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妃好毒》 第一章 【第一章】 这……这不可能……不可能是王妃 一定是看错了,一定是她夜深了还待在外头,受了风寒,烧得头重脚轻,两眼昏花看错了,把哪个侧妃错当成知书达礼、婉约端庄的王妃,该找个大夫治治眼花的病了。 可是,那一身碧色绣荷花比甲、百花曳地裙,还有珍贵的月白绣柳锦衣,是何等的眼熟呀!不久前她还见那笑靥如花的女子穿在身上,玉指轻抚过衣裳,赞了一句——「三妹,绣得真好,真是巧夺天工,二姐没白对你好,给姐姐我增彩不少。」 二姐……那件绣荷比甲和百花曳地裙出自她手,外罩锦衣的青柳垂湖亦是她的巧思。因为二姐说旁人缝制的衣衫穿不习惯,总是别扭得很,还是自家姐妹的手艺合心意,于是她连着三天三夜不眠不休,赶着在上元节前夕完成,夜里烛火不足还伤了眼,连着好些时日看物不清不楚、模模糊糊一片白光。可为了二姐,她心甘情愿,谁教她只能依附二姐而活,这是她卑微的命运。 但是今夜为何让她看到令人痛心的一幕,高高在上又受尽宠爱的二姐,怎么能做出那样的事,背着王爷与人有私情,二姐对得起一心疼惜,给予她荣华富贵的夫婿吗? 忽然房内的人往窗外看来,周盈瑞心一惊,转身慌忙离去。 三月清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她慌不择路地从竹林穿梭而过,微喘、面色苍白而惊惶,手上绣着浅红海棠的帕子因纤纤葱指的紧捉不放而皱得不成样子,有如废布。 她慌着,不敢大声喘气,编贝玉齿紧咬着沁血的下唇,秋水瞳眸因惊惧而蓄满盈盈泪光,她走得飞快,好似有人在后头追赶着,不住回头的张望,心跳始终没法平复。 忽地,飘忽的黑影自周盈瑞眼前窜过。 「啊!」她惊恐低呼,雪白柔荑抚按着左胸,面上血色骤失。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是奴婢,你受了惊吗?」说话者压低声音,好似怕人听见。 「小、小青?」捂着胸,她惊魂未定。 月光下,影影绰绰,似有许多人。 「是奴婢。小姐,你有没有事?奴婢想着夜风微凉,怕小姐你在园子里散步受了寒气,回屋取了件披风,谁知回来就瞧不见小姐了。」她吓死了,以为小姐失足跌落足以淹死人的荷塘。 王府别院,坐落湖光山色之中,有一处荷塘是引温泉水,池水冬日不结冰,一年四季可见各色荷莲开满水波荡漾的池面。 传言,曾有宫妃来此而不慎落水而亡,屍身未曾浮起,而后此池的荷花开得特别娇艳,以朱红色的血莲最受人瞩目,花开九十九莲瓣,片片鲜红似染上人血。 「我……我没事,只是走岔了路……」一说完,她苦笑,心口的涩意有如食了黄连。 别人走错路无妨,循着原路返回即可,无风亦无雨,风平浪静,前路虽暗淡却有引路灯笼。 而她走岔了路却是再无回头路,前路看似明亮平坦,可是她已明白了,这条路怕是走不下去了。 是尽头了吧! 「小姐,奴婢扶你,你小心走……小姐,你的手好冰,手心全是汗水,你怎么了……」小姐的手好像在发抖,是着凉了?还是被她吓着了?小青不解又忧心地搀扶身子轻颤不已的主子。 脸色白如纸,她慌乱地捉紧忠心小婢的手。「扶……扶我回房,什么都不要问,快回去。」 「是的,小姐。」小姐说不问就不问,她听话。 「……还有,都入府三年了,你还改不了口吗?不能喊我小姐。」宁王府里的规矩严得会要人命,只要一句话回答得不得体,或者一个眼神有失恭敬,动辄掴掌、杖毙。可为了夏姨娘,她得撑住,行为举止不能有一丝差错,活得再卑贱也要咬牙活下去。 「小姐……是的,周侧妃。」小青喊得别扭。 周侧妃……是呀!宁王侧妃,是个妾。二姐陪嫁的媵妾,在她的要求下姐妹共事一夫。 二姐应该也是喜欢王爷的吧! 可是,在无尽的呵护下,她为什么还做得出那种事,难道王爷的深情厚爱在她眼中不值一哂? 回到流云小筑,面容清妍、眉眼稚嫩的周盈瑞面上犹带不安的惊色,芳龄十八的她看来如初入府时的稚嫩,白里透红的肌肤宛若初生幼女,乍看之下以为只有十五、六岁,少了少妇的妩媚娇艳。 她有着孩子般天真无邪的纯真面庞,可是她的心已经老了,与童真的面容恰恰相反。 尤其在今晚过后,原本不轻松的心更为沉重。 「小青,备水,我要净身。」 「是的,周侧妃。」 两个服侍的丫头一左一右抬进一大桶热水,兑了冷水,待水温适中后,光滑如玉的柔腻身躯滑入冒着热气的热水里,水面上轻洒一片又一片的月季花瓣,片片鲜艳若血。恍惚间,她看见自己的身体流出如月季花瓣般鲜红的血。 莫名地,她为之一颤,明明泡在微烫的水里,全身被清香四溢的热水包围着,可无来由地从脚底凉了起来,寒意穿过背脊直透头顶,浑身上下无处不发寒,手脚冰麻无感。 她,被发觉了吗? 她恐惧着,却也为了他而心痛,悲伤。 他们是人人称羡的神仙眷属,实际上竟是虚情假意,她曾经多么的羡慕两人的鹣鲽情深,以为情到深处便是如此,即使四目相望也是有情的,愿化流萤默默守护这份深情。 没想到情是假的,她更爱的是「权势」。 「小青,帮我把发绞乾,点一支安神香助眠……」白玉足踝透着淡淡皂香,柔美而莹润。她一袭素白衣裙,莲步款款,如细柳袅嫋,微带着水气的湿发如上等丝绸,黑得宛若夜色。 「你还需要助眠吗?不如喝点百合莲子汤甜甜口,夜深了也该歇息了。」长睡不起。 忽然响起的女子嗓音吓着了独自沉思的周盈瑞和小青,叭嗒,一条半湿的长巾落地。 「二……二姐」 身着华裳的女子貌美如花、眼眉如画、艳色逼人,丹朱樱唇似沾了露水,盈盈润泽。好一位美人,艳丽绝伦,看似慵懒无力的眼角一挑,刹那风情万种,销魂蚀骨,叫人不饮醺然。 「妹妹喊错了吧?在宁王府里,本王妃的地位是你这辈子再怎么仰望也不可及的。」凭她也配和她称姐道妹,不过是蝼蚁之辈,她轻轻一抬指就能将其揉成粉末。 稚嫩的脸庞上浮起一抹绝望的灰白,她身一曲行礼,不敢违逆,「是的,王妃,婢妾逾礼了……王妃深夜到婢妾屋里不知有何事,你的身子可好些。」 她藏在袖子里的葱白纤指颤抖不已,必须很用力的握紧,指甲刺入肉里,才不致让表情暴露出她的恐惧。 眼尾余光瞥见被捂住嘴,面露诧异的丫鬟小青,她一脸不解和困惑,以及一丝丝似有所觉的恐慌。 珍珠和翡翠,她另外两个一等丫鬟则眼带喜色的站在王妃身后,她有些……懂了。原来她们是二姐的人,从来就不是忠于她的姐妹。 平时银铃般的笑声在此时相当刺耳,美色迫人的宁王妃扬起小指。「本王妃不怪你,谁让你是出身低微的庶女,自幼未受嫡母教养,和商家出身的夏姨娘一样低贱。」 一提到生母,她心里的惧意转为替生母难过的痛意。身不由己的母女俩从未有过一日的舒心,只能仰他人鼻息。「王妃说得是,婢妾是区区萤火,难以与日月争辉。」 「凭你?」她轻哼,含娇双瞳一闪杀意。「本王妃的光华也是你能仰望的?月桂、月吟,还不把本王妃赏赐的百合莲子汤送给周侧妃,一滴都不许剩下,知道吗?」 「是的。」 月桂、月吟、月梢、月季是宁王妃出嫁前嫡母所送的四个一等大丫鬟,宁王妃并非嫡母所生,乃是记名的庶女,因所嫁的宁王地位非凡,是当今皇上的四皇子,为了抬高她的身分才记在嫡母名下,成为名义上的嫡女。 而在多年的磨合下,月桂、月吟已是王妃视为左右手的心腹,而月梢亦是可用的帮手,私底下替王妃处理了不少见不得人的肮脏事,她较年长,已许给王府的管事,年后完婚。 至于月季,向来寡言少语,该她做的事从不推诿,为人伶俐但不多事,谨守本分,常让人忽略她的存在。 「你……你想干什么?」望着逐渐逼近眼前的甜汤,她面无血色的倒抽了口气,水眸圆瞠。 美貌过人的宁王妃捂唇轻笑,笑意森冷。「你看见了吧!你认为我会心胸宽大的留下你?」斩草不除根,死的人就是她。 第二章 「我……二姐……我们都是周府女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不会出卖你……」她说了就有人信吗,在王爷眼中,谁也及不上温情脉脉的王妃。 若非亲眼所见,她也不相信今晚以前温柔可亲的二姐居然对王爷生有二心,缱绻柔情给了别人,辜负王爷的爱。 不过,会不会是她错了呢!也许二姐并非如她双眼目睹那般负心,而是另有苦衷,是逼不得已的? ……不,若是如此,二姐又怎会想毒死她? 眼见百合莲子汤越来越近,澄澈甜汤透映出她咬着唇,死白的面容,心底那一抹为其开脱的想法渐渐消失,取而代之是悲愤的痛心。 她们是亲姐妹呀!虽非一母所出却也相处了十数年,这些年来她战战兢兢的活着,尽量不彰显自己,藏起原有的本性,她总是迎和着别人生活还不够吗?为何还要逼她举步维艰,再也过不下去呢! 她不懂,真的不懂,二姐几时变得这么心思歹毒? 或者,是她一直没看清二姐,二姐不是她想像中的良善敦厚。 「我只相信死人开不了口,妹妹,你单纯得让人想笑。」美丽容貌忽地一沉,冷漠而无情。「月桂、月梢,还不动手,再不把百合莲子汤莲子汤灌入周侧妃嘴里,本王妃就赏给你们。」 赏给她们……想到加了料的百合莲子汤,心有迟疑的月桂、月梢打了个冷颤,原本还有的良知全被掐断了。 谁能不自私,死别人总比死自个儿好,月桂、月梢,一个拿着瓷白绘喜鹊登梅汤碗,一个从后将试图逃跑的周盈瑞扣住,合力将嘴撬开,硬灌。 一旁的小青看得目瞪口呆,纵然她看不懂王妃突然蛮横的举动,却也感觉到一丝不对劲,她挣扎着想挣开身后膀圆腰粗的婆子,却没办法…… 「……不,二姐……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们是姐妹……」涩涩的液 体灌入口里,她眼底的两行清泪顺颊而下,竟有股凄绝的美。 那是临死前的绝美,伴随着苦涩和不甘。 她不能这般死去,不能,她还有在周府被人拿捏的苦命娘亲夏姨娘,以及放不下的……他呀!王爷、王爷、王爷……你会为我的死而难过吗? 周盈瑞的眼中有着浓烈的不舍,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心中那位令她动心的伟岸男子。 「姐妹?」宁王妃冷笑,不屑之色溢于言表。「要不是你有可用之处,可以帮我做我不能出面做的事,你以为我会好心地带你入王府,让你分走我的夫婿。」 果真天真得可笑,到死还不晓得自己只是一把好用的刀,傻乎乎地挡在前面,扫尽一切不利于她这个王妃的阻碍。 「二姐,你……」一口血从口角溢出,她面色由白转青,腹痛如绞,眼神多了难以置信。 「让你死得更明白些,王爷有一正妃两侧妃、四名妾室的规例,不是你也会是别人,我先把你弄进来占了一个侧妃的位置,后进的侧妃就不是我的对手,我会让你去斗倒她,坐收渔翁之利,王妃之位谁也觊觎不了。 「凡是嫁入皇家的女人皆出身不凡,即使是侧妃,也必定有背景或靠山的官家千金,她们都是我不能轻忽的敌人,我不会让其中一人借势踩在头上!」而被她点名嫁人王府的庶妹是她绝佳的兵刃,既听话又顺从,她有意无意地挑拨两句,不用自个儿出头就有傻子挺身去挡,她乐得作壁上观,还能搏得贤名。 「王、王爷他喜……喜欢你,你为什么还要……你不可以践、践踏他的真心……」若是王爷得知真心相待的王妃从背后捅他一刀,他是何其伤痛呀! 到了人生的最后一刻,周盈瑞心里念着的还是少用正眼看她的人,她对他的爱意这辈子再也没机会说出口了。 「哈!真心?这才是天大的笑话吧!他若是一心一意地待我又怎会进你的房,还想让你生他的孩子,哼!他作梦,不是从我肚皮生出来的,他休想有别的子嗣。」她要她的王妃之位牢不可破,她生不出来谁也别想生。 「孩子……」抚着平坦小腹,周盈瑞流露出渴望。 「看在你快死的分上,老实告诉你一件事,在你入府的第三个月,有一回你小日子连来七、八日,我让太医跟你说你身虚体弱,有宫寒之症,得长期服药方能改善,实则在你的补药里加了一味,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孕在身。」 「什么你……」她居然做出这么恶毒的事。 「不过那次可惜的是来的是癸水而非滑胎,要不然就更有趣了,我真想瞧瞧你痛不欲生的神情。」她在笑着,那么的愉快而……邪恶,仿佛看到别人痛苦给了她无上乐趣。 不断溢出的鲜血染红了月牙白衣衫,她眼底满是红丝,以及止不住的泪花。 「你……你会有报应的,我做……做鬼也不放过你,二……二姐……不,周盈云,你得意不了太久……」 啪!一声巴掌声清晰的在屋内回荡。 「珍珠、翡翠,还不伺候你们主子上路,迟了王爷可要问罪。」报应?她敢做还怕老天收她不成。 珍珠、翡翠手脚俐落的将软瘫在地的周盈瑞抬上床,拭去她嘴角血渍换上乾净寝衣,动作俐落得好像常干这种事,一点也不含糊,面上看不出半丝愧色和不安。 「妹妹不用担心,小青很快就会去陪你,即使她从头到尾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永绝后患,她不会留下祸根。 「王……王爷会追问我的死因……」二姐不可能瞒天过海,她再不济也是王府侧妃,宗人府会着人查探。 「急病暴毙还需要理由吗?小青照顾不力,唯恐受罚,以身殉主以全忠心,妹妹一路好走了……」 不、不可以!放开她!小青是无辜的,一无所知,留下她一条命,她不会告密。 小青、小青,是小姐对不起你,你快逃,逃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了,小姐没用,护不住你…… 夏姨娘……女儿还没喊你一声亲娘,对不起,你不要哭…… 好热、好痛、好难受,为什么她全身像在火炉上烤一般,又热又烫地想跳入冰池里,让冷水洗去火燎的灼痛。 王爷、王爷……别难过,妾身不能再伺候你了,往后的日子多保重,妾身只希望以后王爷能看见一些以前忽略的东西,明白人心最难测…… 「什么死不死的,不许胡说,安心养病。」低沉的男声温润中带着一丝怜惜,奇异的让她舒服了些。 唔!好舒服,是谁的手掌好大,覆盖在她额头上,温柔地撩去覆额落发,给了她无比舒畅的安慰…… 咦!等等,养病 她不是死了吗?一缕芳魂飘向无边无际的幽冥,她犹记得阖上眼之际,见到一条烟紫色腰带勒住小青颈项,将小青高高吊在房梁上,小青挣扎着踢掉脚上的绣花鞋……最终再也不动。 不——不要死,是我害了你…… 一口气喘得急,面色涨红的周盈瑞像是被无数白骨追赶,她惊慌失措地猛然睁开黑玉般瞳眸。 「怎么了,瞧你惊出一身冷汗,梦魇了是吧!喝点安神汤镇镇心神,别慌,我在呢!」沉稳的嗓音能安抚人心。 一只粗黝大手拿着精致薄胚瓷碗,凑到鼻前的药味深浓而难闻,不自觉喝了一口的周盈瑞想到死前的那碗百合莲子汤,让她骤然瞪大眼,不知哪来的气力一把推开瓷碗,她不想再被害一次,人都死了还要毒害她不成。 但是她没有听到瓷碗落地的碎裂声,只有近乎无奈的轻笑声,近在耳畔,十分地熟悉。 「是……王爷?」难道是上天对她的补偿,让她能在有王爷陪伴的幻觉中死去……不,一定是听错了,是鬼差来拘她了。 「有本王在,谁敢拘你的魂魄。」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休想动他的爱妃,神鬼也不能。 咦!是阎罗王吗?否则她没说出口他怎知她心中所思? 周盈瑞眼前一片模糊,她很吃力地想看清楚周围,可是只隐约瞧见桌上有一盏烛火,淡淡的烛油气味飘散在四周。 她有些不解,也有些困惑,明明已经是死了的人,为何还能感觉到些微的疼痛,甚至感觉被人抱在怀里呵护的安心。 是她陷入迷离幻境吗?还是在作梦?没听过人一死还会入梦,或者是死前上天的一丝怜悯,成全了她想都不敢想的心愿。 「看来你真的是病糊涂了,连自个儿喃喃自语都不晓得,让本王看得好心疼。」应该退热了还一脸迷糊,这一病小脸瘦了一大圈,好似更稚嫩了,让人狠不下心斥责。 第三章 「喃喃自语……等等,我生病了?」不是魂归阴司了吗?她仍能感受得到月桂压着她双肩的力道,尖锐的指甲深深地扎入肉里,但身体上的痛比不上得知真相的心痛…… 「来,把药喝了,你都病了三天,再不好起来本王都要温太医给你陪葬了。」连个小小风寒都治不好还当什么太医。 视线渐渐清明,看着放在嘴边的浓稠汤药,周盈瑞心惊的再度推开。 「不,我不喝,我不会再让人害我……」 「你说本王会害你?」低低的声音包含一丝不悦。 本王……她倏地一惊,错愕不已地抬起螓首。 「你……你是王爷,我……我没有死……」 「谁说你死了,本王先砍了他脑袋。」宁王陆定渊表情凶恶,单手扶着怀中女子,眼神凌厉骇人。 「我没死……」她低声轻喃,有几分惊愕和迷惑。 她怎么可能还活着,二姐不会容许她活着碍事。 房内娇吟粗喘交织,二姐骑在全身赤裸的男子腰上,浑然忘我的前后摇摆细腰,而身下的男子不是宁王的面孔,而是…… 骤地,她不敢再回想种种不堪的景象,湖泊一般澄净的水眸慢慢蓄满泪水,眨也不眨的望着近在面前的俊颜。 她没死吗? 还是上天再一次的捉弄,给了她冀盼再将她狠狠推入谷底,让她在绝望的深渊爬不起来。 「小傻瓜,哭什么,不过是着了点凉,喝几帖药就会好了,瞧你可怜兮兮的哭得像小花猫。」大概惊着了吧!又是高烧,又是叫人听不真切的呓语连连。 「你……你真的是王爷?」周盈瑞有些不安,心里惶惶然,成为宁王侧妃快三年了,他从未对她有过半句温言软语,更遑论是……宠爱? 因为太过突兀了,一反她所知的常态,她反而没法相信眼前柔情似水的男子是向来冷硬、独断独行的王爷。 那是王妃才有的浓情蜜爱,她永远只能是在远处看着两人恩爱难分的影子,走不进其中。 「小东西还没清醒吗?在本王的府里,除了本王谁有天大的胆子敢抱着本王爱妃,除非想找死。」他一向冷厉的黑瞳中闪着水漾柔情,深深凝望巴掌大的小脸蛋,似是在看失而复得的宝物。 爱妃……她心口发涩,宛如吞下一斤黄连,他口中的爱妃从来不是她,而是王妃。 「二姐……呃!王妃她不在吗?她……之前还在婢妾屋里,王爷瞧见她了没?」 周盈瑞不确定陆定渊知不知道王妃有意加害她的事,也不知道她是被救了逃过一劫,或是另有缘故,因此问得很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劫后余生的异样,唯恐又生变故。 她没察觉屋内的布置有何不同,只觉气氛突然有些僵凝,半月形的格子窗照进一抹月光,看得出是夜晚了,似乎虫鸣蛙叫声也静谧了,只余夜半花香。 没人察觉,陆定渊听到王妃二字时,目光中略带深沉冷意。「我没让她来,她在虹月院抄经。」 「抄经?」她讶然。 以二姐的性情怎么可能抄写佛经。太后六十大寿时的寿礼,那卷心经是她一笔一划抄写在薄如蝉翼的流光锦上,以宁王妃的名义送人宫里的,深得太后喜爱。 那一回二姐得锦绣才女美名,在贵女圈子里深获好评,不少皇亲贵戚纷纷下帖子相邀,聪慧贤良之名大为广传。 而二姐一次也没提到她,甚至在各府夫人的交游中也未曾带她出席,只隐晦地提起她是庶女出身低,不好丢人现眼,为了不让她受羞辱,所以还是别出府比较好,全是为她设想。 但是……庶女?二姐不也是姨娘所生的,就算寄名在嫡母名下为嫡女,但仍改变不了出身,同是庶女身分,她有何见不得人? 只是她不想争,由着二姐折腾,只要夏姨娘在周府过得好,不受正妻刁难,她什么都肯忍受。 「嗯!她在新婚期间冲撞了母妃,自觉为人媳却不贤,因此自罚抄经以惩己过。」陆定渊口气平淡,似乎并无半丝维护,不觉得王妃自罚己身一事有何不对,理当如此,他不做阻拦。 「喔!新婚期间……」周盈瑞对陆定渊异与往常的转变,无法适应,她一直想着为什么王爷的言行举止变得好离奇,久久才听出诡异之处。 「什么新婚期间,不是已经……」过了好些年了,早已是老夫老妻。 「小姐,你醒了呀!太好了,奴婢煮了清心降火的莲藕粥,你快趁热喝一点填填胃,补补元气……」 「你……小青」她也没死—— 这是怎么回事,明明死透的主仆居然都没事,活得好好的,她不会真的只是作了一场荒诞的怪梦,梦到自己被毒死? 「大惊小怪什么,喳喳呼呼地没个规矩,惊扰了本王的爱妃,本王第一个拿你治罪。」陆定渊不悦地沉下脸。 「王爷恕罪,奴婢是太高兴了,一时昏了头才穷嚷嚷,小姐昏迷了好些天,奴婢好担心。」小青连忙磕头认错,手里的莲藕粥还高高捧起,生怕溅出一滴。 「起来吧!先吃粥再喝药,把汤药放在炉上温着,待会本王再喂瑞儿喝。」她脸都瘦得不见肉了。 「是的,王爷。」一脸欢喜的小青忍笑起身,将烫手的粥放在靠近床头边的瘦腰三足梨花木几。 周盈瑞心底有说不出的惊悚,她偷觑一眼笑得好不开心的小青,她的颈脖并无勒颈的红痕,小青的欢喜亦不是假的,好像不曾经历过生离死别,而且那面容…… 那是刚进府的小青,十四岁的身子还没长开,五官和脸型还有点稚气,笑起来天真而傻气。但是十七岁的小青身形高瘦,本来圆圆的月亮脸也变得瘦长,人也因王府的规矩多而少了笑容,变得缩首缩尾的,她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听见小青的喳呼声了。 一切都显得不对劲,叫人难以理解,就像那只官窑青花玉转心瓶,那只花瓶为何还在?她记得二姐在转身时不慎碰落了它。 不过,真的是不小心吗? 在惊见二姐隐藏在温婉下的真实性情后,她不敢确定了,仔细地一想,其实有不少破绽,那只青花瓶高高摆在博古架上,二姐的袖子再长也拂不到瓶身,怎么可能衣袖一拂就掉了。 那只官窑青花玉转心瓶是夏姨娘的陪嫁物之一,当初二姐见了相当喜欢,语带暗示地希望姨娘转赠,但是姨娘听若未闻地给了亲生女儿,当了她的陪嫁品。 二姐确实以嫡女身分高嫁宁王府,可是身为正室的嫡母简氏有亲生的一子一女,在妆奁上不可能太丰富,一百二十台的嫁妆有一大半是空的,撑撑场面,给王爷面子罢了,私下的压箱银子也不多,大约五千两左右。 反观她自己却是大不相同,她的生母是人人鄙视、瞧不起的商户女儿,可是商人什么都没有,就是银子最多,当年夏姨娘的陪嫁多为古玩字画、玉石花瓶,父兄塞给她的银票和庄子多到可以养活周府一府人十来年。 为人母者罕有不疼自个儿闺女的,夏姨娘也不例外,她把大半的私房全给了唯一的女儿,不求她富贵一生,只盼着她衣食无缺,平安度日不必依靠男人的宠爱。 因此同日出阁的她虽然只有七十八台嫁妆,但每一台都满得插不进手,其中还有十几台是母舅家的添妆,看似不起眼却样样值钱得很,转手一卖便是好几千两进帐。 更别提压箱底的红木小匣,里面整整有七万两的银票和三间铺子,两座庄子的地契,这是二姐所不知道的,她以为庶妹只有台面上好看,事实上跟她一样穷。 「我……我是怎么了,脑子里浑浑噩噩的,想不起发生了什么事。」周盈瑞一如往常的谨慎,不露迹象。 「小姐,你忘记你被端敬公主推入池塘,差点救不回来的事吗?」小青心直口快的一吐而出。 她被端敬公主推落池塘,几时的事?「公主推……我?」 端敬公主陆明贞与宁王陆定渊是四妃之首的谨妃所出,两人是嫡亲兄妹,情分自是非一般的深厚。 只不过当今皇上有皇子十数名,但公主却仅仅一名,因此早早得了封号的端敬 公主相当受宠,宠得比皇子更甚,因此人虽不坏但心性上难免骄纵,横行霸道惯了。 在周盈云有意的挑拨下,陆明贞和周盈瑞向来不合,不时闹得不愉快,若是在有心人的安排下,陆明贞动手推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天下是她陆家的,只要看不顺眼,她没什么不敢做。 第四章 「谁准你在主子跟前胡言乱语,还不退下。」陆定渊喝斥,不许下人在主子面前挑拨是非。 「是,王爷。」小青委屈地扁嘴,一张发骏的月亮脸明明白白地写着:明明是公主所为还不准人说实话,她家小姐差一点就被害死人了,王爷太偏心了,只护着公主。她讪讪地退出,满腹的不满。 「王爷,公主为什么要推我?!」她看清楚了,这里不是岩山别院,而是王府的芳尘院,侧妃院落。 她不是中了毒吗?怎么会变成落水受寒。 「那是意外,皇妹说不知是谁伸脚绊了她一下,她才不小心撞向你。」他知道,一向心高气傲的皇妹不屑说谎。 哪来那么多的不小心,若非她运气好,公主一句「不小心」一条人命便轻飘飘的葬送。 周盈瑞内心苦笑,却也没打算追究,只转开话题,「王爷说新婚期间,姐姐此时抄经怕是不妥当?」 「成婚已过了月余并无不妥,让她静静心也好。」 心不静、家宅不宁,宁王府不做是非之地。 什么,月余?!美目微瞠的周盈瑞暗暗咬唇,将讶然藏在翦翦水瞳里。 【第二章】 记忆里的种种,宛若黄粱梦…… 过了三天,周盈瑞还是无法相信她又活过来了,而且还是回到刚嫁入宁王府,成为宁王侧妃不久,一切的错事尚未发生的时候,还来得及挽回。 这几天她什么事也不做的发呆,像是被喂食的小猪,闭眼睡、睁眼吃、脑袋放空地不去想死前的种种,只一味的消化她未死重生的剧变,以及适应与以往迥异的怪异生活。 当初王爷是喜欢上二姐,这才在二姐的要求下,由夫人做主让她一起嫁给王爷为侧妃,但对王爷而言,她不过是顺便的,称不上是如意良缘。 夫妻三年,在二姐刻意的挤压下,她活得畏畏缩缩、没有自己,和能言善道、小意温柔的二姐一相比,她显得安静而怯弱,始终是一道不起眼的影子,因此不受王爷的喜爱,在府里的地位并不高,也为人所鄙视。 可是重来一回却发生叫人不安的异变,这一次的王爷不只未视若无睹陪嫁而来的她,曲意讨好好不容易求娶到手的新王妃,反而对她这个备受冷落的侧妃关怀备至,怜惜有加,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有惊无喜,这不是她记忆中的宁王,变化之大令人咋舌,他把对王妃的好全用在她身上了,这对她并不好,在明了二姐恶毒的真性情后,王爷的宠爱反将她推到风尖浪口,让嫉恨她的人更加容不下她,百般算计。 坐在八角凉亭内的周盈瑞细细思索,双眼微闭靠在身后的青玉雕花栏杆,小具姿色的珍珠,翡翠站在两旁掮风,胆小懦弱的小玉缩在一旁看蚂蚁搬家。 周府是御史之家,周御史为人公正、正直''敢言直谏,娶妻简氏,生有一子一女,嫡子周新秋为户部侍郎,嫡女周盈彩排行第四,为四小姐,年方十四,娇俏可人。 三名庶女分别是余姨娘所出的庶长女周盈祥,雪姨娘生的庶次女周盈云,以及夏姨娘的庶三女周盈瑞,四个女儿的名字合起来为祥云瑞彩,意喻吉祥瑞和。 另有两名庶子,庶长子周新雨和十岁大的周新辰。 而新婚燕尔的宁王身边目前只有正妃周盈云、侧妃周盈瑞,以及伺候他时日最久的通房苗赛儿,苗赛儿原本是瑾妃身边服侍的宫女,因为忠心而由瑾妃赐给当时尚未封王的宁王。 至于后来的欧阳侧妃和四名如夫人则还未出现,要在一年后才会陆续入府,分走王妃的宠爱。 「怎么又不听话了,不是说风寒刚好吹不得风,爱妃又当马耳东风,听过又往脑后丢了。」带着宠溺的笑声如细雨沁入心底,伴随着一件鹅青色银貂缝边织披风落下。 「王爷,你又来闹婢妾了,好不知羞。」莹莹美目如玉石般晶亮,缓缓睁开,一抹碎玉般光泽流泻而出。 陆定渊落坐爱妃身侧,微凉的长指拂过她粉中带酡的香聴。 「本王就闹你如何,爱妃还能咬本王一口不成?不如你试试,看你牙口长得整不整齐。」 她很想啐一口骂他不庄重,不过她还没向天借胆,只能说:「王爷左一句爱妃,右一句爱妃,置王妃姐姐于何地,她不是你珍之爱之的可人儿,你放在心尖尖上的宝贝。」 虽然事情有出人意表的发展,可是向来谨慎细心的周盈瑞不敢完全放心,她偶尔试探两句,想看看蹊跷。 被自家庶姐亲手毒害的经历太过骇人了,一时之间她没法相信别人,连一向对自己照顾有加、大方得体的自己人都会下狠手置她于死地,在宫廷中我争你夺的皇子又岂是善荏。 只不过同是「受害人」,周盈瑞对陆定渊多了一份同病相怜的亲近,他们都被最信任的身边人背叛,让她少了戒心。 一提到费心得来的王妃,陆定渊仅微微一笑。「她是王妃,该给她的皇室尊荣一样不少,她再有埋怨就贪心了,本王对爱妃的珍爱可不亚王妃,小醋谭子。」 鼻头忽地被拧,她有些愕然的睁大眼,稚气的脸庞满是怔忡。 「王爷又打趣婢妾,婢妾不是吃醋,只是有点疑惑,王爷变得教婢妾感到陌生,不久之前你还对姐姐百般怜爱,用白玉铺地做了响板回廊逗她开怀,怎么不到月余就变心了,宠起婢妾。」 重生前,她不过是挂着侧妃虚名的可怜虫,王爷的宠爱从不落在她身上,他一个月当中有十日歇在二姐居处,其余是欧阳侧妃和四位夫人,苗赛儿也有三、五日侍寝。 而她盼星星、盼月亮的最多是一夜温存,更多地是两、三个月见不到王爷一面,除非她帮二姐做了某事,隔日王爷才会在她屋里过夜,否则他根本忘了还有一位侧妃。 即便如此,她还是恋慕着他,当他是今生唯一的依靠,凡是为人妻该做的她从不假手他人,即使他并不晓得是她所为,她仍默默地做得开心,只求夫婿过得舒心,无事烦恼。 而重生后变得太多了,她几乎跟不上措手不及的变化,只能静静地观察,暂做局外人,弄清一切了再做打算。 目前她只有两种想法,一是做自己,不再唯唯诺诺,为了让生母在周府的日子过得好而向二姐妥协,助纣为虐地帮她害人。二是勇于面对感情,不要再隐藏真实的自己,她要王爷看见破蛹而出的她,继而真正喜欢上她。 她不强求,但不退缩,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她付出了,也用心努力,成与不成她都不伤心,因为她认真爱过一回! 这一次她不会当二姐手中的刀,全无顾及的伤害人,王爷不欠她,他只不过不爱她而已,并非罪大恶极,她不能,也不可能为遥不可及的宠爱而伤他。 「那是你还不够了解本王,多亲近亲近本王就不陌生了,熟得如同一个人。」陆定渊冷峻的脸上露出一抹近乎调戏的浅笑,长臂一伸将身侧的清灵女子抱坐大腿上。 他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让一时不察的娃娃脸侧妃轻呼出声,赶忙伸出雪臂环住他颈肩以免滑落在地。 此情此景看得珍珠、翡翠等丫鬟羡慕不已,又嫉妒周盈瑞的得宠,自认姿色不差的她们暗暗搔首弄姿,摆出最诱人的娇态,以期望获得王爷的青睐。 几个丫鬟中大概只有小青一人是真心为主子开心,她不妒不嫉的做好本分,主子好她就好,不做非分之想。 「啊!王爷,你吓着婢妾了,实在是胡来,万一你没接住婢妾失手了,婢妾岂不跌个鼻青脸肿。」太坏了,吓人,王爷明明是严肃克己的人,几时生出孩子般的顽性。 这也是她不解之处,太过离奇了,难道一个人的重生会改变某些人原来的个性,还是她从未认真地认识王爷。 周盈瑞很谨慎,在没确切的看清每一个人的心性前,她不会有所作为,依旧维持低调、乖巧的模样以避风头,和二姐正面对上并不理智,要徐徐图之,细细琢磨。 「爱妃多虑了,本王这不是接个正着,还把你眉间的愁绪吓跑了。」有他这座山顶着,凡事不用发愁,他一只手就能撑开天地,给她无须忧虑的安乐窝。 她眉间的愁……周盈瑞神情微微一僵,有些不自在。 「王爷别再叫婢妾爱妃了,若被王妃听见了只怕会伤心难过,婢妾身为侧室岂好掠王妃光彩,王爷折煞婢妾了。」 她还不打算和二姐翻脸,毕竟在这时候二姐只是利用她来突显自己的贤淑端方,并未有加害之心,若是一下子变得太多,恐怕会引起二姐疑心,继而查探她是否生有异心。 第五章 对周盈云而言,身旁的人,只有可利用的助力和不可利用的敌人,前者她会施予小惠,使其感念其恩听令行事,后者是不计代价的全面扑杀,绝不给自己留下一颗的绊脚石,自私自利的只看得见自己。 远生母,亲嫡母以求出人头地的机会,弃生她的姨娘而费尽心机去讨好周夫人,由此可见她的心性了。眼中无他,只求个人富贵。 人没遭遇过不知人心有歹毒,死过一回的周盈瑞这才认清善做表面功夫的周盈云有多工于心计,为了达到她的目的,不惜对阻碍她的人下手,不论远近亲疏,陆定渊似笑非笑地看着面有赧色的女子,以指轻划她软嫩唇瓣。 「这是爱妃的真心话,怕伤了姐妹情谊?」 姐妹情谊早已荡然无存了,她在心里回道。 「姐姐为嫡,妹妹为庶,本该有所区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不想挑起二姐心底的怒意,两人再次撕破脸。 他若有所思地抿唇思忖了一会,嘴角微勾。 「好吧!从今日起本王就喊你小瑞儿,我一个人的小瑞儿。」 哲白的面庞一凝,她并不开心。「婢妾谢过王爷,不为难婢妾,毕竟姐姐才是正妃。」 她言谈之间透露出姐妹间相处的不易,若王爷真的怜惜她,请让她低头做人,不要去争一时的风光。 如果真心为了她着想就别明得对她好,女人的嫉恨比刀剑还可怕,防不胜防,足以致命。 「正妃……」他眼中隐隐有冷意闪过,但是定睛细瞧却是了无痕迹。 「无论如何小瑞儿都是我的可人儿……」 「王爷,小姐该喝药了。」不知是不怕死,还是憨胆大过天,小青端来刚熬好的汤药。 「又要喝药……我好了,不用再喝,王爷,婢妾不咳不发热了,壮得像头牛,这黑稠如墨的药就别喝了。」 一日四回,苦得舌头都麻了,这日子还叫人过不过得下去呀! 「小瑞儿怕喝药?」他取笑。 她顿了顿,理直气壮地说:「不怕,但是药三分毒,既然病好了就不必以身试毒,药喝多了积在五脏六腑也不好,伤肝燎心,王爷你说是不是这道理。」 「小瑞儿不怕吃药怕吃苦,对吧!」他怎么没发现她有这么点可爱的小性子,居然也会耍耍小无赖。 她不点头也不摇头,默认,把头一次发觉她小性子的陆定渊逗得很乐,宠溺笑意止不住。 「来,一口喝了就不苦,等你身子骨完全康复了,本王就带你出府看五月初五的划龙舟。」从不哄人的陆定渊温言软语地轻哄把脸皱得像包子的小女人,一碗药端到她。 「王爷不食言?」她看了看汤药,一张莹白小脸像捏了五十六个花褶子。 「一言九鼎。」还没人敢质疑他说话不算话,她是第一个,却也是他最心疼的心头肉。 「可是药真的很苦……啊!这是什么?」酸酸甜甜的,掩去了苦味。「仙楂。」 周盈瑞以舌尖顶了顶酸甜适中的圆扁物,品味仙楂果的滋味。「生津止渴,化痰去咳。」 「你倒是知晓仙楂的药性,平日是小看你了。」她总是安静地立于一旁,若不问她则不多话。 他当初怎会无视她呢!差点错失了一生相守的至爱,她没有周盈云看似含蓄实则张狂的绝美,独有一分清冷幽兰的出尘脱俗,不张显,但暗香浮动,使人沉迷。 「因为我姨娘是商人之女,娘家主要经营香料生意。」在极懂香料的夏姨娘的调教下,耳濡目染的她也跟着钻研,在调香上颇有见地。 「婢妾喜欢香料,山楂也是调香的一种料材,可和其他香料搭配。」 「喔!小瑞儿还识得各种香料呀!哪天做个香囊给本王,最近本王觉得摆在书房的三色水仙腻味得很,香得过了头。」闻久了脑门发胀,满身腻香。 三色水仙可是二姐千方百计向洋人求取来的,价格不菲,花开三色,有股呛人的野香,王爷却不喜欢了。 近年来朝廷大力开展海上贸易,海外大船载来本朝难得一见的香料、毛毯、宝石和各种药材贩卖,再购买他们国内所缺少的茶叶、布匹、瓷器,互相往来。 其中以香料最为抢手,譬如奇楠沉香、惠安沉香、福山红土沉香、顺化沉香、芽庄沉香等,香气包含清香、果香、药香、蜜香、花香、甜香、浓香、奶香……味美柔顺,婉约持久,使人心神宁和,充满喜悦感。 而以奇楠沉香最为难得,价高而稀少,很难看到真的,是沉香中最顶级,奇楠又称迦南木,味道清雅中带着空灵,香气有如莲花、梅英、鹅梨、蜜脾之类,婉约而柔静。 「天籁之香」指的便是奇楠沉香,不要说一整块沉香木,单是巴掌大的奇楠沉香就价值三座城池,千金万两不可得,昂贵到小小的一片就足以暴富。 从事香料经营的夏家就得到一块三斤重的奇楠沉香,可惜不识货,当是一般婆罗洲沉香给了夏姨娘当陪嫁,而后她又给了女儿压箱底,如今锁在周盈瑞的雕花漆朱螺钿榆木方匣里,她死也不让人得知她得此宝贝。 和氏无罪,怀璧其罪。 为了一块沉香木招来祸端,得不偿失,人活着才是福气,为财而死也只是一堆白骨。 若非夏姨娘离不开周府,再加上自古以来儿女的亲事皆由爹娘做主,不然以夏姨娘留给女儿的私产,周盈瑞大可不必嫁人为妾,随便嫁一个小商户就足以富裕一生,当家做主为一府主母,何苦自家姐妹斗得你死我活,枉送性命。 「王爷的香囊还嫌少吗?宫里赏的,娘娘亲手缝制的,还有王妃的心意,你一个人哪配戴得完。」她只说心意,不提香囊内的香料,视线落在他腰上浅绣云龙腾空玉色香囊。 那正是二姐要她做的香囊,她花了三天才绣出维妙维肖的云龙,以上等苏杭水滑丝绸搭上精致绣线绣成,二姐说要送给往来的贵胄,让她加紧赶工切勿担搁了,没想到…… 二姐到底哪一句话是真的,她越来越怀疑没一句真话,说谎成了习惯,还有什么能令人相信。 「就少你那一只,本王的香囊、香帐和熏香就有劳小瑞儿了,别说你不识香。」他一口堵住了她欲拒之言,似乎早就知晓她精通调香一事。 「王爷你……」分明是无赖,哪有人强索香囊的。 「什么香囊呀!妹妹和王爷可真有闲情逸致,羡煞我了,我也来凑个兴如何?」 人未至,香味先到,橙花浓香扑鼻而来,嫁嫁而至的身影宛若扶风弱柳,不堪一折,她整个人有如浮波菡萏,含露弄娇辉,纤白臂腕如凝脂。 从不让人忽略自己的存在,一身藕荷色金丝暗纹琵琶矜窄袖上装,下着六幅紫绡翠竹纹裙,臂挽同色系翠色臂帛,周盈云特意张显王妃的身分,看似清婉却有种奢华,以昭高人一等的贵气。 「王妃姐姐,妹妹有礼了。」不疾不徐地,周盈瑞进退有方的行了个礼,叫人挑不出错处。 「自家人何必客套,姐姐瞧你这亭子热闹得很,挪个位置让姐姐一块说话可否。」她是正妃,一个小小的侧妃有什么能耐和她争,还不识相点让开。 摆足了王妃架子,她面上笑得和婉可亲,可一字一句带着扎人的剌儿。 既要装得大度,又要不落面子,眉眼带笑的周盈云眼神染上一层薄薄的厉色,她以为没人瞧见,却不料她的一举一动全落在有心提防的人眼里。 纨扇轻裾到处宜,暖风摇曳细腰肢,相逢绮陌回眸处,瞥见雕栏转角时,零乱佩环来冉冉,飘摇罗带去迟迟,东昏未识凌波趣,枉着金莲步步随…… 那步步金莲花在脚底盛开,笑顔如花的周盈云香腮敷粉,口脂轻点,柳眉细描,端得是娉婷生姿好风彩,眼尾儿轻轻一瞟,顿时是明媚好春色! 可即使她笑得温婉,刻意装出和善可亲的样子,仍难遮掩眼底的冷意,状似无意地瞥了妹妹一眼,暗指她过了头,为人轻慢,尊卑不分。 轻轻的一猫暗含诸多用意,脑子不痴愚的人都明了其意,不想太早和她对上的周盈瑞决定退让,屈身一行礼,打算退出凉亭,当个温顺乖巧、凡事不争的侧妃。 还不到时候,她如是告诉自己。 尚是新嫁娘的王妃尚未起歪心,也未对自己起杀心,她只能静观其变,预做防范,在来得及阻止时先掐断危险的根苗。 她是死于二姐的谋害没错,但是重生后她有了新的开始,她还活着,未遭受毒 手,她能在事情发生前做一番布置,将伤害减至最轻,导正二姐偏离的心性,谁都有改过向善的机会,希望二姐的天良未泯。 第六章 虽然她觉得很难,人一旦有了邪念便会走歪,一路走到头不肯回头,总认为自己做的才是对的。 「想去哪儿?小瑞儿,本王还等着你的香囊。」陆定渊神色自若,看也不看微笑以待的王妃。 纤纤藕臂上多了一只深黝大手,暗自叫苦的周盈瑞没敢用力甩开,她轻轻抽了抽手臂却丝毫未动,她贝齿轻咬下唇,横了笑咧白牙的王爷一眼,那个苦字暗暗地由喉间咽下肚。 这不是存心找她麻烦吗?枪打出头鸟,孤木难撑桥,万一二姐心一狠,她哪是敌手,还不是挨打的分。 「王爷还缺香囊吗?妾身屋里还有好几个刚绣好的香囊,王爷不妨随妾身回屋内取,你好些天没歇在妾身那里了。」不等周盈瑞开口,周盈云「贤慧」地抢先一步挽住陆定渊臂弯,眼波柔媚。 没有刚入门的新妇愿意独守空房,成亲不过月余,夫妻间的恩爱,蜜里调油的难分难舍,她刚嚐出个滋味,怎能让新婚夫婿转过身又将这份爱怜给了别人? 她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洞房花烛夜那几日王爷的确缠腻得很,几乎夜夜宿于她房里,每到一入夜便极尽痴缠,一夜未歇,把她折腾得快下不了床,两脚是虚软的。 当初王爷和六皇子,也就是燕王在一场宫宴上识得她,两人都对她生有好感,是王爷小使了手段气走了燕王,这才由瑾妃娘娘出面求娶了她,不日嫁入宁王府为妃。 谁知不到半个月,王爷不晓得又和燕王因为什么细故闹了起来,居然约好去了城外赛马,以怀宁寺为终点,先到者为赢,输的人得向赢家磕三个响头。 王爷为了赢而抄了近路先上怀宁寺,寺前的石阶却因前些日子多雨而被雨水侵蚀而崩坏,马蹄一跃其上,整个阶梯便崩开,王爷连人带马摔落阶梯。 在昏迷了一天一夜清醒后,人有了天差地别的大转变,不再与她耳鬓厮磨、缠绵终宵,也少了言笑,整张脸绷得死紧,好像她一夜间失了宠。 可是他千不该、万不该当她的面和周盈瑞那贱妇好上了,现在还无视她的面子,堂堂的宁王妃难道不如一名庶出的骚蹄子?!他把周盈瑞当宝似的宠爱有加,反而无视她。 没关系周盈瑞不过是任她摆布的狗,要她往东就不敢往西,要她往西不敢往南,软肋捏在手里,她还能翻出什么花样不成? 「你那此香囊在本王看来俗气得很,不是牡丹便是芍药,还绣上什么并蒂莲,本王一个大男人带个绣花香囊能瞧吗?王妃是存心让本王在众大臣面前难看是不是?」他手臂一抽,大步一迈离了一臂远,不复当初为求佳人时的殷勤。 陆定渊对她算是一见锺情,第一回是在店面古朴的香料铺子,他因她身上泌人的暖香而多留点心,只觉得这名官家千金谈吐有物,落落大方,美貌与才智并容。 第二次在宫里相见也是因为她浑身独特的幽香而多看了一眼,虽说稍有好感却是非她莫娶。 而六皇弟也对她上心,一旁的三皇兄酒过三巡开始起哄,周盈云在他心中本只有一点点的好感莫名放大,黄汤下肚起了好胜心,和一向交好的六皇弟因而闹起来,谁也不服谁的欲求美人芳心。 但是等到和六皇子闹僵了他才后悔,兄弟俩为了女人失和有失男儿本色。 听他冷言嘲讽,顿感委屈的周盈云眼眶泛红,强忍鼻酸。「竹子有节,兰草挺直有君子之风,杨柳垂岸,入画致胜,明月当空,吟一曲大漠风光,王爷不爱牡丹清莲,妾身自是随王爷的豪情壮志,绣出壮阔山川。」 在绣技上,她下了不少功夫,若真用心去描绣,绣功不下江南绣娘,她曾以一幅观音繍像讨得嫡母欢心。 陆定渊并未因她的讨好而动容,飞扬剑眉为之轻拧。 「王妃若有空闲多打理私人陪嫁,别由着外头铺子的掌柜藉着王府名头欺男霸女,做香囊这等小事就别费心了,底下的人若有手艺就由她们折腾去,别累着了自己。」 他话里暗指她是正妃,别掉了身价,王爷的随身小物交给侧妃去弄,没必要自己做芝麻绿豆大的事。 丈夫这话放软,给了王妃台阶下,原本心里委屈的周盈云郁气稍消,扬眉一笑又想亲近他。 「王爷此言说得极是,妾身正闷得慌,想找点事做做,不过妾身对铺子上的生意是一窍不通,就怕插手太多反而让掌柜不好做,不如王爷教教妾身,让妾身学着管府里的小杂事。」她想趁机掌权。 身为王妃手上居然无权,说出去都要笑掉人家大牙。 陆定渊刚开府时,府中人手严重不足,便由最早跟在他身边的通房丫头管着府里人事,有谨妃当靠山,苗赛儿即便在下人面前嚣张,可也是知礼的,大小事仍会请示。 新王妃入府的第三日,苗赛儿便到周盈云跟前主动要交权,可是不想被人戳着脊梁骨指称夺权的周盈云假意推诿,摆出贤良主母姿态,笑着说她信得过原来的主事,并未收权。 实际上她是以进为退,做做样子好博得王府下人的爱戴,她以为她终究是王府的主子,推个两三回,府中大权还是会回到她手上,一个身分低微的通房能压过王妃吗?! 殊不知苗赛儿是个一根筋的,脑子不懂得转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虽然性子烈了些却是个奴性坚强的,主子怎么说她就怎么做,一回身照常管着府里的下人,没让王妃沾手。 悔得肠子都青了的周盈云不好追回前言,眼睁睁看着到手的大权又从手里飞走了,她又气又恼却又拿苗赛儿没辙,只好明里暗里寻着机会向丈夫吹吹枕头风,得点好处。 「赛儿管得不错,就别去添乱,你是宁王王妃,就和各府内宅夫人多走动走动,只要不闹出乱子,本王都会睁一眼、闭一眼由着王妃。」见她又想开口,宁王侧过身看向正想开溜的小人儿。「小瑞儿,本王记得你的药还没喝。」 苦着一张脸的周盈瑞收回迈出的莲足,讪讪地做出温顺怯弱的神情,她还偷瞄了面色和悦的王妃一眼。 「王爷,婢妾的病好了,不用吃药,你看婢妾的脸色多红润。」 在手段阴毒的周盈云面前,尚未在王府里站稳脚步的周盈瑞还不敢轻易得罪她,她得先累积实力和人脉,有了相抗衡的力量,否则反被算计了,她的重生就毫无意义了。 周盈瑞仍对人示弱,等待对己有利的时刻,一时的隐忍不算什么,若能在错误铸成前扭转回来,一切的努力都是值得的,她也不会抱憾而终。 终归是一家人,一笔写不出两个周字,二姐若是不好了,同宗所出的她又能得到什么好处,不过一同受罪罢了。 拥有一张稚气的娃娃脸是周盈瑞重生后的优势,她怎么看都是个单纯少女,清灵有余、美艳不足,谁也料不到她十五及笄的躯体内是活过一世,经历过后院妇人生活洗礼的十八岁灵魂,心态上有一定的成熟。 可是她是故作乖巧这件事,仍是逃不过陆定渊锐利的双瞳,他一眼就看出她是装的,企图置身事外,暗含笑意的阵光闪了闪,他偏要一把将她扯进风暴之中。 「几时在本王跟前缩手缩脚的,前儿个还指着本王鼻头说话,这会儿倒是服服顺顺的,既然是本王一并娶进门的侧妃,是上了玉碟,本王许你可不自称婢妾,与王妃的称谓相同。」 见她倏地露出「你在害我」的惊慌神色,他暗笑在心。 「什……什么?!」他……他是在逼她去争? 「王爷,礼不可乱,妾身是正妃,妹妹为侧,岂可上下不分,无视尊卑。」周盈云柔声轻劝,一派贤良模样。 若正不正、侧不侧的搅和不清,那她这王妃的位置在哪里,岂不是成了笑柄,侧妃再受宠也是个妾,哪能越过正妻,更遑论与她平起平坐,凌驾并驱。 没错呀!礼不可乱,王爷你千万别陷害我。「王爷,婢妾不敢僭越,王妃姐姐是婢妾心目中的妇德典范。」 「本王决定的事由不得你们妇道人家置喙。」他脸一沉,让原本严峻的长相更为骇人。 陆定渊身上有一股在沙场上打滚过的煞气,不笑时杀气十足,令人不寒而栗,不自觉地想臣服。 他与号称将军王的燕王陆定禧同是战场上的猛将,自幼友爱,在众皇子当中两兄弟的感情最好,几乎是那背对背应对外敌,可以把命交给对方,彼此信任刀剑向敌。 可是为了周盈云,两个拉不下脸的皇子至今值持着,谁也踏不出第一步说和,虽然不到交恶的地步,但已许久不交谈了,也刻意避开碰面。 第七章 他们需要一个不伤颜面的转捩点,能把话说开重修旧好,但如今宫内朝廷党派之争渐浮上台面,身有沉疴的太子渐落下风,各方势力蠢蠢欲动,看准风向压宝,扶持各自属意的皇子。 朝廷上暗潮汹涌,皇子们也不安分的等候时机,战争一触即发,宁王、燕王手握的兵力正是他们想拉拢的,能为己所用是助力,不能为己所用便灭之,夺嫡的路上难容阻碍。 「王爷!」根本是不成体统,恣意妄为!恼意扫过面上的周盈云心中有怨。 「王爷……」你这是在帮我还是想我死得快,我已经不做出头鸟,你还推我上风尖浪口刀,真要逼死我不成?小女儿娇态微现的周盈瑞委屈一睇,暗暗埋怨王爷不厚道。 两个女人,两种面貌,同父异母的姐妹,在性情上截然不同,一个精于算计,老想着让自己攀上高位,荣华富贵集于一身仍不知足,妄想爬得更高。一个不忮不求,心境平和,若不攸关性命绝不去争,安逸过活是她小小的奢望,反求诸己不伤人。 两名女子的神情落在陆定渊眼里,既喜且忧,喜的是他没看走眼,表面懦弱无能,只能一味听从嫡姐吩咐做事的小瑞儿也有刚强的一面,以前没察觉,是她隐藏得深,未被挖掘出来。 忧的是小瑞儿目前的处境还是太弱了,手边没人便落了下风,比起王妃有娘家嫡母为靠山,她背后的夏姨娘反而成为她不得不低头的软肋,未较劲先输了一截。该怎么让她紮稳根基呢?他思忖着。 「本王说了算,再有异议,各罚抄经一百遍。」 一说到抄经,周盈云暗暗微皱眉,她纤纤十指为此受了不少活罪。「小瑞儿,喝药。」 以为他忘了这件事的周盈瑞面色发苦,在丫鬟们取笑的眼神中,鼻头一捏,一碗苦药饮得涓滴不剩。 「仙楂。」 一片仙楂塞入口里,发皱的包子脸稍稍抚平,一脸欲言又止地偷觑神情和气的周盈云。 「王爷,那件事……」 「什么事?」故意捉弄她的陆定渊板着脸,故作听不懂地瞧她急得快跳脚,玉额香汗微沁。 「那个……呃!粽子,王爷想吃什么内馅,妾……妾身手艺尚可。」当着王妃的面她不好明言,只好以粽子暗示。 「都好,本王不挑嘴,顺便做几个五毒香囊,你调的香本王十分中意。」 周盈瑞小脸微垮。绕来绕去,调香的差事还是落在她头上。 两人的亲密对话,令看得有气无处发泄的周盈云恨到银牙快咬碎了。 【第三章】 「妹妹留步,姐姐有话要说。」 春天的日头虽不晒人,但大病初癒的周盈瑞里子还虚得很,即使只在园子里走动一会儿也香汗淋漓、气喘吁吁地两腿发颤。 好在这些时日汤汤水水的进补,气色好些了,不若刚落水那几日慵恹的,小脸发白,本就不丰腴的小脸瘦了一大圈,既憔悴、又无神,活似那逃离烽火的枯痩难民。 不过精气养足了,消下去的肉也补回来了,红润双腮像抹了胭脂似的楚楚动人,我见犹怜惹人疼爱,相对的,必定会发生的麻烦也会找上门,逼得她不得不面对。 望着不远处浩浩荡荡走近的一群人,二姐身后有嬷嬷、有婆子、有丫头,一细数不下二十余人,个个高傲地抬起下巴,趾高气昂的对她投以鄙夷目光。 反观自己就显得势单薄弱了,珍珠、翡翠本就是王妃的人,她们的背主她只是心寒,不愿去记恨或责备,可是也交予不了信任,她只让她俩打理琐事和管管院子里的粗使丫头,出入仅带小青、小玉两人。 小青是她信得过的人,打小就在她身边服侍,从个小丫头开始做起,家里人是夏姨娘的陪房,有爹有娘、三个兄弟,两个姐姐已嫁人,在夏姨娘的陪嫁庄子干活,种三十亩稻子,一年两获,秋收后还能种种菜,多笔放入。 至于小玉算是可用可不用的陪衬,她胆小懦弱,是名符其实的墙头草,看哪边势大就偏向哪边,一遇到主子有事,跑得最远的人肯定是她。 丫头也是人,非常惜命,小玉的所做所为不能说是错,大难来时谁不先顾着自己呢!只是她不会重用她,让小玉成了一等丫鬟实是她手下无人可用。 「王妃姐姐,我头晕,可不可以坐下。」周盈瑞气虚地捂着胸口,有气无力地道。 「坐吧!别让王爷指责本王妃苛待妾侍。」一句云淡风轻的话,其中却不知暗藏了多少玄机。 她讪讪地笑,装作听不懂话里的讽意。原来二姐早就看她不顺眼,偏她傻得当二姐是好人,把冷嘲热讽的话当关怀,感念二姐对她的帮助。 「姐姐别调侃妹妹了,若没姐姐帮着没用的妹妹,妹妹哪能在王府待下去,早就吓出一身病了。」 「看不出来你还真会说话,三、两句话就挤兑得本王妃羞愧,以前还在周府时,本王妃看你就是只畏首畏尾的小老鼠,听到炮竹声还会直打哆嗦!到了宁王府倒是把胆子养大了,不把本王妃放在眼里了。」她的刀还没磨得锋利,只能先敲打敲打。 周盈云一口一句本王妃,早把姐妹之情放在一边。进了宁王府成为宁王正妃,她要的尊荣全了,而这些名利权势岂能和人分享?她自然要用王妃名义将刚冒出头的庶妹压下去,让她明白在这王府里谁才是正主儿,「劝告」她莫要跟自己争抢。 其实说穿了是她感受到来自庶妹的威胁,王爷近日来的疏离她看在眼里,内心是惶惶不安的,一个女人若没有男人的宠爱,位置坐得再高也是枉然,随时有被取代的可能。 她有很深的危机感,对宁王、对她向来瞧不起的庶妹,他们的动静似乎脱离她的掌控,越想掌握反而推得越远,让她有种手足无措的焦灼。 以为一切尽在掌中,没想到一瞬间消失无踪,她只得主动出手,坐以待毙是没本事的人,她入了宁王府就不会把泼天富贵白送给人,山不就她,她就山,她手上还有一枚可用的棋子。 「不经一事,不长一智,是姐姐教得好,妹妹跟在你身后学也能学出一番大道理,妹妹是个没胆的人,凡事不敢自做主张,姐姐要多教教我,让我变聪明些。」周盈瑞一脸天真地握住周盈云的手,眼露崇拜和敬畏。 看她一如往常的单纯,没什么心机,周盈云低眉含笑,「王爷最近常往你屋里去,说说有什么诀窍。」 二姐在暗示她要收敛吧!叫她不要霸占王爷。明明心里不痛快还装出贤良样,不累吗?她避重就轻地道:「大概是王爷喜欢妹妹屋里的熏香吧,清清淡淡的、不浓不呛、芳香宜人。」 闻言,她露出,丝兴味。「是你出嫁前送给本王妃的香料吗?本王妃闻了也很舒坦,几时再弄几份『留人』的调香,让王爷也到本王妃那儿多坐一会儿,本王妃早有子嗣对你也有益。」 她言下之意是,正妃有子后才允许妾侍生子,侧妃不能越过正妃先产子,否则她会不太愉悦。另外,她还要求周盈瑞做出有催情之效的熏香,不管王爷肯不肯,一旦闻了令人血脉贲张的香气,他也会情不自禁地与她欢好,床第间的欢爱多几回,夫妻间的情分还能薄吗? 男人是禁不起美色诱惑的,越是撩拨越来劲,当年她的生母雪姨娘就是的花魁,文人雅士一掷千金仍坚持不卖身,以清倌之身被位侯爷赎身,赠于她的御史爹为妾,为一红袖添香的风流韵事。 「妹妹很想说好,为姐姐尽一份力,可是王爷也不知被谁给勾了魂,妹妹刚一配好一味调香,王爷就抢了去,说要送人,妹妹屋内的香料都快用完了,还没来得及补上。」她歉然的说道。 她再也不会傻傻地受骗了,为人作嫁还没得到一声好,劳心劳力做的宵夜、锦囊、熏香成就了二姐的贤慧,她因难为情而让珍珠、翡翠以她之名代送到王爷书房,结果却成了王妃的功劳,她殷切的心意成了二姐亲手送上的关怀。 在重生前,王爷甚至不知她有调香这门手艺,总在她面前夸奖王妃人美心善好才华,能诗擅画,还能调一手好香。 她在心里暗暗垂泪,不敢直言那香是她调的,藏着腋着不去戳破二姐厚顔无耻的谎言,为了亲生娘亲、为了活命,她只能忍受。 但是这一回她学机伶了,不再被二姐牵着鼻子走,她想要香,没有,把王爷这座大山搬出来,还能讨到便宜吗? 第八章 至少她不会做给她,人笨一次也就够了,二姐的自私她还看不透,那就真的白活了。 美目一闪冷锐,周盈云脸上的笑为之一顿。 「说来也是本王妃的不是,没掌着府内的大权,不能给你备齐海外的香料,不如妹妹传本王妃的口谕,找找管事的人去买上一大船,够你用上十年、八年了。」 「妹妹是个傻的,哪晓得王府是谁管事,不是姐姐你吗?」指使她和那剌头硬碰硬,她又不是真傻。周盈瑞四两拨千金,把王妃的算计又丢回去。 「周侧妃哪是傻的,你只是不想为王妃分忧解劳罢了,想一个人独占王爷的宠爱,王府上下谁不知道府里掌权是苗赛儿那贱婢,她迟迟不交权还不是小看我们王妃。」一名身着绿衫,下穿石榴花色长裙的丫鬟大声一嚷嚷。 「够了,月桂,还不自个儿掌嘴,本王妃与妹妹说话哪有你开口的余地!」周盈云低声一喝,柳色绣帕轻按眼角,似有承受不起的痛,强忍泪水,不让人看出她的委屈。 又在作戏了,她不耐烦了。看了看周盈云眼中无泪却假意拭泪,再瞧瞧振振有词、盛气凌人的丫鬟,默然无语的周盈瑞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可怜她俩是白费力气。 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一搭一唱的配合着,把看戏的人当傻子耍,月桂那几下巴掌连脸都打不红,搔痒似的。 「王妃,奴婢是被气的,再怎么说也是一座府邸出来的亲姐妹,周侧妃不向着王妃还能向着谁,她还睁眼说瞎话戳着王妃心窝,分明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要是她有调香的本事早就毛遂自荐,捞个王府姨娘做做。 月桂是周盈云身边的大丫鬟之一,美貌不下王妃,小有聪慧,主子什么样、丫头也一样德行,一心一意要往上爬,当个被人伺候的主子,可是一直苦无机会接近贵人。 一度她想勾引王爷成就好事,谁知她刚扭腰摆臀要献媚,月季却不知从哪钻出来,手上一盆洗脸水就往她身上一泼,当下她什么想法都熄了,只想死。 而后王爷就少来王妃院落,她的伎俩全派不上用场,便把坏她好事的月季恨上了。 「是呀!王妃,不能怪月桂姐姐气不过,周侧妃实在太过分了,在这府里也只有王妃和她最亲了,她不帮着自己人难道要看个目中无人的通房丫头坐大?!」接口的是爱嚼舌根的月吟,中等姿色的她最爱挑拨是非,哪里最乱就一定有她。 被左一句、右一句戳着眉心骂,她这侧妃还算个主子吗?连个奴婢都能不把她当人看,气焰这么高是谁纵容的?一点也不输给苗赛儿。周盈瑞苦笑着。 「还有没有规矩了?!谁养出你们不把主子放眼里的心性了,周侧妃是何等身分,能由得你们非议。」见庶妹一声不吭地低头挨骂,周盈云冷笑着在心底得意,拿捏一名憨子还不容易。 「是,奴婢错了,请王妃责罚。」月桂嘴上说着认错,等着受罚,可那朝天的鼻孔抬得比主子高。 「奴婢多话了,虽然是为王妃抱不平,可是奴婢是奴婢,说不得主子的不是。」月吟倒是颇有诚意地承认不该多嘴,但那一下一下掮在脸皮上的手轻得连蚊子都打不死。 「妹妹,话说多了羞人,不过也是实话一句,在宁王府里也就二姐跟你亲了,咱们姐妹若是不能同心,给了旁人可乘之机,你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没她的照应,生性懦弱的三妹能斗得过苗赛儿那泼辣货? 又要故技重施了吗?真以为上头没人顶着,她就活不下去,只有受人欺压到死的分?不!这回不会如此了。周盈瑞浅笑道:「姐姐对妹妹的好,妹妹无以回报,当初要不是姐姐执意要妹妹陪嫁,妹妹也过不了今时的好日子。 「姐姐不用担心妹妹会向着别人,王爷答应妹妹等妹妹病一好就带妹妹出府逛逛,妹妹的娘舅在城北经营香料铺子,这一回出去准带上一大包回府,妹妹多做几只香囊、香巾给姐姐,你要自用或送人都方便,妹妹分文不收喔!」 她……她在打她脸吗?嘲笑她只会占人便宜。 玉容如花的周盈云留不住面上的笑,她微微僵硬地扭拧手上的帕子。「王爷要带你出府?」 她微红着脸,满是羞臊。「妹妹怕吃药姐姐是知道的,虽然妹妹一再强调已养好了病,可王爷老是不信,硬逼着妹妹喝药,妹妹嫌苦不喝,王爷他就……」 「就怎样?」一条绣帕被她拧成麻花。 「就哄人呗!给妹妹画了几张大饼,也不晓得吃不吃得到。」她是不敢指望,王爷这阵子挺忙的。 一碗香气清雅的花茶忽地出现于肘边,橙黄色的茶汤飘着数片甘菊花瓣,甘菊具有药性,能使人心神放松,解热和舒缓不适,对失眠、胃疾也有极大的疗效。 王妃面前也有一碗清茶,由碗内舒展开的叶片和香气,玫瑰可缓解癸水来潮时疼痛,止怒消虑抗郁气。 周盈瑞由眼角余光一睨悄然退开的身影,她隐约记得那人叫月季,少言安静,是王妃跟前颇为得力的大丫鬟。 她擅长花茶调配吗?那她懂不懂调香? 说不上是什么原因,她想与月季交好,要不是她是二姐的人,她真想开口。 一碗芬芳的茶汤收买了周盈瑞的心,让她有种找到同好的感受,对调香有相同喜好的人,本性绝对不坏,不论是香汤、香饼或香粉,香的本质不变,沁人心肺,清新婉约。 「你……」她在炫耀她的得宠吗?周盈云眼底有遮不住的妒意,她痛恨庶妹漫不经心地说起属于她的温存。 「谁说本王是在画饼,小瑞儿背后话人不是的恶习是跟谁学的。」好在他听个正着,不然岂不被这丫头埋怨死,指他言而无信。 昂首阔步走来的男人正是气宇轩昂的宁王陆定渊,一身黑色绣松竹暗纹劲装更衬得他高大挺拔。 「王爷,妾身正与妹妹聊得欢快,你来凑什么热闹,渴了吧!这茶妾身还没喝过,你……」她眉头细不可察的一拧,秋水带媚的眼儿微微一眯,那春色绵绵的笑意冷了几分。 打磨成圆的太湖雨花石石桌上摆了两碗温热适中的花茶,一碗八分满,没有动过,,碗不到一半,显然有人饮了几口,陆定渊看也不看地拿起周盈瑞手边的茶一饮而尽。 不知是无意或随兴而做,他这看似寻常无奇的举动却像投入如镜的湖面的一颗小石头,在众人的心里泛起阵阵涟漪,一圈一圈地向外扩散,波澜虽止心不止,动荡不停。 尤其是两个女人眼里,那就是难说分明的风浪,他明显地偏向周盈瑞,为她竖立起王妃这位眼睛揉不进沙子的敌人。 「去换身衣服,本王可不想被指鼻头骂骗子。」陆定渊似乎也不愿她和王妃相处过久,语气稍嫌不耐。 「王爷……」周盈瑞迟疑地看了姐姐一眼,像在请示她能否与王爷一同出府,姿态摆得相当卑微。 事实上她在心里叫苦,十分怨怼王爷的「陷害」,她不信他看不出王妃的脸都黑了一半,强忍着怒气的微笑。 「不换也成,在本王眼里,小瑞儿荆钗布裙也好看得紧,是个天然去雕饰的妙人儿。」越看越顺眼,小脸娇俏。 周盈瑞已经不敢随便开口了,全身绷得像直挺的木头,感受万箭穿心的惊惧感。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宁王这句话一出分明是打二姐的脸,她因大病初癒未着胭脂,而二姐是为了彰显过人美貌而上浓妆,眉眼染黛,丹唇点朱,一层细粉抹在脸上。 此刻因为牙根咬得死紧、娇躯气得微颤的缘故,细白铅粉竟然开始细细地往下掉,细画淡描的粉妆微微龟裂,让她原本的丽色硬生生地减了几分。 「王爷,妾身也想陪王爷出府瞧瞧,老闷在府里都快闷出病了。」她才是王妃,唯一能走在王爷身侧的女人。 陆定渊未直接拒绝,黑瞳幽深如潭的直视笑容温婉的周盈云。 「取面铜镜来,王妃艳色惊人。」 铜镜? 王爷一声令下,周盈云身后一干奴婢、婆子手忙脚乱的乱成一团,有人回屋取镜,有人呆站着挡路,一群撞在一块。 此时,慌乱中伸出一只蜜色小手,长相清秀的月季一样不多话的递出巴掌大小的手镜,又无声的退开。 「王妃以为以此时的妆容能出府见人?」吓人还差不多! 「妾身的妆容有什么问题……啊!这是……妾身先行告退,请王爷稍候一会。」她怎么可以让王爷见到这副鬼样,捂着面,周盈云神情羞愤地在丫鬟们的遮掩下奔回屋子。 第九章 周盈云用香胰净面,去掉粉妆重新上妆,炭笔描眉,胭脂抹腮,以最上等的天宫巧口脂点唇,梳了个同心髻,发上是银纹穿蝶兰花珠钗,累珠镶蜜蜡插钿,双喜如意点翠长簪,妆点得有如画上走下来的人儿,华美高资。 她还特意换上正红色绣牡丹描金宫装,两手戴满白玉手镯、金绞丝翡翠镯、蜜香琥珀珠串,贵气中多了奢华。 「王妃,稍待。」 「月季,你敢拦本王妃?」好大的胆子! 担心王子发现事实会回来迁怒,月季不得已先说了实话。 「王妃认为王爷还会在原地等吗?不妨遣人先去探问。」 「你……月桂,去看看王爷还在不在。」不会的,他不会这样对她,她是他的王妃。 月桂应答一声,小脚飞快地往外奔去,她去得快、回得更快,宁王果真早已出府,根本没等过她一时片刻。 「那个贱人……」她发怒地扫落妆台上的珠钗首饰。 想当然耳,你当你是谁呀!从洁面到上妆,又簪发又换衣的,谁有耐心等你两个时辰,你太瞧得起自己了吧!再说王爷本来就无意带你出府,非要自找难堪,瞎子都看得出他中意的是周侧妃,人家娴静贞雅才是他的良缘。 跪在地上收拾王妃盛怒之下砸碎的杯碗、花瓶,月季暗想着,不屑地一撇嘴。 「王爷,你为什么要害我?」 疑惑堵在胸口快成暗伤了,一张小脸皱得像包子的周盈瑞再也忍不住了,她实在没法心里有事还硬憋着,那只在身子里头钻来钻去的小虫子几乎要破体而出,化为巨大魍魉,把她活生生地吞了。 能够重生,她是相当珍惜的,除了想完成以前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挽回及弥补已做过的错事,最重要的是她得保命、得活着才能做一切她要做的事情。 可是对王妃倾心的王爷却一反常态,不知是脑子被驴踢了,还是吃错了药,居然像欠了她似的,卯起来对她好,毫无原由地疼她、宠她、护她,让她犹如身在云端般不踏实。 她不是不惜福,对于王爷的宠爱她还是小有欣喜,只是来得有些古怪,让她在欢喜中又有一些些不安。 若照她已知的过去,此时伴在王爷身边的人该是美貌无双的二姐,他俩俪影成双受人注目,无人不称羡,王爷更买下「倾城绝恋」送给二姐,亲手为她戴上。 倾城绝恋是用深海挖出的紫晶宝石镶穿成串的颈链,一共有一百零八颗,上头刻上一百零八朵不同的花,又以细针雕出一个个风姿不同的仙女跃舞花上,在夜里会发出紫色光芒。 而她如弃犬一般的守在府里,默默地收拾王爷的衣衫、用过的器皿,将香料用在被褥、衣裳、帐帷上,让他一回屋就能感受到无比舒畅的暖香,一夜无梦到东方大白。 「朗朗晴空下,怎么见六月飞雪,是谁被冤了,好大的冤气。」这天气好得令人烦闷,才入四月便热得不寻常。 「王爷,你不要说妾身冤枉了你,你自个儿做的事你不会不清楚,六月飞雪是为妾身下的。」她才是好大的冤情,请来青天大老爷也洗刷不了,只因害人的是她家的王爷。 「什么妾身、妾身的,听得令人心烦,本王允许你用『我』自称。」她才有的福气。 「王爷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你明明知晓妾……我在说什么,我会被你害死……啊!疼。」冷不防被敲了一下栗爆,不是很痛但丢脸的周盈瑞玉白面皮一皱,小声呼疼。 「别把死不死的挂在嘴边,本王不爱听,还有,出了王府别再喊本王王爷,就像寻常老百姓一般。」寻常夫妻做了什么,他倒是想试一试,府里的规矩大,把她压得不敢展露真性情。 天子脚下谁不晓得你是宁王,还用得着藏吗?她小有腹诽的嘀咕。「是的,四爷。」 「四爷……」他把这两字在嘴里滚了一圈,觉得这称呼挺有意思。 「就叫四爷,本王……不对,本王也要改口,那就爷儿吧!爷今儿个带你上街开开眼界,看中什么尽管开口。」 「王爷……」他还没回答她的话。 「嗯?你喊爷什么?」他声一沉,顿生皇族霸气。 「四爷。」她头一低,规规矩矩地喊人。 「记住了,别叫喊错了,不然爷可要罚你了。」陆定渊旁若无人地拉起柔白小手,像是把玩的捏捏莹嫩掌肉。 「罚什么?」她面皮薄,不禁双颊泛霞,想把手抽回来,但是头顶传来一声不快的低哼,她只好继续满面绯红,头低得快贴地不敢抬头见人,只敢用眼角很忙的瞧瞧左右的铺子。 宁王出府虽未带大队府兵护于两侧,可是前前后后有将近三十几名暗卫隐身在四周保护。 明面上的随从丫鬟只有小青和清风、明月三人,清风、明月一个方形脸上面色严谨,不苟言笑;一个嘻嘻哈哈,很是爱笑,眼睛总眯成弦月,脸型偏圆但不胖。 不过他们的功夫都不低,以一挡十是小意思,若是放在军队中磨练个几年,正二品骠骑将军手到擒来,砍头比砍瓜还流畅。 「罚你夜里替爷搓背,从脚到头洗一遍,再伺候爷歇息……脸红个什么劲,都已经是爷的女人了,你浑身上下有哪一处爷没碰过。」一想到她滑腻的凝脂玉肌,以及透着幽馥的暖香,陆定渊的身体为之发热。 他有些后悔出门了,若是在府里,他准让她全身酥软下不了床,婉转吟哦地在他身下展露风情。 「……四爷,人家的脸皮没你厚。」闺房内的事哪能在旁人面前说,羞都羞死人了,普天之下全无顾忌的人只他一个。 周盈瑞本来还想好声地询问王爷近日来令人不解的作为,若说宠她、疼她,他怎会像要截了她后路似的,将她堂而皇之的推到二姐面前,再对二姐不假辞色,刻意冷落。 爱之反而害之——以王爷的有勇有谋、文武双全,他不可能想不到他这么做的后果,他在制造对立,让她从不受人看重的小角落走出来,对上京城四美人之一的二姐。 她想了很多的可能却都觉得不合理,想当初他不惜和燕王闹翻也要娶到二姐,为何二姐才入门不久就变了,弃如敝屣,反而对陪嫁品怜爱有加,让人有种雾里看花的茫然,摸不着头绪。 可是她心里的结无人可解,三两句话又被带开了,她真的很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是王爷太狡猾了,以她的脑袋根本斗不过油里滚过一圈的男人,只能频吃暗亏。 「看看想买什么,珍宝斋的首饰样式新颖,宫里的娘娘也甚为喜爱,华裳坊裁绣的衣服相当别致,软烟罗、鲛珠绢、雪绫缎、蝉翼纱……还是想买些胭脂水粉,四屋居有海外的口脂和什么面霜、乳膏……」 长长的一条街道商铺林立,各式各样的商品摆满铺子,有本朝的、有海外大黑船载来的异国商货,以及邻近诸国的特产,琳琅满目、目不暇给,看得眼睛都要花了。 这是京城内最热闹荣华的市集,往来的人不是达官贵人,便是豪商巨富,一辆一辆的马车比阔、比大、比排场,街上熙熙攘攘,显示出国家的富裕康泰。 「王……四爷,我可不可以去瞧瞧那个。」她不爱华裳,不爱珠钗钿簪,偏对香料有着执着。 顺着纤纤雪指所指的方向望去,一间不算起眼的铺子夹在大酒楼和当铺中间,水楠木做的匾额有些岁月痕迹,「西华香料铺」五个墨字微微褪色,却显得有股朴实之风。 「你想买香料?」 螓首一点。「嗯!我缺了一些调香的香料,想买些补上,有些香料我没见过,想买回去试试。」 「好吧!看上什么就知会掌柜一声,爷买得起。」故作财大气粗样的陆定渊拍拍银鱼钱袋,其实里面一文钱也没有,装的是周盈瑞调配的香料,里头有甘菊、橙花、杜松子、月见草、茶树籽揉碎的粉末和雪松。适合男子配戴。 「好,谢谢四爷。」 一入香料铺子有如入宝山,看花眼的小女人根本忘了有王爷这尊大佛在,她一下子摸摸回青橙的叶子,一下子又问店家什么叫佛手柑、薰衣草、天竺葵,搓了一小撮在鼻下轻嗅,以灵敏的嗅觉记住气味,觉得不错再问有何功效。 掌柜一见她出手便知是行家,赶忙叫夥计把后头少见的珍稀品搬出来,从她的穿着打扮来看非富即贵,他知道是大主顾上门,东西不怕贵,就怕贵人瞧不上眼。 「这什么鬼东西呀!长得像路边野花,味道又辛又呛的,这也是香料吗?不会是拿出来朦人的吧!」 第十章 一道扎眼的银光晃过,一名星目微瞋,柳眉倒竖的二八佳人仰着下巴睨人,指尖拎着褐色物一闻,又嫌弃地扔掉,举止张狂跋扈,一进铺子就把其他客人赶走了。 在她身后是个容貌娇美的女子,年岁大约比同伴大上一、两岁,肌肤胜雪,眉似远山含黛,玉颜娇艳恍若盛放的桃花,有和闇美玉一般的白牙,腰细如柳、不盈一握,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像会说话似,让人多看两眼就会沉溺其中,周盈瑞觉得她有些眼熟。 七、八名高躭貌佳的丫鬟候在铺子外头,显然这两名女子出身不凡。 「这叫茴香,有羽毛状叶子,开黄色小花,花谢后的地方结出种子,整株茴香都会散发香味,根、叶、全草皆可药用,味辛、性温,可用来止痛、健胃、治疗伤口和入菜。」种子也可用来酿「茴香酒」。 看到回话的是面容稚嫩的小女人,生性刁蛮的易香怜看不顺眼的一推。 「你是店里的掌柜?这么大的一间铺子没男人了吗?」 哈着腰正想开口的掌榧一见她推人的蛮横样,吓得脸都白了,不敢多说一句,开了几十年铺子,他一眼就能看出此女身分不低,若非官家千金也是名门小姐,他小小生意人开罪不起。 「喂!你是哪个山里出来的野人,凭什么推我家小姐,有没有教养呀!」嗓门大的小青不甘示弱,回手推了回去。 「你……你是谁家的贱婢,竟然敢对本小姐无礼,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易香怜脾气不小,两眼冒火地直想把推她的丫鬟撕成碎片,她不是肯受气的主儿。 「你才贱,一开口就像市井泼妇的骂人,我虽然只是个丫头也认得『羞耻』两个字怎么写,你真是可怜,白长了这个头居然不晓得自己是谁,小姐,她好像是个傻的,我们要不要把她送到医馆找个大夫医治。」 小青是个没心眼的人,真心觉得易香怜是个傻子,自己很不厚道,殊不知对方听起来完全是她在骂人。 你才是傻的,没瞧见人家后头一串人粽吗?怒目横视地想把你剥成肉末。抚额暗叹的周盈瑞将傻得憨直的小青拉到身侧,又颇识时务的退到一脸看好戏模样的陆定渊身边。 一尊大佛在此,不靠着他,难道要独力抗衡吗? 「你们是死人呀!还不把那贱婢给本小姐拉出来,我要她命黯当场!」盛怒之下的易香怜根本不把人命当一回事,当这儿是自家后院,想要谁死谁就得死。 「命毙当场?」这名女子也太歹毒了,比她二姐还恶毒。「这位姑娘,我家丫头虽然言语无状了些,但罪不致死,朝廷律法也没有那一条动手推人就得以命来抵,何不平心静气喘口气,大家各退一步?我也没怪你行事无礼呀?!」 他家王爷真的很不怕她死,明明她都躲在他这座靠山底下了,他恁是无情地把她往前推,要她当个尽责的好主子,把自家丫头保下来,她摆不平他再出面。 被推出来的周盈瑞心惊胆跳,却也不打算退缩。她忽然有种感觉,自己是只幼鹰,为了学飞被公鹰狠狠地推下山崖,不想死就得张开双翼扑腾。 她想这一刻她有些明了了王爷的用意,他用他的方式逼她成长壮大,一次不行再来一次,一寸一寸打造她的战甲,拿种种的艰难磨亮银盔铁甲,使她有能力自保。 「我管你什么朝廷律法,她冒犯了我就该死,谁来求情都没用,我要她死!」易香怜却毫不退让。 哇!怎么这么蛮横,公主也没有她这般不讲理呀!挽起袖子想和人检命的小青刚有动作就被她家小姐拉回去。 「算了,香怜妹妹,那是人家的丫鬟,不是咱们府中任人打杀的下人,你这爆竹似的性子要收一收。」声音轻软,身着碧青色绣雨丝纹衣裙的女子伸手一拦,将人拉住。 「不能算了,一个不长眼的奴才都敢踩在我头上撒野,我不教训她,日后还有谁瞧得起我?!」她就是不肯服软,非要将人一脚踩死不可。 「能不能令人瞧得起要从自身做起,并非仗势欺人,动不动就拿人命来立威,你以为人被逼急了就不会反扑吗?今日你杀人,明日人杀你,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半夜恶鬼索魂你就别躲。」她是死过一回的人,知道生命的可贵。 与人为善,不主动招惹是非的周盈瑞实在气不过她草菅人命的态度。又不是杀人放火、踩破人家祖坟的大罪过,她却一再咄咄逼人不罢休,是圣人也会发火! 「你!」 「好了,香怜妹妹,你真要把事闹大吗?天子脚下多贵人,有的是你惹不起的人。」青衣女子低声道,双颊微微地飞红,水漾清瞳如盈满月光般幽柔的睐向一旁双臂抱胸的冷傲男子。 「得罪了,是我表妹不懂事,常常口无遮拦地得罪人,我在此替她赔个不是。」她身一屈,行了个叫人挑不出错的礼。 「表姐,我哪有错!」以她们的身分岂能向平民百姓屈膝弯腰,表姐发傻了不成。 周盈瑞见对方释出善意,也不再追究,代小青道歉,「我的人也有不是,太冲动行事……」她看着女子,猛然忆起对方身分,「啊!你是欧阳小姐?!」 面上一讶的欧阳清雪柔婉一笑。 「你认识我?!」 【第四章】 周盈瑞内心苦笑。岂只认识,她们曾是誓不两立的死对头,互掐对方的罩门、互设陷阱陷害、互相攻其弱处,使尽各种手段只为了将对方扳倒,不死不休,恨之欲啃其骨肉、饮其血。 那时她还是二姐的刀,傻傻地把利用她的二姐当成天底下对她最好的人,除了谋害人命,其他的二姐要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从无二话。 她在欧阳清雪的茶水下过盐巴,在她会走过的石阶洒水,那时是银雪覆地的寒冬,欲使其滑倒,也曾在安神香里加蓖麻子,使其昏睡不起,差点一睡不醒。 种种不和睦的起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欧阳清雪不久后就成为欧阳侧妃,是由三皇子肃王牵的线,她琴棋书画皆通,又善音律歌舞,一入宁王府便相当受宠,威胁到王妃的地位。 对于欧阳清雪,周盈瑞说不上喜欢或讨厌,她只是不想靠她太近,总觉得她后脑勺多长了一双眼睛似的,无时无刻不盯着他人的一举一动,让人有种被猎人盯上的不自在。 她以为至少还有一年才会见到嫁入王府的欧阳清雪,没想到一场重生打乱了既定的命数,有些事悄悄地在改变,未照她所知的行进。 「这样就想走了吗?」 咦!发生什么事?略微走神的周盈瑞正想着她做过的傻事,耳边忽然响起男子寒冽的冷嗓,她微愕地一抬头,正见她家王爷神情慵懒地执起她细白手心画着小圆圈,偏冷的俊颜嘴角微勾,似那山林里的老虎蓄势待发,准备扑杀误闯地盘的小鹿。 「不然你还想怎么样,割我的肉给她炖汤喝吗?」一瞧见那凌厉的眼神,易香怜气势弱了三分。 「太腥。」陆定渊嫌弃。 「你……」看在表姐的面子上她都忍气吞声地放过那贱婢了,他还反过来找她麻烦,真当她不敢赏他一鞭吗? 「香怜妹妹,忍一忍,表姐是为了你好。」认出陆定渊身分的欧阳清雪轻声阻止,不让她闯祸。 正想小声告知表妹对方身分,易香怜已怒气冲冲地喊道:「我已经不追究她对我的无礼,你还要留下本姑娘喝茶,向我赔礼是不是?」 凭什么要她忍,她爹可是手掌兵权的定远将军,只有她能喝斥人,谁敢拚着命不要对上千军万马。 「香怜妹妹……」糟了,她要闯大祸了。 「本姑娘……」他似笑非笑的扬睫一睇,在欧阳清雪娇艳如花的面上停留了一瞬,深邃黑瞳再看向刁蛮成性的易香怜,嘴边的笑意倏冷,薄唇吐出…… 「放肆。」 一句「放肆」刚落下,一道快如疾雷的黑影掠过,两声响亮的巴掌声骤起,易香怜细白的双颊多了两道红肿的五指印。 没人瞧见陆定渊身后的清风是如何动手的,人如其名,一阵风似的扫过眼前,眼睛还来不及眨呢,就见他又回到原处,一张脸面无表情,柱子一般站得挺直。 「你……你敢打我?!」难以置信的易香怜睁大双眸,眼眶中泪花打转,要掉不掉地盈盈闪烁。 「恭恭敬敬地向爷的小瑞儿道歉,爷可以考虑不拿你来祭旗。」五月端阳快到了,拿生人活祭。 「我为什么要,她算什么?!」这个羞辱她记下了,有朝一日她定会悉数讨回,一个也不放过! 第十一章 「因为你不做爷就打断你双腿。」养出这样上无君、下无百姓的女儿,她的爹娘该羞愧的自绝。 「……你敢?!」她脸色发白。 「你说爷敢不敢?」他冷笑。 陆定渊身后的人又动了,此时走出的是笑脸明月,他昨地扳动十指关节,笑意不及眼底地看向尚完整的美人双膝。 「等一下,你想干什么?!」她大喝。 明月笑笑的像给人糖吃的邻家大哥,但一字一句说出的话却让人血脉冻结。 「别担心,这位姑娘,腿断了还能爬,小的一定让你的腿断得整整齐齐,还能在上头绣花,你喜欢海棠还是梨花,丹桂也不错。」 「你……你们是疯子,我不要断腿,滚开!不要靠近我,我爹是定远将军易远山,他会率大军杀光你们……」她吓哭了,泪涕直下的抱着她表姐欧阳清雪。 陆定渊眉头动也不动。「还不动手。」 「是的,主子。」让美人落泪真是不舍。 明月刚一将手举起,适才不可一世的易香怜吓得面无血色,她嚎啕大哭着,「住手,我……我道歉,我……我跟你们赔不是,是我太胡闹……」 「诚意呢!爷儿瞧不见,跪下,先磕三个响头,不见血心不诚。」面对绝对的皇权,她只能低头。 不见血心不诚? 这是怎样的刁难呀!存心折了高贵娇女的腰,不只在场的人因他不留颜面而讶异极了,就连被轻慢的周盈瑞也有些看不下去了,小手轻扯他衣袖,想告诉他此事就算了,手下留情。 可是陆定渊就像铁了心似的不为所动,半步不让的冷眼盯着,面上的寒意如同他浑身散发出的尊贵威仪一般慑人。 「还不跪,想让爷助你一臂之力吗?」他一扬手,明月及清风同时身子上前。 「你别得寸进尺了,杀人不过头点地,凭什么要我跪,士可杀、不可辱,我爹是铁铮铮的汉子……」 然而脸上一阵一阵的抽痛提醒她这名黑衣男子下手有多狠,一见到两座大山似的男人逼近,哪有什么士可杀不可辱、杀人不过头点地的骨气,原本肿胀的脸红得快滴血了,上下两片唇瓣咬出血齿印,慌得要哭爹喊娘了。 「等等,我跪。」 咬着唇,她哭得满脸泪花,恨恨地瞪着每一张看她受辱的面孔,她在心里发誓一个也不留活口。 很慢、很慢的,慢得周盈瑞都有点不忍心,很想叫停,可是她知道这一声停不该由她口中发出,王爷此举是为她立威,让人知道她背后有人,不容小觑,动她一根寒毛就要有必死的决心。 同时也在警惕她妇人之仁不可取,双方已经撕破脸,此时此地若心存仁慈的放过嚣张跋扈的贵女,来日对方一旦得势就是她的死期,以定远将军之女的气焰,岂会是好相与的主儿,必定睚赀必报。 易香怜觉得很委屈,满心的怒气和屈辱,她明明恨到想杀光眼前的人,却又不得不屈膝卑躬,她知道,如果连身为定国公嫡次女的表姐都不敢挺身相护,她还能不吞下这个亏吗? 被捧在手心娇养的千金小姐从没跟人低头过,也没人敢给她气受,她那腰几乎是弯不下去,草草地以袖子抹泪,微屈的小腿肚打着颤,要跪不跪的抖着。 蓦地,一只微凉的大手搀扶住她欲低下的身子,不费劲地往上一扯,玲珑有致的娇躯因站立不稳而往后跌,落入一具厚实胸膛,虽不知是何人,她仍反身扑入那人的懐中大哭。 「得饶人处且饶人,老四,看在三哥的面子上放她一马,别把人家小姑娘吓得看到你就直打摆子。」 锦衣玉带,头戴紫金簪冠,一身华贵,俊挺中带着洒脱的男子光华四射,眼中漾着浅浅的慈和。 「三皇子……」欧阳清雪不经意的一喊,屈身行礼。 三皇子……肃王?! 在陆定渊身侧的周盈瑞骤地身体一僵,没被陆定渊握住的手悄悄的握紧,明澈美瞳垂地低视,不看传言中京城里的美男子。 但是脑海中不自觉地闪过一幕幕的不堪——女子不着一物地在翻飞的床幔内上下摇摆,口中娇吟嘤咛地喊着淫秽字句,那个男人一脸邪笑地看着女子卖力扭腰,目光透过纱幔看向满脸惊愕,站在窗外向内瞠目的她…… 淫糜的气味仿佛在鼻间流窜,她微闭了闭眼又勉强睁开,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别再想了,那些害她的,以及她所害怕的尚未发生,她会活得好好的,不会傻得再被利用。 周盈瑞的惊慌只有一瞬间,她很快平静下来,唯有脸色有些发白,她以为一时的异样没人发觉,没人知道她因肃王的出现而恐惧,殊不知她握拳、轻吁一口气的举动全落在一双湛深黑瞳内。 大掌握住皙白小手,一紧一松握按,淡淡的,一抹暖意由她心底升起,胸口的不适顿然消失,染上羞涩的眸子似喜似欢地往上一睐,那张刀削石凿的侧脸是她今生的依靠。 很小心地,不让人瞧见,周盈瑞反握有点粗糙扎手的厚掌,细葱般的纤指在掌心中描画,写下四个字。 四爷,我的。 若不细心的话,谁也难以发觉他在「的」的最后一笔划下时,眼眸深处满溢浓得化不开的柔意,旁人只瞧见他冷得像岩石的沉面,敲不开的冷硬。 「吓她?三哥该瞧瞧她刚刚目无君上的焊样,好似这京城是她家的后花园,来往走动的全是低下的蝼蚁,她想捏就捏、想踩就踩,易远山那老匹夫是这样教女儿的吗?」有女如此,老子也好不到哪去,全是祸国殃民的人。 「咦!你是定远将军之女?」肃王陆定宗轻轻将怀中哭得一塌糊涂的红衣小姑娘稍稍推开,低视两颊肿得半边高的女子。 丑。一抹嫌恶的眼神倏地掠过,快得不及捕捉。 陆定宗只爱美女,虽然易香怜本是绮年玉貌的美人,花一般娇美,可是在肿成一颗猪头的情况下,怎么看怎么奇丑无比,那细缎般的花顔一片惊人的血红。 不过他并未真推开她,还轻拍她的背安抚,温柔地轻哄,不为她本人,只为她父亲手上三十万兵马。 易香怜满心感动「三皇子?」她听表姐是这般唤人。 「以前是三皇子,开府另受封号肃王,小东西,别忘了。」他轻笑着一点她鼻尖,状似亲昵。 听他温言软语、笑语晏晏,周盈瑞忽然想起前世肃王最宠爱的易侧妃便是出自将军府,莫非是她? 「肃王哥哥……」一反先前的娇蛮,易香怜娇羞地低唤。 「好,好,冲着这一声肃王哥哥,本王也不能不卖这张薄薄的面皮,老四呀!这事就算了,人家姑娘家脸皮薄,吓吓她也就是了,何必不饶人地硬要往死路上逼,吓过这一回她以后肯定不敢了。」他代为求情。 陆定渊不屑,「我没见过不吃屎的狗。」意指本性难移。 肃王的脸色微变,没想到他不买帐。「打狗也要看主人,易远山也不容易,戎马一生,保家卫国,他七个儿子就这么一个小女儿,难免娇惯了些。」 陆定宗话中有话的提醒弟弟,他们父皇也是疼女儿的傻父亲,和定远将军家的情形相同,都是独宠娇女。 「既然三哥这般怜香惜玉,不舍美人泪满襟,那么四弟我不好不成全你护美心意,小瑞儿,还不好好谢谢三哥。」你想做顺水人情,那就得付代价,博美人一笑可是很昂贵的。 谢他?虽然不解,周盈瑞仍照办,「多谢三爷。」 周盈瑞从善如流,不问理由。 「谢我什么?」肃王一脸纳闷。 「谢你为弟妹买单呀!我家小瑞儿不爱珠宝首饰、锦衣玉食,偏是对这堆枯草烂树根感兴趣,今日有缘和三哥遇上了,送点见面礼不为过吧!」他一点也不客气的讹诈。 你英雄救美,我来讹银子——陆定渊大大方方的表明了目的,让陆定宗哭笑不得。 「成,看小弟妹喜欢什么全算在三哥帐上,别说三哥小气。」 肃王若知爽快的一句话会造成什么后果,他铁定会后悔地把西华香料铺的水楠木匾额拆了。 「听到了没,难得三哥慷慨一回,赶快把铺子里的香料全扫了,穷死三哥。」 没银子了看他怎么折腾。 大客户上门、大客户上门……两眼发亮的掌柜好不欣喜的上前,介绍刚由南洋进货的香料,生意人最精明了,看准了下手,大力地推荐好痛宰肥羊。 「四爷,人家三爷客气你还当真了呀!我要得不多,就这几样。」周盈瑞葱指左一点、右一指,十来种香料成袋的从柜子上搬下来,排满一地,连想落足都十分困难。 第十二章 这叫客气?! 陆定宗看那根本是土匪打劫行径,夫妻同心地抢他的银子,抢得他心疼、肉疼、眼角直抽。 「等一下,这也是香料?」看起来像鱼冻。 「这叫安息香,从一种夏天开花,花瓣外有白色丝状毛,高约三十尺大树的树干切口流出的树脂,一棵树要长至七年才能提取树脂,往后十二年最多产出两斤左右,以深棕红色为最佳,气味芬芳浓烈,持久不散……」 一提到喜爱的香料,周盈瑞可以眉飞色舞的谈上一整天,飞扬的神情像抹上一层淡淡金光,整个人看起来清逸出尘,宛若一朵在晶壁朝露中绽放的白莲花。 陆定渊看得出神了,眼底深幽处映照出柔美娇顔。 「这不多见吧!」陆定宗想的是贵不贵。 他虽未为银子发愁过,每年的俸禄和私下收的孝敬也不少,可是他也知道香料并不便宜,内务府年年花在这上头的银两不下百万白银。 「还好,皇上圣明,开放了海上贸易,安息香、没药、乳香三种是调香的主要香料,在几年前比黄金还贵,想得到小小的一片都相当困难。」如今随处可见,但价钱仍是一般百姓负担不起的偏高。 瞧她又挑了好几样他不认得的香料,陆定宗眉头又抽了好几下。 「咳!咳!买得差不多了吧!我看整间铺子都快搬光了,总得留一些给别人,逛了好一会儿也该饿了,我请大家到满香楼吃一顿。」一桌好菜说不定没三片叶子贵。 「等一下,三爷,我再买一些肉桂、丁香、雪松、广藿香。」不用花银子的尽量搬,她帮四爷省钱。 「小瑞儿不急,慢慢来,爷有的是耐心等你。」同样黑心的陆定渊笑看她忙碌身影,不时发出一两声笑声。 「王……三爷、四爷,时候不早了,我与表妹不好担搁太久,不如我与表妹作东宴请两位,一来陪罪,二来感谢三爷、四爷的仁善。」欧阳清雪藉机与当朝两位最有权势的王爷走得近,逐渐没落的定国公府需要贵人拉一把。 然而,看到周盈瑞毫无理性的买东西,她蛾眉微颦。 「好呀!有美人相伴何乐不为,这酒可不能少喝……」的确是美人儿,柳眉如画面芙蓉。 「好什么好,我家小瑞儿还没挑够呢!三哥若是银钱上有困难不妨直说,宠自个的女人嘛!这点小钱我还花得起。」陆定渊不屑的撇嘴,手拿一根青草打算咬一口。 「你……」 「四爷!」周盈瑞一脸慌张的拍掉他手中的草叶。 「小瑞儿……」他宠她可不是宠出她的娇性。 「四爷,这是乌头草,有毒。」非常毒,足以致命。 「有毒?」他一讶。 见弟弟错愕的神情,陆定宗哈哈大笑,顺手拿起一块长满霉的灰色「石头」。 「这总没有毒吧!爷也不多说了,送给你。」 「三爷当真?!」望着塞到手里的沉木,周盈瑞心口跳得飞快,朱唇微微轻颤。 「话语既出,岂能有假。」他还不至于人品低劣地哄骗一个小丫头,不就是块奇貌不扬的石头。 她嘴边的笑不住的扬高。「三爷好眼力,这是南方岛国才有的白奇楠沉香,清香中带有淡淡的果蜜香,这一小块起码要上万。」 「上……上万?!」他嘴角抖得厉害。 「是黄金。」一旁的掌柜出言提点。 「什么?!」巴掌大的石……沉香要万两黄……黄金?! 肃王不抽嘴了,他直接化为石头。 「哈哈哈你赚到了,居然能从老三的银袋子里讹来这么一大笔银两,他肯定要把你恨上了,日后见到你铁定是绕路走,心疼那白花花的银子……」 听了香料铺的事,与陆定渊对坐,脸上略带病气的男子举着酒杯大笑。 一言既出,十匹汗血宝马也拉不回,虽然肃王很想收回前言,可是嘴唇在颤抖呀!只能苦笑再苦笑的摇摇头,直道遇到贼,盗技高明。 倒是将门无虎女,一看肃王为了帮她而破财,性子蛮横的易香怜居然二话不说拿出两万两银子来帮衬。 打仗打了多年的将军获得不少圣上赏赐,私底下也趁战事搜括了很多敌军的财物,因此家产颇丰,金银堆满库。 见状,欧阳清雪不好不表态,只是定国公府不若定远将军府宽裕,因此她只拿出五千两白银,还是她个人的私房。 连同陆定宗的银子,买下大半间香料铺子都绰绰有余,别人的心疼陆定渊视若无睹,毫无愧色的笑纳了。 至于请客,经此一事,除了无良的宁王和他的侧妃外,谁还有胃口吃得下,众人各自散去。 不过饭还是要吃,同样是满香楼,可和陆定渊举杯对饮的人换了,取而代之的是谦逊恭和、温润如玉的清雅公子——太子陆定杰。 「少喝一点,随意就好,你的身子骨不堪折腾。」陆定渊皱眉叮嘱。他又瘦了,脸色泛着病态的苍白。 他轻笑声响起,带着无奈。「喝多喝少不都是一样,再拖也是这两、三年了,难为你为国事多操劳。」 陆定杰这病是胎里带来的,皇后不慎动了胎气而早产,导致不足月便出生的太子心肺较弱,打小就是身不离药的药罐子,有好几回差点救不回来,后来虽然经由太医精心调理,病情略有起色,可是也是时好时差,每到春、秋两季就会咳个不停,夏天还好一点,一入冬根本是出不了东宫大门,得日夜烧着地龙才行。 由于皇后和谨妃是自小玩在一块的表姐妹,入宫后也彼此照顾,情谊不减,因此在诸多皇子中陆定杰与陆定渊感情最好,也是他少数信得过的手足,很谈得来。 「谁又在你耳边乱嚼舌根了,天命既定的真龙哪个没三灾五病,是你的就是你的,无论如何我都会替你保住。」太子是贤明宽厚之人,他不会允许有人为一己之私而对太子动手。 瞧他一脸肃杀神色,陆定杰微微一怔。「别摆出一副狠样,想吓谁呀!好歹我还有几年好活,不要说得好像我明天就不在了,你呀!总是操心太多,思虑太多必伤。」 若有一日他真挺不住了,几个成年的皇弟中,他最看好四皇弟,有谋略、有才智,能治天下。 陆定渊不快的沉下脸。「二哥,你才该宽心,父皇春秋鼎盛,多批几份奏章无妨,你先顾着身子。」再者也不必事事亲力亲为,满朝文武百官难道是白领薪饷不做事。 「哎哟!不提这些,你每回一见我就念上几句,也不晓得谁为长,今朝有酒今朝醉,你就多喝一点。」做兄弟是缘分,多看一眼是一眼,可得珍惜这些时光。 他不畏死,也做好死的准备,唯一放不下的是自幼相亲的太子妃。 「醉什么,你给我喝茶。」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破身体,放纵一回不知又得卧床多少时日,终日与药为伍。 陆定杰好笑地看着被夺走酒杯的手,复又被塞入白瓷胎底茶盅。「嗯!这茶挺香的,有点淡淡的蜜香。」 一说到香,一旁沉溺在各式香料中的周盈瑞不加思索的回道:「加了肉桂和根橘,以及一些些地藤草,二爷的声音中似乎有痰,多了这几样香药能减少痰量,喉咙不生痒。」能用嗅吸的话效果更佳,鼻通顺气,胸闷渐解。 「呵呵……瞧瞧你这位小侧妃多沉迷,一提到香就来劲了,先前我还以为她是哑的,半晌不吭声呢!」陆定杰打趣着,取下腕间配戴多年的虎斑纹沉香佛珠相赠,佛送有缘人。 「哼!平日要她开口多说两句话像是要她命似的,可你刚才没瞧见她在香料铺子的模样,简直是拦不住的洪水滔滔不绝,连我都插不进话打断。」他话里发酸地责备,似有不快,可掩不住的得意流连在眉眼间。 听出他话中的宠溺,陆定杰失笑的扬扬眉。「周侧妃,你家王爷在吃味了,还不说两句好听话哄哄。」 「啊!哄我家王爷……」周盈瑞为难的颦起眉,还舍不得放下手中的白奇楠沉香,摸了又摸,看得她家王爷脸色有些黑。 「切!堂堂的王爷要人哄,当我还是奶娃儿吗?!」他啐了一口,嫌恶地看了一眼自家小女人视若珍宝的香木。 「对了,二哥,说起洪水,你听过大旱之后必有大涝吗?」 大旱之后必有大涝……周盈瑞忽地竖直双耳,她记得庚午年六月,也就是端阳节过去不久,北方会先下起一场大雨,渐渐南移,雨水不歇近月余,洪水淹过堤岸泛滥成灾。 数十万顷田地尽毁,死伤十万余,近百万灾民无处可去,无衣无粮无栖身地,喝了混浊的河水又生病。瘟疫、痢疾连生,无米可食的百姓易子而食,几乎动摇国本。 第十三章 那一年很惨,她生母夏姨娘的娘家死了近半的族人,剩下的人也不好过,她偷偷的张罗食物和衣物,变卖了一些首饰和两间铺子凑了银两,才勉强渡过那段艰难时期。 可是别的人就没有一样的好运,他们嚼草根、典妻卖子、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有的最后沦为盗匪,占山为王,朝廷派了燕王围剿,费时一年才平定。 「大旱之后必有大涝,你是指……」陆定杰看向窗外明媚金阳,两道浓密黑眉渐渐拢聚。 「有可能,不能不防。」陆定渊状似不在意的说完后,神情慵懒的往后一靠,挑了一片最鲜嫩的清炖羊肉放入爱妃口中,一不留神的小女人差点被滑嫩的肉片噎死。 还好羊肉够嫩,入口即化,周盈瑞冷不防呛了一下,赶紧喝了口肉汤,水眸不满的横睨兀自扬笑的男子,他轻佻不羁地反以指腹滑过她红润唇畔,轻拭残余肉汁,并将抚过唇瓣的手指放嘴边轻舔。 陡地,周盈瑞面红如火,身子莫名一热。 她连忙低下头谁也不看,小声的吩咐小青倒碗凉茶来,包厢一面靠窗,可那香樟栏杆外的东风却吹不进来,让她闷闷地发热,香汗微沁湿了素白里衣。 陆定杰点头道:「连着两年大旱,今年又出奇的炎热,往年这时该是春雨绵绵,雨水丰沛灌槪农作,可瞧这艳阳高照的天气,我正打算发文让各地官员掘井取水,掘深井。」 无水可喝,牲畜都死了,田里的稻作也蔫蔫的,收成一年不如一年。 「不可掘井,宜疏渠。」 「不可掘井,要筑堤。」 一个宜疏渠,一个要筑堤,陆定渊和周盈瑞分毫未差的同时发声。 陆定杰先是一怔,继而低低发笑,眉眼间尽是笑意地看着心意相同的小俩口,既是羡慕又感慨。 「同是庶女出身,你当初怎会求娶周府二女呢?」明珠蒙尘,屈居为侧,可惜了,可惜了。 幽深的黑瞳蒙上一层黯色。「神仙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什么意思,他娶错正妻了吗?周盈瑞不敢去想其中的深意,满满的困惑沉积在她心中,也许有一天得以解开,王爷的心思太深、太沉,她怎么也看不透。 只是……是巧合吧!大旱之后必有大涝,民间有此俗话,王爷不可能未卜先知的。 「王妃,你不能再纵容了,入门还不到两个月,王爷已多日未进王妃寝居,反而对周侧妃呵护备至、同宿同出,再这么下去,你的王妃之位置岌可危。」连带着她们这些奴婢也出不了头,一辈子只能当个看人脸色做事的下人。 月桂内心焦急,开口劝告。 宁王府里,周盈云带了一群丫鬟在临池的水榭歇息,凭栏处,是几片青翠荷叶挺立于池面上,两三株含苞的早荷直立水中,粉粉紫紫,风掠过,轻轻摇晃,水波轻漾。 反常的气候让人烦闷,天气越来越热,却滴雨未落,摇扇的丫头一下一下的掮着,一盆一盆的冰块也摆在脚边,可是仍挥不去闷热的暑气,叫人由里到外感到不舒坦。 不过,真正不舒畅的是心吧!夫婿的日渐疏离才是周盈云气闷的主因,她不愿接受貌美的自己竟不如是只应声虫的庶妹。 一个庶女,周盈瑞那女人凭什么?! 是的,她一直认为自己是嫡出,刻意撇清和雪姨娘的母女关系,她不认生母、不认庶出,只亲嫡母简氏,拚去讨好嫡母,让嫡母卸下心房视她为己出。 在这一点上她做得很成功,也顺利地让嫡母记入名下为嫡女,进了宫、面了圣,在众皇子间讨了个好,不需太费心思的就让两位王爷为争夺她而反目,最后嫁入王府。 一切如她所愿的进行,她可说是令人称羡的女人,王爷夫婿疼宠,无姑嫂妯娌同住,不用侍奉公婆,一人独大的正妃还有什么不满意,她欢喜得半夜都会笑醒,感谢老天的厚爱。 可是她怎么也想不到正得意时,狠狠踩了她一脚的人竟然是她拿来当盾牌的周盈瑞,一粒她向来不放在心上的棋子。 「……不用说肯定是周侧妃从中搞鬼,她也不想想她有今日的风光是谁的提携,当初要不是王妃对夫人提起陪嫁庶妹,她还不知道和她那个没用的姨娘躲在哪个阴暗角落相拥而泣呢……」月桂咬牙切齿的骂着。 简氏是个心胸狭窄、嫉妒成性的妇人,她婚后多年无子才允许丈夫招入贵妾余姨娘,生下庶长子周新雨。 殊不知庶长子刚满周岁她便有孕了,肚子里那个便是嫡子周新秋,有子气足的她开始凌虐陆续抬进的姨娘、通房,立规矩是小事,她还让姨娘们在泼水成冰的冬日站在门外端着净面的水盆一、两个时辰,把人冻出病来才甘心。 余姨娘是生有一子的贵妾她动不了,周盈云是雪姨娘之女,看在母女不同心的份上她不找她麻烦,唯有夏姨娘和其女周盈瑞是好拿捏的软柿子,因此她一有不甘意便将怒气发在她俩身上,两人也只能逆来顺受,再无可抗衡。 「是呀!养只狗还能向我摆摆尾,汪个两声,我费尽心思让她过上好日子,她给我的回报却是令人寒心。」她不断地踩低周盈瑞就是要她一辈子没出息,没法跟她一争长短,怎么能临了却前功尽弃呢! 当初是她在嫡母身边咬耳朵,陷害夏姨娘,以至于夏姨娘差点被活活打死,此事让本在父亲面前得宠的周盈瑞惊觉庶女身分的无能为力,连生母也救不得,因此不敢再有显眼的表现,谨守庶女本分。 「就是呀!比狗还不如的小偷,一定不能放过她,要让她知道谁才是王府真正的主子。」 侧妃一人独占王爷的宠爱,那盼着当姨娘的她们哪有什么机会爬上王爷的床!月桂说了那么多,其实是为自己抱不平。在她看来王妃不受宠是她太爱算计人了,面目可憎,换了她月桂就不同,她只会好好服侍王爷,把他侍候地舒舒服服,身舒心畅。 「那你说本妃该如何做呢!」素手轻托香腮,星阵迷蒙。 「找个人和她斗一斗,把她斗趴了也就翻不了浪。」一日周侧妃失宠,还愁没有她的出头日吗? 周盈云一脸慵懒地拾起一粒红果子,轻咬一口。「上回本想把她往苗赛儿那里推,谁知她临阵脱逃了。」 「王妃,苗赛儿再手眼通天也不过是个通房丫头,吵过、闹过能翻出什么风浪,要嘛!就闹大点,一次让王爷厌弃周侧妃,认为烂泥扶不上墙。」没有王爷的宠爱她还能靠谁。 「月桂,你近日变伶俐了,脑子活络。」她不吝赞美,这几个大丫鬟跟她很亲近,知道她不少私密事,得把她们留住。 主子一称赞,月桂得意地向其他姐妹扬眉炫耀。「是王妃你教得好,奴婢最忠心了。」 「好,有赏。」她取下金丝纹银手镯套入丫鬟细腕,适时的给予利益也是收买的一种手段。 「谢谢王妃的赏赐。」 「帮本王妃办事的人本王妃一向不亏待,嗯!说起这天气真热呀!办个赏荷宴似乎不错,该请哪些人来呢?卢尚书夫人、陈侍郎夫人、张将军家眷,还是……端敬公主?」 【第五章】 「……周小瑞,周小瑞,快给本宫滚出来,本宫亲临宁王府还不诚惶诚恐的跪地亲迎……本宫可不管你是死了还是活着,爬也要从坟墓堆爬到本宫面前……」 一大清早,天才蒙蒙亮,东方出现一抹鱼肚白,就有道女子嗓音响了起来。洒扫、灶台旁的丫头已开始忙碌,好梦正酣的主子们感受不到一丝擦桌子、抹地的声响,朱红双喜云锦床幔垂落,紫檀木雕海棠嵌彩续琉璃的大床上,一双人儿相拥入眠。 通常在这清晨时分,不会有客登门,打扰主家的安眠,除非有来自边关的紧急军情。 但这一日,众人睡眼惺忪,似醒非醒的打哈欠、揉眼睛,陡地,平地一声雷……不,是女子扯开喉咙尖叫的声音,把宁王府上下全都惊醒了。 陆定渊恼怒地朝外头大吼,吩咐心腹,「是谁在鬼吼鬼叫?!把那人捂嘴、拔舌,扔到最脏、最累人的矿区。」 做到死,埋骨他乡。 眼儿迷蒙的周盈瑞藉着一丝夜明珠的柔光,看向摆在床头边直立的西洋挂钟。 「好像是公主的声音。」 「那个疯丫头又想干什么,整天疯疯颠颠的不做正事,她不知道天还没亮吗?」 「亮了。」以往这时辰王爷已起身练武。丫头、小厮忙着打水,等他累出一身汗再回来净身,但今日……一想到昨夜的旖旎缱绻,雪般娇嫩的芳颜泛起淡淡薄晕,面红耳热地不敢瞧一身的青青紫紫。 第十四章 重生前她对房事的认知仅是烛火一灭,摸黑脱光了两人衣物,男子的身一覆匆匆了事,她还没嚐到一点水乳交融的滋味便完事了,被撞得腰都挺不直的她还得下床准备事后的净身,先将满身黏腻的王爷服侍好才能清洗身子。 在床笫间,她是逆来顺受的,从不知道是要互相配合,那时她真的天真得可笑,听从二姐的话,一动也不动地任由王爷摆布,咬紧牙关不能发出有损妇德的呻 吟。 一次、两次,王爷本来偶尔还会在她屋里过夜,后来就乏味了,言谈中嫌弃她僵硬得像块木头,没半点闺房情趣。 如今她终于懂得二姐的用意,过去的她被有心误导了,使其原本就薄弱的情分更加稀薄,连一丝丝的怜惜也被磨光了。 「你在想什么,小东西。」 一只略微粗糙的大手探向光滑细腰,引起一阵战栗的周盈瑞这才发现她走神了。 「王爷,别,人家还酸疼着。」 「就摸摸,没别的,不过你想要的话,本王也不会反对……」他边说大手边往下滑,探到两腿间害羞的花蕾,指尖轻轻拨开覆合的花瓣。 「不要了,王爷,天亮了,一会儿会有人来伺候。」她双腿夹紧,不让他进一歩探入。 「那我们快一点……你可得小声点,别让人听见你抑制不住的求饶声。」他扳开雪嫩双腿,手指撩拨着她。 「王……王爷,不要,外……外面有人,他……他们快进来了……」她发出细碎的娇吟。 「没本王的允许谁敢擅闯,十颗脑袋也不够砍……」小瑞儿是座宝山,越是探究越是乐趣无穷。 他想了解她的一切,想与柔馥身躯融为一体。 「周小瑞——周小瑞——你再不起身,本宫要杀到你榻前,把你抽筋剥皮、挫骨扬灰,永生永世不得超生——」绵长的回音特别宏亮,传得甚远。 蓄势待发的陆定渊身子一僵,翻身下床,迅速地穿上单衣、里裤,天青色绣云纹长袍着身。 「她又来闹什么,动不动就来找你麻烦。」该提醒父皇替她找个驸马,省得闹得别人不得安宁。 「她……」只在外头闹是好事,就怕直接打进来。 「谁说我在闹呢!四哥你不要老在我背后说我坏话,我都听见了,我要跟父皇说你欺负人。」一道火红的身影是跳进来的,从半开的窗子,张狂的红显目又狂野。 「滚出去。」他指向茜红色朱纱门。 生就一张好皮相的端敬公主陆明贞朝他一吐舌。 「我又不是来找你的,你快滚啦!我要好好教训说话不算话的赖皮鬼,我生气了,很不高兴,想用马鞭抽细皮嫩肉。」 「陆明贞,这里是宁王府!」他寸步不让,冷沉着脸把向来恣意妄为的妹妹拉到外室,她的某些行径叫人头疼不已。 「我知道呀!」她一脸看傻瓜的表情,「就是宁王府我才来,别的人家求我我还不去呢!」 陆定渊脸色一沉,冷声问道:「我是谁?」 这疯丫头太无法无天了。 「四皇兄。」打过招呼了,该让路。 「我是指封号。」 她偏过头,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宁王呀!难道你睡了一觉起来就变傻了,和十三皇弟一样只有七岁,连自己的封号都不知道?」 「我是宁王,你在我宁王府要灭了我的女人,你说我该直接将你丢出府呢!还是让你去荷花池泡泡水冷静冷静,池里的锦鲤好些时日没喂了,不知吃不吃人肉。」尤其是皇家养出的娇娇女,皮肉鲜嫩、细致可口。 「哇!四皇兄好狠的心,我是你一母同胞的妹妹耶!你居然这样对我,我要扎你小人。」有些骄纵但性情率直的陆明贞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枫红短靴重重地在地上踩了几脚以示气愤。 「去去去,快去,宗人府有我的生辰八字,你眼睛不好,别拿错了。」他做出送客的姿态,要她好走。 「什么叫我眼睛不好,去年的皇家围猎我猎中三只大雁、两只兔子。」父皇夸她箭术佳,巾帼不让须眉。 「瞎猫碰到死耗子。」她怎么好意思说出口,一整天下来才五只猎物,还是她身边的侍女出手帮忙。 「你说什么?」她不高兴的大喊。 「我说要走请早,别把宁王府当你的红藻宫,清风、明月,还不把公主请回宫。」待会再处罚他们阻挡不力的过失,随意放任人间大凶器进来他爱妃的寝房。 一蓝一浅青两道身影忽地现身,其中一人手捧着吃了一半的大馒头,馒头内还夹了一块肥嫩的红烧肉,肉香四溢还滴着油。 连用早膳都不平静。月亮脸的明月小小的在心里埋怨。 一看又是这两个讨厌鬼,陆明贞气恼地大喝,「等一下,不许碰我,可恶的四皇兄,你不可以棒打鸳鸯啦!我是来找周小瑞的,你快把她交出来,我不跟你吵架。」 一听她乱七八糟的用字遣词,陆定渊气笑了。「这里没有叫周小瑞的人,你走错地方了,乖,去玩沙。」 「讨厌,不要当我是没长大的孩子敷衍我,你明知道我说的是谁。」宁王府她又不是第一次来,这儿住的是谁她清楚得很,四皇兄是坏人,老是不要脸地跟她抢人。 他作势以小指挖挖耳朵,表示没听清楚。 「再不动就不用动了,本王不奉陪了。」 再不动就不用动了,所以清风、明月动了。 不过皇家的孩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即使是被宠坏的陆明贞也有三分狐性,她一见四皇兄脸色有点难看,在清风、明月把她丢出去前,一个狐步一弯身,从他眼皮底下溜进内室。 见状的陆定渊气得牙痒痒的,寝房除了服侍的大丫鬟之外,谁也不能未经允许进出,就连清风、明月也得止步,偏他这皇妹仗着父皇的宠爱刁钻得很,我行我素,胆大包天,哪里都敢钻。 好在他一入内就见芙蓉春睡的小女人已着装完毕,梳了个简单的懒髻,半边拢髻,半边以银花缠枝插钿固定拢不住的细发,慵懒中带了股天生的秀逸婉约。 「周小瑞,你家这个男人很不讲理,你帮我骂他。」更不讲道理的公主理直气壮,要人清理门户。 她无可奈何地开口,娇嗓有点沙哑。「公主,你说的这个男人是我的夫君。」 她的意思是以夫为天,她总是站他那一边,何况她只能算是个妾。 「哼!你们是一国的,欺负我一张嘴说不过两张嘴。」她吃亏了,输在没找个能言善道的帮手。 听她孩子气的说法,周盈瑞忍不住发笑。「公主一根手指头就能将我搓死,我哪敢对公主有丝毫的不敬,你瞧,我多安分呀!一句话也不敢顶嘴,由着你数落我。」 「你还说、你还说,我们说好了不提那件事,你又说来酸我,我手指小小的一根,哪搓得死你。」而且周小瑞有皇兄当靠山,谁有本事搓死她。 周盈瑞装傻的眨着明净杏眸。「我没说呀!是公主心性善良,对我深感愧疚,公主别挂怀,我原谅你。」 看着容貌清媚的公主,周盈瑞不得不赞叹她生得真好,细细的月眉、樱桃小口、瑶鼻小巧,葡萄似的黑眼珠看来水汪汪的,好似会说话。 而这样的娇人儿被养在深宫内院里,她的父亲是至尊至贵的九龙天子,给了她无限的尊荣和娇宠,却忘了教她最寻常的人情世故,以至于被人一挑拨便一发不可收拾。 公主不是笨人,只是没想到有人敢利用她,拿她当对付异己的利刃。 那一日,二直来一盘冷汤,珍特意下帖邀请公主岛宁王府来作客,期间安排了她的丫鬟珍珠端来一上菜走过公主身侧便佯装被她绊了一脚,将汤洒在公主头上,在求饶时说是她为报复当日公主推她下水一事而这么做。 在二姐的计画中,向来不合的两人想当然耳会吵起来,一个辩称并未伸腿,是珍珠自个儿踩到裙子跌倒,一个声称是有意指使,好出口怨气,最后吵得王爷出面调停,二姐也出来扮好人说和。 同母所出的王爷和公主感情甚好,王爷十分疼爱唯一的妹妹,因此会怪罪没事找事的她,从而冷落她。 但是她早对二姐请公主来做客之事感到蹊跷,早预做防备,她更知道公主看起来倨傲,其实只是没长大的孩子,偏爱一些有趣的小饰物,只要哄着她、顺着她,她比谁都好相处。 原本二姐想算计她们俩起争执,让两个人闹得更不愉快,殊不知她借力使力反摆了她一道,两人没吵成却结成以斗嘴为乐趣的姐妹淘,把二姐气得倒仰,牙都要咬碎了。 第十五章 「什么原谅我,你还真敢说出口,我的东西呢!还不给我,别逼我搜身。」陆明贞动动十指,做出要往她胸口抓的动作。 「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土匪,不给你还真抢呀!堂堂的公主还缺几个香包吗?」只要她开口,百个千个都送进宫。 「周小瑞,你给不给。」她威胁起她了。 看她真要扑过来,周盈瑞笑笑地朝她眉心一点。 「给给给,做好了,公主想要我敢说不吗?」 打开放首饰的红木小匣,有东西被红绸包得四四方方,一摊开,里头整整齐齐叠放五只形状各异的香包。 「哇!好看好看,我的,全是我的!」陆明贞兴奋地大叫,惊喜地瞠大双眸。 「你……你是怎么做的?实在太像了……」 「应应景嘛!香包我特意做成五毒的外型,直接将各色绸布剪成蠍子、蛇、蜈蚣、壁虎、蟾蜍,以细针缝边,上扣,上头编结,下头打络子,串出流苏…… 「香包的香料我也特意处理,将香料磨细,上浆、压平、晾乾,做出五块香味不同的香饼,有驱虫的、防晕眩的、治积食的、醒脑的、止吐的……」 一提到和香料有关的话题,周盈瑞就关不住话匣子,一一细数香料的香味和作用,什么是药用的、什么是薰香用,还能用在泡澡,甚至是掺入茶叶里当茶饮,妙用无穷。 她几乎是绕着香料打转,而身为女儿家,没有一名女子不对各种香料感兴趣,公主兴致勃勃地闻香,两人志同道合,说起女儿家的话题,完全把陆定渊这个活生生的大男人给忽略掉,让他很不是滋味地瞪着相谈甚欢的两人。 「咳!咳!小瑞儿,你是不是忘了什么?」陆定渊不笑的脸给人一种只能乖乖听令的凌厉感。 周盈瑞迷惑地一抬螓首,满眼茫然。 「王爷是指粽子吗?王妃姐姐已吩咐膳房的婆子,明日前一定得赶得出来。」离端午节只剩一日了。 「除了粽子呢!你不觉得本王身上少了什么?」他刻意往腰上一拍。 她看了又看,只见一只青透螭纹玉佩垂挂墨色绣金边束腰,不甚了解。 「王爷身上……嗯!少了束发和戴冠,你先等一等,待会我让清鸢帮你梳头。」 清鸢是陆定渊身边服侍的大丫鬟,她原本是宫女,有品级在身,与苗赛儿是同一批被选进宫的,只是一个分配在谨妃宫里,一个在皇子居所,各侍其主。 不过清鸢明说了不为通房或姨娘,她要清清白白嫁人,当个亲儿能喊她娘的正头娘子,宁为穷人妻,不做富人妾。 一听周盈瑞毫无良心的说法,陆定渊的脸色像春天的天气,说变就变,刷地一下子脸色往下沉。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的女人吧!那些无关紧要的闲杂人等可以直接忽略。」 「我……」 一声嗤笑忽起,夹杂着不可一世的得意。 「四皇兄在吃味啦!他也想要你亲手做的香包,啧!多大的人了,还像小娃儿闹脾气,一会儿我说给母妃听,让她也笑话笑话你。」还说她长不大,他还不是一样。难得看到兄长耍脾气,陆明贞觉得有趣极了。 啊!是这样吗?樱唇微启,周盈瑞满眼的讶异和惊奇,看着一直放在心上的男人,她眼底的错愕慢慢转为浓密的笑意,碎玉般的流光由充满柔情的眼里沁出,霎时间明亮了那一丝丝、一缕缕道不明的情意。 小女人眼中浓而深切的依恋迎面而来,倒让耍了小性子的陆定渊有几分不自在,深黝的肤色看不出变化,耳朵后面却浮起浅浅的暗红,恼羞成怒的拎起端敬公主衣领。 「拿到你要的五毒香包还不滚,本王王府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就会用话剌他,真不讨人喜欢。 「啊——四皇兄,你快把我放下,动手动脚算什么英雄好汉,欺凌弱女子非大丈夫所为……噢!痛,粗鲁鬼,你摔痛我了,我得了很重很重的内伤,快给我补偿……」 砰地一声,是贴上童子弄麒麟窗花的门板被重重阖上,隔绝了陆明贞在门外不满的叫嚷声。 「王爷是我的天,我怎会少了你那一份,只不过被公主一闹没来得及拿出来。」娇颜如花,笑眼暖暖,琉璃般双瞳满溢着栩栩爱恋,粉粉嫩嫩的面颊染上桃红。 周盈瑞缓缓的从绣金银花的米枕下取出小巧的雕花紫檀盒,鎏金嵌贝的檀盒在莹白指尖下掀开,一只神态威武的虎啸山林香包躺在平铺的流光缎上,深浅明黄斑纹针针分明,虎纹、虎毛、虎的形态栩栩如生,巧夺天工。 一只小小的香包看得出用心,那真是一针一线绣出来的,依她的绣技亦要三、五日的功夫,要精挑银丝金线,细细错杂挑剌横绣,手要巧、眼要利,让老虎的毛发更为生动。 「嗯!我很喜欢。」一股微凉的香气沁入鼻翼,陆定渊深邃摄人的眼神放柔,深深地凝望如玉芙顔。 很小心的,又有些急迫的,她的小胳臂轻轻环上他的腰,螓首含羞地靠向宽厚胸膛。 「我的所有都是你的,你的喜欢就是我的喜欢,愿长伴君侧,此生不渝。」 终于说出口了,她二世为人,终能将心中所藏情意倾吐而出。 「小瑞儿……」头一低,他目光含情地欲吮住殷红小口。 「四皇兄,不要再抱着小皇嫂胡做非为,白日宣淫太可耻,还有,我要预订中元节的百鬼面具和薰香鬼灯,叫小皇嫂无论如何也要赶制出来,我要送人。」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给父皇、母妃、皇后娘娘也乐一乐、凑凑兴。 一百个鬼面具……周盈瑞傻了。 「滚——」得寸进尺了,她还可以更过分?! 面色发沉的陆定渊冷冷地抽动眼角,再也忍不住地怒吼。 「快点、快点,这里这里,我的凉帐在此,小皇嫂和我一起坐,这儿最凉爽,看得最清楚……」 五月五,庆端午,划龙舟,吃粽子,门前挂艾草,防疾又驱邪,配上五毒香包游街去…… 一到端午节,百姓们涌向庙宇、江边,拜神求平安、求风调雨顺。看龙舟,吆喝着孩子别挤着,四处是热热闹闹的节庆气氛,人人脸上挂着笑。 每年的端午节都会由朝廷拨下一笔款子,由地方官员举办划龙舟比赛,取前三名有优厚奖赏。 天子脚下的京城则由礼部尚书统筹,将踊跃参赛者分成老、中、青三组,辰时敲锣点名集合,巳时正推舟下水,第一声鼓声一落下便宣告比赛开始,依河面宽度决定舟数,竞赛中也有顾及百姓安危。 以往皇上会亲临现场主持开赛仪式,由内侍总管代为敲下大鼓,因为有皇上在场,因此河面上的参赛者更加摩拳擦掌地想求一个好表现,好被皇上青睐。 「小瑞儿,别东张西望,出门在外要谨守礼教,别学某些不长进的人大呼小叫。」陆定渊提醒着,却更注意河面。这河水比往年低了些,乾旱的影响比想像中大。 由皇家侍卫开道,陆定渊带着周盈云、周盈瑞,一行人浩浩荡荡数十人,以不疾不徐的步伐走过列队观望的百姓,目不斜视的正视前方,仪威赫赫,至于多余的「杂音」,那是河水声,不必理会,直接进入宁王府搭建在高处的凉棚。 「四皇兄,你是不是故意装作没听见我的叫喊,你心眼太坏了,居然连最疼爱的皇妹都视若无睹,小心雷劈你!」怒气冲冲的陆明贞冲进棚帐,好不委屈的噘嘴。 陆定渊眉一挑,装得一副现在才发现她也来了。「明贞,你也来凑凑热闹呀!还不见过你两位嫂嫂。」 憋着气,陆明贞心不甘、情不愿的行礼。「云皇嫂,瑞侧妃,明贞给两位见礼了,佳节安好。」 行了吧!这些繁文缛节烦死人了。行完礼,她很不耐烦的撇嘴瞪眼,一脸「你再找我麻烦我就掀桌」的神情。 「公主也好,气色看起来很不错,皇宫里的水养人,养出水灵灵的娇模样,皇嫂这里有些上不了台面的小玩意就送你玩玩吧!」仪态端雅的周盈云笑眼盈盈,一身的天水蓝衣裙与河面上的云彩相辉映,显得端庄大方。 王妃身后的月桂手捧着彩绘富贵牡丹琉璃盘走了出来,上前三步身一低,双膝落地、两肘举起、高捧托盘。 盘子上是绣了江南水景的七色香包,颜色各异却绣出江南七景,七只香包七种绣样,华贵而别致,适合皇家宗女配带。 她在讨好公主,藉机拉近关系。 「多谢皇嫂了,虽然我的香包已经很多了。」她顺手一捉,看也不看的丢给身后跟随侍的宫女,由宫女收着,看得出她不甚上心,让送礼送得不得欢心的周盈云眉头细不可察的一颦。 第十六章 一旁的周盈瑞安安静静的坐着,低眉顺眼的不发一语,假装和公主不熟,不做任何太过显眼的举动。 枪打出头鸟,这些日子王爷老是宿于她屋里,令二姐早已盯上她,就等着她出错好罚她,所以她要更谨慎小心,不能有一丝错处落入二姐手中。 「无礼,谁让你这么说话的,有人嫌礼多吗?」陆定渊警告妹妹收敛点,别太放肆。 公主不以为然的嗤哼,故意挤到他身边一坐,她的右手边便是新结交的闺中密友周盈瑞。 「礼多扎手皇兄没听过吗?这边送几个、那边送几个,宫里娘娘的,朝中大臣夫人的,自家嫂嫂们的,我每年收的香包多到足以开香包铺子了。」 礼多扎手……周盈云目光一闪,状似无意地轻睐被宫女草草收入怀里的香包。 「公主真是活泼俏皮,皇嫂越看你越喜爱,有空多到府里走走,多亲近亲近。」 「嗯!不忙的时候就去。」她回答得很敷衍,不带热情。 「咦!四皇兄,你这只老虎好逼真,像在睥睨我耶!我要我要。」 看到喜欢就伸手去取,陆明贞将手伸向兄长腰际,不料他侧身一闪,她的爪子落了个空。 「坐好,不成体统。」他两眼一瞪,目光冷沉。 「你给不给、给不给,我要你的老虎香包。」她闹着要抢香包,人家不给她越心痒难耐想要弄到手。 「你自个有,别吵。」他指的是她的五毒香包,五只对一只,她还赚了,没事闹脾气。 见他不给,陆明贞没心眼的找上香包制作者。「周小瑞,你偏心,你给皇兄的香包比我精致,我不依。」 不然你还我呀!周盈瑞很想肆无忌惮的顶回去,那五只香包她也费了不少劲才缝制好,更别提里面的香料是独一份的,旁人没有的。可是周盈云轻飘飘的眼神一睨,她话到嘴边又收回去了,不想引人注目。 「公主若嫌香包做得粗糙,那下回就不做了,省得让公主不快。」轻轻松松地过端午不是更好。 「你敢不做?」她双目圆睁。 唉!皇家公主真难伺候,没瞧见她已被二姐不悦地死瞪了吗? 「公主有令,莫敢不从。」 「你……你……哼!你真无趣。」过几日再找她算帐。 周盈瑞趁人没注意时,在公主手心轻捏了两下,表示王妃在场她不能畅所欲言,总要给王妃几分面子,望她体谅,别明着和她太亲近,日后定有大礼补偿。 「无趣就滚远点,回你的公主帷帐,少来这边搅和。」陆定渊下逐客令赶人,口气很不客气。 她吐了吐舌,扮了个可恨的鬼脸。「呿!我偏不走,挤死你、挤死你,我不痛快你也别想好过。」 「陆明贞你……」真想捏她的脸,叫她别仗着他的疼爱就爬到他头上了,他还治得住她。 「远远就听见明贞的声音,你又来欺负老四呀!」温雅醇厚的笑声从凉棚外传来。 「太子哥哥。」谁欺负谁呀,太子哥哥怎能诞蔑她。 「二皇兄。」太子果真英明,明察秋毫。 陆定杰亮如阳的笑脸出现在帐口,随即走进帐内,他一身云青色锦袍绣着明黄四爪龙身。 见状,周盈云和周盈瑞起身行礼,有男宾入内,女眷理应避让,王妃周盈云率着众女退到后帐,拉起布帘,隔开男女,此等有度的作为让陆定杰大为赞赏宁王妃进退有方。 只是后帐的女眷少了一人,陆明贞捉着周盈瑞的手臂不放,因此所有女子都退避了,唯独她被留下,神情略显肿尬。 然而陆定渊的未做表示,让陆定杰多看了她一眼,心下顿时了然,嘴角微扬,露出会意一笑。 「今年的天气真热,我看江南的稻作又要歉收了,国库少了不少税收。」陆定杰看似漫不经心的一提。 「那就提早采收,能收的粮食赶在六月中旬前收入粮仓,而放粮的架子得架高三尺,底下堆放草灰、石头。」不然就来不及了,能抢救多少是多少,只盼百姓少受些饥饿。 陆定杰含有深意的笑看嘴快的周盈瑞。 「稻作未熟如何采收,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苦耕种可不是为了血本无归,他们辛勤一季是为了养家活口、盖新屋、买新鞋。」 「命都没了还盖什么房子、买新鞋……」想到洪水肆虐,屍横遍野的惨状,周盈瑞神情略显急迫。 「嗯?你说什么,危言耸听可是砍头的大罪,连四皇弟也护不了你。」陆定杰声音很轻,但威严慑人。 见到太子笑意转淡,周盈瑞惊觉自己太冲动了,不该不分轻重地说话。「太子息怒,妇人见解未经深思,只是一时过于关切,唯恐气候变化影响自身利益。」 「你别怕,太子哥哥不会生气,他就是爱装严肃,担心人家说他不够稳重,对吧!太子哥哥。」不许吓我的好姐妹,不然我偷拔你心爱的兰花。陆明贞咧牙威胁。 陆定杰温和笑着要公主稍安勿躁,让人把话说完。「你有何利益可言,莫非屯积粮食藉着农作物日渐枯萎而谋财。」 她看了看神色自若的陆定渊,见他全无怒色的把玩腰间的老虎香包,她心口微松地斟酌言词。 「我家王爷说过大旱之后必有大涝,已进入五月,天候仍热得有点不寻常,乡里间的老人家也常说热过头就来水灾了,要赶快逃。」 「你相信这说法?」他捂着嘴,轻咳了一声。 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不信却也信,老一辈的智慧值得小辈借镜,虽不知是否真会大雨成灾,但预做防范总没错,我有两个陪嫁庄子,今年不种稻只下甘薯、易种、好照料、快成熟,大概五月下旬就能收四、五千斤。」 甘薯用途甚广,可生食、可熟食、可搓成团子当甜食,晒乾磨成粉亦能做成饼。 她等不及稻子收成才改种甘薯,水稻抽穗到结实耗时甚久,最快也只能赶在六月底收成,晚一点的还要拖到七、八月,若是洪水如记忆中在六月中到来,怕是颗粒难收。 「老四,你的侧妃倒是把你说过的话牢记在心,她信的是你吧!」把丈夫放在第一位才是女子该有的品德。 陆定渊脸上看不出欢喜或不悦,黑眸幽暗地闪着旁人不得而知的心思。 「我的女人总要见过世面,老是圈养在府里有什么出息。不管会不会旱下去,或是大雨不停歇,提早收粮有备无患,旱地收成差也能贴补贴补。」 「你也认为会有洪灾?」他不是不相信,而是站在他的位置得多方考虑,做最适当的安排。 肩一耸,陆定渊不予置评。「太子该想的是百姓要如何安置,旱与涝对他们伤害最大,我不种田,与我损失不大。」 他关心的是皇位由谁继承,太子体弱是一大隐忧,而那个人……不配即位。 「你喔!说得轻松,一句话就让我忙得景头转向,焦头烂额,你上回说的疏渠我跟父皇提了,他考虑了许久才说交给我全权处理,但各地开挖渠道不是小事,你要不要搭个手……」好让他减轻重担、偷个小懒。 「不干。」陆定渊想都不想的拒绝。 「四皇弟……」 陆定杰自认力有未逮,亟需帮手,而他唯一信得过,也敢交付重任的人只有陆定渊,别的皇子怕有私心。 其实他提防的是老三、肃王陆定宗,他近来风头甚健,母妃谨妃娘娘又重获圣宠,难免生出不该有的野心。 「老四,你也来看热闹,我带了美女来助助兴……啊!太子也在,我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兄弟们聚一聚……」 说曹操、曹操到,笑声先至的肃王不请自来,他风流不改地拥着一名貌美女子入帐,微带酒气半调笑,一见到太子在内略顿了一下,语锋一转又多了轻佻,步履不稳地走得歪歪斜斜。 仔细一瞧,他怀里搂的女人就是那日西华香料铺里嚣张跋扈、死不认错的将军之女易香怜。 「三皇弟,你醉了。」醉得糊涂了。 「谁……谁说我醉了,不过应应景喝两杯雄黄酒,你瞧,我还认得你是太子,没醉,清醒得很。」他作势要搭上陆定渊的肩膀,以示清醒,但是身子忽地一偏,好似站立不稳地往陆定渊身侧一倒,扑向低着头的周盈瑞。 「三皇兄,你想干什么?!」这个醉鬼! 眼看着周盈瑞要被醉酒的陆定宗扑倒在地,即使是无心,她的页节也毁了,在这世道,女子无瑕的身躯若被丈夫以外的男子碰到,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不死也无顔见人。 面带恼意的陆定渊正要出手,心性率真的陆明贞先一步挡在前头,被娇宠惯了的她想都不想的伸手一推,把借酒装疯的陆定宗推得老远。 第十七章 好巧不巧的,陆定宗只是装醉,想藉机探探周侧妃在宁王心中有多重的分量,没想到被这一推,反而坏事撞到易香怜,一个没站稳往前一扑,他本能地伸手抓物想稳住身子,谁知却扯到布帘,人连被扯下的布帘子一同落地。 蓦地,一双眼波生媚的眸子与他的对上,四目相对,久久不移,像是看对眼了,移不开视线。 见状,周盈瑞瞠大双目,看着互视的两人,那明亮的清眸渐渐染上轻雾,心口发慌,不禁偷看陆定渊。 但最谁异的正是不动如山的宁王,他一动也不动地坐在原位,左边嘴角往上一勾——冷笑。 【第六章】 「老四,好艳福呀!娶个王妃貌美如花,像天仙下凡似的美人儿,你肯定是乐不思蜀,夜夜流连忘返,沉溺美人香,让人好生羡慕……难怪你当初和六弟抢得凶……」 端午佳节突发的插曲,很快地随着龙舟比赛的落幕而消失,淹没在溅起白浪的龙舟后头,再也无人提起。 那一日,周盈云早早就回了府,连午膳都没用,走得匆匆,还派了一队府兵护送,平安到府为止。 原来陆定渊只允诺带周盈瑞一人前往赛龙舟现场,因此早几日搭建的帐棚并不大,大约容纳二十余人。 殊不知临出门前,已装扮好的周盈云在前厅等候,碍于她的身分是正妃,没道理带着侧妃却不让她跟着,因此随行的仆从多了一倍余。 人一多,棚子就显得拥挤了,所以肃王那一扑周盈云根本是退无可退,两人眼观眼、鼻对鼻不到半臂远,再进个几寸连双唇都碰到了,这意外巧得叫人不得不惊叹。 不过事过境迁,肃王倒「忘了」有这回事,他只说酒喝多了,有点昏沉沉,说了什么浑话自己也记不得,可是他却不忘拉拢宁王,多次主动邀他出游,饮酒作乐。 六皇弟……黑眸一眯,陆定渊冷淡地说:「过去的事有什么好提,是六弟不如我,自然是我抱得美人归。」 「是呀!你的运气的确比他好一点,美人独具慧眼的挑中你,虽然你一脸砍人像砍豆腐的凶恶相,可是和不解风情的六弟比起来,你胜他一大截。」六皇弟根本是油盐不进的铁板,又硬又刚直,想要他折腰比登天还难。 燕王陆定禧生性严谨,有些过于一板一眼,为人严肃不苟言笑,他从不因旁人的蛊惑而心志动摇,言出必行,就事论事,不因个人喜好而有所偏颇。 只是,他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癖好,除了练武、到校场练兵、排列阵式外,他这人的生活枯燥乏味。 不好美色、不重银钱、少饮少食少欲,一句话要直截了当的说清楚,拐弯抹角的说上老半天他会乾脆走人,不会多耗一刻听废话,说笑话基本上他是听不懂的,无趣得让人不晓得该和他说什么。 陆定宗曾试过和他大谈治国之道,想藉由朝廷运势和民心所向引起话题,可是他却越说越灰心,陆定禧连点个头都不曾,最后他说不下去,灰溜溜地摸摸鼻子离开。 「我的运气是不错,总是出人意料的好。」老天爷赏脸,不让他败得太难看,还能看清某人丑恶的嘴脸。陆定渊笑得意味深长,似乎能把人看透,他手持碧玉酒盅轻轻摇晃忠中橙黄酒液,闻其酒香,小抿一口。 「老四,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带兵?老在六部里转哪有什么乐趣,太子的身子骨又不是很好,你要为自己往后的日子多做打算,别一条路走到底。」他意指另谋出路,太子虽生性秉善却靠不住,随时有可能倒下去,靠人不如靠己。 「带兵多累,走了一趟兵营浑身汗臭味,熏得我的女人都不肯靠近,朝廷没事过闲云野鹤的日子反而舒坦,诚如三皇兄所言,王妃既美且媚,做起那回事又挺销魂的,我何若放着温玉软香不过去自找苦吃,人生得意须尽欢……」 「销魂……」闻言,陆定宗眼睛一亮,微露出对美色的小小兴致。「呃!话不是这么说,美人窝、英雄塚,你不想做出一番大事好把老六的气焰压下去吗?他越来越不像话了……唉!算了,提到他我都要替你叫屈了。」 「喔!他做了什么,说来听听。」六弟那个脑子一根筋的家伙还能做出什么事? 陆定宗一脸苦恼的叹了口气,饮下一大口酒。「这事你听听就算了,别往心里搁,老六也是直性子的人,被你娶走了心上人心有不甘,私底下对周御史说了不敬的话。」 他满脸兴味地一笑。「周御史治家甚严,在朝堂上也是敢言刚正的言官,他们一文一武还能扯发互掷鞋吗?」 老六是颗臭粪石,扑通落水再无声息,想由他嘴里撬出话来,那得先把他敲昏了,说不定听梦话比较快。而周御史是自命清高的文官,他当初可是下足了功夫,才能早老六一步从周御史身上下手娶得嫡女为妃。 不会说话的老六和清高的周御史,这两人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八竿子打不在一块,周御史看到老六一向绕路走,不会有任何交集。 「还不是为了你的王妃,老六大骂周御史不识相,一家女许百家姓,明明是他先瞧上人家闺女,周御史却老眼昏花地许给别人,御史的官再大也大不过王爷,他要带兵灭了御史府。」陆定宗边说边看陆定渊脸色,不时停下来喘口气,做出为其不平的神情。 「那灭了没,我好带王妃过府奔丧。」老六要真敢砸了周御史家大门,他拍手叫声真汉子。 周清文虽然为人正直,但太古板固执了,一旦有所认定便咬死到底,不管有多少证据证明他错了仍执迷不悟,坚持所见,是非曲折他说了算,别人的话都叫狡辩,六弟如果能把这颗石头敲开了才叫真本事。 周御史为了不让人说他攀上宁王这棵富贵大树,这位骨头比人硬的老丈人硬是一次也没到过宁王府,在朝堂上遇见也是颔首便错身而过,丝毫不愿污了御史清名。 听他说得轻快惬意,似乎是对岳家毫不上心,笑脸有点挂不住的陆定宗在心里打鼓。 「四皇弟说笑了,老六再糊涂也不会向朝廷官员伸出屠刀,他就是不甘心被你横刀夺爱,嚷嚷着要你把王妃藏好,等你一不在府就上门来抢。」 「是吗?改日我找他聊聊,看他要文斗还是武斗,心里老是搁着事谁也不痛快,一次分个高下也就服气了。」为了一个女人连话都说不上了,说来有些不值,当初还能携手上山打土匪,夜宿荒岭话三、两少年荒唐。 「找他聊聊……」陆定宗语声一顿,像吞了只蛤蟆般感到胃抽。「等等,老四,你不是和老六闹翻了,怎么还能不在意地先低头,觊觎兄嫂一棒子打死都不冤枉,你可别服软让人笑话你没胆气,将军一抽刀就下马叫大爷。」 燕王又封将军王,为本朝第一武将。 「三皇兄,你是乐见我和老六谈和,还是继续交恶,怎么我觉得你话里话外透着玄机,不希望我和老六走得太近。」陆定渊笑着以指轻叩圆桌,身后妙龄女子上前斟酒。 面色一僵,他呵呵笑地带过。「喝,今朝有酒今朝醉,你瞧这十几个美人儿都是精挑细选的江南佳人,你看上哪一个就带回去,多带几个也无妨,当皇兄送你消遣的小玩意儿。」 诡计无用便色诱,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有婀娜多姿、千娇百媚的美女投怀送抱,有哪个男人能不动心,坐怀不乱。 陆定宗豪气万丈地张手一摆,环肥燕痩,貌比西子的娇妍女子巧笑倩兮、媚眼轻睐地摆动柳腰福身,那雪嫩丰盈呼之欲出,薄透衣衫令娇胴若隐若现,回舞曼妙姿。 潭水般深瞳煞有其事的睨了眼陆定宗,入口酒香却难醉人。 「三皇兄不厚道,你玩腻的女人才丢给皇弟,在你眼中我就这么不中用?三皇兄,送礼要有诚意,就这几个不知乾不乾净的贱人也想我瞧得上眼?!」陆定渊蓄意讥剌。 「你……」他忽地坐正,愠色在脸上一闪而过,但随即又是笑若春风。 「怎……怎么会呢!她们可是百里挑一的可人儿,伺候起男人叫人欲生欲死。」 「你挑个仍是处子之身的我瞧瞧。」 「这……」 「没有?」陆定渊挑眉,轻笑,长指扣着酒盅,懒懒往后一靠。「再不济就弄个你没睡过的女人来。」 陆定宗完全说不出话来,还真没一个他没碰过,个个都是他的小心肝,红暖帐里翻过浪。有美人他怎会不先嚐? 对好美色的陆定宗而言只有他不想要的女人,还没他要不到的小冤家,肃王府稍具姿色的丫头他全睡遍了,就连年轻寡妇也不放过,有美人不上,活着还有什么趣味。 第十八章 「三皇兄,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先走了,宫里传话来,母妃想我了,晚点我得进宫探望探望思子心切的好母妃。」以及她的儿媳妇、他的小瑞儿。 陆定宗目光微冷,闪着阴沉,面上却堆着好兄长笑容。「别急着走,我还有一件事要跟你提提,定国公那闺女你瞧过吧!排行第二的嫡女,容貌出尘、秀外慧中、能诗善赋,弹一手好琴,内秀外妍堪称良缘,当配我朝好男儿。」 「三皇兄的意思是?」欲起身的陆定渊又坐回去。 「那日和你起点小龃龉的是她表妹,叫香怜,我前几日收了她,等着册立为侧妃,我想你只有一正妃、一侧妃,还少了个侧妃,不如我们一并办了,兄弟同喜。」要不是他先要了易将军之女,这等好事也不会落在四皇弟头上。 陆定宗有些扼腕未能得先机,定远将军和定国公皆是朝中重臣,他们的女儿为王爷侧妃都委屈了,何况是妾,他心里明白只能从中择一,若是笑拥双美怕是谁也不依。 他中意的是定国公府嫡次女,纳的却是为他所不喜的易香怜,因为易远山手中的兵权是他想要的,他需要武将为助力,而定国公府式微了,老国公过世后怕也分崩离析。 「你指的是欧阳清雪?!」秋水为神、冰雪为肤,玉骨花貌,确实是谪仙似的美人,出水芙蓉。 「正是,那一日她见到你便心心念念,芳心暗许,愿与你凤凰于飞,小女儿心事不便道予外人知,只能与她交好的香怜表妹道个分明,我呢!便当个月老来牵线,牵个百年好合。」既是兄弟,又是连襟,关系更为密切。 他要在陆定渊身边安插个眼线,一来监视他是否为太子所用,全心辅佐太子上位。二来是吹吹枕头风,让陆定渊偏向他阵线,有时女子的软言软语更胜明枪暗箭。 陆定渊思忖着,神情似乎颇为心动。「清雪小姐的确是美艳无双,水灵灵的大眼活似琉璃珠子,若说没那心思,说出去也没人相信,做为侧妃之位还是委屈了,不过……」 「不过什么?!」陆定宗口气有点急。 「不过你也看到了,她那个表妹的蛮性子真叫人消受不起,也只有好脾气的三皇子才容忍得了,两姐妹的感情看起来似乎很好,可是万一哪天她表妹到宁王府来碰到我另一位侧妃,两人一言不合闹腾起来,我该护着谁?」 妻贤夫祸少,反之,鸡飞狗跳,蛋破碗碎。 「这……」他再次无言。 「不是我拒绝三皇兄的美意,丢了个美人我也很不舍,但是家宅不宁我更头痛,若是三皇兄没有收了易将军之女,此事一定成,美人情深,我憾之。」 能有多深情呢?一眼就情定终生?陆定渊微敛的眼眸中有一抹冷意和讽剌,绝艳容貌下是 长满尖剌的毒藤,一寸一寸的将人勒毙。 「……我再想想,我再想想,你等我答覆……」为什么是这样,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是要兵权,还是拉拢四皇弟?脑子里顿然一片混乱的陆定宗咕咕哝哝,他鱼与熊掌都想兼得,可是让他左右为难的却是一个女人——易香怜。 他不知自己是不是压错宝了,神情略显焦虑,不知不觉中他走出花楼包厢,把一心交好的陆定渊给遗忘了。 「王爷。」 一道墨黑身影忽地现身于包厢之中。 「查到了吗?」 「是的,在北堂山一处山坳,有近万名精兵。」山势险阻,高木参天,入山处设岗哨,阻百姓进入狩猎。 「有武器、马匹吗?」 一万名精兵…… 他想干什么? 「有武器,但马匹不多,约五百匹中等战马。」若要攻城掠地稍嫌不足,可小规模扑杀却是足矣! 「那他用什么养兵马……」右手搓着左手虎口,面露深思的陆定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墙上花鸟圈。他并不想査那人,曾经他信任那人,从未有过一丝怀疑,只当是自己多心,有所误解。 可是真应了那句「皇家无亲情」,不查不知惧,越查越心惊,表面劝和的人竟包藏祸心,笑里藏刀,谈笑间狠狠一剌,半点不留情…… 「要不要属下去查?」他定不负托付。 抬起眼,注视黑衣男子,陆定渊冷厉一笑。「查,翻天覆地的给我查,不可有一丝遗漏。」 「是。」 「要养那么多的兵是一大笔开销,他的银两从哪里来……」蓦地,他双眸一利,迸出厉光。 「从赈灾的赈银、前方战士的军饷查起,一笔一笔的核查,一个一个的官员从下而上,任何用在灾民和兵士的银两都给我查个彻底。」 「是的,王爷。」那位真敢贪这么多吗? 「还有,江南的盐商、两江的漕运,我要知道是谁的人,派人渗透进去,从中破坏未在明面上的交易,若有贪渎者,准你先斩后奏。」害群之马留他何用,国之蛀虫。 「是。」黑衣人面露兴奋。 「厉大。」 「王爷?」他一脸疑惑。王爷很少喊黑衣卫的名字,除非是……报丧。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心思不露外,你没做到。」他对见血的任务过于兴致勃勃了,不好。 厉大面色一敛,冷锐精明。「属下知错了。」 「从你们之中找个身手不错的女卫给我,我有用处,姿色以能看得过去就好,不用太显眼。」他也该预做准备了。 「……王爷,能看得过去是什么意思。」他们的女卫并不多,但挑人时以容貌佳为主,再者是筋骨奇佳。 他没好气地一瞪。「摆在人群中一看就是丫鬟,还需要本王多做解释吗?」 厉大冷汗直流。「属下懂了。」 「另外,我会让清风送一笔银两给黑衣卫,你们尽量在六月十七日前收购所有可以储放的粮食,有多少买多少,银两不够就从搜出证据的贪官污吏府里『借』,多的赏给你们,听懂了吗?」要马儿拉车也要先喂饱牠们,饿马难驮货。 「懂了,王爷。」太好了,有肉吃了。 「记住,粮食要往高处堆放,吩咐下去,所有潜伏淮阳一带的黑衣卫六月十六前全部撤退,一个不留。」他好不容易培植的人手不能尽折于天灾,他们的命属于他。 「为什么……」王爷的命令大有古怪。 「不许多问,下去。」知道越多死得越快。 「是,王爷。」 如来时无声,去也无踪。 青楼酒肆,歌舞昇平,灯红酒绿一片糜烂,多少豪客一掷千金,却不知大难就要来临。 「王爷,大旱之后真有大涝吗?」一直守在门边,面色清冷的清风难得露出一抹忧色,两眉间郁结成山。 顿了顿,他冷眉低笑。 「也许吧!若你还有亲友住在南方,赶在这日子前把他们接出来,宁可多此一举也不要抱憾终身,有些事若不去做就来不及了,人不会有第二次重来的机会。」 重来的机会…… 陆定渊低低的笑了,笑中有一抹苦涩和……泪光。 「哎呀!你这丫头是怎么做的,手真巧,三两下就翻出一个花样,看得本宫两眼都花了……不行,不行,老了,不中用了,也就你们这些孩子才有精力倒腾,本宫累出一身汗了,要歇歇……」 番红花、果子狸、小白兔、打瞌睡的小胖猫、站着敲花鼓的鲤鱼精、大耳朵的小猪……琳琅满目湖缎缝制的玩偶,花有花形,鱼有鱼样,小猪小狗满地爬,四只脚的站,两条腿的坐。 仿造海外来的绒布娃娃,自个裁剪再绣上精巧丝线,墨香染绣出眼睛,银丝卷是鼻子,剥细的赤金丝线是粼粼发亮的鱼鳞,毛茸茸的兔耳朵用的是雪蚕吐的丝,一根一根刮出毛绒。 所不同的是外地的商人在布娃娃里塞的是棉花、软软膨膨的,一压就沉下去,而周盈瑞采用的是香料,一样柔软好揉却不易变形,不论抱多久都有一股清雅的香味。 「不准喊累,母妃还像花一般的年轻美丽,你看你的十指修长柔美,白嫩嫩的比我还好看,我才是笨手笨脚,连朵花也捏不好。」真丧气,明明别人指尖一翻就成朵,她捏来捏去还是一坨看不出形状的碎花布。 提议做绢花的陆明贞也是第一个放弃的,她看好姐妹头上簪的头花和真的没两样,知晓是亲手紮的,一时兴起也要紮两朵,好一显她也有精巧的好手艺。 只是有些事要靠天分,不是想做就一定做得到,在被针扎到手三次后,她恨恨地甩下剪成碎布的细绢,发誓再也不自找苦吃。 第十九章 「知道自个儿笨还不用心,你瞧瑞丫头那双手多灵巧呀!能缝、能绣,还会调香,本宫闻了她送来的熏香后,这几日好睡得很,一沾床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隔日醒来精神特别好。」往年因失眠引起的头疼也减轻了不少。 「不许赞她、不许赞她,她是我发现的,母妃要称赞女儿聪慧有眼力,从皇兄府里捡到个宝。」陆明贞骄傲的仰起线条优美的玉颚,得意洋洋的自夸。 无惊人美貌的谨妃笑笑地以纤白食指戳向女儿额头。「这不要脸的性子是跟谁学的,本宫怎么生出个脸皮厚的,要不是宫里只有你一位公主,本宫都要怀疑抱错孩儿了,你是哪里来的小妖精。」 在后宫里,美丽有心计的女子才有机会活得很好,像谨妃这般只能算寻常姿色的,照理不该怎么得宠。 幸好本身的个性八面玲珑,和谁都处得来,也不会去得罪人,跟皇后更是亲近,加上娘家父兄有出息,皆是国家栋梁,她竟稳居四妃之首,被皇上视为解语花。 「谁是小妖精,母妃乱说,父皇明明说我是他的心肝宝贝儿,一日不见我就心肝犯疼……」 忽地一声噗哧笑声,说得眉飞色舞的陆明贞雪颜顿然一皱,娇蛮地一瞋目,骂道—— 「笑,再给我笑,好你个周小瑞,当着母妃的面也敢取笑我,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呀!我……我让你笑不出来……」 她要报复,堂堂公主怎能任人笑话。她举起双手,朝周盈瑞袭去。 「啊!咯咯咯……我错了,我认错了还不行,公主……咯咯……别再搔我痒了,停……好公主,咯……姑奶奶……我怕了你……」 周盈瑞边笑边闪避公主毫不客气的「招呼」,她越笑越大声,笑声清悦动人,整座寝宫布满令人愉悦的欢笑声,连一向端敬秀雅的谨妃也忍不住以绢帕捂着嘴笑。 笑睨着两个孩子追逐嬉闹,谨妃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不时以帕子按按眼角,化去渗出的泪花。 但是笑着笑着,心里难免感慨,曾几何时她也有道样的无忧岁月,爹娘宠着、兄长惯着,她撒泼闹脾气也有人哄着,家里人只当她是宝贝,舍不得她受一丝委屈,有好吃的、好玩的全往她面前搁。 公主是她肚子里滑出来的一块肉,那娇蛮的性子她还不清楚吗?行事乖张容易得罪人,说话太直又缺心眼,老是以为别人唯唯喏喏的恭敬便是对她好,被人算计了还乐呵呵地把人当好姐妹看待,什么心里话全无遮无掩地一古脑说了,让人拿捏住把柄。 原来她是看不起四儿这新纳的侧妃,觉得既懦弱又安静得不像话,畏畏缩缩地像见不得人似,凡事依赖着嫡母、嫡姐没主见。 不管是正妃或侧妃,凡是做皇家儿媳的,多少得有担当,不说要有心机,起码要有能力自保,别想靠这靠那的扯四儿后腿,皇宫是吃人的地方,那些个龙子凤孙绝非吃素的善荏,一不小心就成了人家的盘中飧。 不过多相处了几次下来,她不得不承认是自己看走眼了,当初的懦弱是隐忍,审势度时不做出头鸟,先把自己的位置坐稳了才敢露出真性情,而畏首畏尾是本分的不抢王妃锋头,毕竟身为侧妃仍得尊长敬正,若是恃宠而骄反落下乘。 人家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她是看这瑞丫头越觉得她是知进退、明事理,懂事又谦虚的好孩子,能真心对待公主的有几人,是不是发自内心的良善她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倒是那个王妃就有点令人不喜了,看似端方有礼脾性好,眉目含笑像个菩萨似的人儿,可是那不经意流露的眼神一看就是个不安分的、心术不正又善于借刀杀人,没点小手段的人怕是应付不了,平吃了暗亏。 「不停,不停,要真怕了我才行,别口头求饶,一回头又笑我孩子气,把我气个七窍生烟。」陆明贞不停手的搔人胳肢窝,看人笑得前翻后仰,她自己也开心得直咧嘴。 「真怕,真怕了,公主英明神武,力拔山河,一肩能顶九个鼎,小女子身娇体弱,弱不胜衣,哪能不怕公主,真是怕了,好怕好怕,怕死了……」她故意抖了两抖,好似小猴遇到虎,不惊也腿软。 「你还有心剌我两句,哪是怕了,什么英明神武,力拔山河,我又不带兵,你当我是六皇兄只会闷头打仗呀!我看不让你笑到没气你不会乖,你根本是个坏的。」 被公主追得无处可躲,还有宫女帮着挡人,势不如人的周盈瑞只好开口求饶,「真怕了你,公主,我自罚给你绣十二条香巾,以十二生肖为图样,让你连拭的汗都是香的。」 「香巾?」她一听,两眼发亮。 「一绣小老鼠偷灯油,二绣懒牛翻身,三绣河东狮吼,四绣咧嘴兔,五绣小龙簪牡丹,六绣双蛇抢珠,七绣马儿抽水烟,八绣……」她还没说完,就听见有人捂嘴轻笑声。 一见谨妃笑得眼角有泪花了,后知后觉的陆明贞才觉出一丝不对味,她将周盈瑞念过的绣花图样重新回味一遍,顿时气恼得想打人。 「你说谁河东狮吼,十二生肖排名三是老虎,哪来的狮子,母妃,她欺负人,你打她手心。」 周盈瑞也有点皮的一眨眼,高举起莹白双手。「把手打肿了就不能帮公主做香巾、香帕,唉!我委屈点,用包子手缝缝补补,若做丑了,盼公主别介意,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你……哼!母妃,你瞧瞧她,才三天不打就学会了威胁人,咱们不打她手板了,改敲她大腿肉,让她站着给本公主绣香巾。」陆明贞嘟着嘴找谨妃撒娇,弯弯月眉都竖起来了。 「公主好狠的心,妾身可怜又无辜的脚……」周盈瑞自怨自怜的喃喃自语,清婉的嗓音不轻不重的让周遭的人全听清了,一个个捂着嘴巴窃笑,暗道她真逗。 「又阴我,又阴我,周小瑞你真是个小人,我哪里心狠了,还不是被你吃得死死地,我才是要喊冤的人好不好。」陆明资气着气着又笑了,挽起好姐妹的手啐她一口没良心的。 她是十足的孩子心性,说风就是雨,个性直率,不需对她耍心机,只要对她好她就感受得到,热呼呼地掏心掏肺。 「你喊冤,那被你欺负过的名门小姐、世家公子岂不是冤死了,瑞丫头呀!是本宫对不住你,没能把公主教好,往后得劳烦你多费心了。」 谨妃揶揄心直口快的公主,她不求公主行不摇裙、笑不露齿,只盼能让她少操心点,平平顺顺地找个好驸马生儿育女,夫妻举案齐眉。 「是的,儿媳谨遵娘娘的教导,定会帮着娘娘盯住公主,不让她当街策马,扬鞭伤人,无法无天的胡作非为。」她说得一本正经。 「当街策马,扬鞭伤人?」笑容变淡的谨妃一睨脸色涨红的公主,眼底的笑意渐渐凝结。 「周小瑞,你出卖我——」陆明贞气得大吼。 周盈瑞一脸无知的眨眨脸。「难道公主没做过?」 她这般作态真把陆明贞气出泪了,指着她鼻头大骂,「你……你们都欺负人,我不过是好玩厘,又没真的伤到人。」 「此话差矣!对公主来说是好玩,但在黎民百姓眼里是灾祸,万一有人被马踏伤,更攸关性命,公主如今有皇上、娘娘护着,自是能肆无忌惮的逞一时之快,可若一朝为人妻、为人母呢!公主的夫家能毫无怨言,由着你率性而为……」 「你……」谨妃却捏了捏她手心,让她安静地听下去。 从未被这般教训,陆明贞就要开口反驳。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拿我来说吧!我的生母夏姨娘在周府是个毫无地位可言的小妾,上有嫡妻打压,下有姨娘、通房欺凌她势弱,多有侮辱,可是她为什么要忍受这些罪呢!因为有了我。 「不论是不是被叫声亲娘,孩子都是肚子里掉下的一块肉,她为了我的安危忍气吞声,为了我的将来受无数白眼,为人父母者可以豁出一切为儿女拚命,而公主你……说句不敬的话,人真的万寿无疆吗?若有一天你失去了依靠,你今日的种种小脾性便成了明日的大恶行,人家想往你身上泼污水你绝对逃不掉。」 陆明贞咬着下唇,眼眶泛红。 「……说得真好,肯对你说真话的人才是真心对你好的人,贞儿,你要能判断是非,牢记在心,一味吹捧你的只是想藉由公主名头得到好处,记得母妃说过的『捧杀』吗?」日子过得真快,她都忘了贞儿快十六了,是到了该说亲的年岁,为人媳的道理她还未教给她。 第二十章 「嗯!」她点头。 谨妃笑着一手拉一个,拉起周盈瑞和女儿的手。「瑞儿,你是个好孩子,多提点公主,她性子直,人不坏,虽然有点娇蛮,不过还分辨得出是非,你多念她两句她就懂了。」 「娘娘,你折煞儿媳了,公主这性子很好,恩怨分明,她是嘴巴坏,心地善良,旁人说她脾气大,儿媳看她是傻大姐,和她在一起,儿媳吃得也香,不怕茶不是茶,汤不是汤。」明面上的刀光剑影何惧之有,就怕暗箭难防。 茶不是茶,汤不是汤……谨妃目光一闪,了然她话中之意,在宫中待久了,岂会不知那些下作手法。 「你说谁是傻大姐,说我嘴巴坏,我拧你小嘴儿,看你还坏不坏……」香的都被她说成臭的,太坏心了。 陆明贞又嗔又恼的追着周盈瑞,要掐她腮帮子,眼看着就要逮到人,准备大肆的蹂躏一番,不料一只男人的大手横空而出,她下手不轻地一掐,疼的反而是她。 「谁说她心地善良了,分明是个没长大的疯丫头得派人日夜盯着。」明真都及笄了还这么不懂事,瞎胡闹,日后该怎么做好人家的妻子。 「四皇兄……」头一缩,讪讪一唤。 长臂一揽,将自己的女人搂入怀里,陆定渊佯怒地一点妹妹鼻头。「都不小了还调皮。」 她没好气地用鼻子顶开他的手。「就是不小了才要有赤子之心,谁像你少年老成,十二、三岁就顶着一张生人回避的臭脸,周小瑞没被你吓跑是她人好、胆子大。」 「你的意思是指皇兄的为人差喽!」他抡起拳头,朝空轻挥了两下。 「知道就好,四皇兄只比六皇兄那根木头好一点点……啊!不要揉我的头,你揉痛我了,莽夫、粗手粗脚……母妃,你快救我,四皇兄要谋害我的头发……」 兄妹间的玩闹,谨妃看得欣慰一笑。「老四,这瑞丫头母妃看了很喜欢,想留她在宫里住几天。」 「不行,有明贞这疯丫头在,她尽会折腾人,说不定过两日我来接人只看见一件衣服飘过来,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他不信任的一瞥,把爆竹似的陆明贞气得直跳脚。 「你胡说,你胡说,我才不会,我跟周小瑞好得很……」四皇兄真讨厌、造谣生事、挑拨她和周小瑞的好感情。 「叫皇嫂。」陆定渊一记栗爆往她脑门轻敲。陆明贞气哼地一撇头,不理人。 【第七章】 「小瑞儿,本王真是小瞧你了,你是进宫来送礼的,还是打算搬空母妃的小金库,来时一辆车,连丫鬟、嬷嬷在内,四、五人还坐不满,出宫时连本王这辆车都塞得无处伸脚了,嗯哼!长本事,懂得如何敛财了……」 陆定渊两声轻哼,令周盈瑞心虚得不敢抬起头,看了看杭绸三匹、蜀缎两匹、玛瑙盆栽、象牙箸、赤金头面整副,玉呀银的首饰装满好几匣子,还有半人高红珊湖屏风…… 说实在的,她拿得有点手软,也有些心惊胆颤、惶惶不安,谨妃娘娘的赏赐太贵重也太多了,她一瞧见礼单为之傻眼,顿觉烫手地想丢回去,问一问娘娘是否送错人了。 虽然以往也有赏一、两件小东西,大多是珠钗、镯子之类,以谨妃娘娘的品级来说,百两的蝴蝶管、冰种青玉锡子不算贵重,拿了不心慌。 可是这一回却是大手笔的赐予,连她也料想不到,光是那副点翠镶蓝宝鎏金头面就价值万两吧!几颗鸿卵大的粉色珍珠镶在宝石旁,米粒大小的碧玺为点缀,将蓝宝拼成的石榴花衬托得华贵雍容。 照理说,这副头面应该给王妃,对她来说太贵重了,可是皇家的人根本是一个脾性,不容人拒绝,她刚要开口婉拒,谨妃娘娘就命人装入梨花木匣子里,送到马车内。礼物太贵重总让人不安心。 「瞧你这没用的,收了点小礼就担心得小脸发皱,真把金山银山捧到你面前还不吓傻了。」她还欠磨练,没见过大场面,日后多带她出府兜转兜转,眼界就开了。 「王爷,你站着说话不腰疼,娘娘这些赏赐哪是小礼,你瞧我就是个没见过大富贵的小财奴,手里攒了千两、百两银就气粗了,当是财大势大的地主婆,可娘娘这……唉,饼太大了,饱了哪咽得下去。」多大的胃装多少东西,过了就爆肚了。 一听她自嘲是财大气粗的地主婆,陆定渊登时就笑开了。 「母妃给的你就拿,没什么饼大不大,她这是疼你,看你合她眼缘,换了旁人,想哄她一匣子翡翠美玉比从老虎嘴边抢食还难。」母妃看出她的性子才多疼了些,宫里的人谁不生就一双火眼金睛,知道最难得是真心良善。 小瑞儿的付出,有心人都看得见,不遮不掩地待人以诚,人不怕偷奸耍猾,就怕无心,她的上心就显得弥足珍贵。 难怪母妃会对她另眼相待了,光凭她说的那番全然无私的真话,就值得千金、万金了,真情难买。 「可是不会逾矩吗?那是王妃才用得起的配饰,我是小小的侧妃,用那些东西太显眼了,怕会引来事端。」侧妃比正妃显贵,二姐第一个饶不了她。 陆定渊笑笑地看了她一眼,玩起她柔白小手。「总会用得到,先搁着当私房,日后送你更好的。」 总会用得到……什么意思,她一脸迷惑。「王爷,要不要退一些回去,娘娘的赏赐是福气,可为人小辈者总不好照单全收,人情有来有往,我怕还不起。」 宫里的贵人出手大方,动不动是金呀银的大物件,她虽有铺子、庄子,可一年赚的钱还不及贵人指缝里漏出的一点金沙,她拿什么还礼。 一想到庞大的开支,周盈瑞就开始苦恼,虽然在一般百姓眼里,她那点资产算是富得流油,可是在宫里娘娘眼中,她真是家徒四壁的贫妇。 「嗯!好香,你发上抹什么香油,淡淡地,像花蜜,又有点……竹叶香气,很是清幽淡雅。」闻之灵台一清,身心舒畅,莫名地感觉心胸都开阔了,恍若站在白色花瓣飘落的梨花树下,温一壷好酒,瞧仙鹤翩翩漫舞云雾深处。 蓦地面一热,周盈瑞小脸羞红地轻推靠在面颊的男人。「人家跟你说着要紧事,你怎么没个正经样,不就是平时调的发油,王爷的是雪松和龙涎香,我正琢磨给你换个味儿,清爽又不失稳重。」 这些话她以前不敢说出口,默默地调着香,熏染王爷的衣饰和配件,连鞋子也不放过地泡过防臭的香汤里,令汗湿的大脚不会有臭味,生痒长菌。 可是不说,他又怎么知道她为他做了什么,人与人再亲近也不能猜出对方在想什么,唯有说出来才不会有误解,如今的她不是那个被周盈云踩在脚底的可怜虫,她是勇于面对自己感情的周盈瑞,这一世要为自己而活。 他低笑,轻吻白藕一般的小指。「发香不如你人香,那幽香令本王这心口热得……巴不得在这马车上和你……」 「王爷……」她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羞窘至极地阻止他探向裙摆的大手,声音娇软无力。 陆定渊狠狠的在她唇上一吻,吻得她娇喘吁吁才罢休。 「你调香的这门好手艺便是你最大的依恃,皇宫内不只有母妃,还有皇后、德妃、谨妃、淑妃,还有无数想在后宫站稳地位的嫔妃,她们的日子很寂寞,只为等帝王的到来。」 「王爷的意思是……」她有个和银子有关的念头一闪而过,可惜没能及时抓住。 「你知道宫里的香料局每年要花多少银两调制供给宫内的熏香和各类香品吗?」那是不能想像的天价。 周盈瑞屏住气息,静静地听他阐述,她也是小有所成的调香者,知晓上等的香料、香脂有多难寻。 「从皇上到下等的宫女,甚至是太监都离不开香,为了一求好香气,再高的价钱也愿意付出,你自个儿想想从头到尾你一共送了母妃和明贞多少香品,有些香味连香料局都做不出来,母妃送你的重礼和这些一比就算不得贵重了。」 「王爷是说我受之有理,不用感觉有愧,觉得自己洗劫了娘娘。」她两眼亮晶晶,像是发着光的宝石。 陆定渊大笑着拥着她,朝朱唇一啄。「开穷了,孺子可教也,事实上你还吃亏了。」 将她调的香品拿到铺子里去买,怕是抢手得千金难买。 「那我下次多弄些香油、香脂、香粉、香膏、香巾、香饼、香囊……给皇后娘娘和各位娘娘试试香。」周盈瑞咧开八颗牙,笑得像看见满山遍野的金子。 第二十一章 看她一副小财迷模样,他幽沉黑眸更深沉了,染上难洗的浓墨。「皇宫内院的东西不能乱送,尤其是闻的和入口的,你虽无意却难防有心人,宫里的肮脏事多不可数。」 「啊!」她想起来了,差不多是这段时期,皇上的新宠周婕妤滑胎了,听说是闻了许美人送的麝香,三个月大的龙种没能保得住,周婕妤哭了月余,而许美人被眨为采女,她身边伺候的宫女,太监全部杖毙,一夜死了百来人。 「对了,过些日子府里若有事发生,你有多远离多远,别去插手,别人爱怎么搅弄一滩浑水就由他们去,你在屋里调调香,调教调教院子里的丫头,别让她们看到主子就想贴上去。」他指的是珍珠、裴翠,她俩不只一次以送汤、送衣为由大送秋波,着薄透衣衫试图勾引。 有什么事发生,不就是六月中的水患……霍地,握在大掌中的小手微微一僵,周盈瑞略带困惑的水眸一抬,看向神色自若、怡然自得的王爷。 大旱之后必有大涝。 她一直记着这一句话,因为她知道这会是事实,不会早、不会晚,就在六月十七,月圆之后。可是为什么未经历过洪水肆虐的王爷会如此肯定呢!一再重申治灾和防涝的重要,先让人购足米粮,命人在城外辟菜圃,自种常用菜蔬和养鸡喂猪,似乎早已预见。 有种朦朦胧胧的感觉,又没法说得分明,王爷近日来的表现和她所熟知的宁王有些许出入,以前他行事较为冲动,从不给人留情面,手段残酷得让人不愿靠近他,但现在的他变得叫人看不透。 周盈瑞想着陆定渊到底有哪里不同,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觉得怪怪的,透着蹊跷。变得深不可测的王爷行事颇耐人寻味,若不是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太诡异,她几乎要以为王爷他……呃!不太可能吧!他不可能也跟她一样……重生了? 甩了甩头,周盈瑞不做无谓的猜想,她只想做好自己,其他的事她管不了,也无力可管。 只是王爷的要求太难办到,数日后,她安安分分地在屋子里调香汤,该来的还是会来,避也避不开。 「王妃要我去前厅?」 屋外雨势滂沱,连下了十数日的雨仍未见放晴,窒闷的潮湿味扑鼻而来,让人的心口跟着发潮。 大雨来势汹汹,整片天空是黯沉无光,无一处是乾燥的,到处可见淹过足踝的雨水,泥泞的地面已被黄土水淹盖,落花、草屑、鲜绿的叶片浮在水面上。 渐渐的,南方传来灾情,有稻田被淹没、有房子被洪水冲走,大人、小孩涉水而行逃难到高处,商铺关闭、舟车难行、油、盐、米等杂粮价钱飙高,有钱还不一定买得到。 大旱之后必有大涝,陆定渊说中了。 现在朝廷百官正为救灾一事忙得昏天暗地,连家也回不去,抢收的抢收、储粮的储粮,疏渠、筑堤迫在眉睫,还有疏散百姓、安置灾民,运送粮食和衣物到灾区。 几乎没有一个官能安稳地睡大觉,皇上下令由太子坐镇指挥全局,肃王、宁王、燕王、颐郡王、恰郡王等等亲王也不得闲,全投入救灾的行列,务必将灾情减到最轻。 「是的。」来者暗示着,你有麻烦了。 来者是月季,她有一张清秀的面孔,不甚美,但沉静,眉目间有股令人信服的静谧。 麻烦大还是小?周盈瑞用眼神问。「可以等雨小一点再过去吗?你看这雨珠大得足以将人敲晕。」 很大,要谨慎应付。 月季微摇头回应。「怕是不行,请周侧妃不要为难奴婢,奴婢只负责传话,请周侧妃别再搛搁了。」 「好吧!淋了一身湿也只有认了。」知道发生什么事吗? 去了就晓得。「请周侧妃跟着奴婢,天雨路滑。」 「嗯!你带路。」周盈瑞暗地撇撇嘴。 很没良心耶!一点也不肯透露,亏她们因为香料而结交,知晓月季早看不惯二姐的为人,只是身不由己…… 紫竹骨绘江南烟雨油纸下,露出似笑非笑的脸,被雨水打湿织锦纹福裙的月季手握伞柄,对着周侧妃恭敬地一福身,低声道:「我的鸡舌香别忘了给。」 「听见了。」 没人听见这两人私谈了什么,仅是眼神一交会便晓得对方的意思,各自状若无事。 周盈瑞身边带了两名丫鬟,一个是小青、一个是刚来不久的,叫洛锦。小玉被打发出府嫁人了,配给庄头上的小管事,珍珠和翡翠嫌雨大不肯出门,佯称鞋底没纳好而留下。 在震耳欲聋的雨声中,几条人影穿过雨幕来到前厅,正位高椅坐的是笑颜歉然的周盈云,在她下位的则是拿着一本厚厚册子的苗赛儿,她一脸怒色的瞪着匆匆来迟的周盈瑞。 「王妃姐姐、苗姐姐,这么大的雨不在屋里休息,怎么还冒雨到费脚力的厅堂?万一淋了雨受了寒怎么可好,让人送上姜汤祛祛寒吧。」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她满脸笑,温顺地说。 重生前,她就是因这场雨受了风寒,二姐故作贤慧的送来汤药,却将汤药换成绝子药,让她一生无子。 这回她有了防备,里衣多加了一件,出门前先含了一粒自制的祛寒香丸,再把防发热的、头胀目眩的药丸也放在香盒里,真有不适赶紧吃一颗,避免卧病在床遭人暗算。 「少装出一副为人着想的恶心样,你要真的对王妃有三分敬重,给我一分面子,今日也不会一声不吭的打我的脸,让我像个傻子似的没脸见人。」苗赛儿气愤地一拍紫檀木雕花图几,手劲之大让人忍不住为她叫疼。 「苗姐姐别生气,有话好好说,别伤着了自己,身子是爹娘给的,自个不心疼还指望谁心疼你,你喝口茶、缓口气,先平静平静细说分明。」争斗便中了二姐下怀,她巴不得两人吵起来,吵到撕破脸,再也没好脸色。 见周盈瑞把温茶递到她手中,苗赛儿满腹的怒气略消了一些。「别假惺惺的装模作样,做了什么你自个儿心里有数,我自认处事公道没吓过人,你也少来坑我。」 周盈瑞面露迷惑的眨着眼睫,小模小样的呐语。「苗姐姐,我胆子小,坏事真没敢做一件,你心肠好,有见识,知人善用,你好好跟我说我做错了什么,我一定改。」 苗赛儿是宫里出来的,打小伺候谨妃也有十余年,虽然由谨妃赐给宁王,当个位分低的通房,可是看惯宫中捧高踩低,个性稍受滨染,以至于态度高傲了点。 人是不坏却有着宫里的作派,管起下人来略显嚣张,眼高于顶看不起出身低的奴仆,总认为高人一等。 不过她也很好哄,爱听好听话,高高地捧她两句就眉开眼笑,转个身就忘了刚才在气什么,对先前的主子谨妃娘娘十分忠心,可说是事事听从。 她掌管宁王府的人事调派,也就是说除了王爷、王妃、周侧妃几个主子外,府里的下人全是她管的,由她指派每一院子的人手和管理,连王妃想插手也插不进去,相当于一府管事。 知其习性的周盈瑞好生的吹捧了几句,又自眨身价,果真把张狂的苗赛儿哄高兴了,她眉眼间少了要找人算帐的戾色。 「我不管你是真认错,还是假敷衍,你自个跟我说说,为什么你院子里多了十名服侍的丫头,而管理人事的我却毫不知情,她们的月银要由谁发?!」平白多了十个人,她也没法往上报,王爷一旦怪罪下来,她吃罪不起。 「咦!有吗?我只知屋里服侍的四个大丫鬟,整理衣服、首饰的二等丫鬟和外头传话、跑腿的三等丫鬟,再下去的粗使丫头我可是一个也不认得,你说多了我还真没察觉。」那几个人是谁塞的她心知肚明,想推到她头上,没门。 「妹妹,自个儿院子的丫头怎会不晓得呢!你要没开口谁敢给你人,又不是吃饱了撑着,你呀!别仗着王爷宠你就胡来,府里的规矩不能因你一人而破,你低头认个罪,这事我做主,就给你抹了去。」周盈云一脸担忧妹妹的神情,好像多有维护,实则句句都在为她定罪。 周盈瑞一扬眉,笑得天真娇憨,稚气的娃娃脸更显幼小。「姐姐干么这么急地替我安上罪名,似乎早就认定此事是我所为;我以为姐姐一向疼我呢!没想到青红皂白还没分清楚就给妹妹定罪,叫苗姐姐误会妹妹是个不知羞耻的黑心肠。」 「你……」她几时变得这么伶牙俐齿,敢跟她顶嘴!周盈云恼怒在心,暗暗察觉向来任她摆布的庶妹已和她离了心。 第二十二章 「姐姐不用急,公道自在人心,若是妹妹没要了这十人,那是谁让她们来的呢!」她一偏过头,笑意可人的以娇软嗓音道:「苗姐姐最厉害了,肯定能查明真相,其实只要知道她们原本在哪里做事,卖身契上写的买主是谁,又是谁带她们入园子,不就水落石出了。」 「啊!周妹妹……呃!周侧妃真聪明,我还伤脑筋要怎么处理这十个人呢!你一句话就解决了我的困扰。」苗赛儿也不是不长脑,一思索也发觉古怪。 是周盈云在她面前说了不少周盈瑞的坏话,她才信以为真地找人麻烦。 「我年纪小不懂事,还要苗姐姐多教教我,我人笨,你可不能嫌弃我,我真当你是好姐姐了。」周盈瑞装小的拉着苗赛儿的手撒娇,乖巧的模样甚为惹人怜爱。 没有妹妹的苗赛儿一见她天真单纯的模样,心下一软地摸摸她滑嫩的粉颊。 「你哪里笨了,分明是讨人喜欢的小东西,我不藏私,都教给你,看你想学什么。」 人与人的感情很微妙,有人一见就生厌,到死不相见,有人特别得眼缘,几句话语,就令人把人疼到心坎底,倾全力相护到底。 一看周盈瑞并没有周盈云说的那么坏,还一口一个苗姐姐喊得亲昵,满嘴甜的像个要糖吃的小姑娘,想起自幼离散的家人,苗赛儿心里暖呼呼的,好似真多了个妹妹。 「怎么可以,她怎么可以,那个不知好歹的小贱人,她居然敢像个小偷一样的偷走所有我在意的一切,还明目张胆的和我作对,我饶不了她,绝对不放过她!」 像是洪水肆虐过的废墟,周盈云疯了似的将屋子里能砸的器皿全都给砸了,包括她心爱的白玉红釉梅瓶、青瓷美人斛、天青色刻花角灯、垂玉档粉紫釉描金珠瓶、青花白瓷敝口鱼缸、西洋挂钟……砸个粉碎。 几个月前她还是人人称羡的待嫁新娘,府里门槛几乎被想来攀亲附贵的各府夫人、小姐踩平,一箱箱的小元宝、一匣一匣添妆的金钗银簪、珍珠宝石、流水般的锦缎杭绸不要钱似的送到她面前,更有人送铺子只求当个挂名掌柜。 那时她多风光呀!连嫡母嫡妹都要看她的脸色,吃的不是山珍海味也是燕窝鱼翅;穿的是绫罗绸缎,出入有数十婢仆婆子前呼后拥。 周盈瑞算什么,不过是被她施舍,捡拾她不要的剩菜剩饭,一条摇尾摆首的狗,她高兴时摸摸牠的头,赏牠一根带肉的骨头,不需要时一脚踢开,任由牠躺在墙角哀嚎。 可凭什么,凭什么周盈瑞能一举翻身?!论容貌、论地位、论才智、论手段,缩着脑袋做人的小贱人有哪一点比她强?远远落在她后头,甚至还不如她受父亲宠爱爱,连真正嫡出的周盈彩都要靠边站,抢不了她的锋头。 可是她太大意了,全然没料到养熟的狗还会反咬主人一口。「王妃,你何必为了个不知感恩图报的小贱妇气坏了自己,你是王府正妃,她不过是妾,挂个侧妃名头也越不过正妻,你有的是办法整治她。」哪有正室斗不过妾的道理。 周盈云冷冷的咬唇,点朱唇瓣咬出几滴血珠。「你说我还能怎么办,利用娇蛮的公主折辱她,她反而搭上公主这条线和谨妃娘娘走得近,感情好得亲过正经婆媳,再来是那个不着调的苗赛儿,简直是个没用的,三、两句话就被哄走了。」 她才是谨妃娘娘的亲儿媳,八抬大轿从正门迎进府的王妃,初见面还亲亲热热地喊她乖儿媳,挽起她的手要她早日为宁王开枝散叶,早日生个大胖娃儿叫祖母。 谁知犹在耳边的话转眼就变了味,谨妃娘娘对她的态度越来越冷淡,十次求见有八次被拒绝,说是身子微恙要休息,可是对周盈瑞那贱人却是另眼相待,不但主动召见还留上大半天,若非王爷去接还不放人,打算留宿宫中。 自以为是半个主子的苗赛儿更是不识时务,早早把府里的权力交出来也省得她算计,偏偏是个榆木脑袋,她没开口就当没这回事,彻底把她这个王妃忽略。 她图的是什么,不就是高高在上的地位,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掌握王府大权自己当家,财权一把抓,当个人人仰望的王府主母,把曾经瞧不起、蔑视她的人踩入泥里。 但现在,一切都快被周盈瑞那个小贱人毁了! 「王妃,靠人不如靠己,与其让不靠谱的愚人替你出手,王妃不妨找个信得过的自己人去拉拢王爷的心,让他觉得你是知情知趣的贤慧妻子,自然而然就偏向你。」穿着一身亮丽衣衫的月桂拢了拢细发,眼神异常明亮地摆弄妖娆柳腰。 「你倒是个知本王妃心意的,没白疼你,男人不都,个样,没半个是长情的,见一个爱一个,喜新厌旧,负心薄幸,才说要好好地相守,生,一转身就抱着另一个女人。」陆定渊当真她非他不可吗?要不是他是宁王、皇帝亲儿,她才懒得理会。 心高的周盈云自认才貌双全,当配当代豪杰,她哄着嫡母将她记入名下是为了攀上一门好亲事,原先她想的是进宫为妃,以过人的美貌和手腕迷住皇上。 但她一瞧见皇上的老态便打消念头,觉得他给不了她床笫间的满足,于是她将目标转向尚未有正妃的皇子们,故作婉约的接近他们,再,一试探,若即若离地勾起他们争夺的念头,再一举擒获。 哪知千挑玩选的如意郎君狠狠地打击她,让她像傻子一般受人嘲笑,笼络不了夫婿的心还备受冷落,这种羞辱叫向来高傲的她怎么承受得起,她恨得牙都快咬碎了。 「不到盖棺论定谁知道谁会笑到最后,王妃你别心急,现下重要的是把王爷拉回来,有了王爷的宠爱,周侧妃还能翻出你的手掌心吗?!」不过仗着一时的新鲜才得偿所愿,没得长久。月桂亦嫉妒周盈瑞的得宠,认为若在王爷身边的女人是自己,以她的姿色肯定更受宠,连王妃也比不上。 周盈云看了看她面前四个丫鬟月桂、月吟、月季、月梢,若有所思的沉吟一会儿才道:「你们都是本王妃最信任的人,我该挑谁好呢!」 月桂、月吟扭着腰肢将其他两人挤开,又是摸发,又是拉拉衫子的,脸上露出明媚笑容,纷纷表示忠心,双眸晶亮得好似落在水盆子底的金元宝。 月梢也有心一争,她把发一拢齐往前靠,十分殷勤地送茶又槌背,咯咯咯地说起讨好主子的话。 唯有月季无动于衷的调配着精油,她在一盆子的花瓣中挑出形状较完整的茉莉,放在鼻下嗅了嗅,开败了的不要,含苞的也不要,要选将开未开的那一种。她和周盈瑞有相同喜好,她们都喜欢从香料中提炼出精醇的香品,或嗅、或抹、或入药,使人身心舒缓,安抚情绪、疗治病痛。 「王妃,你晓得奴婢没什么长处,就是一心一意跟着王妃,其心可表日月,生死相随,王妃到哪儿奴婢就跟到哪儿,比狗还忠心。」为了让王妃看上眼,月桂极尽的谄媚。 「奴婢不只是狗,还是老鼠,帮王妃探听王爷的动静,让王妃能时时掌握王爷的去向。」不落人后的月吟也赶紧讨好。 月梢更是直接的眨低自身。「奴婢可以是猪狗牛羊,任劳任怨,听王妃差遣,王妃要奴婢做什么奴婢就做什么。」 看着争着和她抢丈夫的丫鬟们,周盈云笑了,眼中满是不屑。 「你们每个都是好的,本王妃看了很满意,可是本王妃想让你们当正头娘子,受这种委屈,本王妃心疼呀!」 「王妃……」 「王妃……」 三个丫鬟急了,唯恐王妃不挑她们,另择他人。 「月季,本王妃记得你对花花草草特别感兴趣,那你应该晓得哪种花草最容易令人沉迷,尤其是对男人而言。」她暗指令男人动情的春药,要月季用药物来控制多情的风流男儿。 月季放下手上的花瓣起身,不疾不徐地走到她面前。「王妃的抬爱奴婢铭感五内,但奴婢……」 不等月季把话说完,周盈云兀自下了决定,「很好,就是你了,本王妃挑个好日子替你开脸,即日起你便是王爷的通房,我会将你的卖身契还你。」 目前最重要的是抢回王爷的心,将卖身契还给月季对她而言无所谓,另外月季不美,所以她很放心。 「……是。」月季未福身谢恩,仅冷淡的一颔首。 她可从来不想当通房或妾,之后她得找个机会拒绝…… 月季眼底浮起一抹冷笑,她看了看自以为胜券在握的周盈云,又瞧瞧一脸沮丧、不甘、愤怒的月桂、月吟、月梢,暗讽在心。 第二十三章 有人悲、有人喜,在王府的另一侧是完全不同的景致,比起周盈云的算计和阴郁,周盈瑞这边是一片欢乐。 「什么,要把管府里下人的事交给我?!」 没有人比周盈瑞更讶异,原来她应该与苗赛儿誓不两立,事事与她作对,不断地从中挑剌,两人越吵越凶势如水火,几乎是欲置对方于死地,不死不休不相让。 哪知重生一回事情峰回路转,她们的关系出现令人瞠目的转变,不只姐妹相称,她以前求也求不到的好事,如今却像天上掉馅饼地掉到她手上,叫她好不惊讶。 「不许推辞,我知道你是有本事的,瞧你耍得那一手把那十个丫头的来历一下子弄得清清楚楚,简直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换成是我肯定想不到这好办法,只会把王府翻了天,从门房到采买下人的小管事全都敲打一遍,一人赏二十大板,逼出实话。」 先打了再说,不怕有人嘴硬撬不出话来,但是耗时长,牵连的人也多,真相查不查得出是一回事,她凶残不仁的名声也传出去了,府里府外的人不会认为她被人使绊子了,反而当她办事不力,自己没做好却拿别人出气,不要脸到极点,把过失推给别人去承受。 苗赛儿知道她在王府的人缘并不好,不少人在她背后偷骂,因为她管得严又不近人情,动不动就挑下人的错处,不是打便是罚的让人怨声载道,他们私底下并不服她。 再怎么手眼通天也只是宫里出来的丫头,又只是个通房,别人凭什么听她的,她也管得很辛苦。 「苗姐姐别害我了,我才多大的肩膀就要我挑起一府的重担,你也不怕压死我,我可没有管人的魄力,姐姐就好心点放过我吧!」她上有王妃,能顺利的接手而不受阻拦吗? 「就是交给你了,少跟我推三阻四,我管了这么多年也该歇一歇了,换个人教训这些阳奉阴违的人,他们服能不服管,你是有能力的人。」年纪虽小胆气大,看得出是个硬气的,不怕人家踩到她头上。 她失笑,哪有人硬塞的,也不担心她肚子小,撑不下。「苗姐姐如此看重我,我可要偷笑好几天了,不过你没想过交给王妃姐姐吗?她才是王府的正主儿。」 「王妃?」一提到装模作样的周盈云,苗赛儿不屑地一哼。 「你还当她是好人不成,丫鬟的事就是她来告诉我的,还一副委屈往肚里吞的伤心样,说你不尊重她也就算了,怎么连我也不放在眼里,藉着王爷的势想夺我的权,将我眨到最肮脏最累的浣衣房。」 「啊?她真这么说?」一道嚼着核桃仁的声音从中插话。 陆明贞把宁王府当皇宫御花园,想来就过来串串门子。 「我本以为瑞妹妹是个心坏的,其实不然,王妃总说她有多疼瑞妹妹,把她当眼珠子疼着,可是话一说完又抹起泪,欲言又止的要我多照顾瑞妹妹,说什么你本性不坏,只是心眼小、爱计较,见不得别人好,对嫡母不孝,不敬兄长……」真疼妹妹会对外人说妹妹的不是?藏都来不及哪会家丑外扬,平白坏了妹妹的名声。 「桂!小皇嫂,原来你这么坏呀!看不出你浑身上下没一点优点。」陆明贞故作惊诧。 「是呀!有够坏的,所以我决定今年的中秋不做兔子灯,你找别人替你做吧!」 一听她不做熏香灯笼,陆明贞急了,对人刁蛮的公主放下身段,好声好气的相求。 「小皇嫂,我嘴巴臭,说的不是人话,你听过就忘了,我们重新来过,小皇嫂是人美心善的大好人,我陆明贞心目中的大菩萨。」 「呋!还有求必应呢!我是菩萨,那不就得天天听大和尚念经,你还真是对我好呀!」偶尔看看佛经,听听佛谒能让人心情平和,若日日暮鼓晨钟,她可受不了那分寂寞。 「呸、呸、呸,不可以亵渎菩萨。」信佛的苗赛儿蹙着秀眉不敢附和。 菩萨有灵不会在意这等小事。周盈瑞在心里想着,以她匪夷所思的际遇,她相信天地间有神灵。 「小皇嫂,你放心的接下管理宁王府后宅的权力,我想四皇兄那是没问题,这事我回宫也会跟母妃提提,有母妃的意思王妃不敢习难你。」那个王妃初看是好的,怎么越来越不像样,连自家人也欺侮。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陆明贞念着人家的香制品,对口中的小皇嫂可好着,心都偏了。 「那更好,有娘娘的一句话,我给你打下手都不成问题,瑞妹妹,我真的累了。」与王爷之间并无夫妻情分,却被困在后宅之中,她真想回去伺候娘娘,或是离府。 两双亮得像星子的眼儿同时看着她,很想说不的周盈瑞苦笑着揉揉发疼的额头。 「做不好不许怪我,你们得帮衬着,帮我压压府里的老人,新人上任总有异声。」 「没问题。」陆明贞大方的点头。 「没人一开始就能做得好,边看边学着,我也是摸索许久才成气候。」觉得肩上一轻的苗赛儿吁了口气,伸伸僵硬的腰。 「太好了,我终于能去嫁人了,再不嫁都老了。」 「嫁……嫁人?!」 「你不是已经嫁了……」 周盈瑞错愕,陆明贞讶然,两个人扭动僵住的颈项,一寸一寸的移,震惊不已的双目圆睁看她。 「你……你们干么这样看我,好像我是水性杨花的女人,红杏出墙,我名义上虽是王爷的通房,可是他从未碰过我。」一度她以为王爷不行,要找药替他补补。 不过她很庆幸王爷没碰她,还答应若她想,便放她出府。 「什么,没碰过你?!」 苗赛儿嗫嚅的低语,「你们不觉得王爷很凶吗?眼睛一瞪吓死半城百姓,我根本不敢看他。」 周盈瑞和陆明贞听了面面相觑,沉默半晌,噗哧笑出声。 【第八章】 江南一片好风光,鱼儿优游天地间,天青云朗读书天…… 童稚的吟唱声不见了,天青云朗读书天被漫漫水泽淹盖了,天水共一色的美景成了满地灾民眼中的恐惧。他们无神的双眼望着被大水覆盖的土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雨几时会停? 连年大旱后终于盼来冀望已久的雨水,大夥欣喜若狂的神情犹在眼前,期盼着有个好收成,丰衣足食庆瑞年。 谁知那脸上的欢喜才刚挂上不久,绵延不断的大雨又打散众人的希望,豪雨成灾、屋毁桥断,等着结穗的稻米如腐烂的杂草泡在水里,大夥的心血皆没了。 幸好,风雨无情,人间有爱。 屋没了,人还在。 大批的农作物流失,可是土地仍在那里,天晴了之后,人们又能再站起来。 「终于放晴了。」 一声喃喃的低语从陆定杰龟裂的灰白唇瓣逸出,一双满是擦痕的大掌搭在双眼布满红丝的陆定杰肩头,顿时他感到无比沉重,挺直的背微微颓倾,似有千斤、万斤压在双肩。 无能两字如镌刻般深深刻在他心底。 「够了,你做的够多了,不要再自我谴责,老天爷要发怒谁也阻止不了,我们能做的是尽人事,听天命。」太子下令做的防范是有用的,比他预估的损失少了不少,灾情虽惨重却能勉强应付。 「不够,远远不够,他们是我们的子民、我们的百姓,为什么会流离失所,求救无门,在泥泞的黄土里哀嚎哭泣?是因为我做的还不够多……咳!咳!不够,不够……」他还可以做得更好,如果他确实做到所有对水灾的防范。 站在城墙上,看着城门外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百姓,他深深的自责。 「太子要保重身体,你不能再操劳了,药吃了没,我扶你去躺一会。」他没有硬撑的本钱。 陆定杰红着眼,推开陆定渊搀扶的手。「吃什么药,百姓连饭都没得吃,只能啃观音土,我……我有愧于心,若是当初堤防、早裂,做好 准备,也许……也许……」可以救助更多的人,挽回更多的人命。 「你想太多了,若非连着两年雨水不丰、旱地难收,哪年淮南一带不淹水,你发文各地要地方官员疏渠、筑堤,落实做到的又有几人,只能说这是官场陋习,无官不贪,无吏不污,治水、赈灾的银子不知又被吞去多少。」 「若是杀伐果决的四皇弟便能有所遏止吧!我不如你。」文不成、武不就,他何以为太子。 「不,太子有一颗胸怀天下百姓的仁心,这是为君者最需要的,也是我所不能及的,大水泛滥的灾难换成是我也无能为力,谁能挡得住奔流而下的洪水呢!」人力太过卑微了,力有未逮。 第二十四章 「应该可以做得更好……」望着天边破云而出的日光,连日来的疲累终于令他熬不住了,陆定杰瘦得见骨的身子微微一晃,身后的内侍赶紧上前一扶,并送上参茶。 「相信我,太子,这是我们能做到最好的境界,你看他们还能回到自己的家园,重新建设,不用离乡背井到外地讨生活,那对他们而言已是天赐的福分。」 「是你的功劳,四弟,要不是你及时派人送粮到灾区……」只怕没办法这么快遏止灾情。 陆定渊举臂一阻。「太子慎防人多口杂,上位者本多疑虑,如今父皇龙体康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什么也没做,是太子英明,有真知灼见,预做了准备。」 他将救灾大功推给太子,本身不愿居功。近年重获圣宠的瑄妃为肃王之母,怕这功劳会被有心人扭曲,若是不想让皇上多生猜忌,最好提都不要提,以免多生是非,疑心生暗鬼。 「你……你怎么就是个傻的,若把此事呈报父皇,你居首功呀!」陆定杰苦笑,却也明了他此时所忧。 他笑道:「但也招来祸端,咱们那些兄弟也不是个个安分守己,总有那么一、两个蠹蠢欲动。」 「你是指燕王?」六弟手握六十万大军,又和四皇弟闹得连话也不说了,若以战功和勇猛来说,他堪称一代雄主。 陆定渊黑眸一闪,不明幽光暗动。 「不是他,太子还是防着老三,他最近……不太平静。」又练兵、又囤粮,居心叵测。 「三皇弟他……」太子心中微微一动,暗惊。 他是有看出些端倪,但不敢确定,瑄妃频频进言太子体弱多病,理应退居深宫疗养,让有为皇子代为监看国事,以防太子身体不支而病倒,反而延误江南的救灾,而她口中的「有为皇子」指的正是肃王。 「谁在念着我,大老远的耳朵生痒。」爽快的笑声扬起,一身白袍的陆定宗神清气爽的走来,锦衣缎袍不沾半丝尘土。 他完全看不到为民所苦的愁容,反而像刚从温柔乡爬起来,身上还带着淡淡的女子胭粉味。 「呵……呵……就念着你,四弟捐出白米十万石,你呢!打算拿出米粮多少石,别说你的封地颗粒无收,你的封地在东北。」少数未遭灾的地区,主食是玉米和高粱。 陆定宗脸一僵,略微笑得勉强。「你也晓得我那地方多山少平原,生产不易呀!不过为了替父皇分忧解劳,我也略尽棉薄之力,跟四皇弟一样捐出十万石,以解燃眉之急。」 陆定杰与陆定渊相视一笑,眼中各有盘算了。 「太好了,三日后我让六皇弟派军护送,务必要送到百姓手中。」 「啊!这么快?!」他大惊。他不过口头说说,先敷衍敷衍,十万石大米也不一定要斤两足,少个两、三万石也不为过,再掺些陈米、米糠、沙子什么的,凑出个四、五万石也就够了。 可是赶得这般急,他哪有机会动手脚,十万石白米他囤积得多辛苦,太子这么做根本是把他的心血夺走。 「早一日送达就能少死一些人,对了,三皇弟,你那边不是有刚从东北收来的药材,也一并送去吧!缺粮少药的,苦的是百姓。」能压榨尽量压榨,陆定杰发现自己也挺坏心的,算计皇家手足。 「什么?!」连他的药材也要?!陆定宗的脸色有些明暗交错,俊美容貌多了阴影。 「我代黎民苍生感谢你,三皇弟你功德无量,救民于苦难,在父皇面前定记有一大功。」陆定杰握拳一揖。 「不敢不敢,理应如此。」他不敢受的侧过身。 「有诸位皇弟的慷慨解囊,我松了一大口气,我这不济事的身子撑不住了,先行回宫,你们也不要为筹粮的事太过劳心劳力,该适时的歇息就不要硬撑。」 在太监的搀扶下,陆定杰走得巍巍颤颤的,更显单薄的身形贴着城墙,从城头上往下走,上了等候一旁的马车。 「咳!咳!四皇弟,你真的捐出十万石白米,没掺半点糙米?!」他哪来的米粮,今年的稻米根本来不及采收。 陆定渊眼尾一挑,面露促狭。「我刚好娶了一位好王妃,她见这天候不对,早开始储粮,以防万一,不料真派上用场。」 其实周盈云并不晓得她低价收购的稻米已被丈夫派人私下运走,本来不论是旱年还是涝年,她这一转手都能卖得高价,利润一翻数倍,她原本打算发灾难财,毫无仁善之心,只为个人私益。 陆定渊拿走它也是为民造福,只是她尚不知米去仓空,还兀自作着发财梦,算着能赚进多少银子。 一提到貌美如花的宁王妃,陆定案的心口一阵搔痒难耐。 「你真是好福气呀!皇弟媳既美又仁善,你是有福的,美人为伴,不像我百花丛里过,知音无一人,遗憾呀!」若能怀袖里添香,金屋藏美人,那是何等快事。 此时的陆定宗已惦记上自家兄弟的妻室,心痒难耐地想一亲芳泽,天底下的美人儿他都想沾染。 不过普天之下唯有一人能正大光明网罗天下美女,那便是……皇上。 「三皇兄府里的可人儿可不少,少了知音人又何妨,人的贪念过了个度,那便万劫不复,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全在个『度』字上。」心生魔性,佛也难度。 一念成……魔。他看出什么了吗?在警告他? 陆定宗双瞳暗沉冷意。「四皇弟,月盈则龄,月朔则满,满潮时莫忘退潮,慎之。」太子的身子如日落西山,」 日不如一日,聪明人当有所取舍,太重情者成就不了非凡大业,他已暗示着要夺嫡。 「月有阴晴圆缺,人本该顺应四时天运,就像老天要下雨我们也阻止不了。累了,该回府抱软馥香妃,再不回去,王府的女人都不记得宁王长得是何模样。」 天气放晴了,洪水也退了,满目疮痍的家园正待收拾,认为已做到能力所及之事的陆定渊望向湛蓝晴空,眼中的疲累和困乏洗去了一大半,努力过了才知心思并未白费。 虽然陆续有零星灾情传出,但比起屍堆成塔的惨烈,这已经是最小的损失,不会逼良为匪,危及社稷。 下了城门,他快马疾奔回到宁王府,旋即去找已数日未见满心眷恋的小女人。风雨过后是一片宁和,午后小歇的周盈瑞身子轻覆薄毯,侧躺在窗下的湘妃竹小榻,香腮斜枕藕白纤臂,莹嫩雪肌泛着清亮珍珠光泽,嫩如春笋沾露欲滴。 蓦地,熏风吹动透光的紫烟色纱幔,一只微微扎人的大手由衣衫下探入,顺着凝脂般玉肌往上抚,一点一点的、悄悄的占领,堆玉双峰被覆住包裹着。 馨香暗送,非芷非兰的雅馨味似有若无,它像无形沁入肌肤,缭绕着,不肯散去,醉人又舒心,诱人情动。 「王爷……」她娇软的轻吟。 「想我了?」他轻笑。 「想。」一日不见,相思入骨。 他一怔,低笑。「难得听你老实的承认,说实在的,感觉还不错,让人打心底欢喜。」 他喜欢有话直说的小瑞儿,有见地、知事理、擅调香、思绪敏锐,他正一点一滴挖出古朴黑石中的美玉,看它日渐露芒,光华湛湛。 「想你为什么还不归,想你有无雨淋挨饿,想你是否望雨凝眉,想你有无添衣,想你心中是否如我想你那般的想念我,我想你,夫君,想到心都痛了。」有些话不说他永远也不晓得她有多么依恋着他,今生只为与他相伴而来。 无数的想念汇集成一道河流,流向思思念念的男人,陆定渊感受到了,他发出感动的轻喟。 「小瑞儿,我可不怎么想你,我忙得没时间多想……」他想的是仓皇而逃的百姓,以及滚滚奔腾的洪水。 「王爷……」她娇嗔的一横目。 「不过我心底有你,你住在我这里。」他捉住柔若无骨的小手贴放在胸上。 「我知道你会照顾自己,不会让我牵挂忧虑,时时担心你有没有受到委屈,是不是衣带渐宽人消痩。」他知晓陆明贞与她交好,家常小事吃不了亏,又有母妃的关照,王妃再胆大妄为也不敢动她分毫。 一句「心底有你」如暖融春阳,破云而出射入周盈瑞胸口,她顿时眼眶一热地蒙上泪雾。 「为君添衣饭,日日常相思,思君不见君,愿君来入梦……」 思君不见君,愿君来入梦。他笑了,心口一阵热烫。「你呀!总是让我放不下,明明想我为何不去见我。」 「王爷是做大事的人,我怎么可以让你分心,我让府里小厮送去的饭菜还合胃口吧!瞧你都瘦了。」脸颊的肉少了,微微凹陷,人变得更精瘦了,腰上腹肉硬得掐不下去。 第二十五章 「是你命人送的?可王妃身边的丫鬟却说是王妃亲手在炉边熬炖了三个时辰,一刻也不曾离开的用心。」青衣小厮前脚刚走,绿衫红裙的丫鬟后腿便至。 「你信?」周盈瑞盈盈水眸内一片清澈。 他不回应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深邃双瞳幽冷得教人看不透。「你希望我信还是不信?」 她也不说话,许久许久才轻启樱唇。 「三元藕盅,老藕去皮切块,浸泡在水里去污泥,鲜剁猪脚一副去毛用滚水川烫,红枣浸水一夜洗净,桂圆去皮将肉洗净,直接投入汤汁内和猪脚、藕、红枣、姜炖煮,其中我将莲叶和莲花花瓣剁碎撒在汤里再炖煮半刻,起锅时其味清香甘甜。」 「那二冬肝骨汤。」他一脸趣味地问道。 「鸡肝洗净切碎成泥茸,将筋丝挑出加鸡蛋打匀,加入熬了一夜的鸡汤和盐搅拌均匀,放入蒸笼里蒸,二冬指的是天门冬、麦冬,润肺养肤,这是不吃的,用细纱布包着放入鸡汤中炖煮两刻,加入洗净的豆苗嫩叶冲入肝膏碗中便成。」 「淡菜烧鸭呢!」他又问,似要考到她答不出来为止。 「烤鸭半只,切块,淡菜用温水泡足两刻,再一颗颗剥洗,不留泥沙和内毛老肉,将鸭肉放入砂锅,再加入老姜和葱、盐大火煮,接着加入淡菜小火炖……王爷,你要是对这几道特别感兴趣,一会儿我把作法抄下来送到蔚房。」 她的意思是他不用再问了,真的假不了。身为被冷落的庶女,因为衣衫什么必须自己做,让她练出好女红。 在吃食上面她也花了一番功夫,幼时她和夏姨娘常因简氏的不悦而被罚禁食,为了不饿肚子,她们翻着花样在红泥小火炉上煮食,清蒸、酱卤、红烧、熬炖,母女俩守着一炉炭火苦中作乐。 大手用力的一揉捏,他满意听见她的轻吟声。「我没说不信呀!你急什么,一口汤下肚就嚐出味道了,除了你,谁会用香料入菜,我嚐到了桂花、益母草、甘菊、桑果……」 「王……王爷,这次大水的伤亡惨……惨重吗?」周盈瑞嗓音破碎地由喉间逸出,娇吟声如波荡漾。 停下动作,他露出些许沉痛。「死亡人数约五千,受伤百姓万余,落水失踪的也不少……不过有部分地区疏渠及时,堤防筑得高又紮实,比预估的损失少了三成,保住了高阳三城。」 「你是说高阳、南宁、东平三城还在,没有城毁人亡?」这……人活下来了吗?并未受波及……真是太好了。 重生前,这三座繁华的城镇已成废墟,人和屋子都没保住,洪水一退去,满地是浮肿变形的屍体,有大人、有小孩、有老人,仅能让外地亲人以衣着辨认,三城无活口。 还在……捕捉到什么,他黑瞳一黯,幽暗深沉。 「……少死了五、六万人,又运了药材送往灾区,瘟疫应不会漫散开来,骇人的鼠疫……怎么了?」 臂上一疼,陆定渊低头一视,水葱般纤指掐入臂肉。 「王爷为什么晓得会有鼠疫?」她小脸纗得死紧,活似有人在她玉颈架一把大刀,刀上淌着鲜血。 洪水过后老鼠大量繁殖,为了找食物,一城一城迁徒,将鼠疾传向各地。 鼠疫便是由高阳城传出,先是牲畜抽搐死亡,而后是人,高烧、虚弱、身上出现血斑,很快死亡,一个人传给好几个人,整座村子全染疾,必须屠村,放火焚屍,再把烧成灰烬的骨灰埋入土里。 「……猜的。」他说得含糊,一口咬向雪嫩皓颈,鲜明的红痕立现,他舔了舔唇又攻向耳后。 未免猜得太准了,王爷的一言一行似乎透着难以捉摸的神秘,周盈瑞心有疑虑,但是心思很快被落在腴嫩胸脯的吻给引开了,她轻声低吟,素腕眷恋地缠上宽厚颈背,送怀索吻。 娇喘声,粗哑喉音并起,两人水乳交融,共赴巫山云雨。 「小瑞儿呀!我心悦你,心悦你……」 一个重顶,满目星火灿烂的周盈瑞听不见耳边的呢喃,她只觉得满天的凤阳花开了,又娇又艳地对她笑…… 「妹妹呀!你真以为你能笑到最后吗?别忘了夏姨娘还在周府,她在娘亲的手底下讨生活真是辛苦,你得意了,她就得受苦,妹妹好生的想清楚,不要因小失大害了生母,姐姐顾念同根所生不多做刁难,你也该有所回报吧!」 踏出王妃寝房,回到自己的房内,周盈瑞耳边仍回荡着周盈雪的声音,令她心情沉重。 周盈瑞和生母夏姨娘感情很深,她一直小心翼翼地透过丫鬟小青将信转给在夏姨娘身边伺候的郭嬷嬷,也就是小青的姨婆,再由郭嬷嬷趁人不注意时将信转交夏姨娘。 这一件事知情的不过她们四人,始终很秘密的进行。不知周盈云在简氏耳边嘀咕过什么,简氏向来不容许庶生子女和姨娘走得太近,认为会威胁到主母的地位。 可是周盈云在王府人事被交给周盈瑞掌理后心有不甘,在无法插手下人差事的调派后,她决定动用原本就被她收买的珍珠、篛翠,让两人眼睛放亮点,盯着周盈瑞主仆一举一动。 那一日小青怀里放着夏姨娘的回信,她正打算拿给主子,刚走到月洞门,却迎面而来一盆洗脚水,淋得她一身湿哒哒,不得已的情况下只好先回下人房换衣。 那一盆水是珍珠泼的,而后翡翠跟着小青后头入屋,从换下的衣服中偷走了那封信,交给周盈云。 于是,周盈瑞有把柄落在周盈云手中,她以此为威胁,让周盈瑞不许再和她作对,否则遭殃的将是夏姨娘。 「小姐,你真要听二小姐的话呀!她是吓你的,哪敢真的对夏姨娘不利。」夫人又不是傻的,老听王妃的摆布。 「你以为她做不出来吗?二姐可是连雪姨娘都能狠心踢开。」周盈瑞一脸愁色。 小青不知道二姐的手段,只要能达到她的目标,她什么人都能犠牲,即便是杀人灭口也在所不惜。 「周侧妃不妨告诉王爷,由王爷出面处理。」新来到周盈瑞身边的洛锦已逐渐得到她的信任,洛锦长相一般,是那种在人群中一站便被隐没的人,不甚出色,但识字,往往一针见血点出真相。 「不行,不能告诉王爷,他不会相信……」二姐善于扮柔弱,装出贤良婉约的和善样,让人深信不疑她的良善。 若非她死在她手中一回,否则她也看不出隐藏在红顔下的蛇蠍心肠,如毒蛇一般等着狠狠咬人一口。 如果一一姐是冲着她来,她还能硬气地为之一拚,凭着她后头的谨妃和公主,只要不被二姐捉到错处,谁也奈何不了她,即使是名正言顺的王妃也不能平白无故恶待侧妃。 可天高皇帝远,远水救不了近火,一旦把夏姨娘扯进来她便没辙,只有坐困愁城的分。 有简氏在的周府她无法插手,护不住夏姨娘,若是周盈云添事地在简氏面前多说两句,那么夏姨娘更别想有好日子过。 这便是她忧心忡忡的事,为人子女者不能为父母分忧反而添乱,她实在太不孝了,有负亲恩。 「什么不相信,你有事要告诉我?」谁欺负她了,怎么眉头深锁,抑郁不欢的模样。 看着大步走来的宁王,周盈瑞起身相迎。 「王爷不用陪驾吗?不是说下个月初三要到皇场围场狩猎,皇上要先考较你们的箭术。」每年的例行公事,一众皇子和皇亲国戚,以及皇上较信重的大臣,除了几名妃子随驾外不会有女眷同行。 陆明贞是例外,因为她是公主,皇上最宠爱的女儿。 「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我要听实话。」陆定渊一扬手,小青和洛锦低着头退出,屋内只剩他们两人。 周盈瑞强颜欢笑的轻扯他袖子。「哪有什么实话、虚言,不就和几个丫鬟闲聊衣料香粉的,全是女人家的寻常事,你不会感兴趣。」 见她不敢直视他,眼神飘移地避开他的注视,他晓得她有事瞒着她。「小瑞儿连我都不信了,真叫人伤心。」 「王爷,我没有不信你,真的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我思忖个两天一定有办法解决。」天无绝人之路,不能事事只想着依靠别人,王妃也是人,不可能全无弱点,能只手遮天。 「唉!自个儿的女人有事却不肯找我,我是不是太没用了,连点小事也会将我难倒,身为男子的尊严荡然无存,我这宁王做得没意思,不如还给父皇。」他故作沮丧的感慨。 「王爷……」周盈瑞捂着嘴差点笑出声。 「算了,算了,别理我,我心痛肝也痛,胸口的朱砂痣也跟着痛起来,你快帮我瞧瞧。」察觉她心中藏事的陆定渊拉下王爷身段,又哄又骗地拐面带愁色的小女人放下心事,全心依赖他。 第二十六章 女人如花,需要娇养细护。 男人是草,任意践踏,踩倒了又自个立起来。 看他「自怨自艾」的咳声叹气,周盈瑞好笑地露出八颗白牙。 「王爷,你胸前没有朱砂痣。」 「瞧!被嫌弃了,本王太好脾性了,才让你耍脾气跟我闹,周氏,还不速速招来,省得皮肉遭罪,十几个大板打下来准叫你血肉模糊。」 一张板起来的凶脸着实吓人,若有孩童路过,或是胆小的下人瞧见了,十个有八个吓得不敢动弹,有如见了阎王老爷,不寒而栗,另两人则是尿湿裤子,抖着腿含泪。 不过见惯了宁王的凌厉、慑人威仪,不惊不惧的周盈瑞倒是感动,为了逗她开心宁折英雄腰,把王爷的颜面摆在一旁,让她动容得心都暖了起来。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嫁入王府多时,颇为想念生我的姨娘,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被嫡母罚禁足。」她隐晦的说着生母受制于人的处境,嫡妻欺凌妾室并不少见。 「禁足?」。他挑眉。 又不是无知稚童,其女已是人妻,还是显赫的宁王侧妃,生母出身虽不高也该是知事懂礼的妇人,嫡妻纵然是一府主母也要卖王府几分面子,怎敢私下软禁他半个岳母。 其中必有内情。 看了看王爷平静的脸色,她神色凝重的透露。「我和王妃姐姐虽然同是周府女儿,但一向走得不近,她非嫡母所生却亲如母女,嫡母不一定对她言听计从,可王妃说的话她很少反对,总是称王妃姐姐是她的贴心小棉袄。」 贴心小棉袄?他冷嗤。「你是说王妃在简氏身侧煽动,让她对你生母不利,这是控制你的手段?」果然只会使卑劣伎俩,先打人脸再给一粒甜枣,若有不服再取出棍棒,打到对方无力反抗为止。 「你相信我?!」她瞠大眼,一脸讶然。 陆定渊面露柔情地轻搂娇软细腰,以鼻尖磨蹭秀巧瑶鼻。 「你是宁愿暗吞苦泪也不愿向人诉苦的人,若非被人逼得无路可退,你怎会竖起尖剌,情势所逼,你不得不强硬起来,我看了只有心疼,想当你一生的依靠。」 「王爷,你……」一听他温柔怜惜的话,她眼眶含泪。 「叫我的名字。」他声音轻柔得让人化成水。 「王……定、定渊……」红着脸,她眼底的泪水似晶莹露珠,闪动着五彩炫光。 「我的小瑞儿,勿惊,这事不用挂怀心上,周府简氏动不了你姨娘。」亲如母女是吧!利益当前,他倒要看有多亲。 「真的?」她有些怀疑。 「还没人敢质疑本王。」他佯装不悦的瞪人。 「那你要怎么做?」心头一放松,周盈瑞喜孜孜的咧嘴笑,浑然不觉自己整个身体偎入宁王怀中,惹得那双盯着她瞧的黑瞳闪着炽热情慾,似要将她一口吞下。 「过几日便知分晓。」他吊着胃口。 「过几日?」他真有办法让二姐不再闹腾? 「不过先办点正事。」他笑得像要吃掉鸡的狐狸。 「什么正事……啊!我的抹胸……」他什么时候抽走的,太羞了人,大白天……叫她怎么见人。 「灭了我被你挑起的慾火。」他头一低,含 住嫣红朱唇,双手顺势抚上柔软的浑 圆。 身一覆,情慾正炽。 周盈瑞真正的感受到这位身居高位的王爷对她是有情的,并非她单方面的付出,她内心顿时丰盈,满是感动。 重活了一回,她真的等到了他的回应,她的爱不是投入湖心的小石,消失无踪,而是被人收藏着,放入心底,叫她如何不欢喜,满心满眼的只有肯珍惜她的男人。 在嘤咛娇泣中,美目流下两行快活的泪水。 三日后,周府。 「什……什么,怡郡王要选妃?!」 不知是高兴还是兴奋过了头,周御史夫人简氏双颊浮起不寻常的红,双目睁得又圆又大,好像不敢相信天大的好事会砸在头上,她既欢喜又有几分不确定,一张阔嘴张得大大的,怎么也阖不拢。 天上掉芝麻都不会被她捡掉,何况是这么大的饼,会不会噎死呀!有没有人会来抢,真是担忧。 陆明贞叹了口气道:「是呀!本来前些年就要迎亲了,可是我那无缘的嫂子是个没福气的,命格太轻承受不起,早早去了菩萨座前修仙,要不然也不会到了这年岁还来挑人。」四皇兄太缺德了,坑人也不能坑到五皇兄头上。 怡郡王是当今圣上的五子,因为生母是宫女出身位阶不高,仅封了才人而已,而且只被宠幸过几回,并不受宠,无得力家族护佑,因此品阶是略逊王爷一阶的郡王。 「那公主的到来是……」简氏不敢笑得太明显,眼角笑纹足以夹死飞过的蚊子。 一身公主正服的陆明贞明丽地一笑。「也没什么,陪本宫的小皇嫂回娘家探亲,顺便看看周御史府中有无品德端良、秀外慧中的待嫁闺女,年龄大约在十三到十七岁。」 「有有有……我女儿……咳!小女盈彩年十四,知书达礼、品貌皆秀、熟读四书女诫,待字闺中仍未议亲。」她喜得眼眯眯,有些失态地差点站起身,向公主叫卖……是推荐自己的亲生女儿周盈彩。 「是吗?听起来似乎不错。」她品了口茶,一托香腮,「小皇嫂,本宫没见过你这位嫡妹,是好是坏也不能任凭别人说了算,你为人向来不偏不倚,你来说说周四小姐哪里好,让本宫参详参详,毕竟是郡王妃,马虎不得。」 陆明贞是爱闹的性子,这次会出面,一来是帮帮与她交好的小皇嫂,让其生母不受嫡妻欺侮,二来是受四皇兄差遣,以真真假假的话语糊弄周夫人,考验她和宁王妃是否母女情深!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离心。 有好玩的事她怎么可能不来凑热闹,不就是说几句似是而非的话,端端公主的架子,她本是公主,做起来顺手,眼尾轻轻一睐就有高贵的皇家气息。 「这个嘛,四妹她……」周盈瑞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三丫头,夏姨娘的院子太偏西了,傍晚的日照太剌眼,我打算过两天让她移到南侧的『清水苑』,你觉得如何?」简氏难得和颜悦色,笑得像朵花似的讨好庶女。 她眉头轻获,似有为难。「可是二姐姐不同意吧!她说我是个姨娘生的,哪配得到母亲的疼爱,她和母亲你才是亲的,她要个玉碗你不会给陶瓷,我若是不听话,她一根手指就能掐死夏姨娘,母亲还是让夏姨娘继续待在西侧房。」 周盈瑞口中的母亲指的是简氏,所有庶生的子女只能喊嫡母为娘亲,而亲生的生母称之姨娘,不能唤娘。 简氏一啐,「别拿她的话当一回事,在我周府还轮不到她指手画脚,三丫头你是好的,不要跟你二姐学得小家子气,她还不是姨娘生的,凭什么对你说三道四,不知羞。」 「那以后二姐又说什么……」她一脸不放心。 「没事,她说她的,我最近有点耳背,老是听不清楚别人在说什么。」她摸摸耳朵,表示人老了,耳朵不中用了。 周盈瑞笑了笑,眉眼生辉。「公主,我这位四妹是顶尖的好,打小就是个爱笑的性子,容貌秀丽、个性明朗,会写一手好字,和谁都好相处……」 【第九章】 周盈彩爱笑? 没错,但是是傻笑,她一见到长相俊秀的男子便两眼发光,主动跑到人家面前笑个不停,笑得像没见过男人似的指着人家说??「你真好看,要不要当我家上门女婿,我爹的官做很大。」 为了这件事简氏是伤透脑筋,扣着女儿不让她出门,以至于快满十五岁的周盈彩至今尚未说亲。 而容貌秀丽嘛!除去她鼻侧几粒芝麻粒倒是姿色不差的美人儿,她打小为几颗小小的雀斑困扰不已。 个性明朗,会写一手好字……这话说给正直的周御史听,他肯定是气得吹胡子瞪眼,大骂是谁在造谣。 周盈彩和她母亲简氏一样是容不下人的,对长得比她出色的丫头不是打,便是骂,描红练字能写得连周御史都看不出是字的鬼画符,简氏只能用「女子无才便是德」来搪塞。 没有一个人能跟她相处得来,包括已出嫁的大姐周盈祥在内的姐妹,除了周盈云还能哄她两句外,她没有谈得来的知交好友,堂表姐妹看到她是像见到鬼,没人肯在她身边待过半炷香时间。 「哈、哈、哈……四皇兄你真该去瞧瞧,周夫人那脸像上了五彩的画纸,一下子红、一下子白、一下子青、一下子又黑得有如锅底,甚至还会发绿光呢!」 第二十七章 看到人面会变色,陆明贞大笑到捂着肚子,她笑到胃疼。 「公主,冷静,要有皇家仪态。」周盈瑞抚着额,在一旁提点,她担心公主笑过头会乐极生悲。 她也是第一次看到简氏变化多端的脸色,有些怔住了,不敢相信用鼻孔睨人的她也会低声下气的赔不是,对平时百般折辱的庶女恭敬有加,亲昵到不知情的人都以为简氏是她亲娘,亲到心肝都能挖出来给她下菜。 简氏的异常热络让周盈瑞吓到了,也令她感慨简氏和周盈云的母女感情如此淡薄,一扯到亲生的周盈彩,记名的嫡女算什么玩意儿,一脚踢到悬崖边任凭死活。 「不行、不行,小皇嫂不要再逗我笑了,我一看到你一本正经的脸就会想到你那位嫡母,满肚子笑气都溢到喉咙口了。」一说完,她又笑得乐不可支。 周盈瑞叹息地说:「王爷,公主这毛病多久了,有没有得治,要不要宣宫里的太医来诊诊脉。」 「唔——你喊我什么?」陆定渊假意目一沉,佯装不太高兴。 「……定渊。」她小声的一唤。 「嗯!要记住。」他眉头一扬,眼眸又盈满笑意。 被修长手指一挠嫩白手心,她粉腮染酡。「有外人在还是喊你王爷,逾越了规矩可不好,落人话柄。」 「我不是外人,我不是外人,我是自己人,周小瑞你敢当我是外人,跟我见外试试。」她们都一起诳过人了。 陆定渊嫌弃地将凑到他和周侧妃之间的明艳小脸推开,「你不是外人难道是内人,不是内人的人全叫外人。」 内人?外人……不都是人?她被搞迷糊了。公主的脑子被绕晕了,内人、外人分不清。 「王……定渊,我看公主的病越来越严重了,她两眼翻白……」真吓人,王爷的本事是把亲皇妹逼疯。 「不用理她,她一下子就疯回来了。」等她想清楚了就不晕。「周夫人没为难你吧!她这人挺会捧高踩低。」 「有我在,谁敢!」 陆明贞才一凑过来,陆定渊的大掌又把她推远,以冷厉的眼神警告她少来凑热闹。 「我认识她比你久,我知道她那人的脾性,我不怕她使坏,只是担心我姨娘在周府受到苛待,不过你这一招使得真妙,她看到我就像看到活菩萨,只差没放在供桌上膜拜。」 她头一回明白权势的好用,当你高高在上时,别人就得低头屈膝。 我的功劳,我的功劳,快夸夸我——不甘被冷落的公主嘟着嘴,在两人面前挥着手,不许他们把她忘了。 「过两天叫老五上周御史府拜访周御史,最好还和周四小姐不期而遇。」这才有热闹可瞧,不闹大一点,王妃不会晓得她手中的筹码薄得可笑。 她一瞠,露出错愕神色。「你……你想逼死王妃?」 光是公主登门,刻意在简氏面前透露怡郡王择妃一事,为了让女儿成为郡王妃,简氏已然倒戈了,对二姐的母女之情薄到连张纸都不如,一心要攀上皇室宗亲。 若是让容貌秀逸的怡郡王到府一游,又凑巧被周盈彩撞见,对美男子深深着迷的周盈彩肯定会闹起来,夹在亲女儿和记名嫡女中间的简氏,毫无疑问会弃周盈云而就亲生女儿。 到时周盈云就会失去大靠山,简氏也不会再耳根子软,听任她的怂恿,两人将渐行渐远,走不到一块。 说逼是严重了些,却也是不留余地,如今的周盈云名义上是皇家媳妇,贵为王妃,可是少了王爷的宠爱,又无法掌控府里大权,在王府内的处境形同孤立无援,即使是高高在上的王妃也寸步难行。 对她百般支持的娘家是她唯一的退路,嫡母的「爱护」更是最大的凭恃,至少在她需要援手时有人出手。 可是两样皆无的她还有什么依靠,嫡母离心,庶妹不再好拿捏,夏姨娘也不再是她手中的筹码,那她还拿什么在王府立足,除了安分的当个傀儡王妃外再无出路。 「不是逼她,而是让她知晓王妃这个虚位是我给她的,同样的,我也能拿走,不要当别人都是她手掌心玩弄的傻子。」她不可能事事顺心,样样都如她的意。 蓦地,陆定渊的眼神冷冽得骇人,像是锋利的刀,亦像千年冰石,刀锋一出将敌人劈开,陌生而可怕。 「定渊,你不要吓人,你此刻的神情好严厉,像要面对仇人。」有如宝剑出鞘,要置人于死地的狠戾,剑不沾血必伤己。 一张忧心的娇顔映入眼瞳,冷若霜雪的寒冽倏地化为春水,春意融融地满是柔情。 「小瑞儿别怕,这次我会守着你,不让她再有机会伤害你,谁都不能将你从我身边夺走。」 这次?再? 周盈云的心口一紧,骤地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揪住心,令她几乎无法呼吸,她指尖微微发颤,怎么也止不住,仿佛有只扑腾的小鸟钻进胸口,扑扑地拍着双翅。 他……他是什么意思,为何有种他早就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的错觉,他是不是晓得王妃会背着他与人私通,和她一样是个重生…… 陡地,公主陆明贞的不满抗议打断她的思绪,让她从沉思中脱离而出,再度忽略令人心惊的可能性。 「你们不要在我面前眉目传情,乱恶心一把,是我让那老贼婆相信五皇兄要择妃耶!她才扯着老脸皮巴结小皇嫂,把她当祖宗似的捧在头顶。」她的奖赏呢!做人不要过河拆桥,山水有相逢,总有一天要还的。 老是把她丢在一旁,像不像话呀! 「公主对我的大恩大德不敢或忘、铭感五内,小女子无以为报,特送上玉肌香露水一瓶,让你抹在手腕、颈下、耳后,常保香气不减,肌肤嫩如白玉。」这是她从香汤中想到的另一种调香方式,经由和月季的合作。 在重生后她知道月季并非真的对王妃忠心不移,话虽少却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慧黠,与人都不亲近,疏离得好像她不是这地方的人,没人可以了解她心里在想什么,风一吹,随时会飘走。 但两人有同样对调香的喜好,她于是去接近对方,希望能让对方帮自己。 她走对了一步,果然让月季偏向她,继而成为她埋在周盈云身边的眼线,不时回报王妃近曰来的动静。 只是这一次回周府她才由简氏的言谈中无意得知,原来月季的卖身契还在简氏手中,是周盈云未出嫁前简氏拨去服侍她的,周盈云向简氏索要,但简氏尚未给。 既然老天给了她再一次的机会,她怎么也不会辜负了,于是她假装不在意的一提王妃那儿有个丫鬟她很中意,能帮她匀香、调香,简氏一听,二话不说地把月季的卖身契给了她。 不过她也在此时方知小时候因她的不听话而害夏姨娘差点被杖毙,原来也是周盈云在背后下阴手,她要让夏姨娘遭鄙弃,令光华快盖过她的庶妹从此只能是发不了光的石头,唯有她才是受人瞻仰的璧玉,抢走所有人的光采。 「是不是能让我香得像小皇嫂一样招蜂引蝶?」陆明贞笑得开心地手心向上,索讨让人一身香的香露水。 闻言,周盈瑞粉腮乍地酡红。「招蜂引蝶是这么用的吗?教你学问的老太傅都要落泪了,小心你皇兄打你手板。」 好在公主的无心之言,没有被其他人听见,守门小青和洛锦亦是值得信任的,不然这话一传出去,宁王侧妃多了「狐媚子」臭名,她一出府还不被人指指点点,戳脊梁骨。 「该打。」陆定渊冷瞟皇妹一眼,要她把嘴巴闭紧点,少丢人现眼,堂堂公主连一句话也说不好。 人家夫妻同心,形单影只的公主很不是滋味的嘟囔,「皇兄有了小皇嫂之后就不疼我了,我生气,要跟你绝交。」她要跟母妃告状,四皇兄见色忘妹。 「那正好,大门在哪边你很清楚,好走,不送,省得你老霸占我的女人。」陆定渊这话虽不中听却也是实话。 公主仗着皇上的纵容动不动出宫,次数频繁得叫人侧目,朝中言官已有微词,认为她太恣意妄为了,不守宫规。 而她每回到宁王府不是找一母同胞的宁王,而是和周盈瑞闲磕牙,往往霸着一整天不把人还给兄长,让想找爱妃温存的陆定渊气得牙痒痒,恨不得把任性的公主丢出府。 更荒唐的是她无时无刻都有可能出现,如风的身影根本没人拦得住,不等人通传便迳自地闯人内室,有几回打断陆定渊的好事,让他硬生生的离开,铁青着脸驱赶妹妹。 对于「天大,地大,我最大」的皇妹,陆定渊是又爱又恨,可说要责备又狠不下心,由着她肆意张狂。 第二十八章 「小皇嫂你听听四皇兄这说的是人话吗?我才帮了你一个大忙呐!他这么快就翻脸赶起人了,你来说句公道话,四皇兄是不是太薄情了。」陆明贞鼻头一拧,表示她很不服气。 周盈瑞一笑,像是看着无理取闹的孩子一般。「当然不是人话,公主所言极是。」 闻言,陆明贞得意地扬起下巴示威,而陆定渊眉头一挑,笑而不言的轻抚爱妃如瀑黑发。 「因为全是至理名言,金科玉律,他非人力所能及的神仙,神谒示人要诚心接下,勿拂逆上苍旨意。」她双手合掌做出恭敬的神态,眼底荡漾着对自家王爷的丝丝柔情。 她爱这个男人,愿全心全意守候他身边,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对他,她此生不渝。 即便化蝶也要跟在他左右,陪他笑看四季,共数梧桐落叶,无怨无悔的走一遭,死也无憾。 「说得好,这才是我的女人。」陆定渊拥着爱妃仰头大笑,墨黑的双瞳满是满足和快意。人生何求,唯一知心人矣! 人家脉脉含情的互视,情浓得化不开,公主却气得直跳脚。 「你……你们欺负人,合起来捉弄我。」太过分了,没个道理! 「夫妻是一体的,没听过要同进退吗?!」陆定渊故意恶心她,让她别再不识相地坏他好事。 周盈瑞恭顺的垂眉。「我听王爷的,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此乃三从四徳。」 陆明贞一听,更气急败坏的指着她鼻尖。「好你个周小瑞,我今天总算是看清你了,你就是个没胆子的,只能看男人的脸色做事,我鄙视你、唾弃你没骨气……」 「公主……」她头疼地望着忽地走远的背影。 跑了一半快到门口的陆明贞又折回来,抢走小青手中用玉白琉璃瓶装的玉肌香露水,重重一哼,「周小瑞,皇家狩猎那天你得去,本宫命令你,你敢不去……」 她威胁人没底气,气哼哼地从周盈瑞身侧看了一圈,视线落在她的丫鬟身上。「我就打她们出气。」 打她们?!一脸愕然的小青身体一颤,面色微白,公主的娇蛮无理全京城皆知,她要人死,那人绝活不过三更。 倒是长相平凡的洛锦冷静多了,宠辱不惊,眉头连动一动都不曾,宛如水涧旁的雪松,经霜不凋,立于岩缝中,不能撼动。「公主她……」 周盈瑞笑着摇头,为公主的小脾气感到好笑,果然是养得娇贵的皇家贵女,全然不解世事。 陆定渊将身前的小女人拥入怀中,在她雪嫩后颈重重一吻,吻出铜钱大小的印记。「皇家猎场一向不会有嫔妃以外的女眷同行,她是在邀你同去,是把你当知心好友看待。」 皇妹虽然娇蛮却不轻易与人交好,真入她眼的人才示之以诚,多加看顾地唯恐那人受了委屈。 小瑞儿算是捡到了,能获明贞青睐,日后不论到了哪里都能横着走,有明贞和母妃护着她。 「定渊,我有点不安。」这是梦吗? 「不安什么?」他笑道,眼露柔光。 「太过美好了,顺风顺水得不像是真的,有你的宠爱,有公主的真心相护,以及谨妃娘娘的眷顾,一下子得到太多会遭到天妒。」她觉得一切和重生前完全不一样,好得不真实。 有时她会想这是她真正过的日子吗?会不会一下子又被老天爷收回去,让她空欢喜一场。 若不是真的,她又该何去何从,继续当个耳聋目盲的王府侧妃,做为二姐的马前卒,还是挣脱一身束缚潇洒转身,走出这个囚笼,天高任鸟飞,再无牵挂。 「傻瓜,你怎么不反过来想想道是老天对霖潘,让你奏尽一切苦难后拿回你应得的,苍天有眼,不会让你白受罪。」这一次他不会失去她,让她死在周盈云那毒妇手中!陆定渊凌厉的眼眸深处透着令人惊惧的锐利。 「我哪有受什么苦……」她苦笑着不提以往所受的委屈,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何必旧事重提。 「她趁机陷害你,让你有口难言,百口莫辩的种种事情我都知晓。」他手臂倏地一搂紧。 「你……你都知情?!」她惊愕。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天底下没有瞒得住人的秘密,只要用心,处处有迹可循。」他上次是错在太相信善作表面功夫的王妃,以为她心如其人般美。 周盈瑞眼带伤感的轻喟,「其实王妃姐姐也有可怜之处,庶女的身分让她心有不甘,她汲汲营营于权势,捉住眼前每个机会,她好强地想摆脱世俗的枷锁,为自己争出一片天地。」 但她要得太多又不肯付出,认为是她理所当然该得到的,踩着别人的屍体当垫脚石,一步一步爬到她想要的高位。 「不要滥用你的怜悯,她不需要,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能亲嫡母而弃生母于不顾,还有什么人性可言,只不过是披着人皮的牲畜。」他这话又重又狠,满是鄙夷。 咦!王爷他……似乎恨着二姐,为什么呢? 不懂陆定渊为何改变的周盈瑞藕臂一伸抱住她爱的男人。她不知道上天为什么垂怜她,让她为人所深爱着,但她可以确定王爷不会因为二姐的背叛而痛心疾首了。 他们三人的宿命已出现天翻地覆的扭转。 「王妃又去庙里上香?」 哪间庙那么灵验,让二姐三、五日便带着三牲素果、几个伶俐的丫头上山。是和尚会念经,还是尼姑素斋弄得好,让人一去就迷上了,流连忘返、乐不思蜀,只差没把头发剃了念阿弥陀佛? 「是呀!又去了,这庙里供奉的神佛真这么灵验?」小青满脸好奇。 「你月季姐姐有说什么吗?」她也真是的,话少也就算了,连往来的书信也寥无数句,多的一句也不肯添。 看着泉上的数行字,周盈瑞想叹气都不行,虽然她和季月已合作,但当她拿到月季的卖身契后,她依然和月季恳切地谈了一谈,才知周盈云曾抬月季为通房,但之后被月季以自己办事不力拒绝,她让月季留在王妃身边递递消息,没想到她还真的把自己当成奸细了,每次的回信像猜谜似的,意喻不明还要靠拆字解句。 妃,上香。 十六夜,一绿头。 拆开了很简单,王妃在十六那日上香,过夜,绿头是指王妃偷人。 原来不管经历几次,王妃还是和那人搭上了,不仅不以为耻,还越来越无所顾忌,连佛门圣地也成了私会地。 「她只说小姐聪慧得很,一看字条就晓得她想表达的意思,另外,她想要一点香蜂草和赤榆、毛蕊花,让小姐一样为她弄上几个。」那什么草呀!花的,听都没听过。 「几个?!」她还真敢开口。 周盈瑞咋舌,香蜂草和赤榆树本地出产不多,有赖香料行自海外带来,栽种不易又昂贵,她自个也只剩下几两存货备用,得等下回有大黑船入港才有。而毛蕊花是季节不对,那是春日开的花,如今都入秋了,她上哪摘。 「不过,王妃到庙里干什么,她拜再多菩萨王爷也不会多看她一眼呀!心不诚的人佛祖才不保佑她。」小青吹起火摺子燃起熏香,将素白纸笺投入鎏金葵花黄铜香炉焚烧。 「小青,不许多嘴,话太多不怕掉脑袋吗?和王妃有关的事全给我烂在肚子里,离开我眼前连提都不许提,就当没这回事。」这丫头真是不知死活,有的没的事挂嘴边。 小青一脸委屈的扁着嘴。「奴婢是怕她害小姐嘛!上次居然送泡了红花的燕窝要给小姐补身,要不是小姐有个香鼻子,一闻就闻出里头淡得几乎没有味道的红花香味,不就被王妃暗算了,那东西可不好,轻者小产,重者终身不孕,她在害人呐!」 二姐她……唉!也只能使出这种卑劣手段,她不想有人比她早生出王爷的长子。 「这事别再说了,听见了没。」 「是,奴婢的嘴很紧,绝不漏一点缝隙,我连洛锦都不说,小姐放心。」她三缄其口。 洛锦……周盈瑞微微发怔,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莫名感受,王爷他……真的很不对劲,总觉得他似乎知道很多事情,比她所知的还要多,包括以前发生过的,以及尚未发生的,他总能早一步预做防范。 洛锦便是王爷的安排,十六、七岁左右,会点拳脚功夫,跟在她身边以防万一,只是千防万防,人心难防。 有时她不得不怀疑,重生的人不只是她一人,连月季也给人一种超脱世俗的感觉,聪明却不显露,将自己藏得很深。 这时,门被敲响,不等小青问话,英姿飒爽的陆明贞就走进屋。 第二十九章 「周小瑞你又在干什么,磨磨蹭蹭的,换件骑马装换到茅坑里了是不是,你……咦!你穿这样真好看,我也要学你绑两根麻花辫再盘在后脑,用两根银簪子固定住。」清爽俐落又好活动,不怕被林子里的树枝、长草勾到头发。 闻言,她噗哧一笑。「你是在赞我还是称赞你自己,这套衣服不是你拿给我的,我没骑过马,自然没合适的衣裳,你就拿自个没穿过的新衫给了我,你高我半个头,我一穿,大了,就让小青改小点。」 「奴婢改的。」小青颇为得意的凑上前。 陆明贞挥挥手让小青退开,她凑近看周盈瑞身上的嫩黄色绣翠绿莲瓣骑服,两眼发亮直盯着,啧啧称奇,衣衫贴着玲珑腰身,玲珑有致的曼妙身段显露无遗,宛若柳絮飞花中走出的小花仙。 「小皇嫂,你这模样可别让我四皇兄瞧见了,不然他准用披风包住你,抱进你们休憩的帐棚,然后又……」她意有所指的暧昧一笑,眼里闪着熠熠亮光,荤素不忌的打趣。 「不害臊,都快招驸马了还取笑人,等你大红嫁衣穿上身,看我笑不笑话你。」这口无遮拦的丫头,什么都敢说。 一提到烦人的事,公主不悦的板起脸。「快走吧!这次我一定不能再殿后,让皇兄们嘲笑我是绣花枕头,说我拿针扎人比射箭准,起码有大有小的针洞全落在布料上,没长脚跑了。」 每次一提到这件事他们就笑她,还把自己的猎物丢给她,说怕她没脸哭鼻子,抹泪擦涕一张花猫脸。 「公主你哦!就是个急性子,总要让我把东西带齐,毛毛躁躁的哪成得了事。」周盈瑞腰上系了一只粉色荷包,里头鼓鼓的,似乎装了不少有趣物品。 皇家猎场占据三座山头,放眼望去根本看不到边,腹地辽阔,树木密布,草长过膝,山坡微陡,多野猷出没,越往林子深处越阴喑,天光难人。 被公主拉着走的周盈瑞一到集合处,其实人也到得差不多了,她们算慢的,不过有陆明贞在,没人敢说一句。 皇后并未同行,太子又发病了,她留在宫中看顾。谨、瑄妃陪驾,如今最得宠的周婕妤正陪着皇上从皇辇上走下来,不到二十岁的花样年华伴在已过壮年的圣驾旁,她却笑得像一朵花似的,以倨傲的眼神看向四方。 「父皇的小花朵儿,今儿个要不要皇兄们让让你,你先行一步,父皇让他们三炷香后再入林。」看着唯一的女儿,皇上只是宠爱女儿的父亲,卸下平日的威严,满脸慈蔼。 「不用,明贞行的,今天我可是有备而来,待会你们会吓得笑不出来。」陆明贞娇嗔的一跺脚。 「喔!是吗?父皇拭目以待……啊!你玩得开心就好,不要逞强。」怕她输得太难看又两眼泪汪汪,不敢给她太多期许的皇上话说到一半又赶紧补上一句,不要她太好强而伤了自身。 「什么嘛!我一定让你们另眼相看,全给我等着。」瞧不起她的人要失望了,非要让他们掉了下巴。 后宫多美女,能随驾在侧的嫔妃也是一等一的美人儿,见陆明贞气呼呼的拉着一名素顔朝天,打扮素洁的女子跑开时,除了陆定渊黑瞳微眯了一下,没人认出她是宁王侧妃。 「小皇嫂,你带了什么?」她说不用箭也能捕到猎物,有可能吗?实在叫人太好奇了。 「一会儿你就知道。」周盈瑞故弄玄机的一眨眼,朝林子的上风处走去,神情充满自信。 一不会武、二不善骑马、三不杀生,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怎么能在一群骑术精湛,拉弓能射雁的皇子们之中拔得头筹呢!那不是自取其辱吗? 不只陆明贞大感怀疑,就连同跟在公主身后的侍卫、公公、宫女们也深感疑虑,尤其是背弓的侍卫们,他们奉皇命在适当的时候出手,帮公主作弊,射下她失手的猎物。 可是出人意料的,吓到阖不拢嘴地正是这些人。 「你……你怎么办到的,太……太神奇了……」陆明贞瞠大眼,简直是不可思议,牠……牠们全来了。 「这叫『诱引香』,闻了这种香气就会忍不住想靠近。」林子内的动物一闻到诱引香,纷纷地从隐藏处跑出来。 「这又是什么……啊!你打我?!」看她又从荷包中取出手指长的响,想去摸的陆明贞手被她拍开。 周盈瑞杏目一瞪。「这是有毒的,不能随便碰。」 「什么,有毒?!」她一听,避开了三步。 「少许无妨,嗅闻者会像癫痫发作,摇头又摆尾地走得摇摇晃晃,然后抽搐,再来是昏迷,我用的剂量极少,不足以致命,若用三倍的分量,只消一刻钟便陷入死亡。」 「哇!这么厉害……」佩服之余她没忘了一件事。 「那捕到的猎物还能吃吗?人吃了不也中毒。」 周盈瑞笑着解释,「去掉内臓不食,用醋水清洗三遍毒性尽除,毒素主要是进入脏器,本来我想用加了颠茄的迷香,但颠茄毒性太强,若不小心让人误食了,只怕神仙来了也难救。」 她在研究香料时发现有些香料是相生相克的,单独用时是无毒,混在一起便是剧毒,有些本身就有毒,适当调配反而是治病良药,少许的颠茄汁液滴入眼睛里能使双目看起来更明亮,再加上月季告诉她的一些调香配方,两人做了一番尝试,配出几款对身体有损的毒香,在必要时自保,其中之一便是今日用在猎物身上的迷香。 她不害人,仅以自保,因此分量很轻,最多使人昏迷但不丧命,中毒者依中毒程度昏迷一至三日便会自行解毒。 「还愣着干什么,赶快把一地的野鹿、獐子、大肥兔捡一捡,等会来了大灰熊、山老虎我可不管,这点迷香迷不倒牠们反而会让牠们兽性大发,到时猎物就是我们了。」 大型猎物野性难驯,不容易受迷香控制,一察觉到不对会暴动,冲撞任何会动的活物。 一听会有熊和老虎,大夥儿动作可快了,有人背起百来斤重的山猪,有人扛起好几头野羊,腰上或挂、或系的是山鸡、野兔、大肥鼠、獐和萖是拖着走,膀粗的大蛇缠在手臂。 陆明贞从来没有这么神气过,高高抬起的下颚可以顶到天了,她是最早回到营地的人,让她的人卸下猎物,不用数了,多到眼花,一只一只往上叠,叠成一座小山。 她得意地让人升起火,将昏迷未死的猎物去皮褪毛,取出内脏,用醋水连洗了几次,整只上架去烤。 等到陆陆绩绩的皇子、皇亲国戚拖着各自的猎物回营,只见端敬公主一手进贡的青梅酒,一手是肥得流油的獐子腿,吃得十分欢快地向他们挥手,当下错愕地瞠大眼。 怎么可能?!大家心里只有这个想法。 可是看到堆积如山,数量几乎破百的大小猎物,顿时觉得自个手里那几十只小兽就不值一哂,还是藏起来比较不丢人现眼。 不过每个人心中仍有不小的不解,几个女人和没种的太监,虽有数名身手不错的侍卫,如何在短短的时辰内捕猎如此多的猎物,而且不见血、皮毛完整,没看到一根箭。 「父皇、父皇,明贞厉不厉害?你看我大展神威。」快称赞我,快夸我是最神勇的公主。陆明贞眯着眼笑。 看着塞到手上,烤得金黄的兔肉,皇上也跟着笑了。「明贞呀!输不起不打紧,下回再费点心挣出好成绩,父皇和皇兄们不会笑你,你找了多少人来帮忙呀!真是壮观。」 他还不晓得女儿有几分本事吗?除了爱玩、爱闹外,连女子用的弓都拉不开,她拿什么技压群雄? 「父皇少瞧不起人,真的是我猎的,只不过我有帮手,我们不用弓箭就能把猎物引来。」谁像他们那些臭男人,粗暴地用刀砍、用箭射,一剑剌入咽喉,喷得浑身血。 「喔!在哪里?」 他以为会看到一群人,却只瞧见自己的宝贝女儿拉了,个个子娇小、容貌稚嫩的小丫头走到面前。 「她呀!小皇嫂,我们两个女英雄就绰绰有余。」她学戏本上的侠士拍拍胸脯,不小心拍重了咳了两声。 「小皇嫂?」双眉往上一扬,笑意满面。 一道厚沉的男声从一群皇子之中发出—— 「启禀父皇,那是儿臣的侧妃周氏,素来与皇妹交好,也深得母妃喜爱,是儿臣的可人儿。」 皇上笑声低沉,「是吗?宁王的侧妃呀!你上前一步,朕要问问你是如何帮了公主。」 「是迷香。」周盈瑞不慌不忙地行了个礼。 「迷香?」 「熏香的一种,在香粉或香柱中加入使其昏迷的香料,以烟点燃后飘出香雾,香雾被吸嗅后便昏昏欲睡,不自觉陷入昏睡状态……」 第三十章 「四皇兄。」 「六皇弟。」 呃!就这样? 看到错身而过的两人面色尴尬的互颔了个首,便眼神错开的各行各路,不再有任何交谈的各坐在距离最远的两端,隔着一座两人高的营火,周盈瑞有些踌躇地看向陆定渊。 本是无话不说的亲兄弟,把酒言欢,笑谈昨日事,醉卧万里晴空下,以天为帐,以地为床,以满天星子为灯,携手共画明日山河图,金戈铁马照丹心,踏遍荒漠来时路。 曾几何时,搭肩策马的豪迈男儿形同陌路,多时不见的问候只剩下,句话。 周盈瑞的心口有点痛,为她的王爷夫婿感到心痛。 犹记得重生前,王爷最大的遗憾是没和燕王和好,他十分在意自己行事太过冲动而伤了自家兄弟的自尊,不留情面的嘲笑燕王只是个会行军打仗的兵痞,空有愚勇却不长脑。 闹僵了以后王爷曾想着化开僵局,不再让兄弟情谊继续恶化下去,可是他放不下身段,一延再延,到了最后连见了面也不知该说什么,互看了一眼便走开。 人生能有几次机会重来,不该,也不能放任悔意加深,白白的扼杀相互扶持的情义,终成两道背道而驰的身影。 她必须想个办法—— 「真心话大冒险?」 这是什么游戏?皇家人面面相觑。 其实提出建议的周盈瑞也不甚了解,仅知大致的规则,她是从月季那里得知的,月季说是她家乡的一种游戏,他们那儿的人大部分都会玩,用来套出别人不为人知的真心话。 她依样画葫芦的学了一遍,拿到皇上面前来卖弄,用意是解开宁王和燕王的心结,黾归于好。 「听起来似乎不错。」皇上笑着点头。 不错?大多数人不以为然。 天家无亲情,皇室无手足,为了一张龙椅,父子相争,骨肉相残,兄弟阋墙,鲜血溅遍金銮殿,屍骸成山,白骨铺地,堆积成一条登龙大道,从此再无亲人,称之寡人。 在场的皇亲国戚谁敢说出真心话,那不是找死,活腻了自个儿往刀口撞,一刀身首两分离。 难道要做儿子的跟老父说:你老了,该退位了,我想坐你这位置很久了,换我来指点江山吧! 或者是:兄弟,我想做皇帝,识相地就让开点,别来和我争,否则我灭了你,让你儿子没爹,老婆、小妾当寡妇。 喏!这就是真心话,发自内心,可是敢说出口的有几人,他们的话只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因此有了大冒险。 「拿到传花的人可以对在场某一人发问,他愿意回答并且答案让人满意便是过关,反之要受罚,譬如罚酒呀!学狗叫,在地上爬三圈等。」周盈瑞简单地解释游戏的玩法。 听到学狗叫大家都笑了,兴致勃勃地要好好玩上一玩,连皇上也拈着胡子,大笑着说有趣、有趣。 「以我来开头,我要问问端敬公主,你想要什么样的驸马,是英挺的,还是有学问的,或是白胡子老爷爷。」 「白胡子老爷爷」六个字一出,陆明贞气得跳起来想打人,「周小瑞,你阴我,我明明是对你最好的人,你还陷害我,你真不是好东西,果真是个坏坏坏……坏的。」 她连说了十几个坏,怒目圆睁。 「请回答,公主。」 她瞪了瞪,朱唇嘟得老高。「我不理你。」 周盈瑞掩唇轻笑。「皇上,公主不回答怎么办?」 呃!这个……皇上咳了两声,笑睨娇瞪着他的公主。「不回答要受罚,罚什么呢!」 「父皇,你不疼明贞。」公主小嘴一噘,很不高兴。 不罚还怎么玩下去?周盈瑞让小青取出一只球状的竹编物,轻巧地摇了摇。 「处罚在这里头,公主抽一个。」 原本是受罚者不回答,由发问者决定受什么处罚,可是周盈瑞要「作弊」,因此改为摇盅抽签的方式。 「我不要,谁知道你会不会又骗我。」她才不要当傻子。 「公主想当言而无信的无赖吗?」知道她爱面子,周盈瑞激她。 「你……哼!算你狠,抽就抽。」她伸手捞了老半天,取出一张微带茉莉花香的小纸笺。 「因为我是发起人,所以由我来念出笺纸上的处罚,公主被罚的是……」她卖关子的顿了一下,吊足众人的胃口,大家屏气凝神的听结果。 「亲最喜欢的人一下。」 「亲……」陆明贞先是面颊微微发热,继而松了一口气,大方的抱住皇上,狠狠地将唇瓣印上。 「我最喜欢的人是父皇,他是我的心肝宝贝,我要带着他陪嫁。」 「陪嫁……」皇上闻言哈哈大笑,拍拍公主的背说:「你也是父皇的心肝宝贝,可是父皇不能陪嫁,你招婿吧!」 皇上的一句话,日后免去端敬公主和亲的命运,她招了状元郎为婿,居于公主府。 「换我、换我,我要指定四皇兄回答,你最喜欢的人是谁,可是你不能说是周侧妃,她除外。」神采飞扬的公主马上回敬一记,她两眼亮得像宝石,无比欢快。 「拾人牙慧……」学人精。 周盈瑞小声的咕哝声被陆明贞听见,公主的小脾气发作,以眼神顶回去,两个人像闹翻了的小姑娘,一吵完又和好了,瞪来瞪去表示交情够,吵得再凶也不伤和气。 「我最喜欢的人……」陆定渊故作思忖的左右看了看,把陆明贞急得想催他快点说。 「自是父皇、母妃。」 「就这样?四皇兄未免太无趣了,跳过、跳过,换人。」陆明贞还想玩下去,可是下一个发问的不是她。 陆定渊把唇一扬,略带讽意地问:「我想问三皇兄,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皇位。不假思索的答案掠过陆定宗脑海,但他不能说,他微顿,回得十分顺溜,「当然是父皇龙体康泰,国运昌隆,四海昇平。」 这回答很制式,但令人满意,皇上嘴角噙笑地一点头。 接下来是怡郡王、鲁侯爷、庆文公、八皇子、九皇子、康伯公、宁河世子、庄亲王世子……有人说真心话,有人选大冒险,在星空之下围着营火,彼此的关系拉近了不少。 过关的大口喝酒,受罚的人二挨罚,陈王爷头上插了一朵大红花,张国舅两颊抹上两圈女人的胭脂,吴老国公爷多了两道浓眉,金小侯爷倒穿鞋子,高歌一曲一时间笑声连连,你看我,我看你,互相取笑。 问来问去,传花又到了周盈瑞手中,她目光湛湛地如一泓清泉,看向她眼中唯一的面容。 「宁王爷,你此生最后悔的是什么事?」她眼神略微一飘,往笑都不笑的玄衣男子身上看去,暗示他说出心底话,但是…… 「爱错人。」 「嗄?!」她讶然。她以为他会说和燕王的争执,趁机把误会解开。 「因为一股香味,我当我喜欢的人是她,但是我错了,我爱的是另一个人,她才是我心系之人。」幽兰香味,脱俗清灵,淡淡的,似有若无,回想起萦绕在他鼻间。 陆定渊心中绵密的情意飘向令他魂牵梦萦的小女人,泛柔的眸光浸润着不变的等待,只为那缕飘远的芳魂。 「王爷……」心弦一拨,微微颤动,似水清阵浮起泪雾,周盈瑞感受他涌向她的浓烈爱意。 「我要问问你,今生最后悔的是什么事?」没人发觉的,他五指倏地握成拳,眼眸深处闪过一抹沉痛。 「我?」她一怔,忽地露出初荷新绽般的柔美笑靥。 「无怨、无悔,我爱的人爱我,再无所求。」她拥有了王爷的爱还有什么好后悔的,那是世上最美的宝物。 「瑞儿……」原来她无怨也无悔……好,真好,他没有错过她,老天爷待他不薄……陆定渊的眼眶一热,在幽暗月光下,无人瞧见那眼底的激动,他学会隐忍,韬光养晦,手腕圆滑地保护所爱。 「喂,你们不要太过分了,当着父皇的面眉目传情,当我们是睁眼瞎子呀!看不到你们两人眉来眼去。」也太张狂了,旁若无人的说起腻人的情话。 公主大声一喝,大家都笑了,也令周盈瑞羞个大红脸。 「我要再问宁王爷,你最恨的人是谁,恨不得让他喝你的洗脚水。」周盈瑞故作俏皮的引开旁人的深思,只顾着发噱,她知道他不会回答,因为在皇上面前,「真心话」说不得。 终于逮到他了。 「……最恨的人……」 果然如周盈瑞所料,陆定渊的黑瞳在众人面上扫视一回后,并不言语,仇人名单迟迟不宣布,令人等得心焦,最后慢条斯理的一摆手,爽快的接受有意为之的处罚。 第三十一章 「……宁王爷罚的是……呃!有点困难,可能不太容易,可以换一个吗?!」看了看抽出的字笺,周盈瑞假意做出为难的神情,似乎认为陆定渊做不到。 她故作为难是为挑起众人叫嚣,让人不多想,自然而然避开某些人的怀疑,达到她原来的目的。 「不能换,周小瑞你不能袒护四皇兄,快说,是什么,四皇兄若完成不了就罚他喝一整坛酒,不醉趴了不行。」喊得最大声的是陆明贞,她命人把酒醇都搬出来。 对于公主所为,皇上不只不阻止还抚胡纵容,可见她有多得宠,就算戏弄皇兄也由着她。 「说吧!我认罚。」陆定渊嘴角噙笑,黑瞳闪过一抹意味未明的幽光,他没错过自家小女人的任何一个举动,眼尖的瞧见她将他原先抽出的花笺捏在指尖,由袖口滑出另一张大小相仿的字笺,若不细瞧是瞧不出有何分别。 不过他晓得她不会害他,故未点破,笑咪咪地看她要玩什么花样,他陪她玩到底。 「王爷要被罚……」她捂唇轻笑,看向独自喝酒的六皇子陆定禧。 「扛着燕王到三里外的杨柳树下,由燕王折柳交给王爷,然后换燕王再背王爷跑回来。」 「什么?这太难了吧!」 「就是呀!黑瞪瞎火,踩到小土坑可不好。」 「算了,换一个啦!三里太远,闪到腰就……」有人暧昧一笑,目光看向陆定渊两腿间。 在场的人无人不知四皇子和六皇子不对头,两位王爷为了一名女子——现在的宁王妃闹得连话都不说了,只差没大打出手,扬言决裂,他俩不是死敌也相距不远,再无半点手足之情。 所有人都不看好这个处罚,纷纷鼓噪地替两人「说话」,其中以陆定宗表现得最为「不忍心」,仗义的挺身而出,要帮陆定渊揽下这场艰钜的炼狱之罚。 「这可是体力活,王爷别勉强……」周盈瑞的一句话戳人心窝,暗指久不经战事的王爷们中看不中用,是空心大老爷。 「不用,我自己来。」陆定渊倏地站起身,挺拔的身影直如劲松,令人感到一股严肃威杀之气。 「我奉陪。」此时像哑巴的陆定禧丢开手中的酒杯,面无表情的盯着朝他走近的伟岸男子。 在众目睽睽之下,陆定渊身一低,毫不费力地将体形和他差不多高大的弟弟扛在肩上,大步地朝黑暗处走去。 夜深了,虫鸣哇叫声也来凑兴。 即使少了两位王爷,围在营火边的皇亲国戚仍喝着酒,热热闹闹地说起今日的收获,各自吹嘘,真心话大冒险也到此停止,该罚的人也都罚了。 唯独陆定宗在谈笑时漫不经心,静静地独酌,偶尔回敬一、两杯酒,不时的扭头瞧一瞧掩去宁王和燕王身形的树林,在营火的照耀下,他脸上闪过忽明忽暗的阴沉。 「……四哥,你走稳点,别趁机把我摔下。」 一听耳熟的「四哥」在耳边响起,陆定渊顿时有热泪盈眶的感觉。 「你变重了。」他假装足下不稳,踉跄了一下。 「是你被酒色掏空了身体,没气力了。」陆定禧不怕摔的由他摆布,声音冷得听不出个人情绪。 「分明是你这些年吃肥了、长了膘,啧!瞧瞧这牛腿多壮,能下地犁田了吧!」陆定渊不自在地找着话题。 「那是带兵操练出来的,四哥不用羡慕,到我的军营住上半年你也有一双牛腿。」他不讲笑话,表情冷得像冷泉中挖出的玉石,声音亦是不带一丝生气,让和他对话的人感觉丝丝冷风拂过颊边。 「我倒是想去锻链锻链,可是你嫂子不允,她怕我晒黑了认不出来。」一想到凡事替他打点得妥妥当当的小女人,陆定渊神色放柔,娇柔软甜的「无怨无悔」犹在耳际。 陆定禧不语。 一提到「嫂子」,两人之间好不容易稍微改变的气氛又为之凝结,两兄弟同时想到导致他们失和的周盈云。 「我指的是你小皇嫂,今晚提议真心话大冒险的周侧妃。」陆定渊主动开口解释,打破僵局。 「……她是你说『爱错人』的原主?」旁人或者没听出他话中深意,和他做了将近二十年的兄弟,一听便知他意有所指,只是……若是如此,四哥当初的执意不放手便显得可笑。 陆定渊轻喟,自嘲的一笑。「老六,我们都错了。」 「不,错的是你。」他没错。 「是我错的比较多,不该为了一时冲动而无视你的感受,不过你打在我左肩那一拳我记下了。」陆定渊犹记得热火般的疼痛,当时的昨塔一声,他以为骨头碎了而不只是移位。 「你这是认错的态度吗?」陆定禧淡得几乎无表情的面庞多了一抹戏譲之色。他冷嗤,「谁说我认错了,你也有错,扯平。」 「扯不平,你承认错得比我多,可是看在你颇有诚意的分上,我原谅你。」说一句原谅,比越过千山万水,冲出敌阵还难多了,四哥打不得、骂不得,只能闷在心里发酸。 「呿!我还需要你的原谅,你带兵带傻了。」啪的一声,大掌往肉上拍,响起的拍肉声十分响亮。 臀上一疼,陆定禧的脸色黑了一半。「四哥,我不是当年被你拎坐肩头上,四处捣乱,将墨渍滴在父皇奏摺上的小皇子。」 若是早成亲他都当爹了,孩儿满地爬,四哥居然还打他屁……股?!陆定禧的脸青白交错。 「就因为不是才不该生分,你我都长大了,各自有各自的想法,唯一不变的是,我仍当你是我兄弟。」皇家亲情何其珍贵,若非无奈,谁会舍得抛下,刀剑相向? 人间有情最怕无情伤,提壶浇心愁上愁。 「四哥,我没怪你。」他有错,错在没说清楚。 听他服软的低语,陆定渊放松的笑了。「我知道,征战沙场的大丈夫岂会拘泥在儿女之情,只是我没能过自己这一关,老记挂着做了多少糊涂事,没脸见你。」 「我放下了,四哥。」真的不介意。他也不晓得为何痴迷了,为了一点点好感就要和四哥争到底,好像不争他就会失去什么似的。 「好,放下,等回到营帐后我们兄弟俩再好好喝个痛快。」夜不嫌短,只愁酒不够香醇。 「……四哥,听你喘得像头牛,还是我来了吧!」他其实不轻,驮着他走上三里路着实不易。 「少废话,刚长毛的臭小子还是玩玩花绳吧。」陆定渊微喘着气,但心底的快活无以伦比。 杨柳树下杨柳飞,陆定禧折下高处的柳枝插向兄长发鬓,柳条儿轻晃,嘴角忍不住微微扬起。 「四哥,换我背你。」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这时,陆定禧体会到了小皇嫂的用心,四哥口中的小女人化解了他俩沉积已久的心结,他很欢喜。 「肃王不在营帐?」 「我查看过了,厉首领,空空如也,只有营帐外守帐的禁卫军站着打盹。」酒喝多了,醉了。 「肃王去了哪里?」胆子真大,有皇上在还敢离营,尽干些见不得人的肮脏事,真当耗子大了不怕守仓猫。 官仓老鼠大如斗,见人开仓亦不走。 健儿无粮百姓饥,谁遣朝朝入君口。 好大一只偷粮吃的硕鼠。 「不知。」没人料想得到他大半夜离开。 「去查。」 「是。」 「还有,不动声色的回报,勿惊扰他人。」黑衣卫是陆定渊的私兵,当今圣上并不知情。 「洛锦妹子那边……」许久未有消息。 「噤声,王爷自有安排。」洛锦是他们的人,正在执行保护周侧妃的任务,丫鬟的身分是掩护。 「是。」一想到王爷狠厉的手段,说话者身形一颤。 黑衣卫首领厉大——厉南天正和手下说着话的同时,骑着马独行的男子挥鞭疾驰,心急如焚的奔向离皇家猎场五里远的观音庙,百年古刹庄严肃穆,郁郁葱葱的古木掩住洒落的月光。 寺庙旁,一棵被雷击过的老槐木,焦黑的树干冒出芽,长出云状的枝桠,绿叶下的粗干有一人高的缺口,足以藏人的树洞中长满蕈链,四足修挺的大黑马系于树下。 翻过低矮的园墙,走过一片桃花林,落花缤纷,撒满一身,一只忽隐忽现的八角宫灯出现在花林尽处。 「王爷来了?」 「嗯!」 「我家夫人在等着你。」 「带路。」 人影绰绰,星月暗淡,前头走的是提着灯的娇美丫鬟,胸脯高耸,柳腰纤细,处子幽香一阵又一阵的飘散,后头目露淫光的是俊美壮实的男子,颇感兴趣的盯着一扭一摆的细腰,心想着燕双飞。 第三十二章 夜深人静,念经的和尚都睡下了。 幽静禅房被人从里拉开了门,红通通的烛火映出入内男人的面孔,那是一张极易令女着迷的俊颜,浓眉飞扬,鼻若悬胆,薄抿的唇如女子般艳红,眼如灿亮星子,他是——陆定宗。 「怎么现在才来,你不晓得我等得你心都焦了,以为你不来了。」 玲珑娇胴披着软红薄纱,柔若无骨的缠了上来,莹白若雪的双臂环上男子颈背,细葱般纤指往下一抚,男子身体顿时绷紧,低视放在胸口轻抚细揉的柔荑,嘴角咧开笑。 「我的小亲亲等急了,真是本王的不是,让佳人心痒难耐。」他笑着吻上纤指,含入口中轻吮。 「啐!胡说什么,你这脸皮厚得连针都穿不过,谁为你心痒难耐了,只不过担心你夜路走得急出了事。」薄纱轻轻撩开,春色微现,娇艳茱萸若隐若现。 大掌往美人酥胸一覆,他笑得更下流。「是出了事呀!你瞧我,就等你来消消火。」 「这里吗?」女子玉白小手按住硬挺,一下轻、一下重的捏按,五指圈紧抚动起来。 舒服极了的陆定宗发出轻喟,双手亦爱抚着女子。「重一点,别停,我快活着呢!」 「呿!折腾人的死东西,还想我服侍你呀!别想得太美了。」她一瞋目,媚态横生。 「哪里是死的,明明活跃得很,就等着进入你的桃花源。」他往前一顶,隔着薄薄的衣物插 入柔嫩的双腿间轻轻磨蹭。 偷情的欢快,越是见不得人越令人亢奋,亘古的情慾是道德阻止不了的。 「你怎么什么下流的话也说得出口,我可不是你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外室,任你专捡好听话哄骗。」她双手忙碌的脱衣,仰起优美的雪颈任由落下的唇狂吻。 女子没有名门闺秀的羞矂,为男人宽衣似乎做得驾轻就熟,滑溜的藕臂宛如雪白小蛇,挑逗似地滑过男人的手臂和前胸,一件八扣双环的褚红色暗金罗蜀锦常服滑落脚边,露出四喜如意隐葵纹里衣。 她这手功夫不是从夫婿身上学来,恍若弃妇的她能枯木逢春,枯井般的心注入活水,全是因眼前的男人,她以女子妍美的容貌和软馥娇躯来换取怜惜。 「别急着发脾气,先给我,我这一整天就想着你这要命的小妖精。」 「王爷别……上榻,不要在这里……啊……」她还想装矜持,谁知话还没说完,男人的火热撑开已然湿润的花 径…… 动作越来越快,肉体撞击声越来越响。 女子呻 吟着,迎合着,要掉不掉的桃红绣鸢尾花肚兜遮不住丰盈双乳,随着剧烈的撞击,浑 圆一上一下的晃动,淫糜而诱人。 陆定宗抱着她走向专供香客休憩的床榻,将人反转过来,撩起裙摆从后顶入,两只大手揉着雪峰,他身子下压,让她面朝里,两手撑着床板边缘拱起下身,迎合他。 「小亲亲,快活吗?」 「……我的双腿……没力气了,到榻上去……」她娇软无力地趴着,不住颤抖的是粉嫩小腿肚。 「你呀!真是没用,才这么两下就不行,不过谁叫本王喜欢你呢!就依了你吧!」他发狠地用力挺 进,两手扶着细腰往前一送,两人同时跌向香樟木搭起的木床。 紧连的身体依然不停不休的交缠,吟哦声不断。 木板嘎吱嘎吱地直响,许久许久不见停歇,在万物倶寂的深夜特别清楚,由门里传到门外,让守门的两名丫鬟听得脸颊发烫,却又偷偷地推开一条小缝朝里头偷瞧。 唉!好羞人,她们也想攀上个王爷。 突地,上身赤裸的男子腰身一挺,发出低吼,一股浓腥的气味弥漫一室,久久不散。 「别压着我,你很重。」他怎么又把男精留在她体内,万一有了身子,她想活也活不了。 「别推,别推呀!我的小亲亲,给爷生个大胖儿子如何。」 「哼!你想我死呀!以我目前的身分能生你肃王的儿子吗?你可别一时乐昏了头,把咱们都推进万劫不复的地狱,自己想死别拖上我。」她的命比谁的的宝贵,折损不起。 「快了,我正在布置中,太子那药罐子撑不了太久,若是再动点手脚……」 早日去享福也省得拖累别人上不了位,他做的是功德,帮太子解脱,荣登西方极乐。 「你连太子都敢下手?!」她一惊。 身一退,他扯下女人的肚兜擦拭腿间。「无毒不丈夫,凡事瞻前顾后成不了大事,反正他也活不长了,何不早早让路,让有能之人代他走完未完的路。」 冷笑着的陆定宗不在乎谁是铺在他脚底的屍首,自古帝位传承鲜有不沾血,拔掉几棵碍事的小树成就他的霸业,他们虽死也犹荣,能在史书上留下一笔浓墨。 「你就一定有把握上位?众皇子中可不乏能力不差的亲王,他们都有可能让你功败垂成。」 他只能胜,一路杀出一条血路往上冲,她不能容许自己看走眼,再次压错宝,皇后之位只能是她的! 「所以就要靠你出点力了,宁王妃,把近来行事举止益发沉稳的老四盯牢,看他和谁走得近。」老四最近的举动让他越来越摸不清,明明有说有笑的饮酒行乐,可是有时候那眼神……凌厉得骇人,好像知道他暗中在进行什么。 宁王妃……一听到这有名无实的封号,美若牡丹的周盈云脸色一沉,浮起怒意。「那你答应我的事可别忘了,我是冒着丢命的危险帮你,你不能得了好处就把我丢开。」 他眼中一闪讥诮之色,暗嘲她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货色,三心两意的女人谁会信任?但他开口却是温柔深情,「你都是我的人,我还舍得甩得开手吗?老四是个傻的,这么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儿,他居然狠得下心让人独守深闺,我瞧了多心疼呀!」 有福不会享的傻子,倒让他捡到天大的便宜,既有美人投怀送抱一偿所愿,又能在宁王身边安插自己的心腹,一举两得毫不费力,连天都在帮他,他不得帝位又有谁能得。 「他是不是傻的我不清楚,但是我不允许那个贱蹄子得意,我要你杀了她。」不能为她所用便毁了,她不许背叛她的人还活着,而且活得比她快意,受尽宠爱。 「你说的贱蹄子指的是谁?!」他明知故问。 「周侧妃。」一提到周盈瑞,周盈云是咬牙切齿的恨。 陆定宗故作讶异的一呼,「喔!是她呀!暂时还动不得,她今日的表现不错,在父皇面前大大出了锋头,若突然有个意外,怕是不好交代,得拖上一段时日。」他正对那个小丫头感兴趣,不先弄上手玩玩就弄死她,他怎么能甘心,那可是四皇弟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儿。 一想起那两人默默凝望的神情,他刚退火的身体又热了起来,巴不得压在身下的是那具稚嫩娇躯。 肃王想着想着又翻身一压,将浑身布满青紫的周盈云压在下头,大手游走雪玉胴体。 「明的不行,还不能令她生个小病痛吗?越来越严重,病入膏肓……」周盈瑞不死,她不甘休。 听她老记挂着内宅小事,他有些不耐烦地咬上嫣红莓果。 「你自己做主不就得了,好歹你是宁王妃,还管不了一个身分次于你的侧妃?你要她活着她就死不了,你想她死,她还能留着招你扎眼吗?!」 再受宠的妾也越不过正妻,打骂任由人。 她一听,恼怒地推开在她身上肆虐的男人。「问题是我管不了她,她现在接手王府的人事,府里下人的安排全由她掌理着,我想插手却处处受制,成了被架空权力的王妃。」 因为她一入府扮演的贤淑王妃形象深入人心,人人都当她是贤良谦恭、温顺有礼的柔弱主母,而不敢太劳累她,唯恐她累坏了身子,凡是有事,府里的下人找的是主事的周侧妃,认为她能妥善处理。 一次、两次、三次……次数一多,所有人都习惯找周侧妃理事,而忘了王府里还有一位名正言顺的王妃。 她多次想把大权抓回手里,可是此时公主又冒出头帮衬着周盈瑞,直道她若不满意找谨妃娘娘说理去,再加上宁王的不理会,她独木难支,最后只好不了了之。 「欸!你再等等,忍耐一段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有的是你耀武扬威的机会。」就快了,谁也拦不住他。 「你的意思是……」她面露喜色。 「边关战事就要再起,到时候……」他阴阴低笑。 「你怎么知道边关又要打仗,不是早被燕王平定了……难道是你……」从中作梗。 他心照不宣的勾唇一笑。 第三十三章 「小妖精,我的亲亲小心肝,你就要得偿所愿了,获得新的身分,高高在上的笑睨妄想取代你的人,你是不是该施展浑身解术感激我?」大掌往下一抚,朝玉径探入两指。 「那臣妾恭祝皇上万事顺心,早登大统,一扬我朝君威。」周盈云反过来跨骑他腰上,顺着锁骨往下舔吻。 「好、好,我会封你为贵妃,与我同享荣华,万民来朝……」 贵妃?美目一闪,吞吐着昂藏,她要的可不只于此,将来的皇帝会是她亲儿。 【第十一章】 「什么,南蛮来犯?!」 听了丈夫的话,周盈瑞瞠大了眼。 南蛮位于南方边境五十里处的滇南地区,多高山、少丘陵,长年潮湿多雨,无法耕种的土地积雨成泽,却无调节的渠道排出,渐成死水。 常有动物因饮水而误入沼泽溺毙,发臭的屍体久无收拾而产生屍毒,将能喝的水给染上毒菌,瘴气渐生。 于是乎,南蛮长期笼罩在瘴疠的威胁中,他们没法在水草丰沛处放牧,也不能开荒垦地种植粮食,百姓们生活困苦,无以裹腹,小孩子一出生就常常生病,还没来得及长大就夭折了。 因为特殊的地理环境,为了生存,南蛮子民学会了如何和瘴气共存,他们开始养虫,以虫炼蛊,利用蛊毒逼退来犯的敌人,使其不敢越界。 不过他们一向安于偏远边境,习惯了与沼泽为伍,好些年未再起战事了,安静得让人以为他们已经不存在了。 他们不是聚集成部落,而是零星散布,户与户的间隔甚远,彼此互不往来,只有少数族亲才设村群居。 「早朝时我想推举六皇弟为主帅,让他带兵前往南蛮,老六在军事上有他的才能。」这兵六弟不能不带,否则兵权便会落入定远将军易远山手中。 将军之女易香怜为肃王侧妃,等同易将军的兵也是肃王的,一荣倶荣,一损倶损,他们是站在同一条船上的人。 而他绝不信肃王没有野心。 「不行,绝对不行,你明知道他会死,为什么还要他去送死,你承受不住的,你不能……定渊,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你为燕王的死而自责、痛苦、悲伤得一蹶不振。」 她还记得,前世,当前方传来燕王战死边关的军情,推举燕王上阵抗敌的王爷因而大受打击,难以置信的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整天,隐隐约约传出他自责不已的痛哭声。 站在书房外陪了王爷一天的她十分不忍,可她知道自己的劝慰起不了作用,于是去找了她当时所信任的王妃,希望王妃能开导陷入悲痛的王爷,使其能打起精神振作。 谁知她到了王妃院落,院子里竟没有一个看守门户的丫头、婆子,她当时有疑却未放在心上,满脑子是王爷悲痛欲绝的神情,脚步急切的想找到深受王爷宠爱的王妃。 可是她一走到寝居门口就停住了,因为她听见陌生男人喊着「我的小心肝」,当下她心头一紧,不敢再往前走的退倒了几步,从门口绕到窗戸旁,将未关紧的窗户轻轻推开一条小缝。 蓦地,她僵住了。 入目的情景竟那般不堪,赤裸着雪白身子的王妃正两腿大开地坐在一名男子身上,两人的下身毫无空隙的紧紧相连,王妃淫荡地摆动细腰前摇后晃,口中发出高昂的呻 吟声。 而后她的眼睛对上床上骤然睁目的男子双瞳,那冷冷的笑眼让她惊慌得站不稳,那时候脑子一片空白的她只想逃,叫自己快逃,再不逃就来不及了,她正目睹了一场不伦的奸情。 只有死人不会泄露秘密——王妃如此说了。 那一夜,宁王侧妃周氏急病暴毙。 「他必须去,我阻止不了,这是他的使命。」也是六弟身为皇室子弟不得不肩负起的责任。 「可是为何不能改变?你、我比旁人早一点知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你干么执迷不悟,非要将他往死路送?!」他们兄弟俩好不容易解开心结,重修旧好,如今又要残酷地面对天人永隔,叫人情何以堪。 陆定渊很想笑,眼前小女人不住反对是为了他,怕他难受,他心头宽慰她对他如此情深,一心只为他设想,可是他笑不出来,心情异常沉痛,有些事他不想她知清。 「瑞儿,你想过了没,若是此次领兵的不是六皇弟,我们会有什么下场?」他们不去伤害别人,别人就能容得下他们?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想法。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我……」周盈瑞轻咬着下唇,眼眶微红。 「至少我们可以掌握到大局,在粮草上多做防范,尽量搜集敌军的动向,让六皇弟避开可能的陷阱,不求无伤,只求保命,也许闪过那一劫就能保住性命。」他真心希望。 她有些难过的握住长了粗茧的大手。 「难道我们的重生不能扭转他的宿命吗?我明明和公主变成好友,并得到谨妃的喜爱,还有你……我几乎以为会往好的方向走……」 陆定渊也是重生者。 早有疑心的周盈瑞一直暗暗猜测着,私底下以不少方法试探,可她仍不敢肯定是不是,他的表现让人看不出破绽。 直到皇家围猎后的第三日,他对她以迷香捕猎的方式感到兴趣,认为可以用在战争上,于是两人带了新调出的熏香到城外山头,专找野兽聚集的山林深处试验。 谁知香刚点燃不久,一头受伤的老虎从巨石后跳出,凶猛无比的扑向背着牠的陆定渊。 见状,周盈瑞大惊失色的将陆定渊撞开,老虎的爪子一拍便将她羸弱的身子拍飞,身后正是一棵百年老槐树,她后脑勺重重地撞上树干,一时痛得无法喘气,几乎没了呼息。 其实老虎闻到熏香,庞大的虎躯早已不支,那奋力一扑后便气力尽失,一会儿功夫便昏睡不起了。 见到为了救他而倒地不起的人儿,陆定渊像是被一刀剌中,心口破了个大洞,他又惊又痛的无法移动脚步,甚至不愿相信眼前的事实,他以为她死了,他又再一次的来不及。 那重生的意义是什么? 他连最爱的女人也救不了,眼睁睁的看她丧命,那他重生一遭是为了什么,难道只是老天爷的戏弄。 有如失侣孤狼的悲嚎从陆定渊的喉中发出,他泪流满腮地对天咆哮,大骂苍天的无情,男儿泪一滴一滴地由两颊滑下,滴落周盈瑞双唇紧闭的莹白小脸。 那时她还有感觉,听得见外面的声音,很想告诉他自己没事,可是一时气闭胸中,才像没了呼息,也宛如死了一般一动也不能动。 而不让她暴屍荒野,被野兽啃食屍体,痛哭失声的陆定渊将她抱起,手指轻柔地抚着她柔嫩脸颊,把头靠在她胸前哭泣。 这一动,她的气顺了,平静的胸口有了起伏,溢满泪水的秋水瞳阵缓缓睁开,恍如隔世的喜悦让两人相拥而泣。 得而复失,是悲痛。 在一番细语缱绻后,他们提到了重生,周盈瑞觉得陆定渊对某些事太笃定,似有蹊跷,陆定渊感觉周盈瑞有时候的提醒太肯定,好像早已预知一般,两个人就这件事好好地谈了一会儿,谈过以后发现他俩竟都是重生者。 只不过周盈瑞比陆定渊早死半年,她死时他还是宁王,尚未被震怒的皇上下令卸下宁王的封号和职务,被罚在家自省。而这便是因他的后援补给出了问题,导致粮草不及送到前线,兵士无粮可食,燕王兵败,遭敌军斩杀阵前。 其实有很多事是死了的周盈瑞所不知的,譬如太子死了,皇上禅位给肃王,即位称帝的陆定宗不打算放过陆定渊,便以假造的叛国罪将他处死,从此高枕无忧地做他的皇帝。 那些从陆定渊府中搜出的罪证是有人刻意赖给他的,那个人便是他的王妃周盈云,她是内奸。 而在这之前周盈云已经对他日渐冷淡了,爱理不理的出口嘲笑,他以为是因他没了宁王头衔变得落魄了,且府中情形一日不如一日,她才对他大失所望,继而夫妻情淡。 直到死前周盈云才对他说了实话,她和新皇陆定宗在一起已经一年了,她喜欢过宁王,因为他有权有势,不过新皇答应要给她「重生」的机会,让宁王妃在宁王的叛变中「死掉」,她换了新的身分入宫为贵妃。 「到目前为止是好的,我们还活着,而且彼此相爱,更懂得珍惜和守护我们所有的,在芸芸众生中能找到那个相守终身的人,你不觉得我们很有福气吗?」为了她,他会更加的保重自己,不让她失去依靠。 听他一说,周盈瑞释怀了,他们能做的事是不让情况变得更糟。「那你说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第三十四章 「瞧你嘟着小嘴,真丑。」他故意逗弄她,让她把忧虑全部抛掉,欢欢喜喜地只做被他宠爱的小女人。 「哼!再丑也要缠住你,让你一辈子只能对着我这张丑脸过日子。」她那里丑了,分明是出水芙蓉小美人。 女为悦己者容,被王爷夫婿一嫌弃,她急着想拿铜镜一照,看看是否真的花容减色,她得调些香膏来补救。 女人爱美是因为男人想看,色衰则爱弛,没人不爱看美丽的事物,即便养在深闺的女子遇见风度翩翩的美男子也会多看两眼。 「乐意之至,我的小瑞儿。」陆定渊一低头,在她唇上一琢,呵呵地取笑她也有女人的小心眼。 双颊飞红,她恼怒地一瞪。「那件事你到底要怎么做,不许满我,我能帮得上你。」 「静观其变。」他语带玄机的说道。 「静观其变?」她一头雾水,参不透禅机。 「我会照常地向父皇推举六皇弟,让他整肃军队,我会在工部磨一阵子,让他们赶制最精良的武器让燕王带走。」至少是一层保障,兵强马壮已胜了一筹。 「粮草先行?」她问。 他摇头。「你忘了这一批粮草会有问题吗?若不是被掺了沙便是中途遭人劫走,到不了前方战士手中。」 重生前,他只知道粮草未至,半路便离奇没了踪影,皇上派陆定宗去追查粮草下落,陆定宗的回报却是他通敌叛国,将粮草贱价卖给敌人,以稻草混充米粮送到边关。 皇上大为恼怒,又对陆定宗的办事能力多有嘉许,再加上瑄妃在枕边的温柔小意,因此决定禅让帝位给陆定宗。 「那我们不就要自己储备粮草?」她忽地觉得双肩责任重大,像有一座山似的重重地往下压。 「自筹粮草?」他倏地两眼放亮。妻贤夫祸少,果然是好建议。 看他一副这点子不错的模样,周盈瑞不免泼了冷水,省得他把自个儿拖垮了。 「王爷,那是一笔很大的银两,我们没钱。」 她刻意提醒,他虽是王爷,在这事上也要琢磨琢磨,王府的库房是放了好几箱的金银、价值连城的字画和古玩,可是几十万大军的口粮不是小数目,一次用完也就没了。 更何况他们不晓得这场仗要打多久,若是燕王并未兵败,那么就会继续打下去,后续的粮草也要补上。 宁王府只是小小的王府而已,每年的收入不到五十万两,扣去府里的开销和人情往来,以及送进宫里的礼,能剩下来的其实不多。 .如果是全国首富倒还说得过去,可惜王爷不是经商能人,也无金山、银山可挖,筹到的粮草怕只是杯水车薪,且银钱花出去长期下来只怕出血不浅,自断双臂。 「小瑞儿……」 陆定渊语气一转,柔得几乎要滴出水,周盈瑞一听,顿然一阵毛骨悚然。 「我怎么有种被蛇盯上的青蛙的感觉。」 闻言,他大笑,「小瑞儿,我的好爱妃,你想多了,我想说宫里的嫔妃都十分喜欢你的调香,那么宫外的夫人、小姐呢!她们是不是也正等着求得你一瓶迷情香。」 「是呀!我怎么没想到呢!月季常说女人的银子最好赚,为了变美,多少银子都敢砸下去。」 她实在不能想像一窝蜂的女人抢着来买香料制品的景象,她本身用得不多,只以香胰净面,香膏抹身,泡香汤,点香柱助眠,以香粉熏衣。 周盈瑞不用脂粉添色,自有一股幽然香气,让靠近她的人都感觉到清香扑鼻,但不生腻,不自觉地放松,心情平和,恰然自得,仿佛置身冷梅轻绽的园子里。 「月季?」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她是……王妃身边的大丫鬟。」她小声地说,边说边看夫婿的神色,不想他心里有疙瘩。 他讶异过后,却是为之失笑。「你挺有本事,连王妃的大丫鬟也能拉到你阵营,你这迷香点得好,把人都迷住了。」 「什么迷人的迷香,别胡说了,月季跟我一样喜欢调香,只不过她用的是什么精油,听说可以透过推拿的方式将对身体有益的精油推入体内,达到排毒的效果。」她是不懂,但是被月季用薰衣草精油推拿过后,整个肩膀确实轻松了不少, 平时积压的郁气也不见了。 「排毒?」他想到什么似的眯了眯眸。 「还有一种用蒸的,她说这叫芳香疗法,把人放进只露出头颅的密闭木桶里,将熏香精油的热气导入木桶内,熏蒸一至两刻钟,人会大量的流汗,身体里不好的杂质和毒素就能顺着汗水排出。」听起来很不错,可是她一直没机会尝试。 月季说人体有孔,叫毛细孔,汗水排出的同时也会吸进熏香精油的精华,更快达到所需要的效果。 说实在的,月季说得很清楚她听得很含糊,一知半解,但是以调香来解释便明白了不少,一个是嗅闻,一个是推揉蒸熏,与香汤有异曲同工之妙,她会找时间来试试。 「若是用来治疗体弱多病呢?」此法若可行,的确能改变很多事,一些令人烦心的琐事也能一扫而空。 「应该可以吧!香料中也有香药,用来救人的药草晒乾磨成粉,调入合适的香料中,一日数回闻香调理,若无意外的话,病情将有起色。只是好得慢,没有饮药来得快,但是最大的好处是不伤身。」 毕竟药是三分毒,一下子服用太多难免伤到脏器,病是好了,身子却搞垮了,得不偿失。 「你顺便试一试吧!和那个叫月季的丫头。」他随口一提,好像是不经意的,不用太放在心上。 「顺便试一试……」周盈瑞细细咀嚼这句话,他每次开口说的话都不随便,内藏玄机……蓦地,一个终年面色微白的人影闪过面前……太子! 「要调香赚银子,要不要顺便弄些毒香、毒汤什么的,南蛮人擅长使毒,我们也不能落于人后,人家好意送礼来,我们不好不回礼,来而不往,非礼也。」 以毒攻毒。 「说得好,要做,越多越好,香料方面我会想法子搜罗,咱们让六皇弟把南蛮人轰回沼泽之地。」看他们还敢不敢挑起大战,越天朝雷池一步。 看他难得露出兴奋之色,周盈瑞满脸柔情地拿起香帕轻拭他额头薄汗。 「定渊,我们还有一段好长的路要走,你不要累着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我老得走不动。」 陆定渊目光内含深浓情意的凝望他爱逾生命的小女人。 「你走不动了换我背着你,我这一生只牵着你的手,我们会白首偕老的。」 「定渊……」白首偕老,这是她听过最美的一句话。 四目相望,深情款款,爱到深处,一切尽在不言中。 「啊——不好了、不好了,王……呃!王爷,你也在呀!那就是还好,奴婢大惊小怪了。」小青吁了口气拍拍胸口。 「什么不好,什么还好,说清楚。」冒冒失失的。陆定渊锐眸一扫,小青马上站好。 「启禀王爷,是王妃来了,她带了好多人来,气势汹汹地好吓人,奴婢怕她们伤到小……侧妃娘娘,所以三步并两步,赶紧来通报。」害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快累死了。 陆定渊与周盈瑞相视一眼,两人眼中闪过一抹了然,为肃王所用的周盈云来剌探虚实了,顺便给人不痛快。 「燕王失踪?!」 在陆定渊的推举下,金盔铁甲的陆定禧在万人送行中,带了三十万兵远赴边关,粮草先行,重车压后,浩浩荡荡的大军开拔,在二十日后抵达南边第一大城——清平城。 但是清平城一点也不清平,汉胡混居,不时发生小规模冲突,两方互有伤亡,常有人闹事,地界并不平静。 不过等陆定禧带数万兵士入城,其他人在城外紮营,城内一下子安静了不少,再也没有人敢聚众打架,闹出令人头痛的风波。 而后陆定禧率兵迎敌,打了不少场胜仗,掳敌上万,关在离南蛮地界最近的临沙镇,一日一食供着,饿不死也吃不饱。 日日有快马将捷报传回京城,说燕王神武如天神降世,将南蛮人打得溃不成军,灰头土脸的败走。 龙心大悦的皇上大肆封赏,又是赏银,又是封官的奖励前方军士,让为国杀敌的他们更加勇猛的保疆卫民。 只是如天神降世……这一句话在上位者耳朵听来有点不是滋味,不知是由哪传出来的,说儿子是天神降世,那老子算什么,即便是金龙真身,也是神仙的坐骑,父不如儿。 就在大家欢欣鼓舞,以为陆定禧即将班师回朝之际,忽闻他为追捕南蛮头领忽雅而以身涉险,率领五千兵众进入葫芦谷。 第三十五章 葫芦谷地形如名,是个腹地辽阔,入谷处狭小的地方,人一入内就像进入束紧的口袋,把守着谷。处便不易进出,陆定禧等人一入了葫芦谷便没了消息,连马匹奔腾的尘嚣也瞧不见。 有一名浑身是血的前哨兵奔出求援,他一说完话人就断气了,说燕王误中忽雅陷阱,被围困葫芦谷七天七夜,最后被数千南蛮人逼至悬崖边,身中数箭,连人带马跌落崖底。 但是派军去寻,在崖底只见肢离破碎的马屍,燕王下落不明,只留下他从不离身的佩剑——折月剑。 皇上听了消息不禁大怒,「为什么会失踪?没带人去查吗?!」好好的一个人怎会平白无故的没了踪影,生要见人,死要见屍! 「怎么查,兵荒马乱的,到处都有南蛮士兵到处流窜,恐怕六皇弟是凶多吉少了。」陆定宗装出伤心不已的神情,似为弟弟的死感到悲愤,但心里却暗暗窃喜,死得好。 传言虽是失踪,可是在布满瘴气的南蛮地界,连南蛮本地人都不见得能全身而退,何况是身负重伤的陆定禧,他的生还机会极为渺茫。 「查,朕要知道禧儿到底是死是活,不能让禧儿白白流落在南蛮,还有,是谁通报他南蛮头领忽雅在葫芦谷,接应的人呢?!五千名兵马入谷居然连一名援兵也未至。」明摆着是陷阱。 前方战事是胜是败对朝廷政局影响甚大,此事不宜走漏,唯恐百姓惊慌,皇上只在御书房接见宰相、五部尚书等重臣,及数名与此次战局有关的皇子,共同商议。 陆定禧的生死对战局影响甚大,少了善于行军打仗的大将军,战况怕是会生变,清平城能不能保住也是一大问题,而过了清平城便毫无天险,南蛮的军队还能不一举挥军而来吗? 痛失皇儿又忧心敌军动向的皇上十分震怒,将桌上的松花石砚丢向群臣面前,不偏不倚的落在陆定渊脚旁,只差几寸便会砸到他身上,沾着墨的石砚断成三截,墨汁飞溅。 故作为难的陆定宗看了面色微凝的陆定渊。「父皇,不是儿臣不查,而是没法查呀!若朝中无人与敌国互通消息,南蛮人怎么晓得我方的布兵情况、何时出兵、走哪一条路径、用什么样的阵法、领军的人又是谁?」 「你是指有人通敌叛国?!」一听事态严重的皇上有些坐不住,神色凝重的起身,来回踱步。 「儿臣不敢肯定,但是不无可能,明明就快大获全胜了呀!为何出现了情势逆转?反倒是我方的常胜将军被打得落花流水,父皇也晓得六皇弟没啥本事,就是会打仗而已,是我朝一员战无不胜的猛将,行军布阵他最在行了,哪那么容易为敌所欺,一大队人马走进敌人布置好的圈套。」一定是有人假传军情,诱人中计。陆定宗话中深意便是此意。 这也是陆定渊心里所想的,重生前六弟的死因并不单纯,他想亲自赴战场查明真相,好为枉死的兄弟报仇,揪出陷害六弟的卖国贼。 可是在他整装待发之际,一道圣旨下来了,夺去他的职务和封号,勒令闭门思过,除了王府……不,那时已是寻常府邸,他一步也不许踏出门口,更不准任何人过府探视。 而后是定远将军易远山接下兵权,他倒像捡了便宜似的,一路势如破竹的直捣黄龙,把六弟生前的功绩全都抹灭,变成他一人的功劳,没人记得是六弟先把敌军打得溃不成军、无力反击,才令定远将军一举平定南蛮,后封赐威远侯。 人家力战而亡把熊给杀了,后至之人砍下熊脑自称是自己捕猎,这算什么呢!六弟输在他已经不能为自己开口。 这一世,难道又要重演一样的事? 「你说,给朕说清楚,何人如此大胆,敢对朕的江山起了觊觎之心。」他肯给,才是那人的,反之,便是犯上。 「父皇,这你得问问四皇弟了。」他开了个头,先射出第一箭,把最有可能挡路的阻碍拉下马。 陆定宗已知晓陆定渊与太子交好,对太子的上位抱持支持态度,若想让太子没法顺利的登基,第一个要除掉的是宁王。 不能为己所用便是敌人,除之而后快。 「宁王?」皇上拧眉。 终于来了,原来三皇兄这般想他死。 陆定渊恭恭敬敬地道:「父皇,肃王所言儿臣不懂,儿臣并未参与战情,仅负责粮草的运送。」 皇上一点头。「肃王,朕也不懂。」 一问到关键处,略感兴奋的陆定宗小心的掩去眼中的得意。 「启禀父皇,就是粮草出了问题呀!将士们吃不饱才想赶紧打完仗回京,六皇弟他急呀!一急就躁进了,心浮气躁的身先士卒,才会一去不复返。」少了燕王,再少了宁王,这天下已经有一半掌握在他手中。 「粮草?」 「是呀!父皇,儿臣接到了消息,说是四皇弟准备的粮草全是发霉的陈米,那是有毒的,根本吃不得,不少兵士吃了上吐下泻,连拉了数日仍未癒,奄奄一息地躺着,连弓都拉不开怎么杀敌?」快下旨降罪吧!父皇,削职下狱。 陆定宗的笑藏在眼底,不容易察觉。他费了三年的时间打通和南蛮的关节,又送盐、又送茶叶、种子的才把南蛮各部落的首领拢在一块,煽动他们和朝廷为敌,允诺粮食的供给和送其一片草原地让他们自给自足的放牧、耕种。 他就快要成功了,一切照他的计画进行着,只要他再鼓动父皇一番,削去老四的宁王封号,他便能毫无顾忌地收拾太子,以他在朝中的人望和母妃的枕头风,何愁一朝天子之位不落到他手上。 「老四,你有什么话要说,朕给你一个机会。」他已经失去一个儿子了,不想知道另一名皇儿包藏祸心。 陆定渊神色沉着,不急着为自己辩解,似觉得公道自在人心,反倒是一旁的太子掩着唇,咳嗽着挺身而出。 「三皇弟的假消息是谁给你的,此人居心叵测,快快拿下,定是敌国奸细,不容轻忽。」 「假消息?!」 「消息是假?」 皇上讶然,陆定宗大惊。 「父皇,儿臣亦关切边关战事,故与边关大将联系,六皇弟失踪前儿臣还收到余副将的飞鸽传书,告知二百八十辆装满白米、军袍、药材、兵器的大车已抵达数日,众将士衣食无缺,马壮兵足。」 「什么?!」怎么可能?! 看到陆定宗难以置信的错愕表情,陆定杰又再度进言,「原本朝廷的财源吃紧,最多只能出一百二十辆,是宁王来和儿臣商议,各自又拿出三十万两白银购米置衣,方解燃眉之急,哪来发霉的陈米?这消息简直荒诞、一派胡言…… 「而且四皇弟拿的可是他媳妇儿的嫁妆,周侧妃的陪嫁大都是香料,她又善于调香,为了帮四皇弟筹措军饷,她甘于操行贱业,制香、调香来售予夫人、小姐们,积少成多补足了欠缺的银两,否则真要如三皇弟而言,我朝军士要饿着肚子打仗了。」 「嗯!难得、难得,不愧是我皇家好儿媳,周侧妃是那日在围场狩猎时用迷香帮端敬公主赢得头筹的小丫头吧!」他印象深刻,连着大半月,公主老在他耳边念着这事。那时忘了封赏,应该补上。 「是儿臣爱妃。」陆定渊拱手一揖,不提侧字,以爱妃带过。 「好,有赏,等此次战事过后再行赏赐。」赏罚分明的皇上金口玉言,不因燕王的去向不明而有所怠忽。 「谢父皇。」这一关挺过了,接下来换他出招了。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的陆定宗一脸懊恼的上前。「父皇,是儿臣一时不察,几乎令四皇弟蒙冤了,儿臣有罪,误信议言,请父皇允许儿臣戴罪立功,亲赴边关找寻六皇弟下落,并把南蛮人悉数打回沼泽之地。」 他主动请缨只有一种用意,打仗是假,手握兵权是真。 「你有此心,朕甚为欣慰,即日起朕命你……」边关大城不能丢,没了燕王,也要有人顶住。 皇上的话尚未说完,陆定渊便声若洪钟地出言打断—— 「让儿臣去吧!父皇,儿臣先前与六皇弟为了一点小事闹得不愉快,而后虽然合好了,但内心始终有愧,想为他做些事好弥补一时的荒唐。」 肃王去,六弟就真的活不成。 「你想去?」这孩子……唉!真是重情重义,为了让燕王好好打一场胜仗,连那点家底都掏光了。 「是的,儿臣迫不及待。」速战速决。 看他一脸急切,皇上笑了。「果然手足情深,朕心快慰呀!若是皇家子弟都能如你一般友爱兄弟,朕的江山稳矣!」 第三十六章 陆定渊不敢居功,只道理应如此。 「父皇,四皇弟负责后援的护送,此次军情他较他人了解,又与六皇弟感情甚笃,知其心性,由他带援军前往定然功半事倍,很快传来捷报。」与陆定渊站在同一阵线的陆定杰全力支持他。 皇上思忖了一下。「太子所言极是,朕不忍宁王救弟心切,就让宁王带兵十万,将南蛮蛊人赶回毒虫丛生的沼泽,生生世世与蛇蚁虫蠍为伍。」 「是。」 陆定渊接旨,整顿十万大军出发,城墙上,依依不舍来送行的是泪眼汪汪的周盈瑞,她站在宁王妃身后两步,眺望银光闪闪的盔甲中,那道马背上英挺身姿。 他看不到她,但他知道她在,高举起右手做了一个只有两人才晓得的手势,告诉她,他会保重自己,平安归来。 这场仗,才开始打而已。 胜,他们活着。 反之,也不用再提了,重蹈重生前的覆辙,伦为别人砧板上的鱼肉,只有任人宰割的分。 所以他们没有后路可言,只能勇往直前。 同样是送行的家眷,宁王妃周盈云则是面无表情,好像她不是来送丈夫出征,而是送葬。 可是若仔细一瞧她眼底的漠然,便可发现竟是满满的恨意和愤色,她气恼陆定渊打乱了陆定宗的计画,让她就要到手的尊贵地位又飞走了,别说是皇后之位了,连贵妃都成了可笑的妄想。 即使绵延数里的军队走远,周盈瑞还不肯离开,站在城墙上远望渐渐消失的黑点,她的心在抽疼,莹亮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捉得死紧的香帕已皱得不成形。 而周盈云看也不看「装模作样」的周盈瑞一眼,大军才一开拔尚未完全出城,她已不耐烦地扬扬手,在丫鬟的扶持下步下城墙,陆定渊的死活她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冷漠得很。 「王妃,王爷的信。」一旁的月吟鬼鬼祟祟的从袖内取出一封蜡封的急信,她口中的王爷指的是肃王。 她悄悄地收下,低问:「送信的人说了什么?」 「他说,王爷交代尽快按计行事,不要拖过三日,以防对方起疑心。」那人还偷摸了她的手一下,真是讨厌。 「嗯!本王妃知道了,你让人去回一句,本王妃在观音庙等他。」麻烦不在了,他们大可自在的偷腥。 「是。」月吟似是想到什么,脸一红的退开,悄然的隐入看热闹的百姓当中。 起风了。 旌旗飘扬。 【第十二章】 「通敌叛国……你说这是通敌叛国的证据,你自己瞧瞧是什么肮脏东西,你敢说朕都不敢看,简直是丧格败德、不堪入目,你……你让朕非常失望!」 两个月后,同样在御书房,同样是盛怒的皇上,一张铁青的脸布满了不信、惊愕、难堪和愤怒,明黄的奏章扫落一地,手中捏着一叠拆封展阅的书信,狂怒地丢向双膝跪地的陆定宗。 所不同的是,除了谨妃和陆定渊外,居然多了周御史和妻子简氏,以及衣衫不整、发鬓凌乱的周盈云,素衣罗裙的周盈瑞则低眉顺目的站在丈夫身后,两人袖子下的手轻轻交握。 这是家务事,不是国事,因此并无大臣在场,连宫女、太监也屏退殿外,未得宣召不得入内。 非常丢人现眼的家务事,皇上连提都不愿提,若非事关重大,谁也不想扯破老脸皮,因小辈的错令祖宗蒙羞。 「父……父皇,这……这是捏造的,不是儿臣写的,儿臣被冤枉的……」面白如纸的陆定宗打着哆嗦,两眼睁大如牛目的瞪着信纸上的一行一字,极力的否认,为自己辩解。 他实在不敢相信周盈云竟会愚蠢至此,未将两人互通消息的信纸销毁,反而当成日后威胁他的凭证给保留下来,她想当皇后想疯了,什么伎俩都用得出来。 「是冤枉吗?你的字迹朕认得出来,老是贪快的少写一点或一横,结尾处习惯画勾,想捏造也捏造不来。」对这几名皇儿打他们小时他便特别关注其课业,多次亲自阅览。 「父皇,是有人要陷害儿臣呀!看儿臣在你跟前得宠,想抹黑儿臣的品性,儿臣……没做……」他咬着牙,矢口否认,没捉奸在床就不是他。 「难道是宁王不要脸面,非要往自己身上抹屎,这样的事是哪个男子承受得住的,你……你怎么连自个兄弟的妻子也敢染指……」皇上气得说不出话来,身旁的谨妃纤指轻柔地揉揉他胸口,要他别为了不成器的皇子气坏龙体。 陆定宗振振有词地说道:「四皇子与宁王妃不和众所传知,他独宠周侧妃,于是便想了一个一石二鸟之计,让所有人都以为儿臣与宁王妃有染,藉此清除了宁王妃,也让儿臣背上不堪的污名,他是借刀杀人呀!父皇,请父皇明察。」 皇上一听,气笑了。「宁王妃肚子里一个多月大的孩子也不是你的种,是送子娘娘从她脚底板送进去的?」 从脚底板放……孩子怎么来的,成过亲的人都晓得,皇上气极了如此嘲讽,若是平时,恐怕大家都笑出声了,忍俊不已的只当是一则趣言,直道皇上说得真逗趣。 可惜此刻在场的人没一个敢笑,头低得更低,背弯得更弯,眼睛低视着鞋尖,最好不要有多余的声音。 「什么?!她有一个多月的身孕?!」陆定宗倏地抬头,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周盈云不可能有他的孩子,他早对她下了绝子药。 害人者终被人害,周盈云曾想害人绝育,没想到如今反过来被口口声声要她生一个白胖儿子的男人动了手脚。 只是一山还有一山高,他们想算计别人,别人就该坐着挨打吗?那药被人偷偷换了,反而换上易助孕的熏香,周盈云日闻夜嗅,加上和陆定宗肆无忌惮的欢好,肚子里多块肉是迟早的事。 好死不死的,也算是撞大运,正巧诊出不足两个月,而宁王离京足两个月,怎么也赖不到他头上。 「老三,朕以为你是老实人、聪敏好学、知义识礼,没想到你是做给朕看的,私底下是一肚子坏水,淫人妻女,放浪形骸,将圣贤书丢于脑后……」他痛心呀!「父皇,儿臣真没做呀!儿臣没做过就不认,光凭几封书信不足以为证。」 书信能假造,当不成证据。 陆定宗狡猾的钻着漏洞,打算先把这一回应付过去,日后再寻思如何挽回皇上的信任,有瑄妃在,皇上不会罚他罚得过重,大多口头训诫。 可是他想藉机开脱也要看别人肯不肯。 「父皇,儿臣有人证。」陆定渊一脸沉痛地开口。 「人证?」 一会儿,殿外带入了一名绿衣紫裙的女子,模样清秀,不甚娇美,但眼神清澈,不卑不坑。 「奴婢宁王妃丫鬟月季,叩见皇上万岁。」 一看到自己最信任的丫鬟出现,周盈云真想吃了她,目光一冷地握紧拳头,指甲剌入肉里流出血来犹不知痛。 「父皇,她是王妃身边的丫鬟,跟着王妃从周府陪嫁过来,父皇若不信可问问周夫人,此女是否曾为周府下人。」 有什么比被自己人背叛更可笑,他至死方知自己可笑至极。陆定渊看着几欲发狂的周盈云,他心中无恨,只有满胸的苦涩和不谅解,她可以不爱他,为求富贵亲手将他推入深渊,可是怎能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慾而伤害他最爱的人。 「是的,皇上,她叫月季,是臣妇在女儿出闺前给她的陪嫁丫鬟。」简氏不敢有所隐瞒,她看了月季一眼便确定是府中丫鬟,月季的卖身契原本还捏在她手中呢! 直到今时,简氏还做着将亲生女儿周盈彩嫁给怡郡王的美梦,她对曾经疼若亲女的周盈云再无一丝母女情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庶女再亲也是别的女人肚皮滑出来的,哪能比得上自己十月怀胎的一块肉。 「月季,你说你看过什么,如实说来。」 皇上一提问,月季便说了。 「去年六月初九,王妃进宫探视谨妃娘娘,偶遇正要离宫的肃王,相谈甚欢,同年七月初二,王妃出府,与肃王相遇于城外小径,王爷与王妃在马车内独处一个时辰,不许奴婢靠近,事后奴婢发现王妃的裙子染有白浊污渍,脖子、胸口有不明红派数枚…… 「……七月九日,王妃到庙里上香,又与肃王私会于此,厮磨终宵,天亮才歇……九月十三日,王爷因公出远门数日,肃王登门入室,与王妃成就好事……」 月季每念一句,皇上的眉头就皱了一下,她越念越多,眉心根本皱得张不开了,口齿伶俐,有凭有据,不怕人查,每一个日期都记得清清楚楚,只要将宁王妃平日出府和宁王不在府内的时日一比对照,孰是孰非无从隐瞒。 第三十七章 基本上,没有一个人怀疑月季作假,她准备得太充分了,几乎叫人无法挑出不妥处,完美得可圈可点。 有谁比伺候身侧的贴身丫鬟更了解自家主子的动向,为求自保,她也只好详细记录了,否则哪天东窗事发了,被推出去当替死鬼杖毙的人,当是一院子最无辜的下人。 「够了,说到此就好,家丑不可外扬。」为妇不贞,天理难容。 「周清文,你教出的好女儿呀!」 「臣惶恐,臣有罪。」向来正直的周御史像一下子老了十几岁,背驼得挺不直,脸带羞愧。 「把你的女儿带回去好好再教一教,别连骨头都没有了,见了男人就想攀。」「是,臣绝不会再让她出来丢尽皇……呃!周府脸面……」她这王妃也做到尽头了,能不能活要看天意。 周清文没想到他一世清名尽毁于二女儿手中,他悔之已晚,一向正直敢言的他竟然教出了个败德女,他有何颜面为官。 「等一下,还不能将人带走。」 陆定渊的话语一出,已累积一身恨意的周盈云再也忍受不了一朝梦碎的绝望,愤而跳起身的指着他鼻头大吼。 「你还想怎么样,我已经被你逼得走投无路、身败名裂了,你还不肯放过我,非要我过得更糟是不是,要我吃糠咽菜、受人白眼吗?你还有没有良心呀,居然这样对我……」 「放肆!」内侍总管大声一喝。 周盈云很不甘心,更恨夺走她一切的人,她原本可以拥有更多。 「当初是你非要娶我的,不是我非你不嫁,可是你对我做了什么,先是把我宠得仿佛我是你最在意的人,锦衣玉食的供着我,轻怜蜜爱的哄着我,把我捧在手心上…… 「谁知才短短几天,你对我的种种却成了一大笑话,不仅连我的房都不肯进,看我的眼神更满是嫌恶,冷落我、看都不看我一眼,让我一人独守空闺,忍受漫漫长夜的寂寥,你凭什么、凭什么,为什么我不能找个人来安慰呢!定宗他比你体贴,比你更懂女人心,跟他在一起我能得到比跟你在一块时更多的快乐……」 「闭嘴,你这个疯女人,你想害死我吗?」跪在地上的陆定宗一跃而起,一巴掌往她脸上狠狠甩去。 周盈云被打歪的脸出现了一道红肿的五指印,嘴角破裂而流出血丝,更显狼狈的她全无昔日的如花美貌。 「让她说呀!三皇兄,你怕她一不小心说出你让她做的事吗?」陆定渊扬起唇,冷笑。 「你……你在胡说什么,我哪有让她替我做事,她好歹是宁王妃……」陆定宗心虚得说不下去,眼神闪烁。 「就因为她是宁王妃,才能毫无顾忌地走入我的书房,从书房的暗柜取走我与六皇弟往来的密信,以及粮草的运送路径和出发时辰,你好派人从中拦截。」 「老三——」皇上声音一沉。 陆定宗面色灰白的直摇头。「父皇,儿臣没有,不是儿臣……儿臣没有做……不能栽赃在儿臣身上……」 「要我到你肃王府搜查才肯认罪吗?我想那些信件你还留着,并未销毁。」他是谨慎的人,力求妥当方肯安心。 「你……」牙一咬,陆定宗不再多说。 宁王没说错,他的确收放在密处,若有所漏失,他才好赶紧补强,以确保万无一失。可是这些信件若被搜出,他顶多因抢功之事,被父皇厌弃一阵,尚有转圜余地,若是把其他物件也一并取出,那他…… 「不要说想抢功才让人盗走我府中的机密文书,真要抢功有需要杀人吗?杀的还是我朝官兵,我问一句三皇兄,三千六百多名兵卒你派了多少人去杀,你哪来的人马,莫非是背着父皇偷养的私兵?」陆定渊一口气也不让他喘的追问。 陆定宗的背都湿了,一身的冷汗,他不敢看向皇上,却能感觉得到一股冷肃之气直逼而来。 「而且我还要告诉你那些信都是假的!」明知他居心不良还会不做防备吗?计中有计反设连环。 「什么?!」陆定宗面色发绿。 「你想知道什么我就给你什么,你不相信我会坦白告知,便透过周盈云这条线来取得答案,你搭上她并不只是因为她的美貌,还因为她是我的女人,你要她和你里应外合探查任何对你不利的事。」以王妃为内贼,真是好计策。 「所以她拿给我的全是假消息,没一样是真的?!」陆定宗忍不住的大喊,未觉已承认做过的罪行。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要看你的判断。」真中掺假,假中掺真,若不有点真实他岂会受骗上当。 粮草被劫是真,死伤无数,只不过他们另辟路径,晚了两天再运出另一批粮草,不走官道走水路,反而更早几日将后援补给送达前方将士手中,不延误军机。 「那燕王的失踪不会也是你玩的把戏吧!」 不可能,不可能,他不可能算无遗策,提早得知他的谋划。 陆定宗不相信自己会失败,他所有的计画安排得天衣无缝。 「三皇兄指的是我吗?你这么想我死。」昨塔昨嗜,是铁甲敲击的声响,一身血渍未乾的陆定禧未解剑入内,腰上三尺青锋正是他的随身佩剑,折月剑。 看到他,以为有转机的陆定宗放声大叫,「护驾,护驾,快护驾!燕王造反!带兵逼宫……」 他一步步逼近皇上,双臂一张挡在皇上面前,看似要挺身保护皇上,实则他在袖子里藏了一把三寸短剑,在必要是挟持皇上,比皇上写下退位圣旨,由他来继承皇位。 「三皇弟,你怎么死到临头还做困兽之斗。」一只细白的手箝制住握剑的手,依脉穴一施压,陆定宗痛得松手。 匡啷一声,剑尖锋利的镶宝石短刃落地,旁边是一只黑缎面绣云纹靴旁。 「太……太子,你没死?!」 为……为什么?!他明明买通了东宫的采买太监,每日在太子的饮食中下少许的毒。 「太子没死是什么意思,你以为他死了吗?」冷着脸的皇上目露厉色,一脚踢向他腿窝。 「父……父皇……」脸色大变的陆定宗两腿一软,他有种大势已去的感觉,惊慌不已。 「太子你说。」肃王这逆子,居然想弑君。 轻咳了两声,面上犹带淡青色病容的陆定杰娓娓道来。 「……儿臣本就体弱,本未察觉药中有异,幸赖四皇弟提醒,果真在御膳房捉到下药之人,为免打草惊蛇,儿臣便和四皇弟联手演一出戏,假意病入膏肓,药石罔然,登仙之日也就在这一、两日。」 连同宁王妃与人私通一事一并揭露,打得人措手不及,一次将所有的事都解决了,免留后患。 「也是老三做的?」皇上的声音略显疲惫,太多的事一下子爆开来,对他的打击可不小。 「是的,只要儿臣一死,太子一位便空出来,到时候四皇弟被陷害,被罚自囚,六皇弟又下落不明,大皇兄虽为长但生母出身不高,成年皇子中唯有他略有才智。」 陆定杰点到为止,并未往下说,但聪明人都听得出肃王成了唯一的太子人选。 「老三,你想要朕的龙椅吗?」原来他隐藏得这么深,让人看不出心机深沉的欲夺天下。 「父皇、儿臣……儿臣并无此意,他……他们合起来污蔑儿臣……父皇看六皇弟的盔甲还有未乾血渍,肯定斩了不少宫中侍卫,他才是要谋反,他们要害父皇……」他不会输的,他还有一支强而有力的后盾。 陆定禧面无表情地抹去手背上残存的血迹。「我不过是回京时顺便带兵剿匪,把北堂山一处山坳的盗匪全给灭了。」 「什……什么?!灭……灭了?!」他张口结舌,仿佛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可是他笑不出来。 「一个不剩。」一万零九十六具屍体。 「一个……不剩……」陆定宗两眼发怔,活似听见自己的丧钟响起,人未死,魂已离体。 突地,他放声大笑,笑完之后又大哭,又哭又笑地宛若疯狂,不敢相信自己败得如此容易。 那一万精兵费了他多少心血呀!他想尽办法榨出银子,日以继夜不松懈的训练,希望打造出一支铁甲骑兵,他几乎要成功了,只等太子的死讯传开,他便能带兵入宫。 但是是哪里出错了,明明是完美无缺的计画,为何到头来是一场空,他算计了这么多是为了什么? 是谁?是谁打乱了他的局,他没有输、没有输,他们一个个全是他棋盘上的棋子,任他摆布! 第三十八章 皇上见状万分心痛,却也无法纵放他,只能扬声唤来侍卫把人带走。 而周御史夫妇欲将周盈云带走,可她只是坐在地上动也不动。 「二姐……」 看到周盈云惨不忍睹的模样,周盈瑞有再多的恨也平复了,想到她有孕在身,周盈瑞上前伸手想扶她一把。 周盈云蓦地抬头怒瞪她,拍开她的手,「走开,不要你同情我,你赢了,我输了,就这样。」 她还有机会,只要她善用她的美色。周盈云仍死性不改,妄想以美丽容颜再搏富贵。 「我没赢,是你输给自己,你要得太多了。」若是她不与肃王搭上线,宁王府仍有她立足之地。 周盈云笑了,却比哭还难看。「我要让自己过得更好有什么不对,你们为什么要阻止我,为什么……」 周盈云始终不懂她拥有傲人的美貌,以及旁人所没有的聪慧,可为何她总是得不到她想要的,难道只能一辈子当个默默无闻、不争不求的小庶女,受嫡母的欺凌? 她不懂,也不想懂,她只知道她再也做不了皇后。 「月季,你的卖身契。」 看到印着小小指印的泛黄纸张,月季向来清冷的面庞露出一抹淡淡的讶色。 「啊!你真的还给我呀!你不觉得我很好用吗?耐打耐摔耐折腾,还能给你当奸细、刷马桶。」 其实她心里很高兴,竟然有自由的一天,她本来还想着要赚多少钱才能替自己赎身,没想到这么快就拿到这一张薄薄的纸,她感觉到被尊重了,有人把她当人看,而不是随意打骂、发卖的贱奴,人格有自主权。 可是呢!表面上还是要装一下,表示她没有那么无情无义,人家对她好还倒泼粪,令人臭一身。 「咦!你的话原来也很多,一点也不输小青。」生肖属麻雀的,一个顶一窝,整天只会叽叽喳喳。 小青闻言马上抗议,「王妃,奴婢不爱说话,真的,奴婢不吵也不闹,不会给你找麻烦,奴婢会为你梳头铺床,打水净面,奴婢很能干的,什么都能做,再也找不到比奴婢更勤劳又忠心的丫鬟……唔、唔!」你捂住我的嘴做什么,我还没说完,臭洛锦。 周盈瑞如今已是宁王府的女主人。 周盈云和肃王之间的信被视为不守妇道的证据,加上她怀有「铁证」,在周御史和夫人简氏的同意下陆定渊给了休书,成为本朝有史以来第一个下堂的王妃。 原本她还打算和离,拿回嫁妆,弄个好名声再嫁,可是她的所做所为在陆定渊眼中实在不值得原谅,罪行重大恶极,留她一命,以休离的方式将她逐出王府已是看在周御史的薄面上,毕竟周御史也是周盈瑞的父亲,不看僧面看佛面,让两家门面别太难看。 只是周盈云被休回娘家的日子并不好过,她和一向疼宠她的简氏算是撕破脸了,简氏当然不会给她好脸色看,名义是嫡女,待遇却不如庶女,吃的是冷菜冷汤还常有一顿没一顿,和生母雪姨娘也不亲,一日小产了竟然没人发现,差点死在床上。 至于她身边的几名丫鬟,包括珍珠、翡翠等都跟着她一起回府,可是她过得不好她们自然也被轻慢,一个个如枯萎的花朵般消瘦,周盈云一不顺心就拿她们出气,打坏了几个。 陆定渊没了王妃,在皇上和谨妃做主下,周盈瑞扶正为宁王妃,她的亲娘夏姨娘也因女而贵被抬为平妻,周盈瑞不再是庶女身分,她是名正言顺的嫡女了。 而肃王……不,如今陆定宗已是被削爵去封号的庶民,终身圏禁于他用于养兵的北堂山,前王妃自请下堂,只有前侧妃易香怜陪同前往,不过两人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日子也过得不愉快,只差没大打出手。 黑衣卫成了寻常府兵,有些人入仕为官,有些人走入学堂当了私塾老师,有些人对做生意感兴趣而行商,深入各行各业,但他们唯一的主子仍是陆定渊,随时听候差遣。 叫人意外的是,黑衣卫首领厉南天竟然和生性泼辣的苗赛儿看对了眼,他们相偕向宁王请求恩典,不久前刚成了亲,仍住在宁王府,周盈瑞准备了不小的院落供小夫妻居住,另配了丫鬟、小厮、婆子数名伺候。 苗赛儿是管针线房、厨房采买的管事娘子,她做起来得心应手,毫不马虎,而陆定渊本来要安排厉南天到宫里当个禁卫军统领,正四品官,但他婉拒了,厉南天说他这几年干黑衣卫太累了,想放松放松,先生几个娃儿,因此成为宁王府对外的大总管,管一府的大小管事。 「月季,你以后打算做什么?」她有个赚钱的念头,想找个人来入夥,她目前不太方便自己打理。 月季偏头想了一下。「没本钱,还在想。」 「不用想了,我出银两,你来当掌柜如何,我们都对调香有兴趣,我很想试试你说过的那个熏蒸疗法,把人放进大木桶里蒸的那一种。」她一直很好奇,人在里头不会蒸熟吗? 「好呀!好呀!听起来很不错,有宁王妃当东家,看谁敢来收保护费。」果然是大树底下好乘凉。 「什么保护费?」月季说话有时奇奇怪怪的,叫人听不懂。 月季没解释的一挥手。「就叫芳香疗馆吧!以女性雇客为主,当然也做男人的生意,不过要另辟单独的包厢让人品香,只卖香料制品,不做推揉、熏蒸的服务。」 「嗯!你来安排就好,我信得过你。」月季是大掌柜,她只负责调香,一起赚京城人士的银子。 「好,都交给我,不然你碰破了一点皮或掉了根头发,你家王爷会劈死我。」没见过那么宠老婆的人,简直当菩萨供着。 「你说得太夸张了……」哪那么严重。 「知道就好,本王的爱妃是镶金嵌玉的,你小心点别碰伤了,否则本王剥了你的皮给她做人皮天灯玩。」一只肤色深黝的大手从后揽上周盈瑞腰身,手心轻覆微隆的小腹。 「呿!妻奴,只会威胁人……」月季小声咕哝着,十分知情知趣的走开,让这对夫妻说说腻死人的情话。 「你下朝了呀!太子殿下没有缠着你说些有的没有的吧!」有人争得头破血流,有人却不想要。 陆定渊笑了笑地吻上她白嫩后颈。 「不要理他,闲得发慌了,多给他闻闻香,用香药调养,他精神好了,就有力气陪太子妃做些有趣的事,忙着生孩子话就少了」 她一听,先瞪他一眼,继而也噗哧一笑。「你真不后悔?」 「无悔。」他的爱妃……真香。 「皇上看好你,太子对你抱有厚望,燕王也是站在你这一边,天时地利人和你三项全占了,不做很可惜。」明明能顺理成章地登上皇位,他却把大好机会白白往外推。 「我不是三哥,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你就是我想要的,我有了你再也不缺什么了。」他的心是满的,富足而安适。 帝位,人人想要,可是他不希罕,只有死过一回的人才晓得真正重要的是什么,他很庆幸能够重生,拥有他几乎错失的可人儿,再无所求。 「其实我也不希望你当皇帝,自古帝王多红颜,三宫六院犹不足,我很小气,只想一个人霸住你,让你眼中只有我一人。」周盈瑞感伤的说出心里话,她发现自己越来越爱他了,爱到不愿与人分享。 「傻瑞儿,爱胡思乱想,不是说过就你一人吗?我们都是经历重生的人,当有过那般椎心剌骨的感受后,平静反而才是我想要的,我要我们和和乐乐的过我们的生活。」他要的不多,人一贪心什么都没有了,平凡为乐,与世无争。 「可是你是王爷呀!日后总有人赐妃送妾……」 一只微带粗茧的长指点住殷红唇瓣,沿着唇线抚摸。 「就爱你,我的小瑞儿,谁也取代不了你在我心中的位置,我是为了你而回来的。」他找到了他重生的意义。 「定渊……」爱他,在她眼底。 「想不想知道我什么时候爱上你,你一直很困惑吧!」那是一段好长的故事,长到他以为他遗忘了。 周盈瑞两眼发亮,用力一颔首。「想。」 「你小心点,肚子里有孩子,都快当娘了……我想一下要怎么说,那是一次的午后,我从香料铺子前走过……」 男人的声音很轻很柔,像春天的柳絮轻轻拂过脸颊,给人很温暖的感觉,风吹过柳树梢,扬香三里。 粼粼的金光落下,大地一片祥和。他与她在梨花树下,说着。 我有一个故事。 关于我们的。 爱你,在昨天,在今日,在明朝。生生世世相爱。 番外 【陆定渊】 「王爷,本宫来送你一程了。」 在宗人府的大牢里,一个容貌枯槁,毛发杂乱的男子曲着身,双手抱膝地躺在扎人的稻草堆上,两眼无神的不知望着何方,他的唇乾得裂开了,沾上污黑的血迹。 女子的声音令他转头,一双扣东珠的金镂鞋映入茫然的眼,涣散黯淡的黑瞳微微转动,顺着东珠晃动的鞋面往上瞧,是一件贵妃等级的五彩鸶凤图纹长尾霞华裙,头上是缀着珠串的七尾凤簪。 原来是她,他曾经的宁王妃。 「不怕脏了你的鞋吗?贵妃娘娘。」发出的声音又粗又哑,像是吞了发红的铁沙,烧哑了。 「夫妻一场,人生最后,总得来看看你,省得你怨本宫无情。」好歹她也喜欢过他,被他当心尖尖上的人儿宠着。 「何必呢!」他不恨她,真的,人各有志。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爬,人之常情。 「可是本宫不把心里的话说出来本宫很难受,你是唯一该知道的人。」她不后悔做过的事,这是她必须做的。 他眼一眯,「我该知道什么?」 「把你叛国证据放在你书房的人是我,是我让你背上通敌罪名。」他从不怀疑她,让她非常容易下手。 闻言,死沉的双瞳迸现怒火。「什么?!」 「一年前本宫就和肃王,也就是当今皇上好上了,他答应给本宫无比尊荣的身分,让本宫拥有万人之上的荣耀,所以本宫舍弃了你。」瞧!她做的选择是对的,没必要羞愧。 「你……贱妇。」他无力的啐「口痰。 「贱不贱是上位者来说,还轮不到你开口,不过本宫要告诉你一件非常可笑的事,当初你在香料铺子外闻到的芍药百合香不是本宫调的,而是你正眼瞧也不瞧一眼的侧妃周盈瑞调的,她才是让你一闻就迷住的调香者。」她只是正好跟她要了一瓶。 「什么?!」他倏地坐正。 「还有你喜欢的香囊、香巾,揉了又揉的柔软里衣,以及你赞不绝口的宵夜、糕点,乃至于冬夜烤手的手炉,你头痛欲裂时闻的熏香,全是她一手包办的,本宫半点没沾手,可你却来谢本宫,让本宫笑得好不开心。」简直是个驴脑袋。 他搞错了,不是她,是……她?! 「本宫是喜欢你,谁叫你有权有势呢!可是周盈瑞那傻子比本宫还要喜欢你,简直是发痴的爱你,只要本宫不经意说起你想要什么或是缺少什么,她熬夜熬到眼睛快看不见了也要赶出来给你,但她什么也不敢说,只会默默地站在你背后看着你,那时本宫多得意呀!你爱的人是本宫。」 「……为什么要说给我听,你原本可以不说的。」难怪他觉得打从她走后,房内衣衫的香味变淡了,也找不到那双深情凝望的眼。 周盈云愉快地扬唇轻笑。「也许是你快死了吧,再不说就没人晓得,没人能让 本宫炫耀,其实,本宫那个妹妹也是死于本宫手中,谁叫她千不该、万不该撞见本宫与皇上欢好呢!只好让她死喽!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 「你居然连自己的亲妹妹也下得了手……」根本是蛇蠍女,连畜生都不如的毒妇。 「什么亲妹妹,本宫是嫡女,她是庶女,庶女是什么你知不知道,那是奴才,那是下贱的婢女,那是养不死也不能让她好过的狗,要不是她呆得要命,本宫也不会带她来陪嫁,顶一个侧妃的位置,本宫要有为自己办事的人。」 「你利用她——」他吃力地大吼。 「是呀!那又如何,你不也利用她?利用她的温柔、利用她的体贴、利用她的关怀、利用她爱你,你比本宫还狠,你明知道她爱你却视若无睹,糟蹋她爱你的心。」 「我……对不起她……」他的心……好像快爆开来,又痛、又酸、又涩、又……不舍。 「王爷,这杯酒是皇上赏你的,你早早喝了早早上路,也许她还在奈何桥上等着你,本宫祝你一路好走。」素白小手端起注满酒液的瓷白酒杯,送到满脸僬悴的陆定渊面前。 「皇上赏的酒……」看着酒杯里反照出自己的可怖面孔,他笑了。 一饮而尽,不留半滴。 陆定渊闭上眼,不再看那张美丽却丑陋的脸,他细细地回想另一张秀妍端丽的小脸,那一抹羞涩的笑…… 周盈瑞,若人生能再重活一回,我,陆定渊定不负你,一生一世只守着你一人,回报你对我的深情。 血,由嘴角溢出。 宁王爷,薨。 【月季】 我,不要怀疑,就是那个倒楣到不行的穿越者,就为了吃一颗据说不吃会后悔的肉圆,我居然噎死了。 谁说不后悔,我后悔死了!穿越小说看了一箩筐,人家不是穿到千金小姐身上,不然也是还算过得去的庶女,最少是种田文里的农家女,白手起家,成为十大 青年楷模。 只有我,一个顶级芳疗师,做一个客人是以万起跳,没想到睁开眼一看,居然是个让人使唤来、使唤去的丫鬟,还是貌不惊人的那一种,随时可以被人卖掉或被大老爷、小少爷给圈圏叉叉的,自尊比纸还薄。 幸好长得不美也有不美的好处,像那个叫白芷的长得多水灵,才十三岁耶!可怜的孩子,就被表少爷和狐群狗党给推到假山后欺侮了。 其实我很想跟白芷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当是被狗咬了一口,何必要跳井呢?真正该死的是那些恶人。 不过幸好我能离开周府了。 明天呀!爱装模作样的二小姐要嫁人了,夫人简氏把我给了她当陪嫁丫鬟,大概看我长得不漂亮吧,对她没什么威胁,带着凑数。 嗯!宁王府听起来很气派,我就装酷吧!少说少错,我还想多活几年呢!希望别遇到个变态的王爷。 还有,要想办法拿回卖身契,一辈子当奴才我才不干,有机会我就「跳槽」,另寻明主。 忠诚是什么,啐!能当饭吃吗? 【小青】 我是小青,我不爱说话的,可是每个人都说我很爱说话,一张嘴像麻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我…… (以下是三千六百七十五字,她真的很不爱说话。) ……王爷在瞪我了,我长话短说…… (短话说了一个时辰,又九千八百三十二个字。) 啊!小世子在哭了,我得去哄他了,不然王妃又要说我多话了…… (这次只说了三千七百五十一个字,很短。) 你看、你看,洛锦根本是个哑巴,不要拿我跟她比,我觉得被羞辱了…… (以下字数算不清,省略。) 「小青,闭嘴。」 ……我是小青,我很可怜,有嘴巴不能说话太痛苦,王爷、王妃、小世子,我能不能开口呀—— 【洛锦】 ……我是洛锦。 我姓厉,厉南天是我大哥。 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