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婢上龙床》 第一章 风吹低云卷黄花,满地叶落。 不催北风急,唯见秋桂挂枝头,徐徐金风,落空燕巢,泥干燕去,满目寂寥,来年又是新乳燕。 入秋了,低垂的饱实稻穗金澄澄一片,一望无际的丰收景象,稻作的收割带来一丝丝青草涩味。 一车车的稻谷如黄金一般运进城里,来年的生计就看这一季的丰收。 兴盛的南国是得天独厚的宝地,国境之内有南北四条支流贯穿,多平原,少高山,南稻北麦,粮食不虞匮乏,来往的水路渔获量丰沛,织造、茶业更是兴盛。 只要没天灾人祸,下个雨水患连连,或是河流干涸闹个旱季,也算得上国泰民安,国运昌隆。 但是,人哪能没个三灾八难、七病八痛,何况是一个国运好得叫人眼红的国家,明摆着一块肥肉在眼前,谁能不垂涎三分,挖空心思想抢来占为己有。 于是蠢蠢欲动的北国发动了,妄想吞下这块鱼米之乡,养活无数处于饥荒中的草原子民。 可惜的是,他们以为文弱如女子的南人也有浴血的杀神,红缨枪在手,取人命只在眨眼间,两军交战,血流成河,成堆的尸体有如小山高,焚烧了三天三夜仍烈焰冲天,浓浓的血腥味渗入泥土里,三月不散。 多次野心,多次战争,北国勇士被南人将士打趴了,一蹶不振,几乎是惨败收场。 “喂,起来喝药了。” 听到有几分冷意的低唤,腹部有些绞痛的于芊芊忍着想吐的反胃感,虚弱且无力的举高白皙透亮的雪藕臂膀,十分辛苦的捧住对方递来的青花绘莲枝双缠瓷碗,小口的喝着烫嘴又苦得难以入口的汤药。 她想活下去,所以她必须喝下去,不管有多苦。 纵使她在心里不知咒骂过几十回,从天上的神明到要命的苦药,以及一点也不平稳、一遇地面不平坦就颠得人七荤八素的红绸平顶马车,还有怕她死了、扯着她的头发猛灌药的“侍女”,其凶悍程度不亚于吃人猛虎。 可是她无法反抗,因为她中毒了,想要活命就得任人摆布,实在悲摧得叫人掉泪呀! 天哪!真的好苦,满嘴是涩死人的苦味,她发誓等好起来以后就要吃上一匣子糕点和蜜饯,冲淡口中的苦涩。 人的一生很短,不吃苦,这是她一向奉行的宗旨,那就要对自己好,绝不委屈了自己。 “你以为你死了就能一了百了吗?要是你没能完成主子交付的任务,你那个十二岁大的弟弟也别想活命。”清冷的女音如淬了毒的刀刃,阴森透寒。 “热,给我一碗加了牛乳的绿豆汤,要用冰糖熬出糖浆,用井水冰镇了再端来给我。” 尽避已是立秋了,但热得让人薄汗轻发的秋老虎仍猖狂得很,坐在不透风的马车内,于芊芊闷出一身汗。 不能说她嚣张狂妄,只是人善被人欺,打她一睁开大眼,情况便是她所不能理解的混乱,匪夷所思的事情犹如梦境,叫她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她的身子虚弱得很,一开始以昏睡居多,一日十二个时辰,她顶多清醒个一、两个时辰,被人强行灌药和喂食,而后再度陷入昏迷,不省人事,迷迷糊糊地感觉似乎身在烈火中焚烧,内外煎熬。 如此日复一日,她终于渐渐恢复清明,有点力气自行坐立、躺卧,做简单的全身清洗,把闷了多日的臭味擦得一乾二净。 而这个名叫果儿的侍女是她睁开眼后第一个见到的人,也是数日来接触最多的人,虽说是贴身服侍她的侍女,可更像是在监控,不时以后娘面孔恫吓她。 于芊芊没照过镜子,她想她应该有张不算差的花容月貌,甚至是艳丽无双的,否则果儿不会只敢暗下狠手掐她、捏她,用尖指甲刺她的肉,而是一巴掌打她的脸了吧! 至于什么弟弟,不好意思,她一点印象也没有,拿他来威胁她起不了作用,她天生凉薄,不看重所谓的亲情,看顺眼的还能聊上两句,要不然只能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何况自己并不是那个于灵儿。 “于灵儿,不要得寸进尺,我已经太容忍你了,别自以为是地上脸了。”有着北国人深邃五官的果儿强忍着掴她一掌的怒气,十六、七岁的面庞蒙上一层阴冷戾气。 “既然都容忍了一路,也不在乎再多容忍几日,反正已入了南国国境,只消两、三日便到了驿站,让我容光焕发、光鲜亮丽的见人是你的职责所在,难不成要我瘦得不成人样,把公主的夫婿吓走,你好自个顶替?”若如此,她是求之不得。 即使她身体不适到想抓狂,可是灵敏的双耳无时无刻不拉得长长的,好捕捉对己有利的讯息。 由护送的百名卫兵的交谈中,她得知自己的身分是北国公主的陪嫁丫鬟,名叫于灵儿,地位低微得叫人欷吁。 依照北国的传统,议亲的双方若是住得远,婚礼的安排长而繁复,一般女方会好意地先送上一至数个陪嫁丫鬟,名义上是照顾姑爷的需求,但实际上是替主家小姐弄清楚姑爷的喜好、摸明白男方的家里事,以防婚事生变、夫妻琴瑟不调、姑嫂不亲、妯娌不和、翁姑不喜等,还要把所有人的毛都抚顺了。 成亲不是件简单的事,不单单是两个人凑合着过活,而是两大家族的利益结合,更遑然是国与国的联姻。 于芊芊得知自己便是北国送往南国的通房丫头,和她一并被送予南人的还有两名女子,一个叫罗兰,一个叫镜丹,与她年岁相当,是标准的北国佳丽,而她却有南人血统,是早年因战争被掳到北方为奴的南国后人,因此拥有南人姓氏,以及南人特有的水灵清妍,不若北人壮硕、个子高。 于芊芊是纤细娇柔的,弱柳般的身形娇美可人,细腰纤纤彷佛一折即断,一双水媚大眼蓄满无限柔情,好似能将人吸入眼底,迷醉其中。 这也是她被挑中的原因之一,因为她有北方女子所没有的清婉风情,惹人心生怜惜。 后来两国频有战乱,身为打铁匠的父亲,不愿再为北国勋贵打造配刀,因此惨遭活活凌虐致死。 于父过世后,于母也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丢下稚女幼子与世长辞,让两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在人世间受苦,跟着沦为身不由己的奴仆。 “你当真以为非你不可吗?要不是你有一双灵巧的手,你以为主上会看中你?”果儿不屑的冷笑。 灵巧的手……于芊芊看向纤纤十指,暗自感叹,原来不论身处何地,她的小小手艺还是为人所注目。 “白糖蒸馍和糖蒸酥酪也上一点,我不禁饿,饿瘦了我,我会双手颤抖使不出劲,什么活也干不了。” “你……于灵儿,你胆肥了,居然连我也敢指使!”果儿愤然的沉下脸色,两眼迸出刀子般的冷光。 她不是一般的侍女,她有武艺在身,能上马拉弓,射三里外的大雁,是公主身边最为得力的女官,她是官宦人家出身,可以不向七品官员行礼,地位崇高,宫中没人敢小看她。 “公主是要你伺候我,可不是让你对我大呼小叫,如果我运气好一点,被七皇子收入房中,那我的好日子指日可待,你说得罪我会有什么下场?”威胁人谁不会,学都不用学。 果儿淡栗色的双眼瞪得又大又圆,似乎要将她撕裂开。“你的卖身契还在公主手中。” 卖……卖身契 一提到坑爹的那一张薄薄的纸,好不容易扬眉吐气的于芊芊脸蔫了,脸色有些黯沉,暗骂不公平的世道,把人当牲畜买卖。 她有想过等身子好一点再自行逃开,相信以她现代人的本事与优于时下百姓的知识,要生存下来并非难事,若是她勤快些,说不定还能创下一番不凡的成就。 只是她没想到这世界居然有奴隶制度,而且还有类似身分证的证明文件,若是没有到衙门注销奴籍,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奴,不能买屋置地,连做个小生意也不成,一经查获还会以逃奴论罪。 于芊芊不是“本地人”,她从二十一世纪穿到这个不知名的古代,和她所知的历史完全搭不上边,根本是两眼抓瞎,她在震惊之余慢慢地摸索,试图厘清眼前的现状。 于芊芊对于灵儿的记忆接收得不多,模模糊糊的,一知半解。 于灵儿早就香消玉殒了,自觉此去南国只有死路的她在上路不久便服毒身亡,再活过来的于芊芊是倒霉走错路的孤魂野鬼,本来她应该去排队投胎的,谁知瞇了一下眼,再睁目竟进入了这一具无主空躯。 第二章 于芊芊的身世很普通,一对爱玩的少男少女初尝禁果,一不小心有了她这颗小禁果,逼不得已的情况下,中学未毕业的小爸爸、小妈妈只得奉子结婚,把她给生下来。 不过接踵而来的生活压力、家庭生计、育儿辛劳、养家的责任,让比孩子大不了几岁的小夫妻受不了,在苦撑了五年后协议离婚,没几年又各自婚嫁,有了新家庭。 像是皮球的于芊芊被踢来踢去,有爸妈跟没爸妈没两样,后来乡下的爷爷奶奶看不下去,将可怜的小孙女接回身边,这才有几年的安稳,不用再居无定所,被人嫌弃。 于爷爷是锁匠,善于打造各式各样的锁头,于芊芊耳濡日染下也对各种锁产生极大的兴趣,不过她以解锁为乐趣,不论于爷爷做出什么锁她都试着一一解开,乐此不疲。 一老一少祖孙俩相处和睦,一个制锁、一个解锁,倒也有几分天伦之乐,闲暇时老小总蹲在门口玩锁。 只是人上了年纪难免有病痛,于奶奶被检查出关节退化,脑部有逐步增大的肿瘤,小锁店养活三个人开支刚好打平,若再支付庞大的医疗费用便要捉襟见肘了。 看到爷爷想把住了几十年的老宅卖掉好筹医药费,不忍心二老他日沦落街边无屋可住,于芊芊明知是错,仍一咬牙地下了决定,靠着一手开锁的天分潜入本地大户行窃。 一开始真的只是为了爷爷奶奶的日后着想,谁知热衷解锁的她竟上了瘾,越偷越大,也越偷越有种莫名的兴奋,她沉浸于这种自我挑战,想开遍天底下别人开不了的锁。 于是一沉溺就收不了手,由小乡镇到大城市,由国内到国际,欧洲、美国、日本,她偷遍世界每一个角落,几乎是无往不利,没有一样东西她偷不到手。 直到她遇到蓝斯警官,一个正直且善良的国际刑警。 一个偷、一个追,你追我躲的纠缠了数年,其中交手了十数回,每次她都如猫似的逃脱了。 后来她觉得腻了,决定收手,才透过蓝斯警官的关系漂白,反过来以自身的才能帮助警方缉拿国际大盗,成果斐然,偷儿“灵猫”摇身一变成为警察的好帮手。 不过她改邪归正的行为在同行眼中是叛徒,自然开罪了不少道上的同业,在一次缉贼的行动中她失手了,一柄冰冷的左轮手枪朝她太阳穴开了一枪。 “于灵儿,你最好安分点,尽早完成主上的吩咐,别做多余的妄想,当一名弃子比死还可怕。”反正事成之后她也活不成,主上不会留任何活口给自个儿添堵。 果儿口中的主上指的并非是她的主子阿兰公主,而是北国皇帝巴戈图尔,于芊芊被赋予的使命是以美色迷惑敌军主帅,伺机而动窃取调动千军万马的兵符送回北国。 和亲是假,盗兵符才是真,那敌军主帅是南国七皇子、晋王南怀齐,相传他足智多谋,颇有才干,但情感淡薄,除了一手培植的亲信外,谁也不信任,他身边连半个丫鬟、侍妾也没有,防守得滴水不漏,让人不易近身。 因此北国皇帝与南国某皇子合谋,以和亲为由将她这通房送进晋王府,以便能接近他。 “泡壶龙井吧,我口渴。”于芊芊看似倦懒的一眨翼般的长睫,把向来自视甚高、看不起贱民的果儿气得两眼发红。 她要利用有限的时间把身体养好,体内的毒在多日的治疗下排得差不多了,接下来是补足气力,有强健的身体才能应付接连而来的考验,至少逃走时也要有体力。 不过她不打算逃了,该死的卖身契是一大主因,而她也不急着投奔自由,谁晓得这一逃会不会万劫不复,她要先适应这个陌生的世界,静观其变,把自己安顿好了,再思后路。 “……哈扎,拿碗烧开的水来,灵儿姑娘口干了。”咬着牙,果儿气得一拳往车壁击去。 “是。”马车外传来男子洪亮的声音。 不一会儿,水送来了,没有半片茶叶,是有点烫手的白水,清清澈澈的,还能看到碗底一枚青花纹饰。 “果儿妹妹,我要喝的是茶,你不会连茶和水都分不出来吧?还有糕点呢?饿死我你吃罪不起。”能争取多少福利当然是多多益善,委屈了谁也不能委屈自己,人生苦短。 “我不是你妹妹,认清自己的身分……”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丫头再敢挑衅,她不介意劈昏她。 就在果儿忍无可忍,想一记手刀劈向于芊芊颈后时,马车车轮忽辗过一个水坑,车身微微的震荡,上下颠了好几下,车内坐着的几人因而东倒西歪。 此时的于芊芊手中被塞了一碗热呼呼的水,只见她眼角一闪而过笑意,待震动停止,她手中的碗已是空的,水一滴也不剩。 面上淌着水的果儿恶狠狠的直瞪她,已经有些许发红的面皮布满狰狞之色,似乎下一刻就要生生扭断于芊芊的白玉雪颈。 “果儿姑娘,前方是晋王遣来的五百将士,要迎姑娘们入住驿站。”哈扎的声音有一丝丝紧绷。 “于灵儿,你的运气不错。”果儿冷笑。 是不错,她一向有该死的狗屎运。 于芊芊手里藏了一柄镶宝石的短刀,是她从哈扎将军腰际顺来防身的。 “可以休息了,记得烧一大桶热水送到我屋里,一身臭烘烘的见人很失礼。” “……知道了。”咬牙切齿的果儿沉下脸,车帘子一掀,跃下马车,身形潇洒。 借着车帘掀起的一角,于芊芊坐正身子,一双秋水般的眼瞳看向不远处阵容整齐的南国军队,暗暗思索着对上这样凛然的士兵,北国人能有多少的胜算,自己能否在这场尔虞我诈中毫发无伤的全身而退。 她不相信北国人的承诺,自己不过是随手可弃的棋子,一旦没有了利用价值,谁会在乎她的死活? 而对南国人而言,她更是无足轻重,留她也好,不留她也罢,没人会拿她当回事,要是她不警醒点,可能很快就会成为乱葬岗上的一具白骨。 所以她必须自力更生,首先是……了解她的敌人。 “来了?” 这一句“来了”出自一名面容清俊的男子口中,他立于黄土飞扬的城门口,眺望北门城墙,斑驳的石墙一如他多年前离开时的模样,只是墙底下多了野生的小黄花。 当年,他奉皇命固守北方疆土,是众皇子中最早封王赐爵的,南宁侯嫡长女嫁为他的正妃,新婚不久他便派驻北疆,长年驻扎边境,从此归期遥遥无期。 在这期间他回来不过三回,一是太后寿辰,一是母妃冥祭,另一次则是王妃难产身亡,留京的时日皆不长,多则月余,少则十天半个月,又得匆匆赶赴边疆。 表面看来他南怀齐深得圣宠,年纪轻轻已是一代名将,手上雄师近百万,日后更是有享不尽的泼天富贵和无上权势。 但是哪朝帝王会将最宠爱的皇子打发到冬日泼水成冰、夏季高热如火的不毛之地?每日忍受风吹日晒,与死亡对峙的刻苦生活,这对养尊处优的皇子而言无疑是流放。 南帝忌惮南怀齐的势力,不让功高震主的他有即位的希望,想趁奢望的幼苗一冒出头便生生的掐断。 满朝文武都晓得庸碌无为的皇上最疼爱的是皇后所出的五皇子南怀秦,他虽受封为秦王却未前往封地,一直待在京城内的秦王府,不时出入尚未有主的东宫。 不过南怀齐也算是有本事,带着一干亲信奔往北疆苦寒之地,竟也能立下无数战功,赢取众将士的心,成为北疆一带赫赫有名的杀神,令敌军闻风丧胆,不敢轻易挑起战火,威名远播,远胜于朝中众皇子,更凌驾帝王之上。 “王爷,您要等北国的侍女抵达,一同入城吗?”他的下属风吹柳一身军装,恭敬问道。 “那边送来了几个?”南怀齐目光冷锐,浑身散发一股生人勿近的肃杀之气。 “三名各具特色的美女,两名北国贵女,一名南国奴隶。”风吹柳不疾不徐的回报。 “为何有南国人?”他冷冽的面庞闪过一丝戾色。 “受早年战火波及,不少被掳的南人落地生根,成了受奴役的下等人。”同样的,北国的兵将若战败被擒,除了少数人被赎回外,大多不是立即处死便是判为军奴,从事最低贱的粗活,一辈子也回不了故国。 “把北国贵女送回,留下南国奴隶。”他的晋王府不需要养无用的异国女子,浪费米粮。 风吹柳一听,有些不解的愣了一下,“王爷,这样好吗?那些是阿兰公主的陪嫁丫鬟,拒之无礼。” 第三章 既要和亲,他私底下又怎会不打探清楚?早在两国提出联姻一事,并由他迎娶北国公主为继妃,他的人马已渗入北国,将北国人的一举一动都查探得清清楚楚。 尤其这和亲的主意是皇后和秦王主动提起,其中的用意可引人猜疑了,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若不深入了解,谁敢让敌人安睡枕畔间?只怕哪天夜里就高举起锋利大刀,手刃他的首级。 南怀齐的布局不只在北疆,京城内外也有不少他的眼线和暗桩,他必须掌握住局势,绝不让有心人趁机而起。 “无礼又如何?本王阵前杀敌时,可曾多礼的问一句该不该杀?” “话不是这么说,好歹是王爷后院的女人,美女不嫌多,软香温玉搂在怀里,说有多快活就有多快活,在床上降伏敌人才是男儿真本色。”反正一个是纳,两个、三个也是纳,何乐而不为。 “你觉得快活就赏给你,一会儿把那两名北女带回府。”省得他费心担忧好好的晋王府被搞得鸡飞狗跳。 剩余的那个南国奴隶想必也蹦跶不起来,不论是通房丫头或是北国奸细,没人接应又怎成得了气候,单独一院子关着也就省事了。 南怀齐不打算收了北国公主送来的陪房丫鬟为屋里人,对于女色他向来不重视,也不认为男子身边该有数名温柔解意的女子为伴,他将所有的精力用于行军打仗上,**方面反而不那么热衷。 娶赵小怜为王妃是不得不为,圣意难违,他对骄纵成性的妻子毫无好感,除了一尽为人夫的责任外,他连碰都不想碰她,这才在三个月婚假未完前便答应到北疆。 赵小怜十五岁为人妻,十七岁难产身亡,在短短的两年当中,与丈夫同床共枕的次数屈指可数,一直守活寡似的等着不肯回府的丈夫,直到她阖上眼为止。 赵小怜的生与死都是一则笑话,她活着的时候空顶着王妃头衔,真正该嘘寒问暖、怜爱有加的夫婿却漠视她的存在,人一亡故只有一口棺木下葬皇家陵墓。 而今南怀齐又要迎娶新人,整个晋王府早就已没多少人还记得这位故去的前王妃了。 “哎呀!别害我,我家的母老虎凶悍得很,为了能多活几日,属下只好含泪谢绝王爷的美意,家有悍妻日子难过呀!”假意拭泪的风吹柳一副悲愤样,实则打趣居多。 年近二十七的他尚未成亲,曾有过三次订亲又惨遭退亲的纪录,这回与礼部尚书幼女的亲事已定了两年有余,准备此次回京一并办了,只是成不成还是未知数,他对成亲的意愿不高。 其实前几回是他自个儿搅黄的,有心拉着人家的兄长喝花酒,或刻意等在未婚妻经过的路上,与人争花娘大打出手,不然便是“不小心”打断小舅子的腿,让亲家气得退婚。 他是如意了,乐得在众多解语花中安慰受伤的心,反倒累得风家长辈四处向人赔礼致歉,颜面难看,为孽子的不孝背负骂名,也连累族中其他子弟的婚事。 所以他从从容容的从军去,在好兄弟的庇荫下捞个官职做做,虽然他有个响亮亮的头衔——玄武侯世子。 “军令如山,绝无二话。”晋王一言既出,断无收回。 风吹柳一听,顿时傻眼,怔忡了老半天才回过神,欲哭无泪地赶快推辞。“王爷呀!你这是陷害,太无耻了,自己不想要的女人怎么能推给下属,没天理、没良心……” “本王这是赏给有功军士,你敢不收?”这小子想看他被女人逼得无处可躲,未免太可笑,他是不屑非不能也。 一句话一堵,风吹柳脸色凝滞,有如生吞了两只蛤蟆,噎不下去,梗在喉咙口,还是得忍着恶心硬吞。 “恭喜你,世子爷。”有些幸灾乐祸的四品参将温半城噙着笑,拍拍双肩往下一垂的风吹柳。 “我送你一个,如何?有福同享,我对兄弟不错吧!”风吹柳的失意过眼即散,随即挤眉弄眼要与兄弟共享美人恩。 他的手还没落在好兄弟肩上,目光一闪的温半城已闪到七步外。“王爷的赏赐,我可不敢夺他人之美,世子爷好生受着吧。” “你呀你,是不是朋友,这么缺德的事也做得出来,枉费我在敌人的战马下拉你一把!”他愤然地算起旧恩。 “铁木山下横空一箭,我挡下了。”若是他未及时察觉,此时的世子爷是躺在灵柩里回京的。 战场上一向是生死相搏、刀剑无眼的,下一刻谁生谁死难以预料,兄弟情义时而可见,能和同生共死的弟兄并肩作战,是荣耀,也是对得起自己,能守护家国,为君王尽忠,为百姓安居乐业而战,才不枉平生所学,一生无憾。 只是用血肉之躯拚出战功,大丈夫当如是,可是把北国奸细弄回府里养着就太憋屈了,不能打,不能骂,为了两国情谊要和颜悦色的好生相待,明知对方心怀不轨还得好声好气的哄着,把人当稀世珍宝高高捧着。 但这不是锦衣玉食供着,夜夜召寝就能了事,若一不留神让人钻出眼皮子底下,误了军国大事,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捧着脑袋谢罪还嫌轻,还得赔上一大家子的命。 当年老玄武侯有救驾之功,才封侯爵,世袭三代不降等,只要不出什么杀头罪过,这一代的风吹柳还是能以世子之名继承爵位,继续风骚几十年。 此时塞了两个北国美女给他,无疑是把他往油锅里推,看别人笑话他笑得很大声,巴不得落井下石的踩上两脚,可换成自己在油里煎,那是苦不堪言呀!不送出一个他气难平。 偏偏他身边的人个个狡猾如狐,一见他有难不伸援手不说,还逃得比风还快,叫他不由得气闷交友不慎。 “进城了,记得把你的女人带走。”一把系着红缨的长枪一拨,将两个斜目相视的男人拨开。 风吹柳丧气的横眉瞪视英姿勃发的南怀齐,盼他能收回成命,“王爷,我们有过命的交情……” “走吧,再晚就和北国的车队撞上了。”翻身上马,马声嘶嘶,前蹄一扬,气势凛然。 马如其主,威风凛凛,一身漆黑如墨,只四蹄雪白似云,马儿与主人心意相通,马蹄轻轻扬起,不等马上的男子扬鞭踢腹,便跳上护城桥,瞬间消失在众人眼中。 “啧!把烫手山芋丢给我就能省下一桩麻烦事吗?无情无义,无情无义呀……”这笔帐先记下了,哪天被他逮着了机会,绝对会悉数奉还,等着瞧! “唠唠叨叨个什么劲,人都走远了还不跟上,真想留下来迎接你的新夫人?”坐在马背上的温半城轻踢了叨念不休的风吹柳一脚,不等他回神便带着数百兵士策马入城。 城门外七里处一片尘土飞扬,一队阵容壮观的车阵正缓缓靠近,回头看了一眼的风吹柳苦笑了一声,继而眼神冰冷的转过身,尾随而入那两年未归的皇城大门。 与此同时,北国车队这边,没人晓得城门口发生的小插曲,北国美人罗兰和镜丹还信心满满地想着要以自傲的过人美貌掳获晋王的心,笑语如珠的谈论如何让男人对她们爱宠如命,掏心掏肺地捧在手掌心呵护。 而另一辆马车上的于芊芊则是捧着让人快马入城买来的一篮子时令水果,有甜柿、蜜梨、香柚……一边观察路上的南国人。 若要制敌机先必须知己知彼,掌握住大致的方向,小细节也差不远了,想要生存就不能心存侥幸。 “主子,你吃太多了,会肚子疼的。”怯生生的声音很轻,像是随时处于受惊中的小兽。 整个人像泡在寒冰中的果儿终于被气死人不偿命的于芊芊给气跑了,她撂下狠话再也不和难伺候的陪嫁丫鬟同车,也不许其他人对于芊芊好言相待,要彻底冷落她。 谁知于芊芊的运气出奇得好,一时尿急下了山坳解手,竟在大树底下捡到饿得奄奄一息、刚死了爹娘的小女孩,当下不顾任何人的反对抱了她上车,给了她吃食和衣服,并收她为贴身小婢,取名红莲。 人要有自己人呀!不然想逃都没人帮忙搬梯子,红莲的乖巧和听话令于芊芊十分满意,叫她做什么就做什么,从不多问为什么。 “哎呀!真的吃多了,难怪觉得胀胀的,剩下的你帮我吃掉,留着发烂太可惜了。”她把半蓝水果塞到红莲的手中。 “啊!奴……奴婢吃不完,主子可以等会儿再吃。”红莲咽了咽口水,往果子多看了几眼又移开。 “吃吧!吃吧!只要不留给臭脸果儿,你吃不完扔了都成,没瞧见我们要入城了吗?一进了天子脚下的皇城,还愁没好东西吃呀!主子我要留着肚子吃熊掌、鱼唇、雀舌,我们都会吃得满嘴油光……” 第四章 满嘴油光? 其实于芊芊是说来安慰自己的,顶着于灵儿的名字,她心中忐忑不安,对接下来的日子有些手足无措。 尽避占着穿越的优势,她识字,也看得懂南国人类似古文的文字,还多了古人不知晓的现代知识,但是以她所学的一切,似乎不太适合用在眼前的境况。她是北国送来的陪嫁丫鬟,主要的用途是陪睡……呃,是侍寝,任陌生男子狎玩……说得好听点叫通房,实则和卖身的花娘没两样,只不过服侍的男人只有一个,运气好点可能被抬举为姨娘,却是一辈子被正室夫人压着翻不了身,是死是活由人拿捏,否则就是被打发出去,最多配个看门小厮,生下来的孩子也是奴才,由着主人打骂或是卖掉。 那她是该努力争取主子的宠爱,把娇嫩的莹白身躯搓洗得白嫩,当成祭品献主,还是先假意屈从,再捏造个什么癸水来了的借口先躲过这关,再图谋后计? 她一点也不想被个不认识的男人一口吃掉,毕竟她这具身体还不到十六足岁,稍具女子玲珑有致的体态,但是尚未发育完全,白白给糟蹋了,人生就毁了。 可是不献身嘛……人家白养一只米虫干什么?通房丫鬟不能拿来当粗使丫鬟使唤,说是丫鬟,身分又比一般洒扫丫鬟略高一等,高不高、低不低的,连她都觉得为难了。 于芊芊烦恼着不知该如何是好,总不能开门见山的直言道她是来偷兵符的,让人干脆点把兵符交出来,省得她还要费心思去偷,偷着了她还得苦恼自己能活多久 她垂眉沈思,无视一旁的管事以眼神暗示她要下跪向王爷请安,半点规矩也不懂的站得背脊挺直,一下子皱眉、一下子拧鼻、一下子轻咬唇瓣,浑然不觉有人面色冷峻的观察着她走神的神态。 “见到王爷还不跪下,你们北国人不知何谓礼数吗?”娇软若莺的女声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凌厉,像是以高人一等的姿态训示不知进退的下人,口气中含着一股冷傲。 入乡随俗、入乡随俗、入乡随俗……于倩倩口中念念有词,勉强自己跳了……三秒左右,说了句给王爷请安,随即站直身。 反正一屋子是人,只有她一个人是外人,她用眼角前后瞄了几眼,里里外外站了不下二十几个人,由他们站立如松的身姿看来,有一大半是会武的,而且身手不差。 唉!不就是个晋王府嘛!有必要派这么多高手防守吗?戒备森严得连只蚊子都飞不出去,摆明了逼她当贼,连点笑脸都没有……“放肆,没有王爷的允许,谁准你起身?” 又是同一个女声,更为严厉的出声指责,好似于芊芊只要有一句顶撞的话就要打板子伺候,打得她再也出不了声,成为一个死人。 一再任由那女子出声,所谓的王爷却高坐上位,一声不吭的把玩着紫砂描金节竹纹青花茶碗。 于芊芊偷偷觑了一眼,那穿着绯红色挑线穿花襦裙的女子映入翦翦双瞳里,她绾着流云髻,做未嫁女子的打扮,头戴芙蓉玉簪,斜插三根点翠衔珠发钗,发鬓上是石松葡萄双喜头花,珠钗的价值不菲,但也不算昂贵,稍具身分的管事婆子也戴得起。 而那一身衣物非缎即锦,有几分后宅妇人的贵气,看得出她在府里的地位不低。 可是在入京前,果儿曾说过晋王府的后宅形同虚设,一个通房侧室也没有,先头的晋王妃早早过世了,忙于战事的晋王无暇立妃,因此她入了晋王府便是独一个。 那么,眼前这秀眉明媚、面白似雪的研美女子又是何人,竟大剌剌管起王府的琐事了? 于芊芊的个性其实八面玲珑,惯会看人眼色,可也绝不是别人欺到面前来还闷不吭声地由人欺压的性子,那傲气便不由自主的冒出头。 “你是王爷吗?” “什……什么?”正想借机发落于芊芊的锦心略微一顿,表情有些错愕。 “还是你是王爷肚子里的蛔虫?”姑奶奶吵架没输过,连霸三届的辩论冠军,要不是最后一次感冒失声,她大学的辉煌纪录是完胜,想和她论口才,得练个二十年再说。 “灰虫……”那是什么虫,从未有过听闻。 “王爷还没死呢!轮得到你嚎丧吗?你是眼睛瞎了或是天生视觉有障碍,王爷好端端地坐在那喝茶,他位髙权重都没开口说一句话,试问你何德何能敢截胡,胆敢犯上让王爷成了有嘴巴的哑子?”不管哪个朝代,爱出锋头的人永远也少不了。 “截胡?”这是什么意思? 一旁看热闹的温半城一脸严肃的板着脸,他本是努力要当个不苟言笑的冷面军师,却在这时噗地笑出声,察觉两道冷厉的眼刀射过来,他赶紧正经八百的收起嘴角笑意。 “大……大胆,王爷是你这等贱民可以任意羞辱的吗!你立刻给我跪下,磕二十个头向王爷赔罪,我们王府不容许有人对王爷不敬。”没料到这北国送来的女子竟如此胆大包天,一时气急的锦心脸色涨红的大声喝斥。 “请问你是谁,初来乍到我对你不甚熟悉,何必听你命令?”王府内的未婚姑娘总不是公主吧!鲍主住在皇宫里,这点常识她还有,而晋王并无姐妹,所以她也绝非郡主。 不论于芊芊能不能成为通房,或更进一步当上姨娘,她都是北国公主派来的陪嫁丫鬟,身分摆在那里,除非是王爷的妃妾,否则论理来说,这府里的女子还没有一个人的地位能高过王爷的女人,她是享有特权的。 和亲是两国结盟的大事,如果晋王府连个小小的通房都容不下,这话若是传了出去,相信晋王也吃罪不起。 扫了帝王的颜面不说,还有可能引发两国的不合,让北国人有名正言顺出兵的理由。 所以小有仗势的于芊芊才不怕得罪锦心,要嘛是王爷发怒,把不识相又气焰高张的她赶出去,她正好能灰溜溜地随送亲队伍回北国,再寻机从公主手里偷回卖身契。 要不也能藉此试探王府的水有多深,也好弄清谁是软柿子、谁是硬铁板,谁该避远点,谁能让她从中捞点好处。 从细微处看大处,藉由这桩微不足道的小事来看晋王府的风向,以及晋王的行事作风和对通房的态度,她的进退之间就取决他会怎么做,是会鸡蛋里挑石头,趁机把人灭了,或是明理地处置。 “我叫锦心,是府里的管事……” 不等她说完,于芊芊故作惊讶的瞠大眼。 “原来你们南国和我们北国人不一样,是女人当家做主呀!难怪王爷至今没说过一句话,那我是不是该向你行礼,是要下跪三叩首,或是奉茶敬上,称你一声锦心主子?”你敢受礼我就敢跪,看谁的脸丢得大! “你……你在胡说什么,我……我哪是什么主子,我只是王府后宅的管事……”一句“主子”把心大的锦心说得乐了,她表面斥责,实则乐陶陶地暗自窃喜。 锦心早年也是被人捧在手掌心的官家千金,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受人吹捧,她打小就心气高,认为非将相公侯者配不上她,日后必是高门命妇,享一品诰命。 殊不知一场辟商勾结,她牵连在内的父亲因此丢了官位,名下财产充公,一家获罪全都伦为官奴,她也由高高在上的名门闺秀,一夕间跌入谷底,所有想望霎时成空。 为了不被卖入烟花之地,她先想办法卖入南宁侯府,从粗使丫头爬上一等丫鬟,并让赵小怜在出嫁时选了自己当陪嫁,用意是想藉由成为晋王妃的赵小怜攀上高位,好彻底摆脱罪奴之名。 一般来说,若非自小在主子身边伺候的家生子,很难当上一等丫鬟,而锦心她办到了,可见心机有多深沈。 不过她算计来算计去反而失了先机,因为她表现得太出色,模样又生得俏丽无双,加上才气过人,让主母备感威胁,无法放心。 所以赵小怜选定了另一个姿色中等的二等丫鬟为通房,对貌美如花又聪颖的锦心则毫不考虑,她再傻也不会为自个找了个争宠的对手,让自己落于下风。 知道赵小怜的种种安排后,锦心的心里不可能毫无埋怨,她渐渐地对主子不上心,也另有一番盘算。 唤山不来,我去就山,为什么一定要靠对自己起了防心的王妃呢?只要她肯用心,做好府里的每一件事,王爷也会看到她的种种付出,进而收了她当屋里人,独宠她一人。 正妃她不敢妄想,只要受宠,是妻是妾并无分别,府中大权依旧掌控在她手中。 第五章 锦心一直以来以此心态管理偌大的晋王府后宅,依恃着是赵小怜留下来的旧人,又以出色的手段受到南怀齐的信任,加上南怀齐长年在外鲜少回府,她有如王府主母般,无人约束的日子过得太舒坦了,让她也有些得意忘形,逾越了本分。 “既然是王爷后院的管事,你到前厅来所为何事?我跪不跪王爷,是王爷的事,几时沦到一个管事插嘴,莫非你也是王爷的女人,只是名分未定,才未有尊卑之分?”于芊芊一脸“无知”的询问,藉此探知锦心在府里的地位。 是王爷的心上人呢,还是什么都不是? 见两人间没互动,也不曾有一个眼波交会,没看过小说也看过电视的于芊芊一眼就能看出锦心是剃头担子一头热,看起来冷得像一座冰山的晋王根本对她全然无心,只不过由她瞎闹罢了。 看出两人并无奸情,于芊芊的背挺得更直了,入王府的第一仗她一定要打得漂亮,好让晋王加深印象,有利于她日后的行动。 “我……”锦心一心想成为王爷的女人,但这羞人的话说不出口。她玉颜微红,含情脉脉地看向南怀齐,盼他能以一句话定下缱绻情意,了结她多年的等候。 可惜锦心没听到她想听的那句话,只有冷冷的秋风扫过庭园中的落叶,萧瑟的声音令人心寒。 “锦心,退到一旁,此事由不得你插手。”尊卑确实有分,他不会让个下人坏了王府的规矩。 “王爷……”被喝退的锦心面露讶异,面子有些受伤的想张嘴,问王爷为何不顾她的颜面,反偏袒一个外人,但是温半城适时地拉开她,朝她一摇头,以眼神制止她添乱。 适逢两国联姻的敏感时机,一是南国晋王,一是北国公主,家事等同国事,底下的人不得多嘴,照章行事便是,否则牵一发则动全局,不能不谨慎。 南国人是不可能对屡次犯境的北国人放下戒心,北国人也不会放弃进犯南国的野心,两相和亲不过是做个样子,各自心中都有一把尺。 若能两国和平共处,互不侵犯,让百姓们免受战火之苦自是最好,过往年年征兵、增税快让他们吃不消,早盼着烽火不起,子弟们有书念、有饭吃,有几亩地、有三两间房可安度余年。 可是说来容易行之难,富国想要更多的土地和矿产,穷国想把粮仓填满,有牛有羊有富余,谁也不肯让出半亩田,偏又想从对方手中抢走所需的一切,势必得用武力解决。 “你进了我晋王府,便是我晋王府的人,不再是北国人,府里的规矩给本王牢牢记住了,只要犯一点小错,本王不管你是谁送来的,一律杖责。”他眼下是不想计较,瞧她一条条虽是说得有理,可那满口你你我我,也是个尊卑不分的,他治兵严格,自不会纵着家里人没规矩。 “等一下,那我的规矩该向谁学,总不能你们说了算,编一套来诳我吧?”先小人,后君子,她绝信不过他们。 于芊芊看太多宅斗小说了,有时要整死人不用出刀出剑,一句“没规矩”就足以压死人,让人冤死了也无处申诉。 “这点锦心会告诉你,由她来安排……” 关于后宅之事,南怀齐并无太大的耐性,他只管丢给凡事办得妥妥当当的锦心处理。 因为他后院没有女人,自然无妻妾争宠的糟心事,而且他长年待在北疆,久久才回府一次,对府内的大小事还没锦心熟悉,因此他如今也照往例交给锦心,认为她不致令他失望。 长期没接触女人,平日相处的又是粗莽的军中汉子,南怀齐对女人的小心思可说是不放在心上,他哪晓得女人要使坏心眼,那是千军万马也挡不住,比两军交战还可怕万分。 “再等一下,王爷请看看我,再看看锦心姑娘,灵儿的容貌也算小有姿色,不知王爷听过『美人相忌』这句话没?”她不会把命交到一个用白眼看她的女人手上,太危险了。 正要提腿离开的南怀齐眉头一颦,“什么意思?”“规矩是人说了算,但是你说的和锦心姑娘说的或许有出入,丑话说在前,咱们不妨用白纸黑字写下来,照本学规矩,免得我做对了你说错,我按规矩来却有人阴着来,毕竟我是不懂规矩的北国人,对或错只凭你们一句话。”她不吃亏,更不吃闷亏。 南怀齐锐利如刃的双瞳眯起。“你认为王府有人敢欺上瞒下,存心苛待人?”她眉一耸,笑得有几分可恨。“树大有枯枝,房子大了有老鼠,谁晓得哪个床底下藏了个不怀好意的,我是北国人,王爷对我有戒心,相反地,我也怕王府有老鼠咬我脚指头,不如摊开来讲,谁也不赖谁。”“……锦心,明日午时前将府里的规矩一条一条写下列表,交给她。”南怀齐面上有隐约的黑影。 “她?”锦心脸上布满难以置信。 于芊芊又摇头地添了一句,“东西还要王爷过目了才行,签章证明,我信不过一人揽权的锦心姑娘。”一人揽权……南怀齐若有所思,眸底幽光一闪,这句话他听进去了。 “一次把你的要求说完。” “是你说的喔!”她的秋水眸子瞬间发亮,兴奋异常。 “我要说了,通房的月例钱一个月给多少?有没有四季衣物贴补,一季几套?平日膳食几菜几汤,会不会被克扣,以次充好,或是吃冷掉的馊饭、剩菜剩饭?衣服要自己洗还是有专人收洗,能有几个丫头伺候,我有一个小婢用得很顺手,不想再换……我能出府吗?要不要派兵随护……”“停——”他后悔了,不该由着这丫头得寸进尺。 一旁的温半城也听得傻眼,守在门外的侍卫亦呆若木鸡,不过是妇人的琐事,怎罗唆得没完没了,明明很简单的后宅事为什么这么麻烦,他们的妻女、妹子也这般? 大家开始深思,平日是否太疏忽家中的女眷。 温半城看看眉头紧锁的南怀齐,不免投以同情的眼神,王爷应该头很痛吧!这个舌头不打结,讲话连珠炮的女子将是他的家眷,王爷这辈子的耳根很难清静了,真是可怜。 “我再说一句话就好,绝不罗唆。” 好粗的青筋,他不会要爆血管了吧!eq真低。 “说。”他不信她还能说出更挑战他耐性的话。 于芊芊无视他的冷脸,小声且带着讨好的语气道:“如果我被亏待了,府中有没有申诉管道?”一时间,厅堂四周笼罩了一层冰霜,让人有种全身凝结的寒意,没人敢吐气,静得恍若死城。 许久之后—— “滚,把她带下去,短期内不要让本王看到她——”免得他一时失手掐死她,影响两国邦谊。 破天荒的,向来冷静自持的晋王居然发出令人错愕的咆哮,对象还是一名身长不及他肩膀高的小女子。 “哈——哈——哈——太有趣了,她真那么说了?真是个妙人,我没在场实在太可惜……早知道有好戏可看,我何必眼巴巴的回府找骂挨……”笑得前俯后仰的风吹柳猛拍大腿,两排白得剌眼的牙齿怎么也阖不上,笑声一声高过一声,洪亮如钟,笑到盆气还用手拍胸口顺气,十足的幸灾乐祸。 他实在有些后侮走得太快,没先绕到晋王府逛一圈,要是晓得会闹腾出这龅戏,他宁可挨粗暴老爹的拳头也要搬张矮凳到此一游,享受一下战场上的杀神被一名小女子击溃的奇景。 “笑够了没,想和我过几招吗?”南怀齐冷着脸,斜睨笑到不行的无品男子,那微黑的脸色又更沈了。 一见到好友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手臂,技不如人的风吹柳硬生生地停住笑声,还不小心呛了一下。 “咳!咳!你这是迁怒、恼羞成怒,人家也没说错呀!美人相忌,摆明了不相信你府上美若海棠的锦心,换成是我的话……”“换成是你又如何?”南怀齐的眼里有浓浓的警告,要他谨言慎语,不要因一时嘴快而英年早逝。 风吹柳想笑又努力忍住,“这是王爷府上的私事,我不多嘴,可是王爷待在王府的时间确实不多,锦心她……呃,是不错,把晋王府里管理得井然有序,不教外人说一句不是……”她确实有功劳,对晋王府帮助良多。 “把你的后话说完。”说一半,留一半,定有下文。 “只是,没有一个女人会平白无故地对一个男人好,若说没有自己的小心思,我是断然不信的,自从王妃逝去后,王府后院再无其他女主人,唯有尽心服侍的锦心,若是有一天来了个女人要分走她手中的权,王爷说她肯让不肯让?”女人耍起狠来连男人也招架不住,他那老爹就差点被那群穷凶恶极的姬妾给拆吃入腹。 第六章 不论在哪家后院,有两个以上的女人就有纷争,她们抢的是同一个男人的宠爱,谁胜谁败攸关在府里的地位,以及日后的子嗣前程,因此谁都想坐上那独一无二的主位。 “为什么不让?锦心终究是个婢子,她再能干也有嫁人的一天,晋王府也得有王妃把持大局。”虽然他尚未找到看得顺眼的女人,但是他不可能不再娶,他需要儿子传宗接代。 南怀齐的想法正是天下男子心中所思,妾再尊贵也越不过正妻,何况是皇亲公侯之家,宠妾灭妻这等事是不可能发生在晋王府。 他重用锦心并非是看她貌美,有意纳她为妾室,而是他长年在外,府里内宅不能没个管事的人,锦心的管事能力有目共睹,又是已故王妃的身边人,他才决定姑且由她暂管王府内宅,他要的只是府里不乱即可。 他在内宅时日少,也不要丫鬟服侍,亦无通房小妾,能用的人并不多,再者内宅之事本该由女子接管,身为前王妃的一等丫鬟,锦心是理所当然的不二人选,他用她管理后院乃是情理之中。 不过晋王府的内宅其实也没什么好管,不就是几个洒扫丫头、看门婆子和厨房人手,按时发月例、不时地警醒几句,将里里外外打理得整整齐齐,让主子回府时有口热汤喝、能洗个舒服澡,将人服侍得妥贴就够了。 多年的军旅生活让南怀齐习惯了简单,他对吃与住的要求不高,有得吃、有得睡就很好了,比起北疆无米可食的刻苦,都城的鲜果肉食算是奢侈了。 风吹柳但笑不语,微勾的嘴角弯起,他把要说的话留给同样看得通透的温半城。 “锦心为什么要让呢!这些年王爷不在王府,全交由她管家,王爷认为她今日的派头看起来是个侍婢该有的姿态吗?她都像是半个主子了。”未经传唤,内宅女子不得擅入厅堂,即便是姨娘、小妾,若无夫婿的允许是不得离开所住的宅院。 而锦心显然是逾越本分了,她不仅如一府主母率众相迎,还无视男女之别的站在众人最前面,让一干管事、小厮、婢仆立于身后,像有意彰显她在王府中不可动摇的地位。 随王爷回府的他初一见便感不妥,身为一名婢女,锦心的行径似乎过了些,也太造次了,毫无上下尊卑可言。 但毕竟是晋王府,又有王爷这个正经主子在,他虽眉头皱了一下也不多言,各府有各府的规矩,王爷不觉小婢逾礼,他又何必多事,这是王爷的家务事,怎么也由不得他人多嘴。 “是吗?” 半个主子…… “何况灵儿姑娘没有说错,王爷都没开口说话了,她一个内宅管事岂能越俎代庖,里外不分?王爷不说也有管事代传,再不济,王爷的长随也成,哪能由个妇人出面。”温半城想到是牝鸡司晨,一个丫头把自己抬得太高了,他担心若是处理不当,恐会招来祸端。 “你们似乎对那名北国女子的印象不错。”南怀齐一双幽深黑瞳冷冷散发慑人的寒光。 一听到“印象不错”,听出话中冷意的风吹柳、温半城一个讪笑的摸鼻,眼神飘忽,一个干笑地偏开头,不敢对上他冷漠的深瞳,对言语爽利的于灵儿,他们的确心存一份好感,敢言、敢正视王爷的女子并不多,还有模有样的讨价还价,真是不吃亏的主儿,不知是真不怕死,还是无知者无惧,一来就将了管家多年的锦心一军,下了她的颜面,也立下自己的威风,让人不免忍不住好奇,不知她还能出什么怪招。 “王爷,府里的申诉……管道要设在何处较为妥当,由何人负责此事……这话说得有些奇怪,但点子倒新鲜。”风吹柳感兴趣的喃喃念着,换来一记狠瞪。 “你把她的话当真了不成,本王的府里岂有不肖下人?”她简直太把自己当回事了,竟敢打他的脸。 “王爷府上的婢仆安不安分属下是不知晓,不过在王爷奉召回京的今日,为何不见瑾儿相迎,反而是丫鬟出头,是忘了知会他呢,还是他不肯见人?”那才是正经主子,虽然身世上有些不清不楚,但明面上的身分还是摆在那的。 南方瑾,五岁,名义上是晋王南怀齐的嫡长子,当年赵小怜难产三天三夜才生下的儿子,也是南怀齐目前唯一的子嗣,赵小怜死于血崩,连儿子的一面也没见着。 这是不为人知的王府秘辛,赵小怜生前曾背着南怀齐与府外男子私通,证据确凿被人捉个正着,她也承认了此事,她确实别有所爱,独守空闺的孤寂难以陪伴她熬过一天天。 南方瑾便是在这节骨眼有的,连赵小怜本人都不敢确定谁是孩子的父亲,她原本是打算在孩子呱呱落地后偷偷送走,佯称胎死腹中,谁知她什么退路都安排好了,却逃不过上苍恶意的捉弄,在分娩的痛楚后所迎来的竟是死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最信任的婢女锦心将孩子抱走,而后断气。 “咳!咳!世子爷,这事不提,你瞧这日头多好,适合在京郊策马狂奔,再摆个酒席同乐一去连日赶路的辛劳。”温半城使了眼色,要风吹柳慎言。 晋王府里什么事都能提,唯独“那院子”是忌讳,最好连提都不提,就此打住,那是禁忌。 果不其然,原本神情漠然的南怀齐骤地沉下脸色,面冷如霜,布满戾气的脸上阴霾笼罩。 “是呀!是呀!懊去跑跑马,过几日等王爷把北国女子的通房名分给定下了,约几个故旧咱们去京外跑几圈,我家老头有座庄子在附近,跑累了也有地方歇歇腿。”摆酒就不必了,他怕喝不下。 王爷的冷面是千年冰雪,酒还没喝只怕就冻成冰了。 南方瑾是一道不可言的禁忌,于灵儿又何尝不是止于嘴边的毒瘤,虽然她和其他两名女子是依照北国习俗送来的通房,可谁看不出她身负使命而来,是另有图谋。 南怀齐不可能收了她,何况他本就一向不近女色,多的是投怀送抱的美女他不屑一顾,岂会被个来历不明、心怀不轨的北国女子打动?即使她有南国佳人的娇媚。 现在大家比的是耐性,看谁先动,在自家的地盘上,他晋王还看不住一名小小的女子吗?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那两名北国女子你做何处置?”凡是北国人都不得掉以轻心,即便是女子亦不可不防。 平白多了两名姬妾的风吹柳故作苦闷的一撇嘴,“好衣好食当菩萨供着呢!先让她们抄一百遍《女诫》。”抄完了还有《金刚经》、《大藏经》,心诚则灵,供奉佛前祈求他老爹、老娘延年益寿,老蚌生珠了。 玄武侯并不风流,偏偏妻妾众多,有皇上赐下的、有长辈送的,同侪亲友间也添上两个研墨的,一院子的莺莺燕燕少说三、四十名,他一个破身体吃不消呀!力不从心。 因此玄武侯的子嗣不丰,除了风吹柳这个正室所出的独苗外,余下只有五、六个庶出女儿,再无男丁。 他也急呀!想多生几个儿子,免得被目无老父的独子气死,可是他的女人们肚皮不争气,不论他再怎么努力耕耘,痩田还是不见收获,急煞了他一头白发。 “甚好。”他应该比照办理,省得生出一堆事。 “王爷,那你做何打算呢,将人扔在后院不闻不问,任凭她自生自灭?”那般有趣的女子就该让她多闹腾几回,让人开怀开怀,每日笑三回,人生无忧亦无愁,欢快呀! 光听好兄弟当初的描述,风吹柳便心痒难耐,他有预感此女会掀起,阵狂风暴雨,叫人期待不已。 南怀齐冷然地一瞟,“难道你要本王去亲近她?”可笑。 “近而不亲,总要给她机会翻点浪起来,不然我们怎么知道北国人到底想做什么?”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北国人布下的线,若是他们能捏住了,便可一一循线而上,将潜藏在城内的北国奸细一网成擒。 于芊芊是北国人的箭,也是南国人的饵,她一个人不知不觉中成为两个国家的棋子,而身在此局中的她毫不自知,满脑子还想着是偷兵符好呢,还是潜回北国窃取卖身契的好。 她的烦恼很小,不若一票男子忧的是家国大事,想着如何将她利用个彻底,反过来拔草除根。 “除了兵权和掠夺,他们还能要什么?”一群贪婪的螅虫,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哀鸿遍野。 第七章 对于北国人不知满足的野心,南怀齐深恶痛绝,他驻扎北地不仅仅是抗蛮,还有洞吓的意味在,使北人生惧,不敢越雷池一步,想烧杀掳掠还得惦着有几条命可“难说,皇上天寿有限,宫里传出消息,皇后和秦王似乎坐不住了。”风吹柳语意隐晦,有所暗示。 南怀齐浓黑剑眉往上一挑,“妄想不该他得的位置,死得快。”“南国自来立嫡不立长,大皇子早亡,二皇子德王是贵妃所出,三皇子孝王、四皇子义王的母妃为淑妃、贤妃,六皇子信郡王的母亲位分不高,八皇子年幼尚未开牙建府,众多皇子皆不及五皇子秦王尊贵。”他不提七皇子出身的晋王,兰妃的死是晋王心中的痛。 风韵若桃花,舞姿惊天地。 当年以一舞掳获帝王心的绝色佳人早已如落花远去,即使她曾独宠后宫,历时十余年仍圣宠不衰,就连皇后也不及她的风采,只能暗暗饮恨,被迫让出自己的帝王夫婿。 可惜美人多劫,帝王的宠爱无疑是一把无形刀,将兰妃送上风口浪尖,后宫的嫔妃没一个不恨她,欲置她于死地。 “让他们暗地去厮杀吧,本王不涉入其中。”他打算坐收渔翁之利,等他们杀得精疲力尽之际,再以逸待劳。 一把天子宝座坑害了多少无辜冤魂,他要拿下来,为枉死的冤者扬一口气,让亡灵在九泉之下安心瞑目。 南怀齐想到他温婉贤慧的母妃,凌厉的眸中透出一丝孺慕的哀伤。 “那位灵儿姑娘呢?”他真想拿府里那两位来换。 南怀齐看了一眼过于关心的风吹柳,看得他心里犯嘀咕。 “放心,我让绯衣盯着她。”任何一个隐患他都不会犯过。 “绯衣,她不是你身边唯一的女暗卫?!”他一度以为王爷会收了她,就是不为妾也至少是位夫人。 震惊的不只是他,连温半城也露出惊讶的表情。 “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敝的,后院是女人的地方,不派绯衣,难不成要本王送个男人进去?”他冷笑着一横目。 是不奇怪,可是那于灵儿只是一名通房而已,犯得着派出武艺精湛的绯衣吗? 随便找个会拳脚功夫的武将之女佯装丫鬟盯着就成,王爷此举未免太慎重了。 “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来到于芊芊面前的丫鬟,是前院胡管事送来的,补足通房配给的两个一等丫鬟,不经由锦心的手,而且更守规矩。 她头上扎着双丫髻,绑着粉色缎带,又用红丝绳将剩下的长发编成一条发辫,轻垂背后,一身洗得半旧不新、中规中矩的青衣比甲长裙和罗衫,脚上的鞋子也穿得很久了,绣着两只小粉蝶。 看着这粉面若霞,恭敬垂首的丫鬟,虽生好感的于芊芊有股莫名的违和感,总觉得有一丝丝古怪,不太对劲,却又说不上来是哪儿不对,也不知是否是自个心理因素作祟。 入了晋王府好些时日了,她就像被人遗忘的深闺怨妇一般,不单单见不着拽得二五八万的冷面王爷,连只雄的苍蝇也没瞧见,一眼望去不是花就是树,还有七尺高围墙。 有了晋王亲自过目的王府规章,后院的臭脸管事锦心的确没敢亏待她,每日按照五菜一汤的通房分例送来三餐,每月五两银的月银也按时送来,一切按规矩来不打折扣。 可是呀!凌虐人的厉害手段不在身体上的折磨,而是心灵方面。 瞧瞧这些花多虐人呀!美则美矣,却是清一色的白菊、黄菊,还是送葬用的那一种,一盆一盆地排在她房门口外的回廊上,活似是在咒她,让人一早瞧见就难以痛快。 再看看那些老得掉牙的看门婆子、面如风干橘皮,还缺两颗门牙的粗使婆娘、要扯着嗓门大吼才听得见的嬷嬷,几个三、四等的小丫鬟一个比个丑,即使饭菜再香她也吃不下去。 幸好她夜里睡得沈,没有半夜上厕所的习惯,不然茅房在屋子外头,她一起身走动,瞧了这些个牛鬼蛇神还不吓个半死? 锦心的用心可真是高哪!小鸡肚肠装出大度,全无遗漏地安排得妥妥当当,叫人捉不出错处,偏偏还能叫她不爽快,着实是个精明的,连她也不得不叹一声南怀齐对锦心是大材小用了,她放在大户人家的后院多好用,不做管事做姨娘,准是一等一的宅斗高手。 这一招赶不走她也恶心死她,真正好计策,她被打压得有点蔫了,很想自制五爪钩索翻墙去,不管不愿的投奔自由。 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那一张卖身契形同催魂符,还有那个叫于青松的小弟,果儿塞在玫瑰糕里让人送到她手中的小纸条明白的写着,她要再不动手,下一次她收到的将是血淋淋的指头。 于芊芊自认为是自私的人,但是她的自私以不伤人为前提,既然她占了于灵儿的身体,好歹回报一二,最起码得保下人家的弟弟,别让姐弟俩在地底下团聚。 “奴……奴婢叫红蕖,主子。”丫头羞红了脸,小巧的鼻头冒出几滴薄汗。 “咦!你叫红蕖,这倒巧了,红莲,快过来认亲戚,你们池子产的?”莲花和荷花都齐了。 莲浮于水面上,清雅而高洁,端丽秀慧,荷出水而立,妩媚可爱,娴雅纯洁,迎风摇曳多有风情。 莲与荷外形相仿,皆生于水中,若不细较,其实也相差无几,都是美好的事物。 “主子叫奴婢做什么,奴婢哪有什么亲戚……”一头汗的红莲跑了过来,两手还沾着白的、黄的菊花花瓣。 “啊!好眼生的姐姐,你是我家亲戚吗?我以前没见过,你是表姐还是堂姐……对了,我叫红莲,我爹娘都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你还有亲人吗?我要叫他们什么……”显然的,在于芊芊的调教下,原本怯生生的红莲变得活泼多了,还是个话痨子,一有机会就说个不停,好似她前辈子是个哑巴,今世来说够本的。 “你在做什么,我看你好像很忙?”细心的红蕖从她发间取下一片叶子,拿出素净的帕子擦去她鼻上的汗。 “不忙、不忙,姑娘想泡菊花茶,还想收集菊花花瓣晒成干花,塞入枕头里当菊花枕,所以我在摘菊花,把花瓣一片一片撕开。”这活不累人,主子叫她在树荫下做,不必晒日头。 “我来帮你。”红蕖主动的帮忙,笑得可开心了。 红蕖十六岁,比十二岁的红莲略高半颗头,可外表看来一样稚气,都是偏瘦,不胖,肤色不甚白皙,偏小麦色,一看就知道是常在外头跑的,不是享福的孩子。 两人一见如故,像好姐妹,手牵手走到大树底下,数十盆白菊、黄菊已让婆子、丫头搬到树旁的荫凉处,红莲让出自己的小凳子给红蕖坐,自个儿搬了颗石头当矮凳,人比花娇的小丫头有说有笑的撕菊花,丢进畚箕里。 多好的画面,那些黄白花衬着两个小丫头,变得一点也不扎眼了,眼前的温馨让于芊芊看得好感动,她们的笑容处处透着天真烂漫,花好哪有月好,月好哪有人好,人才是人间最美的风景! 只是这情景再美也是暂时的假象,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也该动一动了,老是闷在院子里,人没病也会闷出病来,锦心的小手段她还不放在眼里,若要耍起心眼来,十个锦心还不是她的对手。 于芊芊叹了一口气,扭腰摆臀地做着伸展的动作,两手往上伸直,在颈后交握,拉了拉背,又扭转腰身,身体往前弯腰,指尖碰到鞋面,如此重复了数回,活络筋骨。 红莲早已习惯了主子的怪异举动,虽然她服侍的时日并不长,但是年纪小的好处是接受度高,头几回见了还惊骇得差点掉了眼珠,以为主子要折成两截了,一旦见多了也就不再一惊一乍,甚至学着主子做所谓的“伸展操”。 倒是没见过的红蕖觉得十分惊奇,不时回头偷瞄几眼,见主子好端端地伸腿拉筋,她也渐渐地放下心,一边听着红莲拉拉杂杂的细语,一边专注的撕菊花瓣。 一片花海中,雨名稚嫩的丫鬟专心忙碌着,浑然不知她们家姑娘边伸腰边走远,一步一步离开春泥院,沿着墙根寻幽探秘,熟悉地形。 不是于芊芊不信任身边的丫头,而是她要做的事不可告人。 她来去自如,身如狡兔,没有任何牵绊,其实她更乐于一人独来独往,省却不必要的麻烦。 凭那日进府的记忆,她知道晋王府很大,比她在北京参观过的王府还要大上数倍,小桥楼阁、院落亭台,听说还有练武场和后山,她粗略地计算了一下,少说有几十亩,一天之内要走得完着实困难。 第八章 正打算放弃,因为她走偏了,越走越荒凉,分明是府里的偏僻处,人烟罕至,鬼都不来,她认个什么瞎路?日后用来藏身倒是不错,只是她希望没有用到的一天。 蓦地,一阵类似小孩的呜咽声传来,她背脊一凉,心里有些毛毛的,暗忖这府里不会也发生过什么害命的阴损事吧! 不过没做过亏心事,她稍稍振作,不再害怕,循声绕过一丛比人高的野草,又过了一道颇有岁月痕迹的月洞门,断断续续的抽噎声更明显了,仿佛近在墙后头。 而后她听见锦心不太耐烦的声音。 “你这孩子是怎么回事?已经五岁了还这么不懂事,都说了百合梗米粥不是给你吃的,细面撒葱花,还多了半颗蛋已经不错,你到底还要闹什么?”再不吃,就饿他几顿,看他还使不使小性子。 屋内的锦心没瞧见身后的圆形格子窗边多了道人影,她对着南怀齐时的温柔嗓音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不悦的责怪语气,她葱指纤纤地一指,似乎在指责那个孩子。 于芊芊顺着她的手指看去,见到八角博古架下方有个蜷着身子的小身影,看起来是个小男孩,身上的衣服有些过旧了,裤脚短了三寸令她在意的是那张苍白小脸,没到什么虐待,却看得出并未受到妥善照顾,个性怯懦畏缩,不太有活力,惶恐的脸色有如遇见猫的老鼠,瑟缩着身子。 她想到自己的童年,不负责任的年轻爸妈,以及他们为了谁养她,在她面前声嘶力竭争吵的情景。 那时,她宁愿自己不被生下来,因为她的出生毁了一对少男少女的未来,她是他们的累赘。 可是看他们吵着吵着,她却恨起他们,要不是一时的任性和贪欢,说不定她会出生在更好的家庭,有爱她的爸爸妈妈,有香香的饭菜和暖和的棉被,而不是摔杯子砸碗,让她饿了一整夜,穿着发臭的制服上学。 “我饿,要吃粥。” 小男孩软糯的声音拉回于芊芊远走的神智,她心生不忍,差点要跳出来指着锦心的鼻头,骂道:“小孩子要吃粥就给他吃粥,王府又不是供不起,你在小气巴啦个什么劲?”“你是个憨的,要说几次才听得懂,吃面好,很香,粥不好吃。”有得吃还挑,真不知是谁惯出来的。 “不憨,糊的。”小男孩痩巴巴的小指头指着盛着细面的汤碗。 “什么不憨、糊的?你给我说清楚,本姑娘还有很多事要忙,没空搭理你。”王爷去了城外的虎贲营练兵,应该快回府了,她得打发人去整治出一桌菜,净身的热水也得先备着。 “面是糊的,不好吃。”他闷闷地说道,委屈地皱着眉头,一副小可怜的模样。 锦心低头看了一眼糊成一团的面条,不快的神情益发明显。“能吃就好,除非你想饿肚子。”“不吃,难吃,凉的。”他指汤凉了,面很难吃,他有骨气,说不吃就不吃,反正他也不是没饿过。 “你就是憨子,哪知道什么好不好吃。快吃,我可没那么多功夫哄你。”她一个官家小姐出身的人,来服侍他这个小表,天大的福气他承不承受得起呀!还敢跟她摆谱,装大少爷。 “我不是憨子,你凶。”小男孩有气无力地瞪了锦心一眼,因为太饿了,没力气,瞪起人来有点憨憨的。 没讨得好反遭奚落,向来性子傲的锦心一个火大,命人把面端走。 “没教养的臭小表,不吃就没得吃,我看你能饿上几天,到时别哭着求我给你一碗剩饭吃。”“哼!不是没教养……”小孩呜呜的拭泪,饿得慌。 锦心和五岁的男孩杠上了,他不低头,她也不想哄他,摆着脸色看谁倔过谁,她一点也不心疼孩子会不会挨饿,反正不是她生的,饿死他有谁会在乎?顶多一口小弊材抬出去葬了。 倒是一旁猛搓着手的仆妇看不下去,她是个惫懒的,爱偷奸耍滑,不时偷个闲和人赌钱,或是偷喝两口小酒,醉倒在花丛、树底,对小主子的照顾也常有疏忽。 不过小孩子没了,她的闲差事也会跟着没了,无论如何也得护一护,她可不想被赶出有得吃、有得拿,还有银子的王府。 “锦心姑娘别跟个孩子呕气,看在他是没娘的分上,你就稍微宽容些,不要和他一般计较。”仆妇的裙摆有几处污渍,她一靠近小男孩,他立即捂着鼻避开,好生难堪的妇人将手往衣服上一擦,干笑不已。 “要不是他娘临终前要我多看顾他几分,我才懒得理会他死活,活似来讨债的,憨憨傻傻不讨喜。”不过憨点也好,省得日后对她的儿子不利,若是他晓得他娘亲的死和她有关……这么想着,锦心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轻甩着头,她觉得屋里有一些冷了,好似生起阴森森的感觉。 做了坏事的人难免心虚,害了人家亲娘,又不肯善待年幼稚儿,那股徘徊不去的阴气叫她打从脚底凉到头顶。 “是是是,姑娘说的是,是他不知惜福,饿他一、两顿也就乖了。”仆妇谄媚地点头应和。 “算了,打娘胎里带来的憨病,他能吃多少呢,想吃粥就吃粥吧!你去厨房要一碗来。”看着神似某人的小脸,锦心明媚如花的脸上闪过一抹冷意,握着绣帕的手一紧。 让他多活几年吧!谅他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是,奴婢马上去要。” 仆妇一走,锦心满脸嫌恶地朝小男孩掐了一把,看得窗外的于芊芊怒火中烧。 “你以为这府里有人在乎你吗?不要再找我麻烦了,否则我饶不了你,听到了没?!”不管小男孩听不听得懂,一说完,锦心啐了一声,头也不回的朝屋子外走了出去。 晋王府内为什么有孩子?于芊芊心里掠过疑惑,但没深究。 因那小男孩猫呜似的哭声如细细的针,钻得她心头难受,她揉揉半蹲得酸麻的双膝,小心翼翼的推开半掩的门。 “哎呀!怎么有猫哭的声音,怪可怜的,我来找一找……啊!好大的猫……”走近前一看,她心头更添酸楚,这孩子没吃饭吗?这胳臂可真瘦,没根小竹竿粗,一捏就捏到骨头,没三两肉。 “出……出去……” 她搭起话,忽略小得像幼猫的声音,自来熟的道:“看我捉到了什么,一只满脸泪珠子的小花猫,你有老鼠重吗?”“我不是……小花猫……”他哭得一抽一抽,一副可怜兮兮又逞强的模样,让人分外怜惜。 “那你是什么,我看你明明是猫。”于芊芊故作怀疑的拉起袖子,看似粗鲁,却是抬手轻柔地擦拭他满布泪痕的小脸。 “我是瑾儿。”小男孩防备地将她推开,像受伤的小兽紧张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双手将膝盖抱得更紧了。 她没半丝恼怒的神情,反而拍拍裙摆席地而坐,让视线与小男孩齐高。 “好吧,瑾儿,我是芊芊,你可以叫我芊芊姐姐,我没有朋友,你能当我第一个朋友吗?”“朋友?”他偏着头,澄净的双眸多了一丝困惑。 “对,朋友,我很可怜,没人要理我,他们看到我就好像看见臭虫,很嫌弃的把脸转开,我很孤单,想找人说话,你要可怜我吗?”因为出身的缘故,她对小孩格外喜欢,所以哄孩子可是她最拿手的事,没有哄不了的。 这人说的怎么也像是在说自己?瑾儿黯淡无光的眼儿微微一亮,“我娘死了,但是我不可怜,我不是臭虫。”“我娘死了,我爹也没了,我是没爹没娘的人。”有那样的爸妈不如没有,她是双亲健在的孤儿。 “我爹还活着。”小男孩安慰地摸摸于芊芊的头,似乎觉得她比较可怜,让她哭笑不得。 “那你爹是谁?”哪个该千刀万剐的混蛋居然连自己的孩子也不要了,简直不是人,薄情寡义。 一提到爹,瑾儿发亮的双眼又黯了下去。 “他们说我憨,以为我不知道,我爹是王爷,我是王府少爷。”“什么,你是晋王的儿子?!” 天哪!未免太劲爆了,她居然挖掘到晋王府的大秘密,晋王有儿子……等等,王府少爷不都是威风凛凛,前呼后拥,婢仆成群,住华屋、穿锦袍,趾高气扬的吆喝下人吗? 可是看看这一屋子冷清,别说是服侍的丫头、婆子了,入秋许久了,天候早凉了,却连个取暖的炭盆子也没瞧见半个,他到底过得是什么生活呀!晋王难道忘了他有个儿子?! “对,我不是小杂种,我是王爷的儿子,他们胡说,我娘是晋王妃,不会偷人……”瑾儿的小拳头握得死紧,一张透白的小脸因气愤而涨红,更有早熟的不甘和愤慨。 第九章 倍感辛酸的于芊芊鼻头一酸,眼泪差一点夺眶而出。她忽然有些明白了,原来……上一代做错了事,却要下一代承受,她低头仔细打量瑾儿的脸,然后道:“没错,瑾儿不是杂种,你和王爷长得很像,见过的人都会说你们是父子。”“真的吗?”他的小脸绽笑。 “当然,芊芊姐姐不骗人,我可是见过王爷的人。”她假装很神气的扬起下巴,好似在说,你不相信我就是傻子。 “对了,我这儿有糖霜小米糕,你要不要吃,我刚偷……呃,拿来的,还热着,分你两块。”本想拒绝的瑾儿实在太饿了,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他脸红的从她手中包着糕食的帕子上取走两块小米糕,很斯文秀气地轻咬一小口,笑道:“谢谢芊芊姐姐,我和你做朋友。”“嗯!我们是朋友了,朋友有通财之义,我住在春泥院,你要肚子饿了尽避来找我,那个锦心是看人下菜的讨厌鬼,她也欺负过我,我们同心协力对抗她……”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多拉一个小伙伴于她无损,必要时还是好帮手,她算是捡到了。 “好,对抗她。” 两人达成协议,一大一小手心互击,他们的目标一致,要挫挫那个不知本分,跩得不可一世的敌人威风。 “主……主子,你到哪拐……呃,捡了一个孩子?这是谁家的,还不快还回去,人家的爹娘找不到孩子会着急……”这孩子怎么这么瘦呀!松松埼垮的衣服像披在身上似的,裤脚却又太短,那父母也太不经心了。 看到自家主子屋子里平空冒出个四、五岁大的小男童,吓出一身汗的红莲都快哭了,心儿慌慌,眼眶红红,想趁着没人发现前把孩子送回人家爹娘身边,免得为她家主子惹上拐带孩子的麻烦。 虽然她跟着主子的时间不长,可是主子似乎身怀某种技能,每回主子稍微失纵一会儿,再出现时,屋里总会多出几样分例上没有的东西,而且十分眼熟。 有时是吃食,有时是布料,有时是几个小盅、小碗、小帕子等等。 她说这是不对的,但主子说是王府中人浪费,东西摆着不用,不如给需要的人,反正谁都没发觉少了什么,她想想也觉得好似有几分道理。 不过自从红蕖姐姐来了以后,主子的……行为收敛了很多,她也没再瞧见屋内有多出东西,没想到主子搞个更大、更夸张的,一个活生生的小孩,这是要把她的老鼠胆吓破了不成?她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红莲也才十一岁的年纪,其实还是个孩子,难怪她会担心受怕,惶惶不安。 反观红蕖就镇定多了,她只是眉头微微动了一下,也不多话,泡茶、送上糕点,然后安静无声得像个谨守本分的丫鬟,立于于芊芊右后方,目不斜视的垂首低视。 不过趁着没人注意,她眼角余光微扫了前方坐姿端正的男孩一眼,一抹讶色如流星快闪而过。 “他娘到佛祖跟前栽花了,他爹嘛,花没栽成,被踢下人间当凡夫俗子,他们都是缺心少肺的无良人,不会想找孩子的。”要是上心,怎会容许孩子被欺负,放任他无人管束? 缺心少肺的无良人……红蕖目光一闪。 “主子呀!再怎么无良也是人家的爹娘,你不能再随手……拎个什么回来,若是传了出去,对你的名声不好,你要为自己多着想,不要任意妄为。”被人发现了可就不得了,活人不比死物,是会论罪惩处的。 “哪是我拎回来的,是他自个来的,对吧!瑾儿?”她喜欢开锁,拿些小东西以兹留念,但不偷“人”。 “嗯!我自己要来的。”瑾儿用力的点头。 “听到了没,不要随便诬蔑你家主子,我的人品和节操比他那个爹好上几百倍。君子坦荡荡,不欺暗室。”梁上君子也是君子,君子也要有银子才能高风亮节吧! “主子……”红莲心里急呀,忧心主子铸下大罪。 “瑾儿来,这是红莲姐姐,那位是红蕖姐姐,往后你来若见不到我,可以找她们。”蛇鼠本一窝,不拉她们下水怎能狼狈为奸? “红莲姐姐、红蕖姐姐好,我是瑾儿。”南方瑾没有世家子弟的骄纵,有礼谦逊地抱着小手一揖。 “嗯!痹,红莲姐姐待会给你糖吃。”红莲傻乎乎地受了,还笑笑摸摸他的头。 倒是红蕖不着痕迹的避开了,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就是淡淡地,有一些不自在。 “对了,忘了知会你们一声,瑾儿的爹叫王爷,真巧了,咱们王府里也有一个王爷,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人?”于芊芊轻描淡写的道出真相,弯弯笑眉仿若染黛的自在。 “什……什么,他……他是少爷?!”红莲的脚一软,脸色发白的差点就站不稳了。 太坏了,太坏了,主子实在太坏心眼了,居然这样玩她,她的胆子被主子吓得越来越小了。 红莲泪眼汪汪,泪珠子要掉不掉的挂在眼眶,让红蕖好生的取笑了一番,两人笑闹了好一会儿她才止住泪水。 自这一日起,南方瑾几乎日日赖在春泥院,偷懒怠惰的仆妇根本没发现他不在自己的屋子里,还是时有时无的往他院子送餐,但是只放在门口就走人,也没探头一瞧人在不在,顶多夜里巡房瞄了一眼,看他睡在床上便去做自己的事。 南方瑾也乐得没人管,一次次的溜出院落,与于芊芊等人混得越来越熟,人变开朗了,话也多了,瘦削的双颊长出肉了,一反往日的沉默和阴郁,越来越像个健康小男孩。 也许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缘故,南方瑾的聪颖才智完全显露出来,在于芊芊这个万恶魔女的带领下,他学会使坏,顽皮又淘气,上树掏乌蛋、下池捞鱼,甚至在锦心经过的路上放圆滚滚的小石子,害她跌个四脚朝天,丢了大脸。 名符其实的狼狈为奸二人组,让红莲疲于奔命的追在后头直嚷嚷不停,紧张的心都快蹦出心口。 “……我的天呀!主子、小主子,你们稍停一下,这是在干什么,你们要拆房子吗?”因为,未为南方瑾请封世子,因此身为独子的他在称谓上就尴尬了,既不能称世子爷,也不是小王爷,故而几个人一商议,直接喊他小主子。 “不,我们要起个灶,自个儿煮食。”不许盖小厨房,她自己弄不成吗?现代知识一定强,谁也难不倒她。 擅长料理的于芊芊实在受不了锦心在食物上的刁难,明知她喜甜、喜辣,就故意让大厨房上口味清淡的菜,再者春泥院离得远,一道菜弄好了,再煮另一道菜,等所有菜肴都备齐了,送到春泥院都凉掉了。 眼下快要入冬,一旦初雪一下,要叫她啃冰块呀!没有热菜热汤怕要冻出一身病,好个恶毒的伎俩。 哼!山路不转弯她来转,还会输给没见过世面的后院女子不成?光冲着她有个孩子要养,怎么也要让明着装大度,暗地里一肚子坏水的锦心笑不出来,她的手段还多得很。 “那也不能拆墙来造灶呀!你们把一块块土砖敲下来,王爷瞧见了成何体统……红蕖姐姐,你快来劝劝姑娘和主子……呃!你……你拿的那是什么?”不会是 “螂头呀!我跟门房李大叔借的,主子说了,用乡头敲砖比较快,我已把鸡、鸭、鱼都买来了,还有许多炭,就等个灶起火下锅,你也来帮忙搬两块砖。”这好玩多了。 “你……你们都疯了呀!别闹了,快住手、快住手……”红莲焦急的直叫嚷。 不知谁把敲下来的土砖往她手上一放,她也自动自发的当起搬运工,等来回了数趟才欲哭无泪的发现自己同流合污了,这下她也摆脱不了干系。 春泥院左侧的院墙被敲掉了一大半,,座虽不成样子,至少功能建全的灶台完成了,在四人同心合力下,生火的生火、洗菜的洗菜、切肉的切肉,油一下锅,于芊芊有模有样的炒起菜了,一道道大菜不输大酒楼的名菜。 什么蒜子煲黄鳝、枸杞炖竹丝鸡、香汁炒肉蟹、锦绣火鸭丝、鼓汁蒸排骨、蛋花鱼片汤、白汁鲫鱼、凤片烩银耳、芝麻鸡球……人不多,菜色倒是不少,把众人馋得口水直流。 吃不惯外食的于芊芊从奶奶那里学来不少私房菜,因为都是她爱吃的,加上最近口腹不满足,于是一不小心就煮多了,大伙儿的肚皮都吃撑了还剩下很多。 她想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该召些“亲朋好友”来共襄盛举,她耽搁太久了,得尽快和晋王爷建立点“交情”。 第十章 只是,如何把人请来是个问题…… “听过烽火台的故事吗?”她忽问。 南国、北国,以及周遭各小柄,在于芊芊所知的历史中是不存在的,但民风和习俗近唐、清两朝,也有关于帝王立国和民间流传的故事话本,不过绝对没有她说得精彩。 “没听过。”众人一致的摇头。 “相传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暴虐无道的周幽王,他有个非常美丽的妃子叫褒姒,可是这位妃子很奇怪,从来不笑,为了博美人一笑,幽王他呀——红莲,你把刚折的树叶、树枝往灶口塞。”照做的红莲有一丝困惑,“姑娘,没晒干的叶子,枝干烧不起来,你要做什么吗?”就要它烧不起来才有趣。“红蕖,你力气大,把铁锅抬起先放一旁,再在上淋点油烧旺些。”待会就能看到引美人笑的兵荒马乱景色。 于芊芊真的是唯恐天下不乱的魔星,油洒在湿柴上哪烧得着? 大锅子一拿开,一阵阵比炭还黑的浓烟从灶台冒了出来,顺着风吹一路飘向南怀齐的书房,掠过正厅、偏堂、王府侍卫的居处、兵器库……越飘越远。 当云板声大响,一大群人又提水桶又拿唧筒的冲进春泥院里,就见有人笑了,咯咯咯地掩嘴偷乐。 赶忙过来的南怀齐脸黑了,怒目横视。 跟在他身后的长随、侍卫和青壮下人也差不多脸黑了一半,又是愤怒又是愕然的顿在当场,一双双如牛目的眼睛瞪着多出来的灶台,不解为何烧个柴会起这么大的黑烟,简直像在烧房子。 不过在看到春泥院主仆人手一碗莲子银耳羹,再配上生煎馒头,一副悠闲看戏的模样,大伙儿的头顶也开始冒烟,火气实在不小。 可是当众人视线落在笑颜灿烂的女子身侧,那道小小的身影上时,那睁得不能再大的眼更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匆匆行礼,心想这名北国女子的胆子也太大了,居然连这位小主子也拉拢了。 “王爷,吃饭了没?要不要尝两口止止饥,没什么好菜色,都是剩菜剩饭,别客气,自己人。”瞧!这不就来了,还要避她到什么时候?相请不来只好“偶遇”了。 “你敢让王爷吃剩菜剩饭,太不成体统了!”一道略显尖锐的女声扬高,仔细一瞧,左边的眉毛似乎因过于匆忙而画歪了。 于芊芊和和气气地一掴手,“没办法呀!锦心管事,谁叫你们来得迟,我们都吃完了,正在用饭后甜点呢!”红莲是真的吓到不能动,全身僵直,她捧着用了一半的碗面色发白,大气不敢出一声。 至于红蕖则识时务多了,她从容不迫的放下碗,往于芊芊后头一站,安静地不出声,恍若一根柱子。 “你……你怎么可以对王爷无礼……”她这回把事闹大了吧!看她要如何收拾残局。 轻哼一声,于芊芊轻转灵动水瞳,妩媚顿生。 “是谁无礼了?你还跟我讲规矩,不过是个小小的管事罢了,见到小主子在此,为何不行礼?你眼中还有王爷、还有尊卑吗?”“我……我……”锦心咬着下唇,一股涌上心头的屈辱叫她怎么也弯不下腰身,向个平日被她呼来唤去的小豆丁弯腰。 她的骨子里还是有着官家千金的骄傲,打心底瞧不起出身不名誉的南方瑾,她认为王爷不请立南方瑾为世子,是不承认两人之间的父子关系,因此也不需要太过重视他。 在她的心里,这就是个早该去死的小杂种,活着还有什么用处?母死、父不详,他是活生生的耻辱。 “锦心,向瑾儿行礼,本王的儿子还禁不起你一个礼吗?”南怀齐声音极沈地道出。 “王爷……是,奴婢遵命。”惊色一现的锦心先是难以相信王爷的命令,而后怒多于羞的吞下不甘,依礼福身。 “给小主子请安,奴婢锦心冒犯了。” 毕竟是年纪小,没被人看重过的南方瑾有一丝慌张,他紧捉着于芊芊的裙摆不放。 “芊芊姐姐……” “别怕,你是主子她是婢,你要是看她顺眼就叫她起身,若是觉得有仇不报不爽就让她蹲久点,反正她是你娘的下人,你是她的主子,你要她生她就生,你要她死,她就得死,懂吗?”她只相信有时得以怨报怨、以牙还牙,对个嚣张恶奴以德报怨太愚蠢了,只怕受人恩惠者还当施恩者是傻子。 于芊芊的一番话提醒了不少人,锦心是已故晋王妃的陪嫁,她的卖身契照常理来说在晋王妃手中。 王妃不在人世了,理所当然的,她留下的嫁妆当归她的孩子所有,包括店铺、土地、庄子、珠宝首饰和字画,以及……陪房,全归南方瑾所有。 所以,晋王并不是锦心真正的主子,五岁的南方瑾才是,不管他的亲生父亲是谁,娘亲的一切都是他的,谁也抢不走。 换言之,锦心无权掌理王府的后院,而只要南方瑾一声令下,他随时能将她发卖出府。 这一招,于芊芊用得高明,当下将锦心的傲骨打得直不起来,眼眶含泪地恨起这一大一小的敌人。 “为何弄了这么多浓烟?” “灭火。” “灭火?”他嗤之以鼻。 于芊芊很无辜的眨了眨大眼,“因为院子里没井嘛!怕灶里的炭火冒出火星,把我的春泥院给烧了。”“你在上头淋了油?”很浓的油烟味。 “喔,那是红蕖没拿好锅子,倒了,油流进柴火里。”她撇得很清,一切与她无关,她也是受灾户。 院子黑了,墙缺了一半,烟味久久不散。 “你认为我会相信你?”他冷笑。 “那是你生性多疑,源自幼时缺乏安全感导致对人性的猜忌,意外、凑巧、不小心、天意,你选一个呗!满足你疑神疑鬼的性格。”瞧!她多么大度,有包容性的好女人。 “你不怕我。”这是肯定句。 他应该震怒地立即命人将她绑在石柱上,以鞭刑惩戒她的胡作妄为,打得她皮开肉绽、血肉模糊、鲜血淋漓的只剩下一口气,再丢进湿冷的柴房关上一日夜。 不延医、不上药,能活下来算她运气,也让这不知好逮的女人知道分寸,再咎由自取,谁也救不了。 可是他却什么也没做,反而觉得荒谬得可笑,打从出生就没抱过的儿子挡在他前面叫她姐姐,他震撼了,也有些自责,五年来,他竟是第一次看清儿子的面容,除了眼睛和鼻头肖母外,无一不与他相似。 是什么蒙蔽了他的双眼?是对他有怨的晋王妃,还是被人收买的稳婆,或是……另有他人? 妻子偷人一事并不假,她自个都哭着承认了,只是死也不肯说出奸夫是谁,她要的是和离,与情人双宿双飞。 但是,他没同意。 也许,他骨子里还是渴望有一个儿子,不论她腹中的胎儿是谁的种,先生再说,至少有一半的可能性是他的。 其实南怀齐曾多次私自入京,为日后的千秋大业布局,亦在妻子房中留宿过,因此才会无法确定孩子是否是他的,而知晓他回府的人并不多,甚至连王妃身边服侍的丫头也不一定知情。 既是秘密就不能让太多人得知,以防消息走漏,即便孩子有可能是他的,他也无法出面承认。 但眼下他可以确定,这孩子确确实实是他的,如假包换,他们俩长得太相像了。 唯一让他拿不定的是眼前这个笑得让人看不透的女子,她的眼神太清澈,不像奸狡之徒,可是一言一行又透着狡猾,叫人不禁想到北疆峻岭上一种全身火红,来去无踪的火狐狸,高傲而狡诈,不易捕捉。 南怀齐一双墨黑的深瞳看向雪颜朱唇,明眸清亮的女人,她的确很美,有南方人的纤柔和北国人的狂放,宜静宜动的性格揉和在同一具身躯,令人想去探究真实的她。 有一点他很感兴趣,她不怕他。 在面对有杀神之称的他,她却从容不迫,眼中没有半丝惧意,也不担心惹怒他会有多可怕,她只是单纯地回视他,笑得有如山中的狐狸,自信而骄傲。 “我为什么要怕你,王爷要砍我的脑袋吗?” 说不定她还能因此穿回去,马尔泰、若曦死后不就穿回现代了? 其实于芊芊是有点怕他的,毕竟她的生杀大权拿捏在他手中,死不可怕,但会疼呀!她怕没死成,反而拖了一身伤痛,要死不活的,还得看人脸色。 好在她“转职”后见过不少高阶警官,局长、署长什么的也打过交道,看多了一脸严肃的长官,她别的学不会,装模作样倒是不差,不论是冷脸、臭脸、面瘫脸,以万年不变的笑脸来应付准没错,人十之八九就吃这一套。 第十一章 常言道:出手不打笑脸人,便是这道理。 “也许。”只要她做出不可饶恕的事,他下手绝不心软。 “可是我用我的月银喂养你快被饿死的儿子呢?”施恩不望报是常理,但忘恩负义的人也不在少数。 南怀齐的眉头一紧,“这是两码子事。” “那是我不吃锦心管事准备的冷菜冷饭,为了自个脆弱的肠胃着想而自行开伙触了你的逆鳞?”这男人很难讨好,明明长得人模人样,还算养眼可口,可却是只闷鳖,平时闷不吭声,咬起人来却凶猛。 “本王的王府里没有冷菜冷饭,你休要挑事。”他冷声警告,目光锐利如最锋利的刀剑。 “那是王爷你,谁敢给你冷掉的饭菜,又不是找死?可我不是王爷,又是个身分低贱的陪嫁丫鬟,谁会高看我几分,有饭吃就该偷笑了喔!”何不食肉糜啊!真该给他镜子照照他面目可憎的嘴脸,王府没冷菜冷饭? 呸!他怎么不去下人房走一趟,或是到侍卫营绕一圈,连他的亲生儿子都被逼吃糊掉的细面,旁人又岂能悻免? 带兵打仗他在行,管家理事就差点,王府上下有几百口人,而大厨房只有一间,主子吃得到热食,底下人一层一层地发下去,到了最卑微的守门小童,能吃饱叫万幸,谁还在乎白菜汤里捞不到一块肉屑? 闻言,他眉头一拧,“你的意思是本王该早早将你收房,给你正式的名分?你的心还真大。”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于芊芊甩甩手,“王爷想多了,我是说你该去体恤民情,看看别人怎么过活,内宅不治焉能平天下?你看过瑾儿之前的模样吗?两眼无神,神情萎靡,穿着过时且不合身的衣服,人瘦得像只小猴,我一只手就能把他高举过肩……”“是瑾主子。”他纠正。 超想吐他口水,龟毛男。 她才不理他,指着他道:“你,是罪魁祸首,你放纵别人对他施虐,他身上没有伤,可他受伤的地方你看不见,不闻不问也是一种暴行,你用忽略伤害你自己的儿子。”感同身受的于芊芊不吐不快,她也是不健全家庭的受害者,深知被人忽视的感觉有多糟糕,还被父母拿来当互相攻击的武器,她真是受够了不负责任的借口,没有谁的出生是多余的,能来到人世间就是一条生命,就该好好对待。 从没被人指着鼻头的南怀齐脸色微沉,冷厉地拨开指在眼前的纤白玉指。 “我以为锦心会照顾好他。” “揣摩上意、端摩上意你懂不懂?你们皇上在想什么,你多少也会揣测一二吧!那是你的态度问题,因为你先不重视瑾儿……瑾主子,下面的人当然上行下效,跟着不把他当回事,你责无旁贷,错了就要认。”“你……”这女人太张狂了,胆敢以下犯上。 “王爷带兵也能不服从军令吗?明知是错还是错到底,让旁人盲目跟从,百人、千人、万人、万万人,王爷,个错误的判断,你底下的万千将士将全军覆拜她和无数警察打过交道的经验,好歹也从人生百态中学到一些人性,当贼需要偷的技巧,同时也要懂一点心理学,不然要如何在数度交锋时全身而退? 人在磨练中获得胆量,胆气一足就什么都不怕,闷着头豁出去拼的就是一线生机。 最重要的一点,她在穿过来之前已经二十九岁,只差一个半月就三十了,这个丰神俊朗的晋王爷在她眼中就是小了她几岁的弟弟,她哪会对他产生惧怕? 再者无知者无惧,若是于芊芊看过南怀齐阵前杀人如切瓜的狠厉,那满身是血仍果决地挥枪,剌杀敌兵血染草原的样子,也许此刻的她会多点敬畏,语气中少些咄咄逼人,多几分恭敬。 “说完了?”南怀齐面上显露淡淡讥诮。 看他从头到尾没多少变化的表情,于芊芊心里咯噔一下,“王爷是有大志向的英雄,小女子的眼界小,若是有错还望勿怪,我们北国人一向说话爽快,不遮遮掩掩,有什么说什么,如朗朗晴日般正大光明。”“你是南国人。”她的姓氏、她的长相、她的言行举止,充分地显示出南国姑娘的特色。 “我在北国出生、长大,我是北国人。”她端正面容,义正词严地反驳了他的话。 其实于芊芊哪会在意自己是哪一国人,她穿越后与北国人相处得并不愉快,加上她对原主的所知不多,零零碎碎的记忆对她影响不大,因此对哪边都无特殊感情,遑论认同。 她还是想回去现代,马桶、卫生棉、按摩浴白,她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三大对象,而且她对温柔的蓝斯警官有好感,尤其她实在舍不得放弃那些便利得令人着迷的现代科技。 可是她知道回去的可能性不大,因此努力适应在这里的生活,她相信自己能像蒲公英的种子,不论飘到哪都能生存,生根发芽,回不到原来的地方,只好融入这里,先保命再想其他,活着便是一门学问,但书是得活得好。 “进入本王王府,你与北国便无瓜葛,妻从夫,此后你便是南国人。”于芊芊一听,欢快地回答,“可我不是王爷的妻子。”通房丫头不等同正室,几乎算得上奴仆只期望拿到公主手中的卖身契,从从容容地离去,到时谁也拦不住她,并非奴籍的良民可以自行婚配。 幸好,幸好呀!若是上了皇室宗牒,那便是一辈子逃不掉的死路,坐不摇膝、笑不露齿,身为命妇入宫得三拜九叩,见了谁都要跪的规矩她可受不了,太后、皇后、贵妃、德、淑、贤、良四妃,还有太妃、公主……想想都打颤,皇帝一生有多少女人呀!除非晋王篡位,否则亲王的等级不变,她日后要跪的人依然不少,甚至等自己七老八十时还要恭敬地向十五、六岁的娘娘行礼叩恩呢! 听到她带笑的欢愉,南怀齐冷冽的面孔微微一沉,十分不快。 “一样,你是本王的人。” “我不是……呃,我是说我的身分低微,不配王爷惦记,等王爷与公主大婚后,自是无我容身之处,王爷尽避与公主琴瑟和鸣,我自会找个偏僻的角落窝着。”她不争宠。 她抢先表明态度,安安分分地低头做人,绝不有一丝轻狂举动,公主和王爷是正经夫妻,她会识相的退开。 这本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是她不嫉妒地说得非常愉快,仿佛为丢开烫手山芋而开怀,听在南怀齐耳里很不是滋味,虽然他本无意收了她,通房丫鬟在他看来还不如一个粗使婆子中用,可是被人嫌弃……那就是十分的不痛快。 “于灵儿。” 于芊芊怔了怔,一时没反应过来于灵儿就是她。 “……王爷何事?” “你生是本王的人,死是本王的鬼,即使本王一辈子不碰你,你还是只能死在晋王府。”他死也不会放她走,没有人可以在他面前大放厥词后能活得好好的离开,这便是处罚。 此时的南怀齐没发觉他对这北国来的通房丫鬟多了点在意,她在他波澜不生的心湖中激起一道涟漪,随着轻轻漾动,他的心也跟着悄然地变动。 “啊?!”她没听错吧!他在说什么鬼话,生人死尸都要,他可以再霸道一点没关系。 啐!真当自个是呼风唤雨的主儿了,她想走,办法多得是,往人群中一躲,他想找也找不到人。 “还有,不许你呀我的直呼,既成了王府中的人,就要守王府的规矩,本王亲自过目并落印写的规章你没看清楚吗?”忽地,神情冷肃的南怀齐嘴角有些可疑地往上扬,眼露愉悦。 “你……”搬石头砸脚的感觉,很痛。她真后悔当初提着一笔。 “嗯?”他声线往下压。 于芊芊很识时务,不甘心却又不得不嘴甜的一唤,“奴婢知道了,请王爷放心,再也不敢犯了。”什么嘛!一堆死规矩,北国人多豪爽,不拘小节,谁会惦着小里小气的称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活人遵守死规矩是盼着早死吗,到了阴曹地府都是死的就不用守规矩了……“咕咕哝哝什么?”习武之人耳力过人,她嘀嘀咕咕的抱怨声一字不漏的落入南怀齐耳中,他立刻横了一眼。 骂你这个独裁者喽!她在心里回道。 “王爷,我……奴婢能不能要求提高月银……”最好附带小厨房。 “无功还敢要赏,你说说你闹出这么大的事儿,本王该如何罚你?”她以为她逃得过吗? “谁说奴婢无功劳,奴婢把王爷的儿子养得白白胖胖,还不畏凶险将他从黑山老妖手中解救出来,奴婢功大如天、功德无量、功勋彪炳,恭喜发财……”“黑山老妖?” 第十二章 恭喜发财……她……她那张嘴还能吐出什么瞎话?眼角一抽的南怀齐忽觉额侧生疼。 “王爷敢否认没有奴婢的义薄云天,瑾主子不会还在锦心管事的yin威下受苦?都五岁了还不识字,被逼吃糊了的细面……奴婢是恩人,索取报酬在情理之中。”她不做圣人。 义薄云天是用在这种地方吗?他嘴角不自觉地抽了两下,“劳师动众,扰乱王府安宁,未经允许私下造灶,浓烟熏人引起慌乱,功不抵过,罚你三个月月银,禁足半年,抄书……”“等一下,抄书免谈,还有禁足是什么意思,王爷要恩将仇报?”银子没了可以“顺”,但是闭门思过就太过分了,她出不了院子怎么顺银子,以及那面兵符? 半年期限一到,阿兰公主都嫁到南国了,她还有戏唱吗?这一招用得很险,锁住她的退路。 “嗯——你想挟恩以报?”显然她不够聪明。 她是有这念头,不过权势压死人,只能想想而已。 “是提醒王爷做人要厚道,多为自己积福积德。”于芊芊又看了他一眼,多添了一句气死人不偿命的话。 “阴德就不必了,王爷杀戮过多,死后直接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你用不上……”“于灵儿——”他怒吼。 于芊芊打了个激灵,双肩微缩。 “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实话总是有那么一点让人受打击……”背了一身血债那叫造孽,死了以后不用受惩罚吗?若是都一笔勾销,那每个人都去做坏事,杀人放火好了。 “你……” “不许凶芊芊姐姐,爹爹坏人。”一道小人影突然冲上前,两只细细的小办臂一张开,螳臂挡车的护在她身前。 “芊芊姐姐?”南怀齐沈目。 “乳名芊芊。”于芊芊冷汗微冒的解释。 “我喜欢芊芊姐姐,父王不能罚她,芊芊姐姐是好人。”小脸严肃的南方瑾酷似乃父的固执,腮帮子鼓鼓的。 “你不能喊她芊芊姐姐,辈分乱了。”虽然不收房,但通房的名义尚在,南怀齐不加思索的纠正。 “她是芊芊姐姐,我的。”小小年纪已会分谁是谁的,先抢先赢,谁先开口谁占优势。 脸色微沉的南怀齐大掌置于儿子头顶,轻轻施压。 “以后只能唤她于姑姑或灵儿姑娘。” 姑姑,可以是长辈,另有一层含意,宫中女侍。 “我不。” 父子俩杠上了,为了一个称谓僵持不下。 南怀齐脸色一变再变,这……真的是他那个得了憨病的儿子吗? 分明活泼灵敏,和亲爹顶起嘴来头头是道啊! 风柔日薄春犹早,夹衫乍着心情好。 睡起觉微寒,梅花鬓上残。 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 沈水卧时烧,香消酒未消。 晨起的风是带着微香,去了秋菊,来了金桂,郁绿枝桠间是成串的小白花,不忮不求地散发淡淡清香。 玉梨花形银钩半勾住烟紫纱幔,半垂的床幔内睡着,清媚佳人,她身上秋香色绣荷寝衣轻轻滑落,露出凝脂般的雪嫩香肩,忽隐忽现的胭脂色抹胸遮不住呼之欲出的丰腴春光,成熟的双果鲜艳欲滴,可惜花好无人摘。 于芊芊睡得很熟,谁也吵不醒,因为她忙了一夜。 至于忙了什么,那就大伙儿心知肚明了。 “芊芊姐姐、芊芊姐姐,你快躲起来,爹又来骂人了,你赶快找个地方避一避……”耳边听到不近不远的喳呼声,作着美梦回到家中大啖比萨、大喝可乐的于芊芊忽被打断,她起床气不小的揉揉惺忪双眼,不太想睁眼地打算朝扰人好梦者一阵劈头大骂。 南方瑾小猪似的重量骤地往她身上扑,不偏不倚——她怀疑是算计好的,人小表大的小se狼不需要廉耻——扑在她刚发育好的双峰,还一头撞进两ru之间,小脑袋瓜蹭了好几下。 这是吃豆腐吧? 有点沉的分量压得她稍稍喘不过气来,逼得她不得不睁开眼,打消了继续睡觉的念头。 “小猪患,你又重了。”有爹养的孩子果然长得好,小瘦猴长膘了,肉鼓鼓的小脸很好摸。 “啊!别捏、别捏,好痛,我的帅帅脸要被你捏丑了。”南方瑾大大的眼睛蓄了两泡泪,好似多无辜。 “那你还压着干什么,想毁我清白吗?”她不捏脸改拎耳朵,母老虎的架式十足。 “大不了芊芊姐姐等我十年,我娶你。” 揉脸又搓耳,小表头挪动小**,慢慢地爬下甜香浓郁的小山丘,改坐在床沿,两条小短腿还前后的晃着,老气横秋地装大人样。 “哼!等你长大我都老了,男人都是喜新厌旧,见一个爱一个的风流种,有了年少貌美的小泵娘,你还能看上人老珠黄的我?”于芊芊朝他额头一拍,笑他把饼画大了。 当然,这不乏报仇意味,调戏姐姐罪大恶极,趁他还小先欺负他,免得等他大了,就没那么好拿捏了。 “我不是男人,我是瑾儿。”他大声喊冤,很有志气的拍拍小胸脯,强调他不会见异思迁。 “一样,天下乌鸦一般黑,不被美色所迷非真男儿,带把的是管不住下半身的。”荷尔蒙主宰了一切呀! 有看到美女不两眼发直的男人嘛? 有呀!gay。 “什么是带把的?”不耻下问的南方瑾虚心求教。 “带把就是……”她不怀好意地看向他两腿间,做出大鹰扑小鸡的猥琐状,准备教导他男女大不同的第一课。 “主子,王爷怒气冲冲地往春泥院而来,看来来意不善……”主子,你也收敛点,别残害年少无知的小主子。 很想视若无睹的红蕖语气平平,表情几乎是没变过的冷静,可是那眼底的无奈真的很沉重,重到她快扛不住。 “有多气?”越气越好,他禁她的足,她就戳他的脑门,来而不往非礼也,她向来礼数周到。 小巧的白玉足尖一落地,于芊芊在红莲、红蕖的服侍下净面、梳洗、换下寝衣,着上雨后天青折枝牡丹纹衫裙,绾了个简单的髻,以芙蓉玉簪固定,再戴上珊糊耳坠。 其实她的首饰并不多,除了入府前公主的赏赐,就是王府照分例打的银钗、玉篦,式样陈旧而老气,没有半点时下流行的新款,全是给上了年纪的老妇人所用。 经由锦心的手能给她什么好东西,七折八扣的,只要在分例内就行,锦心不可能让她如意顺心,不扣着不给就已经算大方了,还想着能捞点好处吗?那是痴人说梦话。 好在于芊芊对穿的、戴的并不计较,而且又攀上特别依赖她的小靠山南方瑾,想要为难她的锦心就困难多了,在这一大一小的连手下,谁还翻得出花样来。 “非常气。”看那脚步沈得很。 “排山倒海?” 他气出内伤也与她无关,涵养差能怪谁? “差不多。”主子怎么还笑得出来,神情还非常愉快?她到底是不怕死还是找死,真是匪夷所思。 红蕖猜不透主子在想什么,她的所作所为都透着诡谲,好似存心往刀口上撞,撞出伤口还乐着。 太难懂了,主子真是古怪又莫名其妙。 “于灵儿,给本王滚出来——” 好大的怒气,听听这吼声多雄壮有力,丈高大树都能拔根而起了。 “红蕖,我没滚过,你去问问王爷要怎么滚,是侧滚、正滚、连番滚,还是翻跟斗的滚法,狗趴式的滚也是滚……”于芊芊状若无事地拢拢发,对着磨亮的菱花铜镜调整头上的发簪,抿抿唇轻咬两下,要出自然血色,粉颊一拍,春霞若朝的粉红明艳媚人,不用胭脂粉一样美若春花。 而她在里间说的话,隔着一座鎏金美人图屏风和水晶珠帘,清清楚楚地传出,烈火烹油,轰地一声炸开了。 “本王对你的容忍有限,不要以为本王不敢下狠手,取你一条贱命轻而易举……”怒火中烧的南怀齐抬腿往里间走,忽见一团肉球滚到脚边,差点被他一脚踢出去。 “瑾儿,你在干什么?!” 幸好他及时收腿,不然……他暗惊。 “爹……”小巴掌脸要哭不哭的皴着,皱得像是颗小小的包子,一脸委屈兮兮的样子。 “父王不是要你待在自己的院子不许乱跑,这几日会有先生来教你读书、识字,为什么还跑到春泥院胡闹?”他的起步慢,得补强教导,等开春后养壮了身子骨再习武。 南怀齐对儿子的课业有一定的要求,既学文又练武,文武皆通,绝不让他有所懈怠。 第十三章 “才不是胡闹,我是来保护芊芊姐姐的,我不许爹伤害芊芊姐姐。”他们是一国的,爹是坏人。 一出生就没接触过亲爹的南方瑾其实对高大慑人的王爷爹存有几分惧意,父子关系始终有一层跨不过去的隔阂,他也和他不亲,一见到父王近乎无情的冷脸就会心生畏惧,从不敢主动靠近。 而身为大男人的南怀齐只会带兵,对带孩子一筹莫展,也没人教过他如何养儿子,在皇室中长大的皇子不懂亲情,他们也不需要,手足之情更是笑话。 所以当父子对峙时,南怀齐对这个亏欠甚多的儿子有种不知怎么管教的气闷,打他,孩子还太小,骂他,他听得懂吗?简直比行军布阵还难。 可是南方瑾显然比他的父王勇敢多了,明明心中有惧仍倨傲地挺起小胸脯,力抗权力大过天的父王。 “是灵儿姑姑,要纠正几遍才改口?还有,是父王,记住了。”他们是皇室宗族,并非民间百姓。 “记不住,我得了憨病,锦心姑姑说的。”他嘟着嘴,很不配合地将欺负过他的锦心拖下水。 站在南怀齐身后的锦心面上难堪的一咬唇,她原本是想来落井下石,再狠狠踩这狂傲的北国女子一脚,让她再也爬不起来,连通房也没得做,最好一棒子打杀了,省了她费心思。 谁知道她仗着王爷的信任重用,雀跃万分的准备加油添醋的灭了碍眼的女人,却在南方瑾这块铁板前反崴了脚,好戏没开锣先被捅了一记钉子,那心窝疼得叫人不禁咬牙。 “瑾主子幼时话少不多语,奴婢便以为智化未开,有所误判,是奴婢愚昧,望瑾主子责罚。”锦心做出真心悔悟的神情,但垂下的眼眸充满愤然和不甘,嘴上说是求罚却无跪下之意,腰杆子还是挺得很直。 她一直认为王爷对她有意,迟早有一天会收她入房,因此她根本不当南方瑾是主子,表面恭敬,心里不屑。 “得了,得了,你的事不足挂齿,退开。” 南怀齐不耐烦女人的矫柔作态,出声喝斥,但是锦心却听成是王爷对她的袒护,心中生喜的往后一退。 “瑾儿,外边玩去。” “我不要。” “你……” “父子俩有什么好吵的?要不要敲锣打鼓通知家家户户,然后搬张凳,带盘瓜子,呼朋引伴来观看?”她负责收银子,一人三文钱,热热闹闹的野台戏就此开演。 一听到敲锣打鼓,想到所为何来的南怀齐当下一沈脸。 “你给本王过来——”又是低咆。 “啊!君子动口,小人动手,王爷拉拉扯扯有失体统……”这粗鲁鬼想把她的手拧断呀!这么用力干什么? 于芊芊还说着风凉话,冷不防白玉藕臂一疼,就见一只不知怜香惜玉的粗臂横空而出,将她整个扯过去,她当下吓了一大跳,脚没站稳地跌入一具石头般硬的胸膛。 南方瑾见状,握起小拳头大喊:“放手、放手……”但他人小力微,没人理会他。 “说,你又干了什么好事,府里的人被你扰得不得安宁?”就连一沾床就入睡的他也难以安枕。 小有得意的于芊芊故作迷茫,不解地轻咬盈润朱唇,“王爷说的奴婢听不懂呐!奴婢都很安分地听王爷的话待在屋子呀,王爷的训示奴婢不敢不从呐!”她响来呐去,在尾音处刻意拉长音,又软又蟥,嗲音生嗔,想叫人心头发颤。 “你……你装什么怪声,好好说话。”皱的瞪人,那一声声假得可以的娇音搞得他很火大。 “是!王爷怎么说怎么是,奴婢不敢有二话。”他要规矩,她就给他规矩,看谁先受不住! 面对她突然循规蹈矩的温顺样,他反而有些不适,怕她又耍花招。 “你半夜不睡在搞什么?” “有吗?奴婢睡得很好呀!王爷瞧奴婢这神清气爽的模样,像是没睡好吗?”不好意思,她睡得很足,戌时一到便倒头大睡,睡足了八小时,丑寅交接起身,卯时再回笼补眠,一觉睡到午时三刻。 于芊芊很小心地看了气头上的南怀齐一眼,她忍得很辛苦才没破功笑出声,他不算太黑的脸上多了两个很明显的黑眼圈,眼眶四周微浮浅青暗紫,显示他昨夜睡得多不好。 “王爷,勿受她朦骗,声音明明从她屋子里传出,奴婢查得很仔细,绝无作假。”决心要扳倒于芊芊的锦心适时开口,细长柳眉往上一扬,似乎带着十足的把握。 “什么声音,我没听见呀!”她装傻一流。 “由不得你狡辩,只要一搜就明白了。”她以为她这次还逃得过吗?王爷不会一次又一次的纵容她。 “好呀!好呀!谁想搜屋就去搜,要是搜不出个什么来,你就跪着来请罪好了。”爱蹦跶嘛,就看你跳得有多高!于芊芊等着看她摔下来的惨状。 “你……”见她面色沈静,锦心反而迟疑了,犹豫再三的看向南怀齐。“此等顽女太可恨了,不能姑息纵容。”“你确定是由她屋里传出怪声?”那声音再不停,相信府里,大半的人都会神智失常。 一咬牙,她赌了。 “是。” “那就搜吧!”南怀齐揉着发疼的额头。 一声“搜吧”,锦心就像闻到兽血的猎犬两眼发亮,领着七、八个婆子、丫鬟往屋里钻,床顶、床底、衣柜、箱笼、首饰匣子全不放过,还把床铺掀了,把被褥踩出好几个脚印。 “那个锅子……”黑眸一眯,看向挂在墙上当花器用的铁锅。 “王爷,灶台都让你派人给拆了,锅子是银子买的,奴婢留着当念想不成吗?”这锅子的用处可多着了。 “成……”黑幽的瞳眸眯了又眯,讳莫如深。 锅子可以用来做什么? 一能煮饭炒菜。 二能烧水。 三能拿来当盾牌,抄刀子火拚时最护身。 四呢,当陀螺在地上转吗? 非也,非也。 心眼小的于芊芊可不讲求什么国仇家恨,那是干大事的男人该苦恼的事,她只在意自己吃亏了,而她无论如何也要讨回来,有仇不报,她心里像养了千百条虫子般难受。 别人让她寝食难安,她又何必让别人高枕无忧呢,欠的债总要还的,偏她是讨债高明的债主。 为什么暮鼓晨钟能传到十里外的远处,连邻镇都听得见? 因为反射原理。 这让于芊芊想到以前学物理时学到关于声音的传播,她将大铁锅倒扣成了密闭的钟状,她铺上厚厚的毛毯,再以木头做的勺柄敲打锅底,每晚不间断的以打击乐的方式敲出她耳熟能详的现代曲调。 根据她看过的一则医学报告中指出,凌晨三点,也就是寅时,是人们睡得最沈的时段,不容易清醒也最易入眠,这一段时间睡得好,一整天也会精气十足。 相反地,若欲睡难眠,被破坏睡眠质量,之前睡得再多也枉然,人的精气神只能在此时补足,否则就像练功的人练到一半忽地中断,除了前功尽弃,还有可能走火入魔。 睡眠质量差,伴随而来的是嗜睡、精神不济、偏头痛、记忆衰退、白昼无精打采等症状,宛如游魂,专注力难集中。 “叫我抄书、禁我足、罚我月银……现在看谁难过了……”找不到任何可疑物品的锦心灰溜溜的道歉认错后,不无得意的于芊芊恭送神色难看的南怀齐离开,暗自欢喜。 为了不让春泥院的人及南方瑾跟着受累,她事先要他们用碎布塞耳,再在院子里点上安神香,方能一夜无梦的安睡,睡得香甜无比,丝毫不受任何打扰。 铁锅有如敲钟发出的钟鸣,声音虽未洪亮如钟却一样能传得很远,咚锵、咚锵、咚咚锵、锵咚锵……不同的部位发不同的沈闷声响,一声又一声钻入沉睡者的脑海里。 习武者的五感最为灵敏,武功越高的人越是如此,因而受敲锅声的影响也越明显。 这是于芊芊有点小怨念的报复,同时也引来南怀齐的关注,她必须接近他才能盗取兵符,否则时间越拖越久对她越不利,她并不想永久留在晋王府,当只有翅膀却飞不了的鸟儿。 她渴望自由。 “芊芊姐姐,我这样可以吗?” 走了一会神的于芊芊回过神来,露出鼓励的神采。 “芊芊姐姐带出来的徒弟哪里会差?我才教过几遍你就学会了,简直是举世无双的天才,你好得让师父汗颜。”她说的是实话,关于音律方面,她是半桶水功夫,嗓音还算清柔,清唱不成问题,若是配上乐曲就完全不行了,不是快半拍便是慢半拍,还会听错节拍,忘了要唱。 第十四章 但是南方瑾出乎她意料的精准,她轻哼一段他便能牢记在心,毫无遗漏的哼给她听,清清脆脆的童音相当悦耳,叫人情不自禁陶醉其中,跟着愉悦起来。 “什么是天才?”受到嘉奖,南方瑾羞涩的一笑。 “天生具有才能的人,你就是天资聪慧的小神童,日后你再努力点,你那个鼻孔朝天的王爷爹也被你比下去了。”人要有大志向,所谓前人死在沙滩上,后浪仍持续不断往前涌。 小神童听懂了,开心的咧开嘴,“嗯!比下去,以后我给你一座大宅子,比王府还大,你想盖几间厨房就盖几间厨房,我绝对不会像某个爹一样小气,把人家的灶台给拆了。”“真的吗?”大宅子……很美好的理想,若无意外的话,小瑾儿会变成王爷,然后银子多多……呃,至少要等二十年以上吧!现任王爷似乎不是短命鬼,等他让位她都不知黄花得枯几回了。 “真的。”他重重地点头。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南方瑾的神情很是认真。 “好,拉钩。”她小指一伸,葱白水嫩。 “拉勾。”小细指爽快的勾住。 “盖印。” “盖印?”什么意思。 见他一脸迷惑,于芊芊笑着将大拇指按向他小拇指,一大一小扒章完毕。 很稚气的举动却逗乐了两个人,或许在旁人眼中他俩就是两个傻的,还拉钩盖印呢! 可是又有何妨呢,他们自得其乐呀! 别人怎么想是别人的事,那么在意别人眼光,日子只怕难过了。 九月九日,重阳登高。 在南国也有九月初九菊花节,南国人不登高,只饮酒,挖出去年埋下的菊花酒,佐上类似状元糕的如意饼,家家户户门前插茱黄、拜花神,祈求来年又是秋高气爽的丰收年。 以往的南怀齐多半在军营里度过菊花节,他无意凑兴办个菊花宴娱乐,他的心思都放在北疆的军备。 快入冬了,北方的土地也要结霜了,草木枯萎,牛羊冻死,大雪一下,覆盖千里,即便北国不动,北疆的七小柄夷狄、犬部、科尔沁等恐会大举出动抢粮,得预先做防备。 他想的是远在边境的战事,可是京城内却是欢腾的举行庆典,不少官员送上拜帖相邀,有意拉拢,毕竟他手中的兵权令人眼红,垂涎万分。 已经为皇上猜忌的南怀齐自知不为父皇所喜,因此他顺应锦心的安排举行一场家宴,一方面推开有所求的官员,一方面避开和各兄弟有所牵连,以免引发父皇对他的关注。 既然是家宴,宴会上的宾客自然是南怀齐的亲众和下属,其中以军中弟兄居多,以及领有重职的武官,少数是离京前颇有交情的文官和世家子弟,满厅堂尽是知交。 文人的馨诗,武将的喝酒声,七彩舞衣的伶人跳着胡旋舞,笙乐起,笛声悠扬,鼓声咚咚,四海升平。 “父王,我也要表演。” 小小的童声清脆甜软,在一群大人的粗声中特别清越,一阵喧闹声骤停,所有人的目光一同望向站在椅子上的小小人儿,他的身长还没一旁拉他的小丫头高。 “哟!这是谁呀?眉清目秀的小郎君,五官端正、神采飞扬……咦!怎么越看越眼熟,好像在哪见过……怪了,一时倒是想不起来……”谁家的俊扮儿? “瑾儿,坐下,不许胡闹。” 启蒙不到三天就想闹腾,这不安分的性子是跟谁学的?南怀齐冷幽黑瞳扫向与男童同桌而坐的“贞静”女子,那深眸转黯,微闪了一下。 他沉声一出,众人先瞧瞧他,再看看眉目飞扬的小子,顿时恍然大悟,早年晋王确有一嫡出子嗣,却从未在任何场合露面,是以大伙儿都快忘了,算算年岁也这般大了,真是虎父无犬子呀! 在宾客之中,有人露出欣慰眼神,身为晋王的舅父护国侯杜长风、表兄定武将军杜飞宇、京卫司统领杜飞遥等人,皆为这孩子的灵巧可爱而开怀不已,王爷是后继有人了。 基于家丑不可外扬之故,当年晋王妃与外人私通一事被掩盖下来了,知道的人甚少,还活着的更不出五个。 “爹,风不知路遥,雨不知霜重,你不给梅绽放的机会,又岂知梅胜雪三分香?”小小身板挺得直直,南方瑾字正腔圆,看似稚气的脸庞有着翩翩君子的风采与儒秀。 “好,说得好,风不知路遥,雨不知霜重,这小子的胆识不输你呀!王爷,你小时还不及他有文采呢!”抚着长髯哈哈大笑的杜长风直叹,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呀!他们这些老头子都被这个小豆丁傍追老了。 被大大赞扬一番的南方瑾不无得意,小身体挺得更直了,脸上充满自信,活似年画中的小仙童,讨喜又惹人怜爱。 但是毕竟是孩子,没人撑着挺不起场面,在大伙的笑声中小有退缩。 在没人察觉的时候,他看见一只柔若无骨的白嫩小手隔着布料在他小腿上画了只乌龟,差点笑出来的他又勇气十足,把所有看着他的人当成是绿头王八,顿时气势足得很。 此景只有目光锐利的南怀齐瞧见,他心中有说不出的感受,对于一再怪招频出的于芊芊,多留了几分心。 “舅公赞你文采好,你就不许丢人,若是表现差了,你和……你们两个就给我抄上一年的大藏经。”哼!在他眼皮子底下耍花招,他倒要看看他们能有多少长进。 两个?什么意思。 在场的众宾客皆不解南怀齐话中之意,你看我、我看你的,头雾水,私下猜测着“你们”指的是何人。 唯有身在此局中的于芊芊才听出他含糊带过的未竟之语指的是她,她扶着南方瑾小腿肚的纤纤玉指微微轻颤,似星辰的水眸闪着波动,长睫轻轻垂下。 “那如果我表现好呢,是不是,样有赏?”小儿郎胆气不差,纯净无垢的双眼里是不服输的傲气。 搓着多年征战,握枪持剑而突出的手指骨节,南怀齐在沉吟之前看了一眼于芊芊,她默默跟着儿子出来到厅中央,又让人抬来一张放满许多水杯的小几。不知道这两人要做什么,他且看着好了。 “优则赏,劣则惩,不准输不起哭鼻子,我晋王的儿子不做小娘子。”一句“晋王的儿子”,南方瑾的身分不再有任何质疑,铁铮铮的认定,任何有心人也不得再拿他大做文章。 倏地捏紧绣帕的锦心却是脸色难看的咬着牙,她芙蓉一般娇美的面容在一瞬间显得狰拧,虽然恢复得很快,但眼底的怨色和狂怒迟迟不散,几乎叫人察觉。 “我才不会哭,少瞧不起人。”他很认真的哼了一声以示不满,但肖似父亲的小鼻子一挺,天真可爱地令人发噱。 “是呀!少瞧不起人,王爷的赏赐可不能薄,我们都是见证。”爱起哄的风吹柳带头说道。 “对,没错,我们是见证人。”有人一开头,哄笑声就如波浪,一波起一波落,一波又起,波波相连。 “见证人、见证人、见证人……” 男人一喝起酒来就集体发疯了,平时的道貌岸然、假斯文的外皮一并丢弃,你一句、我一句闹烘烘的,把原本以听曲赏乐为主的娱乐节目给丢到一旁,争着吆喝助阵。 直到闹得不象话了,才在南怀齐冷眸一扫的制止下稍稍安静下来,但这些景象直把头次公开露面的南方瑾吓得小心肝发颤。 在众人的等待下,一曲歌声响了起来。 “……菊花残,满地伤,你的笑容已泛黄,花落人断肠,我心事静静躺,北风吹,夜未央,你的影子剪不断,徒留我孤单,在湖面成双”幽幽的女声清唱绝然。 轻而带点忧伤的歌声,勾勒出伤感心事,令众人心头染上愁怅……听着听着,宾座上的人声已静寂,众人浸yin在剪不断的忧愁里,遥想那黄花开,北风萧萧……蓦地,清婉的歌声停了。 在惋惜的叹息声中,脆如玉玦的声响轻轻扬起,乍听之下只是珠玉相击的清脆声,再细细品味下去,竟是如幻似梦的天外乐曲,有起伏,有转折,与刚才的歌声颇有雷同之处,似乎出自同一首曲谱。 更令人惊讶的是,清扬的童音柔和动人,玉声的清脆,男童的澄净嗓音,意外的融和,宛若玉泉化飞瀑,倾泄而下。 “……你的泪光,柔弱中带着伤,惨白的月弯弯,勾往过往,夜太漫长,凝结成了霜,是谁在阁楼上冰冷的绝望,雨轻轻弹,朱红色的窗,我一生在纸上被风吹乱”唱了一段后,童音中又融入适才清唱的女声,一字排开的夜光杯、白玉碗、长颈葫芦觚、青花茶碗、剔红牡丹纹梅瓶,薄胎打造的瓷器内装着或多或少、深浅不一的水。 第十五章 而敲出这美妙乐音的竟是一双雕花象牙筷子。 “……花已向晚,飘落了灿烂,凋谢的世道上命运不堪,愁莫渡江,秋心拆两半,怕你上不了岸一辈子摇晃,谁的江山,马蹄声狂乱,我一身的戎装呼啸沧桑……”谁的江山,马蹄声狂乱,我一身的戎装呼啸沧桑谁的江山、谁的江山……谁的江山…… 南怀齐的眼中有狂乱,他激荡的热血在狂啸,那一句“我一身的戎装呼啸沧桑”简直是他的写照,他用无数人的血打下了盛世太平,自己却上不了岸,一辈子摇晃……这是在说他吗?宝剑砾中出,多年的军旅生涯,经历了多少生离死别,他在一次又一次的征战中磨练出锋利。 “父王、父王,你说好还是不好?” “好!” 犹自沉浸在歌词中的南怀齐没听见儿子急切的轻唤,在众人的叫好声中他才缓缓地抬头,墨黑的瞳眸映出一道杏黄色身影,不曾有人撼动的心飘进浅浅一笑面容。 “父王,你还没说好不好,你是王爷,不可以赖账。”南方瑾心急地想从父亲口中讨个好。 静默半晌,他浑厚的低嗓由喉而出,“这首曲名为何,何人所作?”“〈菊花台〉,无名氏所著。”他背得很熟。 “从何得来?”一名五岁孩童能背完全首着实不易。 “神仙托梦。” 一句孩子气的“神仙托梦”,在场的大人都笑了。 “你认为我会相信神仙托梦?”他又看了一眼儿子身旁往后一缩的女子,了然在心地一眯眸。 “那是孩儿天资过人,自学天成。” 他毫不谦虚地自我夸耀,把一干客人都逗得仰头大笑。 “谁教你说混话,没三两功夫就想飞上天了?”小儿太傲,难成大业,得压压他。 “爹,你不会想不认账吧?看我得了好就嫉妒。”芊芊姐姐说了,不招人妒是庸才,爹肯定在吃味了。 “叫父王。”没规没矩。 南方瑾没理会他爹的冷脸,很小心的和于芊芊退回座位,但仍站到椅子上。 “我要我的奖赏,大丈夫说话算话。” “大丈夫”被气笑了,很想朝他的小脑门上赏颗栗爆,“想要什么,在合理的范围内都能提出。”小孩不能宠,不管他有多优秀。 “一匹小马。” 一旁的于芊芊闻言差点仆倒,捏紧想要揍人的粉拳,暗啐真是个小内奸,明明说好了还反口。 “一匹小马?!”就这么简单? 他一点头,又比出两根手指头,“还有,所有抄书、禁足、扣月银的处罚要取消,她没钱用很可怜。”是呀!没钱用真的很可怜,想买好吃的都阮囊羞涩,春泥院的下人比她还穷,顺来的铜板、碎银凑不足二两。 于芊芊很感慨一文钱逼死英雄好汉,她连跑路费都凑不齐。 “这句话是谁要你说的?”还能有谁,几乎不作第二人选。 南怀齐忽然有点想笑,而他真的笑出声了,长年冰封的修罗面孔促地裂开,吓掉不少人手中的酒杯。 “芊……呃,没人要我说,是我自己想的,先生教我描红写大字,我握笔握得手酸才写十个大字,那抄书要抄上好几千个字,肯定更辛苦,害人写到手断掉的处罚不好。”一旦发挥了聪明才智,有些小狐狸心性的南方瑾聪慧地举一反三,未雨绸缪地想到以后,让自己日后犯了错也不用罚写抄书这一项,那真的是一种累人的活呀! 想到手酸,他也不自觉的甩甩手,三甩四甩的,忘了手中的雕花象牙筷子,一甩就甩到风吹柳的碗里,直挺挺地插在剥开壳的秋蟹背上,猛,看像在上香。 大家都傻眼了,又忍不住好笑。 “王爷,她是北国人,怎么能任由她进你的书房服侍笔墨,太不妥当了,请王爷三思,奴婢自愿伺候王爷左右。”一曲〈菊花台〉赢得众人的赞赏,再加上伶俐的口才和从容不迫的气度,过往被当作憨子的南方瑾在一场家宴中让所有人看见他不仅不憨,还是才智不凡的小才子,大大的长了脸面。 虽不到扬名的地步也令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但如今只要一提到晋王府,那些宾客都自然而然地想到口齿清晰的小童,机灵的模样可人又可爱,敲起什么“水晶音乐”宛若天籁,让人流连忘返,也让他脸上有光。 表现不俗自是有赏,一匹小马,他允了。 但是毕竟年幼,先欠下了,再过两年身子抽长了,习马正好,年岁太小鼻头尚未长正,容易受伤。 没得到小马,儿子小脸一板向他抗争,可惜小办臂小腿势单力薄,在他庞大的气场下自然败下阵,灰溜溜地垂着头,抹泪奔向春泥院,向他的同党诉苦。 同党很能理解他的悲愤,在用双色莲蓉饼安慰过他受伤的心灵后,同仇敌忾地替他写了一篇气死人不偿命的陈情表,以陈诉他不得所爱的悲戚和痛楚。 什么人无信而不立、出尔反尔非君子、食言而肥、上位者当知耻 洋洋洒洒五千个大字,顺便把自己捎带进去,企图用“将心比心”的苦情要求,劈开他的铁石心肠。 他是气得不行,但也不可否认这女人的举动让他颇感兴趣,这才决定赏给她一个差事。 “本王已经决定的事不再更改,你退下。” 那丫头再有本事,还能斗得过他吗? 不肯罢休的锦心仍试着劝说,一路跟在他身后,前往书房。 “王爷,非我族人,其心必异,你看她进到王府后闹了多少事,每件事都让人不安心,实在不该再有所纵容。”“你是指本王把瑾儿交给你照顾,你却让他睡硬板床、吃冷食、穿旧衣,变得沉默寡言不理人,犹如憨儿受人耻笑,才是让人安心?”虽是责备锦心,但他知道是自己有错在先,让人误解了他对稚子并不看重。 而这一切都多亏被那名北国女子戳破,她没说错,若是他肯对儿子多付出点关注,不时派人探看生活起居,偶尔在前线写几封家书问及近况,而非完全放任不理,也不会有那样的事发生。 他必须承认他看走眼了,以为性情温婉的锦心会善待主子遗留的小主子,忠心不二的服侍照顾。 可惜人心向来最难测,在前往北疆之时,行事匆匆的他难免设想不够周全,让儿子受了这么多的苦。 幸好一切还来得及,错误能及时挽救,否则等他身处高位再回过头,恐怕见到的只是白骨深埋的小土冢。 “王爷,是奴婢不该错待了小主子,奴婢有错,愿领责罚。”锦心说着愿领罚,但面上并无愧疚之色,她仍小碎步地追上昂首阔步的南怀齐,始终落于三步左右的后侧。 她没有反省之意,只有深深的懊恼,即使再怎么厌恶小杂……小主子,也要在王爷回府时做好表面功夫,将一切细节安排得全无疏漏,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你口口声声说知错了,可你却忘了谁是你的主子,背主负恩,留你何用?”若非她管事能力尚可,这些年让他无须顾虑后院之事,早被他逐出王府了。 “王爷……”她脸色大变。 “暂且留你是看在你这些年对王府琐事确实用心,不要再自做聪明的生事。”他能容她一回,但不会再有第二次。 心头微惊,锦心难掩酸涩地红了眼眶。 “王爷,奴婢对你是尽心尽力,绝无二心,当初王妃挑了奴婢当陪嫁丫鬟,相信王爷知王妃用意,奴婢与锦云是给王爷当通……”“够了!不必多言,书房重地,闲人远避。”不等她说完,面色一沉的南怀齐低声喝止,不许她踏入书房一步。 “王爷,奴婢……”是真心一着你。 “以后春泥院的月银不用你发放,本王自会让账房直接支付,那个女人的事不必你管,你只要把后院婆子、丫鬟的差事分派好就成,别给本王添乱。”此时正是多事之秋,乱不得。 “什……什么?!”她惊愕得身形一晃,有如风中落叶般无力,无法肯定耳中所闻是否属实。 她从没想到有朝一日手中的权力会流失,曾为养尊处优的官家千金,全府遭难时她并未吃到什么苦头,发配为官婢也仅仅在牢里待了数日,她用私藏的银票买通了衙役,在极短的时间内转卖入勋贵之家,也就是南宁侯府。 由普通的粗使丫头到小姐身边的一等丫鬟,她不到一年就办到了,其中不知花了多少心思,为的是有朝一日要翻身。 比小姐还漂亮的她原本未列入陪嫁丫鬟的名单,但是她仍多方周旋、讨好,收买与小姐亲近的人,一方面突显自己帮衬的才能,一方面表现出至死不渝的忠心好达到目的。 第十六章 果然小姐最终松了口,在多人的劝说下,点头允了她陪嫁,让她一步步迈向自己的理想。 她不甘心一辈子为人奴婢,图谋着要扭转不堪的身分,小姐只是她攀上高枝的跳板。 晋王的英俊,晋王的潇洒气度,晋王的勇猛,晋王高高在上的尊贵地位,让她着迷,也深深沦陷,她自认样样比小姐好,容貌、才华、学识皆是上乘,为何她不能是晋王妃? 筹谋了多年,她也自信满满,以为就要水到渠成了,没有侍婢、通房、小妾的王爷怎么会不挑中她呢?她可是王府里唯一让他另眼相看的女子,连管理后院的大权都放给她。 这不是认定她了吗?她相信凭着努力,丫鬟也能摇身一变当主母。 可是那个女人的到来毁了一切,她的理家才能、她的小意温存、她的精明干练似乎都被一笔勾消了,被那片叫人憎恨的乌云遮蔽了,她这颗玉石的光芒顿时黯然无光,失去光泽。 锦心自此更是恨上了于芊芊,和她誓不两立,一计不成便再生一计,她占着自己在府里经营多年的优势,有些事做起来更为便利,不用担心没有人可以支使。 相对于锦心的妒恨有加,“升官”的于芊芊却是另一番光景,她是伺候的人,身后却还有人伺候着。 “王爷,你辛苦了,要不要喝口热茶,还是先看看书,肩膀瘦不酸,奴绅帮你捶捶,王爷是走万里路、与风竞速的马上英雄,双腿更要好好的保重,睡前泡一刻钟热水舒筋活血,让你一觉到天明,连打呼声都没有……”耳边是呢哝娇软的女子嗓音,虽有些过于谄媚却不令人生恶……为之一怔的南怀齐略微缓步,惊讶心中所想,眸中幽光一闪,看了于芊芊一眼,随即接过不太烫手的巾子拭拭手汗。 他以为他会有所不适应,毕竟他的书房从未有女子驻足,一向由小厮玉林、玉昭服侍笔墨,他俩与玉阳、玉萧打小苞着他,而后随着他南征北讨,如今已是有官职在身的长随。 但是看到眼前袅袅身影,一身草白琵琶夹袄配玉绫裙,腰间是两寸宽绣芦苇纹浅青腰带,如墨青丝斜插方壶集瑞鬓花、两支金蝶振翅碎花小簪,不失朴素又大方的装扮,让人一看极其顺眼,莫名地有种愉悦感。 尤其她笑起来的模样,梨涡乍现,仿佛花朵绽放,有着鲜花的绝美澄净。 “话太多。”再举步,他落坐在桌案后的紫檀木雕流云纹大椅。 于芊芊背着他偷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见状的红蕖惊得瞠大眼。 “都是奴婢这脑袋瓜子不长进,老是记不住,要好好向王爷学习如何少说话,话少人孤僻,人不语,世界就清静。”“是你太多话。”黑瞳冷冽,阵阵寒光生冷。 “王爷说的是,奴婢是话多了些,谁叫奴婢的爹娘太不懂事了,给奴婢生了条舌头,不说个几句就怕废了,不像王爷你舌短,说起话来不费事,奴婢得多学学。”爱当王爷就让你当个够,看她用话把他绕晕了头。 “你闭嘴。”吵。 她当真听话的闭上嘴巴,但是…… “王爷,奴婢正想感激你的大恩大德,你是有大智慧的贤人,不必在小事上为难奴婢,免了奴婢禁足、抄书、扣月银的惩罚,你功德无量。”“为什么你阖上嘴还能发出声音?”他脑门生疼,以拇指轻轻揉按,有些后悔给自己找了个麻烦。 于芊芊好不谦虚的扬高玉雪下颚。 “那是奴婢有天分,用丹田聚气,发自喉间,含在嘴里,以舌尖顶住齿缝,化气为声,配合鼻子来转气,再鼓腮……”她说的落落长,好似什么不可思议的功夫,但其实这招简称“腹语”。 “停——”他出声一喝。 其实于芊芊的腹语并不地道,还不到字字分明的地步,顶多不含糊,勉强去听还是听得懂她在说什么。 只是她故意绕呀绕、转呀转,扯上一大堆胡话,含着鲁蛋似的口音有如老头子吃糯米丸子,越听越难辨,叫人头一阵一阵的抽疼,恨不得叫她立刻住嘴。 “王爷要休息了吗?奴婢给你铺床……啊!书房没床,只有一座湘妃竹软榻,红蕖,你去抱两床被子来,王爷要歇息了,顺便弄点熏香,清香暖被好入眠……”嗯!这书房挺大的,一架子的书为数不少,哪里有暗柜、哪里适合藏东西,她得好好推敲,先把四周的地形摸清楚,计划好下手的时辰,再规划事成后的脱逃路线。 于芊芊正转动灵灿眸子悄然盘算着如何完成任务,骨碌碌的黑玉眼珠子上下左右忙碌个不停,她打量着屋里的摆设,努力记下所有配置,并看哪里有无暗格。 古人的智慧不容小觑,他们制锁、弄机关的本事不亚于先进文明科技,电子锁、密码什么的还有辅助工具,有时一台计算机就搞定了,让她出入大方,不怕被监视器拍到。 可古人防贼的道具凶残多了,直接招呼,不跟偷儿客气,谁敢来偷就要谁死无葬身之地,暗器、毒箭、机关地板下是倒插的尖矛、毒雾或万钉穿体,甚至食肉怪虫……她是身手矫健的偷儿,嗜好开锁,而不是轻功绝顶的武林高手,和有硬底子功夫的王府侍卫硬碰硬,绝对是落于下风嘛,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有,出门在外,一切以安全为重,冒险不合乎她行事原则。 “主子,你确定王爷要休息吗?”不是嫌你话多太吵?红蕖很想让自己隐了身,免得被不着调的主子折腾死。 或许是老天开眼了,成全了她的心愿,摊开一本册子细读的南怀齐冷不防的喊了一句,“出去。”于芊芊率先出声,“王爷是要奴婢出去吗?奴婢还没伺候王爷呢!要来壶茶吗?要黄山毛峰还是君山银针?西湖龙井浓醇甘厚、吓煞人香茶色澄碧……”好不容易进来了,休想请她出门,这叫请神容易送神难。 “不是你,是她。”他指向红蕖。 没有二话,被点名的红蕖抱敬地退出,顺手阖上门板,她一转身,正对上满眼妒意的锦心,两人互视了许久,最后锦心脸一板,头也不回的离开。 人走后,南怀齐又指向于芊芊,“你,本王准你开口。”再听她捂着帕子似的声音,他不保证不会一扬手,以笔管射穿她咽喉。 早说嘛!害她憋得那么辛苦,快没气了。 “王爷饿了没,要不要奴婢替你准备点心,奴婢拿手的桂花糖藕、玉兰饼、粢饭糕口感绝佳、风味独特……”令人怀念的家乡味,超想吃。 “研墨。”南怀齐看出她对吃食的执着,刻意打断她的话。 “是的,王爷,奴婢先舀水,均匀研磨,一定为王爷调出浓淡适中的好墨。最近气候转寒了,王爷出门要多穿衣服,听说皇家围场的大雁很肥嫩,若能炖一锅血参鲜贝雁肉汤应该很补身,一身热呼呼的再不怕着凉……”她言下之意是,王爷,拨个小厨房打发我吧!你也受益是不是? “那首〈菊花台〉是你教给瑾儿的?”除了她,没有别人了,瑾儿天分再高也不可能无师自通。 她干脆的点头,反正也瞒不了人,明眼人一眼就能看穿,但来由就随口胡诌,“老家的婶婆年轻时做的,思念久战不归的夫君而写。”“你有思念的人吗?”远从冰天雪地的北国来到南方,是近乡情怯,还是对北人仍有牵挂? 她愕然,悄悄的退后一步。 “奴婢是人,自然有思念的人,隔壁大嗓门的哈克大叔、和气的米娜嫂子、一起赶过羊的小虎弟、卖皮帽有些小气的壮老爹、家里的花斑猫……”“你不是宫里出来的宫女,打小就入了宫?”他一句话噎得她语滞,一口气上不来。 “我……哈啾——哈啾——” 好冷。 见她连打了两个喷嚏,眉头微盐的南怀齐挑眉一睨,“去做几件厚实点的衣物,库房里有几块白貂皮子,拿去缝件披风……” 皇宫,皇后寝宫。 “到底拿到了没?皇上这阵子动作颇大,似乎有意立周贵妃之子为太子,她是皇上在潜邸时相伴他最久的老人,恐怕患难之情更胜于后妃。”也是她一生之中最难缠的敌手。 皇上多情,贪好美色,偏宠无数个美人,也让她们享尽了天下间最荣华的富贵,那是旁人一生也达不到的奢华和眷宠,他会把镇卵大的珍珠镶成宝冠,亲手为宠爱的妃子戴上。 但是,他也念旧。 尤其是早年他还不是太子时就跟着他的女人们,原本有七、八个如花似玉的娇人儿,不过在皇位的争斗中一个个消失了,存活到他登基为帝时竟只剩下周贵妃一人。 第十七章 皇后是皇上登基后才封的,因此情分淡了些,帝后虽然相亲却不相近,彼此间并无深厚的感情基础。 事实上先帝属意的太子人选并非当今皇帝,而是云王,但皇帝藉由当时为一朝宰相的皇后之父暗中扶持,这才灭了云王和削弱其他兄弟的势力,终于成为太子并登上了皇位。 因此,封宰相之女为后一事势在必行,皇帝即便登基了仍需要宰相的大力支持,有了皇帝女婿,宰相才肯更卖力于国事,全心全意辅佐根基不稳的新帝,为其辈固帝位。 不过爱过一个又一个的天子心里有把尺在,纵使才智平庸也晓得祖先留下来的基业不能落入外姓人手中,皇后家族越强大,皇室子孙的安危也越急迫,因此他并不乐见皇后一派继续坐大。 皇帝四十有五,不算太老,但也不年轻了,他有八子十一女,七女已出嫁,余四人尚幼,未及笄.,大皇子怀仁原是他最喜爱的皇儿,却在七岁那年染上天花,没熬过,死了。 二皇子南怀德封德王,周贵妃所出,三皇子南怀孝,四皇子南怀义分别是淑妃、贤妃所生,封为孝王、义王,五皇子南怀秦则是皇后嫡出,是为秦王,六皇子南怀信的母亲出身低微,仅是个才人而已,因为有了他才晋位婕妤,他受封郡王爵位,封号信。 七皇子是宠冠一时的兰妃之子,当年兰妃的受宠程度凌驾各宫之上,一度皇上有意废了皇后改立她为后,可是在传出要改立她为后的消息不久后,她便因急病香消玉须。 七皇子便是晋王南怀齐,他十三岁丧母,十五岁在皇后的怂恿下被皇帝丢到最偏远的北疆。 身为皇帝也怕死,更怕不肖子孙夺位,在众多嫔妃的枕头风下,他怀疑南怀齐的忠诚,提防他有二心,更慑于他身后的舅家是握有兵权的重臣,将人调远点才不謑uo戾黄? 看似早早封王,又赐婚王妃赵氏,表面上很受重视,实则是在防他呀!用亲王头衔予以告诫,他始终只是个臣子,休要有野心,要安分守已,不要妄想不该得的。 至于八皇子南怀礼才十四岁,并未封爵,仍住在宫里,生母为华昭容,是某县官之女,没什么可夸耀的背景。 “德王算什么东西,不过虚长我几岁罢了,周贵妃的娘家人早已没落,也没新一代的杰出人才,他想和我斗还早得很,成不了气候。”他还不看在眼里。 “就因为他母族势力不振,少了盘根错节的结党营私,皇上才更放心将江山交给他,你父皇虽然无能却不笨,他也怕锦绣山河把持在外戚手中,不给势力庞大的皇亲国戚一丝有机可乘的机会。”可惜他走错了一步棋。 皇后暗暗冷笑着,皇上表面假装偏宠秦儿,私下却耍这花招,幸好她早留了一手,当年鼓动后宫嫔妃向皇上进言,将最大的威胁远远送走,她才能趁机在皇宫内安插自己的人马,为秦儿的上位铺路。 只是那时她怎么也没想到,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晋王竟是一员猛将,一到北疆就和当年的武略将军,也就是今日的十等公,他外公的旧部将联系上,头一年便率兵上阵立下了大功。 此后年年杀敌上千,战绩斐然,战功辉煌无人能敌,竟让他杀出一条血路,在短短数年内收拢西南和北方兵权,麾下能调动的兵马超过百万,让人不得不有所忌惮。 “那是父皇昏庸,没有世族扶持又怎能获得百官支持,就算他不肯承认,京城内的高官哪一位不是出自世族,百年大族声望远播,绝非小门小户所能及的。”最重要的是世家有钱,百年家业的累积绝对是一笔可观的财富,旺宅兴族。 世家登高一呼,有银子、有名望,还能不是助他登上大位的一股势力吗? “先不提你父皇,他不是迫切之急,我们如今欠缺的是兵力,『那边』给的期限迫在眉梢,你得想办法快把那东西拿到手,以防夜长梦多。”若是晋王肯向他们这边靠拢,何愁大事不成?偏偏他是油盐不进的死硬派,送去的美女、财帛、珠宝、古玩字画一律不收,还让人抬过街送回,嘲笑他们白费心机。 真正可恨,叫人气恼呀!连皇后的面子也不卖,他想故意对着干吗?真是狂妄得不可一世……等等,莫非他有夺位野心? 晋王有兵,多年的战功赏赐也有不少的银两,加上他外公是十等公、母舅是护国侯、表兄一为定武将军,一为京卫司统领……不,不可能,皇宫在她的掌握之中,晋王的手再长也伸不进一堆女人的后宫,是她多虑了。 皇后松了一口气,自嘲自己吓自己,她是后宫之主,一国之母,谁的权限能比她大呢!就连太后见了她也得卖她三分颜面,岂有人敢在她眼皮子底下生事。 皇后做了太多年的尊贵国母,也被人吹捧得忘形了,失了年轻时候的机敏,同时也犯了轻敌的毛病,她以母亲的眼光来看南怀秦,自是万般的好,文武全才,谁也比不上,可是却低估对手的实力,忽略了老虎有利牙。 “那边已经把人送进去了,孩儿也在等那人的消息,晋王府的戒备森严你我也领教过,再等等吧,不要急,也许快要得手了。”他也急,但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一身金线绣四爪龙纹石青色补服,相貌不凡的秦王南怀秦仪表堂堂,可透着狠厉的双眼有着纵欲过度的疲态。 “不急不行,都入冬了,此事得在年前办妥,不能拖到开春,有人等不及。”皇后话中有话的暗示。 南怀秦想要称帝,那就需要不少盟友相助,以他和皇后如今的地位,能助其一臂之力者又岂是泛泛之辈,他们的盟友越多对他们越有利,而且身分之高也不在公侯之下。 “母后,你别担心,孩儿会派人去催,那边比我们更急,想必也会施加若干压力。”他们的目标一致。 入冬了却无足够粮食,子民们挨饿,无衣过冬,逐水草而居的草原部落想大肆抢掠一番,或许他可以略做一番安排——调虎离山。 “希望能一如我们所愿,不再有意外,你父皇那儿也要让人去震一震了,就让他看看外戚的势力有多大,他有没有本事力排众臣的阻拦,立德王为太子。”皇上的能耐她再清楚不过了,是个不禁吓的软柿子,只能吼两句“朕为臣之君”,却提不出任何解决之道。 “有劳母后了,让母后累心。”好在他的身后有一国之后顶着,要不然真要拚得头破血流了。 皇后眼神慈爱地看着皇儿,“自个母子说什么客套话,母后就盼着你好,一生富贵尊荣。”哪个为人母者不愿意儿女有出息,尤其是出自皇室的龙子龙孙,更有那一争的万丈雄心,亲儿成为皇帝,身为母亲的人难道就没一点好处吗?万万人之上的高位谁能不喜。 说是助子称帝,倒不如说是为了皇后自个儿的野心,有了统领六宫的后位还不知足,她还要更多,无止境的权力让人如成瘾般沉迷,她甚至妄想着指点江山,分享皇权。 他们在为帝位谋画,出了宫往西,两尊石狮矗立门口的晋王府也有一道忙碌的身影在月夜中穿行。 一身全黑的夜行衣,于芊芊恍若灯下的暗影,影影掉绰,不带一丝声响闪身而过。 “……送来一撮头发是什么,是要编发辫还是做顶假发,发量太少也做不成呀,顶多搓成发索……”于青松、于青松、于青松……她哪知道于青松是哪号人物,那是这具身躯原主的胞弟,和她这个借住的有什么干系,不就是同一对爹娘,身体里流着相同血液。 偏偏她就得受这威胁,不能真让于小弟被东切一块,西切一截的,不然她还对不起借她“房子”的于灵儿。 好在她本来就对开锁有十足的兴趣,一次是偷、两次是偷,偷习惯了也就顺手了,世上还真没她开不了的锁。 算好了侍卫的交班时间,低身伏地的她借着夜色的掩护下,轻轻推开了她白日用一片木阻止门栓完全卡死的门,身如夜莺悄然潜入,不曾惊动任何人的潜伏,静待巡逻的侍卫走远。 该说她是个天生的贼,不管室内多阴暗,她有着能在黑暗视物的绝佳视力,书房内的摆设一如白天并无变动,哪里有柜子、哪里有花瓶、哪里有字画蒌……她记得清清楚楚。 说句不谦虚的话,就算她闭着眼睛在屋子里走一圈也不会碰着任何一物,她熟得不能再熟了,连青玉笔洗、湖笔、墨砚搁在哪都是一摸即着,因为是她收放的,笔洗还被她不慎撞裂出一条细纹。 第十八章 “怪了,到底在哪里呢?”纤指徐缓地拉开抽屉,她不看收拾整齐的书信,葱白指尖探向更里处寻找是否暗藏机关,果然摸到一微突钉铆,喀啦两声,女子手掌大小的暗屉往下一掉,落入张开的手心。 一只漆墨的香樟匣子装在暗柜之中,于芊芊并未将其取出,她从左边袖口抽出一根三寸长的绣花针,看着匣子上三或九的梅花暗纹细细端详一会,接着以针顺着花纹的纹路一针到底的描划,到了第九朵梅花时,一声脆响,匣盖应声弹开。 可是里面没有她要找的东西,除了一堆对她没用的纸,若是银票她还能抽几张笑纳,营兵名册她要来何用? 她将东西又放回原位,并布置得像是从未有人动过一般,香樟匣子上锁,暗屉塞回去,再关上抽屉,四周静谧得听不到一丝丝脚步声,她连呼吸也放得很轻很轻。 找过了书桌再找柜子,她在博古架的夹层又找到一个细长小盒,不过装的是亲王的授爵文书和一枚刻上他名字的小金印,她泄气的物归原位,完全不晓得光是这枚金印就能领出王府存在银号中所有银两,以及调动京城内外隶属晋王的上千兵马,它等同一只小兵符。 “怎么又没有,这王爷也太狡猾了,人家狡兔三窟,你要挖几个洞呀!不能让人痛痛快快一次就得手吗?”来了这么多趟都,再落空的于芊芊忍不住嘀咕了,小声地埋怨晋王太会藏东西了。 人家当然防得严,谁愿意将自家财物摆在明显处让贼惦记,自是能藏得多隐密就多隐密,最好偷儿偷不着。再说,兵符是如此重要,如今又是多事之秋,自然得多留几个心眼。 所以她的埋怨毫无道理,换成是她也不愿家中遭窃,贵重物品肯定藏在别人想不到的地方。 “嗯!这张渔翁垂钓图越看越可疑,金戈沙场的王爷哪有余暇钓鱼,他的嗜好不是杀人吗,应该挂一幅捉鬼大师锺馗像才对,下回提醒他……”于芊芊伸手一掀,果然画后有一道与墙色相似的暗门,三尺见方,她仔细打量了半晌,,将书柜上第三列第七本书往内一压,小门往内缩入,退开约二指长距离,底下是空无一物的平台。 但是这难不倒于芊芊,她知道内有玄机,于是往内摸索一阵,果真又有个乌木小匣,她取出一看,是块画着奇怪图案的牛皮,当下沮丧得想放火烧房子,居然又失手了,她……不要混了。 “可恶可恶,没见过这么穷的王爷,好歹放些碎银子让人偷得有成就感,光是一堆废物糟蹋人呀!”真是的,害她白做工了,看来书房内没有她要找的那件东西。 做了最后一番审视,确定再无遗漏后,于芊芊小声咕哝的顺走一块看来质地不错的古玉,趁着侍卫没注意,她又如猫似从门后钻出,消失在清冷的寒风中。 在她离去不久后,三个高大的身影从屋梁上一跃而下,来到于芊芊走过的书桌前,无声轻叹。 “王爷,你很穷吗?”男子的声音强压着笑意。 “你敢笑出声,本王保证你接下来的日子会非常快活。”北门的壕沟也要清清淤了,相信玄武侯会乐意看见世子自动请缨,与民同苦。 不能笑,不能笑,憋死了也要忍住。 “王爷若是没钱我可以先借你,自己人算三分利,你瞧人家那么辛苦的忙了一夜,至少放几锭十两、五两的银锭子打赏,别糟蹋人嘛!”“风吹柳,你在结冻的河里捞过鱼吗?本王一脚踹你下去捞几条。”冻住了舌头,就说不了风凉话。 “别别别……我闭嘴就是……不过呀,她到底在找什么东西?她知不知道她刚才手上拿的是北疆布兵和粮草分布图,光是那张图就抵得上千军万马。”身在宝山不知宝。 渔翁垂钓图后的牛皮价值万金,只要把它送出去,不出月余,北疆十三座大城就会溃不成军,转眼成为断壁残垣。 “她知道。”她还啧了两声,嫌弃画得真丑。 闻言,风吹柳一愣,“那她为什么不偷,她不是北国细作?”“因为她志不在此。”目光深沈的南怀齐缓缓的道。 “那她要什么?”真是古怪了。 “兵符。”黑瞳一深。 “兵符?!”他喊了一声,暗暗吃惊。 一提到号令数十万兵将的兵符,大家默然了,许久不曾有人再开口,兵符一丢失,南国危矣! “她开锁、破机关的本领倒是不错,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好像那些机关就是她布置的一样,好生高明的技巧。”一直没开口的温半城赞道。 两人看向满嘴佩服的他,又是一阵无语。 “温参将,她是我的女人。”是北国送来的礼物。 咦!抽气声骤起,没有比这一句话更惊悚的了。 “王……呃,王爷,她是北国奸细。” 王爷没有那么饥不择食吧!把敌人置于身边岂不日日提心吊胆? 虽然那名北国女子确实美得销魂,媚骨天生。 “那又如何,成了本王的人后就不再是了。” 跟了他,她就得是地道的南国人,她没有第二种选择。 “不好吧!王爷,自古以来只听过美人献媚,还未有过王爷献身诱敌……噢!竟暗算我,王爷你真狠毒,为了女人和兄弟动手……”他的心受伤了,碎成千万片了。 温半城朝风吹柳的后脑一拍,“再装,王爷真让你为国捐躯。”一颗金米珠罢了,不痛不痒,在弹向他胸口前还老老实实地缝在王爷的袖口上,箭袖上的青龙少了只左眼。 “绯衣。” “是,王爷。”不为人察觉的角落里,走出一道绯色人影。 “盯着她,不准有人动她一根寒毛。”她,比他想象中有意思多了,多次潜入书房,却不带走任何一样和军情有关的事物。 “是。”绯衣应一声,旋即淹没暗色中,竟没能看清长相,只知是一名十六、七岁的姑娘,身形纤细。 “王爷,北国人取兵符何用?他们又不能调动我朝军队。”敌我分明,不会因一只兵符倒戈。 “北国人用不着,自有本朝人会用。”九龙宝座何其诱人,而父皇……逐渐老去了。 温半城和风吹柳同时大惊。 “王爷是指……”有人通敌叛国? “我希望不是。”若真有此意,那对愚蠢的母子只是自取灭亡。 与虎谋皮,终将反被虎噬。 夜深沉,稀星月半明,冷冷北风吹动纸糊的窗棂,静默不语的南怀齐望着曾放置黄璧白玉的玉匣,眼神深幽得叫人看不透,一抹怀思和淡淡温柔从清冷眸底飞掠而过。 “侍寝?!” 脸色微变的于芊芊惊得岔了音,眼露防备之色地退了好几步,觉得不够远,只怕人家长臂一伸就捞着了,又多退了两步到了墙边,背抵着墙,右手边是五角框窗,打算一有危险就翻窗而逃。 只是窗外是一座足以淹死人的深湖,湖面经霜微结一层薄冰,不用跳,人在冰面上行走都会扑通一声往下掉,现在刚入冬而已,冰层还不够厚,但落了水,即使不被淹死也会冻成冰柱,一形的。 “你哪只耳朵听见『侍寝』两字?过来。”他有那么可怕吗?明明先前当着他的面都敢指着他鼻头数落。 “不过去,先说清楚再说,我怎么晓得你是不是小红帽的奶奶。”狼奶奶,专门吃人的。 “什么小帽奶奶,不要让本王亲自过去捉你。”老说些古里古怪的话,把瑾儿都带坏了。 “是小红帽的奶奶,小红帽问:『奶奶,你的嘴巴为什么变长了?!』奶奶说:『因为我生病了。』小红帽又问,『奶奶,你的指甲为什么这么长。”奶奶说:『指甲长了,才好捉住你,把你一口吃了。』奶奶是吃掉奶奶的狼扮的。”现代家喻户晓的童话故事。 满脸黑雾笼罩的南怀齐嘴角直抽,“你指本王是那头狼?”她哼哼两声,“王爷不妨拿面镜子照照,看你现在的神情多凶狠,活似要把人啃得骨头都不剩。”他是想吃了她,不过…… “更衣。” “你有两只手,难道连穿衣服也不会吗?瑾儿五岁都会剥莲子了。”剥给她吃,非常孝顺。 拿他跟一个孩子比?“没人教过你通房丫头要干什么活吗?更衣、净面、洗漱、守夜。”还有暖床。 “洗……洗漱是什么意思,不会是你净身,我在一旁搓背吧?”天哪!伤身劳力的粗活,她……只帮死人擦过身——她过世的爷爷、奶奶。 “没错。”她总算进入状况了。 第十九章 于芊芊紧张的小声又问:“那守夜呢?守着看王爷睡觉,而我不能睡,有剌客我来挡?”她又忘了要自称奴婢,南怀齐没纠正她也混过去,大家一起装胡涂当没这回事,他也不指望这丫头能教的变得守规矩。 倒是一听到“剌客我来挡”,他的千年冰山脸有龟裂的现象,“本王的仇家没那么多。”意思是不用她肉身挡刀,有多远躲多远,真有挑错门的剌客,十个她也挡不了三刀,就不劳烦她了。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神仙都会劈错人,何况是凡夫俗子,王爷的面相看来不像广结善缘的人,你做人似乎……也不太成功,相信想从背后捅你一刀的人不在少数。”不招人妒是庸才,晋王才思敏捷、能力卓越、天纵英才,外加那臭脾气,由此可知,定是仇人满天下。 “什么叫做人不太成功?”他双手抱胸,目冷结霜。 于芊芊看他脸色不算太糟,斟酌着用词边做助跑动作。 “因为……打从我入王府后就没见王爷有朋友上门叨扰,有的只是你军中的下属,他们见到你就像小表见阎王一般,一个个颤颤兢兢又双腿打颤,面色发青唇发白……”“于灵儿——”她真的很不怕死。 于芊芊已经准备夺窗而出,黑而灿亮的水媚大眼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王爷,你喊我芊芊吧,我比较习惯。”“过来……不要让本王重复一次。” 南怀齐胸口发堵,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她如此出言不逊,自己为何没一掌拍死她? 他有这么在意她吗?他自问。 那一夜,看她像只淘气又谨慎的狐狸钻进书房,又是翻箱又是倒柜地翻找,洁白如玉的小手在黑暗里特别莹润白嫩,玉笋般的纤纤十指灵巧翻弄机关,手势幻化出一朵朵花形。 她明明是北国细作,理应当场击毙,可是听着她令人气闷又不禁莞尔的喃喃自语,他心中生不起一丝杀意,只想狠狠揉她如瀑青丝,再捏着她鼻头叫她少抱怨。 当贼还嫌弃主家小气,不痛快地让贼偷个满钵,他没让她顺利得手还是他的错了?这没天良的歪理也只有她说得出口,偷得竟像是理所当然。 要不是她真没偷走任何军情文件,还将布兵图放回原处,也许此时她早已是一具女尸,草草用草席一裹,丢到城外的乱葬岗。 “不会动粗、不会施暴,不会有……奇怪的举动?”她本来想说猥琐举动,但是一瞧王爷身姿若松,棱角分明的面庞,正派得不得了,她不好说出违心话,其实他长得挺好看的,五官鲜明。 套句现代人的话,不帅得过分,但有型,有种魔魅的性感,一双黑幽幽的眼盯着人时,感觉整个人会被吸进去。 危险的吸引力……吧!她想。 “芊芊,要本王过去抱你过来吗?”对于不听话的小狐狸,就要让她确实地认清谁是主人。 抱?于芊芊脑海中闪过公主抱的画面,霎时打了个冷颤。 “不用、不用,我自己走,王爷要更衣嘛,我帮你呃,王爷,有没有凳子,你好像……高了点……”没靠近一比不晓得,原来她只到人家的肩头,感觉好娇小……呜——这穿越的人生太坑人了,怎么能让她“低人一等”,如棵风中飘摇的小树苗,仰望高耸入云的参天神木……她顿时闭了嘴,乖乖干活。 “先解腰带,脱了了外袍再脱中衣。”他两眼笑着,面上冷肃地严如纪律森严的老将军。 “腰带、腰带咦?要怎么解”奇怪,她在慌什么,明明解个锁很简单,为何解起腰带却笨手笨脚? 于芊芊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个什么劲,和外国友人搂搂抱抱的事都做过,不该会心慌才是,可是当南怀齐身上那股属于男子的气息喷向她颈后,她一向灵巧的双手忽然不听使唤了。 可恶,他可不可以不要一直看着她,他越看她越慌乱,越想做好就越做不好,十根手指头都快打结了。 “螭纹翠玉镶黄宝石处轻按,往上一顶再下压,两边的锦带自会松开,来,本王教你……”他大掌生着茧子,肤色深黝透着野性,轻轻握住她柔白小手,引导着她。 啊!碰到了……脸上怎么热热的…… “王爷,我……我可以……一条腰带嘛,难不倒我。”她想把手缩回,感觉不该这样亲近,实在太暧昧了,但是她错愕地发现她居然抽不出手,面色淡然的南怀齐似乎很专注地教她如何服侍他,深如古井的双瞳看也没看她一眼。 是她想多了吗?老以自己邪恶的心思揣测别人,也许他根本没把她当女人看待,是她多疑了,看谁都心术不正。 握得太久了吧!一条腰带有那么难解开吗?合两人之力还拖上老半天,是他太笨,还是她太拙了。 没来由的,于芊芊的体内有股热气往上送,桃腮微晕染上一抹嫣红,她实在感到不自在。 “你抹的什么发油,淡淡的发香,很好闻,改日也弄一些给本王。”她身上的香气清雅,不似其他女子浓重的香叫人难受。 她的头发香……恶!太恶了,她连想都反胃。 “王爷,你该看大夫了,我三天没洗头了,皂角不够。”“皂角不够?” 三天没洗头……嗯,也还好,他们一打起仗来,一个月没水可洗是常有的事。 “没人送来呀!前院的婆子说春泥院从本月起一概自理日常所需,是王爷你说了不用管,所以……能不能通融一下,能借点炭火用用,我屋子里冷得快结霜了。”红莲准备了三条棉被她还是觉得冷,她的脚睡到天亮仍是冰的。 入冬的第一场雪下过了后,气候越来越寒冷了,虽然白日有阳光透入,可挡不住寒气阵阵,即使不开窗也冷飕飕的冻人,得放上两、三盆烧红的炭才稍稍有点暖意。 于芊芊讨厌冬天,太冷了,偶尔赏赏雪尚可,若要住在银辉遍地的雪国则不必了,在这之前她一直居住温暖的南方,即使多雨潮湿,也有烟雨江南的萧瑟感,美得凄楚。 南怀齐薄抿的唇拉成一直线,“玉林,从明日起春泥院的薪火分例增一倍,由刘武家的送进院里,若有延迟,杖罚四十,逐出王府,永不再用。”“是。”屋子外头传来年轻长随的应和声。 “还有,王妃锦绣阁的分例取消,王妃已经不在了,她那份月例不再支付,所有丫头、婆子的月银减半,命锦心搬出王妃主屋旁的侧屋,下人就该住在下人房。”她的体面是他给的,既然她不想要,他如她所愿收回。 一个丫鬟也敢跟他使性子,一句“不用管”就摆起架子甩手不理,她真当她是个人物吗?以为王府没了她就会乱了调,逢高踩低、阳奉阴违,把王府当成她私人宅邸。 该是整顿的时候了,家之不平何以治天下? “是。”玉林低声一应。 南怀齐与赵小怜并不同住一座院子,他们各有各的院落,以主厅隔出东、西两方,一边是王爷的寝殿、书房、练武场、兵器库,一边是王妃的寝殿、花园、绣阁、琴室。 赵小怜死后的院落并未封住,当年她的陪嫁丫鬟、嬷嬷、婆子仍住在里面,基于尊重亡妻,南怀齐也不想落个苛待亡妻仆众的污名,加上从前锦心确实是理家好手,为了省麻烦,也因他不耐烦后院的一堆琐事,因此一切照旧,未做变动,该给的月银毫不吝啬。 只可惜人心不知足,把他的好意当理所当然,滥用他的信任,一次错了不反省,第二次再错,情理难容,他的宽容不是纵容,再有一次……只好请她好自为之吧! “愣着干什么?还不服侍本王梳洗。”水雾迷漫,全身泡在热水里的南怀齐头往后仰,微闭着眼。 “梳……梳洗?!” 回过神的于芊芊顿时怔愕不已,她明明刚才正在为一条腰带解不开而发愁,怎么才一恍神他已剥得赤条条,整个人浸在热气腾腾的浴桶里,这……他的动作也太快了。 真的好害羞呀!要她替一个身强体壮的大男人搓背……一咬牙,她豁出去了,不就是个光溜溜的男人,她看了当养眼,反正……长得也不差,但她得尽量控制别流口水。 当成杀猪前的清洗,于芊芊一副上阵杀敌的模样,小脸绷得硬邦邦,小手像赶场似的胡乱擦一擦,由后背到前胸,又到石头一般硬的长腿,那些不该看的都当没瞧见,跳过,除此之外她还算尽责。 洗完之后她一身汗,连头发都湿了。 好在南怀齐未再为难她,狐狸要慢慢驯,若是一次就把人吓跑了,下回可就不好摆弄了。 第二十章 只是看了看昂然而立的yu望,他苦笑地在浴桶里多待了一会,直到它消退了才起身着衣。 他很意外欲望来得这么快,根本不需要她刻意撩拨就来了,以往不管多美、多艳的女人搔首弄姿地勾引,他都能冷静自持地拒绝,和亡妻之间也是兴趣缺缺的敷衍了事,没想到……他自嘲自己的反常,原来之前只是没碰到对的那个人,也讶异这丫头竟是如此特别,不仅屡次让自己按捺住怒气宽容,如今光是闻到她淡淡的发香,他就克制不住想更亲近她,这样他还敢自诩是冷漠无情的杀神吗? 南怀齐对自己因一名女子而起的异样反应感到愤然,他不该对她动情,他们是敌对的,而她更是有目的才接近自己。 可是感情的事若能以常理来看待,那就不会有一见锺情、生死相许了,世上最不能控制的便是“情”。 不懂南怀齐的烦恼,于芊芊只道:“王爷,夜深了,该就寝了,你早早安置了吧!”我也困了,要回屋睡觉,你请自便。 什么守夜,她才不干呢!甭男寡女共处一室,还是夜深人静时分,谁晓得会发生什么事,男人全是不可靠的感官动物,说不定他睡到半夜突然很想这个那个,现成的她不就壮烈牺牲了? “外间的小床是你的,别走远。” 看穿她想开溜的意图,南怀齐大量地提醒她守夜的规矩。 正要开溜的于芊芊僵住了身子,表情愤愤地龇牙咧齿,她讪讪然地往外间走,拽愤地拍拍一人睡刚好的床榻。 “王爷,你不会一夜频尿十多回吧?肾不好的男人一辈子也就完了,王爷要保重呀!肾亏没药医。”他的呼吸声转为粗重,“……再多话先办了你,让你瞧瞧本王亏不亏?”他亏不亏她不知晓,可她就亏大了。 “王爷,我再说一句,你很不厚道,自己动了也要把别人也给亏了。”南怀齐彻底无语了,在气得咬牙切齿,却仍容忍着她得意地爬上外间小杨的同时,他发现自己真的栽了,栽在这个嘴上不饶人的小女人手中。 好暖和,像是她最爱的毛宝,一个很大的绒毛娃娃。深棕色的毛发,棉花塞得很满,圆滚滚的大肚腩,两片薄薄的耳朵,眼珠子是两颗钮扣,嘴巴缝上红布,没有鼻子。 咦!为什么没有鼻子呢? 啊!想起来了,是搬家的时候掉的,在奶奶过世后,她从信息闭塞的乡下搬到大城市,上楼时被电梯夹了一下,等她收拾好家具再回头一看,毛宝小小的核桃鼻不见了。 为此她伤心了好一阵子,甚至日后在频繁的旅行中遗失了毛宝,更让她以为自己被世界遗弃了,连不变的死物也要离她远去,她孤单单一个人……嗯!是她太久没抱毛宝了吗?怎么这只毛宝硬得像石头,敲起来还有砰砰砰的响音,一下、一下发出震动 等等,震……震动?! “你要是再往下摸,本王可不保证你还能保有完璧之身。”一道浑厚声音由胸腔中发出,像一道闷雷轰轰。 本王……轰地,不敢睁开眼的于芊芊面上烧红,羞臊得无颜见人。 “我在作梦,我在作梦,我在作梦……”自我催眠。 “原来本王在你梦里,可见你多么倾慕本王,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片刻都不肯与本王分离。”能作梦是好梦,就怕她梦醒之后不能面对,又要防贼似的躲他躲得远远地。 粉嫩小脸皱了皱,暗啐,不要脸,怎么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瑾儿,你长大要娶我呀!好吗,不许嫌我老……”你好意思跟儿子争吗?老人要让贤。 “不准嫁,你是我的。” 南怀齐霸气的宣示,铁臂一勒,将枕在臂弯上的娇人儿搂入怀里。 “啊!放松、放松,我快不能呼吸了,你……你要勒死我了……咳、咳”sos,缺……缺氧呀! 救命呀!她还不想死得这么窝囊,她想好死好活,善始善终,睡梦中去见老祖宗,除了手痒了些,她没做过害人的事,顶多开除了未负养育之恩的爸妈,她堪称是二十五孝孝女——孝顺祖父母。 “醒了没?”冷哼声在于芊芊头顶响起。 “醒了、醒了,从九天玄女的桃源处醒来了。”没人用这种残虐的手法“叫床”的,再不醒就真要醒不了了。 “本王是谁?” “王爷……晋王爷。”混蛋南怀齐。 “你是谁的?” “我是……我自己的。”玩脑筋急转弯,哼!她才不上当。 “嗯?再说一遍,本王没听清楚。”南怀齐声线一压,语含浓浓的威胁,展现男人的权威。 于芊芊是个不怕强权的,在逃过惨遭窒息的危机后,她半睁开左眼偷觑。 “王爷,这好像不是我的小床,这床太大,被褥太暖,还多了一个王爷你,老鼠搬家了吗?”顺道把她一并给搬了。 “这是本王的床。”她还想装傻。 “那请王爷继续睡,你也在作梦,眼一闭就什么都没有了,我去给你打水净面。”有时装装傻,人会活得久一点。 男人的臂膀狠捞。“你想去哪里,惹了本王还敢走?”身子被男子狠狠擒住的于芊芊欲哭无泪呀!男人的力气大,她抵挡不了,想撑起上半身又被蛮力压回来,小有所长的双峰零距离接触宽厚平胸,那是一整个无战斗力可言。 现在她是真的不敢动了,大腿间顶着她的硬物多雄壮威武呀!她还不至于单纯到不晓得那是什么。 据说男人那玩意儿在一大清早最活跃,她可不要当实验对象呀!尤其是正值年轻气盛的男人,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在那一处上,她若轻举妄动,只怕会当场被拆吃入腹。 “王爷,你要不要喝绿豆银耳汤,退火的。” 她不敢暗示得太明显,就怕他一个按捺不住,小火山爆发了。 男人的劣根性,说他不行他偏要证明自己行,原本只是想想而已,可是一受到剌激就什么都抛在脑后了,就算把自己搞得筋疲力尽也要让对方低头方肯罢休,面子比命还重要万倍。 身为受过教育的知识分子,于纤纤绝对是理性的,懂得要自保,聪明地避开敏感话题,不会愚蠢的挑战男人的底线。 女性主义不能用在床上,那根本是找死的行为,男女先天上体能有差异,千万千万不可在此时有一争长短的好胜心,因为女人再悍也强不过男人的体力,切记!切记! 于芊芊是个识时务的,也很能审时度势,一看自己的贞操很危险,该软的时候就要软,口气委婉地示弱,先安抚狂性大发的野兽,再思脱身之计,一大早就“那个”太伤身了。 “这见鬼的冷天气你要本王退火?” 他恶笑地说道,伸手往她的小俏臀上捏了一把。 你需要呀!王爷,别再弄我了。 她真的快哭了,嫩如豆腐的粉颊一下白、一下红。 “王爷,你靠我太近了。” 他忽地一乐,压下她的头,飞快地一啄她的红艳丹唇。 “本王乐意,这是你的荣幸,还不谢恩?” 谢你的大头恩,你乐意,我抗暴……好像不太有用,这是以卵击石,她根本是人家的囊中物,挣脱不了。 于芊芊悲痛的发现自己心中其实不如嘴上抗拒他,被南怀齐紧紧抱在怀中很有安全感,她像是无根的浮萍终于找到家了。 啊!完了,她堕落了,开始眷恋他的温暖。 “芊芊,跟了我吧。”他捉住璧白小手,拉向自己的胸膛。 “……不。”她真的羞了,面红地快要滴出血来,心里暗暗哀嚎着:可不可以别这么大方呀!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和他发展这种亲密关系啊……她是纯洁的小白花好吗! “跟了我。”他再一次要求,将她的手压在胸膛上。 “不。”这次她坚决多了。 “你是我的。”她早已是他的女人。 “我是我的。”不是谁的收藏品。 “为什么不跟我?”他抓着她的手蹭了两下胸膛,那柔腻的触感让他心神一荡,但还是不满她的坚持,可是也不想太逼迫她。 “不做妾……”她用了蹩脚的借口,声弱气虚。 “好,不做妾。”他也没想过委屈她。 “不做偏房。”她进一步要求。 “可以。” “不做侧妃。”于芊芊得寸进尺,看他能退让到什么地步。 南怀齐略微迟疑了一下,黑瞳幽黯地望着面色潮红的娇颜,眸底的炽热让人看得发“许你。” 她几乎要含泪的大喊!哄吧!你再哄我,哄得连你自己都要相信这是真的。 第二十一章 “王爷,明年三月是你的婚期,阿兰公主是我国第一美人,美艳高贵,落落大方,艳色无双。”于芊芊没见过阿兰公主,但她这具身体的原主于灵儿服侍了阿兰公主七年,遗留的残破记忆里有道模糊的身影,惹火的玲珑身段,张狂飞扬的性情,艳丽无匹的容貌……很鲜明的北国性格,栗悍且直率,北国女儿多半有明艳五官,配上长年与马为伍的健美身形,可见阿兰公主定是美得令人不敢逼视,娇贵中带着不输男儿的傲气。 一提到阿兰公主,他幽深眸子更黯了。“你真认为北国和南国有谈和的一天,北国人会不再垂涎南方肥美的水草?”她不信,周而复始的历史是明证,可是…… “两国的联姻是双方国君定下的,可不可行是皇上说了算。”他只是臣,婚事上做不了主。 “芊芊,你信我吗?”他不再自称本王,粗长的指头轻抚她比水还嫩的面颊,流连不去的摩挲。 她不表态,静静地装傻,男人的话能信,母猪都能上树了,不过某方面她是相信他的,南怀齐说一不二的个性以及信守承诺的品德还是可靠的,不会信口开河糊弄人。 “也是,连我自己都不晓得明日会如何,你又怎敢将真心交付于我?”他要面临的不是北国大军,而是本朝的文武百官,而他最终的敌人在皇宫内院。 皇后,他的杀母仇人。 “王爷,以后不要再这么做了。”多被吓几次她真会吓出病来。 “不要怎么做?”他的手指顺着白皙皓颈来到如玉般细腻的锁骨处,似有若无地往下移。 “我不是自己走到王爷的床上的吧?”于芊芊很确定自己没有梦游症,这间屋子只有两个人,若非她所为,凶手呼之欲出。 他的朗笑声恍若年轻好几岁,变回十七、八岁的儿郎。 “没错,是我将你抱上床,天寒地冻的,我看你冷得直打颤,一时不忍心就勉为其难让你窝上一夜。”“王爷,屋子里有地龙。” 外头冷,里面不冷。 有谁敢让王爷冻着,那不是找抽吗?早早生了炭火,让热气排入埋在屋子底下的炕道,使一室暖和。 南怀齐再度低笑,翻过身将聪慧过人的小女子压在身下。 “芊芊,你真是个妙人儿,让人想……胡做非为。”他真想得到她呀!将她占为己有。 “王爷,天亮了,你该到练武场活动筋骨。” 她不避不闪的迎向他落下的唇,因为她知道避也没用,性格强硬的男人不跟妇道人家讲道理,他只想得到他要的。 于芊芊觉得自己很苦命,是夹缝中求生存的可怜人,在外有北国人逼她偷兵符,百般施压要她快点得手,在内是忽然发情的王爷,千年结霜的冰人不当,跟人学起风花雪月了。 啊!对了,还有个处处针对她的锦心,她都已经尽量低调,不去招惹人了,可是视她如眼中剌的锦心还是不放过她,一逮到机会就想捉她错处,三番两次借题发挥,让人不堪其扰。 “芊芊,我想要你。” 她的顺从让南怀齐试探的手伸向她腰际,透过滑软的布料抚摸不及盈握的细腰。 可我不想要呀!“王爷,我那个来了。” “那个?”他顿了顿。 “癸水。”够直白吧! 一心想亲近佳人的南怀齐身体一僵。 “真来了?” “流得很欢快呢!”她的语气也很欢快。 但是有人不欢快了,脸色像乌鸦的羽毛,很黑。 “陪我躺一会儿。”她笑得太剌眼了。 “好吧,不过我得起身换换垫着的月事带。”没有贴心小姐妹真是不方便,她得弄些棉花来改造。 于芊芊说得太直接,南怀齐有些窘迫,僵硬的嘴角抽了好几下。 “待着,我不介意。” “你没闻到一丝血腥味吗?”她其实想说:你不会不好意思吗?我一个小女人都替你难为情了。 他冷哼,“我在战场上杀的人还少吗?” 好吧!换她风中双泪垂,他赢。 只是,他能不能移一移,不要一直压着她?他很重的,尤其他那话儿还在她腰上顶呀顶,她都要羞得冒火了,烧得满脸通红,像只煮熟的虾子了。 “王爷……”他让她羞得不行。 “不要动,我再过一会就好了。”他也忍得难受,但她软馥身子却叫他留恋。 她的呼吸轻拂在他脸上,再也压抑不住的情潮袭来,他低头衔住她芳香甜美的唇瓣,引诱她的小舌和他共舞。 他炽烈的吻瞬间燃烧了两人,他火热的大掌在她身上游移,在模模糊糊间,她感觉自己碰到了他热烫的yu望,蓦地耳边传来一阵低吼,有股湿意喷溅在她手上,黏黏稠稠的,带着淡淡的yin糜味。 南怀齐倒在她身上轻喘,大手依然不安分的抚弄着她娇美的身子。 终于回过神的于芊芊全身红得像是煮熟的虾子,暗恼自己没定力,竟如此轻易被他所迷惑,娇嗔着推了推他,“王爷,你很重。”南怀齐见她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忍不住癌在她耳边低低发笑,胸腔轻轻震动。 “芊芊,你很好。” 她不是和他玩照样造句呀!别接得太顺。“王爷,我真的得起身梳洗了,这一身……见不得人。”要让人撞见了,没什么也变得有什么,众口难堵。 “是我的味道,没什么不好……” 她的滋味一如想象中的美好,虽未正式破她身子,但她迟早会彻彻底底成为他的女人,所以他倒没有于芊芊的纠结。 “王爷、王爷,前方军情来报,科尔沁举兵入侵,皇上有急令,王爷请快整装前往……”屋外传来玉林紧急的禀告声,他话语中的急迫让人感觉到事态急切,不得有片刻的耽搁。 “别自乱阵脚,说清楚。”南怀齐迅速下了床,大步阔行的开了门,似乎不怕冷的敞衣露胸。 这时候于芊芊赶紧着衣穿鞋,用昨夜泡澡的剩水简单清洗一下,再把窗户拉开一小缝,散去屋里的气味。 “战报说科尔沁突然起兵攻打北方小镇,张家沟、叶庄和义和镇都被洗劫一空,损失惨重。”北方入了冬缺粮情况严重,他们不来抢就要饿肚子了。 “皇上怎么说?”不过是小打小闹的战事,用不着他出面,他留在北疆的人马不是吃素的。 “皇上要王爷立即起程回军营安心,兵不可一日无将,慎防北边小柄串连一气。”才刚回府没多久又要出征,王爷如此的来往奔波,实在太劳累了。 “嗯,我知道了……”他稍做思忖,两眉间起了一道皱褶。 “她怎么在这里,你们干了什么?”一道突来的尖锐女声又急又气,气急败坏地愤怒质问。 “放肆,没本王的允许你胆敢擅入本王寝殿?!”南怀齐目沈声冷,锐利目光如刃射出。 玉林身后走出一位身形娉婷,面容姣好的女子。 一身烟紫色绣山茶花银鼠皮夹袄的锦心面露愤色,微红的眼眶满是不信和悲愤,让嫉妒冲昏头的她根本是不管不顾了。 什么尊卑之分,什么下人身分,全在盛怒中抛在脑后,她眼中只看到衣衫凌乱的于芊芊抚着未梳的乱发,状若平常地从王爷寝殿走出,双颊潮红,一副初承雨露的娇羞样。 即使开了窗,那股欢爱过后的气味仍未散尽,曾服侍过王妃的她一闻就知道那是男女jiao欢后的味道。 一想到于芊芊竟然寡廉鲜耻的勾引王爷,使出妖媚手段做了那下流勾当,她心里燃起的熊熊炉火如野火燎原,烧光了她所有的理智和矜持,恨不得挠花了眼前女人的脸。 “为什么她能来?奴婢不服。”她才是王爷的良缘,王爷爱慕她呀!怎么可以让北国来的野女人捷足先登。 一直到此刻,锦心还作着王爷会收她入房的美梦,没能认清事实真相。 她以为之前的受罚是做给北国人看的,受到的委屈不算什么,只要日后王爷对她好就好,她会懂事地隐忍。 自以为是的她还没放下昔日官家千金的骄傲,自认才貌出众,秀外慧中,足以匹配高大俊朗的南怀齐,他是她的良人,此生她非王爷不嫁,他们会是令人称羡的一对神仙眷侣。 她忘了自己还是官婢的身分,是任人买卖的下人。 “她是本王的女人,本王要她来她就来。” 这丫头凭什么叫嚣,真把自己当成王府主母了?! “王爷……”那我呢!她想问王爷将她置于何地,他不知她一片痴心只为他吗? 第二十二章 但锦心没机会开口,南怀齐已一声令下,“把她拉走,打二十大板,谁敢再放人……”“主子,你在干什么?”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唤,猛地把于芊芊吓了一跳,她跪着往前倾的身子扑倒在床上,伸向床板下摸索的手被自个的身子一压,当下痛得眼泪都快飙出来了。 他家小妹的,她能说她在做贼吗?打算偷王爷的兵符。 想当然耳是不能,哪有贼儿自曝贼行,她还没偷到手呢!她还得在王府里继续混,因此你不知,我不认;你知了,我否认——只有这一路可行,没有一个当贼的人会承认自己是贼,那是自个找死。 只是,重要的兵符到底藏在哪里呢? 任她进出本王寝殿,同罪论处。”看来王府的规矩松散了,连个一丫鬓也敢撞闯他寝殿。 头皮发麻的玉林颤抖了一下,应了一声便将挣扎不休的锦心拖出屋外,交代婆子打完板子后将她丢回锦绣阁。 战事催急,刻不容缓,稍做交代的南怀齐一身银盔战甲上马,风萧萧、马嘶嘶,肃杀之气让人心紧紧揪起。 书房被她翻遍了,没有。 寝殿里外也被她翻得差不多了,就连正厅也趁夜去查探了一番,只差掘地三尺把房子给拆了。 王爷出府前,她还在他身上摸了一把,确定他并未贴身收放兵符,以他的谨慎小心,究竟会收到何处? “别在人家背后嚷嚷叫叫,会吓到人的,当人丫鬟真可怜呀!人不在还得操劳,没瞧见我在铺床呀!这被褥得拉直再折成豆腐状,你都不晓得我有多辛苦。”见她装模作样的捶腿捏背,面无表情的红蕖抽了一下嘴角。 “王爷身在军营,不是不在了。” 人不在了,听起来怪不吉利,好像真……不在了。 “是不在府里了呀!不然你变出个王爷来,我就改口。”少了个人真有点怪冷清的,好像更冷了。 “……”主子口才好,她辩不过。 “王爷走了多久?” 怪了,明明他不在最好,她不用担心失身,如今怎么反过来觉得心很空呢!像落了什么似的,提不起劲。 听到“走了多久”,心里又犯起嘀咕的红蕖嘴角又抽了两下。主子的语气可以不要那么哀怨吗?好似人真的死了一段时间,让人倍感伤怀。 偏偏这话她又不能提,一提了,主子又要翻白眼了,说她没事找一,尽挑人语病,神仙嘴若能灵验早发大财了。 灵验……还是不要太神神鬼鬼了,王爷是有福的人,他会平平安安的打败敌人,得胜归来。 “半个多月了。” “喔!才半个月呀!靶觉好久了,没人把我呼来唤去好不习惯。”难道她成了贱命,没人使唤就浑身不对劲? 于芊芊真的有度日如年的感受,除了找兵符外没啥事好做,她一不会绣花,二不会女红,弹琴和杀猪一样,下棋没对手,看书嘛,没耐心,描红画图是瑾儿的事,她看看就好。 偶尔嘴馋下下厨,还真让她得了吃货的名,只是煎、炒、煮、炸的东西吃多,她居然胖了,吓得她赶紧禁口,改吃清淡少油的口味,不然肿得连墙都翻不过去就太丢脸了。 以前忙得没时间发呆,现在是闲得慌,无所事事的滋味真不好受,整个人蔫蔫的,想着该如何打发接下来的日子。 “主子可以去找锦心姑娘。”一山难容二虎,一座王府里容不下两个面和心不和的女人。 为了主子舒心,锦心姑娘就认了吧!主子还能踩你几脚是你的福气,等主子不踩了,你的气数也尽了。 红蕖看似页秀的面庞闪过一抹冷意。 一提到锦心,于芊芊秋水般的阵子微亮。 “不好吧!她最近被我打击得……呃,我是说她心情不太好,若是经常去打扰她,我担心哪一天她吐两口心头血给我瞧,我的罪过就大了。”把人气死了没好处,要积阴德,她做人一向很厚道。 因为锦心的种种作为引起南怀齐的不快,所以削了她大半的管事权,只让她管锦绣阁和针线房,以及油烛和洒扫方面的小事,厨房的采买必须由外院管事过目了才能进行,她做的事不少却没有实权,等于被架空。 后院不再是锦心一人独大的局面,南怀齐将账房的钥匙交给于芊芊保管,虽然通房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侍寝丫鬟,可是在王府无主的情况下,于芊芊反而成为后院唯一的主子。 换句话说,能颐指气使的是于芊芊,要做小伏低、任人打骂的是眼高于顶的锦心,两人在王府的地位是云泥之别,锦心想要银子得向她最看不起的北国女子伸手。 风水轮流转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春泥院不用再忧心炭火不够用,东西是成篓成蒌的搬进院子里。 “锦心姑娘是福大的人,她经历的事也不少。”从众人吹捧的千金小姐到被抄家入狱、游行示众,换下绫罗绸缎穿上粗布麻衣,卖身为婢伺候主子,随着陪嫁入王府升为管事。 很精采的遭遇,她坚韧得没什么事能打得倒。 于芊芊想了一下,摇摇螓首,“还是不要了,让她多休养几日,头晕脑热不好治……啊!今天是腊八,我们吃不吃腊八粥?我突然好想吃腊八粥,过了腊八就要过年了……”好快,她都来了快半年,熟悉的前尘往事都淡了,渐渐融入这个没计算机、没电视的世界,言谈举止都古人化了。 “主子想吃就有。”偌大的晋王府岂会煮不出一碗腊八粥? 其实从南怀齐开府以来,晋王府就没有吃腊八粥的规矩,不仅是腊八不吃粥,端午、中秋、菊花节三大节日通常也是不过的,王爷长年不在府中,办了谁主持,谁又敢跳出来当主子? 这些琐事南怀齐是不管的,他志在天下,因此才由一等丫鬟锦心代为管事,他的要求只有两个,一不添乱,二要井然有序,其余的,看得过去就好,他没心思打理这方寸之地。 晋王府对他来说格局太小了,可有可无,他从未放在心上,所以才会闹出奴大欺主那码子事。 “红蕖,你为什么喜欢穿红衣?”于芊芊脸上扬着笑,促狭地看着向来喜着红衫、红裙的丫头。 心思略微一顿,红蕖一脸平静答道:“是绯色,只有正妻嫡女才能着正红,奴婢不敢逾矩。”“什么烂规矩嘛!我准你着红,你去把红莲叫来,府里太闷了,我们出府逛一逛,吃遍大小陛子。”入了晋王府后她还没出去过,猫儿不在家,老鼠当然要四下乱窜喽! 于芊芊怎么也没想到今日的一句话,日后竟改变了南国妇人的着衣风俗,正红色不再是正妻嫡女的专属色,人人都可着红,就连青楼卖笑的娼妓也能一袭红衣翩然,笑往迎来。 “不可,主子,没有王爷的允许,王府女眷不得擅出王府,除非事先请示或有王爷相陪。”对于王爷的吩咐,红蕖向来只有听从,从无违逆。 同时,这也是为了保护于芊芊,王爷对她另眼相待的事已有消息传出,引起不少有心人的关注,不过她一直待在府里未外出走动,因此外人也只是好奇万分,却不知她的样貌行踪。 “不……不好了,主子,王爷他……他中箭了,身受重伤,一直昏迷不醒,温参将让小的来护送姑娘入营,看护王爷的伤势……”突然出现的玉林脸色发白,喘得话都说不清楚,断断续续。 “什么,王爷中箭?!”于芊芊手中把玩的花觚掉落在地,碎成一片片,而她的脸色也变得苍白惊慌。 “是的,正中胸口,连日来高烧不断,军医说王爷再醒不过来……”红着眼,他哽咽得说不下去。 “那他……不会的,王爷一脸长寿相,他不会有事……”不慌、不慌,慌什么,不过是个男人而已。 心里隐着不慌、不用着急,战场上刀剑往来哪有不受伤的道理,那家伙皮粗肉厚,中枝箭算什么?跟削萝卜切到手没两样,吐两口口水抹一抹就没事了,又是好汉一条。 可是越不想慌乱,她的手抖得越厉害,眼前一黑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她重重的吸口气才勉强维持冷静,但是眼眶却酸涩得厉害,胸口压了块大石头似的,喘不过气来,很想哭。 是骗人的,她才不会上当,拥抱过她的双臂那么结实有力,怎么会被一枝小小的箭射中呢!蒲扇般的大掌一拍就挥开了,哪能近身,又不是呆子,傻傻地站着让人射。 何况他穿着厚厚的盔甲呀!箭射不穿的,射不穿……于芊芊没发现自己的脸白得面无血色,身子发软得只能靠着红蕖,嘴唇发紫,振振有词,十分慌乱。 第二十三章 “请姑娘准备准备,即刻起程,王爷他……还在等着姑娘……”就怕去迟了,王爷…… 她怒了。“不要说得像他等着见我最后一面的样子,他等我做什么,我又不是大夫,我……我能治伤吗?可恶,你们是不是非要逼出我的眼泪才甘心,我不……不哭……”眼眶红了,她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用力一吸鼻子。 “王爷在昏迷之际念过姑娘的名字,他放心不下你……”玉林用袖子抹泪,声音沙哑。 “念过我的……”那个傻子,命都不保了还想着女人!于芊芊虽笑着,却能让人轻易看出她的难过。 “主子,王爷要紧。”红蕖在一旁提醒。 吸了吸鼻子,于芊芊把泪水收了回去。 “红蕖你留下,照看瑾儿,不许说不,我不相信锦心,你要帮我盯住她,不能让她趁王爷不在兴风作浪。”那女人不会安分的。 “可以让红莲她……” “红莲不行,她年纪太小,镇不住锦心,如果你还喊我一声主子,就不要让我为难,其他几个人也劳你看顾了。”她必须确保他们的安全无虞,人和人相处久了总会有感情。 瑾儿聪明是聪明,但毕竟是个孩子,别人有心算计他也跑不掉,即使有一堆婆子、小厮跟着,但人家想害他还是有办法。 而红莲太老实,很好哄骗,不太容易怀疑人,旁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忠心有余,机敏不足。 “主子……”主子一个姑娘上路有诸多不便。 “简单收拾几套换洗衣物,旁的累赘物品不用带,军营不是寻常百姓家,用不着那些没用的。”“是的,主子,奴婢这就去。” 不一会,红蕖把不算大的包袱交给玉林背负,在一队侍卫的护送下,于芊芊坐上红绸顶的小马车,连夜出了皇城,马不停蹄地奔向西北,一路上她几乎没下过马车,吃睡都在车上。 途中在驿站换三次马,吃的是粗饼干粮,喝的是沿途取的溪水,颠得七荤八素的于芊芊难得没有晕车,可是也晃得够惨了,身上到处有马急车簸的碰撞伤痕,她连坐了多日的马车,坐得骨头都快散了,浑身酸疼。 越往北走越荒凉,路况也越崎岖难行,路上有积雪,路滑险阻,好几次差点连马带车摔出去。 好在车夫、侍卫都是训练精良的,在危急时总能顺利拉住,化险为夷,在寒冷的气候中护送她平安到达。 “到了,到了,终于到了……”一群人的欢呼声让人特别感到鼻酸,却也是一丝希望。 七、八日的路程赶在五日内抵达,再不到人都要散架了。 一下马车,双腿发软的于芊芊差点跌坐在地,她及时捉住车辕让自己站稳,深吸口气踩地,觉得腿脚有力了才微抖的迈开步伐,走向军营中最大的营账,素手一抬轻掀帷帐。 与营账外的冰寒不同,入内是一阵暖和,她看到几个熟悉的面孔一字排开,让出一条小道,简易的竹榻上躺了一个面容凹陷、脸色青白的男人,他胸口的起伏轻得几乎看不出来。 “王爷……他还活着吗?” “活着,但是……”回答的是一脸憔悴的温半城。 一听人活着,于芊芊顿时松了口气,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般落下。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活着就有希望。 “一点也不好,从昨日起药就喂不进去,王爷牙根咬得死紧,一身的高热怎么也降不下来,还有伤口不断渗出血来,军医说恐怕撑不到明天。”风吹柳两眼浮肿,消瘦不堪的面上浮着青紫色,可见已多日未曾阖眼。 “药给我,我来喂。”死老天爷把她送到这里不是来给人送终的,只要他坚持下去就一定救得活。 一旁的军医赶紧送上熬好的汤药,于芊芊接过药碗,先吹凉再憋着气含上一口药,将汤药一口一口喂进南怀齐紧闭的唇中。 一开始昏迷的他并不配合,牙咬得死死的,喂进的汤药从嘴角流出,不放弃的于芊芊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连试了好几次,毫无知觉的男人似乎感受到她的气息,终于放松的咂了咂嘴。 “啊,喝了,喝了!我看到王爷吞咽了……”一个小将哭了,又哭又笑的大喊,让一群大男人也跟着低头抹泪。 有了一次的成功,于芊芊继续喂药,直到把一碗药喂完了,她才拭汗,以清水漱口,去除满口的苦味。 “拿酒来,越烈越好。”他的体温不降,不死也烧成傻子。 “姑娘要酒何用?” “为王爷擦身,酒有散热作用。”如今只能以此一试了。 几名军医交头接耳的交谈了好一会儿,认为此法可行,一名小兵立刻扛来了半坛白酒,拍开封泥,酒香四溢。 “宽衣。” 于芊芊一句话,有人上前将南怀齐脱得一丝不挂。 懂得粗浅护理的于芊芊先将巾子泡入酒里,等浸湿了再取出拧吧,让人扶起南怀齐,由他的颈而背,而后腋下,接着是胸口、小肮、大腿,一通番拭,高烧的体温能尽快退去。 其间有人要接手她不肯,即使两手酸得抬不高还是坚持继续,她什么也不想地只抱持一个念头。 救活他! “芊芊……”似醒非醒的南怀齐忽地睁开茫然的眼,双手胡乱地朝上一捉,似乎想捉住某人的手。 “我在。”于芊芊忍不住的泪水又滑下脸颊,握住他的手。 “嗯!有你在,很好……”手里握着柔白小手,他面上带笑的阖上眼,沉沉睡去。 看到这一幕,大家都动容了,眼眶蓄着晶莹泪光。 “芊芊……” 像是走过炙烤的烈焰沙漠,身上的汗水没停过的往下滴落,滚烫的沙粒灼透脚下的厚底靴,那股钻心的热由脚底直窜头顶,他整个人宛如烈火烹烧般火烫,宛如被烤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淋般难受,热汗覆盖下,他闻不到一丝气味。 走,前方是无止境的火光燎漠,那尘烟、那呼出的气息都是热的,连脚踩的沙子都滚烫无比,仿佛能将人燃烧成灰。 这是地狱之火吗?吞噬了人间一片净土。 咦!是谁从焰火中踩着白莲而来,薄雾织成衣,烟霞染成裙,羽衣翩翩,凌波微步,洒下甘露水……芊芊?! 蓦地,一阵凉意袭来,南怀齐顿时全身舒爽,感到无比的快意,嘴角微勾,紧皱的眉心松,他安心地笑了,很累很累的身体传来困意,沉沉地,他进入黑甜乡里。 不知睡了多久,略带沉重的眼皮徐缓睁开,视线由模糊到清明,他看到营账帐顶,听到外头骚动声,帐顶隐约可见飞隼掠过的影子,帐内温暖平和,一时竟好像在作梦一般。 真的在作梦吧!远在京城的芊芊怎会在寒苦的军营呢!八成是他想多了,此时的她肯定在他寝殿大翻特翻,解锁、开柜子、闯机关,翻找他所有的隐密,边找边俏皮的皱鼻,埋怨他不厚道,让她出师不利,无功而返。 一想到那个有着狐狸笑容的狡猾女子,心中发暖的南怀齐浅扬薄唇,他这二十几年唯一动过心的人,只有她了。 他笑着笑着感觉到一丝不对劲,紧握的手心里似乎握着什么,软乎乎、肉肉的,好像是人的手? 微讶地侧过头一看,黑瞳倏地一深,转而凝聚了无数的星光,他诧异地凝望靠着竹榻酣然熟睡的芙蓉娇颜,心底最柔软的一块角落崩塌了,注满了缓缓流动的暖流。 她,真的来了。 “芊芊……”他的心上人。 见到蝶翼般长睫下的暗影,心口一抽的南怀齐松开紧握的手,放开的手心有点空虚,他想起身取件长裘为看顾了他许久的女子披上,陡地一股剧痛从左胸下方传来……“唔——” 一声痛呼,将打了个小盹的于芊芊忽地惊醒。 “怎么了,我睡迷糊了,压到王爷的伤口?他没再出血吧!那么大的伤口……”慌乱的明媚水眸对上他的深幽黑瞳,她怔住了,朱红色唇瓣一颤一颤地开启,却许久发不出声音。 “芊芊,看到你真好。”捂着伤处,他咧开明朗笑容。 “你……你清醒了?”她不太相信地摸摸他的脸,以指腹细细描绘那扬高的唇,感受到的是热热的呼吸。 “是的,我清醒了,你一定很着急吧!”看她小脸都瘦了,眼眶四周是哭过的红肿,叫人好不心疼。 “我着急……才不是呢!谁说我急了,我是来探亲的,见你一个人霸着床不分我,我就一拳把你打晕了。”她先是欢喜地晕了头,继而假做凶悍地挥舞小拳头,死不承认她担心他到连饭也吃不下,不守在他身边她也放不了心。 第二十四章 “口是心非的小家伙。”他轻笑。 “少用无奈的口气恶心我,你这条命差点丢了,快给我躺平了,不要以为自己是不死之身。”她口中骂着,动作却是轻柔的,怕扯到他的伤口,小心地扶他躺好,并拉上毯子。 南怀齐拉住她扯毯子的手,轻轻握住。 “军营重地,闲人莫入,你怎么就来了?一路上肯定吃了不少苦头。”“我是被绑来的。”其实也差不多,只不过她说得夸张。 “绑来的?”他目光变得锐利,透着狠厉。 “是呀!被你那群好弟兄硬架来的,他们把你形容得好像快要断气似的,没个亲近的人陪你最后一段你会死不瞑目,所以我就急忙赶来了。”于芊芊横眉又瞪眼的,似有很多不甘,但事实上她很高兴自己来了,而不是只能在府里迎接他的死讯。 那一箭射得极接近南怀齐的心脏,偏个半寸就会直接要了他的命,因为箭有倒钩,军医不敢拔,测着入箭的深度从左腋下划开一道口,以尖刀剔骨挖肉,将倒钩卸了再拔出。 可想而知那伤口有多大、有多深,深及见骨,就在心肺旁,一不小心连心脏都会划破,万一大量出血就是神仙也救不活。 可是最危险的不是取箭时,而是取箭后的治疗,不断冒出的血水将止血的药粉冲散,裹伤的白布一层层的覆上仍止不住,整个左胸肿大生脓,伤口狰搏。 他曾经一度没了气息,但是在众人都绝望的一刻又忽然喘过气来,气若游丝的口中一再喊着一个名字——芊芊。 于是在温半城等亲信的商量下,派人回京城接于芊芊到军营,虽然他们不认为她一个女人有多大帮助,不过当时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不论有什么办法都要试一试。 没想到她真有能耐让濒死的王爷喝下汤药,又用烈酒擦拭高烧不退的身体,最后居然还教军医缝合的医术,刮掉腐肉用桑皮线将外翻的皮肉缝在一块。 王爷最后真的退烧了,缝补的伤处亦未再渗血,呼吸也变得平顺,原本血肉模糊的红肿伤口不再化脓溃烂,用加水稀释的酒来涂抹伤处再上药,竟意外地比以往治疗好得快。 一时间,于芊芊在众人心中的地位大大的提升,对她的好感顿生不少,没人敢轻忽她。 听她不是受缚而来,南怀齐冷意顿消。 “辛苦你了。” 一句“辛苦你了”,让于芊芊眼眶一湿,热泪上涌。 “你不是人见人惧的杀神吗?怎么连枝箭都躲不过,敌人唤你『修罗战鬼』,这称谓是唬人的吧!为什么人家不怕你这只鬼?”“不哭,我没事了。”他想抬起手为她拭泪,却发现异常困难,全身的气力仿佛被抽空了。 她吸了吸鼻,按住他没受伤的右肩不准他乱动。 “我哪有哭,是沙子进了眼,你是我的谁呀!我干么为你哭?”“我是你的男人,你今生的依靠。” 这丫头,连哭起来都这么盛气凌人,一点亏也不肯吃。 “死了就不是。”她赌气地哼了一声。 “所以我活过来了,为了不把你让给别人,你只能是我的,是我南怀齐的女人。”他的大掌轻握了她的小手一下,手指在雪嫩手背上轻轻描续,画上同心结。 “那也要你活得够久,至少比我久,而且双臂能击石,否则再来个北夷、南羌什么的多国联合大军来犯,你有几条命和人相搏?”非要靠战争来消弭纷争吗?谁家爹娘无儿郎,马上征战人不归让多少人神伤。 一提到这次的受伤,南怀齐平和的面色骤地一冷。 “确实是我的疏忽,急于结束这场战争,忽略了骄兵必败,以为一切在掌握中,没料想到我方军中竟隐藏了细作。”“细作?”她心口跳了一下,感觉这细作指的是她。 于芊芊心虚,虽然她没偷到兵符,可也潜入人家的书房、寝殿大肆地搜翻了一番,她只是没找到,而非不偷,说来她还真是不知好歹的贼。 除了身分不明外,她和南怀齐无冤无仇的,说起来他待她还不错,没什么亏待她,她偷他兵符真有小小的愧疚。 阿兰公主握有她卖身契是小事,以她过人的偷技,潜入皇宫偷回来就是,顺便夹带于家小弟一个也不是不行,只是她嫌南北来回奔波太麻烦而作罢,觉得择近下手能更快达到目的,省却麻烦。 “我在押送战俘回军营途中,遇到一波来自张家沟的流民,见他们衣衫残破,身无分文,心想这是南国的子民,岂能任其居无定所,颠沛流离,因此趋近欲做安置……”说到此,南怀齐眼中迸出残酷厉光。 “那些流民有老有少,其中以妇孺居多,个个骨瘦如柴,面黄饥瘦,谁知里头竟暗藏伏兵,数百人之中有几名是敌方兵将,他们见我们一靠近便射出袖箭攻击,当下有数十人中箭,倒地不起……”因为箭上有毒。 “那你……也在此时中了箭?”太卑鄙了,趁人之危,怎么可以利用老人和小孩子,他们连把刀都拿不动。 他摇头,“不,我不是在这时候中了暗算,箭雨之后是上千名伏兵从两侧冲出,对方以为我们伤亡惨重而无心作战,想要一举拿下我们,反被我们彻底击溃,溃不成军。”“那你的伤……”那么重的伤势,伤他的人肯定是敌方大将,一箭奇准地射入盔甲夹缝。 南怀齐眸光冷冽的透着寒色,“所以我才认定军中有细作,因为那枝袖箭是从我方阵营射出,当时我听见身后有人喊了一声,『王爷,有军情禀告』,我一回过身,箭已射向我胸口,根本避无可避。”“是谁射的?怎没将他千刀万剐,高挂阵前示众。”于芊芊略显激动地红了脸,像要和人拼命。 兵不厌诈,偷袭也是战术的一种,兵行险招,用的好是制胜良策,出其不意地攻得对方措手不及。 可是被敌军用在自己人身上,于芊芊就怒了,认为人家无耻下流,不敢正面对决,是不折不扣的小人、缩头乌龟、只会使阴招的阴沟老鼠。 “不知何人,我面前是一堆尸体,有南国士兵、科尔沁牧民,以及张家沟百姓,这一箭是谁给我的,我会查清楚。”他记得那声音,即使那人刻意压低了嗓音。 “如果……呃,我是说如果揪出『心存不良』的细作,你会做何处理?是杀了他还是关他一辈子?”她特别强调心存不良,意指不是每个细作都存有坏心,也有不坏的好人。 “你问这个做什么?”刚醒来,南怀齐有些体力不支,他眉眼间微露疲色,胸前的伤口隐隐作痛。 于芊芊波光流动的灵灿眸子透着心虚,飘移不定。 “有的细作是被逼的,他也不想当别人的狗腿子呀!若是有悔意,总要给弃恶从良的人一个机会嘛!种善因才能结善果。”她一脸春光明媚的眨着眼,好似在说:我是好人,我改邪归正不当奸细了,你不能捉我,要善待我,我会把你当银子一样对你好,让你每天都欢欢喜喜地笑到嘴。 好笑又了然的南怀齐主动戳破她的小秘密。 “其实你已经见过兵符,而且不只一次。” “嗄?!”她风中石化了。 “从你进王府的第一天起,我就命人盯着你的一举一动,不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了若指掌。”他不可能对北国送来的女人毫无防备,即使已有肌肤之亲,一旦发现有不利南国人的举动,他也一样格杀勿论,绝不留情。 “……那你知道我……呃,不小心翻了你的东西?”她不说偷,只言“翻”,那不是什么大罪吧! “你都放回去了,不是吗?”因为她没拿,所以她还活到现在。 南怀齐含笑的唇畔一凝,微露惊色,幸好她志在兵符,否则……他胸口微微发颤,不愿去想他若错手杀了她,此生此世又有谁能让他识得情爱,倾心相许? 思此及,他大手用力一握,不让小手的主人有离去的一日,他会紧紧地捉住她。 “是……是呀,我什么都……都没取……” 咦!她怎么心虚起来了,说起话来结结巴巴。 她似乎……好像……有那么一点印象,好像有拿了什么? “不过……” 她的心往上一吊,“不过什么?” “我母妃留给我的一块黄玉不见了。”那是他父皇和母妃的定情物,以示此情不渝。 只可惜玉在人不在,当年母妃的死因父皇连查都不敢查,一国之君竟慑于皇后母族势力。 第二十五章 于芊芊的心沉沉往下掉,咚了一声,“那块玉对你来说很重要吗?有没有一定要找回来?”看了她一眼,他似笑非笑的勾唇,“很重要,黄璧古玉是信物,它在谁的手中,谁就是我的妻子。”“若是拿的是男子呢!你也当女人娶进门?”她不由得脱口而出,未去细察他面上神情。 “四、五百年来,真正拥有它的主人全是女子,它是会认主的,而男子则是代为保管,缘定之日再交给命定女子,以此缔结良缘。”他没提的是当初他母妃交予他这件东西时,要他亲手送给意中人,有永结白首之意。 黄璧古玉乃外祖家的传家宝玉,曾促成外祖与外祖母令人称羡的姻缘,直至今日,二老依然情意弥坚,外祖此生只得妻一人,未纳妾室和通房,所有子女皆为嫡出。 外祖母将古玉赠与长女为嫁妆,本以为能让女儿也和她一般拥有相伴到老的夫婿,但是嫁予帝王夫,两情缱绻又岂能期待,终究是负了多情负了伊,母妃最后仍是香消玉须。 皇帝与兰妃确实相爱过,也曾是当时一段佳话,只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在后宫之中最容不下的便是独宠,佳丽三千哪能容许一人独占帝宠,这样的结果几乎是可以预见的。 “啊!那我把它还给你……呃,不是,我是说,既然是长者所赐,就该好好珍惜,有朝一日它会物归原主的。”于芊芊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表情变化,心想她怎么就手痒了,偷了不该偷的传家宝,其贵重叫人承受不起。 “不用,你留着吧!当是我送你的。”他疲累的阖上眼,与她相握的手不肯放开,感受软绵绵的手温。 你留着吧!你留着,你……你?!他……他知道是她拿的?霍地,于芊芊雪颜红似火,更胜胭脂。 “你……你确定要给我?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也许………你错了,覆水难收。”她的意思是给出去就收不回来了,不要给错了人再来后悔,高高在上的王爷当配门当户对世家女。 “我心意已决。”除了她,再无他人能入他的心。 “王爷……” 噙着笑,他眼未睁,却暖了笑意。 “不要哭鼻子了,上来陪我,一个人的床太冷。”“你受伤了……”照顾了他三天两夜,于芊芊有点撑不住了,瞌睡虫频频上身,她的确很需要好好睡一觉。 “一时半刻死不了,我还没让你在我身下辗转承欢呢!听你欲死欲生,忘我的娇吟声……”不忍她小心翼翼委屈自己,他故意调笑道。 “南怀齐,你不要脸,谁要跟你欲死欲生了,你才……哼!就不要伤重不举……”她还记得他有伤在身,原本要捶向他胸口的小拳头改捏他腰肉,但肉太硬了捏不下去,又看见他下shen搭起的小山丘,顿时又羞又气地赧红双颊。 “不举?”他将握着的手拉向那硬挺物吓她。 “芊芊,它等着你,不会很久的,等我的伤一好……”她再也说不出话来,只顾着脸红,红肿的眼眶残留璧莹泪光,她看了看他青松未刮的俊容,心下一酸地将头枕在他臂膀,轻轻地吸了吸鼻,悄然滑落的泪水湿了颊畔。 当温半城等人端着煮得糜烂的红枣百合粥进入账中时,看到是相偎同眠的交颈鸳鸯,俪影双双的温馨情景,王爷的面容上带着浅浅笑靥,两人孩子般无忧的亲密相拥,仿佛这世间再无人能将他们分开,此时帐中一片宁谧,岁月静好。 “要不要叫醒他们,粥要凉了……”不用人嘱咐,玉林很机伶地放低声音,怕惊扰了酣睡中的人。 “嘘!小声点,由他们睡吧,两人都太累了,让王爷安心养伤。”下雪了,应该暂时不会有战事。 “嗯,我们出去吧。这见鬼的天气呀,真叫人不舒服……”揉了揉眼睛,粗壮的温半城眼中泪水满溢。 是不舒服,两眼都发涩了,看到王爷与心上人情意缠绵,他不免想起远在京城的家小,他们如今可安好? 年关近了,战事还是持续。 回不了家团聚,这个年过得好凄楚。 “捉到细作了?” “是的。” “秦王的人?” “八九不离十,他宁死不吐实,咬碎口中的毒自尽而亡,不过在他身上搜出秦王府的令牌,另有一封密函也被他吞下肚了。”临死前还来玩这一手,叫人又气又恨,想将人碎尸万段。 “取出密函了吗?”说话的人语气冷酷,似乎将人当砧板上的肉宰割实属平常,脸上并无多余神情。 “取出了,是给北边的狼族,告知我方粮草的存放处,落款处已糊掉了,没法当成证物。”把人开膛剖腹只需一刀,掏出肠呀胃的,死人很安静,不会挣扎。 这场战役中,最重要的是粮食,兵士们若挨了饿又怎么打仗,只有等死,任人宰割的分,未战已先败。 狼族与犬部、夷狄、科尔沁等均属北疆七小柄,但狼族的土地更贫瘠,民风更栗悍,男女皆能拉弓射雕,因国中草原稀少多是山岩,光靠放牧、打猎是养不活一族人的。 因此年年他们在秋收的季节四处行抢打劫,赶在冬季来临前备妥过冬的御寒衣物和足够的食物,掠夺成了他们唯一的谋生手段,狼族不擅耕种,血液里的民族天性是杀戮,以杀来获取所需的一切,包括女人。 但是在南怀齐来到北疆后,狼族不再那么顺利抢得油、盐、米、布疋、茶叶等物,所以他们改抢其他国,自家门口窝里反,让南怀齐带领的军队能安心的抵御北国大军。 不过一说到粮食,狼族的人就有如雪地里的灰狼一般两眼发亮,饿了许久的他们根本不会放过,贪婪地瞪着大眼盯得死紧,不管刀剑、盾牌阻拦,杀红了眼也要悉数抢回。 所以南人营区内的军粮绝对是一块肥肉,一旦让他们得知正确的位置,肯定是倾巢而出,到时,又会是腥风血雨的厮杀,死伤无数。 秦王好谋算,利用偏远小柄的凶狠欲置南怀齐于死地,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不能为他所用的人便是敌人,绝对不留活口,也绝不养大一头虎视眈眈的猛虎。 “无妨,知道是何人下的暗手也好提防,光凭一封书信和一名死士是取信不了人的,证据太过薄弱,一动不如一静,让对方先沉不住气。”谁先动谁就落了下风,用兵戒躁。 躁者,兵家大忌。 “难道我们就任凭皇后、秦王一派把权弄政,排除异己而无反击余地?”坐着挨打的滋味真他马的憋屈,明知敌人是谁,却得吞下暗亏,什么都不能做。 阵前先锋秦五是军旅世家出身,从他太爷爷那代就是守边城的名将,一门十将抵御外侮,到他这一代他是混得最没出息的,才只是从五品千夫长,正盼着累积战功升官封爵。 偏偏前方打得欢,连连告捷,把蛮夷狗崽子们打得呼爹喊娘,两眼泪汪汪,后头的皇子龙孙却只顾着扯自己人的后腿,让有功将士们成了争权夺利的工具,用他们的血来造就个人私欲。 自家争得你死我活也就罢了,还与外邦连成一气,藉由外人来挖自家墙角,简直比偷鸡的黄鼠狼还可恶。 “老秦,别太激动,王爷的意思是以静制动,他们不动咱们怎么见缝插针?做得越多就越容易出错,咱们等的是一举成擒的机会。”撒网捕大鱼,一条也不能放过。 “再静就没命了,瞧瞧王爷这次中埋伏,若非抢救得快,老大夫拿出祖传丹药及时解毒,王爷这条命就交代了,哪能在这里和京城那群人耗。”有命在才等得起,一命呜呼了,跟着王爷出生入死的众将士也命不长了,只能等着被弄死。 秦王器量狭小,绝不会重用与他不同心的军士,他会借机生事汰换旧人,换上信得过的心腹家将。 “你说错了,老秦,哪是老大夫的功劳,王爷能从鬼门关前脱险归来,有赖心如皎洁明月的美人大夫,人家可是一口一口地哺药,老大夫他敢吗?”南怀齐的伤势稳定了,伤口也慢慢愈合,看他气色不若之前苍白,安下心的风吹柳也有心思打趣人了。 一口一口…… “你是说她以口喂药?” “是啊,咱们这位能人所不能者的芊芊姑娘没向王爷邀功?一看王爷你入气少,出气多,她那脸色难看得好像中箭的人是她,直到你把药吞下了,她才无声地泪流满面。”那时他看了心多酸呀!真想把心肝肺都掏给她,叫她别哭了。 第二十六章 不是惊天动地的嚎啕大哭、奔丧似的哭得捶心摧肝,而是默默地、强忍着伤痛落泪,她的眼泪是因为心爱的男人伤重而流下,并非受伤的人是王爷,那是真情真意。 她是能让他佩服的人,这位意志坚定的芊芊姑娘他记下了。 “她什么也没说,一开口就骂我浪得虚名,她说我这杀神名不副实,连只鬼也杀不死。”南怀齐说起心中那人儿,神情是令人惊吓的柔和,隐隐还带着宠溺的笑意。 “修罗战鬼”会笑?说出去肯定没人相信,石头开花了都不见得能让王爷化冰为水。 但是事实上从他重伤醒来后,这种诡异的笑容不时得见,虽然很淡、很轻,见过的人都不会怀疑那不是笑。 尤其当他身边伴着一位娇柔可爱的美丽女子时,那抹上扬的笑简直是春暖破冰,耀眼地恍若百花盛开,让人不由得眯眸,不敢直视,以为是山魅、夜魈幻化的精魄。 “咳!她骂王爷?真是太不知分寸了,稍给她一点好脸色就得意了,就算她一整夜没睡用烈酒为王爷擦身,一手包办对王爷的照料,不眠不休的守在王爷身侧寸步不离,王爷,该罚的还是要罚,不能让她仗着对王爷有功而尊卑不分。”你这条命是人家护下的,你好意思无功还惩? 风吹柳说了一堆反话,无疑是替于芊芊脱罪,王爷的身分是何等尊贵,岂容无品阶的女子羞辱,她的一时失言也是关心则乱,有功当赏,有过就算了,功大于过嘛,扯平就是。 “得了,还用得着你说嘴,你是添乱来着,王爷心中自有定夺。”他说得哪门子情呀!王爷真要觉得不妥,两人这样同进同出、睡同一张床,同寝同食算哪回事? 温半城头一回发现他这位好兄弟肯定被门夹过脑袋,昏昧胡涂,智力退后了十年。 经他一点拨,风吹柳茅塞顿开的咧嘴一笑,朝南怀齐挤眉弄眼。 “美人温枕呀!王爷,滋味如何?” 他满脑子的香艳绮丽,浑然忘了他家王爷是重症伤员,碗大的伤口还上着药,真想干点什么也力不从心,起码得休养十天半个月才能提枪上阵、横扫千军,如今是将军无粮持长枪,枪硬,人软(饿的)。 “给世子爷百名骑兵,攻下萨克尔,三日内。”南怀齐面冷声寒,目光灼热地看向多话的男人。 有人跳脚了,气急败坏的大叫。 “萨克尔是科尔沁大城,驻兵上万,你让我用百名骑兵去攻城,你想让我早日壮烈殉国不成?这心呀!又黑又狠,跟白眼狼有得比。”“你不是想知道是什么感受,本王好意让你体会。”体恤下士,解惑除疑不好吗?那可是他才有的福气。 “你……你……恶毒,我要抗命,不可能办到的事你居然要我去送死,还是不是兄弟呀!”他明白是什么感觉了,生不如死呀!一块明摆着的肥肉却吃不着,多虐心。 一万对一百,那不只是以卵击石,而是螳臂当车,人家直接就把他们的人给辗过去了,连尸体都找不到。 “那可不一定,只要用对了方法,一百人足矣!战场上讲究的是战术,而不是人数,以寡敌众并不难,而是取决于兵够不够精锐。”精兵强弩,锐利士气,哪有攻不下的城? 清亮柔腻的软嗓从营账外传入,手捧青花瓷刻花草纹盖盅的于芊芊身姿曼妙地走入,简单的流云髻以蝴蝶玉簪固定,青衣窄裙,脸上半点脂粉未施却明艳动人,仿若粉荷池中秀。 “女人家别插手男人的事,战场上的惨烈你看过多少?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两脚踩下去是干不了的血池,你把王爷照顾好就是天大的功劳了。”秦五不想她轻视了战争的凶险,刻意把两军交战的惨况描述得如在眼前,叫人听了生惧。 除了军妓外,军营中有女人这件事,秦五是不太赞同的,认为军眷不该和血气方刚的兵士混处,影响军纪。 不过看在于芊芊对王爷的伤小有贡献,又尽心尽力的服侍,他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只要不闹出事来,他便睁一眼闭一眼,毕竟拆散两情相悦的小两口会被马踢死的。 “我是讨厌生死厮杀,也看不惯为何打仗要死人,可是不把敌人打怕了他们只会一再卷土重来,把我方的仁慈当软弱,将无辜的百姓看做牛羊宰杀,死亡不是结束,而是救赎,以杀止杀也许是唯一的方法。”仁爱天下是行不通的,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纷争。 夏、商、周、秦、汉、南北朝、三国、唐、宋、元、明、清,史上的朝代有几次外族立国安邦,其中以满清最为人注目,它历经康熙、雍正、干隆三朝盛世,可见马上民族的实力不容小觑,他们够悍,也敢拚杀,为万世霸业留下一个传奇。 于芊芊从她所看的历史传记中得知,一味的安抚是起不了作用的,人在饥饿、贫穷时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们是不跟人讲道理的野兽,眼中只有掠夺、掠夺、掠夺……夺走所有看得见的东西,能活才是根本,谁还谈礼、义、廉、耻? 狼怕什么? 怕火,怕人多,怕敲敲打打声。 只有怕了,才不会躁进,观望再三认为不可行,便会成群结队的迁徙,另寻栖息处,安身立命。 “以杀止杀……”抚着左臂,南怀齐沈目低忖。 “以杀止杀”四个字一出,在场的每个人都震撼了。这句话说进了他们心里,让全身浴血过的将士热血沸腾,激昂不已。 打多了仗,要的不就是止住杀戮吗?杀得人怕了,谁又敢越雷池一步,你想杀人我先把你杀了,看你有几条命爬起来再杀。 唯有在战场上经历过的人才知道战争的可怕,前面倒下的不只是敌人,还有自己的朋友、兄弟、长辈、儿时玩伴,前一天和你把酒言欢的人,黎明升起,一个个成了黄土一坏,异乡埋骨。 那是说不出的沉痛,再也见不到面的死别。 “你们打你们的仗我不管,王爷的伤可由不得你们折腾,我好不容易才把他养出点肉来,谁要让他再痩了我跟谁过不去!”于芊芊凶焊地一瞪眼,素手一掀盅盖,顿时香味四溢。 “嗯——好香,这是什么?”金黄色的汤汁香气浓郁,热呼呼的味道顺着上升的热气飘入鼻中,光闻就饿了。 “鲍鱼花胶炖鸡,不是给你们吃的,口水擦一擦,太难看了。”于芊芊用小碗盛汤,放在南怀齐面前。 当日她前脚离开皇城,后腿就有红蕖、红莲整理出一大车药材、补品,晚她一天出发送到军营,因此在什么民生用品都缺的军营里,她是唯一有福气的人。 想当然耳,南怀齐跟着受益,失血过多的人怎能不补一补呢! “那喝口汤总成吧!”脸皮厚的风吹柳手一伸,想把剩下的汤盅抱走,一只粗黝大掌将其拍开,他咕哝了两句。 “等你把自己的胸口穿了一个洞后,我会考虑多准备你一份。”如果他还有命撑着的话。 “哇!最毒妇人心,这么狠毒的话也说的出口,也只有王爷消受得起,两人都是心狠的。”呜!他被欺负了。 不理会他的哀嚎,于芊芊转过头看看南怀齐的脸色有没有变差。 南怀齐神情放柔地与她对视,“你有攻城之策?”她一顿,羽睫轻轻颜抖,“听过孜然吗?和番椒一样味辛微辣,磨成细粉,在上风处向着城内燃粉熏烟,闻者喷嚏不断,两眼发红痛得睁不开眼,若是出城相避便可擒之,看都看不清楚还怎么与人刀剑相向,派几个人混入其中高喊几声敌人来了,不用我方出力便会自相残杀。”一有人影晃动便会以为敌人来袭,举刀互砍。 “这……”好阴损,却是可行。 “用锋利的绊马索来收割首级快而迅速,但这法子太过凶残我就不教,不过要瓦解北方小柄的结盟却有一招,叫打游击,你们命百人或数百的兵士穿上外族衣物,乔装成七国子民,犬部去偷袭夷狄,科尔沁攻打青羊部落,狼族去将何合的粮草烧了……”分化、离间,使其互相猜疑、互不信任,七国之间若乱起来,则再无余力针对南国……于芊芊的意思大家都懂了,同时惊异于她高明的见解。 “芊芊姐姐、芊芊姐姐,我好想你喔!我以为你们不回来过年了,我每天等呀等的,等得望眼欲穿,一不小心就多长了一岁,我老了,可以娶芊芊姐姐当老婆……”一道穿着红袄小裤,脚上是镶了两颗粉色珍珠虎头鞋的小人儿,虎头虎脑的跑过来,边跑边兴奋的大喊着,一群丫头、小厮跟在他后头追,双手大张地以防他跌倒。 第二十七章 跑得近了,才看清这是一名粉雕玉琢的小鲍子。 在细心照料下,小脸多了光采的南方瑾似乎圆了些,在一件一件厚实冬衣的穿戴下,整个人看起来像吹了气般的圆滚滚。 个子倒是不见长高,不过人壮实了不少,两眼清亮有神,话也变多了,充满了自信。 令人意外的是,一身华美衣物的锦心也出现在迎接的队伍中,还站得满前头的,府里人对她恭恭敬敬的,没敢拦在她前面,让她一枝独秀,令人一眼就能瞧见她的身影。 不是特别的耀眼,可是看得出是精心打扮过,百合花湖水蓝月华裙,芦花白底的缎面立领缀白毛袄,外面罩着白色绣柳锦衣,腰上系着白玉流苏,衣饰崭新不生皱褶,该是刚做的新衣裳,显得秀丽婉约。 至于头上戴的也绝对不是一个一等丫鬟戴得起的珠钗宝簪,丹凤衔红宝石累丝珠钗、嵌宝石花蝶珠簪、琉璃金丝步摇,双耳垂挂的是滴水观音碧玺耳坠,连纤白细腕都套着一只赤金缠丝玛瑙镯子。 没猜错的话,这些是已故王妃赵小怜妆奁内的陪嫁物,若非是来自主子的赏赐,那便是她私下取用,实在是胆大包天。 “叫姑姑。”冷着脸的南怀齐一掌拍向儿子额头,挡下他往前冲的身子,不教他扑往于芊芊身上。 “坏爹,放手,以大欺小非君子所为,我认我的亲,与你何干?你这是行不仁不义之举。”他闷头往前冲,鸭子划水似的划勒双手,可是头上那只大手让他划了老半天还在原地打水,只能气愤不已的瞪人。 “你是我儿子,你的亲戚与我无关?” 他挑眉,不因儿子才五岁……不,过了年已是六岁而纵容劣行。 南方瑾想了一下觉得有道理,放弃了挣扎,黑溜溜的眼珠子转了一圈,改换上腻死人的软糯,笑道:“爹,你回来了,辛苦了,孩儿这厢给爹行礼了,爹万福金安。”“谁教你的谄媚?”他眉头一皱,露出不悦。 一旁的董夫子一听,差点抖得像筛糠。 “我聪慧,不用学呀!爹在北疆打敌人真是太劳累了,爹赶快去休息,孩儿长大了,会帮爹处理事情了,你回屋子里稍做梳洗再躺一会儿,孩儿领芊芊姐姐回春泥院,她院子里还有很多事要忙……”狡猾的狐狸带出小狐狸,口条突飞猛进的小人儿当真好学上进呀! 短短时日已学会使用迂回战术,拐弯抹角地将话语绕来绕去,看似是单纯的体贴父亲,可最终那句话才是真正的目的,霸占疼宠他的芊芊姐姐,人小表大的和亲爹抢起女人。 可惜小狐狸再聪明也敌不过见多识广的王爷爹,他的小小伎俩人家根本没放在眼里,只让他自做聪明的胡搅蛮缠,看他能做出多少博君一笑的淘气事儿。 “她得与我待在一起。”这小子倒也滑溜,值得栽培。 南怀齐看儿子的眼光多了抹深思,心中有了某种盘算,国之栋梁由小幼苗长成,终为大树。 青天霹雳,南方瑾大惊。 “夫子说男女授受不亲,爹是堂堂亲王,岂可坏人名节,莫要自毁声名。”“她是我的女人。” 想抢?下辈子投胎去。 小瑾儿怒了,不再装腔作势的唱大戏,“坏爹,芊芊姐姐是我的,你不可以跟我抢,你是王爷,你以后会有一堆的女人,我只有这一个,你抢我的不要脸……啊!好痛。”太过分了,居然敲他脑袋瓜子,他会长不高啦!小小的南方瑾噘着嘴,很不高兴地瞪着亲爹。 “谁说我以后会有一堆女人?小小年纪不学好,把学过的课业抄上一百遍,写完之后放在我书桌上,我会一一查看有无疏懒怠惰。”不拘得紧一点,日后必定是个惹祸精。 “一回府就罚人,实在不是亲爹,太坏了……”南方瑾小声咕哝,亮晶晶的双眼看向他的救星。 “芊芊姐姐,我手痛,没人在大过年还罚人抄书的,这是虐童。”“虐童?”南怀齐眉头一挑。 他还真想一虐,把这根处处与他作对的小豆苗给搓直了。 “是呀!抄书真的很痛苦,芊芊姐姐也被罚过,个中辛酸我有切身之痛,不过……”于芊芊开口了。 面露欣喜的南方瑾听得快乐无比,有同党的感觉真好,一起受罚的交情是情比金坚,可是那个“不过”,扬起来,他的小心也跟着往上,提。 “你也知道小树苗长歪了是歪脖子树,人见人嫌,没人想多看它一眼,要趁长势还没歪之前给扳直了,不然就成不了一棵好树。”抄书对小孩子好,边练字边识字,一举两得。 “芊芊姐姐……” 嗯……他怎么觉得哪里怪怪的,树长得直不直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到底要不要被罚呀! 一遇到歪理,堆的于芊芊,他的聪明脑袋也被搞晕了,一直想着歪脖子树,歪脖子树不是树吗?树有直的和歪的之分,那扳正的树要做什么,还不是一棵树,只是不歪。 “好,你乖,读书去,你爹受伤了,很重的伤,不能久站,芊芊姐姐扶他回屋里,你不可以闹你爹,他的伤口还没好全呢。”她看了一眼含笑而望的男人,粉颊一下子就红了,有些羞意。 一百人对上一万,按照她十分阴损的攻城法,果然在三日内拿下敌人一座城池,她希望能少死些人,所以自制狼牙棒代替刀剑,把人打晕了捆成粽子,要敌方花钱来赎。 这也算是功德一件吧!减少伤亡。 可是她把狼牙棒的钉子改成削尖的木钉,虽然打不死也痛得哭爹喊娘,人是没死没错,身上却多了数不清的血洞,要死不活地被五花大绑,还叫对方的君主抬银子来买回人质。 而且她的游击战也奏效,几个边陲小柄闹得不可开交,你指责我,我啐你两口痰地互相怪罪对方越界,你抢我的牛羊,我就偷你大米,要打要杀人多得是,放马过来。 当壁上观的南国大军轻松多了,啃着烤羊腿,喝着马奶酒,披着羔皮衫,拿着“收来的”战利品大享年节。 抢嘛!不就跟你们学的,就准你们饿狼扑羊的劫掠南人财物,我们不能把“自己的”的东西拿回来吗? 这叫有样学样,当兵的多少有些匪气,偶尔兼差当个土匪过过痛,你们眼红个什么劲,有本事再来抢呀! 于芊芊就是这么对面上一讪的兵士喊话,一次两次的洗脑,用百辩不失一语的巧舌让他们相信这样做是对的,人家都挖到老家的祖坟了,还不狠狠反击回去,给他们点颜色瞧瞧怎行? 于是战事很顺利地平复了,有温半城、风吹柳等人坐镇,受了重伤的南怀齐当然要回京城养伤,顺便向皇上复命,他幸不辱命,打得敌军退兵百里外,暂无贼子犯境,君上可安枕。 “什么,爹伤着了?!”南方瑾惊慌地睁大眼,圆亮的眼倏地一红,好不慌张地东看西瞧,看爹爹伤在哪儿。 “是呀,很严重,你看他都瘦了一大圈,脸颊也凹下去了,训示你的嗓门多无力呀!他这会儿是勉强的站着,说不定多说两句话就倒下了。”于芊芊装出一副愁苦的模样,好似南怀齐已伤得奄奄一息,不久人世了,实则心里笑开了花,直道小孩子再精明也是小表一枚,太好骗了。 他的嗓门无力,多说两句话就倒下了?剑眉横竖的南怀齐一瞟愁上眉目的女人,由鼻孔轻轻一哼。 听到哼声的于芊芊眉头一抖,差点破功地笑出声。 南怀齐的伤的确很重,几乎救不回来,不过事过境迁,当时的危急倒成了今日的笑谈,还能拿来当捉弄人的小消遣,若是一箭穿心了,此时还笑得出来吗?早已满府挂白幡。 南方瑾一听,小脸绷紧的赶紧上前托高爹的手臂,妄想以小小的身躯搀扶父亲。 “爹,我扶你。” 看他认真的神情,南怀齐宽慰地扬唇,“我还走得动,伤是伤得重了些,但还撑得住。”哇塞!这神人呀!居然也学她装起来了。 她抽了抽鼻子,似是强忍悲伤,“是呀,王爷是带兵打仗的,这点伤……王爷哪看在眼里,他多躺三、五个月也就好了。”要装大家一起装。 “三……三、五个月……”小脸刷地一白,惊恐万分,扶着父亲的小手变成握,还握得非常用力,好像一放开父亲就不见了,他会成了没爹的孩子,孤零零一个人。 “瑾儿,回房多看点遵,以后这晋王府你是正经的主子了,得多费点心。”南怀齐语气慎重地拍拍儿子的头,表情多有严父的期许,盼着儿子有出息,功成名就。 第二十八章 小瑾儿哪知道自己被坑了,还是被两个最亲近的人狼狈为奸给挖坑埋了,还想着要对爹好一点,他还小,不急着讨老婆,芊芊姐姐就让给可怜的爹吧! 由王府大门往内走要过两进院子,列队迎接的仆从、奴婢排成两列,“伤势甚重”的南怀齐由于芊芊扶着,另一手是搭着他手臂的南方瑾,三人同行往前。 “王爷……” 瞧着走近的挺拔身姿,羞红脸的锦心故作娇态地一福身,她看似卑微地垂着颈线纤细的螓首,盈盈笑眸羞中带媚,眼波轻勾地一抛,媚态横生,说有多诱人就有多诱人。 谁知南怀齐看也不看她一眼,视若无睹的越过腰肢轻弯的她,脸上温柔的笑意给了浅笑低眉的于芊芊。 锦心错愕,手上绣着并蒂莲花的锦帕握得死紧。 “爹,你休息,我帮你倒杯茶来。”进了屋子,南方瑾很勤快,他难得当个不和亲爹顶嘴的孝子。 “不用了,我的伤不能喝茶,你先回院子,我躺一下闭闭眼,晚点再一块用膳。”他也知道见好就收,再装下去就露馅了,这小子精得很,不先打发走,很快就会发现上当了。 “好,爹,我先回去了。”欲走还留的南方瑾很不舍的一再回头看向于芊芊,很大人的叹了一口气。 “芊芊姐姐,我明天再去你院子找你玩,你要等我喔!我养了一只只会睡觉的乌龟。”明天她会睡在我床上,你找不到。 南怀齐颇为恶劣的暗暗得意,对耍了儿子一记毫无愧疚,他装虚弱地咳了两声。 南方瑾依依不舍的离开了,暂时旗开得胜的晋王爷哪有,丝伤重的模样,他反手搂住正要走开的小女人,薄唇放肆的吻上殷红色檀口,似是怕人来抢的吻得她喘不过气来。 “王爷,你的伤……”真乱来,他当是蚊子叮的伤口吗?大力拉扯还是会让伤口绷开,加重伤势。 “小事。”不能抱着她才是大事。 “小事?”于芊芊水眸一眯,施展一指神功,朝他左胸一按,拥着她的双臂骤然僵硬无比。 “是小事,战场上谁没受过伤,我还活着不是吗?”咬着牙,他额上的薄汗已经渗出。 本来还想按得重一点,狠狠地教训他的不自爱,但是听见他略带自嘲地说完最后一句,她顿时心头发酸地环抱他。 “王爷的伤不是小事,在我看来比天还大,你伤身,我伤心。”身伤有药医,心痛无法解。 身躯一震,化为绕指柔,“芊芊,累你伤神了。”她摇头,整个人埋在他怀里,身子微微抖着。 “我不怕伤神,就怕你不肯睁开眼,你的身体好烫,脸色白得没有一点血色,我惶恐的趴在你胸口,听着你微弱的心跳声。”那时候,她很怕很怕他再也醒不过来,旁人在耳边说了什么完全听不到,她也不知是哪来的坚持,运用仅有的医学知识帮他降温,一次又一次,直到双手都僵直了还不肯放弃。 她心中只想着,救活他、救活他、救活他……非救他不可,她不能眼睁睁地看他就此没了气息,她的心好痛。 若非这一遭,她也没想过自己早已对他动了心。 当了两世人,她这才体会到什么是爱,非要到生死关头她才能看见自己的心,原来她早已深深沦陷。 “都过去了,别怕,我不是正看着你吗?”察觉她是真的害怕,南怀齐心口一暖,将她抱坐在榻上,杀敌无数,令人惊惧的粗厚蒲掌以难置信的轻柔拍着轻颤玉背。 于芊芊鼻一吸,酸涩的哽着音,“哪有过去,它在我心中生根了,你不晓得你那时有多凶险,他们催着赶着是让我来见你最后一面,想让你走得了无遗憾……”一想到他当时命悬一线的模样,她还是有些后怕,差一点她就失去了他,错过了一生挚爱。 什么时候爱上他的,她也说不出来,只知道使着小心机和他斗智时很快活,她避着他,他寻着她,两人你追我躲的乐在其中,她还以为是紧张生活中的一点小乐趣,谁知早在不知不觉中对他上了心。 他低笑,轻吻她嘴角,“我是了无遗憾呀,你不就来到我身边了,让我心里欢喜。”“你欢喜我不欢喜,你胸口开了那么大的一个洞,你就不痛吗?日后就算痊愈了也会留下狰狞疤痕,让人一瞧见就心惊你曾经和死亡那般接近。”他算是死过一回的人了。 “你嫌弃吗?”南怀齐抚着她柔顺秀发,心窝漾着暖意,此时的他心中并无称帝天下的野心,唯有满满的她。 她气恼地捶了他没受伤的肩,“嫌弃,嫌弃,非常嫌弃,谁会喜欢一个满身坑坑疤疤的男人,夜里见着了会吓死。”“偏偏你中意得很。”他握住她捶肩的小手,不想她捶痛了手。 “那是我一时瞎了眼,被猪油蒙住了……啊!坏人,你套我的话……”她怎么就嘴快,没给缝紧了。 没防备地说出心底话,于芊芊那个懊悔呀!比吃十个臭鸡蛋还呕,恨不得嘴巴上多个盖子,像水井盖头,不用的时候上盖封井。 不同于她的沮丧,相较之下南怀齐就显得意气风发,眼角是上扬的,唇畔的笑意满得关不住,浓得叫人无法忽略的爱怜从眼中溢出,他只觉得满心均是这娇艳女子的身影。 “芊芊,我心如你心,情深不相负。” 这是他的承诺,永生不忘的誓言,她是他今世最深的牵绊。 忸怩了一下,她面若红霞。 “你不负我,我就跟着你一辈子,若是君有二心,我便……”“休”字未出口,他的修长食指已点住她水艳朱唇。 “绝无二心,信我。” 此时此刻,爱恋满怀的南怀齐的确并无二心,他甚至暂时忘了因母妃遭皇后毒手,故而自己有意谋取天下,用人人趋之若鹜的帝位来羞辱恋栈权势、高位的皇后之事。 然而他也忘了帝王无家事,家事即国事,他的个人情感取决于朝上众臣,他们是国家的中流砥柱,士人的谏言重于男女间的情爱,总有一天他必须面临要守住真心所爱有多么困难的考验。 “心包在肉里瞧不见,谁晓得你有几颗心,我不相信天长地久……听我说,不许打岔,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人,你的心里也只许有我一个人,多两个、三个都太挤了,我心眼小,不能与别的女人分享你,哪天你身边不只我一人时,我不会留下。”她会走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痛。 一夫多妻的观念她怎么也接受不了,宁可错过也不愿心碎,十步之内必有芳草,何必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树上,不论有多爱,心还是自己的,碎了就没有了,回不到原来的完整。 “芊芊……”她的话令他心疼。 “对了,你的兵符到底藏在哪里,你先前怎么说我看过好几回?”对于始终偷不到的耻辱,于芊芊一直念念不忘。 满腹深情被骤然打断,南怀齐哭笑不得地望着怀中的小女人。 “你还想偷不成?” 她咕哝着,就是想看看嘛! “你答应帮我的事要做到。” 于芊芊的不甘心只能吞回肚子里,她是不会偷兵符,可是想到偷儿生涯中唯一的败笔,堵在胸口的那口气就消不了。 “我已经吩咐下去了,不日便有消息。” 她的卖身契,以及一名十三岁大的少年,她的亲弟于青松。 深铜色赤铁臂环牢牢地套在南怀齐的左臂上,于芊芊一只白皙小手正着迷的轻抚着环上古文字浮印,一下一下地顺着纹路抚摸。 “红……红蕖,你会飞?!” 太叫人惊讶了,她居然亲眼看见武侠功夫中的草上飞、飞檐走壁,人的足尖可以不落地,藉物踩物的飞在半空中,违反地心引力的跳来蹦去,身轻如燕的在一压就弯的草枝间行走。 她是怎么办到的,一株,甚至是一大丛草也绝不能承受一个人的体重,别说是踩着草飞了,光是一只绣花鞋随手一扔,韧草便难支撑,随即弯腰,俯首埋土。 于芊芊看着红蕖的绯红色身影如流虹划过天际,轻巧若絮的翩然而落,她心里实在羡慕,简直可以用眼馋来形容,心想着自己要练多久才飞得起来,若有这门轻功,哪里拦得住她去光顾? “属下绯衣。”红蕖……不,一身火艳劲装的绯衣恭敬地拱手一揖。 “绯衣?”她眼底的困惑一闪而过。 她有个身怀绝技的丫头? “主子,红蕖姐姐为何自称属下,她不做主子的奴婢吗?”好奇怪,红蕖姐姐好像变了一个人似,怪不习惯的。 第二十九章 红莲纳闷地在一侧小声的问着,惊愕中回过神的于芊芊赞许的看了红莲一眼,这丫头的话提醒了她一件很重要的事,红蕖……绯衣不再服侍她了吗?要由暗转明了? “是呀!红……绯衣,你不当我的丫头了吗?你的主子终于愿意让你化暗为明了?”是因已经相信她不会做出危害王府的事了吗? 绯衣眼底讶色一闪,诧然于纤纤的聪慧。“姑娘几时发现属下是王爷的探子,只为贴身监视姑娘的举动?”“什么,红蕖姐姐是密探?!” 红莲惊呼,一脸难以置信,平时相处如亲人的好姐妹怎会不是奴婢? 于芊芊拍拍大惊小敝的红莲,让她别喊得众人皆知,王府内不全是忠心耿耿的下人,还有他人安排的眼线,她的大呼小叫易引人注目,泄露自己身分已被人得知一事。 她是细作的事得瞒下来,她和王爷商议过了,为了瞒住有心人的耳目,他们一个得佯装不知道她是北国人派来的女细作,一个得继续偷兵符,瞒天过海的将计就计,反将人一军。 “其实绯衣来到我身边的第一天,我就察觉有异了,相信绯衣也发现了,一开始我有事会避开你,只叫红莲去做,她不机伶,但老实,我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从无二话。”而绯衣在做事之前会先考虑一下,认为不妥会加以阻拦。 “第一天?”绯衣素来淡然的神情微变,不信自己多年来高明的伪装会被识破,那是不可能的事。 “丫头手上有茧并不奇怪,可是你却生在虎口处,可见你长年握着兵器,或是习武时必须握住某物,我自认为够警敏了,耳聪目明能观八方,可是你却多次无声无息的出现在我身后,我却未察觉,那不是我的耳力退化了,而是你确非寻常人。”一名身负重任的北国人,谋略过人的晋王怎有可能不防备她,让她如入无人之境的在王府闲晃? 所以她也防着,连最早跟着她的红莲也不放心,她不是个有根的人,在这个世界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没有穿越的同伴和可依靠的家世,必须自己摸索着活下去。 红莲和红蕖是相处过了才放下戒心,她知道她们没有相害之心,于是她也待之以诚,在磨合的日子中产生信任,人心是肉做,日子久了便慢慢地建立起亦友的情谊。 “姑娘明慧。”她善使剑,一手挽花剑法使得出神入化。 很想说“你自谦了”的于芊芊苦笑。 “难怪王爷对我私底下的小动作了如指掌,原来是拜你所赐,虽然被人监视的感觉不好受,不过我能体谅,换成我是王爷,也绝对不会掉以轻心。”看她嘴上说不在意却咬牙切齿,不太自在的绯衣忽生愧意。 “王爷命属下保护姑娘。” “别属下不属下的,听了剌耳,以后我改口唤你绯衣,你不是丫头,是我信任的人。”她总不能把王爷费心培植的暗卫当奴婢使唤,否则她也良心不安,毕竟人家学有专精,是专业人士。 信任的人……绯衣动容。 “是的,姑娘,绯衣愿护你左右。” 看绯衣的个头没她高呢!却一副少年老成的严肃样,于芊芊笑笑地一挥,“能护就护,护不住就走,我是命一条,你也是命一条,不要为了我把命丢了,以命相护的恩情我承受不起。”“姑娘……”绯衣心头一阵暖流流过,她眼眶微湿。 从来没有人以她的安危为上,关心她的死活,她是王爷收留的兵士遗孤,战争让她家破人亡,王爷让她住、让她吃、让她习武、让她成为有用的人,不再颠沛流离,她唯一的信念是效忠王爷,愿为他马革裹尸,肝脑涂地。 可是姑娘却告诉她不要为了保护别人而不顾一切,把命都豁出去,没有谁该为谁犠牲,她的活着就是对姑娘的回报。 怎么能毫无感触呢!这是第一次有人对她付出真心,不是暗卫、不是丫头,只是单单的“绯衣”,姑娘看重的是她这个人,而非她背后的身分,她是绯衣,是一个人。 “好了,别给我哭鼻子感伤,说什么万死不辞的感谢话,我从北疆带回不少土产,咱们分几件上等的皮毛给瑾儿送去,做成小帽兜、小皮靴一定很好看,再弄个白狐围脖,衬得他小脸粉嫩可爱……”小孩子就要有孩子的朝气。 不让绯衣、红莲因身分上的转变有些纠结,故作快活的于芊芊一手拉一个,面上笑呵呵的转移话题,拿南方瑾这小子来当话题,说着小主子的小衣小裤、小饰物。 北疆一带确实无粮无作物,荒凉一片,冬雪漫天,寸草不生,可是却让趁火打劫的于芊芊淘出不少好东西,北方幅员辽阔,皮货、山参、玉石遍地都是,几乎唾手可得。 不识货的北地人只吃动物肉,过多的皮毛贱价抛售,一根根的山参有小孩子胳臂粗,起码上百年了,还有宝石、美玉……那真是取之不竭呀!满满的十大车都让她命人给拉了回来。 南怀齐在春泥院旁又拨出个小院子充当她私人库房,将掠夺来的私产全往里头搁,几间屋子塞得没法转身,走了一趟北疆回来,她居然身家颇丰,可比富家翁。 几个女人钻进放置皮草的屋子,东翻西找的拉出几张玄狐皮、紫羔皮、大毛黑灰鼠和狼皮,比了比大小长度,又挖出几颗鹅软大小的红、绿宝石,预计缝在裁成衣的皮裘上当盘扣。 于芊芊对谁都很大方,钱财是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她穿越前的生活也过得不错,有车有房,还有一笔饿不死人的小积蓄,她这一穿,平白便宜了她那双不负责任的父母,想想真不甘,她应该预立遗嘱,悉数捐出。 “主子,好大的珍珠,缝在帽兜上一定很威风,一整排的珍珠,瑾主子肯定欢喜,一整个贵气呀!”捧着一匣子色泽光滑的雪白圆珠,红莲惊喜的大喊。 “嗯,珍珠磨成细粉用来敷面也不错……啊!我记得有张镶宝石的小杯,正适合瑾儿……”他该练箭了。 “姑娘,不用急于一时,东西太多了,先挪一些回院子,等有需要了再来取。”怎么有财大气粗的感觉? 于芊芊一回头,失笑地一拍额,她的确太心急了,看见成了搬运小堡的绯衣两手满得快拿不动,她只好放下手中的玄狐皮,帮着分担一些重量,拎着能做成一双毛鞋的雪兔皮。 “……主子对瑾主子真好,不忘捎带好东西送他,瞧瞧这皮草的毛色……咦!那不是春儿姐姐吗,她到我们院子来做什么?”真奇怪,躲躲闪闪的,像怕人瞧见似。 红莲没旁的本事,认人的眼力最敏锐,加上脾气好、性情温顺,王府内宅的丫头、婆子她无一不识,上下打成一片,没人不与她交好,一有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就跑来和她论道一番,俨如小小的八卦站。 “春儿是谁?”好像不是她们院子里的丫头,她没见过。 “春儿是锦绣阁的二等丫头,奴婢给她们那院子送过月银,她有点偷奸耍滑,喜欢占人便宜,没好处的事绝对不做。”人不坏,只是懒惰,老是找着借口偷懒不做事。 “她来找你吗?”看春儿鬼鬼祟祟的样子,于芊芊柳眉微蹙,有了不好的预感。 红莲摇头,“春儿姐姐不太看得起奴婢,认为奴婢是外来的,她最多和守门的婆子多聊几句,奴婢跟她没交情。”“那她来干什么?”真叫人费疑猜。 “跟上去瞧瞧不就知晓了?” 追踪是她的长项,绯衣身先士卒,不动声色的迅速尾随其后。 绯衣会武,于芊芊是经验老到的贼,红莲弱了点,但胜在身形娇小,三人小心翼翼地隐藏踪迹,一路跟著名叫春儿的绿衫丫头,从偏门进入主屋,上了台阶。 她们看到春儿左顾右盼的,瞧瞧四周是否有人走动,又将耳朵贴在门板上,行迹诡异,似在听屋内有无动静,接着有些笨拙的潜入于芊芊久未居住的屋子,稍稍打量了一下屋内摆设,忽地一矮,不知将何物塞入吉祥如意双花团枕底下,又快速退出屋子,满脸慌乱地奔出春泥院,脚下的粉底绣花鞋差点滑落也顾不及穿好。 锦绣阁住的是已故王妃赵小怜的陪嫁仆人,如今正主儿已不在了,把持着阁里事物的是挂着内院管事头衔的锦心,擅入春泥院行鬼祟之事的春儿若是无人指使,她有几个胆子敢在正得宠的王爷宠姬头上动手脚? 不用去追查她背后的那个人是谁,真相呼之欲出,还需要煞费苦心去猜测吗?只是这一伎俩用意为何,难道害了别人,自己就能得利吗? 第三十章 “主子,你看,是一堆书信。”一等春儿走了,耐不住性子的红莲第一个冲进屋里,她熟门熟路的掀开枕头。 那是一条绣着缠枝牡丹的烟紫色凤绫绣帕,方方正正的折迭成豆腐状,将绣帕展开,里头包着约十封左右用泥金宣纸书写的书信,一封封依前后次序排列得整整齐齐。 不过因紧张的缘故,信纸上有些抓皱的折痕,抬头写着“灵儿卿卿,吾之所爱”,以下是洋洋洒洒、文情并茂的才子佳人互诉情衷,遣词用字何其深情,缠绵慵懒。 “这黄文俊是何人,他写艳词的造诣倒是自成大家。”不来写几篇艳本太可惜了,他有大才。 以于芊芊的现代眼光来看,这几封信文笔流畅,把花前月下的偷情描述得十分含蓄,若能再露骨些,添点情不自禁的动作,那就更加刻骨铭心了,令人难忘。 “住王府后第三条巷子深处的二进院子,一个屡考不中的落第秀才。”绯衣向来清冷无波的声音重了些,尤其是那一句“屡考不中的落第秀才”,几乎是咬牙切齿。 “咦!绯衣,你还真清楚,你去偷看人家深夜读书吗?”唇红齿白美相公,佳人暗倾情……西厢记啊。 绯衣面一冷,“能与王府比邻皆良民,王爷曾命绯衣查探过近邻一二,知其品性。”“他仰慕我哪!我该不该小有得意一番?”住在深闺也有人攀墙送情书,可见她美名在外。 美人家中坐,玉郎折春杏,莫不是一枝红杏出墙来。 “姑娘,这是在坏你名节,其心险恶,若是王爷瞧见了这些书信,姑娘百口也莫辩。”明摆着陷害,想毁人清白。 “喔,是吗?”两眼忽地一亮的于芊芊搓着雪白下颚,嘴角露出一抹令人心惊胆颤的贼笑。 “主子,奴婢把这些下流东西通通拿去烧掉,王爷看不到就不会生气了。”气呼呼的红莲涨红脸,急着湮灭证据。 于芊芊素手一挥,“留下,别动它们。” “姑娘?!” 她晕头了吗?这害人的玩意儿怎能留着? “……真想看看王爷的表情,他是信我呢,还是相信眼见为实?”男人的真心不是看他说了什么,而是怎么做,她兴奋了,充满期待,迫不及待地等着看南怀齐到时的表现。 绯衣不赞同的摇头,“姑娘,有些事开不得玩笑,王爷他……呃,和前头王妃闹得不太愉快。”其实她是知道一些内情的,深闺寂寞的王妃趁着王爷领兵在外时与人私通,甚至让那名男子穿房入户,在锦绣阁颠鸾倒凤,行云雨之事,被突然有事回城的王爷捉奸在床。 因此王妃难产而亡,所产之子的身世遭受质疑,小孩子眉眼未开时看不出肖谁,只看了一眼的王爷便将小主子丢给锦心照顾,从此不闻不问,也不曾有过探问。 “她是她,我是我,即使王爷的身分再尊贵,我也只想知道他值不值得我倾心相恋。”她也怕爱成绝情,一夕成空。 “你说什么,芊芊的屋里有男人?!” 暗自得意的锦心不敢表现得太张扬,她一脸沉重地佯装怒不可遏,又是心痛春泥院那位的不自重,又是难过王爷被**女子所朦骗,错信了口腹蜜剑的小贱人。 她的表情隐忍悲伤,看似真为王爷的被辜负感到愤怒,好似她是绝对不允许王府内有人仗着王爷的宠爱恃宠而骄,做出令王爷颜面有损的不堪丑事,那是当诛的污秽。 但是只要稍微留心,便会发现她激愤的面容上,红如朱丹的唇微微上扬,眼中得意且带着隐隐笑意。 “是的,王爷,奴婢亲眼所见两人正在那屋内行yin秽之事,奴婢骇然,不敢有所隐瞒,急忙来禀告王爷,请王爷速速将奸夫yin妇擒拿问罪,不容他俩视王爷的尊严于无物。”于灵儿,这次你还逃得掉吗?不死也要教你终身成残,垂眉低视的锦心眼中迸出狠毒冷意。 一惊过后,南怀齐黑瞳微眯,目光锐利地看向不见慌乱的女子。 “你亲眼所见?锦绣阁与春泥院相隔甚远,你如何得见,莫非能目视千里,穿墙透壁?”没料到王爷并未怒火中烧的抽剑冲到春泥院,一剑砍杀了背着王爷偷欢的两人,反而平静地询问她经过,心头一慌的锦心差点回不了话。 “奴婢去请示灵儿姑娘春衫的裁制,出了正月便要春游,不知府里的定制是否有无变更。”她说得合情合理,找不出破绽,每年王府会裁制一年四季的衣衫,依品级各有二至四套,布料也略有差异。 下人们依次递减,管事以上才得一、两疋锦缎,主子自是不在其中,另有霓裳阁的师傅裁制。 “管好锦绣阁是你分内之事,本王说过内宅之事由芊芊接手管理,你竟敢擅自违抗本王的命令插手后院事宜,春衫一事是你能过问的吗?”她还不安分,妄想兴风作浪。 南怀齐心中不是没有怀疑,当年赵小怜偷人确实是他心底难以抹灭的耻辱,但是他沈住气,冷静的想一想,便发现锦心的语气和神态不太寻常,透着一丝兴奋和迫切,好不欢喜。 这些年在战场上的磨练,他早已不是当年青涩易怒的锦衣少年,一个人话中的真假不难听出,她的表现太正常才引人疑窦,一院子下人都没发现的事为何被她正巧撞见? 这个“巧”用得太玄妙了,让人不得不疑心。 最重要的是他相信心爱之人的为人,芊芊面上随和但骨子里比谁都刚直,宁折不屈,除非有人负了她,否则她绝不相负,一旦爱了就不回头,倾其一生,相伴相守。 思及心上人,他眼眸一柔,但是看到浓妆艳抹,不时暗送秋波的锦心,柔和的目光骤地一冷,眼露厌恶。 未料会被指责,锦心面色惊慌,“那是灵儿姑娘迟迟未告知春衫的裁定,奴婢院子里的姐妹纷纷来问,奴婢身为她们的领头人,自是责无旁贷地该问清楚了好办事,并未逾矩,谁知……王爷现下似乎不应忙着责备奴婢,而是揪出辱及王府声望的下作蹄子予以严惩,端正门风。”锦心不达目的心不死,她一再将歪风吹向春泥院,口口声声是不留余地的惩罚,以王府名声为由促其严办。 “放肆,本王需要你教本王如何行事吗?本王的颜面还轮不到你来担心。”她一再生事,还敢算计到芊芊头上,看来留她不得了。 被一顿痛斥,略微收敛的锦心双目低垂,两手的指尖因愤怒而戳入掌心。 “王爷何不亲自走一趟春泥院,便知奴婢所言非虚,句句无假,王爷不该遭受亲近之人蒙蔽。”“你说你亲眼所见?”他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是的,奴婢确实看见了灵儿姑娘与一名陌生男子搂搂抱抱,他们全无顾忌的在大白天宣yin。”她设下的陷阱不可能出错,当年的王妃不就一步步走入了她的算计,再也翻不了身。 “你最好仔细斟酌了,别往歪路上走,本王绝不容许有人行阴私之举。”想找死,他成全她。 南怀齐脸上杀气毕露,心一惊的锦心迟疑了一下,但是能一举除掉令人痛恶的眼中钉的诱惑太大,她一咬牙,立下重誓。 “奴婢若有妄言,宁可身死。” “好,如你所愿。” 以为计谋得逞的锦心在心里笑开了,她难掩喜色地起身在前头带路,身姿娉婷,细腰摆动,多少风情尽在嘴角的一笑中。 很快地,一行人到了春泥院。 怪的是,一个守门的婆子也不见,院门大开,洒扫、修花浇水的丫鬟也不在,一院子空寂得很。 不过也因为无人留守,一阵男子的粗喘与女子的娇吟声特别清楚的传出,靠得越近,呻吟声越明显,甚至还听得见肉体交迭的撞击声,一声高过一声,让闻者面色涨红。 听到这一声声激昂yin声,锦心更乐了,脚下像踩着云朵飘飘欲飞,那开怀的笑声差点溢出唇畔。 “王爷,你听,奴婢并未骗你,灵儿那贱人当真与人私通,全然不顾她是王爷的女人。”她连姑娘都省了,直接喊贱人,一个劲地想着如愿以偿,王爷的后院此后又是她一人独大。 “贱人嘴贱。”南怀齐一巴掌抽向锦心的面庞。 “啊!王爷……”抚着发肿的面颊,她两眼惊瞠。 她哪里做错了,为何王爷动手怒掴她? “你在高兴什么,又在笑什么,本王的女人,本王会听不出她的声音?你的亲眼所见是不遗余力的抹黑本王的女人,让本王来看一场不堪入目的闹剧。”他对锦心的忍耐已到达极点。 不是那女人? 第三十一章 “王爷,奴婢没有欺瞒你,屋内的女子确实是于灵儿,她……你怎么在这里?!”锦心忽地大叫,双目瞠大地看向南怀齐身后。 “咦!我不在这里要在哪里?你脑子犯傻了不成,我回我自个儿的院子还得向你通报呀?”可怜喔!快被自己搞疯了吧! “不可能,不可能,我明明安排好……你不可能没事……你应该在里面……”锦心脑中一片混乱,不断喃喃自语。 神色略显困惑的于芊芊头一偏,面色嫣然,“王爷,发生什么事,好像挺热闹的?”“你去了哪里,为何不在院子里?”南怀齐没有责备,大掌轻抚她汗湿的发丝,以指为她拭汗。 她嘿嘿笑了两声,“我做了竹蜻蜓送瑾儿,在他那里玩了一会儿,本来他还不让我走,非缠着我陪他午睡。”午睡…… “你陪了?” 那小子皮痒了,连他的女人也敢染指。 “我要陪了,你会给我好脸色吗?肯定又把气发在瑾儿头上,让他有抄不完的书,没见过像你们这样的父子,活似天生的仇人,没个消停。”也不知道在争什么,一见面就斗。 “芊芊。”南怀齐轻声低语。 “嗯。”她一应。 “我信你。”她不是赵小怜。 “啊?”她一怔。 “你不是会吃亏的人。”他勾起的唇角笑意深浓。 于芊芊一听,难得的脸红了。“你知道了?” “下次不要用这种方式试探我,我的心,只有你,不会有第二人。”她太聪慧了,令人又爱又恨。 她讨好的抱住他的腰。 “下不为例,我只是不想当人家的刀下俎,任人摆布,不予以回击实在不痛快。”“至少先知会我一声。”他以为旧事重演,差一点铸下大错,她真是……南怀齐咬牙,又舍不得罚她,只能狠狠地拥着她,恨不得将她揉入怀中。 “我尽量。”意思是不保证。 别人算计她,难道她不能反过来引人自食恶果吗?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如果没人来找她麻烦,她是和平主义者,很乐意与人和睦相处,反正人生除死无大事,何必结怨生仇呢!镑自退一步,各自池塘养鱼,好坏自负。 南怀齐脸色微黑,他全无怪罪的疼宠只换来她一句“我尽量”,若是再有类似的陷害,莫非她又要考验他一回? “芊芊,我们生个孩子吧!像你多一点的女孩。”儿子他有了,生个闺女凑个好字。 “我不要。”她很直率地拒绝。 “为什么?!”他神色一沈。 不为什么,因为不想生,言不正、名不顺,她生什么生,生下来的孩子非嫡为庶,日后拿什么跟人拚搏? 何况她这具身子才十六岁多一些,不足十七,以这儿落后的医学,生孩子是生死人关,太早有孕对母体不利,生下的孩子也会先天体弱,不好照顾又容易夭折,伤母损子。 但是这些话她能跟他说吗?这年代的女人都是这样,为什么她就不行?养儿育女是身为女子的天职,没人会因生产不易而不生。 这是大多数男人的想法,他们只想到生和养,却没想过从生到养要经历多少挫折危险。 于芊芊不想为了这件事和南怀齐闹翻,她装傻地将头埋在他怀里,一言不语的淡定,再淡定。 倒是没能成功拉下于芊芊的锦心从难以置信的惊骇回过神来,她终于害怕了,她想害的人不在屋里面,那么屋内的女人又是谁?她的“亲眼所见”反成了铁证如山的诬蔑。 镇定,镇定,一定要镇定,要沉着应对。 这么多年她为王爷打理内院诸事,没功劳也有苦劳,何况她也算府里的老人了,王爷就算要罚也不会罚得太重,不看僧面看佛面,她好歹是王妃生前最得力的一等丫鬟。 锦心脑子里想的不是如何脱罪,而是在这次“小惩”过后,她又该用什么办法对付逃过一劫的于芊芊,将她所受的苦头一并讨回来。 殊不知再也没有以后了,她的所有阴谋盘算到此为止。 “你想去哪里?”一身红衣的绯衣挡住欲借机溜走的锦心,扬高的声量又亮又响。 “我……你滚开!不要挡路。”在她眼中,绯衣是身分低贱的奴婢,她自视高人一等,瞧不起人。 “你用什么语气叫她滚,你方才不是振振有词地说绝无虚言,句句属实,那么本王问你,你用哪只眼亲眼所见?”芊芊人就在她面前,看她还能不能口出荒唐言,将人诋毁得一无是处。 “这……奴婢心一慌……看……看错了……”她不能再踏错一步,一定要先认错,把话圆回来。 可惜她要力挽狂澜,别人不见得肯给她机会,打蛇不死后患无穷,于芊芊定会一脚将她踩下去。 “什么看错了?锦心办事一向很利落……咦!王爷,我屋子里怎么传来嗯嗯啊啊的怪声,有人在我屋里?”嗯!很卖力,不枉她用了加倍的迷情散,效果不凡,立即见效。 “别进去……”南怀齐伸手欲拦,但怀中的小狐狸已溜出他的怀抱,上前推开半掩门扉。 不知该不该说她拿捏得刚刚好,她刚一进屋,寝房的方向便响起一声男子的粗吼,随即是呯的一声,完事后的大老爷爽快地往床上一趴,重量不轻。 浓而腥膻的气味弥漫一室,不是很好闻,叫人想反胃,不动声色的绯衣悄然开窗,风一吹,浓稠的味道散了不少,也不那么使人作呕,稍微可以忍受。 “啊!你们是谁,为什么在我床榻上?羞死人了,太败德了,光天化日之下也敢行苟且之事,你们……唉!伤风败俗、伤风败俗……”咦!怎么一下子天就黑了。 明媚水眸上多出一只遮目的大掌,南怀齐脸色冷沉地将还在叫嚷的于芊芊带开,隔着一座美人扑蝶屏风,不让胆大妄为的她看其他男人的luo露身躯,他还没那般大度。 “你……你们怎么可以擅自闯入小生与卿卿的爱巢,有失体统,不知礼数……啊!我流血了,快找大夫,我要死了……”自称小生的男子捂着血流不止的额头,哭得像杀猪一般。 南怀齐手中捏着两粒取自福寿贺喜玉石盆景里的紫玉圆果,又往他额头一弹。 “想死?不难,在本王府邸筑起爱巢,你是活够了,还是真不怕死?你躺的这张床,本王会烧给你当棺材。”本王……本王?啊!他是杀神晋王?! “王爷,饶命呀!小生是误闯、误闯呀!美人相邀,小生却之不恭。”他匆匆忙忙的下跪磕头,身上的衣物穿得乱七八糟,衣襟未拉拢,腰带绑得松松垮垮,一脚着鞋、一脚着袜,发未梳拢地垂在耳后,整个糟糕到不行的狼狈,毫无读书人的风采。 “是哪个美人令你甘冒大不韪,拚着一死也要做牡丹花下死的名士?”风流也要有本事,否则怎么死的都不晓得。 听着于芊芊的软糯娇嗓,整个身子都酥麻了的男人一脸晕陶陶。 “是王府的于姑娘,小名灵儿,小生与她两情相悦,情定三生,今生今世非她莫娶,望贵人能成全小生一片痴情。”于灵儿的名字一出,一声嗤鼻的重哼骤起。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于芊芊捂着唇偷药,这个小生太有趣了,死到临头还妄想抱得美人归。 “小生不知,望贵人赐知。”男人很有礼的求教。 她吃吃的发笑,拉开捂眼的大手,反正有座屏风挡着,她什么也看不到。 “你听仔细了,我姓于,小名灵儿。” “喔,是于姑娘,小生这厢有礼……啊!你说什么,你叫于灵儿?!”他大惊,脸色一下子白了几分。 “是呀!这府里于姓女子只有一个喔!”谨防山寨货、仿冒品,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男人的唇开始发颤。 “那我身后的女子是谁?” “你都不知道了,我哪晓得,或许你该问问她。”别怪我心狠呀!春儿,是你们先欺人太甚,我不过还以颜色罢了。 已经颓然而坐的男子灰白着脸,六神无主,全无主意。 “可是与小生鱼雁往返,一纸尽诉情的是灵儿姑娘呀!”不怕添乱,就怕不够乱的锦心趁机开口,明知大势已去,她还要搏一搏,把水搅得更混浊。 “王爷,说不定这位郎君真的搞错了,他是来赴灵儿姑娘的盛情相约,既有书信往来,定可以此为证。”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是吧!就让你死得彻底。于芊芊笑得异常和善地看了锦心一眼,让她突然感觉背脊发凉。 “信……信在此……”床幔之后,一只颤颤巍巍的小手探出,手里是包着书信的绣帕。 第三十二章 不等南怀齐开口,锦心一把夺过,有些急切地扯开绣帕,将通奸证据送到南怀齐跟前。 不过接过信纸的是含笑而望的于芊芊,南怀齐根本连看都不想看,事已至此,他若还看不透,又有何能力争天下? 分明是有心人的栽赃设陷,要往他心上人身上泼污水,让她就此身败名裂,背上不贞的污名,此生再无出头日。 “王爷,你还是看一看,写得真不错,尤其是反面的图画得更有趣。”她的手笔能差到哪去。于芊芊笑着将信纸塞入他手中,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好画大家一起分享。 画得很有趣……剑眉一颦的南怀齐仅在书信正面睨了一眼,修长手指一翻,讶然的目光落于反面,顿时面上戾色骤消,微露一丝笑意,气势慑人的眉眼间染上薄欢。 “顽皮。”他语气宠溺。 于芊芊伸了伸舌,做出俏皮鬼脸。 “才子佳人花前月下,你侬我侬,两情相悦,这情景多感人。”是感人,她把才子的脸画上猪头,佳人的花容月貌上多了一点一点的黑芝麻,猪头才子在月下吟诗,麻子佳人在花前弹奏一首〈春江花月夜〉,花儿听了都蔫了,月儿惊恐万分地躲进云层里,死也不敢看这惊悚的一幕。 于芊芊还特意用四格漫画的形式画出颇有趣味的图画,她不求像,只求好笑,一张信纸一格画,还有风趣对白,画到最后成了猪头才子真风流,踩到芭蕉跌一跤,佳人娇媚爱吹萧,满脸麻子掉不完。 “对了,我刚才好像听见有人说是我约那位公子来相会,还有书信为证,我都不知道证据搁哪儿,怎么你们有神通,随手一扒就能扒出花花肠儿?春儿,我听红莲说你不识字,可就巧了,难道受了这公子的雨露精血你就开了灵窍?”床幔后的赤luo女子惊得脸色发白,满是青紫的身子抖如落叶。 绯衣盯人的本事称了第二,没人敢自称第一,在发现春儿潜入春泥院偷藏艳词书信后,她便在于芊芊的授意下改盯住锦心,将她何时出府、与何人接头一一禀告。 那位公子便是王府后的落第秀才黄文俊,锦心假借于芊芊之名写恋慕书信给黄文俊,语句中多有倾慕之意,表明恋其文才,倾心文人士子,愿结秦晋之好,共效于飞。 黄文俊是个读死书的人,年过二十五还未娶妻,一见娟秀小楷和谈吐有物的书信,那思凡的心也动了。 一个有心的相诱,一个有意地访美,两厢一拍即合,定下那花好月圆之约,以结良缘。 在绯衣的回报下,于芊芊提前知道了锦心的计划,也晓得她打算用何种手法害自己,于是佯装一切在锦心掌控中,让她不疑有他的照计划进行,把黄文俊弄进府。 锦心事先在于芊芊的茶水里下了迷药,再让吃下chun药的黄文俊到了屋里,一见美人娇躯横陈,欲望冲脑的黄文俊哪受得住,当下脱衣解带地扑上去,又咬又啃的与美人同欢。 只是躺在床上的是被绯衣掳来的春儿,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于芊芊也给春儿吃了迷情散,两个控制不住的男女迷迷糊糊地成就了好事。 “人送走了吗?” “回禀王爷,送走了。”回话的是目不斜视的玉林。 “没吵没闹吧?” “属下依王爷的吩咐割了她的舌头,又挖了她一只眼,她不吵也不闹,安分地躺在马车上被载走。”锦心也动不了了,刨眼、截舌的痛已令她昏厥,连呻吟声都发不出。 “很好,王府今后该是会安静了。” 后院不生乱,他便能安心地处理手中的军国大事,再不耽误。 南怀齐出手果决,铁血作风叫人不寒而栗,锦心的恶毒心计一被揭露,他雷厉风行地命外院管事找来人牙子,不收一文钱,还倒送一百两银子,将锦心发卖到一辈子也回不到京城的远地。 在这之前他先给她取眼去舌,除掉祸害。 有眼目睹荒唐事,那就是脏了,留着无用,取一眼以示警惕,勿再有眼无珠,虚构有无害人。 舌长多语,造谣生事,她这辈子的话也说够了,他好心地帮她拿掉闯祸根源,套句于芊芊的话,这叫功德无量,做好事不用受惠者感恩,知福惜福便是最好的回报。 春儿的下场倒是好一点,她不是卖,而是送给黄文俊当妾,净身出府不得携带王府一物,除了一身衣物和鞋袜,她什么也带不走,哭哭啼啼的,被当成牲畜一般拉走。 不过黄文俊的家境不佳,贫穷夫妻百事哀,家里多了个又懒又好贪便宜的小妾,恐怕日子也好不到哪去。 锦绣阁的丫头、婆子全发还卖身契,既然主子不在了,对小主子又不够忠心,王府不养没用的废物,一人给了十两银子也算尽了主仆情义,还他们自由身各自归家。 南怀齐把王府的后院净空了,他的用意只有一个,不让他心爱的女人受委屈,他用独宠来证明爱她的决心。 只是这一波大动作太惹眼了,为于芊芊惹来不少麻烦,几乎京城内的贵人无不知晓她是晋王的新宠,而且宠得无法无天,连王妃的旧人都赶走,只为讨她一个欢颜。 这消息被南怀秦得知了,同时远在北方的北国君主也晓得了,一入春,阿兰公主也该起程南下,就看南国人的诚意,两国的合作可不是口头上说说,总要有实惠。 “皇后和秦王呢?宫里那边传来消息,秦王府似有动静,近日来有不少陌生面孔进出,其中几人曾私下进宫面见皇上,应该在商议什么。”恐怕也静不了几日,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还有什么?不就是兵符,没把朝廷百万大军掌控在手,这对贪心不足的母子哪能安心。”边关无战事,身为玄武侯世子的风吹柳被调回京城守京卫,亲晋王一派的他为皇后的党羽忌讳,不想他手中握有太多的军权,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才放心。 “他们再钻营也没多久,北国的内需尚且仰赖我朝提供,北方关卡有我的人把关,扣下些米粮、茶盐不算太难。”两方想串连一气也要看他允不允许,物资中断如何作乱。 “小心狗急跳墙,人被逼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先防着点准没错,我是看不惯秦王那作派,想拉拢我家老头架子还摆得老高,把我家老头气得仰倒,只差没一拐子冲到秦王府打人。”哼!知道忠奸了吧!还说皇后不是坏人,只是心眼小了点,妇道人家眼界窄实属平常。 玄武侯是忠君派的,不偏不倚,即使皇上再昏庸也是他尽忠的君主,皇上的正妻皇后自是不能怠慢。 “他去找过玄武侯了?”倒是小看老五了,知道收拢朝中可用势力,挖他墙角,让他无人可用。 “找?”风吹柳不屑地重哼,“是『宣』。礼贤下士也就罢了,好歹气焰低一点,做做样子上门去请,但他可神气了,派了个长不出胡子的内侍持秦王手谕,让我家老头上秦王府觐见,他不去就压着去,说皇命重于小小侯位。”“老侯爷去了?”南怀齐眉头轻蹙。 “我家那老头的脾性你还不清楚吗?人家软言软语他就软得像面条,什么事都好商量,可是一跟他来硬的,他就一块油盐不进的铁板,任你怎么敲打也难撼动半分……”一说到老侯爷做了什么,与有荣焉的世子爷乐得阖不拢嘴。 早年跟过先帝打天下的玄武侯也是个硬汉子,吃软不吃硬,你好好地跟他说他听得进耳,至少卖几分面子,不会撕破脸让大伙儿都难看,能不生事,他也愿意和你搭肩称兄弟。 可是没眼色的南怀秦仗着皇子身分,又认为在皇后的帮衬下,皇帝一驾崩后,皇位十拿九稳是他的,因此他也不再客气了,以君对臣的蛮横,把一干老臣收到手里头。 玄武侯怒了,和不懂事的南怀秦杠上了,你派个小太监来羞辱我,我就用精武军镇压你,你来一个我压一个,你来十个我压一排,有本事你把老子灭了,否则压得你灰头土脸! 玄武侯府精兵五百,个个是战场出身,见过血的,不畏死,跟老侯爷是一个性子的死硬派,胸膛往前一挺,那隐隐慑人杀气还不吓坏人,把南怀秦不可一世的气势吓得缩了回去。 “满朝文武百官有多少人已靠向他?”想要拿下皇位,没这些人的支持不成,他们是国之砥石。 “多了皇后在其中撮合,确实是有人靠过去,还有老相爷的门生,遍及朝中大小辟员,武将方面倒是不必忧心,以你在军中的威望,他们肯定是跟着你走,就是文官们难搞了些,那几张嘴呀!”死的都能说成活的,引经据典地搬出前人圣言,把人弄得头大。 第三十三章 “推几个能言善道的新人上去,把迂腐不知变通的老言官换下来,少了些不明事理的声音就会安静点。”朝廷会乱,源自不辨菽麦,镇日参人的御史,他们看的是眼前,争一时不争千秋。 风吹柳点了点头。“这倒可行,老头子食古不化,占着茅坑拉不了屎也是费事,不过……”他忽地坐正身子,嗓音压低,“听说皇上的身子从年前就不太好了,时有微恙,皇后和秦王在他耳边鼓吹早日立储,选出太子。”“此事确实?”若皇上真的病了,他得加快动作,绝不能让害了母妃的皇后当上太后,继续得意的笑着。 “服侍皇上进汤药的徐公公是我们的人,前几日我家老头也入宫面圣了,回来时脸色不是很好,长吁短叹地说要变天了,我看八九不离十。”得预做准备了,大事慢不得。 南怀齐低吟了一会儿,“传我的命令,让温半城调动二十万大军先秘密潜回京城,驻扎在城外以防万一。”他抚着左臂上深铜色的赤铁臂环,轻轻摸着虎头铜扣,要调兵得用上兵符,必须细细斟酌。 外观看似臂环的赤铁环物以精钢软铁所铸,一扳开不是环状,而是四方平直的令牌,虎头为印号令各将士。 这就是兵符。 原本南帝并不想给南怀齐,但是能打仗的也只有他和其领军的部属,南帝先借他一用,日后再收回,但是军权一旦在手,又岂是南帝说收就收,他一直后悔先前的失误,考虑不周。 “嗯,我了解了,不会误了你的大事,可是北国那蛮子也要防一防,他们不可能按兵不动,冬日一过,北国人又要放牧了,他们需要新粮和土地,小嫂子她……可能会受到一点压迫。”他含蓄地点了一下,不说破。 “北国人又找上她……” 话题刚一提,两人就见于芊芊一脸焦急的冲进书房,手上捧着一个一尺见方的红木匣子。 “王爷,你不是答应我要把人带出来,为什么不守信用?出尔反尔,你知不知道会害死他,我可是要他好好的……”人情好还,命没了什么都不在了,想还也无处还。 眉头一拧的南怀齐苦笑着从紫檀木雕流云纹横桌后站起身,上前走了几步,两臂一张,接住冲向他的软馥身子。 “别急,别急,有话好好说,我哪次允了你的事没办到,你是关心则乱,喝口热茶定定神。”他端了自己喝了一半的茶碗,凑到她嘴边,眼神温柔似水的喂她喝。 “于……青松他……”茶不烫,是温的,于芊芊也不讲究饮茶的优雅,一口喝干,只剩下茶渣,让一旁见状的风吹柳假做嫌恶地以手遮面,直叹她牛嚼牡丹。 她回以一瞪。 “你弟弟他没事。”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一般男子若听见心爱女子口中喊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还满脸急切的责问,肯定任谁都会脸色一变,怒气冲天,不是先把这名女子教训一通,便是抄把刀把那男人宰了。 不过南怀齐不只不怒,还心平气和的安抚怀中佳人,先平了她的怒气再好言相哄,全无杀人不见手软的戾气。 “怎么会没事?我一早回春泥院拿我早先做好的月牙白掐丝对襟坎肩,这该死的漆红匣子就放在我枕头边,我以为是红莲搁着忘了收的首饰盒子,打开了一看……”她的双肩忽地一抖,眼眶微微泛红。 “我看看。”他接过红木匣子,素面匣盖一掀,雪白的羔羊绒皮上是一截血淋淋的断指。 “他……他们把他的小尾指切了,怎么可以这么残忍,他还是个孩子……”战争是大人的事,为何波及无辜? 于芊芊还是做不到心狠,即使在战场上走了一回,她的心仍是柔软的,见不惯全无道理的虐杀。 “芊芊,别慌,你先冷静下来,不要自己吓自己,一根手指而已,不代表什么。”不一定是于青松的。 “什么而已,少了一根指头多不方便,你看匣子里还塞了一封信,说我若再不尽快把东西弄到手,下次送来的就是两根指头,以三天为限,再下一次是四根指头,手指头不够,还有脚趾凑数。”一而二,二而四,四而八,以此类推,不足则由眼、耳、口、鼻送上。 他轻拥着她的肩头,大掌轻拍。 “没事的,相信我,那不是他的指头,你是乱了心才慌成一团。”“不是?!你确定?”她的眼泪又收回去。 “你仔细瞧个分明,这是从死尸取下的指头,还是女尸,骨节纤细而修长,骨肉已泛黑长了尸班,上头的血是淋上去的,不像人血是鸡血。”这样粗劣的手法瞒不过他的眼。 “不是人血……”于芊芊睁大了泪湿的水眸一瞧,伸出自己的手与那截小尾指一比,这才松了口气,身子发软地偎向南怀齐。 “小嫂子,那小子在军营,好吃好喝的供着,我让秦五带着他,当个牵马的小亲兵。”不上阵打仗,平安得很。 风吹柳一出声,于芊芊才发现书房内不只南怀齐,还有不少幕僚,她脸一红不敢见人。 “别理他,他就是嘴痒说两句风凉话,北国人把人搞丢了,只好弄个假的,吓唬吓唬你,他们还不知道是我们把人救了,才会千方百计找上你。”看来他还没把府里的细作清除干净。 “我是被吓大的吗?太看不起人了,这口气我噎不下去,非讨回来不可。”敢拿人命来吓她,当她是无骨的,好欺吗? “我倒是有个好办法反将一军。”风吹柳笑得有点贼。 “说来合计合计,我也有些手痒了。”想揍人。 看着两人阴险的一笑,失笑的南怀齐宠爱地将兴致勃勃的女人抱坐在大腿上,眉眼含笑的加入讨论中。 笑谈中,风云又起。 “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金安,千岁千岁千千岁。”真能活到千岁不成了老妖精? 被秦王南怀秦带进宫的于芊芊真像乡巴佬入城,见了什么都觉得新奇,两颗眼珠子不安分的东张西望,就怕少看了一眼会吃亏,拼命盯着金碧辉煌的宫殿,像是一次要看个够本。 玉嵌琉璃瓦水晶灯、镶嵌于石柱上的夜明珠、薄如纸的细胚白瓷绘水草鸟兽高颈花瓶、三足兽顶缕花香炉、软红玉绫锦垂帷一丈长,铺地白玉砖是上等的羊脂白玉,光可监人。 不错,她看直了眼,拜小小的嗜好所赐,她在心里计算所见对象的价值,一一盘算拿出去卖能值多少银子,这么奢侈华丽的摆设该让别人也见识见识,别便宜皇帝一人。 一踏进皇后所居的凤藻宫,假意恭敬的她随意瞄了一眼,就这一眼,她就发现皇后手边的紫檀边嵌象牙五百罗汉插屏内有暗匣,不甚复杂的梨花纹是机关,藏有内锁。 只要给她半盏茶的功夫,便能取出匣中之物。 “你就是北国来的陪嫁通房?”略带慵懒的声音软腻得很,有点娇媚得过分,贵气中透着威仪。 “是的,我是北国人。” 她不自称奴婢,坐在上位的皇后一听,微露一丝不悦神情。 “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看你有何过人姿色,能让向来冰碴子似的晋王如此宠爱。”女人嘛,不过仗着一张好看的脸讨男人欢心,耍点狐媚手段就能把人的魂勾着走,成为裙下臣。 四十出头的皇后不见老态,发丝乌亮,面皮白嫩无痕,一双凤眼妩媚若桃,唇片染出朱丹艳色。 “是。”于芊芊头一抬,绝美容颜清透若玉。 皇后端着碧玉茶盏的手一顿,多看了几眼。 “嗯!是长得不错,难怪能勾住晋王的心,我们南国的后宫还找不出几个比你漂亮的嫔妃,你是有福的,遇到了好男人。”“多谢皇后娘娘赞许,灵儿愧不敢当。”戏要做足,于芊芊按宫中礼仪下跪谢恩。 “平身吧!本宫不是赞许,是看你老实才叨念了两句,东西带来了吗?”她懒懒的一瞟,语气冷漠,好像底下是一只蝼蚁,不听话就捏死。 “带来了。” 于芊芊拍拍微微鼓起的腰间,表示没给忘了,东西正贴身收放着,没人拿得走。 闻言,皇后的凤眸亮了一下。 “拿上来。” 看得出皇后的脸上有迫不及待的兴奋,以及即将江山在握的野心,原本的慵懒倏地一空。 “好……” “且慢,还不能给。” 于芊芊上前了一步,正想取出腰间的银鱼小袋,一声厚重的粗声由南怀秦后侧发出,听来粗鄙。 “谁敢在本宫面前造次,还不给本宫拿下去。”居然在她面前如此嚣张,活得不耐烦了是吧! 第三十四章 皇后的命令不敢不从,殿前的嬷嬷膀大臂粗,一窝蜂地涌上要捉人,但是在南怀秦的喝斥下退开。 “拘不得,母后,此人是……使者。”南怀齐低声地说了一句。 皇后一听怔住了,连忙挥退要上前抓人的嬷嬷,等人退下了才不太高兴的抿起唇。 “你不晓得此时是非常时机吗?怎么把这人带进宫了,若是被皇上瞧见,咱们的麻烦可大了。”帝位近在咫尺,一点也马虎不得。 “母后,儿臣也是情非得已,他说我们和那边的条件尚未谈妥,兵符暂且不交,没有好处的事他们不愿冒险助我们一臂之力。”这些不讲信用的北国人,得寸进尺。 “什么叫没谈妥,不是说了把燕平十三城给他们吗?怎么又来闹了?”北方几座大城地处偏僻,每年上缴的税收也不多,给了也不心疼,只是这些个蛮子也该知足了。 见识短浅的皇后以为不过几座可有可无的小城,当作联盟交易也不算什么,南方一个小镇鱼米收获就足以抵这十三座城池的收入,她还不用派人去管理,正好省下国库银子。 可是这几座城却是边境要塞,形成阻敌南下的屏障,一旦将城池献给北人,南国危矣!届时懔悍大军挥兵直驱京城,将再无阻拦。 她脑子里想的是如何让她的儿子当上皇帝,排除异己,坐稳皇位,百姓的死活与她何关,江山自有能干的臣子去顶,有银、有兵、有权势的皇上只需动动嘴皮子就好。 “皇后这话说得不对,哪里是我们闹了?你知道我们一个冬天死了多少牛羊吗?又饿死了多少孩童,你口头说说又得不到实惠,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们会信守承诺,别想拿我们北国人当刀子耍。”要让他们吃亏不可能,草原民族最怕没肉吃。 这时,南怀秦身后的使者走了上前,身形异常高大,还长胡须呢!两只粗壮的手臂快把衣袍给撑破了。 再仔细一瞧此人的面容,竟然是当初护送阿兰公主陪嫁侍女车队的哈扎将军,他是北国南院王麾下的大将。 北国帝王之下分南院王和北院王,分别由有功将领或皇室宗亲担任,南院王是北帝一母同出的兄弟,领亲王之职,在北方一带的声望不亚于北帝,更有凌驾其上之势。 “你们死了多少人和我们有什么关系,那是你们治理上出了问题,该好好反省要怎么做才能少死一些人,本宫是妇道人家,能养得起一国人吗?”就算有也宁可丢了喂狗,不给反口一咬的狼,真把她当有求必应的活菩萨吗? 哈扎一听她的推诿也不生气,庞大的身躯往前一站,“所以我也不跟你罗唆了,除了燕平十三城,再把琅琊草原给我们吧!我们的羊有草吃了就不闹事,你们也安心。”“琅琊草原?”在哪里呀? 皇后根本是一头雾水,她连琅琊草原是犬部的领地也不知情,只觉得不过是座水草地,有什么好争。 殊不知她以为的小草原有一半的南国土地大,春季的水草肥美,地界辽阔,不仅能养活一族人,狼族、青羊部落也常过来依附,共享这片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不行,给了你们会掀起战乱,北国诸小柄不服。”南怀秦蓦地出声,他可不是一枪在手,万夫莫敌的晋王,杀神一出就令人闻风而逃。 他还没那么傻,他知晓琅琊草原的重要性,不会胡乱允诺给自己日后带来麻烦的大事,到时北方诸国一乱还不打到南边来,抢地、抢粮、抢女人的烧杀掳掠,他可得头疼了。 “不给也成,那就送几个会打铁的铁匠,打些马蹄铁给我们的马用,这不为过吧!”他不要地,改要人。 多合情合理呀!他们也不为难人,牛羊马匹是北国人的命,他们自己有铁,缺的是打铁匠。 可要是傻子才信了哈扎的话,铁除了打成马蹄铁外还能制成兵器,北方的铁矿是一整座山,四、五十个铁匠加上学徒能打出上万把刀剑,只要打铁的技术在就有用不完的兵器。 于芊芊对哈扎的不要脸小小鄙视一下,暗自嗤之以鼻,她想南国的皇后和秦王不会犯傻,听不出隐藏的陷阱,自取灭亡的给人家坐大的机会。 可是她猜错了,真有傻到让人想撞墙的呆子。 “好,本宫允了你,等本宫拿到兵符就让你去挑匠人。”不就几个人,她还舍不得吗,先把兵权拿到手再说。 哈扎也不简单,定好了人数还要求,“口说无凭,皇后和秦王得给我一个凭证,日后谁也不能抵赖。”“你要什么凭证?”南怀秦问道。 “至少要白纸黑字写下来吧!你我两方各一份,我好拿回去呈献我国君主。”双方往来需有印信。 急于想拿到兵符的皇后和南怀秦只想快点打发哈扎,由南怀秦代笔写下两相交易的书信,由皇后盖上凤印,一式两份各自保管,签下丧权辱国的卖国条文,还暗自窃喜。 “兵符呢!还不给我。”南怀秦伸出手,急着索讨。 好处占尽的哈扎咧开一口黄板牙,大笑地将于芊芊往前一推。 “于灵儿,还不拿出来,王爷等着呢!” “是,这就取出。” 于芊芊装模作样的往怀里掏,掏了老半天才从银鱼小袋中拿出赤铜色兵府,兵符上有赤色浮印“虎”字,她双手朝前一送……正当他的手碰到兵符,激奋万分地欲收入手中时,于芊芊捧着铁牌的手又倏地往回缩,将兵符塞入银鱼小袋,南怀秦大喝。 “你干什么?” “哈扎将军,我的卖身契呢?咱们可是说好了,我偷兵符,公主还我卖身契,事成之后一拍两散,各不相干。”别想阴了她,她可不是这对没大脑的傻子母子。 皮厚三寸的哈扎一副兵痞模样的把手一摊,“没带来。”其实他还用得到她,以晋王对她的宠爱来看,没了兵权的晋王虽然无法调兵遣将,可还是一头拴不住的猛虎,对北国的威胁甚大,若能在美色的相诱下弃国投,何尝不是一股南侵的助力? 反之,若是掌控不住则杀之,男人最没防备的是枕边人,**正浓时一柄利刃割喉,南国还有谁能守住门户? “没带来呀,那我这兵符就不给了,反正我、不、急。”于芊芊束紧银鱼小袋的袋口,卷在纤指上转着耍玩。 众人闻言,脸色骤变,对突如其来的转变大为震怒。 “放肆,于灵儿,你想背叛北国?”哈扎脸色涨红地挥拳。 她俏皮的一笑,身如流星一闪,“我是北国人吗?”“不要忘了你弟弟还在北国。”他不信她能狠下心弃弟。 “你确定?要不要托秦王安插在北疆营区的奸细飞鸽传书回去问一问,看我家小弟在不在?”还拿于青松来骗她,真是有够不要脸,这人真是不长脑只长脂肪,脑满肠肥。 “你……”哈扎想问她为什么知道弟弟已不在北国,但他大嘴巴才一张开就被抢白了。 “你怎么晓得北疆大军有本王的人,是谁泄露的?”南怀秦气急败坏,想将泄密的人碎尸万段。 有些事可以做却不能说,那是叛国的行为,若为皇上得知,他对皇位的野心也到头了。 于芊芊装做很惶恐的缩缩肩,绝美容颜上却带着令人惊艳的笑靥。 “不是说晋王宠我吗?把我宠到骨子里,我扯着他的手撒撒娇,他便什么也不瞒着我的全告诉我了。”“他……他知道什么?”他的额头冒出冷汗。 “王爷,要倒着说,他什么都知道了,包括你通敌叛国,将南国兵马的驻扎地、粮草的置放处,以及军队的行进路线和进攻时辰、战术一并送到敌人手中,让敌国预先做埋伏,攻其不备。”外头打个要死,自家窝里却出了内贼。 “哼!他没有证据。”他冷哼。 “不就藏在血玉貔貅纸镇里,将两尺高的貔貅兽首往左转三圈,纸镇下方就会转出圆形小洞,你那些往来的信件就卷起藏在那里头。”不多不少,二十一封,都落了款的。 “什么?!” 她……她居然知道他把通敌信件藏在何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让人伏击晋王,致使他伤重濒亡,你有没有想过他是你兄弟,手足相残何其残忍,你怎么下得了手?”天家无亲情,一点也没说错,为了皇位,杀尽天下人也不足惜。 于芊芊说出的每一句话似乎都暗藏玄机,挑明了南怀秦和皇后叛国的诸多恶行,甚至借机诛杀手足,她话中有话的说给某人听,让那人明白这对居心叵测的皇家母子做了什么。 第三十五章 “拿来。” “拿什么?”没头没脑的,谁晓得他要什么? “你偷走的信件和兵符,识相点全交出来,本王饶你不死。”南怀秦不笨,一听她准确无误地描述出藏物处,便知她备有后手,那些书信早被她或她的同伙取走了。 “王爷,你还认不清事实吗?我敢来就一定有凭恃,就凭晋王对我的宠爱,如果我出事了,难道他不会追查到底?”天真,死到临头了还想威胁她,到底是谁该识相点? “你……”这个该死的贱女人。 “给她,把那个什么的卖身契还给她,我们只要兵符,其他一概不重要。”皇后一脸铁青的发话,眼神凌厉得像要将于芊芊撕成碎片。 兵符一到手,她还活得了吗?这才是皇后的原话。 南怀秦冷着脸,看向哈扎。 “给她,不要节外生枝。” 要对付一个只身在外的小女子还没办法吗?他多得是叫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手段。 觉得被自己养的狗咬一口,哈扎不太痛快地哼了一声,“好自为之呀!于灵儿,希望明年的今日还能看到活着的你。”据说没带来的卖身契就缝在哈扎将军的腰带里,他粗鲁地扯开腰带缝线,拿出一张泛黄的纸张,嫌恶地丢出去。 于芊芊在卖身契落地前伸手一捞,看了看上面的字迹,确定是她的卖身契,小心的收好。 “你们要的兵符,拿去。”连同银鱼小袋,她爽快地抛出。 抢得快的南怀秦迅速收拢在手中,他冷沈的面孔露出狰狞。 “兵符在我手里,你还活得成吗?小美人。” “行军布阵你比不上晋王,兵符在手有何用?难道你还能拿它逼宫,让皇上退位吗?”她故作不屑的轻嗤。 只欠一句,戏就落幕了。 “有何不可?父皇他昏庸无能,治国无方,为人懦弱又贪好女色,早该让出皇位给有为贤君,本王为皇后嫡出,立嫡为帝乃天经地义……”有谁比他更适合称帝? 成了!于芊芊笑了。 “孽子,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也说得出口,朕还没死就想着通敌篡国,你……你真是太令朕失望了。”真是他的好皇儿呀!原来早已包藏祸心,和外人串通图谋他的皇位。 “父皇?!” “皇上?!” 转开的石壁后头是一条能容两人通行的秘道,面色微白的九五之尊在南怀齐的搀扶下蹒跚地走出。 皇后和南怀秦惊恐不已。 “你……你们对得起朕吗?这些年来朕对你们不薄,即使明知一个、两个都不安分,残害朕的妃子和子嗣,朕还睁一眼、闭一眼的由着你们胡作非为,谁知你们要的是朕的命……”皇帝说得喘个不停,心寒大过于愤怒,他怎么也想不到他的皇后、他的皇儿处心积虑地谋夺他的江山。 “父皇,你老了,早早禅让安享天年,儿臣不会亏待你,会奉你为太上皇,每年进献上百貌美幼女供你狎玩,你下诏让儿臣即位吧!”手握兵符,南怀秦他有恃无恐。 “不孝子,你敢逼君退位?”气急攻心,皇上重重一咳。 南怀秦冷笑,心中早无父子情,“不逼你退,难道要我等着你以通敌罪名将我打入大牢?我也要自保呀!案皇。”“你……你……”皇上气得说不出话来,满脸涨红。 “皇上,气数尽了就要认了,反正也是秦儿继任为帝,你是个没本事的人,倒不如让出皇位来过几年逍遥日子,不用再在一堆处理不了的国事中焦头烂额。”撒开手了还能多活些时日。 “皇后你……你也反了……”子恶妻不贤。 看着皇后得意的神情,皇帝一口痰梗在喉间,气差点上不来,他咳了又咳,南怀齐拍了拍他的背为他顺气。 此时,于芊芊蝶般的身影一闪,素腕迅速探向紫檀边嵌象牙五百罗汉插屏,喀噔一声,明净黄澄的四方印玺落入白玉掌心,以及一封盖上大印的诏书。 皇帝见状脸色大变,“啊!朕的玉玺……你居然偷了国印……”以及私立传位诏书,他的皇后竟然如此胆大包天。 一连串的打击让本已染病的皇帝再也撑不住,一口鲜血由口中喷出。 “父皇——”南怀齐双臂一伸,接住气极晕厥的皇帝。 想趁乱逃脱的哈扎当然是逃不了,他一逃到凤藻宫的宫门口就被守株待兔的风吹柳逮个正着,五花大绑的像一头准备上烤架的猪,被绑挂在一根粗实的木棍上,由两名御林军前后扛着巡城绕街,边敲锣边喊着:“猪猡来了。”经此丢人的事后,他也没脸见人了,灰溜溜地溜回北国。 毕竟哈扎在名义上是北国送嫁的使者,两国并未正式撕破脸,而且还有南怀齐和阿兰公主的婚约在,何况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为了避免马上交战,也只有放他自行离去了。 至于南怀秦的谋反证据得来全不费功夫,任何可以开的锁和机关对于芊芊而言都不是难事,她在南怀齐的掩护下趁夜潜入秦王府,南怀齐负责把风,解决巡逻的侍卫,她则下手偷。 深夜行贼事,这也是妇唱夫随吧! 皇后、皇子与北国串联叛国,皇后还心机深沈的窃取玉玺,假造诏书,两人恶行重大罪不可恕,当下收押大牢,皇后母族及秦王府上下一干逆反亦一并入罪,等候秋后处决或流放。 原本皇帝要下令午门斩首、处死眨为庶民的皇后和秦王,但是南怀齐出言阻止了,他认为让他们活着受罪才是真正的惩罚,一了百了的死了太便宜他们,将他们终身圈禁,不再享皇家厚禄,母妃当年被害之仇也得报了。 只是这一番动荡后,本就身子有恙的皇帝病得更重了,血一吐变得虚弱不堪,一整日中昏睡的时辰长,清醒时反而不多,整个人迅速地消瘦,面色泛黄黯沈。 “父皇,你不要急着说话,慢慢来,先把药喝了。”榻前尽孝的南怀齐扶起全身无力的皇帝,服侍汤药。 “……慢……慢不来了,朕自知……时日无多了……朕这一生最……最对不起的人是你母……母妃……朕允诺要爱……爱她、宠她一辈子,可朕没……没做到……”让她含恨而终,结束绮丽年华。 “父皇别说了,母妃知道你心底有她,你安心地养病,不要想太多。”人都死了,追悔有何用,他的悔意来得太迟。 推开嘴边的汤药,皇帝发白的嘴唇抖颤着,“不……不说就来……来不及了,朕是爱……爱她的……可是朕的皇位是皇……皇后家族撑起的……朕也无能为力,朕护不住……护不住呀!朕作恶梦,梦……梦见她来找眹……”皇帝的眼神越来越涣散,撑着最后一口气想把心里的话说完,他眼中的光采渐渐消退,也变得黯然无光。 父皇,这是你的报应,你为保全你的皇位而牺牲母妃,你至死都要带着愧疚离去。尽避心中对皇帝有怨,南怀齐见父皇如此虚弱的模样也说不出伤人的话。 “皇后母族强势不是父皇的错,你只是无法两全,毕竟家事即是国事,你得顾及黎民百姓。”人之将死,也不需要说太多苛责的话,尽避他对口中喊的父皇没有多少的父子情,但是看在母妃到死都爱着他的分上,他愿意让皇帝走得无憾,以尽人子的孝心。 “是呀,无法两全,就……就像老五说的,朕太……太懦弱无能了,管……管不了事,朕是没……没用的皇帝……”现在他这个皇帝要走了,再也不用理会堆积如山的奏章。 “那是五皇兄的借口,父皇大可不必放在心上,等你的病好了,重掌国事,必能有一番大作为。”人死如烟尘,一去不复寻,属于他的辉煌年代过去了。 “重掌国事,重……重掌国事……”皇帝忽然笑了,两手往上伸,似要捉住什么,可是捉得满手空。 “宣……宣朕的旨意,让满……满朝文武百……百官来见朕……”一旁的内侍总管低头暗抹泪,红着双眼倒着退出正干宫,尊圣帝旨意宣百官觐见。 这是要宣遗诏了,官员们来得很快,三品以上的大官入殿听话,其余人面色沉重的跪在殿外,低首哀候。 “众臣听令,朕故去后由皇七子晋王南怀齐继任皇位,众卿需辅其为帝,从今尔后,顺尔成德……”似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双目忽地清明的皇帝口齿清晰地说完继位遗诏,他要众臣子为帝君效忠,不得有丝毫疏懒和怠慢,从今以后奉新主为君王。 很感人的一番说词,但是抵不住病痛的拖累,一在龙榻躺平后,他一阵急促的咳嗽,竟咳出一大口血,瘦弱的身躯抽搐两下便不动了,呼吸停止。 “龙驭宾天了——” 第三十六章 内侍总管一声悲呼,群臣趴地恸哭。 皇帝驾崩,百姓皆服国丧,京城内一片哀戚,所有喜庆事宜一律暂停,街上听不到任何嘻笑欢喜声,举国为大行皇帝哀悼。 丧钟四十七响为帝寿,举国陷入哀戚之中。 一身素服,皇室宗族守灵七日,尔后奉灵柩入陵寝,水酒敬天地,三炷清香告祖先。 办完了隆重盛大的葬礼后,接着是新帝登基,国不可一日无君,按照大行皇帝的遗诏,南怀齐继任大统。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朝天子端坐金鸾殿,文武百官齐声祝贺新帝初登大位,面露喜色迎来有宏伟大志的新君,大家已遗忘了辞世不久的大行皇帝,眼里、心里念着想着的是如何让皇上看重,让官位更晋一级。 努力了多年,为登基为帝之路步步算计,直到今时今日才得偿所愿,望着对他行跪拜礼的朝廷众臣,峻容清冷的南怀齐没有想象中的欢愉,反而有种得到天下却失去一切的空落感,为帝的初日他已有人在高处的孤寂感。 这是他要的吗?他忽然心生怀疑。 幸好他并不寂寞,还有人陪伴着他。 他这个“朕”不是寡家孤人,还有他的芊芊、他心爱的皇后……“立于芊芊为后?” “对,朕心意已决。”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于姑娘出身太低了,皇上不可恣意妄为,赐封为美人尚可议。”美人? 南怀齐不悦了,品级太差,他心爱的女人,他在心尖上的一块心头肉,怎么能委屈她受此屈辱,他绝对不允。 “朕是皇上,朕说了算,尔等不必多言。”他是一国之君,还做不了主娶自己想娶的皇后吗?可笑至极。 宰相说了,“皇后乃后宫之主,不可等闲视之。”皇叔卫王进言。“皇上当择贤良为后,非世家女也得是勋贵千金,如此卑贱身分只怕贻笑大方。”太师也道:“天子无家事,家事即国事,岂可因个人喜好而误家国大事,皇上请三思。”就连他老迈的外公十等公,因圣恩而晋升晋平王的杜老太爷也拄着螭纹头拐杖而来。 “皇上,此女虽是你心头所爱,可是你要想想她是北国人,一名北国侍婢为南朝皇后,莫非要让诸国笑话我朝无贤女,竟立婢为国母……”为了立于芊芊为后,满朝官员闹得沸沸扬扬,无人赞同一国之后出自贱籍,言语犀利地直言她是妖妇祸国,不论南怀齐如何执着于她,总有人提出典史律法发出异议。 就因为一个皇后之位,君臣不欢而散,身在高位的南怀齐头一回感受到为君者的无力,他只是要娶心爱的女子为妻,有那么难吗?为何所有人都出声反对,大肆阻拦? 但是不立于芊芊为后,并不表示南朝可以无后,皇上一旦登基为帝就要立后纳妃。 一开始抗拒得最厉害的高官大臣反而最热切,纷纷地送出自家的闺女、侄女、外甥女等三等族亲入宫为秀女,要为新帝从中选出一后四妃,婕妤、美人、才人各九位,御女、采女等二十七名,以及若干女官。 所幸皇帝无母,后宫无太后坐镇,因此皇上一声令下将那些女子通通遣回原家,让这些盼着飞上枝头当凤凰的女子颜面尽失,泪洒掖庭,朝廷上下立后声浪更为高涨。 “朕只想和所爱之人长相厮守,有这么难吗?”万分沮丧的南怀齐跌坐在龙椅上,为众臣的拦阻而不痛快。 “是不难,难在你已是一国之君,凡事当三思而后行,不得意气用事,你喜欢芊芊姑娘是没错,但有必要抬举她为后吗?你知道一名女子在后宫之中受其他女人排挤有多辛苦,她会是所有嫔妃眼中的首位敌人,她们将合力对付她一人。”纳了两名北国女子为妾的风吹柳已为北侯公,他虽与于芊芊认识,但也不赞成她为后,一来她古灵精怪的性情不适合严谨沈闷的后宫,嫔妃的争宠会逼死她。二来她没足够的家世支撑她上位,在面对不断入宫的新人,她只会被权势更大的贵女们压迫到无容身之地。 南怀齐不想对他坦白,宁愿后宫无妃,只一后相许终身。 “朕不会容许他人欺到她头上。” 仅此一人,又何需防备。 “皇上忘了兰妃吗?先帝当初也给了她无上荣宠,但是她今何在?”因为受宠,所以红颜薄命。 “芊芊不是母妃,她是朕的皇后。” 哼!真当他是庸碌无为的先帝吗? 朝廷百官记性差,忘了他是素有“修罗战鬼”之称的杀神,他想做的事从未做不到,遇鬼杀鬼,遇佛杀佛。 见劝阻无效,风吹柳也就不再提了,反正有百官在前,他何必做坏人,和皇上维持友好才是为臣之道。 他笑笑地没多谈,不久便离去了。 在他走后,一脸悲壮的于芊芊在御书房外伸直颈子探头探脑,似要探看皇上的身边是否有人。 她探了头又缩回,一会儿又把脑袋瓜子往上昂,犹豫不决地想打退堂鼓。 前朝闹得不可开交的立后风波她知之甚详,有绯衣这号女暗卫,朝中发生的诸事她第一时间就能知晓了,并且从中分析出新皇帝的为难,他在皇位与情爱中只能择一。 不过她不是兰妃,不会没有男人就活不下去,身为皇上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拥有现代灵魂的她做不到与人共夫,她想是时候了,不是不爱,而是爱不起,她的男人是君临天下的帝王,她必须有所取舍。 “偷偷摸摸地干什么,进来。”看到芙蓉色身影一晃而过,脸色冷凝的南怀齐展开宠溺笑意。 “偷人。”一蹦一跳的,于芊芊随兴的举止不像深闺娇养的大家千金,却透着一丝怡然自得。 “偷什么人?”他打趣。 “偷皇上。”把他打包带出宫。 他失笑,“皇上带不走。” “带不走就留着呗!这么大的行李扛不动,太重了。”若有哆啦a梦的缩小灯就能把他缩小,装在小箱笼里了。 “行李?”炯亮的黑眸骤地眯成线。 “我想出宫。”她以为她说不出口,没想到嘴巴一张,沈淀了数日的话语顺利无比的溜出。 “朕不许。”如果连她都走了,他当这个皇帝有什么意思? “你不许是你的事,我不要留在皇宫,太闷了。”远观四面墙,近看还是墙,她有种被困住的感觉。 南怀齐心头发软地将她拉近,轻拥入怀。 “是不是听到什么不顺耳的传闻,不用理会,朕自会处理。”“朕?”她苦笑,反手将他抱得更紧。 “你是朕,已不是我所爱的晋王,有些我以前能对你做的事,现在不行,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面对你,我调适不过来,很困扰。”“朕……我还是我,是爱你入骨的南怀齐,不论我的身分上有何转变,还是一心恋着你的男人。”他的心不变,依旧对她情有独锺,谁也取代不了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可是你是皇上了,我不能对着你胡闹,也不能说出不敬的话,见你一回就要跪一回,不然又要有人说我不懂规矩,连个小爆女都比我懂得宫中礼仪。”她可以学,但那不是她的本性。 “芊芊……” 于芊芊以藕白小手捂住他嘴巴,“我不是不爱你了,只是我不适合宫里的生活,我搬出宫居住,你还是能来找我,我们还能一起谈天说地,把家里的小丫头逗得哇哇大叫。”“这是你的决定?”他骤地收紧双臂。 很困难地,她点了点头。“是。” “好,我会给你一座宅邸,你安心的住在里面,想去哪就去哪,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我有空就去看你,你要乖,不准乱跑。”他还是让他的女人受了委屈,真该死。 鼻头一涩,她眼眶泛红,“好。” 虽然是她提出来的,也如她所愿,可是他的点头同意却让她好难过好难过,难过得胸口快要爆开。 “咦!二娘子,快来瞧瞧,这是什么呀!看来小巧可爱,真精致,上头的图纹也没见过,是凤凰吗?”“啊!真的很漂亮,像凤又不像,尾巴长长的,都拖地了,五彩缤纷煞是好看……”“怎么打不开,这是一只匣子吧!看着轻巧,不过颇有重量,要拿来装什么呀?”一家新开的“巧连锁”矗立在平时少人走动的平康坊,原来这是一条没没无闻的小巷子,住户不多,也不是人来人往的闹市,铺子开没几间,连狗路过都懒得来撒泡尿。 不过酒香不怕巷子深,自从在王寡妇家开了间新铺子,一开始是没什么人上门,可没过几日几个私塾学子无意间发现这间店,随意进去逛了一下,一见到架子上卖的东西就迷住了,三、两天便过去逛一逛,看有无新品。 第三十七章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的传开了,不但摇着折扇的文人名士常出入,新辟的仕女区也有名门贵妇、世族千金来光顾,就连一般市井小民也来得,不分贵贱。 店里简直可用门庭若市来形容,如潮的客人一波又一波,几乎整日没断过,店中人手差点有点支应不了,来不及训练口才好的伙计,只好掌柜顶上。 所幸有远见的东家早些时日买下左邻右舍的房子,把生意兴旺的铺子又扩充了一倍,盖成了三层楼的格局,每一层楼卖的货物都不尽相同,也有等次之分和包厢,男女分间。 铺子后边分成两处不同的用处,一边是作坊,专做铺面上的成货,一边是出入便利的院落,住着东家本人和其带来的婢仆,居家和店面是连在一起的,方便管理。 “这叫珠宝盒,上面的图样是雉鸟,有着七彩羽毛和长长的尾羽,生长在长年不下雪的温暖南方,你看,这镶嵌成眼珠子的珠海珍贝是开关,按下去再往右扭就开了。”一名身着浅藕色上等衣裙的美丽女子正比着匣上花纹,热心地向着来客解说,她眉目如画,眼若点漆,朱唇含丹,纤纤藕臂如破土的春笋般雪嫩白皙。 这是一间专卖珠宝盒、木制保险箱和各式各样锁头的店铺,连不常见的鲁班锁、九转环、七巧板也有,考验人的手巧和智慧,不少人就专为了解锁而来,乐此不疲。 珠宝盒和锁头较为人所熟知,保险箱、保险柜就少见了,原本打算用铜和白铁打造,但是顾及这两样是兵器打铸的原料,得之不易,而且价格昂贵又沉重,一般百姓买不起,所以也有用香楠、紫檀、花梨、香樟、侧柏、松木等木刨裁成方盒的,轻巧多了。 “真的呐!开了,我刚弄了老半天不得诀窍,原来窍门在这儿!真灵巧……啊!这是……好光滑,能看得好清楚,可又不是铜镜……”她眉尾有颗痣,她怎么不晓得?小小的一点像蚊子血。 “这也是镜子,不过做了,番处理和打磨,比铜镜的映像更清晰,这珠宝盒是可以上下挪移,底下有分七、八个小方格,环戒、耳坠子、银链子、金镯子都可二摆放……若有更贵重之物也不必烦心,将上层格子往上一提,下头还有个暗匣……不不不,不是直接开,而是倒过来……”“啊!又是一个匣面,是海棠花图样,这花也雕得太精致了,花朵像是镶上去似……”“没错,这是一个双面匣,从外观看来是个华美精绘的首饰盒,可是它能用双面摆放,不论是上还是下皆可当一厘子使用,旁人不易察觉是两面的,而且开锁也是一门学问……”要运用到算术、光学、天文学和技术性层面的专精技巧,里头更精巧,令人赞叹其巧思,外面要独特,花纹不重复,每一个锁头不只一把钥匙,有时得一钥三用才能开锁。 这些东西都是别的铺子买不到也仿效不来的,多少古人累积而来的智慧,加上现代工艺融合而成,就算教个学徒要出师也要三年五载,其中的窍门更要靠天分领悟。 “主子、主子,不好了,外头出大事了,你别弄这些小玩意儿了,出大事了,皇……黄公子他……”“喧暗呼呼的成什么样,先喝口水喘口气,别惊着了客人。”都不小了,还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似的毛毛躁躁。 貌美如花的东家向眼前的客人告罪,招来另一名嘴甜的伙计招呼客人。 这位东家不是别人,正是当初请旨出宫的于芊芊。 “不喝了,奴婢这是气的,为主子你气愤不平,枉主子明里暗里为那位……黄公子做了多少事,他没放在心上还这般对你,奴婢真的很生气,想去砸他家大门……”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主子歪了下人也长不直,在于芊芊为人随和,没有尊卑之分的性子下,耳濡目染的红莲也学了她三分脾性,变得又泼又悍,还得理不饶人,一张嘴巴骂起人来是成串的,还不咬舌。 在危急中给人一口饭吃,犹胜在富贵时给人华衣美食,饿得奄奄一息的红莲自从被路过的于芊芊救起后,她心中认定的主子只有一个,忠心得没有人可以撼动。 什么皇上不皇上的,只要欺负了主子,给她家主子受了委屈,她照样指着鼻子骂,即使会掉脑袋也在所不惜,她的命本来就是主子给的,不过再还回去而已,不算什么。 “你敢去砸?还没走到人家门口就被拦下来了,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另一道冷冷的轻诮随一身绯裳的身影飘入。 进了内室,几个容貌或绝美、或清妍、或秀丽的女子围坐在花梨木打造的弧形月牙桌边,坐着的是铺上绒垫,一体成形的半圆长椅,能躺能坐像卧榻,两侧各有靠手,椅背塞了棉花,躺卧十分舒适,又叫贵妃榻。 这也是于芊芊的杰作,她特意画了基本图形让匠人依图造了出来的,虽然和她所盼望的沙发有所差距,但是聊胜于无,也算是现时工匠手艺的一大突破。 “我就说说嘛!你干么不让我出口气,砸不了门,好歹骂两句也好,我这会气得快呕出血了。”气呼呼的红莲红了眼,两只小粉拳愤愤地朝半空挥呀挥的,颇有力道。 那扇门是皇宫正门,你砸得了?绯衣鄙夷的睨了不知死活的红莲一眼。 “吐两口血来瞅瞅呀!我给你请大夫。” “你……绯衣姐姐,你是哪一边的,居然帮着坏人欺负主子,你……你墙头草,吃里扒外,两面不是人……”她能用到的骂人词全用上了,别人不当一回事,她却是气得直跳脚。 “我不分边,只看主子的意思。”人家的好与坏关她何事?世上最难理解的是感情事,她这旁人宁可旁观而不介入。 “你是说就我鸡婆,大呼小叫地给主子添堵喽?绯衣姐姐太无情了,一点也不在意主子受了委屈……”她们果然不是同一国的,绯衣姐姐是皇上的人,当然为他说话。 红莲很是气恼,觉得一副事不关己的绯衣和她们不同心,冷漠又绝情得令人心寒。 “好了,你们两个别闹了,说说是怎么回事,好让我心里有个谱。”她这眼皮跳得让人很不安。 当初宫里不平静,为了立后一事闹得大伙儿都不开心,不想让一国之君南怀齐难做的于芊芊便提议出宫,他只想了一下便允了,让她有点小小的失落和难过,心头沈闷。 不过他也有但书,不准她住得太远,于是便把原晋王府赏赐给她,整座王府改为园林雅致的怡然居,为她一人的私产,另将宅子置于她名下。 只是她没住上几日,转手就让给了弟弟于青松,虽是挂名的姐姐,但转赠弟弟不为过吧! 她还当他是自家人般经常来往,偶尔给些金钱上的资助,教他读书、教他识字,教他一门谋生的技艺,如今他在她的作坊里跟着她学做锁的手艺。 于芊芊挺有骨气,没拿南怀齐的一毛钱,她将当日由北疆拉回来的十大车土产变卖,所得银两用来买地、开铺子、请伙计,大手笔地挥霍了一回,居然还有盈余。 红莲一脸憋屈的将听来的消息一并吐出,“听说皇上正命人大肆地赶工,准备迎娶北国的公主为后,光是一箱一箱的聘礼就不知凡几,还忙着打造珠宝首饰,价值万金的宝石后冠……”“什么,他要立后了?!” 而皇后不是她。 猛地心口一抽痛,于芊芊的脸色由慌乱变得惨白,而后是愤怒、气恼、不甘,最终是心寒后的苦笑,胸口空荡荡的,像是被人刨出了什么,很痛,痛彻心扉,如遭蚁噬咬般难受。 但她不能哭,只能装作不在意,让心痛慢慢腐蚀。 因为那是皇上呀!一个拥有绝对君权,拥有无数佳人美女的男人,他可以随他的喜好让女人填满整座后宫,合法地纳娶环肥燕瘦,与她们恣意交欢,在红帐被褥里行云雨之事。 她不能挡、不能阻、不能说不,即使有朝一日她真成了皇后,还是免不了要与人共事一夫,甚至还要将丈夫让出去,主动安排嫔妃侍寝,让皇上雨露均沾,开枝散叶。 可是她做不到,也不愿当其中之一,她知道承诺是死的,男人的话只能听一半,情浓时什么都甜蜜,一旦爱情与权势起了冲突,不爱江山只爱美人是戏本上的故事,没有男人放弃得了指点江山的豪情壮志。 她心里难过是有,更多的是失望,原来一言九鼎的杀神也不是那么可靠,在群臣的压力下他还是妥协了。 第三十八章 “是呀!主子,街头巷尾都传遍了,礼部的采买官员四下采购迎亲的器皿和一概事物,几个官办铺子忙碌得热热闹闹地。”主子一定很难受,她把心都掏给人家了,偏遇上个负心汉。 “他真要迎娶北国公主为后吗?”两国不是刚打完仗,议和的条文尚未谈妥,还在磨蹭着? 莫怪他这些时日来得少了,有时待不到一盏茶功夫又要走了,本以为是新任君王国事繁忙,原来是忙这码子事。 于芊芊很难冷静,心里头有怨,可她还是爱着这个让她恨的男人。 “八九不离十了,大家都晓得,不然那群嫌主子出身低的官员怎么不闹了,一个个像脑袋瓜子被打了一棍子似的不吭气。”瞧人势头大就蔫了,没敢有异议的抱北国人大腿。 红莲脾性大,又骂了没骨头的大臣几句。 “绯衣,是这样的吗?你和宫里还有联系,皇上真的做了迎后的决定?”她希望这是错误的传闻,并非事实。 很想说皇上并未变心的绯衣一脸为难,欲言又止的露出挣扎神色,据她所知,宫里确实在筹备皇上的大婚,而新后也正是北国公主。 “姑娘,皇上自有他的用意,请姑娘耐心等候。”“等他迎入皇后,再来嘲笑我自做多情吗?他是皇上,是万万人之上的帝王,我为什么要等他?他凭什么让我等?我可不是离了他就活不下去的女人。”她还有养活自己的能力。 “姑娘……”你太激动了,说话不理智。 于芊芊被南怀齐娶后一事给气得不行,不免又说了些冲动的话。 “他立他的皇后,我开我的铺子,哪天我攒够了银子,也买十个八个美相公、俊郎君,在后院辟个女后宫,想宠幸谁就宠幸谁,左拥右抱的当个美男如云的富家婆。”谁说女人不准三夫四侍,偷养面首、小相公的妇人还少吗?南国可也有小倌馆,只要瞒得好、藏得深,女人岂会不如男子快活,她们还能偷生几个儿子传承香火。 于芊芊的想法是惊世骇俗,但也不是没人做过,听说前朝的华玉夫人就养了十来个小男人,个个貌似潘安,无一不出色,她的窝囊废丈夫管都不敢管。 “你敢——” 忽地一声怒吼从屋外传来,脸色黑如墨的男人大步地走进内室,屋内的女人有人噤声,有人看了一眼想开骂又忍住,有人干脆不理不踩,当没瞧见这根挡光的大柱子。 绯衣拉着红莲往外走,红莲不肯走,她硬拉着胳臂肘将人拉走,最后力气大的人占上风,何况她是习武之人。 屋子空了,就剩下默默无语的两人。 “芊芊……” “哟!皇上来了,民女该不该起身跪迎呀?铺上十里红毯列队恭迎。”薄幸男与狗同级,是畜生类。 “瞧你,跟我呕什么气,我还会让你吃亏不成?扁着的这张小嘴都能挂十斤猪肉了。”暗自好笑的南怀齐拥着她的肩。 不给抱的泼妇抬腿踢了他一脚,“皇上是大忙人,怎么有空光临寒舍?不是忙着娶你的北国公主?民女这就不耽搁皇上办大事了,门就在后面,慢走,不送了,小心门坎高低不平。”她用门坎高低暗讽门户不当对,别贵脚走贱地,走错门了,她小门小户承受不起贵人的贵气。 “我是要迎娶北国的公主,不过”他眼底含笑的接住她迎面掷来的绣白桃葱绿缎面绣鞋,长臂一捞,稳稳地抱住还想踹人的俏佳人。 “听我把话说完,别急着想把我毁尸灭迹。” “江山为重的负心汉有什么好说的?自个拿块豆腐撞头,别让我费事用砖头砸你。”若他不是高高在上的皇上,她肯定放狗咬人,将人咬得稀巴烂,面目全非认不出来。 听到她要用砖头砸人,他大笑,忽又叹息。 “你这脾气呀!还真是不吃亏的主,我忙着这些时日就是为了你,我的婚事太折腾人了,瞧我这眼眶黑的,好几日没好好睡过觉。”“什么意思?给我说清楚。”不管他怎么尊贵,到了于芊芊面前就是再普通不过的男人,她一手揪住他衣襟。 他苦笑,目光转厉。 “哪些光领薪饷不做正事的老顽固不是嫌你出身低,是个没良好家世的侍婢?我就打他们的脸,给你一个他们说不出不好的身分,非认下你不可。”“身分?”他还能利用帝王威权窜改她的身世? 南怀齐嗅着她的发香,心满意足的一喟,“我让人把北国打怕了,占了他们七座城池,再用南怀秦通敌的事来打他们一巴掌,逼着北国皇帝认你为义女,封了公主封号。”“等等,所以北国公主指的是我?!”她惊讶的睁大眼。 “除了你,还有谁是我心中所爱吗?我南怀齐的皇后只有你于芊芊当得,此生此世,唯你而已。”不纳妃、不迎嫔,空置后宫只有她一个皇后。 他答应她的事一定办到。 “可……可是朝廷上的官员,他们……他们不会同意……”她震惊得话都说不清楚,晕乎乎的脑子像被殡石砸中。 真能唯她而已吗?他是气盖山河的皇上,后宫佳丽三千,光是娶她为皇后就惹得百官进言,他们能容许一人独宠? “这件事由我来解决,你只要相信我就好。”身为一国之君还压不住他们,他这个皇上当来何用? “我觉得头很晕……”不像是真的。 身一俯,他低下头吻住她的殷红唇瓣。 “等着我来迎娶你,婚礼你将以北国公主的仪仗嫁入我国,从此我们生是一体,死是同穴。”生死与共呀!真是唯美浪漫,但是……不太真实,像在作梦。 “我的铺子呢?我还等着赚大钱。” 她还得留着后路,以防万一,她是个行事实际的人,不会被爱冲昏了头,她还想着男人不可尽信,只能信一半。 “什么十个八个美相公、俊郎君,都给我抛得远远的,想都别想,我就算死也要拖着你,不会让你多看别的男人一眼。”醋劲大发的南怀齐发挥杀神的威风,杀气腾腾的在她耳边大吼。 耳边轰隆隆,还有回音,她笑得讪讪,“不就是气话嘛!哪能当真,人家心里只有你一个。”“气话也不行,把你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丢掉,不准再口出谬言。”男人很好哄,一句加了蜜的情话,原本恼怒自己的女人想养面首的南怀齐哪还有一丝怒气,语气宠溺得化为绕指柔。 “是,皇上,臣妾遵命,谨遵圣意。”于芊芊卖俏的一嗲音,装做凡事顺从的温顺样,娇媚眼波轻轻一抛。 “你呀你,装模做样的小狐狸一只。”他轻笑,深深地吻上她芳馥朱唇,一股浓情在心底漾开。 “臣等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皇……皇上……你在干什么?不成体统,不成体统呀!”文武百官脸上发青,瞠目结舌的望向九龙宝座。 “什么不成体统,你们才是不成体统,万岁万万岁的岁还没喊完,重来,不算,再一次……”皇上……缩小版的,过大的龙冠摇摇晃晃,一身金线耀目的五爪金龙皇袍,红艳的小口发出童稚声音。 “皇上,不可儿戏呀!朝政大事岂可拿来胡闹,请皇上勿要妄为,毁我朝百年基业。”这根本是羞煞天下,羞煞天下呀!让四夷诸国笑话为君不尊,行事无道。 “谁说是胡闹来着,少看不起人,有本就奏,无事退朝,不要耽误我玩蛐蛐儿。”小皇帝打着哈欠,一手扶着要掉不掉的帝冠,非常不耐烦的摇着悬空小脚。 “皇上……”有臣子开始哀嚎了。 “皇上说的话没听懂吗?有什么重大的事就赶快上奏,没事就滚出去,皇上还有十篇大字没写完,别误了他写功课。”这个不许、那个不允,让你们看看不许不允的后果。 小皇帝所坐的龙椅后多了一道轻透的垂帘,帘子后头摆着一张罗汉榻,一名身子微斜,半靠榻背,半以手肘托腮的男子一脚踩在榻上,一脚懒懒地平放。 神色慵懒的他一点也不觉得对不起黎民苍生,还十分惬意的手搂美人,怡然自得地勾起嘴角。 他不是别人,正是退位未久的太上皇南怀齐,而他怀里宠爱有加的女子是他打算立为皇后,又被朝臣指称他国女子不足为后,当另选南国贵族之女为后的于芊芊。 至于小一号的皇帝则是南方瑾,由太子之位到皇上只三日,是南朝开国以来前所未闻的特例。 “太上皇,皇上年幼不足以担任重负,请太上皇不要戏弄臣等,凡事要以国事为重。”“哪个说是戏弄?站出来,我让皇上为他讲解君臣之道。”哼!以为法不责众,拿道理来压他,他倒要看看这些说得冠冕堂皇的上百张嘴巴还能说出个子丑寅卯。 第三十九章 没人敢往前一站,个个面面相觑,君是天子,金龙真身,一句“君臣有别”就把人打趴了。 “不是很能说吗?把祖宗典法都搬出来,堵得我无话可说,这会儿让你们说又不说,是存心拿着朝廷俸禄却白吃米饭的米虫不成?除了一张嘴巴说废话,还对朝廷有何贡献?”疏渠分田,农耕桑织一律不理,只盯着立后一事大做文章,此等朝中官员要来何用? “皇上,臣等……”有话要说。 不让众臣开口的南怀齐重重一哼,修长食指指向龙椅上的人儿。“他才是皇上,我不是。”“皇上,你……”皇上是随便一个人都能做的吗?皇上怎么可以拿皇位来开玩笑,简直是荒唐。 “你又忘了,李相爷,我是太上皇,我已经让位给我的儿子,从今天起他就是皇上,你们要奉他为君上,辅佐他匡正千秋大业。”来呀!再用礼法说他不符体制,纳婢为后。 他不是先帝,把心爱的女人逼死在皇宫却无法为她讨回公道,皇后之所以有恃无恐的害死兰妃,所依恃的不过是先帝的无能和懦弱,先帝护不住自己的人,可他绝不会。 朝臣们倚仗的又是什么呢? 不就是人多势众,而皇上只有一人,他们群体联合想借着立后一事掌控他,趁着新帝羽翼未丰前占得先机,利用让女儿为妃为嫔来得势,打算扶起另一个势力雄厚的皇后。 战场上他能杀人不手软,面对处处挑剌的文武百官他也不会心软手慈。 “皇上,此事还得商议,不可贸然行事,得众大臣同意后方可……”不是你一人一意孤行就能决定。 帝正盛年,岂有传位幼帝之理?这是本末倒置。 “对了,皇上登基也该择后选妃了,你们前儿个不是自荐了数十美人佳丽,皇上还小,那就凡家中有七岁以下,两岁以上的幼女全送进宫来,让皇上好好宠幸。”他们想把女儿送进宫来,他成全他们,一个个封妃赐号。 “皇上——”大家一阵惊恐。 十三到十六岁的女子入宫是已懂人事了,在家中长辈的教导下,明事理、知情趣、懂琴律、能与皇上论诗烹茶、屈意承欢,一朝得幸,那在宫里还不横着走,荣宠后宫? 而一群五、六岁的小丫头能成什么事,说不定连话都说不清楚,走路要人抱,流着口水喊找娘,宫廷礼仪、琴棋书画样样不通,一有偏差只怕祸及全府。 这不是好事,是祸事,他们全得提着脑袋等刀子落下。 “李相爷有五个孙女,卫王叔的外甥女少说七、八个,礼部尚书有三女,平西将军幼女有二……嗯!还有谁没点到的,自个把名字往上报,为了让皇上早日子孙繁盛,若有敢隐匿者就是欺君罔上,对我朝不忠,对诸先帝不仁不义,还不谢恩?”南怀齐雄厚喉音喝出。 “臣不敢,臣惶恐,臣请皇上收回成命,臣等家眷不足以为后为妃,皇上宽容……”这会要人命呀! 不足以?他嗤哼,“你们不是说他国女子不足以为后,该另选南国贵族之女,如今我如你们的愿了,为皇上挑选名门世家,你们还推辞什么劲?矫揉作态,无为官者风骨。”“皇上……” “都说了我不是皇上,是太上皇,皇上择妃立后的事就交给众大臣,我退位了,正好可以娶自己喜欢的女人为太后,朝廷有皇上,本太上皇要带着太后到处去游山玩水,看尽明媚风光,国事、天下事就有劳各位了。”家事就不必了,他们管太多了。 “皇上,不可呀!” “皇上,不能退位。” “皇上,你是皇上呀!” 一听为了一个女人,皇上摆上欲退位的强横作风,众臣们是一个头两个大,欲哭无泪呀!皇上明摆着和他们杠上了,要么妥协,让他立想立的人为后,否则他便弃国而去。 皇子们争得头破血流的皇位他居然说不要就不要,江山与美人相比,他竟拱手让出铁血打下的天下。 这让一干为国尽忠的臣子们多悲痛,皇上可以说不做就不做吗?朝廷能无主吗?起码别是个才六岁大的黄口小儿 在北国虎视眈眈的觊觎下,他们哪敢让字都识不全的幼帝上位。 还是谁有新帝带兵打仗的本事?铁骑一出,横扫千军,修罗战鬼一枪平天下,四方哀嚎。 能上位者自然不是驽钝之辈,干了几年官了,还不懂官场之道吗,既然国不可一日无主,北国的威胁依然在,皇上的威名震慑四方,为人臣子何所为,唯有顺君、忠君了。 众人互视了一眼,做出不得不的悲痛决定。 “皇上家事由皇上做主,臣等不再过问。” 悲愤呀!悲愤。 哼!终于老实了。 “朕要立北国公主于芊芊为后,众卿可有异议?朕允你们直言不讳。”很憋屈的,众臣静默了好一会,一道苍老的声音幽幽扬起,“……臣贺帝后百年好合,永结同心。”“嗯!不错,说得挺好的。”南怀齐满意的一点头。 “顺便一提,朕只打算立一后,什么四妃九嫔就不必费心了,谁家有儿有女自行婚配去,朕的后宫无妃。”“什么?!” 后……后宫无妃? 已经被吓得头晕脑胀的上百官员再度惊骇了,两目瞪如铜铃,面色惊恐,直接石化了。 有人敢说不吗? 所有人都傻眼了,一句“皇上三思”含在嘴里不敢往外吐,只能悄悄地往肚里咽。 这个皇上,很强硬,他们惹不起。 如果他再喊一次退位呢!那南国保不保得住? 南国不保,臣子们何去何从,只有沦为亡国奴。 皇上,你坑人呀! “父皇,我还要不要当皇上?” 南方瑾一蹦,从龙椅上跳下来,头上的玉冠差点滑落在地,吓出一身冷汗的内侍连忙接住,战战兢兢地捧高双手,呈到皇上跟前。 “再等几年吧,看看我朝官员是否能力卓越。”有心爱之人相伴才会觉得江山如画,景色秀丽。 一听到“能力卓越”,众官员冷不防打了个寒颤,这是威胁,绝对是威胁呀!警告臣子们别插手帝王家事。 “喔!那我是储备皇帝喽?” 真不好玩,他还没喊众卿平身哩,要等几年才能像父皇一样威风? “储备皇帝?”这是什么怪词? 南怀齐不自觉地看向正对着南方瑾眨眼的女子,嘴角笑意油然而生,准又是她教的,一肚子稀奇古怪。 “皇上是一门不省心的职业。”直的被带成歪了的南方瑾摇头晃脑地说出从某人那里听来的词,自以为有学问的嗯了一声。 “不只不省心,还很可怜,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吃要吃别人的口水(太监先试毒),一年四季的服装以明黄色居多,不能穿大红大绿,劳心劳力,全年无休,不管喜不喜欢,都要为国捐躯努力配种,皇帝之所以不长寿是精尽人亡……”“芊芊——”南怀齐脸黑如墨。 水眸一闪,于芊芊干笑,“皇上吉祥。” 清装剧都这么演的,问安呗。 “不要教坏太子。”虽然他颇有同感。 “我尽量。”但不保证。 “是一定。”看来他要先盯紧她。 “是的,皇上。”她有模有样的装贤慧。 南怀齐轻叹地笑出声,牵着柔白小手走出薄纱垂帘。 “还不拜见皇后,朕的圣贤皇后。” 还没立后便先赐封号,还用“圣贤”二字? 众臣迟疑了一下,神情微僵地顺应帝意。 “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在众人齐声的高呼下,以北国公主身分入主中宫的于芊芊成为南国皇后,终其一生与帝为伴。 多年后,她生下三子一女,三名皇子都有一颗放荡不羁的心,没人愿意待在宫里,他们成为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将军,游历五湖四海的名士大家,和游手好闲,只会制机关、玩锁的亲王。 而女儿是北国皇后,她一统了北方七国,把北小学太子一脚踩在底下,逼他篡国,夫妻婚后和乐融融,后宫无妃——北帝不敢,皇后太凶悍,是人间凶器。 可怜的南方瑾顺利称帝,当了三十年职业皇帝,为国捐躯,纳了三百七十五名嫔妃,他哭着说:“皇后太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