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天师》 第一章 一阵阵的西风拂掠而过,卷起艳如枫叶的红沙,其中隐隐滴着细微血丝。 入秋了,村子口是一片枯黄野草,伴随着曝晒在太阳底下,一排排倒挂的金黄黍杆。 这是个丰收年,家家户户丰衣足食,等着秋收後的冬藏,挨家挨户宰猪杀羊,好为腊冬做好准备。 可是,曾经的笑语不见了。 那些个在草墩间、田埂上跑来跑去的人影消失了,孩子们的笑声被血红色截断,老太爷系在腰杆上的水烟枪满是污浊的深褐色,那是口中吐出的最後一口心头血。 来不及逃走的壮汉,死不瞑目的妇人,手抱幼儿被马蹄硬生生踩断腰骨而亡的老妇,赤着脚的农夫还荷着锄头,可惜再也无力护住辛苦开垦的土地,血流成河。 屠村。 一村一百多户、三百多口人的性命就这麽遭人收割了,在黎明初晓时刻。 一批不知哪来的土匪似蝗虫般劫掠,个个高头大马,身强体壮,一刀落下,一条无辜生命随即葬送,完全不留余地,连初生婴孩也不放过,接着一把火烧了整座村子。 血的味道弥漫四周,在烈日的照射下益发腥臭难闻。 焚烧过的木头屋子上百烟犹残,焦黑的断垣残壁满目疮痍,遍体的屍骸或躺或趴、或狰狞不甘,一帘秋风低掠而过,再也唤不醒安贫乐道的百姓。 「好重。」 茫茫风沙中,一具满脸是血,半面朝下的屍体动了一下,紫黑的唇瓣没有一丝气息,由枣红泥上衫和暗青色绣花鸟纹长裙看来,这是一名年岁不大的少妇,撩高至腰际的裙摆下不着寸缕,大张的两腿间是流下的血,以及男子的精秽。 她,死透了,微闭的双瞳犹留沾满泥沙的泪痕,目中隐约可见血泪渗出,全身僵硬,伤口和屍臭味更引来蚊蝇飞绕,可见的屍斑一一浮现,这样的她怎麽还动得了? 然而,下一刻,诡异的现象再度发生,她真的动了,一下,两下…… 蓦地,一只白嫩的小手从死屍下头伸出,五根小指头用力推着压在身上的重物,还能听见那力有未逮的细微喘气声,以及与小手年龄不符的咒骂声。 「这是什麽鬼东西,重得要命,压得我快喘不过气来,鬼仆、月姑,还不把这玩意儿拉开!」 过了好一会,久候不到下人回应的曲款儿先是一怔,继而感到四周的不对劲。 太静了。 她感觉到四面八方扑来的死气,浓重的血腥味,和重得几乎教人窒息的怨气,众多阴魂不肯离去。 是到了连环车祸现场,还是死伤无数的矿区,为何会有如此深浓的死灵气息? 来不及多想的曲款儿只觉得胸腔内的氧气快使用殆尽,她拚着最後一口气在地上画了一个奇怪的符号,像是字又似图,歪七扭八的,尾端还留了个长长的倒钩。 「起——」 不知是太虚弱了,或是力量不足,她身上的物体并未移开或浮动,仅是重量稍微变轻,让人容易钻出。 「不可能,我的能力不会弱成这样,是谁在我的饮食中动了手脚?」 一个蠕动的小生物……不,是一个比狼崽子大不了多少的小女娃从死亡多时的女屍怀中爬起,脸上满是血痕和泥污,看不清长相,只能见到巴掌大的小脸镶嵌一双黑而亮的媚眼。 那是一双十分媚人的丹凤眼,眼角微微上扬,只是此时眼底只有深深的不解和警惕。 由个头看来,年纪约三、四岁左右,身上的布料很普通,是一般农间小孩常着的粗帛细麻,薄薄的撒红花秋衫,半长的青花小裙底下是棉布长裤,脚上的青花小鞋少了一只,不晓得掉哪去了,麦色的小肉脚有在田梗间跑过的小茧子。 看得出小女娃是受爹娘宠爱的,通常在农家生活的小孩不论男女,打小就是赤脚在家里、农地忙和,连大人都不见得有鞋穿,何况是命如草芥的女娃。 可是被眼前一景所慑住的曲款儿没注意到两脚有没有鞋穿,她只是震惊不已的四处张望,屍横遍野的村落残破不堪,无人生还,无人收埋,无人为他们流下悲凉泪水,默默死去。 「谁?」 幽然的叹息声飘至耳边,曲款儿敏锐的回头一瞧,在烧得半毁,一半树叶犹在的老榕树下,立了一名壮实的汉子,他的身侧则是面容秀丽的年轻女子,梳着妇人发髻。 再仔细一瞧,枣红泥衣衫,暗青色绣花鸟纹长裙,不就是面朝下,刚刚还怀抱着幼女的少妇吗? 他们的身体是半透明的,忽隐忽现,大腿以下空无一物,离地一尺有余,似心疼,似不忍地看着她。 「你们已经死了,走吧。」再度出声仍是糯软的童音,曲款儿内心困惑,但面上仍不动声色。 「宝儿,我们是爹娘,你认不出了吗?」秀丽妇人噙着泪,似乎想往前抱住女儿小小的身子。 「宝儿?」她面露讶色。那是谁? 「云娘,我们死了,再也保护不了宝儿,你别难过,要坚强,我……我们无能为力……」男子泣不成声,以庄稼人厚实的大掌轻拥妻子,眼里的舍不得清楚可见。 「可是……我放不下她呀!我放不下我们辛苦养了四年的女儿,她还那麽小……」怎麽能照顾好自己。 男子一脸青白的说:「那是她的命,至少她还活着,不像我们已……唉!半点不由人。」阎王要人三更死,岂能留人到五更。 「我不放心,不如我们带她一起走?」女子异想天开的说道,原本失去光采的双目迸出一丝微光。 「云娘……」壮汉面容苦涩。 别说将女儿带走,一家三口同赴黄泉路,光是走出这荫处便是一大难题,秋老虎的日头烈得很,就算是人也晒得脱一层皮,更遑论此刻的他们是脆弱不堪的新魂,一踏出遮蔽处便会被阳间真火烧得三魂七魄不留。 男子为难地看向日正当中的日头,他并未有与女儿同死的念头,尽管她年岁尚幼,无谋生能力,少爹缺娘日子将过得困顿,他仍希望她好好活着,走自己的路。 大难不死必有後福,整个村子都没了,唯有她逃过一劫,这不表示她是有福气的人吗? 「阴归阴、阳归阳,我送你们一程。」秉持着人死为大的善念,曲款儿习惯性打起手结,欲超渡亡魂。 但当白嫩的小手一抬起,她才惊愕的倒抽了口气,倏地明白她的力量为何在一瞬间变小了。 她,巫觋世家曲家的第三十六代家主,十七岁掌家至三十二岁一共十五年有余,是曲家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没人能望其项背,地位之崇高无人能及。 但是,她如今居然有双小孩子的手,小孩子的身躯,一出生便有的强大巫力只剩下微小的气力,连颗十斤重的石头也搬不动。 这是怎麽回事,她死了吗? 不,拥有异能的巫灵师向来长寿,百岁人瑞不算什麽,精於术式者能高寿两、三百岁,甚至长生不老。 那麽,她为何会置身於此? 微闪过一丝慌乱的曲款儿很快镇定下来,她回想着阖目前的最後一刻,那时在她身边的有两人,一是小她五岁的妹妹于灵儿,她们一人随母姓,一人随父姓,她向来疼爱这个妹妹;另一人则是交往多年的未婚夫,他俩已论及婚嫁,婚礼订在八月十五,两人的订情日。 而他们在笑着,原本离得老远的大手小手慢慢靠近,而後十指紧扣……十指紧扣 呵呵,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被最信任的两个人背叛了,用她的性命来成全他们的爱情。 可惜呀!可惜,那两个家伙都太天真了,以为她一死就能夺走她的家主之位,将富可敌国的财富和滔天权力收为己有?傻得可笑,没有她,他们什麽也不是。 家主之位虽是世袭,以母传长,不分性别,但是也要经过一百零八位长老一百零八关的考验,一关比一关难,一关比一关艰辛,除百鬼、斩恶妖、镇阴灵、封邪魔。 其过程之可怖,以他二人的能力决计承受不起。 「我不是你们的女儿,我是……」 话到嘴边,曲款儿反而说不出口,她不知道这具身躯的魂魄去了哪里,以她目前的情况,根本没有卜算、唤出式神的能力,她连自己的未来都是一团糟的厘不清。 面对心疼女儿的两抹幽魂,她可以感受到他们放不开的忧心和疼惜,如果亲生父母都看不出十月怀胎的骨肉有异状,她又何必让其伤心呢? 「宝儿,别怕,娘陪着你……」她不走,即便化做生生世世投不了胎的孤魂野鬼也要陪着女儿。 曲款儿就怕死灵太过执着,抛不下世间情爱,她小脑袋瓜子轻轻摇着。「不,你们走,不要逗留,接你们的鬼差来了,今生枉死,来世便有福报,终有相见的一日。」 「宝儿……」女儿几时口齿变得这般伶俐,看她的眼神还十分陌生?泪眼婆娑的少妇没多想,当自己看花了眼,人一死,连眼睛也看不清楚阳世事物,只有一片朦胧。 「云娘,我们已经死了,不能再有所留恋,鬼差真的来了。」壮实的男子往身後看去。 先是招魂的铃声由远而近,接着是粗重铁链在地面拖曳的铿鎯声,一黑一白两道模糊影子渐渐现身。 「杜云娘,高强,庚午年辰时三刻亡,卒岁二十一,二十五,尔等新魂随本座去地府报到。」阴恻恻的声音彷佛来自地底,虽然厚沉却带点飘忽,纵然日头大得灼人仍让闻者遍体生寒。 「等等,用不着上锁链,他们会跟着你们走,不会有所反抗。」曲款儿在心中默念着引魂咒,引魂西归。 「你是谁?」居然看得见黑白无常。 死人才得见冥府众鬼,而她是活人。 「我是……他们的女儿宝儿。」她顿了一下,藉由原主的身分糊弄鬼差,鬼通常都不聪明,因为少了一魂二魄。 人有三魂七魄,死後有一魂留在家中的神主牌位,一魂在埋葬屍身的墓地,一魂则在地府,等待转世投胎时再与新生魂魄融合,再到来世时便是完全重生的灵魂,没有前世的任何记忆。 喝孟婆汤是为了忘却前尘旧事,不然一回忆起红尘往事,个个都想回去看几眼,地府岂能不乱。 「高宝儿……呃,我查一下生死簿……」高个子的白无常翻阅一本平空出现的黑色簿子,尖细的长指甲在空无一字的纸页上点了点,非常困惑的拧起无眉的额头。 「黑子,你看看,好像出了什麽差错……」 矮个子的黑无常踮起脚尖,张大牛眼一瞧。「嗯,高宝儿,庚午年巳时一刻亡,那她的魂魄呢?」 「高宝儿不是还活着吗?」白无常眼露不解的指着曲款儿,在她眉心他看不见死气。 「她不是高宝儿吧……」黑无常摇着招魂铃,见曲款儿不动如山,确定她未死,是生灵。 「那要怎麽办,拘了她回去交差?」少了一个,他们也没办法向上面交代,多多少少要受点惩罚。 「不行,她是生灵,拘错了魂咱们哥俩是吃不完兜着走,处罚更重。」生灵一入地府哪能不被发现,气味不同啊。 「你说说看,有什麽法子补救……」 这头一高一低的黑白无常低声交谈,交头接耳的讨论接引亡者一事,这回魂数众多,难免有些遗漏。 第二章 那头的曲款儿纠结着一夕变小的问题,不仅现有的巫力全无,得重新修炼,再则这具身体的年纪尚小,日後的谋生该从何而来,若不慎遇到居心叵测之人,前景堪虑啊。 「宝儿,向西走,那儿有条河……」 不待壮汉说完,一条铁链子往他头上一套,没来得及开口的曲款儿只能眼睁睁看着讨论完的鬼差拘走宝儿爹娘的魂魄。 「往西边走会有河啊……」 忽觉口渴,迫切需要水润喉的曲款儿看了一眼满地屍体,不得不认命的拖着一双早已脱力的小短腿,一脚深、一脚浅的朝日头渐落的西边走去。 一个四岁的小孩有什麽体力,她边走边跌倒,全靠不肯低头的意志力支撑,既然前辈子能做到家主,她不认为有什麽能击倒她,她要输只能输在自己手里,谁也夺不走她的骄傲。 就在曲款儿觉得快到极限的时候,耳边传来美妙的潺潺水流声。 小小身子踉跄的往草地上一滚,再抬起头,眼前是一条宛如玉带般的河流,因为过了河水泛滥的夏季,河面很宽,但河水不深,清澈见底的河床上是一颗颗小孩手掌大小的鹅卵石,铺成飞天的玉龙。 「水是甜的……」没有污染的乾净水源的确清甜,一入喉顿觉舌尖一舔还能回甘。 一止了渴,另一种麻烦就来了,人不是钢筋铁骨,光喝水就能饱,腹中咕噜噜的声响提醒她饿了。 可是她能吃什麽呢?村子被烧了,没有粮食,树太高摘不了野果,以她的个头最多寻寻可食的浆果和野菜,能饱一时是一时,接下来她要考虑住的地方以及过冬的存粮。 唉,才四岁,这副小身躯能做什麽,一入林子,大一点的野兽就能将她叼走,她早晚是一死……咦?什麽味道,好像是……烤鱼? 以为饿到出现幻觉的曲款儿抽着鼻子,轻嗅空气中随风飘过来的香味,身体不由自主的顺着焦香走,本能地寻找活下去的机会,她实在太饿太饿了。 拨开杂草丛生的树丛,她脚上另一只青花布鞋早已不知去向,两只光溜溜的脚丫子踩在渗水的草上,两眼发光的盯着不远处那架在河边、烤得油亮的四条大肥鱼。 「啊!有鱼吃了!」 曲款儿乐坏了,即便理智告诉她再等一等,等问过烤鱼的主人同意分食与否再说,可是两脚已急不可耐的往前跑,不料脚下一滑,她整个人连滚带爬的翻了好几圈,似乎撞到什麽毛茸茸的东西才停了下来…… 毛茸茸? 有点晕的脑袋往上一抬,正对上一把灰白的胡子,然後是错愕不已的老鼠眼,以及…… 「哇!好臭!」 只见她前面一条委靡不振的小黑蛇,後面是一坨卷起的深褐色物体,上面飘着新鲜的热气,恶臭无比。 「吃慢点,吃慢点,小心烫,留一口给老道,老道辛辛苦苦钓了大半天才钓了四条鱼,你这丫头别一口气吃个精光,会闹肚疼的……哎哟!我的青花鲤鱼,真糟蹋了。」 火堆旁有位面容修长,眉长过鬓,仙风道骨的灰袍道长,他一身道袍看起来有些老旧,虽无补丁,但年代久远,看得出穿了好些年,袖口都洗出毛边了。 不过道袍的质料很好,是少见的上品,再磨上几年也不会坏,加上他的外貌,根本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老仙翁,拂尘一甩,衣袖裾然,彷佛折叶能渡江,翩翩而去。 可是这位入世为众生的高人却吹胡子瞪眼,死死瞪着和他抢鱼吃的小人儿,他一个大人居然抢不过三、四岁大的幼童,那个气呀! 「你好唠叨,吃到肚子里就不糟蹋了,你有空闲在这儿絮絮叨叨,还不如再钩上虫子钓鱼,待会鱼烤熟,就有鱼吃……」嗯!好鲜甜,不上调味料只撒盐巴,真鲜嫩,入口即化,回味无穷。 「你……你这吃货还敢嫌老道唠叨也不看看你吃了老道几条鱼,芝麻大的肚子想撑多少货,吃完了这一顿就没了下一顿是不是?」他的鱼呀!全入了别人腹中。 「我饿了嘛!上天有好生之德,见死不救饿死了我你有失德行,我在替你积功德,要感恩。」曲款儿把不吃的鱼头往老道士一扔,他老归老身手还不错,含泪的接下。 「小小年纪嘴巴可厉害得紧,连德行都挂在嘴边了,你知不知道老道是谁,胆敢在老道面前放肆。」这女娃,搓不死她也骂不痛她,一副理所当然的小土匪样。 可恨呀! 曲款儿带了点轻蔑往他身上一瞄,视线落在胯间。「你都不晓得自己是谁,我哪儿知晓你是谁,有病就快医,别拖到药石罔效,道士是人不是神仙,没法寿与天齐。」 曲款儿毫无愧疚的大口吃鱼,她实在饿得没办法讲究礼节,尤其这具身体的食量好像是无底洞,怎麽填都填不满,吃了两条半的鱼,手上还捉了一条,仍是饿得慌。 很怪异的体质,没有饱足感,感觉胃袋始终空荡荡的。 这让她联想起看过的大胃王比赛节目,明明是人体极限了,可是食物一送到嘴巴便像河马般张大,一口接一口地往里塞,有时连咬都不咬,囫囵吞枣的直接吞下去。 这样的比赛她不知有何意义,虽说是美食却品不出美味,单是为了吃而吃,这跟养猪有什麽两样? 不过曲款儿看得出老道士只是嘴上爱念叨两句,对她的抢食行径是放任而为,怜她人小半做样子给予吃食,否则那柄拂尘一扫来,她没三两肉的小身板早落到河里喂鱼了。 有便宜不占是傻子,何况她是需要长大的孩子,不多吃一点哪成,有力气才有自保能力。 一看她与年龄不符的嘲讽眼神,老道士脸色忽青忽白,不自觉夹紧双腿,「小娃儿不学好,偷看老人家如厕,你呀,眼睛会瞎掉,以後会是看不见路的瞎子。」 一想到此事,老道士那张脸比踩自己拉出来的屎还臭。 人有三急,他好生隐密的在树丛里排出体内秽物,谁知拉到一半,一团小肉丸子滚了出来,好死不死的撞上他的双脚,大眼瞪小眼的四目相对,一抽气间他忘了自己在做什麽,愕然的盯着巴掌大的小脸。 好面相,是他对她的第一印象。 有双好眼,媚而不俗,清雅有灵性,如冰冻千年的黑色玉石,玉华光透,无瑕无疵。 可是那一声「好臭」让他瞬间回神,一张老脸皮涨得通红,都快入棺材了才晚节不保,被个四岁娃儿看光了下体,教後头那朵菊花一紧……他这会儿是一肚子屎呀! 「是呀,是该洗洗眼了,看了不该看的脏东西,我担心眼生偷针。」一会儿得用河水洗面,洗去晦气。 「什麽脏东西,你这丫头会不会说话,明明是好东西……呃!跟你这不懂事的丫头片子说这些干麽,有损我老道士道行。」他自觉说错了话,连忙自吹自擂的补救。 看到那张稚嫩的小脸他才想到对方是不及膝盖的娃儿,都怪她早慧的言语让他一时犯了糊涂,把个黄毛小丫头当成了侄辈看待,忘了她根本就还不经事。 「哼,你看着人模人样,可背地里的阴私……」不知干了多少,道貌岸然的老贼秃多的是。 「打住,打住,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你吃了老道的鱼还好意思数落老道。」施恩不望报,但也不能是头白眼狼。 她想了想,也对。「还饿。」 他一听,细细的眼睁得老大。「四条鱼还吃不够,你说说你吃到哪里去了。」 曲款儿也很委屈的扁嘴。「吃到肚子里了。」 「你饕餮转世呀!怎麽喂不饱?」老道士拂尘一扫,一尾大腿粗的鲫鱼跳上了岸。 「我也不晓得啊,就是饿嘛。」她看着活蹦乱跳的大鱼在草地弹跳,一脸馋相。「借我一把刀子,我杀鱼。」鱼不杀怎麽烤,抹上一层泥往火里一扔还不跳出来。 看她馋得满脸直发亮,老道长似笑非笑的抚着灰白长须。「自个儿想办法,不食嗟来食。」 她啐了一声,很瞧不起的由鼻孔发出哼声。 对一个四岁小女娃而言,要杀条有她半个人重的鱼儿来说非常困难,可说是和小鬼打架,不死也去掉半条命。 可是对身体里面是三十二岁,拥有现代知识的曲款儿而言,杀鱼并不难,不过碍於个小的限制,做起来并不顺手。 只见瘦小的身影搬起七、八斤重的石头,两只小手很费劲的往鱼头连砸十来下,再在一堆石头中找出一块扁平的,一头磨出锐角,往鱼腹切下。 虽然杀鱼的过程颇为艰辛,费了她好一番功夫,不过总算刮完鳞、去好内脏,往烧红的大石头上一摆,藉着石头的热度烤熟鱼肉,接着往周围寻找,发现了几棵野蒜和春秋开放的白花野姜。 蒜苗塞鱼腹增加香气,野姜的茎洗净用石头砸碎,挤出姜汁淋在鱼身上去腥,等快熟了再撒上野姜花末,气味更香。 身为巫觋家主,过的并非全是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舒适生活,人在高处,相对地责任也更为重大,她常为了捉一只恶鬼,或是除头魔兽而露宿荒原,食是冷食,宿是乱葬岗,为了生存她必须学会野外求生。 即使时空不同,人有相异,但入口的食物大同小异,她还是能认出几种可食的野生植物。 「老道上青下崖,人称青崖道长,你呢?小丫头,你姓啥名谁?」在她连吃了七条大鱼下肚後,青崖道长总算啃到第八条鱼的鱼肉,而不是硌人牙板的鱼头。 「我,宝儿。」那对男女是这麽唤这个身躯的原主。 「别糊弄老道了,把你的全名说出来,老道给你算算命数。」一双老鼠眼睛精光铄铄,彷似参透天机。 「人家说命会越算越薄,命数一说由天不由人,逆天改命是犯天威,人知道越多越不开心。」傻子最快乐,无忧亦无愁,整天嘻嘻哈哈的,只要填饱肚子便能了无烦恼。 人长智慧是为了自寻烦恼,什麽都不晓得才是智者。 曲款儿的成长是无从选择,从曲家第一任家主开始,每一代家主的嫡生长嗣,不分男女便是下一任家主,而且大多数拥有同辈间努力一辈子也到达不了的巫力。 她从小就处於高人一等的压力中,除了家主和一百零八位长老外,她可以号令曲氏族人中的任一巫者,他们必须仰望她,听从她的命令,否则轻者受罚,重者逐出族内。 除了名的曲姓巫者不在祖谱上,永世不能姓曲,既不能享受曲姓族人的种种好处,死後也不能葬入祖坟,分得一丝一毫的财产,後代子孙如无根浮萍,是没有祖先的飘零儿。 「呵呵,说得有几分道理,命数之说害了多少人,难得你小小年纪看得通透,小娃儿,你爹娘呢?」这麽丁点大的娃儿,难为他们放得下心,幸好是遇见他,若遇到居心不良的该怎麽好。 「死了。」 「死了?」他眉头一挑。 「全村都死了。」死得乾乾净净。 「一个不留?」 「嗯,只除了我。」曲款儿拿了片大叶子折成漏斗状,在河边盛了一捧水,用来洗手上的鱼腥味及油腻。 「是瘟疫?」 「不是。」 「屠村?」 「大概吧,我从我……娘的屍身下爬出,看到的全是死人,村子地上都是红的,我连一只活的小鸡也没瞧见。」总不能叫她吃死人肉吧,都发臭了,还长了蛆呢。 第三章 青崖道长看似随遇而安的神情略微一凝。「他们还在村子里?」 「我想葬了我爹娘,可是我人小,没力气,要先吃饱。」她抚着有点小胀的肚皮打了个饱嗝。 一个四岁的小女娃吃一条鱼算是多了,小肚子哪装得下,但她一连吃了七条鱼,那不只是饿晕了而已,可见她平时的食量也是相当惊人,要不然她吃下去的东西要往哪里搁。 「我叫曲款儿,你要帮我葬了村子里的叔叔伯伯、大娘阿姊吗?」她眨着眼儿,模样好不纯真。 「你要拜我为师吗?」他以问回问。 这般聪慧的丫头不收入门下,必是师门一大损失,他看好她的非凡成就,必能青出於蓝更胜於蓝。 青崖道长绝对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会後悔收了唯一的女弟子,曲款儿不只能力超凡,她气死师父的本事也是天下一绝,把青崖道长从德高望重的老仙尊气成只会大吼的俗气糟老头,逮着机会就训人。 「你会什么?」她只是人小,懂得不比他少。 「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掐指一算能知古今大事。 她啐了一声,在心里。「你会画符?」 「画符?」他露出备受羞辱的神色,好似她叫杀猪的屠夫捞把小刀子割鸡脖子。 「术式呢?」 「小有所成。」他不骄不矜说得客气,但眉眼间飞扬的得意遮也遮不住。 「咒语是否也学有所成?」至少日后师出有名。问及她一身所学出自何人,将老道士指出来挡箭。 青崖道长眼一眯,意味深长地抚抚胡子。「小山村里头的小丫头怎么晓得术家术式。」 「我天赋异禀,天生下来就是个修道的好苗子。」她话带狡猾的引君入瓮,先把异魂入体排除掉。 曲款儿的目的不在于学艺,她真正的用意是找个能喂饱她的靠山,从她来这一世的第一餐看来,五岁不到的小女孩肯定是大胃王,非常能吃,靠她自己养自己是行不通的。 而看起来一穷二白的老道士并不是真穷,从那衣着便可知一二,铁定养得起她,不趁机赖上他还能赖给谁?谁教他们「有缘」。 「嗯,说得好,你有学道术的天分,机敏聪慧,有果智,老道破例收了你。」 呵!给心黑的臭小子瞧瞧,压压他的气焰,竟不可一世的连师父也算计。 「师父在上,请受徒弟三拜。」曲款儿跪地三叩首。 「好、好、好,师父送你一把匕首当拜师礼。」青崖道长从怀中取出一把镶了七色宝石的青螭匕首,鞘首是以月晶石拼成的七头同躯之螭龙,七颗螭首各以红宝、蓝宝、金刚石、翡翠、羊脂白玉、玛瑙等点睛,形态张狂。 「对了,师父,徒儿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我受伤了,头好晕,你扶好我……」 一说完,她顿失知觉地往前扑倒。 六年后 「徒……徒儿呀,你少吃点,师父肉痛,人生在世吃多少自有定数,别把这辈子的食粮在短短十数年吃完,你还要嫁人呢!秀气点。」 人生如果有后悔药,悔不当初的青崖道长肯定是跑第一个,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地买上一帖。 眼看着饭桶突地又豪气万千的消灭三只鸡、两只烤羊腿、煮鱼、炖鱼、红烧鱼,二十张手掌厚的大饼转眼成空,他两眼泪汪汪,为着从没装满过的荷包哭泣。 他怎么会知道看起来没几块豆腐叠起来高的小爱徒这么会吃,她一餐能吃掉十个大男人一天的饭量,还要求饭后点心和水果,一箩筐、一箩筐地像啃瓜子般啃得欢。 她容易饿,一饿就会脾气不好,若不马上让她吃饱,方圆十里内的山妖精怪、水魅山魈全遭殃,连同百姓也不好过,她打得人家鬼哭神嚎,要死不死的整日整夜嚎哭。 山魈水魅一哭天地动,人在家中坐也能感受到地在摇晃,使人易生躁心,人一发躁难免惹出事端,轻则大打出手,重者聚众逞凶,不死不休,造成人心惶惶。 为了抚平她造成的惨烈结果,他只好不停的压榨其他徒弟「孝敬」银两,连「清风道观」多年来敛下的财物……呃!不是,是信徒们虔诚的供奉,大半都用在她身上了。 好在她也长些本事,干了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小小年纪帮忙赚了点「小钱」,他们师徒俩才不致流落在外,三餐有鱼有肉,住客栈,睡大宅,有人好声好气的前恭后揖,服侍得有如腰缠万贯的大老爷。 虽然在没收饭桶徒儿前,他也是人见人敬的老仙尊,可是那份敬意实在差多了,人前恭敬、人后鄙夷,不像这几年,那打骨子里透出的尊敬真教人没白活一遭呀,只是…… 「少吃点,少吃点,师父快没银子了,瞧你这些年个子是长高了些,可怎么不长肉呢?那些吃下去的东西你到底往哪摆了?」 青崖道长始终不解,明明一桌子的菜肴,她大口一张就没了,至少也凸个小腹以示已入胃,并未平白消失,但是不管她吃了多少,小肚子是平的,不见变化,也没看她闹过肚疼,小小的身体像干裂已久的枯田,吸了一江水也不湿润,仍旧寸草不生,裂出一小块一小块方格。 他深切地怀疑她胃中藏乾坤,能包纳三川五岳,五湖四海,不然怎会老是喂不饱,动不动喊饿。 「师父,为人不老实要下拔舌地狱,前几日镇北将军不是塞给你三万两,以酬谢徒儿为他们除了千年蛇妖,保家宅平安,这些够徒儿吃一年了,你老想独吞啊?」为老不尊,有失师道。 要不是吼得嗓子发疼,青崖道长又要拍桌子吼人了。「你知不知道清风道观经历多少风霜,有几年没修缮了,师父兜着银子是为了自己吗?还不是担心你的大食量把人给吓跑,日后嫁不出去,把老旧的道观修一修,你年岁大了也有地方好投靠。」 「师父,清风道观是挂在你名下,修得再好也是你的,你老有七十了吧,应该快挂了,趁你还没断气前先过给我,等你百年,徒儿摆百来颗猪头为你送终。」想要讹她银子,她就抄他老底,师徒较劲用不着手下留情。 从穿到史书上所未记载的「大寒皇朝」,曲款儿一开始很不适应,千方百计想用手中所知的术士打通天道,以跳跃穿梭方式再回到生活了三十几年的二十一世纪。 可是她试了又试,不知是不是天道不可违,自有一回差点命丧扭曲的时空隧道后,就此打消了回去的念头。 其实认真想来,多赚了二十几年的时光返回童真,她也没损失什么,顶多从头打下根基,再说没有童年的她重活一次也不错,起码不用背负多余责任,能自在地做她自己。 她循序渐进的把自己融入这个类似明、清两朝的时代,一样的男尊女卑,士农工商,士为百业之首,读书人受人敬重,文人以入仕为首要,商人是贱业,士家子弟少与商家子女通婚。 不过这里有女官的制度,分文武,女文官入宫陪侍公主、娘娘们,有品级、享俸禄,年满二十五放出宫自行婚配,女武官则大多是宫中小主的随身侍卫,真正上战场打仗的武将不多,除非是二品将军府出身,随父兄驻守边关。 盛传大寒皇朝是天神后裔,上千年前人间妖魔横行,上天派下天兵天将降妖伏魔,其中一名天神与凡间女子相恋,因此产下有神人血统的开国始祖,奠下万古流芳的历史。 因为当时仍有不少小妖小魔逃脱,未能一并铲除,以至于人间犹有妖魔为乱,所幸数目不多,也未酿成大灾,大寒国君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由着为祸。 只要不动摇国本,小打小闹还损失得起,何况出兵镇压也不一定镇得住,抱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各自偏安一处,互不侵犯,保持表面上的平和。 只是妥协不代表平安无事,一旦涉及到利益,不论人心或妖魔都会气贪婪,蛰伏已久的妖兽越来越蠢蠢欲动。 曲款儿最能感受到这一波波接连不断的动静,近年来她收伏的妖鬼猛兽有日渐增多的趋势,等级也节节升高,一半学艺未精的小道士根本难成敌手,也让她在出手之际顺带救人,增加行事上的困难度。 唯一的收获大概是打出「封灵师」的名号,让其姓名广为人知,再加上是国师青崖道长的嫡传弟子,找她收妖捉鬼的以达官贵人居多,相对地,银两的酬谢也大方,最低不少于一万两。 「你……你这个不肖徒儿,不肖、不肖,太不肖!师父我还没死你就打道观主意,分明是想气死为师,你大大的不肖。」 青崖道长一个大喘气,成了大红脸,他指着爱徒的食指直打颤,骂也不是,打也不是的气出「好气色」。 「徒儿以为你说的不肖徒是二师兄,他才是大逆不道,老想把你气得吐出一口老血。」和那个杀人不见血的腹黑男一比,她这点小小功力显得微不足道,难及一二。 明明是一代宗师,受国君敬重的道家尊长,可挑徒弟的眼光着实太差,除了长驻清风道观主持内务的大师兄清虚道长较像回事外,其他几名亲传弟子是一个比一个刁钻难缠,一个比一个还古灵精怪,全不受礼数约束。 尊师重道为何物,一个人有一种说法,却全是气死师尊之言,没有人把老道士的话当回事,左耳进,右耳出。 「还说呢,你们没一个听话,全是酱油缸子,内里黑得很,为师当初是被猪油蒙了心,尽挑不知回报的狼崽子来教。」狼有野性,养大了反咬一口,痛都无处喊冤,偏偏这些都是他自找的。 「我……我听话。」细如蚊呐的声音从桌子一角发出,穿着藏青色道袍的小童头低得很低,不敢见人。 看到刚收的小徒弟,青崖道长欣慰地摸摸扎着小冠的头。「石头,你乖,师父疼你,你快吃,别让你师姐把你的份吃光,她是饿死鬼投胎,咱们学不来。」 「我胃口不大……」话还没说完,一根油亮亮的鸡腿就落在碗里,他羞涩地看向大他四岁的师姐,腼然一笑。 「师父偏心。」她是劳力付出者,多吃一点有什么关系,也不想想这些年来行走大江南北,有事弟子服其劳的师父啥事也不理,活像整天巡田的地主老爷,赚钱的活全落在她一人头上。 「你要是少吃一点,师父也疼你。」他每天看她大桶饭、大桶肉的往嘴里倒,心头那块肉一抽一抽的疼呐! 「不可与之相提并论,师父好像也没教我多少。」说句伤人的话,她懂的术式和咒术搞不好比师父还多。 青崖道长等于是挂名师父,嫡子太有天分,教一会十,他教起来多心酸呀!教了两年就无术可教,全靠她自个儿去琢磨,厉害到仅用一张符咒就能化舟渡河。 这可是他心中的痛呀!不肖徒弟偏又挖了血淋淋的肉下来,他心痛头也痛,实在是满身鲜血了。 「至少为师没教出个饭桶,你再这么吃下去,将来谁敢娶你过门?」他无比唏嘘,当师父的管不了徒弟。 「师父放心,徒弟下了咒术,四周的百姓只瞧见你肆无忌惮的大吃大喝,我和小师弟斯文地陪衬你。」世人皆愚昧,只信眼见为实,下点障眼法便信以为真。 第四章 青崖道长一听,脸上青白交错。「你不会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破坏为师仙姿卓尔的好名声吧?」 「师父,你脸皮皱得足以夹死蚊子,虽说人生七十古来稀,你都七十好几了,别再说什么仙姿卓尔,玉骨仙容之类笑死人的话,这样当你的徒弟很丢脸。」自己老不修何必拖累别人。 「你……你……你不把我气得早登极乐不罢休是不是?为师今年六十八,六十八!修仙有成一点也不显老。」他气呼呼的直瞪眼,一双老鼠眼瞪着也瞪出牛目规模。 瞧,弟子们多孝顺,为了让师父身心康健,气血活络,不因上了年纪而老迈腐朽,不时找个由头气上一气,他血脉流得多通顺,七十高龄不见病态,还能每日吼着徒弟逗趣。 若是让青崖道长知晓弟子们的「孝道」,恐怕要吐出一缸血,抡着用了几十年的佛尘,一个个扫上几下。 「师父,你何须自欺欺人,老便老呗,没什么见不得人,徒儿包袱里有面千年古镜,你要不要瞧瞧一朵老菊花在脸上爆开的模样。」曲款儿点了点放在桌子上的青竹油伞,绘着江南烟雨的纸伞在桌面弹跳了两下,又归于寂静。 青崖道长哑口无言,对脸皮厚如城墙又言语刻薄的徒弟向来没辙。「算了,和你计较,我不知道要气死几回,这回到了你二师兄府中做客,你少说两句。」 连同本名石磊在内的石头,青崖道长一共收了十名入门弟子,其中三个当了道士,在清风道观打理事物,顺便卖点丹药,解解禅机敛财……呃!是收香油钱,助人为乐。 其余的散居各地,有的在朝廷当官,有的是一剑走天下的江湖剑客,有的从一艘客船发迹,如今是上千艘货船的船东,有的走南闯北坐起买卖,操起世人最轻贱的商业却富可敌国,有的成了铁口直断的熟识,在钦天监观起天象。 一个离经叛道的师父带出数名「心术不正」的徒弟,那是墨鱼水里吐墨汁,一家黑呀!谁也没法笑谁。 「只要那些自以为是凤凰的乌鸦别来招惹我,原则上我是很好相处的人。」她才几岁呀!居然说她乱抛媚眼勾引男人,她天生的丹凤眼能怪谁? 曲款儿自认冤得很,这一世她的癸水还未来,胸口平得有如一片草原,不见波涛汹涌,但尚未发育的她已成为众女眼中的仇敌,天天想方设法要给她好看。 天生的水媚眸子是她求来的吗?静看像一只慵懒的白猫,眼波一流动又活灵活现地恍若狡猾成性的狐狸,眼角儿一瞟还不带勾呢,那内中媚色就能不经意地撩人心魄。 她才十岁,不是十六岁,再过个几年,天下的女人将视她为毒蛇洪流,灭之而后快,难道她得毁容不成? 「你很好相处?」青崖道长发出嗤声。 脸皮练得如牛皮厚的曲款儿不以为然,拉了同盟助阵。「石头 ,师姐是不是世上最和善的人,从不与人结仇?」 不与人结仇是因为仇人全被她灭了。青崖道长不厚道的在心里乐着,什么师父教出什么样的徒弟,他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一窝师徒狼狈为奸。 「嗯!师姐是好人。」石头小声地说着,两颊红通通。 「听到没,师父,好人呐,就你老是瞧我不顺眼,多吃两口饭嫌弃地像要割你的肉。」那是她的钱,多吃一点有何碍,他们师徒三人外家两只鬼可没挨饿过。 是割他的肉没错,他得提早为唯一的女徒弟存嫁妆,不然她真嫁不出去。「好了,吃饱没,吃饱了好上路。」 吃了八分饱的石头不敢贪嘴,赶紧放下碗筷,他是无依无靠的孤儿,父母早亡,很怕再被人丢下。 「师父,「吃饱了好上路」这句话听来很别扭,像死刑犯临死前的最后一餐……」一柄佛尘扫了过来,她手快如迅雷地打了个屏障,化开直冲脸面而来的强大气场。 「造反啦,老九,用术式对付师父。」为什么青出于蓝非胜于蓝不可,他老泪奔流呀! 徒弟太能干,显得师父很没用。 「是自保,徒弟还没长成花容月貌呢!你好歹给个几年看牡丹艳极盛开。」她有双好眼,日后必定长得不丑,不求倾城倾国,媚惑众生,不吓人就好。 「牡丹花呀……」他拢了拢胡子,目露深沉的笑意。「款儿,把咒术撤了,为师掏银子结账。」 「是的,师父。」头上有人顶着,真好。 曲款儿取出一纸朱砂点墨的黄纸,对着上面轻念了几句咒语,指尖如玉朝纸上比划了一个古怪手势,黄纸瞬间无火自燃,,刹那间化为一阵轻烟消失无踪,看得石头目瞪口呆。 「好……好厉害,师姐是神仙!」 「乖,师姐是人不是神仙,以后跟着师姐学,不出十年你就有师姐一半厉害。」石头天资有限,只能按部就班的学习,不能急,稳定中求成长,他适合守成而非创新。 「咳!咳!」青崖道长在一旁假咳,提醒徒弟们谁才是授业解惑的师父,师姐教师弟成何体统。 「师父,你别再咳了,以你的年高德劭还是舒舒服服养老去,误人子弟的事由徒弟来担。」反正他教出来的都是拐瓜劣枣,那就继续歪到底。 他哼了哼,面上有些挂不住。「我本来就要让石头跟着你身边,你好好的带,学会三成也就成材了。」 做师父的否认不了这徒弟确实是天纵英才,武功学得不怎么样,七零八落花拳绣腿,但在术式方面却有极高的造诣,在众师兄弟中是拔尖的,日后怕有一番不可言的造化。 「师父,难得听你赞我,晚上那一顿我能多吃一桶饭。」心一开阔,胃口就来了。 曲款儿一出店家门口,往上一抛两把油纸伞,一把伞下出现一名体形壮硕的男子,另一把则是面容略显苍白的秀婉女子,一人撑着一把伞,如同仆从般跟在曲款儿身后。 男子是鬼奴,无名,鬼奴便是他的名字,而妇人叫秀姑,年约二十七、八岁,两人都是鬼。 「无妨,那一餐算在你二师兄头上,不用我付银子。」坑徒弟是当师父的小小福利,总不能老让他们吃得死死的。「小气师父。」真抠门。 青崖道长面色慈祥的摸她的双丫髻。「师父小气才有你的好日子,多学着点,持家艰难……」 蓦地,一群打扮花俏的妙龄女子从旁经过,其中一人笑得特别张扬,包括丫鬟婆子共有十七名,地上的影子却只有十六道,另一道忽隐忽现,隐约有蓬松的尾巴。 「老九,你不动手?」 曲款儿眨眨黑又长的睫毛, 表情相当天真。「又没人花钱请我,我何必多此一举。」 「你呀,钻进钱眼了,见钱眼开。」明明是小有名气的术士,偏偏满身铜臭,看银子办事。 「多谢师父称赞,不过师父你有没有发现到,和「那个」走得最近的姑娘是二师兄府上的七小姐,两人手挽着手好不亲热。」有好戏可看了,真是叫人万分期待。 段子名就叫……腹黑男恶斗狐狸精。 「老九,为师的怎么觉得你有点幸灾乐祸。」眼睛长在头顶上的臭小子是该受点教训了,真想看他如何求助无门。 「哼!没落井下石就是我天性纯厚了,也不瞧瞧他那张嘴有多毒辣。」身为直接受害人,她有权利予以唾弃。 「师父,你来了。」 「嗯,来了。」 「师妹,你还是三千河水下江陵呀!」暗指平胸,铁蹄轻踏无丘陵。 「和你的「一柱擎天」没得比,又糟蹋了多少良家姑娘?年纪轻轻要好好保重,不要二十岁不到就让一干红颜知己泪两行,夜夜独守空房。」 「多谢师妹的关心,师兄我一向洁身自好,不上青楼,既无红颜佳人,亦不风流,倒是师妹,满楼红袖招,想必天生媚骨已招来众家男儿倾心相许。」 曲款儿不带保留的反击。「那么蓝颜君子有几人呢?听说你常和侍从尚青同床而眠,又与好友元逢春过从甚密,两男相伴必定是如鱼得水,缱绻相偎,快活似神仙,美得你忘却尘俗。」 俊雅如画的十五岁少年目光一闪,淡淡笑道:「心中有佛,众生皆是佛,心中无佛,众生皆是魍魉。」 宫仲秋无声无息地回敬一巴掌,打得人脸面发疼。 「师兄剃了头当和尚也颇有风情,哪天得道升了天,师妹我打莲花印送你归西,了却世间尘缘。」瞧瞧她多好心,不记前仇,多行善事为人送行,一路送到西方极乐殿。 「不及师妹三分媚态,师兄俗心重,成不了佛,不过写几本经书为你消业障倒是可行,你作孽太多难得善终。」是该吃斋念佛,为她手上造下的杀孽多念几遍往生咒。 他看了看她身后交错背了四把刀剑,记得没错的话,一把是杀鬼的桃木剑,一把是除妖的金钱剑,从不出鞘的是月石打造的诛仙剑,霸气十足的横刀是斩魔刀,一刀挥下能斩魔。 小小的个头还不及他肩头高,背着四把刀剑跑来跑去不累吗?她才十岁,有必要急着斩妖除魔? 看到她累瘦的小脸,一股无名的怒气从宫仲秋心底升起,他就是看不惯那舍她其谁的拼劲,好像其他人都是多余的,可有可无,是她连多看一眼都不愿意的过客。 「反正十八地狱有师兄你一份,到时师妹我去观看你过刀山、走剑海,开膛剖肚、睡钉床时你可别哭,师妹怕会笑出声。」他做的孽可不比她少,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对名义上的师兄妹大概是前世的宿敌,打第一面就互看不顺眼,也不知道谁先惹谁的,一闹起来便不可开交,好像火折子遇着打火石,明里相安无事,私底下暗箭横扫。 或许是从第一次见面时便结了仇吧。 那时是曲款儿刚拜入青崖道长门下的第二年,小女娃换乳牙,门牙掉了一颗,说起话来口齿不清,有点小漏风。 而那年宫仲秋十岁,碰上小师妹没吃饱饭一脸「老子不爽,离我远一点」的神情,让好不容易有个可人师妹好疼的二师兄有意示好却碰了一鼻子灰,心肠本来就黑的他当下也没好脸色。 越闹越僵的关系自此打了死结,无从解开,两人每一回碰面都不欢而散,不是你削我两句,便是我放两只鬼与君共舞,你来我往战意澎湃,谁也不肯顺着梯子往下爬。 宫仲秋笑曲款儿人小鬼大,老气横秋,人没桌子高已成一代妖姬,曲款儿的还礼是送了一道黄符在他屋里,当时的他是未经人事的童男,那活儿却高高举起一整天,吓得祖母张氏赶紧为他准备七、八个通房丫头。 不过他拒绝了,咬着牙硬在冷水里泡了十二时辰,事后因受了风寒高烧不退,一条小命差点葬送。 因为此事,青崖道长足足两年不敢再带小女徒到宫府拜访,就怕闹出人命来,幸好宫仲秋也是硬气的,未将两人间的斗气告知府中人,因此只当他是单纯受了凉,被邪物缠上。 「够了,够了,你们两个都给为师消停,让我这耳朵清静些。」吵得他头都发疼了。 一柄佛尘看似毫无力道的轻扫,一道强劲暗流朝闹得正欢的两人中间切断,不伤人,却让人心脉微震。 第五章 虚怀若谷,高手是深藏不露的,说的正是始终如老仙翁一般的青崖道长,他骨子里的水有多深无人能知,文能说文解字,五行八卦,算历数术,武能安邦定国,行军布阵,一剑平江原,刀法剑术样样精通。 青崖道长就是个绝世高人,年过半百才想到要收徒授业,却又闲云野鹤的建了道观而不顾。长年云游在外,甩了手逍遥自在,天地间自成一家。 「是的,师父。」宫仲秋宛如无事人般退至一旁,少年面容有着宠辱不惊的气度,神色泰然。 「师父,看你这力道可见老当益壮,下回那只鸡腿你就别和徒儿抢了,徒儿这身瘦的,得多吃些肉来补,不然长不高呀!」她也常惊讶这一身特异体质,吃再多也不见增肉。 说她瘦,还真没人敢回一句「胖了」,曲款儿的话语一出,宫府大门口众人的目光全往她身上送,小小的身板前后分不清,但皮肤光滑得有如水洗过的嫩笋,水嫩水嫩的,好不晶莹。 若非熟稔的知情人,谁会相信这么个小人儿能吃下与她等重的食粮,外表分明是餐风露宿饿出的瘦弱身子,风一吹即倒,她没三两肉的身子骨向来欺世,受骗者不计其数。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青崖道长苛待她,不给吃、不给喝的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小小年纪硬逼她练什么术式,像她这般大的姑娘都在闺房里描红绣花,哪会苦命地背着四把剑,四处跟随老道士游历? 「去去去,尽是来减我寿的前世仇人,没一个心眼长正的。」轻一点长佛尘一扬,六岁大的男童走上前。「老二呀,这是为师刚收的徒弟,叫石磊,小名石头。」 「师父,弟子在府内排行第三,为免称谓上混淆,你老直喊弟子的名字吧。」一说完,他解下随身玉佩递给神情羞怯的十师弟,当是初次相见的见面礼。 宫家夫妇老来得子,三十多岁才生下他,上有大他十五岁的长兄宫仲文,以及年长十二岁的二哥宫仲云,还有数名庶兄、庶姐,他是这一辈最小的孩子,甚为得宠。 两位兄长成亲多年,各有一妻数妾,子女若干,平日相处和睦,父亲为知州知府,享三品官禄,长兄是大理寺卿,二哥是翰林院编修,一府数人皆为有品官身。 而他是少年英才,颇受其外租,也就是当朝宰相宋东玑看重,十岁已是秀才,十二岁中举,如今十五岁的他打算近日进京科考,状元之名舍他其谁,宰相大人早有安排,一心培植他成人上人,接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爷之位。 他的道路已预定,不出意外的话,他的前途无可限量,日后定成国之栋梁。 更甚者,皇上已备下数位容貌出众的公主,就等着他一朝成名好赐婚,大寒皇朝并无驸马不入仕只领虚职的规定,照样能封侯拜相,上阵杀敌,以其才智贡献一己之力。 「就你为这凡尘俗事啰嗦,像你小师妹多好,看什么说什么,从不拐弯抹角地让人猜,这点你得跟她学学,虽然她气死人的本事和你不相上下。」都是令人牙疼的孩子。 「是的,师父,小师妹不拘小节,为人进退有度,实有大家闺秀之风,甚为喜人。」宫仲秋不卑不亢的说,一举手一投足风华难掩,确有世家公子的风采。 反着讽刺她上不了台面,尽做表面功夫,当她听不出来吗?曲款儿在心里鄙夷故作矫情的腹黑男。 「别老杵在门口让人看笑话,这日头晒得为师头昏脑胀,快站不稳了。」耍耍猴戏可以,但不能沦为笑柄。 「是弟子的疏忽,怠慢了师父和师妹、师弟,请往里走,好茶一壶正候着各位。」 宫仲秋是主人,在前头领路,一行人或快或慢的尾随其后,神色随意地一览疏密有致的花木。 石头家贫,自幼没见过什么大场面,一入宫府有如乡下人进城,既兴奋又拘谨,这边瞧瞧,那边看看,一双眼睛不够看,恨不得多长几双眼,好把宫府的富丽景致全瞧遍。 其实他是少见多怪了,宫府的楼阁水榭,花园小亭很是一般,虽说与宰相是亲家,但一家都是所谓的清官,清廉之名在外,不收贿、不贪污,只为朝廷做事。 所幸祖上留下不少基业,有铺子,有良田千顷,有几处专门提供战马的马场,每年收入颇丰。 不过为免皇上猜忌,认为宫府有二心,与群臣结党营私,因此在行事作风上尽量低调,也少与同僚、世家子弟饮酒作乐,以纯臣姿态向皇上投诚。 「老九,你感觉到了吗?!」顺了顺长及胸前的美髯,知晓二弟子在前头竖直耳朵的青崖道长漫不经心的扬唇。 「一股妖气冲天。」不好的气味蔓延着,令人浑身不舒畅。 「妖气冲天?」宫仲秋停下脚步,回头一问。 虽然他和性情乖张的小师妹向来不对头,可是对她异于常人的本事却从未有过怀疑,即使为人小气了些,凡事爱计较,但不会信口开河、无中生有。 「乌烟瘴气。」她指的不只是妖物,还有人。 家宅不宁起源于妻妾众多,一个男人众人抢,谁不想当良人心目中的唯一,当然会处心积虑地争宠。 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乱,再加上争风吃醋,勾心斗角,百年大树也会毁于一旦,先前不乱是机缘未到。 外表看来,宫府的大夫人、二夫人是感情和睦的妯娌,大夫人爱笑,出事面面俱到,而二夫人温良贤淑又重孝道,是不可多得的妇德楷模。 但,实则不然。 大夫人赵氏性喜揽权,为人刻薄又无容人之量,防人像防贼似的,见了谁都一副警戒样,认为是来夺她手中大权的,处处暗中算计。 二夫人陈氏性子虽好但贪小便宜,见着好的东西就想贪,偷偷摸摸地往屋里搬,没有与人分享的雅量,她认为若不去抢,好东西就会落在别人手上。 两人不合已久,却少有人看穿。 偏偏婆婆偏爱幼子,早早为宫仲秋备妥一份产业,面对渐渐长大又才华洋溢的小叔,很快地又要成家立业,两位嫂嫂的焦虑日益明显,无形中感到没来由的威胁,因此各怀鬼胎地找来娘家的侄女、外甥女,肥水不流外人田,怎么也要揽在自家人手里才安心。 在这节骨眼上,曲款儿突然而至,搅乱了一池春水,尽管她还没长开,只是个秀色渐露的丫头,可是府里的「表妹」们却是极度不满,视她为头号大敌。 「可有解?」 「拿银子来,不过别把得罪人的事交给我,你先把事情摆平了我再来处理。」她可不想事后被个气急败坏的男人指着鼻头大骂妖孽,爱妾的温柔多情、婉约小意,岂是不解风情的小丫头比得上。 「我二哥?」宫仲秋闻言眉心一拧,随即将最近府内状况联想一遍。 宫仲云并不好色,也不贪恋花丛,他娶妻纳妾是早年的事,几年前就不收通房、小妾,也婉拒同僚相赠。 新妾胡翩翩是他一次与友人同游西山美景,一时走散巧遇大雨,借宿山脚下民宅所认识,胡翩翩是家中长女,因父兄皆有事外出,母亲又偕幼妹回娘家探亲,孤男寡女同处一室。 那夜风大雨急,两人相对无语,不知怎么看着看着就看对眼,一夕贪欢,翻云覆雨,数日后一顶小轿迎入后门。 胡翩翩很会做人,善解人意,宫府上下几乎无人不喜欢她,婆婆也好、小姑也罢,被她哄得晕头转向,除了脸色益发难看的二夫人陈氏及小妾们,因为宫仲云只专宠她一人,已许久不曾宿于其他妻妾屋里。 所以宫仲秋才倍感为难,他敬爱二哥,二哥宠妾,这是两难的处境,一个环节没接好,兄弟情义也尽毁于此。 「师父说我们没银子吃饭 ,你多孝敬些,反正你是师父的高徒,多送点金砖、元宝更显孝心。」银子不愁多,她力气大,搬得动,再来十座、八座金山银山也抬得轻松。 「不是被你吃垮的吗?师妹。」她食物到底吃到哪里去了?宫仲秋的不解正是所有人的疑惑。 曲款儿皮笑肉不笑地扬起嘴角。「那就有劳二师兄多准备一些吃食,让客人吃不饱有损贵府名声。」 「师妹放心,我让人订了一百只羊、一百头猪,鸡鸭鹅成篓的送,新鲜鲫鱼上百条养在水缸里,喔!忘了一提,我把庄子里数百顷的米全给收了,够你吃到吐……」 又来了,无一日不斗上两句,真是无吵不成冤家。抚着胡子的青崖道长见怪不怪,带着小徒石头走入为其准备的厢房。 「什么!三劫三灾三难?!」 人的一生遇着一劫一难已经是天大的不幸了,是谁何德何能,比蛟龙要遭七七四十九道天雷还悲惨,楣星高照的背负三劫、三灾、三难,只要一关闯不过,恶运接踵而来。 不是说天上文曲星下凡吗?怎么这么多灾多难,根本不是助帝星兴大业,而是来历劫的吧! 不免幸灾乐祸的曲款儿没有多少欢色,反而螓首暗锁,她有非常不好的预感,而且向来灵验,师父他老人家是成精的千年老妖,不会无缘无故地带她到宫府,尤其是明知两人八字不合的情况,应该避免两头牛都起来才是。 怀疑的眼神瞟向神奇自若的师父,他面上越是平静无波,她心底越是温水煮青蛙,不安得很,总觉得他腰骨长刺了,趁着这时候一拔为快,免除后患。 而她就是那根不拔不快的骨刺。 「没错,为师近年夜观天象,自从你报名科举那日起,文曲星忽明忽暗,三明三灭三闪烁,有妖星升起朝你靠近,意向不明。」他只能算出徒儿有劫,是何缘故尚未窥清,天机之奥妙,凡人难以窥得全貌。 「师父,你口中的妖星不会是指我吧?我们一对上头就是热火朝天,我怕我一不小心引来天火把他灭了。」曲款儿玩着手上一张黄符,忽地往上一抛,不合季节的蝴蝶翩翩起舞,一只接着一只,彩翼鲜艳的舞动着。 「呵,你不是妖星,是福星……」 一听到福星,半空中飞舞的蝶儿纷纷落地,瞬间化为烧化过的灰烬,小小的纸灰被风吹散。 不待青崖道长说完,她倏地起身。「不打扰师父、二师兄商量要事,我到外头玩泥巴,看蚂蚁搬家。」好事多多益善,坏事别找上她。 「回来。」这丫头性子急,看事也准,可是那跟人人都交好,却个个走不进她心里的脾气该改一改。 把两头呲牙咧嘴的老虎栓在一块好吗?他也着实苦恼。 一山不容二虎,不是两败俱伤,便是撕咬成残,他实在不忍心两个好徒儿结成宿敌……才怪!咬得越凶越有看透,他等着看戏,为老不尊的青崖道长得意得很,暗笑在心。 「师父,做人要厚道,福星是来吃吃喝喝,享人间福气的,不能拿来挡灾,你厚此薄彼会遭天打雷劈。」当她没看清局势吗?师父这人没良心,推她入无底深渊。 「原来你也会掐算呀!小款儿,不枉为师的一番教导,福星也可以是辅星,渡人也渡己。」他语含禅机。 「辅助文曲星是吧?我可以不渡人不渡己,逍遥三界外。」谁要当挡劫者,又不是嫌命长。 越活越回去的曲款儿像个十来岁姑娘的心态,全无三十几岁女子的稳重和睿智,她就是不耐烦被算计,想吵、想闹、想把封棺入钉的棺材给掀了,胡闹一场。 第六章 她不喜欢当别人背后的影子,一直以来她行光明道,走得四平八稳,众生之中我独行,讨厌被牵绊,成为他人的附属物,宁为鸡口,不为牛后。 或许她当惯了家主的缘故,习惯下决策而非听命令,她的骄傲在骨子里,凤凰凌霄不屈于人下,谁敢与之比翼,凤鸣九天。 「只要五年,我把清风道观给你。」太了解徒儿习性的青崖道长诱之以利,抚胡呵笑。 说实在的,她确实心动了一下,可是……「我不想当道姑,而且我不相信师父,你话里总带着陷阱。」 五年后将道观交给她,那是连地带道观过到她名下,她一人独有呢,还是让她和大师兄争观主之位,此后六、七十年困在小小的道观中,管一群小道士吃喝,直到老死? 思及此,她冷颤直打,怨慰师父无良,连要利用人也先打个禅机,让人浑浑噩噩地走入他不好的局里。 「你这丫头的疑心病未免太重了,疑神疑鬼,师父我是快得道的半仙,岂会欺辱于你,你这言论太教师父伤心了。」青崖道长一脸难过,心痛徒儿的误解。 「师父,你就别再装了,别人不了解你,六年来和你形影不离的徒弟哪还会被你几句话蒙了,师父,徒儿看来蠢笨如牛吗?」三岁孩童都不会受骗上当,骗人道行太浅了。 「一万两。」一道变声过后的粗嗓骤起。 「嘎?!」两人四目齐望向发出声音的宫仲秋。 「一年一万两,不包含食宿费,不论你吃多少我全额支付,我住上房你就不会住下人房,一切比照我。」吃好住好又有银子拿,她还能说不? 狐狸似的丹凤眼往上一勾,琉璃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圈。 「若是我想赚点零花呢?」她指的是捉捉鬼,逮几只小妖下锅炖汤。 「成,只要与我的事不冲突,你想做什么事都由你,我一概不干涉。」他也不需要她无时无刻跟在左右。 「可是我不是师父能掐能算,我怎么笑得你几时会出事,几时会被人踩烂脑袋瓜子,万一我一离开你就遭难了,这笔帐怎么算。」一清二楚算明白了,谁也无闲话。 「你的意思是?」他眉头微微抽 动,未开口已知她的盘算。 「先付款吧!只收银票,银子太重了,我只负责消灾除难,你的死活不归我管。」她先把责任理清,表明了喊打喊杀的事别找上她,她专精的是术式及符咒,和不是人的妖呀鬼的打交道。 「可以,明儿个拿给你。」这副死要钱的钱精模样真碍眼,用银子就能将她倨傲的骨气砸个粉碎。 宫仲秋看她不顺眼,但是又忍不住多看两眼,他认为是要记住仇人长相,日后连本带利讨回来。 「多谢二师兄,小师妹贪财了。」她笑得眼迷迷,好不开心,活似抱着食物偷吃的小狐狸,让人看了有些心动,想伸出手挠挠她的耳朵,说句:好乖。 「嗯哼!死要钱。」绷不住的脸皮噗哧笑出声。 说厌恶倒还不至于,对于这个小师妹他还是小有好感,只是每回一瞧见她了然在心,什么事也难不倒她的神情,胸口一把无明火就会烧起来,想将她眼底的自信烧尽。 「总好过要饭的乞丐。」没人跟钱过不去。 曲款儿做了个幼稚的举动,她拉下左眼睑扮了个鬼脸,朝宫仲秋吐出丁香小舌,他蓦地一怔,像个被点穴的木头人僵了好一会儿,耳根后头慢慢晕开一层淡淡的暗红。 年仅十五岁的宫三爷自幼才智过人,过目不忘,能做一手好文章,临危不乱,沉着敏慧,可是在某些事上还是太生涩了,不够老练,他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 「放心,祸福相依,有祸时福一定在,不用可以去安排,福星一向跟着文曲星身边,你有灾无险,遇劫化吉,难来山挡,就算你想甩开她也甩不掉。」他们的命运是连在一起的,关于这一点,青崖道长恶趣味地不告诉两位高徒,由着他们苦恼去。 「师父,弟子什么觉得你有在看热闹的意味。」宫仲秋眸色深如秋潭,微微眯了一下。 「是呀,师父,你是不是在心里奸笑,终于摆了这两个难缠的徒弟一道。」越想越有可能。 他呵呵干笑,表情不变但脑子想着:这两只太精了,刚起了个头就看出端倪,一只已经难摆平了,两人联手岂不是天下无敌?「要好好相处,不能再争吵了,吵架伤感情。」 「师父,你在顾左右而言他。」 「师父,我和二师兄的感情早就伤了,你用十斤糯米来糊也糊不住裂痕。」有鬼,师父的眼神闪烁。 左一个精明干练的徒弟,右一个聪慧成精的丫头,青崖道长头痛不已的看看两人,有些吃不消的扬起佛尘。 「对了,老二,你的红鸾星未动,五年内不宜议亲,切记,切记。」 「那皇上赐婚怎么办?二师兄娶的可是公主。」曲款儿一脸坏笑的挤眉弄眼,不踩上两脚不过瘾。 「公主再贵也贵不过天命,天命如此他就受着,抗命而为会改变很多人的命数。」该死的人不死,该活的人活不成。 「师父,这算不算一劫?御前抗婚罪加一等,是要掉脑袋的,二师兄真不幸,壮志未酬身先死,师妹我都为你鼻酸。」大寒皇朝的公主多刁蛮,等于是娶尊罗刹来供奉。 青崖道长笑而不答,意指天机。 「有师妹在,师兄何惧之有,一年一万两白银就是让师妹来化劫的,一切有劳你了。」宫仲秋笑着打躬作揖,好不愉快的嘴角扬起,清俊面容多了如沐春风的笑意。 「你还真是很会顺着杆子往上爬。」真可恨,被他占了上风。 曲款儿很不服气却又不得不认栽,这一下痛脚踩得正着,谁教她被银子砸花了眼,把自己给卖了。 「有件事顺便一提,仲秋徒儿的第一劫已经来了,就在府里,难伴随而来。」他是方外之士,不涉入红尘事。 两人一听,不约而同的脸色一动,其中曲款儿还跳起来,指着老道士的鼻头破口大骂。 「师父,你可不可耻,这种事居然现在才说,你存心耍人是不是,看我急脚才是你的目的对吧!」千年王八老乌龟,挖洞让她跳,早不提,晚不提,在交易谈妥后才「猛然」想起。 「哎呀,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腰腿酸痛,不行了,得去躺躺,不然这腿不中用了,你们师兄妹聊聊,不用理会老道士了。」他这徒弟脾气坏得很,得赶紧开溜。 「师父,你逃难呀!」走得比飞得还快。 可不是嘛!嘴上说着酸痛的青崖道长健步如飞,灰发飞扬,长须飘然,仙风道骨的身影已离得老远,连他一根胡子也捉不住,仙姿如幻颇有几分得道意味。 此时前方来了一群香粉萦绕的美丽女子,他脚踩七星步一转,闪身走入一旁的一人宽花径,与胡翩翩等人错身而过,脸上犹带三分得逞的笑纹。 坏心眼的老道士走了,花朵一般的美人儿来了,曲款儿见状也想脚底抹油六了,但是手臂上传来强扯的力道,顺着温润如玉的手掌往上一瞧,浸入一双清浅盈笑的黑瞳。 这个不安好心的二师兄,连死都要连累她,在一群白骨精的围攻下,她还能全身而退吗? 「放手。」她小声的喝斥。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一万两银子不是那么好赚的。」宫仲秋笑得有如夏荷含露,清华若月。 「你坑我,钱还没拿到手,不算。」她摆明了想反悔。 他迅速取下颈上自幼佩戴的石榴佛手黄玉玉佩,不动声色的塞入她手中,言明是订金。 契约成立。 「小人 。」太卑鄙了。 「我比你高。」他意有所指的一睨她不及自己肩高的个头,谁是「小」人一目了然,不用争议。 咬牙暗恨的曲款儿气得说不出话来,硬吞下闷亏,明摆的事实怨得了谁,谁教她发育比人慢。 「三叔,天气转凉了,我给你送补身的鸡汤,你快趁热喝……咦,你为什么在这里?」安红玉是大夫人妹妹的女儿,今年十四岁,一看见曲款儿,她满脸笑容顿时转为不甘的恼怒。 「我正要走,几位……呃,姐姐当我不存在。」明明都是年纪比她小的小屁孩,她居然要装嫩,呜。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副身躯只有十岁能怎么办,她总不能跳出来说老娘快四十岁了,天外异魂不得已装小吧? 曲款儿闷得很,就她以往的经历应付几个小丫头有以大欺小的嫌疑,胜之不武。 宫府七小姐宫明月一把将人挤走,很不客气的鄙夷道:「滚开,别来碍事,我们宫府可不收留来路不明的小野……」 「明月,慎言。」宫仲秋冷然的沉下眼,打断她的话。 宫明月十三岁,是大房宫仲文嫡长女,上头两个庶出姐姐明珠、明翠已出嫁,目前在小辈中她最受宠,也因此常恃宠而骄,是非不分,任性妄为,想做什么就去做,从不考虑后果,反正有曾祖母、祖母和爹娘为她收拾残局。 而就是看准这点,恋慕少年俊色的安红玉才会拾掇着小表妹帮衬着撮成好事,将来还是一家亲。 反正姻亲不算真正的血亲,老大、老二和老三的岁数差上一大截,因此大夫人、二夫人只能往小辈里找,辈分不重要,主要是能看对眼,小俩口愿意了,这亲还结不成吗? 不过在一群妙龄姑娘中,却有一个梳着妇人髻的温婉女子特别显眼,她并不艳丽,也无举世美貌,清清淡淡地宛如一朵空谷幽兰,不张显,却又令人无法忽视。 唯一看穿她本相下是狐性的,大概就曲款儿一人了吧。「三叔,明月不喜欢她,你让她走,看到她那双狐媚眼睛我就浑身不舒服。」宫明月不快的嘟起嘴。 「谁准你胡乱闯入我书房,还带来府里的女客,礼数都学到哪儿去了?都快议亲的女子还如此不知羞耻,以后谁敢娶这家的姑娘,你娘没教你三从四德吗?」大嫂在想什么她哪会不知道,敢算计到他头上?找死! 安红玉脸色一白,捧着鸡汤的手微抖,宫仲秋明着指责宫明月不守礼,何尝不是指桑骂槐,暗指她厚颜无耻。 「那她呢!她怎么能来,三叔只会骂我,我不服。」凭什么外人能入内,亲侄女却要被责骂。 「她是我的师妹,来替师父传话。」意思是身分不同,宫明月等人不得造次,得规规矩矩喊她一声师姑。 「传完话就可以离开了,我不要见她。」哼!小狐狸精,这么小就会勾引男人,真讨厌。 宫明月不晓得真正的狐狸就在她身后,五百年道行的狐身化为人形,人形未现先练得媚魂术。 「放肆,由得你耍泼胡闹吗?几个长辈真把你宠坏了,不知天高地厚了。」看来要严加管教才行。 「三、三叔,你骂我……」她满腹委屈,泫然欲泣。 「今日之事我必转告大哥、大嫂,由他们来看管你,小小年纪不学好,满嘴低贱言语,到底是谁教你的,择友也要看对象,不是左亲右戚便是诗书传家,其中藏污纳垢者不在少数。」他没半句骂人,却削得人颜面尽失。 「三叔是坏人,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嘘!别伤心,你三叔不是坏人,他只是在教你做人的道理,你乖,不要哭了,不然胡姨娘也要跟着难过。」适时出声的胡翩翩拥着宫明月抽 动的肩头安抚。 第七章 她抽抽噎噎的收泪。「可是那是红玉表姐的心意,她忙了一上午才炖了一锅鸡汤,我……我……」 「好,好,不哭了,明月是好姑娘。」眼底一闪狡性的胡翩翩让覆下的长睫遮住眸光,她表情为难地轻启盈润樱唇。「三弟,你就喝两口吧,意思到了就好,一会儿我带她们到园子赏花,小姑娘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你别放在心上。」 「胡姨娘好好开解她俩,别让她们把路走歪了。」为求息事宁人,在二哥的小妾打圆场下,宫仲秋卖了个面子,端起放凉的鸡汤打算浅尝两口了事。 但是他的手才持碗就口,手肘忽地被撞了一下,一碗鸡汤洒了大半,他顿时目光一冷的看向撞他的小师妹。 这汤喝不得? 可以喝呀,不过掺了狐迷香而已,只要一口就会心志迷失,迷上下药的人,从此受其摆布。 曲款儿以手覆唇,以唇形说出无声言语。 「二爷,请你看戏。」 「看戏?」 「值回票价的好戏。」「真的?」 「比金子还真,终身难忘。」痛到终身难忘。 百忙之中非要他来看戏?三弟这小师妹未免太古怪了,而且力大无穷,拖着他就跑。 硬被拎来的宫仲云坐在一张红木圆凳上,面前是木雕花小几,上面摆了核桃、花生、杏仁、瓜子,还有几盘切好的当季水果,一旁的红泥小火炉煮着香气正浓的桂圆茶。 可奇怪的是,似乎只有他闻到茶香味,来来去去的下人仆妇好像看不见他们,大声谈笑地从身边走过。 「这是结界,我们看得到他们,他们见不着我们。」看他一脸困惑的东张西望,曲款儿勉为其难解释一番。 不是人人都能修道,大多数人是庸碌一生的凡夫俗子。 「你用的?」他大为意外。 她点了点头,不自觉眼媚如丝。「师父教的,我学得不精,勉强能拿来唬唬外行人。」 师父才不教她不入流的旁门左道,这是她身为巫规之主时习来的术法,她花了两年功夫,这具稚嫩的身躯才运用自如,不过和成年的她比起来差多了,结界的空间不大。 以前她随便一划便是婆娑一世界,宽到无边无际,能纳江山万里的大陆,山河湖泊尽收其中,而今只能是搭个桥的宽度,站满百来人就没了,她得再练练,不能丢人现眼,至少要更广阔一些才行。 「小姑娘要我看什么?」宫仲云端起茶,轻啜一口。「一枝红杏出墙去。」 「咦?」偷情? 「嘘!好戏上场了,你耐心点看,别动气。」气出内伤来很难医,虽然是他自找的,美色当前情难禁。 要他别动气,难道和他有关? 能入翰林院绝非池中之物,风采依旧的宫仲云思绪本就转得快,多年的官场生涯也磨出了锐利和稳重,他一言不发盯着水榭中众人渐渐散去的八角凉亭,思索着谁会出现。 果然没让他等太久,第一个映入眼中的白衣少年是他三弟,他眉头一挑,露出兴意,心想这丫头和三弟向来不和,该不会是两人又闹起来了,她故意安排一出戏要捉弄三弟。 但是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一身杏色衣裙的娇媚女子笑靥如花,毫无半丝忸怩的款款而来,完全不怕人瞧见,轻抚三弟面庞,那是他从没见过的妖媚笑容,眼神流露出万种风情…… 「胡姨娘,请自重。」宫仲秋一脸情不自禁,却又碍于礼数,硬生生地忍住。 「三叔何必强忍着对翩翩的爱意,你的到来不就表示出对翩翩的依恋,翩翩心里好快活。」媚眼横送的胡翩翩以纤纤玉指一下轻、一下重地抚过他玉般的唇瓣。 「叔……叔嫂有别,我不能……不能对不起二哥,你是他的……」他忍得额头冒出薄汗。 胡翩翩一听,妩媚的以手背掩唇娇笑。「我不是谁的,只是你的怀中宝,宫仲云那傻蛋不过是我接近你的跳板,我有了你,还要他干什么,白白伺候他好几回。」 「你为什么要我?二哥他对你是真心真意,你不该辜负他。」宫仲秋额头上的汗流得更急,满脸通红。 「因为你是文曲星呀!能带给我好多好多的好处,你不爱我吗?」她红唇一噘,眼带勾引。 「二哥他……」 纤指轻点他唇上,一股媚香暗生。「别提那个扫兴的男人,世上哪有真爱!那是傻子才会相信的,他若真心真心,那么与他少年夫妻老来伴的妻妾又算什么呢?他不也见一个爱一个、喜新厌旧,见到貌美女子便宣称是一生所爱。」 呸!不过是哄人的情话,哪个当真哪个奈何桥上等百年,看看良人可否还记得旧时春光。 她在这人世间兜兜转转数百年,还没见过半个只为一人的痴情汉,红颜易老情易逝,转眼白发鹤颜的老妪有谁怜,男人要的是千娇百媚的美人儿,越是水灵越疼如心肝。 看遍无情世道的胡翩翩最不相信男人有真心,她是吃过亏的,有过惨痛教训的她更加疼惜自己,狐狸有兽性没人性,天性凉薄又自私,所作所为只为了自身,休论他人。 「我二哥听到你这番冷情言论必定十分伤心,他对你的心意不假,发自内心。」前些日子二哥还一脸不舍地说委屈了胡姨娘,让她委身为妾,没想到…… 「如果我又老又臭,还满脸麻子,他看得上我吗?什么都是假,不过是为贪恋美色所找的藉口,你看我美吗?是不是心口扑通扑通跳,心猿意马想和我成就好事?」她薄衫轻卸,露出半边白皙香肩。 结界内的宫仲云又羞又恼地捏碎了一只茶碗,他整张脸气得涨红,大声怒骂不要脸的胡姨娘,多次想闯出结界又无功而返的弹回,气愤地两眼充血,双手紧握成拳。 他没想过一心爱慕的女子竟在背后嘲弄,视他的深情付出是作戏,色欲熏心的只瞧见眼前美色,无视颜色渐退的糟糠妻,以及年岁渐长的小妾,贪花好色图一时新鲜。 他不否认她幽兰似的美貌是他动心的主因之一,但是少了她装出来的温柔婉约,他也不会动了纳妾的念头,一时的露水姻缘谁当真,还不值得他赔上一生清誉。 脸色越来越红的宫仲秋拨开她落在胸口的嫩白柔荑。「只要你一天是二哥的女人我就不会动你,这是我的原则。」 「咯咯咯,原则值几两银子,今朝有酒今朝醉,我们好好快活快活,把握当下。」她素手一扬,白玉般的手心出现一只青玉酒壶,酒香浓郁,未饮先醉。 「不行,我不可以对兄弟无义,他是我二哥,君子不夺人所好。」这狐骚味越来越重了。 「那我杀了他,取他的心来泡酒,一了百了。」她目中狠厉,视人命如草芥,取人性命在转瞬间。 他一听,两眼冷如冻霜。「你敢动他我会先杀了你。」 胡翩翩撩人的媚姿一顿,笑颜凝上一层教人看不透的薄薄白雾。「看来你的狐媚香中得不深,我再喂你几口吧。」 她一口含 住壶中酒,妖艳朱唇染上酒色更加媚人,流转着百般娇媚的玉颜艳丽无双,俯下身欲以口哺喂。 「臭丫头,你还不出来收拾她,想看我多少笑话!」再也受不住的宫仲秋将投怀送抱的艳姝推开,底下扎着针似的连忙跳离,大口的喘着气,全身像被烈火焚烧般灼热。 噼啪一声,无人的亭子后方,一高一低两道人影立于花丛中,地上裂成碎片的小木几,干果撒落一地。 「你不能多撑一会儿吗?我还没看过瘾呢,好歹你也是师父的弟子,怎么弱得教师妹汗颜。」她出门都不敢称他为二师兄,他还是到西游记中当拿着九齿钉耙的二师兄,符合他看中不中用的形象。 一拭满头汗水的宫仲秋笑得像要杀人。「你在太湖石花纹椅上涂了什么,还特意指定我非坐那位子不可。」 她不以为然的耸肩。「不过将十斤花椒剁碎,泡在水缸里一日一夜,再用慢火熬成半碗水,十斤花椒的精华全在那张椅子上,你不用感激我,师妹的小小心意而已。」 「你……你用了十斤花椒?!」她这仇报得真够呛,不知不觉地让人生受了一遭。 难怪他初坐下时没什么感觉,坐得越久,又麻又辣的劲道便由下往上冲,渗过布料直达皮肤,再由皮肤蔓延到身体各处,全身像着火似的热了起来,犹如坐在烹鼎上。 宫仲秋一张脸时黑时青,偶尔还出些惨绿,可他还是谈笑自如的扬着煦阳般浅笑,教人看不出他一肚子火焰正熊熊燃烧。 「你没喝鸡汤?」胡翩翩讶然。 「明知加了料谁还肯下肚,你当青崖道长的弟子是光长个头不长脑的傻子吗?」又不是神农尝百草,以身试毒。 曲款儿拐着弯又损了宫仲秋一记,他曾嘲笑她平胸、个矮,人不长个光长脑,一脑袋瓜子的阴谋诡计,这会儿她回敬他一箭,个高有啥用,榆木疙瘩一个。 「不可能,我明明……明明看他喝了……」不相信的胡翩翩有些失神,口中念念有词。 「狐狸眼睛不够利,随便来个偷天换日就瞒过你了,我师父有个酒葫芦被我借用了,我瞒天过海的藏在二师兄的袖子里,他仰头一喝,其实是将鸡汤倒入葫芦内。」怎么简单的手法居然还会上当,不是有一说狐狸是世上最有灵性、最聪明狡猾的动物吗,怎么蠢笨如牛? 客居的厢房内,青崖道长偷得半日闲的欲品尝珍藏多时的美酒,酒一入喉立即喷出,黑线三条横过左额,他摇了摇葫芦,百思不解里头的酒为何变味了,竟然有鸡汤味,而且都馊了。 曲款儿口中的「借用」实则是发动了术式中的「隔空取物」,她的借其实是偷,事先未告知,事后未禀明,因此青崖道长毫不知情爱徒随性而起的恶行,正寻着酒变质的原凶。 「小姑娘,你怎么知道里头下了东西,看你年纪小小还有好多年可或,饭多吃闲事少管才会长得大,快快闪远点,别来送死。」她说着,十指弓成爪形,十根尖细的利爪疯长,足足有十寸长。 「你……你不是翩翩……」嘴唇发白,看直了眼的宫仲云骇然地盯着她变成兽爪的双手,手背上满是雪白细毛。 「原来你也来了?哼,这场戏演不下去了,本来我还想窝在你怀里叫叫屈,让你把你三弟亲手送到我跟前,任我为所欲为呢。」她高喊一声「非礼」,这府里信她的人会有多少? 只是一切太顺风顺水了,顺的让她失去狐狸警觉性,她的自负让她低估了人的智慧,以为她轻轻招手就能任其摆布。 「为什么?」他悲愤地一咬牙,口中渗出腥浓的血腥味。 狐狸的天性不认为自己有错,只有计谋被揭穿的恼怒。「想必你已听了好一会儿,用不着我再重复一遍,文曲星是天上星宿,授天命而来,我要他的天授天命助我修炼。」 「你要吃了他?」真是太可惜了,她出来的太早。 胡翩翩用鄙夷的眼前一睨。「要是能一口吃了我何须煞费苦心,藉由术法引水下起大雨,将宫二爷留宿在我屋里。」 「那该用何种方式引渡天命?」曲款儿不耻下问。一旁的宫仲秋因她的上进,脸色变了三变,先紫后青,接着转为黑。 第八章 「男女合欢,一点一滴引入我体内,历经九九八十一次合体才能全部吸取,文曲天命我一次承受不起,小姑娘,你问得太多了。」胡翩翩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再次犯了轻敌的错误。 梳着双丫髻的曲款儿不管从哪方面看来都是个孩子,根本不具威胁性。 「喔,九九八十一次啊,我二师兄真有福气,美人英雄配成双,你们请便,我就不凑热闹了……」啊,谁拉她后领,想活活勒死她不成,她在做善事该有善报。 「收、拾、她——」宫仲秋咬字咬得特别重。 「我们拜的是同个师父,我会的你怎么会不会呢?二师兄,自己处理。」她拿乔的说。 「我学是的剑术不是斩妖除魔。」他以为学好剑便无人伤得了他,可是他错了。 「一剑刺下去也会流血,别浪费所学。」她十分鼓励他一试。 「剑杀不了她。」他有自知之明。 「谁说不行,我的剑就行。」她抽出背后的金钱剑。 「小师妹,你要趁火打劫吗?」她的意图相当明显。 曲款儿露齿一笑。「挡劫也要赚点零花,小师妹很缺银子。」 「五千两。」一口价。 她当然缺银子,因为她太会吃了。 「成交。」 没有任何招呼,神色一变的曲款儿面色清冷,两眼如冰刃般冷然,由纯银所铸的金钱剑直指胡翩翩心窝。 「啊!你是大术师——」她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不是术士,而是比术士高上好几等的大术师。 「你知道的太迟了。」她轻扬手中的金钱剑,剑环上一百零八枚铜钱散入胡翩翩一百零八处穴位,剑尖往前一送,轻压,高喊一声,「散!」铜钱立即破穴而出,冲散她一身修为。 「不——」 女子的嘶吼声转眼成了小兽的低鸣,胡翩翩不见了,地上多了只七个月大的雪白小狐。 「翩翩是……狐妖?!」心口一痛的宫仲云流下两行男儿泪,一口血喷了出来。 「这样不好吧!狐狸的栖息地在山林,那里才适合牠们生长,你二哥要把狐狸留下来养,简直是……」 「魔怔了是吧?」宫仲秋心有灵犀地说出她的未竟之语。「我看是中邪比较贴切,一千两,我把他魂魄收回来。」人无横财不富,有钱不坑有愧于心。 「小师妹,你也魔怔了是不是,师父说过童子尿能解失魂症,路边有一小童年约五岁,二师兄不嫌脏为你讨来一碗可好。」捏着她鼻子强灌,以化解邪魔附体之危。 她皮笑肉不笑的斜睨一眼。「二师兄自个儿的不是更好,何必有求于人,欠人情债。」 「我的你敢喝?」他挑眉。 「不试试怎知,二师兄好歹是十五岁的举人老爷,怎么还是童子身呢,不会是那话儿不能用了吧?」她缺德的想着。 任何一个稍有尊严的男子一旦涉及男性雄风一事,不论他是老是少,今年贵庚,少有不介意的。 大寒皇朝的婚嫁来得早,女子年满十二,男十三即可议婚,婚期定于何时可自行斟酌,大多在女十五及笄及男十六岁左右,再晚上两年便是大龄,街坊邻里难免会嘲笑几句。 尤其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公子们,未免在洞房花烛夜闹出「找不到门」的笑话,通常早早备好侍寝的通房丫鬟,由身边服侍多年的丫头在大婚前教导应知的人事和敦伦。 宫府大爷、二爷十三、四岁就开荤了,宫仲文身边的朱姨娘便是大他两岁的通房丫头,七岁买进府就服侍他左右,为他生下一庶子、两庶女,明珠、明翠两位小姐即由她而出。 不过不知是跟老道士学武的缘故,对男女间的事看得极淡,还是宫仲秋是个怪胎,天生寡情,对人、对事都保持着疏离态度,因此他身侧的伺候尽是小厮。 没有丫头随侍在侧是一件奇怪的事,即使已来到这时代多年的曲款儿也多有怀疑,她常想宫三爷是否患有隐疾,或是难以启齿的癖好,例如…… 只好男色的龙阳之癖。 「师妹的关心二师兄铭感五内,不过师父批示过我的八字和面相,直言我不宜早婚,否则易招女祸。」他意有所指地朝她一瞅,她是姑娘家,本身就是最大的祸害。 「娶妻纳妾和做那件事无关吧,二师兄若有难言之隐,小师妹这儿倒是有不少好东西,可助你雄风大振,看是要符纸或丹药,送你一个我刚化成的术人也可,自家人不多收你银两,八折价送你。」 「你有那么缺钱,敛财敛到我头上?」他没让她吃饱吗?瞧她手上拿的是什么。宫仲秋眼皮微动地斜睨专门为她烧制的青画绘莲纹鎏金边大碗公,碗口比他的脸还大。 马车枥辘地向前直驶,竹帘半卷,车窗外的景致是一片星空低落,大如玉盘的月亮正逢十五夜,近在眼前,明亮的星子横挂在天际,形成一条炫目的河流,闪闪发亮。 夜半私逃……呃!这么说似乎不太妥当,因为考期将近,未免不必要的麻烦,宫府三爷非常睿智的做了个决定——果断地在预定出发的前三日出门,而且是趁夜离去,未知会他人,有点偷偷摸摸,见不得人的感觉。 原因无他,还是出自女人。 大夫人要他「顺便」带外甥女安红玉到繁华的京城一游,不需要他照顾,只要做好下榻处的安排,不要离他太远好相互看顾,有空去逛逛寺庙、上上香,求个姻缘签。 而随同的丫头、婆子、赶车的十五名,其中有几名丫头生得特别水灵、姿色颇佳,一双手娇嫩无比,走起路来柳腰轻摆,不下闺阁千金,不知是伺候人还是被人伺候。 有了大夫人的「顺便」二夫人也不落人后,她直接送了四名貌美丫头当他的大丫头,表面上是显示她大度,爱护小叔,舍不得他枕畔无人照料,但其用意不言可明。 两位嫂嫂的「好意」就够让宫仲秋受宠若惊了,更别替母亲和祖母也来参一脚,她们若开了口,他能拒绝吗? 所以宫仲秋只好逃难似的没有通知任何人,趁着府内的人都睡下了,他才带着一些书和轻便行囊,以及挡灾化劫的小师妹,静悄悄地上了小厮事前备好的马车,走后门离开。 实在怪不得他有此举动,若是带上那一大串女眷,那不是上京应考而是春游了,光是载人的马车少说七、八辆,再加上那些女人的箱笼、衣饰、首饰、胭脂水粉等用物,十几辆马车怕是不够装,一路上拖拖拉拉,等到了京城科考早就过了。女祸、女祸,说的真是一点也没错。 此时宽敞的马车内,一名白衣素面的清雅女子正面无表情的剥着核桃,一颗颗核桃落在碗公里,在月光映照下,她面上透明得毫无血色,只有一再重复的枯燥动作。 驾车的马夫是高大的壮汉,戴着一顶宽大的斗笠,蒲叶似的大掌满是劳动过度的厚茧,明明是黝黑的肤色却透着不寻常的白,一样寡言不多话,沉默得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彷佛是一抹随时会消失的白影。 这就是曲款儿收留鬼奴和秀姑的理由,她讨厌吵杂声,鬼很安静,人不受控制,易有二心,与其花时间调教,时时防备,她宁可省事点,捉两只无处可去的孤魂野鬼来使唤。 事实证明她的作法是明智的,看她此时多舒坦,少了扰人的喳呼声,多了可人顺心的奴婢。 这些年和青崖道长四处游历,师徒二人就像云游四方的游人,只身在外早就习惯了自行打理身边琐事,天大地大我最大,自个做自个的主人不用人服侍。 反而入了宫府才不自在,到处是叽叽喳喳的人声,老人、妇人、丫头、婆子、小厮、嬷嬷、门房,样样都得照规矩来,这对懒散惯了的曲款儿是一种束缚,她不喜,却得忍耐地受着,还得接受诸多不屑、轻蔑、憎恶、鄙视的目光。 她真的很不喜欢宫府的作派,外表光鲜、内里腐败,个个假得令人作恶,可是这就是名门世家,不论她喜好如何,高门大户便是这般,以礼教约束他人,放纵自己。 「二师兄,我们讨论的是你的身体状况,无关我敛不敛财,为了你的长远将来打算,不要避讳求医,趁你还年轻早点把病治好,免得拖久了真的欲振乏力。」她是为他设想,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他的忧就是不举。 「不劳小师妹费心,二师兄谨遵师命不涉女色,五年后不过二十,尚是青春好年华,不乏佳人为伴,倒是你……」他话说一半吊人胃口,可底下之意闻者心知肚明。 曲款儿有嫁不出去的困扰,因为她食量大得惊人,光是她「豪迈」的吃法就吓得男人退避三舍,世间有几人养得起。 只是没人晓得她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异魂,对于婚嫁问题全然不放在心上,她还乐得一辈子不嫁人,没有公婆、没有小姑、小叔,没有互看不顺眼的妯娌,更省了妻妾相争,亲戚间的走动,一人便是一家,少了多少麻烦。 父母双亡,上无爹娘,青崖道长又是半个出家人的道士,不理红尘俗事,她日后要不要嫁,嫁给谁,全由自己决定,谁也做不了主,有谁比她过得更舒心、更惬意? 「二师兄尽管放宽心,小师妹我若是没人要也不会赖上你,我还没想不开埋在你这拉不出屎的茅坑里,反而是你这毛病要治好呀,不然还是别糟蹋人家姑娘,夫婿睡在身侧却无用武之地,守活寡和守坟有何两样?」全无希翼的死气沉沉。 曲款儿发现她似乎天生犯贱,每回只要一碰上腹黑二师兄,她嘴巴就停不住,不斗上两句心里像长虫似的发痒。 一听她不想赖上他,又直指他是拉不出屎的茅坑,宫仲秋面色阴了阴,薄唇抿成诡异的冷笑。「小师妹想过师父为何要我不近女色,而五年后你就十五了。」聪明人话不用多,点到为止。 倏地,她打了个冷颤,面上缓缓浮现不愿相信的惊恐,「不……不会吧!师父他……脑子应该没被驴踢过吧?」 「你说呢?」看她面露惊色,他的心情好了很多。 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师父又不是魔怔了,糊涂到乱点鸳鸯谱…… 「二师兄,你一定会力抗到底吧?师父那一套禅机骗骗外人还可以,咱们别被他唬了,你可是要婚配公主的状元公。」 其实她是有点小心惊,没法全然不当一回事,和师父相处多年,她还看不出他道行有多深不可测,但是在天文、命盘的掐算方面,师父从未有过失误,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必定成真。 所以她要开始苦恼了吗?这个腹黑男不会是逮着机会恶整她吧?把她吓得心神不宁,惶惶不安,他好一旁看热闹。 曲款儿瞪了扰乱她心绪的二师兄一眼,背着四把刀剑的小身板挪呀挪,挪到离他最远的角落。 宫仲秋露出一抹令人头皮发麻的浅笑。「如果师妹当真求嫁无门,师兄再委屈也会牺牲小我,师门祸患总不好去祸害别人,有损师父高风亮节的名声。」 「你还真是……有勇于「捐躯」的气度,小师妹会尽量不麻烦你。」她咬牙切齿的说。 宫仲秋嘴角上扬。「自个儿师妹嘛,岂能不爱护,你安心备嫁,等花轿上门。」 第九章 「你去死!」她怒不择言,拿核桃砸人。 他顺手一接,指腹一压,胖嘟嘟的核桃仁弹到手心,放入口里细嚼。 「你会死在我之前,挡灾的。」三劫、三灾、三难,多美好的磨练。 「你这人说话怪缺德的,难怪我看你不顺眼。」凭什么是她死?必要时,管他什么文曲星,一样推他去挡刀。 「彼此彼此,牙口镶刀片的,小心割伤了唇舌。」她能挡,他不见得肯让她替,昂藏大丈夫岂能躲在黄毛丫头身后。 两人就像爱吵爱闹的前世冤家,一吵起来又闹别扭了,你瞪我一眼,我睨你一眸的暗中较劲,最后小娃儿似的扭开头,谁也不理人地装哑巴,马车内只剩下咔嚓咔嚓的剥壳声。 一时间似乎安静了许多,夜深人静,虫鸣蛙叫声特别清晰,偶尔伴随着林间呼啸而过的夜枭扑鼠声。 只是夜里行驶马车多有不便,纵有月光照路仍是漆黑一片,整座树林笼罩在阴森森的气氛中,好像随时会有不明物从林中深处冲出,扑咬任何一个会动的活物,拆解入腹。 不过对前头驾车的鬼奴而言,这样的夜色如同白昼,他目光清明,如履平地般避开路上每一颗石头,每个凹凸不平的窟窿,始终维持着平稳的行进速度,不让马车上的主子颠了腿,硌了腰背。 一出林子,迎面而来的是两座山峰相连的小山,不高,一半的山壁是刀削般光滑,光秃秃的垂直峭壁草木难长,仅有几棵小树和野草从石缝间钻出,险峻非常。 马车由山脚下经过,越过这山头后的三十里处是一座人口不多的小镇,以贩售皮毛居多。 突然,一颗小石子落在车篷上,两人不以为意,但接下来是接二连三的咚咚声。 如果第一声是意外,第二颗石头落下算是巧合,那么马车外的石头雨又该怎么说? 「有客人来了。」 「是你的客人还是我的客人?」一群活腻的家伙。 「有差别吗?小师妹。」是人便由他招呼,非人者,自是小师妹出手,他不敢抢功劳。 曲款儿放在桃木剑上的小手一紧一松,神色懒洋洋。「小妖小鬼罢了,你能应付,我打个盹。」 「那就交给尚青吧。」他学她闭上眼,身子往车壁一靠。 「你的小厮?」 「别看他不禁打的小模样,底子还不错。」尚青是外祖父给他的暗卫,虽然用处不大但动动拳头功夫还行。 大寒皇朝的相爷宋东玑以正直公平之名立足于朝堂,从不徇私苟且,有所偏袒,不偏不倚,大公无私,享有「公道公」的美名,任谁都捉不出错处,相当受朝野百官敬重。 这么个名扬在外的智者独独偏爱最小的外孙,当成曾孙一样的疼着、宠着,巴不得他就是自家的嫡孙。 因为宫府三兄弟的年岁差距太大,宫仲秋一出生又特别瘦弱,几乎养不活,被外祖父保养至膝下五年,而后遇到仙人似的青崖道长收为门下,习武后筋骨才渐渐强壮。 因此宫仲秋自幼就和外祖父较为亲近,反倒与父兄有一层隔阂,他在宫府名为三爷却处处不自在,两位嫂嫂藉着名义管着他,将手伸到他的院子,不如外祖父真心的疼宠,由着他的性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宋相爷唯一的要求是小孙子的平安,所以宫仲秋一离开相府回宫府,他什么也没说,就送了个会武的小厮过来。 「告诉他,胸口一剑是要害,穿心而过就活不了。」斩了脑袋仍能再接回,妖的自愈能力十分惊人。 不用宫仲秋开口,马车外的尚青已然听见两人的对话,他剑光闪过,凄厉的哀嚎声阵阵。 「那鬼呢?」他看到有几道砍不死的黑影。 「用童子血抹在剑上,阳气震鬼。」人为阳,阴为鬼,阳克阴,阴摄阳,阴阳相生又相克,只在于谁强谁弱。 尚青闻言一顿,声音略低的朝内一嚅:「三爷,属下的血不能用。」若非天色太暗,定能瞧见他满脸通红的尴尬。 「不会吧,他居然已不是童男,二师兄,他比你强呀!」果然是上进的孩子,早早品味女躯的奥妙。 他比你强…… 「是吗?」 眼眸一深的宫仲秋反手挥袖,鲜红的血滴往外飞出,射中一道黑影眉心,黑影往后一倒,随后又蹒跚地爬起,直扑向马车。 「二师兄,你这文曲星转世太抢手了,想来分一杯羹的真是不少,不过,到底是谁把你文曲星的身分泄漏出去?知情的应该只有那几人而已。」师父一再严令噤口,未一朝闻名天下知之前,星宿之体实属秘密,不得道予外人知。 除了他多舌又好炫耀的大嫂、二嫂外还有谁,他对那两人的行事为人早已不抱任何期望。「你不出手?」 「不需要。」意思是等级太低,她出手是削他面子。 妖和鬼也有分大妖、小妖、大鬼、小鬼,她先前说过了,来的是小妖小鬼,也就是道行不高,她信手拈来便是一箩筐,不费吹飞之力,一只也跑不掉。 只是,她为何要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又没银子拿,他自个儿就能对付了,犯不着大材小用。 「对了,二师兄,我小睡一下,你别让人扰了我。」她同时也要提醒车马鬼奴,不许颠了她,否则让他再死一回。 看她自顾自的蜷气小身板往座椅上一躺,手上的碗公拿也不拿地任其掉落,在落在车垫前,半透白的手轻巧捞起,收放在座位下方抽拉方便的小柜,宫仲秋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将搁在一旁的外衫往她身上一披。 不是照顾,是看不惯她的随兴。他自我说服。 马车外头的妖妖鬼鬼似乎越靠越近了,数目比之前多了一倍,应接不暇的尚青小有负伤,一脚踢开正要撞上车壁的鼠妖。 宫仲秋往螭龙玉扣扣住的腰带一抽,瞬间变成三尺长软剑,他将剑身往指上抹过一遍,看似森冷的长剑闪着艳红光芒。 不到一刻,他又回到车中,手里无剑,却多了一股连自己都拧眉的腥臭,他以为又会听见小师妹尖酸刻薄的抱怨声,没想到一低视,她睡得正香甜,还发出小小的酣声。 不自觉的,叹息声逸出,他也阖上眼入睡。 不知是不是宫仲秋一战成名,让想硬夺他天命的妖鬼受到震慑,暂时退避在暗处观望,还是怕了小小年纪却阴狠无比的曲款儿,担心有命去,无命归,一路上平静了不少。 接下来的路程风平浪静,平顺得很,连个打劫的土匪也没瞧见,没听到「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要从此过,留下买路财」的经典台词,小有期盼的曲款儿不免有所遗憾的以吃来拽愤,她一个人啃光了一只全羊,连羊头也没放过,还直嚷着肚子饿。 不过为了迁就鬼奴和秀姑的昼伏夜出,一行人的作息也日夜颠倒,晚上赶路,睡在马车里,白日就在小乡小镇歇着,四下走动,这边看看,那边逛逛,再赚点小钱。 走走停停七日夜,终于在第八日抵达京城,马车从厚重的城墙底下过,曲款儿很清楚听见在她面前耍面瘫的二师兄长吁了一口气,紧绷的双肩微微放松,露出一丝笑意。 虽然同车而行,但同车不同命呀! 曲款儿的身躯才十岁,没有所谓的男女大防,她到哪都能睡,头一枕下便能入眠,没有任何不适,一整个安之若泰。 可是对宫仲秋而言却是苦不堪言,除了学武较为刻苦外,他几乎可说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睡的当然也是紫檀大床,晒得柔软的被褥有日头的味道,从没有过想睡而不能睡的困扰。 曲款儿可以不在意名节,他却不能不为她着想一二,为了以防突发事故,她睡着时,他必须睁目提防四周,小姑娘能无所顾忌的躺着睡,已有男子身躯的他万万使不得。 他仅能在白日偶尔打个盹,找个客栈或民宅小歇一下,若是她没惹出麻烦的话,他就能阖目三个时辰。 但是这情况少之又少,七天下来,他是萎靡不振的小老头,而她活像吃了仙丹似的精神抖擞,还能拉着他四处跑,闲事他管,祸事他担,吃了不付钱还是由他善后。 到底谁是福星?看她是祸星还差不多。 「呵,来了,两年不见都长高了,身子骨要比我还壮实了,不错,不错。」 谁能让整天喊着腰眼痛、腿骨儿酸的宰相突然腰不疼、腿不酸,不用下人搀扶,两腿健步如飞的亲至门口相迎,笑逐颜开的赶在最前头,没人能比他脚程快呀? 定眼一瞧,不就是身姿卓然,玉树临风的孙少爷嘛!他桃花面容更胜女子三分,琼姿华衣往那台阶上一站,根本是无人可与之争锋的玉人儿,所有人的眼珠子尽往他身上黏,舍不得错过一丝一毫。 「是来了,外公,你老可康健,没再为朝堂上那些蚂蚁小虫气出病吧?」宫仲秋上前一迎。 其实已近耳顺的宋东玑早该由朝堂退下了,可是他拖着一把老骨头迟迟不上上疏,为的是占着宰相之位替小外孙铺路,等他历练够了再接下自己的位置,成为当代最年轻的相爷。 「哼,那几个成不了气候的小东西,老夫伸脚跺一跺,他们浑身抖三下,吓得半死呢。」没一个胆气足的,见到他是老鼠见到猫,连喘气都不敢,直接倒地装死。 身为三朝元老,又不结党营私的老相爷深受两任皇上器重,即使年近花甲,皇上仍常问政于他,对其重视也是皇朝第一人,他不开口皇上也不打算主动放人。 「你没涉入皇子的争斗吧?!」最难办的是天家事,骨肉相残、兄弟阋墙、父不父、子不子,后宫乱成一锅粥,欲断还连丝,全搅合在一块,千万不能沾染。 一入了大厅,顿时明亮,八扇门齐开,窗明几净,堂前的海棠花香气弥漫一室,时浓时淡。 「皇子皇孙想怎么搞干我底事,我只效忠皇上一人,其他的肮脏事碰也不碰。」不是没人找上他,明里暗里的威胁利诱,他不为所动地让人碰一鼻子灰,讪讪然离去。 纯臣不好做,但也没想象中困难,只要立场坚定,不偏袒一方,她们都想拉拢他而不是得罪他。 「不急,六年后立见分晓。」以他预估的局势来看。 「你是说……」宋东玑面上一肃。 宫仲秋轻摇头,示意外祖父勿多言。「师父无意间泄漏的口风,想必十之八九,我们耐心等待,静观其变,谁得天下皆与咱们无关,我们要做的是忠君的臣子。」 「呿!毛小子一个,我一把年纪了还要你来教,朝堂的变动我看得比你还清楚,身在其位看得多……咦?这位小姑娘是?!」老相爷老眼未花,不经意瞄见一道鹅黄色小身影,略微一讶。 「你见过的,我的小师妹。」不知是错觉或是上下牙板硌紧了,宫仲秋在第一个「的」字上发音似乎重了些。 他想了一下,恍然大悟般的啊了一声。「是款儿丫头吧,那年你师父还带她到我跟前一晃,得意地像拾到宝,我还没瞧仔细呢,他怕被人偷了一般赶紧带走,原来是她呀!」 当时那一眼瞧得含含糊糊,瘦瘦小小的娃儿,全身的肉秤一秤还没他胳臂重,脸很小,唯有那双清澈瞳眸特别明亮。 第十章 「款儿拜见老相爷,老相爷万福。」曲款儿福了福身,到人府上说两句好听话,给长辈的面子不能不做。 「好,好,看来是个懂事的,比我这外孙还知礼。」宋东玑朝外孙一瞟,意思是这娃儿多讨喜,他要跟人家多学学。 嘴要甜,有笑脸,走到哪都吃香。 「外公,别急着数落你乖孙,一路行来甚为疲累,可否先让孙儿歇一下。」连日赶路,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 宋东玑一听,连忙关心地看看外孙脸色,这不看则已,一看大惊失色。 「哎呀!你是怎么回事,一脸憔悴,眼眶下方的凹痕深得发黑,你是几天没睡了?」 他再一看身后背了三剑一刀的娃儿,以为她也是一身狼狈,没想到却看见面色红润的小笑脸,小脸滋润,水嫩水嫩的腮帮子泛着白里透红的嫣色,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 这……好大的落差,教人为之错愕。 一个花叶枯萎,一个嫩芽正绿,两相比较,他不晓得该同情小孙子的任重道远,还是苦笑小丫头的活力充沛,无忧无虑的小娃儿没烦恼,能吃就吃,能睡就睡,自然神色鲜活。 若是老相爷得知曲款儿的体内不是十岁幼女的魂魄,而是近四十岁的女人,而且今日他所见的一切皆是她有意所为,他大概要睁大双眼先吐一口老血,再大骂一声「贼妮子」。 「没什么,连坐了几日的马车赶路,怕一时贪玩误了考期。」宫仲秋说得合情合理,强忍身上的疲乏。 「去去去,快去休息,别硬撑了,金总管,孙少爷的居处收拾好了没,快让他去躺躺。」老人家疼外孙,此时的老相爷哪有在朝堂上的威仪,只是心疼小辈的老头子,眼中的宠溺明显可见。 被推着走的宫仲秋无奈地一回首。「不急,我还能撑着,相府等同我第二个家,闭着眼睛走也不会迷路,你老更不至于把我的梨花院给了别人,我认得路,先安顿小师妹吧。」 终于有人注意到她了。个小的曲款儿在心里腹诽,不能因为她人小就忽略她呀,她还没微小到如同一粒沙尘。 「啊!差点忘了她。」宋东玑一拍额头,歉然的一笑,「小姑娘,老夫让人给你安排个院子,你跟着钱婆婆去,一会儿会有丫头服侍你梳洗,你别嫌老夫府上简陋。」 钱婆婆?宫崎骏电影「神隐少女」中的那位吗?曲款儿想到动画里的一景,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钱婆婆是一张不难看的马脸,又高又瘦的身形如同竹竿,两人没有一处相似,不过那一丝不苟的发型倒是如出一辙,她隐隐约约能闻到发油的味道,是桂花香气,但抹得浓了些。 「不用了,她住梨花院。」没在他眼皮底下盯着他不放心,她惹祸的速度和她杀鬼一样快。 闻言,宋东玑眉头一皱。「妥当吗?毕竟男女有别,虽然她是你师出同门的师妹,还是得有所顾忌。」 「无碍,她是来挡灾的,师父推算我五年内有三灾三劫三难,必须依靠小师妹来化解。」离得近才能确保万一,她实在是天生的招祸精,哪里有事就一定有她。 「什么?!」三灾、三劫、三难? 「有她在能化险为夷,外公不必挂心。」找上他的妖群才该当心,数百年修行化为乌有,连命都丢了。 其实这么多年来,他几次试探也试不出小师妹在术法上的深浅,只知从与她相识那一日起,从未见她失手过,恶鬼、厉鬼、吊死鬼,狼妖、虎妖、熊妖等,她剑出必斩,少有落空。 师父曾语重心长的说过,她是出世的天人,只可惜戾气过重,修不了仙,成不了佛,只能待在凡胎弱体积善缘。 杀了那么多妖魔鬼怪,戾气怎么不重,以她一天十几只鸡鸭、鱼肉无数的食量,想成仙也很难吧! 青崖道长的遗憾宫仲秋感受不到,他认为这样才好,世上若少了这么个吃货该有多孤寂。 师父常说被她气个半死,何尝不是一种享乐,气着气着,他倒是年轻了十来岁,气血佳,中气十足。 「我是福星。」曲款儿补上一句。 「呵呵,你是福星呀!我家秋儿的福气就要有劳你了。」是人就有私心,一听到小女娃为外孙挡灾,宋东玑的态度整个大转变,脸都笑成一朵花了。 曲款儿是有便宜就占的人,既然人家有求于她,她也不客气的露出本相。「爷爷,我饿了。」 她一声爷爷喊得宋东玑心都酥了,软糯的嗓音叫人打心底欢喜,没有人不爱嘴甜的小娃儿。 不过相较老相爷的开心,双眼微眯的宫仲秋是如临大敌,尽量神色自若的提醒外祖父多准备些,只是他的话不被采纳。 「一个小丫头能吃多少,瞧你如南契大敌来袭似的,你外公的俸禄一年七百石,全给她吃了也够她吃十年。」小题大作,当朝宰相养不起半大的丫头片子,传出去岂不笑掉人家大牙。 但事实证明,真的不够。 在第五次催菜上桌后,掉了下巴的宋相爷才回过神,将落颚往上推,他不得不相信人生百态,各有不同,他虚长了一把年岁终于见识到了。 那一日,除了曲款儿外,相府内上下,包括十几位主子在内没人吃饱,他们还是捡她吃剩的汤汤水水勉强熬成一锅杂粮粥,每人分上一碗就没了,还有人饿着肚子挨到次日。 隔天,相府的采买管事像背后有鬼在追赶般,领了二十多名下人和十二辆板车,直往货源最充足、货量最大的集市赶去,怀里兜的银两重得他快拿不动,只能弯着背,满得快掉下来。 也就从这一日起,相府的老老少少也特别能吃,粮食的消耗是以往的十倍,采买管事每十天一回的采买改三日一次,有时还吃不够得叫大酒楼送几桌席面来,大夥儿卯起来吃。 一群大老爷、夫人、公子们怎能吃输一名十岁女童呢?丢脸,丢脸,太丢脸了,她肚子那么扁哪能吃赢一家人,绝对不能输。 某日用膳后,吃饱喝足的曲款儿忽然心有所感—— 「鬼奴,你去查一查,是谁说文曲星的天命能助其修炼,看看从哪里漏出的风。」无风不起浪,定有缘故。 「是的,主人。」鬼奴壮硕的身躯在瞬间消失不见。 「秀姑,这几日你在京城兜转兜转,问问那些「朋友」,近日里京中可有异状,官居三品以上的大户你就别去了,大多都有镇宅兽看门,你进不去。」麒麟、貔貅、狻猊、嘲风兽、朱雀等,遇上任何一头都足以将她撕裂。 「奴婢只在街上绕绕,不会鲁莽行事。」秀姑低眉顺眼,语气轻柔。 「也顺便查探哪个地方有妖兽为乱,你主人的嘴巴淡了,想烤几只小兽来尝尝味。」总归是有道行的,肉质鲜美。 「雀妖可行?奴婢在东街瞧过一只。」就是瘦了点,没什么肉,在那种不干不净的地方讨生活。 「雀鸟呀!好像小了点……」一口就没了。「你找找看有没有巨蟒、白鲛、银鲶这类肉多的大型兽体,主人吃剩的骨头你和鬼奴还能啃上几口。」如果有兽丹就更好了,他们一人一颗,日后如果日头不大,不用撑伞就能走动。 她一听,晕白的鬼脸笑得阴森。主人都吃不够哪有他们的分,补两口汤还差不多。 御书房里。 「小谢子,宰相府里是怎么回事?为何热热闹闹地像在过年,一车一车的食物往里头送。」 神态威严的皇上已年近半百,和历代多产的先祖们一比,七子三女算是少的,其中四皇子是皇后所出,嫡出长孙封为太子是历朝的惯例,他谨遵祖训赐封号为崇德太子。 只不过端贵妃所生的大皇子为庶长,禄国公之女淑妃生的有三皇子和安清公主,两名有所依恃的皇子近日来有些不安分,他正考虑要不要封赐为王爷,送到各自的封地。 可是又担心天高皇帝远,反而纵虎归山、养虎为患,在其封地苛税养兵,积累实力,反过来倒咬一口,兴兵作乱,坏了锦绣河山,陷百姓于颠沛流离的战火中。 手心手背都是肉,岂能说割舍就割舍,若非逼不得已,在他有生之年都不愿见到天家自残,断其股肱。 而皇上口中的小谢子今年已有四十有二了,面上无须,嗓门尖细,不知是操劳过度的缘故,还是伴君如伴虎给吓的,顶上头发已染霜,白得不见一根乌丝。 「启禀皇上,是相爷家的外孙少爷来了,就是他老挂在嘴边感慨不已此孙为何不姓宋的宫府神童。」可怜白头翁,细数儿孙事,谁家的老爷子不自赞府上的孩子成器。 没见到真才实学,小谢子不敢妄加推测,只猜想是夸大其词,天底下的神童何其多,可别又是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让人白高兴一场。 一提到有才之士,皇上的眼睛就亮了。「喔,是知州知府宫远山的三公子吧!听说是个能做事的好苗子,跟他外祖父一样直如苍竹,不屈不折。」 小谢子顺着皇上的话往下接,专挑他爱听的。「是呀!皇上,老奴还听过一则传闻,此子是天上星宿文曲星下凡,专为辅佐我大寒皇朝而来。」 他不提辅助君主,算是机伶的,毕竟代代有新君,在位者听不得名将忠臣与哪位皇子走得近,意味着取而代之,改朝换代。 「真有其事?」他颇感兴趣的问道。 「民间确实有此一说。」各地的邸报时有传回。 「相爷的孙子也有参与此次的科举?」若是文能论国,满腹经纶,他必定重用,授以高官厚禄。 「是的,皇上,此时正在考场应试呢!」连考了三天,今天是最后一日,看看时辰也该结束了。 就算考得不好,若在文章上没落多少的话,看在老相爷的面子上,三甲、前十名已是囊中物。 「你说状元、榜眼、探花,朕该许他哪个名次?!」他要的不只是宫家老三的才学,还有他背后始终忠于皇室的宋家。 小谢子脸皮抖三抖,十分惶恐的跪地一叩首。「那要看他是不是胸有点墨,能不能入皇上金眼,奴才是个笨的,哪能看出好坏,唯有真龙天子才能御笔亲点呀!」 他哪敢说,又不是嫌命太长,把脑袋瓜子拎在手上玩,他一个无根的阉人敢干预朝政吗?那可是砍头的大罪。 此时,定在翰林院的科考已进入尾声,陆陆续续有考生走出考场,一个个面色苍白的读书人走得摇摇晃晃,彷佛风一吹就倒,脚下漂浮地让前来接人的家丁、书童搀扶着。 百无一用是书生,真是一群废物。 停在大老远的马车里,曲款儿啃着烤得焦香的鹿腿,不屑地啐了一口,不过是考了几天试罢了,居然一副虚脱不堪的模样,写几个字会累成这样? 想想她之前那一世,动辄几万字,甚至是十数万字的论文,她信手拈来毫不费力,熬了几天几夜不睡还能参加猛鬼派对,一手捉的小鬼十来个,所经之处无一遗漏。 七月间逃脱的鬼魂最多,也最累人,偏偏也最无害,通常只是想念亲人,眷恋阳世而不肯返回地府,她捉得有些不忍心,暗中放走数鬼,鬼奴和秀姑是自愿跟着她,因为他们并无后人祭拜,等同于无主孤魂,只能打入畜生道。 第十一章 「主人,西边有一股妖气逼近。」秀姑的形体接近实体,有骨有肉有触觉,与人无异。 曲款儿将炼化的兽丹给秀姑服用,她现在不惧日光了,只要不是正午的太阳,她都能行走如常人,无须打伞。 「晦气。」才想逍遥几日,这些不知死活的野东西偏要找上门,让她想放过他们都不成。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人家想找死,她又何必客气,反正她炼丹需要有大爱者牺牲奉献。 「主子,为数不少,起码有七、八个。」车外的鬼奴似在低头打盹,手握马鞭和缰绳,没人看出他正在说话。 「是冲着我来吗?」要先看看是谁再出手,没人付银子她不会多管闲事。 「可能,依行进路线是主人的方位,要小的去打发吗?请他们「绕路」。」数量庞大不见得占上风。 「再等等,他们是妖你是鬼,犯不着和他们硬碰硬。我欠缺一株神仙草就能提升你的能力。」那个不着调的师父说好要送她一株,可是她等来等去,连片七星连脉叶也没见着。 「若是一拼,小的不见得会输。」鬼奴青筋暴起,莹绿色细纹流动般布满整只手臂。 曲款儿一听,没好气的踢车壁。「你主子还没死,轮不到你出头,我当了鬼也是鬼后,你照样得听我使唤。」 「是的,主人。」鬼奴咧开黑幽幽大嘴,似乎在笑。 「哼!一群没出息的。」她怎么养不出一夫当关的打怪兽呢,难道酷斯拉只出现在倭国? 越来越浓的妖气显示妖物已然靠得很近,等人等得不耐烦的曲款儿本来就小有火气,刚吃完一只白斤重公鹿的她打算换换口味,涮羊肉、羊肉锅、姜片炖羊骨、片羊肉…… 莹白的小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点,一手黄符掮呀掮,考虑要用哪一张,最后,青葱小指从中抽出一张。 「你想干什么?」蓦地从旁伸出大她小手一倍的手掌,抽走画满朱砂的符纸。 「吓!你打哪冒出来的,人吓人会吓死人你知不知道,好在我是胆大的,没被你吓掉小命。」她从怀中再取出一张黄符,扬手一挥,黄符瞬间焚烧殆尽,被取走的符纸也回到她手中。 「你又闯什么祸了?小师妹。」看她脚尖一踢,一根神似兽骨的骨头被她踢到坐垫下方的空格。 一见她落落大方,不怕人问的模样,宫仲秋几乎不用思考就能晓得她又给他惹来麻烦了。 做了,才会正大光明的装蒜,表示她很安分,没主动挑事,是别人看她美味可口,想把她端上桌吃了,而她不过是不想被当成盘中飨,所以不得不做了适当的反抗。 没做,整个人就焉焉地,理都不理人,抱膝发呆,食不知味的嘟囔天太热、人太吵、灵气不足、饭太馊。 瞧!才相处月余,他对她的习惯了若指掌,她比狐狸更像狐狸,有野性更具攻击性,要顺毛摸,别轻易惹毛她,否则她会弓起身六亲不认,见人先送上一瓜子,挠人脸面。 「唉,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人家看我不顺眼有什么办法……啊!你偷袭。」她瞪眼,不快地瞅着敲她栗暴的恶手。 哼!勿欺人小,早晚有报应。 「你不在江湖,你在马道上,还是我宫仲秋的师妹,挨刀的事没你的分。」老是往危险里钻,她真当学了师父一点招风唤雨的本事就能招摇了吗?人外有人,她还没遭遇到真正的对手。 曲款儿笑嘻嘻地朝他敲人的指头一咬,咬出血味才松口,再得意地一舔唇,模样撩人,看得宫仲秋眼眸一深。「看在你对我有几分关心,待会站远点,免得误伤。」 「又是寻仇的?」他没站开,反倒脚一蹬上了马车,衣衫一拍不存在的灰尘,神色清朗若月。 「妖孽。」又在装模作样了,他不累吗? 「你说什么?」 「我是说二师兄把小命顾紧了,来者不善,你自个凑上来的,不包括在三劫三灾三难中,若要求我救命得付银子,小店店小,恕不赊欠。」亲兄弟明算帐,认钱不认人。 她话刚说完,马车传来剧烈的碰撞,但是稳如磐石的马车仅轻轻地摇晃一下,并未如人所料地整辆翻到。 「来了?」 「二师兄,现在下马还来得及,太血腥的事看了会恶梦连连。」她还是有良心的,不想造成师门伤亡。 「我陪你。」他不畏死。 一句话,曲款儿心口跳了一下,小石子投入心湖里,泛起涟漪阵阵,她第一次觉得腹黑的二师兄也没那么讨人厌。 「我给了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要的,阎王面前怨不得人。」她拈起莲花指,打了个绚魔手印。 「嗯。」宫仲秋没事人似的拿起她食盒里的虾仁韭黄馅饼,有一张人脸大,他文雅地掰了两半,慢条斯理的嚼着。 还说她是吃货,他才是偷饼贼。 曲款儿恶狠狠瞪了和她抢东西吃的小偷一眼,马车的震动让她暂时放下恩怨,古语吟唱般的由鲜嫩唇瓣发出,天空一阵雷响,闪光数道,四周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最终伸手不见五指。 蓦地,百姓惊慌失措的跑步声不见了,一道白光从上空打下,照亮了目光所及的空地。 没有树木、没有岩石、没有房子和人群,更没有一辆一辆排得凌乱、等着接考生回下榻处的马车,只有几个长得奇形怪状的男人,和一名衣物穿得极少,红色肚兜外露的妖娆女子。 「这就是结界?!」他头一回进来。 「见识到了吧!井底之蛙,别再闭门造车,自认为学识举世无双。」他不懂的事还多的是。 只是想不到,没有做不得,太空时代都能离开地球表面生活了,就算来了八只脚的外星章鱼也不稀奇。 宫仲秋轻飘飘地刺了一下。「等你把外头的都解决了,再来鼻子朝天,话说多了容易咬到舌头。」 「你敢小看我?给姑奶奶等着,我打只山獐给你当下酒菜。」她发下豪语。 马车外没有獐子,倒是有只和獐子长得差不多的山羌,穿着人的衣服,长得人模人样,鼻头上嵌了两只银质圆形鼻环,一听有人要吃獐子肉,立刻愤怒地变了脸。 「是谁想要我兄弟的肉,快给老子滚下来——」他气极发功,掌心一道红光射向马车。 下一刻,红光被拍回,正中他肩头,血花飞溅。 「我老子早埋在黄土下头,你要跟他做伴吗?小姑奶奶乐于成全。」这样黄泉路上才不寂寞。 一见车帘掀开,走下一个没车轮子高的小丫头,结界内的妖兽们都愣住了,这是什么东西?这么小的个头能有什么天大的本事,一根手指头就能把她捏个粉碎。 而后看见马车内坐了一位风采翩然的少年郎,心想那才是真正的高手,修炼有成的不老仙翁,小姑娘是狐假虎威,借势先声夺人,小小的身子妄想螳臂当车。 没人……是没有一只兽把曲款儿当回事,蔑然的眼神往她身上一扫,继而不屑的轻哼。 「是你吃了虎老大和两位鹿兄?报上名来,究竟是何方小妖,胆敢来踩我们黑风窟山头。」真是向天借胆了。 「是牠们先想吃我,我才吃牠们,而且牠们的内丹好小,才一百五十年,我看不上眼,赏给我家婢扑了,啊!忘了一提,我是人,不是妖,小姑奶奶叫曲款儿,记住了。」到了阎王面前才好告状。 什么黑风窟,不过是一群低等妖物聚集的地方,平时无恶不作,为非作歹,以人的精魄和血肉为主食,京城外不少赶考的学子和平民百姓失踪,全是被牠们给吃个精光,连骨头都不吐。 她原本没打算找麻烦,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谁知她追一只吸人血的蝙蝠王追到城郊时,大石头后忽然跳出一头张牙就咬的老虎,她金钱剑一抽便刺入虎躯,令牠当场毙命。 而后又来了两个浑身横肉的男人要为自家老大讨回公道,死缠不休的不让她追蝙蝠王,断她财路,她一发狠就全灭了,让鬼奴把打回原形的老虎和公鹿拖回宰相府烤兽肉。 「什么真是你吃了牠们,你……你不是妖?!」怎么可能?她才多大的肚子,怎吃得下一条鹿腿。 「嘻嘻,我现在想吃红烧三杯兔肉、山芹炒羌肉、厚切牛排和清鱼汤,再来个饭后甜点串烧田鸡、烤黄莺、煮道百年老笋汤,你们谁要先?」她急着下锅料理好入肠胃。 见她一一点明牠们的原形,白兔精、山羌妖、牛妖、鲤鱼精、蛤蟆精、黄莺妖和百年竹子精皆脸色大变,冷气一抽地往后退了数步,没一个敢做出头鸟,身先士卒去送死。 「别惊,别惊,只有一点点疼而已,很快就过去了,你们连害怕都来不及便完事,我的剑快如闪电,只消一声就能去投胎了,我还会替你们念往生咒。」 功德无量呀! 听她这么一说,妖兽精怪们更是面如土色,动也不敢动。 「小师妹,你的话变多了,速战速决,外祖父还在府里等我们。」马车内的宫仲秋声如清泉,沉稳悦耳。 「真啰嗦,你很扫兴耶!让我好好打响我的名号会要你一块肉是不是?二十年后的术式界将以我为尊。」她豪气地夸下大话,以后的术法大成舍她其谁,她定会是人上人。 宫仲秋低头吮了吮被她咬破指头所汨出的血丝,微微扬唇。「死成一堆尸体了还能传话?」 他不杀生,但是也见不得小师妹身染鲜血,与其她受伤,不如让妖物精魅去受死,死了便无力伤人。 「什么都不懂的人少开尊口,师父平时教你的都丢进老山沟了吗?人死留魂,兽亡残躯,未随兽躯身死的兽魂仍会在人间徘徊七日,而后引魂使者才会拘走牠们的魂魄。」 人有头七,兽也有恋世的意念,不同的是引路者不是人,有时是一头巨犬,或是人身兽面。 「师父没教我这个。」而他也根本不想学,只着重于招式变化无穷的追星剑法。 「呿!一边看着去,回头送你吃烤牛头。」吃牛头补牛头,牛老实又勤奋,不会一肚子坏水。 「留只烤前腿给我就好,牛脑腥,不对味。」他拍拍袖子,一副等人服侍,富贵闲人的模样。 啧,有得吃还嫌,牛大肠给他闻屎味算了。 曲款儿只想着吃,脑子里转着上百道她吃过的美味料理,和宫仲秋你一句、我一句的交谈,无视他物的存在,目中无妖的态度让牛妖、兔精气得火冒三丈,互相眼神一使,不顾什么道义的冲上前,合力厮杀。 「太不把我等看在眼里,今日撕了你当磨爪子!」 「磨爪子?我让你们连爪子也没有。」一起上省得她一个个来,耗时耗力又多费劲。 曲款儿虚晃一招一闪身,朝离她最近的老山羌推剑上前,左手抽出身后的桃木剑刺向鲤鱼精,反手退三步下腰,一剑刺中欲逃的蛤蟆精,再一个转身,一头硕大黑牛倒地,好死不死的压住女身的白兔。 她口念咒语催符,天外飞来一道天火,竹子着火,瞬间枯萎,火势波及来不及避开的黄莺,顿时发出惨叫,羽毛尽焦,落地一死,成了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烤小鸟。 「咦?三爷,小的不过转身替你拎起这些日子的换洗衣物和文房四宝,怎么你们一眨眼就不见了,而这会儿又凭空出现……」咋舌不已的尚青睁大眼,摸摸突然出现的马车。 第十二章 「回府。」 结界消失,马车里堆满妖兽的尸身。 某人又可大快朵颐了,填饱肚子兼炼丹,虽然此次的兽丹小品质又差,仅百余年修行,但聊胜于无,积沙成塔,累积多了也是一种成果,当备用辅材吧!给鬼奴他们强魂修魄。 「中了,中了,中了头名,宫三爷年少有成,是状元郎,御笔亲点的新科状元呀!」 听着络绎不绝的报喜声,老相爷精神奕奕,从一大早就笑得阖不拢嘴,一双充满智慧的老眼眯成一条线,没看他打开过,逢人便赏一锭银子。 他还特地穿起一身大红袍子,上头绣了张牙舞爪的七条巨蟒,以他的官阶再绣两条也不犯忌讳,不过他不想太张狂,对皇家有丝毫不敬,故而是收敛性的奢华,以显他欢腾不已的喜悦。 宋东玑太高兴了,特意向皇上告假数日,连摆三天流水席,天子脚下的子民不分贵贱都可入席,他府里、府外摆了上千桌席面,就算乞丐来了也照请不误。 他为官数十载,看过无数良才将士,看来看去还是他外孙最出色,于家、于国都是不可或缺的人才,百年内谁能出其右。 但是在一片丝竹飞扬的欢乐气氛中,唯有一人如不动明王般沉静,似乎四周的热闹与他无关,他融入其中却有种格格不入的遗世独立,深幽黑眸并无波动,别人饮酒他饮茶—— 事实上是动了手脚,外人看来醇酒甚烈,一杯接一杯也不改其色,实则是宫仲秋的琉璃酒杯早下了咒术,酒杯上散发着浓烈酒气,可不论注入多少酒,空间转换便是清茶一杯。 而独自在梨花院一角的曲款儿就不凑这个热闹了,她专心地教跟着师父前来道喜的小师弟术式入门基本功,脚边则摆了个空酒杯,如今如有七分满,馋得石头想偷喝。 三日宴罢,皇帝召见,状元、榜眼、探花,一个不缺。 「皇上金銮殿赐宴,宴请此次科考的前三名?!」 以往的惯例是前十名,宫仲秋顿觉不安,眉头一凝,臆测着皇上此举的用意,他有不太好的预感。 皇上现今龙体康泰,膝下三名公主,其中一人已嫁入辅国公府,另两名一个因为挑婿眼光过于严苛,年届二十仍未婚配,一个是出了名的刁钻蛮横,年方十五仍未有高官大臣请旨赐婚。 公主难娶啊,难不是身分崇高,而是难在眼高于顶,骄矜刁蛮的脾性,文武百官避之惟恐不及,视同毒蛇猛兽,彼此间更有「家宅要安宁,公主不入门」的共识。 这话从嫁进辅国公府的安慧公主可见一斑,她瞧中了驸马爷,竟逼有妻有子的他休妻弃子,小妾庶子一律发卖他处,入府后不敬公婆,对叔伯小姑冷眼相待,还怒大长房长孙,将人打至半死,只因小儿玩乐将一颗彩球滚落她脚旁。 辅国公怒了,上书皇上要自降爵位只求休掉恶妇,后因皇后出面调停才平息这场风波,命公主和驸马分府别居,逢年过节才得以如辅国公府,平常时日不与之往来。 一家子几乎家破人亡,失妻又失子的驸马爷怎么不怨恨强夺人夫的公主,因此两人的房事一向不睦,也闹得乌烟瘴气,驸马爷索性夜宿青楼,令公主颜面尽失。所以说,大寒皇朝的驸马爷非寻常人所能担之,尤其是皇上子女甚少,也特别宠爱这三名女儿,宠到令人闻之色变的地步,满朝官员视娶公主为畏途,退避三舍。 「朕听闻你乃文曲星下凡,文才卓越,出口成章,右手下笔是治国方策,左手拈墨横画秀丽山河,文经武略当属同辈中一杰。」嗯,长得也端正,秀逸清朗,眉目如画。 「民间谬称不敢承之,多有失真,实为吹捧之意,皇上圣明,定能明察秋毫,不致降罪。」宫仲秋不卑不亢的说道,不自满的态度更令皇上赏识,龙心甚悦抚须含笑。 「你是说朕这状元点得名不副实,有辱圣贤?!」皇上半开着玩笑揶揄,面上并无半丝怒色。 他躬身一揖,不见慌乱。「天下乾坤尽在皇上手中,锦绣文章许多人都会做,皇上该看的是今后的大局势,是圣是贤自有后人书写一番,何须在一次科考中一较长短。」 言下之意是眼前的浮华不是真,是虎会啸山林,是鼠会打洞,在没做出万民同喜的政绩前,什么都是虚伪的。 会写文章的人不一定会当官,而会当官的臣子写不出一遍好文章又有何妨,只要治理好辘下的百姓,丰衣足食、纷扰不生,便是大大的好官。 以文论人不可取,要看实干肯拼,不然养出一堆国之蠢虫,国基不腐也难,有如危卵,倾覆在即。 「那就是说科考无用喽?朕也只会看文章,从中择取良才,见谁文章写得好就给他个官儿做做,谁的文章差回家再练练,是这意思吗?」 「不,任何事皆有因有果,若不将全国有才之士聚集在一起,皇上慧眼又岂能看见哪个有真才实干,依朝廷所需选出有用之才,是皇上英明,百姓之福,普天之下唯有皇上是真智者,识得璞玉美质。」宫仲秋背挺得很直,面色谦和。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道理他识得。 金銮殿前三进士,状元、榜样算是年轻有为之士,容貌出色,风度翩翩,美玉一般卓尔而立,唯有那探花郎……唉,一大败笔。 身高五尺三寸,略胖,鼻头有几颗不甚明显的雀斑,五官分开来看还顺眼,放在同一张脸便显得不协调,眼大如星却配了个蒜头鼻,男子嘴小如女子般殷红,偏又生了一对显眼的招风耳,让人一见就发噱。 更重要的是他四十有五了,见着了皇上全身僵硬,同手同脚的行礼,白得像死人的脸色任谁瞧了都当他时日不多。 「呵呵,倒是个口齿伶俐的,能言善道、不畏权势,相爷,你这外孙比你强,日后前途不可言喻,朕甚为满意。」皇上语带暗示,此人定能飞黄腾达。 满意什么?是他的文才还是人品,或是其他?宫仲秋心中咯噔一下。 宋东玑竭力想维持平静,但是脸上的得意怎么也遮不住。 「汗颜,汗颜,老臣老了,脑子不灵光了,哪能和年轻气盛的小伙子相提并论,该让贤了,让小辈们去瞎琢磨,朝廷有新血注入更活力澎湃呀!」 一听老相爷有意退位,不少能接掌宰相之位的一品、二品官员狼光大放,盯紧了这块馋了已久的肥肉。 只可惜他们盘算得太早,以皇上的精明不可能放了生性耿直的老相爷,在太子未能坐稳位子前,他不会助长各方势力让其日益茁壮,盘根错节地分散皇朝实力。 「你让贤,谁来敲朕一记闷棍,提醒朕行事是否有所偏差,相爷呀!朕一时半刻少不了你,你可是朕的左臂右膀。」没有宋东玑,他这宝位岌岌可危,想拉他下马的人不在少数。 一句左臂右膀彰显了宋东玑于皇朝的重要性,同时也代表他深受皇上信任,是三朝坚不可摧的磐石,皇上托付国事的重臣。 「皇上要折煞老臣了,老臣哪敢敲打皇上,老弱身躯只为辅佐皇上千秋万世。」他假意惶恐,内心是无比欢欣,有他在朝中顶着,外孙的将来差不到哪去,一代良相呀! 只是世事无常,岂能容人预料,一时的风光也有可能变成滔天大祸,招来令人傻眼的灾难。 「哈,好个千秋万世,相爷说得真好,朕听得甚为欣慰,有孙如此可是你的福气,朕欣喜之余也想沾你的福气,朕的公主安清……」待字闺中,秀外慧中,知书达礼,习六艺,知经纶……除了待字闺中,其他的皇上朕说不出口,那些他的皇女一样也没有。 「公主」两个字一出,底下的官员闻弦知雅意,有人倒抽了口气,有人幸灾乐祸,有人面露怜悯,有人觉得可惜了,状元公要沦为悍妇夫,从此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被曲款儿喊了多年的腹黑男,宫仲秋腹中自有定见,绝不受人掌控。 「启禀皇上,学生有一事相求。」他一站出来,全场侧目,如玉神采使人迷眩。 每年科举选出的考生皆是天子门生,在尚未授于正式官职前,面见皇上以学生自称并无不妥。 「你有何求,但说无妨。」皇上感兴趣一问。 宫仲秋低眉垂目,「学生自幼师承青崖道长,道师算出学生命犯太阴,须配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之阴女方可逼灾,因此寻芳多年为学生寻得一名阴年七月十四日子时三刻出世的女童,私下订下婚约。」 「你订亲了?」皇上眉头倏地皱起。 「是,年前道师才将此女带至学生府中,言明此女在,学生安,此女离,学生危,学生安危系于她一人。」既是挡灾化劫,此一说法并无出入,他是聪明人,善用之。 反正数年后朝廷异变,自顾不暇的皇上哪还记得他的婚配,娶不娶、成不成亲皆看他意愿。 命相之说,皇上向来半信半疑,但是他不悦有人敢在殿前拂逆他的旨意,虽然他未把话说完,可意思到了,明眼人一听便知上意。 「你可知吏部有一空职待补?」 吏部?! 众人抽气,暗生羡慕和妒意,吏部为六部之首,想进去多有不易,多少挤破头也沾不到边。 而目前唯一的空缺是吏部侍郎,正五品官。 以一名科考出身的考生而言,这官位对他太高了,一般是由七品官做起,最多赐给六品文职,放在翰林院琢磨几年再下放各地为地方官,混个资历再回京,到时四品官是跑不掉。 而今皇上龙口金言是正五品官员,那是皇恩浩荡呀!不仅仅是器重而已,还有警告意味在内,要嘛就好好当官,做皇上看门的狗,否则皇恩也有可能是悬在头顶的巨斧,随时会无端滑落,要了他小命。 「学生能力不足,愿到穷山恶水处历练一番。」这几年朝堂风云际会,他不涉入这浑水。 听到他宁可下放外地受苦也不愿娶公主,皇上心中怒火大炽。「朕再给你一次机会,想清楚了再回答。」 毫不犹豫的宫仲秋声若泉水涌出。「师命不可违。」 「好你个师命不可违,想不到朕是一国之君,所言居然还不及一名道士!」 他温雅回道:「皇上,道师乃是先皇御封的无上圣极大国师,可免御前奉召,见新帝不用行礼叩首,许云游四方,不用推算国运,国师是先帝挚友,享永世福禄。」 能用到的关系他绝不放过,先皇与青崖道长不是朋友,先皇痛恨青崖道长,同时也惧怕他的卜算功力,在畏惧之余又不得不依赖,蚕与桑共生,吐丝方尽。 「你在威胁朕?!」皇上脸色大变,怒不可遏。 「学生不敢,实话袒承罢了。」皇家势再大也敌不过民心,民心所至才是天下。 他冷笑。「你想朕赐婚?」 一旁的宋东玑冷汗直冒,想着适当时机开口为冒犯天威的外孙求情,他这一步棋走得非常凶险。 宫仲秋故作迟疑,以为开罪皇上而不安。「此女今年十岁,十五未亡当为妻室,道师掐算出她有异命。」 这话说得玄了,似乎道明与他有婚约的人活不长,缘浅福薄,只能为他挡灾却不能共富贵。 换言之,皇上要将公主下嫁于臣子,可呀!再等五年,不然夫君早死了当了寡妇,嫁了也是白嫁。 第十三章 只是,花样年华有限,两位公主再等五年都老了,大龄公主嫁不出去,将有多少嘲笑,以其尊贵身份怎么可能等一名小小的地方官,这是自贬身价。 「好,好,好,好得让朕长眼了,朕下令赐婚你与那名女子六年后成婚,你想下乡历练朕也成全,就去青阳县吧!」皇上连三个「好」字是气极而出,也给他个教训。 青阳县?那个一年连死了七个县官,没人敢上任的鬼地?! 「谢主隆恩。」宫仲秋清逸如画的面容,笑了。 青阳县 青阳县没有什么不好,位于风光秀丽的江南往北约三百里处、有山、有河、有平原,天高水清绿地漫漫,鱼虾富饶,广阔的农田可种植,稻收后种麦,一年两获好过冬。 县民纯朴,以种田居多,往来商贩倒是其次,有繁荣的街市,商铺林立,粮食价格公道,只要肯脚踏实地的干活,没人会饿死,甚至有本事的人还能攒点银子当大地主。 只是青阳县原本有三十五万七千多的人口正逐年锐减,有的搬走了,有的一出门就丢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没了,一家老小哭得眼泪都干了。 据说青阳县东边五十里地有座山,里面有个深不可测的万兽洞,洞里住着数以万计的妖兽、魔兽,以人为食,周遭十几个乡、镇、县、城都不能幸免于难。 隐藏青阳县如今人口不到二十万,其中老弱妇孺占大多数,青壮男人多在田里做事时凭空消失,据说全被吃了。 「小师妹,你此时的神情太可耻了,当知民饥己饥,民溺己溺,百姓在受苦时,你我岂可满脸欢欣。」她居然乐陶陶地笑出声,和秀姑商讨入县衙后第一餐的菜单。 「妖魔横行,恶行惨烈,百姓危在旦夕,有志青年当揭竿而起,一扫万里,力保江山无虞。」 做三丝白菜炖好了,用五百年的山鸡鸡胸肉切成细丝,川烫后备炒,然后再逮个百年香菇入味,火腿取自三百年左右的猪后腿,白菜精不用太老,一百五十年即可,正鲜嫩。 「你说的是造反。」还一扫万里咧,江山之事还轮不到她出头,她心中无百姓,何来忧国忧民。 曲款儿没理会他的泼冷水,小有腰身的稚嫩身子趴在车窗旁,喜孜孜地看着不远处妖气弥漫的山头。 「七品县官是你在做,百姓也是归你所管,见到有人溺水你就去救呀,不会有人拦着你,我天生缺心少肺,别指望我救民于苦难。」 她又不是观音菩萨,闻声救苦,一个人的能力有限,做不得兼善天下就顾全自己,天下人,天下事,哪能事事都管上一管,她的心没那么大,管饱不管饥,不饿死自己便是大福。 「无官无饷,没有银子就买不起粮食,我想天天啃肉啖骨也会腻味,小地方的蔬菜不知道丰不丰足,某人每日必备的果子大概要供应不上了。」想吃一口饱饭也不容易呀。 宫仲秋也没说不养她,只道不当官就拿不到薪饷,没了薪饷等同阮囊羞涩,想吃饱饭就得做事,为官不易,战战兢兢,朝廷不会平白银子养个废人,何况他离京前还得罪了皇朝最尊贵之人,前景堪虑啊。 「二师兄想过河拆桥?你借用我的名义挡掉皇上的逼婚,这是一劫,你又顺利的脱身,摆脱京城乱源,我是功不可没的挡了一灾,不用娶公主很乐吧,她若进门,你的日子就难过了。」 把皇上惹毛了,管你是什么三元及第的状元郎,轻则人头落地,重则株连九族,和皇家打交道是捧着脑袋干活,稍有不慎,人家的一句话就能毁了一个百年家族。 「一万两白银。」他徐徐说道。 一句话就堵得她气闷,狠狠瞪他,稚气十足却又带了一丝少女的娇俏,过了十岁生辰后,曲款儿的身子悄悄抽高,胸前也有了微疼的肿胀。 「我不承认赐婚。」和讨厌的二师兄绑在一起一辈子,她宁可不吃肉。 对于重肉食的曲款儿而言,不吃肉比饿肚子还可怕,可见她有多抗拒莫名其妙的婚约,她被人阴了。 「没人要你承认。」六年后的事谁知道?人是会变的,他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变。 「君无戏言。」铁打的招牌砸不碎。 宫仲秋嘴角轻扬,甚是愉快。「君无戏言,但是偶尔也会开开玩笑,你没瞧见公主和离了又缠上驸马,皇上宣称是夫妻间小打小骂的情趣,和离一事当不得真?」 安慧公主与辅国公之子确实过了和离的文书,也在京人院备了档,可是公主不肯和离又回头找上驸马,又吵又闹地砸了辅国公府大厅,面子挂不住的皇上只好说和离不算数,公主归家。 瞧!这就是所谓的「君无戏言」。 「二师兄,这个玩笑不好笑,皇上可以为公主翻脸不认帐,收回前言,可是你算哪根葱、哪根蒜,有天大的面子让皇上悔婚吗?你当我是小孩子耍弄不成。」就算再加上宰相大人的脸皮也不够格,皇上是君,君权不容挑衅。 看她挺起平坦的胸脯,这不是小孩子是什么,要让人拿她当大人看待,起码要等上几年。 宫仲秋一睨她平胸,嗤笑。「船到桥头自然直,还没发生的事不用去犯愁,小师妹几时也杞人忧天了。」 「你……」他这话真气人,什么叫还没发生,是根本不会发生,要不是他恶毒地拖她下水,她大可置身事外,凉凉地翘起腿作壁上观,哪由得公主找上门,骂她是抢人驸马的贱货。 无妄之灾。 事实上皇上有意赐婚时,淑妃所生的安清公主就躲在后殿的十六扇紫檀木镶嵌象牙作图屏风后头,一眼就瞧上面容俊俏的新科状元,暗送纸条要父皇一定要定下他。 谁知道峰回路转,皇上还没开口呢,人家就寻了个由头堵回去,当场赐婚,可新娘子不是她。 被打了脸的安清公主气不过,文武百官一下朝她就无视皇家体面,冲到宰相府与之理论,大言不惭地要曲款儿让人,甚至要动手打人,寻个可笑至极的罪名就想发落人。 无故受难的曲款儿可不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善人,公主的手一举高,她口中唤出刚养成的术卫,尚未术魂的术卫只听命行事,扛起公主就往围墙外丢去。 世人的眼睛看不见术卫,只瞧见公主忽然哭喊大叫地漂浮在半空中,然后笔直飞出相府。 经此一吓把向来娇蛮的公主吓出病来,连日高烧不退,还请来高僧隐经做法,法师设坛捉妖。 直到宫仲秋一行人奉旨出京,公主还病恹恹地躺在床上起不来身,呓语不断的直嚷着:有鬼、有鬼…… 「要进城了。」宫仲秋放下手中的书册,少年官威隐隐浮现,他若有所思的望着青砖筑成的城墙。 「进城就进城,嚷什么嚷……」曲款儿不快的咕哝。「咦,那是什么?」 一向安静的石头指着城门口一处,只见一大群百姓围住城门,不知对着何物又嚷又骂,让想进城的人进不得。 「下去看看吧。」 穷山恶水,妖魔流窜,为了确保外孙的安危,临行前,宋东玑送了四名明卫、暗卫给宫仲秋,分别是两男两女暗色、疏影、锦色、月落,男的为侍从,女的则为贴身丫鬟。 不过这「贴身」两字就有意思了,明为丫头,其实更深一层的用意是暖床,十五岁的宫仲秋也该知晓人事了,没什么比枕边人更能护其周全,一旦成了他的女人,还不死心塌地的跟着他,就算豁出性命也做所不惜。 老相爷是老奸巨猾的狐狸,他不相信人的忠心不变,唯有利用人性的弱点加以驱使,女子最可悲的是容易动情,一有了肌肤之亲便情生意动,心系一人,死也不愿分开。 至于宫仲秋收不收她们,那就是个人问题。 「师姐,那白白的一团是狐狸吗?」好可怜,牠卷起蓬松的尾巴包住小小的兽身直发抖。 听到有外地人的声音,手拿镰刀、锄头、木棍的青阳县县民皆面露不悦,防心甚重地筑起一道人墙,不许他们靠近。 「是幼貂,刚通灵性不久吧!顶多五、六十岁的小貂。」还没能力幻化人形,仅在修炼初期。 五、六十岁叫小貂? 一群持着「武器」的百姓更是面色不佳,恶狠狠的瞪着外来者,似乎要以凶狠的模样将人赶走。 「师姐,牠看起来好害怕,我们可不可以养牠。」石头还不懂妖和兽的不同,小孩子的天性仍保有良善。 一听有人要养白貂,人群中冲出一名穿着邋遢道袍的牛鼻子老道,他有个明显的酒糟鼻,一手持剑,一手高举着酒壶,身体歪歪斜斜的,好像喝醉了,站不太稳。 「谁……谁跟熊借了胆,居然敢要貂,不……不晓得这是一只吃……吃人的妖怪……」这些人怎么回事,为什么动来动去,还一个分成两个,两个变成四个。 「吃人的妖怪?」石头瑟缩地往师兄、师姐身后一躲,但又好奇的探头一看,他怎么也看不出两个手掌大的白貂有吃人的本事,他只看到牠吓得两眼泪汪汪。 咦,貂儿也会流泪? 「别怕,牠没你小师姐会吃。」宫仲秋摸着小师弟脑门安抚,他的解释比不解释更令人愤怒。 某人怒瞪他一眼,转回头道。「这位道长,你哪只眼睛看见牠吃人了,分明是只傻乎乎的幼兽,你把牠关在笼子里做什么,放了牠自己积功德吧。」并非每只兽都有害人意。 「你是谁,竟……竟然敢管本道士的闲事,去去去,一边玩耍去,此……妖放不得。」醉眼朦胧的道士打了个酒嗝。 被当成小孩子看待的曲款儿脸色微变,身后传来闷闷的笑声,她气得回头一瞪带头笑的宫仲秋,四名随侍和尚青故作左顾右盼的撇开视线,极力忍住唇畔的弯度。 只有和她相处久了才知晓她残暴的性情,虽然她此时的形体确实是半大不小的小姑娘,可是行事的果决和狠戾却是战场上退下来的铁血将军也比不上,百倍大的妖兽说砍就砍,还能像没事人似将可怕的兽尸煮成佳肴吃下肚。 当然,她最惊人的是她的食量,后头三车粮食和一车妖兽腌制肉是她的备粮,谁也不能跟她抢。 说实在的,除了曲款儿外,还真没人敢吃上一刻是人形,下一刻打回兽躯的兽肉,人的外貌还深印脑海里,与食人肉无异,叫人打心底作恶。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沿途上哪有足够的食物让她饱食一顿,随行一车一车的粮食也太打眼了,拖累行程又耗费人力,不如边走边打猎,省时又省力,还省银子。 通常修炼成形的妖兽是一般同类的数倍大,吃起来有饱足感,而不是塞塞牙缝,处于半饥饿状态。 「她管不了,我来管。」清亮沉稳的男音扬起。 皎若秋月,灼灼其华,剑目点漆的宫仲秋一扬目,顿时清华生辉,褶亮耀目,一如明月入江河,只是少了为官的派头,有如离家游玩的贵公子。 「你又是谁,本道士在此捉妖除魔,尔……尔等休要插手。」他舞动着七星剑,姿势倒是有模有样。 宫仲秋两指一夹,乌色透亮的长剑竟然动弹不得。「本官是皇上亲封的青阳县县令,今日特来上任。」 第十四章 他的话一出,百姓们都惊讶得睁大眼,嗡嗡嗡的接头交耳,朝他指指点点,不信之余又带了点同情。「他是知县老爷?」 「不可能吧,这么年轻,不会是朝廷派来糊弄我们的吧?」 「怎么是个嘴上五毛的小伙子,上头的人也太不厚道,让个不知内情的小哥来送死……」 「唉,皇上是放弃我们青阳县了,任百姓自生自灭,这么个公子哥儿能办什么事,不出一个月就没了。」 「就是、就是,顶不住呀!赶紧买几张符回去贴门板,至少多一层保障。」求人不如求己。 没人相信新来的县令能有多大的作为,不过是上面的官弄来的傻小子,还不如一张符可靠。 「肃静。」疏影低喝。 四周顿时一片静谧。 「本官不管民间有何信仰,要捉妖也好,要除魔也罢,不能扰乱百姓的日常作息,各安各家,勿要喧哗。」宫仲秋到任的第一日是对百姓喊话,遏止他们的恐慌。 但是他毕竟年轻,说出的话无人信服。 「小子莫要张狂,你知不知道青阳县往东有妖魔肆虐,残害百姓,你让他们各安各家是不想他们活命吗?那些妖一饿极了就会闯入民宅捉人。」红鼻子道士仰头饮下一大口酒,酒沫子溢出嘴边,他不修边幅以手背抹去。 「不让本官做做看又怎知本官不行呢?你有术道,妖魔有妖魔道,本官走的是光明正道。」肃清魍魉由此开始。「你竟敢口出狂言!」 「能不能少说废话,姑奶奶我饿了,石头,把貂儿抱走,你二师兄皮厚,不怕晒,就让他在城门口开场布道,教化人心,咱们先到县衙弄吃的。」她不能忍饿,肚子都扁了。 「是,小师姐。」石头乐呵呵地想抱出笼子里的白貂。 「住手,你想干什么?!」道士的长剑一横。 「我……我要貂。」石头我了老半天才壮着胆回答。 「不准碰,谁碰了视同妖的同类。」 「貂、貂很可怜……小师姐,打不开……」石头比白貂更可怜兮兮地看着曲款儿,他学术法的时日尚浅,术式使得不太灵光,记得咒语却忘了手印。 看他一脸沮丧的样子,曲款儿从怀中取出一叠黄符,并由里头挑了一张适合初学者的。「别丢师父的脸。」 唉,老头把小师弟扔给她就云游去了,只无赖地交代一句「好好教育、他会验收」,朕是越老越将无良发挥得淋漓尽致! 「噢!」 石头又试,笼子的门打开了,他兴奋地两眼发亮,殊不知是看不惯他太弱的小师姐出了手,兀自憨憨的傻笑。 只是貂有灵性,知道谁才护得住牠,一见铁笼子打开一条细缝,细长的小身躯倏地钻出,闪过石头伸出的手,避开红鼻子道士低喝声的剑光,小小兽躯扑向曲款儿,钻入她怀中直打颤。 「你……你们竟敢放走妖物——」 「放了就放了还怕你哭鼻子吗?你想吃我的肉,还是喝我的血,剥我的筋,抽我的骨头去打鼓?」嗟!多少道行做多少事,没本事就要懂得藏拙,别出来丢人现眼。 曲款儿不耐烦和人说理,她漠然的一转身,打算让秀姑弄顿好吃的,吃饱了她才有力气做其他事。 殊不知才往前走了两步,身后传来酒壶落地的碎裂声,满脸须喳的道士全身发颤指着她的背后,连胡子都在颤抖。 「诛……诛仙剑,斩魔刀,你……你怎么有这一对宝器……」天呀!道家都想要的至宝。 「我让人铸的。」花了三年才铸成一刀一剑,用了上万具兽骨与千颗兽丹,以及最冰冷洞穴的寒冰石,热到足以将人烫死的千圣山水洞内的烈焰晶,还有无数天外飞来的月石。 师父啐她是不要命的小疯子,可是她想做就非要去做,没她辙的师父只好变着法子帮她,让她得偿所愿,不过事后也将她骂个半死,不许她再任性。 「你……你是红衣天女?」他惊呼。 「红衣天女?」柳眉一蹙,曲款儿低视自身衣裙,的确以红色偏多,他不提,她还没发现自己偏好张狂的红。 和她的个性一样,不受控制的奔放,火般的颜色狂野又炙热,谁也捉不住她。 「你收我为徒吧!仙姑,我要拜你为师。」可遇不可求的机缘呀!不紧紧捉住,机会稍纵即逝。 看到红鼻子道士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双膝跪地,不让人拒绝的行了拜师礼三叩首,不仅曲款儿错愕不已,就连一旁的百姓也看傻了眼,呆若木鸡,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一大把年纪的大男人拜个未及笄的小姑娘当师父,他是不是疯了? 「你岁数大得可以当我爷爷了,别闹了成不成。」真收他为徒岂不笑掉人家大牙。 道士露出一口整齐白牙。「师父,徒儿今年二十七,还当不了爷字辈。」 「什么,二十七?!」她不信地上下瞄了两眼。 「多个打杂的也不错。」宫仲秋杵在小师妹身侧自言自语。 她没好气的一翻白眼,这个「人尽其用」的腹黑男,「算了,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凑一双。」多个扛尸体的也好,鬼奴有人分忧了。 「呼呼呼!等……等等我,你们也走得太……太快了,我……呼呼,差点跟不上……」一人大喘着气跑来。 「你哪位?」曲款儿困惑。 「我是……」白衣变灰袍的青年撩起被风吹乱的覆面黑发。 「元逢春?!」宫仲秋惊讶的道。 他咧开嘴一笑。「我想你缺个师爷,我自我推荐了。」 「……」众人很无言。 与此同时,京城正展开皇子夺嫡的初章,大皇子奏请出兵讨伐屡犯边境的南契军,二皇子是大皇子派,鼓吹兴兵,三皇子以白日宣淫参了太子一本,没多久太子无故病倒,胸口出现铜钱大小的红斑,且正慢慢变大中。 而京城附近的大妖、小妖本来已被曲款儿捉得差不多了,街道上还算干净,不过在她离京不久后,一片乌云竟悄悄笼罩了皇宫上空…… 元逢春是江州刺史的儿子,排行老五,是家中幺儿,颇受宠爱,年十七了还睡在祖母的院子。 他文不成、武不就,科举考不上个秀才名,武是半桶水功夫,打倒两、三个地痞流氓绰绰有余,但是遇上小有所学的练家子,两招、三招就被打趴在地了。 有点小聪明的他最崇拜的人是宫府三爷,对他的才智过人是五体投地的敬仰。恨不得能成为他这样的人,跟前跟后的如知己般往来密切,想偷师他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沉着冷静。 但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学得不伦不类。 不过这一回他倒是真想做个事,不愿一直一事无成的当个被宠坏的公子哥儿,他文章不好但文笔不差,考不上状元就润润笔吧,县老爷身边的师爷也挺威风的,一呼百应。 于是乎,他留书出走了。 「我看你是想逃婚吧?拿我当藉口好让家里的长辈不逼你娶妻生子。」他家中为他说了一门亲,羊城郡守的女儿。 「哎呀,这等陈芝麻烂谷子的糟心事就甭提了,一个人的清心日子过得多自在,干么拖个指着你鼻头大骂没出息的婆娘让自己不痛快,我的大好年华就要跟你混了。」元逢春天生是逢迎拍马的好手,再恶心的浑话也说得出口。 「不怕被人说断袖之癖?」他俩黏得太紧了,倒真像有那么一回事。 他愤怒地拍桌。「谁说的,叫他出来倒茶磕头认错,小爷我气宇轩昂,英姿勃发,明润如玉,哪里像个偷逃的。」 「小师妹。」 一听到那位力保山河,整桶饭一次嗑光的大胃王姑娘,气势如虹的小爷一下子就焉了,有气无力的问:「我最近没得罪她吧!你看我印堂有没有发黑,近日走不走霉运。」 不管是不是盂兰鬼节,别再叫一堆白脸鬼在他屋里跳萝卜蹲舞,一上一下口吐血红长舌的吊死鬼吓得他胆子都萎了,连出个门都得看黄道吉日,算准了时辰才跨过门槛。 「看不出来。」他额头光滑,长了几颗小痘。 他一急,声音难免高了些。「你怎么会看不出来,你和小师妹不是同门师兄妹,为什么她会的你不会?」 原来不中用的男人不只他,还有众人眼中出口成章的翩翩才子,他浑虽浑也不算太差。 「所学不同。」他对引鬼、招魂不感兴趣。 元逢春逮到机会酸上两句。「技不如人就别硬撑了,不会有人笑你孬,小师妹那一身本身你学不来。」 终于呀!难兄难弟,宫仲秋即使聪明绝顶也不见得样样精通,人呀,也有一两样不拿手的。 吹开浮在茶水上的茶叶,宫仲秋淡淡的问:「你来做什么?」 「当师爷。」他先前明明说过了,记性真差。 「那我是何人?」唇如染朱,轻啜一口。 「我的好友宫仲秋呀!」难道还会是披着人皮的鬼? 「不,我是县太爷。」他说得够明白了。 仍是一头雾水。 「所以?」他一脸不解。 「我是七品县官,你是无品级的附僚,我是你的上司,你是我的下属,记好你的阶层。」宫仲秋提醒他上下有别,他的头上是个官管着,言行举止要合宜。 官场上不称兄道弟,阶级分明,知县大人有知县大人的官威,师爷就得唯唯诺诺地看他的脸色行事。 「有必要分得这么清吗?我是来帮你的。」他听明白了,心中有些愤然,县令不能有朋友吗? 「你是来逃难的。」他一针见血,踩入痛脚。 真伤人,他心痛了。「好吧!我是不安好心的小人,不过我在来青阳县前去过一次京城,那里乌烟瘴气的,大皇子的手似乎伸向了江南盐运,皇上当朝斥责他心大。」 心大的解释有几种,事情可大可小,看用哪个角度解读,但触犯龙颜绝对是对己身不利。 「告诉你爹,不要下场搅合。」皇子夺嫡不是臣子们该插手的事,该放就放,否则引火上身。 他干笑地挠挠耳后。「我爹好像和三皇子那派走得很近。」 「撤。」 「说得容易,利益诱人心,我爹着魔了,不知为什么对权力特别看重,想由三皇子这条路升官发财。」他爹魔怔了,谁来劝都没用,变了个人似的,把爷爷气得扬言要回祖宅。 「我修书一封,让人想办法使他左迁,贬到没油水可捞的边关小城。」无利可图自然息了贪念。 元逢春一惊,虚笑。「不升官还贬职,我爹非打死我这个不孝子,他念念不忘二品都统这位置。」 他整个人冷汗直冒,哪晓得随口的一句话,他爹从四品的官位就丢了,自己果然是个败家的。 宫仲秋语带玄机。「有时降不是降,待上几年,有他的好处,从龙之功听来颇有几分血性,但古来有几人活着?」 拼不过,一死。 拼过了,功高震主,一样是死。 还不如什么都别做,看别人去争功立业,等大局底定后,会空出不少高位,到时最被信任反而是当初不偏不倚的中间人,他们有才华,有足够的智慧,以不变应万变。 神色一凛的元逢春这次听懂了他话中之意,背上打了个激灵。「好,我跟着你就是,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你不让我动我就装木头,反正这些年来你也没有害过我。」 第十五章 闻言,宫仲秋神情一软。「离我家小师妹远一点,这是忠告。」 「哟,你和她……啧,不会吧?她才十岁,你怎么就看上那个没胸的丫头。」他往歪处想,眼露暧昧的贼笑。 肺腑之言听不进耳是他的损失,怨不得人。宫仲秋修长的手指抵在茶碗底处,品味茗香。 青阳县的日子很平静,平静地教人不安,打从新县官上任那日起,青阳县百姓再也没传出失踪或平空不见的事情,一切美好地过于诡异,彷佛暴风雨前的宁静。 「你说谁是没胸的丫头,我耳背,麻烦你再说一遍。」真美好的气味,妖兽蠢动了,教人好生期待。 软绵绵的嗓音一起,神色微变的元逢春惊得差点蹦起。「哎呀,小师妹越来越水灵了,瞧瞧那双眼儿,不足几年,准勾得英雄前仆后继的拜倒你石榴裙下。」 别过来,他是好人,不玩弄女人也不偷吃供品、 「蒙你美言,我倒希望长得平淡些,红颜向来薄命,两位一路好走,奈何桥上不用等我九十九年,逢年过节我会记得烧纸给你们。」曲款儿说着恶毒话时也一脸和气。 哇,有必要这么毒吗?还咒他早死。「小师妹几时多个跟班的,红通通的鼻头好像在哪见过。」 元逢春纳闷的盯着她身后面容端正的年轻男人,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白不醒。」男子自报姓名。 「白不醒?」他为什么不干脆一觉不醒,不醒,不醒,他还醒着干什么,名不副实。 「我新收的徒弟。」挺好用的。 「你、你的徒弟?!」他惊讶的在两人之间看来看去,想笑又不敢笑,忍得一张脸变形。 反过来还差不多,小姑娘小脸粉粉的,灵慧天真,大男人绷着张方正脸,背后一把木剑。 他在脑中构筑一个画面,还是师父带徒弟,不过男的为师,正气凛然,小的活泼,正是好动时,两人大手牵小手,气氛很好的走着……等等,他彷佛看到一片血色天空,阴笑的小徒弟突然踩着他肩头,一剑挥向水缸大的巨嘴—— 一滴血,两滴血,三滴血,恶臭的黑血喷向呆住的元逢春,他怔了好久才回过神,指着白不醒抬走的巨物,手指抖呀抖的。 「那……那是真的?」 宫仲秋笑着轻拍他僵硬面庞。「你要考虑清楚,跟着我不时有类似的突发状况,你撑得住吧?」 「仲秋兄弟,县太爷,你不是开我玩笑吧?」他发现自己脚软了,走不动,两条腿直打颤。 「你看正在拭剑的小师妹有在笑吗?」不打紧,吓着吓着就习惯了,见多不怪。 元逢春都快哭了,他不敢擦去脸上的污血。「小师妹,下……下次要动手前请先打个招呼。」他好躲远些,免受波及。 「谁是你小师妹,别乱攀关系。」咻地一声,剑身入鞘,曲款儿不屑的斜睨脸色发白的家伙。 「兄弟的小师妹就是我的小师妹,我身为长,一定会好好地爱护你。」他笑得脸皮直抖,那个怕呀! 「不必。」不要扯她后腿就是祖上烧香了。 「欸!自家人何必客气,我再不才也有一副厚胸膛,有危险我来挡,你腿短,先跑,哥哥断后。」他犯了忌讳犹不自知,拍拍自己的胸脯,大吹特吹好体魄。 她腿短?「二师兄,不想他尸骨无存的话,请把他剁碎了喂鱼,我会替他超渡。」 剁碎了喂鱼跟尸骨无存有什么不同?元逢春皱着眉,百思不得其解,一样是来连渣都不剩。 「你想去「打扫」万兽洞?」某人很自然地被忽略,宫仲秋不赞同的抿着唇,眸中有着担心。 「人家都找上门了,你要坐以待毙?」与其被动的迎战,她主张主动出击,至少掌控权在他们这一边。 「慢慢来,不用急,我们有三年的时间。」急易生错,没有完全的准备前,不宜轻举妄动。 曲款儿没耐性等。「要不是霹雳丹炼少了,不然一次解决倒省事,那山头的冰火果酸甜适中,白给牠们糟蹋了。」 闻言,宫仲秋扬唇轻笑。「一次清光了,接下来的三年你吃什么,要自己种菜、养鸡养鸭吗?」恐怕还没养大她就缺粮了。 她一怔,眨着渐露媚态的丹凤眼。「有道理,当畜牲圈养,想吃的时候就去捉几只,省得饿肚子。」 「畜牲圈养?」他愕然,随即失笑,亏她想得出。 知县三年一任,也就表示宫仲秋的任期三年才会调动一次,因此他们要确保足够的食物来源。 万兽洞里的万兽们怎么也想不到牠们得以多活几日的原因,竟是被当成牛羊般圈在地界上,和牠们吃人一样,数目在一天天的减少中,而群体过于庞大的牠们竟不觉少了同伴,照样内部恶斗,互相吞食。 等到有一天发现洞内变宽阔了,赫然一数,占山为乱的兽群竟已不足…… 五年的时光足以令很多人成长了。 青涩少年长成昂然挺立的俊美男人,风华依旧,一抹邪魅藏在温润如玉的面容下,令多少女人芳心大动,誓言与君同生死。 他举着剑面对一头铁背、狐尾、八足,两颗牛头从颈部分开,一颗巨大眼睛在牛头中间不住上下转动的妖兽。 铁剑锋利,从中劈下,一分为二,牛头滚落山涧,长剑顺着往下剖,牛腹裂开,哗啦啦的肠子、内脏流了一地,挺了好一会儿的牛身终于倒地,砰的扬起灰尘。 「啧啧啧,你的手法太粗暴了,上好的兽丹就这样被你的铁剑震碎,小师弟,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像这等品质的兽丹越来越难寻获了,你就不能小心点吗?」唉,真是心疼,这些全是银子啊,能换好多粮食。 某师爷变市侩了。 「谁是你小师弟,别乱攀关系。」每次一有事就躲在最后头的家伙,凭什么跑出来捡便宜。 「哎哟哟,小小年纪学会反抗了,听听,你的语气和你小师姐当年多相似,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就差在你没她好看,长得像根木炭,夜里往那树下一站就瞧不见人了。」 正如宫仲秋所言,吓着吓着就习惯了,见多不怪,一开始元逢春面对成堆的妖兽尸体,他吐得连胆汁都出来了,脸色发白地连着三、四日吃不下饭,仅能用阳春白粥进食。 一次,两次,三次,吐多了也就不吐了,一张脸不再青白交加,饭也吃得下去,再看到堆积如山的兽尸也只是仅仅一瞥,当是田里收成的西瓜,没什么特别。 最后他竟然能一手拿鸡腿咬,一手拿着算盘在妖兽四周走动,见到没死绝的还会踢上两脚助牠们早点断气,盘算着一颗妖兽丹能卖多少银子。 皇子夺嫡的纷争越来越白热化,大皇子、三皇子和太子三足鼎立,互相牵制又互相争夺对方的势力,他们争得越厉害,大寒皇朝境内的妖魔就越猖狂,散步各地,数量有增无减,力量强大到令人难以想象,也益发不好应付。 好在曲款儿的实力也变得更强悍了,多年不断提升,她的术法已是前一世的等级,在炼化的兽丹辅助下,与五年前只能猎杀小兽的小丫头不可同日而语,强到妖魔们一见红衣就想逃。 红衣天女,盛世天开,鬼魅无所遁形。 事实上,这些年曲款儿也调教出两个好帮手,一是嗜酒如命的徒弟白不醒;一是由腼腆变得厚脸皮的小师弟石磊,基本上她本人已不太出手。 能让她稍微提点神的是拥有五百年以上内丹的妖魔,她对兽丹的品质要求越来越严格,质地不佳的一律废弃,扔给徒弟去琢磨,造就两人炼丹术一日千里,尤胜于在道术的修炼,所炼出的丹药居然抢手得很,让一般着重养生、长寿的富贵人家争相抢购。 也因为魔兽、妖鬼群逐渐庞大,加上红衣天女带起的猎兽风潮,大寒皇朝修行术式的人变多了,几乎每个城镇都能看到身着褐色长袍的术士,手持桃木剑或金钱剑斩妖除魔,驱鬼安魂,大寒皇朝堂堂进入人与妖魔共存的术式时代。 而青崖道长名义上是石磊的师父,师父就要有师父的责任,不能老丢给爱徒去教导,因此每年石磊都会无故消失一个月,跟着师父学观面相、阴阳八卦术。 「小师姐,我这次力道没控制好,下次改进。」石磊一脸羞愧的来到一顶四名长相怪模怪样的轿夫所抬的轿子前,轿顶是兽皮缝制的顶篷,由四根粗大的兽骨架起,轿身是兽筋抽剥出的细丝织成透风的丝绸,十分凉爽而不闷热。 曲款儿是极重享受的人,尤其在有人服侍的情况下,能不劳动尽量不劳动,保存气力和某个该死的男人斗。 「走开,走开,你很臭,不要靠近主人。」一道上蹦下窜的影子呲牙咧嘴的挡在青衣少年前面。 「滚开啦!麦子,我又不是跟你说话,你少没大没小,不然我把你下锅煮汤喝。」石磊白牙一露,口出威恫。 桃红色衣衫绣两只小兔子的粉嫩小女孩一吐舌,做了个高高在上,不屑低等生物的鬼脸。「谁怕你呀!光说不练的小矮子,我翘起尾巴都比你高,你边边趴着哭去吧!」 以一般十一岁同龄男孩来说,石磊不算矮了,甚至因为跟着吃货吃得好,他长得壮实又挺拔,约有十三、四岁少年的身高,面容也较为老练、沉着,少了这年纪的稚气。 可是和同行俱是已过弱冠的男人一比,他真的显得矮小而不起眼,若非背上四、五十斤重的铁剑十分惊人,足足有他半个人身长,否则还真引不起旁人的侧目。 那把沉重厚实的九转连环铁剑是曲款儿请人专程打造的,用的是黄铜矿和妖兽的头骨,以及千年沉铁砂,老师傅是边流泪边铸剑——被某人逼的——用了两年才完成。 「臭麦子,我斩了你,你这只死灵貂!」石磊火大的抄起厚重的铁剑,剑上的索魂环哐啷作响。 「啊!救命呀!主人,石头疯了!」 只见一道银光倏地一窜,粉雕玉琢的漂亮娃儿窜进轿子里,一只葱指纤纤的莹白小手轻抚全身银白的灵兽,小女童不见踪迹,只有露出贼笑的小貂舒服地任由主人抚摸。 「小师姐,麦子太坏了,连我也不看在眼里,你不能再纵容牠无法无天了,让我教训牠一顿。」他摩拳擦掌,打算剥掉牠一身貂皮,冬日近了,做成围巾好保暖。 「吱吱吱!」灵兽发出不满的抗议声,骂他以大欺小,恃强凌弱,不是好人。 「跟一只小兽计较,你可真长进了,师父把你教傻了吧,一根筋直到底。」她不承认这愣头愣脑的小子是她带坏的,好的归她,不好的全推给行踪飘忽的师父,谁教他偷懒,收了徒弟却丢给别人去教,太不负责任了。 「小师姐,你偏心,就护着牠。」不服气的石磊气呼呼地说,两只牛眼睛瞪得铜铃大。 世上没有千年不变的人和事,是人都会变,不只见血就发晕的元逢春敢直视妖兽而面不改色,就连当年畏畏缩缩的小石头也养肥了胆子,大声地反抗……呃!暴政吧! 「你没听过「女子联盟」吗?我们都是女的,女人要帮助女人,自立自强,臭小子滚一边去。」一张燃烧的黄符从垂落的纱幕中飘出,骤地爆开,洒了石磊一头红榴汁。 第十六章 他怒意顿消,有几分委屈的咕哝。「麦子不是女人,牠还没长大,只是只小不拉几的灵兽。」 「我长大了,我长大了,我是漂亮的小姑娘,只不过修炼的时间不够,再给我三十年,我会跟主人一样好看。」灵貂从轿子内跳出,脚一落地化身七岁小女童,身上的一副变成杏色上衣,小鱼裙。 石磊小大人似的仰头一哼。「三十年后我都老了,你变成好看的女人有何用,要当我女儿吗?」 麦子是当年曲款儿从青阳县城门口救下的小貂,在她的帮助下以灵丹喂食,原本要百年才能幻化的貂儿提早三、四十年化成人形,牠也比一般灵兽活泼好动,如同淘气的小孩。 和人相处久了,有时牠会忘记自己是一只貂,老以为自己是人,动不动就趾高气昂的和石头斗嘴。 「你……你……呜!主人,他欺负人,石头好坏,打他!」麦子呜呜地哭了起来,牠不要当石头的女儿啦。 两个孩子的吵嘴倒让在一旁休息的侍卫、丫头们发笑,站在树荫下的暗色、疏影、锦色、月落护着一辆素青色绘流云纹马车,看似随意地分站马车前后,实则是在护卫,同时也在警戒。 即便五年过去了,貌若桃李,体态娇美的锦色、月落也没被她们家爷儿收房,反而人尽其用的当起暗卫随侍左右,她们也兴不起任何与君常伴、愿与之比翼双飞的念头。 因为不管是谁见到长成后的曲款儿都会自惭形秽,媚眼如丝,眼波流转,那双媚人的眼儿一勾动,天地八方无颜色,瞬间夺走所有人的目光和呼吸。 她是天生的美人儿,眼儿媚,柳眉弯弯,不点而朱的唇散发着光泽,肤色白皙,一点点小晕红从雪透的肌肤中透出,莹莹玉润,风情万种,睐人一眼能令人从骨子里酥到体外。 「尽会胡闹,没一刻安静,就不知那头马车里的人怎么静得下心。」居然连吭都不吭一声。 「心无挂碍自然心平气和。」马车内传来温润如玉的男声,甚是悦耳动人。 「呋!下你的棋去,少来掺合,耳朵那么尖干么,半夜好做贼吗?」耳聪目明的家伙真讨厌,稍有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耳目,把她看得死紧,害她少了很多乐趣。 一道低沉的笑声溢出。「偷香吗?佳人相邀,却之不恭,小师妹备好水酒,三更时分赴约。」 「我说你呀,都从七品县令升任三品代天巡抚御史大人,怎么一张嘴还是那么贱,见着良家妇人就想调戏两句,你丢不丢人。」玉笋般小脚跨下轿,足踝处那刻着百兽图的银色铃铛叮当作响。 一落地,亭亭玉立,不及盈握的细腰让人羡慕,雪嫩藕臂一抬,轻风扬起,青丝飞扬,活脱脱画一般的美景。 但那媚人的眼眸下蒙上一层薄纱,遮住了她的绮丽面容,发髻间的压花银钿补托出华贵之美。 「你是良家妇人?」 「怎么,宫大人对小女子有什么意见?咱们是斯文人,不动手动脚,用话说清楚。」 若是真功夫对阵,懒得勤练武艺的她远远不及,像吃错药似的宫仲秋进步神速,没有一天落下的勤奋习武,不管再忙也会练上早、晚各一个时辰,人又长高了不少。 两年前青阳县县令任期届满,原要内调回京升四品入户部做事,管天下钱粮和税收,谁知圣旨一下,改为代天巡抚,以御史身分走访各地府衙,专查贪赃枉法,揪出害群之马予以正法,还大寒皇朝一个清朗。 而那时边关正在打仗,大皇子率领的五十万兵马和南契大军在太平镇打起来了,灾难四起,流民流窜,因战乱而离乡背井的百姓往温暖的南方移去,造成物价哄抬等乱象,他们便沿路巡视,控制情况。 「小师妹,你是能讲道理的人吗?这天要变了。」宫仲秋调侃,语气不乏一丝带着柔意的宠溺。 「哼!天早就变了,你没瞧见皇城上空有一团黑气吗?」帝星将灭,群魔蠢动,紫微星未升。 紫微星代表人间帝君,它未升表示帝王之气并不明显,新君为何人未有定论,仍有变数。 「皇城上空有黑气?!」讶然老声惊起。 睫羽如蝶又黑又翘,长而卷地一掀一扑,曲款儿语气还算温顺的问候。「老爷子,你的「病」也该好了吧?京城那头没你老人家镇住不成,赶紧挪回窝去,显显威风。」 被称为老爷子的老人气血佳,活力足,脸色红润,呼吸缓而绵长,一点也不像「重病在身」的濒危病人。 「赶人啦,小丫头。」活了大半辈子都没轻松过,重责大任压得他快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闲,能松快松快……唉,人老了就惹人嫌,走到哪儿都让小辈嫌弃…… 「少在那长吁短叹,故作伤春悲秋的糟老头子样,老爷子自个儿摸摸胸口的良心,打从你向皇上告病求医后的这几个月,你拿走我多少灵丹妙药,把你养得红光满面,你给过我一两银子吗?」他是吃白食的。 原来曲款儿是计较有人将她的私货洗劫一空,难怪气愤难当。 老爷子不以为然的挥挥手,再下一子。「欠着,欠着,叫我孙子慢慢还你。」 「他还我?」她不满的冷哼以对,再度扬起的低笑声让她火冒三丈。「他自个儿都还欠我五十六八千六百两没还,加上老爷子你的欠款,刚好是一百万两,请问何时要还?」 给个日期,好让她心里有个底,不要像个冤大头似的替人卖命,到头来什么好处也没摆着,赔了夫人又折兵。 近年来也有兽丹的买卖,但是不是明面上的,没有官府的许可,只能私底下交易,一颗兽丹依品质从十几两到上万两不等。 基本上曲款儿已经很少狩猎,大多由白不醒和石磊出手,他们是这方面的好手,猎到的妖兽并不少,因此取出的兽丹不在少数,看得其他人眼红到不行,巴结着要一次买空。 不过曲款儿没卖,她让已具半个炼丹师资格的徒弟将丹药炼成补气、养生、提升功力的丹丸,遇着了富贵老爷、大户人家的老太太再卖,一颗丹丸少说千两银子起跳。 谁知来了这位「病重」的老太爷后,他常常这里痛、那里酸的嚷着,藉机「借」走了刚出炉的丹药,和他孙子一样奸诈的耍赖,写下一张又一张兑现不了的欠条,厚颜无耻到极点。 欠债的比讨债的还横,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他是吃定了她不会找老人家下手才有恃无恐,尽情压榨。 「自家人不说外话,孙媳妇呀!你赚得还不是你家三爷的,以后他当了大官,所得的俸禄和底下人的孝敬还不都是你的。」老人一抚长须,赫然是在朝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宰相大人宋东玑。 因为三位皇子为皇位已斗得如火如荼,身为兵家必争的宰相大人,他的支持是决定性的一方,每一位皇子都想拉拢他,无所不用其极的收买、利诱、威迫。 不胜其烦的老相爷遂假意忧心国事过虑而病倒,更索性以出外寻医为由离了京城这块不宁地,找上正四处游历、查访民情的外孙,很无赖地赖上了不走。 染上火焰的清媚眸子气红了。「谁是你孙媳妇,别一时顺口的乱喊,郎不情、妹不愿,你搭哪一条鹊桥?」 「是呀,老爷子,孙媳妇还没娶进门,你可别喊得高兴,喊多了,福气就没了。」爱凑热闹的元逢春在旁边打趣的道。 这一对小冤家的眉来眼去谁看不出来,只差那张窗纸没戳破而已,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们吵得虽凶,可从来没撕破脸过,吵着吵着感情就变好了,情愫暗生。 不然以曲款儿的冷情,她怎么多次以身相护危急一时的宫三爷,还任由他取走一颗又一颗的灵丹。 而向来寡情的宫仲秋只在意曲款儿一人,其他女人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他瞧都不瞧一眼,却会在百忙之中关心准备的食粮够不够,尽量备妥新鲜的蔬果以满足某人的口腹之欲。 「皇上金口御赐的婚事哪能做假,小丫头要认命,别想着抛弃我芝兰一般的外孙。」宋东玑得意地拈胡。 「将军。你输了,外公。」清润嗓音轻扬。 一看被堵死的退路,老相爷恼怒的皱眉。「你这小子太卑鄙,趁人不备,不知道要让让我老人家吗?不孝。」 不为所动的卑鄙小子神情淡然。「尚青,离这儿最近的是哪个县城?」 「回禀主子,是青阳县,离此约六十里。」尚青生得高头大马,由小厮升任为管事,负责一行人日常上的琐事。 尚管事也有七、八个跑腿的手下,不过不是人,是鬼,他们老在各地跑来跑去,同行的队伍过长反而拖累行程,用人不便利,要管吃、管喝、管睡,没有小鬼来得方便。 「呵,原来又回到起点,小师妹,绕过山去瞧瞧如何?那儿的万兽洞提供了你三年的粮食呢。」 「看一眼也好,被我吃得差不多了,应该没几只留着。」曲款儿眼儿一抛,好不迷人的回到四妖抬起的轿子。 时隔多年,青阳县的变化不大,百姓还是务农居多,不过多了几条商店街和几间茶楼、饭馆,唱曲的小姑娘抱着月琴游走在各大酒楼中,小贩的生意变好了,笑呵呵地数着铜钱。 少了妖兽为害,青阳县的人口多了将近十万之数,有的是外地搬迁来的, 有的是昔日离开又返回的县民,有的是边境打仗,流落至此定居的新住民,接到慢慢繁荣起来。 令人意外的是,才短短两年竟又换了三任县令,不是病故便是睡梦中逝去,才到任不到三个月的新县令居然是宫仲秋同科应考的探花郎刘道济,五短身材的他又胖了。 不过他被贬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事,其貌不扬又不善言辞,不懂逢迎拍马,不会巴结上官,逢年过节人家送的是一锭一锭的银子,他送自家娘子做的腌肉和酱菜、鱼干。 但这只是表面上,毕竟能考入前三名的人不会是傻子,他似乎是顺势而为,敏锐看出朝中局势,急流勇退的远离一触即发的朝廷内乱,来到被宫仲秋整顿得还算富裕的青阳县,天高皇帝远,当个一县之主反而自在多了。 「你倒是聪明人,刘大人。」三不管地带,三个皇子的势力未延伸至此,嫌地小人稀,无油水可榜。 种田人多,鱼米可收,可是最穷的也是农人,几百顷土地的税收还不如一名商户缴纳的税金。 「哈哈哈,宫大人才是青年才俊,国之栋梁,你们一行人多住几日,让下官好好招待招待。」来者是客嘛。 「又是咸菜、肉干?」宫仲秋打趣道。 他一怔,随即失笑。「宫大人也晓得下官在京里闹出的丑事呀?没法子,乡下人的穷酸气改不了。」 「宰相府也收过夫人送的酱菜,外祖父尝过后说甚为可口,甘脆清甜,配粥吃正好。」他有意说明并非耳报神,刻意探查官员家中大小事,事有凑巧,不是掀老底。 听到宰相喜欢他家的东西,刘道济笑得很开心。「小小贱物不值一提,原本还担心京里人吃不惯。」 「能入人口就是好东西,岂有贵贱之分,刘大人是懂得生活的人,让人十分佩服。」能适时地明哲保身,他的政治眼光相当毒辣,一眼看出身在此局中的风险,举家避灾。 第十七章 小小的锐眼闪了一下,他拍拍养出不少肥肉的肚子。「下官也只是混日子罢了,没什么大出息,不过宫大人若想到街上看看老街坊,东街的福生酒楼值得一逛。」 「福生酒楼?」他在任的三年内并无此酒楼。 刘道济呵呵地眯眼一笑。「张大人和吴大人的死让下官深感遗憾,虽然下官未有机会识得,可全是好官呀。」 张大人、吴大人正好是前两任的青阳县知县,他们任职时并无异样,身强体壮,无病无痛,且都是正要一展长才的壮年,但却都死了。 刘道济不想当第三个任上猝死的知县,因此他下功夫查了一阵,但线索到了福生酒楼就断了。 「嗯,我会去看一看。」说完便告辞离去。 无缘无故的死去,查不到死因和伤口,宋东玑之所以当机立断的离京,主要是京城近半年发生十数起类似事件,死的全是朝中大臣和对朝廷具有影响力的皇室宗亲。 前一天还谈笑风生大谈军国要事,到了晚上就断了气,隔日挂上白灯笼传出死讯,一代名臣殡落。 单一事件并不会引人注目,一个接一个亡故才启人疑窦,就连在皇宫内的皇上都察觉到事有蹊跷,多次召宋东玑进宫商讨,暗地调查此事是否有古怪。 可是以宋东玑在朝数十年的历练居然查不出半点端倪,身边陆陆续续有老战友辞世,他惊觉不对,赶紧上禀皇上,谎称有疾连夜出京,找他的乖孙媳妇来解决人力不及的怪事。 可惜曲款儿根本不想管京城里那团鸟事,皇家的那些肮脏事她才懒得理会,谁当皇帝不重要,她早看中了一座风光怡人的山头,打算在此开宗立派,成为术流派第一人。 「你要是闲得发闷就去抄抄经书,为自己消消业障,你当官倒是上瘾了,别人的闲事也拿来管一管。」明明一脸奸臣相,何必精忠报国,想立传留史吗? 「青阳县在我的管辖下虽然不算风平浪静,万民安康,但至少县内清平,百姓安危,人人有饭吃,想必你也不愿意见到曾经努力过的祥和又被破坏了。」就像亲手拉出的土胚在手中逐渐成形,尽管烧不出出色的薄胎白瓷,在拉胚人眼中却是独一无二的。 覆上面纱的曲款儿修眉轻轻一拧。「我觉得你又在耍心眼,这次想算计我什么?丑话说在先,先收银票后办事,不要再想赖账,你们祖孙俩比下山打劫的土匪还可恨。」 要不是答应了师父要护他渡过三灾三劫三难,做人不可言而无信,她早就一走了之,谁还和他啰哩啰唆。 「我很穷。」两袖清风。 她一啐。「三年清知县,千万雪花银,当我不晓得你收贿吗?还有沿途被你查出的贪官污吏,流匪贼头,他们起出的赃银你没留一手?你鼓起的银袋子会不会装太多了。 他手很大,敢污抄家的官员小吏所置的私产,三分之一流向他银带,三分之一捐给当地贫苦人家,剩下的三分之一才缴回国库,不辨忠奸的皇上当他是好官,还下旨表扬。 「嘘!小师妹,这是给你备的聘礼。」爹娘尚在不分家,他的确很穷,置下的家产都不在他名下。 宫仲秋手中的确有不少田地,庄子、铺子,或租或佃的收取租金,但为数不多,除非全转兽卖出去才有巨额的获利。 曲款儿面上倏地一热,狠狠瞪他一眼。「少拿我来说嘴,小心晚上我放几十只鬼和你彻夜长谈。」 「我二十了。」同龄的男子都已有好几个孩子在地上爬。 「你一百岁也与我无关。」她扭过头,不看他眼神中的意味不明,看了心烦意乱。 「小师妹十五了。」好快,小小的个头都这么大了,老爱张牙舞爪,明明一丁点高却摆出我比你厉害的模样,神气活现的要占上风。 那时的他心高气傲,看不惯她的装模作样,只想着踩她一脚,将她踩在脚底下,师父是如此睿智的世外高人,怎会找了个目中无人、老气横秋的野丫头为徒,简直是自毁道行。 「你要帮我办及笄礼吗?免了吧,羊毛出在羊身上,说不定我还得倒贴银子。」她从没把年龄的事放在心上,因为她不知道确切年纪该算几岁,这一世与另一世无法合算。 看她娇嗔的眉目,他笑了。「你十五、我二十,凑合着也能白首一生,你早晚要嫁人,不如嫁给知你性情的我,起码我不会嫌弃你会吃,被你可怕的吃相惊着了。」 「呃……你是宫仲秋?」 「是。」 「本人?」不是妖魔幻化? 「是的。」他笑道。 细白手背往他额上一覆。「没发烧呀!」 「我家世清白,身体康健。」宜为良人。 「呿!本仙姑判定你疯了,这么掉鸡皮疙瘩的话由你口中说出,我浑身发冷。」想捉弄她?门都没有。 曲款儿相信世上没有平白对另一个人好的人,只有有利可图才会表示出瓦解他人防心的善意,以利益结合来达到目的的,杀头的生意有人做,赔本的买卖谁理会,同样的道理。 「我也认为我疯了,自找麻烦。」他暗叹了口气。 本以为自己是厌恶她的,非常厌恶,希望她只是人生的小插曲,船过水无痕,少有交集。 直到他看到白不醒跟前跟后的跟在她身边,眼中不时流露出说不清、道不明的眸光,而后又有个崇拜师姐的小师弟一脸恋慕地看着她,他平静的心终于起了浪潮。 在瞧见小白貂躺在她肚上睡觉,小脑袋直往她怀里钻时,强烈的妒意油然而生,他嫉妒一只还没有能力变成人的小兽,想把牠撕成碎片。 那一日,他吓着了,落荒而逃。 冷静地思考了几日,他终于厘清被自己忽略多年的心意,他的厌恶源自于她的不与人亲近,小女娃眼底的鄙夷伤了他的自尊,因此他也决定视她为敌人,再三打压。 其实,他是喜欢她的,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喂,知道是麻烦就别碰,我又不是非你不可,啊——」是谁没长眼,冒冒失失的撞到她? 「款儿,小心!」宫仲秋伸手一拉,将娇人儿拥进怀里,一手扶着她后腰。 每一次出门都带一大堆太显眼,宫仲秋和曲款儿这次只带尚青为护卫,秀姑伺候,鬼奴赶车,其他人留在县衙休息,暗色、疏影等人则保护此行未带太多人的宋东玑。 殊不知到了福生酒楼门口,两位走在前头的主子正要进入,冷不防一道影子从里面冲出,直接往没留心的曲款儿身上撞,宫仲秋立即闪身维护,侧身闪过扑至的人影。 「你……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为什么不接住我,我要让我爹把你捉到牢里打五十大板!」摔倒在地的女子一身华衣绸缎,头上珠钗金银交错,低着头骂骂咧咧地怪罪于人。 可惜没人扶她一把,看笑话般从她身边走过。 「放手。」曲款儿小声冷喝。 像是没听见她的话,宫仲秋笑如暖阳的牵着微冰小手不放。「世道不平,处处有危险,你看,上个酒楼也差一点伤到你娇弱的身子,平时叫你多吃点总是不听话,尝到苦头了吧?」 她吃得还不够吗?他这是反话还是讽刺。「你在搞什么鬼,我壮得可以把酒楼拆了,再掘地三尺埋了你。」 「款儿小师妹要走好,看好脚下,别再被人给撞了,你这小身板不经撞。」她也会脸红?真是稀奇了。 「别别,拜托你恢复原来的样子成不成,我觉得很毛……」背脊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曲款儿很不习惯他的温柔,感觉大魔头又要使坏了,最好赶快闪开,以免遭殃。 「站住,本姑娘没允许你们走,都给我停下!」那刁蛮的女子不许别人忽视她,长鞭子一甩就想攻击。 没人看清楚宫仲秋是怎么抱着怀中人儿移动,只见鞭子尚未落下,两人已上了二楼雅座,落空的鞭子在地上挥出一条鞭痕。 「姑娘家用鞭不好看,小师妹别学。」她那身气力挥一鞭,地面不裂成河才怪,毁屋无数。 「你认识她?」她眼儿一眨一眨地,不笑也媚人。 「不认识。」他回答的有点快。 「欲盖弥彰。」瞒得了别人骗不过她,她对他的一言一行太熟悉了,简直连毛细孔也数得出来。 他笑笑地摸摸她的头,感受发丝在指间滑过的细柔。「蓝城大司马的女儿,今年十八岁,小时候缠过我一阵子。」 「哼!旧情人。」 「少胡说,情人只有你一人。」能令他动心的唯有她而已,而他还差点错过了。 听他眼也不眨的说着不害臊的话,媚眼一闪的曲款儿在心里暗骂他妖孽,又想用绝代风华来迷惑人。 「本姑娘的鞭子你敢躲,活得不耐烦了!报上名来,我非将你挫骨扬灰……啊!你是仲秋哥哥?」女子跟着冲上楼,一看清面前的人,顿时喜出望外,娇蛮的神情如同变戏法一般,一下子温柔似水。 宫仲秋头也不抬,面不改色。「姑娘认错人了,在下姓官,官中禾,南阳人士,与姑娘素不相识。」 果然是腹黑男,随口一编的谎话像是真的,中禾不就是从「宫仲秋」中取出,曲款儿暗笑他演技佳,适合当戏子。 「我没有认错,你是仲秋哥哥,化成灰我都认得出来,是我,我是左青瑶,你的瑶儿妹妹,仲秋哥哥不认得了吗?」左青瑶强拉着宫仲秋的袖子,眼中隐隐有喜悦的泪光浮动。 「很抱歉,在下真的不是你要找的人,麻烦姑娘放开在下的衣袖,感激不尽。」再扯下去就破了。 「仲秋哥哥……」她眼眶红了,泫然欲泣。 「姑娘,在下已有未婚妻,请勿在光天化日下拉拉扯扯,不成体统。」唉,她死缠活赖的个性仍是丝毫未改。 我不在意呀!曲款儿眯眸一笑。 你不在意我在意。宫仲秋回眸一瞪。 「臭丫头,你想跑到哪里去,大爷不管你是谁的女儿,乖乖的给我过来,否则打断你的腿,看你用哪只脚跑!」 咚!咚!咚!很沉重的脚步声。 感觉二楼雅座的地板陷下去又弹起,一步一陷一弹,再一步,又是一陷一弹,明显感受到来人的身躯庞大。 仔细一看,先前挥鞭子,盛气凌人的左青瑶刷地脸上血色尽失,她颤着身,双手环胸一直后退,直至退到墙边,两脚一软滑了下去,蜷缩着身子。 看起来她很害怕,非常害怕,怕到连脸面都可以不要。 直到雅座的楼梯被庞然大物挤破了栏杆,厚重的压迫感袭卷而来,抬头一看的曲款儿和宫仲秋终于了解她在怕什么,因为这家伙着实骇人。 形似昆仑奴,却比昆仑奴还要高壮几分,头大, 身体是圆的,反倒四肢是正常人的粗细,浑身横肉一抖一抖的走来,彷佛看见一座会走动的山,正霸气十足的迈步。 「还不过来,想要我把你烤来吃吗?你的侍女们还在屋子里哭,你想丢下她们不管,自个儿走人?」他发出难听的桀桀笑声,像是菜刀磨着锅底,听起来十分刺耳。 「不!你……你不能吃她们……我……我爹会派兵灭了你……」她好怕,谁来救救她。 「桀桀桀,来一个吃一个,来两个我串一双,兵?呵呵,大爷不怕,那个也好吃,脆脆的,就是肉质有点硬。」 第十八章 「你……你吃人……」她吓得脸色发青,语无伦次,脑子不管用了,一片乱纷纷,尽顾着害怕。 「你听话我就不吃你,来,跟大爷走,大爷带你去一个好地方,有一群和你一样如花似玉的美姑娘呢。」他边说边流涎,两颗眼珠子忽大忽小,还会分两边。 「不要,不要,我不要去,我不去!」左青瑶慌乱的摇着头,身体抖得像快散架的筛子,蓦地,她眼角一扫,顿时两眼发亮地往前一爬。「救我,仲秋哥哥,你一定要救我,我不要死,我不要……我是被骗来的!」 脚上被她湿湿黏黏的手汗弄得实在不好受,很想一脚将人踢开的宫仲秋忍住眼角的厌恶,他低视双手紧抱着他小腿肚的女子,想着该用什么理由名正言顺地把她甩掉。 「小子,大爷的事你最好别管,这个臭丫头是我的,不想被我脚丫子踩扁就安分点。」 「她认错人了,我没想要管,也不敢管,可是她抱着我的脚不放,你说该如何是好?」像这般没脑的蠢货就该剁碎喂猪,免得自个儿找死还连累别人。 「仲秋哥哥,你……」一脸难以置信的左青瑶哭了出来,眼泪和鼻涕全糊在一块,落在宫仲秋的衣服上头。 没几人知晓宫仲秋有十分眼中的惧污症,他外表看来云淡风轻,什么都不挂心的样子,实际上他不能忍受有一丝污渍粘在穿着的衣物上,只要有点脏他就会浑身不对劲。 左青瑶的无心之举触动了他的逆鳞,刹那间,白衣胜雪的姿容寒烟如冰,整张脸泼上浓墨般暗沉,微带一丝千年不化的清冽寒意,眼是冷的,唇则抿起,阴鬼夜行…… 「姑娘,要死死你一人就好,何必要牵连无辜,自己识人不清是别人的错吗?你蠢笨如猪轻易受骗是你天生不长脑,有哪家的闺阁千金会在无父兄尊长的陪同下出门?你这样分明是挥着红巾教人捉你,现在人家如你所愿了,你还有何怨,有何不甘?汲取教训,早早去死,省得遗害世人。」 宫仲秋一口气辱人不带脏字,说完一杯凉茶送到他面前,他看了看送茶的人巧目盼兮,睐眸一笑,他天大的火气也消了,眉目清朗地回以浅浅笑容。 「仲秋哥哥……」左青瑶哭到没声。 「说的好,兄弟,我欣赏你,女人全笨得要命,自以为聪明又爱耍小心机,男人一根指头就能搓死她们,这臭丫头我带走了,你随意。」这小子上道。 大汉拖着笨重的身躯,一只大手有熊掌的五倍大,他弯下身,轻松一捞,就把全身虚软的左青瑶像拎小猫般拎起,他还左右摇了摇,确定她没坏掉,人是好的。 此时的左青瑶已经吓得四肢僵硬了,喉咙梗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整个人泪流不止。 尤其在听见那句事不关己的「慢走,不送」后,她犹带希翼的双眸彻底绝望,心如死灰。 突地,轻软的嫩嗓响起。「老蛟,别急着走,咱们聊聊,叙叙旧,你又发福了,想必吃了不少人吧?这两年日子过得很滋润嘛。」 走到楼梯口正要下楼的巨汉忽然浑身肥肉一颤,粗厚的脖子很缓慢、很缓慢地回转,惊慌又不愿相信,整张脸纠结成一团。「你……你是……不,你不是……可是……」 「我是。」曲款儿笑笑的取出一叠黄符,当成扇子掮凉,张大眼睨着他。 四周静了一会,突然—— 「啊!红衣魔又回来了,快逃啊!」 众人只听见人体落地的砰声,地上多了一张剥落的巨大人皮,在眼睛来不及眨之前,一团黑色物体倏地飞出酒楼,惊人的庞大身躯竟如此滑溜,一溜烟就不见了。 好骇人的移动速度,他是怎么动的?! 或者说,是谁能把他这如移动山脉的壮汉吓得连人都不捉就逃走了,还有人比他更可怕吗? 「回来,老蛟。」 曲款儿雪嫩皓腕轻举,,朝黑物射出的半空做出「拎」的手势,适才已逃得老远的巨形黑云就这样慢慢往后飘,接着逐渐缩小,最后成了一条小黑蛇模样的蛟浮在曲款儿张开的手心上方,颤抖地蛟身卷成一圈一圈的。 「姑奶奶的话还没说完,你跑什么跑,太久没看姑奶奶大开杀戒,有点怀念是不是?」肉吃多了对身体无益,这条蛟命先留着,等她嘴馋了再来活蛟三吃,蛟骨酥炸。 黑蛟翻身,神情可怜地求饶。「红衣魔……不,天女,小的很久不吃人了,真的,改吃素。」 「啐!当姑奶奶傻的呀!肥成那样吃哪门子素,整桶猪油当水灌还比较令人信服。」在她面前睁眼说瞎话,果然是个笨的。 「是是是……小的专吃馊食,吃得脑满肥肠,姑奶奶教训的是。」蛟首直点,谄媚地教人发指。 曲款儿不耐烦地以小指戳牠一下。「你们几时干起掳人的勾当,不是都直接一口吞了吗?」 「呃!这个……姑奶奶,小的不能说,会丢命的。」黑蛟的蛟身全黑,颈部却一圈白——吓出来的。 「那姑奶奶把你背上的那条筋抽了如何?」蛟筋一抽再也化不了龙,无论再修炼几年都是蛟。 「不可呀!姑奶奶,小的还想翱翔九天。」呜呜,他为什么要自告奋勇跑这一趟,叫小猴去逮人不就没事了吗,也不会遇到女罗刹。 「说!」她厉声一喝。 「……天女,小的是跑腿的,上不了台前,你的术法无边,能探天地万物……唔!」黑蛟忽然痛苦地打滚,喉间如针刺般发不出声音,好像被无形的手扣住。 「锁喉术?!」曲款儿面上一惊,站起身,瞳眸锐利的一扫酒楼四周,垂放腰际的手动了一下,一张人形白纸立刻由袖口滑出。 「款儿,怎么了?」面容一敛的宫仲秋及时捉住她的手臂,轻嗓音稳住她的焦虑。 「有人……不,不是人。」那不是人气,她感受得出来,太过清冷冰凉,犹如水滑过身躯。 「是妖?」 「非妖。」无妖气。 他讶然。「难道这地界还有魔?」不是全部被她消灭了,只剩下少许成不了气候的小妖? 妖还有些许灵性,适当的导正后有可能成为灵兽,但魔不行,它是人间爱、恨、贪、嗔、痴、怨等各种求不得的黑暗气息所幻化而成的,它们没有具体形状,也不会有情绪和感情,它们只会不断的吞食,吞掉人们心中的怨念和恨意,藉着这些不纯正的气息壮大自身。 所以它们是杀不死的,一旦又有百姓在内心召唤,它们会像断尾再生的守宫迅速复活。 曲款儿摇头。「也不是魔。」 「似乎是……但不可能呀,怎么会……」他螓首轻摇,自我说服的低喃,浑然不知背后的男人将她搂入怀中。 「我记得你曾经鼻头上仰,不可一世的说过天底下没有不可能的事,只有想不到的事,有因必有果,欲求果,先问因。」那时她人小鬼大的嘲笑他只会背死书,圣贤之言未必全是对的,要融会贯通,找出心中的至理名言。 她的意思,他懂。 书是死的,人是活的,书里教的是学问,而不是人情世故,人性是教不出来的,唯有观察中才能探知一二。 他一语惊醒梦中人,曲款儿明悟地一眨眸。「没错,是我狭隘了,天生万物不会只有一种道,了了,便悟了。」 其实她用的是前一世的思维去想,以前没见过不代表没有,在人妖杂处的年代,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老蛟,你走吧,回去告诉你那些伙伴,姑奶奶回来了,想搬家的赶紧搬家,该修炼的回洞内修炼,只要不伤人、不吃人,姑奶奶我睁一眼闭一眼地当没瞧见你们。」她要开始积德,善待生命,少造杀孽。 「嗯!嗯!」黑蛟频频点头,蛟尾一甩,飞向蓝天。 「非人,非妖,非魔,那你说不可能的是?」鬼有这么大的力量吗?能操控妖、魔两界。 「我怀疑是……」曲款儿忽然压低声音,托高他的手,在他的手心上写下一个字。 「神?!」他一惊,倏地阖上手掌。 「噤声,他可能在看着我们。」一股异于妖气的清凉之气在周遭流动,既温暖,又冰冷。 宫仲秋表情凝重。「两任县太爷的死和他有关?」 「不确定,还要查一查,你让你的人提点神,这次要面对的将是前所未有的强大对手。」她完全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情,那人的能力远远在她之上。 「连你也对付不了?」黑瞳锐冷。 她难得没有自信的苦笑,「我是人,你看我有三头六臂还是神兵利器?」 「你有诛……」 曲款儿飞快地捂住他的嘴。「二师兄,我和你没有那么深的仇恨吧,你不要一天到晚想害死我。」 敌人现在是还不清楚他们的能力,因此只在一旁观察,若被发现她有诛仙剑,那家伙为了保住自身,肯定会把她当成头号目标。 「款儿……」 「仲秋哥哥,你不会真的不理我对把?刚才是你救了我啊。」左青瑶像是把稍早的事给忘了,轻扯了下宫仲秋的衣服,神情怯怯地望着唯一的依靠。 「他救了你?」睁眼说瞎话,自己真是白救了。 看着面纱外的丹凤眼,宫仲秋瞧见不屑和讥诮,他好笑又无奈的轻叹。「姑娘,我会让青阳县知县派几名衙役护送你回蓝城,至于你的侍女们恐怕是找不回来了。」 「不要,我不回去,我从府里偷跑出来就是为了要找仲秋哥哥,我听说你到了江浙一带。」所以她才一路找了过来。 「胡闹,你当各地的盗匪都是死的吗?」他不假辞色的喝斥。 「我……我知道错了嘛——人家……呜呜,也好害怕,仲秋哥哥……」她抹着泪往前一抱,张开的双臂却落了空,泪眼婆娑地以为没看清楚,反身又要再抱,却还是空的。 「错了就回去,没有人该为你的错误负责。」他猜不担她离家出走的责任,人蠢就不该出来丢人现眼。 「我不要,我要跟仲秋哥哥在一起,嫁给你当你的妻子。」左青瑶非常固执,经历过一场几乎破胆的惊吓后仍娇矜蛮横,好像她决定的事别人不能说不,她的一片痴情比谁都珍贵,要感激涕零的接受。 看到有人觊觎宫仲秋,曲款儿以为不会在意的心忽然有点发酸,很不是滋味。宫仲秋往后退了一步,怀中仍抱着曲款儿。 「很抱歉,我不能娶你。」 「仲秋哥哥,这世上没有比我对你更好的人,我要告诉我爹我已经是你的人,他会成全我们,让你爹到蓝城提亲。」爹最宠她了,肯定会让她如愿以偿。 愚蠢的女人。「不会。」 「不会什么?」仲秋哥哥的眼神好冷淡,他为什么离她那么远,让她怎么碰也碰不到,老是扑空。 还有,那名见不得人的蒙面女子是谁?他老是搂着她不放,看了真刺眼、讨厌、讨厌…… 「不会娶你。」小师妹不该救她,死人比活人省事。 「为什么?我家世好,出身高,我爹是大司马,我是爹娘捧在手掌心的官家千金,有貌有才,有半座城的嫁妆陪嫁,你怎么可以不娶我?」她一心一意要嫁于自幼恋慕的男子为妻,不接受任何拒绝。 第十九章 「因为我订亲了。」 「什么,你……你订亲了?!」她大叫。 「我说过了。」还不只一次,但她听不进耳,只一味坚持己见,当世事由她一人说了算。 果然,左青瑶又陷入迷障了。「我不承认,你只能是我的,仲秋哥哥是老天为我配的良缘——」 宫仲秋笑不达眼的打断她的话。「这话你向皇上问去,当年是皇上当朝赐的婚,文武百官皆知。」 「是……是她吗?」她像看杀父仇人似的死瞪着蒙上水红薄纱的红衣女子,眼里的妒恨清晰可见。 杀死她,杀死她,杀死她,杀死她,杀死…… 看她依然执迷不悟,宫仲秋一不做、二不休的长指一揭,扯下怀中人儿的覆面遮物。「是她,我的未婚妻曲款儿。」 面纱下的容颜是绝艳至极的美貌,浓而不俗,丹凤眼,点朱唇,玉柱瑶鼻,嫩如水面上那层薄光的面皮一掐即破,如雪肌肤莹莹可见透光的细致。 尤其是那似笑非笑的张狂,眼儿一弯媚态横生,她光是站着就是一幅图画,美得令人羞愧。 第一次,左青瑶发现她错了,她的爹娘也错了,围绕在她身边极力吹捧她的人全都错了,人间有绝色,艳美无双,而那世间难得一见的佳人却不是她。 「主人,主人,听说你们遇到好玩的事,为什么不带我去,我也好想去见识见识,开点眼界。」好可惜,没跟上。 「你睡着了。」莹白小手拍拍摇头晃脑的小脑袋瓜子。 「你可以叫醒我呀!我不睡觉也行。」麦子圆滚滚的眼珠机伶的转来转去,好似琉璃珠子,煞是可爱。 曲款儿嫣然一笑百媚生,连小灵貂都迷醉了。 「你需要充足的睡眠才能长大,以你如今的修为还差点火候。」太贪玩了,不肯好好的修炼,体形只能维持在七岁女童模样。 「那我以后会变得和主人一样好看吗?」不用全部,一半就好,她要迷倒众生,成为美女。 「很难。」各有缘分。 「主人很坏,打击到我了。」麦子难过垂首。 「天生丽质难自弃。」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她依稀记得当年那对夫妻的长相,她既不像父,也不肖母,一双眼尾上扬的丹凤眼与修行千年的狐狸精十分相似,可她很清楚自己不是仙狐,乃凡胎肉体,那她不凡的容貌是传自谁?难不成是隔代遗传? 世事无绝对,也许曲款儿占据的躯体就是狐仙的后代也说不定,她出生的村子被灭村绝非偶然。 「主人,我……」也会变成举世无双大美人。 「滚开,麦子,你太多话了,不要老缠着我师姐,你是貂,不是人,快出去晒太阳,顺便叼几只田鼠回来当下酒菜。」小师姐又不是她的,老是霸着不放,太可恶了。 一道非常粗暴的掌风直冲灵貂后颈而去,在靠近她瘦小躯体约三寸时,清风一拂,化开了危机。 「出息了呀,石头,还下酒菜?屁大的孩子敢学人喝酒,自个儿去站木桩,没三个时辰不准下来。」既然这么活力充沛,她先把他磨得体力尽失,让他累得只想瘫了,不做他想。 怕受罚的石磊哇啦哇啦的撇清。「我没喝,我没喝,是白师侄喝的,小师姐闻闻,我身上没有酒味。」 背贴着墙的白不醒挪呀挪的进屋里,眼神飘移,故作来得晚、没听见屋内的人在说什么,很努力地想掩去他也在的痕迹。 「修道之人少饮酒,体内沉痼太重气脉难通,别人修三年你得修十年。」当着石头的面,她说给别人听。 似懂非懂的石磊听不出她的意有所指,两眼亮晶晶地道出新八卦。「小师姐,二师兄带了一个很黏人的女人会县府,她姿色颇佳,缠功一流,二师兄走到哪就跟到哪,缠得很紧,形影不离。」 「重点呢?!」别人被缠,他兴奋个什么劲。 「二师兄太不应该了,有了小师姐还妄想齐人之福,我们小师姐是何等人物,他既不仁,小师姐看清他的真面目趁早一刀两断,我们不要见一个爱一个的小人。」二师兄也有这一天,他的机会来了。「你去断?」曲款儿斜眸一睨。 不知死活的石磊一听,双眼无比璀璨。「好!等小师姐和二师兄退婚后,小师姐等我五年,我会是世上最厉害的阴阳师,风光娶你过门。」 找死。 除了被空前希望冲昏头的当事人外,其余在场的都在心里浮现这两个字,为他默哀和叹息他的不自量力。 与一肚子阴险不外露的宫仲秋一比,他太嫩了,人家动动手指头就能打倒他,果然应了那一句,无知者不惧。 曲款儿把眉一抬,笑得无比娇艳。「石头。」 「是,小师姐。」他背挺得直,傻子似的直笑。 「多站一个时辰,金鸡独立,不足四个时辰不许下桩。」脑门发热就让他更热,热过头就晕了,不会胡思乱想。 「啊!」他错愕地张大嘴巴。 怎……怎么又罚了,不是揭过了吗? 「小白,过来。」 正想悄悄开溜的白不醒打了个激灵,面露讪然的走近,白净的下巴没有,根胡渣,俊挺飒爽,「师父。」 「喝了多少?」 曲款儿不问他喝酒了没,直接开门见山,一句软绵绵的柔语细言就问出,攻得他傻眼。 「呃……我一口……不,喝了两口……」一声近乎笑的低哼,令白不醒沮丧地低下头。「喝了半,是刘县令夫人酿的桃花酒,埋在地底十五年的沉瓮。」 「不喝可惜?」他是什么德性她还会不清楚吗? 他呵呵干笑。「没醉,很清醒。」 「酒糟鼻子都红了还说没醉,你要在冰池里泡上三天三夜才能摆明为师的苦心。」什么时候了还喝酒,命都悬在刀上了。 「师父!」白不醒脸色大变,一脸惊恐。 若不看人,师父训徒,天经地义,天为尊,师为长,师父当天当敬畏,当人徒弟的就得好生受着。 可是清婉秀媚的十五岁姑娘面前立了一位三十岁出头的男人,美姑娘面容娇艳地含着笑,朱唇轻吐句句冰珠,男人则像焉了的黄花,脸带愁苦,欲哭无泪。 颠倒的角色,完全相反的师徒关系,让人看了既滑稽又诡异,同时觉得有些莞尔,忍不住想捧腹大笑。 「不过我有件急事要你去办,这事儿先缓缓。」暂时放过他。 白不醒吁了一口气。「师父要徒儿做什么事?」 静默,曲款儿的心神像是飞得老远,云手托香腮,目光失焦。「鬼奴,你去一趟千佛洞,取来万年龟丹。」 「万年龟丹是世上难得的灵丹,能驱毒、治百病,延年益寿,主人你……」鬼奴的内心相当震撼。 世间宝物,妙用无穷,是魔是妖都想抢,他若用上一颗的话……鬼奴看着已有实体的手掌,心底的激动只有他自个最清楚,他是死的,没有肉体,胸口的心早已停止跳动。 可是若有一颗万年龟丹,他不再是鬼,有心、有影子,能活生生的活在太阳底下,他的肉躯会痛,会流血…… 「我有用处。」希望用不上。 曲款儿清冷的嗓音,打散了鬼奴满腹思绪。「是。」 「拿我的旨符去,不然守洞的鬼将不会让你入洞,速去速回,不要耽搁。」有备无患。 「是的,主人。」鬼奴双手上前,接下落在手上的符咒,接着白影一闪,壮硕的身影如打雷前的闪光,瞬间隐没天际。 「小白,我要你把万年龟丹和九千九百九十九种灵材一起炼化,待会我会开张单子给你,你想办法找齐单子上的材料,在开炉前先让我瞧瞧是否有误以确保万无一失。」凡事多一分谨慎就少一分风险。 九千九百九十九种灵材……一个想法浮现在白不醒脑中。「师父要炼制九转回魂丹?!」 九转回魂丹?! 除了神情一如往常的曲款儿,每一张瞳孔放大的脸孔都出现「这是真的吗」的震惊,呼吸有一瞬间停止。 「你们要自我保重,就算成功了也只有一颗丹药,一次只能救一人回魂,你们不够分。」她多辛苦猜得来一颗万年龟丹,老乌龟得道登仙前把肉身留给她,扬言死物于牠无用,让她善加利用。 九转指的是九个瞬息间,活死人,肉白骨,起死回生,魂兮归来,只要在肉体冰封的七日内服下回魂丹,人死亦能复活。 「师父……」这么重大的事她还开玩笑,她是有十足的把握还是苦中作乐,叫人哭笑不得。 曲款儿眼波一流转,媚光流动。「小白,要成为一级炼丹师就看此举了,成了,你流芳千世呀!」 白不醒一听都快哭了,被她吓的。「师父,你太看得起我了,我这吓得心肝直颤,手发抖。」 炼丹师共分为七级,初学者、初级生、六级炼丹生、五级炼丹士、四级中炼师、三级炼丹师,而二级、一级以上少之又少,足以称为宗师,凌驾其他投入炼丹术的术士。 「我教出来的徒弟会比别人差?你是看不起我还是觉得我教得不够严格,说出来咱们讨论讨论,我还有一种傀儡术能让你连续七天七夜也不觉得累的死干活干,要不要尝试一下。」她很好商量的,采民主制,他是民,他主,她说了算。 「傀儡术……」他听得头皮发麻,光听字面上就不难猜出其意思,傀儡是任人操纵的木偶,无主见,无思想,无个人意识。 「小白,你去准备准备,三日后开炉。」宜早不宜迟,她有种不太妙的预感,有大事要发生了。 「什么,这么快?」白不醒惊得咬到舌头,一阵两眼发黑的晕眩传来,差点站不住脚,踉跄了一下。 她恨铁不成钢的冷横一眼。「师父教你的五鬼搬运术全丢进粪坑了是不是,招魂铃一摇,引鬼咒一念,四面八方涌来的「亲朋好友」够你使唤的,只多不少。」 凡事要亲力亲为不累死猜怪,要懂得资源分配,自己做不得就多找些朋友来助阵,人多好办事。 「师父,找鬼来帮忙不太好吧?」易请难送,光想着怎么送走他们,他就一个头两个大。 「多备点元宝、香烛,再扎几百个纸人,几十幢华屋美宅,送俊仆,送美婢,送孝子孝孙,再摆上十几桌席面……你是蠢的呀!没听过有钱能使鬼推磨,咱们这些年赚了那么多银子你想留着陪葬不成。」 猛地被一物砸中头,感觉被烧了一下的白不醒痛呼,一道白色影子又扑回容貌绝美的女子怀中,赫然是麦子。「师父,鬼差会找上门。」 「那就烧金山、银山收买他们呀,还要我教你?鬼差也是鬼,见钱眼开,阳世有贪官污吏,地府当然也有,只要送对了礼,阎王老爷都会与你称兄道弟。」为官清廉?吓!没有油水可捞,那谁还当官,人鬼皆然。 白不醒无语。 「去去去,去做事,看到你呆头呆脑的样子就来气,当初那个有点脾气的牛鼻子老道哪去了,真怀念你那时的蛮横劲。」这人越变越无趣,炼丹炼傻了。 不想再无端挨揍,不算太笨的白不醒鼻子一摸,很有自知之明的走开,接下来的日子他会忙得不见天日。 仰头一望,天空蓝得澄澈,一坨鸟屎从空而落,啪地糊了他一脸,令他当下石化,脸色发绿。 第二十章 「主人,让鬼奴去取万年龟丹妥当吗?」千佛洞深不见底,洞底有两条沉睡千年的巨龙。 「你怕他占为己有?」曲款儿笑着挠挠麦子白腹。 秀姑一脸忧虑地为主人捧来一杯参茶。「奴婢是担心他一路上有危险,毕竟万年龟丹太贵重了,只怕被抢。」 曲款儿垂目轻笑,神情平淡。「我在他身上下了禁术,只要他一把东西带在身上就抢不走,世上能胜我者不多。」 「可是主人不是说过那间福生酒楼有股你也抵挡不了的力量,遇上他,主人也束手无策。」她不只关心鬼奴的处境,也不想主人有事,敌人的强大令她不安。 「你信?」她扬眉,模样娇媚。 她心下一讶。「难道主人说的是假话?」 「没真正交上手前,谁强谁弱犹是未知数,你看你家主人的气场是会输的人吗?」她胜在气势,人不怕死便是赢家。 「那主人为什么在酒楼那么说?」她以为主人终将一败。 「他在。」说给对方听的,示弱也是一种进攻,让对方疏于防备,低估对手的实力。 「那我们现在说的话不就全被他听见了?」秀姑一急,没有血色的容颜更加惨沧一片。 曲款儿吃吃发笑,拿了一株七叶银色小草喂麦子。 「我住的这小院上了三层结界,第一层破了,直冲第二层时会发出女子凄厉的惨叫声,若想进入第三层结界……难如登天。」 「主人,你给我吃什么?」麦子用小爪子摸摸发热的肚皮。 「貂灵草,能助你快快长大,早日脱离貂身。」 麦子一听,两眼发亮。「那我很快就能幻化成主人这样?」 「还不行,你要吃很多很多的貂灵草才行。」助其修炼而已。 「唉!」她失望地垂下双耳,以长尾卷身。 「回来了。」 半夜,伸手不见五指的屋里,忽然有低沉的男声响起,足才踩地的曲款儿背后一阵凉意由下窜起,直冲脑门,她纤足一顿,竖直珠玉般月耳,两眼直视黑暗中的某处。 熟悉的清雅气息飘进鼻腔,微带一丝秋凉的松香味道,令她绷紧的心微微一松。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人有病,夜里不睡跑到别人的屋子里装神弄鬼,想吓谁来着? 「采花。」来者说得顺口,理所当然。 「无花可采,请回。」他想采也要看她肯不肯被采。 低笑声很好听。「小师妹,你不收留无家可归的人?」 啪地,一抹光亮由拳头大的珠子发出,这不是夜明珠,而是兽的内丹,白光明亮,照亮一室。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有美丽的姑娘追着投怀送抱,你还不乐不思蜀的大享美人恩,跑来鸠占鹊巢很不道德。」不请自来的爬上她的床,还指望她收留。 看着上半身坐起靠着床头雕花床柱,躺得十分舒服的笑脸男子,曲款儿一股火气直往上升。 她的屋子几时成了诸葛孔明计谋下的空城,想来就来,还不用打声招呼,主人不在也无妨,上闩的门形同虚设。 鬼奴和秀姑呢?就这么任他大摇大摆的夜探香闺,如入无人之境的来去,好像他才是这里的主人,何时想来,何时想走都随他。看来鬼也不可尽信,他们也有识人不清的时候。 「在你面前谁敢自称国色天香,何况那还不是艳冠天下的牡丹花,而是一棵带着倒钩刺的毒蔓,一被缠上就难以挣脱。」人不风流却深受风流苦,红杏不折强登墙。 「少说风凉话挖苦人,你晚上不睡觉跑到我这儿干什么,我可不信路过、走过、顺道来讨杯茶润喉的烂理由,你在我心中的形象一向不是君子。」他是修成道法的小人。 被一句「不是君子」的说法抢白,宫仲秋低低笑出声,明润黑眸闪着碎玉流光。「我床上有人。」 「你床上有人关我什么事……等等,你是说蓝城大司马的女人逼奸……」 「小师妹,二师兄的清白尚在。」她说得太不含蓄了。 曲款儿收回过于兴奋的眸光,嘴角噙笑。 「要你的清白何用?二师兄艳福不浅呀!女人都追到屋子里去了。」 「你很乐?」他明亮的笑脸下有一丝暗影掠过。 「至少不会想哭。」腹黑男也有黑不了人的一天。 说起左青瑶缠人的狠劲,让人看了很傻眼,她胡搅蛮缠到底,谁来劝都不行,鬼挡杀鬼,佛挡灭佛,扫除一切胆敢阻拦她的障碍。 她很弱,弱到最弱的灵貂麦子都能一脚扫倒她,可是她有个必胜绝招,让她再弱也能横着走。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没错,左青瑶最大的本事就是不怕丢脸,不管宫仲秋怎么明示暗示,话中有话的拒绝,再来几句伤人于无形的毒言,她完全坚信她那么爱他,他怎么可能不喜欢她,只是碍于皇上的赐婚而不敢接受她而已。 山不就我,我就山,宫仲秋不来,她就去,他有顾忌她没有,总有一方要走近才能鸳鸯成双,所以她先走向他有什么关系,最终定能莲开并蒂,结发一生不分离。 「小师妹,幸灾乐祸的心态要不得,既然你我是御赐的未婚夫妻,夫荣妻贵,夫落魄了,为人妻子只能吃糟糠,今晚只好叨扰你了。」富贵同享,落难了,谁也逃不开。 曲款儿一听,两道柳叶眉竖起。「想得美,你姓无名赖呀?想赖着我当挡箭牌,你算盘未免打得太精了。 」 当她看不清他真正的意图,他这一招叫祸水东引,将他的麻烦引到她身上,好方便他去查案。 两任知县的死因不明,不能不查,盘根错节的案情又牵扯到宫中皇子的争位,不得不谨慎,此时不宜让党派立场鲜明的官员和官眷介入其中,以免风声走漏,后患无穷。 蓝城大司马左真武是大皇子的人马,有个女儿便是大皇子侧妃,他奉大皇子之命,偷偷地在北山山麓为其练兵。 为她的小心眼,宫仲秋失笑。「今晚去了哪里?」 他的关心之下不无隐忧,在乍见屋内灯灭人空时,他顿时有些慌乱感,心口空落落的,素以为的平静被打乱,一个人站立在只有自己的屋子里,四周的冷压迫着胸口。 有一瞬间,他彷佛是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独行,看不见光亮,也听不见人声,前方无路,他摸索着寻找残留的暗色,只属于她的气味。 不自觉的,那抹香引着他走向床边,卸了鞋袜,上了床、抚着覆盖琼玉身躯的暖被,心才被安抚了。 「找炼丹所需的药材。」百转千回的九转回魂丹不是普通的灵材能炼制,其中几味不易取得。 「炼丹是白不醒的事。」有徒弟在,师父何必亲自出马。 其实他的话中有诸多不满,对她的亲身涉险不能认同,虽然她是有自保能力的大术师,能刀斩妖龙,血刃魔兽,可是天外飞来横祸无法预料,谁能保证意外不会找上门。 他对拿酒当水喝的白不醒也有意见,一个大男人整天满身酒气,视酒为好友不离左右,哪天饮酒过度失了分寸,身为他周遭的人,极有可能成为他酒后乱性的无辜受害者。 「有些东西他弄不到。」与其耽误了时机,不如她自个儿走一趟。红衣天女的名气颇有具震慑性。 「譬如?」他执拗地追根究底。 曲款儿对他的咄咄逼人感到不解,不过她并不在意。 「千年龙涎,九尾凤髓,佛祖涅磐飞升前滴下那滴眼泪所凝结的碧水珠,历经五百年开花、五百年结果的千岁果。」 「你都拿到了?」这丫头就一定要这么刚强吗?凡事都要靠自己去获得,近在眼前的肩膀随时等她靠上去。 对于她的不开窍,老是记挂着过去种种,宫仲秋发现他越来越没有耐性,为她而心乱。 「差不多,这些年走南闯北也收集了不少好物,真要用时还能找上几样。」好吃也能从中获利,以她每日的食量来算,她真的吃掉不下十万的妖兽,其内丹数万枚。 不是每一只妖兽、魔兽都有兽丹,至少三百年以上的修为才有小の大小的丹珠,随着道行的增加才逐渐变大。 通常五百年的兽丹居多,其次是六、七百年,七百年以上较为少见,长成到千年,曲款儿也不敢轻忽,牠们有一定的妖力在,若无万全的准备只怕会无功而返。 「款儿,此次回京后就不要再猎杀妖魔了,让别人去做,五年大劫将届,我要你先顾全自身,不必信守护我周全的约定。」九死一生,师父的掐算从未失误,他愿将生留给她。 「五年大劫……」三灾三劫三难,她居然忘了有这回事。曲款儿惊觉一回首,她已替二师兄挡掉三灾三难二劫。 只剩一劫——天雷地动劫。 他不问她要炼什么丹需要无数奇珍异宝,只在意日后的每一天是否红衣依旧,肆意张狂。 「京城将有一场变动,到时会乱得很,你暂时避到清风道观,有清虚师兄在我也安心。」 「等等,你在托孤不成,语气像上了年纪的老头子,还没见真章就先言生死,你当我是牙牙学语的幼儿吗?没你从旁看顾就说不了话。」 莫名地,曲款儿对他一反常态的交代十分不快,她不是不解世事的小娃儿。 「托孤?」偏着头,他意味深长的笑着。「小师妹,你想要什么样的婚礼,是大红花轿抬进门呢,还是百鬼开道,妖兽吹垄,以三角怪抬轿,花精山魅沿途撒香花。」 她以「你脑子被驴踢了」的眼神睨他。「你去问你的青瑶妹妹吧,如今人还躺在你床上,你就算深夜不归也洗刷不了瓜田李下之嫌,她是把后路都堵死了,让你无处可走。」 她佩服左青瑶对感情不顾一切的执着,这点她做不得,因为她曾被未婚夫和妹妹联手背叛过,对情爱之事早已看淡,若无看得顺眼的男人,这一世自己过也不错。 曲款儿真的没有想过宫仲秋对她有情,两人从小一路吵吵闹闹到今日,谁也不曾服过谁,她认为两个人总有一天会打起来,因为闹得再久也要分出胜负,做一次了结。 距离太近反而看不见内心的情感,他们是最熟悉的仇人,熟到不愿相信仇人变情人,因此她不做多想,逃避任何和男女之情有关的牵连,不去碰就不会痛,更不会心伤难过。 「所以呀,款儿妹妹,仲秋哥哥在这里。」瓜被摘走,偷瓜者白费心机,扑了个空。 媚人如勾魂的眼儿一眯。「你又陷害我。」 「难道你不是我有凭有据的未婚妻?」他反笑她心眼多,摆明的事实何须作假,赐婚的圣旨还在京城的宰相府。 「二师兄,狡猾成性是会有报应的。」她明明比他多知晓一些这世间没有的事,为何老是有种被他吃定的感觉。 宫仲秋面容展笑的一勾指。「我的报应不就是你。」 不驯,难掌控,食量大,事事要争强,杀起妖鬼魔精比男人还狠,要是她顺手杀夫,还真是无处喊冤。 「你……」 「啪啪啪!」突然一阵拍翅声响起。 红木嵌白磨花的琉璃格子窗飞进小小的纸人,一半的身躯有被水浸泡过的痕迹,时高时低飞得艰辛,左摇右晃地好像快要掉落在地,手一般的宽袖奋力的拍打再跃起。 第二十一章 「甲一?」 听到主人的呼唤,小纸人像突然活过来了,扑地飞向展开的柔白嫩掌,安心地落下。 「这是什么?」明明没有嘴巴却像在说话,比手划脚忙得不可开交,甚至还能感受到它的愤怒。 「术魂。」曲款儿不无骄傲的说道。 她试了好几回才养出只听命她一人的术魂,它们没有生命,很单纯,一次只能专心一意的做一件事。 「你新练成的术式?」她还有什么不会的。 「快半年了,这是甲一,还有甲二到甲十。」之后是乙一、乙二、乙三、丙五、丙六、丙七,她要训练百年术魂军团,做为她开山立派的根基,由术魂守山,铜墙铁壁,不被邀请的不速之客无从进入。 「你让它做了什么,为何它看起来这么累?」三寸高的纸人腰是弯的,后背微驼。 曲款儿略显心疼地抚抚疲累不堪的术魂。「先让我问问它查到什么……嗯,很黑,被攻击,以水为刃,人称玄公子,二十五上下……姓玄?还是名字中有玄?」 玄冥。 脑海中突然跳出令曲款儿心惊的名字,她八风吹不动的神情微微一变,心中一阵激动,不解为什么单单只是这两个字,她心口便微微抽疼。 难道她和他有什么关联? 「怎么了?你的表情不太对劲。」宫仲秋移步来到她身侧,一手扶住她玉肘。 「我……」尚未确定前,她不想吓到人。「没什么,甲一说那人很神秘,它只看到他的背影,刚要靠近就被发现,那人一扬手,一道水柱朝它一射,它根本闪避不及。」 纸最怕两样东西,一是水,二是火。 「纸人真的会说话?」这倒是稀奇了。 曲款儿将受伤的纸人收回袖中,秀发一扬如瀑散落。「二师兄,你可以走了。」 赶人了?他嘴角轻扬,信步走回榉木雕海棠花纹架子床,一躺,神情闲适的两脚交叠平放,背往后一靠。 「不早了,快上来躺一会儿,很快天就亮了,没睡饱的你火气很大。」 饿和睡是她情绪起伏的两大主因,没吃饱,她会冷着脸瞪人,瞪得所有人面露惧意,若睡到一半被吵醒,这一天谁都别想太好过,稍有一丝声响,立即一记眼刀射过去。 瞧!宫仲秋对她的脾性多了解,每一片顺鳞、逆鳞在哪里都一清二楚,他不能拿下她还有谁办得到。 「二师兄,你未免太自在了。」凭什么她的床要和他分享,左青瑶可不是为了她而来。 老说她是惹祸精,他招来的桃花也不少。「款儿师妹,你怕和我同床而眠吗?」他笑得和煦,俊美非常。 妖孽。她一啐。「不要用激将法,我不吃这一套。」 「你睡左边还是右边?」他含笑扬唇。 「外侧。」一回答,她便懊恼话说得太快。 他太奸诈了,用话钓她。 宫仲秋无讶也无异议的移位。「姑娘家夜里多有不便,我能体谅。」 「体谅什么?」她最想做的是踢他下床。 「频尿。」他暗指她屎尿多,睡外侧好及时找到恭桶。 闻言,曲款儿有些想杀人。「睡过去一点,不要占位,我不喜欢被人困住的感觉。」 不喜欢被人困住……莹莹珠光中,黑眸了悟地一闪,他知道该怎么困、住、她。「款儿,你都穿这么多衣物入睡吗?不觉得浑身被绑住,不太能喘得过气?」 「不、觉、得。」她为什么要在男人面前脱衣服,她喜欢合衣而眠不成吗?他管得太宽了。 「那就希望你有个好眠,我向来体热,不习惯又是衫,又是袍的热得难受。」先脱哪一件呢? 一阵窸窸窣窣的宽衣声,听得想故作无视的曲款儿很烦躁。 「你有完没完,到底要脱几件?」她的耳朵快受不了了。 笑声低得像在轻喃。「别急,最后一件了,小师妹等得心慌了?慢慢来,我裤腰带快解开了。」 「你解裤腰带干么?」他怎么把左青瑶的无赖学得十成十,或者这才是他隐藏不显的本性。 曲款儿觉得她的身子一直热起来,属于男子的气息不断飘近,她以为有现代魂的她不介意与男人同床,那在她原来的那一世实属平常,男女同处一室不一定非要发生那种事。 可是她的身体却不受控制,敏锐地感受到床的另一侧传来的温度,一阵阵散发着阳刚的气味。 「腰带上的螭龙青玉腰扣硌到腰肉了。」一说完,他丢出月白色中衣,身上只着一件单衣。 「你……」好,他玩上瘾了,想踩她的底线,她陪他玩。「躺在你床上静候情郎归来的左青瑶是否一丝不挂?」 宫仲秋眯起眼。「款儿,我此时的定力不是很好。」 「所以?」她媚眼轻送。 「不要勾引我。」他定力真的很差,尤其是此情此景,莹白珠光下,她美得让人全无招架之力。 「我勾引你?!」他在说什么鬼话。 「而我乐于被勾引。」他握住她想甩开的手,覆上他的昂起,细微的喘息声由口中逸出。 曲款儿再也不敢动,内心暗骂:变态、暴露狂,该死的妖孽! 「你在看什么?」 「看人睡觉。」 「睡觉有什么好看的。」无趣。 「睡的是两个人。」 「喔,两个……什么,两个?!」这……好令人好奇啊,定是有大事发生了。 每个人都有所成长,唯有万年师爷元逢春不长进,他既不求升官发财,也不想人品学识更上一层楼,更是遇到危险往后避,前有好处赶紧捞,他就是个败家子,走狗遛马样样精,随时有空暇家长里短,探查别人的私密他义不容辞,老家的未婚妻等到大龄了还不肯回去成亲,空耗人家的青春。 若说宫仲秋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腹黑男,那他便是名副其实的奸佞小人,狼与狈合作无间的期满世人眼睛,沽名钓誉。 「哎呀!好痛,跳不上去,主人的床怎么变得那么高?」是牠腿短吗? 「你傻呀!小乖乖,也不瞧瞧你现在是兽形,一张小凳子对你来说都是崇山峻岭,何况是半人高的架子床,你变成小孩子的模样就构得着了。」快,好让他看看戏这猜是骗小孩……呃!骗灵貂的话,貂的本身小巧灵活,善钻,再高的树都爬得上去,一张床的高度哪难得倒。 麦子不高兴地朝外一瞪。「你自己来爬爬看,根本有一堵墙挡住,撞得我好痛。」小爪子成拳状,揉着发疼的貂首。 「好啊,艳若牡丹的大美人……」元逢春搓了搓手。 蓦地,他打了个冷颤,感觉两道冷冽的箭光朝他额头一射,冷汗莫名地冒出来。 明明是朗朗大晴日,鬼魅猖狂不了,他无端的寒意钻骨为的是哪一桩? 一人一貂相对望,一个在屋内跳,一个在屋外朝内趴在窗户上,不住地向里头眺望,可是这一对难兄难妹什么也看不到,两双好奇和焦虑的眼睛只瞧见被褥下隆起的两座小山丘。 先强调,不是同盖一床被子,而是两条被褥,各盖各的。 「师爷,你在看什么?」一道偏冷的声音从元逢春身后响起,不是刻意的冷,而是本质如此。 「看大美人海棠春睡。」春光无限好,只是距离太远,看不清楚,教人万般遗憾又扼腕。 「主人下了禁制,从外头无法一览全貌,以防宵小窥视。」师爷不会在偷看吧? 元逢春不免埋怨某人戒心太重,多看一眼也不会少块肉。「你家主人未免小气了点,美丽风景就该与人分享……呃……」他猛地抬起头,有些尴尬的看着秀姑。 「这句话你若有胆对主人说,你往后的伙食我全包了。」人活着争一口气,他是有色无胆,鬼都比他争气。 呋!当他有九颗胆吗?再给他一百零八颗也不敢冒犯女罗刹,他承认他没胆。 「要进去吗?!」秀姑问。 元逢春一听,两颗眼珠子亮得很,他还装客套,温文儒雅的柔声问:「可以吗?秀姑姐姐。」 鬼的容貌通常提留在死亡的那一刻,当然也能自行变老变小,可是心灰意冷的秀姑早断了对尘世浮华的留恋,心如止水为鬼婢伺候收留她的曲款儿,愿以鬼身追随左右。 不过在曲款儿灵丹妙符的喂养下,她的面容有少许变化,原本二十来岁少妇蜡黄容颜摇身一变,宛如十七、八岁的大姑娘,看来比元逢春还要年轻几岁。 要不是秀姑头上梳着妇人髻,喊声妹妹也不丢脸,她越「活」越年少,貌若春兰,清新雅致。 她一脸好笑的点头。「有何不可,奴婢正要给主人送餐,这个时辰主人也该饿了,她最不禁饿。」 一想到那丫头一饿肚子就找人撒气的凶悍样,不自觉缩颈藏肩的元逢春寒颤骤生,蹑足而行。「秀姑姐姐你先行,在下帮你端……呃!在下细胳臂、细腿,怕是帮不上忙。」 看似纤弱若柳的秀姑两手端七大盘早膳,每一盘都满到尖成小山,她不觉重,姿态游刃有余,走得沉稳。 若换成元逢春怕是端了两盘就气喘吁吁,难怪他连忙打退堂鼓,很是装模作样的自曝其短,不做太劳力的活。 师爷用的是脑子,是文弱书生。 「主人,来膳了,你要床上用还是下床梳洗后再用膳,奴婢帮你拧巾子净面……」秀姑无平仄起伏的声音忽然打住,冷冷的面容罕见的浮现惊慌。 一只男人的大手拉开落了一半的床幔,修长润指优雅地撩挂床头边的浮雕银勾。 纱幔后露出的那张面孔令秀姑差点叫出声,但她很快冷静下来,若无其事的摆餐,神色如常。 「给我来挑帕子净净手,你家主人昨晚折腾得紧,累得没法起身。」真是愉快的一天啊! 「是的,大人。」秀姑温顺的送上净手巾。 她眼观鼻、鼻观心,目光低视,无视他话中令人想歪的暧昧,而宫仲秋的用意便在此。 弄假成真。 「弄点滋补的汤汤水水来,她现在需要的是养足气血的炖品,你也是女人,该用什么为你主人补身不用我多言。」过了今天,事情就解决了吧?同时棋局的第一子落得恰到好处,一箭双雕。 秀姑一顿,面色困惑。「是的,大人,你……」真的不怕死吗?依她对主人的了解,他的麻烦不小。 果然,下一刻,某人就发飙了。 「是什么是,随便两、三句话就唬住你了吗?他是天生烂肚肠的黑心人,口蜜腹剑,佛口蛇心,他的话能信猪都能当皇后了。」一个个都是傻的呀!被人耍的团团转还不自知。 殊不知曲款儿一言成真,日后新后姓朱,史称朱后。 「主人晨安。」秀姑和平常一样行礼,恭敬顺从。 「不安,你没瞧见这只妖孽杵在这里吗?主人的心里火冒三丈,想把他架在炉上烤来吃。」她又被他算计一回,根本是挖了坑等她跳,而她居然查都不查往下跳,简直有辱她的声誉。 「奴婢去取烤架,主人的蘸酱要加花椒还是芝麻,火烤的熟度为何?」秀姑对主人的发话从无怀疑。 「等等,回来,我随便说说你还给我当真,你几时看过我有吃人的行径?」天哪,她的头好疼。 走到门边的秀姑又走回来,越过笑得捧腹的元逢春。「款儿,你有个闻弦知雅意的好奴婢,真是不错。」一板一眼的耿直颇令人发噱,难得的忠心不二。 第二十二章 主人杀人她埋尸,主人喊烧她放火,主人说跳,万丈悬崖她也毫不犹豫地往下跳。 曲款儿火大的一瞪眼,玉腿一抬就想踹人。「不许叫我款儿,还有立即、马上、刻不容缓的下去,不要劳烦我多费气力,姑奶奶这会儿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你!」 「你确定?!」温润面庞笑得好不惬意,却给人一丝不安好心的感觉。 「当然确定,你给我滚下床……」被褥一掀开,曲款儿连发怒也媚到酥人的软嗓硬生生截断,她又飞快的盖上被子,脸上一抹动人的潮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宫仲秋的上半身是光溜溜地不着存缕,裸露于外的胸膛十分结实,是常年习武的结果,下半身只着一件博得透光的亵裤,某个物体的形状十分明显,可看见顶起的小蓬。 曲款儿没尖叫是她太错愕了,一直以来她眼中的宫仲秋就是十来岁的少年,布料今日乍见他刚硬的男人体魄,蓦然惊觉他已不是当年的小子。 他已经长大成人,是个不容忽视的大丈夫。 「你们在干什么?!」女子的尖锐叫声又快又急的传了进来,是左青瑶。 「他们在床上。」某人很好心的解说。 「我问是不是这个,是他们……他们怎么可以……」不,不是真的,一定是她看错了。 「行不道德之事?」某人再度补充。 觉得自己的心快碎掉的左青瑶悲愤地红了双眼。「不要脸,你勾引我的男人,你……你是狐狸精!」 「错了,这儿是款儿姑娘的闺房,是某个下流的登徒子半夜翻墙偷香窃玉,可怜的款儿姑娘被威逼就范,女人家的清白毁在万恶淫徒手中。」这猜是事情的真相呀! 「闭嘴!」 「住口!」 「少说一句。」 几道声音同时一扬,有愤怒、有恼恨、有语带笑意,三个人三种神情,某人……不,元逢春被吐了一脸唾沫,他犹不知死活的火上加油,乐陶陶地开口。 街头巷尾的三姑六婆该找他结拜,他有成为「姐妹淘」的潜力。 「事已至此也用不着遮遮掩掩,生米都煮成熟饭了,请各位节哀顺变,该办的就办一办,家属答礼和幡幛……啊!谁打我后脑勺!」有人偷袭,快抱头自救。 「小兔崽子在胡说什么,一桩好好的喜事被你说得不伦不类,老夫还有几年好活,想早点抱曾孙不成吗?」干得好,不愧是他最看重的外孙,有勇有谋,一举成擒。 其实宋东玑早就儿孙满堂了,嫡亲的曾孙、曾孙女满地跑得欢,但他就期待外孙的。 「哎呀!怎么是你老……咦?刘县令、刘夫人也一道来看戏……呵呵,大家起得真早,东家有事,不便招待,有劳各位稍候一会。」呼!好冷,哪来的一股阴气森森。 元逢春往后一瞥,正对上宫仲秋寒冽双瞳,他暗呼苦了。 「我不管,仲秋哥哥不能有负于我,我们有夫妻之实,我昨晚就睡在他屋里,他不能不娶我,我是他的妻子!」左青瑶满脸是泪的哭闹,不惜自毁名节也要达到目的,她已经豁出去了,不管不顾别人如何看待。 「小子,你怎么说?」老相爷出面主持公道。 明润如玉,透逸出尘的宫仲秋笑若春风,已着完衣的他光采照人。「我是文官不是武将,哪来的体力一夜驭二女,我掌灯时分就在这里了。」 他的话意很明白,一个人哪能分处两屋,定是左青瑶胡诌。 「你……你胡说,你明明和我……做了那事,还说要娶我为妻,我有……床单上的落红为证……」左青瑶红着脸,大声地说出私密事,把女子最宝贵的颜面往地上丢。 「左姑娘说得是这个吗?」泰然自若的宫仲秋扬手一抽,竟能不惊动床上的曲款儿抽出她底下垫着的被单,从容不迫的展现上面的斑斑血迹。 东西一拿出来,众人没有不傻眼的,包括仍是完璧的曲款儿,他这人真是滴水不漏的大老奸,居然连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细处也设想周到,教人不得不佩服他想甩掉左青瑶的决心,以及顺便拐带娘子一枚的杀伐决断。 「你……你们……我不相信、不相信……仲秋哥哥不可以这样对我,我已经是你的人……」好刺目,好刺目的红,她想杀了那贱人,好想杀、好想杀、好想杀人—— 一直被人忽略的麦子很沮丧,牠幻化成人身却留着尾巴,自个儿跟自个的尾巴玩。 蓦地,牠感受到一丝不寻常的波动,小貂耳忽然竖直,前前后后地一掮一掮。 「左姑娘大概是遇上道行不弱的山魅,被他所施的幻术迷惑住了,你的破身确实与我无关,相信只要稍具智慧的男人都不会要别人穿过的旧鞋吧?我可不想妻子未过门先绿云罩顶,替人养有妖魔血统的小杂种。」  宫仲秋此言何其毒辣,令闻者为之不忍,但也是直接戳人心窝的利刃,让有心算计别人的左青瑶反受其害,是她亲口说出与人有染,那奸夫是何人也只有她最清楚了。 「小心,她入魔了——」 一道红影掠过,漫天黄符洒出,瞬间如同一面墙,黄光中阵阵银白闪芒直射而出,刺目的光墙将笔直冲撞而来的身影弹出。 重重往后一摔的左青瑶嘴一张,吐出一口血,那血不是鲜红如艳,而是腥黑如墨,黑血落地像是活物,居然还会不规则的蠕动,试图向前爬行好求生,不久猜慢慢平寂。 着了魔的左青瑶憎恨着媚态天生的曲款儿,她被嫉妒、怨恨、不甘、悲愤等种种阴暗情绪侵蚀,觉得自己大好的姻缘路是断在曲款儿手中。 杀了曲款儿,杀了曲款儿,杀了曲款儿,杀!杀!杀!心里有道声音不断的催促,让她深信不疑只要杀了碍事的人,仲秋哥哥就是她的,他们会是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 因此她毫不犹豫,全无顾忌地听从心的使唤,她不在乎自己会不会受伤,以命来相搏。 左青瑶用着豁命的力道横冲而去,腰间的长鞭往手上一卷欲击出致命一击,瞬间可怕的撞击声冲击众人的耳膜,她再度被弹开,任是寻常肉体经其一撞,就算不成残也重伤。 但已染上一身血的左青瑶竟有余力再从地上爬起,以手背抹去嘴边的黑血,无事人一样地往前走了几步,她两眼红得不寻常,是赤红色,瞳仁诡异地拉起,像是猫眸。 旁人瞧不见,身为大术师的曲款儿却一眼就能看见她周身有一团薄薄的黑气围绕,引导她走向罪恶深渊。 「滚开,不要挡路,我要杀了她,那她杀了,仲秋哥哥就是我的……桀桀桀……我的……我的,杀了她……杀了她——」血,鲜美的血味,她要喝血…… 理智已失的左青瑶分不清敌友,被宫仲秋一阵伤人的言语刺激后,空前绝后的绝望袭卷而来,她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把心爱的男子推得更远,让她的心痛到麻木了。 她知道她失去他了,可是她不甘心,不甘心呀!为什么他不要她,他不能怜悯地施舍她一个眼神吗? 好痛,身体似乎快要裂开了。 他们让她痛,她要让他们更痛,一报还一报,她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息得到,她要用自己的血毁掉他们! 「款儿,你退开,不要动手,让我来。」宫仲秋一闪身,把曲款儿护在身后。最恨别人挡在面前,阻碍她视线的曲款儿不快地伸出粉色纤指戳他后背。 「你应付得了吗?不要逞强,还是交给一流除魔师,别来碍手碍脚,妨碍我施咒。」 他轻笑。「小师妹,你一向低估我,不知我深浅,身为你的二师兄,青崖道长独具慧眼纳入名下的弟子,我的资质能差到哪去,你总得给我机会在美师妹面前表现表现。」 「你想护她?」那句「美师妹」让她又羞又恼,心口涌起难以名状的情绪,沉甸甸地。 「她现在还不能死。」 「理由?」入了魔的人是回不到原来样子的。 「因为她父亲是蓝城大司马,手握二十万黑骑军。」天道自有轮回,他不能逼其提早表态,以免京中局势有变。 思忖了一下,曲款儿将已抽出三分之一的斩魔刀推回刀鞘。「别太丢人现眼,她的罩门是眉心的灵窥处。」 「知道了。」大掌一送,他将曲款儿轻轻推开。 满墙符纸骤然一落,在落到地上时,地面似有一张网将所有黄符网住,咻地一收紧,符纸如同大鱼如船,一张一张的回到曲款儿手上,叠成一叠方方正正的,没有一张不整活破裂。 符强一消失,防护的屏障也失去功用,双眼红似血的左青瑶再度举起带刺银鞭,啪啪啪地甩动,她盯紧每一个会动的活物,全身散发肃杀的气息,绝不留活口。 长鞭一挥,破空声立至。 宫仲秋回身一抽,软剑削向鞭身,兵器的交缠发出扎耳的铿锵声,软剑毫发无伤,鞭子却缺了一角,一撮乌黑发丝接着飘落。 「你……你削了我的头发,我母亲说过最漂亮的青丝,你居然一剑削了?!不能饶恕,不能饶恕,仲秋哥哥喜欢我的黑发,你却毁了它!」 左青瑶已经不太认得出人,她身体四周的黑气越来越庞大,逐渐凝结成雾状,挣扎着要成形。 「我就是宫仲秋,你清醒点,你在蓝城的父兄正等着你回去。」以她父亲对她的宠溺,她不能命丧青阳县。 长鞭欲挥又收,她面露困惑。「你是仲秋哥哥?为什么你的脸好模糊,我看不清楚……不,你不是仲秋哥哥,你和那些人串通好来骗我。莞玉、冬玉、荷玉,她们都被捉走了,好恶心的一群男人脱光她们的衣服,趴在她们身上……别哭了,莞玉,我救不了你……」 她救不了,她的侍女们哭得好难听,好多好多的血从两腿间流出,不,她要逃,必须逃,逃得远远的,她不要像她们一样被扒开大腿,毫无尊严地压在腥味冲天的黑泥上,被一个接一个男人凌虐…… 她甚至还看见其中只有一只眼睛的驼背男人低身咬住荷玉的喉咙,咕噜咕噜喝着喷出的鲜血,神情十分愉快的伸出三尺长的舌头舔唇,再一口咬掉荷玉的半张脸嚼着。 「你们都去死,去死,死光了就不会伤害我,仲秋哥哥,我美吗?快来娶我,我们会和和美美地在一起,共度一生……」左青瑶毫无预警的目光一冷,一手拉起鞭尾做绳索状,想套住毫无武功防身的宋东玑颈项,一举勒毙。 见状的宫仲秋也不再手下留情了,长剑前挺挽出数十道剑花,将银蛇般飞窜的鞭子削成无数细屑,十尺长的银鞭顿时只剩下不到五寸的鞭身,柔软无力的垂落,再也逞不了威风。 「你要拖拖拉拉到什么时候,我还没用膳呢,你想饿死我是不是。」曲款儿一饿就容易激动,忍不住灭魔。 宫仲秋闻言,叹了口气,飞快利落地出手,剑尖轻轻刺中左青瑶的眉心。 剑回抽,令人拧鼻的腥臭从左青瑶两眉间逸出,她往后一倒,周遭的黑气迅速退去。 「哼!你在婆妈什么,一剑穿透了一了百了,你还在那里磨磨蹭蹭地,她就算不死也是废人,活着跟死了没两样。」时而神智狂乱,时而如同疯癫,还会想食人。 第二十三章 曲款儿扬手一挥,催动咒语,一条兽筋从她指间滑出,似有生命的爬上左青瑶的身体,一圈一圈绑得死紧。 「她的将来如何不由我们做主,我已经让刘知县派人到蓝城只会左司马一声,蓝城方面会来人接走她。」烫手山芋一丢出便与他们无关,妖魔肆虐,她能活着便是万幸。 左青瑶无法说出事情的经过,但她确实受妖魔控制入了魔障,这一切都是她私自离家造成的,怨不得人,左青武的纵容才是害女儿遭难的祸首,他想找人径罪也无从怪起。 「你松了口气吧?终于解决了令人头大的麻烦,以后不要再拿我当挡箭牌,否则我直接灭了你。」曲款儿意有所指的看向他下身。 「一夜夫妻百日恩,你舍得……」见她冷眼一瞪,宫仲秋识相的把话题一转。 「这是怎么回事,青阳县竟还有魔,难道我们上回扫荡的还不够彻底?」 她不解释,反倒问道:「那上面的血是你弄上去的?」她指的是被单上的血迹。 他手掌一翻,虎口处有道寸长的伤口。「不难。」 「是不难,却一下子叫我百口莫辩,你倒是个狠心的,败坏我的名节对你有何好处,婚前失贞的名声可不好听。」他这一招使得阴险,现在没人相信她还是处子之身。 对于以男为尊的大寒皇朝而言,女子的地位相当低,少有几人能与男子相抗衡,即便少数为官也只是入宫当公主、嫔妃们的陪衬,握有实权者少之又少,品阶也不高。 因为男权社会的不公,姑娘家的出路唯有嫁人一途,嫁得好不好在其次,最重要的是新婚夜的落红,若无那几滴点点殷红,嫁人夫家也只有受苦的分,人人都能以不贞之名踩上几脚,受人唾骂甚至是失宠,被休离,最糟还会被浸猪笼。 「小师妹,你只管我介不介意即可,其余是庸人自扰。」她的夫婿是他,何来无谓的纷扰。 失神于他合情合理,他俩本就有婚约在身,依皇上旨意再过一年便可奉旨成婚,两人同室又何妨。 名分已定,跑不了的。 曲款儿听出他话中之意,顿时有怒火中烧的感觉,吃了暗亏还得认赔,气人。 「凭什么我非你不可?!」 「因为你脾气差,我性子好,唯有我能容忍你的离经叛道,你找不到比我更了解你的人。」他们是天生的一对,注定要彼此相守一生,谁也拆散不了。 「你性子好?分明是阴险小人……」装什么君子,他的肚子一剖开,流出的肯定全是黑水。 地上躺了个人事不醒,五花大绑的左青瑶,屋子里满是脸上堆笑的看戏人,他俩还能旁若无人的嘴上较劲,这不是前世相欠债的冤家是什么?众人心里如是想。 「越吵感情越好,看你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吵嘴,老夫顿觉年轻了好几岁。」 老相爷抚须呵笑,乐见这两娃儿早日修成正果,他再摆上七天七夜的流水席也痛快。 「谁跟他感情好,老爷子你可别吓我,我们是宿世仇人。」曲款儿可以强调「宿世」,表示是上辈子的仇敌,化解不了,他老别费心了,山崩地裂也不会令天地合。 宫仲秋在一旁含笑轻语,「她难为情、害臊,外公别逗她了。」 曲款儿害臊?! 这猜是天大的玩笑吧!听闻此言的人忍俊不禁,为他的袒护感到一丝欣慰,他真是会疼小姑娘的好男儿。 所有人都偏向擅于表面功夫的宫仲秋,虽然他人前人后两张脸,可是从心底深处涌出的情意并不假,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感情有多深,唯有迟钝的某人还在逃避,不肯承认芸芸众生中,他始终是她心中的灯火阑珊处。 「呵呵……小姑娘脸皮薄,老夫就不多提了,不过……」 宋东玑尚有下文,一阵莫名的风呼呼从窗外卷入,一只隐约可见的风手卷向他,风手抽回,老相爷竟也跟着被卷出屋外,而且外头突然下起骤雨,哗啦啦的雨幕阻挡了众人的去路。 才眨眼功夫,宋东玑人就不见了。 「你是玄冥?」曲款儿以符咒驱走泼天大雨,如瀑布般的雨幕瞬间一分为二,从中开出一条通道。 半空中传来醇厚的笑声。「哈哈,挺有本事的,小丫头,本座已许多不曾遇到如此有趣的事,你让本座很开心。」 「你既不是妖,也不是魔,更不是幽冥地界的阴鬼,为何要插手人间事?」她以话套话,试探。 「人间事?」朗笑声又起,却又带了一丝不屑的恶意。「在人界不行人间事又该行何事?老天总自诩万物之主,你说这人道乱了,天道犹在吗?神也不是无所不能。」 「那你去别处捣乱不成吗?天、地、人有三界,天外天虚空万万界,你挑最弱的一个是恃强凌弱。」大人欺负小孩,不公平。不知为何,曲款儿的语气有几分撒娇意味,好像见着了家中长辈。 「……天地负我。」 「上天去寻,下地去找呀!宁可我负人,不许人负我,谁欠了你就找谁讨债。」 「宁可我负人,不许人负我……哈,丫头,本座正在做呢。」谁说天命不可违,总要一试。 「你……」让妖魔横生,天下大乱,逆行倒施,全是为了报仇吗? 宫仲秋上前,不着痕迹地将天生胆大的曲款儿护在身后。 「阁下欲将外祖带往何处,外祖年岁已高不可奔波,愿以己身代替,望阁下能将外祖送回。」 云层中一声冷然的嗤哼。「无趣,自顾不暇还妄想求情,你这条命本座五年前没取走,如今也该是时候了。」人界最好再乱一点,让那些自以为是的神灵手忙脚乱,后悔曾做过的一切。 原来他的三灾三劫三难是因为他?「我不畏死,只求死得坦荡,你想拿走我的命不一定顺心。」 「大话。」 一波冷冷的大水如箭矢直射,眼看着就要射中宫仲秋,水箭却在触到他鼻前时忽然像撞上大石头般散开,落到地面淹及足踝,随着地势高低而流出屋外。 「对不会术式的人使用无上力量,你可真了不得,我们虽是蝼蚁,但蚁多咬死象,你再强大也有弱点,赢不了你也要恶心死你,我们有的是不要脸。」曲款儿取出一枚灵火丹,水火相克,杀不了,但能重伤。 「一枚灵火丹伤不了本座。」玄冥嘲笑。 曲款儿被激到了,从她收集多年的红木匣子里倒出锦雀翎织袋,小小的袋口一拉开,金光四射。「碧火丹,青焰丹,火蛇丹,火鹰丹,冥火丹,地火丹……你说这些火丹够不够炸飞半个你?你并不是不死之躯,寿与天齐没你的分。」 他的生命也有极限,只不过比别人活得长寿一些。 这一次沉寂了许久,忽然众人感觉到一股浓重的压力由上往下,几乎压得人站不住脚。 「丫头,你护不了他。」 「护不了也要护,我这人很固执。」越是别人说不可能的事越要做给人看,她赌上一身傲气。 人争一口气,佛拿一炷香。 「哼!小子,你是有福的,可惜……呵呵,真是两难的抉择,你们两人只能活一个,咱们京城见了。」 「只能活一个……」宫仲秋语轻如絮,细细咀嚼。 蓦地,一阵带着水气的凉意拂过,令人胸口快爆开的压迫感顿时消失,让人忍不住大口吸入清凉气息。 窗外一片朗朗晴空,无风亦无雨,地面上并无半点潮湿,干得尘沙飞扬,连叶脉上都没有丝毫残留水珠。 方才的情景像作梦,却又真实存在。 「款儿,我先快马加鞭回京,这一次你不要会京城,到我们买下的金泉山头,等京里事一了我再去接你。」她为他做得够多了,他不想让她陷入永无止境的凶险中。 「没有我你到得了京城吗?沿途的妖兽斩杀,你不死也吐半条命……呕……」 一口血倏地从曲款儿口中呕出。 「款儿,你怎么了?!」望着忽然一软的身子,宫仲秋急忙接住,顿时慌了,脸色凝重地宛如有人挖走他一块心头肉。 秀姑赶紧取出一颗清心丹让曲款儿服下,丹丸入喉化开,舒缓的沁凉让她轻吁了口气。「我没事,气淤于胸罢了。」 「你这样教我如何放得下。」他轻抚着她墨般的青丝,眼神中流露出不舍与心疼,和教人不能忽略的柔情。 「师父说我的命很硬,能活得比他长,而我看他能活过百岁,做徒弟的不能比师父短命,否则视为不孝。」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再说一遍。」面对尸堆成山,血流成河仍不改色的宫仲秋,此时却脸色阴沉,咬紧的牙根从抿直的唇线发出极冷的声音。 躺在男人腿上,大啖蜜梨的曲款儿有恃无恐的挑衅。 「好话不说第二遍,下回洗耳恭听。」 「放火烧酒楼叫好话?比魔还可怕的小魔星,你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他气极反笑,抚着纤细雪颈差点用力一掐。 大惊小怪。「我烧的是魔兽的大本营,我让术魂找了许久猜发现福生酒楼地底有个深及百丈的魔窟,里头足足有上千头魔兽,若是让牠们上了地面,青阳县肯定一夜成废墟。」 「你有没有想过你烧死的也有平头百姓,他们只是进去喝杯酒,用个膳,三五好友聊聊风月事,却无端死得冤枉。」他们说好了不涉及无辜,百姓为重,凡事以人命为主。 「三思而后行」这句话他不知耳提面命过多少回,她口头上应允,一转身又丢向脑后,左耳进、右耳出的阳奉阴违,照样依她想做的去执行,从不曾知会他一声,最后再把残局留给他收拾。 以往她杀的是为害百姓的凶兽,不论手法如何残戾,他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她去,以为她会有分寸。 可是根据暗色、疏影的回报,上千具的尸骸中有人的焦尸,而且是生前被烧死,表示他们未来得及逃出,惨死火中。 「冤枉?」朱红色唇瓣发出嘲弄的嗤声。「我让石头和鬼奴假意闹事,把真正的客人全赶走了,你们发现的尸体是之前被捉去的失踪者,不用我说,以女子尸骸居多是吧?」 「你的手法太粗暴,如果给我时间准备,只是能少死几个人。」身为替天下人出声的御史大人,他深觉有愧。 「天真。你以为入了魔窟还是人吗?他们的躯体虽还在,不过你让人把胸口剖开一看,是没有心的。」那些人已被魔化,虽有人性却身不由己,只本用来孕育魔种。 「什么,无心?!」他们的心……被取走了? 「我还没那么凶残,连同类也杀害,要不是真救不了,我不会引天火入魔窟,一网打尽。」若是被一举脱逃了,上千头魔兽四面八方攻来,只有两只手的她也招架不住。 送死的事谁会做?她斟酌再三才决定动手,未免被玄冥发觉,起码四、五百颗兽丹她都未取,忍痛割舍。 宫仲秋无奈地轻叹。「你做这件事为何不与我商量,你不晓得我正在调查福生酒楼吗?」 一把火烧断了所有线索,连累外祖父遭掳,如今生死未卜,外祖父一把岁数了哪禁得起折腾。 「你做你的、我做我的,两不冲突。」他护的是人,她杀的是兽,各自为政,互不相干。 瞧她说的,活像她做的才是正事,而他不过打打酱油,捡她扔下的。 第二十四章 「我查到福生酒楼明面上和大皇子走得近,以取之不尽的财力支持大皇子夺嫡,可是私底下却提供三皇子那边的人马军需和粮草,让他有能力和大皇子相争。」 「你是说有人想让他们打起来?」这么做的目的为何,出钱又出力却得不到任何好处,谁会笨得不求回报…… 不,一定有他要的,只是他藏得太深,让人无从猜起,只能由着他牵着鼻头走,且走且看。 「目前局势并不明确,那人像是局外人,同时也是下棋的人,把人当成棋子下在该落子的位置。」还强横地不许自行移位,每一子,每一步都得按照安排的路数走。 吃完一囊蜜梨的曲款儿又啃起婆罗果,神情个意。「哼,你跟玄冥是同一种人,心思拐了一弯又一弯,绕来绕去又是九转十八弯,当然没人猜得到你们心里在想什么!」 因为他不让人看见,隐藏起来,久而久之,别人真的看不到他了,他们只瞧见他愿意给别人看的一面。 「款儿这是在埋怨我吗?」宫仲秋修润长指在莹嫩雪颈处徘徊,轻轻揉拈玉坠儿似的软嫩耳肉。 「不要调戏我,二师兄,我只说考虑,没说一定要嫁给你,别得寸进尺。」她拨开他往下滑的大掌,对他屡屡有便宜不占便是吃亏的心态感到很无语,狼爪子终于露出来了。 宫仲秋笑了笑。除了他,世间有哪个明理的男子能纵容她离经叛道的种种行径,并能理所当然的接受,宠着她、护着她、替她挡去外界的世俗眼光,还不需服侍公婆,不与勾心斗角的妯娌同住? 当人太过于在意另一个人,那么离爱上那人就不远了,而她已在他心底生根发芽,成为剪不开的藤蔓,死死缠住他。 曲款儿若有所思,自第一次同床共眠后,他就几乎把她的房间当成他的,三不五时就跑来睡,某一夜他们又吵了,几乎吵了大半夜,但是也说了不少话,当时她只顾着恼怒并未多想,只当他又和平常一样用话毒她,口是心非的全为戏弄。 可是根据这几日越来越明显的露骨表现,他的相护、他眼底的深情都令人无法逃避,她开始正视一直以来避而不谈的男女之情,聪慧在人之上的脑子有了这方面的运转。 一旦做了这决定她越看宫仲秋越顺眼,从她两世身边的男人来看,的确是他最为出色,虽然狡猾得有如泥地里善钻的黄鳝,可不能否认的,他是最懂她的人,能包容她世人所不能容的任性。 于是乎,她想了又想,有个人随时提供又宽又温暖的胸膛让她靠,何乐而不为?她不用试着爱上他,因为他已经在她心里,只是分量重不重她自个儿也不甚明了,就待日后自行醒悟。 「有香不窃,有玉不偷是傻子,软玉温香在手,不碰不触不摸对不起自己。」 他为自己的无耻给了合理的托词。 「你不担心老爷子的安危?」就算表现得闲逸,但从他眼下因连夜赶路而生出的暗影,就知道他其实没睡多少。 白日是尚青赶车,到了夜晚换成鬼奴,除非真的受不了下马车走动走动,不然他们赶得很急,大半时间待在马车上。 抚肩的手徒地一顿,宫仲秋面色阴晴不定。「我想玄冥不会伤害他,外公的宰相之位仍有可利用之处。」根据他在京里布下的暗线回报,已有二品以上的官员见过老相爷,虽然立刻追了过去,但追不了多久即失去外公的踪影。 不过能见人就表示无立即性的危险,外公活着猜有用处,只要大事未底定,性命应是无虞。 见他说得十分笃定,曲款儿美目一魅,「师父是不是对你说过什么?」 他笑道,又恢复平日的冷静。「师父说过的话很多,你要听哪一句?」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哼!你又用话来绕我,胡弄玄虚,我不信你不晓得我问的是什么。」她愤然地捉起他的手,在他手背上狠咬一口,力道重得都见血了。 「等你见着了师父自己问他。」他不便透露天机。 曲款儿发恼地瞪了他一眼。「我上哪寻师父去,他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总是云游四方,说不定是在躲仇家。」 「师父听见你这么说他会很难过,十个徒弟当中他最喜欢的就是你,也是唯一亲自带在身边教导的。」以前他们几个师兄弟都很羡慕,也嫉妒她得天独厚的好运道。 所以那时才会老找她麻烦,看她不顺眼,一逮到机会便冷嘲热讽,不能同门相残就言语攻击吧,至少心里平衡些。 那是担心她生性偏激,走歪路为乱人间,特地看紧她以防万一好吗? 「他很高兴甩掉我这个快吃垮他家底的大包袱,你没瞧见他一把我扔下后走得多急,脚下轻快到几乎是用飘的。」 她还不清楚师父吗?当他终于发现这个徒弟掌控不了,术式方面又高出他很多,他已经教无可教,索性放牛吃草,将牛赶到另一片草地,他乐得甩手看风景。 加上她又特别能吃,招鬼揽妖的本事也吓得他夜不成眠,只要有她在的地方一定会有麻烦,而不想让人发现他行踪的师父只好赶紧扔开惹祸精,将烫手山芋丢给别人。 「放心,我不怕你吃。」他累积了不少私产。 她一笑,笑靥妩媚,由骨子透出的诱人。「二师兄,你说哪个皇子会登上大位?师父只告诉你一人太偏心。」 他笑而不答。 曲款儿还想再追问,马车外突然传来敲车板和石头的声音,迫使她暂时放下心中悬而未解的谜团。 「小师姐,不醒师侄问他可不可以出来透透气,丹炉的气味快熏死他了。」可怜的白不醒,一脸憔悴,比他们初见他时还邋遢,都瘦出一把骨头,快要人如其名长眠不醒了。 弹了弹纤指,她面无表情。「不行。」 「可他真的很狼狈,一副快挂了的模样,教人见了于心不忍。」他怀疑白不醒能不能活到重见天日的那一日。 「不忍心就去陪他,师父应该也教过你如何炼丹,我把你丢进去做伴。」省得在她耳边聒噪。 石头一听,惊得直摇头。「不要不要,我才不要进去,小师姐,我不替他求情了。」 同情是好事,但一起受苦绝对不成,他不想变成白不醒那副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可怖样子。 「嗯哼,当我不晓得他酒瘾犯了又想讨酒喝吗?我要的丹药他没炼出来前就给我在里头老实的待着,大功告成那一天陈年老瓮让他喝到吐。」够诱人的珥,馋死他。 炼丹炉的火不能停,九千九百九十九种灵材陆续加入,以万年龟丹为底炼制丹丸,而这工程在行进中的马车内肯定不行,地方狭小又摇摇晃晃,丹炉不稳定便制不出好丹。 因此曲款儿在独立的马车内结出个结界,将灵材、食物、水和换洗衣物,以及炼丹人丢进结界内,让他在里面专心炼丹,不受外界的干扰。 对于无酒不欢的白不醒而言这可是苦差事,他淡得嘴巴里都没味了,苦哈哈的求爷爷告奶奶,希望有人能给他一口酒喝。 不过唯一的好处是他长久以来的红鼻子不见了,原本红通通的酒糟鼻与常人无异,不红了。 「快入城了,收拾收拾,你的发有点乱了。」一把不知从哪冒出的梳子落在宫仲秋手上,一手梳,一手挽发的为她梳了个好整理的懒人髻,一支嵌白玉点翠石榴花金簪插在发上。 「又不是没来过京城,瞧你紧张的……」素腕一掀车帘子往外瞧,原本漫不经心的曲款儿忽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你看到什么?」视线不离芙蓉玉颜,她面上稍有的细微变化他都看在眼里。 「你没瞧见吗?」她指着京城上方黑压压的天空。 宫仲秋远眺越离越近的皇城,心中百感交集。「要下雨了,得准备雨具,小心别淋了雨着凉。」 「你是睁眼瞎子呀!那不是凝雨而聚的乌云,那是大寒皇朝境内的冤鬼怨灵齐聚在一起的怨气。」居然有这么多,将整座京城盖住,完全遮蔽了天日。 「你说这是怨气?!」那黑成一片的云? 宫仲秋很想不信,他眼中所见的就是绵延至天际的乌云,厚云低压得像要落下雨水了,可是云虽浓却迟迟无雨,让他不信也难。 「没错,冲天怨气,还有战死士兵的魂魄,已然成了贵兵,他们在京城上空徘徊盘旋,似乎在等待什么。」他们互相推挤着,好像有美味苛扣的食物在下面等着他们大快朵颐。 「难道是皇上?」他一惊。 「要入了城才知,我觉得不太妙。」曲款儿坐正了身子,她咬破了手指在空无一字的符纸上以血书咒。 宁可是庸人自扰而不要措手不及,有备无患。 「你……」他不喜欢见到她流血,那一回见她大口呕出鲜血,他心痛得胸口快要撕裂,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让她为了接下那人的攻击而重创内腑。 「一人一张带在身上,怨灵们不敢近身。」 京城的城墙一样高耸地让人感觉到百年老城的沉重感,铁色的城门有多少历史,在此诉说故事。 一入城,迎面而来的是沉闷的压迫感。 一向繁华的街道居然空荡荡的,冷冷清清的没几人在街上行走,一间一间的铺子虽然开着,却门可罗雀。 街上百姓少,士兵多,一队一队的城中守卫来回巡视,脸上是全无生气的死寂,面色如铁般僵硬无比。「尚青,回宰相府。」 「是的,大人。」 「相爷在皇宫?」 「外公在宫内?」 回到宰相府的宫仲秋与曲款儿面面相觑,有种脚踩不到地的恍惚感,乍然而至的消息出乎他们意料之外,轰得人措手不及,感觉脑子忽然是空的,找不出一句该说的话,喉头涩涩地好不舒服。 之前他们想过无数的可能性,宋东玑也许被关在水牢里、囚禁暗室,有人看守的高阁、上了锁的小院子,甚至是水井下打了座密室藏于地底,或是魔兽的聚集处,反正绝对是危险至极的地方。 他们也设想过各种搭救方式,想着要怎么模拟地形、安排救人后的撤退路线,谁主攻,谁断后,要用多少霹雳弹,轰天符咒得几张猜够用,伤药和后补人员得凑齐。 他们做了一次又一次的沙盘演练,绞尽脑汁的盘算再盘算,几乎是夜不成眠的想着如何救人,心中再无旁事,眼前最重要的是救出宋东玑,让他不在敌人手中受尽折磨。 可是此时却得到令人错愕的答案,让宫仲秋和曲款儿心中情绪可说是相当复杂。 不过宫仲秋的政治观较为敏锐,闻一能知十,他目光一闪,立即联想到一件惊天大事。 「想让身为一国之相的外祖父写下禅位诏书?!」 不流血政变,这是最快也是最万无一失的计谋,皇上亲自让贤,继任者毫无疑问是天授君主。 「不错,你的反应非常快,是个适合做官的聪明孩子,如今朝堂上出现预料以外的变动,相信不久后将面对更大的风险,此劫怕是逃不过。」这些孩子还年轻,不该遭此劫难。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人生在世岂能一生平顺,总有些起起伏伏的波浪。」大浪打来,扬帆破浪,在风雨中迎向那最高的浪头,最终征服它。 第二十五章 「就怕这风浪人力招架不住,一个失足便是万劫不复,谨之、慎之。」白发、白眉、白胡子的长者语重心长,每说出的一句都彷佛带着千斤重量,苍凉的声音中满是悲痛。 「皇宫内的情形如何?刚回京尚未了解通盘局势,只知几路人马有围城的趋势。」他们也在观望、等待一击必中的机会,不白白浪费隐藏数年来的实力。 「皇上病重,皇后遭到软禁,太子嘛……目前危在旦夕,属于他的那颗星晦暗不明。」 皇上病重? 怕是有人从中动了手脚。 一旦皇上重病不能亲政,太子一派就成了人人想拉下马的箭靶,先控制了皇后的行动使其后继无力,再一个一个拔除其党羽,剪去羽翼,四面楚歌的太子便难以杀出重围。 太子要面对的不只是大皇子以长逼宫,还有三皇子的强大武力,外有各地藩主蠢蠢欲动,内有妖魔为祸,想必是捉襟见肘,里外煎熬,两位皇子的前后夹击更是叫他进退无路,坐困愁城。 太子从来没有遇过这般困难的处境,朝中大臣已多日未上朝,朝廷的兵权有一半不在太子手中,近郊的武卫营他调动不了,而唯一有能力辅佐他的宰相被困在宫中,没法和近臣连系。 「师父,你为什么会在宰相府?!」好像是早一步在此等候,对于他们的归来日算得分毫不差。 面皮一抽的青崖道长略显僵硬的一转头,看向质问的女徒弟。「想见你们就来了。」 曲款儿摆明不信,一双眸子直直盯着他瞧。 青崖道长连忙转移话题,自问自答道:「啊!你问太子的那颗星宿的是哪颗?凡是命格非凡者都有本命星升天,大皇子是贪狼第一星,属水,化气为桃花,主祸福,三皇子是火星荧惑,生于寅,旺于午,墓于戌,庚午戌为火局,标准水火不相融命盘。」 「……所以太子那一颗本命星不会正好是紫微星吧?紫气东来,化为帝君,命格尊贵。」 「这……呵呵,天机不可泄露,黄口小儿勿做猜想。」青崖道长暗暗叫苦,他这徒儿未免太聪慧了,精明得一眼就看破。 「什么叫天机不可泄露,分明是自圆其说的搪塞语,钦天监那些老头会看不出天象有变?他们肯定早早就求助于你,让你来看大寒皇朝的国势。」一看到师父,她什么都明白了。 难怪二师兄会说「等你见着了师父自己问他」,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他们早就做好了安排在京城会合。 唯有她被蒙在鼓里,百思不得其解这世道都已乱得人人自危了,身为国师的师父为何迟迟不现身,忍心见万民受水火之苦而不伸援手,明明他的心还没硬如铁石,能够见死不救。 「哎呀,你这丫头能不能不要这么聪明,慧极必伤,少知道就少一些烦恼,为师有为师的苦处。」别再用清算旧账般的追问,她再问他也不会说,绝对守口如瓶。 「你怎么不说你又算计了我什么?明面上外放出京历练,实则是替新帝收买人心,拔除恶瘤,用五年时光走遍大寒皇朝的每个角落,能吏良才登录在册,日后定有大用,庸才贪官先一步剔除,只留下贤明官员。」无官不奸,奸臣大范。 面对徒弟的怒气冲冲,他只能苦着脸。「你的脑袋瓜子是怎么长的,对时事政局摸得特清楚,想瞒都瞒不了。」 弟子太厉害就显得师父很无能,他是很骄傲教出举世无双的好徒弟,可是徒弟长威风了,他的脸面往哪里摆啊? 「那是你老以老神仙自居,忘了人是长脑子的,你的徒弟不只会吃,还会察言观色,枢人老底,你那点本事就被藏了,都发臭了。」天机是用来参透的,不然人间哪来会掐会算的阴阳师,还不是老天爷办事不牢,要人来擦屁股。 曲款儿从不信世事绝对,人定胜天,命是自己的,想活得精彩不行吗?是长寿、是短命不过是画笔一抹,有的鲜艳,有的黯淡,有的能在黑夜里发光,端看涂的是什么色彩。 她最讨厌「逆来顺受」这四个字,凡事只能靠着别人,顺着别人的意思,那么来此一世有何意义?蝉鸣一夏也曾灿烂过,人还不如小小的夏蝉。 「反了,反了,徒弟教训起师父来了,你这是大逆不道,我要将你逐出师门!」一汽大众气呼呼的瞪着不肖徒弟,雪白胡子飘呀飘的。 他哪有藏,只是没说而已,她不是连术魂那种逆天的玩意都养得出来,还用得着他明言吗? 「师父,我们哪有师门,你的清风道观是给修道的道士住,你说说你十个徒弟中除了大师兄有哪一个是道士?」大师兄是识人不清,被拐上山,师父还骗他当道士就有肉吃。 结果是师父吃肉,大师兄吃素,傻乎乎地替人守住道观,可观主不是他,他顶多算打杂的杂丁。 「你……你……伶牙俐齿,牙尖嘴利,老二,你怎么不管管她,为师把小师妹交给你就是让你磨磨她的锐气,可为师看她都长角了,一顶能顶死人。」 计策想得很美好,做起来却很失败,青崖道长原本的用意是想着宫仲秋这徒弟也挺阴险的,精于算计,那就把麻烦精丢给他,「以毒攻毒」看能不能调教出明珠般的秀婉闺秀。 谁知明珠的确是明珠,却不是他要的雪白圆润,宛如月之华,反而是颗烈火珠,性子像烈火一样不驯,只能好好跟她说,不能用强迫的方式使其屈服,否则一把火烧光他的胡子。 「师父,徒儿看小师妹挺好的,伶俐聪慧,善于巧舌,能辩能道不骄矜,能斩妖除魔,降服恶鬼,四海之内定能留名万世,把所学发扬光大,成为一代宗师。」小师妹无一处不好,处处是宝。 闻言,青崖道长用惊悚的眼神看他向来引以为傲的爱徒,满脸痛心。 「你……你是谁,你不是本道长的徒弟。」 「师父,众叛亲离了,要反省反省,看你这些年多疏忽对徒弟的爱护,我们翅膀长硬了就要把你踢开。」曲款儿朱唇一掀,媚眼乱抛,一副要背祖忘宗的模样。 「你们……你们……」他看了看噙笑而立的二徒弟,他眼中只有一道跋扈嚣张的红影,再瞧瞧恣意而为的女弟子,最终叹了口气。 「算了,算了,和两个空前强大的狂人计较,为师势单力薄,敌不过、敌不过呀!」 他老了,接下来是年轻人的时代。 「师父,玄冥是不是水神?」曲款儿单刀直入的问。 水神?!宫仲秋内心惊讶但表面不显。 青崖道长没有马上回答,他眼神深远的往远处看了一眼,而后才幽幽吐出。 「看来你的眼睛比为师利,为师凝聚了多年功力猜勘破祂的真身,玄冥是水神,亦为雨师,掌管一方水域,平日只在自个儿的河域活动,收到玉帝旨意才行云布雨。」 水神不同于天上的神仙,祂只是人间的神仙,说是神却无神格,比名列仙班的仙人低了一等,未经传召不得私自上天庭,守着渭水三千五百年,始终过不了最终那一劫。 玄冥已修得龙身,八对锋利的龙爪,可龙身蛟首化不了龙,执念过深困住了祂的修为,因此闯不过最后一层关卡。 「祂既然是神,为什么要破坏天道运行,造成百姓受苦,生灵涂炭?」神就该福泽万民,为人带来生机。 青崖道长没好气的一瞪眼。「我是人不是神,哪能事事皆知,不如你代为师去问问。」 曲款儿唾弃他的无耻。 「师父怕死我就不怕?何况我上哪找祂,上穷碧落下黄泉吗?」无头苍蝇,瞎找。 「祂在皇宫。」他幽然一叹。 「皇宫?!」和皇帝老儿在一起? 此话一出,伸手握住柔白小手的宫仲秋黑眸倏地一凛,他的外祖父也在宫里,和如此危险的神同处一地,他无论如何也不放心,时时挂念外祖父的安危。 他在宫中虽然安插了眼线,好随时回报宫内的情形,方便他着手布局,可是他要对付的并非是灵智未开的魔兽,而是等级提升好几级的神,凡躯肉体能以何力道抵抗? 其他他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在他三元及第中了状元后,很快就因为拒绝皇上赐婚公主而被贬出京城,「文曲星」的传闻再无人提及,慢慢地沉寂在百姓们的记忆里。 可是他是文曲星下凡一事的确不假,天上星宿又怎会不敌人间水神,所以当年玄冥第一步就是要灭了他,在他长成气候前先除后患,以免将来反成阻碍,反咬他一口。 谁知他出京的一路上都有曲款儿这位顶级大术师护着,加上又不是水神亲自出手,因此多次遭难都有惊无险的度过,于是,紫微星旁的辅星文曲星依旧明亮,光芒四射的支撑着帝星不殒。 「呵呵,多可笑,一群不自量力的毛娃儿妄想对抗本座,真是有趣得紧。」天道?哼!由谁决定? 天无道,任其行,花开花落谁来定。 皇帝所居住的正乾宫内有着反季的花卉,春兰秋桂,夏荷冬梅,数十种不分季节的花树一株株无土无盆,根节分明的腾空而立,花香满溢,处处绿意,嫣红托紫的招来蝴蝶、鸟雀穿梭其中。 若只是如此,大概会以为到了人间仙境,认为此地是神仙住的地方,花有清香鸟有语,一道瀑布从天而降,但水只在半空不落地,水声潺潺,沁人心脾。 可是在美如幻境的奇景下方是一张黑檀木雕九龙护星大床,床上躺了一位苍老的男人,他出气多、入气少,凹陷的双眸浮起青紫色,两颊因消瘦而突起,颧骨外露。 他是皇上,大寒皇朝的一国之君,数年前他还是英姿勃发的中年男人,不见老态,能御数十嫔妃,上马能拉弓,一箭射穿三里外的小鹿,下马能行拳,破空震碎装满酒的酒缸。 可不过短短的几年,他像风干的果子迅速萎靡,由内而外均被掏光,身体瘦得只剩下一副骨头,勉强维持着生命,连话也说得不太清楚,唯有意识还清明。 他不是生病,而是一点一滴被吸光精元,在他身边有一只头上长双角的黑猿拍拍吃饱的肚子,仰着面呼呼大睡。 「小老头儿,你想你的外孙能活到见你一面吗?本座非常期待他们带来的惊喜。」死不了的日子太无聊了,日复一日相同的景致,春天桃花开满树,冬天梅子结成果,看都看腻了。 一张兽形大榻旁,一团蜷缩着的活物伸展四肢,瘦了一圈的宋东玑脸色略白,但精神看起来还不错,他就是玄冥口中的小老头儿。 「老夫的外孙比老夫有本事多了,我老人家都还没死,他哪敢不孝的先走。」他活够本了,早走一步又何妨。 兽形大榻上没有人,只有一道看不清容貌,若隐若现的半透明身躯,由外观来看隐约是个男人。 「在本座面前尔敢言老?」找死。 玄冥轻轻一拂手,老相爷立刻有如泡在寒冰池里,顿时寒意透骨,整个身体几乎僵硬成冰,连牙关打颤都打不动。 可是过一会儿又温暖起来,冰化为水,四肢回暖,又冷又寒的感觉消失不见,只剩下温人心窝的暖意。 还不想他死的玄冥将他当成猫狗耍弄,在神面前,人渺小的有如花草鸟兽,有生命,无仙根。 「呵呵,是称喊老夫小老头儿,老夫自是称老了。」他这把年纪还不老,胡子都白了。 玄冥蓦地沉下脸,水波透蓝的眼睛流露出一丝哀伤。 第二十六章 「不许喊老,听见了没。」祂不需要他一再提醒祂有多老,和岁不足百的「她」相差好几千岁。 「听见了,不过来个交易,让我喂皇上喝点稀粥,补充元气。」皇上一直都是聪敏好学的孩子,是他打小看到大的,他曾答应先皇要好好照顾,没想到如今……唉,世事难料,他愧对先皇的托付。 「他再活也没几日了,何必费力。」玄冥手心一扬,一碗还算浓稠的白粥浮在半空中,慢慢往下飘落。 这是老相爷的膳食,他吃不吃都由他。 拿到食物的宋东玑也不急,他先把粥吹凉,脚步蹒跚地走两步,停下来一喘,再走两步,又停下来喘气,毕竟岁数大了,睡不好又吃不饱,时时提着心不敢放松,再好的身子骨也禁不起折腾。 「皇上,吃一口粥吧,小口点,别急……」要他一个快进棺材的老头子伺候命悬一线的男人,他有点力不从心,粥撒了一些在手背,他不忍浪费的一口一口吃进嘴里。 不吃会饿死,多少也要吃点东西。 「……老……老师……委……委屈你了……」皇上气若游丝,吃力地发出几个单音。 一声老师喊得宋东玑鼻酸,眼眶微涩,他既是宰相,同时也身兼太子太傅,皇上还是小孩子时也是他的学生,他教皇上朝政和帝王术,让他由太子之路平顺登上帝位。 「不委屈,老师这条命给了皇上是福气,你撑着点,仲秋那孩子回京了,他多智近乎妖,一定有办法破了这困局,你要为四皇子多撑一下。」皇上早有旨意,皇四子为帝君。 皇上黯淡灰败的眼睛迸出一丝光亮,干瘪的嘴似在笑,十分欣慰还有老宰相、宫御史两位忠心为君的臣子。 「呵!多智近乎妖,就算化身妖魔也无法与本座作对,本座哈口气就能淹死他。」谁能阻止祂逆天,祂偏要苍生生不如死,活在恐惧当中。 皇上喝了一小碗就喝不下的白粥,宋东玑不嫌作嚼的喝得唏哩呼噜。「那他怎么还活得好好的?你那口气哈得不够大,连牛皮都吹不破,老……我等着看你用大话淹死他。」 「你……小小凡人也敢……哼!激怒本座对你没什么好处,不过本座倒是小看了红衣天女,她不是凡骨俗身。」祂唯一看不透的是她,总觉得这娃儿死了很可惜。 玄冥看着曲款儿时,似乎可以从她身上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那个祂求不得、爱不了的渔家女。 「嘿嘿,她是我外孙媳妇,术法好得能灭了你。」宋东玑颇为得意天纵奇才的小俩口都是他家的。 灭了祂? 难道真应了那则神界传言……玄冥神情飘忽了一下。 「你留下,不许去。」宫仲秋难得冷着脸,一反温润清逸地朝身后喝斥,脸色难看地要将人赶走。 「哼!光你刷刷刷地使几朵小剑花,连野猪妖都砍不死,还想一剑扫千军,杀死体型是你数倍的魔兽?你在作梦,早早做好坟茔好埋尸,啊!我说错了,是衣冠冢,遇到魔兽会被吃得尸骨无存,连鞋都不会给你留一只。」 真当自己万夫莫敌吗?他呸!根本是匹夫之勇,以肉躯去挡铜墙铁壁,谁也晓得死的会是谁。 人是血肉之躯,薄薄一刀划过血流成河,伤口深一点还会致命,而兽皮很厚,刀剑不易入,更有的已是铁皮钢骨,想伤其要害难如登天,一个不慎反会被震伤内腑。 「听话,让我安心,我怕我在应敌时会分心。」他会不时回过头看她是否安好,有无受伤。 「我当你的背,你可以全心应战,不能否认我在术法上高你很多,你才必须听话。」别以为有师父的临时功力加持,他就能从一流御剑士摇身一变为剑神,顶多身形变快,剑气凌厉,剑身入刺如切豆腐一般罢了。 「款儿,你……」 曲款儿高傲地扬鼻一哼。「我哪一次听过话了,你想要听话的未婚妻找你小表妹去,姑奶奶不是你能指使的,腿长在我身上,我爱去哪就去哪,有本事你用绳子绑着我。」 「你不要无理取闹,此次非同小可,我们不只要救回皇上和外祖父,还要把大皇子、三皇子的私兵赶出皇宫,刀剑无眼,你只会术式不会武功,要是一个失误伤了你,比伤了我还心痛。」他们此行以救人为主,不一定会正面对上魔兽和玄冥,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我有术魂和符咒,我还能召鬼,比你强多了。」反倒她一人潜入风险较小,悄悄来,悄悄离去,不惊动任何人。 「胡闹,你当救人是小孩子玩泥巴吗?里面有三千禁卫军,三千黑骑军,还有千名的宫卫,他们全都是杀过人的,不会被你的媚眼一抛就迷醉。」战场上浴过血的兵士不畏杀人,刀起刀落便是一颗人头落地,从不迟疑。 「宫仲秋,你这个小鸡肚肠的小人,你看不惯我就不要喜欢我,谁准许你嫌弃我的长相,天生丹凤眼是爹娘给的,你跟他们哭去。」她有眼儿一抛吗?不过是轻轻睐一眼。 苦笑不已的宫仲秋真想一掌劈昏她,省得多费口舌。 「我中了你的媚毒,早就无药可救,不喜欢你还能喜欢谁。」 「所以你要听我的,夫有三从,妻子的话要听从、顺从、服从,想娶为妻的话就得做到以上三点,否则就关了你的棉被店吧!」想把妻子当牲畜圈养的男人她宁死不嫁。 棉被店关门,甭弹(谈)。 憋不住的笑声噗哧而出,听着两人你来我往的对话,一群人忍得很辛苦,要不是时机不对,恐怕是哄然大笑。 「笑什么,牙齿白啊,灌几瓶兽尸水给你漱漱口。」没瞧清楚是谁的曲款儿纯粹是迁怒,张口就骂。 「款儿,不得无礼,这一位是大师兄,道号清虚。」师门十名所学不同,少有同聚,故而识不得人。 「大师兄。」辈分有别,排行第九的曲款儿勉为其难的行礼,礼数还算周到。 「你们真是一对欢喜冤家,走到哪里就吵到哪里,教人开了眼界,难怪师父常说你们两个是他收过天分最高的徒弟,在所学上是奇才,可是也最叫他头痛,他很后悔为什么要收你们为徒,简直是自找苦吃。」一说完,他大笑。 大师兄清虚年纪长宫仲秋七岁,已是清风道观管事的道长,他学的是流云掌和流云剑法,有十成火候。 不过他不是青崖道长收的最年长的徒弟,三弟子风越云,四弟子雷向天,五弟子云斩月,六弟子金霸等,除了曲款儿和十弟子石磊,其余数名年岁都不低,依入门先后排位,而不是以年纪,其中两位比大师兄年长十岁有余。 今天因为师父的一句话,十名师兄妹全都到齐了,一个也没漏,青崖道长掐算出此行的凶险,遂找齐徒弟们来帮个手,也好认认脸,以免哪天错身而过自家人不认得自家人。 为了确保每一个徒弟都能平安归来,他将一身功力散给学武的徒弟们,让他们有余力帮助其他人,在危急时候能伸手相助,他则因体力透支而静坐调息,吸纳三川灵气补元真。 「大师兄,你来评评理,是不是他不讲理,论起功夫我是不行,可是这里有谁比我防护多?黄符一大叠,鬼奴一名,二十个术魂,再加上我背后四把斩妖除魔刀剑,我看要寻求保护的人是你们。」 曲款儿一一细数她防身的护具,每念一样,除了神色冷峻的宫仲秋外,八个师兄、师弟便点头,她念得越多,他们点头越快,最后甚至被她说服了,师妹(师姐)是最强的防具,真要遇到生死关头时就往她身后躲,以防万一。 真的不说不清,说了就明白了,谁有她那么强悍的气场,空手一人却好比有千军万马守护,又是鬼奴,又是术魂,还有把人炸飞的符纸,是遇上她的敌人比较倒霉吧! 宫仲秋冷眸一扫,清虚不自在的一笑。「师妹说的有道理,同门师兄弟妹理应同进退,不过你是女子,师兄们再无耻也不能拿你当利剑用,你当我们的后盾,在后面摇旗呐喊,我们去去就回,绝不多耽搁一刻。」 对于他的话,宫仲秋满意的点点头。 「好呀!师兄们尽管走,反正你们前脚一离开,我后脚就跟上,少了师兄们前前后后的看顾,我要是断腿缺胳臂什么的也赖不到你们头上。」比狠,比无赖,她是个中好手。 什么短腿缺胳臂,她此话一出,所有人脸色发白,好像真见她倒在血泊中,断臂残肢齐飞,惊慌的大叫。 「师妹!」 「师姐?!」 「款儿……」很无奈的声音。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的相对无语,最后把目光放在宫仲秋身上,那个难缠的小丫头是他的心上人,由他自个儿去摆平。 眼看胶着成难解的局面,总有一人要退让,了解曲款儿性情的宫仲秋只有妥协,因为她是胆大到不知害怕的人,若是一味的强压,她反而会不管不顾的和他硬着来。 与其让她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遭遇危险,倒不如锁在身边自己盯着,起码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闹也脑不出什么风浪。 「你可以去,但要走在我后头,不能看到魔兽就兴奋得两眼发光,抢着要冲到最前头。」她骨子里是嗜血的,见到恶灵、鬼怪、妖魔等就像打了鸡血,特别迫不及待。 「成啦,你真啰嗦,我答应你就是,绝不主动挑衅。」几只小兽她还看不进眼里,她要的是控制皇宫的兽王,以及水神玄冥,她今日所有的准备都是为了对方。 达成协议后,由宫仲秋在宫里的内应带路,那是一名唇红齿白,年约二十的小太监,个子不高,长得很清秀。 一行人走在偏僻的小径,草长过膝,由废弃的冷宫绕到太湖石旁的宫殿,那曾是皇太后的居处,自从太后过世后,这处就空下来,不过每日仍有太监、宫女打扫,整理花木。 令人意外的是,太后的床榻一掀,底下竟是一条容一人通行的暗道,小太监先走下去,而后是清虚,接着众人依序进入暗道,走最后的石头把掀高的床榻拉回原处。 大约十七个阶梯后是平坦的直路,空间也大了一倍,两两同行不成问题,小太监将着火的打火石投入墙上的一凹槽,暗道瞬间亮起来,凹槽里注满了牛油,没有异味。 清虚急着想完成救人的行动,他推开小太监就想冲出去,救了人就循原路退回。 可是他的手才一动,身后的宫仲秋就提醒他谨慎,「等等,先听听门后有没有声响再推开。」冲动容易坏事,谋定而后动,戒急,人一急就乱了。 于是一行人在暗道待了好一会儿,确定出口并无来回的走动声,这猜小心翼翼地先探出头探四周,再一个一个鱼贯而出。 幸运地,他们很快便找到了宋东玑。 「你们到这里干什么,快走,快走,不要逗留。」时时睁目警觉的宋东玑一见到他们,乍地跳起来,驱赶众人。 「外公……」他怎么瘦成这样,两颊都陷下去了。宫仲秋心口抽了一下,难掩酸涩。 「把皇上带走,要快,外公不要紧,他们还要起草退位诏书,你们把人救了,带到四郊的横山寺暂避一阵子,走,不许回头……」他还能挡一挡,假装病重的皇上还躺在龙榻上。 第二十七章 「我不可能放着你不管,要走一起走,孙儿背你。」宫仲秋强行背起不肯走的外祖父,再一回头瞧瞧其他师兄弟。 皇上奄奄一息的靠在大师兄背上,无力攀附,三师弟扶着他几欲滑落的身子,四师弟开路,五师弟断后,六师弟、七师弟、八师弟也都在……等等,款儿呢?! 一声猿啸骤起,一头比人巨大好几倍的黑猿从高粱跃下,牠头上两只弯曲的羊角尖角向外,两颗眼珠大得像铜铃,嘶吼着张大嘴,嘴里是两排参差不齐的獠牙,两只耳朵挂着十只银铸的重锤,牠一脚踩下,地面立时出现五寸深的六趾足印。 「曲款儿,你就不能不闹事吗?!」非常时刻她还非要乱上加乱,就不能忍到他们离开后再闹翻天? 「不是我,不是我,我一直很安静地蹑足跟在你身后,是这只丑得要命的猴子在山头边睡觉,边流口水,牠留下来的涎液很臭,滴到我了, 我猜用轰天雷炸牠的脚底板。」 众人听了很无言,明明是惹祸精还推给猴子……不,是听得懂人话的黑猿,被比做弱小猴子的牠很愤怒,仰头大吼,拍打着胸膛,表示牠是兽王,不接受侮辱。 「你就不能少惹麻烦吗?」宫仲秋边说边护着外祖父后退,把他交给五师弟照顾后,抽出腰上软剑迎上直冲而来的大黑猿,一剑削掉牠半边的羊角,让牠左右不平衡的摇晃一下。 一见自己少了一角,黑猿更加怒不可遏,随手抓了百斤重的石屏就往宫仲秋砸去,怒气冲天的顿脚,要他他把角还给牠。 可是断了就断了哪能接得回去,牠吼得再大声也没用,力大无穷的曲款儿单手接住石屏,在师兄们惊诧的眼神中掷回去,那力道之大竟教黑猿抱不住,连连退后几步,跌坐在地。 「不如我们收了牠,牠有七百年左右的兽丹。」好迷人的兽丹,是金焰带紫,有鸽卵大小。 「不行,我们没有时间多生枝节,下回我把牠诱到宫外扑杀。」看她兴致勃勃的模样,宫仲秋知道只能诱哄,让她主动放弃。 「可是不取丹很可惜……」少见的兽火丹耶。 曲款儿表面上不再争取,可是袖口下的莹润柔荑轻轻一动,悄悄放出术魂甲一,让它去挑弄被打怕的黑猿,把猿性激到不死不休,以为有别的雄兽要来占牠的地盘。 这是看准牠的兽域性,尤其是统领兽群的公兽,牠的地位不容许挑战,一闻到外敌侵入的气味便会陷入疯狂的攻击。 果不其然,黑猿一跃而起,用牠仅存的羊角要去顶宫仲秋等人,兽本就无理取闹,又受到术魂的刺激,发了狂地逼近正欲进入暗道的众人,把他们冲散开来,现场一片混乱。 「杀了吧!仲秋哥哥,不然我们一个也走不了。」你不好下手,我可以代劳,好久没用斩魔刀了。 明知她的楚楚可怜是装出来的,宫仲秋还是心口一柔被蛊惑了。「站远点,不要被兽血溅到。」 「是的,仲秋哥哥,你对我真好。」快,颈子一剑,牠的内丹不在胸口,是在靠近肩膀的脖颈处。 听着娇柔的媚嗓低唤,他的双腿一软,差点想要直接把人抱起,找个房舍洞房。 「别乱我。」 曲款儿嘻嘻直笑,眼带得意。 黑猿不愧是兽王,蛮力十足,着实不好应付,宫仲秋好几回被牠的长爪子挠破衣服,幸好他闪得快,衣破人未受伤,倒是黑猿吃力不讨好,倒吃了他好几剑,伤痕累累。 但是最可怕的是受了重伤的野兽在垂死前的反扑,眼见不敌的黑猿益发凶猛,每一起跺得地面震动不已,让人不易站稳,宫仲秋好几次险象环生,最后在千钧一发之际反手一剑插入黑猿的肚皮,像切西瓜似的由下往上切开。 「啊!兽丹,我的。」一颗兽火丹从黑猿体内弹出,见状的曲款儿笑眼眯眯的接着,脸上欢欣无比。 「敢杀本座的座骑,你们真够胆,把命留下,用血祭我的兽,你们一个个将是天命灭亡的祭品——」 「布阵。」 「是。」 「旋天灭地九环缚神阵。」 咦,旋天灭地九环缚神阵? 这是什么阵? 没人能解曲款儿心中的疑惑,只见九个师兄、师弟如空中猎食的猛鹫俯冲而下,身形似九只展翅的老鹰快速移形换位,高低不一的身影交错而过,无声无息,如鬼魅般飘忽,一晃眼,令人有眼花撩乱的错觉。 两两相望的矩阵,以宫仲秋为中心点,清虚和风越云为辅佐,迅速拉开一把锋利的长剑形状,将骤然发出声音之处围困在其中,只见明明无风,盘龙柱旁的垂地鮫纱帘却剧烈地翻掀。 此时皇宫上方的乌云更浓了,即便是白昼,天色也宛如已近黄昏,黑压压的不见半丝日光,像泼了墨汁似的,不断盘旋的黑气聚拢成雾状的云,给人很强的压迫感。 矩阵一完成,雷光暴闪,人眼来不及见的一百零八道疾雷劈下,九条隐隐约约的银线从阵内浮现。 在九条银丝交错纵横的中心道,一道水蓝色的水柱拔地而起,直冲而上,颜色如透质的蓝玉。 水柱中是一头渐渐成形的蛟龙,蛟首龙身,龙身上的鳞片有人面大小,闪着刺目的金光,炫烂夺目,唯蛟首是银中带白,蛟目重瞳,两目之间竟是深浓的黑,彷佛能灭了天地的明亮。 「呵,青崖老道倒是弄出不少有趣的物儿,教出了不错的徒弟,不过就凭这小小的阵法就想困住本座,未免太异想天开了,他终于被自己的修仙路逼疯了啊。」 金璨银晃,世间最俊美无俦的男子褪去龙身蛟首,一身全无绣纹的素面浮蓝色衣袍,腰不系带,豪迈的敞着前襟,凤眸如墨,美若寒星,水色长发披于身后,看来万分尊贵。 若是有心人仔细一瞧,那双神秘中带着忧郁的眸子竟与曲款儿媚色天生的丹凤眼有七分相似,但因从未有人见过水神玄冥的真容,自是无从得知两人的相像。 「师父他老人家智同太上老尊,有着仙家的大智慧,他红尘穿透,不沾纤尘,自在来去天地间,是你等逆天倒施之辈无法参透的。」宫仲秋声音冰冷,严肃的说。 太上老尊乃西方仙翁,灵生七窍,化作万千智慧。 「再聪明也是一具逐渐老朽的躯壳,垂垂老矣的他最后只是一把尘土,与数千年修为的本座相提并论,那是微不足道的萤光妄想与皓月争辉,可笑至极。」人的力量再强大也敌不过神只,神无躯体,不死不灭。 「那是你太自负了,从未遇到真正的对手,我们师兄弟来会会你。」一说完,他弹动矩阵了银丝,掐破指尖,滴血于丝线上。 倏地,银丝发出万丈光芒,亮得教人几乎睁不开眼,待光亮一闪而过,又恢复发丝细的银线。 「雕虫小技也敢在本座面前献丑,太不自量力……咦?这是……不可能!怎么可能九个都是……」玄冥脸色骤变,睥睨世间蝼蚁的倨傲神情在瞬间出现裂痕。 宫仲秋带头做了示范,其他八名师兄弟也将自身的血抹于所握之银丝上,八道光束闪现,交互辉映。 一时间,皇上的寝宫金芒灿烂,流动着温暖气波,缓缓地,流过每个人的心房。 一旁的宋东玑忽然咦了一声,他本来虚脱无力,连起身的力气都没了,但是光芒一照在身上,他彷佛被注入一股气力,白得不见血色的脸上多了一些红润,顿觉神色清爽。 再回头一看,病重得要人搀扶的皇上已睁开锐利的龙目,虽然依旧虚弱,但双目有了神采而不是灰败。 不过,这也只是油尽灯枯的面相,时辰有限。 「哈哈哈!我等了十几年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师父,我可以开荤了。」三十多岁的金霸兴奋的大叫。 其他师兄弟闻言,露出会心一笑,心中和他有相同想法,是呀,真不容易,熬了这么多年,终于能娶妻生子,当个真正的男人,爹娘也能抱孙了。 好大的一把心酸泪呀!被面容慈祥、笑意洁明的仙人师父给阴了,当初说练武强身,结果根本是想用他们的命格。 天干甲乙属木,丙丁属火,戊己属土,庚辛属金,壬癸属水,搭配上地支寅卯辰配东方,巳午木配南方,申酉戌配西方,亥子丑配北方。 天干地支以九人形成一矩阵,又称九环连星,以本身带有星宿命格的男子启动阵形,将具有神格的神只困于阵中,此为缚神,使其再也无力挣脱,困在此处。 「你……你们居然全是未碰过女子的童子身?本座大意了。」身上隐约可见绳索缠绕的玄冥咬牙冷笑。 什、什么,师兄他们都是童子身?! 闻言,曲款儿睁大一双水媚眸儿,无比震撼的掉了下颚,她怎么也想不到仙风道骨的师父居然想得出这么变态的方式,以人为阵,要他们硬生生憋住,阳精不泄以精粹阳气。 好个老道士,果然够阴险的,难怪会教出狡狯多智的妖孽宫仲秋,他们是蛇鼠一窝的阴谋师。 此时的青崖道长双脚盘膝,手拈莲花指,面上净是和煦笑意,一丝一丝的银白细光从他身体透出。 「你害人害己终将回报己身,世道因你而乱,百姓因你而苦,妖魔兽物的迅速窜起也是你所为吧?你将要为你的逆天行径付出代价。」宫仲秋左手一动,做了「收紧」的动作。 其他人见状也跟进,两脚站稳,使了劲道拉扯,但事实上他们手上空无一物,只有握不住、摸不着的金光。 「哼!世道乱与我何干,百姓苦又如何,天负我,我负天,何来害人害己,这是你们应得的,本座不过助其早日解脱,免在世间受轮回苦。」玄冥扬袖,试图以水龙术挣开越勒越紧的束缚。 「不用白费力气了,玄冥,这是师父专门为你准备的缚神阵法,他用了二十年时间反复尝试,将阵法修补的几无瑕疵,你今日想脱身断无可能。」他再度拉紧金光,薄汗沁出。 玄冥大喝。「大胆!竟敢直呼本座名讳,小小凡人也敢称大,本座让尔等小民瞧瞧神的力量。」 狂风起,大雨淋,虎啸龙吟声由四面八方回荡而来,宫殿因风雨大作而摇摇欲倒,顶上的琉璃瓦片往下掉落,差点砸到人,两侧的门窗不停的发出撞击声。 不一会,有兽成群结队靠近,一大片宛如黑色大水般淹了过来。 「这点小事难得倒我吗?真是瞌睡送枕头,给我送礼来着。」曲款儿纤足一点,轻盈一跃,葱指如作画般朝半空中划出手印,一朵巨大的莲花从她掌心推出。 无数道黄符瞬间与莲花结合,一道无形的光罩罩住整座宫殿,由外一瞧竟是一朵盛开的莲花托着宫殿,莲蕊、莲瓣幽静地吐着芳华,丝丝缕缕的流光如鱼儿悠闲游曳其中。 冲到最前头的魔兽撞到墙,很大的砰一声后反弹出去,后头不知所以然的魔兽照样闷头猛冲,一头又一头的大兽弹得半天高又坠地,掉到数也数不尽的大小兽群里。 弹出的兽越多,冲撞的力道也越小,撞得两眼发黑,脑子晕晕的魔兽们也发觉不对劲了,牠们集体站在殿外朝内吼叫,此起彼落的呼唤牠们的兽王,嚎声震耳。 只是黑猿已死,无法回应兽群。 第二十八章 「小丫头,你老是爱破坏本座的好事,本座是不是该先除掉你?」玄冥在阵中仍能行动,祂衣袖一挥,数十道水柱激射而出,看得宫仲秋目皆尽裂,极欲出手相救。 幸好曲款儿比他想象中强大,不避不闪的以术一挡,水柱被火溶,化为细碎的小水雾飞散。 「玄冥大人先顾好自身再说,小女子不劳费心。」她有模有样地行了个对神只的礼,曲身一福。 「哈哈哈,好,好,有意思,本座今日也要有所为,不能让你这丫头小看。」 玄冥语毕,俊美不凡的人身忽然抽长一倍,下身生出龙爪龙身,头化为蛟首,有一根龙须。 化龙需要两根龙须,所以祂是半龙。 「师兄、师弟们小心,祂要用自身的血破阵,你们别被龙尾扫到。」曲款儿在阵外大叫,飞快地催动护身符咒。一人送去一张,九张腾空的黄符漫天飞舞,迅速地贴上。 听她在一旁提醒,又能及时防护,龙身蛟首的玄冥对她聪慧小有欣赏,可惜她是早夭相。 「师妹小心!」 「师姐小心!」 漫天的血雨落下,淋得地面一片血红,但是布阵的九人身上并无一滴血,曲款儿的符纸发挥了作用,保护他们免受龙血所蚀,那血一经碰触,立时皮开肉绽,深及见骨。 龙血可以救人,延年益寿,可是玄冥已如了魔相,因此祂虽具有神格却已是魔神,故而祂的血有蚀骨剧毒。 「小心?本座让你们避无可避……」噙着冷笑,巨形龙爪朝九人之中最弱的一个划下。 「啊!石头——」 石磊胸口浮现一道长长的爪痕,鲜红的血不断冒出,他不支倒地,面色惨白如纸。 「阵不能破,祂要逃了!」清虚慌乱的大喊,希望能挤八人之力稳住险被冲破的法阵。 看着小师姐长、小师姐短的少年一身是血的躺在地上,刚才在千钧一发用符纸罩住自己的曲款儿两眼发酸,悲愤到极点,只能先给他塞一颗护心丹在嘴里,保住他一条小命,治病医伤不是她的长项。 「我来顶上,不能让祂逃了,小师弟的血不可以白流。」她身上穿的不是火艳红衣,却被血染成鲜艳的红,怵目心惊。 「小师妹?!」太胡来了,她怎能以身涉险? 「款儿……」这个傻丫头。 曲款儿媚眼染火,纤手很快地拉住一条快滑走的银丝。「我是壬癸年亥时三刻出属水。鬼奴,照顾石头。」 「是的,主人。」鬼奴抱起石磊,以鬼灵之气冰封他伤口。 金木水火土,五行齐到。 「你……你真是……一个女孩家逞什么强,老是不听话。」宫仲秋眼眶发热,眼底有说不出的深情与心疼。 「嘿,你别再唠唠叨叨了行不行,爱念经的小老头,我要是不出手,你们全死定了,要心怀感激呀!妖孽。」她好心帮忙还念个没完,真是妇人长舌,他真该易钗着裙。 妖孽一说出,所有人都哭笑不得,温润若玉的清逸公子怎会是妖孽,说是神仙还差不多。 「壬癸年亥时三刻出生?这、这不是……灭世天女?!」玄冥大骇,蛟首瞬间化为人面龙躯。 「灭世天女,天女灭世,红衣似血,血洗天下。」这一身红衣满是血花,指的不就是她?! 可是,十一年前她已经被灭了,天女命烛已熄,怎么可能再度复生?玄冥以神识一探曲款儿根底,再睁目已知缘由,嘴角轻轻上扬。 原来是来自术士名家的一抹异魂。 「我不是什么灭世天女,我是红衣天女,不要弄错了我的称号,玄冥大人。」 她那句「玄冥大人」有讽诮的意味在里面,意思是老人家耳不聪、目不明了,忘性大。 玄冥没计较她的出言不逊,反而乐极似的哈哈大笑。「就是你,你就是神界传说中要灭了本座的天女,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先灭了你,本座便可高枕无忧了,哈哈!」 龙鳞坚硬无比,堪称上品宝盾,却在旋天灭地九环缚神阵中渐渐褪色,比头发还细的丝芒锋利如刃,切开铁甲般的鳞片,深入肉里,龙血瞬间滴落,染红了龙身。 玄冥为了向上天宣示怒意而奋力一搏,凝血为刃,长锋三尺,一把血剑刺向代替石磊的曲款儿,强烈的冷芒带着大量水气。 水,是无形的,能变化万千姿态。 在水的包围下,曲款儿退无可退,她不能离开矩阵,否则功亏一篑,可是不走,长剑入胸还有命活吗? 仅是瞬间的迟疑,剑已刺入,只是她完全感觉不到半丝疼痛,一道卓然的身影挡在身前,化开致命一击。 「二师兄,你……你痛吗?」她本想骂他是个不知死活的傻大个,可是舌尖尝到流进嘴里的眼泪,话语哽咽地想捂住他胸前的血洞,但身体却动不了,惊骇且怔然的眼看着血剑化为浓血,一滴不漏地流进他体内。 龙血有毒呀!他还活得了吗? 「不……不痛,我很……好——」一阵剧烈的抽痛绞着他五脏六腑,宫仲秋痛得蜷缩起身躯,脸上却是教人宽心的浅笑。「……不哭,款儿,我真的……不太痛。」 「可是为什么我很痛,痛到四肢痉挛,心口像被撕碎了一般?」好痛,好痛,好痛,她不能呼吸…… 宫仲秋心疼地想举起手为她拭泪,但手臂的血像是凝住了,僵硬无比,难以承受的痛流经奇经八脉,一一封闭。「……款……款儿,这最……最后一劫我自……自己受,你为我做……做得够多了……我来……来世还你……」 旋天灭地九环缚神阵少了两环功力大减,清虚等人虽然极力控制已然扭曲的阵形,可是水神的威力因此大增,龙尾一甩,又将拉着银丝的雷向天甩向半空中,阵形已破,祂啪地掉落地面,重重的落地声让整座宫殿一摇。 玄冥受了重伤,祂大口喘气,虽未死但龙气已失了大半,长长的龙身缩为无足的蛟身,原身是一只白蛟。 「不要来世,你那么坏心眼,我来世不要再遇上你,要还就今生还,反正被你毒害了这么些年,我还能忍耐凑合几十年,我当是做功德,渡化你这个恶人。」曲款儿不想哭,眼泪却不断的滑落,滴落在他半黑的手臂上。 中了毒血的宫仲秋开始全身泛黑,从指尖往手指蔓延,随即整只手掌、手背、小臂……毒素运行得极快,再顺着血的流动爬上肩膀,一点一点压向左胸。 「我心唯……唯你……念念缠绵……今生来世,与你……与你纠缠……」最后,他头一歪,气息全无。 天上的文曲星,暗了。 「哈哈哈,本座说过你们之间只能活一个,不是他死,便是你亡,文曲星,文曲星,好个文曲星,你终于是有负天命,本座赢了,文曲星殒没了!」更改了天命的玄冥放声大笑,笑到呕出血来,嘴角流出一道血涎。 「你胡说,他没死,我会救他的,他不会死,不能死,他还要和我吵一辈子!」曲款儿慌了手脚的大吼,连忙将随身携带的培元丹、凝魄丹、碧血丹等往宫仲秋嘴里塞,可是这些丹药一遇到天下第一毒都失去效用,根本塞不进去,滑出的丹丸也变黑。 她试了一次又一次,像疯了似的,让师兄们心疼得眼泪直流。 「他死了,你没发现他全身都黑了吗?四肢、身躯渐渐冰冷,他会越来越僵硬,然后生蛆、腐烂,直到血肉成白骨,最后化成灰。」人就是这般脆弱,不堪一击。 「不要再说了,我会救他,我会救他,我一定能救他……」可是怎么救,这样的毒就算回到现代也救不了。 曲款儿万分沮丧,她发现自己无能为力,身为大术师能控鬼,却控制不了生命的流逝,她好后悔没学华佗术。 「你不能,你只是在自己骗自己,不论你从哪里来,死了就是死了,你的能力无法挽回,你爱他吧?看他就在你眼前死去,那种痛很难受,像要将心刨出来是不是?」 「……我不要听,不要听,休要迷惑我,我不会中计!」不行,要清醒,不能听祂的蛊惑。 「入魔吧,小丫头,入了魔就能救他,你也不想他死对吧?只要成了魔,他就活了,想想他深情款款喊你名字的神情……」玄冥语气轻柔的引诱着。 入魔吧!成了魔之后便可以救活二师兄,入魔,入魔…… 「师父,师父,炼好了,九转回魂丹炼好了,师祖叫我拿给你!」因连日炼制太累了,一从结界中被放出的白不醒话刚说完便累得趴在地上呼呼大睡。 曲款儿因这句话瞬间清醒过来,九转回魂丹……二师兄有救了! 只是服下九转回魂丹后,宫仲秋仍未有丝毫气息,回魂丹一入肚需要被催化,但他已然呈现死亡状态,自是无法发动内功解毒,必须求助他人运转十二周天化开才有药性。 清虚等人因阵破时受了重伤,没法帮忙,石头的伤更重,不宜搬动,鬼奴是鬼更是用不得,他的鬼气会使毒性魔化,宫仲秋就算救活了也是魔,对前尘往事只有憎恨而无眷恋,魔性大炽。 这里只有曲款儿能救了。 没有丝毫犹豫,她立刻烧术魂为宫仲秋逼毒,云手一覆贴向他背后,口中念念有词催动符纸,以术式推开他被封住的穴道,将丹药引入他体内,除血污、化瘀阻、入心肺。 她用了全部的心血在医治,从眼耳口鼻到四肢躯干,细心且仔细,务求将九转回魂丹的功效发挥到最大。 白不醒有资格当顶级炼丹师了,宫仲秋服下九转回魂丹不到一刻,他面上的黑气便渐渐消退,取而代之是苍冷的白,冻成紫色的嘴唇虽无血色,但也渐渐有极微弱的气息吐出,眼皮一颤一颤似要张开。 就在此时,调息了好一会儿的玄冥以逸待劳,祂高举起光滑无鳞的蛟尾蓄势待发,宛若尖刺的尾巴打算一次刺穿曲款儿及宫仲秋两人的身躯,让他们再也无力回天。 「想救他没那么容易,本座一次灭了你们两个!」 「住手,玄冥。」 一道白色的影子忽地出现,脚尖离地一尺,眼若点漆,眉似春山,唇如丹朱,睐目一睨胜秋水,色若凝香生月华,顾盼生姿,如花照水一美人,美得清媚。 「雪娘?」白蛟化成人身,俊美如玉,惊喜唤道。 「玄冥,你不能伤害她,她是我们的女儿。」美丽若仙的女子叫柳雪娘,张家口渔家女。 「什么,我们的女儿?」祂大惊。 「当年我们被迫分离时我已有身孕,元始天尊见我腹中胎儿为灵胎,不能强行取胎,因此将我收在玉瓶内,待寻获一怀有死胎的妇人后再与之交换,将灵胎投予妇人身。」 「可……可是她是异魂……」怎么会,怎么会,祂居然要杀了自己的亲生女儿,杀了祂和雪娘的孩子。 雪娘温柔的笑着。「你解读错了,神界的谒文原是:灭世父天女,天女灭世父,红衣似血洗,血洗天下泪。天女是我们的女儿,世父是亲生父亲,你因我的死魔怔了,因此上苍才让有你血脉的骨肉至亲灭父,以你的血洗去天下人的眼泪。 「可是我不能让女儿杀你,你都还没认她呢!那一回的屠村她本就命不该绝,是我背着天尊强行带走她的魂魄投以异世,没想到因缘际会她又回来了。」这也是她始料未及的。 第二十九章 看到因人神不能相恋而死于雷击的心爱女子,玄冥心中的愤怒与悲痛一扫而空,动容地上前想握住她的手。「她真的是我们的女儿,你为我生的孩子,我玄冥有后人了……」祂高兴地不能自持,十分激动。 「是的,玄冥,她有你最迷人的丹凤眼。」当初她也是爱上他那双眼睛,执意生死相许。 一说到凤眸,玄冥难掩为人父的喜悦,目光柔和的看向与祂有六分相似的面庞。 「你是我的女儿,你知道吗?」 曲款儿不理祂,愤然一哼。「我不认你,你差点杀死我。」 祂一笑。「那你要怎么样才肯原谅我?」 「补偿我。」有好处的事她绝对要做,她对所谓的亲生父母没有那么深的孺慕之情,他们未有养育之恩。 玄冥看了面上含笑的柳雪娘一眼,止不住的欢欣在心头泛开,暖烘烘的。「我把这个送你。」 祂仰起头,从喉间吐出一颗金灿灿的元丹,约有三岁孩童的拳头大,在场的人没人知晓那是什么,唯有曲款儿大惊失色,握着元丹的手直颤抖,头一次感受到父母为子女不顾一切的爱。 「道是元神丹,给了我,你数千年的修为就没了不仅不再是神,还会打回原形,你的寿命将和人一样短……」值得吗?她很想问这一句,可是她喉咙梗住了,说不出话来。 曲款儿终于明白为何只差一步……祂却无法转化为龙,一飞冲天,成为天上的神只,因为祂过不了情关。 也因为情关难过,失去所爱的祂憎恨人家有情人,更怨慰拆散他们的老天,祂不肯接受人神为何不能相恋,明明是倾心相爱,为什么要有所分别,所以祂恨,恨所有令他们不能在一起的元凶,祂要用行动证明老天是错的,神与人都是有情的物种。 所以祂破坏人间秩序,以血喂兽点化成妖,再让混沌未开的妖兽去吃人,要天下大乱,妖魔横生,改变一国既定的国运,让文曲星陨落,新主易人,兽的时代来临。 「只要能和心爱的女人在一起,少活几千年又何妨,能与她同生,短短百年也甘之如饴。」说着,祂见脸色回复的宫仲秋缓缓睁开眼,说道:「小子,我的女儿交给你了,好好待她,能得到她的爱是你一生最大的福气。」 宫仲秋不出声,淡然的一点头。 失去元神丹的玄冥四周的光华变得黯淡许多,祂笑着走向柳雪娘,轻握起她白皙小手,两人相视一笑,半透白的身躯慢慢模糊、变淡,最后成为一抹光点消失。 「只要能与你同生,我愿修三生三世,姻缘石上永相系。」宫仲秋深情地凝望此生所爱,他觉得再无所求了。 人生哪有几回死而复生,他要珍惜所拥有的。 「你傻的呀!修什么修,你要吃斋念佛我可不奉陪,我很会吃的,你喂饱我,我咬死你。」她哭了,泪流满面。 「嗯!我养你。」他笑了,柔情似水。 帝星落了。 新帝星升起。 天上的文曲星大放光明,一颗小福星在文曲星旁边同样光芒大放,照亮整个星空。 三日后,皇宫内传出丧钟响,四皇子遵先帝之意登上大位。 皇宫上方的乌云散去,一片阳光普照,少了水神玄冥的庇护以及兽王的领导,魔兽们一夜净空,不知去向。 皇位已定,大皇子和三皇子也打不起来,就像被人摆了一道,雷声大,雨点小,本打算轰轰烈烈的大干一场,接过却是虎头蛇尾的被打发到荒凉封地,做个翻不起风浪的闲散王爷,与国君无缘。 那一夜,青崖道长羽化登仙了,留下发着金光的不灭肉身,向来一肚子古怪思想的曲款儿直接叫人涂上金漆,将他往大厅的供桌上摆,身前一金炉,炉上三炷香,当金身菩萨拜。 有不少人为了拜他不远千里而来,渐渐成了庙宇,妖魔渐少,佛道生,普罗信徒香火旺,又称笑笑仙。 「你又要去哪里胡闹了?」一名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拿着一本佛经,她不是为了参透,而是拿来打人,书册一卷很顺手。 「什么胡闹,你少向爹告状,别仗着爹比较疼你就欺负弱小,我要学娘去斩妖除魔,杀尽所有害人的恶鬼,跟娘一样当一品天师。」多威风呀!娘往祭天台一站,连皇上都要双膝跪地,大呼「天佑大寒,永康万世」。 小男童手中的桃木剑挥来挥去,很是得意地又蹦又跳。 「你是弱小?!」小姑娘很不以为然。 小男童相当不服气地裂开掉了门牙的嘴,示威的道:「和你比起来我当然是弱小,你一次能吃三桶饭,把门口三百斤重的石狮拿在手上扔来扔去,我最多只能吃三碗饭,玩玩变胖的麦子,我发誓从来没看过比猪还肥的银貂。」 麦子不是胖,而是长大了,也没像小男童所说的和猪同等分量,牠也不知道怎么修的,体形越修越大,完全超出貂的大小,一度误会牠是狐狸或狗,现在幻化为人身约十二岁左右。 「你发的誓太多了,不灵验,下次记得滴血咒誓,一成立就做不了假。」他把「我发誓」当成口头禅了,没见过比他更笨的蠢人,这个臭小鬼怎么会是她弟弟? 一定是娘抱错了,被别人家偷换。 「哇!你是我姐姐吗?怎么这么恶毒,针扎在手指头很痛耶!我发誓你一定是偷抱来的,才会跟我一点也不像……嗷呜!你为什么又打人,我会痛啦!」姐姐是怪力女,以后肯定嫁不出去,他要赚好多好多银子才养得了她。唉! 两人想法相同,心灵相通,因为他们是孪生姐弟,出生相差不到一刻,两张可爱到有谋杀叔叔伯伯、姐儿大娘嫌疑的粉嫩脸蛋如出一辙的相似,美得让人想偷走。 不过这两只小的太有主见了,知道自己不是「独一无二」后,开始有些小排斥,可以在穿着、打扮上有非常不同的区别,一个绝不穿红衣,一个看到水蓝、天青就生厌。 偏偏讨厌红衣的是姐姐,不喜蓝色系的是弟弟,两个人却都偏好粉紫、浅黄、胭脂绿,常常撞色,气得常互称对方是小偷,偷了他(她)的衣服。 值得一提的是,两姐弟今年四岁,外观上看来分不太出是姑娘和公子,偏偏他们有个想法「独特」的娘,老让两人穿她改制的衣衫,不站起来走路几乎是一模一样。 花色相同,上衫相同,编着小兔的腰带也相同,只不过分左右,连小鞋子也是同款同色,除了下身的小裤和花裙。 一个恶趣味把儿子、女儿整得快疯了。 「我是在帮你练铁头功,要感激姐姐你知不知道,不是每个姐姐都像我这般爱护弟弟,你看明月堂姐多坏,用砖头打破她弟弟的头,差点把他打死了,还说打死一个是一个, 少个人抢她的嫁妆。」 多可怕,多凶悍,多没用,要是她一次就解决了,不会没打死反而自个儿遭殃,被送到什么家什么庙的做姑子,从此只能吃菜不能吃肉,太恐怖。 宫府的七小姐宫明月「恶名」在外,二十几岁了还没人敢来提亲,因为她把她将来的嫁妆看得很重,谁碰一下都不行。 而她爹近年来很宠爱一个叫如玉的姨娘,爱屋及乌地对她所生的十少爷也疼爱有加,如玉姨娘有私心,怂恿丈夫先过一些私产给小儿,其中就有宫七小姐的陪嫁庄子,她一怒之下随手捉起一物就往下砸,好死不死是一块红砖,十少爷当场头破血流。 至于那块红砖为何会出现在她伸手可取的地方,目前是一桩悬案,不过根据她的自白是有鬼。 「姐姐放心,你这么会吃,我绝对不会贪你的嫁妆,娘说我看谁跟我有仇就把你嫁给那人,让你吃垮他替我报仇。」反正是害被人又不是害他,还可以替府里省粮。 娘和姐姐真的很会吃,他爹买下千顷土地都种上粮食,以防灾年会饿死她们两个。 「……我不是祸害。」娘太坏了,她要找爹投诉。 「我们没说你是祸害,娘只说嫁祸,嫁祸别人是耍阴谋的意思,娘说爹是一肚子坏水的千年妖孽,阴险又狡猾。」他要像娘,不要像爹,爹看人的眼神很阴森。其实他想说的是阴沉,因为他常和老子抢娘子,被记恨了。 小姑娘气得跺脚。「我要跟爹说你要跟小师叔偷跑出去猎妖兽,让爹打断你的腿,让你爬着去。」 「嘿!说好不告状的,你怎么又反悔了。」不仗义。 「你哪只耳朵听见我同意了?」小姑娘很骄傲地抬起下巴。 「你……娘说得没错,你跟爹学坏了,一个大阴险,一个小阴险,我们家变成奸臣世家了。」 会奸一辈子。 「哼!臭弟弟。」 小姑娘气呼呼地踩了弟弟一脚,扭头就走,弟弟怕姐姐真的去告状,揉揉被踩的脚,一拐一拐地追上去。 望着两姐弟离去的小小身影,三人抱的大树后走出一个笑不可遏的娇媚女子,长发如丝眼儿媚,朱红小口丹凤眼,肤白似雪,美得宛若天上的桃花仙。 在她身后是一脸无奈的俊雅男子,出尘飘逸,明润的眼神中含着柔意,浅笑盯着妻子的一颦一笑,不愿放过她的每一分风情。 「你还笑,儿子都被你教歪了,每一句不脱似是而非的歪理,他太崇拜你了。」长歪的小树要调正有点难度。 「崇拜我不好吗?我可是皇上龙口亲封的一品天师,降妖除魔我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她是大寒第一人。 宫仲秋笑拧妻子张狂的瑶鼻。「瞧你得意的,堂堂的宰相夫人不去吟诗赏月,却偏好和腥臭的兽打交道,你昨儿夜里还想偷溜出去猎兽对吧?儿子就是被你带坏的。」 「奇津山来了一头大家伙,是千年妖兽,好久没吃妖兽肉了,有点馋……」宫夫人曲款儿撒着娇,用柔情攻势。 「不行。」他一口否决。 「是肚子这块肉要吃。」她无赖等级提升,指着微微隆起的小腹。 「是他更不行,你忘了生芙蓉和毅为时的危险吗?就因为你吃太多肉了猜导致难产,差点一尸三命。」当时把他吓得三魂七魄飞了一半,要是她活不成了他也跟着去,一家四口做伴。 「相公……」曲款儿媚眼一抛,使出女子绝招。 但是她错估了局势,一遇到妻子就招架无力的宫仲秋直接将她拦腰抱起,走回两人的小爱屋。 「憋久了对身体有害,既然娘子有意,为夫怎好让你失望,花夜良宵好偎郎,半枕同相依。」 哪来的花夜,哪来的良宵,明明是大白天好不好。 最后被吃干抹净的曲款儿累得连手都抬不起,昏昏欲睡地想着她有被阴了,腹黑男真是太阴险,专干这种不道德的事,妖孽果然是妖孽。 只是那头千年妖兽……真想念将牠烤熟的滋味。 决定了,明天带儿子去打猎,母子俩一展威风,将巨兽带回府里炫耀。 还有,她该广收徒弟了,开山立派,以「十风」为名自成一派,一代宗师名声扬,到时看谁还敢对她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