忑,琢磨他哥这次看了会不会有点儿感动,结果手机就亮起来了,特别关心,宁玺的消息直接弹到屏幕上。 勿扰:再写,这就是你的下场。 行骋那会儿才十五六岁,还有点儿脆弱。 他想了好久,又觉得宁玺发过来的那张被撕掉的纸,颜色跟自己写的那张不太一样,他甚至拿着对比,但是又觉得以宁玺的性格,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都是把自己的检讨书给撕了。 从那以后,行骋中午就没翘课等过宁玺了。只是今天,突然觉得特别想见他哥一面。 学生时代的感情就是这样的,明明大家都穿着一样的校服,个头高高矮矮也差不了太多,但是行骋总能从大批大批涌出校门外里的学生之中,一眼看到宁玺。 学校实行一卡通,出入校门有门禁,一张卡一个人,管得特别严格,高三复读班要提前一小时入校,行骋中午吃饭,就拎着一群兄弟,在校门口对着的那家面馆将就着吃了。 他这正吃得高兴,燃面混点儿醋真他妈绝了,想再加一点儿,拎着醋瓶子往面里混醋,只听他同桌任眉在旁边一声吼:“我操!行骋,那是不是你哥啊?” 闻言,行骋拎瓶子的手都抖了一下,他盯着被拦在校外的宁玺,皱眉道:“怎么拦下来了?” 任眉也伸着脖子张望:“校卡掉了?兜里好像没摸出来……” 五六个男生就坐在面馆门口的位置上,齐刷刷地往校门口看。 校门口的马路挺窄,那边儿的保安这正拦着人,处于高度警惕状态,自然也看到他们几个探头探脑的,也往那边看。 宁玺也回头了,几乎是同一时间,行骋连忙摁了任眉的头,两个人脸都要埋到面碗里去,另外几个兄弟也给力,迅速继续装模作样地吃饭。 任眉夹了颗花生米往嘴里扔,面色严肃:“我们这上个月才换的保安啊,估计不认识你哥。” 行骋偷瞄了一眼,这再拖就要迟到了,便扯了纸巾把嘴一擦,可乐瓶子拿起来跟喝酒似的灌了几口壮胆,一拍桌子:“先走一步,去去就回。” 有个男生急了:“那你他妈等会儿怎么进去啊?” 行骋哪儿管得了这么多,脱了校服就去摸兜里的校卡,把卡拿出来往桌上一放,站起身来,说:“翻墙!” 接着,行骋就拿着校卡过马路,也没看着有没有车,跑着就冲过去。 他一鼓作气跑到宁玺跟前,掏了校卡出来,喘口气,把校卡塞给宁玺,“哥,你校卡掉我这儿了……” 旁边保安脸上阴一阵晴一阵的,他也不确定刚刚有没有在那堆男生中间看到坐着的行骋,但这个天天玩儿的小子,分明他就认识,这都是平时敢刷脸卡进的! 宁玺面瘫的脸稍微有了点儿松动,那弟弟怎么办? 还没等他问,行骋就推着他往刷卡的地方走:“你再不进去要迟到了!” 宁玺被推着把卡刷了,一过了刷卡的门禁处,有些慌乱地回头,就看到行骋转身往街对面的小面馆走了。 忽然觉得,这背影看着,比小时候看着靠谱多了。 从校门口到教室的这段距离好像特别漫长,宁玺一边走一边低头去看手里的校卡。 证件照上的少年面庞不再如曾经那般稚嫩,硬朗的五官已棱角分明,锐目朗星,唇角带笑,看着还有几分傲气,眼神锋利至极。 照片旁边端端正正印着两个字。 行骋。 作者有话要说:  花式校园谈恋爱(超大声。 青春期躁动。 第三章 行骋个儿高,来势汹汹,推着宁玺把门禁卡刷了走的,门卫叔叔就那么看着,硬是没敢拦下来,他们的职责也就是看着学生刷卡进去,一人一卡,有卡就行。 宁玺盯着“行骋”两个字看了好一会儿,眼睛有点儿酸。 他把校卡揣进裤兜,又怕掉,揣衣兜里,觉得还是容易掉,干脆把书包取了,塞外层里。 他自己的卡估计拿来当直尺的时候搁书本里夹上了,等会儿抽时间去找一下行骋还卡,不然放学真出不去。 宁玺来的晚,同班同学们基本上都开始在自习,他翻开作业本,上面花花绿绿画着地理地图,批注写得特别详细,原本潦草的字迹变得方方正正,还挺小,跟印刷体似的。 他总是下意识会觉得这些本子要留给行骋用,每个字都写得清清楚楚,甚至还会带上几句批注,画个表情,再拿笔涂掉。 与此同时,行骋正被一群男生推上学校的围墙,嘴里咬着校服袖子,纵身一跃,双手撑着,爬上了一个平台,踩稳了脚下的砖,小心翼翼避开墙上的石砾碎渣。 他吊着墙沿,翻下去,踩着那边哥们儿搬过来落脚的课桌,落了地。 他这个年纪的男生,为了爱啊,腿摔断都认了。 翻墙这种事儿,行骋没少干,只是每次作案都比较小心,才逃脱过校园“法网”,偶尔抓过那么一两回,他都记得清楚,原因,也基本是为了他哥。 教室里,宁玺还拿着本子在翻。 宁玺一直记得,当初行骋高一要分文理科的时候,特别认真跑上来敲他家的门,说选了文科。 可他的印象中,行骋初中的时候,还拿过什么小科技竞赛的奖,数学也特别好,倒是政史地一塌糊涂,行骋那会儿就是个叛逆期朋克小孩,理直气壮地说要跳级,想早点儿毕业。 宁玺垂着眼,说你选理科也能跳级。 行骋沉默了好一会儿,说,哥,给个机会。 微妙的感情萌芽在初生的阶段,宁玺掐不断那根,但从此以后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是他没有想到的,时间匆匆,这些情愫都化作藤蔓,将他自己也缠绕了进去。 宁玺没吭声了,他隐隐约约能感觉到行骋说的给个机会是什么机会,但是他没法儿正面回答,只能以沉默应对。 他看着行骋,看他窜高的个儿,说新学年该去剪剪头发,说完就关门进去了。 最后行骋也没去挥剑斩情丝,直接剃掉,还就是那会儿小男生特别流行的发型,中间多留一点,两边剃成短寸,更有甚者还在上边儿剃一条线或者搞个字母。 行骋搞了个字母的,大大方方地顶着,左边一个“n”右边一个“x”。 当时的任眉还不太知道“宁玺”这号人物在行骋心中的分量,问他,老大,你这什么非主流意思啊? 行骋正丧得跟失恋了似的,自己也觉得自己是非主流,但还是特牛气地回一句:“牛叉。” 以前行骋没长大,什么都不懂,情窦初开的,胆子大什么都敢做,但面对比他大了三岁的宁玺,他还是犯怵,牛叉不起来。 现在行骋高二了,长得人高马大,身边兄弟个个服服帖帖,再过一年就要成为真正的男人,整个人一面对宁玺,就变得极其有侵略性。 这会儿是中午自习时间,宁玺觉得热,教室里风扇又没对着自己吹,咬牙忍了,特别想喝水,但班上的饮水机里的桶装水都喝完了,得下午放学去搬水。 文科班女生多男生少,宁玺又算长得高的男生,校队得分王,运动细胞满分,自然就成了经常去搬水的那一位。 捱到下午放学的点儿,最近供水紧张,全校的班级都争着早点儿去排队领桶装水。 今天也是宁玺跟班上的一个男生一起去搬水,一到楼梯口,转角处就摆着一桶搬上来的桶装水,上边儿还贴个纸条,高三四班。 宁玺一看这字就知道谁搬来的。 学习上,行骋要有这劲儿,估计都排年级前三了。 宁玺把水抱回班上装好,接了一杯一口气喝完,又写了会儿题,他看了一下时间,从窗户外去看学校的篮球场。 高三的位置是固定的,每周不用轮着换,他的位置就刚好在窗户边,随时都能看到篮球场。 夏风习习,绿树成荫,球场是红色的塑胶地,每个篮球场子都满了人,校队的训练场更是拥挤着打球的、看球的,但隔得太远,宁玺看不清楚哪一个是行骋。 学生时代,一般下午要打球的学生都不怎么吃晚饭,五点半一放学就撒欢儿奔球场上打个你死我活,有些下午抢不着场的,就中午打个你死我活,然后饿一下午,“活”下来的也饿得要死。 他文科班上有女孩儿拿着书本来问题,但宁玺现在急着去球场给行骋还校卡,再晚了就得耽误晚自习了。 宁玺平时性子冷淡,跟班上人的交集不多,但是模样长得好,对人也非常礼貌,帮班上搬水打扫卫生的,还是吸引了不少女孩儿关注。 上学的时候挺多女生就喜欢这种酷酷的,不怎么讲话,站那儿就一个字,帅。 宁玺这人,夏天是人型空调自动制冷,冬天就是寒风中的冰雪王子,偶尔的一点崩溃和小情绪,都只有行骋看得到。 站起身来把校卡揣兜里,宁玺披上薄薄的秋季校服,对着那个女生轻声说了句:“不好意思,我得下去一趟。” 这个年纪的女生大多可爱青涩,她脸红了点,支支吾吾地说:“你要去打球了吗,可以一起下去吗?” 宁玺没说话,扯着衣角把拉链往上一拉,校服穿得特别周正,点点头:“我去找我弟。” 她笑了笑:“高二那个行骋吗?没事,我也要去看球,一起吧?” 宁玺觉得没什么,点头应了,身边儿就跟了个女孩儿,随他一起往楼下去了。 行骋这边正一个三分球抛射出去,一群队友在旁边儿喊“行骋雄起”。 跟他打配合的由宁玺变成了应与臣,抛却所谓的“私仇”,两个人配合得还算默契,但比起宁玺,应与臣跟行骋的契合度还是差了那么一大截。 同样是控球后卫,宁玺擅长配合以及助攻,应与臣就进攻性较强,容易抢了小前锋的风头,刚好行骋就是这个位置。 球穿过篮网,校队又得一分。 今天来学校里边儿打球的是隔壁区的一所高中校队,专门带了人来,校方批准,算是一场小小的对抗赛,正好他们高二了,市里也有体育部门的人来选运动员。 一个区的孩子,难免碰上过,有几个对手就是行骋初中在区里打街头篮球的时候遇到过的,路子一个比一个野,球风凶狠程度跟他不相上下。 宁玺退出校队之前还是个副队长,挺多高二的都还认识他,中场休息,老远看着宁玺来了,一个个都喊:“玺哥!” 场上的行骋一回头,瞅着宁玺了。 旁边还有个女孩儿,挨着宁玺站得挺近,看着特小鸟依人,特配。 行骋上了火,但现在还在场上,自己的情绪关系到球队生死存亡,不能含糊,况且场上的人打得野,他看不下去。 应与臣这边儿正运着球,篮球在掌心里跟粘住了一样,怎么晃都不掉,一颗球戏耍得对方晕头转向,在进攻区域外搜索着传球目标。 目光瞟到了悄悄冲到场内右侧的行骋,应与臣果断拿球抬臂,往左边虚晃了一个假动作,来防守他的对手便朝左边一挡! 他迅速将球从右边朝冲过来接球的行骋长传过去,行骋接球后转身,脚尖压上三分投球线。 应与臣在旁边喊:“你退一步!” 行骋闻言,单手带球,往后一退,脚尖没踩线了,一跃而起,身体微微后仰,腰部肌肉收紧,直接完全靠腕部力量出手! 这时,对手的防守人员跟着行骋起跳,硬是没他跳得高,反而碰到了行骋的手。 打手犯规,直接又送一分。 行骋后仰跳投投出的那颗球在空中形成了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空心入网,轻松得分。 应与臣再怎么看不惯行骋,但这会儿已经大事化小小事化成浓浓战友情了,就算行骋比他小,但这灭天灭地的爆炸式球风也让他甘拜下风,握着拳嘶吼:“三加一!我靠!行骋!” 校队的其它人在旁边欢呼,跟着喊:“牛逼!!!” 还有几个哥们儿吼得跟球迷似的,标语都喊出来了:“骋哥骋哥!你行!你最行!雷厉风行!千里不留行!” 行骋听得热血沸腾,有点儿感动,但是都他妈千里不留行了,这球还能打吗? 宁玺在一边儿边听边偷着乐,面上绷着不吭声,他觉得自己简直老了,低一级的学弟就是更有活力。 之前行骋才进校队的时候,一帮小子还喊什么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但是念出来那个“始”就容易听成了“死”,行骋粗着嗓子骂,都死于足下了还怎么打啊? 应与臣走过来一拍他肩膀:“行骋,得劲儿啊!还真挺行!” 行骋躲开他的手,当着宁玺的面出这么大风头还有点儿紧张:“将就吧。” 男人不能说不行,只要他哥在这场上,这球赛,必须行。 应与臣断了对方进攻球员的一颗球之后,急停跳投,得了两分,将比分渐渐追回了一些,但此时此刻,离反超还差六分,眼见着比赛就只剩下八分钟了。 对方学校的教练朝裁判要了个暂停,估计筹划着拖延时间的战术去了。 两拨人都凑一块儿规划战术,站在场边,暂停时间只有四十秒,教练也急赤白脸的,说话全靠吼,一堆闹哄哄的小子,叽里呱啦,压根儿唬不住。 场内还有替补在练投球的,那边儿球员一颗篮球砸篮板上,砸得篮球架都晃了晃…… 那跳起来的人可能是想来个空接,结果没拿稳,直接砸宁玺头上了! 篮球的冲击力猛地往他头上一砸,宁玺脚都没站稳,一踉跄,整个人扑行骋身上。 两个人忽然就这么抱在一块儿,球衣挨着校服,行骋低着头,小麦色的手臂一下搂住了没站稳的宁玺,用力拥到怀里。 宁玺一瞬间头部剧痛,被震得两眼发黑,下巴贴上行骋的肩膀,粗喘着气,少年人身上的躁动和灼热几乎快要灼伤了他。 他还没抱稳,场上瞬间混乱起来,围观的人都尖叫起来了,只见行骋阴着脸被一群人拉着,双目赤红,奋力往外挣! 这个年纪的男生之间的架,大多数要么为了心上人,要么就是体育竞赛上出的冲突,这他妈刚好,行骋这把火,两样都占了。 那边队的队友有几个不明情况的,也急忙拥成一团拉着砸球的人! 那人扯着嗓子吼:“行骋!老子就是砸你的,我他妈砸歪了,怎么着!” 这边校队的不甘示弱地吼回去:“孙子!” 行骋认得,以前初中打街球,两人对上过,这人根本不是什么好鸟,场上就爱下黑手,技不如人还使绊子! 应与臣算是他哥宠大的,脾气更大,没去拉行骋,手里还抱着球,刚想骂人,看那边儿有教练和裁判来拉架了,行骋一下把他手里的篮球夺过去,认准了那人在的地儿就砸! 校队的教练看拦不住了一声吼:“都停下!” 裁判也拿着哨子吹,尖锐的声音刺得在场的人一阵惊呼,那裁判直接比了个手势,两边都罚下场! 直接吃了个t ,行骋和那个砸宁玺的人,都犯满离场,直接毕业。 场上一下安静下来,互相盯着,气氛压得宁玺胸口喘不过气。 他们校队这得分就看行骋最后一节牛逼不牛逼,超神不超神,这直接下场,打不了了,光靠一个长得乖的应与臣,还玩儿不玩儿了? 行骋抹了把脸,眼神里透出的戾气能把对方队友全部挨个点杀一遍,咬着牙,看了宁玺一眼,安排了一下另外三位队友,稍稍冷静下一些,对应与臣说:“最后一节,你主要快攻,篮下卡位……” 他话还没说完,旁边儿站着的宁玺咬着衣领,手臂一抬,把拉链下拉了一些,捻起衣摆,一仰头,直接把校服外套脱了,露出里边一件纯白的短袖。 宁玺脑门儿上还有些汗,估计是刚刚被砸中后冒的冷汗。 他摇了下脑袋,伸手把行骋护到一边,音色清冷:“你靠边儿。” 应与臣见状,明白他什么意思,心下叹一口气,直接把队友传过来的篮球抛给宁玺,后者稳稳接住了,把球往怀里一带。 他站在那里,背后是行骋,面前是校外五个对手。 宁玺一身白短袖,脚踩了双球鞋,校裤挽起了一点边角,皮肤白得在阳光下都有些刺目,双眼皮窄窄的,显得眼睛又深邃又勾人,脖颈间的汗,将弧度勾勒得明亮…… 他往前走了一步,侧过脸对着教练说:“我替行骋。” 校队里有几个老队员,以前经常跟宁玺一起打球的,看着这场面,兴奋地手里的毛巾一阵疯狂挥舞! “我操,宁玺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玺哥雄起!血虐他们!(敲锣打鼓 烫伤。 第四章 宁玺在场上球风极稳,游刃有余,不急不躁的,再加上他话少没表情,又是挑大梁的角色,常惹得对手就想把他整下场。 下场无非几种,恶意犯规和言语挑衅,更是一些没什么球品的人下三滥的手段。 场上呼声正高,宁玺今天没穿篮球鞋,脚腕没保护,容易扭伤,因此动作也比平时慢了一点,但仍然在一个快攻之后就带着本校校队掌握了全场的主动权。 校队教练也很久没看到宁玺参加这种比较正规的比赛了,好歹当年算是他的得意门生,不免也激动起来,指挥道:“抄他!” 这会儿宁玺就是一时冲动上的场。 他不知道谁擅长什么,怎么安排的配合,只得打独球,先把比分追上来再说。 宁玺拿了球,替的行骋的位置,接过应与臣传来的球,一个变向突破,快步运球到篮下,勾手上篮! 这种护着球到篮下勾手入网的,对方根本防不住。 再加上宁玺的优势就是他不算特别壮实的,动作灵活,找不到他爆发的点,感觉随时都在半格点的状态,但就偏偏这轻松的感觉,就能扣住这场比赛的命门。 宁玺又完成两个中距离投篮之后,将比分追平。 场边爆发出一阵久违的喝彩,齐齐高喊道:“mvp!!!” 这意思是场上表现最优秀的选手,但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称号为自己而起了,他弹跳力没有行骋厉害,没办法盖帽,又加上平时打的是后卫,主要是运球和指挥战术特别顺溜。 打平了之后,宁玺的侵略性就降下来了一点儿。 这最后一节还剩下三十秒,他站在三分线外,传球给应与臣,迅速冲进三分线内,又退一步出来,接过应与臣再传过来的球! 宁玺双眼紧盯着篮框边缘,下沉膝盖,蹬地而起,奋力出手,篮球轻碰过篮板,直直入网! 球进了,三分压哨! 球都还没落地,裁判吹哨,比赛结束。 本校校队险胜,比校外球队只多了三分,恰到好处的三分。 学生时代的球场上,如果起了冲突还比出了输赢,那么谁输了谁就是孙子,赶紧收拾东西麻溜儿滚蛋,下次这个场子要么别来了,要么就再被打得铩羽而归。 宁玺这刚一下场,一群人围上去,行骋也立刻追上去,见行骋来了,球队的小伙子们都自觉让开,他们老大行骋稀罕他哥得很,这谁不知道啊? 行骋没搭理他们好奇的眼神,展开一张纸巾想给宁玺,却被他伸手抓下来。 抹了把汗,宁玺还在喘气,脸色潮红,睫毛上湿漉漉的,看得行骋呼吸都快要停止,“我自己来。” 宁玺忽然想起来自己下楼的目的,把队友递过来的外套拎着,从兜里掏出那张校卡递过去:“校卡,谢了。” 行骋一愣:“哥,你下来就是给我拿校卡?” 宁玺倒也没点头,把汗水擦了,拉开外套拉链就往身上拢:“嗯,我上晚自习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连跟应与臣的招呼都没打。 晚上下了晚自习,行骋背着书包,半边背包带子吊着,新得像都没怎么背过。 他一放学就去高三楼梯口等着,在冰凉的地板上坐到晚上九点半,其实高二八点半就放了。 行骋初二的时候还真跳了一级,自告奋勇地跑去参加直升考试,成绩出来跟初三的那些同学还真差不了多少,再加上家里有点儿关系,成绩也真的够格,跑去初三读。 这么一来,他高一,宁玺高三,终于到一个学校了,但是宁玺那会儿正在备战高考,行骋是真的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自从宁玺复读之后,一个高二一个高四,两个人终于近了些,行骋也还是懂事,不吵不闹的。 可是,现在宁玺渐渐有了回应,行骋现在真的憋不住,他只想用自己的方式对宁玺好,那就行。 晚自习下课铃响了,高三的学生都陆陆续续地在往教室外走,应与臣到文科班教室门口来等宁玺,耳朵边还夹着麦克风,是在给人打电话。 “嗳,我们校队有个小子,哎哟,那球风狠得,一个眼神能把人给干死!”他接过宁玺递过来的语文复习资料,宁玺看一眼,应与臣马上解释:“是我北京的朋友!” 说行骋呢吧? 宁玺一听他满口京片子就想笑,没由来觉得自豪,也没管他,闷着脑袋往前走。 高三学生散得快,楼道里已经没多少人了,宁玺又听应与臣对着电话那头说:“不过他就是脾气不太好,一点就燃……” 他这句话刚说完,旁边就传来幽幽一句:“应与臣学长,我只对你脾气不好。” 行骋从宁玺肩上拿下书包,一边往自己身前背一边说。 应与臣在球场上被行骋折服了,这会儿还不敢惹他,握着自己的书包带子,特别认真地对着宁玺说:“那什么,玺啊,你弟来了,我哥也来了,我先撤了!” 他身前一个包,背上一个包,看着跟个球似的,宁玺伸手去抢:“我自己背。” 行骋比宁玺高些,一侧身子,捉了宁玺的手腕,估计那时候脑子充血,往他哥手背亲了一口,搂着书包就往楼下跑。 宁玺真的服了他了,也跟着冲下楼往教学楼外跑,两个人一前一后追到校门口,行骋过了刷门禁的地方,停下来把校卡扔给宁玺,宁玺伸手就接了,瞪着眼喘气。 还真是……挺减压的。 宁玺过了门禁的地方,就没管行骋要书包,两个人并着肩慢慢地走,校门口不远处是交叉路口,正在堵车,市里禁鸣的号令好像说不听似的,全在摁喇叭。 行骋看了会儿,瞅到旁边的几辆小黄车,突然转身对着宁玺说:“哥,我们骑自行车,去天府广场兜一圈儿回来怎么样?” 这边高中离市中心天府广场不远,行骋听说那儿成都博物馆大晚上都还会亮灯,夜里经常从那儿过,华灯闪烁,流光溢彩的,特别好看。 他以为,宁玺会拒绝的。 宁玺走到他面前站定了,伸手把挂在行骋身上的自己的书包拿下来,双肩背好了,看着特别乖。 他挑了一辆,扫了码跨上去骑好,转身看了眼愣在原地的行骋,“走啊,傻子。” 行骋跟触电了似的,一下抓住旁边那辆小黄车,直接就骑上去了。 宁玺看了看前边儿的路,双眼被车灯照得亮亮的,咳嗽一声,“你没扫码。” 没多会儿,行骋就骑上来了,蹬得特别快,努力与宁玺齐头并进,但老是被一些摩托电瓶车给挤到后边儿去。 宁玺实在看不下去了,转过头指挥他:“你跟着我。” 行骋乖了,就这么跟在他哥身后,慢悠慢悠地蹬。 两个人一前一后骑过主干道,顺着大街往市中心走,身上的蓝色校服显眼得很,两个模样周正的少年骑着车卷携夜风而过,还引来不少路人侧目。 行骋跟着他哥骑,满眼都是他哥的背影。 他眼前的风景不断倒退着,任由这城市车水马龙,灯火辉煌,他骑车掠过多少个路口,擦肩而过多少不知姓名的路人…… 行骋追逐的目标,永远都是他视线里最中间的那个宁玺。 走走停停,行骋骑得屁股都要平了,宁玺也是撒了欢,才带着他一路又抄近道回了小区院里的那一条路。 落了车锁,宁玺松了一口气,运动出来的汗水都被夜风给吹干了。 他还没缓过神来,行骋便大步走过来,一抬手,用手背轻轻触碰了一下宁玺的侧脸,“那么热?” 宁玺略有些慌乱地转过脸,路灯下的暖黄色调根本映不出他面颊的绯红,他自己摸了一下,还真有些烫。 他呼吸一窒,低声说:“骑太久。” 他一看时间,骑了差不多一个小时,这会儿都快十一点了,自己是没人管,无所谓,但是行骋家应该担心了吧。 行骋看他皱眉,心下猜到了他在想什么,连忙说:“哥,我跟我爸说过了。” 宁玺点点头,背着书包往院儿里走了,步子比以往慢了些,像是在等行骋,行骋一边跑一边穿外套,跟了上去。 小区是老式小区,行骋家住在二楼,宁玺家住的一楼,一进单元楼就是。 这几年来行骋家里经济条件越来越好了,他家的车一般就停在单元楼门口,一辆悍马h2,纯黑的,看着特霸道。 车还是行骋挑的,专挑大的,往那儿一摆,牛气。 他觉得等自己成年了,得努力考驾照,要开这车带他哥出去兜风,去西藏自驾游,去买菜,去接他哥上下班儿…… 宁玺自然看到他家车了,眼皮都没抬一下,直径进了单元楼,一楼右边儿那户。 他站定了,掏出钥匙,去看行骋:“到了。” 他踏了一下步子,发现今天楼道的灯跟坏了似的,声控怎么都不亮,四周黑漆漆,就只剩了小区里边儿路灯的光线。 行骋把自己的校卡掏出来:“哥,我比比,谁的照片大点?” 宁玺心想,这光暗着看都看不见,比什么啊? 他钥匙刚拿在手上,插进锁孔,把自己的卡拿出来递给行骋看,淡淡道:“这不都一样吗。” 行骋拿了他的卡握手心儿里,把自己那一张给递过去了:“交换行不行?” 楼道里光暗得很,行骋看不清宁玺的表情,手心都起了汗,哑着嗓子说:“你就天天刷我的卡,行不行?” 银`行卡也要刷,等他长大。 要真赚了钱,他真的敢给宁玺修个篮球场,养个球队,天天陪宁玺打球。 宁玺愣在原地,看了一眼手里已经被塞过来的一张校卡,还是他那天拿的那张,印了行骋照片儿的。 宁玺把家门开了,里面的灯也不开,半边身子侧进去,关门前对着行骋骂了句:“幼稚。” 但他还是收了行骋的卡,自己的卡就任由行骋捏着用了。 宁玺一回家,灯都没来得及开,就看到家里沙发被搬走了。 宁玺的爸爸英年早逝,是职业篮球运动员,死于心肌梗塞,妈妈改嫁,嫁给了一个本地小商人,在他高三那一年,生下了一个弟弟。 这处房子常年客厅都不亮灯,宁玺一回家,背着书包就往卧室走,写作业,洗漱,上床,睡觉。 他妈妈改嫁之后就搬出去住了,从他初二那一年开始。 以前他妈妈还每周都要来看他,有了弟弟之后,就只打钱过来了,钱不算少也不多,他每个月用一半儿存一半儿,存着以后也有个着落,就只有这处房子是他爸留给他的了。 宁玺成了多余。 他想过,大学一定要考一个远一点的城市,好好在外面待四年,再回来也行。 宁玺经常想,是不是他不太懂事,初中高中就知道打篮球,读书,不会讨家里人欢心,不太会讲话…… 小时候的宁玺也是挺开朗的,但青春期最重要的那一段时间,常年一个人在家里对着墙壁和天花板,难免憋得性情大变,话越来越少,性子也越来越冷淡。 对同学态度冷冰冰,对老师也只有尊敬,校队的兄弟虽然是战友,但真正交心的少之又少。 能控制他喜怒哀乐的,好像身边儿,就只有行骋。 在他心中上天入地的行骋,永远用比他更小的身体挡在他身前的,勇敢的行骋。 他落了锁,看了一眼空荡荡的饭厅。 小弟弟长大了些,以前的房子不够宽敞,他妈妈的新家庭也要搬去更新的住处,估计节约开资,连家具也要搬走了。 宁玺都还记得,他后爸打电话过来的时候,说,反正你一个人住,饭桌也用不着…… 宁玺有点儿怕,他后爸来把空调也搬走,不过冰箱不能搬,还得放早饭,这夏天多放一宿,早上就吃不了了。 不过这一点点的搬也还算体谅,没让他太过于惊慌失措。 还有一年,再坚持一下,挺挺就过了,新的学校,会有更轻松的生活环境…… 他忘不了五月临近高考的那段日子,他诊断试卷都还没做完,就被他后爸一个电话打来,去医院照顾才生完弟弟的妈妈。 怪不了谁,这是他分内之事。 宁玺站在空了一大半儿的客厅里,开了一盏小灯,脑子里一团混乱地想。 分内之事。 在客厅蹲了半小时,再加上晚上骑车,宁玺腿有点儿发麻,站起身来,从书包里摸出一包烟,一盒火柴。 他又蹲下来,拢住那一小团火苗,嘴上叼着烟,小心翼翼地去点燃…… 他掌中一团火,像极了心底的焰苗,正疯狂滋长着,等着他亲自用手,强行掐断。 宁玺咬着滤嘴狠狠地吸了一口,低下头来,被呛到般的,咳嗽几声,唇边溢出一丝白雾。 他已经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减压。 一支烟抽了一半,宁玺嘴里还包着团烟,门响了。 他把烟灭了,将门拉开一小半,露了个脑袋出来。 行骋手里提着药站在门口:“哥,阿姨没回来吧?我……” “不了。”宁玺眼睛有点儿红,没接过来那盒药,头都还有点晕眩,站直了身体,想把门给关上,“你回去。” 行骋扒着门框,仗着自己高,没忍住往里边儿瞟了一眼,看到客厅空了一大半。 宁玺家他以前还是来过的,怎么空成这样了? 他上周就在楼道里碰到过宁玺的妈妈和后爸带着人过来搬家里的台式电脑和挂式电视机,这怎么沙发都弄走了? 行骋忍着脾气,问他:“阿姨他们又来了?” 宁玺一惊,抬头看他,有些慌乱,往后退了一步,要去关门。 “宁玺!”行骋死死扒着门框不放,一条腿卡着要进去。 宁玺也不松手,卯足了劲儿推行骋,眼神特凶:“没有。” 看他这表情,行骋心一下就给蛰疼了。 楼道里的灯还是不亮,他往后退了一步,伸出右臂,把宁玺往自己身前揽了一下,硬生生克制住了想在这黑暗里,就把他抱紧的想法。 行骋额头抵上门板,努力让自己冷静,他气,也为宁玺抱不平,更多的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愤怒。 行骋咬得嘴皮都要破了,感觉下一秒,满口腔都会充斥上一股子血腥味。 宁玺看了他一会儿,把门关了,行骋连忙扑到门上,敲了几下,那边传来宁玺一句轻轻的:“还有事吗。” 行骋隔着门,小声说:“哥。” 宁玺在里边儿答:“嗯。” 行骋笑了一下,也不管宁玺看不看得到了,把脸贴上门板,说:“绳子联系。” 门里的宁玺迟疑了下,沉着声答:“好。” 第二天一大早,宁玺早上提前了十分钟出门,他怕遇上行骋,干脆就骑车往学校的方向去了。 宁玺一坐到座位上,就看到抽屉里放了瓶纯牛奶,还有一盒药,是昨晚没送到他手上的药。 他心跳得极快,伸手去摸那盒药,又偷偷塞回抽屉里,像是想隐藏着什么即将破茧而出的秘密…… 隔壁班的应与臣跟着宁玺班上的同学一起进了教室,打过招呼,绕过摆满了教辅资料的课桌,手里拿着一本册子,“嗳,我哥今天送我送得早,我看你弟在校门口面馆借了个碗,跑楼道里蹲着等开水……” 应与臣把手里的语文资料还给了宁玺,想起行骋看自己的眼神,嘻嘻哈哈地调侃:“我靠,他是不是要泼我?” 宁玺一激灵,伸手去摸抽屉里的牛奶。 热的。 他的指尖一下也热了,温度炙热……暧昧得不像话。 应与臣见他没搭腔,敲了敲桌子:“甭发呆了,困就休息会儿呗!” “是泼我的。”宁玺收了桌上的资料,面无表情地答,手去触碰着抽屉里那唯一的热源。 应与臣一愣:“啊?” “泼我的。”宁玺又重复了一遍。 行骋的心思,从上至下,浇得他浑身都烫。 作者有话要说:  行骋弟弟 is 心动男生 (pick了 载着我的月亮。 第五章 高新区街球场。 今天是周末,天已经黑完了,这一片片区正是全市街球最集中的比赛场地,也有不少公司企业部门,来这边包场进行篮球比赛。 行骋这周末没有接到公司比赛的活儿,干脆到朋友的街球队里帮着打区里的比赛。 这几年街球球队异军突起,各个球队都争得不相上下,有些球队技术不过硬的,就花钱请外援。 街球队基本都是散落在民间的篮球爱好者组成的,但也有不少不爱凑堆儿的独行侠,同时单挑也是街球文化之中一个很重要的点。 行骋一个高中生,一般都在家附近晃悠,一打街球就特别独,专门玩儿一对一单挑solo。 他高中学校划分的是青羊区,紧挨着就是武侯区,两个区他都常年在里边儿奋战,现在要接外边儿的私活,还真不能在这两个区里晃荡,况且他还算是比较大神级的球员了。 街球场上铁丝网围成的墙特别高,墙上挂着几盏大射灯,勉强能将场内照得不那么黑暗,没有统一的队服,甚至随时可能内讧,场上五打五,十个人就这么对战了起来。 行骋作为是作为替补上场的,一节比赛五十块钱,负责防守就行,协防补位,追着对方主力球员跑,有能力也能自己投篮,进一个两分球得十块钱,三分球二十块钱。 俗称打`黑球。 这时,对方球队的主力休息够了也换上来了,行骋接了球,没按照一般的路子来,直接带球突破,篮下卡位,绕过好几个一拥而上的球员,背身单打,后边儿顶着拼死了防着他的对手,要把球给送入篮网。 他运球的技术极好,花样百出是出了名的,总之就是为了一个字,帅,怎么花哨怎么来,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也只得为了拿钱,看着网就往里投。 防他的人是个中锋,比他高了一个脑袋,起码一米九去了,又壮实,快三十岁的样子,长臂一伸,遮得行骋半边儿天都看不清楚了! 行骋左手把球从头顶抛向背后,假装投篮,传给队友,使了一招街球技术“日食”,又迅速接过队友回传的球…… 他使劲全身力气顶着这个中锋,强跳而起,硬生生把篮球扣入了网内! 六十块钱。 行骋舒了口气,刚抬手抹了把汗,半边儿侧脸都被场内的光线照着,在水泥地球场上描绘出一圈儿潇洒的影子。 他低下身子去拴鞋带,刚刚把一只系完,另一只鞋的鞋带散落着,被人踩了一脚。 行骋忍了怒气,硬是没抬头。 他这儿一个人在球场,单枪匹马的,况且市里黑球场不多,还得指着这赚钱,他咬咬牙,伸手把那一抹鞋底灰给抹了。 行骋慢吞吞地站起来,朝场外看了一眼,那边儿还在凑一堆商量战术,他薅了一把衣领,手膀子肌肉都打得发麻,用力太过猛了。 街球斗牛跟正规比赛不一样,野路子太多,况且这群打街球的一个比一个独,动不动就一打九,商量再多也没用! 场边儿还有不少来看比赛的人,女生也多,都拿着手机把手电筒打开,举着在黑暗里晃,跟演唱会似的。 站在场中间,充当裁判的人也亮了灯,拿着手机喊:“继续继续!” 他这正发呆,旁边来了个人突然撞了他一下:“行骋?” 行骋一看,惊了:“应与臣?” 应与臣看他这样儿,立刻懂了,有点担心,语调还是吊儿郎当的:“你是这队的?” 行骋脸不红心不跳,睁眼说瞎话:“对啊。” 应与臣冷笑了一下,伸手推他一把:“跟我这儿逗咳嗽呢?” 行骋继续编:“没骗你,我打了好几年……” 看他这态度,应与臣严肃起来了,伸手把他搂了一下:“你缺钱?” 行骋看瞒不过了,估计应与臣也是在这片儿混的,老实了:“赚零花钱。” 应与臣笑了,他看着今儿周五晚上,怕他哥太闲不让他出来混街球场,还专门挑了个远一点儿的,结果谁想到在这里还能碰到行骋这小子?还来□□球赚钱,还是自己的敌对方,宁玺知道了怕不是要把自己的皮给扒了。 应与臣之前都在下边儿玩手机,偶尔瞟了场上几眼,也注意到了行骋的球技,但因为太黑没看清楚。 他看着比赛继续了,主动跑到行骋旁边儿把队友挤兑走,侧过身子帮行骋漏了一个球,跟行骋讲话:“打得不错啊?” 行骋这会儿正在□□运球,满脑子都是投个三分能拿二十块钱,哪里还有精力理他,随口应了句:“还行。” 他持球一晃,直接把应与臣给晃到了。 应与臣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怎么,一屁股坐地上,对着队友喊:“包夹那小子!” 但就是他这么漏了一下,行骋踩上三分线往后猛退一步,投篮,轻轻松松将球射|入篮网之中! 行骋一落地,转头看了一眼身前一边儿倒退一边儿朝自己眨眼睛的应与臣,笑了,用口型说了句“谢了”。 这演技,厉害。 接下来几乎变成了行骋的个人表演,他们这一队也赢了不少分,主力全下场了,就剩行骋和一拨替补在上边儿消耗垃圾时间。 比赛结束,这一场下来,行骋赚了差不多一百五十块钱,当场结算。 他跟着球队的人去了场外的车边儿上,偷摸着把钱结了,一张一百,一张五十,叠好了揣兜里,手上还握着一个被汗水濡湿的护腕。 行骋进场来拿过他放在场边儿的矿泉水,拧开瓶盖就要喝,应与臣看他是已经喝过的水,伸手就给夺过来:“甭喝了!” 行骋愣了:“怎么了?” “你小子,第一回来这种黑场子吧,开过的水还敢再喝,谁给你放个药你都不知道……”应与臣推他,还挺友好,问了句:“赚了多少?” 行骋一比手势:“一百五。” 应与臣这下彻底佩服他了,因为自己算是娇生惯养大的富二代,从小有爹有哥宠着,钱从来不缺花的,眼前这小男生,虽然就比自己小两岁,都开始接这种活儿赚钱了。 还有宁玺也是,马上满二十,也还是个高中在读的大男孩啊,不知道为什么话那么少,性子冷淡成那样,早熟老成的,跟他亲哥应与将有得一拼。 行骋看应与臣若有所思的样子,凶起来:“我哥要是知道了,我在队里专挑你罚球。” 应与臣一缩脖子,连忙“嗳嗳嗳”了好几声,瞪眼骂:“有没有良心啊,我特么刚还帮你……” 行骋立刻站直了:“谢学长。” 应与臣真的被这种有脾气又能服软的小屁孩儿折磨得无语了,他在家里一直是最小的,一面对这种比自己小一点儿的就散发出蓬勃的爱心。 他摆摆手:“得了得了,我姓应,以后叫应学长……” 行骋比应与臣也高,一点头,那压迫感强的,应与臣觉得还是宁玺身边儿待着舒服,还想说几句什么,突然手机响了,看了一眼连忙揣进包里:“我哥来找我了,我先撤!” 他一边拿纸巾擦脸,一边跟行骋讲话:“你等一下,我去我哥那儿拿水给你!” 应与臣算是个性格特别直的男生,性取向也还挺直,对谁好就是铁了心的。他转学到成都来,就跟宁玺玩儿的好,这宁玺的弟弟,自然也要照顾着。 行骋取了外套披在身上,跟着他一起往外走。 球场外边儿停了一辆奔驰大g越野车,行骋看着虽然没他家悍马那么大一只,但还是挺霸道,有点儿好奇应与臣他哥长什么样。 应与臣跑到后备箱拿了矿泉水,去捂行骋的眼睛:“等下别看我哥,他正在气头上,他生气的表情简直我童年阴影……” 行骋这下更好奇了,但出于礼貌还是乖乖站在后边儿,没跑前面去,应与臣拦着,也没去打招呼。 应与臣一根筋,倒没觉得有什么,就是怕他哥看到行骋,回头又对他一阵面无表情的逼逼叨,你看人家多高,你怎么长的? 应与臣作为一个北方男孩儿,亲哥哥一发火快冲到一米九,自己快十九岁了才一米七八的样子,天天喝牛奶都要喝吐了。 他这正愁着,他哥开车门下来了,扫了行骋一眼,把手里的烟给掐了。 应与臣紧张得要死,郑重的介绍:“哥,这,这我学弟,校队的,叫,行骋。” 应与将垂眼,伸出手来,淡淡道:“你好,关照有劳。” 行骋一愣,握回去:“您好,我叫行骋。” 应与臣他哥跟他完全不是一个类型,又高又壮,站那儿就是个铁血硬汉,除了表情冷冰冰的之外,哪儿都挑不出毛病。 把水给行骋之后,应与臣特别认真地劝了句:“以后别来了啊,行骋,这太危险了。” 行骋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没答应也没吭声,一拳头轻轻击在应与臣肩上,算是以男人的方式道了谢,两个人拥抱了一下,这算化干戈为玉帛了? 应与臣小声说:“我们送你回去吧,你家在哪儿啊?” 行骋不想麻烦,给拒绝了:“没事,我自己回去。” 最后应与臣走的时候,还一而再再二三地跟他讲,千万别来了,你这次出这么大风头,下次估计得给被人压着球打。 行骋站在马路边儿,目送着他们走了,拧开手里的瓶盖,仰头喝了一口。 那一晚,行骋觉得,等他再长大一些,也要开着自己的车,到球场去接宁玺,在后备箱放一大箱子的可口可乐,百事可乐,雪碧果汁的,还要在车上放冰箱,在家里放冰箱,放好几个,绝对不怕有人来搬走…… 再也不让他哥受苦了。 行骋坐公交车回去的,在车上晃荡晃荡着就睡着了,闭上眼之前,看着公交车行驶在城市的道路中央,路边儿灯亮得刺眼,昏昏沉沉的…… 一觉醒来过了站,行骋又累,舍不得拿钱打车,干脆骑着自行车,往回走了。 夜风过耳,他又想起宁玺。 小时候,小行骋经常坐他爸的车出去玩儿,车就停在单元楼门口,一上车,车窗一摇下来就能看到小宁玺趴在窗边儿看他,眼里是羡慕和向往,但是当时的小行骋不懂得。 他以为小宁玺也想一起玩儿呢,还招手喊他,哥,要不要一起出去! 小宁玺摇摇头,把窗帘拉上了。 后来,行骋再大一些,差不多到了上四五年级的年纪,有了自己的第一辆自行车,还是山地的,特别炫,很酷,行骋爱得死去活来,就差在扶手上安个跑马灯了。 院里的小孩儿都上不去,每天就眼巴巴地围在院里,看小行骋骑着他的山地自行车,把车屁股对着宁玺的窗口,大喊,哥,要不要一起出去! 回应他的,还是小宁玺拉窗帘的声音。 再大一点儿,小行骋终于如愿以偿,让小宁玺坐上了自己的后座。 那一年,他觉得,后座上载着宁玺,就像载着自己的月亮。 一坐就是好几年,直到再大了几岁,俩高个儿的男孩子坐不下了,行骋开始瞄他爸的车,开始狂喝牛奶,开始健身,跑步打球,催促着自己快点儿长大。 可是,等两个人都渐渐明白事理之后,行骋悲哀地发现,自己奔跑的速度,跟不上宁玺成长的脚步。 十五六岁的年纪,一天一个样儿,更别说宁玺比他大了整整三岁。 宁玺觉得行骋根本都不懂的。 行骋骑着车到小区的时候,进了院子里,发现宁玺的窗口还亮着灯,估计还在挑灯夜战。 行骋进了单元楼,右拐,站在黑暗里,敲了敲门,里边不一会儿就传来了脚步声,行骋能感觉到是宁玺在门口站定了,估计在看猫眼。 行骋兜里揣着钱,掌心儿的汗水,把纸币都汗湿了。 都这么晚了,还在看书复习,听说念高三高四的人,这才开始还要备战一年,这个时候都压力特别大,晚上要吃夜宵的。 宁玺没有妈妈做夜宵,没有补汤喝,那不得肚子饿吗? 他没脸去拿家里的钱照顾宁玺,所以今儿去打球赚点,算是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楼道里的灯还是没修好,行骋背靠在宁玺家的门上,竟然在黑暗里感受到了一丝安慰,像在秘密里藏着,永远不怕有人偷窥。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宁玺也背对着门,嘴里叼着烟,沉默,低着头去擦被笔弄脏的手背。 擦得手背的皮肤红了一片,灼得有些疼,疼得他喘不过气。 两个人背对背,明明只是隔一道门……却好像隔了一个世界。 行骋没忍住,又轻轻敲了门,“哥,睡了吗?” 宁玺咬着牙,没开门,转过面靠在门上,行骋又站了好一会儿。 可能他哥看到是他之后,就进去睡了,门口的动静,是自己听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双箭头噜! 他的婚戒。 第六章 这天一大早,宁玺又提前了二十分钟出门。 天气变化得快,夏天的尾巴在九月份都快要抓不住,早上晨气露重,风一刮过来,还是带了些凉意。 宁玺穿着校服外套,裤脚搭在白球鞋上,袖子挽起了一些,手腕上一个表,刚好走到了七点整的位置。 他书包里没装多少本书,背着轻巧,步子也就快起来,刚拐角走出小区院儿门口,就看到小区门口的面馆边上,行骋在那儿坐着。 行骋手里端着一碗面,面前还摆着一碗,冒着热气,还没动过。 估计是夏天打球打得猛,他的肤色晒黑了些,眉眼依旧墨色浓重,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气,但一皱眉,样子却是唬人得很。 行骋一大早就把校服给脱了,穿着件短袖坐在桌子旁边,一条腿上面搭着打球用的毛巾,上边儿还绣着nba雷霆球队的花纹。 宁玺记得行骋跟他说过,这个球队牛逼,但就是怎么都得不了冠军,越挫越勇,喜欢,粉了。 当时宁玺觉得,估计行骋也是这种人,哪儿难走往哪儿撞。 宁玺看行骋坐在那儿,步子缓了一下,一点头,算打过了招呼,不吭声准备继续走。 行骋抽出两根筷子翻过来往桌上一杵,折腾出一声响:“哥!” 宁玺脚步一滞,很少被他这么强势地命令一回,还没回过神来,一扭头就看行骋把筷子放那碗没动过的面上了,说:“快吃。” 见宁玺站着不动,行骋催他:“再不吃就粘一块儿了。” 他在这儿附近晨练转了两三天了,每天早上就没见着宁玺吃过早饭,这一早上又那么早空着肚子去读书,还真的为了个高考,胃都不要了? 宁玺盯着他没吭声,扶着凳子坐下来了。 他扒了筷子,戳进汤碗里搅和,还真是才端上来没多久的牛肉面,澄红油亮的,看着特别有食欲。 行骋刚站起身子,宁玺拿筷子去拌面,数了一下,十二块牛肉。 他看了一眼隔壁桌的食客碗里,也没多少,不过宁玺没想太多,当时他也不知道那全是行骋挑自己碗里的给他的,埋着头就开始吃面。 行骋从店儿里端了豆浆过来放他面前:“以后每天早上,就在这儿把面吃了再一起走。” 宁玺一抬头,拿纸巾擦了擦嘴:“我在家能吃。” 行骋有点儿上火:“你在家吃什么,天天吃面包吗?” 昨晚上他一回家,又听他妈妈说,楼下宁家那小子搬走了吗,怎么家里人把冰箱都给弄走了啊,孩子还没长全乎呢……还说看到宁玺的后爸带着工人又来了,在他们上课的时间。 宁玺一听面包这两字都想吐了,赶紧缓了口气,慢慢地说:“不要你管。” “我是在通知你这事,不是问你行不行。” 宁玺气结:“你管好你自己…… ” “我每天早上在这儿点两碗,你不吃我就倒了。” 宁玺把筷子一放:“行骋!” 行骋没搭理他,揣着钱去把帐结了。 结了钱一回到座椅上,行骋看他也吃得差不多了,把毛巾卷起来往书包里塞,篮球袋子也背好,重新拴紧了自己的鞋带。 出了面馆两人并肩走在行人道上,一路上过了饮品店,行骋硬是拉着宁玺点了一杯鲜芋牛奶,热乎乎的,捧手心儿里摸着特舒服。 点单的时候行骋还问他:“哥,你加料吗?” 宁玺看了一眼加料的单子,感觉没什么好吃的,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给我买?” 行骋一点头:“对啊。” 店员做好了饮料把吸管儿插上递给行骋,行骋眉眼带笑:“谢谢。” 他把鲜芋牛奶递到宁玺嘴边,宁玺看他一眼,淡淡道:“你先喝。” 行骋愣了一下,才明白是什么意思,他哥愿意喝他喝过的吸管?但他有点怕是宁玺不想喝,梗着脖子问了句:“那你还喝吗?” 宁玺垂着眼看表,双眼皮儿窄窄的,露了好一截白净的后颈在行骋眼里,乖得很,低低地“嗯”了一声。 这想法摆明了之后,行骋感觉自己快他妈飞起来了,他捧着那奶,猛吸了一口。 我操,怎么比酒还带劲儿! 接下来,就是宁玺捧着奶走在行人道上,旁边儿一个行骋,手里抓着篮球袋,心情特别好,过树下的时候,还跳起来去摸树枝头的叶子。 宁玺在旁边儿训他:“才吃了早饭,小心胃下垂。” 行骋哪儿听得进去这么多,但还是不蹦跶了,靠着他哥走,满面吹着夏日尾巴的晨风。 “哥,你这次模拟多少分啊?” “六百二。” “我考了你一半儿了!” “……” 前边儿路口过了马路就是学校大门口了,早间骑自行车和电瓶车的人特别多,非机动车道疾驰过来一刹车没踩稳的,行骋仗着个子高看得远,瞅到了那边有自行车过来,一伸手就把宁玺搂过来了。 俩穿校服的男孩儿在大街上搂一下,也没太多人注意,再加上都急着上班儿上学的,更没人看他俩了。 宁玺紧张得很,不自在地扭过头去,特别怕行骋看到他耳朵烫得吓人。 可是行骋的目光在他身上就没有移开过,自然是看到了,因此他胆儿也大了些,绿灯一亮,大家都开始过街,行骋看着人多而密集…… 他把手蹭到宁玺手边,拽了他校服袖子,拉着就过街,行骋还把自己换到了离车近的那一边儿,侧过身子护着宁玺,怕他被这人潮给挤着了。 他又用力地把宁玺的衣袖攥紧了一些,握在掌心儿牵好。 马路要过完的时候,行骋看他哥低着头不吭声,怕是自己做得有点儿过火了,想找话题,闷闷地开口:“哥,上次你给我那个历史笔记本……” 宁玺把书包带子调好,点了头:“看到哪儿了。” 这问题简直难死他了,行骋认真想了一下,边走边说:“什么亚里士多德的,上学什么……” 宁玺想笑,憋住了,“形而上学。” 行骋“哦”了一声,手里的篮球袋子差点儿晃掉了,问他:“那不行能不上学吗?” 宁玺笑不出来了,冷哼一声:“那你回去吧。” 当哥的白眼都懒得翻,背着书包喝着鲜芋奶就往校门口走,行骋在后边儿不吭声,这路就是行骋一直追着宁玺跑。 一到了教室,行骋把书包放了,侧过身子,咬着短袖衣摆,从书包里掏了盒膏药出来。 他把任眉脸上遮着的书弄下来,把膏药递给旁边儿打盹儿的任眉:“快快快!” 任眉这面上还盖着书在睡呢,连忙坐直了身子,差点儿没把凳子翻过去:“啊?” 行骋把膏药给咬开,自己拧了盖子,掏了棉签给任眉:“快点儿,等下老张来了……” 他侧腰那儿一小块淤青疼了好多天,上周末在黑球场给撞的,幸好这次没碰着应与臣,不然还真的又要挨一顿数落。 任眉看他腰伤,一下就火了:“你他妈不是发誓说不去了吗?再去一次天打雷劈,是你说的吗?” 行骋态度更强硬:“这不是都秋天了吗,来了雷也劈不着我。” 他跟任眉一群男生在高中待了两年,什么小风小浪的没见过,这点儿伤对他来说其实根本算不了什么,以前任眉他们到隔壁区打群架,他们空手对方提钢管,校队这一群仗着人长得高,硬是狠狠地出了口恶气。 看着行骋这伤口,任眉气得都想把膏药给抠下来全抹行骋脸上给他敷脸了:“我看你是夏天夏天悄悄过去想留下小秘密了,再去一次我告诉你哥!”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他妈看你伤了腰,上哪儿哭去。 行骋没管后边儿那句,满脑子回味他的小秘密去了,怎么刚跟他哥在一块儿的时候就没觉得腰疼,这一跟他哥分开进教室了,疼得这么厉害。 任眉指尖沾了药,给他抹一点儿,行骋倒吸一口冷气,惹得任眉又发毛了,气得把药盒子往桌上一摔:“你找你哥抹去!” 行骋估计他连让他哥看到他腰伤的勇气都没有。 周末打球赚了两百来块钱,加上之前那一百五,等这周末再接点儿公司企业的活,下个月应该能去宜家家居那边给他哥挑个小桌子了。 行骋想了会儿,觉得现在还是先带他哥吃香喝辣比较重要,但桌子还是要买。 宁玺的家,缺半个零件儿都不成。 今儿下午球队训练,行骋带着一身伤跑着去了,他觉得他再不参加正规训练,估计都要被校队开除了,为了好好学习,训练的时间都改成了两天一次,宁玺高四压力大,偶尔会下球场来扔几颗球。 不在一个年级不一个班,行骋能不能在除上下学之外的时间碰到宁玺,完全就是看运气,好巧不巧,今天宁玺还真来了,说下个月市里面比赛,如果自己有时间,可以跟着去当一下替补。 行骋这正抱着球突围,处于火力全开又猛又浪的阶段,背后换手运球正运得顺溜,场边儿不知道那个杀千刀的一声喊:“玺哥来了!” 他这一走神,球被人抄截了。 应与臣也正在跟人周旋,好不容易甩脱了近身防守跑出来接球,眼睁睁看着行骋的球被断了,没忍住骂道:“操!行骋你丫发什么愣啊!” 年级最高,加上性格好玩儿合得来,应与臣还当了个临时校队队长,边跑着边指挥:“靠,暂停暂停!” 行骋知道自己犯了错,没吭声,小跑着下场,刚想去跟他哥说几句话,就看到应与臣大步走过去一声招呼:“玺啊!” 行骋真是越喜欢反而越不敢讲话,就站远了看着,眼里都要冒火星子了,一个人气着,一张脸垮下来,抓着外套就往小卖部走。 他买了几瓶水给校队的人分了,剩两瓶矿泉水,一瓶红石榴汽水儿,特甜。 矿泉水给了应与臣一瓶,自己开了一瓶,红石榴汽水儿直接塞宁玺怀里。 行骋拿矿泉水瓶子冰自己发热的脸,努力冷静下来装得酷酷的:“拿着喝。” 宁玺一挑眉,收着。 旁边儿有校队的小子来凑热闹,看到宁玺手里没拧开的红石榴汽水儿,诧异道:“哎哟,靠,行骋,怎么玺哥的就是果汁啊!” 行骋冷着脸骂:“我哥低血糖,你一边儿待着去。” 宁玺心中也骂,放屁。 他没当场拧开那一瓶红石榴汽水儿,倒是拿着把手上磨破的护腕取下来扔了,接过应与臣递来的纸巾擦了汗,朝行骋一扬下巴:“我上去了。” 行骋看了一眼教学楼,点头:“成!” 宁玺想了一下,又说:“别等我了,你早点儿回去。” 行骋这一次答应得倒是快,连忙说:“得令!” 宁玺点头,跟领导视察似的,扫了一圈儿场上的人,眼神威慑力足得很,握着橙汁,转背就往楼上走了。 在行骋看不见的地方,宁玺走着走着就会笑,因为一想起弟弟来,他真的很开心。 后来这味道他一直忘不去,跑了好几家超市才买到一瓶,觉得很甜。 比以往喝的汽水儿,都要甜。 应与臣在一边儿惊了,我靠,行骋对他哥的狗腿程度简直比自己还牛逼! 晚上晚自习,高二年级的月考成绩下来了,行骋握着成绩单看了好久,弯下腰去解鞋带儿。 任眉哭丧着脸把他摁住:“我操,行骋,别上火,别冲动,这篮球鞋一两千呢,扔了你还拿什么征战八方啊?” 冷静了一下,行骋伸手掐他:“我就是把鞋带系紧点,回家怕我爸抽我,我他妈跑着跑着摔了。” 操,这成绩,还真的刚好有宁玺的一半,三百三十多点,数学一百二,剩下的分,他都不忍直视。 任眉是成绩本来就没救了选文理都一样,行骋理科好啊,这为了爱勇敢挑文科,结果考个这个德行,但历史进步了不少,未来可期。 地理卷子也发下来了,行骋看着地理地图上的一厘米,觉得自己实际上,他跟宁玺,隔了一千公里。 放学他没等宁玺,跑了几处地儿,揣着回家,书包里边装满了东西,行骋把东西往桌上一倒腾,把那条绳子找出来,开始瞎绑一通。 这绳子用了好多年了,等有空了,去买根新的。 到家一直到现在,行骋就猫着耳朵在楼上听,如愿以偿地看着自己房间窗户下面的那扇窗亮起来了。 他没给宁玺发消息,直接就把那根绳子挂上东西,慢慢儿往下吊。 宁玺这正把数学写完,抬头就看到窗户边儿熟悉的绳子,挂了个口袋,里边儿装了什么不知道。 他没有做作业拉窗帘的习惯,行骋也知道,就仗着这,经常不打招呼就甩绳子下来了。 小的时候,小行骋逗他玩儿,觉得喜欢人就想欺负,挂着他妈妈的小化妆镜下来,小宁玺一抬头就看到个镜子,给吓哭了。 他就是想让他哥欣赏一下自己有多好看,哭什么啊? 院里的小孩儿边跑边笑,行骋你挂照妖镜吗! 小行骋在楼上粗着嗓子骂,我哥照镜子那里边儿也是个天仙啊! 宁玺这一抬头看到这口袋,叹一口气,无语行骋怎么这么大了还这么幼稚,伸手准备站起来把绳子解了。 还没够着,也不知道是里边儿东西装多了还是怎么,拴口袋的小绳子一下就断了,整个袋子掉到了单元楼墙角根儿边。 行骋在楼上一声骂:“我靠!” 宁玺没忍住想笑:“傻逼。” 嘴上是这么说着,但是下一秒,他迅速起身,自己换上球鞋,开门跑去捡了。 没想到的是,行骋穿着拖拉板儿,跟着下楼来。 两个半大的少年在楼下相对望着,黑暗里,小区的路灯被树荫遮得照不清人脸。 行骋的视线强势而带着年少直白的占有欲,他紧紧盯着宁玺隐没在夜色里的轮廓,心底一阵躁动。 他哥哥穿着个白衬衫,袖口挽起一半上去,额角的碎发短短的,领口最上面的两个扣子没有扣好,露出特标致的一字锁骨。 行骋怎么也没想到宁玺会跟着下来,紧张得想喘气,张口就说:“我不想走了。” “那你站着,”宁玺手里还拿着那一口袋东西,他也没看,提着就往行骋怀里塞:“你不走我走。” 行骋追上去,“哥,你把手伸出来。” 宁玺不知道他要搞什么事情,脚却不听使唤般地停下来。 在单元楼边儿,他终还是妥协了,借着光,袖子撩起来了一些,伸出手来。 他就这么眼看着行骋从口袋里,把一盒新的护腕掏出来,拆了包装,将护腕往两边勒大。 这护腕是名牌货,一个下来一两百,还是他今儿放学了跑商场买的。 行骋左手握住了宁玺的手,右手就这么把那个护腕套在了宁玺的腕子上。 院落里安安静静,他们也相对站着,均沉默不语。 行骋给他戴好之后,盯着宁玺沉浸于夜幕之中的俊秀眉眼,背枕万家灯火,心里烫得不像话。 很多年之后,行骋再回想起这个场面,觉得那会儿,他就像在给宁玺戴婚戒一般…… 郑重而虔诚。 试着去握你手。 第七章 绿树阴浓,夜雨来得沉沉。 最后一场夏日的降水过了,成都石中迎来初秋暑散,银杏叶也由绿变黄,纷纷而落,参与进了往来的人潮。 应与臣这下了课抱着球来文科班接水,一双眼扫了一圈儿班上的女生,被宁玺捅了一肘子才回过神来,低头就看到宁玺手上的护腕。 应与臣握着水杯推他一下:“玺啊,你不是退出篮坛了吗?” 宁玺捏了一下戴着的护腕,脸不红心不跳地:“保暖。” 看他这淡定样子,应与臣免不了调侃几句:“哪个姑娘给你买的?” 宁玺扶着凳子坐下来,把手往桌上一搭:“行骋。” 一口水差点儿没喷出来,应与臣拍了拍胸口,歇了口气,眨巴着眼睛说:“当我没问。” 接下来的一周,宁玺迎来高三第一次全年级性质的模拟考试,作息规律,去球场的时间也少了,行骋才算是消停了一阵。 晚上睡不着觉,跑窗户边儿去趴着,看他哥窗口的灯灭了,行骋才钻被窝里,睡得安稳。 入了秋,短袖变成长袖,可宁玺偶尔撩一下袖口,行骋自然也看到他哥戴在手上的护腕。 行骋买的护腕很窄一根,藏蓝色的,上边儿一个打勾的logo,怎么看怎么顺眼。 行骋心里有一种即将破土而出的欲念,每晚都在宁玺窗口灯光的微凉照耀下,疯狂滋长。 宁玺那双能花式运球,能灌篮,能拿鲜芋牛奶,能妙笔生花,能记下公式的手…… 一定,一定,很好牵。 十月初。 国庆节高三就放两三天,班主任心疼学生,几个班主任凑钱买零食给学生发福利,一人一袋青柠味薯片和一瓶成都老酸奶。 宁玺领过之后拿着看了会儿,揣着出教室了。 隔壁理科班骚动起来,估计应与臣又搞了什么事儿,宁玺还没来得及扭头去看一下,就被应与臣拦下来了。 应与臣手里攥了袋耗牛肉干,往宁玺怀里塞:“请你吃肉!” 宁玺抱着那一袋问他:“你哪儿来的?” 应与臣笑得特别欢,手里还拎着几袋:“我买的啊,全班都有,但也得给你一袋,拿着吃吧。” 宁玺点头道了谢,手里拿着的那袋薯片和一瓶酸奶被应与臣瞟着了,应与臣拉他胳膊:“你拿去送谁啊?” 见宁玺不吭声了,应与臣又抓了一袋往宁玺那儿塞,皱了皱鼻子,压低音量,说:“替我给行骋一份儿呗?你这袋自己拿着吃,别什么都给你弟……” 心思一下就被看穿了,宁玺现在才发现应与臣就是个人精,咬了咬下唇,嘴硬道:“我没说是给行骋的。” 应与臣摇摇头,他就是单纯地觉得宁玺对他弟弟太好了,其实并没有往更深层次的地儿去想,宁玺这态度反而看得他有些云里雾里的。 宁玺看应与臣不讲话了,感觉自己也越描越黑,抱着三袋吃的,站走廊里,秋风一过,发热的脸都给吹凉了。 跟应与臣道别过后,宁玺拎着吃的就跑高二去,大早上的,靠在高二教室后门,看了一眼教室里,这普通班的学生,大部分都在睡觉。 偶尔有几个起来接水的,睡眼惺忪,打着哈欠,看着也不太清醒。 行骋个儿高,坐的最后一排,刚好靠着墙在睡觉,旁边的同桌任眉也在睡。 宁玺屏住呼吸,动作特小心。 他把装了零食的袋子放在行骋脚边儿的地上,酸奶塞到了行骋抽屉里。 行骋这一觉醒来,没留神差点儿给踩上去,上边儿老师还在讲课,他不敢声音太大,揉了揉眼,满眼倦怠。 他觉得估计又是哪个丫头给他送来的,用手拨开看了一眼,越看越饿,趴在桌子上,觉得还是不能吃。 任眉也醒了,抓了一包起来看,叹道:“我靠,又是哪个姑娘给的啊?” 他这一声,惹得前座才从办公室挨了收拾回来的男同学也转过头来看,这一瞅就把八卦之魂给燃烧起来了:“高三才有,是学姐?” 行骋一听“高三”这两字儿就跟踩着尾巴了:“操,任眉,你说会不会是我哥他……” 任眉本来还挺好奇的,一听行骋这么说,觉得他要么喝醉了要么就是臆想症犯了,白眼都懒得翻,冷笑一声:“你觉得可能性大吗,没睡醒吧你?” 想了会儿,行骋叹一口气,觉得眼睛还睁不开似的,把东西全塞进抽屉里:“不大,算了。” 前座的哥们儿听到说起行骋他哥了,连忙凑上来:“嗳,行骋,跟你说个你哥的事儿!” 行骋一听,瞌睡都醒了:“快说!” 讲台上的老师也没管他们了,发了卷子下来让自己做,前座抓了本书过来挡着,特小声:“听说最近上次打区赛的那个队在打听宁玺……” 行骋冷静道:“打听我哥做什么?” 任眉在旁边无语死了,行骋一碰到他哥的事儿就大脑短路:“上次本来他们都能赢啊,你哥替你上场,打得他们落花流水的!” 讲台边儿坐着看书的老师终于受不了了,也是个新来的,往这边一瞟就只看得到闻名于全年级的行骋,教鞭往桌上一打:“行骋!” 任眉迅速拿起一本书把行骋脸挡了,一边咳嗽遮掩尴尬,一边念叨:“对不住对不住…… ” 这事儿就这么成了个暂时的悬案。 中午放学了就放国庆长假了,教学楼高三的教学区域依旧亮着灯,行骋背着书包在教学楼下站了会儿,盯着宁玺教室的门…… 他可能才看了两三分钟,高三教学区的走廊栏杆边儿就出现了个人影。 隔着那么远,楼上楼下的,宁玺穿着身蓝色校服,皮肤白净得很,从走廊这一头走到那一头…… 被栏杆遮挡着,宁玺只露了肩膀和头,行骋一眼就认出来了。 宁玺只是去帮班上的课代表交个作业,手上还捧着一沓练习册。 刚一出教室门,没走几步,眼神就不由自主地往楼下瞟。 没瞟到不要紧,一瞟就看到行骋背着个包,穿着篮球服,站在楼下,仰着头看他。 两个人都呆了。 旁边还有三五成群的学生,互相交谈欢笑着,正在陆陆续续地离开教学楼。 宁玺仿佛看不见他们。 他不得不承认的是,在那么一瞬间,他有就想那么跳下去的冲动。 甚至觉得行骋能接住他。 发着愣还没回神,宁玺就看着行骋在楼下站着,对他挥了挥手。 宁玺也挥了挥手。 行骋,中午好。 国庆假期到了。 行骋没跟着家里去外地玩儿,说自己明年就高三了,成绩又差,得拿着书去找宁玺补会儿课。 行骋爸爸一边看抗日剧一边骂行骋:“你小子能别给你宁玺哥添乱吗?” 第二天,他爸带着他妈,跟一群驴友,开着大悍马就往藏区那边去了,走川藏线,往甘孜州玩儿。 行骋是特别向往西藏那些没有去过的旅游圣地的,但他想带宁玺去。 跟宁玺在原野上,吹风、奔跑、喝青稞酒、看牛羊吃草,天苍苍野茫茫…… 等入了夜,两个人支起帐篷,在外边儿烤火看星星,把暖宝宝都给他哥贴,还会带本书,每天晚上给他哥讲鬼故事。 让他哥怕得抱着自己睡。 接下来的几天,行骋当然没去骚扰他哥,每天早上七八点就起来晨练,依旧监督着他哥在小区门口把饭吃了,吃完就送到校门口取,目送他哥进学校,再跑回家看书。 送宁玺一次,行骋能一口气做完五页练习题。 行骋不知道的是,宁玺总是在他转身之后,再目送着他走,心中动荡得不像话,明明就装了满罐儿的水,却晃得叮当响。 做完一天的功课,行骋下午就搂着膀子跑去球场打球,黑球假期没活儿接,就先去街球场练练技术,他跑场子跑得一身汗,几回合下来,行骋依旧是场上最帅的那颗星。 那么高个儿的大男生,这正沉浸在不自知的双向暗恋中,心情好得很,觉得就算是自己一厢情愿,那也值了。 多为宁玺承担一分,行骋就越舒坦。 晚上等宁玺下了晚自习,行骋再去接,有时候蹬个小黄车到他哥面前晃一圈,宁玺白他一眼,就这么点儿路,骑车做什么。 一路上就变成行骋骑着车,宁玺在走路,但行骋骑得比他走路还慢,兜兜转转的,一直绕在宁玺身边儿,不敢快了,也不敢慢了。 他觉得他跟守护王子的骑士似的,就差手上拿个盾牌。 行骋想了很久,夜风吹过来扑了满面,犹豫着开口:“哎,哥,今儿有学姐给我送薯片……” 宁玺没吭声,手插在衣兜里继续往前走。 行骋骑着车绕着宁玺又转了一圈儿:“青柠味儿的,还挺好吃!” 其实那一包青柠薯片他根本就没打开,万一是宁玺送的呢?他完全舍不得。 行骋蹬着往前走,笑得爽朗,又压低了嗓说:“哥,高三只有理科班有耗牛肉干儿,是不是应与臣他们班的……” 宁玺猛地停了脚步,行骋也跟着急刹车,差点儿没一头栽下去。 眼皮儿都懒得抬,宁玺心里一下就起火了,冷冷地瞥他:“酸奶好喝么?” 说完抬腿就走,瘦高的身影在行骋眼里烫下一个炙热的轮廓。 “我靠!”他瞬间就明白过来,又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感觉能围着成都一环再骑一圈儿了,心情大好,按着铃就往前蹬:“哥!” 往前追了没多久,护送宁玺到达,行骋跟着进了小区,又站在宁玺家门口想进去。 他觉得这事儿得问明白了,不清不楚的就送东西给自己,他哥什么意思啊? 宁玺把门掐得死死的:“你赶紧上楼去。” 行骋不肯,一只胳膊卡进去:“宁玺,你今天说清楚,是不是你送的?” 宁玺冷着脸,指甲掐得掌心儿都疼:“行骋你回家……” “我家今天就没人!”行骋觉得对他哥态度不能软,“要么我进去坐坐,要么你跟我上去。” 宁玺看他都要卡进来了,急红了眼骂:“凭什么?我不想欠你。” 客厅里昨晚抽了一地的烟头没扫,今儿中午回来也抽了,要是让行骋看到,今晚谁都别想消停! 行骋根本就不知道他要抽烟这回事儿,就算这习惯从高三结束之后就已经有了…… 宁玺着急,看行骋离自己越来越近,忍住呼吸,拼了命地往后躲,生怕行骋闻出来一点儿味道。 这动作在行骋眼里,就变成了躲。 他真的忍不下去了,伸手扣住宁玺的肩膀,把人往身前带了一下:“你慌什么……” 鼻息触碰,火热交融,宁玺身上的清爽气息已不是记忆中的,现在在封闭空间内,领口上的烟草味没能躲过行骋的嗅觉。 行骋捉住宁玺的手,强硬地抓上来,握了手指,凑近自己的鼻尖…… 天天跟一群男孩儿在队里,在街球场混,初中的时候打群架,行骋也接过几根,虽然自己没那个瘾,但是这味道他太熟悉了。 宁玺趴在他肩头喘气,他是极其不愿意让行骋看到自己这一面的。 夜里关了所有的灯,一个人坐在客厅的瓷砖地板上,吸烟,满眼都是白雾。 吸一口,能看到童年时候的自己,无忧无虑,攥着五毛钱去买土豆吃,在小区里晃悠的时候,被小小只的行骋问到,哥,你吃土豆了吗…… 明明吃过了,还要故作镇定地说,没有啊,哪怕嘴边儿的油都没擦干净,还是要再吃一份弟弟买的土豆。 再吸一口,能看到逝去的爸爸,没生弟弟之前的妈妈,还有没做完的高考试卷。 宁玺还在喘气,行骋捉着他的手,大腿卡进他的双腿之间,抱着他,进门,想要去开客厅的灯。 空气中的烟味莫名变得旖旎起来,像是通通将难言的情绪黏到一块儿,拉成丝,缠成线,将他们绑得紧紧的,在拥抱之中窒息着。 按了几下根本打不开,行骋着急,搂着宁玺,一鼻子烟味儿,手臂一直被宁玺钳制着动不了。 这种关头,行骋正经起来的威慑力还是足够唬人,光盯着他哥的眼神就有四五分凌厉:“哥,把灯打开。” 行骋又毛躁着去按了几下,还是按不开,宁玺埋着头,把行骋的衣角紧紧攥在手心儿里。 “别按了,灯好早就坏了。”他看着行骋担忧又压抑的眼神,心口被刺得喘不过气来,忽然觉得自己也好早就坏了。 真的坏透了。 独家记忆。 第八章 宁玺说完这句话,行骋不吭声,可给他心疼死了。 他低下头去,把下巴搁到他哥肩膀上,用手轻轻去顺他哥的背:“没事,明儿我找人来修。” 宁玺闷着嗓子,摇了摇头,说不出话来。 黑暗里谁都看不见谁,楼道的灯也还没好,大门敞开着,两个人就这么卡在鞋柜边,唯一的光源是彼此的眼睛,以及小区里忽明忽暗的路灯。 昏黄的光线从客厅的窗外洒进来,流淌进屋内,照亮这一方小天地。 行骋僵着站在原地,怀里搂着他哥,感觉呼吸都要停止了。 他的目光扫了一圈儿空空如也的客厅,隐隐约约能看见地上堆积在一起的几个烟头,七八根凑一块儿,看得行骋眼底都要蹿上火焰来…… 宁玺从小就是好学生好孩子,成绩优异,篮球场上战无不胜,哪怕初中的时候打群架也没输过。 不是说抽烟就有多不好,只是宁玺这种人,这怎么就开始喜欢上晚上一个人蹲家里抽闷烟了? 余光瞟到鞋柜上的一包烟,行骋一边去关门一边把那包烟抓过来,晃了一下,里边儿只剩了两根。 行骋叹了口气,站直身子,去够宁玺的手。 宁玺没有躲,也看不清行骋的表情,就这么让他牵住了。 他弟弟的手很热,热得像里边儿藏了一颗赤子之心,正在疯狂跳动着,连带着温暖了宁玺自己冰冰凉的手掌。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五步六步……行骋拉着他穿过客厅、玄关,走到宁玺的房间门外。 手放在门把手上,宁玺听到行骋低声问他:“我能进吗?” 宁玺“嗯”了一声。 房间里收拾得特别干净,一张单人床,木制的桌子柜子,墙刷的乳白色,上边儿还张贴着几张海报,全是nba的,还有一件小时候穿过的球衣,也那么钉在墙上。 窗户边儿的窗帘依旧没拉上,风吹进来,卷起边角,漏入半点月光。 这一晚,宁玺去洗澡的时候,行骋跑到离浴室外的阳台上去站着,手里攥了根烟,学着队友平时抽烟的样子点燃,猛吸一口,差点儿没给呛死。 宁玺洗了澡裹着浴巾和外套出来,喊了他一声,行骋都没敢回头。 十七岁血气方刚的年纪,他连宁玺半边胳膊都不敢看。 宁玺换好了睡衣拿着吹风机再进浴室,行骋就没忍住,抓过吹风机就往插座上弄,通了电后,拿着对他哥说:“我给你吹。” 没想到这一出,宁玺躲了一下,都不敢去看行骋的眼睛:“不要。” 行骋没管他,开了一档,调成暖风,揉着头发就给他吹。 其实以往宁玺洗完头都是自然干,不管春夏秋冬都是,懒得吹,抱着书往窗户边儿坐个十来分钟,头发就干了,纯粹仗着年轻,糟践身体。 今儿个把吹风机拿出来,完全是看行骋还站在阳台上……想再靠近一些,多待一会儿。 这天晚上,行骋是看着宁玺睡着了再上楼的。 宁玺摊开试卷在窗边儿桌子上写,顺手把窗帘拉上了,今天行骋在身边儿,再开窗帘也没什么用。 行骋没注意到这个细节,上半身躺在他哥床上,眯着眼,看他哥写卷子的背影。 夜风又吹过来,掠过宁玺的头顶,耳后,后脖颈,连着发丝儿都带了一股旖旎的气息…… 宁玺上床的时候,掀开半边儿被子,里面都被行骋给捂热了。 行骋看着宁玺把被子盖好,蹲下来,趴到床边儿,哑着嗓子说他:“哥,你得戒烟。” 宁玺没吭声,被子捂了半边脸,露出一双好看而澄澈的眼,盯着行骋看。 他弟弟这么趴在床边儿上跟他讲话,跟条大型犬似的,但眼神太凶了,不是狼狗就是藏獒,但得是驯化了的那种…… 行骋见他不回应,彻底板起脸:“你听见我讲话没?” 宁玺从被子里把手伸出来,狠狠捏了他脸蛋儿一把,捏完就转过身去,背对着行骋,冷哼一句:“没有。” 行骋看他偶尔这么小孩儿的一面,一颗心早就扑通扑通跳得快爆炸了,忍住了想扑上去抱一下的冲动,替他哥细心地掖好被角,嘴上说出的话还是强硬得很:“你不戒也行,我陪你抽,买一条来,搞个抽烟大赛,看你能抽还是我能抽。” 忍住想回头一拳揍过去的冲动,宁玺把被子裹紧了点:“你皮痒。” 宁玺嘴上是这么倔强着,心底却偷偷地想。 宁玺,你要戒烟。 行骋想也没想,随口就接了:“就皮痒,你挠么?” 我他妈心还痒痒,哥,你给我挠吗。 宁玺背对着他不吭声,把头都要捂到被子里去了,行骋伸手给他扯下来点儿:“不闷啊?” 关了灯又等了会儿,行骋听到了宁玺均匀的呼吸声,以及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大得快震碎了自己的耳…… 喜欢的人就这么背对着自己躺在眼前的床上,安安静静地睡着,有这么一瞬间,行骋想钻到宁玺的梦里去。 看看梦里,是一地月光,一记三步上篮,一个温馨的家。 还是他。 出了宁玺的家之后,行骋抓着那包鞋柜上的烟,还剩一根了,自己揣着,在楼道里点燃了抽。 这一次倒没被呛着,就觉得难受,这白烟火星儿的,快把心肺都给一把火烧了。 他现在完全摸不清宁玺的态度,也懵懵懂懂地,在接受着宁玺赠予着他的一切,看似是那样小心,谨慎,实则勇敢得不像话,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 行骋明白的,他现在就是拿个蹦极的绳子,把他哥跟自己捆到一块儿,两个人也能抱紧了,不计后果地往下跳。 宁玺或许,一直一直,心里都有他……有那么一小块地方,生长着朵朵盛开在夏天的花。 第二天一大早,行骋还是七点钟准时在小面馆等宁玺吃面,今儿点的也是牛肉面,但考虑到宁玺最近戒烟,点了清淡的味道,对胃也好。 他觉得他们早上爱吃辣味儿的面这习惯真不太好,虽然吃着再配碗豆浆,真的特别爽。 早上宁玺又被拦了下来,一边搅面一边说:“你真的不用等我。” 这话说完,宁玺挑了几块碗里的牛肉给他:“我不爱吃牛肉。” 行骋看着自己碗里多出来的那几块,感觉鼻子都有点儿酸,上一回他给他哥挑了一碗的牛肉的时候,明明就看到他哥把牛肉全给吃了。 宁玺低头喝豆浆,扯纸巾去擦唇角的汤渍,说了谎之后,心里还真有点儿慌。 哪怕宁玺根本不知道行骋也做过同样的事情。 这一回怕他哥生气,行骋站得远,跟在他哥后边儿磨磨蹭蹭的,好不容易把他哥目送进学校了,才总算松了口气。 等会儿回去做做卷子背背书,下午还有个球场子要赶。 行骋算是市里街球场上的小霸王,家庭条件不错长得也帅,在学校里知名度也高,远近整个区不少高中生都知道石中有个行骋,打球特厉害,打架也厉害。 初中那会儿打过的架在行骋现在看来都是一时犯二干的事儿,不过以他的性格,出手过的拳头就不会后悔。 那会儿的男生,日常吃饭睡觉打群架,爱听陈小春的歌,什么乱世巨星算你狠友情岁月的,一进ktv就拿着话筒嘶吼着唱。 只有行骋他们这个包间,因为行骋情窦初开的,大家伙儿都唱陈小春的情歌,跟着行骋在旁边儿记那首独家记忆的歌词。 行骋嗨完了回家,在楼下看到他哥窗口的灯,满脑子都是一句:谁也不行,从我这个身体中拿走你。 是你,给我一半的爱情。 只是那会儿行骋压根不知道,这一半在以后,慢慢滋长,慢慢变得圆满…… 年少气盛,做什么都积极,跑得比谁都快,每天去练球的动力,也不过是宁玺在球场上矫健的身姿,场下疯狂挥毛巾的队友们。 他也想有一天,他哥能为他挥挥毛巾,对人说,场上打得最牛逼的那个,最帅的那个,是我弟弟。 小时候他就在球场边儿看宁玺跟别人起过冲突,可是他根本帮不上正经的忙,那会儿宁玺的性格还开朗一些,后来越来越封闭,越来越不爱讲话,看人都是眼刀,溢出冰碴子的冷。 下午任眉打电话来,说今儿个下午街球场少了一拨人,估计上次来学校打比赛的那群人不在,今晚上你哥放学,要带人跟着点儿不? 行骋想了会儿,这国庆假期的,大部分哥们儿都外出旅游了,那学校的一拨半吊子校队的傻逼就算开个会也没多少人,应该问题不大。 他跟任眉回了话:“晚上再说。” 任眉火了:“你他妈又要去当护草使者啊?” 行骋也火了:“我哥那样儿的再怎么也是草上添花,你想想,什么草能开花的?” 任眉哽咽一下,骂了句傻逼,冷静地答:“铁树吧。” 这回答倒是把行骋给郁闷死了,这得熬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行骋你要是能把你哥追到,真特么是铁树开花了。” 整个下午行骋没去球场,公司企业打比赛的时间刚好那边老板又推到了周末,时间一空出来,行骋就去校门口等他哥放学了。 高三压力大,放学的时间越来越晚,有些不放心女孩儿自己回家的家长就自己来接了。 行骋里面一件球衣套着帽衫,风吹过来还有些浑身发冷,他想了好一会儿,觉得今天他哥穿得也不少,晚上应该冷不到哪里去。 他站在家长中间,觉得心里特别自豪,自己也跟个家长似的。 高三复读班拖延了二十分钟才放学,宁玺背着包下来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快十点了,校门口保安催促着学生尽快离校,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一出校门就看到行骋站在校门口的路灯下,神情坚定地看着自己。 宁玺一点头,快步走过去,抬眼就训他:“杵这儿做什么,走啊。” 行骋挎着篮球袋,闷不吭声跟着他哥走。 如果这会儿下个雨,肯定特浪漫。 行骋忽然觉得自己比宁玺长得高真好,打伞这种累活儿都可以自己来干。 没走出去多远,行骋就觉得后边儿有人跟着了,加快了步子,伸手去把宁玺搂过来一些,看着特亲密。 那群孙子看到他行骋在,估计也没这个胆子上来一下挑两个。 确实被他料中,那群人可能就来了四五个,跟着追了一条街,到了小区门口才停下。 宁玺觉得这一路上行骋都怪怪的,一直搂着自己不放不说,还一直在讲话,吧啦吧啦的,平时话根本没这么多啊。 行骋着急,把他哥半推着进了小区:“快回去了。” 宁玺攥着书包带,回头问他:“你不回家?” “啊,我先不回去。” 行骋随口编了个谎,还有点紧张:“任眉开了包房局子,我得去打一趟。” 宁玺有点儿起疑,盯着他看了会儿,觉得也没什么问题,点了点头,说:“早点回来。” 说完他就闷着头进小区了。 行骋站在小区外,有点儿恍惚。 感觉那句“早点回来”像是那种家里的夫人对先生说的,特别温柔,况且是在他这种浑身戒备的时候入了耳,更要了他的命。 宁玺就是这么个人,冷淡得很,但属于冷面心热,轻飘飘一句话,看似随口,里边儿的份量,在行骋看来,足足有千斤重。 没几分钟,行骋就看着宁玺窗口的灯光亮了,窗帘还是关着。 他看到院里有睡得晚的小孩儿嬉闹着冲上自家的单元楼,耳畔响起大人在自家厨房窗口做夜宵的炒菜声…… 各家各户明明暗暗的窗,都藏着人间一百种生活的味道。 行骋想起他的孩提时代,只有考试是烦恼。 成长的无畏无惧,将暗恋都抹上恰到好处的甜蜜。 纸币爱心。 第九章 行骋吸了口气,看着对面街边站着的五个男生。 他冷着脸,转身进了小区旁边儿一个空旷的巷道。 这儿人少,容易带过来。 他想起上小学那会儿,他们一群三年级的跟六年级的打架,也是在这个巷子里,宁玺当时也上六年级,带着一拨班上的人跑过来,一脚就把同级的男生踹翻在地上,喊他们三年级的先跑。 一伙的小男孩儿都跑光了,小行骋就是不跑,转身去捡砖头,正准备招呼上去,宁玺带的人已经把对方全部放倒了。 行骋妈妈拿着跌打损伤的膏药,带着小行骋登门道谢,宁玺妈妈阴着脸接过来,把门儿关得震天响。 长到这么大,行骋都没想通,怎么宁玺妈妈这种蛮横性格,能生出宁玺这么个温和冷淡性子的小孩儿,想了好久,觉得估计是随宁叔叔。 行骋妈妈属于泼辣的,但心善人美,行骋一副好皮相,也随了他妈妈,高鼻薄唇的,眉眼深邃,越长大倒是越有男人气概。 这会儿巷道里没什么人,两栋居民楼中间隔着的地方,只有巷口一盏小小的路灯,和偶尔路过的行人。 行骋挑了根废弃的扫帚杆子握在手里,身上背的篮球袋没有放下,半边脸都隐在黑暗里。 光身高他就比今儿来的人高半个头,气势更不用说了,行骋上场子唬人的那一套全拿出来,眉骨一压,瞬间身高二米二八。 面前五个人,有三个还叼着烟,行骋一闻那味儿就想起宁玺。 这一下给他刺激的,背挺得更直了。 有个扣着棒球帽的像是领头来点火的,张嘴就问:“行骋?” “不废话。” 行骋懒得跟他屁话,说完了把手里杆子在空中比划一下。 阴沉着脸,行骋继续说:“去球场一对一,一打九,斗牛solo,或者在这儿单挑、一起上,都行。” 杆头杵到脚边的板砖地上画了个圈儿,行骋神情狠戾,放了话出来:“今儿只要我没趴下,以后都别他妈跟着宁玺,不然我找人来,就不是你们办我一个这么轻松。” 五打一的肉搏,行骋手里拿了根杆子变成了械斗,抄起一根挥过去,专门指着人手臂打。 耳边风声阵阵,巷子里充斥着忽高忽低的叫喊声,招呼过来的是拳头还是腿脚,行骋看不清楚,只觉得疼。 比他更疼的就是那五个人,一起冲上来摁行骋摁不住,反而被行骋几腿踹出去掀得人仰马翻,一杆子下来打到手腕子上,半天使不出丝毫力气。 行骋背上被砸得猛地一痛,回头一脚踹上去,补了一棍! 旁边颤巍巍站起身来的一个男孩儿吐了句脏,吼道:“宁心呢?” 有个站得远不敢冲上来的跳着脚骂:“心个屁,那男的叫宁玺,人呢,滚出来啊!” 这声儿对于行骋听着来说太聒噪,低声骂了句自己都听不清的话,冲上去补一脚,发狠得眼里都要滴出血来。 带棒球帽那小子抡拳头来砸行骋,被握住了手臂,小腹挨了一脚,踉跄着倒退好几步,瞪着眼吼:“叫宁玺滚下来,今儿个就是来收拾他的,你算个什么……” 他手里一根杆子拿着都打断了,掰开成两半儿,一手一根,喉咙被不知道谁的手刀给打得生痛,一口带血的唾沫咽下去,刮得难受。 行骋的嗓子都嘶哑着:“我他妈是他男人,你算个什么东西?” 他没去看小棒球帽惊讶的神情,反手往冲到跟前的人身上又闷一棍,力道极大! 篮球袋在脚下踩脏了,拎着连带着里边儿装的篮球往人身上一砸,墙边的砖磕得行骋侧脸都抹了泥渣。 巷口的路灯倒映出几个匆匆而过的人影,又过了两三分钟,行骋停了手中打得又断了半截儿的扫帚杆子。 面前趴着三个人起不来,行骋呼吸粗喘着,跪在巷道中央,半边儿脸都是血,手上磕出了伤口,血珠子成串儿地往下滑,汇入脚边的一堆小石砾中。 跑了两个,估计过不了多久要来人,行骋不敢耽搁,慢慢儿扶着墙站起来,把手里的杆子一下扔到地上。 行骋粗着嗓子低吼:“还来吗?!你们还他妈敢跟着宁玺吗?!” 现在就觉得浑身都疼,吸一口气儿,喉咙都是嘶哑的。 趴地上的一个眯着眼揉脖子,声儿都带了哭腔:“我草……不来了……” 行骋冷笑一声,攥着球袋绳子,掌心的血都没擦干净。 “宁玺是我们校队以前的老大,你们胆儿大,再敢来,老子叫上校队的人来削你们!” 行骋说完,闭着眼,把眼睛旁边黏糊着的汗水抹了,去看了一眼巷口的路灯。 喘了口气,行骋拎着球袋小跑出巷子,蹲在墙角根儿歇了一下,站起身来,把外套脱下来翻了个面,有血的那一面给穿到了里面。 他跑到路边儿的车旁,在后视镜照了一下侧脸,果然看到了嘴角的红肿,嘴一咧,撕得疼。 行骋从篮球袋里边儿摸出手机,看了一下屏幕还没裂开,松了口气,掏出来就给任眉把电话拨过去。 行骋咳嗽一声,张口的音儿低得吓人:“任眉,买点酒精纱布过来。” 任眉在那边正跟人打牌呢,一个王炸出来,正要高呼,接了行骋电话给吓得不轻:“我靠!老大,你怎么回事儿啊?” 行骋疼得要死了,站在小区门口不敢进去,宁玺窗口的灯还亮着,等下要是瞅着自己怎么办? 他又看了一眼,窗帘拉着的,还算放心,低着头往小区里走:“别他妈废话,快点儿,再晚了我死这儿了!” 任眉那边儿的牌局一听是行骋出了事,半大的小伙子个个都坐不住了,拿着电话吼,哪个傻逼啊我靠! 任眉能说吗,再多说一句这他妈事儿要闹大了就绝了,得先去看看行骋什么情况。 好几个男生迅速跑去诊所买了纱布酒精和一堆跌打膏药的,打了三个出租车,就往行骋家赶。 行骋正躺在床上,衣服撩起来了一半儿,就听到敲门的声音了,看到任眉后边儿跟着七八个,怒道:“谁他妈让你带那么多人来的?” 任眉脖子一缩:“我靠,这不是你出事儿了吗,我们都快吓死了……” 行骋一叹气,觉得这事儿也怪他自己,开了门让人都进来,把家门关了,看了下时间,估摸着这时候宁玺应该已经睡下了。 他指挥着任眉去厨房倒了可乐,端了好几杯出来,简单招待了一下,把今晚的事儿说了,嘴上还咬着纱布,一边扯一边命令:“谁都别去找事儿啊,如果他们还来跟着,那此事儿再议。” 几个当兄弟的只得点点头,闷着可乐往喉咙里灌,行骋把纱布上好了,酒精淋着手臂一浇,举了杯可乐跟他们碰杯:“干了。” 任眉看他这样子也来气,只得跟着碰上去:“干呗!” 一群人半夜走了之后,行骋用热水抹了个澡睡下了,一看时间,这都凌晨三四点了。 一夜无梦,睡到日上三竿,行骋摸着床沿起来洗漱,实在没力气起来去找宁玺吃早饭,脸上还挂着彩,没办法,就这么躺了一天。 宁玺一大早起来没见着行骋,还觉得是他昨晚跟任眉去跑局子玩儿太晚了,起不来,晚上放学了跑行骋家门口听了会儿,没听着动静。 他坐不住了,把手机打开,主动给行骋发了个消息过去。 勿扰:在吗? 抱着手机等了会儿,行骋那边回过来一个“到!” 宁玺总算松了口气,今天一天自己都心神不宁的,慌得很,但行骋还好就行,就怕叔叔阿姨不在,这小孩儿出什么事。 行骋算了一下时间,觉得宁玺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到家了,拉开窗帘去看了一下楼下,那窗口果然亮着。 自己这晚上灯都不敢开,生害怕宁玺回来看着。 行骋掏手机给任眉打了个电话,让再送点儿药过来,谢了兄弟。 任眉揣着药过来,一边儿骂行骋不知道去医院,一边儿骂那群人一打五不讲规矩,念叨得行骋头疼。 吃了药睡下,任眉给行骋把屋里的小台灯关了,骂他:“伤好了再走动啊。” 行骋点点头,答应得倒是飞快:“好。” 任眉万万没想到,行骋千算万算,这时候下楼,宁玺把门儿打开了,叫住他,任眉半步都不敢多动,生怕惊着宁玺,行骋能把自己拆了。 宁玺皱着眉问:“行骋去哪儿了?” 任眉吞了口唾沫,三二一开始编:“在我家住,他,他下午有个比赛,让我过来拿东西……” 宁玺迟疑了一下,点点头,让任眉回去了。 任眉这一走,宁玺还是觉得不对劲。 他穿着睡衣握了钥匙,上楼敲门,敲了足足十分钟没人开,心想估计是行骋真的不在家。 他不知道,只是行骋躺着不敢开门。 这脸还没好腰没好的,开门儿找抽啊? 宁玺穿着拖鞋,冷得不行,硬是在行骋家门口站了十来分钟,叹口气,下楼了。 第二天高三放了一天半,宁玺一早上就穿着校服出门,去给隔壁楼的小学生补课,补数学,也倒是好讲。 一天半下来,学生价,赚了两百块钱,揣兜里,欢欢喜喜地往家里走。 宁玺想给自己买一本教辅书,八十多点儿,又下不去手,觉得自己赚来的钱怎么花都心疼,攥着钱想了好一会儿,跑银行去存了。 他拿着网银,把钱转给行骋,两百都转过去了,剩的一百一十多,让行骋拿着去买好吃的。 自己下不去手,转给行骋去买吧,再拿钱去买点儿好吃的…… 这钱,宁玺总算花舒坦了。 行骋这年纪正在长身体,不管现在合不合适了,那也得长啊,宁玺记得那会儿他高一高二的时候,同班的男生巴不得一天五六顿饭的,喝牛奶都是一大罐地喝,有的还吃蛋□□,为了练肌肉。 行骋正躺沙发上看篮球视频,收了钱,给宁玺发了个消息过去。 那晚上一起吃啊。 消息发完,行骋就坐起来,把纱布换了,手上还一股子酒精味儿,换了外套球鞋,瞄着宁玺窗口的灯开了,猜他应该在卧室里看书,放心地出门了。 行骋去银行取了钱,换成纸币,跑了趟天府广场的新华文轩书店。 这会儿六七点,书店再过会儿就关门了,行骋火急火燎地,比对着宁玺发的图片,把那一本教辅书买了。 拿着书回家,行骋从小区另一个门进来,绕开了宁玺的窗口,小心翼翼地上楼,又忙活一阵,九点多了,天黑,街上的烧烤摊子也摆出来了,才摸着黑出了门。 他站在烧烤摊边儿上,揣着自己之前□□球赚的钱,挑了不少肉,又选了些蔬菜串儿,递给老板,还烤了条鱼。 行骋看了会儿那些烤串儿,跟老板说,蔬菜多放点辣,超辣的那种,肉少放点儿,鱼也少放。 他知道宁玺不爱吃辣,等会儿宁玺也只能多吃点肉了。 成天面包面条的,那怎么行。 行骋拿着打包了一百多块钱的烧烤,跑到隔壁小吃摊去打了两碗白米饭,用手一捂,还挺热乎。 九点半,行骋敲开宁玺家的门,把教辅书随手放在桌上,拎着烧烤递给宁玺,一边脱球鞋一边说:“哥,没吃晚饭吧,我也没吃,你跟我一起吃……” 两个人就这么坐在客厅里撸串儿,行骋还给宁玺买了瓶酸奶,给自己买了瓶易拉罐装的百威啤酒。 宁玺看那瓶酸奶,心里边儿大约猜到什么意思,没吭声。 宁玺家里客厅没有桌子,找了张报纸摊开,两人盘腿一坐,也顾不得别的了,把台灯拖出来插上电,就着台灯的光,对坐着吃烧烤。 吃了没多一会儿,行骋眼看着宁玺的手在蔬菜串儿上犹豫了好久,看着辣椒又下不去手,筷子夹着鱼肉,一口一口地挑着吃。 行骋率先把辣的菜串儿全吃完了,献宝似的把肉都给他哥,催着他哥把白米饭也吃了,营养均衡,明白吗。 快吃完了,行骋辣得喊热,一吃辣就觉得伤口疼,喝了口酒,闷着不吭声,狠扒了几口饭把辣椒咽下去。 汗水溢上了额间,行骋一个没注意,撩起衣服来煽风,放下的时候,已经晚了。 宁玺的眼神全程就没离开过行骋,这一撩,更是看到了他腰间缠着的纱布。 他一瞬间就觉得头部跟被什么锐器猛烈撞击了似的。 疼得难受。 宁玺端着碗,喉间的饭菜都咽不下去。 宁玺深吸一口气,漠然的眼神看向僵硬着的行骋,冷静道:“这就是你这几天,都没有出门的原因吗。” 行骋傻了,没想到自己千算万算,这一热倒给热傻了。 “哥……” “谁打的,是不是六中那群人?” 宁玺说完,把碗筷放下了,目光紧紧盯着行骋不放:“我知道他们在找我,所以我让你别跟着我。” 行骋被他这么盯着,压根儿说不出话来。 这件事的确是他自作主张,挨了拳头讨了场子,那也是他自己的事儿,他根本就不想影响到宁玺…… 什么你别为了我去伤害自己,什么我不需要你来保护我这种话…… 宁玺说不出口,也面对不了这样的自己。 他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心脏都牵连着胀痛。 宁玺伸出手,想去摸摸行骋,又停在了半空中。 他抓着那瓶百威啤酒,双眼都红了,说出的话有些语无伦次:“啤酒肯定不行,白酒行吗,我还有钱,行骋,我给你买医用酒精……” 行骋看他这样子,感觉自己真的是个傻逼! 不撩衣服那一下就根本没这么多事儿,他哥也不至于内疚成这样。 行骋看他也吃不下了,把饭碗收拾好,放到厨房去,一出来,凑到他哥身边,小声说:“哥,你给我换药。” 宁玺一听这话,感觉到了行骋的紧张,呼吸都跟着颤抖了一下。 这凑近了,才看清楚行骋嘴角的淡青,已经消下去很多了,但仔细看还是有痕迹。 宁玺心中一痛,淡淡道:“行骋,你今晚住我这儿吧。” 他管行骋要了行家的钥匙,飞奔上楼去拿了药下来,连带着洗漱用品都拿下来了。 门儿一关,宁玺把东西递给行骋,催着他去洗漱了。 今晚宁玺书也没看,看不下去,把行骋弄着躺到床上。 行骋捏着衣角把衣服脱了,露出精壮的上半身…… 呼吸之间,胸膛起伏,每一寸一缕,都透着少年情爱的意味。 宁玺红了耳朵,不敢去看他的脸,捏着纱布,小心翼翼地掀了一点儿起来。 云南白药混合着血痂的伤口,血肉狰狞,伤口怖人,周边泛着碘酒的淡黄,宁玺红着眼睛,捻好棉签,一点一点地给他清洗。 行骋呼吸急促起来,看着宁玺白白的脖颈,耳朵,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 宁玺能给自己换药,这种事儿,他以前想都不敢想。 他想动一下,宁玺伸手就给制住了,伸手摸了摸行骋的额头,确定没有发烧发炎,才放心地把新的纱布敷上去。 抹酒精的时候,行骋皱着眉忍耐的神情,他都不敢看。 绷带缠好,吃了内服的药,宁玺扶着行骋睡下了,让他朝里边儿睡点,免得自己等会儿把他伤口碰着。 哪怕那一晚,宁玺后来根本就没有上床,在床边儿靠着墙打盹儿坐了一夜,手机设了凌晨六点的闹钟震动,行骋七点一醒,又是宁玺收拾完毕,精神抖擞的模样。 那一晚坐到半夜,宁玺趴到床边儿。 就像那天行骋趴着似的,他看着眼前的少年,深深吸了一口气。 宁玺俯下身去,屏住呼吸,额间抵着行骋的,鼻尖儿轻轻地碰了碰。 晚来风凉渐深,秋月银河,两个人的吐息相互交缠,天边的星子都被温柔得隐去了半色微光…… 这一瞬间的情意,都隐匿在城市的一角,压抑在宁玺的意识里,被条条框框束缚着,疯狂地叫嚣着,妄想挣脱出心底的囚笼。 他嘴角的冰凉就要碰上行骋的唇,宁玺闭着眼。 宁玺嘴角都快要咬出了血,狠狠压抑下去想吻上去的**。 太难了。 他慢慢坐起来,把手机拿去充了电,一个人跑到客厅蹲了会儿,没忍住,摸了烟出来抽。 一口接了一口,宁玺闭着眼,心中的欲念蔓藤越长越高,缠绕上他的脖颈,将他勒得喘不过气来。 他根本,和行骋,就不是一路人。 宁玺规划的理性化未来里,根本就没有行骋。 但往往一提到“未来”这两个字,他下意识觉得,他的人生里怎么能没有行骋? 宁玺甚至觉得,把行骋跟他这么一个,家庭缺陷,性格缺陷的人绑在一起,是亲手把行骋拉下泥潭中,再也起不来。 他也不敢去面对,若是哪一天行骋不喜欢他了,他又是什么。 又算什么? “石中高三年级的学长宁玺,成绩优秀,长得又好,球技了得,除了性格冷淡点,几乎挑不出毛病……” 宁玺永远记得别人对他的评价。 可没有人知道,他的这种“性格冷淡”,在外人看来是酷,是冰山,对他来说却是一种性格的缺陷。 想交流,说不出话,想笑,笑不出来。 那一晚,宁玺闷着声,蹲着,头埋进膝盖里,指尖夹着烟,把护腕往手臂上提了点,在手腕侧面,杵下一个烟疤。 空气中都似乎有一股焦味。 宁玺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鼻子出了问题,还是真的很痛。 他站起身来,把烟头灭了,藏进垃圾桶里,撕了纸遮住。 收拾完,宁玺看到鞋柜上放的教辅书,就是行骋下午去买的那一本。 就着窗外的路灯灯光,宁玺把那本书小心地拿过来,轻轻翻开。 指尖才翻过一页,里边儿用纸币叠成的爱心,哗哗到处落。 是行骋把那些买教辅书剩下的一百多元纸币,都叠成了爱心,塞进了给宁玺买的教辅书里。 拿着一翻,几乎每十页一个爱心。 全掉了出来。 在深夜月光的照耀下,行骋的爱心,落了一地…… 宁玺红了眼。 他一边哽咽着,一边去捡。 监控慎入。 第十章 国庆一收假,高三的继续看书学习写卷子,高二的正常行课。 临近校运会,高一高二年级每个班都开始躁动起来,口号编得满天飞,喊得震天响,每天下午都在操场排练方阵走位。 行骋校队训练也忙,但还是抽了时间出来去给学校当护旗手,宁玺高三参加不了,下午一写完卷子,抬头往窗外看一眼,就能看到护旗手方阵里边儿,站在最前面的行骋。 行骋穿了一身领带衬衫的制服,手上戴了白手套,提拎着红旗的一角,头发留得长了一些,用发胶捋起来,脚下步伐跟着口号节奏迈得极为稳健,志气轩昂。 宁玺心中的那一层玻璃,似是已经被行骋拿了把小锤子不停地敲,敲得起了裂痕,即将尽数破碎,为之倾倒。 后边儿几个跟着护旗的,宁玺看谁都像行骋。 晚自习七点开始之前,高三年级每个班要派人去打印室领卷子,文理科错开,宁玺走过了理科班的教室,没瞅着应与臣出来。 高三在四楼,高二在三楼,高一在二楼,二三楼都有打印室,但是是在走廊的另一端。 宁玺一下楼才发现,还要过一个走廊,才能到打印室。 他站在楼梯口想了会儿,依稀记得行骋教室也在这一层。 宁玺算是学校里的名人了,往楼梯口一站,刚下晚自习的高二走廊都安静了不少,也免不了有几个女孩儿跑出教室来看他的。 他今儿穿着校服,手里拿着一支笔和领试卷的表格,校服长袖被挽起来了一圈儿,不受高二走廊下课嘈杂的影响,视线一直盯着前方,没去看身边任何一眼。 宁玺走到走廊的一半,一过高二文科三班,就看到行骋了。 行骋正站在教室的后门,穿着短袖,球裤还没换,被一群男生簇拥着,靠在后门门框边,朝他挑眉。 今儿个行骋手上戴了运动腕带,颜色还是跟他送宁玺的那一条护腕一样。 任眉眼瞧着宁玺望过来了,跟着吹了声口哨,后脑勺被行骋拍了下:“别瞎吹!” 行骋看他哥停了步子,继续倚着门看他,旁边儿一群男生也跟着朝这边看,一边点头一边小声打招呼:“玺哥玺哥……” 当时宁玺觉得,如果条件允许,行骋估计敢搬一把软椅放中间,旁边的小弟们一人发一把扇子,等他一到文科班门口,就开始扇风。 行骋看旁边兄弟们都打招呼了,也喊了声:“哥。” 宁玺一点头,迅速转移了视线,闷着继续往前边儿打印室走。 他这一走,行骋就指挥着那一群男生该干嘛干嘛去了,他也是听说高三要下来拿卷子,干脆就站后门儿等着,说不定还真能碰到他哥下来。 真巴不得高三的每天都来拿一次试卷。 他这个年纪,就巴不得随时都在宁玺面前是一副上天入地的模样,随时酷酷的,能让他感受到,一腔的炙热。 宁玺走着,走廊上高二的学生都挺自觉给高三让了道,后边儿陆陆续续也来了几个高三的。 到了打印室领了卷子,终于不被这么多人注视着,宁玺松了口气,又回想起刚刚行骋一脸臭屁,站在后门儿,跟他打招呼的模样。 只有宁玺自己知道,当时他手里的表格纸张,都被自己捻得都起了边角。 第一节上课铃响了,任眉他们一群人从厕所里抽了烟出来,回教室,坐到没去的行骋身边,轻轻推了他一把:“还想你哥啊?” 行骋愁死了,下巴搭在手臂上,趴桌子上叹一口气:“我觉得我刚刚有点儿傻。” 任眉试图安慰他:“还行,没事,情窦初开都这样。” 行骋点点头,翻开练习册看了一圈儿,觉得今晚的作业也不想做,转头看了一下摄像头,咳嗽一声,悄悄跟任眉说:“我睡会儿,等下老张讲课,你叫我。” 任眉特义气:“没问题,睡吧兄弟!” 行骋闭着眼就趴着睡了,蒙了本书在脸上。 他这一觉醒来,是被老张点起来的,行骋的瞌睡一下就醒了,迅速站起身来,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全班人都盯着他。 老张拿着教鞭,声色俱厉,敲了敲讲桌:“行骋,你说一下,这道题选什么?” 旁边比他就晚睡了五分钟的任眉也惊醒了,立马翻书,他俩周围坐的都是学渣,一问三不知的,不过得先问问翻到多少页。 老张没管行骋傻站着,去盯任眉翻书,还提醒了句:“二十一页。” 任眉“哦”了一声,赶紧去看他们一个成绩特好的兄弟,那哥们儿坐的前排,也正转过身来,表情急切得很,疯狂地朝任眉比划,做了一个“正确”的手势。 这前边儿跟后排守饮水机的座位隔了万丈远,任眉怎么也看不清楚,隐隐约约的,头脑一热,对着行骋就悄悄说:“选c。” 行骋一点儿都不含糊:“选c!” 老张也不含糊:“行骋,这是判断题。” 怪谁呢,只怪那个“正确”的手势远远看着太像字母c了。 如行骋所愿,宁玺他们班有几个后排的女生缺了卷子没领到,他又拿着资料跑了一趟打印室。 不过不是下课时间,第一节课刚上了一半,宁玺就下来了。 走廊上应该没人,他走得急,还没走几步,就看到行骋一个人站他们班窗户边儿,人高马大的,手里拿了本数学练习册,趴在窗边儿做。 行骋那天真的是怎么也没想到宁玺能忽然下来,第二次强势路过,看到自己这个丢人现眼的样子。 他这回没主动跟宁玺打招呼,就跟个旗杆似的杵在那儿,把数学练习册往身后藏。 行骋一点头,神情严肃。 宁玺背着手,跟领导视察一样,停了脚步。 宁玺目光锐利,审视般地从他的脚看到头顶,淡淡道:“打架了。” 行骋扯了扯皱成一团的球衣领口,立刻否认:“没有。” 宁玺又说:“早恋。” 行骋一瞪眼:“不可能!” 那要早恋也是跟你早恋,别人的小姑娘小伙子的,就算了。 宁玺看了一眼教室里讲课的老师,以及一直偷偷往窗口这儿瞟的任眉,心里猜了个大概,叹一口气:“好好听课,我先去打印室。” 他这前脚一走,行骋后脚就把数学练习册给拿出来了,趴在窗边儿做,盯着教室里讲课的老张,忽然觉得也不是那么丢脸了。 就凭宁玺跟他说话的这一下,行骋一口气写了两页,连黑板上的公式都没去瞄。 晚上行骋等着宁玺回家,这夜里了风吹着更冷。 整个高二,就行骋一个人穿着件短袖,直接把外套从任眉那儿抢回来,揣到高三下课。 行骋把校服拧成条,往宁玺脖子上一捆,抹了把他哥光洁的脑门儿:“外边儿冷。” 宁玺确实给冻着了,连骑自行车的心都给冻没了。 他背着书包,脖子上捆着行骋的衣服,走了没几步,看行骋发白的嘴唇,扯了衣服一把抽到他背上:“你拿去。” 行骋被抽得一跳:“我身体好得很……” 宁玺把校服抖开,拎着,冷声道:“我身体差了?穿上。” 喜欢的人,拎着一件衣服,催促你快穿上,还是因为关心你…… 行骋觉得,就算今儿个宁玺拿件比基尼给他,他也得在这大街上穿了。 他把校服穿上,趁机捉了宁玺的手过来摸,一握上去就觉得特别冰。 宁玺耳朵都红了,正想把手抽回来,行骋死死抓着不放,还唬他:“男的手凉说明肾阳虚,心脏还衰弱,明儿我给你买点党参泡着喝……” 买不买党参,宁玺倒不在乎,但他现在觉得按照自己的心跳速度来看,衰弱是不大可能的。 行骋一边揉宁玺的手心儿一边说:“我的手多热,说明我特别……” 宁玺张口制止了他嘴上耍流氓的劲儿:“打住。” 行骋闭了嘴,把书包背到前边儿来,挡住他和宁玺的手。 两个放学回家的男生,穿着校服,肩并肩走在成都十月份的街头夜色里,手放在一块儿,温暖交融,捂着起热…… 夜来风起,没人看得见,也没人听得着。 只有宁玺自己听得着,自己略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同样,也只有行骋自己看得见,身前书包里,与自己相交握着的,宁玺的手。 天冷了也挺好,适合牵手。 好热啊,行骋想。 …… 课间的高三年级文科班教室里边儿没多少人,宁玺捉了笔在写字。 最后一道地理大题写完,宁玺揉了揉微微酸痛的手腕子,站起身来,准备去收一下昨天晚自习布置下去的地理作业。 校运会还有几天,高三组了个球队要跟高二的打,校队都给拆了,全拿来年级对抗。 离高考还有好几个月,校方也考虑到有效率的学习,决定三天运动会,给高三也放一天,这一天就拿来让高三的同学参加集体项目。 等会儿下午校队训练,宁玺也打算跟着去跑跑场子,可不能给高三丢脸。 虽然他现在对能不能打赢行骋都没谱了,那小子已经不是当年那么好收拾,但现在加上一个应与臣,打成平局倒不成问题。 宁玺去黑板上写了通知,没一会儿作业就全部交齐了,他数了两遍,确认无误后,抱着往办公室走了。 他走到了高三办公室门口,敲了门,有老师喊了声“请进”,宁玺推门进去,那老师看到是他,说:“你们地理老师去高二办公室了,好像是出了什么事情。” 他们年级的地理老师对电脑比较熟悉,经常有事儿要被喊着去帮忙,人也比较热心肠,宁玺经常遇到他不在办公室坐着,倒也觉得正常。 他道了谢,有点儿期待这一次会不会再遇到行骋,抱着一大堆作业又下楼往高二走。 他还没走到办公室门口,就看到门口围了一大圈儿高二的学生,看到是他来了,都让开了道,嘴上还是止不住地讨论。 有个扎辫子的女孩儿嗓门粗,声音大得宁玺都听得见:“不可能,我真觉得是她自己没找到,高二三班没出过这种事儿……” 旁边一姑娘温温柔柔地:“不急,老师都调监控了,看看就行……” 宁玺了然,估计是什么东西掉了,来办公室找老师问。 高二三班,这不是行骋他们班吗? 他敲了门进去,就看到他们地理老师拿着u盘在捣鼓电脑,说是去教务处找人调了监控,学生钱掉了很重要,但学生道德问题也很重要云云。 办公室里围了七八个老师,还有德育处的人,以及来办公室找老师有事的学生也没退出去,办公室里差不多十来个人,全挤一堆,看热闹来了。 旁边儿一个特别温柔的女教师安慰着一个在抽噎的女孩:“如果监控都没有,那再回去找找看,好吗?” 在捣鼓电脑的宁玺的地理老师一边儿打字一边问:“确定你只有昨天中午休息时间不在教室?” 那女生一边哽咽一边说:“对,对啊……” 地理老师一点头:“行,调个午休时间的。” 他输入了时间,一侧头看到宁玺进来了,连忙招呼:“哎哟,宁玺,交作业来了?” 宁玺点点头:“老师好。” 地理老师说:“好好好,放这儿吧,我这儿正忙着……” 宁玺把作业放在地理老师手边的空桌子上,这正准备想走,就发现自己被拥着在人群中间面对着电脑,都挤不出去了。 十多个人围在电脑面前,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看。 宁玺没法,出不去,也只得被挤着看了。 监控画面显示的是昨天中午放学之后,算是午休时间,基本上人都走完了,教室里关了灯,但由于是大中午,而且高二三班的位置采光也比较好,整个教室相对亮敞。 画面里一个人都没有,教室窗帘被卷起一角。 这时,后门传来篮球击地的声音,先是一颗篮球进来了,看样子是有人进教室。 所有围观在电脑面前的人都呼吸一窒,紧张得很。 宁玺也紧张起来了,盯着电脑屏幕看。 下一秒,教室后门蹿进一个人,那身影…… 有个女老师推了推眼镜,特别惊讶:“这不是行骋吗?” 监控画面里,行骋才打了球进来,脚才到篮球上让它停止了滚动,肩膀上还搭着毛巾,甩了一下放到桌子上,踮起脚,再把擦汗的纸巾投掷出抛物线,稳稳命中垃圾桶里,看着简直酷毙了。 宁玺有点儿无语,这么多人看行骋在监控里耍帅的? 旁边儿有个学生瞄到画面里窗外有人跟着进教室,特激动:“看看看,又来人了!” 所有人屏息凝神,脑袋挤脑袋的,跟凑一堆儿看恐怖片一样,呼吸都快憋起来。 画面里后门出现了一只脚,紧接着是个齐耳短发的女生进来了,她背后拿着什么东西,小心翼翼地进来,左顾右盼着…… 然后她慢慢地,走到行骋身后,动作有些犹豫,拍了拍他的肩膀,但监控看不清表情。 于是,这高二办公室里边儿十多个人,就这么挤在电脑面前,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女生,把行骋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生,堵在座位上,把身后捏着的红色信笺,以及一瓶可乐递给行骋。 好像还说了什么,可惜监控听不到声音。 行骋躲闪着不接,一边儿往门外退一边儿推拒,抓着校服要走,又被那女生堵在了后门。 两个人,你一堵,我一闪的,都退出了监控区域。 宁玺:“……” 其他人:“……” 办公室里边儿看热闹的所有人都沉默了,地理老师点了暂停,严肃道:“没看到有人偷钱。” 是没看到有人偷钱,但今儿个办公室里这么多人,连带着无惧世事纷扰的宁玺,围成一堆,看恐怖片一样,就看着行骋被一女生堵在教室里告白了。 这都什么事儿啊。 早恋严禁。 第十一章 宁玺抱着书,脸色全垮下来,低声喊了句:“借过。” 全办公室的人围着看了场闹剧般的,互相尴尬地对视几眼,借着宁玺说的话,都慢慢散开了。 地理老师看着宁玺要走,觉得把这孩子挤在这儿真是耽误了他时间,连忙说:“宁玺,麻烦你了啊!” 宁玺摇摇头:“老师客气。” 地理老师看了看屏幕,又看看宁玺,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为了个这个事,麻烦了你来跑一趟……” 宁玺站定了,深吸一口气,淡淡道:“这个年纪的男生,招人喜欢,正常。” 他看了一眼站在旁边儿的一个高二女老师,眼熟得很,没记错的话是行骋的班主任,从高一就一直带着行骋他们班了。 宁玺一笑:“老师,麻烦您多管管行骋,成绩为重,早恋不好。” 说完他拍了拍那一沓作业,又抱起来,再深呼吸,说:“老师,我还是帮您抱上去。” 宁玺就抱着那么一大堆作业,又往高三年级办公室走了。 地理老师和高二三班的班主任带着那个丢了钱的女孩儿又跑了趟德育处,直到第二天晚自习,那个女孩儿才发现确实是自己往在某一处夹层里了,不过这都是后话。 学校不允许男女生之间交往过密,查早恋查得严,这事儿刚传开,行骋和那女生直接被喊到德育处去训话了。 介于行骋当时没有收礼物和情书,两个人现在关系还挺单纯,这才逃过了一场洗脑式的老师家长轮流教育,简称“必须分手辩论会”。 不过简单的训话还是要有的,而且是分开来谈。 行骋刚一被任眉一群人推搡着到了德育处门口,就看着那女生一边抹眼泪一边出来。 他们一群男生都被吓傻了,这到底说什么了? 任眉属于开窍得早,怜香惜玉型的,带声儿哄了几句那姑娘,德育处里一声吼:“其他人都回去上课!行骋进来!” 行骋一愣,我靠,这么大阵仗? 任眉算是谈过两三个女朋友还被抓到过的,这些都是久经沙场的事,拍了拍行骋的肩膀,小声说:“你就顾着点头不吭声就行,你反驳越多被教育得越凶,反正都不分手的……” 行骋回头瞪他,压低了声音说:“我跟她没在一起。” 任眉急得直点头:“行行行,你一颗青春期荷尔蒙少男心都扑你哥身上了……” 话是这么说,但遇到这种事儿,行骋也只有把问题全揽自己身上,单向追求也得给在老师面前表现成擦了点儿火花,是情投意合。 只是火花还没起来,就被浇灭罢了。 不然这事儿闹这么大,面子归面子,哪怕每个人就讨论一句,那女生还能不能在这儿好好读书了。 行骋整理了一下日常凌乱的衣领,敲了门进去,礼貌得很。 一进门,他就站直了身子,走到德育处办公桌前,仔细数了一下,屋里差不多站了五个老师。 那女生成绩特别好,他知道,估计也是学校重视这事儿,找行骋来做一下工作。 行骋的班主任也不是个啰嗦的主,一看行骋进来了便开门见山:“行骋,你知道这事儿闹了多大吗?” 行骋摇摇头,又点点头,他确实现在都是懵的。 明明是午休时间只有两个人在的教室,这怎么就全校都知道了? 他班主任又说:“高一高二的课间都还在讨论,高三的也都知道了!” 一听这话,行骋浑身一震,高三都传开了,意思是他哥也知道了? 我靠,应该不会吧,宁玺那种两耳不闻八卦事一心只读文科书的人…… 班主任表情阴沉着,手指敲了敲桌面,朝沙发上看了一眼,表情严厉:“行骋,要不是高三的李老师不小心查到了监控,你们俩是打算谈恋爱还是怎么啊?别人女生什么成绩,你什么成绩,耽误了……” 德育处沙发上坐着一个中年男老师,面向和蔼,嘴角挂着笑,也说:“男孩子嘛,精气神足,长得好,难免有女孩子喜欢,但是呢,这个得注意分寸……” 行骋根本听不进去,估计这个就是高三的李老师了,难得插一句嘴:“老师您好,我想问一下当时是只有高二办公室的人看到了么?” 李老师也没闹明白他这么问做什么,点点头:“嗯,就我一个高三的老师。” 行骋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老师嘴应该没那么碎,只要高三没人亲眼看到,就不太容易传到宁玺那儿去…… 他也不是心虚,就是觉得这事儿不能让他哥知道了。 这好不容易有点儿回应,没以前那么排斥他了,闹这么一出,这不是赶上着断自己的风雨追爱路吗。 他还没开口,李老师喝了一口茶,又说:“本来就一个掉钱的事儿,我还没改作业就下来了,高三那个成绩特好的,叫宁玺的一个男学生,还白跑了一趟给我送作业……” 行骋一愣,什么? 宁玺下来了?意思是宁玺送作业的时候还看到了? 不对,说不定就送个作业,事情还有转机。 行骋这喉咙里吊着的半口气儿还没下去,李老师又笑呵呵的:“可能是过来人,宁玺倒看得透彻!” 行骋脸都要白了,他班主任还接了句:“宁玺也是个好孩子……行骋,他不是你哥吗?” 行骋这下又点点头,摇摇头。 没脸了简直,还看得透彻? 他把宁玺当男朋友,宁玺把他当兄弟,事情就是这样。 行骋站着,吞了口唾沫,不到府南河心不死不见现场不落泪的,一狠心,决心虐一下自己,朗声问道:“李老师,请问一下,宁玺说什么了?” 李老师把茶杯放下了,认真道:“他说你招人喜欢,很正常。” 招人喜欢,正常,意思是也招他宁玺喜欢,是吗? 别的女生喜欢我,他能理解,是吗? 行骋这心情大起大落的,感觉自己的面部表情都要控制不住了,连忙点头,满脸就两个字儿,正常。 班主任在旁边轻轻地给行骋补了一刀:“你哥还说,让我管管你,早恋不好。” 行骋这下笑不出来了,就觉得头有点痛。 一个二十岁的人,告诉一个十七岁的人说,早恋不好,确实没毛病。 行骋咬牙,偷偷把手背在身后,掐了自己一把。 我看,早恋挺好。 …… 这事儿一闹得,行骋晚上还没等放学,晚自习就跑去高三年级找宁玺了。 不管他哥在意不在意,他觉得这事儿确实由自己而起,得跟他哥解释清楚,就没想过要早恋,早恋那也只跟喜欢的人。 应与臣正拎着一个挺大的三角尺往教室走,看着行骋来了,拿着尺子就是一挡,吹了声口哨:“你看看你这眼神儿,来高三巡视的?” 行骋这会儿心情有点不好,一看到应与臣,也躁得很,索性直接说了:“我找我哥。” 应与臣把三角尺抱着,给行骋让了道,好心提醒他:“你哥没上晚自习,下去打球了,我们年级啊,高三校运会篮球赛就指望他。” 行骋一愣,皱眉道:“这不是晚自习时间?” 应与臣摇摇头,一耸肩:“你哥不知道怎么犯倔了,去找年级主任要了一节课的假,下去了。” 晚自习都不上了下去打球? 宁玺这种成绩优异表现好的三好学生,因为年级比赛管主任要一个节课的假没什么问题,但是宁玺什么时候因为什么事耽误过上课? 应与臣这么一说,行骋有点儿慌了:“在球场?” “对啊。” 应与臣点点头,张望了一下四周,笑了,伸手往行骋身上拍拍:“嗳,行骋,你今儿跟女生在教室干嘛啊,被发现了,还闹这么大动静……” 行骋这真的是有十张嘴都说不清了,没吭声,也不知道被传成了什么样子。 这会儿还是先逃课下去找他哥比较重要,别的事儿,爱怎么传怎么传,他不想搭理了。 行骋攥紧拳头轻轻靠了应与臣一下,说:“谢了。” 也没管上课铃响没响了,行骋抓着楼梯扶手就往楼下跑,一口气冲到操场,站在跑道上,就看到篮球场上,一个自己熟悉的身影。 校园里边儿树木茂盛,因为晚自习时间的关系,路灯开得暗,篮球场六个场子,每两个场子一盏大灯,光线昏黄,四周只剩下球击篮筐,以及篮球砸地的声音…… 再走近些,行骋听到了他哥的微微喘息声。 他知道,天冷了运动,宁玺容易呼吸不顺畅,等浑身都热起来了,情况会好很多。 宁玺脱了校服,穿着白色短袖,线条好看的手臂在夜色里动作着,他在三分线外使了趟胯|下运球,突进三秒区,往后撤一步,一个空心球入筐,不沾网,“唰”地一声,篮球落地声清晰可闻。 怦怦怦,行骋的心也跟着怦怦怦。 一个人的球场,是当年宁玺难得享受的孤独时光。 行骋站在场边,像小时候那样,大步跑过去,站在篮下,看场上逆着光,不停运球的宁玺。 宁玺一个球过来了,估计是受行骋的影响,手臂一软,直接扔了个“三不沾”,不沾网不沾筐不沾篮板,倒是球被行骋抬手就接住了。 投篮能“三不沾”,今天他哥心态有问题。 为个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敢妄猜。 行骋抱着宁玺的篮球,站在篮筐下,盯着他。 深吸一口气,宁玺扯了扯衣摆给自己扇风,也没搭理他,抓起篮球架下搭在铁杆上的校服就披在自己肩上,又低头用手去够摆在一边儿的手表。 看样子是要走。 他没穿长袖的手一伸出来,行骋就看到他的护腕了,直接伸手一捉,力气全使上来,猛地一下就把宁玺整个人拉到身前。 宁玺被这么一拉,怔愣了半秒,手腕被掐得疼。 他面上还是绷着,冷声道:“放手。” 行骋按着他哥的肩,看了一眼头顶的大灯,刺得眼疼,他一使力,连拉带拽,把宁玺给按到篮球场边儿没被大灯照着的墙上。 这儿是暗处,大冷天的,宁玺的背就这么抵在墙上,满脑袋的细汗,张着嘴都还在微微喘气。 他不知道今晚行骋忽然下来找他是做什么,但他自己今天确实被影响到了没有错,看不进去书,更别说练题了。 打篮球是他唯一的解压方式,能发泄,能洒汗,能将一颗球准确无误地抛入篮筐之内,穿网而过的声音,永远能刺激他的神经。 但现在,行骋眼里让他看不明白的意思,也牵动着他的情绪。 宁玺这会儿被行骋的眼神压迫得喘不过气来,勉强稳住自己的情绪,伸出胳膊挡了一下。 行骋一只手撑在他耳边,另一只手抓紧了宁玺的手臂,篮球早就被扔到一边儿去了。 他微微低下头,看着比自己矮了一点儿的宁玺,低声说:“我知道你看到了今天的监控。” 见宁玺没说话,行骋又说:“你现在状态很不好。” 宁玺都快被他的眼神看得窒息了,拳头攥紧,努力镇定道:“没有。” 行骋往前靠了点儿,几乎是把宁玺整个人压在了墙上,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认真地说:“哥,你跟我班主任说让我别早恋。” 就那么一点点,这层纸,行骋看来是要捅破了。 宁玺虽然心里早就有点儿数,但是这么一来,他完全没了方寸,只得尽力克制,偏过头去,不敢看行骋,嘴上还是硬着:“你才高二,早恋耽误学习。” 行骋胆子一大起来,伸手去扶住他哥的腰,气息越来越稳不住…… 他在冷空气中一开口,说出口的话语温度炙热,都将周身的凉意散去几分。 “你都二十岁了,这不叫早恋。” 说完,行骋嘴角噙着笑,伸手去握住宁玺的手腕,掌心覆盖上那个护腕。 他的眼睛,借着微弱的光线,能看清楚宁玺略有些慌乱的表情。 那天,学校里空荡荡的篮球场边儿,在那个写着“一辈子”的墙下,宁玺背枕着大红色的油漆字,面朝着把自己逼得无路可退的行骋。 他听见行骋的声音已褪去几分年少稚气,在沉下嗓后,多出了一种名为缱绻的意味。 行骋的手顺着宁玺的手腕向上摸了几寸,翻过他的掌心儿,伸出五指牢牢扣紧。 “这个叫初恋。” 下雨天。 第十二章 行骋这句话一出口,宁玺觉得整个人都要炸开了。 整个偌大的篮球场上,只有他们二人,在躲避开大灯光线的黑暗里,对视着,也对峙着…… 连开口讲的话,都字字不成调。 初恋。 这两个字,似乎跟宁玺这个人从来就不沾边,也没想过这个词语,会被行骋拿来形容彼此之间。 自行骋懂事之后,宁玺从来没有去考虑过自己对行骋的感情,甚至自然而然的,就这么动心了。 他是个理性的人,在他的人生规划里,如果一定要有个排名,那一定先是事业,再是家庭,最后才是爱情。 但如果爱情两个字被换成“行骋”的话,宁玺就会想要去变成一个被感性所控制的人。 可是他不能。 行骋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疼爱的人,但是不代表他就该理所应当地,去享受行骋对他的好。 他的行骋,应该有最完美的人生,优秀的学位,幸福的家庭,以及光明平坦的未来。 而不是选择现在和他一起,在某一处百来平米的简装房内,对着一个空荡荡的,没有沙发、桌子和电器的客厅发愁。 他现在,背靠着冰冷的墙,身前压着行骋,对方炙热的胸膛温暖而有力,让宁玺出神,忽然想起卧室里那一个暖手袋。 抱在怀里暖得发烫,再抱紧一点,再多抱一会儿,就慢慢凉下去…… 暖手袋要热,得有充电的线,可宁玺不是。 面对眼前已经长成少年人的行骋,宁玺根本找不到什么理由去拒绝,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将对行骋的伤害减到最小。 明明就是在递剪刀去捅行骋一下,最锋利的那一头,却对准了自己。 行骋双手撑在宁玺的耳畔,借着灯光看他…… 宁玺的沉默,让行骋眼底的热望一丝丝褪下,一时间,竟然支撑的力气都快被抽空了。 他这才发现,他们二人,刚好在一直记挂他心上的那堵“一辈子”的墙下。 想过一万次在这堵墙下,与他哥站在一起的模样,但是没想到过会是以这种方式。 行骋整理好情绪,往后退了一点,认真道:“哥,我觉得,你也不是对我没……” 宁玺浑身一震,完全不给行骋继续说话的机会,脱口而出的言语里都带了刺,连忙打断了他:“我二十开头的人了,没空跟你谈感情。” 行骋确实是听话又体贴的,但这野性强行给训得温顺过久,骨子里那点儿狼崽子性格全被他哥这句话给激出来了,一时间火气压不下去,咬着牙辩驳:“你只比我大一级!” 宁玺没敢去看他,低声说:“我大你三岁,行骋,明年我要高考,你也要高三了。” 行骋压根儿憋不住话:“我不在乎高三不高三……” “我在乎。” 伸出手臂挡了他一下,行骋身边儿让出一点空隙,宁玺这刚想直接走人,又被行骋握住肩头止住了动作:“哥,我不强迫你跟我在一起。” 行骋自己都能感觉到,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都在滴血。 这句话太假了。 那些单恋着的人,什么不一定非要在一起,只要你好我就好,这种话都太假了,举着刀子往心里多挖一寸,谁不渴望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行骋不是圣人。 但对方是宁玺,他就算巴不得今儿把他哥按在墙上强吻了,那也得咬着牙忍了,滚回家自己抱着被子发疯去。 行骋忍了又忍,压着嗓继续问道:“你就告诉我,我在你心里,是不是特殊的人?” 他话音刚落,就看到宁玺猛地转过头来盯着自己看。 宁玺双眼有些发红,身形略有些不稳,就那么站在寒风中,像操场边那棵参天大树上,快枯干零落的叶。 看着是没落下来,但就像站在了悬崖边,离下去只差那么一步。 岂止是特殊。 但严格意义上来说,不算特殊。 因为宁玺的世界只有行骋一个人。 真正入得了他的心的,能牵动他情绪的,能每天跟他说好多句话的,能随时关心他的,能让他第一眼就感觉到存在的,只有行骋一个人。 但是行骋不一样,行骋的世界里有很多人,他不缺朋友不缺兄弟,家庭美满,振臂高呼身边儿能蹿出来一群。 他从来不缺爱。 宁玺缺,但他自己不敢承认,也从来不愿意去面对。 如今他面对着质问自己的行骋,甚至连一句“是”都说不出来,更没有点头的力气。 只是看着行骋,渐渐黯淡下去的眼神。 宁玺深吸一口气,把衣服拉链拉高了些,夹着脖颈的肉了也不觉得疼。 入喉的空气都变得刺骨,卡在喉咙里,像咽不下去的刺。 宁玺这次狠了心了,抓着领口就转身要走。 行骋站在原地没伸手去抓他。 他觉得这会儿他哥就跟天仙下凡似的,看破红尘了,要是被自己这么鲁莽地一把薅回来,这虚伪的塑料兄弟情也没得做。 他就那么站在原地,看他哥一步两步走出去,在灯光下,人影都被拉长,长得行骋想去追…… 他哥的影子越拖越长,越来越远,然后慢慢地,慢慢地…… 停住了。 行骋猛地一抬头。 宁玺没走了。 他看着宁玺转过身来,面朝着自己,双手揣在校服衣兜里,下巴微微扬起来一点儿,隔太远了,行骋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 行骋心脏一阵狂跳,几乎是飞奔般地跑出那一圈儿暗处。 宁玺回头了。 回头了。 他想了无数种,该在日后怎么悄悄接近他哥又不打扰到他哥的方法,都暗自开始计划下一步了,没算到宁玺会在走出去十来米之后转过身来。 行骋跑到宁玺面前站定了,粗喘着气,双手撑在膝盖上,愣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他哥是真的没走…… 抱他。 行骋满脑子就这两个字。 身高差距摆在这儿,行骋轻而易举地就把宁玺搂进怀里,抱得很紧,那力度,简直可以跟他每次在场上跟人抢篮板球的力气比。 宁玺快被闷死在行骋怀里了,怎么推都推不开,干脆…… 干脆就任他抱着。 夜晚的操场,篮球场上,大灯照耀着全场,四周没有篮球的声音,倒是有两个男生互相交融在一起的喘息声。 一个因为心动,一个因为狂喜。 抱了好一会儿,行骋整个人都在发抖,嘴唇不经意间摩挲过宁玺的耳廓,想说好多话,但是一句都说不出来…… 宁玺也在喘气,这种心脏被瞬间填满的感觉,他真的期望了太久太久,哪怕他现在在做着他所理解的错事,哪怕从这一刻起,他就已经开始不能原谅这样的自己。 行骋拼了命一样抱着他,脑子里一片混乱,他已经没功夫去想他哥停下来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自己想抱他,想狠狠抱紧他。 “行骋,我等你了。” 宁玺笑笑,继续说,“你要跟上我。” 他原以为,什么事情都可以自己一个人完成,吃饭睡觉学习看书,甚至一个人在客厅里抽烟,喝酒…… 但是自从行骋出现之后,他就知道,他喝的酒,抽的烟,全是漫上心头的海水,水面升起的海雾。 行骋是海上的轮船,越过海雾与波涛,只为了捞一条藏在深海的鱼。 宁玺就是那条鱼。 哪怕上了岸,就活不了太久。 …… 自从那日在操场上,宁玺说了让行骋跟上他之后,行骋觉得自己的世界都改变了。 青春期的男孩儿,一头热血,全部沸腾在心里,巴不得把全世界的好都给自己喜欢的人。 更别说行骋这种性格,要是每个人的名字都要挂在胸口,他胸前绝对是四个字,宁玺的人。 虽然这个称呼并没有得到正主的验证,但行骋已经潜意识里觉得,他哥一定是喜欢他的。 就算不是喜欢,也有点儿纵容吧。 纵容,也带着无奈。 不然宁玺那种性格,那天怎么可能跟他说那么多,怎么可能回头,没一脚把他踹开都算是好的了。 行骋就是抓住了这个点,拼命地往空隙里钻。 星期五下午,金牛区青少年宫那边又有外企公司包了场地,一堆老总一起打球,行骋被塞了好几条短信,说是要他去打,一节两百块钱,结算下来,四节一共得有八百块钱。 行骋二话不说,一等到没课,抱着球衣翻墙出校,坐着公交车就往西门儿跑了。 一路上坐了一个多小时,摇摇晃晃的,行骋都快睡着。 公交车驶过一处初中,这个点儿,行骋还看到不少家长来接学生回家,心里忍不住感叹几分。 这世界上完美的家庭那么多,怎么老天就那么吝啬,不给宁玺父爱就算了,连母爱都不惜得给他。 小时候他在楼上,经常听到宁玺他妈妈发脾气,砸东西,砸到最后小行骋都觉得下一秒是不是他哥也要被扔出来了? 一听完吵架,小行骋就趴在窗户边儿,竖着耳朵听楼下窗口的动静,自己都快摔下去了,就想听听,他哥有没有哭过。 没有,一次都没有。 小行骋抛了绳子下去,糖果零食全吊上了,手都酸了,吊了半小时没人拿。 他估计啊,他哥连看都不看一眼。 只有小宁玺知道,每次楼上的跟屁虫弟弟把好吃的好玩儿的吊下来时,他自己是坐在床沿边,愣愣地盯着的。 那绳子挂了多久,他就能盯多久。 偶尔楼上传来一声行骋妈妈的呵斥:“行骋!不要命了!有楼梯不会走吗!非要翻窗子,我看你摔下去都得把你哥的窗台砸烂!” 一听阿姨这么喊,小宁玺就特别紧张,跑到窗口边儿往上看,生害怕他楼上那个弟弟,翻窗户下来找他。 还好这么多年了,行骋还没摔下来过。 星期五下午的比赛,绝对是行骋业余生涯中打得最憋屈的一次,憋屈到要不断给那些老板喂球,得助攻,不能耍帅,还得当陪衬,故意输,还不能太明显。 真是技术活。 不过这也是他的工作,只得照做。 行骋在篮球场上一直是远近闻名的一大杀器,如今还真是为了钱,暂时收敛了锋芒。 他在场上跟着球跑,为了下一个快攻,拼了命去抢篮板,抢到之后扣在掌心儿里,看着那高高的篮筐…… 有时候,在外边儿打球,他会觉得,自己是不是又成长了一点点? 哥,也就三岁而已啊。 等一等,再等一等我,或者,我跑快一点儿,不就追上了吗。 行骋抬头,望着顶上湛蓝的天空,简直要恨死了那三年的春夏秋冬。 三个年头,三十六个月,多少天行骋算不清楚,就把他跟他哥隔开。 好像生命无常,成长路漫漫,他永远都追不上。 那天赚的八百块钱,当场结算,一拿到手,行骋蓄谋已久,加上脑子一热,坐着地铁就往太古里走。 他站在货架边儿挑了好久,给宁玺挑了双九百多的篮球鞋。 太贵的这会儿钱不够,先买双鞋,预祝一下他哥校运会打爆高二年级,也还好。 行骋没太在意自己的一心投敌,看着那双黑白相间的球鞋,越看越高兴。 在他的意识里,一千以上的东西,宁玺肯定不会收,但是一千以下,那就算便宜点儿了,作为生日礼物,也不为过吧? 况且钱是他靠自己的本事赚的,他乐意给他哥花钱。 这十月份的尾巴了,十一月的开端,就是宁玺的生日,是周一那天。 今儿下了雨,放学铃声一响,行骋也没带伞的习惯,提着运动品牌的口袋就往高三跑,一脑袋的水,顺着脖根儿往背脊流。 教室里都走空了,宁玺才做完题,收拾东西也慢一些,把文具袋装进书包里,抖了抖字典上的灰也要往里边儿装,一抬头就看到行骋一个大高个儿,站在教室后门,背后拎着个袋子,望着自己挑眉。 还吹了一声口哨。 宁玺无语了,差点儿没一个大白眼翻过去,咳嗽了声,继续收拾笔记本。 他这还没弄完,行骋站不住了,拎着袋子跑到宁玺身边,摁着他坐下:“哥,今儿你生日,我记得……” 宁玺看了一眼他手里的袋子,有点儿不好的预感,皱眉问道:“你给我买东西了?” 行骋没搭理他,伸手就去捉他的脚腕,惊得宁玺猛地往后腿一下,脸都红了:“你别乱动我……” 手臂力气大,行骋抓着他就要给他脱鞋,宁玺直接蹬了他一脚:“有监控!” 行骋被监控折腾得有点儿头疼,要不是之前出的那事儿,他估计今天就强硬着把宁玺鞋脱了! 他现在也只得站起来,把那一双篮球鞋从袋子里拿出来摆地上,特认真地说:“那你自己换上。” 宁玺连鞋都没去看,直接问他:“你哪儿来的钱?” 行骋一听这话,背脊都挺直了:“我自己赚的。” 宁玺想了一下,行骋的确也不是会挥霍家里钱财的主,半信半疑地,冷着脸,站起身来继续收书包。 这下子行骋有点儿气,蹲下来又去抓他哥的脚腕子,宁玺一惊,一狠心,说:“行骋,我不能收这么贵的东西。” 行骋胆子大了,流氓劲儿也上来:“你今儿不穿,我在这儿亲你,你信不信?” 要是换在从前,宁玺肯定先揍他一顿,再打几下行骋说浑话的嘴巴,背上书包,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他做不出任何让行骋失望的事儿。 宁玺忍着火气,心里又酸又甜,慢慢蹲下身子,把书包扔给行骋,穿上了那双篮球鞋。 那天行骋抱着他哥的书包,站在他哥的教室里,看他哥穿上自己给买的篮球鞋,觉得是在看媳妇儿穿婚纱似的。 太好看了。 宁玺系好了鞋带,把书包夺过来自己背上,拿着伞,提着装了旧鞋子的口袋,屁股后边儿跟了个行骋,一路冲着下教学楼的。 到了教学楼门口,行骋把宁玺手里的伞夺过来撑开,说的话也没什么毛病:“哥,我比你高,伞我来打。” 宁玺纳闷儿了,这也高不了多少啊。 行骋特别得劲儿,高一厘米也是高,顶天立地,我就得罩着你。 我小时候,不是也被你罩大的吗? 行骋一路走一路贫,逗笑了宁玺好几次,每次行骋一低头笑着看过来,宁玺又立刻板起脸骂他:“看路。” 两个人撑着一把伞,雨下得淅淅沥沥,一下一下打在伞面儿上…… 听在宁玺耳里,却被放大了无数倍。 行骋笑着说:“你小时候打一把小荷叶伞,还搁我面前转,那水花转起来,甩了我一身,这辈子都记得你。” 宁玺冷哼一声:“挺记仇。” 行骋本来还想说句什么,眼看着走到路沿边儿上了,再前边儿的路要下一个阶梯,路面的积水已经有点儿深。 一脚踩下去,估计今儿个新买的球鞋都得废了。 这会儿路边上没什么人,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路灯亮了几盏,树荫的遮蔽下,更是连前边儿的车牌号都看不真切。 宁玺的手里突然被塞进伞柄,行骋脱了外套披到他身上,把书包挂在身前。 他拉起宁玺的手,绕到他身前,一使力气,硬是把他哥给背起来了。 双脚踏空,他自己整个人都被行骋背在了背上! 宁玺傻掉了。 行骋力气大,根本扳不动,宁玺空了一只手出来,扯着他耳朵喊:“你他妈……” “哥,你还会说脏话啊?” 行骋又一用力,以防宁玺从背上滑下来,怕他扑腾,提醒了句:“你抱紧我脖子,这儿的水趟过去了,我就放你下来。” 宁玺不吭声了,抱紧了行骋的脖子。 他一个当哥哥的,就这么,把脸埋进了弟弟的后脖根儿。 行骋一脚踏入积水中,感觉袜子都湿透了。 真他妈是透心凉,心飞扬。 行骋一边儿踩水一边儿说:“今儿你生日,穿我给你买的鞋,可千万不能弄脏了……” 他从积水中过,脚还没站稳,就忽然感觉后脖子上被什么温热的东西碰了一下! 行骋心里一句“我操”爆炸开来,脚差点儿一软,往水里跪下去。 他不确定那是什么,也不敢多想。 好软啊。 背上的始作俑者宁玺跟没事儿人似的,也不觉得自己动作特明显,只是吸吸鼻子,声音闷闷的,应了一句:“好。” 那天傍晚,行骋第一次,在家附近的路灯下,背着宁玺…… 好好感受了一番他哥全身的柔软温度。 宁玺的伞打得很好,全顾着给行骋遮头了,他自己的背倒是湿了一大片。 行骋的鞋才是湿透了。 过了那一处积水,他没立刻把他哥放下来。 行骋有些怔愣地看着自己湿透的脚尖,以及雨水滴落下来,在脚边砸出的一圈圈儿涟漪。 他一个人,身上现在承担着两个人的重量。 行骋忽然有点儿感谢这一场雨。 再下大点儿吧。 刹那间。 第十三章 要说宁玺最大的本事,除了长得好看之外,非要行骋挑一个出来膜拜的话,那绝对就是球打得又好,成绩也优秀。 打球的人都知道,十分天赋十分努力,剩下八十分基本都是实战训练里边儿折腾出来的。 行骋从小就经常见着他哥下午打球晚上回家学习,一个院儿里的小孩吃完晚饭凑一堆玩儿游戏,他就扯着嗓子在他哥家窗户边儿喊,挑衅他哥出来迎战,出来练球。 什么花样,什么话语都折腾完了! 他哥就是不动,低着头写字,眼皮儿都不跳一下。 结果他看着他哥天天好好学习,天天书海泛舟的,但平时跟他们一起打球的时候,也不会输球。 宁玺抄截断球盖帽样样牛逼,行骋自己再练三年也追不上。 没几天就是校运会了,行骋有事儿没事儿就往球场跑,监督一下他们年级那群男生,顺便给他哥打打小报告,投敌一下。 什么谁谁谁打的哪个位置,谁谁谁擅长什么,你们高三怎么防我们最好,哥你防我吧,我绝对让你当得分王…… 一听行骋又开始胡扯,宁玺就停了笔,想一铅笔屁股戳他脸上,又觉得疼,忍住了,说:“你们队里知道你上来给敌军汇报情况吗?” 行骋脸皮还挺厚:“知道啊,他们还说玺哥你想赢多少分都行,想赢双数还是单数啊?” 宁玺冷笑一声:“想放水?” 行骋一拍桌子,不乐意了:“哥,什么叫放水啊,你们高三实力派,肯定把我们打得落花流水……” 点点头,宁玺把练习本儿摊开,捉了笔往行骋手背上写了个“1”,说:“一分,险胜吧。” 行骋看他哥要练题了,他一高二远近闻名的小混混也不好意思在人高三实验班教室里站太久,站直了身子,往手背上被写字儿的地方亲了一口。 他正准备走,就听宁玺在后边儿压着声音骂他:“行骋你什么毛病。” 教室里人多,行骋怕开口耍个流氓惹他哥不高兴,朝四周看了下,趁没人往这边儿看伸手捏了他哥肩膀一下,小声说:“你惯的。” 说完他就出去了,也没管教室里好几个女生都盯着他走,站在后门儿边,回头看了一眼他哥。 结果,宁玺从行骋转身开始就偷偷目送着行骋离开…… 没想到行骋在教室后门儿停了一脚,两个人目光一下子就撞上了。 宁玺慌得马上回头,目视前方,一动不动! 大意了大意了。 他晕晕乎乎的,现在感觉在前座同学的后脑勺上,似乎都能看到行骋刚刚的笑脸。 真的大意了。 他平复下波动的心绪,把直尺拿过来在练习本儿上比划了一阵,忍不住,悄悄在页脚,写了个小小的“x”。 他和行骋的名字里边儿都有的字母。 这样最好了。 他记得他初中上学那会儿,旁边同桌的姑娘,上课发呆的时候最爱干的就是在草稿纸上写自己喜欢的人的名字,写一大堆,偶尔被宁玺瞄到,还要脸红。 写的倒不是宁玺的名字,但是每次宁玺看到她写,就觉得,完全不可理喻。 直到自己也干过这种事儿之后,就完全能够理解了。 谈恋爱真的影响学习,宁玺也知道,但是相较之下,他个人觉得单恋更影响。 幸好。 幸好他不是。 第二天一大早,宁玺背着书包提前来学校,屁股后边儿一如既往地跟着个行骋。 他脚上这双篮球鞋也穿了有一两天了,行骋还把他专门拿来洗球鞋的喷雾洗剂给宁玺拿下来,特别怕用别的东西给洗变色了。 刚在校门口,还没来得及进去,就撞见了学校篮球队里边儿啦啦队的学妹程曦雨,急匆匆的,后面跟着几个校队的男生,边走边开小会。 这个学妹是高二的,跟行骋一级,主要负责校篮球队的一些杂事和啦啦队排练,是挺积极,但还第一次看到她这么早提前来办事情。 宁玺后边儿跟着行骋,两个长得高的男生站一起非常显眼,那边儿的几个队员一下就全看了过来。 行骋天天粘他哥,跟他哥凑一堆儿,他们已经习惯了, 校门口几个人扎堆讲话,宁玺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程曦雨就跑过来,神情急切:“学长,高三今年跟你打配合的得换人了……” 宁玺一愣:“应与臣呢?” 程曦雨也慌得不可开交,读了这么多年书还第一次碰到这种事儿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人身上:“昨晚上在外边儿被捅了,现在都还在华西监护着,刚刚教练来通知我们的,说下午训练的时候换人……” 一听这话,行骋都愣了:“应与臣?为个什么?” 程曦雨掏了手机出来又确认一遍,边回消息边说:“不知道,他们说是因为他哥的事情,总之说不清楚,我得先安排一下下午训练补位……” 宁玺皱眉道:“现在能去医院吗?” 程曦雨摇摇头:“就是不允许,他的亲哥哥联系校方,说是私事,谁都别往那边儿走!” 行骋这下了然了,估计是因为他哥哥应与将惹了什么事儿,应与臣被人下了黑手,拿来报复应与将…… 因为好朋友受伤的事情,宁玺今天中午的训练都不怎么在状态,没了最佳配合的搭档更是打不下去。 而宁玺的状态影响着行骋,两个人作为对手,还在对战的时候在场上走神,引得教练一火大,一声哨子,把两个人都罚了下去。 行骋从教练面前过的时候,腰上还被毛巾给抽了一下:“你小子就是故意的!” 故意被罚下场,跟着他哥去旁边儿台阶上坐着了。 两个人并肩坐着,行骋拿膝盖撞了宁玺的腿一下,后者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行骋低声喊了句:“哥?还想应与臣啊?” 宁玺点点头,说:“不过在医院了,应该没什么事。” 放学才刚出校门儿没多久就被捅,这事儿传得整个学校人心惶惶的,派出所立了案,今儿中午就来校门口守着小孩儿放学的家长都多了不少。 行骋觉得是挺恐怖,事发突然,想也没想,伸手就把宁玺搂过来了点儿。 他哥要是被捅一刀,行骋觉得估计也得往自己身上补一刀。 得看好了。 这下应与臣不在,高二小孩儿一群狼,打高三的几个学长,宁玺觉得他们年级还真的不一定干得过。 之前行骋给的那些“情报”,他倒是记下来了,但是总感觉是在坑行骋似的,那这场比赛,到底是高二能赢还是高三能赢? 下午课一上完,高三文科班全围在一起点外卖,宁玺算了一下微信里边儿的钱,多点了一份饮料,什么冰冻酸梅汤的,特别甜。 宁玺朝窗外张望了一下,行骋还在球场上练着,今儿穿了双血红色的战靴,一身黑球衣,带球上篮足下生风的,打哪儿哪儿准。 那天下午宁玺拎着那一大杯冻过的酸梅汤往操场走,直接穿过围观的人群,把那杯饮料放在了球员休息区,朝行骋点了一下头。 就那么一瞬间,行骋手里的球就被压了,起跳都没跳起来,吃了个大盖帽。 “行骋,玺哥给你拿饮料了!” 我操,还打什么球啊! 行骋压根儿没在意谁把他给盖帽了,谁断了他的球,耍帅也懒得耍了,直接找教练要了暂停,跑下场去。 学生时代,表达对打篮球的男生的喜欢,大部分女生都会选择送水,行骋心里清楚得很。 但是这一杯,确实是宁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给他买的饮料。 他捧着那一杯站在宁玺面前,感觉这水得拿回家供着。 宁玺看他那样,板着脸,差点儿没笑出声来。 伸出手,宁玺拍了拍他弟弟的肩膀,认真道:“好好打球。” 行骋被他这么一摸,差点儿又没跪下去。 他稍微俯过身来,嘴唇靠近宁玺的耳畔,特别小声地接了一句。 “好好追你。” 宁玺耳朵一红,没忍住往后退了半步。 那一瞬间,宁玺忽然觉得,他成长的这么多年,都像在黑暗里边儿,找一盏灯。 而行骋是天穹乌云中乍破的日光,将他的整个世界照亮。 连灯都不用找了。 行骋的呼吸,也很好听。 慢慢地,渐渐地,再他的江河群山,都吹拂成了人间。 …… 宁玺晚自习一下课,收拾好书包准备回家,一出校门,学校这个点儿了,还有好多家长都在门口守着,估计也是因为前段时间应与臣的事情。 叹一口气,宁玺也不知道应与臣什么时候能回来。 虽然性格跟自己差了十万八千里,但身边能有这么一个朋友真的特别好。 不过今晚放学,行骋没等他,不知道又是干嘛去了。 宁玺看了看手机,也没短信。 他一路从学校门口走到小区,路上都特别多的家长,跟以前人少的街道完全不一样,这都快十点,本来校门口就不怎么通畅的丁字路口还堵上了。 宁玺要是不跟人说话,那表情就三个字“不高兴”,往那儿一站跟冰雕似的,只想闷着头往前走。 奈何今儿个的人实在太多,院里的家长都出来了,宁玺不得不在路上跟院里的几个阿姨叔叔打过招呼了之后,才慢慢地走到了单元楼前。 长吁了一口气,他平复了一下心情,抬腿上楼梯。 刚上去几阶,他就看到行骋站他家门口,手里抱着个什么,一动不动地,看他来了,一咧嘴,笑得特开心:“哥,回来了。” 宁玺看他一眼,一边取包里的钥匙一边问:“你不回家,在我家门口蹲着做什么?” 行骋一双剑眉紧皱起来,戏感说来就来:“我最近,跟我爸妈闹了点儿别扭,暂时不太想在家里吃饭……” 他说着,把手里的那一大块板子拿出来,继续说:“我买了张桌子放你这儿,你要是在家里吃饭呢,就跟我说一声,我下来蹭蹭。” 哪儿是什么板子? 这就是在宜家买的一张折叠小桌子,里边儿还卡了张小凳子,天蓝色的,好看得很。 行骋看他不说话,钥匙都插到孔里边儿了,连忙拿着桌子堵在门缝边上等着宁玺开门:“哥,我进去把桌子装好就走。” 宁玺没吭声,去转钥匙转不开,忍不住说了句:“你先让开。” 行骋还想争取一下什么,宁玺又说:“你这样我开不了门儿。” 行骋侧身让了点儿空隙出来,让他把门打开后,跟着进去了。 宁玺把客厅的台灯插上插座,把灯打开,微弱的光线充斥着客厅的一角,凑近些勉强照明效果还不错。 下巴一抬,宁玺指挥道:“装这儿吧。” 行骋得了特赦令,二话不说,捋起袖子就开始拆包装,得先把小桌子和小凳子给拼起来。 宁玺进屋就把校服脱了,里边儿一件白衬衫,袖口挽上去,手腕线条秀致有力,看得行骋差点儿一锤子敲到自己手上。 男|色误人啊。 从厨房端了两杯水过来,宁玺看他研究了好半天的模样,问他:“需要帮忙吗?” 行骋拍了拍手站起来:“不用,差不多好了。” 他走到他哥身边儿,看着他为这个客厅添置的新物件,满眼都是欣喜,笑道:“哥,你看,我们两个人吃饭,多方便。” 不用再像之前那样,拿张报纸铺地上蹲着吃了。 宁玺看着客厅里的行骋和小桌子小凳子,也有点儿触景生情,好认真地说了句“谢谢”。 真像个完整的家。 行骋不是多介意客气的人,这句话他反而爱听。 他哥跟他说的“谢谢”越多,证明他为他哥做得越多。 这是他这个阶段,这个年龄,能一心想去做,一意想好好完成的事情。 行骋端过来摆在一边儿的小凳子,放在小桌子边儿上,说:“这是凳子,你可以坐着吃。” 宁玺笑了:“那你怎么吃?” 行骋也跟着乐呵:“我蹲着啊!” 宁玺心里特别开心,面儿上还是没什么表情,还真的就坐到小凳子上去,试了试高度。 行骋皮痒,怎么坐都不舒服,也不想坐地上,潜意识里想跟他哥坐得一样高,就去门边儿拿了篮球过来坐着。 刚坐上去还好,这一没坐稳,行骋腿上一溜,自己给躺地上了。 篮球滑到客厅另一边,撞上电视墙,发出闷闷地一声响。 宁玺看行骋这半躺在地上的样子,没忍住开始笑。 行骋看他哥开心,他也开心,跟着他哥一起笑。 就在灯光微弱的客厅里,宁玺似乎又觉得自己寻找到了一个隐蔽的空间,这个空间里面,有心跳,有爱意,有柴米油盐酱醋茶,还有行骋…… 除了行骋,这会儿没人看得到他是什么表情。 想怎么来怎么来,想放纵就放纵。 行骋正在看着他。 他看宁玺笑得眉眼弯弯,唇角微微勾起一些,平素的冷淡自持都化为了一滩温水…… 他看宁玺白净的脸蛋在月色下都只被映亮了小半边儿,鼻尖一颗小痣如今被行骋看得真切,忍不住想让人,伸手去触碰一二。 行骋这个人,说一不二,想法一定要付诸行动。 他捉了宁玺那只好看的手腕。 狠着一使力气,行骋直接把宁玺拉了过去,伸手就给抱住了。 原本好好儿坐着的宁玺,这一下子被行骋猛地拉到身上趴着。 他微微喘气,上半身整个被行骋按在怀里。 宁玺的耳朵紧贴着行骋的胸膛,完完全全能感受到,里边儿那颗滚烫的少年之心。 只为宁玺跳动,真切而热望。 行骋的怀抱强势而有力,箍得他喘不过气来。 但是,又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幸福感。 两人的眼神,在封闭的空间里对视,打量,试探…… 再紧紧纠缠在一起。 青春期的男孩儿,花季雨季的,需要浇灌,就等着头上一大瓢雨水,将整个十六七岁,淋得通透。 宁玺已经过了这个年纪。 是行骋,行骋唤醒了他所有错过的风景。 宁玺慢慢抬起头来,去看行骋的脸。 这张脸,依旧是带着少年的英气,硬朗,充满了朝气,令人不得不被吸引。 现在行骋,正仰躺着看着天花板,一只手紧紧捉住宁玺的手腕,怎么都不放开。 他的指腹轻轻捻过宁玺手腕侧面的那一处烟疤。 他看到了。 行骋心中钝痛,感觉都快不能呼吸了。 他咬着牙低低出声,哑着嗓子喊了一句:“哥。” 行骋就这么看着他哥。 他看着宁玺把身子撑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宁玺的目光冰冷而克制,似带了一千根针,要把行骋钉在地板上。 有那么一瞬间,行骋觉得,他哥的眼神,是绝望,又是新生。 紧接着,宁玺凉凉的掌心儿,小心翼翼地,捧住了那张他看了十多年,又恨又爱的脸。 行骋呼吸都快停止了。 “哥……哥?” 他喘着气。 回应行骋的,是宁玺冰凉而深刻的吻。 备忘录。 第十四章 在暗夜之中,就着那盏小台灯带来的微光,他们接吻了。 宁玺将嘴唇覆上去,就这么,认真地吻了行骋。 嘴唇刚刚贴上去,他的腰间忽然一痛,被行骋拿手用力地扶着。 宁玺似乎,都能感觉到行骋发抖的指尖,撩开衬衫的衣摆,摁在自己的腰上,留下了红色的印记。 这一瞬间,宁玺都不知道,是行骋的手撩开了它…… 还是这夜色太温柔。 连衬衫的一角,都被融化得卷过了书页。 一贴上行骋发烫的嘴唇,宁玺唇齿之间原本残存的凉意一下子全散了个干净,鼻间都是对方传递而来的炽热,汹涌着,淹没了他所有的吐息… 他□□被行骋用大腿顶开,撑在行骋耳侧的手臂一软,全身力气都快没了。 宁玺被行骋按着后腰,整个人趴在他身上,都能感觉到行骋浑身的体温在不断升高。 他正想坐起来喘口气,没想到后腰一下子被行骋两条结实的胳膊紧紧搂抱住,直接被搂着翻了个面儿,压到身下。 这下轮到行骋在上边儿了,心中压抑着的隐密欲|望一下子迸发开来,这种冲击力迫使他伸出双手按住了宁玺的双手手腕,按得很用力,哪怕他知道宁玺可能会疼,但是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行骋低着头亲他,简直着急,急得要爆炸了! 急得把他哥亲得喘不过气,死死地抵在地板上,背靠着墙,堵着嘴亲。 太刺激了。 全身肾上腺素飙升,心跳快得行骋自己抑制不住,感觉下一秒,都要溺死在他哥的眼里。 宁玺没想到行骋能这么激动,大脑里一片空白,浑身发软,全身一半儿的力气都用在喘气上了。 少年人的吻,胡乱而猛烈,毫无章法,只知道不停地入侵,占有…… 甚至可能因为憋得太久,行骋的每一次深入都带了些许戾气,恨不得今天把他哥亲晕在这里。 这是他日思夜想的人,他跟了十多年,走在他的前方,从未停下过脚步的哥哥…… 如今,抓着自己的衣领,在身下喘息,与自己接吻。 宁玺所有的呜咽,全被行骋给堵进了喉咙深处。 双唇相接而溢出嘴角的吮吸声在整个客厅都听得到,响得宁玺满脸通红,耳根发软。 他的右手紧紧攥着行骋的球衣领口,拧成结,拧成团…… 不敢放手,更舍不得放手。 亲得够本儿了,行骋一松开,宁玺整个身子都瘫在墙根儿,眼神放着空低喘,听行骋一声又一声地喊“哥”。 这一声“哥”,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他吻了行骋。 行骋太好了。 好到他在情生意动后,就着一地的暗弱灯光,想守着眼前的少年再长大一些。 长到足够承担起世俗的重量,再到卧室的窗边儿,给他抛下绳子。 宁玺觉得,就算行骋以后从上边儿吊一把刀下来,他也敢赤手空拳地去接。 行骋的冲动、热切和满腔爱意…… 他拒绝不了,从来就拒绝不了。 宁玺还正在出神,行骋又扑了上来。 两个人抱着就地一滚,行骋力气大,又占了上风。 他跨在宁玺身上,叼着衣袖就把棒球服外套脱了,搂着宁玺的后腰,垫到他身下,里边儿就穿了件短袖球衣,胳膊全露在外面。 宁玺一边推他一边说:“会感冒……” 行骋犯浑,这会儿跟喝了酒似的听不进劝,又撑起身子来把短袖也脱了,精壮的上半身就这么暴露在寒冷的空气里,气得宁玺伸腿蹬他:“你别发疯!” “疯了疯了,早就疯了,哥,我每天晚上都抱着我床上那枕头亲,经常在想,什么时候才能换成你……” 行骋一边吻他的发鬓一边说,“我这还没舍得碰,你就先送上来了,你说说,我能让你跑吗?” 其实他现在整个人都是懵的,自己这五年暗恋,四年心理斗争,三年革|命,两年明恋,一年解放的,灯都快摁没电了,现在说宣告牵手成功了? 宁玺侧着头躲,呼吸都是乱的:“你得寸进尺。” 话音一落,行骋又摁着他吻了上去。 行骋光裸的后背被夜风拂得冰凉,嘴角快咬破了,宁玺唇上一阵酥麻,都要疯了,行骋怎么能虎成这样! 行骋松开了喘口气,额间抵住宁玺的,哑声道:“我就得寸进尺,我还要再得你好几寸……” 步步逼着你,步步圈着你,要你心里眼里全是我。 行骋粗喘了一下,低声唤他:“哥……” 我还要你爱我。 他要他哥的所有都是他的,他就是喜欢他哥,就要他哥,亲都亲了,盖过章了,谁都拦不住! 行骋着了魔似的攀附在宁玺肩膀上耳语,浑身都是劲儿,去亲他的肩头,去扣他的十指,去满腔深情地,喊他的名字。 “宁玺,宁玺……” 宁玺怔怔地,躺在地板上,和行骋吻了个天翻地覆。 接吻的隙间,宁玺偷偷睁开眼睛,看着已经深深沉沦于自己的行骋。 是你的,全都是你的。 宁玺想。 …… 昨晚疯闹到十二点,行骋爸爸打电话打得行骋都要崩溃了,两个人才停下来,没忍住把他哥摁在门边亲了又亲,才慢吞吞地换了鞋上楼。 两个人睡得太晚,第二天一大早,都迟起了半把个小时。 双双红着脸,在小区门口,互相干瞪眼。 估计也都是昨晚洗漱完毕,回各自的卧室躺下之后,一身燥热,根本睡不着觉。 宁玺傻了一下,难得率先开口:“走啊。” 行骋懵着“哦”了一声,又看了下时间,继续懵着说:“走过去来不及。” 宁玺站在路沿边,背着书包,招手喊了一辆三轮车过来。 难得成都市一环附近还能遇到三轮车,估计也是违规营运,但宁玺也管不了这么多了,招手即停,行骋也跟着钻了进去。 三轮车一路开得颠簸,车子没有挡风的门,冬日清晨的寒风一吹过来,冷得宁玺一缩脖子。 行骋见状,背脊一打直,坐得端端正正的,斜靠在宁玺身上,把风全挡完了。 他转头看他哥依旧冷冷的表情,越看越觉得心动,蹭得越近,加上车辆一直在抖,整个人越来越往他哥身边儿靠…… 宁玺深吸一口气,把膝盖张开,冷着脸说:“坐这儿。” 行骋一愣:“啊?” 宁玺继续说:“你再一直蹭我,就坐我身上来。” 他简直低估了他弟弟的耍流氓能力。 行骋头一点,作势还真要坐上来,刚一站起身,宁玺腿就闭拢了,伸手挡他:“行骋!” 行骋挑眉:“哥,你说话不算数。” 宁玺耳根子通红,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小子这么有能耐劲儿? 一腔心思估计全拿来追自己了。 以脸皮厚度换了知识的厚度,成绩才能差成这副德行。 行骋看他哥发呆,就规矩坐着了,但还是凑近了些,小声说:“哥,你昨儿都亲我了,我现在是守得云开见什么月是故乡明了,什么事儿都敢干……” 三轮车颠得厉害,宁玺勉强稳住了身子,接道:“能耐……” 行骋嘴巴顺得很:“没点儿实力好意思追你吗?” 宁玺被堵得快吐血,拧他耳朵一把:“你在你的什么什么故乡也这么流氓?” 行骋一笑,侧过脸去,车身一抖,他的嘴唇磨蹭过宁玺的耳:“我的故乡,不就在你这儿么。” 宁玺差点儿一肘子把行骋给掀下车。 他慌张地转过头去,看着车外,目光飘飘忽忽,假装四处看风景了。 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一撩一个准儿。 今天上午高二文科三班排满了的英语课,女老师上课行骋最无语了,眼睛尖就不说了,有些还管得特别严,他垂下眼在抽屉里玩儿个psp都能被抓到,更别说玩手机。 他这种学渣上英语课就是这样,拿着课本儿跟着全班一阵乱读,老师不点杀还好,一点杀,就低着头绝对不敢去看老师,要是眼神跟老师一交接了,被点起来,死相难看不说,还特别丢人。 行骋这种帅得有点儿过头,有偶像包袱的人,绝对不允许自己被点起来傻站着。 要不等会儿又被弄到走廊上去站着,又碰不到他哥下楼了。 做个完形填空,全部写c先填一通,挑几个改成ab,总有能中的吧? 这会儿正在写选词填空,行骋随便加个“ing”,改个过去式的,先把空填满了再说。 做不做得来先不说,态度得端正,这是他哥教他的。 他这正在写题,手机揣在兜里屏幕就亮了。 平时上课很少有人找他,行骋这好奇心一下就勾起来了,会不会是他哥啊? 他悄悄把手机掏出来,放在抽屉下面,把微信点开。 我靠,应与臣? 行骋想了到应与臣之前出事儿,还是有点担心,就把消息打开了,这一打开才差点儿没气死,就他妈俩字儿,在吗? 行骋顺手就回了个:不在。 应与臣那边儿气得跳脚,不在你还回消息呢? 行骋回他,上课呢。 行骋有点儿紧张地看了看讲台上的老师,又推了一把身边儿的任眉,任眉坐直了身子往这边一挡,刚好挡住了老师的视线。 行骋拍拍他,小声说:“坚持五分钟,谢谢兄弟!” yingpg:你丫还上课呢?上课还玩儿手机呢? x:英语 yingpg:对你来说就手语课吧,能听懂吗? 行骋一看,咳嗽了声,还挺了解他。 他这正准备回,任眉跟着一声剧烈咳嗽,行骋收手机的动作刚刚准备,女英语老师就站在旁边儿了,手里拿着教鞭看他,在课桌上敲了两下。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没办法不给老师面子,行骋直接把手机往桌上一扣,关了机,上缴了。 一放学他去办公室门口站了好久,老师说晚上晚自习下了再来拿。 行骋这不是第一次被收手机,之前也是应与臣搞的鬼,一上课就给他打电话,他的手机搁抽屉里没命地震,行骋带头先咳嗽,任眉也跟着咳,紧接着他们那儿一圈都开始咳嗽起来,把震动的声响掩盖了下去,行骋迅速拿出来关机,班主任转头一个粉笔头扔过来,集体感染了?! 虽然应与臣老跟他犯坏,但那边儿找他,估计是有什么事,行骋还是有点儿急。 他决定增多一下跟他哥接触的机会,等第一节下了课,直接就往高三年级走了。 他一拐进那个他熟悉的高三教室,就看到宁玺坐在窗边儿,安安静静地,趴着写作业,匆匆几笔好像要结尾了,笔帽一盖,站起身来,拿着卷子要上讲台去问题。 行骋一进教室,班上不少人都注意到了,宁玺也不例外,站在座位上看他,等行骋穿梭过高三堆满书籍教辅的地面,才问他:“什么事?” 行骋特认真地说:“哥,应与臣今儿找我,但是我手机被收了,没回成消息,你的手机……” 宁玺看着讲台上的老师正在整理资料要走了,也顾不得别的,从包里把手机拿出来,就往行骋怀里塞。 行骋没想到他哥这么急这么爽快,还有点儿后悔来打扰他哥,但还是没忍住问了句:“密码多少?” 宁玺一下子愣住了。 他站在原地,看了看讲台上,又看了看行骋,咬咬牙:“你生日。” 我靠? 行骋这句话从脑海里一冒出来,宁玺就头也不回地往讲台上走了。 行骋晕乎乎地出了教室,再晕乎乎地往高二年级走,一进教室,任眉那群从厕所里抽了烟出来的男孩儿又把行骋给围住。 “老大,下课拿回来了?” 行骋点点头:“放学我去拿,这我哥的手机。” 任眉闻言就翻了个白眼儿,看行骋那样,怕是巴不得给每个人都炫耀一遍,看着没有,这是宁玺的手机。 上课铃一响,这节课照例仔细,行骋直接打开宁玺的微信给应与臣回的消息,应与臣在那边儿回了一句,玺啊,你还有空给我发消息! 勿扰:少废话,你怎么样了? 应与臣那边儿正在华西医院躺着呢,抱着手机一阵哀嚎,我靠,今天宁玺怎么这么火气大啊? 刚刚他哥领了个跟他打过架的男人进来气自己就算了,宁玺还堵他几句! 应与臣擦擦汗,继续顽强回复。 yingpg:还行,我哥也不容易 勿扰:你也不容易,早点回吧 应与臣在那边儿乐得捶床。 yingpg:哇,玺啊,想我了? 行骋拿着手机,脸色一变,气得也锤桌子,也不管应与臣看没看到了,噼里啪啦一通回复。 勿扰:想你个头! 应与臣就一直男,想不了那么多,平时还挺稀罕宁玺的,现在感觉天都塌了,这怎么回事儿啊? 平时不都“嗯”“好”“……”地回复么,宁玺今天话多了不说,还这么凶? 行骋这句话一回过去,就把微信给关了,后台都退了。 倒不是觉得应与臣真跟他哥有什么,就是有点儿乱吃飞醋。 握着宁玺的手机发了大半节课的呆,行骋手痒,拿在手里一直玩儿,看得任眉都受不了了,一把抢过来:“想看就看呗,我帮你翻!” 行骋伸手去夺:“我哥的手机是你能乱翻的吗?” “我来帮你做这个坏人……” 任眉拿着手机往侧边儿躲,想去点相册,手一滑直接就开了备忘录,一边儿躲闪着,一边儿眼睛就没离开过屏幕…… 像是看到了什么似的,任眉一声低吼:“我操……” 行骋一听,也没管了,直接站起来伸臂就夺回来,伸手在任眉后脖子上拍了一把:“手欠。” 急着拿起手机一看屏幕,行骋也傻了。 备忘录排最前边儿的第一个,就一行小字儿,四个。 “关于我弟。” 行骋把手机往兜里一揣,坐在座位上努力平复自己的心跳。 任眉看他那样子,也跟着紧张,心跳加速的,俩荷尔蒙分泌过剩的男生一起瞎喘。 行骋迅速埋下身子,把手机藏在抽屉里边儿,一点一点地翻。 他的心脏感觉都要爆开了,好像第一次直观地去看他哥的心思,还是第一回。 要不是那个吻,行骋还真觉得他哥现在还离他特别远,根本就不可能喜欢他。 他认认真真地,开始翻阅。 “属龙的,但虎得很。 校卡照片挺帅,可以出道,喜欢。 历史成绩有进步,不瞎篡改历史还有救。 他买了护腕,有点儿勒,喜欢。 英语才五十分,他应该连 i love you 都不会。 一起回家了,路上遇到好多路灯,都在看我们。 他今天又吊了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下来,喜欢。 果汁还不错,会挑,喜欢。 在走廊上凹造型太傻逼了,幼稚,不喜欢。 他还会叠纸,但爱心叠得很丑,喜欢。 想高三过慢一点。 跑步姿势很帅,就是对着场下耍酷的样子很丑,不喜欢。 他篮下卡位、背身单打有进步,喜欢。 接吻,喜欢。” 似乎是好几天记一条,也有连着记的,从一开始的数到最后,差不多五十多条了。 他哥……是真的喜欢他。 行骋握着手机的手都在颤抖,他悔恨极了,自己怎么没早点儿发现呢,他哥对他和对别人的态度,那能一样吗? 是了,自己也是个傻逼,这得错过多少风景,还好,还好这一下给捉紧了,一定要捉紧了…… 行骋拿着手机,在他哥的最后一条回复了四个字。 “我也喜欢。” 字打完了,行骋坐直了身子,慢慢靠在板凳靠背上,呼吸还是急促着,心跳像疯了一样加速。 行骋沉下嗓音说:“任眉。” 任眉也靠着靠背紧张着:“啊?” 行骋说:“铁树好像真开花了。” 任眉跟着点点头:“你的花儿真开了。” 就一位。 第十五章 宁玺正坐在教室里写作业,满脑子都是书本上的内容,哪儿有心情去想他手机上有什么,这一会儿专心投入学习里,全给忘了。 他这正准备翻开资料书看一下地理图册,旁边儿桌的女孩就拿笔杆在他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宁玺!” 宁玺头也没抬,把最后几个字儿写完了,才坐端正了身子,那个女生又说:“这后边儿门口递过来的本子。” 说完,她把手上一个练习本放在宁玺桌子上,宁玺的指腹摩挲过了封面的卷页,一下就认出来了,这不是他之前给行骋的那本笔记吗? 他轻声说了句“谢谢”,手掌心一覆上去准备放抽屉里,忽然感觉封皮儿下面夹了个纸条,便拿出来夹在指缝里,在抽屉里慢慢展开来看。 他盯着手里一张揉皱的纸,眨了眨眼。 上面儿就一小行英文:i love you。 宁玺聪明,脑子转得快,一下子就想起了他手机上写过的那句“英语才五十分,他应该连 i love you 都不会”,这不明显就是吐槽行骋那外国人都听不明白的英语水平吗。 他弟弟绝对看到了,不然不可能这么贸然地递一张纸条过来。 宁玺表面上还是镇定着,迅速坐直了身子,朝四周张望了一下,这一眼就瞟到教室挨着走廊的窗边儿站着个人,那熟悉的眉眼,嘴角勾起带了点坏气儿的表情,满脸就两个字:得意。 这一眼看到行骋,宁玺跟整个人被雷劈了似的。 他触电一般地别开目光,有些慌乱地把纸条揉成团塞进校服包里,眉头紧皱着,眼神里仍然是化不开的冰,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那一眼,烧起了多旺的心火。 行骋隔着窗户,指了指宁玺,再做了个勾手指的姿势,又指了指走廊尽头的男洗手间。 班上这还在上晚自习,守课的老师正在讲台上批卷子,宁玺一下子就站起身来。 老师一抬头,宁玺态度诚恳地说:“老师,我想去一趟洗手间。” 高三守晚自习的老师都比较管得宽松,只要不影响到别人,一般这种尖子班的学生都不会怎么受管制,那老师一点头,宁玺便安安静静从后门儿出去了。 他这一在走廊上,哪儿还有什么行骋,半个影儿都没看到。 估计在洗手间了。 宁玺双手揣在衣兜里,闷着脑袋走进去,盯着洗手间门口那一小圈儿灯光,心里跟擂鼓似的。 他进了里边儿,心底暗自感叹了一下学校清洁工作做得特别好,洗手台边儿放了洗手液,估计是刚刚有清洁阿姨来打扫过,还有股洗涤花香。 这会儿是上课时间,宁玺看着洗手间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喊了几声“行骋”,也没听到有人回应。 宁玺正想转身回教室,但驻足思索了一会儿,又觉得行骋应该没这么大胆子遛他,便去开了第一个隔间的门,挨着挨着找。 等拉开了差不多第四排的隔间,宁玺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里边儿站的是谁,猛地就被一股大力给拽进去了。 紧接着,宁玺直接被压到隔间门板上,后腰被人搂紧,宁玺鼻间都是这人身上熟悉的皂香味儿,下意识地就抱上他的后背,任由他一张脸埋入自己的颈窝。 宁玺有点儿发愣,怔怔地看着这人头顶的发旋儿,一下就感觉出来是谁了。 他被这么锢在狭小的空间内,呼吸有些不顺畅,挪了下身子想站直,后腰又被猛地一抱,埋在他脖根儿的行骋闷闷出声:“哥,别动。” 这正准备纵容行骋一下,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胆儿肥到张嘴一口咬到他脖颈肉上,疼得宁玺闷哼一声,偏过头要躲,下巴又被行骋伸手捏了扳正回来…… 宁玺一皱眉,低声训他:“这是学校!” 行骋才不在乎这些,铁了心今儿要抱这么一把:“我不管。” 他从看了宁玺的手机备忘录之后,给老师请了假,直接拿着那本子就往高三走了,满脑子都是想把他哥拖到一个没人的地儿,好好地抱一抱他,哪儿还在乎得了别的? 宁玺使劲把他推开了一点儿,真的服了,晚自习不上课给弄到这里来…… 十六七的小孩儿就是浑,疯起来什么都敢干!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行骋低下头捏着他下巴就堵上来了,宁玺侧过头躲,气儿都喘不上来,手肘曲起来抵上行骋的胸膛,吼他:“行骋!” 他这句话刚说完,男洗手间的门就被推开了。 宁玺一下就屏住了呼吸。 进来的男生估计也是高三的,抓紧时间上个厕所,跑着进来的,脚步踏得很重,随便挑了个能开的隔间就进去了。 隔间门一关,宁玺没有感觉到自己身后的门在连带着震动,心中暗自舒了口气。 幸好还不是挑的他们这一排,不然现在行骋这熊得…… 他这刚放松下来,行骋又抱紧他,一口咬上他的脖颈,像在啃什么似的地亲吻,宁玺一口气儿差点没提上来,这会儿也不敢讲话,只有抱着行骋的头,任由他在这儿胡作非为,咬着嘴唇忍着,连口大气儿也不敢出。 宁玺觉得新鲜又刺激,但是这在学校里,的确不妥当…… 况且,他真的特别怕,行骋会好认真地问他,要不要在一起。 这个问题,从他懂事之后,明白行骋对自己有意思开始,就一直是个困扰。 宁玺二十岁了,他不是小孩子了,言行都得自己负责,而且是要负得起那个责任,他才能够去放手一搏。 年龄,永远是个坎儿。 他敢说,行骋现在的年纪,连自己真正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等对面隔间那个上厕所的男生关了门出来,又离开了洗手间,宁玺才松了口气儿,胸膛不断起伏着,瞪了双眼紧紧盯着行骋不放。 他看都不用看,锁骨那儿肯定有个深红色的吻痕了。 宁玺抽出手臂来,把校服领口向上拉了些遮住,急促的呼吸还没缓和下来,他手肘朝后撑了一下,抵住行骋,抬起眼道:“该去上课了。” 行骋有点儿没闹明白他的意思,还以为是自己在这儿做得太鲁莽,喉咙哽了一下,低下头去亲他哥的耳朵:“我错了嘛,哥,你都是我对象了……” 宁玺又一侧脸躲开,咬着下唇说:“你没必要这样。” 一看他哥表情又冷淡下来了,行骋跟被人浇了一盆凉水似的,浑身一震,皱眉道:“我怎么了?” “放学再说。” 宁玺轻轻推开他,站直了身子,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又咬着牙重复了一遍:“我们放学再说。” 行骋拉开隔间的门,面色铁青地走出去的时候,宁玺站在隔间里边儿,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目送他出去的。 他刚刚那一句,连他自己都不明白是自己不小心脱口而出的,还是故意挑了行骋最软的地方刺一刀。 接吻是他先接的,宁玺从来不否认。 他也不后悔。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不管是谁,能和自己心意相通的人,认认真真地接吻一次,实在是太珍贵了。 晚自习一放学,宁玺背着包在教室门口站了好久,都没看到行骋来等他,楼道和天台都跑了一遍,找了一遍,也没找着人。 宁玺叹了口气,搓搓手,本来想掏出手机给行骋打个电话,但忽然想起自己手机还在他那里,便作罢了。 他背着包,外边儿一件薄外套,迎面刮着寒风,在屏蔽掉了路灯灯光的树荫下,一个人,顺着回家的小道儿走。 宁玺第一次觉得这条路走着这么冷。 他那会儿还不知道,行骋就猫在十米开外,在冬夜里穿着短袖,跟着他走了一路。 至于为什么穿短袖,行骋就是皮痒了,想自虐。 他一看到宁玺就昏了头了,这风越吹,他越清醒。 高二放晚自习放得早一些,行骋手里还拎着两碗海鲜粥,一碟咸烧白,想着等会儿回他哥家里,两个人坐下来好好谈谈。 可是他现在盯着宁玺孤独的背影,连冲上去抱紧他的勇气都没有。 就这么一路跟到小区院里边儿,进了单元楼,行骋终于没忍住,也不管粥会不会洒了,追着就上去堵住他哥的门,半边身子卡在门口,把手里拎着的粥提起来,满眼希冀。 看着行骋穿着件短袖,脸都冻红了,倚在门边喘气,宁玺的心一下就软掉了。 软来化成一滩,根本不配支撑他的意志力。 宁玺真的没办法了,叹了口气,淡淡道:“进来。” 行骋进了房间,拎着那一袋吃的放在自己之前买的小桌子上,努力想让自己高兴一些。 这是他和宁玺,第一次接吻的地方。 多年以后,他不管换了多少个住处,客厅装修得多么豪华精美,在他心里,都远远比不上这个黑漆漆的,没有吊灯的小客厅。 这里,像是一方天地,围住了他的青春梦想。 行骋在整个晚自习,想了好久,要怎么跟他哥告白,要怎么好好在一起,在一起之后要做什么,要每天怎么把他哥照顾周到,怎么样在一起黏糊又不耽误他哥的学习。 客厅里小小的台灯开着,宁玺表情有些复杂地接过行骋递来的手机,当着行骋的面,把那一条备忘录删掉了。 他深吸一口气。 行骋差点儿打翻了手里的粥碗。 两个人对坐着,都不讲话了。 宁玺把左手放到身后,死死掐住大腿根上的肉,疼得心慌,忍了好久,才憋出来一句:“我得跟你说清楚,行骋。” 行骋没应答,自顾自地拿勺子去搅动碗里的粥,耐着性子听宁玺讲话。 宁玺左手上的劲儿又大了,估计现在都掐了个深红色的印子出来:“喜欢不喜欢是一回事,在一起不在一起又是一回事。” 有点儿反应了,行骋“嗯”了一声。 宁玺感觉大腿都要被自己掐麻了,开口道:“我……” 这一声出来都疼得变了调,梗在喉头道不出来,行骋惊得一抬头,宁玺调整好情绪,立刻接道:“我的心意,并不代表一定要跟你在一起。” 他没想到的是,这句话一出口,行骋就站起来了。 行骋脸色特别差,眉眼间几乎都隐着一股戾气。 这劲头,宁玺都很少在他脸上看到,除了打架,行骋这个青羊区小□□包,平时极少在他哥面前这么动怒。 宁玺也不管他听不听得进去了:“行骋,你才十七岁,还有很多不确定。” 行骋转身,直接去拿鞋柜上搭着的没穿的校服外套,拢到身上,再去提鞋柜边儿放着的书包背在身上。 知道他要回家了,趁着客厅里灯光暗,宁玺讲话也直白了。 “你不要急着把自己箍进来。” 他倒无所谓,家庭不完整,长辈也不怎么管他。 他独行于世,面对的是天涯。 而在行骋的家庭,行骋是希望。 如果和行骋在一起,行骋的父母会很多年都难以接受。 如果自己和行骋不在一起,那只是两个人这几年的痛苦。 那时候的宁玺,还没意识到两个人年少时期已经萌芽的情愫…… 即是一生所爱。 行骋走的时候,手背碰了碰冰凉的纸碗,把小桌子上宁玺没动过的海鲜粥和咸烧白给倒进了塑料袋里,要拿出去扔了。 把装了垃圾的塑料袋放在一边儿,行骋顺着灯光去看他哥。 静静地坐在那里,面无表情,看着温和无害,嘴上却说着这世间最伤他的话。 宁玺这人就是这样,说的话都是把双刃剑,捅了别人不说,另一端绝对也是把自己杀了个鲜血淋漓。 小时候就是这样,楼里的大人拎着糖袋儿来院子里给小孩儿发糖,小宁玺永远一个人坐在一旁,不吭声,问他要吗,也只是摇摇头,又点点头。 要伸出手,又不敢触碰。 行骋背着书包,肩膀上搭了湛蓝色的校服,半跪下来,手掌心轻轻抹了一把宁玺的脸,指腹顺着下巴一直滑到宁玺那晚自习被自己印了吻痕的锁骨。 再牵起他的手。 行骋低头,半跪着,在宁玺的手背上印下了虔诚一吻。 宁玺已经木了,继续说:“你在我这里,永远第一位。” 说完这句话,宁玺微微低下头,再说出口的话仿佛不受他自己控制似的:“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他怔怔地看着行骋慢慢起身,走到门口,在黑暗中侧过脸来,哑着嗓子,笑了一下,说:“我不需要。” 是冷笑还是什么,宁玺都看不出来了。 要关上门的时候,宁玺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听行骋的声音,像拼了命在压抑着什么一般,又低声说了句。 “你知不知道,在我这里,永远只有你一位?” 为你发热。 第十六章 “宁玺!看球!” 这一句刚刚入耳,宁玺还有点儿没回过神来,掌心儿里带着的篮球突然就被眼前一个高二男生断了去。 男生直接将球运过了场,传给站在三分线里面的行骋。 行骋一跃而起,手臂高举,腕部用力,将篮球推出手心,二分抛射! 那一颗球直直落了篮网之内,比分牌上高二又翻一页。 篮球场边的树荫下站着不少学生,为了来看个比赛,抱着暖手袋的都有,欢呼呐喊,要不是有老师专门维持秩序,估计有几个都要被挤到场内当替补了。 成都的气温即将步入十一月中旬的刮骨寒冷。 巧的是校运会这几天气象预报说得连着晴好几天,石中全校上下一片欢腾,终于是盼来了能休息的“小长假”。 校运会的年级篮球赛正在进行得如火如荼。 高一的连本年级的比赛都不看了,全跑来看高二跟高三的“天选者之战”,因为比起高二高三这种重量级火花的对擦,高一简直嫩了不止一星半点儿。 没劲儿。 再说,高三的宁玺和高二的行骋这俩校队双子星好久没有同场对决过了,都想去看看谁更牛逼。 高三与高二实力悬殊不大,但因为高三得力选手应与臣的因伤告假,整个高三分队,场上五个人,将得分的火力全砸在了宁玺肩膀上。 可是,宁玺现在整个人根本不在状态。 上半场比赛,高二调了行骋来防他,两个人都快两天没怎么说过话了,行骋比他高那么一截,一俯下身来的马步防守压迫得他喘不过气…… 连行骋的眼神,宁玺都不想直视。 背身单打的时候,宁玺瞟到了一下,行骋紧紧盯着自己。 两个人的目光撞到一块儿,宁玺本就缠着运动绷带的手臂一抖,差点儿扔了手中的球。 他这两天总在悄悄回味那天他跟行骋说的话,以及行骋对他说的话。 他弟弟最后那一句“只有你一位”是很触动他,没有错,但是宁玺感觉行骋说得就跟他自己心里装了好多个似的。 都这么明显了,还不明白吗? 但是他和行骋之间,宁玺似乎永远都是,做错的那一个。 不断情不自禁地去对行骋好,不断地去给行骋希望,让他觉得两个人有在一起的可能性…… 先不想了。 面对着球场上集中注意力,意气风发的行骋,宁玺实在没有办法去拒绝。 行骋故意靠过来的搂抱,抢球时不小心碰到的肩膀,擦过耳鬓的唇角,他也没办法去装作,看不到,感受不到,摸不着…… 他好话坏话都说尽了,行骋根本死不了这颗心。 宁玺微微沉下身体重心,一颗球在双手之间来回转换。 他运球的功夫稳健扎实,不走神的话压根儿不会被断,刚刚那么一下,的确是被影响到了。 他不能再走神了,这高三都输了十多分了,再这么下去,迟早得被血虐。 不能说一定能把行骋他们那一帮活力四射的小子赢了,但至少高三不能输得太惨。 行骋手里拿着球,砸了个二分入网,球刚落地,他撩了一下球衣下摆,扇了扇风,露出衣料下一块儿好看的腹肌。 运动过后的少年人体,是小麦色肌肤上滴过小颗的透明汗珠,是隐藏在表皮下即将迸裂的爆发力,搅合着让人难耐的呼吸,每一寸都融化在了球场的风景里…… 挪不开眼。 行骋今天的表现力特别好,好到全场尖叫。 今天的他,不再是宁玺面前手足无措的小孩儿,连带球过人这种动作,哪怕过的人是宁玺,手里的球也拿得十分地稳,一个挡拆过了,轻轻踮起脚尖,抛球入网。 只有行骋自己知道,他今天一直盯着宁玺云淡风轻的样子,心里都快气死了。 这次球赛,他想放开了打,想好好儿压制一下他哥,两个人,靠实力竞争。 他想告诉他哥,他有多厉害。 今天应与臣不在,换了个替补队员上来和宁玺打配合,宁玺显得有些吃力,特别是好几次抛接球都没拿稳,三分掉了好几个,最后还是凭着几次出色的变向运球和突破,攻入篮网之下,才狠得了几分。 那几次的进攻,行骋似乎又看到了当年宁玺在球场上掌控风云的模样,几乎所有比赛的走向都看得通透,球风灵活善变,绝对不给他们高二一丝喘息的机会。 就这么在最后一节,宁玺带着高□□超了两分,却又被行骋一个三分球给砸了风头,直接又落后一分。 宁玺在场上确实是没办法了,高三的总分他一个人拿了一半,外加几个助攻和篮板,再牛逼点儿可以一带四了。 其他几个高三的哥们儿沉迷学习,好久没练球,况且今儿个宁玺在,更觉得自己打酱油。 高三也有不少人已经没在学校复习了。 宁玺平时的招数基本都是给应与臣喂球进入进攻区域,然后应与臣带球上篮或者急停跳投,一般很少由宁玺来亲自追分。 毕竟宁玺的长处,就是运球和送助攻,行骋最厉害的是得分和抢篮板,用校队教练的话来说,这就是天作之合。 高三组的负责老师在场边儿追着宁玺跑了好久了,一直拿着哨子想吹又不敢吹,挥着手臂对着宁玺喊道:“战术五!” 宁玺一愣,造犯规?这不是摆明着要他拿行骋开涮? 篮球场上就是这样,后卫会用一些合理技巧去使对方犯规,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虽然宁玺平时极少这样。 他带球往身侧飘了一步,一个假动作晃倒行骋,退到一边,面前一个高二的队员立刻补位上来,十分紧张地盯着宁玺的一举一动。 宁玺压低重心,低下眉眼观察他的站位,掌心持球,连续晃动,迅速加快运球动作,从眼前对手的斜侧猛地突破! 为了发生身体接触,宁玺猛地一沉下身子,手臂相抵,与比他高了小半截的高二男生对扛。 那男生动作果然慢了半拍,裁判立刻吹哨,高三获得一次罚球机会。 行骋在一旁看得直咬牙。 刚刚宁玺故意花时间把他晃倒,是因为在他面前不想玩儿造犯规么? 高三都火烧眉毛了,还有心思跟他计较这些? 行骋真的是前几天的火气还没下去,又舍不得跟宁玺吼,今儿的火苗全攥到手心里,压到了篮球上。 宁玺自然也看出来了,行骋今天球打得狠,断球抄截盖帽不留情面,这到了最后一节,扔一个球进去,还敢朝着宁玺挑一下眉毛。 挑衅。 高二又赢了两分,这下彻底掰平了,可是第四节只剩下半分钟,行骋掌心儿都起了汗。 他今天没怎么放水,宁玺一个人,还是扛起了整个高三,打得高二一群青葱小男孩晕头转向。 球场上老练的人就是不一样,每一步都迈得稳,绝对不多跑半步,不浪费半秒时间,除了宁玺躲他的那一下。 他沉下重心来,双眼紧紧盯着宁玺的球。 不能看脸,一看脸他绝对又走神,那还打个屁啊。 宁玺的脸,对行骋来说,就跟球场上磕了兴奋剂似的,看一眼欲罢不能,看两眼就敢直接来个空中大灌篮。 最后二十秒,高二又反超了两分。 背景是篮球场边儿的红墙,场上的各色球鞋让他眼花缭乱,清一色的湛蓝校服组成的人墙围在场边,手里都拿着饮料,尖叫呐喊…… “高二高二!所向披靡!高二高二!全是明星!” “高三牛逼!宁玺牛逼!!!” 还有不知所云的高一的小学弟学妹,扯着嗓子跟着瞎喊:“玺哥mvp!” 两边儿口号声都要吵起来了,以前那会儿打球,场边都只会喊“牛逼”、“断他”、“盖他”等等,现在花样还挺多。 宁玺听惯了这些莫名其妙的,冷静下来认真持球,他微微低下身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咳嗽了一声,看了跟前的行骋一眼。 行骋满脑子的汗,一动不动,眼里是少见的镇定。 最后十秒,高三落后一分。 宁玺深吸一口气。 他往后撤一步,行骋也跟着晃了一下上半身,一副要扑过来的架势。 可是时间不多了,几乎这一颗球就是压哨,如果能进,那就能绝杀高二,按照宁玺出手的弧度和力道,基本问题不大。 他不像行骋,出手都是浪投,宁玺反而很珍惜出球的机会,基本都要计算好进球的几率大小。 他脚腕用力,高高跳起,手腕也使尽了气力,行骋立刻跟着起跳…… 行骋在起跳的一瞬间,偏差了身子。 造犯规。 行骋给了宁玺一个造犯规的机会。 如果这一球不进,那高三还有活路。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宁玺一下明白过来,猛地手腕一抖,拿球的力气没足够,几乎是朝着侧方向一跌! 球出去了,人却是躲开了行骋撞上来给他造犯规的那一下,宁玺直接给往后摔到了地上。 宁玺坐在地上,半躺着,在一片倒吸一口气的声音中,迎着铺洒一身的冬日暖阳,面前是行骋有些错愕的神情……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颗高三的必胜球,砸到了篮筐边,从网外滑落到地上。 几乎是同一时间地,裁判哨响。 篮球赛结束,高二赢了。 场边又爆发出雷鸣般地欢呼,高三的一片哀叹,但不少人还是佩服宁玺带着高三坚持到了最后,纷纷拥上来给他递水递毛巾,安慰他,鼓励他,行骋愣愣地站在一边儿,喉咙里梗得说不出话来。 如果不是他刚刚那自作聪明的一下,说不定他哥就真的赢下这场比赛了。 一定会封神的。 宁玺面上没什么表情,慢慢站起身来,接过纸巾擦了一把汗,抱歉地笑笑,也不知道是对高三,还是对自己。 他看了行骋一眼,拧开手里的矿泉水瓶盖,仰头喝了一口。 在阳光下,行骋都能看清楚矿泉水溢了一些出来,顺着宁玺的唇角下滑,淌过锁骨,汇集于胸膛,再往下,凹出一片儿湿湿的印。 行骋喉头紧了一下,略有些慌乱地别过目光。 他犹豫地从身后队友的手里接过一瓶可乐,当着所有人的面,交到了宁玺手上。 宁玺接了,轻轻拧开,碳酸饮料入喉,刺激得他浑身一颤。 他把瓶盖再拧紧,对着行骋晃了晃,轻声道:“恭喜。” 阳光正好。 输了,也挺好。 可能是与行骋一对上,他本来就是输的。 …… 打完球赛的那天下午,高二不用上晚自习,行骋直接提前回了家。 高三还在学校里奋战,这入了冬,早上晚了半小时上课,夜里就估计得到十点去了。 没了宁玺一起,行骋回家的路上就走得飞快了,一直直走拐两个道儿,冲进了小区,直奔上单元楼,站定在二楼,掏书包钥匙出来开了门。 他指腹捻上落了灰的门锁,往白墙上一擦,留下个浅灰的印儿。 这会儿差不多八点半,行骋的爸爸妈妈还没睡,在给行骋熬汤,说他下午打了比赛,得补补,免得改天打球又抽筋儿了,那还能骋哥振臂一声吼挥刀拿球战八方吗。 行骋妈妈单独装了一碗密封好,放进冰箱里,说明天中午等宁玺回家,让行骋送一点儿去。 行骋想了一下,他和宁玺还需要点时间。 他伸手摸了摸碗沿,还觉得有些烫,认真问他妈妈,改明儿还煲汤吗? 他总感觉,他妈妈给他和宁玺煲的汤,喝起来跟他在外边儿给宁玺买的汤味道都不一样,特别香。 偶尔有这种时候,行骋会觉得,宁玺和他是一家人。 这样好,也不好。 行骋妈妈表情有些担忧,一边给行骋盛汤,一边说:“今天下午,宁玺家里又来了搬家工人……” 行骋慢慢抬起头:“这次搬了个什么?” 拿汤匙搅了搅碗里的汤,行骋妈妈继续说:“空调,也不知道是客厅的还是卧室的……” “卧室的。” 行骋说,“他家客厅没有空调。” 别说空调了,沙发,电视,都没有,只有一盏小台灯,和行骋拼了命赚回来的一张小桌子。 鞋柜边儿,躺着行骋买的那双球鞋。 以前,行骋会觉得,只要宁玺穿着他买的这双球鞋,能开开心心地走在街上…… 那么,他去哪儿都好。 但现在不一样了。 宁玺对他有那份心思,甚至可能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 先不说是不是真的特别喜欢,就凭前边儿一句话,行骋都想拼尽全身力气去把宁玺拴紧,好好儿捧着,给他一个家。 宁玺的妈妈,后爸,怎么样去做,行骋没有立场去指责。 他们也有个小宝宝,但是他们忘记了他们还有个宁玺。 没关系,行骋替他们记得。 今天在球场上的时候,行骋都在想,要是这一场比赛永远不结束那该有多好。 他能永远都站在宁玺的身前,跟着他的一举一动,两个人的目光永远交汇在一处,在尖叫与阳光中擦出火花…… 行骋忽然有点儿吃不下了,但还是硬着头皮把这一碗喝干了,毕竟是妈妈做的。 他扯过纸巾擦了擦嘴:“爸,妈,我去洗澡了。” 行骋爸爸正在沙发上看报纸,看了儿子一眼,点点头:“洗了澡就早点睡觉。” 行骋允了,看了看时间,笑道:“您跟咱妈也早点休息。” 行骋一进浴室,就冲了个凉水澡。 冬天洗冷水澡,洗得他浑身冰冷,又怕他妈妈发现热水器都没开,只好草草洗完,拿着浴巾往身上一裹,洗漱完毕,蹿上了床。 行骋冬天睡觉穿的是今年年前买的球衣,这个球服还是深蓝色的,是他最喜欢的一个队,当时买了两件,新的那一件就拿来穿着睡觉了。 球衣没有袖子,又长,穿着就是舒服。 他还抱了个充好电的电热水袋,烫得直哆嗦。 行骋关了灯,就这么躺在床上睁着眼盯天花板看了好久,跑到窗边儿往下望,果然看到他哥的窗户边上灯亮了。 行骋看了眼时间,差不多是回家了。 要是哪一天这盏灯都不亮了,行骋还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又在床上熬了一个多小时,差不多零点了,整个小区里边儿的住户基本都熄了灯,行骋趴在窗台上往下一看,他哥那儿还亮着。 又等了半小时,熄灭了。 行骋裹着被子,缩在被窝里喘气儿,成都的冬天真的是湿冷。 暖气开着都真他妈冷。 他自己开了暖气都冷,更别说他哥了。 行骋冷静着掏出手机,刺眼的光亮还让他有些不适应。 行骋握着手机一个个地打字,怀里还抱着又充了一次电的热水袋,这会儿还挺烫。 x:哥 等了十来分钟,宁玺估计是收拾好上床了,慢吞吞地回了一句。 勿扰:嗯 行骋斟酌了好一会儿用词,回他。 x:冷吗 宁玺这下倒是秒回了,两个字,不冷。 行骋回想了一下,他睡过他哥的床,被子明明就挺薄的,也不知道加厚没加厚,这都十一月了,空调都搬走了,还这么睡着,第二天早上起来不得成冰啊。 x:等我一下 这一句发过去,行骋迅速站起身来,把搭在床边儿的球裤穿上,手里拿着电热水袋,开始充电。 勿扰:? x:马上 过了差不多两分钟,热水袋就好了,行骋抱着热水袋站起来,在衣柜里挑了件连帽的帽衫,将热水袋兜进帽子里,把衣服兜进了帽子里。 这么一来,这热水袋就兜在他身前了,衣服穿在身上,怎么都掉不了。 行骋又给宁玺发了一句:把窗户打开。 他倒没傻到往楼下扔电热水袋。 行骋直接开了窗户,这一环内治安特别好,老式小区里家家户户安防盗窗的少,行骋站上窗台,隔着衣袖,摸了一下旁边儿的下水管道,脚上一双拖鞋,踩稳了阳台。 他直接翻下去,手紧紧抓住自家窗户边儿的踏板,一脚踩上了宁玺家的窗沿。 寒风刺骨,他就穿了这么件帽衫,光着腿,怀里兜了个暖宝宝,从自己卧室的窗台翻到了宁玺卧室的窗台。 这种事儿,也只有行骋干得出来。 宁玺去开了窗就缩回了被子里,加了棉絮再怎么盖也觉得睡不暖,索性直接坐在床上盯着窗户看。 他首先是看到行骋的脚,紧接着,就是行骋整个人站在窗户边儿,手撑着窗台一翻身,直接进来了。 宁玺整个人都有点懵,一下掀开被子站起来。 他看着行骋从书桌的侧边儿撑着桌子站起身,从怀里,献宝似的,拿了个电热水袋出来。 滚烫的热水袋一接触到宁玺的手,他就被烫得一缩,行骋吓得把电热水袋一扔,赶紧问:“烫疼了没?” 他这担心的一句,击得宁玺一愣,好像之前说过的所有话都给冰释掉了。 两个人的气氛,总算有了些缓和。 宁玺低着眉眼,骂了句:“傻逼。” 他穿着衬衫睡觉实在太冷,掀开被子躲上去,都想紧紧地把自己藏在被褥里,捂住耳朵,脸也埋进去,最好,最好什么都不要看见,也不要听见。 这样就不会方寸大乱。 行骋捡起地上的电热水袋,想起自己下来之前心中的小九九,咬牙一横,跟着掀开宁玺的被窝,直接挤进去了。 宁玺背对着他,面朝着墙壁,明显浑身一僵硬。 行骋张开手臂把他抱住了,在下边儿的那只左手更是窜到他脖颈下垫着,右手揽过他的腰,稍微往后带了带。 宁玺整个人被圈进了怀里。 他觉得,行骋的怀抱,好像比空调暖气都管用。 那么炙热,那么宽阔,那么让他觉得有归属感。 像一片草原。 他想在上面,驰骋,奔跑,纵马,雀跃。 还想睡觉。 睡一个暖烘烘的觉,做个美梦,最好不要醒来。 宁玺眯了眯眼,也不动了,慢慢地感觉到行骋把那个电热水袋给递到了自己的怀里。 “行骋。” 宁玺抱着那个电热水袋,轻轻咳嗽了几声。 凑近他的耳朵,行骋小声地唤他:“哥哥。” 宁玺呼吸一窒。 行骋低哑着嗓子笑了一下,认真道:“热水袋别抱太紧,明早起来就凉了。” 行骋又把宁玺抱紧了些,说:“但我不会。” 少年自带发热系统的身体紧紧地圈了他怀里的珍宝。 行骋的下巴抵在宁玺的肩膀上,睡着之前想了好些话,终究没说出口。 我永远为你发热。 头脑发热,胸腔发热,浑身上下,永永远远。 我已经疯狂爱上。 窗外,没有被帘子遮住的玻璃上边儿起了水雾,夜深露重,水珠成串儿往下滴。 宁玺慢慢地放松了紧绷的身子,微微侧过脸,鬓角磨蹭到了行骋轮廓刚毅的下巴。 迷迷糊糊睡着之前,宁玺看了一眼窗户。 水珠还在滴,玻璃很漂亮。 很有透明感。 他想。 我选择裸奔。 第十七章 成都,玉林路。 高二一放学,十多个人就拉着骑车跑到玉林路来,找了家喝夜啤酒的地儿,拉了一个大圆桌,人挤人的,搁街边上,点了几百块的烧烤开始干。 一出学校,行骋蹬在自行车上,指挥着队里的哥们儿些全部把校服脱了绑在腰上,等会儿出去喝酒,穿个校服像什么话啊。 队里也有几个高二的女生,负责小事和记账的,还有吹哨的,也跟着一块儿来,兴奋得很,跟着男生们把外套脱了缠在腰上,抱着手臂喊冷。 任眉跟着行骋蹭校队儿的局,平时也跟着混得熟,指挥着男生又把里边儿的外套脱了给女生穿上,大家一阵起哄,女生有一两个都忍不住红了脸颊。 对男女之间的事情,行骋明白得早也躲得远,遇到稍微对他主动点的女生基本都是避而远之,伤人的话说不出口,只得能躲就躲了。 况且他现在心里边儿满满的都是他哥,万一耽误了哪个姑娘,还真的负不起这个责任。 行骋骑在车上,往旁边儿靠了一下,任眉一下就明白了,脱了外套就递给一个女生,笑得特大方:“先穿我的!” 十多个花季雨季的少男少女,骑了自行车,一路穿过大街小巷,在天黑后散发着柔软光线的路灯下飞驰着,头顶了月色…… 耳畔呼啸而过的,都是十七八岁的风。 今儿个说的美其名曰是庆功宴,但是明明高二怎么赢的大家心里都有个谱,要不是高三的学长宁玺放的那最后一下水,高二能赢吗? 说白了就是运动会之后找个理由聚聚,行骋也明白。 他害得他哥输了比赛这事儿,一直耿耿于怀,连昨晚抱着他哥睡觉都没睡踏实。 早上宁玺妈妈还破天荒地打了个电话来,说打了五百块钱到宁玺账户上,让他有空去添些小物件,小弟弟晚上睡觉冷,家里还挪不出钱来买新空调…… 宁玺点点头,看了一眼还在睡觉的行骋,很小声地说了句“好”。 说实话,他能理解他妈妈疼爱小弟弟,怕小弟弟受冻。 但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他的一些不好的感受,到最后都要由行骋来维护。 两个人互相喜欢,在他看来最重要的就是让对方变得更好,而不是像行骋这样,比以前都还要更辛苦一点。 感动过后,宁玺心中更多的是自责。 行骋今早一醒,宁玺都洗漱完毕收拾好了坐在床边儿看他,看着行骋睁眼了,轻声问了句:“昨晚没睡好?” 行骋刚睡醒还有点儿懵:“你怎么知道?” 宁玺说:“你昨晚老摸我额头。” 听他哥说完,行骋的确想了好一会儿,思索了半天才隐隐约约觉得他好像潜意识里一直怕他哥会着凉,老在摸他哥的额头怕发热了,但是现在让他一想,完全都不怎么记得。 行骋坐起身来,刚刚想下床,忽然觉得哪儿不对劲,脸色涨红,面子上有点儿挂不住,又不敢拿这个跟他哥耍流氓,就坐在床上,先不动了。 宁玺当着他面在穿袜子,一边儿穿一边儿回头:“起啊。” 行骋点点头,镇定自若:“等下。” 宁玺两边儿袜子都穿完了,穿上拖鞋开始系裤腰带,咬着衣服下摆,回头又看了一眼傻愣着的行骋,没忍住笑了一下:“有起床气么。” 行骋摇头:“不是。” 太二了,这种事儿还真没脸在他哥面前说! 他哥脸皮儿薄,跟神仙似的,行骋觉得多说半个字都是亵渎。 也不知道他哥有没有自己偷偷搞过事儿啊…… 我操,行骋,你别他妈瞎想了!要不要脸啊! 行骋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不敢去看宁玺了。 等基本都弄好了,宁玺揣着衣兜站起来,看了一下手表,抓起一个枕头打了行骋一下,皱眉道:“别赖着了,快起。” 行骋绷不住了,面色严肃:“等会儿。” 宁玺有些诧异地回过头,看了行骋一眼,见着他弟猛地侧过身子去躺下了,心里一突突。 都是男生,他也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儿,不多说了,敲了敲门板,小声说:“我去客厅等你。” 行骋总算松了一口气,但很快,他发现他就不该躺下。 这是宁玺的床,满面扑来都是他身上清新的味道。 连刚刚怀里才抱过的触感都那么让行骋不舍,连指尖、鼻端,仿佛都留有余温。 行骋不得不想起,昨晚上,在黑暗中,自己专心致志地,亲了亲他哥的肩头。 自己没救了。 但行骋没感觉到的是,宁玺的微微一颤。 洗漱过后,依旧是两个身穿湛蓝色校服的少年,一路冲出小区,走在栽满银杏树的大街上。 银杏树是成都的市树,十一月中旬开始落了叶,金黄色的叶片铺洒满地。 冬日清晨的阳光,照耀在他们身上,像是捧着一抹灿烂的未来。 早上行骋怕他爸妈发现他一宿都没在房里,出了单元楼拉着宁玺就跑,两个人一路狂奔地上气不接下气,一到了小区外转角的路口才停下来,宁玺脸憋得通红,头顶还落了一片银杏叶。 行骋本来也半蹲着在喘气。 一抬眼看见他哥头顶一片金色的叶,行骋便慢慢伸出手,给他拂去了。 冬季晨风起,吹过心上眉眼。 回忆止了。 “干了这杯不醉不归!” 一声嗓子吼完,任眉一条腿跪在凳子上,手里举着酒杯,里边儿的啤酒都被他晃得洒出来一小半了,行骋在旁边盯着不开腔,杯底磕了磕桌沿,一口酒仰入了喉。 “我靠,这酒得劲儿啊,换不换歪嘴儿?” 有个男生喝得劲头上来了,嚷嚷着要换白酒,老板瞅他们一群未成年,不敢给多了,拿了一瓶上来,让他们分着喝。 啤酒兑着白酒倒入了杯里,这种劲儿最大了。 这烧烤摊招牌上的霓虹灯闪得行骋眼睛疼,闭了闭眼靠在椅背上,指端摩挲过杯面儿,敲了敲玻璃,又仰头一口。 任眉这边叼着烟吃了根串儿,手里还拿着手机晃悠,吹了声口哨,把手臂搭在行骋肩膀上,笑道:“想什么呢?” 行骋酒量挺好,这点还不至于上头,就是有点醺,慢慢坐直身子,说:“我昨晚挨着我哥睡的。” 这桌其他男生女生都凑一堆玩儿游戏,什么真心话大冒险的,行骋没兴趣,随便领了个号,等到了他再说就是。 任眉一听,倒吸一口冷气:“纯睡觉?” 行骋拿着酒杯在唇边磨蹭,低声道:“不然呢?” 任眉竖起大拇指:“牛逼。” 他端起一杯兑了白酒的啤酒,双手捧着递给行骋:“干了这杯酒,再爱也不回头。” 任眉见行骋不接这杯酒,又劝他:“兄弟如手足,老婆是衣服,你实在不行就换……” “老婆是衣服,我哥是手足。” 行骋差点儿一杯酒浇他脑门儿上,舔了舔嘴角:“我选择裸奔。” 忽然旁边儿一个男生手里还拿着筷子就对着行骋喊:“行骋!到你了!” 行骋把酒杯一放,吊儿郎当的,挑眉一笑:“怎么,又喝酒?” 那男生把行骋的肩膀揽了一下,连忙说:“抽到你了,选个惩罚,赶紧!” 行骋瞬间悟过来怎么回事儿,都忘了自己还在玩儿着游戏,点了点头开始抽,结果抽到一个什么给第几个通讯录联系人打电话告白的。 直接扣了手机到桌面上,行骋特认真地说,有喜欢的人了,不这么玩儿,其他惩罚,要怎么来都行。 他那句“我有喜欢的人”一出口,整桌惊呼,有几个男生都站起来快要蹬到桌上,追着问他是谁。 行骋自己倒是无所谓,但这儿这么多人,说出来了肯定会影响到他哥,没吭声,拿着酒杯往桌子中心一搁,笑容有些犯坏:“自个儿猜去。” 又喝了一点儿,行骋对酒量把握还算得当,管老板要了杯白开水润喉,顺便把账给结了,毕竟今儿个晚上出来庆功宴,行骋爸爸还专门拿了四百多块钱,让行骋请客。 夜风吹过来一点儿,行骋清醒了不少,这才刚刚站起来,就听到耳边有动静。 隔壁桌坐了四个男人,看着二十出头,头发倒是没染,但那开了领口皮带扎着的腰,手臂上还有纹身,一看估计就是小混混,手里拿着啤酒瓶子,张嘴咬了盖儿,往这边儿学生桌上一弹。 其中有两个已经走到他们这桌边上来了。 烧烤店的白炽灯开得亮,行骋一眼就瞅到他们手里夹的卡片,揣进了这桌那几个高二女生的衣兜里,还有一张直接卡到了程曦雨的后衣领上。 任眉和行骋几乎同时站起来,整桌的男生也跟着起来了! 任眉歪着头把烟给吐了,伸手揽过一个女生给藏到身后去,程曦雨和另外一个女生被那两个男人堵在位置上走不了。 有个男人伸手就把程曦雨的手机抓起来,行骋眉头一皱,低吼道:“干什么!” 那男人握着手机,不着痕迹地碰了碰程曦雨的肩头,吹了声口哨:“加个微信。” 行骋一个侧身就把那女孩儿护到身后,目测了一下这桌子边上的人,自己这边除开女生还剩十个,对面四个,完全能动手。 这边治安一直挺好,谁知道今晚在这儿能遇到这种事? 他手里抓了桌上的啤酒瓶子往沿边一敲,瓶底直直抵上那人的眉心:“我们是学生没错,但不代表不敢打架。” 行骋本来就长得高,居高临下压了那男的半个头:“一分钟之内带着你的人走,不然这啤酒瓶开在你头上。” 面前的男人一抄起板凳,行骋猛地一瓶子就砸下去! 他握紧瓶身,手腕青筋爆起,玻璃片儿都溅起一米高,头顶的白炽灯也跟着晃了晃。 老板从厨房里冲出来,隔壁商铺的店家驻足围观,连拉都不敢拉。 行骋喊着两个男生带了三个女生先跑,自己带了剩下的在这儿扛着,本来就有点儿醉意,但是这下完全清醒了。 混战持续了可能就五六分钟,对面四个男人趴了三个,行骋淌了一胳膊的血,也分不清是谁的,只觉得手疼,估计是给玻璃碎片划的。 他慢慢站直身子,旁边儿几个兄弟有个都蹲板凳上捂肚子了,多半是给踹的。 行骋走上去,对着对面唯一没趴的一个男人肩膀上就是一脚踹翻,自己站一边儿喘气,一抹脸,整个鼻翼旁边都黏糊上了血迹。 老板这时候看战斗进入休息阶段,才敢上前来拉。 但说白了能在这地段开夜市摊儿的多半都有点眼界,报了警拿出计算器就开始算财务损失,行骋也不肉痛,沉着嗓说:“老板,私了。” 老板一愣,不是没看到他们腰杆上绑的校服,皱眉道:“已经报警了。” 行骋暗骂一声“操”,站起身来盯着厨房里站着看热闹的几个师傅,钱夹子里抽了五百块钱出来放桌上,对着老板说:“先收着,不够的我先去趟局子再说。” 夜风渐渐刮得大了。 宁玺收到消息都是半夜,凌晨两点多,微信群一阵狂震,直接把宁玺给震醒了。 他这还没回过神来,电话又响了,接起电话,那边儿就是一顿嚎:“宁玺你弟闯祸了!” 宁玺掀开被子坐起来,人还有点儿不明白:“行骋?怎么了?” 应与臣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小道消息,扯着嗓子就吼:“进局子了!九眼桥那儿,哎哎哎,好像是砍人了?” 宁玺脸色一白,砍人了? 应与臣那边似乎也是躲在被窝里说的话,生害怕他哥听到一星半点儿,吸了吸鼻子:“他们今晚上高二庆功宴,一群小兔崽子……” “好像是因为个女生,厉害啊,怎么着来着,我翻翻记录……” 应与臣话说了一半儿都忘了后续了,接着电话翻微信,翻一半儿,就看到宁玺把电话挂了。 宁玺迅速起床,穿了个外套换上鞋就出了门,带了个口罩,整个人都跟没睡醒似的,凌晨两点半的街道上没什么人,出租车都少。 他把手机开了导航,想了一下,估计是这附近,跑了两个路口打到一个出租,先往青羊区派出所去了。 到了派出所门口看着没什么人,又想了一下最近的,往武侯区派出所走。 果不其然,他还没下车,就看着行骋他爸那辆黑色悍马h2停在门口,旁边儿还停了好几辆车,几个穿校服的高二男生进进出出,都站在门口,估计先动手的行骋给押里边儿了。 宁玺一下车,任眉就瞅着他了,一捂脸,“哎哟”一声。 行骋完了。 宁玺个儿不矮,又乖又酷,老远走过来还挺扎眼。 虽然他戴着口罩,但那眉眼,任眉都在行骋手机上看过了七八百遍,光一双露在外边儿的眼睛,一下就认出来了。 宁玺这一双眼生得亮晶晶的,眼皮儿窄薄,尾巴有些带钩,内眼角往里开得深,一垂眼,都能看清楚睫毛上的水雾。 冬夜晚上实在太冷了。 宁玺穿得少,揣着兜跑过来,口罩一取,脸蛋通红,对着任眉一点头,其余的男生围了好几个上来,连忙喊:“玺哥……” 宁玺一点头,冷静道:“说吧,怎么回事儿。” 自打脸。 第十八章 宁玺都快忘了,他是怎么样喜欢上行骋的。 小时候院儿里一堆小朋友一起打球,小宁玺年龄大一些,觉得小男孩叽叽喳喳吵得头疼,常常抱着球一个人跑最靠边儿的场上去练习运球。 小行骋就老抱一个篮球跟着他屁股后面跑,走几步摔一下,想跟他哥一起打球。 他哥当然不肯。 小行骋把球拿着就往篮筐上砸,砸没砸进去另当别论,光他这全场我老大的气势,就够小宁玺抖三抖,但是抖完了还是横眉冷对。 哪儿来的,回哪儿呆着去。 毕竟大了三岁,气势唬人得很。 后来没过几天,小行骋又抱着篮球屁颠颠地跑过来跟着他哥追,蹲场边儿安安静静地,时不时软软地叫一声“哥哥”。 小宁玺也纳闷,这小屁孩儿转性了? 他把球往网内一扔,空心入网,回头对着小行骋说:“怎么今天挺乖。” 小行骋一抹鼻子,奶声奶气地:“我妈妈说你吃软不吃硬!” 小宁玺一愣,想了一下,估计是阿姨想让他帮忙带带行骋这个捣蛋猪,所以教行骋怎么能准确无误地跟着自己屁股后面跑。 竟然是阿姨的意思,小宁玺也不计较,轻轻弹了一下小行骋的脑门儿,冷冷道:“一起。” 再后来,就真的经常一起了。 行骋努力学习想考跟他一样的重点高中,想好好儿跟他打一场球,打区赛前追了几百米就为了给他扔一瓶饮料,他不是不知道。 甚至行骋在每一次运动过后,下了球场休息,过于急促的心跳,望着自己发亮的眼,宁玺也都知道。 行骋会耍赖,会扮帅,会搞花样儿在宁玺面前表现,同时侵略性也特别强,保护欲爆棚,不允许旁人欺负宁玺分毫。 连在场上多瞪一眼,多甩一个肘子,都不可以。 那是讨打的。 今儿晚上的事,宁玺想过很多遍,搞清楚了来龙去脉,才忍住没在任眉面前,一堆小男生面前,叹一口气。 任眉搓搓手,特别正经道:“玺哥,那个,就是隔壁桌有超社会的,流氓!来逗我们桌姑娘玩儿……” 宁玺这不怒自威的眼神,唬得一堆大男孩儿一愣一愣的。 宁玺抬眼,大概心里有个谱了,见义勇为保护女生,行,没什么问题。 他还是没忍住抓了个重点,冷着脸问:“哪儿的姑娘?” 旁边一个男生狠拍一下自个儿的大腿,说:“就我们校队那几个,负责平时杂七杂八的事情的那几个女生……” 宁玺手一抬:“行了,了解。” 听任眉说行骋满脸满胳膊的血,宁玺心尖尖儿都跟着抽痛。 宁玺早就不在街道上外边儿打架了,玉林这边夜摊大排档的流言蜚语也听过一些,没想到嚣张成这样。 不过这一次,赔偿是少不了了,校方那边估计也吃力,不知道得摆多少门道。 任眉这边还正在愁,忽然有个男生握着手机朝远处挥手,路边儿停了辆奥迪a6,上面下来司机和一个年轻男人,后座下来一个女孩儿,紧接着,又下来一个中年男人。 对着任眉他们这帮男生一点头,进去了。 任眉一拍手:“嗳,曦雨她爸爸来了,行骋这事儿好说了……” 一大帮子男生,就这么蹲派出所门口,凌晨三点多,个个晕晕乎乎的,守在夜风里,等行骋出来。 估计那先来调戏女生的几个混混,也没想到行骋看着一米八好几了,实际上才刚满十七岁。 名副其实的未成年,打架不吃亏,更何况是收拾这种欠揍的人。 等到凌晨四点,有几个家长来把孩子领走,走之前还去派出所做了记录。 任眉家里人也来了,任眉出来的时候还特小声告诉宁玺:“那个,玺哥,行骋挺好的,伤不重。” 宁玺点点头,哈了口气,嘴唇都发白了:“你先回去吧。” 任眉瞪大了眼:“还有俩小时你就得去上早自习了……” 宁玺眯眼:“两个半。” 任眉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天估计都没多久就开始蒙蒙亮了,宁玺还挺能扛。 两个半小时,还不知道行骋今晚出得来不。 真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敢于迟去早自习。 趁着他妈妈去开车的那一会儿,看着被派出所门口路灯照得特好看的宁玺,任眉眨眨眼。 高挺的鼻梁,偏薄的嘴唇,长得跟画出来的似的,这乖巧又带着冷漠的情绪,他忽然就能明白为什么行骋会喜欢这一口了。 任眉清了清嗓子,决定八卦一次,认真道:“玺哥,行骋他特别喜欢你,他之前为了你还……” “任眉!走了!” 家里的车停到路边儿,里边当妈的按下车窗喊了一声,任眉这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觉得自己有点多嘴,别哪天给行骋逮着骂一顿! 任眉迅速蹿上车,对着宁玺做了个“拜拜”的手势。 宁玺有点愣,点点头。 行骋为了他怎么了? 他这还没仔细去想,身后传来熟悉的一声喊:“哥!” 宁玺都不敢回头,怕看见弟弟的血。 行骋脸上还贴着纱布,手吊着,笑得一咧嘴,一咧就疼,“嘶”了一声觉得不对劲,我哥怎么在这儿啊? 行骋爸爸阴沉着脸,但也没太生气,拍拍儿子的背,手里还摁着止血的棉签,对着宁玺勉强一笑,打了招呼:“宁玺。” 连忙点点头,宁玺特礼貌:“行叔叔。” 行骋爸爸没明白怎么这都这么晚了宁玺还跑过来,刚刚打架现场也有这孩子? 他把止血的棉签递给行骋,拿出车钥匙把车解了锁,说:“自己按着,你俩聊,我去开车。” 宁玺认认真真地看了行骋一圈儿,从上到下,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调整好情绪,才慢慢吐出一句:“没事就好。” 小时候小宁玺为了保护弟弟也打过架。 那会儿行骋年纪小,哭鼻子跟拧水龙头开关一样,一边暗示自己别哭别哭,结果一看到他哥的伤口,眼泪汪地一声就出来了。 小宁玺冷冷的,睨他一眼:“傻子。” 等大了,行骋为他打一次架,宁玺冷静着给弟弟上药缠绷带,也忍不住骂一句:“傻子。” 行骋总是特别能耐,说小伤没事。 宁玺伸手摸上去,他就嗷嗷叫,抱着他哥的手臂说痛,得亲一下。 就是那个时候,宁玺开始明显感觉到,行骋的喜欢。 一坐上行骋爸爸的车,宁玺就有些不安。 行骋的爸爸妈妈都对他特别好,这让他觉得他和行骋的感情是一种束缚,压得他有点难受,有点愧疚。 本知道是深渊,还明目张胆地扣着行骋的脚腕,把他往里拖…… 他跟行骋的关系,如果按照宁玺的构想,他只希望,是行骋的讨,和他的给。 两不相欠,对彼此都好。 但是今天说实话,最开始一听应与臣讲,是为了个女生,宁玺特别小心眼地觉得,那一瞬间,自己像死过一回。 特别难过。 行骋拉着宁玺坐到了后排,灯关着,两个人各坐了一边儿,都心虚,特默契地别过头去看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 行骋爸爸看俩小孩儿一路上也不讲话,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儿,拉着行骋先去找了家诊所,把伤口简单包扎了一下,所幸还伤得不严重,都是些皮肉伤。 包扎的时候那酒精一弄上去,行骋掐得自己手心都要肿了,宁玺在一旁站着看,努力让自己的眼睛不往伤口上瞟。 行骋爸爸也看不下去,不过儿子大了自己造的孽就得自己承担,叼了根烟出来,说去诊所门口抽一根,吹吹风。 他爸前脚刚出了诊所里间,门一关上,行骋坐着转过上半身,单臂揽过宁玺的腰,直接把他哥带了过来。 他的脸就埋在他哥的小腹上,咬着嘴唇抽痛喘气。 宁玺真的快心疼死了,没办法,只得用手心扣住行骋的后脑勺,轻轻地揉,垂下眼来,小声安抚他。 他都能感觉到行骋的手紧紧抓住他的毛衣不放,直到了最后上纱布,行骋才稍微松开一点儿。 行骋想过,他要是在宁玺面前稍微脆弱那么一点点,宁玺会不会心软? 出了诊所,已经非常疲倦的行骋爸爸把车开回了小区,接着两个孩子下了车,把车给锁上了。 行骋一进一楼就不跟着往上走了,跟在宁玺屁股后边儿,对着他爸说:“爸,我反正也不想睡了,明天周末,我去我哥那儿坐坐。” 高二周六没有课,就是爽。 行骋爸爸看了下时间,虽然估计宁玺也睡不了多久了,但还是训他:“人家宁玺明天不上课么?上去!” 宁玺闷闷出声:“行叔叔,他可能找我有事,十分钟我就让他上来。” 见宁玺都没什么意见了,行骋爸爸也累得没时间管儿子了,点了点头,指着行骋又说:“自己注意点儿时间,人宁玺还要上早自习……” 行骋一边儿点头一边儿给他爸挥手,太高兴了差点儿把手臂上的纱布给扯着,疼得“嚯”一声,旁边站着的宁玺看得眉头直跳。 行骋爸爸一上楼,关了家里的门,行骋扒着宁玺家的门又想进去,宁玺没办法,搞不懂行骋这折腾出了一身伤还想干什么,佯怒道:“就在这儿说。” 身子又往里边儿挤了一点,行骋可怜巴巴地:“哥哥,外边儿冷……” 宁玺简直拿他没办法:“你别折腾了!” 估计猜出来哥哥在躲什么,行骋眉毛一挑,说了声悄悄话:“我保证不亲你。” 听了这话,宁玺愣是傻了半秒,耳朵通红,还没来得及把行骋给关在外边儿,这臭小子就一下子钻进来了,猛地关了门,几乎不留时间给他哥喘口气,低下头逼问道:“你怎么大半夜跑出来了?” 宁玺后退了一步,面对这问题还真说不出话来,瞪着眼说:“有你屁事。” 我靠,都给他哥逼得吐脏字儿了,能耐。 他哥就是担心他,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派出所来吹风? 行骋转了个面,直接挡在入户与客厅的衔接处,手臂撑到墙面上,抵着他哥,认真道:“不在一起也行,你好好学习,我继续追你。” 宁玺触动归触动,但还是在这儿堵着快被行骋气死了:“你就不能好好学习吗?” 行骋还是拦着路:“没说不啊,你考哪儿我就考哪儿。” 宁玺垂下眼,语气特别坚定:“我不会在南方的。” 很现实地说,行骋也考不上他要去读的学校。 行骋一拍脑门儿,也开始较劲了:“我去你校门口卖羊肉串儿,天天把你喂饱……” 宁玺侧过身躲开他,忍着气说:“你别跟我犯浑。” 憋了一晚上,行骋简直忍不住了,借着身高优势把宁玺圈在墙角边儿,低下头,用嘴唇轻轻去磨蹭宁玺的鼻尖,声儿都带了些沙哑。 “哥,你说过,我要什么,你都给我。” 行骋抱着宁玺,在这么一瞬间,他觉得他以前唱的那些什么ktv金曲都还不够狂野,现在这情况,别说独家记忆了,让他倒着唱痴心绝对,他都能吼个升调来。 行骋的少年音色已成熟不少,仍旧带着些青涩的意味,吐出的语句在宁玺耳边炸开,串成丝线,悄悄钻入了他的身体里。 他抬起头,看着行骋上下滚动的喉结,一时间像是被蛊惑了似的,愣在原地。 行骋看他哥发呆了,捧着宁玺的脸就要吻下来,宁玺猛地一回过神伸出胳膊抵着骂:“你进门的时候怎么说的!” 行骋半秒都没犹豫,手上一用力,反手甩了自己一耳光,打得半边脸“啪”地一声,整个客厅都听得到。 算我他妈打脸了! 宁玺简直惊呆了,气都没缓过来,就这么直接被行骋又摁着脑袋接吻了。 这个吻,强势,急切,带着些野蛮,宁玺甚至都能尝到一丝残留在行骋嘴角的血腥。 嘴上还没停歇,宁玺瞪着眼,看着行骋侧脸上被他自个儿扇得一片通红…… 得,你厉害。 喜欢你。 第十九章 那天早上行骋被宁玺掐着脸轰上楼之后,宁玺一个人在客厅里,蹲在地上,把烟灰缸拖过来,倒了点儿水上去,燃了一根烟。 行骋一身朝气,那股子冲劲儿和勇敢,是宁玺最为羡慕的。 可能有时候就是如此,对方身上越拥有什么自己或缺的,反而能越来越让自己心动。 熬了整个通宵没睡,宁玺一到教室,第一节课还没开始就趴下了,睡了两节课起来觉得冷,一摸额头,还有点儿烫。 宁玺绕过高二的走廊往化学实验室那边走,选了小通道下楼梯,直奔着校医室去了,身上还剩他妈妈打的五百块钱,光药钱就要了五十块。 拿着药去冲了喝,宁玺测了个体温,三十八度,也还好,能继续上课。 宁玺一回教室还是昏昏沉沉的,给班主任打了个招呼,一个人顶着外套趴桌子上睡着了。 外边儿风吹进来,吹得他一只耳朵冰冰凉凉的。 一觉睡了起来,身上外套变成两件,那扑鼻的运动香水味儿,宁玺都不用猜的,翻个面就看到校服里边儿商标领口上写着“xc”。 男生女生爱在校服上乱涂乱画的习惯,大部分都改不了,还记得初中那会儿,行骋读的区里边儿另一所公立中学,校服背面画了老大个蝎子,还觉得特别酷,个儿高条顺,招摇过市的,头发一抹,校草啊。 宁玺问他画个螃蟹干嘛,告诉所有人你横行霸道吗? 行骋一脸不置信,有点儿怀疑自己御用画手的功底。 哥,这他妈是蝎子,天蝎你知道吗,你不就是天蝎座吗? 没几天,行骋他们学校的流言蜚语都传到宁玺耳朵里来了,估计他们学校暗恋行骋的女生们,是个天蝎座的,都得兴奋好几天。 这位校草背着一个爱的图腾,横行霸道了好几天,越看越觉得背上像画了只螃蟹,于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又买了件新校服,胆子大,直接在后边儿写了个“11.12”。 以至于,后来行骋初三学了吉他,天天抱着在楼上弹棉花,张嘴就来:“你是那一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来的更晚一些,停靠在小区门口的二路汽车……” 宁玺在下边儿看书,头都大了,也不想管楼上这位青羊区小刀郎,直接上去敲门儿。 行骋,滚出来。 在玉林路打架的事情过去了两三天,学校给在烧烤摊打架的几个男生集中做了一次思想工作,教育了几天,也去扫了几天的教务处。 这事儿行骋为首,学校意思一下给了个警告处分,程曦雨那几个女生的家长也又跑了几趟学校,这几经折腾,行骋那个警告处分也给抹了。 扫一周的教务处,行骋每天下午的训练时间也暂时占用了,一下课就拿着扫帚过去,后边儿跟了一溜校队的人,全拿着扫把和簸箕,说要帮忙。 行骋点了一下人头,这一下得有十二个人,放着训练不去,跟着他们哥几个来这儿扫地,这不明摆着找骂吗? 好不容易劝退了那几个女生,行骋拿着扫把转悠得跟金箍棒似的,一边小声哼歌一边指挥着队员去倒垃圾,忙得一头汗,但也还乐在其中。 连着打扫了好些天,偶尔碰到一次他哥,行骋立刻站得笔直,扫把往身后一藏,跟站岗似的,一点头:“哥!” 宁玺站定了,本来今天也是绕道来看看弟弟的,手上还抱着书:“挺勤快。” 行骋没听出来宁玺这是在夸他还是损他,正准备说几句,就看到宁玺提了个袋子,在他面前颠了颠,淡淡道:“拿着。” 下意识般的,行骋低头一看袋子里,老大一个nike的标,放着一套全新的护膝,护踝,那护手臂的都跟袖子差不多了,堪称是全副武装。 这一套,少说也三四百吧? 行骋还有点懵,就听到宁玺认真地说:“不管是球场上还是打架,都别再伤着了。” 旁边儿站着喝饮料的一群校队小男生们炸了,眼馋着看那一袋子物件,没听说过打架还爆装备的啊? 宁玺一走,行骋也没客气,直接发朋友圈炫耀,拍了一张,配的文字也简单明了:宁玺送的。 校队群里也发了一遍,还戴上身拍了好几张买家秀,臭屁得很,惹得校队里边儿几个小男生在微信群里撕心裂肺地吼,玺哥我也要!!! 行骋拿着手机一个个地语音回复,没有,不可能,靠边儿,做梦! 你是他弟弟吗? 晚上一回家,行骋把这全身装备都试了一下,站在穿衣镜面前站了好一会儿,穿着球衣,满脑子都是他哥那句话。 可别再受伤了。 高二放得早,行骋今天想等宁玺,就还真抱着球跑操场里坐着,屁股下全是草,还好最近成都旱冬,还没怎么下雨,干的。 他脱了书包垫在身下,还觉得挺舒服,反正也没几本儿课本在里头,特别软。 他中午跟他哥横,说高三放得太晚不利于休息,再这么折腾你们,我们高二得去把你们电闸给掰了,宁玺瞥他,关你们什么事?凑什么热闹? 行骋找了个正当理由,下一届受难的不就是我们吗。 成都的冬夜,天边儿泛着的灯火辉映出一片紫红,点点繁星缀在夜幕之上,若隐若现,似乎这夜里都没有那么冷了。 行骋躺在草地上,满眼星空,教学楼上边儿高三教室的灯都还亮着,旁边也躺着下来喝汽水儿的应与臣,两个男生就这么并肩躺着,身上盖着外套,翘着腿,有一搭没一搭地干杯。 应与臣挨了一刀之后回来就休息着没怎么往球场跑了,他成绩还挺好,家里也不给压力,在学校他哥也管不了,一听行骋说在操场喝汽水儿,书包都没拿,就把晚自习给逃了冲下来。 为此行骋还专门多买了一罐,单手开了,递给应与臣,后者一笑,特豪气地往空中一撞:“谢了兄弟!” 他哥哥那些事儿,行骋没好意思多问,关心了一下应与臣的伤口就作罢了,说以后放学晚的话让应与臣跟自己和宁玺一起走,要安全些。 应与臣说他哥专门派了人来接他,倒不是多大个事儿。 行骋又听应与臣讲起他的情况,在北京读书读得好好儿的为什么会跑成都来,他哥又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怎么的…… “嗳,别说我了吧,丧气。聊聊你啊?” 说得汽水儿都喝了一大半,应与臣嘴里还留着股红石榴味儿,笑着问他:“行骋,你真不打算走体育生?你这身高够,成绩也勉强能走个艺体的……” 行骋也咽了一口,碳酸跳得他舌尖特别爽:“不了,我得先看看我哥走哪儿读。” 应与臣一拍大腿:“哎我靠……你俩太黏糊!不对,你太黏糊他。” 行骋笑了,拿着易拉罐跟应与臣碰了杯:“我就这么一个哥,那可不得黏紧点儿吗。”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直觉出了偏差,我总感觉你跟你哥不是那么回事儿!” 应与臣是憋不住了,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连个喘气的机会也不给他留,行骋承认得也大方:“我喜欢我哥,为他剃过头逃过课,学过吉他,为他翻墙又跳楼的……” 差点儿没从草地上直接跳起来,应与臣扯了几根草往行骋身上扔:“我操,我就觉得没对劲儿!” 愁得连红石榴汽水儿的罐子都给捏变形了,应与臣薅了一把自己软塌塌的头发,双手撑在身后,嘴巴叼着易拉罐拉环,喃喃道:“我哥最近也跟一男的扯不清楚,真是……你说你们这放着一大片姑娘不要,以后多难走啊?” 行骋叹口气,睁着眼开始数操场上空的星星了,数到第七颗,眼有点儿花,说:“没办法,谁都替不了了,得把他给抱紧点儿。” 应与臣想了会儿,觉得宁玺的行为也挺不一样的,问他:“你哥喜欢你吗?” 一问这个问题,行骋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吧,盯着高三教室那儿窗口明亮的灯盏,眼里跟倒映了天边儿星子一样,点点头。 “喜欢。” 昨天晚上放学,他捎了两袋泡面两个蛋,去宁玺家起灶。 那厨房灯一亮,灶台火舌头窜上来差点儿没把行骋一对剑眉给火漂成匕首。 宁玺看不下去了,把行骋赶出厨房,打了两个蛋,煮得香辣四溢地端出来,两个蛋全给了行骋。 行骋拿筷子搅了几下:“我靠,哥,怎么有两个蛋?” 宁玺端着碗没坐着吃,眼皮儿都懒得抬,冷冷地答:“双黄蛋。” 放屁,他哥根本就没吃吧,行骋迅速把面条一扫而空,又跑便利店去买了两个蛋,硬给他哥又加了一碗水煮蛋。 他哥低头拌面的时候,行骋一伸手捏上他哥的脸蛋儿去,恶狠狠地说,有我一份,那就肯定得有你的一份。 后边儿行骋抢着洗碗,在厨房里面壁思过,想了好久好久。 晚上一回房间,他硬是咬着牙做题到了凌晨一点半,最搞不明白的历史卷子写了一张,背了好久的时间轴,把宁玺给他的笔记本都吃了个透…… 电热水袋他拿给宁玺了,晚上暖床全靠抖,还跟宁玺说他有俩,上边儿一个下边儿一个,晚上热得出汗,总踹一个出去,自己留着浪费了。 明天开始就不去校队了吧? 但是打球也感觉挺必不可少的…… 但是再打真的就傻逼了,这成绩离二本线都差好大一截,高二了,没多久了,真的不打算好好在成绩上追一追他哥么? 行骋觉得有句话还真说对了,学生时代,恋爱并不一定影响学习,但单恋一定会影响到学习。 这周五就是冬至,宁玺妈妈破天荒地给宁玺打了电话,说放了学让宁玺去一趟高新区,家里摆了羊肉汤锅,正好周五放学,过来吃一点。 宁玺拿着手机,鼻子有点儿酸,倒不是因为他妈妈叫他去吃饭有多感动,他只是觉得去年他妈妈就没记住高三周末只放周日一天,这今年复读了还是这样。 月考成绩不闻不问,生活上偶尔问候,宁玺表面上不咸不淡,但是心里边儿有多珍惜妈妈的这一通电话,只有他自己知道。 去年冬至的时候,他也被忘记了,中午一个人跑到学校附近去吃了一顿羊肉汤,回学校就吐了,晚上没去吃饭,看得行骋站在教室门口干着急。 宁玺没想到的是,因为自己没吃饭,行骋逃了晚自习,去操场背后要翻墙出去买羊肉汤,一条大长腿刚骑墙上,转面儿就看到校长在墙下边儿蹲着,手里拿了个手电筒。 他校队帮忙的那一群哥们儿,还在墙那头个个跃跃欲试,扯着脖子吼:“行骋!能下去吗!” 行骋骑在墙上,看看这边儿的校长,又看看那边儿站着的哥们儿,绝望地一闭眼,对着他哥们儿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任眉一跳脚:“现在知道怕了?” 行骋冷笑一声,心里边儿憋着笑,换你来试试。 任眉三两下子就蹿上墙来,也骑着,一上去就傻了,俩男生对着墙下的校长干瞪眼,校长笑眯眯地问:“训练有素啊,打算去哪儿?” 行骋也耿直:“买羊肉汤,饿了。” 还因为这事儿,行骋爸爸那晚上摁着行骋的头,逼着在家里吃了两个小时的羊肉汤,看得登门家访的班主任都傻了。 今年行骋倒没又去翻墙了,一等到高三下课,就想接他哥一起走了,找家附近的店,吃一点意思一下。 他知道宁玺妈妈找宁玺去吃饭,但没想到宁玺还真以为这个事儿,请假了。 一整个晚自习都没来,也没跟他妈妈说今晚有课。 行骋一个人站在高三教室门口,看着来来往往背着书包收拾好要走的学姐学长,有点儿泄气。 也怪他没跟宁玺说,今晚要不要一起吃饭。 应与臣手里正提着个保温桶,拿了一双不知道哪儿去找的一次性筷子,满面愁容地在走廊上哼歌,行骋看到他就觉得逗,撞了一下:“今晚还有得吃啊?” 那保温桶里纯正的简阳羊肉汤味儿,真招人稀罕,香! 应与臣一点头:“是挺好吃,但我们那边儿都吃饺子啊!” 行骋忍不住想翻白眼:“入乡随俗,在这儿该吃什么你就吃什么。” 应与臣又开始愁了:“送羊肉汤那位,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跟我哥纠缠不清的那个男人,之前我在金港赛道出车祸,就是他给撞我屁股上了!真特么跌份儿!” 行骋拍拍手:“缘分。” 这小学长爱车他知道,行骋也挺感兴趣,不过现在经济实力只玩儿得起六十八一颗的篮球,车的计划暂时搁置到二十多岁以后了。 赛车跟篮球一样,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大部分男人所热衷的运动,里边儿擦出的火花,自然也是难以灭下去,想当年第一次跟他哥杠上也是因为一颗球,到底是谁砸到了后脑勺上。 晚上一个人跑回家,吃了家里做的羊肉汤,行骋跑窗口去看了一下楼下亮没亮灯,管他妈妈要了祛疤膏,敲他哥的门儿去了。 今天他爸爸在家里抽烟把沙发给杵了个印儿,那火星子烧得响,迅速点着,行骋忽然就想起宁玺的手腕上。 拿去给他抹抹手腕,不知道有没有用。 他这门铃一摁,门开了,扑鼻而来就是满客厅的烟味。 宁玺垂着眼,鼻尖一颗小痣衬得脸庞愈发好看,皮肤还是白得过分,手里扯着一张数学卷子,手掌心儿攥了草稿纸,上边儿方程式还看得清晰。 再往下,宁玺嘴里咬了一根烟,烧了一半,火星忽亮。 半边面容沉浸在烟雾里的宁玺,那么迷幻,那么孤独,模模糊糊的眉眼,清瘦而美好的下颚轮廓,烟头上每一寸都烧到了行骋的眼里。 行骋捏了捏手里的祛疤膏,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着他哥这个样子。 颓废而神秘,眼神淡漠,一边儿抽烟一边儿写数学题,坐在客厅里,点着那盏灯,自己买的那一方小桌上,还有小半张没用完的草稿纸。 宁玺吸了一口烟,没掐,吐了个圈儿出来,抬起眼,定定地看着行骋。 他终于,他总算,在行骋面前,露出了最真实的自己。 在行骋曾经看不见的地方,他并没有表面那么优秀,也没有多么阳光。 笑,或者不笑,都是他。 坚强,或者懦弱,也都是他。 行骋说明了来意,宁玺挽起袖子就把手臂伸了过去。 那疤痕只有指甲盖那么大,狰狞可怖,微微凹陷下去一些,呈深褐色,看得行骋喉咙跟被人掐住了一般。 就跟手里捧了个什么似的,行骋拿出棉签,不敢乱来了,一点点儿地给他上药,眼神就没离开过那一块疤痕。 他涂得慢,宁玺看他小心翼翼的样子,没忍住,笑道:“磨蹭。” 行骋心里快要痛死了,疼死了。 感觉他多看那烟疤一眼,就好像全烫在自己身上,像烙铁,正面儿印了印背面儿,疼得他喘不过气。 宁玺一直盯着他,没有说话。 行骋一抬头,撞上哥哥的目光,忍不住叹了口气:“上辈子我们可能是仇人,你肯定拿剑刺过我胸口一刀,这辈子我还得还债才这么喜欢你……” 宁玺猛吸了一口烟,当着行骋的面,就这么坐在地板上,把上半身穿着的衬衫扯开半边,低声道:“我胸口上也有疤。” 跟被人又打了一棒似的,行骋正准备在挖一块儿祛疤膏在指腹上,手却一下被宁玺给捏住了:“你摸。” 宁玺碰灭了客厅的那盏台灯,周遭灯光忽热暗下来,伸手不见五指。 行骋吞了口唾沫。 那天,行骋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过去,暗夜里,能看到他哥的脖颈线条,锁骨,在往下是敞开的衣领,半边儿裸`露在寒冷空气之中的胸膛…… 行骋常年练球摸筐的粗糙指端一触碰上那处温热的肌肤,宁玺一抽回手,猛地将行骋的手按住。 此时此刻,行骋觉得在自己掌心里生存着的,是宁玺强烈的心跳。 是心上人的情意。 “感受到了吗,它也一样喜欢你。” 这一句讲完,宁玺深吸一口气,慢慢地继续说:“行骋,这就是真实的我。” 十七岁这一年,行骋在某个夜晚的这一刻,把他的宁玺牢牢地拥入怀里,忽然觉得在这座城市里,所有的灯都灭了。 独独全世界最亮的,是他们心里为彼此点好的那盏。 行骋紧紧地抱着宁玺,眼睛看着那扇关闭着的大门,想起每一次他想进来却又老被关在外边儿的场景,这下他总算是进来了。 真正地,进入了宁玺的心,参与到了他的生命里。 他想起无数次因为宁玺而激起的斗志,成长的重量,每一步,都踏得死心塌地。 在这一处小客厅里,行骋安慰性地轻轻拍了拍宁玺的背。 隐秘而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  青羊区第一刀郎行骋出道(大家好 身高线。 第二十章 从那一天起,行骋就发现,宁玺没再抵抗他的所有攻势,连一言不合就牵手这种行为,宁玺已经能完全坦然面对。 十二月初,高三全体又进入备战状态,即将迎来一月初的一诊考试。 宁玺天天一放学就在家里头悬梁锥刺股的,行骋前几天尝了甜头,这一紧张起来,体验了一把三过兄门而不入,压根儿不敢去招惹宁玺。 全成都市的高三学生在高考前,都会进行三次全市的诊断性考试,直接全市排名,包括周边所属成都市的卫星城等等,能看出来自己的成绩在整个成都市的水平。 石中的文科是全成都最好的,宁玺的成绩在年级上又排名靠前,这次考试的排名对他影响颇深,重要性自然不在话下。 应与臣就一北京来的小孩儿,今年零诊的时候还没搞清楚状况,以为这种喊法是说的体检,还紧张了好一会儿,玺啊,怎么你们这儿体检还重重关卡,招飞呢? 中午放学吃饭,宁玺都不出教室,行骋打了一份抄手饺子过去。 清汤拌点儿小米辣,宁玺一口汤喝下去差点儿呛到,一双眼被辣得红红的,泪溢出来,躲开行骋探过来的指尖,凶巴巴地骂:“欠虐。” 行骋还挺得瑟,一笑:“这不是等你虐我吗?” 趁宁玺忙着的这几天,行骋完全忘了等一月初自己也要期末考试了,晚上一下晚自习就骑上自行车出去野。 一群高二的男孩子,刚刚摸清了学校的套路,没有高三的紧张感,比高一的更踩熟了这一块地皮儿,正好是最浪最管不住的时候。 青羊区很大,是成都市的中心城区,往上推几辈儿,行骋和宁玺都算是土生土长的,身份证都是510105开头,那会儿行骋家里还算个部队上的。 那时候,成都军区还没规入西部战区,军方机关、省委政协,驻地都位于辖区内,行骋家里分的房子,工作,也几乎都在这一块地方上。 古蜀城的五分之三都在青羊区,将军街、东城根街,这些地段都是行骋追着宁玺骑车遛弯儿过的地方,宽窄巷子旁天桥下有家炒货特别出名,每年过春节的时候,片区里的小孩儿,都要兜着袋子来装货的。 行骋领着一大群男生骑车从府南河边儿过,夜晚的灯光暗暗的,这条路上没什么人,一拐弯,行骋又看到了旁边儿从小对他来说就特别神秘的住宅区。 这儿以前叫什么山庄,现在换了个名儿还更好听了。 行骋特别喜欢浣花的房子,独栋别墅,闹市深处,静谧优雅,米杏色的外墙,方方正正,大气又古朴,肯定特别符合他哥的审美。 听初中的同学说,里边儿配套的还有独立藏书房,私人花园,清风绿意,治安也特好,那墙都得有一米厚…… 行骋骑车绕路从那儿过了好几次,背枕琴台路,面朝府南河的,旁边百花潭公园,老了还能遛弯儿! 想远了。 以后肯定都没新楼盘了,这是个问题。 行骋绕到售楼部去看了下价格,心里咯噔一下,暗自想,立个目标吧先。 为了这么厚的墙,他也得努把力。 到了吃夜宵的广场,行骋一把车停下来就给宁玺发消息,脑子里的思绪压根儿控制不住,问他哥,以后买二手房吗? 宁玺本来还在想,这小子是不打算好好读书想去卖二手房了么,琢磨了一下应该是说以后的意思,不免有些触动,回了句:有就成。 行骋一边儿撸串一边儿连家里沙发要什么料子都他妈快琢磨好了…… 但还是得看他哥喜欢什么。 行骋把烧烤打了包,回他:别墅的话,其实二手房也还好。 宁玺那边慢吞吞地回:不是这意思。 他把题本儿翻了个面,夜风卷起窗帘的一角,悄悄吹开了宁玺数学本上的橡皮碎屑,再吹开,下边儿是那种老式书桌,木桌面上还垫了块玻璃板。 玻璃板下压了一张行骋的证件照,跟行骋校卡上的一样。 照片儿是宁玺偷偷拍下来的,拿去打印店印出来,剪了六张一寸的,前边儿五张都扔了,就剩这一张,还安安静静地躺在玻璃下。 宁玺低下头,对着玻璃轻轻哈了口气,桌面泛起了些白雾。 指尖点了几下,行骋的脸庞逐渐清晰,宁玺叹了口气。 他握起手机,又慢慢地打字。 我的意思是,有你就好。 …… 那天冬至扑了个空的事儿,行骋没去问过宁玺。 他有时候觉得,他跟他哥在家庭这一块上,永远都做不到感同身受。 行骋能做的,只有陪伴,守护,以及用自己的力量去让宁玺过得更好一点儿。 除了偶尔必要性的耍流氓被他哥冷眼相对,行骋过得还挺滋润。 他现在算是,不管跟宁玺说什么,都总会有回应了。 感情有了回应,生活也变得更加默契。 行骋觉得自己头顶像长了块帆,顺风顺水,万事大吉。 这周六高二依旧不上课,高三中午休息的时间稍微长些,行骋从球场上下来就去宁玺家吃饭了。 他特意去校门口打了两份牛肉米粉,拐进超市搞了两瓶红石榴汽水儿出来,一晃一晃的,一回到宁玺家,拧开瓶盖,操,全给喷身上了。 宁玺连笑都懒得笑他,拿抹布给地板擦干净了,扔碗池子里洗。 至于行骋身上的味儿,让自己滚一边儿想办法,上卫生间去洗! 行骋要去洗身上的饮料,手上的护腕就得取下来,随意取了就往旁边柜子上一搭。 宁玺坐小桌子边儿在往米粉里面放醋,眼睛尖,一下就看到了那护腕里圈儿有些不自然的红,他拿起来一看,挨着皮肤的那一层,有一些浅浅的血迹。 深红而腥黏,他绝对不会认错。 行骋从卫生间出来,宁玺就把那护腕又摆回了原处。 他虽然内向,但性格也是个直快的,抬起眼,问行骋:“护腕里边儿怎么有血。” 行骋被问得一愣,迅速反应过来! 昨晚打街球赢了钱,上场自己打得太野受了点儿伤,回家光顾着止血去了,护腕沾没沾到血都没注意…… 行骋把方便筷子给拆了,一边儿加辣椒一边儿认真地答:“昨儿打球伤了。” 宁玺有些怀疑是打架还是别的原因,但是看了一下行骋身上好像也没多大问题,逼着行骋把衣服撩起来了才作罢。 但是护犊子的习惯宁玺还是改不了,面色阴沉,吃了没几口就忍不住问他:“跟哪一群打的,下手这么黑。” 行骋这下暗自叫苦不迭,要是随便说几个人,下回给他哥碰到了,不得给人在场上对付一把? “嗳,就校队里齐鸣他们一起的另外几个人,估计没来区里打过街球,比较没路子。” 行骋说完就编不下去了,让他在宁玺面前撒谎简直要命。 他看了看宁玺的脸色,决定转移话题:“哥,你四五百给我买个护腕,哪儿来的钱啊?” 宁玺瞄他一眼:“攒的。” 这回换行骋不相信了:“真的?” 每个月也没给多少点儿,攒得下来? 他犹豫了一会儿,继续发问:“为什么要买护腕?因为之前我也送了你一个?” 宁玺这边吃完米粉,拿过纸巾一擦嘴巴,伸出另一只手扣住行骋的手腕,轻声地说:“套牢了。” 行骋猛地一使力气反手握住宁玺,两人指端对着指端,渐渐错开,十指相扣…… 伸出大拇指轻轻抠了一下宁玺的手心,行骋唇边挂起一抹坏笑,整张俊脸浸入了冬日午后的阳光中,看得宁玺忍不住抽出手来…… 弹了他一个脑蹦儿。 小傻子长大了,也还是大傻子。 行骋捂着头快痛死了,但还是不死心地问:“哥你知道我抠你手心儿什么意思吗?” 宁玺端起吃过的两个空碗往厨房走,扔下一句:“你皮。” 行骋看他哥打他,还以为真明白了,这下又重燃希望之火,扯着嗓子往厨房吼:“等会儿你去百度一下!” 这还是他前几年去泸沽湖那边儿知道的,当地摩梭族有个习俗…… 后来宁玺查了百度没有,行骋不知道,只知道他等他哥回过头来的时候,摊开掌心,又说了一句:“你应该也回抠我一下才成。” 宁玺走过去,抬起手来,行骋还以为他哥要一巴掌扇他手上。 宁玺曲起指节,指尖触碰到行骋的手掌心,轻轻地挠了挠。 动作做完了,宁玺红着脸,说他:“幼稚。” 一听这两个字,行骋还是比较敏感,他挺在乎他哥对这些的态度,挺直了背脊,量了一下自己一米八几的身高,暗自决定,得哪一天要跟他哥展示一下什么是真正的男人。 身高这个问题,行骋还是很满意的。 宁玺家里边儿有一堵墙,量身高的,专门记录每一年有多高。 长一截儿,就拿铅笔去画一个横杠,然后在旁边儿写一排小小的铅笔字,比如“2004.8.12”这样…… 到了某一年,笔迹变得温婉了一些,力度没那么大,行骋好不容易看清楚了年份,猜了猜,应该就是宁叔叔去世之后的那一年,来帮宁玺记录身高的,变成了宁玺妈妈。 往后还是每一年都有,直到宁玺妈妈改嫁,铅笔印止了,小小的宁玺好像就真的停留在了那一年。 但他恰巧是在那一年,真真正正地成长起来。 比划了几下,行骋笑宁玺矮,讨了一只铅笔过来,拿笔把自己的补上。 再依照记忆,把被忘记的那一几年,一点一点地补了上去。 两个人可以清晰地看到,在某一年的一个交汇处,行骋的身高渐渐超过了宁玺的,永远都在他的上边儿。 行骋伸手碰了碰那一处深灰色的铅笔印,说:“我长大了,就永远比你高了五厘米。” 永远罩着你。 行骋说完,踢了放在鞋柜边儿的篮球过来。 那颗篮球滚到行骋的脚边,宁玺背靠着墙,扶着行骋的肩膀,踩上去。 他们抵着墙接吻。 行骋把宁玺这么圈在一处,自己还矮了一点儿,脸被宁玺捧着,亲得细致而缱绻。 永远罩着你,也永远保护着你。 思考人生。 第二十一章 在石中读了两年,行骋家里零花钱给得多,平时消费出手算阔绰的,自然也有不少外债。 他这会儿天天为了他哥勒紧裤腰带的,回家一阵倒腾才把课本儿里压的欠条找出来,还有些微信转账记录,总共算下来,那得有一两千了。 应与臣一听行骋说这事儿,笑得不行,就你们这小孩子还流行欠钱不还了? 行骋两眼一闭,请个饭局。 应与臣翻他白眼,凭你这江湖地位,还愁谁敢不还你钱啊? 一两千对于应与臣来说就是四个阿拉伯数字,没多少概念,他不太了解宁玺的事儿,也不知道这钱对于这俩要过日子的人来说有多重要。 光说宁玺那气质,那身段,大白短袖往身侧一捋,偶尔瞟到那截儿侧腰,应与臣都觉得是羊脂玉做的…… 行骋打牌厉害得很,现在这几天小赌怡情,揣着钱在桌上叱咤风云的,赢了小三四百,任眉一群人都喊着要行骋开个培训班儿,跨完年没多久要过春节了,这不得学一身本事回去宰亲戚吗? 决定请个客吃饭后,行骋心里琢磨,这他妈的还得找个有取款机的地方吃饭。 周三下午一放学,行骋约着那几个人,带着兄弟,到校门口小餐馆搓了一顿,一个二个都把钱给还了,行骋点了一下,差不多一共一千□□。 他还没成年,银行户头还没,找了应与臣要了个号,全存了进去,加上杂七杂八的钱,刚好两千二。 这些钱,行骋不到万不得已就不挪,打算以后每周存几百,给宁玺备着用。 行骋吃过晚饭又骑车跑了一趟府南河,一个人站在河边上盯着河对岸的廊桥灯火,霓虹招牌,满眼都是寂静的河面与闹市繁华形成的强烈对比,一时间有些恍惚。 岁月的车轮翻过一山又一山,带着行骋进入了青春的迷茫期,打得他措手不及。 他今儿的成绩又下来了,总分刚刚四百,离四川省去年的文科本科线还差了七八十,更别说能赶得上宁玺,考一个北方的好大学了。 关于学习,行骋知道自己从来就不是那块料,当初为了宁玺非要转文科也不是一时脑热,理科也就那样儿。 记得小时候,小行骋才刚刚会说话就只认识挖掘机,买玩具都只要挖掘机,家里横竖摆放着十几台模型,他爸还笑他以后怕是要当全四川最大的房地产开发商。 长大些之后,大人们再谈起这个事儿都乐不可支,行骋酷酷地想,这太暴发户了,他要去做一些更帅气的工作。 再后来,直到现在,等他明白了钱有多重要,能给他爱的人带来什么的时候,行骋才真正感觉到了生活给予的疲惫。 选择了宁玺,等于选择了一条更难走的路。 这条路,行骋是认定了,哪怕是再难再苦,要拿挖掘机开路,一点儿点儿的挖,都得弄一条路出来。 这几天他跟他哥的关系变好了不少,宁玺对亲密接触完全能接受了,反而有时候行骋太主动,惹得他脸红,羞得伸手去掐行骋的脸。 后果就是被牵着手往手背上烙下一个吻。 宁玺就纳闷了,明明是自己多吃了三年的米,怎么着能让行骋脸皮厚到这个地步? 学校里,高三四班的同学们见行骋的次数也多了,有事儿没事儿送点零食上来,宁玺也不客气,一下课拆了包装就吃,吃得肚子圆圆的,一两个星期下来还涨了几斤。 行骋每次一站在高三四班门口,满脑子都是宁玺一边儿抽烟一边儿做数学题的样子,表情恹恹儿的,盯着眼前半大的男人。 一张禁欲脸,却做着撩拨人的事儿。 行骋想着想着,觉得自己简直呼吸都要停止,欲罢不能。 那样的宁玺,太他妈性感了。 应与臣在走廊上碰到过行骋好几次,有一天没忍住,下了课出教室偷偷站老远看着高三四班的后门。 他就见着比宁玺高了一截儿的行骋拿着瓶易拉罐饮料,放在宁玺头上,后者一把抓下来,行骋夺过去单手拉开了罐子,指尖捻起易拉罐铁环,捉了宁玺的小拇指套上去。 “幼稚。” 宁玺面儿上还是冷冷的,嘴角微微翘起的幅度却出卖了他。 行骋笑得不行,在窗外冬日阳光的照耀下,高大的身影就那么摇曳在宁玺身边,挺拔而坚定。 成都进入寒冬,各单位公司举办的篮球赛少了,街上打街球的人也少了,行骋一到周末就闲得不行,下周还有一次在西南交大打球的活动,宁玺说要给他补课,还没法儿去。 算了,球可以少打,但是宁玺给他讲课的机会就很宝贵,不能缺了。 他拿着成绩单给宁玺吊过一次,看得宁玺直皱眉头,转身就找打火机。 跳什么级啊,行骋,跳楼吧。 宁玺一边儿找一边儿给行骋发消息:考成这样,我给你烧了吧。 他还专门给行骋整理了一大本儿英文笔记,怎么就背了大半个月,连个be动词都搞不清楚? 行骋眼瞧着楼底下伸出一只手,拿着打火机要烧他的成绩单,吓得赶紧拉回绳子,换了身衣服翻窗户就下去了。 一进了宁玺的房间,行骋闻着房间里那让他舒坦的味儿就爽,抱着宁玺胡乱地一通啃,下场自然是被宁玺摁在书桌旁边儿,扯了一个草稿本过来。 “来,写一下be动词的所有用法。” 行骋一哽咽:“哥,我没吃晚饭。” 宁玺侧过脸,对着行骋有些尖的耳廓就是一咬,吹了口气:“好了。” “我操!be动词!我知道!一般完成时,现在将来时,吃完火锅时,明恋我哥时……” 行骋有点儿激动,一张嘴,那话就收不回来,听得宁玺一巴掌招呼上去:“别贫!” 盯着写满漂亮英文的纸看了一会儿,行骋实在是不行了,让他盯着看不懂的东西最容易想睡觉,等会儿要是看着宁玺的笔记睡着,他就凉了。 行骋直接抱住宁玺的腰,开始耍流氓,头在他怀里拱了几下,闷闷地说:“明天就月考了,我临时抱佛脚实在没有天赋。” 宁玺有点儿心软,他也不太想逼着行骋去学他不喜欢的东西,但是看着成绩又着急,没忍住揉了揉弟弟的头发,说:“之前我说,语文背对一首就亲一下,你有好好背么。” 一听这话,行骋迅速坐直,两眼发光:“倒背如流!” 宁玺拿着课本儿盘腿坐在床上,手敲了敲床沿,领口半敞着,里边儿的光景春意惹得行骋挪不开眼。 点了点头,宁玺说:“记承天寺夜游,背吧。” 捡了把尺子拿在手里,宁玺看他那样儿对着脑袋就来了两下,行骋一个激灵把目光收回来,咳嗽两声:“不是说一首吗,应该是古诗啊。” 宁玺皱眉:“背。” 行骋满脑子就记得一个词语了:“解衣欲睡……睡,睡……” 宁玺提醒他:“记承天寺夜游,就是怀民……” 行骋一拍大腿:“两个男的晚上不睡觉出来聊天那个,那不是你跟我吗?” 喉咙一梗,宁玺有点儿来气,直接换了一个:“巴东三峡巫峡长。” 行骋接得顺溜:“**巫山枉断肠!” 算了,感情他就记得情诗了。 “最后一个,小石潭记。” 宁玺手里的小戒尺打床沿打得哗啦啦的,一边儿翻页一边说:“潭中鱼可百许头……” 行骋声音大胆子更大:“九眼桥开了家谭鱼头,下周我带你去。” 宁玺“啪”地一声,把书本合上了,冷静道:“行了,睡觉。” 确实挺流的,流氓的流。 自从两个人心意相通之后,一在一块儿睡觉,行骋充当人形暖宝宝,浑身就有些僵硬,又紧张又猛,抱宁玺的力度根本自己拿捏不准,手臂放他脖子下枕着睡一晚上都不觉得有丝毫难受。 行骋还习惯在小腹那儿垫一个枕头,原因是为什么就不多说了,偶尔失眠,盯着宁玺白净圆润的耳廓,便小声问一句,哥你睡了没? 宁玺呼吸有点儿急促,半眯着眼不敢回应,手攥着被褥,静静地感受着来自行骋的温度。 他心一横,把行骋隔着小腹的枕头给抽出来,抱在自己怀里。 宁玺的背,就这么在行骋怀里微微起伏着。 行骋的心也快跳出了嗓子眼儿,他不信宁玺没有任何感觉,他自己已经快要爆炸了。 他想了很久,估计等真到了那么一天,自己怕是要去超市买五瓶歪嘴儿白酒,一口干了壮胆。 这晚上睡到一半,宁玺的电话响了。 行骋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迷迷糊糊地睡着,他太热,宁玺背都有点汗湿,碎发贴着鬓角,不长的头发软塌塌的,蹭得行骋鼻尖都是洗发水的香味儿。 手机震动闹得宁玺有点儿烦躁,他挣扎着一转过身来,整个人就窝在行骋怀里了,下巴闷在行骋颈窝里边儿,手搭在行骋腰上,无意识地说了句:“好热。” 行骋翻身下床就跑去扯卫生纸,给他擦汗,一边儿擦一边儿哄,宁玺还是醒了,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半睁着眼问:“几点了?” 行骋把震动的手机拿出来看了一眼,我操,应与臣? 他还是先回答了宁玺的问题:“十二点了。” 宁玺把脸埋进被窝里崩溃一阵,揉了揉脸,叹一口气:“电话给我吧。” 行骋有点儿上火:“大晚上的应与臣给你打什么电话?” 宁玺看行骋怒目圆瞪的样子,放软了语气:“还不晚,是我们睡得早。” 他知道行骋这才刚开始容易多疑,也不怪他什么,直接开了扩音把手机扔到枕头上,接过来那边的声音也挺安静的,应与臣开场白就是一句话:“我他妈心情有点儿不好。” 宁玺说话的声儿都带着浓浓的鼻腔:“嗯……怎么了。” 应与臣一听就郁闷了:“你丫声音哑成这样了?因为你弟,快特么抽了一个烟草厂了吧,昨儿顺给你那包南京,你……” 行骋脸色一垮,宁玺下意识地遮了下手机,下一秒就被行骋搂着压到床上,叼着他衣领不放,宁玺一惊,喘了声,吓得应与臣在那边儿说:“玺啊!干啥呢你?” “你,” 宁玺抱着行骋的背一次一次地顺,试图安慰他,轻声说:“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就说给我听。” 这句话说给应与臣,更是说给行骋。 行骋这会儿气红了眼,蛮横得很,全身力气都放在压宁玺上边儿了,粗喘着气,拧着被子不做声。 应与臣那边儿传来叹息:“我总感觉我哥,我哥跟……哎。” 宁玺被行骋亲得一痛,握着手机小声问:“你哥怎么了?” 应与臣说:“我哥跟之前跟我起冲突的那个做汽车生意的小老板,好像快在一起了?还是在一起了,我都不清楚……” 行骋知道应与将这事儿,不表态,宁玺还有点儿懵,问他:“不是跟你起过冲突么?” 应与臣又叹气:“我倒不是觉得跟男的就怎么,只是我觉得我哥这次跟栽进去了一样,我有点儿落差感吧,我哥的精力都不怎么放在我身上了。” 宁玺觉得估计脖颈上已经被嘬了个草莓印儿了,明天还得戴个围巾,懒得推行骋就由着他胡来,咬着嘴唇说:“希望你哥哥的对象能对你很好。” 应与臣真的是受刺激了,小孩儿的失落感一上来,那简直就是天都塌了。 他估计在床上寂寞地翻滚着,听筒里还不时传来被褥的摩挲声:“我觉得他很善良……但是,可能跟我有点儿不对盘,我也不知道。” “尊重他的选择就好……嗯!” 宁玺闭着眼,惊喘一声,被行骋压着咬了一口肩膀,猜了一下,自己的脖子上可能已经有三个吻痕了。 那边儿应与臣听有声音不对劲儿,说话的声儿都暧昧了点:“你在干嘛呢玺啊,想着你弟弟搞事儿哦?” 宁玺一下子笑出声,抓过手机就把话筒对着行骋的唇角,一扬下巴,脖颈曲线好看至极,月光下泛着点点暗色。 那脖颈上边儿还留着几朵暗红色的,不规则的小花,纹理清晰,力度适当,在夜色被窝里,显得满室旖旎。 宁玺目光坚定着,小声说:“说吧。” 行骋抓过手机,阴郁着脸,又遮掩不住狂喜,喘着气看了一眼宁玺,又看了看手机,唇角一勾,低声道:“是在跟弟弟搞事儿。” 那边沉默两秒,应与臣爆发出一声“我操!” 宁玺笑起来,行骋神色恍惚,就着那个半趴的姿势,认真地看着宁玺。 很明显宁玺还想说什么,行骋直接就把电话挂了。 宁玺虽然是少言寡语冷冷淡淡的人,有时捉摸不定喜怒无常,但是对于这种事,他一向愿意光明磊落。 他一点都不怕告诉应与臣,更不怕告诉身边的人,甚至愿意让所有人都知道,学校里高二年级那个闪闪发光的行骋,是他的弟弟,更是他的爱人。 行骋也明白,他比宁玺更加急切。 可是他要忍,至少也得是宁玺高考之后,贸然出柜的后果太难测,不可能是现在。 确实是没有必要隐瞒应与臣,但是刚刚行骋在床上看着宁玺那个无所畏惧的样子,忽然就心疼了。 忽然就按下了挂断键,随即而来的不是一如往日的强势接吻,只是一个拥抱,以及慢慢掖好的被角。 行骋吻了吻宁玺的耳后,捋了一把他的头发。 睡吧,哥哥。 行骋小半辈子都是个幼稚的大男孩儿,横冲直撞,江湖义气,万事儿随缘随性,但在关乎到宁玺命运的事情上,倒是从未幼稚过。 睡着之前行骋算了一下兜里的钱,周末还真能去吃鱼头火锅。 明儿早的碗里也能多添两份儿牛肉。 算了,就给他哥添一份儿。 大雨。 第二十二章 又多接触了几天,行骋发现,宁玺坦荡得根本就不是行骋想的那么回事儿。 是一种极端的,完全豁出去的无所谓。 两个人还没有完全确定恋爱关系,行骋这人强势,面对着宁玺却不敢逼他,心里虽然在乎一个名分,但口头上半字不提。 偶尔一说到谈恋爱耍朋友的,宁玺就有点紧张,握着行骋的手指,捻他的掌心儿。 再一说多了,宁玺就抱他抱得特别紧。 包括晚上睡觉也是,睡之前还好好儿的,睡着睡着看像搁浅的鲸,绞于岸边,努力汲取着身边的水分,缠着行骋,不自觉地就靠上去了。 偶尔行骋被他无意识弄醒,便摸摸他的脸,小声地喊他,哥哥。 友情变成亲情,再变成爱情,对于宁玺来说,似乎是个需要时间的过程,行骋也等得起。 太陌生的领域,两个人要一起去探索才对。 今天上午的语文考试,考得行骋一身的汗,看着那些熟悉的古诗词,没由来就想起昨儿晚上宁玺抱他,软软的一团缩在自己怀里,完全没了白天的戒备与冷淡。 就连后脖根儿,都散发着一股甜味。 行骋就这么盯着试卷,想象着那是他哥的脖子,一犯困,往卷子上亲了一口。 这磕得“咚”地一声,整个考场的考生都转过来,看到是行骋,又不敢笑也不敢说什么,只得又闷闷地转过头去,讲台上监考员拿着戒尺一打,全部考生的背脊都挺直了几分。 他一抹脖子,认认真真地把语文试卷写完了,保守估计这次能及格,作文写得这么认真,头头是道的,他长这么大就没一口气写完过这么多字儿。 一考完试,行骋跑去校门口打包了午饭,甩开他一帮求着一起吃饭的兄弟,溜号儿往高三年级走了。 这下午的试刚刚考完,行骋一出门儿,就看到宁玺急匆匆地往高二这边走,年级走廊上也相当热闹,叽叽喳喳地议论,也不知道在说谁。 宁玺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这么牵了行骋的手,拖着往楼上走。 走到高三办公室外,行骋这才看清楚,应与臣跟他们年级校队那几个哥们儿,在办公室里站着,旁边还杵着个应与将,紧锁着眉头,耐性子听老师讲话。 宁玺把他拉远了点儿,说清了状况,大概就是应与臣西南交大那次的场子时间提了前,今儿一大早去打球,就特么跟人打起来了。 校方这段时间压了不少打架斗殴的事儿下来,包括程曦雨他们在玉林遇到小混混,逼得行骋动手那一次,要不是程家里有关系,行骋这会儿估计都找不到学校读书。 两个人再一次见到应与臣是在第二天下午,这人背着包回来收东西,提了个大箱子,整个文具全往里边塞,书直接拿绳子捆着,旁边儿跟了两个穿黑衣服的男人,神情严肃,估摸着是应与将派给他的保镖。 应与臣来道别的时候,脑门儿上还挂了彩,校队不少哥们儿都来送他。 这一走就不是校友了,下次在区赛上见面说不定还是敌人。 应与臣那额间一点儿淤青特别明显,看得宁玺直皱眉头。 看宁玺这么在乎自己,应与臣还觉得有点儿开心,毕竟这么冰山的一个哥们儿,这化了一丁点儿简直说明自己在他心里的分量。 应与臣拍拍他的肩膀,又看看旁边的行骋,眨了眨眼,跟宁玺说了句,北京见。 听得行骋一激灵,立刻伸出手环着宁玺的腰往自己身边儿带了点,这动作逗得应与臣直笑,特别爽快地喊:“学弟!” 他握紧拳头,比划了一下,轻轻碰撞行骋的肩膀,笑道:“改明儿啊,你带你哥跟我约街球……” 那天,应与臣拎着篮球袋子和书包站在教学楼下,附在行骋耳边,特别认真地提醒他,别玩儿黑球了。 行骋抬眼,低声问他,那你还能接受你哥的对象吗。 应与臣想了好一会儿,点了点头,似乎有点纠结,又说:“贺情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人特别好……有空带你俩见见,应该比较有共同语言。” 两个都属于不搞事儿不舒服的主。 嘴上贫得不行,又虎又傲气。 这回反倒宁玺来安慰弟弟了,说应与臣就是转个校,毕了业还能在一起玩儿。 估计也就他自己知道,自己心里有多难受。 行骋懊恼得很,自己这垃圾成绩能上个屁的北京,那都不叫读大学,叫北漂。 应与臣走的第二个晚上,三个人约出来吃了顿宵夜,行骋也不避讳,给他哥挡酒又倒茶的,眼神一点儿没收,满满的都盛好了喜欢。 行骋倒最后喝得有点儿上头,宁玺把人送回了行家,行骋妈妈急急忙忙地开门接了儿子,道了声谢。 行家大门儿一关,宁玺站在外面,看着黑漆漆的楼道,忽然就想起自己上小学的时候。 那会儿是周末,他的妈妈好几天没回来了,大早上从外边儿回来看到宁玺在被窝里睡懒觉,拎着苕帚就打,骂他为什么不上学。 小宁玺脾气也是个乖戾的,犟得很,被打了之后觉得妈妈还没打够,逼着他妈妈继续打,打得后边儿他妈妈躲到行骋家里去,说不打了,再打就打死了。 当年宁玺可能才七岁,红着眼挺直背脊站在楼道里,一张小脸儿苍白,被他妈妈拖着下楼…… 他一边跌跌撞撞地下楼,一边回头望,看到行骋妈妈抱着四岁的行骋在家门口,发髻挽起,显得温柔而贤淑,目光柔情似水,全都是真心实意的担忧。 说不羡慕,是不可能的。 接下来的几天,逼近十二月下旬,应与臣打架转校的风波平息一阵,跟着闹事儿的那几个男生也挨了处罚,天天有事儿没事儿在操场扫地拔草的,行骋看着他妈的就来气。 没惹事儿不说,一惹了事儿全兜给应与臣,自己倒是没被开除了,搁这儿除草呢。 高二月考一结束,行骋死了一半儿的脑细胞,搁家里修养了一下,拉着宁玺在小区球场里来了一场单挑solo,惹得一大院子的小孩儿呐喊助威,两边就差成俩粉丝后援会互喷了。 他之前账户上那二千二还是没存住,取了一千出来带宁玺去买衣服,倒是没想到宁玺也带了点儿钱,说得添一件毛衣了。 行骋跟宁玺去买衣服,看他左挑右挑,就坐着看,目光跟着宁玺的背影不放,看他在货架边儿穿梭,满眼欣喜的样子。 宁玺挑了件银灰色的毛衣,看了一眼标签,转头去看坐在休息椅上一动不动的行骋,说:“跟着一起看啊,你坐那儿做什么。” 他不知道,行骋羡慕那些陪女朋友逛街的男的。 之前不理解,这会儿有了宁玺在,他还真觉得这样特别幸福,没开的窍在这会儿简直通了个顺畅。 一进更衣室,行骋还想跟着宁玺进同一个,宁玺眼快手快,直接把帘子给拉了,露小半张俊脸儿出来凶他:“滚一边儿去。” 行骋摸摸鼻子,脸皮厚得很,眨眨眼,悄声说:“我滚你隔壁去……” “唰”地一声,宁玺就把帘子给拉严实了,换衣服的同时还时不时抬头看看隔间的天花板那儿,依照行骋的性格,他觉得他弟弟做得出来踩凳子从上边儿看他这种事。 试了三件,宁玺的衣服全是行骋挑的,还特别有眼光。 极简风,宁玺穿上特别酷,那套头衫一拢到身上,宁玺的身板儿,简直就是黄金衣架子。 行骋看着宁玺把三件都试完了,算了一下兜里的钱,把自己的那两件给挂上了衣架,吹声口哨:“你那三件穿着都好看,都买吧。” 宁玺一边儿叠衣服一边儿说:“你不是也拿了两件进去么。” “我穿着不好看,有点儿紧,肩膀那儿设计得不好……” 他说完叹一口气,双眼发亮似的盯着他哥:“你稍微瘦点儿,穿什么都好看。” 宁玺被夸得快上天了,面儿上绷着:“夸张。” 行骋捏了捏宁玺的脸,那手感冰冰凉凉,又糯又软,惹得他忍不住又捏了一把,宁玺一个倒拐子打过去,让他别闹了。 付钱的时候行骋掏的现金,动作又快又稳,直接纸币叠好递过去就给了,刚好整数,零都不找,宁玺一手机支付的晚了一步,抓着服装店的纸口袋瞪他。 今年成都冬天是旱冬,特别久都不下一次雨,时间久了人也觉得干燥,行骋站在商场里边儿,趁宁玺去厕所的空档,还跑去买了一瓶保湿喷雾,胡乱地给塞到衣服袋儿的最下面了。 按生活习惯来说他就是一花季雨季的钢铁直男,护肤这些根本不懂…… 他只知道这个年纪的男生谈恋爱也有给女朋友买化妆品的,同理,他那么宝贝他哥那张脸,捏着舒服,多被风吹一会儿,行骋都觉得不成。 一出商城,行骋看到门口有卖气球的。 就纯色圆圆的一个,那上边儿的卡通人物动画片他俩小时候还一块儿看过,两只开飞机的小老鼠,特有意思…… 两个人三步一回头的,宁玺没忍住又瞟了一眼,行骋二话不说,拉着他就去买了。 问价,说二十一个,成,行骋半点儿含糊也不打,买。 这周六下午,宁玺还穿着校服,湛蓝的身影特别俊俏,腕儿上露一截白,手上拿着个气球,藏在身后,板着脸往前走。 行骋在一边儿笑得不行:“你这么喜欢就好好拿着啊,藏身后做什么,又没人笑你。” 宁玺有点儿不好意思:“知道。” 两个人一个逗一个骂地走到春熙路地铁站,都要检票了,行骋才反应过来,带着这种气球不能坐地铁。 行骋大手一挥:“走,打车。” 宁玺皱眉:“太贵了。” 这边儿现在六七点高峰期,打车回去也得二十多,还不如把气球扔了划算点儿…… 行骋单肩背着书包,身形高挑,用力地握着宁玺的手拖着往地铁口外走,认真地说:“钱,都是纸。” 他一脚踩上电梯,比宁玺高了一个台阶,俯下身来凑到他耳边,唇角碰了碰耳廓,笑道:“为了你赚的,那得花到你身上。” …… 周日一大早起床做了题,两个人约了一下,宁玺说成都博物馆新馆晚上要开到九点,去看看吧。 行骋打起十分精神,中午饭都没吃几口,拿着手机在网上搜成都博物馆那些老物件,试图能记几个下来,看一下来历之类的,免得等会儿站他哥旁边显得那么傻逼。 结果傍晚两个人一去,宁玺看得起劲,行骋看得懵,只顾着跟着他哥走,一直点头,就觉得好看,还行,厉害,666。 宁玺看他又认真又飘忽的样儿,乐了:“觉得怎么样。” 行骋点点头:“挺好。” 这国家珍宝呢,能不好吗。 他又跟着宁玺转了会儿,拉着去了顶楼鸟瞰天府广场,宁玺敲栏杆趴着,眯着眼看,冷风吹得他浑身一颤,小声说:“这儿整个布局就是个八卦图,太极蜀字,天书地画,你看,柱子旁边儿飞起来的龙……” 行骋看得有点儿饿,这天府广场大铜锅一样的配色以及那龙的造型,看着就像一盆火锅里边儿腾了俩黄鳝起来。 还是鸳鸯锅。 晚上回去的路上,行骋抓着宁玺的手在他掌心儿写字。 他在博物馆里盯了很久的小篆,就记得个“我”和“你”。 走出去博物馆没多远,行骋回头看了一眼天府广场边儿的这成都博物馆新馆,彻夜灯火通明,也不知道,九点之后,里边儿是不是会发生什么故事。 围绕着成都中心心脏的天府广场,四通八达,旁边儿就是博物馆、科技馆、美术馆图书馆的,但那博物馆掐指一算下来,不少都是西门儿乃至青羊区地底下挖出来的物件。 博物馆里边儿挂的牌子说,青羊区遍地都是宝。 行骋一回家就盯着自己的地板想了一会儿,他的宝也就在这底下。 圣诞节平安夜在学校过的,行骋给高三四班全班都买了苹果,一大箱红富士提上来发,看得宁玺一愣,这是要干嘛啊。 行骋说家里边儿他爸收了太多吃不完,都放坏了,还不如拖学校里边儿来,你放心,我们班同学也有。 宁玺这才没多问。 高二成绩还没下来,全市通知诊断考试提前,高三元旦放半天,一月二号就进行诊断考试,考完补习半个月,大年二十八放寒假。 宁玺倒不觉得有什么,他一个高四的人谈什么假期,步步都紧张,说实话要不是因为想跟行骋待会儿,他还宁愿天天泡在学校里边儿。 家里冷,没人气,他待着难受。 跨年夜这天,行骋本来打算买一堆食材搁宁玺家里边儿煮火锅的,吃完再去街上转转,上千人搁ifs熊猫屁股底下喊倒计时,热闹! 结果他爸一通电话打过来,说爷爷在军区医院有点儿恼火,一辆悍马h2开过来,停小区门口,就把行骋给装走了。 宁玺穿着羽绒服送他下楼的,两个人在家里鞋柜边儿亲了好一会儿,行骋又郁闷又难受,这边儿没陪着他哥,那边儿爷爷又不好了,这脾气一上来,还得宁玺揉着脑袋哄他。 行骋一上车,行骋爸爸也着急,招呼了一声宁玺就急着打燃车子,车门儿都还没来得及关,车就开动了。 宁玺披着羽绒服,手里边儿攥着钥匙,外边儿风大,硬是跟着跑了半条街。 今晚跨年,大多数人要么在家里要么在人群密集的地方玩儿了,这闹市区的一条小街巷子里,树木茂盛,路灯昏黄,反而显得静谧而孤独。 宁玺一个人站在马路坎儿上,哈出一口气,拍了拍自己冰凉的脸。 锅里还煮着火锅底料,等会儿回去随便烫点素菜吃了,不然这几天没怎么吃东西折腾个胃病出来,还真吃不起药。 洗漱完毕躺在床上,还有两个多小时才跨年,宁玺没忍住给行骋发了个短信,问他还回来吗。 行骋没回复。 他翻了个身,把头埋在被子里,把卧室里的灯关了,拉开窗帘,就那么靠在窗边儿看外面有多热闹。 希望二零一八年,对他和行骋都好一点。 元旦节,等了一天,行骋硬是没回来。 消息也没回,宁玺跑楼下去听了一下动静,确定行骋家里没人,那辆悍马也没回来,估计是爷爷那边儿出了什么状况。 吃了午饭,宁玺妈妈打了个电话过来。 宁玺内心挣扎了一会儿才慢慢接起来电话,一个人待了快一整天,说话的声儿都有点涩:“妈。” 宁玺妈妈也觉得自己这会儿才想起来给大儿子打个电话也有点儿不妥,估计这孩子昨晚也一个人过的,放软了语气说:“晚上出来吃个饭吧,过个节。” 本来想拒绝,宁玺还是有点儿不忍心:“在哪。” 宁玺妈妈报了个地名儿和时间,交代了几句,就把电话挂了。 明明是晚上七点的饭局,宁玺现在就开始紧张。 一面对真正意义上的“家人”,他总是这样。 五点钟,宁玺就换好了衣服带着零钱,出门儿去赶公交了,车上人挺多,他抱着栏杆摇摇晃晃,盯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还有了些困意。 每次一下雨,他就想起行骋背他的那一次,那双沾不得水的球鞋,甚至某一年打得偏向自己的雨伞。 小时候还是他给行骋撑伞,小行骋总觉得他哥撑伞累,抢着要自己来,后边儿再大一些,身高差距出来了,拿伞的自然而然就变成了行骋。 再到后来,宁玺就不跟行骋一起打伞了,两个人疏远了一些,各走各的。 后来的后来,又变成现在这样,直接背着走。 雨伞拿在手里,那水花儿呼啦啦地转,飞旋出一片儿雨帘,雨过天晴后的阳光折射下来…… 他一生能遇得上千万场雨,却只想为那一人撑伞。 晚饭吃得并不愉快,宁玺妈妈一直忙着照顾哭闹的弟弟,在餐厅还要调奶哄觉的,后爸又不怎么管,宁玺也跟着手忙脚乱地递东西,一家人都吃得不痛快。 等小弟弟趴在妈妈怀里睡了,宁玺才有功夫喝几口汤,可惜食之无味,这一桌子菜都像下了毒,他怎么都咽不下去。 每一次他妈妈叫他出来,都像在他身上划一大道口子,往里边儿就算灌了蜜,那也还是腌得他疼痛难忍。 就算是汲取这么一点点糖份,宁玺还是想来。 宁玺妈妈问了几句无关痛痒的生活问题,又当面儿给了宁玺五百块钱,说没钱了再找她拿。 可是只要饿不死,宁玺从来不伸手要钱。 用过了饭,宁玺后爸开着一辆二手小宝马,载着老婆孩子,在停车场里边儿跟宁玺干瞪眼。 宁玺有点儿难堪,他就是来跟他妈妈说几句话的,说完就走,站这儿可能被误会成想搭顺风车了。 宁玺妈妈看着大儿子冷淡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招呼着他上车,让给送回家。 宁玺拒绝不了。 他想了好一会儿,慢吞吞地上了车。 路上开到一半了,宁玺妈妈跟他后爸吵架,车开得飞快,直接停到青羊区一个路口边儿,宁玺喘了口气,冷静道:“我先下车。” 他后爸没忍住,说了句:“明白人。” “你还好意思说我儿子!你他妈是个什么人!你前几天……” 宁玺妈妈破口大骂,骂的什么宁玺没听清,他接过妈妈怀里抱着的小弟弟,轻声地哄,拍着背安抚,站在路边儿看人来人往。 都市繁华,歌舞升平,这城市之大,怎么就没有一个他能容身的地方。 他摸了摸弟弟额头上的雨珠,两个大人还在车内吵架吵得不可开交,隐隐约约的川骂听得宁玺有些发愣。 不太明白的是,决定结婚生子,不都是因为爱情吗,两个相爱的人,为什么会吵成这个样子。 他一抬头看天空。 下雨了。 等弟弟都又睡着了,停在路边儿的小宝马才关了应急灯,宁玺的后爸皱着眉招呼他上车。 宁玺揉了揉眼睛:“不麻烦了,我自己回去。” 他后爸没再说什么,宁玺把小弟弟小心翼翼地交给妈妈,轻声说了句注意安全。 这辆宝马一走,宁玺拂开了肩头的雨,掏出手机找回家的路。 盯着那路线看了好一会儿,宁玺看到屏幕上的水珠越积越多。 他站在原地寸步难行,脖颈、头顶、耳廓都流灌入了雨水,铺天盖地,淹没了他的所有。 屏幕上弹出的是行骋发的消息:我爷爷走了。 宁玺回复:你在哪里。 行骋回:医院。 宁玺猛地把手机揣进兜里,想了好一会儿,模模糊糊记得是在哪个医院。 他急得不行,直接蹿路边儿打出租车,可现在下了暴雨,成都旱冬久了,个个又都是不带伞的,都开始抢车,压根儿打不到。 宁玺被雨淋得呼吸都有点儿困难,喘着气找路,看了眼周遭瓢泼大雨,连眼睫毛上都覆了水来。 宁玺冷静地回了一条,等我。 就是一向这么冷静地宁玺,做了件不冷静的事儿。 那一夜,他在成都的寒冬之中,顶着大雨倾盆,跑了五公里。 点烟。 第二十三章 一路上耗了快一个小时,走走停停,穿小路过小巷的,宁玺手机也快没电了,问着路人才勉强坚持到了军区医院门口。 他浑身湿透,从头到脚一股子刺骨的寒冷,夜风一吹过来,全身上下发抖的力气都快没了。 宁玺深吸一口气,喘着跑到住院部门口,确实停了好几辆车,但是看了一大圈儿也没见着行家任何一个面熟的亲戚,掏出手机正准备给行骋打电话。 他刚把手机拿出来就看到了行骋的一个叔叔站在住院部门口跟俩白大褂的医生说着什么,等那边儿说完了,行骋的叔叔转身去开车门,宁玺才跑过去问:“叔叔您好,我是行骋的朋友。” 那中年男人看他一张青涩俊朗的脸,干净纯粹,回想了一下也觉得眼熟,便从后备箱拿了条毛巾出来给他擦脑袋。 叔叔也才哭过的样子,眼睛发红,说:“找小骋么,我捎你去?” “嗯,麻烦叔叔。” 宁玺吸吸鼻子,刚才一路跑过来的雨淋得他双眼模糊,猛地拿手背一擦,呼吸都有点儿不顺畅。 叔叔招呼了宁玺上车,说行老爷子已经给送到东郊殡仪馆去了。 亲人病逝,一路上行骋的叔叔跟宁玺也没太多话,接连着叹气,开了一瓶矿泉水递给他,说孩子喘得厉害,让喝点水。 宁玺抱着那瓶矿泉水,点了点头,道了谢。 行家的人,他接触过的,好像都是这样,特别会照顾人,也很热心肠…… 回忆了一下自己的亲戚,宁玺实在想不太起来,毕竟就连过年了回去走亲访友都是很小时候的记忆了。 爸爸走了很多年,爷爷奶奶也只有奶奶在,奶奶还老年痴呆,家里就剩一个姑姑还在照顾老人。 等再大一点,宁家也跟他妈妈,甚至他断了联系,估计现在也没几个亲戚记得宁玺。 他跟家里的人感情都不深,从小疼他的人就少,说起来也是讽刺,二十年了,除了他爸爸,最疼他的,反而是比他小了三岁的邻居弟弟。 车一停到街道边儿,殡仪馆的停车处挤满了车,行骋的爷爷是个什么级别宁玺不知道,他现在只知道一头扎进雨里找行骋。 跟叔叔道别之后跑进殡仪馆大门,宁玺猛地刹住步子,怔愣着立在那儿,盯着这玻璃大门旁边镶嵌上的木纹,越看越眼熟…… 三圣乡的东郊殡仪馆…… 才刚过世,着急着赶来的人还不多,也正是这一点,才让宁玺想起来,那年匆匆下葬的父亲。 那是他心里的一块疤。 行骋一脸疲惫地从灵堂里出来时,就看到宁玺站在大门口,两眼有些放空。 他的哥哥,穿一身黑棉服,浑身落了不少灰,却又被水浇淋了个透彻,头发也是才浸润过的模样,就连下巴颏儿边也挂了雨露。 宁玺的裤脚边儿卷起,因为奔跑的缘故,溅上泥泞。 嘴唇已发白得近乎看不清,他跌跌撞撞地,朝这边走过来。 他踉跄了几步站稳了在行骋跟前。 宁玺正想伸手去抱抱行骋,没想到弟弟双腿一软,直直跪倒在自己腿边。 行骋抱住他的小腿就不撒手,喉咙里传出一种近乎于幼兽哀嚎的呜咽。 大悲大恸。 宁玺心疼至极,呼吸都要停止了。 外边儿大雨滂沱,风急卷地,忽然一阵闷雷骤响,劈开在宁玺的身后。 他感觉,殡仪馆的地板都震了三震。 雷电交加的那一瞬间,宁玺弯着腰,下意识抱紧了行骋凑在自己怀里的头,浑身跟着那雷声猛地一抖。 他身上有一股刺骨的潮气,行骋难受得整个人脑门儿都是冲的,愈发贪恋这种湿软,拼了命地去抱宁玺的腿。 长辈去世不久,宁玺总感觉冥冥之中有双眼睛在盯着,心中难受非常,轻轻推拒一把,行骋硬是跪着不撒手,双目赤红。 就好像是在现当下…… 只有这种方式,只有在宁玺身边,他才能离这噩耗远一些。 从宁玺的角度看,能见着行骋腰上一截儿白麻缠的孝布,扎了个结捆在身后,拖下老长一条淌在地上。 白得刺目。 殡仪馆外的大雨仍然在下,现在已经快十点,天空一道惊雷又打下来…… 两个人双双依偎在馆内,雷迅风烈,似被火烧了身。 …… 在雨里跑了那么久加上心里各种问题堆积在一起,直接导致了宁玺被行骋送回家之后,开始发低烧。 从回家一直到早上五点,低烧不退,整个人软绵绵的,厨房里边儿行骋烧了三桶水给他敷,都没什么效果。 行骋真的给心疼坏了,一边递水一边说他:“你是不是缺心眼儿,这么远顶着雨跑过来,明天还要考试……” 一着急就想说重话,行骋硬生生给憋回去了,看着他哥淡然的样子,半句话也再多说不出。 宁玺斜躺在那儿,湿透的衣服早已换下,棉柔质感的睡衣让他觉得特别舒服,没忍住往被窝里钻了钻,小声说:“就是不缺心眼儿才这样。” 行骋语塞,心中除了感动就是懊恼。 他知道殡仪馆那边要自己去帮忙,还是没忍住把宁玺提前了半小时送到学校,早饭逼着吃了,自己又折回殡仪馆去守着。 九点整开始考语文。 这宁玺一宿基本上没怎么睡,头昏脑涨的,咬着牙把第一场坚持了下来。 这几年市内有些比赛风气不好,不少家庭有背景有这样那样后门儿的人拿着竞赛的奖准备保送,文科保送就更不说了,全年级按照每一年的成绩来看,毫无争议的就是宁玺。 文科的比赛相对于理科要少很多,零诊考试分数下来之后,宁玺一直遥遥领先,这一诊成绩便是保送的一颗定心丸。 高考硬考到北京,对于宁玺来说完全没问题,但保送的学校也非常不错,如果剩下的时间拿来做一些喜欢的事情,保送是个不错的选择。 哪怕那些本该给刷题和冲刺的时间…… 拿来认真谈一次恋爱也好。 宁玺也想要这一次机会,可是他失去了。 低烧一直持续到下午四点半,文综都没考完,宁玺就叫监考老师过来了。 成都诊断考试相对严格,监考考官多是邻近学校的老师,也没几个认识他的,见这孩子垂着脑袋满脸通红,立刻就去叫了校医。 考试中断,宁玺放弃了资格。 拉到校医室去躺了一下午,都忙着在考试也没多少人知道他病了,学校老师比较重视,医生围着转了好几圈儿,说低烧不退是长期心里紧张,情绪不稳定,加上可能受了寒造成的,多休息休息,还考什么试啊。 宁玺咬着唇没说话。 体温测了又测,还是没降下来也没上去,头疼得不行。 他就这么在校医室,交了二十的费用,哪儿都没去,把诊断考试的第一天躺了过去。 文综没有参加考试,第二天的英语和数学也没什么考的意义了,宁玺的身体也还需要休息,年级组特批了张假条,让他回去休息着。 行骋家里自从出了白事之后,这几天行骋都没回过家,更别说陪宁玺了,这一时间他还真不太习惯,宁玺也理解他。 宁玺吃过了药趴在床上看书,脑袋昏昏沉沉的,差不多是傍晚了,听着外边儿院里家家户户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看一群小孩子抱着篮球追逐嬉戏…… 真的不习惯。 他翻身下床,披着衬衫,摘了耳机,看着手里的书,忽然就想笑。 以前行骋说最佩服他的就是能一边听歌一边背英语课文,半个单词都不会出错。 宁玺翻出床下的一个木箱子,几日不擦,都落了不少灰,盖子一掀开,里边儿码得整整齐齐的全是行骋每次从楼上吊下来的东西…… 小时候的陀螺、挖土机、赛车模型、玩具枪都有,甚至那会儿小行骋没闹明白为什么他哥老是拒绝收他的玩具,干脆要了钱跑去买芭比娃娃,吊了一个下来,金发碧眼的,差点儿没被从小就好面子的宁玺追着砍了一条街。 那会儿每次小宁玺在家里挨了骂,被罚站在窗边儿,帘子一拉,总能看见院子里上蹿下跳的小行骋。 小行骋也不光顾着玩儿,每逢炎炎夏季,就去院子里后边儿的水塘里拢一两只蜻蜓过来,再小心翼翼捧到他哥的窗前。 宁玺靠在床沿安安静静地回忆着。 九岁那年,蜻蜓一飞出来,就放走了宁玺的整个夏天。 …… 行爷爷的头七一过,行骋按时返了校。 东郊殡仪馆离青羊区有一段距离,行家这段时间不少人都直接住在附近的酒店没有回家,行骋是长孙,更得不到空闲。 他这几天落得了空才给宁玺打个电话,嘘寒问暖一阵,这忙前忙后的,人也身心俱疲。 行骋才回学校没多久,任眉他们一群人就冲上来抱着他,递烟又递作业本儿的,兄弟抄作业吗! 抽一口吗?大重九,才买的! 都知道行骋家里边儿出了点状况,没有人敢去触他霉头。 高三今天被拉去体检了,行骋跑了两趟高三四班也没有抓着宁玺人在哪儿,压着一股子郁闷,回了班上。 任眉开口就说了宁玺丢了保送资格的事儿,行骋心里也明白到底是因为什么,一拳头差点儿打到班里的墙壁上去,铁了心想凿一个血洞出来。 一整个下午,他想了好多乱七八糟的事儿。 行骋属于初中对生理卫生课不太感兴趣的,一上了高中满脑子篮球,谈恋爱啊乱七八糟这样那样的事儿他落了一大截儿。 平时看着像个帅气的小流氓,骨子里就是有色心没色胆,只敢强势在接吻拥抱上面,让他伸手去招惹他哥,是还得多掂量掂量,称称自己几斤几两。 高中男生时不时凑一块儿开个黄腔聊聊女生,平时行骋是不感兴趣的,现在偶尔在厕所里边儿听到几句,就竖着耳朵听。 明明还在上课,他又想起宁玺接吻时会微微颤抖的双肩,冷漠而疏离的表情,眼瞳里却是深陷情`欲的色`气。 今天高三体检放得早,六点多就放学生们先回家复习了。 晚上一放学,行骋跑学校门口小卖部买了瓶歪嘴儿白酒,一边跑一边拆包装。 边跑边喝,壮胆。 他抱着手机研究了一下午,要怎么伺候他哥。 想了一会儿,他平时自己怎么搞事儿的。 太多情绪太多事情堆积在两个人的肩膀上,行骋知道,宁玺需要发泄。 哪怕他们两个,就是在彼此身上,一直寄存着最诚挚的爱意。 总有一天要尽数取出,拆吃入腹。 跑进小区的行骋几乎是跌撞的,书包垮了一半儿在肩上,身上校服缠在腰间,后脖颈起了一层薄薄的汗。 他急切地敲开宁玺家的门。 门一开,宁玺感觉到了味道,病才初愈,脸色也有些不好。 他瞪着眼说:“你喝酒了。” 行骋扶着门框,猛地关上了身后的门。 咬住校服领口,手指夹着拉链往下一拉,里边儿只剩一件短袖。 行骋凉快多了,额头抵住宁玺的,哑声道:“不用喝酒……我看着你就能醉。” ---- 和谐了,长佩论坛看或者等完结了放完整txt。 粉红天空。 第二十四章 这一尝到了甜头,行骋可谓是一发不可收拾。 他在客厅缠着宁玺又弄了好几次,差点儿一头酒意冲上头把他哥抱进房间里办了。 最后闹到凌晨,还是回了卧室里边儿,行骋冲了个澡瘫在单人床上,浑身潮气。 两个人并排躺着挤得不得了,宁玺一抬胳膊就捅到行骋的胃,后者一蜷缩,捂着脸闷哼一声:“我怎么今儿觉得床这么小……” 宁玺憋笑,也累得不行,嗓子都犯哑,冷着脸说:“你抱得太紧了。” 说完,他就把搭在自己腰上的那只狗爪子给弄下去,行骋还是不依不饶地又搂上来,往他耳边吹气:“小就小嘛。” 宁玺的腰感觉有点儿不舒服,打心底佩服行骋这折腾大半宿了还能这么精神,说他:“翻身过去背着我睡,不然你自己滚回楼上去。” 行骋一听,说话声还是懒懒散散的:“我腿软。” 他低头,这被窝里一股清新味道依旧是宁玺身上的,闻得他那劲儿根本下不来,搂着宁玺的腰又开始躁动,惹得宁玺没办法示了弱:“我腿也软……” 行骋猛地往被子里边儿钻,宁玺一惊,摁着他的肩膀不让他往下边儿瞎拱。 “行骋你发什么疯……” 被喊到的人趴在他身上,从被窝里边儿探了个头出来,靠在他的身边,一点儿一点儿给他揉腿。 宁玺红着脸,把脸埋进枕头里,低声地数落他:“高一的小屁孩子都没你这么能折腾的。” 他知道行骋今晚是发`泄的,他自己也是发`泄的。 太多情绪,压力混杂在一起,两个人都需要一个通畅的口。 行骋脸皮厚得很,就当这一句是夸奖了,也不跟他争,一边揉一边说:“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那个“小”字儿,行骋咬得极重,宁玺脸更红了,想骂他几句,又开不了口,一个翻身,钻被窝里了。 都不是小孩子了,都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任了。 宁玺闭着眼慢慢回想着自己十二岁之后的这八年,做了些什么,又在青春里失去了什么? 好像跌入无边的深渊,拨开了另外一个,属于大人的世界。 好像许多人都是这样吧。 时间在身后像一个无情的人,不停地踹着前面那个踉踉跄跄行走着的孩子,催促着他,被迫长大…… 我终于长大了。 我长大了。 我怎么就,长大了? 迷迷糊糊睡着前,宁玺想起以前自己读高三的时候,行骋高一,这人总是明明起了个大早,但是偏偏要压着快迟到的时候才到学校,在高三门口晃一圈儿,碰着了,还不经意打个招呼,喊一声早。 每次在楼上弹吉他也要给自己发一段儿语音,生怕听不见似的。 也不知道那把吉他,行骋现在还有没有在弹。 曾经拨给过自己的旋律,他还记得吗? …… 两人发生了所谓的“实质性”关系之后,行骋感觉每天上学的路都宽敞了不少。 家门口小街上那些飞驰而过的汽车也不再显得那么占道,连路过小区门口的几个小学生妹妹头上扎的花,行骋也觉得没那么晃眼。 枯黄的树叶铺满了整条街。 这没过几天,高三诊断成绩下来的前两个傍晚,行骋听说校门口的报刊亭到了最新的今年的招生考试报,还没下课就拉着他几个哥们儿去给宁玺抢。 学校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问题,给全体高三学生说了书名儿让下去自己买自己的,校门口的报刊亭自然成了大家都要去一趟的地方。 青羊区是成都重点高中最多的一个区,每个街道上的报刊亭都是被抢得热火朝天,更别说石中这文翁路的。 下课铃还没想,行骋率先摸出去,装了肚子疼又装腿痛,他一个校队重点培养的未来的国家运动员,来守最后一节自习的班长也不好说什么,便由着他去了。 任眉第二个跑出去,直接跟着行骋翻墙,两个人一出学校就往学校附近的报刊亭跑,硬是守着来送货的人把招生考试报挂上了,一口气买了三本。 再加上放学之后行骋那些兄弟去帮“大嫂”抢的,一共十本,宁玺拿到手的时候都惊呆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没闹明白怎么抢着了这么多,收了两本儿,剩下的八本全让行骋原价转卖给高三的同学了。 行骋抢得累,自然没原价,一本多收了五块钱,赚了四十块钱。 晚上回家的时候,跑去青羊区最好吃的一家烧烤摊儿,给他哥整了顿夜宵。 他怕夜宵凉了,拿校服包着,吊在手腕子上,一路上骑着自行车,飞驰过大街小巷的,携着阵阵夜来凉风,奔到了他哥跟前。 夜风撩起校服的衣摆时,他总会想起,之前被高一女生高价卖过的一张照片。 他和宁玺都穿着湛蓝色的校服,在篮球场上卖力拼搏着,势均力敌。 逆光的缘故,有一簇阳光从他俩抛球的中间绽放开来,将两个人的轮廓勾勒得特别完美。 行骋还记得那场比赛开始的前一节课,他整节课都非常紧张,拿着圆规和笔不停地转,差点儿一个尖头扎到任眉的手背上。 甚至在课本儿压着的课桌桌面上,还悄悄刻着一个“宁”。 至于“玺”字儿,笔画太多,就算了。 时间还多,慢慢一笔一画地刻。 这一晃到了一月中旬,高二三班的课程也到了期末。 行骋这天天晚上也没什么时间去骚扰他哥了,玩儿命一样在卧室里背书,背得行骋妈妈一到了晚上又熬鸡汤又熬大骨头汤的,补得行骋浑身舒坦,背书背到后边儿,索性不背书了,先吃夜宵。 偶尔借着给他哥送汤的理由,行骋摸着黑从楼道里下楼,看宁玺复习得都没什么精神了,心疼得不行。 行骋伸手摸上他眼眶下的黑眼圈,还是没忍住说他几句:“你这是要考七百五。” 宁玺知道他弟弟心疼他,回道:“你能考我一半儿了么,考到了再来说我。” 行骋把装好的汤碗往小桌子上一放,捧着他哥的脸亲了一下额头,喊了句“晚安”,瞬间蹿出了房间,跑回去背文综。 好像找回了消失的力量。 刚刚亲他哥哥的时候,行骋感觉,自己又长高了一点儿。 要低头了。 …… 其实从小到大,行骋的家庭观念特别重,家庭教育相对传统,三观极正,什么古代的现代的,新的旧的,他爸妈都懂,文化程度也挺高。 对于青春期少年的教育,自然也要开放一些。 行骋在他爸妈心里,其实除了爱打架特别得劲儿之外,也没什么大毛病。 可是行骋这段时间翻窗户,翻得他爸爸疑心大起,毕竟当兵的出身,看阳台上那脚印,就觉得没对劲儿。 后来行骋也觉得动静有点儿大了,开始想方设法遮盖鞋印。 这么一遮,他爸想得更多了,下意识就觉得他是出去跟别人开房,或者晚上跑出去上网了。 行骋爸爸盯梢那天,恰好行骋那晚上没汤喝,自然少了一顿他哥的夜宵。 他翻到一楼也没急着进他哥房间,反而撒丫子往小区门口溜号,走了几条街看到夜宵店,打包了一份粥回去。 这是第一晚。 第二晚,行骋爸爸依旧在小区里等行骋,没等着,灯光太暗,也没看到他往哪儿翻了。 第三晚,当爸的也是个急性子,直接在行骋翻上窗台的时候把门儿一开。 他当过兵的老爸在身后喊声跟一片炸雷似的:“站住!” 行骋浑身一激灵,要是按照他以往的性子,绝对当着他老爸的面儿敢直接跳下去,但想到跳下去连坐的还有他哥,想想就算了,乖乖一转身,长腿搭上窗台,不敢动了。 岂止是不敢动,半句话都不敢多说。 紧接着,行骋爸爸对他进行了起码一小时的性`教育,以及人生安全教育。 他竖着耳朵听,手心里边儿还攥了块费列罗。 是他下午从任眉那儿抢来的。 手里的金锡箔纸被他摸得响,掌心热得发烫,再多握会儿都要化掉。 太打脑壳了。 那晚上行骋自然是没如愿以偿,一个人被他爸爸罚了站军姿,靠着墙根儿一下站到后半夜。 最后四五点了,行骋站直了身子不敢睡觉,连半点儿弯腰都不敢。 站得笔直,一双眼紧紧盯着客厅里的黑暗,试图想从中找到一点儿光亮。 罚站之前,行骋还以内急为由,跑到卫生间去猫着给宁玺发了消息。 x:别等我了 勿扰:? x:困,先睡了,你早点儿别太晚 勿扰:好 等到宁玺回复时,行骋爸爸在卫生间外边儿敲门催他,问他是不是想在卫生间里边儿罚站? 行骋不敢多留了,迅速发了个月亮的表情,再添了个爱心,把手机关了机,揣兜里 那一年的行骋,轻狂执拗。 每个从二楼翻到一楼的晚上,都那么义无反顾。 从天空降落的一瞬间,他只为了那一片大海。 第二天下午放学,行骋跑到高三去年级去等他。 行骋答应了他,等诊断考试结束了,要带他哥去九眼桥那边儿吃鱼,还特意定了位置,说要个靠窗的,风景好。 那边儿说预留靠窗的好位置要多交三十块钱,行骋一咬牙,成。 临近期末,今儿高三放得稍微早些,行骋站在教室门口的台阶前都要打瞌睡了,下课铃一响,他凹造型的毛病还是没改,立刻站直了身子,双手插兜,盯着高三四班的后门。 穿着校服的男生女生陆陆续续从他面前过,基本上都回了头。 行骋的视线却一点儿没被影响,只是看着他想看的方向,去寻找那个他等待的人。 饭后,他们乘公交车,是傍晚。 难得一见的是,他们遇见了粉色的天空。 全公交车上,不少穿校服的学生,有才下班的大人们,也有一些欢呼雀跃的小孩儿,他们大多拿着手机或者睁大了眼,去看窗外的景色。 成都今日的傍晚,天边的云彩近乎透明,整个天空呈现出一种纯粹的粉红色。 云层较厚,水汽临界,太阳光角度较低,红橙色的光发生折射,上空云层的粉色,将这座城市包裹出了一股草莓味的甜蜜。 公交车在闹市区开得走走停停,急刹车连着好几个,行骋不动声色地站在宁玺身后,左手扶着杆,右手放在座椅的手环上,借着身高的优势,轻轻圈住了他。 宁玺已经听不见耳畔市民对于今日粉红色天空的惊呼声,满脑子都是站在身后环住自己的行骋。 行骋也在看这难得遇见的粉色天空,小声说:“哥,看外面。” 点点头,宁玺没吭声。 两个人看着这一路的粉色,随着公交车上桥下桥,窗外的风景也映衬得更美。 上车的人越来越多,宁玺被挤得有些不舒服,往行骋身上靠了靠。 行骋捉了他的手,藏在校服里交握着。 宁玺微微侧过头去,看得见行骋胸前校服的牌子,拉了一半敞开的拉链,里面深灰色的套头卫衣,露了一小截儿在外的脖颈…… 滚动的喉结。 宁玺直视着前方,看这片粉红天空下的城市,高楼大厦,人来人往,以及已经微微亮起的路灯。 行骋。 你看世间纷繁万千,这城市的隐秘难欲如此之多,哪里又是我们能驻足的地方。 宁玺还是没忍住,抬头去看他。 行骋感受到了目光,微微低下头,迎上宁玺的。 在宁玺的眼中,行骋的眼神恣意明快,朝气俊朗,整个人在这样粉红的背景下,显得纯洁、懵懂,自然又飞扬。 成都天边的月儿已困意渐起,车内的光亮明明暗暗地倒映着两个人稚嫩的面庞。 公交车向前行驶,往前追逐着一只衔着玫瑰的白鸽。 宁玺永远感激他。 感激他骑着校门口一块钱一公里的单车,狂奔来到自己跟前。 他精心打理过的短发,被风吹得凌乱。 他在夏日里发红的面颊,滚烫而热烈。 娃娃机。 第二十五章 就在这样山雨欲来的家庭氛围中,行骋迎来了他高二的寒假。 一月初的期末考试被学校要求补课给推到了中旬,熬到了二十号,终于算是放了假。 今年的春节是二月中旬,算下来寒假有四十天,行骋这下又有好玩儿的了。 高二比高三提前放了半个月,考完期末考试,一群男生照旧跑到走廊上把书一往楼下扔,高喊一声“解放了!”,又冲进教室里捣鼓抽屉,把草稿纸文具袋全部抓出来塞进书包,撒丫子就要飞奔回家。 楼上高三的宁玺自然是听到了楼下的呐喊。 一群青春期荷尔蒙分泌过剩的学弟,他管不着,但是里边儿有他弟,那这事儿就得说说了。 行骋这才刚丢了一本写完的数学练习册下去,就看到宁玺从楼上下来,站在楼梯拐角处,手揣在校服衣兜里,皱眉道:“行骋,捡上来。” 任眉正抱着一摞书出来,在后边儿狂笑:“行骋!快去啊!” 行骋二话不说,跑下楼了。 高二高一放寒假的这个晚上,学校搞了一次春节文艺晚会。 由高一高二的同学参与演出,高三的下来观看放松。 会场设在学校操场上,校方花了些价钱搭了舞台,安排高二的坐到最后面,高三第一,高一第二。 偌大的操场上边儿,全校的学生穿着校服裹着外套,坐在搬下来的凳子上,仰着脖子去看台上的表演,歌舞小品,好不热闹。 整个石中的天空下,看似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台上那一簇簇星光火种,将彼此一张张年龄的面庞,相互照亮。 文艺晚会上的歌曲都是一些ktv必点曲目,全校大合唱也成了每年的惯例。 熟悉的旋律一响起,操场上的气氛开始沸腾,灯光照在台上,下面的学生们都纷纷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跟着旋律一起摇晃手臂,奉献出一大片璀璨星海。 行骋就是趁这个时候,从最后面的位置偷偷绕过会场,蹿去了前边儿高三的位置。 宁玺每年都是坐的最边上,他正安安静静地看着,忽然就看到行骋蹲在身边儿。 行骋手里抓了个荧光棒,“啪”地一声就给掰了,那荧光色慢慢亮了起来。 把它扣成手环,行骋牵过宁玺的手,轻轻戴在了他手上。 那一夜,在年年都有的学校举办的文艺晚会上,宁玺第一次,把手腕举起来。 他扬起下巴,去看他手腕上那一抹微亮的蓝色。 舞台上的声音比较大,现场气氛也很活跃,行骋说话的声音大了一点:“喜欢吗?” 宁玺听不太清楚,下意识地回道:“啊?” 现场音响声还是太大,行骋也来劲儿,扯着嗓子吼:“喜欢吗!” 宁玺这下听清楚了,看了一下那根荧光棒,难得将笑容挂到了脸上:“喜欢!” 行骋半蹲着站起来,攀在他身边儿,不再去在乎现场在唱什么歌,在放什么音乐,只是牢牢抓着宁玺的肩膀,又喊了句:“喜欢吗!” 他这个年纪的男生,大多被情绪支配,理性和感性混在一起,整个人就全乱套了。 就在这种现场热烈的气氛之下,反正周围的人都忙着欢呼尖叫,场上的热舞也跟着带动了音量,行骋一弯腰凑到宁玺的耳畔,滚烫的嘴唇几乎贴上了他的鬓角…… 行骋压着嗓子,声音一出口带着少年的磁性。 “喜欢我吗?” 宁玺被耳边热气刺得一激灵,声音也大了:“喜欢!” 只这么一瞬间,行骋忽然想回去把他课桌上的那个“玺”字给刻完。 一个“尔”,一个“玉”。 人生须臾,不过尔尔。 但因为遇见了他,金风玉露。 胜却这人间无数。 虽然已经预料到答案,但是宁玺这时候脸上的快乐与青涩,是行骋好久好久都没有见过的。 这是他们高三年级毕业前的最后一次校方办的晚会,再下一次,估计就是毕业典礼了。 行骋忽然想起一年前的毕业典礼,他在台下坐着,看着台上一个个来笑着拿奖学金的学长学姐们,心里五味杂陈。 这些拿重本奖学金的学生里边儿,本来也是应该有他哥哥的。 节目进行到一半,行骋蹲得腿麻,抓着宁玺校服的袖口,跑到操场上人群密集的后方,找了个最后一排的位置,两个人坐下了。 宁玺心跳得极快,手腕上蓝色的荧光棒还特别显眼,似有了生命的脉络,在黑暗中一晃,像是一条海豚,纵身跃出了海面…… 舞台上一个歌舞节目刚刚谢幕,前边儿坐着的所有人都站起来鼓掌尖叫,欢呼声萦绕在操场上空,台上大灯四射,闪耀的射线将行骋的半边脸都映出了棱角分明的轮廓。 在前面所有人站起来的那一瞬间,行骋猛地拉下校服拉链,站起身来挡在宁玺的前面,挡住了所有的光芒。 他把他哥的头拢入自己的校服之中,微微一低头,吻了上去。 舞台上的谢幕音乐还在响着,灯光亮敞,但是宁玺什么都看不见。 入目的,只有被湛蓝色校服隔离在外的微光。 …… 期末成绩下来的时候,行骋正在桌游室里边儿跟一群兄弟斗智斗勇,脑子都快烧糊了。 桌游室里烟雾缭绕,行骋被呛了好几口,点着的人只得把烟给灭了。 期末成绩是直接发到班群里边儿的,任眉打开了一个个的看,征求了同意之后开始念,念到行骋,还愣了一会儿。 任眉把微信退出了又点了进去,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操,行骋,你他妈考了四百多?” 没搭理周围一阵惊呼,行骋手里还拿着牌,略微有些紧张:“四百几?” 任眉简直惊了:“四百三,还差四十分就本科线了!” 行骋哼哼一声笑,志在必得,脸上表情装得又凶又傲,嘴角微微翘起的弧度还是出卖了他的乐呵,指尖捻起一块牌砸在桌上:“能在北京读个什么学校?” 这回总有他哥的一半儿了吧? 进步那么多,还不得讨点奖励? 任眉见不得他这样儿,损道:“拉倒吧,你这成绩,上个成都职业学校差不多。” 其实也不是损,就这成绩,也只能读个专科啊。 行骋叹一口气,拿起手机看了看日历,差不多还有十天就要过年了,宁玺都还没放寒假,估计要大年二十六七去了。 刚刚放寒假的时候,行骋跟着他爸妈开车去了一趟阿坝州那边,什么飞夺泸定桥的,一路上带了不少牛肉干之类的回来,倒腾了一些给宁玺送过去。 高三还在补课,每天六点就起来,摸着黑去上学,晚上九十点才下课。 行骋自然就每天跟着他哥起作息,怕被他爸发现,翻墙也不敢了,只得一大早出了门儿,七八点吃了早饭又回来,在家里打扫打扫卫生,帮妈妈买买菜。 免得这么大一个个儿,招妈嫌。 那本多出来的招生考试报,宁玺给应与臣送去了,两个人对了一下志愿发现一个北京一个成都的,压根儿号不上。 应与臣本来是想考回北京去,但是估计是因为他哥的缘故,又有点儿想留在成都了,但总之两个人的成绩,哪儿都不是问题。 宁玺是铁了心要离成都远一点,也开始在招生考试报上看北京的学校。 去年宁玺是打算报人大的,今年如果能考得更好,那就报更好的学校。 实在不行,上海也成…… 总之他就是想离这个地方远一点,他几乎快被家庭和经济上的压力,给折磨得喘不过气。 他想起别人的初高中,是在昏昏欲睡的下午,趴在课桌上小作休息,耳边是蝉鸣鸟叫,窗外阳光正好。 而自己,是被迫着学习,窒息而不屈,甚至怕睡着,敢拿圆规往身上扎。 宁玺知道,学习是他唯一的出路。 行骋没有利用寒假的时间去找寒假工,反倒是跟着他爸跑了几趟公司,学会了骑摩托车,帮人送东西赚了点外快。 他觉得这骑摩托和自行车完全两码事,要是他年纪再大点儿,估计敢直接上他爸的悍马h2,去街上招摇了。 在行骋风里雨里的同时,宁玺又开始为这一年春节要不要去他妈妈家里过节而发愁。 去年春节他去吃了个团年饭,还没待到春晚播小品就撤了,车也没打,一路上走回来的。 成都外来人口特别多,其实外省的还比较少,大部分是四川省各大城市的人口,这一到了过年过节的,基本上城里都空了。 大年三十晚上风吹着又冷,宁玺拐去二十四小时超市买了袋泡面,揣着零钱走回家了。 付钱的时候,宁玺看到了收银员阿姨怜惜的目光,心中一痛,一想到她大年三十也还在这儿上班,叹口气,说了句,新年快乐。 是啊,新年快乐。 去年都过得这么落寞,今年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 就怕今年行骋邀请他去楼上过年,他是绝对不敢去的,有些东西根本藏不住,或者说,行骋家里人对他越好,宁玺反倒会越来越内心难安。 在感情上,他勇敢着,也谨慎着。 大年二十六的这一天,高三总算放了假,行骋在校门口等了两个多钟头,红石榴汽水儿都喝了两罐,才等到他哥背着书包出来。 两个人回了一趟家里,行骋双手揣在外套里,脚上一双黑皮靴,在门槛上一踩一踩的。 宁玺在里边儿换衣服,天知道他多想进去…… 行骋这种脑子里想了什么马上要付诸于行动的人,换了鞋敲了门就进去了,没给宁玺多少反映的时间,刚好脱了里边儿的羊毛衫要换卫衣,就被拦腰抱住。 昨晚宁玺洗了澡,换了沐浴露,一股子舒肤佳香皂味儿,干净洁白,跟他这个人差不多,勾得行骋门都不想出了。 他像条大型犬似的趴在他哥后脖颈闻。 “别闹啊你!” 体型上的差距让他钳制住他哥简直轻轻松松,张嘴往脖根儿一咬,惹得宁玺闷哼一声,胡乱地扯着卫衣往头上套。 行骋今天穿的夹克,藏蓝色,胳膊上两道红白斜杠,裤子也跟校裤似的松松垮垮,后半儿单肩吊着背个nike的包,头发一抹,酷毙整条街。 这衣服的好处挺大,拉链拉开除了能把他哥的半个肩膀包进来之外,就是里边儿有兜,有纽扣,能挂东西。 他这会儿跟宁玺在一家电影院门口的夹娃娃机旁边儿,花三十块钱夹了七八个,拿不了,直接给挂在衣服里面了。 行骋专门指着像女孩儿玩的玩具夹,夹了就挂衣服里面,这硬币投完了,衣服拉链一开,挂得满满当当。 宁玺实在看不下去那几个有蝴蝶结的玩偶了,说他:“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儿一样,夹这么多粉红色的干什么啊……” “你小时候不是挺喜欢么,什么草莓蝴蝶结的,我看隔壁楼张阿姨那个丫头,每次戴个樱桃发夹出来,你就盯着人家看!” 行骋一边说一边笑,从里边儿拿了几个出来,继续说:“这八个你拿回去放卧室里,一点装饰都没有,没点人情味儿……” 宁玺听了前半句,都无语了:“你怎么小时候的醋都吃?” 行骋搂着他哥的肩膀:“我念念不忘呗,一直记得你老看人家!现在那姑娘也挺……” 宁玺猛地停住脚步,把玩偶往行骋怀里塞:“你他妈自己拿着玩吧。” 这把他哥的小醋坛给推翻了,行骋知道自己话说得不对,低下头去蹭他额头。 “我错了哥,我错了,我错得离谱,我错得离经叛道!” 这电影院门口这么多人呢,行骋这一犯混蛋惹了不少注意,宁玺退开,脸都红了,数落他:“你少搁我这儿犯浑,要夹娃娃自己夹去。” 行骋一听这话,把手摊开:“钱。” 一出门,行骋把身上全部身家尽数上缴,宁玺从兜里直接掏了一百出来砸他掌心里,瞪着眼说:“去抓五十个再回家。” 行骋收了钱,借着身高优势,伸出右手,直接把手掌放在宁玺头上,五指微微用力。 他挑起眉来,毫不掩饰地笑道:“就要你一个。” 风雪良宵。 第二十六章 那天宁玺揣了七个玩偶回家,一排排坐着,放在了床角。 行骋拿了一个,抱在怀里,心里还是挺得意,坐在床边儿笑他:“你不嫌挤得慌?” 宁玺面无表情地说:“比你占地面积小。” 行骋被他哥又堵了一句,但也还是已经习惯,脱了外套躺了半个身子在床上,手上□□着那一个小猫玩偶。 “你看看你,就跟猫儿似的,脾气大又傲娇,不开心了挠两下,开心了呢,就黏黏我……” 他说完,翻了个身,伸手去撩宁玺的衣摆:“我看看有没有尾巴?” 宁玺一下子躲开,毫不客气,上手就掐行骋的半边脸蛋:“有没有,有没有?” 他哥这下手没有留情面的,行骋被捏得腮帮子酸痛,眯着眼喊:“疼疼疼……” 我靠,这老虎屁股,压根儿摸不得。 行骋靠在床边,认真看着宁玺气鼓鼓的侧脸,微微颤动的长睫毛,以及卫衣袖口挽上去,露出的一截手腕。 轮廓,神情,分明就还是个十字开头的少年人模样。 他的哥哥太美好,让时间都不忍心亲手将他送入大人的世界。 …… 除夕那天晚上,宁玺照旧去了他妈妈家里吃饭,还是春晚都还没开播多久就道了别回家。 小弟弟一直在哭,妈妈跟叔叔忙得一团糟,家里又来了好几个不熟的亲戚,他简直坐如针毡。 宁玺帮着妈妈招待完客人,把茶水都沏好了,拿着两百元的红包出了家门。 他脖子上围着行骋前几天给他的围巾,卡其条纹的,纯羊绒,一摸料子,都大概能猜出这多少钱。 好像还是个牌子货,手感也太好了。 他把半张脸埋进围巾里,裹紧了羽绒服,一个人走在除夕夜的街道上。 路灯点得黯淡,这几条街道上的树叶纷纷而下。 偶尔有车辆飞驰过去,连带起一片片落叶,翻飞至夜空中。 宁玺一边走一边抬头去看天边悬挂得高高的月亮。 到了后边儿,他好像在追它,步子加快起来,气喘吁吁地,奔跑过两条街。 成都市内禁止烟花爆竹,年味儿少了很多,树上挂得稀疏的红灯笼一闪一闪,倒还昭示着一些美好的寓意…… 往事犹如飞鸿印雪,踏着岁末的歌,流浪到了千里之外。 脚下只是过了几步,就好似落入了岁月沟壑间。 宁玺跑着跑着,速度就慢了下来,眼睛忽然瞄到天边的一颗星,很亮。 他停下了脚步,站在几乎无人的街道上,头顶飘落几片枯黄的叶。 给行骋发了一条短信。 他看着街道上过的出租车辆,基本上都挂着“空车”的红牌,在夜里十分刺目。 宁玺继续走着,每过一辆,就在心里默默道了一句,新年好。 走了一个多小时,拐进了小区的那一条街巷,宁玺觉得这条路的路灯似乎比以往更亮了一些。 抱着手臂没走几步,兜里的红包都已经揣得热乎,宁玺整张脸被冷风吹得冰凉,一哈气,眼睫上都像起了皑皑雾霜。 他刚刚过了一条人行横道,就看到路边上站着一个人影。 一米八五的个子,裹着件深灰色的羽绒服,年前跑去剪的短寸…… 行骋板着脸,不说话时一副凶傲相,背着手站在夜里,朝他的方向看过来。 宁玺忽然又有了跑步的动力,也不觉得累了,穿过这一条街道,朝着行骋的方向,小步奔了过去。 街上压根儿没有其他人,商店门市的卷帘门都紧闭着,过往车辆也没有人能注意到街边这一对相拥的少年。 只当是普通的情侣,在除夕之夜,互相取暖。 宁玺被行骋抱在怀里,万分感想涌上心头,没想到过在大年三十这天晚上,还有人能陪他一起度过。 谁也没有松开手。 宁玺吸了吸鼻子,问他:“叔叔阿姨允许你出来?” “我们家客人多得很,我跑出来玩会儿,他们顾不上我。” 伸手把哥哥脖子上的围巾系紧了一点儿,行骋用手背碰了碰他的脸,“好凉。” 宁玺看着他,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两个人本来是并肩在街上走的,结果不知道为什么,忘了是谁先跑起来,变成一前一后的你追我赶…… 刚跑到街道尽头的十字路口,天边忽然开始落了雪来。 宁玺抢了先,肩头落了雪,慢慢放缓了步子,转身去看紧追不舍的行骋。 半大的少年立在漫天的小雪之中,黑色高领毛衣将面容衬托得更加俊朗,双肩包照旧只背了一边儿,以往冬天容易长冻疮的手在今年似乎只是冻得有些发红。 可能是因为,恰巧宁玺带了身份证,也可能是因为,那天行骋站在雪中的模样太让人心动。 见面之前谁都没想到,在下着雪的除夕夜,两个人一路跑到大路上,找到家连锁酒店,开了房。 一进房间几乎是压倒式的热烈,行骋龙精虎猛的,把房门儿一关,灯都没开,房卡都懒得插,脱了鞋掀开被子就钻上去。 吐息旖旎,天地无颜色。 窗外的雪也没有功夫再去看了,高温色相,烫得宁玺浑身都在发抖。 他闭着眼,手里攥了已经被弄得泛潮的被褥,仰起弧度完美的下巴,露一截儿脖颈。 似可以和外边儿的白雪一比高下。 被子里高高隆起一个人形…… 他低低闷哼一声,呛得行骋都快流了泪。 那时候,宁玺刚好睁开眼睛,看着行骋抬起头。 他看他的眼里的情感丰富汹涌,冲得整个世界铺天盖地,昏眩非常,两个人浑身的汗毛都好像要竖起来。 那一刻,宁玺也无法自持。 黑夜使得人的感官变得专一隐晦,宁玺抓着行骋裸露在外的肩头…… 像抓住梦一样。 这是,发生在这座城市里,这一秒的爱情。 宁玺的身体不再冰得像成都漫天的雪。 最开始他望进行骋的眼睛时,觉得身处这一望无际的海,他若是学不会游泳,那就只有溺死进去。 到现在,他沉寂在海底,连懒懒地翻个身都不想。 少年之间的轰烈情爱,气势磅礴,通通化作江河奔泻,冲刷掉了彼此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线。 慢慢捧起弟弟这张熟悉的脸,宁玺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等这个年过了,还能待在一块儿的时间有多少。 三月、四月、五月,也就三个月而已。 一百天都没有。 高三下很短,要多看看那个自己喜欢的人。 这个寒假的时间过得很快,快到他都不记得每天看了什么,复习了什么书…… 对于宁玺来说,爱情并不是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可是为什么每时每刻,每分每秒,心里都念着另一个人? 互相慰`籍的事儿做完之后,宁玺闭着眼,看着窗外,再看了看手机的时间,快零点了。 大年三十夜,风雪良宵。 后来的后来,无论过了多少年,宁玺依旧还记得。 那年成都的冬天,下了一场雪。 …… 除夕的后半夜,行骋爸爸给行骋打了一通电话,行骋气儿都还没缓过来,只得跟他爸说,跟任眉宁玺他们在外面玩,等一下就回家。 凌晨四点,行骋才跟宁玺一起回了小区里。 两个人站在楼道里互相对望,行骋看着宁玺的衣领,喉结上下滚动。 他往上走了一步阶梯,认真地说:“新年快乐,哥!” 宁玺难得笑弯了眼,手势催促着他赶紧回家,说道:“也祝你快乐。” 寒假结束的最后一天,行骋听说应与臣从北京回来了,本来打算跟宁玺一起去双流机场接的。 应与臣在电话那头还在打游戏,边打边骂傻`逼队友,虽然骂得小声,但是气势仍然不减当年在篮球场上的风范:“别来接我了,喂我狗粮么?哎哟,我靠!又他妈打我!” 行骋拿着电话忍着想挂断的冲动:“你几点到?” “啊?我凌晨到……” “凌晨不行,我哥明儿起不来。” 这句话刚说完,行骋电话就挂了,应与臣被队友气死了又被行骋气死,猛地灌了口果汁:“这都什么人啊!” 一回成都,他跟校队的兄弟们约了一场球,就约在青羊区的一个街球场。 他转学去的那个学校校队也不错,倒是自己还矮了不少。 这话说回来,都好久没上街球场赚钱了,行骋还有点儿手生,最近的一次还是期末考试前,上场十分钟,没赚多少,赢了四分,溜号儿了。 行骋平时再贫,场上的注意力也很集中,只做不说的,球风又狠又利索,打得应与臣那一队节节败退。 应与臣一个三步上篮进了球,看着记分牌上又得两分,对着行骋挑衅:“跑这么快,你要不要屁股上插个火箭,满场飞嘛!” 行骋爽朗一笑,知道他在别扭什么,直接把球扔给任眉:“你让,我来防他!”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应与臣跑到宁玺旁边儿把他扯过来:“你去防你弟弟……” 场上比赛就成了行骋压着应与臣打,包夹之后区域联防,直接把高三队干了个血虐。 打完比赛,应与臣靠在场边摸自己的腰,咧着嘴笑:“真的是老了,干不过你们这群小屁孩儿……” 行骋专门戳他痛处:“你跟你嫂子关系怎么样了?” “别他妈提我嫂子,我嫂子好得很,是你丫能提的吗?” 应与臣笑着去敲他脑袋,得意得很。 校队一堆人起着哄,跟着问他嫂子的事儿,惹得应与臣把手机掏出来翻了贺情的照片儿,摊在手心里炫耀:“我嫂子俊吧?好看吧?羡慕吧?跟多了一个哥似的,特别疼我!” 宁玺跟着瞟了一眼,是挺好看,一等一的俊俏。 行骋也看了,眼神一下子就被锁定在贺情眼角的那颗泪痣上边儿,忽然想起宁玺鼻尖也有一颗小痣,心里突突地,想找个地儿亲上去。 这边儿应与臣还在炫耀,估计再逼逼下去就敢摆一个桌子扇子一展开讲评书了,眉眼都带着喜色,好像他哥真的娶了个全天下最好的老婆回来。 这嫂子确实哪儿哪儿都好,有钱有模样心善人正,但是是个男的。 宁玺对这些事一向敏感,他抬起眼偷偷观察了一下校队里几个兄弟的表情,个个还真跟着乐呵,倒是没有一丝嫌恶,或者嗤之以鼻。 或许……或许真的有可能。 真的有抵抗住流言蜚语,坦然面对家人亲朋的议论,真正做到什么都不怕的那一天。 宁玺的高三下学期,开学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 过年期间的一切落寞早已烟消云散,通通化作了行骋给的每一处力量,鼓励着他将这高中的最后一段旅途走完。 每一年都有高考生因为解放而雀跃,殊不知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一个更大,更复杂的世界。 高中的烦恼只有高考和早恋,而大学仅仅不止这些。 陪伴着三月和煦春风的,依旧是早上二两的牛肉面,街角酸奶店的紫米饮料,傍晚放学守在教室门口等他下课的弟弟,回家路上两个人边走边吃的夜宵…… 进入高二下学期,行骋也乖多了,出去打街球的机会少了,下课放松也懒得去看任眉他们抽烟,全往高三跑了。 偶尔周末就跟着去去ktv,吼几首陈小春的歌。 ktv包房里边儿几杯雪碧兑啤酒,兄弟一生一起走,千杯不倒,越喝越来劲儿。 有一次宁玺从楼上下来去文印室领资料,老远就见着行骋领着一群男生站在走廊边儿上,行骋下巴一昂,吹了声口哨。 宁玺无语,转身要绕道从另一边儿走。 刚转过去就碰上任眉,笑嘻嘻的:“玺哥好!” 宁玺又转身,还是从行骋面前过,刚走过去,就被行骋伸出手臂给拦住。 “收过路费。” 宁玺愣了,反应过来之后,伸手拧了一下行骋的耳朵,把随身带着的单词本儿拿出来,拍在行骋胸膛上。 “抄一遍,今晚吊给我。” 说完宁玺继续往前走了。 任眉看行骋的耳朵都被拧红了,没忍住大笑起来,惹得行骋一瞪眼:“看什么看,男人的勋章。” 他是我哥,该管教! 他拿着手里的单词本晃了晃,贴在胸口拿得端端正正地。 看着宁玺远去还不忘回头的背影,两个人眼神一撞上,又是分别心跳加速,扑通扑通。 行骋忽然想起来除夕夜那天晚上宁玺给他发的短信,很简单,就一句话。 “农历的最后一天,祝我与你常相见。” 所以那一晚,行骋猛地关了手机,飞奔出去。 红石榴汽水儿。 第二十七章 英语单词本儿,行骋从上课抄到放学。 他字儿又特别大,好不容易写完了,自己一不小心,手肘碰到汽水儿瓶子,全特么洒在纸上,字都晕开一些。 还好,看得清楚就成。 说实话,抄单词这段时间,行骋还新学了好几个,认真去问了发音,等着晚上在他哥面前表现一下。 回家拿绳子拴口袋的时候,行骋还往里边儿放了一块费列罗。 上次因为他爸爸逮着自己,那块没有送出去的费列罗,行骋一直惦记着。 宁玺一拿到单词本,看了又看,实在没忍住,一个电话把行骋叫下来了,见面就开始训他:“你字怎么这么丑?” 这高考可是占不到好的,一点儿都不工整,阅卷老师看着都烦心。 行骋今天喝了好多碳酸饮料,越喝越来劲,这会儿嘴里都有股果味:“字如其人,这叫潇洒。” 宁玺无语了,拿斜眼瞄他。 怎么这人长得人模狗样的,字能够丑成这个样子,一篇作文下来,估计得扣好几分卷面分吧? 行骋知道宁玺的字好看,但还是没忍住,说:“你写一个我看看?” 宁玺垂下眼,捏着笔在纸上写了一个自己的名字,金钩铁划,骨气洞达,笔锋好看得就跟宁玺这个人一样,每一下都如水如风。 行骋挑了根红笔,绕着宁玺的签名儿画了个爱心把它框起来。 宁玺看了下,手一抖:“无聊。” 把笔捏着一转,行骋笑道:“你不是说字如其人么,这就是你。” 宁玺懒得再跟行骋说他写字儿的问题,这人总有一千种办法把话题转到他俩之间,这感情一到位了,说什么话都像**。 看着行骋扑上来,宁玺眼疾手快,伸手捏住行骋的耳朵,被手中的灼热感吓了一跳,冷着脸骂他:“小混蛋。” “我就混蛋,就混蛋怎么了,你拧,你使劲儿拧我!” 行骋就是个爱被他哥哥瞎折腾的,被骂了还享受得很。 这句说完还不够,行骋嘴上还是在耍浑:“哥,你还大混蛋呢,君子动手不动嘴,你两样都占了……” 宁玺气结,张着嘴半天反驳不出来一个字,手上还真用了点力气又舍不得,屈起膝盖挡着:“我迟早教训你……” 行骋一下子蹿到床上:“怎么教训都成!” …… 春风过柳,绿意如缲。 晴日的微光在眼前蒸出朵朵红桃,映在属于成都的三月里。 高二下期的第一次月考成绩出来了,四百五十多,行骋如果一直保持这个成绩,高三本科线基本是稳了的。 但是在石中这样一个一步三学霸的校园里,他这个成绩,简直就是拿来吊车尾的。 况且现在宁玺的高三复习进入冲刺阶段,最后两个多月,哪儿来的时间再给他补课。 行骋深知不能拖他哥的后腿,只得认认真真地,每天按时上课,还特意提醒了任眉,要是自己上课上着上着一不小心睡着了,就把自己掐醒。 结果证明,告诉任眉根本没什么用,俩男孩儿脑袋凑一堆一起睡觉,大半个上午就这么过去了。 每天上午,就只有课间操的时候,行骋稍微清醒一点儿。 他还记得高一的时候刚刚来学校,每天做课间操,他就到处找他哥的身影,偶尔站在他哥前边儿的空地做,他都很紧张。 行骋读初中的时候在青羊区就特别能混了,更别说上了高中,这人的年纪稍微大了点儿,懂事了点,惹事生非更是游刃有余,虽然不像古惑仔那样喊打喊杀,但至少哪个兄弟出了事儿,行骋是抄凳子就上的。 行骋家里是军人家庭,他爸从来不反对行骋的这种性格,只是嘱咐着要有个度,别被开除了,哪儿找更好的学校给他读? 他就不是学习那块料。 但是偶尔望着宁玺的背影,行骋会觉得,自己一定要找一种方式去跟上。 甚至是在生活的各种方面,都要跟上。 初恋,对于两个男孩儿来说,是给他们成长的,同时也是生活所给予的最严苛的考验。 行骋知道,本身就缺乏安全感的宁玺,是怎样摆脱开一切束缚,狂奔到他的身旁。 初中那会儿他还是个在ktv吼《乱世巨星》《沧海一声笑》的男孩儿,等今年七月底一过,他就要成为一个真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天气转暖了些,上球场的人多了,行骋又找区里的一个大哥要了一场球赛的名额,一场一百块钱,拿十个助攻五个两分球,这钱就能拿下来。 场子定在武侯区那边儿的迪卡侬球场,就在公路旁边,高高的网隔着每一个场子,里面全是穿着各色球服踩着各种几大千球鞋,挥汗如雨的球员,偶尔有几个街球大手,换着场子打,一次能虐一大`波人。 行骋这次换了双好点儿的鞋,鸳鸯款,就是左右脚颜色不一样,一身黑短袖,那气场那身高,能崩掉场上所有的人。 一米八五其实在打篮球的人里边儿算不上特别高,但是行骋就胜在眉眼长得硬朗,眉心儿一拧,嘴角挂上一丝挑衅的意味,着实唬人。 今天下午阳光很好,一场下来一个多小时,行骋所幸没受什么伤,领了一百块钱,又被一个电话,给喊到锦江区去帮忙了。 那边儿的场子他很少去,第一是怕打`黑球遇到应与臣,第二就是没什么熟人帮忙盯着,要是在球场上惹了什么事儿,一个人还真不好收拾。 大部分打球的人都讲义气,抱团一块儿玩,行骋再牛逼,踩了别人的场,这不是上赶着找事儿么。 可是这一场,是平时帮他找活儿的兄弟拜托的,再不想去也得给这个面子。 行骋到的时候一身的汗,手腕上还裹着练柔术绑的胶带,另外一只手没力气了直接拿嘴咬,一边儿撕一边儿走路,脚上鞋带系得紧,仔细往脖颈上看,还能看到他锁骨边上一块猩红的牙印。 之前的场上有熟人笑得暧昧,问他怎么回事儿,行骋倒也不遮遮掩掩的,大方承认,对象咬的。 他还发现,他哥跟他越来越亲密之后,内心真的跟只猫儿似的,又傲娇又霸气,管得他服服帖帖,毫无反抗之力。 行骋倒是享受得很。 他一拿到球,打得势如破竹,直接切断对方传球的方案,快攻拿下第一血,一时赢得场边不少赞叹。 锦江区的篮球班子他没见过几个,在市里参加比赛的那也是学校里边儿的队,学校的能跟社会上的比么? 行骋知道锋芒毕露必遭截杀,动作稍微收敛了些,也没上一节打得那么狠,后撤步一个跳投,又进一分。 这里不需要他出风头,拿到钱就行了。 半场休息的时候,场边儿很有几个一看就二十出头比他年长的女人抱着手臂过来,做得亮闪闪的指甲在阳光下晃得行骋眼疼。 行骋再怎么为生活屈服,这个问题上是分寸都让不得。 他不想让宁玺稍微想偏一点儿。 “行骋!” 身后炸开一声熟悉的喊叫,行骋头皮都要炸了,一转身,就看到应与臣一身的汗水,一张乖顺的脸蛋儿累得通红。 我靠,怎么着又碰上了? 行骋看他在隔壁场上打得累,主动跑了过去:“你怎么在这儿?” 应与臣一瞪眼:“我他妈还想问你呢,你认识你队友吗?” 行骋不吭声了,他兜里还揣着一两百块钱。 他接过来应与臣买的水,拧开盖子把矿泉水浇在胸口,任由凉水将衣领打湿,发出一声舒爽的叹息,认真道:“你别跟我哥说。” 因为自己跟宁玺关系好,应与臣也算把行骋当成弟弟看,自然是见不得他这样子不顾自身安全的:“上次你怎么答应我的?” 应与臣在家里一直是老小,全家上下都宠他得不得了,遇到个比自己小的,从小想当哥哥的瘾儿一犯,严厉得很。 “跟你说过不要出来打这种球了,说不听是么?” 行骋刚才在场上被撞了一下,手臂被不知道哪个缺德货没脱下来的腕表划了条血印子,疼得呲牙咧嘴,哼哼着回答:“我知道了……” 他哥这不是冲刺了么,一大堆复习资料要交钱的,晚上学习还得吃夜宵,这都要钱啊。 这种话他没办法跟应与臣说,因为应与臣根本就不明白没钱是什么滋味儿。 应与臣撸起袖子正准备开始教育他,话都还没出口,就听见身后响起了熟悉的声音:“你怎么在这儿?” 这声音一出,行骋下意识捂住手臂,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 宁玺穿着一件白短袖,脚上穿着行骋给他买的那双篮球鞋,站在应与臣身后,盯着傻愣住的行骋。 他进场子的时候就看到他弟弟了,半胳膊的血印子,几乎快刺痛了他的眼睛。 应与臣下意识挡在行骋身前:“玺啊,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宁玺皱了皱眉,言简意赅:“打车。” 应与臣一时间找不出话来,只得问:“你不是说坐公交过来?” 今儿下午他约了宁玺过来找他玩儿,没想到刚好碰到出来接活儿的行骋,而且结合之前的那一次偶遇,看样子,行骋在这里赚钱,宁玺是根本不知道的。 宁玺眼神就没离开过行骋。 他回答道:“还没走到公交车站就觉得心慌,选了打车。” 这句说完,他还是没忘记行骋在这儿,追问道:“行骋,你怎么在这里?” 不是说今天下午跟任眉他们玩儿桌游去了? 行骋心里一咯噔,咬了咬嘴唇,在他哥面前撒了谎,今儿估计得交代在这里了。 他绕过应与臣,深呼吸一下,说:“我来打球。” 宁玺看了他一会儿,应与臣根本不敢说话,只见宁玺慢慢蹲下身子去把鞋带系紧了些,问他:“谁把你手弄成这样的?” 行骋慌了,他哥这是要上场去把场子找回来呢,可是他这就是给人打活儿,能计较这些吗! 他伸手去把宁玺揽过来,小声地哄:“就一点点,你就别上场了,要高考了,万一伤着个什么……” 应与臣在旁边儿看得心惊胆战,这他妈简直修罗场啊。 他知道宁玺这人矛盾得很,一颗心又软又狠,可现在那眼神,要把这场上的人全给solo一遍似的。 宁玺是什么人,吃盐都比行骋多吃三年,眼看着这架势,这儿刚刚干了什么,他能不清楚吗? 被行骋牢牢锁在怀里,宁玺怔愣着,也不挣脱,耳边的呐喊声叫好声还在持续着。 三月的暖意已将两个人之间升高了温度。 就着这个姿势,他盯着行骋锁骨上自己昨晚咬的印儿,道:“你别跟我解释。” 行骋舌头都快咬着了:“哥,就一小比赛,我帮朋友打打……” 宁玺一听他还不承认,快红了眼睛,也顾不得应与臣在旁边儿站着,猛地一抬头:“你别骗我!” 行骋还在辩解:“我没骗你。” 宁玺不说话了,直接伸手去摸行骋的裤兜,行骋还来不及躲,里边儿两张一百的掉出来,落到场地上。 宁玺慢慢蹲下身子去捡起来。 站在一旁的应与臣看得暗自乍舌,这事儿他根本插不上话。 拼了一下午的命,行骋这牛逼的球技,才他妈赚两百块钱? 这要是两兄弟,他早劝上了,可这明明就两口子,他能掺合个什么劲儿? 跟他哥哥和嫂子似的,偶尔在家里吵个架,鸡飞蛋打的,他躲在房间里不吭声,屁都不敢放一个。 他哥永远没表情,他嫂子永远有一万个理由。 行骋眼瞧着瞒不住了,宁玺那眼神,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那两百块钱被宁玺握在手里,小心翼翼地把折叠的边角抚平。 他沉默着不说话,把钱塞回了行骋的口袋,垂着眼,吸了吸鼻子。 嘈杂的背景声,似乎都已经听不清,已经模糊了。 宁玺问他:“多久了?” 行骋老老实实交代:“半年了。” 他总算明白,行骋平时给他花钱为什么能花得那么大方,确实都是自己赚的,那能不大方吗。 他却还一而再,再而三的没有拒绝,这些可都是血汗钱。 行骋看着他哥站在场边不说话的样子,忽然想起来,以前校队每次赢了球赛,宁玺都累得不行,也是这样,站在场边儿低着头。 他自己,为了想去抱抱他,在场上大出风头,下场之后拥抱了整个球队。 每一次抱住宁玺时,行骋都觉得像在加油站加满了油,能够还在场上跑下来好几节。 宁玺哑着嗓子问他:“你觉得你这样做……是在对我好吗?” 行骋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得点点头,说:“嗯。” 那时候的行骋,什么都不懂,自顾自地野蛮生长,以他最愿意的方式,去做着所谓的他觉得为了宁玺好的事情。 宁玺叹了口气,太重的话他说不出口。 他不觉得行骋有什么错,只觉得,反倒像他伤害了行骋。 宁玺好不容易整理好了情绪,抬头入目,便是应与臣和行骋担忧的神情。 行骋的眼神里有自责,愧疚,以及心疼。 这些情绪,与此同时,在宁玺眼里也看得分明。 他根本半个不是也说不出来,他现在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行骋做的不对。 宁玺故作轻松地笑笑,手臂紧张地放在身侧,带着心理复杂的感情,他开口了。 “行骋,你要喝红石榴汽水儿吗?” 逆流而上。 第二十八章 行骋愣住了。 他想过宁玺会指责他,会让他以后不要再这样,或者是冷战,哪怕是大吵一架,都完全有可能。 但是行骋没有想过,在这种时候,宁玺会轻轻地问他一句,要不要喝汽水。 语气里带着小心,以及懊悔。 那天下午的锦江区街球场上,行骋就这么站在阳光底下,手上猩红的血印子发着热,他却似乎已感觉不到疼痛。 他上前一步,低头去看宁玺眼睫下投出的一扇浅浅的阴影。 行骋忽然觉得,好像在世界上的这一刻,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还没来得及回话,宁玺扔下一句“去买汽水”,转身就走。 回来的时候,他捧着三瓶红石榴汽水儿。 应与臣一瓶,行骋一瓶,宁玺一瓶,三个半大的少年喝得直打嗝,一边吹口哨一边笑。 下半场,宁玺在场下监督着行骋打完了。 他哥在场下边儿面无表情地盯着,行骋不敢造次,更不敢为了多拿点钱去耍点什么招式,在最后一节用运球消耗了比赛时间。 突分、换防,行骋手臂发力,一个后仰跳投,结束了战局。 跟应与臣一起在街边儿的面馆里吃了晚饭,道过别,行骋在路边儿挑了两辆共享单车,背着自己的黑书包,一路慢慢地,跟在宁玺后面。 傍晚的滨江东路,车水马龙,廊桥上餐厅的灯光做得金碧辉煌,映得府南河面波光粼粼,一不留神,好似碎玉落了其中。 沿路杨柳依依,春风拂面,吹散了这个城市冬日最后的寒冷。 宁玺今天一直憋着话,骑得飞快,行骋卯足了劲儿跟上,边骑边喊:“哥!你慢点!” “你跟上我!” 难得任性一回,晚风吹乱了宁玺的发。 行骋抓紧了把手:“你说什么!” 宁玺慢了点速度,按着铃铛:“跟紧我!” 他回答完毕,头也不回地穿梭在非机动车流中。 这句话像给行骋喂了油似的,哼哧哼哧往前骑了几十米,飞驰过一处红绿灯路口,俯下身子冲过长桥,才终于追上了。 十七八的年纪,还真是有情饮水饱。 行骋正想跟着宁玺过街,只见路边儿红绿灯的绿灯正在闪烁,宁玺一蹬脚踏,直接跟着前面的电瓶车流冲过人行横道,把行骋又遥遥地甩在后面。 行骋握着把手一乐,还来劲儿了! 他正准备跟上去,人行横道的绿灯变成红灯,大路上停着让行的车流迅速前进,又开始缓缓涌动起来。 宁玺在街对岸对他招了招手。 红灯一变,行骋像百米冲刺似的,蹬着自行车就往前冲,越过人行横道,还没到宁玺身边,才看到他哥又上了坐,往前骑了! 行骋斗志已经被激发到最高点,使劲全身力气往前骑着,就像这一下追上了,就能真正把他哥追上似的…… 后边儿越骑,距离越近,行骋心跳疯狂了,脚上不敢松懈,再近了,才发现,是宁玺停了,在等他。 右耳上挂着一只耳机,另一只散在胸前,宁玺面朝他,把车停在了路边儿,身边是按着喇叭飞驰而过的非机动车流。 行骋的速度渐渐慢下来…… 他骑着车兜过去,别住宁玺的前车轮,笑了一下:“你溜得太快了!” 宁玺把另一只散落的耳机别进领口,一挑眉:“自己骑得慢。” “你耳机里在听什么,有没有我熟悉的歌?” 行骋上半身前倾,伸手去够宁玺的耳机,差点儿没栽下来。 听了半句都没有,就那调子,乐得行骋把耳机一放:“这歌我会唱!” 宁玺一听,又蹬上脚踏往前骑了,行骋跟着调转了车头,保持着一米内的距离跟在宁玺后边儿,也顾不上旁边有没有人,将声音放大了些唱:“莫名我就喜欢你!深深的爱上你!” 他哥的耳朵红了。 “没有理由,没有原因!” 红了耳朵的人脚上动作加快,飞一般地朝前骑着,行骋这下半点儿不含糊,又骑车又唱歌,声儿都带着喘:“你知道我在等你吗!如果你真的在乎我,又怎会让握花的手在风中颤抖……” 少年嗓音带青涩的磁性和与生俱来的豪放,每一句歌词都被宁玺听得明明白白,如春风过耳,再浸没在嘈杂的人群之中。 行骋又追着他唱了半条街,声音越来越小,宁玺一回头,看他一张俊脸通红,脑门儿上溢着汗,眼眸里却是万丈光芒。 宁玺的耳朵烫得他自己都不适应,朝身后喊:“我换歌了!” 行骋追着问:“换什么了!” 宁玺深吸一口气,牢牢握着把手,没回头:“《我只在乎你》!” 这一句说完,他的心,好像一处濒死枯黄的山林,彻底迎来了新绿。 行骋一愣,继而心花怒放,激动得快从车上摔下来,他加快了脚上动作:“可以点歌吗!” 宁玺回吼:“你又听不见!” 耳机在我耳朵里,你得瑟个什么啊! 行骋迅速答道:“我听得见!” 我当然听得见! 紧接着,他彻底不要脸了,追上了一些,一点都不担心球衣裤兜里那两百块钱会不会给骑丢了,这他妈都不重要了! 行骋紧张着,眼瞧着两个人穿过了滨江东路的最后一段儿路,伏低了身子飞速骑过转弯,在靠近了差不多两米的位置…… 他右手撑在扶手上,另一只手做成喇叭状,好像不这样,他哥就听不到似的! 行骋朗声道:“我要听,《我要我们在一起》!” 耳边风声呼啸而过,路灯照亮着前方的大道,不断有非机动车超越过他们,朝着不知名的方向奔去…… 就是这么一瞬间,在和无数人擦肩而过的这么一瞬间,宁玺做了一个影响他一生的决定。 他半眯着眼,脚上的动作根本不敢停,不敢回头看行骋,扯着喉咙喊了句:“好!” 好!!! 行骋猛地将自行车甩停到另一边,调转了车头,朝着前方大喊:“哥!掉头!” 这会儿周围吵闹得紧,晚高峰时期的机动车辆拥堵着,车主估计都已经急躁得不成样子,也不管罚款不罚款了,个个都使劲儿按着喇叭,像是在比谁按得更嘹亮一样。 两个人说话的方式全靠吼了。 他们的心都还在悸动着,疯狂跳动着,似乎要在这一天,跳破出胸腔,将一腔情意,全部献给眼前人…… 宁玺也自然是听到了,调转了车头,没闹明白:“去哪儿啊!” 行骋道:“天府广场!” 宁玺不解:“干嘛啊!” 行骋已经蹬上车了:“一拜天地!” 匆匆忙忙地跟上了,宁玺听完差点儿笑出声:“然后呢!” 行骋说:“去小区门口!” 宁玺加快了速度,追上一些,这么说话太累了。 他咳嗽了几声,喉咙被夜风呛得有些干涩。 “不进去吗!去做什么啊!” 行骋直接说:“二拜高堂!” 宁玺又问:“然后呢!” 行骋大着胆子说:“去学校!” 宁玺一愣,却还是跟着弟弟骑了一段路,大周末的,这还都傍晚了,去学校,学校有什么好拜的? 他还是问了出来:“我们去学校做什么!” 行骋脸皮现在比城墙拐拐还厚:“兄弟对拜!然后回家!送入洞房!” 还没等宁玺回答,行骋加快了脚上的速度,蹬着带领他哥逆行了一小段儿路…… 到天府广场还有那么长的一段儿路,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尽量骑在最边边上,不去挡别人的道。 面朝他们而过的每一个路人都扫了一眼他们,眼神淡淡的。 尽管确实只是不经意的一眼,看得宁玺在心里,居然有一种隐秘的**,被窥视的快`感…… 他多么想把校服就这么拴在身上,顶在头上,以湛蓝的颜色去迎接头顶的月亮,就这样宣告全世界,这是他们,呼啸而过的,无畏的青春。 明明是初春里微风凉凉的夜晚,这风吹得却让两个人的心都暖烘烘的。 行骋在前面骑得卖力,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宁玺,就像特别害怕他跟丢了似的,那摇摇晃晃的车技,看得宁玺心惊胆战:“你别老回头!” 压根儿说不听,骑十来米行骋就要回头一次,惹得宁玺红着脸骂:“骑你的车。” 行骋这下子算是拿到了耍流氓许可证,笑着答:“我就要看!” 他兴奋到爆炸,幸福到爆炸,想长出一对翅膀来,领着他哥穿越过这川流不息的城市,去往到另一个僻静之处。 高三四班宁玺,我喜欢你。 他在心里默默念着,默默庆幸着…… 他行骋,在十八岁未满的这一年,遇到了长这么大以来最美好的事情。 我喜欢你,而你也恰好喜欢着我。 甚至,深爱着我。 他没忍住又回了一次头,宁玺没再说他,只是认认真真地看着路,似乎被盯得不好意思了,一偏过头去看周围的车流,整张侧脸正好被路灯照射出了逆光的效果。 高鼻梁,长睫毛,线条性感的下巴,再往下,半敞开的衣领,锁骨上甚至还可能有他不知道哪一天夜里留下的吻`痕。 夜色之中,行骋记住了那个令他怦然心动了那么些年的轮廓。 …… 折腾到了九点半,行骋总算是被宁玺拖着回了家。 家里催得紧,行骋没能完成“送入洞房”的梦想,两个人还在兴奋着,陪着对方进入单元楼,再念念不舍地,在楼道里站了好一会儿。 楼道里的声控灯一灭,行骋没忍住,偷亲了宁玺的侧脸。 回了家,被爸妈一顿训斥过后,行骋一身汗,跑去冲了澡。 洗完出来浑身潮气,他也顾不上手上的水还没擦干净了,急着点开宁玺特别动态的页面。 从来没有在空间留下任何一丝痕迹的宁玺,终是发了一条动态。 只有一句话。 “今天,我们是逆流而上的鱼。” 春夏交界。 第二十九章 这天气渐渐回暖,倒春寒一过,校服里边儿内搭的连帽卫衣,就换成了短袖。 石中校服本就薄薄的一件,勒紧了拴在腰上是轻而易举的事,也是行骋骑车时候的必备,偶尔把校服后边儿“石中”两个字露出来甩在屁股后边,一路火花带闪电,似乎在宣告着,靠自己考上跟他哥一个高中是多么了不起的事。 这是全成都最好的文科高中,地处一环路边儿,四川省公`安厅旁,沿路绿树成荫,春夏交界一到,午后阳光铺洒至地面,蝉鸣鸟叫。 对于成都,在行骋的童年记忆里,有一半儿都是有关于宁玺的。 大中午骑着车从一处小学门口过去,行骋看着三三两两的小学生背着重重的书包,手里握着一张张同学录,忽然才反应过来,原来还有两个月多一点就要到毕业季了。 以前宁玺六年级毕业也买过这个东西,小行骋吵着闹着要了一张过来写,他比他哥小了三岁,那会儿还在念三年级,没闹明白为什么性别选项只有“mm”和“gg”。 于是他擅作主张,在旁边写了个“dd”,画了个勾。 家庭住址他都写得明明白白,电话号码连他爷爷奶奶的都写了,梦想写的宇航员。 他写的留言板更有看头,字歪歪扭扭,现在都记不得了,只记得画了一幅画。 蓝天白云,太阳,比太阳还大的小鸟,篱笆,和绿树花草。 右下角一个大大的房子,烟囱里飘着波浪号,门口谱了石板路,中间两个男孩儿。 都笑眯眯的,头上三根毛。 他们牵着手,说“你好”。 …… 高考倒计时已经进入两位数,宁玺被他弟弟拿下之后,每天简直过得滋润,跟小皇帝似的,连今儿中午饭后吃的酸奶,都是行骋骑车去奎星楼买的印度蜂巢酸奶。 拿勺子把面儿上铺的一层蜂巢给摊平了,再和着酸奶舀一瓢起来,宁玺舌尖刚卷过勺面,被甜得发颤。 因为学习紧张,高三四班一到了午休时间,教室里除了堆积成山的教辅资料,还有趴在课桌上做题的同学,热得心烦气躁,却还是得咬着牙看书。 教室里的风扇没有开,说是觉得风吹着容易昏昏欲睡,大家都更愿意热着。 行骋端着宁玺吃了一半儿的酸奶坐在他前桌的位置上,满眼心疼地看他哥弯下腰去捡笔。 班上的人对于这个高二的超帅小学弟天天跑过来已经见怪不怪了,男生嗅觉比较迟钝,但是现在的女生就不一样了,明显朝这边看的眼神多了些,偶尔有些传闻,宁玺也不在乎。 宁玺把笔捉在手里,行骋看了看四周,就十来个人,都在埋头做题,便说了句悄悄话:“你做你的题,我喂你吧?” 拿手挡了一下喂过来的勺子,宁玺脸一红:“别闹啊。” 行骋死犟,朝周围看了一圈儿:“他们都在做题。” 更何况这堆得这么高的教辅书早就挡住视线了…… 宁玺摇摇头,换了尺子在三角形上画辅助线,说:“你自己吃点儿。” 一放学就骑车去了,好歹这么远呢,折腾个来回还买了碗面,估计他弟弟自己都没怎么吃饭吧。 他这句话说完,窗外起风,春`意吹入教室之内,卷起窗帘的一角翩跹而起,外面的阳光泄了一课桌进来,铺开在宁玺的手边,吹开了试卷的一角。 都好像有树叶飘了进来,窗帘翻飞着,忽然就笼罩住了坐在前面座位上往后趴着的行骋。 他眼疾手快,迅速舀了一勺子酸奶,递到宁玺嘴边。 宁玺也没矫情,张嘴就咬了。 明明就是一勺酸奶,却是甜得像蜜,蹭得他嘴角边儿都是,宁玺抿了一下,看得行骋两眼发直。 宁玺还没反应过来,行骋手里拿着纸巾,轻轻给他擦掉。 动作落下的一瞬间,风停了,窗帘又慢慢地恢复原状,安安静静地靠在墙边。 “啪”地一声,宁玺的笔又掉地上了。 行骋现在是想尽办法占便宜,也跟着宁玺弯下腰去,在课桌下面看到那只修长白净的手,毫不犹豫,立刻就给抓住了。 宁玺本来在捡笔,猛地一抬头,瞪着行骋,碍于周边儿有同学,也没说话。 行骋眯着眼笑,慢慢地放开了手。 宁玺捡起那支笔,反过来用笔屁股戳了戳行骋的眉心,咬牙道:“胆儿大。” 那可不是胆儿大么,不胆儿大那能叫行骋? 一碗酸奶吃完了,行骋还在拿勺子刮碗底的蜂蜜,看宁玺嘴角甜滋滋的,心里更是乐开了花。 真他妈幸福! 宁玺右手写题,左手就那么搭在书本儿上,这算是他在家一边抽烟一边写题给弄出来的习惯。 行骋看见了,抓了他左手过来,挑了只黑笔,一点点儿地在上边儿画东西。 等他画完了,午休时间也差不多到了,他一个高二的人也不好意思在别人冲刺班上待太久,便站起身来,捏了捏宁玺的下巴:“我先下去了?” 宁玺抬头望了他一眼,迅速低下头去写公式:“好。” 说完他撕了一张便签叠起来扇扇风,暗道一句,天气变热了。 等行骋卷着脱下来的校服吊儿郎当地走了,宁玺左手去翻页,才发现他弟弟在他左手上又画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个戒指。 还画了标签,定价五百二十块。 宁玺简直无语,心中暗骂一句幼稚鬼,却也没舍得擦。 他也没心思做题了,打算休息一小会儿,把行骋画的戒指照着模样再画了一遍在纸上,抚平了折皱的边角,趴在书页上,闭上眼睛。 风吹过他的额角,阳光铺开在他眼睫之上,勾勒出一抹金边。 宁玺享受着这春日里的温暖,抿了抿唇角,心底开花。 操场上篮球碰击框架的声音隐隐约约的,同宁玺耳边同学小声吟读诗词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渐渐扩散开来,越传越远。 他趴在桌上,慢慢地把高考倒计时拿橡皮擦擦了,再改成“45”。 还有一个半月。 周末行骋跟宁玺去了一趟书城,买试卷来做,因为高三剩下的时间没多少了,再不抓紧时间刷题,到时候到了最后一个月,身体根本扛不过来。 宁玺抓了几本书翻阅,边选边说:“这本、这本,还有这本……” 行骋惊了:“这么多?” 宁玺没抬头去看他:“对,乔子跃他们都在做这个,老师推荐的。” 我靠,学霸难道不是天生自带学习功能,都一个二个天天这么努力的? 宁玺像是看出来行骋在诧异什么,叹了口气:“你以为,他们真跟你们似的,天天训练打球,完了回家就睡觉?” 学霸都是要加班加点的,那些在人前玩儿得疯的,人后吃苦受累得很,宁玺每次上晚自习回头给乔子跃他们几个高三的队友递卷子,没哪次是在玩儿的。 行骋没话说了,他这段时间因为谈恋爱了,确实有点儿懈怠,天天一回家倒头就睡,抱着枕头满脑子都是楼下的哥哥。 两个人在书城逛了一大圈儿,宁玺的手机揣衣兜里,忽然就震动了一下。 行骋看他都不拿出来,随口说了句:“哥,你有新消息。” 宁玺头也不回,手上拿着书腾不开手:“嗯。” 行骋按捺不住好奇心:“我看看?” 宁玺点点头,侧过身去,把衣兜靠近了行骋一些,行骋把书放到一只手上摊着,空出来一只去掏他衣兜。 隔着外套的兜,行骋硬是又扶着宁玺的腰掐了一把,宁玺身子一抖,差点儿把书都掉地上。 行骋咧着嘴笑,气得宁玺想伸手捏他脸,瞪着眼说不出话来,行骋倒是个会看脸色的,立刻弯下腰把脸凑过去:“来来来!” 宁玺躲开,掐着他脸去看四周,简直想一篮球把这个弟弟砸晕在这里。 行骋拿着手机去看微信消息,发现就是之前校队里的一个女生和一个备注都没有的女生,几乎同时给宁玺发了一条消息:你生日是多久呀,生日是几号可以知道吗? 宁玺这条件,受女生关注很正常,估计是商量好了一起来问的。 行骋吃味儿了,把手机拿给宁玺看,后者一接过来,看了一眼又塞回给行骋。 “你想怎么回怎么回。” 行骋当机立断,决定持爱行凶:“我倒是想告诉她们,多发一条消息,我就多亲你一次。” 宁玺拿着书一下隔住行骋想亲过来的嘴:“回家。” 光天化日,造反了还! 接下来的一周,行骋发现宁玺现在也会给他随手带回来回家路上的好吃的,会鼓起勇气敲开自己家的门,对着自己爸妈说一句,叔叔阿姨好。 宁玺算是这段时间做题做来累着了,反正是吃不胖的体质,一到晚上九点十点就跟行骋约着去小区门口的馆子吃夜宵,时不时弄个海带炖猪蹄的,拌点辣酱,宁玺吃得嘴唇红彤彤的,惹得行骋笑着拿手机拍他。 两个人一起吃了好多好多顿饭。 行骋手机上特别多宁玺坐在他对面吃饭的照片,一张一张的连起来,估计都能弄个美食合集。 有宁玺低头乖乖吃饭的,又忽然抬头拿眼神秒杀镜头的,也有只看得到眼睫毛和鼻梁的…… 他听说成都还有辆专门吃美食的公交车,每一站都是名小吃,等他哥哥高考结束了,带着他去坐坐。 学习这件事上,行骋是主张宁玺劳逸结合的,现在得了爸妈的允许,天不怕地不怕,窗户也不翻了,洗完澡直接开门下楼钻他哥房间里去,还能闻个颈项奶花儿香。 有时候夜幕星星点点,行骋拉了卧室的窗帘,捉了宁玺就啃,边笑边问:“我把英语第五册的单词背完了,你打算亲我多少下?” 宁玺挣不过他,硬是让行骋摁着来,多少下他自己都数不清。 行骋都快溺死在这儿了,怎么都二十岁的人了,颈间还一股奶香味儿啊。 估计是换了沐浴露。 奶味儿沐浴露加抽过烟的味道,淡甜带苦,几乎就是宁玺这个人了。 有时候胆子大了,这天气也越来越热,两个人干脆骑车到更远一点的烧烤广场上去,吃个人仰马翻,再一路唱着歌回来。 行骋一边倒煮啤酒一边给宁玺夹菜:“多吃点海带,治咳嗽的,黄瓜也吃点儿,清热解渴……” 宁玺被塞着吃了好多,夹了一筷子韭菜扔行骋碗里,难得使坏:“吃。” “你勾我!” 行骋是在宁玺上高三的时候研究过食谱的,一下就明白过来,还有点儿懵。 宁玺藏着嘴角的笑,作势要夹回来:“不吃算了。” 行骋抓住碗,拿筷子直接刨:“吃吃吃!” 一杯煮啤酒下了肚,行骋耳朵发烫,风一吹又清醒了些,那能不吃吗。 高考倒计时的数字越来越小,小区院儿里的绿化区域繁杏新荷,四月到了下旬,反倒是夏浅胜春最为可人。 高二三班就这么迎来了四月的月考,行骋做卷子做得迅速,等下有任务在身,晚了又得挨教练削一顿! 行骋现在成绩比他们那一群兄弟的好多了,试卷自然也成了共享试卷,任眉在后边儿拿个笔一直戳他的背,戳得行骋咬着牙拼命写,但是这他妈一细想了…… 全都是他哥闭着眼亲他的样子。 还考不考了! 监考老师走着走着背对他们了,任眉看时间不多,急坏了,压低声音说:“机读卡机读卡!” 行骋沉着冷静地把涂得乱七八糟的机读卡往右边儿空的地方一摆,小声道:“你别全抄,记得改几个。” 旁边桌的哥们儿脖子伸得跟长颈鹿似的,一边瞟一边跟行骋使眼色。 写完了交卷儿了搞快点儿去操场占场子啊,等下还有比赛呢,动作晚了就没地儿浪了! 等他边跑边穿校服出了考场,行骋站在考场门口,一拍脑门儿,我靠,看样子他是全年级第一个交卷的。 他这写题速度跟他这个人一样,又急又准,估计这次机读卡也错不了几道。 要是英语能及格了,行骋又有资本在他哥面前显摆。 按捺不住心里翻滚的小激动,行骋趁着这会儿走廊上没有督查组的老师,往高三的走廊跑了。 行骋双手插兜,装了一下路过,慢慢地从高三一班门口走过,紧接着高三二班,高三三班,之后,就是高三四班…… 他路过高三四班窗户口的时候,咳嗽了一声,假装不经意地朝里面望了一眼。 本来就安静,行骋这一咳嗽,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宁玺耳朵灵,还是听到了。 他也朝窗外看过去,行骋看他们还在上课,本来不想多做逗留,但是一看到他哥也见着他了,脚下根本挪不动步子。 宁玺本来还有点儿不好意思,眼瞧着行骋身后慢慢走来了高三的年级组长,直接给他做了个“快走”的手势。 行骋这还以为他哥在跟他不好意思,剑眉一挑,眨了眨眼睛。 宁玺赶紧转过头去,头都大了一圈儿! 估计明儿,行骋和高三哪个学姐忘年恋,双双坠入情网的传言又要满天飞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好像被jj锁啦,可以完结了去微博取哦>3<。 五月的风。 第三十章 被年级主任训话训了半节课,行骋没能去抢占到场子,也没时间去打球了,站办公室里边儿立得笔直,兜里电话炸了似的震动。 年级主任一瞪他,已经管不了这些浑小子带手机来教学区域了! 他手一摊:“谁的?” 行骋憋着笑,迅速看了一眼,把手揣进兜里:“任眉的。” 年级主任说:“我来接。” 行骋半点儿没犹豫,忍着笑意把手机递过去,那边儿一接起来,破口大骂:“行骋你他妈怎么回事儿啊!人呢!” 紧接着,年级主任一开口,那边儿就傻了,迅速挂了电话,没再打过来。 行骋咳嗽一声,心想等会儿回教室又要挨任眉一阵埋冤。 宁玺一下课就过来年级办公室门口站着听,数了一下行骋在里边儿待了多久,终于没忍住,叩了门进去,说有事要谈。 行骋得了特赦令出来,悄悄在宁玺腰上掐了一把,后者红着脸瞪他,快滚! 临时扯的事儿也不是很重要,但是宁玺这种成绩好又表面看着乖巧的,就是受老师待见,硬是留了他十来分钟,好好规划一下高考,争取高个漂亮的高分。 宁玺跟老师谈完话之后跑到走廊窗户边儿往球场望,这是离那里最近的位置。 看了一会儿,宁玺回了教室上晚自习,把耳机从袖子里穿到手掌心儿里,用手捂住耳朵,偷偷摸摸地听,不是听歌,也不是听英语单词。 他把弟弟平时发给他的微信语音都全部收藏了起来,时不时拿出来听。 一来二去,行骋一讲话,宁玺一边刷题,一边都能想象他说话的神态,还有嘴边挂着的坏笑。 “哥你在干嘛啊?快下楼了!” 好像是那天晚了点,磨磨蹭蹭的,还在衣柜里挑衣服穿。 “哥你想我不,你就说一句,我听听……” 最后有没有说,宁玺自己都忘记了,好像是说了吧,窝在被窝里,悄悄地特别小声。 “烤串儿加辣么,不加了吧,你这几天吃辣吃得厉害,现在要开始养胃了,高考得注意饮食!” 每次跟行骋一起吃饭都两个人辣得面红耳赤,喝点啤酒能爽上天。 “你是不是偷看我打球了,我总觉得我今天充满干劲!” 在座位上盯着,还是被发现了? “你傻啊,我在这边楼梯口等你,你往那边一个劲儿冲什么?” 明明是他自己坐错地儿了,这小混蛋。 …… 高考即将来临的最后一个月,行骋放了五一长假。 他也还是哪儿都没去,忽然开始奋发图强,没跟着他爸妈出去自驾游,衣服裤子换洗的往行李箱里一塞,拖着箱子就住宁玺那儿去了。 他也不烦宁玺,每天早上起得比宁玺早,晚上跟宁玺一起入睡,除去俩人挤一个被窝里偷摸搞事儿浪费的时间,每天睡眠到还是充足。 宁玺都不用去小区门口吃饭了,早上洗漱穿戴完毕,就能看到行骋提了两碗面,一杯燕麦奶,在门口一边换鞋一边招呼他,来吃早饭。 “还有一个月了,你得养好,做做准备。” 宁玺听他这么说,抬头笑道:“倒是像你高考。” 行骋跟着挑眉一笑:“我媳妇儿高考。” 宁玺耳朵一热,吸了口燕麦奶,拿筷子搅搅面条,懒得反驳,让这小子傻乐去吧。 亲自护送着宁玺去上了学,行骋又一路骑着车回来,睡个舒舒服服的回笼觉,掐好闹钟,等会儿中午去接他哥哥放学…… 他手里拿着路上领的宣传单,两张,折了两个纸飞机,一路揣回了家。 家里一百多平米,不大不小,缺这样少那样的,还就这样成了他和宁玺给予彼此的港湾,温暖又炎热,在夏日里蓬勃生长着。 晚上睡着太热,电风扇起不了太大作用,成都五月的夜晚闷热非常,行骋就跑去小卖部提两瓶冰可乐来,往床上一扔,抱着睡! 自然,抱着抱着,可乐就变成了对方,心静自然凉,汗也不出了,就这么互相依偎着睡着。 两个人夜里复习功课,行骋背不到题,只有挨训的份儿,多被打了几次就记住了,古诗词一口气儿背得顺溜,总算搞清楚了中`华大地有那些大江大河,山川湖海的,气象也学了不少,地理勉强及格问题不大。 他躺在床上望天花板,手指一掐:“哥,我推算出明儿要出太阳。” “地理气息不是给你看天象的,” 宁玺翻过身去不理他:“刚刚五月,哪天不出太阳。” 看宁玺翻过去了,行骋伸出胳膊去扳他,费老大劲儿弄不转身,行骋咳嗽一声:“本人晴转多云。” 宁玺抱着被子转过来,拿凉凉的手背去冰他:“转晴了没?” 行骋看计谋得逞,抓住他哥的爪子,按着手背就是一阵胡乱地亲:“多云转彩虹了!” 偶尔宁玺在窗边儿写作业,老远就看到一架纸飞机从窗外飞进来,上边儿夹个纸条,拿起来看是一个歪歪扭扭的红唇印,宁玺一抬头,看到行骋站在小区里,手里拎着新买的冰垫。 后来问他那口红谁的,行骋点儿都不含糊,我妈的。 快收假的那一天晚上,小区里不知道谁家养的鸡一个劲儿的打鸣,叫得行骋都要神经衰弱了,下意识侧过身去挡住了他哥哥。 怀里的宁玺闷哼着挪了挪身子,小声喊了句:“天亮了?” 行骋拍拍他的背,哄道:“没,才一点。” 宁玺心里边儿也想把那只鸡抓过来炖汤,被叫得快没了瞌睡,翻身坐起来,靠在行骋怀里,耍赖似的攀着他,说不困了。 行骋看他出汗,觉得热,起身去开了窗户,两个人坐在窗边透了会儿气,没想到这空气一吹,反倒真的给吹了个精神。 眼睛一亮,行骋说,要不然去街上走走。 宁玺愣了一下,却还是没有抗拒的意思,一边儿去找鞋穿一边儿嘴上说:“凌晨一点了,你有完没完啊?” “走走走!” 行骋顾不得让他穿鞋了,猛地把他哥背起来,拿着他哥的鞋往门外冲。 凌晨一点多,行骋带着宁玺,也不怕花钱,打了辆出租车就到了天府广场边儿上。 坐北朝南,后边儿就是□□像,身处市中心,像完成某种仪式似的,两个人在午夜无人的广场上,牵了手。 行骋高兴坏了,弯腰背起宁玺,一路往回家的路上跑。 他挑了辆小黄车骑上去,宁玺背对着他坐在后座儿上,吹了满面的风。 那一晚,宁玺被他这么载着,去看天边的星。 做了一些决定。 …… 五一一收了假回来,高考真真正正地,进入了最后的倒计时。 宁玺的生物钟彻底规律了起来,早上不提前起太久,晚上也不折腾着睡,行骋还是懂事儿,每天路过他哥的窗口,正大光明地放个电,再小跑进楼道里,站在他哥家门口发呆。 教室课桌上的书都清理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特别有用的。 其实到了宁玺这个成绩,最后的时间只需要调养好身体,归纳总结错误,高考的时候,才不会出太多差错。 他家里人这段时间没来找过他,宁玺已经都快忘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行骋像他生命里的一束追光,在黑暗里,拼命地将他照亮。 宁玺拿橡皮擦又擦了课桌上的倒计时,改成了“27”,又在旁边贴了个小条,写了“87”。 这算是他和行骋最后的,还能天天粘在一起的日子。 有些顾虑,和决定,他还没有完全想好。 况且也不能让行骋知道。 五月的成都,蝉鸣鸟叫,夏风一吹过来,都快将他桌上的凉糕烤得滚烫。 最近爱上吃甜,行骋更是跑到隔壁街道去给他买,两个人没事儿就跑学校天台去坐着。 石中地处市中心,占地面积不大,虽然是仿古建筑,但楼层修得高,天台上一站,能将大半个青羊区尽收眼底。 他安安静静地往嘴里送吃的,看着他眼下的城市,街道河流,忽然觉得陌生。 在一个城市里生活着,却只是熟悉这一小块地段,身边天天擦肩而过形形色色的人,可是又有谁认识谁。 时间使更多人因缘巧合地走在一起,再由岁月的洪流将他们冲散,散至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变成多年以后的一声好久不见。 没有谁能跟心爱的人永远天天待在一起不分开。 他和行骋也是凡人,也不例外。 已经有同学开始陆陆续续地离校,有的选择回家复习,有的选择了去教辅机构做最后的冲刺,宁玺自然是天天还往学校里跑的那个。 他开始格外珍惜在校园里见着行骋的场景,两个人一身蓝色校服,好像这是唯一穿过的情侣装。 两个人开始不断地在校园里走动,在操场上,在对方的眼里,熠熠生辉。 午后的阳光很美。 校园广播站也开始在放一些关于毕业的歌,什么《青春纪念册》《北京东路的日子》,让宁玺不得不想起去年的夏天,五月底,也是这般场景。 仿佛就在昨天。 应与臣也开始收敛了,不到处玩儿,天天搁家里复习了,听说他哥哥嫂嫂最近像是要闹分手,扯得正厉害,根本不敢去触他哥哥的霉头。 宁玺知道行骋是拿应与臣哥哥应与将当作榜样的,只得叹一口气,也是世事难料。 他知道临近高考不能着急,但却还是有些紧张。 虽然说这确实不能决定以后的人生的全部,但对于宁玺这种家庭出来的孩子来说,真的关乎着命运。 或许每个人的青春期总有那么一个人,牵动着自己择校的决定,考试前的情绪,甚至夜里入睡前的念想,都全部是他。 放学时间,今天行骋中午打比赛,宁玺翘了课去看,决定疯狂放纵一次。 他跑去校外买了包烟揣在身上,手里拿了两瓶百威啤酒,到操场边儿坐着,一口一口地抿。 行骋正在场上凶猛着,没想到他哥居然翘课下来了,一不留神差点儿被球给砸那么一下,还愣在那儿。 靠坐在场边,宁玺白色短袖的袖口挽高了一节,露出好看的手臂,拨弄着地上的易拉罐,长腿搭在台阶之上,见着弟弟转头过来了,举起那瓶啤酒。 宁玺的眼睫在阳光之下显得特别长,白净的脸蛋晒得微红,对着行骋,或是对着远处的蓝天,又或者是对着这一片他奋战了四年的土地,绿树、跑道…… 他笑弯了眉眼,说:“干杯!” 路边绿树蝉鸣—— 六月要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给哥哥加油。/ 六月六日。 第三十一章 暑雨初晴,学校院墙边蔷薇满架,好似吹了一操场的香。 时光伴随着夏风,毫不喘气地朝着六月狂奔而去。 多年后的宁玺,一直到大学毕业都还记得,那是高考临行的前一天,阳光明媚,铺满了操场上偌大的绿草地,像是在给予着他们一群即将奔赴战场的高三学子最美好的祝福。 最后一节课,依照往年的规矩,班上所有同学都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了黑板上,班主任泣不成声,辛苦了三年的班委全部起立,领着同学向她鞠躬。 他们在校服上签字,认认真真把书全部收好,桌椅板凳摆得整整齐齐。 班主任挨个数落着班上的同学,告诉他们高考的注意事项,一遍又一遍地强调,甚至还开始调侃起来,不少同学都笑到了桌子下面。 笑到最后,开始哭。 今天提前要放,下午只用上两节课就可以走了,大家却都舍不得似的,站在原地,有的女生哭了,有的男生,也哭了。 宁玺回想起自己偶尔上课用手机看nba的文字直播,下课就到处有人蹿班,站在走廊里面对着打闹的男孩儿,对着小镜子画眉的女孩儿…… 就像歌词里唱的那样,会不会有一天时光真的能倒退,到他回不去的悠悠岁月。 教室里的同学终于是开始要陆陆续续地离开了,不少人已经走出了教学楼,忽然听到楼下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们开始为他们喊楼。 高三的他们停下了脚步。 逃课喊楼,现在的时间应该是要上课的。 宁玺在教室多待了一会儿,走得晚,明显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猛地跑道窗边儿往下望,只听得到一浪高过一浪的集体呼喊。 “梦想成真!放手一搏!” “石中牛逼!” 他也跟着跑下楼。 宁玺站在教学楼下往上望,看到全校的人都出来站在各年级的走廊上,纸飞机和横幅全都拿出来了,混杂着高三年级从楼上扔下来的漫天纸页。 好像天女散花…… 这全部都是飞扬在空中的梦想,被夏季的烈日照得闪闪发光。 宁玺个儿高,站在一大群高三的人当中十分瞩目,他正急着在高二那一层的走廊上寻找行骋。 他这一下就看到行骋那一群兄弟,十多个大男孩儿,都脱了校服,穿着统一的红黑色篮球队队服,把校服绑在胳膊上,全部举了起来,一个劲儿地乱挥。 他们在不断喊过口号之后,单独在嘈杂声中喊了一遍校队要参加高考的学长的名字,助威打气,声音都快喊哑了。 没有喊宁玺的名字。 带着笑站在原地,宁玺仰着头看行骋。 他极少在外人面前露笑,可是今天根本控制不住,看到行骋他就心情好,想把这种愉悦传达给他。 他们好像天生就是一体,是散落的两片拼图,非得给凑上了,各自才完整的了。 漫天的纸页落得差不多了,零零碎碎还有一些从楼上飘下来。 行骋眉眼生得俊朗,身高出类拔萃,站在那儿像个标杆,见一帮弟兄都没喊了,忽然又把手举起来,朝着宁玺的方向大吼一声。 “宁玺!” 宁玺猛地一愣,目光迅速锁定在行骋身上,紧接着,他听见校队剩下的学弟们跟着行骋的指挥喊道:“金榜题名!” 行骋笑着,一使劲,从高二的楼层飞下来一架纸飞机,像是拿大纸叠的,不偏不倚飞向宁玺的方向,宁玺跟着跑了几步,伸手接住。 学弟学妹们还在喊着高考的口号。 宁玺看那纸飞机里面有字,便拆开看了。 就一排小字:成都双流国际机场至北京首都国际机场。 甚至还画了个箭头符号,是成都到北京的。 宁玺一笑,傻不傻啊。 再怎么,也得是他乘飞机回成都来找行骋啊,哪儿有高三了还到处乱跑的? 眼前蓝天白云,教学楼上站着自己最爱的人,手里拿着可以不断往前的飞机,宁玺突然明白了这架纸飞机的含义。 突然像腋下生出了双翼。 阳光有些刺眼,宁玺眯着眼看到另一栋楼的走廊上,教导主任和一群老师明知已经上课了,却也没有阻止这一场“喊楼”。 是啊,人这一辈子就这么长了,再见,你好,也就是四个字的事。 可能每一届的学生,都是在彻底要离开这个学校的时候,才真正地爱上这里。 有一次他看高二传上来了学校要求填的理想大学登记薄,人家每个同学,写大学名字写得规规矩矩,清一色的“xx大学”、“xxx学院”,他在办公室里瞟了好几眼,没忍住问老师能看么,老师下巴一抬,你看。 宁玺伸手去翻,高二三班,弄出来名单按首字母排的,前边儿第二个就是行骋,就他一个人,五个字:离北大近的。 宁玺的青春漫长而短暂。 如果要用一个画面代表他的这段青春,那大概就是行骋带领着一群校队的战友在教学楼上为他呐喊的模样了。 恣意,快活,连纸飞机携来的风中,都带有甜味。 他生命中的四年就这样没有了,下一个四年在大学,那下下个四年,又将要在哪里。 有些面孔今后也不会再见了,有些故事永远不会再继续,但是都有梦想,都不会止步于此。 感谢爱情,让他们在这最灿烂的季节拥有过最美好的时光。 高三四班宁玺,请金榜题名。 用力爱着,再接再厉。 作者有话要说:  祝高三的朋友们金榜题名。(骋式欢呼! 解放啦。 第三十二章 七号、八号,宁玺高考考了两天,石中作为青羊区的考场,全校也放了假。 七号一大早的,行骋很早就起来了,从楼上给他哥端了妈妈煮的蟹黄粥下去,宁玺想拌点儿老干妈喝粥,行骋不让,抱着那一罐老干妈视死如归。 他怕他哥吃辣坏了肚子就麻烦了,又跑上楼拿妈妈热的牛奶,后来怕早上高考交通不畅,行骋爸爸主动请缨,开着那黑色悍马,亲自把宁玺送到考场,负责了接送。 去考场的路上,两个人凑一块儿给应与臣打了个电话,那边乐得哈哈大笑,说昨晚梦到考场上可以吃冰激凌,还很可惜没有在一个考点考试。 应与臣正跟宁玺说着话,行骋冷不丁一句:“打得太久了,差不多挂了啊,你别念叨得我哥忘古诗词儿了。” 开了扬声器,那边一声吼:“平时怎么没看出来你丫变脸跟翻书似的呢!” 他这嗓子吼完,又传来一个低沉男音的一声咳嗽,吓得应与臣喉咙一哽,瞬间降低了音量悄声说:“我哥嫌我吵了,我先挂电话啦,宁玺,好好考。” 宁玺捂着麦克风没忍住大笑,说:“你也加油。” 这一趟跟屁虫一样跟到了考点门口,行骋美其名曰提前感受气氛,其实就是背个黑书包在门口等着,拿着矿泉水、纸巾,一米八几的个儿立在家长中间,活像棵小白杨。 他现在仍然随时都是能为了宁玺抡别人两拳头的毛头小子,但是更多的学会了,如何去为宁玺着想。 还有记者以为他是迟到的考生,满眼惋惜,忍住没去采访他的冲动。 上午十二点语文一考完,行骋紧张得很,眼睁睁看着他哥从考生大军里跑出来,站在门口可劲儿寻他,好在行骋今天穿的蓝色短袖,一眼就瞄到了。 两个人一起喝着汽水儿流着汗水往街对面停着的悍马上跑,行骋爸爸问了一下情况,宁玺信心满满,说没多大问题。 七号晚上,宁玺没有复习,骑了车跟行骋一起环着府南河边儿转了好几圈,折腾到了八点多,又蹬着车回去洗漱睡觉。 行骋妈妈一见着行骋顶着满脑袋汗回来,戳着他脑门儿就开始骂。 “你带着你哥混什么呀,明天高考,你还耍得那么欢!过了明天你就高三了!” “嗳我知道了妈!要得晓得没问题!” 行骋一边儿点头一边儿求饶,提着鞋往卧室跑,脚底跟抹了油似的。 他倒是紧张得一晚上都没怎么睡着,翻来覆去的,明儿一上午的考完,下午稍微轻松些,考完了就真正解放了,等明年这个时候,自己估计也能一冲出来,就去北京找宁玺…… 如行骋所愿的,宁玺八号发挥得很轻松,考场上没打瞌睡没走神,认认真真做完了题,检查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的铃响了。 哪怕不是在自己的学校,不是和自己朝夕相处的同学们在一起,整个考点的考场内都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宁玺坐的靠窗的位置,那天的阳光很大,把试卷都烤得有些温热。 他抬起眼去看窗外那些欢呼雀跃的考生,看他们抹眼泪,看他们头也不回地离开,离开他们人生中,最后的高中教室。 希望大家,明年也都不要再来了吧。 一出考场,他走得很急,急到一边走一边扔机读笔,扔中性笔,最后把准考证和身份证往书包里一揣,朝着考点门口飞奔。 老远他就看到行骋站在门口等他,这小子不知道怎么还挤到了家长团体中的第一排。 宁玺没半点犹豫,当着这么多考生家长的面,不去管横幅上大大的“高考”二字,也没顾着有没有媒体采访在门口举着摄像机候着,就那么在家长们的激动与焦急中…… 扑到了行骋怀里。 行骋比他高,轻而易举地就抱紧了宁玺,低头,用唇角狠狠地去蹭宁玺的额角,眼尾…… 他边蹭边把他往人群外拖,喃喃道:“解放了,自由了宁玺,我们都自由了……” 他那么清楚,能独自一人去外地念四年书代表着什么,脱离父母的管控范围又代表着什么。 从今天开始,宁玺就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属于他一个人了。 宁玺站直了身子,弹了他一个脑蹦儿,任行骋拿纸为他擦汗,哼哼着说:“明年就该你了,你也加油。” 停顿了一下,宁玺还是说:“我觉得我考得非常好,应该没问题的。” 行骋闻言直接把他抱起来转了一圈,像条大狗似的撒欢儿。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是最棒的!” 他们两个人,穿着短袖背着书包,一起过了考点门口的马路,朝着停在不远处的悍马跑过去。 都疯闹累了,宁玺边跑边往肚子里灌汽水儿。 他看着回头等他的行骋,笑弯了眼,好想说一句谢谢。 …… 等成绩的日子,漫长而无畏。 就好像成长忽然到了一个临界点,对前方充满期待,做一切都那么勇敢,有底气,不怕任何磨难。 那会儿的行骋和宁玺,高考结束之后连着疯玩了好几天,成都大街小巷都逛遍了,一天骑了三十多公里,第二天两个人屁股痛得躺了一天。 宁玺妈妈打电话来问过了成绩,宁玺的语气不咸不淡,却也还是紧张得很,说要二十三号才能下成绩,这段时间,就先不用管他。 妈妈打了一千块钱过来,宁玺给认真收好了,说以后留着用。 好像高考完了之后,他心态好了挺多,天天有行骋陪着疯闹,一起打街球,夹娃娃,看电影儿,去特别小的苍蝇馆子吃饭…… 两个人一起去参加街头品牌投篮大赛还赢了钱,夹娃娃夹了一堆晚上抱到夜市去卖,总的算下来,还是拿了几百块,宁玺开了个户,连带着之前攒的,全存进去了。 高考过后的夏天太美好。 楼下的西瓜摊行骋天天都去,切成块儿切成瓣,换着花样逗宁玺吃。 两个人拿着一个勺子躺在床边,去看今晚的月亮圆不圆。 偶尔开瓶百威啤酒,行骋一口扯了一半下肚,嘴里含一口加了冰块儿的酒,勾着宁玺的后脑勺就吻上去。 …… 和谐了,完结了微博会发未删减版txt,感谢支持。 @罗再說 …… 成都的天,亮了又黑,黑了又亮。 而他们的两颗青葱少年心,发着热,也发着光。 …… 高考成绩下来的那一天傍晚,府南河边的余晖很美。 宁玺刚吃完了晚饭,五六点的样子,正和行骋一起散步,往市中心的方向走。 他的手机收到了教育局的简讯,那时他只当是别的简讯,只是把手机拿出来。 只是,匆匆地看了一眼。 只那么一瞬间,宁玺像是浑身脱了力一般,一下转过身,在大街上,不管周遭有多少散步的人,直接把行骋抱住了。 本来这一天,行骋的神经就高度紧张,看他哥这样子一愣,颈间有些湿热的液体流下,更吓得他动都不敢动,狠命抱着他哥,往桥边,一步步地挪。 慌乱间他抬起宁玺的脸,一点一点地吻那些眼泪。 宁玺脑子里不断播放着那个数字,心脏一阵狂跳。 三位数,六打头。 第二个数字是也是六,第三个数字是零。 六百六十分,刚好还凑了个整。 高考发挥得很好是在宁玺预料之中,但是这个成绩让他直接懵了头,去年四川省的文科状元也就六百六十三分。 这个成绩上北大,基本没什么问题,但是…… 他抬头看了行骋一眼,深吸一口气。 紧接着,是那种,释然的,终于放松的,一声叹息。 行骋见他不说话,哄着他把手机拿过来看了,一激动,不小心扯了河边垂了半截的柳枝,心里没太大个数,又兴奋又纠结地问:“哥,哥,你这个分,能不能上北大?” 宁玺闭了闭眼,“能。” 行骋猛地牵起宁玺的手。 两个人没命似的跟着滨江东路的行人道跑,再往深了去,绕过草丛树林,不顾头上昏黄的路灯,不顾路人侧目,行骋一边跑一边大喊。 宁玺在后面跟不上脚步,面上挂着笑,听行骋一转头,对他说,哥,走,去北京上学了。 北京。 在大部分高考学子心中留存过的梦想,他宁玺,终于在二战了一年之后,将自己的梦想变为现实,收入了囊中。 那一夜,宁玺在后面慢慢地走着,看着前边儿身形高大的弟弟,仿佛看到了十多年前那个小糯米团子,抱着篮球一边走一边倒退。 哥哥,你别不理我啊? 哥,这球怎么那么圆?为什么那么多人要抢一个球,买个新的不就得了吗。 哥哥,你要去哪儿上学啊,我成绩差是差了,但我可以努力。 宁玺哥,我现在篮球也打得特别好,你让我跟你切磋切磋呗? 哥,你看看我。 …… 宁玺的成绩,毫无疑问地又成了同学之间的议论热点,毕竟四川省今年的文科状元出来了,在一个外国语学校,比宁玺多了八分。 这个分数,宁玺是肯定要读北大的,全校人都这么认为,包括应与臣。 他转了学成绩依旧好,机灵劲儿全用到了学习上,高考考得也很不错,六百三十七分,说刚好可以读个川大的法医专业,也挺好的。 宁玺因为常年自己一个人睡,晚上睡不着便翻来覆去,有些惧怕这些东西,但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法医学今年的收分线。 应与臣纳闷极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宁玺小声说:“你不说我就问老师去了……” 应与臣声音提高了八个调:“你他妈不会痴情到要为了行骋那臭小子读川大吧?你明年让他自己考到北京不就成了吗?” 宁玺急忙把听筒声音调小了些,那边儿忙着拆外卖的行骋像没听到这句话似的,看他哥朝这边望了,还笑着点点头。 那眉眼,那神情,看得宁玺喉头一哽咽。 他没再多说,慌着直接挂了电话,恢复一贯冷淡的表情,把手机调了静音,再像没事儿人似的,给应与臣发消息。 解释完了,宁玺拿着手机,慢慢站起身来,把套头衫的帽子取了,露出那双令行骋神魂颠倒的眼。 即将面对的分离,就好像他欠了行骋一首手写的情诗,而这个约定,没有期限。 行骋端着饭菜走过来,在小桌子上铺了报纸,招呼着宁玺坐下吃饭。 他正想说这桌子质量还不错,用了大半年都没坏,下次再往家具城走,再捎一个,咱拼个大的,吃吃满汉全席…… 一抬头,就听到宁玺正在对着自己讲话。 “我忽然好想回到高中。” “想在篮球场上,再看看你。” 志愿风波。 第三十三章 高考成绩一公布,匆忙的毕业季到了,成都的天气又热几分。 行骋还没放假,但是都期末复习了,他们也正式成为了高三学生,平时上的课不多,自然空闲了不少时间出来陪他哥玩。 宁玺见不得他这样,书都不看。 天天在家里待着看杂志看,偶尔随笔写两句,宁玺也只是扯过来拿钢笔一下下地描那些字句,再撕下纸揉成团,任他们碎成片。 整整三个月,他都还没想好要怎么过,跟行骋约了七月底进阿坝州或者甘孜州玩儿一回,八月份也还想跑一趟海边。 学校要发奖学金,宁玺算了算,那钱加上行骋家给的一些,两个人足够穷游一顿。 他跟行骋,余下的日子还有多少,他不知道,感情上,宁玺一直不是乐观的人。 这几天为了填志愿的事儿跑了几趟学校,教学处的老师轮番儿给他做思想工作,连应与臣身在北京,都每天几个电话地打。 那边儿正在北京玩儿得嗨,天天在家玩了还不够,呼朋唤友,乐得自在,宁玺还真想不通,应与臣怎么就要读川大了,毕业之后那不还得回北京么? “你别犯傻啊玺,你一直想考北大我知道的……” 宁玺咳嗽一声,“我还在考虑。” 应与臣真的气坏了:“考虑什么,志愿都填了吧?” “还没,明天去找个网吧。” 又喝了一口柚子茶,嘴里酸甜的味儿宁玺很喜欢,他舔了舔唇角,“你别担心。” 那天宁玺握着招生考试报看了很久,认认真真地跟他妈妈说,想报川大。 他这个分能读四川大学最好的专业,以后出来的话应该也还是好找工作,在成都的话…… 什么事情都要方便一些。 放在这之前,他没想到过,他有一天,真的会因为谈恋爱去动了择校的心思。 以前他们高三的时候他就特别不能理解一些女孩子男孩子,为什么会因为另外一个人去做影响自己人生的决定。 现在他彻底明白了。 虽说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但是行骋是他的全部。 去北京意味着分离至少一年,甚至四年。 在这一刻,宁玺又深感自己的无能为力。 行骋还并不知道这些事情,满门心思都扑倒怎么带他哥放松心情上边儿去了。 免不了挨爸妈一顿骂,你看看你能考多少分,再看看人家,甩你八条街! 行骋边跑边乐,他倒是稀罕听别人说他哥,感觉骄傲得很。 离填志愿结束还有两三天,放了学行骋就找了家超市买好雪糕,两根哈密瓜味儿的,找了老板要冰袋捧好,一路挂在自行车把上,穿过了小巷。 今年石中考得还不错,重本率特别高,学校领导和老师心情好得很,这段时间对高一高二的管制稍微松了些,行骋常常上课往窗外望,心底期待着暑假。 揣着两根雪糕进屋,宁玺旁边儿添了个小电扇,呼啦呼啦转,吹起他的招生考试报边角。 他正趴在桌上往草稿纸上抄着什么,小台灯的亮度调到了最高,隐隐约约能照出他颈项儿一截白。 行骋走过去把雪糕拆了递到他嘴边,“嗳,哥,你怎么开始看湖北的学校了?” “好甜,哈密瓜的?” 随口一问,舔了点尝味儿,宁玺手上的笔没停歇,回答他:“我妈那边亲戚的小孩儿今年考得不好,让我帮忙看看学校。” 行骋拿着雪糕喂他,自己也吃,“男孩儿女孩儿?” 把草稿纸上的重点划好,合了笔盖一下敲上弟弟脑门儿,宁玺佯怒道:“你管得宽。” 现在怎么什么醋都敢吃,没事儿闲的。 “什么我管得宽,跟你同龄还这么近,” 行骋直接咬下一口,给冰得牙齿发颤,剑眉一压,气势还有那么点唬人:“要我说这丫头就该再努力考一次北京……” 听他弟说这话,宁玺除了想骂几句他犯浑之外,心底还有丝丝愧疚,他压根不知道怎么告诉行骋,他想报川大。 没有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不是什么离不开家乡,只是因为行骋而已,只是因为他离不开他弟弟而已。 行骋吃完了雪糕,看宁玺嘴角带着甜渍,便俯下身为他吻去了。 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一边儿收拾垃圾一边儿问宁玺:“你初中学校让你去给高二的发言,想好说什么了吗?” 站起来把塑料袋打包装好,行骋继续道:“好像是周二,我下午课少,应该可以逃一节去看你。” 他这些日子也在考虑怎么样在这最后的时间里好好儿多看看他哥哥几眼,怎么去打持久战,但是没想到宁玺也在考虑,考虑如何能一直看着他。 关乎人生,关乎命运,关乎,爱情。 可大部分就是这样,遇到了最后一个词,往往就昏了头,前两个通通可以不去考虑太多,只是与世无争地说着“顺其自然”,却不知道已深陷入泥潭。 校服都还没来得及脱的少年拎着一塑料袋的雪糕棒,吃完的番茄薯片包装,手里拿着小扇子,正对着他笑。 手腕上的青筋看得明显,较高的身型在门框上隐约投下剪影,连他侧脸上朦胧的轮廓光线,都将他的气质勾勒到了极致。 宁玺没有想过他楼上的小屁孩弟弟能长成了这个样子。 这个在每一天,都能令他心动无数次的样子。 “行骋,我必须跟你说一件事。” 宁玺想了无数句坦白的开头,但是没想到自己脱口而出时却显得那么慎重,他慢慢站起身来,把那一袋垃圾轻轻放在门口,把愣住的行骋推进了屋,随手关上门。 行骋在这么一瞬间,差点儿以为他哥要说分手,心脏都快停了半拍,站在原地不敢动,从脚心儿的火苗一路蹿上脑袋,脖子都发红。 抓起手边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喝了口,宁玺才镇定下来,他掐着瓶身的手都有些发颤,“我想报川大。” 行骋一听,愣掉半秒反应过来,确认一遍:“四川大学?” 瓶身被捏得变了形,宁玺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对。” 像是一下被打得闷头一棒,人都还有点儿不清醒,行骋问他:“为什么?这分上不了北大?” 他哥哥一直想读人大和北大他是知道的,这次高考也发挥得非常好,这个分按理来说不可能读不了,他也是知道的…… “我一想到,” 宁玺说,“去北京的话,可能我一个人生活,很难。” 这些都是借口,宁玺想说的不过只是一句,很难见到你罢了。 可惜这样的话他说不出口,他更想象不出来,在异乡的一天瞧不到弟弟的脸,抱不到他,甚至见一面都困难,异地恋他是略有耳闻的,一月两月还好,一年两年,他真的没有那个信心,能足够让行骋留在他身边。 这是异地恋情侣的通病,安全感太难获取,到了最后如若坚持不下来,当初的悸动与热爱也会随风而逝。 其实行骋一望进他哥的眼神,他是能猜到一分半点的。 怒意和难受的感觉齐齐涌上心头,他不想耽搁到宁玺半分,大学真的对于宁玺这种家庭的小孩来说,足以改变他的一生。 行骋的导火线本来即将一点就燃,但一听到他哥说的那句“生活很难”,心一下就软得不成样子。 “宁玺,你听我说。” 他轻轻搂住他哥的肩膀入了怀,一下又一下温柔地拍,语气里劝连带着哄。 “你先去北京待一年,我高考完了,就马上来找你,或者我有假期的时候,也可以来找你,成都到北京的机票打折的时候还是不贵,我都看过了,就五六百块钱……” 一提到钱,宁玺就沉默了,他不得不去想前段时间行骋打`黑球赚钱给他买东西的事儿,这简直是他心底一根刺,隐秘而疼痛。 宁玺混身都僵硬了。 他张嘴,摸不清现在行骋的情绪,只得慢慢地说:“我如果读川大,很近,一两公里,骑自行车,不花钱。” “哥,” 行骋开口,“我知道你是因为我。” 下意识地,像是烫手一般地,宁玺猛地把他放开。 行骋像没感觉到似的,仿佛像在跟自己讲话:“我说过会来北京找你,那我肯定会来,也会努力考过来!” 宁玺没吭声,皱着眉在听。 行骋像是叹气一般地,努力让自己的情绪镇定一些,仰头深呼吸,攥紧了拳:“你别不信我。” 一紧张就容易去抓自己的衣摆,宁玺丝毫感觉不到衣服都皱了,“一年、四年,都太久了。” 他想不了这么多,想不了什么以后生活如何如何,他只知道他受不了长时间见不到行骋,他现在只看得清眼前,甚至近乎偏执地想要去抓紧,再抓紧一些。 解释不了别的,千言万语根本出不了口,宁玺慢慢地松开攥着衣摆的手,面上仍带着似乎不化的冰,咬牙道:“读大学是我自己的选择,可能北大不适合我。” “可这不是我想要的!” 行骋哑声道,“我想要你,什么都好,样样优秀,不会为任何烦恼……” 包括钱,学业,家庭,乃至是感情。 他现在所有的火气都上了头,声音不自觉地大了起来,“如果你要因为这个影响你读大学,那么你不用陪我!” 他最怕又最期待的事情终于出现了,他那么直接而强硬地影响了宁玺的生活,成为他的主宰,甚至会霸占他的所有,但是这种感觉又是如此痛苦。 互相折磨,互相影响,互相成长,哪怕有些步骤,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猛地往后倒退一步,看着宁玺手里的塑料瓶跌落到了地上,弹起来,滚至他的脚边。 “你可以说我脑子不清醒,可以说我现在太不理智,但是你不能,” 宁玺居然感觉到了喉头的哽咽,他拼命咬着牙把那难受的痉挛感强压下去,睁大了眼,“不能说,你不要我陪。” 毕业典礼。 第三十四章 宁玺这话一出口,行骋想扇自己几个耳光。 怎么就管不住自己这脾气,怎么就口无遮拦,说了这么伤人的话,他慌着想给他哥道歉,又说不出口,瞪着眼杵那儿,笨拙地抬起手,轻轻摸宁玺的侧脸。 行骋如今气急攻心,又觉得难捱,自责全转化成了哽咽,卡在喉咙硬是吞不下去。 “我想你永远陪着我,但是,我不想因为我去影响到你该走的锦绣前程,” 他的目光紧紧锁着宁玺的眼,生怕那里边儿的水悄悄溢出来,“你明白吗?” 宁玺应当是明白的,只是点了点头,眼不自控地红了一片,嘴角因为难受的缘故,颤抖着往下撇,也没再说话。 从小到大,行骋几乎从未在宁玺的脸上看过这样的表情,忽然心痛得不成样子,这一切都是他招惹的,小时候见过宁玺哭,那都是要么摔了要么磕着了。 这样红着眼不讲话,第一次。 行骋一下把头抬起来,顶着宁玺家里那刷得雪白的墙壁,想一头撞死上去。 那墙根儿还留着宁玺小时候留下的脚印。 难受是难受,宁玺一张俊脸还是垮得厉害,招牌式的冷淡表情又挂上了面儿,屈着手肘去推行骋,不想再多说什么。 两个人沉默一阵,都憋着气,行骋刚想开口,“我……” “我,” 宁玺也开了口,给呛着了,咬着下唇说:“你先讲。” 行骋站直了身子,也不跟他多客气了,“哥,你真的相信我,一定会过来的,我去天府广场搁那雕像面前宣誓,去府南河边儿许愿!” “你去府南河起个什么作用。” “府南河里的僵尸你没听说过?要是我考不上,它们就全跳出来吃我……” 宁玺一伸手,把行骋的嘴给捂住了,憋着气骂:“你别说不好听的话。” 捂住是捂住了,行骋带着坏气儿一笑,舌尖轻舔了一下宁玺的手心,惹得后者一颤,连忙把手放下来了。 行骋假装正经地咳嗽一声,这火气莫名其妙就没了,“你是舍不得我被他们吃。” “那你还是被吃吧。” 宁玺说着,也不废话了,去窗边抓过了一件黑格子衬衫披在身上,鸭舌帽反着往头上一扣,抓了口罩戴好,揣钥匙就要出门,行骋在后边儿愣着喊:“哥,你上哪儿啊?” 一转身,傍晚的余晖在宁玺身边儿都画了道剪影,“吃饭啊,到点儿了。” 行骋急忙拢了外套跟着追,眉一皱:“带我啊!” 宁玺手里本来就拿着给行骋的那一只口罩,边拆包装边走过来,双手扣住行骋的耳朵,轻轻把口罩套了上去,捏了捏他的鼻梁,说:“最近成都雾霾严重,别给捂傻了。” 行骋瞅着他哥这模样忍不住想啃一口,右手摁住了宁玺的后脑勺,稍微低了下头,左手正准备去把口罩拉下来,宁玺察觉出来了意图,眉心一拧,说他:“不许取!” 口罩还是乖乖戴着,行骋动作半点儿没停,低了头侧着脸,嘴隔着口罩去磨他哥的唇角,任热气尽数呼出。 明明隔着两层这么厚的面料,都能清晰地察觉出对方的吐息。 志愿截止的前一天,行骋猜都猜到了他哥要抵拢了才会去网吧,直接翘了一天的课要跟着,得瞧着那志愿表交上去了才作数。 宁玺拗不过他,这段日子心里也安心了不少,加上应与臣那边儿一天三四个电话地教育,只得顺着最开始的意思,报了北京大学。 提交的时候,眼看着网页刷新成功,宁玺手都在抖,行骋也没管网吧里还有没有别的人,站起来把坐着的他哥抱住,双手托着埋在自己腰间的脑袋,揉了揉发,声声儿地哄。 旁边几个打游戏的男生侧目而视,行骋眉骨一压,把那些个眼神全逼得不敢再朝这边看一丁点儿。 上交了志愿表的当天,行骋骑着自行车跟宁玺跑了一趟锦里古街,两个人进去的时候还是饿着肚子,出来就撑得不行了,虽然说一般情况下,成都本地人很少去那儿,偶尔去一趟倒也还不错。 逛到锦里尾巴上,行骋瞧见了店家卖的酿酒,又买了两瓶石榴荔枝的,两个人边走边喝,差点儿没一口甜味儿齁死。 确定了要去北京,行骋心里千言万语想讲,却都似乎化在了这甜甜的酒里,喂给宁玺喝了。 他希望,如果在北京的时候,宁玺哪一天特别想他了,那回忆一定要是石榴味儿的。 红着,且甜着。 六月即将过去的那一个周末,石中举办了毕业典礼。 高三人不多,考得大部分都不错,挨个上台领了奖励,宁玺站在最前面的一排,着统一的校服,下巴微微扬起,皮肤愈发白净,眼眸眯着,总带着些没睡醒的意味。 他想起他高一入校的时候,对着这里充满向往与勇气,到了高四毕业的现在,仍然对着这一段时光有着美好的回忆。 他经历了复读,失落,打击,成绩下滑,乃至家庭纠纷,都还是挺过来了,因为他身旁并非空无一人,有老师同学,有教练队友,有应与臣,有行骋。 头顶的追光打得很亮,台下几乎座无虚席,那一瞬间,宁玺觉得,他似乎拿到了属于自己的一切。 应届毕业生们准备了好几个节目,又唱又跳,大荧幕上也不断回放着他们三年来的点点滴滴,都好像就在昨天。 挥洒过汗水泪水的塑胶操场,天空中成群结队飞过的鸟,教学楼前从不枯萎的小花,走廊拐角处总是趴在地上晒太阳的猫。 当年的行骋和他,一个学渣一个学霸,一个高一一个高三,一个楼上一个楼下,看起来是那么近,又是那么远。 后来的行骋和他,从平行线变成相交线,互相追逐纠缠,紧紧绕成了扯不开的红线。 那一天的毕业典礼,在欢呼声和哭声中谢了幕,那是他最后一次穿着校服,和行骋遥遥相望。 宁玺站在舞台幕后,透过厚重的暗红幕帘悄悄窥视着台下的一切。 前来祝贺的家长,感慨万千的老师,以及坐在高三席位最中间,一直不肯离去的行骋。 他忽然意识到,长大是慢慢变成独处,是发觉自己永远没有长大,就好比他一对上行骋,就永远是那个童年时,在卧室窗前写练习册,却望着零食从楼上掉下来的,发呆的小哥哥。 高三复读算是撞了墙,但是他感谢这堵墙。 给了他爱情,参悟了生活,甚至是将人间的烟火气息了解了一通,最终选择了腾云驾雾。 好好学习,也不仅仅止步于高中三年,大学四年,应该是一辈子。 他永远记住毕业典礼上面年级主任的致辞,前途正是因为未卜,所以无量。 成都的芙蓉花每一年都会开,人也会永远都是当初的少年。 …… 行骋进入了高三,暑假放得格外的短,七月中旬放的假,差不多八月底就得返校,这还是他选择了不补课,像任眉那几个被家里逼着去补课的,得到八月初才能放。 录取通知书下来的当晚,宁玺妈妈和后爸开着车来把宁玺接走,找了饭馆请了些亲朋好友吃饭,收了不少礼金。 宁玺全程面无表情,只是客气地点头,夹菜,敬酒,喝到最后一点点地抿,抬头看着头顶挂的大红色横幅,“北京大学”四个字,刺痛了他的眼,一时间竟然没闹明白自己今天出席的目的是什么。 但他总是这样,家长说什么就会去做,因为他明白,那是妈妈。 那晚上的月亮挂得很高,宁玺看得晕晕乎乎,最后就那么趴在饭桌上睡着了。 醒的时候是第二天,日上三竿,行骋坐在床边儿,拿手去掐他的小腿肚。 昨儿那家饭馆,偏僻且远,都没在青羊区,行骋硬是问了好多人才打听到,摸过去的时候,宁玺妈妈站在宁玺旁边儿打电话,满眼焦急,催着她男人来把儿子抬回去。 行骋晃悠悠地过去,双手插兜,认认真真喊了句“阿姨好”。 宁玺妈妈这一下还没认出来小子是谁,看清楚了才犹犹豫豫地开口:“哎哟,这不是行骋吗,来接宁玺的?” 行骋点点头,没多说话,慢慢蹲下身子,把宁玺扛上背,随手从桌上顺了块紫薯糕含在嘴里,甜腻了一路。 回了家已是深夜,宁玺就着一地月凉如水,缠着他喊“弟弟”的场景,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更记得双温柔有力的手,轻轻地揉搓他的耳垂。 宁玺喝得多,也记不得他搂着行骋的脖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唱,“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 行骋憋住笑,去把被子往上掖了些,拇指轻轻地刮他的侧脸,接道:“你这是要温暖谁的心房?” 搂着脖子的力度紧了些,宁玺紧闭着眼,低低地答:“行骋的呗。” 中午一起床,宁玺脑海里只记得一些零星片段,抓着被子下床,腿脚一软,腰上拴了间衬衫就往厕所跑,吐倒是没吐,就是有些头重脚轻。 行骋捧了本旅游手册在一边儿拿着荧光笔勾勾画画,他怕是平时学习都没这么认真过,边看边念:“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雄踞在四川省西北部……” 洗漱完回来手里拿了杯行骋泡的蜂蜜水,宁玺一口仰头干了,问他:“确定去阿坝州了?” “西藏太远,川藏线这时候旺季,我们去茶店子客运站那边儿坐车往里面走就行,阿坝州还算安全,我有几个同学家也在那。” 决定放弃西藏是行骋想了很久的,毕竟就他跟他哥两个人一起,在那边儿落了单不太安全,反正以后机会也多,多跑跑也没事。 行骋约了队里两个阿坝州的朋友,刚好住在金川那边儿,说到了好有个接应,行骋只恨自己年纪不够还学不了车,不然早开车进藏区自驾游了,还坐什么大巴车。 他认认真真地把旅游路线给他哥讲了一遍,宁玺只觉得吃的还挺多,其他都随着行骋去安排了,住宿也确认了一下,瞪着眼问:“没定旅馆?” 行骋憋着不吭声,知道为什么决定去金川县的云顶花海么,因为那儿能看星空不说,还是夏日露营的好地儿。 还得这几天抽空跟他哥去一趟医院看一下高原反应,不然压根儿不敢往里边走。 行骋在日历本上重重画下一个圈,“八月八日,就这天出发吧。” 生日礼物。 第三十五章 七月底,录取通知书下来了。 封皮赤红,左边一个“贺”字,右边端端正正写了宁玺的名字,再往下,是校长的签名,“宁玺”两个字,被写得筋骨俱备,看得他心底忍不住地高兴,又迷茫。 通知书下来之后宁玺回了趟学校,任眉他们一群还在补课的学生站在走廊上给他打招呼,后边儿教务处主任手里裹了报纸,往学弟们头上一个敲一下,骂他们不学学宁玺,成天就玩儿。 一个小学弟从一楼跑到露天的地方,指着天空喊:“嗨!又有战斗机!飞这么低!” 另外几个男孩儿从他身后钻出来,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哇——” 那一天宁玺站在教学楼前的空坝上,穿的便服,白色衣袖挽起短短一截儿,仰头去看教学楼上挂的大钟,忽然就好像看见了时光的流逝,看见了四年前的自己,也是这样,站在当年还陌生的楼前,憧憬远方。 成长对他而言便是如此,不停在前行,也不断在失去,常年的形单影只影响了他的判断,已记不得拥有过什么。 童年时的自己令他怀念,家庭美满,无知无畏,只惦记放学后小区门口五角两支的搅搅糖。 行骋跟着爸妈去了趟重庆,再回来时已是八月初,带了点儿火锅底料回来。 傍晚时分,两个人盘腿坐在客厅里,锅里冒着翻滚的辣油,碰了杯。 宁玺托着腮,听行骋讲那个山城,热情四溢,高楼林立,列车从楼宇间穿堂而过,风声呼啸。 他们的杯子碰撞再一次,里面的汽水儿还冒着泡,行骋问他,“最近怎么总爱喝红石榴味儿?” 宁玺说:“就是想。” 想你,也想那段时光。 他们的故事,从零零散散拼凑成了一段完整的时光。 那时候的每个早晨,行骋都在小区门口等着那二两牛肉面,再像护草使者一样,把宁玺送到教室。 每个中午,校门口的小面馆,有永远坐在一堆兄弟中间寻找宁玺的行骋。 每个夜晚,翻上翻下的窗台,被窝里热度不减的身体。 那是他们青春期里,最美的半年。 …… 八月七号,多云,没有转晴。 行骋醒的早,五点半就迷迷糊糊起了床,收拾好包袱跑到楼下去,拿钥匙开了锁,发现宁玺闭着眼,还在安安静静地睡。 他把闹钟调晚了十分钟,靠在床边儿,望着窗外有些阴郁的天色,用指尖一点点去撩拨宁玺的脸。 到达客运站时已经七点多钟,正直旺季,成都到汶川的高速公路上排起了长龙,下雨天让气温骤降,雨点忽大忽小,砸在车窗玻璃上,大巴车开得摇摇晃晃,宁玺本来也没睡好,靠在行骋的肩膀上,想闭眼,又多想看行骋几眼。 行骋把围巾取下来盖住两个人交握的手,低声哄他睡。 从汶川下来就开始走国道,行骋没睡着,看路标上大大的“汶川”两个字,想起零八年地震那一次。 学校教学楼前掉了好多石头砸下来,他在教室里被震感甩起来,站都站不稳,慌张地跑到操场上,看到宁玺肩膀上大队委的徽章,冷静地带着班上同学疏散。 那年的五月,是所有四川人记忆里的灰色。 再到后来,他八月八日的生日,满八岁,全世界都庆祝奥`运会去了,他一个人捧着蛋糕在家里吃奶油,连他爸妈都不理他。 行骋没忍住跑楼下送了蛋糕给宁玺吃,正看到宁玺一脸倔强地站在家门口挨骂,行骋眯着眼,顺着墙根儿蹭过去,想给哥哥尝一口。 中午吃了牦牛肉锅,蔬菜水果拌着饭吃,行骋吃爽了,端了油茶过来,一边喝,一边拿防晒霜出来给宁玺擦脸。 行骋在护肤上还是有点儿钢铁直男,看了防晒霜好久没往身上擦,结果中午紫外线太强,走了没几步就晒红了手背,宁玺一边儿骂他一边儿给他抹,抹得行骋直喊痛。 又坐了两小时的车,转乘的大巴车才从马尔康终于到了金川县,来接应他们的同学早早就等着了,都是高二的小学弟,穿着防风衣,脸颊冻得有些红,略有些害羞地跟宁玺打招呼。 考了北大的学长,在学校里的传言又那么牛逼,总是让陌生人有些距离感的。 云顶花海是在大山的顶,有云海日出,看星星看月亮也没问题,附近居民的家后面一片山都是杜鹃花。 这个地方还是算未开发的旅游景点,只有当地人带路才能玩儿好,行骋一路牵着宁玺走,掌心热得像攥了炭。 路上行骋瞅着野山鸡从他们面前趾高气昂地过,宁玺手里拿着草根晃它,“今晚做份儿高原大盘鸡。” 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盛开了的绿绒蒿、紫菀花看不真切,海拔已经高了,还好两个人高原反应不严重也没多大感觉,另外一个土生土长的男生还有点想吐。 花海附近只有一户人家,专门做帐篷租赁生意的,他们领了两个开始拆,行骋看了看这一望无际的原野,对着他哥们儿说:“你们扎远点儿。” 有一个没闹明白,“怎么了?” “我哥脸皮薄,他晚上要换衣服。”行骋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收拾完吃过晚饭已经是星河天悬,往草地上铺了一块露营布,四个男孩儿躺在上面仰望着黑漆漆的天,手边放着买来的青稞酒,一点点的抿。 行骋的兄弟说,“我们这的小孩十多岁就开始喝了,玺哥,你试试好不好尝,要是可以,我开学再给你带点儿!” 另外一个敲他脑袋:“想什么呢,玺哥开学都在北京了!” 宁玺喝得也豪爽,入口的酸味已淡去了,笑着答:“你多给行骋捎点儿。” “我说行骋怎么最近成绩那么好,原来是因为跟玺哥你关系好,嗳,要是将来行骋也考了北京的学校,你们俩又近啦。” 行骋抿着杯口边儿的一圈小酥油,点点头,不知道在对着谁说话。 “北京,我是肯定要过去的。” 酒喝完下肚,这个度数不高也还好,行骋掏出手机,让他们俩帮忙,给他和宁玺照一张相。 背枕群山,面朝星河,远处是一望无际的花海,哪怕在夜里,也透着股沁人心脾的芬芳。 道了别各自在那处居民家里用过了澡堂,行骋混身被烧的水洗得冒了潮气,钻进帐篷里的时候,脸都还是热乎的。 他长大之后侧脸线条愈发明显,如刀刻一般的影印上了帐篷的面,宁玺躺在铺了被垫的草地上,看得出了神。 行骋带他出来,特别怕宁玺的性子,觉得这样走山看水的无聊,“还算好玩儿吧?” “挺好的,大自然,我还没怎么体会过。” 宁玺说,原来语文课本儿上的群山环绕,溪流淙淙,广袤无垠,都是真的。 他叠好了脱下的袜,“其实跟你一起,走哪儿都还挺有趣。” 行骋看看帐篷拉链缝隙外无人的高原,闷声着压倒他,说话声恶狠狠地:“以后就多跟我出去走走,我们天涯海角,哪儿远去哪儿。” 眼看着时间过了零点,八月八日了。 宁玺不再吻他了,只是坐起来,翻身趴到行骋胸前,枕着他的身体一般,听里边儿快破茧而出的心跳。 “生日快乐,行骋。”他说。 行骋用手指捋他的鬓发,小声问:“哥,你送我什么?” 成年了,他终于成年了,终于能真真正正算个男人,以后也要做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活着不止为爱情,为家人,还有他身边的一切。 认真地望进他的眼,宁玺慢慢撑起身来,背上拱着被褥,意味不明地,贴紧了两人的下`身。 送我。 宁玺从不废话。 夜里山上很冷,只两床棉被交叠着盖,结结实实地笼罩着两个人。 目极四野,周遭只剩明晃晃的影子,那是驻扎的远处散落零碎的帐篷,好似草原上的星星。 他们两个人从没想到过,某种近乎仪式般的初次尝性,竟然会发生在如此一片土地上,只是一切都因为四个字,情难自控。 要做下去。 远处像是还有高原的狗,正扯嗓狂嚎,叫尖了更像独行的狼。 狗叫一声,行骋的手就止不住地颤抖半分,宁玺弓着背脊低低地哼声,颈项间留了好几朵梅花。 这是他们最为放纵的一次亲昵。 行骋把他的宁玺哥哥,勾下了凡间。 --- 和谐千字一血,微博置顶有txt。 小流氓。 第三十六章 晨起河谷之中万亩花海,山涧薄雾,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酥油茶香。 夜来下过了细雨,行骋拉开帐篷链子,半掩着宁玺的脸,把头探出去张望,原野上的生物都已醒来,绿的绿红的红,各自又活得纷彩。 行骋看远处天边儿挂了彩虹,明晃晃的,从山脉边缘,直插`入花海之中。 他低下头,捋过宁玺鬓角的发,把昨晚用过的东西都拿纸巾擦了干净,塞进塑料袋里打包,待会儿方便带走。 行骋的两个同学早已洗漱完毕过来招呼他们起床吃早饭,行骋暗自懊悔估计是昨晚折腾得狠了,宁玺听到这么大动静,却是半点儿要醒的迹象都没有。 “哥,”行骋俯下身子凑到他耳边说,“太阳晒屁股了。” “嗯……嗯。”宁玺不耐地哼唧几声,闭着眼,转过身,任由脸上洒了层阳光,暖烘烘的。 难得看到他哥懒床,行骋舍不得再叫了,狠狠往宁玺脸上掐了一把,宁玺伸手臂抓了个东西想砸过来:“滚——”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意识到手上抓的东西,满脸通红,把脸埋进被窝里,内裤也塞进去胡乱地套上,不讲话了。 一条内裤,昨晚褪下来的,完事了压根儿忘记了穿。 行骋笑嘻嘻地躲开,拍去屁股上的草屑起身,招呼着他的同学:“走,去端面,让我哥再睡会儿。” 其中一个换了民族服装,脖子上围了圈儿厚绒,取下来边走边打行骋,笑说:“你咋对玺哥这么贴心!” 行骋朗声一笑:“他是我哥啊。” 出发前往金川河谷的路上,行骋手里拿着杯之前装好的牛奶要宁玺喝,宁玺受不了那山上挤下来的腥味儿,皱着鼻子说:“你自己喝……” 行骋不乐意了:“一天一杯奶,强壮中国人呢,你必须喝。” “你怎么跟我爸似的……” 宁玺说完猛地收了声儿,不知道是对着空气还是对着哪儿,小声地说了句:“对不起啊,爸。” 行骋也知道自己貌似“闯了祸”,把牛奶一口气自己干了,又吃了两块水果,喂了点儿给他哥,搂着人在大巴车上摇摇晃晃地睡了。 金川河谷很大,四处都是还未开的梨花,行骋同学介绍说这里一到了三月份,漫山遍野都是梨花,那种忽如一夜春风来的感觉,真如书上写的那般美不胜收。 行骋站在公路旁,望着这偌大的山林,悄悄从衣袖之下握了宁玺的手,还未等他说话,宁玺便认真地说:“等明年梨花开了,我们再来一次。” 他的弟弟并没有回答他,只是捏了捏他的小拇指,回应了一个邪气的笑。 在金川玩了两天,第二晚他们就住宾馆了,隔音不好宁玺屁股痛,行骋硬是忍着去冲冷水澡,又被宁玺一胳膊拎回来。 “可以用腿。” 第二日早上晨起的后果,和第一夜放纵后一样,宁玺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行骋端着二两面站在床前,觉得这面条不争气,怎么他哥都还没起来就黏糊成面饼了? 藏式土火锅特别好吃,行骋往里边儿一直加蘑菇菌类,看得宁玺心惊胆战,这臭小子真不怕吃多了撑着。 一路从金川回成都的路很堵,于是大早上两个人五点就醒了,慌慌张张收拾好准备出发,一看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才走,又躺回床上,行骋挨不住宁玺躺他身边儿呼吸乱颤,外套一脱化身小流氓,扑着来了个痛快。 才穿好的衣服又被脱下来的那一瞬间,宁玺有点儿怀疑人生,怎么就从了行骋了呢? 等真正上车的时候,行骋最开始买的两包特产都被他吃光了,还剩一小袋在手里攥着,看他哥来就往他哥嘴里塞一块儿,“好吃么?” 宁玺坐好了系安全带,说他:“你几岁了啊。” 行骋乐得也系上安全带,假装打了个打哈欠,顺手把伸长的右臂搭上宁玺的肩膀,又顺手环住了往自己这边儿带,近了咬一口他哥的耳廓,说:“比你小三岁。” 几个小时的车程,宁玺枕着行骋的肩头睡得安稳,路走了一半儿,行骋支撑不住也倒下了,两个人头挨着头,在大巴车的软座上沉沉入睡。 大巴车在雨中行驶着。 平安抵达成都已是夜里九十点,高速公路上都堵了好几个小时,行骋看着硕大的“成都”二字映入眼帘,忽然有了一种很强的归属感,彻彻底底感受到他和宁玺终于回到家了。 这一趟旅游拍了不少照片,宁玺一张张地存起来,分了些钱出来,打算哪天印了,放在钱夹里。 虽然这种方式已经是以往才会常用的了,但宁玺骨子里其实就是一个比较传统的人,觉得这样把行骋揣在钱夹内走南闯北,上哪儿都不会再害怕。 八月中旬,成都彻底入了仲夏,晚来有艳丽火烧云燃了半边天,街巷门口坐着下棋的老头们凑桌儿搭台,捧了盖碗茶听堂倌儿唱唱喏喏。 离大学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行骋期末考试考了四百八十分,刚压过文科本科线,爸妈高兴得不得了,特准了他暑假疯玩儿一阵,行骋站在阳台上对天发誓,他要是高三不好好读书,那简直天打雷劈,十恶不赦。 宁玺在楼下听得清清楚楚,穿着短袖跑上去敲门,开门就掐他的嘴巴,骂他满口胡言。 他不知道的是,行骋默默地在心底加一句,要劈不能劈鸳鸯,不能劈一双,劈我一人就成,我欠! 两个人带着一身汗,疯闹着回宁玺的住处,关了大门儿,这便是另外一个世界。 他们挤着在房间里拉了窗帘儿脱衣服,脱完衣服钻到一个浴室里洗澡,洗好还没擦干就被压在桌上,宁玺半个调都骂不出,全化作了低吟声。 应与臣在北京玩儿得乐不思蜀,想起来了给宁玺打个电话过去。 这段时间天干物燥,年轻人容易气血上涌他都明白,但回回打电话过去,宁玺要么就不说话要么就哼哼,行骋这兔崽子一天到晚没完没了了是吧? 他不是还要高三努把力考北京么,应与臣打算给行骋送六个核桃补补脑。 后边儿三个人有空电话连麦扯皮,行骋说十句话宁玺回一句,当然,应与臣能说二十句。 行骋思来想去还是打算走走体育,争取能上个北体,实在不行就北联,不过都是挺不错很难考的学校。 应与臣边连麦边吃西瓜,“嘿,你放心吧,你哥在北京还能不我照顾着吗?” “你不是读川大么?”行骋想想就有点儿憋,“我这还真半年才能见一次。” 宁玺听了许久没出声儿,忍不住了:“就四个月。” 应与臣吐了籽,笑道:“对啊,行骋你要死不活的做什么,有空我捎上你回北京看你哥呗。” “你跟你嫂子玩一块儿去了吧,还……” 应与臣音调明显低了些,隔着电话都能想象出来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别提了,我嫂子跟我哥出那么大车祸,现在还躺着,过几天才能出院,我哥还带拐棍儿呢。” “我靠!”行骋有点儿紧张,“没事儿吧?” 应与臣摇摇头,“没大事儿,就是伤筋动骨一百天,我哥我看着心疼。” 询问了一阵情况,确定没有大碍之后,行骋和宁玺也放心了许多,虽然说没怎么见过应与臣的哥哥嫂嫂,但可能因为是同一性取向的关系,两个小孩儿难免觉得有种难言的关切感。 成都夜里的小街巷很美,未黄的银杏叶偶尔落了街面上,自行车轻轻碾压过,溅起一片青色涟漪,路灯昏黄,照亮路边儿小摊夜里摆的吃食。 夏天宁玺能一天洗三次澡,给了行骋更多“可乘之机”,小风扇呼啦呼啦地转,宁玺坐在床头柜上昂起头,遮挡住的窗帘一角被吹得翻了面儿,能望见行骋剃成圆寸的头,微微弓起的背,后脑勺上的颈项间系了一个小观音,坠在胸前凉凉的,捻得宁玺浑身直打颤。 怕他哥喝坏肚子,行骋买了一瓶冰镇可乐放在家里,插两根儿吸管,就着窗外的风,听宁玺给他念篮球时报。 现在是nba的休赛季,没多少赛事可看,但宁玺还是乐此不疲地翻阅报刊,再拿报刊折叠起来一下下地扇,要是有特殊用途,裹起来打行骋的脑袋倒也方便。 这座城市的夏日热是热了点儿,但处处都热闹,城里的景点更是挤满了人,夜生活嗨得很,酒吧街灯火通明,连酒馆儿里抱着吉他弹唱的歌手都多哼哼了几首。 行骋的吉他弹得烂,仿佛除了一首刀郎的第一场雪其他就什么也不会了。 当年他靠这个歌没能成功吸引到他哥的注意力,第二天转脸便喜新厌旧忘了他还有个小吉他,过段日子再捡起来弹,也不知道楼下的哥哥有没有再听。 行骋想去学赵雷的《成都》,宁玺不让,说怕以后在北京听到这首歌徒增念想。 行骋问他,那要听什么? 宁玺托腮想了一会儿,抱着碗糍粑冰粉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喂山楂,说,《北京北京》吧。 过了没两天,步入八月下旬,离北大开学的日子近了,宁玺提前买了机票,那天握着手机盯他的航班号,盯到自己都能背着。 行骋看了那时间和登机口,想问宁玺怎么不买火车票,但是没开口,宁玺像是看出来了他想问什么,只是慢慢地搂住行骋,说,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一千多的机票,他的哥哥估计又攒了一些时日。 订票的那一晚上,行骋抱着吉他下来了,坐在卧室的床沿儿上,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拨动着弦,宁玺也听不出来音调准不准,只是靠在弟弟的肩膀上,指尖搭到膝盖,有一下,没一下地跟着和。 “我在这里祈祷,我在这里等待,我在这里寻找,在这里拥抱你……” 行骋少年青涩的嗓音正直变声期,恰好有种说不出的低哑,裹挟一股浓浓的情。 “北京,北京。” 北京好沉重,北京又好让人向往。 宁玺自然听得懂行骋改了词,坐起身脱了上衣。 他夺过行骋手里的吉他放到一旁,捧住他的脸吻他。 两个人几乎是一起倒下,一起喘`息着,钻进薄薄的被褥里。 成都的夏天真的闷热,又真的好温暖。 886。 第三十七章 出了文翁路,走衣冠庙那一条桥上去再顺着永丰立交往南走,上机场路,不到二十分钟路程,尽头就是成都双流国际机场。 这个位置,宁玺在手机导航上看了百来遍,只是没想到时间竟能过得这么快。 日子就是这般,该长的长,该短的短,有人慢悠悠在街边吃茶听戏,也有人在拥挤的地铁站被人群淹没。 人们向往着慵懒,又向往着充实。 八月最后的日子,逼近北大开学报道日,行骋牵着宁玺去采购了不少开学要用的物品。 拉着行李箱,两个人蹲房间里一起打包。 宁玺生活自理能力很强,但是没有住过校,行骋也没有,但那些住宿的风言风语听得多了,不免瞎操心起来:“哥,北京那边晚上估计还是热,带床凉席吗?还有这个饭盒……” “那是学校,”宁玺憋着笑,“不是自己家。” 行骋不乐意了:“不是说就要把学校当成家么,我初中那会儿上学还抱西瓜。” 宁玺说他,“你还挺得意?” 行骋没搭腔,把宁玺的薄睡衣裹成卷儿塞进行李箱,又去收洗漱用品,说:“怎么觉得你要跟我私奔?” 宁玺说:“成啊,你好好考,考好了私奔去。” 这逼近离别之日,宁玺不再躲了,端正地坐那儿任弟弟凑过来亲自己的耳垂,亲得他鸡皮疙瘩起一身,忍不住哼哼。 “你还有这想法!”行骋挪过来抱他。 行骋将下巴搭上宁玺的肩膀,另一只没搂腰的手去叠床单,低声问道:“私奔去哪儿?” 宁玺假装想了会儿,认真回答:“成都吧。” “还回来?”行骋问。 “不回来还能去哪儿啊,我俩家都在成都。” 侧过头在行骋的脸上亲了一口,宁玺舔舔嘴唇,有种不适应的干涩:“我想读高中了。” 说完,宁玺伸手捏住弟弟的下巴,把脸扳过来,说:“嘴唇好干,润润。” 行骋没半点儿犹豫,捉了他的唇舌,近乎粗野地吻他。 …… 九月初,一大早起来天朗气清。 近日连夜暴雨,闷热的成都难得有如此的好天气。 双流机场的延误出港率较大,航班排得起了长龙,不少旅客滞留一夜,出发大厅泡面都卖得火热起来,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餐厅人满为患。 透过机场的透明玻璃往外看,能看到又下起了小雨。 但是这场雨依旧留不下宁玺。 宁玺昨晚上睡得早,选择了提前出发,五点半就起了,洗漱完毕冲了个澡,弄好差不多六点半。 晨起还有些凉,他裹了帽衫,悄悄合上家里的门,提着行李箱,对着这一方天地,闭上眼,郑重地说了声“再见”。 行骋买的小桌子没能带走,他托了应与臣,有空来帮他寄到北京。 他家住在一楼,客厅里稍显潮湿,宁玺鼻尖萦绕着那股味儿,久久不散,但似乎只有行骋也在的时候,客厅才会变得干燥亮堂,充满让人好好生活下去的希望。 夏日的早晨天亮得早,小区院里不知道谁家养的鸡又叫起来,各家厨房卧室的灯陆陆续续地亮了。 楼上住三楼的秦奶奶杵着拐下来,手上拎着菜篮,“嗳!宁家小子,这上哪儿去啊?” 宁玺一回头,露了个笑:“秦奶奶好,我去读大学。” 秦奶奶停了脚步,从篮子里掏个皇帝柑给他:“上哪儿的大学哎?” 宁玺说:“北京大学。” “嗨哟!北京啊!出息喽!” 秦奶奶夸了他快五六分钟,喜滋滋地走了,宁玺剥开那柑橘,吃得满嘴甜。 宁玺一步步地,小心翼翼地,提起行李箱下楼梯。 他不想让行骋送他。 因为知道下一面是很久以后的离别,会让人难受,还不如在未来得及道别的时候就离开,显得不那么依依不舍。 可是他走到单元楼门口时,就看到行骋家那辆悍马h2停在那里。 行骋爸爸从后视镜里看着自己的儿子,撑了一把伞,在雨里等楼上的宁玺。 今天晨里的雨,分明是下得不大的。 两个人往后座上一坐,宁玺张开掌心儿,往行骋手里塞了两瓣柑橘。 “哪儿来的?”行骋吞了问他。 宁玺目光朝窗外看去:“得的奖励,甜么?” 行骋顺着他的目光去看,却看到宁玺脖颈上自己嘬的草莓印儿。 “甜。” 他哥给什么不甜啊,随便抛个白眼,拧他耳朵,掐他的后颈皮,那心里都是甜滋滋的。 路上不堵,他们用了差不多半小时就到了t2航站楼,从到达层上去,机场流量从早晨开始了它的高峰期。 明天估计是各地大学开学报道的日子,机场停车场离挤满了车,排着队在等待。 行骋爸爸怕耽误宁玺的时间,就先去停车了,让行骋带着宁玺去换登机牌。 两个人去拿了票,又去买了奶茶和吐司,行骋拆完吸管拆包装,让他上飞机之前吃点儿,别到了北京喊饿,机场离北大还有一段儿距离呢,路该怎么走等会儿给他发过去,别丢了还得来北京捞你…… 宁玺掐他一把:“你今天能念叨啊。” 看着宁玺一口一口地吃,行骋忽然不说话了。 盯了一会儿,他拿手弄了弄他哥哥的帽衫,手心里起了薄汗,提醒道:“吃完了擦擦嘴,得提前一个半小时安检。” 宁玺知道他在想什么,淡淡道:“一个小时也行,我查过了。” 行骋又说:“早点进去吧,多休息一下。” 宁玺的目光不甘示弱地回应他:“飞机上可以睡。” 在被紧紧看着的那一刻行骋又败给他了,只得说:“那再待会儿。” 机场里的路人行色匆匆,都在前往各自的方向。 等宁玺咕噜咕噜把奶茶喝完了,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各怀了心事,说不出口。 明明“分别”这两个字在他们看来是那么遥远,但是这一天又来得那么地快。 那么触手可及。 总要长大,总要各奔东西,就像一处滚滚东流的大河,将回忆投掷进去,奔赴了远方。 宁玺一看时间,“差不多了。” 他慢慢起身,又慢慢地把奶茶盒与吐司包装扔进垃圾箱,买了瓶矿泉水喝。 行骋也拿过去喝,一口凉水下去,脑子清醒了不少。 他们站在安检口附近,看着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地进去,时间又过了十分钟,谁都没舍得先动脚步。 行骋最终开口打破了沉默:“走吧?” 宁玺深吸一口气,把行李箱拿过来自己托着了,再从兜里摸出身份证和机票,抬起手臂,摸了摸行骋的头。 四个月,几乎十多年来,他们都没有分开这么久过,如果大学开销太多,寒假可能还要留在北京打工。 宁玺去看一个个过安检的旅客,下了决心,捏紧了手里的证件。 他眨眨眼:“行骋,我走了啊?” “等一下!”行骋一跨步站近到宁玺跟前。 他比宁玺高了一截儿,借着身高优势把宁玺帽衫的帽子拉起来,戴到宁玺的头上。 行骋双手抬起来,抓住宁玺的衣帽往自己眼前扯,衣帽遮住了宁玺的脸。 行骋俯下身子。 人来人往的安检口,无数人拖着行李箱捏了机票走得急促。 行骋望着把脸都遮掩在了衣帽里的宁玺,吻了他。 宁玺闷哼一声,站定了脚。 唇齿交缠的温热气息,让行骋忍不住想要把宁玺揉进心坎里。 这是一件让人情不自禁想要去闭上眼的事,像触电一般,夺目而滚烫。 一吻毕了,从开始到结束,宁玺努力维持着呼吸的平稳,慢慢睁开眼睛,周围好像只有几个路人注意到了他们,但也只是猜疑纷纷,并未大声表现出厌恶或是起哄。 宁玺刚刚的脸虽然被行骋用衣帽遮住了,但从身高外形来看,很明显是个男生。 这是属于机场的吻别,虔诚而郑重。 行骋捧着他的脸说:“一路平安。” 说完,他帮宁玺背上刚刚垮了背带的书包,拉过行李箱,用脚底去蹭机场溜滑的地板,不去看他。 “要想我。” 宁玺忽然很想哭,但他忍住了。 直到他跟行骋真真正正道了别,转身的那一瞬间,眼泪不受控一般地疯狂往下掉。 他拼命地克制住自己不回头的冲动,他知道行骋还在原地站着。 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 这一去山高水远的,隔了大半个中国,除了明年春节,还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再见。 他想过很多次他和行骋分别的场景,在小区单元楼下,或者在机场安检口互相笑笑,潇洒地送别,但没想过是这样的,明明就是两个平时都利索的小伙子,现在却是难舍难分。 可能行骋就是这样,一点点,一步步地,把他从一个与人难以沟通,没有多少私人感情的冰冷性格,暖成了如今这样。 一颗心脏都被填得好满。 宁玺很少哭,兜不住眼泪,安检的时候不免让安检员一脸惊奇,他们见过的机场离别流泪的人太多,但像宁玺这样一个大小伙子的,还真是少,大概是有不舍的人,或不舍的事。 自己还真是魔怔,还哭上了。 宁玺没管他们的表情,压根儿不在乎,他拍照,盖章,过安检,直到顺利入了关,没忍住隔着雾玻璃偷看一眼,依稀还见着行骋在安检口站着,一动不动。 宁玺向前走了几步,行骋也跟着走了几步,他忽然觉得脚下千斤重,仿佛再也迈不开步子。 要想我,宁玺心里默念三遍,要想我。 登上廊桥的时候,宁玺忽然想起他高考前语文课练习写高考作文,老师给了题目让写爱的意义。 他在草稿纸上写了十多遍行骋的名字。 笔迹刚劲而缱绻。 眼睁睁看着宁玺拖着行李箱走了,行骋一下就像泄了气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还有点儿恍惚,仿佛现在已经到了寒假,他是在这里接宁玺的飞机。 他像个被抛弃的小狗似的,直到手机震动了一下,掏出来看,是宁玺发的消息:我快登机了,你回去了吗? 行骋松了一口气,转过身去,正准备边走边回消息,一抬头就看到了他爸。 站在远处的盆栽旁,脸上看不出表情,身形像山一般,直直地望着他。 行骋不知道他爸是多久到的,有没有看到他追宁玺,有没有看到他……和宁玺接吻。 他心里忽然像有了一把擂鼓的锤,轰隆隆地敲,刺激着他,鼓舞着他往前走,行骋也这么做了,故作镇定地站在他爸身边。 “爸,玺哥走了,我们回去吧?” 行骋他爸紧皱着眉,突然发力,一脚踹上行骋的小腹! 那速度行骋都没看清楚,只觉得眼前一阵黑,腹部剧痛,瞬间跪下来,粗喘着气,像是喉咙都被撕扯到了一般,说不出半句话。 周围的旅客吓得惊叫散开,露出一大片空地,远处站着的安保也过来了几个,行骋硬撑着想站起来,疼得不行,只得撑起半边身子,对着走近了的安保说:“他是我爸!” 那几个人看行骋爸爸只是铁青着脸不说话,行骋也慢慢撑着被扶了起来,才明白是俩父子之间起了矛盾,疑惑地又问一句:“你好,你真的没问题么?” “没,没事……”行骋说,捂着小腹不敢喊痛,“添麻烦了,真对不住。” 行骋爸爸看他一眼,转身走了。 没辙,行骋看他爸没继续揍他,心跳得极快,只得慢吞吞跟在后边儿走,一路下了电梯到停车场找车,车门开了他都不敢坐前排,跑后排钻进去,冷不丁听到他爸一声厉呵:“坐前面!” 得得得,能不听指挥么,行骋又捂着肚子到前排坐着,颤抖着手去系安全带,太疼了。 他长这么大,还真没被他爸这么打过,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好还让他上车,没被扔在外边儿。 机场回家的路不远,行骋一路上不敢说话不敢玩手机,只得盯着窗外的风景,又把窗户摁下来了一点儿吹风,抓了一把头发,把涌上喉间的咳嗽又压了回去。 开车的行骋爸爸忽然叹了口气。 行骋一下紧张起来,座椅靠背都调直了,坐得端端正正,感觉下一秒他当过兵的老爸能开了车门儿把他扔机场高速上去。 “你也想去北京读书么?” 行骋愣了一下,诚实地点头,“想。” “好好考吧,”他听到正在开车的父亲如是说,“考上了就过去读。” 新环境。 第三十八章 这么多年,行骋看得出来自己父母对宁玺的疼爱与关照。 行骋脾气又犟又大,从小被他爸爸打到大的,现在鼓起勇气跟家里闹这么一出,反而没挨揍,他心里还不踏实。 不过,他爸他是了解的,退伍的军人,面冷心善,跟宁玺在性格上还颇有些相似之处,以前宁爸爸在世的时候,两个邻居也常在一块儿互相取对方的报纸,交换着看,也有偶尔打篮球的时候,他爸说是那会儿他们部队里面,也有打得很厉害的,常让他想起那些日子,那些一去不复返的年少气盛。 他爸爸现在这个态度,让他有些不安,从回家到现在至今未跟他说过一句话,妈妈端着两碗煎蛋面过来放了筷,唤他过来吃。 行骋倒了杯牛奶喝干净了走过去,再敲了个水煮蛋放到面里,拿筷子一点点儿地搅,不敢违逆他妈妈半点儿意思,记得以前小时候就是这么被逼着吃鸡蛋喝牛奶,才冒了这么高一截儿,还多亏了当妈的管得严,不然不知道得长成什么歪脖子树。 行骋爸爸在客厅里来回走了几趟都没坐下来吃饭,行骋吃面的速度都快了,怕他爸正找东西抽他,把求饶的目光投向妈妈,后者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当妈的还是没忍住,又怒又气,却又没办法,咬着牙看自己的儿子:“你呀!” “不学好的,”行骋妈妈都想把面扣儿子脑门儿上了,“净去带坏别人!” 行骋猝不及防被他妈妈拧了耳朵,半句痛都不敢吭,“是是是,是我带坏的他!” “你们好了多久了?” 行骋不敢吃面也不敢躲,坐在板凳上捧着面碗认真道:“很久很久了。” “你小子给我装!” 行骋妈妈杂志一卷打他后脑勺上,打得行骋一缩脖子,回头一看,我靠,还是本《红秀》,这么厚的书打过来,想要命不成? 行骋咧着嘴,眼前面条都快凉了,“八`九个月了快……” “半年多那能叫长么?知道什么叫长么?你们这代小孩怎么回事儿的,谈恋爱按月算!有没点儿规矩,有没点儿责任心啊?!” 被当妈的训得一顿懵,行骋想了一下好像是这么个理儿,按月不成,那得按年算,指不定他哥多小就暗恋他了,七七八八算下来,得有十来年了吧…… 老一辈谈恋爱大部分都是初恋就结婚的,哪儿像现在换得这般快,月抛半年抛,初高中生还没亲上嘴儿就换隔壁班的了。 “行骋。” 在客厅里坐着抽烟一直没说话的爸爸,灭了烟头朝这边看来。 行骋推开椅子站了起来,特别勇敢,“爸。” 爸爸又从兜里摸了一包来抽,夹起滤嘴塞到嘴里,缓缓道:“你成年了,我管不了了。” 紧接着,行骋爸爸继续说:“等上学了就把手机交了,周末再用,你这样考不了北京的。” 行骋一愣,收手机?异地恋不用手机这不要人命么? 可是,他爸又仿佛在跟他谈什么条件,后半句“管不了了”,行骋可是没有听落下。 行骋站直了,说话的底气特别足:“爸,那如果,我考上北京了……” “那是你的本事,” 行骋爸爸的面孔隐没烟雾里,“上了大学该干什么干什么,你也还年轻,未来谁说得准呢?” 他不是没年轻过,没一头热血撞过墙,这小孩性子随他,他都知道。 那会儿他当爹的,只当儿子是一时脑热走错了路,总归会回到“正常社会”上来的,况且正面临着高三,万事儿得先顺着来。 宁玺那孩子这么多年,他们虽然是旁人,但也是长辈,这么多不容易,孤独与成长,全都看在眼里。 行骋现在正处于青春期的分水岭,有情饮水饱的年纪,强硬不得。 一步棋要是走错了,后果不堪设想。 “行骋,” 他又开了口,“前提是你得脱离我的视线,才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行骋应了声,本以为就这样先止了,没想到他爸的疑问连珠炮似的来:“你想过以后么?” “想过。” 行骋说。 “您告诉过我,什么年纪做什么样的事情,我三岁认识他,十四岁喜欢上他,十七岁跟他在一起,这期间是十四年。可是我现在选择了跟他好,那么十七岁之后,到不知道多少岁的期间,就是一辈子。” 以往宁玺嫌他幼稚,老是说他,被闹得想揍人了就问他一句,你几岁了? 行骋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底默默地念。 比你小三岁啊。 …… 北京。 宁玺到的时候是上午十点多,落地之后才感觉到了北京的燥热,脱了帽衫拿在手里,出了廊桥上传送带,去取托运的行李。 他站在首都机场的到达口,去看外边儿湛蓝的天空,忽然想起行骋穿着校服的样子,掏出手机准备给他回个电话。 可是拨号的时候,宁玺又犹豫起来,刚刚难受成这样,劲儿还没缓过来呢,到底打还是不打啊,别两个人又隔着手机开始闷气儿,他都快有种冲动想要买张机票再回去。 明天石中高三就开班儿了,今晚指不定要闹腾闹腾,别玩嗨了又给忘了时间……宁玺平时绝对不会这么事儿,但他现在人一在外地,感觉自己孤身一人的,能够挂记的就是故乡的人,一分一秒,一静一动通通都是他。 中午到了学校之后,行骋的电话回过来了,老老实实把今儿早上的事告诉了宁玺,两个人在电话里沉默一阵,宁玺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叔叔就,”宁玺咳嗽了一声,“只收你手机?” 行骋抓住了属于他的重点,凶神恶煞地叨叨他哥:“你感冒了?走的时候套那件衣服是不是给脱了,北京冷么,还是飞机上空调开得低,毯子没要一张么?” 宁玺头都大了:“不是……你先跟我说,叔叔就只收了你手机?” 行骋答:“对啊。” 被踹了那么一狠脚的事儿,半字不敢提。 宁玺还算了解他们家,“没揍你?” “没,我妈还说我带坏你,倒是被拧了耳朵。” 行骋一提这就隐隐约约有些肚子痛,心想周末有空还得去医院看看,别给踹出毛病来了。 “学弟,前面得拐弯儿,别光打电话不看路。” 宁玺那边忽然出来一个男声,听得行骋一愣,直接问他:“谁?” “学校里来接新生的学长,”宁玺说,“他带我去宿舍楼。” 铺天盖地的烦躁突然就如潮水一般席卷而来。 行骋心里出现了一种落差感,明明往日这个时候陪着宁玺走路提东西的人都是他,可是现在读了大学就有新认识的人陪着他,甚至嬉笑怒骂全都让别人看了去,自己只能隔着个电话,连人都见不着。 他那边没吭声了,宁玺连着“喂”了几声,没闹明白弟弟怎么了,惹得那边帮忙的学长一脸好奇地问:“跟家里人打电话吗?” 宁玺点点头,确认了一下电话没有挂,“是我弟弟。” 手机上备注的字儿很大,宁玺也丝毫不遮掩,那个学长眯了眯眼,确实看到“弟弟”两个字,但还是胸有成竹地说:“是男朋友吧?刚看你打电话的表情,真不像是弟弟。” 这么直接地“被出柜”还是头一次,宁玺有点儿猝不及防,但也没有否认,只是淡然地笑笑:“我很爱他。” “北京很大,特别海淀这边,大学多,事儿也多,什么人都有,圈子也乱。” 学长带着宁玺到了男寝楼下,停了下脚,继续了刚才的话题,“晚上没事儿出去玩的话,要注意点儿,人杂,出什么事儿可以给我打电话!嗳,你把你手机给我,我来输号码,不麻烦。” 帮了这么多忙,又接待他,宁玺实在不好推却,便把手机拨号的界面调出来,把手机递给了他。 学长拿到宁玺的手机,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不小心”摁到了通讯联系人界面,反复点了两下,发现通讯录里存的号码,和通话记录都删得只剩一个人,就是“弟弟”。 他了然似的,朝宁玺笑笑,输下自己的名字,邢飞也。 宁玺揣着手机回宿舍,跟另外的室友打过招呼,挨床沿边儿坐好,给行骋打电话。 再不打,明天开了学,就没法再天天联系了。 一想到这,宁玺就难受得浑身不舒服,但他还是没法,只得暗示自己,得坚强点儿,撑下去,等到明年的九月,两个人在北京,如果他这一年打工多攒点儿钱,还能在外面一起租一套房子住。 晚上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宁玺又碰到了邢飞也,他也有点儿惊讶自己这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还能有人来打招呼。 邢飞也只是笑,买了两罐儿红牛带宁玺走了一圈儿校园,认真地聊了天。 他们,果然是一类人。但是有时候宁玺觉得,他能喜欢男人,也仅仅是因为是行骋而已,若要换了其他人,可能性微乎其微。 邢飞也是北京人,算是在海淀区经常玩儿的,一听宁玺想找份工作,思来想去,就只记得有酒吧还找侍应生,但他摸着下巴看了宁玺一会儿,摇摇头,“不成。” 宁玺有点儿懵:“为什么?” 邢飞也叹气,笑道:“你这长相,去了只会惹事生非。” 他对这小学弟倒是半点儿想法没有,不是他喜欢的型,但是保不齐他把人介绍到酒吧去,惹出点儿多少事端,他哪儿负得起这个责任? 宁玺没话说了,只得点头,说:“等周末了,我去逛逛看。” 昨晚行骋等到宁玺回了寝室才睡,两个人打了四五个小时的电话都没挂,宁玺不能说话吵着室友,只能听行骋讲话,他打字,遇到想笑的时候,憋得难受,咳嗽几声,行骋还要在电话那头笑他。 “你不记得你在金川的时候么,一冷就往我身上靠……” 宁玺听得一羞,迅速打字:滚! 行骋在那边儿继续厚脸皮,“你现在冷么,晚上北京还是风大吧?要是冷,你就往被窝里靠靠,暖暖脚。” 宁玺继续迅速反击:往被窝靠? “就像我在抱着你,” 弟弟在那边儿朝着麦克风亲了一口,听得宁玺手一抖,手对着手机麦克风就打一下,行骋连忙问:“怎么了?” 宁玺黑了脸,回他:啪,扇你脸。 太惨了,异地恋真他妈惨。 电话。 第三十九章 九月,离别与初遇都在此展开。 沉浸在恋爱里的青春期男孩儿,眉眼间的那股子气儿是遮掩不住的,就像任眉之前说的一般,你和你哥哪儿瞒得住啊,稍微熟悉你们点儿的人,看眼神就看出来了。 每个人在望向自己喜欢的人的时候,眼神是不一样的。 但自从宁玺走了之后,行骋收敛不少,明显比以前要稳重得多,没那么躁动了,有空也不下楼去找场子打球,趴在桌上写地理题,一圈一圈儿地在山脉上画重点,记名字,看到那个秦岭的南北分界线,出一会儿神,再拿红笔把“燕山山脉”圈下来,记住了,这是北京河北那片儿。 他盯着那四个字,热得脱掉校服外套披在肩膀上,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行骋开学第三天,应与臣的学校还没报道,回了成都天天待家里边儿不知道是闲的还是真好心,开着车跑石中来,给行骋抱了几箱六个核桃。 “体贴!” 行骋随手开了一罐,仰脖扯了一口,任由汗水顺着下巴颏儿留进背心,“够我喝一个月。” 应与臣靠在他的小跑车边儿上笑,手里转着打火机:“补补脑,有什么事儿给我打电话,我答应了你哥得好好照顾你。” “你又开始抽烟了?” 行骋一听到他哥,就乐,一拳轻轻砸到应与臣的肩膀上,说:“你还照顾我?你自己都够呛。” 一皱眉,应与臣做个鬼脸,笑道:“我都多大了?我嫂子都要抽烟,我哥哪儿有功夫管我?” 应与臣那小红帽跑车特别招摇,石中门口油门儿一踩,压得整条街都能听到那令人瞬间兴奋起来的声浪。 行骋守着那几箱饮料站在校门口,想掏手机给任眉打电话让他叫兄弟们下来抱罐子,结果一摸兜才想起来没有手机。 他认了,把箱子一个个搬到保卫处去,再自己拎了两提上去,喊任眉他们下来帮忙。 开学这才没几天,任眉作为监督行骋上课不打瞌睡的第一人,困得比行骋快,睡得比行骋久,行骋都懒得说他什么了,这人还是得靠自己。 遮眼睛睡觉,趴着睡觉,什么姿势任眉都睡不舒服,半眯着眼拱到行骋身上,被行骋拧着脸蛋儿醒了,“干嘛啊?” “别往我身上拧巴,”行骋开了罐儿核桃汁递到任眉嘴边,“提提神。” 任眉一口气喝了一半儿,把封好的白色礼盒从抽屉里拿出来,上边还绑了粉红蝴蝶结缎带,“嗳,你看这个?” 行骋没想那么多,伸手要去拿,任眉“哎哟”一声把盒盖儿摁住了,神情带着些得意:“隔壁班的女班长送我的。” “出息,乐成这样。”行骋冷眼瞅他傻乐的模样。 任眉不服气,想数落他以前收到宁玺礼物的样子,但是碍于人家现在异地恋,不好戳痛处,才悻悻地闭了嘴,但还是没忍住,炫耀了一句:“这是她衬衫上的第二颗扣子,岛国那边儿流行的,说送校服上第二颗纽扣,能祝喜欢的人幸福一辈子。” 行骋挑眉道:“我们校服没有啊。” 任眉不爽他非要鸡蛋里挑骨头,嘀咕一句:“意思到了不就成了!” 高三放学一回去,行骋钻进房间里半小时没出来,当妈的在门口端着牛奶敲了半天的门,行骋死活都没开,急得她不行,儿子拿着剪刀就进去了,这不是没拦他和宁玺那孩子搞对象吗! 行骋还是怕他妈妈着急,剪了一半儿,提着校服出来,面上表情恹恹的:“妈。” “唉哟!你这个臭小子!” 她差点儿没把牛奶给扣儿子脑门上,抓着行骋手里的校服骂:“这衣服好端端的,你剪他干嘛啊!” “没剪衣服,”行骋伸手去拿回来抱在怀里,“我把拉链儿剪下来。” 说完接过牛奶一口气仰头干掉,把卧室门关了。 行骋趴在书桌上,手里边儿握着那一条拉链扯了又扯,长叹一口气,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有点儿起火,大部分原因都是因为快两天没联系上宁玺了。 他哥在那边儿真实情况怎么样他都不太清楚,估计大学课业也繁忙,虽然是大人了,但是行骋一想到他哥,就总怕没人照顾他,同时也害怕着别人照顾他。 行骋给宁玺留了任眉的手机号,说有什么事儿或者每天做了什么想说的,就发给任眉,他随时都可以看,结果拿着手机守了两三天,硬是没等到什么消息,就只有宁玺第一天发过四个字,你放心我。 他憋着一口气,好多好多话想告诉宁玺,却不知道宁玺在电话的另一头,本来打了很多字,但是想了又想,深吸一口气,把字全部慢慢地删掉,换作了一句“你放心我”。 行骋开始翻衣柜和书柜,从新华字典里面扯了两百块钱人`民币出来,凑上之前暑假攒的一些小钱,往兜里一揣钥匙,穿着件背心,去鞋柜换鞋要出门。 “九点多了,你去哪儿啊?”妈妈还在碗里拌面,厨房里鸡汤的香味闻得行骋肚子都要叫了。 行骋是成年人了,平时外出家里管得少,他往鞋柜上的钱盒里拿了二十块钱出来当作车费,系紧了鞋带,勉强笑着跟妈妈招呼了一声:“我出去一下就回来,就半小时。” 还好今晚他爸不在家,不然他出门估计还得遭训斥几句。 他一路跑出小区,夏末的夜风吹得他头脑发昏,沿着街走了百来米,好不容易才在路口看到一辆空的出租车。 告诉了司机目的地之后,行骋靠在后座,把脸侧到邻窗的那一边,发现每一处行驶而过的地方都有他和宁玺的回忆,那些事情就好像发生在昨日。 他记忆深处的宁玺,站在饭后的晚风里,目光浅淡,温和带笑,偶尔会板起一张明明就生得稚气的脸,叫他快快跟紧。 到了目的地,行骋付钱下车,半点不犹豫,就近找了个摊儿,买了个百来块钱的老人机。 最老的款,能打电话,发短信,但是发短信打字有点儿够呛。 他又找了个马上要下班关门儿的营业厅,也不管是冒牌的还是真的了,掏钱办了张实名制的卡,塞到手机后槽里,拨通了那个他在心里倒背如流的号码。 里边儿预存话费只有二十来块钱,行骋没什么概念,都不知道国内漫游能支撑多久。 九点多,他也不知道宁玺是在上课还是回宿舍了,他一无所知。 宁玺发现有人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是九点五十五,刚上班半小时多,手机关了静音一直在衣兜里震动,他正在帮客人倒酒,压根儿就不能分心去接。 北京租房子的价格他问过了,如果每个月周末兼职做下来,等明年行骋上来的时候,应该还能租个十天半个月,只能先这样做着,到时候再想想有没有别的办法。 这里是海淀区一家江湖酒馆,属于清吧,一堆人来这儿喝酿酒的,全古风装修,台上的dj都抱个琵琶,中国风电音,服务员也得统一穿汉服,行动倒还是有些不方便。 他等了两天才等到这么一个机会,邢飞也找到他说这个新开的酒馆还算不错,总比去那些慢摇吧伺候那些喝醉了蹦迪的客人强得多。 十点过一点,生意正是高峰期,宁玺一直感觉兜里在震,没由来地觉得心里一阵慌张,就感觉是行骋,找了个空档去厕所,都还能听到里边儿有喝醉的客人在呕吐。 “行骋?” 宁玺接了电话,听那边没人吭声,又说,“是你吗?” “是我,哥。”行骋喘着气,他已经在街头站了半把个小时了。 听那边有鸣笛声和风声,宁玺堵住另外一只耳朵,冷静着去听,“你这么晚了还在外面?” 行骋的电话杂音太大,再加上估计电话卡有问题,信号不好,只听清楚了后面几个字,连忙答应了几声,宁玺那边太吵,还是没听清楚,急得又问一句:“你在哪里?” “我在家附近,”行骋说,“信号不好。” 他举着手机一路往前走,看信号格一会儿三个一会儿四个,“哥你等我一下!” 等整整跑了两条街,信号才终于满格,他听出来那边不对劲,问宁玺在哪里,可是宁玺那边已经在厕所待了太久了,况且又不断有客人进来,他没办法,跟行骋说了句“先挂了”,又把手机揣回兜里。 他还没想好,怎么跟行骋解释在酒馆兼职,行骋是肯定不会让他去做兼职的。 但是弟弟为了一些事情跑去打市里黑球的事情,他至今都忘不了。 外边经理在催他了,宁玺迅速发了句:早点回家。 他忙到夜里十一点半,还有两个多小时才能下班,这会儿客人基本都来了在位上喝酒,服务生都渐渐闲下来,宁玺才去看手机上的消息,全是行骋的未接来电,最近的一条是短信,就一个字,哥。 宁玺喉咙里跟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说不出话来,去消防通道里点了根烟。 等烟草被火苗点燃的那一刻,宁玺猛吸一口,忽然得到了一种解放的快`感,他开始觉得自己这件事情做错了。 他在北京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应该建立在“行骋会担心”这五个字之上,况且行骋手机明明被收了,刚刚这么晚还在外面打电话,多半都是找别人借的。 他拿出手机给行骋回了个电话过去,接通的那一瞬间,宁玺蹲了下来。 行骋还在外面。 他手里的烟灰止不住地往楼道的角落弹,火星蹭剐着白墙落下,在他脚边堆积成了灰,用脚尖轻轻一踢,似乎仍有余温。 那边儿信号似乎是好了,行骋在街头,穿着背心,跟宁玺讲了应与臣来给他送核桃,讲他中午只吃蛋□□、牛肉和鸡胸肉,跑圈儿两千米,还要做深蹲俯卧撑,宁玺问他累不累,行骋想了好一会儿,才认认真真地说了句,好累。 行骋有点冷了,抬头去看街边的路灯,告诉了宁玺,任眉收到女同学纽扣的事儿,还说了那件被他暴力卸了拉练的校服外套。 宁玺抖了下烟灰,指尖被烫得一痛,笑着问他:“那你穿什么啊?” “敞着穿,凉快,”行骋说,“我之前落你家的那件呢?或者你把你的给我穿。” 宁玺愣了一下,回答得痛快:“你的,我带到北京了。” 不但带北京了,还压床头边儿了,天天晚上看着睡,就差没抱着了。 行骋心跳得极快,回过神来,遮掩不住的得意:“你是不是压枕头底下了?做梦梦到我没?” “没有。”宁玺嘴硬,“以后别折腾你校服了,多大了还这么幼稚。” 行骋说:“剪都剪了,我把拉链儿也弄个小包装,扎个蝴蝶结的,给你寄过来。” 他走着走着开始找路,觉得这边儿路灯比暑假过来的时候亮一些了,听到宁玺在电话那头说:“不用了。” “为什么?” “因为,”宁玺把抽完的烟头扔到地上踩了,长呼出一口气儿,笑了笑:“你幸福,我就幸福啊。” 听这句话的同时,行骋正在看路灯,忽然想起那会儿宁玺在手机上写的“暗恋”备忘录,有一句话,他印象特别深刻。 “一起回家了,路上遇到好多路灯,都在看我们。” 你的我的。 第四十章 回了宿舍,正准备握着手机入睡的时候,宁玺还在想,自己真的错了吧? 谈恋爱么,不就是让对方高兴,两个人一块儿幸福吗,现在整得互相为对方担心,谁都不好过。 行骋的校服他下午出门前洗过一次,回来已经被北京的太阳晒得很干,握上去稍微有些脆,宁玺忍不住又多拧了两把,好不容易柔软下来,将自己的脸埋进去,闻那股好闻的皂味儿。 手机散着余热,宁玺睡意卷席间,几乎错觉自己握住的是弟弟的宽厚手掌。 宁玺翻了个身,经过一番心理斗争,还是抱住了行骋那件校服,好香。 他其实是忍不了自己这么依赖行骋的,但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太想了。 宁玺把头又埋进了被子里一些,睫毛轻颤,呼吸逐渐变得均匀起来。 熬过了就好,都要加油。 九月过了一半儿,两个人的学业双双进入正轨,行骋白天训练学习,晚上刷完题躲着跟宁玺讲几句话,一到十点半,就被宁玺催着上床去睡了。 行骋很少这么早睡觉,但是为了养成良好作息,还是听宁玺的话,把手机放在耳畔,听他哥哥一声一声地哄他,跟他说晚安。 后来宁玺越来越忙,白天有课要上,周末白天也有选修,晚上也说很忙,打电话的时间越来越少,行骋偶尔会强硬着要求多说会儿话,宁玺也不拒绝,还是一句句地跟他说,晚安。 “今天校队又来了两个学弟,那技术烂的,我都不知道老张为什么收他们,结果下午跟我们一solo,那些歪门儿邪道,气得老张不行!” 行骋在床上翻了个身,听宁玺问他:“然后呢?” “开了,”行骋说,“哥,你怎么喉咙有点儿哑?” 宁玺吸吸鼻子,笑道:“换季了,感冒。” 行骋沉默了一阵,觉得自己喉咙也难受起来,要是换做以往,他就翻窗户下楼去街角药店卖药了,端茶递水逼着他哥吃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什么都做不了。 “怎么了,想跟我聊天你又不讲话,”宁玺没忍住咳嗽,“秋天了,你也要多穿衣服啊。” “秋天大雁还得南飞……” 行骋这一句出口又后了悔,低低地哄:“我好想你。” “我不在你身边,你饿了要吃饭,累了休息,天凉加衣,作业要做,好好打球,还有……别打架,” 宁玺在电话那头,一字一句地继续说,“别为别人打架。” 我会吃醋,真的! 让行骋还没想到的是,校队里那一伙新来的小孩儿,总归有几个技术还不错,教练就把他们留下来了,毕竟高三毕业了一批主力,行骋他们这一批又进入了紧张的学习生活,高强度训练加高强度刷题,担心身体吃不消,便放低了标准,招了好些个替补进来,说培养培养,保不齐能比行骋他们这一届横一些。 对此言论,行骋不持反对态度,他倒巴不得能多带几个牛逼的小学弟出来,不然以后石中在区上市里打比赛,丢了第一的宝座,那得多丢人,丢他哥当年区里第一得分后卫的脸。 他们下午复习完就一起在球场跑战术,传教一些独门秘籍,那可都是行骋他们在街球场上一个个摸爬滚打出来的本事,偶尔有高二高一的小学弟想跟行骋搭搭话,几个人凑一块儿打嗨了,免不了在场上吹些牛逼,说些题外话。 “骋哥,长这么帅,高中三年怎么没见你谈女朋友啊?” 估计也是提前做过功课,听说过行骋的一些传言,那个小学弟一边倒退一边拍球。 行骋一乐呵:“我女朋友?我女朋友读北大呢。” 队里的兄弟们开始瞎起哄了,尖叫的尖叫,吼的吼,坐场边儿守饮水机的替补也开始挥起手中的毛巾,吵得教练连着吹了哨子,“好好儿打球!” 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男生都乐得比行骋本人还开心,那个小学弟把球抛掷给了行骋,大声道:“我靠!咱们骋哥真是什么样的学霸都拿得下!” 任眉在一边儿给行骋拿衣服,俩胳膊一甩一甩地,开始起哄:“哎哟!姐弟恋啊!” “那可不是吗,抱金砖呢。” 行骋持球,投了个三分入网,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没见我这么拼命要往北京考么?” 任眉捂脸,没眼去看行骋这得意忘形的样子,心想,按照行骋这脑袋的机灵程度,的确是谈恋爱耽误行骋考清华了。 他这天天风吹雨打地训练,动不动就跑几千米,还不能吃太油腻的食物,这他妈都图个什么啊。 图个真真正正的“在一起”。 班主任公布高三国庆节不放假的那一瞬间,行骋愣了一秒,随即情绪低落了几分,埋着头开始收抽屉,作业本一个个地拿出来铺到桌上。 看得任眉傻了,连忙劝道:“老大,别激动。” 行骋憋着没说话,胳膊肘上还有昨天训练落下的伤疤,刚不小心撞到桌角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他哑着嗓子,低低地骂了句,我操。 他疼,他难受…… 他在忍耐他无力的现状,他相隔千里的爱情,与狂奔而过的青春。 北京入了秋。 天高山绿,烟水霞帔,落叶拂过老旧红墙与砖瓦,驯鸽家鸟掠了重檐翘边儿,将这座大都市带回了时光深处。 这里的秋天,美而短暂,梢头的叶还未枯黄多久,就已到了寒冷的秋末。 宁玺在寝室结交了几个朋友,大家偶尔一起吃饭,平时也都是各走各的路,地域不同观念不同,其实很难走到一块儿去,他也觉得不强求,大学不同于高中,大家为以后考虑得多了,都各自有忙碌的事情。 说到底,能说上话,能一起玩的哥们儿还是有,但是要论走心的,在异地,还真数不出来。 夕阳落了山,大抵是因为昨日夜里有雨,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味道。 宁玺刚过人行天桥,要去酒吧上六点半到十一点半的班,手机一阵震动,拿起来看,是行骋说自己刚刚跳球摔了一跤。 只那么一瞬间,宁玺觉得自己膝盖都在痛。 他们那么难体验到对方的感受,却又好像连体婴儿,那么有默契。 昨天他在酒吧看到有一对男同恋人,边喝酒边吵架,都快要撸袖子打起来,其中一个气呼呼地走了,另一个跟朋友骂“他神经病”,坐了一会儿却没坐住,跟着追出去了。 他端酒的动作都停顿了一下,羡慕得心里发紧。 哪怕吵吵闹闹也是生活啊。 宁玺顺着人潮下了天桥,又顺着人潮往街道上走,看傍晚的落霞很漂亮,便举着手机拍了两张下来,给任眉的微信发了过去。 勿扰:[图片] [图片] 勿扰:北京的晚霞,麻烦你给行骋看看,谢谢。 发完之后,他把头抬起来。 “以前每次我一看天空,会觉得是这片天在守护着我们,现在抬头往上去,又觉得这片天空是你。” 宁玺一边走,一边拿着手机,在他从未停断过的备忘录上,写下了这句话。 …… 高三下了晚自习,行骋没有飞奔回家,照例上了校门口公交车站随机驶来的公交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站着,从文翁路坐到不知名的地方去。 坐一个来回,够他跟宁玺打打电话。 今天晚自习翻了好几本书都看不懂,宁玺两张照片给任眉发过去,看得行骋跟磕了药一样,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一点儿一点儿地啃书。 最近训练练得他肌肉酸痛,晚上睡觉都睡不好,翻来覆去,又不敢跟他哥抱怨,只能自己咬牙忍着。 体育生艺术生一点儿都不好走,甚至比一些文化生更难。 任眉笑他,都快为爱倒拔垂杨柳了,练这么拼命,下一次见面不得稀罕地抱着玺哥不撒手了? 行骋倒不觉得丢人,特别潇洒,对,我得捆着我哥,要是他回来了,哪儿也不许再去了。 他周末训练常常通宵在区上的篮球馆里扔球,跑场,一天能和其他队友练上百次背身单打,抄截、掩护、突分和换防,全都是从他哥那儿学来的,偶尔有熟悉的其它学校的人来练球,看到行骋还会说一句,“哎!骋哥,你这好像当年宁玺的招数。” 行骋只是笑,说那可是我哥啊。 今天教练教了一招“倒灌篮”,练得行骋手酸,但这个动作全队目前只有他一个人做得下来,教练就让他练这个场上一大杀器,说等他中距离投篮再稳了,那真的在场上再也不怕谁。 行骋性子狂,没觉得自己怕过什么,但还是脚踏实地地练,任眉周末闲来无事也跟着他闹,负责专门给来训练馆看行骋打球的女孩儿一个个地劝,别看了,他有对象,在北大,长得又好看又有个性,牛逼死了。 训练放得晚,场内的时钟都走向了十点,队里还在罚下午偷懒被抓到的几个小子,行骋累了,找空地坐下,手上握着罐雪碧,单手扣开,忽然出了神。 他想起他在宁玺教室门口拿易拉罐拉环,给宁玺戴“戒指”,宁玺骂他幼稚。 他们两个人在一起那么久,一直以来,宁玺最爱说他幼稚,但又爱死他的这种幼稚。 那么火热,直接,纯粹而浓烈。 他在训练的空档给宁玺打了个电话过去,那边说话的声音支支吾吾,但是又好安静,明显有室友在招呼宁玺一起吃泡面的声音,行骋才放下心来。 不过他还是生气,“你怎么吃泡面?生活费不够?” 宁玺不知道是哪里碰着疼了,倒吸一口凉气,连忙说:“够的,我就是懒得出门。” 室友在那边儿好像端好了开水过来,笑着吆喝:“宁玺!你又给你弟弟打电话啊?” 宁玺笑笑,“对啊。” 他像想起什么似的,慢慢站起身,停顿了会儿,跟行骋说:“你在训练吗?” 行骋“嗯”了一声,还是不放心,说话声儿恶狠狠地:“你别老吃泡面,回头你瘦了,抱着不舒服,我得收拾你。” 他刚想再说几句,教练在场内吹哨了,大着嗓门儿喊他:“行骋!来练钩射投篮,快点!还打电话呢?你知道北京到成都的电话费多贵吗!” “老张还这么火爆,”宁玺说,“你快去吧,练完再联系我。” 行骋舍不得:“你吃完饭还出去吗?” 宁玺愣了会儿,慢慢地说:“不出去了,你放心吧。” 估计是每次周末行骋打电话过来,宁玺都在外边儿,弟弟有点心慌了。 两个人都不肯先挂电话,宁玺咬牙,想着要上药了,心一狠,先摁了结束。 他把电话扔到一边,看着室友帮忙把那盒海鲜泡面放到桌上,去拿塑料袋里的酒精和纱布过来给他换,说了句谢谢。 他手臂上一道十来厘米的划伤,皮肉都翻了出来,今天去上班路上被摩托车划的,当场流血不止,车主下来把他送到医院去才止了血。 拿着开好的药,宁玺包扎完毕,全程没喊一句疼。 想当初,行骋在身边的时候,他磕着一下腿,行骋都要替他喊疼。 给经理请了假,宁玺没去酒吧,折返回来到寝室里,发现室友还在,流了一胳膊的汗,又手忙脚乱地把药给换了。 但他半个字都不敢跟行骋说。 不可说。 教练还在那边拿着哨子吹,行骋把他的老年机宝贝似的揣进外套衣兜里,把外套折叠起来放到休息凳上,托了人看好。 这简直是他的命`根子。 行骋把篮球抱起来,紧紧抱在怀里,将自己轮廓愈发有棱角的下巴垫在球面,抹了把汗水。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觉得怀里的篮球有些滚烫,想想又觉得应该是自己的体温高了,训练太累,他整个人都在发热。 这会儿是真累,那会儿的累是幸福的。 他还记得,以前在公交车上他用一只手搂抱着宁玺,也是这样把下巴搁在宁玺的肩上。 他们两个人从头到尾没有说话,只是一起看着窗外的飞鸟,以及远处天边高挂的乌云。 这个画面至今还留在行骋的记忆深处。 相爱的一万个瞬间,是彼此的一千张侧脸。 北京的初雪。 第四十一章 “你别挂电话!你就跟我说你到底在哪儿去了?不在学校是吧?嗳,你那边怎么这么安静,你不说我让人去海淀区的酒吧挨个逮你……” 应与臣叨逼叨出这句话的时候,宁玺正在寝室写论文,另外三个室友的键盘敲得很轻,他耳朵都快被应与臣吼疼了,不方便大声说话,便拿着手机拎了根烟,去阳台上站着。 北京深秋,夜来露重,风吹得他身形飘飘欲坠,愈显单薄。 宁玺酷得很,偏着头把烟点上,指尖似是被火星烫了下,微微一皱眉,“嘶”了声,朝电话那头轻声安慰道:“我没去了,真的,我还在寝室写论文。” “最好是,”应与臣是真的起了火,“哪有大一开学就跑去兼职的,你真不怕落下学业,那边酒吧我他妈门儿清!行骋不知道是吧,他知道了非得坐飞机过来……” 宁玺头都痛了:“你别跟他讲。” “你弟你弟你弟你弟,你就知道你弟!” 那边应与臣才从大学门口出来,跟一群朋友勾肩搭背地要去蹦迪,正寻思着哪儿玩乐比较潇洒,一听宁玺这状态就觉得他在北京过得不舒坦,作为所谓的“东道主”,应与臣心里闷闷的,更难受了。 宁玺也知道应与臣是为了他好,调整了一下语气,劝慰道:“我就是有点儿累,你放心。” 挂了电话他又点了根叼上,鼻腔里弥漫着一股橘子味儿,国烟焦油太重,他渐渐将常抽的换成了外烟,味道倒也还淡甜。 怕行骋闻不惯,可是现在又使坏一般地……想呛弟弟满脸的烟。 风吹得他浑身发冷,进屋披了件夹克出来,趴在阳台上,又去看夜里星光点点的校园,这个让无数人为之向往的地方。 国庆节宁玺没有回去,在北京找了几个初中补习的班儿,加班加点,教案都做了好高一摞,胳膊上的伤口结了痂,一动作,衣服料子就蹭着,蹭得他有些疼。 他看着屋内各自忙碌的室友,把手机摸出来,几乎是习惯性地打开航空ap`p,页面直接跳转到首都机场到双流机场的航班信息,价格仍然是那个价格,时长仍然是那个时长。 宁玺吸烟的力度很轻,好不容易燃起来的火又灭了下去,他就那么叼着它,看端头在冒一缕缕细烟。 飞机飞得这么快,可是成都到北京都要两个多小时。 行骋,我们这是有多远。 为了使时间快一些,宁玺开始让自己忙碌起来,哪怕是多看点书,多看几场nba的球赛,也比闲下来要好,闲下来他就落不着好,满脑子都是行骋。 这座城市这么大,一二三四五环,一圈圈地把他箍得好紧,在哪里都找不到归属感。 宁玺正在努力的事情有很多,比如每天晚饭多加一瓶红石榴汽水儿,比如去校内篮球队打打比赛争点儿光,再比如,每天睡前坚持给行骋发一句“晚安”。 他逐渐开始学会晚上睡觉时,把行骋的校服穿在身上睡,而不是再抱到怀里。 在北京待得久了,宁玺比以往更加渴望被拥抱的触觉。 他偶尔会想起毕业“喊楼”的时候,行骋站在教学楼上领着一群兄弟在哪儿嘶吼他的名字,汗水和男孩儿青涩而雄浑的声音交杂在一起,传了好远好远。 他祝他金榜题名,祝他锦绣前程……那张扬恣意的模样,是那一天宁玺眼中最亮的星。 那天行骋抱着校服外套,拢到他身上,慢慢从身后拉起拉链,俯下身去吻他的耳廓,说,哥你穿了我的校服,以后就是我的校园早恋对象了。 挨校园批`斗,挨家长棍棒拆鸳鸯,挨同学惊异议论,都不会分手的早恋对象。 永永远远的,早恋对象。 高中真好,青春也真好。 转眼,北京步入了十一月。 十一月中旬的第一天,是周末,宁玺起了一个大早,跑到篮球场去找了颗球。 他在校园里凭着球技高超已经领了一小队儿人马,说平时没课的时候,就大家凑一块儿,五打五,单挑,斗牛,都成,怎么猛怎么来,这憋得久了,冬天就该放松放松! 宁玺手上的伤,一小片面积已落了痂,还有些地方长了些新生的肉,袖子一捋起来,本该白皙的胳膊上留了红痕,分外惹眼。 队里有那么两三个男生,瞅着宁玺长得这么俊,成绩又好,不免爱跟他搭几句话,看不顺眼他的也有,宁玺从来不多说什么,依照他初高中驰骋球场的作风,一颗球玩儿得队友人仰马翻,通通甘拜下风。 他现在的比赛是三打三,因为身高不算特别高,打了个最得心应手的得分后卫,在三个人一队的比赛中,同时也掌握了控球后卫的发球权。 这电光火石之间,宁玺手上抄了颗球正准备突围进三秒区,不料裤兜里揣着的手机响了,连忙跟队友说了句抱歉,要了暂停,掏出手机拿来看,果然是行骋。 他现在早就养成了手机不离身的习惯,打球也不能放着,不然没安全感,他心里发慌。 身边儿的队友正蹲着拴鞋带,仰头笑着问他:“嗨,宁玺,打球还接电话呢?” “急事儿,”宁玺笑了,晃了晃手机,“家里的。” 一接起来,那边行骋像是早上起来出了小区正在赶去学校,说话的声儿都有些喘:“哥!今天几号啊?” “你又不是没手机,”宁玺一皱眉,嫌弟弟好不容易打个电话过来还讲废话,随即语气又软了下来,“十一号。” 行骋像是在跑步:“哥,明儿你生日怎么过?” “别破费,攒着。”宁玺扫了一圈儿周围的队友,都在等他打完这个电话。 行骋忽然蛮横起来了,“我给你买了礼物,你必须得收。” 宁玺问他:“贵重物品?” “对你来说,是的。” 宁玺想了一会儿,心里还是隐隐约约抱了期待,咬着嘴唇妥协道:“好吧。” 他手上的篮球转了又转,补充道:“你寄个保价的,丢了就可惜了。” 行骋在电话那头拿着他的小破旧老人机,笑弯了眼:“丢不了。” 电话一结束,宁玺在原地愣了会儿,队友开始跑区域联防,招呼他:“快,打完了就看这边儿!” 宁玺一点头,带着球突了进去。 一场球打完,到了晚上,初冬的北京温度降到了零度左右,迎来了第一场雪。 北方的初雪,雪量并不大,再加上北京雾`霾严重,不但漫天的小雪成不了皑皑雪景,反倒湿润了满地,人的脚印儿踏上去,还化了脏脏的雪水。 但是这里红墙砖瓦,古木参天,偶有细雪飘飘而下,连古建筑物上的重檐歇山顶边儿,都积上了一簇簇伶仃的白。 宁玺的室友都比较宅,四个人凑一块儿煮了羊肉粉,宁玺吃得辣,另外三个吃得不辣,都看他一个人拿着辣椒罐儿在往碗里倒辣椒,全在佩服他,牛逼! “嗳,你们四川那边儿,吃辣都这么猛的?” 宁玺辣得白净的脸颊泛了红,“还行,看个人口味。” 有一个从江南来的男生伸手去拉了寝室的窗帘,惊道:“下雪了!我靠!初雪!” 宁玺站起身来,也侧过脸去看,又听那个江南的男生说:“我得跟我女朋友说声,看雪去!” 另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抱着碗坐下来,翻个白眼儿,“大惊小怪,你们这些南方人,雪都没见过。” “见过,”宁玺淡淡道,“去年成都也下了雪。” 去年的雪特别温柔,落了他和行骋满肩,两个人跌跌撞撞地跑,没命地跑,跑得面色带红,呼声带喘,只为了找一间宾馆,把彼此脱个精`光。 戴眼镜的男生三下五除二把羊肉粉吃完了,扯过纸巾擦嘴:“成都还下雪啊……不行,我得出去看看,咱学校的姑娘估计都出来了,我得捞一个!” 两个人都穿着羽绒服,着急地往脖子上捆围巾,另外一个倒是慢条斯理地收拾桌上的碗,抬起眼皮儿问宁玺:“你不去看看?” 宁玺喜欢下雪,但是行骋不在,他也没有出门的兴致,摇摇头说:“不了。” “那行,我也去看看,” 室友也去拎外套,揣了钥匙在兜里,“你要是想去就把钥匙带好,要下楼跟我打个电话就成,我在学校里转转……” 三个人瞬间都离开了寝室,宁玺看着雪,没由来觉得冷,添了件衣服,靠在桌边儿去看全英文的书,摘抄了一句下来打到手机上,发给行骋。 想看看弟弟,最近英文有没有进步。 还“威胁”了行骋不许翻书不许百度,不然回成都得挨收拾。 这条短信发过去,整整半小时,行骋都没有回复,宁玺看了看时间,八点,大概在从教室回家的路上。 他一口气看了几十页,等隔壁陆陆续续有男生回了寝室,宁玺才想起来看时间,已经十点了。 三个室友在群上发了消息,一个陪女朋友出校了,一个泡了妞带去酒吧,一个在校园湖畔边儿,让宁玺要过去一起的话,给他带包兰州。 宿舍楼下安安静静的,乐呵着下来看雪的人群都已散去,校园里路灯显得如此寂寥,偶尔有人骑着自行车路过,差点儿被积雪绊了一跤。 宁玺想起他们从滨江东路骑车去校门口宣誓的那一晚,街灯亮得通透,辉映着夜渚月明,行人过往。 骑到最后,行骋下了自行车,近乎蛮横地去握紧自己的手,一步步地走着,一言不发。 大概,是刚好有夜里无处可藏的晚风,从行骋的方向吹来。 那会儿,他觉得自己真的好幸运。 没一会儿,宁玺的手机就震动起来了,他几乎是秒接。 “哥,快递到了,下去拿。” 宁玺站起身,揉了揉自己凉凉的脸,低声应了句“好”。 两分钟后,宁玺穿着短袖跑下楼来,天寒地冻,一张口能哈出一朵雾气。 他看到。 他看到,行骋站在宿舍楼下。 就好像当年等他放学一样。 他还听到,行骋举着电话,笑着说:“你再来晚点儿,快递员要冻死了。” 这一年京城的雪下得不大,却好像模糊了宁玺的眼,模糊了那上千公里的距离。 而行骋,穿着黑羽绒服,终于站在这个他幻想过无数次的地方,等得连睫毛上都落了冰碴。 “你,”宁玺艰难地开口,“行骋。” 那么久没见面,或许是往天训练中烈日暴晒的缘故,宁玺觉得行骋黑了些,手臂上肌肉更明显了,个头像是又长了,浑身蜕去了不少稚气,那么炙热耀眼。 逐渐在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可是行骋现在,冲过来站定,低下头来抱他,喊他一声“哥哥”,他又觉得,行骋好像就只是去小区门口的副食店买了两瓶红石榴汽水儿。 好像,根本没有分开过。 “我来了啊,” 行骋把羽绒服的帽子扣上,像在机场离别时那样,偷偷地在宿舍楼下咬宁玺的耳朵,“我来了。” 见宁玺不吭声,行骋揉了揉他的后脑勺,像安慰小孩儿一样,哑声道:“不是你给我发的英文短信,说你想我吗。” 我长大了啊,我长大了。 色令智昏。 第四十二章 宁玺还是没说话,只是靠在弟弟怀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果然,再远的南北也阻挡不了一直炙热的心,而他们的奋不顾身,从来都与距离无关。 他被行骋抱得有些疼,又想起来自己只穿了一件短袖,有些遮掩地侧过身去挡住手上的伤疤。 宁玺看到行骋额头上的汗,说:“出了汗又吹冷风,每次到了冬天你不把自己作感冒一回就不舒坦。” “无所谓,”行骋笑着去抵他的额头,“我还要传染给你。” 偶有宿舍的男生打了水上楼,行骋身形大,一转身就把宁玺给遮住了,恶作剧般地在他耳边吹气,“你要上去拿东西吗?” “拿,”宁玺红着脸推开他,“一起上去吧。” 宁玺的寝室干净整洁,另外三个男生的床也倒还将就,行骋抬头一看上床下书桌的布局,书架上摆放书的位置,放纸巾和水杯的习惯,下意识想起宁玺家那间小小的卧室,每次一进去,满鼻腔都是阳光晒过的清香。 他哥去上大学之后,宁玺后爸来过几趟,搬了些旧家电走,行骋跟着在门口看了好几次,宁玺那间卧室的房门始终紧紧关着,谁都进不去。 去年他出去赚钱买的小桌子,如今就乖乖地被放在宁玺寝室书桌的旁边,上面放了一小盆多肉。 “找什么呢?”行骋从后边儿把寝室门关上,走过来用双臂环住他哥的腰身,低声道:“哥你又瘦了。” 宁玺边找边说:“找换洗的衣服,得带件儿睡衣。” ---- 和谐三千字二血。 老规矩置顶。 你的外套。 第四十三章 这折腾了大半宿,凌晨三四点,大冬天的两个人浑身是汗,也没人想爬起来洗澡,对面抱着着睡了。 外边儿的雪早就没下了,这夜里温度低,全结成一块儿块儿的,偶尔楼上的窗户边有碎冰砸下来,敲得轻响,宁玺半睁开眼,朦朦胧胧地,瞧一眼,又继续睡。 他原本这一觉睡得特别安稳,被雪弄醒之后就开始有点儿迷迷糊糊。 下半夜四五点,宁玺梦见行骋回去了,几乎是一瞬间惊醒,醒之前的意识模糊不清,难过到要死,缓过劲儿来才发现行骋就在身边儿抱着自己睡得特别踏实。 宁玺又凑近了些,也将行骋抱得很紧。 他挪动身子的动静大了,被角被他掀了一小条缝,或许是漏了些凉风进来,行骋明明睡着,居然还伸过手臂,帮他掖了被角。 “行骋?”宁玺小声喊了句,“醒着吗?” 行骋没半点动静,还是闭着眼,呼吸均匀,宁玺怔怔的,这人怎么睡着了都还…… 他认命般地又抱上去,叹口气,几乎是栽到了弟弟的怀里。 两个多月未见,行骋现在,长高了些,长大了些,身上有了些“男人的勋章”,开始会“欺负”他,朝他提条件,“擅自”做决定,甚至可以一个人出那么远的门,不顾一切地来找他。 大早上睡醒了,两个人浑身都粘腻,被单扯起来全是宁玺羞于启齿的东西,但他还是故作镇定地叫前台又送了一床上来铺好,去冲了个澡,故作镇定地钻上去,搂着行骋睡回笼觉。 十一点左右,行骋先起来洗澡,洗完迅速蹿上床,宁玺拿胳膊挡他:“该收拾一下去吃饭了,得退房!” 行骋这会儿才醒又冲了个热水澡,简直精神抖擞,抓住宁玺的腿就往床中心拖:“退什么退!我们住个十天半个月的……” 宁玺没忍住蹬他一脚:“做梦你!” 行骋捉他的脚腕子,压住了往肩膀上一抬,宁玺慌着去推他:“真的要退房了!” “不退,我交了两天的房费,我们可以折腾到下午六七点再去机场……”说完行骋又扑上来。 “你,”宁玺挡得胳膊都酸了,“大白天的,你昨晚还没闹够啊?” 昨晚讨着了好,行骋不依他:“这叫做白日梦。” 行骋说完,宁玺把膝盖弯曲起来抵他的小腹,“那你晚上做什么?” 行骋挑眉,凑近了些去咬他的耳:“做`爱啊。” “行骋!” 宁玺怕真的又被撩`拨起来一发不可收拾,等会儿晚上行骋还要坐飞机,仰着头说:“你别贴这么紧……” 耍流`氓这套不管是嘴上和动作上,行骋都已经在宁玺身上修炼得炉火纯青:“有些学校规定男女之间距离不能小于五十厘米,我这搞早恋,想怎么贴怎么贴。” 宁玺板起脸,挺翘的鼻尖儿都落了汗,咬着牙说他:“就你横?晚上的飞机你还回不回去了?!” “横怎么了?我男男之间,负的都成!” 他根本不知道行骋有点儿小秘密,特喜欢宁玺这冷冰冰又红脸的样子,这完全击中他了,更不管不顾,掐住宁玺的腰就说,“不回了,学个屁。” 宁玺彻底败给他了,抓了干净被褥把自己裹起来,整张脸埋在里面,哼哼道:“你把我被子扯开,就随便你弄。” 结果他硬是抓着被子不放,行骋急得一身汗又出来了,抓着被子往外扯。 宁玺猛地一松开,伸臂搂了行骋压在他身上,又把被褥拉着罩住了两个人。 “抓住你了。” 他主动地去亲行骋的脸,说了句悄悄话。 折腾过了饭点儿,行骋又钻出来洗了一次澡,说沐浴露都用完了,宁玺说你用洗发水洗。 行骋开始装:“那能用么?” 宁玺不解道:“怎么不能用了?” 他靠在床头,房间里灯没开,他从裤兜摸了一包烟出来点上,一边儿抽,一边儿去看磨砂浴室玻璃上,行骋隐隐约约的身影。 一间房,一张床,两个人,几次温`存,够了。 行骋探个脑袋出来,十分地煞风景:“不能用,你过来看看!” 宁玺把烟掐了,裹着毛巾走过去…… “我靠!行骋!别扯我进去!你还闹!!!” 浴室里全是水雾,宁玺挣脱不开,咬着牙骂:“你真的打篮球打得精神倍儿棒了是吧!” 下午宁玺领着行骋去学校里转了转,衣领拉链拉得老高,但是微微一偏头,都能看到下巴颏儿边上紫红色醒目的吻`痕。 行骋提议,在未名湖边坐了会儿。 他看着大学生们一个个地路过他们,偶尔有男生笑着跟宁玺打招呼,宁玺点头致意,回以微笑,礼貌地说着“你好”,但是,那些面孔,行骋一个都不认识,他心里该死的低落感又上来了。 他忽然觉得宁玺离他好远。 异地恋或许就是这样,慢慢地淡出他的圈子,最后成为站在他交际圈最边缘的那个人。 但是明明又那么近,明明就触手可及,就在身边,捞臂就能搂到怀里,侧过脸就能亲到嘴唇。 “哥,”行骋叫他,“几点了?” 宁玺掏出手机看了看,说:“快五点了,差不多了。” “走吧,”行骋站起身来,拍了拍裤腿的灰,“我们走。” 海淀区到机场的路,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 短到宁玺还没来得及好好看行骋几眼,又长到他足以将这些画面积攒下来,日后好做念想。 这个世界,人们成群结对儿地活着,却又要各自分开了走。 他们的少年期,再怎么玩儿,再怎么无法无天,到头来,终究要与世俗讲和。 宁玺的手被行骋牢牢地握住,他不忍心去看行骋,便侧过脸,去看车窗外渐渐显形的首都机场。 行骋是他人生中,唯一的不甘成长。 换了登机牌,找到安检口,买点儿吃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熟悉,是啊,上一次是行骋送宁玺走,这一回反过来了,望着机票上的“行骋”,只那么一瞬间,宁玺懂了那天行骋的感受。 两个人待了没一会儿,宁玺去帮他整理帽衫,下意识地去理了领口,却发现行骋穿的不是校服。 宁玺笑笑,踮起一点脚尖,拍拍弟弟的头顶,“到了记得告诉我一声。” “好,”行骋兜里揣的老人机都在发烫,他压根儿就没让宁玺发现这个东西,“你回学校了也告诉我。” “别穿这么少了,不然……” 行骋接着讲话,像想到什么似的,有点儿不好意思起来,“不然我把我的外套寄给你,你穿我的衣服,会不会暖和一点?” 宁玺愣了一下,点点头,半点儿不再推拒:“好啊。” 大冬天的,能穿男朋友的外套,那就是跟碉堡一样的存在,能抵御世间所有的凛冽寒风。 安检到登机,行骋硬是只留了四十分钟,站在离安检口十多米的地方,去招呼宁玺:“哥,你先走!” 宁玺站在原地,挪不动脚步,说:“你先走。” “我舍不得,”行骋把宁玺耳边的围巾系紧了些,“舍不得让你看我的背影。” 两个人对峙一会儿,行骋终究是先行一步,一狠心转过背去,走到安检口,又忍不住回头去看站在原地,被围巾藏了半边脸的宁玺。 他想告诉宁玺,成都今年过了一个不太冷的冬天,还没有下雪,银杏叶也还没落,等你回来了,估计就会下雪,会落叶,到时候,千米的长街,我们从头走到尾。 他走了四次,折返回来三次,到第四次的时候,宁玺捏捏他的脸,说,快滚回去念书。 行骋几乎是倒退着的,大声问他:“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宁玺也朗声回道:“明天!” 就好像他明天,真的要回去一样。 他看着行骋过了安检口,再看着手机a`p`p上的起飞信息,看着那架飞机的数据渐渐高了,才坐上机场大巴,回了学校。 在寝室里站了会儿,他看着各自忙碌的室友,想起昨天行骋在这里的模样,放肆着,又情深入骨。 行骋走的第二天,宁玺在校园的篮球场边扔了个三分,路上遇到南方的小吃就买了一份,去上课望着黑板忽然就笑出来,身上穿的白毛衣晒得很软,连宿舍里窗外吹来的穿堂风也变得温暖了。 他一步步地上楼梯,像是踩在心弦上。 宁玺手里的红石榴汽水儿味道比以往更甜了,这还是他找了好久,在连锁店买到的。 室友都问他,“什么事这么开心?” 宁玺笑着,把书本合上,说是家里的弟弟成绩越来越好了。 那种被问到的感觉,就好像,全世界都知道,谁揣了一颗越爱越深的心。 二十多年了,他从未觉得孤独不好,他习惯了一个人,习惯了自力更生。 但是他与行骋的这些年,行骋这个比他小三岁的弟弟,教会他开朗,教会他怎样以一种炙热的温度去拥抱这个世界,教会他如何去爱。 他想着今天行骋最后一次折返的背影,忽然发觉,孤独如此难熬。 宁玺掏出手机,给行骋发了一条消息。 “你走之后,北京好像不那么冷了,但是你的衣服,我也想要。” 时间是贼。 第四十四章 行骋一回学校,市里的温度开始往下掉,天气预报不断提醒着,降温加衣,记得带感冒药。 “记得带感冒药。” 一条短信给宁玺发过去,行骋恰好在填快递单子,他基本除了写作文,没有用这么清晰的笔迹写过字,埋着头把单子填完了,他看着“北京市海淀区颐和园路5号”这一行字,心里也被填得很满。 包裹挺重的,塞了一件黑棉服,还有两套秋衣,是行骋妈妈让他给宁玺捎过去的。 行骋家里压根儿没发现这小子溜了一天,只当是训练得太晚,周末去任眉家住了,买机票开旅店的钱都是行骋压箱底儿的,之前被他夹在一本书里,被压得整整齐齐。 他从机场下了飞机一回来,时间很晚了,行骋爸爸穿着睡衣来开门,看了一眼行骋,没多说别的话。 早上他抱着一个大塑料袋准备出门,瞧里边儿装了衣服,行骋妈妈一看就知道他要干嘛,直接回房取了两套秋衣出来,还问行骋:“行骋,你问问宁玺,那边的菜吃不吃得惯,寄点泡菜过去,我听说北京那边儿吃得特别甜!” 行骋愣了一下,不吭声,把秋衣叠得平整,再塞进了口袋里,一低头去看妈妈。 他这下完全不知道说什么了,动了动干涩的唇,慢慢地说:“谢了,妈。” 行骋站在快递点的桌子边,捉着笔,再填了自己的地址,“成都市文庙前街93号”。 去了北京一趟,陪宁玺过了二十一岁的生日,他觉得自己好像和宁玺就没有分开过。 只是他在宁玺给他补课的时候睡着了,他做了个好长的梦,再被叫了起来,似乎下一秒,宁玺就会出现在他面前,把试卷裹起来敲他的脑袋,说他不好好学习,还想谈恋爱!还敢睡觉! 行骋闭了闭眼。 谈恋爱是和你,学习是为了你,睡觉,自然也是想跟你。 天气再冷一些,行骋骑车回家绕路去转了一圈儿川大银杏树的路,看着那些叶子还没落,放心了,又骑着车往回走。 这些树叶,跟他一起,在等哥哥回家。 白天训练,晚上刷题,这样的日子反反复复,行骋已经习惯了,他并不觉得刷题有多累,他干脆摆了个08年北京奥运会的纪念小相册在桌子上,一觉得累了就抬头看看,浑身瞬间充满干劲儿。 他是个男人了,说到就要做到,这一言,别说驷马了,就是换八头豹子来,都追不上。 手机上的备忘录有几天没有再更新了,宁玺抄完了几段英文在纸上,正准备伸手去翻,行骋那边儿明明是在训练时间,却还是一个电话打过来了。 行骋在那边儿急吼吼地:“哥!你说一句想我!” 宁玺绷不住了:“干嘛啊。” “就一句,我训练累死了,腿都快断了,我饿,你就喂我一句……” 宁玺不跟他磨蹭,说话的语气倒也认真:“想你。” 行骋的电话夹在耳朵与肩膀之间,他把腰上缠的运动绷带拆了又绑,来拖延休息时间,“真心想我的话,等你回来,让我多抱几下。” “刚刚抱到了。”宁玺说。 行骋在弄手上的腕带,还是宁玺给他买的那一只:“什么?” 宁玺去看窗帘边被风吹过被撩起的一角,说:“起风了。” 今年的圣诞节来得声势浩大,北京的雪停了,宁玺开始试着跟室友出去玩,找室内球场打打篮球,去图书馆也不再一个人了,偶尔那个江南来的室友,领他去吃点酒酿丸子,桂花糕的,还特别甜。 晚上不想看书,宁玺回寝室,看了一场nba的常规赛,开了罐儿酒放在手边,一场比赛看下来,酒也喝了个干净。 他想起初中那会儿,他喜欢的球队和行骋喜欢的球队刚好在对打,还是季后赛之间的巅峰较量。 他们一群男孩儿站在小区院里,探头探脑地去看门卫室叔叔的电视机上,正在`tv5的直播,明明就是行骋喜欢的球队赢了,宁玺不自觉地扫他一眼,行骋憋着都不敢欢呼。 比赛一结束,行骋还火上浇油地在一群男孩儿的讨论中间插了一句:“我觉得玺哥喜欢的那个队挺牛逼的,可能是因为今天我们队发挥得太好了!” 我靠!宁玺哥哥怎么走了! 这样的事儿简直不胜枚举,从小在小区里混大的孩子都知道,一个院儿里互相打着架长大的,什么事儿没干过啊,他们那小区后面长了青苔的院墙上,还插了好多朵小孩儿们从家里弄来的假花。 宁玺记得,那一年成都的春天很短,好多花还没怎么开就谢了一半儿,楼上各家各户栽种在阳台上的花很多,风一吹,花瓣儿卷着暖意往下落,他趴在窗前,一片片地数…… 那会儿行骋还小,七八岁的样子,处于有点懂事又还在发懵的年纪,观察了楼下这个好看的哥哥好久,觉得估计是喜欢花儿。 小行骋迅速从宁玺的窗前跑过去:“女孩儿才喜欢花!” 宁玺气得拉了窗帘! 恰好那日之后,小学手工课,老师让拿纸扎花,有些小孩儿犯懒,直接拿了家里的假花去作数,老师一抓一个准,行骋又是小班长,把那些假的都收起来,带回小区,全给插到了后院的砖缝里,衬着爬山虎和青苔,竟然意外地好看。 他从楼上给哥哥吊纸条,说去后院看看那面墙。 宁玺没有去,那天似乎是妈妈要出门,他被反锁在家里做作业,看着小区里人来人往,没有翻窗户,倒是罕见地给行骋回了纸条:你又搞什么鬼。 后来,第二天他惦记着,但是急着去上学,那会儿也不太上心,偶然有一天得了空闲,在小区里面打球,篮球抛扔得过高,球滚落到了后院,他才摸进去捡。 一抬眼,满墙的爬山虎,里边儿插了十来朵已经被雨水冲刷过的假花,有些褪色,有些歪扭。 那天的春风还剩了最后一点儿,在宁玺眼里,将那一面“花墙”吹拂出了堪比往日的明艳。 要说更能胡闹的,行骋十岁那年,还捉过蝉,装在瓶子里,献宝似的给他。 宁玺抱着那个玻璃瓶,心里雀跃不已,但还是表情冷淡地说:“好吵。” 行骋因为他自己就足够吵了,并不觉得蝉鸣有多吵,“那,哥,你不要吗?” “活物不方便养,”宁玺说不出“不要”那两个字,只得说,“放了吧。” 行骋这回听了话,拎着玻璃瓶就又瞬间消失在楼道里。 那天傍晚,宁玺第一次跑上楼去敲行骋的家门儿。 行骋云里雾里的:“我放了啊。” 宁玺无语了:“你不能放远点儿吗?!” 有时候,宁玺会想,要是有一种工具能把他和行骋的童年以电影的形式记录下来就好了,那他愿意三年不看书,就天天坐在放映室里边儿,去看楼上秦奶奶的盆栽落了几瓣儿花,楼下“讨厌”的弟弟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捣了什么蛋,那只蝉最后怎么样了,为什么行骋小时候那么爱吃朱古力冰激凌,还点儿都吃不胖…… 宁玺有一本字典,从小用到大,现在都读大学了,一翻开,里边儿还压着一张纸,已经泛了黄,他记不清楚是哪一年行骋签下的落款了。 两个字,大大的“行骋”,“骋”字写了五遍,错了四个,全拿红笔划了,最后一遍是宁玺补在一边儿的,工工整整,又在背面,写了个“宁玺”。 在北京学习读书的日子忙碌而充实,宁玺常常忙得连轴转,心中挂念着行骋,但一闲下来,那份挂念仍旧不减,反倒是越来越满了。 或许是因为,一份思念,占了他全部的空间。 他从未去想过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行骋的,或是他和行骋到底是如何走到一起的,一切这般自然,顺理成章,当他意识到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了一小截路程了。 宁玺随口提起那个姓邢的学长,跟行骋说,其实这个世界上啊,跟他们一样的人还有很多,不仅仅是同性恋,还有师生恋,异性恋,双性恋,或者异地恋,不管怎么说,都只是形式的一种,唯一不变的,就是两个人真心相爱。 快一年过去了,宁玺已经开始从最初的逃避,变成去面对自己,正视自己,尽量乐观起来,并且还会告诉行骋,其实大家都一样的。 行骋也知道他们偶尔一起打球,私下交集不是特别多,但占有欲就是占有欲,偶尔会多逼逼几句,宁玺也懒得跟他计较。 “哥,我应该当你的学长,那高中迎新的就是我了,我肯定第一个就逮你,跟年级主任申请辅助学习,帮助小学弟考个省状元!” 行骋那头电话杂音很重,过电呲呲作响。 宁玺听得费劲儿:“你想得还挺美,还想当我学长。” “下次吧,下……” 行骋一下哽咽住了,并没有难受,就是觉得喉咙发紧,说不出“下辈子”那三个字。 宁玺愣神几秒,问他:“下什么?” 深吸一口气,行骋握着电话,嘴上还叼着绷带,认真地答:“下次再当你学长。” 宁玺“嗯”了一声,把书合上了,趴在书桌前玩指缝夹着的烟,说:“学姐吧。” 这回轮到行骋不解了:“为什么是学姐?” 本来宁玺想选择沉默的,但是听到那头行骋粗重而熟悉呼吸声,还是开了口。 “可以结婚啊。” 行骋忽然屏住了呼吸,握住电话的手心儿出了汗。 “这次也可以。” 行骋说,“宁玺,只要你愿意,只要你点个头,你知道的,十八年了,还没有我完成不了的事。” 训练场里篮球抛掷过后,砸上篮筐的声音很大,几乎要掩过行骋说的话。 但是行骋还是觉得宁玺应该听得非常清楚,只那么一瞬间,他确定全世界只有宁玺能带给他这样的感觉。 他才十八岁,但他已经确定了,他和宁玺相爱是必然,像生老病死那般必然。 作者有话要说:  搜网易云歌单“红石榴汽水”可配合本文食用 夜归人。 第四十五章 一月底,寒假。 北京大部分高校的寒假放得比高三早了半个多月,再加上妈妈催着他,宁玺便买好高铁票,提前两小时就到了车站。 一个箱子,里边儿装了些换洗衣物,几袋特产,三本书。 这书还是他在北京没事儿每天趴书桌上抄的,全是他高三高考总结的一些重点,强调句用红笔勾画得鲜艳,封皮写了行骋的名字,力透纸背,那微微的凹陷总让宁玺忍不住,想用指尖触摸。 这一趟车开得很快,领着他淌过山川湖海,辽阔原野,好似一条南归的江河,自北方匆匆而下。 行骋仿佛化作了这小舟,载着他朝家乡的方向奔流不息。 在外念书的人,总是思乡的。从前大概并不觉得家乡有多么好,可一旦离开了一段时间,便开始想念家门口转角卖的二两面条,初高中校门口一块钱一次的刮刮乐,或是一到夏秋之交,便急忙落了满地的树叶。 那里的人,那里的事,催促着成长的脚步,跑到了尽头,再消失不见。 差不多十小时后,终于是到了成都,整个车厢都苏醒了一般。 成都东站他第一次来,大概因为返程巅峰,都九十点钟了,地铁站人也非常多,宁玺还好个儿算高,行李也少,才得以挤上去。 行骋这臭小子,之前还骗他说不冷,明明就是旱冬来了,盆地降不下雨,风往脖颈里狠命地刮,冷得干燥刺骨。 乘着地铁才过了一个站,宁玺又觉得太慢了,提着箱子跑出地铁站,打了车就往小区的方向赶去。 归心似箭,一步并作两步,他只想快些。 回了那条他熟悉的街道,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拖着箱子往石中的方向走,行李箱的小转滚一路有些响声,下晚自习的全是高三的学生,都匆匆往家里赶,过路的行人偶有几个回头瞧他,宁玺压根儿没注意到。 他一颗心全扑到学校门口去了。 还没走到校门口小卖部的地方,宁玺老远就从人群之中瞄准了比挺多人都高半个脑袋的行骋。 弟弟的硬茬子脑袋又剃了短寸,夏天晒黑的皮肤白回来了些,校服拉链还是吊儿郎当地拉了一半,或许是因为训练辛苦而消瘦了,下颚线条有棱有角,锋利不少。 他背上背了个篮球袋,里面一颗spalding,藏蓝色皮儿混着黄,上面印了个nba雷霆队的标。 行骋一转身,球一甩,还不小心打到旁边的灯杆,他还跟着“嘶”了声,低声说了句“好痛”。 是爱球如命的人,那雷霆的队标要是落了漆,行骋不知道得郁闷成什么样。 行骋从兜里掏出一部手机看了一眼,又皱着眉把手机塞回去。 看到他这个动作,宁玺才想起来,他在车上睡着之后急着下车,再赶路,也没来得及回行骋的短信。 宁玺还没说话,倒还有个短发女孩儿从一侧绕过来,喊了行骋一声,“行骋!” 那女孩儿这么冷的天手里拿个雪糕,校服裹得暖和,双颊红扑扑的,跟在行骋身侧一步步地走,嘴里说了什么,宁玺听不见。 他觉得她很眼熟,想了会儿才记起来是之前在玉林路跟行骋他们吃夜宵打了架的女孩子,校篮球拉拉队的。 宁玺心里一紧,但也没想太多,正想过去喊行骋,反倒是行骋个儿高视野广,跟座瞭望塔似的,脑袋四处看了看,一眼便瞅着了他哥,整个人都愣住。 我哥这是提前回来了?还是我产幻了? 程曦雨顺着行骋的眼神望过去,喜出望外,先开了口喊他:“玺哥!” 行骋跑过去把他手里的箱子拖好,人还是懵的,他哥不是还在北京上着课吗? 知道这哥俩好,程曦雨没想过别的,拖着宁玺的胳膊就求他:“玺哥,你能帮我把应与臣约出来么?” “曦雨,我跟你说了,他喜欢传统的,淑女的,比他大的……” 说完,行骋伸臂去抓宁玺的手腕,直接把人拽到自己身边,一侧身挡了宁玺半边脸,“你喜欢,你就去约他,你找我哥出来帮忙没用,应与臣只看我哥,不看你。” 宁玺脑子转得快,听懂了什么意思,瞪他:“你不要没事找事。” 应与臣跟行骋俩人,都是混世小魔王,得亏有他在中间拦着,隔着,举一把秤,不然敢进校队第一天上房揭瓦第二天开瓢打架,非得成一双天敌,比谁克得死谁。 说关系也还挺好,是哥们儿,但行骋爱吃醋改不掉,省不了偶尔说几句。 行骋觉着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没说错。” 他伸手冰了一下宁玺的脸蛋,没多少温度,刚想说话,看程曦雨这丫头还杵在这儿,看样子,她压根不知道自己头上发了多少瓦的光。 行骋说:“曦雨,你先回去,明天我帮你约。”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边女孩儿大多泼辣敢做,听了这话差点没跳起来,兴奋着去捏衣摆:“约约约!你跟他说!明天下午四点太古里百丽宫,我等他!” 程曦雨兴高采烈地一走,宁玺瞪着行骋:“他明天跟我们约了。” “我们?”行骋有点儿吃味了,掐了把宁玺的脸,“你提前跟他说你回来了?” 宁玺有些冷,底气不足,被掐住的地方热热的,被迫咧着嘴说:“给你一个惊喜。” 他特别惦记去年在北京他下楼“拿快递”那一瞬间的心情,就好像天降惊喜,那满世界落的都不是雪,是飘下界的云朵,来领着他和行骋回家的。 这惊喜的确是惊喜,行骋在校门口就把宁玺抱起来转了一圈儿,“你是惊喜中的惊喜!” 耳边风太大,宁玺没听清这句话,只是将脸埋在他衣服帽子里,捂着脸骂:“你人来疯!” 行骋虽然高壮力气大,但宁玺好歹也蹿到一米八左右,没走几步行骋手就软了,开始出馊主意:“哥,我背你回去,你要是不好意思,就把我帽子掀起来遮脸,我还不乐意让人多看你几眼。” “这在大街上……慢点!” 宁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行骋蛮劲儿着扛上背了,少年有力的臂膀反手托住他的身体,他迅速把脸又埋进行骋的后颈窝,戴了衣帽只露出一双眼,半眯着四处看,还是那副睡不醒的样子,他只觉得舒服,享受,便不再去管周围的人了,看见就看见吧。 他张嘴咬行骋的脖颈,训他:“你真的疯。” 行李就这么被他们暂时寄放学校门口的小卖部里,这冬夜里风大,回家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路上偶尔遇到认识的同学,行骋只说有人发烧了。 那几个哥们儿一脸诧异,四周黑漆漆的,硬是没看出来背上的是宁玺,也没想到是个男人,笑容暧昧,挎着书包吹上口哨在后边儿追着喊,骋哥牛逼! “这口号喊了三年了,怎么就没腻。” 行骋憋着笑,悄悄对宁玺说:“以前,我打比赛,一累得不行,他们会喊你的名字。” “我怎么没听见过?”宁玺嘴硬。 行骋嘴角没忍住勾起来了,又说:“暗恋不都是在当事人不在的时候,才起哄吗。” 明恋他也做过了,当初任眉天天上课揪着他,动不动就说要给宁玺打小报告,行骋像被戴了紧箍咒似的,立刻坐正,抄起笔记本就写黑板上的公式,当然,三天打网晒一百天的鱼,后边儿专心明恋去了,还真影响了他学习。 他们班主任还教育过,你们高中,要么好好谈个恋爱,要么好好考个大学,不学无术吊儿郎当,没个正经样子,白白浪费三年做什么? 行骋觉得幸运,还好没浪费,恋爱谈了,大学也一定考得上。 宁玺就这么趴在他背上,难得温顺而服帖,没有板起脸,没有冷着眼,只是用脸蹭他的校服,再评价一句,行骋,你那只螃蟹呢? 初中画校服后边儿那只螃蟹,表示你横行霸道的,现在不画了? “那是蝎子,寓意是你,我再强调一遍,”行骋喘着气,“不过反正现在都搞对象了,我直接写你名字成吗?” 宁玺嘀咕:“你怎么不画我脸啊。” “侧脸、正脸、仰头,连高……” 他嘴巴一下被宁玺使劲儿捂住,“你要不要脸!” “都有你了,我要脸干嘛?”行骋回嘴。 等行骋把那“潮”字儿给消化了,又继续说:“你哪个样子都好看,你让我画哪个?” 宁玺趴他背上,心里要乐死,还是严肃道:“你去安个led屏,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循环播放。” 一听他哥讲这话逗自己,行骋恨不得能把他哥抱怀里揉成团蹂`躏,咬着牙说:“安,我他妈今天就安!” 最后一段儿路,行骋实在累,没坚持下去,感觉他哥都要滑溜儿下去了,才不舍地放下来,宁玺站在小区不远处的街角,又看着行骋跑得像风中一匹狼,折回去拿自己的行李箱。 两个人几乎是摸黑跑进楼道,灯都没给一嗓子吼亮,扒在门缝边,行骋手忙脚乱地从自己书包里掏钥匙,这钥匙是宁玺走之前留给他的,他一直带在身上,想起来了,偶尔进去坐坐。 他插锁插得急,弄几次弄不进去,宁玺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把夺过来开了门,伸手去掐他:“没见过你这么饥渴的。” 行骋跟着挤进来脱鞋,终于到了没人的地儿,摁着宁玺的额头就亲,亲完还贫嘴:“什么啊,我送你回家的目的很单纯。” 去年行骋挤在这处扇自己耳光的情景历历在目,宁玺忍不住问:“你自己扇自己耳光扇上瘾了?” 行骋倒不以为意,“你要不要再试试看我下手狠不狠……” “行了!”宁玺推他一把。 紧接着,宁玺却又靠上前,侧过脸,闭上了眼,眯起眼笑道:“你亲吧。” 两个人摸黑在房间里疯闹一阵,行骋从衣柜里拎了件大衣出来给宁玺披上,牵着手出门儿去小区外面的连锁超市找地方充了水电费,再添了些生活用品,另外,依旧是带着那两罐汽水儿,慢悠悠又晃回了家里。 宁玺回来第一晚,也知道行骋家里了解了他俩的事,对他来说“于心有愧”,不太好意思把行骋留下来,只得以累了为借口,待两个人收拾好房间,卫生也弄完之后,才催着行骋回了家。 晚上这一次的觉睡得舒坦,他一个人躺在床上,闭上眼,却满脑子都是行骋那会儿翻进窗户,蹲在他床边,脱衣服或是穿衣服,连趴书桌上写字的姿势,都还挺顺眼。 回来的第二天,宁玺一大早给妈妈打了个电话,那边儿接线的是大姨,说转了院,要去看的话,得坐公交车多少路,再换乘,下了站坐个小三轮,五块钱就到了。 走了一学期,宁玺妈妈很少给宁玺打电话,宁玺每周打过去也是不接,偶尔接那么一两次,也是说“都好”“都好”,便挂断了电话。 那天宁玺拿着手机在窗边儿站了很久,才给应与臣发了短信,说今天怕是没办法赴约了,要去一趟城周边的医院,妈妈生病了。 应与臣说要一起去看,问他捎不捎上行骋,宁玺只说他要念书,一大早就看到行骋背着书包出门了,天都没亮,手上拿了盒奶,衣服也穿得不够,估计得被冻着。 大姨电话一来,说是离了婚,他那个开着二手小宝马的后爸带着弟弟走了,估计下了哪个周边卫星镇去,没待在市里,宁玺完全愣住,他没听见半点风声,每个月那点儿生活费虽然不多,但还是照常往卡上打,得了病这事儿,没人跟他提,他也没想到过。 或许是那边听筒的电流声大,宁玺费劲儿地听,大姨在那边拿着电话一阵吆喝,倒像丝毫不觉得是自己的妹妹:“你是不晓得你妈妈,宫`颈癌嘛,之前就说身体不舒服,去检查的时候,都中后期了,没活头!” 宁玺瞬间没了话语,只得生硬地问:“哪个医院?我打车来。” 大姨像是在吃饭,那边儿市场吵闹得过分,拿着电话也恼,但还是免不了对侄子一顿叨叨:“地址我发你微信上!嗳,宁玺,你们家出了个北大的,不得了啊,你妈妈收那么多红包,都不晓得拿出来治病哦?说是只能活半年了,没得治,她男人嫌嘛,说是她私生活不检点……” “别说了,”宁玺强硬地打断她难以入耳的话语,“我过去。” 宁玺二十一年来对“母爱”的理解太过于复杂。 他眼瞧着母亲再婚,脱离他的生活,再到有了自己的家庭,后来偶尔的关心与问候,虽然很小也很少,但还是抓紧了宁玺那一处敏感的神经,每每一被碰到,就好似陈年旧伤,往上浇酒精,洒盐,都抵不得这种痛楚。 宁玺还记得,他小时候,捧了碗水果刨冰站在家门前,小行骋拎着小汽车模型飞奔过去,又慢慢倒退回来,一副小大人做派,正色道:“宁玺哥哥,我妈说这个凉胃,你别吃太多!” 他当时傻在那儿,点了点头,还是埋着头吃。 这种东西,对小孩儿的胃来说,或许确实是不好,但宁玺就是忍不住想多尝几口,这还是妈妈给他买的。 宁玺的心太软了,也只为他在乎的人柔软。 就像长这么大所接触过的人,“对他好”与“不好”,他都明明白白,但只要一扯上亲情,这个界限便变得模糊不清。 他渴望而畏惧,同时承担着这份责任。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生老病痛。 第四十六章 宁玺从小身体就还不错,极少去医院,家里人也没怎么操过心。 他幼年印象最深的,不过就是爸爸那一次去`世,而如今再次踏入医院,再找到住院部,迎面而来的是满鼻腔消毒水味,连带着病房里全是,摆再多的鲜花也掩盖不去那股气息。 他推开门,迎面撞见出来倒垃圾的大姨,没喊,目光全锁在病床上的妈妈身上。 “哎哟,宁玺来了啊,”大姨久未打理的金棕卷发使她看起来憔悴不已,她指尖还捏着颗剥好的提子,见着宁玺就要往他嘴里塞,“你先进来,你妈妈睡着了。” 宁玺没躲得开,嘴角被塞入颗湿漉漉的提子,酸甜带涩,卡在那处,他就是吞咽不下去。 往前挪了几步,宁玺把提子吐在纸巾上,叠起来扔进垃圾桶,“嘭”地一声。 大姨回过头来看他,宁玺只是说:“谢谢大姨,我吃不下。” 身边的亲戚他本来就接触得少,倒是考上好大学之后,莫名其妙多了几个来嘘寒问暖的,妈妈那边的亲戚更是不怎么熟,从小自己咬着牙撑大的,宁玺一面对长辈,难免局促,找了根板凳坐下来。 大姨估计是闷得久了,难得有个小辈来陪她坐着,找了梨来削,边弄边说话,把病历递给宁玺,他看得费劲,大姨又挨个挨个跟他讲…… 他有点觉得电话里的大姨和坐这儿的不是一个人,他也不觉得自己多招人疼,被过分关心了反而别扭,安安静静地不再讲话,手里捧个梨,等着他妈妈睡醒。 差不多坐到下午三四点,医生来换药,把床上病人蒙了半边脸的被褥和毛线帽揭开,宁玺才看清楚,妈妈已经把头发剃了,还在睡,没醒。 忽然一种无力感从心底涌动起来,宁玺经历过直系亲属的离开,他明白死亡不是简单的一瞬间。 他打球,跑步,成绩优异,几乎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成绩要拿第一名,打球要打成mvp,就是觉得是爸爸把生命的余额交到了他手上,岁月不容得他浑浑噩噩,更不容得他原地踏步,他只能选择拼了命地跑,去踏山河千川,去全力拥抱他的人生。 父亲的死亡并非在那一瞬间,那一天,或者那一日,而是从头到尾,贯穿了宁玺的一生。 他突然站起身来,从兜里摸了一个纸包,趁着医生给还在沉睡的妈妈检查的时候,把那个纸包塞到她的枕头底下,又在床边站了会儿。 宁玺把衣服的扣子扣好了,对着在嗑瓜子的女人低声说道:“大姨,我明天再来。” 他几乎是跑着出住院部的,下了楼梯又在一棵树下站了会儿,冷风呼啸而过,吹得枝头落叶洒洒,宁玺想起那句“树欲静而风不止”,下一句却是再不愿意去想了。 他一边拼了命地长大着,又一边没了命地失去着。 浑身发冷,宁玺想去摸兜里的烟,又想到这里是医院,便闷着头往前走,完全急于要逃离这个地方。 直到他走了一截儿,望到门诊部门口站着一个人,喝牛奶喝到了一米八七左右的样子,校服湛蓝,脚上一双球鞋战靴,书包都没背,正四处张望着。 宁玺一整天都好像在黑暗里摸索寻找,如今行骋的突然出现,像一束追光,彻底点亮了他的前方。 医院门口人流量特别大,他穿梭在人群中朝前跑了几步,站定了,伸手去拍行骋的肩,待他转过身来,再紧紧抱住。 “行骋。” “哥,你说。” 行骋听见宁玺压低了嗓音,有些犯哑,手攀着他的胳膊,说:“我把攒下来准备在北京租房的钱,给我妈了。” “没事,”行骋不假思索地答,“这些事情,本来就应该是我们两个人一起承担。” 他见宁玺埋着头不吭声,伸手去揉捏宁玺软软的后颈,“生老病痛,都逃不过的。” 宁玺的脸闷在他校服领口边:“我也会。” “我也会。”行骋跟着他讲,“但是,我希望你只经历前两个。” 宁玺快上手掐他的嘴巴,“不行。” 行骋一笑,笑得有些勉强了,提到这种沉重的话题,他总是不愿意看到宁玺的表情,只得低头去蹭他的耳朵,劝慰般地说:“那就,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 “但求同年同日再买两瓶红石榴汽水儿,一起喝到落日夕阳无边醉。” 宁玺沉着声儿说完,喉咙被堵得哽塞。 他再也说不出什么来。 延年益寿谁不想,只是想和你一起长命百岁。 闭了闭眼,宁玺没说出这句话,他想不出来倘若没有行骋的下半生,他会有多“荒唐”。 坐公交车慢慢开回家的路上,他们找到了一排最后座的位置,行骋让宁玺坐了靠窗,两个人的肩膀跟随着坎坷不平的公路,摇摇晃晃,起起伏伏,最后撞到一起。 行骋朝他那边儿挤了挤,宁玺意会,微微侧过身,就半靠在了彼此身上。 他侧过脸去看窗外的景,发觉他的一小半辈子,就这么交代了出去。 给了那些,小区院墙后边儿的爬山虎,给了那个,在他面前胡闹捣蛋的跟屁虫弟弟。 那天宁玺没有去问,是怎么找到这儿的,是不是应与臣告诉你我妈妈生病的,是不是逃课了,是不是回去又被抓住训斥了……或者是,你在这里等了我多久。 在这种充斥着希望与绝望的地方,冬日的凛冽里,等了我多久? 他开始每天早上往妈妈那里跑,偶尔买些水果过去,大姨收了宁玺私下给的一些钱,倒也更愿意帮忙照顾着。 母子之间的交流依旧很少,妈妈也不太爱讲话了,只是常躺在床上,闭着眼,问宁玺,五楼秦家的花儿,今年有开吗。 宁玺也乖,一遍又一遍地去掖不漏风的被角,说有开,妈妈问冬天也开么,宁玺说,也开的。 从医院回来就犯困,他还是每天都会去石中跟行骋碰个面,偶尔给他带点饮料,行骋会高兴,说能找到一点儿当初,我追你的感觉。 行骋现在胆儿又养肥了,捏他脸:“追你追得窗户都快被我翻塌了,我当时就在想,你怎么还不喜欢我?” 宁玺毫不留情地呲儿他:“因为你傻逼。” 是傻逼,傻逼到连我什么时候喜欢你的都不知道! 这一年的春节来得很快,大年二十九,行骋从二楼往一楼飞奔下来,忙着去敲宁玺的门儿,一打开,行骋拎着宁玺转了一圈儿,看上看下,“今天一看就讨我爸妈喜欢!” “怎么了?”宁玺还有点儿懵,“叔叔阿姨怎么了?” 行骋在楼道里,把灯吼亮了,去捏他卫衣袖口下藏的指尖,说:“我爸妈让你上楼吃团圆饭。” “好,”宁玺一下就紧张了,任行骋捏他,“但明天才是除夕啊。” 行骋试探性地问道:“明天你要去医院陪阿姨吧?” 宁玺点点头,怕行骋想跟他一起去,迅速换鞋,被拖着就上了楼。 行骋的家里边儿他有一段时间没来了,落了座就端端正正坐在板凳上,看行骋爸爸喝大碗茶,一五一十地回答问题,大多都是关于大学生活的。 四个人凑了圆桌,行骋妈妈端碗给宁玺盛米汤,笑容还是宁玺记忆里那般,“你小时候就爱喝,行骋爱显摆,有点儿好吃的就在外边啃,招人恨!” 她说完,宁玺把米汤接了过来,笑着说:“行骋长大了也很优秀,招人羡慕。” 饭吃了一半,桌上宁玺帮着摆盘又夹菜的,看得行骋胸口堵得慌,他抬眼去看他哥的表情,分明就是完全放下了平时的“架子”,卸掉那层保护膜,认认真真地想要靠近。 “啪”地一声儿筷子碰碗壁的响,行骋爸爸紧皱着眉,不吭声,而宁玺几乎是同时间,喊了声“行叔叔”。 他的生活中,与长辈打交道的时刻屈指可数,更别说“叔叔”“阿姨”说之类对他来说算是亲密的用词,他现在在乎起行骋父母的态度了,落了碗筷在桌上,不敢再动那些菜盘,行骋妈妈和行骋也停下了。 “吃不下了,”行骋爸爸仰头干完了大碗里的茶水,他站起身取下衣架上的厚棉衣,“走。” 他站直了身子,一挥手,“行骋,我们带宁玺去外面吃更好的。” 冬日的夜,难得有此间澄明晚景,天淡如水,月亮挂了梢头,被城市的霓虹倒映出晕染开的紫红。 行骋爸爸开的悍马h2平缓地驶过往日他们最爱骑车过的滨江东路,行骋偏过头去看府南河,宁玺也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看到河面波光粼粼,有几盏路灯不太亮。 前边儿还坐着爸妈,行骋把宁玺的手心儿拖过来,用指尖在上面写字。 全程宁玺闭着眼没有睡着,心思全到了手心上,在感受行骋比划了些什么莫名其妙的。 最后得出结论,就三个字:又一年。 后来,都已很多年匆匆而过,每逢除夕,成都不再下过雪,宁玺还记得他和行骋最开始的那两年,疯狂、迷惘,那会儿还是最年轻的他与他。 那年去过医院后的宁玺,疲惫地回到家。 也就是大年初一一大早,行骋或许是还记得小时候干过的那些蠢事儿,抱了一小束花,站在宁玺家门口给他,“这花语叫勿忘我。” 宁玺精神了点儿:“你就这点出息?” 行骋不知道从哪里变了朵黑玫瑰出来,插到那束花的最中间,说:“这叫只有我一个。” 独一无二的一,万里挑一的一。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那个1(如此走心的一章 先哄你。 第四十七章 到了屋内,灯光亮堂些了,宁玺才看清楚,那黑玫瑰是行骋拿纸扎的,细看歪歪扭扭不成样子,花瓣下包了跟金丝条,扎得乱七八糟一团浆糊。 刚才感动了一秒,这会儿就想把花插行骋头上,天天玩儿个翻天覆地的,还考不考大学了。 “给你闲的。” 宁玺把花攥在手里,想塞回去又想自己收着,翻过来拿花杆儿屁股往行骋头上一敲,“寒假作业做完了吗?” 这下倒是戳中了行骋的痛处,他板起一张脸,声色俱厉道:“做题这种事看缘分,今天黄历说宜搞对象忌写试卷,那我跟它们就是有缘无份,等有缘了再写。” “别贫!”宁玺下巴一抬,指挥他,“试卷写不了,那你写作文。” 行骋被推搡着出门,回过头来想抱他哥,“那对象还搞吗?” 看着他哥闷着脸站在门口,伸手去关门了,行骋又扒着门边儿哄他:“哥,我给你写情书吧?对象搞了作文也写了。” 宁玺憋着笑想骂他。 又想亲他。 行骋飞奔下楼,一头扎进房间里翻寒假作业。 其实他都做了一大半儿了,二十张试卷,还剩几张政`治的,可惜他实在没有那个觉悟,做这种题纯靠编,说些流`氓话,净挨老师骂。 作业才找出来给压平了,行骋摁了两支笔出来,想了会儿又塞了一只回笔筒里。 正纠结着,就看到妈妈站在房间门口,手里的罐儿里还拌着酱瓜,“嗳,儿子?你倒腾什么呢?” 她不等行骋回答,抬了抬手里的罐儿,“喏,给宁玺拿点儿去,我看他读个大学都瘦了,心疼得我……” 行骋看了他妈妈手里的罐子,皱眉问道:“这个?” 行骋妈妈把罐子一放,抽出手去推一把行骋,涂了甲油的手朝厨房灶上煲汤锅里指,“你想什么呢?那儿锅里大骨头汤,我熬了一晚上,味道香得你爸半夜都起来了!快,你端下去。” “妈,我怎么没闻到,”行骋站起来,乐得很,“您对我哥怎么这么好啊。” 她也跟着乐,眼神转着弯在儿子身上打量,嘴上也不饶了他:“你这种小孩儿,招人嫌,宁玺那种,就招人疼。” “您不是老在家里念叨么,宁玺要是是我儿子就好了,行骋你看看你自己,像个什么德行!” 行骋学他妈妈说话,被擀面杖拿着敲了脑袋,边躲边笑,“这下真成你儿子了。” 本地女人说话声儿难免带些嗲气,倒是要被儿子给气得想笑,开启了一波行骋无法反驳的攻击:“你想得倒挺美?你考得上北京么,你那个成绩,念周边吧?每个周骑你小破三轮儿去北大找人宁玺,小心他同学往你箩筐里扔废品!” “得,我说不过,走为上策。”行骋被说得头疼,半个字也不敢堵回去,抓着试卷去开家门。 妈妈把盛了大碗骨头汤的保温碗用保鲜膜覆了,拎袋子递过去,“你今晚还回来住吗?” 行骋一听这话,跟被幸福砸晕了头一样,傻了,“我还能不回来?” “对,你下去睡,让宁玺上来住。” “……” 大门被妈妈关上的时候,行骋听他妈妈咬牙切齿地讲:“你翻窗户不是挺厉害?继续折腾,摔断腿了看你怎么考试!” 他虽然大冬天一早就被亲妈给关在了门外守班儿,但心里头却是暖得热乎。 昨晚除夕,奶奶回县城里了,他趁着今年家里就他一家三口吃团年饭,跟爸妈说了宁玺家里的事儿,三个人沉默一阵,谁也没说话,行骋倒也安静,等他爸开金口。 行骋爸爸点了根烟,往里边儿加上沉香,满屋子闷得熏人。 家里书架上还摆着合照,上面是小时候院里经常一起出来玩儿游戏的小孩儿们,年龄从三岁到十三岁的都有,身高落差大,行骋年纪小但蹿得高,直接抢了最中间的位置站。 宁玺十岁的样子,眉眼跟如今不太像,温软许多,但表情仍是冷冷的,靠在最边角的树旁,浓荫投下一层阴影,就在要按快门的时候,那会儿才七岁的行骋,扭过头去,看向了那棵树。 后来爸妈问他为什么往后看的,小行骋只说是想看那棵树,结果了没,叶儿落了多少…… 现在如若爸妈还要问起,行骋特别想说,结果了,也落了叶。 年后的时间过得很快,大年初二习俗上说是得回娘家,行骋一大早爬起来跑去小区门口的水果店买了果篮,也没跟宁玺打招呼,到小区单元楼下等着宁玺,跟着一块儿去了医院。 再次见到宁玺妈妈,行骋都有点记忆模糊了,似乎他记忆中那个蛮横刻薄的女人,不应该像这般躺在病榻上,戴着帽子,憔悴不已。 她连拿个苹果手都发着抖,抬眼一看是行骋,眼里平静无波,只是淡淡地喊了一声,行骋来了啊。 大年初三的晚上,宁玺被行骋看着早早就入睡,说是春节风俗,别瞪,你得按着来。 其实宁玺心里明镜似的,他是白天在医院照顾了妈妈一天,行骋担心他太累。 初五倒是轻松了些,大姨那边过完年回来帮着照看妈妈了,宁玺破例在家里一觉睡到中午,等阳光都从窗户外进来晒屁股了,才听到行骋站在他一搂的窗户边,手里提了两瓶汽水。 宁玺趴到窗边儿,睡眼惺忪,几乎又要困得睡了。 他七点自然醒了一次,洗漱完又钻回去睡回笼觉,这下彻底醒了,但还是困倦,回来待这段时间,人都开始犯懒。 阳光洒到宁玺的睫毛上镀了层金,行骋看得呆愣。 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来自己是带他去吃饭的,把手里两瓶饮料举起来,“哥,这牌子出了新的口味,青柠的,我一个买了一瓶,你要哪个?” “红石榴味儿的。”宁玺懒懒地答。 “我也想要以前的味道,”行骋笑了,“那怎么办啊?” 宁玺半睁开眼瞅他,低声说:“一起喝啊。” 行骋不依不饶地:“你要是喝腻了怎么办?” 喝腻了怎么办?喝腻味这事儿宁玺他就没想过。 这么甜这么酸,咽下去一口气儿往头上冲,他舍不得这味儿。 他想起行骋喝它的时候,总有透明发红的汁`水顺着少年滚动的喉结往下滑,从颈项间的沟壑融进胸膛肌肉里。 想起行骋第一次将这个汽水递给他的时候,微微发红的脸。 让宁玺无法压抑的心动,几乎是绽放在那一瞬间。 宁玺瞌睡这下子醒了,抬起一条胳膊,放在行骋的头上,像摸小狗似的哄:“不会腻,傻子。” 行骋开了一罐儿红的,把易拉罐拉环扣在手心里,仰头灌了一口,“以后你要是跟我喝交杯酒,我们也喝这个!” 宁玺接过来那一瓶,自己也喝了,垂着眼:“好。” 行骋学着他,怔怔地跟着说了句:“好。” 后来宁玺回到房里,又偷偷在备忘录上记了一笔。 只是一个下午加傍晚,行骋的寒假作业就在宁玺的监督下又写完了三张试卷,两个人弄得腰酸背痛,偷懒睡了三小时,才又爬起来,挑灯夜战。 最开始宁玺还没搞明白怎么就拿一支笔下来,后边儿行骋伸个懒腰顺势把胳膊揽他肩膀上,去握他捉住笔的手,他才彻底懂了。 这小子就是来展示脸皮有多厚的。 试卷写着写着,就写到草稿本上去了,宁玺本来看他这漫不经心的态度,想发火,结果他这会儿正被弟弟圈在臂弯里,一扭头,行骋没等他反应,闭着眼吻了上来。 又是这间卧室。 见证了他们相遇、追逐、试探、矛盾,以及情不自禁的卧室。 这么多年了,宁玺在别人面前就几乎没半个“软”字,到了行骋这里,就好像柔软之处被划拉开一道裂痕,往里面灌上最甜的蜜。 无所畏惧地疼痛着,也无法无天地幸福着。 自打跟行骋一块儿之后,宁玺扪心自问,开朗了不少,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连带效应,似乎互相都在影响着,他能感觉到行骋的成熟与日渐稳重,也能感觉到自己的心门,慢慢地,以一种平和乐观的心态,在对待一些人和事物。 他也在学着,在别人很热情的情况下,尽量不用“嗯”、或者“好”之类的单字去回复。 行骋在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对他,仍旧是那个上天入地的大男孩儿,急着把最好的都给他,再急着成长。 这一路,他用尽了他的力气,去同行骋相互搀扶着成长,前方等待的是什么,他也不想知晓。 如今身边有所爱之人,锦绣前程,未来可期,总有挑战的意义。 行骋近乎用力地摁着他,两个人额头抵在一起,笔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要换做以往,宁玺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去捡,但这会儿被亲得要背过气了,实在缓不过来,两个人又对视着喘气,宁玺被行骋炙热的眼神看得浑身发烫,急匆匆地弯下腰去捡笔。 “别捡了,”行骋的手挡在了桌角怕他磕到头,“我身上还有一支笔。” “你只拿一支出来做什么?”宁玺掌心儿攥了那支笔起身。 “我回家拿笔的时候,忽然想到,” 行骋从兜里拿出剩下的一支放在桌上,去捉宁玺握笔的手,“你写字的时候,我可以这样,握着你写。” 宁玺一愣,掐这个小流`氓的俊脸,“现在这些小心思都这么坦诚了,你不怕我说你幼稚?” 行骋挑眉,笑得有些犯坏:“哥,你其实每次说我幼稚的时候,心里乐开花了吧?” 像被拆穿了一部分小心思,宁玺还有点别扭,沉默了会儿,瞪着他:“你讲点儿道理行不行?” “我不!”行骋也横,埋下头去拱宁玺的腰。 宁玺抱着他的头,指尖插`入那硬得扎手的头发中,听到行骋环住他的腰身,闷闷地说:“先哄你,我再讲道理。” 作者有话要说:  互相比拼撩汉技能大赛开始。(尖叫! 训练馆。 第四十八章 年才过了一半,石中篮球校训队又提前开了班,叫着一堆即将在五月份参加体考的男生们回到篮球馆,开始日复一日的高强度训练。 学校还没开学,行骋他们几个好苗子,天天在校外训练馆累死累活,各种体能训练都来了个遍,不敢轻易偷懒也不敢动作太大,考前伤着了骨头,撕裂韧带之类的惨剧,不是没人发生过。 训练场里边儿全是男生,个个人高马大,队服穿在身上露一截胳膊,大冬天地穿得跟三伏天差不多,远远望去,不同的大概就是背后的号数,以及脚上踩的鞋。 但还真就是隔了这么远,宁玺拿了瓶水坐在观众席边,一眼就看到了在投球的行骋。 行骋背后号码是一个“1”,老远看过去还挺扎眼。 宁玺问过他为什么选个“1”,行骋捏他后脖颈一把,垂下眼咬他耳朵,“谁让你老考第一名?” 没由来的,宁玺想起他跟行骋谈恋爱之前还在闹别扭的那一段时间,把行骋气得不行,说心里边儿只有他一位,但宁玺又何尝不是。 行骋在场上跑得来来回回,又打小前锋又去跳板抢球,一时间出尽了风头,宁玺旁边儿校队替补席的学弟们扯着嗓子挥毛巾,撕心裂肺地吼,差点儿把训练馆的顶儿都给掀了! “行骋!别走神!”教练吹了哨子,手里拿着棍子去指挥篮下卡位。 结果行骋一回身勾手上篮,中了个二加一,扭过头来,对着他哥的方向做了个枪的手势,枪毙了一下。 男朋友的指尖像是上了火星儿,猛地一点,枪毙动作结束。 击得宁玺愣了会儿,回过神来,咬着牙骂:“是不能好好打球了么?” 替补席的小男生个个不知道状况,也没想那么多,跟着一顿瞎吼:“骋哥mvp!” “安静!” 教练要被行骋这煽动氛围的能耐劲儿给折腾崩溃,吹着哨子骂:“行骋你这么能耐!选秀打cba去!走什么体考啊,你这可以直接安排啦啦队了!” 行骋一边儿跑一边儿躲着被教练拿棍子追,朗声道:“不用了教练,我有啦啦队!” 这句话说完,他还朝他哥那边看一眼,宁玺简直无语了,把干净毛巾搭脸上,等会儿不给他送了,这臭屁样儿。 他们约了应与臣等会儿一起吃饭,上午他才从医院熬了一个通宵回来,现在都还犯着困。 一声哨响,下半场训练结束,教练领着一堆球员开始收拾场边滚得到处都是的篮球,汗巾,宁玺也跟着站起来,去捡地上散落的矿泉水瓶子,行骋那边儿刚打下场,嘴里还含着口香糖,粗着嗓子喊:“你坐下!” 宁玺一愣神的功夫,旁边替补席的几个小学弟立刻起身,开始十分利落地捡地上的矿泉水瓶,伺候得他跟什么似的。 末了,还有两三个趁行骋没注意,要了宁玺的号码,说学习上有问题以后想请教。 还真是……可爱。 宁玺忽然好像回到了当初他在校队当副队长的那段时光,也是这么每天带着行骋他们高一的小学弟收拾场地,外出迎战,关门苦练,篮球打破了又去拿,小学弟们也是满满的激情,从来没喊过半声累了。 大概,沉浸在自己的爱好与热血中,万事艰难也能化作畅通无阻。 而爱情,也是同样的道理。 午饭时间,场馆内都关了,行骋收拾得慢悠悠,拎着换下来的战靴走得也慢悠悠,鞋带儿一甩一甩,笑得坏气,寸头边汗淌下来,在暗处隐约发亮。 宁玺扯下肩膀上搭的毛巾,看准了扔过去,“快点,别磨蹭。” 行骋一伸手臂就抓到了,在手里揉过去绕过来,抹了一把额间脖颈的汗水,咧着嘴笑:“慌什么,应与臣不是说他堵车了吗?” “他堵什么车?他就是出门晚了,”宁玺套上外衣站起来,“明明还在家里,还说在路上了……” 他话音未落,站都没站稳,行骋往他身上一扑,压到观众席的凳子上,低头去嗅他颈窝的味儿,“哥,你好香啊。” “你不香,”宁玺扭着头去抵他,“这在外面,别乱发情。” 行骋一听这话不爽了:“我还搁更衣室里喷了东西的!” 他这么一说完,宁玺皱着眉靠近了些闻,好像没有什么汗味,倒是有一股陌生的香,冷杉松木,是喷了东西。 “打个篮球还臭美,无聊不无聊。” 宁玺这句刚说完,行骋一只手就撩了他后背的毛衣钻进来,张嘴咬他的下唇,少年有力的臂膀紧搂着他往观众席凳子上压! 这训练场是人走空了没错,看这样也不像有摄像头,宁玺躲都躲不过,被亲得头脑发昏,最后让行骋面对面抱起来搂着脖子啃,实在喘不过气来了,直接伸手去掐他嘴巴:“等会儿应与臣来了!” 训练馆不大,就一个全场篮球场,四面都是墙,关了灯更显得黑暗,一颗球滚在篮球架边…… 应与臣开了点儿缝隙站在大门口,瞪着观众席上纠缠成一团的两个人,头脑发懵,乍一下听见自己的名字,还有点儿害羞,眼睛一闭,话都不敢说。 他害怕行骋一颗篮球砸过来,他得归西。 宁玺看着门口开了条缝,漏了光进来,下意识搂住行骋的头一躲,行骋停下来,用自己的背把宁玺整个人挡住往外看,笑一声:“来了不打招呼?” “应与臣,你这小兄弟们关着灯干嘛呢?” 忽然一个陌生男音从应与臣背后传来,跟着门缝边儿趴了个看年龄也不过就二十一二的男人,压着应与臣脑袋,揪他耳朵:“你别挡着我!” 行骋一听这声音就不对劲,不是认识的人,猛地回过头去看,这他妈谁啊! 宁玺一张脸给臊得不行,下意识想踹行骋一脚,为爱又强忍住了,也朝那边看,那脸他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应与臣愣在门口,看观众席上两位兄弟已收拾完毕,自己嫂子也在旁边大有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架势,喉头一哽咽,“嫂子,这是我同学,宁玺,和,行骋。” 真的是大型尴尬现场。 贺情耿直得不行,眯眼一笑:“上边那个还是下边那个?” 小孩子哪里见过这种状况,几乎三个人同时沉默:“……” 应与臣率先打破沉默,对着行骋和宁玺站直了身子,手心朝上,对着贺情那边儿一示意:“兄弟,这我嫂子,贺情。” 别问他为什么跟着来了,他从北京回来,今天心想这那么久没见着他们俩了,睡醒了收拾得干干净净出门,贺情估计是怀疑他谈恋爱了,开着车跟了一路,没想到跟到篮球训练馆外来,停了车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贺情最开始一脸紧张,“小二,如果你喜欢的是个男生,问题不大的,你别藏着躲着,因为我是肯定会跟你哥说的……” 应与臣头都大了:“我来找我哥们儿,两个,在训练馆打球。” 紧接着,一个疑神疑鬼,一个不走夜路不怕鬼敲门,推开训练场的门,没想到撞到这么一幕。 应与臣忽然有点儿庆幸他嫂子跟着来了,不然,他一个人碰到这场面,估计得想钻到地缝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活在传说中的漂亮嫂子(?)终于上线 银杏叶。 第四十九章 从训练场出来,行骋一眼就看到贺情开来的那辆车,是他曾经在街球场上见过的奔驰大g,脑子里回忆起第一次见应与臣他哥的场景。 那会儿他脑海中冒出来的想法,到现在都没忘,也一定会去实现。 好不容易见一次应与臣的同学,贺情自然少不了一顿八卦。 他得知有不少女生喜欢应与臣,但是人小孩儿都觉得还不错之后,忍不住一叹气,这花心随了谁啊? 贺情冬天也只穿一件毛衣,脖子上围巾缠得乱糟糟的,鼻子冻得通红,“应与臣,你看人行骋比你年纪小,还比你高这么多,你一北方的,丢不丢人啊。” 应与臣从出了训练馆就被说了一路,捂着脸喊:“我该长的身高都被长到我哥身上去了!” 贺情眼睛一瞪,一巴掌拍他后脑勺去:“你少让你哥背锅!” “算了,你们先去吃饭,” 贺情没搭理抱着头满脸委屈的应与臣,在兜里摸车钥匙,“我出门还没跟你哥说。” 他摸了半天没摸到钥匙,伸手去掏应与臣的兜,掏得应与臣一激灵:“嫂,嫂,嫂子,你就跟我哥打个电话让他中午自己吃呗,你跟我们去玩儿……” 贺情笑得欢,伸手掐应与臣的脸:“饱暖思那什么你明白吗?你哥没了我活不了。” 他目光扫向一边儿站着的宁玺和行骋,眼瞧着这俩小朋友还靠在一起取暖呢,高的那个把手放到矮的那个衣领里去,差点儿没换来一巴掌,忍不住感叹一句,年轻就是好。 虽然贺情这会儿完全没考虑到他明明就只大了宁玺十天而已。 贺情拿钥匙出来开了车门,行骋和宁玺就这么站在路边儿看着应与臣给他嫂子开车门、关车门,那样子乖得很,完全不像以前曾经有过过节。 贺情踩刹车轰了油,把窗户放下来:“应与臣,哪三个地方不许单独去?” 应与臣喉咙一哽,老老实实道:“酒吧,洗浴中心,金港赛道。” 贺情又问:“去了呢?” 应与臣乖巧地答:“我找不到对象,导航找不着路,年年挂科,月月挨骂,日日爆胎。” “妥当!” 贺情满意了,叼上根烟,挑眉看向行骋和宁玺,眼神徘徊了会儿,把烟散了根给行骋,没想到应与臣在旁边煞风景地插一句:“嫂子,行骋不抽,宁玺要抽。” 这两个同学,贺情略有耳闻,没想到优等生要抽烟,学习差点儿的反而不抽,想起自己读书那会儿作天作地成绩又差坏习惯又多,有点儿无地自容。 “以后你俩在北京有什么事儿,尽管跟应与臣说就行,”贺情去系安全带,“那我就先回去了,他哥还在家里等我。” “行,谢谢,” 行骋那声“嫂子”喊得还有点不习惯,但他这就应该跟着应与臣一块儿喊,“谢谢嫂子。” 宁玺也乖乖地跟了一句,贺情开心得很,他就觉得宁玺看着最顺眼,比应与臣和行骋俩捣蛋小孩儿顺眼多了! 行骋他是第一次见,但是听应与臣讲过好多次,估计这小子高中的违`纪经验可以和当初的自己一拼高下。 油门轰鸣,应与臣看着车开远了,吊着的一口气放下来,顺了顺胸口:“吓死我了,我还说下午带你俩去洗浴中心放松放松……” “得了,我下午还得训练,” 行骋一只手毫不避讳地牵着宁玺的手,望着应与臣,“快走,等会儿来不及了。” 三个人跑校门口的饭馆狠搓一顿,宁玺就不吭声吃饭,听他俩一唱一和地讲他离开这半年多一来,身边发生的一些好玩儿的事,听得想笑,也不再像从前那般爱憋着,弯着眼笑出来,看得行骋一愣一愣的。 告别过后,下午行骋照常回队里训练,眼神时不时往观众席上瞟,但都没有瞟到他想见的人。 宁玺有空就得去医院,一直忙到晚上九十点了才回来,又回家趴在窗户边儿写本子,就是他在北京写的那些笔记本,全是给行骋整理的高考要点。 其实一翻,每两页都有留言,全是加油的话。 行骋拿到这本儿的时候,兴奋得不行,但还是装着酷塞回家里,晚上等宁玺睡着了,再上楼挑灯夜战,一口气刷一张卷子,有什么不会的,再去对照着笔记本上查。 宁玺写的字很小,工工整整,留在一道历史解析题的下面:这一页看完了,再翻到第三十四页。 行骋掐着书页去翻到第三十四页,又看到页脚一个小小的:笨蛋。 这一下子就让他做个题看个书跟冒险似的,兴趣来了,头一回这么乖地写到凌晨,趴桌上睡着,还是爸爸半夜起床看他屋里灯都没关,才进来把他叫醒,洗漱完上床休息去了。 大年十五来得很快,这边儿有逛庙会的习惯,布置盛大的节日公园也设在市中心,行骋校队那天放了半天的假期,中午训练结束就让各自回家过节去了。 他最近训练得厉害,身子虚,怕冷,一出训练场就套了很厚的棉服,边跑边打电话,还没闹明白他家里今晚上怎么安排的。 一个电话过去,宁玺在那边儿说,我跟你爸妈在一起。 说是行骋爸妈买了些用品和水果,跟着宁玺一起去了医院,这会儿还在那边,准备回来了。 而此时此刻,宁玺站在病房里,手藏在外套遮盖的地方,把掌心儿掐得通红,他太难受。 自己妈妈的邻里关系他清楚得很,如今行骋妈妈倒是不计前嫌,把一大堆送来的东西摆在病床边,大姨欢天喜地地拆,病床上妈妈半睁着眼,抬起胳膊,要去握宁玺的手。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走过去,蹲到病床边儿,回握住了。 “宁玺算是我和行骋他妈妈看着长大的,以后我们家会帮着照顾,你就放心,安生养病。” 行骋爸爸说话的声音很轻,又很重,重到足以砸向宁玺的耳膜,又飘忽似的,让他觉得不可置信。 行骋妈妈今天没怎么打扮,拢了外套在身上,手放到宁玺的双肩,笑道:“对的,你就好好养身体,身体好了比什么都重要,你儿子那么有出息,你以后还要享福嘛。” 病房里的气氛已经够低,说再多乐观的话似乎也没有什么作用。 宁玺被夹在中间,直挺挺的,心中百感交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其实他妈妈的情况怎么样了,在场的人应该心里都很清楚,照顾了那么久,他和妈妈的话还是很少,不是因为心存芥蒂…… 而是因为,本来就没有怎么再参与过彼此的生活。 好像从十多岁之后,宁玺就活成了一个单独的个体,直到他与行骋十指相扣的那一天,他一颗冰冷的心,才重新又有了温度。 那天行骋没有去医院跟着一起,而是先回家,按照他爸妈的吩咐把汤圆煮了四碗,老老实实地等着他爸妈把他哥带回家来。 差不多到了晚上九十点,他爸妈才带着宁玺回了家。 爸爸脱下外套递给妈妈,宁玺再去接过妈妈手上的口袋和手包,挂在衣架上,取下围巾,妈妈又接过来给他叠好,栓在衣柜门把手上…… 行骋家装修偏中式,雕花灯打得亮敞,电视机也开着,正在播元宵晚会,白玉桌上四碗芝麻馅儿汤圆软糯香甜,汤碗还冒着热气。 行骋看着他爸他妈,跟宁玺一起进了饭厅的那一瞬间,觉得他们好像本来就该是一家人。 招呼着两个小孩儿落了座,行骋妈妈又拴围裙进厨房炒了几个菜,行骋给他爸拿了蛊小酒出来斟满,三人处一堆倒像极了父子爷仨。 正式开始吃饭的时候,汤圆都快凉了,宁玺端起来一个个地去换热,坐得有些紧张。 行骋待一家四口全坐好了,从桌下伸手过去,捏他哥的手掌心。 他怕他紧张,也怕他多想。 宁玺装的那两碗汤圆,行骋爸妈半个都没动,完完整整地还在碗里,行骋吃了一半发现了,抬起头来去看他爸妈。 宁玺心思细腻成那样,早就也发现了,一张嘴,喉咙跟被什么卡住了似的,行骋又轻轻捏捏他的手。 好凉。 “宁玺。” 行骋爸爸忽然出声,打破了饭桌上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已经有几杯米酒下肚,又手里端着瓷杯递了过去,行骋利索地再斟一杯。 闭了闭眼,他努力压下喉间的一声叹息,抬起头来,用一种宁玺很多年以后都无法描述清楚的目光,看向坐在他儿子身边的宁玺。 “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他话音刚落,行骋妈妈一滴眼泪跌入汤碗里。 碗内水面泛波,映得饭厅的大灯都在其中摇晃。 行骋迅速抬起手,扯了纸递过去,哑着嗓子喊一句:“妈。” 宁玺闭了闭眼,也不知那一晚是哪里来的勇气,也跟着行骋,叫了声“妈”。 哪怕他当时还根本不知道,在他又一次踏上了回北京念书的路途之后,行骋每天的生活就变成了早上读书,下午训练,傍晚跑医院,晚上再凌晨刷题。 直到后来的春夏之交,临近高考的前一个月,行骋的篮球袋还背在背上,手上提的水果滚落了一些在脚边,病房里没有大姨,没有医生,没有其他人,只有行骋和宁玺妈妈。 行骋像当初宁玺出发去北京的前夕那样,跪在了病床前。 那天窗外傍晚的落霞很漂亮,红橙黄紫,如烟交错纵横一片,掩盖着这座城市的夜幕,任由落日余晖点上最后一缕光。 病房里窗帘吹起一角,两个人都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床榻之上的女人鬓发散乱,精神气好了很多,呼吸仍然微弱缓浅,眼神定定地看着自己,行骋脑海里无数次浮现出幼年时对这位母亲的记忆,零碎而,不堪。 元宵过后,高三正式开了学。 行骋一放学就跑进小区里,还没上楼,就趴在宁玺家卧室的窗边儿,往里面扔东西。 宁玺正坐在那儿写字,抬眼就看到桌上扔进来一个校服钥匙扣,刚想伸脖子看看,行骋一下从窗边冒出个头来,挑眉道:“拿去拴你的钥匙。” “这不是我们学校校服的钥匙扣么?”宁玺拿着看了半天,还有点喜欢。 “对,要毕业了,这东西在各个学校畅销得很,每个学校都不一样,我让任眉带了两个,你拿一个。” “无聊不无聊。” 宁玺嘴上是这么说着,还是拿了自己的钥匙出来拴,弄好了被行骋抢过去看,惹得他好笑。 行骋就是这样,再怎么偶尔假装沉稳,在他面前,还是大男孩的模样。 他忽然想起来今天行骋他们开学诊断考试,语文才考完,便多问了句:“上午考试感觉如何?” “这次作文标题是《从生活中发现美》,我开头写得特别好。” “怎么写的?” 宁玺说完,行骋看了看窗户,都想撑手肘翻进来了,宁玺伸手打他:“走正门!” 行骋收了手不敢硬来,嘴上还是不停:“我哥姓宁,单名一个玺字儿,住在成都市青羊区,石中文科第一名,江湖人称靓丽小学长,穿衣显瘦,脱衣有料,爱好篮球,更爱行骋……” 宁玺想伸手拽他一根头发下来塞他嘴巴里让这人闭嘴,“你真这么写的?” 他一听宁玺这么问,没说话,往四周看了一圈儿没有人,撩帘子翻窗户就跳进去了。 把窗帘一拉,行骋对准他哥的嘴唇就咬上去,边喘边说:“我横起来高考都敢这么写!” 宁玺算是知道他有多横,任他乱亲,翻着白眼骂:“你那文采……” 拉倒吧。 年后的时间过得很快,宁玺得因为学习项目的事情提前几天返校,火车票买好之后去把票取了再揣着,像是看着纸质才能踏实。 他和行骋花了几个晚上的时间去开了两辆共享单车,一路从成都的南门骑到西门,又晃晃悠悠地坐公交车回来。 两个人一起想到高中时那片粉红色的天空,再一起许愿能够再次看到。 春节过后的人们开始忙碌起来,走在闹市区里人群接踵而至,他们被挤在人潮涌动中,肩膀不断碰撞又分开,手还是牵着,从始至终不松开一星半点。 一到夜里,滨江东路的路灯又亮了,宁玺骑着自行车飞驰而过,望着这城市道路两旁落了满地的银杏叶,数着一片两片三片四片,到了石中门口,从小学弟学妹堆儿里,找他最扎眼的行骋。 宁玺走的那天早上行骋要念书,没办法去送,凌晨就爬起来钻进宁玺的卧室,一起洗澡,做 ’爱,困了又睡觉。 浑身被折腾得快要散架,宁玺强撑着也不行了,闭眼倒头赖在行骋怀里。 他的呼吸绵长且温柔……像府南河上拂过的春风。 行骋彻夜难眠,坐在桌案前,就那么盯着宁玺,直到天蒙蒙亮,校训队又吹了号,他才慢慢地起身,慢慢地收拾…… 再慢慢地,与睡梦中的宁玺道别。 那天下午的成都东站依旧人满为患,和宁玺才来的那天一样,大家谁也不认识谁,却都在往同一个方向追赶。 他手里拿着那张票,与身后来送他的行骋爸妈告别,再刷了身份证入关。 路途遥远,窗外景色纷杂变幻,宁玺正准备翻开书包看看书,却在书包里发现一张用大红色信封装好的信。 封口拿回形针,别了一片银杏叶。 那是一大张a4的打印纸,白底黑字,没有修改过的痕迹,拿红笔作了标注和重点。 想来应该是行骋誊抄过一遍,拿尺子比着写的,没有横线,居然也不歪歪扭扭。 行骋不是多文采斐然的人,平时总爱胡言乱语讲一通,但大多字字恳切,句句实话,全从心里说出来的,并无半句假情假意。 宁玺想起来他第一次收到行骋的信时,那会儿还流行拿信笺写,粘贴纸,行骋写的是游戏王卡牌的攻略,歪歪扭扭,半个字都看不清楚。 那会儿行骋才九岁,第一句话就是“看信像看我,我真好”,宁玺黑着脸教育他,是“见信如晤,我一切安好”。 虽然长大了,但宁玺还是不指望行骋能写出“展信佳”这种开篇,但他看清楚第一行字的时候,心尖儿还是跳动了一下。 是心动的动。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 情书。 第五十章 宁玺把信展开了,写得很长。 他低下头,屏住呼吸,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宝贝宁玺: 见信如晤,我一切安好。 想给你写信,已经想了很久。 犹豫地下笔,删了又改,还没来得及打好草稿,你就要走了。 现在是凌晨五点,你在睡觉,很安稳。 这是你要走的前一晚。 所以,原谅我今天晚上没有办法和你一起睡着。 我想告诉你的话很多,这一张纸不够写,如果高考作文是《写给你》那就好了,我就不会再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成绩差,老打架,脾气坏,长得太帅,缺点很多很多。 最大优点就是被你爱着吧。 你有分寸,而我莽撞,谢谢没有人没有事阻挡我和你,更谢谢你包容我的孩子气。 以前我想做你的护腕,牵你的手,后来想做你的球鞋,承载你的重量,现在想做你的外套,永远抱你在怀里。 你大我三岁,我高你六厘米(187了,真的)。 我们哪里也没差,我们势均力敌。 和你在一起,时间数字也僵硬,唯有生命长短可衡量。 十六年如一日。 我将永远敬畏即将与你面对的明天。 我行骋感激不尽。 写信很是匆忙,前言不搭后语,逻辑混乱,语文不好,哥你耐心点看。 查过天气预报,说北京未来几天有雨,记得带伞,路上小心,一定一定! 努力得来的团聚更加可贵,所以我不怕。 不说了,训练去了。(其实我不爱篮球) 我只爱你。 行骋 2018年三月二日于楼上窗边” 宁玺看完惊觉已出了四川的边界,列车带着他进入另一个陌生的省市。 在信的页脚,行骋涂涂抹抹,却又工整地留了最后一行字: “宁玺,情书我会一直写给你,因为这辈子还没有结束。”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男孩。” 长亭外。 第五十一章 春天来得很快。 当行骋渐渐脱去厚羽绒服,再换掉薄夹克,慢慢地,穿上一件长袖卫衣,又换做了短袖,他偶尔拿起红笔在日历上画一个圆圈,才反应过来,已经四月了。 市里才栽种下的黄花风铃木开了满街。 学习进入倒计时冲刺阶段,行骋每周跑医院的次数没那么勤了,平时周一周五周日去三次,还没进房间,就看到病床上的女人闭着眼在输液,脸挨着枕头,那下面压了一张宁玺的照片。 那照片还是她托行骋要的,行骋没有拒绝。 行骋总是轻轻推开门进去,把带来的东西放到床头柜,去检查过输液的管子,再叫医生过来问问情况,这一来二去,时间久了,病房里后来住了别的病人,都以为行骋是她儿子。 偶尔有人夸赞,行骋垂着眼帮宁玺妈妈调试靠背的高度,明显感觉女人肩膀一颤,行骋也不说话,只是抿着嘴笑,说麻烦多帮着看一下。 宁玺那边儿的大姨也不是傻的,看行骋跑得这么勤,问过好几次,旁敲侧击:“小伙儿,你到底是宁玺他同学还是铁哥们儿啊?” 行骋不吭声,宁玺妈妈在床上气若游丝,答:“是宁玺的弟弟。” 大姨哑了,也不吭声,古怪的眼神流连在这两人之间,啃了口行骋送来的果子,扶着腰出去晒太阳了。 偶尔行骋带宁玺妈妈出去晒太阳,宁玺还会打视频电话过来。 行骋等他们母子俩相顾无言沉默之后,把摄像头对准自己,走到一边儿说:“哥,阿姨越来越嗜睡了。” “……” 宁玺在那边没说话,一句谢谢都没说。 他觉得这两个字,太轻太轻。 后来的几个周,行骋接连参加了好几个篮球选拔赛,国内最有名的篮球联赛还来选他们队的苗子,一眼就瞅中了行骋,但由于行骋爸爸不允许儿子走职业,才给推拒了。 家里说的,考不上本科就乖乖待这里读专科都行,不可能走体育,那吃年轻饭,消耗身体。 至于北京,能考上就去,听天由命,自己成绩,自己得把握好了。 行骋天天翻着宁玺留给他的笔记本,成绩有长进,字也越写越好,渐渐有了些许笔锋,考试也知道一撇一捺,不再跟着任眉胡乱画一通,全篇满江红。 他们校队有几个男生坚持不下去,让家长给接回家了,这么一算下来没剩几个人,越逼近考试,其实反而越来越冷静,胜负局已定得差不多,不挣扎了。 他训练动作不当,弄伤了肘部,还好体检已经过了,问题也不大,强忍着痛还是能继续打。 从小跌打损伤惯了,行骋就没把这伤放在眼里,平时都带个护肘,必须要练的姿势和定点一个都不能少。 除去受伤的事儿,行骋最近心情好得很,场边没有女生来坐着都要扔个三分耍个帅,队友一边儿吹口哨一边儿吼:“骋哥,最近走位风骚啊!” 被喊到的人才管不着那么多,脸上的笑意根本藏不住,被教练拿毛巾抽着边跑边吼回去:“怎么着!哥高兴!” “骚断腿啊行骋!”打中锋的男生接了控卫抛来的传球,用掌心压紧了,对准行骋的方向,一记快攻抛传! “接球!” 行骋平地跃起,球衣被风撩起来露出一截腹肌,从空中接了那颗冲击力极大的球,双臂用力托举,再回勾着那球,瞄准了篮筐猛地砸扣进网! 空接灌篮! “我靠!” “厉害啊骋哥!吊打nba!” 板凳席又爆发出欢呼声,毛巾矿泉水瓶扔了一地。 行骋看着那几个高二的小学弟满脸兴奋样,不免有些得意,拿着湿巾擦擦脸上的汗,掩不住唇角勾起的笑。 这他妈叫爱情的力量,小孩子懂什么! 五月清和,天朗觉炎。 体考就在后天,而今天下午是最后一天训练,行骋和任眉自告奋勇地留了下来。 在要告别的时候,行骋忽然发现这个训练场并不大,四周封闭着,快压得他喘不过气。 很难想象,他在这么一方小场子里,捱过了那么多日日夜夜,曾汗流浃背,也曾血肉模糊。 曾呼吸急促……也曾温柔缱绻。 行骋看着场地边儿零散在地上的废旧腕带,打坏了蜕皮的篮球,散架的打气筒,饮水机边扔着的几张卫生纸。 他和任眉一起,拖了外边儿的蓝色大垃圾桶进来,装得满满的,把扫帚靠好在门边儿,簸箕也放得整整齐齐。 整片训练场,连同校园里的操场,小区里的篮球场,构成了行骋的一整个,放肆奔跑的十八年。 他站在训练场的座位上,甚至和任眉一起朝高高的篮球架敬了个礼,再并肩一起出了训练场,掏钥匙锁了铁门,再把钥匙还给保卫处的叔叔。 告别的不仅仅是篮球场,还有他的汗水、勇敢与“莽撞”。 体考的前一天晚上,宁玺推了好几个事情,没跟着室友一起去图书馆找资料,一个人跑到寝室阳台上,刚想摸根烟出来,才想起来他之前答应过行骋,要戒烟。 行骋说,你抽烟很性感,味道也很好闻,但是对身体不好,可以慢慢来,每天减少一些,过不了多久,能忍得下来。 说这话的时候,宁玺想起之前他第一次被行骋捉到抽烟的那次,想起自己手腕上的烟疤…… 他垂下眼,望着自己的指尖,想着行骋劝他戒烟时,捏着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吻。 电话拨通了,行骋那边过电的声音还是嘈杂,宁玺听得很费劲,两个人便放慢了说话的速度,一遍遍地重复,惹得宁玺笑了:“我说清楚了吗?” 行骋那边喝着水在说:“你,让,我,早,点,睡,觉。” “明天就考试了,还这么浪。”他听行骋还在外面,忍不住数落了一句。 那会儿的宁玺,还不知道行骋的手机就一老年机,非得跑到大街上才有信号。 行骋穿着没脱的球衣,晚上九十点,一步步地走在学校附近的那几条小街,跟宁玺讲他的篮球战绩,讲这段时间参加的比赛,哪个区哪个校的人特别孙子,哪些打街球的一见着他就腿软…… 宁玺爱听他讲事情,十句有八句不着调,但就是好玩儿,总会有有趣的点,吸引着宁玺去听。 行骋站在街角,看着五月的风拂过那些刚刚放学,蹬着自行车拼命往家里赶的学弟学妹,抬手碰了碰树梢枝头,落了半手的明黄。 “宁玺,” 他拿着电话,嗓音压得低低,明明是青阳般洪亮的少年声线,却有了股难得的深沉。 “今年咱家门口换了黄花风铃木,你会回来看吗?” 第二天体考遇上了好天气,行骋也算是讨了个好彩头。 他领队来得早,身上装备都带齐了,得先去检录,然后参加考前教育。 行骋往大厅内扫了一眼,所有体育生都被分了五个组,篮球、排球、足球、乒乓球、田径,行骋他们还是第一拨。 丈量过了摸高,篮球项目顺序并不复杂,行骋也练过好多遍,很轻松地就先完成了往返运球投篮、投篮,紧接着就是全场比赛。 全场比赛他是熟的,天天实战,场上也有其他区的人认出了他,个个如临大敌,行骋反而轻松,手上绑了宁玺送的那只护腕,开了医护证明,进了场内。 一切都连贯顺利,行骋拿下快攻专打小前锋,接连得了不少分,上半场还没完,就已经是场上篮板和得分最高的人。 他一边跑动一边回头去看计分的裁判,嘴上咬紧绷带,满头的汗,眼角都给汗糊住了,双眼半阖,他总觉得观众席上一定坐了个宁玺。 一个背后换手运球打出去,行骋火速配合陌生的考试队友协防,篮下卡位干拨,顺利又拿下两分! 裁判哨声响的那一刻,行骋低头去亲了一下他手上的护腕。 他伤着的是手肘,规定了倘若考生轻伤只能护具只能带一个入场,行骋没犹豫,咬着牙跟教练说,报手腕伤。 他心里很清楚,在这种高强度你死我活的比赛之下,人的身体运动达到一定极限,细小伤病已微不足道,更重要的是什么能够让他坚持打完全场,并赢得这场胜利。 下午是身体素质测试,立定跳远过了就是一百米和八百米,行骋同样的训练做了许多,倒是不怯场。 成都天气热得早,已有些考生坚持不住,操场上也能看到别人的考试情况,放眼望去,都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再加上心理压力,和平时训练的模样大相径庭。 行骋忽然有点儿庆幸,当年他比宁玺矮很多,还很执拗,天天跟着他哥屁股后面跳着学摸篮筐,宁玺总是无语地看着他,忍不住训他:“行骋!摸不到别使劲儿跳,脚崴了摔得你哭!” 弹跳一直是行骋的强项,每次比赛前跳球也总是搏得头筹,风光无限,从空中一抓到球,他就下意识扭头去看慢悠悠去卡位防守的宁玺。 那会儿行骋每次看着宁玺来防他,神情漠然,他心中都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冲进去。 狠狠地,无所顾忌地,冲进去。 五月份的最后一天,石中给高三放了小半天假。 行骋手肘的伤渐渐好了,体考表现太突出,差点儿影响到他握笔写字,急得他妈妈快哭,行骋心里又懊悔又满足,至少他的体考真的考得非常好。 哄完了眼泪跟喷泉似的妈,行骋还去卧室里拿了笔出来勾勾画画,强调他能写字,现在文化分也还行,正常发挥没大问题,别哭了妈! 但好像哄不好似的,妈妈还在哭,行骋忍不住搂了搂她,才听妈妈断断续续地说,是舍不得他要离开家去那么远的地方,一个人在外边儿多苦啊。 行骋喉咙堵得难受,只得继续哄,说也不是一个啊,还有宁玺陪他。 没想到当妈的一听了“宁玺”的名字,眼泪更多了,说宁玺这孩子命太苦了。 行骋心头一咯噔,这“儿媳妇”还没过门呢,就已经把他的位都给占了。 他从家里换了一身常服出门,还是去年那件经常在学校穿的黑色短袖,白日焰火,花纹顺着衣摆烧得漂亮,篮球裤边儿印一个nba雷霆队的logo,怎么看怎么帅。 今晚校队里的说学校天台小聚,他赶到的时候,全都在操场互相给对方的校服签上名字,行骋那狗刨的字练得好看了不少,敢给别人写了,签过七八件,手腕都在疼。 “嗳,老大,你怎么没把你校服拿过来?”任眉撞他肩膀一下。 行骋一笑:“我校服?在宁玺放枕头边儿压着呢。” “干!多问一句都他妈要塞一嘴的狗粮。” 任眉笑着骂他,把笔递给行骋,“签个好看的,同桌。” 他捉过笔来,捏着任眉的背把人翻了个面儿,龙飞凤舞地在背后写下“行骋”两个字。 他这刚写完,学校里广播站又开始放歌了。 今年的喊楼被取消了,都是所有高二高一的在教室里撕心裂肺地喊,他们高三留校还没回家的不能再往下扔纸,倒是听得开心,乱七八糟地往回喊话,教务处主任冲出来,一个二个全都拦不住。 行骋想起去年这个时候,他带了一群兄弟,站在走廊上,为宁玺加油打气。 他的宝贝宁玺,穿一身如天空般湛蓝的校服,站在漫天纷飞的纸屑之中,抬头仰望着自己,眼底情绪说不清道不明,又像要穿过他,去望到更远的地方。 学校广播站今天跟要搞事情一样,一上来就一首《送别》,长亭外古道边的,行骋听过好多次,旋律一起来,原本热闹的操场安静不少,他一偏头,就看到任眉忽然不再说话了。 平时风里来雨里去的哥们儿正经起来,行骋还有些不习惯,他试着去安慰任眉:“你一个平时听摇滚的,听这歌还哭。” 结果他这“哭”字不提还好,一提,任眉眼里含着的泪倒真的流了出来,惊得行骋连忙扯了纸去擦,他想劝,却发现好像自己也哽咽了,说不出话。 入了夜,他们翻墙抱了几箱啤酒进校园里,在球场上围成一圈。 整个校队喝得烂醉如泥,行骋酒量算好的,扶着额都有些站不起身,意识还是清晰的。 他们飞奔上天台,手里拿了啤酒罐儿,从高处俯视那一处处篮球场,要不是行骋还拉着,怕是都得往下跳。 行骋握了瓶黑啤,坐在天台边儿,看他们相拥而泣,喊比赛的口号,又把手都重叠在一起,往下压,说“毕业快乐”。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没有像今天这样,这么不愿意脱下他身上的校服,好像这一抹蓝色是他的保护色,将他的年轻与朝气都守了起来,要是哪一年将它从柜子里翻出,还带着股操场上玉兰花的馨香味儿。 毕业这种事,对于一部人来说是仪式,对一部分人来说就是挥手,告别的是高中生活还是青春年华,各有不同。 行骋说不清,也道不尽,这些年对学校,对宁玺的依赖。 好像他这一走,便与那些岁月作了永恒的别。 几个兄弟侃天侃地插科打诨,有一个像是想起了什么来,伸胳膊去碰了碰行骋,“骋哥,你还记不记得去年,我们在玉林路打架那次,你说你有心上人,这会儿怎么样了?” 旁边的人都来了兴趣,跟着起哄:“谁啊骋哥!” “是北大那个学姐么?女大三抱金砖那个!” 他把剩下的黑啤全部仰头灌了,沉声道:“是学长。” 大概是酒喝多了,行骋望着手里的酒,有了一种眩晕的幸福感,但他头脑清醒得很,很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行骋想起这学期开学时,宁玺要走的那天晚上,他也带了酒去宁玺的卧室。 他说,哥,我们今晚多喝点,明天谁先醒谁先走。 宁玺伸手把啤酒罐儿攥紧了,摇头,说想清醒一点。 靠得近一些的兄弟才听清楚了他的话,站远处的还在伸着脖子八卦,行骋再不提了,而已经听到的那两三个,使劲儿回想考了北大的学长,一下就愣住了。 石中去年就三个上了北大的,哪个跟行骋走得最近,平时那些个小“猫腻”明明白白,这还用猜么? 任眉在一边儿不搭腔,他早就知情了,喝多了也没说话,有一个男生不以为然,率先打破了沉默:“行骋,你真的牛逼。” 行骋坏气儿一笑,仰头又灌一口:“他才牛逼。” 他抬起手背抹掉唇角的酒渍,抬头看着毫无遮挡的低垂夜幕。 “连我都是他的。” 他这下确定了,那种眩晕而幸福的感觉不是假的,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明晚完结,感谢各位支持/(骋式比心! 青春无悔。 第五十二章 “高考填试卷的时候,把名字写好看点儿。” 宁玺拿着电话,一遍一遍地强调他,“考号别写错,填机读卡的笔记得带好,你晚上早点睡觉,提前一小时出门,这几天很堵。” 行骋被说得都有些紧张了,缓了缓气,认真道:“你放心。” 他晚上不敢吃太多,灌了几肚子温水下去,今天最后一天,他爸倒是把手机还给他了,信号通畅,连宁玺呼吸的声音都听得到,行骋舍不得挂电话,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胡扯。 宁玺皱着眉道:“明天早上语文,你不打算看会儿书?” 行骋故意刺激他:“都背了,你得陪我讲会儿话,不然我明早没动力,考个不及格怎么办?” “你别乱诅咒自己,”宁玺想穿过手机屏幕暴打他了,“聊个半小时,你洗漱了去睡觉。” “哥,那会儿你考试是不是也特紧张?”行骋都觉得自己有点儿紧张得不正常。 “不紧张。” 宁玺老实交代,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北京的夏风吹得他很舒服。 他在阳台上换了个姿势站,沉声道:“我毕竟是已经经历过一次高考的人了,所以心态还挺好。但是那天我从考场出来,看到你站在一群家长中间等着我……我承认那个时候,我很紧张。” 宁玺说话速度很慢。 “我怕考不好,怕你难过。” “我希望,我一直都是你心中的第一名。” 行骋一直没吭声,宁玺很难得一口气憋这么长一段话,跟行骋在一起之后,他能表达自己内心的方式也变得多了。 “但是那天,我冲过去抱住你,我又不紧张了,就感觉什么都不重要,抱着就好。” 行骋低低地“嗯”了一声,笑着重复了一遍宁玺的话:“你抱着我就好。” 其实拆信的那天,在北上的列车内,宁玺靠着窗,只用了一只手来行骋写的信。 因为他总觉得行骋正牵着他另外一只手。 通篇书信,洋洋洒洒几百字,宁玺看了整整三四个小时,翻来覆去,又辗转反侧。 楼下这个追着他长大的弟弟,是天赐的礼物,他又何尝不是对生活心存感激。 行骋身上的冷杉松木味,宁玺闻了半个寒假,到现在都离开成都了,身上还全是他的味道。 一直到后来的很多年里,每次只要他们因为各种原因暂时分开的时间稍微长些,宁玺都习惯带一瓶行骋常用的香水,装成小样,点在手腕上,任它萦绕鼻尖,在心头做个念想。 高考考场就设在石中本部,教室他们熟悉得很,因为学校是全市最好的文科高中,校门口情况一如往年,堵了不少电视台的媒体记者,再随着新媒体的发展,还有不少网络上的媒体抱着手机来采访。 行骋没让他爸妈送,晚上九点睡的觉,早上六点就爬起来了,走路过去根本不远,背了个包穿一件蓝色短袖,倒是就像个路过的学生。 他看着镇定,其实内心紧张得不行,一遍遍拉开书包确认文具与证件都带齐全没有,再到校门口找到同班考试的同学。 任眉虽然是个学渣,但这会儿还是拿出了考九八五二幺幺的气势,说成绩差了,但是气势上不能输。 门口拉着的红线被负责监管考场的工作人员一解开,人潮涌动起来,行骋跟着进去了。 中午十二点半,行骋背着包,又慢慢地跟着人群走出来,顺手在校门口的小卖部弄了瓶可乐,边走边喝。 冰爽入喉,激得他头脑都清醒不少。 放松得就像某一日下午训练完补了课,顶着一头烈日往家里赶。 按照行骋原本的性子,考完试肯定是考完一门扔一门的书,结果他爸妈倒是惊奇地发现这孩子,语文考完了回来把书全装了盒子里封起来放好,一本都舍不得扔。 行骋知道他爸妈在想什么,默默地拿胶带把盒子捆了,这里边儿还不少他跟宁玺一起背书的时候写的东西,乱七八糟,什么都有,那能让他爸妈看到吗? 他出门考试没带手机,一回家把手机拿过来就看到宁玺的短信一条条往外蹦,说什么的都有,倒是比他自己还紧张。 下午的科目依旧难熬,天气温度上来了难免昏昏欲睡,行骋一口气把卷子写完,再合上笔盖,利剑归鞘,信心满满。 一直到六月八日下午,行骋考完试出来,望着校门口人群黑压压一片,总算放松了绷紧的神经。 没有考生的欢呼,没有成群结队的庆祝,没有谁哭,一切显得过分平静,好像这只是个普通的下午。 “行骋!” 在考场外找他好久的任眉叫住他,比较懂事儿地没有嘴贱互相问考得如何,“晚上有安排吗?” 行骋高度紧张了两天,松懈下来便又累又困,挑眉道:“我得先回家,休息几天再约?” “成,还有毕业典礼,哥几个到时候等你啊!” 行骋一乐:“你们他妈的就惦记着灌我吧?” “不灌你灌谁,以后去北京了,找不到人喝酒!”留了一句欠揍的话,任眉抹鞋底儿开溜,看样子心态很不错。 以后工作了,那酒就不像学校里边儿跟兄弟喝得那么纯粹了,行骋重情义,对这方面的局一般都不推。 只是喝醉了总想起他哥,难免情绪波动。 行骋看了看马路边没有停着家里的车,便闷头往家里走了。 成都的日头依旧热烈,穿过树梢金光灿灿,投下剪影几块,夏风过了,倒像极了一个人的影子。 一个相隔千里……又好像近在咫尺的影子。 在行骋高考完的那天下午,最熟悉的校门口,最熟悉的街道上,站了他最熟悉的人。 那人一米八左右的身高,肤色白净,薄窄双眼皮,鼻尖一颗小痣,神情依旧酷得过分。 眼神朝这边看来了,才多几波浅淡秋水。 那天宁玺穿了件白短袖,手里拿了两瓶红石榴汽水,站在考场的街对面。 眼瞧着行骋步步稳健,走过马路,迎着光,将他拥入怀中。 很多年以后,宁玺再回想起来那一个下午,仍然好似就在昨天。 他的行骋,永存了一颗赤子之心,为他跳动发烫。 那天回家的路上,行骋低着头叫他,嗓子哑得厉害:“宝贝。” 宁玺“嗯”了一声,又听行骋问:“坐飞机坐了多久?” 宁玺说:“两个半小时。” 行骋沉默,没有问哪里来的钱,只是伸手去握宁玺的掌心,握得很紧。 他又问:“你以前说飞机都要飞两个半小时,是得有多远,现在还觉得远吗?” 宁玺站定了脚,转身把下巴搁在行骋的肩膀上。 他说:“不远了。” 其实一直都不远。 后来在这个漫长的暑假,他们一起在市里拍了好多照片,去骑了好多次的滨江东路,校门口的汽水买了一瓶又一瓶,不断地上篮入网,奔跑呐喊,渴望留下这三年。 可是很多事情,只能停留在那一段时间。 以至于七月中旬北体录取通知书发下来的时候,行骋和宁玺要提前买票,并没有拿爸妈给坐飞机的钱,反而是去买了铁路票,说想慢慢地去。 再慢慢地看这走来的一路风景。 两个学校不在一个区,行骋被宁玺掐着脸乐,这他妈不还是异地恋吗? 如果不住在一起,楼上楼下都是异地恋! 宁玺想抬脚踹他,没听过一周见一次,小别胜新婚么。 行骋裤腰带都栓紧了,我靠,不成!得租房子去。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话说回来,高考结束的那一晚,行骋倒是没有觉得累了,跑下楼来牵着宁玺跑过几条街,冲到府南河边,有一种要为爱跳河的架势。 那些个路灯明明暗暗,好像将焦点又聚集在了他们身上。 宁玺急着拉他,猛地又被近乎用尽全力地搂抱于怀。 “宁玺,这下你真的没机会选择了,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放手的,我承认我幼稚,毛病多,偏执又暴躁,我会慢慢改,但这些都不是你以后放弃我的理由。” 行骋一字一句,又哑了声音:“哥,只有我不再爱你,才是理由,可这不会发生。” 他的手心揉乱了宁玺后脑勺的发,“我在一直追着你跑,想把三岁的差距抹掉,现在,我已经追上一些了。” 宁玺闷在他颈窝里,“那我一回头,你不是就撞死了吗。” 行骋提高了音量:“那也行,我他妈乐意。” 两个人闲逛吹风闹到凌晨,踏上了回家的路。 路上风景还是那些,身边的人依旧没变。 好像时光只是偷走了摞成小山的试卷,而不是偷走了两个璀璨如人间星辰的少年。 行骋忽然想起那一年宁玺删掉的备忘录。 宁玺却像一时间心有灵犀般,掏了手机给他看。 他低声开口道:“其实,去年我走了之后,也记了很多,关于你的事,记得很清楚。” 哪怕他自己是一个连晚饭都会忘记去吃的人。 “留不住的太多了,我很念旧,行骋。” 宁玺继续说,“但只要你在,我就对未来的生活,感到迫不及待。” 夏夜晚风过,落了一片叶在行骋的肩头。 他低着头看宁玺的手机。 现在宁玺的备忘录上,全是新的。 “关于我的行骋: 我不爱讲话,但喜欢和他讲话。(废话也讲) 他会收敛脾气了,表扬。 下雨了,他又不带伞,来蹭我的。 每天一杯奶,强壮中国人!(他好傻) 二十一岁生日礼物,是一个自己会走路的快递。” 最后几句里面,对行骋的代词,也由“他”变成了“你”。 “球进了,你也望进了我。 你不可以为别人打架。 五月的夏风,它自北南下了,抱过我,又拥住你。 你总说想要成熟,其实,我希望你永远是那个善良又勇敢的大男孩。 和你,跌跌撞撞地长大,还要,磨磨蹭蹭地变老。” 行骋看到最后一条,小声地念了出来:“和你,跌跌撞撞地长大,还要,磨磨蹭蹭地变老。” “已阅。” 说完,他凑近了些,张开双臂,似乎想忍着眼眶里的什么。 在单元楼楼道里,在他们留下过十余年回忆的阶梯上,行骋依旧以身高优势将宁玺抱在怀里,偏过头去吻他的耳,又重复了一遍:“已阅。” 只要他们前路一致,那么他们的奋不顾身,从来都与距离无关。 只想无忧无虑,只想“无法无天”。 小时候,天天拉着玩具飞机玩具枪在小区里窜来窜去的小屁孩弟弟,同经常在窗前趴着写题的他,往往成为鲜明对比,宁玺长大了一想起来,都觉得好笑,明明就看着像两个世界的人,不知道怎么偏偏走在了一起。 年复一年,院里楼上花开花谢,春去秋来,小孩儿们换了一批又一批,石中的校服也又换了颜色和标志,然而,对于宁玺和行骋来说,世间变化再多,只要花还开,人还在,生活总有盼头和希望。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青春能再来一回,天天去给高三搬水的,翻墙的,为了球赛打架动粗的,还是行骋,而那个写着备忘录的,补课赚钱的,也还是宁玺。 他们的纸币爱心,一片一片,珍藏叠好,被藏在了岁月的衣兜之中。 有些事情,这辈子就那么一回,也只能在学校里做。 往后数年,行骋再想起当年在石中经历过的风风雨雨,数场战役,喊楼训练,以及每一块摔过的水泥地,每一张打过瞌睡的课桌,宁玺每一个被他偷吻过的侧脸…… 总想说一句,青春万岁,三年无悔。 他和宁玺,此生也无悔。 其实寒假那一趟回北京之后,宁玺也给行骋回了一封信,直接寄的快递,放了一件自己的短袖,就是后来行骋穿去高考的那一件。 信很短,只有两行字。 “行骋: 你知道爱屋及乌是什么意思吗? 是因为你爱我。 所以,我才爱自己。” 虽寥寥数语,却足以表达他的所有。 正如行骋书信里写的那般,时间数字也僵硬,唯有生命长短可衡量。 所谓的“喜欢”是什么感觉,从前的宁玺描述不清楚,只是觉得,行骋在篮球场上打球的时候,好像天气都要晴朗许多。 现在的“爱”,他能说清楚了。 时间太长,难以形容,一切只用两个人的名字概括就好。 高二三班,行骋,高三四班,宁玺。 再见啦。 (全文完) 后记。 第五十三章 后记: 这是一个,幼稚又不幼稚的故事。 我想表达的他们,对等而勇敢。 可以为了对方改变。 少年,操场,篮球,心动与情愫暗生。 聚散终有时,我们后会有期啦,番外不定时掉落。 难得一遇,感谢评论它收藏它的你。 “和你,跌跌撞撞地长大, 还要,磨磨蹭蹭地变老。” 引用卢冀野先生的一首。 “记得当时年纪小,我爱谈天你爱笑。 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风在林梢鸟在叫, 不知怎么睡着了,梦里花落知多少。” 2018.3.28 罗再說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留在了他们的高中毕业,也希望大家未来越来越好,今年高考的各位金榜题名,感谢支持。 番外。 《差三岁》不算番外的番外: 一 他们租住的房屋比较老了。 方亭四座,纤巧独立,脆生生的一块儿那么直建在水果市场内,一楼门锁生锈,窗旧门窄,不知整栋楼还包容着多少外来租户。 从大一住到现在,同居已经两年,一室一卫,还方便两个人居住。平时楼下用餐方便,两个人常窝在家里。 一个看书,一个看他看书。 今日风急雨大,多云转阴,北京的深秋还未曾下过初雪。 “哥,”行骋换了鞋进屋,他衣裳已被雨水淋湿一点,“你想吃的菠萝买回来了。” “下雨就回来,跑那么远买什么。”宁玺看弟弟一头的水,扯纸给他擦。 行骋把钥匙扔到鞋柜上,搂住宁玺把他抱起,把脸拱进他身上层叠柔软的卫衣,鼻尖一股木质香气。 宁玺端起切好的水果盒尝一口,说:“太甜了,你买的凤梨吧?” 行骋跟着他坐上床沿,躺下去:“好吃就行,贵点无所谓。” 宁玺被甜得直舔唇角:“真的是凤梨,很好吃!这是我吃过最甜的了。” 他话刚说完,行骋低下头往他唇角亲一口,“哪个最甜?” “这个,”宁玺眼底藏了笑意,“这个最甜。” 阳台上有盆宁玺养的芦荟,常被行骋那喷壶浇出一弯流水。窗外能望见市场内瓜果堆成的小山,空气清冽甘甜,宁玺常开玩笑,说我们这也算有山有水了。 这是在柴米油盐中纠缠不清,在琐碎生活里沉醉不起。 最开始,家务重活两个人抢着做,到最后行骋直接提抹布进卫生间,把宁玺锁在外面,别进来。 行骋睡觉爱用腿把宁玺夹住,再迷糊一会儿就整个人压上去。宁玺被挤得呼吸困难,推又推不动,闷坏了就把腿搭在他小腹上。 行骋第二天一醒,说哥我被鬼压床了。 偶尔行骋说,哥我想那什么。宁玺推他一把,去把地扫了就行。 哥,让我那个一下。好你先去把床单被套换了,窗户擦擦。 哥我想那个那个。先把这周四六级背完。 哥我……想……运动运动。好你先把论文给我看看。 于是在宁玺的监督教导之下,两年过去,他们的家随时干干净净,行骋也考了英语四级,作业论文一遍过。 连行骋这种网瘾少男,手机电都只需要两天充一次。 夏天空调温度不低,睡得烦热,行骋会找来腕带,蒙住他哥的眼睛,逼着人试试看在黑暗中能不能准确地亲到自己。 早上上课出门早了,行骋会把他哥堵在门口,说还可以多亲五分钟。 出租屋内只有一处小灶台,两人多喊外卖,极少做饭。行骋不让宁玺动刀,自己每次下厨得先脱得半裸,再系围裙。 一米八七的男人,拿把刀站在门口,一身肌肉满身汗,宁玺一出卧室就被愣着,说他像男大学生创业杀猪。 最后行骋只捣鼓出一碗面,宁玺吃得心满意足。行骋说哥你也太好养了!宁玺把番茄煎蛋翻面咬一口,说食不言寝不语,你闭嘴。 “什么寝不语,”行骋笑得极坏,“你睡觉的时候要说话,你还叫了……” 宁玺:“……” 这时候行骋就不敢多叨叨了,吃完冲进浴室洗漱,再跟他哥说,我们去床上坐会儿。连套都是买的一箱的量。 经历了散步、吃饭、做菜、洗衣服,甚至一起在被窝里抱着互咬,行骋习惯了让着宁玺。宁玺也开始没个哥哥样子,掐着他手臂喊他小学弟。 二 “最近,我老想起高考前给我发的那些话,”行骋把电风扇往宁玺那边推了推,伸手把他哥捞过来:“你特别好。” 宁玺没接话,只从半个西瓜里挖了一勺喂给他:“张嘴。” 因为体型差的关系,行骋把他哥抱在腿上坐着轻而易举。他常说宁玺怎么就不再长个儿了,腰也又硬又细,十指摊开被行骋握在掌心里,也是能一手包裹住的小。 “哥哥,” 行骋把他搂着,“那会儿你说大学和想象中或许不一样,确实是。大学校园跟高中差太远了,人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忙,随时准备着谋生。我在学校特别累。可是我每天一回家看到你,就觉得生活其实还没有变,还是跟前面十多年一样。” 又被塞一口西瓜,行骋继续说:“你、校园、出租屋、北京,这就是我的四年。” 宁玺听弟弟说腻歪话快听出茧子,但每次都有不同感受。 他伸出手摸了摸弟弟的头,认真道:“除去后三个呢?” 行骋把脸埋进他颈窝,深吸一口气,摇摇头不说话。 等了两三分钟,行骋都没再出声。 宁玺感觉锁骨边热热的,又湿漉漉的。 他只是继续坐在行骋怀里,往他耳畔说,好了好了,都多大的人了? 我明白的。 2018.06.03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个对话体番外在我微博。感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