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虎风云》 第一章 神秘的年轻人 这是一个已有历史的卖艺班子,那面代表班子的布旗已经经不住风霜侵蚀,不但褪了色,也看不清上面的刺绣了,但是这面旗子仍是具有它的吸引力。 二十年来,大江南北、省城大邑一个个地转下去,每个地方只耽三天,既不多,也不少,更不管生意的好坏,每年每地只演三天,每天一场,决不更改。那怕刮风下雨,他们也是固定的演出。 就是在下着倾盆大雨的日子,他们也能卖个满座,因为他们演出的场子不是在露天,有戏园子的城市,就是在戏园子里,没戏园子的地方,他们就在当地最大的茶楼中。而且要瞧他们的玩意儿还真不简单。 起三更,赶半夜,午后未正演出,大清早就得去排队占位子不算,不论大口小口,每人三钱银子,那怕是抱在手中吃奶的孩子,也照样算一口。 三钱银子可实在不低,一个普通的长工,干足一个月,也不过才赚那么多,瞧一个下午的把式就要那么多钱,这会有人瞧吗? 没人会为这个担心。 很多人算计着他们前来演出的日子,早几个月就开始攒钱。因为他们的玩艺儿实在是好,道地、精-、紧张、刺激、热闹、新鲜、玄奇。大家宁可饿上三天不吃饭,也不愿意漏掉看一场表演。 二十年来,翠云班在那儿,那个城就轰动起来了。 最绝的一件事,翠云班收费那么多,该只有富贵人家才会去光顾吧,其实却又不然,去参观欣赏的,大都是些小户人家以及苦哈哈,有钱的人不是没有,却少得可怜。 这也不是有钱人家不欣赏他们的玩意儿,而是有钱的阔佬们养尊处优,没精神跟着大伙儿一起去挤。 翠云班就有一点硬的地方,缴了三钱银子进场,占到什么位子就是什么位子,座位一满还可以放进三、五十个站位,如不满位子,那怕出再多的钱也无法通融,客满了就停止进客,大门口有他们的班主自己把守,准出不准进。 所以有人预先派人去占了位子也不行,后来的根本不让进,万贯家财的大富翁与身无片瓦的穷小子完全同样待遇,一切照规矩来。 因此,每年到了这时候,许多苦哈哈们存心跟有钱的大老爷们别劲儿,也要赶早挤满位子,把那些大阔佬摒诸门外。 有没有人逞势想强占位子呢,早几年是有的,有回当地县太爷公子想在客满后硬插进去,把门的班主云振天就是不买帐,那位少爷下不了台,动手想揍人,结果反叫云班主一巴掌打落了满口大牙。 县太爷自然大为震怒,派了公差一根链子把云班主锁到县衙,结果还不到一炷香时间,又鞠躬如也的送了出来,没到一个月,抚台大人立刻撤了那位七品父母官。 据说云班主在县衙上亮了两封信,县太爷立刻面如土色,连声拱手道歉却已迟了,云班主是狠狠地训斥了他一顿才出来的。 因此大家都猜测云班主有几个做大官的朋友,足可吃得住地方官儿,也有人说他本身就是微服私访的大官儿。 有人问过云振天,他笑而不答,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翠云班仍是年复一年的穿城过县走江湖,所不同的是他班子里的人手,三、五年总得换一些人,因为他的班子里全是女弟子,一个个郡是年轻貌美、技艺出众,刀枪棍棒,十八般武艺精通不说,更兼能说能唱、会吹会弹。 “女儿家大了,不宜再抛头露面,总得找婆家求归宿,所以不带她们出来了,换些小徒弟出来见见世面。” 这是云班主对人的解释,倒也过得去,而且他换的新手只是面目新,玩艺儿却不会逊色,脸模子身材更不会差,经常换些新面孔瞧瞧,谁都会欢迎的。 登场献技的固然是女孩子,但打杂的、带腔敲锣打鼓的却还是男的,翠云班拉拉杂杂一共有三十来个人,二十名女弟子是足额不能少的,因为最后的压轴好戏,罗汉闹观音,必须要有二十一个人才能凑齐。 二十年来,扮观晋的一直是云振天的浑家凌翠仙,善才龙女以及十八罗汉则由全体女弟子一起登场,十八罗汉各显神通,观昔宝相庄严,善才足登风火轮,龙女翩翩起舞,足踏莲花,美妙无匹,令人目为之迷,单看这一场就觉得三钱银子不冤。 每年,他们都要从每个地方捞足上千两银子,东止滨海的连云港,西止秦中的酒泉郡,这是他们活动的范围,总计有五十余城,每个地方三天,外加一天的赶路,一个圈子兜下来,总计是九个月。 可是还有三个月他们在那里呢?每年他们赚进的银子总在五、六万之谱,这些钱用到那儿去了时?没人去想这个问题,也没人追究,因为他们在每个地方都只留三天,而且足迹太远,绵延数万里,谁也没这么长的性子与耐心去探究。 二十年过去了,少年英俊的班主云振天已经须发花白进入中年了,他的浑家凌翠仙却依然乌发朱颜,明眸皓齿,如霜赛雪。 云振天的人虽然老了些,他的精神却愈见矍铄,目光更是锐利,神态也更为凝练了。 只是,今夜,他却显得有点忧虑,郁郁寡欢。 班子已经从茶园子里表演回来了,他们住在一家大客栈里,靠近河边,介于江桥与枫桥间,夜色渐浓,远处传来寒山寺的晚课钟声,益增秋意。 这是秋天的江南,姑苏城外。 云振天对着一壶冷酒,闷闷地独饮着,下酒的是一碟花生米和几块酱豆干,他吃得很细心,很认真,一大口酒后,摸起一粒花生,搓掉外皮,剥掉那一粒胚芽,而后才小心地放进口中,再咬一小口豆干,仔细地咀嚼着。 有时,胚芽上多带了一点花生仁肉,他都会再用手剥下来,放进口中。 凌翠仙与他的小女儿云素素坐于对面,就着同一盏油灯,母亲在补衣服,女儿在拉鞋底。 云素素看了父亲好几眼,见他又在剥胚上带落的花生,忍不住笑道:“爹-您今天是第十四次失手了。” 云振天苦笑一声:“你都记下了!” “嗯,您剥乱一粒花生,我就拉一针,这鞋底都拉了小半圈了,您是怎么回事?” 云振天讪然一笑:“没有什么,今天的花生不好,炒得太脆了,我一推胚头,总是要带下一点来。” 这解释太勉强,云素素更是一付不轻易罢休的执着性子,所以她一摇头:“爹!花生越炒得脆,胚头掉下也越容易干净。再说在您手中,也不该出现这种现象,您的内力修为,那怕是剥一粒铁豆,想扳下多大一块就是多大,从不会拖泥带水,这么不干不净的,您是心不在焉!” “我?我会心不在焉?多少年的大风大浪闯了下来,还有什么事叫我心神不宁的!” “有!我知道,您是为了二姐。” “你二姐怎么样?” “她跟那个姓方的小伙子的事,使您心中不安!” 云振天一声轻叹,显然是被幼女说中了心事,云素素偏着头,笑笑又说:“爹,您这是白操心,二姐跟着您出来已经四年了,她不会有问题的。” “这我知道,我也不是怕她出问题,而是我觉得那姓方的家伙有问题。你想,他从连云就开始,一直盯着我们,每一场,他都是起早排在头里,赶第一个进场,然后我们住进那一家客栈,他也一定跟着住进来……” “或许他是特别欣赏我们的玩意儿!” “再欣赏也没有这么个迷法的,整天无所事事,就跟着我们不放了。” 云素素笑了一下:“他迷的是二姐,只要二姐一出场,他就像头呆鹅似的,目不转睛地直望着,二姐一下场,他就没了精神,对谁都懒得再看一眼!” 云振天又灌了一大口酒:“就是这使我担心,我简直就摸不透他这个人!” 凌翠仙放下手中的衣服,温柔地看了丈夫一眼:“振天,你不是已经调查过那孩子的底细,的确是个世家子弟,再说那孩子长得也不错,品行更好。我看了他一阵子,发觉他对二丫头的确是真心的,除了二丫头,他对别的女孩子连一句话都不敢说,我还故意叫惠芳、惠仙姐儿俩去逗他一下,他竟涨红了脸,差点没哭出来,这决不是装的。” “唉!你们女人知道什么!” 凌翠仙轻叹一声:“振天,我别的都不懂,但是我却能体会出,他看二丫头时的那种神情,是发自内心的真情,一个女人能够得一个男人如此望一眼,这一辈子就算没白活了。” 神情中略见幽怨,使得云振天也有点惭愧,低下了头:“翠仙,我知道你怪我对你不怎么关心,而且这些年来,你跟着我也受了不少委屈,可是你要知道,我……” 凌翠仙轻轻一叹:“我知道,你是为了一个远大的理想,我也没有埋怨,而且我们结缡已经二十多年了,彼此都有了深刻的了解,我也明白了你所肩负的责任与工作的重要,可是我们的孩子……” 云振天摇手止住了她的话,沉声说道:“不行!” 这两个字斩钉截铁,毫无商量的余地。 凌翠仙却似还不死心:“振天,我们这一家投进去的已经够多了,你我不说,老大远适于京师,现在二丫头好容易才找到一个……” 云振天毅然抬起头,断然地一挥手:“不行,我云家的女儿决不为情而婚嫁,她们若不情愿也只好认了,谁叫她们投胎时选错了门户。” 凌翠仙终于不开心了,目中微有泪光盈然,云素素更是低下了头不敢作声,云振天自己也有点伤感,他喝了口闷酒之后,眼光转到女儿的身上:“素素,你是否对爹的这种决定感到太冷酷而不近人情?” “不!爹!女儿深以做您的女儿为荣!” 云振天这才露出了一丝苦笑,轻轻地拍拍她的头:“孩子!你要多忍耐,生当斯世,固然是我们的不幸,但也是我们的大幸,神仙眷属,白首终老,似水绮情,固为人世之乐事,但人生苦短,转眼间青丝成雪,白骨与黄土同朽,没没无闻了,若能以英烈振我国魂,碧血染芳青史,不但更有意义,而且也不是人人都有这种机会的。” “我明白的,爹!” 无限慈祥的拍拍女儿的头顶:“乖女儿,你能明白就好,你现在还年青,还没有涉及情爱,爹才告诉你一声,将来自己要坚强一点,别使自己坠入情网,因为你日后的终身归宿,必将是一个你最讨厌的男人!” 云素素的神色微黯,但咬咬牙道:“爹!我知道。” 凌翠仙忽又抬起头道:“振天,我不明白,我们家的女儿为什么一定要嫁给她们最讨厌的男人呢?” “那是为了大局,为了匡复大业。” “我知道,但是我们的同志中同样也不乏忠贞可信的青年人,为什么非要在敌对中去找婚嫁的对象呢?” “因为她们不是嫁过去,而是潜伏在敌人的阵营里卧底做掩护同志,破坏敌阵的工作,为什么我们每年都要把最美最聪明的女孩儿带出来抛头露面,就是因为她们的条件佳,容易打入对方的圈子里而展开工作。” “但又为什么一定要她们最讨厌憎恨的男人才能嫁呢?” “这样才不容易因日久生情,误却自己的使命,进而危及全局,当初定策时,我们就把一切可能导致失败的原因都考虑过了,也尽量地把预防的方法做得更完善。” 凌翠仙轻轻一叹:“振天,我并不是说你们的策划不周,但是你们却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因素。” “哦!是什么?” “人心,人性!你们从事工作的人员因时而代,新起的这一代可不像你们老一辈的,本身就抱着一个崇高的理想来投身其中,可以不计任何牺牲。这些年轻人……” “他们从小就受着薰陶,应该比我们更坚强。” “振天,你不是一个固执的人,因此不能说这种骗自己的话,你也明白,他们虽是从小就被教育着,但未必就是他们的自愿,你更明白,这批年轻人越来越不容易驾驭,也越来越不够热衷了!” 云振天长长一叹,低头无语。 凌翠仙又轻声地:“我是个女人,比较细心,我觉得在祁连山中,年轻的一代已经不安了,你应该特别小心!” 云振天默默地点点头,这个问题他不是没发现,也不是没考虑过,但只是放在心中而已,他也知道妻子所说的都是事实。 虽然,他们所从事的目标是神圣的,但是在新生的一代心中,却缺少一股自动激发的力量去推动他们,光靠父兄长辈的教训与驱策,那是绝对不够的。 有什么方法可以改变逼种劣势呢,云振天实在不知道,他只知道必须要设法加以补救,否则就将不可收拾了。 新的闯入者,打断了他的沉思,那是一个健美、爽朗的女孩,劲装外罩了一件披风,显得明艳照人,由于她的进来,那盏油灯都像是有了新生的源力,显得明亮起来。 “爹!娘!小妹,你们都在这儿啊,那敢情好,有一件事情,我正想提出来,大家好好商量一下!” 她坐了下来,伸手就抓了个空杯子,从父亲的壶里倒了杯酒,一仰脖子就灌了下去。 云振天皱皱眉头,这个女儿是他最钟爱的一个,因为她大刀阔斧豪情万丈,简直就像个男孩子,弥补了他私心中没有儿子的缺憾。喝酒就是她平常喝惯,从四、五岁开始,她就坐在云振天的膝上,陪着他喝酒,抢花生米吃。 大了一点后,仍是坐在膝盖上,却是抢酒喝了。 云振天心中一直希望能有个儿子,可惜的是凌翠仙只给他生了三个女儿。平时,他对这个有男子气概次女颇为欣赏,但今夜,他却觉得云施施的喝相实在不太雅! 云施施自己也感到不好意思,伸伸舌头,做了个鬼脸,露出她洁若编贝的牙齿一笑:“对不起,老爸,我急着要喝口酒解解乏,今天我跟小方干了一架!” 这个大姑娘连说话都像男人,云振天摇头直叹气,他不知道那个小方是怎么会对她着迷,看他那腼腼可怜的模样儿,该跟素素才是一对,但云施施的话却使他更吃惊:“怎么,你跟方豪打起来了。” 云施施笑一笑,这一次笑得倒是有点女人味,也很妩媚:“是过手,不是真的拚命,今天我跟他到虎丘上去赏月、数钟、喝秋风!” “慢来!慢来!你们去干吗?赏月,现在是初四,那来的月亮?数钟,钟怎么数?喝秋风,怎么喝法?” 云施施开心地伸直两条腿,把椅子用两条后腿斜跷起坐着,那姿势可实在不文静,可是她的刘海拂在前额,明眸如秋水、如星般闪亮,却又美得令人心悸。 “那是小方说的,他说初三、四的新月如眉,看起来别具风韵,我们在山顶上静坐,在剑池畔闭目冥想,发思古之幽情,默数寒山寺中晚课的钟声有几响……” 云振天微微地笑了,他知道自己的女儿,这种诗情画意的情趣,是她绝对受不了的,因此他笑问:“你数了几响?耽了多久?” “没等到月出,大概三十几响吧!我已不耐烦了,就向他提议说下去沽壶酒来在剑池的千人石上对酌。” 云振天又笑了,这位姑奶奶豪情不减,云家的女儿,毕竟是不同凡响的。 云素素轻轻地摇摇头,看看二姐,好像是看头怪物,她实在想不透,斯时斯景下,二姐怎么俗得想喝酒的。 只有凌翠仙脸色平静:“他去买了没有?” 云施施一叹,双手一摊:“没有,所以我只喝了秋风,灌了一肚子气,你们知道他为什么不去沽酒,因为他没钱了,身边连一个钱都没有了!” 这倒是谁都想不出的原因,连云方家富甲海内,是武林中最有钱的一家,方五少爷居然连一文钱都没有! 云施施又从父亲的壶中倒了杯酒,这次喝得较慢,却抓起块豆干,整个塞进了嘴,嚼了两下,大概仅仅碎成了七、八块,就用另一口酒吞了下去。 就是男孩子,吃豆干也没有这么凶法。 “他那天只是随便出门,身上只带了十几两碎银子,然后一路跟着我们,银子早就化光了,他就开始卖身边的零碎,腰带上的玉坠啊,手上的折扇啊,一直花到这儿,他已经典尽当光,一文不名,幸好店钱是预付了,所以还能住。他跟我打商量,明天能不能招待他白看一场,他付不出三钱银子了!” 云振天一笑:“你怎么回答他的?” “我当然说不行,这个例子不能开,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能在翠云班看霸王戏!” 云振天点点头,才要露出微笑,云施施却又说:“不过我说可以借给他几两银子,给他回家去。” 云振天更高兴了,女儿这么说,可见对方豪并没有生情,有时下场后,结伴出去玩玩,只是普通的友情,否则怎会撵他回去的? 凌翠仙却关心地问道:“他接受没有?你们怎么打起来的?你把人家孩子打伤了没有?” “他不要,说他还不想回去,我们演一场,他就不肯放过一场,一定要看到底。” 凌翠仙叹了口气,似乎在为小伙子痴心而叹息,云素素却眼中闪出了亮光。 云振天笑道:“你有没有告诉他,我们的归程还远呢,一路演下去,要到年底才封箱,而且已遥在秦中,且不管他如何回来,就是这一路上,他又如何渡过,总不成拦路打却去!” “我说了,他也旁徨无计,可是他立刻想出了办法,要求加入我们的班子。” “什么,他要求加入我们的班子,他难道不知道我们是清一色的女班子没有男角儿登场的吗?” “我说了,他却说他不登场,他也不会献技,只要求加入我们的班子里打杂。” “他要打杂,他知道我们的杂工干些什么?” “知道,扫地、清理场地、搬运道具,一切的粗工都干。” “他吃得了这个苦吗?” “他说他不怕吃苦,我又告诉他说在我们班子里做杂工,必须要有两下子,至少要接下我三十六手霹雳拳、十八式旋风斩月刀、九九八十一颗曳月弹!” 云素素叫了起来道:“二姐,你在开玩笑,你的那三种绝学任何一样出手都能要了他的命的呀!” 云施施叹了口气:“我本来只是开开玩笑,想叫他知难而退,我虽然不讨厌他跟在后面,但是觉得一个大男人不干正经,跟在个杂要班子后面,实在不是回事,正好藉机会难他一下,赶他回去算了,那知道他还真行,居然全接了下去。” 屋中三个人都啊了一声,表情各有不同,云振天是愕然难以相信,云素素是惊喜万状,凌翠仙则神秘难测。 云振天道:“施施,你全力施展了没有?” 他知道女儿的能耐,不说独步宇内,但是至少也可以排名在一流高手之列,那个小伙子居然能比她更高明。 云施施噘起了嘴,这时她才真正像个女孩子:“前五招我倒是留了几分,但他从容化解,我也打出了真火,结果到我施完最后一手暗器手法火树银花,他竟毛发未损,所以我只好把他带回来了。” “啊!你已经答应他了?” “我可不敢擅专,要等您决定,可是我也没办法再找借口推辞他了!” “你不会说我们不缺人手。” “没用,爹,他知道,我们在连云时有十四个人工,先后走了九个,现在只剩下五个人,根本忙不过来,他也知道我们的人工是雇来的,流动性很大。” “他对我们倒是打听得很清楚。” “爹!您别忘了,从连云港后,他就一路跟着我们,有时还自动帮我们架场子,对我们的情形很清楚。” 云振天的脸色很沉重,想了半天才问道:“施施,我们这个班子的目的不是在赚钱,也不为献艺!” “我知道,我们还受了朝廷的暗中委托,刺探各地的民情官隐,密报大内,大姐夫在军机处走动,专司此职。” “那也只是一种掩护,蔽人耳目,我们真正的目的却是在匡复神州、光我华夏。” “爹,我知道,您放心,我的口很稳,决不会泄漏半个字的。” “这点我相信,施施,你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你看看方豪接近我们,是否另有目的?” 云施施也陷入了沉思,良久才轻叹摇头:“我不知道,我用很多的方法观察他,甚至试采过他,可是他却不露一点声色!” “二姐,也许人家是真心为了你呢?” 云施施苦笑一声:“我也作过这个推想,所以有时单独约他出去走走,或者借故到他的屋子坐坐,有时故意暗示一点对他好感,那知他他竟跟我装木头!” 云振天的脸色更加凝重了,急声问道:“是这样吗?” “在我的感觉上是如此的,爹!您知道我的脾气和性情,实在不会什么表示柔情的那一套,也许我的暗示不够明确,他还不明白。” 云素素笑道:“二姐,你当众牵着他的手走来走去,要说他不明白,他就真是一块木头。” 云施施翻翻她美丽的大眼睛道:“拉拉手有什么关系,我们江湖儿女,那有这些忌讳,我一年不知拉过多少个男人的手,难道都是喜欢了!” 云素素笑了一笑:“二姐,这个我不知道,一样是拉手,却有几个不同的感情。我说不上你拉他的手时是什么样子,但我却能感觉到与众不同。” 云施施居然也会红了脸,顿了一顿才道:“我承认是有点喜欢他,但是这个家伙,居然毫无感觉,在你们面前,他好像是对我一往情深,但我们两个人相处时,他却像是有意在躲我,这家伙简直是个大混帐!” 凌翠仙也显出了凝重:“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这又不是什么有面子的事,我好意思逢人就说?” 凌翠仙叹了口气:“振天,照这样子看,方豪倒是真的有问题了,我看还是把他撇开些。” 云振天沉思片刻,才凝重地道:“不!我们雇用他,施施,你去告诉他,明天起上工,以后跟我们共起居行止,管膳宿,每天工资一两,做到今年年底,我另外再送他一百两回程盘缠。” “这……太高了吧,那有这么高的工钱的?” “假如他能接下你的拳、刀、弹子,这价钱就不高!” 云施施想了一下才道:“留下他也好,我倒想看看这家伙窒见是怀着什么鬼胎!” 第二章 从天而降的救星 “小方!小方!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爹已经答应雇用你了!” 云施施的声音隔着两重院子都听得清清楚楚。 云振天叹了口气:“这孩子,那像个女儿家!” 有点遗憾,却有更多的怜爱。 然后他们又听见咚的一声,想是云施施等不及开门,一脚踢开了门。 然后他们又听见了云施施的一声惊呼。 云施施不是一个轻易受惊的女孩,她发声惊叫必然意味着事情的不寻常。 云振天与凌翠仙同吃一惊,用最快的身法掠向后院,却听见云施施大发娇嗔的声音:“小方你要作死了,不声不响的躲在门后,还跟我开什么玩笑。” 看来情况并不严重,因为云施施并没有生气的样子。 云振天倒是有点不好意思,-怕被人发现了难为情,连忙退走了,但是云素素却一直冲过去,正赶上一场热闹的下半截。 一个年轻的汉子正狼狈不堪的束上腰带,而云施施却三把两手地从头上褪下一床棉被,扔回炕上去。 大概是云施施进门时,方豪躲在门后,把棉被罩在她的头上,乍然其来,无怪云施施要吓得惊叫了。 云素素笑了一下道:“方哥哥,原来是你在跟姐姐开玩笑,倒把我吓了一大跳。” 方豪在这个小姑娘面前是最自然的,虽然小姑娘已经十八岁,也不算小了,但是跟高头大马且雄健婀娜的姐姐一比,她的确小得可怜。 方豪把衣襟匆匆地扣上,然后苦笑着说道:“小素,我可不是故意要吓唬她的,实在是不得已!” 云施施本来没生气,她自己也经常捉狭地捉弄别人,但听了方豪的话,她可有点火了:“什么,这还是不得已,难道屋里还有人拿刀逼着你向我捣鬼?” 方豪苦笑道:“二小姐,我可不知道你会连招呼都不打,就直接破门而入的。” “胡说,我叫那么大的声音,这不算打招呼,我跑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却给我兜头一被子,你说这是什么意思,还说是不得已,你今天非给我一个道理来。” 方豪的脸又涨红了,他很秀气,这一脸红,倒像个大姑娘似的,双手连拱道:“二小姐,是我不好,我向你陪罪了,好不好?” “不行!你给我说出个道理来,什么叫不得已?” 云素素笑了笑道:“方哥哥,你这个不得已倒是叫人纳闷,这是怎么回事儿呢?” “因为我没想到她会踢开门的,那时我……实在是不方便见她,只好用被子把她蒙住。” 云素素听他说到不方便,脸也红了,自是不便问为什么不方便,但是云施施却不服气:“胡说,我在窗纸上看到你的影子坐在桌子前低着头看书,那有什么不方便的,莫非你看的是那些不正经的书,见不得人!” 她说到这儿,眼睛立刻在桌上以及方豪的身上溜着、搜索着,她倒不是怕他看那些不三不四的书,虽然一般少年人都有偷偷地在坊间买些淫书春画儿,躲在屋里偷偷的瞧,但方豪却显然不是那种人。 再者,年轻人既是兴这个调调儿,他就是在瞧这些玩意儿也没关系,云施施自己就瞧过,而且还不是偷偷地瞧,当着人她也敢瞧。 她是忽然想起不久前跟父亲的谈话,对这小伙子正在猜疑中,他莫不是正在瞧什么秘密的函件纸条,怕被自己发现了才急于掩藏! 云素素也是一样心思,只是她比较细心,由桌上搜索到地下,看见了一些破布、剪刀、针线等,才恍然道:“方哥哥,你是在做针线?” 云施施也是一怔:“什么?你在做针线!你会做针线?所以才怕我看见笑你……哈哈……你这人真有意思!” 她一高兴就笑得前仰后合,方豪却更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我根本也不太会,只是胡乱缝着,这倒不怕人笑话,没人替我缝,只有自己缝了,也没什么丢人的……” “那你为什么怕我看见呢?” “我不是怕你看见我缝衣服,而是我正在缝裤腿,你就闯了进来,我……” 他手忙脚乱,舌头直打结,但总算说出来了,而且他身上也可证明,那条裤子一边裤脚短在膝盖下,另一条则长得掩盖脚面,拖在地上,十分滑稽。 这必定是临时套上去的,云施施进来时,他正光着屁股,坐在桌子前裁缝裤腿,难怪他要用被子蒙住云施施的头了,因为那样子的确不宜见人,尤其是见大姑娘! 不管云施施的脾气如何豪爽大方,这时也禁不住脸红了,自己实在是太鲁莽了,要不是方豪情急智生,那又将是怎么个尴尬的局面呢? 云施施每当自感理屈时,总是会设诃强辩的,因此她红着脸道:“谁会想到一个大男人会关着门在屋里补裤子?” 方豪道:“裤子破了,我不能穿破的出门,只有一条裤子,我不补行吗?我既不能穿在身上补,又不能开着门来补吧,小姐,你怪人总得讲点道理!” 这下子云施施没话可说了,改变了话题道:“你怎么只有一条裤子,难道不洗的?” “我从家里出来,并没有想到会有远行,自然不会带行李衣裳,这条裤子我只有夜里上床前洗,第二天起床后穿上。” 云素素哦了一声:“晾一夜能干吗?” “用点力气绞脱水后,再披在椅背上,一夜后已经是半干了,穿在身上暖一会儿就干了。” 云施施道:“也亏你受的,方少爷,你这不是自己在找罪受吗,这是何苦来呢?” 方豪低下了头道:“我喜欢这样子,倒不觉得苦!” 云施施哼了一声:“自甘下流,没出息!” 方豪道:“这话我不承认,我做我喜欢做的事,不会妨碍人,更没有伤害到人。什么又叫有出息呢,难道做官发财又算是上流了?” “虽不一定要你去做官发财,但你不能学点正经的?” “什么是正经的?四书五经,八索九丘,我都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真要我去应试,三元及第如探囊取物!” “哼!吹的比唱的还好听!” 云素素道:“二姐,方哥哥倒不是吹,他是有名的神童,听说十岁就已读遍群经。” 方豪笑道:“那时只是读过一遍而已,还不能算通,但现在我倒是不怕人考了,随便抽出一本、抽一段,我倒着都能背,十二能诗、十三能文,现在武功练得也还过得去,文武两途都不必再求上进了。” “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了。” “那不敢,我只是说以后若求长进,不必在书本上用功了,万卷书已读破,我现在是行万里路。” 云施施究竟不好意思说对方是为了自己紧迫不舍的,因为方豪只是在她表演时痴痴的望着,以及无人时,痴痴的张望着她,当了面可没表示什么。 她也不能自作多情地硬把事情往头上扯,所以她只好说:“行万里路是好事,但跟着我们却学不到什么的。” “不!学得很多,我可以接触到形形色色的入干什么也无法看到这么多的人的。” “看人就能长进学问了吗?” “是的!所谓学问知识,也就是如何处世做人而已,多接触一些人,仔细观察比较,自有心得。” 什么心得他没说,云家姐妹也没深究,她们的书没对方读得多,口才也不如他好。诘问下去是问不出名堂的,云素素忽然发现了另外一件事:“方哥哥,你身上的袍子呢,怎么换了件知衿了。” 方豪原来穿的是一件英雄氅的武士装,质料是上好的苏缎,穿着也很神气,可是此刻却换了件做粗工的短装。 方豪笑笑:“当了,换了五两银子,然后又花了一钱银子,向当铺里买了这套粗衣裤来,原来的主人又高又胖,衣服倒没什么,裤子太长了,非改不可。” “干嘛要把衣服当了呢?” “我要钱呀,今天你提议要喝酒,我身无分文,那是我这辈子最难过、最窝囊的一件事,所以一回来,我就决定拿衣服去当了,施施,你明天要是还有兴趣,我可以请你喝酒了。” 云施施多少有点感动的:“你为了请我喝酒而当衣服?” “是的,不过我已经要求在班子里做工,穿着那身衣服也不像样子,所以我换掉了。” “你倒是很有把握,知道我爹一定会答应的。” “是啊,第一是你答应了,就等于有了一大半的希望,云二小姐言出如金,班主想必也不会使你成一个轻信寡诺的人,第二是班子里本就缺人手。” 云施施恨得牙痒痒的,她倒不是不肯雇用方豪,但是这样像是被人吃定了,她实在不甘心,因此冷哼一声道:“我只说回去问问,可没一定答应你。” “是!是!班主不答应也没有什么,我把衣服当了五两银子,又有钱了,可以天天的瞧把式了。” “你真的这么喜欢把式吗?” “是的,我觉得很有意思,可以游遍天下,既有钱赚,又有人喝-,走到那儿都能带给人欢乐,这种生活太有意思了。” “你自己也可以去练把式呀,你的功夫很不错!” “不行,我的武功不适合表演,没有什么引人之处,而且人家喜欢看花花绿绿、俏俏丽丽的,女孩儿家,男人耍把式没有美感。你看街头那些卖艺的落魄江湖人,还不如要狗熊、玩猴戏的受人欢迎呢!” 说他老实,他却辩才若泻,说出来的理由使人无法驳倒,云施施只有叹了口气:“小方,我不知道你说的这些是不是心里的话,我爹已经答应用你了,每天一两银子,管吃管住,到了年底还给你一百两银子回家旅费。” “啊!这太好了,有钱赚,还能免费看戏。” 云施施望了他一眼道:“小方,翠云班献艺二十年了,一直都是老老实实赚辛苦钱,规规矩矩做生意,我们不惹事、不害入但也不受人欺侮。” “这我知道,现在我也是班子里的人了,谁要是敢对班子有不利之心,我第一个就不依,找他拚命去。” “这倒用不着,翠云班中没有一个是好欺侮,有人敢惹到我们头上,我们自有应付之策,好了,话都告诉你了,明儿一早,你就向我爹去报到,看派你些什么活儿,我们出的代价不低,可不是养闲人,你可得用心地干。” “这个不劳吩咐,不过,施施,我有句声明,我只是雇工,可不是下人奴才,该我份内的工作,再苦我也干了,但要把我当奴才一样的使唤,我可不受气。” 云施施笑了:“翠云班子里没有上下,你也看到了,从我爹开始到任何一个杂工,都是互相尊重、互相爱护照顾,像兄弟手足一样。” “是!我只是说明我的立场而已,我只卖力气,却不是卖身投靠的,更不能卖掉尊严和志气!,” 最后的一段话使两个女孩子对他投过惊异的一眼,她们感觉到这个看来文弱、俊美的青年人,有其庄严不可轻侮的一面,她们对他更感到不可捉摸了。 第二天早上,云振天在屋子里接见了方豪,重复了一遍待遇以及对他的要求,没有说别的,叫他听管事焦大的吩咐干活。 焦大是云班主的把兄弟,五十上下,骨瘦如柴,身高逾丈,站起来像根竹气不苟言笑。 方豪跟着云施施喊他焦大叔,他只冷冷的答应一声,立刻就派他擦兵器,要他把兵器架上的玩意儿擦得雪亮。 因为他们是杂耍卖艺的班子,家伙不但要管用,还得耀眼生花,舞起来才好看。 原先有两个人专干这个工作,没多久,两人都不干了,这些重兵器都有点锈了,大刀的铜杆上也长了绿,做起来很不简单。 可是方豪干来很俐落,没到一个时辰,他把二十几件家伙擦得雪亮不说,还把架子洗干净;甚至于把长矛上的须子都换了新的。 以雇工而言,他实在很称职,云振天来看了一下,对他的工作十分满意,夸了两句,方豪也很正经地回答道:“班主!这是我应尽的本份,你化了很高的工资雇用我,我也要表现出值这个价钱。” 口气不卑不亢,应对恰到好处,但是云振天却皱着眉头离开了。 连云方家不仅武功传世,而且世代在海外经商,家中有上百条大海船,富可敌国。 他们家的子弟该是养尊处优的,但是方豪却情愿来做长工,表现得不但称职,看样子还很快乐。 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难道真是为了云施施吗? 昨夜,他又折了回去,听女儿与方豪的谈话,使得云振天翻瞧了一夜没好睡,闯荡江湖二十年,经历过多少风浪,有不少狡猾的大内鹰犬密探想渗透进来,但都未能漏过他的眼睛,唯独这个小伙子,使人莫测高深。 中午,方豪驽着车子送一批女孩子上茶园子去献技,车子走得极稳,那头骡子脾气很倔,除了焦大,别人都制不了,就是焦大赶着它,也得淘个几回气,有时慢吞吞地踩碎步,有时却又拉着车子飞跑。 焦大似乎故意整整方豪,把这辆骡车交给他。 可是这小子像有魔法似的,把倔骡安抚得服服贴贴,不但没闹脾气,而且还听话得很,方豪连缰绳、鞭子都不用,跨在车辕上,不时拍拍它的后股,有时还小声地叮嘱吩咐两句,畜牲居然像听懂他的话,拐弯时自动折向,车子到了茶园子门口,云振天守着门口,焦大向他看了一眼,居然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那是对方豪的夸奖,多少年以来,能得到焦大竖大拇指的人还不多见,不过云振天却更为发愁了。 云施施在献技时,方豪仍是痴痴地望着,只不过不是坐在前排的位子上,而是站在搭起的台子下。 云施施像煞了水浒传里的一丈青,身高手长腿长,她表演的兵器也是长的,丈八长矛,青龙偃月大关刀。 从头到尾非铜即钢,重量也在七、八十斤之谱,并不逊于关夫子的威风,但关公的大刀在马上逞雄,她却是在两枝竹竿对扣的一根绳子上献技。 刀舞得虎虎风生,云素素在底下帮手,把西瓜、葫芦、茄子、红薯一个个地抛上去,云施施在绳子上使刀劈下来,刀过处,瓜果菜蔬都是一分两片,到后来抛上去的已是栗子,居然也是一分两半。 这是力、技、艺的精华所萃。底下的人看得如痴如狂,三钱银子一个位子虽是贵了点,却是值得的。 云施施今天是卖弄精神,她好像在向方豪示威,像刀劈栗子等绝活儿都搬了出来。 但是方豪只呆呆地望着而已,没有一点表示,以前他还会拍拍手,叫两声好,今儿竟成了木头了。 戏散了,这是在苏州的最后一场,所以还要拆掉台子,收回各种绳索道具等,翠云班在这种地方倒是一律平等,活儿大家一起干,即使是班主的女儿,班子里的台柱云施施也不例外,云施施在理着绳子,方豪在扫地上的碎瓜残果。 云施施忍不住问他:“小方,今天的玩意如何?” “好!每一件都是齐中而分,不多不少,这可见你平时练得很勤快、很专心。” “你好像不太欣赏,也没为我鼓掌。” “以前我是观赏的客人,看到精-处自然要鼓掌,现在我是班子里的一员,总不能替自己鼓掌捧场吧!” 话是不错,但云施施听来却不是滋味,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再也不去理他。 回到客栈,大家都要整理行装,明天一早上车赶路。 云振天跟焦大照例要先行一步,到下一站去接洽演出的地点、投宿的旅馆等等,照说每年不变,而且还有个总管伍先生已经先下去连络布署了,但他们不放心,总要去看一下才放心。 因为行程很紧凑,明天一到,立刻就要赶上首场上演,如有不周之处,就要耽误。 翠云班已经创下了铁招牌,不失场、不误时,这个人可丢不起的,所以他们仍然要先走一步才行。 苏州城里这一批人倒是空下来了,有的还上街去买点土产、花粉、绸缎之类,这都是很有名的,那些十八、九岁的小姑娘们,毕竟还是爱美喜欢打扮的。 方豪到后屋里去约云施施喝酒,以竟昨夜之约,那知云施施赌气,不知跑到那儿去了,只有云素素在屋里。 方豪像是很扫兴,回头要走,被云素素叫住了,递给他一个包包,红着脸低声道:“方哥哥这是我找到了你当东西的那家当铺,替你把衣服赎回来了,里面还有两只袜子、两套小褂袄,都是新的,我原是替爹做的,他还多着,你拿去先穿吧,还有一套短衣服,也是我给爹缝的,他近来-了,大概穿不下了,你拿去穿吧,别再穿这身怪衣服了,把好好的一个人弄得满身晦气。” 她把包包塞在方豪手里,转身跑了,方豪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了,他发了一阵呆,才回到自己屋里。 吃晚饭时,没见云施施。 方豪很没兴子,一个人买了两瓶酒,回到屋里,关了门独酌。 云素素倒是很关心他,曾经悄悄地去看了他一下,只见他伏在桌上睡了,没敢去惊动他。 第二次又去看他,却没有了他的影子,不知他到那儿去了,大概是出去找姐姐吧。 云素素很安慰,因为方豪脱去了破衣服,穿上另一套衣服,也换下了一套旧的小褂裤与袜子来。 云素素把脏衣服抱了去洗,准备干了再送去给方豪,这个小女孩的关心是无邪的、奉献的,她很喜欢方哥哥,她也不相信方哥哥是为了不利他们而来,她也觉得能为方哥哥做点事就很快乐了。 口口口口口口 云施施并没有因为赌气而不理方豪。此刻,她没有工夫来为那些小事生闲气,她有着更重要的任务。 她正单身一人,坐在观前街的一家小茶铺子里,茶铺子的生意不太好,只有四、五桌客人,零零落落的。 她要了一壶茶,坐在个阴暗的角落里,倒了四盅茶,却没有喝,而且还拿瓜子在桌上摆花样玩。 她的头上戴了顶风帽,身上披了件风衣,加上她高挑的身材,若不是仔细的看,瞧不出是个女人来! 足足坐了有半个时辰,若是告诉人,谁也不会相信,云二小姐是有名的急性子,除了睡觉,从没有安静下来的时候,她那美丽的身体里,似乎有无限的精力。 然而,今天她居然能在一个小茶馆的角落里,一个人静坐了半个时辰,那岂非是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 在她略有些不耐烦的时候,终于有个人过来了,是一个黑衣的中年汉子,他一迳坐在云施施的横头,在横排四杯茶中端起了尾上的一杯喝了,又把那三杯重新排成个品字形,再把云施施苦心用瓜子排长的一条长龙的尾巴给搅乱了。 云施施毫无生气的样子,低声问道:“是无尾龙戴四爷,侄女云施施问候!” “不敢?云姑娘,戴玉鳞问候龙头大哥好!” “家父幸托粗安,四爷,怎么换了地方了,我找了半天,看到门口的记号找进来的。” “这几天风声很紧,鹰爪们好像得到风声,居然都聚结到苏州来了,原先约定的地方已在监视中,所以才临时换了地方,我已派人在原处等候转告的,因为不知道是云姑娘来,那人只注意云大爷了!” “家父也是如此,怕为鹰爪所侦悉,所以跟焦大叔两个人先走,引开他们注意,叫侄女来此接洽!” 戴玉麟轻轻一叹:“近来工作越来越难做了,吸收的人员一多,就难以把握住机密,恐怕已有狗腿子渗了进来,所以才泄了消息,但是人家慷慨激昂,矢志加入,我又不能拒绝。” 云施施轻轻一叹:“是的,光复华夏,人人都有权,的确是无法拒绝的,只有尽量小心了,这儿是一千五百两的银票,是我们在苏州的收入,您请点收一下。” 戴玉瞵将票子收进怀中低声道:“今年的会员比去年多出一倍,我正愁经费不够用,那知你们的收入也增加了。” “场子就那么大。来看的客人虽多,收入却不会增加太多,这是家父另外设法筹来的,他知道这儿的工作推展很快,江浙苏杭两地读书人多,国家民族的思想也较为清楚,春秋大义分明,所以尽量设法多筹措一点!” 戴玉麟正准备说什么,忽然那几张座上的客人都站了起来,而且向这边包围上来。 戴玉麟变色道:“不好,是鹰爪子,快撤!” 云施施倒是很镇静:“四爷,你是地方上的负责人,不能落入鹰爪手中,您先走吧,侄女来断后。” 戴玉麟倒是不客气,双足一纵,居然破顶而出,两个汉子立刻欺身也要追上去,云施施单手突扬,一连串的银光追曳而出,正是她拿手的曳月弹。 两名汉子的功夫很了得,横过刀来,拍落了一连串的银弹,但身形经此一阻,已不及屋顶,落了下来。 屋上发出了两声惨叫,抛下了两段残尸,却是两个人的上半身,想是戴玉鳞已经杀死了埋伏的人脱身而走了。 屋中一共六名汉子,都是使用大砍刀,这等于他们的身份证明,一望而知是来自大内的带刀侍卫。是朝廷特地训练的密探,而且个个都是好手。 六把刀围上了云施施,一个人喝道:“大胆叛逆,居然敢持械抗捕,杀死官差,快束手就擒吧,饶汝不死。” 云施施根本不答话,双手在风衣下掣出双刀,把风衣解开一丢,运刀急杀上去。 她的刀势凌厉,一上来就砍倒两人,可是对方并不是弱者,另外的四柄尤其难缠。 他们围住了云施施,密如铁桶,像是要活活挤死她。 云施施很着急,她的双刀劲道很沉,但对方也不差,一一都封架开了,大内精选的带刀侍卫究竟不是一般的江湖庸流可,比,他们的功夫很实在,以一敌一,云施施可以小胜,以一敌四,她是输定了。 但她实在是输不得,只有咬牙苦撑,忽而一刀劈过去,把她头上的风帽劈落,露出了脸和满头长发,虽然店中的灯光昏暗,也可以看见了。 “啊!原来还是一个雌儿,这下子可好了,咱们可刨到根子!” 云施施心直往下沉,漏 子出得大了,这下子即使突围也没有用了,他们会追到班子里去,多年心血,毁于一旦不说,而且还要牵连到无数人的身家性命。 这一刹那间,她恨不得能一个焦雷打下来,把自己震成粉碎,毁了所有的证据。 但焦雷不会平空而降,只降落了一条人影,舞着长剑,若蛇、若电,只转了几下子,四名带刀侍卫都倒了下来,喉头汨汨地流着鲜血。 这从天而降的救星竟是方豪,他一拉云施施:“快跑!这下子可出人命了,慢了可脱不了身的,你跟我呕气,也不能乱跑出来找别人出气呀,这些江湖人最坏了,你一个单身女孩子,还有不受欺侮?再加上你的性子,唉?” “真是活见他的大头鬼,他还当是普通江湖打架呢?”云施施口中不说话,心中还是感激他的,她想:好在他还不知道,我得编个理由搪过去。 “方豪,我在这里等……” “不行,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不走,我可要走了,这是出人命的现场,抓到官府去,准得打一顿板子。” 方豪放开了云施施,跑了出去。 云施施追出去时,已经不见方豪了。 口口口口口口 客栈里很平静,一向豪爽的云施施,似乎是突然成熟了。 方豪救了她,但却在她心里打了一个结。 她没有把经过的情形告诉素素,也没有告诉母亲,她回来时,兜了一个大圈子,还特别选购了一些上好困脂、花粉。 她忽然感觉到自己该好好的打扮一下,打扮得更像女孩子。 云施施很留心自己的行动,没有发觉有跟踪的人。 第三章 大变忽然来 苏州也许还有很多大内精选派来的高手,但发现她的那一批人,似乎是没有留下活口。 这一夜,云施施根本没有睡觉,一直在客栈四周巡视,她几次经过了方豪住的房间,也很想进去和方豪谈谈,但方豪似是睡得很熟,鼾声隐隐传出户外,云施施每次都在门外停一会,又悄然而去。 如照云二小姐今天以前的脾气,早就一脚踹开了房门冲进去,叫起方豪,说个明白,但现在她却有着进门情怯的感觉。 直到五更时分,云施施才完全放心了,也确定了翠云班的隐秘没有泄露出去。 今天,翠云班就要离开这个地方。 精神已松懈下来,云施施忽然有着疲倦的感觉,看看天色,还可以小睡一会。 房门是虚掩着的,云施施一脚踏入门内,立刻警觉,退步,身子贴墙而立道:“谁?” “施施,你一直没有睡过?” “是娘!” “嗯!施施,是不是出了事?” 云施施缓步行入房中,凌翠仙衣着整齐的坐在床上。 “娘……你也没有睡?” “我睡了一会,你爹不在,我不能不小心一些,施施,你一直没有睡过?” “我睡不着。” 凌翠仙神色凝重的道:“施施,你一直没有这样的小心过,告诉娘,出了什么事?” 云施施道:“我和戴四爷见面,遇上了埋伏!” “什么埋伏?”凌翠仙也有些紧张起来。 “大内的带刀侍卫,有不少追到了苏州……” 一向稳重的凌翠仙忽然间脸色大变。 这消息太震动了。 沉吟了很久,凌翠仙才轻轻吁一口气道:“施施,戴四爷好吧?” 云施施点点头道:“戴四爷先走,我断后……” “翠云班的隐秘泄漏了?” “这就是我一直没有睡觉的原因,这一夜没有动静,应该没有发觉我们,发现我的人,都被杀死在现场。” 凌翠仙轻轻吁一口气道:“都是你杀的?” “不是,大内带刀侍卫,都是高手,一对一,我可能胜过他们,但他们以多为胜……” 凌翠仙神情紧张的接道:“那是……” “是方豪解了我的围。” 凌翠仙神情讶异的道:“方豪……” 云施施点点头道:“是!他剑法凌厉,女儿从没有见过那样快的剑,只有几个照面,几个大内带刀侍卫,全都躺了下去。” 凌翠仙道:“他已经知道我们的身份了?” 云施施摇摇头道:“他好像不知道,娘,对方豪这个人,我忽然觉得好陌生……” 凌翠仙缓缓站起身子道:“施施,睡一会吧,明天,咱们一早就离开苏州,翠云班的秘密是否泄漏,明天就该有个分晓了。” 云施施道:“娘,要不要派人去通知爹一声?” 凌翠仙摇摇头道:“暂时不用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方豪……” 云施施道:“娘的意思是……” 凌翠仙接道:“照目前的情形看来,他对我们似乎没有恶意,就算是别有用心,也不会立刻有什么行动,对付方豪,我们还有时间,见了你爹时,和他商量商量。” 连云方家,在武林中很有名气,但方家的武功,在江湖上却流传不多。 这个家族的财势雄大,和官府也建立了很好的关系,江湖上的朋友,有什么事找上方家,只要师出有名,索求不太过分,他们总是不会让人失望。 云施施一觉醒来时,翠云班早已整装待发。 凌翠仙知道她一夜未睡,所以一直没有叫她,让她能多睡一会。 云施施被叫醒的时间,翠云班十辆蓬车,都已经停在客栈门外。 表演的机具、人、物都已上了车,只要云施施一上车,立刻可以启程。 凌翠仙一直很注意方豪。 方豪和平常完全一样,只是换了一套新的衣服。 那是素素给他的。 暗中注意方豪的,除了凌翠仙之外,还有一个素素。 两个人都很注意方豪,但心情却是完全不同。 方豪似是大而化之的人,他知道身上穿的一套新衣服不是他的,但衣服放在他的房里,他也取来穿上了,连问也不问一下。 叫醒云施施的是素素,现在,两个人正要登上第三辆蓬车。 太阳刚刚升起,东方天际,幻起一片绚烂的彩霞。 这时,十几个穿着捕快衣服的大汉,急急的赶了过来,一字排开,挡在了蓬车队前面。 当先是一个四十左右的汉子,佩着一把腰刀,神情十分冷厉的说道:“请云班主说话。” 车帘启动,凌翠仙缓缓由第一辆蓬车中行下来,躬身说道:“我是云夫人,振天他不在,大爷是” “云夫人,在下是苏州府副总捕头何通。” 凌翠仙道:“原来是何爷,带人拦住咱们去路,不知有何指教?” 何通叹口气道:“翠云班在江湖上走动了将近二十年,对贵班在江湖上的名气,我早巳久闻了。” 凌翠仙道:“是啊,咱们来苏州也不只十趟八趟。” 何通笑一笑道:“我知道,贵班在京里有熟人,很有点势力,所以,贵班在苏州演出,咱们从来没有来打扰过,这一点,云夫人很清楚了。” 凌翠仙道:“外面的事,一向由拙夫交涉,贱妾只是管理内部的琐务杂事。” 何通道:“云夫人,云班主到下一站安排去啦,这个我也知道,那就只好委屈夫人和贵班的人,暂时留下来……” 凌翠仙呆了一呆道:“留下来,何副总捕头是玩笑话吧,翠云班在江湖上走动,一年要演出两百余场,行程数千里,不论刮风下雨,可是从来没有误过演出的时间。” 何通脸色一沉,接道:“这个我知道,但这是公事,我是官身不由主,何某人奉命留下诸位来,夫人要是不答应,何某如何向知府大人和咱们总捕头交差。” 这时,云施施、云素素也缓步行了过来。 两个人一左一右的站在凌翠仙的身边。 两个美女,美得像朵鲜花似的,引得十几个捕头,三十多道眼光,直在施施和素素的身上打量着。 素素有些羞意,双颊泛红,低下了头,施施却是大方得很,两道秋波,反而向何通等身上打量。 凌翠仙道:“只留下我一个人?” 何通接道:“不,是贵班所有的人。” 云施施突然接口道:“为什么?这苏州府是有王法的地方。” 何通道:“所以,何某人才依法办事,知府大人手谕要留下翠云班。” 凌翠仙回顾了施施、素素一眼道:“你们上车去,这里由娘作主,用不着你们多事。” 云素素禀性温柔,立刻转身上车,施施却退了几步又停下来,站在母亲身后。 何通看看云夫人,一直沉吟不语,似乎没有就范的意思,心中暗暗吃惊,云家班的技艺精湛他心中很明白,要是真的翻了脸,自己带这十几个捕头,可是很难留得住这批娇娃,立刻轻轻咳了一声道:“云夫人,路有千条,事有缓急,这也许只是一场误会,说不定夫人见了咱们知府大人,三言两语就解释清楚了……” 凌翠仙道:“哦……” 何通道:“要是夫人不肯应命,在下就为难了,一旦闹出事情,贵班背上了一个拒捕官府的罪名,那就麻烦大了。” 凌翠仙确是很为难,翠云班对外的事务,一向都是云振天作主的,偏巧这一会云振天竟然不在。 她也明白,一进了知府衙门,很可能会被收入牢中,一旦把实力分散了,加上刑具,翠云班这股实力,很可能止刻瘫痪。 但如不就范,就会造成违法拒捕的局面。 “如是我一个去见知府大人,我想,我可以答应;要留下整个云家班,我只怕作不了主。何爷,你是官身不自由,但拙夫不在,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敢随便僭越。” 何通皱皱眉头道:“夫人,这样吧!你和施施姑娘,跟我到衙门去一挝,其他人可以不去衙门,但要留下来,回到客栈去……” 凌翠仙道:“那不是耽误了我们下一场的演出时间,二十年来,云家班从来没有误过场。” 何通道:“这一次,情形特殊,云夫人也只好勉为其难了,午时之前,事情解决了,你们赶快一点,还可以赶上下场演出。” 凌翠仙沉吟了一阵道:“好吧!我们先回客栈去,交代他们几句话,再跟你们到衙门去。” 何通道:“一句话,我在客栈外面等。” 云家班的人,都下了车,但东西仍然留在车上,蓬车就停在客栈外面。 翠云班的姑娘们,都知道出了事,但她们却没有一个露出畏惧、愁苦的样子,只有云夫人、云施施愁锁着眉头。 也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苏州知府决不敢找翠云班的麻烦,这件事情,说不定是京里派的人在主持。 凌翠仙在客栈中召开了一个会议,参加的人只有四个。 云施施、云素素,加上一个方豪。 方豪静静的坐在一侧,脸上神情很平静。 凌翠仙先开口,第一句,就问方豪道:“方少爷,你看这件事该怎么办?” 一个人问话,却有六只眼睛盯住他看。 方豪笑一笑道:“什么事啊?” 施施冷笑一声道:“方豪,你是真不知啊!还是装糊涂。” 方豪道:“我知道苏州府的衙门里派了人来,想留下咱们,但我不知道云伯母问些什么?” 凌翠仙道:“苏州府的何副总捕头,要我到衙门去一趟。” 方豪道:“那就去一趟吧?” 云素素道:“方大哥,娘要是被收押起来,那该怎么办呢?” 方豪道:“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云素素道:“方大哥,你这算什么主意?” 方豪道:“这是以不变应万变。” 云施施道:“方豪,你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方豪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伯母也不知道……” 云施施道:“你,你是不是在装疯卖傻,方豪,这时刻,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方豪迈:“施施,我说的是真话。” 云施施接道:“娘,不用商量了,我跟你一起去。” 方豪道:“施施,伯母可以去,但你决对不能去。” 云施施道:“为什么?这件事应该我去……” 凌翠仙道:“施施,方少爷说的不错,这件事,娘能去,你不能去。” 云施施道:“你听他的,他在胡说。” 凌翠仙笑道:“他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娘本来什么都不知道。” 云施施怔了一怔,恍然大悟,悄悄看了方豪一眼,不再说话。 凌翠仙可以举出许多的人证,除了表演之外,她本就没有离开客栈一步。 既然没有离开客栈,苏州城中,不论发生了什么事,都和她无关了。 这么简单的事,云施施竟然一时间,没有想明白。 凌翠仙缓缓站起身子道:“就这么决定了,施施、素素,不论娘发生了仟么事,你们都不许有所行动,你爹没有回来之前,一切都听方少爷的。” 云施施道:“娘,他们要是出手抓人,我们该怎么应付?” 凌翠仙沉吟了一阵道:“真到了那一步,也听方少爷的决定。” 方豪道:“伯母,我只是一个打工的人,我不能决定任何事情。” 凌翠仙道:“你告诉施施、素素,要她们下令行动,这件事,可能是一个很有计划的行动,老实说,我也乱了方寸。” 云施施道:“咱们日落之前赶不到,爹一定会连夜赶回来。” 凌翠仙道:“但愿如此……” 云施施心头一震道:“娘,你……” 凌翠仙接道:“施施,我们完全无法了解事情会有些什么样的变化,你爹如若在明天天亮之前,还不回来,那就可能出了事,这里的行动,都要靠你们两姐妹和方少爷决定了。” 云施施咬咬牙道:“我知道了,娘,真要有行动,我们会先去找你。” 凌翠仙笑一笑道:“那倒不用,我自己照顾自己,大概还可以应付得来,方少爷,一切拜托了。” 方豪欠欠身道:“伯母好走!” 云施施送走了母亲回来,方豪还在坐着。 只见他闭着双目,不停的晃动着椅子,神态似是很悠闲。 云施施叹口气道:“方豪,你能不能正经点?我想和你彻底的谈谈。” 在人前,方豪对云施施似乎很入迷,但只有两个人相处的时候,方豪却是十分冷漠。 云施施也明白了方豪,并不是很迷恋她,对她表演技艺时久迷神情,只是一个借口,掩人耳目的方法,藉机混人翠云班来。 方豪睁开眼睛笑一笑道:“二小姐,有什么事?” 云施施道:“你是不是很了解我们?” 方豪道:“你说的是那一方面?” 云施施道:“我父、我母和我,我们一家人?” 方豪笑一笑道:“施施,我只是看到你表演的技艺,跟踪南下……” 云施施接道:“方豪,那只是你一个借口,我知道你不是真的喜欢我,自你出手救了我,我才发觉你的武功强我,何止十倍!你智慧过人,却故意装作一副木然的样子,方豪,你混入翠云班来,究竟是有什么目的?可以说了,你如果是别有用心……” 方豪接道:“施施,我如若别有用心,就不会出手救你了。” 云施施呆了一呆道:“那是说,昨天围攻我的大内带刀侍卫,有了漏网之鱼。” 方豪道:“不可能,他们有七个人,两个埋伏在茶馆外面,先被扳倒,几个围攻你的人,也全数死在那里。” 云施施道:“那座茶馆的店东、伙计……” “他们都被戴四爷接走了,不会走漏出什么风声?” 云施施道:“何通带人拦住了我,总非无因吧?” 方豪叹口气道:“当然是有原因,就是你在那家小茶馆里,等侯戴四爷,也是件很机密的事情,但它也泄漏了出去。” 云施施道:“不错,这风声怎么会泄漏出去呢?” 方豪道:“我正在想……” 云施施道:“想出了一点眉目没有?” 方豪道:“有,只可惜,没有证据……” 云施施道:“什么证据?,” 方豪道:“内奸。” 云施施吃了一惊道:“这不太可能吧,打杂的男工,都是爹千挑百选的人,除了你之外,爹对他们的底细都很清楚。” 方豪道:“这个,我也很留心,除了焦大之外,还有五个男士,我仔细的观察过,他们不会有问题。” 云施施道:“焦大叔更不可能,他是爹的多年好友,也是爹最得力的一个助手。” 方豪道:“除了焦大之外,毛病就出在十八个女孩子的身上了。” 云施施沉吟了一阵道:“方豪,照说,这也不太可能,她们都是经严格挑选之后,很小送过来的,经过了八年以上的训练,才出来走动……” “施施,那些训练,只是她们在武功、技艺上,有所成就,但却不能保证她们不作内奸。” 云施施道:“她没有机会和外面接触,我们的演出一直紧密而繁忙。” 方豪道:“我跟着看了很久,你们每一个地方演出之后,到下一个地方时,总会有半天的空闲,她们可以自由的出入,购买些喜欢的脂粉饰物……” 云施施道:“那段时间不长,而且,每一次的地方都不同。” 方豪道:“那已经够了,她们要想什么消息传出去,不用化去太多的时间。” 云施施沉吟了一阵道:“方豪,你说的也有道理,但那个人会是谁呢?” 方豪道:“你应该想想,你、素素之外,还有十八位姑娘,她们之中,那几个在外面走得最久、年龄最长?” 云施施想了良久道:“这批姐妹,大都是前年换的新人,在江湖上走动不足两年的时间,只有三个,是上一次留下来的,和我同时出道……” 方豪道:“她们演出几年?” 云施施道:“四年。” 方豪点点头道:“她们叫什么名字?” 云施施道:“她们以明字排号码,是明字辈年纪最轻的三个人,叫明兰、明月、明秀,是翠云班第五代的弟子。” 方豪点点头道:“就是演三环套月的三个人。” 云施施道:“对!三个人的技艺,以明兰最好,明月最差,明秀介于两者之间。” 方豪道:“施施,仔细的想想看,她们三个人中,那一个最可疑?” 云施施认真的想了一阵道:“我想不出,她们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她们三个人之中,以明月最外向。” 方豪站起身子道:“咱们留心她们三个人的举动,不要打草惊蛇,施施,如若我的推断不错的话,云班主回来的成份是不会太大了。” 云施施心中一震道:“怎么?你说爹出了事?” 方豪道:“云班主一向很细心,而且,他的一身武功,也非同凡响,苏州府既然敢派出入来拦住翠云班,必然早已想好了对付云班主的办法。” 云施施道:“难道他们早已经……” 方豪道:“施施,这是预谋,苏州府的总捕头韩-,是江南很有名气的捕头,这一次,他竟然没有露面,只派了何通来……” 云施施急道:“他是不是去抓爹去了?” 方豪叹口气道:“很可能,不论他能否如愿,云班主只怕不会很快的赶回来了。” 云施施道:“方豪,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方豪道:“还不知道,施施,你必须镇静,镇静才能应变。我去了,不要动不动就找我来,我只是打杂工人的身份。” 云施施点点头道:“我明白,方豪,但我不能应付的时候,必须要问你。” 方豪道:“我想到什么事,会告诉你,施施,有什么事情,不妨多和素素商量商量。” 云施施接道:“她只有十六岁。” 方豪道:“素素表面柔弱,实在是外和内刚,平常瞧不出来,但真正遇上了大变故,她会帮你的。” 一闪身出屋而去。 云施施没有拦阻,她知道方豪留在这里太久,会引起别人的疑心。 但云施施最不服气的是,方豪要她和素素商量。 她和素素是姐妹,一起长大,难道还没有方豪了解。 云施施的记忆中,素素是个很柔顺的人,武功上的成就也不太好,这两年到处表演的风光,全被施施抢光了,素素一直没有很出色的技艺,单独表演出来。 她只是罗汉闹观音中的十八个罗汉之一,天女散花中的一个天女。 素素不触目,也不耀眼,只是翠云班中一个称职、平凡的技艺表演的人。 她在翠云班技艺表演上的成就,不及施施,也不及明兰和明秀。 也正因如此,她很容易和翠云班的姐妹们处得很好。 云施施自己想了好一阵,觉得在人缘方面,素素确是比她好。 天到了中午时候。 凌翠仙还没有回来。 云振天也没有回来。 事情似越来越明显了,官府有计划在抓人,先抓了云振天和凌翠仙。 云振天和凌翠仙不在,这副千斤重担,很自然就落在云施施的身上。 由早晨到中午这两个时辰,云施施还能忍得住,但中午已过,云施施忽然感觉到一种强大的压力,几乎使她透不过气来。 这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实在不好忍受。 方豪没有再来看过她。 素素也没有来过。 第四章 计暴内奸 翠云班的姐妹们,个个如花似玉,年轻活泼,休息时吱吱喳喳,好不热闹,她们住在那里,就会替那里带来了一片青春的气息。 但现在,她们好像是都变得沉默了。 云施施忍了一个上午,再也憋不住胸中的气闷,缓步向素素房里走去。 她心中很火,别人不来看她,也就算了,但素素怎么也不来看她。 她们毕竟是亲姐妹啊! 素素的房门关着,云施施吁口气,忍下心中的怒火道:“素素,素素。” 两扇门缓缓打开,素素当门而立,道:“二姐,你来得正好,我们正要去向你请示。” 云施施哦了一声,缓步行入了室中。 素素的房间不大,现在却坐满了人,明兰、明月、明秀之外,还有蕙字辈的蕙方,蕙仙都在那里。 这五个人,加上云施施,是翠云班中的精华。 云施施缓缓坐下道:“素素,想和我说什么?” 素素道:“娘还没有回来,大伙儿,心里都很急,但却不知该如何?” 云施施道:“你们商量出一个办法没有?” 明兰突然接了口道:“我和明月、明秀商量出了一个办法,但素素不赞成。” 云素素道:“爹没回来,娘也被带入官府。二姐责无旁贷,自然的成了我们的领导人,所以我觉得不论什么事,都应该先要二姐同意。” 云施施本来是一头火,但云素素一番婉转的话,使她滑了不少。 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柔顺、平凡的妹妹,竟能如此的把握分寸,如此会说话。 难道方豪对她的了解,比一个作姐姐的,还要深刻一些。 明月本是她心中怀疑的对象,云施施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只见她白裙绿衫,明眸皓齿,具有一股很特殊的柔媚神态。 “明兰,你们都谈些什么?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云施施尽量使自己的声晋,变得很温和。 方豪救了她的命,也杀了她骄狂之气,她是聪明人,也体会出了方豪劝她的话。 担当大任的人,第一要冷静,遭遇的困难越大时,越要冷静。 明兰道:“班主没有回来,师娘又被抓入了官府,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 云施施点点头道:“说的也是。” 明兰道:“明月和明秀,都觉得我们应该到苏州府衙门里去……” 云施施接道:“去干什么?” 云素素道:“她们想把娘救出来再说。” 云施施道:“劫狱?” 云素素道:“是!” 明兰道:“我们坐在这里等结果,总不是办法?” 明秀道:“二小姐也许还不知道,咱们住的这座客栈,已经被包围起来。” 云施施确不知道,她听了方豪的劝告,一上午就没有出去过一次。 “什么人包围了我们?” 明秀道:“我也说不出,他们都穿着便装,暗中带着兵刃。” 云施施点点头道:“那是苏州府中的捕快了。” 明兰道:“二小姐,蕙芳、蕙仙,已和姐妹们商量过了,大伙儿都准备拚了,只要二小姐肯下令,咱们立刻动手?” 云施施回顾了妹妹一眼道:“素素,你的意思呢?” 云素素道:“我不赞成,二姐,所以我一直劝明兰姐姐,不要太激动,动手拚命,是最後的办法,能不用最好不用。” 明月一直静静的坐着、静静的听着,这和她平常有着很大的不同。她的性格外向,平常很爱说话。 “明月,你有什么看法?”云施施理一下鬓边的散发,轻声的问着。 “我赞成明兰的决定,等下去,不如行动。” 云素素道:“二姐,我不是主张束手就缚,我是觉得,再等等看,我想,今夜咱们应该会得到一点消息。” 明月开了一次口,似乎是话也多了起来,吁口气道:“素素,咱们等谁的消息?” 云素素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爹是个很细心的人,他一定会有各种安排。” 明兰道:“多等一天也好,今夜,如果没有什么稍息,明天咱们就动手,二小姐,这要你来裁决了。” 云施施点点头道:“明天,爹和娘还不回来,咱们也无法等下去了。” “二小姐,攘外必先安内,咱们没有行动之前,先要把内部整好,也免得消息外泄,措手不及。” 说话的是明月。 云施施道:“明月,你说说看,咱们内部有什么问题?” 明月神情一整,缓缓说道:“二小姐,我说了,你不会生气吧?” “不会,你说吧!” “那个姓方的小子,很可疑,他追着咱们走,一走几千里,由一个观众,变成了班子里的杂工,他一进来,就出了事情。” “明月,让他进入班子里打工,是班主决定的。” 明月笑一笑道:“我知道是班主的决定,但大家都知道,他是为了二小姐跟下来的,而且,二小姐也和他处得不错……” 云施施突然觉得一股怒火冒了上来。 云素素却突然开了口道:“二姐,明月姐说的也有道理,二姐,应该多听明月的意见。” 这几句话曲折有致,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下去,浇熄了云施施升起来的怒火。 她不能说出方豪救她的事,只好点点头说道:“对!明月说下去,咱们应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对云施施的反应,明月似是有很意外的感觉,怔了一怔,笑道:“二小姐,也觉得那姓方的很可疑么?” 云施施道:“明月,我倒没有这种感觉,不过,你一提,我觉得很有道理,不知道你有没有什么证据?” 明月道:“我没有接近过他,自然没有法子找到证据,只要二小姐也觉得他很可疑,那就够了,我们就可以处置了他。” 云素素接道:“明月姐,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置他呢?” 明月道:“最好的办法,应该杀了他,那是一劳永逸的作法。” 云素素道:“没有一点凭据,就把人家杀了,好像是太严苛了一点。” 云施施道:“素素说的对!明月,咱们要处置他,也要让他心服口服。” 明月道:“那……那……那就先把他囚禁起来,等查出证据再……” 一直没有说话的蕙仙,突然插口道:“明月姐,这是客栈,咱们要如何囚禁他呢?” 明月道:“那很容易,咱们把他捆起来,藏在房里就行了。” 蕙仙道:“不行,咱们都是女孩子,怎么能把一个大男人藏在房里!” 云素素道:“明月姐,这件事,不用争执了,交给二姐去办,她目前应该挑起这个担子,叫她去想办法。” 云施施道:“这件事我会处置,给你们一个交待,明月,你还有什么意见?” 明月道:“我想,明兰和明秀的想法很对,这件事来得虽然很突然,但我们心里有数,不能等人家准备好了,把咱们一网打尽,先下手为强,所以咱们应该先行动才对。” 云素素道:“明月姐,二姐不是已经决定了么?明天,如果没有什么稍息,咱们再决定行动不迟,眼下先解决姓方的事。” 明月道:“就这么办,我去把姓方的抓来,交给二小姐处置。” 云施施道:“明月,这件事,我来办,方豪也会点武功,一个处置不好,咱们自己窝里反打了起来,那不是正好授人以可乘之机么?” 明月道:“二小姐,要如何对付他?” 云施施道:“暗算,我先把他请来,出其不意点了他的穴道。” 明月道:“好!就这么办了,二小姐,我们先避开,你收拾了那姓方的之後,我们再来商讨一下如何行动,明兰、明秀,我们躲一下吧!” 蕙芳、蕙仙也跟着退了出去。 室中只剩下了施施、素素两姐妹。 素素向外瞧瞧,掩上了房门道:“二姐,你准备怎么办?” 云施施道:“你呢?有什么意见?” 云素素道:“二姐,方大哥不会是坏人!” 云施施道:“不但不是坏人,而且,真正是帮助我们的人。” 云素素道:“二姐,你告诉他我们的底细了?” 云施施道:“没有,不过,他可能早知道了我们的底细,他救了我,也救了你,和整个翠云班。” 云素素道:“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 云施施详细的说明了经过。 云素素叹息一声道:“大内派出了带刀侍卫来追踪我们,这件事,已经十分严重了。” 云施施道:“所以,娘被带到苏州府去,是一件有计划的行动。” 素素道:“二姐,我觉得最可怕的,还是我们内部的问题……” 云施施接道:“你是说明月?” 素素道:“对!表面,明兰是她们三人中的头子,但骨子里,我看都是明月在暗中操纵,她一口咬定方大哥可疑,我看,一定有什么作用?” 云施施道:“去?找方豪来一趟。” 素素找来了方豪,施施说明了刚才的会谈情形。 方豪表面上很平静,但他内心中却很震动,长长吐了一口气,才缓缓说道:“施施、素素,这是个很大的疏漏,现在必须要把它补起来。” 云施施道:“怎么一个补法,她们有心,我们无意,没有明确的证据之前,我不能处置明月的,那将引起一场混乱。” 云素素道:“二姐,十几个姐抹中,至少有一半,都在她们控制中,蕙芳、蕙仙,虽然和我很好,但她也受了明月的影响很大,这件事,必须要斧底抽薪,先暴出明月的阴谋,才能使局面转变。” 方豪点点头道:“素素说的对,不让明月有藉口,但明兰和明秀是否可靠呢?” 云素素道:“据我的观祭,明兰、明秀只是受了明月的蛊惑,她们对爹、娘和这个组合,还很忠诚。” 方豪道:“那就好办了,咱们……” 云施施依计施为,立即召集了明兰、明月,明秀,和蕙芳、蕙仙到来。 仍在素素住的房间中。 方豪被点了穴道,躺在屋角的地方。 云施施胸有成竹,指指方豪道:“明月,幸未辱命,我已制服了他。” 明月两道清澈的目光,一直盯在方豪的身上,打量了很久,突然对方豪行了过去。 素素很担心,但她却自忍下,站着末动。 明月踢了方豪两脚。 云施施看得很清楚,这两脚,都是踢向方豪的穴道上。 就算方豪没有被点上穴道,这两脚也把方豪的穴道点上了。 云施施暗中提气戒备,只要明月再有进一步的行动,立刻出手解救。 但明月没有进一步的行动。 她是个相当谨慎的人,亲自点了方豪的穴道之後,才笑一笑道:“二小姐,你这么大公无私的,小妹很佩服。” 云施施道:“明月,姓方的已经制住了,咱们下一步,应该如何?” 明月微微一笑道:“二小姐,我觉得咱们应该去官府自首。” 云施施呆了一呆道:“自首?为什么?” 明月道:“施施,我很敬佩班主的为人,任侠尚义,心怀大明故主,但我却不喜欢他的做事方法。” 狐狸,终於露出了尾巴。 云施施心理上早已有准备,所以,没有太多的惊愕,只淡淡一笑道:“明月,你能不能说得更清楚一些?” 明月道:“能!班主的做法,对我们没有好处。” 云施施道:“至少,也没有什么坏处吧!” 明月道:“坏处很多,我看过了过去的师姐们,不是为班主牺牲了,就是嫁给了她最不喜欢的人,明字辈的,就有两位年长的师姐,为了抗议不幸的婚姻,自绝而死,施施,这件事,你也知道。” 云施施道:“爹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整个汉人……” 明月接道:“别人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用不着为了别人,付出这么大的牺牲。” 云素素道:“明月姐,爹把你们抚养长大,教你们武功,就是要你们献身这个组合,为光复汉家的天下,牺牲、奋斗,这一点我们都知道。” 明月笑一笑道:“素素,对这一点,我很感激,没有班主,也许没有明月这个人,我可能生活得很苦,但我会很自由,至少,我能嫁给我喜欢的人。” 云素素道:“还有一点,不知道明月姐想过没有?班主很公正,对我们都一视同仁,他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一样不能嫁给她所喜欢的人。” 明月道:“那不同,你们是他的女儿,应该为他牺牲,但我们不是……” 素素接道:“明月姐,班主对你们和他自己的女儿一样看待……” 明月格格一笑,拦阻了素素的话,接道:“素素,你认为班主是真的很喜爱我们么?” 素素道:“是真的。要不然,他为什么会对你们投注这么大的心血。” 明月道:“你错了,素素,班主选我们,把我们养大,一开始,就是存心利用我们作他的工具,我们被选上,也因为我们有很高的条气” 云施施道:“哦!话倒说说看?” 明月道:“第一个条件,我们要长得很美,还要有很好的练武禀赋,才能入选。” 云素素暗中观察明兰、明秀、蕙芳、蕙仙的反应。 看她们一个个目瞪口呆,神情间,十分的惊愕。 显然,她们对明月的举动,亦有着意外的感觉。 那说明了,她们事先并没有经过商量。 云施施笑一笑道:“明月,你不愿为这个组合付出太多的牺牲,也没有错,这一点,可以和班主商量,何况,你还有别的选择。” 明月道:“什么选择,不嫁人是吧?” 云施施道:“这难道还不够?” 明月道:“当然是不够了,施施,我们很感激班主的培育,但却不愿意为此牺牲了我们的一生。” 云施施淡淡一笑道:“明月,打开天窗说亮话,你究竟想怎么样?” 明月道:“投降……” 云施施道:“投降谁?” 明月道:“投降朝廷,我可以保证你们不会被判罪,让你们自自在在的生活着。” 云施施道:“明月,是不是你出卖了我们?” 明月道:“别说得那么难听,施施,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决定。” 云施施道:“还有谁?” 明月道:“明兰和明秀。” 云施施目光转注到明兰的身上,道:“明兰,是不是真的?” 明兰急急的说道:“明月,咱们不是这样说的?” 明秀道:“对!你说过,咱们只是要胁班主,要他把我们遗散,离开翠云班。” 明月道:“你们想想,这个可能吗?云班主会真的放了咱们?” 明兰道:“明月,平常我们都听你的,你不应该骗我们?” 明月道:“我骗了你们什么?” 明兰道:“你出卖了翠云班,也出卖了班主。” 明月道:“不要执迷不悟,明兰,你们都参与了这件事,班主会放过你们么?” 云施施缓缓吁一口气道:“明月,原来是你在捣鬼?” 明月冷冷说道:“云施施,班主不会回来了,他和你娘一样,都被关在大牢中,现在,我们住的客栈也已被大军包围,我可以告诉你们,包围我们的,不但是苏州府的捕快,也有大内的带刀侍卫。” 云施施道:“明月,想不到,你竟然是这么一个卑劣的人。” 明月厉声喝道:“明兰、明秀,你们听着,只要我一声吆喝,包围我们的人,立刻会冲了进来,现在,你们要决定,是不是跟着我走。” 云施施、云素素,转头笔着明兰、明秀。 这时,倒卧在屋角的方豪,突然站了起来。 方豪的这一站,站得几个人都为之一怔。 云素素惊喜道:“方哥哥,你” 方豪淡然一笑道:“明月踢了我六脚,脚脚指穴道,认穴之准,令人叹服,可惜她不知道,我这个人跟一般人不同,穴道的部份都偏了。” 在场可以说无一不是武学行家,所谓穴道部位跟一般人不同之说,那是无稽之谈,根本没那回事。 很明显的,叫月该制住方豪的穴道,而没能制住方豪的穴道,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方豪的修为,已经到了能使穴道移位的境界。 方豪的修为似乎博大精溧,浩瀚无垠,每到一个时期,就显露一部份,他究竟有多么高深的武学造诣,似乎让人猜不出,也摸不透。 云施施跟云素素对方豪以往的深藏不露,有着莫大的震惊,也有几分喜,两双明眸望着方豪都瞪圆了。 明月却是脸色大变,霍地转望云家姐妹:“原来你们好啊,云二姑娘,拿我明月当傻子啊,我原打算给你们一条自新之路,没想到你们非往断头台上爬不可,那就怪不得我了。” 话落,她玉手一翻,就要把一只竹哨往鲜红的小嘴儿上放。 云施施冷喝出手,玉手五指如钩,闪电般抓向明月。 但是云二姑娘不及方豪快,方豪後发先至,一只右掌已经扣住了明月的腕脉,明月玉手里的竹啃掉了下来,方豪伸左手接了过去。 明月惊怒娇叱:“姓方的,你” 方豪道:“明月,现在你在我掌握之中,占优势的已经不是你了。” 明月冷笑道:“姓方的,你要放明白,落在你掌握之中的,只是我明月一个,而落在我明月掌握之中的,却是他们整个翠云班。” 第五章 方豪的身份 方豪道:“是么?我认为只要掌握你,就等于掌握了客栈外你们所有的人手,再加上一个苏州府,咱们两下里扯平了。” 明月道:“你太抬举我明月了,我明月不过是个通风报讯的小角色” “我不这么想,看你的气势,俨然运筹惟幄、决胜千里的一军之帅,素素,过来帮个忙。” 素素应声上前:“方哥哥,你吩咐。” “别跟我客气,我不过是翠云班一个雇工,劳动你的玉手,解开她的衣裳,看看她左臂近肩处,是不是有一朵刺花。” 明月脸色大变。 云素素微一怔,刚要答应…… 云施施已跨步欺到,伸手“嘶”地一声,从明月的领口,扯破了明月的衣襟,甚至连明月一只左袖都扯了下来。 霎时,一大片酥胸,一只嫩藕般粉臂,立时呈现在几个人的眼前。 方豪连忙别过脸去,甚至连素素、明兰、明秀几个女儿家都红了粉颊低下了头,怪的是明月却了无羞涩之态,有的只是满脸的惊赅之色。 只听云施施叫道:“方豪,有,确有一朵刺花。” 素素等忍不住抬眼,方豪也转过了脸,几个人都看见了,明月那欺雪赛霜,滑若凝脂的左臂近肩处,刺着一朵小指肚大小,连梗带叶的小花一朵玲珑小巧的玫瑰,绿的翠绿、红的鲜红宛若真花,娇艳欲滴,显示刺花人的手艺精细而高绝。 方豪一笑道:“既是大内‘十二玫瑰’中的娇娃,裸裎都习以为常,当然不会在乎把一部份玉体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了。” 云素素道:“方哥哥,什么叫大内‘十二玫瑰’?” 方豪道:“素素,你们跟着令尊跑遍天下,为匡复竭尽心力,积多年之与他们争斗之经验历练,连大内‘十二玫瑰’都不知道吗?” 云素素愧然摇头:“不知道,听也没听说过。” 云施施道:“要是知道,还用问你么?” 方豪道:“大内‘十二玫瑰’,是大内秘密训练的十二女娇娃,不何个个美艳娇媚,而且个个武功高绝,别具异能,玫瑰多刺,也表示她们个个心狠手辣、毒如蛇蝎,她们专干秘密侦缉暗杀,职位稍高于御前带刀侍卫,跟你们翠云班有异曲同工之妙,所不同的翠云班里都是圣洁善良的好姑娘。而大内‘十二玫瑰’却是十二个毒如蛇蝎、毫无人性的荡妇淫娃,她们的存在是极端机密的,除了极少数的人之外,没人知道,难怪你们连听都没听说过。” 方豪的这番话,听得施施跟素素惊心动魄,并不是因为鹰犬中有秘密的“十二玫瑰”存在,而是因为方豪的见识广博,连清廷大内这样极度的机密,他都知道。 云施施忍不住想问。 但是明月替她问了,明月的娇靥已经没了血色,一双美目充满了惊恐之色道:“方豪,你怎么知道?” 方豪淡然一笑道:“说出来吓破你的胆,我知道的还不只这些呢!说吧,你们这一次对付翠云班的行动,由谁带领?” 明月道:“你们都看见了,负责行动的,是苏州府的正副两个总捕头” “现在还把我当三岁孩童,你未免不配列名‘十二玫瑰’中,苏州府连指挥大内侍卫都不够资格,还能派得动你们大内‘十二玫瑰’么?” 明月道;“我说的是实话,信不信由你。” 方豪迈:“我当然不信” 话还没说完,两道寒芒电闪,左掌疾探,拇食二指-着明月的两边粉腮一扣一扯,已把明月圆润好看的下巴卸了下来,然后两指往明月小嘴儿里一探,夹出了一颗只有半颗豆大的白色药丸来。 明月神色凄厉,怒目而视。 方豪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间变得风趣多了,笑笑道:“在我面前,想寻死都不容易,再说吧,‘十二玫瑰’何等威风、何等神气,也享尽了人间的极荣华、极富贵,就这么牙关一咬,落得个柔肠寸断,七窍流血而亡,岂不可惜?” 明月娇躯倏然颤抖,一颗乌云粉首也垂了下去。 方豪抬手闭了她的穴道,往椅上一放道:“‘十二玫瑰’的一切都是极端的机密,一旦落入人手,就是死路一条,她们拚死也不敢泄密,我看从她嘴里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云素素道:“咱们虽然制住了她,可是外头还有那么多鹰犬难退,怎么办啊?” 方豪道:“施施、素素,翠云班尔后再想以杂要班为掩护,从事秘密工作,已经不可能了,为今之计,只有先保全班子里的这些人,再作打算。” 云素素道:“情势所逼,我想爹娘不会反对。” 云施施道:“话是不错,可是怎么退下客栈外这些鹰犬,从苏州府救回爹娘来呢?” 方豪道:“你们留在客栈里,先不要有任何行动,退鹰犬以及救班主夫妇的事情,交给我来办。” “方哥哥,你有什么办法?” 方豪摇摇头道:“素素,现在别问,我一定能够救出令尊令堂,保全班子里的这一些人就是了。” 转眼望明兰、明秀道:“明月的原形已经毕露了,两位现在怎么说?” 明兰、明秀羞愧低头。 明兰道:“受班主栽培这么多年,视我们如己出,待我们如儿女,我们竟还意志薄弱,受人利用,实在愧对班主及夫人。” 方豪道:“两位也不必过于自责,大内训练的这批人,原就是无孔不入的,只要有一点疏忽了,就会被她们利用,受她们控制,只要两位能明白,大家就还是一家人。如今内忧已除,我要全心全力对付外患去了。” 说完了话,他要走。 云施施道:“方豪,你等等。” 方豪道:“二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云施施道:“我要弄清楚,为什么对他们,你也知道得那么多?” 方豪微一笑道:“二姑娘,现在不是谈这些的时候,恕我不便回答,将来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说完了话,他走了。 云施施凝目外望,娇靥上的表情难以言喻。 云素素道:“二姐,如今爹很不在,不管咱们之中有谁多么精明干练,毕竟都是女孩子,唯一可信赖的,只有方哥哥,他救过你,不是么?” 云施施没有说话。 口口口口口口 官府的人围住了客栈,已经是传遍苏州城了,这家客栈上上下下自然不会不知道,百姓们已经是够怕官的了,那还受得了这种缉捕抓人的阵仗。 所以,客栈的掌柜跟伙计,只有缩在柜房里,浑身哆嗉,牙关交战的份儿,却是谁也不敢去上板儿关门。 当然,这一阵子,客栈是不会有生意了,别说没人进门,就连街上也空荡寂静,没了行人,有的只是隔不远一个个的府衙捕快,再不就是些穿便服的汉子,有的站在空荡荡的大街上,有的则站在对街廊檐下。 突然,一条人影,疾如鹰隼,从客栈后院窜起,半空中轻轻飘下,落在了后大街的街心,是方豪。 “站住!” 暴喝声中,两名持刀的捕快扑了过来。 远近的便装汉子们,马上也有了动静。 方豪笑嘻嘻的,一声:“跟我来吧!” 窜身又起,直上对街屋脊,脚一沾瓦面,再度腾起,往远处掠去。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去两个,别中他的调虎离山计!” 其他的人收住了迫势,两个便装汉子直追下去,身手矫健,显然一流好手。 方豪没往别处跑,他窜过两排屋脊,就落身在一条小胡同里。 两个便装汉子紧迫而至,从胡同两头包抄过来,两个人手里已然多了一把软剑。 软剑不是普通的练家子能使的,苏州府衙的捕快们玩不了这个。 九成九,这俩是来自大内的高手。 方豪负手站立,一动没动,两个便装汉子腾跃扑到,各人掌中软剑灵蛇般递出,一指方豪颈项耳后,一指方豪的腰上肋间,两把软剑笔直。 这两处都是人身的要害。 左边便装汉子冰冷道:“跟我们走。” 方豪有一份出奇的镇定,也有一份让人心折的潇洒,淡然道:“谁说我不是要跟你们走,我把你们引到这儿来,就是要你们给我带路,你们是司徒奋班里的,还是温天中班里的?” 司徒奇、温天中是大内侍卫的两个大班领,统率所有的大内侍衙。 两个便装汉子当然一怔,右边一个道:“你” 方豪的右手从身后翻出,直直的伸在面前,掌心里托着一样东西,颜色雪白,连一个黑影都没有,形状却既像玉佩,又像令牌:“京里没人不知道我,大内侍卫没人没见过这个。” 两个便装汉子先是一怔,继而瞪圆眼,脸色大变,立即一扔软剑打下千去:“贝勒爷” 方豪翻腕收起那东西,一声轻喝:“住口。” 两个便装汉子连忙住口。 方豪淡然道:“京里是谁来了?” 左边便装汉子道:“回您,是曾大人。” “曾大人,那个曾大人?” 右边便装汉子道:“军机处的曾慕秋!” 方豪一怔,神情也震动了一下:“云家的大姑爷。” “是的。” 方豪两眼寒芒电闪:“他能指挥‘十二玫瑰’?” “曾大人请了密旨。” 方豪脸色一变,旋即笑了:“这真让人想不到啊,他人呢?” “现在苏州府衙。” 方豪微点头:“我要去见见他,一个给我带路,一个去吩咐客栈外头的,没有我的话,任何入不许轻举妄动,谁敢不听,我要他的脑袋。” 恭应声中,两个便装汉子站了起来,一名躬身垂手,一名腾身掠去。 方豪道:“走。” “是。” 那名便装汉子一声恭应,转身带路而去。 口口口口口口 片刻之后,方豪在那名大内侍卫带路下,潇潇洒洒的进了苏州府衙。 有大内侍卫带路,当然是一路通行无阻,那名大内侍卫带着方豪直奔知府大人的书房。 书房门口站着两名便装大内侍卫,院子里则空荡寂静。带路的大内侍卫一进书院,抢步疾走前行,似乎要先进去禀报。 方豪道:“站住,外头候着!” 那名便装汉子连忙收步,哈腰垂手恭应。 两名站门的大内侍卫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硬是没敢拦,没敢问。 书房里传出了一声朗喝:“什么事?” 方豪没答理,迈步进了书房。 书房里两个人,一个四品顶戴,服饰整齐,五十来岁的官儿,一看就知道是掌理苏州的知府大人。 另一个,四十上下年纪,颀长的身材,穿一件海青长袍,外罩团花黑马褂,长眉细目,相当英挺,唇上还留着两撇带点威武的小胡子。 方豪一进门,书房里两个人的四道目光,一起盯在了他脸上,一见是个面生的江湖人,知府大人头一个脸上变了色:“你是什么人?大胆” 方豪抬手封住了他的话锋:“不要这样发官-,我找这位曾大人说话。” 那位威武小胡子,当然就是曾大人,曾大人江湖出身,见过世面,够镇定、够平静,抬手拦住了知府大人即将再度出口的官腔,两道锐利目光紧盯在方豪脸上:“你认识我?” 方豪道:“福薄缘浅,不过仰名已久!” “呃,知道我的人不多,谈论我的更不会多” 方豪道:“只一个翠云班,谈论曾大人的就不少。” 威武小胡子双眉微耸:“你究竟是” 方豪道:“方豪,曾大人既御命来缉捕翠云班,对这两个字,应该不会陌生。” 威武小胡子曾大人两眼寒芒电闪:“翠云班的雇工,连云方家的子弟,你的胆子不小,他们奉命围困客栈,居然还是让翠云班的人杀出来一个?我会给他们适当的惩罚。” 方豪淡然一笑道:“曾大人对翠云班可以说是了若指掌,但是对我知道得不多,曾大人要是知道我另外一个身份,也许就不会怪我胆大了。” “你另外一个身份?你另外还有什么身份?” 方豪又亮出了那个既像令牌,又像玉佩的东西。 威武小胡子曾大人微一怔:“这是” 方豪道:“曾慕秋,你在军机处行走,即或你没有见过这种东西,也应该听说过,接过去看看。” 他微一振腕,那块东西离掌飞起,直向威武小胡子投去。 威武小胡子曾大人不愧是江湖出身,轻捷灵巧,抬手一把抓住,摊手一看,一怔色变:“威武神勇玉贝勒” 猛抬眼,接道:“你是贝勒爷的什么人?” 方豪淡然一笑:“玉贝勒就是连云方家的方豪,连云方家的方豪就是玉只勒。” 威武小胡子曾大人脸上有了笑意,是冷笑:“不可能,贝勒爷不可能是连云方家的方豪,连云方家的方豪,也不可能是玉贝勒,来人!” 两名大内侍卫闪身进来,是刚才站门的那两个。 威武小胡子曾大人锐利目光紧盯着方豪道:“你是束手就缚,还是要我亲自动手?” 方豪笑笑道:“曾慕秋,胆大的应该是你,我看还是你自己动手吧!” 威武小胡子冷然一笑,把那块东西往桌上一扔,回手探掌抓向方豪,抓势不快,但是一个手掌似乎笼罩了整个方豪,以及方豪站立的方圆一丈之地。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威武小胡子这一伸手,就知道他是个大行家,是个内外双修的一流高手。 方豪站着没动,目光紧盯着袭来的手掌,容得威武小胡子那只手掌近身,他突然飞起一指,缓慢异常的点向威武小胡子的掌心,那根在伸向前的食指,竟还带着轻微的颤抖。 威武小胡子如遭蛇噬,脸色大变,机伶一颤,急忙沉腕收掌,脱口叫道:“神力僧王的雷霆降魔杵!” 方豪收手笑道:“你既然知道神力僧王,就应该知道神力僧王徒弟不多,只收了一个,那就是神勇威武玉贝勒,是不是?” 威武小胡子曾大人瞪大了两眼:“你,你真是” “要不我为什么让你自己动手!” 威武小胡子曾大人霎时间面色如土,上前一步打下千去:“卑职见过贝勒爷!” 他这一打千,那旁也跪下了那位苏州知府。 方豪微一笑:“你自称卑职,倒也说得过去,因为京畿铁卫、大内侍卫,一直由我统领,曾几何时,你也带起大内侍卫来了?” 曾慕秋忙道:“贝勒爷明鉴,卑职是奉了密旨。” “密旨是皇上颁的,还是你去请来的?” “不敢瞒贝勒爷,是卑职请的密旨。” “是皇上糊涂,那不怪你!” 普天之下,有几个敢说皇上糊涂的,只有一个神勇威武玉贝勒。 他说皇上糊涂,皇上虽不至于大发雷霆,可也不会爱听,但是,皇上不会拿他怎么样,因为连皇上都要让神勇威武玉贝勒三分。 皇上为什么也会让玉贝勒三分,因为玉贝勒神勇、威武,年纪虽轻,但人品、文才、武功都是第一。 几位皇上以来,到现在普天之下也就这么一个,也因为玉贝勒统领京畿铁卫,外带大内侍卫等,威震天下,从没有那个大胆的武林高手江湖客,敢在京畿一带闹事,从没有那个皇族亲贵、王公大臣,敢对皇上有半点不忠,甚至于半点不敬。 只听曾慕秋道:“谢贝勒爷恩典。” 方豪摆摆手:“起来,都起来。” 再谢恩典之后,曾慕秋跟苏州知府都起来了,那位四品黄堂哈着腰,连头都不敢抬。 方豪道:“曾慕秋,是不是可以把我的东西还给我了?” 曾慕秋机伶一颤:“卑职该死。” 忙转身,双手捧起了那块东西,高举过顶,诚惶诚恐地递了过来。 方豪伸手接过,往腰里一塞,迈步走动:“知道我为什么说皇上糊涂吗?” 曾慕秋、苏州知府硬没敢吭气儿,谁敢回这句话? 方豪自己说了:“因为对付这帮叛逆的计划,是我拟的,我请准过皇上,所以早在三年前,我就到了连云方家,成了方家的儿子方豪,所以翠云班这趟西去,我从连云一直跟到如今,所以我宁愿降尊纡贵,成了翠云班的雇工,可惜的是,刚到苏州,我整个的计划,就让你这位军机处行走的曾大人给坏了” 曾慕秋机伶暴颤,头低下去三分:“您明鉴,您开恩,卑职愚昧,卑职一直不知道。” “你不知道,皇上知道,所以我说皇上糊涂,所以我说不怪你。” “谢贝勒爷恩典。” “不是我的恩典,是你救了你自己,不是因为你弃暗投明,以云家大姑爷的身份,秘密投效朝廷,坏我的事,我早就摘你的脑袋了。” 曾慕秋又是机伶一颤。 “你媳妇儿,那位云家的大姑娘呢?” “回贝勒爷的话,她还在京里。” “你投效了朝廷,她知道吗?” “不知道。” “这么说,她还是你的媳妇儿?” 曾慕秋抬眼道:“您吩咐,卑职可以马上把她交给” “不,你还是你的云家大姑爷,做人不能做得太狠太绝!” 曾慕秋低头:“是!” “你这个云家的大姑爷,在军机处行走的曾人人,没有来过苏州,我方豪仍然是方豪,也没有到苏州府来见过你,懂吗?” “卑职懂。” “云班主跟姓焦的呢?” “现在大牢。” “放了他们,撤回客栈外所有的人手。” 曾慕秋犹豫了一下:“禀只勒爷,皇上的密旨” “你覆旨的时候,禀奏一声,就说在苏州碰见了我。” “谢贝勒爷,可是” “可是什么?” “卑职斗胆,这么一来,叛逆岂不漏网” “暂是虽然是漏网了,但是他们会化整为零,分别活动的,到那时候引出来的更多,是不是呢?” “是,您高明!” “放人吧,我这就回客栈去,回到客栈,我不愿意再看见一个你派出去的人,但是我愿意看见云班主跟姓焦的,路上我会走慢点儿。” 说完了话,方豪两手往后一背,转身出去了。 口口口口口口 方豪往客栈走,散步闲逛似的,走得真不快,等他走到了客栈前的大街,真的,看不见一个了,那些苏州府的捕快,穿便服的大内侍卫都不见了。 曾慕秋是个很听话、很会办事的官儿。 方豪从客栈前门,从从容容,潇潇洒洒地进了客栈,掌柜的跟伙计看见方豪,都一怔,急忙迎了上来:“官府的人撤了?” 方豪没跟他们多说什么。只笑着:“呃!”了一声,又往后去了。 第六章 翠云班的解散 翠云班的上上下下,都待在后院里,二姑娘云施施不让他们到处走动,这时候到处乱闯,落不到什么好处。 除了雇工们在院子里闲待着之外,姑娘们都在屋子里,本来也是,这个时候谁还有心情干什么别的。 方豪走的时候,知道的人不多,至少这些雇工们决不知道,如今方豪从前头进来,谁也没想到他曾经出去过,都跑了一趟府衙回来了,所以也没引起任何一个的兴趣。 也由于眼前这种景象,足证明云班主跟焦大还没回来。 这恐怕不能怪曾慕秋办事不力,怎么说也得有个先后次序,就算方豪走得慢了些,来得及急忙传令撤人,云振天跟焦大,也来不及赶在方豪前头回来。 “方哥哥。” 倒是在屋里的三姑娘云素素眼尖,一眼看见了方豪,娇呼声中,她跟二姐施施、明兰、明秀都跑出来了。 方豪招手拦住了姑娘们即将出口的话,摆摆手,示意进屋里说话。 进了屋,二姑娘云施施头一个抢着问:“怎么样?” 方豪还未来得及回答,外头院子里突然暴起了欢呼:“班主、班主夫人跟焦爷回来了!” 姑娘们又一拥跑了出去。 可不,雇工们正围着云振天、凌翠仙夫妇跟焦大。 姑娘们喜坏了,尤其施施跟素素,两只乳燕似的掠了过去。 而云振天夫妇跟焦大,脸色凝重,什么话都没有说,带着姑娘们走进了方豪站在门口的这间屋子。 雇工们都围在门门。 方豪也是雇工,可是他这个雇工跟别的雇工不同,他人在屋子里。 云振天、凌翠仙还有焦大,进屋一眼就看见了被制住的明月,忙问原委。 二姑娘云施施把经过说了一遍,包括方豪出去奔走了一道。 焦大头一个脸上变色,须发微动:“吃里扒外,变身投靠的东西。” 他扬掌就劈向昏迷中的明月。 方豪伸手一格,硬把焦大震退了两步,焦大瞪圆了脸,惊愕地望方豪。 方豪不慌不忙地说了话:“不能杀明月,不是因为咱们掌握了明月,他们不会撤人,班主夫妇跟焦老也回不来,要是咱们杀了明月,谁也走不了。” 焦大一怔住手。 云振天道:“你去跟他们谈了?” 方豪道:“要不然,班主以为方豪仗恃什么让他们放人、撤人?” 焦大道:“这个丫头,对他们这么重要?” 方豪道:“焦老刚听二姑娘说了,明月实际上是大内‘十二玫瑰’中人,‘十二玫瑰’的职位,远高过大内侍卫,这次行动完全由她指挥,要是咱们拚个玉石俱焚,杀了明月,这个差错,大内侍卫们任何一个也担待不起,所以他们只有乖乖地放人、撤人了。” 云振天点头道:“原来如此。” 凌翠仙深深地看了方豪两眼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咱们从事匡复这么多年,反不如方少爷对满虏了解得乡。” 方豪淡然的一笑说道:“夫人夸奖了,其实说穿了不值一文钱,连云方家在京里认识的人不少。” 这是一定的,富商巨贾,多半跟达官显贵有来往,而且来往得还相当密切。 云振天道:“既然方少爷跟他们谈的是这种条件,那咱们只好也放人了。” 方豪道:“不忙,咱们要谋定而后动!” 凌翠仙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谋定而后动的。” 方豪道:“当然有,譬如翠云班今后的动向” 云振天道:“翠云班不能再做下去了,从今天起,我要解散班子” 方豪道:“翠云班可以解敌,但是匡复的神圣使命不能更改。” 云施施道:“那当然,匡复的神圣使命是决不能更改的,头可断,血可流,志不可屈,不到神州匡复,决不罢休,而且要比以前更积极、更活跃,即或我们不能成功,可是大汉族子子孙孙们,永继不绝。” 方豪道:“这就对了,班主即使要解散班子,也不能现在在这家客栈里解散,应该把大家带到一个安全处所后,再郑重宣布。” 云振天道:“方少爷说得有道理,那么现在放明月,咱们马上走。” 方豪道:“明月必须放,但不能现在就放,得有一个人留在这儿,等大家远离苏州后,再放明月。” 焦大道:“谁留下?” 方豪道:“我。” “不行。”云振天道:“这是我云家的事。” 方豪道:“班主见外了,方豪已经是班子里的人了,班主也错了,匡复大计,不是某个人、某一家的事,而是整个汉族世胄,先朝遗民的事。” 三姑娘云素素一直没开口,这时候突然道:“我留下来陪方哥哥。” “不行!”二姑娘云施施道:“你留下来没有用,还是我留下来吧。” 方豪道:“多谢两位的好意,谁都别留下来,等我放了明月之后,我会赶去跟班子会合。” 云振天道:“班子马上就要解散了,方少爷也不必再赶来了。” “不,班主,我既是班子里的成员,班主郑重宣布解散,我不能不在场,再说班主只是解散翠云班,并不是放弃匡复使命。” 云振天还待再说。 凌翠仙道:“振天,方少爷说得对,咱们宣布解散翠云班,班子里的每一个人都应该在场,至于每个人以后怎么安排,也应该到时候再说,也应该看每一个人自己的意思。” 凌翠仙是想吸收这么一个难寻难求的大臂助,更重要的,他还是为她的女儿着想。 事实上,方豪加入翠云班的日子虽短,但他为翠云班出的力、做的事,却不比班子里的任何一个为少。 云振天只好点头答应。 云素素关切地道:“方哥哥,你一个人” “素素,你放心。”方豪含笑说道:“我一个人反倒好办,怎么说都行,不会分心,不会顾此失彼。” 话锋一顿,转望云振天道:“班主,苏州府不是善地,越早离开越好,你还是带着班子快点走吧!” 云振天即刻下令,好在班子里的东西早就装妥了车。人也都准备好了,说声“走”,几辆马车马上拖了出去。 车轮甫动,云素素还依依不舍的,探头车窗外,挥动着丝巾直叮嘱:“方哥哥,你要尽快赶来。” 看起来,这位三姑娘素素,比二姑娘施施跟方豪要投缘得多。 外人没发觉,班子里的人不知是否知道,在云紊素挥动丝巾,方豪扬手作别的当儿,一个小纸团从丝巾中飞出,投进方豪手里。 等车马走远了,方豪打开了手里的小纸团,皱皱的小纸条上,写着两行娟秀的小字:“方哥哥,娘让我告诉你,我们在邓尉之旁,太湖之畔等你,盼速来,素素。” 方豪有着一刹那的激动,这阵激动来得快,去得也快,一刹那间,他又恢复了平静,撕碎了那张皱皱的小纸条,转身进入客栈。 回到那间屋里,掩上门,拍开了明月的穴道,明月一惊欲起,方豪伸手按住了她:“先告诉你,你用不着寻死了,我马上就放你走。” 说完了话,随手托上了明月的下巴。 明月一双妙目瞪着方豪,满眼都是狠毒之色:“他们人呢?” “走了,都走了,连云振天夫妇跟焦大,也在从府衙平安回来之后走了。” 明月猛地站起,冷笑道:“我不信。” 方豪道:“事实上他们的确已经走了,不信你可以找找看,看看这家客栈里,是不是还有翠云班的人。” 明月道:“你不怕我跑?” “推开窗户看看就知道了,只不出这间屋,你是跑不掉的,其实,就算你已经回到了京里,我要抓你,你还是跑不掉。” 这是不折不扣的实话,神勇威武玉贝勒要抓的人,尤其是官家的人,那一个跑得掉? 明月没动,妙目紧盯着方豪:“他们是怎么走的?” “大大方方坐着马车走的。” “不可能,你不要把我当三岁孩童。” “军机处行走的曾慕秋,下令放人、撤人。你说他们是不是能大大方方的走?” 明月一怔道:“你知道京里来的是” “当然,足证我并没有骗你。” 明月冷笑道:“你说谎的本领太低劣了,曾大人奉有密旨,云振天再大的能耐,也不可能让曾大人放了他们。” “云振天是没那个能耐,可是翠云班里有那个能耐的人。” “谁?” “我。” “你,姓方的?” 明月突然格格娇笑,笑得像花枝乱颤,半露的酥胸抖动着,要多诱人就有多诱人。 可惜,方豪像块木头似的,一点反应也没有。 明且笑得突然,停得也突然,突然间,她停住了笑,一双妙目瞪圆了,紧紧的盯视在方豪的手上。 方豪手上,拿着既像令符又像玉佩的那一块。 只听明月惊声道:“你,你是” 方豪淡然道:“既是大内‘十二玫瑰’中人,你不应该不认得这个,就算是没见过,也应该有人告诉你们。” 明月失声道:“神勇威武玉贝勒,你是贝勒爷的” 方豪道:“我就是玉琪。,” “怎么说,你,您就是玉” “曾慕秋应该还在府衙,你可以去问问他。” “可是您明明是” “我不是连云方家的方豪,你也不是翠云班的明月么?” 明月娇躯一矮,跪了下去:“卑职不知是贝勒爷圣驽在此” “没人怪你。”方豪翻腕收起那代表身份、极具权威的东西:“告诉我,你是‘十二玫瑰’里的那一个?” “回贝勒爷,卑职紫茵。” “‘十二玫瑰’有几个出京来了?” “回贝勒爷,‘十二玫瑰’都出京来了。” 方豪微一怔:“呃,这倒很出我的意料之外,把‘十二玫瑰’都派出了京,这回又是谁的主意?” “近年来,叛逆活动加剧,地方官府穷于应付” “我知道,要不然我也不会跑一趟连云方家,借他儿子的姓名,到江湖上来,我只问派你们出京,是谁的主意。” “回贝勒爷的话,是领侍卫内大臣富大人请的旨。” “原来是富琦的主意,你进了翠云班,其他的人呢?” “都在江南,不难召唤,而且卑职在翠云班里,她们也不会离开翠云班太远,以便随时来支援。” “你,你给我召集她们,今夜初更,邓尉司徒庙后,梅林之中见我。” “卑职遵命。” “从现在起,你们‘十二玫瑰’,还有在京外的大内侍卫,没有我的令论,任何人不许轻举妄动。” “卑职遵命,并立即传达贝勒爷的令谕。” “我走了,你也赶快去办你的事吧,别忘了先找件衣裳换上。” 说完了话,方豪开门走了。 明月娇躯缓起,站了起来,香额上一片冷汗,水洗也似的。 口口口口口口 红日衔山,霞光万道。 方豪赶到了邓尉山下。 邓尉山以汉邓尉统此而得名,对于太湖,风景绝佳,山上枫叶有名,梅花更有名,有“邓尉采梅”胜境。 云素素告诉他“邓尉之旁”,“太湖之畔”,虽然太湖广三万六千顷,襟带苏、常、湖等三郡,但是这“邓尉之旁”、“太湖之畔”仍嫌广了些,要是没有留人在此相候,叫方豪那里去找呢?何处去寻呢? 霞光渐饮,暮色初重,远望太湖三万六千顷碧波之上,渔舟唱晚,归帆点点,但是在这邓尉山与太湖之间的荒路上,却空荡、寂静,除了方豪一袭青衫随风飘拂外,再难看到别的人影。 好在荒路上留有轮痕马迹,方豪就顺着这犹新的痕印,一路往前找寻。 那知转眼工夫之后,轮痕马迹进人道旁一片密林,等到方豪循迹进入密林,却只见空车不见人,便连马匹也不见。 再看地上,满是枯枝败叶,足有半尺来厚,无论人走马行,绝难再留痕迹。 虽然,这是有意的安排,目的在摆脱别人跟踪。 可是对方豪来说,既然轮痕啼印到此为止,邓尉山与太湖之间地方这么大,一时间也让他没办法再找下去。 方豪正负手林中,频频皱着剑眉。 突然,一缕箫声随风飘送了过来。 方豪略一细听,立即听出箫声是从林旁邓尉山上随风飘下。 这时候谁在邓尉山上吹箫,恐怕是 方豪精神微震,提一口气,往林中扑向山边,就藉着山上的林木腾掠直上,往箫声传来之处扑去。 转眼工夫之后,方豪掠上山 顶,箫声也就在这时候倏然而止。 抬眼看,停身处是一片柳林之中,面前几十丈外,柳林边缘上,露着几角红墙绿瓦,想必不是住家,便是邓尉山上的禅林古利。 也就是在箫声停住的同时,红墙绿瓦方向,手持一管洞箫,飞掠腾跃奔来一位姑娘,不是云素素是谁。 人还没到,就听云素素娇声道:“方哥哥,我就知道,一听见箫声你就一定会往这儿找过来的” 一阵香风,云素素停在眼前,乍惊还喜,娇靥上还带着三分激动:“方哥哥,叫你快来的,怎么这么久才赶到?” 方豪含笑道:“素素,大白天的,我凭两条腿,你让我怎么走法?” 云素素微一怔,跟着也笑了:“走,爹娘跟大伙都在等你呢!” 云素素喜孜孜的转身,方豪含笑抬眼,两个人同时都一怔,不远处站着二姑娘云施施,她那英气逼人的脸上,神色有点异样。 云素素一怔之后,显得有点不安:“二姐,方哥哥到了!” 方豪忙招呼:“二姑娘!” 云施施淡然道:“大家等了你不少时候了,快来吧。” 她转身当先行去。 云素素跟在身后,方豪走在最后,谁都再没说一句话!显得好沉闷,沉闷得令人不安。 转过一道红墙,进入一座寺院,却是一座久绝香火的空庙。 院子里站的有人,坐的也有人。 云振天跟焦天,并肩站在大殿的石阶上,云夫人凌翠仙跟姑娘们坐在地上的行李上,雇工们则席地而坐。 这么多人,静悄悄的,没一个人说话,一见两位姑娘带着方豪进来,坐着的都站了起来。 方豪上前跟云振天夫妇、焦大打了招呼。 云振天夫妇跟焦大微微点头示意,谁也没说什么,只有凌翠仙唇边微带些笑意,然后,她转望云振天:“振天,方少爷赶到了,咱们翠云班的人也到齐了,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云振天神色凝重,目光环视了一匝,然后以沉重的语气发话道:“我不打算多说什么,事情的经过,大家都知道,也用不着我多说,翠云班不能再做下去了,从今后江湖上也不能再有翠云班,但是” 他吸了一口气,又缓缓接道:“翠云班的每一个人还存在这江湖上,而且是分散到每一个角落,我的话,相信大家都懂,现在……翠仙!” 他把目光转向凌翠仙处,向她示意。 云夫人凌翠仙缓步上前,把包袍打开在地上。 包袱里,是一锭锭的银子,约莫有几十两。 云振天道:“班子里现有的银两,只有这些,为数不多,大家分一分,当不了什么大用,但是维持一段时日还可以,以后,大家就要靠自己了,还望大家为往后各尽心力,稍待一段时日之后,自有人会跟诸位连络” 云振天的话,似乎就说到这儿了。 但是大伙儿没有一个动,每一个人微低着头,表情十分沉重。 云振天道:“大家不必有什么不舍,咱们人虽然分散了,心还是连在一起,就像一个大家族似的,子弟们到各处去谋生,但他们永远血肉相连,永远是这个大家族的人,到了该相聚时候,还是会相聚的。” 云振天话说完了,还是没人动。 焦大双肩一耸,沉声道:“这是干什么,又不是生离死别,即使是,咱们是干什么的,作什么这样惹人讨厌的儿女态,我先拿,我先走。” 他大步走下石阶,俯身拿起一锭银子,大步走了出去,连头也没回。 这么一来,有人跟着动了,先是雇工们,后是姑娘们,转眼工夫都走了,地上包袱里银锭,还剩下两个。 凌翠仙两眼泪光闪动,就是没让它掉下来。 云振天道:“翠仙” 凌翠仙唇边泛起了一丝笑意,那笑,比哭还让人心酸:“跟带儿女似的,都带大了,一旦分离,各自西东,难免不好受,这也是人情之常。” 云素素何尝不是,泪水也在眼眶里打转。 只有云施施,跟乃父一样,除了脸色稍嫌沉重外,别的却看不出什么来。 眼前的“外人”,只剩一个方豪了。 云振天转眼过去道:“方少爷” 方豪道:“班主,我能不能不走?” 云施施、云素素霍地转脸望方豪。 凌翠仙似乎在意料中,她只平静地望着方豪。 云振天道:“方少爷,班子散了,云家不需雇工了,你也无钱可挣了。” “班主应该知道,打当初方豪就意不在挣钱,要是为了挣钱的话,方豪也就不会到班子里来了。” “那么,方少爷,你究竟是为什么?” “到现在班主还问方豪是为什么吗?” “方少爷,富家子生不重檐,你不适合。” “班主,匡复工作,是每一个汉族世胄,先朝遗民的义务,也是权利,我不认为班主有权拒绝或阻止任何一人;再说,我已经参与了,方豪两个字,已经登录在他们的黑名单上,就是现在收手,往后的日子也不好过。” 云振天要说话。 方豪接着又道:“班主恐怕没有想到,以方豪的家世以及家产,做起这件事来,应该更为方便。” 凌翠仙道:“这倒是。” 做娘的一说话,三姑娘云素素马上道:“爹,方哥哥是个求都求不到的好帮手,就让” 云振天叱道:“小孩子别多嘴。” 云施施该说话,可是她偏没开口,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云振天凝目望方豪:“方少爷,你说得对,我无权拒绝,或是拦阻任何人,但是我总有权拒绝你跟我云家人在一起” 云素素叫道:“爹,这是为什么?” 云振天沉声道:“什么时候你学得不听爹的话了。” 云素素欲言又止,旋即低下头去。 云施施面无表情,仍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方豪望了望素素,又望了望施施,微点头道:“好吧,我走。” 云素素猛抬头。 方豪避开了素素的目光道:“谢谢班主、夫人,以及两位姑娘多日来的照顾。” 他转身要走。 云振天道:“方少爷,两锭银子之中,有你一锭。” 方豪没回头:“方豪不为钱,也不要钱。” 迈步行去,很快地出了寺门。 第七章 是人是鬼 云施施脸上闪过一丝抽搐。 云素素低下了头,两串晶莹的泪珠,无声地掉落在地上。 凌翠仙道:“振天,相信你这么做,有你的理由。” 云振天脸色肃穆而凝重:“当然,我有理由。” 云振天的理由,本不肯说。 但在素素的柔情珠泪、施施的冷酷眼神,和凌翠仙的紧紧逼问下,他还是说了。 云振天道:“倘若方豪是人?我要他再受磨砺,变成圣人;倘若方豪是鬼?我要他现出原形来,变成恶鬼!” 听了云振天的话,凌翠仙母女三人,有了不同反应。 凌翠仙没说话,只幽幽一叹,对丈夫深深看了一眼,那眼神中,含有三成了解、三成怜悯,另外的四成却是敬佩。 云素素说了话,但她的话儿,似乎没有她的泪儿来得多,她无法控制,泪落如泉,只说了寥寥的:“爹,太多余了,他……他一定是人……” “一定是人……”的下面,似乎还有话说,但素素说不出来了,她语不成声,把话儿变成了无声的语言。 那就是代表关切方豪,代表怀念方豪的连串珠泪户云施施神态还是那么冷漠倔强,她口中没说话,心中却说了话。 她心中的话比云素素口中的话,还要简单,云施施心中在说:“当然,方豪是人,但我却宁愿他是鬼!” 在不同的反应后,是不同的沉默。 云振天是皱眉沉默。 凌翠仙是摇头沉默。 云施施是咬牙沉默。 云素素是以两只充满泪水的绝美大眼,遥望夜空,表现出一种最凄凉的怅惘沉默。 破坏沉默的,是什么呢? 是寺院中立意想敲醒世人,劝他们跳出名缰,摆脱利锁,勘破情网,而往往收不到多大效果的暮鼓晨钟,和专门在黑暗中活动,极讨人厌的大群蝙蝠。 口口口口口口 沉默,一片沉默! 沉默又被打破! 这次打破沉默的,不是钟鼓,不是蝙蝠,是人声那是一个相当娇脆,似乎充满某种魅力的年轻女子声。 “曾大人,他到底是人?是鬼?” 女子语声,并不陌生,正是在翠云班中,叫做明月,在十二玫瑰中叫做紫茵的清廷大内的爪牙。 那被称为“曾大人”的,自然是那位在军机处行走,奉密旨出京,而又具有云家大姑爷身份的曾慕秋了。 人,只有两个,地点则是邓尉山下的一片小林之内。 曾慕秋背着手,皱着眉,在林中不住的踱着圈子,似乎对紫茵“是人?是鬼”的问话,无法答覆。 紫茵粉首微抬,一看天光,神情焦急地道:“初更快要到了,曾大人能不能帮我下个判断?方豪是鬼,则‘十二玫瑰’拚着再大损伤,也要在‘司徒庙’后的梅林之中,擒此恶魔!否则,神勇威武玉贝勒可是皇上跟前大红大紫的人儿,不论是你是我,都绝对惹不起呢。” 曾慕秋被逼无奈,苦笑说道:“天汉贵胄,锦衣玉食,在京中一跺脚能震塌半边天的玉贝勒会跑到连云方家,一待两三年,更进入翠云班中,充任打杂雇工,委实令人难信” 紫茵接道:“曾大八认为方豪是鬼,是个西贝贝勒?” 曾慕秋不敢担待地,赶快摇头道:“人,可以冒充,甚至于连那块玉牌,也可以仿制,但功夫却冒充不得,仿制不来,我在苏州府衙,出手伸量他时,他可用出代表‘神力僧王’独门秘传的,绝无分号的‘雷霆降魔杵’呢!” 紫茵皱眉道:“曾大人别忘了,方豪在茶馆中,援救云施施时,杀了不少御前带刀侍卫!” 曾慕秋苦笑道:“只要他是真的神勇威武玉贝勒,慢说只杀了几名带刀侍卫,便是把我和你们‘十二玫瑰’一齐杀光,还不像踩死了一群蚂蚁,皇上也不会见怪降罪。” 紫茵急得搓手道:“那那可怎么办呢?他要我召集‘十二玫瑰’于今夜初更,在邓尉司徒庙后梅林之中见他,听他分派,我们” 曾慕秋目光一闪,谲笑道:“紫茵姑娘,我贡献你一字妙诀,拖,只要拖它三天两天,便可真相大白……” 紫茵恍然道:“曾大人已遣信鸽回京?” 曾慕秋狞笑道:“对,玉贝勒近年来确未在京中露面,据说正于府中苦参神力僧王所传的绝世神功,我已遗信鸽回京,请我们身后那两位主儿,在神力僧王面前,探上一探?只消信鸽一回报,方豪是人是鬼,岂不真相大白?” 紫茵皱眉道:“那两位主儿,虽有力量,恐怕也惹不起神力僧王……” 曾慕秋谲笑道:“他们或许是惹不起,但宝珠郡主却是惹得起,有道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说至此处,换了副暖昧神色,目注紫茵,贼忒嘻嘻地笑道:“紫茵姑娘,你们‘十二玫瑰’的威名不小,个个都可独当一面,想不到第一次联手出京,便遇见这大难题,我曾慕秋若能略效棉薄,你你拿什么谢我?” 紫茵是欲海娇娃,风流健将,自然已从曾慕秋一双色眼之内,看出他一片色心,不禁娇啐一声,媚笑道:“你是云振天的大姑爷,尊夫人云翩翩落雁沉鱼,人间绝色,怎么还有胃口,动我这庸脂俗粉脑筋?” 曾慕秋摇头道:“云翩翩白天是个美女,晚上是块木头。” 紫茵“哦”了一声道:“原来你嫌她风情不够” 曾慕秋咬牙道:“岂单风情不够,在她酒后梦中,曾经两度吐露真言,原来嫁我是别有用心的,同床异梦,我遂铁起了心肠,将计就计,打算拿她父母暨姐妹的项间鲜血辱来染红我的顶戴了。” 说话至此,远村已传更鼓。 紫茵神色一惊道:“初更,我要走了,曾大人能帮我把这趟差事好好应付下来,紫茵愿侍枕席,让你尝尝我自诩颇有心得的‘素女偷元’,是何滋味……” 她是边走边说,话说完,人已出林去了,只剩下曾慕秋独自在林中,目内闪烁着厉光,脸上浮现淫笑。 口口口口口口 邓尉有座司徒庙,司徒庙后,有片地势颇不小的梅林。 梅林中央,有片旷地,旷地中央,有个风神比梅花还秀、气宇比梅花还要傲的人。 别的花儿,大多形容女性,但梅高菊傲,却是男女通用,梅林中央的人,是男的,他是方豪。 方豪在看天,天色业已初更,山下的远村之中,也隐隐传来了起更梆鼓。 方豪有点不高兴了,他 那两道入鬓长眉,刚刚一挑,突又目光电闪,冷冷说道:“紫茵,你在弄甚玄虚?人既来了,怎不出面见我?” 娇笑声中,梅林内闪出了十二条娇娆人影。 十二人排作两列,由第一列最右面的紫茵发话,向方豪抱拳躬身道:“卑职紫茵,率姐妹们参见贝勒爷” 娇柔甜脆的语音,被方豪摆手截断:“不要卑职,不要贝勒爷,官腔客套全免,叫我方爷就行。” 这份威严,这份神气,真还镇得伺候过不少王公大臣,甚至于当今圣上的紫茵,不敢丝毫违拗地,恭恭敬敬说道:“回方爷,姐妹们业已遵嘱报到,听候方爷差遗!” 方豪道:“知不知道我为甚么放过云振天夫妻父女,不处置这些心怀前明的江湖叛逆?” 紫茵怔了一怔,缓缓答道:“贝……方爷神机,紫茵难以蠡测,可能是想暂时宽放他们,欲擒故纵,以期引发更多逆党,暨他们身后的更高层人物!” 方豪大笑道:“紫茵,你够聪明,难怪你能率领‘十二玫瑰’。” 这是秋天,秋天的江南,不十分冷,梅花更以耐寒著称,但是方豪的笑声,却冷厉得能叫梅花发抖。 不是所有的梅花,都在发抖,只有一枝梅,不!形容得确实一点,应该是一段梅,那是株百年老梅,枝干虬结,姿态绝佳。 但离开方豪颇远,位于极为隐秘的暗影中,老梅上有段粗枝,听得方豪的笑声,和笑声后的话浚,突然无风自动,微微一抖梅林中的梅树太多,梅树上的梅枝更多,谁会注意到这段梅枝,曾发抖呢? 方豪的笑声不绝,他还在继续发话:“云振天的身份,充其量是这帮叛逆的龙头大哥,暂时把他放过,根本无关紧要,我不惜大下功夫,混入江湖,目的不在云家,我认为云家的身后,极可能便是‘太阳庵’,要能清减掉‘太阳庵主’,和得她真传的三大弟子,才算最大收获。” 刚才发抖的那段梅枝,又是倏然一颤! 紫茵听得似乎对方豪佩服已极,所投射向他的目光中,有点异样,彷佛流露出某种诱惑。 方豪不单对云施施曾加冷淡,连对紫茵的似水眼波,也不领情,倏然高声问道:“紫茵,你在翠云班中混过一段时间,你认为他们之中,谁最扎手?” 紫茵未作考虑地,应声答道:“班名既然是叫做‘翠云’,自然是以云振天和他的潭家凌翠仙……” 话方至此,方豪便哼了一声,哂然叱道:“紫茵,你走眼了,难为你借用了‘明月’之名,在翠云班中是怎么混的?” 紫茵一愕,失声道:“方……方爷竟看出了翠云班之中,有比云振天、凌翠仙更高明的人物?” 方豪冷笑道:“至少有两个,班中管事焦大,练过‘枯竹功’和‘百变鬼影身法’,他在硬功轻功方面,恐怕要比云氏夫妇,高出两成。” 紫茵略一回想,颔首道:“方爷高明,焦大的那双眼睛,时有异-外烁,皮肤也有特别的青色,如今想来,果不简单,但另外一位高人,又是谁呢?” 方豪神色一凛道:“那人更为可怕,又比焦大高明不少,是个女的。” 紫茵惊道:“女的?难道是云施施?但我有意无意地暗中试过,云施施那身功夫,虽然也练得不错,倘若抓破脸皮,放手硬干,她未必胜得了我!” 方豪摇头道:“不是云施施,这人深藏不露,但我看得出,她练过‘太阳十三剑’‘太阴秘功’,甚至于还练会了极上乘的‘日月剑-’这类武功,便是本朝心腹大患,‘太阳庵主’的亲传路数!” 紫茵道:“这……这会是谁?” 又有梅花在抖,但这株梅树,距离方豪更远,是在两度发抖的百年老梅之后,发抖的程度,也极为轻微,不过一颤即止。 方豪未答紫茵问话,没有说出那位可怕的高手是谁,却负手向前走了几步,目光如电一扫,突然伸手连指,扬眉叫道:“前排右起的第五个,后排中央两个,出列脱衣。” 紫茵怔了,她弄不懂这位看来不太易为女色所惑的玉贝勒,竟有兴趣在这梅林旷地之上,开场一男三女的无遮大会。 方豪冷哼一声?目光斜睨紫茵道:“你不要会错了意,我叫她们脱衣,是要看看她们肩头上有没有‘十二玫瑰’的特殊刺花。” 紫茵面色大变,双膝一软,跪了下去道:“紫茵该死,方爷恕罪!” 方豪负手卓立,脸色如冰道:“说,说个原因我听,否则,这片梅林之中,至少要凋谢掉一朵玫瑰。” 紫茵无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答道:“第五号紫筠妹子,大概是因公远出,目前不在苏州左近……” 话犹未了,方豪便冷然接道:“你不知道,我倒知道,紫筠并未因公远出,不在苏州左近,而是在闾门苏州府邸之中,和苏州府的独子鬼混……” 紫茵好不惊心,暗忖自己找不着紫筠,才觅人顶替,想不到竟被方豪一眼看出来,并对紫筠行踪,了如指掌,这位神勇威武的贝勒爷,怎么精明得如此厉害? 力豪冷然又道:“贪淫误公,其罪难容,明天,仍是此时,仍在此地,我要三件东西,一是紫筠的头,一件是苏州府独子的两条大腿,一件是叛党苏州地段负责人戴玉麟的右眼眼珠。” 紫茵全身一颤,方豪又道:“起来回话,第九号和第十号是谁?为甚么又用人顶替,难道她们也不在苏州府么?” 紫茵仍然跪在地下,不敢起来,低声道:“九号是紫蔷,十号是紫薇……” 她刚刚一报芳名,方豪便点头道:“嗯,蔷薇多刺,她们是‘十二玫瑰’中,特别精于暗器的两把好手……” 紫茵陪笑道:“因对方十分狡猾,贝……方爷,又是千金之躯,紫茵生恐万一有变,才故意命人顶替,而叫真正的紫蔷、紫薇妹子,埋伏梅林,用她们的拿手暗器,保护方爷大驾!” 方豪笑道:“你不是保护我吧,你是对我的身份仍有怀疑,才留了这一手,准备在发现我是西贝货色时,由她们施展‘大内十三红’,出其不意地,把我变成刺娟!” 紫茵脸红了,霜叶红于二月花,但那怕是最有名的白下栖霞红叶,也不会比得上紫茵的脸儿如今这般红艳。 方豪笑了,笑得相当温和:“紫茵起来,不要怕,这种作法不错,逢人只说三分话,未为全抛一片心,江湖太险诈了,多一分提防,便少一分危险,我不会责怪你的。” 紫茵带着一头冷汗,慢慢站了起来,心想:“喜怒无常,天-难测,这位贝勒爷太难伺候,他身上居然颇有几分万岁爷的威严杀气。” 方豪目光往左一瞟,扬眉高声叫道:“由我正面数起,左边第三和第七株梅树枝桠间的紫蔷和紫薇姑娘,可以出来了,你们手上的‘大内十三红’,也请收起,那东西可不是闹着玩的,只要沾上一点,便等于在鬼门关中挂号。” 两声娇喏,带着两条人影,疾射当场,但脚才点地,一式“金鲤穿波”,又双双平纵而出,玉手倏扬,寒芒如电,十来线极细极细的红丝,一齐飞钉在那株有段梅枝,抖过两次的百年老梅之上。 方豪笑道:“老干横枝,暗香疏影,铁心玉色,雪骨冰魂,这株古梅,挨了‘大内十三红’中的一把‘红煞断魂丝’,虽然不会化为血水,也必从此枯槁蔷姑娘与薇姑娘何必如此煞风景呢?” 紫蔷、紫薇是两个貌相尚称皎好,但双眉间阴煞气味稍浓的二十来岁女郎,因所发“红煞断魂丝”,徒劳无功,不禁略带诧异地,又向梅林深处,盯了两眼,由在“十二玫瑰”中,排行第九的紫蔷,对方豪躬身答道:“回方爷,紫蔷姐妹刚才彷佛瞥见这株古梅上有段梅枝,曾颇为奇怪的无风自动” 话犹未了,紫茵接口笑道:“九妹、十妹,想是看花眼了,方爷何等耳力,连你们藏在那株梅树上,都了如指掌,倘若” 方豪一笑,摆手截断紫茵话头道:“紫茵,你才错了,她们看得不错,那株老梅之上,确曾有过响动。” 紫茵一惊。 方豪又向紫蔷笑道:“不过你们却浪费了十七根‘红煞断魂丝’,因为在老梅枝干间,发出响动的,只是一只松鼠而已。” 天下事,奇巧无伦,方豪话方至此,便有一只松鼠,从挨了“红煞断魂丝”那株老梅之后的另一梅树上,吱吱喳喳的顺树爬下。 方豪向紫蔷、紫薇二女,打量两眼,忽以一种神秘笑容说道:“你姐妹相当细心,应该有赏才对!” 神勇威武玉贝勒的大方,和挥金如土,一向名震京师,这句“应该有赏”,听得紫蔷、紫薇双双受宠若惊,连声称谢! 方豪笑道:“你们是九格格的弟子?” 紫蔷、紫薇一齐肃立点头,方豪望着天光,又从脸上浮现神秘笑容道:“你们随我去寓所领赏,我久闻九格格除了暗器工夫,高人一等外,更精‘赤龙三吸水,九转渡黄河’之术,客中寂寞,不妨在你姐妹身上,领略领略这种极高段的床帏妙趣!” 这段话儿,比刚才“有赏”之语,更使得紫蔷、紫薇高兴万分,立刻春生双颊,侍立在方豪左石。 “十二玫瑰”的带班人紫茵,有点吃味了,心想男人们毕竟仍过不了这一关,但玉贝勒怎么只知道九格格的弟子,精于“赤龙三吸水,九转渡黄河”,却不知道自己所精的“素女偷元”,一样能令人沦肌浃髓,欲仙欲死。 这是她心里的话,没机会让她表露出来,因为方豪又在对她有所指示。 方豪看了紫茵一眼道:“我明天要的紫筠人头、苏州府独子双腿,你应该极为容易办到,不会有问题,但另一样苏州地段叛逆负责人戴玉麟的那只右眼,你可知道要去那里弄么?” 紫茵恭身道:“敬请方爷指点!” 方豪道:“好,我告诉你,明天的未申之交,戴玉鳞会在苏州城南的‘沧浪亭’出现,你若不能挖他一只右眼带来,我就要你一只左眼!” 话完,纵声狂笑,异常轻佻地,一手搂住紫蔷,一手搂住紫薇,便自走出梅林。 紫茵呆了一呆,银牙微咬着下唇,一挥手,和她带来的七真三假“十二玫瑰”,各自散了开去。 口口口口口口 云振天遗散了半生心血祈组成的翠云班,但他自己和妻女等人,却未离开那座久绝香火的废寺。 遣敌时,是黄昏,如今,二更天了。 凌翠仙有点困乏,进入大殿之中休息。 云振天则似心事重重,睡不着觉,进了殿,又出来,坐在院中的阶石上,一大口,一大口,吞云吐雾地,狂抽旱烟。 两位姑娘,情况不同,较温驯、较柔弱的云素素,未见影踪,想是在殿中陪着妈妈凌翠仙,较泼辣、较刚强的云施施,则在院中,倚着一株大树,默然无语地,和她爹爹作伴。 很远很远的更鼓,敲过二更,云施施忍不住地,开了口:“爹,焦大叔走了,方豪走了,大伙儿都散了,我们走不走,离不离开这苏州府呢?” 云振天眉头皱得很紧,抬头望望天光,不曾答话。 “爹,我知道你在等人,大概要等到天光大亮,才可以决定行止。” “丫头,别胡猜,我在等谁?” “焦大叔!” “胡说,焦大叔不是领着头儿走了?” “爹,别瞒我,焦大叔和爹是过命交情,你纵砍他的头,他也决不肯离开我们,我敢断定焦大叔一出庙门,便会藏了起来,然后再悄悄缀在方豪身后,探探他究竟是个甚么东西变的?” 云振天望了云施施一眼,摇头叹道:“施施,女孩子太聪明了,未必是福!” 云施施毫不在乎地,露齿一笑道:“我根本就没有福,也不会活得太长,因为福寿绵长的女孩子,不单不应该太聪明,也不应该太刚强,而敏锐、刚强,偏偏就是我天生性格,也是接受了您的禀赋。” 云振天微瞥爱女,低低叹了一声。 云施施挑眉道:“爹,您放心,我不会辱没这个‘云’字,我叫‘施施’,‘施’比受,来得伟大,我的‘情’,施给社会,我的‘命’,施给民族,我一定做你的好女儿,我会用我的血来灌溉出民族复兴的美丽花朵!” 云振天诧道:“你要把情施给社会?你对方豪难道……” 云施施笑了,望着云振天道:“爹,您是由于这次打击太重,有点对儿女小事,不甚在意? 还是故意装糊涂呢?方豪不过以我为进身之阶而已,他真正所关心爱护之人,会是我么?” 云振天当然看得出,在与方豪的情爱方面,是云素素后来居上,占了优势,但因不便插口,遂岔开话头道:“施施,方豪太神秘,武功极高,对苏州府,甚至奉旨办案的京中爪牙,都有强大影响力量,你的看法如何?你希望他是人是鬼?” 云施施豪不掩饰地,率然答道:“他不单利用我,并有点伤害到我的自尊,故而,起初我希望他是鬼,好和他放开手儿,斗上一斗……” 云振天听出他语意未了,遂一面猛抽旱烟,一面静等云施施再说下去。 云施施妙目之中,神光微闪笑道:“但经过在院中陪爹爹坐了半夜,吹吹晚风,看看星月,想通了我‘施施’之名所蕴妙谛,心头突然清凉下来,如今,我希望方豪是人!” 云振天道:“说个理由我听!” 云施施道:“有两大理由,一个为公,一个为私,方豪倘若是人,必是个顶天立地之人,多了他,对于民族复兴的大业有益!” 云振天点头道:“好,为公的理由,冠冕堂皇,为私的呢?” 云施施扬眉道:“因为云施施是强者,即令爱海兴波,情天生障,她只会移情报国,不会饮恨殉情,但素素不然,她太多愁、太善感、太柔弱、太痴迷,我恐怕她万一发现方豪是鬼,是个残恶无比的大厉鬼时,会会受不住这等打击。” 云振天听得一面暗挑拇指,一面却低低叹了口气。 挑拇指之故,是赞许云施施虽然太嫌刚强,但却磊落光明,重人轻己,一心爱护妹子,不愧是个作姐姐的风范。 叹气之故,则是叹息云施施由于刚强太甚,有欠精细,竟对自己的同胞小妹,了解得仍嫌不够透彻。 云施施瞟了她爹爹一眼道:“爹,您叹气则甚?夜风寒重,要不要喝口……” 她这“要不要喝口酒儿”一语,尚未说完,已妙目凝光,与云振天同时把四道眼神,投注庙门方向。 云施施当然是有所听闻,她遂不单看,并且叫:“庙外是谁?是焦大叔么?” 庙门外,一声低沉冷笑,有人发话答道:“不是焦大,我是焦二!” 云振天一听是生人的语音,立刻皱眉站了起来。 庙门外,有人走进,只有一个人,却把云施施看得怔住了。 因为这个人简直太像焦大,也是那么高,是那么瘦,连眉眼口鼻的配合位置,都差不多,但细看之下,仍有分别。 焦大平时不苟言笑,只是比较深沉,这焦二却不是深沉而是阴沉,阴侧侧地,寒着一张马脸的,白袍飘拂,长发披肩,绝似从阴曹地府中,逃出来的一名白无常鬼。 云施施是因对方太像焦大,看得有点奇,但云振天却脸色立变,显得有点惊! 他抢先两步,向焦二一抱双拳,发话道:“ ‘活无常’焦二?昔年名列‘阴山三煞’,如今业已官居紫禁城供奉,御前行走的‘大内三凶’之一?” 焦二一阵慑人心魂的阴森厉笑起处,把目中碧莹莹的凶芒,盯着云振天,点头说道:“云班主,高!你不愧经南闯北,久走江湖,居然看得既多,听得也广。” 云振天道:“焦朋友不在大内享受富贵荣华,远来姑苏何事?” 焦二狞笑道:“翠云班逆谋已显,皇上派‘十二玫瑰’暨曾慕秋出京办案……” “十二玫瑰”之名还好,但“曾慕秋”三字,却使云振天听得心中一紧! 他当然知道曾慕秋是自己大女儿云翩翩的夫婿,也知道曾慕秋不是正人君子,而是个名利之徒! 他心中一紧之故,是因云翩翩以身事敌,牺牲自己,为的便是刺探机密,作些有利于光复大业的策反工作。 云翩翩策反不了,感化不了曾慕秋,并不意外,意外的是她对曾慕秋的行踪任务,决不致一无所知。 这次曾慕秋奉旨出京,对付翠云班,云翩翩为何毫无密报传来?会不会她已失去自由?甚或业已…… 常言道:“骨肉连心”,云振天心中突生大女儿的不吉之兆,怎会不形于神色? 焦二继续说道:“皇上深知云班主是名门之后,大有将才,生怕‘十二玫瑰’和曾慕秋难奏事功,才要我走趟江南,密为接应!如今,翠云班虽已解散,云班主夫妻父女,却是钦命要犯,必须随我入京,面圣交差,你是乖乖束手就缚?还是……” 一语未毕,人影电闪! 云施施出手了,挺身进步,一拳猛劈天灵,用的是她所精“霹雳拳”中的凌厉绝学“天鼓当空”。 焦二哂然冷笑:“米粒之珠,也放光华。” 第八章 不是猛龙不过江 一来云施施功力相当深厚,“霹雳拳”是极为刚猛路数,她居然已能敛刃藏锋,发招时,并没有甚么雷霆霹雳声息。 二来焦二昔年“阴山三煞”的威名极大,如今身为内廷供奉,被称为“大内三凶”之一,地位甚高,他只注意神态稳健的云振天,没有把像朵花儿般的年轻女娃云施施看在眼内。 故而一面冷笑,一面不屑闪避的随手翻起右掌接架,只用了约莫七成功力。 两掌相交之际,陡然霹雳微鸣! 当然,云施施练的是“霹雳拳”,用的招术是“天鼓当空”,威力自极刚猛,不过事先藏敛着,这霹雳之声,是及时爆发而已。 她性格刚强,嫉恶如仇,加上从爹爹语气中,听出这像极了焦大叔的“活无常”焦二,不太好斗,一上手就用了全力。 十二成力,斗七成劲,自是云施施略占便宜,霹雳一声,白袍微晃,焦二居然被震得退了半步。 这半步之退,退起了云施施无边勇气,百丈豪情,她扬眉娇叱:“什么‘阴山三煞’?什么是‘大内三凶’?你这徒负虚名的臭僵尸,且吃我一顿‘霹雳拳’,几式‘旋风斩月刀’,或‘九九流云曳月弹’,大概便知道云家父女不是好吃的叶子,可以从‘活僵尸’变成‘死僵尸’了吧!” 话声中,“千峰震雨”、“北斗驱魁”、“斜鞭紫电”三绝招回环并发,掌啸如雷,掌风如海,掌形如幻,掌影如山,硬把“活僵尸”焦二笼罩在无边威势之下。 这回,云施施丝毫未再收敛,用的全是她“霹雳拳”中精萃撒手绝学。 云施施在扬眉发威。 云振天在皱眉揣度。 他认为焦二既被延聘为内廷供奉,决不会徒负虚名,常言道得好:“不是猛龙不过江,不是恶虎不下岗”。 焦二敢独来江南…… 念方至此,云振天几乎已因现场情况,改变了他的想法。 因为云施施这回环三招,攻得太妙,攻得太猛,也攻得太快,逼得焦二似乎闪不及闪,避不及避,竟接连挨了三拳。 两拳挨在前胸,一拳挨在后背。 哈哈……哈哈……有人在笑。 率率……率率……有人在抖。 笑的是挨打的“活强尸”焦二。 抖的是打人的二小姐云施施。 云施施脸色灰败,双目中的逼人神光,也突告黯淡。 焦一一却脸色越来越青,目光越来越绿,一只鸟爪般的左手,也在缓缓抬起。 云振天沉不住气,要出手了! 他久闯江湖,听人说过,焦二最厉害的,便是那只左手,练有“九毒阴风爪”,容他一发,云施施那有幸理。 但云振天欲动未动之际,有人先动。 “焦二,且慢……” 人随声到,从寺门外飘进一条黑影,挡在焦二与云施施之间。 也是同样的高,也是同样的瘦,来人正是焦大。 焦大目注焦二,冷冷说道:“来,焦二,把你威震江湖的‘九毒阴风爪’,向我焦大的胸膛上招呼,不要老不识羞,欺凌后辈!” 焦二目内碧芒微敛,把刚刚抬起的青黑左掌,收了回去,哈哈一笑道:“大哥,你我虽是同父异母,总是兄弟,看在你的份上,我不要这女娃儿的命了。” 原来焦大与焦二,竟是同父异母兄弟,怪不得身材相貌均极相像。 焦大向焦二略微盯了两眼,点头改了称呼道:“老二,你既然还承认我是你的哥哥,便把解药拿来。” 焦二装作不解道:“甚么解药?” 焦大指着云施施道:“我这二侄女难道不是急于求功,未曾注意到你白袍之内,穿有‘毒猬金蓑’,以致受了暗算,中了奇毒!” 经焦大这一叫破,云振天才知爱女业已受伤。 但性格倔强的云施施好似既怕老父忧心,又想顾全面子的紧握双拳,不舍鲜血下流,并暗暗凝功,想把所中奇毒,仍从伤口逼出。 焦二听得焦大向他索讨解药,不禁面有难色。 焦大冷笑道:“老二,不要为难,江湖中,好修行,有道是:‘但得一步地,何处不留人’放了我大哥大嫂和两位侄女,由我陪你回京交差,大概还不至于影响了你的荣华富贵!” 焦二默然片刻,突的长叹一声道:“富贵草头露,功名瓦上霜,何须分敌友,全是汉家郎!大哥,你拿去吧,解药在此。” 话完,从怀中摸出个小小纸包,便向焦大递去。 焦大见兄弟焦二,居然被自己劝得深明大义,自然高兴万分,伸手去接。 云振天更是轩眉狂笑道:“好个‘何须分敌友,全是汉家郎’,焦二兄,你真是血性汉子,肯不肯折节下交?云振天愿与你一盟……” “一盟在地”的“在地”二字,尚未说出,云振天便傻了眼。 因为焦大伸手去接焦二手中所拿的解药纸包时,焦二竟未放下解药,反而用尾指锐甲,在焦大的掌心上划了一下。 焦大被焦二装得逼真的言语所惑,毫未提防,又在分心听云振天狂笑发话,以致掌心中立告血如泉涌。 他狂吼一声,嗔目叱道:“焦二,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竟如此卑鄙地,用‘九毒阴风爪’伤我?” 好厉害的毒力,焦大一言甫毕,人已不支,“咕咚”晕倒在地。 焦二桀桀厉笑:“道义能值几文一两?亲情又能卖几钱一斤?为了功名,为了富贵,慢说你是我同父异母兄弟,就是我同胞骨肉,亲生爹娘,焦二也……” 云振天再也听不下这种无法无天、无情无义之言,怒叱一声,挥动旱烟袋扑上,一出手便是极凌厉的绝招,攻向焦二周身要害大穴。 焦二双臂一抖,全身骨节“格格格格”的不住连响,竟然毫无畏惧,穿入云振天旱烟袋所化的漫天光影之中,伸出两只青黑鬼爪,抢攻逆袭! 才仅十来招,云振天便告不支,被逼得连连后退。 焦二收手狂笑道:“云大班主,开过眼界了吧,这就是我焦二傲视当世,得以进身内廷的‘阴山绝学’!” 一条人影,飘坠当场向焦二推出一掌。 这人影,也是来自庙外,但身法太轻太妙,就像一朵白云般,冉冉飘了进来。 那向焦二所推出的一掌,也软绵绵地,不似含有任何劲力。 但焦二是大行家,他识货,惊呼一声:“好家伙,这是‘太阴神功’。” 应付“太阴神功”,他不敢像应付云拖施“霹雳拳”那等大意,他左掌扬处,凝有十一成的九毒阴风爪力,飞迎而上。 阴柔遇阴柔,没有霹雳,末生震响,但焦二却足下站不稳桩,“腾腾”连退两步! 来人,是云素素,是云振天和凌翠仙最柔、最美,也最孝顺的小女儿,但此时,她那美得怜人的脸庞儿上,却带有极为深刻,难以形容的一种幽怨! 云素素眼望着踉舱后退两步,才勉强站稳了桩的焦二,嘴角微披,说了声:“阴山绝学,不过如是?” 语言很柔,毫不森厉,但却使焦二那张青惨惨的脸上生红,并红中带紫。 焦大如今躺在地上已面如金纸,人事不知。 云施施的“毒猬金蓑”伤势,虽比焦大的“九毒阴风爪”伤势略轻,也已不能说话,但她还有知觉,目光凝望着云素素,神色惨然! 弄不懂平素以为比自己柔弱多多的小妹,何来这高功力? 云振天是知晓底细之人,他不惊异,他只奇怪云素素是在大殿中陪她妈妈凌翠仙睡觉,怎会从庙外进入? 焦二脸红之后,勉强狞笑道:“你是云素素么?想不到云振天还有个能把‘太阴神功’,练到七八成的女儿?-……” 云素素道:“但些甚么?你以为我的‘太阴神功’,胜不了你的‘阴山绝学’?还是我的‘太阳十三剑’,砍不断你左手所练的‘九毒阴风爪’呢?” “太阳十三剑?” 焦二失声叫道:“你……你是‘太阳庵主’门下?” 云素素冷笑道:“你既知道这桩秘密,也该知道我不会让你这满廷鹰犬,生出这座荒寺的大门的。” 一面说话,一面从袖中取出一柄长才尺许、朱红色的小剑。 焦二狞笑道:“未必,你纵得了‘太阳庵主’真传,焦二仍脱身有能,何况‘阴山绝毒’,别无解药,至少焦大和云施施,会是我棺材内的垫背之物!” “你也未必!” 声随人至不对,是声随光至。 跟着这句“你也未必”而来的,是极不起眼的一粒豆大红光。 这点豆大红光,来势绝快,飞打焦二左肋。 焦二左手练有极上乘的“九毒阴风爪”,除前古神物外,对一般刀剑暗器,均无所惧,自然对这点豆大红光,不甚在意的,随手一挡! 怪事来了,一触之下,那点豆大红光,并不爆炸,也未被焦二震落,竟像有极强黏性般,黏在他手背之上。 青烟腾处,焦二失魂似的怪叫一声:“那来这多怪事,这是大内十三红中的‘红豆相思火’嘛!” 焦二够狠、够辣,竟在惊呼声中,取出一柄匕首,把多年功力所聚的那只左手,硬生生的给齐腕剁掉! “哼!毒蛇啮手,壮士断腕,处置倒是够快!可惜京师九格格的‘大内十三红’暗器,太毒大狠,一丝见血,必赴黄泉,没有这粒‘再生丸’,你不会活得过顿饭光阴的了!” 话,是个黑衣蒙面人说的。 这人身法太快,不知何来,听语音有点怪异,但显然是个男子,比起长身玉立的方豪来,至少要矮上一个头左右。 他站在距离焦二的三尺以外,手中托着一粒墨绿色的丹药。 焦二成名半世,应该是个英雄。 但急难之下,他居然怕死,把英雄变成狗熊模样,向那黑衣蒙面人,乞怜叫道:“快,快,我愿付任何代价,把九格格的‘再生丸’给我!” 黑衣蒙面人道:“成,你先给‘毒猬金蓑’,和‘九毒阴风爪’的解药,等云二姑娘与焦大先生安然无恙,我才会给你这粒‘再生丸’。” 焦二无可奈何,掷过一黄一白两个小包道:“黄色解‘九毒阴风爪’,白色解‘毒猬金蓑’他们定可无恙,你快把‘再生丸’抛过来吧,我已觉毒力攻心,迟了怕来不及!” 黑衣蒙面人冷笑着道:“对不起,再等一等,你是不讲道义、不念骨肉的无耻之辈,我对你信不过……” 语音略顿,侧头向云素素道:“云三姑娘,你快把解药给你姐姐和焦大先生服下。” 云素素深含诧异地,向这黑衣蒙面人看了一眼,如言喂给云施施和焦大服下解药。 果然,尽管焦二无情无义,无法无天,但他却没种和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所给解药是真的,云施施和焦大服下后,立告醒转无事。 焦二又在急得叫了:“我的解药,已然有效,你的解药,快……快点……给我……” 黑衣蒙面人阴森森的哼了一声,那粒墨绿色的“再生丸”,在他两指之间,逐渐化为碎粉,洒落地面。 焦大一惊,云振天和云施施也都吃了一惊。 云素素更是惊得全身一震,她秀眉紧蹙,目光盯着蒙面黑衣人,似乎不相信他竟会有这等毁去解药举措。 “再生丸”一毁,焦二断了生机,他好像斩刑犯业已插了草标,到了法场似的,精神立即溃散,全身软了下来。 他身子在抖,舌头也在抖,勉强抖出了一句话。 这话,仍是向黑衣蒙面人说的:“你……你……你究竟是……是谁?怎……怎么这……这样狠法?” 蒙面黑衣人冷笑未答,其实他纵然答话,也对焦二毫无价值。 因为焦二听不见了,他已作了糊涂鬼,耳鼻眼口中,全流黑血,全身并在剧烈痉挛收缩,那副死相,委实太以惨酷。 云素素说话了,她居然责备那黑衣蒙面人:“焦二该死,但你不该这么骗他,先解了他的毒后,再正大光明的凭功夫杀他,岂不让他死得心服口服?” 黑衣蒙面人苦笑道:“三小姐,我不得已……” 一语未毕,云素素便沉着脸儿道:“不得已三字怎讲?” 黑衣蒙面人道:“九格格向来只传暗器,不传解药,她人在大内,并未离京,我那有神通弄得到‘再生丸’?这粒墨绿色的丹丸,根本就是假货!” 云素素大感意外,为之一怔! 黑衣蒙面人又道:“三小姐的神功绝艺,或许能杀得了焦二,但未必能及时逼得他献出真正解药,我不忍心见二小姐玉殒香清,也不忍见焦大先生被他丧尽天良的兄弟害死,只得利用刚到手的真一粒‘红豆相思火’,使焦二上个恶当,遭了报应,是不是不得已呢?” 刚刚责问人的云素素,竟被对方反问得无话可答。 黑衣蒙面人一叹又道:“朝廷已对云班主夫妇特别注意,尤其下了密旨,最好能把两位小姐活解京师。绝世高手,不断南来,最可怕的便是‘血冠羽士’、‘九格格’,和‘神勇威武玉贝勒’等三人,故而,姑苏绝非善地,云班主应该找个隐秘所在,略微避避锋头,好在灌输民族志节是长远大计,成功或许在百年之后的事,眼前还是保全根苗,最为要紧!” 话完,人闪,抓走了焦二遗尸,在庙门外失去踪迹。 云振天目送他背影消失,失声叹息道:“高,武功高,见识高,议论更高,他是谁呢?是不是方豪?” 云施施接口道:“不是,他不够高,方豪至少要比他高出一个头呢!” 焦大也摇头道:“不是,他不是方豪,他是人,方豪是鬼,方豪就是他适才祈说京师高手中,最可怕的神勇威武玉贝勒。” 云素素有点迷惑地,陷入沉思,半晌后,方苦笑道:“我不敢说他不是方豪,因以方豪那身修为,用‘缩骨功’,使身躯矮上一尺,并非难事,但也不敢说他定是方豪,因为方豪如今应该正左拥右抱,沉迷于欲海之中,不可能赶来此地!” 口口口口口口 云素素委实是方豪的知音,地说方豪如今应该在左拥右抱之中,果然半丝不错。 不过,下面一句“沉迷欲海”,却又半点不对。 因为方豪左拥右抱的,不是“十二玫瑰”中,老九紫蔷、老十紫薇触手柔嫩的温香胴体,他所拥抱之物,奇冷如冰,自然毫无风流意味! 他右手抱的,确是紫蔷。 左手抱的,确是紫薇。 但这九格格苦心调教出来的两名凶恶荡女,却都少了一口活人所必须有的气儿。 面前,掘好了一个大坑,坑中业已先有了一具尸体。 那尸体正是死在“红豆相思火”下的“活僵尸”焦二。 方豪真狠,对焦二尸体,都不肯轻饶,他又剥下了焦二贴身所穿,曾使云施施吃了大苦的“毒猬金蓑”。 方豪真绝,他像剥猪锣般的,脱去了焦二的衣服,使得他死后赤身露体,居然还有相当的理由! 他一面剥衣,一面喃喃自语:“焦二,你是死在九格格的‘红豆相思火’之下,我若能够设法,使九格格死在这件‘毒猬金蓑’之下,岂不是等于为你报仇雪恨?你可以瞑目九泉……” 可怜,焦二的两只三角眼,几乎因死得太以痛苦,瞪得宛如鸡蛋,那里还有瞑目可能? 第九章 真伪之辨 方豪又善解人意了,看着焦二赤裸上身的尸体笑道:“你大概赤裸上身,有点怕冷,我可以给你一个温暖!” 于是他左手抱着紫薇,右手抱起紫蔷,一齐掷入坑中,拍拍手儿笑道:“焦二,这是九格格,的得意弟子,床第之术,名闻大内,你外号‘活僵尸’,倘若真能僵尸复活,还有福份,尝尝她们的‘赤龙三吸水,九转渡黄河’呢!” 一片飞土,在方豪自言自语后,填了尸体。 但一片冷笑声息,也在方豪身后的数丈以外,响了起来。 方豪的身子就像拉满了弦上的急箭,嗖的一声激射出去,翻过了一道土岗就不见了。 这让跟在后面悄悄追踪的云素素大为震动,若不是亲眼看见,她做梦也想不到人的速度能到达这种境界。 她知道方豪的武功了得,但是没想到他会高到这种程度,这简直是不可思议了。 还有,方豪的行为也十分令她伤心,尽管方豪的行踪可疑,家中的人对他始终是疑信参半,但这个小女郎却对方豪一直抱有充分的信心。 可是,方豪适才所做的那些事,实在太不像话了;虽然那三名死者都是敌人,也都不是个好人,可是方豪对待他们的手段却过份而下作了。 场中已经没有人在了,但伏身在隐处的云素素却没有动,因为她知道方豪是被一声冷笑而惊走的。 而云素素却没笑过,不仅没有笑,她刚才还难过得几乎想哭。 终于有人过来了。 但云素素却为之一震。 来的人还是方豪,他大概跑了之后绕了个圈子又回来了,他或许是想发现在背后发冷笑的是什么人,结果并未如愿,所以又回来了。 但他回来干什么呢?难道是回来继续埋死人吗? 看样子却又不像,因为方豪居然跳下坑去,把先前推下的一片浮土扒开,仔细地看着三具尸体,然后却又跳了出来。 他拍拍手上的浮土,自言自语地道:“原来他是要剥下那件‘毒猬金蓑’,我说他怎么会对那个活僵尸有兴趣呢?不过老哥啊,你也够狠的,怎么忍心辣手摧花,对那两个丫头下手呢?” 在暗中的云素素却听得莫名其妙,方豪一个人喃喃独白,该不会是在说假话了吧! 怎么他的口气中,竟像是说人不是他杀死的,但尸体明明是他抱来的呀!还有,刚才他明明剥下了焦二的“毒猬金蓑”,怎么现在竟对着死人否认呢?莫非他是怕焦二死后厉魂不散,再去找他索命不成? 假若他是这个意思,那也太笨了,他应该知道活人可欺,鬼神难骗,焦二既已死而为鬼,决不会找错仇人的。 云素素有太多的不解,但方豪却给她更多的不解。 因为方豪站在坑边,看着两具如花似玉的艳尸,伴着焦二丑恶的裸尸,叠肢交股的情状,突然发出了一阵大笑。 他得意地道:“老哥,你这处理死人的方式,实在大获吾心,如此妙景,怎么可以埋起来?该放在此地,让老九来看看,活活地气死她!” “我知道你的心意,所以替你做了。” 这是谁的声音? 又是谁在说话? 方豪大吃一惊,连忙跳前几步,倏地回身。 说话的人就站在原地,但离方豪已有两、三丈了。 伏身在暗中的云素素紧张得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腔来,因为这赫然又是一个方豪。 两个人一般形状,一样身材,连说话的声音都是一样的,他们也都穿了黑色的衣服。 只有站在一起,才能分别,那是衣服的颜色,虽然都是黑色,但是却有深浅之别,不过也必须要在对比时才能辨别。 云素素略一沉思,就分辨出两个方豪了。 这后出现的一个,是最先在此埋尸的那一个,他被一声冷笑惊走,才来了衣服较浅的一个,而后,走的那个又回来了。 两相对面,总算把许多谜样的问题都解开了。 原来方豪有两个,一个是真正的方豪,一个却是神勇威武玉贝勒;因为一直有人把方豪当作了玉贝勒。 而云家班的人也为方豪是人是鬼的问题困扰不已。 但究竟那一个是方豪? 那一个是玉贝勒呢? 云素素却难以断定,两个人看起来都像。 幸好,他们自己把这个难题解决了,穿浅色衣服的一个先开口了:“方豪,你违背了我们的诺言了。” 那么穿较深黑衣的是真正的方豪了。 他微微一笑道:“我没有违背诺言呀!” “你还说没有,我们老早说好了的,我出现的地方,你必须避开。” “是,我答应过,可是你应该出现的地方是京师,我若是到京师,用你贝勒的身份招摇撞骗的,那是我违约,现在这儿却是我方豪活动的地方。” “胡说!我已经先着人通知过你了,说有要事南来,叫你避开一下,结果你却没走。” “谁说我没走,我原本已经上船远航出海了,可是我却听人说方家少爷迷上了云家班的二小姐,一路跟着流浪忘返,所以我又跟了下来。” “你明明知道那是我!” “不错,我知道那一定是你,但是别人不知道,别人只知道方豪跟着云家班子走,我岂能不管?” “你知道是我,更不该来搅局。” “小玉儿,我们有约定是不错的,那只是为了使人不把我方豪当成了玉贝勒,可没有答应你能冒充我方豪。你既然以方豪的名字出现,我却不能不来瞧瞧,而且我也告诉你我来了,你是应该退出才对。” “我不能,我是为了公事。” “公事?别唬我了,你神勇威武玉贝勒是大内侍卫统领,你的职责是捍卫皇宫,保护皇帝的安全。” “不完全是,我也管肃清奸宄,擒拿叛逆。” “那也只限于京畿之内,跑到江南来是你捞过界了。” “方豪,不是我越界,也不是我多事,实在是这一次事起非常,老九得到消息,说云家班就是叛逆的首领。” “那位九格格本事不小,她居然把手下的十二玫瑰打进云家班卧底,不能不佩服她!” “其实云家班的行动早就引人敢疑了,他们每年巡回演出,一圈转下来,足足赚了十几二十万两银子,二十年下来,那该是一笔多大的财产,他们却始终赚不够似的。” “钱自然是越多越好。” “那是一般守财奴的想法,云家班上上下下,都不是那种人,自然就引入疑窦,打听后才知道他们每年这一趟表演,一方面是与各地的叛逆首领接头连络,一方面则是把赚来的钱交给他们扩展势力。” 方豪一笑道:“故老遗臣,不忘衣冠之恩,这也是人之常情,做人不能忘记根本。” “在朝廷来说,这就是叛逆,不允许的。” “要证据,抓到造反的证据,自然可以派兵征剿,但是平空地,却不能乱给人扣帽子。” “自然有证据的,九格格已经掌握了证据。” “所以你也插上了一脚。” “我……我是不得已,若是让老九建下了这一场大功,我就完了。” “神力僧王是朝廷柱石,皇亲国戚,怎么会完?你的贝勒身份也早已经宗人府认定,谁能夺得了?” “不是这个问题,一个虚衔是没有用的,必须要当权,手中无权,皇亲国戚也是没有什么意思。” 方豪一笑:“原来你是争权出来的。” “也不完全是,父王对你家始终有一份交情,而且他老人家有过指示,叫我别太过份,所以我对云家班并没有什么恶意。” “你也没有善意,你一路跟下来,无非是想把那些义师首领都找出来!” “我找到他们,不会采取激烈的手段,最多劝告他们解散,停止造反的活动。” “只是劝说而已?” “如果劝不听,我也会付之行动的,但还是只除掉一两个为首的,驱散其余,但老九却不一样了,她向来主张是一网打尽,心狠手辣……” “不管你们那一个得手都不是好事。” “你要跟我捣乱?” “不是我跟你捣乱,是你跟我过不去,你用了我方豪的名义打进云家班活动,试问日后我方豪怎么做人,而且天下人对方家又是怎么一个看法?” “这……你们可以解释的。” “方家或许还可以有番说词,但是我方豪的黑锅背定了,这一辈子我都是汉奸了。” “这……我以前没想到。” “你当然是不会想到的,你建下了大功,又回去当你的神勇威武玉贝勒,倒楣的是我方豪自己。” “好!我现在起放弃方豪的身份。” “小玉儿,方豪实有其人,而且是个有名有姓的人,你恢复了玉只勒的身份,我方豪仍是见不得人。” “那你的意思想如何呢?” “我做我的方豪,你做你的玉贝勒。” “那怎么行,别人一眼就看出我们来了。” “看出也没什么关系,今后我方豪的行为足以证明我是方豪,我不怕人缠到你身上去,你要是怕引起误会,最好是回京师去。” “让老九来独占大功,那可不行。” “你别忙着抢功,也别以为九格格有多了不起,有我方豪在,她得不了手的,能留住条性命回去算好的。” “方豪,你说得太轻松了,你知道她手下的实力吗?” “知道,但是你也知道我们的实力吗?” “民不与官斗,她有官方的身份。” “我不在乎,江湖人心目中没有这个官字,她如果想以官方的身份来压人,将来后悔的将会是她。” 笑笑又道:“朝廷对义师的活动并非不知道,但是一直不采取正面征剿的手段,就是因为顾虑太多,假如她要调动官兵,那正是你的机会来了,你可以名正言顺的办她。” 玉贝勒为之语塞,顿了一顿才道:“我是奉谕出京的,不可能私自回去。” “随便你,不过这个方豪的身份可不能再用了。” “你要公开地跟我作对了。” “小玉儿,我若不是看在另一个人的份上,我会杀了你的,你这一手不仅恶毒,而且卑鄙,你把我方豪陷于万却不复之境,你居心何在?” “我……我用方豪的名字并没有怎么样,可是你却冒充了我的身份,杀了老九手下的几个人。” “那本来就是你要杀的,翦除她的细作,断了她的消息,你好独占功劳了,这不是你的目的吗?我做的是你想做的事,可是你做的事,却不是我想做的。老弟!” “别叫我老弟!你姓方,我姓僧格林沁,我们可不是什么兄弟。” 方豪轻轻一叹:“我知道你不会承认我这个兄长,好在我也不想高攀,小玉儿,你潜进云家班,冒用我的名字,我都还可以原谅你,但是有一件事情,我却认为你实在太卑劣,太不像个男子汉所为了!” “什么事?我承认我的作为不太君子,但是我却不承认我是个小人。” “你不该去欺骗施施,玩弄她的感情!” “我……刚说,我并没有玩弄她的感情,我是真心真意的喜欢她,为了她,我还杀死了几个手下……” “你真心喜欢她?还是方豪喜欢她?” “用方豪的身份是我不得已,可是我喜欢她却是真的,迟早我也会告诉她实话的。” “在什么时候?” “至少,一定在娶她之前,我决不会以欺骗得到她!” 方豪叹了口气:“我相信你是真心的,可是你有没有考虑过她的身份与你的身份?” “考虑过了,我认为没关系,她会嫁给我的,云家的女儿不是都要嫁给最讨厌的人吗?我向她求婚的时候,就会告诉她实话了。那时我将成为她最恨的人了,但是她不会拒绝我的求亲。” “小玉儿,我真不懂你安的是什么心思?” “没什么心,我喜欢她,要娶她。” “小玉儿,你别胡闹。” “我一点都不胡闹,现在我已经把方豪的身份还给你了,就麻烦你带句话给她,说我对她是一片真心。” 说完,他挥挥手,笑了一笑道:“方豪,我们两个人本来不应该见面的,现在不幸碰上了,但希望不要弄成兵刃相见,我实在不想杀你。” 方豪一叹道:“我也不想手足相残,但是你一定要逼我时,我也不会容情的。” 他还在说话时,玉贝勒就动了,快得出奇,快得也像一支箭,方豪话未说完,玉贝勒的剑也刺上了他的胸腔。 方豪似乎失措慌乱,根本忘了抵抗,而且他的来势也太快,不容躲闪,一剑扎上胸腔后,方豪退了两步,目中泛起怒色:“小玉儿,你真下毒手。” 他的黑衫破了一个口子,但是没受伤。 玉贝勒怔了一怔,才哈哈人笑道:“方豪,我落剑时,并没有对准要害,因为我还不想要杀你,这只是一个警告,告诉你我要杀你并不困难。你倒是见机,居然把‘毒蛔金蓑’穿上了,避开了这一剑,但下次我要出手时,将取你的咽喉了。” 说完后,他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走出了十几步后,他又回头道:“方豪,我会去找到老九,替你把杀死三个人的责任担起来的,这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施施。老九报复的手段很可怕,而且很可能会拿她作为第一个对象的,我不是小看你们,你们的能力还保护不了她,叫她还是早点嫁给我吧,只有我才能保护得了她。” 声远人杏,这次却是真正的走了。 方豪呆呆地望着他的去处,半天才道:“素素,出来吧!戏已经完了。” 由草丛中掠出的倩影,泪流满面,像只小鸟般的飞了过来,扑进了方豪的怀中。激动万分地叫着:“方哥哥,你是人,不是鬼,真高兴我没有看错你!这太好了,刚才那一剑真没有伤着你吗?” 方豪的目眶一热,这份玉女的深情深深地感动了他,揽着那娇小倩丽的身子,拍着她的肩,无限怜惜地道:“傻孩子……别哭,别哭呀!方哥哥当然是人,怎么会是鬼呢?我们方家不会有鬼的,我也没受伤,里面穿了毒猬金蓑呢!” 云素素慢慢地抹去眼泪,拉着方豪的手,仔细地打量了他半天,证实他的确是没受伤,才轻轻叹了口气道:“若非我亲见,我实在难以相信,你们怎么会那样相像。” 方豪也叹了口气:“一母双生那有不像的?” “什么?他是你一母同胞双生的兄弟?” “是的!我比他早一个时辰!” “可是他……他……你……你们怎么会分做两处呢?” “说起来这是一段很普通的爱情故事,一个江湖弟子,游历京师时,认识了一位美丽贵妇,两情缠绵后,才知道她竟是京师第一好汉的神力贝勒福晋。” “啊!就是神力王妃!” “那时仍是老皇在位,神力贝勒只是王子而已,得知爱妻与人有染,自是十分生气,不过他倒是很有气魄,亲自去找那江湖人决门。” “神力僧王一身硬功无敌,是满人中第一高手。” “那个江湖人也不弱,更巧的是他们的面目也颇为相肖,两人交手后,竟是功力悉敌,惺惺相惜,更在那位夫人苦苦相求之下,罢手息门,结为兄弟。” “神力僧王的气度倒也够宽大的。” 方豪一叹:“第一是他很爱他的妻子;第二是满洲人的贞操观念较为淡薄,较易接受这种事情;第三是他们的确彼此相惜,不愿意互相伤害。” “后来呢?” “后来那位贵妇有了孕,居然一胎双生,产下了两个男孩,于是各人领了一个……” “就是你们两个了?” “我被家父带走,所以我姓方,我那同胞弟弟就姓了僧格林沁,继承了爵位,成了神勇威武玉贝勒。” “那么神力王妃就是你母亲了?” 方豪苦笑一声道:“王妃把一个陪嫁的丫头送给家父带领我,家父收了那个丫头,终身未再娶,因此,我的母亲是那个丫头,小玉儿的母亲才是神力王妃。” “但她总是你的生身之母。” “五岁时,她到连云来看过我一次,此后就没有再见面,这个母亲,今生大概再无相认之期了。” 对方豪的身世,云素素总算是明白了。 想了一下,她忍不住问道:“方哥哥,也许我不该问的,但是我希望知道,你们究竟是谁的骨肉?” “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们哥儿俩只有三分肖父,七分肖母。” “那三分中难道瞧不出吗?” “我不是说过了吗?家父与僧王也有几分肖似,而我们又只有三分肖父,因此实在难以知道是谁的骨肉了。” “总还有办法的,比如说滴血认亲呀!” “一定要辨认,当然是有办法的,可是上一代不愿意如此做,他们各分到一个儿子,都希望是自己的骨血,如若一旦分清了是谁的骨血,对谁都是个打击。” 云素素默然不语,片刻后才又问道:“方豪原本是义师的中坚,后来忽然退出,是不是与此有关?” 方豪叹了口气:“家父愧对僧王,而且后来也受了僧王不少的照顾,那时有不少前明世家受到了诛戮,方家却能身免,僧王力保之惠实不容否认;再者家父也见到满人气数尚盛,匡复实非其时,愤急从事,徒作牺牲而已,才收敛了一点,但我们却没忘了自己是大汉子孙。” 云素素轻叹道:“家父何尝不知道螳臂挡车,绝难成事的;但又怕国魂沦灭,后人安于逸乐的,陷于富贵利禄,忘了自己的根本,这些年来,所致力的工作也只是在唤醒国魂,传递民族思想的香火而已。” “云前辈的工作是寒家一向敬佩的,所以家父得知大内已然采悉了云家班的秘密后,立刻叫我相机解围,没想到小玉儿也插了进来。” 云素素又不作声了。 方豪笑笑道:“不过也幸亏他插了进来,否则还真有点扎手,这次派出来的都是高手,尤其是僧王麾下的带刀侍卫,个个都是高手,像上次在观前街的茶馆里,施施为几名带刀侍卫所困,幸好他跟去了,而且那些人见到玉贝勒,心中未加提防,他才能一剑解决了他们,否则凭谁也很难突围的。” “方哥哥,你们两个人究竟是谁挤进了我们的圈子?” “小玉儿先进来,我则在暗中守着,有时他不在,我就现身代替一下。” “跟二姐混在一起的是谁?” “多半是他,但我总在附近。” “在虎丘山上数钟声的是谁?” “是他。” “当衣服要去换酒的呢?” “也是他,不过后来在屋里缝衣服的是我!那寺他正好到府衙去指示事情去了,施施闯了进去,我怕她找不到人穿了帮,所以才挺身挡了一下。” “那后来……” “后来你送衣服来,却是我接下的。” 云素素红了脸道:“还好,否则我可真不好意思。” 想想又问道:“要扣押我娘的是谁?” “是他;出主意替你们查出内奸的也是他。” “那真是帮了我们不少忙,否则我们一路下去,把同志都暴露出来了,那可实在太糟了,但他又为什么呢?” “我想他是真喜欢你二姐,不愿意把事情弄得太糟,他的目的只是阻挠你们的工作,并不想把你们抓进京去。” 云素素叹了口气:“这总算把个谜团解开了,老实说,我们对你的身份实在难以测定,忽而慷慨激昂,脱我们于困境;忽而又鬼鬼祟祟,意图刺探我们的秘密……” 方豪一笑道:“素素,你们的工作实在不能算秘密了,打从前几年开始,已经有大内的狗腿子缀上了你们,都是我家里的人替你们暗中弥缝的。” “是的,我们也有些知觉,只是那个九格格也真厉害,居然能把十二玫瑰遣来卧底。” “这个女人定个厉害角色,她是前摄政王多尔衮的曾孙女儿,一直在担任训练密探的工作,而且自成一个体系,权倾当朝,连皇帝也惧她三分,唯一能与她分庭抗礼的只有僧王了!两派一直在明争暗斗。” “那一派的势力大一点?” “僧王领带刀御前侍卫,似在当权,但是却管不到地,而且僧王势力在明处,她的势力在暗中,说起来,还是她难惹一点,因此,我们该帮僧王一个忙,削弱她的力量。” 云素素一叹:“他们都是我们的敌人!” “素素,我不是帮僧王说话,对我大汉义民,僧王力主疏导德化,九格格却主张赶尽杀绝,两者相较……” “方哥哥,我的看法不同,我以为僧王的手段更可怕,他主张示之以柔,化之以德,时日一久,我大汉国魂会被他们清磨殆尽,匡复永无希望了;反倒是九格格的霹雳手段,对我有利些,让她杀好了,杀得越多,仇恨越深,抗清的人也越多,我大汉子民是杀不尽的。” 方豪正色道:“素素!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杀的人还会少吗?结果又如何呢?杀害了百姓的胆,却没有杀得全国敌忾同仇来。芸芸众生,虽为我华夏的同胞,但是大多数都是些浑浑噩噩的无知之民,真正存有民族正气的,不过是一些读书人而已,九格格杀的也是这些人,等把这些人杀光了,民族精神也就全断绝了……” “可是有识之士,慢慢被他们腐化了呢?” “读圣贤书,所学何事?真正的有识之士,是不会被笼络的;当然,老成凋谢,在所不免,但我们若是选择根骨器识佳的子弟,教育他们、培植他们、灌溉民族思想,我大汉天声,总有复苏之日。” 云素素显然是被说服了,低头不语。 片刻后,云素素才幽幽地道:“云家班以后也不能再卖艺了,工作也要改变形态了,至于要如何做,我也作不了主,那是我爹娘他们才能决定的。” 方豪叹了口气:“目前急务不是往后该如何改变方针,目前这一关就过不了,大内侦骑盯紧了我们,连络的工作却不能中断,至少也要通知大家暂息活动,更要告诉大家情况有警,别再自动地凑上来。” “这倒没关系,爹跟同志间另有一套暗语可作连系的,也会向他们设法示警的,所以爹回来后,不是已经没人再来连络了吗?现在我担心的是二姐了!” 方豪叹了口气,这个小女郎还不知道自身的处境已是多么艰危,居然还在为别的事操心,但是也不忍心吓她。 因此也叹了口气说道:“有些事情是别人无法分忧的,不过我相信她是个经得起打击的女孩子。” 云素素难过地说道:“但是我实在是怕回去告诉她真相!对了,方哥哥,我们不要告诉她行吗?” “不告诉她,你的意思是要我继续扮演个半人半鬼的角色?” “不必再扮鬼了,完全是个堂堂正正的人,不提你有这个弟弟的事情,她心里将会好过一些的。” “那我是否还得继续对地麦示痴迷呢?” 云素素笑笑道:“二姐本来就是个非常动人可爱的女孩子,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也不算什么!” “这可不行,施施是个好女孩,但决不是淑女,她甚至于不像个女人,而像个十分刚强的里子汉,我喜欢这样的女人,可以和她交个朋友,但不会对她着迷。” “你不能乔装一下?以前你也装得很好。” 方豪叹了口气:“我当然可以装得很像,只是你别忘了,我那位宝贝宗亲同胞手足对她则早真正的倾心,而且不肯离去,他们很快就会见面的。” 云素素叹了口气,没有办法了。 玉贝勒临去时的话,她记得清清楚楚,看来那位天汉贵胄对二姐是真的动了心,决不会放弃的,还是照实说了吧! 口口口口口口 云素素终于揭穿了方豪的谜,对于他是人是鬼的问题似乎是解决了。 但结果并没有如他想像中那么引起激动。 知道先前的那个方豪,大半是神勇威武玉贝勒所乔装,也听说玉贝勒的倾心之后,云施施并没有暴跳如雷,愤形于色。 相反的,她的目中居然闪射着神奇的光彩。 然后,她就问了一个最奇怪的问题:“方兄,那玉贝勒曾经刺了你一剑,你居然连闪避的能力都没有,他的剑术真的如此厉害吗?” 方豪一笑道:“我已身着毒猬金蓑,自然不怕兵双,再者他目中未有杀机,所以我就干脆让他刺一剑算了,这使他对我放松了戒心,以为他比我高出很多。” “实际上呢?” “我不敢说定然高于他,但决不会比他差到那里。” 云施施点点头叉问道:“听说那位九格格对他很有意思?” “是的,我也听说了,但是他好像很讨厌九格格,他们双方勾心斗角,相互意气也不无关系的。” 云施施忽然笑道:“好!我考虑一下,或许会接受他的求亲的。” 第十章 男儿本色 云家班不卖艺了,而且也已经解散了,但是那一批属于义师核心的忠贞儿女仍然留在苏州,这是方豪的建议。 因为他们的底细已被揭露,可能受到严密的监视,不能再去接触别地的义师首领,以免把更多的志土暴露出来,也不便单独行动而被个别击破。 大内的侍卫以及密探密布苏州城内,牢牢地盯着这一批人,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也监视着他们所接触过的每一个人。 苏州地面上的义师领袖戴玉麟跌进去了,许多跟他有关的人也跌进去了,有些的确是义师的同志,有些则是无辜的百姓。 虽然还没有全部落网,但苏州这个地面上的组织算是整个瓦解了。 云振天忧心如焚,戴四爷的被捕固然严重,但更严重的则是那份盟单,盟单上记载的是苏州地面上全部同志的名单、住址以及连络方法等。 这当然是一份极为机密的文件,总共只有一份,由各地的分会负责人保管,总会上有一个数号,却没有副本。 这是为了保密与安全,不管是出了内奸也好,或是担任连系的通信不慎被捕也好,都只会影响到一小部份的人而不致危及大局。 但分会负责人趺进去,情况就严重了,尤其是那份盟单,若是落进官府,势将一网打尽。 戴玉麟被捕,关进了府衙大牢,同案先后被捕进去的有廿七个人,这使云振天稍稍放心。 因为戴玉鳞的盟单上足足有三百二十七人,由这迹象看,盟单还没有失落。 既是如此,就必须去拿过来。 这种极其机密的文件,自然会妥密收藏着的,除了戴四爷本人之外,没有第二个人会知道这事的。 据说戴玉麟已经挨了好几次的酷刑,要是他一口气断了,这份盟单或许就将会永远地失踪。 对盟单上的同志而言,那也许是就此安全了,但也未必尽然,万一那天,盟单被人发现了,岂不是太糟糕。 就算盟单就此永不出现,对总会而言,也是项极大的损失。 五十六处分会,苏州是最大最有成绩的一处,云家班二十年来所化的心血更不计其数,好容易才有这种成效,又岂能轻易地放弃。 在朝廷密探以及地方差役的严查密访下,吸收一个同志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因为一旦被捕便是抄家灭门的大罪,三百名同志,这又岂同小可。能救出戴玉麟固然是好,否则也必须要取得那纸盟单,以便继续连系,展开工作。 匡复的使命是不因挫折而中止的。 但是,戴玉麟被关在大牢中,明著有差捕警卫,戒备森严,暗中更不知道有多少密探高手伏伺,怎么去接近呢? 像戴玉鳞如此重要的人犯,一旦被捕,于理当立即秘密解送到京师去审讯才是,因为这种案子向不由地方官府来审讯的。 现在居然关在牢中,分明是个陷阱,要诱使那些同志去营救,以俾一网打尽。 可是在云振天的立场,却势必去闯它一闯不可,救不出人来,也必须要问个消息出来。 救人自是闲难得多,戴玉鳞在酷形之下,必已遍体鳞伤,行动不得,在密密重围下背负一个人突围出来,真是谈何容易。 但问一个消息也不简单。 冲入大牢,跟戴玉麟略作接触,而后突围而出,只要计划周全,配合得好,倒是可以一行,但是这种重要的事,戴玉鳞不会轻易告诉人的,除非是他绝对信得过的。 那只有一个云振天,云施施勉强可以添上一个,冈为这两人跟戴玉麟接触过,此外,就算是凌翠仙或焦大去了,戴玉麟也不见得肯开口。 可是云振天和云施施的目标太明显了,只要一出客栈,就会受到监视,还能容他们走近大牢吗? 但是这件事却是非做不可,云振天足足发了两天的愁,又再跟凌翠仙商量了一夜后,终于作了个决定。 第二天早上,云振天又吩咐柜上结帐要离去。 掌柜的如闻纶音,冈为这一批人住进了客栈后,他们就没安宁过。 云家班留下的人依然不少,几乎占了一半的栈房,可是另一半的栈房在后几天,已有官府来暗中打了招呼,客人许出不许入,所以两天过后,其余的住客都走了,新上门的客人被店中以客满为辞给推到别家去了。 空出一个的房间不说,要命的是住进了另一批人,一个个横眉竖眼,要酒要菜,甚至于半夜里还要厨房里侍候消夜,略一不周,就是一个巴掌过来。 这些人是府衙捕头亲自送来歇宿的,虽没说明身份,却靠得住是官府中人了。 他们住了屋子,要了酒菜,不会付一个子儿。 虽然府衙的捕头说了,一切记在帐上,将来开了单子,到府衙门去具领,但店中只有暗中叫苦的份。 这只是一句门面话,即使府台大人真发下这笔银子,也落不到店里来了,那些差官老爷不再伸手要几个,就算是烧了高香了。 店里虽知道这都是冲着云家班来的,但受了警告,神色间还不准透露一点,店中上下只有咬牙认了。 好容易云家班说第二天要走了,怎不叫店掌柜的喜极欲泣呢?半夜里那位店掌柜直烧香叩谢苍天垂佑。 到了第二天清晨,云振天叫店家列上帐来,掌柜的拿了算盘,必剥打了一阵道:“云班主,贵班这次多住四天,连带上房、饭菜以及牲口草料,共该一百廿七两五钱,老主顾了,您就付一百廿两好了。” 这个折扣打得并不大,但掌柜却直心疼,因为实际上里外的损失加上去,三百两都不止,只见掌柜的这个折扣心痛归心痛,却是心甘情愿地拿出来的,只要云家班一走,又可以正正经经做生意了,损失还能赚回来的。 云振天的举措却大出他的意外,掏出了四张银票,每张都是一百两的,放在桌上道:“钱掌柜的,我们也不是一两回的交往,二十年来几乎全在贵店打扰。” “是!是!您多照顾,明年还请光顾!” 最后一句话听得出是十分勉强。 但云振天却叹息道:“恐怕没有明年了,云家班的金子招牌是从不脱场误期,这个例子已经破了,因此我也准备收了。” 掌柜的不敢说什么,只能干笑着。 云振天指指桌上的银票道:“这儿是四百两,一百二十七两五钱是我们的茶饭店费,一百两给店里的上下人手各买双鞋穿,谢谢他们多天的辛苦,另外的一百多两补偿你的损失。” 掌柜的大出意料,连忙道:“太多了!太多了!唉!云班主,小店没什么损失,怎么要补偿呢?” 云振天苦笑一声:“钱掌柜,云某是跑江湖的,心里明白得很,这几天给你添了麻烦,受了委屈,云某心中十分过意不去,多年相识,也算是朋友一场,云某不想落个埋怨,钱你收下,我们这就告辞了。” 他拱拱手,起立走了出去,在院子里招呼大家上车,焦大、方豪、云施施、云素素都在往车上搬东西。 掌柜的坐在帐房中,-着那卷银票发呆,眼泪爬上了脸颊上,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对云家班的埋怨固是一扫而空,很想出去说几句感激的话,可是他不敢。 因为他是个生意人,而云家班引起官府如此注意,不知道是牵涉到什么大案子?他怕惹上那个麻烦。 凌翠仙带着一群女孩子都上了车子。 只有云振天跟方豪骑着马押车子,车队缓缓的开动了。 客栈里的伙计们没有像以往那样出来列队相送,大概也是怕惹上麻烦。 店里其他的住客们自然也不会出来,所以他们走得冷冷清清,但是有人住的屋子,窗子都破了几个小孔,不知有多少眼睛在盯着他们呢。 照云家班以往的行程,应该是南下才对,可是车队却是折向了西行。 似乎他们决心放弃了以后的演出,一心转回祁连山的老家去了。 不过这却使得跟踪的人很狼狈,他们预料云振天必然还要跟那些义师们取得个联系,所以才放过了他们,以便一网打尽。 而且更有计划好了,采取分段追踪以免太露出痕踪,在南方路上预先伏下的人,这下子全用不上且不说,还无法抽调回来,人手顿感不足,为了怕失去监视,只有第一批人全力盯下去,后面再派人前来接替。 这一伙共是十个人,也赶着五辆大车,装成贩货的样子,也只有舍命的迫。 云家班先后十二辆车,人剩下了一半,杂碎道具不少,但他们的马很好,出了城就放辔往前疾行,一直都不休息,这就苦了后面的人了。 维持着五十丈的距离,一步也不敢放松,盯下了五十乡里后,他们的马已倒下了三匹,于是只有留下了三个人换马再上来,三个人跳上另外两辆车子继续追下去。 他们必须要这么多人,因为上面的命令是要他们看牢,不让一个人脱出监视。 云家班有二十多个人,假如他们在中途下掉几个人是很难发觉的,所以必须要多一点人跟在后面,以备前面的人分道而行时,好分出人手盯上去。 但是再跟下二十里时,这两辆车子的牲口也倒下了,更惨的是在前不巴村,后不靠店的郊路上。 没办法,只有再留下一个人,六个人步行追赶。 好在云家班的车子走得还不算飞快,而这些人的武功底子都很扎实,追起来还不吃力。 估计着已经走了四个时辰,行程也在百里开外,云家班的车没停轮,马未停步,那是因为他们的马都是来自塞外的天山良骏。 但他们的人却不是,虽是坐着车子,也总要伸伸腰,吃喝活动一下的,可是那么多人居然也四个时辰不喝口水,不吃一点东西。 那应该是不可能的,何况昨夜到今天,客栈里对他们的动静很清楚,他们早上也没有用过早点,昨夜晚餐后,已经是八、九个时辰了。 他们莫非是神仙能辟谷吗? 追踪的六名汉子心中充满了疑惑,口中不断地咒骂着,但脚下却不敢放松,忍着饥、渴、累追下去,维持着五十丈左右的距离,不敢太接近,也不敢落后,在这个距离下,他们可以看见前面的动静,看住有没有人中途溜下。 好容易,又来到一个村镇了,但云家班居然没停,仍是一口气赶了下去。 后面的六个人只有咬着牙继续追,但他们的领队刘子奇却是个老行路的,毕竟有他的主意,发下话来道:“徐林、赵天长,你们两个人留下。亮出身份找镇上的首富,征用他们的马匹,带了干粮饮水,立刻追上来,我们继续淌下去,要快,在一盅茶时间办妥!” 想得很周到,只是时限定得太急,一盅茶内怎么能办得好? 但也不是绝对办不到,因为这是个大镇,而他们的身份显赫,对任何人都只要开口就没人敢回个不字。 徐林跟赵天长下来了,他们很快的找到了目标。 那是一家大宅子,门口就拴了好几匹马,里面正在办喜事,摆着酒席呢,一切都是太现成的了。 徐林在门口道:“老赵,你去挑马匹,选六匹好一点的,我进去找主人打招呼,弄吃喝的,马上出来。” 分头进行,不耽误一刻时间的工夫,这两个人倒也是行动的老手了,可是徐林才进门就怔住了。 因为一个人当面而立,背着手,神态雍容,徐林自然认识的。一个冷颤后,硬着头皮上前跪下请安:“贝勒爷吉祥,小的是……” “别报名了,我知道你叫徐林,是老九手下的人,你上我这儿来干吗?” 徐林不敢说出原来的目的,支吾着想编句谎时。 玉贝勒冷笑了一声道:“我知道你要干什么!刘子奇盯住了云家班,要你们来找坐骑、找吃喝的对不对?” 一切都在人家的监视中,这位小王爷的精明神通,他们是领教过的,那里还敢否认,只有说道:“是!小的们为了公务,没办法,不知道点子会换了方向,小的们一路跟了下来,马匹全累倒了,人也几个时辰没吃喝过了。” “你们倒是很尽职守,四条腿外还加两条腿。” “格格指示下来,一定要盯紧,不准脱节,小的们没有办法,拚了命也得盯下去。” “老九不是自认算无遗策吗?怎么这次会算错了呢?该是她自己下来追才是。” “格格原来是坐镇苏州等侯消息的,现在点子换了方向,恐怕不久就会追下来的。” 玉贝勒哈哈一阵大笑:“老九这次可落在我后面一步了吧,我就算准他们会走这条路,早就在这儿等着了。” “贝勒爷神机妙算,自然是无人可及。” “可是你们的胆子却不小,居然吃到我头上来了,连我的马匹都要征用了。” “小的怎么敢,小的不知道这是您……” 玉贝勒一声冷笑:“假如小是我的,你们就可以强取豪夺了是不是?” “这……小的是为了公事,没办法,而且小的也不会强取,一定会给他们补偿的。” “是吗?你身边带多少银子?拿出来给我看看。” 这些内廷密差们个个都是眼睛长在天上的,一亮身份腰牌,连地方督抚都得乖乖买帐,他们肯赏光吃你一顿,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有人还唯恐巴结不上呢!因此他们没人身上会带着银子的。 徐林对着这位主儿,倒是狠不起来,也不敢说胡话,只得道:“小的仓促之间没来得及带银子,不过小的会写个借条给人家的。” “凭什么?人家认识你吗?” “这个小的打算……” “打算亮出你们侍卫营的身份是吗?你别赖,刘子奇就是这么吩咐你的,老九就是这么教你们当差的?我倒要问问她去,圣上一再告诫侍卫营中的人不得借故扰民生事,不得轻泄身份,你们居然公开出来招摇了。” 徐林一急,忙又跪下道:“贝勒爷,格格也是如此告诫小的们的,这次是因为事态紧急,小的们才擅自作主。” 玉贝勒冷笑道:“你倒是会替她脱罪,那好,回到京里我会追究这件事的责任,你们任杀任刚顶下来,她也难逃个失察纵容之罪!滚!” 徐林如逢大赦,磕了两个头,起身就走,但没跑两步,又被喊住了,旁边有人递过一个包裹来。 玉贝勒道:“念你们为了公务,吃的喝的我替朝廷供应你们了,马匹却不能分给你们,我自己的人要用,我们也得办公务,而且我警告你们一句,不准再去动别的脑筋,不得扰民,跑断了腿也只有撑着,朝廷养着你们,就是要你们干活儿,不是让你们欺负老百姓、要神气的,滚!日后再找你算帐。” 徐林只得又磕头谢恩,接过包袱,倒还是热的,退出了大门,幸好赵天长耳朵尖,听见了里面的谈话,没敢贸然动马匹,空手躲在一边。 徐林背着包袱出来走了好远,他才敢上前会合;两人作了个苦笑,不敢再在别处去找代步的了,咬着牙快步追了下去。 这边的玉贝勒来到屋子里,却见云家姐妹正陪着凌翠仙说话,他上前一欠身道:“夫人怎么也下来了?” 凌翠仙笑笑道:“我也是学你们的样子,下车时跟着车子先跑了一阵,等找到个可以藏身的地方一躲,后面追的人过去了我才出来的,没被人发现。” 云素素笑道:“方哥哥,你这个办法真好,他们盯在后面,光注意我们会不会落下来,却没有想到我们会先跑到头里,然后再停下来的,只是我们为什么不早点下来,一定要等跑这么远?还得赶回去呢?” “我们的目的是在调虎离山,才能赶回去乘虚而入,两拨子人都是厉害角色,所以不能马虎的。我选这个地方是因为这是我们方家的别业,我们可以在此乔装易容,也比较方便。” “还要乔装易容?” “那是一定需要的,我们要回苏州城去,路上一定还会有人,若是被人发现了,岂不前功尽弃?乔装易容必须要东西、材料,那一定要找个靠得住的地方才不致泄密。” “这儿靠得住吗?” “这儿若是靠不住,我们方家、我方豪也不可靠了。夫人,您下来有什么指示吗?” “没有,我是来听候差遗的,振天不放心,叫我也来参加行动。必要时我可以去见戴叔叔,他对我还肯讲话的,那份盟单关系太大,一定要弄到手的。” 方豪皱皱眉头,但是没有反对,只是道:“那也好,多一个人,多一分成功的把握,我只是怕云老伯那儿的势力孤了一点,若是把九格格引去了,她手下颇有几把硬刷子,云老伯一个人应付得了吗?” 凌翠仙淡然道:“真到了要动手的时候,我们可不是争胜负而是突围逃命,倒是人越少越好的!” 方豪道:“这也是,反正夫人已经下来了,也不能再赶回去的。” 云素素知道方豪心中不太愉快,因为说好了就是他们三个人行动的,母亲又赶了来,固然可以说是帮助他们行动,增加成功的可能性,但也表示对方豪仍未完全放心。 因此地赶紧岔开话题道:“方哥哥,刚才你装扮玉贝勒,神气十足,就像是真的一样。” “是吗?也许我就是那个玉贝勒呢!” “不!我已经能够分别你们两个人了,不管你们是长得多么的像,我还是能分辨出你们两个人来。” “哦!我一直也在研究我们之间的显别差异,却没有找到,因为现在两个人已经摆在一块儿行动了,却是两种不同的立场,我希望我的玉贝勒能混过对方的人,却不希望你们会误把他当作方豪!你快说我们有什么不同?” “你们的手,他的手比你的粗。” 方豪忍不住伸出双手,那一双手白嫩细致,竟比云家姐妹的手还要嫩一点,云施施看得竟呆住了。 她倒不是为他的双手柔美而呆,而是忆起了前些日子,她跟那个方豪经常手拉着手的种种情景。 确是有一两回,手上的感觉不同,细柔润软,比一个女孩儿家的玉手更娇嫩些,那一两次,也曾使她有意无意间,心中微起激荡过。 但方豪大部份时间的双手,却是跟她一样的粗。 当然,云施施的手决不会粗糙得有如灶下婢,但一个经常握刀使剑的武女,一双玉手决不会像那些闺阁千金们的纤细娇柔。 可是方豪的手比玉贝勒的细,这就耐人寻味了。 玉只勒是金枝玉叶,娇生惯养,方豪却出身武林世家,这两个人的手若是倒过来,就是很正常的事了。 可是方豪的手居然较为细致,那就有违常情了。 方豪一笑,耸耸肩道:“这个我不晓得,我没有拉过他的手,无从比较起。” 云施施道:“我拉过你们两个人的手。你们的手确有粗细的不同,方兄,为什么你的手如此细致呢?” 方豪笑道:“那或许是因为我的母亲比他的亲娘更懂得照顾小孩子。” 凌翠仙道:“方豪,听素素说令堂是王妃的侍女。” “是的!贴身的陪嫁侍女,王妃遗她来,主要是为了要照顾我,所以我自小就受到了最细心的照顾。” “难道玉贝勒在王府中受到的照顾反倒不如你?” “恐怕是如此,因为有年僧王到寒舍来,就说我太娇了,小玉儿在王府中也没有我的娇贵;再者就是所习的武功有关了,他除了一般功夫外,还要练习长枪大戟等战阵冲锋的武功,我只是在小巧功夫上钻营。” 云施施道:“就是这个原因了,方兄,不怕你多心,我也感到你们在气质上也有所不同,只是说不出来,现在听你一解释,我才了解了,你们是有差异,他比较稳实,你则较为………潇洒点。” 方豪一笑道:“二小姐所谓潇洒,大概是轻佻吧!” 云施施道:“方兄要如此想也未尝不可,因为小妹是在严格的督促下学成的功夫,所以偏重严肃。” 方豪笑道:“这是人各有志,我将来不会出将入相、不会领军搏战沙场,也不会侧身庙堂,我喜欢轻轻松松的与人相处,你们想必也知道的,方家小儿子是出名的浪子,终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云施施道:“可是事实证明你并不像外表上那样,你胸中极有城府,武功高不可测。” 方豪淡然地道:“二小姐,如果你的意思是说小玉儿比我好,我绝对承认,如果你要存心跟我抬杠,我认输。” “我不是抬杠,我是要多知道你的一切真相。” “我是真正的方豪,不是你所知道的方豪,这就够了,至于要了解一个人,我认为是最浪费精力的一件事,信任一个人就不怀疑他,否则就干脆远离他。” 方豪很厉害,他的每句话都说中了云施施的内心,说出了她心中的所思;因此,云施施只有沉默了。 凌翠仙打破僵局笑笑道:“方豪,我们都信任你,所以才接受了你的计划,我就是来听你调派的。” 方豪庄容道:“夫人,我不是矫情,也不是赌气,此刻我们要做的事既危险又重要,不能再出错了,所以我才希望大家摒除心中任何的成见,悉心以赴。” 云施施道:“这个方兄尽可放心,家父把一切都交给你了,要我们听你指挥,我们决不会跟你过不去的。” 方豪一笑道:“不是跟我过不去,而是跟大局过不去。二小姐,你把我作为对象就是一个大错。” 他说话很不客气了。 云施施却也怪,方豪客客气气时,她似在有意捣蛋;方豪一板下脸,她反而谦虚了,立刻欠身道:“是的,小妹错了,现在请方兄吩咐吧!” 方豪低声在桌上说出了他的计划,有时还用手沾了茶,画出了图形来帮助说明。 计划说完了他才问道:“你们都听懂了吧!不明白的可以问,不满意的地方也可以提出来讨论改正。” 凌翠仙笑道:“方豪,你这个计划已经是万无一失了,实在没有什么可更正的地方,我不明白是你这计划中要四个人,而我是临时参加的,你们原只有三个人。” “是的?原来夫人这一部份的工作是我兼任的。” “你要掩护施施破牢救人,我的工作则是诱敌引开守卫的注意,你一个人如何分身执行?” 方豪道:“计划是因时而改变的,夫人来了,能够不伤人命而将对方诱开最好;夫人不来,我只有下杀手了。” “下杀手,对方全是高手,你一个人杀得了多少敌人?” “有多少杀多少,凡是挡住我们的,一律格杀。” “你怎么杀,对方可不是纸糊草扎的人。” 方豪笑道:“我不会力拚的,我囊中有着上百支的夺命神针。上淬剧毒,见血封喉,针劲可透金石,发针时必须戴上手套,而且还必须要手指灵活自然,所以我以前练功时都是戴了手套以习惯感觉,因此我的手才较为娇嫩。” 说完,他的语气有点不高兴了:“使用淬毒暗器是不光明的手段,不过家父交付我的使命不是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侠客,给我的各种教育也是应付非常的需要。所以有时我即使有什么微节细行未能使各位满意,也请大家原谅。” 他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凌翠仙歉然道:“方哥儿,你别多心,我多问了几句,也是为了大局。” “夫人心有所疑,自然该问;不过,我要斗胆反诘一句,若是云班主主持此事,夫人会不会东问西问?” 凌翠仙也没话可说了。 方豪道:“夫人想必是不会问的,由此可见,夫人还是对我不够信任,但是夫人别忘记,我主持这次行动,是云班主授权的,他都能信任我,为什么你们不能?” 凌翠仙与云施施都低下了头。 方豪叹了口气道:“难怪古人说军国大事,不可谋及妇人,并不是看不起女人,就是因为女人的器度太小、疑心太重,不能放心交给别人去做,事事都要插一手,结果每多误事。” 云素素忍泪起立道:“方哥哥,你怎么可以对我娘用这种态度说话!” 方豪沉声道:“素素,只有你一个人没问我,可见你是十分信任我的,我非常感激!” “我不要你的感辙,我要你向娘道歉。” 方豪道:“我不道歉,而且我还等着她们道歉,令堂与令姐的道歉,若是在私下,我是晚辈的,你娘打我几个嘴巴我都乖乖地受了,但这是公事,我身为此行之主,她们的行为就冒犯到我主将的尊严,素素,我向来很看重你,更没想到你也公私不分,编派我的不是了。” 说完他怫然起立道:“我在后面等着,若是你们想通了,过来领命出发,否则我另外调人前去行动,你们可以跟我斗意气,我却不能因而放弃耽误了这次行动。” 他到后面去了,谁都没想到方豪说翻脸就翻脸,会来上这一手的,一时都怔住了。 片刻后,云施施目射异-道:“好,这才像个男子汉,公私分明。有魄力、有尊严,是个做大事的人,我向他道歉去。” 她起身到后面去了,云素素望着母亲,见她没表示,也不敢作何表示,她的心却碎了,口中只能低呼着:“方豪!方豪……” 第十一章 各逞奇能 凌翠仙望望女儿痛苦的神色,缓缓站起身子道:“素素,我去跟他道歉。” “不!娘,他说的不错,他公私分明的态度,也值得敬重,但我还是不主张娘前去跟他道歉的。” 素素的心在痛,但她表现出来的坚强,却大出了凌翠仙的意外。 望着泫然欲泣的女儿,凌翠仙有些怜惜的说道:“孩子,为什么?娘如果是错了,应该去道歉才是。” “娘!他还不是我们这个组合中具有正式身份的人,我们感激他的见义勇为,帮我们渡过难关,但他交往的是二姐和我,娘是长辈,也不能为了多问他几句话,就逼娘去向他道歉。” “素素,娘不是被逼迫,而是出于自愿。” “要去道歉,我代娘去,我要说服他,除了公事公办之外,也应该知道尊敬长上。” 凌翠仙默然了,对这位一向柔顺的小女儿,临事的坚强,颇为震惊。 云素素理了一下鬓边的散发,低声说道:“娘,我从不向您请求什么,更不愿娘为了女儿,去忍受委屈。” 凌翠仙道:“好吧!你既然要去,娘也不便阻止你了,不过,你要转达娘的意思,我不是怀疑他什么?我只是希望多了解他的计划,不错,他的武功才智,都很高明,也许只有你的一身艺业,可以和他一争高低……” “不……娘,我和他也有一段距离,他的武功,已修到了另一重随心所欲的境界。” 凌翠仙点点头道:“好!你去吧,他如还不肯谅解,娘再去见他。” “不会的,我相信能说服他。” 云素素赶到时,方豪正送施施出来。 两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显然,交谈得很愉快。 看素素一眼,施施的神色间,泛现出一股很复杂的表情。 素素低声叫了一句二姐,羞怯的退到一侧。 云施施恢复豪气,哈哈一笑道:“素素,你是不是代娘来道歉。” 她一口叫了出来,素素不禁脸上一热,垂首说道:“是的,二姐,娘是长辈,娘如真的错,作女儿的,也应该代娘受过,对么?” 云施施叹息一声道:“素素,你是孝顺的孩子,娘没有白疼你,好好和方豪谈谈,我去陪陪娘。” 看着云施施的背影消失,方豪才低声道:“素素,里面坐吧!” “二姐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你要数说、毒骂,我都愿意接受,希望你能答应,别让我娘前来道歉。” 方豪微笑道:“为什么?我没有错,但她错了。” “因为娘是长辈。” 方豪笑了笑道:“素素,我不知道,你代伯母前来道歉,是出自一片孝心,还是令堂授意你来?” 云素素点点头道:“我自己要来的,不过,…经过了娘的同意,方豪,我愿代母受过,接受你任何的处罚,不过我也要说几句公平的话。” 方豪没有回答,只是微笑。 “我娘在江湖上走了二十多年,至少她比我们多一份江湖上的经验,她问清楚你的计划并没有错!” “素素,她问的不是计划的内容,而是对我的怀疑,也表示出对我的不信任。” “娘赞美你的计划,但她对执行能力表现出怀疑,并没有错,事实上,你这个计划,确有修正的必要,我没有问你,但我却是最主张修正你计划的人。” 方豪道:“我很欢迎讨论计划上的缺失,我们目下不宜再有一次失败。” 云素素叹息一声道:“方豪,你是不是觉得你的计划很完美了?” 方豪道:“素素,我希望你能提出缺点,我们还睐得及修正。” “你对我的能力估算得不太正确,我和二姐的工作,应该调换一下。” 方豪笑一笑道:“素素,你认为牢中就没有防守的人了?” 云素素呆了一呆道:“防守的力量,应该布置在牢外……” 方豪接道:“那只是一般的防守,但九格格这个人,却是最善用奇的人,所以,她会把一部份力量,放在最不引人注意的地方,戴四爷是一个重要的人犯,也是一个饵,当令堂向戴四爷追问名单的下落时,那是最危险的一刻。” 云素素怔住了,方豪的顾虑,确实比她周密。 方豪笑一笑,接道:“所以,我把你安排在令堂的身侧,作为预防。” 云素素道:“但你在述说这个计划时,并没有说出来。” 方豪道:“我不准备说出来,你不提出这个问题时,我还不会告诉你这件事情。” “那就不能怪我娘对你的调度怀疑,他认为你不了解我。” 方豪道:“素素,你在强词夺理,至少,你知道,我对你有相当的了解。” 云素素道:“但你不说明白,我会有所疏忽,那会使整个计划功亏一篑。” “我会告诉你的,最好的时机是在我们行动开始的时候,而且,也不能让你母亲知道,那会影响到她的心情。” 云素素无话可说了,轻轻吁一口气道:“方哥哥。我求你一件事……” 方豪接道:“你不用再说下去了,我可以答应不让令堂前来向我道歉,但她必须能了解自己的错失。” 云素素道:“娘已经知道了,而且,她也愿意来给你道歉,是我阻止了她。” 方豪道:“那就够了!” “谢谢你,方哥哥。” 方豪苦笑一下道:“素素,咱们的行动,充满着凶险,九格格是很阴险又具巧思的人。” 云素素展现出一抹温柔的笑容道:“我们一道在凶险中生活,云家的人,都有着殉道赴死的精神。” 方豪道:“这个,我知道。” “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失了信心。” 方豪道:“那倒不会,不过,素素,我不能保证,我们都能全身而退,但最困难的一件,我们无法带走戴四爷……” 云素素道:“这一点,我想四爷可以充分的谅解。” 方豪神情很严肃的说道:“素素,九格格的逼供手段,十分的恶毒,戴四会不会变志节?” “不会吧!四爷是中坚人物,不是威武可屈的人。” 方豪沉吟了一阵道:“素素,我的计划在一切正常的情形下,相当完美,但不包括一切出人意外的变化,那会使整个局势改变。” 云素素的神情,也变得很严肃了,缓缓的说道:“我知道,我们只求全力以赴,成败要凭天命了!” 方豪低声道:“素素,戴四是唯一知道名单的人,如果事情变化得不是太坏,我们问出名单的所在之后,使他安祥的死去。” 云素素呆了一呆道:“杀了他?” 方豪苦笑一下道:“素素,这是帮助他,九格格如若在苏州府中,我们没有救出他的机会,留下他,比杀了他更惨酷十倍。” 云素素苦笑一下说道:“我明白,不过,我只怕下不了手。” “必须下手,素素,不能存妇人之仁。” “很不幸的,我就是一个女孩子。” 方豪沉吟了一阵道:“素素,你如不能跟我配合,那就只有另作安排了……” 突然住口,霍然站起,喝道:“什么人?” “我!”云振天缓步行了进来。 他脸上,犹带汗水,显然是经过了长途的奔波而来。 “爹!”素素有些惊愕神色。 云振天的出现,显然和原定的计划不符。 云振天抹去脸上的汗水,笑道:“素素,不要紧张,我们蓬车转入了一处密林中,几个紧迫不舍的鹰犬,也全被弄倒了,焦大在清理善后,我尽最快的脚程赶了回来。” 方豪笑一笑道:“原来云班主还在途中设有埋伏。” 云振天道:“方少爷,恕我没有告诉你,这一股力量,是戴四苦心隐藏的一股实力,我没有见过他们,也没有办法求证这股力量是否仍然存在。” 方豪道:“你怎么连络上的?” 云振天道:“戴四告诉我那个地方,也告诉了我连络的方法,我们把蓬车驰到那里,竟然取得了连络,那是一片密林,我们引入了林中,几个追入的鹰犬,已经奔走得疲累不堪,很容易被制服在那里。” 方豪没有追问下去,却笑一笑道:“云班主来得很好,我们多了一个人手,就多一份机会,现在,先好好休息一下,养好精神,我们立刻上路。” 口口口口口口 云振天的赶到,使得计划有了一调整。 静夜,三更时分。 苏州府的庭院中一片寂静。 静虽然静,但相隔数丈,高挑的灯笼,却逐走了大部份的夜色。 看得仔细一些,会发觉大部份的灯笼,都是新近制成的。 灯笼的分布,也经过了一番刻意的安排,一连数进的大院中,每一个角落,都有灯光在照射着。 灯光也许不够明亮,但却使一个人进入府中之后,无法完全避开灯光的映照。 站在苏州府衙外面一株大树上看去,整个府衙的庭院,笼罩在一片灯火之下,包括了花园和大牢昕在。 方豪和云振天,正隐身在这株大树上。 云振天摇摇头,叹息一声道:“他们早有准备了,整座府衙,满布杀机。” 方豪道:“戴四如若还活着,总会有一天,说出名单的藏处……” 云振天接道:“戴四会死,但却不会招供。” “除非他已经死了,九格格不会给他死亡的机会,九格格的逼供手段,天下没有几个人能够抗拒。” 云振天沉吟了一阵道:“方豪,玉贝勒会不会在府衙中?” 方豪道:“不会,我们有一点取胜的机会,就是他们两个人,不会有很好的合作,九格格在这里,玉琪绝对不会住进去。” 云施施道:“方兄,我们既然来了,总不能就这样退走,至少也要试试。” 方豪道:“二小姐,看出这灯阵的布置了吗?” 云施施道:“我瞧不出它的奥妙,但我看得出那隐伏的杀机。” 方豪道:“我们对手太强了,强到使我们事先的估算,发生了很大的偏差。” 云素素道:“方兄,是不是我们完全没有机会?” 方豪迈:“是的,九格格很阴险,但她不会布成这样的灯阵……” 云施施接道:“灯光可以映照我们,但也可以帮助我们看清景物,我觉得,这是利害各半,如若他们熄去了所有的灯火,那会更麻烦一些。” 方豪道:“不要小看这座灯阵,它按照八卦九宫排列,点亮了,它才有生克变化的作用,熄去了,就失去变化。” 云振天道:“方少兄,对五行生克的变化,也有研究。” 方豪道:“我下过一番功夫,虽然谈不上精通,但至少可以看出它布局的精要所在。” 云振天道:“少兄的意思是……” 方豪接道:“在下的意思是,咱们也给他来一个出其不意。” 云素素道:“出其不意?” 方豪道:“对……咱们白天进去。” 云振天道:“好办法,我们也攻他个出其不意。” 云素素道:“方兄,白天,这些灯阵就会完全没有作用么?” 方豪道:“不错,五行生克变化,个中玄妙无方,熄去烛火,整个的变化也就会失去了作用的。” 云素素有些不服的说道:“会有这么的神奇么?” 方豪道:“不错。” 云振天道:“素素,咱们这一次行动,决定以方少爷为主,一切都要听从方少爷的决定才对的。” 云素素点点头,不再多言。 方豪决定了放弃今夜的行动,但他们一直没有离开那株可以俯视苏州府衙的大树。 这是一段很寂寞的等待。 但却有了很大的收获。 四更过后时分,寂静的府衙,突然涌出了数十个人。 在场之人,都有着过人的目力,对方又是停在灯光的映照之下,可以清晰的看到那些人。 那些人,竟有数十个之多。 有男、有女,大都佩带着兵刃。 他们由暗影中跳了出来,聚集在一个地方。 方豪低声道:“咱们走吧!” 云振天道:“方少兄,现在,咱们还可以查看一下他们的实力……” 方豪冷冷的道:“这地方不行……” 当下飞身而下。 他的皋步,十分小心,未带一点风声。 方豪的谨慎,使得云振天、凌翠仙、云施施和云素素,也都十分小心。 他们仍然没有走远,聚集在附近一座民舍中。 在方豪指示下,凌翠仙破窗而入,点了房中主人的穴道。 方豪早有选择,这是一处视界极为良好的地方,可以看到那株大树,也可以看到府衙外面的一切。 这是一座最接近府衙的民房。 十几个黑衣执刀大汉,无声无息地飞出了府衙的围墙。 八个人围守在大树下面,四个人飞身登上大树。 云素素紧傍方豪的身侧而立,回目望了方豪一眼。 那一眼代表了无限的敬佩和赞许。 几个玄色衣着的少女,紧随着跃出围墙,四下搜查了一阵,会合十几个黑衣大汉,跃回了围墙。 云振天飞身欲出,却被方豪一把拉住。 果然,那些人并未真的退去,只是隐伏在围墙上面。 又等了足足一盅热茶工夫之久,数百盏灯笼,纷纷落下,方豪才招呼众人离去。 回到了宿住的客栈之中,方豪才轻轻吁一口气道:“云班主,苏州府衙中的实力,比我们预估的强大很多,而且九格格和血冠羽士,都在府衙里面。” 云振天道:“方少兄的意思是……” 方豪道:“要云班主决定了,咱们要不要救戴四爷。” 云振天沉吟了一阵道:“苏州府地面上一些隐藏的实力,还很安全,那证明了一件事,名单还没有落入鹰爪们的手中,但听说九格格逼供的手段,天下无出其右,留戴四在他们的手中,始终是一个祸害。” 方豪迈:“云班主是说……” 云振天道:“救不出来他,只好超度了他。复兴大业,本来充满着光阴,对他个人而言,那也是一种帮助,留着他受活罪,倒不如让他早些超生的好。” 方豪看看凌翠仙,凌翠仙垂下了头。 云施施、云素素,脸上泛出黯然的神情。 再坚强的女人,感情也是比较脆弱。 但她们都没有反对。 她们见识到了敌人的实力,也对方豪生出了信心。 这个年轻人,不但武功高明,远在他们之上,而且料事之能,也非他们能及。 方豪也有些黯然,叹口气道:“九格格抓到了要犯之后,习惯性的先在对方身上下毒,就算是要犯被人救走了,也一样会毒发而死。血冠羽士的手段,更为残忍,抓到了要犯之后,先废了武功。而且还要挑脚上的主筋,就算能把人救出来,不死也是残废。” 云素素道:“好毒的手段。” 方豪道:“所以,救戴四爷的事,不但大费手脚,而且还救不了他。” 云施施道:“真是如此,我倒也赞成,把他超度了,免得让他活着受罪,生不如死。” 方豪沉吟了一阵道:“现在,咱们把计划改变一下,我和素素去见戴四爷,云班主、云夫人和施施,埋伏起来,接应我们。” 云振天道:“不行,素素就算见到戴四爷,他也不会说什么?我陪方少爷去。” 方豪道:“云班主……” 云振天道:“我明白方少兄的意思,不过,我们不能不作最后一搏的机会,至少,有机会,我要间一问戴四名单收藏之处。” 方豪点点头道:“好吧!云班主如此吩咐,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云施施道:“方兄,我们在那里等你们。” 方豪道:“西城门口,三位虽然不要混入府衙,但也要易容改扮一下。” 云施施道:“这个你可以放心,我们……” 方豪接道:“最重要的一点,是如若没有接到我们的招呼,就算追兵很紧,三位还是不能出手。” 云素素道:“这又是为什么?我们埋伏在那里,就是为了接应你们。” 方豪笑一笑道:“ 素素,我会尽量给你们出手的机会,但有时候,情形变化又出了我的估算之外,我们必须保留下一些力量。” 他没有再仔细说下去,素素也没有再追问。 就目下处境而言,方豪等于是在对抗大内三处的精锐高手。 天近中午时,两个年龄相若,穿着黑衣,留着胡子的大汉,大摇大摆的进入了苏州府衙。 这几天苏州府衙的戒备很森严,不过,表面上却瞧不出来。 两人进入了大门之后,才有人迎了上来道:“两位是……” 走在右侧的大汉冷冷的说道:“我们是玉贝勒的人,有事求见九格格。” 拦路的两个人,也穿着便装,笑一笑道:“九格格住在三进院内的左面跨院,不过,九格格正在发脾气,早上已经骂了两次人……” 说话的正是方豪,点点头道:“多谢指点,办完了公事,回头我们再去给道爷请安。” 拦路的人虽然穿着便衣,但深灰色的短褂上,却滚了黑边。 衣服细看很特殊,但因滚边的颜色,和本色很相近,所以不留心很难看得出来。 方豪对大内这三股力量分辨得很清楚,抱抱拳,向前行去。 玉贝勒、九格格、血冠羽士,领导大内中三股力量,平常勾心斗角,但表面上,还保持了彼此客气的样子。 玉贝勒的人,他们不好盘问得太仔细。 进了第三重院落,迎上来的是两个玄色紧身劲装的少女。 两个姑娘都很美,年龄也不大,但脸上却是一片冷漠,不见一点笑容。 她们和十二玫瑰不同。 十二玫瑰也是九格格的手下,但十二玫瑰,个个娇丽妖媚,充满着挑逗性,这些玄衣少女,却是一个个如丧考妣,脸色冷得像是结了一层冰。 人冷,话也不好听,当先一个,冷冷的说道:“站住。” 方豪停下脚步道:“什么事?” 两个玄衣少女,一前一后,一直保持着警戒的神情,仍由当先的一个人说道:“你们是什么人?” 方豪笑一笑道:“玉贝勒的人。” 当先的玄衣少女冷冷说道:“你有什么事?” 方豪心头一震,暗道:“九格格很阴,如若她在第一进的院落中安排了人手,听到了我刚才的谈话,要我去见九格格,那可是一桩很麻烦的事。” 他回顾身后的同伴一眼。 那是个连腮大胡子的人,完全掩去了本来的面目,正是云振天所改扮。 方豪示意云振天小心,不可插手,一切由他应付。 方豪一面运功戒备,一面冷冷说道:“姑娘问的是不是太多了些?” 玄衣少女对方豪的反应,有些意外。 她呆了一呆道:“你好倔!” 方豪道:“没有法子,咱们各为其主,贝勒爷交代过,我们不惹事,但也不能怕事!姑娘怎么称呼?” 玄衣少女神情冷淡,答非所问道:“你是玉贝勒手下的什么人?” 方豪笑一笑道:“九格格和贝勒爷之间,有些心病,那是他们的事,我们用不着都闹得太僵的,大家只要能过得去,犯不着冲突。” 玄衣少女道:“我问你是玉贝勒手下的职司?” 方豪道:“近卫,六大近卫之一。” 第十二章 阴狠的九格格 玄衣少女望望云振天道:“他也是?” 方豪道:“他不是,他是奉命陪我一起办事的,姑娘,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话?” 玄衣少女道:“你连一句话的亏也不肯吃了?” 方豪道:“咱们贝勒爷有个习惯,那就是一向不喜他的属下吃亏。” 玄衣少女冷哼一声道:“九格格也不愿她的属下受什么委屈。不过,你既然问了,我也不怕告诉你,我叫玉燕……” 方豪接道:“久仰,久仰,九格格身边有四只燕子,也是她的近卫,你就是四燕之一?” 玉燕道:“你知道的事情很多?” 方豪道:“咱们都是主子旁边的人,听到的事情,自然要比一般人多一些。” 玉燕道:“贝勒爷,提过我?” “提过,其实,咱们贝勒爷对九格格很敬重,只是他为人好强,不肯服输,所以这中间就有了点误会……” 玉燕道:“这些事,咱们管不了,你也用不着跟我说。” 语声微微一顿,接道:“你要不要求见格格?” 方豪笑一笑道:“应该见见的,不过,听说九格格现在的情绪不太好,早上已经发过脾气,现在去见她,岂不等于找钉子碰?” 玉燕道:“这些事,你又怎么知道的?” “玉燕姑娘,苏州府衙中除了你们之外,还有别的人……” 玉燕道:“你是说血冠羽士的人?” 方豪道:“是啊!他们的人数……” 玉燕接道:“你认识他们?” 方豪道:“老实说,我认识血冠道长,但他却未必会认识我的,但是我和他的一些手下都很熟。” 玉燕道:“好了,我承认你的身份,现在,我想知道你来这里的用意?” 方豪心中暗道:这丫头很精明,不是好对付的人物,弄不好,会被她逼得露出马脚来,真得小心应付才行。 心中念转,口中说道:“玉燕姑娘,你觉得我是不是应该告诉你?” 玉燕道:“应该,你不是玉贝勒,我想,我可以问问你。” 方豪脸色一变道:“我现在才明白,贝勒爷为什么和九格格处得不太好了,就像你我之间一样,有些事,大家会闹意气。” “我问的没有错,我们负责看守要犯,不论谁,要进来,都得先说明白为什么。” 方豪道:“话是不错,不过,你问话的口气,很难叫人忍受,玉燕姑娘,我不希望闹出事情来,但我也不怕事情。” 玉燕道:“你觉得我的身份不够,格格总可以问你吧!你等等,我去通报格格。” 事情一下子闹僵了,方豪心中暗暗吃惊,看样子这一关很难过了。 玉燕并没有自己去通报,却回头对另一个玄衣少女,道:“小燕,去通报格格,玉贝勒的近卫,咱们这个身份,他瞧不起。” 方豪心中一震,暗道:“四燕已有两燕在此,那个丫头竟是四燕女婢中最厉害的小燕。” 九格格身边的四燕从婢,各有所专,其中以小燕最为可怕,能在不知不觉中施展毒烟。 方豪也只是听说过。 四燕很少在外行动,她们一直跟在九格格的身边。 她们是九格格的心腹,也是近身的侍卫。 四燕中,以小燕最难应付,但小燕看上去却最温柔。 她一直跟在玉燕的身后,羞怯怯的神情,像个天真的小姑娘。 玉燕很美,但小燕却比玉燕更美。 方豪打量小燕,发觉她可以和素素一争长短,属于那种娇小可人的美女。 小燕的温柔,立刻表现了出来,点点头,转身行去。 方豪沉声道:“慢着。” 小燕停了下来,望着玉燕。 她好像一点也作不得主意,一切都听从玉燕的吩咐。 玉燕道:“怎么?连格格也不能问你?” 方豪道:“姑娘这样咄咄逼人,是不是要我回去告诉贝勒爷,使双方的误会加深一些。” 小燕开口了,柔音细细的说道:“玉燕姐,他说得有道理,格格情绪不好,惊动了她,恐怕他们要吃一番苦头,那会造成玉贝勒和格格之间更大的误会。” 玉燕道:“我也不想这样做,但他们硬是不肯合作,有什么办法呢?” 小燕点点头道:“是!这不怪玉燕姐。” 方豪心中一直在盘算应该如何应对,终于被他想出了一个办法。 办法是想出来了,但灵不灵,方豪没有把握,而且,还得找一个很适当的时机说出来。 玉燕轻轻的吁了一口气,望着方豪说道:“你都听到了,希望你能合作,别逼着我去告诉格格。” 方豪道:“小燕姑娘说得对,我们既是贝勒爷和格格的心腹,就不能加深他们之间的误会,在下奉命来见曾慕秋曾大人。” 玉燕撇撤嘴道:“为什么不早说,他住在花轩中。” 方豪一拱手道:“谢了,玉燕姑娘方便在下之处,我会告诉贝勒爷。” 玉燕一闪身道:“请吧!” 方豪举步向前行去。 小燕一闪,拦到了方豪的前面道:“今天这里戒备很森严,我给你带路。” 方豪道:“多谢姑娘。” 心中暗道:这丫头,是想暗中监视了。 小燕带两人,又穿过一重庭院,到了后花园中。 花园中很幽静,但隐隐可见,假山花丛之中,有晃动的人影。 有埋伏。 距花轩还有三丈多远,小燕突然停了下来,回眸一笑道:“贵姓啊?” 方豪心中一震,暗作戒备,笑一笑道:“我姓王。” 小燕道:“大名是……” 方豪道:“王其。” 小燕道:“合起来是个琪字?” 方豪道:“小燕姑娘,你……” 小燕道:“叫我小燕,用不着姑娘两个字,贝勒爷究竟是什么大事,要劳动你的大驾亲来,而且,还要易容改扮。” 方豪既惊奇这小燕的深藏不露,也乐得将计就计,笑一笑道:“你在说什么?” 小燕道:“我说,大人就是神勇威武玉贝勒,为什么要拿我这个作丫头的开心?” 方豪看看小燕,心中真的有些震动了。 他发觉这位小燕姑娘,认定了他是玉贝勒之后,神情十分镇静,好像既无崇敬之色,也无求恕神情,不亢不卑,叫人难测高深。 “你怎么发觉?我自信我的易容手法还不太坏。” 小燕道:“你的形貌可以改变,但轮廓不会改变,神韵也不能变,我本来没有注意,听到你和玉燕姐的谈话,我觉得,那不像一个从卫的口吻,所以留上了心。” 方豪道:“我说话露出了破绽?我自己觉得很像啊!” 小燕笑一笑道:“你若真只是一个从卫的身份,绝对不敢和玉燕姐顶撞,因为,你知道九格格可以杀了你,就像玉贝勒杀我们的人一样,杀了就杀了,尽管九格格不高兴,她也不会找你去吵架,问你要人。” 方豪笑一笑道:“小燕姑娘,这可不能随便说,我杀了格格手下什么人?” 小燕道:“十二玫瑰被你杀了四个,难道这不是真的。” 方豪道:“好吧!但他们有生死之道。” 小燕道:“贝勒爷,我不是和你争论这件事情,也不是和你讲理,那是九格格的事,我这身份不配。” 方豪叹口气道:“小燕我没有怪她的意思,撇开了贝勒和格格的身份,你的才智,聪慧使我很佩服……” 小燕微微一笑道:“不用夸奖我,也请恕我的放肆,我告退了。” “小燕,别走,我还有话问你。” 小燕停下来道:“什么事?” 方豪道:“九格格知不知道,我杀了她的人?” 小燕道:“知道。” 方豪道:“她为什么不去质问我?” 小燕道:“贝勒爷,如若九格格杀了你手下两个人,你会去问她么?” 方豪道:“那要看她杀的什么人?他们是不是该死?” 小燕笑一笑道:“说出一百种理由都很容易,但那不是真正的理由,真正的理由是铲除异己贝勒爷,恕我直言了,曾大人就在轩中,你去看看吧!” 方豪道:“小燕,能不能保持我身份的隐密?” 小燕道:“可以,你既然易容而来,必然有必须的原因。” “谢谢你,小燕姑娘。” 小燕一笑而去,很快清失不见。 云振天低声道:“这个小燕姑娘,是怎么回事?” 方豪叹息一声道:“她很难测,九格格手下有这种人物,玉琪想占上风,也是不太容易的事了。” 云振天道:“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想办法救人以目前的形势看来,不太容易,整个苏州府,似乎都在戒备之中。” 方豪道:“不管如何,我们先去见见曾慕秋,云班主会不会被他瞧出破绽?” 云振天道:“我如不说话,他大概瞧不出来,小心一些就是。” 两个人进入了花轩。 会慕秋坐在靠首处一张太师椅上看书。 这时刻,他还能看得下书,这个人的修养工夫,实在很到家了。 方豪、云振天,进入了轩中,曾慕秋也有了警觉,放下手中的书本,望了两人一眼道:“你们是……” 方豪道:“玉贝勒的属下,特来拜访曾大人。” 口中答话,人已经欺近到了曾慕秋的身侧。 曾慕秋坐着没有动,脸上是一种很奇怪的表情道:“玉贝勒找我?” 方豪道:“嗯!贝勒爷要我问你几件事情。” 曾慕秋苦笑一下道:“去问九格格吧,我要说的话,都已说完了。” 方豪道:“曾大人,你……” 曾慕秋道:“我已经是个废人了!” 云振天心中一动,欲言又止。 用不着他开口,方豪已替他问了出来道:“废人了,什么意思?” “天下有什么人,能够在九格格的手下……” 突然住口不言。 方豪道:“曾大人,为什么不说下去?” 曾慕秋道:“说出来,又能如何?玉贝勒想问什么?去问问九格格就行了,我没有什么告诉你们了。” 方豪道:“九格格对你用刑了?” 曾慕秋道:“看不出来,外面看起来,我很好,但我不能动……” 方豪接道:“曾大人的一身武功……” 曾慕秋道:“被废了,我现在还不如一个普通的人?” 方豪道:“曾大人也是二品大员……” 曾慕秋道:“没有用,我很后悔,我出卖了自己的妻子、岳父,但我换到了什么?我真是太恨……” 突然摔了手中的书本,接道:“玉贝勒又想知道什么?你回去告诉他,九格格用分筋错骨之法,把我折腾得死去活来,也没有问出什么口供,因为,我没有……” 曾慕秋突然住口。 方豪和云振天也有了警觉。 回头看去,只见小燕站在轩门口处,脸上是一片冷肃的神情。 她来得无声无息,以方豪耳目之灵,竟然不知她何时到了轩中。 曾慕秋冷冷的接道:“是不是来杀我的,你们尽管出手,我正在求死不得。” 敌情他连寻死的能力,也已失去。 但表面上,实在看不出来,他的面色红润,穿着的长袍,也十分整齐,神情之间,也看不出受伤的样子。 小燕没有理会曾慕秋,却对方豪说道:“九格格要见你。” 方豪道:“谁通报的?” 小燕道:“不是我,也不是玉燕……” 方豪道:“那是谁?” 小燕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不要去见她?” 方豪道:“她知道我是……” “不知道,不过,我想,你们见面后,谈上几句话,她也会看得出来。” 方豪道:“几时去见她?” 小燕道:“她今天的脾气不好,很容易动火,最好现在去见她!” 方豪道:“再乡等一刻工夫,我有事和曾大人谈谈。” 小燕沉吟了一阵道:“你准备好,她很快会来。” 望着小燕的背影,曾慕秋有些怀疑的说道:“你究竟是谁?” 方豪道:“曾大人,能不能告诉我你现在的想法?” 曾慕秋道:“悔恨交加,不过,这一些事情和你说世是白说的,九格格、玉贝勒,还不都是一样的人。” 方豪低声道:“曾大人,我很喜欢一个女孩子。” 曾慕秋怔了一怔道:“谁?和我有什么关系?” 方豪道:“云素素,是不是和你有关。” 曾慕秋很激动,一下子想站起来,但他竟然没有如愿。 方豪道:“你坐着,别激动,听我说……” 曾慕秋的神情平静了下来,苦笑一下道:“我几乎又上了你们的当了,你可以走了,我不会告诉你们什么了。” 方豪望了云振天一眼,低声道:“你们谈谈,我到外面守着去,她们很好诈,不能不小心一些。” 他真的走出了花轩,而且,在四周看了一遍。 再回轩中时,情势有了很大的改变,曾慕秋满脸泪痕,脸上是一片痛苦和忏悔的神情。 方豪皱皱眉头道:“曾大人,要镇静,你现在帮助我们最好的办法,就是想办法官复原职,你必须要忍受。” 曾慕秋抹去脸上的泪痕道:“我知道……” 突然提高了声音道:“滚开,我不会告诉你们什么!” 玉燕、小燕,护拥着一个身穿红缎子的劲装少女,缓步行了进来。 方豪一眼就看出了是九格格。 她虽然是格格的身份,但却没有穿着旗服,大概是为了便于行动之故。 玉燕冷冷说道:“格格驾到,还不行礼。” 方豪、云振天被势所迫,只好屈膝行礼。 九格格挥挥手道:“站起了,那个是玉贝勒的近卫?” 方豪道:“我,王其。” 九格格道:“玉贝勒要你来问什么?” 方豪道:“问……问……” 九格格道:“玉燕,给我掌嘴。” 玉燕一上步,逼近了方豪,右手一挥,拍了过去。 方豪一闪避开道:“格格……” 九格格道:“你好大的胆子,不想活了!” 方豪道:“格格,不要逼我,我是玉贝勒的从卫不错,但不是一般的从卫。” 九格格道:“哦,怎么说?” 方豪道:“我是礼聘的人,玉贝勒也对我十分敬重。” 九格格道:“有这种事,我怎么没有听人说过?” 方豪道:“你们会见面的,见面时不妨问问他。” 九格格道:“你是说我处置不了你了?” 方豪道:“那倒不是,玉贝勒很尊重我,我们有一个约定,他对我一次失礼,我就要拂袖而去。” 九格格皱皱眉头道:“玉琪为什么对你这么礼遇?” 方豪道:“因为,我有一身好武功,不在玉贝勒之下。” 九格格笑一笑道:“玉琪有这么一个人,怎么不告诉我……” 方豪道:“这也没有什么稀奇,就像格格有小燕姑娘这么一个得力助手,也不肯轻易显示出来一样。” 九格格道:“你认识小燕?” 方豪道:“刚刚见过。” 九格格笑一笑道:“稀奇的事情很多,今天我又遇上了一件……” 方豪道:“九格格不相信,可以……可以……” 九格格道:“可以试试,对么?” 方豪道:“好像除此之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九格格道:“好!我叫玉燕出手,试试你的身手如何。” 方豪道:“格格,玉贝勒交代过,不希望使双方面闹出事情。” 九格格道:“玉琪有这个想法,今天我才知道,不过,你可以放心,他杀了我很多属下,我都忍了,我杀了你,他总不好意思当面质问吧!” 方豪道:“我倒不怕格格的人伤了我,我是怕我伤了你的人!” 九格格柳眉一扬道:“你放心,伤了她们,不让你偿命。” 方豪道:“有格格这句话就行了,我可以放手反击了。” 九格格道:“玉燕,你先试试。” 玉燕应了一声,忽然一挫柳腰,直冲了过去,但是掌扬指点,一刹那间,攻出七掌,点出了五指。 她手法精奋,招招都攻向致命的所在。 云振天冷眼旁观,暗暗的心惊,如若玉燕这几指是攻向自己,要想应付下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方豪却应付了下来,不但应付了下来,而且,立还颜色,封开了玉燕的一抡攻势之后,还了一掌,只一掌,就拍向了玉燕右肩,玉燕立刻花容失色,向后退了三步。 第十三章 龙潭虎穴 方豪这一掌,力道拿得很准,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玉燕并没伤筋动骨,但至少在几个时辰之内,她这条右臂不能动弹,等于是暂时废了。 九格格一张冷肃的娇靥上,没有太多的惊,但却有不少的异,从深邃眸子里射出来的冷峻目光,紧盯在方豪脸上,一眨也不眨,话说得平静异常,平静得像一泓如镜的池水:“玉琪的身边绝没有这种样的身手,就身手论,你的确该是玉琪礼聘而来的!” “只要九格格相信,我没有欺骗您就行了。” “玉琪礼聘你,出的什么价码?” “格格,我并不是个贪财重利的人。” 九格格脸色微沉:“你误会了,我并没有出高价拉他的人的意思,我只是要知道玉琪这个败家子儿,究竟怎么挥霍皇家的钱,来豢养他自己的鹰犬。” 一句“败家子儿”听得小燕那小巧的香唇牵动了一下,她似乎是想笑,她一笑一定更楚楚动人,可惜的是那只是微微牵动一下,并没有笑。 方豪表现得十分平静,不但平静,而且在唇边还泛起了一丝笑意:“格格,皇家拨给各府的开销都是一样的,格格在这方面的开销是各少,贝勒爷就也是多少。”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他回了一句,回得针锋相对。 九格格骂的是玉琪,不是方豪,尽管她对玉琪的心性为人也有不满,但毕竟“血浓于水”,尤其此刻他在小燕眼中是玉琪,他不能不还手。 这一句回得九格格脸色陡然一变,但旋即,她笑了。 春风解冻,她这一笑,使得可称绝色的身旁两只燕子黯然失色;但是,笑在娇靥上,笑在绽开的樱桃嘴上;在那一双远山黛眉的眉宇之间,却闪漾起令人望之不寒而傈的凛人杀机:“玉琪在我面前,你永远不吃亏啊!” 方豪心里一怔,表面上也不能不带出来:“你认出我来了?” 九格格瞟了小燕一眼说道:“一句败家子儿,小燕都想笑了,我总不至于连个侍婢都不如的吧?” 九格格的确厉害,小燕刚才的香唇一牵动,只有方豪觉出了,看见了,没想到却也没能瞒过九格格。 九格格没有说什么,似乎也根本没有责怪小燕的意思,而小燕却花容失色,砰然一声跪倒在地:“婢子该死,格格开恩。” 小燕本就娇小柔顺,如今她粉首微垂,娇躯颤抖,楚楚可怜,更是动人,就是铁石人儿,也会觉得不忍。 但是,九格格却没对她投过一瞥,甚至没有用眼角余光扫她一下。 方豪道:“小燕,你知道你们主子的规矩。” 小燕一言未发,-仰娇靥,脸色惨白,扬起纤小娇柔的玉手,疾拍自己天灵。 九格格陡地一声冷哼。 小燕的右腕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一颤,无力垂下。 小燕满脸惊愕,望着九格格,两眼尽是乞求之色:“婢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格格开恩怜悯。” 九格格道:“起来。” 小燕一怔,立郎惊喜磕头:“谢格格恩典,谢格格恩典” 她是随着话声磕头,等到她站起来的时候,雪白娇嫩的香额都磕破了,皮开肉绽,鲜红的血从额上顺着那挺直的小鼻子往下流。 她没去擦,她已经很知足很知足了,能捡回一条命,流这么一点血算什么。 云振天是头一回见着这种阵仗,他行走江湖,血腥事不知见过多少,但是眼前这样不只血腥的一桩,却使得他不寒而凛。 九格格始终没看小燕一眼,突然间,笑容收饮,娇靥上又是一片凛人寒霜,逼视方豪道:“前些日子你用你的手杀我的人,我设法阻拦,但是帐还没算,这次你想假我的手杀我的人,算盘打得虽好,可是我不会上你的当。” 方豪笑了:“老九,你我可真是针尖对麦芒啊!” 九格格道:“你应该有既生瑜,何生亮之感。” 方豪道:“彼此,彼此。” “可是你最好不要忘了,你我都是为皇家,都是为大清朝廷。” “我正想提醒你。” 九格格寒着脸道:“你易容变妆,在这时候跑到苏州府衙来,安的是什么心?” 方豪道:“你别忘了,这件皇差也有我一份,并不只是你跟血冠。” 九格格道:“可是你我的想法不同,走的路也不一样。” 方豪道:“途殊,但是归同。” 九格格沉默了一下:“说吧,你究竟要干什么?到这儿来见曾慕秋,又是为什么?” “你到底要先听那一样?” “我脾气不好,可是现在有这个耐性,你可以一样一样的说。” “不管说那一样,我都是为戴四。” “戴四怎么样?” “我想问问他那份名单。” 九格格娇靥色变:“玉琪,办不到。” “什么叫办不到?” “办不到就是办不到。” “老九,你怕我抢了你的功劳?” “你这么说,我也不否认。” 方豪来回踱了两步,才道:“老九,你要弄清楚,这件事本来就有我一份,我无意掠人之美的,可是谁也别想撇掉我。” 九格格没说话,脸上也没有一点表情。 方豪继续的说道:“就算是能把我撇开,这桩功劳你也别想一个人独占,血冠不是盏省油的灯” 九格格冰冷道:“他还不敢不听我的,惹翻了我,我一脚也把他踢开。” 方豪指着九格格微笑:“老九,这话是你说的?就凭这句话,我只要略施小计,就可以把他拉过来,到那时候,以一对二,你自问吃得消?” 九格格没说话。 “老九,你是个绝顶聪明的姑娘家,为什么不做点聪明事儿,既然非得二一添作五,又何必计较六一卅一?” 九格格突然暴叫:“不行,便宜让你占够了,我花了多少心血,一年训练出来的十二玫瑰,一下子让你毁了四个,那笔帐我还没眼你算,现在你又不行,这件事说什么都不行。” 方豪脸色一整:“真不行?” “当然。” 方豪双眉扬处,目闪冷电,一点头道:“那么我也告诉你,想撇开我办不到,要是没有我的份儿,你跟血冠谁也别想得到这桩功劳,咱们就在这苏州府衙闹好了,闹出了大乱子,回京后,皇上面前咱们三个一起说话,少不了任何一个。” 话落,他就要迈步。 九格格厉-道:“玉琪,你敢?” 方豪冷笑道:“老九,你要放明白,你也应该相信,别看这苏州府衙都是你跟血冠的人,他们还没有一个敢对我‘神勇威武玉贝勒’伸手,到头来对上的只是血冠跟你我三个,这种情势,鹿死谁手,还很难说。” 九格格又厉喝,但是喝声已经比刚才小点儿了:“玉琪,你站住!” 方豪很听话,收势站住了。 其实,他根本也没打算真闹。 九格格道:“你用不着闹了,戴四早死了,那份名单已经装进了我脑海里,除非你敢下手逼我,否则这桩功劳谁也抢不走。” 云振天脸色为之一变。 他知道戴四爷天生一副铁胆铁首。 他也从方豪口中,听说了九格格逼供那残忍毒辣的一套。 所以,他还是禁不住胆为之颤,心为之惊。 方豪却笑了:“老九,外人不了解玉琪,他们可以拿我当三岁孩童,但是你不能。” “你不信。” “当然,要是你已经从戴四口中间出了那一份名单,你早走了,决不会还待在这苏州府衙,等玉琪我找上门来,此其一” 九格格脸色微变。 “戴四是个铁铮硬汉子,宁折不屈的硬汉子,否则他不足以领袖一方,在叛逆之中举足轻重的,他宁死也不会透露那份名单,此其二” 九格格道:“玉琪,你低估了我了!” 方豪道:“不,是你低估我了,你不该拿我当三岁孩童,我不妨告诉你,别看你有那一套铁石人儿也禁受不住的逼供手法,没有我,谁也没法从戴四嘴里问出那份名单来,我都愿意有福同享,你何独不能收收你那私心?” 九格格的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道:“你说完了没有?” “说完了。” “那么我告诉你实话,戴四禁受不住酷刑,已经死了。” 这回云振天没有再心惊胆战了,因为从方豪的话里,他已经知道这位九格格是在施诈。 方豪摇头笑道:“老九,你不会让他死的,戴四是个宝,你或许会让他气若游丝,或许会让他不成人形,但你绝对会保住他一口气,绝对不会让他死。” 九格格平静地道:“玉琪,我说的是实话,也许,对你这是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但绝对是实话。” “戴四要是真死了,为什么你还耗在这儿?” “你是来早了,你再迟半个时辰看看。” 方豪目光一凝:“戴四真死了?” “真的。” 云振天开始有点心痛,但并不心惊,他宁愿戴四爷是真禁受不住酷刑死了。 方豪道:“尸首想必也已经埋了?” “没有。” “那么,让我看看戴四的尸首,同时也瞻仰一下你逼供的手法。” 九格格立即转望玉燕和小燕:“去,让他们把姓戴的尸首抬到西屋去。” 恭应声中,玉燕跟小燕分别向九格格跟方豪施了一礼,扭动腰肢,决步行了出去。 九格格冷然抬玉腕:“请。” 方豪毅然迈着潇洒脚步行了出去,他没问曾慕秋的事,甚至也没再看曾慕秋一眼。 他知道,这时候只对曾慕秋表示一点关心,甚至只提一个字,那不是救曾慕秋,而是害曾慕秋。 口口口口口口 既称西屋,自然在西边,九格格陪着方豪,云振天紧跟在后。 九格格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任何人休想从她的脸色中看到些什么。 云振天走在方豪身后,也走在九格格身后。 九格格身后的致命重穴,伸手可及,而且在这种毫无防备的情形下,一举制住九格格,似乎不是难事。 但是云振天就是不敢出手,他隐隐觉得九格格的身后,似乎有着无数对的眼睛,每一对锐利的目光,都在监视着他的举动。 一个久走江湖,老于经验、历练,经过大风大浪的老英雄,面对一个年轻满旗姑娘的背后,竟然一怯如此。 连云振天都为自己感到悲哀。 虎老雄心应犹在。 难道说云振天真老了? 老得连这一点胆气都没有了? 抑或是这一连串的变故,真已经惊破了老英雄的虎胆? 不管是什么,长江后浪推前浪,英雄豪杰出少年,应该是没有错的。 他本是云家班的班主,义师中举足轻重的首脑人物,但是现在,在这座步步杀机的苏州府衙里,他却得唯方豪马首是瞻,不但得听方豪的,甚至得看方豪的眼色行事。 回廊上拐了一阵,两名配带兵刃的黑衣汉子站在一间屋门口,一见九格格行到,立即打千行礼。 九格格道:“姓戴的尸首抬来了没有?” “回格格,已经抬来了。” 云振天的心,已经清晰地感到刺痛了。 进屋看,空旷的一间,什么家俱都没有,只有两条长板橙,上头架着一扇门板,门板只盖着一张草席,草席下鼓起长长的一堆,很显然地,那是一具尸首。 玉燕、小燕站在里头。 两个配带兵双的黑衣壮汉站在旁边。 玉燕、小燕、两个黑衣汉子施下了礼。 九格格冷然道:“掀开来!” 两名黑衣汉子恭声答应,跨步上前,各拉草席一角,卷起了那张草席。 门板上,躺着一具尸首。 只能说是一具尸首,不能说是人的尸首。 因为,那具尸首已是血肉一堆,不成人形,除了还能看出那是头、那是脚以外,其他的部位是再也难以分辨了。 云振天心如刀割,强忍住两眶老泪,也强使自己的身体不起颤抖。 九格格道:“现在,你信不信?” 方豪双眉耸动,两眼放光,刚要说话,突然,他的两眼余光扫中了小燕的一双美目,小燕那一对明亮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正闪漾着一种令人难以言喻的奇光。 方豪暗暗地怔了一下,旋即,脑中闪电百转,然后他笑了:“老九,这是戴四。” 小燕眸子里的奋光一下子不见了。 九格格一怔:“是啊!” 方豪拉起了那具尸首血肉模糊的左手,笑道:“我见过戴四一面,戴四左手小指缺了一节,如今,这是谁竟有如此神通,给他接上了一节。” 九格格脸色大变:“玉琪” 方豪松了那只血肉模糊的手,望着九格格,微笑不语。 九格格颓然道:“好吧,我让你见戴四。” 一时,云振天无法感觉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方豪则仰天纵声长笑。 九格格脸色又复大变,美目中厉芒暴射:“玉琪,你敢对我施诈?” 抖手一掌,疾拍方豪大穴。 方豪不躲不闪,抬手一把,正抓住玉手,九格格的玉手杀人无算,但却永远那么娇嫩滑腻、柔若无骨,不知道方豪心里有什么感受?只见他脸上笑吟吟地道:“老九,别忘了,没有我玉琪你也得不到这桩大功。” 九格格娇靥铁青,猛然抽回了手:“玉琪,我可真是低估了你,我这就带你去见戴四,但是,你必得问出那份名单来。” 方豪道:“这你应该信得过,我一定尽心尽力去做。” 话锋一顿,转向云振天接道:“你去告诉他们一声,延长半个时辰,时辰不到,决不得轻举妄动。” 方豪的意思,是要云振天出去通知,计划已有所改变,另一方面,一旦他对戴四下手,必然有一场惨烈的搏斗,他不愿让云振天陷在这座苏州府衙里。 云振天懂,完全懂,尽管他不愿让方豪一个人冒险,可是此时此地,他只有听方豪的,恭应了一声,施礼而去。 九格格道:“送他出去。” 两名黑衣汉子恭应一声,要动。 方豪轻喝道:“站住。” 两名黑衣汉子慑于“神勇威武玉贝勒”神威,还真没敢动。 方豪望着九格格道:“好意心领,他不是小孩子,迷不了路的。” 九格格冷笑道:“你在外头还埋伏得有人啊。” 方豪道:“这就是刚才我为什么劝你不要等我闹的道理所在啊。” 九格格脸色发白,点头道:“好,玉琪!好,这一阵,我认输。” “老九,分享这么一桩大功,值得啊!” 望着眼前嬉皮笑脸的方豪,九格格真恨不得手里有把刀,疯狂地挥动着,在那张脸上划个痛快。 可惜她手里没有刀,就是有,她也未必敢出手,除非她有十成的把握。 但是对眼前这位功智两高的人物,她自忖并没有十成把握,只有五成,另外五成就得靠运气了。 她只有冷喝道:“带路。” 玉燕、小燕恭应声中,施礼行了出去。 九格格冷望方豪,一双美目直欲喷火。 方豪笑嘻嘻地欠身摆手,道:“敢请与格格并肩齐步。” 九格格满腔的烈火杀机往上一冲,冲得她有着一刹那间的晕眩,但她毕竟还是忍住了。 口口口口口口 大牢的戒备,的确是够严密的。 以方豪的一路所见,以方豪的判断,冲进来救人,成功的希望连一线都没有。 明桩暗卡,一旦全部现身,那等于是一堵人墙,全部由大内高手组成的人墙。 就凭这堵人墙的实力,足抵半个武林。 何况,还有那些能洞金穿石,发如飞蝗,数不清的强弓劲弩。 就连方豪这种一等一的高手,也看得为之暗暗心惊。 但是,这还只是大牢之外。 大牢之内,如果云振天一家同来,云家人一定会佩服方豪的料事如神。 从进入两扇既厚又重的铁门,进入大牢起,走过道、下石梯,真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左右两排大内高手,算起来足足有卅几个,一个个弓上弦、刀出鞘,如临大敌。 等到了那一排排,一列列,粗如儿臂的铁栅分隔而成的囚室时,靠外的几间,简直是人满为患。 但是方豪一眼就看出了,那全是大内高手伪装的,室角的稻草堆里,全藏着兵刃。 最靠里的一间,也最大,那方铁笼似的一间里,囚禁着五个人。 一个被铁钉、铁环扣住四肢,整个儿的挂在石壁上。 四个则颇为悠闲地散坐在地上的稻草上。 不用说,这四个又是暗桩。 被挂在墙上那个,样子不比那具尸体好多少,浑身是血,简直就是个血人。 肌肤、衣裳、脸上的五官,已经是分不清了。 论关系,论情谊,方豪之与戴四爷,自是远不如云家之与戴四爷,但是此刻,方豪也为之心中裂痛,热血上冲。 而表面上?方豪却有 着出奇的平静,因为,站在身旁的,是个有着过人精明、过人厉害的人物,神色只要有一丝丝异样,便绝难逃过她锐利的一双美目。 而事实上,九格格一双冷肃的美目,也正盯紧在方豪脸上。 只听方豪道:“这就是戴四?” 九格格道:“你跟姓戴的,不是有一面之缘吗?” 方豪倏然而笑:“老九,六月里的债,你还得可真快啊!” 九格格冷哼一声,倏然沉喝:“开门!” 开门的不是别人,却是里头四个犯人中的一个。 一把钥匙开了大钢锁,铁链响动声中,铁栅门开了。 方豪就要举步。 “站住!” 一个阴冷喝声传了过来。 这是谁这么大胆? 回身看,一前四后走过来五个人,后头四个,清一色的中年道士,一袭黑袍,一柄长剑,剑柄上的丝穗儿血红。 前头一个,则是个五旬上下的老道,一身雪白的道袍,手里拿着一柄玉拂尘,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但是头上一顶道冠血红,特别显明,也特别刺眼。 正是那位血冠羽士。 近前,血冠羽土稽首为礼:“格格!” 九格格没说话,甚至没一点反应。 血冠羽士似乎是习惯了,毫不在意,转眼望方豪,两眼倏现厉芒:“此人是” 方豪道:“血冠,你这双老眼,远不如老九。” 血冠羽土一怔,旋即深深稽首:“贝勒爷。” 方豪没答礼。 第十四章 阴险诡计 血冠羽士抬眼望九格格,向着九格格投过采询的一瞥。 九格格冰冷道:“没什么好说的,一着之差,全盘受制!” 血冠羽士双眉轩动道:“无量寿佛,贝勒爷敢莫是来要人?” 方豪微微一笑:“你错了,我只是赶来分一杯羹而已,而且,只有我才能从戴四口中间出那份名单来。” “哦?” 随着一声“哦”,血冠羽士的一道目光又转向九格格。 九格格道:“他是这么说的。” 方豪道:“灵不灵一试便知,血冠,你怎么说?” 血冠微欠身躯:“格格跟贝勒爷在此,那有贫道置喙的余地?” 方豪微一笑道:“血冠,你是个聪明人。” 转身迈步进入栅门。 九格格跟血冠羽士急迈一步,紧随身后。 显然,他们俩对这位玉贝勒,还是不能放心。 方豪恍若未觉,在石壁上挂着的那个人身前五步之外停了下来,眼望着那人,口中说道:“他还有知觉么?” 九格格道:“人没死,自然有知觉。” 方豪突然扬掌拍了过去 九格格脸色一变,伸手横架。 血冠羽士则闪身到了方豪前面,拂尘一抖,撞向方豪拍出的那片掌力,道:“贝勒爷手下留情。” 血冠羽士拂尘抖出,才发现方豪拍出的那一掌,根本毫无力道可言,但却已收势不及,原撞向方豪掌力的劲气,反直接向着方豪撞了过去。 他这里刚一怔一惊,方豪那里已微侧身躯,让过了那股劲气,脸色微变道:“你们两个这是干什么?想合力把我扳倒在这儿?” 这情形大出九格格意料之外,原先一句打算责问方豪的话,也出不了口了,而且一时也答不上话来。 倒是血冠羽士,诚惶诚恐地忙躬身说道:“贝勒爷恕罪,贫道误以为是贝勒爷要杀死姓戴的呢。” 方豪没理血冠羽士,霍地转脸望九格格,答腔道:“老九,你也是这种说词么?” 九格格此刻已定过了神,冷然道:“本来就是误会。” 方豪冷笑一声道:“你还是拿我当三岁孩童啊,好,姓戴的我不问了,这就启程回京,你们两个打点着,跟我一块儿进宫面圣吧。” 话落,他转身要走。 方豪欲擒故纵,以进为退的这一招高。 神勇威武玉贝勒、九格格、血冠羽士,这三股势力间,为抢玫而明争暗斗,不算什么。 这种事在朝廷之上、宦海之中也屡见不鲜。 但是以九格格的身份,伙同“外人”,为争功而下手一个皇族亲贵的贝勒,尤其是像玉琪这种有显赫权势,强硬靠山的贝勒,那是皇族家法、朝廷律条所不能容的。 贝勒爷真要是一状告进了宫,而且一口咬定,再加上眼前这么多不敢不实话实说的人证,九格格跟血冠羽士还是吃不消的。 当然,那后果聪明如九格格、狡诈如血冠羽士者都明白。 是的,方豪刚转身,九格格已抬手拦住了他:“玉琪!” 方豪刚收势,血冠羽士紧接着深深稽首:“贝勒爷明鉴,实在是误会。” 方豪寒着脸道:“血冠,你还嘴强牙硬。” 血冠羽士迟疑了一下,只得道:“贫道不敢,贝勒爷开恩。” 九格格神情一震。 方豪的两道逼人目光,已经落在了她脸上:“老九,你听见了,还能说是误会?” 九格格既惊又急道:“玉琪,你可别” 方豪道:“可别怎么样?” 九格格一句“血口喷人”,马上改为:“你可别得理不饶人!” 方豪暗暗吁了一口气道:“要我饶人不难,血冠给我外头等着去。” 血冠羽士微一怔。 九格格道:“他为什么要到外头等着去?” 方豪道:“为防万一,再有万一,一对一,公平点儿。” 九格格气道:“你简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方豪道:“那要看在那儿、对谁,此时此地,我宁愿当当小人。” 九格格气白了娇靥道:“他是他,我是我,他也是奉有密旨的,我无权让他出去。” 那是东吴大将贾化(假话),九格格是既不愿示这个弱,不甘心受这种摆布,可又不愿担这个责任,不愿跟玉贝勒正面冲突。 这难不倒人。 方豪道:“那容易,我找他说话。” 一顿,转望血冠道:“血冠,你不是个糊涂人,刚才已经犯过一次严重错误,这一次,我跟老九是为公争也好,为私斗也好,我们总都是皇族,有一天闹到皇上面前去,皇上也许不好偏那一个,向那一个,但是你,你知道你自己的身份,我决不相信皇上会偏向你。” 血冠羽士可也不是个糊涂人,当即一稽首道:“贫道告退。” 又向九格格一稽首,带着他的四个人走了。 九格格气得一张脸铁青:“好,玉琪,我说过,这一阵我认输,可是往后日子还长,我总有扳回来的时候。” 方豪真来个得理不饶人道:“老九,你这是因私而废公。” 九格格怒道:“你少跟我扣这顶大帽子,要是没有私心,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方豪还待再说。 九格格冰冷接道:“话不投机半句多,我等着瞻仰高明问供吧。” 方豪一点头道:“也对,我还是省点力气,用在戴四身上吧,把他放下来。” 站在一旁的四个没有动,八道目光齐望九格格。 方豪飞起一指点出去。 站得最近的一个,眉心立现血洞,鲜血前喷,身子后倒,砰然一声,倒地后就没再动。 九格格脸色大变:“玉琪” 方豪冷然的说道:“不管是谁的人,总是朝廷中的人,抗命不遵,难道我杀不得?” 一声冷喝:“把戴四放下来。” 杀鸡儆猴,另三个已经吓破胆,谁愿意再跟自己的性命过不去,看也没敢再看九格格一眼,连忙过去,七手八脚去放戴四。 方豪挥手指挥:“小心点儿,他经不起粗手粗脚的。” 那三个“犯人”如今是如奉纶音,小心翼翼的把戴四放下来。 可怜一个铁铮豪雄,如今不但是一声呻吟没有,而且似乎没有一点知觉,要说他还活着,那也不过是只比死人多口气。 方豪道:“把他放在地上。” 三个“犯人”乖乖地把戴四爷放在地上稻草上。 方豪道:“弄醒他。” 九格格冰冷道:“他本来就醒着。” 方豪冷冷看了她一眼:“老九,咱们两个总有一个眼力太差,恐怕那是你不是我。” 九格格黛眉一剔,叫道:“戴四。” 戴四爷仰八叉的躺在稻草上,没反应。 “戴四,戴四。” 九格格又大声叫了两声,戴四爷仍然是一点反应没有。 方豪没吭声,用不着他说话,九格格自己已经挂不住了,冷然喝道:“还傻站那儿干什么。” 伪装犯人的那三个,那是内外双修的大内好手,闻言忙拥近蹲下,点穴的点穴,渡真气的渡真气,谁也顾不得戴四满身的血污。 右掌按在戴四心口的那一个,突然叫了起来:“格格,姓戴的已经死了。” 九格格霎时震住了。 方豪快得像一阵风,一步跨到,手一挥:“闪开。” 他这一挥之势惊人,三个高手有两个倒地翻滚,另一个虽然没倒,站起得快,可也脚下踉舱退了好几步才站稳。 他睁下去一把扣住了戴四爷的右腕,立即转脸问九格格:“老九,已经没有脉了。” 九格格定过了神,带着一阵香风扑过去,她也顾不得血污,一只手抓住了戴四另一只腕脉,另一只手就探戴四的鼻息。 她脸色变了,两只玉手久久没能收回来,娇靥上满是惊疑之色,说道:“怎么会?这怎么会呢?” 方豪松了戴四的右腕脉,站了起来,冷然道:“老九,你永远是那么高估自己。” 九格格霍地站起:“我下手有分寸,决不会让他死。” “结果呢?他死了没有?” 九格格道:“他一直都活着,一直有知觉” “我不管他什么时候活着,什么时候有知觉,我只问现在,他现在活着,现在有知觉对我才有用。” “可是” 九格格一句“可是”,然后却没了后话。 方豪冷笑一声道:“老九,我刚说过,你永远只是高估了你自己,说吧,那份名单在什么地方?” 九格格一怔,美目猛睁:“名单在那儿,你这话什么意思?” “老九,你还当我是三岁孩童?” “玉琪,你你自己说的,我要是已经拿到了那份名单,还会待在这儿,等着你找上门来吗?” 方豪冷冷一笑:“也许你比我所知道的更具心机、更高明,干脆不走” 九格格尖叫道:“玉琪,你敢” 扬手一掌,掴向方豪。 方豪没有伸手抓,他知道,这一回九格格决不会再让他抓住,微退一步,避了开去:“又来了,是不是?” 九格格方待再说。 站在;旁的小燕突然说道:“贝勒爷,恕婢子斗胆,您应该相信,以我们格格的身份,她不会,也没有必要说这种谎,何况,还有婢子们愿意作证,这个戴四确实一直都活着,一直都有知觉。” 方豪微一怔:“你们愿意作证?” 小燕道:“贝勒爷,别说我们格格没有拿到那份名单,就算她已经拿到了那份名单,那是她的能耐,也是她该拥有的,您能拿她怎么样?” 方豪道:“可是眼看到手的一桩大功没了。” 小燕道:“您总不会认为,这不是我们格格的损失吧。” 方豪沉默了一下:“运如此,夫复何言?” 迈步就往外走。 九格格道:“你们两个代我送玉贝勒出府衙,我决不相信姓戴的是死在我手里,我要看看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方豪的身躯微微震动了一下,可是他没回身,脚下也没顿一顿。 玉燕跟小燕恭应一声跟了出去。 刚出大牢,小燕拉着玉燕低低说了一句,玉燕旋又折回了大牢。 小燕加快一步赶上方豪道:“贝勒爷,请跟婢子这边走。” 她在青石小径上左拐。 方豪没有犹豫跟了过去。 穿过了一丛花木,到了一处屋角,四望无人,小燕突然矮身拜了下去道:“小燕谢谢您的救命大恩。” 方豪道:“姑娘……” 小燕一拜即起道:“您熟知我们格格的脾气,越是激她,她越不肯杀她自己的人,尤其激她的是您。” 方豪道:“承你暗一不,那具尸首不是戴四,你已经不欠我什么。” 小燕眨动了一下美目:“小燕是不欠您什么了,可是您欠小燕的。” 方豪微一怔:“姑娘这话” 小燕道:“您瞒过了别人,甚至也瞒过了我们格格。可是您没能瞒过小燕,戴四是您杀的,不是吗?” 方豪心神一震,脱口叫道:“姑娘” 小燕道:“小心点儿,他经不起粗手粗脚的,就是您挥着手说这句话的时候,小燕看见一点细小乌光经您指缝中射出,直奔戴四的双眉之间,一闪而没,如果小燕没猜错,那是比梅花针一类还要细小的暗器,而且是淬过毒的,见血封喉,好在戴四满身血污,当时绝看不出来。” 方豪何止惊,简直心神震颤,一时居然没能说出话来。 小燕道:“您不用怕,小燕既把您带到这儿来说话,就表示小燕没有恶意,其实小燕不能、也不敢有恶意,暗示您那具尸首不是戴四于前,见了您杀死戴四当时末加说破于后,就算小燕现在把您交给我们格格,小燕我仍是死路一条。” 方豪定过了神,强忍心中震惊道:“既是这样,你刚才为什么不让我藉机好好整整她,反而暗地里逼我走?” 小燕道:“那一半是为我们格格,一半也是为了您。” “一半为她?” “九格格总是小燕的主子,是不?” “那另一半所谓为我,应该是怕她发现真相?” “不,那时候小燕没想到我们格格会追查戴四的死因,小燕只是为您那条右臂着想,打那一类的暗器,必须戴皮手套,您没戴皮手套打那种淬过毒的暗器,自己的手也被扎破了,虽然您自己闭住了经脉穴道,但我担心那支持不了多久” 方豪大愕,刚强自忍住的震惊,又复猛然涌起,甚至比刚才还强烈十倍,他失声说道:“姑娘你” 小燕又道:“还有,小燕把您当玉贝勒,帮了您的大忙,您决不是玉贝勒,玉贝勒决不会杀戴四灭口,我现在没工夫追问您究竟是谁,也想不通您为什么长得那么像玉贝勒,我之所以告诉您这些,只是为了让您知道,九格格身边不是没有明白人,奉劝以后最好少招惹她,说不定她现在已经发现真相了,您还是快走吧!” 方豪道:“你,你又是怎么支走玉燕的?” 小燕道:“格格不是要查明戴四的死因吗?我让她去问问格格,要不要想法子留住您,格格一定会发现真相的,她太有自信了,事实上,她逼供的手法、下手的分寸,确实高人一等,戴四决不可能死在她手里。” 方豪叹道:“九格格何德何能,她身边居然有姑娘你这么一位” 小燕截口道:“您别夸了,快跟我走吧。” 她带着方豪,贴着屋角往后绕去。 绕过了那栋屋子,又回到了花间小径,石板路上,刚走没两步,玉燕从后头飞奔而至道:“小燕,格格请贝勒爷到敝轩去坐一会儿。” 方豪心头一震。 小燕却平静得像个没事人儿,向着方豪道:“贝勒爷,请。” 方豪的脸色微沉,冷冷地道:“这座苏州府衙,已经引不起我的兴趣了,我不想再多待一会儿。” 他转身要走。 迎面却来了血冠羽士,仍带着他那四个人,恭谨一稽首道:“无量寿佛,九格格既有这番盛情,贝勒爷何妨到敞轩坐坐。” 方豪沉声道:“坐不坐那是我的事,让开。” 小燕道:“戴四死了,格格正在大牢查验戴四的死因。” 血冠羽士还能不懂,脸色一变道:“可惜,现成的一桩大功没了,贝勒爷,变生肘腋,事来突兀,您怎好不坐等格格来,共商善后。” 方豪冷然道:“戴四是落在你们手里,死在你们手里的,善后也是你们的事,我可要另找线索去了。” 血冠羽土道:“无量寿佛,贝勒爷,九格格以及贫道,都是奉有密旨,执行朝廷所交付的任务,都是为朝廷竭尽心力,途无殊,归必同,此时此地,遭此突变,理应摒除成见” 方豪双眉突扬,两眼威棱暴射,直逼血冠羽士:“血冠,你敢教训我?你让不让路?” 血冠羽士原也不敢真拦玉贝勒,不过是想拖延时间,等九格格赶到,如今一见“神勇威武玉贝勒”发了威,并非不知道不该放,但也只有退让的份儿。 因为玉贝勒话说得很清楚,尽管血冠羽士他也是奉有密旨,可是跟玉贝勒、九格格平起平坐的。 但是玉贝孰、九格格毕竟是皇族亲贵,一旦真起冲突闹出事来,大内决不会偏袒他,他为什么不学聪明点儿,反正对他也没有多大的损失,即便有,遭受损失的也不是只他一个人。 当下一稽首道:“贫道不敢,贫道这就让路。” 他侧身后退。 方豪迈步就要走。 “玉琪,站住。” 一声娇-传来,喝声一落,九格格已带着一阵香风疾掠而至。 方豪只得收势回身。 九格格脸色铁青,玉手两指-着一小块沾满血污的碎布,碎布之中,露着一点闪亮的乌芒说道:“玉琪,你为什么这么急着走?” 方豪道:“刚才我说过,这座苏州府衙已经引不起我的兴趣了。” 九格格道:“是么?难道你对戴四的死因,也不感兴趣?” 方豪道:“看样子,你已经查出了戴四的死因。” “不错,就是我手指-的这东西,这东西被人以极其高明的手法,打进了他的眉心里,要了他的命。” “那是什么?” “我正想问你。” “我看不清楚。” “你还需要看么?” 方豪脸色一沉:“老九,你这话什么意思?” 九格格道:“你知我知,你是不是还想让血冠跟他们都知道?” 方豪道:“你最好说个明白。” 九格格一点头道:“好,这是一种比梅花针还要细小,细小如牛毛的毒针,见血封喉,就是这么一根毒针,被人以极其高明的手法,打进了戴四的眉心里,要了他的命。” 方豪道:“老九,这你刚才说过了。” “还有没说过的。”九格格道:“这种针,极其歹毒,有伤天和,我的人跟血冠的人,都不用它。” 方豪道:“呃,你的人跟血冠的人都不用这种歹毒而有伤天和的暗器,可见你们为人都很正派,心性也都挺不错罗?” 九格格没理会方豪的讥讽,继续铁青着娇靥道:“还有,戴四尸身微温,足证他是刚死不久的,也就是说你玉琪没见着他之前,他还活着,还有知觉,在你玉琪见着他之后,他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被人暗杀了。” 方豪道:“老九,你不必告诉我,我也管不了,牢里伪装成囚犯的,都是你跟血冠的人,你们俩还是赶紧查查他们吧!” 他要转身。 九格格道:“玉琪,不要动,你不要想走。” 方豪没动道:“你还要干什么,又是什么意思?” 九格格道:“我这就告诉你,我跟血冠的人不用查,他们不用这东西,也没有这东西。” “你永远这么有自信?” “当然。” “我听见了,也知道了,怎么样?” “可是有一个人我信不过,我要查。” “谁?” “你。” 方豪仰天大笑,笑声一落,目现威棱:“你认为我用这东西?” “除了你,这儿都是我跟血冠的人,我信得过他们,也知道他们从不用这东西。” 方豪道:“那么,你也该知道,我不是他们,你无权查我。” 九格格道:“我捕获了叛逆中的重要份子,而你涉嫌暗杀了他,我就有权查你。” “你认为你有权?” “不错。” “好,老九,我就站在这儿,你过来查吧。” “我不必过去,伸出你的双手来,让我看看就知道了。” 方豪心头一震:“你要看我的手?” 九格格道:“打这种暗器,必须戴上皮手套,否则一定难免扎伤自己,就算及时闭住经脉穴道,被扎伤的手也难免色呈乌黑,让我看看你的手,我就知道杀戴四的是不是你。” “我要是不让你看呢?” 九格格阴冷而微狰狞道:“那也不要紧,我只要拦住你不让你走,你支持不了多久,等到你支持不住的时候,也就原形毕露了。” “到那时,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我了,是不是?” “不错。” 九格格铁青的娇靥上浮现一丝笑意,只是那笑意望之怕人。 “老九,真要是那样,回京覆旨的时候,你跟皇上怎么说?” “这儿都是我的人,你想我会怎么说?” “别忘了,外头还有我的人。” “那也不难。我就实话实说,你的毒发身死,你是自作孽,皇上圣明,决不会怪我,也怪不到我头上来。” 方豪笑了,居然笑得很爽朗:“老九,你真高,玉琪我算是领教了,你认定打这种暗器的人手一定会被扎伤?” 九格格肯定地道:“一定。” “他的手一定会色呈乌黑?” “一定,经脉穴道封闭,毒性难以随血上行,但至少他的手,自腕以下,一定色呈乌黑。” “如果他的手色如平常,一点也不乌黑呢?” “那就不是他。” 方豪突然一笑:“老九,你看。” 他左手抓右衣袖,一掳,一条右小臂至手,白哲如常,那有一点乌意;当然,掳右衣袖的左手,也一般地白哲如常,没有半点乌意。 小燕的美目中,奇光一闪而逝。 九格格为之猛一怔,脱口道:“不是你……” 方豪哈哈一声朗笑,左手仍抓着右衣袖,转身就走。 血冠也怔在当地,没敢拦。 但是,方豪自己停住了。 而且是神情震动地停住了。 只因为,就在这时候,迎面来了个人,又一个“神勇威武玉贝勒”玉琪! 第十五章 手足之情 其实,神情震动的,何止只是方豪,血冠子与九格格,以及他们那些手下,还不一样地,看着这两个玉贝勒,大为张口结舌! 方豪只是震惊玉琪的消息好快,来得好巧。 血冠子与九格格,劫作梦也末想到,“神勇威武玉贝勒”竟会闹了双包? 面对着两个除了穿着外,无论面貌、身材,都几乎完全一样的人,血冠子和九格格的心中,充满了由五分惊、五分奇,所组成的十分迷惑。 同样的惊奇,一瞬的静默…… 为什么把“静默”只说成一瞬呢? 因为这是事实,神勇威武玉贝勒好快的招式,他突然出手,直攻方豪,那极短暂的静默,遂告立被打破! 好快好快的手法,动作像闪电,威力似雷霆。 血冠子与九格格,看得又是一震! 他们不用问,一看便知,后来的这位,才是真正的神勇威武玉贝勒,理由是金字招牌,业已出现,对方攻人所用的手法,是“神力僧王”的独门秘传,既震江湖,也冠廊庙的雷霆降魔杵。 僧王秘学,果不寻常。 方豪虽然是侠,不是魔,却仍然被这雷霆降魔杵所制。 他意外被攻,仓促闪避,足下接连变换了三个方位,仍未躲得过雷霆一击。 前胸连中三指,方豪颓然倒地。 玉贝勒这时才开了口,他问九格格:“老九,这冒我名号之人,是从那里来的?易容手段,怎么这样唯妙唯肯?” 九格格不能不答,只好把所发生的各事,向玉贝勒大略说了一遍。 玉贝勒静静听完,双眉微扬道:“事,是在你们这儿闹的;人,却被我所擒,我要把他带走老九,你和血冠不反对吧?” 血冠子皱眉道:“贝勒爷,你……你要这名人犯何用?” 玉贝勒瞪了眼,一回手,从怀中掏出他那面“玉牌”来,举向血冠子。 这是御赐之物,血冠子人属江湖,身在廊庙,一见之下,只有合掌当胸,躬身槽首。 玉贝勒沉着脸儿道:“我是皇族,世袭罔替的‘神力亲王’,有人冒这身份,是不是小事,该不该问上一问?” 血冠子觉得这是顶大帽子,份量要比自己头上所戴“血冠”,沉重得多,自然不敢答话,偷偷向九格格送过一瞥眼色。 九格格的身份和贝勒爷差不多,说起话来,自较从容,她目注玉贝勒道:“玉琪,你要这个人,只是暂时问问口供,还是……” 一语末毕,玉贝勒便接口笑道:“老九放心,我只要问他一夜,并保证毫发无伤,明早的天色一亮,你到我寓所提人。” 说完,揣起玉牌,弯下腰提起方豪,便自离去。 九格格目送玉贝勒,摇了摇头,嘟了嘟嘴。 摇头,是向血冠子示意,使血冠子话到唇边,止住了将发之话。 嘟嘴,是向小燕示意。 灵慧娇美的小燕姑娘,立即微向九格格躬身领命,悄悄尾随在带走方豪的玉贝勒之后,跟了下去。 直等到玉贝勒身影消失后,九格格方嘴角微披,在脸上浮现一丝阴毒笑容说道:“血冠放心吧,我已派小燕去看小玉儿是怎么逼问口供,天亮以后,也不怕他不如诺让我提人,因为那厮在被小玉儿,用‘雷霆降魔杵’点中‘三元大穴’的颓然倒地之时,也中了我‘大内十三红’中,最为歹毒,发时无形无声,弹指即至的‘逆穴飞红刺’了。” “哈哈……哈哈……哈哈……” 九格格在笑,血冠子也在笑,这是阴毒的笑声,但九格格笑得十分的得意,血冠子却笑得有点勉强。 口口口口口口 “哈哈……哈哈……哈哈……” 玉贝勒在笑,方豪也在笑,这是豪壮的笑声,但方豪笑得爽朗,玉贝勒却笑得有种难以形容的特殊意味在内。 “小玉儿,你来得好,来得巧,帮我渡过了一次难关,但点我‘三元大穴’所凝的指力,是否用得太重一点。” 玉贝勒皱眉道:“不用得重点不行,因为我知道你为了杀戴四灭口,勉强发针,自己中毒,万一在佯装倒地之际,震开穴道,奇毒攻心,可能会来不及解救,故而才以‘雷霆降魔杵’真正下了重手,替你封闭住通心血脉。” 方豪又笑了:“小玉儿,别装蒜了,我双手均无乌黑色泽,那里会有奋毒攻心之虑?血冠子与九格格当局者迷,你是旁观者清,我认为你早就看透,我已把毒血逼出,暂时凝聚在左手的衣袖之上……” 玉贝勒深深看了方豪一眼,眉头皱得更紧说道:“方豪,你认为我是故意施展雷霆降魔杵?我有故意的理由么?” 方豪道:“有,至少我已替你想出了一桩理由!” 玉贝勒道:“说说看,看我服是不服?” 方豪又笑,但这次是冷峻的笑,他们谈话之处,是在玉贝勒临时寓所的后园水榭之中,夜风拂水,阵阵生凉,却仍不及方豪的笑声之冷,能令人心神颤栗。 就在玉贝勒双眉深蹙,又欲问话之际。 方豪的笑声停了,冷冷地道:“要娶云施施,要使云家班一般孤臣孽子,斗志瓦解,力量冰清,立上不世奇功,你有不少障碍!争功斗胜的九格格和血冠子;打抱不平、维护正义的方豪;青梅菱酒,细论英雄,廊庙江湖,使君与操,我这江湖浪子,绝非自认,大概要算你眼中之钉,肉中之刺,障碍中的障碍。” 玉贝勒先看了方豪一眼,又对距离水榭七、八丈远的一株池边乔木,看了一眼。 方豪不加理会,继续说道:“假如我们不顾一切情谊,放开手儿来决斗,胜负将会是甚么局面?” 玉贝勒略一沉吟答道:“长枪大戟、硬桥硬马方面,可能我比你强,但小巧灵奇方面,可能你比较出色,截长补短,公平论断,应该是五五之局!” 方豪哼了一声道:“以前是五五之局,以后不会是了,我‘三元大穴’之上,中了雷霆降魔杵,又曾逼血祛毒,百日以内,真气最少要弱上两到三成,下次我们相逢,可能便是你杀我的最好机会!” 玉贝勒道:“下次……” 方豪正色道:“家父携我离京,回转连云之际,僧王一直送行到芦沟桥,两位老人家认为我们兄弟不宜时常相见,遂在桥头,对月立誓,限定我们兄弟一生,最多再见三次?否则,其中之一必遭奇祸。” 玉贝勒点头道:“我知道这桩血誓,老人家对我说过。” 方豪把满脸冷笑,改为无可奈何的苦笑道:“荒林埋尸,是第一次;苏州府衙解围,是第二次,假如你不肯就此撒手,回转京城,则我们难免很快的便有第三次见面机会,那也是必应芦沟血誓的最后一次,谁胜谁败?谁存谁亡,到时将见分晓,我也无法不在四六之局的劣势形态中,不顾一切,拚死战斗!” 玉贝勒叹了一口气道:“你不能放手么?父王虽不愿你长住京中,但有了他老人家的举荐关拂,你可以得意师旅,立业边疆,不失封侯之贵。” 方豪又笑了,这次是苦涩的笑。 笑声才饮,双眉已轩,淡淡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方豪生无富贵骨,不愿觅封侯,我们生死由命,祸福由天,彼此既均无法改变原有立场,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玉贝勒目注方豪,几度挑扬起两道入鬓长眉,眉目之间,腾现了森森杀气?……但杀气才腾便敛。 玉贝勒不看方豪,目光转注那株适才已被他注意过的池边乔木,发话问道:“树上的那位?云二小姐,还是云三小姐?” 池边乔木上,寂然无声。 云素素却从方豪身后不远,水榭曲栏之下,翻了上来,接口说道:“戴四叔苦熬毒刑,捐躯殉义,我爹娘因过于悲痛,双双晕绝,正由二姐照料老人家们,命云素素暗护方豪,并欣赏你们的兄弟之会。” 玉贝勒似乎想不到云素素会在曲栏之下相见,不禁双眉略皱,咦了一声! 云素素笑道:“贝勒爷的听觉不错,那株乔木上,藏得有人,但不是什么孽子孤臣、江湖义士,只是九格格对你也不放心,派来监视的;名爪牙而已。” 说至此处,池边乔木上,已经纵落一条倩影,正是小燕,但已神色仓惶,飘身欲遁! 云素素冷笑道:“有关神勇威武玉贝勒的身世之谜,业已被你闻知,你还走得了么?把命留下来吧!” 话声中,三线金芒,飞射小燕的咽喉、心窝、丹田,上中下三盘要害。 小燕知道在场诸人中,那一个她也惹不起,故而形迹一露,立刻仓皇想逃! 但云素素“夺命神针”的手法太高,速度更疾如电掣,瞬眼间,已以三线金芒,把她的身形罩住。 眼看小燕即将在“夺命神针”下,香消玉殒的千钧一发之际,上下两路的救星齐来。 上路的救星,是玉贝勒正在手中把玩的一方玉佩。 奔咽喉的这枚“夺命神针”被玉佩凌空飞到,击得微向上飘,“咻”的一声,刺入小燕的发髻。 下路的救星,是方豪匆忙间,从长衫上摘下的一粒钮扣。 奔丹田的那枚“夺命神针”,被这钮扣击偏,擦过小燕左腿,“嘶”的一声,中衣穿破,使她晶莹如玉的肌肤之上,立即现出一道殷红血痕! 别人在救她,小燕当然也要力救自己。 她在无可奈何之下,拚命把身躯左移数寸,避开心窝,使那根“夺命神针”无法夺命,钻入不致命的右胁。 小燕娇哼一声,全身抖颤,就势一个滚翻,隐入池边草树,失去踪迹。 云素紊万分惊奇地,目注玉贝勒道:“你会救她,不怕她泄漏你和方豪的身份机密,有失神力王府体面?” 玉贝勒笑道:“小燕是我的人,没有她,我难于及时知晓九格格和血冠子的一切举措,重大机密,老九为人,奸刁阴损,更一向多疑,在她身边埋线,并获相当宠信,煞非易事,我怎能听任你以‘夺命神针’把小燕杀掉……” 语音至此微顿,以一种诧异眼色,看着方豪问道:“我救小燕,是理所当然,你也救她作甚么?” 方豪答道:“我是江湖人,必重江湖义,小燕在苏州府衙内,帮过我的忙儿!” 玉贝勒皱眉道:“奇怪?她有甚么理由帮你?” 方豪尚未答话。 云素素已应声接道:“一点都不奇怪,你和方豪除了手儿的粗细不同以外,那里有丝毫的区别?小燕怎么认得出他是方家的江湖浪子,而不是神力僧王府的贝勒爷呢?” 玉贝勒方一点头,云素素又向他正色的说道:“玉琪,我二姐要我带给你一句话儿。” 提到云施施,玉贝勒情生心底,爱现眉梢,双目中也闪射异样神光,急急问道:“甚么话?她问候我?” 云素素神清于水,语冷如冰地,缓缓说道:“我二姐准备接受你的求婚,她问你,要给她甚么样的聘礼?” 玉贝勒玲珑剔透,绝顶聪明,知道难题来了,而应付难题的最佳方策,便是攻势防卫! 故而,他毫不迟疑地,应声笑道:“常言说得好:‘宝剑赠烈士,红粉送佳人’,礼物的价值轻重,端视受赠人的喜爱与否?施施是刚强侠女,爱国娇娃,鄙金玉如粪土,薄富贵若浮云,寻常聘礼,怎值一笑?这样吧,戴四是被血冠子所擒,也等于是死在九格格酷刑逼供之下,我请三小姐带句话儿,玉珙愿以血冠子项上人头,和九格格的心窝鲜血,作为别致聘礼,问施施满不满意?” 这番话儿,果然使方豪和云素素听得双双一怔! 玉贝勒脸色一正,沉声又道:“但施施也该懂得,女儿深情在闺阁,男儿事业在疆场,她不能过份勉强我,管我的事!我以血冠子项上人头、九格格心窝鲜血,交付聘礼之后,她必须随我同返京城,请父王主持完婚,云振天、凌翠仙,与所属徒众,立去西荒,永远不许离开祁连山,否则,毫不留情,格杀勿论!” 方豪笑道:“我呢?你对我发布甚么样的命令?” 玉贝勒哂道:“命令?你外和内刚,比我高傲强项得多,怎肯接受我任何命令?故而,我根本不必废话,只准备和你作一番生死决斗,看看下次,也就是第三次相逢之时,是谁应‘芦沟血誓’?” 云素素定下心来,扬眉说道:“好,我一定把话带到,由二姐亲自给你答覆,你下次和方豪决斗,这次……” 玉贝勒神色缓和下来,不等云素素说完,便接口笑道:“这次我和方豪还是兄弟,不单对他毫无留难之处,还要尽一点手足之情。” 说到这“手足之情”,玉贝勒从怀中取出一只金色小盒,从盒中拈了粒半红半白的小小丹丸出来,向方豪含笑递过去。 方豪毫不客气,接在手中,看了一眼问道:“阴阳返魂丹?这东西价值极高,是九格格所炼的‘大内十三红’的独门解药?” 玉贝勒笑道:“你的见识真广,老九对我,认为彼此门当户对,一向有点片面相思,故而送过我几粒阴阳返魂丹,我在苏州府衙,对你施展雷霆降魔杵时,彷佛见老九也弹出无声无息的一线红丝,像是大内十三红中,最歹毒的‘逆穴飞红刺’,如今把解药分你一粒,少时倘胸中略感不适,心魂欲飞,赶紧服下,便可度过一劫。” 方豪也不称谢,揣起那粒半红半白的阴阳返魂丹来,便与云素素携手离去。 口口口口口口 他相当洒脱,云素素却放心不下,一离玉贝勤暂居府邸的后园,便皱眉止步,向方豪急急问道:“方豪,九格格的大内十三红,是江湖凶器中,有名的‘追魂帖子’,你……你当真中了她的‘逆血飞红刺’么?” 方豪笑一笑,抬起右脚,从黑色薄底靴儿的靴筒之上,取下所粘附的一根长才七、八分许,细如人发的红色小刺。 云素素看得心中一宽,娇笑说道:“方豪,你心思极妙,鬼点子也真多,居然连靴筒子上,也蕴有极强磁力。” “磁力”的“力”字方出,云素素突又看着方豪,诧然问道:“方豪,你既末中‘逆穴飞红刺’,何必还接受玉琪所赠的那粒‘阴阳返魂丹’呢?难道是想留备后用?” 方豪神情苦涩地,摇摇头笑着道:“我不是留备后用,是想求证求证同胞骨肉的手足之情如何……” 话方至此,突一长身,飞纵入林木之间,捉住了一只刚刚离巢的猫面夜枭。 手儿微紧,鼻口大张,方豪立把那粒被江湖人物视为续命圣药的阴阳返魂丹,毫不吝惜地,喂了进去。 云素素相当不以为然地,摇头说道:“方豪,你这就太多疑了,玉琪纵算没有手足之情,也会在第三次也就是下次相遇时,和你各尽所能,公平决斗……” 云素素的两只眼睛,本来又大又美,但话儿尚未说完,眼睛却陡然大了一倍。 大得过了份,便不是美,是惊! 使云素素惊得瞪大双目之故,是那只猫面的夜枭,在刹那间已不成形,几乎全身皆化,一滴一滴地,从方豪手中,向下滴落血水。 云素素难过得想哭了,她双睛湿润地,失声悲呼道:“天……这……这就是手足骨肉的兄弟之情?” 她太激动,方豪却毫不激动。 他掷去手中仅剩羽毛未化的那只猫面夜枭,向云素素淡淡一笑道:“素素,不必惊奇,不必激动,我虽证实了所谓‘兄弟之情’,却并不过份怪恨小玉儿,只是明白了,也决定了下次相逢时,我应该怎么做而已。” 云素素的那双美目还是瞪得大大的,凝视方豪,失声问道:“方豪,玉琪对你这样心狠手辣的,你还不怪他?还不恨他?” 方豪叹道:“现实最冷酷,政治最无情,在决不相同、毫无妥协的立场下,对敌人仁慈,也就是对自己残忍!玉琪作的并不错,换了我是他时,-也可能采取同样作法。” 云素素太过关心,情不自禁地,拉着方豪手儿,低声问道:“方豪,你和玉琪在下次相逢之时,会……会怎样……” 方豪神色一凛,接口道:“那将是一场看是谁应‘芦沟血誓’的生死之战,他为了一生的荣华富贵,我为了民族复兴机运,必将各尽所能,全力一搏,其间,没有半点仁慈,没有一丝的情感……” 云素素流泪了! 她是紧张得流泪,摇撼着方豪的手儿,凝眸问道:“骨肉相残,兄弟拚命,这……这委实太可怕了,外……外人恐怕还插不上手……” 方豪点头道:“素素,我知道你行,你得过太阳庵主真传,甚至于已练会‘日月剑-’,但你决不许帮我,胜,我要胜得光明磊落,败,我要败得是个英雄,那场决斗,是我和小玉儿两个人的事!” 云素素驳不倒,也辩不过方豪,只得含泪问道:“方豪,对我说老实话,你……你有几分胜算?” 方豪笑道:“由于我在苏州府衙中,孤身深入虎穴,早有警觉,并尽可能地,作了各种的预防,故而九格格的‘逆穴飞红刺’,和小玉儿的‘雷霆降魔杵’都未对我构成任何损伤。” 云素素听到此处,慰然笑道:“那还好,那将是五五之局。” 方豪看她一眼,轩眉问道:“何以见得?” 云素素道:“玉琪刚才不是业已说过了么?长枪大戟、硬桥硬马方面,可能他比你强,-小巧灵奋之技方面,却数你……” 方豪叹了一口气儿,目注云素素,摇头苦笑道:“素素,你太善良了,竟相信小玉儿的话,僧王是满人中第一条好汉,又利用皇家势力,盐高官厚禄,招来四海八荒间,无数身负奋能之土悉心自幼便培养陶冶小玉儿,使他成为‘神勇威武玉贝勒’,他那一身能为,无论是江湖小巧之技,或长枪大戟的战阵冲锋,都比我高,勉强吹牛,加上自信,我也只能在‘四六之局’中,占个‘四’字。” 云素素立即又听得愁锁黛眉,幽幽说道:“那你……” 方豪抚着云素素的手儿,向她安慰道:“素素,不要担心,我也有优于小玉儿之处,那就是我比他多了一股浩然正气!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三纲实系命,道义为之根……” 云素素当然听得出这是虚无飘渺的安慰之言。 她举手抹去腮边泪溃,苦笑说道:“我真弄不懂,小玉儿既已占了六成以上的胜面,刚才何必还以剧毒为药,施展那种阴险恶辣手段……” 方豪不等云素素话完,便接口笑道:“这道理不难懂,占六成胜面,与占九成或八成胜面不同,就是胜负之数既可能有万一意外,而败阵的一方,也可能于垂死之时,有力反噬,他是一品王侯,自应尽量利用机会,先把劲敌歼除,才是上策,何必定要与我这毫无身家的江湖浪子拚命呢!” 云素素失笑道:“我懂了,他是穿鞋的,你是光脚的……” 方豪点头道:“对!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匹夫便无所谓了,我和小玉儿下次相见的决斗之时,他定会对我的匹夫之勇,大为忌惮,或许这就是我转劣势为优势的秘密武器。” 语音顿处,目注林木深处,扬眉叫道:“施施,你听够了么?你重入小玉儿的临时府邸,是不是为聘礼之事,给他答覆?” 满脸坚毅、沉着,而流露一种异样光辉的云施施,从林木深处,缓缓走了出来i云素素一见云施施,便急急问道:“二姐,你对玉琪要用血冠子项上人头,和九格格心窝鲜血,作为聘礼之事,是怎么答覆?” 云施施道:“我告诉他,我完全满意,只要玉琪把聘礼办到,或是随他回京入府,或是就在此地,立即完婚,我都立着嫁衣,决无二话!” 云素素立时满目泪光地,凝望着云施施,失声叫道:“二姐,你……你……你又要步大姐的后尘……” 云素素在哭,云施施却在笑。 她笑得大方,笑得爽朗:“云家虽有这种不惜牺牲传统,但我比大姐幸运多了,大姐和曾慕秋之间,没有爱,只有欲,玉琪则是真的爱我,我也有点爱他……” 说至此处,轻抚云素素的如云秀发,柔声说道:“素素,你可能是我们姐妹中最幸运的女孩子,也将是打破云家传统,不会嫁给仇敌的第一人,为了你,我要向方豪要句承诺。” 话完,目光转注方豪,正色又道:“方豪,你样样都对,只有方才要在下次相逢时,与玉琪拚命的‘欲逞匹夫之勇’想法,却是大错!你们这场兄弟骨肉之战,大概无法避免,胜得了,你尽管胜,杀得了,你尽管杀,我决不为玉琪请命乞怜!但万一胜不了或杀不了时,便赶快跑,设法全身而退,莫逞匹夫之勇,留得五湖明月在,不愁无处下金钩,这不是为你,是为素素,也是为了万世千秋的民族复兴大业。” 方豪怔了,看着云施施,满面都是敬佩神色! 云施施慰然一笑:“方豪,我大概说动你了,给我一句承诺!” 方豪未作正面回答,口中微吟道:“五湖明月千秋朗,民族精神万代昌……” 云施施扬眉大笑,笑得更甜,笑得更豪放,侧顾云素素道:“素素,方豪总算有了承诺,快去把一切经过,禀告爹娘,玉琪要准备聘礼,九格格如何心窝饮刃?血冠子怎样项上飞头?苏州府衙之中,将有连台好戏看了。” 第十六章 血腥聘礼 回到临时居留之处,云振天、凌翠仙夫妇,和云施施、云素素、方豪等人的神态,各有其不同。 云振天因与戴四爷的交情太深,他易容变服,冒险前往苏州府衙之意,虽以光复汉室的民族复兴大业为重,决定了能救戴四则救,不能救则设法送戴四成仁归天的痛苦原则,但在证实方豪成功,获得戴四死讯之后,那双英雄虎目之中的伤悼老友之泪,便一直没干过。 凌翠仙看出老伴儿的神态有点异常,不敢离开,时时都陪伴在云振天的身边,小心伺候。 云施施也有点变,往昔,她豪迈、大方,只嫌微失粗疏、不拘小节,如今,却突然变成了万分伶俐、百般柔顺的乖女儿。端烟送茶,整治酒饭,偶而有暇,也依依云振天、凌翠仙的膝前,对爹娘照料孝顺得无微不至。 云素素彷佛心事最重,神情沉默,黛眉凝愁,眼光不时飘向云施施,似有满腹心事,想对二姐倾诉。 但有好几次话到唇边,却又摇头一叹,住口不说。 方豪最简单,他什么话也不说,什么人也不理,独自在他的房间之中,调息凝神,盘膝静坐着,有时偶然伸手空中,似乎比划一些什么玄奇招式。 没有人敢打扰他! 因为谁都知道方豪和玉贝勒下次也就是第三次的相逢时,就是骨肉相残的生死之决,能作准备的时间,却不知道有多长,或许尚有三天五天,十天半月?或许就在明晨,更或许就在今夜? 方豪再潇洒,也不敢掉以轻心,因为据他客观研究、仔细衡量,认定这场决斗,自己只有四成胜面,必须利用每一分每一寸的时间,来复习、来锻练一些平素有点儿荒疏的上乘特殊武功,或许能扳成五五之局? 因为这不是个人生死,更不是兄弟间的面子关系,这场所谓“谁应芦沟血誓”的龙争虎斗,关系到整个民族复兴机运,是滋长茁生,继续在暗中不断壮大?抑或遭受重大挫折,从此一蹶不振! “砰!” 这是闷坐在堂屋里的云振天,放下抽得不停的旱烟袋,一拳擂在桌上,愤然含泪叫道:“不甘心、不甘心,叫我这样畏惧权势,怕死苟安的离开苏州府,回转祁连山,我云振天决不甘心,戴四弟在九泉之下,也决不瞑日。” 云施施半偎半坐的,靠在云振天的膝下,面含娇笑叫道:“爹……” 一个“爹”字才出,焦大从门外走进,手中拿着一封小东,递向云施施道:“施施,是你的信。” 云施施接过拆开,笺上词句极为简单,写的是:“字奉施施,午正请暗来苏州府衙,接受聘礼之一。” 末后则署的是“知名不具”四字。 口口口口口口 九格格在一大早,便带了随员,赶到玉贝勒的临时府邸。 她是应玉贝勒之嘱,来提在苏州府衙中,杀死戴四的方豪归案,也准备找玉贝勒的麻烦,和他斗点闲气。 所谓“闲气”,与小燕有关。 小燕,是最得九格格宠爱的身边人,她不仅美秀,并极聪明,九格格所交办之事,她能体贴入微,九格格传的功力暗器,她也一学就会。 昨夜,她奉派前来,暗探清息,居然挨了云素素两根“夺命神针”,一根虽只擦破大腿,另一根却几乎“夺命”地,钻入小燕的右胁以内! 忙了九格格大半夜,才替小燕起出这根“夺命神针”,保住她一条小命。 虽然,小燕不知真如玉贝勒所说,是他派在九格格身边的心腹反间?抑或伤重人晕,未曾说出在玉贝勒临时府邸后园中所见各事,但九格格业已怒气冲天,气得发昏,一等天光大亮,便来找玉贝勒,提人、问罪! 但九格格虽然率众而至,来势汹汹,却扑了个空。 根据玉贝勒的侍从手下禀报,贝勒爷一大早便有要事外出,假扮玉贝勒身份的方豪,因冒认皇亲,是罪不容诛的钦命要犯,已由贝勒爷问过口供,派十名侍卫,押送苏州府衙,如诺交由九格格发落。 九格格闻言,想不到玉贝勒竟会派人把方豪给自己送去,不禁又气又急。 气的是玉贝勒太刁,明知伤了小燕,自己必来问罪,却藉事抽身,避而不见。 急的是方豪送去苏州府衙,自己不在,岂不落入血冠子的手内? 清廷大内,为了彼此制衡,为了不使事权集于一身,尾大不掉,故意造成玉贝勒、九格格、血冠子等三派实力,并不时移转宠信,便于驽驭。 玉贝勒是神力僧王的继承人,九格格也有摄政王孙女身份,近支清贵,在平时自然占了上风的,而略微委屈的血冠子一派,也就自然而然地,急于表现,争功最烈。 这次,苏州缉叛,劳师动众,几乎发动了整个大内禁卫之力,所获仅有戴四一人,却又在九格格正以严刑逼供之中,被方豪暗发毒针,杀以灭口。 由此可见,方豪的身份,够多重要? 没有此人,简直无法回京覆旨。 戴四在自己的手中被杀,自己已担了干系,倘若方豪再落入血冠子的手中,即令仗恃当今暗宠,不加罪责,脸面也不太好看,“九格格”三字,岂不在京师的名利场中,大打折扣? 九格格在又急又怒之下,无心再找玉贝勒属下侍卫们的晦气,靴儿一顿,立即又回转苏州府衙。 但她毕竟又落后一步。 方豪确已被玉贝勒派了十名侍卫送来,却已被血冠子接收,落入这与自己一向面和心不和,勾心门角,互相争功的同寅手内。 九格格咬牙片刻,压着性儿,趋访血冠子,要他带出方豪,审问口供。 她是想伺机夺回方豪,万一难以如愿,迁索性也佯作失手,把方豪杀死,来个大家落空,免得唯一功劳,竟被血冠子不劳而获。 在她意料,血冠子必然猜出自己心意,推三阻四地,设法加以拒绝。 谁知大谬不然,血冠子一闻九格格之言,竟毫不推诿地,点头含笑说道:“好,好,我正愁那厮人极刁恶,口风太紧,审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好烦请格格玉驾,以你最拿手的‘九炼洪炉’手段,问上一问。” 九格格一怔,虽觉血冠子答应得太以爽快,有点蹊跷? 但仓促间无法深思,只得接口笑道:“好,我问问看,人心似铁原非铁,官法如炉果是炉,方豪熬得过我的‘九炼洪炉’,也熬不过我的‘搜魂三绝’,我要试试看,他是否是比戴四更硬的一条铁铸汉子?” 血冠子从嘴角间泛起一丝阴毒笑容,侧头手下,沉声说道:“带人,请方爷!” 这一句“请方爷”,已使九格格听得皱眉。 但跟着所见的情况,却使她眉头皱得更紧。 因为,方豪是坐在一乘软轿上,被抬了进来,身上没有脚镣,没有手铐,自然更没有甚么绳索铁链之属。 这那里像是对待一名罪不容诛的钦命要犯,简直像是伺侯一名不易请到的特别上宾。 九格格弄不懂了,她口中不便问,心中却在沉吟:“血冠老道,怎么这样大胆?他在弄什么鬼祟?” 血冠子心中也在沉吟,他不是自言自语,只是不住暗念“无量寿佛”。 因为今日凌晨,玉贝勒的侍卫们,把方豪送来时,血冠子为了争功,自然趁着九格格外出不在的大好良机,立予接收。 但才收人犯,尚未升堂,玉贝勒的一名侍卫,倏然折转,对血冠子附耳低声说是刚才忘了交代贝勒爷的嘱咐,方豪被点“五阴绝脉”,询供为难,要血冠道爷,多多费点心思,不要再断绝了这追查叛逆党羽的唯一线索。 这一句“方豪被点五阴绝脉”,使血冠子听得神情一震,暗自叫苦。 他这才明白,难怪玉贝勒肯大大方方地,送过人来,这位贝勒爷,着实厉害,他自己可能利用这种特殊手段,已在方豪身上,取得了重要口供,却把个极烫手的热山竽,丢给九格格和自己来为难,担负责任。 凡被点了“五阴绝脉”之人,身形片羽,均如刀割,稍微劳累吃苦,更将五脏齐崩,口喷黑血而死。 所谓“方豪被贝勒爷点了五阴绝脉”之语,只有玉贝勒所派侍卫,在自己耳边低声相告的一句话儿,无法成为凭据。 倘若方豪一死,玉贝勒翻脸不认帐地,向圣上争功诿罪,自己岂不是要代人受过,吃不完而兜着走了? 血冠子想来想去,只有飨以美食,待以优遇,暂时把方豪奉若上宾,再静等九格格回来,设法把这名沾不得手的钦命要犯,推了过去。 九格格平素虽极阴毒奸刁,但一时也参不透这种微妙。 她看着与自己和血冠子分庭抗礼,大迈迈在厅中落座的方豪,冷然一笑,扬眉说道:“连云方氏,是武林大家,眼皮子宽,见闻定广,知不知道我在京中无事之际,研究了一十二套专门逼问口供的小玩意儿?” 话方至此,方豪已接口说道:“当然知道,江湖中的硬汉子,在你那十二套小玩意儿之下:栽得多了,是不是‘九炼洪炉’和‘搜魂三绝’?” 九格格见他答得太以从容,神色中毫无惧怯之色,不禁哼了一声,冷冷说道:“方大侠想不想尝尝新呢?由于你是号人物,我打算特别优待,让你来个尽情领略。” 方豪摇手道:“不必,不必,洪炉九炼人将化,三绝搜魂魂欲飞,我不是铜浇罗汉,铁铸金刚,慢说十二件尽情领略,连一件也消受不起。” 九格格目内凶光一转,格格笑道:“这里是苏州府衙内堂,不是连云方府,恐怕由不得方大侠你……” 方豪淡然一笑,截断九格格的话头道:“九格格,你别发-,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又道是:‘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只消乖巧一些,有问必答,你那‘九炼洪炉’和‘搜魂三绝’再怎厉害,也将毫无用武之地!” 九格格向他深深看了一眼,点头说道:“好,算你知趣,玉燕准备录供。” 小燕重伤未愈,只有玉燕随侍九格格,闻言之下,立刻张罗纸笔。 方豪抬头略看天光,端起几上茶杯,饮了两口,神情委实暇豫已极。 九格格有点嫌方豪的神情太冷太傲,似乎对自己太不买帐,银牙暗咬,阴森森地道:“方大侠在尊府行三?” 方豪摇了摇头,翻起两眼,看着苏州府衙内堂的承尘,一字一字答道:“我不是方老三,我是僧格林沁老大。” 九格格先是微怔,旋又摆手说道:“你冒用神勇威武玉贝勒名位,以及怎会化装得如此唯妙唯省之事,我们不问,我只问你有关先明遗孽的那群叛逆。” 话方至呲,苏州知府神情惶悚地走进来,向九格格暨血冠子躬身禀道:“-禀格格暨血冠道爷,内使到,有旨意。” 九格格与血冠子,吃的是大内饭,仗的是皇上威,休看他们政在苏州府作威作福,把位四品黄堂,贱视如狗,但一听到有旨意,也只有立刻香案接旨,一个个照样像只狗儿般似的,爬跪地下。 内使读旨,皇上着实发了雷霆,怒责如此惊师动众,狮子搏兔,费时这久,犹无捷报到京,足见九格格、血冠子等,荒怠职守,办事不力,着由神勇威武玉只勒统一指挥,藉赴事功,并赐玉贝勒“九龙碧血刀”,可对任何不遵号令、欺罔傲上之人,先斩后奏。 内使一去,请过旨意,和那柄附在旨意之内的“九龙碧血刀”,九格格与血冠子知道这下由玉贝勒占尽上风,大势已去,不由面面相觐,脸色如土。 一阵龙吟长笑,笑得好不愉快,好不猖狂,那是发自方豪口内。 九格格陡然想起他适才自称是“僧格林沁老大”之语,心中一震,向方豪细看两眼,失声问道:“玉琪,是你?不是方豪?” 玉贝勒又是一阵纵声狂笑,改了称呼道:“老九、血冠,你们好,皇上命内使传旨,要我统一指挥你们,你们却反而把我拿作阶下囚,准备要我尝受你的‘九炼洪炉’和‘搜魂三绝’的滋味呢!” 话完,一伸手,施展出内家绝艺“大摄引神功”,使那柄圣上御赐的九龙碧玉刀,化为一道碧色寒芒,凌空飞到了他的手内。 血冠子和九格格,一个是有苦难言,一个是有气难发,你看我,我看你,形成了一种极难堪的尴尬局面。 玉贝勒不理会这些,回手取茶,却见杯内已空。 血冠子牙关一咬,抢步走过,亲自执壶,替玉贝勒斟了一杯香茗,双手捧上,并陪着笑脸说道:“贝勒爷,请消消气,这是一场误会。” 可怜,这就叫“在人屋檐下,怎敢不低头”? 这就是“只论强权,没有公理”。 分明是玉贝勒自己假扮方豪,对九格格和血冠子,有意作弄,只因为来了一道圣旨,玉贝勒的手中又多了柄可对任何人先斩后奏的九龙碧玉刀,血冠子遂不敢逞强,不敢指责玉贝勒存心要人,只好推说误会,-着鼻子把错处揽在自己身上。 其实,他也权倾朝野,血冠羽士四个字,更复足震江湖,一身武学修为,到了“第一流中第一流”的极上乘境界,那里受过这种窝囊龌龊之气? 由于血冠子的忍气吞声,斟茶示歉,玉贝勒似也盛气略平,脸上稍微带了点得意傲笑地接杯欲饮。 但他才一举杯,陡地变色叱道:“血冠大胆!” 血冠子莫名其妙地,瞠目道:“贝勒爷何故发怒?” 玉贝勒声色皆厉,沉声问道:“圣上命你受我统辖指挥,并赐九龙碧玉刀,你心中不服,暗起凶谋,竟在我茶中下毒!” 血冠子纵是泥人,也有土性,忍不住语音一扬,亢声说道:“贝勒爷有证据么?你不能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倚仗这柄御赐的九龙碧玉刀,妄人人罪,以除异己。” 这一顶撞,顶撞得玉贝勒怒火冲天,扬手把杯内香茗,向血冠子脸上泼去。 血冠子一闪身,香茗泼在地上,起了一阵白烟,和一片火光。 一阵白烟,薰皱了九格格的眉! 一片火光,映绿了血冠子的脸! 血冠子的脸色,不能不发绿。 泼茶生烟,证实了茶中蕴有剧毒,茶是自己刚刚替玉贝勒斟的,遂也等于是证实了自己谋杀皇族、欺周长官、违抗圣命的罪不容诛之举。 虽然,很明显的,这是栽赃,这是故意陷害,但玉贝勒设计得太以高明,使自己百口莫辩。 下面的手段,不问可知,玉贝勒既打毒蛇,决不松手。 他定要拜“刀”,拜那柄刚被他以“大摄引神功”,凌空摄到手中,可以对任何欺罔傲上之人先斩后奏的九龙碧玉刀。 何必?自己一世威名,何必死得那么狼狈? 血冠子自知生望已绝了,暗挫钢牙,从所戴的“血冠”正中,摘下一粒红玉,便往口中吞下去。 那不是红玉,那是最毒最毒的毒药“鹤顶红”。 自古伴君如伴虎,越是官作得大,身边越是经常备有这件东西,以防天威不测之时,来个自我解脱! 但“鹤顶红”尚未入口,白玉杯已到眼前。 血冠子死念已决,未作任何防范,以致被玉贝勒抛出的那只玉杯,把手中的鹤顶红击落在地上。 血冠子又羞、又恨、又怒的,双眼满布红丝,狞视着玉贝勒,咬牙问道:“贝勒爷,杀人不过头点地,算盘何必打加一?你不让我这样死,难道你定要为那九龙碧玉刀立威,把我明正典刑么?或是替叛逆戴四报仇,也让我尝尝九格格的九炼洪炉和搜魂三绝滋味?” 话说得够损,有煽动力,尤其末后数语,竟暗指玉贝勒与叛逆戴四,结有交情,甚至某种联系! 玉贝勒大笑,笑得够狂够傲。 笑声一住,目注血冠子,冷冷说道:“血冠,你想错了,你对我不敬,罪实该死,但我玉琪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我要凭藉武功,按照江湖规矩,和你决斗,决不贻笑大方地,倚仗皇家势力。” 这一阵乱,乱得九格格、血冠子的一般手下,六神无主,心中惶悚,纷纷莫知所措。 在他们杂乱无章之下,接受玉贝勒邀请,易容变服的云施施、云素素姐妹,便容容易易地混了进来。 云振天关心老友戴四的血海深仇,自然也赶了来,凌翠仙更不顾凶危,随行照拂老伴。 只有方豪不见,不知道他是为了应付与玉贝勒的生死之战,仍在静室用功?抑或是有了别的行动? 玉贝勒方才豪气如云的一席话儿,听得血冠子和九格格都似乎有点不信? “夺”的一声,玉贝勒把那柄九龙碧玉刀,深深插在几上,站起身形,朗声说道:“血冠,御赐的九龙碧玉刀现在几上,表示我决不仗恃皇家之力!如今,兵刃拳脚,任凭你挑,只要你能活得过我十招猛攻之外,玉琪定拔几上的九龙碧玉刀,来个堪胸自绝!” 这番话儿太狂,狂得似乎离谱? 根据一般看法,玉贝勒、九格格和血冠子三人,功力相若,各有专长,真若要在彼此间,分出上下强弱,非拚上个三、五百招不可。 如今,玉贝勒突然宣布,任凭对方选择拳脚兵汲,只要能逃出十招不死,他便以九龙碧玉刀自谌心窝,岂非把位权倾大内、艺震八荒的血冠羽士,看成不堪一击的酒囊饭袋? 故而,这话儿的确太狂,但却狂得充满了英雄气概! 慢说堂内堂外,一齐听得肃静无声,连暗中观察的云素素,都忍不住地向云施施悄声说道:“二姐,玉琪的确可爱,是个叱咤风云、不可一世的英雄人物,只可惜……” “只可惜……”的下面,云素素说不下去了,假如一定要地说完,应该是“……他是敌人,不是朋友。” “朋友”越高明、越英雄,便越是觉得可爱!“敌人”,则越高明、越英雄,便越是觉得可怕了。 云施施体会得出云素素未曾说完的言外之意,于是,她的心情,起变化了,目中凝望玉贝勒,虽然仍蕴有爱的光辉,脸上,却逐渐发白,逐渐发青,呈现了一片怕的色彩! 堂内堂外,当真是肃静无声? 不,不对,所谓肃静,只是玉只勒发完狂言大话的一刹那间,跟着,便有牛在吼,有鬼在嚎,立刻把肃静打破。 “牛吼”是血冠子被玉贝勒过份藐视,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声息如牛,不停狂喘! “鬼嚎”也是他怒极心疯的,狂嚎出:“上剑”二字。 一道青荧荧的光芒!从堂下飞来,被血冠子接在手中,是柄剑柄血红,剑锋暗碧的丧门长剑。 刚才怒极心疯的形容之语,似应略加修正。 血冠子虽然怒极,并未心疯! 他动兵刃的选择,相当正确,因为,在拳脚方面,玉贝勒得自僧王独门秘传的雷霆降魔杵,号称盖世无敌,当然不易应付! 自己的丧门长剑,不单份量沉,剑锋上淬有剧毒,剑柄中蕴有机关,连所擅七七四十九式“血雨天罡剑法”,也极称精妙,足有三十年以上的精纯火候。 尤其,玉贝勒身份特殊,和人动兵刃的机会太少,即令他有甚秘密武器,自己放弃进攻,专事防守,也绝没有应付不了十招之理。 故而,血冠子在丧门长剑入手之后,心气立平,既未牛喘,也不鬼嚎,他静了下来,静得像一座山岳。 他恢复了绝代高手神情,手横长剑,面对强敌,目光一瞬不瞬。 玉贝勒仍是那么悠闲,他早有准备,一抬手,从侍卫手中,接过一件兵刃。 那是一柄刀,一柄刀身又窄又长,微带弧形,银光如电的刀,谁都看得出,那是一柄百炼精钢好刀。 云施施目内爱意微添,脸上冰霜略化地,喃喃自语说道:“他是有心人,这举措着实有点可爱,他竟想用戴四叔的‘秋水雁翎刀’,来杀血冠羽士……” 秋水雁翎刀在手,玉贝勒侧顾九格格道:“老九,烦你公公平平的,作个见证,血冠只要逃得出我十刀,我就弹碎手中刀,来个回刀自绝!” 美人自古爱英雄,九格格也是美人,自然也爱,英雄,何况她早就单恋玉贝勒,连这互相争权夺利之举,也有一半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酸性反应呢! 如今,目睹玉贝勒目无余子,不可一世的英风豪气,她又不禁暗暗倾心。 地点点头,低声说道:“好,想不到你还深藏不露,到今天才显出真功夫来,我要好好的瞻仰瞻仰……” 说到此处,更把语音压低得第三人无法与闻,悄然又道:“莫撄剑锋,提防剑柄!” 这低低二语,表现了关切之意,她竟站在玉贝勒这边,把血冠子丧门长剑的特别厉害之处,予以揭破。 玉贝勒笑了一笑,手持秋水雁翎刀,走向横剑巍立的血冠子,口中吟道:“大将南征胆气豪,腰横秋水雁翎刀,风吹-鼓山河动,电闪旌旗日月高……” 吟到此处,走到距离血冠子仅约八尺,止步卓立,傲然笑道:“血冠,共只十招,你必然放弃进攻,一味防守,我索性告诉你,我这出手的第一、二招便叫‘风吹-鼓’和‘电闪旌旗’,一是风雨纵横,凌空卷洒;一是刀光如练,贴地狂流,你留神了……” “你留神了”的“了”字才一出口,手中秋水雁翎刀,精芒电闪,人刀俱杳,化为一道匹练似的寒虹,向血冠子横卷而至。 血冠子手中丧门长剑的锋芒之利,决不下于秋水雁翎刀,甚或犹有过之,但他却慑于玉贝勒的气势,对于这凌空横卷的匹练刀光,不敢硬架硬接。 刀光才掣,血冠子人退八步。 他退得够快,但也恰好落入玉贝勒的算中。 玉贝勒是人随刀进,一刀接一刀,连续劈出八刀,一刀比一刀强,一刀比一刀快,劈到第六七刀上,已令人分不出什么是刀招?什么是人影?硬以凌空百闪的电掣寒光,把血冠子密密的封罩在内! 九格格看得有点担心…… 云素素、云施施,以及云振天、凌翠仙等,也看得有点担心。 他们都是替玉贝勒担心。 因为他们都是大行家,看得出血冠子人在重围,身法不乱,甚至连手中那柄丧门长剑,都未使用,只使着“无影十三飘”的上乘轻功,在不住腾挪闪展! 万一,他再应付上两三招,满了十招之数,玉贝勒如何下台? 这把羞刀,怎么入鞘? 转瞬间,十招已满。 但在最后的一刹那间,彷佛秋水雁翎刀的刀光,特别耀眼的亮了一亮。 九格格叹了口气,场中人影刀光,一齐收饮。 玉贝勒毕竟是担任攻击,比较劳累,他的额上有了汗水,神情也已不如先前,来得那么潇洒爽朗! 血冠子倒仍是老样子,横剑巍立,一语不发的,瞪大了两只眼,凝视着玉贝勒,只不过目光有点发直。 伏身在外的云氏姐妹却比谁都紧张。 决斗已止,十招亦满,但血冠子仍然健在,那么他玉贝勒是否真打算如约自裁于那柄九龙碧玉刀下呢? 玉贝勒顿了一顿,看了站在对面手执血剑、双目圆睁的血冠羽士一眼,抛下了手中的秋水雁翎刀,走向案前,双手恭敬地擎起了那柄御赐的九龙碧玉刀,看样子,真的打算要刎颈自绝了。 在一旁呆立看热闹的九格格忍不住出口叫道:“玉琪,这是何苦呢,赌气也不是这么赌法,别太认真了。” 玉贝勒沉声道:“笑话,我玉琪几时说话不算数!” 九格格忙道:“是!是!我看得出,你确实有在十回合之内杀死血冠的能力,只不过你先说出来,使他有了戒心,一味只求防守,才勉强挨了过来的。” 第十七章 道是无情却有情 玉琪冷笑道:“若真叫他挨过了,便是我学艺未精,料敌不准,不仅愧对圣上的宠信,更对不起这口九龙碧玉刀了。我把圣上的御赐供在桌上,就是为了要大家都知道,我玉琪决不随便乱说话,御赐一临,有如御驾亲莅。当着圣驾的面,我决不敢作欺君之举。” 他把刀又高举了一举,特别强调了这柄御赐名双的尊严与权威性,但也是找自己的麻烦,因为九龙碧玉刀既是如此神圣不可侵犯,他玉琪就必须应誓自裁了。 九格格更为着急了,几乎带着哭声哀求道:“玉琪,你干嘛要跟自己过不去呢?这么糊里糊涂一死太没价值了,你怎么对得起朝廷、堂上双亲?又怎么对得起我?” 玉只勒的神情很古怪地笑道:“老九,我率尔轻生,上负朝廷双亲是没话说了,但对不起你却令我难解,我若死了,你该是最高兴的一个人,从此再没人跟你争了。” 九格格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道:“玉琪,你是傻瓜。难道你不明白,我一直都在喜欢你,在京师的王族亲贵中,除了你之外,那一个我都瞧不上眼。” 玉贝勒似乎颇感意外地道:“什么?老九,你喜欢我?这话是从何说起?从小你就跟我过不去,打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吵架开始,足足有十几年了……” “十八年零四个月,那天你才六岁,我阿玛(编按:满州人对父亲的称呼)生日,你跟僧王来拜寿,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对了,你倒是记得清楚,那也是我们第一次吵架,从那时候开始,你就没放过我,见了面总要找我的碴儿!” “玉琪!你记得第一次我们为什么吵吗?” “早忘记了,谁会记得那些?反正是你先找上我的。” “乱说,那次是你气我的,我穿了一身新做的红衣服,每个人都说我好看,我问你好不好看呀?你却笑我是刚从汤里捞出来的大虾米……” 玉贝勒哈哈大笑道:“是吗?老九!那可实在抱歉,不过你也得原谅一下,我这人向来没有奉承人的习惯,别说你阿玛只是摄政王,就算他是皇上,我看你像头煮熟的大虾米,我还是会照实说出来的。” “玉琪!我当真长得那么难看吗?” “这个……老九,老实说,你不但不难看,而且还十分的好看,是京师中最美的一个姑娘,不过那也是近几年来的事儿,你小的时候,可实在不怎么样,经常跟男孩子打架,弄得一身的污泥……” 这使得九格格十分高兴,因为玉琪毕竟还是记得她的,她破涕为笑道:“我没那么野,只是对着你那一伙子死党才动手的,我把他们打得爬在地下,就是为了要气你,引你注意,要你来找我报复……” “哈!这你可是用错了手段,我学武功可不是为了炫耀的,打从阿玛教我第一招开始,就严诫我轻易出手,严诫我私斗,京师那些贵族子弟们打群架是常有的事,我从没参加过一次。” “我知道……后来我也知道自己太浅薄,所以不再做那些无聊的举动了。” “可是你仍然一个劲儿的不放过我,处处跟我争!” “我还是在引你注意,我实在气不过你,对别的女孩子都是温文有礼,有说有笑,唯独对我一个,你从没摆过一次好脸色,始终都是冷冰冰的。” “那是因为你太讨厌,处处要占先,处处要强。” “玉琪,凭良心,我要强占先是不错,但对你,我总是忍着性,有好几次,我们争得不相上下时,最后总是你胜利,那可不是争不过你,是我让你,我想你自己也明白!” 玉贝勒微微一笑:“老九!既是准备让我了,又为什么要跟我争呢?” “因为我气你眼中没有我!” 玉琪叹了口气道:“姑奶奶,你这份青睐实在叫人承担不起,你喜欢一个人时,就要处处跟他过不去,我宁愿你恨我了……唉!反正现在说什么也晚了,今后,我不会跟你争了。” 他的眼睛瞟向了血冠羽士,见这个假牛鼻子仍然是一动不动地站着,乃又微微轻叹一声,徐徐抽出了刀刃。 御赐名器,毕竟不同凡响,刀刃还一半在鞘,即有一道青白色的寒光涌出了,而且有龙吟之声作啸,彷佛它是有生命的物体,在为即将尝饮人血而欢呼。 九格格的脸色大变,她已强拉下了尊严的面纱,坦诉了自己对玉琪的恋情后,再也顾不得那些了,上去拉着他的手臂道:“玉琪!我求你别自杀行不行?” 玉贝勒一声轻笑:“血冠不死,我就非死不可。” “要他死太简单了,我帮你杀了他。” “你帮我杀了他,这倒好,去了血冠,我又欠了你的情,从此只有被你牵着鼻子走,你可以大权一把抓了。” 九格格终于哭了出来:“玉琪,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跟你争了,一切都听你的,我的人,也都交给你全权指挥……” “老九,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是的!我说的,以后一切由你作主,甚至于我可以回去向圣上请求,撤销我这一组,由你统一指挥。” “你父亲会答应吗?你那些手下肯接受我的指挥吗?”“阿玛绝没问题,他一直就不赞成我干这个,他认为女孩儿家该守在家里才是本份,至于我手下的人,更没问题了,他们是我一手训练的,我都听你的了,他们还敢违抗吗?不过,玉琪,为了你我两家好,我们还是别合并的好,因为侍卫营的权太大了,抓在一个人的手里,会令很多人眼红的,甚至于连皇上都会不太放心的!前车之监很多,我们还是维持个貌离神合的情况是最好了。” “这是说我们还得争下去!” “是的,小事情你让着我点,大事情我听你的。” 玉贝勒陷入了沉思中…… 口口口口口口 云素素在暗中哼了一声道:“没出息的家伙,看样子他是准备接受九格格的条件了?” 云施施却不同意地道:“九格格其实根本没提什么条件,事情完全对他有利的,他为什么不接受?” “可是他立下的誓就不算了?” 云施施冷笑道:“他不是江湖人,不必讲什么一诺千金轻生死,在官场中,讲究的是权术,这就是权术的运用,你懂不懂?如果玉琪真的抹了颈子,他只是个大傻瓜、大笨蛋,根本不够资格领导大内密探了。” “那他对血冠羽士又如何交待呢?” “他跟九格格联了手,血冠子还敢跟他们作对吗?他们肯留下血冠一条命,就是大恩浩荡的了。” “二姐!你还是打算要嫁过去?” “不错,这是一把有心计的好手,值得我在他的身上用点工夫,他勾起了我跟他周旋到底的兴趣。” “二姐,他是这样的一个人,你还……” “素素,你要清楚,我之所以要嫁给他,只因为他是密探的首领,并不因为他是个贝勒,也不会因为他是个英雄,更不会去考虑他的人格。他能够背信不死,这证明他很爱惜性命,这就是他的弱点,把握住他的弱点,我才能够控制他、驾驭他。” “可是九格格呢?九格格是为了钟情于他,才会跟他释嫌合作的,若是他娶了你,九格格还会听话吗?” 云施施一笑道:“别忘了我要的聘礼是血冠和九格格的头,血冠看样子是死定了,还欠着九格格的一颗玉首呢,如果他能交出来,那一切那不成问题了,如果他交不出来,我也不会嫁过去的。” “施施,你的算盘打得太如意,也把小玉儿看得太简单,假如你是烦心于小玉儿,你不妨嫁给他,但是最好别怀什么目的;若是你还打算利用他,我要给你一点忠告,你会因而吃上了大亏的。” 方豪不知何时掩了过来补上了一句。 “我不相信,你把你的兄弟说得太了不起,他的功夫虽然不错,可是太狂傲自大了,跟血冠子订下了这么一个赌约,事后却又不想履行,这在在都证明他的肤浅。” 方豪轻轻一叹:“施施,原来你还是抱着这种看法,我对你的观察力更为不敢信任了,你以为他的赌约失败了想耍赖,那就更为大错特错了,你想,僧王是京师第一条英雄,小玉儿是他的衣钵传人,又岂能做这种丢人的事?假如他真的敢贪生怕死言而无信,僧王就会劈了他!” “他们大家一起掩盖事情就不会泄漏出去。” “掩得住吗?今天在场的有多少人,何况小玉儿还知道有我们在,这种事能瞒得下吗?” 云施施承认方豪的话不错,但是她想不透地道:“可是十招之限已满,血冠子并没有倒下去呀!” “你为什么不仔细看一下呢?血冠子到现在为止,动都没有动一下,这并不是一个很舒服的姿势。” 血冠子自从停上了比斗之后,一直凝立不动,双腿微曲,上身前倾,血剑平伸向前,演出这个姿势虽不费力;但要将这个姿势维持很久,却极为吃劲,血冠子也许耐战力足,但却不需要如此表现呀,除非是另有古怪了。 口口口口口口 九格格那边也有所发现了道:“血冠,我跟贝勒的话你都听见了,你该表示一下你自己的意见了?” 血冠子不言不动。 玉贝勒冷笑道:“你叫他守密不言,无异是缘木求鱼,他也知道你不会信得过他的,何必还要多说话呢?我们这个圈子里只有死人才最可信赖。” 九格格忍不住低声道:“玉琪,你明知道我一定会除他灭口的,又何必要说穿了让他提高警觉呢,趁他不知不觉间除掉他不是很好吗?” “老九,若是他相信你会放过他,那他就是个草包,不足为惧了,杀不杀他都无所谓,若是决定杀他灭口,最好即说即做,夜长梦多,片刻的拖延就会影响到全盘皆墨的。” 向玉贝勒表明了爱意的九格格竟像是换了个人,在谁面前都强极横蛮,不肯受半点委屈的刁公主居然变得像水似的温柔,一任玉贝勒如何讥讽教训,她都是笑吟吟的,没有半点愠意,难道爱情的魔力真有这么神奇吗? 此刻,她仍是温娴的一笑道:“你说得对,玉琪,当机须立断,要下手就得快点,我们一起出手,一起摆平他。” 说动就动,她的身躯已飞了起来,手中青芒直闪,扫向了血冠子。 但身当其事的玉贝勒却没有及时的配合,笑吟吟地抱着双臂,看着她一个人行动。 更令人诧异的是血冠子眼见青光掠体,不避不挡,硬生生地挨了一剑,青光过处,身躯砰然倒地,一颗脑袋滚出老远,腔子里血似泉涌直漂出来。 九格格似乎难以相信地望着地上的残尸道:“这家伙怎么如此地不济事,连一剑都避不过去呢。” 玉贝勒的脸上沉下一片冷色,微步上前,抬脚轻踹,将无头的尸体踢得滚前两尺,但地上却留下了一片颈子,厚约半寸,虽为鲜血所染,但仍看得出是从血冠子的残尸上落下来的,就像是菜市零售切下的一片多瓜。 九格格看得又呆了,愕然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玉贝勒冷笑道:“这就是说你出手的部位没拿准,还差了半寸,没有恰好地落在我的剑痕之上,所以才多出这一片脖子来,老九,你还差了一点。” “什么?你的剑痕,你什么时候出手的?” “老九,别装了,你明知道是第十招上。” “第十招,你是说你在第十招上已经杀死了他,这怎么可能呢?我出手时他还站在那儿没动的呀。” “死人也能站的!尤其是刚死的人,手脚未僵,你要把他摆成什么样子都行。” “可……可是已经砍断了他的颈项,为什么隔了那么久血仍然不流出来呢?这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 玉贝勒突地仰天长笑,笑声凄厉刺耳,笑了很久,他才停了下来道:“老九!这才是你真正不知道的地方,那么我可以告诉你,在没说之前,我要先问你一句,你必须要诚实的回答我,你知道我一共用了几招?” “你们不是定下了十招之限吗?” “不错,那是我们两个人加起来的招数,老九,你说,在这一战中,我只用了几招?” 九格格想了一会儿才道:“你的身法太快,我根本没看清楚,但是我记得血冠先后好像是用了八招。” “七招半,最后一招只递了一半。” “那么你只用了两招,玉琪,你是怎么练的?只两招就斩杀了血冠,照这样看来,天下将无人是你的敌手了。” 玉贝勒微笑道:“你错了,严格说来,我只用了一招,这一招威力无匹,剑招运足时,锋刃未至,剑-先及,把敌人全身罩于剑-之下。封住对方所有的穴道,截断所有的脉络运行,等剑刃临体时,对方一动都不动,等于是个死人了,这就是血冠受剑之后,仍然站立不倒,以及没有血水流出的原因。” “我懂了,血冠颈部受剑后,由于血脉仍为剑-所阻,血水不流,所以才未见溢出,一直等我补上一剑后,牵动尸体倒地,震通了被阻的脉络,血水才漂射而出。 玉贝勒微微一笑道:“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老九,你的剑上还沾有残血,回去可以找人检验监定一下,血中绝未含有毒质,我也不是用什么暗算的方法杀死他,一切都是凭着真实的本领的。” “玉琪,你怎么说这种话呢?” 玉贝勒冷笑道:“老九,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的,谁是怎么一块料谁还不明白,你早已发现血冠是个死人了,居然还会去砍他一剑,当然一定有目的的,在你而言,了解我如何杀人自然是最大的目的!” 九格格的脸色一变,像是被人当面掴了一掌,咬咬牙厉声道:“玉琪,你是混蛋,你是个很无趣的人。” 玉贝勒耸耸肩:“老九!我也希望能有趣一点,陪你把这出戏唱终场,但是我也实在担心,你刚才说动就动,对血冠的那一手,也很叫人心惊肉跳,血冠即便是个新鲜活蹦的人,也很难在那一剑下全身而退的。” 九格格气冲冲地一挥手,只说了一个“走”字。 这种情形下,除了拂袖而退,没有更好的台阶了,何况,她总算了解了玉贝勒的实力,凭他那无形剑气以及一招搏杀血冠的武功,自己是无法跟他力搏的,再留下去,不仅是自讨没趣,而且还得担心玉贝勒找个借口也来上一下子,把她也陷在这儿了。 跟在九格格身后的是玉贝勒的一阵大笑,那笑声像一条鞭子,鞭着九格格的心,鞭着她的尊严。 出了府衙之后,她连住所都不回,一迳向北行,启程回京去了。 在京师,玉琪至少不敢明目张胆地杀她。 方豪、云素素、云振天和凌翠仙都悄悄地离开了,只有云施施一个人留了下来,她要留下接受第一件聘礼。 玉贝勒突然止住了笑声,朝空处一挥手。 府衙内外的人影幢幢,立刻有了行动,有的向外去,有的向内行,那挥手所代表的意义,也只有他们自己明白。 云施施总算又看到了玉贝勒另一面,他布防之严,出入想像。 那些地方云施施都经过、探查过,甚至于心中在估计,假如再要秘密地进来,可以利用那些掩蔽! 现在,她才知道不必去伤那个脑筋了,这个玉贝勒太厉害了,他若是不默许,连只苍蝇都别想飞进来。 玉贝勒很有风度地向她藏身处一鞠躬:“二小姐,请你出来过目聘礼。” 所谓聘礼,是指血冠的首级而已,云施施的目的只是要血冠羽士的性命,对这颗死人的脑袋瓜子,却没多大兴趣。 因此她从容地走了出来,来到玉贝勒面前,这个男人是她认识的,也曾经使她一度为之动心过的。 人没变,样子也没变,只是身份变了,名字变了。 变得她不知要如何称呼才好! 倒是玉贝勒很体贴地一笑道:“叫我的名字玉琪好了,我想你现在不会把我当作方豪了,也能分辨我与方豪了。” 云施施顿了一顿才点点头:“好的!玉琪,你也叫我的名字吧,我最怕听的一个称呼就是二小姐。” “为什么?我听人一直那样称呼你,你也很自然。” 云拖施道:“不!我从没有自然过,因为云二小姐这个称呼,时时在提醒我不要忘了我的身份,不要忘了我是云家的女儿。也更让我记起了我姐姐的悲惨命运。” “是的,施施,有的时候,我的很讨厌别人叫我玉贝勒或是只勒爷,那像是在我身上加了一重桎梏、一根无形的绳索,捆得我很不自在!” “你手掌大权,一呼百诺,富贵荣华都臻于极顶,居然还会不自在?” 玉贝勒居然叹了口气:“施施,你不是个爱慕虚荣的人!” “我当然不是,云家的女儿没一个是爱慕虚荣的。” “那你就不该说那种话,也该知道这些爵位、荣华、富贵,都没放在我的眼里,别人求之唯恐不得,我却弃之不去,人人都羡慕我的这份差使,但只有干过的人,才知道其中的苦况。” “哦!其中有什么苦况?你倒是说来听听。” 玉贝勒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第一是行动身体不自由,干上了这一行,就等于是把整个人卖给了官家。告诉你,我曾经足足一个多月没回过家,却在家门前经过上百次,大禹九过家门而不入,人就以为了不起,但他跟我一比,可就差远了。” “男儿志在四方,才一个多月不回家有什么了不起。” “以前是不在乎的,因为家里没有一个让我关心的人在等着我,老实说,一年不回家我也不在乎。” “难道你的父母就不值得你关心?” “那种关心不同,我也想他们,但只要能见个面,招呼一声就行了,我说的那种关心对象却不一样,那是与我共渡良宵,厮守终身,情逾金石,永结白首的闺中良伴,一天见不到她我就会相思,更别说是一个月了!” 他说着要去拉她的手。 云施施下意识地一避,但没有闪开,由他握住了,那微糙的掌心使她心中也起了一阵悸动,这只手证明了他的确是那个使自己动心的男人。 玉贝勒也忘情地道:“施施!我说忙是事实,但也不见得连回家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我之所以不肯回家,主要是家里没有那种吸引我的力量,今后就不同了,有了你……” 云施施渐渐地感觉到他的脸在贴近,她也很想躲开,却又身不由己,忍不住有点恨自己不争气了。 他们像这样携手轻拥也不是第一次了,但云施施却感到很不自在,因为在以前,几乎都是她主动。 今天,她却感到自己像只任人抚摸的小绵羊,这使她的心中有着一种微妙的感受,既新鲜刺激,但也有点屈辱。 因此,她挣了一挣道:“若是你把我当作那种会苦守在屋里等你的女孩子,那你就错了。” 玉贝勒笑道:“我当然知道你是那一种女孩子,我倾心的就是你这种女孩子。” 他想亲她发烫的脸颊,云施施却不习惯地推开了,她无法在这府衙的院子里提起那份卿卿我我的激情。 这个女孩子的脾气是烈火般的,但她的感情却似水样的细腻,她认为像这种情话,该在花前月下,诗情画意中去讲,耳鬓厮磨、浅语温柔,也是在无人处才做的。 此刻虽然四下看不到人,但在暗处,不知有多少只眼睛在盯着看呢! 所以她用力地一挣,不但躲开了他的嘴唇,也脱出了他的拥抱:“慢着,玉琪,你别想得那么美,你还没有履行你的条件呢!” 玉贝勒指指血冠子的尸体:“这不是吗?” “这只是一半,还有一半呢?” “你是指杀老九吗?刚才的情形你都已经看到了,她不会再跟我作对了,你还是要杀死她是吗?” “她杀了我们不少人……” 玉贝勒笑笑道:“施施,别说这种蠢话,那就不像云二小姐了,你明知道,我不是为了你而杀人的,你也不是真要我杀这两个人,只是难一难我而已。” “我不管,玉琪,这是说好了,而你自己也答应了的,若是你交不齐聘礼,我们的约定就告吹。” 玉贝勒哈哈大笑道:“施施,杀老九一定要符合我的利益,还是那句话,她如继续与我作对的话,我定然会杀她,若是她今后处处与我合作,或是退出了这个圈子,我实在没有杀她的理由的,这儿事完了,一切都由我作主,所以也没人会抓你及你的父母了,明天我要回京师了,你是跟我一起走,还是自己来?” 云施施道:“你回你的京师,我去干吗?” 玉只勒大笑道:“你会来的,为了我们的婚约,为了很多很多的事情,你们都会来的,最好你明天跟我一起走,要不就随后跟着来,可不能耽误太久,时间不多了。” 他说得好像她非去不可。 云施施不禁气往上冲,口中只骂了一句:“活见你的大头鬼!” 她拔步向外急冲,玉贝勒既没拦她,也没追她,只留下一句话:“到了京师就找我去,问城门口的人,要他们带路。还有,告诉方豪可别跟着来,再次碰头时,可怪不得我了,京师不比别处能一手遮天,真要出了什么事,我这个贝勒可是帮不了他的忙。” 口口口口 云振天脸色十分沉重地 听完了云施施的报告,然后才以更沉重的声音道:“他说对了,我们非去京师不可,因为各地义军首领,相约在先思宗皇帝殉难之日,齐集景山之前,设坛恭祭先帝英灵,嗣后举行重要会议。” “您以前怎么没说呢?” “以前不是我去,是戴四代表,他死了,我们这一个组合中一时找不到能代表的人,只有我去了。” “景山在皇城之内,能去设祭吗?” “每到那一天,朝廷会开放宫后什刹海一带,准许民众隔着湖设祭,这也是他们笼络人心的手段。” “可是听那个家伙的口气,似手他已经知道了义师首领聚会的事情了。” 云振天一声轻叹:“这件事参加的人很多,决定了很久,自难保密,但是朝廷也不会在那一天抓人的,否则失信于民,暴乱必起,他们反而得不偿失了。” 云施施知道老父一经决定的事是无法变更了。 沉默了片刻才道:“那我明天一早去找玉琪,跟他一起走。相机看看他们在做些什么,也看看能为大家做些什么。” 云素素忧虑地道:“二姐,你不再考虑一下吗?” “考虑什么,人家聘礼已交了一半,我催讨另一半去。” “那个玉贝勒的城府太深,尤其是他已经练成了无形剑-,武功实在太高了,你斗不过他。” “我不是去跟他决斗,我是去嫁给他。” 云素素还要开口。 云施施一笑道:“别担心我,还是好好的管住你的方豪吧,叫他别溜了去凑热闹,这次玉琪好像狠定了心,再见面时真会杀他的。” 方豪在旁边始终没开过口,此刻忽地一笑道:“施施,如果为了大局,要你去杀玉琪,你下得了手吗?” 云施施神色一变,但仍然坚决地道:“我不会忘记我是云家的女儿,真到必要的时候,我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好!施施,我们都相信你是个坚强的女孩子,而且也只有你能有机会刺杀他,只要你心里有这个准备就行了,明天你先走也好,我们随后就来。” “什么,你也要去。” “云老伯只是代戴四爷去,我却是代表方豪前去;再者,我还是主祭人,不去行吗?” 对于方豪的这个宣布,大家都吃了一惊。 方豪笑笑道:“以前因为你们不必知道这件事,所以我没说,现在既是大家都得跑一趟,我只好说了。” 云振天道:“方老弟,你这一去,你们弟兄就难免要碰上面了,你怎么办?” 方豪耸耸肩:“玉琪今天表演了一手剑-,目的在向我示威,但也显示了他的虚实,使我很放心,凭他这一手,还奈何不了我。” 大家望着他充满了骄傲与自信的脸,心中都有着莫测高深的感觉。 认识他们愈深,对他们愈不了解。 这兄弟俩,的确是一对不折不扣的双胞胎。 云施施望了方豪一眼,欲言又止。 她很显然的想说什么,但却忍了下去。 那回眸一瞥间,有着无尽的幽怨和情意。 父女亲情、姐妹之爱、儿女之私,再加上民族大义。 不但一向豪放的云施施不知如何开口,就是老练如云振天,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如若是词不能达,何如不说。 一时间,沉默了下来,在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有着很多的话要说,但却谁也想不出,如何开口才好。 仍然是云施施开了口,笑一笑道:“我走了,爹、娘、妹妹、方豪,你们多保重。” 她笑得很勉强,但她还是笑出来了。 说完话,转身就往外走,为了不愿让人瞧到她涌含在眼眶中的泪水。 云施施是个坚强的女孩子,宁可流血不流泪。 但云素素忍不住叫道:“二姐,你……” “我很好。” 云施施停下脚步,但她却没有转过身子。 “好好的劝劝方豪,在京里他强不过玉琪,不论他有几成胜算,胜了玉琪,他也一样走不了的,何必一定要拚个同归于尽。” 第十八章 密云不雨 云素素望望父母,又望望方豪,她是持份的女孩子,有一份温婉、贤淑的性格,不论她内心中有多么坚强,但却一直保持了那种传统文化孕育出来的形诸于外的温柔。 她不能回答什么?这必须要方豪决定,她和方豪之间,没有名份,也没有正式约定,但她却对这个心目个的男人,保持了绝对的尊重。 事实上,云振天和凌翠仙,也无法决定什么。 方豪已经很明显的表露出了他的身份,在反清复明的义军大组合中,他好似具有了很高的领导权威。 “施施,别为我担心,我相信我有很充份的自保能力。” “玉琪的人多,天子脚下,是大内好手的集中所在,他如若存了杀你之心,以证血誓,他有很多理由交代。” “玉琪真要杀了我,他用不着向任何人交待,连云方家的人,也不会去找他拚命,方家的人只有公愤,不存私怨、除非大局上需要,非杀玉琪不可,方家的人才会高手尽出。” “撇开方老爷子不谈,我不相信方家下一代中,还有比你更能干的人,你是方家的希望所寄也是义军组合中的重要领导人物,我不希望你受到什么伤害。” “谢谢你,施施,但我不能不去。” 云施施仍然没有转过身子,举手理一下飘动的散发,缓缓的说道:“方豪,为了大局,也为素素,云家三姐妹,已经牺牲了两个,我希望素素能过几年快乐的日子,那怕是短短一年也好,今年不要去……” 方豪很感动,回头看素素,素素正低头抹泪。 这是姐妹之间的挚深情意,施施个性爽朗。素素外形娇弱。 平时实在瞧不出她对素素有什么关心的地方,而且,她一向对素素大呼小叫,看上去,还有点欺侮妹妹。 但此刻,云施施真情流露,对素素的爱护,竟然是如此的深刻。 云素素抹去泪痕道:“二姐,我不怕……” “我知道,你不怕打击,也不愿让两个姐姐专美于前,不过,素素,每个人的际遇不同,你有机会能拥有属于自己的感情,你爱方豪,他也爱你,我请求方豪和你,过一年属于自己的生活天地,不算过份,爹、娘不会反对,方豪也应该有个气度。三妹,只有一年,好好把握住,甜蜜快乐的一年,以后要如何,你们自己决定了。” “二姐,我不能拖累到他,也不能因儿女之私,误了大事……” “你没有拖累,这一年,是二姐我拿自己的一切去换的,没有方豪到京城里去搅和,我会把这件事情处理得更好,我保证,让设祭的义军首领,平安的离开京师,方豪,这一点,你能不能相信我?” 方豪叹一口气道:“施施,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不过,我却不能不到场……” 云施施道:“方豪,你是一点面子也不给我了?” 方豪正容说道:“施施,这里面别有原因,不过,我无法解说得很清楚。” 云施施没有再说什么?举步向外行去。 她一直没有回头看过方豪和素素一眼。 但素素知道,云施施很伤心,她已经完全没有办法控制自己。 云振天、凌翠仙相互望了一眼,站起身子道:“咱们一切都听命行事。” 两个人进去了。 此时此刻,他们觉得留在这里,不如离开的好,素素一向害羞,有二老在旁边,她有很多的话,反而不便开口。 厅中,只剩下了素素和方豪。 方豪笑一笑道:“素素,是不是很不满意我的决定?” “我不愿因为我消去了你的英雄志气,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但你应言语间缓和一些,那样太伤二姐的心。” “素素,你应该了解施施,我不能骗她,因为她很信任我,我告诉她不去,她就会认定我不会去……” “可是,我们……” “事后,不论有多少理由,都很难解说得清楚。” 云素素道:“是不是玉琪也知道你一定会去?” “不错,玉琪知道我一定会去,而且,他会安排下天罗地网,必欲杀我而后甘心。” 云素素有些担心了,但她强行压制下内心的激动,温柔的笑一笑道:“大内高手,齐聚京畿重地,你至少应该选一个和他决战的地方……” “素素,玉琪他是不会让我来选择的,我们兄弟这一次会面之后,玉琪已下定了非杀我不可的决心。” “你是他的劲敌,也是他的心腹大患,不论谁,在玉琪的那个位置上,都会存有必杀你的念头。” 方豪苦笑了一下道:“素素,骨肉相残是人间最大的悲剧,何况我们都对自己的一切,了解得很清楚……” “就像大姐、二姐一样,她们为了一个崇高的目的,民族的志节,却不得不嫁给她们心中最恨的仇人!” 方豪道:“大是大非之下,总是有很多无奈和可悲,素素,这壮丽的山河,总要爱它的人,用鲜血灌溉,民族的志节,也都是以血泪编织成的。” 云素素忽然抬起双目,望着方豪,神情坚毅的说道:“方豪,我以你为荣,想一想,我比大姐和二姐幸运多了,她们委身侍敌,我却能和一个真正相爱的人相处一起,方豪,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什么事?” 云素素道:“我去求爹娘,答应我们的婚事。” 方豪怔了一怔道:“素素,不能晚一点么,过了京师祭日……” “不!我就是要在此事之前,办成这件事情,方豪,你以身殉国的时候,我也要以身殉夫。” 方豪苦笑了一下道:“素素,不会那么坏,我的机会不会比玉琪小,至少,我们是五对五的局面。” “方豪,你也许可以和玉琪分庭抗礼,但你不能对抗那样多的大内高手围攻,我也许不够了解玉琪,但我的想法,他不会和你硬拚。” 方豪笑道:“玉琪的富贵极品,对权势和富贵,自然会心生留恋,也许,缺少我具有的一份拚命的狠劲,我也相信,他会有严密的安排。” “玉琪的安排越严密,你的机会越少。” “问题在玉琪不太了解我,素素,我挑明了到京里,不是个人的英雄主义……” “你本来可以不去的,至少,不要在他计算的时间中去。至少,那会胜算大些。” 方豪道:“素素,在家里我不能找玉琪,必须要他找我,只有在他有绝对的自信时,他才会见我,才会跟我放手一拚。” 云素素道:“你是挑战去的?” 方豪道:“玉琪这些年都按兵不动,那是因为他一直在暗中调查义军的实力,你们云家班大概是他调查的最后一个地方,他心中早已有了把握,你认为他答应杀血冠和九格格,真的是为了表现出一种爱情至上,讨好施施……” 云素素接道:“难道那也是别有用心不成?” “不错,他的确很喜欢施施,但玉琪这个人,不是个被爱情困住的人,他杀血冠,震慑九格格,这都是早已经安排好了,那是因为他对消灭各地义军组合,已经有了绝对的把握。杀血冠树威,使九格格知难而退,只是他统一权势的一个步骤,对施施,不过是个顺水人情罢了,明挑了你们云家班,那是一个先兆,玉琪已经决心要对义军下手了,这次设祭,先捕杀各与祭的义军首脑……” 云素素楞住了,有点黯然的说道:“你早已经知道了玉琪的阴谋,为什么你不阻止这次的聚会?” “那更糟,玉琪心中早有了一笔帐,如若各地义军首脑不去,他会展开个别的围剿、捕杀,那时,各地义军首尾不能相顾,势必被玉琪逐个击破……” 云素素道:“这一次聚会京师,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至少,可以奋力一拚,我洞悉了玉琪的用心,也调集了各地的高手,准备在京师和玉琪决一死战。” “可是,我们……” “我们很吃亏,那只是表面的看法,我要让玉琪先有几次小胜,让胜利冲昏了他的冷静,然后,再选一个隐秘地方,和他放手一战。” “你一个人,我想玉琪不会一个对一个和你作一场公平决斗。” “我知道,所以我也有一些安排,连云方家很隐密的训练了七个高手,都已经早到了京师,而且各地义军首脑,也都会选择高手同往。” 云素素终于吁了一口长气,多情的望着方豪,对这个年轻、英俊,满怀正气的高手,不但更为敬爱,也多了一份佩服。 “方豪,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能分享一些你的荣耀。” “素素,我的意思……” “我知道,你希望我不要和你同往京师,对么?” “素素,有些工作比拚命还要重要,你的精细,更适合那些工作。” “我知道,但我选择的是你,我要和你辐祸与共,方豪,你可以不喜欢我,也可以不需要我作你的妻子,连云方家的少爷,也许早已经有了心目中的情侣。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你活的时候,可以不娶我,我不会很重视名份,我也可以作妾、为婢,方家只要肯要我,不论什么身份都行,但我要求的是‘生可不同帏,死要同穴’,一个像你这样的英雄人物,如若战死了,没有一个可以愿以身殉的女人,那岂不是红花虽好,少了衬托的绿叶。” 本是一件很苍凉、悲壮的事情,但云素素娓娓道来,却把它美化了。 方豪内心中很感动,美女垂青,生死相从,是何等至美的境界,但他却故意板起脸色道:“素素,我可以告诉你,你是我的红粉知己,也是信任的朋友,我方豪能够不死,我们也是一对很好的情侣,但我借重你的是……” “好了,方大哥,我的武功,虽然不如你和玉琪,但我自信也可以担当一些工作,我不会误你的事,答应我,不然,我……” 方豪知道无法拒绝了,苦笑一下道:“素素,我也有条件?” “好,你说吧!” “听话,很严厉的令论,我不允许儿女私情,破坏了令逾的尊严。” “是!方豪,难道你一直没有感觉,我是很温柔听话的女孩子。” 缓缓向方豪的怀中偎去。 方豪的回答,紧紧拥住了素素娇小、玲珑的躯体。 口口口口 京师,东直门内,王家老栈。 这不是一家很好的客栈,在北京那样大地方,也没有什么名气。 但这里有两样好处,地方很好,又清静。 方豪和素素要了一座跨院,云振天和凌翠仙也住了进来。 他们一路的行程很小心,忽车忽马,尽量隐密行踪。 云振天派了焦大断后,保持了四、五里的距离,一直没有发现跟踪的人。 素素穿着男装,一路紧随方豪,笑一笑道:“怎么咱们在这里等下去呢?还是” 方豪道:“明天,如若没有什么变化,我带你到几个地方逛逛。” “变化?什么变化?爹、娘、焦大叔,都很小心,以他们的江湖阅历,难道连有没有人跟踪他们,也不会发觉?” “素素,不要低估玉琪,这两天,我沿途观察,发觉有几批人,都很可疑……” “你是说,他们是大内密探?” “这个,我倒不能肯定,不过,我发现有几拨商人,是义军政扮的,素素,我能发觉,玉琪也会发觉。” “他们是不是也发现了我们?” “这倒瞧不出来,看样子,他们没有发觉。” “这证明了爹的设计很有效。” 方豪笑一笑道:“素素,我对老伯的安排,也很有信心,我怕的是楼台失火,殃及鱼池,他们只要被发觉了,就会波及到我们。” 云素素道:“对!好像有一批皮货商人,也跟着我们住了进来。” 方豪笑一笑道:“不错,素素,你可记得他们有几个人?” 云素素沉吟了一下道:“六个人,两个老板、四个伙计……” 方豪道:“你少算了一个,他们一共是七个人,有一个人一直躲在一匹骡子驼着的大木箱里面。” 云素素不服气道:“那是为什么?他们六个人,都可以明目张胆的赶路,却把另外一个人装在大木箱里,这不是掩耳盗铃,就是故弄玄虚。” 方豪笑一笑道:“素素,如若那个人,有一种很明显的缺陷,不是易容的方法所能掩去,躲在驼骡的大木箱中,是不是好一些。” 云素素道:“好像我总是说不过你,你看到他没有?他有些什么缺陷?” “我没有看到木箱中那个人,这说明了他们也很小心?但我能肯定,那个木箱中是人,素素那人可能有缺陷,也可能是一支伏兵。” 云素素道:“对了,他们为什么一直和我们同行了两天。而且也跟我们住进了王家客栈。” 方豪道:“他们可能发觉了我们有些可疑,想摸摸我们的底,也可能是有意的和我们结伴而行,总之,这不是巧合!” 云素素道:“他们和我们一道住进了王家客栈,是否别有用心呢?” 方豪道:“目前,我无法回答,所以我说等一天才行。” “我明白了,如若他们是义军,会和我们连络;不是义军,他们也会表现出他们的用心和行动了。” 方豪笑着道:“对了,就是这个意思,最重要的一点修正是,他们会想办法,摆出连络的暗记。” 云素素点点头道:“原来如此,过去我只知道,我们云家班的组织很神秘,那么多事情,同时都在进行,想不到整个的义军,一直生活在一种紧密的行动中。” 第一夜,过得很平静,晚上除去了有一点很神秘的戒备之外,一夜无事。 “我去跟他谈谈?” “素素,你去跟他谈什么?走吧,我们到前厅去吃东西,如若没有什么事情,咱们顺便出去逛逛了。” 云素素扮成了一个游方学子,方豪也经过了一番刻意的修饰,完全掩去了本来面目。 他们经过了另一座跨院门口时,方豪突然间停了下来。 这座王家老栈的生意并不太好。 快近中午了,这里还是一片静。 云素素目光转动,庭院中除了方豪和她之外,没有见到别人。 但方豪突然停了下来,为什么? 云素素没有问,却用眼睛看。 顺着方豪的目光,落在跨院门口处一片杂草和落叶上。 骤然间看上去并不起眼,仔细的看了一阵,会发觉这些落叶、青草是经人刻意摆出来的。 方豪瞧了一阵,转身向前厅上行去。 云素素紧迫上一步,低声道:“那记号是什么意思?” 方豪道:“找人,他们希望有人能帮助他们。” 云素素道:“他们是不是义军的人?” 方豪道:“是。” “那你为什么不去见见他们?” 方豪苦笑一下道:“因为,他们摆出来的记号,是义军中高度的机密,我不知令尊是否能认得出来……” “那就对了,他们既然需要帮助,我们应该过去问问。” “素素,那记号中,有一片叶子的位置,摆的角度太大,和原设计不同。” 云素素吃了一惊,她真的对方豪佩服了,在如此局面之上,他还能注意到那记号上一个摆设的角度。 两个人行入了大厅上。 前厅中有不少人,这座王家老栈还经营着酒饭的生意。 方豪带云素素在东北方一处角落上坐下。 素素心中一直在奇怪着,方豪为什么跑到这个角落中来。 大厅上的客人并不太多,有很多空着的座位。 但坐下之后,素素才发觉了奥妙,除了有两个座位需要回头去看看外,整个大厅,都在两位的目光自然监视之下。 处处留心皆学问,方豪就是个处处留心的人,素素感觉到跟着他,随时随地,都能学到很多的东西。 店小二送上酒菜,方豪替素素加了一杯酒,说道:“能喝你就喝一口,不能喝,也摆个样子吧。” 方豪叫了不少的菜,似乎是要准备坐一阵子。 素素对方豪已心生敬服,她觉得方豪举止都有用心,所以,她没有多问,只是不停的用眼睛在看。 忽然,发觉一个人行了出来。 他缓缓在一处较暗的桌位上坐了下来。 他是由里面行出来,那是说,他是住在这座客栈中的人了。 这座客栈住的人不多,除了方豪等一行分成两批住入店中之外,只有那一批皮货商人。 云素素很仔细的看了那人一眼,才发觉那是云素素心目中的两个老板之一周大掌柜。 他换了一身衣服,而且,脸上的连腮大胡子也剃干净了,这就像完全改头换面,变了一个人似的,素素竟然一下子未认出来。 先摆出了求救的信号,又经过了一番易容改扮,这就显得情形有些不对了。 方豪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低声道:“你看得太过份了,已经引起了他的怀疑。” 果然,素素发觉,那人的两道眼神,也投注过来。 方豪的从容,自然,慢慢的化去了那人的怀疑,那人才把桌上的茶杯、筷子,移动了一下,摆出一个简单的图案。 片刻之后,一个穿着蓝衫的客人,行了进来,在周大掌柜的对面坐下。 两个人很亲热的低声交谈一阵。 周大掌柜由身上取出一个白布袋子交给了蓝衫人。 这一下,素素也看得很清楚。 但方豪却像是没有看到一样,没有一点表示。 蓝衫人站起身子,告辞而去,那位周大掌柜又足坐了半个时辰,才结帐离去。 他没有离开客栈,又退回客栈中去。 云素素都看在眼里,心里也很急,低声道:“他们已传出去一种重要东西,我们难道就不闻不问了?” 方豪笑一笑道:“走咱们出去逛逛。” 结过酒账,站起身子,缓步行出客栈。 云素素心中虽很急,但她仍然跟在方豪的身后。 第十九章 风雨欲来 “北京城”值得逛的地方,城内城郊,多得数不过来,就是值得逛而又能逛的地方,也不在少数。 所谓值得逛而又能逛,是指平民能去的地方,当然像一些内廷禁地,甚至于一些西郊名园亦不包括在内。 方豪带着云素素信步徜徉,安详悠闲。 云素素尽管心里急,尽管心里有很多疑问,此时此刻却是不便动问,事实上也根本没有她插嘴动问的余地。 因为方豪一路上指指点点,谈笑风生,谈的、说的不是名胜古迹来历,就是些掌故趣闻。 云素素虽然没有插嘴动问,但是一路静聆之余,确也增长了不少见闻,对于方豪胸罗之渊博又多了一层认识。 北京城里,值得逛而又能逛的地方,首推百技诸艺杂陈、龙蛇混处的天桥。 但是方豪没有带云素素逛天桥,随便逛了几个不值得逛的地方之后,却带云素素到了“文丞相祠”。 文丞相祠在府学胡同。 远在安定门大街东头有“育贤坊大牌楼”,胡同东口有“忠烈祠”的匾额,入小门有“文丞相祠”额,这个地方就是明代的柴市,也就是文天祥殉国授命的地方。 云素素疑惑而错愕地看了方豪一眼。 方豪眉宇间一片肃穆色:“‘南宋状元宰相,两江孝子忠臣’,我认为这座‘文丞相祠’,是我辈到京里来,头一个应该参拜的地方。” 云素素释然了,立即热血上涌,娇靥上也是一片肃穆崇敬之色,跟着方豪进了祠堂。 任何人进祠堂的头一眼,不是看这座文闹有历代名人联诗的东西壁,也不是看那书于屏风之上,笔势飞舞潇洒明快兼而有之的正气歌,而是投向神座前上刻“衣带赞”的遗像碑。 自然,云素素也不例外。 但是当她头一眼投向遗像碑的时候,她的目光立即被遗像碑前的一件白色物体给吸引住了。 那是一个小小的白色布袋。 那赫然竟是王家客栈里,那位周掌柜交给蓝衫人的那个白色小布袋。 这个小布袋怎么会到了这儿? 云素素一怔之后,心中刚犯狐疑。 方豪走过去先拜遗像碑,然后伸手拿起那个白色小布袋,扯开绳扎的口,往外一倒,从里头倒出来的,竟是只制作精巧、镶金镂花的鼻烟壶。 云素素脱口道:“怎么会是” 话没说完,方豪已经扭开盖子,把一壶鼻烟,倒在了左掌之上,“忽”地一吹,鼻烟飞散,烟雾一片,左掌心只剩下一颗小如绿豆的腊丸。 云素素看得一怔。 方豪已-碎了腊丸,碎蜡落地,两指中-着的,是个小纸卷。 轻轻的捻开纸卷,那是一张几寸长宽的小纸条儿。 方豪一双炯炯目光落在那张小纸条儿上,只一眼,脸上闪过异彩,眉宇间飞掠懔人煞-,顺手把小纸条儿递给了云素素。 云素素接过来看。 只见小纸条儿画的全是密密麻麻蚂蚁般大小的符号,一个也认不出那是什么来,她讶然抬眼道:“这是” 方豪冷然道:“这张纸条上写的是所有到京里来的义军首领的住地。” 云素素心中一震:“你是说那七个人是” “应该是义军中人,但却是义军里罪该万死的人。”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是内奸?” “我想不出还能叫他们什么别的!” 云素素脸色大变道:“这么说,在客栈里跟那个周掌柜碰面的蓝衫人是” “如假包换的大内密探。” 霎时间,云素素出了一身的冷汗道:“这要是落进了他们的手里……方豪,这是谁放在这儿的?你怎么会” 只听方豪的话声带着慑人的威严道:“出来见见云三姑娘。” 方豪话落,微风飒然,从那上写“正气歌”全文的屏风后闪出来一个人,恭恭敬敬的在方豪面前躬了身说道:“少主人。” 那是个跟方豪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穿一身要饭的破衣裳,脸上还抹着东一片、西一块的黑炭。 但是,破衣裳无碍他的挺拔,脸上的黑炭也掩不住那股透露于外,能令人机伶冷颤的冷肃煞气,还有那种超人一等的机灵敏锐。 云素素怔住了,凭她的一身所学,这年轻人藏身于那方屏风后,近在咫尺,她居然毫无所觉的,此人的修为,可想而知。 只听方豪道:“见过云三姑娘。” “是。”年轻人恭应一声,转向云素素恭谨躬身:“云三姑娘。” 云素素忙定神答礼:“不敢当。” 方豪道:“他们六个呢?” 年轻人道:“正在执行少主人交付的任务。” “你是什么时候把东西截下的?” “就在王家客栈那条街的拐角处。” “云二姑娘什么时候到的?” “早少主人一天进的城。” “如今呢?” “一进城就被接进了贝勒府。” 听见提到了二姐,又知道二姐已经被玉琪接进了贝勒府,素素心里有种异样的感受,说不出那是种什么感受,只知道想弹泪,但她终于强自忍住。 方豪一摆手道:“去吧,依计行事,随时听候新的令谕。” 恭应声中,年轻人一躬身,飞闪隐入祠后不见。 云素素没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但是方豪似乎看透了她。 那双炯炯有神,带着冷肃威严的目光,一变而为无限温柔道:“素素,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不过施施” 云素素突然截口道:“方豪,他是不是你所说方家选拔训练的七个高手里的一个。” 方豪微一怔,旋即点头:“是的。” 显然,这时候云素素不愿提二姐,也是一提起来除了徒乱人意之外,又能如何? 方豪自然明白素素的感受,素素既不愿提,他也立即就此打住。 表面上是不提,但是两个人心里的感受是一样的,因为施施、素素虽是一母同胞亲姐妹,而方豪跟云家,跟云家姐妹之间,也已经有了牢不可分的深厚情感,那种等于是一家人的情感。 只听素素道:“那就难怪有这么高的修为了……” 方豪道:“我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既然这趟京师之行是非来不可,对手偏又是玉琪,我不能不尽心尽力增加自己的胜算,事实上,这种工作早就在连云方家暗中进行了,因为我们方家都知道,我跟玉琪之间,会有这么无可避免一天的来临。” 素素道:“但是此时此地,我还是觉得不够。” 方豪脸上掠过一丝异样神色道:“我详细的算过,我跟玉琪之间的生死搏斗,胜负是五五之比,他没办法再增加一分,我也是同心而无力,彼此各占一半,剩下的,就是取决于从现在起,到决斗那一刻这段时间的种种因素变化了,时、地、人、事,不论那一种的些微变化,都能决定某一个的胜负生死,最后的一分,那就要看天意了。” 听方豪这么一说,素素似乎也不愿再谈下去,人都是这样,在无能为力的时候,都会尽量逃避,直到无可逃避的时候,有的毫不反抗,任凭命运的宰割,有的则回身迎上,孤注一掷,全力一拚,勇者跟懦弱的人的分别,也就在这儿。 素素沉默了一下,忽然道:“既然你的各种计划都是谋定而后动,都是早经安排好的,你是不是疏忽了一点?” “那一点?” “这个小白布袋。” 方豪微笑着道:“素素,你又怎么知道,那个大内密探的怀里,不是还揣着一个小的布袋回去邀功去了?” 素素一怔道:“你也早先仿造了这么一个鼻烟壶,装上了同样的鼻烟” 方豪道:“人毕竟是人,不是神仙,无法预知太多的事,不过,那个大内密探还没有打开小白布袋,还不能确认他知道布袋里装的是什么,是不是?” 素素又一怔:“要万一是他们事先约好的呢?” “这就要赌双方的运气了,不过不管赌输赌赢,对咱们这一方来说,都是无害的,你说是不是?” 的确是,素素不能不同意这一点,旋即她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她道:“那么,你既然已经知道那七个人是内奸了,想必也打算好怎么对付了。” 方豪的眉宇间,立即又腾起了一片冷肃之气道:“你说对了,对敌人,我或许会留一分清,对这些内奸,我是半分情也不会留的,因为敌人本就是敌人,而内奸则是弃宗忘租,丧心病狂,罪无可恕。” 口口口口口口 方豪的安排严密而周详,而且是言出必行。 就在他跟素素在文丞相闹里说话的时候,又一个蓝衫人进入了王家客栈,调走了那皮货商周掌柜的七个人。 蓝衫人把周掌柜等七个带进了东城根儿一片密树林里,周掌柜等七个刚觉出不对,六个一身黑衣的年轻人从四面扑出,加上带路的蓝衫人,七个人,七把软剑,对付七个皮货商,迅雷不及掩耳,手法干净俐落,只见寒光闪了两闪,连哼声都没有听见一声,七个皮货商已然血溅尸横躺在地下。 致命伤跟死状,七个人都一样,都是喉头破个鸡蛋大小的洞,喉管被切断,鲜血从七个人的喉头破洞中涌出,霎时染红了密林中的草地。 而那七个人,无声无息的隐入林深处消失了,就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等到方豪跟素素回到了客栈。 王家客栈一切如常,也像没有发生什么事一样。 本来就是,客栈本就是个客人进进出出的地方,来的客人来了,走的客人走了,本就是这么回事,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坐在厅堂里,素素把里外发生的事,告诉了爹娘跟焦大叔。 云振天、凌翠仙跟焦大,谁都没说什么,但是心里除了对方豪有一份佩服之外,还有一份沉痛。 他们佩服方豪整个安排的严密周详,也佩服方豪能洞烛先机,心里的那份沉痛,则是痛心义军里的那几个内奸。 他们不明白,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凡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人人背负着如山似海的国仇家恨,何以竟还有人丧心病狂,甘心弃宗忘祖,卖身投靠,尤其是义军里的弟兄。 但是,有一点他们是完全明白的,如今这座北京城里,是罗网遍布,步步杀机,表面上的宁静,只是暴风雨欲来之前的那一刻而已。 只等这一刻过后,这座北京城就要变成人间地狱、罗刹屠场,一番大却过后,谁弃尸抛首,谁能幸存,这是任何人都无法预料的,也许今天还相聚守的亲人朋友,大劫过去,就会阴阳相隔人鬼殊途。 这是人世至悲至惨的事,但是为了大局,为了汉族世胄永继不绝的子子孙孙,这种牺牲,是必须的。 没有今天这些人的血汗,就没有后世的子子孙孙。 没有今天这些人的血汗,匡复大业,也就无法绽开灿烂的花朵,不开花,又何来丰硕的果实呢? 厅堂里,这令人窒息的片刻沉寂,让素素打破了,显然,蕙质兰心的云三姑娘,是有意岔开话题:“方豪,我心里突然有个疑问。” 方豪道:“疑什么,相信我能给你满意的解答。” “玉琪要是个这么容易对付的人,也就不配让你把他当成对手,跟你扯平这一场五五胜负之数了。” “想必你指的是掉包那个小白布口袋的事。” “对,你既然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定能给我释疑。” “你以为来跟他们接头的,是玉琪的人?”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 “九格格,她已在玉琪面前遭到了挫折,丧失了女儿家的尊严,她还敢” “就是因为这!”方豪道:“她才想力图振作,扳回颓局,否则她让玉琪压得透不过气来,随时会丧失性命,此地是京城,他们那个皇帝近在咫尺,就凭这最后一点仗恃,她想暗中下手,清灭几个地方的义军首领,重振声威,至少跟玉琪扳成个平手。” “你说她随时会丧失性命,玉琪会杀她。” “玉琪不必杀她,即使玉琪掌握钦赐的九龙碧玉刀,九格格毕竟是望族,玉琪要杀她,还有很多阻力、很多顾忌,但是以九格格的声-、身份跟脾气,一旦她被玉琪压倒,那会比杀她还让她难受,她会马上自绝,不会多活一刻,所以玉琪才会把她的性命,也当作聘礼之一,事实上玉琪根本可以兵不刃血,不必负任何责任。” 提到了聘礼,自难免想到施施。 云振天、凌翠仙夫妇,从一路上想这个二女儿想到如今,未曾片刻放下心,只是谁都没提,没表露罢了,如今,却忍不住脸色为之一变。 素素忙道:“那么,照你看,九格格她能” 方豪一摇头道:“她不这么做,玉琪念在儿伴份上,还会有些不忍,她一这么做,玉琪就会非置她于死地不可,毕竟,在他们那个圈子里,她是唯一能跟玉琪抗衡的人,睡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眠,玉琪决不会让她再站起来的,名利权势不是任何人都能抗拒的,一旦置身其中,利害冲突,就连亲人也会全然不顾的。” 素素美目微睁:“听你的口气,好像你的安排是” 方豪轻淡一笑:“驱狼噬虎,未必能伤到虎,但至少可以除去一只狼,不管日后我是不是射猎到这只虎,至少削弱他们的实力,就等于增强我们的力量。” “未必能伤到那只虎。” “你不也认为虎不好斗吗?今天晚上没有月亮,大家摸黑等分晓吧。” 口口口口口口 今夜,确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晚。 夜色显得特别黑。 有灯的地方是亮,奈何有些地方没点灯。 这么一个夜晚,北京城里没点灯的地方还真不多,扳着手指数数,也不过是那么五、六处。 就这五、六处,在摸黑的情形下,谁也看不见谁遭到了袭击。 拚斗厮杀相当激烈,等到亮起灯,发现了真相后,敢情都是一家人,进袭的人想撤,被袭的不肯;放,结果,进袭的人悉数被留下了,一个也没能走脱。 北京城是个大地方,夜色本就暗如浓墨,这么大的地方,几处小地方黑暗中发生的事,不足以惊动全局,所以,表面上看,北京城仍然是十分安详宁静的。 这种安详宁静,使得云振天、凌翠仙、素素甚至于焦大,都感不安。 不知道方豪怎么想,只看他的表面,那是跟这座北京城一样的安详宁静。 而,三更刚过,一辆气派豪华的双套马匹,停在王家客栈门口,车前、车后,各两名骑着蒙古种健骑的打扮俐落黑衣汉子。 车蓬掀处,下车的竟是云家二姑娘施施。 云施施一个人直奔后进。 云振天夫妇等,除了方豪,一见施施都怔住了,在施施叫爹娘、妹妹、大叔声中定过了神,惊喜地拥作一团。 施施表现得很冷静,几句话之后就转向方豪:“方豪” 方豪截了口:“玉琪让你来的?” “对。他让我来谢谢你,谢谢你把九格格的性命,交在了他手里。” 方豪道:“我只求你谅解一点,我无意帮他凑聘礼。” 施施很平静,也很坦然:“此时此地,这种事无关紧要,紧要的是我不能不来,因为玉琪已经知道你们住在这儿了。” “你来告诉我,让我们尽速迁离?” “你不用担心走不了,他让我告诉你,不论你们迁到那儿,他决不阻拦。” “当然,他算准了我非去参加祭典不可,既有那一刻,我们迁到那儿都是一样。” 施施目光一凝:“方豪” 方豪截口道:“你不要再劝我,甚至可以说不要再劝我们,因为我们没有一个人愿意躲他,你可以放心,不到祭典那一刻,他不会动我,我也不会动他,麻烦你把我的话转告给他,从祭典那一刻起,甚至于只等我踏上煤山,他跟我无时无地不可以碰头。” 施施的目光从方豪坚毅、肃穆的脸上移开,掠过乃父云振天、乃母凌翠仙、乃妹素素,以至焦大,四个人脸上的神色,就是最好的答覆。 施施的目光,最后仍回到了方豪脸上,她没有多说一句,也没有丝毫的留意,一点头道:“好吧!” 说完了话,转身就走。 凌翠仙毕竟是个做母亲的,她上前一步,抬手张口要叫施施。 云振天抬手拦住了她道:“这个女儿,从现在起,已经不属于你我了,她有自己的决定,也有自己的路,让她去吧。” 凌翠仙无力地垂下了手,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悲痛的表情,只是在两眼之中,有些亮亮的东西在闪动着。 素素出奇的平静,平静得近乎冷漠,只望着施施在院子里转眼去远,转眼消失的身影,一动不动。 口口口口口口 景山,座落在“神武门”北,距京城不过百步之遥,又名万寿山,相传其下储煤以备不虞,故俗称煤山。 实则此山乃筑紫禁城,掘护城河时所积之土丘,周围二里,高仅数十丈。 景山因崇祯帝之自缢而家喻户晓,崇祯缢死煤山时,衣怀遗诏曰:“朕凉德藐躬,上于天咎致逆贼直逼京师,皆诸臣误朕,朕死无面目见祖宗,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勿伤百姓一人。” 崇祯帝的自缢处,即在景山东麓之海棠树上。 自满清入关后,即将景山视为大内之镇,列为禁地,平民百姓休得登临,就是想要走近些都不可能。 口口口口口口 夜色颇浓,微有月色,是一弯钧月。 整座景山,笼罩在昏暗的冷辉之下,空荡、寂静。 今夜的景山,一片的寂静,除了森森林木跟殿台阁榭外,的确看不见一个人影。 从登山道往上,经正门“北上门”、倚望楼,或者经山后之东明左里门、之西的右里门,到寿皇殿、观德殿、倚圣殿、万福阁、兴庆阁、永思殿到处空荡荡的,看不见一个人影。 每日里巡弋的禁军,布啃站岗的侍卫营密探,全撤了,撤得无影无踪。 但,任何人只一近景山,就会清晰地感觉出一股逼人、懔人的肃杀之气,令人毛骨悚然,令人不寒而傈。 谁都知道,今夜的景山,藏着无穷的杀机,每一寸土地,都可能致人死命,都可能是令人血溅尸横的地方。 谁都知道,今夜的景山,上罩天罗,下布地网,只要踏进一步,就是只飞鸟,恐怕都别想再飞出去。 但,今夜的景山,还是有人来,而且来的人还不在少数。 二更刚过,步履声划破寂静,幢幢的人影也驱走了空荡,陆续有人踏上了登山道,每一个步履是那么从容,神态是那么安详,不管是从容或安详,却都带着一股不可侵犯的肃穆之气。 登山的队伍,陆陆续续,但都是从正面登山,绝没有一个走山后的登山道。 参加祭典的各地义军首领,陆续到了。 保卫营的密探也好,护卫九城的禁军也好,还没见一个。 最先登上景山的,是一前四后五个人。 这五个人,一个黑袍老者,四名黑衣壮汉,四个壮汉身上,都背着一个不算小的黑包袱。 五个人脚下不停,目不斜视,一路登山。 入北上门,经倚望楼往东,一直到东麓那株枝叶不算茂盛,但枝哑纵横,让人有铁骨嶙峋之感的海棠树前。 五个人有着片刻的肃立,然后四个壮汉解下了身上包袱,就地打开,四个包袱里完全是祭典上应用之物。 抖开一块黄绫铺好,然后烛台、香炉、祭品……应有尽有。 第二十章 这里刚摆好,后头的人已陆续来到,自动分左右而立,中间留下一条五尺宽窄的走道。 不到一盏茶工夫,海棠树前已站满黑压压两片。 人,约莫有百来个,但却肃穆寂静,鸦雀无声。 人,约莫有百来个,但却个个垂手挺立,一动不动。 昏暗的月光下看,恍若一尊尊泥塑木雕的人像。 蓦地里,梆折声响动,山下遥遥传上来打三更声。 五条人影,一前四后,踏着轻捷的步履来到。 方豪、云振天、凌翠仙、云素素,还有焦大。 两片黑压压的人影恭谨躬身,声如雷动:“恭迎令主!” 云振天、凌翠仙、素素、焦大为之一怔,旋即心神震动。 五个人里,令主应该只有一个人方豪。 方豪竟然是领导天下义军的令主日月令主。 方豪肃穆、庄严,不答礼,未点头,直向前行。 其实,方豪不是来得最晚,他比任何人来得都早。 在这遥祭前明先帝大典的前夕,他作了不少重大的事! 首先,他作了与玉贝勒决斗的准备从内到外,从战斗精神,到战斗技能,每一样所能准备的都准备。 其次,他结了檎,和云素素圆了房,这不是方豪的意思,这是云素素的意思,云振天、凌翠仙夫妇的意思,也是全体义军的公意。 因为这场玉贝勒和方豪兄弟相残的“谁应芦沟血誓”之斗,玉贝勒得地利,拥人和,委实有太大便宜。 方豪则充其量也不过在“天时”二字之上,勉强有点想头。 万一,方豪有个三长两短,这位优秀门士的血胤,不应由此而斩,江湖、义军,甚至整个复兴大业,都需要他的优秀血胤作种,继续开花、结果结出更多更丰硕更坚强的武林奋葩,民族异果。 于是,他不单匆匆和云素素结檎,圆房,夫妇并双双服下由前明太医院掌院供奉所虔诚炼制的“种玉神丹”,以求就凭这花烛之夕,便与云素素豆蔻含胎,蓝田种玉! 喜悦中,带有凄惨,他们的“合卺杯”内,不是美酒,而是鲜血。 云素素以新娘子的身份,竟当着爹娘、义军首领,暨一干江湖长辈,在花烛宴上,喝了血酒立了血誓,即令方豪果有不测,她也淡于夫仇,重于育抚子女,把这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留到二十年后。 还算好,这双新人,男的是绝代国士,女的也是巾帼奋英,他们不厌恶有任何不祥,他们默默承受,相互关怀。 明晨芦沟生死决,今宵侬我尽关怀,红烛高烧,巫山春好,在凄惨之中仍然有几分喜悦。 可怜,为了芦沟决斗,为了煤山大祭,方豪那里敢贪枕席之欢,在一般新人好梦方浓之际,他和云素素便起床结束停当,双双携手到了清宫大内的“神武门”后。 由于各路义军首领,即将齐集煤山,方豪身为“日月舍主”,他必须把玉贝勒的埋伏情况,完全了解,设法对抗,决不能把这点民族精英,任对方一网打尽。 但说也奇怪,方豪、云素素施展绝顶轻功身法,搜遍整座煤山,以及煤山周围,竟未发现玉贝勒于血冠羽士暨九格格死后,所集权统率大内高手的半点踪影。 云素素咦了一声:“方豪,玉琪新统事权,指挥起大内武士,更应得心应手,他……他的人呢?” 方豪脸上神色,毫不轻松,剑眉深蹙说道:“小玉儿居然完全撤防,给了我一个莫大面子,他总算还念在兄弟之情,让我平平安安地,再作最后一次的‘日月令主’。” 云素素与方豪两心已同,自然听得出来他的言外之意,闻言瞿然道:“你是说他在煤山给你面子,却在芦沟桥上,对你痛下杀手?” 方豪点头道:“小玉儿官居显职,位极人臣,尤其血冠与九格格已灭,他不需要争功,他如今最需要的,就是个人英雄声誉!我太了解他了,他越是在此表现得如此大方,便越是显示了他对芦沟一战,有了十成十的充分把握。” 云素素娇躯一颤道:“煤山撤防,显他气量,芦沟杀你,成他威名?” 方豪道:“不错,这是小玉儿等待已久的日子,也是他悉心布置,刻意完成的最高心愿!” 云素素心中一酸,忍不住握住方豪的手儿,凄声叫道:“方豪……” 方豪也握着他的手儿,稍加安慰道:“素素,不要怕,我们先前不是在瞻仰文山圣像时,读过他的‘正气歌’么?愿此耿耿在,仰视浮云白,鼎镬甘如饴,阴阳不能贼!成、败,尚在未可知之间,时辰到了,擦干眼泪,不要伤感,陪我去主祭先皇,看我担任最后一任的‘日月令主’吧!” 方豪一再重覆这“最后一任”之语,自然使云素素听在耳中,不是滋味,但辛酸滋味,才化泪水,幢幢人影已到煤山。 口口口口口口 极简单、极隆重的祭礼一毕,方豪向各地义军首领,作了两点极重大的宣布: 第一、从今后不再举行煤山大祭。 第二、从今后不设“日月令主”名位。 这两点决定,都听来有点慑人,震骇得那些江湖义士、民族英杰,都鸦雀无声,静等他们最敬佩最服从的“日月合主”方豪,作进一步的解释。 方豪道:“不忘先朝,心存汉室,重意识,不重形式,与其每年甘冒奇险,来此祭灵,不如各安其份,各尽其能,分散在群众之中,灌输民族气节,培育复国力量,反能使先皇先烈,告慰九泉,免得只要有一次不慎,被敌方一网打尽,则元气之伤,便几乎无法弥补!” 这是正理,这是名言,但从来无人敢说,因为畏难苟安,似乎不是英雄本色! 但如今方豪说了,却不单不使巍立在煤山夜色以下的济济群豪觉得他贪生怕死不是英雄,反而加重了大家的信服,越发敬佩他是敢作敢为有承当的真正英雄好汉! 方豪又说:“既然不再举行甚么每年一次的煤山大祭,则‘日月令主’一位,也无须再设,昭昭日月,各在心头,良知良能,即为令主……” 说至此处,各地义军领袖们,立刻表示了意见,他们认为反清复明大业,不能没有统一指挥的人,故而群请方豪,勉为其难,煤山大祭可以改在各地,小规模的举行,但“日月令主”之职位,却坚求方豪继续担任。 方豪笑了:“诸位一定要方某留任令主之位,方某也只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我在这大家最后一次齐集煤山的机会中,要提出两句似为打破传统的新口号,看看诸位有无反对意见?” 各地义军领袖一致表示恭聆令主高论。 方豪一字一字,郑重的说道:“排……贼……不……排……满,兴……汉……亦……兴……华……” 乖乖,这十个字儿中的“不排满”三字,不单打破传统,简直可以说反叛传统,听得一干义军领袖,全都默无反响。 方豪笑道:“同文同种,四海一家,从小的区域划分,生活习惯略微有异上看来,固然可以分为‘满、汉、蒙、回、藏、苗’,但以炎黄世胄,统一源流而言,却均是中华民族!忽必烈、成吉思汗的丰功伟业,固使中国声威,远及异方,清帝入关主政,也照样颇有贤能之主,尤以汉族文化,博大精深,其他少数民族,均渐渐在潜移默化之中,暗暗合并为一以汉为主的综合整体民族,故而我提出‘排贼不排满’的新颖口号,凡属民贼国贼,虽汉亦排,凡属德行良好、功业卓著,爱国爱民之士,虽满亦戴,真能共昌汉化,举戴贤能,则十年、百年之后,将无汉满蒙回藏苗之分,只见中华民族的灿烂光辉,天下大同,照耀世界!” 这又是至理!一般人所不敢出口的至理 传统的力量,太强大、太深刻了。 明明方豪说的是至理,但因他违背传统,甚至于反叛传统,以至虽在济济群豪的心头上,激起了一阵敬佩性的波涛,却未能博得任何明显性的承诺。 方豪叹了一口气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不合理的制度,必须推翻,贤明的领袖,则不分畛域,我若在芦沟决斗一役上,侥幸生还,则后半生的工作重点,将是在江湖廊庙之间,尽量灌输这种新的革命认识!” 一挥手,群雄尽散。 连方家所苦心训练的那七名高手,也被方豪强硬遣回。 他调来这批精英,主要是为了保护煤山大祭的赴会各路义军首领,不愿把他们投入自己与玉贝勒的私斗,而有任何损折之虞。 转眼间,煤山之下,空荡荡的,只剩下了云振天、凌翠仙、焦大、云素素和方豪五人。 云素素的心湖,怎能平静? 她望望未透曙色的东方暗空,向方豪凄然说道:“你要去芦沟桥了?” 方豪点点头,缓缓说道:“我和小玉儿约好了的,这场‘芦沟洒血之战’,由旭日东升开始大概到日正当中,可以结束……” 云素素道:“你……你……不带我去?” 方豪叹口气儿,虽然当着云振天夫妇和焦大,也毫不避忌地,握着云素素的柔嫩玉手,目射深情说道:“素素,你喝过血酒,立了血誓,应该识得大体,不必再去经历那种场面,反正在日正当中之前,我和小玉儿,总有一人,会沉尸于芦沟桥下的无定河中。”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此情,此景,是多凄楚的调子?云素素忍不住了,两行晶莹珠泪,扑簌簌夺眶而出! 但绝代侠女,毕竟不凡,泪珠没流多少,云素素便倔强抬头,两只妙目中,泪光模糊地,凝望方豪说道:“好,我不去,有妻在场,或消壮志?但你一人赴约,我们却怎么晓得你的凶吉与否?” 方豪想了一想道:“从时间上来看吧,这里是大内禁地,对方不能久撤岗哨,你和岳父母焦大叔等,仍去‘文丞相祠’等我,侥幸无恙,‘未末’必归,否则,赶紧快马离京,因为我纵陈尸于无定河中,小玉儿也必遍体鳞伤,决不好受,我担心他因怒成恨,会起斩草除根之心,对你们有甚酷烈手段……” 云素素咬牙、挥手道:“好,一切都遵从你的安排,你去吧,你志壮山河,气如渤海,无定河中,恐怕容不下你……” 方豪先拜云振天、凌翠仙,又向焦大叔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这不是“令主”拜僚属,这是子侄之礼,并隐有“寄妻托子,生离死别”之意,云振天、凌翠仙夫妇,和焦大,毫不客气,坦然受之。 但谁的心内均在发酸,谁都尽力忍住了盈眶潸潸的英雄珠泪! 夫妻之间,不必多礼,略一执手欷献,方豪便轩眉撒手,飘身而去。 口口口口口口 “芦沟晓月”,是京师八景之一,长桥卧波,当然绝美,而在这桥上决斗,以桥下滚滚东流河水,作为葬身之地的想法,也着实相当洒脱。 方豪认为玉贝勒定会比他到得更早,以逸待劳,但却完全想错。 他到了! 桥上无人……… 倾耳细听,展目四顾,周围一片寂寞,决没有任何埋伏。 方豪侠胆如天,但如今也不禁略微兴起了那么一丝毫的怯惧。 因为,他弄不懂玉贝勒到底玩的是甚么花样?敌不可测,总是最最可怕的事。 长桥望明月,明月渐西沉…… 换句话说,迟迟钟鼓,耿耿星河,业已天光欲曙。 方豪等了很久,决斗的时刻,快要到了,玉贝勒的人呢? 蓦然间,“辚辚”作响。 “辚辚”是车声,方豪循声注目,果然看见从京城的来路上,驰来了一辆双驾宫车。 起初,距离还远,等到车儿走近,方豪不禁暗叫一声:“惭愧!” 因驾车的人是云施施,方豪觉得玉贝勒能让云施施驾车送行,自己却不能让云素素相偕前来赴约,未免在气势上便已输人一着。 车到桥下,方豪又是一愕! 因为,云施施是独自下车,从车厢内取了一具巨大革囊,迳向芦沟桥上,姗姗走来,却仍未见玉贝勒与她同行,或是人在车内? 方豪忍不住了,云施施尚在十步之外,他就高声问道:“施施,小玉儿呢?他是畏战不来?还是看我不起?” 云施施淡淡笑道:“你们约的是甚么时刻的呢?” 方豪道:“从东阳初起,门到日正当中,小玉儿并已说明,在昨日黄昏以浚,今日午正前,芦沟桥左近,完全戒严,不许任何局外人加以滋扰!” 云施施向初透一些蒙蒙曙色的东面天空,看了一眼,扬眉笑道:“时间早得很呢,玉琪说用不了太多时光,约莫十招左右,就足以使你陈尸于这条先叫‘无定河’,后改‘永定河’,又称‘芦沟’的河水之内!” 方豪怒道:“他不能这样骄傲,这样小看我,我不是血冠羽士。” 云施施点点头道:“你比血冠,当然强得太多了,但玉琪却练有平素决不轻易显露出来的四大绝艺!” 方豪皱眉道:“四大绝艺?这四大绝艺中,大概有一桩便是‘无形剑-’?” 云施施点头道:“不错,在苏州府衙,搏杀血冠子时,他用了‘无形剑-’,但你知不知道他手儿特别粗糙之故,是从‘白象国供奉’之处,学成了十二成火候,足以刀剑不伤,并能耐极重指力、掌力的‘象皮神功’,更生生拔去满口银牙,换装毒齿,若与强敌近身拚搏,只稍凝聚真气,张口一喷,便连大罗神仙也难逃劫数的‘九毒飞牙’,而蒙古摔交技艺,也到了无以复超地步,一人足敌八条蛮牛极上乘的‘金段’地步。” 方豪越听越眉锋紧蹙。 云施施又复笑道:“起先几招,他用‘无形剑-’攻你,即令你能腾挪闪展、甚或蹈隙逆袭时,他再倚仗‘象皮神功’护身,施展蒙古摔交的‘金段技艺’,把你缠住,只要双方料结分不开,立从口内喷出‘九毒飞牙’,则胜负之数,大概便可以决定。” 方豪无话可答,看了看芦沟桥下的呜咽流水,和那具放在桥栏上的巨大革囊,突然剑眉一挑目光如电地,凝注云施施道:“施施,谢谢你,你比小玉儿先行赶来,便是告诉我这些虚实?抑或不忍见我葬身鱼腹,要用这具革囊,替我收尸?” 云施施摇摇头道:“都不对,我是来向你道喜,并有两个问题,要你由衷回答!” 方豪皱眉道:“道喜?道什么喜?莫非指的是我和素素之事?” 云施施笑道:“正是,但天下事奇巧无伦,我和玉琪,也和你与素素……” 方豪道:“你也与小玉儿结过檎,圆过房了?” 云施施毫不羞涩,点头接道:“就因为我太关心这一场‘芦沟之战’,深恐他一去不回,玉琪才向我吐露他身怀四大绝艺,并在洞房花烛夜之中,亲自演练‘象皮神功’的护体功能,和‘九毒飞牙’的歼敌威力。” 方豪目光一注京中来路。 云施施便又笑道:“你放心,在我两项问题未曾经你正式答覆之前,玉琪决不会突然出现在面前!” 方豪如今业已意识到这两个问题,必定相当重要,凝望云施施点头说道:“施施,你问吧,甚么问题?” 云施施道:“问题不会离开这场龙虎风云的芦沟之战,我先问你,在这一战中,死的若是方豪,后果如何?” 方豪毫不思索,应声答道:“死的是我,后果还不太严重,不过是云素素碎心待产,将来抚孤报仇,小玉儿毫无对手,益发飞扬跋扈,以及矢志光复的遗民义士之中,又要煞费苦心,寻找培植一位有守有为的日月令主而已。” 云施施道:“死的是玉琪呢?” 方豪苦笑道:“死的是他,后果反而更糟,朝廷必然极为震怒,尽出官家之力,搜杀前民遗臣,连以前再三考虑,才颁布天下的怀柔政策,亦将修改,我们那些气候未成的义师组织,必定大受打击,纵不完全被灭,也告元气难复!” 云施施从一双妙目之内,闪射出无限敬佩之色,盯在方豪脸上,凝望有顷,点头说道:“方豪,我佩服你,你大概早已自知必败,仍一再强调是五五之局,应邀来此赴约之意,是不是打算以命酬弟,拿血肉换取时间,让玉琪除去最强对手,满足了骄妄之心,安安逸逸地,当他的一品王侯,不再对江湖志士,过份追杀,而使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革命力量,有一些休养滋生机会。” 方豪也深深看她两眼,点头叹道:“施施,你既是有心人,我便不瞒你了,我早知此战是必死,才和素素结檎圆房,让她在以后的日子里,一意抚孤,精神有个寄托,而我昨夜遗散的七名少年高手,也不是回转连云方家,而是分投七处大荒,苦练绝艺,将来义师长老们,可以选择其中成就最高,品行最好的人,继承革命大业……” 云施施听到此处,摇摇头,缓缓说道:“方豪,你肯牺牲小我,能够着意安排,虽令人敬,却未令人服,因为你所选择的,并不是一条最完美的路儿。” 这几句话,听得方豪万分惊诧地,失声问道:“除了兄弟生死,溅血芦沟之外,还有第三条路,并是最完美的路儿?” 云施施正色道:“有,很简单,只有十个字儿,就是‘你死,他也死,你活,他也活’。” 方豪苦笑道:“小玉儿身怀那么多绝艺,我死他也死之望,已极渺茫,至于我活他也活的两全妄想,更是谈也休谈,因为不论就僧王血誓,或目前大局,芦沟一战,无法避免。” 云施施不等方豪话完,便接口苦笑道:“方豪,听我解释,‘你死他也死’之意,你死是名他死的是人,‘你活他也活’之意,是你活的是肉体,他活的是如今的‘贝勒’头衔,和他日继承的‘神力亲王’爵位……” 方豪有点迷惘了,目光凝注道:“施施,别弄玄虚,请解释得详细一点!” 云施施道:“譬如,玉琪血溅芦沟,但对外宣传,却说方豪战死,由你倚仗两人声音容貌,无不相同,以及神力老王已缠绵病榻,疾入膏盲便利,留在大内,供职岩廊,则不单可于庙堂之上,实行你‘光汉化满’上策,照拂江湖草泽之中的志士遗民,互相配合,同光大业,并可娶福晋,育王侯,进一步使得清廷天潢贵胄间,也血脉旁移,渐渐渗入了革命种子……” 方豪听得始而惊、继而佩,不禁目注云施施,嘴唇欲动。 云施施不给他中途接话机会,继续说道:“但天下事有一利必有一弊,这条路儿,听来对革命大业虽美,其中却含蕴有莫大痛苦,首先,要你丧失方豪名号,用‘神勇威武玉贝勒’身份,酬酢于铜臭龌龊的富贵场中,放弃心上人,另行婚娶生育,把啸傲山河的风云壮志,收饮为衣冠揖对的宦场傀儡,你拿不拿得出这份勇气?” 方豪凄然一笑,暂未置答。 云施施又复说道:“其次,谈到素素,她要有夫等于无夫,眼看自己丈夫怀抱之中,夜夜抱的是别的女孩子,而且,三年五年还拿不准能否与你见上一面半面,这份酷烈相思,够她消受,够她咀嚼!但她是云家的女儿,你应该知道,云家的女儿,无不勇于牺牲,甘心承担痛苦,故而我可以代表素素,作一肯定回答,能不能走这‘你死,他也死,你活,他也活’的第三条路,便全看方豪你了。” 方豪叹道:“施施,你为何只谈细则,不谈原则?” 云施施说道:“甚么原则?” 方豪道:“你这第三条路儿的原则,是必须小玉儿先死,他精擅‘无形剑-’,练了‘象皮神功’,藏有‘九毒飞牙’,摔交缠摸技艺,又到了‘金段’地步,谁还能杀得了他?” 云施施道:“我!” 好简单、好有力的答覆,自然震惊了方豪,但射向云施施的目光之中,总难免略有怀疑难信神色。 云施施满面神光地,侃然续道:“九格格自尽之前,与我曾作密谈,她认为我肯嫁玉琪,必然恨中有爱,爱中有恨,另具重大图谋,故而送我一样东西,希望我能杀掉玉琪,替她来报仇雪恨!” 方豪道:“这是甚么东西,小玉儿既练有‘象皮神功’,九格格虽精于暗器,她那‘大内十三红’等,恐怕也……” 云施施脸色微红接道:“这东西有点下流,叫‘玄牝化血粉’,我自从问明玉琪身怀四大绝艺,确定芦沟一战,死的必然是你以后,才决心对他施为……” 方豪皱眉道:“小玉儿上当了么?” 云施施幽幽叹道:“他够精明,够厉害了,但却绝未想孙九格格会在临死之前,传了我这记下流杀手,故而,素素和你圆房,是替你延嗣,我和玉琪圆房,却是要他绝命。” 方豪惊道:“你是说小玉儿已经……” 云施施泰然自若地,指着桥栏上巨大革囊,缓缓说道:“他已经死了,一度春风,全身化血被我盛装在这具革囊之中,来应芦沟血誓!” 她一面侃然说话,一面走到革囊之前,从头上取下一根红色金簪,挑开囊口绳结。 绳结一开,囊中果然满贮血水,云施施目注方豪,满面神光又道:“方豪,你不用再去‘文丞相祠’找素素了,我来此之前,知道米已成了饭,木已成舟,你这只鸭子,非被抱上架不可,已向爹娘、素素、焦大叔等,飞函详陈经过,如今,他们早已离京,计程当在百里之外……” 说至此处,忽用那根血红色的金簪,向手背上戮入,划了一道寸许血口。 方豪惊道:“施施,你这是……” 云施施笑道:“这也是九格格的东西,我虽杀了玉琪,却并不是不爱玉琪,只是立场不同,重于光复大业而已,他既死去,我应该追随于九泉之下,向他谢罪,作他最忠实的妻子。” 语音略顿,又神态自然已极地,嫣然一笑说 道:“方豪,快去应付一切相当艰难而费力的各种善后,好好作你的‘神勇威武玉贝勒’,明年此日此时,不妨来此一奠你的胞弟弟妇,因为,那时桥上还会有两个人,是素素,和她抱来给你看的麟儿,或是娇女……” 话尚未完,神情已萎,云施施赶紧地把玉贝勒所化的盈囊血水,倾入无定河中,自己也跟着飞身一跃。 好厉害的九格格独门剧毒,衣裳飘处,云施施骨肉也化,她的血水,和玉贝勒的血水,连成一片,倾注桥下,逝向东流。 方豪怎么样呢?鸭子业已上架,他只好孤孤单单,寂寂寞寞,别别扭扭,龌龌龊龊的,去当他的一品王侯,故事也了结了!正是鸳鸯碧血洒芦沟,龙虎风云一旦收; 跳出英雄儿女外,深情侠骨足千秋! 全书完