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夫人》 第一章 安玉儿,年十九,北虞国人士,原是东华城米商之嫡女,上有嫡兄五名,庶兄两名及一名将及笄的庶妹,自幼受尽宠爱,更是安老夫人的心头肉,受宠程度无人可及。 娘亲强势,压得姨娘抬不得起头,即使安老爷有一妻二妾,可在安府,一切是安夫人说了算,连安老爷都不得插手后院的事,以免悍妻动怒,家宅不和。 当初安夫人之所以为夫纳妾,乃是她入门三年仍未有所出,不得不忍下妒意安排幼妹为姨娘,希望能一举得男,为安家开枝散叶,省却翁姑埋怨,就怕安家绝了后。 谁知妹妹入门不到三个月,安夫人便有了身孕,连年生了五子,其中两子为双生子,而妹妹在四年后才生下一庶子,之后便再无妊,始终只有一子傍身。 原本安家该和睦的过日子,孰料,安老爷一夜醉酒,误宿了某位送酒到青楼的卖酒女,以为她是卖身的女子而强了人家,一宿风流后才知错,毕竟女子贞操不容玷辱,安老爷不得不负起责任。 只是善妒的安夫人容不下她,始终不许她入安家门,此事在地方上闹了好一阵子,碍于悍妻,安老爷也不敢多置一词,送了些银两盼消弭所犯的过错。 哪晓得春风一度,那名卖酒女竟然怀了安家的骨血,在女子已有孕的情况下,安夫人即便再不愿也得让她进门,但表明她只能为通房,连妾的身分都构不着,直到她生下一子一女后,才在安老夫人的首肯下升为妾室,人称柳姨娘。 不过,这些全不是重点,安玉儿这位受宠万分的嫡长女才是主角,是安家上下捧在手掌心的掌上明珠,只要她想要的,众人无不争先恐后地把东西送到她面前,以博她展颜一笑。 但是这样的呵护却只到她十三岁。 不是家道中落或是失宠了,这事与安老夫人有关。 话说,安老夫人未出阁前有一情同姊妹的手帕交,两人各自婚配时曾口头约定儿女亲事,以延续彼此的情谊。 只可惜两人的肚子太争气,生下的全为男丁,因此这一约定始终落空,让两位老人家欷吁不已,心有遗憾。 一直到孙子辈终于有女娃出生,商老夫人二话不说亲自到安家下聘,定下娃娃亲,把刚满月的安玉儿视同孙媳妇,巴望着早一日迎娶入门,了却年轻时的心愿。 可说巧不巧地,在安玉儿十三岁那一年,商家长孙已染重疾卧病不起三年,不知看了多少大夫都未有起色,整个人日渐消瘦,能不能活到弱冠仍是一大问题。 商老夫人是心疼安玉儿的,不忍心她一嫁入商家便守寡,因此有意退了这门婚事,让她另择良缘。 但,商人重然诺,安老夫人更重视姊妹情谊,怎么也不肯毁约,直道这是孙女的命,除非商家长孙真的回天乏术,否则这门亲事是结定了,谁也不准反悔。 就在这时候出现一名游方道士,只求一碗清菜和两盘素菜,表示「冲喜」便可化灾,令商家长孙逃过死劫。 而「冲喜」不外是婚嫁。 虽然安家人十分不舍,安夫人更为此哭红了一双眼,但是安老夫人的一句话,安玉儿还是嫁人了,而且是风光大嫁,当时的嫁妆六十四抬,送亲的队伍多到长达一整条街道,两家人搬了老半天才塞进新房,有些只得搁在新房旁的小屋。 安玉儿十三岁为人妇,丈夫卧病在床,无法行夫妻敦伦,拖了几年夫婿的身子渐好,可两人仍未圆房,即使同睡一张床却未有肌肤之亲,而后在商家长孙的表妹喻可柔出现后,十七岁的她便常独守空房,到了最后甚至分房而居。 直到今日已有两年余,夫妻间的相处淡而无味,只比陌生人好一点。 「不行呀!夫人,千万不可以……」 「行行好呀!我的祖奶奶,别和自己过不去,快放下、快放下,不要想不开,以后的日子还长得很……」 「是呀!小姐,我们都知道你难过,是姑爷不好不是你的错,我们……呜!都站在你这一边……」 「我的小祖宗呐!奶娘心疼你呀!」 不行?想不开?难过? 看着不以为然的侍女胭脂,忠心耿耿的陪嫁小婢桃红,以及跟着过来照顾她的嬷嬷徐氏,安玺玉微媚的凤眸有说不尽、道不出的无奈,想笑却笑不出来,唯有在心里暗叹一口气。 她不过想用剪刀把一头乌溜溜的头发剪短一些些……呃,好吧!是剪很多,大约一百公分长吧!有这么严重吗?瞧她们一个个如丧考妣的模样,活似她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 该哭的人是她吧!瞧她从二十一世纪来到什么鬼地方? 一个听都没听过的北虞国,完全不曾在历史课本上看过,对它的风俗民情、人文地理全一无所知,这教她如何活下去,老天爷这玩笑真的开大了。 喀嚓一声,安玺玉将长至脚踝的青丝剪到及腰,身后的抽气声她全当没听见,长发留到腰是她的极限,要不是怕这些大惊小怪的「古人」惊骇地一个个撞墙,她本想剪到齐肩好方便整理。 只是她所处的时空禁不起如此惊世骇俗的举动,她只好「入境随俗」稍退一步,至少要能挽成髻,谁教她是「已婚妇人」而非黄花大闺女,否则扎两条麻花辫更俐落。 光滑如湖面的鎏金菱花铜镜内映出一张眉似远山含翠,凤目红唇的清妍小脸,那细致到吹弹可破的赛雪肌肤,一掐便霞若朝阳的芙蓉梨颊,实实在在是一位令人移不开目光的小美人,美得胜花欺雪、月儿羞惭。 可是视线一移到额头上未消的肿包,安玺玉即使不想叹气也忍不住叹息连连,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犹记得她还是个月薪少得可怜的小资女,由两万二的新人熬呀熬的,终于升到一个月三万六的老鸟,在她的生日前夕,她和高中时的三个死党相约出游,为了趁着年轻时多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 由于她们都很穷……呃,正确来说是并不富裕,大都市的物价实在是吃人呀!她们怎么存钱也赶不上花钱的速度,勉强不透支就不错了,四个人的存款……唉!不提也罢,提了伤心。 因为钱不多,欧美的行程就不用想了,真的花不起呀!日本更是高消费的国家,数了数荷包的钞票,只有望钱兴叹的分。 但约好两年一次出国的目标没变,省到不行的她们只有量力为出,选择去不太贵的江苏,四个人自行找饭店、自己规划行程,不让旅行社和导游多赚一毛钱,或被人当购物肥羊给宰了。 记得那一天在下榻饭店的房间里,四个女人也没别的事好做,于是她把窗帘拉上、锁上房门,神秘兮兮地拿出四人最爱玩的游戏—碟仙。 她们原本都是高中地下社团「碟仙社」的主力社员,即使学校不允许也偷偷玩,这兴趣像刻在骨子里了,就算各自入了社会也乐此不疲,仍常聚在一起玩碟仙。 出了国自然也要玩一下,比较一下不同地方的碟仙有什么不同,说不定还能指点一下发财路,让她们由小资女一下子窜升为大富婆,不用再看上司脸色,为五斗米折腰。 可樊彦香那个超级大笨蛋,玩了这么多年的碟仙居然把最大的忌讳给忘了,那便是什么都能问就是不能问碟仙怎么死的,不然会有大麻烦。 偏偏她问了,在韩荞惜大喊「不可以问这种问题」后,盘子飞快的移动,红色箭头指在她们之前问姻缘时碟仙指的答案位置— 穿越。 呵!呵!真是电视剧看多了,连碟仙也搞穿越剧。 就在她这么想时,饭店忽然发生剧烈的震动,长年处在地震带的她们立即晓得是地震,惊惶不已,你看我、我看你的抖得不能自已。 三十六楼耶!想逃也来不及,谁还有心思管碟仙归不归位,短短几秒内建筑物摇晃得更厉害,她只听见自己刺耳的尖叫声,接着眼前一片黑暗…… 「夫人,你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有什么用?少爷的心还是回不到你身上,凡事要看开点,别一味往牛角尖钻,苦的是自己。」十六、七岁的胭脂有张秀气脸蛋,语气略带幸灾乐祸。 回想着自己莫名其妙被抛到这个世界经过的安玺玉回过神,平静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她还在琢磨着怎么适应这具青春的身体,平白少了六岁又有如花美貌,她想她的未来还是有无限的可能。 既然碟仙说了她的姻缘在「穿越」,那就既来之则安之吧!小资女是不会轻易被打倒的,她们可是有强韧的意志力和打死不退的厚脸皮,小强一样的精神,该强的时候强,该弱的时候弱,她不信走不出一条路。 安玺玉再一次摸了摸额上还痛着的伤口,她用了十天工夫摸清了目前自个儿的处境,由一开始的错愕、惊慌、茫然、无措、不相信荒谬到近乎可笑的情节会降临在自己头上,继而去克服、去理解、去融入、去找出对己有利的优势,把小资女的坚韧特质发挥到极致。 所以她知道她穿越后的这副身躯叫安玉儿,与她的名字只差一个字,是米商的女儿,年纪小小就由东华城嫁到西映城,丈夫姓商,家中产业不算小,是开绸缎庄的,本身也有染织坊和绣坊,在地方上也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 只是安玉儿和她丈夫似乎感情不是很好,在多出个别人口中所谓的狐狸精之后,她这位正宫被逼让位,她头上那个包是她自个儿撞出来的,全因为梳妆台上那张薄薄的纸呀! 「胭脂,你够了没,小姐心里已经够难受了,用不着你再加油添醋惹小姐更不开心,就算姑爷不进小姐的房也轮不到你被抬为通房,你最好绝了这念头!」安家家生子的桃红叉着腰啐了一口,护主护得紧。 小小心思被戳破的胭脂恼羞了,但一抹忿然很快消失在唇边,装模作样道:「我哪敢有非分之想,夫人天仙般的姿容都入不了少爷的眼,我算哪根葱哪根蒜,连端个洗脚水都惹人嫌。」 她故意说得卑微,实则话中有话,多有讽意,小有瞧不起安玉儿的意思,态度上也不若以往恭敬。 原因无他,因为安玉儿嫁到商家的第二年,最疼她的安老夫人因病去世了,安家对她的疼惜也因嫂子们的计较而少了些,不像以前时不时的送些体面玩意来,壮实她的势力。 商老夫人本来也对她疼爱有加,可是入门多年未有子嗣,难免嘴上叨念两句,虽然挡着不让孙子纳妾好巩固长孙媳妇的地位,但想抱曾孙的念头哪有少过。 去年底,商老夫人也过世了,留下的遗愿是善待孙媳,以及想要商家多子多孙,算是默许了商家长孙另纳妻妾以开枝散叶,她在九泉之下才有颜面面对商家的列祖列宗。 可是安玉儿不同意小妾入门,她认为无嗣不是她不能生,而是丈夫薄幸,他俩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她上哪生个娃儿继承香火,难不成要她红杏出墙,偷人不成? 第二章 不过她的抗拒丝毫动摇不了夫婿的决定,她点头也好,摇头也罢,他决意娶进温婉可人的可柔表妹,甚至要与她绝了夫妻情分,不委屈一心待他的小青梅。 两位老夫人死了以后,安玉儿等于失去两座有力的大靠山,在府里的地位一落千丈,不只婆婆看她不顺眼,丈夫也不理不睬,视同路人,连见风转舵的下人也起了轻慢之意,偏向即将入门的喻可柔,饮食、服侍上也多有怠慢。 胭脂便是其一。 原本安玉儿有四名陪嫁婢女,两名嬷嬷,还有一名帐房和两名家丁,但是在商家长孙身体慢慢康复以后,被一个个打发出去,有的嫁人,有的到铺子做事,有的转手卖了,身边只剩下她捉着不放的桃红和徐嬷嬷。 而身为商家少夫人的安玉儿不能无人伺候,因此多拨了一个胭脂,免得落下苛待长媳的恶名。 不过大家都知道这位少夫人的好日子不多了,离开是迟早的事,无容人之量的她只有被休的分。 「你敢再说这些酸溜溜的酸言酸语,我就撕了你的臭嘴。」桃红为小姐抱不平,怒目斥责胭脂。 「哎呀,我好怕哟!少了嘴巴可没法吃饭,不过我领得是商家的月饷,你若真伤了我,怎么跟夫人交代?」她是有恃无恐,还以颜色。 「你……」 「好了,别吵了,吵得我头疼,商……嗯,我的夫婿现在何处?」安玺玉揉着发疼的额头,她还不晓得自己的「丈夫」叫什么名字。 「在书房核对帐本。」徐嬷嬷在一旁说。 「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去找他谈谈,这事儿还是得解决。」动笔写了些字,她扬扬手上的休书,尽量表现出愁苦模样,不让人瞧出心底的眉飞色舞。 这年代被休的妇人比待字闺中的女子自由,至少不用被逼嫁,时时刻刻担心年岁一到尚未出阁的问题,也省了媒人三不五时上门来说媒,东家长西家短的想赚媒人钱。 「小姐,你千万别再倔了,姑爷也不是真心要休妻……」只是吓吓她,希望她妥协,各退一步。 她笑了笑,眼神装得哀伤。「夫妻间连情分都不留,我还能指望什么呢?哀莫大于心死。」 自由,我来了,你要等等我,小资女的奋斗要展开了。 「休书」 商别离的眉头是皱着的,有些恼、有些微怒,感觉事情脱出掌控而憎恶爆增,冷酷到近乎绝情的脸上布满对人性错判的阴郁与冷悍,更有想将人撕裂成两半的狠厉神色。 这不是他要的结果,至少就目前而言,安家仍是他身后的一股助力,即使他对所谓的「妻子」深恶痛绝。 他不是不知感恩,而是痛恨受制于一辈子也还不了的人情,长辈草率地决定他的一生,在他病重时硬塞了一名不受他喜爱的冲喜妻子给他,让他成为欠情之人,终其一世都将背负着这笔情债。 安玉儿的确很美,出落得如花一般娇艳,打小便是人比花娇的美人胚子,软嗓如出谷黄莺。 可是,她不是他要的,再美的女子也不及他心头的一弯明月,他要的女人得婉约温顺、蕙质兰心、一语解情,而她,无一具备,只有被宠坏的娇气和不解世事的天真,总以为每个人都该绕着她转,一如未出嫁前,人人都该宠着她。 瞪着眼前看似局促不安,却又眼神清亮的女子,商别离又看向她手上修改过的「和离书」,那被墨渍删去的几句特别醒目,多添加的字句又令人无端的恼火,她对他的痴迷和恋慕不见了吗?就这么想成为下堂妇? 莫名的怒火狂燃,他心里唯一的想法是撕了那张和离书,叫她滚回房里反省她不当的举止,再晾她个一年、两年,彻底冷落这名义上的元配。 「是和离,既然你无心我便休,当了多年夫妻日子却没滋没味的,相看两相厌,还不如好聚好散,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安玺玉以职场上的经验将话说得很小声,一副畏畏缩缩的小媳妇样「不敢直视」丈夫冷锐的双眼。 以弱示人,千万不要强出头,枪打出头鸟,这是她在由菜鸟磨成老鸟的经历中得知的,面对男人,一定不能硬碰硬的强杠上,越是强悍地想主导一切越容易激起对方的斗志,男人爱面子!虽然只是一层薄薄的皮,可是比命还值钱,没有一个男人愿意让女人在头上踩两脚,除非天生犯贱。 所以,她想达到目的就不可以激怒足以改变她未来的男人,此次前来,她是要摆脱商少夫人的身分而非与人结仇,给自己找个绝对强大的敌人,那是笨蛋的行为,自找死路。 瞧他瞪人的那双眼多像她无良的上司,一天到晚只会压榨她,每天有加不完的班,人家一下班是欢欢喜喜地唱ktv、和男朋友约会,而她只能和一堆数字奋战不休,当个没加班费可领的挂名会计组副组长。 学会计的真的没前途啦!从她毕业进入公司工作也有两、三年了,论起经历早该升了,可是经理的亲戚一空降,她什么都没有了,而且一人做两人份,连「组长」的那份工作她也一并接收了,操到快人老珠黄,但论功行赏时却没她的分,宛如被踩在最底层的小工蚁,做得多,领得少。 现在的她穿到十九岁的小妹妹……呃,应该说是少妇的身上,她要自立自强,当个独立自主的新好女人,不能再一味地被打压,她要反抗强权,消灭以夫为天的迂腐想法,只要摆脱挂名老公,从此便海阔天空,任她逍遥…… 咳!咳!不能太得意忘形,要端庄温婉,她扮演的角色是「受虐妇」,楚楚可怜、低声下气的模样要假装到底,不能让人看出一丝丝破绽,不然她就走不了,还会落入更悲惨的下场。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女人一旦失去夫家的庇护,你将一无所有。」商别离语气冷漠警告,一双狼似的眼眸直瞪着紧盯自己鞋面的妻子。 安玺玉偷偷地拧了自个儿大腿一下,用力挤出眼中的泪光。「我善妒、无子、不事翁姑,七出已然占了三条,夫君在休书上写得条条分明,我再怎么强词夺理也抹煞不了事实,就算再如何不愿也得强吞苦果,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你认了这出妻罪状?」男人眉头皱得更深,两眉间蹙起一道山丘,不太能接受这番自我贬低的话出自骄纵的妻子口中。 「不是出妻是和离,闻君有二心,不能白首相待,既然夫妻不能同心,又何必长相守?我放过自己也成全你,毕竟你的心里没有我,我再死缠活赖着又有什么意义?」她拿起绣上杜鹃栖枝头的丝帕假意拭泪,红通通的眼眶显示她有多么不舍和莫可奈何,和离之路非她所愿。 安玺玉表现出来的是—她是被逼的,她已经走投无路,和离是没办法中的唯一退路,她是这桩婚姻里最受委屈的人,她都决定退让了,他还不让人活吗? 其实她所要的结果是逼出他的愧疚和身为男人的骄傲,鱼与熊掌无法兼得,既然她都退了一步,他也该表示出诚意,别占着茅坑不拉屎,硬要毁了她才甘心。 「这不像你会说的话。」以她从前的性情只会哭,哭得声嘶力竭,四处向人哭诉他的无情对待。 她戏剧性地抬起头,摆好四十五度角微扬下巴,眼神落在窗外的梧桐树,悲凉而落寞地幽幽一叹。「死过一次的人还能不想开吗?我霸占你的人却得不到你的心,六年,够了,我乏了,爱上一个永远不会爱你的人实在太累,我放手。」 他眼底闪了一下。「这是你要的?」 商别离给她最后一次机会,他不相信她真放得下,离开了商家她还能去哪,自古下堂妇难容于世,他认为她现在是故作姿态、欲擒故纵,想以退为进逼退他娶平妻的念头。 而他不会如她所愿,若是她再这般不知进退的话。 「是。」安玺玉慢慢地将视线调回,落在立于他身侧静静为他磨墨、容貌美丽的绿衫女子。 人都带在身边了还如此不干不脆,完全无视于她这个正室的存在,不离难道还拖着吗,要她当一回泼妇,朝小三一阵捉脸扯发才肯下决心吗? 打架她不是很行,不过撒泼还在行,古代女子一向和顺,肯定没见过两只猴子当众互扯嘶咬的模样。 默然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对她眼里闪动的泪水,他很难心硬如铁。「我不会弃你于不顾,你依然是商府的少夫人。」 商别离的话一出,他身旁的表妹喻可柔神色微僵,磨墨的手顿了一下,似是用力过度让墨汁溅出砚台一滴。 安玺玉目光清澈地摇头。「不,我无容人之量,也不与人共夫,丈夫是我一个人的,谁都不能跟我抢,除非你放弃了再纳新宠的念头,否则只有和离一途。」 「你还是一样的骄纵,毫无长进。」商别离在心里冷哼,笑她不自量力,居然敢逼迫他。 她把和离书摊平,放在他面前的书桌上,甚至将毛笔沾墨放入他手中。「签吧!从此你我夫妻离异再无瓜葛,男婚女嫁各守白首。」 当初商别离写下休书时只签下一个「商」字,用意在于逼元配接纳另一个女子为他妻室,两个女人地位相当,无谁大谁小之分。 但是安玉儿不晓得他只是作戏,存心算计她,心一急,便一头撞上木质坚硬的书柜,欲以死相逼,表示她就算死也不让他们两人顺心如意,因为她知道商家人欠了她一份情,她一死,这两人断然无可能在一起,安家人势必上门为她讨回公道。 可她没想到自己这一撞真的撞死了,再回到她身体的是另一条穿越的灵魂,而她安玺玉根本不在乎丈夫要娶谁,她乐得拱手让人,开开心心地把有情人送作堆,省得自己多出一个没感情的包袱。 不过显然商别离被安玉儿寻死的动作吓到,事隔多日未再提起娶平妻的事,怕她再一次想不开,让商家背上忘恩负义、负心薄幸逼死发妻的恶名。 「你以为我会继续纵容你的骄蛮吗?我一签下去,可是没有反悔的余地,你确定你承受得起?」这一刻,他是恨她的,恨她不该一直逼他。 安玺玉故意笑得凄楚,一脸伤心。「嫁给你是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倘若再有一回,我宁可死在花轿前也不嫁入商家受你羞辱,你对我的绝情是我最大的伤痛。」 「你……你竟然……好,这是你自己选的,日后怨不得我。」一句后悔激出他的怒意,大笔一挥,墨字飞扬,落下「商别离」三个字。 当然好,她得意的想笑。「咳!夫妻……不,该称你一声商少爷,既然我们已经和离了,那我的嫁妆几时还我?」 小资女的原则是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听说安家给女儿的陪嫁品多到一辈子也吃不完,她能不趁机打劫……呃,抢便宜吗?那些全是安玉儿的,怎能落到小三手里,让她占了人家的丈夫又抢了她的财产?是吧。 第三章 「你说什么?」他目光一沉,怒火沸腾。 「和离之后总不好再赖着你吃喝,我一个妇道人家没什么谋生能力,你不把嫁妆还给我,教我怎么活得下去?」她应景地滴了两滴泪,一副愁苦万分的可怜样。 「……你还有娘家可回。」商别离铁青着脸,愤怒地瞪着她。 安玺玉哭得泪眼迷蒙、泣不成声。「最疼我的奶奶不在了,哥哥嫂嫂们为了分家闹得不可开交,你说我这时候还回得去吗?我……我无容身之地啊。」从徐嬷嬷与桃红口中知道安家兄弟是团结的,大家相处都很和乐,不过,她为了成功和离、为了往后能独立,只得编派些不是。 「你自找的。」要是她不使性子,他尚能容她,商府不缺她一口饭吃。 「我自找的?」眼泪一收,她将和离书上的墨迹吹干,折成一半再对折,妥当地收入怀中。「当初你病得快死时是谁嫁给你,冲喜救了你一命?你那个对你有情有义的可柔表妹怎么不跳出来,说她愿意替你挡灾挡难,万死不辞?」 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脸色微变的喻可柔骤地抬起头,眼中流露出不安和慌急。 「你……」 不让商别离有开口的机会,安玺玉一掌拍在桌面上,大剌剌的直言,「她怕守寡,她怕万一救不活你,不但当不成现成的少夫人还会被赶走,好处没捞着反沾一身腥,以后想再嫁人就难了,谁相信她还是完璧之身,好人家肯定没她的分,只能当人家的续弦、继室,说不定只能是小妾,她哪敢舍命救你。」 「胡说八道,你……」看着她,他竟说不出反驳的言语,当年确实只有安家肯信守承诺,将刚满十三的嫡长女嫁入商府冲喜。 她学人哼了两声,做出不屑的表情。「你和可柔表妹不是近几年才认识,怎么说相处的时间也比我多,自幼青梅竹马互生情意,若是她真的爱你,哪狠得下心看你在死亡边缘挣扎,不用别人开口就该自个儿挺身而出,愿与你生不同时死同穴,做一对鸳鸯……」 安玺玉为穿越的这具身躯叫屈,好好的一个女孩子竟被老公和小三逼死了,既然她占了人家的身体,好歹帮着出口怨气,不让安玉儿死不瞑目,人死了还白受糟蹋。 她不是做大事的人,不过小奸小恶偶尔还是会为之,花生大的正义感也有忍不住的时候,想做一回正义使者,看不惯不公不义的事。 但是她的胆子只有一咪咪,要确保退路,待拿到和离书后才敢大声说话,反正骂了这一回她就要走人了,日后老死不相见,她还怕这个未尽丈夫责任的前夫不成。 「表哥,我没她说的那般可恶,她故意不让我好过……」喻可柔泫然欲泣,荑轻轻扯着商别离的袖子。 看了神色慌乱的表妹一眼,他眼底生出一抹深思之色。「安玉儿,你走出我商府就不是商家媳妇,你可考虑清楚?」 安玺玉挑字谨慎地说:「你不会连女人活命的嫁妆也要贪吧!我救了你一命的报答是要我饿死街头,那就太过分了,恩将仇报的骂名会跟着你一生一世的。」 他气得眼角抽动。 「我要你慎重地想明白。」 「哎呀!难不成商府只是一个空壳子,穷得要靠下堂妇的钱才活得下去?难怪你一心要休离我,原来是要霸占我的嫁妆,你……你真的好无耻,居然用这么下流的手段,我奶奶看错人了,把我嫁给一头白眼狼……」哈!不把你说臭了我怎么脱身,你就倒霉点,灰头土脸地让我踩两脚吧! 「住口,我还你!」他怒极一吼。 「还有赡养费。」该她的,她一毛也不会少要。 「赡养费?」那是什么玩意? 「我十三岁嫁给你,十九岁被你弃离,六年来的青春全耗在守活寡上,有丈夫跟没丈夫一样,你不用赔偿我这些年独守空房的损失吗?」是男人就爽快点,别让我瞧不起你。安玺玉的眼中如此明示着。 「你……你……」他气到说不出话来,颈边青筋浮动。 「我也不贪心,一万两黄金就好,你一条命应该不只这些钱吧!」她要钱要得心安理得,全无愧色。 「你……」商别离恼怒地握起拳头,眼露凶光,却又拿她莫可奈何。 「夫人,我们真的要离开商府吗?少爷一纸休书休了你……」 一步一回首,看着一箱一箱被搬上马车的家私,胭脂的脸上是不甘心和不知何去何从的茫然,一再追问是不是真的,有无挽回的余地。 说起来她是商府买进门的丫鬟,并未签终身契,十年一到便可出府自行婚配,主人家不强留她做到老死,还会额外给她一笔嫁妆。 十三岁入府便伺候大她两岁的少夫人,直到今日十七岁,她还有六年才到期,名义上仍是商府家婢,得服侍主子。 虽然商别离已签下和离书,与安玉儿再无夫妻关系,可他心里仍瞧不起女人,认为下堂妇一旦在外头吃不了苦头,受了罪,娘家回不去了,到了最后还是得回头求他,给她一个栖息之所。 到那时,不是他欠人情,还能展现他的大度和宽容,而她也被磨去娇蛮的性子,想再回来只能任他摆布,不再是那个凡事颐指气使、恃宠而骄的娇娇女,为妻为妾但凭他一句话,没人可以再挟恩索惠。 这也是商别离最恨的一点,当初是因为身子不济被迫娶妻,若是没有冲喜的恩情横亘其中,他不会拒绝与妻子圆房,甚至也是段美好佳话,毕竟安玉儿长相不俗,明眸皓齿,凡是男子少有不动心的。 他没让胭脂留在商府,反而故作大方的送予「前妻」,是有意彰显自己并未苛待下堂妻,他和离后再娶是形势所逼,并非宠妾灭妻,为了另一名女子而容不下发妻。 不过也有充当眼线的意味,用来得知无缘妻的一举一动,好让他第一时间内掌握她所有的动静。 「以后改口教我玉夫人,离了这扇朱漆大门后我便再与他无瓜葛,两人相见不相识,形同陌路。」安玺玉不只嘴说得无情,内心也对所谓的丈夫一点感情也没有。 能有多深的情意呢? 打从她一睁开眼瞧见杏色床帐,恍若作梦地看到梨花木雕黄莺月洞大床,以及吓得她半死,古色古香的圆桌和三脚花几,她懵了好一会儿,不敢相信她真穿了,还当在梦中,她睡一觉醒来便会回到原来十坪大的小套房。 她花了好几天去消化,去说服自己,她还把大腿掐到瘀青、会痛,才证实眼前所见的一切不是梦,一场要命的地震把她震穿到这个不知名的国家,没听过的历史和人文搞得她一头雾水,她得从头了解才略知一、二。 从她撞柜昏迷到清醒期间,那个杀千刀的不良夫不只没来探望,还陈世美一般的只顾着和小三花前月下、喁喁私语,形影不离地腻在一块,之后她只见过他两次,一次是到书房送和离书,一次是半个时辰前,他亲自站在大门口目送她离府。 「出了府再回来就不是妻子,你可想清楚了?」 离别时,商别离就这么一句轻蔑到令人吐血的话,为安玉儿不值的她挂起虚伪的微笑,笑不露齿的维持大家闺秀的仪态回了一句—— 「等我再嫁时欢迎你来官吏,水酒一杯不成敬意,感谢你今日的放手。」 闻言,商别离当下脸色一黯,眸光如冰刃地射向她。 感到大快人心的她一上马车便放声大笑,笑声让车外的男人脸黑了一半,哼声极重的转过身,拂袖而去,以示对她种种轻佻举动的不屑,而她,一点都不在意。 「夫人……玉夫人,夫妻一场怎能说散就散?不如回去求求少爷,看在多年夫妻情分上,多少有些转圜的余地。」这一走就真的难回头了,几个妇道人家如何养活自己。 胭脂只看到大大小小的家私被搬上车,虽然价值不菲也是死物,卖了换些银两只够撑上三、五年,往后的生活肯定成了问题,却没瞧见自家主子坐的舒适座椅下有个紫檀刻花的珠宝盒,里面装满好几排金元宝和银票,以及地契、房契之类的一叠纸。 此下堂妇不但不是外面人所以为的穷途潦倒、两袖清风的被赶出府,反倒是狠捞了一大票,犹如过境蝗虫一般,该拿的、该要的,一样也没少捞,荷包装得都快满出来了。 请将不如激将,在社会上打拼过的都会女郎可比养在深闺中的少妇精明多了,尤其安玺玉是会计出身的,关于金钱方面的事,她算盘打得比谁都精,多少银两入袋她算得一清二楚,半点便宜也不让人占。 心里想着那满是钱财的盒子,她抬起眸嫣然一笑。 「如果你不想跟着我吃苦大可下车,我绝对不会勉强你,有缘才会在一起,若是强求定是苦海一片,胭脂,你不用担心,回头我写封信让你带回商府,他们会收留你的。」 一听到主子口中的好意,胭脂慌忙地磕头。 「夫人别赶我,奴婢是伺候夫人的,夫人到哪里奴婢就到哪里,只要有一口饭吃,饿不死奴婢就好,奴婢到哪里都跟着您。」 您?有必要这么慎重吗?「快起来,快起来,别跪我,会折寿的。还有,别再奴婢奴婢的自称,我听得刺耳,改称名字吧。」 安玺玉干笑地挪移身子,她还没死,犯不着三叩首,这年代的尊卑制度教人有点吃不消,人命如草芥卑贱。 「奴婢……呃,胭脂……夫人不赶胭脂了吧?」她问得小心翼翼,唯恐得罪喜怒无常的主子。 她挥挥玉手,表示不在意。 「你想留就留,反正不缺一双筷子,我应该还养得起你。不过你要想清楚了,趁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以后的路对我来说可不好走,跟着我是要吃苦的,没好日子可过。」 人都有选择的机会,她把话说白了,免得日后有人怨她,自个儿做的决定就怨不了人。 胭脂的迟疑并不明显,略微顿了一下便回答。 「奴……胭脂是下人,不怕吃苦。」 她哪有退路可言,回商府只会受人奚落,伺候过少夫人还能有好去处吗?谁晓得新夫人能不能容她,要她从一等大丫鬟沦为打扫、洗衣的下等丫鬟她哪肯,回去只是处处受上头的婆娘欺压。 跟着夫人是唯一出路,至少她不会打骂下人,也有需要依靠她的地方,日子再难过也好过看人嘴脸,只要她多用点心,相信夫人不至于亏待她。 「嗯!既然决心跟在我身边,就别再提和商府有关的一切事物,我不爱听。」 那是个折人双翼的华丽鸟笼,她终于挣脱了。 「是的,夫人。」胭脂顺服地垂下头,态度恭敬。 安玺玉掀开车窗帘子,望了望沿途景致。 「徐嬷嬷、桃红,你们也牢记在心,咱们与商府断得干干净净了,谁也别多事,以为我与那厮藕断丝连。」 低调,一定要低调,她绝对不跟大户人家有任何牵扯,什么宫斗、妻妾争宠、武林纷争她完全不拿手,铁定要避得远远的,半点腥都不沾。 第四章 平安就是福,掖着一大笔钱的她之下开心地过着梦寐以求的「退休生活」,买一个大农庄,有小溪流过,种几亩田,养鸡养鸭莳花弄草,农忙时晒稻谷,闲时坐在摇椅上看日落余晖,人生已无所求。 她想做的是与世无争的农妇,等过个几年安定了,想要个孩子,再招个老实的赘夫,有钱,什么事都好办。 「知道了,小姐。」桃红笑得眼睛都眯起眼了,一点也不担心离开后的生活,她只高兴自家小姐不用再受姑爷冷落,她们有手有脚可以养活自己。 「老奴晓得了,小姐要保重身子,别再为冷心冷肺的人伤心。」语气沧桑的老妇面露不舍,心疼打小带到大的小主子。 安玺玉笑了笑,一手搭在徐嬷嬷苍老生斑的手背上。 「跟胭脂一样喊我玉夫人,我嫁过人,也和离了,是个盘髻的妇人,未免以后衍生不必要的麻烦,还是改口,毕竟我已经不是黄花大闺女了。」 真实的她都二十五岁了,谈过几次雷声大、雨点小的小恋爱,牵牵小手,搂搂抱抱是不可避免的,还有几次差点擦枪走火的深吻,只是每到重要关头她都会理智地冷静下来,推开猴急的男人。 不是她存心保有那象征贞操的薄膜,非等到新婚夜才肯破身,而是她深知世俗对女人的不公平,再保险的避孕也不可能那个万无一失,万一不小心有了,她到底要嫁还是不嫁、对方肯不肯娶她、婆媳问题、孩子的教育问题,等等问题接踵而来,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招架。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大概不够爱他们吧!只是单纯地喜欢,还不足以令她有踏入婚姻殿堂的冲动,她忙着赚退休金,没法抽空培养感情。 「小……玉夫人,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回安府吗?」那是小姐的娘家,总还有个去处。 一行人心里头都是这么想的,包括押车的车夫和商府护送车队的家丁,他们一致认为除了安家外她还能去哪儿,所行的路线也是直向安府。 西映城已远远落于车队后方,一出城门不久便渐成一小黑点,慢慢消失在尘土飞扬的远方。 一路行驶的官道林木葱郁,时节入春刚过插秧季节,一畦畦水田青绿生翠,小小的秧苗不及三寸高,犹可见绿苗间的水波荡漾,映着碧蓝晴空。 几只跌跌撞撞的小水鸭啄着四边的虫子田螺,拍着小黄翅膀呱呱地叫得粗嗄,你追我逐的玩得正起劲。 「不。」 「不?」什么意思,难道小姐连家也不回了? 「桃红,你跟领头的车夫说一声,到了前头岔路时走右边那条路,咱们不往东华城。」她和安玉儿娘家的人不熟,一碰面不全露陷? 失忆虽是很好用的籍口,可是在一大家子当中,她哪能不露马脚,那些全是安玉儿最熟悉的亲人,也是最熟知她一举一动的人,稍有疏忽就穿帮了。 而她一向不是很勤快的人,三、五个小时扮乖讨巧还行,若是一整天下来,甚至是十天半个月居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她还真做不了另一个人,不用三天,便让人看出不对劲。 目前还算平静是因为她装得很辛苦,不该说的话绝对不说,严守穿越守则,努力仿效别人口中安玉儿的言行和性情,尽量消除身边人的疑心。 其实她只要瞒过徐嬷嬷和桃红即可,毕竟她俩和她相处最久,是由安府陪嫁过来的自己人,虽然有时她们看她的眼神有点纳闷,但是她只要一抚额喊疼,两人便再无疑惑,以为她撞伤了脑子才会忘了一些事,个性也小有所变,因此更加关怀备至的照顾她,不希望她想起更多锥心蚀骨的伤心事。 对她们而言人活着就好,别无所求。 「小……夫人想去什么地方,往右走是一片农田,没什么人家、人烟稀少,地处偏僻,想做什么都不方便。」徐嬷嬷一脸困惑的问。 安玺玉笑着取出一张写上「安玉儿」名字的纸张。 「奶奶给我的嫁妆清单上有一处庄园,我想去瞧瞧,若是还不算败坏就住下。」 「什么,夫人不回安府了吗?」一座破农庄哪有大宅子舒适,服侍的人也少。 回?她苦笑。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怎好回娘家给爹娘添堵,何况哥哥们各自成家立业了,孩子们都小,我这和离的下堂妇就别回去添乱了,有个安稳屋子遮风避雨便很好了。」 「夫人,你委屈了。」她拉起袖子轻拭眼角,舍不得一手奶大的小姐遭受不平对待。 「不委屈、不委屈,是我任性,拖累你们……」忽地,车子颠了一下,不知辗过何物车身微偏,拉车的车夫吆喝一声停下马车。她扬声询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皮肤黝黑的车夫咧开一口黄板牙。 「夫人,前方半里处有一马横倒路中央,看样子是受伤了,倒地不起,马旁边有两个人,一个人好像腿断了,另一个人在医治他。」 喝!视力真好,她看向车外,顶多看到模糊的影像而已。安玺玉相当佩服古人的好眼力。 「下去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助的地方。」 她也不想多管闲事,能少一事绝不多一事,是非往往在多管闲事下产生,在她自顾不暇的当头,这种救急解围的突发状况少碰为妙。 只是马挡在路中间,至少要移开马车才能通行,若是只搬马而不顾马主人未免太不近人情,毕竟她还要在这儿待上不知多久,「敦亲睦邻」是必要的,日后彼此好照应。 「好的,夫人。」 车夫块头很大,可是手脚俐落,一跃便下了车,直直地朝前头走去。 一会儿他又走回来,憨实地立于车门外。 「夫人,马儿被蛇咬了,一时片刻好不了,骑马的小厮因马儿受惊狂奔这才跌下马摔着了腿,那位玄衣男子姓巫,是个大夫,他托我向夫人讨个方便,看能不能让小厮上马车,载他们主仆一程。」 「载他们一程……」安玺玉有些犹豫,她最不想沾染的就是麻烦,偏偏还让她碰个正着。 暗叹了一口气,她把珠宝盒用脚踢到更里面,眼神流露出一丝戒备。 「还好商少爷准备的马车够宽敞,让他们上来吧!远亲不如近邻……」她认了,谁教她不够狠心,无法置之不理。 「有劳夫人,在下唐突了。」 大红锦缎垂着流苏的帘子一掀起,先飘进车内的是一股好闻的药香味,温温润润,不点半丝尘土味,宛如流泉溅在青石上,给人清凉淡雅的感受。 再听见那恍若玉玦在风中轻轻撞击的清嗓,拂面而来的春风漾着桃香,不见其人已有三分醺然。 一张号俊雅的清润面庞映入眼帘,瞬间有如白花盛开,人如其声高洁清逸,面赛美玉透着一丝雅色,翩然出尘。 猛然一瞧,安玺玉有些怔住,差点因美色而失神,她轻咳了两声让位,让扶着单脚跳小厮的两人上车,坐在靠车门的角落。 她必须说她有个不错的「前夫」,出手还算阔绰,她现在搭的这辆马车相当宽敞,脚下铺的是耐脏、耐踩的巧绣青缎,座位上是绣五色锦帛,金乌木质的车顶雕着海棠,坐上十个、八个大人也不嫌挤,还能伸伸发酸的双腿,活动活动筋骨。 不过说句老实话,这位搭便车的大夫长得真好看,有着不俗的外表和清风明月般的风采,让人不免多瞧上两眼,暗叹真是世间好风景。 和她刚愎自用、自负傲慢的前夫一比,毫不逊色。前夫是霸气十足,自以为是,凡事想掌控在手中,不容许他人违逆;这位大夫则是光风霁月,俊美中犹带三分天人之姿。 「夫人在前头三棵合抱榆木旁将我二人放下即可,不耽误各位的行程。」将以削细竹条编成的药箱放在脚旁,巫青墨轻扬唇瓣道。 哇!这声音真好听,令人心醉呀!「咳!出门在外不用客气,遇人有难适时解围是人之常情,用不着太放在心上。」 这文绉绉的说话方式真不习惯,拗口得很,她想当个古人还得多练练,最好再背两首忘得差不多的诗文以突显文采,不让人当草包给看轻。 穿越的最高原则是聪慧过人,才高八斗,腹中有物出口成章,最好再勾搭几个有钱有势的公子哥儿、富家大少,使其倾心一生,爱得无怨无悔,一辈子为其做牛做马也甘愿。 只是她不怎么争气,生平无大志,有饭吃、有屋住、有钱花就心满意足了,初来乍到,可不想沾染什么烂桃花,说不定有朝一日她还回得去,继续过着被上司骂得狗血淋头、遭市侩同事鄙夷一身地摊货的苦难生活。她银行存款还有五十七万耶!辛辛苦苦存的积蓄不拿回来,她不甘心啦! 可是,她大概死了吧!那场地震摇得那么厉害,她眼睁睁看着天花板离她越来越近,尖叫声才一起人就两眼发黑了,想必被压成一块肉饼了。 唉!多年的劳保、意外险、储蓄险终于派上用场,她缴得呕心沥血,幸好没白费,前后加一加也有上千万,够她做为孝敬父母的最后一点孝心。 安玺玉内心虽欷吁不已,却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她对生活品质的要求不高,对事能屈能伸,多年的职场生活磨得她耐劳耐操,只要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她都活得下去,把自己养得水灵。 至少到目前为止,她这个下堂妇还扮得有模有样,扮柔弱掩过世人的眼,适时加点不得不的小坚强,把夫家上下唬得一愣一愣的,爽快地断了纠葛并奉上日后日常所需的银两和布匹。 她这才叫高招,既得钱财又赢名声,还让夫家感到对她亏欠甚多,人在人情在,人亡人情亡,她有意无意地表现出因商、安两家老夫人不在了,他们才薄待她这长媳,借故让她自求下堂,令他们心虚。 「救人于急难最难能可贵,并非人人如夫人一般善心,愿施以援手,巫某在此代小厮谢过夫人,日后若有所需,定竭尽全力。」他拱手施礼,温言道谢。 看了看他脚旁的药箱,安玺玉唇畔笑意微微一凝。 「应该用不上吧!我身子向来强健,少有病痛。」 巫青墨看了一眼她额上尚未消除的伤疤,眼中流露医者的怜悯。 「人生难免遇到风风雨雨,谁能保证绝无万一,无灾无病是福分,夫人能长久安乐自是再好不过。」 「蒙你金言,我会好生保重。」不过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还是跟学有专精的大夫攀个交情,要是伤风感冒,也好找人拿个药。 「相逢自是有缘,妾身姓案,人称玉夫人,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舌头快打结了,古人的文言文和矜持太难了,她好想往他肩头拍去,直接问他混哪里的,怎么养出这超然出尘的极品气质。 他一颔首,将上了夹板的小厮右腿拉直,缠上一层层白色棉布。 「在下姓巫,名青墨,是个四处为家的游医,暂住张家屯村三里处小院落。」 「咦?张家屯……」不就是房契上写的地方,他们是邻居? 第五章 安玺玉才这么想时,远远看到三棵合抱的老榆树,约屋脊高度,不算特高,但树宽丈余,一眼望去便可瞧见郁郁苍绿,离树不远的地方有个二进屋子,以竹篱为墙,墙上爬满开着小白花的蔓生植物,墙高六尺,不易从屋外朝内窥探。 「夫人是来探亲或定居?」看她风尘仆仆行来,车多负重,似有久居之意。 「定居。」她毫不隐瞒,实话实说。 她微惑一问:「有亲族在此?」 她摇头,眉眼飞扬地染上恣意快活。 「我是和丈夫和离的下堂妇,当时陪嫁的嫁妆里有一处庄园,无处可去的我,只好来瞧一瞧,看能不能做为容身之地。」 「嗄?!」他讶然,目光从小厮的伤退移至她脸上,诧异地看向神情明显欢畅不已的女子。 她……她未免笑得太快意了! 毕竟她是人妇,巫青墨并未仔细端详马车的女主人,始终谨守男女分际不越礼。 但是此时听闻她以如此轻松的语调说自己是夫家休……呃,和离的少妇,难免多看两眼,见她眉似远山眼若秋水,瑶鼻樱桃口,肤若凝脂,宛如水中青莲,不由得微怔。 「巫大夫,我们住得不远,有空来泡泡茶,串串门子,别给生疏了。」远亲不如近邻,多个人常来走动多层保障,不然她们一屋子的女人,若有人三天两头来找碴可就不妙。 车夫、护车的壮丁在卸下马车货物后,他们哪儿来就回哪儿去,没有一个会留在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荒僻野地,一个个赶回去覆命领赏,谁会在意她们的死活。 不晓得安玉儿奶奶给孙女的庄子大不大,里头养了多少人,用什么方式维生,她乍然出现会引发何种波澜,她心里没个底,只能见招拆招,端出主人的架子先占上风,不让恶奴欺主,踩到她头上。 「你们不会是‘洗花坞’的人吧?」小厮突地吃痛的怪叫,一张痛到变形的国字脸布满骇色。 「洗花坞?」她偏头想了一下,从诸多产业中跳出一个模糊印象。 「听说闹鬼……嗷呜!少爷,你轻点,压到我痛脚了……」好痛,好痛,骨头都要碎了。 巫青墨悄然松手。 「弄壁向来口无遮拦,爱道听途说,请夫人勿见怪。」 「闹鬼呀!听来挺有趣的。」她不见惊慌,反而兴致勃勃,久未日晒的娇妍小脸透着红晕。 「有趣?」墨黑的眉微扬,黒曜般的眼眸褶褶生辉。 安玺玉掩起唇,装羞涩。 「我是说乡里的大叔、大婶着实有趣,这话令人莞尔,奶奶她老人家待我如珠如宝,怎会寻一处晦气庄子相赠,定是旁人多想了,绘声绘影编出个小趣事。」 她是碟仙社的一员,最沉迷的就是鬼神之说,虽然没有见鬼的经验,心里却是又爱又怕的期待能瞧瞧鬼到底长什么模样。 怕归怕还是非常兴奋,鬼屋啊!她不去瞧瞧、探探究竟怎么成,说不定有意外的收获,发现人不过以另一种无形的形态活着罢了。 「真的有人死在后院的树下,舌伸三尺,眼珠子外突、颈部有鬼的抓痕…… 噢!少爷,你不要打我头,会把我打笨的。」呜!他真可怜,受了伤还挨打,痛上加痛,他只不过把口耳相传的事说出来有何错,少爷也晓得那件冤鬼索命之事。 「稻草脑袋不打也笨,要你学灵光点,我看要在你头上多扎几针,吃上十年八年的苦药也许会有所长进。」巫青墨语调感慨的摇头叹气,面露愧色。 闻言,小厮弄壁脸色发白,抖得如风中落叶般直讨饶。 「不要呀!少爷,我会改,绝对不多话,你千万不要用针扎我,我怕痛。」 见他二人对话逗趣,安玺玉忍不住噗哧笑出声。 「巫大夫,我们的确住在洗花坞,不过这地方是头一回来,人生地不熟的,看在同车一行的缘分上,望能多加照顾一二。」 黑瞳的主人因那抹灿烂小容而略微失神,但他很快回应,「不敢当、不敢当,邻里之间相互关照是理所当然,用得到巫某之处,定不推托。」 洗花坞确实有鬼魅传言,源自七年前一名如花少女在那殡命,因此多年来庄子始终给人鬼影幢幢之感,乡野间多添了一则鬼怪奇谈。 这处庄园原来的主人要搬到城里,转手托人卖了,不厚道的经手人并未告知买主此事,高价卖给正准备给孙女添妆的安老夫人,但养尊处优的安玉儿并不晓得陪嫁品有庄子,她以为只有珠钗宝簪、玉石珍珠,还有充做场面的黄金白银、上好的布料而已。 要不是安玺玉心血来潮,挖出压箱宝好做为跟安玉儿丈夫较劲的本钱,还真不知道她私房钱多得吓人,除了名下有庄子及三间店铺外,庄子外三百亩水田、二百亩旱地全是她的,她只需翘脚收租就好,什么也不必做,钱自然滚滚涌进。 一到二进院门口,巫青墨先命里面的下人将弄壁扶进他自个儿的小屋,自己并未入屋,反以步行的方式随同马车,引领安玺玉一行人来到看似不小,但门上朱漆已掉的宅院,大门上高悬的「洗花坞」乌木横匾摇摇欲坠。 他没有入内,仅是代为叩门,等到一名佝偻的老汉来开门后便自行离去,为多逗留。 「玉夫人?!」听见安玺玉报出的名字,沙哑的老声多有怀疑。 安玺玉眉心微拧地审视有待整顿的门面,螓首一点。 「我是这庄子的主人,管事呢?叫他来见我。」 他眯起看不清楚的老眼,一脸局促。 「苏管事不住这里,他在城里有房子。」 「那么现在庄子由谁来管?」哼,管事不住在庄里另外置屋,好大的手笔。 「呃!这个……」他支支吾吾地,说了老半天说不出个人名。 果然是奴大欺主,没人管就个个成精了。 「庄子里有几个人全给我叫来,先清出几间能住人的屋子,再把马车上的东西搬进屋,天黑以前我要能吃顿热饭,睡个安稳觉,谁要敢发懒就给我滚出庄子,再不聘用!」 「是,是,老奴立刻去喊人,绝不敢误了夫人的休憩。」他连连弯腰,吓得冷汗直流。 老汉姓唐,叫唐大,是个看门的门房,人老了又生一身病,只能找个最不费劲的差事做,有得吃、有得住,一个月有一贯钱可领,勉强能养家活口。 可是洗花坞是地方上远近驰名的鬼屋,少有人肯到这儿干活,除了打杂的老牛一家三口和两、三名家境困苦、胆子较大的下人,偌大的庄园竟再也找不出人手。 逼不得已的情况下,徐嬷嬷带着胭脂、桃红打了几桶水四处清清洗洗,老牛十五岁的女儿牛小妹帮着拍拍棉被,整床铺被,打扫里外。 牛嫂也没闲着,把养得肥嫩的老母鸡给宰了,生灶火下锅烹煮,暂时充当厨娘,先把这一餐应付过去再说,把主人伺候好才有活路。 一忙起来,一天很快地过去了,星子在黑幕低垂时升起,天也渐渐地暗了,弯弯月儿高挂枝头。 「谁去知会什么苏管事一声,明日正午前若没让我瞧见人他也不必来了,有钱不愁请不到新管事。」安玺玉火气不小,故意冷着脸以显其威。 做一分事领一分工钱,主人都来了大半天,吃人头路的管事居然连露个脸都没有,不仅人没到也未差人问候一声,好似他才是主事的大老爷,柔弱无能的女主人只能仰他鼻息过活,若是对他不够恭顺只有自找苦吃的分。 身为会计的安玺玉最恨拿钱不办事的人,尤其拿的是「她的」银两,花钱养老鼠她死都不肯,要是谁敢跟她的钱过不去,她绝对是先咬死他,绝不浪费一毛钱。 外面下雨了吗? 滴滴答答的雨声落在斑驳的飞燕檐,顺着低檐柱往下滑落,春雨霏霏,洗去多少的尘嚣和轻愁。 那雨是谁的眼泪,流也流不尽的惆怅,烟雨蒙蒙,弥漫在无边无际的天地间。 地震、穿越、生病、由死里逃生到智斗商府大少,她一路走来倍感艰辛,来到洗花坞以为终于有一处栖身的桃花源,在累了一天后可以轻松地睡个安稳觉。 谁知一躺上硌骨的硬板床,这具娇贵的身躯竟辗转难眠,翻来覆去总是无法入睡,不管换了什么姿势,困得很的眼皮就是不安分,翻个身又睁开。 看似很长的一生,其实只有短短的二十几年,安玺玉躺平了,瞪着花色平淡的床帐,走马灯似的回想她比开水还淡的人生。 小学以前就算了,年幼无知,打哭隔壁苹果班男生的事不怎么光彩,不值得一提,上了小学后是师长眼中的好学生、同学里大受欢迎的好人,平顺而无味的尽完学生的责任,她竟然拿了三张全勤奖! 除了偷摘水果、偷丢垃圾、有时闯闯红灯外,她还真没干过什么坏事,中规中矩的生活一成不变,只为三餐生计而努力。 她这个人说好不好,说坏不坏,没什么特色和长处,像她这样的人路上随便一捉就是一大把,可是老天爷是瞎了眼吗?给了她这么离奇的遭遇。 也怪她不好,冲着碟仙问什么姻缘,一句「穿越」就把她们带到这个鬼地方,难不成她真要嫁个作古的古人……呃,等等,她们?! 安玺玉忽地睁大眼,呼吸急促,想着闪过她脑海的可能性,当时她问的是「我们四个」,如果她穿了,那其他三人呢?她们会在何处? 越想越心烦的她干脆不睡了,掀开翻红花锦被下床,藕白双足套入绣着鱼戏夏荷的绣花鞋,足尖轻巧如猫,走到贴着喜鹊登梅窗花的窗户边,伸手推开纸糊的木窗。 雨势不大,雨水随风飘进屋里,她打了个激灵,瞬间清醒了不少,眼前的古朴景致不再是她能逃避的事实,她离原来的世界越来越远了…… 「玉夫人,外头在下雨,你要到哪里?」 到哪里……感觉雨丝飘在脸上,安玺玉怔了怔,原来自己不知不觉走到门外,回头一瞧在身后唤她的小丫头。 「你是牛家的小妹?」 见夫人认出她,容貌清秀的牛小妹高兴地迎上前。 「嗯!小妹给玉夫人请安,夫人出了房门要披件衣袍,一下雨,天就凉了,小心冻着了。」 「什么时辰了?」看到半大不小的稚气面庞说着叮咛的话,她不禁感到好笑。 在现代,这年纪的孩子还在念书呢!五谷不分的背着数学公式,哪有父母舍得这么小的儿女去工作赚钱,当个听人使唤的奴才。 「卯时而已,玉夫人,你起早了。」她大眼眨呀眨的,憨实可爱。 不是起早,是根本没睡。 「天快亮了,我到附近走走,认认路。」 「可是在下雨耶!玉夫人会淋湿的。」牛小妹很勤快,赶紧冲进屋里取出一件白鼠毛及膝长袍给主子披上,免得她着凉了。 第六章 虽然只是小小的护主行为,却令人窝心。 「不打紧,雨快停了,我走一走而已,不会走远。」天将明未明,别有一番滋味。 牛小妹咬了咬唇,不太放心地又拿来一把不算精致的油伞。 「撑着伞吧!我替玉夫人带路。」 看她衣衫单薄,发颤的唇瓣冻得发青,安玺玉轻笑着接过油伞,将小丫头推回雨水打不着的廊下。 「去,去厨房里煮锅白粥;炒两盘小菜等我回来,一会儿我饿了就有得吃了。」 「但你不熟路,我担心……」天雨路滑,泥泞路容易使人跌跤。 纤纤葱指点住她开阖的小嘴,将她的忧虑封在口里。 「小小年纪操什么心,还怕我走丢了不成,去帮你娘挑水煮饭,等会儿徐嬷嬷她们起床后告诉一声,我只在庄子附近转转,不要大惊小怪。」 劝不住她的牛小妹只好点头,目送她撑着伞走出大门,一步一步消失在绵绵细雨中。 因为庄子之前一直无主,里头的下人也就变懒散了,十天半个月才来一趟的苏管事也不会加以管束,由着他们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园子里不长杂草就好。 不过牛家人一向老实,主人没来就松土种菜,早起施肥浇水,捉捉虫子,乡下人家不贪眠,鸡鸣即起。 因此牛小妹在多年的习惯下照常早起,才会碰到一夜无眠的安玺玉。 而同样忙了一整天的徐嬷嬷、桃红和胭脂可就爬不起来了,她们以往的活就是伺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夫人,几时做过劳筋伤骨的粗活,一时体力透支了,没力气,累出一身疲惫。 「这雨下得好悲凉,像六月飞霜。」寒意透心。 伸出洁白柔荑,安玺玉从伞下承接微微细雨,有点凉、有点冻手,她轻笑玩着雨,暂时抛却烦恼,笑得像个天真的孩子。 天色微明,照出雨中的景色,一条不算宽的小路延伸到远方,两旁青绿的树木抖着雨露,显得特别有精神。 路面是泥泞地,枣红色小鞋染上污泥,她不在意地往前走去,拉紧保暖的衣袍。 蓦地,一只长耳的灰兔子从草丛中跳出,她吓了一跳捂住受惊的胸口,随即取笑自己变胆小了,连只兔子也能吓着她。 天空越来越明亮,远处有炊烟袅袅升起,大致走过一遍后,她发现自个儿资产着实惊人,一眼望过去的稻田居然都是她的,一到收成季节要几个米仓才装得下。 安玺玉口中的逛逛其实是勘察名下的土地,一亩有多大她不清楚,但是和手中的地契一比较,再问问几名疏浚除草的农夫,这才明白他们种的是她的田,一村子百来户有一半是隶属她的佃户。 问题是她拥有几百亩土地,连着六年没大旱水灾,年年丰收,那收成贩粮的银两到哪去了?安玉儿手中并无这笔钱。 很明显,关键人物是比主子还像主子的苏管事,他究竟污了多少钱,又能从他口中挖回多少,这是她该最优先处理的事。 「咦,不会又是兔子吧!长草动得这么厉害,肯定又肥又大,捉回庄子打打牙祭也不错。」想吃烤兔肉的安玺玉嘴馋了,看着摇动的草丛做出准备捕捉的模样。 雨是停了,草上仍是湿漉漉一片,她收起油伞放在树干旁,脚步很轻地移动,双眼盯着晃动的那一点,小心翼翼地趋近。 蓦地,一张俊雅面孔近在眼前,她霎时傻了眼,久久没能回神。 大树上方的树叶积存的雨水忽地哗啦啦地淋下,她大叫一声往后跳,想避开教人无措的尴尬,因为「兔子」竟变成一个大男人! 谁知她退得太急,没注意脚下踩的是生了青苔的石子,脚一滑整个身子失衡地往后倒,吓得她放声尖叫。 「玉夫人,小心!」 一只大掌及时拉住她的手臂,巧劲一施,将 人往回拉,免去佳人出丑。 只是他拉的力道虽不大,可回扯的跌势却是始料未及的,害怕摔倒在地的安玺玉将全身重心往前一送,没料到她会扑向自己的巫青墨愣了一下,一时反应不及,竟被撞得倒向杂草丛生的泥地。 不是很痛,因为有厚草垫着,但是下了一夜的雨,衣服不湿也难,他身子连背都湿透了。 「玉夫人,你没受伤吧?」他闷声问道,表情有些紧绷。 有,伤得很重,她的自尊啊。 「你为什么不是兔子?」 「……兔子?」和他有关吗? 「我本来想捉兔子。」她沮丧地低道,懊恼地想挖个洞,把丢脸的自己给埋了。 「现在?」他忽然想笑,胸膛震动地一起一伏。 「不是,我刚才看见一只小笨蛋从我面前跳过,我想有一就有二,看到草动,以为又有兔子送到我手中,」她怎么也不愿错失良机,想起烤兔肉的美味,就让她不顾一切想逮住送上门的猎物。 忍不住了,他真的轻笑出声。 「显然我不是肥兔,让你失望了。」 「噢!别说了,我正在羞愧当中,友人比我还糊涂吗?人和兔分不清,还一心想着这只兔子这么肥,一半火烤、一半生炒……」喔!天呀!她在说什么,越说越自曝其短,把贪嘴的毛病全给说了。 巫青墨的笑脸变大了,几乎阖不拢白牙外露的嘴巴。 「你还是可以吃了我,我不介意被烤炒两吃。」 「嗄?!」她微微发怔,搞不清楚他是开玩笑还是取笑她的迷糊,竟摆了个大乌龙。 他咳了两声清清喉咙,正色道:「玉夫人,你要不要先起身?你还压着我。」 尤其是柔软处贴着他的男性,比风刀刮肉还折磨人。 「我压着你……啊!抱歉,我没注意,只觉得怎么一点也不痛……」原来是有人当垫背。 窘然的安玺玉心慌地想从他身上爬起来,可是她越急手脚越是笨拙,移了手脚又滑进他双腿间,刚要抬脚手又滑了一下,整个人重重地跌压在他的胸口。 她从没这般笨手笨脚过,急得快哭了,心里埋怨安玉儿的身体太迟钝了,连累她这位宿主跟着丢人现眼,尽闹笑话。 「别急,慢慢来,反正我湿动物差不多了,不差这一时半刻。」何况她并不重,柔馥娇躯还散发沁人幽香。 薄嫩面皮霎地红如晚霞,「你……你的手不用扶着我的腰,我可以……呃,不会再压着你。」 「你确定?」他根本不敢放手,因为再有一次碰触,她会发觉他身体因她而起的异样。 他已经很久不曾因为女子的靠近而失去控制,自以为自制力过人,再美的女人也如过眼云烟,无法挑动他的心。 可是她什么也没做,只是不小心压到他,如老僧般如止水的心忽地起了波澜,清楚感受到她是拥有温热柔软身躯的女人。 巫青墨没发现他嘴角流露出真心的笑意,眼前直率的她让他涌起想怜惜的心情。 安玺玉想叹息了。 「相信我,平时的我不会这般丑态百出,我爬树拿鸟蛋的技巧比谁都俐落。」 说完,她很慢、很慢地动着,慢到让她很想滴两滴泪。 呜,她不想做人了,还有人比她更蠢吗?居然跌在男人身上犹不自知,然后还爬不起来。 给她一把面线让她上吊自杀算了,她哪来颜面见人。 「不是你的错,用不着自责,下过雨的地面一向湿滑,长年在山林中行走的猎户都难免失足,对四周不熟的你更难行走。」末了,他语气略微一重。 「你该庆幸碰到的人是我,而非毒蛇猛兽,或是居心叵测的歹人,女人独身在外要更谨慎,不可疏忽自身的安危。」 她听出关心,面上微微一赧。 「我睡不着,才想出来走一走。」 「睡不着……待会我开帖安神的药,用三碗水煎服……」他没多想地想为她把脉,看她哪里不适。 一想到中药的苦涩和难以入口,她闪得极快,没让他把话说完便从中截断。 「不用了,我没事,是到新的地方还不能适应,过个两‘三日便无妨。’」 「你怕吃药?」瞧她眼神惶恐,巫青墨一眼便看出她对汤药的抗拒,不免好笑。 「没病没痛吃它干什么,食补得当比吃什么药都强身,巫大夫不妨想想什么食材更适合女子食用。」最好是能调经补血,把手脚虚寒的毛病给根除了。 他一听,陷入深思,认真的思考食补的功效。 「对了,巫大夫,你一大清早躲在草丛里做什么,要吓人也太早了,胆小的人不禁吓啊。」像她,被他一吓,心脏快跳出来了。 「雨蛙?!」 她想到一种生存在丛林里,有剧毒,毒液常被涂抹在箭头上的蛙,是高度危险的生物,颜色越鲜艳越毒。 不过他口中所言的雨蛙应该不是她书本中认识的蛙类,不够潮湿的气候形态孕育不出杀人蛙。 「一种背上长两条红线的绿蛙,微毒,将它的胆晒干磨细可治皮癖,蛙身火熏得干扁可入药,以多种药材混合对干咳有极其显著的疗效。」可惜数量极少,非得大雨过后才有少少数只蛙影出没。 「果然是干大夫的料,三句话不离本行。」安玺玉把话含在嘴里,咕哝地说。 「嗄!你说什么?」他微惑地望向她。 在别人背后说话还是得提防耳朵尖的,让人听见了可不妙。她在心里os。 「行医者都像你这般细心吗?天未亮就冒雨寻找各类药材,很辛苦吧!」 要是她绝对爬不起来,睡眠不足是女人的大忌,忙了一天还不能睡饱觉,这世间还有天理吗? 她拼归拼,还是非常爱惜自己的,能吃能睡保存体力,不然哪来的精力和姊妹淘一同出国游玩,「过劳死」可是相当可怕,她宁可死在美好的事物上而非办公桌上。 一想到生死不明的好朋友们,安玺玉的心情些许低落,不过她是乐观的人,拥有正面能量,她相信吉人自有天相,若她能大难不死,她们应该也坏不到哪去,说不定同处一个时空暂时碰不上面,却各自有不同的际遇。 这么一想,她眉间的惆怅一扫而空,雨后的旭日东升带着淡淡的诗情画意,阳光洒在嫩白的脸上,彷佛莹莹发亮。 「不辛苦,心甘情愿便怡然自得,踏雨而行也是美事一桩,雨幕成丝亦是不可多得的美景。」他说得自在,眼眸深处透着为医者的豁达。 「药铺里买不到你要的药材吗?」她不好明说该不会是医术太差,当了大夫却赚不了几文钱,于是采药寻药得自己来。 他嘴角一漾,笑意轻绽。 「雨蛙是极稀少的药材,皇宫内院都不一定有,一般药材商更是千金难得,因为用途不广也少有人拿来入药,我是一时兴起才来寻一寻。不过,被当成肥兔还是头一回,我身上这两、三斤肉也是可烹煮,只要你不介意腥味重了些。」 听到他不经意的取笑,无地自容的安玺玉面色潮红。 「巫大夫原谅小女子的鲁莽,我知错了,以后绝对会三思而后行,不再莽撞行事。」 第七章 一次教训够她后悔三个月,她铁定会牢记在心。 看她羞赧的娇俏神情,巫青墨差点伸手轻揉她如瀑青丝。 「天雨露重,赶紧回庄子换下这身衣服,虽然看不见湿气,但寒气已沾身,喝碗姜汤祛祛寒,别赌气,否则,到时痛苦难受的是自己。」 她笑睨他一眼,「你比我更狼狈,背上全湿了,发间还插了两根枯草,你要是生病了看谁来看顾你,到时一碗一碗的苦药吞下肚,可是要叫苦连天了。」 她很努力不表现出幸灾乐祸的表情,但话里的揶揄明显得教人莞尔一笑。 「看谁种下的因就由谁来了却这个果,也许我该准备两碗治风寒的汤药,你一碗,我一碗,有苦同享。」他打趣地眯起眸笑说。 一听到吃药,安玺玉的眉头就皱起来,一脸嫌恶。 「别陷害我,我才不会没事灌一肚子苦药……啊!这里怎么有洞?」 因男女分际,巫青墨和她维持距离与之同行,一来是护送她回庄,避免在路上突生危难;二来也是两人笑谈中颇有兴味,不知不觉中话变多了。 可意外来得教人无从防范,回程的小径竟无端地塌了个小洞,刚好是女子小脚的宽度,安玺玉顾着说话,结果一脚踩空,身子倒向湿滑的泥地。 见状,巫青墨虽然及时伸出援手,但是这躯壳的原主是个千金之躯,比豆腐还娇贵,这一拐扭伤脚,痛得她眼眶都红了。 「玉夫人,你没事吧?」脸色微变的男子顾不得男女有别,手臂一托,将人搀扶在怀里。 「……我的脚好痛。」 「别动,我瞧瞧。」他扶她坐到一旁的石块上,倏地脱下她脏污的鞋袜,入目的莹白雪足让他眼神微怔了下,随即深蜜色大掌轻柔地覆其上,轻施巧劲。 「你……你别按那……那里,很痛……嘶!痛……」她直觉地想抽回腿,不让他弄痛她。 巫青墨两指轻按着伤处,虽然力道不大,却也令她无法抽腿。 「只是扭伤,不碍事。」 「你确定只是扭伤而不是断了,我觉得非常非常的痛。」 其实在他长指揉按下已无初时锥心的痛楚,她故意夸大其词,反向自我催眠,以为叫得越凄惨腿上的伤就越不痛。 黑眸含笑睨着她。 「对我医术没把握?怕我误诊,延误医治的时机?」 安玺玉微哂。 「术业有专攻,或许你擅长的是医头风,或是内诊,这点小伤小痛你还不放在眼里。」 「说得有几分道理。」他扶着她站直,双手并未放开。 「走几步看看,慢慢施力。」 「走?」她不太敢用力,先试着用未受伤的脚踩地,再轻轻地挪动扭伤的小脚。 咦,不痛了? 「如果你想送块‘仁心仁术’的匾额给我,我会虚心收下。」他笑着打趣,眸亮如夜空中的星子。 她笑得赧然。 「小女子见识少,目光浅薄,巫大夫是妙手回春的神医,别和我一般计较。」 他笑而不应,蹲下为她着袜穿鞋,而后才起身。 「我虚长你几岁,以后就唤我巫大哥或青墨哥哥吧!」 巫大哥?青墨哥哥?怎么有种怪怪的感觉……他们有这般亲近吗?但……「巫大哥。」 能屈能伸大女人,她从善如流的改口,反正多认一个大哥不吃亏,有时候还能占点便宜,来到这个鬼地方,多个靠山也是好的,若是有不长眼的混蛋上门找麻烦,也有个人替她出面,不必凡事亲力亲为。 安玺玉是钱精,精打细算,在心里盘算着能得多少好处,浑然不觉一只男人的大手始终置于她浓纤合度的细腰上,似有若无的圈着。 「你的脚还不能太用力,靠着我走慢些,不用急,我会一直陪着你。」他看着她,眼底似有看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幽深而意长。 一直陪着她?她心口打了个突,有种痒痒的怪异感。 「耽误你的时间真是过意不去,待会到庄子里喝碗粥,让我聊表谢意。」 「好。」他应得极顺。 「好?」她一怔,对他的爽快错愕不已,她没料到他竟会点头。 「怎么,不欢迎?」他笑睨着她。 「欢迎欢迎,是玉儿的荣幸……」呃,等等,她几时自称玉儿了,这么肉麻兮兮的称谓怎会出自她的口? 冷不防打了个哆嗦,安玺玉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觉得见鬼了,全身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其实她刚刚是礼貌性的随口一提,不是真的邀请,古人重礼守礼,严守男女分际,她想他再厚脸皮也不愿败坏自身清誉,和个下堂妇有所纠缠吧。 哪晓得他竟答应,反倒吓得她脑子一空,差点忘了自己说过什么话,只得硬着头皮干笑,把「好客天性」表露无遗,生怕让人瞧出她的迟疑。 敦亲睦邻是不难,难在她心有余而力不足,面对美男子大夫,她居然想亵渎,美玉非凡物,不是她这个俗人能糟蹋的,她反悔成不成。 她的懊恼和挣扎全落入巫青墨的眼底,他扬唇淡笑。 「你真的与夫婿和离,再无瓜葛了?」 一提到她穿越后打的第一场胜仗,她立即得意万分的眉开眼笑。 「当然是离得干干净净,一式两份的和离书,我们都在纸上签了名,盖了指印,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互不相干。」 她可不想再见到无良的前夫,对妻子不好的男人不该有第二次机会,安玉儿死都死了,自是不用再背负这世的情债,与前夫的一切都随她的死亡烟消云散,再无情仇。 而她安玺玉也是有私心的,占了人家的身体便当是自己的,她心头虚得很,急着要跑,怕名义上的丈夫发现她并非本尊,因此自私地想离他越远越好,免得有一天遭人识破,她现下的安稳日子将化为乌有。 不爱就放手也是一种成全,她替自己和安玉儿积阴德,商家大少能和心爱女子结成连理,何尝不是一件功德?他该感谢她的大度,成就他一世情缘。 「为什么要和离?」不论谁对谁错,世俗的眼光总对女子较为严苛。 「为什么?」安玺玉面容平静,彷佛讲的是他人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 「因为一个人只有一颗心呀!因为一生一世一双人。人的心明明不大,哪能挤得下两颗以上的心?不是唯一我不要,不是全部我退让,要我妥协,先把我砍个半死再说,说不定生死关头我会为了保命而认命。」 一夫一妻的婚姻制度早深植她心中,小三、小四、小五、老王、小王、隔壁卖牛肉面的老周,全是两人世界不被容许 的变数,她心系一人,也希望对方心里只有她,拥挤的世界会令人窒息。 她就是对爱情太苛刻,老是要求零瑕疵,所以始终没遇到对的那个人,蹉跎至今。 「若是有人一心一意待你,你有再嫁的打算吗?」她的因为是全天下女子的心愿,虽难却也非不能达成,总会有那么个无怨无悔的男子只爱她。 没想过这件事的安玺玉因他一问而怔住,想了一会儿才轻启双唇,「那就再看看喽!我这人满重视皮相,要是来个尖嘴猴腮、两目如豆、面上长瘤、眼瞎嘴歪的,对我再情深似海我也逃得远远的,宁抱青灯也不敢回报半丝情意。」 她会先吓死。 「你看我如何?」巫青墨温润如白玉的面庞扬笑,眼底漾着光彩问。 「……」吓得不轻的安玺玉一怔,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被闪电劈中有什么感受,此刻的她最是明了,彷佛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雾里,连头顶的天空都是暗的,找不到出路。 就在她回答不出来的同时,不远处传来桃红的叫唤,她一头是汗的由小径另一段奔来,气喘吁吁,因奔跑两颊红通通的。 「小……小姐……不,夫人,你没事吧?庄子外头的路全是泥泞,你一个人外出不安全,起码叫上奴婢随侍在侧……」都怪她睡得太沉了,一睁眼竟过了辰时。 「得了,瞧你喘的,我不过是四处走走看看而已,不需要人陪,再说,昨儿个忙了一整天,今日还有得你累,养足精神才好帮我把庄子里里外外打理一番。」该修的修、该补的补,她估算是个大工程,少说十天半个月。 能住人是一回事,但实际上的损毁比我她想象中还严重,长年失修的屋子鼠疫横窜,她大致看了一下,除了他们现在住的几间厢房外,其他的屋舍都需要整修。 虽然她还没算出她的房产、土地收益到底有多少,不过她已打算在后院挖个池塘,养鱼植莲,再种些可食的菱角,闲时可垂钓、泛舟,然后东边的小屋旁加盖几间粮仓好做储粮用,这样入冬便不愁吃。 但是这些钱不会从她的口袋掏出,谁拿了她的钱就得吐出来,别妄想把她当成不知世事的傻子耍,她算钱的精明可没几个人比得上。 「夫人,你要出庄至少要带个人,别让奴婢们为你操心,你一出门一、两时辰,可把我们急死了。」差点要集合全庄子的下人寻人去。 安玺玉笑着轻拍她苹果般的红颊。 「你瞧,我不是找了个作陪,巫大哥熟知路径,我想迷路也难。」 「巫大哥是谁?」桃红后知后觉地才发觉她家夫人后头多了个噙笑的墨青色身影,霎时满脸通红,羞得不敢抬头见人。 安玺玉不好放声大笑,仍故意调侃某人,「巫大哥,你成了牛鬼蛇神了,吓着我家小桃红。」 「夫人……」桃红气恼地跺着脚,不让主子拿她说嘴。 「那就是我的不是了,在此向桃红姑娘赔礼。」巫青墨煞有其事地拱手致歉。 「巫大夫……」受不得重礼的丫鬟红着快哭的眼,羞恼地转身奔离。 男子的朗笑和女子的柔笑在和风中扬起,随之飘散开来。 繁花开,落英缤纷。 大如牡丹的锤尾凤蝶在林荫间穿梭,彩翼斑斓地停在透光白兰花上,吸吮花蜜。 原本长满杂草的空地已植上各色花卉,有白、有黄、有紫、有红,花团锦簇,艳得春色扰人,顿教那碧水蓝天失色三分。 在把庄子整顿得差不多,新漆刚干,漆味、木头香气同时扬散,淡淡的花香也来凑热闹,整个庄园从里到外焕然一新,这时回老家省亲的苏管事才姗姗前来,以一种不甚恭敬的神态拜见新主子。 「你就是苏管事?」安玺玉打量着问。四十来岁,长得还算称头,就是那目中无人的态度令人讨厌。 「是的,夫人,小的姓苏,名采和。」他站得挺直,毫无身为下位者卑躬屈膝的姿态。 自古女子皆无用,苏采和心里是瞧不起不受夫君所喜爱的下堂妇的,即使和离,名声仍有损,难以得到他的尊敬,认定她是没有一丝长处的女人才会被夫家放弃。 北虞国与其他朝代并无差异,亦是男尊女卑、父权至上的社会,男人可以三妻四妾,纵情酒色财气之中,任意摆弄妻妾,但女子不得有任何败德行径,稍有不妥,或打或骂,或是一纸休书休离。 第八章 换言之,女人在他眼中的地位微乎其微,只比蝼蚁高一些些,她们是愚笨的、驽钝的,脑中无一物的废人,只要把她们喂饱了就天下无事,能任由他胡来喊去的摆布。 就算是主子又如何,她敢对他大呼小叫吗?没有他撑着庄子,她能过上好日子不成。 死到临头犹不自知的苏采和还端着大老爷派头,不等主人的允许便自行入座,翘起二郎腿,下巴抬得极高,一副他才是主子似的命人上茶。 不过他的得意仅有片刻,很快地便发现这庄子和以往不同。没有安玺玉点头,厅上服侍的下人没一个敢动,全低眉垂目,不若他以前一声高呼,庄子里的人便急切上前,听他差遣。 「要见你一面可真难呀!苏管事在这位置待久了都成气候了,连我这主子想使唤你都得等到发鬓发白,你真是个好奴才呐!」不轻不重地落下话,安玺玉笑若春风地吃着剥好皮的葡萄。 有钱人的堕落,她开始享受起富婆的生活,奴仆成群,不用可惜,她可是付了薪纳。 一句「奴才」,苏采和心头咯噔一跳,跷起的腿儿轻轻放下。 「小的告过假,回乡探视上了年纪的老祖母,略尽孝道。」 「百善孝为先,责无旁贷,我也不好说什么,可是你是向谁告的假,身为主子的我竟一无所知,而且听说你高龄七十的祖母已入土三年,请问你尽哪门子的孝道?自掘坟土到地底孝顺她吗?」想糊弄她?下辈子吧! 她安玺玉可不是软柿子,来到庄子有些时日,她日日早出晚归,在桃红或是胭脂的陪同下逛过庄子附近的几个村子,并发挥女人的特长——东家长、西家短——套话。 不只是妇道人家长舌,一些庄稼汉也话多得很,她不过是送上几盒糕饼、几篮水果,他们便把她当成自家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该说、不该说的全说了,顺便吐吐为农夫不易的苦水。 施以小惠便换来别人的掏心掏肺,这是她在职场上的心得。 不过,乡下人较纯朴,没什么心机,也不会拐弯抹角,所以和他们闲聊时她还满愉快的,真心地与之攀谈。 甚至她还由这些人口中得知巫青墨真是医术了得的大夫,至今还没他医治不了的疾病,穷人就医收费极其低廉,有时连药费也不收,白白送人,只收富人高额的诊金,在乡里间风评极佳。 「我这……呃,夫人不在庄内,所以小的自行写了假单,待日后送到夫人手中。」苏采和有些坐不住了,感觉屁股底下有针在戳着。 「假单呢?」素白柔荑往上一翻,态度坚决,当下就想泄他的底。 「啊!假单……这个……没带来……」他额头的冷汗冒了出来,说起话来坑坑巴巴的。 理不直气不壮,他私底下做了什么亏心事自己最清楚,没胆跟主子硬杠上。 安玺玉仍笑得和气,软声道:「那就给你三日补上,从你成为这庄子管事的那一天起,这六年来你一共请了几次假全给我写上事由,字数不得少于五百字,最好字体工整点,我会一张一张的过目。」 「什、什么?!」他当下脸色发白,差点由摆得四平八稳的雕花大椅上滑落。 「对了,你先前一个月月俸是多少?」呵呵……说来商量商量,看他值不值得。 苏采和吓得汗如雨下,整个背都湿了。 「回……回夫人的话,月俸五两。」 「月俸五两,一年六十两,六年是六六三十六,我把逢年过节的赏银也算在内,补足四百两好了,剩下的银两你该缴给我了吧!」人心不足蛇吞象。可遇上她,他之前私吞的银两都得吐出来。 「什……什么银两?」他额头的汗流得更急了,帕子擦了又擦也擦不完,暗惊弱不胜衣的女主人竟也懂得算数,还算得分文不差。 她的笑渐含冷意。 「三百亩水田年收一获,白米一斗二两银,三百亩稻子收了几升几斗你别告诉我你不晓得,扣除该给农民的三成,余下的呢?你有饕餮的嘴一口吞了吗?」 「夫、夫人,小……小的不敢藏私,实在是连年歉收,稻子品质不佳亏了本,卖了也卖不到好价钱,所以……所以……」他越说越心虚,之前的趾高气扬全没了。 「原来还有这回事呀!我还真是误会了你,王老板,我家管事卖给你的白米大概是次品吧!你若吃了亏,可向我索求赔偿。」亏了本还能年年自肥,养了一屋子下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非常人能及。 「王老板?!」不会是那个米铺王东家吧! 苏采和一见自内室走出的半百男子,两脚一软,连坐都不坐地瘫软在地,以颤抖的两手勉强撑住身子。 「哪来的歉收一事,我年年买进贵庄五万斤白米,银两三千五百两,尽管米价偶有波动,不过百两上下,六年下来少说有两万两左右。」他做生意讲求诚信,童叟无欺,照市价收购稻米。 普通人一家五口一年的生活费约十两上下,两万里是多大的数字,要花到何年何月。 「苏管事,你不住在北虞国吧!怎么对此地的气候与王老板所言出入甚大,你的歉收却是彼的丰收,你说我该听信谁的?」要编也编个好理由,一个国家若长年粮食不均,不早就打起来了,哪来的太平盛世。 弱肉强食,战争的衍生除了本身的野心外,食物是最大的因素,人民吃不饱就会想造反,自个儿国内抢不够就抢别国的,于是血流满地的惨烈事便发生了。 但是她由西映城一路走到庄子,沿路风平浪静,她的车队满载贵重物品却无拦路匪徒,可见在位的皇帝做得不错,民富安康。 好歹她也念了好几年历史,把古人政绩背得满像回事,想骗她这个「学富五车」的现代女子他还早得很,她懂的远比他多得多。 「夫人,小的……小的没敢瞒你,那些收成的银两小的全送到姑爷手里了。」 他把一桶脏水全往别人身上泼去,妄想半点不沾身。 闻言,她扬高的嘴角一凝,秀眉轻蹙。 「你是说商府大少爷?」 「是的,夫人,他是你的夫婿,小的第一年到商府送款便是由姑爷出面,他特意嘱咐不用惊扰你,以后每年他会派人到庄子收款。」苏采和越说越溜,好像这件事确实如此、和他无丝毫牵扯。 事实上他是送了,但只有原来的一半,商别离压根不晓得安家给妻子置了几亩田为嫁妆,全由管事说的算,他以为她顶多百来亩田,收成不多。 其余的自然是入了苏管事的口袋,他一人就独占大半的银两,欺上瞒下的做他日进斗金的土财主。 安玺玉眉头打了两个结,纤指轻敲这长几几面。 「既然你是庄子的管事,钱也是自你手中交出,那就由你上门去索讨吧!把我应得的两万两一毛不少的要回来。」 难怪商大少爽快地给了万两金当「赡养费」,原来他早就把她的私房钱挖去不少,两相换算,他不过少了几千两白银,与她预估的差了许多,跟在一头牛身上拔了一根毛差不多。 哼!她被坑了。 「什么,我去讨?!」苏采和大惊失色。 看他脸上的慌色和惶然,她反倒是笑了。 「收回来的银子你可以抽成一成两千两,算是我慰劳你多年的辛劳,你可别推却。」 「可是……」他一下子像老了十岁,背有些弯,挺不直。 「你若要不回来,你和你的家人就全到庄子里做事,给我当一辈子奴才!」真当她傻了吗?看不出他也贪了一手,瞧瞧那一身少说也要百两才买得到的锦衣玉带,月俸十两的管事买得下手?他一大家子都喝西北风不成。 「啊!我的家人……」她不是要他去死吗?经过这些年的挥霍,如今他连一千两也拿不出来。 苏采和这些年过得太奢华了,真当自己是大爷,把别人的私产当财产,年年有大笔款项进账,他花钱不手软,全然忘了庄子是有主的,而他不过是受雇代管的管事而已。 所以他钱来得快,花得也快,觉得这笔银两花完了明年还有,年年如意地吃香喝辣,小妾一个一个纳进府,他的胆子被养肥了,眼中早已无主。 「苏管事,相信你不会令我失望,一个月内把贩粮的银两收齐,不要让夫人我到府衙走一趟,让你家产充公,妻妾子女和仰你鼻息的亲戚卖身为奴,以补你亏空的数目。」再摆不可一世的臭脸给她看呀!老虎不发威当她是病猫,这一招,只是小试身手罢了。 「卖身为奴……」他吓得面无血色,口中喃喃自语。 「还有呀,假单别忘了写,一般大户人家的奴仆一个月有四天假,你若超过这天数,月俸照扣,自个儿算一算该还我多少,若还不出来,由你往后的月俸扣。」 不下重药谁会怕她,当家主事也要有几分能耐才行。 「……」他双肩低垂,眼中再无一丝飞扬得意。 苏采和像战败的公鸡走了出去,拖着沉重的步伐,失魂落魄的在门槛上绊了一跤,跌得灰头土脸,连头也不敢抬地离开庄子。 在他走后,安玺玉才满脸堆笑的向王老板致谢,并允诺以低于市价一成的价格将今年春天播种的稻米卖给他,只要不遭遇天灾人祸定能令他满意。 王老板一听笑呵呵地直点头,还说她做人厚道,夏末秋初稻穗成熟时会再来一趟,她不用雇工给他送去,他自个儿找店里伙伴来扛米,一说完人也走了。 宾主尽欢,给足了面子由攀上好交情,谁也不吃亏。 其实王老板的到来是意外惊喜,连安玺玉都感觉是老天爷在帮她,本来王老板是路过,得知主人在家便顺道来探访,顺便谈谈这一季的收成。 谁知误打误撞的揭穿苏管事的满口谎言,铁一般的事实,令他当场原形毕露,百口莫辩。 「逼急了狗会跳墙,予人留三分余地,别一味地把人逼到绝处。」人心难预料,一旦退无可退,便会反扑。 一股好闻的药香味随着话声飘入室内。 「哪有逼到绝处,他真当我不懂呀,每年秋收后到春种前的空档,农夫们会在田里种上萝卜和大白菜等蔬菜,每年的收益也七、八百两,六年有数千两,这笔帐我还没跟他算呢!」那些她当是喂狗了,有去无回。 偷守财奴的钱跟挖她的肉没两样,他可知道她有多心痛,那宛如喝她的血吃她的肉啊。 巫青墨好笑地揉揉她如丝黑发,动手剥了克葡萄喂她。 「得饶人处且饶人,真把他逼疯了,他会咬你一口。」 「放心放心,我打听过了,只要苏管事把送进商府的银子挖出一半,加上他自个儿的房子、田产,以及送给妻妾的珠宝,他的私房钱,这些凑一凑也差不多了。」本来就是她的,当然要吐出来。 第九章 「钱财过多是祸事,你一名女子要那么多钱做什么?有钱人令人眼红。」也易引宵小上门。 「养老。」钱不怕多,多多益善。 「养老?」他闻言失笑。 安玺玉笑脸一转,盯着他笑得不怀好意。 「我拿来造桥铺路做好事呀!博得善人之名,你也来共襄盛举,义诊三天,广施药材,咱们一起沽名钓誉,当别人口中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如何?」 他一听,顿然哑口无语,被她的「沽名钓誉」惊到说不出话来。 「西映城的灯会挺热闹的,去看看吧!」万灯齐然,光彩夺目,美不胜收。 「不去。」安玺玉一口回绝巫青墨的提议。 「原因是……」她不像是静得下来的人。 「怕见新人笑。」 「……」的确是个好理由。 西映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拥有多家绸缎庄,染织坊和绣坊的商府算是大户人家,每年灯会总会携家带眷的上街赏灯,评比今年花灯的好坏,再买几个出色的应景。 虽说不一定会冤家路窄的碰个正着,可这种事说不定,常常越是不想发生的事越是有可能发生,冥冥之中彷佛有只爱捉弄人的手硬要搞出个事来,打坏人的好心情,最后败兴而归。 为了避免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安玺玉死也不肯凑那份热闹,她和那个死没良心的前夫有缘无分,他不见得乐意见到她,她是越看他越生厌,若能老死不相见就皆大欢喜,真的,商别离对她而言仅仅是谈过几句话的陌生人,没留下什么好印象。 因此他们没去西映城的灯会,反而改去逛东华城的市集,每隔半年会有来自各国的商人在此摆摊,为期三天,各式各样的商品琳琅满目,看得人眼花撩乱,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在这里也能买到,让人逛得流连忘返。 「你最近似乎满闲的,常见你往庄子跑,这年头的人都不生病?还是你终于医死人了,人家不敢上门求诊,门可罗雀?」安玺玉很想认为是自己多想了,可是…… 望着那只不知几时又溜上她后腰的大手,她实在没发再自欺欺人,他不请自来的次数太频繁了,有时她拉开门打算到村子里走一走,他赫然站在门口,好像知道她要外出似的,一句「刚好顺路」便陪着她走上大半天。 哪里顺路了,根本是刻意为之,她往东他亦往东,她朝西行他同样在身侧缓行,时不时说些风土人情逗她发笑,有意无意地砰砰她的手、摸摸她的发,以笑得春花般的美色诱惑她。 祸水级的人物真教人招架不住!她有时候会想不如从了他吧!省得被他诱惑得心儿狂跳,只差没化身流着口水的女狼凶狠地扑倒他。 「无人生病是好事,我也好忙里偷闲做些私事,玉儿瞧瞧这珠钗如何?」她肤白胜雪,戴什么都好看。 「我不……」她还没问出什么私事,发亮的双眸已被他手中点翠金蝶发钗给引住目光,惊叹蝴蝶做得栩栩如生,巧夺天工,彷佛眨眼便会翩翩飞起。 「喜欢不?」他顺势插入她发际,顿时光彩夺目,更添姿色。 她不假思索地点头,完全没察觉两人的举动多亲昵,由着他眼露宠溺地为她插发钗。 通常只有丈夫会为妻子别上珠钗,在闺房内极尽疼宠,一般互有情意的恋人尚不敢在人来人往的街道大胆表露情意,顶多四目凝视,笑得腼腆。 但是巫青墨做出此举却别有一番风情,虽引来注目却不突兀,令人羡慕的会心一笑,不忍心打破脉脉含情的氛围。 「我也觉得好看。」可他看的是人,笑漫眉眼。 摸着金钗的手忽地不知该往哪里搁,她凤眸窘迫地闪躲他专注的凝视,粉腮艳如桃。 「巫大哥,我看那鬼脸面具挺稀奇,买回去吓吓牛角小妹。」 「好,我买给你。」他压下她欲拔钗还给摊主的手,一语双关地掏出银两,买下价值不菲的蝶钗。 「我有钱,可以……」她觉得不该平白受人馈赠,她虽是钱精,也不好在这种事占人便宜。 「一点小钱而已,玉儿还跟我计较。」他话声温润,柔得足以滴出水来,让人说不出拒绝的话,怕伤了他的心。 桃红和胭脂也跟出来,一方面看热闹,买买喜欢的小玩意,一方面也是为了服侍娇贵的夫人,担心她在推来挤去的人潮中被撞伤。 只是她们也说不上来的怪异感,明明夫人就在前头走着,可是她们怎么也走不到她身边,不时有人将两人撞开,就是靠近不了。 古怪的是,夫人和巫大夫身侧似乎没那么挤,走得相当惬意,时不时停下来谈笑,在某个摊子前驻足,看着某物笑开怀。 「夫人才刚和离,这么快和男人出双入对不好吧?要是让人瞧见了,又是一堆闲话。」胭脂自认为容貌不差,却始终没让富家大少瞧上眼,她看着巫青墨俊雅面容越靠越贴近安玺玉,难免心生为什么不是我的妒意。 「和离就不能再嫁吗?商大少都能琵琶别抱了,我们夫人干嘛还要守着死板板的闺训?只要能让夫人高兴,闲话又算什么,我们挡回去不就得了。」夫人是天上的仙子,哪容凡夫俗子说三道四。 家生子与买来的丫鬟确有不同,桃红处处护主,心里没有是非对错,也无应不应该,她只知道夫人是她的天,夫人想做的事她全力配合,夫人讨厌的人、事、物她一并讨厌,若能让夫人开心的笑着,她爬刀山、吞火球也甘愿。 「什么想法,三人成虎是我们挡得了吗?夫人太恣意妄为了,全然没为我们着想。」什么烂忠心嘛!真要出了事,看她还笑不笑得出来。胭脂在心头腹诽。 「螳臂当车也要挡,夫人是主我们是婢,为主人挡风遮雨是为人奴婢的本分。」分内之事当然不可推辞,桃红理所当然地道。 「你……你疯了呀!这么疯癫的话也说得出口,果然天生是奴才的命。」她可不认命,总有一天她会当上主子,让人拥簇着伺候着,即使是为妾。 胭脂心大的看着宛若天人的巫青墨,每见他一取出钱袋为夫人买下喜欢之物,她眸光就亮了一下,芳心暗动地想着若能成为他的女人,那她这一生就富贵了,吃穿不愁,还有如意郎君为伴。 殊不知她此时的痴心妄想多可笑,桃红和她的对话一字不漏地飘入巫青墨耳中,乌瞳闪过一抹锐利,朝她瞟了一眼便移开。 倒是桃红的忠诚令他留了心,想着她年岁不小了,该为她找门好亲事,一心为主的丫鬟不多见,值得他费心。 「玉儿,要不要进去瞧瞧?你老是手脚冰凉,我配个药让你活络血脉。」她先天体虚,得好好调理调理。 「‘回春堂’……」安玺玉匆匆地瞟过匾额上的铺名,她来不及细看就被拉进铺子里,见他如入无人之地的拉柜取药,脑子里忽地闪过一个想法。 「这间铺子是你的?」 「之一。」他不否认,兀自拿捏药材比重配药。 「那你住的宅子为什么没我庄子的一半大?」干嘛装穷?她又不会找他借钱。 这叫掖着财富装乞丐吗?她以为他行医所收取的银两仅够温饱,还想着该如何用不伤人自尊的方式接济他,免得他把钱花在穷苦病人身上,自己反倒三餐不济,没想到…… 「奸诈。」 「嗄!你说什么?」巫青墨轻拧眉心,似不确定刚刚听见的字眼。 「我说你这人相当阴险狡猾,十足的小人心性,不轻易相信他人,明明是腰缠万贯的少东家却装出自命清高的穷酸样,你那么怕人来认亲戚怎么不搬入深山,我就不信友人会为了一点薄产翻山越岭去找人。」有命去,没命回,光是爬上层层山峦先累死在半路。 虽然她是穿来的,可是回春堂的名字大到她这个「外来客」都知晓,东华城有两间分铺,西映城有城西、城东、城北、城南四间铺子,更远的城镇加一加也有不下十来间,听说是北虞国的药商大户,连东瑞国、西延国、南璘国亦有所闻,名气极大。 她小小的庄子根本和人没得比,几万两私房和几百亩田地给人塞牙缝都不够,她还沾沾自喜自认是富户,妄想抱着银子过着自给自足的退休生活。 真是……好大的悲剧呀!在牛肚子前面鼓起蛙肚,不自量力,她被他的外表给骗了。 「不是少东家,是大当家,还有,不只一点点薄产,我想有人不要命也要到深山拜访。」他并非刻意隐瞒,只是不习惯逢人便解释自身的身分,那会平白惹来无谓的麻烦。 「大当家……」她忽感无力的浅笑,看他一脸云淡风轻地扬眉弯唇,很想国骂一顿的她还是忍不住笑出声。 「不要再来刺激我,我怕我会恨你。」 长相佳、人品好、医术绝世,为人广结善缘,更是住在黄金屋,他还要不要让人活呀!一切的好处全让他一人全占了,别人还剩下什么。 这种天之骄子最讨厌了,就像她那咬着金汤匙出世的富二代上司,他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把下面的小人物打得溃不成军,恨不得来世投胎找个富爸爸。 「可是我非常喜欢你。」 明媚凤眸瞪大,一个念头闪过,她似愤慨却风情万种、媚态横生的问:「我嫁给你再毒死你,谋夺你的家产,你认为成功机会有几成?」 闻言,他轻笑,俊颜如同烟花绽亮。 「毒死我的机会不大,我还算是医术小有所成的大夫,一般毒药毒不死我,不过……」 「不过什么?」他有更毒的毒药方便她下手吗? 巫青墨笑着以指轻划她花样玉颜。 「嫁给我这件事不难办到,夫妻是一体的,我的就是你的,我上无爹娘要你侍奉,亦无难缠小姑令你左右为难,兄弟手足是上辈子的事,你需要头痛的只有我一人,不妨考虑考虑。」 「……妖孽。」她抽着气,久久才由齿缝挤出最贴切的形容词。 人若美玉光彩耀目,神采飘逸,谁能不沉迷他的美色中,情不自禁地为他心动。 太卑鄙了,他怎么能用百看不厌的俊雅姿容和醉人心魂的清润嗓音引诱她!她本是意志薄弱、生平无大志的小资女,哪禁得起他如此高超的诱拐,不公平嘛! 「玉儿,你喘得很厉害,是不是被我一番至情至性的话语给打动了?」他笑睨她嫣红脸蛋,那模样比抹上胭脂还要动人。 安玺玉心跳加速,几乎要迷醉在他只映着她一人的双瞳里。 「善妒、无子、不事翁姑……」 他唇畔笑意一收,以指腹轻抚她诱人的红唇。 「我可以问你这是什么意思吗?」 「无缘夫休了我的三大罪状,七出中的三条。」她说得酸楚,为安玉儿的爱错人深感不值,在这父权至上的时代,女人莫名背负所有的错。 黑瞳闪动幽暗光彩,忽地隐去,浅笑如徐风由回到嘴角。 「最后一条不存在,无子是荒谬,我是大夫,岂会诊不出你的身体状态,你犹是处子之身,未为人妇,哪来的子嗣?至于善妒…… 第十章 听说我是泡在醋缸里长大的,不动情则已,一旦动了心便是毁天灭地,妒性比打翻三缸醋还浓。」 他可以容许所爱的人不爱他,但是若爱了就永不许变心,他的感情是极端的,没有半途而废这件事。 黛眉一颦。 「我怎么觉得你在威胁我?好像我不点头会生不如死。」 「不,你想多了,我是在告诉你,你所有的苦恼皆是自寻麻烦,我从不用七出戒律束缚我想要的女人,恶疾、盗窃、妒忌、口舌、无子、不事舅姑、淫佚,若有这些过失,全是男子未尽护妻之责,过在为夫者,不该由女子一肩承担。」 所有一切,为人夫者要夫妻绝大半的责任。 男子有担当,妻必贤也,事出皆有因,夫不正者则妻室生隙,家宅不宁。 「你……巫青墨,你简直是来毁灭女人的祸害,我……」听了这话,她很难不动容。 「夫人,我们回庄了。」一声高喊打断了安玺玉的情动,她眼神迷茫的看向药铺外的丫鬟。 「桃红你……」 蓦地,另一道霸气身影挡住桃红娇小身躯,直直向她走来。 「安玉儿,我让你离开商府是确定你能静下心,好好地想一想为人妻的本分,而不是放任你朝秦慕楚、不守妇道的勾搭男人,我商别离丢不起妻子偷人这个脸!」 真是千年不变的「莫非定律」,越是不想碰到的人越是摆脱不掉,明明已经刻意避开游人如织的西映城,不和冤家聚头,偏偏却在百里以外、人声鼎沸的东华城碰头,这是何等解不开的孽缘啊。 不能说是一团糟却也教人头痛不已,看着自以为仍有权利对她呼来唤去的前夫,安玺玉的心真的很平静,平静到——想杀人。 都已经是各走一方的陌路人,他身边也有新人陪伴,这会儿对她横眉竖目、铁青着脸是什么意思?他看了生厌的下堂妇就不容许有人看了顺眼,当成心头肉护得严实吗? 这男人的心态真是可耻,自己不要也不给人,放着发臭发烂才满意,看别人悲苦过日子才开心,真是变态的可恨。 「夫人,我有拦着他,可是我力气小,被他一掌推开了。」桃红既愧疚由愤怒地瞪着前姑爷,恨不得把他的背瞪出七、八个洞。 安玺玉挥挥手,表示她不在意,对着烂男人说:「欺负个丫鬟真神气呀!商大少的脾气真教人胆寒,幸好我不是你倒霉的妻子,这火气呀!别往我身上撒,我安玉儿高攀不起为纳妾而灭妻的假仁假义者,伪君子的嘴脸你还扮不厌吗?」 她现在可是自由之身,不必担心他死不放弃,硬要拖着她陪葬,大可畅所欲言,无所顾忌。 「和离是你提出的,我原本并不同意……」他回得咬牙切齿,怒瞪着对他冷眼嘲讽的下堂妻。 「你当然不同意,因为你想羞辱我,羞辱我们安家,捏造不实的罪名诬陷我,为了不背负负心的污名,便往我头上泼脏水,什么叫犯了七出的无子,人人称颂的巫大夫在此,你敢让他诊我的脉吗?当着所有乡亲父老的面说我为何无子,你敢不敢!」 「你……你这泼妇,无理取闹,竟把家务事拿来说嘴,你到底还有没有羞耻心啊!」面子挂不住的商别离气她的顶撞,作势要给她一巴掌。 其实他没打算真打,只是做做样子,威吓她,让她心存惧意而示弱,一如往常般乖顺地屈服他。 但是他的手才一举高,面容清俊的巫青墨已上前一步挡在安玺玉前,不做掩饰的维护让他心头火起,手毫不迟疑的掴下。 他想打的是觊觎他妻子的男子,只是被格开了,谁也没打着,反而原本想放他一马的安玺玉怒火狂烧,把乡土剧那一套洒狗血的剧情搬过来一用。 「你恼羞成怒呀!不行就不是不行有什么好羞于启齿,你明明硬不起来,在床第之间是一条软绵绵的小蛇,我要是真生得出孩子,你这顶绿帽戴得住吗?难道要教邻家老王爹不成。」让你一次丢脸丢个够,看你还找不找我麻烦。 商府隔壁的确住了一位王主簿,娶妻周氏育有五子三女,多产能力教人赞叹。 而安玺玉似假似真的话,顿时让药铺外围观的百姓你一言、我一语的耳语起来,半带暧昧半惋惜地瞪着商大少「不行」的部位,掩口窃笑。 不论真假,只要有人说就有人相信,即使商府大少爷极力想撇清,但元配入门六年无所出是事实,铁一般的证据摆在那里,由不得旁人不信。 「闭嘴,你在胡说什么,这种丢人的话也说的出口。」他气急败坏的大吼,急着想堵住她胡言乱语的嘴。 安玺玉不怕丢脸,她脸皮厚如城墙。 「大家瞧瞧我这姿色还算差吗?哪个男人不垂涎三分,可是这位商大少和我躺在同一张床上却像死了一样,连碰都不碰我一下,让我和寡妇没两样,有丈夫等于无,比守着灵位还无望。」 什么,他真的不碰她?! 不会吧!如此活色生香的美人,叫我喝她的洗脚水都成,怎有人能忍住…… 商大少不行吧!难怪要休妻,根本是自个儿当不成男人,不休难道还看着辛酸吗? 缺德喔!长得人模人样却……唉!一个好好的姑娘家全给糟蹋了,他怎么有脸说人家犯了七出的无子,他有本事生一个出来看看…… 一句由一句的流言蜚语飘进商别离耳中,他已经泛青的脸色黑了一半,另一半是气红的,咬着牙瞪视胆敢回瞪的女子。 这不是安玉儿。他心里响起一道沉郁的嗓音。 他所认知的安玉儿虽然娇气,爱耍小性子,习惯对人予取予求,也不懂什么恭顺,但是她胆子小,脸皮薄,人一多便手脚发冷,哪像此时能振振有词,丝毫不把商、安两家的颜面当一回事,甚至自伤三分以摧毁敌人。 可是他由不能说她不是,她确实是和他做了六年夫妻的安玉儿,耳垂后头有颗米粒大小的血痣。 「够了,玉儿,别为了伤人而损及自身。」巫青墨心疼她的无辜,了解她为何怒不可遏。 和离的两人其实不必交恶,夫妻一场也是一种情分,纵使有名无名也同住多年,彼此撕破脸对谁也没好处,只会加深裂痕罢了。 他看得出来她无意纠缠,有心各行各道,她真的不在意曾经是夫婿的商府大少,离了就是离了,没有回头的必要。 可是对方却不这么想,仍将她视同衣带的佩饰,不放手也不许别人多看两眼,这才激起她反击的怒意。 安玺玉的怒气被安抚,眼神平静的回视巫青墨。「是他先丢刀丢剑的嘛!我不拿盾来挡,难道要被他伤得遍体鳞伤?」 她不主动害人,但也不让人随兴踩她两脚,虽然她曾是任人搓圆捏扁的小职员,可也有尊严,真踩到她的底线她也会喷火,凶恶得教人跳脚。 「有我在,你逞什么强,大夫的职责是医病。唯心病难医,其余再无难事。」 巫青墨指的是商大少病得不轻,自负症无药可医,请她要体谅病入膏肓的病人。 一句「有我在」,令安玺玉早就变节的心软成一滩水。 「我讨厌他老把我和他扯在一块,明明他如愿以偿了,和可柔表妹恩恩爱爱的,干嘛还跟我过不去,他不晓得和离了就不是夫妻了吗?他以什么身分管我?」 管太宽了吧!她已经不是商家媳妇了。 听着她状似撒娇的柔腻软嗓,商别离眼中闪过一丝恼意,他从没想过把她交给别人,他对她仍是有所眷恋的。 「一入商家门,生是商家人,死是商家鬼。」 「听你在放……放气,要死自己去死,我到你坟前上香。」她才不要再跟他纠缠不清。 「玉儿,你的发钗歪了,我帮你重插。」她这脾气呀,似乎越来越暴躁了。 面对一张温柔的笑颜,她再大的气也发不出来。 他笑说,抚了抚她微乱的发丝。 「我帮你揍他,揍到他掉牙齿,成为名副其实的「无耻之徒」。别给自己找气受,人一积郁便内腑受损,轻则伤肺,重则伤心,何苦来哉。」 一说完,他回过身的笑容带着些许冷意。 「适可而止吧!商少爷,做了选择的人不该三心二意,何不给彼此留个退路?」 「滚开,这是我们的家务事,不容外人插手。」他有种即将失去什么的恐慌,反而更大声驳斥。 「我是不是外人不是由你决定,而是取决于玉儿的心,我正说服她嫁我为妻。」巫青墨笑得无邪,宛如潺潺流泉,能洗涤污垢。 情不在相识时间长短,在于一眼瞬间,就在他看到她嫣然一笑时便动心了,千万思绪尽在梦里相思。 小径上的偶遇并非他们的初遇,在这之前他曾看见她头上缠着渗血白布,偷偷摸摸地走出商府大门,向人打听洗花坞的方向,并且拿垂着流苏的金步摇换银子,好用来打探消息。 那时她还是商府的少夫人,死过一回由活过来,为了不想被休才撞柜寻死,但是昏迷了数日清醒后的她却反倒一心求离。 他看到的便是带伤的她,即使伤势不轻,脸色苍白,可脸上的自信却美得教他移不开目光,尤其是那双充满生气的坚毅眸子。 想要她的念头像发芽的毒蔓不断侵蚀着他的心。 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将她转向他的可能性,而那机会就在她顺利地拿到和离书,满脸藏不住的喜悦走出商府。 马儿遭蛇咬是假,小厮断腿的意外是真,他顺水推舟上了马车,成就两人的第一次相遇。 她的确看透了他的心——阴险狡猾,十足的小人心性,她一点也没说错,温文俊雅的表象下是头野性难驯的狼,难掩身体内与生俱来的侵略性。 「你休想!」怒斥,他商别离的发妻绝无让予他人为妻的道理,她死后将入主商府祠堂。 瞧他气愤难当的阴沉样,巫青墨反倒笑得如沐春风,「由你口中说出特别令人感慨,当初你想坐拥双妻是不是过于天真了?」 除非不爱,否则没有一个女人愿与人共事一夫,更甚者平妻,他太看低女子对感情的执着。 「谁告诉你我要娶双妻?」他横目一瞪,看向唯一知情、以死相逼的前妻。 「这事闹得沸沸扬扬,全西映城的百姓都知晓,不就是由你府邸传出的吗?」 他看了一眼神情不安,紧跟在商大少身后的女子,意味深长的笑了。 「不过据我所知,再娶一妻好破除二十七岁死劫乃出自术士之口,你真相信那人所言是真?」 脸色刷地一白的喻可柔小手紧握,手中丝绢被她拧成团,她死命地咬紧下唇,不让自己发出惊呼声。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没人知道他在陪母亲上香途中巧遇当年为他算命,说要冲喜的道士的师弟——隐士道长为他卜上一卦。 「我只是提醒你万事不可尽信,小心有心人的用心,为何就那么刚好你身边出现一名八字正合的对象,而且甘心为你挡灾?」巫青墨点到为止,不再多言。 第十一章 他不探人隐私,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难言之隐,可是他不问不代表别人不说,在他诊治过的病人中有不少爱说小话的妇人,她们总是关不住爱道人长短的嘴,一再以「听来的」在他面前畅所欲言。 其中有关商府的私密事也因此流出,大少爷休妻、商母不喜媳妇,偏爱兄长所出的女儿、一住经年的表小姐对表哥的思慕之情,姑姑与侄女商量着怎么入商府门,一不为妾,二要八人抬轿抬进门。 试问:不为妾,又要由正门入,除了休妻一途,唯有平妻方可遂其心愿。 先是拧眉,后而惊怒的商别离表情一变,青白交加的俊容透出一丝冷厉。 「这事我会去查一查,但是她不是你能碰的,给我离她远一点!」 查?! 他要查什么?难道真要把当日的道士找出来,严刑逼问? 唇色渐白的喻可柔用力握住发颤的手指,一再对自己说:不会有事的,他查不出事情背后由谁掌控,一切有姑母承担。她只是太喜欢表哥,想与他长相厮守,她做的事没有错,错的是安玉儿那贱人容不下她。 像是刻意的,巫青墨长指抚向安玺玉的如月弯眉,似怜似宠地来回摩挲。 「玉儿,我会对你很好,绝不会再找另一个女人让你伤透了心,你允了我一世一双人吧!」 「你……」安玺玉很想点头,可是一想到她才由一个笼子跳出,事隔不到三个月又跳进另一个笼子,似乎太快了。 而且她也顾忌一旁很想撕了她的狂狮,把人逼急了,说不定她这不好相处的前夫真会半夜派人把她灭了,得不到就毁了的情杀案件多不可数,她不想成为其中一桩。 以和为贵,不搅合进两个男人之间的战争,她现在是小有资产的小富婆,养活自己不成问题,不一定要急着这时候嫁人,她多看看、多想想,也许有更出色的男人出现,一般的穿越小说不都是这么写的—— 众星拱月,一女配多男,在痛苦中做抉择割舍。 「不用回答他,他这辈子不会是你的良缘,你等着,我会再来找你。」 不给旁人一丝趁隙介入的机会,狠狠地撂下话,商别离在众人的奚落笑声中冷脸离去,看也不看一眼他青梅竹马的小表妹,由着她迈开走不快的小脚在后头追赶。 「玉儿,我会等你的,但是不要让我等太久。」巫青墨深情的道。他有个强敌了,可他绝不愿放手。 收拿鬼脸面具,一手玩着刚套入腕中的翠玉镯子。安玺玉苦笑着,她的穿越生活未免太精彩了,霸道夫和妖孽男,还真是天大的考验呀。 她这厢暗愁情债难偿,殊不知,药铺内的掌柜和伙计互使眼神,一脸忧心地看着与人争妻的大当家,而且争得还是嫁过人的下堂妇,这如何是好? 巫青墨的确是父亡母殁,他是遗腹子,亲爹在他还在母亲肚里时便遭山贼一刀刺死,母亲是生他时难产而亡,父母双亡,无兄弟姊妹,一根独苗。 可是,他却有几个对他关注有加的叔叔婶婶,把他视如己出地疼爱,以及心怜长子早逝,偏爱长孙的老太君,她的教养方式是既严厉由宠溺,把这个孙子当成糖丸,捧在手中怕化了。 她想娶商府下堂妇……难。 「你……你在干什么,摆了这张凶神恶煞的脸想吓谁?菩萨面前不得无礼,还不收敛你的脾气,诚心地在佛前上柱香,求神明保佑你一生安泰、无病无灾、百年富贵、娶个好妻子传宗接代……」 由东华城一路快马回到西映城,一入城门,面色冷沉的商别离马不停蹄的穿越街道,直到门口摆上两尊镇宅石麒麟的商府。勒缰停马翻身一跃,落地。 似有恶鬼在后头追着,他没理会身边走过的下人屈身问安,紧抿的薄唇拉成一直线,直往内走,浑身散发冷得教人不敢逼近的寒气,彷佛他经过的地方,四周事物皆冻结成冰。 但他不是回房,而是直接穿过回廊,走向母亲清修的佛堂,吃早斋的她早晚念一回经文。 他怀着一股怒气而来,脚步重得未进门佛堂内就都能听得见。他一脚踹开半掩的乌木门板,过大的力道让门撞到墙又弹回来,发出惊人的声响,惊扰了正要念佛的商夫人。 「什么叫好妻子,你要我娶的好妻子是像可柔表妹这种的吗?和你有姑侄关系,温温顺顺喊你一声姑母,把你哄得菩萨在哪里也不晓得?」她俩的确感情好得没话说,相处融洽,绝无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婆媳问题。 商夫人脸色一沉。 「你又在外头听了什么闲话、受了什么闲气,一回府就把祖宗规矩忘得一干二净,你还有把我这个娘亲放在眼里吗?」 不过让他休了一个她不中意的妻子罢了,从那女人离府之后,这几个月来他总是让她不省心,每隔几天就来闹上一回,令她不胜其烦。 要不是她一直拘着他,以他命里犯煞为由不许再去见已被他休离的前妻,他早浩浩荡荡地寻人去,重新将人迎回府里。 她就是看不出安家丫头哪里好,长了一副薄命相还生性娇纵,不事公婆也就算了,还常常拿她和娘家的娘做比较,说亲家母是真正的菩萨,人美心也美,而她这个做婆婆的口德不修,心无佛祖,念再多佛经也修不成佛,清修是假的,为哄骗菩萨保佑。 是可忍,孰不可忍,竟敢对她不敬!这样口无遮拦的媳妇她要不起,也不敢要。 「娘,那日到慈航寺上香是不是你安排的?你坚持要我陪同,却让玉儿留在府里为你抄佛经,你私底下做了什么?」现在一回想,确实颇有蹊跷,当时娘亲的态度启人疑窦。 闻言,商夫人眼皮一跳,握着檀木佛珠的手一紧。 「大人是我安排的,那一日是庙里佛祖开光日,我特意挑了吉时入庙祭拜,好保佑我们全家平安,媳妇来年生个胖孙子。」 「为什么是可柔表妹?玉儿才是我的妻子,她更有资格陪在你身边,同受佛香。」他的妻子才是一家人,姻亲表妹再亲也是外人。 他当时没想过为何不是妻子一起同往,娘的三言两语化解他的疑惑,让吵着要跟的妻子留下,反带上已届婚嫁年纪的表妹。 对于生性温婉的可柔表妹他确实有几分喜爱,也有意在元配生下嫡长子后纳她为妾,男子妻妾成群实属平常,妻子再吵再闹也改变不了他广纳妾室的心意,可柔表妹是其一。 他亦有意收妻子身侧的丫鬟胭脂、桃红为通房,但是妾室一事未摆平,他不好再提收通房的事,就一直耽搁着,直到妻子下堂求去。 「你就为了这点小事踹门,质问我吗?那天安家丫头和庙里佛祖犯冲,不好前往,而柔儿是去问姻缘的,我能拦着不让她去吗?你这孩子脑子不清楚了,同样的事要我再说一遍。」她怒喝,以不悦的神态掩住眼底的闪烁。 「那道士呢?真是不期而遇?」有些事若往细处去想,似乎有什么事要往上面一浮。 她哼了哼!默念阿弥陀佛。 「我能管住别人的脚吗?佛门清净地,他自个儿撞上来和我们攀谈,我总不好拂了人家的好意。」 「若他并非真道士?」人可以是假的,道士袍一披,人人是得道高人。 她心口一惊,脸上却是不动声色。 「你在胡说什么,道士还有分真假,瞧他把你的生平说得头头是道、分毫不差,还断出你有灾劫,这不是真人还能是半桶水的牛鼻子老道吗?」 「包括我有双妻命,庚子年寅时出生,名字中有柔的女子,平妻入门能为我挡煞?」若非为了平妻这名头,玉儿怎会跟他闹,坚持不与可柔平起平坐。 在这之前他有意无意地提起纳表妹为妾,试探妻子的口风,当时的她是小闹了几天,但是也有软化的意思,只要妾大不过妻,她是默许的。 后来会闹大便是道士所言的双妻,她怎么也不肯妥协,扬言再迎一妻便没有她,两妻地位相当绝无可能。 他认为她无夫妻之情,在丈夫有难时不愿退让,当时娘亲提出以休妻一事逼她点头,气极的他不假思索地同意,把写好但未落印的休书丢到她脸上,以为她会就此退一步。 谁知她给他的回复是一头往坚实的书柜撞去,以死明志,当初血流如注的骇住了他,也绝了休离的念头,赶紧抱起她找大夫医治。 其实他是有愧在心的,始终不敢回房看一息尚存的妻子,若非她拿着和离书到他面前,用言语激他,逼他和离,他们仍然会是同枕而眠的夫妻,而且也圆房了。 「娶双妻有什么不好,是你平白捡来的福气,别忘了当年可是用了冲喜才捡回你一条命,不然你还能站在这里冲着我大呼小叫吗?」娶个媳妇不懂事,连带着儿子也犯糊涂了,敢对她拍桌叫嚣。 「既然如此,不是可柔表妹也无妨吧!我让胡管事去找个八字符合的女子,择日迎娶。」商别离冷笑着,行险招作为试探。 果然—— 「不许你任意妄为,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全给我带进府,除了柔儿,我谁也不认,她才是我要的商府媳妇。」人美、嘴甜、懂进退、知书达礼,她娘家教出的娃儿不比安家女儿差。 「娘终于说出心底话了,五年内不准圆房也是你胡诌的吧!你为了你的心意,让玉儿独守空房多年。」他有些心寒,对母亲的敬意一丝丝剥离。 卧病期间的前三年他的确心有余而力不足,虽然有行房的气力却容易疲累,因此他只抱着妻子同睡,再无肢体纠缠。 而后是娘亲的耳提面命,一再叮嘱是道长的嘱咐,他一定要忍,切勿因一时的冲动而断送一生。 他一忍再忍,忍得只能分房而居,以免他忍不下去扑向妻子,让冲喜破煞化为乌有。 而这时喻可柔又来长住,无法与妻子亲近的他和她越走越近,有几次差点做了夫妻之事,他摸过、吻过她的莹白身躯,她不嫁给他还能嫁给谁,女子名节已毁在他手中。 「谁……谁说是我胡诌的,老夫人都听见了,道长的吩咐谁敢不从。」她说得心虚,不若适才理直气壮。 其实白胡道长的说法是三年内房事不宜过剧,适可而止,过后则无须节制,任凭小儿小女折腾,因为死煞已过。 偏袒自家侄女的商夫人背着婆婆胡诌成五年,甚至变本加厉地连夫妻敦伦都禁止,用意是让媳妇无子,好让儿子有理由再迎新妇。 五年期满,老夫人过世,商夫人又编出命娶双妻的谎言让小两口渐行渐远,又有喻可柔从中作梗,分房的两人竟再无同床的机会,夫怨妻不贴心,妻恨夫薄幸,从此生恶,互生隙嫌。 「娘敢找道长对质吗?或是找出当日说我有双妻命的道士?」看到娘闪躲他眼神的模样,他心里忽地清明了,了解到她做了什么。 第十二章 商夫人压下心中的恼怒,拉着儿子的手轻拍。 「云游四方的道长哪那么容易找到,你也别去打扰他们的清修,早早把柔儿娶进门,娘也好早点抱孙子。」 他把嘴角一扬,笑得极冷。 「娘忘了我今年犯煞吗?得娶双妻才能破煞,等我把玉儿接回来重新拜堂,再考虑她的事。」 喻可柔千般算计就为了进商府门,殊不知赶走了元配却迟迟进不了门,非妻非妾的连个名分也没有,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她已是商大少的女人,即使仍是完璧也无人相信,自断了姻缘路。 「什么,你还要她回府?!」好不容易才把人逼走,她怎么能容许她再回来和柔儿争宠。 「糟糠妻不下堂,何况她一点也不糟,对我、对商府有天大的恩惠,有恩不报枉为人。」他做错了一件事,而他要弥补。 商夫人一听,慌了手脚。 「可她不事翁姑呀!不请安、不问候,每日睡到中午才起身,厨房事一窍不通,人情世故一概不理……」 「这些不是重点,为了报恩,供着当菩萨也是理所当然,因为她你才有我这个活生生的儿子,就算她什么都不会有什么关系?她是来享福的,而非受人白眼,报恩成报仇是不是太可笑了。」他们都是帮凶。 「你……你……」她急得说不出话来,拼命地转动手上的佛珠。 「娘,玉儿是长房长媳的地位不变,日后这个家是她当家作主,府里一切全交由她调度,就算我再娶可柔表妹为平妻,仍是玉儿为大她为小,凡事玉儿说了算,她无开口余地。」他早该把话说清楚,省得娘亲一番计较。 「……」那她的柔儿不就什么都没了,和个小妾没二样?! 商夫人暗暗着急着,眼看说完话的儿子大步地走出佛堂,彷佛大事已定,绝无转圜余地,他愿娶双妻是看在她的面子上,对娶表妹入门并无太大的意愿。 商别离走后没多久,喻可柔也匆匆赶到,被狠狠甩在后头的她也急得不得了,不住命马车夫抽鞭赶路,迟了一刻钟才回到商府。 同样地,她第一个去的地方非自己闺房,一样是佛堂,表情慌张的扑向起身相迎的姑母,眼眶蓄泪几乎快哭出声。 「怎么办,怎么办,姑姑,表哥起了疑心,他猜到是我们暗中搞鬼,他不会原谅我的,我……我嫁不了他……呜呜……」若是他反悔不娶她,名节有损的她还有谁敢娶?这时才感到后悔的喻可柔哭丧着脸,全身因惊慌而抖个不停。 「别慌,别慌,静下心来,有姑姑为你做主不用怕,离儿不会不娶你。」商夫人满脸疼惜地拍拍自家侄女,轻拭她惊出的汗。 「我也不想慌,可是那个人他……他说了一些话,表哥的脸色就变得很可怕,他不理我,一个人走了,我怎么追也追不上……」他走得好快,全然不理会她在身后叫唤。喻可柔怕了,后悔为和心爱的表哥在一起而不择手段,把正妻赶出府。 「瞧你吓得脸都白了,那个人是谁,胆敢在你表哥面前胡言乱语,我叫人封了他的嘴。」坏人姻缘会不得好死,十辈子娶不到老婆。 「……一个大夫。」想起那张风华绝代的如玉容颜。她面颊无端地晕红了。 「哼!不过是个大夫能撑得起天吗?尽会兴风作浪,你大可把心放宽,别自己吓自己,姑姑疼你,谁也欺不到你头上。」商夫人仗着夫家财势,瞧不起小大夫。 「可是他挡着表哥的面向表嫂求亲了,还说什么一世一双人,把表哥气得都想杀人了。」她看见表哥的双手握成拳,手背青筋浮动,似要与人一拼生死。 「什么,居然有这种事?」她微惊。 -安丫头的容貌不俗,让人看上眼并不意外,但是她没想到会这么快,才几个月就有人提出婚配。 「表哥相当气恼,一度想出手打人,但被拦下了,那个人似乎对表嫂很好,眼里满是怜惜和疼宠。」看得她好羡慕,恨不得是他温润指尖抚摸的那名女子。 「怜惜和疼宠……」商夫人眼中的愤意一转,微露出一丝冷意。 「柔儿,为了你的终身幸福着想,咱们不能心软,既然那丫头身边已经有人,那么我就帮上一帮,让有情人早日成眷属……」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喻可柔的表情也越来古怪,甚至倒抽口冷气,手按着胸口压下骇思。 「……夫人,你绝对不能放过胭脂啦!她实在太过分了,引狼入室,明明商家人在远远的摊子挑瓷器,正准备进酒楼用餐,她非要像见到鸡的黄鼠狼往人家身边钻,叽里咕噜不知说了什么,商大少才一脸怒气冲冲的冲进药铺,劈头一阵气死人的臭骂……」 就说人在铺子里,怎会祸从天上来,原来是出了内奸,把新主子出卖给旧主,不然好端端地坐在药铺的最里间,后头经过的人怎会瞧见里面的人是谁。 胭脂心底不坏,也小有善心,但是野心大,想两面讨好,取巧地引来商别离,让他「凑巧」地碰上巫青墨,好给自己寻个机会。 不管是谁占了上风她都有好处,通风报信会得赏,加深在商别离心里的印象,若是她多在他面前晃几次,说不定有幸抬举为姨娘,她这一辈子也就不用愁了。 反之,安玉儿若被带回商府,那么巫青墨便形单影只,她适时地送茶、煮个汤、嘘寒问暖,神仙一半的郎君不就是她的,虽然给不了富贵也是位夫人,够她虚荣好些年。 所以她不是背叛,只是比较会为自己着想,一个主子总不能配两个男人嘛!她吃不了肉,喝喝汤也好,拾点残羹剩饭也好过被人使唤。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谁愿意当个永远翻不了身的下人,主人赏根簪子就高兴得快要升天。 「……他推我推得好用力,害我撞到柱子,胭脂不仅不帮我还落井下石,捉着我胳臂不让我靠近夫人,存心要让你难做人,她也不想想看她是谁,也敢对夫人有二心……」 「嗯、嗯!」这天气是不是有点热了,薄衫遮不住暑气,有些昏昏欲睡。 「……夫人,你不管不行,再纵容她无法无天,哪天她把咱们卖了可就欲哭无泪,她的可恶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我……夫人、夫人,你有没有听见我说什么,别打盹了……」桃红伸手摇着自家夫人。厚!她说得口干舌燥,一肚子火气,夫人却像没事人一般,托着腮打瞌睡。 「啊!发生什么事,谁摇我,地牛翻身了吗?」不会又要把她摇回现代吧!她好不容易适应现在悠闲的生活,凡事不用自己动手,有丫鬟代劳。 面有怨气的桃红噘着嘴,一脸委屈的咕哝。 「夫人不能再懒散下去了,奴才都快欺到主子头上了,你再不整治,咱们庄子要变天了。」 眨了眨困意十足的眼,安玺玉好笑地看着「恶婢」拿起她的参茶,一口气咕噜喝个见底。 「胭脂呢?又死到哪去了,夫人我腰酸,叫她来捶捶。」 一提到叛主的胭脂,桃红又有话说了。 「还能到哪去,准又是到巫大夫宅子跑腿了,跟前跟后好像是他家的奴才,完全忘了夫人才是她主子,一天到晚尽在跟前献殷勤。」 她一顿,托着腮帮子的皓腕滑了一下。 「你是指我们认识的巫大夫,他让人留下了?」 「天晓得,她一出庄便大半天不见人影,一回来又满脸喜孜孜的,抱着不知哪来的男人衣袍吃吃偷笑,小声叫她还不应,大声点又回头瞪人。」阴阳怪气的,活似发春的野猫。 「真有这回事?」瞌睡虫全跑光了,安玺玉一个坐正,目光似磨亮的刀剑。 「当然,奴婢从没骗过夫人。」她最忠心了,一心护着主子。 安玺玉心中闷得慌,也察觉一丝不对劲,似乎从回春堂药铺回来后,他便少来走动。 「桃红,咱们闲着也是闲着,就过去瞧一瞧吧!」 主仆俩都是行动派的,说走就走,早就想教训胭脂的桃花一马当先地走在前头,为夫人开路,神奇不已地扬起下巴,好像一只准备啄人的母鸡,看得身后的安玺玉暗笑在心。 庄子离巫青墨的住处虽不远,但也有好一段路,两人的脚程都不快,走了许久才到竹篱围起的花墙边,做贼似的向里头探头探脑好一会儿。 二进院的无子并不深,她们把门一推就走了进去,迎面而来尽是浓郁的花香味,以及快被花朵香气盖过去的药草清香,两者相合并不突兀。 「咦,夫人,你看,是胭脂耶!我叫她……」果然在这里。 安玺玉拉住她。 「不用了,我们看看就好。」 静悄悄地来,不惊动任何人,宛如那枝头的李花,无人闻问也花落结果。 笑得一脸欢畅的胭脂打廊前奔过,满是欢喜地停在一名正在整理草药的男子身侧,似在和他说什么,红着脸盯着他俊雅的侧面,不时碰碰他湛青色衣袍,一脸非常小女人的娇羞神情。 这画面让人看了非常不舒服,心口一抽的安玺玉感觉气血直往上冲,疑似嫉妒的酸涩由喉口溢出,嘴巴里尽是酸溜溜的气味。 虽然她还没确定嫁不嫁他,不过在众人面前向她求过亲的男人却和她的丫鬟相处得十分愉快,怎么看怎么刺眼,难道他真觉得胜券在握,以为她非他不嫁? 越想越气愤的安玺玉重重咳了一声,姿态娇媚地莲步轻移,含酸带讽的话脱口而出。 「原来一世一双人是个笑话,真让巫大夫给唬了,贤伉俪多恩爱呀,看得我心口发酸,哪天请喝喜酒别忘了发帖子来,我人到礼也到,绝不失礼。」哼!又不是天下的男人全死光了,她绝不会为他的「随口说说」难过。 巫青墨一怔,眉头皱得死紧。 「玉儿,你在说什么,谁给你气受了,别说真相帝胡话让人心酸,你家的丫鬟你会不识得。」 「请叫我玉夫人,我和你不熟,还有,胭脂虽是我的丫鬟,可是比我懂事,善解人意,你要收了她也得来只会一声,我没小气到她想倒贴男人还拦着她,早点把事办了办,人都被你睡了就别装没事了……」她有钱,不愁养不起几个小白脸。 「等等,你说我睡了谁,越说越离谱了,不是你让她来帮忙的吗?」怎么他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你哪只耳朵听见了,我庄子里的事忙得需要人手,哪抽得出人手,她来帮你什么,洗衣铺床兼暖床吗?人要不要脸天下无敌,连我的丫鬟也下手,你比商别离那负心汉更无耻。」男人全是一个样,喜欢偷着来,一个比一个下流。 「铺子里正等着这批草药,我连着数日收割、曝晒、切片、装袋,正巧你家丫鬟来送鸡汤,我要她回去告诉你一声我近日会很忙,就不过去了。」他不疾不徐的说着,神态自若。 「所以……」她等着下文。 「而她次日又提了一篮糕饼过来,说是你让她来的,讲我太辛苦了得有个人来帮忙,她是伺候人的丫鬟,不怕吃苦。」巫青墨清润面容不见虚色。 第十三章 「你就这般随便让她留下?」和个女人独处,他会没有私心? 「一开始我拒绝了,让她回去。」看到她气恼神色,他真要叹息了。 他再忙也不该忙得没时间和她见面,透过中间人传话,明知这丫鬟对他有图谋,还让她钻了个空,给自己惹来祸端。 如果玉儿不过来,他是不是无从得知她被蒙在鼓里,若是商大少再使把劲来抢人,等他忙完了,人也回商府了,他想再夺回谈何容易。 错在他,过于轻信旁人,他活该被骂个狗血淋头,这下想让她再相信他,恐怕又要费一番功夫了。 看他衣服坦坦荡荡的模样,真是个勾引人的妖孽!气上加气的安玺玉伸出一指戳向他胸口。 大掌温厚地包住纤素小手,流泉般的笑声轻泻而出。 「她问我天冬、女贞子、玉竹是不是补气祛痰,她说你最近痰多,她想炖锅汤给你补补身。」 「哼!她说什么你都信,你这颗猪脑袋怎么不一并炖给我补一补,省得你隔着不用白白浪费了。」居然有人会笨得相信这种鬼话。 「我让她走了,可是她又来了,每次都用你的名义送汤送茶送糕点,我不能说不,因为那是你的心意,我以为那是你的心意。」他不开口赶人,也不太理会她,除非话题绕到他所在意的女子身上。 她有些吃味地无理取闹。 「我就不信你看不出她的小心机,妖孽之所以是妖孽乃狡猾成性,这点消失你会摆不平?」 「第一,我太忙了,忙得分身乏术,暂且搁下此事;第二,她是你的人,我不想你难过。」他的确可以处理得很漂亮,让人无从怨怼,但…… 巫青墨头一回发现他不是完人,面对事情的应变能力未如想象中敏锐,世事多变难以掌控,他太高估自己,才会让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演变成未来娘子的滔天怒火。 「如果说我不太喜欢你的解释呢?推托之词人人会说,你确实让她留在你身边,而我对你的人品产生质疑,你以前说过的话在我心中全不存在了,我不相信你。」他若心里有她,不会让她亲眼目睹这令人难堪的一幕。 深了几分的黑瞳忽地紧缩,幽黯沉郁。 「弄壁,把胭脂丢出去,从这一刻起没有我的允许,她不得再踏入一步!」 一直在旁准备适时帮主子说话的弄壁突地被叫到,愣了一下,「什么,丢出去……」呃,这样好吗?一个活生生的人,他实在狠不下心。 「还不动。」他冷喝。 弄壁一挺腰,大声地应了一声。 「是。」 原本还心存侥幸的胭脂在一旁看戏,心里有自己的盘算,认为这件事两边欺瞒的事被揭穿了,她还能一哭二闹三上吊,硬逼着巫青墨认下她,许她个衣食无缺的名分,就算安玺玉真改嫁巫青墨,她总还是个体面的妾。 可是人家根本不把她当一回事,一见到正主儿来了就急巴巴地赶过去,还要把她丢出去,没想过她也是一个人。 为今之计只有抱着夫人大腿哭泣了,咬死了巫大夫始乱终弃,她这背主的丫鬟才有出路,让夫人为她做主,有个好归宿。 胭脂眼波一动,刚要扑向安玺玉哭诉她遇人不淑的委屈,冷不防一只大脚朝她胸口一踹,她整个人往后飞出去,撞倒了叠成塔的竹箩筐。 一口鲜红的血这么呕出喉间,染红了晒成干叶的药草,斑斑点点沁入叶脉,形成诡异的暗红。 「……巫大魔头,你下脚也未免太重了,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闹出人命可要蹲大牢,等候秋决。」除非他后台够硬,有免死金牌。 巫青墨面不改色地踢踢鞋底泥块。 「以我多年行医的经验来看,一时半刻死不了,抬远点,冻死在路旁就不干我的事。」 「她是我家丫鬟。」好像有点不太厚道,她居然觉得大快人心,浑身舒畅…… 唉,她太不应该了。 他垂眸瞧见她微扬起的嘴角,眼底阴郁稍微散了些。 「你还要捡回去干活?」 「呃,考虑考虑,她跟着我一起出商府大门,总不能无情无义的丢下她。」也不晓得她有没有地方好去,这年头被卖入大户人家为婢的姑娘家通常家境不佳,是爹娘眼中的赔钱货。 「回春堂在金阳县缺个煮饭丫头,离此地五百里。」送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 安玺玉侧目一睨。 「你舍得?」 他似在笑,弯起的乌眉却如出鞘的剑,寒气森森。 「信不信我把人剁了喂狗,官府连问都不会问一句,认定为急症猝死,一了百了。」 呼!她怎么有种冷飕飕的感觉。 「如果我决定不嫁你,你不会把我杀了烧成灰混在土里种花吧!」 「玉儿。」他声润如玉,好听得令人忘我。 「干、干嘛?」 她不自觉惊跳了一下,忽地觉得他比开膛手杰克更危险。 「放心,我会和你种在一块,你说你偏好何种花卉?牡丹或是芍药,还是月季、海棠,一树梨花也不错,做鬼也能坐在树底下赏漫天洒落的梨花。」他笑得迷人,彷佛能和她合葬是件美好的事。 「……巫青墨,你说你什么时候最疏于防备,一剑穿心能不能要你的命?」妖孽是邪恶危险的,不该存活于世。 他笑咧一口白牙,眼泛柔光。 「床上。」 「床上?」 「当我们翻云覆雨、几度春风后,你娇软无力地躺在我怀里,我的胸口离你最近,定能一刀毙命。」他愿将生命交到她手中。 表情很呆的安玺玉看着他将素白小手执起,掌心贴着他心跳处,「咚咚咚」地规律声响让她为之轻颤。 「你呀!真是妖孽,谁当了你老婆谁可怜,绝对逃不过你的手掌心。」 「恭喜你了,玉儿,造福无数识人不清的女子,我只祸害你。」一低头,他吻住她花般柔嫩的朱唇,不让她逃开地按住后脑,深深吻入唇齿。 「不好了,不好了,夫人,有一群人……好多人,夫人带了一群人往庄子里闯,脸色很差的要找夫人,夫人快点回去,不然徐嬷嬷就要给夫人跪下了……」 什么夫人带了一群人,夫人要找夫人,谁又给夫人跪下了,明明夫人就在这儿呀!这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牛家小妹到底在嚷嚷什么,教人全然摸不着头绪。 香腮绯若朝霞的安玺玉抚着微肿的唇,眼神柔媚如丝,情不自禁轻轻捂住口。 她的心很慌,脑子很乱,呼吸微急,千丝万缕的思绪如蚕茧,她找不到丝头也解不开,只能被困在乳白色的丝线里。 他……他怎么吻了她?古人不是很拘谨,视礼教为依归,从不轻率,男女间的事只能在闺房里,一出房门便是正经八百的老古板,连牵牵小手都是踰矩的行径。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或者说,她为何不觉得厌恶,放任他一吻再吻的冒犯,甚至是鼓励把手插入他黑发,将他拉向她,更痛快地吻到嘴唇都肿了,她还听见他由喉咙间滚出的轻笑声。 难道她爱上他了? 她摇着头,想撇开脑子里的杂音,会在意、会嫉妒、会想一直看着他,即使是一肚子花花肠子的妖孽,她还是觉得他最好看,万人之中她一眼就能看见他。 这是情生意动的感觉吧!精明的都会女子竟然栽在笑得像一朵花的男人身上,这世上还有天理吗? 「挑重点说,你家夫人神游中。」一道温润的男声扬起,找回安玺玉飘远的神智。 谁在神游,她在沉思。 牛小妹看了看说话的巫大夫,再瞧瞧眼神娇媚的夫人,她喘了口气。 「夫人,庄子来人了,好像是你娘家的人,徐嬷嬷让我来唤人。」 「我娘家的人?」会是谁? 顶着安玉儿身分的安玺玉其实很怕见安家的人,因为她根本不是这具躯体的主人,哪认得安家的老老少少,一碰面不就全穿帮了,所以她一直逃避和那边的亲人有连系。 和离一事也始终保守秘密,尽管徐嬷嬷口中嚷着要让安家人出面讨回公道,可是她以不伤家人的心为由压着。 如今他们找上门,不知所为何来,她真的有些担心,怕人识破她不是安家女儿,虽然她也姓安…… 「我陪你回庄瞧瞧,没人能伤得了你。」巫青墨轻拥着她肩头,看似清瘦的臂膀可靠有力。 「不必了,自个儿家人有什么好见外,难道还会吃了我不成……」说是这么说,她忽地捉住他移开的手臂,颤笑地握紧。 「帮我壮胆也好。」 「壮胆?」她的手好冰,还抖着。 安玺玉勉强挤出一丝涩笑。 「如果友人拿戒尺抽我,你要挡在我前头护我。」 戒尺?!巫青墨握紧了她的手。 但当两人以视死如归的气魄回到洗花坞时,事情却大大超出安玺玉想象—— 面对声势浩大的亲友团,安玺玉得到的不是谩骂和狂吼,而是一个又一个的拥抱,而是教人动容又眼眶泛红的泪水,一双双蓄泪的红眼睛让她彻底感受到有家人真好。 她是被宠爱、被怜惜的,即使最疼爱她的祖母不在了,那不见皱纹、依然美丽如昔的娘亲,几个体型壮硕、哭起来像熊吼的哥哥、或端庄、或秀丽、或清妍的嫂嫂们,他们对她的心疼不是假的,总要摸摸她才放心。 「娘的心肝呀!你受苦了,瞧,娘好端端的宝贝儿被那群狼心狗肺的畜生折腾成什么样,娘心痛呀!」 「娘,我很好,没吃什么苦……」一只熊掌忽地往她背上拍,差点把她拍到断气。 「妹妹别怕,商府的人敢欺负你,哥哥上门把他们全打瘸了,看谁敢给你脸色看。」安家大郎声音宏亮,胳臂有女子大腿粗,说他能一拳打死老虎都不稀奇。 「是呀!妹妹,商府小子欺人太甚,把我们如花似玉的妹子当沙子踩,要是不给他一点教训,哥哥们对不起你。」安二郎抱着妹妹痛哭,比死了亲爹还悲痛。 「我……」没你们说得悲苦,还过得相当优渥,光是赡养费就狠捞了一大笔,晚年生活不虞匮乏。 「妹妹,我们都知道你受委屈了,你不用替那小子掩饰,人面兽心的伪君子我们见多了,你不回商府没关系,哥哥们养你一辈子。」安三郎语重心长,不停地以手背抹泪。 「对,没错,哥哥给你靠,我们有饭一定先给你吃,养活妹妹是哥哥的责任。」安四郎拍拍胸脯,一肩扛起养妹妹的重责。 安五郎也想开口说两句体己话,但他哭得没声了,被他家老娘一把推开,把瘦出尖下巴的女儿拉到身边,细细呵宠。 「你们这群猴崽子别霸着我的小心肝,一个个粗手粗脚的,要是碰伤了,我割你们的肉来补。」粗汉子一堆,比不上娇滴滴的女儿。 娘呀!你真是说了句人话,这几个哥哥真的很粗勇,大掌一拍她就去半条命了,多拍几下内伤惨重。安玺玉趋吉避凶地靠近安夫人,此夫人非彼夫人,是安玉儿的亲娘,也算是玉夫人的娘。 第十四章 「玉儿,你告诉娘,商府小子是怎么伤你的心,逼得你连夫家都待不下去了,一纸和离书就走出商府大门?」这倔强的性子像谁呢?说走就走毫不迟疑。 几双耳朵拉长着,想听清楚妹妹是如何受欺凌,好把让妹妹哭的混账拉出来痛殴一顿,挫骨扬灰。 安家是米商,几个孩子也是扛米袋长大的,个个手臂粗壮、虎背熊腰,五名嫡子加两名不受宠的庶子一字排开,那阵容着实吓人,教人望而生畏,退避三舍。 这次来的是和安玉儿同母所出的五位兄长,以及三名她尚未出嫁前和她交好的嫂嫂,其他嫂嫂,包含小妾在内的庶嫂则在家里带小孩,料理家务,不克前来。 「娘,你别哭了,我不是开开心心地在你面前,缘分到了尽头总要分的,没有谁对谁错,我只是勇敢的走出来,不让彼此走到最后变怨偶,夫妻做不成反成仇人。」哭得她都心酸了,忍不住想跟着落泪。 「你呀!笑得真难看,在娘面前何必强颜欢笑,娘晓得你心里苦,遇到那么一个杀千刀的,你怎么好得起来。」要不是婆婆坚持,她哪舍得把十三岁的女儿嫁人,信守承诺却误了她。 她在强颜欢笑?安夫人……不,是娘真护短。 「娘,是谁只会你们我离开商府一事?我原本不想让家里人担心的。」 谁是报马仔,拖出来鞭尸。 「你还敢说,娘非常生气,自个儿女儿受了欺负却不回娘家诉苦,反而住在外头,你是要让娘揪心得连饭也吃不下啊?若非苏管事到家里报信,说商府贪了你的嫁妆,我们哪晓得你出了这么大的事。」安夫人很是不舍,握着女儿的手抚了又抚。 「原来是苏管事呀!」叫他去讨回卖粮的银两,却跑去安府,看来是商府那边让他碰了钉子,这人脑子倒是灵活得很,机灵地上她娘家去,由安家人出面讨钱。 「有什么委屈就回家来,还缺你一口饭吃吗?一个女孩子家搬到这地处偏僻的庄子,教娘怎么放心。」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若有什么事发生,等人赶来都来不及了。 几个哥哥点头如捣蒜,同样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外住。 「娘,家里人多,哥哥嫂嫂们都很忙,侄子侄女也都大了,需要自己的房间,奶奶给我的庄子够大,我住得也舒服,何必回去跟他们挤呢!」 她听完,一边拭泪一边叹气。 「以前总说你不懂事,孩子气重,怕你做不好人家媳妇,这会儿娘见你懂事了,会做人,这心口反而疼得很,宁可你娇气些,偎在娘怀中撒娇。」 「你搬回来吧!让大妞而妞挪挪房,娘让你哥哥们在左边暖阁再盖座院落,三、五个月就能住人了。」女儿是她十月怀胎生的,她自己养。 「好,我去买材料」安大郎一口应允。 「我去订屋瓦和砖石。」安二郎揽下活儿。 「工人方面由我负责,一定是最好的师傅。」安三郎想着该找谁来盖房子。 「我来扛沙、搬砖,出力的事哪少得了我一份。」安四郎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手臂。 怕被落下的安五郎赶紧出声。 「妹妹的床我来选,紫檀嵌螺钿月洞雕花大床,让你睡得又香又暖。」 眼见安家的儿郎真要张罗妹妹的香闺,安玺玉连忙唤住他们。 「哥哥们别费心了,妹妹在庄子里住习惯了,你们若有空就帮妹妹修修屋顶吧!我还想种几棵果树在边上,来年好解解馋。」 虽然安家男性对妹子不与他们回去颇为失望,不过妹妹的一句话,又让几个大男人兴致勃勃地围在一块,讨论着该种什么果树、多大的苗栽、几时栽下,除草、施肥谁来做。 「你这孩子呀!就是不听话,娘会害你不成,一家人住在一块才能互相照料,又不是外人,如此生分,让娘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才好。」为娘的疼女儿,哪来的一大堆理由。 安玺玉笑了笑。 「娘疼女儿,女儿也疼娘呀!都年纪不小了还让娘操心,女儿真是不孝。」 「你……」唉!还是女儿窝心,五个媳妇还不及她贴心。 「咳!月卿呐,别把客人给忘了。」许久不吭声的安老爷发出轻咳声,以眼神指指被儿子们挤到角落的白衣男子。 「咦,哪来的俊小子,快过来让我瞧瞧,长得可真好看。」人模人样、笑起来还挺迷人。 巫青墨神态自若地走了过去,眉眼带笑,「晚辈巫青墨拜见两位老人家,各位安家少爷,有礼了。」 安老爷不说话,只是微微一点头,几根大柱子杵着,一脸凶狠地瞪着皮相甚佳可来路不明的小子,摩拳擦掌地等着不揍他的好理由。 「打哪来的呀?怎会在我家玉儿的庄子,家里是做什么的,有没有几亩田养家活口,你认为女子再嫁能不能寻到好人家……」安夫人以看女婿的心态连连发问,还越看越中意。 「我……」 没等他开口,安玺玉心急地插话。 「隔壁邻居,他是大夫。」 「喔!大夫呀!不错不错,应该养得起妻子,我们没什么门户之见,只要会疼老婆……」别像她丈夫女人一个一个娶进门,把和乐的家搞得乌烟瘴气。 「娘,你累了吧!我吩咐牛大娘煮桌好菜,我们一家人好好吃一顿,前些日子我买了一坛「桃花酿」,清甜爽口不呛鼻,喝多了不醉人,谁都不许少喝。」再让她说下去,明天花轿就上门了。 「不急,不急,我们在来的路上吃了桂花糖蒸栗粉糕,还不饿,你在一旁待着,娘先和这俊小子聊聊。」瞧女儿急的,一副遮遮掩掩的样子,小女人的心思哪瞒得过她这个过来人。 「可是我饿了。」安玺玉装出撒娇的模样,小嘴儿噘着讨喜。 安夫人只看了她一眼,随即摆摆手。 「大郎,拿盒你妹妹爱吃的菱粉糕给她,先止止饥。」 「是的,娘。」安大郎从朱漆的梨花木横柜取出一只食盒,蒸得香甜的糕饼只比铜钱大一点,一排七个,一共有两排十四个。 「妹妹快吃,别饿着了。」 喝!这差别也太大了,一下子是天,一下子是泥,才一会儿功夫,她由众人呵宠的小女儿,变成哎娘亲眼的小可怜。安玺玉恨恨地以吃泄愤,两颗黑琉璃般的眼珠死命盯着风情难掩的俊雅男子,流光璀灿的凤眸警告他「谨言慎行」。 「巫大夫想必关照我们玉儿甚多,不晓得你的妻室可有一同前来,哪天大伙儿聚聚,闲话家常。」安夫人套话技巧高明。 「晚辈尚未娶妻,正待有缘人。」他别有用意地瞟了一眼安家人的心头宝,弯唇一笑。 安夫人眼睛可尖了,会意地接口,「你看我女儿如何?她是不是你的有缘人?」 令嫒她…… 「娘,巫大夫家中还有病人,我们就别耽误他了,你们坐着喝茶,我送客。」 安玺玉没想过男女授受不亲,有时现代作风仍改不掉,当着亲人的面拉起巫青墨的手,好不慌忙地将人往外拉,丝毫没注意到这样做等于欲盖弥彰。 在北虞国,未成亲的男女不能有任何肢体的碰触,更遑论是手拉手,她习以为常的牵手反而突显了两人之间的不寻常,看在安家人的眼中有的忧有的喜。 忧的是父兄,喜的是亲娘,但他们此刻想着的倒是一样:两人是一对的吗?是情投意合的小俩口吗? 「……不好了,不好了,夫人……不好了,又来了……一堆人……往咱们这来……夫人快点,别落下,他们来势汹汹,好像要杀人似的,一脸横肉……」 安玺玉没半点动静。怎么又来了,牛家小妹的性子该磨一磨了,一点小事就当成天塌的大事,大呼小叫,扰得人不得安宁,很想拿块布堵住她的嘴。 为什么不学学桃红的镇静和稳若泰山?瞧她多沉着呀!外头喳呼了老半天仍不改其色,处之泰然地剥着瓜子壳,让发懒的主子一把捉着吃。 事实上桃红的镇定是被逼出来的。上一回胭脂那贱蹄子骗取安玺玉和巫青墨的信任,两边期满地想满足私心,当时她就想狠狠地对胭脂踹上两脚,帮夫人出气,不过被人抢先了一步。 而后风雅如天人的巫大夫居然当众做出令人发指的行径,居然轻薄了夫人,她惊呆了,整个人像木头人僵住,没能及时阻止他的恶行,等回过神来人已经走了,她才懊恼未尽保护之责。 经过那件事后,她真的磨出耐性了,再也没有事能让她惊到方寸大乱,跟在夫人身边伺候,每天都有教人瞠目结舌的事发生,不学会处变不惊迟早会先吓死。 不过说句实在话,由现代穿到北虞国的安玺玉生活越来越安逸了,仆佣成群的半退休生活,让她几乎忘了前些年为生计奔波的上班族日子,彷佛那是遥远到令人遗忘的梦,现在才是她的真实人生。 偶尔她会想起真正的家人以及无话不说的姊妹淘们,但是人一怠惰就会懒得去想,安家的爹娘和兄长们给了她家的感觉,从他们身上她感受无私的关怀。 如今的安玺玉已然是安玉儿,与夫家和离的下堂妇,洗花坞的玉夫人。 「莽莽撞撞的,牛家小妹你该改个名叫跳跳,牛跳跳,瞧你一慌起来就乱蹦乱跳的,让人看了也跟着心慌慌。」难不成她安家的娘又率领一群壮丁来帮她修屋子了? 「不是我莽撞啦!夫人,真的来很多人,又是四匹马拉的马车,又是大柜子、小箱子地抬,看得我眼睛都花了,赶紧来跟夫人报讯。」她眨巴眨巴的眼儿亮着,里头有兴奋,也有一丝担忧。 「大概是我娘家的人吧!田里的稻子都抽穗了,趁着天气好修几座粮仓,过几个月就能派上用场了。」她悠哉悠哉地摇着小团扇,神色慵懒。 虽说大事没几桩,小事倒是不少,安玺玉一一拜访租她土地的佃农,谈好了四六分,比之前多一成粮食,农夫种田很辛苦,所以她不贪那一份钱粮,让为她工作的人也能过个好年。 可是她也换了个方式利用土地,原本二百亩旱田收成不佳,她没什么利润可言,于是和娘家商量买来旱种的种子,譬如高粱、玉米、小麦之类的耐旱植物,到了大雪覆盖的冬天可就值钱了。 高粱能酿酒,玉米晒干了能久存,磨成玉米粉亦是食物之一,而小麦是面粉的主要来源,麦秆碾碎了铺在雪地上可防滑,既能保持地面的温度又能当田里的肥料,一举数得。 原本她还想种土豆和地瓜,可是这两样食材是外来种,北虞国并无种苗,只好放弃。 比较不省心的是隔壁的妖孽,他比以往跑得更勤了,一大清早就见他「散步」到她家门口,等着陪她到附近走走看看,活络活络筋骨,不到傍晚时分又来蹭饭,说他宅子里全是不辨五谷的臭汉子,厨艺糟得足以吓退贼子,她家的米饭香,能养他可怜的胃。 可怕的是,她的前夫居然也来过几回,好在她溜得快没碰上,不然又是一件烦心的事儿。 第十五章 「夫人,不是来我们庄子,我看他们往巫大夫宅子里钻,其中还有几个穿着绫罗绸缎的妙龄侍女,小心翼翼地伺候一位蒙着面纱、身着嫩黄色衣裳的女子。」那衣服好漂亮,她都看傻眼了。 「什么,巫大夫家有女人?!」她一个激灵坐正。都还没娶她进门,他就纳别的女人入门? 瞧她生气的模样,牛小妹冷不防退了一步。 「呃,是呀!一阵脂粉香气我老远就闻到了,所以我三步并两步赶来知会夫人,咱们再去瞧瞧热闹、」 「瞧什么热闹。去捉奸。」她咕地放下团扇,未着鞋袜的玉足愤然落地。 「捉……捉奸?」牛小妹瞠大眼,顿时目瞪口呆。 那个被送得远远的胭脂已经是感情里的一根刺,好不容易才磨平,往不算太坏的方面发展,这会儿又来个全身香喷喷的娇人儿,怎让人能平心静气而不火冒三丈? 什么事都可以心胸宽大,唯独情呀爱的一点也不能大方,心眼小得容不下一粒沙子的安玺玉最恨爱情骗子,她的男人若敢左拥右抱,坐享美人恩,她先把他打残了再丢到妓院里,找十几个最老最丑的妓女给他难忘的夜晚。 不过她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捉奸要师出有名,而她……好像不够格。 「夫人,容我提醒你一下,你还不是巫大夫的妻子,就算他房里藏了十个、八个女人你也无权过问。」桃花从主子身后走过,手捧着她家夫人随手乱丢的帐本。 安玺玉顿了顿,触地的脚又往回缩,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 「呵呵……说说罢了,别太认真,人家要醉在温柔乡里,我何必赶去收尸,过两三日送副上好的柳木棺材过去,敦亲睦邻,人死为大,就让他入土为安吧。」因为纵欲过度,哼! 「夫人……」你这根本是诅咒人嘛!因妒生恨,恨不得把人用磨利的牙咬死。 「怎么屋子里没酿醋,却闻到一股酸溜溜的味道?玉儿妹妹打翻了几缸醋,我来帮你收拾收拾。」清朗嗓音伴着笑声轻扬,山萸香气比人先到。 一颗绿枣扔了过去。 「油嘴滑舌,谁是你的玉儿妹妹,我家兄长够多了,不缺你一个,还不滚回去陪你一屋子女人。」 巫青墨手心一翻接下枣子,不知哪来的小刀眨眼切成片,送到爱发脾气的心上人嘴边。 「就缺个情哥哥,我来补上。」 「嗟!嘴巴沾蜜,家里来了客人不用招呼吗?我要是你,早宰鸡杀鸭大大地炫耀一番,好让来客宾至如归。」她不客气地咬下枣片,神态妩媚地瞅着他。 他笑着往榻上一坐,让斜倚美人榻的佳人轻靠他肩头。 「就是客人多没地方容身,特来借宿,毕竟远亲不如近邻,玉儿妹妹不会狠心地把我赶出去吧?」 「借宿?」她先是一怔,不确定自己听到什么,随即吃味的神情消失,眉飞色舞,可嘴上仍酸了几句,「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听我家小妹说来了不少美人,够你乐得尾巴往上翘,半天压不下来。」 「要避嫌呀!我怕友人捧醋狂饮,到时候连着好些日子吃闭门羹,你家的门板我看腻了,上头的木头纹路闭着眼都画得出来,不想再看了。」他可不想再被她冷颜相待,他这么大一个人站在她面前她却视若无睹。 安玺玉佯装惊讶地左瞧右瞄。 「谁呀!是谁傻得喝醋,叫她来,我来开导开导,男人如衣裳,脏了就洗,洗不干净就扔,别当传家宝藏着,再买件新的不就得了。」 「衣裳旧不如新,人新不如故,你还是把我藏着掖着,就算当不了传家宝也赏心悦目,在下自认还有一点点美色,望请笑纳。」巫青墨轻刮着粉嫩桃腮,盼能早日将佳人娶回家。 美色?她噗哧一笑。 「你也就这点让人垂涎,要不谁理你,白白净净,一副妖孽相,即使你什么也没做,单靠一张脸,就能把人迷得神魂颠倒,三魂七魄全被你勾走了。」 「也包括你吗?」他抚上她的柳眉问,恍若寻常地落下一吻。 从他进屋的那一刻起,桃红和牛小妹便识相的离开,她们不想再看到两人旁若无人的亲昵样,他俩不脸红,看的人都面红耳赤,根本待不下去。 尤其是桃红,安夫人在离去前曾在她耳边交代了一番,要她适时地推夫人一把,把巫大夫这般俊雅的好男人留在夫人身边,重觅好姻缘,前尘往事就随风而去吧。 有什么比让两人独处更能增进感情的呢?因此桃红悄悄地拉着牛小妹走开,不让人觉得她们碍眼。 眉一挑,媚眼横送。 「哼!不就是没志气嘛!偏贪你一点点美色,不然早一脚踹了你,回娘家种田。」 事过境迁,胭脂那件事她释怀了,毕竟是有心人为之,他也被蒙蔽了,她气归气还是不能怪他太多,他们错在太信任人,给人见缝插针的机会。 气过之后也就没事,真能老死不相往来吗?对他的好感远超过心中的不平,除了狠狠咬住他外,她也无法控制越来越想靠近他的心。 她想这就是爱了吧!没有轰轰烈烈,却是细水长流,一点一点滋润填满了她心窝。 瞧她忿忿难平的娇嗔样,他轻笑。 「玉儿,我真喜欢你,喜欢得想娶你为妻,从此朝夕相处,缱绻缠绵。」 「等等,别想又偷亲我,你还没说说宅子里那几个女人是怎么回事,老娘的便宜可不是能随便让你白占的。」她挡住他俯下的唇,撒泼地推开。 清泉般的眸子一闪,他笑得深沉。 「家里来的,老太君抱养的义孙女,姓阮,名清影。」 阮清影,名字真好听。 「童养媳?」 他一讶,忽地爽朗大笑。 「你这小脑袋瓜到底装了什么,还真让你猜个正着,老太君确实有这个意思。」 倒是贴切的说法,童养媳,他只知道是家里为他备下的媳妇,怕他如双亲一样早年遭遇不幸,先准备着好留下香火,不让大房断嗣。 「那你呢?」安玺玉往他腰肉上一掐,略表「心意」。 眼中的笑意薄了几分。 「你看我在这里就晓得了,我是逃出来的,过多的关怀和期望我承受不了。」 他没说的是每个人都希望他成器,延续祖上的荣光,认定学医没出息,三教九流都得一视同仁诊治,有损身份。 他们要求他成为人上人,不能有一丝懈怠,得允文允武,做个在北虞国威风八面的护国栋梁。 她呢?你就没有一丝丝喜欢?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最令人痛恨了。 她想到喻可柔,装得可怜兮兮的做作女。 「吃味了?」他含笑。 「我讨厌三心二意的男人。」一撇头,她不看他。 巫青墨失笑地捧起她的小脸,让她只能看他。 「我们没有一起长大,十岁前我跟着师父学医,之后老太君不让学将我带回,那时我看谁都不顺眼,更何况是小我七岁的小丫头,她肥嘟嘟的身子一走近我便把她推倒,由着她放声大哭。」 「然后呢?」明明有戏嘛!还唬她,一段感情不就是从打打闹闹开始。 「她越缠我,我越想逃,所以六年后我就逃了,那时她才九岁。」连妹妹都构不上,比陌生人亲近一些些。 「这几年你没回去过?」能逃到哪去,真要捉人,人家有的是法子。 他语气带了点怅然。 「过年过节总会回去一趟,老太君说我敢不回府让她瞧上几眼,她宁可打断我的腿也不让我过得逍遥。」 「老人家疼孙嘛!你真好命。」她说得有点酸,见了亲人不等于见到「她」。 「我对清影没有男女之情,看到她不会想亲她、抱她,对她没有任何遐思,唯有你让我思思念念,你是我的药,也是我的毒,融入我骨血里,生死难离。」 「……巫大夫,你医术是神仙级,治治我吧!我好像被妖孽蛊惑了,命在旦夕。」她伸出粉嫩细腕,让他诊诊脉。 他笑着握住藕白小手,怜宠万分。 「病入膏肓,无药可救,赶紧把嫁妆准备好,我娶你过门,好歹我是大夫,能拖个一时半刻。」 「呿!老说没建树的话,本人是有良田几百亩的小富婆,一人享福,一人清闲,何必眼巴巴地嫁人当老妈子,劳心劳力一辈子。」她还没把他的底摸清,说嫁就嫁太草率。 「嫁给我一样是安享清福的当家夫人,动动嘴皮子就有人服侍周全,茶来伸手,饭来张口,多惬意的美满生活。」娶妻盖新屋,看来他得把两人宅子中间的地买下来,盖座楼阁水榭相连的大庄园。 安玺玉懒洋洋的阖上眼,轻偎他怀中。 「再加把劲,你快说服我了。」 他笑声清悦。 「夜里有夫君暖脚,冬夜漫长不畏寒,晨起懒梳发,我有一双巧手为你挽髻画眉,春暖花间度,夏来同赏荷,樨桂迎秋香,雪中见冬梅,四季更迭,何等快意。」 「姓巫的,我头点了一半,心痒难耐想嫁人……」她像忽地想到什么而媚眼大睁,纤纤细指拎着他耳朵。 「说,你家里是做什么的?我怎么觉得心里闷得慌。」 他拿下拎耳的纤手,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神色中多了丝莫可奈何。 「镇国将军府,先父是镇国将军,亡母乃圣上胞妹玉莹公主。」 镇国将军、玉莹公主是爹娘,这……根本是扮猪吃老虎嘛!除了皇子皇孙,达官贵人外,还有谁家世比他显贵? 难怪他家的长辈急着替他订下媳妇,以光源氏方式从小养成,在他半大不小的年纪就备好房里人,省得日后为婚事忧心。 一开始是个家境普通但样貌招摇的大夫,偶有往来,虽有好感但持观望态度,先观察其为人不急着倾心。 而后来往密切了,小有意思便与之更进一步,这才发现他是金字招牌回春堂药铺的幕后东家,一下子由养得起老婆的小康之家跃升为金银满库的有钱人,让她很不是滋味的被比了下去。 安玺玉不是认钱做人的人,可是仍有些介怀。面对不比自己富有一点的人总是矮了一截,她调适了老半天才勉强接受有钱没有错,真爱万岁。 谁知峰回路转,好不容易两人感情才渐入佳境,朝「论及婚嫁」的目标迈进,突然间又冒出个养在深闺的童养媳,还有吓死人不偿命的显赫身分。 有钱又有势,还长着一张魅惑众生的妖孽脸,他还能再嚣张一点吗?全天下的好处全让他一人占尽了,这让人怎么活呀! 「……镇国将军是多大的官呀!官威能不能压死人?加上一个公主……唉!头好痛,为何我的命运如此乖舛,沾染上了不起的人物……」她不要了,还来得及吗? 一轮明月高挂夜空中,闪烁不停的繁星连成一条河,在暗夜的天空里明灭,似在传递着远方的消息。 第十六章 夜枭掠过低空,啸声嘶哑,虫鸣清晰可闻,夏日的晚风虽然有点暖意,但仍带着三分寒意,轻轻拂过晃动的树叶,洒落一地的月光银辉。 望着皎洁的十五圆月,从来不失眠的安玺玉居然也有睡不着的一天,她披着茜色织锦绣金边外袍站在窗边,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做。 感情事越想越纠结,明明是你情我愿的简单事却搞得复杂难解,越是想看破钻得越深,直往死胡同里钻。 想睡不能睡的烦闷让她更为暴躁,她推开门走出卧房,走向三人合抱粗的梨花树下,藉由微凉的风让自己的心平静,不再起伏不定。 莫名地,她想起刚到庄子时曾听闻过这里闹鬼,是有名的鬼屋,她不以为然,认定是以讹传讹,地处荒凉自是有诸多传闻,见怪不怪。 但是……她怎么感觉有人在看她,阴森森的…… 「……终于等到你了,你让我等了好久好久……」幽幽的女生响起,平得不像人声。 安玺玉拉拉衣袍,微颤了一下。 「冤有头、债有主,我不是害你的人,你要找对人报仇,千万不要看到人就当成仇家。」 说不怕还是有一点点小惊,毕竟是来无影、去无踪的无形物,多少要尊重。 「我不是找你报仇,是请你帮忙。」梨花树的枝桠间慢慢透出一团白雾,它飘飘落地,渐渐形成女子玲珑身形。 「帮忙?」她? 「我的碟仙。」她飘到大石边,幽然坐下。 「喔!碟仙……啊!你……你不会是那个……我们请出来的碟仙?」没那么巧吧!鬼界是相通的? 「鬼界并不相通,我是跟着你们来的,尚未归为的碟仙。」她声音很轻,似要飘走了。 哇!神了,连她心里想什么都晓得,不用开口……等一下,有语病。 「你说「我们」,怜儿、彦香、荞惜她们也来了吗?跟我同处一个时空?」安玺玉的语气是兴奋的。 面部模糊的碟仙微颔首。 「是的。」 「她们在哪里?我可以见她们吗?是不是和我一样变成另一个人?」她好想和好朋友见见面,分享穿越的心得。 她摇头。 「天机不可泄露,你们暂时不能碰面,除非先帮我完成一件事。」 「我看你也不知道吧!故意搞神秘耍弄人,鬼也不是无所不知,想要别人帮忙就要给点好处,要不然我干嘛帮你,把我们弄到这个鬼地方的债还没跟你算呢!」 她可是学会计的,锱铢必较,一分一毫都要算得清清楚楚。 碟仙女鬼一听到她的无赖说法,气呼呼地飘起,悬立在她面前。 「是你们要问姻缘的,我给了答案,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安玺玉一哂。 「你是指「穿越」,我们的缘分在这些作古的人身上?」 「没错,你们本来就会来到这个时空,与你们命定之人相遇,我是半仙半鬼的碟仙,法力不足,没法子带你们穿越,地震是个契机。」一切是天意,非她所为。 「那我的命定之人是谁?」一说完,她脑中浮现一张笑容温煦的脸。 碟仙不耐烦的回道:「已经知晓的事不用问我,浪费我的口水。」 「我们还能不能回去?」至少她满想念自来水、马桶和卫生棉,少了这些相当不便利。 「回去?!你还想回去那个累个半死、为老板做牛做马十几年也付不起一栋房子头期款的年代?」碟仙尖声反问。 「呃,你用不着这么激动嘛!问问而已,心里总要有个底,预留后路嘛。」留有留的做法,回得去也要预做准备,有些人、有些事不能说丢就丢。 「有什么底,等着嫁人就好,你是一世好命,穿来享福的,别要求太多,不然福气会变薄。」当她是神呀!还能把她们送回去。 一听到福气会变薄,安玺玉就紧张了。 「女鬼大仙,你要我帮什么忙,能力范围以内我一定帮。」 割肉取血什么的就算了,她怕痛,也没有佛祖割肉喂鹰的大爱精神,她是平凡的小资女,只做平凡事。 「是碟仙,不要叫我女鬼,还有,我要你帮的忙是找一面镜子。」碟仙的脾气不好,被她惹出火气。 「镜子?!」鬼也能照镜? 「对,「回天古镜」,水磨鎏金铜镜,人面大小,镜框是铜铸九天飞凤,记住了,要帮我找到。」她特意叮嘱,唯恐她听过即忘。 「那我怎么拿给你?」大叫三声芝麻开门吗?还是直接喊「鬼来也」? 似听见她的内心想法,碟仙不快的一哼,「我自会来取,哪天发现镜子不见了,便是我来过了。」 原来碟仙是做贼的。 「那……」 安玺玉还想问好朋友们的去处,女子形态的碟仙忽地化为白雾状,慢慢朝屋顶飘去。 「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我走了,你也去寻你的姻缘吧!」幽幽的声音渐远,消散在风中。 寻我的姻缘? 听完女鬼的话,安玺玉更睡不着了,满脑子想着她不是唯一一个,她最好的朋友们全来了,她们过得好不好、需不需要帮助,还有见到面的一天吗? 头更痛了,一个头两个大,快要爆开了,她上哪找回天古镜,除非她长了狗鼻子。 「回天古镜……」 阴暗处走出一道白色身影,喃喃自语的安玺玉冷不防撞个正着,她吓了一跳往后 退,以为又撞鬼了,喉间发出不小的抽气声。 「小心!」一只手倏地揽住纤腰,拉回差点跌倒的佳人。 「……人吓人会吓死人,娶不到我就吓死我是你的恶趣味吗?想和我做一对鬼夫妻?」她若死不瞑目,一定找他来做伴。 银辉轻洒,月明星稀,夜色中逸出轻笑。 「玉儿,你迫不及待要与我同生共死,生不同时死同穴,让我十分欣慰。」 她轻啐一声「妖孽」。 「你半夜不睡装鬼吓人呀!把我吓得半死你就得意了。」 「可惜没吓晕你,否则……」他牙齿白得特别醒目,像夜里躲在暗处的野兽。 「否则怎样?」他还能吃了她不成。 巫青墨微微倾身,对着贝耳呼气。 「扛进屋里剥光你衣物为所欲为,一夜春宵不停歇,彻底把你变成我的。」 「你……你下流……」她红了脸颊,耳根发烫,急促地想退开,但他一双大掌牢牢扣住她细腰,让她退不得,反跌入他怀中。 「闺房事不下流,你不也期待得很?」瞧她的唇不点而朱,嫩颊泛红,教他情难自禁。 像个偷腥的登徒子,他贪心地低头一尝梅蕊芬芳,吮吸嫩唇,含吞天妹甘津,直到她快喘不过气来。 「我……我还没嫁给你……」她微喘,羞恼地横睇他一眼。 「迟早的事,你以为在我爱上你之后,我会让你嫁给别人?」说完,他狠狠地吻她,几乎吻痛了她,她今生只能是他的,绝不罢手。 安玺玉眸光微抬,以指抚过他眉眼。 「所谓迟早仍有变数,不一定是你,别忘了你宅子里还有家里人安排的美娇娘,我的心很小,容不下第三人。」 他淡笑。 「玉儿,这事不会令你为难,我自有解决之道,你信我。」 「等你做到再说,我一向不相信男人的花言巧语,言语会骗人,把女人的心掏空。」她只看事实,空口白话最不实际。 这女人实在是……精明得教人又爱又恨。 「你刚在和谁讲话,似乎聊得挺久?」 「你瞧见了那只……呃,那个人?」那她们之间的对话他又听见多少? 安玺玉小有不安,略带紧张的看着他,她虽没做什么坏事,可心虚得很,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太过离奇了,她想解释也解释不清楚,自个儿也是懵懵懂懂,还在适应中。 「我只看见你一个人对空自言自语,还提到回天古镜。」巫青墨的神情高深莫测,好似知道了什么却不愿明说。 「你晓得回天古镜的下落?」她两眼一亮,问得积极。 他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望着她笑。 「等你嫁给我的那一天,我会告诉你。」 「妖孽,你在耍我是不是?」她瞪着他,一脸不甘心,被人吊胃口的感觉,真、讨、厌。 「叫声夫君来听听,说不定我就想起来了。」她常说他狡猾,他总要名副其实一回。 「你休想。」她的便宜没那么好占。 巫青墨把视线往下移,停在她衣襟微敞的酥胸上,黑眸骤地火热起来。 「安夫人问我新房缺什么,叫我开出单子她会备齐,你说我该填上什么?」 「哼!你灌了什么迷汤,把我娘也收买了,她急着给我找夫家,我可不急着嫁,一张空白清单你慢慢填,三、五年时间够你填满。」二嫁就找不到好男人吗? 安家的娘怕她再嫁的身分找不到好夫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有好对象就赶着要嫁女儿。 「我只缺一个新娘,把你送过来就圆满了。」他什么也不缺,就少个嘘寒问暖的可人儿。 饶是来自现代的安玺玉,听到这样直白的情话也难免满脸通红,扬高的嘴角漾满羞笑。 「不嫁你好像是我的损失,你说玉夫人改成巫夫人可动听?」 他一怔,俊颜随即绽开宛如牡丹花开的惊喜笑容,脸上的欢喜藏不住。 「好听,没有人比你更适合。」 瞧他生怕碰碎她似的小心轻抚,她反而笑开了。 「傻瓜,娶个嫁过一次的女人有什么好高兴,人家准会笑你傻,璀璨明珠嫌扎手,非要石头里翻找。」 「因为我不爱明珠,只爱安家美玉,最明璨的羊脂白玉就藏在石头里。」而他相中了这块雪艳璞玉。 不悔。 「前头可是玉夫人,请留步。」 莫非定律又发威了,明明不想碰见的人,偏偏又在不可能遇见的地方碰上,冤家路窄,美人相忌,反而是一团糟的孽缘。 在丫鬟桃红陪同下采着野果的安玺玉暗叹了口气,侧身一睨,远远走来的女子杏目桃腮,娉娉婷婷,柳腰纤细,吹弹可破的肌肤,弱不胜衣的娇柔样,任谁瞧了都会心怜三分。 再一瞧女子身后同样出色、面容姣好的四名薄衫侍女,她又想叹息了。 瞧瞧人家的阵容多坚强,谈判的歧视多威武啊,光在人数上就占尽优势,无须摆出盛气凌人的架势就能吓跑一票胆小之人。 反观自己,真寒酸呀!主仆二人,势单力薄,手上还提着装浆果的竹篮子,脚蹬不怕脏、耐穿的软布靴,衣服是最普通的秋杏色衣裙,和富贵人家的华丽打扮一比,真是贻笑大方。 幸好她胜在脸皮厚,见过一点世面,「谈判」的场面还算镇得住,千金小姐的排场吓不了她,毕竟她可是握有主场优势的人。 「哪来的如花美姑娘,是来访友还是探亲?我们这小地方没什么好风景能留人,小心别弄脏了你的百花裙,这地挑人污呢!」哎呀!手滑,这流浆的果实怎么飞到人家素洁的裙上。 「放肆,我家小姐是你能恣意轻慢的吗?」一名翠衫侍女沉着脸冷声喝斥。 第十七章 放四?她还放五呢!当她是被吓大的不成,大喝一声便会惊得双膝落地,大喊「小姐饶命」吗?啐!说她狗仗人势还羞辱了狗。 安玺玉气定神闲,不怒反笑得愉快,眼角弯弯,唇上扬,在桃花手中的篮子挑选较成熟的野果,一口一口吃得随兴。 有戏看为什么不看,她有点闲得发慌,人家肯粉墨登场演出好戏,她理应跷脚喝茶捧捧场,免得辜负别人的好意。 「秋绢退下,不得对玉姊姊无礼。」阮清影软声轻斥,在侍女的搀扶下莲步轻移。 「玉姊姊有礼了,侍女管教不当,让你笑话。」 「别,别叫我姊姊,市井小民高攀不起,我这人满惜命的,怕折寿,把你的多礼收回去。有句话说得好,礼多人必怪,你不来害我就阿弥陀佛了,我也省得担心受怕。」她把丑话说在前头。 「玉姊姊说笑了,出门在外多有不便,若有叨扰请多见谅,清影仍有许多不足之处。」她福了福身,行事举止在在表现出进退有方的大家风范。 「哎呀!你说的叨扰不就是指赖在我庄子上的妖孽,有本身你把他拎回去,干么装模作样地来我面前炫耀,左一句玉姊姊,右一句玉姊姊,你恶不恶呀?我们很熟吗?」 要嘛,直接摊牌,叫她滚远点,别抢她的男人,小三退散,正宫娘娘来了,这才是真气魄,受人景仰。 不然也泪眼汪汪,两管鼻涕往下流,跪地叩首地请人高抬贵手,高价回报还夫情,用苦肉计博取同情才行。 她安玺玉最受不了的是笑里藏刀,明明是来逼退情敌却装出大度,用本身的优势令人自惭形秽,虽不出半句恶语,但无形的软刃更伤人,直教人重伤倒地,未战先败。 「玉姊姊……」 她赶紧挥挥手,像要挥走脏物似的。 「请叫我玉夫人,别来攀亲带戚,即便我家门槛不够高。」 一再遭受打击,阮清影仍不改脸色的柔声说:「玉夫人的洒脱令人佩服,清影自叹不如,还望夫人不吝赐教……」 「说、重、点。」客套话就免了,短命的人等不到她说完所有话。 她一哂,「老太君对青墨哥哥期望甚高,他是潜龙在渊,不会久居民间,希望玉夫人能劝他回归本分,勿让老太君为他愁白了满头银丝。」 「然后呢 ?」话说一半总还有下文。 「然后?」什么意思? 「回去干什么,娶你为妻再生一堆小妖孽?这才是你来的目的吧!明明想嫁人想疯了还搬出什么老太君,最好你敢当我的面发誓此生此世绝不嫁巫青墨,否则一家老少死无全尸,子子孙孙为奴为娼,你敢吗?阮小姐!」想来给她下马威还早得很,她不吃这一套。 「你……」阮清影脸色微变,妍丽花颜蒙上一层惊色。她没想过这位玉夫人胆敢出言不逊,不留半丝颜面。 「休得无礼!你知不知道我家小姐是何许人也,巫少爷又是什么人,他们的出身不是你这市井小民能高攀得起的。」侍女秋绢代主扬威,怒斥安玺玉没有见识。 「哟,不就是将军府嘛!你家的巫少爷可是很不屑,至于你家小姐嘛!说穿了不过是寄人篱下,沾了点将军府的光,怎么,大宅里住久了就自以为是将军府的千金?要是他不娶你,你什么也不是,充其量是吃白食的。」 她多年的职场经验可不是盖的,老鸟她惹不起,但训起菜鸟可是头头是道,训得让人连头都抬不起来,哭着跑到楼梯口抹泪。 阮家小姐太生嫩了,不是她的对手,她骂人的词汇可是一大串,绝对让对手痛不欲生。 「你……你为什么晓得……」不到最后关头她并不想说出「将军府」三个字,没想到失了先机。 「当然是你的青墨哥哥在我们喁喁私语时提起的,他说他都被你逼得离家出走了,你还不肯放过他,非要他无家可归、流落异乡,当个只能替人看病才能糊口的小大夫。」当时他敢不说清楚,她就用扫把扫他出门。 开玩笑,对于婚嫁的对象她总要打探清楚,盲婚哑嫁绝对不行。 「什么?!」阮清影柔弱的身子微晃了下,不敢相信她的百般委屈竟成了别人口中的恶毒。 「鸠占鹊巢的滋味如何?老太君一定非常思念孙子吧!可是你待在将军府,妖孽……不,我是说巫大夫哪肯回去,分明是你阻碍了祖孙俩的团聚。」想找她麻烦就先让她刮去一层皮吧! 「不……不是这样的,老太君要我陪她……」阮清影想为自己辩解,这全是老太君的安排。 安玺玉很不厚道地欺负「小女生」,以她原本二十五岁高龄,猛下重药。 「孙子和你,你问问老太君要谁,还有你要不要试试离开将军府,从此不再出现?我想你一走他便会回家,毕竟他才是将军府的主人。」 「……我……我不要,老太君允了我,她要我等青墨哥哥,他不会不要我,你骗我,我等了他很久很久……」绝非如她所言,青墨哥哥离家是为习医,不是被逼走的,所以他迟早会回来。 「你在自欺欺人吧!不然你何必找上我,想用官家千金的身分逼我离开?还是老话一句,你不该找我,若是对自己深具信心,就自个儿来把男人抢回去,还是,为难我是你的本事?」男人要犯贱,十头牛也拉不回,事情如何取决不在女人。 「我……」阮清影慌了,眼中流露出惶惶不安。 「玉儿,你可让我找着了,跟我回府,立刻。」 突如其来的男声充满霸气,一人骑在马上背光而来,俯视眼中的唯一。 「不会吧,连他也来凑热闹?」安玺玉小声呻 - 吟,脸上表情变了又变,似笑似无奈。 「听见我的话了吗?不要再让我说第二遍,我的耐性有限。」商别离霸道地说,她是他的妻,理应柔顺听从。 「你的耐性有限?」她哼了两声,用野果朝他座下的马一丢。 「商大少,你这人脑子生虫忘性大,我们已经和离了,不再是夫妻,你少大呼小叫,高高在上的命令我,老娘不屑端你家饭碗。」 和离?阮清影美目一闪,恍如看见一丝曙光。 面色一冷的商别离表情微带别扭。 「我反悔了,和离书不作数,你仍是我商别离的元配。」 「你反悔关我什么事,我手上那份和离书有你的指印,而且我也到衙门盖了官印,明文你、我再无夫妻关系。」有人把头发剃光了才说不剃吗?为时已晚。 「大不了,我再娶你一次。」他翻身下马,以施恩的口气说,想拉她上马。 安玺玉一闪,避开他的手。 「你想娶我就得嫁?这般天真的想法打哪来,夫人我的行情好,抢手得很,求亲的男人排到城门口了,不信你问问这位阮小姐,她还来劝我别和她抢男人。」 几名衣饰精美的女子站在一旁他不是没瞧见,商别离不带情绪地瞟了一眼,对于无关紧要的人他一向不上心,大略一瞟便掠过。 因安玺玉的特意提起,他才漠然地多看两眼。却不以为然的轻哼,说了一句,「美则美矣,灵慧不足。」 灵慧不足,是说阮清影不够聪明吗?安玺玉差点因他这句话而笑出声,他干嘛直言,让人没面子。 「玉夫人说错了,清影的意思是希望玉夫人不要阻碍青墨哥哥的前途,毕竟你是有过夫婿的人,对青墨哥哥的名声总是不好。」她是不完整、有瑕疵的下堂妇,将军府断无接纳之意。 「她口中的青墨哥哥指的是巫青墨?」商别离眉头一皱,听到妄想夺妻之人的名字就浑身不痛快。 娇笑声一起。 「真巧是不是,你有个可柔表妹,他呢,多了个甩不掉的小媳妇,我就倒霉了,两个想娶我的男人都「使君有妇」,教我想嫁都嫁不得。」 「我还没娶可柔,她不是你的问题。」 「清影不是我的小媳妇,我想娶的人只有你。」 一沉厚,一温润,两道男子嗓音同时响起。 「青墨哥哥……」阮清影欣喜地走上前,想在第一时间站到他身边,但是—— 一身白色儒袍的巫青墨避开阮清影的碰触,在她快步走到身侧前大步一跨,越过她走向凤眸眯笑的恶女,之后大掌顺势往养出肉感的小蛮腰一放。 瞬间,好几道视线盯着他的手,四周气流微微凝滞,有哀怨,有杀气,还有一丝莞尔,他出现的时机太微妙了,正好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安玺玉看戏似的笑说:「哎呀!真要为难了,两男两女如何是好,要拆成两对配成双呢?还是四人走四方,各自散了……」唉!她怎么觉得自个儿心肠有点黑,将人当棋盘上的棋子耍着玩。 「我要跟着青墨哥哥,我们是一起的。」阮清影想牵巫青墨的手,却被他不着痕迹的闪开。 「玉儿是我的妻子,理应与我同路。」商别离不理会别人眼光,照样自以为是的想带走离缘妻。 可惜他连前妻的衣角也没碰到,某个妒性重的男人巧妙地往前一站,将两人隔开,堂而皇之地以行动彰显谁和谁才是一对,其他闲杂人等介入不得。 「玉儿,红浆果生性偏寒,对女子有损,可食,但不宜食多。」妖孽毕竟是妖孽,风采迷人地扬唇一笑,就着安玺玉的手咬向她手中浆果,明艳唇瓣落下,轻巧咬住多汁果实。 那宛如画一般的动作,美得令人震撼,没有人不看傻眼,屏气地瞪着他的一举一动。 唯一不受影响的例外是看透妖孽本性的安玺玉,她趁每人注意的时候朝他身上一掐,警告他少作孽。 「巫大夫的医术卓越,能悬丝诊脉,小女子见识浅薄,怕要辜负你的好意了,我以「无子」下堂,这辈子注定无子嗣了。」她垂眉低目,故作哀伤,玉手一拎,拿了颗野生浆果往嘴里放。 「无子」是个笑话,知情的人都晓得她在指桑骂槐,故意拿出来说嘴,巫青墨笑得春风得意,满目生光,商别离则是一脸尴尬,独吞苦水,笑得比哭难看。 唯独不知情的阮清影面泛喜色,以怜悯的语气轻启樱唇。 「原来你不能生育,真可怜。」 「可怜?」安玺玉笑睨她。 「可是你的青墨哥哥喜欢我,他想娶的人也是我,就算我生不出来他也甘愿绝嗣,你说我哪里可怜了?」 「青墨哥哥,你不能糊涂……」她眼泛泪光,想要女子的柔情留住他的目光。 「清影,你很好,是个才貌双全的好女孩,但是我要的是玉儿,她才是我心中独一无二的美好,错过她,我的心会荒芜一片。」巫青墨当她的面执起心爱女子的手,深情相望。 「青墨哥哥……」他怎能无视她多年的深情,狠狠捏碎她的心! 「放开她,巫青墨,她不属于你!安玉儿,你给我过来,你的任性举动该停止了,我答应你不娶喻可柔,我的妻子只有你一人。」将她介意的事排除,她不会再和他斗气了吧! 第十八章 不娶她? 乘着马车偷偷跟在表哥身后,偷看他和谁碰面的喻可柔心都碎了。先前听见下人说起他仍留恋下堂妻,多次前去探访,所以一见他骑马出门她便悄悄的跟着,想证实传言的真假,接过传言是真的,他不仅心有牵挂,还想重新接纳安玉儿,为了无缘妻宁可舍弃她,将对她的承诺抛却脑后。 姑姑说得没错,要让两人之间再无复合可能,必须狠下心使出非常手段,快刀斩乱麻地斩断一切,那件事就势在必行。 喻可柔死命地捏紧手心,一小截药包的黄纸从指缝间透出。 「青墨哥哥,真的是我逼走你吗?」 玉夫人的声音就像一张张开的网,不论她走到哪里都逃不开一条一条交错的细线,在心底形成阴影,令她始终忘不了对方曾说过的每一句话。 那是谴责,更是怪罪,针一般地扎入她心口,又深又重,扎得她想哭,想大吼,想辩解,想……她什么也不敢想,只任由那痛深入骨髓。 她从没想过青墨哥哥为什么不肯回将军府。 她一直觉得那是他的家,他的归处,不管他走多远,游子的心总渴望回家,重回到充满回忆的地方。 但是玉夫人的一番话点出她不曾真正地了解过他,只一味地以自己的想加诸于他,认定她要什么、想什么,所思所想皆与他一致,所以他们是佳偶天成,任谁也拆散不了,她只需温顺地等着他来迎娶。 可是事实上真是这样吗? 阮清影的眼眶是红的,她哭了一下午想找寻答案,但除了心乱如麻外,她找不到自己哪里错了,她从小就知道自己会跟着青墨哥哥一生一世,他是她的良人、她的依靠、她一辈子的归宿,深爱一个人何错之有? 所以她要问清楚,不让痴心爱恋变成空。 「你拦下我就为了这不值得一提的小事?」巫青墨的神色不若往日的温润,甚至有些冷淡。 「对你来说是小事,可是却是我心里的一根刺,它扎得很深很痛,不拔出来我会更痛。」她绝不像玉夫人所说的鸠占鹊巢,她不是。 老太君喜欢她,对她有恩,收她为义孙女,让她学画学琴,熟读诗词,教她如何成为一位受人喜爱的大家闺秀,谈吐有物,进退大方。 这所有的安排只为一个人,一个令她一眼倾心的白衣少年,他的绝尘丰姿让她深深倾倒,甘愿一生等候。 「作茧自缚罢了,每个人都有过不了的坎,无论是你或是将军府,都不是我想要背负的责任。」太过沉重了,他的人生不该活在别人的期待中。 明知他的回答会伤人,但是没料到会这么痛,阮清影娇躯微微一晃,「如果我离开将军府,荆钗布裙地跟着你……」 他果决地截断她的话。 「世上没有如果,发生的事不会改变,打从我离家的那一刻你就该明白我的决定,清影你是个聪明人,有些事即使不需说明也心知肚明,你等的是什么自己很清楚。」 「可是老太君的意愿我不能违抗,她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你着想,你怎忍心令老太君失望,罔顾她的期盼?」她慌了,盼抬出老太君,能将他留在身边。 「那我的愿望呢?谁又替我着想过?你们想的全是你们要的,有谁来问过我要什么?」将军府的声望、因母亲而来的皇恩,这些不该由他一个人承担。 他的母亲身体孱弱,生下他不久便香消玉殒,他也因母体的虚弱几乎活不了,太医束手无策,眼睁睁看他弱小身躯渐无气息。 是他游走四方的师父救下他,未满周岁便带在身边,一边调理他先天不足的身子,一边传授救人的医术,整整十年在外游历,直到老太君以思孙名义命人将他带回将军府。 之前,他和师父一个城镇走过一个城镇,医治一个又一个的病患,有的痊愈了,有的病重不治,他用双眼去看,用心去感受,发现人不管怎么过一生,终究得一死。 在外十年,长了见识,眼界变宽了,他的心也大了,这是老太君不愿了解的一面,总以为他在外头受苦,吃不饱,穿不暖,受尽折磨,非要接回将军府看护才是福气,殊不知他乐在其中。 当一个人的心野了,习惯外面的海阔天空、自在畅快,却突然被困在高墙大院内,面对你争我夺、算计陷害,那不是福分,而是一种迫害。 在忍耐了六年,他确信这并非他要走的路,于是趁着老太君寿辰那一天大摇大摆地走出府门,不曾回头,走得决然。 「我的人生我要自己过,不是你,不是老太君,没有人可以代替我活一遍,那是为人的尊严。」若是他从未走出去看看这花花世界,也许就由人摆布。 阮清影抖着唇,发白的指尖紧揪裙带。 「青墨哥哥怨……怨我吗?」 非笑非怨的扬唇,清雅脸庞透着一股妖异之色。 「这世上令我分心的事繁多,但你不在其中。」 怨她何用,不过是痴傻的棋子,由富贵、权势豢养而成的棋子,不过,在不知真心为何物的权贵中,她算是可取的。 「不在其中……」她先是迷惘,继而明白其意,霎时脸白得毫无血色。 「因为是无甘紧要的人吗,所以你从不放在心上。」 他的笑很淡,却带了点残酷。 「看在老太君养育你多年的份上,我不想令你太难堪,有些事说破了并无意义。」 他能给她保留一丝颜面,但她该明白,今生他绝不会娶她为妻。 「为什么不是我?我爱你那么深,等了你那么久,为什么你的选择不是我?我自认样样不输人,足以匹配你……」她像在喃喃自语,又似不甘心败得毫无道理,固执寻求令她心死的解答。 「感情事半点不由人,没有谁好谁坏,只在于心动与否,一眼瞬间,一旦心动了,便再无回头的沉沦,至死方休。」一想到那明媚身影,他眸光放柔了,浓情似夏日阳光,洒落一身。 「一眼瞬间……」不,不是这样,这是不对的,他被妖女施咒了,误入歧途。 「她是被休离的下堂妻,老太君不会接纳她,你们不可能在一起,门不当户不对,她进不了将军府大门。」 对,地位,权贵世家讲究的是门户,除了身家清白,还要有一定的显贵家世,若是一般寻常百姓的闺女,最多只能是妾,连侧室的位置也坐不上,何况是嫁过一次的女人,想入门更是难上加难。 思及此,阮清影全身放松地一笑,焦虑的心终于可以放下。她知道,光是门第一事玉夫人就过不了关,世俗眼光利如剑,所以他断不可能去玉夫人为妻! 可惜她还是放松得太快了,把别人想得和她一样肤浅,贪恋权势和富贵,巫青墨连将军府都割舍了,岂会在意外界的评论。 「她当得了我巫青墨的妻子即可,将军府与她何干?她顶着的是巫夫人之名而非将军夫人,我认了她,她就是我结发一生的妻子。」多余的称谓只是累赘,她和他都不需要,求的是厮守一生。 闻言,她大惊。 「可是她无法生育,不能给你一儿半女,她不适合……」 巫青墨冷眸一凝,笑着没有温度。 「那又如何,难道我就爱不得她,得将她从我身边驱离?」 以为她是聪明之人,没想到仍是高估了。 「青墨哥哥你……」非玉夫人不可吗? 像是做了什么决定,阮清影咬了咬下唇,轻轻褪下衣衫,决心奋力一搏,想挽回劣势。 「要了我吧,青墨哥哥,她能给你的我也能,至少我是干净的,只属于你一人,不曾被其他男人碰过。」 她唯一的优势是完璧之身。 静默的看着她尽褪衫裙,只着一件肚兜和素白亵裤,巫青墨走向她,但是他做的不是拥她入怀,而是一脚踢开药室的门,让外头走过的伙计都瞧见她衣衫不整的模样,大喝一声,「滚——」 「啊!你……你做什么?」她尖叫地拾起衣衫,紧抱在胸前,遮掩一身春光。 「我若是要你,不需要你主动你已是我的女人,玉儿没说错,老太君的强求的确是我出走的原因之一,而你确实是我不愿归府的主因,因为有你在,那个将军府不是我的家,而是你的私宅。 你连我房里的摆设都要插手,处处沾染上你的影子,一个大男人的卧房居然摆满女子的事物,你教我怎么住得下去?因为你,逼得我有家却回不得。」 「我有家却回不得」多重的一句话,震得阮清影站都站不稳,颓然地跌坐在地,眼神茫然地盯着发颤的双手,泪光隐隐浮动。 她以为他们会是夫妻,他回校后她亲手布置的一切,每当想念他的时候,她便到他屋里坐一会,有时是看看杂书,有时是拿块缎布在里头绣花,有时就只是发呆,抚着他睡过的床、用过的物品,想着他在屋内走动的模样。 不知不觉中她落下不少东西,玉梳搁在床头边,镜子忘了取走,心爱的珠链掉在案上,绣好花样的帕子整齐地放在枕头上,好让他一回府便一眼瞧见,披着的外衣一时无处收放便放入衣柜里,脂粉盒随手搁放矮凳上…… 那是她在意他的表现,她要他回来便看见她的心意,让他明了他的人虽然不在,仍有她时时照拂,关心他的起居。 可笑的是,她一心一意的付出竟是他一去不回的原因。他不要变动,不要任何人未经允许任意进出他的居所,他要不受打扰的空间,远离脂粉香,她不厌其烦的关注被视为骚扰,她的一切让他没法自在地做他自己。 呵呵呵……原来她做什么都是错的,自作主张、自以为是、自己误自己,他要的就是她什么也不做,留给他一处宁静之地。 她的确笨得可以,直到现在才明白,不是她做了什么,而是他不要她做,他一再用行动告诉她,她却懵懂无知,一味地重复相同的错误。 「弄壁,命人将小姐的行李收拾好,今日就送她返回京城。」她不能留下,他的容忍到此为止。 在门外偷看的小厮什么也没瞧见,反而被自家主子逮个正着,讪讪地直搓后脑勺,不敢多看一眼地背过身,赶忙按主子的交代办事。 一 听到青墨哥哥要送她回京,阮清影的泪水顿止,慌乱地爬到他脚旁。 「我不走,我要留下来陪你。」 他不看她,冷言如韧的刺向她,「你不走,莫非要逼我走?将军府已经让给你了,你还要逼我走到哪里?」 「我……我退让,你要我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不赶我走,我什么都肯。」她没有退路了,除了他,她一无所有。 巫青墨的眼中流露出冻人冷意。 「那就去把那一捆药草抱进药室,一片一片地切成片,堆满一箩筐才能停。」 「那些药草……」她看了一眼比她腰粗的一大捆药草,刺鼻的腥臭味令她眉头一拧,嫌恶地娇声拒绝。 第十九章 「我不行,太重了,我搬不动,我可以替你煮菜焚香、弹琴解闷……」 「玉儿做得到,而且游刃有余,跟她一比,你跟废物有何两样?在正事上帮不了我,只会拖累我,你果然是一个被养废了的千金小姐,路边乞讨的乞丐都比你有用多了。」他目露憎恶神色,似在瞧一只怎么捏不死的虫子般。他也不想如此残忍,但若对她仁慈只是害她,唯有狠下心,她才能早日放弃不属于她的奢望。 又提到玉夫人,又说她不如人,还将她这朵将军府养出的娇花与叫花子相提并论……阮清影眼底的泪再度夺眶而出,什么也不顾地抱住他大腿。 「我愿意和她共事一夫,同日入门同为大,不分长幼,服侍你左右。」 面对她的一再纠缠,他的耐性告罄,眸光冷硬,决定在今日做个了断,让老太君和她彻底死心。 「知道我为什么不爱你吗?因为你既愚且蠢,脑子迂腐,心被狭隘的闺训束缚,一只飞不远的金丝雀怎能配日行千里的鸿雁,你在羞辱你自己,也让我感到耻辱。」 一说完,他扬腿一抽,让娇弱的阮清影抱了个空,她扑倒在地,手中的衣衫凌乱一散,露出雪白的背和呼之欲出的嫩腴双峰。 但是他没多瞧一眼,迳自走出药室,虽掩上了门,但仍有旁人觑到投怀送抱不成,反遭人嫌弃的她。 人的嘴是一把利剑,她今日的所作所为将令她由云端跌落,在众人渲染下,她的名声恐将大败,传到京里权贵耳中已是寡廉鲜耻,再无一名世家子弟愿与之结亲,富贵荣华转眼成空。 临走前,他扬声道:「方武,到玉夫人那走一趟,说我有事到西映城的药铺,今晚可能赶不回来,不用给我留饭。」该办的事总是要办,譬如采购下聘的礼品。 一名身形魁梧,似练家子的男子从生火的灶台前起身。 「是,少爷。」 一天来回有点赶,巫青墨上了马,扬鞭向尘土飞扬的黄土路奔去。 蓦地,他眼尖地瞧见树后头闪过一名女子的身影,身着浅绿色衣裙,神似被他送到金阳县的胭脂。 不过他不以为意,并未放在心上,以为是看错了,一名无所依靠的丫鬟怎有法子回得来,是他多想了。 马鸣嘶嘶,扬蹄踏尘,负着他扬长而去。 「咦,天气怎么变热了?」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盛夏的暑气虽然闷热,可是到了傍晚夜风一送便会降低许多,即使再热也热不过白天,此刻她却浑身发热,汗流浃背,有如置身在火炉之中。 她请兄长移植的花木有丈高,树叶成荫遮蔽了大半热气,就算无风也微生凉意,让她在炎炎夏日里也能睡上个好眠。 外头也明明有风,而且还不小,透过窗户吹向她有些许降温效果,感觉没那么热。 她却仍觉得热,那股热是由内而外,她感觉体内有着不明原因的火狂烧着,热得她口干舌燥,全身陷入一种渴求不得的欲 - 望中。 安玺玉来自科技发达的现代,她很明白这不是发烧前的预兆,人难免会生病,例如牙疼、小感冒,那种身体的不适感她比谁都清楚,此刻除了热和下腹肿胀外,她感觉不到头晕目眩、恶心想吐的症状。 那么是「穿越」出了问题,这具软馥的躯体不受控制,开始造反了? 早知道该先问问碟仙女鬼有没有什么后遗症,这会儿她热得要命要怎么解决,难不成大半夜找个道士来贴符,驱魔降妖,好让大家知道她是穿来的,不是原本的安玉儿? 「……桃花,跳跳,给夫人我打桶水来,天热,我要泡泡水……」再不用冷水散热,她都快要烧起来了。 等了又等,门外毫无动静,不解的安玺玉打开门,想瞧瞧是怎么一回事,为何打桶水要打上大半天,连应个一声也没有。 平时桃花就住在她院落旁的小屋,她只要扬声一唤,一口茶还没喝下肚人已出现在她面前,她只需一个眼神,桃花便知道要做什么。 而原本和父母同住,从牛小妹改名牛跳跳的牛角丫头刚搬到前屋,平时喜欢腻着桃花做事,有时就在桃花的小屋住下,两人好得像亲姊妹一般,勤快、活泼、灵敏的她,有人在门口一喊,她在庄子后头都听得一清二楚。 如今两个人都没回应,四周静得有点吓人,除了偶尔的虫叫声外,居然听不见一丝人走动的声响。 「真是怪了,我有给她们做不完的活吗?睡得这么沉,累到连我高声喊人都起不了身?」实在不像那两人的行径,她们再累也事事以她为优先。 安玺玉跨出房门的脚又往回缩,喊不着人来的她只觉得身体越来越热,热得她两腿虚软,没力气多走两步,身上的衫子一件一件地脱。 脱到最后只剩下贴身的单衣,不习惯穿肚兜的她底下什么也没穿,顶多一件她改良过的花边小裤,再无旁物。 烛火轻摇,照出她引人遐思的玲珑身段,纤细柳腰,饱满丰乳,若隐若现的玉腿莹润匀称,美得玉石难比拟。 身体的热气无法散去,她不自觉地夹紧双腿,一下轻一下重的来回摩擦,湿滑的液 体由腿间淌出。 似乎有些明了,可是又难以理解,她的身体是未经人事的处子,怎会突然发情,发热的身子渴望男人的手来抚平。 「难道是我吃错了什么,补得太过,反而伤身子?」她第一个想到的是桃红到隔壁宅子取回的补药,众多药材搁在一块,若是取错一、两样不就糟糕了。 「很不舒服吗?夫人,要不要我来伺候你?」呵……这女人也有今日。 一道带着恶意的女声在寂静的夜里陡地响起,门从外面被推开,一双略旧的绣花鞋跨了进来,顺着绑脚碎花裤往上瞧,那是一张极其熟悉的面孔。 「胭脂?」 发上簪了一根银簪的胭脂笑得花枝乱颤,神情身为得意。 「夫人没想到会是我吧!受你照顾甚多,胭脂来回报你了。」 「你……你要干什么?」安玺玉瞧她神色不对,微喘的拾起散落在地的衣衫,一一穿上。 「别费事了,夫人,带回还不是得脱个精光,你热吧!奴婢给你倒杯水,你喝了会舒坦些。」她提着半满的茶壶,倒了满杯往前一送。 明知她不可能好心相待,可是热出一身汗的安玺玉实在难耐喉间干烧,一把抢了杯子过来就往嘴里灌——「啊!这是酒!」 本来已经够热了,酒一入喉满是辛辣味,还把她原本的灼热感受提升百倍,当下发出撩人的呻 - 吟声。 「是酒没错,更能催发药性,让人由里到外发浪,骚到不行,你是不是很想要个男人?」胭脂眼神阴狠。 「你对我下药?」安玺玉豁然明白,惊恐地睁大眼瞪着她。 「是又如何,你能不顾我的意愿送走我,我不能报答你一二吗?你和巫大夫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她只是想过好日子,当个小妾就心满意足了,为什么不肯成全她?他们绝对不知道她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活罪,连身子都不干净了。 「你为什么回来?」安玺玉在拖时间,想着该用什么方式向外求援。 胭脂狞笑。 「因为我不甘心,凭什么一个下堂妇却高高在上的占尽一切好处,而我不过出身差了点就得任人使唤,连想为自己争个名分也不允许?我不是跟你争,只是不要做奴才,给我机会,我也是个主子。」 「我没阻止你追求你想要的,别人给不给我也管不着,只是你拿我的俸银就不该期满我,利用我的信任满足你自己的私欲,换成是你,你能容许别人穿你的鞋、拿走你的衣服,反过来要你大度点还说反正鞋子、衣服都是给人用的,谁穿都一样吗?」她的不甘心只是籍口,只为了掩饰她未能如愿的私心。 「哼!教训人的话我听多了,别白费口舌。夫人,越来越难受了吧!瞧你一头汗,奴婢替你准备了大礼。」够她好好享用了。 一听有「大礼」,她心下骇然。 「桃红和跳跳呢?以及庄子里的其他人,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安玺玉的双眼被汗水弄糊了,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座火炉,手指拧得再重也感觉不到痛,仍用力掐自己的大腿,要自己撑住,别陷入任人摆布的疯狂境界。 「放心,他们睡得很熟,不会察觉到你屋里丝毫动静,就算你叫得再大声、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出现,他们的饭菜和你是分开的,所以下的药也不一样。」 因为曾在庄子待过,胭脂对所有人的作息和习惯都了如指掌,口味重的玉夫人通常有专为她准备的一份膳食,而其他人则在膳堂用餐。 她一看到巫青墨往西映城方向行去,又听见他交代方武今夜不归,她便知道下手的机会来了,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潜入,同时在不同的膳食下药。 「胭脂,你不想去金阳县就别去,我给你一笔银子,看要置屋买地,还是做小生意,人不能做错,错了就没有回头路。」淡淡的血染红了素白单衣,因为她掐得指甲陷入肉里。 胭脂忽地仰头大笑,眼眶里满是泪水。 「来不及了,夫人,我没有再一次的机会,是你害了我一生。」 因为满腔的不甘心她中途跳车,躲躲藏藏地找到一队商旅,佯称与主人走散落了单,欲往回走,想与之同行,以免单身女子受人欺凌。 为首的商号老板一口答允,让她以为真能顺利成行,谁知到了半夜友人爬山马车压住她手脚,以软布塞口硬要了她的身子,待完事后她才知是一脸和善的老板。 而他不是唯一一个,事后他竟和商队伙计一个个轮流狎玩她,直到她厥过去了才肯罢手。 一路走来七、八日,每一日皆是他们泄欲的对象,若非到了地头她自行逃出,恐怕他们还不会放过她,继续蹂躏她。 「何大、阿二,还不滚进来伺候夫人,瞧瞧这细皮嫩肉、唇红齿白的娇艳样,她这一整晚全是你们的,多费点劲让夫人满足啊。」她拿了人家银两,总要把这事儿办好。 「胭脂,你……」 一个方头大耳,肥硕如猪,一个小头锐面,身瘦如猴,皆满脸猥琐一边抹口水,一边解着裤腰带,淫笑着走进。 惊白了脸的安玺玉只能往床里缩,不让他们的手碰到身体分毫,可是她又控制不住想靠过去的欲念,欲拒还迎的模样更撩人,男人瞧了都快喷火了。 「夫人别怕,我何大会好好疼你,让你一夜快活,乐得直喊:「我不要,我不要,再来再来。」」啧!这双美腿多白嫩,若往他腰上一勾,肯定销魂。 「是呀!夫人,我叫阿二,我们兄弟俩是床上的好汉,包管教你欲仙欲死,飞到云端叫哥哥。」阿二淫秽地舔唇,两颗眼珠子直盯着她浑 圆胸脯。 第二十章 两人一个左一个右的走近闪躲不开的安玺玉,四只洗不干净的黑黝大手向她伸出,还发出恶心的下流笑声。 「……滚……滚开,不许碰我……我会杀……杀了你们……啊!好脏,把你的手拿开,我……嗯!不行……不能碰……」被碰到了,像蛇一样冰冷的手……死妖孽,你在哪里,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为什么不在?! 「哎呀!可真泼辣,差点踢到老子的命根子,阿二,你压住她的脚,我先上。」等老子奸了她,看她还敢不敢耍狠。 「为什么你先上?我也很急,快憋不住了,你让让……」他裤子一拉,露出丑陋的下身。 「不让,我是老大,该由我先尝鲜,你再忍一忍,很快就轮到你了。」何大把衣服也脱了,正要脱裤子。 「每次都是你先,也该换换我了,我们有一整夜的时间,谁都玩得到。」他推开何大,准备压上活色生香的美人。 两人你争我抢,互不相让,一旁看着的胭脂很不耐烦,朝他们大吼。 「一起上,还怕喂不饱你们两个?」都到了这节骨眼了还不赶快办事,磨磨蹭蹭的。 「我在上面。」阿二很急,退了一步。 「嗯!那我就不客气了,下面是我的了……」 何大的「了」还没说完,一道黑影风似的掠过,他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整个人已经飞过半间屋子,砰地一声撞上墙,刚往下一滑,脑子昏沉沉的,一样的碰撞声再度扬起,一个人形重物重重地压在他身上,这下把他撞晕了。 「你们竟敢碰她!」 一见到那清俊的面容,暗叫声糟的胭脂不做多想,飞快地想往屋外奔逃,但是她才跑了两步却发现跑不动,腿竟被硬生生地折断了。 钻心的剧痛随即而来,眼前几乎全黑的她痛得死去活来,既惊且惧地看着两截带血的骨头突出皮肉,双腿不自然地扭曲。 她以为自己已经够惨了,眼角不经意一瞄,何大、阿二的手臂软软地垂落,好像无骨一般,且两人胯间一摊血,已然少了一物。 「妖……妖孽,帮我,我快受不了了……」安玺玉呼救。她的身体快要爆开了,全身血液逆流。 原本要再补上一脚的巫青墨握拳快步回身,一手执起血迹斑斑的细腕诊脉。 「你中了 ‘合欢散’。」 她想笑却笑不出来,吐出的气是烫手的。 「是……是春药吧!」 「玉儿放心,我开副药……」他两眼充血,眼底有抹不去的杀意。 「来不及了,我现在就要你……」雪臂一揽,攀上他颈肩,红艳的唇吻上他的嘴巴。 美人送香唇何等快意,是男人都把持不住,巫青墨却只想杀人,吻着娇嫩丹唇却无一丝笑意,眼眸盈满心疼,他大掌抚着凝脂雪背,轻轻将她推开。 「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回来。」他拉起锦被覆盖住白嫩娇胴上,大步下床。 彷佛来自地府的恶鬼,巫青墨一手一个拉起胆敢侵犯他女人的恶徒头发,一路拖行,丢进柴房。 胭脂虽然是女人也没得到较好的待遇,同样被拖着和两个男人同囚一室,原本断了的腿因摩擦地面而伤得更严重,鲜血混着泥沙让伤口处惨不忍睹。 柴房上锁,困在了罪该万死的三人。 「玉儿,是我,把眼睛睁开,别再弄伤自己了,我在你身边……玉儿,我的玉儿……」待回到房里,他眼眶湿润地钻进被内,狠狠地抱住差点受辱的小女人。 「……妖孽,给我,我好难受,我……呜,快死了……」好热好热,全身着火了。 他笑着哽咽,轻轻吻上她胸口红蕊。 「你不会死,我是大夫,我会医好你。」 大手伸向她两腿间,早已湿成一片,他褪尽衣物,将自己深深埋入她体内,窄窒的她紧紧绞住他。 「痛……」安玺玉神色恍惚的呼痛。 「很快就不痛了,你放松点……」他试着退出一些,再狠快地撞进最深处。 月儿高挂树梢,无声静看人间儿女。 「我说亲家,亲家母,这是好事,天大的喜事,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小俩口有意复合、破镜重圆,我们该为他们高兴才是,历经种种波折还能在一起,将来一定会和和美美,百子千孙……」 相较商夫人笑逐颜开、满口好话的拉拢感情,安家的人可是个个臭着脸,满是不悦,看着她一张嘴巴开开阖阖地说着令人听不懂的话。 「这声亲家慢着喊,我们担当不起,你说的喜事我们可毫不知情,我看你回去睡饱些,别尽说梦话,破镜重圆,小心扎了手。」哼!这一脸笑得不怀好意,肯定没安好心。 「亲家母就别说气话了,两家人的交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何必为小儿女的事闹得不愉快,先前是我儿的不是,做得有点过分,所以我特意带着他前来道歉,好把我家的媳妇接回府,夫妻嘛!哪有不生口角的,闹过就算了,还真能结仇吗?」 商夫人笑得像只狐狸,眼睛眯成线,彷佛真的非常开心能再做亲家,诚意十足地给足了面子。 「是不是气话心知肚明,如今摆这阵仗是怎么回事,想硬逼着我们点头?真当我们安家的人好欺负,由着你们姓商的捏圆搓扁,把人耍得团团转。」真是欺人太甚了。 怪不得安夫人气氛,相信每个安家人都同样难掩怒意,恨不得按住商府人一阵好打,最好打得他们爹娘认不出儿。 一大早街上店家尚未开门做生意,卖早点的摊贩也寥寥无几,商府的家丁像府里死了人似的跑来猛敲他们安家大门,把一屋子的老老少少都吵醒了,大喊着:「出大事了,赶紧到洗花坞一趟。」 一提到安家的宝贝女儿,一群大男人哪有不紧张的,安老爷、安夫人急得衣服也没穿好,带着儿子们赶往女儿居处,唯恐脚程慢了真来不及,要出大事。 谁知一到洗花坞门口,就见一脸笑眯眯的商夫人,她连声向安夫人道喜,搞得大家一头雾水,不知喜从何来。 而后看见站在一旁的商别离,他身后是捧着大包小包的家丁十几名和一个两颊抹红的媒婆,这才晓得这番大张旗鼓是来下聘的,商府打算二娶下堂妇。 这不过分吗? 先前没差人来问一声,莫名其妙地把一家子人骗来,吓出安家人一身冷汗,如今就想赶鸭子上架急着下聘,全无顾及人家的意愿和想法,活似来抢亲的。 难怪安家人火大了,个个火气不小想揍人,他们安家的宝贝被商府说离就离、说聚就聚,置他们颜面于何地,简直是羞辱人。 「哎呀!亲家母言重了,我们也是真心诚意地想要玉儿这个媳妇,礼数周全的连聘礼都送上,半点也不敢马虎。」商夫人堆满笑地朝儿子一使眼神。 「离儿,还不向岳父、岳母请安。」 其实所谓的聘礼是先前苏管事上门索讨的三成卖粮银两,商夫人不甘心给,就把府里淘汰不用的花瓶、瓷器、营盘等物品包好装箱,以聘礼为由还给安玺玉,省得苏管事一天到晚在门口站岗,讨着要钱。 「小婿拜见岳父、岳母。」商别离难得压下霸气,拱手作揖。 「别拜,别拜,我们受不起,也无福消受。」安夫人和安老爷又闪又避,不受他一拜。 「岳父岳母,小婿之前做错了事,始终深感悔恨,今日斗胆前来请罪,望两位老人家能给小婿一个挽回的机会。」他说得真诚,令人动容。 「覆水难收的道理没听过吗?要是早有悔心怎会拖到现在才开口?我这女儿向来娇惯,受不得闲气,你的赔罪我收下,但婚事不必再提。」安老爷果决的拒绝,不让女儿再受一次活罪。 今时能以无子羞辱人,难保哪天不会另编罪名再伤人,他对商府的处事为人是彻底寒了心,能不往来就不往来,免得又生出一堆是非。 「小婿……」 商别离还想说出乞求原谅的话,并保证不另娶平妻纳妾,商夫人知子莫若母,一瞧见他一张口就知道他想说什么,连忙抢先一步出声。 「亲家母也别说得斩钉截铁,这件事成不成好歹要问过你家女儿,玉儿呢?怎么没瞧见人,不会还在睡吧?年轻就是贪睡,我去瞧瞧她起床了没。」她假意左顾右盼,装出疼惜小辈的样子,就要去唤人。 「等一下,那是我女儿的寝房,别乱闯呀!」安夫人急切地想拦可没拦住,跟在后头直追。 两位夫人一前一后地走向女子闺房,其他人见状也不知该做什么,只好也跟着走,一群人像粽子似的全挤在安玺玉的房门前。 这就是商夫人想要的结果,她满意地扬起唇,门不敲地往里闯—— 「玉儿呀,你爹娘和哥哥们都来了,我也来瞧你了,别贪懒了,快快起身相迎……」呵,好心要上场了。 她一只手正要拉开垂落的床幔,略带沙哑的温润嗓音先一步响起。 「玉儿现在不便见客,请各位先到大厅稍候,我们随后就到。」她累坏了,眼角还残留昨夜未干的泪水。 清润有礼的声音让商夫人惊愕,微怔了一下才想起此行的目的,尖锐的高喊,「哎呦!真是羞死人了,玉儿的房里怎么有男人,还躺在她床上……伤风败俗,伤风败俗哟!」 不论是谁,她的目的达到了。 「什么,我女儿床上有男人?!」安夫人虽然慢了一步,却把她的喳呼声听得一清二楚。 安家的男人和商别离都在门口,两位夫人的声音都不低,话教他们都听进耳朵里,每个人的表情各异,面面相觑。 商别离脸色比较难看,想冲进去大骂奸夫淫妇,他身体才一动,五个粗壮大汉已挡在他面前,表情凶恶不给进,几个哥哥们可是相当维护妹妹,不管她有没有做错事,先护短再说。 一会儿,两位夫人退了出来,一个是得意,一个是满脸微笑,真教人看糊涂了,这到底是好还是坏。 「我们这样算不算是被捉奸在床?」房内,醒了的安玺玉倦懒地翻个身,一身酸痛的她将小腿搁在男人的脚上。 巫青墨低笑,修润长指轻抚露在锦被外的雪润香肩。 「玉儿,你的名节毁了,这下子不嫁我都不成,所有人都晓得你私藏了个野男人。」 「哼!老娘不嫁还得罪你吗?看谁来逼婚。」她们那年代讲究速食爱情,今天老王,明天小李,谁会为喝牛奶而去养一头牛。 安玺玉的贞操观念很淡薄,不若古代女子传统,她愿意给是因为当下喜欢,两情缱倦缠绵,不因有过肌肤之亲而选择下嫁,除非她确定那是对的人。 不过她也明白就是他了,没得退货了,虽然她的思想是现代人,可身处的世界是对女性极不公平的父权社会,若只是被自家娘亲活逮还有转圜机会,偏偏多了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前婆婆,她抗婚的下场有可能是浸猪笼。 「外面那些人……」不用他出手,自有摇旗呐喊的帮手,准岳母大人绝对乐观其成。 一提到商、安两家她就垂头丧气提不起劲。 第二十一章 「我可以不出去吗?」 「你认为呢?」他取笑她的龟缩。 安玺玉不快地瞪了他一眼。 「这是个陷阱对不对?有人要我万劫不复。」 含笑的眼蓦地一凝,微闪寒冽冷意。 「谁敢动你就得付出惨痛的代价,我会替你讨回公道。」 「……妖孽,昨晚的事我真的吓到了。」她说时身子还微微发颤,眼中惊惧未散,恍若恶梦再现。 「不会了,以后我会寸步不离地守着你,谁也动不了你一根寒毛。」伤害她的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寸步不离?」她忽地打了个寒颤,干笑地推他下床。 「去着衣,我允许你稍离片刻,不用像水蛭一样见血便紧黏不放。」 闻言,他朗声一笑,捞起发皱的衣衫穿上。 但是在朗笑的同时,眼神是满含肃杀的冷厉,他不愿去想自己若照原先的计划停留西映城一夜,那他心爱女子将会遭受何种折磨。 不能原谅,无法原谅,始作俑者将会知道她有多愚蠢,害人者终将会受到报复,成为鱼肉,任人宰割。 巫青墨趁安玺玉梳洗、挽髻的时候离开了一会,待再出现时已换上新袍,脸上温润笑容不变,将一根青玉发钗插上她乌亮青丝。 当两人相偕现身大厅时已过了大般个时辰,厅堂等候的人一拥而上,有的惊讶,有的关心,有的愤怒不已,还有如商夫人这般事不关己、置身事外,一副看好戏的从容样。 「你怎么敢背着我偷人,你还知不知道廉耻两个字如何写,淫……」 「闭上你的嘴,我的女儿还轮不到你教训!大郎、二郎、三郎、四郎、五郎把他架开,咱们安家的家务事他还管不着。」安夫人像头捍卫幼狮的母狮子,她力气不小的推开外人,不许他插手。 大郎到五郎五位安家壮丁在娘亲的一声号令下,齐心地隔开前妹婿,七手八脚地把人架到角落,以壮硕体型挡住他,不让他出言捣乱。 「嗯哼!安静多了,他若再敢多话就用……」她看了看四周,瞧见一只苍蝇。 「生猪肉塞他的嘴,看谁比较臭。」 「是的,娘,孩儿们乐意请他吃肉。」他整块塞,塞得这个人再也发不出声音。 安夫人满意地一点头,看向小俩口的神情充满慈爱。 「木已成舟,就把婚事办一办,别担心我们会责备,只要你们心里有彼此,两情相悦,再大的事也有娘替你们挡着。」 她明显地偏袒,把宠爱女儿的心延伸到准女婿身上。 「谢谢娘。」回答的是男声,引起正牌女儿没好气地一瞪眼,认为他真虚伪。 「好,好,青墨乖婿,你什么时候来提亲,我什么时候嫁女儿,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这些俗玩意就免了,直接请期,亲迎吧!总要在肚子大起来前先落实名分。」不能让人白占便宜。 一说到「肚子大起来前」,俊美的巫青墨盯着心爱女子的平腹,笑容灿如日头地漾开。 「娘——」娘在说什么,才……呃,几次而已,哪有那么容易说中就中,能不能给女儿留个面子,别说得太直白。 安夫人握着女儿的手轻拍。 「还害臊呀!这个女婿娘很中意,你别再说什么不嫁,要多看看、多挑挑,你得知道,过了这村就没那店了,不许再刁难人家。」 「娘,你不疼女儿,心都偏了一大半。」安玺玉悄悄地踩了准妖孽夫一脚,不准他笑得一脸妖气。 「还吃味呢!疼女婿他才会照顾我的女儿,以后陪在你身边的人是他,爹娘再疼你也不能陪你一辈子,总要为你往后的日子着想。」要是再嫁一个混账丈夫,他们九泉之下也难以安心。 「娘,你放心,我会用一生一世疼你的女儿,不让她吃一点苦,受半丝委屈,始终放在心头上,待她比待自己好。」「女婿」巫青墨窝心地安丈母娘的心,一声娘喊得毫不忸怩。 「嗯!能把娘家的人哄得开心,也不枉费我疼你了,不像某些人连正眼都不瞧我一眼,眼高于顶,自负得可笑,女儿嫁给他六年却一次也没陪她回家省亲,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们两家住得远呢!」她故意提起两个女婿的天差地别,暗暗嘲讽,好替女儿出口怨气。 一旁的商别离原本气愤安家人的阻挡,让他无法怒斥妻子的「红杏出墙」,但是在听见安夫人的讽刺他忽然觉得羞愧,夫妻多年他只知一味地苛求妻子,却未曾顾及玉儿的感受,刻意地冷落她好摆脱受人恩惠的屈辱。 「亲家母……哎!瞧我口拙的,该改口安夫人了,闹了这么个丑事,我也不好再提及两家的儿女亲事,你就当我没来过,此事作罢,婚前失贞的女子我们商府可不敢要,谁晓得她私底下又有多少男人……」 「商夫人,在论人长短前我想先让你见一个人,在见过她后你在大放厥词,相信笑到最后的人不会是你。」 巫青墨不笑了,冷着脸站在商夫人面前,目光森冷的令人遍体生寒。 为了让幕后主使者认罪,巫青墨派人迅速的查清来龙去脉,再把人聚在一块。 「胭……胭脂?」商夫人惊讶不已。 她怎么会变成这副鬼模样?发丝凌乱,脸色发青,两眼混浊,脸白的没有血色、干裂的唇咬出好几个牙印子,出气多,入气少,好像快断气似的。 再往下一瞧,被人架住的双腿似乎奇怪的弯曲着,衣裳满是血迹,有些已经干了,有些透出难闻的血腥味,黏贴着膝盖。 不难看出她受了不少活罪,那个惨状不是言语所能形容的,让人看了既心惊又惶恐,全身的寒毛竖起。 「商夫人知道她做了什么吗?」 巫青墨笑得温和地看着商夫人,可眼神冷得骇人,看得她心头发毛。 「我……我哪知道她做了什么,胭脂以前是商府的丫鬟,后来跟着玉儿离开了,我就再也没见过她。」她说的是实话,自认高人一等的商夫人向来不屑与下人走得太近,认为有损身分。 「那我告诉你,她作业潜入庄子里下药,先用迷药迷昏了一干仆佣,让他们昏迷不醒,再在玉儿的饭菜里洒上合欢散,企图让两名卑劣的男子玷辱她。」他说话时脸上带着笑,却令闻者倒抽口冷气。 「什么,有这种事,这该死的贱婢敢害我的女儿!」安夫人怒不可遏,反手狠甩了几乎不省人事的胭脂一巴掌。 「娘,你别动怒,我没让奸佞的他们得逞,而且……他们也后悔动了我的玉儿。」巫青墨只顿了一下,可在场的人下意识觉得,不会有人愿意知道所谓的「后悔」是什么。 「做得好,贤婿,不论你做了什么娘都支持你,敢动我们安家的宝贝,粉身碎骨也不足惜。」最好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同仇敌忾的安家男人一致点头,杀手腾腾地怒瞪着死上一千次也不可惜的胭脂。 「我知道了,娘,我们爱玉儿的心是相同的,不过在逼死她之前要揪出幕后主使者,不能让其逍遥法外。」自以为天衣无缝,殊不知,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天哪!还有人指使这贱婢?」安夫人受惊不小,一手捂着发疼的胸口。 「商夫人,你要自行认罪还是我把罪证拿到你面前?」 他此话一出口,所有人都震惊了。 「什……什么,是你!」安夫人气得一口气上不来,差点厥过去。 「认什么罪,你别随便听了闲话就想诬赖我,玉儿好歹曾经是我的媳妇,我的心再恶毒也不会加害她,不然我怎会禁不起儿子一再要求,特地备了聘礼要来迎她回府。」她认为他找不到证据,抵死否认。 「因为你根本不想玉儿当你的媳妇,你一心逼走她又哪肯她再回去?偏偏商大少只要她,你为了绝了他的念头只好出毒招,只要坏了玉儿名节捉奸在床,他再怎么放不下也不可能再娶清白已毁的下堂妻。」最毒妇人心。巫青墨振振有词的回击。 「你……你胡说,信口开河,我是什么身分,需要这般害人?就算我再不喜欢她,顶多不让她过门,儿子是我生的,难道敢忤逆我不成。」她像是把话说得合情合理,毫无破绽,但—— 「有人天没亮就急着提亲下聘吗?还赶在别人起床前非要蛮横私闯别人屋子?只怕是事先知道了什么,想当众毁了一个女人。」种种不合理皆出自刻意的安排,她休想瞒天过海! 「呃,这……我是想早点定下这件事……」看到众人怀疑的目光全朝她射来,商夫人开始不安的盗汗。 「果真是女中豪杰,死到临头仍面不改色的掩饰其过,难怪商老爷早年迎进的妾都死于非命。」巫青墨在她惊骇的轻喘中,让人带进了几个人,其中一名是口塞帕子、被五花大绑的喻可柔。 「陈七,你说是谁让你到回春堂药铺买迷药和合欢散的?」 陈七是商府的门房,他看了一眼商夫人,食指颤抖地一比。 「是夫人让我买的。」 「周通,你是回春堂伙计,是陈七跟你买的药吗?」 伙计恭敬的回话,「是的,小的跟陈七很熟,是他来买的,还要我看在老交情分上少收他一点药费,所以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他笑得一脸暧昧,说他家老爷要乐上天了。 「把那女人的帕子抽掉,我要问话。」巫青墨的话一出,不知何时出现的方武上前取出喻可柔口中的帕子。 「姑姑,救我,药是你给我的,你不能不理我……」早已泪流满面的喻可柔嘴巴一得空便赶紧向疼她的姑母求救。 「住口,不许你满口胡说八道。」商夫人大喝一声,阻止侄女一心慌把什么都招了。 「姑姑,你害我,本来我不愿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是你一再怂恿我,亲手把药交到我手中,胭脂她把我供出来了,我是给她一百两银子下药,但是人不是我找来的,姑姑给了那两个男人钱吧!他们也把你供出来了。」她不要被关,不见天日的牢狱会逼死她。 「什么,他们说了?!」震惊的商夫人身子一晃,脸色发白,身躯抖如风中落叶的需要人搀扶才站得稳。 面对安家人的鄙夷和唾弃,及儿子眼中的痛心和怨恨,她就像倏地断裂的琴弦崩溃了,忍不住说出多年来藏在心里的妒恨。 原来她并不是商老爷的最爱,他爱的另有其人,但是商夫人横刀夺爱,在商老爷的酒里下了药,使其和她有了夫妻之实,逼他娶她为妻。 被迫娶妻的商老爷根本不爱她,两人婚后的生活并不和睦,因此商老爷娶进一个又一个小妾,以弥补不能与心爱女子相守的遗憾。 此事传到商老夫人的耳中,对商夫人使计算计儿子的行为极不谅解,常对她冷嘲热讽,处处刁难,一点小事就找她麻烦,婆媳关系恶劣。 可是安玉儿一进门后,商老夫人几乎变成有求必应的菩萨,把安玉儿当成心肝宝贝宠上天,她想要什么马上送到面前,从不令其失望,简直宠得无法无天。 第二十二章 因为有了商老夫人的宠爱,安玉儿从未向婆婆请过安、倒过一杯茶,甚至有时还爱理不理,不当长辈看待,让商夫人气得牙痒痒的。 因妒生恨,商夫人对安玉儿这个媳妇的憎恨源自商老夫人不公的对待,她日日看着安玉儿受宠、不可一世,心中对她的恨与怨也日益加深,渐成无法拔除的毒瘤,她容不下事事与她争宠的媳妇。 老夫人在世时她万般吞忍,不敢动安玉儿一下,但在老人家过世后她便无所顾忌,处心积虑地欲除之而后快,甚至挑拨儿子与儿媳之间的感情,让亲侄女喻可柔亲近儿子,使夫妻间的裂缝无限扩大,终至和离。 不料事后儿子反悔了,欲再与下堂妻复合,她才再想出一条毁人贞操的毒计,欲让此事再无转圜的余地,她得以顺利地摆脱时时刻刻令她痛恨的眼中钉。 「……没想到商夫人居然是这种人,我们都看错她了,女儿呀!娘真替你捏一把冷汗,幸好你毫不犹豫地和离了,不然再留在商府,商夫人不知要出什么狠招对付你。」安夫人心有余悸,庆幸女儿脱离苦海。 「嗯!没错,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我看青墨这孩子不错,挑个日子嫁了吧!爹会再为你准备一份嫁妆。」知人知面不知心,要嫁进好门第不如嫁个心在妻子身上的好男人。 安老爷尚不知巫青墨是回春堂的幕后东家,还当他是收入尚可的大夫,为了不然女儿婚后操劳太多家事,有意再为她备份丰厚嫁妆,让小俩口过得舒心,不需为家计发愁。 「娘,过去的事就算了,不用提来伤心,女儿现在过得快活,以前的不快全忘光了。还有爹呀,你看我庄子够大了,几百亩田也有好收成,那嫁妆就留给妹妹,巧儿也不小了,到了该说媒的年纪。」安玺玉朝巫妖孽一使眼神,要他说些话,别让二老把养老私房钱挖空了全给她。 巫青墨会意地一扬唇。 「爹娘放心,小婿是医术尚可的大夫,养活妻小尚有余力,锦衣玉食谈不上,但让三、五个丫鬟伺候玉儿还游刃有余,绝不让她操心劳力。」 哼!这妖孽,七拐八拐又拐到两人的婚事,笃定她非嫁他不可,真是会算计。 安玺玉腹诽。 「希望你说到做到,不要像前头那个……」只会给人脸色看,老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拽样。 「爹——」 女儿一声娇嗔,安老爷刚硬的心就软了。 「好,爹不说了,省得心酸,记得你刚出生时还是一只全身红通通的小猴子,这会儿……唉!爹什么都不求,就爱看你的甜笑。」 安玺玉心头一热,扬起一抹绝美笑靥。 这就是为她遮风挡雨、无私付出的家人,她会终其一生代替来不及尽孝道的安玉儿孝顺他们,会让自己快乐地和爱她的人一同活在当下。 即使回不去了也无妨,她的根扎在这里。 「哎、哎、哎!我的小姑奶奶呀!你给我小心点,谁准你爬得那么高,快下来,快下来,都什么身子了还不懂得照料自己……缓着点,缓着点,别急,我不催你,慢慢爬下来,别碰着我的小曾孙……」 谁相信声音宏亮到足以吓跑鸟雀的老妪已年届七旬,不仅气色红润还能赶鸡,跑起来横冲直撞一点也不输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让一干跟着在身后伺候的下人提心吊胆,叫苦连天。 听说原先这位老夫人病恹恹地,常常这里痛、那里痛,太医一个看过一个总不见起色,让人以为她命不长了,寿衣寿棺都准备好了。 谁知被一气竟气得健壮过来了,腰不酸、背不痛了,整天和人斗气,原本半碗饭吃不完的她改吞两碗半干饭,牙口好得连牛皮都嚼得烂。 不过她还气着呢!整整一年未曾消气,因为…… 话说当时巫青墨捎了封家书回将军府提起成亲一事,让抱着孙子与义孙女共结连理念头的老太君气得暴跳如雷,怎么也不肯允了这门亲,还派府上副将前去羞辱人家一番,说什么下堂妻不上灶,将军府要不起。 本来不想太早嫁的安玺玉一听也生起气了,难道是人家不娶她,她硬要入门不成?所以她也赌气地回了一句:将军府门槛太高,小女子脚短就不进门凑热闹了,下辈子投胎慢点,我当你奶奶。 老太君一听这话真气厥了,扬言老死不相往来,和她杠上了。 可是没几个月后孩子有了,口口声声要断绝往来的老太君竟眼巴巴地赶来,那脸笑得像一朵花似的,哪还有半丝怒气,她把大半家当全给搬来了,打算赖在这给孙子养。 洗花坞变成腾云庄,两家庄宅连在一块,盖上阁楼高台,水榭凉亭,一条水渠如河宽,源源注入活水,大到足以行船的人工湖泊植满荷花,杨柳垂岸,蔚为美景。 「你呀你,这么大的人还不懂得照顾自己,要人顾前顾后还不能安心,看在孩子的分上就安分点吧!我老婆子年纪大了不禁吓……」多让她吓几次,一条老命就没了。 老人家的叨念不停歇,习惯操心,大嗓门连三里外都听得见,教人闻之莞尔。 「太君,我一早替玉儿把过脉了,两个小东西在她肚子里很听话,不吵不闹不翻腾,怀着孩子的女人要多动动才利于生产,看她神清气爽,连点孕吐也不曾有,你就少操点心,等着抱曾孙。」巫青墨笑着走近,眼中尽是有妻有子的愉悦。 老太君力气不小的打了孙子一下。 「都是你惯坏她的,把她宠得像满地打滚的野猪,哪有半点世家夫人的样子,我都没脸带她回京见圣上,怕贻笑大方。」 他一笑。 「可太君不就喜欢她没大没小,老赖在你怀里撒娇的小女儿样,我都要吃味了。」 「呿!谁说我喜欢她了,还是看不顺眼,有哪家的媳妇像她一样老往外跑,和一群农夫混得跟自家人似的,农闲时还把所有人聚集在田里,说什么要烧窑烤肉的,一堆气死人的花样。」她边说边不以为然地挥着手,但其实啊,咬牙暗恨烧窑烤肉时居然不找她。 「太君太君,尝尝我摘的橘子,听人说是前年才种下的今年就结果了,不知道甜不甜,你一半,我一半,感情不会散。」安玺玉笑得如花盛开,面颊如霞。 「慢点,慢点,你要我说几遍才听得进耳,若磕着、摔着,你看你拿什么赔我曾孙,走慢点呀,不要蹦蹦跳跳……」唉!喊到没力了,晚膳多吃两碗饭补回来。 一瓣黄金橘塞入口中,老太君酸得说不出话来。 「妖孽,太君吃太饱呀!怎么精神这么好,追着我满庄子跑。」她才更怕老人家跌跤,咯咯咯地像只老母鸡老追在后头嚷嚷,她看了也心惊胆战。 巫青墨上前扶住挺着大肚的她后腰,笑眸中隐含些许忧色,爱妻肚子有点过大,虽然他是大夫也难免担心她生产时有苦难。 「要动才会长寿,这样才对。」 「哈!太君听见了没,是你孙子说的,他是大夫准没错,以后我多气你几回你的气血就会活络,活成百岁妖怪不成问题。」一家妖孽呀! 「什么妖怪,会不会说话,是福气,长命百岁才能盯着你这只不省心的山猴,我呀!被你气得没气力了,小蝶,扶我进屋休息,再被这孽障气下去,我看不到十五月圆了。」那肚子呀!也不知道吃了什么,大得吓人。 四名丫鬟中的其中一名穿粉色衣裙的小丫头走了过来,吃吃偷笑地扶着一点也不虚弱的老太君,健步如飞地回到月洞门后的院落。 「老人家的脾气有点大。」老人孩子气,说得分毫不差,哄着哄着就笑了。 「你还好意思说别人,瞧你这态度多不敬,拖着不嫁,非要等生完孩子之后,老太君那一颗心可吊得高高的,生怕你不让这两个小东西姓巫,翻着祖谱想提早先填上名字。」巫青墨笑着抚上她圆滚滚的肚皮。 先把祖宗认了就不怕她不认账,孩子是巫家子孙。 眉一扬,她笑得贼兮兮的。 「礼送了吧!商府的新妇长得如何,俏不俏?」 商别离再娶了,娶得是一名绣娘的女儿,绣工精巧但出身不高,商夫人因此闹腾了一番,说什么也不让其进门。 不过她先前闹出的那件事让丈夫、儿子都非常不高兴,在府中地位一落千丈,再无无人肯理会,说的话也不见分量,形同被架空权力。 妻位落空的喻可柔连小妾之位也捞不上,事发后商别离连夜将她送走,还狠话说尽不许她再踏进西映城地界,否则他会竭尽所能弄垮喻家,让她当不成衣食无缺的大户千金。 而她和商夫人合谋害人的事不知为何传得满城皆知,邻近的几个城镇亦有耳闻,一时间竟臭名远播,闺誉受损,没有媒人敢说亲。 可是一个月前她也嫁人了,而且还嫁得很匆忙,半夜出阁,一副见不得人的样子。听说她和卖猪肉的舒老大搞上了,被人家老婆捉奸在床,当时还被舒大嫂用扁担从床上打到床下,最后不得不委屈做小。 虽然她口口声声喊着不嫁,说她被人下药陷害,但那事做了都做了,女子的落红清清楚楚,她还能嫁别人吗? 至于胭脂,安玺玉看在她服侍安玉儿多年的分上,让巫青墨为她医脚,或许他也有些刻意吧,她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只能在最污秽的青楼后院当个粗鄙的洗碗工。 一谈气她送商大少的礼,妖孽男的笑脸大大的扬起。 「你那是什么礼,一头把米蒸熟做成的米猪,还用绿竹编帽戴在猪头上,新郎官的脸都绿了。」 猪戴绿帽,其中含意不言而喻。 「前夫呐!我待他还不够好吗?用上百斤白米蒸成一头猪,比起他从我这里拿走卖粮的银两,我还算厚道了。」她对拿不回来的银子斤斤计较,送猪消遣前夫的小气,小小报复一下。 「好,别动怒,瞧你满头汗,我扶你回屋里休息,双腿站久了容易肿胀,回房我帮你揉揉腿。」他也不放心她在太阳底下晒太久,细嫩粉颊都晒红了。 巫青墨比平常更加用心的注意她每走的一步,石阶、转角、回廊、路滑处,他简直处处考虑周到,丝毫不放松。 连安玺玉的娘家人都感慨她太好命了,比当人女儿还舒服,二嫁还能捡到宝,老天实在太厚爱她了。 「咦?妖孽,你送我的回天古镜呢?怎么不见了?」刚想换下沾污衣衫取出新衫,安玺玉忽地发觉压在衣服上头的重量变轻了。 回天古镜是巫家偶然得到的古物,颇有价值,在得知她有孕的时候,喜孜孜的老太君将它从将军府带出,打算作为见面礼,由巫青墨亲手送到她手中。 「什么,不见了?」眉头一皱,他走过去帮着犯找,一张纸条忽地飞起。 「写什么……」安玺玉凑过去一瞧,当下睁大眼—— 百年好合。 我取走了,谢了。 尾声 一个寻常的夜晚,四个从现代穿越而来的女人们正睡得香甜。 忽然,她们听到了一个声音正在呼唤自己,那种不间断还很扰人清梦的声响让四人皱起眉头,纷纷恼怒的睁开眼。 「吵死了,叫魂啊!」夏怜儿、樊彦香、韩荞惜‘安玺玉同声怒吼。 骂完了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困惑的左看看、右看看,发现身边居然是想念已久的死党们,愤怒一下子变成了惊喜,她们抱在一起开心得又叫又跳,话语间都是久别重逢的兴奋。 「我一直很担心你们,现在看到大家没事真是太好了。」夏怜儿激动的说,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我也是我也是,穿越过来以后,一直在想是不是我的问题惹怒了碟仙。」樊彦香满脸歉意。 「幸好后来碟仙要求帮忙的时候没有责怪我,不然我不知道要愧疚多久。」 听到碟仙的事情,韩荞惜瞪大了眼。 「她也有让我帮忙耶,说是要找恩人。」 「蛤?可是碟仙要我找镜子耶。」安玺玉疑惑地说,「怜儿和彦香也有被要求帮忙吗?」 夏怜儿点点头,又摇摇头,「有是有,可是……我的是让我帮这副身体原本的主人洗刷冤屈耶。」 「你们都不算什么,我的任务是找出有蝴蝶胎记的人,可到现在都还没找到,害我一直担心要是没法完成,碟仙会不会把我和我老公拆散。」樊彦香垂头丧气、一脸沮丧。 其他人见状,赶忙安慰失落的樊彦香,哄了一会终于让她重拾笑容,四人开始述说各自的近况,每个人说到自个儿男人时的那股骄傲劲,完全就是「有夫万事足」的最佳写照,闪光无限。 就在话家常的时候,他们面前出现了一个黑影,黑影慢慢凝聚成人形,安玺玉一看,失声叫了出来,「碟仙!」 咦咦咦?其他三人定神细看,这就是一直出现的那道声音的主人吗? 「谢谢你们帮我完全心愿。」碟仙开口说道。 「心愿?」四人异口同声。 原本碟仙生前是富商千金,名唤翠莲,她知书达礼、善良敦厚,十六岁时嫁给同样是当地富商的杜家少爷为妻。过门后举凡操持家务、侍奉公婆皆尽心尽力,甚至夫家铺子里的事她也打理得井井有条,只可惜多年无所出,丈夫便纳了一名小妾秀鸾,没想到秀鸾不甘心永远做妾,为了做上正妻之位,故意设计陷害,让翠莲被休离。 百口莫辩的翠莲伤心离开,秀鸾如愿以偿扶正,可日子久了,秀鸾的本性渐渐显露出来,她不但顶撞公婆,家用也常被她挥霍精光,闹得家里鸡飞狗跳、气氛紧张。 听到这里,夏怜儿突然出声,「所以你之前的要求……是因为觉得那个夏怜儿的境遇和你很像?」 翠莲点了点头,表情哀伤。 休了妻的杜少爷看家里如此纷乱,逐渐想起翠莲的好,动了重新将她迎回的念头,秀鸾察觉了夫君的想法,又怕当年陷害一事曝光,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雇了人要杀死翠莲,以绝后患。 幸而一名曾受过翠莲恩惠的下人偷听到秀鸾的计划,赶忙前去警告,翠莲漏液离开,好不容易才脱离危险,只是虽然躲过了杀身之祸,父母早已过世的翠莲却无处可去,生活过得极艰苦。 迫于无奈,她将嫁妆之一——回天古镜典当,那是疼爱她的祖母留给她的,从小伴着她长大,意义非凡,她本不愿贱卖这极具有价值的东西,但碍于无其他办法,只好忍痛割爱。 卖掉古镜后,翠莲用这笔钱以自己的经商才能开了家铺子,虽然不大,但也够她糊口,只是她仍一直惦记着那面古镜,总想着有机会就要将之赎回,可惜回去原本的当铺询问时,被告知已转售他人,无法可找。 后来翠莲不幸因病而亡,死后因有心愿未完成无法投胎,一缕芳魂在人间飘飘荡荡。 听完 翠莲不幸的遭遇,韩荞惜点点头,「看来那名下人应该就是你要我找的人,你放心好了,那人原本的生活虽然苦,但我夫君已经命人好好照顾他一家大小,你也算报恩了。」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翠莲欣慰的笑了笑。 一旁的安玺玉惊讶的说:「不过真没想到,那面镜子竟然在我家妖孽那里,缘分还真是令人惊讶啊。」 「是的,缘分加上你们本身的命运,才能把我召唤出来,也才有之后的事情。 」翠莲笑着说。 「可是你要我帮的事情我还没完成……」樊彦香开口。 「那个啊,我可以透露一些,那件事你很快就能完成了。」 「什么啊?」樊彦香一头雾水。 翠莲调皮的对她眨眨眼,接着身影慢慢转淡,就在转身之际,四人清楚看见翠莲的右手背上有个蝴蝶形状的胎记。 「我该走了,梦境的效力还能持续一会儿,趁此机会多聊聊吧,就当作是我向你们道谢。」 翠莲消失后,她们把握时间聊些贴心话,最后还约定好每两年见面一次,就如同当初的旅行计划一般,不同的是,往后不再只是四哥女人的聚会,而是携着各自的最爱,满溢幸福的相聚。 几个月后,樊彦香生下一名男婴,巧的是,婴儿身上同样拥有蝴蝶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